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清清

    心内科的工作总是繁忙的，门诊、手术和病房急救纷至沓来，忙得没有停歇。

    “唐医生，19床需要新病人接诊。”刚接完5床的唐棠，还在敲病历，就接到护士电话，她回：“好的，你先把病人生命体征测一下。”

    唐棠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往病房走去，今天忙了一天，连口水都没喝，多年临床，她已经习惯这种工作强度了。

    19床是一个心衰的老年患者，唐棠边细细地问病史，边注意到了隔壁的18床小女孩。

    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正一个人躺在床上，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们，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

    唐棠俯下身子检查老太太的腿，不小心把听诊器的头碰掉了。听头掉在瓷砖地上，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响。

    唐棠抱歉地同被吓到的病人道歉，还没等她捡，小女孩迅速地跳下床，蹲到地上把听头捡了起来，很有礼貌地递给了唐棠，脸上扬着喜悦的笑容，仿佛她早就准备好帮忙一样。

    “谢谢你啊，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唐棠表示感谢，同时也很奇怪，“你爸爸妈妈呢？你一个人住院么？”

    心内科住院必须要求陪护的，不管是家属还是护工陪都可以，更何况这个病人年龄还这么小，换做别的小孩子，旁边围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是可能的。

    小姑娘乖巧地点点头，“我妈妈出去了，过会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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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棠接完新病人，去护士站拿生命体征时问了一嘴：“18床什么情况，怎么一个人？家长呢？”

    护士一听，一肚子的话都倒了出来，“就是啊，那么小的孩子总是一个人在医院，出了事怎么办？跟她妈妈说了好多次，她妈妈说白天要赚钱没办法，每天晚上再来陪护，唐医生你说说，妈妈没空，爸爸总得有空？即便爸爸妈妈上班，爷爷奶奶总得在？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白天一个人在医院，要是有个好歹，那是家长的责任，还是医院的？”

    唐棠看了下病历，18床叫孟清清，7岁，因“胸闷、多汗、乏力2月余”入院，考虑“先天性心脏病”，她忍不住抬头看向病房，眼前浮起小姑娘甜甜的笑。

    那次的小插曲过后，平时上班的时候，唐棠也会特别关注18床。小姑娘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有时在走廊游荡，有时也会在其他病人的房间安安静静地待着，她也不说话，静静地坐在人堆里听别人说，孤零零的样子看上去很可怜。

    有一次值班，杨冰给唐棠送了一盒新上市的草莓过来，草莓很新鲜，鲜嫩欲滴的。唐棠吃了几口，忍不住想起来那个小女孩，唐棠想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走进了18床病房，“孟清清，你到阿姨办公室来一下。”

    清清很乖，点了下头，跳下床穿好鞋就跟着她往医生办公室走。

    草莓早已洗好，放在干净碗里等她了。

    孟清清果然还是小孩子，看到水果，眼睛都惊喜地瞪大了，而后拼命咬住嘴唇，想吃又不好意思的样子。

    唐棠见状抚慰：“吃，没关系的，阿姨请你吃的。”清清这才往前迈了小小的一步，捏着一颗小草莓送进嘴里，汁水溢出来的那一刻，她的眼睛也弯了起来，变成一个弯弯的月牙。

    唐棠看着也很开心，忍不住问：“清清，你中午吃过了么？”小姑娘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眼睛眨巴眨巴看看旁边的医生阿姨：“吃过了，张奶奶带我去食堂买的的。”

    张奶奶是旁边床的护工，看小姑娘白天总是一个人，有时间就照顾一下。

    “哦，清清，阿姨问一下，你妈妈呢？”

    “妈妈要上班赚钱。”

    “那你爸爸呢？”

    清清眨眨眼睛回答，“妈妈说爸爸不回来了。”

    唐棠愣了一下，继续问，“哦，那你家其他人呢？”

    清清声音很平静：“在老家”。她语气里没有悲伤没有抱怨，仿佛这是一个很正常的事情，仿佛别的小朋友有那么多家长陪，她一点都不羡慕一样。

    她又往嘴里塞了一个草莓，“我妈妈晚上就会来了，我等等她，她就来了。”

    唐棠只能叮嘱她，万事小心，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医生护士叔叔阿姨帮忙，不要跑远等等。正好这时护士找，唐棠起身对清清说：“你慢慢吃，不要一下子吃太多，吃不完就带回去。”

    清清乖巧地点点头，嘴角的笑容因为染了红色草莓汁而显得更甜。

    晚上十一点，唐棠照例巡视下病房，转到18床病房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孟清清的妈妈。

    昏暗的床头灯下，清清已经睡着了。病房床窄而小，她妈妈挤在她的旁边，左手肘撑着床，右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从背后看不到她的表情。

    唐棠悄悄地走上前，拍拍清清妈妈肩膀，示意她出来一下。

    深夜的病房走廊，安静又冷清，清清妈妈穿着朴素，但是干干净净得。唐棠不经意看到了她的双手，黝黑，粗糙，右手拇指还贴着一张创可贴。

    唐棠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挪走，把精力放在了谈话上：“清清妈妈，我理解家里是不是有一些特殊情况，但是清清才七岁，一个人留在医院实在是不安全，医生和护士都太忙了，不可能帮你看着，你说如果有些检查之类的，或者清清有什么事，医院没办法负责。”

    唐棠语气很温和，谈话也合理，但是清清妈还是反应非常激烈：“好了，你们一天要打多少个电话，白天护士打，现在你又来说，还到底让不让人休息了？”

    唐棠有些吃惊，忍不住声音也高起来：“我们给你打电话也是对清清负责任，孩子这么小，怎么能一个人在医院，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清清妈眉毛挑起来，脸涨红：“我想让她一个人么？！你们医院就是吃钱的，一天到晚催着缴费，我不赚钱你给我交么？！一天到晚的，这个检查那个检查，是不是需要做这么多，只有你们医生知道！”

    这个妈妈太不讲理了，唐棠一下子愤怒起来，“所有的检查都是关乎病人的病情的，你如果对我们有意见，可以向卫健委投诉，但是清清的事，我希望你重视，这么小的孩子，别人家都当个宝一样。”

    她有半截话没有说出口：“就你家孩子，活得跟草一样”。

    清清妈没有再接话，扭头回了病房。

    唐棠一夜没睡，一半是工作繁忙，一半是她闭上眼，就想起清清的那一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