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望仁与亡人

    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宋望仁刚想起身，就听见梅玉说道：

    “我昨天梦见悦悦了，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宋望仁呆滞地看着梅玉，然后缓缓地说道：

    “没兴趣。”说完便要离开。

    “她说让我陪着你，不要让你深深陷入负罪感和孤独感的漩涡中，而且她还说你的工作很有意义，不要因为死亡的必然影响你生活的情绪，也不要因为曾经的往事而深陷苦楚，她希望你能开心、快乐。”梅玉说道。

    “骗人！”

    “那你明知道我是在欺骗你，但你却为什么欺骗你自己，每天自己独自一人吃饭，躺在操作台上，难道这样就能弥补曾经的遗憾吗？这样就能减轻你内心的负罪感吗？”梅玉语气强硬，想要直击宋望仁的内心。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不要再胡说了。”宋望仁青筋暴起，暴躁地跑了出去。

    任永生和祁仲远赶紧走到梅玉身边，祁仲远着急地问道：

    “你跟他说了什么，他突然就暴躁起来了。”

    “突然暴躁，说明他心理防线快要绷不住了，也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我现在就去看看他，防止他做什么傻事。”梅玉说完便出去了，任永生和祁仲远也紧跟在后面。

    三人赶到遗体修复操作间时，已经看到宋望仁蹲坐在操作台旁边，手臂处的鲜血顺着肌肉纹理缓缓流淌。

    “祁师傅，赶紧去找纱布、消毒液。”梅玉快速反应过来。

    “里面都有，我现在就给你找去。”祁仲远说完便进去了。

    梅玉和任永生走到宋望仁身边，梅玉蹲下来按住宋望仁的伤口，而宋望仁没有任何反应。祁师傅很快就把纱布、消毒液、剪刀等东西准备好了。

    “任馆长、祁师傅你们先去吃饭，这里有我就行了，相信我。”梅玉对他们二人说道。

    祁仲远有些不放心，还是任永生把他拉走的。

    梅玉一边为宋望仁包扎伤口、一边尝试跟他沟通。

    “对不起，宋先生，刚才是我说话太过激进了，没想到对你伤害那么大。但是你知道吗？伤口的疼痛感只是肉体上的疼痛，这种疼痛与心理上的疼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我曾经也和你有过相似的经历，那年我父母反对我和别人在一起，后来父母离世时没有赶上见他们最后一面。现在我还时常想，如果我不和那个人在一起，我的父母也不会这么早离我而去，是我的任性害了他们。那段时间我也会有一些类似于你的这种行为，感觉这种肉体的疼痛感能缓解我内心的负罪感，但是一段时间后，没有任何效果。后来看着我自己的女儿一天天长大，我好像领悟到，或许照顾活着的人能减轻自己内心的负罪感。于是我就经常和我父母的朋友还有街坊邻居保持联系，逢年过节也会去看望他们，慢慢的我发现我好像融入了我父母的生活，甚至某一刻我感受到父母就在我的身边，曾经的负罪感好像也慢慢减轻了。行了，包扎完了，我的故事讲完了，你是不是也可以讲讲你的故事呢。”梅玉包扎完伤口，坐在了宋望仁的身边。

    “谢谢，你说得很对，但是这种短暂的疼痛对于内心的负罪感有一些作用。但是每当有遗体送进来的时候，那些为我父母、妹妹修复遗容的画面就在脑海里不停地出现。但是工作的责任让我不能多想，我必须对往生者负责，对其家属负责。可是忙碌之后，脑海里的画面还在，那个时候我就感觉我特别对不起父母和妹妹，特别是我父亲，我是好意想找个人陪伴他的余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宋望仁说道。

    “是啊，在这个地方与亲人见面可能是一生的噩梦，而且你还需要每天面对死亡，这种感觉可能让你时刻想起你的父母、妹妹，让你想起那些伤心的过往。但是，死亡是自然之规律，不可逆，人生亦是如此。”梅玉说道。

    “你说得很对，但是任馆长有另一种说法。他说死亡是生命表现形式的转换，也就是说人死之后，生命不再以人的表现形式而存在了，会回归自然。站在这个角度，我总觉得那些往生者还活着，所以我就会躺在这里。因为这里有我送走的每一位往生者，或许躺在这里，就能与那些往生者沟通。”宋望仁说道。

    “你想与那些往生者沟通，难道那些往生者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梅玉问道。

    “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以来，我看见过很多往生者，病老、车祸等等，他们在死亡时可能会思考生与死的意义，我想通过与他们沟通来理解，我父亲当年为什么选择离开我，我并不觉得我的想法对他有什么伤害，如果早知道这种善意会种出恶果，我就不会给我父亲找老伴了。”宋望仁说道。

    “你也不用自责，每个人的生与死都有独特的意义，死可能有时候与活着相比是更好的选择。正如你的父亲，他一定深爱你的母亲，你想给他介绍老伴，所以他很反感，以为你要拆散他们，所以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梅玉说道。

    “或许是，也或许是因为恨我，恨我从事这份工作，可能是我的这份工作给他们带来不幸的。”宋望仁说道。

    “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么你为什么不辞职呢，去寻找一份他们认可的工作。”梅玉说道。

    “是啊，我曾经也这么认为。但是一看到死者家属的悲痛与泪水，我又动了恻隐之心，不忍离开。死亡就是一瞬间的事，但是死亡留下的悲痛却是久久不能平复的。而我认为我的工作就是让每一位往生者最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让家属们觉得他们走得并不痛苦，或许这样就能减少家属的悲痛。”宋望仁说道。

    “理解，你们的工作是神圣的，是对往生者的尊重，对活着的人来说，也是一种安慰。那你没有尝试跟你的父母沟通过吗？”梅玉问道。

    “我也想尝试，但是他们根本不给我机会，他们的理解就是我最大的奢望，没想到现在奢望变成了绝望，他们或许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有些时候，我也想选择随他们而去，告诉他们这个工作很有意义，不应该被偏见和晦气而远离。但是每当我睁开眼睛，我发现我还在这个世界。”宋望仁有些伤感，也有些悔恨。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梅玉问道。

    “为什么！”宋望仁说道。

    “或许你的父母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理解和原谅你了，不需要你去陪伴他们。还有就是，这个世界还需要你，许多往生者和家庭还需要你。”梅玉解释道。

    “我有时候也希望是这样，但是我在这个世界更加痛苦、更加煎熬。一家四口，现在就剩下我一个。这种感觉就像冷藏间的超期冷藏区域的往生者，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认领，然后入土为安，只能继续存在这个世界上。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自然死亡，结束这种痛苦与煎熬。所以，有时候我会去超期冷藏区域，跟那些往生者说说话，或许我与他们之间能产生情感共鸣，缓解我内心的伤痛。”宋望仁说道。

    “所以，你会在这种状态下，去努力尝试一些方法来缓解自己的情绪。但是你这种方式是孤立的，是片面的，有什么情绪和事情要和大家交流，我们会和你一起想办法的。”

    听完梅玉的话，宋望仁有些警觉地看着梅玉。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宋望仁的口气变得有些攻击性。

    “你想说什么，咱们就说什么，按照你的思路来。”梅玉说道。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请你现在出去。”宋望仁站起来说道。

    “怎么了？刚才咱们聊得不是好好的吗？”梅玉也察觉到情况不妙，站起来对宋望仁说道。

    “你和那些心理医生一样，你以为自己是圣人吗？想随便说几句话就能治愈我，减轻我内心的那种痛苦吗？你们没有那么伟大！”宋望仁有些暴躁了。

    “那是你的偏见，我和那些心理医生不一样，我会想尽办法帮你从抑郁的情绪里走出了的，请你要完全相信我。”梅玉心平气和地说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请你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宋望仁的语气很坚决。

    任永生和祁仲远吃完饭想过来看看情况，没想到里面吵了起来，于是赶紧冲进去，把梅玉拉了出来，宋望仁直接把门给锁上了，此刻的他不想见到任何人。

    梅玉三人回到了祁仲远的办公室，梅玉呆坐在沙发上，祁仲远也坐到自己的工位。

    “刚才什么情况？你们怎么吵起来了？”任永生问梅玉。

    “我也不知道，感觉他好像对心理医生这个职业很抵触，以为他们和我一样，所以我们的谈话就终止了。”梅玉很无奈地回答道。

    “按照今天这种情况，估计你以后再想跟他沟通应该很难了，所以我劝你还是该忙什么忙什么去。”祁仲远劝道。

    “你们知道他为什么对心理医生这个职业这么抵触吗？”，梅玉问道。

    “还能是因为什么，都是永生认为小宋有病，非要找心理医生。现在好了，心理医生对小宋来说就是炸药，只要心理医生一来，小宋的情绪就会被炸开。要是这样，我倒是希望小宋像平常一样，只要工作认真，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只要我们平时多看着点就行。”祁仲远说道。

    “老祁，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虽然小宋现在没什么事，但是以后谁能保证他不出事。所以，我们要配合梅老师，全力帮助小宋治愈心病。”任永生说道。

    “行了，梅老师是最有希望的，估计再找其他的心理咨询师，也费劲了，我看你也别操这份心了，一切顺其自然。”祁仲远对任永生说道。

    “行了，你们二位别吵了，我觉得还需要尝试一下，就从他非常抵触心理医生这个点入手，或许能找到答案。”梅玉说道。

    “那我们能帮你做点什么？”任永生问道。

    “任馆长，我需要你把每一位找来的心理医生的信息给我，我要跟他们核对当时的场景，或许从他们之前的交谈中找到有价值的线索。”梅玉说道。

    “我看作用不大，之前的心理医生几乎都没和小宋说过话，更不可能得罪小宋，让小宋这么抵触心理医生。”祁仲远说道。

    “老祁，我告诉你，只要有1的希望，我就会用100的努力去帮助梅老师和小宋，我可不能像你这个当师傅的，这么不关心自己徒弟。”任永生说道。

    “你说什么！”祁仲远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说错了，说错了，不打扰你午休了，我这就去给梅老师找信息去。”任永生说完就走了。

    “赶紧滚，你要是不把小宋治好了，我就把这殡仪馆给你拆了。”祁仲远说完便一阵咳嗽起来。

    梅玉见状后，赶紧拿出纸巾递给祁仲远。

    祁仲远接过纸巾，捂住口鼻，又一阵咳嗽之后，便把带有血迹的纸巾扔进垃圾桶。

    “祁师傅，你到底……”

    祁仲远摆了摆手，打断了梅玉的问题，然后用恳求的语气对梅玉说道：

    “什么都别问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求求你帮助小宋，不要再让他这样下去了，好吗？”

    “您放心，我一定会的，但是你也要保重身体，看着从前的宋望仁回来。”

    “嗯，好！”

    梅玉和祁仲远达成了约定，为宋望仁各自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