第四十三章 葬

    天空正下起了小雨，无边无际的雨幕笼罩住了这个偌大的原始森林，整个世界在此刻只身下了沙沙的清脆声响。而对此浑然无所觉的苍映穹，却仍然行走在这晦暗的林间。尽管身上已被雨水所浸透，彻骨的寒意也不断地渗进她的每一寸肌肤，但她也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

    即便是知道了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最终也可能是徒劳，她也并没有因此而想过要放弃！

    视线缓缓地越过那一颗颗的巨大古树，前行的脚步也因长时间的劳累而变得有些虚弱。她抬头望了一眼像是走不到尽头的前方，脸上也开始表露出无奈的神情，无法形容的焦躁在心中扩散着。

    早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她便感受到了从远方传递过来的一股骇人气息，带着暴戾、绝望、嗜血的惨烈气息在那一瞬间令她如陷冰窖。在那一刻她所想到的便是，自由人那边已经出了什么事！

    “由......”一想到他一个人面对着那么多的异化者，这股弥漫在心头的不祥预感便一直都挥之不去。因此，苍映穹前行的步伐也加快了许多。或许便是因为强烈的担忧而变得有些心神不定，一时焦急的她竟不小心被脚下的蔓藤绊了一下。

    扑通一声闷响，很快便消失在这密集的雨声中，没有留下什么。

    感受着身体上传来的疼痛，她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而后继续迈着蹒跚的步伐向前走去。

    到底是多久前的事了？记得在与由相遇之前，自己也是这样子在那暗无天日的深林中孤独地游荡着，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前进的道路，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的，只有无尽的漆黑。

    “原来是那个时候的事情了......”她抬起头，想望一眼天空，结果却只能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墨绿色树叶，以及无数相互交错的黑色细小蔓藤。冰凉的水滴低落到了她的瞳孔之中，那股凉意也流进了她的心底。

    于是，倾听着那淹没了整个世界的声响，久违了的孤独感又一次涌上心头，“我该怎么办？由，你会在哪里？”

    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意识到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感正是恐惧的苍映穹，再度将视线投在了自己的正前方。

    “明明在此之前已经经历了接近永恒的孤单与寂寞，但现在为何我还是会对这样的一种孤独感到害怕？”

    “啪嗒——啪嗒——”踩在水上的声响一声又一声，逐渐地扩散在这个幽暗空寂的森林，很快便被那深邃的漆黑所吞噬。面对着这样的场景以及滋生在内心的莫名情愫，苍映穹脑海中的记忆枷锁仿佛在这一刻将要被打开了一般。

    在她继续走出了几步之后，伴随着天际震天动地的响雷，森林之间的一切霎时间均被耀眼的银光所笼罩......

    呈现在我眼前的，是铺满了整个视野的纯白。在这间狭小的空间之内，除了那雪白的墙壁以及身下的这张白色的双人床，别无他物。

    在这里，我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

    永远处于光明之中的这里，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变得恐怖起来。明明应该是惧怕黑暗的我，在经过了那像是永无止尽的光明之后，竟开始拥有了一种想拥抱黑暗的冲动。

    “姐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如同百灵鸟歌唱般的动听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别过头去，看到的是一个身材和我差不多的少女。但不知是什么原因，无论如何我怎么做都看不清她的脸庞，也想不起她到底是谁。

    “这个我也不清楚，或许我们会永远都呆在这里也说不定。”露出了连自己都感觉很虚伪的笑容，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回答。但在这一刻，自己的确便是这样子对她说的。

    “切，都怪那个混蛋！”尽管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我却可以感受得到她那因愤怒而变得扭曲的表情。忘记到底是经过多少年了，她依旧还是怨恨着他！

    是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苦思冥想之后依然毫无所获，只是，自己感到很悲伤，以至于自己只能拼命地压制住堆积在眼角的酸楚。而后我的心中便出现了令自己极为诧异的一个念头：她还小，看不清事实的真相，这对她来说或许也会是一种幸福吧？

    “嘘！怎么可以这样说他，他可是我们的......”从心底里涌出来的这股悲哀，瞬间淹没了自己情感的全部，以至于我完全忘记了自己在那之后到底是回答她的。我只知道，在我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之后，她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知道了，只要有姐姐陪伴着我，我就很满足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脸色也暗淡了下来，她在将整个人塞进了床边的角落之后，便陷入了沉默。

    每次被我劝导之后，她都会赌气似的躲到了床边的一角，然后再也不和我说话。我也像是习以为常般，默默地接近她，以一个姐姐身份温柔地抱住了她。

    这样的对话，在这种将近无休止的岁月中，不知重复了多少遍。而面对着日益急躁的她，我只能一味地安慰她，仅此而已。即便是知道自己在说谎话，我也不得不这样子欺骗自己，当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之后，我就已经别无选择了......

    那一天，眼前这个自我们进来后便一直被锁住的门终于被打开了。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们将会迎来自由，相反的，那或许是深不见底的地狱也说不定。

    在这扇不知由什么质材构成的纯白小门被打开之后，一个高挑的男子小心翼翼地钻了进来。而看到他之后，与心情激动的我相反的，呆在我身边的她却显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厌恶与憎恨。

    “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地步了吗？”这种洋溢在心中的悲哀，瞬间冲散了我那因为见到他的到来而狂喜不已的激动心情。

    随即，我将视线投向了来者，同样也是看不清他的相貌，但我却能感受得到他那因为操劳而变得无比苍老的面容。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我们充满活力的样子，他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却是令我感到愈加难以忍受的痛苦！

    “经过了重重的审批，我终于能来到这里了呢。”

    他的笑容很苍白，像是带着什么难言之隐。我这时才注意到，在他身后的门边，正站着两个无比彪悍的军官。深黑色的制服，壮实的体魄以及各自手中紧握的一把奇怪武器，都给予了我们空前的压迫感。

    “......”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称呼他为什么。就在我说出了这么一些话之后，只见他不经意地笑了笑，接着用他那只满是皱纹的右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脑袋。即便隔着柔顺的头发，我依旧能够感受得到他那手中厚厚的老茧，以及那一如既往的温暖。

    顿时，心中莫名地一酸，我也不清楚这种满溢的悲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能试着挤出一种连自己都知道很难看的笑容。

    随后，他又将手伸向了她。但是跟我不同的，她只是冷冷淡淡地说了一个字，不带任何感情的一个字。

    “滚！”

    他愣住了，伸出的手也停留在了空中。许久许久，最终还是放了下来。我知道，他的内心一定为此感到很痛苦吧？

    于是，带着近似于责备的情绪，我悄无声息地拉了她几下，但她却没有丝毫的反应。我不明白，明明之前还能够无比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他们，现在的相见却是如同陌人，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呵呵......”他干笑了一下，在看了一眼手中的一个奇怪仪器之后，他这才无奈地叹道，“时间已经快到了呢。”

    颤抖着手探向身上那件沾满了污垢的大衣，然后从一个宽大的口袋中，掏出了两个呈长方体的银色物体，上面还有着几个黑色的小键。

    “映穹......我这一次能带给你们的便只有这个了，尽管我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在什么时候，但我相信凭你们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够......”听不清他到底称呼身旁的她为什么，我所能够听到的也只有这么几个字眼而已。

    在伸出双手接住了他那犹如做贼心虚般塞到了我的手里的东西，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们都没有挽留他。目视着他那纤瘦的身影钻出那扇矮小的房门，眼望着那无穷无尽的纯白再度封闭了起来，象征我们久别重逢后的短暂相聚的结束......

    时光又再一次进入了无限的流逝中，我也终于看到了他那留给我们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在这个名为大科技时代的年代中，这个名为“智型光能集成器”的高科技产品，正是一种类似于大科技时代之前的计算机的东西。

    也是这样的两个小小的物体，给我们这无限流逝的空虚时光带来了唯一的乐趣。

    也终于在那么一天，我和她终于找到了他留给我的最大真相！

    “异化者吗？分为六阶......”

    “原来那个家伙一直以来对我们这么好，为的便是这个啊！”也是到了此刻，终于忍无可忍的她，爆发出了空前的怒气，话语也变得尖酸刻薄起来。原本便对他充满了成见，加上此刻见到的这个事实，她会就此失去了理智、为此而怒不可遏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面对她那一股脑地发泄出来的怨气，面对她对他一遍又一遍的诅咒之声，我无法反驳她！

    可是，即便这样，我也绝对不允许她继续侮辱他，不允许她再继续地否定他为我们所做的努力！

    “啪——”清脆的声响，在这间窄小的空间中回荡，经久不息。我满脸错愕，没想到自己会不经大脑思考便做出了这样的行为。

    但无疑的，之前流淌在掌心中的实感，是真实的......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她，已经造成的伤害是无法挽回的。面对着她，我除了道歉，其余的什么也说不出口。

    “不，没关系。”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却让我为此感到更加的自责。

    肉体上的伤害经过了治疗之后可以愈合，但是心灵上的伤害却是会随着不断淡去的时间而不断地扩大的。

    或许是在那一刻起，我的心中便开始涌起了一股名为“不祥”的预感。这一切，将会在不久之后因自己的错误迎来终结！

    这便是我和她之间产生隔阂的开始，而在那之后......

    异化者、失落之夜、守护者、人类联盟、屠戮之战......

    我所没有想到的是，我和她居然在这样的两台小小的仪器上，见证了发生世界上的最大悲剧：在这个名为“失落之夜”的除夕夜过后，整个大科技时代的文明一夜之间毁于一旦。世界上大抵上也仅剩下了这样的几类人，异化者、守护者、缺陷者以及原先残余着的人类！

    永无止境的厮杀在世界上不断重演着，但是，对于守护者以及缺陷者这样的两种人，我们也依旧只是一知半解。而且在经过了屠戮之战之后，原先的正常人类开始将枪口对准了守护着他们的守护者！

    直到我们迎来了自由的那一天，这即将落幕的悲剧也将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降临！

    我和她终于再次等到了他的到来。

    在感受到了他那愈加衰老的面容，以及身旁的她那无法自拔的怨念的瞬间，我也明白了。

    在这个陷入了疯狂的世界，我们三人也即将迎来终结......

    “刚才的那个......是梦吗？”意识回归身体，苍映穹向前踉跄了几步，最终停下了脚步。

    毫无疑问的，这段模糊的记忆已经逐渐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是吗？原来这就是自己遗失的记忆呀，真的是，不堪入目的自己！即便苏醒的记忆仅有那么一些片段而已，但苍映穹依旧差点被那深深的自责所压垮。

    悄然拾起这段低落的情绪，又再度想起自己的前行目标，苍映穹在环视了一下阴暗的周围后，再一次迈开了脚步。

    “这些已经成为过去的回忆，只会令人徒增伤感而已，与其去寻根朔源，还不如......”

    不断移动的视线，终于捕捉到了丛林尽头的光亮，难以言表的喜悦开始涌现在苍映穹的心头。此刻，雨已经越下越大了，倾盆的大雨噼里啪啦地击打在无数的树叶上，发出更为响亮的声音。而那偶尔的几声响雷所带来的耀眼银光，也映照出了这丛林间宛若鬼魅的一切。

    无所畏惧的她，已经忘却了不断地渗透进自己身体的寒意，忘却了这股因孤独而带来的恐惧感，忘却了自己身上那因几经擦伤所带来的痛苦。不知不觉间，那犹如希望之火的光亮已经来到了自己的眼前，苍映穹毫不犹豫地踏了出去。

    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股满溢于心的激动心情，那是强烈的预感。在前方，她便能看到她一直以来都苦苦寻觅的重要之人，自由人！

    视线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漫无边际的晶莹水幕，以及被破坏得一片狼藉、铺洒在地的无数木屑、枝干以及树叶。而在不远处的那个积满污水的小坑中，正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按捺住不明所以的飞速心跳，怀抱着一份小小的希望，她忍受着身体的疲累，快速向前奔跑了起来！

    “映穹......之前的那些，都是梦吗？”从混乱中回复了意识的自由人睁开模糊的双眼，所看到的便是视线中这个逐渐接近熟悉的身影。

    “之前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还记得自己不久前还面对着无数的黑色怪物，即异化者，然后就在自己接近油尽灯枯的之时，自己失去了意识。而在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在那样数量的怪物的围攻之下，自己绝对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努力想抬起自己的手却是无能为力，浑身僵硬的他，此刻已经虚弱得吓人，不会就此驾鹤西去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自由人最终只是喃喃自语道，“不，我已经托格里将映穹带走了，所以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只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而已，绝对是这样。”

    视线中，冲天而降的雨滴，渐渐地模糊了他的双眼，像是属于他的眼泪一般。

    “啊，那个梦，好像便是自己一切记忆的始点呢。那时候的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不，想不起来了，那个时候的记忆......只是，为何会感到如此的悲伤？我存在于此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带着解脱的情绪，安详地闭上双眼，自由人的最后意识在瞬间陷入了黑暗！

    在苍映穹的视线中，是自由人那躺在浅坑中的恐怖身影。布满四肢的紫红色晶鳞，双手尖长的银色利爪，稀疏地镶嵌在脸上的数枚晶鳞以及突出嘴角的两颗骇人的獠牙。而在看到了苍映穹的到来之后，自由人只是黯然一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之后，自由人身上所有的紫红色晶鳞，以及银色利爪便化为光之粒子，盘旋而上，消散于无形。

    “终于找到你了，由。”

    面无表情地面对着眼前的这个瘦弱身影，苍映穹稍微伏下身，轻轻地抱住了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的自由人。

    “这次，无论你这么阻止我，我都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

    如同誓言一般的词语，在心中流淌。

    错愕间，不久前恢复的记忆中，关于那个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少女以及那个男子的相关记忆，已经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