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无歌》 一 地狱开局 一地狱开局 阴冷潮湿的山洞里,一团柴火静静燃烧,忽明忽暗。 林玄背靠石壁,神情恍惚。 一个娇艳的女子对自己说着什么。 女子古代仕女装扮,动作温柔舒缓,却难掩满脸焦急之色。 “世子殿下,趁着夜深雨急,速速逃,来,我带着你。”女子说着,伸手便拉林玄的衣袖。 林玄惊恐莫名,甩手大喊:“不要碰我,你是人是鬼?” 女子微微蹙眉,颔首自语:“世子思弱智昏,近来愈加严重。” “你骂谁是弱智?我招你惹你了?”林玄鼓起勇气怼了回去。 女子叹了口长气,幽幽说道:“自从家族横遭劫难,族人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就剩我一个婢妾陪在世子身旁,朝夕不报,倘若追兵忽至,如之奈何啊。”说完,埋头哭了起来。 晃动的火苗,幽暗的山洞,哭泣的古装女人,一切都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林玄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几乎要乱了心智。 忽而怒从心起。 我林玄堂堂一中华男儿,打小学习唯物主义相对论,只知道人若逆天,鬼神开路,怕什么妖魔鬼怪,何况是孤山野岭一女鬼,我怕你不成,生而为人…… “啪。” 林玄摸摸火辣辣的左脸,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打我?有没有搞错?我是人,你是鬼。” “啪。” 又挨了一巴掌,林玄一腔豪气积郁心中,只是感觉万分委屈。 从来都是人打鬼,还么见过鬼打人,这要传出去,还让我怎么做人?一咬牙,林玄一巴掌扇了回去。 “啪。” 第一次如此亲密地碰触女人的脸,软软的,暖暖的。林玄抚摸着自己的手掌,感受着对方脸颊的温度。 不对啊,鬼不应该有体温。 “你不是鬼?”林玄颤声问道。 古装女子不怒反笑,捂着脸说:“世子殿下,非是婢女故意打你,这是太医的交代,说你失心风发作时,最简便的方法就是掌掴,求世子莫要怪罪于我。” 看来不是女鬼,只是女疯子而已,自认倒霉。 林玄叹了口气,说道:“你叫什么?” “我没叫。” “我是说,我是问姑娘芳名。” 女子抬起右手掌,做出掌掴的姿态。 纠结一会儿又放了下去,低眉顺眼说道:“婢女邵紫燕,从小侍候世子殿下,世子满门被诛,紫燕护送你逃难至此,夜宿山洞……” 林玄放下保护脑袋的胳膊,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不要再胡说。你家就在山下那个村里?等天亮,我带你回家。” “也好,天黑路滑,追兵也不至于这么快,我先给世子弄点吃的,一天一夜了。” 自称邵紫燕的女子打开一个锦缎包裹,取出面饼,拿到火堆旁,自顾烤了起来。 林玄也坐回火堆旁边,手脚伸向火边,暖一暖冰冷的四肢。 这时,林玄才发现,自己的装扮同紫燕一样,也是一身宽袍大袖的锦衣华服,再看看四周,山洞还是那个山洞,只是身后石壁有所不同。 原本,那面石壁上有个高大的菩萨雕像,昨夜入洞躲雨的时候,他还端详了半宿。现在确光滑平整,什么也没有。 再看看自己这身装扮,莫非…… 林玄身子一抖,赶忙问道:“今年是哪一年?” “回禀世子,大晋太统十八年。” “太统十八年?晋朝有个太统吗?”林玄是个地质专业学生,高中那些历史知识毕业后已经还给了老师,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个问题。 邵紫燕置若罔闻,安静地烤着饼。 “春秋战国还是三国两晋?东晋还是西晋?” 紫燕似乎习以为常,娓娓而言:“八王之乱后,大晋衣冠南渡已有二百年。” “二百年?东晋国祚不是只有一百年吗?”这些历史常识林玄还是知道的。 一连串的疑问,搞得林玄有些眩晕。 穿越就穿越,怎么还穿到了一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时间点,这让我有限的历史知识毫无用武之地。这让我怎么预知未来?怎么人前显圣? 紫燕把热饼塞到林玄嘴边,“吃,这是最后的粮食了,委屈世子将就些,等明日下了山,婢女找个大户人家换些肉粥,你最喜欢肉粥了。” 林玄看着饼,开口问道:“你刚才说,我们家族被诛?散伙了?有没有留下田地财产什么的?” 紫燕满脸凝重,揉着眉头说:“大将军北伐失利,兵败兖州,袁大司马借机发难,给我们刘氏按上了谋反的罪名,刘氏全族被诛,仅有世子福大命大,孤身逃脱。” 林玄也是无奈,好不容易魂穿一次,做不了贵公子,做不了富家翁,还要饿着肚子满世界逃命,怕是有史以来最惨穿越者了。 看着林玄失落的样子,紫燕安慰道:“世子莫要伤神,刘使君交代过,你智有不及,不要为家族报仇,找个避世之所隐姓埋名,平安终老就好。” 林玄自然是没有任何悲愤之感,至于国仇家狠什么的,于他又有什么影响呢? 失望至极,又饥肠辘辘。 林玄掰了一半饼子给紫燕,自言自语道:“可惜啊可惜,如果我早来几年就好了,赶在家族兴旺发达之时,让我这个穷学生也挥金如土一回。” 紫燕啃着饼子,默认不语。 林玄问道:“那姓袁的为什么要杀我们?” “说来话长,大司马袁祎之觊觎大将军之位久已。” “既然我爸爸,不对,我父亲是大将军,我们家族定然实力不凡,为什么一朝兵败,就落得满门被诛的下场?大司马很厉害吗?”林玄努力适应自己的身份。 “那是自然。” “多大的仇恨啊,大司马这么恨我们。” “何止大司马,当今陛下……”说到这里,紫燕忽然挺屏气凝神,挺直身体。 洞外的雨声中,隐约传来杂乱的吆喝声。 紫燕手里的饼子掉在地上,肩膀剧烈颤抖起来,“他们追过来了,世,世子,我们快逃。” 一出场就领盒饭?林玄欲哭无泪。 “火,他们能看到火光。”林玄跳起来,急忙把火堆踢散。 没成想,他脚下穿的是锦鞋,遇火即燃,洞里瞬间火光大亮。 二人手忙脚乱,覆土灭火。 洞外的脚步声逐渐清醒,有人朝他们跑了过来。 林玄连忙拉起紫燕,躲在了石壁之后,手里捏着一块脑袋大小的石头。 果然,两个身着黑甲的兵卒跳了进来。 还好,只有两个,林玄微微松了口气。豁出去,以命相博,不是没有获胜的可能。 两个黑甲兵卒背靠着背,警惕环顾四周。 一人喊道:“出来把,别藏了。” 林玄知道,这么躲着毫无意义,轻轻捏了捏紫燕的手臂,示意她躲好,自己从石壁后面绕了出来。 二 穷文富武 二穷文富武 见林玄出来,黑衣甲士并没有急着动手,只是眼含笑意盯着他。 “你看什么看,有种放马过来。”林玄喊叫着,给自己壮壮声势,也舒缓一下发紧的喉结。 其中一人拱了拱手说道:“令君可是刘慈刘公子?” “本人林玄,你们认错人了。” “哈哈哈。”二人笑了一会,说道:“你腰间玉牌世间独此一份,莫要骗我。都说你父亲英雄一世却生了个失心子,痴傻呆愚,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林玄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确实有块冰冷的东西。看来,这一世的名字就是刘慈了。“你们放我了我,这玉牌给你们,如何?” “刘大将军英雄盖世,你却如此窝囊,毫无半点气节。可惜了你们刘氏几百年传世基业,后继无人啊。” “少废话,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面对羞辱,林玄稍感窘迫。 二人并不急着动手,倒是满眼红光,盯着林玄上下打量。 林玄有些局促不安,都说魏晋好男风,莫非遇上了变态。身死是小,失节事大,林玄吼道:“看什么看,快快过来受死。” 二人扑哧一笑道:“看你那价值千金的项上人头,面目俊朗,颇有凤仪,砍下来倒是有些可惜,不如乖乖受敷,好让我们回去领赏。” 一听自己的命价值千金,林玄有些意外,自己的人头这么值钱吗?不知道弄个假的能不能冒领一千两黄金,也不枉二世为人。 胡思乱想间,两名黑衣甲士也在慢慢靠近。 林玄灵机一动,说道:“千两黄金倒是不少,也不知二位谁能活着拿到。” 听此一言,二人还真停了下来,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了防备之心,不再主动向前。 林玄倏尔暴起,向着一人直直冲了过去,避开其人刀锋,将他踢翻在地,举起手中石头,砸向了他的脑门。 解决一个算一个,林玄也顾不得另一人了,只要一刀砍不死自己,就还有机会。 另一人举着刀,只等自己的同伴暴毙便挥刀而下,毕竟,这一千两黄金只可能属于一个人。 随着咔嚓一声,林玄手里的石头和那人的脑袋同时碎裂,林玄顺地一滚,急忙起身,却发现另一人已经倒下。 而邵紫燕,抱着石头站在那人身后,浑身颤抖不止。 林玄上去补了一脚,那人当即毙命。 紫燕扑通跌坐在地上,带血的石头滚落在地脚边。 林玄赶忙扶住紫燕,轻声安慰:“没事了,不要怕,有我保护你。” 紫燕颤抖着声音说:“世子殿下,我不怕,我不怕。” “看我功夫如何,一招制敌。”林玄也惊讶,自己完全不是前世弱不禁风的样子,力气忽然大了许多,以至于无法掌握力度,一脚便踩碎了那人的骨头。 “世子从小习武,却从未如此威猛果断,恭喜世子学有所成,不枉大将军一生企盼。”紫燕喜极而泣。 林玄看看自己粗糙的手掌,摸摸紧致的大腿,果然是个练家子,看来这世的父亲很有远见,知道这个傻儿子脑子不好使,只能强健体魄,以求自保了。 石洞本就潮湿逼仄,现在有躺着两个开了漂的死人,空气中升腾起浓郁的血腥味。 紫燕纤纤玉手轻掩面颊,干呕几声,收拾起包囊,“世子,我们速速离去,他们定然还会来这里,万一再来人,我们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面对漂亮的婢女,林玄不能失了风度,故作老成的样子,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说道:“以我二世为人,咳咳,二十多年做人的经验来看,最危险的地方恰恰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莫慌,他们一时半会不会再搜索这里。” “世子,你十八岁。” “哦,十八岁好啊,人生最好的年华,青春几何时,黄鸟鸣不歇。”林玄感慨万千。 紫燕眉头一扬,满脸欣慰,“世子殿下,今天的你和往日大有不同,言语间条理清楚,似乎有开智迹象。” “人不能傻一辈子。”林玄摩挲着那块玉牌,似乎价值不菲。 紫燕的眼角有湿了,抹了把眼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面对石壁双手合十,颔首而言:“婢女邵紫燕告慰大将军,世子殿下开智了,定是老夫人终日虔诚诵经礼佛所致,感念佛祖。大将军在天之灵莫要过于挂怀,婢女虽然轻贱,定然以死守护世子,保全刘氏最后的香火。” 林玄摸了摸那面光滑的石壁,确实没有雕刻的痕迹。 紫燕对着石壁又是磕头又是说着感恩佛祖的话。 “父亲就让你一个人保护我?” 既然自己是最后的香火,想必父亲不会这么草率,让一个女子保护一个傻子。 紫燕摆摆手说:“你忘了吗,还有何蛟何将军,他们一路护送我们到这里,然后,然后同追兵缠斗在一起,力竭之时,拖着追兵头目一起摔下了山崖。” 对于林玄来说,虽然没有亲身经历那个场面,听紫燕的描述,倒是颇为感动,“何将军,不愧为忠义之士。” “他与大将军是生死之交,也是世子的武师,自然要舍身保卫你,世子莫要过于难过。”紫燕提起包裹,说道:“雨停了,我们快离开这里。” “不着急,等天亮,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林玄说得斩钉截铁。 安静的夜里,远远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林玄的脸颊有些发烫,清了清嗓子说:“古人怎么不安套路出牌。” “他们往这边来了,没有别的办法,快脱衣服。”紫燕一边说着,一边退下自己直裾。 林玄有些不知所措,“你,你要干嘛?要保存我刘家香火?” “世子莫要胡言乱语,我帮你退下氅衣。”紫燕手下不停,脱下了林玄的紫色大氅。 “这,这不好,他们马上就来了,这么短的时间……你穿我衣服干嘛?”林玄看着紫燕穿上了他的大氅,正在给自己套上她刚才脱下的直裾。 “我们互换衣服,分头逃跑,世子也许能够脱身,这是何将军教我的脱身之法。” 看着林玄,紫燕眼中流波千万,“世子切记,若能活着出去,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生照顾自己,这是大将军的临终吩咐,也是,也是紫燕的愿望。” 看着紫燕坚定的眼神,林玄一时失语。这是除了母亲以外,对他最好的女人。 见林玄发愣,紫燕催促道:“世子快些。”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如此苟且。”林玄甩开手,阻止了紫燕给自己穿女人衣物。 “世子。”紫燕急得直跺脚。 “莫要小觑我,一切听我吩咐。”林玄拧着眉头,说得干净利落。 既然世子打定了主意,紫燕也不再强求,毕竟此刻世子像个正常人了。 三两下收拾停当,林玄拖着紫燕跑出山洞。 冷风习习,东方发白,山上一片火把,朝着他们聚拢而来。 拉着紫燕,林玄往山下狂奔。 紫燕就像一个件轻飘飘的衣服,被主人攥在手里拖行,几乎脚不沾地。 林玄健步如飞,听着耳边呼呼风声,也是吃惊不已,跑得这么快,竟然没有半点疲惫之感。 左边十步开外,草丛微微一动,一直箭羽刺破空气,向他飞了过来。 林玄下意识转向,侧身,伸手,稳稳捏住了箭羽,动作毫无迟滞,一气呵成。 反手一甩,那只箭竟然原路返回,刺进了那片草丛。 草丛中传出一声闷哼,再无动静。 追兵暗哨就被这么消灭了。 耽误片刻工夫,敌人追上来一大截,林玄继续发足狂奔。 初升的朝阳洒向谷底,那里一片开阔地,过了那里,就能逃出谷口。 紫燕有些狼狈,脚步跟不上林玄的节奏。林玄索性抱起紫燕,夹在腋下,如此倒是轻松了许多。 林玄狂奔到了开阔空地,谷口就在眼前,眼看就能逃出生天。 躲避着身后时不时飞来的暗箭,林玄拼命冲刺,脑门上已经冒出一层细汗。 三 十面埋伏 三十面埋伏 马上就能逃出山谷,重获新生。 就在此时,谷口忽然出现一大堆黑甲骑士,队形严整,为首一人高冠燕翎,骑在马上横举长槊,俨然等候多时。 林玄急忙止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把邵紫燕扔了出去。 后面追击的步卒也停在了一箭之地,摆出战斗阵势。 “投降,你跑不了了。”高冠甲士扬声喊道。 前路被堵,后路被截,逃无可逃,林玄陷入死地。古人智慧不可小觑啊,这驱虎入笼的套路玩得挺溜。 放下紫燕,林玄双手叉腰喘了会粗气,指着那人说道:“你是何人?为何当我去路?” “哈哈哈。”那人大笑几声,说道:“刘慈啊,近来痴傻之疾怎么愈发严重,连我都不认识了。” 紫燕拉了拉林玄的衣袖,焦急说道:“世子,你的失心病又犯了吗?” 林玄轻声说:“紫燕放心,我很正常,不要再把我当疯子看待,我只是想不起以前的一些事情,需要你的提醒,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好像知道我是个傻子。” “回禀世子,他叫娄驹,本是大将军左账参军,后来投靠了袁氏。这次血洗我们刘氏,他是罪魁祸首之一。” 林玄看着那人,咬牙切齿道:“娄驹,你个叛徒,我刘氏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卑鄙。背信弃义之徒,有何颜面站在我的面前。”林玄学着电视里的模样,愤愤而言。 娄驹坐于马上,抱拳而答:“我娄驹虽然家世低微,却从不做背主之事,实话告诉你,我从来都是袁大司马的人,要怪只怪刘大将军用人不察,轻信于我。” 看来这个袁大司马图谋已久,此人只是个内应。 林玄一声叹息。 看来,这个世界的斗争很残酷啊。好歹二世为人,如果不能好好享受,穿越过来还有什么意义。 “刘痴儿莫要叹气,事已至此,乖乖束手就擒,看着往日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我留你全尸,死后替我带句话,告诉汝父,说我娄驹虽然欺骗了他,但我敬重他。”说完,娄驹握拳朝天,拜了三拜。 “不要惺惺作态,背叛就是背叛,大将军泉下有知,于梦中也能斩你首级。”紫燕朗声喊道。 娄驹以袖遮面,嘴里说道:“多说无益。弓手,准备。” 随着娄驹一声令下,前后上百弓手齐齐撘箭在手,开弓瞄准了林玄和紫燕。 林玄从来没见过如此阵势,生死只在一瞬间。 只要娄驹下令,他们立马变成两只刺猬。 林玄两股颤颤,几乎要跌坐于地。 紫燕轻轻扶着林玄,狠狠瞪着娄驹。 “最后问你一句,束手就擒,降与不降?”娄驹大喊。 紫燕答道:“我刘氏之人从不降于逆贼。” 眼看娄驹背过身,抬起了右手,林玄急忙大声喊道:“等等,等等” 娄驹回头,笑道:“刘痴儿倒是审时度势,汝父但凡能听我一言,也不会死得那么惨烈了。” 紫燕死死拉住林玄的手,蹙眉问道:“世子,你意欲何为?刘氏满门刚烈,不可辱没家风啊。” “放心。” 紫燕不语。 林玄转向娄驹,说道:“娄驹,你和我父亲好歹是上下级关系,却以下犯上,做下如此苟且之事,就不怕别人笑话?” “自古成王败寇,汝父不识时务咎由自取。小子言语粗俗无礼,速速受死。”娄驹暴跳如雷,大声喊叫着。 “我不怕你,你就是我家一条狗,我要与你单挑,亲手宰了你。” “哈哈哈,刘痴儿失心疯又发了。单挑就单挑,让我亲手取你性命。”说完,娄驹双手各拿一支长槊,打马而来,扔出一只槊给林玄,“给你,不然胜之不武了。” 周围军士齐声大喝,山呼“将军威武”。 “杀鸡焉用牛刀。”娄驹面带微笑,长槊横陈,刺向林玄咽喉。 林玄不敢大意,侧身躲开,也回敬一刺。 这一刺绵软无力,娄驹甲胄在身,毫不在意,直接用盔甲顶了上去,同时变刺为扫,长槊夹着风,往林玄肩部袭来。 林玄不躲不闪,硬生生吃了这一击。左肩顿时血流如注,身体顺势倒在了地上。 观战的军士见娄驹将军两招便击倒了不可一世的刘大将军的独子,纷纷喝彩不止。 娄驹很享受部下的恭维,毕竟,新官上任是要杀人立威的,这个人选,眼前的刘慈再适合不过了。 巍巍然扫视一圈,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娄驹举起长槊便要刺死刘慈。 趁着这个当口,刘慈竟然一溜烟跑掉了,跑向了一个小山丘。 娄驹微微诧异,正要打马追去,却发现紫燕拽住了马头。 “娄驹,你也知道刘慈是个痴傻儿,和他较什么劲,不如由他去,大将军在天之灵……” 林玄已经绕过山丘,不见了踪影。 娄驹一脚踢开紫燕,纵马追了过去。 山丘之后传来几声吆喝,几声剑戟碰撞之声,之后便安静了。 紫燕跌坐在地。 军士们知道不堪一击的刘慈已经被杀,只等娄驹将军割下他的头颅,便可以领赏封功了。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人从山丘后面奔逃而出,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嘴里咿咿呀呀叫喊着什么。他的身后,俨然是黑甲着身,骑着高头大马的娄驹将军。 见此情景,众人一时有些发蒙。为什么刘慈还没死?莫非将军要把杀死刘慈功劳让给大家? 定是如此了,娄将军如此大度,跟着他定然好处多多。 想到此处,众军士面露感激之情,纷纷搭弓射箭,瞄准了正在奔命的刘慈。 一个个当仁不让,就看鹿死谁手了。 嗖嗖嗖,百箭齐发,那个披头散发的刘慈拼命挥舞着手臂,没发出半点声音,就被活生生钉在了地上。 众人振臂高呼。 可奇怪的是,他们的娄将军却一反常态,没有响应他们的喝彩,而是骑着马径直跑到了那位似乎失了魂的女子身边。一手将她提于马上,挥舞着长槊,向他们狂奔而来。 四 狸猫换太子 四狸猫换太子 众军士稍一愣神,那匹马已经跑到了近前,几乎要撞倒他们的脸上,却马势未减半分。 眼看娄将军就要撞上军阵了,前排军士赶忙往两边撤去,后排也跟着让开一条通道。 有眼尖之人,与那匹马错身而过的一瞬,看出了蹊跷。 马上男子虽然血污涂面,却是皮肤白皙五官俊朗,显然不是娄将军。 还能是谁,只能是他们的击杀对象,刘慈。 “快拦住他,他是刘慈。”那人匆忙大喊。 为时已晚,那人话音刚落,刘慈已经穿阵而出。 紫燕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四肢无力,缩在刘慈怀里,抬头看着他,“世子,世子……”一时语塞。 几支箭羽从身后飞来,擦着马尾刺在了地上。 他们已经跑出了弓箭射程。 刘慈稍自庆幸,回头看去。 一队骑兵已经追了上来,马速正在加快。 对方约么四五十人,而且单人单马,训练有素。 而自己这一匹马驮着两个人,跑起来甚是吃力,过不了多久,他们便要追上来了,这可怎么办? 手臂忽然吃痛,刘慈以为自己中箭了,慌忙低头查看,原来是紫燕,正在咬那条搂着她的手臂。 “你疯啦?”刘慈怒吼。 “世子殿下,快放我下去,你独自逃命。”紫燕央求道。 刘慈不答话,直接把紫燕死死按在了马背上。 不多时,骑兵已经追了上来,最近不过几个马身的距离。 刘慈拼命打马,马喘着粗气卖力奔跑,口角渐渐渗出白色泡沫。 忽感后脖颈发凉,刘慈条件反射般低头,一只长槊擦着他的后脑划了过去。 微微侧头看向后方,那个距他最近的骑兵正在蓄积力道,准备发起第二次攻击。 刘慈调转槊头,槊尖朝后,单手发力,从自己的肘下刺出。 噗嗤一声,槊尖刺入了那人的黑色甲胄,穿胸而过。 那人一声没吭,栽倒在了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为后一人眼见那人眨眼的工夫就被刘慈刺于马下,也不敢妄自托大,缓缓收拢马速,等待后队跟上来,一同围攻刘慈。 趁此机会,刘慈纵马狂奔,又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绕过一片树林,眼前赫然出现一队步卒,也是四五十人,黑衣黑甲,与追兵的装扮一般无二,只是每个人都是满身血污,队形有些杂乱。 刘慈头皮发麻 这回估计是要交代了。袁氏为了杀我,无所不用其极啊,围追堵截用了个遍。 堵截步卒在看到刘慈的第一眼,瞬间列阵,摆出了战斗阵型。持刀在手,指向刘慈。 为首一人,膀大腰圆,身高八尺,头大如斗,虬髯蜷曲,威风凛凛单手持刀而立,宛如一尊神佛雕像。只是一条胳膊绑在胸前,似乎受了伤。 刘慈一咬牙,骂了句“额贼尼玛”,抬起长槊,直直扑了过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成败在此一举,就算死,也要死得壮烈。 那尊雕像在看清他的面容之后,竟然闪到路边,同时给后面打了个手势。他身后的军士也是立马变阵,让在道路两旁。 前路洞开,刘慈虽然疑惑,却多了一丝希望。防备着他们突然发难,警惕地越过军阵。 与你那尊佛像照面的一瞬,刘慈分明看到了他脸上复杂的表情,惊异,欣慰,还有视死如归。 刘慈逃了过去,追击他的骑兵再次懵逼。 这些步卒是哪路人?为何出现在这里?又为何放过了刘慈? 疑惑归疑惑,他们依然没有放弃刘慈,追着刘慈穿越步卒军阵。 就在这时,步卒集体暴喝一声,纷纷举刀砍向骑兵。 骑兵们措手不及,当时就有十几人坠马,没等起身便被补上了致命一刀。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帮来路不明的人不是自己人。 这帮人个个手持砍马刀,专砍马腿,是骑兵的死敌。 骑兵知道冲不过去,只能勒住马,与这帮人搏杀开来。 刘慈也停了下来。回头打望阵地,眼中满是好奇。 近百人真刀真枪相互搏命,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那独臂壮汉煞是威猛,乱军中左冲右突,刀刀致命,霎时间手刃好几人。 “此人有万人难敌之勇,堪称当世虎将。”刘慈感慨道。 “何将军,是何将军,他还活着。”紫燕从马上爬起来,拍着手叫到。 “何将军?何蛟?”刘慈诧异问道。 没等紫燕说话,坐下马匹忽然栽倒,瘫在地上,四肢抽搐。 他们的坐骑脱力了。 紫燕摸了摸马头,拉着刘慈想要继续逃命。 刘慈看着如电影大片的战争场面,瞬间热血沸腾,那还有逃命的想法。 刘慈大喝一声,提着长槊冲了上去,加入了混战。 “你来做什么?”何蛟喊道。 “我来帮你。”说着话已经砍翻两人。 何蛟无奈,只能同他并肩战斗。 何蛟不敢有丝毫大意,打起十二分精神,游走于刘慈周围,击杀敌人的同时,刻意保护着他。 逐渐发现刘慈有些不对劲,似乎变了个人。 虽说以前的刘慈也是力道惊人,奈何心智痴愚,日日被逼练功,练就了一身浊力,甩个石锁都能砸断鼻梁,更别说刀枪剑戟了。 可现在的他,长槊运用自如,腰力收发得当,突刺间不失防守,面对数人围攻进退有余,方寸无差。 莫非刘慈真的开智了? 曾经,他和大将军寻访一个山野道士,道士说世子“生死而智开”,若不是大将军拦着,自己已经手刃了那乡野狂夫,今日看来,道士的意思或许是世子遇到生死之事便可开智? 文人爱说半句话,故弄玄虚,甚是可憎。 见世子如此做派,何蛟欣慰至极,放开手脚大杀四方。 追兵皆亡,自己的人也没剩下几个了。 何蛟走到刘慈身旁,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瞪着牛眼说道:“刘慈,你在做什么?” “逃命啊。”刘慈揉了揉麻木的肩膀。 何蛟大笑几声,仰天吼道:“大将军,世子智开,你可以瞑目了。”说完,用一种看化石标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刘慈。 “何将军,何将军。”紫燕跑了过来,“我亲眼看你跳下山崖,如何得脱?” “我何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抬了抬绑在胸前的手臂说:“就断了条胳膊。” 何蛟身后转出一人,说的“何将军是员福将,轻易不会死,这是大将军说的。” 那人立于何蛟下首,动作温文尔雅,眉宇间一股英气。 紫燕半张着嘴,瞪大双眼盯着他半晌无语。 刘慈也看得有些呆了。 “世子殿下,本人秦花,大将军帐下粮草吏。”那人说道。 “秦花?看你有些面熟。”刘慈说道。 “世子不认识在下。”秦花笑道。 何蛟说:“没几个人见过他,基本上只有我和大将军知道秦花的存在。” 见没人答话接话,何蛟自顾自说道:“秦花带着族兵一路追到此处,遇到我和一对追兵缠斗,合力料理了他们。 我们换上了他们的军服,正打算上山去寻你们,却在这里相遇。 你们是如何过来的?到处倒是追兵。” 刘慈说:“我们在山洞躲了一夜,下山遇到一个叫娄驹的,我把他给宰了。” “杀得好,背主之人,杀他千遍都不解狠。”何蛟咬牙切齿,忽然有所明悟,说道:“如此说来,追兵很快就到,紫燕,你带着世子快走。”何蛟依然下意识把刘慈当成痴子。 紫燕怔怔看着秦花的脸说:“秦花,为何你与世子面容如此相像。” 刘慈这才知道,为对何秦花有似曾相识之感。 “这就是我来的目的。”秦花对着刘慈躬身一礼,“世子殿下,我是来替世子受死的。” 刘慈张口结舌。 何蛟解释道:“是这样,许久之前,大将军发觉秦花长相酷似世子,便把他收入军中,万一事有不谐,秦花可做世子替身。今年朝堂暗流涌动,几大氏族可能联手发难,大将军有所预料,只是没想到事发如此突然。” “这,这如何是好。”刘慈也不知道怎么评价自己老爹的做法。 “世子。”秦花颔首,“莫要介怀,我秦家世受刘氏隆恩,才能传承至今,否则早已断绝祖业。如今我秦氏已经开花散枝,有些已经跻身氏族,这都是大将军的恩赐。我早已视大将军如父如师,父让子死,子不得不死。” “我不同意,哪有这样的,这不草菅人命吗?”刘慈强烈反对,他实在接受不了这种事情。 “世子殿下。”秦花面容平静,“族长之言不可违,恩师之命不可背,替世子受过,是我毕生的使命,” 刘慈依然无法接受,“这么做与亲手杀人有什么区别,你们想让我做杀人犯吗?” “世子,难道要让我秦花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秦花侃侃而答。 刘慈无言以对。 这就是魏晋风骨吗? “休再多言,紫燕,把你两人的衣服脱下来,换上粗衣便服。”何蛟吼叫着,扔过来一个包囊。 紫燕赶忙去解衣。 刘慈推开她,瞪着众人一动不动。 秦花负手仰头而立,冷笑一声说道:“世子何必如女子般,惺惺作态。” 何蛟吼道。“听师傅的,你就算不走,也是和我们一起白白死在这里,与你何益?如此优柔寡断,大仇如何报?” 衣服被脱了下来,连同玉牌一起,都穿在了秦花身上。 秦花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刘慈在紫燕的牵引下,迈着沉重的双腿,麻木地往前奔跑。 不知多了多久,刘慈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 世界彻底安静了。 五 重生 五重生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刀光剑影,没有生离死别,如此真好。 刘慈陷入一个温柔绵长的梦中,不愿睁开眼睛。 流水潺潺,山风柔弱,阳光和煦。一群拖着红尾巴的大鸟冲出山谷,迎着太阳飞去。 忽而,晴空惊雷,地动山摇,挺拔的山体纷纷倒塌,直直拍入河中。 巨浪滔天,眼看就要吞噬眼前所有,声浪响彻天际,震得头发都在微微颤抖。 狂风乍起,排山倒海之势,从河底往上刮去。 连带着山石草木,还有漫山遍野的尘土,被席卷而走。 忽而,风停雨驻,晴空再现,阳光温柔地洒下来,人间一派祥和。 刘慈摸摸暖烘烘的脸颊,打了个哈欠。 “世子醒了。” 这是紫燕的声音。 刘慈嘴角一凉,一股清凉的液体滑入喉咙。 胸中憋闷之感渐渐消失。 睁开眼,邵紫燕那张秀美的脸庞出现在晴空之下,正满脸惊喜注视着他。 “我们逃出来了?”刘慈问道。 “是的,逃出来了,我们一直跑一直跑,跑了好几个时辰。” 刘慈使劲回忆着。 紫燕忽然低头捏着衣角,轻声说:“世子还背着我跑了许久,刚到此地,就倒在地上没了生气,可吓死我了。” 刘慈的记忆只停留在秦花穿上自己的衣服,风度翩翩立于山间的那一刻。 “我什么也想不来。”刘慈揉着发胀的脑袋说道。 紫燕眉头一锁,颤巍巍说道:“世子,不要吓我,你的失心之疾刚刚痊愈。” “哈哈哈,莫怕,我只是太累了。”刘慈强颜欢笑,甩了甩头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在这里歇息。”说完,抱着脑袋躺在了石板上。 青石板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发烫。 刘慈隔着粗布衣,感受着石板的灼烧,这让他的情绪微微好转。 紫燕四处搜寻,找到一些引火之物,聚在一起堆在河边,打开包袱,拿出火石,点燃柴堆。 又转身在包袱里摸出一把小刀,回头看了看刘慈,咬了咬牙,提起布裙下摆,下河抓鱼去了。 刘慈眯着眼,看着紫燕,那原本婀娜的身姿,此刻却笨手笨脚,拎着刀弯着腰在河里胡乱砍着。 抹掉眼角即将滑落的泪珠,刘慈起身,脱下麻鞋,卷起裤腿下河。 “鱼不是这么抓的。”刘慈走到紫燕身后,接过小刀,“你去帮我找一根结实的木棍来。” “遵命。”紫燕颔首而答。 刚转过身,忽然脚下一滑,紫燕惊叫一声,眼看就要摔入河中。 身体倒下的瞬间,刘慈拦腰搂住了她。 四目相对。 紫燕慌忙推开刘慈,站直了身子,布裙下摆落入河中。 好恶俗的情节,刘慈脸上一阵鄙夷,却喉咙发紧,心脏狂跳不止。 轻咳几声,刘慈安抚道:“你小心点。” 紫燕躲过刘慈的目光,低着头跑上河岸。 刘慈从紫燕羞涩的眼神中,分明看到满心欢喜。 他会心一笑。 再怎么温情脉脉,也难以抵挡饥肠辘辘。 刘慈勒紧布腰带,开始自己的工作。 作为一名地质专业学生,野外生存是他们的必备技能。什么户外觅食,取水,保暖,急救,方位判定什么的,都有相应课程安排。 只可惜学了一肚子理论知识,眼高手低,从未找机会实践过。 是时候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刘慈找到一块平坦的浅滩,挪动水里的石头,筑起一个简易的小水坝,尽量让水流缓慢平滑一些。 做完这些,接过紫燕递来的木棍,把刀子固定在一端,就做成了一个简易的鱼叉。 剩下的,就是蹲在水坝旁守株待鱼了。 万事俱备,只欠鱼儿。 守了许久,不见一条鱼进入他的水坝,他们统统绕着走。 刘慈的耳根有些发烫,挠挠脖子说:“你们这古代鱼不太正经啊。” 紫燕静静立在河边,看着刘慈抓鱼,“世子,古代鱼是何物?婢女从未听过。” “哈哈哈,不说这个。”刘慈指着那块石板说:“你坐下歇歇,一直站着,不累吗?” “世子站着,我怎么可以坐下,这是婢女的本分。” 刘慈擦擦脸上的水珠,说道:“以后,和我在一起时不必拘泥于主仆之礼,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放轻松,不然我心里膈应得慌。” “什么叫膈应?恕婢女愚钝。”紫燕再次发问。 “得得得,我再立一条规矩,以后不要问这是什么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听不懂就听不懂,按照你理解的意思做就行了。” 紫燕点头,坐在石板上,拧着湿漉漉的裙角。 天快黑了,一条鱼都没抓到。 刘慈心里烦乱,拿着鱼叉在地激流中乱刺 “恶贼你娘,这鱼怎么就不进我的伏击圈。”刘慈鼓着腮帮子叫到。 紫燕双手托腮打着盹儿,听刘慈发问,说道:“世子为何不把石头摆在上游?” “这是为何?” “我也不清楚,只是以前大将军带世子抓鱼时,就是这么做的。” 刘慈这才想起来,鱼喜欢躲在石坝下游的静水之中,而不是石坝前面。 “为何不早说?” “世子没问。”紫燕很无辜。 “你们古人都是死脑筋吗?我不问你就不说了,害我白白忙活这么久。” “我以为世子殿下有更好的办法。” 刘慈无奈地摇摇头,重新在浅滩中摆好石阵。 石头磊在上游,让下游聚拢一片静水。 果然,几条鱼闯了进来,在平静的水潭里缓缓游荡。 几叉子下去,晚餐到手了。 刘慈手舞足蹈,紫燕喜笑颜开。 …… 月色如霜,从山头洒将下来,铺满山野河流。 跳动的篝火之上架着一片光滑的石板,石板上铺着几条鱼,冒着诱人的香气。 两个人对面而坐,盯着鱼,眼中满含期待。 刘慈用木棍夹起一条,放在树叶上递给紫燕,“吃,小心烫。” “世子先吃。” “不要废话,快。” 紫燕双手接过,侧身稀溜溜吃了起来。 好几天没进食,他们饥饿至极。 幽静的山谷中,二人围着篝火,开始享受着人间至美。 “说说,以前的我什么样。”刘慈闷头狂吃,抽空说道。 紫燕边吃边聊,说着一些刘慈开智前的趣事。 关于何蛟与秦花,他们完全不敢提,哪怕一个字。 明月高悬,已近午夜。 紫燕端端正正跪坐与火堆旁,继续煎着鱼,这是他们明天的食物。逃亡路上,有一顿没一顿的,不能让世子饿坏了身子。 刘慈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盯着当空那轮圆月。 “人生代代无穷已,明月年年只相似。” 忽然,刘慈浑身一紧,似乎到有个东西朝着他的脑袋飞了过来。 不及多想,他顺势一滚。 黑暗中,一支箭羽擦着他的脖子插在了地上,那里正好是他头枕过的地方。 刘慈一个激灵。 身子一闪,迅速挡在紫燕身前,警惕地注视着漆黑的山林。 夜空中,不见任何动静,只有愈来愈紧的风声。 六 他就是刘氏孤儿 六他就是刘氏孤儿 敌人忽然没有了动静。 趁此空挡,二人赶忙灭火,黑夜里的篝火让他们过于显眼。 山林中忽然传来笑声:“哈哈哈,月光这么亮,熄了火,我就看不见你们了吗?” “你是何人?”刘慈大声喊道。 “本人黑石山山大王。” “我们路过此地,并无侵犯之意。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我们?” “哈哈哈,年轻人,这世道杀人还需要理由吗?速速受死,留你那小娘子一条命,随我上山享福。” 遇到劫匪了,这他娘的什么世道。 刘慈暗骂一声,随手抓了把木炭,胡乱涂在紫燕脸上头上。 紫燕蓬头垢面,顿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又有几支箭羽飞了过来,刘慈匆匆应付,肩头划了一道伤口。 如果是白天,对于这几把弱弓射出的箭,刘慈本是不怵的。奈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再怎么身手敏捷,也难以抵挡不知藏在何处的敌人。 几支箭羽再次飞了过来,刘慈踉跄后退,一脚踏入河中,险些跌倒。 紫燕发现那些箭都是冲着刘慈一个人去的,自己这边完全没有受到攻击。 果然,山匪不想杀她。 紫燕跑到刘慈身边,用身体护住他,昂头看向山林。 过了许久,果然没有箭矢落下。 周围传来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二十几人冲出山林,围住了他们。 刘慈扫视一圈,发现这帮山匪队形杂乱不堪,兵器也不一致,多是破破烂烂的环首刀。 为首之人五短身材,面目狰狞,还披着一件开了叉的黑色大氅。 看来,这帮山匪的日子过得也不景气。 刘慈把紫燕拦在身后,横举烧火棍,抱拳说道,“大王,小弟要事在身,匆匆路过此地,没上山门拜会,实属唐突。”躬身行了一礼,继续说道:“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可否放我们一条生路。” 电视中就是这么演的,说不定这山大王看在他豪气四射的份儿上,惺惺相惜,放他一马。 那山大王后退半步,大手一挥,“兄弟们上。” 旁边一个黑瘦山贼匆匆喊道:“都小心点,这小子不好对付。” 月光下,众山匪一拥而上,挥刀乱砍。 刘慈手拿烧火棍,一边保护紫燕不被夺走,一边与那二十几个山匪缠斗。 尽管处于如此劣势,几招之后,依然打倒了两名山匪,躺在地上不断哭喊。 刘慈不敢下死手,毕竟,对方是二十几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若是激起他们的嗜血之性,就跟加不好办了。 只想打退他们。 而山匪不想伤了紫燕性命,也不能全力攻击。 局势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那山大王对身旁那人说道:“黑头,如之奈何?” 唤做黑头的山贼果然够黑,光头无发,头皮黑得发亮,就连脸都是黑的,整个脑袋如同烤焦的土豆一般。 黑头驼着腰,瘦的皮包骨,挥舞着枯萎的手臂说:“杀光。” 一声令下,众山匪再次逼了上来,实打实往他们要害部位招呼。 刘慈知道,如此下去,他们二人必死无疑。 只能孤注一掷了。 擒贼先擒王,刘慈打退紫燕周围的敌人,暂时抛下她,全力扑向那山大王。 疾步如风,手中木棍斜刺而出。 噗呲一声,木棍刺入一人咽喉,那人没发出半点声音,软绵绵倒了下去。 刘慈顺手一夺,手里多了一把环首刀。 持刀在手,刘慈也不顾忌其他人的攻击,脚下毫无迟滞,直直冲向那山大王。 山大王面色一凝,拖过黑头挡在胸前,自己急忙后退。 眼看刀锋就要劈上那个黑不溜秋的脑袋,身后忽然传来紫燕的叫声。 “啊。” 不好。 刘慈急忙收刀回身。 已经来不及了,一把刀架在了紫燕的脖子上,刀刃反射着明晃晃的月光,映照着她满是惊恐的眸子。 刘慈僵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动作。 紫燕看着刘慈,那个相互陪伴十几年的男子,此刻手足无措,只能呆呆地望着她。 刘慈身后,黑头山贼举刀过顶,正要砍将下来。 “不要,他是刘慈。”紫燕大喊。 黑头山贼眼珠子一转,“管他刘慈张慈,与我何干,杀了再说。” “住手。”身后的山大王一声大喝,按住了黑头的环刀。唤来另外一人问道:“前日你去林氏坞堡打探消息,说是有个朝廷正在通缉的要犯,捉到赏千金,可是叫刘慈。” “回大王,正是。”那人答道。 黑头瞥了一眼刘慈,收起环刀,立在了山大王身后,眼中金光四射。 “哈哈哈哈,弟兄们,我们的好日子到了。”山大王昂头笑了一阵,指着刘慈道:“绑起来。” 刘慈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 山大王咧着大嘴,露出满口黄牙,俯身看着刘慈,口气复杂,熏得刘慈急忙别过头去。 “刘氏孤儿,价值千金啊,没想到被我捡到了,时也命也,明日便去官府领赏。” 黑头山贼转到山大王身面,说道:“如此恐怕不妥。” “为何?” “大王忘了吗,五年前,韩川大王窦严俘获一队魏国游击,押送道县衙领赏,那县令秦艮不但夺了韩川功劳,还尾随韩川摸进山寨,将他们一网打尽,可谓一石二鸟,狠毒至极啊。” 那山大王昂头想了一会,说道:“对啊,这可如何是好?” “在下有一计,我与本地大宗族田氏有旧。”黑头看了眼刘慈,把山大王拉在一边悄悄说着什么。 山大王又哈哈哈笑了一阵,“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今日喜事成双,回去好好庆贺一番。” 山贼们咿呀呀一阵乱叫。 如同置身西游记幻景,刘慈凄然一笑。 “第一喜是喜得刘慈,这第二喜,喜从何而来啊?”黑头摸着自己脸上的褶子,明知故问道。 “把那娘子给我带过来。”山大王志得意满。 紫燕被带到面前。 那山大王眉开眼笑,抓着紫燕的头发扭到火把前。 刚看了一眼,惊呼一声,慌忙推开了紫燕。 “怎么如此丑陋?”山大王满脸嫌弃,“远远看来,还以为是个大家女子,近处一看,才知是个粗鄙的乡野村妇,比我那压寨夫人还不如。” “杀了也可惜,不如赏给弟兄们,好歹也算个女人。”黑头说道。 众山贼随声附和。 “好,就这么办,回寨喝酒去。”说完,山大王带头,往山上走去。 紫燕和刘慈四肢被缚,挂在一根竹竿上,抬上了山寨。 山路崎岖,几处山口甚是险要,尤其是路过的一道山脊,两边就是悬崖,深不见底。 倒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入了山寨,左面一排房屋,应该是山贼居所。 右边几个土坯房,圆墙尖顶,如同戴了个斗笠,门口还有两个山贼持械把守。 显然,这是他的粮仓了。 寨子的正房坐北朝南,立于峭壁之下,屋后隐约传来流水之声。 山贼把他们抬进正房,捆在门口房柱之上。 屋子宽敞高大,一股浓郁的煤烟之味,屋顶还有专门走烟的风道。 屋内,正中间的主位上放着一张宽大的座椅,山大王大马金刀斜倚在上面,其余山贼围着他,席地而坐。 几个妇人颤颤巍巍端上酒肉。 山贼们围着火炉,喝酒吃肉喝骂不休,吵闹之声简直要揭开屋顶。 炉火旺盛,浓烟滚滚。 奇怪的是,山大王身前的火炉之中,只有火,没有烟。 刘慈仔细瞧去,惊奇地发现,那炭块不是木炭,而是石炭。 是无烟碳。 七 致富经 七致富经 刘慈一个激灵,前世所学地质知识如电影般,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忘却了身上的疼痛,刘慈回忆起了中国浅表煤炭分布图。 悄悄推了推紫燕,问道:“我们在什么地方?” “听他们说这叫黑石山寨。”紫燕揉着自己的脚脖子说道。 “我是说我们在哪个州哪个郡?” “此地属于荆州河东郡,具体属于哪个县管辖,婢女也不得而知。” 刘慈激动说道:“这就对了,这里有煤炭矿脉,属于二叠系下统栖霞组马鞍段,又叫梁山组。” 紫燕提心吊胆看着他,又开始他胡言乱语了。 “切,你不懂。”刘慈白了一眼紫燕,努努嘴说:“你看,那些黑石头,从地里挖出来就能卖钱,我们要发财了。” “不就是普通的石炭吗?” “能生火啊,比木炭强。” “石炭多烟,而且容易让人中毒,家境稍微好些的,没人用石炭,都用木炭的。”紫燕解释到。 刘慈似乎被泼了一桶冰水,心中的火焰立马熄灭。 先推广火炉子再卖炭也是个办法,只是见效太慢,猴年马月才能财务自由啊。 “无烟炭呢?无烟炭能卖多有钱?”刘慈继续问。 “无烟石炭吗?”紫燕说道,“无烟石炭我只听说过,从未见过,那有何用?” “烧火啊,取暖啊,没有烟。” “用木炭不好吗?木炭也没有烟。” 刘慈再次陷入沉思。 都二世为人了,想要做个富家翁,还这么难吗? 屋外,天色微明。 厅堂之上,已然醉倒了好几人。 山大王身侧,一名妇人正在陪他畅饮。 妇人身材魁梧,粗糙的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 这时,黑头从大王身后的阴影里转出来,趴在他耳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大王极不耐烦,一把推开黑头,喊道:“大声讲来,何必鬼鬼祟祟。” 黑头陪着笑,跪坐在他身旁,说道:“天快亮了,我这就下山,去找田氏族长。” “千两黄金,我们拿九成,他拿一成,你确定他能接受这个条件?” 刘慈心里一阵悲凉,感情这是在商量如何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黑头说:“定然可以,我们只求利,他们却能以此邀名,向天子求个爵位也不是不可能。” 山大王挥舞着粗壮的臂膀,“哈哈哈,那就速速动身。” 黑头站起来,整理了一番衣衫,弓着腰说道:“二十八日便是林氏嫁女的日子,伏击地点葫芦谷,大王莫要忘了。” “哈哈哈,不用你提醒,这种事,本大王最是上心,有女人有嫁妆,一什么鸟来着?”山大王捂着额头思索。 黑头咧开嘴笑着说:“一石二鸟。” “对对对,一石二鸟。” “关键是,那林家小娘子才华绝世,貌美无双,无数士子趋之若鹜。” “哈哈哈,好好好。”山大王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近来多亏了你,谋划得当,才有了这几批好买卖。” “誓死效忠大王。”黑头握拳过顶,一躬到底。 “本王不会亏待你。” 黑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歪头笑着说:“大王可知那林家女郎叫什么名字?” “不知。” “林女王。” “林女王?名字倒是颇有气度。” 黑头扯着嗓子喊道:“正是,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大王,大王将来必能位尊九五。” 十几个比较清醒山匪听到黑头的呼喊,当即起身跪拜,齐声叫喊:“位尊九五,位尊九五,位尊九五。” 那山大王端坐大椅之上,挺直脖子微笑俯视众人, 刘慈瞬间不淡定了。 就这么几个喽啰,还梦想登上皇位,也不知道这个大王脑残,还是这个世界太疯狂。 也许兼而有之。 不过,一个女子能取一个叫女王的名字,也是匪夷所思,这个世界,确实有些疯狂。 我前世叫林玄,这个林氏会不会是我的先祖?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大厅里,乱哄哄闹了一阵。 黑头再次嘱咐了一遍劫掠林氏送亲队伍的具体地点,猫着腰走出山门。 路过刘慈时,还不忘踢他一脚。 智囊走了,刘慈微微松了口气。 扭头看了看紫燕,紫燕冲他点头示意。 经过半宿的努力,刘慈已经扯开了紫燕身上的绳索。 紫燕此时已经自由,只是依然保持着被绑缚的姿势。 四目相对,二人相视而笑。 又等了半个时辰,山大王指着一人说道:“老三,你过去看看他们,绳子绑结实了没。” 叫老三的老年山匪端起大碗喝了杯酒,说道:“放心大王,我亲自困得绳子,猪蹄扣,猪都挣不开别说人了。” 厅堂里齐声大笑,乱成一团。 “还是去看看,小心为上。” 老三撇着嘴说道:“如果他们能结解开我的猪蹄扣,我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不情愿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往门口走来。 刘慈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在他近身之时,刘慈猛然暴起,肩膀撞在那人肚子上,将他顶翻在地。 紫燕毫不迟疑,立马冲将上去,拔出那人佩刀,赶忙来割刘慈手上的绳子。 紫燕力弱,绳子还没割断,那人已经起身冲了过来,势要抢夺那把刀。 刘慈双脚被绑,无法站立,只能卧在地上,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横扫双腿。 好在那人也喝多了酒,反应迟钝躲闪不及,被再次踢到。 只是这次,那人距离紫燕很近,伸手就能抓住她。 果然,那人倒地的同时,张臂抓向紫燕拿着手臂的胳膊。 如果刀被夺回去,他们二人必然立死当场。 刘慈的双脚虽然被绑着,还在双腿可以活动。电光火石间,刘慈分开双腿,双膝前顶,正好夹住了那人的脑袋。 那人身子一僵,条件反射般收回手臂,试图掰开刘慈的大腿。 紫燕顾不得其他,继续割刘慈手上的绳子。 那山大王此时也如梦方醒,暴喝一声,踢开脚边的妇人,拎起刀往门口冲过来。 眼看自己的价值千金的猎物即将逃脱,谁不着急。 众山贼纷纷起身,哐哐啷啷撞倒一片案几,山大王的进攻速度也为之一滞。 趁山贼忙乱的功夫,紫燕割开了刘慈手脚上的绳子。 刘慈纵身而起,却发现胯下之人脖子拧向一边,已经没了气息,变成了一具尸体。 重获自由的刘慈,如同重获新生,力量与速度都达到极致。提起那具尸体,往亭台上掷了过去。 山大王看见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飞了过来,也不躲闪,挥刀猛砍。 那东西瞬间一分为二,往后飞去。 只听身后传来咔嚓一声巨响,房顶扑簌簌落下一片灰土。 山大王回头,发现半截尸体撞上了身后的房柱,竟然将房柱拦腰砸断。 见刘慈如此威猛,不敢托大,稍微控制速度,跟在山贼身后,追了上去。 刘慈拉着紫燕冲出房门,来到院中。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院中的火盆依然在熊熊燃烧。 山贼们红了眼,个个拼死而上,谁都不想放走这一千两金子。 山大王在外围游走,偶尔砍出一冷刀,刀刀直取刘慈要害。 刘慈左支右绌,眼看又要陷入被动局面。 八 生死事大 八生死事大 山门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刘慈边打边退,护着紫燕往门口移动。 可是山匪势众,就算逃出山寨,山匪一路拼死追击,他们能全身而退吗。 “粮仓。”紫燕叫到。 刘慈立刻明白了紫燕的意思。 甩刀逼退一人,飞起一脚,踢在火盆之上。 那火盆飘飘然飞向了院子右侧的粮仓。 粮仓围墙虽是土坯夯成,屋顶却是稻草,遇火即燃。 粮仓起火。 忽遇变故,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山大王,呆呆看着熊熊燃烧的粮仓屋顶,却没有任何命令。 也许,对于他来说,救火保粮还是杀人赚钱,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如之奈何?”山大王大喊。 见没人回应,匆忙回头叫道:“黑头何在?” “下山了。”有人回答他。 僵持了几秒,那山王做了一个出于本能的决定:“救粮。” 围着他们的山贼阵型一散,乱作一团,打水的打水,上房的上房,七手八脚开始救火。 对于刘慈和紫燕,竟然没人理会了。 看来,在古人眼里,没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二人夺门而出,顺利跑出山寨,沿着山路逃下山去。 又是一路奔命。 中午,二人在官道旁的小树林里落脚。 紫燕的衣服还算干净,刘慈就有些凄惨了。袖口割出几道口子,破破烂烂,与要饭的一般无二,肩膀上的伤口处,被血液染红了一大片。 二世为人,一开局便沦落至此,刘慈垂头丧气坐在地上,很是懊恼。 打了一壶水,紫燕帮刘慈处理伤口。 好在伤口不深。 清洗干净周边,紫燕撕开刘慈衣袖,扯下一块布条包扎了起来,动作轻盈娴熟。 “你还会这一手?” “以前世子受伤,不让别人碰,婢女只能亲自上手,久而久之,我也就学会了那一套。”紫燕轻声说着,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 “以前的我是有多笨,经常受伤吗?” 紫燕抿嘴一笑,“笨是有些的。” 刘慈错愕,第一次听紫燕拿自己开玩笑。 紫燕看到刘慈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张跪地,低头说道:“婢女出言不逊,请世子责罚。” 刘慈拉起紫燕,笑道:“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我们有事说事,平等交流即可。” 嘴上这么说,心里想到的却是孔子的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不逊,远之则怨”。不是没有道理啊。 紫燕唯唯诺诺,起身继续替他包扎伤口。 趁此机会,刘慈也悉心观察自己的身体。胸肌发达,腰腹结实有力。不过,身上的伤口确实不少。 “我这些伤口都是我自己弄的?” “不全是,有几道是何蛟何将军砍的。”紫燕答道。 刘慈惊呼:“他砍我干嘛?” 紫燕替刘慈穿好衣服,说道:“何将军是世子的师傅,对你从来都很严苛,比斗中都是真刀真枪,失手伤你,在所难免。” “哦,原来如此。”刘慈叹了口气,感慨万千。 山风徐徐,吹得林子有些冷。 刘慈忽而想到山匪说要劫掠林氏。 摸一摸空空的肚皮,说:“你知道这附近有姓林的吗?”。 “不知。” “黑山贼说要抢劫他们,我可不能袖手旁观。” 紫燕拉着刘慈的衣袖,哀求道:“世子,我们刚刚逃离虎口,就不要再去招惹他们了。大将军生前吩咐过,让我带着你,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与世无争,好生活着。” 刘慈仰着头,看着天上一块云朵慢慢飘过,幽幽说道:“那有什么意思。” 紫燕无语,若有所思望着他。 刘慈背靠石头,双手抱在脑后,“你不知道,这林氏,与我有很深的渊源,如果林氏某个人被山匪杀了,我可能就瞬间消失了。” 树影婆娑中,传来紫燕疑惑的目光。 刘慈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理会紫燕的疑惑。 隐隐约约,风中飘来几句刺耳的歌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真难听。”紫燕也听到了。 “让我看看,谁在污染环境。”刘慈说着,条上了身后的石头,透过树梢往山下看去。 开阔的官道上,一队人马徐徐而来。 三辆牛车不紧不慢地走着,后面跟着八个人,装束一致,应当是护卫了。 为首一辆牛车,车棚四面打开,棚内一人光着上身,体型瘦弱,皮肤惨白。 那人立于车中,手舞足蹈,梗着脖子吼叫着。 那刺耳的歌声,就是从他的喉咙里面发出来的。 唱完一曲,那人伸出纤细的手臂,接过身旁仆从递过来黑色坛子,举到嘴边,倒了半坛子透明液体,肚子都鼓了起来。 扔掉坛子,扯着嘶哑的喉咙,继续自我陶醉起来,完全不顾他人的感受。 刘慈看得目瞪口呆。 好一个放浪形骸的酒疯子,大白天的,旁若无人啊。 跳下山石,给紫燕讲了那人的模样。 紫燕说:“那人定然是在发散。” “什么叫发散?” “五石散,在一些氏族子弟中很流行,服散之后,必须散去积郁体内的热毒,这就是发散,方法有很多,裸身长啸便是一种。”紫燕娓娓道来。 “哦,你知道的还挺多。” “世子,这是常识。而且服散之人多短寿,在我们刘氏,这是严格禁止的。发现一人,直接赶出家门。” 刘慈想起那人的容貌,说道:“那人面白如霜,毫无血丝,怕是命不久矣。” 紫燕颔首道:“定然如此。” 待那帮人走远,刘慈说:“你饿不饿?” 自从他们被追杀开始,紫燕就没怎么正经吃过饭,除了那几条烤鱼。休息就更别提了,此时的她几乎精疲力尽。 紫燕勉强打起精神说道:“婢女这就去找些吃的来。”说完,扶着树干就要站起来。 刘慈按住紫燕的肩膀,“你等着,我给你弄些吃的去。” “这附近也不见人家,我担心世子找不到,还是我去。”紫燕有气无力。 “就刚才那帮人,他们肯定带吃食了。” “你要去抢……抢劫?”紫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可是刘氏世子啊。” 刘慈不以为意,说道:“这个世道,不是你吃我便是我吃你,何必拘于身世,殒了自己性命。” 紫燕嘴唇颤抖,说道:“世子殿下,你的父亲可是我晋国大将军,如果你做出杀人越货这种事,百年之后如何交代。毕竟生死事小,失节事大。” “在我这里,失节事小,生死事大,记住,活着是才最重要的。”刘慈说得斩钉截铁。 “紫燕无能。” “本该我保护你的。” 看着陌生的刘慈,紫燕无言以对。 刘慈缓和语气,说道:“我不会伤他们性命,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绝不是坏人。”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紫燕点点头。 “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动,我去给你抢点馒头回来。” 说完,刘慈沿着那帮人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九 谁是劫匪 九谁是劫匪 沿着官道追出几里地,刘慈看到那队人,聚在河边的树荫下。 杂乱的吵闹之声中,夹杂着女子的叫声。 刘慈有些诧异,他们队伍里面没有女人啊,何来女人的声音。 闪身躲进山林,撕下衣襟,遮住口鼻,系在脑后,慢慢向他们靠近。 俨然一副职业山匪的模样。 来到近前,刘慈才看清,他们围拢在一起不是吃饭,不是纳凉,而是把一个女子围在中间,任由那个骨瘦如柴的白面男子追逐欺辱。 河边放着一捆野菜,清洗了一半,应该是那女子的。 刘慈顿时血往上涌。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这还了得。 可是对方人多,自己又没有趁手的武器,冒冒失失冲过去,又会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刘慈一时手足无措。 只见那女子哭着说:“求公子放了我,我的家就在附近的庄子上。” 白面男子一步步逼近,狞笑着说:“好不容易逮到如此清秀的小娘子,怎能就此放过,快快过来。” 那女子躲无可躲,只能跪地求饶。 围着他们的八个护卫,个个面露淫邪之色。 白面男子如同醉酒一般,脚步凌乱,一步三晃,朝女子扑了过去,竟然兀自地跌倒,扑了个空。 女子爬到一边,哀求道:“公子行行好,放过我这个弱女子。” “本公子兴致正高,陪我好好玩玩,若能把我伺候舒服,回头将你纳入府中。” “公子若想纳小女子为妾,着人拜访家父即可,何必如此。” 白面男子五官拧在一起,尖笑几声,“今日同房,明日纳娶也不迟啊。” 护卫们附和大笑。 哀求不成,女子呵斥道:“快放我离去,不然我喊人了。” “大声叫,此地还没人能管得了我。” “这可是官道,光天化日,竟敢如此行事。”女子焦急的语气中夹杂着愤怒。 “光天化日,光天化日才有意思。”白面男子大笑着,一把扑倒女子。 女子在他身下奋力挣扎,哭喊道:“无耻之徒,快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大声喊啊,喊大声点。” 眼看女子的衣服被扯开,刘慈心急如焚。 管他呢,上。 刘慈从树林里奔下来,立于道中,指着那帮人喊道:“放开那个女孩。” 众护卫一愣,纷纷抽出刀,挡在了白面男子身前。 白面男子倒也镇定,瞟了刘慈一眼,继续自己的动作。拖起那无助女子,按在板车之上。 女子惨叫着,看见刘慈孤身与护卫对峙,喊道:“公子救我。” “放开她。”刘慈手指白面男子,厉声喝道。 白面男子也不看刘慈,直接发号施令,“弄死他,不要扫了我的雅兴。” 女子看着刘慈,泪流成河,眼中满是绝望。 护卫持刀上前,想要结果这螳臂当车的男子。 忽而,刘慈举起右手,往山林中摆了摆,喊道:“先不要放箭。” 众人急忙扭头,往山林看去。 林中只有山风作响,没有其他异常。 众人面面相觑。 白面男子一听有埋伏,顿时失了兴致,放开了那个女子,提上裤子冷冷注视着面前这个蒙面人。 女子往这边看了一眼,掩面匆匆逃走。 护卫们围住白面男子,举刀向外,警惕地防备四周。 “你可知我是谁,光天化日,竟敢在官道劫我车驾。”白面男子叫道。 “我只知道你目无王法,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不是什么好东西。” “哈哈哈,我可是枝江县令的外甥,我就是王法,等我回去禀报母舅,杀尽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山匪。” 刘慈一愣,我倒成劫匪了? “你们恃强凌弱,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弱小女子,到底谁是劫匪?你倒是可以告诉你舅舅,说我今天出去抢劫被劫匪给劫了。” “休再胡言乱语,快放我们过去。” 显然,白衣男子有些急眼了。 刘慈后退几步拉开距离,缓缓抬起手臂,眼睛死死盯着他们,似乎随时都可能发布进攻命令。 白面男子不知对方虚实,不敢托大。毕竟自己生命金贵,没必要与山贼赌命。 换上一脸笑容,柔声说道:“在下借道路过此地,未曾通报,失礼失礼,劳烦高抬贵手,本人定有厚礼相赠。” 刘慈轻蔑一笑,放下手臂,背在身后。 后背满是汗水,衣服都沾了上面。 对方这么快就认怂,定然是个惜命之人。 刘慈故作镇定,说道:“这地界归我管,以后路过此地,莫要为非作歹,否则……”刘慈轻咳几声,“下次就没这么客气了。” 白面男子行了一礼,舔了舔干瘪的嘴唇说道:“感激不尽。” 刘慈缓缓移到路旁,大手一挥,“走。” 众人护着男子,疾行而过。 刘慈肚子咕噜一声响,这才想起了此行目的,大喊一声:“慢着。” 白男子身子一颤,回头说道:“请问大王还有什么吩咐。” 刘慈指了指牛车。 众人随着他的指头看向牛车。 “就这么走了吗?”刘慈说道。 “东西都在车上,请自便。”白面男子松了口气, 护卫们退守一旁,留开一条道,方便刘慈去牛车取东西。他们动作娴熟,整齐划一,如同排练过一样。看来,被打劫也是他们的日常。 白面男子冷冷看着刘慈。 只要他表现出任何畏惧之色,就说明他在使诈,山上没有同伙。护卫们便会一拥而上,将他剁成肉泥。 刘慈知道,此时此刻万万不能露怯。 抬头挺胸走上前去。 揭开板车上的箱子,摸出一包硬邦邦的东西,掂了几下,又摸出一包软踏踏的事物提在手上,说了句“常来常往”,便在九双诧异的的目光中,大摇大摆走入山林。 躲进山林,看着他们匆匆远去,刘慈这才取下面巾,喘了口气。抖抖衣衫,让湿漉漉的后背透透风。 …… 紫燕头枕树枝,正在酣睡。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脸上,分外妩媚。 刘慈欣赏了一会儿,抹了把嘴角,轻轻推醒紫燕,“紫燕,起来吃东西了。” 紫燕睁眼看着刘慈,愣了几秒钟,慌忙爬起来,“世子殿下千金之身,亲自为我操劳,紫燕受之有愧。” “千金?”刘慈翻着白眼说道:“这么说也没错。” “世子先吃,我去打水。” “快吃,我已经把水打来了。” 刘慈打开那个硬邦邦的包袱。 一摞面饼,还有些肉干。 还好不是钱。 二人就着凉水,美美吃了一顿。 刘慈躺在阳光下休息,紫燕抱着膝盖坐在旁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附近有个庄子,一会儿我们去打听打听,问问林氏的家在哪里。”刘慈说。 “我们非要掺和这件事吗?非要救他们吗?” 刘慈坐直身子,“非救不可。” “好,听世子的,你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你必须相信我,我已经不是痴傻儿了。” “我以后一定无条件服从世子,世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婢女绝无二话。”紫燕摇着刘慈的胳膊说道。 刘慈耳根子有些烫,“如此就好。来,把衣服换了。”刘慈拍着另一个包裹说道。 紫燕打开包裹,里面是几套衣物,直裾,罩衣,里衫一应俱全,面料华美做工精致,应是大户人家的东西。只是全都是男子的衣物,没有一件女子的。 “我穿什么?” “男扮女装啊。”刘慈笑着说。 “好的。” 话音刚落,紫燕起身解开腰带,开始脱换衣服,毫无避讳刘慈的意思。 刘慈侧过头,捏了捏热乎乎的耳朵,说道:“那林家不是要嫁女吗,肯定要摆酒宴客,到时候我们混进去,见机行事。” “可行,林氏应该是本地望族,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把我们轰赶出来,总要顾忌自身清誉的。” 紫燕换好衣服,伸手拉起刘慈,打算给他更衣。 刘慈却赖在地上不起身。 紫燕抿嘴而笑,说道:“世子自从开了智,顾忌怎么多了起来,从小我就是你的贴身女婢,什么没见过。” 十 婚宴 十婚宴 二人换好衣服,相互打量一番,都是贵族公子的模样。 刘慈气宇轩昂,浑身散发着阳刚之美。 紫燕年长几岁,此时却如弱冠少年,英姿飒爽。 闹了一阵,二人上路,担心被追兵发现,不敢走官道,只能沿河而行。 来到一片农庄,见一老者在低头劳作。 刘慈走上前去,向老者行了一礼,“老伯你好。” 那老者听见有人说话,慢慢直起腰,眯着眼看向刘慈,半晌,才看清说话之。 见对方穿着一身华贵的衣服,老者慌忙扔掉锄头躬身回礼,颤声答道:“乡野村夫,不敢受贵公子如此大礼。” 刘慈扶起老者:“不必多礼,我只想打听个事。” “公子尽管问就是了,老拙听着。”那老者颤颤巍巍,弓腰低头说道。 刘慈只好直起腰杆说话,否则那老者就要把头埋进田地里去了。 “请问附近是不是有个林氏庄园?” “回禀公子,这里就是林氏庄园。”老者答道。 刘慈抬眼张望,四处都是破旧低矮的土坯房屋,没有一个像样的建筑。 “庄园的主人在何处?”利息问道。 老者明显一愣,轻声询问到:“你说的可是林氏族长?” “正是。”刘慈赶忙纠正。 老者举起干枯的手臂,往前一指,“在林家坞,往那边走上二里地,也就到了。” 谢过老人,二人继续赶路。 来到一处山坳,坳口高墙横立,只留一扇大门进出。 大门之外是一片打谷场,处处张灯结彩,几十个身穿粗布的下人忙着摆桌上菜。 显然,这里就是林家坞了。 “终于可以饱餐一顿。”刘慈拉着紫燕,向着坞堡大门走去。 门口立着几人,为首是个中年男子,身着锦衣,向每一位前来贺喜的客人鞠躬行礼,热情寒暄。 来客礼毕,报上自己的礼品数量,指挥自己的仆从抬起箱子,昂首阔步走进坞堡大门。 自然有人记录在册。 那中年男子笑容可掬,迎来送往,动作不紧不慢优雅从容。 刘慈排在一众来客后面,等着进入坞堡。 紫燕轻轻拉着他的衣袖,神情紧张,“人家都带了礼物,我们两手空空,怎么办?” “我们的礼物是最重的。”刘慈自信满满。 轮到自己了,刘慈向那个满脸笑意的中年人抱拳鞠了一躬,朗声说了句“恭喜恭喜”。说完就拉着紫燕往大门走去。 中年人表情微凝,回头扫了眼身后仆从。 几仆人立马会意,走过去站在刘慈身前。 刘慈不好直接往里面闯了。 “敢问公子高姓?”中年人依然一团和气。 邵紫燕猛然拉了把刘慈。 刘慈知道她的意思,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 刘慈满脸堆笑,躬身说道:“本人姓林名玄,今日林氏嫁女,特来拜贺。” 听到他的名字,围观之人都是一惊。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着刘慈,微笑说道:“本地林氏只有我们一家,未曾听说还有其他外支,不知阁下从何而来。” “关中,林氏。”刘慈昂首而答,报出了自己前世籍贯。 中年人略一思索,笑道:“鄙人孤陋寡闻,不知道关中还有林氏旁支。” 刘慈哈哈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这里还有一支林氏余脉,今日路过此地,听闻本地林氏嫁女,特来奉上厚礼。” 那中年人见林玄孑然一身,身无长物,只带了一个清秀的仆从,问道:“礼在何处,我替公子造册登记。” 林玄爽朗大笑,“等我见了族长,定当亲自奉上。” 中年人也没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愿失了林氏面子,抱拳说道;“外支林氏,不忘尊亲,感激涕零,在下失礼,万勿见怪,请进请进。”一挥手,那几个仆从退到一旁。 林玄回礼,阔步走进林氏坞堡。 这坞堡内部别有一番天地。中间一个宽敞的庭院,所以房屋建在四周,不是很高大,但也不寒酸,朴素而庄重。 庭院里,一群总角孩童在肆意奔跑,几个穿着华丽服饰老妇指挥着仆人来回奔忙。 奇怪的是,不见任何成年男子。 庭院最深处,一间开阔的大堂面对坞堡大门。 大堂里摆放着数排案几,一人一案,坐满了人。 大堂上首之位,坐着一位满面慈祥的老者,正在向前来贺喜之人回礼致敬。 老者下手左边的空着一桌。 一个灰衣仆从跟在林玄身后,“林公子,这边请。”引着他往大堂走去。 “很好,很好。”林玄答非所问,左顾右盼踱步而行,跟着他走进大厅,坐在了后排一个不起眼的位子。 几道目光射过来,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林玄也回望过去。 那几人收回目光,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此时,那灰衣仆人已经悄悄走到了老者身边,轻声说了几句。 那老者慢慢抬头,看向林玄。 林玄只觉额头一紧,似乎一股炙热的光照向自己。他慌忙低头,调整思绪,定了定神,抬头看向老者,回以最礼貌的微笑。 老者应付完周边人的奉承,缓缓起身,往林玄走来。 林玄长身而起,一躬到底,给老者行了一个大礼。 那老者微笑看着林玄,扶他起身。 林玄攥着老者软绵绵的手,心里一阵恍惚,如同回到了前世。过世的爷爷也喜欢拉着他的手,爷爷的手也是同样的温暖,同样的柔软。 一瞬间,林玄似乎找到了家的感觉,不再如飘零的树叶般无依无靠了。 “我是林氏族长,林守制。” 耳朵里飘来老者慈祥的声音,林玄深呼一口气,说道:“恭贺族长大人,关中林玄,特来贺喜。” “林玄?”老者身矮,微微仰着脖子看着他,轻拍他的肩膀说:“外侄目光如炬,气度不凡。” 林玄心里有些发虚,躲开老者的目光,说道:“族长大人,外侄有大礼相赠,能否借一步说话。” 族长没有接话,看着林玄的眼睛问道:“敢问外侄族中何人为族长?现居何地啊?” 林玄呆住了。 这让我怎么回答,报上前世的家庭住址吗? 林玄瞠目结舌万分尴尬之时,大厅之外,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林老族长,恭喜恭喜啊,林氏嫁女,嫁的还是隔壁县令的亲家,这可是我们河东郡的大事,我田苜梳不来都不行啊。”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林玄一惊。 田苜梳?黑头山贼说去找田氏族长,不会就是这位? 林玄微微侧头望过去,那人长得五大三粗,须髯垂胸,正满面春风看向他们。 林族长赶忙堆起一脸笑容,抛下林玄,出门降阶相迎,“田族长,好久不见啊。贵客忽至,晚生蓬荜生辉。” “哈哈哈,俗事缠身,晚到一步,诸位不要见怪。” 田苜梳笑着迎上林族长,没有多看林玄一眼。 林族长说道:“岂敢岂敢,田族长家大业大,事务繁忙。” 二人手拉着手,拾阶而上,众人起身行礼。 众目睽睽之下,田族长盯着房梁步入堂中,在林族长的牵引下,坐在了客座第一位,也就是主位下手左边的位置。 田族长坐下之后,众人落座。 “林族长小女去年方才及笄,怎么忽然就要出阁了?” 林族长淡然一笑,说道:“姻缘到了,自然要出嫁,总不能窝在闺中。” “早就听说令嫒才貌双全,本想托人做媒,与犬子结为连理,岂不是一桩美事。”田族长双手撑在案几之上,扬起下巴说,“下手晚了,看来时运不济,甚是遗憾啊。” 林族长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随即笑道:“田族长说笑了,令郎贵为河东郡承,我林氏只是本地末等庶族,实在高攀不起。” “哈哈哈,哪里哪里,”田族长一脸得意。 林族长坐回自己的位子,与众人寒暄了几句,便招呼立在身后的几个妇人上菜开席。 酒过三巡,堂内在座之人,纷纷起身给田族长敬酒,却把林族长晾在了一边。 林族长坐在上首,看着吵闹的大厅,微笑不语。 独自饮了几杯,招呼方才站在门迎客中年男子上前,小声叮嘱了几句。 那中年男子唯唯诺诺,点头领命,绕过众人,坐到了林玄旁边。 林玄不知何意,端起酒敬了一杯,说道:“阁下怎么称呼?” “鄙人林恭俭,族长的侄儿。” “哦,既是同宗,倒也分外亲切,来,我们多饮几杯。” 林恭俭皮笑肉不笑,喝了杯中酒,对着林玄耳朵轻声言道:“族长吩咐了,如果阁下真是同宗,餐后后堂叙话,如果只是来蹭些吃食,放心吃喝便是,我们不会为难。” 林玄瞟了眼似笑非笑的林恭俭,说道:“餐后定会找族长说话,我有要事相告。” 林玄多喝了几杯,酒劲有些上头,拍着身旁的林恭俭说道:“在座这些都是什么人啊?怎么都围着那个姓田的?没几个人给我们族长敬酒。” 林恭俭微微侧目,望着林玄轻声答道:“请注意你的言辞,小心说话,在座可都是本地名门望族,田族长是我们的魁首。” 忽然,厅堂中飘来一个高亢的声音:“后排那位,你是谁家郎君?我怎么从未见过。” 林玄放眼望去,说话的正是喧宾夺主的田族长。 满大堂的人都看向自己。 林玄不紧不慢,站起身说:“在下林玄。” 田苜梳满脸疑惑,转头问林族长:“你们林家不就剩一个林恭俭了吗,哪来的一个林玄?” “外族远亲,平时没有联系。” 田苜梳又问林玄,“家居何地啊?” “关中。” “关中?魏地啊?怪不得从没听说过。族中可有人为官?”田苜梳倒也客气。 林玄不卑不亢,答道:“家中无人为官。” “家中田亩几何?”田苜梳继续问。 林玄仰头说:“无家无田。”又补充道:“在下追随先人衣冠,南渡至此,寻根问祖。” “哈哈哈,原来是逃难至此的北伧儿。” 大厅忽然变得异常安静。 “田族长言重了,他是我林氏远房亲戚,特来参加婚宴。”林族长放下酒杯,淡淡说道。 “无妨,谁家没几门穷亲戚呢。”田苜梳爽朗大笑。 大堂之中,有人跟着纵声大笑,有人沉默不语。 林恭俭微微低着头,脸上带着招牌似的微笑。只是站在身边的林玄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脖子都红透了。 见众人笑够了,田苜梳对林族长说:“你家女婿打扮好了没有,出来与我们喝酒。” 林族长端坐榻上,向众人点头会意,对身边的妇人说:“去把杜公子唤出来,与众人敬酒。” 林玄静静坐着,惭愧至极。 自己无钱无势,还是个朝廷通缉的要犯,本想搭救本家人的性命,却被外人如此羞辱,就连族长都被羞辱了一番。 无地自容啊。 林玄低着头,一杯一杯喝着闷酒。 林恭俭也借故走开了,躲到了人群里面。 紫燕咬着嘴唇,给林玄倒着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人群一阵骚动,林玄无心理会。 “久仰杜公子威名,鄙人田苜梳,特来为公子贺喜。”田苜忽然换上和蔼可亲的语气。 “田族长安好,晚生有礼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说。 “鄙人诚惶诚恐,不敢受公子大礼。我与你舅父有曾有一面之缘,敢问舅父身体无恙?” “还好。” “近来忙于俗务,未曾亲自拜会,实在惭愧。有些事情还要麻烦舅父,拖请公子通报一声,鄙人定当厚谢。” “咳咳,好说好说,餐后找我详谈。” 这个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林玄猛然惊觉,这不就是那个调戏民女的白面男子的声音吗。 抬头一看,正是那人。 这还了得,这种人怎么能做我们林家女婿,必须当众揭穿他的丑恶嘴脸,不能让林家人跳进火坑。 林玄猛然起身,朝那个白面男子了走过去。 那人也看到了气势汹汹的林玄,脸色为之一变。 随即,白面男满脸堆笑,冲着林玄说道:“公子别来无恙啊?换了身衣服,差点没认出来,此地山匪猖狂,锦衣出行,小心为上。” 林玄一怔,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他认出了林玄就是打劫他的蒙面山匪,因为林玄身上衣服本来是他的。 一个强抢民女,一个拦路劫掠。 两人互相握着对方的把柄,静静注视着对方。 林玄心道,如果当众揭穿他,他倒打一耙怎么办? 人生地不熟,自己可能就无法脱身了。伤敌一千,自损一千的事情做不得。 林玄轻轻拱手,看着他的眼睛,笑道:“林玄谨记杜公子教诲,刚刚分别又再次相会,你我缘分不浅啊。” “林公子,你我既然结为姻亲,以后还望多多成人之美,少管无关之事。” “我林氏家风甚严,容不得半点污垢沾染,以后若有得罪你的地方,还望杜公子海涵。”林玄反唇相讥。 众人听着二人的对话,云里雾里不知在说些什么。 田苜梳见他们似乎是旧相识,忙忙起身说道:“二位公子,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在下失礼了。”说完,对着林玄深深鞠了一躬。 “林公子是我故交,情同手足。”白面男子看着林玄说道。 田苜梳继续恭维林玄,“林公子,老朽昏聩,有眼无珠,失敬失敬。” “我们林氏可不敢受你如此大礼。”林玄梗着脖子说。 “哪里的话,林氏家大业大,与我田氏同为本地砥柱,今日聘得乘龙快婿,理应受我一拜。”田苜梳说完,又对主位之上的林氏族长行了一礼。 林族长慌忙欠身回礼,“田族长说笑了,外侄年轻气盛,言语耿直,请勿见怪。” “年轻好啊,杜公子林公子都是青年才俊,将来我们这帮老家伙还指望他们养老呢。”田苜梳打着哈哈笑道。 林玄不依不饶,“贵公子可是郡丞,怎么会指望我们这些穷亲戚给你养老?” 田苜梳老脸一红,笑着说道:“瞧你说的,我家也有穷亲戚,谁家没有呢?贵为杜公子,家门中定然也是有几个的。” “我家没有。”杜公子硬生生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田苜梳掏出一片白色方巾,擦了擦额头滚落的汗珠。 林族长慢吞吞起身,走过来打圆场,说了几句场面话,让大家继续吃酒。 杜公子拉林玄坐在自己旁边,二人心照不宣猜拳吃酒,假装热情。 十一 世道 十一世道 掌灯时分,众人纷纷告辞回家。 林族长留下几个关系亲密的老友,继续商谈闺女出嫁事宜。 田苜梳作为本地氏族魁首,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只是他一力婉拒,推说家中有事,不便久留,点头哈腰对杜公子说了句“改日亲自登门”,便匆匆告辞而去。 临走前,还特地与林玄寒暄了一阵。 在他转身的瞬间,林玄到他眼中寒光一闪,转瞬即逝。 林玄自称林氏后人,不拿自己当外人,和林恭俭一起站在坞堡门口,亲自送完所有宾客。 林恭俭见他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说道:“天色不早了,不知林公子车驾停在何处?我让人掌灯送你。” “我没有车架。” “要不,我安排车牛车送你一程。”林恭俭说话慢条斯理,语气却如寒霜。 林玄一挥手,“我今天不走了,和林族长叙叙旧。” 还真当自己是林家人了?给你台阶也不下。 林恭俭有些上火,拉下脸说道:“真打算赖在这里不走了?” “不走。” “明人不说暗话。”林恭俭冷冷注视着林玄说道:“其实我知道你是谁。” 林玄和紫燕同时一惊,看看身旁无人,轻声问道:“你真知道?” “早就知道了,我只是不愿明说而已。劝你们好自为之,早早离去。” 紫燕拉了把林玄的衣袖。 林玄心虚,担心再招惹是非,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问道:“既然猜到了我们的身份,为什么不早点赶我们离开?” “自然是看在杜公子的面子上。” “杜公子?”林玄丈二摸不着头脑,幽然一笑,“你说我是谁,说对了立马走人,绝不给你添麻烦。” 林恭俭背着手,自信地说:“你不就是杜公子的故友吗,只是互有龃龉,不相和睦罢了。” 林玄紫燕目瞪口呆。 原来他想的是这一茬。 “据我的判断。”林恭俭继续说:“杜公子既然没有留你的意思,就说明你们不过是表面交情。你何不趁着夜幕掩盖无人注意之时自行离去,也不伤自己颜面。” “倒是想得周全。”林玄嘿嘿笑着,说道:“你今日对我如此无理,就不怕我将来告诉他?” 林恭俭撇撇嘴,“你们都尿不到一个壶里,你的话他能听吗?” “我劝你不要随意猜度他人的想法,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 “自以为是。人情世故这方面,本人还是拿捏的住的。”林恭俭冷哼一声,说道:“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我们哪种人?”林玄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唯利是图的纨绔子弟而已,和我那妹夫不过一丘之貉。” 林玄听得明白,林恭俭也知道那个姓杜的不是东西。 眼珠子一转,故意问道:“他可是你妹夫,你怎么一点都不尊重他?” “尊重?”林恭俭用鼻子哼了一声,“你们是什么人,自己心里没点计较吗?”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把林女王嫁给他?”林玄无法理解他的思路。 “你怎么还质问起我来了?”林恭俭摆摆手说:“快走,林氏不欢迎你们这种人。” 林玄嬉皮笑脸说道:“我说了,我要和林族长叙叙旧。” “外人不得在坞堡内过夜。” “我不是外人,我真的姓林,我还有大礼奉上,骗你王八蛋。”说完,林玄背起双手自顾自往里走去。 林恭俭气的手臂发抖,脸色发青,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毕竟他和杜公子有交情,定然是有些背景的。 …… 林族长屋内,烛光昏暗。 族长坐于榻上,面前放着一碗粥,冒着热气。 林恭俭垂手侍立一旁。 “族长,此人脸皮甚厚,赶都赶不走。” 林族长喝了口热粥,低着头想了许久,半晌才说:“此人行为怪异,行事放浪,明明与杜子誊不睦,却又赖着不走。事情有些蹊跷。” “是不是我们多虑了?他可能就是落魄氏族,过来蹭饭而已。”林恭俭分析道:“这种事现在时有发生。” “如果只是来蹭饭的倒还好说。”族长叹了口气说:“就怕来者不善。” 林恭俭一惊,攥紧拳头击在掌心,说道:“一个杜子誊就不好对付了,再来一个自称林玄的家伙,哎,我们林家这是招谁惹谁了。” 族长摇摇头,“有什么办法呢,事从权变,家里就我们两个男人,只能小心应付了。” “早给阿妹交代过,不要老在外面抛头露面招惹是非。她不听,这回好了,被杜子誊缠上了。”林恭俭气呼呼地说。 “也不能全怪你妹,还是我们林氏势力太小,没法与他们抗衡。”林族长叹一声,说:“杜家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来提亲,我们敢不答应吗?世道艰难,得过且过。” “早知如此,嫁给田家都比这好。”林恭俭怒道:“红颜祸水。” “啪”,族长一巴掌拍在几案上,震得碗里的粥洒了出来,“不能这么说你妹。” 林恭俭匆忙后退,躬身道歉,“侄儿知错,无心之言。” 林族长捏着额头的皱纹,缓缓说道:“为了我们这个家,你妹也付出了很多,你知道,以她的脾性,杜子誊这种人他是死也不嫁的。” “阿妹最近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整个人瘦了一圈,让人揪心。” “我闺女受了大委屈啊。”族长低着头,老泪纵横。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摇曳的灯火中,族长缓缓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多派几个人看紧林玄,切莫由他胡作分为,万一杜子誊在我们家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个家族就彻底完了,这是要紧之事。” “遵命。” 林恭俭领命而去。 …… 客房中,邵紫燕陪着林玄享用夜宵。 这么多天来,这是他们吃的唯一一顿像样的饭食。二人全情投入,吃得极为酣畅。 紫燕悄悄打了个饱嗝,忽然想起一事。 忙用方帕擦了擦嘴角,说道:“世子殿下……” “打住,以后叫我林公子。”林玄插嘴道。 “是,林,林公子,今天那个杜公子为何对我们如此客气,你们真的认识吗?” “认识是真,客气是假,那不是个好东西。”林玄一抹嘴,放下鲫鱼羹说道。 紫燕递给他一方丝巾,“公子,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林玄便将那人如何欺凌少女,自己如何假装山匪打劫他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紫燕气得浑身颤抖,抿着嘴说道:“此人必然不得好死。”又看着林玄说,“公子也太冒险了,行侠仗义只能量力而行,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搭上自己的性命可不值当。” “路见不平,我岂能袖手旁观,不是我做人的分格。”林玄伸了个懒腰。 紫燕低着头,自责道:“公子自从开了智,我的话完全听不进去了。” “你们这些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要是啥都听你们的,我的人生还有什么趣味。都不要管我,我一个人过得挺好。” 林玄无意中冒出这句话,这是前世的他经常用来挤兑他姐姐和妈妈的。 紫燕静静跪坐,委屈的低下头。 林玄有些惭愧。 紫嫣百依百顺,这么说他太苛刻了。 正要安慰几句,忽见她清秀的脸上已经挂满泪珠,慌忙安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紫燕抬眼看着林玄,膝行而上,跪倒在林玄脚边,俯身哭道:“婢女近来言语无度,有失体统,公子打我骂我,紫燕都甘之若饴,只是恳请公子,千万不要丢下我,这个世界上,我就你一个亲人了。” 林玄慌了神,他最怕女人在他面前哭泣,双手扶起紫燕,柔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抛弃你的,这个世界上,你也是我唯一的至亲。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紫燕愣了半刻,说:“公子永远拿我当成男子也是好的。” “什么叫永远把你当成个男子?”林玄不解。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紫燕轻声说,几乎在自言自语。 林玄摆摆手,“好了,别在这里对诗了,记住,我和你永不分离。” 紫燕抹掉脸上的泪珠,眼中闪耀着彩色的光芒,俯身再拜,“世子大恩,紫燕没齿不忘。” “再给你纠正一遍,不管人前人后,叫我林公子,我姓林名玄,这世上,再也没有刘慈这个人了,打死也不能承认。” “紫燕明白,公子认准自己以后就是林家人了。” 林玄叹气,说道:“人家不认我,不信我,我也没办法,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林氏女子嫁给那种人。” “听林恭俭的言辞,对于此事他们似乎也有难言之隐。” “不管怎样,都要争取一下,我要找林氏族长,把事情说清楚。” “后日出嫁,黑石山匪还要抢夺他们的嫁妆和林女王,事不宜迟。”紫燕补充道。 林玄拍了拍脑瓜子,“哎,这个糟烂的世道。” 十二 人心险恶 十二人心险恶 林玄整理好衣服,推开房门,正好看到林恭俭带着两个下人往这边走来。 颔首行礼道:“公子要前往何处啊?” 林恭俭也不客气,说道:“给你派两个下人,保护你们的安全,以防万一。” “多谢了。”林玄拱手说道:“我要见林族长。” “族长已经睡了,明日一早,族长亲自送你出门。” “我和族长有要事相商。” “你说,我替你转达。”林恭俭冷冰冰说道。 “我的消息关乎族长千金,误了事,怕你担当不起。”林玄挺着腰杆说。 林恭俭一听“千金”二字,脸上立马浮起笑容,“请随我来。” 林玄耸耸肩,我这本家都什么人啊。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族长客房。 林族长坐在灯火前低头冥想,见林玄进来,诧异道:“公子这么晚来,还有什么事吗?” “令爱不能嫁给那个姓杜的。”林玄开门见山。 叔侄二人面无表情,看着他一言不发。 林玄继续说:“那人不是个好东西,令爱贵为千金,怎么能嫁给那种无耻之徒。” 林恭俭斜眼看着他,说道:“原来是这么个千金。” 林玄没有理会他,对族长说:“那姓杜的行为不轨,光天化日欺辱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这是我亲眼所见。他还是个服散之人,你看他脸色苍白,神态萎钝,定然夭寿。你们愿意林氏女子年纪轻轻就守寡吗?你们把他送给那样的人,与亲手杀人又有何异。” “姓杜的早死倒好了,阿妹也能早日脱离苦海。” 族长瞪着林恭俭,呵斥道:“休得胡言。” 林玄说:“既然你们是这种态度,为什么不退了这桩婚事?如果你们觉得丢人抹不开面子,我去赶走姓杜的,我有办法。” 林恭俭正要说话,族长止住他,“林公子,你我非亲非故,为何对于我们家的事情如此上心。” “实不相瞒,我也是林氏子孙,我不能看着林氏子女往火坑里跳。”林玄诚恳答道。 “我知道了。”林恭俭插嘴说道。 “你又知道了?”林玄诧异,歪头看着他说,“你知道什么了?” 林恭俭抬手指着林玄,咬牙切齿道:“你居心叵测,你是不是为我妹林正吟而来?” “林正吟可是林女王?” “自然是,装什么糊涂。” “此行就是为了救她而来。”林玄说道。 林恭俭面目狰狞,低声怒道:“你们这些浪荡公子,定然是贪恋我妹姿色却求之不得。眼见杜子誊要娶她为妻,心有不甘,此来便是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让我们解除婚约,而你渔翁得利,是也不是?” “这都哪跟哪儿啊,驴唇不对马嘴。” “跟你说句实话,杜子誊舅父是县令,我们招惹不起。你又是何人?在这里大放厥词。”林恭俭说得激动,唾沫星子四飞。 族长站起身,对林恭俭说:“恭俭,说话注意分寸,林公子也是客人,怎能如此无理。”说完转向林玄,微微一礼,“愚侄言语粗鄙,心直口快,公子切莫见怪。” 林玄回礼,说道:“你们错怪我了,我真是来救林正吟的。” “如果还是这些话,公子快请回,早点洗漱歇息。”族长温言,“恭俭,送客” 眼看要被赶出去了,林玄急急说道:“后日正吟出嫁,路上会有劫匪。” 二人静静看着他,眼中满是轻蔑。 “是黑山匪,你们可曾听说?” 没人说话。 “地点在葫芦口,他们会在那里埋伏,林正吟将有性命之忧。” 林恭俭背着双手,甩着头笑道:“林玄啊林玄,还真是锲而不舍啊,一计不成又来一计?” 林玄无奈至极,“本人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送客。”族长冷冰冰说道:“无知狂徒而已。” 林玄心里满是委屈。咬着牙握拳行礼,回身便走。 咚咚咚,敲门声忽然响起。 “何人?” “老爷,有要事禀报。”屋外仆人说道。 族长坐回床榻,吩咐仆人进来。 仆人猛地推开屋门,慌慌张张闯进房间,“老爷,出事了,牛佃户家的丫头上吊自尽了。” “什么?”族长挺直身体,惊问道。 那人满头大汗,显然跑着来的。 抹着额头的汗水说道:“那姑娘本来好好的,今日外出还摘了些野菜。回家后就有些不对了,一直哭哭啼啼,人问她咋了她啥也不说,就是哭。 后来也就好了些。下午的宴席上,她还端饭上菜来着。新姑爷到来之后,她便不见了踪影。晚间,有人去河里打水,才看到她的尸首挂在树上,已经凉透了。” 林玄脑袋里嗡的一声,顿时天旋地转。 “人埋了没有?”族长说。 “还没有,他母亲哭天抢地寻死觅活的,说白养她这么大,以后没人养老,自己也要随她而去呢。” 族长拍着几案,苦道:“家门不幸啊。恭俭,快去处理此事,不要再闹出人命。” “是。” “速速葬了那丫头,安抚好那老妪的情绪,今日家里有客人,不要把事情闹大,让外人看咱家笑话。”族长细细交代着。 “侄儿知道该怎么做。”林恭俭疾走而出。 林玄静静站在门后,表情僵硬。 这时族长才意识到林玄还没走,指着那仆人说:“快送林公子回客房。” 林玄往前迈出一步,喊道:“人命关天,你们就如此处理?” “这是我的家事,请回。” “让公子见笑了,请随我来。”仆人前行引路。 林玄云里雾里,头重脚轻跟着那人回到了自己房间。 房门口站着两个男子,送林玄进屋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怎么了?”紫燕见林玄失魂落魄,关切问道。 林玄立在屋子中间,眼神空洞,不发一言。 紫燕扶他坐下,轻轻捋着他的后背说道:“公子莫要气坏了身子,你已经仁至义尽,听不听是他们的事,你又何必如此为难自己。” “我要杀人。”林玄吼道。 紫燕慌忙捂住他的嘴,“公子何至于此?” “草菅人命,无法无天。” “你要杀谁?” “杜子誊。”林玄咬牙切齿道:“被他欺辱的那个姑娘,自尽了。” 紫燕肩膀一抖,握住林玄的手,说道:“公子,生老病死,人各有命,何必理会那些与我们无关之人。” “你也这么认为?”林玄愣愣看着紫燕。 “这世道本就如此,鱼肉百姓的事情时时都在发生,你管得了一个,管得了所有吗?” “可是被我碰上了,碰上了我就不得不管。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在发生在身边而无动于衷,我会寝食难安,可能一生无法原谅自己。” “好有好报,恶有恶报,上苍自然会惩罚他。” “我要替天行道。” “你会背上人命官司。” “那怎么办?”林玄盯着一片虚无,“就这么放过这个恶人?” 紫燕低头不语,轻轻拍打着林玄后背。 十三 谁是凶手一 十三谁是凶手一 夜已深,月光透过纱窗洒在地上。 林玄瞪着圆鼓鼓的眼珠子,凝视着那片皎洁。 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道理可讲?如果没有,那就让我来讲,我手上人命官司多了去了,再多一个又何妨。 我不是坏人,这个遭烂的世道逼迫我不得不为此不法之事。可是这个世界有法吗?法在哪里?谁为那个受欺凌而自尽的柔弱女子主持公道? 好怀念曾经的那个世界,与这里一比,那里就是天堂。 这个世界的正义在哪里?在天还是在人? 等着天降正义,不如让我来伸张正义。 林玄一声长叹,胸中积郁之气顿时消散。一拍大腿,长身而起,推开窗户,闪身跳了出去,没发出一点动静。 紫燕蜷缩在地榻上,轻叹一声,双臂用力裹紧自己的身体。 林家坞不大,林玄摸黑前行,寻找杜子誊的卧房。 很快,林玄看到一间房子的窗户泛出微微烛光,而且,纱窗里挂着红色的幔子。 这不是新女婿的婚房还能是谁的? 林玄蹲在墙角,耳朵贴在墙上探听里面的动静。 没有任何声音,看来这家伙已经睡了。 林玄打开窗户,轻轻推开幔子,钻进了房间。 一股淡雅的清香飘在空气中,闻起来倒是颇为舒心。 都说魏晋男子喜欢涂香抹粉,果然如此。 关上窗户,林玄正要回头,忽然眼前一黑,蜡烛熄灭了。 一个轻盈的脚步从身后迅速靠近。 坏了,被发现了。 林玄赶忙往左跨出一大步,躲开那人的进攻。 果然,刚才他站立过的地方,一把剑劈下来。 那个红色幔帐刺啦一声一分为二,飘飘然落到了地上。 林玄心中一紧,还没来得及转身,那把剑已经夹着香风往他的脖颈挥来。 这还了得?还没发动攻击就被敌人连续两个斩杀,一次比一次要命。 我可是刺客,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林玄躲开剑锋,随手抄起一个衣架狠命砸了过去。 没想到的是,手里的衣架重重落下,却如同击在了棉花上,软绵绵使不上力。 林玄知道,一击不中,对方必然会的逮住机会再次还击。 果然,还没等他收回衣架,忽觉胸口一紧,一股剑气又射向了自己的心脏。 不敢大意,林玄侧身急退。 剑刃贴身而过。 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林玄身形一斜,手里使不上力,衣架被软夺了过去。 几个回合下来,对方招招致命,林玄节节退让,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身影。 更为可怕的是,打斗了几个回合,屋子里依然安静,只有林玄略微凌乱的脚步声和剑刃刺破空气的声音。 对方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这是多么阴柔的功夫。 林玄再也不敢大意,江湖处处有高人啊。 帷幔落下堵住了月光,屋子里一片黑暗,对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林玄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四周一片死寂。 “你不是杜子誊?”黑暗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林玄后背发凉,惊出一身冷汗,差点背过气去。惊问道:“怎么是个女人?” “你以为呢?” 这个声音虽然冷淡至极,但是字正腔圆,音调甚是悦耳,听着浑身舒坦。 “可吓死我了。”林玄摸着胸口,舒缓情绪,“我不是杜子誊,你也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想找谁?” “我找杜子誊。” “他怎么可能在我这里,我还以为你是杜子誊。”那个悦耳的声音说道。 “我要真是杜子誊,恐怕已经葬身此地了?”林玄问道:“你是谁?” 对方没说话。 林玄继续说:“你可是林正吟?” “知道还敢乱闯我的房间。” “姑娘身手了得,我差点死在你的手里。” “你又是何人?” 林玄对着黑暗的房间拱手道:“在下林玄。” “你就是那个当着众人羞辱了田苜梳的林玄?” 黑暗中,林正吟的语气柔软了许多。 “正是在下。”林玄颔首而答。 空气忽然变得安静。 “你还在吗?”林玄见对方许久没有动静,轻声问道。 林正吟忽然提高嗓门,语气中满是愤怒,“听哥哥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半夜的来我房间,你意欲何为?” “我要是说走错房间了,你信吗?”林玄有些委屈。 “立马从我的房间滚出去,不然我就杀了你。”那个声音又变回了冷冰冰的状态。 林玄连忙摸黑往窗户挪去,嘴里说道:“我这就走,我这就走,是我唐突了,若知道这是待嫁新妇的闺房,打死我也不敢擅自闯入的。” 推开窗户,一束月光撒了进来,林玄站在月光里,以便对方看清自己的长相,消除她的误会,不要把自己当成与杜子誊同流合污的恶人。 林正吟在黑暗的房间里,默然而立。 一明一暗,二人对视许久。 林玄开口道:“杜子誊龌龊小人,根本配不上姑娘,你何必为了现实利益屈身下嫁。” “你知道个屁,休再胡言乱语。”随着一声怒骂,那把剑反射着月光向林玄的脑门砍来。 林玄驱身急退,从窗户跌了出去。 拍拍身上的灰尘,林玄继续寻找作案目标,终于在坞堡核心位置找到了杜子誊的卧房。 吃一堑长一智,林玄这回小心了许多,多次确认之后才潜入窗户。 古人的防备心很强,不是那么好得手的。 进了房间,他先躲在窗沿下面的黑暗里,仔细聆听屋里的动静,确保自己没有惊醒杜子誊。 屋里有些燥热,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臭鸡蛋的味道。 林玄捂着嘴干呕几声,躲在墙角观察了许久。 床头放着杜子誊的衣物,床上的被子里,包裹着一个人。 那人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得。 林玄眉头一皱。 莫不是杜子誊已经被人杀了?小小一个林家坞杀机四伏啊。可能这是一个陷阱,别人偷牛自己拔桩,被栽赃陷害,最终屈打成招冤屈而死…… 林玄脑补了一个凄惨的故事。 定了定神,蹑手蹑脚走过去,伸手试探那人的鼻息。 还好,他还活着,只是呼吸微弱,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林玄歪嘴一笑,怎么弄死他呢? 四下看看,发现脚边一个陶壶,一把提了起来。 陶壶里面的不明液体飞溅出来滴在手上。 林玄赶紧放下那物件,用床单使劲擦拭手指,几乎擦秃噜皮。 回头,又看到一面铜镜立在桌子上,拿起来试了试,太轻了。 铜盆倒是结实,可是一盆子扣在脑袋上,能不能一击致命先不说,那玩意声音太响,引来他的护卫咋办。 林玄犯难了,找了一圈,没有一个趁手物件。 干脆掐死他得了,神不知鬼不觉。 林玄伸出双手。 却停在半空中。 自己怎么会有如此龌龊的想法?这是英雄好汉干的事吗? 必须让他死得明明白白。 坐在杜子誊床沿边,林玄静静看着熟睡的他。撸起袖子,一巴掌扇在了那张白脸上。 十四 谁是凶手二 十四谁是凶手二 “啪。” 一声脆响,余音绕梁。 林玄警惕看向门口,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还好,没有动静。 回头看那杜子誊,依然如一具尸体,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好家伙,睡眠质量不错啊。 林玄骑在他身上,手上呸了口唾沫,左右开弓。 “啪啪啪啪。” 还是不醒。 林玄诧异,再探探他的脉搏。 没毛病啊,是个活人。 林玄倒是有些无奈了。 低头看见那个夜壶,捏着鼻子提起来,把里面的黄色液体一股脑全浇在了他的头上。 杜子誊抿了抿嘴,似乎意犹未尽,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翻了个身继续睡,睡得香甜无比。 林玄气急,拉起被子捂在他的脸上,一手死死摁在上面。 眼看他的脸逐渐由白色变成青色,林玄有些犹豫,要不直接捂死得了? 杜子誊猛然睁开眼睛,瞪着林玄,四肢乱蹬。 林玄松手。 杜子誊从床上弹起来,大口喘着粗气,缩在床角,眼中满是惊恐。“你,你,你想干嘛?” “我来取你狗命。”林玄把他堵在床上,冷冷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不要过来,我喊人了。” “你喊,只要你敢出声,我立马拧断你的脖子。” 杜子誊略一思索,压低声音说道:“你不就是求财吗?当时为何不多拿一些?聘礼我已经给了你家族长,现在找我有何用。” “我今日不求财,只想取你人头。” “你我既然已经结为亲家,何必以死来要挟我,想要什么东西,你说一声,妹夫我自然双手奉上。” “什么要挟?我是真来杀你的。”林玄解释道。 “什么味儿啊这是?”杜子誊抹了把脸,镇定自若道:“你们林家的事我不管,该送的礼我已经送了,对于林正吟,我也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不会伤了你们面子。” 一提起这件事,林玄火气上涌,一脚踩住他的喉咙,咬着牙说:“我倒想看看,一个尸体如何娶亲。” 杜子誊喘不上气,憋得满脸通红,拍着林玄的脚背,指指自己的嘴巴。 林玄松开他。 “你为什么要杀我?若嫌我礼金不足,我明日差人取来就是了。”杜子誊干咳几声,艰难说道,“今日在宴席上,我没有揭穿你沿路抢劫的事情,给足了林公子面子,你何必如此对我。” “那是你不敢,你心里有愧,你怕我把你强抢民女的事情说出来。”林玄正色道。 “有愧?”杜子誊嘿嘿一笑,“不过一个布衣村女,与他寻欢那是看得上她,我何愧之有啊。” 听着这一番言论,林玄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他从根子上就错了,他根本不把庶民当人看。 看林玄不说话,杜子誊揉了揉脖子说:“林大哥,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舅是县令,我们还要相互帮衬。”说完,拿眼扫着林玄。 林玄黑着脸,指着他的鼻子说:“在你心里,人命不如草芥。” “此言何意啊?我又没杀人。” “那个姑娘,他,死,了。”林玄一字一顿说道。 “死了?”杜子誊也有些诧异,“怎么死的?” “当然是被你逼死的。” “我不是放他走了吗?”杜子誊双手一摊,自觉无辜。 “她自尽了。” “她自尽与我何干?” 林玄怒极,咬着牙说:“你们这种人,如何能理解其他人的痛苦。” “你就是为这个事情来的?”杜子誊微笑着,摇摇头说:“看来林公子涉世未深,心地纯良,过于计较此等小事。那女子为了这么点事就自寻短见,可见她把自己的命看得一文不值。” “命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吗?”林玄冷冷说道。 “这岂不是废话,这样。”杜子誊翻身坐了起来,“天明后,我给你一笔钱,你去送给那户人家,这样你满意了吗?” 林玄捏着拳头没有说话。 “只是。”杜子誊恳切道:“千万不要说是我给的,毕竟,我是你们林家的新女婿,不能坏了名声。” “你还要脸?”林玄盯着他的脸,慢慢说道:“那女子本来已经想通了,打算自吞苦果。下午的时候,又在宴席上看见了你,激起悲愤之心,自觉此生无颜存活于世,这才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原来如此。”杜子誊轻轻点头,想着什么。 “她选择自杀,就是为了远离你那张丑恶的嘴脸。”林玄说着,一步步靠近杜子誊,“你就是杀人凶手,你认不认罪?” 杜子誊见林玄又要动武,赶忙捂住脖子。 这个夯货万一真失手杀了自己,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摆着手说道:“大哥大哥,你莫急,听我给你分析。”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林玄变掌为刀,悬在他头顶,随时准备劈下。 “她本来已经想通了,不打算死的,是不是?”见林玄瞪着他不说话,杜子誊继续说道:“后来的宴席上看见我,才自杀的,对不对。” “对。” “大哥你为什么认为是她再次看见我才不想活的?你不是也在宴席上吗?他肯定也看见你了。” 林玄一愣,说得也对,问道:“是又如何?” 杜子誊面带不易察觉的微笑,“她见你在宴席上和我说说笑笑,自然认为你会把她被欺凌的事情告诉大家,最后尽人皆知,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她会被人指着后背说一辈子。” 逻辑自洽。 林玄脑袋有些迷糊。 “所以说。”杜子誊继续给林玄分析,“你也是杀人凶手。” 似乎挺有道理。 林玄捂住脑门。 不对啊,我是来替那女子报仇的,怎么自己成了杀人凶手?我被绕进去了,“你这是诡辩。” 杜子誊盘腿坐在床头,抬手指着床尾说道:“公子请坐,我们好好辩辩此事,到底谁是凶手。”摆出一副彻夜长谈的架势。 “不是你的欺凌,那女子能走这一步吗?” “世间不平之事多了去了,她这点承受能力,如何应付这个世道。” “你不反省自己,竟然嫁祸别人,强词夺理,无稽之谈。” 杜子誊笑道:“这个世道,本就笑贫不笑娼,人嘛,不过为了一口饭而活着,却非要给自己立一个洁身自好的牌面,把名节摆在第一位。你想想,如此乱世,不能委曲求全,如何立于世间。” 林玄沉默。 “再说说人心。”杜子誊吞了口唾沫说道,“世间什么东西最黑?不过人心罢了,假如大家都知道她被欺辱了,有谁真正同情她的遭遇吗?不过多了些取笑的谈资罢了,所以说,逼死她不是你,也不是我,是冷漠的人心。”说完,杜子誊拍拍床,“上来,我们促膝而谈。” 林玄身子移动,屁股刚刚碰上床沿,猛然惊醒,骂道:“恶贼你娘,何时轮到你这种人给我讲道理了。” “理不辨不明。” “别扯什么世道人心,我只要杀了你为她报仇。” 林玄不再多说,举手就要拍死他。 杜子誊缩起脖子,叫到:“你不能杀我,我死在你家里,就不怕我外舅拆了你们林家坞?” 林玄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他知道杜子誊说得有道理,如果杜子誊身死林家,对于林家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缓缓放下胳膊,林玄耷拉着脑袋,浑身无力。 “这就对了。”杜子誊喘了口气说,“不要对我耿耿于怀,要怪就怪人心不古,世道崩坏。” 林玄眯眼看着杜子誊。 许久。 推开窗户,跳了出去。攀着树枝一跃而上,躲在了漆黑的树上观察杜子誊的房间。 房间里传来杜子誊暴戾的呼喊声:“朱奔,你们都死吗?” 不一会儿,房门推开,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一个声音颤巍巍说道:“请公子治罪,我昨晚喝多了,睡得沉,深夜叫我们过来,有什么事吗?” 林玄有些担心,万一杜子誊鱼死网破,让护卫们把他堵在林家坞,那就大事不妙了。 好在杜子誊说:“你们这几日在我房里睡。” “是。” 十五 故事 十五故事 林玄回到房间。 紫燕呆呆坐着,见林玄从窗户里跳进来,起身叫了声公子。 林玄轻轻摇头。紫燕舒了口气。 二人相对无言,枯坐到天明。 一大早,林恭俭带着黑眼圈,拖着疲惫的身子亲自送他们出门。“林公子,多有怠慢,切勿挂怀。” 林玄微微回了一礼,带着紫燕悠然而走。 林恭俭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自言自语:“总算送走一位瘟神。” …… “我们去哪?”紫燕问道。 “葫芦谷。”林玄眯着眼看着初升的朝阳,“林正吟,必须要救的。杜子誊,也是必须要杀的。” 二人边走边打听,接近中午的时候,他们到了目的地。 两座山夹着一条峡谷,峡谷前后开阔,中间一条细长的走廊,正如葫芦的脖子。 “果然是伏击的好地方。”林玄站在山腰,指着葫芦脖子叹道,“两头一堵,插翅难飞啊。” “这就是黑山贼埋伏的地方吗?” “肯定。”林玄答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紫燕俯视峡谷,“公子的计划是什么?” “等山匪和他们交上手了,我趁乱冲下去,带着林正吟逃跑就是了。” “就这?”紫燕诧异道。 “就这。” “这计划会不会太简单了点?” 林玄叹气,说道:“没办法啊,我们一没有人,二没有装备,只能涉险行事,走一步看一步了。” “公子的计划或许粗陋,倒也可取。”紫燕说道。 “说来听听。” “那山大王空有一身蛮力,可是缺乏临场决断的勇气,趁他们打斗的时候,你救出林正吟直接撤退,不要和他们缠斗,他定然不敢分兵来追。” 林玄竖起大拇指,“紫燕倒是个战术之才,可惜是个女儿身。” 紫燕小脸一红,说道:“从小陪着你与大将军和何蛟他们一起玩耍,不知不觉就懂了这些,耳濡目染。” “到底是将门之人。” 林玄指着一块突出的巨石,“我们躲到那里去,山匪若来,也发现不了我们。” 二人小心走过去,背靠石头,晒起了太阳。 阳光温暖,照在脸上痒痒的。 林玄偷偷看着躺在旁边的紫燕。阳光给她的头发镶上了金边。 不自觉的,林玄伸手摸了上去。 手指刚碰到发梢,紫燕转头问道:“公子何事?” 林玄缩回手,顺势枕在自己的脑袋下面,“我有些饿了,走得急,忘了向老族长要点吃的带着。” “他会给我们吗?他们一直在撵我们。”紫燕撅着嘴说道。 “林恭俭不会,但族长肯定会。” “为什么这么肯定?”紫燕解开包袱,翻腾起来。 “不知道,就是觉得他会。你在找什么?” “吃的啊,你不是说饿了吗。” “那些吃的还没吃完?” 紫燕掏出几张饼放在林玄手上,“早完了,这是我在宴席上拿的。” “拿的?” “拿的。” “拿的好,拿的好,还是紫燕想的周到。” 啃着干饼子,林玄悠悠说道:“沦落至此,你可要跟着我过苦日子了,不后悔。” “其实,讲心里话,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开心,以前的你。”紫燕看了眼林玄,说,“痴痴傻傻,我都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我以为一辈子都要伺候着你,那样过日子了。” “哈哈哈。”林玄笑道,“喜欢现在的我?” “当然喜欢啊。”紫燕忙捂嘴,转身背对林玄,“不是那种喜欢。” 林玄笑了一会儿,伸着懒腰说道:“总有一天我们不再奔波,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你对我要有信心。想当年,刘备落魄之时不也啃着干饼卖草鞋吗,只要我……” “公子。”紫燕打断他的话,正襟危坐,说道:“你怎么能对自己的祖上直呼其名,这是大不敬。” “祖上?” 紫燕蔚然说道:“你是汉昭烈帝的七世玄孙啊。” 林玄半张着嘴,手里的饼子掉在地上。 “公子没事?是不是噎着了?” 林玄努力咽下嚼了一半的饼子,抻着脖子,惊呼道:“我是汉昭烈帝刘备的七世玄孙?” “正是。” “我还是皇族后裔。”林玄激动地搓着脸,“给我讲讲我爷爷的爷爷的故事。” “昭烈帝驾崩之后,诸葛丞相辅佐二世子刘并六出祁山,终于立足关中。 本要等待时机出兵潼关,平定天下,奈何丞相壮志未酬身先死。 刘并继承先帝遗愿,势要一统中原,恢复汉室河山,十余年励精图治……。” “等等。”林玄一脸茫然,“信息量有点大。那个,诸葛亮拿下关中了?” “是的。” “刘并又是谁?哪个夫人生的?” 紫燕仰身,向天拱手,说道:“是先帝与孙尚香孙夫人所生。” 林玄满脑门子黑线。乱了,全乱了,这和自己所知道的历史完全不符啊,“刘禅呢?” “刘禅是谁?”紫燕反问道。 “就是他和甘夫人生的儿子。” “甘夫人?甘夫人和幼子阿斗在长坂坡就薨了啊。”紫燕解释道。 林玄拍着脑袋,“不对,哪里不对。等等,赵子龙单骑救主救得就是刘阿斗,怎么说阿斗死了呢?” “当时赵云身负重伤,救得阿斗见先帝,先帝气急,把阿斗摔在了地上,阿斗年幼,那经得起摔拌,于是……” “于是刘阿斗就咽气了?”林玄一脸兴奋。 “是的。” “后来呢。” 紫燕将后来的历史讲给林玄听,一直到诸葛亮出祁山,基本上与那个世界的历史差别不大。 “刘并后来怎么样了?” 紫燕说:“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我大汉实力强盛,与曹魏不相上下。后来,司马懿勾连羌狄,对我东西夹击。大汉两线作战,军心不稳,兵败蒲坂,汉室江山从此亡矣。” “后来呢?”林玄听得认真。 “曹魏传了两代,又被司马氏联合我们刘氏所灭,建立的大晋。” 林玄问道:“我们刘氏不是已经灭国了吗?怎么还有我们?” “当时刘汉虽然易主,但是我们刘氏在关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枝散叶茂,司马氏必须借助我们的力量才能搬倒曹魏。” 林玄恍然大悟,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你继续讲。” 紫燕整理好衣衫,跪坐在林玄面前,将历史故事娓娓道来。 林玄听得入神,不觉天已黑透。 原来,历史成了这个样子。 晋朝建立,离不开刘氏的力量。刘氏家族的势力越来越大,几乎与天子平齐,世人称刘与马共天下。 后来,大晋朝纲崩坏,八王作乱。边胡趁机起势,祸乱中原。 汉人衣冠南渡,南晋立朝。门阀士族把持朝纲,偏安江东不思进取。 再后来,刘氏再度崛起,意图收复中原。 天下已经四分五裂,北有西凉北魏,西有吐谷浑。 刘氏组织起了两大军团,北府军和西府军,意图夺回汉人江山。经过十几年的浴血奋战,收复了大片领土。 “再后来呢?” 紫燕似乎卡壳了,想了许久,说道:“再后来袁氏崛起,灭了我刘氏满门。” “我们刘氏经营了一百多年,应该树大根深,怎么说倒就倒?” “刘氏满门忠烈,男儿大多埋骨沙场。大司马袁祎之联合朱氏常氏,栽赃嫁祸内外勾连无所不用其极,我们刘氏就……”说到这里,紫燕有些哽咽。 林玄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袁祎之一个后起之秀,哪来这么大的能量?” “他是国丈。” “哦。”林玄点头,“再后来呢?” 紫燕看着月亮,说道;“再后来,我们就被追杀,逃难至此,坐在这里欣赏月亮了。” 林玄也望着头顶那轮孤月,思潮汹涌。 十六 螳螂捕蝉 十六螳螂捕蝉 太阳初升,照亮了西面的山头。 林玄伸了个懒腰,放开怀里的紫燕。 紫燕将他们身下的干草重新整理,铺好被单,让林玄舒舒服服地躺着。转过身背对他,悉心挑拣自己头发里的草叶。 “你听。”紫燕忽然说道,“对面山林里有动静。” 林玄从石头后面探出脑袋,观察了一会儿,缩回头说:“二十几个人,看来山匪全体出动了。” “不知道林氏能带多少人?杜子誊那八个家兵,怕是对付不了这么些山贼。” 林玄摇摇头,“估计林氏不会带太多人,他们不太相信我。” …… 中午,一队车马缓缓驶来。 为首二人骑着高头大马,正是杜子誊林恭俭二人。 后面跟着一辆花车。 花车之后,满满当当四辆车的嫁妆,八个护卫随车保护着。 除了这些,再没有其他人了。 林玄心里发急,“林族长也太大意了,怎么只派了一个林恭俭来送亲,就不能多派一些家兵吗?” “私自组织家兵是犯法的。”紫燕说道 “杜子誊怎么有家兵?” “他外舅是县令啊。” “哦。”不语。 “作为县令的外甥,这点权利还是有的,只是不能太过张扬,八个便是极限了。” 说着话,车队已经进入葫芦脖子,来到了他们脚下。 林玄全神贯注,注视着对面山林。 他最担心的是,山匪放冷箭直接灭了所有男人,那个时候,自己就无力回天了。 好在,他们并没有放箭,也许是怕伤到花车里的娘子,也许是怕破坏财物。 林玄希望他们交手之后混战时间尽量长一点,这样他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杀入,抢人撤退。 一声诡异的鸟叫声,山林扑簌簌一通乱响,二十几个山匪从山上冲了下来,吼叫着,拦腰杀入了车队。 护卫根本来不及反应,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短兵相接,惨叫声响彻山谷。 杜子誊动作倒是利索,发现自己中了埋伏,立刻拍马走人,毫不含糊。 山匪也不是吃素的,早在路上挖好了陷阱。 那匹马没跑两步,前蹄陷入坑中,身体往前跌落。 杜子誊飞出马背,仰面朝天摔在了地上,躺在烟尘中没了动静,不知死活。 这黑石山匪进攻过于突然,和电视上完全两码事。没有堵路亮话自报家门的情节,也没有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载的开场顺口溜,直接上去开干。 林玄也是有些措手不及。 眨眼时间,八个护卫已经倒下了三个。 林玄赶忙用布巾护住口鼻,从山腰冲了下去。 等他冲到山下,形势已经大变。 杜子誊躲在花车下面,他的护卫只剩一个人了,正守在花车旁边,与几个山匪缠斗。 林恭俭似乎受了重伤,抱着大腿躺在一片血迹中,闷声呼喊着。 他的身前,一个遍身红衣的女子,身体轻盈灵动,舞着秀剑踩着烟尘飘来飘去,所到之处,血溅四方。 只是她必须保护林恭俭,不能离他太远,行动范围受限。战斗力大打折扣。 那个黑石山大王提着刀,站在一丈开外,色迷迷看着红衣女子,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人的伤亡。 林玄捡起一把刀,暴喝一声杀入人群。 砍倒几人后,与红衣女子并肩而立。 四目相对。 红衣女子眼里波光一闪,转身持刀向外,把后背交给了林玄。 林玄心角猛然一颤,一股激流从脚底冲上天灵盖,脑袋有些迷糊。 稳住身形,林玄故作镇定,说道:“姑娘可是林正吟?” “是。” 这个声音,正是林玄那夜走错房间的时候,差点杀了他的那个女子的。 “闻名不如见面,久仰久仰。”林玄说。 “你是林玄?”女子微微回头,眼神轻飘飘扫过林玄。 “正是,我们已经第二次见面了,缘分不浅啊。”林玄说得有些得意。 原本众人都在酣战,忽见一个蒙面男子忽然闯入阵中与红衣女子攀谈起来,手下动作都是一滞。 就这刹那功夫,保护杜子誊的家兵身子一僵,肚子里面穿出一把剑,剑身滴着血。 杜子誊见自己唯一的护卫一命呜呼,一咬牙,索性钻出车底,连滚带爬扑到林玄和林正吟的脚边。 “林公子,林娘子,快救救我。” 林玄懒得看他,一脚踢开。 黑石山大王指挥众人围住他们四人,上下打量着林玄,“怎么还多了个送死的。” “大王。”杜子誊趴在地上,伸长脖子仰起头说道:“我叫杜子誊,我是隔壁枝江县县令的亲外甥,我家有很多钱,求你放过我,小弟必会感恩戴德,想要什么都随你。只求大人绕我不死。” 山大王一怔,也是吃惊不小。歪着脑袋思索道:“你就是杜子誊?” “就是在下。”杜子誊匆匆回答到。 “听说你在枝江县雄霸一方,那里的女子都不敢独自出门。”山大王笑道,“我在这里占山为王,你我也算同道中人。” 杜子誊喜上眉梢,“对对,同道中人,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不打不相识。”山大王摸着脑袋,说道,“放了你可以,但我总不能白跑一趟,好歹我也伤了这么多弟兄。” “好说,好说。女人,财货,你随便拿,都是你的。”杜子誊呲着嘴说的急切,上气不接下气。 山大王摆手,“你走,剩下的东西大哥就笑纳了。” 一道剑光闪过,杜子誊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噗呲一声,他的头颅掉在地上,顺着坡道滚落进了路边泥潭。 那颗头颅依然呲着嘴,脸上挂着死里逃生的庆幸。 林正吟收回长剑,看着剑身沾染的杜子誊的血液,一脸嫌弃。 “杀得好。”林玄大叫一声,堵在心里的那口气终于顺畅了。 “好家伙,谋杀亲夫啊。”那山大王又是一惊,指着正吟叫到,“这个女人留不得,统统杀掉。” 山匪得令,一拥而上,展开了最后攻势。 正吟林玄背靠背,保护着林恭俭,全力反击。 正吟剑法轻盈,林玄刀力厚重,二人配合得当,攻守兼备,防线密不透风。 激战正酣,正吟扫了眼脚边的林恭俭,蹙眉说道:“大哥快不行了,必须马上止血。” 说完,也不理会林玄如何反应,挥出一剑逼退众人,俯身按住了林恭俭腿部的伤口。 顿时门户大开。 林玄张目,我一人怎么对付得了这么多人。 山贼一看有机可乘,纷纷举刀砍向了正吟的后背。 林玄顾不得自己,只能急进向前,连出几刀逼退众人。 自己的侧翼露出极大破绽。 山大王看准时机,阴森森一刀戳了过去。 不用回头,林玄已经感受到左肋急速袭来的刀风。 顶胯,侧滑,躲开刀刃,反手回击。 那山大王已经退步而出,寻找下一个破绽。 身后,正吟手忙脚乱扯开林恭俭伤口处的衣服,颤声喊道:“林玄,这血怎么止不住?” “绑住近心端。”林玄抽空回了一句。 “近心端是何物?” 林玄皱眉。 古人不好交流。 就在这时,林玄眼角的余光看见山大王那把大刀自上而下直劈下来,目标不是他,而是身后的林正吟。 林玄心口一凉,不管不顾往后挥出一刀。 哐啷一声巨响,两把刀撞在一起,同时断裂,飞了出去。 山大王一个趔趄,扶着手腕急速后退,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林玄握着断刀,吼向正吟,“快站起来。” 正吟抬头,眼里满是绝望,“哥哥快死了。” “杀。” 随着山大王一声断喝,剩余的十几个山匪同时举刀,向着门户大开的林正吟冲过去。 林玄怒目。 一把短刀挥舞地密不透风,将正吟死死护在了身后。 “嗖嗖嗖。” “噗噗噗。” 随着几声惨叫,围着他们的山匪忽然跌倒一大片。 空气为之一凝。 林玄得到片刻喘息之机,夺过正吟手里的剑,一跃而起。 趁着众人都在愣神的时机,连出四剑,四个山匪无声无息跌倒在了血泊中。 这个时候,他们的危险算是解除了,站着的山贼只有山大王和两个亲兵了。 林玄望向箭矢飞来的方向,那里赫然奔过来一队黑衣兵士。 十七 黄雀在后 十七黄雀在后 为首一人圆脸黝黑,眉毛稀疏,眼睛眯成一条缝。骑着栗色高马,却穿着红黑相间的宽袍锦衣,头戴高冠,文质彬彬,俨然一副文官打扮。 手里却提着一把长柄陌刀。 山大王的亲兵还想反抗,刚抬起刀,两支箭矢便急速飞来,穿胸而过。 山大王左右看看,乖乖扔掉半截双手刀。 黑衣兵士迅速逼近,将他包围在了中间。 骑马那人挺着胸脯,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态,看了看林玄一帮人,轻轻点着头看向山大王,悠然说道:“谷屠户,你为祸我松滋这么多年,作恶多端,没想到有今天。” “秦县令,我谷屠户知道今日难逃一死。在我临死之前,送上一份大礼,只求给我个痛快。”山大王挺胸抬头侃侃而答,倒是有些大义凛然。 “说来听听。”秦艮面带微笑,斜眼俯视着他。 “我经营山寨这么多年,倒是积累了一些财货,应有千金之数。”谷屠户说道。 “千金?哈哈哈。”秦艮笑道,“不用你说,已经有人告诉我了?” 谷屠户诧异道:“不可能,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 “死到临头还故弄玄虚。”秦艮喝到,“不就是刘慈被关在你们山寨吗,你们二当家黑头已经告诉我了。” 林玄脑门子发烫,后背渗出许多汗水,狠命低下头。 谷屠户咕噜噜转着眼珠子,一时没有回过味儿,“黑头?他不是去找田氏族长了吗?” 秦艮骑在马上,笑得差点背过气,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难怪你成不了气候,你这儿不大好使啊。” “黑头出卖我。”谷屠户终于想明白事情原委,暴喝一声,目呲欲裂,死死瞪着自己的断刀。 秦艮没再理会他,转头对林正吟说道:“你就是林女王?” 正吟的手没有离开林恭俭的伤口,抬头答道:“正是。” “林守制是你什么人?” “家父。” 秦艮仔细打量着林正吟,说道:“哦,没想到你们一个没落氏族,还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秦艮又指着林玄,“你是何人?为何蒙面?” 林玄躬身答道:“在下林玄,多谢秦县令救命之恩。” 秦艮歪歪嘴角,说道:“不谢,把你面罩拿下来。” “我,我,在下相貌丑陋,无法见人。”林玄只能狡辩。如果被山大王发现自己就是刘慈,可就回天乏术了。 “是吗,取下来看看。”秦艮很是好奇。 林玄额头的汗水潺潺而下。 无法拒绝,只能照办。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过此劫,硬着头皮上,希望那脑子不好使的谷屠户忘记自己的长相。 瞥了眼紫燕藏身的石头,林玄低头揭开面罩。顺手用沾满鲜血的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所有兵士都看了过来,没发现他的长相有何独特之处,都有些失望。 “这身武艺倒是不错,哪里学来的?”秦艮瞥了眼满脸血污的林玄,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武艺?对啊,我这武艺哪里学来的? 如何作答? 不知道这个年代,习武之风是否盛行。 担心说错话,林玄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正吟把林玄的窘迫看在眼里,抬头对秦艮说道:“我们林氏男子大都死在了战场上,自小习武是我们的家风,秦县令若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便不会有如此一问。” 秦艮静静看了会儿林正吟,也没说话,颔首一礼,转身指着谷屠户,“把他押回县衙,明日斩首示众。” 谷屠户身子有些晃荡,抱拳央求道:“我真有千金相赠,秦大人能否留我一条贱命。”说完,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眼神,侧头看向林玄。 林玄也看着他。 谷屠户猛然抬手,指着林玄大喊:“刘……。” 话说了一半,谷屠户的人头飞了出去。 秦艮收回陌刀,“留你贱命何用,你的千金,我自会取。” 林玄目瞪口呆。 秦艮看着林正吟,柔声道:“回去带我向家父问好。” 说完,让人取了包括谷屠户在内的所有山匪的首级,用几个大包袱兜在一起。 秦艮独自打马走到杜子誊的尸体前,歪头观察着那张脸,说道:“这就是杜子誊?” 正吟无心理会。 林玄赶忙说道:“正是。” “活该。”秦艮冷笑道。 林玄这才明白过来,秦艮既然早就得到消息,为何来着这么晚? 定然是他算定了时间,等着杜子誊的人被杀完才现身。 “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说着话,秦艮回身,带着黑衣兵士往山谷里走去。 林玄定定神,看着面色煞白的林恭俭,刚要喊紫燕下来,紫燕已经提着衣裙跑了过来。 “姑娘你放开伤口,让我来。”紫燕说着,蹲下身,把手里已经揉碎的草药涂在伤口处,包扎起来。 “她是谁?”正吟问林玄。 林玄摸摸后脑勺,说道:“邵紫燕,我的朋友。” 林正吟嘴角微翘,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三人将林恭俭的伤口处理妥当,合力将他抬上花车,一同返回林家坞。 …… 秦艮带着兵士,按照黑头画好的路线图,往黑石山寨进发。 骑着高头大马,圆脸沐浴着春光。 心里盘算着,拿到刘慈人头,如何利用才能发挥最大价值。 送给顶头上司太守王令之? 王太守专号黄老之术,行事懒散放浪,毫无进取之心。这个烫手山芋,王太守恐怕避之唯恐不及,送给他就是害了他。 送给本州长史常安道? 常长史与我关系倒是不错的,把这份大礼送过去,将来在仕途上必能帮我。此人也属于当朝五大家族之一,想来能量应该不小。 只是。 秦艮扭扭脖子,有些犯难。 只是此人与我一路货色,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好财,他好权,为了权利,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卖友求荣那更是家常便饭了。 此人只可交易,不可交往。 朱刺史,这个人就不用考虑了,不过一个傀儡。 本州司马袁义马如何? 袁司马掌握荆州兵甲,军权在手,便是荆州真正的主人。但是传言,刘氏倒台就是袁氏一手策划的,就这么冒冒失失把刘氏孤儿的人头送到这个武夫案前,怕是连自己的人头都要搭进去。 要不直接快马送入宫中? 可是朝廷态度扑朔迷离,万一风云突变,岂不是自己把自己送进火坑。 想要物尽其用,难办啊。 正思索的时候,前队忽然停了下来。 “秦大人,前面有情况,好像是我们的人下山了。” 秦艮放眼望去,四个黑衣甲士押解着一个黑瘦的男子,往山下走来。 那四个甲士是他的亲信,早晨,他亲自派遣他们跟着黑头去黑石山寨抓捕刘慈。 可是,黑头为何被拘押了起来? 秦艮紧锁眉头,圆脸愈来愈黑。 那四名甲士推着反绑双手的黑头跑了过来。 跑到近前,黑头一头扑跪在马蹄子前边,声泪俱下,“秦大人,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欺瞒你啊,刘慈本来就拴在大厅中的。” 秦艮腮帮子上的肌肉抽动着,抬起眼皮,阴恻恻看向四名亲信。 为首一人连忙握拳回道:“禀大人,这黑头分明是在骗我们,我们把匪寨翻了个底朝天,除了两个看门的老山匪和几个妇人,什么都没有找到。别说刘慈了,一个值钱的物件都没有,就连粮仓都干干净净。” “你怎么说?”秦艮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眯眼看着黑头那个圆不溜秋的脑袋瓜子。 黑头眼泪鼻涕横流,双手绑在身后没法擦拭,扭头在肩膀上蹭了一下,说道:“秦县令,刘慈不在山寨,必然是被那山大王,谷,谷屠户带在身边,我们去山下找找。” 秦艮怒骂道:“找你奶奶个腿啊,所有首级我都查验过了,都是糙汉子,哪有弱冠少年? 就凭你们这帮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抓到刘慈? 我也是利令智昏,瞎了自己的眼,相信你这么个泼皮无赖。” 黑头膝行而上,头如捣蒜,趴在地上哭诉道:“大人啊,我怎敢骗你,带我去看看,我一定把他找出来。” 秦艮眼中寒光一闪,“提着自己的脑袋去首级袋里找。”说着,再次举起那把长柄陌刀,朝着黑头的脖子砍了下去。 刀影闪过,黑头却没了踪影。 秦艮定睛一看,那黑头蜷曲身体,团成一个球,向山林里滚了下去。 “放箭。”秦艮大喊。 一阵箭雨过后,秦艮看着山下黑乎乎的树林,满脸落寞。 一辈子都在利用别人,这次竟然被一个野生山贼借刀杀人,人生污点啊。 收队,下山。 一路上,秦艮的脑袋一直耷拉在胸前。 十八 回家 十八回家 林恭俭躺在牛车上,三人跟在后面,一路疾行,回到了林家坞。 林族长接到门人来报,说恭俭受了重伤昏迷不醒,颤巍巍从二楼冲下来,趴在牛车上开始大哭。 “侄儿啊,都怪叔父,叔父大意了,当初应该听听林玄的。” 正吟扶起父亲,劝慰道:“父亲,哥哥只是昏迷,身体已经无大碍,只需多多休息。” “那就好,那就好,万一你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林氏可就后继无人了。” 正吟努嘴道:“父亲偏心,我不是人吗?” 族长收住眼泪,摸着正吟的头说:“毕竟你是个女孩子,能做族长吗?能管理我们这个大家族吗?” “能,为什么不能,男人能做的事我都能做,男人不能做的事我也能做。”正吟说得义正辞严。 “有外人在此,说话注意分从。”族长转向林玄,拱手道,“小女惯坏了,口无遮拦,公子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林玄哈哈笑着,“一个妙龄女子,却胆识过人,身手不凡,堪称女中之豪杰,巾帼之英雄。” 正吟一身红装,学着男人的样子,大气凛然拱手而笑,“林公子过奖了,今日没有你出手相助,我们已经葬身山谷。” “林姑娘福大命大武艺高强,就算没有我,也定能逢凶化吉。”林玄继续恭维。 “要说武功,还是林公子技高一筹,我林正吟今天算是开了眼了,我二伯,也就是我的师傅,当年在世之时,驰骋沙场几十年,杀敌无数,也没有你这般身手。” 林玄连忙回礼,“原来林姑娘也是将门之后,失敬失敬。” 二人相互恭维许久,林族长插嘴道:“感谢林公子救命之恩,当初我也是有眼无珠,错把林公子的好意当成离间之言,老朽惭愧啊。” “人之常情,一个外人的话,也没有无缘无故就能相信的道理。” 族长躬身,“公子宽宏大量,老夫自愧不如。” “族长过谦了。”林玄一礼到膝。 “公子若无其他事,不妨在寒舍多盘桓几日,待恭俭醒了,再好好拜谢。” 林玄赶忙应道:“再好不过了。” 族长微微诧异。 这人还真是个顺杆爬,都不推诿一下? …… 林玄紫燕安心住在了林家坞。 期间,杜家人过来了几趟了解事情原委,见林氏一股穷酸模样,没有值得趁火打劫的东西,气急败坏中,一把火烧了坞堡大门,扬长而去。 正吟嬉笑着,把自己的嫁衣,还有杜子誊碰过的所有东西,一股脑扔进了火堆。 林氏族人们,包括仆人、佃户、工匠,围着火堆,个个眉开眼笑,比正吟出嫁那日开心多了。 白日里,林正吟带着林玄和邵紫燕逛遍了林家坞的角角落落。 依附林氏佃农和匠作,因为受了林氏恩惠,相比其他人,生活质量要好上不少。 正吟从小无拘无束,也没有过强的尊卑观念,林氏下人都喜欢这个直来直去的姑娘。 爱乌及鸟,他们也喜欢上了为人和蔼,没有一点架子的贵族公子,林玄。 自从林玄在米婆婆家喝了一次酒,觉寡淡无味便多喝了几碗才找到一点微醺的感觉之后,林玄好酒的名声便传开了。 不管正吟带着林玄闯进谁家院子爬果树捕蝴蝶,但凡让旁人知道了,邻居们便欢欢喜喜捧着自家酿的浊酒过来,盯着林玄喝完,这才满意离开。以后就有吹嘘的资本了。 “林玄林公子喝了咱家两大海碗。” “切,昨夜在我家后院,我看着他喝完了一坛。” “那算啥,前日早间,林公子一人独饮一缸,走路都不带打飘的。” “……” 到了夜晚,四周漆黑一片。 下人们买不起蜡烛油灯,便早早睡了,坞堡里里外外安静至极。 林玄靠在麦草垛上,吹着微凉的夜风,仰望星空。 左边紫燕,右边正吟。 “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林玄悠然说道。 “二哥二嫂。”正吟一直这样称呼他们,“你们在关中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二人也习惯了这样的称呼,没有反驳。 紫燕笑道;“还能怎样,整日打打杀杀提心吊胆,今日出去十个,归来可能就剩五个了。” “确实艰难了些。”正吟若有所思,“我们这里以前老打仗,我哥哥和叔叔们都入了西府军,打了几年,全都没了。” 林玄看着正吟眼角的泪花,默不作声。 “但他们从不后悔。”正吟抬起手臂,指向北边,“因为我们把战线推到了洛水。” “林氏也是满门忠烈。”紫燕轻轻说。 正吟道:“这两年倒是不打仗了,我们的国土却被蚕食了不少。” 林玄问道:“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这么多?” “都是听那些退下来的兵户说的,说这两年战事不利,战线在南移,附近的流民也逐渐多了起来。”正吟脆生生说道,“尤其是去年入冬以来,我们接连吃了几次败仗,前些年刘大将军指挥西府北府两军收复的土地,已经丢失殆尽。” 林玄长叹一声,思绪跟着月光,穿越到了千里之外的大河之上。 山河破碎,千里孤烟。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 林恭俭终于醒了,靠在床头喝着肉粥。 “叔父,毕竟林玄来路不明,留在家里,我总是放心不下。” 族长有些为难,“毕竟林玄有恩于我们,我们如何能拉下脸来赶他走呢。” “这么些天了,他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吗?”林恭俭身体虚弱,说话有气无力。 “没有。”老族长坐在床边,捋着胡子说,“我看他心地纯良,眼神清澈,不像图谋不轨的人。” “或许心机深沉,我们看不透而已。”林恭俭态度坚决,“我们林氏已经败落如此,经不起任何风浪,一切稳妥为上。” “哎。”族长一声叹息,“你是林氏继承人,你拿主意。”说完,慢慢站起身,背着手走了出去。 佝偻的身体满是苍老的气息。 不一会,林玄和紫燕进来问安。 “大哥,身体恢复得如何了?”林玄语气亲切,他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林恭俭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有劳公子挂念,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林玄不知道怎么接话,不自然的左顾右盼。 林恭俭咬牙坐直身体,缓缓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林恭俭没齿不忘。” 林玄起身回礼,扶他躺下,说道:“主要是正吟的功劳,当初她不顾自己的安危,一直按着你的伤口给你止血,你才不至于失血过多。” 林恭俭应付着,忽然轻咳一声。 一个仆人端着一个木盘子走了过来。 盘子上盖着一方红布。 林恭俭掀开红布,露出托盘上的几块银锭。 林玄两眼放光,看着林恭俭,等他发话。 “区区薄礼,难报林公子大恩之万一。” “好说,好说。” “虽然不多,也是尽我所能了,还望海涵。” 林玄双手夹在两腿中间,使劲揉搓着,脑子里开始盘算这钱怎么花。 前日赶集的时候,正吟对一双胡靴爱不释手,说从没见过胡靴能做得如此精致。 紫燕一直穿着正吟的旧衣服,应该给她置办几套。 林氏坞堡位置偏僻,出行不便,如果有匹马就好了。 …… 思忖间,只听林恭俭说:“林玄啊,我们林家坞地狭屋小,也没有山珍海味供你享用,长此以往,恐怕委屈了林公子。” “不委屈,不委屈,我觉着挺好的。”林玄说的是真心话。 紫燕听出了林恭俭送客之意,用脚碰了碰林玄。 “你踢我干嘛?”林玄训斥道。 林恭俭见林玄毫不上道,直接挑明说道:“林公子,你住在我们这里有些时日了,何时启程啊?” 林玄一听,这才明白林恭俭这是要赶他走。瞬间怒气上涌,却又不好发作。 正憋闷间,正吟快步冲了进来。 “大哥,你什么意思?”正吟气冲冲吼道。 “怎么跟哥说话的?没大没小。”林恭俭瞪着她,“平时怎么教得你?当着外人,说话注意分寸。” 正吟毫不示弱,“他不是外人,他是我们的恩人。” “你先出去,这事你不要管,等我安顿好了再与你细说。”林恭俭知道这个妹妹是个顺毛驴,不能拧着来。 正吟歪着脑袋,一屁股在做床沿上,“你不就是嫌人家白吃我们几顿饭吗?人家救了你的命,你怎么还这么小气。” “不是我小气,我们林家本来就不富裕,养不起闲人。”林恭俭耐心解释道。 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辩论起来,完全不理会当事人林玄还尴尬地立在旁边。 林玄无地自容,正要愤然辞去,听见正吟说道:“你就是嫌人家没钱嫌人家穷。” 林恭俭黑着一张脸瞪着正吟不说话。 “穷怎么了?人家人品好啊。” 喜提好人卡一张。 林玄脖子一梗,“谁说我没钱?我有的是钱。” 兄妹二人一起回头,诧异看向林玄。 林玄涨红了脸,拉起紫燕一溜烟跑掉了。 正吟赶忙追了出去,截住他问道:“二哥,你干嘛去?” “你等着,我去去就回。”说完,拖着一脸懵逼的紫燕跑出来坞堡大门。 正吟呆立许久,愤愤走回床边,“哥哥,你故意的。” 林恭俭自鸣得意,说道:“不这么羞辱他,他能离开吗?这种不知好歹的纨绔公子,就得这么收拾,还真以为救我一命就能拿我们林家坞当自己家后花园了?” 十九 发财了 十九发财了 二人赶到黑石山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寨子里空无一人,也空无一物,就连案几、坐塌、甚至火盆和吃饭的家当都消失不见。 看来,山匪团灭之后,剩余的妇孺已经收拾东西跑光了。 “找。” “找什么?” “谷屠户私藏的钱财,一定藏在寨子里。”林玄说道。 “这么确定?万一他骗人呢?” 林玄摸摸紫燕的头发,笑着说:“临死之人是不会骗人的。” 伴着流水声和徐徐山风,二人开始四处搜寻。 先从大厅开始,拿着石头一点一点敲击地面。 林玄说,以他的人生经验,人们藏钱一般喜欢挖开地面,藏钱进去然后盖上石板。 如果石板下面是空的,那么,敲击的声响必然与众不同。 按照这个思路,他们一人一块石头,趴在地上敲敲打打。 忙活了半宿,所有房间包括茅房的地面找了个遍,石头都打碎了一箩筐,却毫无收获。 紫燕扭着酸痛的腰肢,说道:“公子,你是不是想多了?就凭他一句话,怎能相信他真的有千金私藏。” “相信我,没错的。我要是一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的人,也会悄悄藏点钱。万一东窗事发,这些钱能就急甚至救命呢。” 紫燕用手背抹掉鼻尖的汗珠,却把手上的黑煤灰蹭了上去,看着林玄,使劲点着头说道:“嗯嗯,我信你,来,我们继续。” 林玄看着紫燕,眼神有些呆滞,放下石块,抽出手帕,凑到紫燕面前,擦掉她鼻子上的黑迹,轻声道:“也不急这一会儿,月黑风高,我们先睡。” 紫燕慌忙躲开林玄灼热的目光,“也好,公子先睡,我去后面的水潭中打点水。” “大半夜的,别出去了,就在这里睡下,明天再清理。”林玄拍拍火盆旁边的地板,拿眼看向紫燕。 “你看我们都脏成什么样了,要洗洗,我去打水。” “那好,我来铺床。” 林玄在地板上铺上了厚厚的草垫。 “咦,你愣着干嘛?”林玄看到紫立在门口,她的脑袋伸了出去,身子依然在门里面。 紫燕缩回脖子,“公子我怕。” “嗨。”林玄一拍大腿,“有什么好怕的,我陪你。” 接受了二十年唯物主义熏陶的人自然是没有什么鬼神概念的。 二人来到屋后。 一潭清澈的泉水托着一个小瀑布,瀑布的水流不紧不慢,轻轻落入谭中。 水潭边上,花香四溢,山风温凉。 残月如钩,挂在当空。 潭边立着一块石碑,上书:“饮水之源,禁止下水,违令者斩。” 林玄深吸一口气,闭眼叹道:“真是个好地方,不如我们今夜就睡在这里。” “听公子的,我去把火盆拿出来。” 二人又忙活一阵,一个简易床铺搭建好了。 火盆里,炙热的火苗舞动身躯。 时而如狂魔乱舞,山崩地裂,排山倒海之势灌满江河。 时而如明月松间,清泉石上,如涓涓溪流般顺滑流淌。 …… 太阳从山顶洒下来,盖在两个年轻的身体上。 林玄伸了个懒腰,悠悠转醒,满脸惬意,注视着紫燕窈窕的背影,正裹着衣服蹲在水潭边。 紫燕清洗完毕,只听旁边扑通一声。 侧头看去,见林玄赤裸着上身跳进了水塘。 连忙喊道:“公子,早间水凉,你快上来,莫要顽皮。” 其实这水在上游就被晒热了,暖暖的很是舒服。 林玄放肆扑腾了一会,抹掉脸上的水说:“真舒坦,好久没洗澡了,紫燕你也下来。” “我不。”紫燕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害什么羞啊,你下来,水里可舒服了。” “我,我不会游泳。” 林玄嘻嘻笑着,“不怕,我教你,岸边不深。” “那,好,我下来洗洗身子。”紫燕有些为难,咬着嘴唇说,“你能不能先回过头去。” 林玄咧嘴一笑,回身往湖心游去。 紫燕瞅准机会,立马松开衣服滑入水中,只留脑袋在水面上。见林玄自得其乐,没有过来的意思,这才放心。 背对着湖心洗了许久,发觉身后异常安静,没有了林玄的动静。 紫燕赶忙回头。 咦,公子哪去了? “公子……公子。”紫燕连叫几声,无人回应。 “你在哪里,快出来,你不要吓我。”紫燕的声音中已经带着哭腔。 “公子……” 紫燕爬上岸,立在岸边不管不顾喊了起来。 四周不见他的身影。 莫不是落入了水底。 紫燕颤抖着,随手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三两下撕成布条,绑在一起。一头系在树根上,一头系在自己的腰上。 站在水潭边,紫燕眼神决绝,盯着湖心那块颜色最深的地方。 救不出公子,我也不上来了。 紫燕一咬牙,纵身就要往下跳。 忽然,湖面上冒出一个脑袋。那个脑袋转向自己,目不转睛盯着她,脸上满是兴奋,眉毛都快飞了出去。 这人不是林玄还能是谁。 紫燕喜极而泣,捂着脸放声大哭,“公子,你吓死婢女了。” “别怕,我刚潜入水底了。”林玄爬出水面,手里赫然多了一个包袱。 “那是啥?”紫燕替林玄穿上衣服,诧异问道。 “你猜。” 紫燕撇撇嘴,“我哪里知道?”轻拍林玄肩膀嗔嗔怪道:“莫不是为了这么个破包袱才潜入水底的?” “这可是不破包袱。”林玄得意道:“你自己看。” 紫燕解开包袱,里面竟然是一堆金银细软。愠怒道:“就为了这?差点把自己命搭上。” “我水性好着呢,放心。”林玄前世也是游泳健将,“这就是山大王的私房钱,被我找到了。” “公子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紫燕依然心有余悸。 “好了好了,你咋这么啰嗦。”林玄提起包袱掂量着,眼中光芒四射,“这只是一小部分,下面还有很多包袱,乱七八糟沉了一地。” “这确实是一个藏钱的好法子,那谷屠户看着五大三粗,倒是有些心思。” “依我看,应该不是谷屠户想出的法子,应该是上一任山大王,或者上上一任,就开始沉银藏宝了。” “何以见得?” 林玄沉思片刻,说道:“那些包囊颜色各异,新旧不同,根本不是一个年月的东西。” “公子观察得倒是仔细,害我差点投水。”紫燕余怒未消。 林玄摸摸紫燕的脑袋,笑道:“莫生气莫生气,以后我们有好日子过了,那么多财宝,够我们浪到飞起。” “他们辛辛苦苦攒那么钱,到头来便宜了我们。” “他们生不逢时,无福消受。”林玄蔚然说道。 “现在回林家坞吗?”紫燕问。 “不,先去县城。” 二十 狂浪的林玄 二十狂浪的林玄 二人一路步行赶往松滋县城。 要去大城市了,林玄兴奋难耐,一路哼着歌。 已经迫不及待,他急切地想要体会一把有钱人的感觉。 我要挥金如土,我要穷奢极欲。 “我们要买些啥?”紫燕笑看林玄,问道。 “美人,咳咳,香车,骏马,统统安排上。”林玄扛着那袋金银,不可一世地说,“碰到你喜欢的东西,随便拿就是了,咱们有的是钱。” 紫燕看着林玄的傻样,笑而不语。 走进县城,展现在林玄眼前的却是一派萧条。 沿街大都是土坯房,土木结构的二层小楼只有零散几幢,也都破败不堪 街上行人不多,三三两两慢悠悠闲逛着。 一些穿着粗布麻衣的乡下人,推着车挑着担沿街叫卖,有卖炭的,卖菜的,还有卖鞋的,不一而论。 此时正是午饭时分,家家户户开火做饭。烟囱里冒出的黑烟填满街巷,熏得林玄喘不过气。 “这就是松滋县城?” 紫燕回望城门楼子上松滋两个大字,给了林玄肯定的回答。 “和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还没上次我们和正吟一起去的乡里集市热闹呢。” “我也奇怪,好歹是县府所在,怎会如此残破,我们去那边问问。” “老伯。”紫燕站在一个烧饼摊前,乖乖巧巧问道,“这里为何如此萧条?” 那老伯放下手里的活计,躬身说道:“二位贵人,可是远道而来?” “正是,我们从东边来,正巧路过此地,却发现这里民生凋敝,百业颓丧,不知何故,特来请教。” “怪不得。”老伯说,“你们可能不知道,西府军又败了一仗,传言北魏就要打过来了。” 林玄说道:“所以这里的人都跑了吗?” “正是,如果被他们抓去充军,不是战死就是累死。”那老伯双手满是皱纹,右手中指无名指和小指齐刷刷短了一截,慢慢翻着陶锅里的烧饼,“我这把老骨头没人要了,还能凑合多活几年。” 林玄买了几张饼,给了老伯一块银子。 老伯双手接过,“这,这,我兑不开啊公子,我只有几个五铢钱。” 林玄没让他找零,说这是信息咨询费。 又问老伯哪里有卖马的。 老伯恳切答道:“城西,卖车卖马卖儿卖女都在那里,还有卖祖产的。不过我劝公子一句,这年月,地产房产最不值钱,等北边打过来,还指不定是谁的呢。” “多谢老伯指教。” 二人告辞,一路往西而去。 刚出西门,远远就闻到一股马粪的臭味。 “怪不得放在城外,这味儿太冲了,上头。”林玄捂住口鼻说道。 逐渐适应了这恶劣的环境,林玄才有勇气走进集市。 倒是热闹,卖啥的都有。 看到两个贵人打扮的年轻人走过来,一帮人呼啦就把他们围住了。 “公子,我这里有上好的麝香。” “我这里有宝车一辆,都是上好的木头打造,家主没用几次。” “公子这边请,看看我的玉骢驹,刚从吐谷浑贩过来的。” …… “都别嚷。”林玄跳上一辆马车,挥手叫到,“听我说。” 人群安静了下来。 林玄一手叉腰,一手从空中比划着,“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马,最好的车都给我牵过来,记住,本公子要最好的。” 几个贩子立马回去牵来自己车马,挤进人群,媚笑着一一介绍给林玄。 林玄气定神闲听他们说完,指了指一匹枣红色的马,“这多少钱?” “回公子,此马价值一万五千钱,这是纯种西域良驹。”那人低头哈腰,谦卑至极。 “你那个呢?”林玄抬了抬眼皮,对另一人说。 那人赶紧上前躬身说道:“我这是北方胡马,后力极强,公子骑出去就知道了。” “我只想知道多少钱?” 那人咬咬牙,瞥了一眼刚才那个卖马的,说道:“一万两千钱。” 林玄指着之前那人,“你的马归我了,过来领钱。” 集市当场炸窝。 众人叽叽喳喳议论不停。 稍微懂行的人都知道,这匹胡马肯定比之前那枣红色的强上不少,这个公子不看马龄,也不查马掌,张嘴就选最贵的。看来这小伙子是个毫无见识的纨绔子弟。 好好敲他一笔,半年不用开张了。 几马贩子相互递了个眼色。 “我这马一万八,能驮着人飞跃沔水。” “我骑马从汉中过来,一天一夜就能到这里,堪称千里神骏,两万送给公子。” 一个满面胡须的黑脸汉子推开众人,上前说道,“我这马是这里最好的,当年羌族首领骑着它横扫西川,本不打算卖的,今日你我有缘,三万五给你,就算交个朋友。”说完,挺着肚皮威然四顾。 所有人都躲避着他的眼神,缩头缩脑不敢说话。 林玄一听,如此良驹正合我意,抬手便说,“给我牵过来。” 那黑脸汉子嘴角微动,小声嘀咕一句“开低了”,磨磨蹭蹭把马缰绳递过去,似乎心有不甘。 “慢着。”紫燕急忙推开那人,“我们还没商量好。” 紫燕拉着林玄离开众人,躲到一边说:“公子,你不能这样,会被他们骗的。” “无妨,我们不差钱。”林玄不以为意,说着就要去包袱里掏钱。 紫燕夺过包袱,藏在身后,“公子先去那边喝茶,我来处理这些俗务,不劳您大驾了。” “也好,我还懒得理会这些。” 林玄背着手,慢悠悠晃到茶摊上。 “这位公子,喝什么茶?”摊主是一位老妇人。 “最贵的。” 茶还没上桌,卖马的那边就吵了起来。 林玄扭头望去,那个黑脸汉子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对紫燕吼道:“怎么?不认账了?我们说好的三万五。” “我还没相马,如何能给你钱。”紫燕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中。 “已经讲好了价钱,大家伙都听到了。把钱拿过来。”黑脸汉子说着,竟然直接伸手去拿紫燕手里的包袱。 紫燕把包袱抱在怀里,往后躲开,“光天化日,你抢劫不成?” 那黑脸男眼见到手的鱼儿要溜走,也顾不得其他人鄙夷的眼光,一把抓住了紫燕的肩膀,贴着她的脸吼道:“做生意讲究一个诚信,说好三万五就三万伍。”说着话,手上暗暗发力。 紫燕肩膀吃痛,下意识大喊:“公子救我。” 这还了得,敢碰我的女人。 林玄起身,猫腰,冲锋。顺手拿起屁股下面的小板凳先扔了出去。 二十一 有钱能使鬼推磨 二十一有钱能使鬼推磨 小板凳砸上那张黑脸的同时,林玄的右脚同时踹在了他肚子上。 那人眼前一黑,轻飘飘飞了出去。 还没等爬起来,一个拳头又砸向了鼻子。 黑脸汉子的面颊顿时血流如注,躺在地上嗷嗷乱叫。 “看着五大三粗,这么不禁打?”林玄拍拍手,回到紫燕身边。 这时,围着他们的商贩都远远躲开了,幸灾乐祸地看着躺着地上喊叫的黑脸汉子。 这是,一个皮包骨的高个男子冲出人群,敲响了立在道边的铜锣。 “当当当。”那瘦高个边敲边喊,“买卖不成,出手伤人,我要告官。” 林玄指着那人对紫燕说:“这不是那个骑着马一天一夜从汉中跑到松滋的人吗,他为什么要告我?” 紫燕看着林玄,无奈说道:“这还看不出来,他们是一伙的。” 这时,大路上冲过来几个带刀衙役,在皮包骨男子的指引下走向林玄。 “这位公子,有人告你无故伤人,跟我们走一趟。”说着,上来拉林玄的臂膀。 紫燕往前迈出半步,挡住了他们的手臂。 林玄有些感动,心说紫燕真勇敢,舍身保护自己。 正要开口说话,听见挡在自己身前的紫燕说道,“我们自己会走。” 那皮包骨又开始打圆场,“不如陪我们三万医药费,我们就不追究了。” 林玄脖子一梗,“不行,我非要跟你公堂对峙,说个所以然。” 那人嘿嘿一笑,斜着眼说道:“不见棺材不死心。” …… 县衙门口挤着许多人,伸长脖子往院里张望,议论纷纷。 一个人从外围挤进来,急切问道:“怎么样?怎么样?那公子被打了多少板子?” “还没认罪,正在和他们对峙。” “哎,这年轻人,看不出他们和衙役是一伙的吗?还这么嘴硬,怕是要倒大霉了。” 林玄和紫燕立在大院中间。 皮包骨男子跪在一旁,哭诉道:“县尉大人,小人句句都是实情,这位公子买了马不给钱,还出手打伤了我大哥。” 县尉脸色一沉,厉声说道:“你们二人,认不认罪?” 林玄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还没陈述,怎么就被定罪了? 此时心里也明白过来,他们是穿一条裤子的。 林玄黑着脸,盯着县尉不说话。 紫燕朗声反驳道:“那匹马腰部粗短,后退僵直,明显就是一匹劣马,非要卖我们三万五千钱,明显就是讹诈。” 县尉一拍桌子,“不说劣马好马,三万五千钱,你们答应了没有?” 林玄抬头说道:“口头答应了,但是我们还没有验货。” “没有但是,答应了就成。”县尉身子后仰,笑着说:“既然答应了,就是谈妥了,谈妥了就要交钱。做生意的都不容易,哪能说反悔就反悔,这让人家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林玄一脸黑线,这都什么狗屁逻辑。 那县尉悠然说道:“我们这里,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小伙子,念你初来乍到,我也不怪你,买走那匹马,再陪人家些医药费,我就不追究了。” “凭什么?”林玄大喊,“明明是他要强卖他的劣马,怎么变成我们不讲信用了?” 紫燕急忙拉住林玄的衣袖,轻声说:“公子,他们狼狈为奸,我们不要趁一时之勇,暂且答应他们。” “不行。”林玄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做人是要讲道理的,没有王法了吗?” 县尉五官一拧,长身而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认不认罪?” 林玄安静地立在大厅中央,冷冷注视着县尉那张紧凑的脸,恨不得冲上去直接结果了他。 县尉见林玄软硬不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时倒没了主意。 这人还是个硬骨头,就算把他打残,拿不到钱还是白搭。 不过,那个女子应该是个突破口,先给她二十大板。 县衙高抬右手,“来人,每人二十大板,先打那个女子。” 紫燕双腿发软,差点跪在地上。 林玄往前一步,喝道:“你敢。” 县尉一惊,这人口气这么大,莫不是有什么来路?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是何人?祖籍何处?” “本人林玄,家住林家坞。” 县尉一听,原来是个不入流的没落氏族,不怒反笑:“林玄是,你看着,看我敢不敢打你。” 县尉再次挥手。 眼看四个衙役就要压倒紫燕,林玄后退半步,重心下沉,右手握拳,提到了腰间。 紫燕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林玄,紧咬牙关轻轻摇头。 林玄知道紫燕的意思。他们身份敏感,不可与官府为敌,以防暴露。 正踌躇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慢着。”后堂转出一人,说道:“林玄何在?” 林玄抬头望去,说话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县令秦艮。 “秦县令,一别多日,小弟甚是想念啊。”林玄抱着拳,对缓缓走来的秦艮说。 秦艮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你跑到这里来做甚?” 县尉赶忙凑过来,堆出满脸笑纹,“县令,此人做买卖不守信誉,还在西市伤了人,我正在处理。” 秦艮点点头,看着林玄,不紧不慢说道:“知道你有点本事,何必如此猖狂?伤了人是要负责的。” 林玄眼珠子一转,说道:“秦县令,前些日子你救了小弟一命,我一直没有机会拜谢。这不,趁着进城,小弟想要买两匹良马送给大人,以表感激。没成想遇上了合伙讹诈的不义之人,非要把他的劣马三万五卖给我。我又不是买不起,只是这马太过低劣。我心说秦大人是个识马爱马之人,这破马如何入得了你的法眼,想要另选一匹,那人就不干了,预图抢夺在下财物,我这才出手将他打倒,这是正当防卫啊,秦大人明鉴。” 秦艮扫了眼林玄脚边的钱袋子,侧身对县尉说:“是这样吗?” 县尉也是通透人,瞬间明白了县令的意思,“大约就是如此,待我细细询问。” “仔细审理,莫失偏颇,不法之人,一定要严惩不贷。”秦艮说完,扫视一眼林玄,踱着方步走回了后堂。 审理结果自然是大快人心。 皮包骨诬告林玄,证据确凿,被按在地上打了四十大板,奄奄一息。 黑脸汉子也被衙役从西市拖了回来。 眼看情势有变,县尉要对他动手,急忙大喊,“县尉救我。” 那县尉不等他喊出第二句,上去一脚踢在他的脸上。 黑脸汉字立马没了声响。 “打,照实了打。” 围观的同行们知道这四个字的含义,叫好不迭。 此人着实可恶,他带着一帮人,把本来好好的牛马市搞得乌烟瘴气,本地人都不敢来这里买东西了。 二十二 衣锦还乡 二十二衣锦还乡 县衙后堂。 正墙上挂着一副大字:“浊世知至”。 林玄从包袱里抓出四枚金饼,放在秦艮面前的几案上,缓缓退后,坐回下手客座。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秦艮屏气凝神,盯着金饼好一会,才转头说道:“林公子将来必成大器。” 二人也不客套,直来直去聊了起来。 林玄说:“将来肯定还有麻烦秦大人的地方,礼数若有不周,还请大人明示。” 秦艮捋着胡须,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够了够了,我是知至之人。” “在下虽然不才,家产倒有一些,如若有事烦劳,定然另有谢礼。” 秦艮面带微笑,拱手道:“好说,好说。” 林玄指着墙上四个大字,“敢问大人,此为何意啊?” “不瞒小弟,这是家父留下的两句话,乱世人不如狗,知至方能长久。” “大巧不工,令严倒是质朴。” 相互恭维几句,林玄告辞。 秦艮一直把林玄送到府衙门外,才依依不舍拱手道别。 街面上,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小声议论这个名叫林玄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和县令大人关系如此紧密,背后势力定然不凡。 二人再次回到集市。 祸乱市场的恶徒已经被清理出去,众商家一扫挤压在许久的郁气,竞相感谢为民除害的林玄。 买了两匹马一辆车,二人驾车穿过县城。 马和车自然是最好也是最贵的。 一路走来,不断有商户往他们的马车里塞东西,布帛、花灯、香包还有熏肉,几乎填满车厢。 林玄紫燕只能下车骑马而行,向路人频频回礼示意。 路过市中心,林玄让紫燕买了几匹最好的锦缎和几双花式不一的胡靴。 商家不肯收钱,说那些从西市一路跟过来的人都看着呢,二位贵人能来他家买东西是他莫大荣幸,若收了他们的钱,肯定要被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 出了城门,竟然有许多人早早等候在那里,说是要一睹秦县令的忘年之交少年豪杰林公子的非凡风采。 人群中,缩着一个黑溜溜的圆脑袋。 二人在城外住一晚。 空荡荡的客栈没几个人。 二人和掌柜的闲聊得知,掌柜打算卖掉客栈往南去,价钱已经便宜到家了,可是根本没人买。 民生凋敝如此。 林玄倒是有心接手。 紫燕劝他三思,万一北边打过来,这些东西可能就一文不值了。 林玄斩钉截铁说道:“我不会让他们打过来的。” 紫燕抿嘴而笑:“公子好志气。” 他们手里的钱已经被林玄霍霍的不多了,自然打消了置办房产的念头。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上路,一路大张旗鼓,高调返回林家坞。 林玄骑着大马,紫燕坐着高车,不断与相熟的邻里佃农打招呼。 林族长没有现身,一切全凭林恭俭操持。 正吟蹦出来,跳上马车,和紫燕挤在一起说悄悄话去了。 林恭俭在奴婢的搀扶下走出房间,愣愣看着林玄指挥着林氏下人又是喂马,又是卸车,还把车里满满当当的东西分类整理,送入库房,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少爷,入库五匹麻布,四匹黑布,四双胡靴,两匹彩锦,还有麻油一桶,陶碗一对,爬犁一只……,请少爷过目,签字。”一个苍老的男子抱着账簿,对林恭俭说道。 林恭俭签了字,自言自语道,“我说林玄怎么一溜烟跑没了影,原来是进货去了。” “大哥。”林玄走过来,态度恭敬,“我去县城取了我的马车,顺便拜访了秦县令,还顺道买了些东西。” 林恭俭看着马车,眉开眼笑,“做得不错,是该好好感谢县令。”说着话,轻轻拍了拍林玄的肩膀。 林玄忽然意识到没有给族长和林恭俭买礼物,说道:“县城的票号兑不出多少银两,等我下次去枝江多兑一些钱,给大哥和老爷也置办一些东西。” “好说,好说。”林恭俭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哈哈笑出声来。 “外面兵荒马乱,不知道能不能在家里多住些时日。”林玄说的是真心话。 林恭俭挥手招来几个下人,吩咐道:“去把西院打扫出来,让二弟住进去,多派几个人,好生伺候着。若怠慢了二弟,拿你们是问。”说完,眯眼笑看林玄。 林玄躬身行礼,“大哥英明。” 林恭俭扶住林玄,柔声说:“以后都是一家人,安心住着,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饿不着二弟。” “多谢大哥。” 告辞林恭俭,林玄撇撇嘴,冲正吟做了个鬼脸。 紫燕和正吟正在窃窃私语,忽见林玄看着他们,一脸古怪的表情,慌忙低头咬住嘴角。 正吟眼中波光粼粼,在他们二人脸上来回扫视几圈,忽然怪叫一声,拉着紫燕跑开了。 林玄不理那些,拜会了族长,又看望了几个相熟的佃户匠作,已经是华灯初上。 忙完这些,这才有机会走进自己的西院,仔细观摩起这辈子的第一个家。 林家坞坐落于山坳里,西院藏在西山脚下,每天早晨的第一缕太阳,正好洒在他们院子里。 院子不大,房子也不大,一个小院一间房,却格外静怡。 紫燕打发掉所有仆人,带着正吟忙前忙后,又是整理房间,又是清洁小院。 林玄端着一碗酒,靠着门柱蹲在门口,静静看着这一切。 门前可以建一个小鱼池,里面立一座假山。 肖铁匠家用来当饭桌的那块石头就不错,从地里刨出来,打磨一二就可以。 墙角可以栽一棵桃树,我最爱吃桃子,一年四季,看着他开花结果,落叶堆雪,也是一种享受。 对,我还需要一把摇椅,摆在树下睡个午觉,每天都元气满满。 还要送族长一个。 再送正吟一个。 紫燕以后就和我睡一屋了,名正言顺的二嫂。 以后生了孩子住哪里呢? 林玄四周看看,地儿有点小啊,不够我的孩子们折腾的。要不和族长商量商量到时候给我换间大院子。 为何不现在就换?还省得麻烦。 烦恼啊。 林玄有些愁苦。 “知至方能长久。”林玄的脑子里闪过这句话。 无尽的欲望是痛苦的根源。 林玄咧嘴一笑。 珍惜眼前,知足常乐。 繁星满天。 躺在床上,林玄看着梦里的紫燕笑的香甜。 二十三 风云再起 二十三风云再起 林玄的生活很单调,也就是整天带着紫燕和正吟游山玩水。 无聊的时候,就琢磨吃点什么。把后世那些好吃的,一股脑往现世捣鼓。 最想吃的,莫过于油泼面了。 面粉不够劲道,便打造石磨盘自己加工。 没有辣椒,便用茱萸替代。 经过反复折腾,地道的油泼面出锅了。 一铁勺热油浇到上面,刺啦啦油花乱溅,立刻满院芬芳。 林玄蹲在门口的磨盘上,托着海碗,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 一众单身妇女对这个不拘于礼数的林玄明面上爱搭不理,暗地里议论最多的就是他。小孩子们也都喜欢这个毫无长辈架子的小叔叔,因为他总是有很多的奇思妙想,给他们的童年带来无尽的乐趣。 林族长见林玄整日没个正形,毫无君子之风,也只是无奈地摇头笑笑。 林恭俭倒会劝谏几句,“做人要有法度。” 林玄也只是应付一句“谨记大哥教诲”。 心里嘀咕道:整日板着脸,做事规规矩矩,活着有什么乐趣吗。 说归说,做过做,紫燕和正吟在林玄的带领下,都快玩疯了。 …… 黑头快饿疯了。 自从知道了刘慈化名林玄,拉了一车东西去了林家,他就一头躲进自己临时搭建的草屋,尽量不出门,以待伤口尽快愈合。 那个价值千金的闪闪发光的人头在召唤着他。 上次在城门口看到林玄高调炫富之后,黑头一度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迷茫之中。 明明他是通缉犯,却那么猖狂,甚至和县令都成了忘年之交。 而自己揭发了他,是有功之人,取了林玄人头就能得到县令的赏识。 可造化弄人,现在的他活得好好的,风光无限,自己却因为愚弄官府成了朝廷抓捕的通缉犯。 自己的通缉令就贴在刘慈通缉令的旁边。 刘慈的通缉令已经泛黄破损,自己的倒是黑白分明。 可笑啊。 不过奇怪的是,刘慈的画像根本不像他本人,脑袋大脖子粗,一张大饼脸把五官挤得变了形,完全一副地主家傻儿子的造型。 画像之人肯定没见过刘慈本人。 而自己的画像倒是颇有神气,比本人还精神一些。 黑头钻出草屋,猫腰驼背,压低斗笠,踏上了二次揭发的征途。 自然是不敢再去找县令的,唯一的选择,,就是自己的旧主,田苜梳。 …… 田氏庄园大门口。 黑头从怀里摸出几个脏兮兮的铜板,放进门人手里,“麻烦找族长通报一声,我以前是这里的下人,就说我有千金大礼相赠。” “你等着。”那人说完,让另一个门人看紧他,自去禀报了。 黑头偷偷四处打量着。 离开几年,田氏庄园又修建了不少房舍,看来田苜梳的儿子田金蓖在官府混得不错,如果当年没有离开田氏投奔谷屠户,以自己的本事,说不定已经成为田金蓖的左膀右臂了。 “低头。”那门人喝到,“不要乱看。” “是是是。”黑头慌忙照做。 传话之人出来了。 “跟我进来。”引着黑头走进了田氏庄园。 到底是大富之家。 庄园里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匠作间,洗衣间,酿酒间应有尽有。仆人成群结队,忙忙碌碌穿梭在平坦宽阔的大道上。 跟着门人穿过几道门,绕过一片池塘,立在了田族长的书房前。 “扑通。” 黑头爬跪在了书房门口,“小人黑头拜见族长大人。” 田苜梳懒懒说道,“怎么混的?被通缉了。” “一言难尽。”黑头声泪俱下,“承蒙族长不弃,小人今日特来报恩。” 田苜梳身子往前探了探,“怎么个报恩法?把你交给县令吗?” 黑头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发现,身后已经多了两个带刀护卫,连忙缩着脖子说:“族长可知道刘氏孤儿刘慈?” “自然知道,悬赏通缉令已经下发好几个月了。” “我知道他的下落。”黑头说完,抬眼偷偷观察田苜梳的表情。 田苜梳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放屁,你能知道个甚。” “我拿人头保证,小人句句属实。” “你想要什么?” “大人与我有再造之恩,不敢有非分之想,只要许我百金,我便把他的下落告诉你。”黑头看着他,一脸期待。 田苜梳见他说的真切,不像骗人,屏退护卫轻声问道:“可以,说来听听。” 黑头膝行几步,趴在田苜梳耳边说:“他现在藏身林家坞,化名林玄。” 田苜梳坐直身子,满脸鄙夷道:“简直胡说八道,我又不是没见过他,长相与画像完全两个人嘛。” “你想想。”黑头说道:“刘大将军那么英明神武的人,生的儿子怎么可能长成那副德行,必然是画像之人弄错了或者另有隐情。” 田苜梳捋着胡子俯视黑头,“也不无道理。你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林玄就是刘慈的?” 黑头一五一十,将他们抓获刘慈的经过说了一遍。 “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 田苜梳眯着眼思索半晌,点点头,笑道:“黑头大功一件,我不会亏待你。” “多谢族长成全。”黑头叩头谢恩。 “这几天,你哪里都不要去,在我府上安心住着,等我抓到刘慈,你跟我去官府作证,看他如何伪装。” 黑头再次叩首,“下人还有一事相求。” “说来。” 黑头说:“我知道族长大人与县令交好,等抓到刘慈,能否从中斡旋将我的通缉令撤销。” 田苜梳眼珠子一转,哈哈笑道:“小事,简单。” 交易达成,黑头摸着光溜溜的脑袋,喜笑颜开。 田苜梳打发走黑头,看着门前的池塘陷入沉思。 黑头说的应该是真的。 林家坞无缘无故冒出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随后杜子誊惨死山谷,林家娘子半道归身,此事过于蹊跷,估计与那个林玄脱不了干系。 再加上黑头的描述,他心里已经确定,心急深沉的林玄,应该就是刘氏孤儿。 就算林玄不是刘慈,把黑头交出去也不亏,怎么都有的赚。 况且,这也不只是拿到刘慈人头得千金这么简单。 此事既然牵连到了林家,就不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如何一箭双雕,既拿了刘慈,又能得到林家那些田产? 那几百亩上好的水田,他已经眼红半辈子了。 利益最大化是一门学问。 田苜梳心神焦躁,坐立不安,在书房里出走来走去。 他已经派人去郡里唤儿子田金蓖了,就等他回来商量此事。 晚上,田金蓖刚进家门,就被下人小跑着引入族长书房。 父子二人紧闭房门,对灯密谈。 “刘慈?”田金蓖瞪着三角眼说,“此事当真?” “据我分析,十有八九是真的。”田苜梳捋着胡子说,“这可是个壮大我们田氏的好机会。” 田金蓖脸形消瘦,尖尖的下巴在烛光的照耀下甚是诡异,“我说呢,袁良袁将军带兵来我们这边,一驻就是好几个月。” “他定是为此事而来。” 田金蓖捏着下巴说:“刘慈的通缉令下发各地后,袁将军就来了。几天后,伏牛山那边发生了几次小规模战斗。具体内幕不得而知,消息都是来自民间,官府没有任何通告。” “袁将军定然是在追捕刘慈。” “应该是的。” “通缉令还没撤,说明刘慈依然在逃,苍天眷顾,被我们捉到了。”田苜梳狞笑道,“林氏私藏钦犯,这可是死罪,交出五百亩水田保他们一家平安,不过分。” 田金蓖却鬼魅一笑,探身说道:“这是壮大我们田氏的最好机会。” 田苜梳眼中金光闪现,“我儿高见。” 父子二人志得意满,连夜制定出一个计划。 田苜梳几乎一夜无眠,就等着天亮之后,去林家坞大杀四方了。 二十四 树欲静而风不止 二十四树欲静而风不止 田苜梳没带护卫,带着两个贴身仆人,坐着牛车来到林家坞。 他知道林氏没有胆量动他。 林恭俭得到门人通报,拄着拐杖赶往门口迎接。 这田氏向来看不起他们,往来甚少,这次忽然造访,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莫非是杜子誊被林正吟砍了头的事情泄露了? 不可能啊,此事只有林玄邵紫燕和他们兄妹知道,其他知情人已经死光了,不可能有人说出去啊。 难道是林玄自己泄露了消息? 林恭俭心里七上八下,胆怯地望了眼田苜梳,说道:“田族长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早早通报一声,好让我准备一些酒食。”说完深深一躬,态度谦卑至极。 田苜梳也不下车,捋着胡须朗声道:“我有要事,带我见你叔父。” 林恭俭应了声,一瘸一拐向前引路,后脑勺一阵阵发冷。 林族长降阶相迎,“田族长别来无恙。” “哈哈哈。”田苜梳笑着下了车,“还能活几年。” “哪里的话,田族长神采奕奕龙行虎步,将来定然要替我主持后事了。” “好说好说。” 二人略微寒暄几句,一起步入中堂。 坐定,田苜梳只管喝茶,片言不提此行目的。 林族长使了个眼色。 林恭俭会意,身体前倾轻声说道:“田族长说今日有要事相商,敢问何事。” “这茶叶口感发涩,不如我自己种的,改日让人拿一些过来,让你们也品一品。”田苜梳看着茶杯说道 林恭俭收回目光,低头呡住了嘴唇。 林族长微微皱眉,含笑说道:“我们地少人多,比不得田族长良田百顷,哪有闲田种茶啊,怠慢了。” “我看你们那五百亩水田就不错。”田苜梳喝着茶,也不抬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林族长云里雾里,不知田苜梳此言何意。 “还好,我们全族二百多人全靠这些水田养着,剩下几百亩旱田打不了多少粮食。” “是啊。”田苜梳放下茶盏,“以千亩之地的养活二百多人,确实不容易啊。” 林族长下颌微收,不答话。 田苜梳继续说:“而且你们又平白无故多了两个人。” 林恭俭肩膀一颤,抬头看向田苜梳。 “我倒是有个好注意,不知当讲不当讲。”田苜梳说道。 “你说。”林族长语气生硬说道。 “不如。”田苜梳看着林族长的眼睛说,“不如把你那五百亩水田连租种的佃户一同给我,我来替你养活呢些人。” 林族长一愣,抬头看向田苜梳,见他一脸严肃,笑道:“田族长说笑了。” “你看我像说笑的人吗?” 林族长低头,强压怒气。 “你考虑考虑。”田苜梳微笑着,目不斜视看着林族长。 “水田转给你,我们喝西北风。” 田苜梳双掌一拍,“对啊,乡里乡亲的,不能让你们喝西北风,于心不忍,你看这样可好。” 见林氏二人木木坐着,田苜梳继续说,“剩下的几百亩旱田也养活不了你们家那些工匠,索性一并卖给我,不过,那个所谓的林玄,我是不敢要的。” 林族长豁然起身,黑着脸说道:“送客。” 林恭俭几乎瘫软,他确定,林玄已经泄露了那件事。 “哈哈哈。”田苜梳笑着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说,“林族长,不要这么冲动,这是在帮你,我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还能强买我的地和我的人?田苜梳,不要欺人太甚,我这身骨头还没软。”林族长怒目圆睁,挺直腰杆盯着他。 “林族长误会了。”田苜梳笑着说,“我不是买,是来取。” 林恭俭心如乱麻。 这可如何是好? 他一定知道了是林玄杀的杜子誊,以此来要挟我们,若按照他说的把水田和佃户给他,我们林氏以后就完了,将彻底沦为寒门。 如若不给,他去揭发我们,我们估计都得杀头。 林恭俭直愣愣看着叔父,希望叔父看清形势,该服软就服软,不要激怒田苜梳,惹来杀身之祸。 林族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冷冷说道:“田族长,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玄,你们那个同族外侄林玄,我今天就是为他的事情来的。” 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 林恭俭担心叔父没有理解到田苜梳的弦外之音,赶忙起身,想要在他耳边悄悄解释一番。 林族长挥手让他坐下,应该是明白田苜梳的意思。 转头对田苜梳说,“林玄怎么了?捕风捉影的事情不要乱说。” “捕风捉影?哈哈哈。”田苜梳抱着肚子转了一个圈,走道林族长身边,扬起下巴说道:“我证据确凿。” “林玄是我的族人,就住在我们家里,他怎么可能造谣中伤自己人,田族长不要轻信谣言,失了自己名节。” 田苜梳眨眨眼,“什么造谣中伤自己人?你们在说啥?我说的是林玄。” “我说的也是林玄。”林族长语气镇定,毫无慌乱,他相信林玄不是轻易泄露消息的轻浮之辈,定然是田苜梳私下猜测,以此来要挟他们。 “你们可知道林玄是什么人?”田苜梳淡淡道。 二人看着他不说话。 “看来你们还不知道,他是刘慈。”田苜梳凑到林族长脸边,“林玄就是刘慈。” 二人满脸疑惑,对视了许久。 原来他们担心的和田苜梳说的不是一回事。 林恭俭的胆气又回来了,歪着嘴嗤笑一声,说道:“你胡说什么?哪里又冒出一个刘慈?” “你不知道刘慈的通缉令吗?” “自然知道,但是他和画像完全不是一个人。” 田苜梳嘿嘿笑着,“画像也能信?” 林恭俭回想起林玄的点滴,还有他出手阔绰的反常表现,心里渐渐没了底气,“空口无凭,你不要随便诬陷别人。” “我儿是郡丞,我知道内幕消息,林玄就是刘慈。” 林族长好歹经历过风浪,纵使定力再好,牙齿也不禁打颤,“田族长莫要乱猜,私藏钦犯可是诛族的大罪。” “我田苜梳是乱说话的人吗?没有确切证据,我能亲自上你家来告诉你这个消息?”田苜梳说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志得意满看着二人。 饶是林族长再怎么强作镇定,也是心气乱窜。 慢慢退回到自己的榻上,弯腰扶住案几,颓然而坐,双目无神。 “如何啊?”枯坐许久,田苜梳说道。 “感谢。”林族长声音嘶哑,喝了口茶说道:“感谢田族长指点,我这就将他绳之以法。”说完放下茶杯。 茶水飞溅,撒了一身,他也不管不顾,只是失神呆坐。 “不客气拉,我说过了,我是来帮你们的。”田苜梳不紧不慢说道。 林恭俭也回魂了,轻声言道:“田族长大恩,让我们林氏免于覆灭,小生没齿不忘。” “哈哈哈,感谢不是嘴上说的。” “敢问,田族长有何要求?”林恭俭说道。 “我刚来的时候不就说了吗?”田苜梳轻笑一声,“那五百亩水田,换你林氏百年基业得以保全,想来不亏。”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缓缓低头。 许久,林族长抬起头,额头皱纹深陷,沙哑着喉咙说道:“田族长,待我安排一番,后日来取地契。” “哈哈哈。”田苜梳志得意满,“好说,好说,田某告辞,此事我不会声张,二位放心便是。” 田苜梳带着仆人迈着方步消失在了视线中,叔侄二人依然呆坐着。 一声蝉鸣。 林恭俭一个激灵,急切问道:“怎么办?叔父。” 林族长似乎苍老了许多,眼神暗淡,说道:“还能如何?先去把林玄关押起来,后日连同地契一并交给田苜梳。” “田苜梳会不会在骗我们,他说林玄是刘慈就是了?” “十有八九他有确凿证据,这种事,谁敢乱说。” “不是说拿到刘慈有千金官赏吗?我们把他直接交给官府……”林恭俭打起了算盘。 “妄想。”林族长打断他的话,“你还看不清田苜梳的目的吗?只要人家不告发我们私藏钦犯,就谢天谢地了。” 林恭俭咬牙切齿,“天降横祸,何处来的一个刘慈?”说着话,出门召集下人往西院奔去。 二十五 舍身只为君 二十五舍身只为君 “给我绑起来。” 一声暴喝惊醒了挂在吊床上的林玄,没等他从自己的美梦中回过神,已经被几个人连着吊床一起帮成了木乃伊。 “大哥,这是怎么个情况?”林玄躺在地上,大叫道。 “刘慈。”林恭俭面目狰狞。 林玄一个哆嗦,知道东窗事发,挣扎着辩解道:“我不是刘慈,我是林玄,大哥不要被奸人所误。” 几个下人都是一惊,纷纷看向那个满地打滚灰头土脸的男子。 这人是刘慈?悬赏千金的朝廷钦犯? 怎么看怎么不像啊。 他对我们很好,和蔼仁慈,怎么可能是个通缉犯? “死到临头还嘴硬。我们林家上辈子欠你什么了,如此祸害我们。”林恭俭指着林玄的鼻子骂道。 林玄翻了个白眼,想不明白祸害一词从何而来。拿我的人头还能领赏千金呢。 紫燕从屋子里冲出来,大声叫着:“林大哥,这是哪里听来的谣言,他怎么可能是刘慈。” “把她也给我绑起来。”林恭俭额头上青筋暴起,“两个丧门星,都锁到地窖里去。” …… 傍晚,出去狩猎的林正吟听说家里出了大事,连忙赶回家中。 打听道林玄的下落,正吟匆匆跑到地窖,却被拒之门外。 看守地窖的人的了林恭俭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正吟无奈,又跑到大哥房间。 知道了事情原委之后,正吟极力央求大哥不要把林玄交给官府,林玄毕竟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怎能将他置于死地。 林恭俭站在家族集体利益的角度阐明了自己的观点。 杀一人而救全家,这是唯一正确的办法。 很少流泪的林正吟,哭着求哥哥放了林玄,所有后果她一人承担。 林恭俭心里烦乱,让妹妹回屋好好反省,不要胡言乱语。 林正吟无奈,只能来求族长。 也不敲门,一把推开房门,扇灭了一盏烛火。 “爹,果真如大哥说,林玄就是刘慈吗?” 族长枯坐一天,滴水未进,看到泪眼婆娑的女儿,心里一阵酸楚,“正吟,这事应该是真的。不要心存侥幸”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正吟抹着眼泪,嘴里语无伦次。 “这次我们林氏要遭大劫,防无可防。” 正吟跪在父亲脚边,“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哎。”族长叹气道,“我琢磨了许久,想不出其他办法。” “何不偷偷放了他?”正吟抓着父亲的手说:“放了林玄,他田苜梳就没有证据了呀。” 族长拍打着女儿的小手,轻声说道:“为父何尝没有想过,只是你结婚那日的酒宴上,乡里这些有名望的都见过林玄。若我们偷偷把林玄放了,岂不是授人以柄,更加坐实了我们私藏钦犯的罪名。” “真没有办法了吗?”正吟坐直身子,盯着族长浑浊的眼睛。 林族长躲开正吟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林正吟忽然起身,拿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痕,“父亲,无论如何,我不许他死。” 林族长低头不语,佝偻的背影在烛光里晃动着。 “父亲,我们必须放了他,不管他是刘慈还是林玄。”正吟肃手而立,一脸坚定的神情。 族长缓缓抬头,“我知道你难以接受,但是,为家族利益计,你还是放下儿女私情。” 正吟小脸微红,争辩道:“这不单是儿女私情,还有仁人大义。” 族长看着她,说道:“我知道,你一直把他的救命之情放在心底,宁可身死也要报答,这是你对他的义。” “还是父亲了解我,我就是如此想法,有恩必报。” 族长摆摆手,“你听我说,反过来讲,他知道自己是朝廷要犯,还要躲在我们家里,却不想想,万一事发,会对我们家族带来多大的灾祸,这是他的自私,他的不义。” “可是他救了我的命,他是个好人。” 族长摇摇头,“正吟,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再以好坏区分人,人是很复杂的,世上哪有单纯的好人?” 悲伤的正吟此刻有些愤怒了:“父亲,是谁教我教我忠孝仁涕?是谁教我亲君子而远小人?今日怎能又如此说话。” “正吟。”族长轻轻唤了一声,“浊世与清世,为人的道理是不一样的,不能拘泥于教条,要审时度势,随机应变。” “既然承认这是浊世,难道我们就心甘情愿随着这个世道一起污浊吗,何不奋起,还世道一个清明。”林正吟俯视着自己苍老的父亲。 林族长惊愕至极,半张着嘴,抬起头盯着正吟。 许久方道:“正吟啊,我们林氏原本是本地顶级宗族,几十年时间就凋敝如此,你可知是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 “就是因为我们家族有太多人如你这般想法,以为自己能澄清世道,结果呢?”族长叹着气,说道:“世道越来越乱,连当年煊赫一生立志北伐的刘大将军,不也没了消息?” “刘大将军?”正吟一惊,“刘慈也姓刘,会不会同是一门刘氏?” 族长赶紧拉她坐下,轻声说道:“不要妄议朝政,朝廷的事,不要乱说,不要乱猜。不过,朝廷刘氏只有一门,这个刘慈应该与刘大将军同宗。” 林正吟说道:“刘大将军都保护不了自己的族人,看来,他应该失势了。” “朝廷的事,哪是我们小老百姓能知道的。” 正吟轻轻顿首,“不过爹爹一定不能把林玄交给官府,他可是刘大将军的血亲,把他交给官府,就是对刘大将军的不忠不义。” 族长无奈,摇摇头说:“我知道我拗不过你。” “是父亲教我的,忠义二字值千金。”正吟正色道。 林族长沉默着,扶着案几站起身,双手按在正吟的肩头上,“正吟,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豪气,为父惭愧。” “父亲,是正吟不识大体。”见父亲有些异样,正吟安慰道。 “既然你这么决绝,就按你说的办。”族长看着林正吟说,“我也想过了,横竖都逃不过此劫,何不顺着心意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多谢父亲。”正吟激动万分,跪地叩首。 扶起正吟,族长语重心长地说:“女儿,你去安排他们逃跑,你也一起跟着去。” “父亲。”正吟哽咽着,说不下去。 她知道父亲的意思,家族凶多吉少,不想连累女儿。 族长拍拍他的脑袋,就像拍着小时候的她,“女儿,走得远远的,十年之内不要回来。” “父亲,我不会丢下你,你想让我背上不孝的名分吗?” 族长双眼一红,连忙转身背对正吟,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那田苜梳再怎么歹毒,也不会置我于死地,毕竟乡里乡亲都看着呢。快走。” “父亲。” 正吟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族长摆手制止。 跪拜,起身,看着父亲瘦弱的背影,林正吟擦干眼泪大步流星走出房门。 二十六 再上黑石寨 二十六再上黑石寨 四个人把守着地窖入口。 正吟举着火把走了过去,“放他们出来。” 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不敢违抗林恭俭的命令,又不知如何作答林正吟。 “放他们出来,我再说一遍。” “少爷说任何人都不能出入。”其中一人壮着胆子说,“小姐不要为难我们。” 正吟逼近那人,喝到;“林玄以前怎么对你们的?现在落了难,你们就落井下石,这是人干的事吗?” 那人羞愧至极,低下了头,却依然没有让开的意思。 “吴老四。”正吟指着另一人说,“你家闺女生了毒疮,是谁给你钱买药医治的?这会儿堵在门口,想做忘恩负义的小人吗?” 那人忙说,“小姐,我们也有难处,少爷的命令我们不能违抗,除非……”说着话,抬眼瞟着众人。 “除非什么?”正吟急急问道。 四人对视一眼,齐声回答:“除非你强行闯入。” 林正吟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拔出秀剑,嗖嗖嗖连出四剑,四人身上非要害部位多出了四个带血的窟窿。 正吟走进地窖,割开绳子。也不说话,拉着他们就往外跑。 四个护卫倒在地上呻吟,林玄抱拳向他们施了一礼。 那个唤做吴老四的,竟然从怀里摸出一包面饼,迅速塞进林玄怀里,躺在地上继续呻吟起来。 正吟带着他们取了马,提着秀剑一路闯出林家坞。 沿路碰到几个躲避不及的仆人,要么掉头离开假装没看到,要么把自己的脑袋往柱子上一磕,然后平躺在地上。 三人骑着马离开坞堡好几里,才看见坞堡里开始闹腾起来。 一条小河横在面前,正吟勒住了马。 林玄紫燕也驻马回头。 林玄拱手,“多谢正吟相救。” 正吟摆摆手,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们快快走,我哥哥马上就追过来了。” “你不走吗?”紫燕问道。 “就送你到这里。”正吟眼眶发烫,强忍泪水慢慢说道,“这些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我会永远铭记。” 林玄坐在马上,看着悲悲戚戚的林正吟。许久,抱拳颔首道:“正吟,我……” 正吟按住了他的手臂,借着点点星光盯着黑暗中的林玄,“不必解释,我不管你是林玄还是刘慈,我只知道,你是个好人。” “是不是有人说我是刘慈,诬陷你们私藏嫌疑犯,对不对?” 正吟点点头,“是田苜梳。” “冤家路窄啊,又是他。”林玄仰天长叹一声,对正吟说,“你背着父亲和哥哥放了我,回去怎么交代?” “父亲是知道的。”正吟的声音中透露着掩藏不住的落寞,“你们快走,不用管我了。”说完,转身打马飞快走掉了。 林玄愣愣望着正吟远去的方向。 紫燕说:“公子,秦花已经替你受死了,如何还有人拿刘慈做文章?” “不知道,而且官府一直没有撤销通缉,有些蹊跷。” 紫燕自言自语道:“到底是谁透露了你是刘慈的消息?” “不知道啊,想一宿了。”林玄思索一会儿说,“我要去找县令秦艮,只要能坐实刘慈已死的事实,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只有如此了,继续逃亡不是个办法。”紫燕说道。 “先去黑石山寨,拿点活动经费。” 月黑风高,二人牵着马,慢慢走上黑石山。 拐过一个弯,惨淡的月光透过山涧铺在路上。 道路平坦,二人刚要上马,林玄忽然压低声音说:“隐蔽。”立刻拉着紫燕牵着马躲进树林。 光秃秃的路面上,一个矮小的身影踏着月光从山上走下来。 那人走路姿势怪异,弓背猫腰,脚尖一跛一跛,宛如直立行走的老猫。 “那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可以两条腿走路?”紫燕声音有些颤抖。 “应该是个人。” 直到那人走近,二人才看清,这不但是个人,还是个熟人。 “黑头。”紫燕轻声惊叫。 “你看他手里的东西。” 紫燕借着月光仔细一瞧,这才看清黑头手里提着一个包袱,同林玄从山寨后的水潭里捞上来的一模一样。“原来他也知道那些宝藏。” 林玄轻声说道:“我估计,他出卖谷屠户就是因为他知道水潭里面有财宝。” “现在怎么办?”紫燕问道。 林玄正色道:“我们的宝藏不能让他人染指,我这就去弄死他。” 刚要出动,紫燕一把拉住,“不对。” “有啥不对的?”林玄撅着屁股回过头看着紫燕,满脸疑惑。 紫燕忽然想明白了,“他是唯一知道我们身世的人。” 林玄顿悟,“也就是说,是黑头告诉了田苜梳我是刘慈,然后田苜梳来林家坞敲了一笔竹杠。” “定是如此了。” 林玄咬咬牙,“狼狈为奸,害我身陷囹圄,图谋林氏家产。” “公子打算如何做?” “你在这里等着,我跟上去,看看他到底去哪里?” 紫燕欲言又止,却轻轻应了声“是”。 林玄跳出树林,远远跟在黑头后面。 光线不明不暗,山风不大不小,正是跟踪行刺杀人越货的好日子。 林玄不紧不慢,跟在黑头后面,足足走了半宿。 快天亮的时候,黑头停在了一棵大树下,四处打量起来。 林玄赶紧隐蔽,远远盯着他,不知道他要对那颗大树做什么。 只见黑头背着包袱,顺着树干出溜溜爬了上去,动作轻快无比。 还真是猴子变得。 林玄在原地守着,等着他下来。 果然,不大功夫,黑头从树上溜了下来,包袱不见了。 原来你把我的宝藏藏在这个地方,倒是安全。 继续跟着他走了一刻钟,天已经蒙蒙亮。 路过一个村庄,黑头停在了一个高墙边,回头观察片刻,纵身一跃,轻飘飘翻进了院子。 林玄没再继续追踪,绕着高墙走了许久才找到大门。 “田氏庄园。”林玄自言自语,“果然是田苜梳搞的鬼。” 再看看这庄园,林玄也有些眼馋。 光沿着围墙走一圈,就得一个时辰,更别说里面的景致了。 林家坞和这里比起来,简直就是棚户区。 首富就是首富啊。 独自感叹了一阵,林玄返身返回,顺道上树拿走了自己的包袱。 接上紫燕,二人来到了黑石山寨。 借着暖阳,林玄下水视察了自己宝藏。 还好,都在,没有被那个黑头打包拿走。 任务完成,二人下山,骑着马往县城赶去。 林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通缉犯黑头藏在田苜梳家里,这叫窝藏逃犯。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你田苜梳也背上私藏通缉犯的罪名。 二十七 冤家路窄 二十七冤家路窄 这回进城,可不能张扬,必须低调行事。 二人包得严严实实,往县令秦艮的宅邸走去。 得到门人通报,秦艮笑脸相迎,牵着林玄的手,往书房引去。 路过庭院的时候,林玄见一众仆人忙忙碌碌,在正厅里准备着什么,问道:“秦大人这是在忙什么?” 秦艮圆脸团在一起,悄悄说:“一会儿我要宴请一个重要人物。” “何人啊?值得你如此上心?” 秦艮招呼二人坐定,眯着眼说:“待会儿与你细说。” 林玄递给紫燕一个眼神。 紫燕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饼,放在秦艮眼前的案几上。 “哈哈哈。”秦艮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线,“林公子老是如此见外,今日有何指教?” 林玄看着他收起金饼,微笑而言:“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顺便送上一份薄礼,以表小弟仰慕之心。” “哪里的话,老弟你见外了。”秦艮满面春风,“近日好事不断啊。” “以后还指望秦兄多多照顾。” “那是自然,林公子出手阔绰,一表人才,是我秦某的贵人。今日你来的正是时候。” 林玄和紫燕对视一眼,紫燕也只是摇摇头,云里雾里。 “此言何意啊?”林玄莫名其妙。 “给你介绍个大人物认识。”秦艮的圆脸凑到林玄的鼻子旁边说道,“你我若能搭上这条船,飞黄腾踏指日可待。” 林玄赶紧抱拳回礼,“多谢秦县令的信任,在下感激不尽。” “你我以后就是兄弟,相互提携是应该的。” 恭维几句,林玄定了定神,正色道:“秦兄近来春风得意,小弟不才,也锦上添花一把。” 秦艮眼珠子一转,心说这小子不就送了一块金饼吗,怎么还说个没完了。脸上堆着笑,说道:“林公子有心,每次都有金饼相赠。” 林玄摆摆手,“你误会了,金饼算什么礼物,我要送给县令的是一个人。” 秦艮眉毛一挑,看向林玄身后的紫燕。 紫燕慌忙低头,一脸尴尬。 林玄见秦艮又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秦兄,我送的不是女人。” 秦艮身体往后一靠,撇着嘴说:“林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并没有龙阳之好。” 紫燕见林玄一时半会表达不清自己的意思,急得直扣手。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林玄有些窘迫,“我送来的人是黑头。” “黑头?”秦艮惊呼一声,“此贼在哪里?” 林玄侧身,贴近秦艮,“田苜梳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如何?” 林玄轻声说:“黑头就躲在田苜梳家里。” “哦。”秦艮直起身子说:“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 秦艮捏着拳头,“怪不得哪里都找不到,原来被姓田的收留了。” “抓到黑头,秦兄的政绩册上又多了一笔。” “抓到黑头,黑山贼就彻底覆灭。”秦艮对林玄行了一礼,“林公子功不可没啊。” 林玄笑笑,“我哪里有什么功劳,都是秦大人治理有方。” “这个田苜梳。”秦艮咬了咬牙,“竟敢跟我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黑头的通缉告示贴了那么久,他肯定是知道的,竟敢窝藏罪犯。”林玄继续火上浇油。 “明天我去拿了黑头,好好质问他,私藏逃犯到底作何居心。”秦艮闷闷道。 林玄说:“何必等到明天,夜长梦多啊。” “今天确实脱不开身,一会儿来的大人物,我可得罪不起。” “对了。”林玄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黑头的通缉告示旁还有一个通缉刘慈的告示,秦大人要是能抓到这个刘慈,恐怕就能名扬朝野,直达天听了。” 说完,林玄静静看着秦艮。 “刘慈?”秦艮哈哈一乐,“别想美事了,刘慈已被正法。” 林玄心尖一颤,不知是喜是悲,轻声问:“何以得知?通缉令还没有撤销。” 秦艮伸着脖子,压低声音说:“一会儿我要招待的重要客人是奋威将军,刘慈就是他亲手解决的。” 林玄脑袋里轰然炸响,回头看向紫燕。 紫燕也双目呆滞,半张着嘴看着他。 秦艮继续卖弄,压着嗓子说:“你可知道这奋威将军是谁?” 林玄一脸木然,呆呆看着他。 秦艮斜眼一笑,得意地说:“袁良,当朝大司马袁祎之的儿子。” 林玄的身体已经僵硬,后背汗水浸湿衣衫。他极力控制面部肌肉,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 “怎么样?兄弟我还算有点能耐?”秦艮见他们着实被吓傻了,越发得意起来。“一会儿我介绍你们认识,林公子气度不凡,一定入得了他的法眼。” “我,我不行。”林玄顺嘴说道。 “哎,哪里的话,一定答应我,也算是帮我秦艮撑撑门面。” 林玄使劲咽了口唾沫,挺了挺腰说:“我真不去,见了大人物我腿软。” “哈哈哈。”秦艮笑道,“不用怕,他又不能吃了你,以后多跟我见见大世面,涨涨胆识。” “奋威将军袁良。”林玄轻轻喘了口气,说:“把刘慈杀了还是抓了?” “杀了。” “什么时候?” “几个月前。我也是刚刚得知,袁良告诉我的,不然也不会被黑头忽悠得团团转。”秦艮的眼神有些没落。 林玄不知其意,只是轻声哀叹道:“既如此,奋威将军为什么还不走?” “抓捕余党。”秦艮喝着茶,说:“据说余党未尽,逃脱了一名从犯。” “哦。”林玄偷偷看向紫燕。 紫燕若有所思。 忽有门人来报,说奋威将军马上就到。 秦艮忙起身整理衣衫,对林玄说:“林公子是有福之人,今日来得正好,走,随我去门口恭候将军。” 林玄紫燕二人几乎从地塌直接上蹦了起来,摆手摇头道:“不了不了,我们狗肉上不了台面,不凑这个热闹了。” 秦艮苦苦挽留。 林玄拒绝。 辞别秦艮,二人转过一个弯,打马疾行,逃也似的离开县城。 到了僻静之处,林玄拍着胸脯,“好凶险。” 紫燕喘匀了气,说道:“秦艮说逃了一个从犯,不知是谁。” “这袁家也挺绝,斩草除根啊。” “我们还是快点离开此地,先上黑石山寨躲起来。黑头知道你的身份,万一再闹出点风浪,我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好。” …… 秦艮府邸。 袁良和他的二十几个心腹正在喝酒吃肉,闹得正欢。 秦艮卑躬屈膝伺候着。 忽听他们说起刘慈,堆着笑脸打趣道:“不久前,一个山贼来告密,说他们抓到了刘慈。我还当真了,兴师动众结果扑了个空。如果早点得知刘慈已经伏法的消息就好了。” 袁良端坐首位,眉毛倒竖,一张青脸不苟言笑,扭头看向秦艮。 秦艮一个激灵,慌忙跪地,“袁,袁将军。” “那个山贼如何说?” “那山贼来县衙自首,说他们抓住了通缉犯刘慈。我立马带人上山搜捕,剿灭了山匪,抄了他们老窝,却没有找到刘慈。” 袁良举目四顾,不怒自威,“带他来见我。” “启禀将军,此人名叫黑头,那日侥幸逃脱。我已得到消息,他躲在本地一个大户人家,我现在就去将他拿来。”秦艮跪在地上说。 “不急,今日天色已晚,行军不便,明早我们一起动身。” 众将士一起抱拳喝道:“诺。” 二十八 积怨 二十八积怨 田苜梳起了个大早。 天刚亮,就推醒身边侍寝的小妾。 小妾爬起来穿上里衣,脸上满是娇羞,“老爷,今天为何起这么早?” 田苜梳揉着小妾的腰肢,答非所问道:“昨夜老夫游刃有余,似乎年轻了不少。” “羞死人了。”那小妾脸上挂起一团红晕,“老爷好久没有这么体恤小妾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当益壮。”田苜梳爽朗地笑着,“来人,更衣。” 两个年轻女子端着水盆轻盈进屋。 田苜梳洗了脸,用过早膳,穿上儿子孝敬他的新衣,挺着肚皮走出屋子。 随他去接收田亩的下人排成一排,已经在庭院里等候多时。 “好好好。”田苜梳神态儒雅洒脱,看着众人,微笑点头。 众人唯唯。 田苜梳在下人的簇拥下,转过池塘,穿过大院。 正要出门,忽然想起了什么。 回过头指着昨夜侍寝的小妾说,“跟我走,让你见识见识老爷的雄风。” “是。”那女子微微一礼,飘过来挽住了田苜梳的手臂。 出了门,见黑头已经立在牛车边上。 “田族长,请上车。”黑头咧着嘴,笑靥如花。 “好好好。”田苜梳踩着马凳上了牛车。 “老爷。”黑头凑上来,贴着车帘说,“我是个通缉之人,抛头露面总不太好,不如让我坐在后面账房的车里,也好掩人耳目。” “无妨,你就走在前面,我就是要让大家看看,我田苜梳要保的人,谁也动不了。” “多谢大人。”黑头打心底里笑出了声。 领队一声吆喝,“出发。” “等等。”田苜梳在车里喊道,“把我车上的帷幔都给我拆了,今天可是露脸的好机会。” 下人得令,拆下车棚的布帷,只留伞盖遮阳光。 田苜梳牵着小妾,端端正正坐在车棚中央。 一行人浩浩荡荡,沿官道迤逦而行,惹得路人驻足围观。 田苜梳志得意满,向着相识的路人频频抱拳。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上一次这么高兴,还是去年上郡里拿田金蓖委任文书的时候。 田苜梳面带微笑思索着,吞并林家之后,田氏产业在全县就是最大的了。以后县里议事,他秦艮也得先看看我田苜梳的脸色。 忽然车子一顿,停了下来,长长的队忽然变得凌乱起来。 “何事啊?怎么停下了?”田苜梳问道,倒也语气平和。 “大人,前面似乎有人过来,堵住了官道。”领队回禀道。 “谁这么大胆,敢堵住我的去路。过去告诉他们,田苜梳路过,让他们躲开。” 领队小跑而去。 不多时,又疾跑而回,急切大喊:“大人,大人。” “慢慢说,急什么。” 领队咽了口唾沫,鼓着眼珠子说:“是官兵,是县令。” “县令有什么好怕的。”田苜梳昂起头笑道:“大家都不要动,就在路上守着。” 田苜梳志得意满,狭路相逢,他倒想看看秦艮如何处置。 对面,一队人马渐行渐近,约么三十多人。 目光穿过仪仗,落在他们穿着的盔甲上。 “咦?”田苜梳轻声惊呼。秦艮为什么带这么多县兵?是不是又要打仗,来征粮的? 想到此处,田苜梳眉头一锁,我儿子可是郡丞,和你同级,我也马上升任县里第一大户,看你秦艮敢不敢在我这里耍横。 “黑头?”一声暴喝传来。 倒是秦艮先看到了黑头。 黑头已经哆嗦着跪在了地上,牙齿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田族长,今日好大阵仗,你这是要去哪里?”秦艮看着车上的田苜梳,斜眼问道。 田苜梳自然不会把抓刘慈的消息透露给他,坐在车里欠了欠身子,说道:“秦县令别来无恙啊,我出门办点事。” 秦艮知道田苜梳不好得罪,但也不能在奋威将军面前损了官威,说话也不客气,坐在马上用鞭子指着众人说道:“如何带这么多人?” “自然是要事,事成之后请你过来喝酒。” 秦艮瞪了眼田苜梳,指着黑头问道:“这个人如何在你这里?” “他我们田氏的人。” “那你可知他是通缉犯。”秦艮提高嗓门喊道。 “自然知道。” 秦艮圆脸微微一皱。 好大的口气,今日的田苜梳为何如此嚣张,莫非田金蓖又要升官了? “你是何人?” 只听秦艮旁边那人一声暴喝,道旁的树枝上看热闹的麻雀,扑簌簌落荒而逃。 田苜梳微微一怔。 还没几个人敢这个么和他说话,老脸一红,喝道:“连我都不认识,你新来的?” 眼看袁良就要拔刀了,秦艮连忙陪着笑按住他的手,轻声说道:“这是本地一个大户,平时嚣张惯了,有眼不识泰山,我让他给你赔罪。” “田苜梳。”秦艮转向田苜梳,喊道:“这位是朝廷钦差,奋威将军袁良袁大人,你出言不逊,还不过来赔罪。” 田苜梳一听,顿时四肢发软,额头的汗珠滚落下来。 慌忙起身下车,却又=一脚踩空,从牛车上跌落下来,在泥土里滚了一圈。 急急爬起,找准奋威将军的方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头如捣蒜。“将军息怒,小人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袁良眯眼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 田苜梳见对方毫无反应,心下略微安定,匆忙回身催促下人们搬开车马仪仗,让出官道。 可是不巧,他的马车陷进了泥坑,正好挡在路中间,一时动弹不得。 推车的下人看着他,眼中满是无助。 田苜梳反应倒也机敏,“推倒。” 下人们立刻解开牛缰绳,合力将牛车推翻,倒进了壕沟。 田苜梳清空大路,跪在路边,抬眼偷偷打量袁良。 袁良青黑的脸上,怒气渐消。 田苜梳也松了口气。 “你是黑头?”袁良用马鞭指着一摊烂泥的黑头。 黑头努力支柱身体,把头埋进泥土里,“是,是,正是小人。” “听说你见过刘慈?”袁良的语气不怒不喜。 田苜梳微微一怔,竖起耳朵仔细听。 “正是,小人的确见过刘慈,他化身北地流民,躲藏在林家坞。” 田苜梳赶紧插了一嘴,“我正准备捉拿刘慈交给官府,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大人。”说完继续把头顶在地上。 袁良没理他,继续对黑头说,“刘慈长相貌如何?” 黑头壮起胆子,答道:“和通缉告示上完全不一样。” “你说。” “刘慈身高七尺,面如皓月,眼如飞虹,口齿伶俐,机敏过人……” 只听得噗呲一声,世界忽然安静了。 田苜梳惊异。 咦,怎么不说了? 什么味道?这么恶心? 忽然,自己的脑门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抬头一看,竟然是黑头那个光不溜秋的脑袋。 脑袋上那双眼睛还不可思议地眨了眨。 只是她的脑袋下面,已经没有了身体。 一股恶臭涌进鼻腔,田苜梳双眼一黑,瘫倒在地。 裤裆里一股暖流袭来,倒是有些舒服。 朦朦胧胧间,袁良的怒骂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刘慈就是个痴傻儿,何来口齿伶俐机敏过人一说? 告诉你们,刘慈已经被我正法。 你们这帮刁民,为了千两黄金就敢胡乱指认通缉犯,朝廷颜面岂可亲辱?” “属下管教不严。”秦艮慌忙下马跪地。 “还有,收留北地流民的事情,你们这里最为恶劣,好自为之。” 二十九 烫手山芋 二十九烫手山芋 田苜梳再次清醒的时候,奋威将军袁良已经离去。 秦艮在两个护卫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袁良离开的方向,深深叹气,“好处没捞到,又给我记了一笔。”又回头看了看颤颤巍巍的田苜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田大族长,你功不可没啊。” 田苜梳不说话,只是呆呆看着那颗黑色头颅。 秦艮瞪着田苜梳,见他似乎已经没了半条命,冷哼一声,带着护卫气鼓鼓走掉了。 田苜梳在下人的搀扶下起身,清理完满裆污秽之物,抬上车,打道回府。 是夜,田金蓖匆忙赶回,看着躺着床上的老父亲,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父亲,儿子无能,让父亲遭受如此屈辱。” 田苜梳摆摆手,轻声说道:“无妨,为父考虑不周,冒失了。” “定为父亲报仇。” 田苜梳轻叹一声,“事情过去了,不要耿耿于怀。” “不行。”田金蓖目呲欲裂,说道:“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一定为父亲出了这口恶气。” “我问你,仇人是谁?你要找谁报仇?”田苜梳侧头问道。 田金蓖一听,张着嘴愣在了当场。 对啊,我的仇人是谁? 是黑头吗? 黑头已经死了,无家无业无亲无故,找不出一个可以出气的对象。 奋威将军袁良吗? 我们根本不再一个层次,人家没有难为我父亲,我倒是应该感激人家才对。 秦艮,这个唯利是图的伪君子。 可是父亲的惊吓与他没有直接关系。 林玄,对,是他,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田金蓖终于找准了报仇对象,“父亲,林玄这个宵小之辈,一切都是因为他。” “哎。”田苜梳叹气说道:“倒也不能都怪他,还是我们太贪心。” “这个小人鼠首两端,不讲武德,让我们田家出丑,沦为乡邻的笑柄,我一定让他,还有他们林氏好看。” “吾儿,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们或许不是他的对手。”田苜梳若有所思道,“有些事情很蹊跷。” “他一个北地流民,能有什么能耐,不就是有几个钱吗?他那些钱,将来指不定是谁的。” 田苜梳见儿子执着于此,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此子胸有大志,不可小觑。” 田金蓖眼睛微张,“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凡事三思而后行。你切退下,我要睡了。” 田金蓖起身,揉着麻木的膝盖,招呼姬妾侍候父亲就寝。 …… 第二日,太阳高照,侍寝的姬妾走出里屋,愁眉不展。 县令秦艮已经坐在了大厅中。 “听说田族长身体有恙,秦某特来探望。” 田金蓖欠身说道:“县令公务繁忙,还要劳烦大驾,田某感激不尽。” 客套完毕,秦艮开门见山。“田郡丞,这次我来,另有一事相告。” “请讲。” “我之所以知道黑头藏在你家里,是有人告密。” “何人?”田金蓖探身问道。 秦艮吹着瓷碗里漂浮的茶叶,不答话。 “林玄?”田金蓖惊呼。 秦艮喝了口茶,叹道,“好茶,田氏茶叶果然名不虚传。” 田金蓖咬着牙说:“我就知道是这个人,果然没安好心。”拱手道,“秦县令胸怀坦荡,在下佩服之至。” “哪里哪里,你我一同共事,将来还要相互帮衬的。” “那是自然,在王太守面前,我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田金蓖答道。 秦艮起身,大笑着抱拳说道:“多谢贤弟,秦某告辞。” 田金蓖吩咐下人,拿了两包上品茶叶,亲自送秦艮出了府门。 “是林玄告的密。”田金蓖回到里屋,对父亲说。 “果然是他,我猜得没错了。”田苜梳说得有气无力。 田金蓖握拳砸向案几,“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 林玄再一次走进林氏坞堡大门,后面跟着乖乖巧巧的邵紫燕。 门人看到他们,惊呼一声,“二公子回来了。” 随即,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一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东问西。 更有甚者,围着坞堡跑开了,边跑边吆喝,“二公子回来了。” 坞堡里顿时如同开锅一般,沸腾起来。 大家都知道,这回林玄一定不会再离开他们。 第一个冲过来的自然是林正吟。一身紫色长裙,如同飞舞的蝴蝶,一头扎进了林玄怀里。 林玄僵立当场,尴尬看向众人,束手无措。 有人开怀大笑,有人则目光躲闪,不知道眼睛应该往哪里看。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林正吟深谙此道。 “这几天你在哪里?我们都担心死了。你知道吗,田苜梳原本要来取我们田产,结果半路出了意外,被吓得不轻,卧床不起。这回大家都知道你不是通缉犯,不会有麻烦,你不会再走了?” “不走,不走,我就住在这里,永远都不走。” 正吟挂在林玄的手臂上,抬头盯着他微微泛红的脸庞,眼中满含热泪。 紫燕后退半步,轻咳数声。 “成何体统。”林族长威严的声音传来,“正吟,不得无礼,赶紧下来。” 林正吟噘着嘴,放开林玄,退到一旁。 林玄向族长行礼,“族长,我给我们林氏带来了麻烦,请族长责罚。” 林族长慢慢走过来,牵起他的手,说道:“非你本意,不必挂怀。” “多谢族长不弃,林玄感激不尽。”林玄哽咽了。 “若不介意,以后叫我叔父如何?”林族长看着他,微笑着说道。 林玄捏着族长软绵绵的大手,一口热气堵在了嗓子眼,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双膝一软,就地跪了下去。 二世为人,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 不用再漂泊流浪,不用再饥餐露宿,不用再四处躲藏。 林氏族人静静地等着,等着林玄加入林氏这个大家庭。 近百年来,林氏族人相继战死沙场,剩下的都是些妇孺老幼。 依附于林氏的佃户和工匠们,也都盼着林氏能够再次强盛起来,只有林氏复兴,他们的子女才不会同其他家族的下人那样,被当作牲口一样卖来卖去,甚至流离失所,饿死街头。 “叔父。” 林玄一声呼唤,已经泣不成声。 “好,好,孩儿请起。”林族长抹去眼角的泪水,面向众人朗声道:“择吉日,举行林玄入籍大礼,林氏基业,复兴在望。” 此时的坞堡大院,几乎水泄不通,得知林玄回归,所有人都来了。 听得族长要把林玄纳入林氏祖籍,众人无不兴奋。 林正吟伏在父亲肩膀上大哭不止,声音淹没在众人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中。 “林氏基业,复兴在望……” 三十 入籍 三十入籍 “大哥呢?” 众人散去后,林玄问叔父。 “你大哥他。”族长说,“他不好意思见你。” “哦。”林玄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林恭俭。 族长思索片刻,说道:“恭俭他也迫于无奈,他必须为全族的利益考量,希望你不要埋怨他。” 林玄嘿嘿笑道:“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理解。” “那就好。”族长欣慰一笑,“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你去找他。” …… 林恭俭一人独坐在窗户旁边,阴影遮蔽了半张脸。 “大哥。”林玄推门进去,亲切叫了一声。 林恭俭微微一怔,“二弟。” “族长要纳我入籍,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我自然是同意的,只是,有些事一直压在我的心里。” “大哥你不要耿耿于怀,我完全理解你的处境和感受,我不怪你。”林玄极力宽慰他。 “你理解我的感受?” “是啊,我当然理解了,你是全族的头儿,你要负担他们的未来,任何一个决策都要从全局利益出发,当初你做出囚禁我的决定,我完全理解,并且支持。你只能那样做,才能减轻私藏钦犯的罪名。” “你还是不理解。”林恭俭阴恻恻说道。 林玄无语,他不知道林恭俭心里到底压着什么事情。 “林玄。”林恭俭肃然而言。 “大哥你说。” “林家的复兴大业全靠你了。” 林玄一怔,忽然理解他失落的根源,忙说道:“大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林家的事永远是大哥牵头,我顶多做你的左膀右臂。” 林恭俭半张脸淡然一笑,“如此就好,希望你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林玄正色道:“我林玄没有多大的志向,只求三餐无忧居有定所而已,你放心。” 昏暗的房间里寂静无声。 “那就好。”林恭俭终于放松了下来,摇晃着身子说:“二弟,大哥以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莫怪。” “不敢。”林玄躬身答道。 再次安静。 林玄偷瞄林恭俭,发现他正注视着自己,忙说:“大哥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事,退下。” 从房间出来,林玄扭扭僵直的脖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林恭俭见面,浑身都不自在。 踱回自己的小院,磨盘依旧,吊床依旧。 紫燕和正吟脑袋扎在一起,表情丰富,窃窃私语。 …… 林玄入籍,这是林氏家族多年来少有的大喜事了。 族长也想借此机会抹掉最近悬在林氏头顶的阴霾,吩咐管家,大办特办,同乡所有士庶大户,统统邀请到,至于人家是不是赏脸,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上次的酒宴还是正吟出嫁的时候,相当憋屈。 这次就不一样了,正吟的婚事完美终结,田氏强收田产一事不了了之。 最主要的,林玄要认祖归宗了。 这个风头正劲,县令手边的红人,要入林氏族谱,这不单单是林氏多了一个男丁的事情。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说林氏后继无人。 林族长坐在上首位置,微笑面对众人的祝贺。 他倒是想看看,田苜梳今日敢不敢来。 不来倒好,若他来,进退之间绝不露怯。 据传,田苜梳经此一惊,床帏之事力不从心了。 林守制微微一笑,心里舒爽了许多。 客人来齐了,唯独不见田苜梳。 众人也等着看热闹,田苜梳不来,看不了他的笑话,这酒宴的气氛便少了大半。 “开宴?”管家轻声问道。 族长正要点头,忽然听见门人高声喊道:“秦县令有礼,财帛一匹,雉鸡一对。”声音过于高亢,都走调了。 满屋宾客霍然起身。 林族长小跑着迎了出去。 秦艮人在门口,刚下马车,仰着脖子打量着林氏坞堡。 “秦县令,不知贵客驾到,有失远迎啊。”林族长的嘴角都快咧到了耳边,深深行了一礼。 “哈哈哈。”秦艮扶起林族长,“林玄入籍这么大事,都不知会我一声,这个仇,我可是记下了。” “县令怪罪的是,我疏忽了,改日亲自登门赔罪。”族长笑着,又要行礼。 秦艮扶住族长,“林氏族长大礼我是不敢多授的。” “县令在上,老朽惶恐。” “林公子认祖归宗,林氏复兴不远了。”秦艮指着坞堡大门说,“就是这门脸有些寒酸了,再怎么说,你们曾经也是本地第一大户啊。” 族长微窘,“鄙人治理无方,家业败落了。” “无妨,有了林玄,林氏复兴在望。”秦艮四下看看,说道:“对了,他人呢,都不出来见我?” “小子还在后堂,未及传达,我这就叫他出来。” “哈哈,不必,说笑而已,带我进去,今日酒宴,我必须参加,不醉不归。” 族长引路,秦艮摇晃和大脑袋跟在后面,林恭俭低头猫腰跟在最后,一同迈入大堂。 满满当当的大厅里,黑压压立了一片人。 见县令不但亲自送礼而至,还要参加酒宴,众人看向族长和林恭俭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林恭俭感受到了众人热切的目光,胸中顿生豪气,满面红光。 众人坐定,宴席开始。 各族长纷纷与县令行礼。 秦艮魏然而坐,点头示意。 “林公子人呢?”秦艮问道。 “秦县令。” 随着一声热情的吆喝,林玄款款而入。 众人一齐看向门口。 只见耀眼的阳光中,出现一个更加耀眼的身影。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空气为之一凝。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今日的林玄锦衣华服,腰间挂着一块玉牌,举手投足间更显得气宇不凡,与平时粗布麻衣的林玄判若两人。 “林公子。”秦艮惊叫一声,起身相迎。 在座众人也慌忙起身。 林玄躬身行礼,答道:“贵客驾临,蓬荜生辉。” “蓬荜生辉?”秦艮思索片刻,鼓掌说道,“妙啊,蓬荜生辉用的妙及。只知道林兄仗义疏财,未曾想对文字也有如此造诣,看来我送公子一对雉鸡有些草率了。” “秦兄过奖,不过心意所致,偶然言之。你能亲至,我已难表感激之万一,如此大礼,我林玄实在是消受不起,明日必往秦县令府上登门上拜。” 秦艮咧嘴大笑,“好说,好说。”绕过案几,牵住林玄的右手,“来,与我同坐,我们吃酒。” 二人坐定,众人缓缓坐下。 秦艮举起酒盅对族长说道:“林族长,今日林玄入你林氏族谱,是你们林氏的大喜事,更是我们松滋的喜事,来,满饮此杯。”说完,又面向众人,“林玄林公子,与我情同手足,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秦艮停顿片刻,等待众人领会了这句话的意思,继续说道:“今日林玄入了林氏,也就是入了我们松滋县籍,从此,我们松滋多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倜傥公子。” 秦艮再次停顿,扫视众人,“依我看,松滋第一公子的美名,非林玄莫属。” 林玄没有想到秦艮还给自己准备了这么一出节目,慌忙推辞道,“不敢不敢,我林玄何德何能,蒙大家如此厚爱。” “松滋第一公子,实至名归,祝贺林玄。”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秦艮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接着,众人齐声说道:“松滋第一公子,实至名归,祝贺林玄。” 既然已经坐实,再推脱就显得虚妄了。 林玄只能拜谢众人,最后给秦艮深深鞠了一躬。 秦艮一脸姨妈笑,歪着脑袋看着他。 林玄看向远处的邵紫燕。 紫燕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无奈地,轻轻耸了耸肩。 …… 酒足饭饱,众人送走微醉的秦艮,回到大厅继续喝酒行令。 没有了拘束,各自原形毕露,不断祝贺林族长,不断给林玄敬酒。 经过蒸馏酒熏陶的林玄是喝不醉的。 陪走所有人,林玄独自一人拎着一坛回了西院。朦胧月光中,躺在吊床上,满心欢喜。 紫燕招呼下人打扫完大厅里的卫生,回到小院,轻轻靠在了林玄肩膀上,看着林玄,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林玄问道。 “松滋第一公子,果然貌若潘安。”紫燕很少见地开了个玩笑。 “哈哈哈,那是,以前你就没发现吗?” 紫燕嘻嘻笑道:“没发现啊,那时你痴痴傻傻的,看不出哪里好看,现在开了智,立马原形毕露了。” “你看你看。”林玄摸着紫燕的头发,“不懂得欣赏,大好光阴被你浪费。” “公子。”紫燕看着林玄,正色道:“问你件事。” “什么事。” “你开智后,什么感觉?”紫燕问道。 林玄想了想,“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挺幸福。” “那。”紫燕说:“以前的事,你记得多少?” “穿越,咳咳咳,开智以前吗?一点都不记得了。” 紫燕眨巴眨巴眼睛,“一点都不记得了?” “是啊,完全没有印象。”林玄答道。 “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紫燕低下头,自言自语道。 见她又要忧愁起来,林玄宽慰道:“不管好事还是坏事,此时此刻,安心、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紫燕愣愣想了许久,抬头看着月亮,说道:“公子说的对,大将军说的也对,那些仇恨,或许应该忘记了。” 林玄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轻吻额头,“紫燕,我知道你心里装了太多痛苦,既然无法抹去,何不放下执念,与痛苦和解。我们就这样,开开心心,不好吗?” 紫燕知道,灭门之仇不报,自己永生无法释怀。 可她不知道,林玄之所以无法与他共情,是因为他完全没有了过去的记忆。 这样也好,不必每日在噩梦中痛苦挣扎。 或许,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看着林玄纯净的目光,紫燕用力点了点头。 林玄看着乖乖巧巧的紫燕,摸着她温润如玉的双手,心神荡漾,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月光如水,美人入怀,道不尽人间春色万里。 【第一部完】 三十一 设计图 三十一设计图 北方战事吃紧,战线不断后退,失去家园的流民多了起来。 大量流民南下,逐渐变成本地一大祸患。 朝廷发布敕令,禁止私人收留流民,所有了流民必须在官府报到,造册入籍,禁止自由流动,由官府统一安置。 哪知流民太多,远远超出了朝廷的预估,各地官府能力有限,根本无法安置所有人。 于是乎,不断涌现的流民只能自己寻找活路。 有些继续往其他地方流散,有些悄悄加入本地氏族大家,成了黑户。更有大量流民啸聚山林,干起了打家劫舍的买卖。 一时间,处处风声鹤唳,财力雄厚的世族大家只能偷偷吸收流民来充实自己的武装,防止其他流民和强人偷盗劫掠。 官府对此也是无能为力,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可悲的是,处处都有饿死病死无人收尸的人。 林玄就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往日里,他也时常带着一些庄子上的人去周边搜寻尸体,然后就地掩埋。而眼前地狱般的景象还是第一次见,他整个人都僵立在了当场,双手攥着山神庙的门框,青筋暴起。 刚刚入冬,昨夜气温骤降。 八面漏风的山神庙里,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一个个蜷缩着,衣衫单薄。 风搅雪从窗户里卷进来,洒在那些冰冷的尸体上,洒在庙堂中央巍然屹立的神像脚边。 而那神像慈眉善目,安详凝视着眼前一切。 众人见怪不怪,神情麻木,拿着工具往庙后面挖土坑去了。 林玄心头火起,冲过去一脚踹翻那尊神像,骂了一句,“这狗日的世道。” 掏出火石,就地点燃了地上的干草。 众人发现山神庙火起,慌忙跑回前门,发现林玄无恙,才松了口气。只是林玄有些怪异,不同往日的大大咧咧。 他站得笔直,神情肃穆,面对熊熊燃烧的山神庙,一言不发。 石匠石三识得几个字,与林玄交好,跑过去拍了拍林玄肩膀,“林公子,你没事,哎哟,你怎么哭了。” 林玄抹掉眼泪,叹口气说:“你发现没,这些尸体都是妇孺老幼,没有一个壮年男子。” “这有什么奇怪的,成年人逃走了,一家能活一个也是好的,总比全死了强。” “他们怎么能狠心舍弃自己的家人。” “人都快死了,谁还管得了那么多,饿极了,啥事都干得出来,你去县城西市看看,多少人在集市上交换儿女,就是为了易子而食。” 石三很轻松地说出了这些。 林玄肚子里翻江倒海,一阵眩晕。 “最近我们庄子上收了多少人?” “一百多。” “都是男人?” “嗯,都是些壮年男子,大郎不许他们携带老幼。” “哎,我找林恭俭说过几次,可他就是不同意我的意见及,以家庭为单位整体接收。”林玄也很无奈。 “其他家族也是这么做的,没办法。” “世道不古,人心沦丧。” 石三听不懂,也不好插嘴,便退守一旁,不再言语。 轰隆一声巨响,山神庙屋顶塌陷,大火破顶而出,火星子飘飘扬扬,飞向了北方。 众人在雪地里立了许久,脚都冻麻了。 “回。”林玄吼出一个字。 石三凑上去说:“天气这么冷,冻死的肯定多,我们再往前找找。” “死人是埋不完的,最好的办法,是尽量少死人。” “流民那么多,无衣无食的,肯定死人啊,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石三不解。 “有办法。” 说完,林玄走向返程的路,步履坚定。 众人随后跟了上去。 西院。 紫燕坐在门槛上绣着一方丝巾,看着正吟在桃树下舞剑,自顾咯咯傻笑。 林玄漠然走进屋里,无视他们的存在。 正吟放下剑,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脸疑惑看向紫燕。 这时,石三匆匆跑了进来,正要进屋,被正吟喊住,“石匠三,你做什么,这么着急。” “回娘子,大郎叫二郎过去议事。” “大哥能有什么正事,不急,你先告诉我。” 石三低着头支支吾吾不开口。 正吟上前一步,揪住石三领口,“石匠三,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二哥一向器重你,你才有机会在内府跑腿,今日怎地,要给我大哥当狗腿子吗?” “娘子息怒,小人不敢,说出来只怕你会动气。” “快说,大郎找我二哥做什么?” “是这样。”石三偷瞟一眼紫燕,说道:“今日大郎吩咐二郎带我们出去掩埋庄子附近的尸首,我们在北山破庙里发现许多妇孺老幼的尸体,都是冻死的,然后二郎就让我们回来了,没有继续往前寻找。” “那又如何,大郎为此责怪我二哥不成?” “正是。”石三轻声说,“大郎有些恼怒,唤二郎过去,就是要说这个事情。” 正吟回身往门外走去,气鼓鼓说道:“胡闹,就为这么点事责备我二哥,太小心眼了,我去和他理论。” 紫燕看着正吟,笑而不语,起身进屋。 石三目送正吟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缩着脖子吞了口唾沫。 但愿正吟不要把我扯进去,回身跟着紫燕进屋。 “林公子,大郎找你议事。” “是为我今日半途而返的事情?”林玄低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 “正是,我已经替你回复说天气太冷,你身体不适。” 林玄看向石三,扯着嘴角轻笑一声,摇头说道:“石匠三啊,你啥都好,就是喜欢自作聪明。” 石三躬身答道:“下人知错了。” “知错就得改,说了你多少次,还是这个样子,知错而不知悔改,那就是不知。” “我记住了,公子,如何回话?” “你记住个屁啊,你那石头脑袋,认定死理一辈子怕是都改不了的。你先回去,叫上几个木匠铁匠,还有你,你们在大郎屋外候着,我画好这几幅图就过去,我有要事与大郎商量。” “知道了公子。” 石三退走,紫燕缓步而上,见林玄在一张大纸上画着奇怪的线条,看了许久也没看明白。 她知道林玄自从开智后,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开始她还充满求知欲,仔细询问,后来发现问了也是白问,因为林玄说的她完全听不懂,索性不再过问。 “公子,你对下人太过仁慈了些。” 林玄盯着图纸思考着,嘴里说道:“怎么说?我怎么太仁慈了?” “你看看。”紫燕掰着指头说:“大有家的二柱子,三拐子,还有那几个工匠,尤其是石匠石三,整天跟你打打闹闹,腻歪子一起,完全没了尊卑之分,像什么样子。也就在外人面前有所收敛。” 林玄看着她,笑道:“那不就得了,外人看我们尊重有别,我们私下想怎样就怎样,不影响你们这些人啊。” “我们什么人?你把话说清楚。”紫燕佯怒。 林玄心说以前的你可不敢这么跟我说话,轻轻笑道:“自己觉得高人一等,拼尽全力维护自己的地位和财富,良知、尊严什么的都不重要,你们这种人,叫做地主阶级。” “地位和财富是我们凭本事得来的,当然要维护。”紫燕据理力争。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林玄撂下笔,击掌说道:“完成。” “完成什么了?” “我的作品,设计图。” “什么图?”紫燕歪着脑袋看着桌面上的画。 林玄轻拍紫燕的脑门,“说了你也不懂,我只告诉你,这个东西,可以把石头变成钱,把钱变成粮食,有了粮食,我们就能养活更多人了。” 紫燕自然不信,捂着脑门说:“切,吹牛。” 三十二 轨道绞车 三十二轨道绞车 林玄横穿林家坞,几分钟便走到的东院,这是林恭俭的居所。 东院门口站着几个人,一见林玄,立马围了上去。 “公子,你怎么才来,大郎恐怕要发火了。”石三说道。 其他人是石三找来的工匠,随声附和道:“公子你小心为上。” “不用怕,发火也是冲我,跟你们没关系。” “我们担心的就是你啊,大郎处处刁难你,我担心他借这个机会发难。” “你们放心。” 石匠三说道:“公子找我们来所为何事。” “是这样。”林玄说道:“一会我要和大郎商量一件事,需要你们的支持。” “我们自然向着你,不过。”石三吞吞吐吐。 “石匠三,有话就说,在我面前不要有顾虑。” “族长已经不再过问族里的事,现在的林家坞,大事小事全看大郎的,我们担心,万一得罪大郎,我们几个在林家坞可就待不下去了。”石三说完,看向身后几人。 那几人也不说,只是点头附和。 林玄笑笑,说道:“林家坞不是林恭俭一人说了算,你们相信我,不要怕。” 几人齐声道:“我们相信你。” 林玄迈步而入,正好碰到正吟出来。 “二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大哥他正在气头上,油盐不进,气死我了。” “没事,我专挑这个时候来的。”林玄眯着眼,一脸神秘。 正吟只能跟着林玄回去。 她觉得林玄有些奇怪,一改往日的柔弱,忽然变得强势起来。 “大哥有事?”进了屋,林玄率先开口。 林恭俭端端正正坐在地榻上,抬头看着林玄,没请他落座,“正吟,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对你二哥说。” “我不,我怕你欺负二哥。”正吟自顾坐下,认真看着林恭俭。 林恭俭无奈地摇摇头,不与她计较,抬头对林玄说:“二弟,你对我们林家,是有什么不满吗?” 林玄傲然挺胸,义正词严道:“大哥何出诛心之言,我对我们林氏忠心不二。” 林恭俭诧异于林玄强硬的态度,微微挺直腰杆,“林玄,我们好心收留你,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抗我的命令。” “大哥你不要小题大做。” “那我问你,今日你为何半道而回,那些没处理完的尸体怎么办?我亲自去掩埋吗?”林恭俭愤愤然。 “我们每次找到尸体就匆匆掩埋,可是大哥,你正眼瞧过那些尸体吗,他们也曾是活生生的人。”林玄心绪烦乱,来回踱了两步。 林恭俭喝口茶,摇头笑道:“简直胡言乱语,那些尸体有什么好瞧的,我和他们非亲非故。” “我跟你提过多次,收留一些流民户,在我们庄子上做事,你为何不肯?” “我已经收留了那么多你看不见吗。” 林玄猛然转身,怒道:“你收留的都是青壮,他们为了活命,抛弃了自己老人和孩子,任由他们饿死冻死,你这样做,与杀人何异?” 林恭俭笑了起来,“林大圣人,你的意思是,那些妇孺老幼,我们要统统留下?” “我的意思是,但凡被我们收拢的人,必须允许他们携家带口。” “林玄,请收起你可笑的仁慈,我们又不是做慈善的,哪有闲钱养活他们的家人。” “要么不要,要么全要,我们不能逼着他们做有违人伦的事。” 林恭俭气急,拍着桌子说:“咱们林家就这么点家底,难道要全部拿来接济那些流民吗?” “粮食没了可以种,钱财没了可以赚,人没了,可什么都没了。” “好啊,你有良心,你有本事,你去赚钱,你去养活他们。”林恭俭脸色铁青,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威仪。 “去就去,你不要后悔。” “后悔什么?” “以后我自己赚钱自己支配,你不要管我。”林玄气鼓鼓地说。 “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一言为定,正吟,你为我作证。” “做什么证?你们不是在吵架吗?”正吟傻傻看着林玄,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听见大哥说吗,以后我自己赚的钱,我自己处理,不用上交。” “哦,是的,大哥是这么说的,我作证。”见二哥话里有话,正吟眼珠里乱转,转头看向林恭俭,“大哥,一言为定。” 本来要教训林玄,如何变成了自己立誓不管林玄。 林恭俭一时半会儿调整不好自己的心态,咬着牙说:“自不食言,我倒要看看,你二哥有多大本事,能点石成金不成?” 林玄急忙上前,捏住林恭俭的手说:“大哥,你这回猜对了,我就是要点石成金。” 根据前世记忆,林玄知道松滋周边有一些浅层煤矿。在黑石山他也见到了煤炭,那里应该就有地表煤矿资源。若能开采出来,就是巨量财富。 林玄摊开手里的设计图,平铺在案几上。 林恭俭和林正吟对着这个鬼画符一般的东西皱起了眉头。 “这什么东西?” “这是一种可以自行活动的装置,可以用很少的力气驮运大量东西。”林玄自豪地说。 “木牛流马?”正吟诧异道。 林玄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这个林正吟,整天无所事事,闲书倒是看了不少。 “不是,这叫轨道绞车。先铺上轨道,再用利用杠杆拖动绞车在轨道前行,非常省力,一个人就能拖动相当于十个人的车。” 林恭俭摸摸小胡子,“真有这么厉害。” “嗯。”林玄重重点头。 “你想用它做什么?” “挖石炭。” “挖石炭?哪里有炭?” “黑石山,那里的炭好挖,再用这个轨道绞车运出井口。” 林恭俭思索良久,忽然大笑,“幼稚啊你,众所周知,炭井都是竖井,你用轨道绞车怎么运?轨道往哪里铺?” “不。”林玄打断他的嘲讽,“我可以挖横井。” “横井?” “对,不是竖着挖,是横着挖,只要找好矿口,横向挖出一个带坡度的洞,就能直通炭层工作面。” “哈哈哈,你又错了,众所周知,煤炭都在地下很深的地方。”林恭俭又捋着胡子得意地笑了起来。 林玄挺着胸脯说:“大哥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有浅表煤矿,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将来我赚了钱,大哥可不能染指。” 林恭俭自鸣得意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三十三 狡兔三窟 三十三狡兔三窟 “这么大的事我可做不了主。”林恭俭说。 林玄赶紧接话,“我们去找族长商议。”他相信,只要林恭俭松口了,族长肯定支持他,毕竟,林族长经历的事情多,更加深谋远虑。 出了门,林玄招呼石三他们跟上。 “带他们做什么?”林恭俭问道。 “开矿需要人手,他们几个我要用一段时间。” 林恭俭冷哼一声,“族里的人,是你想用就能用的?” “不白用,我给钱的,给族里。” 林正吟插嘴说:“不给,都是自己人,给什么钱,再说,他们几个也愿意跟着二哥。” 林恭俭不以为然。 三人拜见族长,分左右坐定。 “三个一起来,看来有大事。”林族长慈眉善目,打量众人道。 林玄正要开口,林恭俭抢先起身,义正词严道:“二弟想要分家单干。” “哦,是吗?”林族长吃了一惊,盯着林玄询问,“你要分家?” 林玄想要辩解,可回头一想,林恭俭似乎说得没错,他的种种行径表明,他就是要分家出去单干。 林玄手足无措,急得直嘬牙花子,“没有,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另起炉灶……” “另起炉灶?林玄,你忘恩负义。”林恭俭长身而起,冷冷盯着林玄。 “不是另起炉灶,不是的,”林玄急的额头虚汗直冒,结结巴巴解释不清。 “二哥不是那个意思。”林正吟插嘴道,“大哥你不要乱说。” “那你说林玄他什么意思,他不就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单飞吗?” “你知道狡兔三窟吗?”正吟说道。 “什么狡兔三窟?你什么意思?” 正吟冲着林玄眨眨眼,说道:“二哥说,现在世道太乱,指不定哪天北边就打过来了。所以,二哥想在黑石山再建一个坞堡,到时候我们也多了一个退路,二哥。”正吟推了一把云里雾里的林玄,“你是这个意思?”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林玄顿悟,给正吟一个感激的目光。 “狡兔三窟?”林族长放松下来,笑笑说:“有道理。” 林玄赶紧接话,“族长,如今已有天下大乱的迹象,外面天天死人,流民贼寇到处都是,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黑石山固然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可那里只能屯粮,不能种地,不是长久之计啊。” “族长,这我知道。我选择去那里不是为了种地。” “不种地?坐吃山空可不是个好主意。”族长柔声说道。 “那里有煤炭,我们可以开山取炭,卖了换钱,有钱就什么都好办了。” 族长挺直身体,“卖炭?” “对。”林玄把自己的计划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 族长埋头沉思,众人沉默等待。 “首先,你说的轨道绞车到底是什么东西,靠谱吗?”族长问道。 林玄自信满满,“不在话下,我把设计图和工匠都带来了,族长可以问问他们的意见。” “哼,下人能有什么意见。”林恭俭冷声道。 族长说:“集思广益,恭俭,莫要闭门造车。” 林玄叫工匠入内,展开设计图,对他们讲解起来。 到底是专业人士,不多时,他们就全明白了。由衷赞叹轨道绞车的设计精妙无比,简直是巧夺天工。 众工匠对林玄佩服得五体投地。 “二公子这个绞车,我从来没有见过,但是的确精巧至极。”石三不会放弃自我表现的机会。 族长说:“就问你,这个设计能实现吗?” 众工匠点头,一个五大三粗满脸虬髯的大汉抱拳说:“只是那个铁质中轴,打造起来有些麻烦。”声如洪钟。 林玄揉着耳朵问道:“做不出来吗?”他担心古人工艺达不到要求。 “也不是不行,只是那个物件造型奇特,打造起来需要多费些时日罢了。” “那就好,能做出来就行。”林玄松了口气,转念一想,问道:“为何要打造,不能铸造吗?” “回禀二公子,铸造只能做出钱币礼器等一些不怕磨损的东西,这个车轴只能锻造,否则无法长久使用。” “你叫什么?”林玄认定此人是个有用之才。 那人躬身答道:“锻桩。” “倒是个好名字。” 林玄低头,若有所思。 族长问他,“这个如果造出来,真能节省九成力气?” 锻桩斩钉截铁地说:“最少八成。”声音过于洪亮,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林玄瞥了眼这个老实人,没有说话。 族长看着林玄说道:“第二个问题,石炭就算开采出来,你卖给谁?” “谁都可以,家家户户取暖做饭总是离不开的。” “不要钱的木材漫山遍野随处可取,为什么要花钱买你的石炭呢?” 一听此言,林玄愣住了。 他和紫燕被绑上黑石山的时候,他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一时激动,怎么给忘了。 这年头不用保护山林,木头随处可得,烧成木炭便可卖给城里人,成本也不高。我开采的石炭,卖给谁呢。 脑瓜子嗡嗡的。 我傻了,我想得太简单,我以为自己掌握的知识可以改变世界。 林恭俭笑道:“二弟,不要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你以为石炭是宝啊。开采出来没人买,又有什么用,一文不值。” “也不见得。” 说话的是锻桩。 几人一起转头看向他。 “我们打铁的,就喜欢用石炭,火力旺,时间长,就是价格太高。” 林玄猛然醒悟,差异化,对,石炭自有石炭的优势,只要定位准确,搞差异化经营,总能找到立足之地。 “你们打铁的能用多少石炭,咱们松滋一共也没多少铁匠。”林恭俭说道。 “我们可以招收铁匠啊,流民当中就有许多锻铁世家。” 东方不亮西方亮,头脑风暴出了一个打铁的生意,让林玄有些意外。 林玄一拍脑门:“对啊,有能耐的工匠才是最大的财富。只要招揽大量铁匠,就算不以卖炭为生,制造铁器也能赚钱。” “那也消耗不了多少。”林恭俭不依不饶。 石匠三插嘴道:“如果石炭价格足够便宜,用来取暖也是不错的,只是烟气大了些,穷人家不在乎这些,便宜就好。” 林玄知道,提高效率就能降低成本,说道:“你放心,我有的是办法。” “二郎,你打定主意了?”族长说道。 “是的。”林玄抱拳,“请叔父相信我,让我放开手脚,定能壮大门楣。” 族长起身,一手拉住林玄,一手拉住林恭俭,“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恭俭,你要全力支持你二弟。林玄,我相信你,放手去干。”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随即闪开。 众人拜别族长。 回去的路上,林玄林正吟自然心情大好,有了族长的支持,林恭俭无法正面阻挠他们了。 “大哥,多谢成全。” “哼,看你起高楼。” 听见林恭俭从鼻子里哼出这么一句话,林玄有些恍惚。 三十四 三上黑石山 三十四三上黑石山 回到西院,林玄一把抱起紫燕,围着院子抡了两圈。 正吟也要,林玄只能照办。完事还不尽兴,林玄只能打起精神继续折腾。 半个时辰后,他四肢发颤脑袋发晕,扶着桃树干呕,仿佛身体被掏空。 正吟心满意足,笑盈盈离开。 林玄对紫燕讲了今天的事。 “公子你真的要上山吗?” “可以这么理解。” “怎么有点落草为寇的感觉。” 林玄拍拍她的脸颊说:“别瞎说,这叫自创基业。” “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干嘛去那里受罪。”紫燕只想过安稳日子。 “我只想尽自己所能,多救些人。” 紫燕咬咬牙说,“好,我们何时动身?” 林玄起身,扶着紫燕的肩膀说:“你去做什么,那是男人的事。你就在这里乖乖呆着,我有空就回来。” 一听此言,紫燕急了,“不行,公子不能丢下我,我们说好的,你到哪里都要带上我。” “我又不是逃难,黑石山离这里不远,隔三岔五我就回来,不用担心我。”林玄可不希望紫燕跟他受罪。 “不行。”紫燕一把揪住林玄的衣襟,生怕他从自己的身边溜走。 “紫燕。”林玄好生安慰,“我不会有事,你不要担心我,在家好好等我回来,好吗?” “不行。”紫燕的手攥得更紧了,两行眼泪滑了下来。 正纠结间,林正吟背着一个小包袱蹦了进来。 “二哥,车马已经安排,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林玄脑袋发麻,搓着头皮说:“随时。” …… 林玄招呼石三进来,拿出压箱底的所有钱财,交给他,让他安排采办事务。 最重要的是,让石三特意招募各种工匠,工种不限,年龄不限。 “公子。”石三说:“还有件事你没交代清楚。” 正吟一脚踢在石三屁股上,“反了教了,敢跟二哥卖关子。” 石三嘿嘿笑道:“他们如果带着家人,我们要还是不要。” “你敢再问我这种问题,我把你的腿打断。”林玄怒道。 石三悻悻而出。 看着空空的钱箱,林玄愁了起来。 没钱了。 “只能再次动用我们的储备金,二位娘子,天色尚早,随我上山。” 紫燕正吟拍手欢呼,急忙准备去了。 取自己的私藏财宝,自然不能带着下人,不能让外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正吟骑着马,林玄陪着紫燕坐在马车上,缓缓而行。 好久没有出来放风,三个人心情都不错。 尤其是正吟,刚上路就打马狂奔,风一般没了踪影。 不一会又返回,一把勒住马缰绳,停在牛车前面。 马蹄溅起的尘雾扑面而来,几乎包裹住了马车。 紫燕不想吃土,赶紧放下帷幔,大声喊道:“正吟你慢些,小心摔倒。” “你们能不能快一点,走这么慢,赶天黑到不了山脚下。” 待尘土散去,林玄探出脑袋,“急什么,路上风景多好,不要只顾着赶路。” 正吟穿着一身大红色窄袖劲装,昂扬坐在马上,英姿飒爽。 二人看呆了。 见马车上的两个人痴痴看着她,正吟摇摇头,扬扬马鞭,回马而去。 月亮冒出山尖的时候,他们才赶到黑石山的入口处,前面开始上山,道路狭窄,车马过不去了。 “埋锅造饭,就地休息,明日登山。” 正吟的栗色大马已经累得满身大汗,喷着粗气死命吃着马料。 正吟依然精力充沛,在野地里撒欢,在小河里滑冰,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 紫燕生起篝火,煮了一锅肉粥麦饭。 饭后,有烧了一锅热水,招呼林玄和正吟洗漱。完了还不忘给林玄泡个脚。 热水泡脚这个习惯是林玄开智以后养成的,一日不泡,浑身难受。 紫燕也乐意伺候。 “嘿嘿嘿,你把二哥伺候得真好,我好羡慕。” “羡慕我还是羡慕你二哥?” “当然是你啊,日后我们一起伺候他,这叫什么?双管齐下,哦,不对,比翼双飞。”正吟得意地说。 好一个双管齐下,林玄的思绪不由自主飘散开来,幸好夜黑,遮住了他发红的脸。 “正吟。”林玄说道:“不会用词就不要乱用好嘛。” 二人笑了一阵。 收拾停当,林玄添足柴火,开始在靠近篝火的地方打地铺。 紫燕和正吟铺好牛车上的床铺,钻进被窝,两个脑袋顶在一起窃窃私语。 只听紫燕轻声说:“这样行吗?” “当然行,天气这么冷,还能怎么办。”正吟似乎很兴奋。 “你要是不怕,我自然同意。” “我当然不怕。” “你跟他说。” “我说就我说。” 林玄说道:“说什么说,走了一天不累吗,快睡觉。”说完,掀开篝火旁暖烘烘的被窝钻了进去。 正吟说:“公子,外面冷,你进来。”然后指着紫燕,“这是她说的。” “哪是我说的,明明是你。”紫燕羞愧,低头扣着自己衣角。 林玄强忍笑意,说道:“这样不太好。” 正吟笑盈盈说道:“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你着凉。” “我是不在乎,就怕你们睡不好。” 紫燕轻声说:“没事的,车子大,挤得下。” “好勒。” 林玄一骨碌爬起来,钻进马车。 月上枝头,温暖的车厢里,三个人挤在一起,气氛倒也融洽。 一大早,紫燕先起床,下车生火做饭,正吟随后起床,只是双眼无神。 紫燕架起锅,往锅里添水,“你也没睡好啊?” “啥叫没睡好,我一夜没睡好。”正吟打着哈欠说。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我也一宿没睡。” 二人相视一笑,随即羞红了脸。 “也就是他。”正吟指了指马车,没好气地说:“睡得跟死人一样。换作别人,被我们两个大美人夹在中间,能睡着才怪呢。” 紫燕小脸一红,抿嘴而笑。 正吟练了一套剑法,精神倍增,骑着马冲向了野地。 林玄是被饿醒的。 重生以来,他胃口特别好,一次能吃三个人的量。 吃过饭,林玄让正吟留下看马,说顶多半日就回来。 正吟自然不肯。 好不容易有个出来游玩的计划,怎能不尽兴,看马多没趣。 林玄无奈,只能把马车和马藏到隐蔽之处,带着二人往黑石山走去。 三十五 遇袭 三十五遇袭 黑石山之所以易守难攻,就是因为地势险要。 否则谷屠户也不至于盘踞山寨这么多年,官府拿他毫无办法。不是上次他们倾巢出动,秦艮也不能一举剿灭他们。 沿着山路往上,快到山寨入口的地方,有一段狭长山脊,山脊两侧是悬崖断壁。 而这条山脊,是通往黑石山寨的唯一通道。 只要在这里布置一队弓弩兵,便守住了山寨入口,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这个山脊,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之地。 林玄边走边琢磨,这里适合据守,是个安全的容身之所。只要少量人手就可以守住山脊,外人攻不进来。 可是,如果外人堵住山脊,也就守住了下山的唯一通道,我们不就没有退路了? 要想个办法,给自己留条后路,也许后山的瀑布处,可以凿出一条小路出来。 思索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山脊下方,沿着山脊上去,就可以进入黑石山寨了。 “二哥,你还真会选地方,若在这里占山为王,借着地势便可以以一敌百,高枕无忧了。不过,山寨也是死地,没有退路。” 林玄说:“呦,你还懂地势?我还以为你只会舞刀弄枪。” “不要小看我,我从小不但习武,还学习兵法,这是我们林家的传统。”林正吟自傲答道。 “大哥呢?大哥似乎不懂这些。” 正吟撇撇嘴,“他呀,他就知道往钱眼里钻。” 正说着,林玄听见身后的山林里传来异响。 不好,身后有人,断了他们后路。 这是林玄第一感觉。 林玄立马把他们拉在身后,警惕地看向茂密的山林。 正吟也感知到了异常,提剑在手,跨步上前,配合林玄摆出了防御姿态。 “怎么了?”紫燕的声音有些颤抖。 正吟说道:“我们中了埋伏。”语气镇定,眼神犀利。 “嗖嗖嗖。” 箭羽刺破空气的声音从他们的右侧传来,目标直指林玄。 正吟挥舞秀剑格挡开来。 林玄徒手,无法抵御暗箭,只能躲避箭矢。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林玄说道。 正吟向空荡荡的山林放声大喊:“你们什么人?有种出来说话,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 林子里的人一齐现身,排成一排,堵住了他们的归路。 林玄打眼一瞧,大概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一共几十个人,个个手持长刀。一看便知,他们是一帮啸聚山林的流民山匪。 奇怪的是,有些人居然穿着战甲,只是破烂不堪。 唯有一个高大威猛之人,身着黑色全甲,应该是他们的首领。 黑甲男打量着他们,眼神中透露着贪婪。 “你是何人?”林玄喊道。 黑甲男用刀背拍拍自己的盔甲,当当作响,嘶哑着声音说:“看不出来吗,我们是官兵。” “官兵怎么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山匪一阵哄笑,似乎对这个幼稚的问题不屑一顾。 “两个女的留下,你。”黑甲男指着林玄说:“想活命就不要反抗,乖乖过来,我饶你不死。” 果然兵匪一窝。 “此话当真?”林玄说。 正吟急了,一把揪住林玄:“二哥,不要相信他们,他们骗你过去是不想乱箭伤了我们。” 林玄冲正吟微微点头。 正吟意会,知道林玄有自己的打算。 林玄张开双臂,一步一步向着那个黑甲男走过去。只要对方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便可一把将他擒住,攻守之势就会颠倒过来。只要掌握主动,全身而退就不是问题。 可是,他没料到那个黑甲男也不是吃素的,根本不给林玄近身的机会。 林玄刚走到中间位置,黑甲男大笑一声,喊道:“放箭,都仔细点,别伤到女人。” 黑甲男志在必得,以为弄死林玄轻而易举。 眨眼工夫,十几支离弦之箭一齐飞向林玄,势必将他钉死在地上。 林玄大惊,暗骂一句不讲武德。脚下猛然发力,身体如同装了弹簧,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线侧身闪进山林。 箭羽擦着衣角错身而过。 “咦。”黑甲男惊叫。 一众山匪也有些蒙圈,从未见过如此身手敏捷之人,此人移动路线过于诡异,非常人之所能及。 慌慌张张间,众人纷纷撘箭开弓,往山林一通乱射。 “都停手,不要慌,他是人,又不是鬼。”黑甲男强作镇定。 此刻不跑还待何时。 趁乱,正吟拉着紫燕也躲进了山林。 黑甲男甩着大刀,啸叫一声追了过去,到手的鸭子可不能就这么飞了。 众山匪也跟了上去,冲进了山林。 山林里无法使用弓箭,山匪的战斗力瞬间大减。 林玄正吟合兵一处,保护着紫燕,与山匪缠斗在一起。 虽然山匪个人能力不强,可他们曾经是上过沙场的正规军,集体战斗能力还是很厉害的。队形杂而不散,始终将他们三人围在中间。 正吟抽空刺出一剑,一人应声倒地,立马就有其他人补上来,保持围攻势态。 “打不开缺口,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正吟背靠一棵大树,击退了敌人的一波进攻。 “这是消耗战,他们在等着我们力竭。” “不能硬来,我们声东击西。” 一支箭朝林玄的面门飞来。林玄一把捏住,反扔了回去,插进了一人的肩膀。 “我往上,你往下,我们山下汇合。”林玄对正吟喊道。 正吟看了林玄一眼,眼神意味深长,“还是公子带着紫燕往山下突围,我全力进攻上面。” 没等林玄反应过来,正吟已经飞奔而上,与敌人缠斗在一起。 顿时,上方喊杀声大增,山匪匆忙支援,下方的攻击便弱了许多。 林玄趁机,拖着紫燕且战且走,一口气冲出了包围圈。 徒手解决几人后,林玄扛起紫燕,脚下生风一般,往山下冲去。 山匪脚力不及林玄,不一会儿,已经找不到林玄的踪迹。索性放弃他们,上山围堵那个落单的女子去了。 林玄一口气跑了许久,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把紫燕放下来。 紫燕被癫得七荤八素,意识模糊,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 林玄藏好紫燕,叮嘱她不要出声,回身往山上跑去。 打斗之声隐隐传来,似乎在山脊方向。 林玄心中骇然。 这帮山匪战斗经验丰富,他们正在把正吟往山脊驱赶,如果正吟中计上了山脊,便再也没了出路。 林玄加快脚步往上冲,双腿有些酥软。 到了山脊下面,林玄抬头看去,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山脊中间,一个红色的身影飘飘然往上奔逃而去。 那帮山匪在她身后紧追不舍,频频放箭。 林玄大喊,“正吟,山上没有出路。” 那个红色的身影闻声一顿,回头看了眼林玄。 正吟知道这是死路,可她没有办法。 山匪们停在了山脊上,回身开弓瞄准了林玄的方向。 林玄知道,如果自己贸然冲上山脊,必然被乱射成刺猬。 “等我。”林玄一声暴喝,回头又往山下奔去。 三十六 女军师 三十六女军师 紫燕在漆黑潮湿的山洞里瑟瑟发抖,林玄狂奔而至。 “公子。”紫燕颤声喊道。 “紫燕,你没事?” “我没事,你怎么孤身一人?莫非……”紫燕不敢多想。 “不要担心,正吟被他们逼上了山顶,暂时无碍,不过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那你怎么回来了?不去救她。” 林玄低头叹气,“我一个人攻不上去,我们必须回去搬救兵。” “你说那道山脊天险吗?” “是啊。”林玄捏着拳说。 “如果他们防守得当,多少人也攻不上去啊,这可如何是好。”紫燕急的跺脚。 “你先不要急,总会有办法。”林玄拉起紫燕,“我们现在下山,我去找人。” 紫燕小跑着,紧紧跟在林玄身后。 “公子,我们没有家兵,你去哪里找人?” 林玄说:“我也不知道,我还在想办法。若把族里的青壮都组织起来,也能拉起几百号人。” “他们,他们都是农夫,上不了战场的,上去了,也只能送死。”紫燕气喘吁吁说道。 “哎。”林玄揪着头发,“还能怎么办?只有这个办法了。” 紫燕埋头思索,沉默不语。 “实在不行,只能强攻,我拼了这条命,也要试上一试。”林玄愤恨而言。 紫燕慌忙扯住林玄,“公子不可鲁莽。” “正吟是为了引开山匪才被逼上山顶的,我必须救她。” “公子孟浪了,你可是千金之躯。” “那你说怎么办?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她去死吗。”林玄吼叫起来。 “救肯定是要救的,只是我们只能智取,不能强攻。” 林玄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是这样想,我攻不上去是?”说完看着林玄,闭口不言。 林玄盯着紫燕的嘴巴,见他许久不说话,眉头一皱,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给我卖关子,快说。” “他们守着山脊,我们攻不上去。如果我们守着,他们也下不来啊,困死他们。” “咦。”林玄惊叹一声,“对呀,你继续说。” “山脊虽然险要,却是把双刃剑。” “我们可以告诫他们,胆敢伤害正吟,我们就死守山脊,把他们困死在山顶。我不信那些人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自己的车马旁。 “紫燕。”林玄把紫燕扔上马车,“你赶着车慢慢走,我骑马先回,事情紧急,不敢耽搁。” 紫燕一把拽住林玄,“公子,你真要回族里去组织救兵?” “不然呢?我们哪里还有人。” “他们没有战斗经验,就算只守山脊,也难防敌人的暗箭,这不是让他们白白送死吗。”紫燕提醒道。 林玄倒是不在意,“如此乱世,死几个人又何妨。” 紫燕盯着林玄的眼睛说:“死,也要死得其所,他们愿意抛下自己的妻儿,为正吟去死吗?” 林玄心头一震,瞬间清醒过来,扶着紫燕的肩膀说:“多谢紫燕提醒,我心智有些乱了。” “诚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是,也要考虑人心向背。” 林玄抱拳,“紫燕教诲的是。” 紫燕连忙欠身,“我只是痴长几岁,比公子多经历一些事情罢了。” 林玄偷偷看了眼紫燕,心里竟然生出些许恭敬的滋味,“紫燕,你心思缜密,能及时提醒我,真的感谢你。” “公子谬奖了。我的意思是,我们有更好的办法,就不要浪费他人性命。” “什么办法?” “你去找秦县令借兵。” “向秦艮借兵?”林玄茅塞顿开。 “官兵毕竟是官兵,对付那些山匪,应该是有办法的,而且……” 林玄紧接着说:“而且,剿灭山匪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就算死了,也是应该的。” 紫燕看着林玄,轻轻点头,慢慢说道:“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好,说出来就不是那个味了。” 林玄意会,给紫燕竖了个大拇指,“邵紫燕,你是我的女军师。” “公子不要瞎说,我哪里敢当你的军师,就是替你出出主意而已。” “那你再给我出个主意,秦艮凭什么帮我?凭我们的交情吗?” 紫燕轻轻敲了下林玄的脑门,笑着说:“交情?哈哈哈,交情值钱吗?你还不了解秦艮吗?” 林玄明悟。 秦艮是个视财如命的家伙,只要给够钱,没有什么不可以交易,牺牲一些县兵算得了什么。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林玄说着,搂住紫燕的脖子,在额头上亲了一口,“我喜欢你的脑袋。” “喜欢你拿去好了。” 林玄飞身上马,说道;“不闹了,我们分头出发,你回坞堡,我去找秦艮。” “嗯,公子路上当心点,夜黑路远。” “你也当心,走慢些,回去之后你如实禀报就好,不要难为自己,后面我自会解释清楚。” “知道了。”紫燕熟练地驾上车。 林玄双脚一夹,褐色大马嘶鸣着奔跑开来。 黑夜中,一车一马,向着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 三更半夜,林玄敲开了秦县令府邸大门。 秦艮头发散乱,肥胖的身体裹在白色的睡衣里,眼圈发黑。 “秦兄还没睡?” “哎。”秦艮伸了个懒腰,软绵绵斜靠在案几上,“不瞒你说,我好几天没合眼了。” “公事还是私事啊?若是公事,没必要这么操劳,明公身体要紧。” “即时公事也是私事。”秦艮无精打采。 林玄凝眉,古人都不会好好说话吗?这么喜欢卖关子。“到底何事,让县令如此伤神。” “王太守要拿我的脑袋架火上烤啊,你说这是公事还是私?” “哦,所为何事?” 秦艮摆摆手,“这几日天天操练,可能要北上参战,就怕是有去无回啊。” 林玄惊道:“就凭这几百个号县兵。” “蚊子再小也是肉,你是不知道,自从刘大将军被诛,我们就节节败退。不说了不说了,说说你的事,深夜来访,必有要事。” 林玄坐正身体,说道:“秦县令,近来本地有大量流民聚集,你可知道?” “知道,我们荆州各地莫不如此。” “有些流民聚众山林,占山为王为祸百姓,你可知道?” “知道,我们荆州各地莫不如此。” “我们松滋境内那个黑石山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见林玄也开始绕弯子,秦艮拍着大腿说:“你有事直说,不要卖关子。” 原来你也知道吊着说话的滋味不好受? 林玄甩甩头,正色说道:“黑石上就有一伙流民山匪,你可知道?” 秦艮整理着自己的衣袖,懒懒说道:“知道,那又如何?” 林玄凑上前,“秦县令,族妹林正吟被那帮人劫上山去了。” “哦。”秦艮惊道。 “我想找秦兄帮忙,营救正吟,一来可以救我妹,二来,县令你可以立一个大功,这三呢,顺便能得到十万钱。” “听起来不错。”秦艮咯咯一笑,“不过,我与那帮人没有来往。” 林玄一怔,没想到他们还有互相勾连的可能。脸上笑着说:“我有自己的办法。” “什么办法?你说。”秦艮身体微微前倾,侧耳说道。 “我想借调县兵,剿灭那伙山匪。” 一听此言,秦艮嘴角瞬间耷拉下来,摊开双手说:“对不起,无能为力。” 三十七 搬救兵 三十七搬救兵 “二十万如何?” 秦艮摆摆手。 “三十万,再多我也拿不出来。” “不是钱的事,贤弟。”秦艮也是无奈,“你知道我,我跟谁过不去,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那倒是。” 秦艮说:“近来战事紧急,我这些兵随时都可能征发,若被上面知道我私自调兵,我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林玄耷拉着脑袋,“说的也是。” “不过呢。”秦艮话锋一转。 林玄抬起头,紧紧盯着秦艮的眼睛说:“大人可有其他办法?” 秦艮懒洋洋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需要你耗费些钱财。” “无妨,身外之物,给你三十万。”林玄急忙说道。 “不用不用,十万就行,我只拿应得的,我没那么贪心。” “大人高义。” 林玄倒是有些诧异,看来秦艮不是贪官,只是个生意人。 想通了这一点,对秦艮生出些许敬仰之意,看向他的眼神也就有些不同了。 “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要价太高?”秦艮也发现了林玄眼神的变化。 林玄摆着手说:“不是不是,大人不要误会。” “没事,你觉得哪里不妥,可以说出来,一切都可以谈,我的原则,无所不可谈。”秦艮倒是很坦然。 林玄躬身一拜,说道:“秦县令是可交之人。” “什么县不县令的,都是生意,叫我秦兄。” “秦兄刚才说你有别的办法,请明示。” 秦艮坐直身体,“你不是要借兵吗,我这里没有,但我可以介绍其他兵给你。” “其他县的?” “我哪有那本事,其他县的县兵我可管不着。是一伙流民军。” 林玄惊诧,鼓着腮帮子说:“秦兄不要戏弄我,我要流民军做什么,我要正规军。” “不要小瞧他们。”秦艮笑了起来,“他们是北魏过来的,而且都是汉人。” “北魏的?怎么流窜到我大晋来了?官府不缉拿他们吗?” 林玄脑门一连串问号。 秦艮笑笑说:“上面又不给钱,惹他们干什么,只要不出大事,由他们去。” “他们战斗力如何?黑石山上的可是逃兵,还是南边的。” “你放心。” “秦兄神通广大,收复北地流民,还能听你号令。” “可别给我戴高帽子,这帮人给钱就办事,谈不上收复。” “雇佣兵啊。”林玄差点惊掉下巴。 秦艮歪着脑袋,思索一会说:“雇佣兵?倒是个好名字。” “拿钱办事就好,我还以为他们看你面子办事,这个人情我可还不起。” “哈哈哈。”秦艮笑了起来,“林公子还是单纯啊,这年月,面子最不值钱。” “那倒是。”林玄有些脸红,忙低头喝了口茶。 “这伙流民的头目叫武扬威,是个小有名气的北地流民帅,我这就写信,你去找他。” 林玄恭敬地递上笔墨,还有一包钱财。 …… “你就是武扬威?”林玄打量着面前这个铁塔一般的男人。 武扬威看完书信,顺手扔进旁边的火炉里,“正是在下。” “你就这么点人?” 武扬威身后站着十几人,都穿着盔甲,破烂不堪,不过,一个个都站得笔挺,颇有气势。 “怎么?嫌我人少?”武扬威本就脸黑,此刻更像猪肝子一样黑里透红。 林玄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连忙摆手说:“只是担心你们打不过他们。” 武扬威猛然起身,一步跨到林玄面前,带起一片尘土。“我们拿钱办事,要么死,要么成,少说废话。” 林玄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扶着武扬威的肩膀,柔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们的安危。” 武扬威后退半步,握拳说道:“多谢林公子,收了钱,我们的命就是你的。” “大王高义。” “要我们做什么,请明示。” “县令的信里没说吗?”林玄诧异。 “没说。” 好家伙,这么做生意可不地道。林玄只能把黑石上的情况说了一遍,着重说明了那个山脊易守难攻。 “何时出发。”武扬威毫无迟疑地说道。 “此事确实凶险,我担心你们十几人……” 话没说完,武扬威身后十几人同时脸色大变,豁然转身,作势要走。 “林公子休要再侮辱我们。”武扬威大声吼道。 “你们别走。”林玄上前拦住他们,说道:“开个价。” 武扬威看看身后诸人,对林玄伸出五根手指。 “五万?成交。”林玄毫不含糊。 “不是。” “五十万?我拿不出那么多啊,我们再商量商量,一切都可以谈。”林玄就怕他们狮子大开口。 “五千。”武扬威补充道。 林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的人命这么贱吗。 “成交。”林玄笑呵呵说道。 “事不宜迟,即刻出发。不过,我能不能提一个要求。” “你提,随便提。” 武扬威支支吾吾说:“我和我兄弟们需要先饱餐一顿,我们好久没有吃东西了。” “没问题,随我先去林家坞。” 武扬威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够实诚。 林家坞堡门口,聚集着一大帮人,有拿锄头的,有拿木叉的,就是没有拿兵器的。 石三看到林玄带着一票难民一样的人走过来,连忙冲了上去。 “林公子,我们的人马都在这里。等候发落。” 林玄眯眼瞅着队形涣散的一众家丁,摇摇头说:“就没点像样的兵甲吗?” 石三说:“公子啊,私藏兵器是犯法的,更别说甲胄了。” “就这也,凑个数。” 紫燕换上了一身劲装,从人群中挤出来,凑到林玄耳边说:“人心可用。” 林玄点点头。 紫燕看看那十几个甲士,对林玄说:“这就是你搬来的救兵?” “没办法啊,秦艮那里抽不开身,只有这些了,凑合着用,我们到时候见机行事。” 紫燕抿抿嘴,没有说话。 “紫燕,你安排他们吃饭,吩咐后厨,好吃好喝随便上。” “遵命。”紫燕欠身而答。 “你照看着他们,别人他们在庄子里胡乱走动。” “知道了。” 林玄指着武扬威,对紫燕说:“这位是武扬威,他们的头领,有事你跟他交代。” 紫燕点点头,看着五大三粗的武扬威,说道:“本人邵紫燕,你是流民帅?” 林玄刚想转身离开,却没听见武扬威的回话,回头一看,只见武扬威面色赤红,脑门子上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鼓着腮帮子说不出话。 “你没事。”林玄上前拍了拍武扬威的肩膀。 武扬威依然如同石雕一般站着,闭着嘴不说话。 此时,他身后一人跑过来,笑着说:“我们武将军有个毛病,见了女子说不出话,二位莫怪。” 紫燕一听,心里发笑,打趣道:“这要上了战场,碰到女将岂不是拿不起刀了。” 林玄赶忙正色道,“紫燕,不得放肆,不要拿我们武将军的缺点开玩笑。” 紫燕撇撇嘴,“你快去见族长,他很生气。” 林玄低头,为难地说道:“才出去一天,就把正吟给弄丢了,让我怎么交代啊。” 林玄刚冲进坞堡,族长迎头走了出来。 看见林玄,族长皱了皱眉,对众人说:“我听说黑石山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定然凶险至极。” 林玄说:“族长,你放心,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把正吟安全救出来。” 族长没有看他,继续对众人说:“此去各位一定注意自己的安危,正吟能救则救,不能救,不必强求。” 一众家丁顿时群情激奋,叫嚷起来。 “族长这是什么话,我们一定能救出娘子。” “族长大人放宽心,正吟一定能安全回来。” “一命抵一命,我们这么多人,不信打不过几十个山贼。” 众人乱糟糟喊作一团,只有武扬威的十几个人,如同一座大山,静静伫立在众人身后,一言不发。 “你跟我来。”族长对林玄说。 林玄跟着族长回到屋里,心里忐忑不安。 刚进门,林族长猛然关上门,高高举起拐杖,眼中满是怒火。 林玄双腿一软,就地跪了下去,“族长,你打我,是我不好,我没能照顾好正吟。” 族长双手颤抖,死死盯着林玄,无力地放下了拐杖。 “林玄啊,听紫燕说,正吟是为了引开山匪才被逼上山脊的?” “是的,她为了救我们,被山匪围困在了山顶。” 族长看着窗外,背对林玄说:“那山顶大不大,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山顶足有百亩大小,足够正吟躲藏,我想,那些山匪一时半会不能拿正吟怎么样。” “那就好,正吟一定在和他们周旋,事不宜迟,吃完你们立马动身。” 林玄起身抱拳,坚定地说:“族长,不能救回正吟,我提头来见。” 族长挥着粗糙的手,看着林玄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林玄,无论结果如何,你明白正吟的心就好,她能为你舍生忘死。” “我也能。” 族长看着他,叹了口气,说了声去,便闭起了双眼。 林玄大拜,轻轻退出,关上房门。 …… 林玄紫燕骑马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武扬威一帮人,几十号家丁跟在最后,队形杂乱。 “公子。”紫燕贴着林玄悄悄说,“你是不知道啊,这帮人有多能吃。” “有我能吃吗?” 紫燕抿着嘴笑笑说:“我也以为你够能吃了,见了他们我才知道,还是见识浅薄。” “怎么说。” “他们一个人能吃你三天的量,我看到有人吃完,偷偷吐了,回来继续吃。” “哦,是吗。”林玄偷偷瞄了眼那帮人,一个个面色红润,似乎心满意足。 “就像恶鬼转世。” 林玄拍拍紫燕,“也不要这么说,他们好久没吃过饭了,那是饿的,不然也不会五千钱就卖了自己的命。” “五千?”紫燕也不敢相信,“一人五千?这么便宜。” “不是,总共五千。” 紫燕忽然有些伤感,低头不语,悄悄看向他们,眼神中夹杂着些许怜悯。 “和你商量个事。” “公子吩咐便是。” “你我同骑一马可好。” “这么多人呢,不怕人家笑话。”紫燕微微脸红。 “我的意思是,把你的马,送给武扬威,好歹,人家也是一名将军,跟在我们后面徒步而行,心里总是不忍。” “武将军,我们公子与你说话。”紫燕爬到林玄的马背上,笑看着武扬威。 武扬威又是憋得的满脸通红,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冲紫燕拱拱手,看向林玄说:“公子请讲。” 林玄指了指马,说道:“武将军,那匹马送给你,请上马与我们同行。” “多谢公子。”武扬威毫不客气,一步跨上马背。 紫燕见武扬威直接上马,甚至没说一个谢字,淡然道:“武将军,公子好意送你马,你就没点表示吗。” 林玄赶紧说:“紫燕,不要难为武将军,他只是不善言辞。” “不善言辞归不言言辞,态度总要有的。”紫燕笑着看向武扬威,“武将军,你好歹说点啥。” 武扬威挺着脖子,侧头看向远处。 “紫燕啊紫燕,你不要老是欺负人家好嘛。” “我哪是欺负他,我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能和女人说话。” “你这叫强人所难。”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得武扬威说道:“此生,为公子马首是瞻。” 二人一起转头,却看见武扬威依然看着远处,刚才的话似乎是自言自语。 “你是在对我说话吗?”紫燕说道。 林玄知道,武扬威这种人说出这种话意味着什么,对着他抱了抱拳。 林玄和武扬威并行,林玄说:“武将军,听听我的计划。” “请讲。” “你和你的人打先锋,这伙家丁,就让他们躲你们后面的山林里,为你们摇旗呐喊,以迷惑敌人,让他们摸不清我的虚实。” “不要那么复杂。” “我的计划不好吗?”林玄问道。 “公子的计划很好,人尽其用。”武扬威看着远处说。 “那就这么办。” 众人连夜上山,来到那条山脊的时候,已是太阳初升。 他们已经在山下吃过了饭,也做了休整,当看到山脊的时候,一个个精神倍增,恨不得直接冲过去手撕了那帮山匪。 林玄赶忙安抚激动的家丁。“各位不可鲁莽,上面必然有人守着,硬闯,只能白送了你们性命,一切听我号令。” 按照林玄的安排,家丁们藏进了山林。 武扬威带着自己的部下立于道中,面无表情打量着眼前的山脊。 “真是个好地方。” 林玄说:“我们攻不上去,只能堵在这里困死他们,直到他们投降。” “他们只有三十多人。”武扬威说。 林玄说:“纵然他们人少,我们也不能贸然攻上山脊,对方弓手会把我们射死在路上。我让家丁在藏在山林里摇旗呐喊,充作疑兵,量他们也不敢攻下山,瓮中捉鳖,他们只能乖乖就范。” “不必那么麻烦。”武扬威说完,打马径直往山脊走去。 身后部曲手持木盾,一同跟了上去。 三十八 绝对实力 三十八绝对实力 林玄大惊,冲过去拦住武扬威,“武将军,不可。” “像你那样,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林玄急急说道:“如你这般铁着头往上硬闯,会死很多人。” 武扬威脸色一黑:“我们是怕死之人吗?” “我的意思是,我们没有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已经收了公子恩惠,我们这帮兄弟死在这里也是应该的。” 武扬威大手一挥,“狭路相逢勇者胜,跟我上。”嘴里大叫着,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林玄半张着嘴,看着他们往上冲去。 一帮不要命的主,头铁。 紫燕也很无奈,“第一次见如此打仗的人。” “勇气可嘉,就是有点废兄弟。” 正说着,山脊上方已经射出几只箭矢,钉在了武扬威面前的石头上。 这是对他们的警告。 武扬威不管那些,完全无视,带着他的兄弟们狂奔而上,速度没有任何减弱。 看这架势,这帮人确实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想攻上山头。 林玄受此感染,心潮澎湃。 “紫燕,你带人躲进山林,如果情势不对,你们赶紧跑。” “公子,你意欲何为?” “我要和他们并肩战斗,我不能做贪生怕死的人。” 紫燕急得冒汗,“公子,他们这个打法,只怕有去无回,你又何必冒这个险呢,你也说了,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此一时彼一时,你看他们多勇猛,我不能做缩头乌龟。”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身份金贵。”紫燕死命拉着林玄的衣袖。 林玄红着眼睛看着武扬威宽阔的背影,“我相信这个武扬威,绝对不是莽撞的人,他敢硬闯,肯定有把握吃下对方。” “公子。”紫燕几乎要哭出来。 林玄捏着紫燕的肩膀说:“紫燕,我不能被他们小瞧了,我是男人。” 紫燕依然拉着他。 林玄咬咬牙,手下稍稍用力,紫燕便倒在了身后一个家丁的怀里。 林玄顺手拽过一个木盾,跟了上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林玄皱眉,回头一看,原来是石三和锻桩,两个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巨大的木板,一人抬着一头挡在面前,跟着他冲了上来。 刚刚赶上队伍,林玄还没来得及给武扬威通报一声,忽然听见武扬威大喊“隐蔽”。 石三和锻桩立马举起木板架在头顶,把林玄结结实实护在了下面。 头顶箭如雨下,咚咚咚砸在了木板上。 “你们怎么来了?” “紫燕吩咐我们来的。”石三抢着说道。 锻桩一脸紧张,鼓着眼睛使劲点点头。 林玄一眼扫向远处的紫燕。 紫燕扶着一人肩膀,站在树林边,柔弱无力,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林玄心有不忍。 刚才不该那么粗暴。 头顶箭雨忽然停止。 趁这个空挡,武扬威带着众人又往前冲了几步。 第二波箭雨忽至,众人继续伏在木盾下面,等着对方换箭的空挡继续前进。 好在对方人少,箭雨并不密集,可即便如此,护在外围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中了几箭。 其中两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咬着牙,无声挣扎着。 他们的要害部位中了箭,血流如注,只能留在原地,痛苦的等待死亡了。 如同弃子一般,根本无人理会。 林玄脑袋发麻。 这两人如果治疗的当,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怎么就没人管了呢? 不行,我不能见死不救,视生命如草芥。 “石三锻桩,你们两个,把这两个伤员抬到后面去。” 石三喊道:“公子,我们是来保护你的。” 锻桩二话没说,左肩膀扛着一个,右胳膊夹起一个,冒着箭矢往后跑去。 林玄一脚踢在石三屁股上,大喊:“少废话,快护着他们。” 石三只好背起木板,紧紧贴着锻桩,往后退去。 林玄举着盾,迎接着对方箭雨。 从开始到现在,他们一直在被动挨打,没有还击。 林玄有些憋屈,明明他们手里有弓,为何不还击呢? 身旁,一个微胖的中年人挤了过来,“我奉武将军之命,保护公子。” “我不用保护,我就想问问,我们为何还不反击?” 中年人偷偷翻了个白眼,说道:“公子看不出来吗?他们在上方,而且顺风。我们在下方逆风,射箭的话,射程不足他们一半,就算射中了,箭羽也没有力量,伤不了敌人。” “原来如此。”林玄脸颊发烫,借故看向别处。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闷哼,林玄回头。 眼前一幕差点惊的林玄失足掉下山崖。 刚才跟他说话那个微胖的中年人,脖子上插着一支箭,鲜红的血液喷射出来,撒成一片红雾。 那个人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可无法阻止狂喷不止的血液。 几秒钟功夫,他圆睁眼睛,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再前进十步。” 耳朵里传来武扬威的吼声。 林玄镇定情绪,举着木盾跟了上去。 这回他们冒着箭雨前进的,木盾无法防护周全,身边瞬间又倒下去两人。 还好石三和锻桩已经返回,又把那两人扛了回去。 林玄前进十步后,听得武扬威一声令下“防守”。 所有人立刻形成了防守阵型,身体下蹲,把木盾举在身体的前上方,挡住敌人射来的箭矢。 林玄手心出汗,心中满是不安。 前进十步又如何,他们还没到达山脊的中间,就已经伤亡五人,照这个伤亡速度,他们到不了终点就会全军覆没。 箭雨忽然停止,又是一个对方换箭的空挡。 林玄正要继续往前冲锋,忽然看见武扬威猛然起身,手里甚至没拿盾牌。 “武将军,你要做什么?快隐蔽。”林玄扯着嗓子大喊。 武扬威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呼喊,只是不慌不忙地从身后取下弓,抽出一支箭,搭弓,开弓,身体微微后仰,抬弓,对准了山脊上方某个地方。 武扬威右手一松,弓弦破开空气,瞬间回正。 一声震响,几缕被弓弦切断的碎发在武扬威耳边飘扬开来。 离弦之箭向上飞去,直直插进一个人喉咙。 那人正是山匪头目。 头目一死,山匪顿时炸团。 借此机会,武扬威带领众人往上全力冲锋,势必赶在山匪们重新组织之前,冲过山脊。 可是不巧,山匪中一人跳上石头振臂高呼,“不要乱,继续放箭。” 众山匪瞬间又恢复秩序,结成方正,开始攻击。 那人扶剑而立,站得器宇轩昂。 观察了一会,继续喊道:“距离够近了,不要齐射,自由射击,专射露头之人。” 武扬威立马组织盾牌结阵,就地等待。 山匪改变了策略,武扬威不动的时候,他们也不动。 “前进五步。”武扬威下令。 刚刚起身,立马飞过来几只箭矢。 一人中箭倒地。 “结阵。”武扬威无奈。 林玄跟着蹲下身,用木盾护住身体。 对方也停止了进攻。 武扬威咬咬牙,喊道:“前进五步,不许停。” 众人一起举着盾往前冲锋。又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果然,箭雨立刻从天而降, 又有几人中箭倒地,其中两个伤势很重,剑矢穿透了身体,眼看是活不成了。 五步之后,自动结阵。 武扬威看着身后不多的几个人,眼中满是怒火,“我非生吃了这厮。” “武将军,我们撤。”林玄说道。 “不撤,再说,我们也撤不下去了。”武扬威咬牙切齿,“你放心,我舍命保你平安。” “这么僵持着不是办法。” “只要等到天黑,我们就有办法。” “天黑?恐怕他们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我担心他们用火攻。” “我也担心这个。”武扬威摇了摇头说:“一开始我猛攻,目的就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射死头目,这帮乌合之众必然大乱,我们就可以趁机攻上去了。没想到啊,死了老大,顶上来一个了老二,比老大还难对付。” “你就没设想过这种意外?”林玄说。 “我打仗,从来不会胡乱设想,没有意外。” “这不就是意外吗,你是真头铁啊。”林玄竖起了大拇指。 身后一人伸出脑袋,挤着眼睛笑着说:“你不知道了,我们老大诨名铁头将军。” “倒是应景。”林玄皱眉说:“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另一个声音附和道:“不笑难道哭吗?” “我们都快死了。”林玄轻声叫到。 “就是快死了,才要高兴啊。” 林玄无言。 似乎这帮人都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碰到好吃好喝,往死了整,上战场拼命的时候,也是义无反顾。 对他们来说,活着死了没多大区别。 “等我了结对方头目,你们护着林公子下山。刘二你带人殿后,守在山脊下方,防止山匪尾随。”说完,武扬威拿起弓箭,准备起身。 林玄一把将他拉住,紧张地说:“你要干嘛?你只要起身,他们把你射成刺猬。” 武扬威面色平静,“我有把握被射死之前先结果了他们的头目。” “你必死无疑。” “我愿肝脑涂地,报答公子赠马之情。”武扬威抱拳,颔首答道。 “你你你要气死我吗你个莽夫。”林玄指着武扬威,语无伦次吼道。 正在此时,山匪忽然那边传来喊杀声,还有剑戟碰撞的锵锵之声。 众人疑惑,一起从木盾的缝隙里看出去。 山脊之上,山匪群中,一个红色的倩影左突右闪,急速冲杀。 所到之处,敌人四散溃逃。 瞬间,山匪大乱,攻守之势调转。 “林正吟。”林玄又是惊诧又是兴奋,跳出盾阵,手舞足蹈喊着,“是林正吟,你们快看,那就是林正吟。” 众人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个个面露喜色。 “他就是林正吟啊。” “女中豪杰。” “你们林氏真是猛人辈出,一个女流之辈都有如此胆魄。”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夸赞正吟。 林玄很是自豪,仰着脖子,骄傲看着众人说:“那是,他是我妹妹。” 武扬威忽然推了林玄一把。 林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起身瞪着武扬威,正要训斥,发现他张着大嘴发不出声,只是一个劲的挥舞着手中大刀。 武扬威见众人只是愣愣盯着他,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挥刀砍断手里的木盾,瞪了眼众人,径直往山顶奔去。 林玄一拍大腿,“上啊,愣着干嘛。” 林玄一马当先,跟着武扬威冲了上去。 …… 战斗很简单,只要近身,那帮山匪根本不是武扬威这帮人的对手。 再加上林正吟背后突袭,山匪很快崩溃,四散而逃。 林正吟在山顶藏了一天一夜,对山上的地形了如指掌,知道哪里可以藏人。 带着武扬威的手下开始搜捕。 不大功夫,所有山匪都成了林正吟的刀下亡魂。 除了一个,就是指挥他们战斗的二头目。 林正吟总算出了这口恶气。 提着滴血的剑,指着那个头目说:“你的手下已经被我诛杀殆尽。” 那人只是轻蔑一笑,一副引颈待宰的模样。 “你为什么不跑?”正吟问道。 林玄看着那人,赞许道:“是条好汉,愿赌服输,不做苟且偷生之事。” 那人抬头瞥了眼林玄,说:“只是无路可逃而已。” 林玄侧头看向武扬威,“铁头将军,你不是要生吃了他吗,请开始。” “你是武扬威武将军?”那人起头,怔怔看着武扬威。 武扬威怒目而视,瞪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久闻大名,都说你是流民帅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果然见面不如闻名。” 武扬威还没说话,身后冲出一人,举刀就往那人头上砍去。 丁当一声,刀在空中拐了个弯,从那人头顶飞了出去。 正吟提剑击飞那把刀,挡在那人身前,说:“这人我保了,他不曾追杀我,还帮我引开过其他山匪的追击。” 林玄指着武扬威说:“那人差点杀了我们,这位武将军要生吃了他。” 正吟说:“这人心有正气,不贪恋我的美色。” “我只是不愿和他们同流合污。”那人义正言辞地说。 林玄武扬威一同看向林正吟。 正吟脸色一会红一会白,咬着嘴唇盯着那人看了好久,鼓着腮帮子说:“我只当你不会说话。”然后看向武扬威,“这个人我保了,听到没有。” 武扬威面色涨红,一言不发。 “你怎么不说话?” “他真的不会说话。” 正吟撇撇嘴,绕到那人身后,解开了帮着他的绳索。 林玄走过去握住那人的手臂,轻轻摇晃。“好汉,怎么称呼。” 三十九 开业大吉 三十九开业大吉 “在下程威。” “杠王之王啊。”林玄大笑,“见你也是条汉子,以后就跟着我。” 程威再拜,“多谢公子不杀,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林玄摆摆手说:“不用要死要活的,我给你钱,你为我打工而已。” “遵命。”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公子请讲。” “跟我少说话。” 紫燕沿着山脊走了上来,擦掉额头的汗水说:“死亡四人,其余人已经止血包扎,应该无大碍。” 林玄说:“紫燕辛苦了。” “紫燕辛苦了。”正吟说完,看着武扬威说:“还不谢谢人家,帮你救活了那么多人。” 武扬威愤怒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对林玄说:“多谢你家娘子。”说完,对着紫燕躬身下拜。 紫燕连忙回礼,“武将军不必多礼,能尽微薄之力是我的荣幸。”看了看程威,问道:“这位公子是谁,有些眼熟。是武将军的部下吗?” 程威扭过头去,说道:“当他的部下?哼哼,他还不够资格。” 武扬威背后冲出一人,提刀指着程威的鼻子说:“大胆狂徒,武将军曾经官拜千夫长,杀敌无数,鲜有败绩,不是你这种宵小之辈可以评论的。” 程威毫不示弱,“还鲜有败绩?哈哈哈,刚才若不是林正吟从背后偷袭我,你们早已被我全歼。” 闻此一言,武扬威的部下呼啦啦涌上来,抽刀在手,只等武扬威一声令下,一起冲上去砍死程威。 武扬威也是目呲欲裂,冷冷盯着程威,胸口剧烈起伏。硬邦邦伸着手臂,指着程威一个劲的说一个字,“你你你你……” “好了好了,大家都不要吵,以后都是兄弟。”林玄赶紧劝和。 看来这二位以后是杠上了。 武扬威愤怒转身,说了句“听林玄的”,自顾远离程威。 程威依然用一种挑衅的眼光看着他,“就你是千夫长?我当年也是千夫长,就看不惯你们这种徒有虚名的人。” “不得对武将军无理。”紫燕站了出来,盯着程威:“程威是?” 程威用鼻子哼了一声。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下山继续做你打家劫舍的无耻勾当,要么老老实实听林玄林公子的。” 程威颔首而答:“听林公子号令。”又转向武扬威,“铁头将军,你我都是战场上拼杀过来的,自然不肯过流离失所的生活,既然林公子愿意收拢我们,我们就握手言和,好好追随林公子。” 武扬威毫不含糊,一把抓住了程威的手。 两双大手终于握到了一起。 林玄高兴,大笑着接受了他们的参拜。 “你们在干嘛?笑的那么开心。”正吟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来来来,给你介绍两员大将。这是劫持你的程威程将军,你们认识过了。这位是营救你的武扬威武将军,你们认识一下。他们曾经都是战功赫赫的千夫长。”林玄仔细给正吟介绍他们,不忘吹捧一番。 “不知道杀了我们多少大晋男儿。”正吟平静说道,“不过呢,各为其主罢了。” “正是,各为其主,不要介怀,以后都是自己人。”林玄说道。 “二哥,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你们跟我来。”正吟激动地说着,红色的身影往山顶飘去。 林玄摇摇头,“这个傻姑娘,少见多怪,不就是个山匪寨子吗。” 程威说:“还差点成了这里的压寨夫人。” “两次。”林玄伸出两根手指。 程威不解,用眼神询问何意。 林玄笑而不答。 你不跟我好好说话,我也不。 “别闹了,今天正好人都在,我们先上山。”紫燕说道,“石三,你去把他们都喊上来。” 石三领命,往山下走去。 其余人统统跟着林玄上山。 黑石寨依然破败,好在房屋没有损毁,稍加修缮就可以居住。 “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窝点,咳咳,据点了。”林玄说道。 程威惊道:“还要当山匪啊?” “程将军不要误会,我们不是占山为王,而是据险自首,这个地方。”林玄环视周围,“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好。”武扬威声如洪钟,“我先下山搞点酒肉,为我们大王庆贺。” “不要叫我大王,我们不是土匪。” “遵命大王。” “以后我们不要抢劫,我有办法给大家弄到粮食。” 程威松了口气,“再好不过了。” 石三带着家丁和农户走进山寨。 出于好奇心,他们各自散开,半张着嘴打量这个曾经让他们闻风丧胆的山匪寨子。 寨子背靠一面山崖,前方颇为平坦,足有百亩大小,郁郁葱葱,到处都是一人粗的大树。 “把那些树统统砍掉搭建屋子,土地种上粮食,足够我们过活了。”石三打量着周围,搓着手说道。 林玄赶忙阻止了他这个疯狂的想法,问他收拢流民的事。 石三已经按照他先前的吩咐,收拢了不少人,尤其是和各行业的工匠,暂时偷偷安置在庄子的农户家里。 战乱之世,私自收拢流民,不给官府报备,是死罪。 如果备案,又免不了州府的盘剥。 于是,大量无法入籍的流民私下投进当地豪门望族。 而这些大族都有子弟在官府为差,私下勾连,县令对私下收拢流民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流民有了活路,县令多了外财,上级少了麻烦。 林玄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要开采石炭,他需要大量工匠。 石三没有让他失望。 那些有各种技能的工匠们,都能相互能搭上话,叫来一个,自然能叫来一帮,因为林玄给出的条件足够优厚。 包吃包住,可带家人。 这就够了,他们只求自己和自己的亲人饿不死冻不死,仅此而已。 “石三,你现在就下山,把那些工匠带上来。”林玄说道。 “遵命。”石三转身就跑。 “站住。”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你慌什么,我还没说完。” “我不是慌。”石三搓着手说:“我是高兴。” 林玄盯着石三满脸的褶子,笑道:“是该高兴。还有件事,放出风去,但凡有技艺的工匠,来者不拒,没有手艺的,力气大身体好的都可以来。” “遵命。”石三看看林玄说:“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了,去,跑慢些。” 石三领命而去。 林玄又安排锻桩带人清理山寨,等工匠到来,就可以着手修缮房屋了。 紫燕已经忙忙碌碌指挥一帮人埋锅造饭。 看着眼前一切,林玄心潮澎湃。 未来可期。 四十 公房 四十公房 此后,每天都有人上山投奔他们。 有工匠,携家带口慕名而来,也有兵户,当然,农户也不少,只是山上地形不够大,容纳受不了太多人,更不要说种地了。 农户们被林玄打发去了林家坞。 工匠都是精挑细选,各有各的拿手绝活。 石三按照林玄的吩咐,对他们分组造册,不同技艺的人编列在不同分组。 紫燕不理解林玄为何要把这种无聊的事情做的这么细致。 林玄说发展工业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这些手工业者便是我们工业发展的基础盘。 紫燕不置可否,背对着阳光仔仔细细缝补着一堆衣衫。 这些破损的的衣衫是武程二位将军的部下交过来的。 林玄让她不要那么辛苦。 紫燕说:“我也要想那些工户们一样,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集体不养闲人,这可以你说的。” 林玄撇撇嘴,往屋外走去。 转出寨门,眼前呈现一片杂乱不堪的景象。 原本,这一百多亩平整的区域是一片树林,当初刚上山的时候,石三和锻桩建议全部砍掉,供大家修建房舍,毕竟工匠兵户们都带着家人一起上山的,不可能一直住在简易窝棚里。 林玄起初不同意这个建议,他认为这里青山绿水,砍了那些遮天大树甚是可惜。 一个月后,他还没思索出如何安置大家的主意,却发现那片树林已经少去一小半,被急于建造自己房屋的工户私自砍伐了。 林玄很愤怒,他命人唤来石三,劈头问道:“你让你保护好那片树林,为何有人私自毁损。” 石三第一次见林玄发火,双腿一软,扑通跪了下去,“林公子啊,这个不能怪我啊,我挨家挨户吩咐到了,可以每天晚上都有人偷偷砍伐,我也无能为力啊,总不能让我不睡觉盯着那些树。” “狡辩。”林玄怒不可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举手指着石三,又说:“你,你,你站起说话,谁让你跪下的。” 石三想起林玄说过,任何人,只能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其他人一律平等相待。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尘土:“公子,你息怒,你听我解释。” “你说。”林玄又坐下下去。 “砍树这件事,我们是无法禁止的。” “为何?不砍树就不能搭建窝棚吗?还是搭个窝棚不能住人。” “简易窝棚不是不能住人,只是,大家住在里面,总觉着不安心。”石三小心解释着。 “不安心?” “正是。” “有什么不安心的。”林玄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说:“第一,我们粮食充足,我每日都派人外出采购。第二,我们地处险要,山下再乱,我们山上都是安全的。第三,我们有源源不断的干净水源,这还不够吗?这还不能让人安心吗。” 石三说:“这些大家都知道,也相信林公子是说到做到的人,所以只见有人投奔,没见有人离开。” “既然都知道,为何不能心安。” 石三支支吾吾说道:“我也不知道咋说,反正大家就是想要自己的房子。” “狗屁,这就是自私,一心只想着自己好,不管别人。” “非也。”紫燕从侧门走了进来,说道:“无恒产者无恒心。” 林玄扭头打量着紫燕。 她似乎说的有些道理,又似乎不是这么个理。可具体哪里有问题,林玄一时也无法参透。 “是吗?”林玄反问。 “人不安居,怎可乐业。我们汉人,向来如此。” 林玄背着手,在屋子慢慢踱步,“房子,房子就这么重要吗,草原民族可以逐草而居,我们农耕民族就必须把自己家庭的安全和房子绑在一起吗。” 紫燕仰着脑袋说,“房子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这是我们祖先传给我们的规矩。” “房子,房子能抵挡住兵灾,还是能抵挡住饥荒和瘟疫。” “房子是身份的象征,高门大院,在别人眼里必然是富贵之家,未曾谋面便以多了五分敬重。” 林玄心弦震动,豁然开朗。 “哈哈哈,紫燕,你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紫燕眨眨眼,不知道林玄话里究竟几个意思,满脸疑惑看个林玄。 “说白了,若房子只是用来居住,遮风挡雨已经足够,若是用来彰显地位,那就要建的高大气派。” “那倒是。” “所以说,抛开攀比属性,房子的好赖没那么重要。”林玄脚下越走越急,急急说道:“思考了这么久,终于有了头绪。” “什么头绪?”紫燕和石三一起问。 “当然是建房的头绪啊,你们想想。”林玄在空中比划着说:“这么大点一块地,你家占半亩我家占八分,你家修一层我家盖两层,这样弄下去,门前一百多亩地才能住多少人,何况浪费那么多资源和人力。” 紫燕说:“原来你考虑的是这个。” “嗯,我考虑的对资源的最大合理化分配的问题。想了一个月,终于想明白怎么修建我们的房子了。” 石三兴奋起来,叫到:“公子同意我们修房子了?” “不同意。” “公子不是说可以建房吗。” “我不让你们自己修,我们大家统一修建,统一分配。这种房子不属于个人,属于集体,不是私房,是公房。” 二人愣住了。 许久,紫燕开口说:“废除私房,统一公房,好大胆的想法,我从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做。” “哦,今天不就见到了。”林玄大笑着,“从今天起,人类生存方式,有了新的选择。” 石三嘀咕道:“自己住的房子不是自己的,那我到底是有房子还是没房子?” 林玄拍着石三的肩膀说:“以后,你们的思想需要变一变了,你这个问题就是错误的。” 大事已决,林玄组织召开首次黑山大会。 四十一 大会 四十一大会 参会者有林玄,邵紫燕,林正吟,武扬威,程威,石三,锻桩。 列席者为武扬威程威的几个旧部,和几个识文断字的工匠。 “诸位好汉,今日我们齐聚一堂,共商我们黑山当下之困难,未来之发展。希望大家积极发言,为黑石献计献策。” 咳嗽之声此起彼伏,大家似乎都有些坐立不安。 林玄环顾四周,“怎了啦?怎么一个个扭扭捏捏的。” 程威瞪着房顶的横梁一言不发。武扬威愣愣看着林玄,等待他的进一步指示。锻桩双眼无神,摆出一副死也不说话的架势。紫燕若有所思。正吟看着门外探头探脑的小麻雀,几乎都要睡着了。 林玄一声叹息,指着石三,“石三,你说说。” 石三眼珠子打了个转,瓮声瓮气的说:“关于黑石山的未来,我认为我们都必须高度重视,坚决有力的执行上级下达给我们的任务,不要害怕完不成,做不好,只要我们足够努力,不打折扣地完成我们的任务,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很好的完成我们的任务。以前啊,有个大户人家,他们家的长工何二牛就不好好……” “打住。”林玄猛然举起手喝到:“车轱辘话不要说,我让你们献计献策。” “献计献策,哦,献计献策。”石三摸摸后脑勺,继续说:“说起县籍和县册,我认为应该找找松滋县主簿,他是主管我们县文书的人,这些东西他都知道。我倒是认识一个人,可以和主簿搭上关系,所以……” 紫燕看着林玄越来越黑的脸,起身打断石三的胡言乱语,“石三,不懂就不要瞎说,你坐下。” 石三这才长出一口气,缓缓坐回自己的木凳。 长这么大,头一回这么被当个人看,当着这么多大人物的面说话,石三的心里五味杂陈。 紫燕轻轻点点头说:“各位,开会前林公子已经给大家详细介绍了我们黑石的现状,我在这里再重复一遍。 目前,我们共有五百多户,其中军户一百多,工户三百多。房屋九间,全在寨子里。寨子外面是数百间窝棚,我们的军户和工户都挤在那里。 当务之急是建房子。 会前,林公子已经分别给大家介绍过了他的构想,就是想以公有资材为核心,建设我们的黑石山。 大家有什么意见,说出来一起讨论,都不说话,我们这会怎么开。” 说完,紫燕看着程威,“程将军,你说说。” 程威收回自己的目光,眯着眼说:“我都吃喝不愁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武将军,你说说你的想法。” 武扬威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可是紫燕这么一问,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憋得脸像个大猪肝。 “咯咯咯。”正吟笑的合不拢嘴,好久,才在林玄的怒视中停了下来。喘息放定,说道:“紫嫣姐,你还不知道武将军的毛病吗,战场杀人不眨眼,看见女子却一点也张不开嘴,哈哈哈。”说完又狂笑不止。 “正吟正吟你消停点。”紫燕怒道,“不要拿武将军开玩笑。” “好好好。”正吟扶着腰说:“这样,你来问,让武将军点头或者摇头就是了。” “是个好办法。”紫燕对武扬威说:“武将军,你知道林公子说的房屋公有是什么意思吗?” 武扬威点头。 “你同意这个办法吗。” 武扬威使劲点点头。 “好。”紫燕扭头看向正吟,“你什么意见。” “我。”正吟睁着大眼睛惊奇道:“我能有什么意见,全听二哥吩咐。” 紫燕嘀咕一句,“一点有用的建议都么有。” 正吟起身抢道:“那你说点有用的意见呗,你对二哥的提议怎么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同意啊,我也没有意见。” “那不就得了。”正吟坐回木凳,继续研究门口的麻雀。 “石三锻桩,你们两呢。” 石三说:“我认为林公子的计划高瞻远瞩,深谋远略,我完全同意。” “俺也是。” 最后,紫燕看着林玄说:“公子,我就是把,你这个会肯定白开。” 林玄直起腰,提起精神说:“不会白开,这只是个一个开始,以后我们还要经常坐在一起讨论。” 众人不置可否,只有石三一脸期待。 “最后。”林玄清清嗓子说:“还有个最重要的议题没有讨论,就是人事任命。” 程威歪歪斜斜站起来说:“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万事你说了算,何必脱了裤子,咳咳,咳嗽呢。” “你想累死我啊,这么多事我一个人干,干得过来吗我。再说了,虽然我们黑石只有五百户,可这只是开始,是个试验田,今后我们的队伍扩大了,我们的弟兄变多了,必须有个像样的管理模板。而今天这个人事任命,就是这个模板的积极探索,我需要大家和我一起,把我们事业的基础,牢牢建立起了。” 说完,林玄挺胸等着各位同仁的热烈鼓掌。 许久,他等来的是六双迷惑不解的眼神。 林玄独自立于众人的眼光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紫燕起身道:“虽然你说的我们听不大懂,我们还是知道你是为了大家着想的。人事任命是什么?” 紫燕把众人拉回主题。 林玄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说道:“我就不啰嗦了。武将军,你带五十人下山,在我们黑石山周边游击,拱卫山寨,遇到劲敌,不可硬拼,随时回寨。” 武扬威霍然起身,抱拳道:“遵命。” “程将军,你带五十人驻防山顶,负责治安,典狱诉讼,警戒巡查,同时修筑工事。” “领命。” “正吟,你挑选几个身手矫健,忠心不二的部下,负责山寨内的警卫,除了你的人,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山寨是存放粮食军械的地方,同时也是我们核心办公场所,不得大意。” 正吟知道自己肩头压力不小,郑重答道:“遵命。” “紫燕,我们黑石一切财务钱粮归你调配,兹事体大,要辛苦你了。” “紫燕领命。” 林玄喘了口气,继续朗声道:“石三,你负责各方采办,外务经营,交通联系,此事必选谨小慎微,不可有半点差池,若有贪赃枉法,渎职失职,唯你是问。” 很少见林玄这么郑重其事,石三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差点又跪了下去,忙弯腰低头,颤巍巍道:“谨遵公子号令,我石三一定恪尽职守,不会有半点马虎。” 锻桩慌忙接上,“俺也是。” “锻桩,你负责房屋营建,开山铺路,一切建设事宜由你全权负责,你责任重大。” “锻桩知道了。” “好了。”林玄大手一挥,“就这样,散会,还有什么需要沟通的,留下来我们单独谈谈。” 四十二 黑石 四十二黑石 空旷的黑石大厅里,林玄独自坐着。 其他人已经结伴而去,走的匆匆忙忙,似乎生怕自己被落在后面独自面对林玄。 武扬威和程威并排而行,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对方,避免自己的身位超过或者落后彼此。 正吟拉着紫燕的胳膊,一脸神秘的悄悄说着什么,一边往外走,一边给林玄做了个鬼脸。 锻桩大大方方跟着石三,说着修建房舍需要采购物资的具体事宜。 唯有林玄,静静坐着,背靠夕阳的余晖,盯着黑石大厅的屋顶。 这是黑石山目前最高最大的建筑。 原本,他想拆掉这个房子,重新修建低矮的土坯平房用作办公场所,以表示和工匠们生活平等。奈何大家都不同意,连正吟都说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公平也要有个限度。 最后,还是紫燕的话起了作用。 “公子,公平归公平,面子归面子,山寨是我们的门面,大殿是我们的会客厅,招待客人必须有个像样的去处,一个国家尚且如此,何况我们小小的黑石山。” 拆毁大殿的计划只好作罢,但是,屋里的陈设必须简朴,除了必要的桌椅火盆,不得有多余物件。 林玄的目光穿过宽阔的大殿,投向门口金黄色的阳光,直到那片阳光离开门口的台阶,爬向山顶,林玄才拉回飘向远方的思绪。 提起笔,大大咧咧写下了“公众告示”几个字。 告示记录了会议的具体决策,张榜公布于寨子门口的告示栏。 不几日,锻桩组织的公房建设团队已经搞出了一个详细的总体规划图和建筑设计图,风风火火跑进大殿呈报林玄过目。 林玄很是满意,同时拿出自己画的图对锻桩说:“每间房子的后墙,都做成这样。” 锻桩接过图纸,仔细研究了许久,“这是个啥?为什么要让锅台连着后墙?为什么墙壁要做成中空?” 林玄故意卖关子,“山人自有妙计,你就别问了,建成以后你自会明了。” 锻桩的带来的一个部下这时候说话了:“这不就是火墙吗,冬天的时候,锅台烧火,烟气顺着墙壁的夹层传播,整面墙都会发热,非常暖和,跟晒太阳一样。” 林玄摸摸额头的渗出的汗水,“咳咳,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嗨,这有什么稀奇,在北方,大户人家好些都有这种取暖的东西,有些在地下,叫火龙,有些在墙壁里,就是火墙。” 林玄暗自懊恼,又犯了想当然的毛病,古人的生活智慧不可小觑。 和颜悦色道:“对,就是火墙,以后我们的冬天就好过了。” 那人摇摇头,“公子啊,你想的挺好,可是哪里去找那么多柴火,这个东西好是好,就是费柴。虽然我们山上,可是人多啊,柴火不经烧,勉强做饭还行。” “这个你就放心。”林玄相信附近一定有煤炭,煤炭比木头耐烧多了。 “我们相信公子,回去我们就这么干。” 锻桩说:“还有件事。” “你说。” “那片树林不砍掉,我们的建房工程无法开展,这如何是好。” “砍掉啊。” “啊。”锻桩惊奇道:“你不是最忌讳我们胡乱砍树吗。”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解决生存问题,环境问题之后再说。” 锻桩带着众人躬身拜谢,准备退出。 林玄扶住锻桩的胳膊,说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搞这套,完事打个招呼直接走就行,你给我记住啊,你是他们的头,可都看着呢,你必须做好表率。” “记下了,记下了。” 锻桩前脚刚走,紫燕又跟了进来。 “公子,有事向你呈报。” 林玄苦着脸说:“哎,有事才来找我,没事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紫燕抿嘴而笑,“我公务在身,诸事繁忙,确实抽不开身啊。” “白天忙晚上也忙啊,骗谁呢你,你就是躲着不见我。” 紫燕慌忙欠身,“公子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一来正吟整日粘着我,我脱不开身。二来,若是经常来你这儿,嗯……” 紫燕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林玄说:“二来是怕我们走得太近,别人说闲话是,我知道你的顾虑。” “公子圣明。” “哎。”林玄叹着气说:“怪不得皇帝自称孤寡,不是没有理由。” “公子乃将相之才,对于部下,只能一视同仁,喜怒不可形与色,好恶不可言于表。” 林玄眼角耷拉着,“这以后,就不能同以前一样自由快活了。” “人中龙凤,本该如此。” “呵呵。”林玄苦笑道:“这驭人之术,用久了,我怕也变得冷酷无情了。” 紫燕轻轻抬眼,看着林玄,说道:“公子,如果不喜欢,我们可以随时离开,无论如何,我一直陪着你,你开心就好。” 林玄心中暖流涌动,手心都热乎乎,“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既然拉起了这一帮人,我就得为他们负责。” “我知道公子胸怀广阔,不是凡人。” “不要给我带高帽子,我很忌讳这个。”林玄佯怒道:“你不是说有事找我吗。” “最近我们支出用途太快,我们的财产,马上见底了。” “这么快。”林玄身体后仰,吃惊地说道:“修建公房的预算留出来了吗?” “留出来了,剩下的钱,只够用来采买粮食,也就维持百日而已。” “够了够了,能撑到我们发财。”林玄松了口气,“实在不行,我找大哥借粮,他不能不给我面子。” 紫燕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 公房建设工程按部就班进行着。 林玄选调了一批人,带着他们满山转悠。 一连好几天,没有找到丝毫有关石炭的线索。 只能让大家分头行动,在黑石山的山脚至山腰之间仔细搜寻。 对于石炭,大部分人只听过没见过,林玄只好拿出以前山匪剩下的,给他们科普,并嘱咐他们不可声张。 这发财的买卖,林玄不想走漏了风声被人摘了桃子。 紫燕笑道:“能不能赚钱还不一定,搞这么神秘。” “你不懂,我有我的办法。” 又是十几天过去了,林玄坐立不安。 莫非我猜错了,这里根本没有石炭。 不应该啊,山匪用的石炭哪里来的? 黑石山为什么叫黑石山,不叫白石山? 林玄心虚起来,若是估计错了,找不到可以大量开发的石炭矿,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呢。 紫燕看出了林玄的心神不宁,提议他下山走走,整天窝在家里,非闷出病来不可。 林玄寻思,也是,发愁有何用,不如出去散散心。 许久没见秦艮秦县令了,应该拜会,以后还指望他保驾护航呢。 收拾好礼物,林玄带着紫燕,骑马奔赴松滋县城。 四十三 意外收获 四十三意外收获 厚礼奉上,秦艮自然笑脸相迎。 “松滋第一公子,果然出手阔绰。” “多谢秦兄的抬举,近来安好啊。” “承蒙恩惠,自然无恙。” 客套片刻,茶水一盏下肚。 林玄正襟危坐,“秦兄,听说近来流民遍地,打家劫舍的事情时有发生。” “是啊,最近几日我到处救火,弄得焦头烂额。” “照此发展下去,恐怕离大乱不远了。上面可有对策。” 秦艮黝黑的圆脸上写满沧桑:“不瞒你说,上面让我们收拢流民,就地安置授田,可是我们哪有钱啊,跟别说田产了。” “上面不给钱吗?这就没法办了。” “正是,我们这些当县长的,都盼着流民赶紧过境,不要停留在自己的地界,偷偷上山自生自灭也行,只要不闹事,我们就谢天谢地啦。” “兵患,匪患,再来一个民患,你们确实不容易。” 秦艮牵起林玄的手,说道:“知己啊,世道艰难,但凡我有点其他来钱的门路,我也不会做这个两头受气的小小县长了。” “乱世做官,应该是最好的出路。” “乱世为官,取死之道。” 林玄大笑,“求同存异。” 秦艮也跟着笑了起来,“林兄大度。” “哪里哪里,跟你的道行比,我差远了。” “我听说。”秦艮忽然认真起来,慢吞吞说道:“你上黑石山了,还召集了几百人。” 林玄立马起身,抱拳道:“我今天来,就是请求秦兄赎罪的。” “嗨,哪里的话。”秦艮扶着林玄坐下,说道:“我还得谢谢你呢。” “谢我什么?”林玄不解。 秦艮轻轻拍着桌子说:“那么些人,若是放任自流,后果可想而知。由你看管着,我放心。” “你就不怕我带着他们闹出点什么事情来?”林玄满脸堆笑看着秦艮。 秦艮纹丝不动,盯着案几上的茶杯说:“我料林兄不是坑自家兄弟的人,你就算要下山,也不会在我们松滋起事,你说是。”说完,抬眼看向林玄。 林玄只觉一股凌厉的气息铺面而来,心说秦艮到底不是一般人,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唬住的。 “秦兄慧眼如炬,看透我了,把我拿捏得死了。”说完,林玄畅快的笑了起来。 与秦艮唱对手戏,倒是有些趣味。 秦艮也是仰天大笑,“林公子不要取笑我,说不定哪天我还要靠你罩着呢。” “哪里的话,喝茶喝茶。” 言毕,林玄起身告辞。 秦艮送至门口,“听说你带着人满山找石炭?” 林玄吃了一惊,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啊,怎么都传到秦艮耳朵里了,队伍里面有坏人啊。“不瞒你说,一个月了,还没一点头绪。” “快入冬了,西市有人卖炭,不如你去哪里打听打听。” 林玄一听,这是个好办法,或许能够找到石炭矿的线索。“多谢提点。” “不过,我还要多句嘴,石炭那玩意,成本高,销路窄,恐怕很难做出文章啊。” 林玄抱拳,“这个我自有计较,多谢,在下告辞。” 秦艮回礼,笑嘻嘻看着林玄的背影远去。 马蹄踩在街道的石板山,咯噔咯噔,清脆而有节奏。 “你听出秦艮话里有话了吗?”紫燕问道。 “他在点我,我知道。” “对,他就是在告诫你,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下。” 林玄一脸轻蔑,笑着说:“小小把戏,奈何得了我堂堂之师。” “话虽如此,还是不得不防,回去之后必须严查,把内鬼揪出来。” “嗯,就交给正吟去做,也省的她整日整夜缠着你,搞得我见你一面都困难重重。” 紫燕低头不语,脸颊泛红。 西市。 果然有个老头在出卖石炭,满满一车。 林玄指着石炭说道:“老丈,你这一车石炭,多少钱?” “一车吗?”老丈似乎不敢相信。 “对,一车。” 遇到了大买卖,老丈有些拘谨,艰难地伸出两根手指头,说:“五百钱。”说完眼巴巴看着林玄,生怕要价太高吓走了客人。 “五百,价格还行,倒是比木炭贵一些。“ “贵是贵一些,但是耐烧啊。” “我看别人都卖六七百,你为何卖这么便宜?” “不瞒你说,这车炭我昨天就拉过来了,就是没人买,我还等着拿钱回去给老伴抓药。”说着,老丈就开始抹眼泪。 林玄最看不得老人哭,忙说:“老丈,我给你一千钱,买下这车石炭。” 老丈愣愣看着他,眼中满是怀疑。 林玄把钱塞进他怀里,“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你得告诉我这车炭是在哪里挖的。” “多谢贵人,贵人大恩啊。”老丈连声道谢,抹掉眼泪说:“我这就带你们去,也不远,就在黑石山。” “黑石山?”林玄脱口而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三人上路,老丈说道,“敢问公子去那里做什么?” 林玄也不隐瞒,“开挖石炭。” 老丈回过头,看了眼林玄说:“公子可能有所不知,挖一车炭,要捡出十车石头,还要拉到集市,所费工夫不可量,若非实在走投无路,没人愿意干这个买卖。” “多谢老伯提醒,这个我自有计较。” 到了黑石山下,老伯放下车子,带他们顺着一条陡峭的山谷前行。 不多时,他们在一处断崖下找到了石炭。 看这地形,应该是地震断裂带的地表浅层煤炭矿脉,很适合横井挖掘。 所谓的石头比炭多,是因为没有挖到矿脉,只要横井深挖,必然能开出高品质的煤炭。 谢过老人,把那车炭返还给了他。 老人千恩万谢,拉着那车炭返回了县城。 林玄带着紫燕,沿着山谷继续侦查。 脑海里构想着,何处架设支架,何处开风洞,何处制造绞车,何处搭建工棚。 回去的路上,一副生机勃勃的石炭矿场劳作图已经在他脑海里展现开来。 三日之后,林玄召集开采队人员开了一个激动人心的大会。 会上,林玄着重刻画了石炭开采成功后,他们的生活将会发生质的变化。 他保证他有办法降低开采成本,打开石炭的销路。让他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让他们浑身充满干劲。 四十四 开工 四十四开工 山上的房屋已经建设完成,共七百多间。 五百间多间分配出去,剩余二佰间。 一半留作仓库,办公,学校等公用设施,一半留作备用。 林玄还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成立公共食肆。 对于这个过于超前的新鲜事物,大家自然难以接受。 不过林玄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按照成本收费,这样家家户户就会节省出做饭的劳力和时间,用于生产劳作。 之后,林玄把工作重心放在了石炭矿场的建设上,他抽调全部劳力,集中开发煤矿。 一切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按照既定轨道轰轰烈烈开展起来。 林玄干脆和工匠们一起住到了矿上,每日监督各类工程机械研发和建造情况。 主矿道开口加固之后,开始横向掘进。 一开始,确实如同那个卖炭老丈所说,石头比煤炭多的多,产出的煤根本没有什么效益。 众人齐心协作之下,一个月里,巨大的矿道掘进了十几米。这时候,产出的煤炭纯度已经很高,超出了所有人预期。 之后,林玄让他们分成多个小组,各组按照煤层矿脉走向,选择不同的方向挖掘分矿道。 又建立几个小组进行煤炭的分拣,清洗,运输和售卖,各组协同工作。 一开始,产生了不少的摩擦和矛盾。 工匠们只要看到林玄就围了上去,各自提出自己的主张和需要解决的矛盾,搞得林玄不甚苦恼。 经历几次之后,林玄干脆躲了起来,专心搞自己的炼焦实验。 当然,躲避不是个办法,事情总要协调,矛盾总要解决。 林玄找来一个人。此人自从开矿一直跟在林玄身边。 “大猴,你过来,我有事情交代你。” 被唤做大猴的是个年轻猎户,伸手矫健,爬山上树如履平地,大家叫他大猴子。听闻林玄叫他,卸下背篓走了过来。 “大猴,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此事关系重大,务必尽心完成,否则,离开黑石自谋出路。” 大猴吓得牙花子直打哆嗦,“公子尽管说,我拼了这条命也要做好,我老婆孩子在山上,指望我养活呢。” 林玄呲着牙笑了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听好。”、 大猴竖起了耳朵。 “这以后啊,煤炭生产上的大小事务,你说了算,由你协调,让他们不要再找我。” 大猴看着林玄许久,才说:“就这事?” “就这,运输售卖有石三,你不用管,只管生产和安全,出了事故,你提头来见。” 大猴笑了起来,笑的很灿烂,“我当啥呢,这是好事啊,我是他们的头儿了,他们都得听我的。” “是啊,你是头了,煤炭生产流程大家已经很清楚了,你要做的就是解决各组衔接中的矛盾和疏漏,管好工匠们的安全,让他们严格按照流程办事。” “知道啦,跟你这么久,这些我都懂。”大猴挺起胸脯,满面风光。 “那就好,你去。”林玄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几天,大猴来找林玄。 林玄和锻桩围着一个断裂的铁轴,正在比比划划。 “公子。”大猴拍拍自己的脑袋,落下一片黑乎乎的煤灰,苦着脸说:“求求你把我换了,我还是愿意下矿劳动。” 林玄抬起头,一脸坏笑看着大猴,“怎么?头儿当得不舒服啊?” “什么头儿啊,就是下苦力的,我就不敢露面,只要他们看见我,全是事情啊,你看看我着腿。”大猴拍着自己大腿说:“就这么几天,腿都跑细了,你看我这鞋,跑烂了好几双。” “嘿嘿嘿,我看你干的挺好,生产很平稳嘛,没出什么叉子,好好干。”说完,继续和锻桩研究铁轴。 大猴见林玄不理他,继续哀求道:“林公子啊,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啊,我指正那些犯错的工匠,理亏的人,好歹还能听我的,但凡有人发现我说错了,他们比我还能说,合起来对付我,我就是个受气筒啊,这个头当得窝囊。” “错了就改啊,还不让人说话了?” “反正我是干不下去了,还是找个人把我换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不可能。”林玄头也没抬。 “要我干也成,除非给我开除他们的权利。”大猴瘦弱的脸上满是倔强。 “不可能。”林玄走过去拍着大猴的肩膀说:“大猴啊,我这么安排自有我的道理,希望你理解,工作呢,还是要好好干的,你当初的豪言壮语我可记得。” 大猴低头,跺了跺脚,“也罢,大不了累死在矿上。” “不至于,不至于。”林玄笑着说。 大猴一脸坚定,高声说道:“累死了可算公伤,我老婆孩子一辈子要吃的公共食肆,这可是你说的。” “放心,白纸黑字写的清楚。” “告辞。”大猴斗志昂扬,转身走出林玄的房间。 掀起门帘子的瞬间,激起一片黑雾。 锻桩看着门口,悠悠地说:“大猴看起来好可怜。” 林玄摸着铁轴的裂口说:“还是工艺的问题,这种铁轴承无法承受绞车的重量。” “这就是关键问题,我们锻打不出你要的那种铁轴。”锻桩低着头,有些惭愧。 林玄拍拍他的肩膀,“不怪你们,你们用的生铁就那样,累死也没打不出来,你看。”林玄拿出一幅图。 锻桩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高炉图纸,只是一些细节和他所见过的高炉有所不同。 “公子想要自己炼铁?” “正是,只有练出合规的生铁,你们才能锻打出合规的铁轴。” “可是,我们现在用的生铁已经是最好的了,官营的我们买不到。”锻桩说道。 林玄压低声音说:“你放心,我建的高炉烧出的生铁,比官营的还要好。” 锻桩顿了顿,指着图纸说道:“这个高炉和别的不同,能练出好铁?” “当然,你要相信我。” “我当然信你。”锻桩指着图纸上一个没见过了东西说:“这是啥?” “风鼓。” “风鼓?”锻桩睁大眼睛说:“这我听过,没见过,有些官营高炉有这个东西,这你也会啊?” “小事情。”林玄摆摆头。 “私自制造官营器物,可是杀头的罪过。”锻桩贴着林玄的耳朵轻声说。 林玄大笑,“我们干的哪件事不是杀头的罪过。” “那倒是。”锻桩讪讪而笑。 “我还有一件宝贝。”林玄说着,从水池里捞出一块黑色的漂浮物,“你看这个。” 锻桩把漂浮物拿在手中,掂了掂,“咦,这块石炭怎么能浮于水上?” “这叫焦煤,从我们采挖的煤炭里筛选出来的。” 锻桩仔细打量着焦煤,甚至拿鼻子嗅了嗅。“焦煤?第一次听说。这有什么用?” “用它做焦炭,冶铁炼钢。” “炼钢?”锻桩又听到一个新名词。 “说多了你不懂,目前要做的,尽快打听,哪里可以买到上品赤铁矿。” 锻桩起身,抱拳道:“交给我了。” 四十五 销售天才 四十五销售天才 煤炭的开采量越来越大,效率也逐渐走高,大家忙的昏天黑地。 林玄又让大猴召集了一批人,加入了煤炭的开采工作中。 可是新问题来了,挖洗出来煤炭堆积如山,销量怎么上不去。 “石三,这一块是你负责,这么久了,销售量为何还是不行,你说说。” 石三猫着腰,一脸委屈道:“公子啊,你也知道,我们把价格已经压到了三百一车,销量依然不见起色,这可不能怪我们。” “不怪你们怪谁,还不是你们的宣传不到位。” “按照你的吩咐,我们每天都给人们讲解火墙和地龙的好处,可是他们不信啊。” “你自己想办法,克服困难,想方设法把销量提上去。” 石三唯唯诺诺:“我尽力而为。” “现在买石炭的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住在县城里的穷苦人家,他们买不起木材,只能买我们的石炭,毕竟我们的便宜耐用。” “销售群体不对,我们的目标客户是小富之家,你这样搞下去可不行。” 石三赶紧附和,“我也这么认为,可是那些人不相信我,再怎么解释也没用啊。” “这样。”林玄写了个字条递给石三,“你拿着这个,带上几个会做火墙的工人,去找秦县令。” “秦县令?” 一听是登门造访当今县令,石三腿肚子直打哆嗦,颤声说:“我长这么大,还没跟这么大的官打过交道。” 林玄拍着石三的肩膀,“不要怕,以后你还会见到更大的。” 。。。 秦艮府上。 石三自报家门,恭恭敬敬递上林玄的字条。 “火墙?”秦艮一眼扫完字条的内容,惊诧地问道。 “正是,林公子让我给你卧房修建一个火墙,说这里冬天冷,有了火墙会暖和很多。” “不要钱。”秦艮笑嘻嘻问道。 “哪敢要你钱。”石三赔笑。 “那就来。” 石三招手,身后立着的工匠们拿出家务事,七手八脚忙活开来。 三天后,火墙建成。 石三让人拉来几车石炭,他必须让秦艮好好见识下石炭加火墙的威力。 “县令,一切准备就绪,可以生火了。”石三说。 “那就开始,还等什么。” 石三命人点火。 炉灶里的石炭熊熊燃烧起来,火气烟气顺着火墙里的管路转了几圈,热量散尽后,顺着屋顶的烟道排了出去。 一屋子人都围着火墙,他们想知道这个火墙到底有没有传说的那么神奇。 没过多久,火墙变热,屋内温度陡然升高。 围着火墙看稀奇的人汗流浃背,纷纷远离,口中啧啧称奇。 秦艮更是笑的合不拢嘴。“林玄,奇人也。” 石三附和,“我们公子神奇的地方还多着呢。” “多智近妖啊。”秦艮摸着自己没有胡须的下巴若有所思。 石三说:“县令,如果你对我们的火墙满意的话,我们公子说了,请你去集市上帮我们宣传一次,让大家都知道火墙的的好处。” 秦艮心思微动,有了自己的主意,说道:“去集市宣传有什么用。” 石三慌忙低头,轻声说:“这是我家公子的意思。” “也不是不能去,只是那样效率太低,我有我的办法。” “县令的意思是同意帮我们宣传了?” “那是自然,林兄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过,我有个要求。” 石三激动地说:“您尽管提。” “给我府上所有房屋都装上火墙,除了下人的。” “这个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干。” 石三带人风风火火去了。 秦艮面带喜色吩咐管家,“你去,把我那几个要好朋友的都请过来,尤其是田族长,今晚我要在家里设宴,就在这个屋里。” 是夜,屋外寒风刺骨,屋内温暖如春。 秦艮一脸得意,给众人介绍自己的火墙。 “你们瞧瞧。”秦艮撸起袖子拍着火墙,说:“这是就是火墙,里面是烧的是石炭,这两个简直绝配,烧的时间长,不用频繁更换,还不漏烟。” 众人围着火墙赞叹不已,啧啧称奇。 有人说:“以前在北方的时候,这种东西我也见过,但那个时候,这东西四处冒烟,必须开着门,人才能在里面呆着。这个火墙做的实在是精致,不止美观,还实用。” 另一人说:“这屋里太舒服了,我都不想走了,秦县令,今日我和小妾就住下来啦。” 众人哄笑,秦艮喝了一碗酒,喊道:“各位兄台随意,我家的就是你家的,你家的,还是你家的。” “秦兄大气,哈哈哈。” 田苜梳也羡慕至极,东瞅瞅细看看,恨不得直接搬回家里去。 听着众人真真假假的恭维,秦艮极度满足。 田苜梳凝神盯着火墙下面的火炉,微微点头,说道:“这个构想实在精妙,火炉上可以烧水,可以做饭,余留的热气用来取暖,可谓是一举多得。” 众人一想,确实如此,频频点头。 秦艮说:“还是田族长想的周密,我们这些粗人只知道生火取暖,哪管做饭烧水啊。” “县令笑话我小家子气。” 秦艮拱手赔笑道:“不敢,不敢,田族长心思缜密,财大气粗,一步步把田氏做成松滋最大,靠的是自己的本事,我哪里有资格取笑你啊。” 田苜梳说:“县令过奖,我再怎么财大气粗,也要在你手底下谋生路不是。” “族长这么说,羞煞我也,你的儿子田金蓖,我见了面还得退让三分。” “哈哈哈,县令太谦虚了,你们级别相当。” 秦艮笑道:“那不是级别的问题,主要是因为我敬重你。” 秦艮这是把面子给足了,田苜梳满面红光,频频举杯。 “你这宝物是哪里得来?”田苜梳终于问到了关键问题。 秦艮放下酒杯,看着众人朗声道:“哪里来的先不问,你就说喜不喜欢?” “那是自然,很是喜欢。” “若喜欢,我秦艮今日做主,每人送一个。” “那感情好啊,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秦县令。”田苜梳拱手道谢。 众人同时起身,抱拳说道:“多谢秦县令。” 秦艮知道火候已到。 缓缓起身,摆摆手说:“其他人好说,只是田族长你,恐怕有些难办啊。” “哦,这是为何?”田苜梳不知就里。 “你恐怕不知道这火墙是何人相赠。”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不要跟我卖关子。”田苜梳提高了语气。 秦艮轻咳一声,说道:“不是我卖关子,只是怕说出来驳了田族长面子。”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秦艮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 秦艮继续说:“这火墙,是林玄相赠。” 大家终于品过味儿来,原来这是个鸿门宴啊,秦艮专门给田苜梳上眼药来了。 田苜梳的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黑,攥着拳头一言不发。 秦艮端起酒盅,笑着说:“来,大家喝酒,不要再提林玄,提起他我就生气,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不是君子作为。” 大家嘴上喝着酒,眼角却都盯着田苜梳的脸。 “田族长,怎么不端酒啊,看我不起我这酒吗。”秦艮说道。 田苜梳咬着牙,喝了一大口,故作平静道:“酒是好酒,人嘛,不敢恭维。” “嗯。”秦艮微鼓双目,看着田苜梳说:“你在说我吗?” “哪里的话,我说的是那个叫林玄的。”田苜梳看向屋外,目空一切。 “哈哈哈,你大人大量,何必同那种人一般见识。” 田苜梳收回目光,脸上带着一丝阴霾,“那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能耐我和。” “话又说回来。”秦艮继续火上浇油,指着火墙对田族长说:“他人品如何先不提,你就说说,这火墙好还是不好?” 众人强行控制快要崩裂而出的笑容,偷偷打量着田苜梳。 田苜梳放下刚拿起的筷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这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不多时,田苜梳起身告辞。 秦艮和众人强留,奈何田苜梳去意已决。 一一拜别,田苜梳起身离去,秦艮相随送别。 “这顿饭吃的很是有趣。”田苜梳语气冷淡,边走边说。 “我也是无心之言,若受得罪,请族长见谅。”秦艮不卑不亢。 “我听说一事。”田苜梳站定,望着黑夜,说道:“那个交林玄的,上山当山匪了?” 秦艮笑笑,说道:“是上山了,可没听说干什么有违王法的勾当,不能叫山匪。” “万一有天下山劫掠呢。” “这是欲加之罪。” “哼。”田苜梳一甩袖子,背过身去。“你这是包藏祸心,怕是心里有鬼。” “田族长。”秦艮提高了嗓门,“这是诛心之言,没有证据的的话,不可乱说。” “我还听说,林氏私自收拢流民,足足有几百户,你可知道。” “我只听说他们招募的都是本地人,并没有流民。” 田苜梳回身,透过黑夜看着秦艮,“究竟如何,我想我们都心里清楚。” 秦艮也看着田苜梳的眼睛,说道:“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的话,不可乱说。” “如果我拿出证据呢?” “自然是依法论事。” “知道你们私交甚好,可不要乱了法度。” 秦艮抱拳说:“我不可能为一个外人,押上自己带性命。” “如此便好,告辞。” 田苜梳上车,摆摆手算是告辞。 秦艮打发走了门人,独自站在黑夜里。 听着屋里传出众人哄哄闹闹的猜拳吃酒嬉笑打闹之声,忽然有些无名的没落。 就你田苜梳,还跟我讲法度。 靠着一个当郡丞的儿子,处处想着压我一头。 你做的那些恶,杀十次也不够数。你那个儿子田金蓖与你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荒淫无度,作恶多端。 只可惜没有人给我撑腰,不然我非亲手砍了你们。 至于林玄。 秦艮抬头,静静望着夜空中为数不多的几颗星星。 此人年纪轻轻,却极有城府,知道的东西五花八门,身世背景云里雾里,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一时半会解不开。 不过,此人倒是心地纯良。 哎,心地纯良的人都快死绝了,这个人吃人的世道,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秦艮咯咯干笑几声,回身加入了纸碎金迷。 此后数日,不断有人来集市寻找石三,给他们家修建火墙。 一开始,大户人家居多,后来都是有些资产的小富之家。 一传十传百,找他们的人络绎不绝,石三已经忙的顾不上吃饭了,整日安排人员上门安装。 “石三。” 石三抬起头,看见满面春风的林玄。 慌忙起身拜会,眼前忽然眩晕,差点摔倒,扶着桌角说。“林公子,你怎么来了。” “呦,你这是咋了。”林玄看出了石三的异常。 “没大碍,我在统计做火墙的家庭数目,好做安排。” 林玄欣慰。 他担心石三偷懒,或者私下搞小动作,一直有所防范,如此看来,石三对公事还是很上心的。 “你的功劳很大,火墙修的多,我们的石炭就售卖的快,你看着,再过几个月,我们的石炭就供不应求了。” “不敢贪功,是你指导的好,让我找秦县令推广火墙。” 林玄咂咂嘴,说道:“秦艮倒是有办法,我本意让他上集市说几句,毕竟大家对这个县令还是服气的。他另辟蹊径,走上层路线,先让大户们知道火墙的好,然后慢慢往下层推广开来。” “毕竟集市上大都是穷苦人家,能活着,已经拼尽全力了,哪有心情操心冷暖。” “你还能想到这些?不错不错。”林玄有些震惊,看着一脸淡然的石三。 “这不都是你给我们的往来文书上经常说的吗。” “我那些文书?” 石三从书堆里翻出一本书册,“你看,就是这些,我常看,每看一次都有新的体会。” 林玄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 “火墙修建太慢了,我们的工队必须扩大。”石三说。 “不用,扩的再大,也赶不上火墙的需求速度。” “那怎么办,我们的订单都排到年后了。” “开班授学,教授人们修火墙。” 石三大惊,“不可啊,这么好的营生,不能拱手让给外人。” “你得这么想。”林玄解释道:“火墙多了,石炭的需求量就大了,我们的利润在取之不尽的石炭里,修火墙费工费力,能赚几个钱。” “公子深谋远虑。”石三拜服。 “弄一个教授火墙修建的公堂,任何人都可以学习,这个你来负责。” “好的。”石三摸摸脑门,灵机一动,“公子啊,我想到一个发财的注意。” “你说。” 看来石三已经学会主动思考了。 “这样。”石三有些激动,瞪着眼说:“现在的市面上的石炭,我们独家经营,等大家都习惯用石炭烧火墙了,我们就提高石炭的售价。反正我们独一份,只要价格在富人的可接受程度内,我们就可以躺着赚钱了。” 林玄一巴掌拍在石三的脑袋上,大喊:“唯利是图是,做美梦是,别想,不可能的事。” 林玄失望地摇摇头:“孺子不可教也。” 四十六 高炉起,天地阔 四十六高炉起,天地阔 锻桩回来到了,同时回来的还有几车上好的赤铁。 “公子。”锻桩依然一副冷谈的模样,“我回来了。” 林玄冲过去给他一个熊抱,锻桩僵直着身体,反抗这令人无地自容的逆向僭越。 “东西在哪里,我看看。” “请随我来。” 锻桩带着林玄查看物资,仔细介绍这些赤铁的产地和价格。 林玄拿起一块赤铁石,借着阳光反复观察。 可惜没有放大镜,不然一眼就能确定他的大致成分和地质品级。 虽然只能粗略估计,林玄依然能够确定,这些赤铁矿已经非常好了,能够烧制出他们需要的生铁。 一车车看过去,林玄被一包奇怪的东西吸引了。 那包东西不是赤铁,是一些半透明的石头,形状规则,棱角分明。 林玄只是瞟了一眼,便浑身一个激灵。 “那是什么?”林玄几乎叫了出来。 锻桩吓了一跳,“回禀公子,那不是赤铁,只是觉得好看,就买了一些,带回来哄孩子玩。” “就这些?” “就这些,就这么一小包。”锻桩慌了,利用公用车辆运送私人物品是渎职。 锻桩连忙摆手解释:“公子,你听我说,这包东西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而且,一路上,我都是背在自己身上的,没有占用车子。” 骗人都不会。石三偷偷笑了出来。 林玄一把提起那包东西,搂在怀里咯咯笑着,“锻桩啊锻桩,真有你的。” 锻桩不知林玄究竟何意,心里发慌,用哀求的眼光看着旁边的石三。 石三看着神经兮兮的林玄,脸上满是疑惑。 “锻桩,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林玄极力平复剧烈起伏心绪,柔声问道。 石三立马插话,训斥锻桩,“这是你以权谋私的证据,看你还怎么狡辩,赶紧跪下给公子认错,保证以后再也……” “石三你闭嘴,我问锻桩呢。” 锻桩稳住心神,说道:“公子你治我罪,我认。”说着就要跪下去。 林玄一把扶住他,训斥道:“以后再跪我,就给我滚出黑石山。” 石三冲过去,往锻桩屁股上踢了一脚,怒道:“不许跪。” 锻桩声泪俱下,哭着说:“公子啊公子,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要赶我下山,我老婆孩子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不能被我毁了。”说完伸手去拿林玄手里的包。 林玄下意识往后躲开,大喊道:“你要干嘛?” “我不该给孩子带这些东西,我这就把这些扔下山,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这样。” “嘿嘿嘿。”林玄笑容看起来很是狰狞,“锻桩,记你大功一件,这可以好东西。” 锻桩和石三静静看着阴晴不定的林玄。 “你们知道这是啥吗?这是石英,这是石英啊。” “什么是石英?”锻桩疑惑不解。 “哎,怎么说你呢。”林玄抚摸着那包石英石,大笑起来:“天助我也,我要做琉璃。” “琉璃我知道。”石三赶紧插话,“那可是王公贵族才能用的东西,公子,你会做琉璃?” “必须会啊。” 锻桩见林玄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抹了把眼泪说:“公子不怪我?” “谢你还来不及。” “那就好,刚才可吓死我了。” “这石英石哪里买来的?” 锻桩又恢复了木头桩子的模样,冷冰冰说道:“和赤铁一道,都是在梁州买得,据说产自西域。” “你记着,以后再碰到,给我通通买回来。” “记住了。” 高炉已经按照图纸建好,风鼓机,塑模池等设施业已搭建完毕,就等着赤铁下锅开火了。 锻桩没有休息,直接带着自己一帮人马爬上高炉,开始研究熔炼赤铁。 一开始只是试验阶段,林玄让他不要怕浪费材料,大胆一点。 经过几轮的实验,在风鼓机和焦炭的加持下,按照林玄交给他们的工艺添加其他金属矿物,他们终于炼制出了上等的生铁。 这种生铁经过锻打,就能做出符合要求的车轴,性能优越,甚至远远超过了林玄的要求。 锻桩从没见过这么好的铁,他知道,添加的合金稍加改变,就能做出武器。 而这种武器的锋利程度可想而知,将是所有人见过最好的。 这种事他也就敢在心里想想,万万不敢说出口。 毕竟,私自锻造武器是灭族之罪。 高炉停炉是麻烦的事情,浪费大量物资和人力,非必要不可停炉,所以必须有源源不断的赤铁。 赤铁和石英石的采购工作只能交给别人。 锻桩推荐一直跟着自己,经受过长期考验的兄弟。 林玄对锻桩一万个放心,一切由他安排。 锻桩感激涕零,干起活来劲头更足了。 石三看在眼里,心中升起一缕凄然。 石炭大卖,林玄依然把价格维持在一车三百。 秦艮问他独门生意为何不坐地起价,狠狠捞他一笔。 他说不能竭泽而渔。 其实秦艮知道,修建火墙购买石炭的人,虽然大多都是有点资产的小富之家,但是劳苦大众肉眼可见的增多。 或许林玄在布一盘大棋,等到购买人群足够大的时候,再缓慢提高石炭价格,培养他们的消费习惯,进行长期收割。 这是一着杀人不见血的高棋。 高炉炼铁逐渐走上正轨,合格率也提高了。 随之带来一个甜蜜的苦恼。 烧出来的生铁太多,煤矿所用铁器一律换新,生铁依旧越积越多。 “怎么办?”锻桩问林玄。 “怎么办?”林玄问紫燕。 紫燕摊开双手表示无能为力。 “计将安出啊。”林玄无奈,“关键时刻没一个替我分担的人。” 孤家寡人一个,还得靠自己。 “寡人主意已定。”林玄看着众人说:“暂时停止炼铁,我要做琉璃。” “想做啥就做啥呗,反正都是你的。”紫燕说道。 林玄白了他一眼。 一开始,他只能把石英石变炉渣,根本做不出上一世见过的那这造型复杂精美的物件。 多次尝试后,只能做一些方方正正的东西。 林玄想的简单了,做琉璃比炼生铁难出好几倍。 几经周折,浪费了两大车石英石,林玄终于做出了两件晶莹剔透的宝物,一对方方正正的镇纸,几个形状怪异的琉璃片,两件宝物晶莹剔透,几乎没有任何杂质。 “两大车石英石啊,这可是我们煤矿几乎一个月的总产出,太浪费了。” “就是啊,拿去卖粮食,够我们吃几个月呢。” 听到工匠私下议论,石三断喝:“休要妄议公子,再被我听到,下狱治罪。” 众人默然低首,闷头工作。 紫燕也知道大家私下议论纷纷,只是一笑而过。 虽然他掌握着财政大权,但他始终坚定认为,所有东西都是归林玄一人所有,包括自己的生命。 林玄继续加工,他用琉璃片做了两个单筒望远镜。 众人见后,无不赞叹林玄手艺巧夺天工。 背地里的风言风语自然也就消散了。 武扬威和程威对望远镜爱不释手,都说,这东西顶上百个游骑兵。 林玄说望远镜就是送给他们的,拿去好好收着。 二人喜笑颜开,踹在怀里匆匆离开,生怕林玄当场变卦。 那对琉璃镇纸,林玄放进一个精美的木盒,亲自送到林家坞。 他知道林族长最喜书画,他要把镇纸送给林族长。 令他没想的是,林族长严厉斥责了他,还当场把那对琉璃镇纸摔碎。 四十七 物尽其用 四十七物尽其用 “玩物丧志。”林族长呵斥道。 林玄垂手而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族长指地上碎裂的琉璃残块,说道:“就为了做这两个东西,你浪费了那么多人力,值吗?” “我知错了。” 族长气喘吁吁,背过身去不看林玄。 林玄悄悄抬头看着族长起伏的肩膀,心中满是愧疚。 过了许久,族长长吁一口气,说道,“林玄啊。” “我在。”林玄赶紧山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说。 “我还以为你个他人不一样,是个有志之人,怎么年纪轻轻也开始不学无术了。” “叔父,我,我再也不敢了。” “你啊,我知道,你是有些本事,但是你不能把自己的能耐浪费在这些地方。”族长指着地上的琉璃残块,点着指头说道,“这种东西除了好看,没有任何价值。” “叔父,我只是想让你高兴。”林玄唯唯诺诺,轻声说道。 “高兴?”族长回身,看着林玄,“你认为这种东西能让我高兴?” 林玄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真想让我高兴,好好干你的事业,我看你们做的铁具就挺好啊,多打几套农具,多往田地里使使劲,这才能让我高兴。” “我知道错了,回去之后,我好好炼铁。” 林守制拍了拍林玄的脑袋,“哎,到底是个小孩子。” 听此一言,林玄鼻头酸酸的。 “你要知道,对于我们家,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守住祖产,多打粮食。” “我要扩大我们的田产,我要壮大我们林氏。”林玄说道。 林守制看着林玄,忽然笑了起来。这孩子,倒是有些可爱的天真。 “哪有那么容易,我们家族这几十年不断衰落,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们没人啊,到现在,男丁就剩你们两个。首先保住你们自己,我们林氏才能慢慢散枝开叶。” “我有信心,我一定能做到。” “不要好高骛远,我死之前,能守住我们林氏家业,我就知足了。”族长看着林玄说:“一定要脚踏实地,不要把心思用在奇淫巧技之上,那是纨绔子弟的行径。” 林玄看着族沧桑的眼神,心中满是愧疚。 “林玄啊。” “我在,叔父。” 族长拉着林玄的手,柔声说:“你大哥林恭俭,难以托付大事,以后这个家,你得多担待一些。” “嗯。”林玄使劲点点头。 “将来,我们家若临大难,你将如何?”族长问道。 林玄不假思索,说道:“我将舍生忘死辅佐大哥,保护我们家族。” “将来,如果林恭俭没有足够的能力保全这个家,你将如何?” “以死相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族长捏着林玄的手说:“你可取而代之。” 林玄惊出一身冷汗,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俯身下拜,嘴里喊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侄儿没有丝毫非分之想。” 族长走过去拉起他,笑着说:“你以为我在试探你?” 林玄轻轻摇头。 “你小小年纪,心里故事倒是挺多,你以为我是刘备啊。” “我也不是诸葛亮,嘿嘿嘿。”林玄看着族长,咧嘴傻笑。 “我说的是真心话,不要当儿戏。”族长认真说道。 林玄眼睛看着地面,紧闭双唇。 正在此时,门人来报,武将军有急事求见。 “快请他进来。” 林玄立马感到有大事发生。 族长坐回地塌,挺起胸脯,摆出族长架势。 武扬威踩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屋里,抱拳行礼,“族长,公子。” 族长扫了眼武扬威,不紧不慢说道:“何事求见?” 看他这幅一板一眼的模样,林玄有些想笑。 武扬威忽然看见地上的琉璃碎块,惊奇问道:“这是什么?” “你不要管,你有什么急事?”林玄说。 “回禀公子,我以前的一个部下,今日偷偷给我带话,说田苜梳要伙同秦艮,要来林家坞缉拿流民。” 信息量有点大,林玄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啥?你仔细说说。” “是这样。”武扬威说道:“我那个部下一直在田家做护卫,今早他随田苜梳去县城会同秦艮,要来林家坞抓捕流民,还要治族长私自收拢流民之罪。他知道我现在是林公子的人,就托人给我带了封信。” “信在哪里?”林玄伸出手。 武扬威从怀里摸出来,交给林玄。 林玄看过,递给林族长, 林族长眉头紧锁,举着书信手微微颤抖。 “你那个部下可信吗?”林玄问。 “生死弟兄。” “你立马回信,并送上一份厚礼,还有,让他先不要暴露。” “遵命。” 武扬威想了想,又说:“公子,每个氏族大户都有流民,他秦艮凭什么抓我们?” 林玄背手在房间里转圈踱步,低头思索,说道:“私收流民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秦艮不会自找没趣。” “那他为什么听信田苜梳的举报?” “民不举官不究,但若是举报,官府必须严查,否则他秦艮官帽难保。” “现在怎么办?”武扬威等着林玄进一步指示。 “族长?我们收留的那些流民,现在在何处?”林玄急匆匆问道。 族长说:“我不知道,叫林恭俭过来。” 林恭俭一进房门,看到气氛紧张,兀自先打个了寒颤。 “大哥。”林玄说:“我们的流民在现在何处?” 林恭俭刚要回答,忽然看到地上哪些闪闪发亮的琉璃碎块,惊奇问道:“这是何物?这么好看。” 族长气得直摇头,弹着桌子说:“林玄问你话,好好回答。” 林恭俭艰难地收回目光,说道:“二弟啊,好久不见,你问哪些流民啊,都赶到庄子上干活去了。” “水田还是旱田?” “水田。”说完看看众人,“怎么了这是,一个个愁眉苦脸。” “田苜梳把我们举报了,秦艮正带着人过来抓捕流民。”林玄说。 林恭俭的脑袋立马耷拉下去,唉声叹气,嘴里嘟嘟囔囔,“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一筹莫展之际,林正吟冲进来,带着一阵劲风。 “你们都在啊。”正吟拿出一封信,扔给林玄,轻快的说:“秦艮托人带信,没找到你,就交给我了。” 林玄打开,快速看完,嘴里说了一句:“秦艮还算讲义气。” “信里说啥?” “就这事,说他们已经在路上,让我们早做准备。” “咦,这是啥?”正吟也看见了地上碎裂的琉璃。 忽然,林玄脑袋里灵光乍现。 碎裂的琉璃也是事间奇物,可以派上大用场。 脑袋里,一个清晰的计划展现开来。 四十八 偷梁换柱 四十八偷梁换柱 林玄捡起地上的琉璃碎块,递给林恭俭。 “给我吗?”林恭俭喜上眉梢。 “不是给你,你听我安排。” 林玄把需要林恭俭做的事仔细说了一遍,如此这般。 “就这样?能行吗?”林恭俭有些疑惑。 “你是重中之重,我相信你,你能做到,你口才最好。”林玄诚恳地说道。 主意既定,各人分头行动。 林恭俭包好琉璃碎块,匆匆上路。 武扬威赶去水田,带着所有人离开,回林家坞后山躲了起来。 林玄和正吟也来到水田附近,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观察路上的动静。 林玄的心脏砰砰直跳,手里捏着一把汗。 “有把握吗?”正吟问道。 “肯定有把握。”林玄在衣服上使劲蹭了蹭手。 。。。 田氏庄园。 “田大总管,好久不见啊。”林恭俭一脸媚羡的笑容,弓着腰,疾步走了上去。 田总管站在台阶之上,低头看着林恭俭,心里纳闷,他怎么忽然来了。 “林大公子啊,贵客登门,有失远迎。” 林恭俭行了一礼,“田总管别来无恙。” 田总管举手回礼,“承蒙大公子挂念。”走下台阶,扶起林恭俭,“请进。” 来到厢房,二人坐定。 “大公子是来找田族长的,真不巧,他今日不在。” “敢问族长去了哪里?” “不瞒你说,族长今日一早就走了,似乎有什么大事。”田管家仰头说道,“这似乎不是你改过问的。” 林恭俭讪讪而笑,说道:“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哦?” “去我家了,你都不知道?” “这我还真不得而知。”田管家往前靠了靠,轻声问:“去你家做什么?” 林恭俭轻笑一声,“你好歹是个大管家,族长怎么啥都不给你说。” 田管家脸上有些挂不住,轻咳一声说道:“不要多想,尊卑有别而已,田族长去你家究竟所为何事。” “我们把二百亩水田卖给了田族长,二位族长找秦县令,交换地契去了。” “哦。”田总管身体后仰,一脸震惊。“你们怎么舍得卖?” 林恭俭叹气道:“没办法啊,世道艰难,一言难尽。” “这么大的事,我竟然一点不知道。”田总管低头自语。 “你想想啊。”林恭俭说:“上次田族长去我们家接收田产,闹了那么大阵仗,结果呢,丢了面子,还搞得尽人皆知。所以这次,田族长低调处理,等尘埃落定,再向大家宣布。” “原来如此。“ 怪不得族长瞒着所有人,没漏一点风声。田族长不是不相信自己,是情不得已。 想到此处,田总管心中坦然了。 林恭俭看前戏已经铺垫到位,立马耷拉下脑袋,苦着脸说:“不瞒老哥,我今日来,有事相求啊。” “知道你不会轻易登门,说,何事?”嘴上说着话,眼睛打量着林恭俭身后小厮手里的包裹。 林恭俭递了个眼色。 那小厮放下包裹,退出门去,还轻轻带上了房门。 “这是什么?” “你自己看。” 田族长打开包裹。 几个形态奇异的透明物件出现在面前,晃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这,这是……” “没错,这就是水玉。” 田总管咂着嘴唇,一脸痴迷,说道:“你这,大公子,你这什么意思?” 林恭俭把那包裹往前一推,说道:“送给你的。” “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田总管轻轻抚摸着那些水玉,当真爱不释手。 片刻之后,他把包裹又推了回去,坐直身体说:“有什么要我办,你说,我先听听。” “是这。”林恭俭说:“你也知道,我们林家现在很困难,我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不然也不会卖地,可是你们田族长给那点钱,实在太少。”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 “不是钱的事,是地的事。” “嗯,你说,我能做什么?”田总管侧耳细听。 林恭俭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一会儿你去丈量面积的时候,给我们多留一点。” “就这?” “嗯,就这事。” “多留多少?” 林恭俭拱拱手说:“你看着弄,我相信你的为人。” “这事好办,我应下了,给我们自己多量一点边角就行。”田总管喜上眉梢,笑着拿走了包裹。“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许反悔,哈哈哈。” “多谢老哥成全,我替我全族老小谢谢你了。”说着就要大拜。 田总管慌忙弯腰,轻轻扶起,说道:“这你就见外了,我从来没拿你当外人,才愿意出手相助,以后还有啥能帮上的,尽管来找我。” “我也没那你当过外人,我爹说,当年我出生的时候,你还喝过我的满月酒呢。” “那是那是,可以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林恭俭尽自己恭维之能,全力奉承田总管。 田总管如同喝了二斤迷魂汤,坠入云雾,舒坦至极。 琢磨这时间差不多了,林恭俭起身说:“老哥,那我们就走?” “去哪?” “去丈量我家地啊,你忘了?” 田总管拍着脑门大笑:“看我这记性。” 林恭俭又压低声音说:“二百亩呢,多带些人,可不要带田姓之人,走漏风声就完了。” “你放心,我带北地流民,他们和田氏不熟,只听我一人号令。” 一看事成,林恭俭松了一口气。 “哎,等等。”田总管忽然说:“族长还没回来,我现在去是不是太早了。” 林恭俭一把拉住他,急匆匆说道:“等他回来,你还怎么做手脚。” 田总管站起身,说道:“大公子提醒的是,我们这就走,等族长回来,我已经丈量完成,也算功劳一件。” “正是如此。” “前方带路。” “请。”林恭俭伸出右手,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 。。。 林玄一直盯着大路尽头。 忽见尘烟起处,走来一帮人。 为首两人骑着马,后面跟着一帮衣衫褴褛的农人,手里那个长短不一的尺竿。 林玄一拍大腿,喊道:“成了。” 等他们来到田边,田总管吩咐众人下地,各组用尺竿分头丈量,集中统计,最后汇总。 少顷,林恭俭说:“这里弄完还早,天气寒冷,去我家喝口热茶再来也不迟。” 田总管欣然同意,跟着林恭俭走向林家坞。 不多时,远处又来一队人马。 不用说,这就是田苜梳和秦艮了。 林玄激动的直搓手,“有好戏看了。”拉着正吟隐蔽了起来。 四十九 李代桃僵 四十九李代桃僵 秦艮和田苜梳带着一帮兵士,径直走到了那片水田地头。 田苜梳比比划划,似乎在给秦艮介绍这些人就是林氏收拢的流民。 看来他把我们林氏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林玄咬咬牙,“不除此人,我永无宁日。” 秦艮骑在马上,手中陌刀闪闪发光,甚是威风。 只见他大喝一声:“给我抓。” 身后兵士一起出动,分左右两队,朝了不明就里的流民包抄了过去。 兵士行动迅速,整齐划一, 流民还没见过如此阵仗,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向田苜梳。 田苜梳一脸得意,骑在高头大马上俯视眼前这一切。 流民们满脸困惑。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族长为什么让人抓他们。 可惜的是,他们认识田苜梳,田苜梳不认识他们。 不多时,流民被尽数捕获,围成一处。为了防止他们逃跑,甚至用绳子将他们串在了一起。 田苜梳春风得意,眉飞色舞给秦艮说着什么。 秦艮一脸漠然,轻轻点着头。 正在这时,田总管急匆匆跑了过去。 林玄见状,拉着正吟从隐蔽处转出来,跟了上去。 田苜梳看着自己的总管,一脸茫然。 秦艮看了看气定神闲的林玄,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随即翻身下马,说道:“林公子,这里都能碰见你,我们缘分不浅啊。” 林玄抱着拳回礼,“人生何处不相逢。” “你在这里做什么?”田苜梳问他的大总管。 那个差点跑岔了气的田总管弯着腰喘着粗气说:“回,回族长,我在量地。” “量地?量什么地?”田苜梳丈二摸不着头脑。 “就,就这片地啊。”田总管指指水田,又看看被串在一起的流民,问道:“族长,为何抓他们?” “他们是北地流民。” “可是,可是。”田总管斜眼偷瞄秦艮,欲言又止。 “可什么是?还想给外人说话不成?我和县令刚才已经核实过,他们都是北边来的,说的都是北方话。” 田总管不敢当着县令的面讲出实情,说这些人是他田家的,憋得脸通红。 林玄朝秦艮挤挤眼睛,秦艮忽然明白了一切。 秦艮扯了扯嘴角,对田苜梳说:“要没事,我就先带他们回了。” 田苜梳抬抬下巴,看着林玄说:“林公子,你就不想说点什么?这可是你们林氏地界啊,等回去调查清楚,再解释可就晚啦。” 林玄摆了摆手,算是答复。 田苜梳放声大笑,说道,“还挺有骨气,是条硬汉子。”转身对秦艮说:“秦县令辛苦,为民除害。” “告辞。”秦艮回马欲走。 田总管忽然冲过去,一把拉住秦艮的马缰绳。 秦艮故作吃惊,用夸张的语气问道:“你意欲何为?” 田总管惊慌失措,看看田苜梳,又看看秦艮,紫色的嘴唇剧烈颤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怎么啦?”田苜梳一脸错愕。 “我,我,不行啊,不能走,他们。”田总管的舌头在嘴巴里打着转,说不出个完整话。 “不要支支吾吾。”田苜梳说:“有什么就说,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 田总管使劲看了看田苜梳,又看了秦艮,提了口气,说:“这些流民,使我们家的。” 此话一出,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县尉,皂隶,还有兵士们,一同看向了田总管。 田总管压力陡增,双股颤颤,眼看就要倒下去。 忽然,众人听得扑通一声。 循声望去,只见田苜梳从马山跌落下来,躺在尘土里一动不动。 林玄一个健步冲过去,左手搂住田苜梳的脖子,右手掐住了他的人中。 “啊。”一声长叹,田苜梳从昏迷中醒来。 田总管踉踉跄跄爬到田苜梳的身边,只是哭喊,“族长啊,族长,你可不能有事啊,你杀了我都行,你可不能有事啊。” 族长挣扎着,脱离林玄的臂弯,站起身,扶着马鞍,用力喘着粗气。 “林族长,你没事。”林玄轻声问道。 林玄态度诚恳,毕竟,他也不想搞出人命。 田苜梳忽然伸出手,轻轻拍打着林玄的肩膀,用毫无光泽的双眼看着他,摇着头说:“公子果然手段高明,我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哪里哪里,田族长若再年轻几岁,我定然不是你的对手。” 田苜梳伸直脖子,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狂笑,“哈哈哈哈,年少有为,林公子不是池中之物,我愿赌服输,老朽告辞。” 说完,牵着自己的马,颤巍巍往家走去。 田总管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急急跟了上去,搀扶住族长的胳膊。“族长,我们的人怎么办。” 田苜梳任由总管搀扶,边走边说:“还能如何,难道当着这么多人面让秦艮放人?” 田总管在自己脸上死命扇了一巴掌,“都是我的错,轻易听信了他们。” “哎,算啦,也不能全怪你。” 看着一仆一主两个身影慢慢走远,秦艮回过神。鼓掌笑道:“好一出李代桃僵。” “顺水推舟而已。” 林玄看着那两个背影,竟然心生怜悯。 “心有不忍?” “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个人,敢作敢当,也算一条好汉,只可惜,英雄迟暮。” 秦艮摇了摇头,说道:“不说他了,说说你。” “我咋啦?”林玄奇道。 秦艮拉着林玄远离人群,轻声说:“我给你捎信,就是让你把你家的流民都藏起来,我们过来空走一遭,也算是有个交代。 你倒好,自己的藏起来了,把田家的弄过来塞给我,你当我真想抓流民立功啊,这可是烫手山芋,谁都不想碰。 你看看这帮人,抓回去还的管饭,不抓又不行,毕竟碰到眼皮子底下了,大家都看着呢。” 秦艮摊开双手,无奈地继续说:“你说我怎么办,这么多张嘴,总不能都给饿死。” 林玄嘿嘿笑了起来:“确实为难秦兄了,先说声抱歉。” 秦艮斜蔑一眼,“嘴上说说有何用,你可知道,为了拖延时间,我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生怕来早了,你倒好,给我这么一个大礼。” 林玄赔笑道:“必有重谢,秦兄请放心。” 秦艮用鼻子哼哼两声算是答复。 “对了秦兄,这些流民怎么处理。” “还能怎样,遣送出境喽。”秦艮挠挠头,“哎,又是一笔开支。” “不如这样。”林玄说:“我替你解决他们。” “嗯?”秦艮怒目而视:“不可滥杀无辜。” 林玄急忙摆手,说道:“别误会,听我说,我们矿场正好缺壮劳力,不如你想办法把这些人给我弄过去,这样既解决了你的问题,也解决了我的问题,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秦艮一把攥住林玄的手,朗声说道:“一言为定。” 五十 琉璃爵 五十琉璃爵 听闻父亲生病卧床,田金蓖急匆匆赶回家。 “父亲。”田金蓖拉着田苜梳的手,跪在床榻边泣不成声。 田苜梳慢慢坐起来。 田金蓖把棉被轻轻裹在了父亲的后背上。 “我无大碍。”田苜梳说得有气无力,“你不用担心。” “一定是林玄搞的鬼,这个瘟神,我一定亲手宰了他。”田金蓖咬牙切齿地说。 田苜梳赶紧拉住了儿子的手臂,看着他的眼睛叮咛道:“我早就说过,此人不一般,我们不是对手,可我非要逞强,结果落得如此下场。你要以我为戒,不要再和他作对,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嘛。” “可是他让父亲遭了这么大的难,我轻饶不了他。” “千万不要这样想,都是我自讨苦吃。再说了,不就损失了一伙流民吗,慢慢招募就是了,花不了几个钱。” 田金蓖捏着拳头说:“他林玄让父亲当众出丑,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我都说了,这是我自找的,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斤斤计较。” 田金蓖捏着拳头,鼻子里往外喷着热气。 “算啦算啦,该低头就低头,我们斗不过他。”田苜梳说。 “父亲。”田金蓖猛然站了起来,“你怎么老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田苜梳又拉他坐下,和声说道:“为父桀骜一生,从未遇到过这种软刀子杀人的对手。此子心有猛虎,却能时时保持克制,从不以蛮力取胜,等到他羽翼丰满,露出爪牙的时候,怕是要天翻地覆的。” “哪有那么邪乎。”田金蓖撇了撇嘴,“我就不信我斗不过他。” “哎。”田苜梳低头叹气。 “父亲,你要相信我。” 田苜梳抚摸着田金蓖的手,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不听劝,但你必须听最后这一句。” “父亲请讲。” “如果当真有一天要和他正面交锋,记住了,必须留点回旋的余地,万不可伤人性命,尤其是他看重的人。否则,我田氏就离衰亡不远了,望你三思” “我记下了,你快休息。” 田金蓖安顿好父亲。 站在床边,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容摇了摇头,悄悄退了出去。 。。。 “你给我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也在那里?”田金蓖指着跪在地上的田总管,厉声质问。 田总管俯身在地,把林恭俭骗他量地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当然,他隐去了收受水玉的部分。 听完,田金蓖大骂,“愚蠢至极,亏你当了我们田氏这么多年管家。” “公子息怒,我一时糊涂,请公子责罚。”田总管头如捣蒜。 “若不是父亲看中你,我早让你滚回老家了。” 田总管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看着田金蓖说:“公子,你不能这么说我,按辈分来讲,我还算你长辈。” 田金蓖怒气微笑,扭过头,不说话。 “公子,我知道错了,只要你还愿意留我,以后,家里的事我全听你的。” “态度还算好。”田金蓖说道。 忽然,田总管从怀里掏出两个巴掌大的木盒子,伸手递给了田金蓖。 “这是什么?” “是我孝敬公子的,请公子过目。” 田金蓖打开盒子,里面分别装着一大一小两个透明圆球。 圆球晶莹剔透,光可照人,模样甚是可爱,一看便知是极其罕见的珍宝。 “这是水玉?”田金蓖惊到。 “公子慧眼如炬。”田总管努力挤出一脸笑容,说:“正是水玉,是品质极高的水玉。” “哪里得来?”田金蓖看着这对水玉,脸上泛起红润的光。 “回禀公子,一个远房表弟在西域贩马,给我带回来的,我不敢私藏。” “你站起来。”田金蓖轻抚着光滑圆润的水玉,嘴里说道:“既然管家一片心意,我就收下了,以后你好好干,管好我们田氏庄园。” 田总管喜笑颜开,站起身说:“没有人比我更懂管理了。” 。。。 林玄回山之后没有闲着,他一手扩大煤矿,一手继续研制琉璃制品。 煤炭的产出速度远远比不上订单的增量,众人昼夜奋战,轮班休息,依然供不应求。 唯一的办法就是再开几条矿道,增加人手,继续提高产能。 最重要的是,让更多的人来煤矿谋生,这是他最大的动力来源。 同时,他把多余的生铁统统打造成农具,以极低的价格卖了出去。 一时间,黑山农具成了抢手货,好多人直接等在锻铁的工匠身后,一旦成型,立马买走。 甚至于黑山农具成了盐铁黑市的硬通货。 林玄不知道的是,部分农具被二手贩子收走,打造成兵刃,流进了兵甲黑市。 这种兵刃价值极高,一把环首刀的可以换会一匹西域战马。 于是,一批黑山兵刃经过梁州,流到了西域。 至于琉璃,林玄思前想后,决定继续研制。 虽然他可能祸害自己,但也可以祸害别人啊。 一刀两刃,就看怎么用了。 琉璃工艺逐渐成熟,他用上了吹制,拉制,压制等方法,试着制作造型复更加杂,体积更加庞打的琉璃制品。 这回他不只满足于无色透明的琉璃,他试着加入其他矿物质,做出的琉璃五彩斑斓,颜色奇异,甚是赏心悦目。 他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的研制。 终于,他把自己变成了琉璃工艺大师。 开矿,火墙,甚至炼铁的事情他都可以大大方方交给别人,让他们自己去做。但是,制作琉璃他不许任何人染指,一来,物以稀为贵,二来,这玩意确实有些玩物丧志。 林玄红着眼看着自己亲手做出的一对琉璃爵,胸中自豪感油然而生。 琉璃爵泛着蓝色的光,透过阳光看,又呈淡淡的绿色,甚是神奇。 他还做了一把琉璃杵和一个琉璃簪,这是送给正吟和紫燕的。 紫燕接过琉璃簪,拿在手里掂了掂,顺手插入发髻便离开了,连句谢谢都没留下。 看来紫燕特别在意族长的嘱咐。 林玄自嘲般笑笑,哎,连紫燕都不理解我,寡人心里苦啊。 正吟倒是爽快,高兴得直跳,甚至把琉璃杵挂在腰间,整日在黑石山招摇过市。 林玄央求道:“你可收好,别被叔父看见,不然非扒了我皮。” “放心大师,这里没人敢告我的密。”正吟坚定的说。 “你这么自信?” “不是我吹,咱们黑石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有我的眼线。” “可以啊,变成特务头子啦。” 正吟跳着脚喊道:“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好不,我这还不是为你好,上次有人给秦艮告密的事,你忘了?” “哦。”林玄摸了下脑门,“想起来了,后来咋样?” “自然是揪出来赶下山了,本来我要杀掉他,紫燕死活不让。” “紫燕做的对,不要随意杀人。” 正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妇人之仁。”说完,闪身窜出了林玄的房间。 林玄抱着胳膊轻笑两声,看向那对琉璃爵。 这对宝贝送给谁,不能暴殄天物啊。 正在此时,有人登门造访,是秦艮的部下陈主簿。 陈主簿带来秦艮的请柬,邀请他一同赏月,并告诉他,秦艮还同时邀请了田族长。 林玄笑笑,秦艮倒是有心。 那对琉璃爵,也算有了归宿。 林玄叫上紫燕,装好琉璃爵,打马往县城奔去。 五十一 秦府酒宴 五十一秦府酒宴 是夜。 秦艮府里高朋满座。 田苜梳没有来,田金蓖倒是来了。 今日的田金蓖很是客气,有意为上次的事给秦艮道歉。 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用得着的地方,不能把关系搞的太僵。 可他没想到林玄也来了。 碰到林玄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他看着林玄,轻哼一声,仰着脖子擦身而过。 林玄本想打声招呼说几句道歉的的话,可惜被冷在了当场。 众人看在眼里。 林玄尴尬万分。 随即嘻嘻笑着,对众人说道:“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开席。 秦艮坐北朝南,林玄和田苜梳坐西面东。 大家一眼就看出,今日的主角是林玄和田苜梳。 林氏和田氏两家素有不合,今日这种安排,明显是秦艮要从中调和。 想起他们曾经的恩恩怨怨,众人心思微动,嘴角洋溢起各色笑容。 又有好戏看了。 秦艮举杯,朗声说道:“今日满座高朋,我秦艮不甚荣幸,各位都是我们松滋县的栋梁,今后一定要和睦相处,相互提携,来,满饮此杯。” 众人高喊:“多谢秦县令。”说完,一起干了杯中之酒。 秦县令红光满面,口中应承着众人的恭维,频频举杯。 不多时,在场之人都开始酒精上头,场面也热闹了起来。 有人拉着婢女跳舞,有人站在院子里放声高歌,还有人带来了自己的男宠,一同饮酒作乐。 还有男男女女一大堆,不知在玩什么游戏,输了要么喝酒要么退衣。 众人狂笑不止,玩的不亦乐乎。 林玄有些血脉贲张,别扭至极,侧过脸假装看向别处。 这样真的好吗,我才十几岁,还是很饿孩子啊。 这就是所谓的魏晋风流,果然放浪不羁。 林玄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回想起前世所谓的开放社会,烟花柳巷之地他也去过一些,可是与这一比,小巫见大巫啊。 田金蓖见怪不怪,对眼前事物不屑一顾,一口一口喝着杯中酒。 秦艮应付完众人,端着酒杯超他们走了过来,“二位,我们一同喝一杯。” 林玄和田苜梳举杯,轻轻碰了碰。 “你们二位,可是我们松滋头面人物,一定要和睦相处啊。过去的事就算了,让他过去,不要耿耿于怀,和气才能生财嘛。” “秦县令说的有理,我们两家确实不应该再起龃龉。”林玄赶紧借坡下驴。 田金蓖脖子一梗,说的:“林公子大人大量,到显得我小肚鸡肠。” “哪里的话,郡丞不要和我这等小民一般见识。”林玄说道。 秦艮点点头,心说这小子能屈能伸,有魄力。对着田金蓖笑笑,说:“田郡丞啊,林公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是不是也给个态度啊。” 田金蓖先是慢慢喝了杯中酒,后又环顾在场众人,这才缓缓说道:“上次抓捕流民之后,我父亲患上了胸痛之疾。” “这事究竟因何而起,你可以仔细问你父亲。”林玄也来气了。 虽说自古官不与民斗,可是你也不能给脸不要,还想骑在我头上拉屎不成? “就算是我父亲首先发难,但你作为一个晚辈,为何当众欺辱他。”田金蓖提高了嗓门。 “哼,为老不尊,还想拿辈分压人。” 田金蓖一拍桌子,长身而起,“年轻人,不要太轻狂。” “不轻狂还是年轻人吗。”林玄脱口而出。 秦艮听林玄这么说,脸色也变了变,说道:“林公子,此言差矣,毕竟长幼有序。”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是,这就是你们极力维护的社会规则。”林玄看着这些所谓的高门大户之人,真想把心底的话一股脑说出来。 “这是什么话,你是要造反吗?”田金蓖喝到。 一顶高帽子甩了过来,林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接话。 现场情况忽然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秦艮一怔,赶紧打圆场说道:“田郡丞,你不要乱说,林玄肯定不是那个意思。” 众人也一起劝他。 田金蓖愤然归坐。 现场气氛有些僵硬。 林玄端起酒给众人赔礼,说自己年轻不懂事,大家不要责怪。 田金蓖知道,因为自己的冲动,搞坏了现场气氛,起身对秦艮说道:“秦县令,我言语有失,自罚一杯。” 秦艮叹着气说:“二位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此话一出,众人一起看向林玄田金蓖。 林玄自知有愧与秦艮,脸颊发烫,起身说:“多谢秦县令一片好意,我失礼了。” “无妨。”秦艮说:“林公子是性情中人,我能理解。” “多谢县令宽慰。”林玄走进大厅中间,对秦艮抱拳颔首说道:“近日,我得了一个小小的宝物,特地带了过来,希望县令笑纳。” 听到林玄要送县令礼物,田金蓖也起身抱拳说:“巧了,正好我也有礼物相赠。” “哦。”林玄走回地塌,说道:“那你先来。” 田金蓖昂然一笑,命小厮呈上礼物,放在了大厅中间的案几上。 那是一个精致的小木盒。 众人围了上去。 “这是何物?”有人问道。 田金蓖抬头挺胸,字正腔圆的说:“我敢打赌,在座没人见过这种东西。”说着,伸出右手,轻轻打开了盒盖。 一个晶莹剔透的水玉圆球展现在众人眼前。 一瞬间,满屋惊叹之声此起彼伏。 秦艮着实也吃了一惊,质地如此纯粹的水玉,当真没有见过,世间绝品啊。 轻轻拿起水玉,捧在掌心,一股冰凉之感迅速传遍全身,令人爱不释手。 秦艮脸上的愠怒一扫而空 林玄伸长脖子挤进人群,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宝贝,能让大家这么激动。 一看之下,林玄愣住了。 这不就是个小玻璃球吗,我一炉能烧几百个。 不对,这质地,怎么和我那个琉璃镇纸一模一样。 莫非。 林玄心中暗笑,这个小玻璃球,就是用他的琉璃镇纸打磨而成的。 “上品水玉,好东西,真不错。”秦艮赞叹道:“敢问这是哪里得来的。” “西域客商进贡,县令喜好这些,特地送来供你把玩。”田金蓖一脸得意。 “西域?”林玄叫了一声。 田金蓖看着林玄,轻蔑笑笑,说道:“正是。” 好家伙,西域,一杆子支到中亚去了。 我的琉璃来路还不知道怎么解释,西域倒是个完美的背锅侠。 “好巧,我的礼物也是来自西域。”林玄说。 “什么物件,拿出来给大家瞧瞧。”田金蓖笑着说道,他相信自己的礼物绝对可以碾压林玄。 “郡丞珠玉在前,我这对小物件,不太好拿出手啊。” 秦艮说:“林公子不便当众展示,定然是稀奇之物,今日就不拿出来了,如何?” 秦艮都出来打圆场了,众人只能附和。 田金蓖不依不饶,“大家来都来了,总要长长见识,林玄,你是怕拿出来被人耻笑吗。” 林玄脖子一扬,“拿就拿,别怪我。”说着,也拿出一个木盒,放在了琉璃球的旁边。 “打开,看看是什么稀奇物件。”田金蓖说。 “你确定要打开?” “你要是不敢,我帮你。”田金蓖说。 “请自便。”说完,林玄退出人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独自喝酒去了。 田金蓖看着孤独的林玄,嘎嘎干笑两声,一把揭开了盒子。 一瞬间,人们如同看到了鬼魅一般,倒吸一口凉气,齐刷刷后退半步,而后又一拥而上,脑袋挤成一堆,围住了那对淡蓝色的琉璃爵。一个个屏气凝神,生怕一口起吹散了眼前的美梦。 看着那些因为痴迷而有点变形的脸,林玄确实有些害怕。 有那么邪乎吗?琉璃到底有什么魔力,让这么些人为他痴狂。 这或许就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碾压,现代工业造出的东西,在古人看来,只有神仙才能拥有。 秦艮终于回过神,眼里反射着绿色的光芒,“林公子,这是何物?” 林玄稍加思索,脱口而出:“湛青色三足鼎立龙凤呈祥琉璃盏。” 秦艮击掌大叫,“好名字。林公子,你确定要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 “我同县令的情义不可用价值来衡量。” “是我落于俗套的。”秦艮说着,一步跨过来,拉住林玄的手臂使劲摇晃,“林公子,今生与你结交,我死而不悔。” 众人神情恍恍惚惚,渐渐从那对琉璃爵的光影中走了出来,齐声赞叹道:“恭喜秦县令得到至宝。”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林玄看着木雕一般的田金蓖,说道:“郡丞大人,你看我这礼物如何?” 田金蓖抿着干裂的嘴唇,艰难地说出了一个“好”字。 秦艮爽朗大笑着,又恭维了几句林玄,带着满面红光,亲手捧起琉璃爵,弓着腰,迈着小碎步走回内屋。 屋里传来秦夫人的惊叫。 “啊。” 众人暗中相互对视,纷纷低头,嘴角扬起复杂的微笑。 不久,秦艮出来,依然一副容光焕发的神情,邀请大家就坐,继续喝酒。 众人兴致极高,将酒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不断有人找林玄敬酒,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恭维话,最后总要加上一句,“以后再有这种好物件,想着点兄弟我”。 林玄自然一一应承。 只有田金蓖,一个人默不作声,低着头只顾喝酒。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向各位宣告。”秦艮放下酒杯,站起身郑重其事说道。 众人立马正襟危坐,一齐看向秦艮。 秦艮清了清嗓门,“就在刚才,我收到一封朝廷加急文书。”他看着众人,顿了顿说道:“流民之祸愈演愈烈,已经到了非治不可的时候。” 众人心里一惊,竖起耳朵,仔细听秦艮后面的讲话。 “朝廷下令,凡各地缉捕之流民,各家私藏之流民,一律送交司马府充军或劳役,各府县不得自由处置。” 一石激起千层浪,厅堂里顿时炸了锅。 “这如何是好。” “朝令夕改,谁家还没几个流民,都是花了钱招募来的,我们如何自处?拱手相让吗?“ “这不是从我们嘴里抢粮食吗?” 林玄扭头看向田金蓖。 田金蓖正好也在看着他。 二人相视一笑。 秦艮举起胳膊高喊:“诸位听我说,听我说。” 嘈杂的喧闹声将他的声音完全淹没。 林玄看着哄哄闹闹的人群,脸上满是鄙夷。 这一个一个的,不都标榜仁人君子吗,牵扯到自己利益的事情,怎么都沉不住气了。 秦艮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局面,敞开嗓门喊道:“各位使君,这不是我秦艮的注意,是朝廷的命令。” “各地都是如此吗,还是只有我们荆州如此?” 秦艮说道:“这是朝廷发往全国的指令,没有地域之别。“ “上交流民可以,我们花的钱怎么补偿。” 秦艮拉下脸,轻声说道:“原本,私自收拢流民就是犯法的事情,朝廷既往不咎,已经仁至义尽了。” “好一个既往不咎,不是我们私下收拢,如今的大晋早已经匪盗横行了。” “完全不讲理嘛,我们何错之有。” 听来听去,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配合,秦艮的大圆脸蒙上了一层黑雾。 田金蓖站起身,高声对众人说道:“朝廷有朝廷的难处,希望各位理解。” “你是吃朝廷俸禄的,自然向着朝廷说话,我们这些人怎么办?我们的损失谁来陪?” 田金蓖猛然拿起案几上的酒坛,用力甩在了地上。 酒坛碎裂,陶片四散,刺鼻的酒味在大厅里散播开来。。 “谁在胡言乱语,目无王法,想造反不成?” 顿时,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林玄暗自笑笑,心说你除了这句,还能搞点新鲜的吗。 秦艮走到大厅中央,环顾四周,缓缓说道:“这是朝廷的死命令,希望各位照章执行,谁家私藏流民被我查到,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林玄立马起身,朗声答道:“谨遵朝廷法令。” 众人稀稀拉拉起身说道:“谨遵朝廷法令。” 秦艮转身,面向林玄和田金蓖,颔首答道:“多谢诸位理解。” 酒宴结束,众人一起离开县令府。 林玄紫燕走在街上,那帮宾客打马跟了上来。 为首一人给林玄行了个大礼,轻声问道:“林公子真要交出流民?” 林玄哈哈笑着,也不避讳,大声说:“你当我傻吗?” 众人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 空旷的街道,一群人簇拥着林玄,一直送到县城大门口。 田金蓖骑马一路狂奔到家,心中波涛汹涌,一个借刀杀人的计划逐渐成型。 田苜梳已经上床,小妾燃着熏香,正在熏燎田苜梳的衣服。 田金蓖快步走进卧房。 “父亲。”他嗅着满屋紫檀和着脂粉的气息,激动地说:“这回我一定能除掉林家。” 田苜梳一个趔趄,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五十二 借刀杀人 五十二借刀杀人 “儿啊。”田苜梳凄然道:“你为什么非要和他过不去呢。” “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解我心头之恨。”田金蓖举起干瘦的拳头,砸在床头的木柜上。 田苜梳看着儿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真的不听父亲的吗。” “其他事情都可以,但这一次,容孩儿私自做回主。” 田苜梳叹着气,说道:“从来没有见过你对其他事情这么坚决过,你这回是铁了心了。” “父亲,请你这次一定相信我。”田金蓖坚定地看着父亲的双眼,“我有十足的把握,我知道林氏的流民藏匿地点。” “上次我也打探到了,还不是扑了个空。” “上次是他林玄走狗屎运,我甚至怀疑,秦艮也在暗中帮助了他。”田金蓖摸了摸尖尖的下巴。 田苜梳闭目思索良久,说道:“秦艮此人唯利是图,和林玄多有来往,他是看上了林玄有钱和大方。但是他最看重的还是头上那顶乌纱帽。” “你不了解此人,此人混迹官场的唯一目的就是搞钱,所以此人有可能被林玄收买,关键时刻给他放水。” 田苜梳双目微鼓,猛然支起身子说道:“我想起来了,那日,在抓捕林氏流民的路上,他秦艮拖拖拉拉,一会马要饮水,一会人要撒尿,一路走走停停,到水田的时候已过中午,这一路我们几乎多走了一个时辰。” “我就说嘛,此人定然心中有鬼。” 田苜梳拧着脖子,骂了一句“捣你个仙人板板”。 田金蓖拍了拍父亲的手背,说道:“这回我有办法整治他,让他不敢再搞小动作。” “什么办法?”田苜梳凑了上来。 “州司马袁义马掌握着我们荆州兵权,我可以和他搭上话。” 田苜梳双眼放光,激动说道:“你还认识这么大的官,这可是最有实权州官,在朝廷也有一席之地的。” “你以为我这么多年的官场白混啦。”听着父亲的夸赞,田金蓖一脸自豪。 田苜梳钻出被窝跳下床,在地上来回走动。 婢女赶紧过来往他身上套大氅,“老爷,天凉。” “我不冷。”田苜梳推开婢女,站定在田金蓖面前,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借势压住秦艮,不让他与林玄私通,再抓捕林家流民,然后给他们一个私藏流民之罪。”田金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只要有袁义马的支持,抓捕流民不再话下,只是这罪名不好往他们头上按啊,全国上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私藏流民的罪名无法服众。” “你还不知道。”田金蓖眯着眼睛说:“朝廷下令了,所有流民必须上交各州司马处,私藏流民是大罪。” “哦。”田苜梳直起腰,说道:“如此说来,这回倒是个好机会。” 田金蓖抿着薄薄的嘴唇,干笑道:“我就是看到这个机会,才想借此发难,不然,我们还要隐忍到什么时候,尤其那个林玄。” 说道林玄,田金蓖不由自主咬紧了牙关。田苜梳的大腿,不知为何,猛然颤抖了几下。 “咱们家的流民怎么处理?我们地处平原,没个可以隐藏的地方。”田苜梳扶着床沿,轻轻坐了下去。 “这个我自有处置,请父亲放心。” “那就好。”田苜梳拍着儿子瘦弱的肩膀,说道:“金篦啊,对付林玄,一定要一万个小心。” 田金蓖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商量到后半夜,田金蓖带着一脸诡异的微笑告辞离去。 。。。 林玄也没有睡觉。 寂静的黑石山寨大殿里,林玄,紫燕,正吟,武扬威,程威,石三,众人齐齐一堂,围着火墙坐成了半圈。 林玄说朝廷要搜捕流民,这回是来真的,各家私藏的流民必须全部上交,否则治罪下狱。 说完,林玄看着众人,等着他们发表自己的观点。 大厅鸦雀无声,大家你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着小眼。 “都说说嘛,群策群力。”林玄说道。 正吟比划着手里琉璃杵,说道:“你说,我们都听你的。” 众人附和。 林玄艰难地低下头,他的鼻子有些酸酸的。 忽然,他抬起头,提高嗓门说道:“你们把自己的脑子留起来准备过年吗?什么都我自己决定,既如此,我开这个会有何用?我要你们有何用?” 紫燕一脸惊诧,他还没见过林玄如此失态,轻声说道:“公子心中烦乱,压力大,我们可以理解。” 林玄霍然起身,说道:“我不是压力大,我是失望,黑石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大家的,我希望大家都能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不要把所有事都推在我的身上,这样,我真的好孤独。” 说完这些,林玄背过身,借着整理头发的空挡,抹掉了眼角浮出的泪珠。 大厅里静悄悄的。 众人看着林玄的背影,忽然想到,他还真是个孩子。 程威站起身,“我的意思,据山自保。”斜眼看着武扬威说:“武将军,你也是这个意思?” 武扬威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感激。 林玄听得终于有人发言,回过身,一脸笑意看着程威。 紫燕看看林玄,说道:“程将军说的没错,我们黑石易守难攻,只要大家躲上山顶,官兵拿我们毫无办法。” “这事我来处理。”程威说:“比起各位,我更懂得防守,尤其是武将军。” 武扬威一脸怒气看向程威,嘴唇动了动,狠狠扭回脖子。 “如此甚好。”林玄终于来了精神,朗声说道:“黑石防守的事,就交给程将军全权负责。” 武扬威霍然起身,一脸吃人的表情看着林玄。 林玄摆摆手让他坐下,“我认为,我们不能无限期的躲在山顶,我们的煤还得挖,我们的铁还得练。” “这样太冒险,官兵了万一堵了后路,我们将如何退上山。”正吟放下手里的琉璃杵问道。 见大家的心思都调动起来了,林玄越发来了精神,一手叉腰一手在空中挥舞着,“这事就交给武扬威将军了。” 林玄气场陡然增强,看着武扬威说道:“武将军,我们需要放出五十里哨探,发现官兵立马回报。” 武扬威巨大的身躯猛然立了起来,如同大山一样矗立于众人之前,抱拳看着林玄,点头表示应允。 程威头皮如同流过一股电流,微微发麻,身体不自觉的稍稍后仰。 石三忽然插话:“我做什么?” 林玄正要给他安排任务,舌头忽然拐了个弯说道:“你自己想想,你可以做什么?” 石三眼珠子一转,“我跟着你,我保护你的安全。” “嘿。”正吟跳了起来,喊道:“石三,你想抢我的功劳不成。” 林玄摇摇头,对石三说:“你的任务是,工匠们撤走后,你要捣毁所有高炉和设备,不能留给官府。否则,官府可能会调动大军推平我们黑石山。” “我知道了。”石三领命。 “就这样。”林玄甩甩手,坐了下去,“各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众人一起摇头。 应急计划已经定好,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轻松的笑容。 唯有紫燕,依旧愁眉不展。 正吟问道:“紫燕姐姐,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紫燕轻声说:“最主要的问题不在黑石山,在林家坞。” 正吟轻拍脑门,惊叫道:“哦,对啊,林家坞,我还有个林家坞。” 程威扭头看向她,说道:“此间乐不思蜀,把家都给忘了?” 林玄有些恍惚,问程威这话是谁说的。 程威说当然是他自己说的。 正吟追问林玄:“公子,林家坞可怎么办?那里有好几百流民,如果被官府抓到,我父亲和哥哥就完了。” 林玄回过神,看着正吟说道:“你先不要急,你听我说。” 正吟打断林玄的话,急急说道:“不如把林家坞的流民都接到我们黑石山来。” 紫燕说:“马上到农忙季节,让他们一直躲在山上,不现实,也不能这么干。” 林玄摆摆手,打住正吟紫燕的话头,“这事你们就不要操心了,如果官府去林家坞抓人,必然是田家人搞的鬼,对付他们,我有的是办法。” 然后走到武扬威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武将军,你埋在田家的那个钉子,这回要粉墨登场了。” 武扬威呲着一口黑牙笑了起来,轻轻点头。 “你派人与他单线联系,把田氏的动向,一五一十的全部汇报给我。” 武扬威用力地点了点头。 。。。 田金蓖不打算再像上次一样直接去抓人,而是多线行动,共同配合,试图将林氏流民一网打尽。 他通过自己的私人关系,同袁义马见了面。 袁义马是荆州司马,兵权在握,是荆州说一不二的大人物。 “你就是田金蓖?”袁义马推开怀里的女人,翻看着田金蓖递上来的礼物。 “正是在下。”田金蓖不卑不亢。 袁义马命人收起礼物,指了指田金蓖,让他就坐。 田金蓖轻轻跪坐,恭顺地低着脑袋。 “你是河东郡丞?” “正是在下。” “王令之还是河东太守吗?” “是的。” “这个老匹夫。”袁义马喝骂道:“简直一个油盐不进,我上任这么多年,没见过他一分钱的进贡。” 田金蓖颔首说道:“王太守整日炼丹修道,对公事从来都不上心。” “占着茅坑不拉屎,要他何用。总有一天,我得找个由头把他罢免了。”袁义马拉住身边一个女子,往她嘴里灌一大杯酒,看着她呛到流泪不止的狼狈样,拍着桌子疯狂大笑起来。 等袁义马笑完了,田金蓖起身说道:“所以我才绕开他,直接找你汇报,希望袁司马不要介意。” “无妨,你出手还算阔绰,是我喜欢的材料。你说,何事相求。” “公事而已。” “公事?”袁义马往前靠了靠,说道:“公事送礼,也是难为你了。” 田金蓖躬身拜谢,说道:“近来松滋县流民之祸频发,乡里多有氏族大户暗中收拢流民,据我分析,整个松滋,流民总数不下五千。” “嗯。”袁义马应了一声。 田金蓖悄悄抬眼看看袁司马,说:“那里是我的家乡,我了解情况,我愿意出面缉捕流民,送给袁司马。” “什么条件?” “请求司马给我一队步兵,我有信心将那些流民缉捕归案。” 袁义马盯着田金蓖看了一会儿,说道:“我同意了。” 田金蓖抱拳,“谢袁司马信任。” 袁司马喝了口酒,沉思片刻说道:“朝廷诏令已经下达半月,各郡县交上来的流民加起来还不足一千,简直拿朝廷的话当耳旁风。你只要给我多弄些流民,让我对上面有个交代。河东太守之位,以后就是你的。” 田金蓖大喜,嘶哑着嗓子喊道:“定不负袁司马重托。” 离开司马府,田金蓖走起路来都有些飘飘然,如同踩在云朵上。 他带着自己的护卫来到兵营,办完交接手续,统领五百州兵,一路杀回了松滋县。 秦艮吃了一惊,田金蓖怎么带来了一队州兵,他打算做什么。 “田郡丞,你这是。”秦艮看着他身后全副武装的甲士说道。 田金蓖缓缓下马,仰起头看了看天,学着着武将的样子,双手叉腰说道:“袁司马命我带领州兵缉拿松滋流民。” “哦。”秦艮吃了一惊,袁司马怎么开始亲自插手此事了? 上次朝廷文书下达之后,各郡县私下达成了统一对策。 他们都知道彻底清理流民是不现实的,只能一边警告氏族大户不要张扬,一边缉捕零散流民,上交袁司马,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今日,袁司马直接派兵插手此事,实属反常。莫非朝廷下达了新命令,非要严查流民,非要闹到鸡犬不宁吗。 秦艮有些头大。 “田郡丞,朝廷又下发缉拿流民的文书了吗?” 田金蓖说没有。 “那为何如此大张旗鼓?” 田金蓖仰着嘴角看着秦艮,“总有人欺上瞒下,企图蒙混过关,袁司马已经有所察觉,命我亲自督办此时,一举肃清松滋流民。” 秦艮后脖子一凉,心说这次看来是要来真的了。 命人安顿好州兵食宿,把田金蓖引入大厅,为他接风洗尘。 田金蓖的一个姓党的护卫,趁人不备,借着夜色悄悄溜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田金篦派人告知父亲,按计划行事。 接到消息,田苜梳披挂上马,带上二百家丁,手持各式武器,朝着林家坞后山奔去。 五十三 鹦鹉洲 五十三鹦鹉洲 田苜梳一路疾行,来到了林家坞后面那座山谷的谷口。 山谷安静至极,只有他们一帮人闹闹哄哄。 抬眼望去,山谷里面山高林密,植被旺盛,杂草足有半人高。不知名的飞鸟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嘎嘎大叫几声,围着他们盘旋着,似乎在对这些不受欢迎的闯入者表示愤怒。 “还真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田苜梳高高仰起脖子,看着刚爬过山顶的那轮朝阳。 阳光打在身上,暖暖的,如同浸入一桶温热的牛奶浴。 田苜梳张开双臂,让阳光穿透身体。 一个家丁说道:“族长,这里好像没人啊。” “不可能,我的消息很可靠。” 家丁指着山谷深处说:“你看,整条山谷都这么安静,不像有人的样子。” 田苜梳放眼望去。 山谷里雾气蔼蔼,除了几声清脆的鸟叫,四处都是静悄悄,安静至极。 林玄的身影忽然浮现在田苜梳的脑海里。 田苜梳双腿止不住抖了几抖。 难道又中计了? 他稳住略微有些慌乱的心神,对那个家丁说:“我的消息不会错,他们肯定还在睡懒觉。” 家丁嗫嚅初次,最终还是选择闭上了嘴巴。 田苜梳对众人说,进出山谷就这一条道,他们跑不了。 他让一百人守住谷口,一百人进山搜寻。 家丁们分成两队,依令分头行动。 田金蓖也开始行动。 州兵加上秦艮的县兵,足足七百多人,大张旗鼓的出发了。 秦艮看着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右边的田金蓖,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一个袁司马的走狗,带了几个兵,就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按官职算,我们是平级,但我这里的一把手,我是主人,你是客人,你凭什么抢我风头。 秦艮黑着脸,眼神冷冷地的看着前方。 走出县城不久,许多人便被吸引了过来。 秦艮知道田金蓖的意图,他想借此机会炫耀自己的威风,让大家都看到,在松滋,到底谁是老大。 秦艮磨了磨着牙花子。 看热闹的人群中,不乏各世族派来打探风声的人,他们想知道,这队兵士此行的目的地到底是哪里。 田金蓖坐在马上,面带微笑给路边相熟的人打着招呼,频频点头。 沐着阳光,透过兵士手里林立的长槊,田金蓖俯视众生,心中畅快至极。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是也。 路边一人抱拳,高声问道,“秦县令,田郡丞,你们摆这么大阵势,这是要做什么去?” 田金蓖抬抬手,说道:“桃管家,好久不见,我们去抓捕流民。” 秦艮斜了一眼,没有说话。 桃管家说:“敢问去何处抓捕。” “这不是该过问的。”田金蓖说完,回头不再理他。 秦艮动了动嘴唇,轻声说:“抓个流民搞得这么高调,就不怕他们听到风声跑了?” 田金蓖笑了笑,侧身贴近秦艮,说道:“这你就放心,我父亲已经过去,把他们堵在了山里,今天,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郡丞真是诸葛再世啊。” 当大家得知这队兵士是来抓捕流民的,围拢的人就跟多了。 甚至有很多人,直接跟在了部队后面,他们都是各个世家的的密探,负责通风报信。 田金蓖心里清楚,各个氏族一旦得到官兵抓捕流民的消息,必然第一时间把自己的流民隐藏起来。 但是他不打算驱赶这些密探,因为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林玄。 其他世族,还是要以礼相待的,毕竟,你他不能得罪所有人。 这时,一个人骑着马从路旁追了上来。 秦艮扭头一看,这不是林恭俭吗。 林玄终于出手了,秦艮松了一口气。 勒住马缰绳,笑看着风尘仆仆的林恭俭说道:“林大公子,你急匆匆干什么去?” 林恭俭抱拳答道:“回禀县令,我来找你,我要报官,我知道哪里有流民。” 秦艮眯起眼睛,看了看田金蓖说,对林恭俭说:“说来听听。” “田氏庄园,大量流民聚集在里面,我亲眼所见,还请县令前去缉拿。”林恭俭大声说道。 路人们听得清楚,林恭俭这是要让田金蓖去自己家拿人。 林恭俭轻声笑道:“我家怎么会有流民,你这是诬告。” “有没有,一去便知,你心虚什么。” “我心虚,你以为我不敢吗?” 秦艮看看田金蓖,说道:“既然林大公子这么说了,我看还是去你家看看,说不定你不在家,有流民逃窜了进去。” 田金蓖放声笑了起来。 你林玄就这点能耐?派个人举报我就能抓到我家的流民?幼稚,和你作对,简直是我的耻辱,我太看得起了,还摆了这么大阵仗,浪费感情。 “也好。”田金蓖止住笑,对秦艮说道:“既然有人告了上来,我们还是要严查的,待我们做完自己的事情就去田氏庄园,看看到底有没有流民,如何?“ “一切听你安排。”秦艮看着田金蓖那些全副武装的州兵,冷冷说道。 此时,田金蓖身后那个党姓护卫和林恭俭悄悄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林恭俭退走,党护卫骑着马走到田金蓖身边。 “公子,我们的流民躲在地仓里怕事不太安全,万一真被秦艮查到可不好办了。”党护卫趴在田金蓖耳边轻声哦道。 田金蓖引着他离开大队,在一个偏僻的地方,说道:“我正要找你。” “公子请讲。” “你说的对,我们的流民必须转移。”田金蓖问道:“你知道哪里能藏流民?我们那一千多人不是个小数目,一般地方藏不下。” 党护卫低头思索一会儿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那里根本就没人去,躲在那里必然安全,只是需要船才能过去?” “还要坐船?去江对岸吗?” 党护卫摆摆说:“不是江对岸,是江心,那里有片沙洲,叫鹦鹉洲,上面多树,面积还算大,容纳千人不在话下,是个藏兵的好地方。” “藏兵?” “是这样。”党护卫说:“我以前兵败南逃的时候,和一帮弟兄误打误撞上了鹦鹉洲。结果上面盘踞着一帮水贼,我们剿灭了他们,在沙洲上躲藏过一段时间。” “如此说来,鹦鹉洲是个好地方。” “正是,公子一看便知。” “看什么看,哪有时间。”田金蓖解下腰牌,递给党护卫说:“你去通知田总管,让他带流民上鹦鹉洲。一定藏好,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来。” 党护卫抱拳答道:“领命。”说完,悄悄离开大队。 走之前,他冲着林恭俭点了下头。 林恭俭也脱离大队,走上了另一条路。 田金蓖和秦艮带着队伍继续往林家坞后山进发。 眼看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田金蓖心脏不自觉咚咚直跳,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 秦艮看着田金蓖,说道:“田公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还紧张起来了。” “不是紧张,是兴奋,你能理解那种即将手刃仇人的快感吗。”田金蓖搓着手心,挺着腰遥望前路。 秦艮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这时,党护卫骑马狂奔而至,走到近前,也不下马,慌慌张张说道:“田公子,出事了。” “怎么了,不要慌。” “家里地仓着火了。”党护卫举起胳膊,用袖子擦拭着脖子上往下滴落的汗水说道。 这时,秦艮才看清党护卫一脸污垢,衣服也被烧掉了一片,两手沾满了黑灰。 这火烧的挺及时啊,这么巧吗? 秦艮翻了翻眼睛,不自觉的,轻轻翘起了嘴角。 林玄啊,你这出打算戏怎么唱。 田金蓖惊叫:“地仓着火,没大事?” “人没事,都转移了出去。”党护卫嘶哑着声音说。 “我说粮食没事。” “粮食。”党护卫低下头:“粮食还在燃烧。” “啥?”田金蓖鼓着眼睛喊道:“还在燃烧。” 党护卫舔着干的嘴唇,“人手不足啊,家里没人,族长带走了所有人,流,留下都是女人孩子,还有其他的,也都离开了啊。” 田金蓖一拍大腿,“哎,这个时候,后方起火。” “田公子,我们赶紧回去救火,晚了,粮食就烧没了。” 田金蓖吩咐道:“我带上我的护卫队回家灭火,你们继续往林家坞后山进发。” 州兵头目说道:“要不我们先去你家灭火,再去后山抓人。” “不用,公事第一,你们和秦县令继续前进,我回去安排好后,马上回来。” 头目抱拳答道:“遵命。” 秦艮似乎在想自己的心事,神游天外。 田苜梳对那个头目叮咛到:“一定不要让他们跑了,一个都别放走,谁若逃跑,格杀勿论。他林玄也就这点本事,除了给我后院放把火,还能怎么样,等我抓住他们家的流民,看我怎么处置他。” “遵命。”头目抱拳答道。 “辛苦了。” 田金蓖说完,带着自己的护卫队匆匆离去。 他心里也纳闷,林玄的手段怎么如此简单粗暴,完全不是他父亲描述的那样,有城府,有谋略。 看来父亲高看林玄了,林玄不过酒囊饭袋之徒,善于虚张声势而已。 此时,林玄正躲在路边一片密林中,手里拿着望远镜,看着田金蓖离开大队,往家里奔去。 对身后的紫燕说:“进度,百分之五十。” 看着两队人马走远,林玄牵马走出树林。 紫燕捋着头发上的枯叶,说道:“公子怎么这么喜欢钻树林?” 林玄嬉笑道:“职业病。” 二人上马,超鹦鹉洲的方向奔去。 。。。 秦艮和州兵往林家坞后山继续进发。 队伍身后,那帮人继续不远不近地跟着,有的看热闹,有的刺探情报。 “校尉大人。”秦艮问道:“后面跟着那么多平民不嫌麻烦吗?为什么不敢走他们,由着他们尾随。” “这是田郡丞的意思,说是要声势浩大。”校尉说道。 秦艮用鼻子哼了一声,“这人和他爹一样,喜欢出风头,也不怕抓不到蛇被反咬一口,丢了自己的脸。” 校尉贴过来,轻声说:“我看秦大人同田郡丞不是很和睦,我劝你啊,还是小心说话为上,我听说田郡丞很是受袁司马器重,有可能,下一个河东太守就是他。” “哦?”秦艮吃了一惊。 这家伙如果做太守,真正成了自己顶头上司,那我自己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此事当真?” “八九不离十。”校尉撇着嘴,轻声说道:“我也很不喜欢他这种人。” “不喜欢能如何,讨厌又能如何,人家会钻营,懂得为官之道。” 校尉叹气道:“这年头,身边都是这种人。” 忽然,前方出现一队人马,拿着长长短短各式各样的武器向他们跑了过来。 校尉立马警觉,高呼,“列队,防守。” 说完,双腿一夹,打马冲到队伍前排,仔细观察对方动向。 只见为首一个老头,前胸和还穿着半片盔甲,手持短刀,挥舞着,向着他们奔了过来。 身后跟着一大帮人,扬起一片尘土。 队伍太乱,一时看不清对方到底人数几何。 这是在跟我挑衅啊。 校尉轻笑,一帮乌合之众,还敢跟我这耀武扬威,大喊一声:“准备放箭。” 秦艮也跟了上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道:“万万不可。” 此时,那老头也看见了前方官兵队伍的异常,似乎有向他们进攻的意思。 连忙勒住马头,高声叫道:“我是你爹啊,你要杀了我吗。” 校尉一愣,笑着回骂道:“我是你爷爷。” 一听不是自己的儿子声音,田苜梳赶紧下马,喊道:“请问你们可是田金篦的队伍?” 校尉刚要说话,秦艮拉着他的胳膊说:“人家真是田金蓖的父亲。”说完转过身,使出浑身力气才克制住了即将如火山迸发的狂笑。 “嗨,大水冲了龙王庙。”校尉说着,赶紧下马上前,躬身对田苜梳说:“我们正是田郡丞的人马,不知族长在此处,无意冒犯,请族长责罚。” 田苜梳哪见过军官给自己行礼,赶忙托起校尉的胳膊,“无妨,无心之失而已。” “多谢族长。”校尉看了看族长身后那帮人说道:“你们不是应该在林家坞后山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田金蓖呢,我要找他说话。”田苜梳急急说道。 校尉说:“田郡丞有急事,回你们家了。” “什么急事,还能比这事急。”田苜梳一脸不悦。 “你家地仓着火了。” “你说啥?烦劳你再说一遍。”田苜梳以为自己听错恶劣,伸长了耳朵, 身后一个家丁凑上来说:“这位官爷说咱家着火了。” “着火。”田苜梳一把拉住校尉,摇晃着他的胳膊说:“严重吗,没什么大事?” 秦艮也走了过来,听这话怎么这么耳熟,接口说道:“人没事。” “我说的是粮食。” 秦艮和校尉相视一笑。 “地仓粮食着火了,田金蓖已经带着护卫们回家救火,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秦艮宽慰道。 田苜梳双股颤颤,努力拽着缰绳,嗫嚅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定是林玄搞的鬼。我就说过,不要和这种人斗,你非是不听,这回怎么办,万一粮食烧没了,你让我怎么活,怎们给祖宗交代。” 忽然,远处一人一马急速奔了过来。 秦艮看清那人,是党护卫。 五十四 调虎离山 五十四调虎离山 党护卫翻身下马,对着田苜梳和秦艮行了个礼,又对校尉说道:“公子口令,让你们去鹦鹉州。” 田苜梳赶紧插话,“家里情况如何?火扑灭了吗。” “火已经扑灭了,损失不大,请族长放心。” 听护卫这么一说,田苜梳顿时放宽了心,脑子重新开始运作。 “大公子怎么没有过来?” “公子已经往鹦鹉洲去了,让我来通知大家,林家的流民昨夜离开后山,躲到鹦鹉洲上去了。”党护卫侃侃而道。 说完,递给田苜梳一个玉石腰牌。 田苜梳接过腰牌看了一眼,说道:“没错,是我儿的腰牌。” “公子让你们即刻出发,去鹦鹉洲与他汇合。”党护卫催促道。 田苜梳一掌拍在马背上,“我就说嘛,怎么满山遍野寻不见人,原来溜走了。” 那马吃了一惊,摇晃着脖子打了几个响鼻。 “公子也是刚刚得到消息。” 田苜梳笑笑,自言自语说道:“林玄啊林玄,你的鼻子再长,还能有我儿的消息灵通?” 校尉说:“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 “公子也是这个意思,让你们加速前行,防止他们逃窜。” 田苜梳身后的家丁又凑了上来,说道:“族长大人,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快速到达江边,不用走官道,官道太绕了。” “怎么走?” 家丁抬手指着北边,说:“那边有条小路,沿着山一直往北,一个时辰就能到,走大路需要两个时辰。” 田苜梳看了看秦艮,对校尉说:“你看如何,这是条近路。” 校尉转向秦艮问道:“秦县令,我认为抄小路比较合理,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他们随时可能逃窜,我们应当尽快杀过去,来一个出其不意。” 秦艮看看田苜梳,“田族长意下如何?” “当然好啊,尽快将这帮人捉拿归案,省的夜长梦多。”田苜梳一边张望远处一边说。 党护卫也望了望远处,心道没人做主就是难办,说这么点小事费这么多话,赶紧行动啊,万一田金蓖这时候返回,这事可就泡汤了。 还好,他们没有继续掰扯。 秦艮一声令下,“那就走小路,出发。” 党护卫低着脑袋,微微翘了翘嘴角,说道:“你们走小路,我去追赶公子,告知你们的计划。” “如此甚好,你快去。”田苜梳说道,“辛苦党护卫了。” 党护卫回礼,转身打马狂奔。 将将拐了个弯,便一头扎进了茂密的山林。 看着州兵一路向北而去,党护卫擦着汗,一屁股坐在了枯叶上,口中喘着粗气,喉咙发干。 太刺激了。 党护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脸上挂起了轻松愉悦笑容。 田金蓖可不轻松,刚刚带人扑灭地仓的大火,便马不停踢的赶往林家坞后山,连善后的事都来不及安排。 这一把火烧掉了田氏一半存粮,田金蓖恨得牙痒痒。 林玄,这笔账我先记在你的头上,等我抓住流民,咱们老账新账一起算。 田金蓖死命挥舞马鞭。 座下那匹高头大马嘶鸣着,使出浑身力气狂奔而去。 他的护卫们,骑的马都是劣等马,跟不上他的速度,渐渐被甩在了身后。 到了林家坞后山,田金蓖的马已经累得浑身是汗。 田金蓖不及多想,四处寻找他的人马。 渐渐地,田金蓖发现不对劲了。 这山谷静悄悄,别说人了,连个鬼都么没有。 怎么回事?莫非他们已经带了流民离开了? 正踌躇间,田金蓖看到两个人从北边沿着山路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走路一瘸一拐,似乎腿脚出了问题,被另外一人搀扶着,慢慢往来走。 快到身边的时候,田金蓖才看清那人正是之前同他问话的桃管家,吃惊问道:“桃管家,你这是怎么了,在这里作甚?” 桃管家表情扭曲,抱了抱拳,说道:“哎,跟着你的州兵看热闹,不小心把脚崴了。” 田金蓖茫然看向北边,说道:“秦艮他们进山了?” “嗯。” “他们进山做什么?流民不是在这边的山谷里吗。”田金蓖指着林家坞后山说道。 “哪有什么流民啊。” “没抓到吗?是不是他们去北边的山里找流民去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桃管家斜了一眼田金蓖说:“你们官府的事,还能通知我不成?” 田金蓖苦思冥想,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往北边去了,急的直挠头。 桃管家忽然说:“我想起来了,秦艮和田族长商量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他们好像要去什么州?” “鹦鹉洲?”田金蓖脱口而出。 “对对对,就是鹦鹉洲,我本想去看看热闹,结果半路崴了脚,这条路还挺难走,若不是我侄儿陪着我,诶诶诶,田郡丞,你为什么咬马鞭子?你没事。” 二人惊奇地看着田金蓖一口咬在手里马鞭上,小脸涨的通红,嘶声力竭叫了起来,神态近乎疯狂。 “田郡丞,田郡丞。”二人大声叫着,慢慢往后退了几步,似乎田金蓖已经化身恶魔,随时会跳起来吃了他们。 许久,田金蓖安静了下来。 只是脸上的青筋暴露,看起来很是渗人。 “他们走了多久。” “将近一个时辰了。”桃管家缩着脖子,警惕地说道。 “我能不能追上。”田金蓖瘦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对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 “这条路骑不了马,你这身板。”桃管家上下打量着他,砸着嘴摇了摇头。 田金蓖对桃管家旁边的年轻人说:“你,帮我去追上他们带句话,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那人一听,脸上立马笑开了花,上前问道:“真的吗?” 桃管家赶紧拉住那人,说道:“侄儿,你疯了吗,看不出来情势吗,自己往火坑里挑,给我回来。” 年轻人赶紧低头,嘟着嘴,又回来搀扶住了桃管家。 此时,田金蓖已经顾不得和他们掰扯,扔掉马鞭,一阵风一般往北狂奔而去。 桃管家看着田金蓖骨瘦如柴的被影,对侄儿说:“走,跟上去。” “你的脚。” “无妨,死不了。” 桃管家在侄儿的搀扶下,重新杀了回去, 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五十五 釜底抽薪 五十五釜底抽薪 田苜梳一马当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步履轻快,走起山路如履平地,好些年轻人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秦艮喘着气说:“田族长,你别这么心急啊。” “我能不心急吗,眼看就要抓住他们了,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田苜梳一脸红润,看不出任何劳累的感觉。 “精神的力量还是强大。” 田苜梳伸着脖子笑着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古人诚不我欺。” 在田苜梳的催促下,众人以最快的速度穿越山路。 跟在后面看热闹的人逐渐有人体力不支,掉出了大队,有些索性蹲在路边休息了。 “这个老家伙,体力太好了。” “等我们老了,要有这好身板,也该烧高香了。” “还不是急着抓林氏流民,不然他哪来这么大精神。” “林田两家,这梁子是越来越深了。” “这一次啊,我看林家要倒大霉,弄不好直接完蛋。” 几个人正聊得开心,忽见田金蓖从身后跑了过来。 只见他卖力的甩着胳膊,两条腿艰难地往前交替移动,带着他的身体,从他们面前挪了过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情况。 田金蓖怎么在这里,还一副半死不活的狼狈样。 一人喊道:“田郡丞,你急慌慌做什么去。” 田金蓖耳朵听到有人呼喊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脚下没有任何停顿。 他没有说话,因为他说不出话,一句话说出去,可能一口气就再也提不上来了。 他继续奔跑着,如同一匹被猎人追赶的快要饿死的猎物。 众人一看,嘿,还有好戏,纷纷起身,跟上了田金蓖 田苜梳带着队伍出山的的时候,后面尾随的人已经被甩出好几里地。 一条大江横在面前,把中华大地分成南北两部。 北风沿着江面刮过来,打在众人脸上。 众人浑身一个激灵,刚才的疲惫立马消散一大半。 田苜梳望着江面,胸中豪气顿生,肚子里如果能攒点墨水,多想即兴赋诗一首。 “啊。”田苜梳大喊一声:“多长的大江。” 秦艮坐在地上,往嘴里咕咚咚灌着凉水,看着江心那隐在一片迷雾中的沙洲,心中充满期待。 哪里究竟有什。 “找船。” 田苜梳稍事休息,立马浑身充满了能量 田氏家丁们不情愿地从地上爬起来,往旁边的一个渔村走去。” “都给我打起精神,动做快点,不要磨蹭。”田苜梳喊叫着。 一人嗫嚅道:“兵士还在休息,让我找船。” 田苜梳冲上去就是一巴掌,“废什么话,赶紧找船,沙洲上的流民若是跑了,我拿你是问。” 校尉脸上有些发烫。 这老头,为了抓别人家的流民,不要命啊。 扶着刀鞘站了起来,吩咐军士起身,一同去征调渔船。 校尉走到秦艮身边,轻声说:“田氏和林氏到底有多大仇?田族长看起来很兴奋啊。” 秦艮伸过脖子说道:“说起来,他们两家这仇都因为一个人,田苜梳不是狠林氏,他恨得是这个人,所以他想借此机会扳倒这个人。” “是吗,这个人怎么欺辱田家了。” “不是他欺辱田家,而是他反击了田家的欺辱,让田家丢了面子。” “如此说来,人家是正当防卫喽。”校尉笑了起来。 秦艮也笑笑,“可以这么理解。” “怪不得你一路不给田氏好脸,原来你早知道我们被人家当枪使了。”校尉愤愤说道。 秦艮哀叹一声,“知道又如何呢,还是得积极配合,人家有袁司马这个后台老板啊。” 校尉自嘲笑道:“我啊,永远都是人家的棋子。” “我又何尝不是。” 此时,几十条渔船被兵士强征了过来。 田苜梳顾不得应付那些渔民的谩骂,自顾组织大家登船。 几十条船迎着北风,向着江心疾行而去,耳朵里满是呼啸的风声。 田苜梳自作主张,让校尉分出一队人绕到鹦鹉洲的后方,防止他们向北逃窜。 校尉自然应允,分出一队人加速绕了过去。 秦艮看着眼前的沙洲越来越近,心中忐忑不安,万一这里真有林玄的流民呢?我该怎么处理。 心中有些烦乱,秦艮回头看向南边。 耳边风声立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时断时续的呼唤声。 “父亲回来,父亲回来。” 秦艮眯起双眼,透过不断飘动的水雾,隐隐约约看到他们刚才登船的地方围着一堆人。 中间一人,挥着手,在向他们高喊。 秦艮一惊,这不是田金蓖吗?他怎么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鹦鹉洲上吗? 一连串的问号,搞得秦艮脑袋迷迷糊糊。 不管怎样,敌人反对的,就是我们支持的。 秦艮回身,走到田苜梳身后,陪着他一起紧盯沙洲。 田苜梳眼睛一眨不眨,圆睁着,似乎沙洲上藏着万两黄金。 秦艮只是好笑。 田苜梳的眼睛似乎被风吹酸了,眼角留下泪水。他的眼皮动了动,刚要转过身体背着风擦擦眼睛。秦艮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指着沙洲说:“族长你看,那是什么?” 田苜梳赶紧伸长脖子看向沙洲。 鹦鹉洲上,田管家也发现了异常。 宽阔的江面上笼罩着淡淡水雾,几十艘渔船忽然从水雾中冲了出来。 田总管吃惊不小,怎么会有这么多渔船?今天不是个打鱼的好日子啊。 再说了,党护卫说这里荒无人烟,根本没人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身后的树林里,藏着一千多流民。 这些新招募的流民,几乎花光了田氏家底。 田总管自知责任重大,他必须保护好他们,上次因为他的失误,损失了上百流民,至今他还心中不安。 田总管盯着江面紧咬牙关,握了握拳头。 没什么好怕的,不管是谁,等他们靠近,我带着这一千多人冲出来,轰走他们就是了。 他吩咐身边的家丁,让流民先藏好,等下听我号令,一起跳出来赶走这些渔船。 不多时,家丁返回,说他给各个流民队长已经安排好了,只等你一声令下。 说完话,没见总管回应。抬头一看,田总管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惊恐。 “出什么了事了?”家丁问道。 田总管抬起颤抖的胳膊,指向那些渔船,“你,你帮我看看,那些人是不是拿着武器?” 家丁眯着眼睛仔细一看,果然,船上的人站的整整齐齐,每个人手里拿着长槊。 “是的。”家丁说道。 “他们一定是水贼,我们不是对手。”田总管嘴唇颤抖了起来。 家丁又往那边看了一会说道:“不是水贼。” “哦。” “是官兵,因为他们还穿着盔甲。” 田总管一听此言,双腿一软,顺着掩藏的大树滑了下去。 家丁一把拖住他,“总管,我们怎么办。” 田总管捏了捏大腿,喊叫道:“跑,还等啥。” 他们刚跑回树林,一个家丁慌慌张张撞了过来,“总管,不好了,我们的船没了。” “船没了?”田总管头皮发麻,今天遇上的怪事可太多了。“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吗,怎么就没了。” “本来没事。”那人抹了把眼泪说:“我被人打晕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们的船被人解开了绳索漂走了。” “打晕了?漂走了?这沙洲上还有别人?”田管家惊问道。 身边的家丁说:“不可能,我们上来的时候仔细勘察过了,一个人都没有啊。” “我就是被人打晕的,你看。”说你,那个看船的家丁伸过脑袋让田总管看他头上的伤口。 田总管烦乱至极,一把推开他的脑袋,对流民说道:“官兵来了。” 流民们立马慌了。 田总管喊道:“大家自行逃跑,被官兵抓住,你们可就完了。” 众人喊叫着,“我们往哪里跑,没有船啊。” “会泅渡的泅渡,不会泅渡的找块木头游,出去之后去我们田家汇合。” “天这么冷,我们会冻死的。” 田总管抽出刀,扔掉刀鞘,红着眼说:“快走,不然我杀了你们。” 他不是担心官兵抓走这些流民,而是担心他们说出田氏招募并藏匿他们的事情。 “我们不走,我不想被冻死在水里。” 田总管一咬牙,挥刀砍翻一人,眼中冒着杀气看向流民。 流民直接炸了窝,四散而逃,满沙洲乱窜。 田总管提着滴血的刀,追上一个杀一个,杀一个骂一句:“走不走。” 不多时,已经有十几个无辜的流民成了他们的刀下鬼。 此时,躲在树顶的林玄实在看不下去了。 没有组织起来的流民如同猪狗被无情的砍杀,一个人追着一千人四处乱砍。他很想跳下去一刀结果了那个杀人魔。 刚抽出刀,那边的官兵上岸。 一众流民似乎找到了救星,呼啦啦围了过去。 秦艮和校尉还没来得及排兵布阵,竟然被流民一个冲锋就给冲散了。 秦艮大怒,挥刀逼退疯魔一般的流民,与校尉汇合。 校尉手中的刀滴着血,黑着脸吆喝兵士集结。 不久,鹦鹉洲上的流民被归拢到了一起,抱着头蹲在地上,围成了一大堆。 秦艮和校尉喘着粗气。 校尉自蔑的笑着说:“有生以来第一次,差点被流民冲进江里。” “奇耻大辱啊。” 此时,田苜梳带着他的家兵也登上了岸。 “好好好。”田苜梳大笑着,“哈哈哈,一网打尽。” 秦艮转身走向了别处,不想看田苜梳趾高气昂的德行。 校尉说:“此功有田族长的一份,是你带的路。”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而已,哈哈哈。” “回去我一定为族长请功。”校尉也很高兴,一次捕获这多流民,回去之后赏赐是少不了的。 田苜梳抱着拳头,高高举起,说道:“那我就先谢过校尉啦,事后还有重谢。” “不敢不敢。” 林玄骑在树杈上,看着他们明打明的交易,心里一万匹马奔腾而过。 远处江面上,一艘小船快速驶来。 田金蓖站在船头,身后十几个人拼尽全力挥动着手里的船桨。 没有人注意到江面上的动静。 田苜梳看着这一大堆流民,高声喊道:“把你们的头儿叫出来,我有话要问。” 人群骚动,没人说话。 林玄只是想笑,你不就是他们的头吗? 上次你吃了不认识自己人的亏,这回还是,一点不长记性。 田苜梳指着最前面一人说道:“你起来。” 那人穿的破破烂烂,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问你话呢,听见没有。”田苜梳喝问道。 此时,身后一个家丁拉了拉田苜梳的袖子。 田苜梳回身瞪了她一眼,继续对那个可怜的流民说:“你们的头儿是谁。” 那个流民抬起头,看了看田苜梳,抬手指向了他。 田苜梳不知所以,以为此人是个傻子。便不再理他,继续大声质问,“你们是不是林家的流民?” 林玄撇了撇嘴。 还挺着急,这是想把林氏收拢流民的事情当场坐实啊。 眼看没人回答,田苜梳继续提高了嗓门,几乎和嘶吼着,“你们是不是林家的流民,不要以为我查不出来。” 忽然人群中发出几个声音:“我们是田家的。” 这几个字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众人为之一振。 秦艮脖子一歪,似乎明白了过来,脸上逐渐浮出满足的笑意。 校尉丈二摸不着头脑,喊道:“休要瞎说,这位就是田氏族长。” “我们就是田家的人,他就是我们族长。”人群的声音更大了。 田苜梳愣了一愣,忽然放声大笑,“这是林玄教你们说的?哈哈哈,他就这点本事?以为这样就能栽赃给我吗?幼稚啊。” 秦艮憋着笑,走过来对流民说:“你们的头呢,叫他出来说话。” 众人不认识县令,也不怕他,一起指向他们当中一人。 那人身边的流民立马四处躲开,把田总管一人亮了出来。 秦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脸上的笑容再也掩藏不出,灿烂的绽放开了。 田苜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嘴巴也不由控制,“田总管,你怎么在这里。” 秦艮摸摸脑袋,此刻情景怎么这般熟悉。 田总管摇晃着身体站起来,看着田苜梳不说话,眼中又是惊讶,又是害怕,还有些许委屈。 田苜梳的脑袋已经完全宕机,嘴巴说道:“这是你带来的流民?” 田总管还是迷茫的看着他,一言不发,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船上一跃而下,不顾一切地向他跑了过来。 田总露出一脸欣喜,大公子终于来了。 这回就好办了,是大公子让我躲上鹦鹉洲的,让他给族长解释。 田总管一脸感激,看着田金蓖向他飞奔而来的身影。 他路过秦艮身边,没有停留。 他路过族长身边,没有停留。 他来到了自己的身边,手里多了一把短刀。 那把短刀,戳进了自己的肚子。 田总管圆睁双眼,看着自己肚子,又抬头看看站在面前的田金蓖,眼中的委屈变成了惊恐与迷茫。 “公子。” 嘴巴里吐出最后两个字,田总管倒在地上断了气 五十六 王令之 五十六王令之 田金蓖转过身,对着众人说道:“此人是我们田氏以前的管家,早已被逐出家门,没想到他聚拢流民当了水匪,今日,此人被我就地正法。” 秦艮张大嘴巴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林玄原本激动至极,等着看大戏,就差把瓜子了。 没想到这出戏如此收场。 他奶奶的还能这样? 林玄瞬间觉得索然无味,失去了继续看戏的兴趣。 校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抱拳说道:“田郡丞大义灭亲,在下佩服。” 田金蓖说:“如此祸害,不早早除去,不知道要惹多大祸乱,我私自做主将他斩杀,还请县令校尉不要怪罪。” 校尉抱拳说:“这是你的家事,我们不插手。”说完,看向秦艮。 秦艮咽了口唾沫,说道:“正是。” “父亲。”田金蓖看向呆若木鸡的田苜梳。 田苜梳睁着无神的双眼,有气无力的说:“全听我儿做主。” 原本尾随他们的各色人物终于追了过来,陆陆续续上了岸。 当他们得知田金蓖带着州兵把自家的流民一网打尽,还杀了自家总管,都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此时,树上忽然落下一个身影。 众人一看,这不是林玄吗,看来这出好戏还没唱完,纷纷调整情绪,聚拢了过来。 田苜梳看清林玄的那一刻,双腿剧烈颤抖起来,完全无法克制,只能任由身体往下倒去。 身后家丁赶忙搀扶住。 他咬牙坚挺,勉强站直了身子。 秦艮除了吃惊,脸上更多了佩服的神情。 田金蓖手里拎着短刀,盯着林玄,就像饿狼盯着腐肉。 林玄也看着田金蓖。 四目相对,周围空气瞬间凝结。 秦艮过来打圆场:“呦,这不是林公子吗?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林玄给了田金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对秦艮抱拳道:“哈哈哈,秦兄啊,那日一别,短短数天,却如同三秋不见啊。”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你就这么开心。” “正所谓相逢何必曾相识,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林玄大笑着说。 听着二人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田金蓖慢慢找回了理智。 林玄环顾众人,笑着说道:“田族长也在哈,诶,还有田郡丞田大公子,好久不见,你这是在做什么。” 田金蓖扔掉手里的刀,冷冷说:“你一直躲在树上,没看到吗?” “哎呦,怎么说呢,我来这里捉鸟结果睡着了,这不刚醒过来就赶紧下来给你打招呼吗。” “林公子也是有心了。”田金蓖眯着眼睛笑了几声。 校尉扭头对秦艮说:“这位是?” “这就是林玄。”语气中流露着掩饰不住的自豪。 “他就是林玄啊。” 林玄走到田金蓖的身旁,侧头望着他,轻声说:“田公子,为何老和我们林家过不去呢。” 田金蓖斜蔑着他,眼袋抽动着,“在松滋,我们田家和你们林家,只能有一个。” “何必呢。”林玄叹着气,走过他的身旁。 “田族长。”林玄抱着拳环顾在场众人,躬身说:“各位父老,我林玄有礼了。” 围着他们看热闹的集体回礼,“向林公子问安。” “我林玄,向来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与各位友邻和平相处。我们在一个锅里吃饭,必须要团结一心,才能守住我们的家园。如果有人往锅里拉屎,对不起,我林玄第一个不答应,你们会答应吗?” 众人一起面向林玄,躬身答道:“我们也不答应。” “当然,如果大家都往锅里拉屎,我直接把锅砸了,大家都别吃。” 众人唯唯。 “多谢父老抬爱。”林玄笑了笑说道:“各位,回去都给你们的族长带句话,以后啊,我们内部有什么事,大家商量着来,如果商量不通,来我们林家找林族长,找我,我替你们主持公道,千万不要一言不合就兵戎相见。” “谨遵公子教诲。”众人说。 “还有,后日,我家族长五十七大寿,邀请各位家主来我家喝酒。” 众人抱拳躬身:“我们一定把话带给家主。” 林玄回身,拜了拜田苜梳,“田族长,我这就算邀请你了,还请赏光。” 田苜梳靠在家丁身上,直愣愣看着林玄,点了点头。 “秦县令,到时候若是公务……” 秦艮打断他的话,说道:“公子不必客气,我一定来。” “哈哈哈。”林玄笑着拉住秦艮的手说:“我就知道秦县令拿我当自家兄弟。” 秦艮拉着林玄,对田金蓖说:“田郡丞,我们收兵回营?” 田金蓖看着田管家的尸首点了点头。 。。。 林守制过了个有生以来最热闹的大寿。 松滋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尽数到场,就连几个上了年级已经退居二线的老族长,也坐着娇子过来道贺。 秦艮最是给面子,带着主簿,县尉,县丞,皂隶一起来了,几乎把整个县衙搬了过来。 田苜梳严词拒绝田金蓖的劝阻,抬着厚礼登门道喜,顺便当着众人给林玄说了几句话。 “我家痴儿不懂事,之前与林公子多有龃龉,我已经狠狠惩治了他,还望林公子海涵,正如你所言,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和气才能兴旺嘛。” 林玄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他这是求和来了,自然爽快的答应。 “我也有过,此事翻篇,既往不咎,今后都是一家人,我们要互相帮衬才是。” 众人称是。 。。。 几日之后,县令府。 田金蓖与秦艮对坐。 “秦县令,那天你在船上真没看见我?”田金蓖语气冰冷。 “真没有。” 田金蓖总不能逼着他承认,换了个话题,说道:“袁司马让我抓至少两千流民,我这不够,县令能不能出手相助,替我想想办法。” 秦艮在心里骂了一句,平时咋咋呼呼,这会儿想起我来了。嘴上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啊,你也知道,我们松滋就是这么个情况。” “那我回去怎么交差。” 管我屁事啊。“哎,也是。” “这可关系着松滋的名声和县令你的政绩啊。” 当我三岁小孩啊。“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想啊,可是,哎。” “不如把监牢里那五百流民给我,让我交了差,以后谁都好过。” 就知道你要打他们的主意。“不行啊,那五百我早已经造册上报,没法给你啊。” “上报哪里了,司马府吗,这个好办,我来解决?” 就知道你要拿袁义马压我。“不巧,我上报郡守王令之了。” 田金蓖扭了扭脖子,“上报给他作什么,你真是糊涂,他现在就是个摆设,袁司马都准备撤换他。” “哦,是吗。”秦艮假装吃惊,说道:“不过,就算想要撤换太守,也要等他任期满啊,还有几年,这期间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来,这种空头承诺,还是不要轻信的好。” 田金蓖吃了一个不硬不软的钉子,转换话题,继续说流民的事情,“当初应该通知你留着。” “是啊,若早一天通知我你要下来抓流民,我也会留着给你。诶,对了,你不是让校尉去乡里清剿流民了吗,抓到多少个?” “三百。” “才三百?太少了。” 田金蓖忽然一把拍在了案几上,咬着牙说:“都怪林玄,黑石山有很多流民,就是抓不了,去了几次,根本上不了山。” “你没有证据,你能奈何?” “我总会找出他的把柄。” 秦艮歪头看着田金蓖说:“你还要与他作对吗?那人多智近妖,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哼。”田金蓖扭了扭脖子,“他能翻了天不成,我对付不了他,袁司马也对付不了他?朝廷对付不了他?” 秦艮劝慰道:“黑石山我知道,的确易守难攻,袁司马不可能为了几个流民大动干戈。” “总有一天,我要亲手剿灭这帮人。” “喝酒,喝酒。”秦艮端起酒杯,送到田金蓖嘴边。 第二天田金蓖带着州兵和一千三百多流民返回荆州,交差了事。 秦艮独自坐在地塌上,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两个物件。 一个是林玄送的琉璃爵,一个是田金蓖送的琉璃球。 秦艮往琉璃爵里倒满酒,阳光透过窗户打在酒杯上,瞬间,屋子里闪耀起五彩的光,似乎周围的空气都跟着晃动起来, 双手端起琉璃爵,一口干了那杯闪着奇异光线的酒,一股通透的感觉传遍全身,舒坦至极。 再看看哪个小小的玻璃球,瞬间就爱不起来了。 空有一副圆润乖巧的外表,有何用。 想到此处,秦艮拿起笔墨写了一副字条交给下人,让他送到黑石山林玄手中。 林玄得知得知秦艮要把自己介绍给王太守,不免有些期待。 一直从别人口中听说王令之好黄老之术,对公事从来都是不闻不问,说是无为而治。他便对这个神秘的河东太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日,秦艮带着林玄和紫燕,还有那五百老弱流民往河东而去。 终于要去大城市了,林玄很是激动。 河东是河东郡治所所在,地处水陆交通要地,相比萧条的松滋,自然应该更加繁华。 但是,眼前所见令他失望,这里依然一副破败景象。 这里距离前线太近,前线不是在对峙,就是在打仗,对经济的破坏是巨大的。 林玄摸着腰包里鼓鼓囊囊的钱币,不禁有些失望。 秦艮先办理了流民的移交手续,然后去太守府邸,登门拜访。 林玄问郡守有什么喜好,需要注意什么,秦艮神秘的笑笑说道,太守王令之可是个妙人,等你见面就懂了。 说是太守府,简直连普通农户都不如。 大门楼子破破烂烂,顶上的瓦片也残缺不全,甚至连那木质大门,也少了半扇。 秦艮推门而入,半扇木门摩擦着缺乏保养的木轴,吱呀之声大作。 “不叫门人通报吗?”林玄提醒秦艮。 “你看这哪里有门人,往里走就是了。” 进了小院,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破败的院落里杂草丛生,几只老鼠自由自在的啃着地上一块不知名的东西,听到动静,抬头瞅了眼,又自顾吃了起来,一点不没有躲避的意思。 甚至有两只黑色的狸猫,盘踞在厅堂的房顶,对地上的老老鼠视而不见,却盯着天上盘旋的飞鸟不断呲牙。 几只鸣虫嗡嗡飞了过来,绕着他们转圈圈。 林玄挥手拍打着,说:“这里也能住人?” 秦艮笑笑不说话,继续往里走去。 穿过八面漏风的厅堂,来到后院。 后院的地上也长满了草,好在长短一致,不是很高,明显被修剪过。 和前院不同,后院没有鸣虫,也没有奇怪的小动物,只有四处飘散的烟雾。 院子中间放着一圈香炉,每个香炉都冒着轻烟。香炉中间,一个穿着褐色道袍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盘腿而坐。身旁跪坐着一个总角小儿。 紫燕咳嗽两声,用手遮住鼻子。 林玄看看秦艮,示意他为何不上前问安。 秦艮轻轻摇头,小声说:“他在吐纳,这个时候谁都不理,不要自讨没趣。” 过了会儿,众人听见鼓漏一声轻响,坐在香炉中间吞云吐雾的王令之动动身子换了个方向继续闭目冥想,完全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那总角小儿也跟着换了方向。 许久,林玄地腿都站麻了,又是一声鼓漏。 王太守环抱双臂,做了九个深深的吐纳,似乎要把身旁的烟气全部吸进肚子。 完事后,太守才站起身,透过烟气看向了他们。 林玄已经眼睛发酸喉咙发胀,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冲着王太守躬身回礼。 林玄感觉自己被熏得快窒息了,王太守除了脸有点黑以外,却看不出任何不适,甚至神清气爽,似乎很是享受。 可见,每天把自己笼罩在烟雾里的王太守身体有多好。 林玄肃然起敬。 “秦县令。”王太守穿过烟雾走近他们,爽朗的笑道:“昨日我起卦推算今天必有贵客登门,原来是你啊。” “我哪是什么贵客,许久没来拜见太守,心里很是惭愧。”秦艮笑着说。 “哈哈哈。”王太守引着大家进入后屋。 屋里的陈设依然简朴,但没那么粗矿了。 几人坐定,太守看着林玄,赞到:“翩翩美公子。” 林玄有些坐立不安,还没人这么直接的夸赞过自己,起身下拜,“多谢太守夸赞。” 太守挥着宽大的道袍袖子,让他就坐,“在我这里,不必拘礼。”说着,太守脱了鞋,搬起脚凑到鼻子旁边闻了闻,咧着嘴说:“咦,这什么味儿。” 身后的总角小儿稚声稚气的说:“师傅,我给你去打洗脚水。” “不用,为师洗个凉水澡去。”说着,王令之就开始退衣。 五十七 日月同辉 五十七日月同辉 林玄吓了一跳,这也太豪放了,赶紧伸手去捂紫燕的眼睛,结果扑了个空。 紫燕已经捂着脸跑出大门去了。 王太守也不理会,脱了道袍,光着身子往院子里走去,嘴里说道:“少见过怪。” 他的小徒弟提来一桶冷水,放在门口台阶上。 王太守就那么赤条条站在院子里,当着众人的面,举起水桶,胡拉一下,把那桶水从头上浇了下去。 虽然是初春天气,屋外还是很冷的。 一桶水浇在王太守的身上,林玄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他侧头看向秦艮,秦艮也轻轻咬着牙。 王太守被那冰水一激,浑身水汽蒸腾,扔掉水桶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天道无为,逍遥自在。” 小徒弟替王太守搽干身体,给他换了一件干净的道袍。 王太守浑身上下就那一件衣服,还又宽又大,像一件缝了两个袖筒的床单。 王太守的身体裹在道袍里,走起路来,脚下如蜻蜓点水,飘飘然就过来了。 林玄问道:“太守,你不冷吗。” 王太守坐下,任由身后的小童子给他整理头发,用手搓了搓发红的脸说道:“心里不冷,身体自然不冷。” 林玄看着他冻得发紫的鼻尖,说道:“太守高见。” 每人喝了几碗酒,林玄的身体热了起来,王太守的脸色也恢复正常。 打这么一看,皮肤还挺白,刚见时看他脸黑,一定是熏得。 王太守精神抖擞,侃侃而谈,和秦艮说着一些天上地下不着边际的话。 林玄听来听去,插不上一句,索性自顾喝酒,静悄悄看着他们二人吹牛打屁。 渐渐地,他们都有了醉意。 尤其是王太守,完全陷入了一种忘我的境地,大声吟诵着他听不懂的诗句,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那床单一样的道袍,如同一个褐色幽灵,忽而飘向东头,忽而闪到北边。 林玄看着这一切,陷入了一种似真似幻情绪中。 不要说,这种感觉还真挺好,所有的烦恼都一扫而空,唯有眼前这个小天地,任我随心放纵。 第二日,林玄睁开眼睛,扶着沉重的脑袋坐了起来。 秦艮还躺在地踏上,鼻子里打着呼噜。 王太守呢? 林玄四处看看,这个空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他们两个,哪还有别人。 院子里的小草的在冷清的阳光里,轻轻晃动着脑袋。 林玄看看如同破庙的房间,心中恍惚,一种与现实的割裂感悠悠然而生。 他站起身,走出房间。 脚下飘飘然,如同踩着风。 抬起头张开双臂沐浴着阳光,林玄也轻狂地叫了一声:“爽。” “哈哈哈,林公子也是性情中人,喝酒不作假。” 林玄循声望去,王太守光着身子,面朝阳光,躺在房顶的瓦片上,晒着太阳。 “喝酒本就为了逍遥快活,何必要作假?”林玄答道。 “正是,你比大部分人看得通透。” “太守喜欢喝酒?” 王太守翻了个身,径直从房顶掉了下来。 林玄吓了一跳,往前冲出一步,想揪住他的胳膊。 结果王太守身形一晃,躲开了他的手,稳稳落在了地上。手里的道袍也套在了身上。 林玄吃惊,王太守轻功如此了得,不自觉叫了一声:“好身手。” 王太守也看向他,“公子功夫也不一般啊,迅捷如风,有空切磋切磋。” 林玄大喜,好久没有活动筋骨,尽玩脑子了,抱拳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就在这里比划比划,如何?” “哈哈哈,少侠,接招。”王太守脚下轻轻一点,身体就往林玄直冲了过来。 林玄还在琢磨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哪里听过,就见一个褐色的大黑影往自己扑了过来。 林玄也不躲避,脚下生根,身体前倾,举起右手往哪个影子拍出一掌。 那个影子微微一滞,顺着林玄的掌风滑向侧方。 林玄惊叹,咦,这移动路线不合逻辑啊,没有着力点,他是如何转向的? 王太守躲开林玄掌风,心里也是一惊。 不要看这轻轻推出的一掌,里面夹杂着凛冽的霸气,虽然他只用了很小的气力,但这股霸气已经可以轻易将一个普通人击飞。 王太守脚尖轻点,在空中转了个身,滑向林玄侧方,变掌为刀,砍向林玄的肋骨。 林玄腰下一股寒意袭来,也不躲避,伸出左手迎了上去。 双掌相对,轰隆一声,林玄脚下的地砖碎裂开来,双脚入地三寸,太守的身体往后飞出去足足十米,轻轻落在了地上。 王令之背过手,轻轻揉搓着,大笑着说:“少年公子,竟有这般修为,我王令之想羡慕都羡慕不来啊。” 说完,满脸欣慰的看着林玄的白净的脸。 林玄感受到一股温热的目光笼罩了过来,包住自己,急忙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忽然,他感到这股目光似乎带着某种洞穿灵魂的力量,让他的心里萌生一种奇特的念头。 自责,惶恐,就像小时候犯了错坐在家里等爸爸下班。 总之一句话,他想跪下叫爹。 猛然间,他醒悟了,王太守那温热的目光不是对他的欣赏,是对他的心里攻击。 林玄脸颊一热,看来自作多情这个毛病得改了,不然很容易被人当着弱点来攻击。 林玄调整好呼吸,抬头迎上了王令之的目光。 刹那间,他眉头一紧,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的房屋开始倾斜,他的身体也不自觉的偏向了一边。 一个巴掌拖住了他的身体,耳边传来王太守温和的声音:“好啦好啦,哈哈哈。” 不大功夫,林玄意识恢复了正常,头也不晕了,恭恭敬敬给王令之行礼道:“果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林玄今日孟浪了。” “哈哈哈,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秒道之行也。年轻人嘛,孟浪怕什么。” “太守过奖了,敢问你最后那招是什么?”林玄问道。 王太守又看了他一眼,林玄慌忙低头,担心又被他暗算。 王太守说:“随便他叫什么名字好了,那不重要。” “我还以为叫跪下叫爹。”林玄自言自语说道,依然心有余悸。 “跪下叫爹?”王太守大笑起来,“倒是贴切,以后就叫这个名字了。” “你这这种功法我还从没听人说过,看一眼就中招,很邪门啊。” “没那么玄乎,不过是心里引导而已,我从小学习吐纳导气,这种心机之术是我在悟道的过程中偶然悟得,没什么稀奇,很多修炼之人都会,只是没我这么精通而已。” 王太守说起话来很是客观,不偏不倚,林玄很是喜欢。 林玄说:“刚才被太守一招制服,我甘拜下风。” “哈哈哈,不要谦虚,你年纪轻轻就有那么好的根骨,天生一块武料,硬拼,我还真不是你的对手。” “太守过奖了,你那招跪下叫爹才是真的厉害,不知不觉间就能让人失去战斗力。”林玄恭维道。 “想学吗?” 林玄等的就是这句话,激动的说:“太守愿意教我吗?” “不愿意。” 林玄皱了皱眉,看着一脸得意的王令之,牙根有些发痒,这个人说话,归根结底还是令人反感的。 太守说:“这招不可轻易外传。” 这时,屋里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我跟他认识这么久,他都不愿意教给我,别说你了。” 秦艮打着哈欠,从黑暗的房檐下走出来,站在刺眼的阳光里,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 “你啊。”王令之挥舞着大袖子,笑着说:“一心只往前眼里钻,拉都拉不回来,学不了我这招跪下,跪下什么来着。” “跪下叫爹。” “对,跪下叫爹,你就别费那功夫了。”王令之说道。 “两者有冲突吗?”秦艮抬起头,手搭在后勃颈上,使劲扭着脖子说道。 王令之背着手,踱了两步走到林玄面前,背对秦艮说:“你牵挂自己的钱财,心里永远放不下,不洒脱,心有挂碍不能开悟。这位小兄弟林玄或许是个可造之材。” “你愿意教我了?”林玄急急说道。 王令之轻笑一声又走到别处,背对他说:“看天意。” “什么意思,怎么看?”林玄问道。 秦艮用胳膊碰碰他,轻声说:“意思是看你表现。” 林玄皱皱眉,明说不就得了,干嘛故作深沉,这个王太守,说话的样子真是越来越下头了。 “王太守。”秦艮叫到:“我给你带了件礼物。” “哦。”王令之猛然转回身体,眼睛四处乱看,寻找秦艮所说的礼物。“在哪里?在哪里?” 秦艮变戏法般从身后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头盒子。 林玄看了看秦艮身后。 好家伙,挺能藏啊,跟了你一路都没发现,藏哪了这是。 秦艮双手托着木盒,递给王令之。 林玄一眼就看出那是田金蓖送给他琉璃球的盒子。 嘴角微翘,在心里笑笑。 有了我的琉璃爵,这个小破球不香了。 王令之瞪着眼,打开了盒子。 透明的琉璃球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王令之怔怔看着,嘴巴微微张开。 秦艮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面带得意的微笑,歪着头等着着王令之的夸赞。 许久,王令之眉头一扬,说道:“哪里来的?” “西域客商进贡。”秦艮不假思索的说道。 “巧了。” “什么巧了?”。 “我也有个琉璃球,来自东瀛,还比这个大。”王令之一面说着,一面让小徒弟去取。 林玄也是疑惑不解,这年头,琉璃制品这么普及了吗。 秦艮张张嘴,带着满脸失望说:“我还以为我这是天下独一份儿呢。” 小童拿来了那个琉璃球,颜色质地果然和秦艮的一模一样,只是大了好多。 林玄打眼一看,心里都笑出了声。 好家伙,田金蓖把我那琉璃镇纸的剩余价值压榨到了极致啊,物尽其用一点不浪费。 秦艮摸摸脑袋,“这,这也太巧了。” 王令之拍着手大笑起来,“天意啊,天意。” “怎们说?” “这是吉兆,大吉兆,你看看。”王令之拉着秦艮和林玄看那对琉璃球,“你们说,这像什么?” 二人摇头。 王令之跳了起来,激动的说:“像不像太阳和月亮,这叫日月同辉。” 二人哦了一声,一点头。 照这么说,确实有点那个意思。 “哈哈哈,吉兆啊,征象啊,我可能就要羽化飞升了。”王令之满院子乱跑,嘴里大叫着。 林玄真想说出实情,劝他冷静点。 如果两个玻璃球就能让你登天,那我林玄可以徒手搓出一个天堂。 “王太守,你这琉璃球是哪里来的?”林玄问道。 “田金蓖送我的。”王太守直截了当的说。又唤那童子道:“去请田金蓖过来,我让他看件奇事。” 那童子领命而去。 秦艮有些失落,轻声说:“恭喜王太守了,这可真是天意。” “可不是吗,你想啊,两个琉璃球,一个来自东瀛,一个来自西域,他们经过长途跋涉,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来到了我大晋。最终,他们汇集到了我这个小小的院子里。你说,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不是天意还能是什么。” 王令之说得激动,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 好一出脑补大戏,等下田金蓖来了,我看你怎么说。 秦艮看看大球,又看看小球,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 田金蓖跟在童子身后,迈着细如麻杆的腿走进了后院。 当他看到林玄和秦艮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愣在原地。 王令之奔过去拉住他的手,引着他跑了过来:“来来来,你看。”指着两个琉璃球个给他看。 田金蓖看看琉璃球,又抬头看看秦艮。 秦艮背过脸,不与她对视。 王令之叫喊着:“怎么样?你说巧不巧,天意难违,日月同辉啊。” 田金蓖不知道他胡言乱语些什么,皱着眉头对秦艮说:“秦县令,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艮自知理亏,不言不语。 王令之拽着田金蓖继续说:“我如果羽化而去了,公事还要烦劳你多费费心,给朝廷的表文一定要写清楚我王令之得道成仙的经过。” 田金蓖拱拱手,算是答应了。 王令之指着小琉璃球问田金蓖,“你可知道,这个琉璃球是哪来的吗?”说完,他挥舞着手臂,急切的等着田金蓖回话,然后给他一个劲爆的答案。 “是我送给秦艮的。”田金蓖看着秦艮的后脑勺说道。 王令之的手停在空中,看了看田金蓖,又呆呆盯着那对琉璃球,一言不发。 许久,王令之耷拉着脑袋说了一句,“这就没意思了。” 五十八 琉璃樽 五十八琉璃樽 林玄看着失落的王太守,心有不忍。 人家只是想得道成仙而已,人家有什么错。 走过去拍了拍他,“太守,羽化飞升有的是机会,何必急这一时半会儿,我们择日。” 太守看着那对琉璃球,心里有些厌烦,挥挥手让小童拿了下去。“我喜好奇异之物,这对琉璃球确实是我平生从来没有见过的,以为他能导引我顿悟,没想到,又是一场空梦。” 田金蓖说:“太守,说起奇异之物,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世间绝无仅有。” “哦。”太守眼睛又亮了起来。 田金蓖看看秦艮,对太守说:“就怕人家不愿意献出来。” “既如此,那就算了,总不能强人所难。” 田金蓖笑笑,说道:“那是一对琉璃爵,湛青色,外表甚是精致,不似人间之物。或许是个导引的好物件。” “真的吗。”王太守眼中大放异彩,激动的盯着田金蓖。 “我可不敢骗你,不信,你借来看一眼就知道了。”田金蓖眯着眼看着秦艮,脸上似笑非笑。 “如此甚好,那就借来让我看看再还回去,你说说,此物现在何处?”王太守急切的问道。 秦艮知道他的琉璃爵肯定保不住了,太守见了肯定喜欢,他怎么能好意思拿回去。只能挺身上前,主动交代了。 “太守,那对琉璃爵确实是稀世珍宝,我……” “我还知道一个更稀奇的物件。”林玄打断了秦艮的话,说道。 几人看向他,秦艮一脸茫然,不知林玄何意。 林玄说:“王太守对琉璃之物这么痴迷,我那里倒是有个好物件,琉璃樽,比那琉璃爵强出百倍。” 秦艮大惊,牛不是这么吹的。 但是看林玄一本正经,不像吹牛,也期待起来。 王令之大喜道:“你说真的?不要骗我。” 秦艮上前,“林公子从来不说大话,他说有,应该就是真有。” “哼。”田金蓖说:“不想把琉璃爵拿出来就直说,何必搬出一个琉璃樽来骗太守。” 林玄说:“我怎么可能欺骗太守,我从未食过言。” “那你倒是拿出来啊。” “拿就拿。” 田金蓖也有点慌了,看他说的这么肯定,莫非真有? 咽了口唾沫,努力提高声音说:“那就现在走,我跟着你,去你家给太守拿过来。” “不在我家。”林玄说道。 “不在你家?那在哪里?” “在西域。” 田金蓖一听,兴奋的喊了起来,“没有就没有,何必装腔作势。” 秦艮本来还自信满满,结果听林玄这么一说,心也虚了,把头低了下去。 王令之脸上的期待顿时消散,看着林玄说:“你在敷衍我。” 田金蓖火上浇油:“太守,此人我了解,从来都是言而无信,不要轻易相信他。” 林玄说:“太守,我绝对不敢骗你,那琉璃樽已经在路上了,最多十天,哦不,七天,就能到我手里,到时候,我一定第一时间拿过来献给太守。” 太守面无表情,抿着嘴目视前方。 田金蓖哈哈笑着说:“做戏还要做全套,累不累啊。” “你若不信,我们等着瞧。”林玄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很是不忿。 “等着就等着,你若拿不出来,我们怎么说。” 林玄鼓着腮帮子说:“我若拿不出来,我,我,我把那琉璃球吞了。” “一言为定。”田金蓖担心林玄反悔,立马应了下来,“你要是能拿出来,我把也把琉璃球吞了。” 秦艮一把拦住林玄急急说道:“公子不可。” 王令之看着二人打赌,倒是颇有兴趣。说道:“林公子,你确定要打这个赌吗?” 林玄笑着说:“王太守也认为我是信口雌黄之人吗?” “哈哈哈,好玩。”王令之又兴奋了起来,“我给你们作保。七日后见分晓。” 田金蓖说:“林公子,你先说说你那琉璃樽有多大?到时候可不要拿个巴掌大小的东西来忽悠我们。” “你认为他有多大?”林玄反问道。 “我认为?”田金蓖扫视一眼小院,指着半人高的香炉说:“起码得有那么大。” “田郡丞好眼力,一下就猜中了,就那么大。” 秦艮赶忙拉着林玄悄悄说:“林公子,他在给你挖坑,你还往里面跳,赶紧给太守认个错,就说你年轻气盛说大话了,太守大度,不会怪罪。” 林玄捏了捏他的手臂,说:“秦县令也不信我,我什么时候说过大话。” “倒是没有,只是,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琉璃物件,你不要连自己都骗了。” 王太守笑着说:“林公子,少年轻狂是好事,但千万不可不着边际。” 林玄抱拳说道:“那琉璃樽的画像我已经见过,其上雕刻有仙鹤与神鹿,琉璃樽通体紫色,带盖,里面分为两层,外层可以装热水,内层可以装美酒,一个寒冷的冬夜,用他来温酒,招呼朋友围着琉璃樽喝个伶仃大醉,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大饼都给王太守画好了。 王太守陶醉于林玄编织出来的美梦,眼中满是神往。 田金蓖撇撇嘴,说了句:“吹牛都能吹得冒泡,也就你林玄了。 。。。 回山之后,林玄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工作室,没日没夜的研究起来。 做模具,调颜色,一道繁琐的工序下来,他想象中的琉璃樽终于成型。 这个工作室,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能够进去,林正吟算是一个。 “二哥,你做这么大个樽做什么?” “送人。” “就是那个王太守吗?我听紫燕姐姐说起,我觉得可有趣了。” 林玄拍拍他的脑袋说:“有趣?你对有趣二子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不有趣吗?又是当众洗澡,又是喜怒无常,多好玩啊?”林正吟一脸期待。 “我们那边管这叫神经病。” 林正吟甩着林玄的胳膊,嘟囔道:“关键是,他那招跪下叫爹还能用眼睛杀人,你都不是对手,这个最有趣,我想去见识见识。” “你是想见识我,还是见识他?” “都行,都行,都挺好玩。” 林玄捏了捏她挺拔的鼻梁。“好,带着你,明天就出发。” 正吟跳了起来,一把搂住林玄,亲了一口,飞奔着跑出去了。 林玄知道他这是出去四处炫耀了,摇摇头,憋着嘴擦掉了脸上的口水。 这个疯丫头,何时才能长大啊? 五十九 袁祎之 五十九袁祎之 七日时限已到。 林玄带着林正吟,命人抬着琉樽,去往太守府。当然,顺路也不能忘记叫上县令秦艮。 秦艮盯着巨大的檀木箱子问林玄,“这里真有琉璃樽?” 林玄无奈的笑着说,你还是不信我。他拉着秦艮来到箱子旁边,说道;“你打开自己看。” 秦艮斜了眼林玄,“故弄玄虚。” 但,打开木箱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他盯着那个巨大的,精致无比的,泛着紫色光晕的琉璃樽,陷入了沉思。 政林正吟咯咯咯笑了起来,看着神游天外的秦县令,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这可是我们从西域买回来的珍宝,价值连城。” 林玄看着他一副说谎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心里满是欣慰。 又看看秦县令说道:“秦县令,这回信了,我能骗你不成?” 秦艮的脑袋机械的点动着,“林公子,我赔罪。” “不至于,不至于。”林玄摆着手说。 “我不该小看你,是我格局小了。” 林玄拍拍秦艮的肩膀宽慰道,“无妨,咱俩谁跟谁。” 众人收拾停当,一起动身前往太守府。 王太守知道林玄吹牛了,但是不知道他打算怎么收场。坐在家里焦急的等待着。 田金蓖倒是积极,不但自己来了,还自作主张带来了郡守府里刀笔皂隶等一帮人马。 他一心要让林玄出丑。 王太守知道田金蓖心胸狭窄,却不知道他和林玄有很深的过节。抬眼看了看田金蓖带的一帮人,满脸不悦,说道,“田郡丞,你这是何意?” 田金蓖说:“我和那林玄是同乡,此人在松滋县一向横行霸道,欺凌弱小。今天我让大家见见他的真面目。” 王太守是随性之人,哈哈一笑,也不在意。 不久,林玄秦艮带着一帮人,抬着一个大木箱子走进后院,把箱子放在了院子中间的地板上。 秦艮看着满院子人,知道田金蓖没安好心,扬起嘴角轻笑。 又给自己挖坑,吃过的亏都忘了吗?我看你今天如何收场。 王太守迎了出来,对二人抱拳,笑着对林玄说道:“林公子,你还真敢来呀。” 林玄爽朗大笑,“有何不敢?我说到做到。” 田金蓖看着木箱子,心说,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对王太守抱拳说:“是不是先把琉璃球拿出来,一会儿林玄给大家表演的时候,也方便下手。” “哈哈哈。”王太守说:“田郡丞倒是心细如发。” 他命童子拿出那两个琉璃球,放在众人面前,先请大家观赏了一番。 众人无不惊叹,世间竟然有如此神物。 纷纷恭维王太守。 一通夸赞之下,王太守飘飘欲仙。 田金蓖心里也美极了。虽然大家恭维的不是他,但是这对琉璃球是他用水玉找工匠打磨出来的,自然有最大的功劳。 听着大家给王太守说着奉承话,他心里异常满足。 他看着那个檀木箱子,对站在一旁仿佛置身事外的林玄说,“那里面就是琉璃樽吗?快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林玄背着手,看着他说:“你确定要看吗?” “你害怕了?” “我是担心你,那琉璃球吃下去可不是滋味。” 田金蓖呲着牙,嘿嘿直笑。 众人听见二位正主对上线了,纷纷围拢了过来。 王太守说:“林公子啊,实在不行就道个歉,你年纪轻,不用怕丢了面子。” 田金蓖伸长脖子,用力笑着,“这会儿道歉已经来不及了,你就把箱子打开让大家看。不要怕,吃个琉璃球而已,不一定死人。” “你既然不怕,我何必替你操心。”林玄扯了扯嘴角,喊到,“开箱。” 几个工匠一起动手,先打开木箱顶盖,再抽出四周的木楔。 四块木板往四个方向同时倒了下去,拍在石头地板上,发出“嗒”一声,溅起一片尘土。 尘烟里。一个香炉大小的物件,泛着通透的紫光,慢慢显现出来。 众人的眼睛被这片紫光吸引着,纷纷屏气凝神,紧盯逐渐消散的尘烟。 他们急切的想知道,这散发着奇异光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神奇的物件。 众人的注视之下,那个紫色的琉璃樽,如同跌落凡间的圣遗物,浑身散发着令人陶醉的光芒,慢慢出现在众人眼前。 在阳光的照耀下,只见这琉璃樽通体透明,淡淡的紫光在他周身游走。一只仙鹤,站在水边的礁石上,轻轻拍打翅膀。一头神鹿,隔着连绵不断的大山,望着天上的太阳。 众人伸长脖子,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似乎少看一眼就丢了点什么。 田金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用力揉了揉眼,走到琉璃樽前,抬起右手,用中指轻轻叩了一下。 “叮咚”一声脆响,众人从梦中惊醒过来。 看来眼前这个东西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不是林玄使得障眼法。田金蓖的身形矮了下去。 这个清脆的声音似乎有动人心魄的魔力,如同天籁,拨动着心里那根最柔弱的神经,让人头皮发麻。 王太守已经呆住了,似乎失去了自我意识。两条腿带着他的身体,走到了琉璃樽跟前。 他围着琉璃樽正着走了一圈,又倒着走了一圈,然后他张开双手,轻轻抱住了琉璃樽。 一股透彻心扉的清凉之感,顺着手心,传入身体,传入四肢百骸。 王太守打了个寒颤。天灵盖微微一凉,似乎有股劲风从头顶倾泻下来。 不自觉的,他轻轻啊了一声。 周身舒坦之极。 许久,王太守才恢复理智。 他走向林玄,托住他的胳膊,眼中冒着不可名状的光,“林公子,我孟浪了,我道歉。” “夫子以为孟浪,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林玄哈哈笑着说。 “惭愧惭愧,是我小看公子了。”王令之抱拳躬身给林玄道歉,一点没有长者的架子。 林玄自然不敢托大,躬身到底。 王太守说,“此物秒级,不像凡间之用。” “此物只应天上有,人生难得几回闻。”林玄脱口而出。 王太守又是一怔,拍手叫到:“好诗好诗,没想到林公子还有这般文采,我要把这句诗写下来,贴在我的中堂。” 林玄赶紧低头说:“王太守不要拿我寻开心了。” “哪里的话,公子不要谦虚。” 此时,众人已经围着琉璃樽里里外外看了个遍。纷纷称赞此乃天外之物。 田金蓖知道自己输了。 趁人不备,他准备悄悄溜走。 刚走一步,就有人扯住了他的袖子。 田金蓖回头一看,一张圆圆的大黑脸冲着他不怀好意的笑着。 “秦县令,何必呢?让我走。”田金蓖央求道。 “有事叫我秦县令,没事叫我老匹夫是?”秦艮笑笑,说道:“愿赌就得服输,这可是你说的。我还要看你表演生吞琉璃球呢。” 众人也跟着笑的起来,纷纷看向看着向田金蓖。 田金蓖用哀求的目光看向王太守。 王太守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远处,脸上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 林玄背起双手,笑看田金蓖,说道:“田公子打算就这么走了吗?” “谁要走,我只是出去解个手。” 林玄大笑起来,说道:“即如此,请田郡丞自便。” 这算是给田金蓖一个台阶下了,想走就走。毕竟,不能真的让他吃玻璃球啊。 田金蓖却不乐意了。 你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大度而已。 你个林玄颇有心机呀,我不会让你轻易得逞。 田金蓖忽然纵声大笑,脸上一副决绝的表情,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愿赌服输。” 说着话,走向院子中间的琉璃球。 林玄一看,这些这家伙宁愿豁出性命破釜沉舟,也不愿就坡下驴。 心里反倒生出些许的敬畏。 田金篦咬咬牙,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琉璃球跟前。 左右看了两眼,一把拿起那个小的塞进了嘴里。 在场众人都都惊呆了。 尤其王令之,一个箭步冲过去,试图夺下溜溜球,但没有成功。惊诧之余,一脸便秘的神情,盯着眼前的田金篦。 田金蓖圆鼓着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把那个琉璃球咽了下去。 在场众人齐声惊呼,“完了完了,田郡丞真把琉璃球吃了,这回没救啦。 秦艮极为震惊,睁大了双眼。 心说田金蓖你道个歉不就完了,何必拼命啊?嘴里说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林玄说,“放心,无大碍,等会儿出恭的时候记得把它捡回来,洗洗还能用。” 王太守呲了呲牙,说道:“田郡丞,你又何必如此啊,你看。”他指着另一个琉璃球说,“这对宝物算是废了。” 田金蓖梗着脖子不说话,仰望天空,谁都不理。 秦艮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无大碍就好,可别因为一场赌局,搭上谁的性命。” 林玄笑着说,“田郡丞不傻,不然他为什么不把那个大的吃了?” 田金蓖斜蔑着林玄,哼了一声,仰着脖子离开人群,众目睽睽之中,迈着方步走了出去。 回到府邸,田金蓖呼喊自己的男宠让他拿马桶。 可是喊了半天都没人应答。 他黑着脸来到后院。 果然,他的男宠和一个婢女子一起,坐在水池旁斗鱼。 田金蓖气急,也没有说话,抬起一脚,将那个婢女踹进了湖里。 男宠大惊失色,想要跳水救人,却见田金蓖冷冷看着他,便一动也不敢动了,眼睁睁看着婢女在水里苦苦挣扎。 田金蓖背着手立在水池边,看着那婢女慢慢气绝,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他没看到的是,在他的身后,一双如鹰隼一般的眼睛,冷冰冰盯着他的身体。 太守府上,众人还在围着琉璃樽欣赏,迟迟不舍得离去。 林正吟百无聊赖,围着这个破旧的院子进进出出上上下下跑了好几圈。 终于逮到王太守落单,立马跑过去拉住他,躬身行礼,“参见王太守,我是林正吟,林玄是我哥。” 这介绍可谓言简意赅。 王太守扭头看向她,瞳孔微微放大,惊呼道:“何来如此奇女子,长得这般标志。” “我早都来了。”林正吟说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直没有注意。” “我跟我哥一起来的。” “罪过,罪过。”王太守摇着头哈哈大笑,说道:“尽盯着琉璃樽看了,可惜了这般尤物。” “太守大人,我有一事相求。”林正吟躬身说道。 “说,什么事,看在林公子送给我这么贵重的礼物的份儿上,我什么都答应你。” 林正吟毫不客气,抱拳说道:“我想学你那招跪下叫爹。” “跪下叫爹?哈哈哈哈。”王令之捧腹大笑,“倒是个直爽的姑娘,我喜欢,我答应你了。” 没想到王令之这么快就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林正吟激动地跳了起来,拍着手叫到:“多谢太守抬爱,以后啊,我就是你的女弟子了。” “好啊好啊,以后有空常来多住几日。” 林正吟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林玄,并得意的说:“人家看不上你,人家看得上我,答应收我为徒了。” “那就好,恭喜妹子。”林玄很是羡慕。 但是他又担心王令之对林正吟图谋不轨,不知如何处置,便悄悄问计于秦艮,“太守要收林正吟为徒,如之奈何?” 秦艮知道林玄不放心太守,哈哈笑了起来,“林公子,你多虑了,王太守是修道之人,早已不近女色。” “那就好,那就好。”林玄释然。 忽而又悄悄问道:“那男色呢?” “庸俗。”秦耿斜蔑了他一眼,说到:“你以为谁都跟田金蓖一样吗?” 林玄唯唯称否。 几日之后,王太守设宴邀请秦艮和林玄,说有一个大人物,要介绍给他们认识。 林玄高兴至极。 古人就这点好,直爽,你对他好,他必然掏心掏肺的对你。 是夜。 四个人围着琉璃樽,坐成一圈。 上首一人衣装华贵,面容俊朗,留着长须,表情平静如水,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秦艮一见到此人,赶忙起身,躬身大拜,说道,“见过常长史。” 那人摆摆手让他坐下,说:“不必拘礼。” 这四个字说的字正腔圆,铿锵有力。 林玄轻轻皱眉,知道此人地位很高,不同凡响,赶紧收敛身形,坐得端端正正。 王太守也收起平时的傲慢,对林玄说:“林公子,这位是荆州长史,常安道。” 林玄慌忙起身拜见。 常安道挺着腰杆坐得笔直,微微仰头看了看林玄,点头轻哼一声,让他坐下。 就这么一个动作,让林玄感到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慌忙低头,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 王令之又给常安道说:“长史大人,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林玄,此人文采卓越,武力超群,长相俊美,家财雄厚。观我大晋之青年,几乎没有人望其项背。” 没想到王太守给了他这么高的评价。 林玄擦着手心的汗水,自称愧不敢当。 “倒是颇有凤仪。” 这是常长史对他的评价。 众人附和。 林玄一一回谢众人。 走完程序,气氛忽然僵硬。 王太守笑笑,指着眼前的琉璃樽对常安道说:“你看,这就是林公子送给我的。” 常长史眼都没有眨一下,随口说了句:“是个好物件。” 林玄心里一惊。 常长史对众人垂涎欲滴的琉璃樽竟然无动于衷,若非心思缜密,便是志存高远,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王太守拍拍手说:“好戏在后头。” 命人抬进来几坛酒,尽数倒进琉璃樽的内缸中,然后往外缸中灌满温水。 霎时间,琉璃樽中水波荡漾,跳动的火光打在上面,反射出奇异的光。 整个房间似乎舞动了起来,四周墙面波光流动,如同洞天神府,美不自胜,令人神往。 林玄也被眼前这幅景致吸引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琉璃樽还能这么用。 常长史也轻叹一声,赞到:“确实漂亮。” 有了常长史的鼓励,王太守更加激动了。他眉飞色舞的描述着自己如何发掘这琉璃樽的妙处,如何摆设火炉的位置才能让琉璃樽发出来的光满屋流动起来。 常长史轻笑一声,说道:“对这倒是上心。” 王太守表情微凝,知道长史在批评他不理政务,打着哈哈说:“长史批评的是,只是,我也待不了几年了,袁司马早就想拿掉我了。” 提起袁义马,常安道似乎来了兴趣,说到:“王太守啊,眼光放长远一些,此人空有高爵显位,不过酒囊饭袋之徒,不足为虑。” “怎么,朝廷要动他了吗?”王太守问道。 “目前没有动静,不过这是迟早的事,他们袁氏得罪的人太多了。” “可是袁大司马手握重兵,几乎一手掌握着我大晋命脉,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听到“袁大司马”四个字,林玄不知为何,身体不由自主微微一震。 秦艮看在眼里,“林公子,没怎么了?” 林玄没有理会他,看着王令之问道:“袁大司马可是袁祎之?” “你还知道袁祎之?”常安道惊奇的问道。 “只是听说,只是听说。” 林玄低下头,轻轻整理自己的衣衫。 六十 黄雀在后 六十黄雀在后 自从王太守答应了教林正吟那套功法之后林,正吟没事就往太守府跑。 这天,林正吟路过枝江县,见县城里很是热闹,便拐了进去。 街道商铺林立,人来人往,很是繁华。 她看到一间新开的绸缎庄,门口挂着大大的红灯笼,里面摆放着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绸缎,颜色鲜艳,引起了他的兴趣。 她一脸兴奋跳下马,蹦蹦跳跳往绸缎庄跑去,腰间那把透明琉璃杵,吸引了路人的目光,不断有人过来参观。 林正吟看着那些码放整齐的绫罗绸缎,思索着是不是也给紫嫣姐姐带回去几匹。她似乎已经好久没穿过新衣服了。 忽然,她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好多人在对他的琉璃杵指指点点。 她扭了扭腰肢,高高抬起头,心满意足。 买了几匹绸缎,她又上街去寻找其他新鲜事物。 她那把琉璃杵的名声,逐渐在街坊里传开了,好多人都过来围观。 也有些人被她的美貌所吸引,悄悄跟在身后,尾随着她。林正吟倒也不介意。毕竟,在整个河东郡,二哥林玄名声最大,就连郡守王令之,都拿他当兄弟,她还是郡守的女弟子,有了这些护身符,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林正吟摇头晃脑,自信地在枝江县城里到处溜达。 田金篦正好也在枝江县城公干。 听说一个姑娘身上挂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琉璃物件到处招摇过市,心里好奇了起来。 这段时间可真是邪门,哪里来的这么多琉璃? 他正在楼上喝茶,忽然听到楼下轰轰闹闹,派护卫下去打问。 护卫回报,楼下来了一位姑娘买茶叶,身后跟了许多人。 田金蓖走到窗口,往楼下看去。 果然,乱糟糟的人群中,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姑娘,面容娇美。腰里一把透明琉璃杵,随着身体轻轻摇动。 这不是林正吟吗? 田金蓖斜着眼轻笑一声。 再看向那把琉璃杵,田金蓖一惊,这琉璃杵完全透明,毫无瑕疵,和我那块水玉的质地,几乎一模一样。 莫非他们产自同一个地方? 田金蓖摸摸脑门,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盯着楼下那个红色的身影,眼角动了动,轻轻退回房间,关上门,轻声给护卫安排事宜,如此这般。 林正吟买好茶叶,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街上,骑上马,缓缓走向城外。 马背上搭着两套礼物,一套是送给紫嫣和林玄的,而另一套,是送给他的师傅王太守的。 她看着自己的收获,面带微笑,心满意足。 打马走上官道,迎着温热的春风,心里好不畅快。 路过一片树林,林正吟忽然感到有些不对,似乎比平时安静了许多。 她拿眼看向树林,里边好像有几个人影在晃动。 莫非又遇上山贼了? 林正吟心中发急,伸手向马背上的刀鞘抹去,可是摸了个空。 不好,我的刀被人偷走了。 她苦笑一声,怎么这么倒霉。 赶紧拽起马缰绳,放低身姿,双腿猛夹马镫。 马匹吃力,嘶鸣一声,飞快往前奔去。 刚走出一小段路,林正吟猛然看到幽暗的树林,一个白色的东向她极速飞了过来。 那是一把银色的长槊,在空中急速飞行,刺向了她坐下的马匹。 马的速度刚刚提起来,已经来不及转向。 林正吟一咬牙,一掌拍子马背上,身体轻盈的飞了出去。 只听身后噗的一声,林正吟来不及多看,双脚落地的瞬间,脚下轻轻一点,身体便闪进了山林。 她必须先把自己藏起来,不能在明晃晃的大道上任由敌人放暗箭。 躲进树林,他放心了许多。以他的身手,敌人一时半会儿伤不了他。 他轻笑一声,几个小毛贼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正思索着,身后忽然有了动静。侧头一看,两个穿着黑衣服的蒙面人,极速冲了上来。 林正吟手里没有武器,不敢硬拼,只能往前逃窜。刚跑两步。前方又出现几个人,堵住了去路,依然是穿着黑衣蒙着面。 看来这帮人不是普通的山匪,今天遇上硬茬了。 她脚下不敢停,拐了个弯,向着另一个方向继续奔逃。她轻功极好,那些人根本追不上他,距离越拉越远。 林正吟回头轻轻一笑,想堵住我,没那么容易。 往前继续奔跑,心里放松了许多。 正得意间,忽然眼前天光大亮,他从树林里冲了出去。 而他的前方,横着一条悬崖。 她站在崖边往下看了看,一股凉风从山地吹了上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太高了,跳下去必然粉身碎骨,这可如何是好?她记得团团转。 身后,那帮黑衣人也从树林里冲了出来,把她堵在了悬崖边。 林正吟没有趁手的家伙,只能揪下腰里的琉璃杵拿在手中,做防身之用。 她暗自下定决心,必须拼死一搏,可不想被这帮人玷污了。 她举着琉璃杵,皱着眉头喊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那帮人只是围着她,并没有发起进攻。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对她拱手说道:“请问,你可是林正吟?” 林正吟奇道:“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本人就是林正吟,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轻轻躬身,行了个礼说:“我们是田郡丞的护卫,特来邀请姑娘去府上,与我家主一会。” 田金篦?怎么又是他?阴魂不散啊? 林正吟皱着眉说:“我与他非亲非故,我不去,你们走。” 黑衣人冷冷地说:“去不去可由不得姑娘,你若不去,我们只能硬上了。”说着,向她逼了过来。 林正吟高举起琉璃杵,指着那人说:“我不怕你们,我宁愿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跟你们走,大不了我从这悬崖跳下去。” 那黑衣人微微一愣,眼珠子转了两圈,轻声说道:“姑娘何必如此,我们并没有恶意,我家家主田郡丞只是对你手上的琉璃杵感兴趣,想要邀你到府上,看看你的琉璃杵而已。” “那你们干嘛蒙着面?” “人多眼杂,郡丞不想节外生枝。” “不就琉璃杵吗?想要就拿去,何必搞这么大阵仗。”林正吟伸长胳膊,乖乖把琉璃杵递了过去。 那人并没有接,继续说道:“郡丞还想和姑娘叙叙旧,快跟我们走,不要逼我们动手,若伤了姑娘,郡丞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当不起。” 林正吟心道: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不过他田金篦要我的琉璃杵做什么?只是喜欢吗?喜欢就可以明抢吗? 林正吟咬咬牙,对那人大声喊道:“走就走,但你们不许绑我。” 那人后退半步,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对林正吟说:“请,我们自然不会为难姑娘。” 林正吟收好琉璃杵,挂在了腰间,仰着脖子走了过去。 几人一同下山,林正吟在前,那帮黑衣人跟在后边。 眼看就要上官道了,林正吟心里一动。 等出了山林,我就发足狂奔,他们绝对追不上。 刚想到此处,忽然感到身后劲风袭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觉后脑受到重重一击。 天旋地转间,她倒在了地上。 这回真的要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二哥了,这是她最后一个念头。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外已经漆黑一片,屋里倒是灯火通明。 她的双手被反绑着,动弹不得,她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让意识赶紧恢复。 屋里的家具很上档次,陈设也颇有讲究。 她四下打量一圈,努力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冲到门边。想要把门撞开。 忽然,房门被从外面推开,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田金篦。”林正吟惊呼,抬头看着他扭曲的脸,连忙后退几步,靠在了床沿上。 田金篦狞笑着,走到她的身旁,看着她的脸说,“还真是一个美人儿。”说着话,他伸出右手摸向了林正吟的腰间。 林正吟已经吓傻了,身体僵直。 田金篦忽而又收回右手,而他的手里,拿着琉璃杵。 林正吟大叫,“你还给我。” 田金篦没有再理会他,而是仔细打量起琉璃杵。 他轻轻坐回到地榻上,嘴里自言自语,“还真跟我那水玉一模一样。”抬眼看向惊慌失措的林正吟,说道:“你告诉我,这琉璃杵哪里来的?” “是我二哥林玄送给我的。”林正吟颤声答道。 田金篦眼里放着光,摸着晶莹剔透的琉璃杵,爱不释手。 林正吟看他再无动作,轻轻喘了口气,哀求地看着田金篦,说道:“田公子,琉璃杵,我送给你,你放了我。” “哈哈哈,你想的可真美。” “琉璃杵你已经得到了,还想做什么?” 田金篦嘻嘻笑着,变形的五官拧在一起,抬头看向林正吟,笑着说:“你认为呢?” 火盆里不断跳动的火光打在他扭曲的脸上,甚是恐怖,林正吟打了个寒颤。缩着肩膀说:“田公子,求你放过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只想要你。” 林正吟忽然提高嗓门,冲他大喊道:“你敢动我,我哥林玄不会放过你。” “我怕他?”田金蓖纵声大笑,“一个庶族寒门的落魄后生,偶尔发了点财,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你还不知道我哥的厉害吗?他把你爹都收拾得服服帖帖。” 一听林正吟提到自己的伤心往事,田金篦豁的站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掐住她的脖子,“你再说,你再说,你再说我掐死你。” 林正吟脸色涨红,喘不上气,喉咙里发着嘶嘶的声音。 她绑在身后的双手一刻没有闲着,用尽全力,偷偷床沿上摩擦着。 田金篦发了通邪火,气顺了一些。一把将林正吟推倒,起身走向黑色的案几,伸手打开一个精致的木盒,在里面挑挑拣拣,最后拿出一个红色的小药丸,仰脖放进嘴里,又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酒,咕咚吞了下去。 他就那么背对林正吟,静静地站着,用力伸直脖子,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活像一只被人捏着脖子提起了的鸭子。 许久,他长舒一口气,嗓子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呼哧呼哧。 等他回过头的时候,林正吟被吓了一跳,他的神情已经完全变了。原本惨白的脸,此刻忽然红润起来。他的眼神飘逸,四处游走,似乎找不到焦点。 此时,林正吟手上的绳子已经磨的差不多了。 田金篦看向她,脸上挂着痴迷的笑意,一步一步向她逼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我的美人儿,今晚,你可以是我的了。” 林正吟额头冷汗直冒,手上继续发力,摩擦着。 田金篦已经走到了床边,举着琉璃杵,挑起林正吟的下巴,把脸凑了过去。 林正吟忍着呕吐感,冷冷盯着他的双眼。 胳膊猛然用劲,缠在手腕上的麻绳断开了。 她身体后仰,劈手夺过琉璃褚,往田金篦的肚子上刺去。 田金篦身形微微一颤,后退几步,撞在了案几上,一个趔趄倒了下去,躺在地上,瞪着肚子上的琉璃杵,呼呼喘气。 林正吟趁此机会,发足奔向屋外。 幸好门口没有一个人。 她借着黑夜的掩护,轻飘飘越过围墙,往黑暗中遁去。 田金篦满脸不可思议,看着自己的肚子,一股剧烈的冰凉之感,顺着琉璃杵,传遍全身。他的身体不住颤抖着,牙齿也咯咯作响。他用尽浑身力气,扭头朝向屋外,喊出一个嘶哑的声音,“来人啊。” 他的侍者听到呼喊,从后院转了出来,刚走进大门,便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田金篦,惊得长大了嘴巴。 只见他的肚子上插着一把透明物件,鲜红的血液顺着那个物件往外喷涌。 田金篦努力张着嘴,嗓子里呼呲呼呲,含糊不清地说:“快,快找大夫。” 那侍者赶紧转身出门,迈着酸软的腿跑了两步,立马又停下了。 他的脸上忽然浮现起诡异的微笑,眼中射出两道冷光。 他回身走进屋里,关上了房门。 原本明亮的房间忽然暗了下去。 田径满脸惊恐,看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的侍者。 六十一 投案 六十一投案 林正吟趁着夜色,径直赶回了黑石山。 天微微亮,林正吟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寨门。身上衣服破烂不堪,脸色也因为惊恐和疲惫变得麻木。 还在睡觉的林玄一脸沉迷,不知道做着什么美梦,猛然被人从梦中推醒,不情愿地翻了个身继续睡。 “公子快醒醒。” 听到一个声音在叫他,林玄睁开了眼睛。 紫嫣坐在床边,一脸泪痕,正吟木讷地坐在板凳上,眼神呆滞,盯着眼前的虚空。 “你们这是怎么了?”林玄惊呼,翻身而起,从床上跳了下来。 听到这熟悉的喊叫,林正吟身体一震,四处散落的灵魂终于归位。 她缓缓转过头,看见林玄一脸吃惊地望着他,身子一软,嘴巴张了张,趴在桌子上哇哇大哭起来。 林玄吓坏了,冲过去一把搂住他,关切地问道:“正吟正吟,你这是怎么了?你哭啥?”又看她身上衣服满身污垢,手也划烂了几道口子,突然胸口剧烈疼痛。 林玄目光冷峻,看着趴在桌子上哭的嘶声力竭的林正吟,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转头问紫燕:“她怎么了?” 紫燕已经知道了林正吟的遭遇,便把昨天正吟被劫持到田苜梳府上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林玄听着,眉头越来越紧,听到最后,他双手握拳,微微颤抖,不能自已。 如果田金蓖此刻站在他的面前,他定会一拳洞穿他的身体。 等林玄冷静下来,紫燕轻声说道:“公子,你可千万要克制,此人好歹是个官身,我们不可硬拼,也不敢硬拼。” “我去他奶奶的官身。”林玄骂道,“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他。”回头轻声问林正吟:“那个田金篦到底死了没有?” 林正吟抽噎着,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抬起头说:“应该,应该没死。” 林玄仔细询问田金蓖受伤的部位。 林正吟指着林玄肚脐下方,用指头戳了戳,说道:“就是这里,就是从这里捅进去的。” 林玄咬咬牙说,“狗命挺大,你应该抬高三寸,直接刺死他。” “我当时慌乱至极,哪里想那么多,就胡乱捅了一刀。” 林玄站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着步。 他知道,田金蓖受此大辱,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命人喊来武扬威和程威,把林正吟的遭遇大概说了一遍。 武扬威猛然跺脚,地砖咔嚓一声碎裂,他往前猛然走几步,俯身看着林正吟,嘴里呼呼喘着粗气,喉咙蹦出一个字,“杀。” 众人也吃了一惊,纷纷扭头看向他。 武将军终于可以当着女人的面说话了。 程威黑着脸,看着武扬威高大的背影,抱拳对林玄说:“林公子,我认为,此事切不可急躁,自古官不与民斗,我们还是应该从长计议。” 林玄怒道:“从长计议?怎么从长计议?他已经骑到我们头上拉屎了,这还能忍?程将军,你给我几个人,我带他们下山,去取那厮狗命。” 紫燕站起身,轻声说道:“公子,你听我说,先不要冲动,他们田氏肯定还有后招,我们先等等,看他们怎么做,然后再决定如何对付。” 程威接着说:“紫嫣说的是我同意。” 林玄逐渐冷静了下来,站在门口,抬头望着远处黛青色的山峰。 我二世为人,依然不能快意恩仇,实在憋屈。可是身后这帮弟兄,还有我黑石山这几百号人,是我亲手拉起来的,都得跟着我混,万不可因为一时冲动而把他们带上一条不归路。 林玄叹气,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回身对大伙说:“好,我同意你们的意见,我们先不出手,等着。” 中午,林玄和紫嫣正在安慰还没有走出阴影的林正吟,一个林家坞的门人急匆匆冲上山,站在门口求典林玄。 林玄让他进来说话。 “林公子,家里出大事了,大公子让你赶紧回去一趟。”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 那门人急匆匆说道:“田族长和枝江县令在咱们林家坞,准备带走族长大人。” “这么快就出手了?”林玄脑门一紧,奇道:“你说他们要带走族长大人?你仔细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用乌黑的袖子擦着汗,说道:“田金篦昨夜暴毙于郡守府,他们府上人说,是被我家娘子林正吟所杀,田苜梳便带着枝江县令来我们家缉拿正吟。族长自然不肯,他们就要拿族长下狱。” “你等等你等等。”林玄举手说道:“你说田金篦死了?” “正是。” “干得漂亮。”林玄惊叫一声,回头看向林正吟。 林正吟心中五味杂陈。 这算是失手杀人还是故意杀人呢?如果是我故意杀了他,倒也解气。 可是我太大意了,没有带走琉璃杵,把凶器留在了现场。那把琉璃杵好多人都见过,我想赖也赖不掉的。 林玄脑袋飞速运转,分析着这些信息,又问那门人:“这跟枝江县令有什么关系?” 门人说道:“族长也这么问了,田苜梳的回答是,案发地在枝江,此事只能归由枝江县令管。” 林玄点点头,吩咐紫嫣收拾东西,和门人一起骑马往林家坞而去。 林家坞门口黑压压站了一片兵士,既有他不认识的,也有他们认识的。 看来秦艮也带着县兵赶了过来。 刚走进坞堡大门,激烈的吵闹之声便传进了他的耳朵。 林玄循声望去,林恭俭和秦艮一伙,田苜梳和那枝江县令一伙,两伙人吵吵闹闹奋力争执着。 林玄皱着眉头,向他们快步走了过去。 秦艮看见林玄,身上的压力陡然减小,轻轻叹了口气,身体放松了下来。 田苜梳看的林玄,双腿又是微微一颤。 “二弟,你终于来了。”林恭俭叫了起来,“你快想想办法,他们要抓走族长。” 林玄看了看林恭俭,对着秦艮微微一躬,转身看着那枝江县令,说道:“敢问,你是枝江县令?” 那县令仰着脖子,朗声说道,“正是,你就是林玄?” 林玄点头。 “你把凶手藏在何处?速速交出来,不然我连你一块抓了。”那县令厉声质问。 林玄眯着眼睛,沉声说道:“你以为你想抓谁就抓谁吗?这里可是我们林家。” 县令冷笑着,说道:“你可知道,藏匿凶手与杀人同罪。” “你口口声声说林正吟杀了人,可有人证物证?” 枝江县令扬起脖子哈哈大笑:“怎么,你还质问起我来了?那我就告诉你,物证就是那把琉璃杵,枝江县几乎人人都见过。林正吟昨天在枝江县一直随身携带。人证可就多了,田郡丞府上那些护卫个个都可以作证。” 林玄看着他,硬生生说:“那你有没有调查过,林正吟是如何去到田金蓖府上的?” “这不是本案重点,重点是林正吟杀了人。” 田苜梳睁开死气沉沉的双目,有气无力地说:“林玄,你把她交出来,我要当面问问她,为什么要杀我儿子。” 林玄没有理会,对枝江县令说:“烦劳县令大人回去再调查调查,是林正吟被劫掠在先,田金篦死亡在后。这是两件事,得分开查。” 枝江县令脸色微变,怒道:“你是在叫我办案吗?” 林玄愣了愣,一股淡淡的割裂感涌上心头。 秦艮上前,对枝江县令轻声说:“使君,这个案子疑点重重,不能说抓人就抓人,还是先上报郡守为好。” 枝江县令的怒道:“秦艮秦大人,你可是一县之长,岂能包庇护短,此案证据确凿,毫无疑点,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说完往身后招了招手,喊道:“过来拿人。” 林玄暴喝一声“你敢”,猛然向前半步,整个身体似乎膨胀了起来。 田苜梳和枝江县令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后退几步。 枝江县令死死盯着林玄,高声叫道:“你要抗法不成?” “今天我就抗了,你抓我试试。”林玄说着话,身体微微弯曲,随时准备暴起。 身后的秦艮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轻声说道:“公子,万万不可冲动。” 枝江县令面无表情,轻蔑看了林玄一眼,轻抬右手,准备下令缉拿。 就在这时,一个红色的身影从大门飘了进来。 林玄扭头一看,脑袋里面嗡的一声。 他高喊到:“正吟快跑。” 林正吟没有跑,反倒朝着他们轻盈地走了过来。 她向众人微微鞠了一躬,轻声说道:“我就是林正吟,我投案,请不要难为我的家人。” 六十二 营救 六十二营救 林玄一把揪住林正吟,急促问道,“你来做什么?” 林正吟惨然一笑,戚戚然看着林玄,轻声说道,“二哥,我知道我罪责难逃,我不想连累家里人。” “哎呀。”林玄急地搓着手说:“你这个傻姑娘你,我有办法。” “二哥,你不要难为自己,我投案自首就是了,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承担。” 说完,林正吟径直走向了枝江县令身后的兵士, 一脸死气沉沉的田苜梳,此刻正红着眼,看着林正吟,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林正吟,你为什么要杀我儿?” 林正吟转向他,微微鞠了一躬,轻声说,“田族长,第一,我杀他并非故意,当时他要非礼我,我为了自身安全只能反抗,失手将他杀了,第二,我去那里也非自愿,是他把我绑去的。” 说完,转身看向枝江县令,问道,“你就是枝江县令吗?” 枝江县令诧异地看着她,“还是个奇女子,本人就是枝江县令。” 林正吟说,“我杀田金篦并非故意,是他强暴我在先,我反抗的时候失手杀了他,此中隐情,还请县令仔细明察。”说完,她伸出纤细的胳膊。 兵士拿出枷锁,正准备给林正吟戴上。 枝江县令说了一句,不必,她不会跑, 林正吟道了声谢,缓缓低下了头。 林恭俭急得直跺脚,不知如何是好,嘴里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二弟,要不要去请示族长?” 林玄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枝江县令说,“既然林正吟已经归案,那我们就收兵回府。” 田苜梳哪里肯就这么善罢甘休,身子猛然一挺,双脚跳了起来,喊道,“县令,既然她已经认罪,何不将她就地正法?” 林玄紧握拳头盯着他,没有说话。 枝江县令笑笑,说,“总得有个程序,怎么可能在这里将她就地正法。” “凶手就在这里,为何不能将她就地杀了,为我儿报仇。” “如此有违国法,还得从长计议,田族长,请你不要着急,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田苜梳无奈,嘶哑着声音说,“你也知道,我儿田金篦是州司马袁大人的至交,他一定会详细过问此事,还请县令大人秉公执法,速速结案。” “我自然会秉公办理,族长放心。”说完转向秦艮,抱拳说道,“秦县令,今日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秦县令拱了拱手。 枝江县令环顾众人,说,“那我就告辞了。”说完,他带着兵士,压着林正吟,离开了林家坞。 临走时,他回身仔细看了林玄一眼。 空旷的林家坞,林玄依然呆呆地站着。 林恭俭弓着身子来来回回踱步。 秦艮上前拍了拍林玄的肩膀,“林公子,此事人证物证俱全,恐怕很快就会坐实,如要救出林正吟,我们还得早点行动。” “我知道。”林玄低头思索着,“我在想,田金蓖劫持正吟在先,能不能先从这个方面下手。” 秦艮微微低头,说道,“这一来没有证据,都是正吟一面之词,他们恐怕不会采纳,二来,正吟被劫持与田金蓖之死,二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逻辑联系,很难成为免除罪责的证据。” “怎么会没有联系?这是息息相关的两件事,有必然的因果关系。” “死者为大,他们不会采纳,国法就是如此。” “好一个国法。” 林玄思忖许久,沉声叹了口气,说,“我们还是去找王太守,看他怎么说。” 二人急匆匆来到太守府。 王太守又在烟雾缭绕的香炉中间打坐。 林玄可没有耐心等他打坐完,直直上前,大声叫道,“王太守,我有急事找你。” 王太守身后的小童子忽然睁开眼,鼓着小眼珠子瞪着他,打着手势让他噤声。 王太守盛开双臂,长长舒了口气说,“徒儿退下,不得无礼。” 林玄不等王太守起身,一把拖住他的胳膊,将他拉进房屋, 三人坐定。 林玄开口道,“太守大人,林正吟误杀田金篦是出于自保,是无心之失,可他田苜梳一口咬定……” “等等。”太守打断了他,“田金篦死了。” 林玄微微后仰,满脸疑惑说道,“是啊,你不知道吗?” “我哪里知道。”王太守咂咂嘴说,“我已经好久没出这个院子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刚刚发生。”林玄接着把事情的经过给太守讲了一遍, 太守侧着脑袋仔细听完,最后,他竟然轻轻笑了起来。 林玄皱起眉头,说道,“王太守,这有什么好笑的?” “天意,我笑的是天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田金篦作恶多端,必然会有这般下场。” 林玄扭扭脖子,对王太守说,“王太守,我来找你,不是告诉你田金篦死了,我是为了林正吟的事。” “哦,对对,我那徒儿林正吟,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魄,也是难得。” “杀死田金篦,是林正吟失守所为,而且田金蓖劫掠她在先,我想请教王大人,如何救出林正吟,让他摆脱罪责。”林玄赶紧把话题拉回正轨。 “这事就难办了。”王太守皱了皱眉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按理来说,杀人就得偿命。” 没想到太守也这么说,林玄绷直身体,高声叫道,“国法,又是国法,国法就这么简单粗暴吗?” “林公子啊。”王太守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自有定数,你也不要过于劳心,顺其自然。” 林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秦艮也对这个王太守失望至极,摇摇头说道,“我看,目前唯一的办法是找刺史朱正分了,看他能不能居中调和,或者,给田苜梳施压。”说完,他看向王令之。 王令之似乎在想什么,没有接他的话茬。 秦艮说:“烦劳王太守,给朱刺史通个气,好让我们能说上话。” 王太守神游天外,没有听到秦艮的话。 林玄叫道,“王太守。” 王令之回过神,轻笑着说:“哦,好的,这个好办,我可以给朱刺史递个话。”又自言自语道,“刚才我在考虑,命运二字,很是神奇啊,任何人都逃脱不开。” “还递什么话啊,直接过去。”林玄说着,立马起身拉住太守的道袍,“王太守,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这么着急吗?”王令之伸了个懒腰说。 “此时甚急,万万耽误不得。” 林玄就这么拽着王太守,把他托上马背,打马往荆州狂奔而去。 六十三 散尽家财 六十三散尽家财 三人刚到刺史府大门口,还没递上名帖,看见枝江县令急匆匆从里边走了出来。 枝江县令一眼就看到他们三人,见其中还有王太守,微微一怔,赶忙上前给王太守行礼,“王太守,你怎么在这里?” 王太守微微颔首,笑着说,“应该和你是同一件事情。” 枝江县令脸颊微微发红,说道,“田郡丞死于非命,这是大事,我担心寻太守不着,所以直接来此,将此事汇报给刺史大人,还请太守见谅。” 王太守倒是大度,摆摆手说道,“田郡丞暴毙,确实是大事,理应直接告知刺史。” 枝江太守赶紧躬身回礼,说了句“感谢太守理解”,抬头扫了一眼林玄,迈着大步匆匆离去。 秦艮侧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歪嘴说道,“表功也不至于这么急。” 太守哈哈笑,“无妨无妨,谁还没点功利心?没有功利心如何做官?” 林玄看着一脸洒脱的太守,说道,“你是河东太守,田金篦可是你的直属下属,你应当是第一知情人,他不首先向你汇报,却越过你直接汇报刺史,这完全不合规矩啊。” “什么太不太守,都是虚名而已,他们想怎么办都行,由他们去,此种小事何足道。”王太守云淡风轻,背着手,迈步走进刺史府。 朱刺史刚刚送走枝江县令,又迎来了他们三个人,说的还是同一件事情,不禁微微舒眉,脸上挂起淡淡的笑意。 林玄自报家门。 朱刺史没有询问案件,却问了另一个问题,“家里可有田产?” 林玄皱皱眉,他不知道朱刺史为何有这么一问,躬身答道,“我林氏有良田千亩,在当地算是小有名望。” “才千亩?”刺史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说道:“那也算不上世家大户。” “哈哈哈。”王太守笑着说,“林氏在当地颇有名望,与田氏不相上下,还请刺史大人秉公定夺。” 林玄看着一脸冷峻的朱刺史,朗声说道,“田金蓖被杀,其中另有隐情,并非全如枝江县令所言。” 朱刺史眼中闪过一丝厌烦,面无表情看着林玄。 林玄硬着头皮继续说,“当时,田金篦想要强暴林正吟,林正吟出于自卫,失手杀了他,而且,林正吟也是被田金篦强行绑到府上的,我们林氏和田氏积怨已久,此次……” “好了好了。”刺史打断他的话,不耐烦地说,“此事我必然依照国法定夺,如果林正吟杀人证据确凿,你们找谁都没用。” 林玄看向王太守,希望他能说句话。 王太守却盯着远处,不知道想些什么。 秦艮眼珠子动了动,抱拳说道,“刺史大人,依照林正吟所言,此事并非简单的谋杀,其中还有许多值得计较的地方,不可轻易下结论。” 刺史没有理会秦艮,看向林玄说的,“你们林氏与田氏素有过节,现在闹到杀人的地步,已经不是我能干涉的了,你们请回。” 林玄急切喊道:“刺史大人,林正吟并非故意杀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 “哈哈哈。”朱正分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年轻人,就你们那点家资,你们林氏既算不上世族又算不上豪门,死个把人又如何呢?还是不要枉费工夫了。” 一听此言,林玄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他正要说话,却被秦艮拦住了。 秦艮说,“刺史大人,林氏田产虽然不多,但是他们有一座煤炭矿山,家财巨富,算得上是当地豪门。” “煤炭矿山?”朱刺史惊问道,“是不是产出那种烧火墙的煤炭。” “正是。”秦艮说道:“目前市面上所有煤炭都是他们家产的,修筑火墙的技艺,也是从林公子这里传出来的。” “咦,是吗?”朱正分忽然挺直脖子,认真看着林玄,“那你应该赚了不少钱。” 林玄终于搞明白,能不能救的林正吟,主要看的是家族势力够不够雄厚,家财够不够丰厚?抬起头看向朱刺史,说道,“家财倒是有一些,明日,我亲自登门拜会。” 朱刺史的脸上忽然泛起光,笑着说,“林公子客气了,关于林正吟的事,我会亲自过问,明日我给你答复” 林玄努力压制着心中翻滚的热血。 这是什么世道,拿人命做生意,还这么明目张胆。 秦艮看了一眼林玄,发觉他神色不太正常,担心他又说出什么冲动的话,连忙起身说道,“刺史大人,那就这么定了,我们先告辞。” 秦艮拉起表情僵硬的林玄,又拽起眼神空洞的王太守,退出刺史府。 路上,林玄心中依然满是愤恨,对秦艮说,“如果我无钱无势,林正吟是不是就没救了?” 那还用说,秦艮看着林玄说的,“一个寒门庶族,没有人会替他说话,这年头,没有利益的事情谁干呀,都不傻。” “这世道竟然如此糜烂。” “只能同流合污了。” “也罢。”林玄咬咬牙说,“明天我就给他把钱送过去,看他如何说。” “只要钱到位,事情自然容易解决。” 眼见有了眉目,林玄也放松了下来,你看着秦艮拱手说道,“多谢秦县令,为我仗义执言,事后必有重谢。” 秦艮哈哈一笑说,“我帮你可不是图你的感激,我是看上你这个人。” 林玄也笑了起来,“秦兄啊,你这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还真分辨不出来。” 秦艮只是笑,没再言语。 林玄说,“明日烦劳秦县令陪我一同会见朱刺史,如何?” 秦艮摆摆手说,“这种事,外人怎么可以在场?你们自己谈,方便一些。” 林玄想想也是,说道,“既如此,那我就单刀赴会了。” 回到黑石山,林玄命令紫燕,拿出他们这些日子所赚的所有钱,他要去救林正吟, 紫嫣赶紧召集人手,把各处的钱归拢在一起,装了满满两大箱, “公子,一共就这些了。” “多少?” “一百多多万钱,不足二百万,这已经是我们全部家底。”紫燕说道。 “才一百多万?够不够啊?” 紫燕自信地说,“你放心,肯定够,别的不说,单说咱们松滋,没有人能够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 “这么说,这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正是。” 林玄心道,与后世一百多万相比虽然不多,但是按照现在的购买力,已经不少了,或许可以成事。 第二日,林玄紫燕一起,带人抬着那两箱钱,径直前往刺史府。 六十四 敲门砖 六十四敲门砖 正是初春时节,一路上微风徐徐,鸟语花香,温暖的春风轻抚着他们红润的脸。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刺史府。 林玄给门人递上名帖,说,“我是林玄,昨天已经和刺史约好,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 那门人似乎已经等待许久,急匆匆迎上来,笑着说,“林公子终于来了,快请进,刺史一直的等你。” 林玄紫燕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暗笑,看来刺史对这事都还挺上心。 两人跟着那门人,走进大院。果然,刺史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房里,甚至都摆好了酒菜。 “快请进,快请进。”朱刺史看到林玄带着一女子,后面跟着的一帮人抬着两个大箱子,脸上立刻显现出夸张的笑容,边喊边向他们小跑了过来。 林玄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刺史大人请见谅,我们来晚了。” “哈哈哈哈,哪里哪里,好事不怕晚。”朱刺史爽朗地笑着,眼睛不断扫向两口大箱子。 “整理这些钱财,我们花了好多时间,这也就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了。” “哦,是吗?那可真是为难你们了。” 林玄陪着笑说,“应该的应该的,这是我们应尽的本分。”说完转身对跟班说,抬过来。 几个跟班抬起沉重的木箱,走到刺史面前,把木箱放在了地上。 林玄说,“刺史大人,这是我们林氏奉上的礼金,不太多,请笑纳。” 朱刺史没有回话,盯着木箱搓了搓手,上前一把揭开了盖子。 满满两大箱钱币忽然出现在眼前,反射着耀眼的阳光,照在朱刺史油光锃亮的脸上,显得分外妖娆。 “哈哈哈,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多谢刺史不弃。”林玄紫燕躬身答道。 刺史命人把钱币抬回了自己的库房。转身笑看林玄,伸手说道:“请进。” 林玄心里放松了许多,走起路来轻快了。 既然他收了钱,事情必然能办妥。 几人进屋,围着酒菜而坐。 林玄开口说道,“刺史大人,我妹林正吟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你且放心。”朱刺史摇晃着肥硕的脑袋说道,“我立马差人去枝江,吩咐县令结案,释放林正吟。明天,你直接过去接她回家就行,没什么问题。” “这么简单吗?”林玄一脸不可思议,瞪着眼睛说。 刺史看着他一脸迷惑的表情,又笑了起来,“这有何难,一句话的事情。” 林玄就纳闷了,昨天还义正词严,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法度不可轻废,今日却这般态度,反倒让林玄心里没底了。 林玄怔怔地说道,“我还以为这事很难办呢,原来刺史大人一句话就能解决,多谢刺史出手相助。”说完赶紧躬身,行了个大礼。 刺史仰着脖子说,“林公子不必拘礼,你这么大方,和我挺投缘,以后要经常走动,有事直接来找我,若能帮上忙,定然全力以赴。” “刺史大人真性情也,如此看得起我,我林玄三生有幸。”林玄装出一副极度兴奋的表情。 “能结交林公子,也是我此生一大幸事。有事找我,别客气。我是荆州刺史,在荆州,没有我办不成的事。”朱刺史脑袋仰在后背上,自信地说。 “朱刺史可真是个爽快人,说话一点不藏着掖着,若不嫌弃,以后我们就兄弟相称。”林玄毕恭毕敬地说着,顺手看了一眼邵紫燕,见她表情僵硬,甚至耳根有点微微发红。 紫燕安静地坐在旁边,听着林玄说着这些肉麻的奉承话,眼中闪现出一股难以隐藏的厌恶。 林玄看懂了紫嫣的厌恶,自嘲地笑笑。心说,别说你厌恶,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好好好,就这么定了,以后你我兄弟相称,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只要有刺史大人的支持,发财的路子可就多了。” “哈哈哈。”朱刺史又笑了起来,“我相信林公子的为人,更相信林公子的本事。” 林玄又是一通奉承,说得连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才把话题重新拉回到林正吟的事情上。 “还请刺史大人速速派人去枝江,我那妹子年轻,没受过什么磨难,我担心她在狱中遭罪。” “好。”朱刺史起身,“我这就派人过去,明天,明早你直接去接人就是了。” “何必等到明天?我跟着你的人过去,把正吟直接接出来就是了。” “林公子倒是心急,也能理解,毕竟是自己的亲人。”朱刺史咂了咂嘴说道,“不过嘛,翻案总得走个程序,你今天去也无济于事。” “既如此,那我就听刺史的安排,明天去。”林玄躬身下拜,向刺史告辞。 出了刺史府,紫嫣似乎还没有从厌恶的情绪中缓解过来,撇着嘴说,“公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唉,还不是给逼的,我也不想。” “那些肉麻的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呀,尴尬得我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紫嫣抿着嘴笑了起来,说道,“人家还真不尴尬,似乎还挺享受。”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只要别拍到驴蹄子上,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公子倒是通透。” 林玄望了望天上的太阳,感慨道,“没想到这事儿办得这么顺利,我还担心中间再出什么差错呢?” “只要找对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关键是公子出手阔绰呀,谁不喜欢?” “关键是得有钱,否则谁搭理你啊。” “正是如此,今日公子出手这么大方,给刺史留下了深刻印象,不但救了正吟妹妹,还给你博了个好名声,一举两得,这钱花得值。”嗯 “那咱回去就好好赚钱。” 迎着清风,二人愉快地往家走去。 第二天天不亮,林玄就起床了。 洗漱完毕,正准备去叫紫嫣,没想到紫燕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门口。 二人又是一路狂奔,径直去往枝江县。 枝江县令倒是勤恳,太阳刚刚升起,他便已经升堂办公了。 林玄自然没有忘记带分厚礼作为敲门砖。 放下礼物,林玄直奔主题。 “县令大人,昨天朱刺史已经向我交代过,让我今天来带走林正吟,不知道县令是否安排妥当。” 枝江县令看了眼那份礼物,脸上微微泛起光,轻声说道,“这礼物你拿回去,人我不能放。” 一听此言,林玄立马炸毛了。猛然起身,直愣愣看着枝江县令,说道,“这可是朱刺史的意思?你竟敢不遵。” 枝江县令抬眼扫了一眼林玄,又看了一眼礼物,没有说话。 林玄盯着沉默不语的枝江县令,提高嗓门说,“敢问县令大人,朱刺史有没有给你带话?” 枝江县令点了点头,又看向那包礼物。 邵紫嫣终于明白过味儿了,起身说道,“这份薄礼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请县令大人笑纳。如果县令大人有什么难处,或者我们哪里做的不妥,还请明示。” 枝江县令拍起嘴角轻轻笑了笑,说到,“那我就不客气了。” 林玄脸上掠过一丝鄙夷,轻声问道,“既然刺史已经吩咐了,你为何还不能释放林正吟?” “我跟你明说。”枝江县令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关上了房门,又转回到林玄面前,笑了笑说,“林公子,请先息怒。你听我说,昨天,朱刺史确实派人过来,让我释放林正吟,了结这起案件。可是昨天晚上又有人给我传话,说不能释放林正吟。” 一看枝江县令愿意给自己说背后的隐情,林玄便克制住心中逐渐燃起的怒火,红着眼睛轻声问道,“这是谁的命令?” 枝江县令靠近林玄的耳朵,轻声说,“荆州司马。” “袁义马。”林玄惊呼。 听到“袁义马”这句话,坐在一旁的邵紫燕,肩膀剧烈颤抖了一下。 林玄看在了眼里。 “就是他,林公子认识此人?那就好办了。” “我哪里认识他,只是听说。”林玄思索了片刻说,“肯定是田苜梳从中作梗。” 枝江县令贴着林玄的耳朵说,“有这种可能,我倒是听说最近田苜梳和袁司马走得很近,肯定是为了田金篦被杀的事。” 林玄恨恨地骂道,“这种人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多死几次才好。”忽而又想到什么,皱着眉头说道,“那不对呀,嗯好。刺史才是荆州最大的官,为何你不听朱刺史的却听袁司马的?” 枝江县令看着林玄,一脸神秘地笑了起来,说道,“你对荆州官场不太了解。” “什么意思?”林玄问道。 县令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轻声说道,“在咱们荆州,虽说朱刺史官位最高,但是袁司马权力最重,他掌握了荆州兵权。”他往林玄的身边靠了靠,继续说:“我还听说袁义马来头不小,人家上面有人。” “原来如此。”林玄点点下巴,又给县令行了个礼说,“多谢大人以实相告,这份礼物准备得不够充分,下次一定补上。” “我见林公子也是豪爽之人,所以不想隐瞒。” “我那妹子在牢里怕是受苦了,我能不能见见她?” “不会受苦,你放心,我会安排。不过,你想见他恐怕不成,袁司马吩咐过,严加看管,不得探视。” “多谢县令,那我们先告辞了,回去赶紧再做打算。” “这事已经上报朝廷,二位还得抓紧时间,这种命案,拖得越久越麻烦。” “多谢县令提醒,我们先告辞了。” 二人刚走出县令府,就看到一帮人抬着一箱东西走了进去。 林玄看着那帮人的背影,对紫妍说,“那不是田家的新总管吗?” “就是他,看那箱子还挺沉,肯定是田苜梳送给县令的。” 林玄咬咬牙,说到,“好一个枝江县令,吃了上家吃下家,心够黑的。” “正常操作而已,没什么奇怪,我们送的礼确实单薄了一些,回去赶紧派人补上。” “这是自然。”林玄忽然转头看着紫嫣,“刚才我提到袁义马,你似乎有点吃惊,怎么?知道此人?” 邵紫燕忽然皱起了眉头,脸色也阴沉了下来,说到,“他是袁祎之的族人。” “当朝大司马袁祎之?”林玄惊呼。 “正是。” “怪不得他能掌管荆州兵马,手握实权。” “还有那个朱正分,是吏部尚书朱奔的族人,这朱氏一直是袁氏的门下走狗。朱正分和袁义马的关系,也就明朗了。” 林玄瞪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邵紫燕说道,“紫嫣,没想到你对朝廷情况这么清楚,深藏不露啊,你真是太厉害了。” 紫嫣凄然一笑,说道,“这有什么,这在我大晋朝是公开的秘密,但凡与上层打过交道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年大将军…”说到此处,紫燕忽然停了下来,拿眼看着林玄。 林玄睁着好奇的双眼,正听得聚精会神。 紫燕轻轻摇摇头,叹气说,“算了,往事还是不提的好,说说我们当下的事,林正吟妹妹怎么办?” 林玄挺了挺胸膛,说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去司马府,和袁义马当面谈,把他的目的摸清楚。” 紫嫣侧头想了想说,“我们与他素无瓜葛,他忽然插手此事,必然有他的目的。只要摸清他的脉门,我们就能找到解决之道。” “肯定是田苜梳给他送了重礼。”林玄眯起眼睛思忖道,“如果真是这样,倒也好办,我们就送比田金蓖更重的礼。” “可是我们没钱了呀,都给朱正分了。”紫燕叹了口气说,“也怪我,没有提前想到袁义马才是荆州的实权人物。” “怎么没钱?我们把送给朱正分的钱要回来不就行了吗?” “要回来?”紫燕惊得张大嘴巴,愣愣盯着林玄,“怎么要?” 林玄笑着说,“当然是上门直接要啊,咱怎么抬进去的,再怎么抬出来?他事没办成,自然应当退回礼物。” “不是。”紫燕摸摸脑门儿说,“主要问题是,人家可是荆州刺史,我们怎么可以得罪?” “荆州老大是袁义马,我们只要搞定袁义马,还怕他不成?”林玄自信满满地说。 “那倒是。”紫燕的脑子也转过了弯,“不过,我刚把礼送出去,又上门讨要,是不是有点失礼?会被人耻笑,总觉得有点丢脸。” 林玄大笑一声,说,“我在乎这个?我最不怕丢的就是脸了。” 回到黑石山,二人带上几个工匠,就要上刺史府讨要他们的钱财。 刚走出寨门,武扬威却带着一帮兵士,整整齐齐站在门口。 林玄摇头轻笑,让紫嫣先走。 “武将军,你这是何意啊?” 武扬威声如洪钟,说道,“听说公子要上刺史府夺回我们的钱财,为何只带几个工匠?我们这帮人不好用吗?”武扬威板着脸,指了指身后稳如山岳的军队。 林玄看他们站得整齐划一,寂静无声,散发着肃杀之气,心里很是满意。 清了清嗓子,高声说,“诸位弟兄,你们不要多想,去刺史府讨要钱币不能动用武力,只能以柔克刚哦,若是带上你们打上门去,事情他就闹大可就不好收场了。万一捅到朝廷,给我们一个造反的罪名,那可真就麻烦了。” 众人一听林玄是这个意思,并不是怀疑他们的实力,也就释然了,纷纷放松了下来。 武扬威抱拳躬身说道,“我错怪公子了,请公子责罚。” “无妨无妨,你们都是好意,我林玄感激不尽。还有,武将军。”林玄盯着武扬威,认真说,“我们的军队还要继续扩大,你和程将军一起继续召集流民,择优选拔。我看重的是质量,不是数量。” “按照你的吩咐,我们已经在做了。” “那就好。”林玄又叮咛道,“这事得悄悄地进行,打枪的不要。也不要随便暴露我们的实力,或许有一天,你们要派上大用场。” “什么是打枪?” “这你别管了。总之,训练好你的军队,以备不时之需。” 武扬威兴奋至极,高声说了句“遵命”。 六十五 三国杀 六十五三国杀 林玄带着紫燕一众人,呼呼啦啦涌进了刺史府。 那管家一看林玄人多势众面带温怒之色,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也不敢阻拦,自己跑到后院去了。 朱刺史从书房里蹦出来,喊叫着,“干什么是吵吵闹闹的?”打眼一看,原来是林玄。皱起眉头,一脸不悦,“林公子,有什么事咱好好商量,你这是何意?” 林玄站在众人之首,仰头看着站在台阶上俯视他们的朱正分,朗声说道,“朱刺史,我去接林正吟出狱,枝江县令不放人,请问这事你知不知道?” “我也刚知道。” “既然已经知道,那请问朱刺史,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朱正分黑着脸,动了动嘴唇,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林玄说,“请问朱刺史还有没有其他办法?林正吟已经被关了三天,她有冤屈在身,就这么关着,不合适?” “这可是凶杀案,你以为就那么好翻案吗?”朱正分冷着脸说道。 “给上面怎么报还不是你朱刺史一句话的事情,你是我们荆州一把手,总不能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林玄心里着实生气,说话不留一点颜面。 朱刺史知道,林玄这是在映射他和袁司马的关系,忽然恼羞成怒,吼道,“放肆,你一介草民,竟敢对本官如此说话。” “我只是以实相告,您这刺史当的憋屈。”林玄瞪着他说。 朱刺史最反感的事情,就是别人讨论他们朱家和袁家的从属关系。林玄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叫了出来。他的脸从脖颈一直红到了额头,一脸怒气盯着林玄。 林玄才不怕他。 既然袁氏是荆州老大,那我再怎么得罪你朱正分,这叫袁司马不给你撑腰,你能奈我如何? 此时,管家已经召集了一帮人,站在了刺史身后。只等刺史一声令下,便将他们尽数捉拿。 朱刺史与林玄对视许久。 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他摸不清此人到底有什么背景,竟敢如此嚣张?一时也不敢对林玄动武。 林玄喊道,“朱刺史,你说个办法呀,你可是一州之长。” “还知道我是一州之长?” “我就问你,这事到底能不能办成?” 朱刺史咬着牙说,“你这是在逼迫我吗?” 林玄见他句句避重就轻,不提林正吟的事,便已经摸清了他的斤两,此人成事不足。看着他说道,“逼迫你又如何?你收钱不办事,把钱退给我。” 一听林玄说的这么直接,朱刺史的老脸也有些发烫,侧过身说道,“哪有这种道理?” “这就好比一桩买卖,买卖不成,你就得把钱退给我。就是这么简单一个道理,朱刺史,不懂吗?不懂我教你啊。” “我堂堂一州刺史,还不需要你一个小孩子来教?”朱刺史已经恼羞成怒,转身看向他们,你们赶紧走,不要在我府上胡闹。否则我派人抓了你们,通通下狱。 林玄看了看总管身后手持棍棒的一帮人,心里一点不怵,说道,“你要敢动手,我就让你身败名裂。赶紧把钱还我,我们好聚好散,没必要闹得尽人皆知。我的脸不值钱,朱刺史的面子怕是挂不住。” “哈哈哈,笑话,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能把钱还你了?不要这么幼稚。” 没想到这个人如此不讲江湖规矩。林玄愤怒至极,黑着脸说,“你既然这样,那就莫怪我不讲道义。” “又威胁我,哈哈哈哈。”朱正分仰头大笑道,“我好怕,我都快吓死了。” 林玄看着这个油盐不进的朱刺史,一时竟也没了办法。我以为我脸皮够厚了,没想到,朱正分的脸简直就是一个防弹衣。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紫嫣轻声说,“朱刺史,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哈哈,你闹啊,你尽管闹。” “那你可不要怪我。”林玄转身,对自己带来的工匠说道,“走,上街。” 几人呼啦啦出门,在林玄的带领下,直奔荆州城最繁华的街道。 林玄在那人多的地方,找到一个高处,双手叉腰,高声吆喝了几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听我林玄一言,今天我要讲的是锦州刺史朱正分。” 一个开场白说完,街上已经聚集了好些人,纷纷伸长脖子看热闹。 “刺史朱正分,收礼不办人事,枉为一州之长,忘恩负义,势利小人……”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表情复杂地听着他的故事。 林林玄越说越激动,现场还朗诵的一首诗。 “百炼千锤一根针,一颠一倒布上行。 眼晴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众人不敢明着拍手叫好,却都拉着自己相熟的人过来一起捧场。 不多时,这个路口的交通彻底瘫痪。 刺史府管家匆忙回报朱刺史,急匆匆说道,“那狂妄小儿林玄,在钟楼下给众人说你的坏话,极尽造谣诽谤之能事。” “你说什么?”朱刺史一掌拍在桌子上,霍然起身。 案几上茶杯都跳了起来,翻倒滚落在了地上。 管家赶紧跑过去,蹲在地上,仔细捡起摔碎的茶杯。 朱刺史背着手在地上走动了几圈,抖着下巴说,“此子竟然如此嚣张,真以为我不敢抓他吗?我才不管他背后有谁,哪能由着他如此猖狂?” “我这就带人去抓了他。”总管站起身说道。 “林玄妄议朝政,诽谤他人,给他按上这个罪名,打入锦州打牢。” 林玄站在高台上,唾沫横飞,正说的忘情。忽然看到远处刺史府总管带着一帮人向他冲了过来,其中还有四个身着黑服的衙役。 看来这个不讲武德的刺史要来硬的了。 林玄赶忙招呼紫燕,准备撤离。 他跳下高台,刚要跑路,却被人群中伸出的一只胳膊给拽住了。 那人靠近林玄,趴在耳边轻声说道,“常长史有请。” “常长史?”林玄惊愕道。 “长史常安道,请你们去他府上。”那人说道。 林玄眼珠子一转,心想此人颇有威仪,应该是个靠谱的主,或许能帮他出出主意。便跟着那人顺着小路逃离。 常安道的府邸在一个偏僻的小巷里,既不奢华也不大,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户人家,完全搭不上荆州三把手的身份。 林玄对常长史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林公子好坦魄呀,闹了这么一出好戏,整个荆州城都轰动了。”常长史面带微笑,走了出来。 林玄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躬身下拜,说道,“多谢常长史收留,朱刺史已经派人在缉捕我了。” “你也是有能耐,能把朱刺史给逼急,你可知道他的外号叫什么?”常长史笑着说。 林玄摇摇头。 “朱大脸啊。”常长史朗声笑了起来。 “倒也贴切。” “此人从来都是以厚脸皮抵挡别人的嘲讽,甚至还以此自命不凡,倒也活的轻松。” “拿不要脸当本事的,我还真是头一次见。”林玄一脸怒气,愤愤地说,“我寻思他理亏在先,他不敢拿我怎么样,竟然还真敢动手抓我,就算把自己的脸面当成敝屣,他不怕我告他收受贿赂吗?” 常长史先让林玄坐下,递过去一杯茶,说道,“想要告他,那就得上建康告御状了。” “还得进京?这里就没有巡查御史吗?我就不信没人管得了他。” “有是有,不过那些人是位素裹,都是摆设。” “这么说还真没人治得了他了?” “倒也未必,一物降一物嘛。” “谁?”林玄问道。 常安道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小口,说道,“你先说说你的事情,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 一听常安道愿意出手相助,林玄自然很是激动。 林玄将林正吟误杀田金篦,朱刺史收礼不办事的事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嗯。”常安道沉思者,说道,“如此说来,朱刺史确实过分了。” “关键是他还不退钱,我要这钱有急用,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提起此事,林玄就一脸怒气。 常长史思忖片刻,眉头轻轻一挑,说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请长史赐教。”林玄认真看着他说。 “给林正吟翻案,只能靠袁司马。而要拿捏住朱刺史,也得靠袁司马。所以袁司马才是关键人物。” “正是如此,可是我现在没有钱,和袁司马搭不上话。”林玄忽然扭头看向常安道,说道,“莫非常长史愿意为我牵线搭桥?” 常安道笑着摆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一百多万可是个大数目,你愿意送给袁司马,袁司马必然高兴。你先去给他打个空头支票,送礼的事答应下来。再以他的名义回刺史府要钱,这就好办多了。” “可我听说他们是一伙的,袁司马能给我撑腰吗?” “什么一伙不一伙,利益面前,没有道义。”常安道面容冷峻,看着林玄说道。 林玄一拍脑门,猛然坐直腰杆,心中豁然开朗。“多谢长史提点,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紫嫣看着常长史,轻轻点头称谢,眼中又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情。 “不必多礼,举手之劳。”常长史淡然答道。 “我这就动身去司马府。”林玄拉着紫燕起身告退。 常长史又提醒道,“这个主意虽然是我出的,但是还请林公子保密,不要让他们知道,毕竟我们同朝为官。” “这个我懂。”林玄笑着说到,“我怎么可能出卖常长史?” 路上,紫燕侧头问林玄,“你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你是说常长史主动帮我们吗?我也觉得奇怪,我与他并不熟。” “我怀疑,常安道是镇北将军常止的人,常氏袁氏素来不合,从朝堂到地方,他们一直在斗争。”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常长史是想借你挑起袁司马和朱刺史的矛盾,分化他们,你被常安道当枪使了。”紫燕分析到。 林玄笑笑,说道:“你们这大晋朝,门阀斗争很凶啊,我无意间都成了棋子。” 来到司马府,二人递上名帖。 燕脸色发白,眼神游离不定。 林玄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 “没有,公子,我只是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紫嫣低下头,捏了捏手指,“毕竟他是袁家的人。” “哈哈。”林玄扬起脖子笑了起来,拉住紫燕的手说,“不要怕,一切有我。” 袁司马一听林家的人来拜会他,知道鱼上钩了。吩咐门人带他们进来。自己满心欢喜,脸上却挂起威严之色,坐在大厅里等着他们。 林玄一进门,便躬身大拜,“我林玄有眼不识泰山,今日才登门参拜,万分惭愧,惶恐不安,还请袁司马不要怪罪。” “无妨。”袁司马他们起身,忽见紫燕姿色超然,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林玄寻声望去,只见袁司马肥头大耳,油光满面,身体的宽度能顶三个自己。坐在那里犹如一座肉山。 袁司马见他们空手而来,面露不悦之色,说道,“就你们两个。” 林玄明白他的意思,赶紧换上一脸欠揍的表情,说道,“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了见面礼,将近二百万,可是中间出了纰漏,我没法带过来。” 袁司马一听,这钱还真不少,表情放松了下来,“这是为何?” 林玄说,“我那些钱寄放在朱刺史府上,他不给我。” 袁司马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今天大闹钟楼街的人就是你啊?听下人说很是有趣。” “不敢说大闹,只是有理无处申冤,为自己鸣不平而已。” “哈哈哈,好玩。”袁义马笑着说,“你叫林玄是?” 这么一闹,看来我已经名声在外了。林玄自嘲的笑笑,抱拳回道,“正是在下。” “又是一位妙人。”袁义马点点头,笑道,“你说,找我何事。” “为了我妹林正吟的事。” “噢,林正吟啊。”袁司马使劲扬了扬脖子说,“这事我知道。” “我妹林正吟刺死田金篦,并不是有意为之,不算故意杀人,可是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还请袁司马明察秋毫。” “这事好办,你总算找对人了,你找那朱正分有何用。” 林玄挤出一脸苦笑,说道,“就是,我之前走了不少弯路,今日终于撞到了袁司马府上。我相信司马大人,肯定不会让一个无助的女子遭此劫难。” 林玄还给袁司马戴了一顶小小的帽子。 “帮你没问题,小事一桩,不过,那些钱什么时候到位?”袁义马说的直截了当。 林玄说,“我现在就去找朱刺史,把那两箱钱要回来,直接抬到你的府上,他敢截留司马大人的钱。” “你去,就是我说的,他不敢不给。” 林玄等的就是这句话,赶紧躬身称谢,带着紫燕离开了司马府。 六十六 刺史大印 六十六刺史大印 二人又是一路疾行,径直回到刺史府。 这回他们连工匠都没有带。 门人看见林玄和紫嫣,也吃了一惊。立马带了一帮家丁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那门人笑道,“胆子不小啊。还敢自投罗网?” 林玄翘着嘴角看着这几个人,摇头微笑。 “给我捆了。”那门人打喊到。 众人一拥而上,试图将林玄按倒在地。 林玄心说,就凭你们几个还想拿住我,太自不量力了,这完全是对我的侮辱。也不说话,伸手向着第一个冲来的门人就是一掌。 那门人只是看到林玄的袖子微微动了一下,自己眼前一黑,身体就如同秋天树叶一般,随着一股劲风,轻飘飘飞了出去。 另外几人发现自己的头领从眼前忽然消失,正愣神间,只听身后一声闷哼。转头一看,门人竟然躺在了大门的台阶下,丝丝吸着凉气。 众人不敢大意,赶紧停下脚步,四处寻找趁手的家伙。 林玄不给他们动手的机会,追上去一脚一个,通通打翻在地。 几秒钟功夫。地上躺了一片人。要么抱着胳膊,要么抱着腿,嗷嗷惨叫着。 经过刺史府门口的路人纷纷围了过来,亲眼看一个年轻后生几秒钟功夫将一帮人通通打倒,忍不住纷纷拍手叫好,也顾不得刺史府管家的喝骂。 林玄向众人抱了抱拳,转身走进了刺史府。 朱刺史刚得到林玄打上门的消息,一开始还不相信,只听到屋外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心里这才有点发怵。 正好,一帮护院拿着刀冲了出来,朱刺史赶紧让叫住他们,让他们围在自己周围。 林玄背着手跨过中门的门槛,看着朱刺史的眼睛,直直走了过去。 “你你意欲何为?”朱刺史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要我的钱?” “你想得美,那钱进了我的门就是我的,还想让我拿出去,除非我死了。”朱刺史依然那么倔强。 “我本来想与你好好商量,没想到你给脸不要,那就不要怪我林玄翻脸不认人了。”林玄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着。 朱刺史大喊一个字,“上。” 一众护院吆喝着,举着刀就冲了上去。而他自己,先后退了三步。 林玄根本就不看其他人,直愣愣的看着朱正分。 众人刚刚近身,林玄抬腿一个横扫。只听咔咔两声,两个人的腿直接断裂。他又抬起手掌,握掌成拳,给每个人身上重重来了一下。 林玄没有使全力,但也没有刻意收敛。 万一谁承受不住我的拳头直接死了过去,那也不要怪我,只能怪怪你们身体不好。 林玄看着朱正分,冷冰冰说道,”朱刺史,现在,这个钱怎么算?你还是不想给吗?” “想,想,想得美。”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林玄高举手掌,瞪着他,作势就要落下。 其实林玄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他也知道,如果真的殴打刺史,必然会遭到当朝官场所有人的一致抵制,毕竟,官官相护。 正在这时,他看见朱刺史的眼睛忽然放出亮光。 他顺着朱刺史的眼光,回头看去,发现大门口冲进来一帮兵士,手拿兵刃,身着盔甲。 兵士冲了过来,将他俩围在中间。为首一人竟然是那个校尉。 林玄惊讶,张开嘴说,“你怎么来了?” 朱刺史乘机赶紧后退,逃开林玄的控制范围,躲在了兵士的身后。高声叫道,“上,给我杀了他。” 众人并没有动作,那校尉看了看朱正分,对林玄抱拳行礼,道,“林公子,你这说在干什么?殴打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林玄笑笑,说到,“我哪里有打他,我打的都是那些不开眼的下人。”他指着朱正分说,“你问他,我打他了没有。” 朱正分翻了翻眼睛,“倒是没有,不过,如果你们晚来片刻,我可能已经死在他的手下了。” 校尉说,“既然林公子没有出手,那就不必追究了。” 朱刺史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校尉说,“那你先把他抓起来下狱,调查之后再做处置。” 刘玄轩扭头说道,“凭什么?以什么罪名处置我我?” “造谣生事,私闯民宅,无故殴打他人,这罪名还小吗?”朱刺史说道。 “我只是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你堂堂荆州刺史,无故扣留他人财物,这该当何罪?”林玄义正辞严说道。 朱正分眼珠子一转,“我什么时候扣留你的财务了?有人作证吗?你不要血口喷人。” 林玄怒极,看着耍无赖的朱刺史,却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你作为一州刺史,为了一百多万钱就耍流氓。” 朱刺史大笑,得意地说,“无凭无据的话不要乱讲,小心我告你诽谤。”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一种与现实的割裂感扑面而来,林却歪着脖子思索着。 朱刺史见他不说话,以为林玄服软了,大笑着,转向校尉说,“幸亏你们来的快,感谢校委相救!” 校尉轻轻回礼,说道,“我是特地来找林玄的。” “他不就在这儿吗?赶紧抓了他。” 林玄也不知道校尉今日前来究竟什么目的,疑惑的问道,“你这是?” 校尉抱拳说道,是袁司马让我过来找林公子。 林玄一听此言,身体立马放松下来,向校尉回礼说道,“多谢校尉相助,又转身看着朱刺史,“刺史大人,钱该还我了。” 朱刺史用鼻子哼了一声,“什么钱?我怎么不知道,休要胡说?” 林玄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流氓刺史,别以为你脸皮厚我就砍不死你。高声说道,“我受司马大人的指派,前来讨要我的财务,你还不打算还吗?” “司马大人?哈哈哈。”朱正分张嘴哈哈大笑,“你咋不受皇帝的指派呢?你以为我三岁小孩啊,这么好骗吗?你怕是连袁司马的衙门往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 林玄笑看着他,没有说话,让他继续张狂。 “怎么不说话?心虚了?”朱刺史笑了一会儿,又指着校尉对林玄说,“你可知道,这位就是袁司马的亲信,还敢在我们面前说大话。” 校尉轻轻抱拳,对狂笑不止的朱刺史说,“林公子说的没错,袁司马是这么吩咐的。司马大人还怕刺史大人不信,特地让我过来传达。” 朱刺史忽然觉得天黑了下来,四周的空气停止了流动,让他喘不上气。 扶着门框站了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神,轻声说,“既然如此,烦劳校尉跟我去库房。” 校尉带人抬走了那两个大箱子,林玄还特地打开盖子检查了一番。 临走前,林玄看着垂头丧气如同丢了魂儿的朱刺史说道,“好好跟你说,说非不听,搞成这样,何必呢? 朱刺史睁着空洞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 林玄接着说,“袁司马是我的至交,以后,你我肯定往来频繁,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望多行方便。”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朱刺史点头哈腰,强行挤出一点笑容。 一帮人回到司马府。 林玄命人把两个箱子放在院子中间,亲自打开了盖子。 袁司马背着手走过来,扫了两眼,面带笑意点点头,对林玄说,“林公子出手阔绰,倒是让人钦佩,比那个田苜梳可大方多了。” 看来又是一个吃完上家吃下家的主。 林玄低着头抱拳说道,“主要是司马大人看得起。” “哈哈哈。”袁祎之爽朗的笑着,牵着林玄走进正厅,咚的一声坐在了地塌上。 林玄问道,“林正吟的事情最快多久可以解决?” “我现在就派人去告诉浙江县令,让他速速结案,释放林正吟,你放心。” “今天能不能办?我担心夜长梦多呀。” 袁司马扭头看向他,轻笑道,“你这是不相信我啊。” “岂敢岂敢,我相信司马大人一定是言出必行,我只是担心林正吟在牢狱呆久了,受苦太多。” “哈哈哈,你倒是挺心急。”袁司马看了一眼屋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说到,“今天肯定来不及,太晚了。明天你直接去枝江县办理。” 林玄无奈,只好答应。 紫燕忽然说,“袁司马,能不能另外求你一件事?” 袁义马眯眼看着邵紫燕,脸上浮起痴迷的笑,说道,“姑娘请讲,我无所不应。” “我们想去枝江大牢看看林正吟,希望司马大人行一个方便。” “哈哈哈,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就这?我让我的人知会枝江县令,你们随时可以探视。” “那就多谢袁大人了。”紫燕躬身下拜,同时,眼角的余光扫过袁义马。 袁义马也看到这个怪异眼神,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丝寒意。 林玄见袁司马脸上笑容瞬间褪去,以为他这是送客的意思,便起身告辞。 袁义马送走他们,也独自纳闷。 为何那个姑娘给我这么奇怪的感觉? 他自嘲的笑笑。 看来最近人参吃少了,胆寒。 是夜,林玄和紫嫣终于在枝江县大牢见到了已经被关押三天的林正吟。 林正吟精神状态很好,甚至皮肤都变白了。 “你看你看,林正吟伸出胳膊撸起袖子,我都长胖啦,你们就放心。” 林玄看着林正吟,心里满是不忍,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再忍忍,明天我们就能救你出去。” 林正吟原地蹦了起来,张着大眼睛说,“真的吗二哥?我明天就自由了?你为我洗脱罪名了吗?” 看他这么高兴,林玄也高兴的起来,“正吟,你放心,我明天肯定带你离开这里。”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林正吟搓着手,在小小的监牢里走来走去。 紫燕擦掉眼泪,拉着林正吟的手说,“正吟妹妹,你受苦了。” “没什么,我很开心呢。”林正吟歪着脑袋看着他们,嘴里轻快的说,“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放弃我,一定会救我。” “我们怎么会放弃你?你这个傻妹子。”紫嫣摸着林正吟的手背说,“林公子都说了,如果这次救不出你,他宁愿毁灭整个世界。” 林玄耳根发烫,摸着后脑勺说,“我有说过这么中二的话吗?” 紫嫣看着他尴尬的样子笑着说,“别不敢承认啊。” 探视时间到,二人依依不舍得离开林正吟。 林正吟笑着送走他们,还叮嘱他们不要担心。其实她心里委屈至极。 眼看着林玄紫燕离开自己的视线,她眼角的泪水如同夏天午后的暴雨,倾泻而下。 天色已晚。林玄紫燕没有回山,直接在松滋县城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他们担心再出什么差错,不敢有任何马虎。 这夜色中。还有一个苍老的身影,悄悄闪进了司马府。 第二天 林玄紫燕一大早就带着厚礼,踏进了枝江县令的府邸。 这回手续办得很利索,枝江县令不敢有任何怠慢与推诿,毕竟袁司马已经亲自发话了。 他带着一脸满足的笑意收起林玄送给他的礼物,嘴上不断说着,“咱俩谁跟谁,你别跟我这么客气。” 整个上午他都没有干别的事,就处理正吟这一个案子。 他利索地处置着公务,安排人员重写口供,重新画押,甚至还上案发现场重新取证。 一直忙到接近中午,整套文书才算做齐。 他擦了把汗,把资料交给袁司马的特使,说道,“速速带他去荆州,找朱刺史签字结案。” 林玄让紫嫣守在枝江县,自己一人陪着特使赶往荆州。 他要盯紧每一个步骤,确保万无一失。 二人来到刺史府,朱刺史强行挤出笑容,降阶相迎。 他命下人塞给特使随从一包东西,笑着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特使扫了一眼那包礼物,轻轻点头说,“朱刺史太客气了。” 三人坐定,互相说了几句闲话,林玄赶紧催促进特使把那文书拿出来请朱刺史过目签字。 见林正吟的事情这么快就办妥了?朱刺史一脸醋意的看了看林玄。 他唤来下人,取他的笔墨过来。 研好了墨,添饱了笔,朱刺史提笔,在那文书的末尾写了几行字,又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事到如今,已经万无一失了,林玄终于放宽了心,沉沉叹了口气。 朱刺史又换人取来刺史官印,擦好印泥,举官印起来就要往文书上盖。 林玄鼓着眼睛,死死盯着那块代表权力的方印。 等那方印落到文书上的时候,就代表着林正吟真正自由了。 方印悬在半空,林玄的心也悬在了半空。 方印缓缓落下,林玄的心也在慢慢降落。 忽然,屋外匆匆跑进一人,大喊一声,“刺史且慢。” 六十七 刺史大印 六十七刺史大印 朱刺史手里的方印悬在了空中。他抬头看向闯进来的那人,嘴里惊叫一声,“张校尉。” 林玄也急忙回头,看到一人背对阳光堵在了门口。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袁司马亲信。 林玄暗叫不妙,轻声问道,“张校尉,有什么问题吗?” 那张校尉急步走上前,站在他们面前,向众人拱了拱手说,“袁司马有令,暂停签署释放令,案件还有许多不明之处,林正吟继续关押。” 林玄头皮一麻,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岔子。 转过头,冷冷盯着桌子上那份已经签了名字的释放文书。 朱刺史听张校尉说林正吟暂时扣押,心里乐开了花,抬头看着林玄,满眼放光说道,“林公子这回可不能怪我了,你自求多福。”说着,拿起方印准备放进装印的木盒子里。 林玄眼里看着那方印,他天灵盖正中间那个位置忽然一声脆响,似乎有人在那里刺了一剑,冰冷的剑锋穿过头颅,扎进了自己的大脑里。 瞬间,他眼中金光四射,大喝一声跳将起来,一把夺过放在桌子上的释放文书,另一只手劈手抢走朱正分手里的刺史方印。 朱刺史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愣了愣,忽然高声叫道,“林玄,竟敢夺我大印,要造反吗?” 林玄也不答话,把文书揣进怀里,提着方印,转身就冲向了门外。 朱刺史在身后大喊,“张校尉,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林玄刚冲出房门,却看见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兵士,手里拿着齐刷刷黑杆长戟。 一众兵士疑惑地看着飞奔而来的林玄。 忽而,他们看到林玄身后,张校尉也冲出了大门口。 只听张校尉大喊,“抓住林玄。” 一众兵士迅速反应,举起长槊指向前方,堵住了林玄的去路。 林玄拧着嘴巴轻轻一笑,就这么点人还想挡住我?右脚点地,身体迅速左转,冲着院墙就跑了过去。 身后又传来张校尉的声音,“林公子,切勿莽撞,这是大罪。” 林玄的脑袋猛然清醒了。 我这是在做什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刺史大印,林玄额头的汗水立马流了下来。 他停下脚步,回过身,直愣愣看着众人。 张校尉已经跑了过来,站在林玄大约三尺远的地方,手握着剑柄,但是并没有把剑从剑鞘里拔出来,看着林玄轻声说道,“林公子你冷静,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铸成大错。” 林玄一声叹息,双手举起大印,低头轻轻送到了张校尉的面前。朗声说道,“实在抱歉,我急火攻心,差点犯下大错,请校尉原谅。” 声音不大,但却清晰地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特使也匆忙跑了过来,牵着林玄的手回了房间。 张校尉命令兵士退下,说是一场误会。 朱刺史自然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大声叫道,“什么误会?他分明就是想夺走我的刺史大印,这是谋反之罪,按律当斩。” 那位特使继续替林玄说好话,“刺史大人,你先息怒,林公子眼看救人不成,忽然起火攻心失去了理智,这是人之常情,完全可以理解。这不,他已经把方印还了回来,他知错了,朱刺史就不要再斤斤计较了。” 张校尉也对朱刺史说,“朱刺史,林玄只是一时冲动而已,现在已经把大印也还了回来,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您就不要小题大做了。” 朱刺史看了看二人,说,“林玄不知道给了你们多少钱,净替他说话。”校尉和特使都是袁司马身边的红人,他也得罪不起,叹了声气说,“唉,你们既然这么说,那就算了,我不追究了。” 林玄抱拳道谢,扭着脖子看向院子里那些兵士。 他们每个人都身着黑甲,手持黑色长槊。站得整整齐齐,威武雄壮。林玄心说,我要是有这么一支军队,会不会带着他们直接平了司马府? “林公子。”林玄听到有人叫他,回过了神。 “你没事。”张校尉说。 “张校尉,怎么会这样?袁司马不是已经答应了吗?怎么忽然又中途变卦?” 张校尉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想,你还是去司马府,当面和袁司马谈。” “多谢校尉指教。”说完,林玄又抱拳谢过特使,看了一眼朱正分,转身又冲出了房门。 穿过那队站得笔直的兵士的时候,林玄看着他们,满眼都是喜爱。 司马府上。 袁司马独坐于大厅之中,两个小妾陪伴左右,一个递酒喂肉,一个捏腰捶腿。 林玄跪坐在下手,眼睛不知道往哪儿搁,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左膝盖,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右膝盖。 “袁大人,为什么不能释放林正吟?”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问了。 袁司马坐在上手,仰着脖子闭着眼睛,嘴里咀嚼着一块肉,似乎依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林玄心中那团刚压下去的怒火。又慢慢燃烧起来,“袁大人,麻烦你给我一个痛快话好吗?” 袁司马吐掉口中嚼了一半的肉,接过婢女递过来酒,喝了一大碗,轻轻哈了一声,让他们退下。 他动了动屁股,努力把自己的身体撑直,睁开眼睛看着林玄。 活就像一个洗得白白净净的猪头。 林玄也看着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语气平静地说道,“刺史大人,能不能给我林玄说说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中途反悔?” 那个白净的头颅忽然张嘴,嘴巴里发出熟悉的声音,“林玄,我袁义马待你不薄,你说是也不是?” “没错,袁司马待我恩重如山。” “你让我放林正吟,我立马就答应了,是也不是。” “没错,袁司马对我言出必行。” “我对你有问必答,从来没有隐瞒过什么,是也不是?” 林玄嘴角微微一抽。一个酒囊饭袋,你给我装什么文人雅士,还用上排比句了。点头答道,“袁司马对我信任有加,从来都是以实相告,我林玄感激不尽。” “既如此。”袁司马撑起胳膊,把肥硕的身躯动了一动,继续说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林玄微皱眉,思忖片刻,不解地问道,“袁大人,你何出此言啊?我哪里骗过你了?” “你给我那辆两箱的钱一共是多少?” “将近二百万,我没仔细数。” “你说这是你的全部家底,对不对?” “没错,这是我的全部家底。” “可是我怎么听说。”袁司马鼓着眼睛看向林玄,“你能拿出五百万钱?” “五百万。”林玄吃了一惊,“我哪来那么多钱?” “听说你在黑石山有个煤矿,做的是独门生意。而且去年冬天家家户户修火墙,烧火用的都是你家的煤炭。你日进斗金,现在你说你身家只有一百多万,我是不会信的。” “袁大人。”林玄身体往前靠,贴近袁司马,挂起一脸苦相说道:“我怎么敢骗你,你若不信,派人去我们黑石山去搜。” 袁义马鼻子里哼了一声,看着他不说话。 “你怎么才能相信我?” 袁司马眯着眼,又喝了一口酒,说道,“拿出那五百万。就相信你了。” 林玄的舌尖顶着牙根,牙齿紧紧咬在一起,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袁大人,非要如此吗?” “我这么跟你说,拿不出五百万,就等着给林正吟收拾。” 林玄脖子后面两根大筋突突直跳,微微收回下巴,看着袁义马说,“袁司马是否有点欺人太甚。” “哈哈哈。”袁义马笑了起来,“林玄啊,你就别装了,有个人对你很了解,他知道你有多少钱。” “你说的是田苜梳?” “还算有自知之明。” “他的话你也信?他为了给他儿子报仇,无所不用其极,我劝袁司马不要相信这种人的话。” 袁义马说,“孰真孰假,本官自有定夺。林玄,你还是不要再狡辩了,赶紧回去准备钱。林正吟在监狱里可熬不了太长时间。” 林玄体味着滚烫血液在身体里畅快流动的感觉,四肢逐渐发烫,周身舒坦。他看着如肉塔一般的袁义马,张嘴说道,“非要如此吗?” “你言尽于此,请自便。” 林玄没再说什么,转身,迈着方步,仰着脖子,一步一步走出了司马府。 上了大街,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林玄忽然感到了极度的恶心,扶着一棵树,干呕了几声。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田苜梳借刀杀人,袁义马言而无信,朱正分任人摆布,王令之不理政务。唯有秦艮和常安道,看起来还算正直。好歹,他们心里还留存着一点人性。枝江县令,怎么说呢?还算诚实,给钱就办事,绝对不拖拉。 这个肮脏的世界。 林玄缓缓穿过人群,走过钟楼广场,出了南大门,翻身上马,径直往枝江奔去。 前夜他们住过的旅馆,林玄敲开了紫燕的门。 紫燕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脸黑雾的林玄,赶紧冲出房门,左看看右看看,没有找到正吟的身影。拽着林玄的胳膊说,“林公子,正吟妹妹呢?” 林玄慢吞吞走进房间,坐在屋子中间的圆凳上,有气无力地说道,“袁司马反悔了,正吟没能救出来。” “啊。”紫燕惊叫,秀目圆睁,“他,他,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嫌我们给的钱太少,他要五百万。” “五百万?我们哪来那么多钱呀?他为什么坐地起价?” 林玄盯着脚边的地面,冷声说道,“是田苜梳告得密,说咱们家煤矿赚了不少钱。” “他就这么相信了啊?他是个猪脑子吗?他没看出来这是田苜梳借刀杀人吗?”紫燕气急败坏,胡乱喊叫着。 “这对于他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尽自己所能把我们榨干。人命在他们眼里,都是交易的筹码。” 邵紫燕坐在床沿上,双手拧着自己的衣角,嘟着嘴,狠狠地说,“简直是一帮畜生,地方竟然已经如此糜烂,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林玄转手转头看向她,眼中忽然放出奇异的光,说道,“紫燕,我去劫狱。” “劫狱?”紫嫣惊叫一声,转头看了看门口,快步走过去关上房门,看着林玄轻声说,“公子会被安上谋反的罪名。” “谋反。”林玄咬咬牙,拧着脖子说的,“谋反就谋反,哪天不开心了我连他皇帝老儿一块拉下马?” 紫燕赶紧冲过来,伸出小手堵住了他的嘴,眼睛扫向门口轻声说道,“公子,这话可不敢轻易乱讲。咦,这是什么?” 她忽然看到林玄怀里露出来的一点黄麻纸,顺手就抽了出来。 林玄低头一看,这不是那道释放文书吗?怎么还在我的身上? 紫燕翻开看了看,立马喜上眉梢,“公子,我有办法了。” 林玄忽地站了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趁现在荆州的消息还没有下到枝江县,我们拿释放文书直接提人不就行了吗?诶,不对。”林玄摸了摸脑袋,指着文书一片空白区域说,“这里还差个刺史大印。” 紫嫣嘻嘻笑了起来,“做个假印还不简单,只要钱到位,有的是人干。” 听紫燕这么说,林玄的心也渐渐放松了下来,说道:“看来,办假证这个行业,也是源远流长啊,也不知道他们的祖师爷是哪一位?” 二人不敢耽搁,立马出门。 在一个偏僻的街角,他们总算找到一个鬼鬼祟祟,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人。那人年龄不大,约莫十五六岁。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向路过的每一个人偷偷兜售着什么。 林玄牵着紫燕的手从那人身边经过。 那人前后扫了一眼,果然偷偷靠了上来。“公子,我这有好东西要吗?” 林玄轻声问道,“都有什么好东西?” “兵器甲胄,样样都有,就看你要什么了。” 林玄一听,这路数和上一世也差不了多少,便跟着那人来到了拐角处。 六十八 重获自由 六十八重获自由 林玄也有点做贼心虚,警惕地看着四周,说道:“兵器甲胄我都不要,你还有什么?” 那人斜着眼看了看紫燕,坏笑着对林玄说,“我有五十散,做那种事用的,效果奇佳,公子要不要试试?” 林玄没听懂,疑惑地问道,“那种事是哪种事?你不妨说清楚。” 紫嫣羞个大红脸,轻轻拉了把林玄的袖子。 林玄回头,看见紫燕一脸红晕,瞬间明白了过来,脸颊也有些许发烫,清了清嗓子对那人说,“不要,我们,我不需要,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那人转着眼珠子看了看二人,说道:“公子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这啥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弄不到的。” 林玄贴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要办假证,哦不,我要刻假印。”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说,“我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物件呢,小事一桩,来,跟我走。” 林玄紫燕牵马跟上他,穿过几条小巷,拐了几个弯,走进一个破败的院落。 院子虽然破旧,里面却堆了很多木头。这些木头上刻着各色花纹,应该是修房子用的半成品。 那年轻人喊了一声,“老木匠。” 木头堆里伸出一个苍白的脑袋,冲他们笑了笑。 年轻人对那老头说,“喏,这俩人交给你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那老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林玄和紫嫣的穿着,起身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把刻刀,抱拳说道:“二位贵人,想要点什么?” “我想要刻个印章。” 老头甩着脑袋说,“刻印章?不会不会,这个是违法的事。” 林玄纳闷,这是怎么回事?来错地方了吗? 紫嫣却轻声笑了笑,“老丈还挺小心,放心,我们不吃官家。”说着,紫燕拿出装钱的包裹,一股脑全给了他。 老头接过钱包,垫了垫,脸上浮起了笑容。 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叫。 老头也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制的物件,塞进嘴里,使劲吹了一下,发出同样清脆的响声。 林玄见他们弄得玄乎,不解问道,“你这是何意?” 老头笑着说,“公子第一次做这种生意?我们门口有望风的人,得确保你们没有尾巴。” “哈哈哈,好玩。”林玄大笑了起来,说道:“这套路一千多年以后还能用。”他又指着老丈手里的哨子说道:“你那个东西怎么卖?” “公子要着何用?” “只是好玩而已,可否卖给我们一些。” 那老头摸着白胡子笑着说:“这不值几个钱,可以送你们几对,不过你要记住,每一对都是同样的声音,其他木哨模仿不了。” “那再好不过了,多谢老丈。” 老头领他们进了屋,问道,“说,想刻什么印?” 林玄张口就说,“刺史大印。” 那老头微微一震,半张着嘴看着林玄,说道,“公子是在跟我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急用,还请你做快一点。” 那老头把装钱的包裹递了回来,轻轻摇晃着满头白发的脑袋说,“这可是杀头的罪过,这单生意我接不了。” “老丈帮帮忙嘛。”林玄恳求道。 那老头只是摇头,嘴里喃喃说道,“我还想多活几年。” 林玄心里发急,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求他。 紫燕插嘴说道:“老丈,我们有两匹马,送你一匹,再加上这些钱,你看够不够?”说完,紫嫣把包裹放在桌子上给老丈推了过去。 那老头眼睛盯着钱袋子,思索了好一会儿,依然摇头说道,“不行,不行,风险太大,我做不了。” 林玄说:“两匹马都送给你,如何?”然后伸开双手,转了个圈,“你看,我们浑身上下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你尽管拿。” 老头眯着眼,似乎还在做最后的心理斗争。 紫燕取下头上的琉璃簪递了过去,放在了包裹旁边,“这个也归你。” 那老头看到琉璃簪的一瞬间,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二位既然这么诚心,我就冒个险,这生意我接了。” “感谢老仗仗义相助。”林玄赶紧下拜。 老头说,“你们可一定要守口如瓶,这事要是传出去,咱们几个的项上人头可都得搬家。” 林玄紫燕唯唯答应。 刻好方印,老者又向他们交代了一番,说用完之后立马销毁,千万不要留着。 林玄自是全力应承。 揣着方印,二人返回旅店。 在方印上擦满印泥,林玄把那代表全力的方印,工工整整盖在了释放文书的空白之处。 等他们来到县令府的时候,枝江县令刚刚用过晚饭。 看着二人风尘仆仆的身影,县令问道,“手续办齐了?” 林玄点头应道:“办妥了,快放人。”双手递上文书,“请县令过目。” 县令接过文书,慢慢翻看着,嘴里问道:“特使大人怎么没有来?” 林玄愁眉苦脸地说,“唉,别提了,中午请他吃饭,三碗酒下肚,竟然睡了过去。” “哈哈哈。”枝江县令笑着说,“什么时候也请我喝酒啊?” “喝酒算什么,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明天,我就命人把礼金送过来。”林玄快速说道。 “好说,好说,林公子真是爽快之人啊。”县令还在慢条斯理看着文书。 林玄看了看屋外,说,“天色已晚,我们还是赶紧办手续。” “好好,公子稍等。”枝江县令又命人叫来县尉。 二人再次核对文书之后,又盖上了各自的官印,让林玄签字画押。 林玄一秒都不敢耽搁,拿眼直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签好字画好押,问道,“好了没。” 县令说,“成了。” 县令又要亲自陪同他们去县牢提人,林玄百般推辞,枝江县令哪里肯放过这个和林玄亲近的机会。 一伙人来到县劳,验明正身之后,将林正吟无罪释放。 林正吟自是喜不自胜,拉着林玄的胳膊只是哭。 林玄把正吟交给紫嫣,抱拳对县令说,“多谢县令大人,我们这就告辞了,改日再来拜会。” 枝江县令满脸热情,说道,“都这么晚了,三位也没法回你们松滋了,不如今晚就在敝舍歇息,顺便,我给咱准备点酒菜,咱给林正吟接风洗尘。” 林玄匆匆摆着手,说道,“不必麻烦了,我们先回去休息,改日再来叨扰。”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枝江县令却一把拉住了他,一点献媚的笑容说,“林公子啊,今天一定要赏脸去我家里坐坐。” “不是我不愿意,可是,我真的很着急。” “林正吟都出来了,还有什么着急的?公子是不是看不起我,不想去我那寒舍?”枝江县令佯嗔道。 “岂敢岂敢,枝江县令一县之长,谁敢看不起你?我是真有急事,今晚必须回去。” 枝江县令哪里肯放过他,不依不饶,拦着门不让他出去,“林公子,你可不能这样啊,搭上了袁司马的线,就把我这个小县令扔在一边。” “县令啊,你想多了,我林玄不是那种人。”说着话,林玄焦急看着县令身后漆黑的官道。 枝江县令堵在门口,拉着林玄的胳膊说,“不管怎么说,今晚不能走,我必须与林公子开怀畅饮一番。” 林玄再百般推辞。 枝江县令依然不放他们出去,非要和他把酒言欢。 林玄不敢再耽搁。万一荆州的消息传了下来,他们可就走不脱了,看着脸上堆满假笑的枝江县令,林玄心中火起,大喝一声,“你给我让开。” 枝江县令拉着林玄的手僵在了半空,表情也凝固在了脸上。 紫燕赶紧推了把林玄,笑骂道,“你着什么急呀?县令是好意,不去就不去嘛,你生什么气?” 那枝江县令收回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让开堵着大门的身体,低着头,轻声说道,“既如此,还请林公子自便,是我唐突了。” 林玄瞪着眼看了看他,拉着林正吟和紫燕,擦着他的身体冲进了黑夜。甚至连句抱歉都没来的及说。 没有马,三人只能步行。借着星星点点的星光,他们摸黑往黑石山走去,那里,是家的方向。 “二哥,我们就不能住一宿再走吗?”林正吟喘着气说道。 林玄攥着他的胳膊,走得很快。回头说,“等回去了再跟你讲,路上不能耽搁。”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我人都出来了,还有什么好急的?”林正吟忽然想到了什么,额头一紧,皱着眉大声说:“是不是家里出事了?是不是我父亲出事了?” 林玄脚下不停,嘴上说道,“没事,你不要乱想。” 林正吟看他这么着急,哪里肯信,几乎要哭出来,“二哥,你快告诉我家里到底怎么了?” 林玄无奈,微微放慢速度,“是这样,你那封释放文书是假的。” “假的?”林正吟吃惊不小,“你是说你做了个假文书,把我救了出来?” “也不全是假的,大部分都是真的。唉,算了,别问了,你纠结这些干嘛?只要你平安出来就万事大吉。” 林正吟一把甩开他的手,站在原地不走了。 林玄回头,急匆匆喊道,“你要干嘛?赶紧走啊。” 林正吟真哭了出来,喊道,“二哥,你可知道,伪造公文是死罪。” “我管他呢,只要你出来就行,以后的事情以后说。” “不行,你赶紧送我回去,否则你就成朝廷钦犯了。” 紫嫣拉着林正吟安慰道,“正吟妹妹,公子一片苦心,你要理解他,跟我们回,不要闹小姑娘脾气了。” “不行啊。”林正吟抹着眼泪说,“这样会害死二哥的,二哥以后怎么办?” 林玄摸着她的脑袋,哈哈笑着说,“正吟这么关心我,我很欣慰,以后的事情你不要操心了,我自有办法。” 林正吟跺着脚说,“你不要安慰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以后你们可怎么办呀?” “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那么多干嘛?” 正在这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伴随着一片火把的出现,马蹄声急速向他们靠近。 “不好。”林玄尖叫一声,“快走,肯定是追兵。” 林玄左手牵着林正吟,右手拉着邵紫燕,往前方一路狂奔。 林玄左右搜寻着,想找个可以隐蔽的地方,可是此处地势平坦,别说山林,连个小树苗都没有,根本无处躲藏。耳听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林玄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一支箭矢从他们身后飞来,越过他们,插在了前方的路面上。只听一人在后方大喊,“林玄,快停下,不然我们放箭了。” 正是张校尉的声音,林玄无奈,只能停止奔逃,把正吟紫燕堵在自己身后。 官兵聚拢过来,把他们围在中间。 张校尉跳下马,站在了林玄面前三尺之外,抱起拳,面无表情地说,“林公子,可真让我一阵好追啊。” 林玄也抱拳,行了一礼说道,“张校尉,能否放我们一马,日后必有重谢。” 张校尉轻笑一声说道,“我要放了你,我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还请林公子看在咱俩还算相熟的份上,跟我回去。” 忽然,林正吟从林玄背后冲出来喊道,“你们要抓的是我,与他们无关,放过他们。” 林玄一把抓住他,不让他逃离自己的身边。 张校尉看了林正吟,点头道,“果然是女中豪杰,不过呢,林玄伪造公文的事情,袁司马已经知晓,想瞒是瞒不过去的,我没法帮你们。” 林玄扭头看着围着他的兵士,心里盘算着如何逃跑。 张校尉冷声说道,“林公子,我不想动手,不要难为我。” 紫嫣贴着林玄的耳朵轻声说,“公子,你自己逃,我们两个会拖累你。” 林玄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但他也无计可施,无法带他们脱身,心中愤恨至极,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自己有一支像样的军队,我还能怕他们这帮人?哎,只能怪自己,当初只顾着赚钱,没有招兵买马,现在陷入了绝地。 林玄的眼中发出如饿狼般的绿光,看着周围沉默的兵士。 如果我放手一搏,我可以保证自己全身而退,但没法保证紫燕和正吟的安全,毕竟对方都是兵甲俱全,而且看起来很训练有素。 张校尉已经给了他们足够时间,喊道,“既然林公子不打算投降,那我只能兵戎相向了。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公子莫怪。” 说完,举在空中的手猛然挥下。 众兵士得令,横举长槊,向他们围了过来。 六十九 围攻黑石山 六十九围攻黑石山 林玄看着缓缓围上来的兵士,知道今天在劫难逃。 既然已经没了退路,索性破釜沉舟,拼了我这条命,送二位姑娘出去,就算死我也值了。 林玄双袖鼓风,脚下生根,准备大干一场。 突然,他听到远处的夜空中传来一阵尖啸,扭头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支利箭飞了过来,越过众人,直直射向了张校尉。 等张校尉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闪。 咔嚓一声脆响,那支箭穿过张校尉的护甲,从他肩膀后方刺了出去。 张校尉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旁边的护卫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堵在张校尉身前,警惕地看着夜空。兵士也没有再继续往林玄靠近,分不清敌人在哪个方向,一时乱了阵脚。 忽然,林玄听到左方有人喊,“上亮子。”一大片火把就被呼啦啦点着了。 一帮着装不一的人,提着各色武器,举着火把向他们冲了过来。 张校尉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龇着牙组织兵士防守。 那帮人还没靠近,林玄的右手方又出现一片火把,与那些人同样的穿着,呼喊着向他们冲了过来。 别看他们着装杂乱,队形倒是颇为整齐,看来平时训练应该颇有章法。 张校尉立马命令兵士分队,分出一半人防守另外一个方向。 而此时,林玄的身后,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前方军爷,你们已经被包围,放下这三个人,你们速速退走。” 张校尉拧着眉头,越过林玄,看向身后漆黑的夜空,朗声叫道,“我是荆州司马的人,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伏击我。” 林玄身后那个声音狂笑几声,喊道,“管你什么牛什么马,碰上我就算你们倒霉,兄弟们,准备放箭。” “好汉,有事好商量。”张校尉立马柔声喊了起来。 他在左右护卫的搀扶下,往前走了一步,面容扭曲,嘴里吸着凉气,“敢问你是哪位大王?可否留下姓名?” “无名无姓,叫我白梅。” “白眉大王,我这就撤走,但我有个要求,能否带走那个男的。”张校尉指着林玄说。 “还想跟我谈条件?”兄弟们,准备放箭。 “别冲动,别冲动。”张校尉喊道,“我们这就走,好汉,后会有期。” 说完,张校尉带着自己的兵士顺着来时路奔逃而走。 林玄看了看左右两边围上来的山匪,心里满是惆怅。刚离狼窝又入虎穴,我咋这么背呢? 身后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那人面容清秀,身材高高瘦瘦,一副年轻书生打扮,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林玄转身面对那人,拱手说道,“多谢白梅大王相救!” “哈哈哈哈。”那书生轻轻笑了几声,“什么白梅大王啊,骗他们的。”说完上下打量着他们。 林玄赶忙把紫燕和林正吟拉到身后,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那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见他们身上一件值钱的物件都没有,摇摇头说,“看来今天又没有收获,大王该责罚我了。” 林玄见他们只图财不劫色,面带微笑坦然说道,“真是抱歉,我们的钱财被几名狗官给骗完了,身上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孝敬大王,等我回到黑石山,一定亲自带重礼登门致谢。” “黑石山?”书生忽然问道,“你们是黑石山的人?” 林玄心说,都是占山为王,也算是半个同行,报出名号也许他能放我一马。便学着书生刚才的样子,狂笑了几声说道,“本人就是黑石山大王。” 书生脸色一变,忽然对他们怒目而视,“总算逮到你了” “我们有什么过节吗?”林玄诧异地问道。 “你们黑石山处在南北交通要道,来往客商不少,抢了我们不少生意,我们大王正好想会会你。” 林玄连忙解释,“大王你误会了,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从来不干打家劫舍的勾当。” 书生嗤笑一声,“还有脸说,作为一个山大王,你不去打家劫舍做什么生意啊?” 林玄不解问道,“这有什么不好吗?” “废话,你们当了好人,我们怎么办?” 林玄歪着脑袋想了想,不明白其中的逻辑,问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我们似乎没有利益冲突。” 那书生说,“你们不抢劫,来往客商都走你们那条道,我们这边就没人了,没人了我们就抢不到财物,我们这么多弟兄,吃什么喝什么?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作为一个山大王想不明白吗?” 林玄一琢磨,好像还真这么回事儿。这什么世道,做坏人我不会,做好人还不行?对那书生抱拳笑了笑,说道,“原来如此,那我确实有愧于大王了,明日定当送上厚礼,以表歉意。” “万一你食言,我上哪找你去。” “绝对不会食言,明天一定送上厚礼。” “也别明天了,就现在,你跟我回山寨,明天再让你们的人拿钱来赎你。” 这年月,都这么不讲武德吗? 那书生一挥手,众人围了上来,押着他们往山寨走去。 林玄没有反抗,毕竟,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 山寨隐藏在一个不起眼的山坳里,破旧不堪,夯土房大多残垣断壁,没有几个完整的。 看着这副穷酸样,林泉的心里还真有些惭愧。到时候见了山寨大王,一定要诚心表达自己的歉意。 黑乎乎的院落里,只有一间小房子亮着微微的光。 山匪们各自散去,书生带着几个护卫,将他们三人推进那个亮灯房子。 房屋中央,立着一个石板搭起来的台子,台子上放了几个破碗,碗旁边放着一个陶土酒坛。一只手扶在酒坛之上。 石桌旁边,一个高大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里轻轻摇曳。 那个背影低着头,无精打采地坐着,一只袖筒垂在空中,轻轻晃荡着。 林玄心说,这个人就是山大王了?怎么看起来如此落魄?心里生出些许怜悯之情。 那个身影听到门口有动静,微微动了动。 林玄赶紧躬身下拜,高声叫道,“大王,在下林玄,给大王赔罪了。” 听到林玄的呼喊,那只握着酒坛的手抖了一下。他缓缓抬起脖子,慢慢转过身来,背对火光,面容隐藏在黑暗里。 林玄只觉这个伟岸的轮廓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那人看向他们三人的时候,那只手再次颤抖,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书生上前说道,“大王,这几个人是黑石山的。我回山的路上,碰到官兵要捉拿他们,就顺手截了回来,听你发落。” 那个伟岸的身影似乎没有听到书生的话,看着林玄一动不动。 林玄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伸长脖子使劲看向那人的脸。 那张隐在黑暗里的脸也向他伸了过来。 忽然,那人惊叫一声,“世,世子殿下。”声音浑厚有力,却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你是世子殿下?” 林玄摸摸脑门儿,这几个字怎么这么熟悉? 身旁的紫嫣突然张嘴大叫,“何将军。” 紫燕挣脱护卫的手,冲过去直接抱住了那个人的胳膊。 那个人就算坐着,也比紫嫣高出一截。低头看着紫燕,咧嘴笑了起来。他身后的光火,终于打在了他的脸上。 林玄终于看清,这不就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何蛟何将军吗? 林泉的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温暖,眼眶发热,一步跨上去,躬身到底,“何将军,我还以为我们再也见不着了,没想到。”说着,他哽咽了。 何蛟站起身,右手搭在林玄的颤抖的肩膀上,沧桑的脸上忽然容光焕发,“我也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世子殿下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紫燕拽着何蛟的胳膊哭喊道,“何将军,那日一别,我以为已是永别,看来老天还算仁慈,给了我们重逢的机会,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抬头看着何蛟,泪眼婆娑。 何蛟用粗糙的大拇指擦掉了她的眼泪,“傻姑娘,我们当然再也不会分开了,我们要一同辅佐世子。”看着林玄继续说,“世子殿下,黑石山就是你的地盘吗?” “是的,我现在已经化名林玄。” “要知道林玄就是世子,我早来找你们了。” “还有山下的煤矿也是我的,养活大家不在话下,走跟我上山,离开这里。” 何蛟思索片刻,说道,“黑石山暂时住着可以,恐怕不是长久之计。要早做长远的打算,我们应该进京,去建康。” “去建康?那太远了,黑石山挺好的,有钱赚,饿不着。” 何蛟忽然皱起了眉头,说道,“世子殿下怎么如此胸无大志,如果苟且偷生,大将军冤死的亡魂恐怕难以瞑目。” 林玄脖子一凉,心说怎么又提这茬? 紫燕赶紧贴在何蛟的耳边轻声说道,“世子开智不久,报仇的事应当从长计议。”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听殿下的安排。”何蛟爽朗地笑了几声。 林玄赶紧上前,一手捏着他的胳膊,另一手捏着他空荡荡的衣袖,说道,“何将军不必如此拘礼,以后我们平等相处。哦,对了。”林玄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秦花呢?” 何蛟说,“他已经替殿下受死,你很安全,袁氏不会再追杀你了。” 林玄悲从心来,缓了好一会儿,轻声说道,“以后你叫我林玄,刘慈已死,世上再无刘慈。” “我可算知道你的秘密啦。”林正吟拍着手喊了起来,“我以前只是怀疑,这回我可全知道了。” 何蛟眼睛一瞪,问林玄,“要不要杀她灭口?” 林正吟吓得躲在了林玄的身后。 林玄笑着对何蛟说,“她不会说出去的,大将军就饶了他。” 林正吟摆着手给何蛟做了保证,说自己守口如瓶,连自己的父亲都不会告诉。 何蛟这才满意地放过他。 三人见面分外开心,免不了畅饮一番。 林玄介绍了自己分别之后的情形,以及他伪造公文营救林正吟的经过。 何蛟哈哈笑着说:“公子有勇有谋,大将军后继有人了。” 林玄尴尬地摸摸脑门,问何蛟他们上次分开之后发生了什么。 何蛟说,那次阻击他们全军覆没,他一把大火烧了山,从那山谷逃了出去,只身来到这里,拉起了一帮人,偶尔出去抢劫几家大户维持生计。他又给众人介绍了他的军师,就是那个书生,名叫张生。 何蛟得知林玄因为林正吟的事正在被官兵缉捕,便写了几个字条,让张生带着,命他即刻出发赶往建康。 林玄问,“你在京城还认识人啊?” “那是自然,咱们林氏树大根深,枝繁叶茂,不是他袁祎之想杀就能杀尽的。” 紫嫣说,“往事不要再提,我们还是聊点开心的。” 几人兴奋不已,闹到半夜方才罢休。 第二天。何蛟带着自己的队伍,跟着林玄,投奔了黑石山。 林玄终于把林正吟救了回去,还带回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黑石山上,人人弹冠相庆,喜不自胜。 林恭俭也在林族长的指派下,前来向林玄道谢,但是他心里惶恐不安,浑身不自在地对林玄说,“二弟啊,你这可算劫狱,袁司马肯定会追查过来,到时候怎么办呀?” 林玄对此似乎毫不在乎,笑道,“黑石山他攻不上来。” “可是。”林恭俭说,“你就打算永远当逃犯吗?” “当逃犯有何不可?不与那帮人同流合污,才能过得轻松自在,来来来,喝酒,不要再操心那些闲事了。” 林恭俭临走前,林玄让正吟同他一起回林家坞看看父亲。 秦艮自然不敢现身,但他还是偷偷派自己的心腹送来了贺礼,顺便送给林玄一封密信。大致意思是,袁司马绝不会善罢甘休,请公子早做准备,或者逃离此地,去别处避难。 林玄回信,“多谢县令指点,我黑石山守备森严,凭他司马府几百号府兵,攻不上来。就算他把荆州驻军全调过来,我林玄也能和他耗上一番,扒掉他一层皮。” 没过几日,袁司马和张校尉带上了司马府所有府兵,还从各县召集一千多县兵,合兵一处共两千人,向黑石山进发而来,作势要扫平黑石山。 七十 出奇制胜 七十出奇制胜 这次进攻,官兵人员众多,装备精良,声势浩大,林玄不得不重视。 众工匠听说荆州司马要亲自带兵荡平黑石山,纷纷露出慌乱之色。 林玄气定神闲,面带微笑,悠哉游哉从他们身前走过。 众人知道林玄颇有主意,他自己一点都不害怕,我们还担心什么呢?于是纷纷放宽心,打起了精神。 林玄组织召开战前会议。 这个时候的林玄,变得独断专行起来。 首先,他安排锻桩和石三发给煤矿流民大量钱粮,让他们带上家人分头进山躲避,风头不过不出山。而那些被精挑细选出来拥有一门手艺的工匠,通通上黑石山。林玄告诉他们,只要黑石山不倒,他们的家永远在,山上的粮食足够他们吃喝用度十年之久。 工匠们没了后顾之忧,在山上安安稳稳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平民安顿完毕,剩下最重要的就是军事部署了。 林玄没有带兵打过仗,对于军事,他没有足够的信心。 他请教何蛟,“何将军,你有什么建议?” 何将军站起身,环顾四周,看了看在座的程威,武扬威还有邵紫燕,抱拳躬身对林玄说,“公子,我有上中下三册。” 林玄眼睛一眯,“何将军说来听听。” 何蛟朗声道,“下策,弃山而走,另觅他处,重振旗鼓。” 众人无不摇头,程威甚至轻轻笑了出来。 何蛟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中策,上山固守,以我山势之险,后备之足,完全可以拖到他退兵。” 程威立马站了起来,说道,“这怎么是中策?这明明是上策。”转头看着林玄说:“我同意何将军的意见,只要给我五百人,我就能守住山脊,让他们匹马不得上山。” 林玄站起身,皱着眉头说,“程将军请坐,固守虽然是个好办法,但绝非长久之计。我方士兵若是龟缩在山顶不出战,长此以往,必然士气疲惫人心涣散。但凡有一点意外,我们的军队就很可能土崩瓦解,自守不是个好主意。”说完他看着何蛟说道,“何将军,能说出你的上策了吗。” 何蛟看着林玄,面露喜色,轻轻点头,开口说道,“目前,我们黑石山共有兵士一千人,除了程将军带的二百守卫部队,能够下山作战的只有八百。八百对两千,虽然差距稍显悬殊,但我认为,只要大家勇猛出战,向死而生,定能将那两千官兵斩杀于黑石山下。” 武扬威霍然起身,抱拳看着林玄和何蛟,使劲点头。 林玄皱了皱眉头,转过身踱了几步,又转回头对何蛟说,“我们的兵士固然悍勇,可是,一来没有战甲护身,二来兵刃散乱不一,三来没有打过大仗,没有形成统一的战斗力,如果就这样下山与官兵硬拼,怕是要吃大亏的。” 何将军看着林玄,眼中满是欣慰,轻轻笑了起来。 林玄皱眉,看着他说,“你笑什么?” 何蛟不敢再卖关子,抱拳说道:“在下还有上上策。” “哦?”林玄背着手,侧过头问何蛟,“请何将军明示。” 何蛟收起笑容,一阵正经说,“以正合,以奇胜。” “嗯?”林玄搬了个凳子,坐在了何蛟面前,抬头看着他,“将军仔细说说。” 何蛟对着众人讲出了自己的计划,说完,拿眼扫向大家。 程威双手笼在袖子里,靠在墙角闭起眼睛,嘴里说道,“计划是好计划,可是我只能在山上看家。” 武扬威鼓着腮帮子努力说出了一个字好。 众人一齐看向林玄。 林玄思索了好一会儿,无奈叹声道,“目前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也只能如此了。” 紫燕问道,“公子为何叹气?” 林玄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目光,表示她这个哏捧得很好。 紫燕轻轻一笑,表示回礼。 林玄站起身,挺着胸脯高声说道,“若我有两千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兵士,何必搞这些花架子,直接率领我堂堂之师一路碾压过去,神来杀神,佛挡杀佛,何不快哉?” 程威睁开眼睛说,“可是你没有。” 林玄长吁一口气,如同泄气的皮球,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对大家说,“那就按照何将军的安排,我们分头行动。” 第二日,林玄和武扬威带着五百人,隔着一条河与袁司马的部队列阵相对。 袁义马以张校尉为前锋,让他统领一千多人,分左右两队,以犄角之势向林玄冲杀过去。而他自己带着几百司马府府兵,站在后方一个高启的山岗上,为他们压阵。 林玄看着左右两边越河而来的黑甲军队,心中热血沸腾。 官兵刚刚蹚过齐腰身的河水,踏上岸边,武扬威一声令下,身后的几百弓弩手绕到前面,举起弓箭射向河里的官兵。 张校尉看到黑石山弓箭手出动,心里一惊。这林玄倒是有些能耐,竟然把弓箭手藏了起来,这个时候忽然出击,确实给我一个措手不及。 他赶紧让传令兵打旗语,让正在过河的兵士回撤。 可是那些官兵看到撤退命令的时候,已经晚了。天上黑压压的箭雨倾泻而下,让他们无处躲藏。 不多时,许多人便葬身于河中,顺着冰冷的河水飘向了下游,只有小部分人带着伤撤回了部队。 袁义马在山岗上看得清楚,他的部队丢下一百多尸体从河对岸撤了回来,皱着眉头对旁边的传令兵说,“去告诉张校尉,死几个人不算什么,不要丢了我的气势,给我冲过去,活捉林玄。” 张校尉一面命令自己的伤兵退往后方,一面带领弓箭手冲到河边,射向了林玄的弓箭手部队,把他们封堵在对岸,防止他们尾随而来。 张校尉看着河对岸穿着一身黑衣的林玄,大声喊道,“林玄,束手就擒,何必做垂死挣扎之状。” 林玄回道,“张校尉,跟着袁司马只能耽误你的前程,不如来我这里一展抱负。” “哈哈哈哈,一帮流民草寇,竟敢跟我大言不惭。林玄,我劝你放下武器,速速受降,我做保留你一个全尸。”说着话,张校尉指挥部队发起了第二次冲锋。 这回他们没有硬闯,手持木盾,排列整齐,泅渡而过。 林玄的弓箭对他们失去了作用。 张校尉见林玄的部队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任何进攻的意思,心中有些疑惑。自己停在了河边,没有随着部队过河。 他的部队马上就要登岸的时候,忽然,河水上游飘下来许多木船。 张校尉皱眉,这是何意? 正纳闷间,他看到林玄的弓箭手纷纷换上了火箭。 只见他们点上火,拉弓开箭,但是没有瞄准河里官兵,而是瞄准了那些木船。 火箭齐射而出,那些木船猛然起火。风借火势,火借风势,木船猛然加快速度冲向下游。 水里官兵见状,瞬间慌乱,连忙推搡着回身而走。 可这哪里来得及。 火船冲进了举着木盾的人群。 不多时,那些没有来得及逃回的兵士纷纷葬身火海。 刺耳的喊叫声震得林玄头皮发麻。他别过脸,不看眼前这地狱般的场景。 张校尉咬牙瞪着林玄,一帮山匪,竟有这般手段? 正在这时,刺史的传令兵到了,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冲过去。 张校尉抱拳说,“黑石山匪组织严密,诡计多端,不可轻敌。”那传令兵说道,“这可是袁司马的命令,张校尉想违抗吗?” 张校皱眉说,“请回禀袁司马,若要横向猛冲造成压倒优势,我这点人马恐怕不够。” 那人领命而去。 不多时,袁司马的府兵往前移动,后军变成了中军,与左右两军一字排开,如同三把利剑,直直刺向了林玄。 而袁司马的身边,只剩下区区几十名贴身护卫。 林玄看到对方的后军往前调动,知道事成,轻声对武扬威说,“他们上钩了。” 武扬威看着对岸的官兵,哈哈笑着说道,“何将军好计谋。”转头又对林玄说,“公子,你可以上山了,这里我来应付。” “这种热闹我怎么能错过,武将军,我们一同战斗。”说罢,举起长槊,指向前方。 张校尉看林玄的军队站得安安稳稳,没有一点撤退的意思,心道,我都不计代价地冲锋了,你还不跑?非要跟我硬刚吗?我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招?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碾压之势? 张校尉一声令下,三路纵队呼啸着冲着出去。 瞬时间,整个山谷里地动山摇。 躲在山林里的何蛟,看到官兵倾巢而出,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率领三十个精挑细选的兵士,手持环首刀,从山林冲了出来,朝着袁义马直扑了过去。 袁义马身边的护卫高叫一声,“不好,有贼兵。” 袁义马往侧方山林看去,咦,这里怎么出来一伙人?他一面组织护卫营敌,一面派传令兵叫张校尉回来护驾。 传令兵领命,打马飞奔而去。当他找到张校尉的时候,张校尉已经带着中军冲过了河,与林玄缠斗在了一起。 听到传令兵说袁司马遭遇伏击,令他速速回营救驾,张校尉脑袋一麻,看了看远处忘情挥舞着长槊的林玄,无奈地领兵撤退。 何蛟挥刀砍翻几个人,穿透他们的防线,径直往袁义马奔去。 袁义马看着这个如神魔一般高大的人,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他身边仅剩的四个贴身护卫,乌啦啦叫喊着,冲上去围住了何蛟。 何蛟手里大刀挥舞得密不透风,不大功夫,将他们全部斩杀,几步便冲到了袁司马的面前。 袁义马肥硕的身体瘫坐在椅子上,双腿发颤,无法起身,圆睁双眼看着面前这个只有一条胳膊的男子。 何蛟举着带血的刀,指着袁司马说,“袁义马,我们要杀你,轻而易举。” 袁司马机械地点了点头。 “今日,我便放你一马,以后,离我们黑石山远点,否则我分分钟就能取你项上狗头。” 袁义马咽了口唾沫,说道,“多谢好汉不杀,我这就带兵撤走,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此时,张校尉已经带着官兵回撤到离袁司马不远的地方,众人眼睁睁看着一个高大的独臂男子拿刀指着袁司马,瞪着眼睛发足狂奔。 张校被脚下不敢有任何停顿,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他不能让袁司马有任何闪失,保护袁司马是他的职责。等他冲到袁司马身边的时候,那个独臂男子已经带着自己的人退入了山林。 张校尉喘着粗气说道,“司马大人,卑职救驾来迟。” 袁司马已经面无血色,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退兵。” 林玄武扬威收兵回山。 林玄兴奋至极,站在山寨院子里,拉着武扬威说,“武将军,怎么样?我身手还行?”挥舞着双手在空中比比画画。 武扬威说,“公子天生神力,武艺超群。” 林玄眉飞色舞说道,“只可惜他们退兵太早,不然我还能再多拿几个人头?” 程威凑过来说道,“可是我们也死了不少。” “我们伤亡多少?” “回公子,死伤三百有余,你带出去的兵,已经剩下不足一半。”程威面容冷峻。 林玄懊恼至极,低着头黯然神伤,“如此说来,这一战我们还是输了。” 武扬威说,“幸亏何将军出手及时,否则我们可能全军覆没。” 林玄叹着气,“唉,战斗力太差,装备也不行,你看人家,穿着战甲,一个顶我们仨。” 何蛟也回来了,简要阐述了战斗经过。 武扬威听他放走了袁义马,跳起来高声叫道,“我们死了这么多弟兄,好不容易才有杀他的机会,为何要将他放走?” 林玄拍了拍武扬威,说道,“武将军息怒,何将军这么做是对的。” 何蛟欣慰地看了林玄一眼,低头不语,等他说话。 林玄继续说,“如若只图一时之快,杀了袁义马,一来,我们真就成了反贼,朝廷必然调动大军来对付我们。二来,我看他袁义马是个无能之辈,有他在位,对我们更加有利。” 武扬威点头,“原来如此,受教了。” 经过这次战斗,林玄意识到,自己的队伍最大的短板是装备不行,便向何蛟请教提升部队装备的方法。 何蛟说,“一是兵刃,二是战甲。听说咱们自己的煤矿就能熔铁锻刀,你们为何不利用起来,自己打造呢?” 林玄恍然大悟,“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看了看在场众人,说道,“你们也不给我提醒,就知道顺着我说好话,一帮佞臣啊。” 程威窝在墙角,胳膊笼在袖子里晒着太阳,说,“这种违法的事,我敢说,你敢做吗?” “以前不敢,以后,我敢了。” 七十一 长柄陌刀 七十一长柄陌刀 袁义马回府之后,一病不起,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见人,不接客。三天之后,才缓过神来。 他在家里大摆宴席,招呼自己的亲信,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听着众人的奉承,恍惚中他感觉自己又行了。 “张校尉你过来。” 张校尉放下酒碗,起身快步走到司马身旁,听候指派。 袁司马说:“此次战斗,你功勋卓着。” 张校尉恭声说,“属下惭愧。” 袁义马哈哈笑着,说道,“你出去办件事,去雍州,找我叔父借兵。” “借兵?” “没错,我要借兵,再攻黑石山。” 张校尉暗自叹了口气,“请问司马,需要借多少?” “一万,我荆州兵士全数交给了他,借回一万问题应该不大。” 张校尉说,“北方战事吃紧,我担心镇西将军他恐怕不会给咱们借兵。” “怎么不会?”袁司马拍着桌子说,“我荆州三万多兵士全部调给了他,我借回一万他能不答应吗?” “在下听说前方又吃了败仗,逃走了不少兵士,减员严重,镇西将军恐怕没有那么多兵士借给我们。” 袁司马抬头想了想说,“无妨,你尽管去借,借不了一万,五千总是有的。我非得拿下黑石山,报了这个仇。” 张校尉咬着牙,躬身行礼,拜辞而去。 自从攻打黑石山的官兵退去,躲在山里的流民也陆陆续续回到了采煤厂。 林玄命武扬威加强警戒,防止官兵偷袭,一旦有动向,立马按照既定方案进行疏散。 炼铁高炉重新冒起了黑烟,埋藏在地底的赤铁石也被刨了出来,炼铁锻刀工作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这份重担自然落在了何将军的身上,因为他对此最为精通。 林玄问,“现在最好的刀是什么刀?” 何蛟答,“目前兵士所用以长戟为主,步兵骑兵通用,还有随身短刀环首刀,这些都是很常见的兵器,要说锋利程度,当以长柄陌刀为最。” “长柄陌刀?”林玄想了起来,叫道,“我见秦县令拿过,确实是把好武器,只是有一些笨重。” 何蛟说,“他那种陌刀很常见,现在最好的陌刀是尚方局制造的长柄陌刀,轻便而锋利,这种刀制造工艺繁琐,代价极高,无法大规模装备部队,市面上根本见不到。只有那些王公大臣才有,都是圣上赏赐得来,名曰尚方宝刀。” “是吗?”林玄喜道,“那我们就大规模制造这尚方宝刀。” 何蛟说,“这怕有些困难,先抛开它的价格不谈,其打造工艺极其复杂,在我大晋朝,除了尚方局,我还没听说什么地方可以烧出打造尚方宝刀的原铁。” 林玄哈哈笑着,自信地指着冒着黑烟的高炉说,“我这烧铁高炉,什么铁都能炼得出来。何将军,你就放手去做。” 他喊来锻桩,让锻桩组织所有段铁工匠,以何蛟为技术指导,公关长柄陌刀。 天气已经彻底转暖,煤炭的使用进入淡季。 制造陌刀需要大批赤铁矿,他的现金流跟不上了。 林玄正在发愁,琢磨着要不要去司马府把他那二百万钱给抢回来。 紫燕制止了他可怕的想法,说你这是自投罗网。 林玄揪着糟乱的头发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有钱你让我怎么办?” 紫嫣笑看着林玄说,“公子,你这么聪明,有的是办法,你好好想想。” “你不要卖关子,有办法直说?” “你可以做琉璃呀,你看你做的那些琉璃制品,精美绝伦,到哪里都能卖个好价钱。” 林玄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这东西做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这个不是问题,你不要大量制作,少做一些,卖给特定的人群,比如高官厚禄之人。” 林玄双掌一击,说道,“少做一点,保持琉璃的神秘感,就能维持住它的价格,不至于贬值太多。” “正是如此,每样少做几个就成。” 林玄又摸摸后脑勺说,“可是这样来钱太慢。”忽然,他脑袋里灵光一现,拉着紫烟的手,急切地说道,“你说,吐谷浑和西域那些小国对琉璃感不感兴趣?” 紫嫣说,“普通人感不感兴趣不重要,那些贵族肯定视琉璃为珍宝。” 脑洞忽然打开,林玄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哈,这是个好主意,可以一箭双雕。” “怎么个一箭双雕?”紫燕歪着脖子问道。 “把我的琉璃卖到吐谷浑,再从他们那里买回赤铁矿。” “这是个完美的主意。”紫燕拍手叫道,“若能打开吐谷浑通往西域的销路,我们的琉璃就可以大批量生产。听说西域诸国可有钱了,尽快收割才是王道。” “这样。”林玄背着手在屋子里疾步而走,“你给我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我要教他们琉璃制作的手艺,秘密批量生产,销往西方。” 紫燕微微颔首,说道,“公子真厉害。” 林玄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耳根,“一定要记住,找一些可靠的人,这个手艺千万不能传出去。” 第一批陌刀已经锻造成型,锻桩兴奋不已,捏着粗糙的大手说,“我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好的刀。” 何蛟单手抡起陌刀,分别劈砍了木头,毛皮,还有石头,惊讶地看了看锻桩。 锻桩自豪地挺直了腰杆,“何将军,你还满意吗?” “还得继续改进。” “嗯。”锻桩诧异,说道:“何将军,工匠们已经拿出了自己最好的手艺,都说这刀已经无可挑剔,你还不满意吗?” “不是不满意,而是要精益求精。我们既然能一次就能做出这么好的刀,为什么不能再继续进步了?我相信你们,继续干。” 锻桩点头,带着工匠,把这批陌刀重新回炉锻造。 在众工匠的集体努力之下,又用了十天,打出两把新刀。 何蛟试过刀,脸上总算有了笑容。 “这回怎么样?”锻桩有点胆怯地问道,“何将军满意了?” “再接再厉。”何蛟把刀扔给了他们。 林玄正在聚精会神地画了一张图纸,何蛟走了进来。 “林公子,你这是在画什么?”何蛟低头看着图纸上那个如同迷你弓箭一样的东西,问道。 林玄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说,“这是一把轻型弩机,可以快速连发。” “诸葛连弩吗?”何蛟惊声问道。 “不是,诸葛连弩属于重型武器,至少三个人才可以操作,我这一个人就行,还能随身携带。” 何蛟看着图纸上的东西,咂了咂嘴说,“是个好东西。” “可惜呀,这种连弩需要一个坚硬耐磨的击发装置,以我们目前的工艺,还做不出来。” “不可能,我们的高炉熔炼出来的铁质量已经很好,锻桩按照我说的方法做了两批陌刀,已经可以媲美尚方局的长柄陌刀了。再加以改进,我相信,我们做出的兵刃必将是世间最锋利的。” 林玄摇了摇头,眼中有股熊熊烈火在燃烧,说,“再锋利也是铁,我要百炼钢,我要千炼钢。” “锻打百炼钢制作武器,效力太低,没法大规模生产啊。” “我在想办法制作脱碳钢,到那个时候,我们的武器装备还能再进一步提升,这轻质弩机也可以大规模生产。”林玄的脸上挂着近乎疯狂的笑容。 何蛟昂首大笑,挺胸说道,“公子志存高远,刘将军在天之灵定然欣慰。” 门人来报,山下有人求见,自称张生。 二人亲自下山,把张生接上来,召集林正吟,邵紫燕,还有二位将军为他接风起尘。 酒宴上,何蛟问,“张参军,事情办妥了吗?” 张生整理好衣角,站起来回道,“按照将军吩咐,已经办妥。” 何蛟端起酒敬了他一杯,朗声笑着说,“张参军辛苦了。” 林玄心中好奇,轻声问道,“何将军,什么事啊,让你这么高兴,可以给我透露一点吗?” “公子忘了吗?”何蛟反问道。 林玄一拍脑门说,“林正吟的事?” 张生轻轻擦掉粘在衣服上的一点肉末,说道,“正是,我这次进京就是为了林正吟的事情,现在,林正吟误杀河东郡丞的案子已经有了定论,林正吟无罪,即刻释放。” 一听此言,林正吟最是激动,立马起身拜谢。 张生恭敬回礼。 林玄震惊不已。 林正吟误杀当朝命官,这么大的一件事,都闹到了司马亲自出兵的程度。何蛟派人上京城活动活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压下来了?他忍不住拿眼看向一脸淡定的何蛟,心中不免生出些许敬畏。 他面向何蛟,抱拳说道,“何将军,林玄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了。” 何蛟慌忙起身,回礼道,“世子殿下,不要这样,折煞我了。” “你在朝廷还认识那么大的官儿啊?到底怎么摆平的?你给我讲讲呗。”林玄眼中满是好奇。 何蛟先问张生,他找的是御史台还是廷尉府?张生回答御史台。 何蛟转头对林玄恭敬地说,“我让张生找的人是御史中丞,此人名曰王参,是刘大将军曾经的部下。” “哦,原来如此,朝里有人好办事啊。” “这不算什么大事,御史中丞一句话而已。” 林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满脸威严的老头,坐在通体黑色的案几旁边,手拿一只红色毛笔,在黄麻纸上写写画画。纸上是一份人员名单,这些人的生死便在这个老头的一念之间。 忽然间,林玄对权力有了强烈的渴望。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如此,必能行大丈夫之事,扭转乾坤,拯救苍生。 “林公子。”一个声音打断了林玄飘散的思维,林玄转头看向程威。 程威说,“你们在朝廷竟然有这么硬的关系,怎么带着我们落草为寇了?就不能带着我去那京城享受荣华富贵?”说完他看了看身旁的武扬威。 武扬威只顾喝酒吃肉,根本不关心他们讨论的话题。 林玄笑对程威,“程将军,这件事以后我慢慢告诉你,咱兄弟好好干,将来总有一天,那京城的朝堂之上,要给我们腾出位置。” 袁司马府中也在设宴,为张校尉接风洗尘。 张校尉不负司马之托,从雍州借回步兵三千。这些都是久经沙场,战斗力极强的兵士,只要指挥得当,他有把握攻下黑石山。 袁司马朱刺史相对而坐,张校尉坐在下手。 袁司马举起酒杯,“张校尉,此番辛苦,虽然只有三千,我已经知足了。” “这已经是镇西大将军能给的所有兵力。”张校尉说,“其他部队都在各处防守,将军说他一兵一卒也拿不出来了。” 朱刺史问道,“前方战事这么紧吗?连五千人都拿不出来?” “前线一直败多胜少,战线不断南移,兵士疲惫不堪,将军压力很大。”张校尉看着杯中之酒,摇头叹气说道。 “哈哈哈,看来我叔父的日子过得也不安生。”袁义马笑着说,“张校尉,今天既为你接风,也为你壮行,明天,你就带兵出征,踏平黑石山,活捉林玄。” 张校尉微微一怔,起身领命。他多想和那些前线的将士一样,冲锋陷阵,哪怕战死沙场。 朱刺史满脸堆笑,递上一个精美的盒子。 “这是何物?”袁司马看着盒子问道。 “请袁大人亲自过目。” 袁司马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把晶莹剔透的琉璃物件。 他取出那物件,轻轻托在手心,满眼喜爱之色,问道,“这是何物?” 朱刺史说:“这就是杀死田金篦的那把琉璃杵,我看此物极其精美,便拿来献给司马大人。” 袁司马脸上反射着光,目不转睛地盯着琉璃杵,说道,“当今圣上喜佛,我送上这把这物件献上去,定能博得圣上的欢心。”他看向朱刺史说道,“刺史大人,你立了大功。” 朱刺史嘴里说着“不敢贪功”,回身坐到自己座位,攥着拳头,心头不是滋味。刚送给你的东西,你转手就送给了别人,这也太驳我面子了。 他的嘴角抽了抽,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 七十二 秦艮辞官 七十二秦艮辞官 管家跑了进来,说道,“有加急公文呈报。” 袁司马接过公文,看了一眼,脸色立马就绿了。他怔怔地坐着,手里的公文掉在了地上也不自知。 朱刺史满脸诧异,问道,“袁司马,袁大人?” 袁义马轻轻转头,看向朱刺史,双眼失神。 “袁大人,出什么事了?” 袁义马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他用力挪动着肥硕的脑袋,一脸麻木看向校尉,说,“张校尉,你把兵带雍州回去,即刻启程。” 张校尉心里一喜,匆匆问道:“出什么事了?” 袁义马还在低头沉默。 朱刺史惊叫起来,“是不是北边打过来了,我们要不要南撤?” 袁义马弯下腰,伸手拾起掉在地上的公文,又看了两遍才对他们说,“朝廷让我们释放林正吟。” “嗯,为什么?” “公文上说,此案经过御史台复审,认为田金篦行凶在先,林正吟自卫,失手杀人,应无罪释放。”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 张校尉轻声说道,“这事不应该廷尉府管吗?怎么御史台也来插手?” 朱刺史说,“这还不明白?林玄在朝廷有人,御史台替他撑腰。” 袁义马的脸逐渐恢复血色,思索片刻说道,“它上面到底什么人呢?看来是我小看林玄了。” 朱刺史狠狠说道,“怪不得这小子敢在我府上大呼小叫,还差点动手打我,原来他的靠山在御史台。哎,罢了,还真得罪不起。”说完自嘲地笑了笑,甚至为自己没有做出过激的言行而庆幸。 张校尉说,“那林玄伪造公文的事怎么说?” “这个公文上说。”袁司马抖着手里的公文,“林正吟之案既已查明,余事不再追究。” “唉。”张校尉假装叹了口气,“那我就领兵北上了,把这三千甲士还给镇西将军。” “还能如何。”袁司马端起酒,闷了一大口。 三人闷闷坐了一会儿,袁义马打发张校尉带兵启程返回了雍州。 张校尉欣然领命,轻飘飘走出门去。 自从林恭俭知道了林玄朝中有人,而且位高权重,便每天缠着林玄不放,让他在官府帮他谋个差事。 林玄烦不胜烦。 紫燕好说话,答应林恭俭,帮他的朝廷活动。 “那我就先谢过紫嫣妹妹了。”林恭俭喜上眉梢。 何蛟说,“何必那么麻烦,不如直接给林氏重新评级,世族没希望,评个松滋豪门还是有把握的,到时候,朝廷自然要给林氏在官府安排几个职位。” “倘若真能这样。”林恭俭搓着脸,兴奋地说,“那我林氏必能重振当年的辉煌。” 何蛟说到做到,立马派张生前往京师,操作松滋林氏重新评级的事宜。 “三年一次的考教评级马上开始,你要抓紧时间。” 张生拍着肩头的灰尘说道:“将军,我刚回家,何不换个人去?” “就你了,谁让你能干呢。” “将军言之有理,”张生无奈点头 林玄交给张生一箱琉璃物件,嘱咐他,“这些东西,一来作为贿赂之用,二来让你要想办法出手,尽量卖个好价钱。” 张生看着那一箱价值不菲的琉璃,躬身说道:“多谢公子信任,定然不负重托。” 林玄把制作琉璃的手艺进行分解,分别交给了紫燕给他找来的几个人,让他们分工协作,进行流水线加工。 不久,琉璃制品大量生产了出来。 林玄紫燕盯着满屋子五颜六色闪闪发光的各种琉璃物件,皱起眉头长吁短叹。 “公子啊,怎么做了这么多?这个都卖给谁呀?”林玄揪着头发,“我哪想到他们这么快。” “这可怎么办?总不能拿到集市上去卖。” “我想卖去吐谷浑,可连门道都没找到,这可如何是好?” 紫燕说,“锻桩不是去过梁州吗?那里离吐谷浑已经不远了,怎么不安排他去。” “他不行,他正跟着何蛟煅刀。” “我听何蛟说长柄陌刀基本上已经定型,只是因为工序过于复杂,产量很低。” 林玄说,“产量低不怕,只要质量好就行,我们的部队人也不多,慢慢换装,毕竟,兵不在多而是在精。” “锻桩手下的人呢?那些去过梁州贩矿石的人,应该可以用。” 林玄摇摇头,“还是不放心,这琉璃制品别看一无是处,运到西域就是钱,算是我们的战略物资啊。” 紫燕抿着小嘴说:“实在不行,我上。” 林玄没有理会她,说道,“我去找找常长史,看他有没有门道。” 林玄没敢贸然去荆州,虽然对他的通缉文书已经撤销,但他不知道袁司马会不会狗急跳墙,对他暗中动手。只能邀着秦艮去河东找王太守。 王太守当了个中间人,约来了常长史。 几人坐定,林玄开门见山,“常长史,我想走通,从梁州到吐谷浑的商路,请问你有没有这方面的门道?若能做成,重金相谢。” 常长史正襟危坐,还没说话。 王太守裹了裹宽大的道袍说道,“常长史不是好利之人,你这么说,恐怕长史要责怪了。” 常安道摆摆手说道,“无妨,不知者无过,林公子,你先告诉我,你打通这条商路准备贩卖什么?” 林轩扫了一眼秦艮,面对常安道说,“我要卖炭,我要把咱们荆州的炭卖到西域去,吐谷浑四通八达,是个做生意的好地界。” “林公子,你只有说实话我才能帮你,你的煤炭拉到吐谷浑,也不算算什么代价?” “常长史果然慧眼如炬,不好蒙蔽。”林玄赶紧拍了个马屁说道,“常长史知道,我那里生产一些铁制农具,需要大量的赤铁矿,梁州的赤铁矿都来自吐谷浑,但是价格奇高。所以我想去吐谷浑直接拿货。如果能打通这条商道,我的利润将大大提高。” 常安道点点头,看着林玄说,“这事好办,梁州刺史是我故交,我替你安排,但是你要记住,万不可做违法的勾当。” 林玄眼珠子一转,心说这赚钱的买卖都写在律法里,到底违法的勾当是什么呢?便问常安道,“敢问长史大人,违法勾当具体是指什么?” “首先,你私自生产铁器,这已经是违法的事情。你只能私下交易,万不要大张旗鼓。虽然你在朝廷有些背景,但要闹大了,圣上怪罪下来,谁也保你不住。” “多谢长史指教。”林玄躬身答道。 “最重要的,你从吐谷浑买来赤铁矿没有问题,但是万不可把铁器卖往吐谷浑。” “这个不用长史提醒,我一根钉子都不会卖给他们。” 常长史面露满意之色,点头说道,“看来林公子也不完全是个奸商,分得清轻重缓急。” “那是自然,我怎敢拿大晋铁器资敌?” “但愿你说到做到。” “每一块买回来的赤铁矿,都可能变成他们头上的利剑。”林玄义正词严。 “把他们的赤铁变成我大晋铁器,他们胆敢进犯边境,我们就用这些铁器杀他个片甲不留。”常安道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 林玄乎感内心热血沸腾,脸上升起一片红晕,高声说道,“若到那一天,我愿为常长史做马前卒。” “好好好。”常长史拉着他的袖子,让他坐在自己身旁,“他们的赤铁矿目前没有管制,你要尽可能大量购买。但是他们的战马严格控制对外销售,尤其对我大晋朝。”说完他定定看着林玄。 林玄抱拳说道,“长史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把他们的战马给弄回来,送到长史上。” “好,就等你这句话。” “请问常长史,你想要多少?” “多多益善。” “这就算你给我的回礼了。”林玄拜谢。 长史忽然换了个脸色,说道,“不过,你可不要在背后耍小聪明,我随时可以掐断这条商路。” “不敢不敢,我就如同长史眼皮子底下的一只小蝼蚁,哪里敢耍手段?” “哈哈哈,好说。”常长史笑着说,“明日你委派一名心腹之人来我府上,我自有安排。” 林玄扫了一眼秦艮,对常安道说,“我现在最发愁的,就是这事,身边无人可用啊,毕竟,西域走商不是普通人可以胜任的。” 王太守忽然说,“听说西域风物别致,我向往已久,不如让我去,反正我这郡守在与不在一个样。” “那怎么行,你可是一郡之首,怎能去西域帮我料理生意?” “什么守不守的,都是虚名。”王太守甩着宽大的袖子说,“当年老子出关去西行而去,我想步宗师之后尘,追逐他的脚步。”说着话,王太守的目光看向了远方,眼中满是神往。 林玄皱了皱眉头,心里犯难了,这个王太守太不靠谱了,一副脱离世俗的架势,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可我如何回绝? 正踌躇间,常安道说,“王太守,你不是那块料,就不要难为林公子了。” 秦艮终于说话了,圆圆的脸往前凑了凑,说道,“林公子,你看我怎么样?” 大鱼终于上钩,林玄挑了挑嘴角说,“秦大人,你好好当你的县令,不要瞎起哄。” “怎么叫起哄,我早已无心仕途了。” “秦大人不要拿我开玩笑,你前途广阔,何必如此灰心丧气呢。” “你还看不清这天下的局势吗?没钱没门路,永无出头之日。”转向常安道说,躬身说,“常大人你说是不是。” 常安道不置可否。 林玄说:“秦兄你好好干,将来王太守高升之后,这郡守的位置可不就是你的吗?当官的滋味多好,何必跟我受罪。” 秦艮撇了撇嘴,说道,“你在朝中有那么大的关系,怎么不给自己谋个郡守当当,林公子别拿我开玩笑了。” “你真想跟我干?”林玄认真问道。 秦艮圆圆的黑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一本正经的表情,抱拳对林玄说,“林公子,千里当官只为财,如果跟着你能吃香喝辣,我这穷县令不当也罢,太憋屈了,我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不想再勾心斗角劳心伤神。说句实话,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想离开官场,随你一起闯荡江湖了。”秦艮说得恳切,常长史微微颔首。 林玄站起身,拉着秦艮的手说:“没想到秦兄这么信任我,如果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干,那这个交联西域的事情交给你来做,我最放心了。” “真的吗?”秦艮的脸上神采飞扬,激动说道,“定不负公子重托,我这就去办辞官手续。” 王令之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林玄呀,你这是拿我当饵钓鱼啊。” 常安道也笑了起来,“钓到了一个秦艮,是条大鱼。” 秦艮笑着说,“愿者上钩嘛,长史大人,明天我就去你府上办辞官手续。” 常安道看着林玄说,“林公子,你确定交给秦艮是?” 林玄嘻嘻笑道,“没错,秦兄就是我最放心的人。” 常安道点了点头说,“既如此,那你明天来我府上办交接手续,然后跟着我的人直接去梁州,出阳平关,去西域。” 人生的理想忽然就实现了,让秦艮有些手足无措。 常安道又转向林玄,说,“我听说有人在朝廷活动,要替你们林氏恢复评级?” 林玄点点头,“常长史消息够灵通的。” “不满林公子,我在朝廷也认识一些人,或许可以帮你们一把。” “那可就太感谢了。”林玄赶紧躬身致谢。 “如果评级成功,那正好。松滋县令也空缺了出来,应该由林氏族人担任。你回去之后,在你们族人之中选一个人稳妥之人出来做县令。我知道你林玄肯定是看不上这个位置。” “哈哈哈哈。”林玄笑着说道,“还是常长史了解我,有了常长史鼎力相助,这事肯定能办成。” 秦艮晃了晃脑袋,说道,“我这还在位,替补已经找好了。我怎么忽然觉得我多余了呢?” 王令之说,“我就说嘛,我们都是棋子,你看看,常大人和林公子把你安排而明明白白。” 众人齐声大笑。 第二天,秦艮痛快的办理了交接手续,从一个朝廷命官变成了一名游走西域的商人。他带上常长史给他的通关文书,直奔黑石山。 林玄看着他一身素服的样子,心里颇有些想笑,他迎上去拉着他的手说,“秦兄啊,你这官服一脱,怎么看起来这么别扭?” “慢慢就习惯了。”秦艮也是浑身不自在。 林玄哈哈笑着摒退众人,带着他到了琉璃库房。 秦艮眼瞅着满屋子的琉璃制品,也是惊得说不出话,许久他才咽了口唾沫说,“你哪来这么多?” “不瞒秦兄了,这些是我自己做的。 “我的老天爷,”秦艮请跟眨巴着眼睛看着林玄,“你是人是鬼啊,竟然有如此神通。” “哈哈哈,这个不提,说正事,我让你去西域,一是为了购买矿石和战马,最重要的就是把这些琉璃拉到西域高价出售。” 秦艮顺手拿起一个紫红色的琉璃碗,仔细打量着说道,“整半天,你给我那个琉璃爵也不算什么稀罕之物啊。” 林玄打着哈哈说,“说正事,你看这些东西,能卖个好价钱不?” “这每一样都价值连城,能卖多少钱,还不是我说了算,只要能找到正经买主。” “好。”林玄一把握住他的双手,激动的说,“这沟通吐谷浑,交连西域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定不负公子重托。” “此行万里之遥,路途凶险,如果遇到什么危险的事,秦兄记着,财务一件都可以不要,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秦艮的脸上泛起光,黑里透红,“请林公子放心,我一定完成我的使命。哦,对了,林公子。”秦艮说道,“带着这么多珍宝上路,我跟我的手下怎么交代?总不能说这是林公子自己做的?” “当然不能说出实情,不然他们拿我当妖怪看了?他们真要问,就说这是从煤矿里挖出来的水玉打磨而成。” 二人在满屋子琉璃当中挑了一些质量最次的,装了两大车。 林玄又派了五十名护卫给他,告诉他们,一路一定要万分小心,除了保护财务,最重要的是保护好秦艮。 秦艮抱拳说,“林公子这么细心,秦某感激涕零。” 林玄说,“我看你带的那几个人比较眼熟,是你县兵的部下。” “公子好眼力,他们几个自从我在这里上任,便一直跟着我,十几年了,如同生死弟兄,值得信任。” “十几年?你在松滋干了十几年吗?” “惭愧啊,从上任到现在,我在这个位置上就没动过。” “怪不得秦兄不想干了,确实没什么意思。” 在温暖的朝阳里,二人依依惜别。 林玄目送这几十人的队伍向西而去,一直到看不见他们的影子。 不久之后,林氏定为松滋豪门的文书下发到了荆州刺史府,朱刺史拿着公文一溜烟就跑到了司马府上。 袁司马看过公文,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说道,“这林玄到底有什么来头?” 朱刺史擦着汗说,“幸亏当时我们没有彻底翻脸,不然骑虎难下,还真不好办。” “此人背景复杂,绝非凡人,日后与林玄打交道,还得考虑周全一点。” 文书下到松滋的时候,整个县城都沸腾了。 人们哪里见过这种事情? 林氏满门豪杰啊,一个手刃郡丞,一个伪造公文,不久前还被官府通缉,甚至荆州司马亲自出马,带兵捉拿。今天忽然变成了松滋豪门,林恭俭一跃成为松滋县令,这也反转得太快了点。 茶余饭后,人们议论纷纷,林氏突然崛起成了松滋几十年来最大的新闻。 林族长大摆宴席,招待松滋各大氏族。 当夜,林家坞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但凡能与林氏搭上半句话的,都来亲自登门道喜。 林恭俭一时还没有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不知道应该以何种礼数来接待各色人物,慌乱中有些尴尬。当然,他内心的兴奋之情如汹涌的江水一般,止不住地往脸上流淌。 众人围着他一圈圈敬酒,心里的恭维话都必须先打好腹稿才敢上前,但凡一卡壳,就被他人挤到了旁边。 喧闹的人群背后,一双阴冷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 七十三 集体抗捐 七十三集体抗捐 何蛟拖着一把刀走进了林玄的房间。 林玄抬眼望去,何蛟身材高大,手里那把长柄大刀闪闪发光,走起路来气宇轩昂,如同关公在世。 林玄不禁赞了一声,“好一员虎将。” 何蛟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癫,忽然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也没搭理他,直接把手里的陌刀递了过来。 公子请看,我们自己做的长柄陌刀已经定制成型。 林玄接过刀,在手里掂了掂,分外趁手,比秦艮那把笨重的老刀轻便多了。这把刀有一人高,刀柄刀刃二各占刀身一半,刀柄通体黑色,有微微的弹性,近一米长的刀刃,下窄上宽,在末端收成一个尖,两刃三尖,既能劈砍也能刺杀,锋芒毕露,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林玄蹦到屋外,提起刀耍了两圈,虎虎生风,又持刀砍向一个木桩子,木桩一分为二。 “好刀。”林玄喊了一声。 何蛟见林玄如此兴奋,嘿嘿笑着说道,“这是我们黑石山打制定型的第一把长柄陌刀,其锋利程度已经超过尚方局的尚方宝刀。” “不错,这第一把刀就归我了。”林玄眼里笑着,把刀扛在了肩上。 何蛟说,“这第一把刀本来就是工匠们为你特地打造。” “各位有心了。”林玄说,“等我的轻质弩机研制成功,给咱们兵士每人配一把,远攻用弩,近战用刀,再打造一批鱼鳞战甲,我们的部队将天下无敌。” “将来我们还要组建骑兵,骑兵才是制胜的关键。”何蛟也就此起来。 林玄畅想未来,眼里放着凌厉的光,“只要我有一万骑兵,配上我们这些装备,必将横扫天下。” 何蛟看着眼前的林玄,忽然有一些恍惚,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与当年的刘大将军几乎一模一样。何蛟眼眶微红,抱拳说道,誓死追随殿下。 林玄问道,“将来组建骑兵,这陌刀可否派上用场?” “自然能,骑兵使用,加长刀柄就可以,甚至可以按照每个人的身高与体重,定制不同分量的刀刃。” “如此甚好,何将军,安排他们批量生产,先尽快做出一千把,给我们现有兵士先装配起来。” 何蛟面露难色,“这怕是有一些困难,这种刀不同其他,制作起来耗时耗力,制成一把需要一个月,我们全部人手分成几组,加班加点,一个月也就产出十多。” “才十多把?这有点慢了,怎么样才能提高速度?” “大量的工匠与大量的高质量赤铁石,工匠我们在不断招收,凡是会锻铁的,我们都吸收了进来,但这赤铁矿实在供不应求,大部分只能打造普通的刀具,精矿太少。” 林玄抬起头,遥望西方,轻声说道,“愿秦艮早日归来。” “我也等着呢。” 何蛟刚要走,林玄又把它叫了回来。 “还有一件事。”林玄说,“军事训练一定要抓紧,我给你的训练方针你看到了吗?” 何蛟抱拳说,“看到了,我们正在研究执行,但有一些疑惑还得向你请教。” “你说。” “山地战我大概能理解,就是在山里作战的一些战术方法,但是什么叫运动战?什么又叫游击战?还有,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有生力量,这句话我听着似乎懂,似乎又不懂,还请公子给我讲仔细一些。” “这样。”林玄说,“干脆我开办一个讲堂,你把所有军官都叫过来听讲,我给大家仔细讲讲。” “如此甚好。”说完,何蛟转身便走。 “诶诶,别走啊,你老这么着急干什么?”林玄又叫住了他,“我还有一件事。” “公子请讲。”何蛟尴尬地笑了笑。 “我们这黑石山固然易守难攻,可以有个最大的问题,上下山只有一条道,如果敌人堵死了山脊,我们就没了退路。” “最近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虽说我们山上有水有粮不怕围困,但按照兵法来说,这里也是个死地。” 林玄踱着步,说道:“所以,我要你在后山找个隐蔽之处,开凿一条下山通道出来。”他转过身,看着何蛟一本正经说道:“最重要的是,隐蔽,不能被外人知道。” “我知道了,这事我亲自来办。”说完,何蛟看着林玄,见他不再说话,告辞而去。 林玄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整理好满桌子乱糟糟的图纸,走出了山寨。 放眼望去,一排排整齐的民房,排布有序。工匠们还没下班,女人也去了矿上,唯有老人和孩子留在山上,各忙各的事情。年长一些的围坐在树下,聊着家长里短,看到林玄过来,纷纷起身请安。林玄赶紧摆手让他们坐下,说不要如此多礼,不然以后他都不敢出门散步了。 小孩们刚刚下学,满街疯跑。看到林玄,一股脑儿围了上来,拉着林玄坐到一棵大树下,让他继续讲昨天故事,林玄满脸欣慰,拍着一个小小的脑袋说,“就知道听故事,二牛,你的功课怎么样?” “先生今天又夸我了,说我长进不小,会读书,将来一定能做个大文豪。” 林玄哈哈笑着,“做什么文豪啊?你要学你爸爸,当个技术精湛的工人,为我们制作更多有用的东西。” 林玄又拍着另一个小孩的小脑瓜子说,“看你虎头虎脑的样子,和你爸倒是挺像。” 那小孩挺着胸脯,亮出自己粗壮的胳膊说,“我爸说了,将来我可要比他还有出息,做一个大将军。” “哈哈哈。”林玄扬起脖子大笑,“好,有出息,将来就做大将军。” 小孩们又催促他讲故事。 林玄只能勉为其难,把肚子里那点不多的墨水一股脑倒了出来,给他们讲李牧,讲韩信,还给他们讲苏武和张骞。 刚讲到张骞出使西域的故事,一个圆脸小孩挤了进来,举手跳着说,“将来我要和我爸一样,带我的小兄弟出使西域,为我们大晋朝建功立业。” 林玄看他有些面熟,便问,“你是谁家孩子?” “我爸是秦艮。” “哈哈哈,我就说你看这么眼熟,你什么时候来山上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爸带商队走的那一天,把我交给了紫嫣姐姐。” “好,你一定要努力学习,将来一定比你爸爸还厉害。” 圆脸小男孩已经点着脑袋,又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几张书信说,“你看,这是我爸给我寄来的家书,可有意思了。”满脸自豪向众人展示。 林玄看着家书上秀丽的文字,如同秦艮坐在自己面前,说着一些沿途的见闻趣事,还有西域的风土人情。那份家书上,字里行间透露着对妻儿满满的思念。 林玄眼眶发烫,把书信整齐叠好,还给孩子。 夕阳西下,工人们下班了,成群结队返回山上,他们满身疲惫,眼中却放着明亮的光。 看着眼前的一切,林玄知道,自己的一切努力是都是值得的。 忽然,他在人群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高,体型,还有走路姿势都酷似另外一个人,尤其长相,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脸上年轻了点。 林玄跑过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那人回头,一看是林玄,连忙作揖说道,“林公子,找我何事?” 林玄看着他只是笑,轻轻点着头说,“你是不是朱刺史府上管家的亲戚。” 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问题,那人搓了搓粗糙的大手说,笑着说,“我哪里认识这种大人物,我是从北边来的。” “哦。”林玄尴尬地笑笑,让那人离开,心说,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之人,也是奇事。 常安道送来书信,让他马上去一趟郡守府,说有要事相商。 林玄带上林正英和几个亲戚,打马下山。到了河东郡,已是午夜,常安道与王令之挑灯独坐,正在等着他。 见林玄进来,王太守起身相迎,拉他入座。 “常大人,什么事这么急?” 常安道坐得板正,脸色却不太好,轻轻喝了一口酒说,“朱正分贪污公款,我要弹劾他。” 王令之正盯着天上的月亮发愣,听到常长史这么说,回头问道,“弹劾朱正分哪能这么容易,他有袁司马撑腰,你没有确凿的证据,恐怕无处下手。” “正是如此,所以我想找林公子帮忙。” 林玄问道,“长史想让我在朝廷找人帮忙吗?” 常长史摇头说道,“没必要,收拾他一个朱正分,还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那常长史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借用一下林公子的名气。” “名气?”林诧异问道,“我很有名气吗?” 常长史笑了笑,看着林玄说的,“林公子还不知道?自从上次你大闹刺史府之后,荆州人人都知道了你林玄的名字,知道你敢跟朱刺史硬碰硬,对着干。” 林玄尴尬地笑笑,摸着后脑勺说,“也不知道这算是恶名还是善名。” “当然是好名气,整个荆州,谁不知道他朱刺史做的那些坏事,只是没人有你这种胆魄,敢当面挑明而已,还有,你的那首缝衣针诗,一直在民间流,只要提起朱刺史,必然有人说出这首诗,几乎成了朱正分的标配。” “哈哈哈,没想到那么一闹,竟闹出点名气来。”林玄想了想说,“你是想让我去荆州再闹他一场,让朱正分贪赃枉法的事情大白于天下。” “这正是我的意思。”常安道说道。 王令之说,“把朱正分的名气搞臭,你就能弹劾他了吗?他早已臭名远扬,死猪不怕开水烫。” 常长史轻笑一声,说道,“这次朱正分这次贪污的东西可不同以往,是朝廷下拨的购买粮饷的公款。” “购买粮饷?”林玄问道。 “今日战事吃紧,军队粮饷不足,朝廷特地划拨三百万给荆州,用作购买粮饷之用,而他朱正分却把这笔钱私通。” 王令之问道,“这可是购买军粮,他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私吞吗?” 常安道摇着头说,“你小看他了,他没这么蠢,他以加强荆州防务的名义扣下了这笔款,其实是悄悄据为己有,之后再与袁义马分赃,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林玄说,“粮饷呢,他不出钱买粮饷,朝廷见不着东西,还不得治他的罪。” 常安道抿了一口酒,轻轻擦了擦嘴唇说道,“他打算让各家各户捐粮,少则十石多则千石,明早即将张榜公布捐粮的事情。” 林玄脑门发烫,鼓着腮帮子说,“凭什么让我们捐粮,我不交。” 王令之叹了口气说,“好歹人家也是一州之长,整治抗捐的人,有的是办法。你头铁,可以扛着,别人恐怕不行。” “他们也不是胆小,而是缺少一个带头的人。” 王令之忽然胸中豪气顿生,“我要是有把尚方宝刀,直接砍了他再说。” 常长史笑着说:“尚方宝刀我家倒是有,要不我借你?” 王令之笑笑,坐回了地塌,“我也就是说说。” “你以为有了尚方宝刀真的可以先斩后奏啊?”常长史转头看向林玄说:“林公子说的对,就是缺少一个振臂高呼之人。” 林玄憋着气,抬头看向常安道,说道,“你想让我以此为契机,鼓动民众抗捐,把事情闹大?” “没错,毕竟法不责众,大家都闹起来了,他也没办法。” “这样他就能乖乖拿钱买粮了?” 常安道笑看林玄,说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只要搞到民怨沸腾,朝廷就会重视此事,我就有借口弹劾他。” 王令之哈哈笑了起来,甩着宽大的袖子说,“这是一招妙棋,就算这次扳不倒他朱正分,以后也没人敢替他撑腰了。” 林玄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似乎太便宜他了,“我得想个办法好好整治整治这个家伙。” 常安道轻轻拱手,“这么说,林公子愿意帮我?我常某感激不尽。” “明天我就去荆州,他的捐粮之事公布之时,便是民怨最大的时候,民心最为可用。” “我也是这个意思,还请林公子好好谋划谋划,不过,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别被他拿了把柄。” 林玄心说,做这种事肯定会授人以柄,他扫了一眼常安道,抱拳说道,“多谢长史嘱咐,我相机行事。” 林玄起身回山,正吟却在门外与那小童子玩得不亦乐乎,不打算跟他回去,她要在这里多留几日,跟王太守继续习修那跪下叫爹的本事。 林玄拍拍他的头发说,“学可以,但将来不要用到我的头上。” 林正吟哈哈笑着,“等我学成,看你以后敢欺负我。” “我的姑奶奶,我赶忙供着你都来不及,哪里敢欺负你,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 林正吟抬着脑袋想了会儿,眨眨眼,说:“以防万一。再说了,说不定我以后我还能帮到你呢。” “我可不指望你帮我,你只要不出去欺负别人,我就已经烧高香啦。”林玄笑着说。 王太守一脸云淡风轻,看着二位兄妹。 常安道送林玄道门外,嘱咐道,“公子一定量力而行,如果有变,立马脱身,不可强求。” “在下谨记。” 林玄一路上都在琢磨,如何让朱正分吐出赃款。 回到黑石山,大致计划已经有了。 此时,东方的天色已经发白。 七十四 校场比武 七十四校场比武 一进山寨,他立马召集邵紫燕还有程威,来大堂议事。 程威懒洋洋斜靠在门框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公子这么早把我叫起来,有什么急事吗?” “你们二位,今天跟我去一趟荆州城,朱刺史要让大家捐粮,已经摊派到各家各户。” “捐就捐呗,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再说,我们又不是捐不起。” “说起来,氏族豪门也就一千代,压力不大,但是那些普通民众怎么办?” 程威打了个哈欠说,“公子操心的也够多,要我做什么,全凭公子吩咐。” 林玄说,“你为人机敏,善于应变,这次任务非你不可。” “你让我干什么,我肯定没有二话,但你别给我戴高帽子呀,我可承受不起。” 紫燕捂嘴轻笑。 林玄又安排人去寻那个长相酷似刺史府管家的工匠,对紫嫣说,“一会儿带你认识一人。” “什么人啊?这么神神秘秘?” “来了你就知道,保准你大吃一惊。” 不一时,那个工匠忐忑不安走进大厅,抬眼看到三个大人物在场,连忙低下头,颤颤巍巍不敢说话。 林玄说,“你不要这么拘谨,咱们平等相处,没有高下之分。” 那人缓缓抬起头,轻声问道,“公子这么早唤我来有什么事?我一会儿还要下山上工。” 紫燕看着那人,半张着嘴轻叫了一声,“天下还真有这般相像的人,你跟刺史府管家是亲戚吗?” “邵姑娘怎么也这么问?我是本地流民,这边一个亲戚都没有。” 紫燕上下打量着他,说,“十分像了八分,只是稍微年轻了些,说话声音也不对。” “声音不对,可以不说话,你这外形还需要稍稍改变一下。”林玄看着他,摸着下巴思索着,“今天你不用上工,跟我们走,你可能会派上大用场。” 那人看着林玄,咬了咬牙说,“愿为公子效死,我的妻儿老小有着落,我无后顾之忧。” “没那么严重,你放松点。”又转向紫燕说,“紫燕,你现在就带着他下山,去枝江县,找那个做假印的老木匠。” “老木匠?找他做什么?”紫燕不解,问道。 林玄笑道,“你当时没发现,那个木匠懂易容之术,而且技艺精湛,足可以假乱真。” “哦。”紫燕奇道,“我还真没发现。” 林玄继续说,“那老木匠走起路来,腿脚利索至极,完全不是他那个年龄该有的样子,而且他脖颈皮肤白嫩,不像脸上那般苍老。” 紫嫣低头想了想说,“你这么一提,好像还真是,连我都骗了过去,看来那人确实有点东西。” “干他们这种行当的,易容也是常事,不过,能做到那么逼真,确实少见。” 林玄对紫嫣说,“你备两匹快马,现在就带他过去,按照那管家的模样易容,完事之后来荆州找程威会合。” “那个老木匠,会帮我们做吗?” “这就看你本事了,只要钱到位,他们什么都敢干。”林玄笑着说,“这还是你说的。” “我这就出发。”紫燕不再多问,带着那人转身离去。 “你这是要搞哪出?把刺史管家杀了灭口?换成我们自己人吗?”程威双手笼在袖子里,胳膊撑在桌子上看着林玄说。 林玄斜了他一眼,“你作为一名将军,能不能有点正形?” 程威直起腰,双手背在身后,又轻轻靠在了柱子上,看着林玄。 林玄说,“你抽调几个手脚利索地跟我去荆州,你责任重大,千万不能含糊。” 一听自己终于要上场,程威终于站直了身子,一脸淡然,看着林玄说道,“公子想让我做什么?” “你就带人守在刺史家附近。我会鼓动众人,去刺史府讨要那三百万购买粮饷的钱,我担心他转移钱款。你给我盯好,看他们会把那些钱藏到什么地方,及时通知我。” “就这?”程威歪着嘴角,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我能不能自由发挥?” “只要盯好那些钱,你爱怎么发挥就怎么发挥。” “如此便好,许久没出去玩儿了。”程威眼中闪着金光,整个人精神抖擞起来。 “这样多好。”林玄看着他,点头说,“别整天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程威选了十几个手脚利索心思机敏的人,跟着林玄,骑马奔向了荆州城。 时至中午,朱刺史让大家捐粮的事情已经传开了,闹得满城风雨,林玄来得正是时候。 程威刺史府家门口蹲点。 林玄领着两个护卫,扛着那把陌刀,来到了城门前的告示板旁边。 众人围着告示指指点点。 “还让不让人活了,又要捐十石,去年不是刚交过了吗?” “唉,我儿子被征调到前线去打仗,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这又要我捐粮,我哪里去找这么多粮食?” “你看那大户人家,顶多一千石,人家有的是粮食,可我就不一样了,我家就剩十几亩地,养活我们一家人还有一些吃力,哪里还有余粮?为什么不向那些大户多征点?” “这哪是捐粮,这就是抢粮嘛。” “你小声点,小心被官府听见,那些大户人家跟刺史什么关系?我们跟刺史什么关系?” “说这些有啥用?”一个老头颤抖着嘴唇说,“回去卖地,不然官府又来强征,可没好果子吃。” “我家要是在卖地,就只能去给那些大户人家当长工了,我孩子刚出生啊,老婆还躺在炕上,我可怎么办啊?”说着话,那人的声音中已经夹杂着哭腔。 “我们这无权无势的人家,天生就是受苦的。” 忽然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谁说我们天生就得受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公子,肩上扛着一把长刀,挺身而立。 一个老者说,“这位少侠,看来你行走江湖不久,官府让我们交粮,谁敢不从?” “凭什么我们天生就要受他们的盘剥?” “凭什么?就凭胳膊拧不过大腿佰。”一个声音说道。 “一个胳膊拧不过,十个胳膊也不行吗?一百个一千个,只要大家心齐,把他那条大腿扯下来也不在话下。” 一个年轻人轻轻推了他一把,轻声说道,“公子不要乱说,你的脑袋不想要了吗?” 林玄高声说道,“大家都怕死,大家就要永远受苦。” “不怕死又能怎么样?若不交粮,人家还不是找个由头把你咔嚓了?” “那我请问。”林玄对那个年轻人说,“要么饿死,要么被砍死,你选哪一个?” 那人毫不含糊说道,“如果是真到了活不下去的那一天,我肯定要当个饱死鬼。” “这就对了。”林玄喊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大家团结一心,都不捐粮,他官府肯定拿我们没办法。” “公子说得轻巧,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要养活,我可不敢这么干。” “我们抗捐,不是平白无故和官府作对,我们师出有名。” “怎么说?”一个长者模样的人问道。 林玄高声说,“我告诉大家一个秘密,朱刺史在骗大家。” 众人一听,集体竖起了耳朵。 林玄继续说,“其实,这次朝廷下达的收集粮饷的任务,根本不是让大家捐粮,而是拨了三百万钱给荆州,让刺史购买粮食。” 此言一出,一下子炸了锅,众人纷纷叫嚷起来。 “我就想嘛,朝廷肯定不会不管我们的死活。” “就是嘛,天子难道还能逼着我们造反不成?” 林玄说:“他朱刺史想要私吞那三百万,所以骗我们捐粮。” “此言当真?”一个人问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林玄说,“我就问大家,你们想要捐粮,还是想要官府出钱买我们的粮食?” “当然是出钱啊。”众人齐声说道。 “那好,各位跟着我去找刺史,我们跟他当面说个明白,看看到底是朝廷让他买粮,还是让我们捐粮,大家不要被这个狗官给骗了。” “好,我们跟你走。”众人群情激愤。 又一个人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惑,“你是不是在耍我们?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的名字,林玄。”林玄大声喊道。 瞬时间,人群安静了。 有人指着他叫了起来,“对,他就是林玄,我早都认出来了,就是没敢说。” “他就是那个做缝衣针诗的林玄?” “没错,就是他,我认得,上次我在鼓楼见过,就站在台下,我连他穿的什么颜色的鞋都看到一清二楚。” “在鼓楼当众辱骂朱刺史,说他收礼不办事的人就是他吗?” “就是他,就是林玄。” 众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疯疯吆喝起来。 “林公子,我们跟着你,我相信你。” “那就好,我们一起去找刺史问个明白。” “好,我们一起去,不能被他给骗了。” 林玄跳上一个高台,喊道:“走,跟我去刺史府。” 有一个人说道,“他不在府上,他在南门校场。” “对,朱刺史在南门教场,正在考校民壮,比试武艺,选拔百夫长。” 林玄歪着嘴角笑了笑,我正怕他猫在府里不出来,高声喊道,“那我们就去南门校场。” 众人跟着肩扛大刀的林玄,往南门校场走去。 路人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纷纷驻足观望,一打听,带头的是林玄,他要去南门教场找朱正分,让他拿出朝廷拨付的采购粮饷的钱。 路人统统加入了进来,身后的人越来越多,等队伍到南门校场的时候,荆州城一大半人都赶了过来。 南门外的校场四周平坦,地势开阔,围着一圈排列整齐的甲士,甲士把人群和比武场分了开来。 人群看着兵士手里明晃晃的武器,一个一个的静若寒蝉,不敢出声,纷纷看向林玄。 众目睽睽之下,林玄独自走进校场,兵士挡住了他,问他是否来参加民壮比武,林玄点点头。 民众人数众多,将近一万,堵在兵士外圈,纷纷伸长脖子,想看林玄打算和朱刺史如何对峙? 一时间,整个校场水泄不通,似乎连风都吹不进去,整个校场弥漫着一股燥热之气。 朱刺史发现校场周围忽然围了这么多人,心里也是纳闷,不过,这民壮比武选拔百夫长是公开的,他也无法阻止众人围观,只是看到校场中间出现一人,身影如此熟悉,定睛一看,这不是林玄吗? 他眉头一皱,这个林玄怎么也来参加民壮比武?他一个豪门公子,来这里搞什么名堂。 张校尉也在场,悄悄凑到林玄身边,问道,“林公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玄看着张校尉,拱手笑道,“那日,你差一点就将我拿下,今天不打算缉拿我了?” 张校尉尴尬地笑一笑,说,“此一时日彼一时。” “校尉倒是公私分明。”林玄看了看校场中间正在比武的民壮说,“你们这里人还挺多,我来凑凑热闹。” 正在此时,朱刺史派人传他上前问话。 林玄扛着刀,昂首阔步走上前去,看着高高在上的朱刺史,林玄也不行礼,直着腰说道,“好久不见啊,刺史大人。” 朱刺史也不见怪,笑笑说,“林公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来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第一,我来参加民壮考校比武。” 朱刺史看得林玄,发现他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好奇地问道,“那二呢?” “第二呢,等我拿了冠军再向你汇报。”说完,林玄转身回到了民壮中间。 朱刺史看向周围民众,总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心里也有些发怵。 忽然有人匆匆来报,在他耳边说,“林玄鼓动众人,要与你对峙捐粮还是买粮的事情。” 朱刺史脸一黑,眯眼看向林玄,咬着牙说,“一帮小民,还想和我堂堂刺史对峙。” 旁边一个亲信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那林玄像个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得不防。” 朱刺史侧头对那人说,“回去告诉管家,让他把府库那三百万钱抬去城外山庄,注意隐蔽,走后门,不要被别人发现。” 那人领命而去。 林玄看着这些比武的民壮,个个膀大腰圆,一看就身手不凡,若是能招到我的麾下就好了。 擂台上站着一人,已经打了三个回合,每一个上去的人都不过三招,必然被打倒在地。 下一个就是林玄。 七十五 以一当十 七十五以一当十 林玄把刀递给身后的兵士,说道,“你可给我保管好,这可是把好刀。”说完转身跳上擂台。 外围的民众盯着林玄,屏气凝神,为他捏了一把汗。 他不是来与刺史对峙吗?怎么登上擂台了?他那清瘦的体格,怎么可能打得过台上那位壮汉。 台上壮汉看着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公子,抱拳说道,“公子,你莫是走错地方?” 林玄回礼,“好汉,不要以貌取人。” 那人扑哧一笑,“就你这体格还比武,也不怕被我一拳打残废了?”说着,抡拳砸了上来。 林玄脚下一滑,轻松躲开,闪到了那人身后。 那人眉头一皱,正寻思着这个年轻人怎么闪得这么快,忽然屁股就挨了一脚,脚下不稳,连跑带爬滚下来擂台。 这场战斗虽然只用一两秒的工夫,也是比武以来最精彩的一场了。 众兵士也忍不住纷纷叫好。 外国的民众看到林玄刚上台,一脚将那人踢到了台下,齐声吆喝了起来,为林玄呐喊助威。 林玄拱手相谢,巍然而立,扫视众人。 一个五短身材但是四肢粗壮的小伙子蹦了上来 小伙子抱拳,冷眼看着林玄,拳头赶上自己脑袋大小了,只见他脚下发力,身体瞬间弹了出去,如同一块石头一样,直直撞了过来。 一看就是硬功夫。 既然硬碰硬,那我就要试试你的拳头到底有多厉害,林玄微微躬身,扎了个马步,双手放在两侧,胸膛洞开,他要用胸脯硬接这一拳。 那人一看林玄这架势,冷哼一声,胳膊使出了全力,打在了林玄胸脯的正中间。 鸦雀无声的校场里,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林玄的身体纹丝不动。 而那个小伙子,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鼓着眼睛看了一眼林玄,如同看一个怪兽,而后,他立马抱住胳膊惨叫起来。 兵士将他抬下场,他还在不断地喊叫着。 下一个上场的人是个大胖子,当他努力走上擂台的时候,几乎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冲林玄抱了抱拳,说道,“我跟人打赌输了,必须上了应战,请公子手下留情。” 林玄说,“你看我动手了吗?” 那人报以微笑,上去随便比划了两下,就被林玄一脚踹下了擂台。 参加比武的民壮一看这架势,纷纷弃赛,说台上这位公子必然是本场冠军,无人能敌。 朱正分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一切,胸膛剧烈起伏。 好你个林玄,非得跟我过不去是? 站起身说道,“既然如此,拳脚比试就到这里,下一场,真刀真枪,生死无论。” 张校尉赶紧跑上前,躬身说道,“朱刺史,校场比武,没有生死无论这么一说,只能点到为止。” “刀枪又不长眼,如何点到为止,你下去,按我说的办。” 张校尉嘴巴动了动,没有说话,无奈退下。 走到林玄身边,轻声说,“林公子,见好就收,朱刺史起了杀心。” 林玄说,“多谢张校尉提醒,我倒很想见识下,他朱刺史有什么手段,能当着这么多人杀了我?” 隔着空旷的校场,林玄看着朱正分,朱正分看着林玄。 寒风乍起,卷起一片尘土。 林玄走下擂台,随手拿起刀架上一把环首大刀,重新走上了擂台。 民壮们看着威风凛凛的林玄,自然没人愿意登台送死。 校场顿时变得冷冷清清。 朱刺史皱了皱眉头,命人传话,武器比试第一者,赏百钱。 百钱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登上擂台。 那大汉拿着一把长枪,绕着自己的身体挥舞了一圈,举在手中,枪口指向林玄,枪尖颤抖,嗡嗡作响。 林玄提着环首刀肃穆而立。 这回他不敢大意,都是真刀真枪,万一失手,刮一道伤口也会疼的。 那虬髯大汉暴喝一声,挺身而出,身体还没到,枪口已经对着林玄的面庞刺了过去。 林玄侧身躲开,挥刀打向枪杆,随之手腕一翻,环首刀的刀背击打在了长枪的枪杆上。 只听叮当一声,长枪剧烈震动起来,虬髯大汉拿捏不住,松开双手,长枪便从手中飞了出去。 那大汉一脸震惊,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虎口。 在场众人看到这一幕,齐声为林玄呐喊,就连那些维持秩序的兵士,也几乎要忍不住要叫喊起来。 民壮们一看,这林玄刀枪功夫了得,推推搡搡等着别人再去试探,自己却不敢轻易上台 局面又僵持住了,朱正分嘴里骂了句,“一帮莽夫,不是挺有能耐吗?” 既然一百钱不行,那我就一千钱,不信没人对付得了你林玄。 护卫高声喊道,“武试第一者,赏千钱。” 这钱可不少,足够买几十亩地,养活一大家子人。 果然,又有几个人拿出搏命的架势跳上擂台。 结果可想而知,不大功夫就被林玄一一踹了下去。 虽然是真刀真枪,林玄一直没有伤到人。 众民壮见林玄武艺高强却对他们处处手下留情,便纷纷后退,不再与林玄比试,把这一千钱主动让给林玄。 现场成了一边倒的情况,周边民众为林玄呐喊助威,一众民壮也对林玄拱手道谢,就连那些兵士,看着林玄的时候也是一脸仰慕 朱刺史鼻子里喷着粗气。 怎么会这样?我忍痛拿出一千钱,最后竟然还要进你林玄的腰包。 我搭台你唱戏是? 这可是正经的比武校场,不是你林玄出风度的地方。 朱刺史站起了身,瞪着林玄喊道,“林公子,是否继续比试?” 林玄站在高台之上,面对他慷慨而立,大声喊道,“那是自然,我要陪朱刺史玩到最后。” 此话充满挑衅的味道,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了耳里,一齐转头看向面目狰狞的朱刺史。 朱刺史轻声对身后一帮亲兵说道,去五个人,轮番上,不信耗不死他,记住,刀枪无眼,若失手杀了他,我另有重赏。 这些可都是跟着他多年,上过战场的老兵,与那些看家护院的不同,出手便是杀招。 五个人使了个眼色,拿起五把长槊,朝林玄走了过去。 场外看热闹的人,本来迫于朱刺史的威压,不敢大声说话,此时见林玄赢得这么痛快,心里激动,便放声叫嚷了起来。 “朱刺史,你这是何意?为什么让兵士上场,不是民壮比武吗?” “为什么一次上五个人?” “你不讲理。” 朱刺史身旁的护卫举刀高呼,“都给我闭嘴,没有规定兵士不能上场,他们单独比武,又不是一起上。” 林玄刀尖戳在地上,扶着刀把,仰起头哈哈大笑,“何必那么麻烦,五个一起来。” 朱刺史立马站起身,“好,既然林公子这么有气度,那就五个一起上,可不要怪我们胜之不武。” “我言出必行。” “在场之人可都是人证,你不要反悔。” “我当然不是那种把说话当放屁的人,赶紧让他们过来,我看看他们有什么能耐。” 五个人冲上擂台,站成一排,举起长槊对准了林玄。 这时候,看热闹的民众终于不淡定了。 有人双股战战,颤抖的声音说,“这回林公子怕是要死在这帮人的刀下了,祈求上苍保佑。” “这林公子也太大意了,朱刺史挖个坑,他怎么就敢往里跳?” 一书生模样的老头说,“小伙子年轻气盛,这回怕是要吃大亏。” 擂台之上,六人相对,林玄在西,五人在东。 林玄一看这五个人的站位,就知道他们是久经沙场之人,懂得战术配合。 站在最中间的那个兵士,看着林玄手里那把环首刀,轻轻摇了摇头,在他眼里,林玄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轻声发出一声指令,五人立马一齐冲上前去,身形迅疾如风。 他们并没有直接进攻,而是站成了一圈,把林玄围在了中间。 林玄横刀在手,看着那个领头,余光扫向两旁之人,耳听背后。 在场的民众与兵士们统统屏住了呼吸,看着擂台。 一阵劲风呼啸而过,夹着尘土吹向了林玄的面门。 林玄微微眨眼。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头领忽然暴喝一声,率先攻了上来。 那长槊足有两米多长,人还离他老远,槊尖就已经指向了他的肚子。 林玄故伎重施,用刀背拍那个槊干,沧浪一声,长槊在那头领手里震动开来。 但那人臂力极强,手下猛然发力,长槊要稳稳地捏在手中。 林玄微微皱眉,这帮人果然不一般,千万不可轻敌。 此时,两侧之人在游走,身后两人同时攻了上来,直接刺向他的后背。 林玄回身,举刀挑开一把长槊,猛然伸手抓住了另一把,想要将另一头的人拉近身边,只要近身,它的环首刀就有了用武之地。 就在此时,两边游走的人忽然发难,一左一右攻击他的下盘。 林玄见势不妙,连忙放开手里的长槊,双脚猛蹬,跳离地面,躲开了两侧的突然袭击。 就这么一眨眼功夫,对方已发动了三波攻击,而他,只能步步防守应付,毫无还手之力。 对方五人阵形完好,继续把它围在了中间。 林玄眉头紧锁,余光扫向了擂台下自己那把长柄陌刀。 草率了,如果我长刀在手,哪能由得你们如此嚣张? 那头领见林玄分神,猛然发出口令,五人小队瞬间变阵,三人围着他,两个人并排从侧后方,同时举槊向他刺了过来。 这个攻击角度极其刁钻,林玄不能强攻,另外三个人又提前封堵了他的退路,他无处可退,只能举刀硬砍。 林玄手里那把环首刀已经用了许久,刀刃早已出现许多缺口,这把刀砍在黑色的槊干之上,刀身再也承受不住,当啷一声,断为数截。 这一击,林玄使出了全力。 两个进攻的兵士只觉长槊上传来一股无法克制的力量,胳膊一颤,手里的武器就要脱手,连忙用尽全力,拿稳了长槊,手臂兀自发麻。 就这一瞬间,他们刺向林玄的槊尖,已经在环首刀的攻击下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林玄猛然挥出胳膊,将手里的半截刀柄向首领砸去,而他自己则欺身上前,突破了那两人的攻击阵线,一步便跨到了他们面前。 等二人看清林玄已经近身,想要后退躲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二人一声闷哼,轻飘飘飞了出去。 而林玄的手里多了两把长槊。 此时进攻之人只剩三个,那首领微微一愣,躲开向自己面门飞来的断刀,立刻指挥三人从三个方向同时向林玄进攻。 林玄不等他们三人集结,举起一把长槊凌空扔了出去,那把长槊直直飞向了首领面门,同时,林玄拎着另一把长槊,疾步跟了上去。 那首领刚刚躲开断刀,又看到一把长槊向他飞来,帮忙挥舞手中的长槊格挡。 可那只空中飞来的长槊力道奇大,他一击之下,那把长槊只是微微偏离轨道,而他自己的身体却被弹开。 林玄举槊横扫,打在了他的腿上 这一击之下,他再也稳不住身体,仰面摔倒在地。 林玄扬起嘴角,一声轻笑,手中长槊急速刺下,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三人顿时愣住了。 首领一声叹息,扔掉手中的武器,抱拳说道,“好汉饶命。” 林玄收起武器,立于台上。 三人羞愧而退。 场外民众看到林玄以一敌五,将他们打得狼狈而退,又是一阵喝彩。 有人高叫起来,“林玄威武,林玄威武。”不断有人附和,逐渐地,所有人一起高喊“林玄威武”。 瞬间,整个校场的地面都随着众人的高呼,剧烈震动起来。 林玄挥手向众人示意。 他面无表情,看着远处的朱正分。 朱正分的护卫喝令众人不得喧哗。 声浪又持续了许久,才慢慢安静下来。 朱正分颤抖着双手,目眦欲裂,冲林玄喊道,“十个人,你敢不敢打?” “十个就十个,有何不敢?但我有个条件。” 朱正分表情微凝,忽然心中一阵狂喜,年轻人就喜欢意气用事,经不住我的激将,还跟我提条件?你让我当众叫你爹我都答应,但前提是,你得活着,才能听到。 朱正分咧嘴一笑,“你尽管说,什么我都能答应。” 七十六 刺史府库 七十六刺史府库 林玄面带微笑朗声说道,“若我赢了,今天我去哪里你都不得阻拦,而且你必须跟着我。” “这有何难?如果你赢了,今天我就陪着你,去哪都行。” “一言为定。”林玄背起双手缓缓走下台,来到张校尉的身旁,从兵士手中接过自己的长柄陌刀,一把揪掉罩在刀刃上的黑布,阳光下,近一米长的刀刃闪着寒光。 林玄提着刀,在张校尉眼前晃了晃,笑着说,“张校尉,你看这刀如何?” 张校尉半张着嘴,惊讶地问道,“这不是尚方局制造的长柄陌刀吗?你怎么会有?莫非你祖上也受过皇帝御赐?” 林玄看着他得意地笑道,“这你就别管了,就问你喜不喜欢?若喜欢,来我黑石山,我送你一把。” 张校尉皱着眉,拨开挡在两人之间的刀,看着林玄说,“先不说刀的事儿,林公子,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以一对十,你这是自寻死路啊。” 林玄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我有长刀在手,以一敌十又有何难?一敌二十我都不怕。” 说完,便扛着长柄陌刀大踏步走上了擂台。 张校尉看着林玄娇狂的背影,只是摇头,快步跑到朱刺史身边,躬身说道,“朱刺史,自古武试都是以一对一,怎能以一对十?” 朱刺史远远看着林玄手里那把长刀,心里也在纳闷,听到张校尉的质问,收回眼光俯视他说,“他林玄自视甚高,非要以一敌十,我有什么办法?” “如此比试,胜之不武。” “张校尉。”朱刺史指着台上的林玄说,“是他想要出风头,你就让他出个明白,你又何必阻拦,替外人说话。” “我是在替朱刺史着想。”张校尉指着围在场外的民众说道,“今天这么多人在现场看着,你若把林玄当场误杀,恐怕民怨沸腾,如果闹大了,对上面恐怕不好交代。” 朱刺史看着张校尉,一脸不悦,挥手说道,“我自有分寸。” 张校尉摇着头,一声叹息,退回了自己的队伍。 林玄,看你造化,我尽力了。 朱刺史的身后走出十人,身披重甲,手拿各色武器,在他面前一字排开。 朱刺史轻声说,“去,只要杀了林玄,每人赏千钱。” 看来朱刺史今天也下了血本,十个人相视一笑,躬身答谢,转身走向了擂台,动作整齐划一,形同一人, 十个人登台,围着林玄站成一个半圆。 林玄打眼看去,这十个人手中的武器并不统一,四人持长槊,四人持短刀,还有两个人手里拿着长戈,很明显,这是一个完整的战斗方阵。 整个校场将近万人,没有一点声音,全都盯着擂台。 上一场,林玄以一敌五,虽说赢了,但他赢得并不轻松,这回,这十个人明显比前面五人厉害得多。 张校尉的手紧紧握着刀柄,青筋都暴了出来,他死死盯着林玄的一举一动,但凡他有一点危险,他便立刻叫停比赛。 擂台之上,那十个人眼露寒光,冷冷看着林玄,如同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十个人相互递了个眼神,也没人下令,便一起攻了上去。 长槊手在前,短刀手在后,长戈手护卫两翼。 林玄持刀在手,看着面目狰狞的十个人,嘴角轻轻一笑,往前轻轻迈出一步,抡起陌刀横扫了过去。 陌刀碰上长槊的瞬间,四把长槊的槊头便被硬生生砍断,齐刷刷飞了出去 四个人只觉得手里的长槊轻轻一震,槊头便不见了,他们怔怔看着手里的木棍,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一停顿间,林玄已经持刀冲进了他们的队伍,不管不顾挥刀便砍。 四个手持短刀的人急忙格挡,他们的刀在接触陌刀的瞬间,也被齐刷刷砍断,他们手里只剩下四个刀柄。 就这么两秒钟工夫,十把武器只剩两把。 这还怎么打仗? 可是他们不想轻易放弃,毕竟,只要杀掉林玄,每人还有一千赏钱。 十个人眼神交汇,立马分成两队,每队五人,把长戈手围在中间,其余四人围在他身边,准备近身格斗。 林玄笑看着他们说,“还不打算认输吗?” 两队人没一个说话,黑着脸向林玄攻了上来,持戈之人首先出击,持戈直刺。林玄故技重施,挥刀硬砍。 那长戈手知道那把刀的厉害,赶忙收回长戈。 林玄一声轻笑,持刀前冲,变刀为枪,直直刺向了他的身体。 此时,另一把长戈从他的头上劈开了下来。 林玄也不回头,挥刀往身后随便一抡,那把还在空中的长戈便一分为二。 刀在背后,林玄的身体依旧往前冲去,直接撞进了那个五人小队。 小队阵型瞬间散乱,三个人直接被撞飞了出去,掉下擂台。 剩下两人赶忙与另外一个小组会合,合兵一处,惊恐地看着林玄。 林玄回头,笑道,“还要比吗?” 几个人知道,他们绝对不是面前这个少年公子的对手,互相看了一眼,扔掉手中残破的武器,颔首说道,“我们认输,多谢公子手下留情。” 说完,七个人满脸愧疚走下了擂台。 而此时的朱正分,已经面无血色,瘫在椅子上,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林玄扶着长柄陌刀巍然而立。 民众看着如天神下凡一般的林玄,疯狂叫喊起来。 林玄抱拳向众人致谢,等到大家都喊不动了,安静下来的时候,林玄看向朱刺史,说道,“刺史大人,该履行你的诺言了。” 朱正分扶着凳子努力站起身,沙哑着声音说,“愿赌服输,你说,想去哪?本人亲自陪着你。” “我也不想去别的地方,就想去趟大人的府上。” 朱正分眉头紧锁,盯着林玄说,“我的府上?我的府邸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刺史大人莫非要食言?” 朱正分看了看外围的民众,“也罢,去就去,你先告诉我,你去我府上想要干什么?” “我先替大家问一句,朝廷是不是下拨三百万购买粮饷?” “确有此事。”朱正分不打算隐瞒,也隐瞒不住,干脆爽快地承认了。 林玄停顿片刻,高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想去贵府找找那些钱,是不是被朱刺史不小心忘记在了什么地方?” 雕虫小技,朱刺史一声轻笑,忽然拍案而起,大叫道,“胡闹,你区区小民,竟敢上我府上搜查?我看你有几个脑袋?” “朱刺史误会了。”林玄笑着说,“不是搜查,只是替大家找那三百万钱而已。” 朱刺史拧着眉头看着林玄说,“那我不妨告诉你,那三百万钱已经送到了江北大营,分发给了防卫荆州将士。” “那是购买粮饷的公款,为何挪作他用?” “无知小儿,购买粮饷本来就是用作荆州防卫,我把钱直接发给守边将士怎么能叫挪作他用?” “既然钱已发给将士,为什么还要大家捐粮?” “不捐粮,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打仗吗?你个无知小儿,还敢大言不惭妄议朝政。” 林玄不想再和他多费口舌,说道,“多说无益,现在我要去你府上。” “走就走,还能怕你不成?” 林玄哈哈一笑,抱拳说道,“多谢刺史成全。”说完,他跳下台,把刀递给自己的护卫,走上去跟在了朱刺史的身边,“刺史大人,请。” 朱正分斜眼瞪着他,用鼻子哼了一声,起身回府。 程威在刺史府附近埋伏了许久,看到一个中年人匆匆跑进大门,心中轻笑,这肯定就是刺史管家,和那工匠确实有九分相像。 又等了许久,一人来报,说一帮人抬着三个箱子,出了刺史府后门。 陈威赶紧带着人绕到后门,悄悄跟在了他们身后,见那些抬箱子的人走得很吃力,便知道箱子里必然是那三百万钱了 此时,紫嫣带着易容过的工匠找到了他, 程威看着工匠点头轻笑,忽然心生一计。 管家带着护卫,抬着三个大钱箱,急匆匆向北而行,他不敢走大路,专挑小道走,刚拐过一个弯儿,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出殡的队伍。 队伍有十几个人,披麻戴孝,敲锣打鼓,抬着一口大棺材,打着巨大的白幡,遮天蔽日向他们走了过来 管家见两边都是高墙,无处躲避,高声喝骂道,“都给我退回去,没看到我们是刺史府的人吗?” 出殡队伍里,一个领头之人叫道,“自古都是活人给死人让路,哪有死人给活人让路的道理?” 两伙人堵死了道路,谁都不让,谁都过不去。 忽然有人哭喊了起来,“人都死了还要受气,给我冲过去。” 几个打幡的人一起往前冲,向他们压了上去。 刺史管家哪受过这种气,一面命令护卫保护好箱子,一面带着其他人打了上去。 场面顿时混乱,几面巨大的白幡铺天盖地压了下来,将众人蒙在了下面。 有人喊叫,有人撕扯,乱哄哄一阵闹,到处都是散乱的白幡,堵得连人都看不清。 许久之后,两拨人才分开,又隔着棺材对骂。 管家站在棺材旁边,举手示意,阻止了两拨人的争吵,回身对护卫摆摆手,让大家原路返回。 护卫们见管家行为有些奇怪,却也不敢多问,跟着他一路退出巷道。 管家脚下没停,继续往回走,护卫们继续跟着,把箱子重新抬回了刺史府。 三个箱子放进库房,管家亲手锁好大门,又自顾从后门走了出去,挥挥手,打发掉了跟着他的护卫。 等他与程威会合的时候,已经汗流浃背。 他颤抖地下巴,结结巴巴地说,“程,程将军,按照你的吩咐,我已经让他们把箱子抬回了库房。” 紫燕问道,“怎么样?你没露馅儿?” “应该没有,我一句话都没说。” 程威脱掉身上的麻衣,挑着眉毛轻笑一声说,“那就好,赶紧把妆卸了,瞅着怪瘆人的。”又转身对一人说,“快去禀报林公子,钱箱还在刺史府。”又趴在他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声。 那人领命而去。 林玄正和刺史往家走,身后跟着几千人。 众人脸上洋溢着喜悦,如果林玄真能找到那三百万钱,那他们就不用捐粮了。 林玄却有些发愁,程威怎么还不给他回信?那些钱到底转移到了什么地方? 正在此时,一个人挤到了林玄身边,凑近他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 林玄立马喜笑颜开,轻声说了句,“还是程威会办事儿。” 来到刺史府,朱正分仰着脖子走了进去,门人却把林玄与众人挡在了外边。 林玄高喊,“朱刺史,你这是什么意思,心虚了吗?” 朱正分回头,冷笑道,“我光明磊落,让他们进来。” 门人让开道,众人便跟着林玄涌进了刺史府,他们长这么大,哪见过这么华丽的房子?摸摸这看看那,好不稀奇。 林玄没去别处,直接走到了后院的府库门口,看着门口的护卫说,把门打开。 那护卫自然不理他。 朱正分走了过来,看见两个护卫,微微惊奇,问道,“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管家呢?” 护卫说管家出去了,他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林玄转身,对朱正分抱拳道,“刺史大人,可否打开府库一看。” 朱刺史冷眼看着他,说,“这可是官府府库,怎能由得你随便查看。” “咱们可是有言在先,今天我去哪里你都不得阻拦。” “库房里什么都没有,没什么好看的。” 林玄身后的民众纷纷起哄,叫道,“既然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不敢让我们看?” 朱正分咬着牙看着林玄,“如果这里没有,你是不是还去我卧房寻找?” “就看这里,别处不去。” “如果这是个空库,你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林玄抱拳说:“如果是空库,我们马上离开,我还要负荆请罪,任凭刺史处置。” “好,一言为定。”朱刺史大手一挥,“开门。” 守门的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动,一脸惊恐看着朱刺史。 “看什么看?快开门啊?” “快点开门。” 人群中又有人叫了起来,“快点开门,让我们看看,看完就走。” 护卫迫于众人的威压,抬头看了一眼朱刺史,转身打开了库房大门。 大门吱呀被推开,库房里平整的地板上,端端正正摆着三口大箱子,箱子上金黄色封条,反射着耀眼的光。 朱刺史脑袋里“嗡”地一声响,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七十七 尚方宝刀 七十七尚方宝刀 身后的人赶紧扶住了他。 朱刺史定了定神,看着三口箱子揉了揉眼睛,大声喝道,“管家呢,给我叫过来。” 开门的护卫战战兢兢地说,“管家出门未归。” 林玄看着朱刺史,扬着眉毛说道,“刺史大人,你不是说这钱送到江北大营了吗?怎么还在你的库房里?” “这。”朱刺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人群中,又有人喊了起来,“既然钱在这里,请朱刺史遵照朝廷指令出钱买粮,让我们捐粮,那是不可能的。” “对,既然有钱,何必让我们捐粮?没粮,我只有这条命。” 众人纷纷喊叫,“对,没粮,我只有这条命。” 朱刺史轻声叹息,知道民意已成,难为违抗,如果他真硬着头皮把钱扣下来让大家捐粮,很可能闹出民变,到那个时候,他的脑袋可能就要拿出来填坑了。 朱刺史侧头看向林玄,眼中杀气腾腾,说道,“林公子,咱们走着瞧。” 林玄抱拳笑道,“刺史大人,我最后问你一句,买粮还是捐粮?” 朱刺史冷冷看着他,努力张开嘴巴,咬着牙说出来两个字,“卖粮。” 众人见朱刺史亲口答应出钱买粮,顿时欢呼雀跃,人群又沸腾起来,高喊,“林玄威武。” 林玄也高声喊道,“刺史英明。” 人群也跟着林玄高喊,“刺史英明。” 朱刺史轻轻抱拳谢过众人,斜眼看着林玄说,“你的目的已经达到,是不是可以走了?还要留下来吃饭不成?” 林玄抱拳笑道,“哈哈,不敢不敢,在下这就走。” 林玄躬身拜谢,带着众人鱼贯而出。 朱刺史看着满院杂乱的脚印,无力地挥舞着手说道,“给我扫得干干净净,把这些垃圾都给我扫出去。” 他回身走进库房,看着三个大箱子,咬牙切齿地说,“这个管家,等他回来我非扒了他的皮。” 正要离开,却看到箱子上的封条有被揭开过的痕迹,他伸手轻轻一碰,那封条竟然掉了下来,上面的胶水还是湿的。 朱正分脖子一凉,一把掀开了箱盖,伸头看去。 箱子里哪还有钱?满满当当全是石头。 他又打开第二个,依然如故。 他气血上涌,几乎就要发疯,大喊道,“敢偷我的钱,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护卫,现在就出门把管家给我找回来,不管他藏在哪里,都给我揪出来,死的活的都行。” 他红着眼盯着最后一个箱子,依然不死心,颤抖着手,轻轻掀开盖子。 当他看到木箱里东西的时候,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管家?你怎么在箱子里?” 身边的护卫赶紧冲上前去,去把管家从箱子里拖出来。 一盆凉水浇上去,管家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看着似乎苍老了许多的刺史,又看看围着他怒目而视的护卫,揉着发胀的脑袋说道,“大人,我怎么在这里?” “拖出去给我砍了。”朱刺史怒吼道。 那管家圆睁双眼,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喊道,刺史大人,我犯了什么错?我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怎么能说杀就杀?” 朱正分手指颤抖着,指向三个大箱子,看着他不说话。 管家扭头,这才看到那三个已经打开的箱子,“怎么回事?怎么又回来了?”赶紧爬过去查看,一个是空的,两个里面装的全是砖头,这才明白过来,他的钱被人调包了。 他迷迷糊糊连滚带爬,挪到刺史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把路遇出殡队伍,然后混战在一起的事情,仔仔细细讲了一遍。” 朱刺史听完之后,埋头思索许久,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林玄,你给我等着,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转头对侍卫喊道,“备马,我要去司马府。” 袁义马正在几个侍女的陪伴下玩得开心,看见朱刺史黑着脸,气呼呼走了进来,一把推开身旁的侍女,拍着肚子哈哈大笑,“朱刺史,听说你又被林玄摆了一道?” 朱刺史往旁边的凳子上扑通一坐,鼓着眼珠子说,“袁司马,怎么还有心情拿我开玩笑。” “哈哈哈,你这事儿办得确实太搞笑,怎么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你家里那么多护院,还堵不住那帮小民?” “你是不知道啊。”朱刺史拧着眉头说,“当时的情况是,林玄带着好几千人,那些人都听他的,我根本不敢明着动他,众怒难犯,哎。” 袁司马揉着肚子说,“你啊,做事不够果断。” 朱刺史叹着气说,“事后想想,确实如此。” 袁司马话题一转,说道,“你答应了他们拿那三百万钱购买粮饷,我一分可都分不到了啊,这事儿可得有个说法。” 朱刺史苦着脸说,“快别提了,没啦,一个字儿都没啦。” “什么没了?你说清楚。” “那三百万钱全没啦,被林玄掉了包,全成石头啦,还有一个管家?” “什么乱七八糟的?”袁司马身体前倾,“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朱刺史又把那出殡队伍与他们混战在一起,调换钱币的事情说了一遍。 袁义马半张着嘴说,呆了许久,“这小子还真是诡计多端。”忽然又转头看向朱刺史,说道,“这钱没了,购买粮饷的三百万,只能你自己补上啊,总不能给朝廷上报说丢了?” 朱刺史低着头,长出一口气,“还能怎么办?只能这样。” 说完,他又如同诈尸一般,猛然抬头,眼中闪着寒光,“这仇我必须要报,司马大人,你给我派一队兵,我去把林玄抓了,他还没有走远。” 袁司马往后轻靠,身体依在肥硕的侍女身上,摇着头说,“怎么抓?你有罪证吗?好歹人家是松滋第一大豪门,我们没有确凿的犯罪证据,不可轻动。” “他蛊惑民众,去我刺史府闹事算不算?” “这算什么罪?量刑太轻,伤不到他皮毛。” “让他大闹校场,破坏了民壮比武算不算?” 袁司马斜眼看向他,一脸讥讽笑道,“我怎么听说林玄拿了个第一,你还欠人家一千赏钱。” 朱刺史喉咙干痒难耐,如同吃了一个苍蝇,“那我还真拿他没办法了?” “也不是没办法,我们慢慢等着,他如此骄狂,总会露出马脚,还有。”袁司马看向朱刺史,说道,“林玄现在名望正盛,你万不可轻易动他,如果闹出民变,咱们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哼,哼。”朱刺史甩着脖子,无奈地叹气。忽然,他看到门口护卫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刀,眼前一亮,扭头对袁司马说,“司马大人,我想起来了,比武的时候,林玄拿了一把长柄陌刀,看上去像是尚方府所制的尚方宝刀。” “尚方宝刀?”朱袁司马也好奇了起来,“他怎么会有尚方宝刀?他松滋林氏以前出过朝官吗?” “没有。”朱正分摇着头说,“据我所知,他们家满门武将,最大只是偏将,并没有入朝为官者。” 袁司马双手撑在膝盖上,挺直腰杆说,你的意思是,“这把尚方宝刀,是他私自打造的?” “肯定是啊,要不就是他从哪里偷来的。” 袁司马一拍大腿,笑着说,“这倒是个不错的把柄,去,以此为借口把他抓来问话,不,带来。” “有必要这么客气吗?直接绑过来就是了。”朱刺史“蹬”的一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万事还是考虑周全些,他不反抗,不要动粗,若能坐实他私自打制御赐宝刀,便可治他死罪。”看着满地乱转的朱正分,袁司马说:“朱刺史你不要这么心急,有点城府好不好?” 朱刺史双手握拳,说道,“我还真有点急不可耐了,我这就去抓他,哦不,带他,给我多派一些人。” “带着我的骑兵去。” 林玄程威紫燕三人骑着马,迎着和煦的阳光,慢慢往黑石山走着。 “你这把刀当真有你说得那般厉害?”程威指着林玄手里的陌刀说道,“真可以一刀砍断四支长槊?” 林玄仰头大笑,“程将军竟然不信,我还能骗你不成?等回去了,你找几把旧刀,我给你当面演示。” 程威斜着眼说道,“我信,不过,公子也就是力气大,这陌刀才能发挥出这么大的威力,若是普通兵士,定然不可能一刀砍断四把兵刃了。” “所以说,回去之后必须加强我们兵士的个人素质训练,提高单兵作战实力。” 程威说。“不然浪费了这么好的刀。” “正是,我想好了,每个兵士除了配一把长柄陌刀,还得随身配备一把防身短刀,今天战斗之后我才发现,若敌人近身,拿着长柄武器实在不好施展。” 程威轻声一笑说道,“这个不劳公子的操心了,何将军已经着手打造短刀。长短相合,这是作战兵士的基本配置。” “哦,是吗。”林玄尴尬地挠着脖子。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又发现了新大陆?”紫燕插嘴道。 “你还知道新大陆?” “还不都是跟你学的吗?”紫燕哈哈笑了起来,“我们跟你学了好多新名词呢。” “跟我学了什么我没看出来,你说话的语气倒是和程将军越来越像。” 正说话间,后边马蹄声响起。 三人回头,见一队骑兵追了上,为首两人,一个是朱刺史,一个是张校尉。 程威眉头一皱,心道不妙,大喝一声,“公子快走,我断后。”说着话,抽刀在手,就要迎头冲上去。 林玄赶紧拉住他说,“先不着急,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如果明着对抗官府,我怕黑石山以后再也没有平安的日子了。” 程威点头,一手握着刀,一手拽着马缰绳,紧贴着林玄立着。 这队骑兵一百人左右,全都身着黑甲,腰挂短刀,手持长槊,一看就是最高级别的骑兵配置。 林玄眉头紧锁,看来这回是袁司马亲自出动了。 骑兵近身,立马分成两队,将他们前后包围。兵士们动作迅速,只是队形稍显散乱。 朱刺史坐在马上,斜着脸,杀气腾腾看着他。 张校尉打马上前,抱拳说道,“林公子,司马大人请你回府问话。” 林玄回礼,说道,“敢问张校尉,具体什么事?” 张校尉正要说话,朱正分嘿嘿笑了几声说道,“上次你送了袁司马一百多万钱,司马大人说一直没找到机会表示感谢,今日,你既然来了荆州,想请你去府上叙叙旧。” “哈哈哈。”林玄抬头笑道,“想抓我就直说,何必绕着那么多弯子。你就说,我犯了哪条罪?让你们这么兴师动众。” “你还知道自己犯罪?”朱正分喊道,“来人,给我拿下。” 林玄指着朱正分,说道,“朱正分,你这是要假公济私,给我来硬的吗?”林玄死死盯着他,手里握紧了陌刀。 “什么假公济私,你犯了哪条罪还不知道吗?你手里那把尚方宝刀可是私自打造?” 林玄的脑袋急速运转,我这怎么成了尚方宝刀?对了,何蛟说过,这就是按照尚方宝刀打造的,将来我的部队上了战场,每人手里一把尚方宝刀,几万人,身穿银甲手握宝刀一起冲锋,也算是威武雄壮。 朱正分见林玄不说话,以为林玄怕了,高声笑道,“林公子,你也有害怕的时候?你可知道私自铸刀是什么罪?还是尚方宝刀,今天,你这脑袋算是保不住。” 程威举刀向前,正要反攻,林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轻声说,“和紫嫣去找常大人,我这里没事。”又轻声交代了几句,二人点头。 林玄说完,高举陌刀,大声说道,“别动手,我不反抗。” 程威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林玄,拉起紫燕,打马冲出了官兵的包围。 林玄跳下马,将刀扔给张校尉,笑着说,“张校尉,替我好生保管,这可是把好刀。” 张校尉接过刀,拧着眉头看着林玄,心说你为什么不跑?不是没给你机会。又吩咐兵士说,“不用押解,司马的意思是请他回去。” 林玄抱拳,看着骑在马上的张校尉说道,“多谢校尉信任,我林玄有恩必报。” 朱刺史叫嚷着,让兵士去追击逃走的两人。 张校尉摆着手说,不必了,追不上了,再说,我们抓的是林玄,与他们有何关系? 七十八 尚方宝刀二 七十八尚方宝刀二 三人回到司马府。 院子中间摆放着一个巨大的胡床,袁司马斜依在上面。 在一队持戟兵士的包围下,林玄负手而立,挺着胸膛看着袁司马,说道,“司马大人,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袁司马只是冷冷看着他。 一旁的朱刺史跳起脚来,喝道,“你一个罪人,还讲什么待客之道。” “给我定的什么罪?私铸宝刀?证据是否齐全?物证是否经过严格核验?你空口白牙就能给我定罪?” 朱刺史被驳得哑口无言,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斜眼看向袁司马。 袁司马哈哈一笑,说道,“林公子言之有理。”摆摆手,让林玄身边的兵士退下。 林玄抱拳躬身,说道,“多谢司马大人,上次一别,久未相见。” “上次还是马背相见,你的人差点杀了我,这个仇我还记着呢。”袁司马笑看林玄。 “哈哈哈哈,上次只是一场误会,我在这里给袁司马赔礼了。” 袁司马摆摆手让他起身,又转头让张校尉把那把长柄陌刀拿过来。 他揭开蒙在刀上黑布,抚摸着锋利的刀刃说,“是把好刀,从外形来看,确实和尚方宝刀别无二致。” 一旁的朱刺史叫道,“林玄,你从实招来,这刀是不是你自己打造的?我可知道你们那个煤场打出了不少铁质农具。” “是不是我打造的,你们自己去调查,我说这就是尚方宝刀你又不信。” 朱刺史气急,举起手指着他。 袁司马伸手按下他的胳膊,把刀扔给了张校尉说道,“是不是尚方宝刀?我自然会调查清楚,若查实你私铸兵刃,你在朝廷有再大的背景,也保不住你的人头。”说完,他扶着椅子努力站起身,对在场众人说,“把林玄带下去,好生伺候。张校尉,你带刀去江北大营鉴定真伪,越快越好。” 张校尉应了一声,提着刀就走出了院子。路过林玄的时候,他发现林玄拿着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他骑上马,一路疾行,往北而去。 刚拐了两个弯儿,却被一个女子拦住了去路。 张校尉抬头一看,这不是一直跟在林玄身旁的那位姑娘吗,他拉住马,抱拳说道,“敢问姑娘,你在这里拦着我,意欲何为?” 紫燕柔声说道,“林公子事先交代,说张校尉肯定会帮他,让我在这里等着。” “等我做什么?” “我先要问个清楚,张校尉是否愿意帮助我家公子?” 那张校尉低着头思索片刻,说道,“我倒是想帮,可是这物证齐全,人证更不用说了。”他拿起刀,在空中抖了抖说,“如果鉴定这是假的尚方宝刀,那林公子私铸尚方宝刀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如果鉴定为真呢?”紫燕问道。 “那就好办多了,只要来路正常,交代清楚也就没事了。” 紫燕见他态度诚恳,轻轻一笑,说道,“这么说,张校尉有意帮助我家公子了?” 张校尉轻轻点点头。 邵紫燕微微颔首,向他行了个礼,往身后轻轻喊了一声,“程将军,你出来。” 拐角处又转出一个男子,身材中等,脸上挂着邪魅的笑容,手里还拿着一把长柄陌刀,与他手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张校尉赶紧举刀在手,怒道,“姑娘,你这是何意?” 邵紫燕说,“大人不要误会,我们这把刀是真正的尚方宝刀,我希望张校尉拿着这把刀去校验,把你那把刀给我,我带走。” 张校尉眼珠子乱转,心说,这个林玄到底是人是妖,似乎把一切都提前安排好了,既猜到了自己会帮他,还提前预判好了自己的行动路线,派人在这里等着自己,看来你林玄是吃定我了。 也罢,算你厉害。 张校尉的嘴角扬起笑容,眉头舒展开来,笑道,“林公子倒是个妙人。”说罢,举刀递了过去,接过程威手里的尚方宝刀,拱手告辞,打马继续往前走去。 林玄刚跟着兵士走进牢房,朱刺史的新命令便来了,让他们带林玄去大堂,说常长史来了,要会申林玄。 林玄背着手走进大厅,常长史,朱刺史,袁司马三人已经坐好,貌合神离谈笑风生,林玄看到常长史,也不避讳,抱拳笑着说,“长史大人,你怎么才来?” 常长史的脸抽了抽,心说,跟我套近乎,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毕竟还有两位同僚在场,斜眼看了看林玄,微微点头。 林玄见他行事谨慎,哈哈一笑,径直走了上去,搬了个凳子,直接坐在了他的身后。 朱刺史和袁司马拿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见林玄与常长史的关系似乎不一般,脸上便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表情。 常长史正襟危坐,扭头瞥了眼林玄,轻声对他说,“何必这么急着挑明咱俩的关系?” “这选择站队嘛,自然要态度鲜明。” 常长史摇着头,叹了口气,对这个毫无政治头脑的人也是无可奈何。 朱刺史说,“看来二位关系不一般啊。” 常长史缓缓说道,“认识不久,算是有些缘分。” “那你今日硬是要插手林玄的案子,算不算是徇私枉法?” 常长史针锋相对,说道,“但凡要案,都必须经过我三人共同会审,法度就是如此,怎么能说徇私枉法?我看你朱刺史这么着急给林玄定罪,倒是有些假公济私的嫌疑。” “好了好了,二位不要争了。”袁司马挥挥手说道,“既然常长史今天来了,那么正好,我们就一起审一审,这个林玄私自铸刀,究竟该当何罪?” 常长史看了看林玄,见他一脸漠然,完全没有辩解的意思,微微皱眉。 你这完全是拿我当枪使啊。 抱拳看着袁司马说,“这把刀的鉴定结果还没出来,给他定私铸宝刀的罪名,还为时过早。” “哈哈哈。”袁司马轻笑一声,“这尚方宝刀虽然我家没有,但是我曾经见过,刀身上有铸刀工匠的印章,这把刀我看了,似乎没有。” 常长史说,“是真是假,肉眼不好定夺,还是等张校尉回来再说。”说完,又回头看向林玄,见他紧闭双目,一副坐山观虎斗的神情。 四个人再也无话,就这么安静地坐着。 不久,张校尉返回。 林玄睁眼,懒懒看向张校尉。 张校尉面无表情,嘴角轻轻上翘。 林玄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张校尉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他们虽然没什么交集,但每次见面的时候,总是分外舒心,正所谓惺惺相惜是也,林玄心里想着美事,不自觉轻轻笑了出来。 张校尉快步走上大堂,把刀和鉴定文书一起交给了袁司马。 袁司马展开文书,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立马变了,又拿起刀仔细寻找印记,果然,在刀柄与刀身的连接处,他找到了工匠私章。 他诧异地盯着那个印记,嘴里自言自语,“不可能啊,我刚怎么没看到。” 朱刺史见袁司马表现异常,轻声问道,“司马大人,鉴定文书怎么说?” 袁司马把文书朝他扔了过去,说,“你自己看。” 朱刺史看完文书,猛然站起身,死死攥在手里的文书微微颤抖,“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真的是尚方宝刀?” 他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林玄,“你,你怎么会有尚方宝刀?” 林玄双目微闭,面带微笑,没有答话。 袁司马脸上的表情急速变化,忽然暴喝一声,“林玄,这刀是不是你偷的,从实招来?” 林玄缓缓睁开眼睛,轻轻转过脑袋,看着他说,“我可不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这把刀是真正的尚方宝刀,你们竟然怀疑他是假的,还拿去鉴定?这事若被圣上知道了,我看你们怎么交代。” “休要乱扯,这刀你到底从何处偷来?赶紧交代,若说不出个所以然,判你个欺君之罪也绰绰有余。” “司马大人不要这么激动。”林玄缓缓说道,“这刀不管是真是假,你都要给我定罪是?” “大胆狂徒,由不得你在这里跟我狡辩,来人,给我用刑,看他招还是不招。” 看来这回袁义马真的是暴怒了,常安道看着他失去理智的样子,轻笑一声,对正要冲上来的兵士摆摆手,说道,“慢着,不要用刑,林公子这把刀,是我借给他的。” 闻此一言,袁司马顿时就软了下去,“常长史,这是你的刀?” “不能说是我的,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今日林玄说要借刀一用,我便借给了他。” “你,你怎么可以借给他?”袁司马颤抖着嘴说。 “这又何妨?尚方宝刀不能外借吗?似乎我朝没有这种规定。” 袁司马胸口剧烈起伏,斜斜靠在椅子上只是喘气。 朱刺史指着林玄说:“你偷走了三百万朝廷拨款,给我交出来。” “还有这事?”常安道奇道。 “不要听他血口喷人。”林玄说道,“朱刺史,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 常安道说:“正是,作为一州之长,说话必须有理有据有节。” 朱刺史黑着脸看着常安道,说道,“长史大人,算你们厉害,今天我认栽,但是你记着,与林玄这种人走得太近,迟早要翻船的。” 常安道起身,抱拳说道,“多谢刺史提醒,我谨记在心,告辞。”说完,带着林玄离开了司马府。 临走之前,林玄从张校尉手里取回了那把尚方宝刀。 四目相对,二人轻轻点头,相视一笑。 林玄跟着常安道走出司马府,把刀递给常长史的随从,又恭恭敬敬扶着他上了马车,退在一旁拱手而立,说道,“多谢常长史相救,我林玄谨记在心。” 常安道揭开车帘,端端正正坐在阴暗的车厢里,看着林玄说道,“林公子,你为何要步步行险?就不能稳妥一点吗?” 林玄笑道,“招行险棋,才有意思,不然,这辈子又过得无滋无味了。” “有意思?我看你就是轻佻,你想想,若是张校尉不帮你怎么办?如果我的尚方宝刀不在府上怎么办?私刀,私兵,尤其是私甲,这些可都是重罪,你啊,就喜欢刀尖舔血是?” “哈哈哈,常长史过奖了。” “你以为我在夸你?” “我就当你在夸我。”林玄嘻嘻笑着,目送常长史离开。 程威和紫嫣从黑暗中走出,迎了上来。 紫嫣赶紧围着林玄转了一圈,上上下下拍拍打打,“公子没受伤?他们没有对你用刑?” “咱好歹是豪门子弟,他们还不敢过于嚣张。” 紫嫣说,“你若再不出来,程将军就打算劫狱了。” “哈哈哈,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程威一脸严肃,说道,“我还不知道他们这帮人?为了定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管你是豪门还是地方世族,只要人家有利可图,公子,你太冒险了。” 紫嫣也劝道,“公子,以后这种不靠谱的事情咱不要再做了,太吓人了。” 林玄不以为然,轻声说道,“我相信张校尉,我不会看错人。” 几人回山,刚走到半路,却碰到何蛟带着一帮人匆匆赶了过来。 林玄迎上去说,“何将军,你这是做甚?” 何蛟围着他转了两圈,上下打量一番,说道,“公子没受伤就好,刚刚得知你被袁义马扣押,我正准备去劫狱呢。” “怎么动不动就劫大狱?这个年代流行这个吗?” “还不是跟你学的。”紫燕笑着说道。 几人回山,大摆宴席,一是庆祝他们得了三百万钱,二来也是祝贺林玄声威大噪,在荆州城可以说一呼百应,已经到了官府不敢轻动的地步。林玄端起酒,稳住摇晃着身体,说,“各位将军,你们不要过于担心我的安危,我林玄自有分寸,敢去司马府单刀赴会,我打定主意,他们不敢对我动私刑,他们没有确凿证据,一定不敢把我怎么样,因为只要我振臂一呼,整个荆州全是支持我的人。” “公子这次大闹荆州,可谓一举两得,名利双收,我等欣慰不已。”紫嫣笑着说。“紫燕。”林玄摆着手哈哈大笑,碗里的酒都撒了出去,倒了自己一身,“紫嫣啊,你又给我灌迷魂汤。” 何蛟躬身说道,“不管怎样,公子以后还是谨慎为好。” “好啦好啦,我记住了。”林玄都有些不耐烦了,又问何蛟,“那后山小路打通了没有?” 何蛟回答已经打通,正在加固,只是那个地方过于隐蔽,地势很陡峭,通行很慢。“无妨,只要足够隐蔽,通行缓慢又怕什么?” 程威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插在腰带里,靠在桌脚说道,“仗还没打,就开始安排退路,这也太让人泄气了。”用胳膊捅了捅旁边的武扬威,“武将军,你说是不是?” 武扬威正抱着一块大骨头啃得尽兴,没听见他说什么,只是随意附和点点头。程威撇撇嘴,“你咋这么能吃呢?上辈子饿死了。” 何蛟起身说,“兵法有云,不知进,先知退,自古打仗,不能把自己陷于绝地。” 程威抬头仰望着何蛟,缩了缩脖子,端着酒走到了墙角,靠墙蹲下身体,把自己藏在黑暗里,一脸漠然地看着热闹的大厅。 七十九 借刀杀人 七十九借刀杀人 朱刺史袁司马二人也在独坐对饮。昏暗的火光中,两个人黑着脸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朱刺史叹气,轻轻开口,说道,“林玄让我折了三百万,这口气我一定得出。” 袁司马抬起脖子,旁边的侍女赶紧帮他擦掉脖子里流下的汗水。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抓了几次也没人抓到他的把柄,你还有什么办法?” 朱刺史也擦了擦自己的脖子,“我听说黑石山藏有几百私兵,我们可以拿这个做做文章。” “这个我也知道,没有证据啊,道听途说又不能定罪。” “我们可以想办法抓住他们,那黑石山是林玄的地盘,只要在那里抓住林氏私兵,就可以治林玄的罪。” “哪有那么简单?”袁司马轻轻摇晃着脖子说,“我的人早都打探过了,那帮人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你根本就抓不住。” 朱刺史说,“你说的是那些是在外打探消息的游骑兵,就算抓住他们,他们若是不承认自己是林玄的人,咱也没有办法,唯一的办法是,攻上黑石山,端了他的老巢,到时候铁证如山,他林玄想赖也赖不了。” “呵呵。”袁司马轻笑道,“你想得轻巧,那黑石山易守难攻,凭我们这点人根本打不上去。” “所以得想想办法嘛。”朱刺史抱着脑袋苦思冥想。“能有什么办法?上次我带了两千人去攻,差点连河都没打过去。” “那是他林玄运气好。”朱刺史忽然抬头,“诶,对了,你还记得田苜梳吗?” 袁司马想了想说,“知道,就是田金篦他爹是?怎么了?你要拿它做文章吗?” 朱刺史的身体往前凑了凑,火光在他消瘦的脸上跳动着,“这田苜梳与林氏有杀子之仇,我们兵力不足,或许可借他们私兵一用。” “田氏私兵不少,我知道,可是他敢拿出来吗?他不怕被我们发现吗?” “我认为田苜梳敢,对于私兵,我们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给他交代清楚,不会难为他,他肯定会与我们合作,因为我们的利益诉求是一样的,都是搞掉林玄,再说了,他连儿子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袁司马歪着脖子想了想,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可以让他们打头阵。” “还有。”朱刺史说,“听说林玄又赚了不少钱,都在黑石山寨存放着,若拿下黑石山,那些钱都是你的,我一分不要。” 袁司马抬头看向朱刺史,“既然刺史这么说,那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朱刺史连忙起身拜谢,“多谢司马大人相助。” 袁司马说,“田苜梳那边你好好安排,我呢,也想办法从我叔父那里再借两千兵过来,到时候,再会同我的家兵和州兵,足有三千多人,田苜梳若能再出几百,足有四千人众,这么多人拿下他黑石山应该不在话下。” 朱刺史忽然跳了起来,说道,“袁司马只要舍得出手,他林玄就是一只小蚂蚁,我这就去活动,准备再攻黑石山。” 袁司马看着朱刺史,哈哈笑道,“那我们就这么定了,你去安排。” 朱刺史一脸兴奋,脸上的皱纹如雨后的蚯蚓般,不停抽动着,起身败退。田苜梳跟着门人,慢吞吞走进了刺史府,脚步蹒跚。朱刺史看向他,见他似乎苍老了许多,弯腰驼背,脸上那种骄傲的神情也没了。田苜梳让随从递上礼物,躬身说道,“刺史大人,不知你找我来有何事?” “请坐。”朱刺史站起身,扶着他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田苜梳受宠若惊,又颤巍巍站起身说道,“朱刺史有事便说,我一介草民承受不起。” 朱刺史哈哈笑着,又扶他坐下,“田族长,近来身体可好啊?” “借你吉言,身体尚可。”田苜梳低着头说。朱刺史忽然叹了口气,“田金篦那事,不是我和司马不帮你,实在是无能为力,朝廷亲自插手,我们也没法给林正吟定罪。” 田苜梳轻轻点着头说,“我知道,二位大人尽力了。” 朱刺史忽然斜着眼看向田苜梳,语气诚恳地说道,“你还想不想为你儿子报仇?” 一提报仇,田苜梳的身体里似乎多了点气力,巍巍直起腰杆说,我当然想报仇,“朱刺史愿意帮我吗?” “也不能说谁帮谁,我也早想收拾那个林玄了,我们可以互相配合一下。” “怎么配合,你说?”田苜梳苍老的脸上泛起一点轻微的红光,盯着朱刺史。 “是这样。”朱刺史轻轻喝了一口茶,把茶碗又放回桌上,盖好杯盖,又抬起头看了会儿房顶,才低头对田苜梳说,“我想借你家兵一用。” “家兵?我哪有什么家兵?”田苜梳条件反射般回绝。“哈哈哈。”朱刺史轻笑说道,“你不要怕,你们这些个大户人家,谁家没私兵?我只是得过且过,不想追究罢了。” 田苜梳看着他不说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田族长。”朱刺史身体前倾,盯着他说,“我和袁司马已经商量好了,准备进攻黑石山,但兵力不足,想要借你家兵,给我们打前锋。” 田苜梳依然看着他没有接话。朱刺史舔了舔嘴唇继续说,“等我们攻上黑石山,他林玄收拢私兵的事情就坐实了,到时候我们上报朝廷,他必死无疑,谁都保不住。” 听完了朱刺史的计划,田苜梳沉默了。他思索了许久,抬起头说道,“朱刺史真的打算进攻黑石山?” 朱刺史眨眨眼说道,“我一堂堂刺史还能骗你不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田苜梳皱皱眉,心说你骗我的事情还多吗?开口说道,“如果朱刺史真要抓林玄,我家私兵可以听你调配,也可以打头阵,但是,我们直接攻打黑石山恐怕有些困难。” “袁司马还要从前线抽调两千兵过来,这么多人拿不下一个黑石山?” 田苜梳说道,“刺史大人,你可能有所不知,那黑石山易守难攻,两千多人攻打黑石山,当真有些困难。” “何止两千,能用的州兵我们也全部调过来,加上你的家兵总有四千多。” 一听四千多人,田苜梳也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这回袁司马也是下了血本,他站起身,在地上走了两圈,仰着脖子说。”强攻不如智智取,我有一计,还请大人定夺。” “说来听听。” “不如这样,我带私兵直扑林家坞,以配合官府稽查私兵为借口,拿住他们一家老小,只要人质在手,他林玄必然带兵下山相救,你们提前将兵埋伏于半道,等他经过的时候,打他个出其不意。 他兵士再厉害,对付四千官兵也是以卵击石,林玄便能一举拿下。” “哦。”袁司马听完,惊讶地看着田苜梳,说道,“没想到田族长还有如此计谋,我朱正分领教了。” “多谢刺史夸赞,这个办法我已经酝酿了许久,只是苦于手中没有兵力,这回以刺史大人与司马大人之力合击林玄,我相信他绝对逃不掉了。” 朱刺史双掌一击,兴奋地说,“田族长厉害啊,运筹帷幄之才,这事就先这么定了,你回去赶紧准备,我跟袁司马商议,确定好时间就通知你。” 田苜梳满面红光,双手止不住颤抖,抱拳说道,“多谢刺史大人相助,这回我必将拼尽全力。” 送走田苜梳,朱刺史直接来到了司马府,将他们商定的计划和盘托出。袁司马竖着耳朵听完,大叫一声,“万全之策呀,攻其必救,围点打援,这田苜梳也真是个人物。” “怎么样?这计划就这么定了?我们速速调兵,尽快进攻黑石山,不要走路风声让他们给跑了。” 袁司马说,“好,我这就安排,不过。” “司马大人你还有什么顾虑吗?”朱刺史问道。 “半道截杀林玄,不用四千人,杀鸡焉用牛刀。”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用去雍州借兵了吗?” “兵还是要借,不过,你带两千半道劫杀就够,他林玄只有几百个游民走卒,绝对不是官兵的对手。” “那司马大人,你呢?”朱刺史不解地问道。“我嘛,哈哈,我带两千兵埋伏在黑石山下,等他们下山之后,我便攻上山去,抄了他的老窝。” “高啊。”朱刺史高声赞叹,“司马大人这计谋真是太高了,一招调虎离山,再来一个直捣黄龙,拿下他的老巢,让他林玄首尾不得相顾,撤退都找不到方向。” 朱刺史嘴里这么说的,让他心里知道,袁司马惦记的是山上那些钱。袁司马听着朱刺史的恭维,一脸得意,说道,“哈哈哈,区区小技,不足挂齿。” “司马大人足有孔明之智,将来定然是安邦定国的马上将军,到时候,司马大人一定不要忘了提携我。” “哈哈哈,那是自然。” “计谋既定,我们分头行动。”袁司马挥着手,一副指挥若定胸有成竹的样子。 朱刺史拱手,“就这么定了,在下告辞。” 八十 调虎离山 八十调虎离山 朱刺史去找田苜梳,告知他新的作战计划,自不必说。 袁司马坐在昏暗的屋子里沉思良久,找来张校尉。 “司马大人有何吩咐?” “你连夜去一趟雍州,找我叔父借兵。” 张校尉吃惊,抬头看向他问道,“又借兵?莫非我们又要进攻黑石山?” “没错,正是如此,这回我们计划周密,他林玄绝对跑不了。” 张校尉脖子有些发硬,轻轻扭了扭说,“这次借多少?” “最少两千,多多益善,你连夜启程,路上不要耽误,速速把兵带回来。” 张校尉轻轻说了声遵命,便离开司马府,打马启程。 他没有直接往北而行,而是转了个弯,先来到了常长史的府上,他没敢走大门,从侧门悄悄溜了进去。 常长史正在灯下读书,忽然管家进来,在他耳边悄悄说,“大人,有人要见你,说有急事想告。” 常长史皱皱眉,“干嘛这么神神秘秘,让他进来便是。” 管家说,“他是司马府上的张校尉,说自己不便露面,请大人出去讲话。” “张校尉?”常长史把书扔在案几上,起身快步走到屋外。 一个昏暗的树荫下,张校尉躬身而立。 常长史支走管家,走上前,轻声说道,“张校尉星夜前来,想必是有什么秘事?” 张校尉语气急促说道,“正是,事出紧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说,什么事?” “林公子这回恐怕有大麻烦,袁司马让我去雍州借兵,要再攻黑石山。” “这个袁义马,怎么总是跟林玄过不去?” 张校尉说,“还请长史大人速速派信任的人去黑石山,告知林玄,让他早做准备。” 常长史轻轻拱手,说道,“那我先替林公子谢过张校尉了。” 张校尉低着头,把脸埋在胳膊后边,说道,“在下惭愧,此事本不该向大人透露,我是司马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司马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却。”张校尉摇着头说,“实在是羞愧难当。” 常长史背着手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张校尉不要有心理压力,袁义马小肚鸡肠,唯利是图,你这也算是弃暗投明。”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张校尉用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水说,“还请常长史替我保守秘密,我不想让袁司马觉得我背叛了他。”说完便掩面而走,消失在了黑暗中。 常安道看着他的背影,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倒是一个真性情的汉子,林玄果然没有看错他。”快步走回房间,提笔写了几个字,叠好,用火漆封了口,派亲信送到黑石山。 林玄正在给程威和武扬威展示自己的刀法。 他面前的木架子上竖着一排旧刀,林玄提刀在手,气沉丹田,奋力一挥,那些旧刀便断成两截儿。 紫嫣跑上去数了数,拍着手跳着说,“五个,林公子一刀可以斩断五把。” 林玄得意地笑着,“武将军你也试试?” 武扬威毫不客气,拿起给他特地打造的长柄陌刀,抡圆了胳膊斩出一刀,那排旧刀被削断了三把,第四把也被砍掉了一半,却没有完全断裂。 武扬威收回陌刀,看看刀刃完好无损,眨巴着眼睛,脸上挂着极度兴奋的神情。 林玄笑着说:“武将军有了这把神兵利器,如虎添翼。”说完又看向程威,“程将军你也试试?” 程威摇着头,“我可没你们这么大力气,就不在你们面前出丑了?” 紫燕哈哈笑了起来,“程将军,心虚了不成?你试试呗。” “试试就试试?”程威翘着嘴角,脚下扎了个马步,举刀再抽。 正要试刀,护卫来报,说常长史有密信送到。 林玄接过信,查看火漆封印,嘴里说道,“大清早就派人送来信。” 紫燕凑过来说,“肯定是星夜兼程送来的,必定是什么急事,林公子快看看。” 陈威也凑了过来,武扬威远离众人,拿着自己的长柄陌刀独自比比划划,爱不释手。 林玄一眼扫完信上的内容,脸色立马黑了下来,“袁义马朱正分你,你们欺人太甚。” 程威看完信,扭头走到了一旁,看着远处的天空说,“也不能全赖朱正分,这次他吃了大亏,定然心中不忿。” 紫嫣看着林玄说,“林公子我们怎么办?” “去找何将军,回大厅议事。” 黑石山寨空旷的议事大厅里,五个人围成一圈坐定。 林玄把信递给了何蛟,让他过目。 何蛟粗略看了一眼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打上门,我们迎着就是了。” 林玄的胳膊肘扶在膝盖上,低头看着脚边的地面说,“我担心的是,我们的兵士战斗力太弱,与官兵硬钢,怕是又要损失不少人啊,上次虽说我们赢了,那也是惨胜,我们二百多兵士就那么死在了山下。” “公子不要如此,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自古慈不掌兵,带兵打仗,心肠就得硬起来。”程威双手笼在袖子里,靠在身后的墙上,看向何蛟,说道,“他袁司马跟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帮朱正分来攻打我们?” 众人转头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话。 他却故意不说,看着众人。 何蛟说,“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图我们黑石山上的钱?” “没错。”程威说,“这个人唯利是图,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他既然要钱,我们干脆送上一些不就成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何必打打杀杀。” 紫嫣说道,“送钱绝非长久之计,上次救正吟的时候,我们给他了一百多万,也没去讨要,他还不是说攻打我们就攻打我们,这个人胃口大得很。” 林玄坐直身子,目光坚定,看着何蛟问道,“我们的武器打造得怎么样了?” “一共就打了这么几把?咱们几个每人一把,兵士们还没开始装配,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蛟无奈地说。 林玄又问紫燕,“秦艮最近来信了没有?那边具体什么情况?” 紫嫣说,“上次来信说,他正游走于吐谷浑几个部落王帐之间,琉璃已卖出大半,也得了不少钱,等全卖光了,他便着手收购赤铁与战马,最近没有消息,按时间推算,再过两三个月,应该就能回来了。” “你给他回信,让他两件事同时进行,不要什么事都自己上,派得力手下分头行动,不要怕出差错,赶紧先弄几车赤铁石,能弄多少弄多少,先运回来一批。” 程威懒懒说,“现在着急也没用,还是想想如何防守?” 何蛟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门口的阳光,让屋子里都暗了下来,“越是防守,他们越不拿我们放在眼里,不如主动出击,将他们歼灭在山下。” 林玄微微仰着脖子看着何蛟,说道,“我也想主动出击,可实力不济,他们有两千官兵,而且都是从前线调来久经沙场的老兵,硬碰硬,我们必然吃亏,还有。”林玄挥着手说,“何将军你稍微让开点,挡住我的阳光了。” 何蛟坐回椅子上,“硬的不行我们就来软的。” 程威嘿嘿笑了两声,“还是像上次一样搞偷袭吗?这次他们肯定有了防备。” 何蛟说,“同样的计策肯定不能用两次。” “何将军有何计策?说来听听。” “攻其不备,断了他们后路,逼他们撤兵。” 林玄说,“这还是硬碰硬的策略,那个张校尉我了解,他带兵有方,打仗是把好手,若他们及时反应过来,一个反扑,我们就全完了,毕竟我们的战斗力还是太弱,若再折掉一些人,怕是会元气大伤。” “不如趁他们出兵攻来的时候,我们直接杀去荆州城。”程威说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众人一齐看向他,瞬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紫嫣说,“这种明火执仗反抗朝廷的事情不能做,你想当反贼不成?” “反贼有什么不好?迟早得反。” 林玄挥挥手,制止他们的争论,说道,“依我看,这次我们不下山,严防死守,耗到他们退兵为止。” 程威猛然站直身体,拍手称是,说道,“我赞成,防守的事交给我,二百兵士足矣。”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看着林玄说,“唉,你和那个张校尉不是关系很好吗?不如从他那里想想办法,或者直接让他倒戈反水。” 紫嫣哈哈一笑,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头上长反骨啊。” 林玄说,“这事就不要考虑了,他跟我关系好那是私交,但是此人忠心不二,绝对不会背叛袁司马,这回他能暗中告知我们袁司马要进攻黑石山的事情,不知道已经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程威嘿嘿笑了起来,“这个人倒是有点意思,我很想认识认识。” 会议决定,居山不出,严防死守,以待敌兵自退,同时,采煤厂的流民全部疏散,进山躲避,能带走的物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在附近就地隐藏。 防守山脊的重任,自然交给了程威。 黑石山上,如同过年一般热闹,工匠们都放假在家,整日优哉游哉,无事可做,天天围观那一千兵士在校场操练。 林玄也是无所事事,整天转进转出,盼着官兵赶紧来攻。 只有程威一个人四处奔忙,查看每一个据点,看兵士们防守是否严密,组织是否到位。 他也非常期待官兵来攻,好让自己显显身手。 来山上这么久,也就跟武扬威打了一次,这回他必须好好表现,让大家知道他的真正实力。 林玄每天收十几条探报,都说周边安定,没有发现官兵的动静。 莫非张校尉的消息不可靠?林玄也很纳闷,他喊来何蛟,“何将军,为什么官兵没有动静?” “公子,你太心急了,从组织到出动,总得有一个过程。” “确实,等待很让人煎熬。对了。”他贴近何蛟的耳朵,说道:“后山的路开凿好了没?” “已经完工,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好,正好闲来无事。” 忽然,一个满身鲜血的人被游骑兵用担架抬着走上了黑石山。 林玄赶忙冲了出去,边跑边喊,“出什么事了?” 那人一手支起身子,一手捂着肚子上往外渗血伤口,看到林玄的一瞬间,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林公子,快去救族长。” 林玄的眼前瞬间天旋地转,“怎么回事?族长怎么了?” 那人有气无力地说道,“田苜梳,带了几百家兵,突袭林家坞,说是配合官府,缉拿林氏私兵。” “林族长呢?族长怎么没跑出来?” 那人咳了几声,胸膛剧烈起伏,“林族长不愿随我们突围,说要带着家丁守卫林家坞,我们一帮人突围报信,就活了我一个,林公子赶快回家,救族长。” 林玄心中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老贼田苜梳,敢攻打我林家坞,我非亲手杀了你。”说着就提刀往山下冲去。 何蛟见林玄风也似的往山下跑去,提刀就要跟上去,嘴里大喊“弟兄们跟我来”。 紫嫣拉住了他,急匆匆说的,“何将军,此事蹊跷,我觉得田苜梳和袁义马是商量好的,我们这么草草下山,会不会正中他们下怀?” “言之有理,黑石山可是林公子的心血,一定不能有失。”何蛟冷静了下来。 “所以你不能下山,你若走了,黑石山就没了主心骨,若官兵攻来,程威一个人,恐怕双拳难敌四手。” 何蛟想了想,大声喊道,“武将军,你赶紧带着兵士,跟上林公子,一定要护卫他的周全。” 武扬威匆匆召集好自己的部队,下山追林玄去了。 何蛟定了定神,回身对紫燕抱拳说,“多亏紫燕姑娘提醒。”又喊来程威,吩咐他一定提高警惕,官兵很可能马上就来。 林玄一路奔下黑石山,后面只跟了两个贴身护卫,来到下山,从马棚牵了三匹马,继续往林家坞狂奔。 他听到身后有人在大声唤他,回头一看,是武扬威带着一百多步兵追了上来。 武扬威骑在马上高声喊道,“林公子等等我,我们一起走。” 林玄知道,若带着步兵,肯定延缓它的行进速度,等到了林家坞,恐怕一切都晚了,他田苜梳区区几百家丁,一没武器二没战力,能奈我何?对武扬威喊道,“武将军,我先行,你们随后。” 说完,带着护卫,打马往前急奔而去。 ? 八十一 林玄落难 八十一林玄落难 坞堡大门紧闭,林玄翻身下马,踉踉跄跄往前跑了几步,双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 武扬威扶着他的胳膊安慰道,“公子,别急,或许林氏族人已经撤离了。” 话音刚落,坞堡门楼上出现几个身影,一个是林族长,一个是林正吟,而他们的身后,戴着田苜梳。 田苜梳腰杆挺得笔直,眼露寒光,看着下面的林玄。 林玄双腿酸软,轻轻靠在武扬威的身上,抬头看着城上之人,提起一口气喊道,“田族长,有什么事不能坐下说?非要闹到这个地步吗?” 田苜梳静静看着他们,语气平缓地说,“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儿子不能白死。” 说完他举起一把刀,架在了林正吟的脖子上。 林玄心头一颤,连忙喊道,“田族长有事你冲我来,我的命也可以给你,放掉他们。” 田苜梳眼光阴冷,看着林玄说,“一切都是你在幕后指使,对不对?” 林玄说,“对。” “设计让官府抓走我家流民,也是你幕后指使,对不对?” 林玄说,“对。” “那好,你说,这账怎么算?” 林玄的手心冒着汗,双腿轻轻颤抖,“我随你处置,我的命是田族长的了,放过我的家人。” “好,那你上来。” 田守制忽然放声大喊,“林玄,你快走,林家的事与你无关。” 林正吟往前迈出一步,正想要说什么,却被身后的田氏家兵一棍子敲晕了过去。 林玄抿着嘴,咬着牙,挣脱开武扬威,把手中的陌刀递给了他,说道,“武将军,回黑石山,追兵快到了。”说完一步一步往坞堡大门走去。 武扬威看着林玄孤寂的背影,胸中怒火熊熊燃烧,抬起头,眼光如闪电一般射向田苜梳,举刀指向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若敢动林公子一根毫毛,我让你整族陪葬,一个都跑不了。” 说完便骑着马狂奔而去。 他要赶紧通知何蛟设法营救林玄,若林公子有半点差池,他将愧疚终生。 田苜梳看着骑马远去的豹头大汉,心中泛起一丝慌乱。 林玄被田氏家兵用绳索捆了个结实。 田苜梳走下城楼,看着他,“林玄,你总算栽到了我的手上了。” “田族长,你被朱正分利用了。” “哈哈哈,利用了又如何?互相利用而已,我目的达到,死而无憾。” “如果杀了我就能解你心头之恨,就请快快动手。” 田苜梳说,“我何必自己动手?我要把你交给官府,你这可是私藏家兵的大罪,谁也给你洗脱不了?” “田族长,你也有私兵。”林玄看着城墙上那些人说,“你就不怕朱正分顺手连你一块拿了?” 田苜梳扬起脖子笑着说,“不瞒你说,我们有约在先,只要抓住你交给他,其他不会多管。” “田族长。”林玄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还是不了解他这个人啊,到嘴的肉,他能不吃吗?” 田苜梳猛然醒悟过来,朱正分一向出尔反尔,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他怎么会轻易放过呢?他赶忙转身,吩咐管家,速速集合家兵,带回田氏庄园去。 林玄摇着头笑着说,“怕是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朱正分便带着官兵冲进了林家坞,看到被五花大绑的林玄,扬起脖子狂笑几声,“林公子,你不是能耐得很吗?”说完,扫了眼满面惊恐的田苜梳,吩咐兵士道,“把所有人都给我抓起来,一个都别放过。” 田苜梳赶紧上前,抱拳躬身,挤出一脸媚笑说道,“刺史大人,他们的人在后面屋子里,这些人都是我的人,我现在就把他们带回去。” “带回去?你带哪儿去?你们田林两家帅家兵私斗,罪无可恕。” “私斗?什么私斗?”田苜梳鼓着眼睛问道。 “持械私斗,死伤了那么多人,门口那些尸体便是证据,你还想抵赖不成?给我抓人。” 官兵得令,将所有人包括那田氏几百私兵归拢在一处,又拿绳索,将他们一个一个串在了一起。 “刺史大人。”田苜梳弯着腰央求道,“我们不是事先说好的吗?为何忽然变卦?” “休要胡言乱语,说好什么了?再废话,连你一块儿拷走,今天且放过你,算是给你一点面子。” 田苜梳的脸色变得灰白,看了看林玄,又看了看朱正分,叹了声气,扶着管家的肩膀,颤巍巍离开了林家武。 林守制也被缚住双手,被士兵推搡着走了过来。 “你就是林守制林族长?”朱正分看着他说。 林守制指挺着胸膛说,“正是在下,刺史大人如此兴师动众,就是为了抓我林氏私兵吗?” “收拢私兵是什么罪你可知道?” 林守制看了眼林玄,对于朱正分说,“这是当然,收拢私兵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与其他无关,你放了他们,我定有重礼相谢。” “哈哈哈哈,你们邻家人怎么都这么幼稚?”说完,命令旁边的兵士,“给我搜,把林家坞的钱财统统都搜出来,充公上缴。” 朱正分带着人在林家务大肆搜刮,但并没找到多少钱,除了粮库里面满满当当的粮食。 “林玄这么有钱,这林族长却是个穷鬼。”朱正分骂了一句,命兵士把那些粮食装上车。 太阳已经落山,东边的天空渐渐黑了下来。 林守制站在林家务的院子当中,傲然挺胸,一言不发。 林正吟悠悠转醒,从地上坐了起来,看到被绑得跟粽子一样的林玄,他身子一动想要扑过来,可是他的双手也被绑在身后,动弹不得,他的眼泪扑簌簌往下直流,他看着林玄说道,“二哥都是我害的。”嘴一瘪,嘤嘤嘤哭了起来。 林玄走过去,坐在他的身旁,扭着肩膀碰碰她,笑着说道,“正吟,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是我没有处理干净。” “我们怎么办?这回是不是真完了?” “不要怕,天无绝人之路。”林玄抬头看着东方逐渐暗下去的天空,轻声说道,“天总会亮的。” 何蛟已经带兵回到黑石山附近,前方探子来报,说袁司马带着两千官兵,正在进攻黑石山。 看来林玄分析得没错,他们果然准备充分,多点出击。 “战况如何?”何蛟问道。 探子回报,“大约两千人,已经开始进攻山脊,程将军应该可以守住,只是有些吃力。” 何蛟有心带兵直接攻上山,断了他们后路,与程威前后夹击,肯定能啃掉他们一块肉,可林玄嘱咐他,必须保存有生力量。 何蛟不能违抗他的指令,带领部队在夜色的掩护下,沿着一条小路,摸黑上了黑石山。 黛青色的天空下,整座黑石山如同被泼上了一层黑纱,肃穆而立。 半山腰,火把无数,杀声震天,金石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何蛟带着众人穿过丛林,隐藏在了山脊附近的密林之中。 山脊下方,袁义马的部队正在奋力往上进攻。 带头的是一个中等身材,长相平平的年轻人,年轻人身披重甲,手指短刀,站在一个突出之地。 他的队伍不像朱正分的队伍那般散乱,而是建制有序,两千人分成了十几个方队,狭窄的战场上,看似行动混乱,却调度有方,乱中有序。 看来这个人就是林玄口中的张校尉,何蛟又往前挪了挪,趴在一个更加开阔的地方,可以看清整个战场。 他在官兵队伍中仔细搜寻,想找出袁义马的具体位置,或许可以趁其不备直接将他拿下。 但他找了好几圈,既没有看到袁义马的身影,也没有看到他的令旗。 看来,他们学聪明了,把这个最薄弱的点藏了起来。 何蛟抬头,看向山脊上方,那里乌漆麻黑,一点亮光都没有,黑暗中偶尔射出几支箭,将冲上山脊的官兵逼退,然后又进入静默状态。 那里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将攻上去的人全部吞没。 还真像他的做派,何蛟轻轻点头。 张校尉强攻受挫,急令部队撤回。 他重新做出部署,让一支百人小队穿上了双层战甲,把所有盾牌集中到一处,让这队人放下武器,每人只拿两个盾牌,排成整齐的方阵,往山脊缓缓推进。 走到半途,箭雨倾泻而下。 小队自动结阵,用盾牌遮住了前方与上方,顶住了上方的攻击。 他们猫着腰举着盾,继续往上挪动。 他们的盾牌上插满了箭矢,远远望去,如同一个在山脊蠕动的刺猬。 张校尉见此法奏效,又命另外一个小队如法炮制。 这伙人穿着双层战甲,手拿两副盾牌,跟着前面的小队推进到了山脊中间。 此时,山脊上已经聚拢了二百官兵,山上的箭雨却奈何不了他们。 官兵终于稳住了阵脚。 何蛟心说,我若是程威,必然用火箭攻击,他们手持木盾,遇火即燃,必然大乱,那二百人绝对有去无回。 正寻思间,漆黑的山脊上方,果然飞出一片耀眼的火箭,迎着风,呼啦啦一阵响,叮叮当当扎在了木盾方阵的盾牌之上。 何蛟轻身叫好,干得漂亮。 又看向张校尉,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神通,等你们木盾起火,那二百多兵士可不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但,事情并没有朝着他预判的方向发展,那些扎在木盾上的火箭,燃烧了一会儿便纷纷熄灭。 木盾竟然没有跟着燃烧起来。 看来你们早有准备啊,这个张校尉,当真不可小觑。 张校尉没有让木盾方阵继续往前推进,而是派了两队弓箭手冲了上去。 弓箭手距离木盾方阵还有一段距离,一片箭雨落下,瞬间倒下了不少人,剩下的兵士竟然毫无惧意,没有回击也没有撤退,而是继续往前猛冲,直到与木盾方阵。 他们在木盾的掩护下做了短暂休整,然后冒着头顶不断下落的利箭,起身往山上回击。 山顶瞬间传来几声惨叫。 何蛟知道,山顶的守卫部队已经进入了官兵的射程范围之内。 此时,山风正劲,忽大忽小,山顶射下来的箭,大多偏离的方向,落进了右方的山谷中。 借此机会,张校尉又派了二百弓箭手冲了上去。 此时的山脊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山上射下的箭只要能落进人群,必然有人中箭倒地。但是在张校尉的指挥下,他们完全不计伤亡,往上猛攻,一旦进入攻击范围,立马开弓射箭。 在官兵强大的攻势下,山上射出来的箭雨逐渐稀少,程威部队的伤亡逐渐增多。 张校尉命人打出令旗,让山脊的木盾方阵护卫弓箭手继续往前推进。 兵士得令,冒着箭雨不管不顾往前猛冲。 何蛟眉头紧锁,照他们这般疯狂的攻击,程威迟早会顶不住,他们只有区区二百兵士,如何挡得住两千正规军? 忽然,何蛟耳中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抬头望去,一块巨石沿着山脊滚了下来,轰隆一声巨响,砸在了盾牌方阵的木盾之上,随之几声惨叫,那个巨石和木盾方阵的一角同时掉下了山崖。 紧接着,又是几块巨石沿着山脊滚落而下。 官兵方阵反应极为迅速,马上有人补上了缺口,并停止前进,众人将木盾立在地上,用肩膀顶着木盾,滚落的巨石咚咚咚不断砸在木盾之上。 这一招虽然迟滞了官兵的进攻,但却无法继续造成伤亡。 这帮人就这么硬生生顶着盾牌,扛住了巨石的攻击。 前方进攻受挫,后方弓箭手急速往上射箭,一时间双方僵持在了山脊之上。 此时,官兵弓箭手已经伤亡一半,张校尉挥挥手,派另外一队补了上去,然后强令木盾方阵继续推进,后退者斩。 众兵士得令,顶着山上不断滚落的巨石和头顶不断射下的箭雨,拼死往前进攻。 不多时,他们已经前进到了距离山顶已经不足三十步的地方。 何蛟锁紧了眉头,没想到官兵的进攻竟然如此凶猛,如此下去,程威恐怕顶不了半个时辰。 他拿出木哨放进口中,用力吹响。 八十二 黑石陷落 八十二黑石陷落 张校尉听到山林中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声,感觉有点怪异,却想不明白怪在何处,也没有理会,命令部队继续猛攻。 山顶,紫燕与程威并肩而立,忽然听到山风中夹杂着熟悉的鸟叫声,紧绷的心弦忽然放松了下来,她转身对肃穆而立的程威说,“程将军,你还能顶多久?” “一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强劲的对手,看来这个张校尉还真不一般。” 紫燕一脸愁容说道,“一个时辰恐怕不够,你能不能再多抗一会儿。” “你不是已经做好撤退准备了吗?一个时辰还不够?” “单单撤退人员,一个时辰足够,我还想把上山的财物掩藏起来,不想留给他们。” “算了,身外之物,我只是担心,没能守住黑石山,怎么给公子交代。”程威懊恼地说。 紫燕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尽力了,换做别人也不行。再说了,林公子早有交代了,不管何时,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保存有生力量,而且林公子刚刚发了撤退信号。” “林公子什么时候给你发信号了?我怎么不知道?” “刚才那声鸟叫就是。” 程威总算放下了心,说道,“那就撤,我断后。” 紫燕刚要走,山脊之下忽然杀声震天,程威抬头望去,只见山下的密林中射出许多箭矢,张校尉的后队瞬间散乱。 “我们的援兵到了。”程威握着拳头喊道。 紫燕问道,“那我们还要不要撤退?” “当然,继续撤退,何蛟只有五百人,虚张声势而已,等他们发现,还是会继续进攻,不过我可以给你争取最少三个时辰,够不够?” “够了,一个钱都不会留给他们。”紫燕轻轻颔首,“程将军保重。”说完,吹响了木哨,回应了山下的撤退信号,转身组织搬运石头的工匠回山寨。 她坐镇山寨,命令妇孺老幼沿后山石道先撤,然后组织年轻力壮的工匠,将山上带不走的财物和粮食,通通藏进了他们事先挖好的山洞当中。 山上粮食很多,搬运确实花了不少时间,好在紫燕组织有序,调动有方,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撤退部署。 山下,何蛟的部队藏在密林之中,对着山道官兵部队不断放着冷箭,同时,他让兵士摇晃树木,奋力高喊。 张校尉见对方还有伏兵,而且看起来声势浩大,人数众多,即刻命令部队结阵防守,向着黑乎乎的山林回箭攻击。 冲上山脊的兵士听到他们的后路有敌兵出现,瞬间慌乱,停止了推进。 山脊两侧悬空,头顶又箭如雨下,实在无险可守,只能举着木盾强撑。 张校尉担心腹背受敌,山脊的兵士有可能全军覆没,急令他们后撤。 进攻部队得令,缓缓后退。 他们撤退有序,但是在一波一波的箭雨攻击之下,依然伤亡惨重。 何蛟见木盾方阵撤下的山脊,便命令兵士停止呐喊,带领他们穿过密林,换到了另外一个山头。 张校尉不知道伏兵到底有多少人,不敢贸然进攻,只能组织后军继续防守,防止敌人冲击。 敌军却又忽然没了动静。 两支部队,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张校尉派遣游击兵,让他们秘密潜入山林观察敌情,可都是有去无回,他知道,今天又碰上了高手,对方躲在黑暗的山林之中,只放暗箭,却不发动进攻,将自己的真实实力隐藏了起来。 张校尉心里发急,却想不出一个退敌之策。 此时,袁义马在一队兵士的严密护卫之下向他走了过来,“张校尉,为何将进攻部队撤了回来?” 张校尉说,“这里地势险要,我们又腹背受敌,我担心对方将我拦腰切断,山脊上的部队有覆没的危险。” “派兵搜山。” “司马大人,敌情不明,贸然行动风险太大。” “不冒险还怎么打仗?今天你必须给我攻上黑石山,否则军法处置。”袁义马放下一句狠话,随着护卫又回到了自己的隐蔽之处。 张校尉无奈,只能派遣部队沿山搜寻。 过了一个多时辰,兵士回报,山上一个人都没有找到。 张校尉终于放下了心,不管他们是撤退了还是藏在什么地方,肯定是实力太小,不敢与我正面对抗。 他调集五百兵士,漫山遍野扫了出去,发现敌情立马通报,然后又组织木盾方阵与弓箭手,继续强攻黑石山。 不多时,进攻部队踩着一堆尸体,推进到了之前的地方。 两拨人箭雨互射。 几波攻击之后,许多兵士倒了下去,而山上射来的箭矢也变得稀稀拉拉。 程威挥刀砍断插在手臂上的箭矢,抬头仰望天空,看那惨白的月亮已经越过山顶,知道三个时辰已过,命令仅存的十几个兵士放完最后一波箭,便带领他们悄悄撤退了。 藏在山林中的何蛟见山顶忽然停止了攻击,知道他们已经撤退。 张校尉在山顶没了动静,振臂一呼,带领官兵猛冲而上。 他命令兵士将山脊上的层层叠叠尸体推下了山崖,腾开道路,跟着盾牌方阵冲上了山顶。 山顶,黑色的箭矢插得满满当当,树上,地上,还有石头的缝隙中,到处都是,几乎覆盖了整片阵地,那些倒下的尸体,已经看不出人形。 见此情景,张校尉肃然起敬。 他迟疑片刻,带领兵士继续猛冲而上,沿途没有受到一点阻击,直接冲到了黑石山顶。 天色微明,黑石山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轻雾之中。 张校尉放眼望去,成片的夯土房屋排列得整整齐齐,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道路纵横有序,清一色铺着黑黝黝的石板,就连路旁的树木都经过了精心修剪。 他震惊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就是个世外桃源吗? 身后的兵士蜂拥而至,袁义马也跟了上来。 袁义马立刻组织兵士搜寻,他黑着脸咬牙切齿地喊道,“一个人都不要放过。” 张校尉跟着袁义马走进整洁的黑石山寨,踩着平整的地砖,进入到了大厅之中。 大厅里陈设简朴,除了两个大方桌和几把木凳,几乎没有别的家具。 他的额头发胀,我这是做了什么?如此一个宛如神仙福地的清净之所,我竟然对着他举起了屠刀。 张校尉低着头,看着自己刀尖上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了黑色的地板上。 他提起那把刀,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又用脚抹去了地上的血迹。 袁义马围着山寨转了两圈,“怎么啥都没有。” 忽有兵士来报,说山上没有发现一个人。 张校尉胸口一松,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袁义马盯着那个兵士,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一个人都没有,怎么可能?不是说这里有上千人吗?他们插着翅膀飞了不成。” 那兵士战战兢兢地说,“我们满山找遍了,确实没人。” “有没有钱?”袁义马喊道,“库房找到了没有?” 兵士回答,“找到了也是空的。” “真是见了鬼了。”袁义马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那把椅子“吱呀”一声响,差点散架。 何蛟依然躲在山林之中,远远看着守在山脊之下的几百官兵,心道,如果我有一千精兵,定然杀将过去,打退他们,然后守住山脊,将那袁义马困死在黑石山顶。 他轻轻摇了摇头,带领五百兵士,沿着小路了山了黑石下。 走到一个岔路口,兵士也是饥困难耐,何蛟命他们就地休整。 他站在河边,单手扶刀,低着头侧耳倾听那河水撞击在石头上的声音。 月明星稀,天宽地阔,他却不知道何去何从,林公子和武扬威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救下了田氏族人?他们现在又在何处?我们的黑石山已经被袁义马攻陷,我究竟该去哪里? 何蛟抬头望着天上那轮孤寂的圆月,长叹一声,或许公子还在林家坞,我应该去林家坞找他。 正要带兵前行,忽见两个人骑着马向他们这边跑了过来,其中一人高大威猛,手持两把长柄陌刀。 何蛟心中大喜,喊道,“可是林公子与武将军。” 那大汉在马上回了一声“何将军是我。” 何蛟匆匆迎了上去。 等他们靠近,却发现武扬威面色凝重,身旁之人不是林玄,而是林恭俭,“武将军,林公子怎么没来?” 没等武扬威答话,林恭俭急匆匆说道,“林公子,林玄被他们抓走了。” 武扬威的马还没有停稳,他便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步跨到何蛟的面前,眼中冒着怒火,杀气腾腾地说道,“林公子被田苜梳抓走了,还有林族长,林正吟都被抓走了。” 一听此言,何蛟捏着刀的右手猛然颤抖起来。 林恭俭也从马背上爬了下来,说道,“我得知袁司马要灭我林氏,便从县衙逃了出来,想去林家屋报信,半路遇到了武将军,说我的家人都被田苜梳带走了,便一同来找你商量对策。” “你可知田苜梳家在何处?”何蛟声音冰冷。 林恭俭不禁打了个寒颤,“我知道,我知道。” 何蛟转身,给几个带兵的头领交代了一声,让他们进山去找程将军会合,说完跳上马背,对林恭俭说,“前方带路。” 三个人打马而行,沉默着,往田氏庄园奔去。 来到田氏庄园大门口,见大门紧闭,门外两个家丁,靠在角落里呼呼大睡。 何蛟翻身下马,走上前去,抬脚踩向其中一人的大腿,“咔嚓”一声脆响,两人惊醒,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如恶魔一般的独臂大汉。 那家丁忽然惨叫,抱着腿满地打滚。 何蛟看着另外一人说道,“田苜梳回来了没有?” 那个家丁想要站起来,可是浑身发软,完全使不上力,颤抖的嘴巴说,“回来了。” 此时武扬威已经拎着陌刀走到了大门之前,一脚踹在木门之上,木门只是“哐当”一响,却没有打开,他后退两步,挥刀往木门砍去,那木门怎能经受得住武扬威的全力一击,瞬间裂开,木片四散。 二人提刀走进院子。 田氏家丁听到动静,赶忙拿着武器冲了出来,看到凶神恶煞的人站在院子中间。 他们飞扬跋扈惯了,哪见过在他们的地盘上撒野之人,还如此嚣张,纷纷手持各色武器,怪叫着一拥而上。 何蛟武扬威也不说话,同时出刀,冲在前排之人瞬间断成了几节。 后排的家丁看着地上那些还在不断蠕动的断肢,扔掉手中的武器,连忙后退。 “田苜梳在哪?”一众家丁条件反射般举手指向一个亮着灯的房子。 二人转身,拎着滴血的陌刀,迈着大步走了过去。 房门紧闭,武扬威抬起一脚,踹在房门之上,那两扇门竟然连同门框一起倒了进去,“啪嗒”铺在了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飞扬的尘土中,田苜梳漠然转头看向二人,身旁,火盆里的火苗凌乱地扭动着。他神情麻木,眼神如同死人一般。 “林玄呢?” 田苜梳“咕咚”咽了口唾沫,张开嘴似乎在说话,可是喉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武扬威跨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举在空中,“信不信我现在就烧死你,然后烧了你全家。” 田苜梳如同一件破旧的衣服,在空中轻轻摆动着,脸上的血色急速褪去,似乎随时都可能断气。 武扬威松手,田苜梳瘫倒在地上。 “林公子在什么地方?我最后问你一遍。” 田苜梳挣扎着爬起来,盘腿而坐,还轻轻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衫,一副引颈待宰的模样。 “你说还是不说?”武扬威一刀插在他腿边的地板上,地板碎裂,刀刃几乎全部落于地下。 田苜梳慢吞吞捡掉溅在衣襟的石块,轻轻扬起脖子看着武扬威,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刚开始是轻笑,继而变成仰天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如同疯魔。 “都是命啊。”田苜梳边笑边说,“若不是我轻视林玄,我怎么会有今天?若不是我儿田金篦轻视林玄,他怎么会有今天?哈哈哈哈,若不是我非要报仇,我们田氏如何能落到今天这幅田地?不过还好,他林玄恶有恶报,活不了几天了。” 他猛然咳嗽几声,嘴角流下一股鲜血,他们袖子胡乱一抹,看着武扬威说,“找林玄是?他被朱正分带走了。 还有林守制,林正吟,他掰着指头边追数边说,你们林氏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被朱正分带走了,从此以后,松滋再无林氏。 还好还好,我大仇得报,死而无憾啊,哈哈哈哈。” 何蛟看着眼前这个疯狂的老头,招呼扬威转身走出了房间,不再听他的胡言乱语。 出了田氏庄园,何蛟让武扬威去召集部队,与他在荆州城外汇合。 说完他带着林恭俭打马往荆州狂奔而去。 八十三 荆州大牢 八十三荆州大牢 常安道听管家来报,林氏全族被朱正分抓来了荆州,身子一晃,手中的书卷“嗒”掉在了地上。 他猛然起身,喊道,“备车,我要去刺史府,不,备马。”疾步冲向屋外,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些眩晕。 朱正分面带微笑,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写完之后,又细心检查了两遍,用火漆封好,叫来管家, 他把文书递给管家,说道,“赶紧派人,把这文书立马送到京城,直接交与廷尉府,路上不得耽误。” 管家很少见过他对什么事这么重视,问道,“这么着急?” 朱正分起身,背着手走了两步,笑着说道,“这是林玄的定罪文书。” “太好了,总算报了这个仇。” 朱正分心情舒畅,“这个心腹大患总算被我除掉了。” 管家拿着文书,快步走出门外,不料,却与一个冲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是常长史,连忙躬身赔笑,“属下冒犯了,长史大人,什么事这么着急?” 常安道一眼看到他手中封印好的文书,上面写着加急二字,“你先等等,不要着急,我与刺史有话说。” 管家只好停下脚步,把文书揣在怀里,立在门外。 朱正分迎了出来,抱拳说道,“常长史,可是为了林玄的事而来。” 常安道坐在凳子上,喘匀了气,抬头看着朱正分说道,“朱刺史,林玄所犯何罪?” “率领私兵,对抗官府。” 常安道说,“就算他有这个嫌疑,你也是刚刚将他抓捕入狱,还没有经过调查核实,罪证不足,就这么急着呈报朝廷给他定罪,是不是不合程序?” 朱正分斜眼看着他,“护短也不是这么护的,你就不怕被他拖下水?” “我秉公办事而已,刺史大人不要给我乱扣帽子,我只想问一下,他的犯罪证据是否充分?” “他带领私兵与我对抗,我手下的兵士死了好几百,这算不算证据?” 常长史微微低下头,这个林玄,也太大胆了,早给他送了信,意思就是让他避其锋芒,你倒好,直接武力对抗,被人抓住了个这么大的把柄,让我怎么操作? 思索片刻,他抬起头说,“这也只是刺史大人一家之言,情况究竟如何,我们还得会审协商,再做定夺。” “等袁司马回来之后,我们定然会依照程序,进行会审。” “袁司马去了哪里?”常安道问。 “袁司马已经带兵拿下了黑石山,正在返回的路上。” 常安道捏了捏拳头,“那就等袁司马回来之后,我们再收集证据,开堂会审,你这么急着把定罪文书呈报朝廷,万一审理下来,与你的文书不相符,你怎么给朝廷交代?” “铁证如山,还能翻案不成?此事不劳长史操心,本官自有定夺。”朱正分转头,对管家说,“快去,一刻都不要耽误。”说完,他回过头,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常安道。 常安道看着奔走而去的管家,起身向朱正分告辞,匆匆离开了刺史府。 他没有回家,打听得知昨夜押回来的囚犯关在荆州大牢,便骑马赶了过去。 林正吟依偎在林守制的怀里,蹲在角落的草垫子上发呆,林玄负手而立,抬着头,透过窗外看着天空中飞过的一群大雁。 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常安道,抱拳笑着说,“常大人第一时间就赶来探望我,在下感激不尽。” “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不笑难道让我哭啊?” 常安道让狱吏开门,狱吏却说,刺史大人亲口吩咐,任何人不得打开牢门。 “我也不行吗?” 那狱吏怯生生低着头,轻声说道,“刺史大人专门交代,长史也不可进入牢房。” “哼,好你个朱正分。”常安道转过头,看着林玄说,“林公子,你真的带着私兵杀了几百官兵?” “没错。” “你为什么要明着与他对抗?我写信通知你,就是让你躲着点,你这样做,他们便坐实了你是聚拢私兵的罪证,我在朝廷有再大的关系,也不好操作呀。” 林玄在三尺见方的牢房里轻轻踱着步,说道,“常大人有所不知啊,他朱正分带领官兵藏在山林中给我放冷箭,如果我不反抗,早都死在了他的暗箭之下。” “他暗算你?” “正是,这哪是一个刺史能做出来的事。” 常安道揉着眉心说,“看来你是把他得罪得不轻,他竟然不顾身份这样对付你,还有,你的黑石山是不是已经被攻陷了?” “具体情况不明,我想应该是的。” “你在山上有没有留下罪证?” 林玄哈哈一笑,“这个你放心,肯定没有,我相信我的部下。” 常安道压低声音,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知道从何处着手了。” “多谢常大人。” “还有,他已经把你的定罪文书送去了京师,他这是担心夜长梦多,想尽快处决了你。”常安道说,“我也必须马上派人入京活动,我今天来告知你,就是让你们想办法拖延时间,不要轻易认罪。” “谨记常大人的嘱咐,我会小心应付。” 常安道抱拳,看着林玄说道,“林公子保重。” 林玄回礼,看着他离开背影,常安道虽说是个唯利是图的政客,还算讲情义,此人可交。 常安道回府,连写几封密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建康。 袁义马得胜归来,脸上却挂着一脸怒容。 朱正分已经在司马府邸等候多时。 袁义马看到他,没好气地说,“你倒是挺着急。” 朱正分见他脸色铁青,躬身说道,“我们打了胜仗拿了林氏全族,司马大人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为什么?”袁义马一屁股坐在地塌上,身后两个侍女赶忙给他退衣擦汗,又拿起大扇子在旁边轻轻扇着风,袁义马“咕咚咕咚”喝掉一碗酒,瞥了一眼朱正分,说,“你的仇算是报了,可我呢,白跑一趟。” “白跑一趟?什么意思?那山顶那么多财物,司马大人还不满意吗?” “哪有什么财物?你这消息从哪得来的,一点都不准确?我们攻了大半夜才破了那黑石山,上去一看,什么都没有,连个鬼都没见着。” 朱正分一脸惊讶,说道,“怎么可能?我派人打听过了,他的煤矿日入过万,加上从我这里偷去的三百万,应该快有一千万了,莫非他提前转移了?” 袁义马脑袋背在身后,想了想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黑石山上别说财物,连一粒粮食都没有,最奇怪的是,那些人如同人间蒸发,一个都没逮到。”转头看向朱正分,眯着眼说,“倒是你,不但收缴了林氏财物,还得了几百私兵,这要交上去也算是一件功劳。” 朱正分抱拳说,“其实那林家坞,除了一些粮食,也没几个钱。” 袁义马一脸鄙夷看着他,明显不相信。 朱正分见他面色不善,低头说,“我不敢贪功,那几百私兵,就送给司马大人。” 袁义马轻哼一声,说道,“这还差不多,总算没有白跑一趟。” “这是我应该做的。”朱正分看着袁义马,忽然一本正经地说,“我已经把林玄的定罪文书发去了朝廷,我们尽快开堂审理,等朝廷文书一到,马上处斩。” “嗯,迟则生变,不过,林玄的犯罪证据还没有整理核查,你就这么急匆匆下了认定罪文书,万一事情有变,朝廷追责,我可不承担这个责任。” “这个你放心,他林玄收拢私兵证据确凿,绝无差池,如果真的出现什么纰漏,责任我来担。” “那就好!”袁义马在婢女的搀扶下站起身,问道,“林玄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荆州打牢。” “我去会会他。” “见他做什么?一个将死之人。” “我就想问问,他山上那些人,怎么就能凭空消失了?” 朱正分说,“我陪大人一起去。” “不用。” 荆州大牢。 林玄狼吞虎咽吃掉了半碗干饭,依然饥肠辘辘。 袁义马挺着大肚子走了进来,“林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林玄看见身后随从手里空空如也,笑道,“司马大人,你我也是老相识了,来探监,怎么能空着手,也不说给我带点吃的。” 袁义马看着林玄,忽然抬头笑了起来,“林公子也是心大,将死之人了,还这么贪嘴。” “死也不能当个饿死鬼啊。”林玄说,“听说你攻打我黑石山,死了不少人。” 袁义马斜了他一眼,“你那私兵,还算是有些战斗力,颇费了我一番功夫,才将他们尽数杀光。” 林玄知道,袁义马这话是个圈套,便扭过头,没再接话。 袁义马忽然瞥见牢房的角落里的两人,一个老人,一个年轻女子,“你就是林正吟?” 林正吟抬起头,满脸惊恐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袁义马看见林正吟正脸的瞬间,忽然愣神,眼中放出贪婪的光,口中喃喃自语,“都说林氏娘子宛若天仙,果真如此。” 林玄见他眼神不善,忙说道,“司马大人今日前来,不光是看望我,有什么事直接说。” 袁义马努力收回吸附在林正吟脸上的目光,看着林玄说,“林公子,你可知,你犯的是死罪。” “我是不是死罪,还不是司马大人的一句话。” 袁义马笑了起来,说道,“林公子倒是聪明,不过,你率领私兵对抗朝廷,罪大恶极,别说杀头,凌迟都不为过。” “司马大人有事直说。” “听说你黑石山聚拢了上千人,我怎么一个都没找到?” “道听途说而已,未足可信。” “你老实告诉我,他们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林玄闭口不答,只是斜眼看着他,一脸轻笑。 “别以为你不交代,我就查不出来,你聚拢私兵,收拢流民,对抗官府,任何一条都能治你死罪。” 林玄说,“司马大人非要定我死罪,我有九条命也不够用的。” “知道就好。”袁义马看着他,“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请讲。” “你有多少钱?” “司马大人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袁义马说,“你把钱都交出来,或许我能帮你们。” 林玄看着他的眼睛说,“此话当真?” “这只是第一个条件。” “那第二个呢?” 袁义马嘿嘿一笑,目光转向林正吟,“让她给我做妾。” 林玄瞳孔猛然收缩,眼中射出两把利剑,刺透牢门,射入了袁义马的身体,他紧咬牙关,“你想都别想。” “哈哈哈哈。”袁义马笑得浑身发颤,“死到临头还嘴硬,你以为,你不答应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林玄双手剧烈颤抖着,若不是有这牢门隔在他们中间,他真想冲上去将他撕碎。 他死死盯着袁义马,沉默了许久,最终,他低下头,轻声说道,“容司马大人给我几天时间考虑。” “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说完,袁义马转身往外走去,仰着脖子边走边说,“最多三天,好自为之。” 昏暗的牢房里,死一般寂静。 林守制抬起失神的双眼,看着林玄说,“你真要把正吟交出去吗?” 林玄上前,跪坐在了他的身边,抚摸着他满是皱纹的双手说道,“叔父请你放心,我是在拖延时间,我怎么可能拿林正吟做交易?” 林正吟惨白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我就知道二哥不是那样的人。” 荆州城外,一个隐秘的山谷中,何蛟武扬威还有邵紫燕三人,围坐在一起。 “你带了多少人?”何蛟问。 武扬威鼓着腮帮子,使劲张大嘴,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无奈地举起手,在何蛟眼前伸出五个手指头。 邵紫燕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发急,一把推开他的手,对何蛟说,“我们带了五百人,这是我们的全部兵力,程威的守卫将士几乎死伤殆尽,他自己也负了伤。” “工匠都安全。” “他们没有任何损失,我们给程将军留了几十兵士,让他带领工匠和家属们返回了黑石山,我想官兵不会再去进攻,几十人足够防御了。” “那就好,这可是林公子的心血。”说完,何蛟转头对武扬威说,“武将军,今夜我们就潜入城中,营救林公子。” “好。”武扬威回答。 八十四 计划劫狱 八十四计划劫狱 紫燕赶紧打断了他们,说道,“何将军,万万不可,我们既不知道对方的实力,也不知道林公子关在什么地方,贸然进攻,恐怕难以成事。” 何蛟我看着紫燕,拧着眉头说,“林公子危在旦夕,我们就这么袖手旁观吗?” “事急从缓,不能乱了方寸。”紫燕说,“我先入城打探,等摸清了他们的底细,我们再商讨营救方略。” 何蛟低着头,盯着面前的火堆,想了一会儿说,“紫嫣姑娘说得对,是我太心急了,我们还是要好好谋划一下,不过,你一个女子,入城打探不太方便,我去。” “你与官兵交过手,他们都认得你这个独臂将军,你去肯定不行,我去,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我去枝江县,找那老木匠给我易容,入城行事就方便多了。” “这是个好主意,你带几个人速速动身?我们就在这里等着,随时联络。” 紫燕点头,带着两个护卫起身便走。 武扬威看着紫燕走远,转头对何蛟说,“何将军,你们不是在朝廷里认识大人物吗?何不请他们帮忙?” 何蛟说,“我早已派人入京寻找张生去了,那些人物也只有张生能联系得上,但是,这次我们起兵对抗官兵,事情闹得很大,恐怕不容易摆平。” “不管有多难,我们都要把林公子救出来。” “那是自然,我定会全力以赴。” 前一天还艳阳高照,第二天荆州城便下起了绵绵细雨,细雨带着丝丝的凉风,给人一种侵入骨髓的寒意。 常安道裹紧衣袖,靠近火盆,看着屋檐下的雨丝愣神。 门人来报,说有一个年轻公子求见。 常安道缓缓问道,“什么人?” “说是林玄的部下。” “让他进来。”说完他站起身,快步走到了门口。 朦胧的春雨中,一个身材柔弱,面容清秀的少年走了进来,这个少年一身白衣,腰间挂着一方翠玉,手举竹伞向他款款走来。 常安道一声轻叹,林玄手下果然奇人辈出,又是一个妙人。 那少年人还未到,便站在雨中轻轻行了一礼,而后迈步轻盈的脚步,走进房屋,仰头看着常安道,却没有说话。 常安道引他入座,看着他清澈如水的眼睛说,“你是林玄的人。” 那少年收回目光,抿着嘴,轻轻笑了一声,说道,“常大人还没看出来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常安道惊讶地半张着嘴,问道,“你是邵紫燕?” 邵紫燕轻轻点了点头。 常安道也笑了起来,把手中的书卷放在了案几的一角,说道,“你这妆化得好,我还真没看出来。” “看不出来就好,常长史看不出来,其他人就更看不出来了。”说完,言归正传,“大人见到我家公子了没有?” 常安道说,“见到了。” “他在什么地方?” 常安道脱口而,“出荆州大牢。” “那就好,不出关在司马府的军牢就好。” 常安道猛然扭头,盯着邵紫燕说,“你问这做什么?莫非又想劫狱?” “如果没法通过朝廷解救林公子,我们只能出此下策了。” “你们可不要乱来,公然对抗朝廷可是重罪。” 邵紫燕咯咯笑了起来,说道,“常大人是怕朝廷查你失职之罪,大人放心,我们绝对守口如瓶,不会让他们拿到我们私下交通的把柄。” “不论如何,你们不能走这步险棋,我已经派人去京师活动,你们呢?” “我们也派人去了京师,只是,此事不同以往,我们认识那些人恐怕插不上手。” 常安道看着门外,慢悠悠说,“这也是我所担心的,这次你们闹得动静太大,杀了几百官兵,朝廷肯定要严查。” “朱正分偷袭在先,不讲武德,哪有官兵藏在树林中刺杀平民的道理?” “话虽如此,但是对洗清林玄的追责,没有任何帮助。” 邵紫燕抱拳行礼,说道,“我此次前来,是想请常大人拿个主意,我们还能走哪个门路?” 常安道说,“我也在考虑此事,朱正分对林玄恨之入骨,找他肯定不行,但是袁义马跟林玄没有很深的过节,或许从这里可以想想办法。” “袁义马与朱正分蛇鼠一窝,他恐怕不会手下留情。” “不。”常安道摆了摆手说,“袁义马只认钱不认人,只要你们能给他足够的好处,或许他能帮你们说句话。” 邵紫燕抿了抿嘴唇说,“多谢常大人的指点,我这就去找他。”说完,起身告辞。 常安道送她出门,又轻声叮嘱道,“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私下还有来往。” “在下谨记在心。”邵紫燕举起竹伞,快步走入雨中,消失在了蒙蒙雨雾里。 司马府。 紫燕先呈上见面礼。 袁义马挥挥手让他入座,“你为林玄的事而来?” “正是。”紫燕慌忙起身,恭声作答。 “这点礼怕是有点轻了。” “只要司马大人能够设法免除林公子的死罪,你要多少我们给多少。” “哈哈哈,你这少年倒是爽快。”说完他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千万。” 袁义马没有说话,只是斜眼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邵紫阳看了看他,还真是狮子大开口,苦着脸说,“司马大人,你太抬举我们了,我们黑石山哪来那么多钱呀?” “钱不够?不是还有煤矿吗?” “这。”邵紫燕张口结舌。 袁义马果然狠毒,吃人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袁司马能否宽限几天?这不是我一个人做得了主的。” “我给过你们时间了,明天就是最后一天。” “一天怕是不够,司马大人能否多给一些时间?” “你在跟我讨价还价吗?” “不敢,只是,我一个人没法做主。” “你做不了主,林玄能不能做?我看他还有一些犹豫,舍不得他的钱,不如你去跟他说,拿钱买命多值啊。” 一听此言,紫嫣赶紧说,“我这就去做他工作,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行,我等着。”袁义马吩咐管家,带紫燕去荆州大牢。 没想到还能见到林公子,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邵紫燕心中敞亮了起来,走路也变得轻快。 到了荆州大牢,邵紫燕塞给管家一些钱,让他在门外等候。 管家接过钱颠了颠,笑嘻嘻答应了。 阴暗的牢房里,几束光线从狭小的窗户里射进来,过了许久,紫嫣的眼睛才适应里面的黑暗。 她双手扶着栏杆,轻轻唤了声,“林公子。” 林玄从梦中悠悠转醒,擦了把嘴角流下的口水,看到邵紫燕,惊呼一声,“你怎么来了?”又见她手上没带东西,失望地说,“怎么不给我带点吃的?” “林公子,你受苦了,我。”话没说完,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林玄站起身,见他一副少年公子打扮,呵呵笑着说,“英姿飒爽,不让须眉啊。” 林正吟也醒了过来,爬起身,一把抓住了邵紫燕的手,哭着说,“紫嫣姐姐,快救救我们。” 邵紫燕将手伸进牢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正吟放心,我们肯定会救你出去。”又看向林玄,轻声说道,“林公子,袁司马想要我们拿出一千万钱,他就能免了你的死罪。” “一千万?”林玄也吃惊不小,“不如我把朝廷官帑劫了给他送过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我们的钱再加上到煤矿也差不多,我们答应他。” 林玄说,“他的话,你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要信。” “可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先给他再说。” “你可能还不知道。”林玄牙关紧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要的不只是钱,还想要林正吟。” 邵紫燕惊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林玄继续说,“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也不知道常安道活动得怎么样了,何蛟怎么说?” 紫燕擦掉自己的眼泪,又用袖子替泪流满面的林正吟擦拭着,“何蛟已经派人去京城找张生了,只有张生能走通这些门路,可是时间紧迫,怕是来不及。” 一听此言,林玄也叹起了气。 “公子不要担心。”紫嫣说,“我们商量好了,实在不行我们就来劫狱,我一路观察,防守兵士并不太多,我们有五百人,应该可以打得进来。” 林玄轻轻摇晃着脑袋说,“进来容易,惊动了城防部队,怎么出去?不能为了我林玄而搭上那五百将士的性命。” 正吟忽然止住了啜泣,低着头嗫嚅着轻声说了句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林玄侧着脑袋问道。 正吟缓缓抬起头,清了清嗓子说,“实在不行,我就答应袁义马。” “不行。”林玄厉声制止了他。 “可是,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林正吟说,“以我一条性命,拯救我们全族,我死而无憾。” 林玄冲过去,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有办法,我绝对有办法。” 正吟抬起无神的眼睛看着他说,“你有什么办法?” 林玄却低着头答不上来。 紫燕捏着正吟冰凉的小手,对林玄说,“林公子,我们只有劫狱这一条路可走了,不要替将士的性命担忧。” 林玄浑身无力,靠在墙上低头不语。 几个狱吏闯了进来,拽着紫嫣的胳膊说,“这么久了还不出来,当我们这是菜市场啊,走走走。” 紫燕回头看了二人,被狱吏强行拖拽了出去。 邵紫燕连夜出城,与何蛟武扬威会合,对他们详细介绍了探查到的情报。 “公子关在哪里?”何蛟问。 “林公子关在荆州大牢,防守并不严密,若要强攻,也不是不可取,只是,一旦惊动城防兵士,就出不了城了。” “你不是见到林公子了吗?他怎么说?” “林公子也身处囹圄,无计可施。” 此时,林恭俭也旁边的房子里走了出来,睡眼惺忪,借着火光看向邵紫燕,一脸惊诧地说,“你是邵紫燕?你不说话还真看不出来。”转身对何蛟说,“你说你们有劫狱?” “这是唯一的办法。” 一听此言,林恭俭立马急了,跳起来叫道,“万万不可,带兵劫官府牢狱,与造反何异?倘若如此,我们林氏的声誉就彻底毁了,永世翻不了身。” 何蛟说,“大公子,林氏族人已经被关进了大牢,生命危在旦夕,我们放手一搏,他们还有活命的机会,倘若他们被官府杀了,连命都没有了还要声誉干什么?” “不行,我不同意这个计划,我不想我们林氏被后人说是大晋的反贼。” “你的意思是,你宁愿他们被官府冤杀,也要保护林氏声誉吗?” 林恭俭低着头答不上来。 邵紫燕说,“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商量一下劫狱计划,明天就是袁义马的最后时限,如果再不行动,正吟就完了。” “依我看,正吟做司马小妾也没什么不好,也算是高攀了。” 众人一脸惊诧,纷纷转头看向他。 林恭俭继续说,“袁司马不就是要钱吗?给他不就成了,正吟做了他的小妾,他肯定会对我林氏网开一面。” 紫燕急红了脸,高声说道,“大公子,袁司马一向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他的话不可相信。” “紫燕说得对。” 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众人闻声望去。 武扬威尴尬地笑了笑。 说出这几个字的人竟然是武扬威。 何眨着眼睛问道,“武将军,你的病好了?” 武扬威喉咙动了动,艰难地说出了一句话,“邵紫燕女扮男装,我好像就不紧张了。” 何蛟笑着说,“以后我们一起议事,就让紫嫣先化了妆再来。” 武扬威看着邵紫燕说,“也不能说不是个好办法,就是有点麻烦邵姑娘,” 邵紫燕看着她轻笑。“你在我旁边说话,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三人没再理会林恭俭,脑袋扎在一起,商议第二天去荆州劫狱的事情。 最终作出安排,让五百兵士扮作农夫工匠分散入城,然后大家在指定地点集合,等天黑之后,动手劫狱。 紫嫣说,“兵士入城门倒是好办,你们二位怎么办?一个个高大一个粗壮,特征过于明显,怕是不好入城。” “这有何难?找两个大棺材,把我同武将军装在里边,连同我们的兵器一块抬入城中,守门士兵也怕晦气,他们定然不会开棺检查。” 紫嫣笑着说,“这是从程威那里学来的招数?” “这个程威,歪点子多得很,用上一些,有时候确有奇效。” 三人计策既定,连夜分头行动。 八十五 魅惑之气 八十五魅惑之气 林玄翻了个身,从梦中醒来,小窗户里照进来的阳光,已经移动到了栅栏之上。 他揉揉脑袋,看来时候不早了,这一觉睡得通透。 捋掉头发上的枯草,他左右转头看了看,发现林正吟不在牢房里,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气血上涌。 用力推醒林族长,瞪着眼睛问道,“叔父,正吟怎么不见了?” 林守制眼神迷离,转身看了一圈,发现林正吟确实不在,脑袋立马清醒,“我也不知道,昨晚睡前他还在,一直靠在我的腿上。” 林玄立马扒着牢门,使劲摇晃,放声大喊,“林正吟,林正吟。” 他们没有听到林正吟的回复,却招来了几个狱吏。 狱吏用刀背敲着栅栏,“喊什么喊?” “林正吟呢?就是我们牢房这个姑娘。” “他天不亮就被带走了。” “被带走了?被谁带走了?” “被司马府的人带走了。” “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狱吏说,“是她跟着司马府的人悄悄走的,还吩咐大伙儿不要吵醒你,倒是一个好姑娘。” “他怎么能悄悄走?他为什么不叫醒我?是不是你们把他绑走的?” “嘿。”那狱吏笑了一声,“我才不敢,人家马上就要给司马当小妾,一步登天,我们可得罪不起。” 林玄身子一软,倒在了林恭俭的身上。 袁司马喜笑颜开,精神抖擞,看着站在对面亭亭玉立的林正吟,肥大的脑袋上都渗出了一层油。 他搓着手歪着脖子看着林正吟,轻声说道,“林姑娘,把我伺候好了,以后让你吃香喝辣。” 林正吟实在不忍看他的脸,低着头说道,“我们先说好,我答应做妾,你要放了我们林家全族人。” “好说好说,你过来。”袁义马伸出双手。 “不行,你得先答应我。”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先过来嘛。”袁义马有些急不可耐。 林正吟后退半步说道,“不行,你先放人。” “放人不是说放就能放,要给你们洗清罪名,总得有一个过程。” “你不放人,休想靠近我。” 袁义马收起笑容,看着林正吟,“林姑娘,你别傻了,进了我袁府就是我袁府的女人。” 林正吟猛然转身,从刀架上取下一把匕首,扔掉刀鞘,拿着匕首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你若食言,我便血溅当场。” “逼我是?”袁司马冷笑着说道,“你以为你死了就能救你的族人。” 林正吟四肢僵硬。 袁义马站起身,拖着巨大的身躯向林正吟慢慢走去。 林正吟大骇,举着刀指向袁义马,刀尖不断颤抖,嘴里说道,“你别过来,你敢靠近,我就死给你看。” “好啊,你死给我看,我看你能不能拿你的尸首救你的家人?” 林正吟匆匆后退,他抬起眼帘,拧着眉头看向了袁义马的眼睛。 瞬间,袁义马的身体停止了移动,原本狰狞的表情,也忽然变得呆滞。 林正吟见袁义马似乎着了魔,也心生疑惑。 看着他一脸沉醉,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忽然想到王令之传授给她的心法,“好色之人亦沉迷于美色,以色气直击心灵,则心灵为之所困。” 林正吟心里一喜,微微眯起双眼,调动心里那股迷惑之气。 如一只出生未久的小狸猫,透过眼睛,将一股魅惑之气洒向了袁义马,笼罩住了他的全身。 袁义马身体微微一颤,脸上那股贪恋的神色如同涟漪般荡漾开来。 林正吟轻启双唇,以极其温柔的声音说,“袁司马,我是谁?” 袁司马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你是正吟,不?你是我的女王。” 林正吟说,“你是不是一切都听我的?” “那是当然,我一切都听正吟的。” “你能否放了我的家人?” “我一切都听你的,我能放了你的家人。” “那好,赶紧去办。”说完,林正吟收回了目光。 袁义马散乱的心神也逐渐聚合起来,他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还是站在原地未动,抬头又看林正吟,忽然发现这个女子与他非常亲近,似乎心灵相通。 他见林正吟手里还拿着那把匕首,慌忙后退几步央求道,“正吟正吟,你听我说,快把刀都放下,我什么都听你的。” 林正吟放下匕首,身体站得笔直,看着袁义马说,“司马大人,能不能放着林玄和我的家人?” “当然能啊。”他脱口而出,“我不是说了吗,什么都听你的。” “那好,你现在赶紧去办,我在这里等着。”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可千万不要自寻短见。”说完他不自觉地对林正吟轻轻躬身,退出了房间。 回到大堂,袁义马只觉得浑身乏力,脑袋昏昏沉沉,他让管家去找朱正分,说有要事商量。 不久,朱正分迈着小碎步跑了进来,见袁义马斜斜摊在胡床之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失神,如同三魂少了气魄。 他躬身说道,“司马大人,急着找我来,有什么事?” 袁义马抬起头,扶着床沿坐直身体,说道,“我怎么有些头晕,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现在好多了。” “司马大人想让我要我给你解梦吗?” “不是不是。”袁义马摆摆手说道,“林玄的事还需要和你商量一下,能不能放过他们?” “放过他们?”朱正分脖子一凉,说道,“这怎么可能?好不容易才拿到他们的犯罪证据,怎么能说放就放?再说了,定罪文书我都递上去了。” 袁义马轻轻晃了晃脑袋,双手在鬓角上使劲揉搓着,“确实难为你了,但我就是觉得,放着他们好一些。” 朱正分见他神态异常,看着他轻声问道,“司马大人,你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这样做我心里更加舒坦一些。” “司马大人,放了他们绝对是不可能的。”朱正分贴近他的脸,看着他说,“你没生病?你怎么了?” 袁义马歪着身子靠在了床沿上,用拳头敲了一下脑袋说,理智逐渐回归,“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林正吟让我放了他们,我就觉得,按她说的做,我很舒心。” 朱正分豁然起身,盯着袁义马说,“司马大人,你不要被美色所迷惑,你怎么能听他的?天下女人多的是,为了一个林正吟而坏了我们的大事,不值。” 两个侍女从后堂走了上来,想要给袁义马更衣擦汗。 袁义马侧头看了看他们,一脸厌恶推开他们,“走开,这里不需要你们,让林正吟过来服侍。” 林正吟从后屋转到大堂,看见房间里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知道此人就是朱正分了。 她故技重施,双眼一眯,心中提起一股迷惑之气,全神贯注盯着朱正分的眼睛。 朱正分也看着她,眯了眯眼说,“你就是林正吟?你瞪着我干嘛?” 林正吟屏气凝眉,加大了输出力度,轻扬下巴,一脸魅惑之色,看着朱正分。 “你有毛病吗?你瞪死我,我也不会释放你的家人。” 林正吟无奈收回目光,看来此人不好色,没法迷惑他,又转头看向袁义马,轻声说道,“司马大人,我家人的安危全仰仗你了。” 袁义马只看了林正吟一眼,脑门一热,脑海中似乎一股激流穿过,浑身上下舒坦至极,他柔声答道,“正吟你放心,我会救他们。” 朱正分见状,立马喊了起来,“司马大人,不要被这个妖女所迷惑,大丈夫行事,怎能屈于美色。” 袁义马用涣散的眼神看着他说,“朱刺史,照你这么说,至少没得商量喽?” “你赶紧将那个妖女赶出去。”朱正分气鼓鼓说道,“也不知道她给你灌的什么迷魂汤,怎么能听他的?”说完,朱正分转身,甩着袖子离开了司马府。 袁义马一点愧疚,看着林正吟说,“你先不要急,我再想想办法。” “朱正分不是什么都听你的吗?今天怎么没有拿捏住他?” “哎,你想得太简单了。”袁义马叹着气说,“虽然我军权在握,可朱正分毕竟是一州之长,不全听我的,再说了,他与你家林玄结仇很深,这次下定决心非要弄死他。” “现在怎么办?”林正吟问道。 袁义马想了想说,“救你林氏一家老小,我倒是有一些把握,不过那林玄,我看,难逃一死,朱正分绝对不会放过他。” 林正吟双眼微眯,想要提起心中那股魅惑之气继续说服袁义马,只觉心中空空如也,没有一点气息,脑袋也如同炸裂一般。 她身子后退两步,险些晕倒。 袁义马赶忙起身,轻轻扶住她的胳膊,“正吟,是不是累了?快回屋歇息。”他赶忙吩咐侍女将林正吟搀扶到后屋,嘱咐他们好生伺候。 林正吟头痛欲裂,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流了下来,她跟着侍女迷迷糊糊回到了后堂,鬓角上的血管在剧烈跳动着,她用手抱着似乎即将炸裂的脑袋。 王令之给她交代过,说这招不可多用,用多了会大伤元气。 他只能安心休养,等待恢复精神,继续说服袁义马。 袁义马靠在胡床上定了定神,感觉身体又有了力气,吩咐管家去常安道府上传话,管家却有事不在,他便叫来了张校尉,“张校尉,你去趟长史府上,帮我给常长史带句话。” 张校尉见他今天说话如此轻柔,浑身不自在,扭了扭肩膀说,“听司马大人吩咐。” “你去告知常长史,明天早上,开堂会审林玄聚拢思兵一案,告诉他,林氏族人可以从轻发落。” “那林玄呢?” “林玄死罪难逃,明天,朝廷的回复公文应该也就到了。” 张校尉身子轻轻晃了晃,抬眼看了看袁义马,躬身回礼,领命而去。 荆州城。 一个偏僻的街角,聚拢着几个神神秘秘的人。 其中有一个独臂男子,身材高大,身姿挺拔,显得尤为独特。 独臂大汉派了两个侍卫在路口放哨,几人神秘人将脑袋扎在一起,悄悄商量起来。 何蛟问,“你们的人都进来了?” 几个神秘人是那五百兵士的分队首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极为严肃,他们看着何蛟,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好,荆州大牢周边我已经踩过点儿,守兵不是很多,你们依照我的指令,带着你们的人马,隐藏在指定位置,等我发了信号,大家统一行动。” 紫燕还是书生打扮,轻声说道,“何将军,我们的撤退路线怎么定?” 何蛟咬了咬牙说,“劫狱简单,就是撤离荆州城比较难办,四个城门我都看了,唯有东门防守还算薄弱。” “你的意思是,我们从东门冲出去?五百人的部队这么显眼,恐怕难以隐蔽行事。” 何蛟说,“荆州大牢被劫之后,城防部队必然会全体出动,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如果全从东门撤出,定然会引来他们的围剿。” “那怎么办?救了他们出不了城,岂不是让林公子罪上加罪?” “唯一的办法是。”何蛟看着众人说,“城防兵士出动之后,我领三百人直扑西门,把他们引到西边去,武扬威将军带着剩下的人,护卫林玄和林氏族人从东门撤出,如遇阻拦,不可恋战,如果恋战,他们定会派增援部队,只要我们敢打敢拼不计伤亡,护送他们出城应该问题不大。” 各部首领齐声答道,“遵命。”没有一点含糊。 他们知道,此一战必定伤亡惨重,但是他们表情坚毅,脸上没有一点犹豫。 “好,那就这么定了。”何蛟最终拍板,“还有一件事。”他看着邵紫燕说,“紫嫣姑娘,你去趟常大人府上,侧面打听一下官兵有没有异动,若有异常,及时来报,我要随时调整行动方略。” 紫燕抱拳点头,转身离开。 众人相继散去,带领自己的部下隐藏在荆州大牢周边。 只等天黑,奋力一战,拼死营救林公子。 八十六 劫狱 八十六劫狱 张校尉刚走到常长史府邸门口,看到身后一个身影跟得上来,这个人面容清秀,走起路来动作轻柔飘逸,只觉得此人形态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门人通报,有人两个人要见长史。 管家出来一看,二位都是熟练,便没阻拦,让护卫将他们二人一齐领了进去。 常长史在屋里踱着方步,仰着脖子思考着什么,忽见易容过的邵紫燕跟在张校尉的身后走了进来,也是吃了一惊。 但见他们两个并没有交流,知道他们只是顺路碰到而已。 “张长史。”张校尉首先抱拳,说道,“刺史大人有话让我带给你。”说着,斜眼看了看站在身旁的年轻书生。 常安道欣赏着眼前两个人,一文一武,一个年轻俊俏一身白衣,一个雄姿英发一身黑甲,抬起头哈哈笑了一阵,说道,“张校尉,公事还是私事?” “公事。” “既然是公事,直说无妨,这位公子是我的人,没什么好避讳的。” 张校尉抬头说,“袁司马让我告知常长史,明天早晨开堂会审林玄聚拢私兵一案。” 常安道皱眉说道,“明天朝廷的公文就要到达,看来,袁义马和朱正分不想让林玄活到明天晚上啊。” 张校尉抿了抿嘴,看着常安道说,“袁司马还让我带句话,说林氏族人除了林玄之外,其他人都可以从轻发落。” “袁司马怎么忽然变卦?奇怪。”常安道看着张校尉说,“你知道什么内幕吗?” 张校尉看了看邵紫燕,轻声说道,“我只是听说,今天早晨林正吟被接到了司马府,而且,而且他似乎没有反抗。” “这么说,林正吟说服了袁司马?” “应该就是这样。” “这倒让我有些意外,袁义马怎么会听他的?” “可是她没有说服袁司马释放林玄,如果常大人想救他,还要早做打算。”张校尉说完,往身后看了看。 常安道看他小心谨慎的样子,说道“你放心,我府上没有耳目。” 张校尉点点头,告辞而去。 常安道看着张校尉走远,请邵紫燕回屋就座,又独自在地上走了两圈,说道,“现在这么个情况,还真让我无处下手。” 紫燕问道,“京城还没有消息吗?” 常安道摇头,“你们也没消息?” “是的。”紫燕幽幽说道,“没想到朱正分这次办事这么利索,明天就要给林公子开堂定罪。” “他朱正分担心夜长梦多,想要的明天朝廷文书下达之后,直接将林玄处决,等什么做成熟饭,谁也改变不了结局。”他忽然发觉一点异样,邵紫燕相比于上次,沉稳了许多,扭头看向她说,“紫燕姑娘,你听到这消息一点都不着急吗?” 邵紫燕眼珠子一转,皱着眉头说,“我当然急啊,怎能不急?可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来求常大人帮忙了。” 常安道摇了摇头,走到门口,看着远处的蓝天说,“明天,我的人如果带不回消息,那我常安道也确实无能为力了。” 紫燕起身,一步跨到常安道身旁,说道,“常大人,你一定要帮忙,林玄的性命就指望你了。” “唉。”常安道也是无奈,叹着气说,“我当然会尽力,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我实在救不了他,只能听天由命了。” 紫燕也轻轻叹了口气,二人看着远处沉默着。 夕阳带着树叶的影子,从他们的脚边慢慢爬过。 紫嫣忽然开口说,“我刚才路上,见一队兵士从大街跑了过去,今天有什么军事行动吗?” “没有,正常换防而已。”忽然他觉得紫燕话里有话,回身看着她,说道,“你们可不要乱来。” 紫嫣说,“不会,我们不会给长史大人添麻烦。” “那就好。”常安道回过身,“明天开堂会审,我会据理力争,尽量拖延时间,希望我的人尽快送回消息” “那就拜托常大人了,在下告辞。”紫燕说完,躬身拜谢,快步离开了长史府。 她与何蛟汇合的时候,夕阳已经从城墙落了下去,整个荆州城瞬间陷入令人窒息的昏暗当中。 一个幽暗的房间里,邵紫燕在向何蛟汇报她从常长史那里探听到的情况。 听完,何蛟惊异地说,“怎么?袁司马要放了林氏族人?” “对,张校尉亲口说的。” “他会不会在骗你?” “不可能,他当着长史的面说的,他不是那种人,再说了,他也不知道我是谁啊。” 何蛟抬起脑袋思索着,嘴里轻轻说道,“袁义马竟然改变了主意,同意释放林氏族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做,肯定是有人从中说和,到底是谁呢?” 邵紫燕说,“是林正吟。” “林正吟?”何蛟惊呼,“他被袁义马掠回司马府了?” 紫燕低着头说,“正吟妹妹没有反抗,应该是同意给司马做妾,才换得他家人平安。” 何蛟咬了咬牙说道,“何必如此,再拖一晚,我们就能救他们出来,何必委身于袁义马。” 紫燕问,“我们的营救计划要不要变一变?” “不用变,也不能变,我们等不起了,明天朝廷定制文书一到,朱正分马上就会对林公子动手,今夜就是最后的营救时间了。” 窗外,黑暗的角落里,一个身影偷听到了他们所有对话,轻手轻脚离开了这个破旧的房屋。 司马府。 袁义马从后屋转了出来,一脸愁容。 林正吟早晨晕倒之后,睡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他请医生看了,医生说是林娘子过于操劳,气血虚空,吃几服药,休息一阵就没事了。 忽然管家匆匆来报,说到门口有一个人求见,自称是林恭俭。 “林恭俭?他不是逃了吗?跑我府上来干什么?” 管家说,“要不要把他抓起来?” “不用,你让他进来。” 林恭俭走进明亮的大堂,看到袁义马端坐于大堂主位之上,见他身躯肥大,占满了大半个座位,忽然双腿一软,差点跪在了地上。 袁义马俯视着他,却是一脸和蔼的表情。 林恭俭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躬身说道,“司马大人,小人林恭俭,特来求见。” “林县令不必拘礼,你我以后就是亲家,是一家人。” 林恭俭挤出一丝笑意说道,“多谢司马大人不杀之恩,我有一事相告。” “说,什么事?” 林恭俭抬起头说,“今夜,林玄的私兵要劫荆州大牢。” “什么?”袁义马拍案而起,“吃了熊心豹子胆,一帮游民山匪,敢来我荆州闹事,活得不耐烦了。” “我担心他们若劫狱成功,会影响司马大人的朝廷清誉,特来禀报,请大人早做定夺。” 袁义马俯视林恭俭,低头说道,“对我忠心之人,我袁义马绝对不会亏待,你说,想要什么?” 林恭俭往前挪了两步,“我只想保住我的县令位置。” “就这?你倒也不贪心,本官答应你,还有,明天你们林氏全族会无罪释放,到时候你来接人。” “多谢大人,大人不计前嫌,仁义之至,我代表林氏,叩谢司马大人。”说着话,林恭俭躬身到底,行了一个大礼。 他刚直起身,忽然,眼前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了过来,速度极快,他根本来不及躲闪。 那个东西正中面门,只听“哐当”一声,他眼前一黑,仰面栽倒在地。 他一骨碌爬起身,用手摸了摸黏糊糊的嘴巴,满手都是血。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抬头看去,却发现林正吟扶着后屋的门框,站在门口,一脸怒容看着他,身体剧烈抖动着。 林恭俭看着袁义马,尴尬地笑笑,赶紧用袖子擦掉鼻血,低头看了看砸向自己的物品。 那是一个铜质夜壶。 他觉得嘴巴发麻,像吃了一把花椒,舌头一动,嘴里好像多了一个什么东西,吐在手心,打眼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两颗门牙,和着满嘴的鲜血,看起来很是恶心。 袁义马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狼狈的林恭俭,快步走向林正吟,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柔声说道,“正吟,你怎么起来了?好生歇着啊。” 林正吟瞪着林恭俭,对袁义马说,“把他给我轰出去。” 袁义马朝林恭俭摆了摆手,说,“赶紧走,看你把林正吟气成什么样了?” 林恭俭手里揣着自己的门牙,匆匆离开了司马府。 林正吟抬头看向袁义马,想要说服他不要对林玄动手,可是心里空落落,打不起一点精神。 袁义马让侍女把正吟扶回后屋休息,吩咐他们好好伺候,不可怠慢,否则家法从事, 回到大堂,他赶紧叫来张校尉,告诉他今天晚上林玄的私兵要劫狱,让他赶紧去加强布控,千万不要让他们把林玄给抢走,否则,朝廷怪罪下来,谁都担当不起。 张校尉得令出门,一方面组织兵士,加强荆州大牢的防卫,另一方面,他让换防轮休的兵士停止休息,通通入城防卫,加强了荆州城的警戒。 子时刚过,何蛟命令士兵传话,开始行动,计划不变。 他带领三百人直扑荆州大牢,武扬威领二百,潜伏在外,等待接应。 不大功夫,何蛟顺利突破荆州大牢外层防卫,打到了内府门前,却发现今天的防卫兵士比他之前探查的少了好多,而且对方一击便溃,纷纷遁走。 何蛟丈二摸不着头脑,荆州兵士这么不敬业吗? 他顾不得多想,帅人打开牢门,一马当先冲进了荆州牢房。 一进牢房,他便张口大喊,“林公子,林公子。” 可这三个字在空荡的牢房里来回激荡,就是没有听到林玄的回答,他继续高喊“林公子。”牢房里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他挨个牢门查看,发现这个牢房是个空牢,他心说不妙,莫非走漏风声中计了?他赶紧帅兵撤出,狂奔着离开荆州大牢,顺利冲到了大街上,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武扬威见他空手而归,诧异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林公子呢?” 何蛟说,“牢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们好像中计了。” “中计?”武扬威警惕地看向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动。 “今晚怪事太多,我也想不明白。”何蛟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为什么他们把林玄转移走了,却没有派兵来围堵我们?” 邵紫燕也急了,“没能救出灵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何蛟说,“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先撤出城外,之后再做商议。” 紫燕说,“对,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已经惊动了官府。” “好。”武扬威点头,问道,“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我走东门你走西门?” “对。”何蛟看着武扬威说,“照顾好紫嫣姑娘。”说完带领三百人,在黑夜的掩护下往西奔去。 武扬威带着紫燕,与二百兵士沿着漆黑的大街,往西门疾行。 还没到西门,便看到西门的城墙之上站着许多兵士,手拿火把,站得整整齐齐。 一看便知,荆州城防加强了。 武扬威躲在黑暗里,观察了一会儿,回来对众人说,“不行,我们出不去了。” 紫燕说,“先回去再说,不要被他们发现。” 众人转身往回撤退。 刚走不久,后方传来一个声音,“你们等等。” 武扬威身体一震,貌似被官兵发现了,连忙回头,举起了手中陌刀挡在胸前。 月光之下,站着一个身材中等,身着黑甲的军官。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被他与邵紫燕拦住去路的张校尉。 武扬威死死盯着他,见他只剩一人,身后没有一个兵士,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邵紫燕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立在张校尉面前,拱手说道,“张校尉,有何指教?” “你们想劫大狱?” “是不是你安排的?”紫燕说,“是不是你把林玄转移的?” “你们也小瞧我荆州兵士了,就算你们劫狱成功,能全身而退吗?” 武扬威举刀,看着他说,“能不能出得去,要问问我这把刀。”说着话,他高举陌刀,架在了张校尉的脑袋上方。 八十七 出狱 八十七出狱 张校尉没有理会武扬威,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书生,轻笑一声,说道,“原来是你,我说怎么这么眼熟?” 邵紫燕行了一礼,恭声说道,“还没当面谢过张校尉上次解救林公子之恩。” 张校尉说,“不必客气。”看了看他们身后二百多人,问道,“你们就这么点人?还真以为能带着林公子冲出荆州?是不是太小看我们荆州防务了?” 武扬威脖子一扭,“哼”了一声说道,“是你小看我们了,我们既然敢劫狱,肯定就能冲出去。” “武将军不要说大话,你们连林玄的面都没见着?” 武扬威扭头看向他,眼中冒着火,“你把林公子藏在了什么地方了?” 张校尉轻轻笑了下,“这可不能告诉你,这是我的职责。”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武扬威威胁道。 “想动手,请自便。” 邵紫燕拦开武扬威,向张校尉抱拳,说道,“张校尉,你已经帮过林公子一次了,为何不能再帮他一次?” 张校尉说,“我自己职权范围内的事情,我可以相机而变,但违抗朝廷的事情,我张智威绝对不会做。” 说完,他向邵紫燕抱拳说,“如果姑娘信我,带着你的人跟着我,我安排你们出城。” “我们怎么可能信你?你是袁司马的人?”武扬威喊道。 邵紫燕一直盯着张校尉的眼睛,说道,“若不是张校尉手下留情,我们在荆州大牢就已经被全歼了” 张校尉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紫燕继续说,“若不是张校尉在让城门口的防守兵士大张旗鼓,我们早就被发现了。” “紫燕姑娘倒是聪明,没有浪费了我一片良苦用心。” “张校尉,我信你。”紫燕说完,转头看向武扬威,“武将军,他在帮我们。” 武扬威点点头,收回陌刀。 紫燕说,“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如果今夜出不了城,明天肯定遭遇全城大搜捕,我们家无处躲藏。” 武扬威看了看张校尉,轻轻抱拳说道,“希望张校尉不要辜负林公子的信任。” 张校尉轻轻回礼,侧着脑袋闭口不言。 邵紫燕立马派人去通知何蛟,不要让他强攻城门,来这里找他们会合。 鼓声过了三更,张校尉带着五百兵士绕街串巷,偷摸来到了南掖门,轻轻击掌三声,城门应声而开。 “我们走了,你怎么交代?”紫嫣问道。 “这你就别管了,敢送你们出城,我当然有办法向司马解释清楚,再说了,看守这个城门的,都是我的弟兄,不会走漏风声,你就不要替我操心了,赶紧走。”张校尉继续说,“听说,林公子今天就会被处决。” “请问张校尉,你有没有办法救林公子。”紫燕问道。 张校尉低下头,轻轻叹气,说道:“我不能背叛司马大人,他待我恩重如山,你也不要想着让我救林玄,我不会那样做,林公子能不能脱险,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紫燕看着他,深深鞠了一躬,“张校尉尽忠职守,我理解。” 趁着夜色,何蛟带着五百人,偷偷潜出了荆州城。 常安道匆匆吃过早餐,径直来到刺史府。 袁司马也随后赶来。 三人进入大堂,看到当间桌子上一摞麻黄纸,摆放得整整齐齐。 朱刺史神清气爽,一脸兴奋,命人给二位上了好茶,伸出手整理好衣袖,开口说道,“袁司马,常长史,这是林玄和林氏家族的犯罪证据,请二位过目。” 袁义马和常长史挺着胸脯,坐得端正,一动不动。 朱正分说,“二位大人,若无疑问,那就在这上面签字。”他拿出自己拟的定罪文书,摆在了袁司马的面前,偷偷扫了一旁边的常长史。 常长史首先说话,“我反对。” 朱正分笑了笑,说道,“我和袁司马已经有过沟通,已经同意意见,你一个人反对也无济于事。”转头看向袁司马,笑着说,“司马大人,如果没有疑问,就请速速签字,等朝廷批文一来,我们立马执行。” 袁义马眼帘低垂,看着朱正分手里的文书, 文书上面写有两项罪行,第一项是林玄聚拢私兵,罚没家财,即刻处斩,第二项是林氏收拢流民,包庇林玄,没收家产,全族发配充军。 他推开这本定罪文书,抬头对朱正分说,“朱刺史,先不要着急,我与常长史有事与你商量。” 朱正分看了看二人,心中疑窦丛生,退回到了座位之上。 袁司马看着常安道,说,“长史大人,我同意你的请求,判定林氏族人无罪,将他们即刻释放。”他又转头看向朱正分,“刺史大人,你意下如何?” 朱正分直愣愣地看着二人,紧闭嘴唇不说话。 常安道说,“袁司马,这一点我同意,但还有一点,我一直坚持自己的立场,林玄聚拢私兵一案,还有很多疑点,不能定为死罪。” 袁义马看向他,说道,“我已经同意释放林氏族人,常大人你还不满意?” “不是我满不满意的问题,是罪证不足,如此定罪,过于草率,就凭那点证据,直接宣判一个人的死罪,于法与理都说不过去。” 二人就林玄死罪判定是否得当的问题,在朝堂之上辩论开来,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据理力争,互不相让,好不热闹。 朱正分坐在台上,轻声提醒道,“二位大人,还有我呢。” 袁义马扭头看了看他,说道,“朱刺史,对于此事,你什么意见?” 朱正分说,“林玄聚拢私兵,证据确凿,常大人不要再辩解了。” “我不同意,我坚持自己的观点。” “我们的处理异议的方法一直是少数服从多数,既然,我和袁司马都同意定林玄为死罪,你一个人反对也没什么用。” 常安道一愣,这二人又开始搞统一战线,联合对付自己,只能使出自己的杀手锏了,“林玄之事先不说,关于林氏族人,我同意袁司马的意见,应当无罪释放,并归还全部财产。” 一听此言,朱正分立马就急了,吃到嘴里的肉怎么可能吐出去。 摇着头说道,“林氏收拢流民,带领家兵与田氏聚众私斗,包庇林玄,这罪名一项一项都查到了实处,怎么还能翻案呢?” 袁义马自然不同意他的看法,说,“很多证据似是而非,并不可靠,需要继续审核,你朱刺史我还不了解,为了私利不择手段。” 朱正分气得脸色发青,轻轻拍着桌子说,“司马大人,你这是诛心之言,咱们就事论事。” 两个人又围绕着林氏的问题辩论开来,一时间难分胜负,谁也说不了谁。 直到中午,大家都饿得头昏眼花,实在顶不住了。 常安道说,“二位,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做商议。” 朱正分大口喝着水,说道,“今天必须拿出个结论。” “今天不行,我们明天我们继续讨论。” 朱正分知道常长史在拖延时间,“今天必须拿出意见,怎么可能拖到明天?朝廷文书下午就到,文书一到,立马处斩林玄。” 三人自顾吃了些饭,谁也不理谁,谁也不说话。 吃完饭,常安道端坐于地塌之上,挺起腰杆,闭目养神。 袁义马的随从上前脱下他的衣服,替他擦着不断渗出的汗水。 朱正分坐在主位之上,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在这之前,他还没有遇到三个人都无法统一意见的事情,顶多就是他和袁义马同意,常安道反对,或者常安道同意,他和袁义马反对,从来都是以一对二,事情很好定夺。 可是这次不一样,关于杀林玄,他和袁义马意见统一,可是关于释放林氏族人,常安道却和袁义马穿了同一条裤子,让他成了第三者。 三个人一直耗到日落三竿,眼看朝廷文书就要到了。 朱正分担心,今天如果真拿不定主意,拖到明天的话,节外生枝就不好办了。 他咬紧牙关,狠下心对袁义马说,“司马大人,我同意你的意见,释放林氏族人,归还林氏财物,但是林玄,今天必须处斩。” 袁义马哈哈笑了起来,“这就对了嘛,何必跟我费着半天时日。”说完,转头看向常安道。 常安道一脸黑雾,也不知道该怎么辩驳了。 突然,一匹快马在大堂门口停了下来,卷起一片尘土。 马背上跳下来的人,不是朱正分的信使,也不是常安道的密使,而是皇宫里出来的传旨太监。 三个人身子同时一颤,慌忙起身,一字排开,站在了大堂中央,躬身看着传旨太监。 那传旨太监立于大厅之上,轻轻拢着手,看着三人说,“圣上有令,命林玄进宫。” 一听此言,朱正分和袁义马都吃惊不小,唯有常安道一副气定神闲高深莫测的样子。 朱正分壮着胆子问道,“敢问大人,圣上让林玄进京做什么事?” “不是进京,是进宫。”那太监抖了抖肩膀说,“圣上口谕,招林玄进宫,打问那把琉璃杵的由来,那把琉璃杵本为松滋林玄所有,圣上说林玄与他颇有佛缘,让他进宫面圣。”说完,传旨太监向他们摆摆手,“听说林玄还关在大牢里等候处斩?” 二人互相看了眼,没人搭话,只能朱正分顶了出来,“我们已经查实,林玄聚拢私兵,已经向朝廷呈报了定罪文书。” “此事圣上已经知晓,自有定夺,你们莫再追究,速速将林玄释放,跟我回京城。” 朱正分脑袋有些迷糊,事情怎么忽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定林玄死罪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当今圣上怎么会忽然插手? 那个琉璃杵,对了,琉璃杵是袁司马进贡给圣上的,圣上怎么又说琉璃杵归林玄所有? 忽然间,他瞥到了置身事外的一脸平静的常安道,一定是他搅得局。 朱正分抬起眼睛,冷冷看向了常安道。 常安道双目微闭,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怎么着?我说话不好使啊?你们这谁做主?”一看没人搭理他,那太监叫了起来。 朱正分赶紧站了出来,低头说道,“我这就派人去把林玄从牢里放出来,还请特使大人稍作休息。” “还派人?你亲自去。” 朱正分领命,转身就要跑出房间。 特使又叫住了他,“晚上好好伺候林公子,让他沐浴更衣,明早同我一起进京面圣。” 林玄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靠在牢狱的土墙上,看着窗外那一小片蔚蓝色的天空。 忽见朱正分亲自下场,身后还站着常安道,林玄说,“二位大人亲自给我来送行吗?我林玄好大面子啊。” 朱正分五官挤在一起,努力摆出一脸笑意,说道,“林公子何出自言,我们是来接你出狱的。”说完,他赶紧吩咐狱吏打开牢门。 林玄见朱正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也是不解,再看身后的常安道。 常安道只是微笑着,看着他轻轻点头,还眨了眨眼。 林玄立马明白了,扭头看着朱正分,说,“判我什么罪名啊??” 朱正分躬身,龇着牙,似乎在笑,嘴里说道,“林公子啊,不要见怪,一场误会而已。” “一场误会你就杀了我黑石山那么多家丁?抢了我林家坞那么多家财?” 朱正分站在林学面前,点头哈腰说道,“收缴你们的那些财物,我自然会如数返回。” 林玄低头看着他,咬着牙说,“此事我慢慢跟你计较。”又面对常长史,抱拳说道,“多谢大人相救。” 常长史说,“吉人自有天相,是那个琉璃杵救了你。” “琉璃杵?你是说林正吟刺死田金蓖的那把琉璃杵吗?不是在朱正分那里吗?” 常安道轻笑着,看了一眼朱正分。 朱正分羞愧地低下了头。 “聪明反被聪明误,还不是刺史大人那把琉璃杵献给圣上,没想到,圣上招林玄入京。”他看着把脑袋埋在胸膛里的朱正分,哈哈大笑。 林玄也笑了起来,“刺史大人下得好大一盘棋。” 朱正分低着头,带着狱吏退到了监牢之外,只留常安道林玄与林守制三人。 八十八 怒砸石狮 八十八怒砸石狮 林玄止住笑,摸了摸脑门说,“天子让我入京?这也太突然了,究竟怎么回事,还请大人明示。” 常安道抱拳,向着东方微微躬身,说道,“当朝天子喜佛,对那把琉璃杵爱不释手。 原本,我想让我叔父直接进言,劝诫天子释放你们林氏,但是这样做无凭无据,又过于生硬,朝堂肯定无人支持。 后来想到,叔父说过天子手里天天把玩着一个透明的琉璃杵,甚是可人,我便猜到这琉璃杵就是林正吟刺杀田金篦的凶器,被朱正分当做礼物献给了天子。 我便让叔父从侧面告诉天子,这把琉璃杵本来是松滋林玄所有,林玄的妹妹林正吟用这把琉璃杵刺死的郡丞,荆州刺史朱正分便以此为契机,诬陷林玄聚拢私兵,出兵将他们剿灭,不日处斩。 这般奇人奇事,天子哪里见过,便插手干预此事,让他们将你无罪释放,并让你进宫面谈。” 林玄听着常安道这些话,跟听天书一般云里雾里。 好家伙,你这上层路线走得扎实,皇帝都亲自出手。 “不过。”林玄思索片刻,说道,“逻辑上说不通啊,就因为一把琉璃杵,天子亲自下场干预司法,将我释放?” 常安道笑了笑说道,“林公子一眼看出破绽,不错,不过呢,你有所不知,袁氏朱氏一致同意定你死罪,天子却要顶着朝野压力,将你们无罪释放,是有更深层原因的。” “什么原因?” “其实天子这么做,跟琉璃杵根本就没有关系,这是天子借此机会,向袁朱两家做出的反击。” “天子与他们两家不和?” “对。” “所以说,常大人是利用了天子与他们的矛盾,救下了我。” “我哪里敢利用天子,你不要胡说。”常安道抱拳说,“不管是你还是那把琉璃杵,都是个导火索而已。” 林玄正视常安道,躬身下拜,“多谢常长史救命之恩,只要有机会,我林玄定当以命相报。” 常安道轻轻扶起他,“笑着说,快不要谢我,我用这个办法救你,也没有十足把握,只能说,吉人自有天相。” 林守制已经从牢门里慢慢走了出来,向常长史行礼道,“不知我那女儿林正吟,现在何处?” 常安道连忙回礼,说道,“她在司马府,她已经说通袁司马将你们释放,除了林玄。” 林玄咬着牙,梗着脖子说,“我非杀了这个袁义马,我现在就去司马府。” 常安道赶紧拉住他,“林公子消消气,你如果真杀了朝廷命官,天子出面也保不住你。” 林玄鼻子里喷着气,回头看了看常安道,点头应道,“我知道了,我只是去把林正吟接回来而已。” “林公子,明天一早,你还要跟随特使赴京面圣,今晚千万不要再惹出什么事端。” 林玄点点头。 他安排林守制去常安道府上歇息,又喊了狱吏打开他们的脚镣。 他并没有扔到铁链做成的脚镣,而是挂在了脖子上,摇晃的身体往外走去。 已是午后,大街上人来人往。 众人看到,一个年轻公子穿着一身破烂的囚服,肩膀上还搭着一个铁链,摇摇晃晃从荆州大牢走了出来,众人无不好奇,纷纷围了上去。 有人忽然叫道,“这不是林玄吗?” 林玄冲那人笑着点头说道,“眼力不错,我就是林玄。” 人群瞬间炸了窝。 “林公子,你怎么会在大牢里?” “你为何这副打扮?” “林公子要去往何处?” 在一个人多的地方啊,林玄停下脚步,跳上高台,环顾众人说道,“袁义马污蔑我林氏收拢私兵,将我们全族下狱。 今日,得圣上恩典,帮我们洗白冤屈。 但是他袁义马,劫掠我妹林正吟为人质,关押在司马府。 我要去司马府讨个公道,各位如果愿意给我壮声威,就请大家随我一同前往司马府,解救林正吟。” 上次民众已经跟着林正吟去了一趟刺史府,逼迫朱正分出钱买他们粮食,得到不少好处。 这回,他们自然听从林玄,跟随他去司马府。 一路上人山人海,等走到司马府门口的时候,整个街道已经塞满人,几乎水泄不通。 司马府管家慌慌张张跑进大厅,跨过门槛的时候,脚尖钩在了门沿上,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他双手扶着凳子,努力站直身体,惊恐地看着袁义马,“司马大人,大事不好,林玄带人来闹事了。” 袁义马死气沉沉,耷拉着脑袋,坐在阴暗的屋子里。 自从林玄和族人被圣上特赦并当庭释放之后,袁立马的心里很是窝火,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林玄哪来这么好的运气,他送给天子的琉璃杵,竟然成了林玄的救命之物。 一听林玄上门闹事,他双手扶着凳子上,猛然起身,剩下的凳子“哗啦”一声,彻底散架。 袁义马胸膛剧烈起伏,“召集家兵,待我杀将出去,赶上司马府聚众闹事,他林玄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说完,他疾步走向门口,身后几百个家丁已经跟了上来。 刺史府大门口黑压压一片,站满了人,袁义马没想到来了这么多民众,心里也是一惊,身体便停在了门内,没再往前走。 林玄双手背在身后,脖子上挂着铁链,站在众人之前,扬起脖子,歪着脑袋,看着大门上方那个牌子,“司马府”。 袁义马站在门牌之下,低头看林玄说,“你看什么看?想拆了我司马府不成?” 林玄又看了会儿那块牌子,慢慢低头,将眼光落在了袁义马的脸上,嘴角一歪说道,“袁义马,你不是发誓要置我于死地吗?如何又将我放了出来?” 袁义马瞪着他,狠狠说道,“看你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不要太张狂,年轻人。” “年轻是张狂的资本,袁义马,你羡慕不来,我就问你,你把林正吟藏在何处?” “林正吟已经答应做我小妾。” 林玄低着头咬了咬牙,愤然喊道,“不论如何,你把林正吟先给我交出来,否则,我率领民众拆了你这司马府。” “无知小民,我堂堂荆州司马,怎能容你在我府上口出狂言。”说着,大手一挥,身后的兵士呼啦啦围了上来,将林玄与身后的民众隔开。 民众之中,忽然有人高喊,“林玄无罪。” 接着,又有几个声音开始附和,“林玄无罪。” 袁义马高声喊道,“谁再乱叫?就把他给我揪出来,致他妖言惑众之罪。” 林玄知道,这是枪塔出头鸟的老招数,回头看着民众,高声说道,“大家不要怕,”随之举起拳头,高声喊道,“释放林正吟。” 人群跟着他举起拳头,一起大喊,“释放林正吟。” 瞬间,这几个字响彻天地。 司马府大门楼子上的尘土扑簌簌往下直落。 袁义马后背冷汗都下来了,踉踉跄跄后退半步,双手扶住大门,才慢慢稳住身形,他凝眉看向林玄,“林玄,大胆狂徒,一而再再而三的与刺史和我作对,你到底什么目的?” 等身后众人逐渐安静下来,林玄挺身而立,昂然答道,“公平,我要的就是两个字,公平。” 袁义马说,“如果你觉得被冤枉了,可以上告,你在我府上闹事有什么用?” “我要的公平,不是我一个人公平,而是大家的公平,是荆州的公平,是整个天下的公平。” 正说话间,袁义马身后走出一个女子,此女步法轻盈,身姿飘逸,面容娇美,当时就看呆了众人。 林玄一步跨上前去,拉住了林正吟的胳膊。 朱正分一看,林玄要强行将林正吟带走,立马慌乱,命令兵士将他们包围。 兵士们横举长槊,对准林玄和林正吟,将他们围在中间。 袁义马轻柔地说道,“正吟你要去哪?你快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林玄透过众兵士冷冷看着袁义马。 林正吟根本没搭理他,拉着林玄的衣袖,静静看着他,说道,“二哥,我没有被他欺负。” 林玄看了看林正吟,又看了看袁义马,说道,“袁义马变成正人君子了?” 袁义马说,“林正吟是我的贴身小妾,我怎么可能对他无礼?到现在,我连他的手都没碰过,顶多碰到他的胳膊肘,你爱信不信。” 林玄看着似乎有些委屈的袁义马,轻笑一声,袁义马忽然转性,还真让我措手不及。 他一手牵着林正吟,一手提着铁链,看着眼前的兵士说,“明天我就要进京面圣,你们若不怕死,就上来,将我杀了。”林玄往前跨出一步,兵士们纷纷后退,拿眼看向袁义马。 袁义吗摆摆手,说,“都退下。” 林玄回身,瞅着司马门口一个大石狮子,慢慢走过去,拍了拍狮子的脑袋说,“愿你来世找个好人家,不要替恶人看家护院。”说完,挥舞着手中的铁索,击打在了石狮的腰间。 “轰隆”一声,那石狮子一分为二,上半身滚落在了地上。 袁义马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这林玄竟有如此神力,以前还真是小看他了。 他想呵斥几声,却心脏发颤,提不起任何力道,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玄和林正吟在众人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林玄抱拳拜谢众人,牵着林正吟往常长史府邸走去。 他侧头笑看林正吟,说道,“你可真行,连袁义马那个老色鬼都能拿住,让他没有对你动手,出乎意料,你是怎么做到的?” 家人终于自由了,林正吟开心至极,嘿嘿笑着,扫了一眼林玄说,“你还记着王太守教我的那招跪下叫爹吗?” “嗯,记得,你练成了?你让他跪下叫爹了?” “不是不是。”林正吟慌忙摆了摆手,轻轻捂着嘴巴笑道,“其实,每个人使出这招,效果都不尽一样,像你们这种勇猛的习武之人,可以用眼神压制对方的杀气,而我一介女子,自然有自己的办法。” 林玄人忽然明悟,看着林正吟哈哈笑着说,“怪不得袁义马忽然变得这么温柔,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正说话间,林玄忽然听到有个声音在叫他,侧头一看,阴暗的巷道里,躲着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张校尉。 林玄四处看看,乘人不备,拉着林正吟闪进了那个昏暗的巷道。 张校尉带着一脸难以掩饰的激动神色,看着林玄说,“恭喜林公子,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林玄抱拳,问道,“张校尉,昨夜,你先是派人将我转移,早上又送了回去,这是在搞什么鬼?” 张校尉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道,“不瞒公子了,昨天晚上,你那几个将军还有邵紫燕,带了五百人打算劫狱救你,被我给劝了回去。” “是吗?”林玄惊呼,他这才知道昨夜还有这么一出,他抱拳拜谢张校尉,说道,“多谢张校卫相救!若不是你从中干涉,我如果真被他们救了出去,恐怕今天就不是这个结果。” “劫狱是重罪,天子也保不了你,不过,你那些兵士对你真够忠心,他们明知以五百人突破城防部队防线是以卵击石,却还是义无反顾,确实令人敬佩。” “多亏张校尉,要不然那五百人也活不了几个了。”林玄忽然说,“唉,对了,他们出城了吗?” “出了,是我亲自送他们出的城。” “我现在有件急事,身边无人可用,想请张校尉帮忙。” 张校尉躬身说道,“公子前讲,在下愿意效劳。” 林玄说,“麻烦张校尉出城寻找他们的下落,告知我的情况,并让邵紫燕马上来常长史府与我会合。” 张校尉应了声是,转身就走,没有一句废话。 林玄来到长史府,见林守制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而且也洗过了澡,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正坐在常安道的身边,他的面前摆了一大桌子美味佳肴。 常安道抬头,看见林玄快步走进来,依然一身囚衣,笑着说,“林公子又演了一出好戏,袁义马的名声这回彻底是毁了。” 八十九 初入建康 八十九初入建康 林玄没有答话,死死盯着林守制面前那一桌子酒肉,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往地榻上一坐,卷起袖子,抓起一根大骨头就往嘴里塞。 他吃得太快,嘴巴里塞得太多,根本来不及下咽,噎得直翻白眼,一把抓过酒碗,“咕咚咚”,用酒把那块肉冲进了肚子里。 紧接着又抓起另外一块狼吞虎咽起来。 不大工夫,整个桌子如风卷残云,一点吃的都不剩。 林守制双手伸在空中,惊恐地看着他林玄,悠悠说道,“你慢点吃。” “可饿死我了。”林玄大叫,“还有吗?再给我照样来一桌。” 管家看了看常安道,吩咐后厨再上一盆牛肉。 热气腾腾的牛肉端上桌,林玄毫不客气,继续狼吞虎咽。 邵紫燕匆匆跑了进来,看见林玄趴在桌子上对着一盆牛肉疯狂输出,两滴热泪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林玄吃完,拍拍圆鼓鼓的肚子,打了个饱嗝,回头一看,邵紫嫣林正吟还有常安道,排成一排看着他。 林玄抹着嘴唇说,“有什么好看的,没见犯人出狱啊。”站起身,摆了摆手,让紫燕过来。 邵紫燕缓步而上,眼睛一直盯着林玄。 林玄说,“紫燕,有件重任要交给你。”说着又打了一个嗝。 “公子受苦了。” “无妨。”林玄趴在紫燕耳边轻声说道,“你赶紧带人回趟黑石山,给我拿一串琉璃佛珠过来。” 紫嫣轻声回道,“公子要那东西做什么?” 林玄说,“明天,我要进京面圣,总得带个见面礼,记住,挑里面成色最好的。” 邵紫燕点头应允,快步离开长史府。 是夜,林玄吃饱喝足,迷迷糊糊倒头便睡。 常安道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坐直,又坐在林玄的对面,看着他说,“林公子,你的心可真大,明天就要入朝,你也不向我打听打听朝堂规矩?到了朝堂,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都知道吗?” 林玄揉了揉眼睛,又喝了一大碗水,这才清醒了一些,揉着肚子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常长史见林玄对入朝面圣的事情这么不上心,也是无奈,叹了口气说,“我下面的话很重要,你得仔细听好。” 林玄打起精神,看着常安道,“长史清讲。” 常安道看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有些不适应,扭了扭脖子说,“你可知当今天子为什么救你吗?” “长史不是说过了吗,不是因为我的名字,也不是因为那把琉璃杵,而是天子借此机会对袁氏朱氏发难。” “还好,我说的你还记得。”常长史欣慰地笑笑,忽然直起身,正襟危坐,静静看着林玄说道,“当今朝野,被四大家族把控着,其中权力最大者是袁氏,首领是袁祎之,当朝大司马,统领西府军,手中掌握着我大晋大部分兵权,在朝中一手遮天,说一不二。 朱氏是袁氏的门下走狗,专门替他们干一些脏活累活,还要背黑锅。” 林玄说,“这些我大概也听说过,那你们常氏呢?” “你别急,我正要说,我的叔父是北府大将军,一直带兵在前线作战,虽说也统领了一些晋朝兵士,可是在北魏不断的消耗下,兵力越来越少,在朝廷说话分量也逐渐下降,威望不足。 还有一个姓何的,首领是卫将军,统领御林军,他是当朝天子最信任之人,但是他们家族势力单薄,根本无法抗衡袁朱两家。” “这么说,袁氏在朝廷只手遮天,完全可以架空天子啊。” 听林玄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得如此直白,常安道不禁吃了一惊,轻轻摆着手说,“林公子,到了朝廷,千万不敢这样说话,朝中遍地袁氏耳目,若被他们听到,你就别想活到天亮了,在朝廷行事,一切都要小心,不该说的千万不要乱说。” “多谢长史大人提点。”林玄躬身说道,说完抬起头,歪着脑袋看着常安道询问道,“我听说以前还有一个刘氏,势力也很庞大。” 常安道忽然不说话了,盯着面前那个酒碗发呆,沉默良久,才缓缓抬起头,眼中露出丝丝杀气,轻轻咬着牙关说,“刘氏首领刘亦崇,前朝开府大将军。 一年前,新皇继位,袁祎之当上了大司马,大权在握,便蛊惑天子除掉刘氏,刘氏满门被屠戮殆尽,惨不忍睹,就连那侥幸逃脱的刘氏独子,也被袁良追上杀死,听说他还是个痴傻儿。” 听着这些,林玄缓缓低下了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隐隐作痛。 林玄问,“皇帝为什么那么听袁祎之的。” 常安道凄然一笑,“说起来也是可笑,袁祎之毫无功劳,却能位列众人之人,仅仅因为他是当朝皇帝的老丈人。” “好一个正直投机。” 两人一直聊到后半夜。 常安道详细跟他交代了入朝的各项事宜与准备工作,最重要的,让他行事不可急躁,话不可乱说。 第二天大清早,邵紫燕便赶回了长史府,将一个精美的盒子交给了林玄。 林玄偷偷打开一看,没错,就是那串琉璃佛珠。 这是他花了好多工夫才做好的,五颜六色,流光溢彩,绝对是天下奇物。 既然圣上喜佛,用这个当见面礼,他定然会满意。 趁着众人正在准备随行物品的功夫,林玄拉着紫燕来到一个偏僻的房间,轻轻关上了大门。 “公子你要做什么?”紫燕绞着手指头,低头轻叫,“这可是长史府。” “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刘大将军的事情?”林玄问道。 “刘大将军?”紫燕惊讶地张大嘴巴,看着林玄说,“你怎么忽然想听这个?” “我这不是要入朝面圣了吗?朝廷的秘闻,我总该知道一些,最关键的,我可是刘氏孤儿,万一被袁氏的人认出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个请公子放心,公子打小长在大将军府的后院之中,除了一个和我交好的姑娘,根本没有外人见过你,所以,也没人知道你真实的长相,只是有传言你是个痴傻儿,仅此而已。”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被袁氏认出来,直接被暗杀呢。” 紫嫣嘻嘻笑了起来,说道,“公子请放心,秦花已经替你受死,你是安全的。” “你给我讲讲刘大将军的事情。” “你真的想听吗?”紫燕问道。 “当然想,我现在很感兴趣。” 邵紫燕清了清嗓子,“你父亲,也就是刘亦崇大将军,官至开府大将军,统领天下兵马,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在拥立天子的问题上,大将军站错了队,司马卓当上了皇帝,袁祎之成了国丈,一步登天。 他利用天子的信任,诬陷我刘氏私通北魏欲图谋反,将刘氏族人尽数杀光,流落在外的也通通刺死。” 说到这里,紫燕沉默了,他的胸膛轻轻起伏,歇了许久,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是刘氏家丁,从小就陪着你,可以说一直看着你长大。 何蛟是刘大将军的贴身武卫,一直跟在大将军左右,出事之后,何蛟奋力逃脱,护送你和我离开了京城。 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说完,邵紫燕深深低下了头,双肩轻轻抖动。 林玄只觉脑袋里一根粗大的血管突突直跳,心脏好像被压了一块巨石,喘不上气。 “常氏与我刘氏关系如何?”过了许久,林玄问道。 紫燕抬起头,用袖子偷偷抹了抹眼角,说道,“当年,常氏与刘氏是互为支撑,共同辅佐朝廷,刘氏倒下之后,常氏独木难支,在袁氏的步步紧逼之下,逐渐收缩防线。 不过还好,北府兵掌握在他们手里,这是当年刘大将军发现势头不妙之后,给常氏安排的位置,若不如此,常氏可能也被清洗了出去。” “常氏首领是常安道的叔父,北府大将军。” “他竟然是常安道的叔父?常安道隐藏得够深啊。”紫燕轻笑几声,继续说,“他叫常止,为人正派,国之栋梁,如果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你可以向他请教。” 林玄把朝堂关系梳理了一遍,说道,“那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袁氏朱氏是我们的敌人,常氏是我们的朋友,而何氏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总的战略方针已定,林玄心里便有了底,他笑了笑,看着邵紫燕说,“紫嫣,你真的不愿随我一同入京吗?” “不是不愿,实在是不敢,袁氏如果查到我,再顺藤摸瓜查到你,他们必然会起疑心,这对你的安全极为不利,我们还是躲在荆州比较好。” “好,那就这样。”林玄起身,“我就走了,你们好好保重。” 邵紫燕送他的门外,轻轻说,“林公子,一切小心从事,万不可马虎大意,也不要乱说话。” 林玄说,“知道了,你与何蛟回去加紧收兵,练兵,打造兵刃,等我从京城归来,我希望看到一支强大的军队,而不是以前那样的散兵游勇。 我相信我们兵士的忠心与战斗力,现在唯一缺少的是人数和装备。” 紫嫣说,“公子放心,等你回来,定让你看到一个不一样的黑石山。” 林玄挥挥手。 紫燕看着他的背影,浅笑嫣然。 林玄跟着传旨太监,拉了一车礼物,往京城而行。 朱正分袁义马与常安道三人悉数到场,亲自相送,一直送到渡口,目送他们弃车登舟,沿江而下,远远消失在了朦胧的水雾中。 朱正分回头,看见常安道说道,“常大人,林玄进京面圣,必定是你的功劳。” “我可不敢贪功,吉人自有天相,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要说功劳,还是你大,毕竟,那把琉璃杵是你献给圣上的。” “不是我,是袁司马献给圣上的。”气呼呼说完,他斜着眼睛看着袁义马。 袁义马摇了摇头,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哪里知道会是这种情况?”说完,白了一眼朱正分,仰起脑袋,在自己护卫的拥护下,上马走掉了。 常安道看着朱正分,“刺史大人,此次林玄进京,恐怕与你不利啊。” “他一介草民,能奈我何?圣上见他一面,他就能飞黄腾达了?他恐怕不知道我们朱氏在朝中的势力?” 说完,瞥了一眼常安道,也独自回府。 常安道看着平静的江面。 远处的轮船已经消失不见,他呆呆依然盯着那个方向。 林玄非池中之物,此去京城,不知道会闹出多大动静,可这动静对于自己有利还是无利呢? 常安道摇了摇头,想那么多干嘛?落子无悔,这步棋已经打了出去,就看他林玄怎么折腾。 林玄让随从把礼物分拣出来一些,吩咐他们小心看管,“到了京城,把这些送到特使大人府上去。” 随从领命。 传旨太监躲在船舱里,独自喝着酒,听到林玄给他安排礼物,叫了一声,“多谢林公子。” 林玄赶紧拜谢,恭声说道,“不敢不敢。” 特使见林玄还懂些规矩,便邀他一同入座。 林玄不再客气,走进船舱对面而坐,举起杯酒说道,“小人先敬特使大人一杯,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入京之后,还请大人多多提点。” “那是自然。”朝廷特使点点头。 大船一路向东,顺流而下,往建康飘去。 路过一片宽阔的江面,江上锦旗无数,战船一个接着一个,船坞里水军们正在操练,杀声震天。 林玄问道特使,“此地是何处?” 特使伸出脑袋看了看说,“这是江夏,郢州治所。” “这是谁的部队?”林玄问道。 “袁义马,听说过没有?” 林玄一愣,原来这袁义马跟他隔得也不远啊,抱拳说道,“袁大将军啊,久仰大名,原来他的驻地在这里。” “你还知道袁大将军啊?” “听说过,知道一些。” “知道就好,我也懒得跟你安顿了,袁氏可是朝廷的实权人物,不管在哪儿,见了袁氏的人都躲着点,就是我,也不敢跟人家直面相对。” “他们有这么大能耐吗?你可是圣上的特使,他们还敢难为你?” “唉,一言难尽,天子也是不易。”说完,他摆了摆手说,“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这事不要再提,当我没有说过。” 林玄意会,点头应允。 特使继续窝在船舱里,林玄背着双手,迎着冷风立在船头,看着沿途破败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 这战争何时才能结束?人们辛辛苦苦打拼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攒点粮食,修几间房子,战事一起,摧枯拉朽般,瞬间将那些房子夷为平地,积攒多年的财物也化为齑粉。 民不聊生啊。 林玄一路观察,一路思索,不几日,便来到了建康城下。 九十 进城 九十进城 他们弃舟蹬车,从西门进入建康城。 总算来到了大晋朝的首富之地,果然没林玄失望,街道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城防兵士盘查严格,对进入的每一个人都要搜身检查,看到特是大人的令牌,立马躬身下拜。 整个建康城水系密布,纵横交错,水中到处都是轮船,有贩卖商品的小舟,也有莺歌燕舞供贵族游乐的大船。 沿途店铺林立,游人如织。 一个丁字路口,偌大的酒肆外面聚满了人。 酒肆二楼,一个说书人手持竹板,正向大家说着前朝旧事,人群中不断传出掌声。 林玄跟着那朝廷特使,就像乡下人第一次进城一般,左瞧瞧右看看,脸上满是欢喜,这一路走来,确实让他大开眼界,京城到底不一样。 特使带着林玄,没有直接进宫,而是来到一个官营客栈,让他在这里先住着。 林玄说,“圣上不是召见我吗?” 特使一脸鄙夷,看着他说道,“天子见你,总得抽个时间,你先住下来,等我通知。” 林玄命随从带上备给特使的礼物,跟他回府,自己住进了这个官营客栈。 这个客栈装修奢侈至极,就连那护栏,都用上了最好的木料。 林玄站在楼上,依着粗大立柱,看着楼下来来往往衣着华贵的众人,这钱要是分给穷苦百姓,不知道能养活多少人家。 感叹了一会儿,他让随从将行李寄存好,带着他出门逛街去了。 第一次来这么繁华的地方,怎么能不好好逛一逛?林玄面向阳光信步而行,轻快地走着。 一路上,各色商品名目繁多,每家店铺,林玄都要走进去逛上一圈。 明天就要面见天子,我再送上琉璃佛珠,讨要一官半职,天子定然不会拒绝,到时候我衣锦还乡,看他袁司马还敢不敢再轻视我。 林玄心里美滋滋,脸上挂着笑意。 刚拐进一个拥挤的街道,忽然,前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个人高声吆喝着,“朱公子驾到,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只听叭的一声鞭响,人群背后一声惨叫。 众人顿时炸了窝,四散奔逃。 几匹栗色高头大马从人群后方急速冲了过来。 林玄心说,这朱公子定然是朱氏族人,今天出门算你倒霉,没看黄历?怎么就碰上我了呢。若是袁氏的人来了,我可能还会退避三舍,你,我绝对不会让着。 林玄站在当街,远远看着那几匹朝着他疯狂奔来的高马。 前方不远,一个年轻少女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她正要躲开,不料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她将婴儿紧紧裹在怀里,那婴儿没有受伤,还嘻嘻嘻傻笑了起了。 她的身后,马匹眼看就要到了。 马上那人大喊道,“给我让开。”话刚出口,手里长长的马鞭也同时甩了过来,朝那年轻少女的头上飞去。 那少女根本无处躲避,只能紧闭双眼,死命将怀里的婴儿搂得严严实实。 躲避的路边的路人集体噤声,无可奈何地看着躺在路中间的女子。 飞舞的马鞭击打在少女身上的瞬间,忽然停在了空中。 马背之人抬眼一看,马鞭末尾竟被一个年轻人攥在了手里。 那年轻人没有看他,低头看着少女,轻轻笑着说,“姑娘,这是你弟弟?” 那姑娘惊恐至极,抬起头睁大双眼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眼中两颗泪珠“嗒”掉了下来。 林玄柔声说道,“你别哭,你赶紧离开,坏人来了。” 那姑娘爬起身,抱着婴儿赶忙跑开,挤进的路边的人群中。 围观众人也放松了下来,发出轻微的叹息之声。 林玄这才抬起头,看着马背上那个人,高声说道,“当街伤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人看着林玄,忽然笑了起来,“王法,我家公子就是王法。”正说着,身后一匹马急速冲来,马上之人手拿一把长刀,凶神恶煞般盯着林玄。 林玄歪嘴一笑,后撤半步,手中马鞭使劲一绷。 拿着马鞭的人只觉脑袋一阵迷糊,自己的身体竟然如同风筝一般,轻飘飘飞了起来,直直撞上向冲过来的人。 那人举着长刀,想要当街斩杀林玄,却看自己的队友手里捏着马鞭向他飞了过来,还带着一脸迷茫。 他连忙收刀,藏在身后,以防误伤队友,可他的身体依然随着马匹往前狂奔,根本来不及躲避。 两个身体哐的一声撞在一起,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摔倒在地。 撞击力度极大,两人躺在地上只是哎哟乱喊,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众人哪见过这种场面,立马拍手叫好。 林玄对众人抱拳示意,还原地转了个圈。 此时,后方的队伍已经赶到。 队伍当中,一个年轻公子骑在马上,穿着和林玄一样,也是一身白衣,只是,那白衣之内的身体非常瘦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歪歪扭扭地坐在马鞍之上。 他脸色苍白,几乎与身上的白衣融为一体,不注意看,真当是一个纸糊的假人。 林玄看了看他,什么档次,竟然跟我穿同样的衣服。侧过头,轻声问路旁一人,“此人是谁?” 那人斜眼撇着马背上的白面公子,对林玄悄悄说,“这个人就是朱克,吏部尚书朱奔的儿子,京城一霸,公子可小心点。” 林玄抱拳,谢过那人,依然站在当街,纹丝未动。 那马背上的白面公子,身体随着马匹上下晃动,脑袋一颠一颠,走到了林玄面前。 他一脸呆滞,低头看了看林玄,说道,“长得倒挺标致,干嘛当我去路?”他的声音有气无力,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似乎说出这几个字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随时都可能断气。 林玄担心他随时可能从马背上掉下来,咂了咂嘴,抬头说道,“朱公子,当街纵马,故意伤人,搞得民怨沸腾,你也不怕碰到一个侠义之人当街将你斩杀?” 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跟他这样说话,朱克愣愣看着林玄,张了张嘴巴,喉咙里发出几个字,“给我拿下,送回府上。” 身后一堆护卫呼啦啦涌了上去,手持长刀,将林玄围在了中间。 林玄看着他们凌乱的刀法和散乱的阵型,心道,你爹好歹是当朝吏部尚书,给他儿子配的护卫怎么这么拉胯?连松滋县的县兵都不如。 他顺手夺过一把长刀,手捏刀背,双脚点地,凌空跳起,身体在空中转了个圈。 随着身体的转动,手里的刀柄极速扫了一圈。 瞬间就有几人倒下,几颗牙齿带着血丝飞了出去。 那几个人躺在地上捂着脸哇哇大叫,血液从他们的指缝中流出来。 其他护卫一愣,见林玄不好对付,纷纷后退。 朱克的脸上似乎多了几分血色,抡着瘦弱的胳膊喊道,“不要退,给我上。” 众护卫得令,咬着牙又冲了上来。 林玄挥舞刀柄,迎了上去。 噼里啪啦几声脆响,众护卫统统倒地,爬不起身,惨叫连连。 朱克见自己的护卫队这么快就全军覆没,绷着眼睛看着林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 他举起手,指着林玄,龇着牙叫道,“你可知,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碰上我,你活该倒霉。”话没说完,林玄手中的长刀已经从空中飞去。 但那把刀没有砍在朱克的身上,而是刺在了马屁股上。 那马吃痛,扬起脖子朝天嘶鸣一声,后脚猛蹬,身体急速往前冲去。 宽阔的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那马一路狂奔而去。 马背上的朱克面容扭曲,他哪里见过这么狂野的马。 这匹马从来都是温顺至极,今天如发疯了一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狂奔。 他的身体猛烈摇晃着,几乎要掉下马背。 他俯身趴在马背之上,用瘦如鸡爪的双手死死抓住缰绳,稳住自己的身体,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躲在路边的民众见林玄一刀将朱克的马打跑,纷纷拍手叫好。 有一个年轻人喊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林玄也不隐瞒,高声说道,“我叫林玄,奉旨进京面圣,刚到此地便遇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公子,今日权且放过他,改天碰到,我绝不手软。” 众人齐声叫好。 这林玄的大名,如同涟漪般,又在建康城荡漾开来。 当晚。 林玄刚要休息,有人忽然敲响了他的房门。 林玄翻身坐起。 朱克这么快就来报仇了?这可是官营客栈,他竟然在这里跟我动粗?等我明天见了皇帝,好好参考一本。 林玄摸了摸枕头下的短刀。 这把刀是临行前紫燕交给他的,说是工匠为他特地打造。 林玄让贴身侍卫打开门栓,并命令他们迅速后退,手放在了刀柄之上。 房门被轻轻推开,门口站着的,却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人同林玄一样,穿着一身白色长衫,袖口上卷,叠得整整齐齐,他轻轻抬起脑袋,一脸高傲看着坐床沿上的林玄。 林玄大喜,霍然起身,满眼放光,高声叫道,“张生,你怎么来了?” 张生嘴角轻轻上扬,说道,“公子果然在这里,让我一通好找。”说着话,他缓步走入屋内。 林玄赶忙拉他入座,“张公子,你怎么知道我在京城?” “前几天便知道了,何将军来信说你进京面圣,让我帮你疏通关系,我找了好几家官营客栈,才在这里打听到你。” “让你劳累了。” “说来也巧,白天路过此地,听人们议论,说松滋来了一个林公子,将吏部尚书朱奔家的长公子好一顿戏弄,大快人心。”张生抱拳,笑看林泉,说道,“林公子好胆魄,在下佩服,我早都想收拾他了,奈何人微言轻,不敢动手,今天算是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林玄哈哈笑着说,“哪里哪里,只是顺势而为而已,来,先喝口水。”他将一只碗推给张生,提起水壶倒满的水。 张生看的那口碗,摇了摇头,从怀里取出一个透明的琉璃杯,放在了桌子上,“我还是习惯拿自己的杯子喝水。” 林玄一眼看出,这琉璃杯是他的工匠做的,便问道,“张公子,那些琉璃制品出售得怎么样了?”说完,给张生往那琉璃杯里倒满了水。 张生喝了一小口,轻轻放下琉璃杯,从袖中摸出一方洁白的手帕,擦掉嘴角的水渍,说道,“已经出手了一大半,那些豪门贵族之人也没有见过这么精美的物件,竞相出高价购买。 尤其那些妇人,对琉璃首饰,情有独钟。 我已经写信通知紫燕,让他再派人送一批过来,今天既然见了林公子,还请公子当面授意。” 林玄拍了拍他放在桌子上的手背,笑着说,“当然可行,此事全劳张公子操心了。” 张生微微皱眉,等林玄拿开手,赶忙收回自己的手,藏在了袖子里,“我定会照办,所得钱物还在京城,一分未动,公子若要用,随时来取,可以当做公子的在京城的活动经费。” 林玄看了看这张生藏在衣袖里的手,缩回自己的手,在衣袖上轻轻擦拭着,“张公子考虑得很是周全,就这么定了,那些钱先不要送回荆州,放在你那里。 不过,我们暂时不要暴露关系,我在明你在暗,张公子觉得如何?” 张声轻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说道,“我与公子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我才深夜前来。”说完,他起身告辞,将自己的住址写在几条纸条上,留给了林玄。 林玄目送他离开,对侍卫说,“给我打盆水来,我要洗手。”。 第二天,林玄不打算出门逛街,他必须在客栈等待皇帝召见的消息,万一错过,岂不是误了大事? 在客房闷着闷得无聊,背着手来来回回走着。 这等待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忽然听到窗外有人喊他的名字,推开窗户一看,竟然是朱克,指挥着一帮护卫,在客栈之外七嘴八舌叫喊着。 “林玄,你给我出来。” “有种你别窝在客栈里。” “今天我非要和你比试比试,看你有什么能耐。” 林玄激动至极,咧嘴一笑,总算有事儿干了。 他匆匆跑下楼,冲出客栈大门。 门口一个卫士一把拉住了他,“林公子,你不要和这帮无赖一般见识,你客栈好生歇息,圣上今日可能会召你入宫。” “你知道我?” “公子早已声名远播。” 林玄拱拱手说,“多谢提点,我自有分寸。” 说完,背着手,笑嘻嘻朝那帮人走了过去。 九十一 面圣 九十一面圣 林玄摸了摸怀里的短刀,面带微笑,向朱克走了过去。 朱克坐在马背上,耷拉着脑袋,侧头看着林玄,“你叫,林玄?”待林玄走近之后,朱克轻声问道。 “我是林玄,朱公子,有何见教?还想纵马狂奔吗?” “乡野莽夫,还不知罪。” “我何罪之有?不要以为你父亲是吏部尚书,你就能在京城为所欲为,京城是天子的京城,不是你朱家的京城。”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朱克叫了一句,随即,他身后护卫立马冲上来,举起长刀堵在了林玄的面前。 其中一个护卫喊道,“大胆狂徒,看我们今天不宰了你。”他说话有些漏气,吐字不清。 林玄不禁有些好笑,“就凭你们几个?牙齿太多了是?” 几人也不搭话,冷笑一声,举着长刀就冲了上来。 林玄没有后退,而是往前迈进一步,侧身躲过袭来的刀刃,直接贴到了那个护卫的身边。 护卫手持长刀,运转不灵,被林玄一个贴身靠,凌空飞了出去。 林玄举起手掌,拍在了另外一人的面门之上。 那人急速往后飘去,脚下一绊,摔倒在地,抱着头痛苦地叫喊起来。 林玄回身,盯着另外一个护卫,正要下手,忽然听见马背上的朱克高声叫道,“有人当街行凶,还不叫他拿下?” 林玄抬头,看着他,笑着说,“就你们几个,还想拿住我?不要虚张声势?” 却见朱克表情冷静,甚至还歪着嘴轻轻笑了出来。 林玄暗道不妙。 果然,街角转出一帮兵士,黑衣黑甲手拿长槊。 官兵来了,好你个朱克,还跟我玩阴的,等着我出手,再让官兵出动直接抓我一个人现行是? 林玄回身便走,向街道的另一头跑去。 结果,另一头也冲出一帮兵士,向他急速冲来。 街道两头被堵得严严实实,退无可退,林玄伸手入怀,捏住的短刀的刀柄。 你们若敢来硬的,我就跟你们拼了,不管怎么样,保命要紧。 林玄站在两队兵士的中间,冷冷看着马背上的朱克,“无耻小人,打不过我就搬救兵是?” 朱克瘦小的身板在春风中微微晃荡,像一片随时都会飘零的枯叶,“当街行凶,罪无可恕。”扬起胳膊往前一挥,两边的兵士迅速出动,举着长槊朝林玄围了上来,势要将林玄当街斩杀。 忽然,兵士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官舍门口,怎敢聚众闹事?” 众人循声看去,是那个在客栈门口站岗的卫士。 朱克扭过头,死死看着他。 那卫士见朱克表情不善,真有可能连他一块剁了,便悄悄后退,避入了客栈之中。 林玄的手藏进怀里,死死捏着刀柄。 没想到这个朱克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真的敢在京城对他下死手。 众兵士慢慢围了上来,眼看着那些武器就要戳到自己的身上。 林玄心想,我若抽刀反抗,必然落下把柄,可是若不反抗,很可能变成肉泥。 正犹豫间,远处又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退一下。” 这个声音很是耳熟。 林玄扭头一看,心中顿时放松了下来。 是那个替皇上传旨的特使。 特使快步向他们走来,手中还托着一片黄绢。 朱克看到特使,也是一愣,轻声问道,“特使大人,有何贵干?” 那特使扫了一眼马背上的朱克,没搭理他,展开黄绢高声说道,“天子圣谕。” 四个字一喊出来,一众兵士立马收回手中的武器,站得整整齐齐,面对特使,拱手而立。 朱克也慌忙从马背上翻下来,躬身面对传旨特使。 那特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圣上特招,松滋林玄入宫觐见。” 林玄扬起嘴角,快步上前,穿过官兵队伍,立在特使面前,躬身下拜,朗声叫道,“草民接旨。”回头给了朱克一个灿烂的微笑,又快速跑回客栈,把短刀交给侍从,提上一个精美的盒子,用锦缎包好,斜挎在肩上。 冲出客栈大门,对那卫士报以感激的微笑,跟在特使身后,跳上特使随从牵来的马匹,往皇宫走去。 朱克的鼻子里呼呼喷着粗气,翻着眼睛瞪着林玄远去的背影。 来到台城,林玄驻足观望,果然壮丽巍峨。 台城的宫门并没有想象中高大,却庄严肃穆,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守门护卫站得笔挺,如同泥塑一般。 林玄跟着特使,一路欣赏宫廷景致,委实大开眼界。 走到中门,护卫搜身之后,林玄赶忙递上几小块金饼,每人都有份儿。 护卫们也不避讳,当着特殊的面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迎面一座巨大的宫殿,巍峨挺立,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太极殿。” 林玄心想,什么时候,我也能成为立在殿中的一员呢? 他们往西拐了几个弯,护卫的盘查更为严格,林玄如法炮制,递上金饼。 顺利进入了空荡荡的内宫。 林玄跟着特使,径直走到了养心殿门口。 特使回身对林玄说,“天子就在这里,林公子,快去。”说完,站在门口拱手而立。 林玄谢过特使,抖了抖肩上的包袱,迈过门槛,走进了养心殿之中。 殿中窗户紧闭,一片昏暗,和那荆州大牢有些相似,只有几缕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格洒了进来,给大殿里带来几束光明。 转过两道屏风,林玄来到正厅之中。 正厅之上,端端正正摆放了一把龙椅,龙椅之上坐着的,便是当朝天子。 天子年纪不大,一身灰衣,穿着简朴,头发半束半披。 他身体坐得笔直,目视前方,眼中空洞无物,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林玄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天子,快步上前,立在天子面前,躬身下拜,“草民林玄,拜见天子殿下。” 天子收回飘散的思绪,抬眼看向林玄。 林玄只觉浑身一紧,一股灵力的凛冽的肃杀之气将它包裹。 抬眼望向天子,发现他眼中射出两股金光,似乎能洞穿人的灵魂。 这金光转瞬即逝,天子的眼神又瞬间变得黯淡无光,他就这么漠然看着林玄。 看了许久,才轻声说道,“你就是林玄。”声音柔和,林玄浑身又是一暖。 “在下正是林玄,如假包换。” 天子涣散的眼神中,突然泛起一点点光亮,轻轻笑了一声,说道,“倒是有趣,还没人跟我这么说过话,第一次入宫?” “对。”林玄低下着头,说道,“第一次来京城,第一次进皇宫,第一次见陛下。” “你这么跟我讲话,就不怕我治你大不敬之罪。” 林玄微微抬起头,看着他说,“天子治国有方,绝非好杀之人,怎么可能因言治罪?” 天子摆了摆手说,“恭维的话我听多了,还是像你刚才那样跟我讲话,寡人喜欢。”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林玄直起腰,垂手而立,不卑不亢看的天子,“陛下子与我年龄相仿,却整日关在这深宫之中处理国务,不能随意外出游玩,真是辛苦。” 天子看着林玄,忽然轻轻笑了起来,“这种话,也就当年太后给我讲过。” “你我是同龄人,我自然能体会天子的苦恼,我林玄若能替天子分担,此生无憾。” 天子看着林玄,眼中露出一点微光,随即消失,隐没在昏暗的宫殿里,“听说你一来京城,就把一个姓朱的年轻人给打了?” “不能说打,那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快意恩仇,林公子性情中人。” 林玄昂首答道,“天下不平之事太多,靠天子一人恐怕难以管得过来,我也就是替天子出出力罢了。” 一通彩虹屁,拍得很是到位。 天子坐在龙椅之上,哈哈笑了起来,“林公子心直口快,倒也是个妙人。” 说完,二人又沉默了,整个大殿如死一般寂静,林玄都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过了许久,林玄忍不住开口,说道,“陛下招我入宫,不是想问那琉璃杵的事情吗?如何却不开口?” 一经提点,天子似乎才想起来,轻声问道,“对,那琉璃杵甚是精美,你从何处得来?”语气中透露着漠不关心的滋味。 林玄心中疑惑,你不是对那琉璃杵很感兴趣吗?千里迢迢招我入宫,怎么又把这茬给忘了? 他抬起头看着天子说道,“是我从西域得来。”说完,又从背上取下包裹,托在手中,躬身说道,“这里还有一串琉璃佛珠,精美绝伦,可称天下至宝,小人不敢私藏,特来献给陛下。” 天子的目光在那盒子上轻轻扫过,“多谢林公子一片心意。”忽悠转移话题,说道,“你打的那个朱公子,可是朱奔的儿子?” 林玄见天子没接茬,似乎对琉璃佛珠不感兴趣,便将包裹轻轻放在脚边,“正是,他就是当朝吏部尚书朱奔的长公子。” “怪不得他这么嚣张,原来他爹是朱奔啊?” 听这语气,似乎天子对朱奔有些不满,林玄心思微动,说道,“此子仗势欺人,在京城为所欲为,就在我入宫之前,他带领兵士,差点将我斩杀于官舍门前。” “兵士?什么样的兵士?” 林玄答道,“身着黑甲,手持长槊,不是官府衙役。” 天子抬头想了想,说,“那肯定就是城防士兵了,他的舅舅是建康令,以后你可得小心点,不能过于招摇。” 林玄听懂了此话之中的无可奈何之意,抬头看着天子,轻声说道,“这天下是天子的天下,怎能容得他们肆意妄为。” 天子摆了摆手说,“朝政关系错综复杂,不是我一两句就能跟你说明白的,林公子还是小心为上,若被他们拿了把柄,将你当场斩杀,生米做成熟饭,我也只能捏着鼻子往下咽了。” 见天子这么说,林玄干脆利落地顺杆往上爬,“不如天子给我一官半职,以后,若有人再难为我,他还得多思量思量。” 天子看着林玄哈哈笑了起来,“当面跟我求官,你还是第一个,那我问你,想要什么官?” “当然是越大越好啊。”林玄也笑了起来。 “那就给你一个侍御史,有弹劾百官的权利,如何?” 林玄问道,“侍御史是多大的官?” “肯定比你想象中的大。”说完,他拉了一把龙椅旁边悬着空中的一根绳索,只听门口“叮铃”一声响,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还是那个特使,带着一脸温顺的笑容,躬身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你去把吏部尚书朱奔给我叫过来。 特使领命而退。 林玄却疑惑不解,抬头看着天子,说,“陛下,他儿子差点杀了我,你还让他给我授官?” 天子看着他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复杂。 林玄思索良久,委实捉摸不透天子的用意。 不多时,朱奔走了进来。 此人五短身材,脑袋小而圆,脸上满是褶子,和朱正分有三分相似。 朱奔歪头看了一眼林玄,躬身对天子说道,“陛下召我何事?” 此时的天子,收起了那一脸淡漠,完全一副老成持重的做派,对朱奔说,“你旁边这位是林玄,我现在授予他六品侍御史之职,你去操办一下。” 朱奔又侧头看了一眼林玄。 林玄见他面露寒光,神情不善。 这天子是真打算拿我开涮吗? 只听朱奔朗声说道,“此人不过是布衣平民,既无家世,又无背景,直接授给他六品官职,恐怕难以服众。” 天子还没答话,林玄插口说道,“这可是天子的命令,你要违抗不成?” 朱奔抬起头,一脸惊讶看的林玄,“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竟然如此讲话,大逆不道。” “尚书大人不要以官威压人,我只是陈述实情罢了。” 那天子只是一脸淡然的微笑,静静看着二人。 林玄见状,壮了壮胆气,对朱奔说,“天子授我官职,你竟敢借口推诿,好大的胆子。” 朱奔张了张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大胆狂徒,竟敢在天子面前胡言乱语挑拨离间。” “朱大人,我们就事论事,不要出口伤人,说这诛心之言。” 朱奔见天子置身事外,自己又不能动粗,嘴唇剧烈颤抖着,咬着牙挤出两个词,“无知,草民。” 他不想跟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林玄继续纠缠,转身对天子说道,“陛下,林玄一介白衣,直接授予六品官职,与法不和,请陛下收回成命,再做考虑。” 高高在上的天子看着林玄,轻笑一声,摆了摆手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回,我累了。” 二人拜谢天子,退出养心殿,林玄还不忘顺手带上自己拿来礼物。 二人并肩走出中门,林玄朝朱奔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此事有劳尚书大人,还请尽快操办。” 朱奔仰着脖子看着他,撂下了一句,“山野匹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完转身,往旁边的尚书台走去。 九十二 拜会 九十二拜会 林玄独自离开台城,信步走回客栈,把包裹扔在桌子上,盯着木盒中那串五光十色的琉璃佛珠陷入了沉思。 或许,当朝天子是一个真正的腹黑男。 明明知道我与朱奔不和,却让朱奔给我授官,他何不绕过朱奔亲自下令呢?他这是在刁难我还是在刁难朱奔? 林玄苦思冥想,不得要领,想不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还有,常长史说过,圣上酷爱琉璃,尤其是礼佛法器,却为何对我带来的礼物无动于衷?甚至没有看一眼的意思,还有那把琉璃杵,一句话就给我揭了过去,我准备了那么多说辞,竟然一句都没用上。 他招我入宫,究竟何意?就是看在我的名气上,给我封一个官吗? 是夜,林玄百思不得其解,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不管如何,先混一个官身再说,皇帝都亲口下令了,他朱奔不敢不办。 在煎熬中等了几日,没有任何官府的通知。 林玄有些着急了,莫非这个朱奔真敢抗命?不行,我要去找朱奔问个究竟。 他向官舍护卫打听,吏部尚书朱奔在何处办公。 那护卫说,“吏部尚书,自然在尚书台办公。” 林玄送给他一些钱币, 那护卫笑着收下,又叮嘱林玄道,“在这京城,最惹不起的便是袁氏与朱氏,林公子以后行事一定要三思,若把他们惹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那天朱克逼着你动手打人,他便掌握了你的罪证,你若不束手就擒,他真会将你当街正法。” 林玄谢过护卫,揣着小刀便出门了。 来到台城,林玄昂首挺胸穿过宫门。 护卫认得他,没有上前盘问。 林玄径直来到尚书台。 一个当值胥吏拦住了他。 林玄递上一串钱,说道,“吏部尚书朱大人是否在这里办公?” 那人接过钱,笑着说道,“没错,请问你找大人何事?” “圣上赐我官职,我等了好几日,没见文书下达,特来相问。” “公子稍等,我进去传达。” 不大时,胥吏走了出来,脸色很是难看,扯着嗓子叫道,“朱大人说了,让你滚。” 林玄眉头一皱,大声喝问道,“让我滚?” “对,这是朱大人的原话,让你滚回荆州去。” “岂有此理。”林玄不顾那胥吏的阻拦,迈步便往里边闯。 那胥吏哪里见过这般莽撞之人,拦也拦不住,跟在林玄身后大叫,“快来人,有人私闯尚书台。” 两个持刀护卫闻声而至,大叫着想要逼退林玄。 有天子口谕为林玄壮胆,他谁也不怕,挺直胸膛,义正词严喊道,“天子赐我六品侍御史,我特来讨要文书,谁敢阻拦?” 天子的招牌果然好使,两个护卫举着刀,围着林玄不敢上前。 林玄不再搭理他们,昂首阔步走进了大堂。 大堂里一帮文吏正在处理公文,听到门口吵闹,转头一看,一个年轻公子仰着脖子走了进来,纷纷放下手中毛笔,惊讶地看着这个年轻公子。 林玄打眼一望,偌大的房间里除了一帮文吏,上首还坐着三个人。 为首一人满面沧桑,须发皆白,静静看着他。 还有一个人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他的忽然闯入。 另外一个人便是朱奔。 朱奔看到林玄,猛然跳起身,迈着小短腿走了过来,“无法无天,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当然知道,这是天子脚下。” 朱奔喉咙动了动,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喘了口气说,“既然知道,还敢来这里胡闹,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去。” 林玄高声说道,“天子授我官职,你知不知道?”说完,他低头冷冷看着面前的朱奔。 朱奔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心说这小子说话怎么这么噎人。 身后的护卫见朱奔不说话,也有些迷茫,站在门口不敢动。 朱奔见所有人都盯着他,满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当即羞红了脸。 当官这么多年,还差第一次对一个毛头小子无可奈何,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真是奇耻大辱。 他咬着牙,瞪着林玄说道,“圣上赐你官职,只是一个建议,是否执行,还得我们一同商议才行,你毛毛草草跑过来直接讨要,有失体统,有违法度,若再胡搅蛮缠,我治你扰乱朝纲之罪。” “又借官威压人。”林玄的胸膛气血翻滚,他往前一跨出步,胸膛几乎贴近朱奔的面门。 朱奔下意识后退几步,抬手指着林玄说,“你想干什么?想在中书省动粗不成?” 林玄高声说道,“陛下的旨意你也敢违抗?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林玄伸出手,“把授官文书给我拿过来,我今天就要。” 朱奔气急,仰着脖子笑了起来,“无知小儿,不懂礼数,目无法度,讨官也不是这么个讨法。”冲林玄身后摆摆手喊道,“过来,将他给我拖出去。” 护卫得令,跳进大厅,作势就要拿下林玄。 林玄哪能任人宰割?回身就要反击。 忽然,坐在主位上的白首老头轻轻说了声,“慢着。”护卫停下脚步,看着那个人,白首老头继续说,“这里不是动粗的地方。”他又抬头看向林玄,面容温和,眼神冷峻,“你是林玄。” 林玄见此人气场强大,应该位高权重,不敢造次,躬身回礼,说道,“正是在下。” “你且回去,我们自由定夺。” 林玄又看了看那个正襟危坐之人。 那人侧头看向林玄,竟然带着一脸淡漠的笑容,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林玄躬身下拜,说道,“有劳二位大人。”说完,撇了朱奔一眼,大步离开中书省。 只听身后传来朱奔嘶吼的声音,“就这么放他走了?” 林玄就这么走了,离开尚书台,离开台城,一直来到大街之上,深呼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心中顺畅了不少。 那个白发老头应该就是尚书令了,看起来都是祥和,不过,能走到他这个位置,绝对不是随和的人。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却不知道何去何从。 偌大的京城,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看着来来往往的民众,他忽然想了起来,张生呢?好几天都不见人,难道还要本官亲自找他不成? 他顺着张生给他的地址,一路打探,来到一个偏僻的院落,推门走进小院,还好没有扑空。 张生依然一身白衣,挽着袖子,坐在水池边洗着衣服,那衣服也是白色的。 林玄哈哈笑着向他走了过去,“张公子,好歹你也家财万贯,为何不请几个下人?” 张生闻声回头,看着款款而来的林玄,轻轻点着头,微笑道,“请过几个?糙手糙脚的,连我的衣服都洗不干净。” 林玄伸出双手,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却见张生下意识地往后躲避。 林玄连忙收回手,指着他盆里的衣服说,“张公子还真爱干净。” 张生捞出水池里的衣服,搭在绳子上面,挂得整整齐齐,动作一丝不苟。 完事之后,才挥挥手,示意林玄进屋说话。 室内陈设简朴,很对林玄胃口,家具不多,却泛着亮光,桌面一尘不染,也不知道他擦了多少遍。 林玄坐定,把胳膊轻轻靠在桌沿之上,正要说话。 张生却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推在了林玄的面前。 那小木盒里放着一叠纸,纸上写着几行字,格式规整,还印着几个鲜红的大印。 “这是什么?”林玄问道。 “这是售卖那些琉璃物件得来的钱,我把钱换成了兑票,一分没动,全在这里。” “这是多少?” “五六百多万,具体不清楚,公子自己算一下。” “这么多?”林玄激动地张大嘴巴。 他盯着兑票看了许久,算是过了瘾,又把木盒推了过去,“这么多钱,你想用就用,何必这么节俭?” 张生关上木盒,掏出手帕,擦了擦林玄碰过的地方,“我用不着,我先替公子保管,公子随用随取。” “有劳公子。”林玄看了看张生,似乎张生没有给他倒水的意思,咽了口唾沫说,“今日我来是有两件事,想请教张公子。” “公子请讲,我知无不答,答无不尽。” “圣上是不是真的喜欢那琉璃杵?” “朝野上下都这么传的,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也没有亲眼见过。” 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林玄有一些失望,又问道,“圣上与吏部尚书朱奔关系如何。” 张生想了想,说道,“袁氏是国丈,朱氏又是袁氏最信任的人,想必那朱奔应该也是陛下的得力干将,不然,他怎么能一步登天,提拔到吏部尚书的位置。” “如果真是这样。”林玄低着头说道,“那就是陛下在故意给我难堪。” “陛下给你难堪?”张声笑了起来,“怎么可能?陛下贵为天子,怎么会跟你过不去?他可不是小心眼的人,城府极深。” “那我就想不明白了。”林摇晃着脑袋说,“总不可能是陛下拿我当枪使,来对付朱奔。” “哈哈哈哈。”张生笑了起来,“公子是不是过于高估自己的实力了?你和朱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不在一个层面嘛。” “唉,想不明白,完全没有头绪。”说着,他用手掌拍了拍脑门。 张生提醒道,“常大人怎么说?” “常大人在荆州,我哪知道他怎么说?” “我说的是常长史的父亲。”张生眯着眼,忽然惊讶地问道,“莫非你还没去常大人府上拜会?” “常安道的父亲?他的府门朝哪开我都不知道。” “你离开荆州的时候,常长史没给你交代吗?” 林玄摇摇头,“没有?” 张生咂了咂嘴说,“你也太不会来事了,来到京城第一件事,不应该先拜码头吗?你这两眼一抹黑,肯定四处碰壁啊,常安道的父亲,常忠,当朝中书监,在尚书台,官职仅次于尚书令。” “对哈。”林玄一拍脑门,思路终于打开了,“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这榆木脑袋,肯定是上辈子读书读傻了,你把地址告诉我,我这就去。” 张生将地址公公正正写在纸上,递给林玄。 林玄谢过,起身便走。 又回身顺手打开木盒,抽出两张兑票塞进怀里。 张生收好木盒,仔细地擦拭着。 林玄斜眼看了看张生,“张公子,你家哪里可以洗手?” 林玄依照张生给他的地址,独自来到常大人府上。 抬头一看,门牌写着两个大字,“常府”。 林玄递上名帖,告知来意。 不一会儿,门内出来一个老者,看了看林玄说,“你就是闹得满城风雨的林玄?” 林玄摸了摸后脑勺,笑着说,“正是在下。” “我是常府管家,请随我来。” 穿过几道回廊,他跟着管家走进了一个书房。 林玄心说,到底是一家子人,和常安道一样,喜欢在书房里待客。 他迈步而进,看到地榻上一个人正襟危坐,一脸漠然地看着自己。 林玄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怎么是你?” 那人让林玄入座,“公子胆气十足啊,竟敢在中书省闹事。” 林玄连忙起身躬身下拜,“我也是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让常大人看笑话了。” “哈哈哈,无妨,林公子年轻气盛,进退有度,说实话,我倒是有些钦佩,我那愚子来信说,林玄有大才,绝非池中物,开始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能被我那愚子看上的,绝对不是一般人。” “常大人过奖了。”林玄跪坐在他的对面,“我不过一腔热血,直来直去而已。” “你来京师多久了?” “八天了。”林玄抱拳回道,“今日才登门拜访,晚辈惭愧之至。”说着,林玄轩从怀里抽出一张兑票,放在了中书监面前。 中书监低头看了一眼,说道,“公子请收回,我府上不兴这一套。” 这还是林玄第一次碰到送礼不收的情况,着实有些惊讶,尴尬地收回兑票,用袖子擦了擦脖子上渗出的汗水。 常中书见林玄有些紧张,轻声笑道,“公子莫要介怀,你的心意我领了。” “常中书高风亮节。”林玄清了清嗓子说,“上次大人出手相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报答。” “小事一桩,今天来就为了送礼吗?有话直说。” 林玄挺起腰杆,坐着身体,“我有一事不明,圣上为了一把琉璃杵而赦免我,招我入宫,但我发现他对琉璃杵并不感兴趣,不知何故,还请大人替我答疑解惑。”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真话就是,劝你不要私度圣意,对你没什么好处。” 此话一出,林玄又是一头汗水,扭了扭肩膀,继续说,“在下还有第二个问题,圣上与朱奔关系如何?” 常中书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你一介布衣,打听这个做什么?圣上与朝臣关系融洽,你不要胡乱猜疑。” 林玄见他态度冷淡,不愿以实相告,便不再追问这些,喝了几杯茶,说了一些恭维的话,起身告辞。 管家送他出府,转过一个回廊,他忽然瞥见厢房门口有个人影。 他扭过头,发现那里站着一个妙龄女子,穿着一身紫色的裙子,身材高挑,凹凸有致,与邵紫燕差不多岁数。 那女子身体僵直,死死盯着她,娇美的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林玄耳根微微一热,跟着管家快速离开了常府。 九十三 何青翎 九十三何青翎 那少女圆睁双眼,目送林玄出了府,抬起纤细的小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提着裙摆迈开腿,往后屋跑去。 他脚步轻盈,如同一只紫色的蝴蝶。 后屋芳香四溢,烟雾缭绕。 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手里拿着一个琉璃香炉,靠在朱红色的椅子上仔细把玩着。 看到女子风风火火跑了进来,轻笑着说道,“疯丫头,你慢些跑,什么事这么着急?”又见女子脸上满是惊恐之色,便轻轻放下手中琉璃香炉,看着他说,“青翎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那唤做青翎的女子扑过来,一把拉住贵妇的胳膊,语无伦次说道,“姑母,我看到一个人。” “看到人怎么了?又不是看到鬼,把你吓成这样。” “不是,我看到一个熟悉的人。”青翎明亮的眼睛睁得老大,眉毛忽闪忽闪,看着贵妇说道,“姑母,你猜我看到了谁?” “我哪能猜到?你个小丫头,不要卖关子,直接说啊。” 青翎俯身,贴着她的耳边说道,“我看到刘慈了。” 那贵妇愣了片刻,猛然才反应过来,“刘慈?你还真见到鬼了不成?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相信我,我确定那个人就是刘慈,以前我经常跟紫燕姐姐一起玩,见过他好几面呢。” 那贵妇笑了起来,轻轻捋着少女的头发说,“何青翎啊,你怕是花痴症又犯了,看谁都像刘慈是?” “姑妈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看错。”何青翎思索着,说道,“只是,那公子脸上少了几分痴傻之气,多了一些灵动,这倒是有些奇怪。” 贵妇见他一本正经,半信半疑说道,“你真没看错?确定不是大白天见鬼?” “姑母你不要开玩笑,这种事我敢乱说?” 那贵妇低下头,抿了抿红红的嘴唇,起身,牵着何青翎的手,“走,我们去找你姑父。” 书房里,常中书坐得板正,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摞文书,他正在仔细翻阅。 “姑父。” 常中书听到有人喊他,抬头一看,是何青翎与自己的夫人走了进来。 赶忙起身,眼睛里闪着光,笑着说,“夫人怎么有空来我书房?你不是最见不得我一言不发办公的样子吗?” 那贵妇扫了他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知道就好,青翎找你,有要事相告。” “什么事啊?”常中书笑嘻嘻,看着面前的何青翎。 “你先让他们出去。”何青翎看了看一旁侍奉之人。 常中书屏退左右,回身看着故女二人,“什么事这么神秘?” 何青翎走过去,轻轻关上书房的门,转身看着常中书,眸子轻轻闪动。 此时,他脸上的惊恐之色已经褪去,换上了一副神秘莫测表情,却看着他不说话。 常中书摇摇头,笑着说,“又要跟我扯你那些儿女秘事了?我手头的事情还很多。” “你猜我刚才看到了谁?” “赶紧直说,少卖关子。”那贵妇轻轻笑着,叱道。 “那我可就说了,可不要吓到姑父。” 常中书面色温柔,看着何青翎,等她开口。 何青岭饱满的嘴唇轻轻一动,说出了几个字,“我刚看到了刘慈。” 此言一出,常中书的表情立马变了,脸上一丝惊惧,立马抬手堵住了何青翎的嘴,“你小声点,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何青翎掰开他的手,低声说道,“姑父,你相信我,我没骗你,我以前见过他。” “这怎么可能?”常中书说道,“我看了袁良的公文,说他已经将痴傻的刘氏孤儿劫杀在了逃跑的路上,复活了不成?” “他已经不是那样了,似乎痴傻之疾已经痊愈。” 常中书轻声问道,“你在哪里见到的?” “就是刚才,他从咱们府上刚刚出去。” “你说林玄?” “他叫林玄?就是那个当街羞辱朱克的松滋林玄?” “没错,就是他,不过,他怎么可能是刘氏孤儿?他来自松滋啊。” “我外兄不就是在松滋做长史吗?你可以让他打听一下林玄的背景。” “他对这个林玄欣赏有加,很是推崇,还一直在帮他。”常中书走到窗前,透过一层薄薄的纱窗,看着窗外繁花飘零,说道,“我这就写信,问问这个林玄的背景,我刚才还纳闷呢,第一次见林玄,总觉得此子气度不凡,颇有威仪,与大将军有几分神似,照你这么说,还真有可能就是那刘氏孤儿。” 那贵妇说道,“这么大的事还敢写信?走漏了风声怎么办?一旦被袁氏密探知道,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常中书弓着腰,笑看那贵妇,“夫人说的是,我直接传话,让常安道会京,当面问个清楚。”说完又转身看向何青翎,“青翎,这件事你不要对任何人讲,若是传出去,我们家,还有你家,可能又会卷入刘氏灭门之案当中。” 贵妇也说,“没错,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刘慈,都要守口如瓶,因为这个刘氏孤儿,已经死了很多人。” “连我的父亲都不能说吗?” “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谁都别说,此事到此为止,只有我们三个知道。” 何青翎看着二人,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此时,朱奔也在袁大司马府密谋。 袁良面无表情,看着坐在下手的朱奔。 朱奔弓着腰,未语先笑,“袁大司马还没回京吗?” “没有,我父亲驻军郢州,巩固边防,哪有时间回京?” “令尊国之栋梁,可要保重身体,不如赶紧让你接班,也好回京颐养天年。” 袁良斜眼看着他,轻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和你那不成器的儿子说话一个德行了。” 朱奔抹了把嘴唇,皱着眉头说,“可别再提他了,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也不知道我老了之后,谁能接我的班?” 扯了一阵闲话,朱奔言归正传,“袁将军,今日我来,有事相告?” “你说。” “天子对那林玄青睐有加,在背后给他撑腰,我担心天子会有什么异动。”朱奔认真说道。 “林玄?最近从松滋来,白身入朝面见天子的林玄吗?” “没错,就是他。” “这个人,我倒是见过一面,颇有风仪。”袁良见朱奔一本正经,忽又笑了起来,“两个无知小儿,能成什么事?看你那副样子,至于吗?” “我总觉得,林玄入京之后,天子对我的态度有所变化。” “怎么?他敢冷落你一个吏部尚书?” “那倒不是,林玄仗着天子的信任,对我屡次出言不逊。” “你还被他欺负了?” 朱奔撇撇嘴,“关键是,我不敢轻易动他,担心天子发怒,把我给办了。” 袁良轻笑,“瞧你那点出息,两个小儿,毛都没长全,能拿你怎么样?当年你跟我们灭了刘氏的那股勇气哪去了?真是老了。” “我孤掌难鸣,需要袁将军的支持。” “你我两家,一个从政一个从军,他天子能把对我们奈何?不要怕,放手去干。” 朱奔等的就是这句话,“多谢袁将军,如果林玄再敢找我麻烦,我绝不轻饶他,” 林玄离开常府之后,又是满大街一通乱晃。 这几天,京城已经被他转遍了,何处的酒好吃?何处的花好看?何处美人多,他已经了如指掌。 但他对这些都没有兴趣,现在他只想凑热闹。 带上自己的侍卫,尽往那人多的地方去。 打听到一个城中酒肆,说是新来了一帮西域胡女,那胡旋舞跳得尤为惊艳。 林玄欣然前往。 到酒肆之后,却发现门口聚集着很多人,里边是空空荡荡。 打听得知,这个酒肆被朱公子霸占了,还让那帮胡女只为他一人表演,其他客人统统在外候着,待他走后,才能入内。 林玄问那公子可是叫朱克? 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回答,“正是朱克,独自霸占胡女,我们这帮人拿着钱也无处用。” 旁边一人,头发上扎着一个灰色的头巾,轻声说道,“我是这家酒肆的跑堂,朱克一连几天霸着酒肆,不让客人进去,自己又不掏钱,我们老板还得给人家赔着笑脸,每日还要给那些胡女给不少钱,整天做赔本买卖,再这样下去,这个酒肆可能就要易主了。” 林玄说道,“这个朱克,又欠修理了。” 那跑堂见林玄衣着华贵,恭声说道,“也只有那林玄林公子才能治住他。” 林玄轻笑一声,扬起脖子说,“我就是林玄。” 众人一听,纷纷围了过来,“你就是松滋林玄?” “没错,如假包换。” “你也来欣赏胡旋舞?” “正式?” “那公子可得慢慢等着,这朱克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走。” 林玄斜了一眼他,大声对着众人说,“你们想看那胡女跳舞吗?” “当然想,不然我们等在这里做什么?” “既然想看。”林玄抱拳转了一圈,“那就请各位去那和凤楼等着,我让胡女过去给大家跳舞,如何?” “公子莫要吹牛,那帮胡女在朱克的手里,怎么可能去和凤楼?” “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诸位若有信我林玄的,现在就去和凤楼等着,胡女片刻就到。” 有精明之人,立马离开人群,往和凤楼走去。 几个人一看,赶紧跟上,“那就走,反正在这里也看不到,还不如早点去占个好位置,说不定林公子没有骗我们。” 人群呼啦啦走了一大半。 林玄转身跟他跑堂说,“朱克在什么地方?” 小二指了指头顶,说在酒肆二楼。 林玄摸了摸短刀,让侍卫在这里等着,独自迈步走入空荡荡的酒肆。 楼梯口守的两人,见有人走了进来,放声吼道,“大胆,谁敢打扰我家朱公子清静。” 等林玄走近,他们才看清,下意识捂住嘴巴,咚咚咚跑上楼去。 林玄背着手,摇晃着脑袋,跟在两个后卫的身后上了二楼。 一派莺歌燕舞。 十几个胡女身材丰润,穿着简单的衣服,卖力扭动着腰肢。 林玄穿过肉零,径直走向了朱克。 朱克听护卫来报,说林玄又来闹事,刚一回头,林玄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吃惊不小,身体猛然后仰,“咚”的一声撞在了靠背之上,咧着嘴嘶嘶吸着凉气,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护卫们,给我上。” 几个护卫早已见识过林玄的能耐,哪敢轻易动手?只是抽刀在手,远远围着林玄,却没人敢上前。 林玄看着弱不禁风的朱克,轻笑一声,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旁边,“朱公子何必如此,一见我就动刀动枪,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今天有缘,我们一同喝一杯如何?” 朱克见林玄似乎没有恶意,恢复了几分胆气,斜靠在椅子上,看着林玄说,“你想如何?” 林玄拿过一个酒杯,先给自己斟满酒,又将朱克面前的酒杯填满,“来,咱俩喝一杯,以后就是兄弟了。” “一介布衣草民,跟我称兄道弟?” “给脸不要是?”林玄本来是想和解,看朱克这副德行,脸色轻轻一变。 “我就这样,能奈我何?”朱克歪着脑袋,冷冷看着他。 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林玄也是无奈,“那你说,你想怎样?” “想跟我和解,没那么容易。”朱克梗着脖子说道。 这个人还挺犟,林玄一口喝掉杯中之酒,看着依然在疯狂扭动腰肢的胡女,对朱克说的,“要不这样?你给我个面子,将这些胡女交给我,我便原谅你,以后咱两清。” 朱克笑了起来,“喧宾夺主,这叫和解?” “朱公子以为呢?” 朱克歪着脖子想了想,脸上挂起一副戏谑的神情,抬手指着那帮胡女,说道,“穿上他们的衣服,给我跳支舞炫舞。” 林玄眼珠子一转,笑着站起身,“公子等着看好戏。”说完,驱赶着胡女回到了后堂的更衣间。 朱克见林玄真的答应给他跳舞,一脸得意地笑着,笑容如彩虹般绽放开来,真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还不得乖乖给我求情下话,我爹可是朱奔,我倒要看看你这舞跳得如何。 忽然心思一动,嘴里说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吩咐护卫,让楼下那些看客都进来,一起欣赏林玄的胡旋舞。 护卫领命而去,却又匆匆跑了回来,“启禀公子,楼下没人”。 “怎么可能,那么多人。”说着,他亲自起身,爬到窗户上往下看去,果然,聚在门口的那些看客,竟然一个都不见了。 忽然,他觉得哪里不对,快步绕过案几,匆匆步入后堂,推开更衣室大门。 里面没人,如同被洗劫了一般干净,就连那些胡女的跳舞服饰也一同消失了。 他咬着牙,嘴里咒骂道,“好你个林玄,我跟你没完。” 九十四 胡姬 九十四胡姬 和凤楼里,挤得水泄不通,角落里都站满了人。 林玄在众人的簇拥下,观看这令人心潮澎湃的胡旋舞。 不断有人来给林玄敬酒,说着肉麻的恭维话。 “林公子可真有能耐,说让我们来这里等着,有些人还不信,得亏我跑得早,占了个好位置。” “林公子,言而有信,还真带着胡姬赶了过来。” 林玄听得很是得意,一一谢过众人。 一个老者把脑袋从那人群中挤了进来,赔着笑说道,“我是刚才那家酒肆的老板,多谢林公子,朱克已经走了。” “走了就好,也不耽误老板的生意。” 那老者赶忙递上一个物件,说这是他们家的特制卡牌,林公子以后来他们酒肆,酒菜全免。 又一个中年人抢声答道,“你们那个小酒馆有什么意思。”抱拳对林玄说,“我是和凤楼的老板,以后林公子多来我这边,我这里酒好菜好,什么都有,不但对林公子,林公子带的客人也通通。” 那老者扭头看向中间男人,“掌柜的,你这么做生意就不地道了,是我先邀请的林公子。” 那中年男人低头看着老者说的,“这并不矛盾,人家林公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能管得着吗?” 一个看客嚷嚷道,“你们二位老板上一边去理论,不要打扰林公子的清静。” 两个老板横眉冷对,扯着对方的胳膊推推搡搡离开了人群。 那帮胡女跳舞也是卖力,胯间的铃铛随着身体的抖动,发出凌乱的声响,他们的眼神都聚焦在林玄的脸上。 林玄低头喝着酒,面红耳赤,心说这帮女子完全不懂我们东方女人的含蓄之美。 坐了一会儿,林玄只觉了无兴趣,便起身对众人告辞。 众人一起起身,送林玄到和凤楼外。 林玄微微鞠躬,转身而走。 一帮人赶忙撤回酒楼抢占好位置。 林玄听到身后混乱的脚步声,回头看着他们。 古人的精神生活真是单调,哪有后世之人会玩。 他轻笑一声,又带着侍卫漫无目的地逛街。 忽然见到面前一个朱红色的大门,门楼子上写着两个漆黑大字,“袁府”。 嗬,冤家路窄啊,所谓的冤有头债有主,说的就是这个地方。 林玄盯着那两个字,摸了摸怀里的短刀。 忽然,那朱红色的大门轻轻开启。 林玄赶忙躲避,见门内走出一个瘦高的男子,跨上马,带着护卫往东而去。 朱奔! 这两个人狼狈为奸,不知道又在密谋什么事情,林玄索性悄悄跟了上去,看他朱奔究竟要去往何处? 一路跟随朱奔,来到一条河边。 河中停泊着几艘秀船。 朱奔下马,命令护卫停在原地,不要跟随,独自一人踏上了秀船。 秀船之上,立马迎出了一个浓妆艳抹的老鸨。 老鸨拿着一条鲜红的丝帕,在朱奔身上拍拍打打,一脸欢笑,贴在朱奔耳边悄悄说着什么。 听完,朱奔大笑起来。 那老鸨也附和着,笑得前仰后合,比朱奔还开心,引着他登上二楼,走进一个门口挂着彩色锦缎的绣房。 房间里传出一帮女人刺耳的唤笑声,“老爷你怎么才来?奴家都等急了。” 另一个声音说,“你看,这是我新认的妹妹,特地带来献给老爷。” “我可想死你们啦。”这是朱奔的声音。 瞬间,绣房里传出追逐打闹的嘻嘻之声,朱奔的声音也淹没在那此起彼伏的女子叫嚷声中。 林玄轻笑一声,上行下效,子承父业啊,随后转身,带着侍卫又走回了街道。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喧闹的街上处处散发着香艳,灯红酒绿中,男男女女成群结队,有人击缶高歌,有人围炉饮茶,还有那神态妖娆的女子,站在门口招呼过路的客人。 林玄看着眼前这个纷乱的城市,心中升起一股没来由的孤独感。 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在这偌大的京城无亲无故,无家无舍,他怀念起林正英与何蛟他们,也怀念他祥和温暖的黑石山。 来京城这么久,没有收到他们一封信,这帮人,是不是已经把我给忘了。不行,我回去得写封信,质问他们。 林玄快步往客栈走去。 再次路过凤和楼,只听楼上依然人声鼎沸,胡女那爽朗豪放的笑声穿过窗户,飘洒到了街道之上。 林玄轻笑一声,继续往前走。 忽然,有个人拉住了他的胳膊。 林玄回身一看,并不认识此人。 拉着林玄之人急速说道,“林公子,朱克在四处找你,你赶紧找个地方躲避一下。” “躲避?我长这么大还没躲避过谁,怕他不成?他在哪里?你告诉我,正好闲着没事。”林玄提高嗓门吼叫着,这让他感觉自己不再孤独。 那人说,“我刚才看见,他带着几个兵士,在葳蕤巷,四处打问你的下落。” 林玄眼珠子一转,说道,“巧了,我有事与他商议。”说完,径直往葳蕤巷走去。 不大工夫,他就看到前方的黑暗中,一帮人吆五喝六,大声叫嚷着他的名字。 林玄高声答了一声,“我在这里。” 那帮人闻声而动,朝他冲了过来。 林玄负手而立,看着气急败坏的朱奔,笑着说道,“朱公子,这么久了还没消气啊?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瘦了。” 朱克骑在马上,脸色发青。他招了招手,一个护卫捧着一盘子东西走了上来。 他先接过侍卫递过来的一个黑色药丸,仰脖吞了下去,又抱起一个青色的酒坛,翻着眼睛喝掉了一大半,脸上的气色瞬间恢复如常。 看着马头之前的林玄,嘿嘿嘿笑了几声,“还敢自投罗网,公子好大魄力。” “什么叫自投罗网?我干什么违法的事了吗?” “偷走胡姬,不是犯罪?” “要这么说,你霸占酒馆,不让老板做生意,这该当何罪?” 朱克不与她纠缠这些,说道,“你将胡姬,藏在何处?” 看来还是贼心不死,这就有戏了。林玄笑道,“想要胡姬,可以啊,陪我喝顿酒,我们化干戈为玉帛,我定会将胡姬双手奉上,公子以为如何?” “一介布衣小民,还敢跟我谈判。” “这不是谈判。”林玄微笑着,抱拳说道,“我仰慕朱公子已久,就是想与你交好而已,为什么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真要与我交好,找到胡姬再说。” 林玄微微躬身,笑着说道,“公子大度,在下佩服,随我来。” 说完,林玄回身,领头先行。 朱克迟疑片刻,也跟了上来,命令兵士先不要动手,等找到那帮胡姬再说。 林玄走在前头,后面跟着朱克,一路前行,这瞬间成了建康城的头条新闻。 路人纷纷围观,指指点点,有好事者,干脆跟在后面,想要看个究竟。 “他们两个不是对头吗?怎么走在了一起?”有人轻声说道。 “听说林玄给朱克赔礼道歉,要带他去找胡姬。” “林公子这么快就认栽了吗?看来朱克还是得罪不起。” 林玄听着他们的议论,不去理会,挺胸而行,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 他没有去那和凤楼,而是走上另一条街,径直往漂着秀船的河道走去。 他们的身后已经跟了不少人,一路尾随,一路议论。 来到河边,见朱奔的护卫还守在那里,林玄也放松了下来,还好朱奔没走。 那帮护卫看到远处呼啦啦涌来了一大帮人,瞬间紧张起来。 待他们走近,护卫才看清为首之人是一个年轻公子,身后跟着长公子。 护卫头领赶忙迎了上去,抱拳说道,“朱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朱克没好气地说,“我去哪里,你管得着?” 林玄趴在朱克耳边轻声说道,“胡姬就在前方那个秀船二楼,公子随进去。” 朱克抬头望去,昏暗的水面上,几个秀船灯火通明,林玄所指,最为高大,二楼的房间里,传来女人的嬉戏之声。 他在贴身侍卫的搀扶下溜下马背,又招呼几个兵士,轻声嘱咐,“如果林玄骗我,你们当场缉拿。”说完,带着林玄往前走去。 朱奔的护卫见朱克也要上大秀船,赶忙将他拦住,“公子不可。” “为何不能登船?是你家的不成?” “只是。”护卫们低着头,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们给我让开,我要登船找人。” 一个护卫壮着胆子说道,“不太方便。” 朱克瞪着他,“闪远一点,我很方便。” 那护卫见公子要强行登船,急得满头大汗,“公子,你不能上去,大人……” 林玄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大人让你们在这守着,不让公子登船?你们要绑住公子的腿不成?”几句话问得那帮兵士不知再怎么回答。 朱克冷着脸,厉声喝道,“都给我滚开,一帮狗奴才。”他咬着牙,推开护卫,带着兵士快步走上了秀船。 众护卫眼瞅着他们登上秀船,站在岸边,惊得张大嘴巴。 他们不敢强行阻拦,毕竟,这个朱克他们还真得罪不起,而且他真敢当众杀人。 林玄带着朱克上到二楼,站在了门口的彩色绣帘之下,轻声说道,“朱公子,就在里边,你进去。” 朱克听着屋内女子刺耳的叫嚷声,斜眼看着林玄,“谅你林玄,不敢骗我。”说完,推门走入房中。 房门洞开,林玄踮起脚尖,让目光从朱克头顶洒了进去,一脸期待看向屋内。 果然没让他失望,屋内酒池肉林,场面极为香艳,简直不堪入目。 朱奔左搂右抱,脚边还靠着一个女子,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扭头看了过来。 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如同秋霜打过的菊花。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时间停在了此刻。 朱克身后的兵士与护卫们,也被眼前一幕惊呆了,他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收回目光,深深低下头,假装没有看见。 林玄歪嘴一笑,缓缓后退,猫着腰偷偷离开众人,跳下船,藏在了随行的民众之中。 民众抬头看着秀船二楼,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只见朱克僵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忽然,那屋里传出声嘶力竭的怒吼声,“逆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朱克睁睁看着眼前一切,肩膀轻轻颤抖着,他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最后留存的一点温暖,也顺着四肢散发了出去,飘散在了黑暗的夜空之中。 “带着人来看我笑话吗?还不快滚。” 朱克终于回过了神,猛然回身,扭头在护卫中寻找着,却没有找到林玄的身影。 他哀叹一声,向朱奔鞠了一躬,关上房门,轻轻退了出来。 围观的民众里,一个声音说道,“父子相见,分外尴尬。” 人们这才知道,那房间里边嘶吼之人,竟然是朱克的父亲,朱奔。 瞬间,人群议论纷纷。 朱克低着脑袋缓缓下楼。 第二天,一个消息在民间荡漾开来。 说朱奔去秀船戏耍,被朱克逮了个正着。 有人说朱克大义灭亲,想要尽早接替父亲的位置。 有人说这是朱克受阿母指使,故意将朱奔的丑事公之于众。 还有人说朱奔和朱克抢夺花魁,为了一个西域胡女,大战秀船。 谣言越传越邪乎,逐渐脱离人们的正常认知,但依然被人津津乐道。 这些流言如同瘟疫一般,在民间疯狂传播开来,甚至都被朝堂所致。 朱奔一走进尚书台,就发现大家看他的眼光有些怪异。 他摸了摸脸,回头问护卫,“你看我的脸洗干净了吗?” 护卫憋着笑,轻轻点头。 中书令看着他,原本冰冷的目光也露出了一点笑意,“朱尚书,是你儿子等不及要做官?还是你夫人等不及要换人啊?” 朱正分不明所以,“大人,你这话从何说起啊?我怎么听着有点糊涂。” 那白发老头只是笑笑,低下头继续办公。 常中书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中书监大人,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字画吗?” “昨天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回去你的夫人都没收拾你吗?” “你以为我是你?堂堂朝廷命官,竟然惧内。” 说完,朱克转身,轻轻拉起衣领,遮住了脖子上几道抓痕。 九十五 林玄真身 九十五林玄真身 常安道独自一人,悄悄返回京城。 常中书正在尚书台办公,管家匆匆来找,悄悄对他说,“公子回来了。” 常中书扔下手中文书,起身就走。 朱奔从未见过常安道像今天这样,手里的工作没做完便中途回家,诧异地问道,“中书大人,什么事这么急?” “家事。”嘴里说着话,小跑着离开尚书台。 一回家,他立马将常安道叫进自己的书房,关上门,命管家在远处站着,任何人不得打扰。 常安道也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如此紧张,轻声问道,“出什么大事了?” 常中书看着他,缓缓坐下,慢慢说道,“你对林玄了解多少?” “林玄?怎么又忽然问起他?你对他不是不感兴趣吗?” “不,现在我很感兴趣,你坐下。”说着,用手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地塌。 常安道坐在父亲旁边,笑着说,“父亲是不是也发现林玄这个人不一般。” “确实有些本事,我今天问的不是他有没有本事的问题,我就问你,你对林玄的身世了解多少?” “身世?他一介布衣,从北方逃难过来,能有什么身世啊?” “北方?他不是松滋的人吗?” 常安道想了想,说道,“他是王令之介绍给我的,说林玄是松滋林氏北方的一个外族亲戚,过来投奔林氏。” “投奔?” “没错,他不是松滋本地人,从关中而来,找王令之踏上我的关系。第一次见他,我还以为他只是个想做官场投机的布衣商人。” “关中人?不可能。”常中书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 “我仅仅见了林玄一面,就觉得他特别像一个人。” “像谁?” 常中书转过头,看着常安道,认真地说,“刘亦崇大将军。” “刘亦崇?”常安道吃惊不小,脸色急剧变化,“就是那个被灭了门的刘氏族长?” “没错,就是他,你还记得吗,去年袁良追捕刘氏孤儿,在荆州境内将他斩杀,我现在怀疑,林玄可能就是刘氏孤儿。” 常安道斜着身子,直愣愣看着身旁的父亲,“父亲,这话可不能乱说,天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常中书贴近他,轻声说道,“何青翎说,他以前见过刘氏孤儿刘慈。” “有可能,那时候,她和刘氏府上一个侍女玩得很是投缘,经常溜进刘府玩耍。” 常中书继续说,“那天,林玄来府,被何青翎碰到,何青翎一口咬定,林玄就是刘慈。” 常安道忽然轻轻笑了起来,说道,“父亲,她的话怎么能相信?那就是个花痴。” 以前老说,她最喜欢的人就是刘氏府上的刘傻子,现在碰到与刘慈有几分相似的男子,便错认为刘慈。 “你等着,我去把她叫过来,非得好好教育教育她。” 说完话,常安道起身来到屋外,让管家把何青翎唤过来。 何青翎轻飘飘跑了过来,推开书房大门,又把房门从身后关严实,背靠在门后,看着常安道说,“你是为了拿林玄的事回京的?” 常安道笑看着她,“你个小花痴,刘慈就让你那么着迷吗?” 何青绫微微羞红了脸,跪坐在地塌之上,看着常安道说,“你认识林泉身边的人吗?” “认识几个,怎么了?” “有没有一个叫邵紫嫣的?” 常安道直愣愣看着何青翎,“你怎么知道?” 何青翎从原地跳了起来,鼓着双手,说道,“我说的没错,林玄就是刘慈,邵紫嫣就是他的贴身奴婢,从小不离左右。” 又仰着脖子,双手合十,说道。“她竟然逃离了袁氏的魔爪,也算福大命大。” 她看着面前两个如木雕一般的男人,“表哥,姑父,你们怎么不说话?” 这个天大秘密终于露出揭开,两个人呆呆坐了许久,才从震惊中缓过神了。 常中书的脖子有一些酸痛,扭了扭肩膀说,“会不会是巧合?” 常安道木然答道,“怎么可能?” “你们还不相信我,这回信了。”何青翎纵声大笑。 常安道赶忙上前,堵住了他的嘴,“小声点,千万别被外人听到,这可是个杀头的秘密。” 何青翎止住笑,满面桃红,在地上蹦蹦跳跳,轻声叫嚷着,“太好了,太好了,刘公子还活着” “不对呀。”常安道忽然想起了什么?“传言不是说,刘氏独子刘慈是个痴傻儿吗?长年养在府中,基本没有外出过。” “不幸人家长好啊。”何青翎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盼人家好呢?” 常安道没再搭理她,仰头思考片刻,眼中忽然放出两道亮光,看着常中书说,“这个林玄,可是一把利剑,有朝一日,或许可以用它将袁氏连根铲除。” “表哥。”何青翎又叫了起来,“我姑姑说你心黑,喜欢搞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以后我不和你玩了。”她歪着脑袋看着常安道,气鼓鼓说道。 “青翎,你先出去,我与你表哥有要事相商。” “把人家用完就一脚踢开是?我现在就去找林玄,赶紧让他逃,京城里坏人太多。”她斜着眼看着常中书。 “你敢。”常中书厉声说道,“何青翎你给我听好,刘慈化名林玄这件事,任何人都不能知道,包括你的父亲。 你更不能去找林玄。 林玄仗着没人认识他,独自入京,不知道什么目的,你离他远点。” 何青翎瘪了瘪嘴,轻轻应了一声,甩着胳膊走了出去。 常中书咂了咂嘴,说道,“这个林玄,心思够重啊,竟然将我们瞒了这么久。 若不是被何青翎撞见,恐怕他的真实身份,永远都成了迷。 此子胆魄惊人,竟敢独自入京,他究竟什么目的?” “找袁氏报仇?” 常中书摇着头说道,“不可能,凭他一个人的力量,绝对做不到。” 二人琢磨来琢磨去,一直到半夜,都没有搞明白林玄的目究竟是什么。 最后,常中书拍板,叫长兄镇北将军常止入京,再行商议。 林玄又漫无目的在建康城逛了一圈,已经疲惫不堪,早早入眠。 天刚蒙蒙亮,他便在客栈的院子里练了一套刀法,回房沐浴更衣,打扮得精精神神,揣上他的短刀出了门。 他要去找朱奔。 这已经快半个月了,依然没有收到自己的委托文书。 天子似乎也将他遗忘,没有一点动静。 林玄有些苦恼,或许这个天子,只是拿他开涮而已。 无论如何,他要争取一把,不能这么轻易放弃,就算不成,我也尽力了,了无遗憾。 他骑着马,径直走到朱府门口,靠在街角一个大槐树上,等着朱奔出门上朝。 朱奔一身黑衣,骑着马带着护卫,从侧门走着出来。 刚拐过一个弯儿,就看到了挡在面前的林玄。 他脸色一黑,厉声喝道,“你堵在我家门口干什么?想要暗杀朝廷命官不成?” “我哪有那胆?我就是想问问,我的委任文书,为什么还没下发?” “你戏弄我和我那愚子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还敢向我讨要文书?那我今天告诉你,有我朱奔一日在朝,你一日别想得到那文书。” 林玄气不打一处来,嚷道,“你堂堂吏部尚书,就这点度量?公报私仇,小人之为。” 朱奔抖着下巴,喝道,“竟敢辱骂朝本官,给我拿下。” 两边护卫立马出动,抽刀在手,朝着林玄冲了过去。 林玄也不含糊,转身便逃。 拐过几条街,身后便没了人影。 林玄晃了晃脑袋,想抓住我,没那么容易。 他沿街慢慢走着,用脚尖踢着路边的石子。 看来这个朱奔真敢违抗上命,不打算给我委任文书了,人家是吏部尚书,我一介草民,又不能动手打他。 哎,算了,回荆州,还是当我的山大王,舒服自在,这官身不要也罢。 他叹了口气,转身往客栈走去。 刚走进客栈门口那条巷道,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队官兵。 官兵看到林玄,快步向他走来。 林玄一愣,这个朱奔还真公报私仇,竟然调动官兵来抓我。 算你狠,斗不过你,我走还不行吗? 刚回身,后方的街巷也被堵住了。 怎么和你儿子一个套路,就不能来点新鲜的吗? 他看着街道两头的兵士,心里发急,这要被他们拿住,就算治不了死罪,也难逃皮肉之苦。 天子说过,建康令和朱奔是亲家,还指不定用什么酷刑折磨我呢。 说不定他们会搞点小手段,让我这个小人物在大狱里过劳而死。 看来,只能放手一搏,做不了山大王,就做流窜犯。 他伸手入怀,手握刀柄,盯着慢慢向他围上来的官兵。 忽然,有人在官兵身后喊道,“林玄可在此处。” 林玄的目光穿透兵士,看到说话之人竟然是常府的大管家,连忙高声叫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那管家匆匆上前,对兵士首领说,“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常中书招林玄入府议事。” 那头目说,“吏部尚书今天早晨,被林玄当街辱骂,我们特来缉拿林玄。” “辱骂算什么罪过?至于出动这么多人吗?我要带他回常府。” “那怎么行,朱尚书让我们抓他问罪。” “不行,常中书有令,让我把林玄平平安安带回去。”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僵持在了那里。 林玄站在巷道中间,听着他们无聊的争辩,挥手说道,“不如这样,我先去常府,完事之后我再去投案自首如何?” “你跑了怎么办?”那头目说。 “辱骂尚书是很大的罪过吗?” “那倒不是,但你屁股上的板子是少不了的。” “我当多大事,我扛得住,你们放心。” 头目不依不饶,依然不放他走。 管家说,“林公子言出必行,人家都这么说了,你们还不相信。 要不然,我带林公子回常府,你们在常府门口等着,等他一出门,直接带走行不行?” 林玄眉头一皱,你不是坑我吗?这还让我怎么脱身。 他们的板子我还不知道,轻重全在手下,就算打不死我,落一个三等残废也不是好玩的。 那头目想了想说,“那,只能如此了。” 林玄跟在大管家身后,随他去了常府。 这回,他们的见面地点不在书房,而是在正厅。 正厅之内,不止常中书一人,常安道竟然也在场,上手还坐着一个威严的老者,那人头发花白,目光炯炯有神,年纪似乎不是很大。 林玄看着那老者,只觉得周围空气都变冷了,躬身拜道,“见过各位大人。” 几个人只是静静看着,他却不说话。 林玄有些局促不安,走到常安道身边,见他一脸严肃,林玄笑着说,“他乡遇故知啊,你回京怎么也告不告知我一声?你可知,我一个人在京城过得多无聊。” 常安道看着他,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 他说无聊,莫非是在提点我?孤身报仇,无从下手,想让我帮他?抱拳对林泉说,“公子有什么需要,只管讲。” “你这是怎么了?”林玄皱眉看着他,“说得什么话,驴唇不对马嘴。” 又转身看向常中书,说道,“中书大人,那个朱奔扣着我的委任文书,就是不放,还想拿我入狱,长大了能不能帮个忙?” 常中书原本板正的脸,忽然挤出一丝笑意,甚至还微微鞠了一躬,“公子的忙,我一定会帮。” 林玄见常中书对他的态度忽然转变,大感意外,认真看着他说,“常大人真的愿意帮我?” “那是自然,公子的请求,我当然全力支持。” 林玄眼珠子一转,今天的气氛怎么这么诡异。 常安道是不是给他们说了什么话,他们怎么忽然对我这么上心呢? 林玄轻声笑了笑,对常中书说,“中书监大人,建康令要捕我入狱,我相信大人一句话就能解决。” “朱奔不给我签发委任文书,这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此事有些难办,毕竟,朱奔是吏部尚书,主管官员任命,我会尽力。” “这件事我来办。” 一个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玄抬头望去,是主位上那个威严老者。 ? ? 九十六 侍御史 九十六侍御史 一听那人愿意帮助他,林玄狂喜,“多谢大人。”赶忙躬身下拜。 说完,他转头偷偷看向常安道。 常安道似乎还在思索什么事情,双眼发直,并没有理会他的示意。 林玄清了清嗓子,看着那老者说,“还没请教大人高姓大名。” 常中书刚要向林玄介绍,老者挥挥手,站起身,走到林玄面前。 目光如同两道利刃,看着林玄,“我是常止,常安道的叔父,中书监常忠的长兄。” 林玄眨眼看着他,轻声问道,“你就是镇北将军常止?” “你听过我?” “大人之名,威震朝野,小人已仰慕良久,只是无缘相会,今日得见,我林玄三生有幸。” 常止没有答话,盯着他看了许久,说了两个字,“不错。”然后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林玄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头没脑说得这么两个字,转头看向常安道。 常安道还在沉思。 又看常中书,见他盯着自己,一脸笑意。 林玄不明所以,只觉得今天气氛诡异,这几个人,仿佛拿它当外星物种研究。 林玄看了看三人,抱拳说道,“若再为什么事,我就回了。” “公子以后常来,就拿这里当你的家。”常中书看着林泉说,“上次你问我的两个问题,我可以重新作答。” “在下感激不尽。” 常中书说,“朝野传言,陛下喜欢琉璃杵,因此才将你特赦。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陛下以此为借口,故意刁难朱氏。” “这个我知道。”林玄说,“只是,我觉得陛下似乎对琉璃并不感兴趣。” “你的感觉没错,陛下是治国之君,对那些东西并不在意。” 林玄他终于想明白了,不管是琉璃杵,还是他自己,都是天子的工具而已。 而且天子与朱奔并不对付,他给自己授官,却让朱奔操办,就是想看看,林玄究竟有没有胆魄硬钢吏部尚书。 想到此处,林玄豁然开朗,“多谢常大人指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做的很好。”常中书点头笑道,“我猜测,陛下对你很满意。” “既然如此。”林玄笑着说,“我现在就出门,将那些兵士撂倒。” “这可不行,公子万万不可鲁莽行事,那健康令是个酷吏,绝对不会对你手软。” 常止插话道,“此事不劳公子费心,我来处理。”说完招呼一名贴身卫士入内,吩咐道,“你带人出去,将门口那帮人赶走,不要在这里碍眼。” 那卫士领命,转身出门。 他脚步沉重,踩得地板咚咚作响。 门口兵士没有等到林玄出来,却等到了一帮身着甲胄的护卫。 兵士们这帮人穿着北府军的军甲,便知道这帮人是镇北将军常止的人。 那兵士头目抱了抱拳,刚要说话。 常止的护卫却厉声暴喝,“你们堵在常府门前,意欲何为?” 头目看着这帮杀气腾腾的护卫,立马胆怯了三分,轻声说道,“我们奉命抓捕林玄,林玄正在贵府。” “林玄是常大人的贵客,不是你们想抓就能抓,赶紧走,不要在这里碍眼。” “大人,我和林玄说好的,他从贵府出来之后,便随我去投案自首。” “好好说你们不听是?”那护卫喊了一声,“给我上!” 护卫队闻声而动,几步便冲到了兵士当中。 他们没有拔刀,只用刀鞘,将这帮兵士一通乱打。 这帮兵士只领城防之职,哪是这帮正规军的对手? 不大时,便纷纷倒地,惨叫连连,被护卫队驱散。 那兵士头目右脸火辣辣地疼,也不知道被谁扇了一掌,远远看着那帮护卫,咬了咬牙,带着兵士转身离去。 护卫回报,那帮人已经被赶走。 林玄谢过他们,起身告辞。 常中书却将他拦了下来,“林公子不要急着走,今日,我家正好有个晚宴,会来很多朝廷重臣,或许对公子有所帮助。” “帮助?”林玄凝眉问道。 “对,他们都是我常氏的朝中好友,公子将来用得着。” 林玄躬身拜谢,“多谢大人抬爱,林玄感激不尽。” 是夜。 常府。 灯火通明,高朋满座。 来的都是手眼通天的高官达人。 林玄还见到了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御史中丞。 林玄端酒致谢。 御史中丞倒也随和,斜眼看着林玄,贴在耳边,轻声问道,“何蛟与你什么关系?” 林玄自然不能以实相告,说道,“忘年老友而已。” “何将军对你可不是一般的好,为了救你,他几乎动用了朝中所有关系。” “主要还是大人您的力道,多谢大人出手,不然,我这小命咋不交代了。” 那御史中丞又看了看常止,轻声问林玄,“你跟常将军又是什么关系?他竟然对你这么器重,从北府军连夜赶回来,就是为了设宴款待你,还叫来了朝中几乎所有好友。” 你还真是个当御史的料,怎么这么八卦呢。林玄轻声回道,“我与他的侄儿常安道是好友。”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御史中丞自然不信,眯眼看着他,笑得很是猥琐。 “你可知,常将军款待你为什么搞这么大阵仗?” “属下愚钝,请大人明示。” “他这是在向朝野暗示,林玄也是他的人,他罩着。” “怪不得要叫来这么多人,原来是这个意思。”林玄看向常止,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敬意。 家宴上,林玄又看到那个身着紫衣的女子,躲在人群中,悄悄看着他。 林玄鼓足勇气,想要上前与她攀谈几句,她见林玄走来,却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第二天,朝廷便传开了,说林玄还是常止的人。 从此,林玄的身上又多了一层光环。 有了常止的庇护,林玄再也不怕朱奔了,他直接去了尚书台,打算与他直接对线,看他朱奔究竟有几斤几两? 门口的护卫见林玄又来闹事,知道他是常止的红人,未敢阻拦。 林玄径直入内。 常中书看到林玄,眼中波澜不惊,只是微微点头。 朱奔瞪着林玄,用鼻孔喘着粗气,“你又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讨要委任文书,朱大人还是不愿意签发吗?” “你以为有常将军罩着你,我就怕你了?无知小儿,给我滚出尚书台。” 和蔼的尚书令看了看二人,嘴角轻轻一抽,低头继续办公,没有干预他们的意思。 林玄说,“朱大人,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你不签发委任文书,我便天天来找你。” “你还要赖在尚书府不成?这里可不是你打滚撒泼的地方。 我再说一次,我在一日,你一日别想拿到委任文书。” 林玄拽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双手抱在胸前,瞪着朱奔说,“那我就等着,看你能耗到什么时候。” 朱奔看向尚书令,见他无动于衷。 鼓着眼珠子,看着林玄,朝门外大喊,“来人,将那个无知小儿拖出去。” 话音未落,门口进来一人。 却不是护卫,而是传旨太监。 太监扫了一眼朱奔,“你要把谁拖出去啊?” 朱奔指着林玄,说,“这个人又来闹事,我要把他轰出尚书台。” “你敢,林公子是陛下的贵客。”说完,太监看着林玄,轻声说道,“林公子,随我来,天子有请。” 终于想起我了,林玄瞥了一眼神色复杂的朱奔,随着特使去往养心殿。 天子依然独坐。 昏暗的房间里,天子见林玄到来,竟然起身向他走了过来。 林玄惊惧,慌忙躬身。 天子却扶起了他,眼中满是笑意,“林公子,干得不错呀。” 林玄抬头,看着他问道,“不知陛下指的是哪方面?” “哈哈哈。”天子抬头笑了起来,“听说你将朱奔整治了好几次,他却对你束手无策。” 林玄撇了撇嘴,“好歹我也是天子的工具人,他不敢拿我怎么样?” “携天威以令诸侯是?” “顺势而为而已。” “公子有大财。”说完,拉着林玄的手,坐在了地塌之上,“听说你很有钱。” “倒是有一些,若陛下需要,我可以送给陛下。” 天子摆手笑道,“天下都是我的,不差你那点,我还听说,你派人去土西域收购赤铁矿?” 林玄惊恐地抬头,看着他说,“陛下竟然连这都知道?” “你以为我这几天啥都没干,就看你演戏是?密使来报,说你还能偷偷购买战马,是也不是?” 一听此言,林玄冷汗直流,低着头说,“请陛下降罪,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无妨,你倒是颇有头脑。” “多谢陛下不杀之恩。”一听天子这么大度,林玄也来了精神,“陛下,我晋朝战马质量低劣,与北魏作战,负多胜少,主要就是因为骑兵战斗力太弱。 陛下何不开设互市,购买草原战马,提高我们的骑兵战力。” 天子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轻声说道,“北魏不可能卖给我们战马,西凉又太远,连那吐谷浑,也对我们防备甚紧,把战马列为禁售之物。” 林玄往前凑了凑,“正规渠道不行,歪门邪道多的是,你可以派人走私啊。” “让我堂堂大晋天子走私?亏你想得出来。” “为了我晋朝的安危,牺牲点龙威又怕什么?” 天子看着林玄,轻声说道,“其实,不是我没有想过壮大骑兵,只是,骑兵装备再好,还不是肥了那袁祎之,与我何宜?” 皇帝终于吐出了真心话,林玄也窥见了天子与袁氏的裂隙。 “陛下担心袁氏尾大不掉?” 天子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光彩顿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你给我带的琉璃佛珠还在不在?” 林玄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恭声答道,“献给天子的礼物,我还能轻易送予他人不成?” “那好,明日朝会,你将那礼物带来。” “陛下让我参加朝会吗?” 天子笑了笑,看着一脸震惊的林玄说,“你还没那个资格,我让你将礼物当朝进贡,以此为契机封你一个六品是御史,好堵上他们的嘴,他朱奔也就不敢不办了。” 看来天子的权利被朝臣蚕食了不少,想要贯彻自己的指令,还要借助外力,怪不得他看起来如此没落。 “多谢陛下如此信任,我林玄,愿做陛下手中的一把利剑,为陛下披荆斩棘。”林玄看着身材单薄的天子,朗声说道。 天子起身,看了林玄许久,说道,“不用谢我,这是常止出的主意。” 说完,独自转身离开。 林玄有些尴尬。 第二天 林玄精心梳洗打扮,径直入宫。 站在那巍峨的太极殿大门口,林玄的心思起伏万千。 走进这个大殿,我便走进了晋朝的权力中心。 是福是祸,淌进去再说。 内侍迈着小碎步从大殿里跑了出来,站在门口高声诵道,“宣,林玄觐见。” 林玄整理衣衫,迈步走进了太极殿,微微躬身,疾步而上。 空旷的大殿内,整整齐齐站了几排人,文武分列左右,穿着各色服饰。 为首两人,一个是表情温和却眼神冷峻的尚书令。 另一个便是镇北将军常止。 而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林玄熟悉的面孔,那人便是大司马袁祎之的长子,袁良,正静静注视他。 没想到这个曾经追杀我的袁良,官位品级这么高。 林玄只是扫了一眼,没敢再乱看,在两侧朝臣的注视下,走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的面容冷若冰霜,看着林玄,朗声说道,“松滋林玄,气度不凡,忠贞不贰,甚合朕意。” 常止向前一步,走出队列,声如洪钟,“林玄颇有威名,仰慕天子已久,偶得一件至宝,想要进献陛下。” 天子从怀中摸出一把琉璃杵,随意把玩着,看了看林玄说,“什么至宝?呈上来。” 林玄托起木盒,递了上去,低头说道,“这是一串七彩琉璃佛珠,我与西域商人颇有来往,偶得此物,听闻陛下酷爱琉璃,不敢私藏,特地来献。” 天子的侍从接过木盒,轻轻捧在掌心,回身递给天子。 天子亲自打开盒盖。 他看到琉璃佛珠的一瞬间,眼中放出奇异的光亮。 这演技,影帝级别,林玄歪着嘴轻笑。 天子将那串琉璃佛珠拿了出来,捧在掌心。 众朝臣举目望去,只见那琉璃佛珠五光十色,晶莹剔透,每一颗都价值连城,委实是件稀世珍宝。 这林玄究竟什么来路?总能搞到琉璃珍宝。 尚书令躬身下拜,“贺喜天子,得此至宝。” 天子笑看众人,说道,“此物精美至极,林公子一片心意,寡人就收下了,也不能亏了他,封他一个六品试御史,巡察地方,监察百官,众人以为如何?” 好嘛,在这等我呢。 朱奔看了一眼袁良,出列说道,“陛下,林玄不过一介布衣,直接加封六品,在下以为不妥。”说完,他又偷眼往后瞧了瞧,竟然无人附和。 常止又站了出来,朗声说道,“林玄为人忠贞不贰,以宝物献天子,一介布衣尚且如此,你当吏部尚书这么久,又给陛下敬献过什么呢?” 两句话说得朱奔哑口无言。 “林玄加封六品,实至名归,臣附议。”常止说道。 御史中丞带着一帮小弟走了出来,“臣附议。” 天子看着众人,轻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朱奔还想坚持,却见袁良给了他一个眼神。 他叹了口气,躬身而退。 天子见朱奔不再说话,朗声说道,“那就这么定了,退潮。” 说完,天子将那琉璃串珠挂在手臂上,起身离开龙椅,步入后堂。 九十七 弹劾朱正风 九十七弹劾朱正风 天子走后,大多朝丞转身离去。 一些购买过琉璃物件的人,向着林玄围了上来。 一人说道,“林公子,最近京城内有一个名叫张生年轻公子,四处售卖琉璃制品,虽说品质不如你这琉璃佛珠,但质地有些相似。 你这佛珠是否从他那里购买?” “不要瞎说,没有的事。”林玄摇着头,矢口否认。 又说,“我常年在西域经商,有一些门路,各位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找我,我想办法替你们寻找。”宛然一副商人的嘴脸。 “多谢林公子,晚间,我去林公子府上探望,敢问林公子家在何处?” 林玄说,“惭愧,在下无家无舍,还住在那官舍客栈里。” “林公子富甲一方,何不在京城购买一处宅院,以后你要经常入京述职。” 有那闲钱,我多买一些战马不好吗?林玄摇着头,说道,“在松滋,我算是有钱人,可到了京城,与各位相比,我不就是个要饭的?” “公子不要说笑,我们都打听过了,说你身价过亿,还能在乎这点小钱?” 也不知道谁把他的身份传得这么邪乎,林玄无奈,只能笑笑,算是作答了。 忽然,他看到人群背后,朱奔阴冷的目光向他射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对我如此不忿,你还敢违抗朝令,继续扣押不成? 林玄穿过众人,直直向朱奔走了过去。 “尚书大人,委任文书的事,有劳了。” 朱奔黑着脸,看着林玄不说话。 林玄笑了笑,朗声说道,“朱大人说过,有你在朝一日,我一日得不到那委任文书,你看看你,把话说得这么绝,现在怎么办?” 朱奔满是褶皱的脸,从脖子一直红到了头发根,“就算你是侍御史,也不能对我如此无礼,完全不懂礼法,你当什么官? 你给我记住了,我盯着你呢,我随时可以拿掉你。” 林玄可不是吓大的,根本不吃这一套,“尚书大人,请注意你的言行,我虽然只是六品,但我有弹劾百官之职。” 朱奔咧开嘴,轻轻笑了出来,侧身看着他,“就你?也太拿自己当盘菜了。” 此时,袁良忽然走了过来,站在朱奔身旁,看着林玄,沉声说道,“林公子,天子对你青睐有加,戴好你的乌纱帽,莫要辜负了天子的信任。” 林玄抬头看向袁良。 四目相对,整个太极殿忽然变得阴冷无比。 袁良一点轻蔑,冷冷看着林玄。 林玄也不甘示弱。 直愣愣瞪着他。 尚书令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颤巍巍走了过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从二人中间穿行而过,随后径直而走,离开了太极殿。 一众朝臣都看着他们,不知道林玄哪来这么大勇气,敢于直面袁良。 林玄知道自己不是袁良的对手,不能一上来就硬刚,收回目光,对袁良恭声说道,“多谢袁将军鼓励,我林玄定然不负众望。” 此时,老将军常止从后面走了出来,“这么多人,你们在这里聊什么?”随后,拉着林玄的手,“走,林公子,跟我去尚书台,拿你的委任文书。” 说完,也不理袁良,直接往上书台走去。 一众官员跟在身后。 他们想看看,今天的朱奔还敢不敢再扣押林玄的委任文书,敢不敢搏北府将军常止的面子? 朱奔看着袁良。 袁良轻声说,“众意难违,不必在乎这一时进退。” “我一定要将这个林玄千刀万剐。” “此子狂妄至极,我相信他蹦跶不了几天,总会露出马脚。” 朱奔点头,跟在众人身后,去往尚书台。 林玄终于如愿以偿,拿到了自己的侍御史委任状。 从此之后,他不再是布衣平民,而是朝廷命官。 虽然只是区区六品,却有巡按地方,监察百官的权利,品级虽小,权力的弹性空间极大。 再加上天子的撑腰,他便可以为所欲为,咳咳,尽职尽责地弹劾官员了。 上岸第一剑,先斩大仇人。 谁让你当初跳得那么高呢?就那你,祭我这把专杀瘫官的屠刀。 林玄直接去了御史中丞府邸,想要向他请教弹劾官员的步骤与要领。 而且,他已经是御史身份,而御史中丞又是御史台的最大长官,他自然先要拜访自己的直接领导。 报上大名之后,管家没有通报,直接带他进入了御史府。 “林御史威名远扬,我们大人见人就夸,说你人小胆大,将来必成大器,或许能接了他的班。”那管家边走边说。 “过奖了,都是御史大人的浮夸之言而已,我哪有那么厉害。” 御史中丞见林玄走来,笑着迎了出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几乎看不到眼珠子,“林御史,怎么有空来我府上?” 林玄说道,“你是我的顶头上司,我敢不来你府上报到?” 御史中丞“嘿嘿嘿”笑了起来,“一看你就对朝官职责没有研究过,你的官职里面有御史二字,就隶属御史台吗?” “难道我不属于御史台管辖?那我属于哪个部门?” “别站着,先坐下。”御史中丞挥手示意,让人上茶,稀溜溜喝了几口,眯着眼睛看着林玄说,“御史台一管弹劾二管刑狱,直接对天子负责,你是侍御史,一来巡按地方,二来监察百官。” 说完,又端起茶杯,吹着气,慢慢喝了起来。 林玄直愣愣看着他,“你把话说完啊,我对谁负责?” 他喝了口热茶,轻轻哈了一声,“你对天子直接负责,但你不属于朝官。” “我不属于朝官,那我属于地方官喽?” “也不是,你只是天子亲信,虽说官居六品,但你并无实际职责,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没事儿回京看看天子,汇报一下地方情况就行了。” 林玄一拍脑门,“我就说嘛,我在那文书上找来找去,就是没找到办公地点? 我去问常氏那些人,一个一个神神秘秘,让我自己琢磨。” 林玄抱拳说,“多谢御史大人替我答疑解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林玄从怀里掏出几张兑票,放在了御史中丞面前的桌子上。 御史中丞,眼缝中放出了几道亮光,笑着说,“林公子,如此周全又如此阔绰,将来必成大器。” “晚辈就告辞了。”林玄起身拜别。 御史中丞趴在林玄耳边轻声说,“替我给何蛟带话,让他们千万不要回京,袁氏一直没有放弃对刘氏余孽的搜捕。” 林玄鼓着眼睛看着他,“什么叫流失余孽?” “就是刘氏族人里侥幸逃脱那些人,反正官方公文里是这么说的。” “我觉得这名儿起得不太好,应该叫刘氏余勇。” “嘿。”御史中丞左右看看,一脸严肃说道,“你可千万不要对刘氏抱有半点同情,如果袁良知道了,他有一万种办法弄死你。” 林玄脖子一凉,躬身说道,“在下谨记,多谢大人提醒。” 离开御史中丞府,他又回到了常府。 常安道还在家里,等着林玄一起离开离京,返回荆州。 见林玄大大咧咧走了进来,笑道,“林御史,官袍加身,就是不一样,走路怎么还摇晃了起来?” “是吗?我有吗?”林看着常安道,说,“御史中丞终于给我讲明白了,你和中书大人搞那么神秘干什么?干嘛不直接告诉我?” “将来万事都靠你自己解决,我们帮得了你一时,却帮不了你一世。” 林玄听得雾里听得云里雾里,“你这站位还挺高。” 常安道笑笑说,“你去找御史中丞做什么?为什么不去直接找天子?” “哦,我知道了,你们的目的就是逼我去找天子是?” 被林玄当面窥破了自己的意图,常安道也有一丝尴尬,清了清嗓子说,“御史中丞那个老狐狸,他没给你灌迷魂汤?” “人家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你不觉得没此人獐头鼠目,有些猥琐吗?” “可能是职业病,对我还挺好。” 常安道将信将疑。 林玄挺着胸膛说,“本人有了弹劾百官的权利,我的手中利剑,不能这么干放着。” “你准备做什么?” “我准备弹劾朱正分。” “你有证据吗?” “没有。” “你没有,我有。”说着,常安道笑了起来。 “好啊,还给我藏了一手是?那你去,我就不抢功了。”林玄黯然说道。 “不,这功劳我不想独占,我要把它送给你,就拿他当林御史初入江湖的磨刀石。” 林玄高兴至极,挽着常安道的手说,“常长史大恩,我林玄不能不报,你放心,只要把他绊倒,荆州刺史就是你的。” 常安道知道林泉一高兴就喜欢吹牛,也没在意,将他带入常中书书房,把整理好的朱正分犯罪证据亲手交给了林泉。 林玄拍了拍常安道的肩膀,“好兄弟,你等着看好戏。” 他拿着这些材料,先去找了御史中丞。 虽然这个御史台的最高领导者,似乎缺了点大领导的气质,但总是在关键时刻愿意出手帮助林玄。 他将弹劾材料抄写了一份,原件又送给了林玄,斜眼看着他,“林御史,你知道该怎么做?” 林玄回敬一个深不可测的微笑,揣着材料就进宫了。 现在,他有了进宫直接面圣的权力,行事方便了许多。 第二日朝会,御史中丞手下的各路御史首先发动,先对朱正分进行了零散的进攻。 朱奔是朱正分的外族叔父,自然不能眼看着本族人被拿了官职,当庭与众人辩驳。 最后御史中丞出列,将朱正分的罪证一一递上。 贪污公款,私收贿赂,霸占他人财物。 这三项都是小罪。 林玄最后抛出了重磅炸弹,说上次朱正分以缉拿私兵的名义,暗中伏击他,带领官兵埋伏在山林之中,差点将林玄暗箭射死于道旁,上千官兵都是人证,朱正分罪无可恕。 朱奔哑口无言。 当时,此事影响很大,朝野尽知。 朱奔也无法开解,只能垂着手,退回了朝列,歪头看着袁良。 袁良双目微闭,没有任何要插手的意思。 看来朱正分,必定是一个弃子的命。 天子暴怒,朱正分竟然如此行事,有损我大晋朝之官威,必须从重查办。 命令御史台,派人去荆州,将朱正分押回京城,听候发落。 朱奔气得两眼直冒火星子,也只能看着林玄的背影,无可奈何。 常中书站在文臣之列,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想看看这个林玄究竟如何处置此事? 而林玄的动作之迅速,让他震惊不已。 没想到林玄提刀杀人如此干净利落,将来若要推翻袁氏与朱氏,这把利剑再好不过。 散朝之前,天子又忽然宣布了一个命令。 命荆州长史常安道,领荆州刺史一职。 此言一出,朝野震动。 没想到天赐再次插手官员任命。 常中书吃惊地看着林玄,没想到天子还真听林玄的,这两人的关系还真是非同一般,不禁抬头看向天子。 只见天子目光锐利,盯着人群中的袁良。 众人看看天子,又看看朱奔与袁良。 袁良终于忍不住了,迈步走出武将之列。 “陛下,常安道资历太浅,恐怕难以胜任,荆州是要冲之地,必须选调一名武将,才能镇守得住。 而常安道以文立身,以他领荆州刺史,恐怕不妥。” 此言一出,整个太极殿安静了下来,无人作声,因为没有人敢明着反对袁良。 天子脸色阴冷,看了看袁良,又把目光落到了林玄的身上。 我这个工具人该上场了,林玄整了整衣衫,从后排走上前来,立在了袁良的旁边。 林玄朗声说道,“袁将军此言差矣,你那堂弟袁义马领荆州司马,掌握荆州军权,刺史之职几乎已被架空,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你说的要用武将领刺史之职,完全就是借口。” 袁良扫了他一眼,没搭理他,抬头对天子说,“陛下,荆州地处战略要地,刺史之职责任甚重,非同一般,不可轻易交付给不懂军事的文人,文人治州,那是要天下大乱的。” ? 九十八 常刺史 九十八常刺史 天子脸色阴沉,静静看着众人没有说话。 林玄继续说,“袁将军的意思是,只有让你袁家人当这个荆州刺史,才能天下太平喽?” 林玄这句话算是把袁氏的野心公之于众。 袁良再也忍不住了,扭头看着林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一个六品侍御史,没有在朝堂参与政论的资格。” “天下又不是你袁良的,是当朝天子的,天子让我参与政论,你还能撵我出去不成?” “林御史,请注意你的言行,不能对袁将军如此无礼。”这是天子对林玄的告诫,也是给了袁良一个面子。 林玄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柔声说道,“众所周知,荆州之北的雍州和郢州,都是袁氏与朱氏的执掌兵马,再加上荆州司马袁义马,可以说,那片要冲之地已经完全掌握在了袁氏的手中。” 林玄看着袁良,继续说,“袁将军,都这样了,你还不满足吗?你是想要将整个天下都掌握在手中不成?” 朝堂死一般寂静。 常中书的心脏咚咚狂跳。 这个林玄,怎么可以直接说出这种话?虽然此事大家心知肚明,但你要当着李袁良的面说出来,袁氏怎能轻饶你。 袁良脸色一变,躬身对天子说道,“陛下,林玄出言不逊,霍乱朝纲,离间君臣,该当死罪。” 天子摆了摆手说,“林玄年轻,不懂规矩,说一些过激之言,在所难免,再说了,他已领侍御史之职,有权建议,袁将军,你就不要过于计较了。” 说完,天子看着林玄,“林公子,袁氏朱氏乃国之栋梁,卫国守边,你不要怀疑他们的忠诚,说这种诛心之言。” 袁良冷冷盯着林玄。 看来这天子对林玄很是信任,竟然顶着我的压力来维护他,林玄不除,将来必成大患。 我必须告诫袁义马,让他盯紧林玄,慢慢搜集他的罪证。 抬头说道,“陛下,荆州刺史一职,还请陛下三思啊。” 天子看一看那个和蔼的老头,“尚书令,你什么意见?” 此事并没有与他事先通气,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往哪边靠。 轻声说道,“此事重大,请天子决断。” 天子又看向常中书,“中书监大人,你呢?” 常中书战战兢兢说道,“此事,有关我的常氏家人,我应当避嫌。”说完,低头闭上了嘴。 满朝文武集体噤声,没有一个人敢于对抗袁良。 袁良一脸高傲,低头轻笑。 林玄看着趾高气扬的袁良,不打算轻易退缩,朗声说道,“袁将军,不如这样,常安道正好在京述职,不如你们每人带一队兵马,去校场比试比试,如何?” 袁良转过身,终于开始拿正眼看林玄了,“林御史,军事不是儿戏,刀枪无眼,那是要死人的。” 林玄抱拳,对天子说道,“若常安道的兵士胜了袁将军的,就让他做荆州刺史,陛下如何?” 天子还未答话,袁良看着林玄,沉声说道,“如果你敢做先锋,我便答应你。” 众人心里明白,倘若真刀真枪地校场比武,林玄必然会死于袁将军之手。 常中书立马出列,刚要说话,天子猛然站了起来,说道,“不可,林御史你不要胡闹,速速退下。” 林玄看了一眼袁良,躬身对天子说道,“陛下,我愿为常安道先锋,带兵与袁将军比试,若是不幸死于刀枪之下,也算为天子尽忠了。”说完,躬身下拜。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天子也不能强行阻止,拧着眉头说,“既如此,还请林公子小心,万不可大意。” 林玄的心中淌过一丝暖流,胸膛发热,看着天子说,“请陛下放心。” 又回头看向袁良,“袁将军,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正好有朝臣作证,如何?” 袁良怎能放过这个机会,看来,除掉你一个小小的林御史,也不用大动周章了。 抬头笑道,“既然林御史如此着急,那我们现在就去教场。” 校场的高台之上,坐着天子,朝臣立于身后。 天子亲临,教场兵士们激动不已。 常安道站在林玄身后,亲自为他披挂,扶他上马,嘱咐道,“林公子可要当心,虽说你武艺高强,千万不可小看袁良派出的那位将军,他身经百战,想借此机会对你痛下杀手。” “常大人放心,区区一百兵士,能奈我何?”说完他带上一百兵士,打马而出,冲入了校场。 袁良在教场另一头,贴在领兵头目在耳边,轻轻交代了几声。 抬眼看向林玄,目光锐利,一脸嘲弄之色。 那头目也带着一百人,走到与林玄相隔一箭之地,站在了校场当中。 众人一看,那个头目竟然是袁良的护卫领兵,武卫将军,此人战力惊人,以一敌百,在战场上多次救过袁良的性命,是袁良的贴身护卫。 袁良是真要下死手啊。 常中书立在朝臣之中,面色冷峻,却不断偷偷擦汗。 他不知道,今日之后,朝廷将会变成怎样的情景? 就算林玄不被当场斩杀,侥幸逃过一劫,袁良也不会轻易他放过他的儿子常安道。 御史中丞悄悄挤了进来,贴在常中书身边,“中书大人,不要太紧张,林玄武艺高强,不一定会败于下风。” “你没看袁良派出的将军是谁吗?那可是武卫将军。” 一向没个正形御史中丞也有些紧张,手心微微出汗。 天子使劲捏着龙椅的扶手,身体前倾,看着马背上的林玄,心里也憋了一股劲。 希望你能逃过一劫,你的忠心我已知晓,若能绝处逢生转危为安,我必然不会亏待你。 天子旁边的传令兵举着令旗,看着天子躬身说道,“两方兵士已经准备就绪。” 天子轻轻点头。 传令兵转身,高举令旗,凌空挥下。 两边兵士猛然启动,往对方冲了过去。 百人相战,也没什么战法与战术,各自分为十队,直直扑了上去。 双方兵士只拿槊干,不戴槊尖,互相攻击。 而林玄与武卫将军却是真刀真枪。 这是袁良的主意,说将军比武,抡棍子岂不是成了儿戏? 林玄与那武卫将军,相向奔驰。 林玄面色平静,眼睛射出凌厉的光,举枪直刺。 而那武卫将军,如同一头恶狼,双眼发红,竟然没有躲避。 他穿着铁制护心铠,用身体直面撞了上去,硬抗林玄这一击,你一个年纪不满二十的年轻公子,能有多强战力。 同时,他挥起长刀,从斜上方往侧下方往林玄的肩膀劈来。 林玄一枪刺在了他的护心铁铠上。 武卫将军胸口一闷,整个身体连同胯下战马一同抖了一下,他胳膊一软,手中长刀差点飞了出去。 林玄眼见武卫将军那把长刀差点劈到自己的肩膀,连忙收枪,回身躲避。 两匹马错身而过。 只这么一个回合,武卫将军已经知道,自己不是面前这位年轻公子的敌手。 扫了一眼袁良,把心一横,持刀又冲了上去。 袁将军待我不薄,不能给他丢人,拼死也得将这个林玄斩于马下 刚才一个回合,林玄也吃惊不小。 这一刺,他已经使出了五成力,给一个正常人,不是胸骨碎裂,便是从马上摔下来。 而这个武卫将军,竟然硬生生扛了下来,除了脸色有些难看,倒也无大碍。 林玄也不敢轻敌,举起长枪,再次迎了上去。 武卫将军虽说战力不如林玄,却善于应变,知道如何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只待林玄靠近,他挥刀横扫,林玄双手举着枪杆,林空格挡。 但他低估了武卫将军的臂力。 一击之下,林玄连人带枪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他在空中调整好姿势,双脚稳稳落地。 天子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想要举手终止比赛,又怕有损天威,只能强忍心中的震动,圆睁双眼,看着校场中二人你来我往。 只见林玄不急不躁,举枪直刺武卫将军的马肚子。 马背之上的武卫将军,不可能任由林玄攻击自己下盘,挥刀挑开了林玄的长枪。 林玄借机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武卫将军的刀杆,脚下猛蹬,往后奋力一转。 武卫将军立身不稳,竟然也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身体刚要着地,他凌空一个转身,双手的地上一撑,身子猛然弹了起来。 林玄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好身手,都是晋朝将士,杀了倒有些可惜。 那武卫将军收回长刀,对着林玄又是一个横劈。 林玄双目微凝,将手中长枪朝武卫将军射了出去。 长枪脱手而出。 武卫将军的长刀还在半空中,林玄的长枪已经直逼面门。 他赶忙侧身躲避。 回头的一瞬间,却看到林玄已经闪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吃了一惊,这个小伙子怎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 不假细思,武卫将军赶忙后退。 林玄也没有追击,只是伸手握住了他的刀柄,往回一扯,就将武卫将军扯回了自己的身边。 武卫将军知道此子臂力惊人,若是近身格斗,自己绝对占不了上风。 连忙松开刀柄,转身而逃,想要去捡林玄那把插在地上的长枪。 刚跨出一步,只觉后背一懵,瞬间天旋地转,倒头栽到了地上。 林玄收回脚,负手而立,笑着看向了远处袁良。 众士见武卫将军已经倒下,停止进攻,退回校场两边。 袁良黑着脸,目睹了这一切,又无可奈何。 他看了一眼林玄,转身愤然离去。 高台之上,天子恨不得起身欢呼,为林玄喝彩,但他贵为天子,不可能做如此轻浮之事,只是扬起下巴,高傲地笑了笑。 他看着袁良远去的背影,心中透出了一丝光亮。 身后,御史中丞嘿嘿嘿笑着,举起袖子替常中书擦了把汗,“中书大人,我没说错,不要小看林公子。” 常中书一口闷气终于吐了出来,“这个林玄,还真不是一般人。” 常安道当荆州刺史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同时,常安道以刺史的身份,奏请尚书台,调任王令之为荆州长史。 朱奔已经连吃了几次亏,心中戚戚然,毫无继续斗争的勇气,只能勉强答应。 他打发走了常安道,径直去了袁府。 袁良正在院子里习武。 他光着上身,身材魁梧,手中的长刀在空中呼呼作响。 发了一身汗,袁良把长刀递给侍卫,坐在了女仆拿来的太师椅上,四仰八叉往上一靠。 女仆赶忙上前,仔细擦拭他身上的汗水。 袁良看着朱奔,“是我们小看林玄了。” “我早给将军说过,此子不和小觑,他与那司马天子狼狈为奸,今后,我们又多了一个强劲的敌手。” “朱大人,做事不要太过心急,这小子轻狂至极,总有一天,他会自己露出马脚,但凡让我们揪住把柄,快刀斩乱麻,先杀了再说。” 朱奔清了清嗓子,躬身说,“我那外侄朱正分,正在回京的路上,陛下要将他革职查办,我担心,司马皇帝真的拿他开刀啊。” 袁良低着头,摆摆手说,“不用怕,有我在,他翻不了天。” 朱奔又轻声问道,“朱正分怎么办?” “换个地方做官而已,损失不了什么。” 朱奔笑了起来,抱拳说道,“多谢将军。” 林玄终于要离京了。 他与常安道一起,站在建康城西掖门之外,对送行他们的一众朝臣致谢。 常中书吩咐他们一路小心。 林玄摆摆手说道,“我们可都是朝廷重臣,还有人敢暗杀我们不成。” 御史中丞斜着眼,笑道,“匪患横行,若是有人横死郊野,谁又能查得清呢?” 林玄抱拳说道,“多谢大人提醒。” 常中书又告诫常安道,“回荆州之后,政务之事,万不可大意,还要放着袁义马,万事谨慎为要。” “父亲请放心,我做官这么多年,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二人辞别众人。 正要骑马上路,人群之后,一个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 “天子驾到。” 九十九 ,执手相送 一百 ,银甲轻骑 一百,银甲轻骑 林玄不在的这段时间,何蛟收拢的兵士已达五千人。 林玄知道这个数字后,也吃了一惊,“何将军干得漂亮。” 何蛟说,“收拢这些人,同时还要购买粮饷,我几乎花光了我们所有积蓄。” 何蛟面露自责之色。 林玄看着何蛟,摆摆手说,“何将军干得漂亮,我们赚那些钱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扩大我们的实力吗?” “公子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紫嫣坐在旁边,闭着嘴轻笑。 林玄扭头问道,“紫嫣你笑什么?” “何将军花光了所有的钱,担心公子回来责罚。” “我又不是守财奴,只要大家心往一块使,把钱花到该花的地方,我高兴还来不及。” “我们现在可变成穷光蛋了哦。”程威歪着歪着嘴说道。 林玄“嘿嘿嘿”笑了起来,看着他们神秘地说,“其实我还有五百万。” “还有?在哪里?” “张生替我保管着。” 程威也跟着笑了起来,“林公子,你不知道,张生把那些钱已经送了回来,而且已经被我们造光了。” 林玄双手一摊,“看来我们真成穷光蛋啦。” 何蛟说,“目前来看,我们兵士已经足够,粮食也很充足,唯一欠缺的,就是兵器与战甲了。” “秦艮有没有来信?” 紫燕摇摇头,“最近,秦艮一封信都没有,仿佛人间蒸发。” 程威说,“不会是卷着钱跑了?我看那秦艮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把孩子压到这儿,自个儿带着钱跑了,那么些钱,够他吃喝用度几辈子。” “程将军你不要乱说,不要以己度人。”紫嫣笑看着他,说道。 林玄胳膊肘子撑在膝盖上,低头说道,“秦艮不是那种人,我看人不会有错。” 程威阴森森笑着,“你的长兄林恭俭,这么快就忘了吗?他出卖了我们,差点还害死了你。” 林玄起身走到屋外,抬头看着天说道,“灯下黑啊,血亲之人也不得不防。” 忽然,兵士来报,说秦艮已到山下。 林玄大喜,回头看着陈威,“怎么样程将军,这回你错了。” 说完,转身就往山下跑去。 何蛟等一众人也跟了上来。 来到黑石山下,只见几十辆大车一字排开,为首一个皮肤黝黑的人,对着众人躬身而立。 林玄蹦上去,一把搂住了秦艮的肩膀,盯着他的脸说,“秦兄你怎么变这么黑了?” 秦艮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白牙,“我本来就黑,可没想到那西域高原之上,阳光那么毒辣。” 回身指了指身后众人,“你们看大家,都晒成了什么样子,每个人都脱了几层皮。” “辛苦了,辛苦了。”林玄用力拍打着秦艮看宽厚的肩膀,难以掩饰从心中喷射出来的喜悦,龇着牙笑着说道,“黑是黑了,但是壮硕了不少。” 秦艮翻了翻眼珠子,“草原之人,皆以牛马为食,几乎不吃菜,大麦与稻米更是少得可怜,对他们来说,这是稀罕之物。” 何蛟说,“怪不得他们兵强马壮,整天吃肉,身体能不好吗?” “但是他们寿命也短,哪里有我们长寿?”程威盯着秦艮,一脸钦佩。 “我们也要让我们的兵士天天吃肉,不过,还要注意饮食结构的问题,不能过于单一。”林玄畅想未来。 “什么叫饮食结构?”紫燕问道? 灵山摆摆头,“说了你也不懂。” 抬头看了看身后几十大车赤铁矿,眼中满是失落。 秦艮看出了他的顾虑,笑着说道,“公子在操心战马的事?” 林玄说,“无妨,这次没搞到,下次再说嘛。” “我买到战马了。” “在哪里。”林玄仰着脖子,抬头看着远处努力搜寻。 “不在这里,那么多战马,根本带不回中原,我把他们寄存在了梁州。” “有多少?”林玄急急问道。 秦艮一脸神秘,看着林玄,“竖起一根手指头。” “一百匹?” “公子太小看我了。”秦艮补充道,“是一千匹。” 林玄的眼中闪烁着光,直愣愣看着秦艮,“秦兄,你功不可没。” 程威将信将疑,“一千匹?你是不是在吹牛?整个大晋朝的骑兵数量也不过万匹,你怎么可能一次买回一千匹战马?” “程将军若是不信。”秦艮眯着眼看着他说,“现在随我去梁州,带你看看究竟。” 程威扭过头,“不再说话。” 何将军两步跨了上来,举起右手,一把将秦艮揽入怀中,“公子辛苦了,我们万事俱备,就差公子的战马和赤铁矿。” 秦艮被何蛟勒得喘不上气,直翻白眼珠子。 林玄赶紧拉开何蛟,担心他过于激动,直接送秦艮归西,“何将军,冷静。” 秦艮逃离何蛟的怀抱,往后退了几步,喘着气看着何蛟,“将军不必如此激动?区区一千匹战马而已,等我下次再去,拿回两千匹也不是问题。” “两千匹?”何蛟几乎面目狰狞,吼道,“你可不要骗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敢不敢立军令状。” 秦艮看了看满脸得意一言不发的林玄,对何蛟说,“有何不敢?立就立,下次我都带不回两千,请何将军将我当众砍头。” “一言为定。”何蛟哈哈笑了起来,走上前去,又要搂住秦艮。 秦艮连忙后退,躲在林玄之后,“何将军,这样不好,好歹我也是有功之人,你不能如此折磨我。” 紫嫣笑看着众人,朗声说,“秦大人千里迢迢从西域赶回,你们就打算让他在这里和大家扯闲话吗?” “对啊,光顾着高兴,怎么忘记给秦兄接风洗尘了。”林玄伸手捏住秦艮的手腕,牵着他,带着众人,一同上了山。 而那几十车赤铁矿,全部交给了锻桩。 何蛟没有回山参加庆功宴,而是随着锻桩来到了煤矿。 他必须亲自监工,催着工匠打造长柄陌刀。 有了这一千骑兵,有了长柄陌刀,不敢说横扫天下,横扫荆州,肯定不在话下。 他没有耽误片刻,催促工匠干活,看到有人休息,他立马上前,眼珠子一瞪。 大家乖乖起身继续工作。 “地主老财啊,林公子都没这么苛刻。”工匠们小声抱怨着。 黑石山寨。 酒宴彻夜未歇。 一直闹到天亮,众人才醉醺醺散去。 林玄去拉着秦艮的手不让他走,让他讲讲西域的所见所闻。 紫燕醉眼迷离,推了把林玄说,“秦大人好不容易回来,你还不让人回家与老婆孩子团聚吗?” 林玄一拍脑门,“哎呀,一高兴把这事给忘了,原来秦兄也是有家室的人。” 秦艮终于逃离了林玄的魔掌,抱拳说道,“多谢二位体谅。” 林玄笑嘻嘻看着秦艮的圆脸,说道,“你那儿子跟你好像,而且颇有志气。” “我儿子能有什么志向,呆头呆脑,愣吃愣喝。” “你可不要小瞧他,人家志向远大,将来要和你一样,出师西域。” “是吗?”秦艮哈哈哈笑了起来,“看来这一趟收获颇丰,能让我的儿子早点令之。” “虎父无犬子,你那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秦艮拜别二人,转身跑出了黑石山寨。 云雾缭绕的黑石山顶,传来了秦艮洪亮的歌声。 林玄看着门外微微发亮的天光,“出趟远门就是不一样,你看这秦艮,比以前敞亮多了。” “确实。”紫嫣说道,“秦艮以前心思颇重,总是愁眉不展,这趟回来,你看,完全变了一个人。” “所以说,还是要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诶,何蛟呢?”林玄忽然问道。 “何将军一晚上都不在,你没发现吗?” “光顾着高兴了,怎么把何将军给忘了。” “他去了煤矿,说要盯着工匠,将那些上好的赤铁矿打造成长柄陌刀。” “何将军倒是心急。”林玄站起身,小跑着冲出大堂。 紫燕跟着他的屁股跑了出来,“公子这么着急,你也要去锻刀吗?” “不,我要打造战甲。”林玄说,“在京城这些时日,我已经琢磨出一套打造轻质战甲的工艺流程。” “轻质战甲?”紫燕问道。 林玄笑道,“现在的战甲,穿戴齐全足有四五十斤重,我有办法将它重量减半,防护力提升。” “倘若如此。”紫嫣看着林玄,眼中满是亮光,“我们的骑兵将所向披靡。” 林玄将打造轻质战甲的工艺流程绘图成册,交给锻桩,令他好生保管。 并嘱咐他,“这是我林家军核心机密,除了你和何蛟,任何人不许透露。” 锻桩懂得轻重缓急之人,林玄对他很是放心。 三人聚在一起,细心研究几日,组织工匠先打造了几套出来。 何蛟穿上战甲试了试,眼中金光四射,笑着说,“有了这轻质战甲,再加上无坚不摧的长柄陌刀,我觉得我能以一敌千。” 林玄呆呆看着何蛟。 见他手握长柄陌刀,身穿银色战甲,果然威风八面,犹如战神下凡 “何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区区一千人,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程威也给自己挑选了一套,穿着战甲在屋里走来走去,肩膀颠了颠,“果然是个好东西,比以前那玩意轻多了。” 又看着手里的陌刀,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会是个什么个情况。” 众人冷静了下来,同时看向他。 何蛟瞪着程威,一脸怒气。 林玄摆摆手,“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武扬威低头,抚摸着身上的战甲,只是嘿嘿傻笑。 “何将军。”林玄看着何蛟,问道,“一千套战甲,包括战马披甲,一千把冰刃,何时能够完工?” “我已经命令工匠加班加点,轮流上工,人歇炉不歇,最多两个月,我们的千人骑兵队便可装配完成。” 林玄双手一拍,“太好了。”转身又看着程威。 “程将军,这兵士的操练就落在你和武将军的身上了,千万不可懈怠。” 程威武扬威二人,身着银色战甲,手拿黑柄长刀,一齐转身看向林玄,躬身抱拳,朗声说道,“林御史请放心,两个月之后,定会交给你一个兵马娴熟的千人骑兵队。” 林玄看着威武雄壮的两位将军,满心欢喜点头说道,“两个月之后,带兵进驻武宁。” “武宁。”何蛟走了上来,“为什么要驻军武宁?” “武宁乃四战之地,退可固守汉中,进可袭扰北魏侧翼,是驻守骑兵的最佳地点。 而且哪里距离黑石山不远,骑兵一日即可赶到,与黑石山的步兵互为依托,扼守长江咽喉,北魏从我们这里打不过去。” 何蛟听着,微微点着头。 “你没去过,你怎么知道?”程威质问林玄。 我当年可是地质学专业的高材生,天下的等高线地形图就装在我的心里,何处适合防守,何处适合进攻,我门儿清,难道我要连这都告诉你吗? 林玄歪了歪嘴说道,“反正我就是知道。” 程威白了一眼林玄,慢慢悠悠说,“我建议把那一千战马偷偷调到黑石山来,我们驻守山顶,比哪里都安全。” 何蛟上前一步,俯身看着程威,厉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只想着退守?公子志在天下,区区黑石山,怎能容得下我家公子的宏大抱负?” 程威咕噜咽了口唾沫,低头说道,“何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照办就是。” 提起战马,林玄心里还有一个疙瘩。 当初他答应常安道,让常安道帮他打通梁州商路,等战马运回之后,还要分他一半。 可他现在有些后悔,当初答应得太利索了,这些战马就是他的心头肉,一匹都不想拱手送人。 他要找常安道好好说说,要啥都可以,战马,不行,没得商量。 我就食言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林玄梗起了脖子。 他备上厚礼,带着紫燕,前往荆州。 到了荆州常府,他先把那些礼物恭敬递了上去,笑眯眯看着常安道,低声下气说道,“常刺史,今日我来,有个不情之请。” 常安道看着那堆礼物,嗤笑一声,抬头看着林玄。 “战马的事情,是?” 一百零一 , 琉璃樽 一百零一,琉璃樽 林玄吃了一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莫非,我黑石山还有你的细作?” 常安道轻笑,“我是一州刺史,对下面的情况必须全盘掌控,也是无奈之举,请公子不要介意。” 林玄拧着脖子。 我怎么可能不介意?谁知道你又安的什么心? 上次拿我当枪使,看在你我交情不错的份儿上,我就认了,今后,指不定还要怎么利用我呢。 林玄抬头,却发现常安道静静看着紫燕。 林玄凝眉,常刺史不是好色的人啊,这是怎么了? 只听常安道轻声问道,“你是邵紫燕?” 紫燕躬身而答,“贵人多忘事,都这么久了,刺史大人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你真叫邵紫燕?”常安道又问了一遍。 邵紫燕清亮的眼珠子轻轻一摆,“我就是邵紫燕,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常安道看着他,点头微笑,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林玄说,“常大人,我确实搞来一批战马,可是。” 常安道摆摆手,打断了他,“林御史莫不是想食言?” 一语揭穿林玄的心思,林玄也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半天,不知怎么开口。 常安道忽然笑了起来,“那些战马,我一匹不要,都留给你。” 说完,又指着那堆礼物,“这些东西,你也带回去,我常安道不是那种人,你还不了解吗?” 林玄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突然这么敞亮,看了看他,躬身拜谢,“是我小人之心,请常大人降罪。” 常安道仰着脖子,哈哈大笑,“林御史胸怀大志,我常安道自当鼎力相助。” 林玄云里雾里,他知道我有什么志向? 谢过刺史,就要告辞,王令之穿着宽大的道袍走了进来。 人未到,笑声先至,“哈哈哈,林御史,白身入京,官加六品,天子执手相送,你这一回来,就把我给忘了?” 林玄赶忙下拜,“哪能忘了王大人,你我兄弟情谊不说,还是我小妹的师傅,林正吟能从袁司马的手上安然脱身,王大人功不可没。” 王令之不知所以,问道,“这话怎么说?” 林玄将那林正吟以魅惑之气扰乱袁义马的心神,令他言听计从,从而全身而退的事情说了一遍。 常安道听完,惊诧不已,扭头看向王令之,“没想到王大大还有这般能耐?我还以为你整日闭门修道,只是自欺欺人。” 王令之甩着袖子坦然一笑,“各人自有天命,与我关系不大。” “王长史谦虚了。”林玄说,“我一回来便忙得不可脱身,还没有机会前往府上拜会。” “今天你这不来了吗?还不去我的新长史府坐坐?” 林玄说,“我两手空空,不好意思去啊。” 王令之扭头看向那堆礼物,扬起嘴角,轻声笑道,“你给常刺史带了厚礼,我的呢?什么都没有吗?” 王令之说话总是这么直接。 林玄尴尬万分,不知道说什么,扭头看着紫燕。 紫燕面色凝重,看到林玄飘来的目光,扬起眉毛轻笑一声,说道,“这些礼物本来就是给王长史的,是”说完,扭头看向常安道。 常安道会意,点头说道,“邵姑娘还能骗你不成?” 王令之立马喜上眉梢,“那我就不客气了。” 随即招呼侍从,将那些礼物统统抬回了王府。 “林公子既然来了荆州,今晚就不要回去,晚上,我在府上款待各位。” 常安道挺着胸膛,朗声回道,“王大人盛情相邀,我们定会欣然前往。” 林玄点头应允。 王令之这才心满意足,带着礼物回了王府。 是夜。 王令之在王府大摆宴席,招待众人。 常安道与林玄坐在上手,下手坐着荆州一众大小吏员。 王令之神采飞扬,褐色道袍随着她轻盈的脚步,满屋飘荡。 喝到兴头,王令之伸手止住众人的喧闹,神秘说道,“我有一件至宝,要向各位展示。” 林玄低头轻笑,“这个王令之,还真是不放弃一点显摆的机会。” 王令之命侍从,在后屋抬出一个巨大的檀木箱子。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众吏员看着神秘莫测的王令之,摇头。 一人说道,“这么大,莫非是个香炉?” “你们这些人,以为我一心修道,只拿香炉当宝是?” “还能是什么?我看你这院子里除了香炉,也没有别的值钱物件了。” 王令之扬着眉毛,“小看我了不是?这可不是香炉。” 说完,他命人抬起木箱。 那个五彩斑斓的琉璃樽,赫然出现在人们面前。 瞬间,整个房间里流光溢彩。 众人无不惊叹。 一个笔吏惊呼道,“我听说近来圣上得到一个琉璃佛珠,堪称至宝,没想到你王大人还有这种器物?” 另一人恭维道,“依我看,这琉璃樽相比琉璃佛珠,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不知道,献给天子琉璃佛珠之人,就在我们中间。” 这是常安道的声音。 众人看向常安道。 “刺史大人,你不要开玩笑,那琉璃佛珠价值连城,我们荆州可没这般巨富。” 常安道刚要说话,王令之忽然插嘴说道。 “这人就是林御史,而且,我这琉璃樽也是林御史相赠。” 大厅里瞬间安静了,众人一起看一下林玄。 林玄正襟危坐,学着常安道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 “林御史深藏不露啊,一个声音说道。” “只听说林御史开采煤矿赚了几个钱,却没想到你这么有钱。” “我还以为荆州首富是袁司马,原来是林御史,小人失敬。” “你们可知,扳倒朱正分的人是谁?”王令之一脸神秘。 一人轻声问道,“难道还是林玄?” “没错。”王令之双掌一击,“朱正分贪赃枉法,作恶多端,我们荆州被他搅得乌烟瘴气,却没有人敢发声,也只有林御史有这般魄力,一纸御状递到了天子面前,朱正分便被革职查办了。” 众人看着静如处子坐在上位的林御史,心中大为震撼。 林玄竟然手眼通天。 王令之说得开心,抹了把嘴角的唾沫,鼓着眼珠子看着众人。 “你们可知,常刺史这官职……” 刚说到此处,林玄忽然一把拉住了他,看着他轻轻摇头。 王令之看着林玄,忽然醒悟,自己只图嘴上高兴,说的太多了。 咧嘴轻轻一笑,对众人说,“常刺史新官上任,我们敬他一杯。” 众人提酒相贺。 常安道看着林玄,感激地点了点头。 此时,袁司马府。 袁义马与一个高瘦的男子,挑灯对坐。 “回来就好。” “多亏了你的堂兄袁良袁将军,若不是他出手相助,这回我真的是栽了。” 袁义马扭了扭粗壮的脖子,问道,“听说你拒绝了前往其他州做刺史的调令,却执意回荆州,投入我的门下。 好歹你也是曾经的荆州刺史,这么做,不觉得委屈吗?” 朱正分咬着牙,“林玄一日不除,我一日不得安生,我回荆州,就是帮助司马大人盯住林玄与常安道。” “这也是我堂兄的意思?” “大人洞若观火。”朱正分说,“袁将军嘱咐我,但凡抓到他们的把柄,直接入京向他汇报。” “袁将军这是不相信我呀。” “此话怎讲?” “袁良一直说我智谋不足,难当大任,他担心我斗不过林玄,才派你返回荆州,助我一臂之力。”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我相信他林玄蹦跶不了几日了。” 第二天,两个消息在荆州疯传。 第一个是,原荆州刺史朱正分被御史台押回京城之后,经查,罪证不足,予以释放。 朱正分又回了荆州,投在了袁司马的账下。 第二个消息是,荆州长史王令之,家里藏着一个琉璃樽,堪称天下至宝,得此物者,要么加官晋爵,要么羽化飞升。 传的很是邪门。 常安道和林玄得知第一个消失之后,也大感意外。 没想到朱正分不但没有被革职查办,竟然全身而退,返回了荆州。 “肯定是袁良出手救了他。”林玄说道。 “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两家族狼狈为奸,互为依托。”常安道愤然说道,“拿朝廷法度当儿戏。” 林玄无奈地摇着头,“还是怪我们,做事不干净,应该在京城守着,等朱正分回京,将他罪名坐实,我们再离开。” 常安道说,“你小看袁良了,他非要保这个朱正分,谁都没有办法,包括天子。” “我在京城,就有办法。”林玄慷慨而答。 常安道看着他,笑着说,“谁能像你这么不要命呢?” 林玄点头,表示赞同。 常安道盘腿坐着,抬头看着林玄,沉声说道,“你我今后行事,一定要万分小心。 若只有袁义马守在荆州,以他的智谋,不会拿我们怎么样? 朱正分返回,投入他的账下,定然是袁良的安排。” “朱正分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他定然是冲着我们而来。” “这个朱正分实乃心头大患。” 袁义马也得知了第二个消息。 王令之在王府设宴款待众人,席间拿出了一个世间至宝琉璃樽,比林玄天献给天子的琉璃佛珠,有过之而无不及。 袁义马心思神往,天下竟然有这般器物? 朱正分见他一脸痴迷,笑着说,“司马大人,这个王令之做了荆州长史,不来府上拜会就算了,宴请众人还不邀请我们,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袁义马歪着脖子,猛然起身,说道,“走,去他府上,我倒要看看这个琉璃樽,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物件。” 朱正分斜眼看着袁义马,说,“若是司马大人喜欢,我们就逼他敬献,此人为人懦弱,朝中没有根基,他不敢不从。” 袁义马看着朱正分,笑着点头说道,“还是朱大人有办法,我们走。” 说完,叫上张校尉,带上一队兵士,往长史府走去。 长史府就是原本的朱刺史府邸。 朱正分故地重游,感慨万千,看着门头上王府两个字,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 他咬了咬牙,随着袁义马径直走进了熟悉庭院。 王令之见袁义马和朱正分带兵冲了进来,心道不妙。 快步走上前,站在了袁义马的面前,躬身说道,“不知司马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袁义马宽大的身躯站在门口,几乎堵住了整个房门。 他看着王令之,冷声说,“王长史,我们同朝为官,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近日公务繁忙,没来得及去府上拜会,请袁大人见谅。” 袁义马进屋,在大堂里瞅了一圈,却没看到琉璃樽,回头看向朱正分。 朱正分也在拿眼四处搜寻。 “请问二位。”王令之直起身子,甩着绿色道袍,将双手背在身后,“你们在找什么?” “听说你家里有一件至宝,比皇帝的琉璃佛珠还好。”朱正分看着他笑着说,“何不拿出来,请司马大人鉴赏鉴赏” 朱正分眉头一皱,“也不算什么至宝,不过一个喝酒的器物而已,恐怕入不了司马大人的法眼。” “入不入眼,拿出来看看再说。” 王令之支着脖子,斜眼看着他们,立身不动。 袁义马看着他这副样子,一掌拍在桌子上,“你以为常安道罩着你,就敢对我不敬了?” 王令之瞪着他,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袁义马见他依然无动于衷,高声说道,“你在朝中毫无背景,这个长史的位置坐不坐得住还两说,如果识抬举,就将那琉璃樽拿出来。” 好你个袁义马,仗着自己有权有势,竟然这般对我,上门讨要礼物,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王令之梗着脖子不答话。 朱正分看着他,一脸冷笑,“王大人似乎很不情愿?” 王令之缓缓说道,“那物件太大,不好挪动。” “你的意思,是进了你王府的门,就出不去了吗?” 王令之眼珠子一转,“那琉璃樽是我先搬进房屋,后安装的大门,确实搬不出去。” “岂有此理,找个借口都不会。”袁义马仰着脖子笑了起来,“王令之,你给我听好,今日晚间,你将那琉璃樽乖乖搬到我府上来,如若不然,明日我亲自来取。” 说完,袁义马带着众人,鱼贯而出。 王令之心中怒气淤塞,看着他们的背影,轻声骂了句。 “狼狈为奸,狗仗人势。” 一百零二 , 强夺琉璃樽 一百零二,强夺琉璃樽 待他们走后,王令之立即叫来管家,将堂屋大门换成一个小木门,确保琉璃樽出不了门。 管家依令而行。 叫来几个木匠,连夜拆掉堂屋旧门,换成一个窄门,只够一人出入。 王令之站在门前观望着。 这回我看你袁义马还有什么话说。 第二天,袁义马果然带着兵士亲自登门讨要。 身后的朱正分看着那个狭窄的房门,狞笑着,轻叹一声,“何至于此?” 袁义马就走到门口,扫了眼一脸得意的王令之,推门而入。 可是门框狭小,他竟然无法直身进入。 袁义马侧过身子,深吸一口气,想要侧身入内。 不料,被卡在了门框之中。 他进,进不得去,出也出不来,回头看向兵士,张嘴大叫,“快来帮帮我。” 兵士们憋着笑,上前将袁义马从门框里往外拖。 袁义马挣扎良久,才重获自由。 抬起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皱着眉头,盯着那扇门框,对王令之说,“王大人玩的一手好活。” 王令之笑了起来,自鸣得意,“我就说,那琉璃樽进了我的家门,怎么可能出得去。” “你太小看我了。”袁义马转身走了几步,回头招呼兵士,“给我把门拆了。” 王令之的脸猛然拉了下来,心中怒火喷涌而出,一步冲上去,堵在门前,伸开双手大声喝道,“你们敢,这里可是长史府,我看谁敢拆我的大门。” 兵士们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袁义马。 袁义马轻轻笑着,冲他们点了点头。 两个兵士上前,搀扶着王令之的腋窝,将它托在了旁边。 其他兵士一齐上手,将那新换的木门,三下五除二,拆了个稀巴烂。 王令之气得脸色发青,嘴里不断咆哮着,却无可奈何。 他冷眼看向袁义马,我还真小看了你的无耻。 袁义马盯着王令之,迈步走进屋内,朱正分猫着腰,跟在后面也走了进去。 “给我搜。”朱正分一声令下。 众兵士立马翻箱倒柜,四处寻找。 在后屋,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大木箱子。 打开箱子之后,果然是一个晶莹剔透五光十色的琉璃樽。 袁义马看着琉璃樽,眼睛都直了。 “我袁义马,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种器物,别说见过,我想都不敢想。” 朱正分的小眼睛里泛着光,搓着手说道,“果然人间至宝,司马大人得此宝贝,定然能位列三公。” “哈哈哈。”袁义马仰头大笑。 朱正分吩咐兵士,将箱子盖好,准备抬回袁府。 没想到,王令之却从后面忽然冲了进来,抢身过去,钻进箱子里,嘴里叫嚷道,“堂堂荆州司马,经常抢我东西,你们要抢,连我一块抢走。” 兵士上前,想要将他从木箱里拖出来。 王令之死命搬着木箱的边缘,蜷缩在木箱里边,如一只蛆虫,任凭兵士拖拉,就是不出来。 袁义马看到这副样子,笑着说,“既然如此,箱子就留给你,别以为没了箱子,我就搬不走琉璃樽。” 说完,他让兵士舍弃木箱,直接拿绳索捆在琉璃樽的四周,将他抬了起来。 袁祎之大摇大摆,领着兵士,抬着琉璃樽,走出破烂的门洞,离开了长史府。 王令之听到箱子外面没了动静,一跃而出,追着他的琉璃樽,狂奔而出。 来到大街上,果然看见兵士们抬着琉璃樽招摇过市。 路人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琉璃物件,纷纷围了上来。 袁义马志得意满。 从此以后,天下人都将知道,他袁义马有一件稀世珍宝。 王令之忽然从身后冲了上来,褐色道袍敞开着,露出满身浓密的毛发,他眼露红光,如疯魔一般。 袁义马看到这般情景的王令之,心中也是一凛。 这个王令之,走火入魔,怎么这个样子,看着怪瘆人的。 王令之龇着牙,眼睛直直盯着琉璃樽,没看任何人。 他追上来之后,双脚一蹬,直接跳起身,坐在了琉璃樽之上。 抬着琉璃樽的兵士肩膀一沉,赶紧咬牙发力,防止琉璃樽掉在地上摔碎。 琉璃樽被轻轻放在地上。 而王令之在琉璃樽之上盘腿而坐,脸上放着邪魅之光,指着袁义马喊道,“袁义马,你光天化日抢夺他人财物,这也是一个大晋朝官能做出来的事吗?” 围观人数众多,袁义马脸上一阵发红,张口结舌。 朱正分走上前来,指着王令之说,“王令之,你这个人怎么出尔反尔?送给司马大人的礼物,怎么还能要回去?” “我什么时候送给司马了,是你们自己抢夺去的。” “你有人证吗?司马大人怎么会干这种事。” “信口雌黄,颠倒黑白。”王令之盘腿坐在琉璃樽上,高声大骂。 袁义马让兵士把王令之抬下来。 但王令之坐得牢靠,双手攀着琉璃樽的边缘,摆出一副与琉璃樽共存亡的架势。 兵士们也不敢多用暴力,担心将那琉璃樽摔碎。 双方僵持住了。 袁义马笑笑,“王大人,你以为你盘踞在琉璃樽上面,我就拿不走了吗?你又小看我了。”说完,让兵士将琉璃樽连同王令之,一起抬了起来,往刺史府走去。 王令之趴在琉璃樽之上,跟着兵士的步伐一颠一颠。 我回,我又小看了你的无耻。 围观众人越来越多。 消息很快传到了刺史府。 常安道一听,嘴里大叫着,“胡闹,胡闹,成何体统,朝廷颜面何存?”立马起身穿鞋,往屋外奔去。 忽然他又停下脚步,命令侍从快马加鞭,去黑石山将林玄找过来。 侍从领命而去。 常安道带着几个人,匆匆赶去了事发地点。 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王令之如同一只手上的恶狼,保护着自己的战利品,就是不愿意松手。 袁义马斗志昂扬。 我看你还能怎么样?连你一块抬回去,我就不信,你还能住在我家不走。 常安道骑马赶来,抹着头上的汗珠,大喊一声,“不要围观,都给我散开。” 众人看正在兴头上,自然没有散开的道理,只是往两边挪了挪,腾出一条道。 常安道走进人群之中,看到两位朝廷命官这番对峙的情景,眼前一阵眩晕。 莫名其妙,这两人怎么会如此行事,自己的脸还要不要了?官威还要不要了? 他指着抬着琉璃樽的兵士,大喝道,“给我放下。” 兵士们不敢违抗,将琉璃樽轻轻放在了地上。 王令之回头一看,常安道来给他助威了,愈发激动,指着袁义马对常安道说,“常刺史,你给我评评理,大白天的,他袁义马上我家抢夺我的琉璃樽,还将我家大门给拆了。” 常安道摆摆手,让他冷静,走到袁义马面前,“司马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袁义马照着朱正分教他的说道,“王令之昨天答应我,说要将琉璃樽敬献给我,今天我去拿,他又改了主意,我作为荆州司马,怎能被他玩弄于股掌,只能亲自将琉璃樽抬回去。” 袁义马伸手指着王令之,“你看看他,作为一名朝廷命官,竟然如此做派,也不知道他怎么当上荆州长史的?” 说完,袁义马斜眼看着常安道。 常安道作为荆州刺史,按照品级来说,官位在袁义马之上,自然不会轻易退缩。 “无论怎么样,东西在王府,就是王令之的,在你袁府,就是你袁义马的,你不能将他抢夺回来。” 朱正分上前一步,朗声说道,“现在他就在大街上,你说他是谁的?” “胡言乱语,蛮不讲理,你是何人?给我退下。”常安道呵斥道。 “刚接了我的班,就把我忘了吗?”朱正分咬了咬牙说道。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袁义马说道,“朱正分是我的人,说话算数,有什么你跟他讲。” 常安道懒得跟这种人瞎扯,大声说道,“袁大人,你和王大人都是身着官服的人,当着民众的面,做这种愚蠢的事情,不嫌丢人吗?” “我丢什么人,我伸张正义而已。”说完,袁义马吆喝着让兵士,让他们继续抬起琉璃樽往家回走。 常安道大喊,“你们不能走。” 袁义马拧着眉头看着常安道,对兵士喊道,“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众兵士得令,将那琉璃樽与王令之又抬了起来,继续往前走去。 常安道见阻拦不住,一时也没了主意。 他看了一眼王令之,见他眼神散乱,行事乖张,似有疯魔之意,“王太守,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以后再说。” 王令之看着他,面带微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王大人不要这么固执。” “不,这是我的宝贝。” 常安道紧锁眉头,继续劝诫王令之,“我们不逞一时之勇好吗?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他袁义马敢这么做,就是料定我们拿他没办法,你又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不行,我不能便宜了他,这琉璃樽是我的。” 常安道见王令之完全不听劝,紧走几步赶上袁义马,脸上挤出一点笑意,轻声说道,“袁大人,何必如此啊,你们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天闹成这样,以后,还怎么相处?” 袁义马兵权在手,根本不把常安道放在眼里,扭头说道,“常大人,干好自己的事,少管闲事好吗?” 常安道见袁义马软硬不吃,只能打马冲出队列。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拖延他们的行程,在林玄到来之前,不能让袁义马将王令之和琉璃樽抬进司马府,否则,王令之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谁都不好说。 他派人悄悄告知围观的众人,林御史马上到来,要亲手处置此事,如果袁司马把这琉璃樽抬回了王府,林御史也就无处着手了。 要他们想办法拖延袁义马的时间,最好把他堵在路上,千万不能让他把琉璃樽抬进袁府大门。 荆州民众已经在林公子的带领下干了几件大事,相信林玄的为人,只要他来,必然会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大家都知道,这肯定是袁义马仗势欺人,但他们作为普通老百姓又能怎么样呢? 就连常刺史的话,他袁义马都当做耳旁风。 今天,唯一能解决这件事的人,也许就是林玄林御史了。 消息在人群中急速传播,没多久,大家全知道了。 众人似乎达成了一个秘密协定,心照不一,聚拢起来,堵住了袁义马的去路。 袁义马见人群轻微骚动,忽然又安静了下来。 人群堵在了路中间,没有让开的意思。 他大声喝道,“你们都给我闪开,不要挡住本官去路。” 人群冷眼相对,没有丝毫挪动的意思。 朱正分见状,知道一定是常安道从中作梗,轻声对袁义马说,“众怒不可犯,我们改道而行。” 袁义马也看到了人群的异样,心中微微发冷,依照袁义马的意见,转身往东而行。 没想到东边道路也围来一堆人,死死盯着他们。 任凭兵士驱赶,这帮人就是不挪窝。 这是一个丁字路,袁义马只能转身而退,寻找另外一条路出路。 他心里发虚,带着兵士回身而走。 走了几步,又被一帮人堵住了去路。 这回,三条路都被围,他也无处可去。 皱眉看着眼前的民众,心尖微微颤抖,侧头对朱正分说,“朱大人,我们似乎激起民愤了,这可怎么办?” 朱正分也吃过民愤的亏,后背发凉,扭了扭僵硬的牙关,说道,“我们暂且不动,等在这里,我已经派人去找张校尉了,让他带兵过来。” 他又用力抬起头,鼓起勇气扬着马鞭,指着民众对袁义马轻声说,“一帮贱民,命如草芥,成不了事,你不要怕,等张校尉一到,他们必然作鸟兽散。” 果然,张校尉带着司马府的兵士赶到之后,吆喝了几声。 民众看着他们手里闪着寒光的冰刃,立马胆寒,撤到了街道两边。 前方道路终于通畅。 袁义马坐在马背之上,轻轻一笑,“果然,一帮乌合之众。” 朱正分命令兵士,抬起琉璃樽继续往司马府前进。 张校尉斜眼看着如同一条蟒蛇般盘踞在琉璃樽之上的王令之,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昂起头,带着兵士在前方开路。 忽然,前方冲来一匹白色骏马。 马背之上是一个白衣少年。 少年拿着一把黑色长刀,刀柄上套着黑布。 那一人一马,宛若一条白色游龙,向他们狂奔而来。 人群之中传出一声惊呼 “林御史。” 一百零三 , 兵甲 一百零三,兵甲 张校尉看到林玄,低头抿嘴一笑,并没有阻拦。 林玄骑着高头大马,纵向穿过张校尉的队伍。 袁司马见林玄打马而来,心中顿时一紧。 而那林玄,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在他面前停留,而是径直跑到了王令之的旁边。 王令之看到林玄,如同看到了救命恩人。 林玄看着王令之这副德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长史,你这是在做什么?” 王令之龇着牙笑笑,尴尬地说,“这是林公子送我的宝贝,我不能拱手送给他人。” 林玄摇摇头,“这又何苦。”拍马往前走了几步,跟上的袁义马,扫了一眼袁义马身后的朱正分,朗声说道,“袁大人,你这么做,有损朝廷名声,赶紧让王令之放下来。” “是他王令之非要盘踞在上面,我让他下来他又不肯听,要我怎么办。” 林玄环视众人,对袁义马说,“这么多人当街看着,你不怕丢人,天子怕。” “你不要顿不顿就拿天子出来压我。” “天子都压不住你吗?” 袁义马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朱正分冷眼看着林玄,“林御史就事论事,不要转移矛盾。” 林玄看着他,忽然叫了起来,“这不是朱刺史吗?什么时候混成袁义马的跟班了?” 围观人众听到这句话,一阵哄笑。 朱正分老脸一红,索性扬起脖子,喊道,“你林玄也就这点本事,你以为你弹劾我,我就能被革职查办?太幼稚了,我这不又回荆州了吗?” “从荆州刺史变成了司马更班,挺自豪是?” “你不要张狂,你等着,要不了多少时日,我便能重新坐回我的刺史之位。” “如果再参你一本,告你光天化日伙同袁义马抢夺他人财物,此事罪当何论?” “哈哈哈哈。”袁义马笑了起来,“林公子,你也太高估自己了。” 林玄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他们完全可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实力不够,没有办法,林玄低头咬了咬牙。 朱正分也笑了起来,“林御史真拿自己当国之栋梁。” 林玄换上一副表情,抬头看着袁义马,沉声说道,“司马大人,那琉璃樽,你放还是不放?” 袁义马说,“为什么要放?那是我的宝贝。” “王令之并没有答应送给你,是你强行抢夺而来。” “王令之修道走火入魔,胡言乱语,他的话你能信?再说了,出了王府大门,就不是他王令之的东西了。” 林玄轻笑,“这么说,进了你袁氏大门的东西就是你的了?” “那是自然。” 袁义马话音刚落。 林玄回身走到琉璃樽旁边,一手举起尚方宝刀,一把将刀套扯了下来,露出寒光四射的刀刃。 众人为之一颤。 袁义马高声叫道,“林御史你要做什么?” 林玄也不搭话,看着王令之,让他从琉璃樽上下来。 王令之看着林玄镇定的表情,心中坦然了许多,从琉璃樽上跃身而下。 林玄高高举起手中的尚方宝刀。 袁义马伸长手臂,大喊一声“不可”。 话音未落,那个彩色的琉璃樽,就在林玄的刀下变得粉碎。 这还不算完,林玄挥刀乱砍,将大堆琉璃碎片直接变成了琉璃残渣。 王令之惊呆了。 袁义马愣住了。 就连在场围观的众人,也集体变得鸦雀无声。 众人愣愣地看着林玄对那琉璃樽疯狂输出。 过了许久,林玄收起宝刀,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笑看着袁义马说道,“袁大人,要不要找个人清扫一下,给你送府上去。” “大胆狂徒,竟敢当街毁坏司马的财物。”朱正分颤抖着声音说。 “你不是说了吗,进了袁府,才你们的东西。”林玄指着琉璃残渣说,“再说了,这是我送给王大人的,现在物归原主而已。” 袁义马盯着那片残渣,咽了口唾沫,指着林玄说,“林御史,算你狠,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突然转身,带着兵士往袁府走去。 张校尉坐在马上,远远看着林玄,轻轻鞠了一躬。 此时,常安道也赶得过来,看到那琉璃樽变成了一地碎渣,拍手称快,说道,“林公子,干得漂亮。” 而一旁的王令之表情麻木,眼神痴呆,盯着地上那些残渣,一动不动。 常安道走上前,扶着他的肩膀晃了晃,“王长史,你没事儿?王长史?” 林玄知道,王令之这是受惊过度,歇两天也就好了,大不了再送他一个琉璃物件。 命人抬着王令之,送回府上。 又挥挥手,对着围观的在场众人大声说道,“这琉璃樽本来就是我赠予王太守,今天,我亲手将他摧毁,不让袁义马占为己有。” 说完,跟着常安道回身而走。 身后众人见他们走远,一哄而上,将那堆琉璃残渣抢夺一空,瓜分得干干净净。 一路上,常安道不断地夸赞林玄,说他英武大气。 那件天下之宝,转手就送给王令之,又亲手将他摧毁,眼都不带眨一下。 “公子,你心有猛虎。” “有什么猛虎啊,不要这么夸我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林玄扭头看着常安道,躬身说道,“今天,我还有一件要紧事,想要请你帮忙。” “什么帮不帮忙的,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得来,定然全力以赴。” 林玄抿了抿嘴,看着常安道的眼睛说,“你能不能帮我搞一千副兵甲?” 只见常安道身体晃了两晃,眼神一冷,身体僵在了那里。 林玄连忙解释,“没有新的,旧的也行。” 常安道死盯着林玄,看了半晌,圆瞪着眼珠子说道,“你可知私藏兵甲是什么罪?” “我知道,死罪。” “既然知道,还让我给你找兵甲,是你自己活得不耐烦了?还是嫌我活得太久?” 其实,这也是林玄无奈之举,他想要装配一个千人骑兵队,一千把长柄陌刀一个多月就能完工。 可是打造轻质银甲是个慢工细活,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只能出此下策,先找点旧兵甲将就将就。 思来想去,只能求常安道帮忙了。 上一次,常安道对返回战马的事情答应得很是利索,他们回去之后,连邵紫燕都说,你需要什么尽管找常安道,他肯定会帮忙。 林玄便硬着头皮找了上来。 “常刺史,只有你能帮我。” 常安道看着他,忽然两眼放光,轻声问道,“林公子,你打算这么快就动手吗?你有这个实力吗?” “什么动手?我怎么听不懂。” 常安道摆摆手,说道,“那你先告诉我,你要一千套兵甲准备做什么?” 林玄自然不能以实相告,转着眼珠子说,“现在兵荒马乱,我只是想操练一队步兵,以做防身之用。” “你私收兵士,已是死罪,还敢着甲?担心将来死得不够透吗?” “已经是死罪,还怕透不透?”林玄嘻嘻嬉笑着,说道“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知道。” 常安道看着林玄,“你这胆子真够大的,我承认,这点我不如你。” 林玄说,“胆大也是被逼出来的,我再不扩充自己的实力,说不定哪天就被人吃得连渣都不剩。” 常安道轻笑着,点点头说,“我佩服林公子的胆魄,这个忙,我可以帮。” 林玄连忙起身拜谢,“多谢常刺史,我就知道常兄不会辜负我。” 常安道看着他,坦然说道,“跟你实话实说,你武装起来,与我有利。” 林玄挠挠头,翻着眼睛看着常安道说,“常兄还一点都不隐瞒,净说大实话。” “此事,你我心知肚明,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答应给你弄一千套兵甲。”常安道贴在林玄耳边,轻声说,“正好,朝廷打造了一批新兵甲,将要装配西府与北府军,我想办法从我叔父那里偷运一批换下的旧甲过来,然后你派人来我府上运走。” 林玄躬身下拜,“常兄大恩,林玄没齿难忘。” 二百把长柄陌刀已经按照每个兵士的身高与体重打造成型,配发与个人。 林玄实在等不及了。 他让何蛟守在黑山,带着武扬威与几百兵士,连夜奔赴武宁,秦艮的车队也随军而行,顺便拉上了大量粮草。 他开始了屯兵武宁的计划。 武宁是个小城,根本无人驻防,就连城中百姓也没有几户。 武扬威登上城楼,仰头望去,东方是湍急的汉水,西边是巍峨的连绵大山,而南北却是一马平川。 “果然是一个驻守骑兵的绝好地段。” 林玄一面安排武扬威进驻武宁城,一面跟着秦艮沿着汉水往西北而行。 沿途路过襄阳,义城,最后直到汉中梁州。 他要将心中这条熟悉的路线亲自走一遍。 一路走来,崇山峻岭,水道密布,果然是个退守自保的好地方。 十日之后,他们顺利到达梁州。 林玄恭恭敬敬向梁州刺史递上厚礼,还有常安道的书信。 梁州四塞之地,地处偏僻,刺史哪里见过这么重的礼物,笑着将他们引入内堂。 展开信读了一遍,抬头对林玄说,“你就是林玄林御史?” “正是在下。”林玄躬身而答。 “声名远扬呀,白身入京,闹得建康城沸沸扬扬,回头还得了个六品侍御史,天子亲自相送,更是一段佳话,已经传遍天下。” 林玄也没想到自己的名声传播得这么快,有一些意外,抱拳说道,“刺史大人过奖了,都是虚名而已。” “以后有什么能帮上的,您尽管说,我与常安道私交甚笃,他对你称赞有加,我定然会全力相助。” “多谢大人,有大人这句话,我便放心多了。” 林玄继续说,“我有与西域诸国都有商业来往,这里是我最重要的商道,从这里往西,过沔水继续西行,过白水,便进入了川西大草原,那里就是吐谷浑的地盘了。” 梁州刺史说,“近年来,我们与吐谷浑相安无事,上生意上多有往来也算正常。” “每次路过此地,都要打扰刺史大人,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 梁州刺史笑着说,“无妨,我也得了不少好处嘛。” 怪不得你与那常安道关系密切,同道中人嘛,说话这么直接。 林玄躬身下拜,“刺史大人有这句话,那我也就放心了。” 又闲扯了几句,林玄告辞而出。 在梁州盘桓数日,林玄亲自送别秦艮,目送他带着商队往西而去,自己则领着随从,牵着一千匹战马,沿着山路,开往武宁。 一路走来,林玄边走边看,将地形与心中的等高线地图做了对比,丝毫不差。 回到武宁,林玄将一千战马亲手交到了武扬威手上。 武扬威看着这些高大挺拔的战马,搓着手嘿嘿直笑,带着他的二百兵士,骑马入山,开始马上操练。 这是最后的功课,一旦他们能在马背上娴熟地运用他们的长柄陌刀,整体战斗力便会提高一大截。 这林家军,也算是训练完成,可以出战了。 忽然,常安道有急信送来,说他私自调拨兵甲的事情走漏了风声,被朱正分察觉。 朱正分与袁义马带人将他围在了府中,他不得而出。 请林玄速速前来,有要事相告。 林玄脑门一紧,“哎呀,怎么会出这种纰漏?这要被袁义马拿出把柄,随时可以取常安道性命。” 他来不及多想,带上两个侍从打马就往荆州奔去。 已近午夜,荆州城内人心浮躁不安,纷纷奔走相告。 说袁司马与常刺史打了起来。 又有传言,说袁司马要杀掉常安道,甚至不惜将荆州屠城。 林玄耳听这些传言,往刺史府狂奔。 到了门口,果然见到张校尉带着两千兵士,高举火把,将刺史府团团包围了起来。 林玄上前,抱拳说道,“张大人,常大人可在府内?” 张校尉回身面对林玄,悄声说道,“没错,常刺史负隅顽抗,死活也不开门,再这样下去,袁义马可能就要派我强攻了。” “袁司马在什么地方?” “司马大人与朱正分带人堵在后门,防止常安道逃窜。” “打不起来,没那么严重。”林玄摆摆手,道了声谢,走向了常安道的大门。 往里喊了几声,“我是林玄,请开门。” 常府大门开了一条缝。 林玄挤了进去。 一脸紧张的老管家又将大门死死封住,将兵士挡在了外边。 一百零四, 奇袭襄阳 一百零四,奇袭襄阳 林玄快步走入常府,看见常安道孤身一人,黑着脸低头坐在大厅里。 而他的几个看家护卫,提刀在手,红着眼盯着常安道。 只等他一声令下,他们便护送常安道杀出荆州城。 常安道见林玄快步走来,猛然起身,往前冲了几步,抓住林玄的手臂,急匆匆说道,“林御史,你终于来了。” 林玄你见他毫不慌乱,眼神很是镇定,心里也安稳了许多,“常刺史,怎么会这样?” “是我的问题,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被朱正分知道了。” “那些战甲在什么地方?” “还在府库里,没来得及运出去,就被他们给包围了,这个朱正分,动作还挺迅速。” 林玄低着头琢磨着。 常安道说,“林公子,我找你来,是想向你交代几件重要的事。” 林玄见他一副交代后事的表情,心有不忍,看着他说道,“常大人,你不要这么说,我能救你出去。” 常安道摆摆手,“来不及了,一旦他们冲进来,人赃并获,我百口莫辩,一点退路都没有。” 说完又屏退左右,拉着林玄走入内屋。 “林公子,我知道你志向远大,本来,我还想助你一臂之力,怎奈时运不济,这个坎我肯定是过不去了。” 林玄捏着他的胳膊,看着他说,“常刺史不要说这种话,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能救你出去。” 常安道轻轻笑着,摇头说道,“公子说要强行带我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我会被你连累,没这个必要,我急着找你来,是想对你说几句话。” 林玄看着他,说道,“我赶来荆州的时候,路上碰到许多信使,似乎很急,我估计北方战事有变,我们可以拖延时间,等待事变。” “林公子不要开解我了,我知道,今日难逃一死。” 而且他也不能逃,若逃了,事情就说不清了,袁义马就会咬住不放,还可能给他安上谋反的罪名。 他抬头看一下林玄,继续说,“林公子,你听我说,依照目前朝中形势,你可以依靠的人,一个是我们常氏,另外一个是御史中丞,还有一帮人,可能你还不知道。” 林玄见他一脸诀别的神色,想要将心里的秘密和盘托出,心中不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常刺史,不要这样说话,我带你出去,我们放手一搏,就算与朝廷为敌,我也在所不辞。” “林公子,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想要图大事,首先得学会隐忍,我不想连累你,更不想连累我的家人,只能以死明志了。” 林玄正要说话,常安道推了他一把,“不要磨蹭,我话还没说完。”清了清嗓子说,“朝中还有一个人可以信赖,他就是……” 话到此处,林玄又打断了他,“常兄,你不要总是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还没到这个地步。”他看了眼常安道,转身走出房门。 常安道赶紧跟了出来,在身后扯着嗓子大喊,“林公子,不可鲁莽。” 林玄回头,给他一个深不可测的微笑。 他提着尚方宝刀,独自一人来到常府后门,推门而出。 门外围着兵士看到后门洞开,一拥而上。 却发现门内走出的不是常安道,是林御史。 纷纷放下手中武器,让出了一条道。 林玄走上前去,看着骑在马背上的袁义马与朱正分,咧开嘴只是笑。 朱正分看他笑了许久,说道,“常安道要死了,你很开心吗?” “何出此言?”林玄问道。 “他府上藏有一千兵甲,这是要谋反。” “你有什么证据?不要血口喷人,常安道可是荆州刺史,怎么会私藏兵甲?” 朱正分说,“你也不要在这里跟我狡辩,待我进去搜查一番,便知真假。” “你为什么搜查刺史府?” 朱正分轻声而笑,看着林玄说,“因为他私藏兵甲。” “你有证据吗?” “待我们搜查完,自然有了证据。” “你凭什么搜查?” “因为他私藏兵甲。” “你有证据吗?” 朱正分脑袋一麻。 转了一圈,怎么又绕了回来? “林玄,你不要跟我耍嘴皮子,等我们冲进去来,抓他一个人赃并获,看你们还怎么抵赖。” “你无凭无据,就要进刺史府胡乱搜查,哪有这么办事的?好有没有王法?”林玄吼道。 “等我们搜查之后,自然会有证据。”朱正分说道。 “有了证据,你才能搜查,刺史府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林玄直身立于门前,没有一点要让开的意思。 袁义马眉头紧锁,“什么乱七八糟的,给我闪开,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说完,招呼兵士就要动手。 林玄见他们要来硬的,持刀在手,抽掉刀刃上的黑布,大喊道,“你们可知这是何物?” 众人一见,又是那把尚方宝刀。 在林玄的威慑下,众人未敢轻动。 朱正分往前走了几步,瞪着林玄说,“你拿个尚方宝刀就能堵住我们的去路了吗?我们在执行公务,你若仍然挡在这里,我们连你一块拿下。” 林玄咬着牙,眼里冒着火光,看着四周兵士说道,“我认人,这把刀可不认人,杀了你们,你们也是白死。” 袁义马吼道,“不要怕,给我上。” 兵士们看着那把明灿灿的尚方宝刀,竟是不敢上前。 林玄怒目圆睁,在火光的映射下,如同凶神恶煞。 兵士们腿肚子发软,围着林玄直打转。 他们已经在林玄面前吃过不少亏,还死了不少人。 没人敢往上冲。 袁义马气急,大喝一声,“一帮孬种,就这么害怕林玄吗?”说完他亲自拿过一把长槊,骑着马向林玄逼了上去。 他不相信林玄敢动他这个朝廷命官。 林玄横刀在胸前,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如果真一刀将这袁义马斩于马下,自己必然成了朝廷钦犯,别说为常安道开脱,就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正踌躇间,街道尽头,一匹马狂奔而至。 林玄看见马背上的人手拿一面黑色令旗,心头一松,轻轻出了口长气。 那传令兵边跑边喊,“紧急军命,袁义马火速带兵北上,前往襄阳,解襄阳之围。” 袁义马诧然转身,问道,“襄阳?襄阳怎么了?” 那传令兵说着话,马头已经冲到了袁义马面前,骑在马上躬身说道,“北魏来攻,已经拿下新野,兵锋直指襄阳,雍州刺史传令各部,火速调集军队,北上支援襄阳。” 袁义马转身,拧着眉头说,“待我解决了这里的事情再说。” 那传令兵将令旗举在手中,高声喊道,“雍州刺史命你星夜前往,一刻不得耽误,否则军法处置。” 袁义马看着近在咫尺的林玄,叹了口气,将长槊扔给兵士,回身而走。 朱正分赶紧跟了上去,“袁大人,不能就这么放弃,他们已经死到临头,只差临门一脚。” 袁义马扭着头气,急败坏地说,“我有什么办法?违抗军可是死罪。” 朱正分往前走着,回头看了看林玄,咬牙切齿喊道,“你等着,有的是机会收拾你们。” 待他们走远,林玄终于长出一口气,回身走入院内。 常安道见围兵忽然撤去,惊讶地看着林玄,“林御史,你做了什么?他们怎么就撤了?” 林玄扬起脖子,笑道,“不跟你说了吗,北魏有异动,这不,袁义马被雍州刺史调往北边,支援襄阳去了,诶,对了。”林玄斜眼看着常安道,笑着说,“你刚才把后事还没交代完,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来着?” 常安道轻咳一声,急切问道,“襄阳怎么了?” 忽然,一名信使跑了过来,将一封密信交在了常安道的手上。 常安道扫了一点落款,“家信。”展开信,匆匆看了一遍,抬头对林玄说,“果然,北魏异动,正在强攻新野,敌人来势汹汹,兵峰正盛,这是三天前的信,现在北魏正在攻击襄阳,或许襄阳已经落入敌手。” 林玄眉头紧锁,“襄阳是雍州治所,也是战略要地,这么不堪一击吗?” 常安道咬着牙说道,“那个雍州刺史就是个酒囊饭袋之徒,他能守得住襄阳才怪。” 林玄提刀便走,边走边说,“我不能再等了。” 常安道急急问道,“林公子,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解救襄阳。” “解救襄阳?林公子,你不打算报仇了?”常安道心里发急,脱口而出。 “报什么仇?”林玄回身问道。 常安道自知言语有失,舔了舔嘴唇说道,“袁义马一直意图杀了我们,你不想办法对付他们,跑襄阳去做什么?” “襄阳是我们的领土,不能落于敌手。”说完,林玄大踏步走出常府,跨上马,直奔黑石山。 常安呆呆看着林玄的背影。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天刚亮,林玄已经跑到了山顶。 紫燕睡眼惺忪,打开山寨之门,看到林玄风尘仆仆,说道,“林公子,你为什么总是清晨回家?” 林玄一脸严肃,看着她说,“山河破碎,还睡什么觉?何蛟呢?” 紫燕指了指身后,说,“何将军在屋后的水潭边习武。” 林玄将尚方宝刀随手交给邵紫燕,快步往房后走去。 那把沉重的尚方宝刀朝着邵紫燕倒了下去。 她用力扶住,差地将她的腰压弯。 蹙眉看向林玄的背影,“干嘛这么着急?天又没塌下来。” 林玄只走到屋后,看到何蛟单手挥刀,满身大汗,“何将军,襄阳马上要失陷了。” “什么?”何蛟停止了动作,拖刀在地,看着林玄说,“北魏打过来了?” “没错,新野已经被攻陷,襄阳估计也快了。” “北魏动作如此迅速?” “肯定是对襄阳图谋已久,下一个就是荆州了,所以我们要迅速出动,将他们打退回去。”林玄激动地说着。 “公子。”何蛟想了想,说道,“北魏从雍州往南攻来,消耗的是袁氏与朱氏的兵力,我认为,我们不必插手。” 林玄看着他,沉声问道,“何将军,此话怎讲?” 何蛟说,“袁氏朱氏是我们的敌人,也是朝廷最大的威胁,他们与北魏互相攻伐,对我们最为有利。 甚至,天子也希望借北魏之手消耗他们的兵力,我们又何必去插手。” 林玄看了看何蛟,慢慢扭头望向北方,沉思着,一言不发。 何蛟上前一步,站在林玄身后,说,“林公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正是壮大我们自己的好时机。” 林玄仰望苍穹,轻轻开口,“天下苍生苦战久矣,我不能坐视不管,任由民生涂炭。”林玄回身看着何蛟,“我要的不是打败朱氏袁氏,要的是天下太平。” 何蛟立身端正,直面看着林玄,低头说,“公子胸怀天下,是我格局小了,想要我怎么做?” “何将军,你先守在黑石山,再给我一些兵士,我去武宁与武扬威汇合,再行定夺。” 何蛟说,“可是我们的兵甲还没打造完成。” “多少了?” “五百付。” “够了。” 何蛟忽然问,“常安道不是给我们准备了一千付吗?怎么没动静了。” “快别提了。”林玄说,“常安道差点因为此事栽在袁义马手里。” 林玄将刚才的事情给何蛟讲了一遍。 何蛟问道,“兵甲还在常府吗?” 林玄说,“是啊,只能先放在常府仓库,外面肯定有人盯着,运不出来的。” 何蛟想了想,“公子,你打算用五百骑兵队去解救襄阳之围吗?” “没错,我再带三百人,与武扬威会合,组成一个五百人的骑兵队,你就带着我们的步兵,在黑石山附近继续操练,我们随时保持联络。” 何蛟抱拳,朗声答道,“遵命。”。 林玄回身便走。 下山找到秦艮,带上三百兵士,拿上所有打造完成的兵马战甲,做了简单的伪装,往武宁而去。 他们没有如上次一样昼伏夜出,而是昼夜兼程。 反正四处兵荒马乱,林玄也不担心被别人发现。 回到武宁,林玄将兵士与战甲交给武扬威,让他继续操练,尽快让兵士们兵马娴熟。 林玄没有立刻领兵北上,而是先派出几股游骑兵,四处撒了出去。 每个游骑兵都带着特制的单筒望远镜,让他们的工作效率大幅提升。 两日之后,探马来报,说襄阳还在我大晋手中,北魏数千人正在攻城,攻势很猛,襄阳守军最多还能扛两日。 “两日。” 林玄背手思索着,在武宁城墙上走了几步。 两日足够,我不但要拿下襄阳,还要让袁义马也折在襄阳,这次,我一定要除掉此人。 他命令武扬威,带领五百全副武装的轻甲兵士,一人双马,再带七日干粮,在夜色的掩护下,往襄阳开进。 一百零五 ,解救襄阳 一百零五,解救襄阳 武宁与襄阳相距不过三百里。 林玄的五百骑兵,每人两匹马,交替骑行。 子时刚过,他们已经到达襄阳城外。 这一路走来,从前线退下来的残兵败将成群结队。 有成建制撤退而走的官军,也有被打散找不到组织的散兵游勇。 林玄边走边问,得到的消息是,北魏连夜攻城,一刻都没有休息,整个襄阳城已经摇摇欲坠。 驻守襄阳的袁征袁将军,已经带部撤离。 雍州侯刺史却不愿意轻易放弃,强令袁征留下两千兵马,亲自带兵守城。 但是在北魏连续不断的攻击之下,襄阳城随时可能被攻破。 林玄带着骑兵赶到襄阳城下的时候,果然见襄阳城外火光大亮,杀声震天。 游骑兵不断传来消息,林玄汇总之后得出一个结论。 北魏兵士围着东西北三门猛攻,只留南门不攻。 城墙之上,晋朝的守军已经疲惫不堪,就连射下的弓箭也摇摇欲坠,完全没有力量。 襄阳城百孔千疮,摇摇欲坠。 眼看就要被失守,林玄也不敢耽搁。 万一城破,城中百姓就要遭殃了。 他下令,留下一个骑兵小队,在襄阳南门之外潜伏起来,若城中有传令兵出来,将他们尽数捕获。 他要切断襄阳城与外界的所有联系,让襄阳变成一座孤城,唯有如此,袁义马才会一步步进入他的圈套。 安排完毕。 他与武扬威带着剩下的骑兵,在夜色掩护下,继续前行。 襄阳北门是北魏的主攻战场,北魏兵士在开阔的城外四散而开,声势浩大。 魏兵攻城一段时间,便撤回来,换另一批人继续攻城。 而城上的襄阳守兵只能连轴转,迎接着魏军一波一波的攻势。 武扬威带着兵,潜藏在山坡之后。 林玄悄悄登上山顶,掏出了望远镜。 探马说北魏的主力就在这里,既然主力在此,魏军主将肯定也在这里。 林玄拿着望远镜不断搜寻。 不大时,便在远处的一个平缓山丘之上,他看到了魏军主将令旗。 林玄心中一喜,看来这个北魏将军也不懂隐藏自己,将自己的位置明晃晃暴露出来。 也许他不是不懂,而是不在乎。 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大晋朝的骑兵,与你北魏相比如何? 之前,魏晋之战,从来都是晋军长于守城,而魏军长于野战,北魏兵强马壮,一直处于攻势地位。 北魏将士也摸清了这个门路,知道晋朝西府军的战斗力羸弱,每次打仗,晋军凡受到一点挫折,便会全线后退,甚至溃败而逃。 北魏将士对攻西府军,从来都是猛打猛攻,横冲直撞。 若不是江北立着几座坚固的城池,一直牢牢掌握在晋朝兵士手中,他们早都打到了长江南岸了。 林玄远远观望着骄狂的北魏主将,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大晋朝的骑兵战力。 林玄和武扬威风带领两队人马,在山坡之后秘密前行。 等到与魏军主将距离最近的时候,林玄一声长啸。 清冷的月光下,两只银色的骑兵队,如同两支利剑,直直朝着魏军的心脏插了过去。 魏军主将斜着身子,坐在高台之上,看着将士们攻城。 襄阳破城在望,他心里轻松至极。 这颗钉子就要被我拔走了。 我又多了一件大功。 皇帝定然要赏赐我,爵位良田是少不了的。 正琢磨着,忽见右前方的丘陵之后,忽然闪出两道银光,向他们飞了过来。 主将皱了皱眉,侧头问身旁边护卫,“你看,那边什么东西?” 护卫也看到了异常,但是月光朦胧,看不真切,低头回道,“好像是两条河。” 主将回身,盯着身后地图看了看,摇着头说,“那里怎么会有河?莫非晋军新凿了两条出来不成?” 护卫说,“是不是晋军想用水攻?开河引水,淹没我军后路。” “开什么玩笑。”魏军主将笑着说,“汉水近在咫尺,多大的水都能被他带走,何必徒劳。” 正说着,那两条银色的水流速度逐渐加快,还发出了“轰隆隆”的声音。 魏军主将这才知道,这哪里是河水,是两队骑兵。 “晋朝的骑兵还长能耐了,竟敢向我冲锋。”主将轻蔑地笑了起来。 护卫看着那两条银带,皱起了眉头,“将军,这支骑兵很不寻常,速度奇快,甚至比我们的最强的骑兵还快。” “快有什么用?我们人多,他们还想直突中军不成?我就坐在这里不动,看他们有多大本事。 我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说完,他命令后军迅速往前移动,堵在那两支银甲骑兵的路上,势要将他们淹没在这人海之中。 北魏军士立马行动,调整阵型,弓箭手在外围,长枪手堵在内侧。 那两只银色骑兵队刚进入射程,一片箭羽便夹着寒风向他们飞了过去。 但是,怪事发生了。 箭矢虽然端端正正地落在了那队骑兵之中,但他们竟然没有一人倒下。 不可能啊,就算你们穿着两层重甲,弓箭伤不到你,但是在这么密集的箭雨之下,你的战马也会中箭啊。 北魏弓箭手见对方骑兵没有任何一个人受伤,奔跑速度也没有减弱,甚至还加快了一些,忙拉弓开箭,进行第二波射击。 第二波箭雨之后,银色骑兵依然如上次一样,依然匹马未倒。 魏军慌忙又搭上第三支箭。 还没射出,两个银色骑兵队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 只见这两支骑兵队穿着很是独特,兵士身着银色战甲,手拿长柄陌刀,头戴银色战盔。 甚至,他们的银色战盔之上还连带着一个银色面具,往下一拉便能将整个面部都遮起来。 一个骑兵配两匹战马。 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些战马也浑身散发着银光。 因为他们的身上,也披挂银色战甲。 这哪是重甲骑兵,这完全就是两只钢铁巨兽。 他们脆弱的箭矢,对这钢铁巨兽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随着钢铁巨兽的逼近,大地一阵抖动。 北魏兵士的身体随着大地的抖动,也在空中翻滚开来。 那两只钢铁巨兽所到之处,残肢断臂满天乱飞。 北魏兵士但凡碰到他们,便立刻被撕成碎片。 看着这两只银甲骑兵,北魏兵士肝胆欲裂。 但最可怕的是,他们手中的黑色的长刀锋利无比,无坚不摧。 那把刀不管是碰到兵士手中的武器,还是兵士的身体,立马将他们砍成两节,甚至没有任何阻滞,而且,握着长刀的骑兵似乎也没怎么发力。 北魏兵士奋力阻挡了一阵,发现他们完全不是这两只骑兵的敌手,但凡相遇,只能任人宰割。 他们纷纷后撤,防止与他们正面交锋,只躲在远处放暗箭。 但这暗箭,对银色骑兵没有丝毫杀伤力。 这两只骑兵没有追击他们,也没有改变奔袭路线,径直往前,冲着他们的主将,往中军奔了过去。 魏军主将远远望着,发现那两只银色的骑兵队冲入军中之后,速度没有丝毫降低,人员也没有丝毫损失,直直向他所在的高台扑了过来。 他眉头微拧。 这是什么情况?莫非他们刀枪不入? 他赶忙传令,召集兵士继续阻拦。 但是冲上去的兵士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只要碰上那两只银色巨兽,便被立马撕裂。 主将握刀在手,黑着脸,派传令兵骑马去打探消息,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的兵士为什么阻拦不住? 传令兵刚刚走出辕门,那两只银色巨兽竟然已经冲到了门口。 主将心中大骇,后背立马起了一层水珠,他举刀在手,高声喊道,“给我上,后退者斩。” 身后的护卫队倾巢而出,往辕门冲了过去。 主将也没后退,跟在护卫身后,一起杀了上去。 魏军见这两只银色骑兵队已经冲到了主将近前,慌忙调转方向,从四面八方一齐围攻而上。 主将若被阵斩,还是在自己的营帐之中,他们所有大小军官都要陪葬,一个也逃不了。 他们疯狂进攻,想要堵住银色骑兵的去路。 骑兵根本不在乎其他人,对着魏军主将就是一个冲锋。 可怜了这位将军,打了大半辈子仗,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得这么利索,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两支银甲骑兵可以冲锋过后,魏军主将连同他的护卫队,通通不见了踪影。 林玄和武扬威在一堆肉泥旁汇合,相互递了个眼色,冲锋而出。 他们没有合兵一处,而是继续分成两队,朝着来时的方向,各自猛冲了出去。 北魏军士根本无法阻拦。 射箭没用,用长槊阻挡,也没用,甚至拉来战车,堵在了银甲骑兵的必经之路上,想要延缓他们的撤退速度。 骑兵一旦减速,步兵手里的武器便有了用武之地。 你兵甲再坚固,武器再锋利,也架不住我们人多。 可那银甲骑兵队训练有素,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只是拍马转了个方向,绕道而行。 最后,魏军甚至拿出了他们的古董兵器,长戈。 敢死队手持长戈,专攻骑兵马腿。 在这种伤敌一人自损一百的进攻之下,银甲骑兵终于丧失了几匹马。 但是,银甲骑兵在落地之后,便抓起披在马背上的战甲,套在了自己身上。 抵挡片刻,便被反身而回的队友救走。 不大时,战场彻底安静了。 魏军兵士目送这两支银色骑兵队往西边大山里面冲了进去。 主将已死,无人指挥,他们未敢追击。 此时,攻城部队也暂停了下来,主将被两只鬼魅一般的骑兵队给斩杀在阵中,没了头目,魏军没有了统一指挥,只能暂停进攻,收缩防线。 天亮之后,副将才顶上来,收拢住了兵马。 看了看被踩成肉泥的主将与护卫队,咬着牙下令,收兵回营。 这是银甲骑兵队,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冲出来,将它斩成肉泥。 暂且避其锋芒,搞清楚这帮人的底细,再做打算,这是唯一的办法。 众兵士也无心作战,被这两只神秘的骑兵一搅和,谁都没有了继续战斗的勇气。 在副将的指挥之下,后军做前锋,前锋做后卫,慢慢往北退了回去。 雍州刺史身穿黑色战甲,上面的污血已经凝固,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他面目焦黑,头发都被烧去了一半,站在城墙上,扶刀而立,看着魏军慢慢退去,心中疑虑重重。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忽然退去? 一名军官来报,说他昨晚看到两条银色的玉带,从西山中飘出来,卷进了北魏中军,阵地骚乱一阵之后,那两条玉带又在乱军中冲了出去,消失在大山之中,然后北魏就停止了攻城。 雍州刺史迎着晨光,看向北方。 莫非是上天眷顾我大晋,派下了两只天兵,解了我襄阳之围。 刚想到此处,却看到两只银色的骑兵队从山中狂奔而出,聚在了北门之外。 他们人数不多,却人马俱甲,每个兵士都戴着银色的面具,根本看不出这帮人是何方神圣。 想必,这支银甲骑兵队便是昨夜打退魏兵的神秘部队了。 可他们为何又聚在了此处? 雍州刺史站在城上,低头看着城下的银色军阵,大喊一声,“你们是谁的部队?” 那个银色方正并没人搭话。 沉默着,从背后拿出各自弓箭,搭上弓,往城门之上射了出来。 雍州刺史眉头一紧,慌忙命令兵士防守。 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杀完魏军攻晋军,见人就砍了啊? 区区几百人,便将魏军主将斩杀于中军,这会儿又来攻打我襄阳城,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黑色箭雨如马蜂般飞向城墙。 几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兵士瞬间中箭倒地。 雍州刺史命令兵士回击。 但是他们的箭矢早已用完,只能捡起石头,徒手往城下扔去。 石头当然不是弓箭的对手。 银甲骑兵根本不用躲避,站在原地往城上不断放箭。 雍州刺史倒也不怕。 你们只有区区几百人,野战很厉害,但攻城肯定不够,你们还能徒手攀上襄阳城不成? 若打开城门,放出骑兵出去与你拼杀,肯定不是你的敌手。 唯一的办法就是坚壁清野,固守待援,反正你也攻不上来。 南门之外,一个传令兵打马冲了出来。 刚拐过一个弯,就被树林中几个人凌空跃起从马背上撞了下来。 不久,林中走出另外一人,依然穿着传令兵的衣服,打马向南奔去。 一百零六 ,围困襄阳 一百零六,围困襄阳 袁义马带着两千多州兵昼夜兼程,终于在第三天赶到了襄阳城附近。 一路走来,碰到许多逃亡的兵士。 有人说,襄阳城还在晋军手中,有人说,襄阳城已经被北魏占领。 没有一个可靠的情报,也没有再收到过襄阳城传出的军令。 袁义马很是苦恼。 如果荆州城已经被占领,他现在赶过去,不是狼入虎口吗? 撤退也不行,没有准确的军报,临战撤军可是大罪,他这种小官还真担不起。 正犹豫间,忽然看到一个传令兵骑马向他而来。 传令兵还没开口,袁义马急急问道,“襄阳战况如何?” 传令兵没有急着回话,而是先拿出兵符,与袁义马的相合。 确认身份之后,这才躬身说道,“魏军已经攻入襄阳城内,雍州刺史正在率兵与魏军巷战,请司马大人速速支援。” 袁义马一听,惊出一身冷汗,“襄阳已经失陷了?” 传令兵朗声说道,“并未失陷,只是城已破,雍州刺史兵力单薄,正在强撑,只等你的援军一到,便能合力将他们赶出襄阳。” “雍州司马有多少兵力?” “还有一千。”传令兵说道。 “加上我这两千,能打得过魏军吗?”袁义马问。 传令兵侃侃而答,“魏军已是强弩之末,连续攻打了几天,他们已经弹尽粮绝,就差袁将军这两千兵,与雍州刺史内外夹击,定能将魏军尽数杀绝。” 立功的机会来了。 袁义马兴奋了起来,命令兵士加紧赶路,一刻不得耽误。 朱正分恭维道,“这算是捡了个大漏,此战若胜,司马大人又能官升一级。” “哈哈哈。”袁义马爽朗地笑道,“此战有必胜的把握,已经铁板钉钉了。” 他们急速行军,来到南门之外。 却见城上守军打着晋朝的军旗。 袁义马问了传令兵,“不是说已经被魏军已经入城了吗?这城上怎么还是我军?” 传令兵说,“刺史大人让我跟着你,就是担心你被狡猾的魏军蒙蔽,城上这些军士虽然打的是晋朝军旗,但他们其实是魏兵。” “既然是魏兵,为何要打着我大晋军旗?”袁义马不解。 “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又担心我援军赶来支援襄阳,抵挡不住我军攻势,只能假装自己是晋军,以拖延我军的进攻。” 袁义马笑了笑,对传令兵抱拳说道,“还好有你在,不然我们就要中魏军奸计了。” 说完,袁义马就要下令攻城。 传令兵赶紧拦住了她,“袁司马,就这么徒手攻城,恐怕难以奏效,我带你去东门。” “为什么去东门?” “东门有魏军丢下的大量攻城器械,我们用它攻城,效率倍增。” “太好了。”袁义马带着兵士转了个弯,匆匆往东门赶去。 城楼上的防守兵士已经累得几乎虚脱,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援军在南门之下转了一圈,又往东边走去,不知何意,却又懒得理会,靠在墙上呼呼睡去。 东门之外,果然有很多大型攻城器械。 袁义马兵势正盛,一到东门,立马组织攻城。 城上兵士听到响动,纷纷爬起来,往下一看,攻击东门的部队竟然打着晋军的旗号。 兵士们互相看了看,不知如何处理。 守门军官站在城头,向下面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自相残杀不成?” 袁义马眼角轻笑,抬头看着城上之人。 你这戏做得挺足啊。 也不搭话,命令弓箭手往城上射箭。 一片箭雨落下,城上将士纷纷蹲身躲避。 守城军官一见这种情况,也不知如何处置,赶忙派人去北门请示雍州刺史。 雍州刺史得知东门也来了一帮兵士,莫名其妙开始攻城,一时也有些迷糊。 这魏军不是撤退了吗?怎么又忽然冒出来这么多不明身份的人,莫非他们改旗易帜假扮晋军,想要偷袭我襄阳城? 他命令兵士,传令各处守城军官,加紧防守,不得大意,攻城之人一定是魏军假扮。 林玄得到消息,袁义马已经在东门开始攻击,咧嘴一笑。 他让身旁的令兵打出令旗。 五百骑兵立马分成两队,一队翻身下马,捡起之前魏军丢下的攻城器械,推到城墙附近,往上攀爬,做出全力攻城姿势。 剩下二百人,骑着战马在一旁掠阵,不断往城中射箭,压制晋军的攻击。 雍州刺史眉头一紧。 见这些攻城的兵士浑身着银色战甲,箭射不透,刀砍不穿,火烧不进,只能由着他们朝襄阳城墙爬上来。 他急令其他城门兵士前来支援。 如此一来,袁义马的压力陡然减轻。 他肥硕的身躯堵在部队后方,抽刀在手,大喊道,“都给我往上冲,谁敢退到这里,我便将他脑袋砍下来。” 众兵士在袁义马的威胁下,不敢有丝毫含糊,奋力攻城。 朱正分拧着眉头看着城上的守军,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上前拉住袁义马,想要让他暂停进攻,打探清楚再说。 袁义马见自己的兵士已经爬上城头,心里正高兴着,哪能暂停进攻,斥退朱正分,吆喝一声,亲自带着护卫攻了上去。 众兵士见袁义马亲自上阵,士气大振。 众人一鼓作气,将东门攻了下来。 守城兵士已经疲惫不堪,见敌人破城,只能放下武器,乖乖束手就擒。 袁义马乘胜追击,一路将南门西门都给夺了下来,兴冲冲率兵往北门赶了而去。 因为他听守城士兵说,刺史在北门,正与敌人激战。 林玄得知袁义马已进入城内,便一声呼啸。 众兵士得令,瞬间停止攻城,从工程器械上爬下来,骑上马原路返回,往西进入了连绵大山。 雍州刺史见城下的银甲骑兵无缘无故退兵而去,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他来不及多想,带兵奔下城墙。 敌人已经入城,不过两千余人,他手下的一千人身经百战,相信可以将敌人赶出城去。 当雍州司马带着兵士,在空旷的大街上与所谓的敌人相遇的时候,眼中的杀气忽然燃烧起来,变成了愤怒的火焰。 他快步走向袁义马。 袁义马见雍州刺史向自己走了过来,咧嘴一笑,抱拳说道,“还好我来得及时,不然……” 话刚说到此处,只觉得气氛不对,刚一抬头,只见一个巴掌向他的面门扇了过来。 他根本来不及躲避。 “啪”的一声,那个巴掌重重招呼在了他的肥脸上。 他的脸如同被砍掉了半边,酸麻胀痛,五味杂陈。 袁义马举手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雍州刺史,“侯刺史,你这是做什么?” 侯刺史冷冷盯着他,手中的刀微微颤抖着。 他恨不得举刀将眼前这个肥大的脑袋当场砍下来。 但他好歹是荆州司马,还是袁祎之的外侄,不可轻动。 他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住了想要砍死他的冲动,看着袁义马冷声说道,“助攻魏军,攻打襄阳,你要造反不成?” 袁义马的脸火辣辣地疼,他抹掉从嘴角流出的血沫子,眼中也冒出了怒火,“侯刺史,我带兵疾行五百里,不但把襄阳城从魏兵手中重新夺了回来,还救了你的命,你不知感恩就算了,为何一上来就打我?” 雍州刺史对他怒目而视,喝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襄阳一直在我们手中。” 朱正分赶紧凑上前,轻轻拽了拽袁义马,在耳边轻声说,“袁大人,我们好像中计了。” 袁义马这才觉察出了事情的不对,赶紧回头找那个传令兵,却已不见踪影。 果然中计了。 他对着雍州刺史躬身下拜,说道,“刺史大人,我被人利用了。” “少跟我找借口,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我那么多兄弟死在了你的手里,你说这账怎么算?” 袁义马擦着汗水,不知如何作答。 侯刺史吼道,“来人,给我把袁义马关起来。” 身后冲上几个气势汹汹的兵士,抽刀架在了袁义马粗壮的脖子上。 袁义马惊恐地看着他,“刺史大人,我说了,我是受人蛊惑,错把襄阳守卫当成了魏军。” 雍州刺史咬着牙喝骂道,“你是不是还要把我也当成魏军,一块儿给砍了?”说完,侯刺史挥手,让兵士把袁义马押入大牢。 袁义马扭动着身体,高声叫道,“我要找我叔父袁征将军。” 侯刺史看着袁义马,忽然一脸杀气,咬着牙说,“还好意思提他?战争一开始,便带着兵士退往了随州。 不是我苦苦哀求,就连这两千兵他都不想给我留下。 等我上书朝廷,告他一个不战而退,告你一个助攻魏军,看你还能怎么狡辩?” 袁义马见雍州刺史是铁了心要弄死他,努力扭过脖子,对朱正分高声叫道,“朱兄,快想办法救我。” 护卫们按着她的脑袋,押着他去往雍州大牢。 他嘶哑的呼喊声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朱正分脸色发白,轻轻咽了口唾沫,舔着干巴的嘴唇对侯刺史说,“刺史大人,这绝对是一场误会。” 侯刺史根本就没搭理他,转身往府邸走去,嘴里甩出几个字,“一帮蛀虫。” 朱正分见雍州刺史完全不拿正眼看他,斜眼盯着他的背影,牙关紧咬。 当年我也是荆州刺史,见了面还不是和和气气?我一朝落难,你就这样对我,狗眼看人低。 “呸。” 朱正分轻轻啐了一口。 张校尉看着朱正分,说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朱正分说,“你带兵回荆州,留在这里也没有用。” “我担心袁司马的安危。” 朱正分摆摆手,“这个你不用担心,朝廷下达命令之前,他雍州刺史不敢把袁司马怎么样?” 张校尉抱拳说道,“还请大人速速去找袁祎之,替司马大人求情,在下感激不尽。” 朱正分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自然会去,不用你提醒。” 说完,牵过几匹马,带上亲信,往郢州策马狂奔。 他必须赶在雍州刺史的奏报到达京城之前,将实情告知袁祎之。 此时也只有袁祎之能救援义马了。 张校尉低着头,带着荆州官兵灰溜溜撤出了襄阳。 一路上挨了不少暗箭,甚至还死了几个人。 他也只能咬牙强忍了。 此战之后,林家军士气大振,他们以零减员的代价,当众斩杀了一名北魏将军,还有大批北魏军士。 而他们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几匹战马和一点轻伤。 到现在他们才知道,林玄为他们打造的战甲和兵器有多么的厉害。 此战之后,他们的心里升起一个信念,我林家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首战大捷,林玄很兴奋。 如此高端的装备,对敌人完全就是一种碾压。 我神出鬼没乱打一气,魏军不知道我的身份,晋军更不知道我的身份。 很好,我要将自己隐藏起来,黑暗中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善用兵者,要么遁于九地之下,要么翔于九天之上。 趁着夜色,他与武扬威率兵南下。 只用半个晚上,强行三百里,回到了武宁驻地。 他安排武扬威继续练兵。 又将游骑兵远远撒了出去,在各节点安排专人搜集情报,形成了一个信息交流网络。 他要对北魏的动向掌握得更加彻底。 一切安排完毕,他便骑马回到了黑石山。 又是一个清晨,朝阳初升,邵紫燕睡眼惺忪,打着哈欠拉开寨门。 一个银盔银甲,黑柄长刀之人立在面前。 乍一看去,如同天神下凡。 邵紫燕轻轻一笑,“林公子,你这模样还真好看。” 林玄将面具往上抬起,收入头盔之中,龇着牙笑着说,“我这个样子你都能认出来?” “林公子的气度,三里之外我就能感受得到。” 林玄撇撇嘴,“又开始给我灌迷魂汤。” 他将陌刀甩给邵紫燕,独自走入院中。 邵紫燕用力扶着刀杆,斜眼看着他,“我可是个文弱女子,你怎能这般粗鲁?” 林玄哈哈笑着,走进了何蛟的房间。 何蛟刚晨练完毕,光着上身擦洗着 林玄一把拉住他,将这次的经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唾沫星子乱飞。 何蛟用粗糙的手抹了把脸,看着林玄说,“当初给你说,有了这套装备,我能以一敌千,这回你信了?” 林玄哈哈笑着,“我深信不疑。” 一百零七 , 谋反之罪 一百零七,谋反之罪 天子拿着雍州刺史亲手写的书信。 五百银甲骑兵,战马披甲,兵士蒙面,还全都手拿尚方宝刀。 阵斩魏军主将,又掉头攻击襄阳,两战未损一人。 实在摸不清他们是哪方部队。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大白天见鬼了?天下怎么会有这种骑兵? 别的不说,那战马身披重甲,再驮上身着重甲的兵士,怎么可能跑得起来? 除非是天神下凡。 天子翘着嘴角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打仗打出神经病了,看来雍州刺史压力有点大。 翻开第二封信,从头看到尾。 天子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黑,最后变成了紫青色。 他的手指将那几张麻黄纸已经捏穿,胳膊止不住地颤抖。 天子猛然扬手,那几张信纸脱手而出,在空中四散而开,飘飘荡荡,落在了他的脚边。 脚边衣襟微微抖动着。 袁征,堂堂一个镇西将军,未战先退,北魏还没打来,自己便逃往了随州当起了缩头乌龟,畏战不出,差点让襄阳陷于敌手。 你那侄子袁义马更是厉害。 北魏攻了三天,都没有拿下襄阳,你半天就破了城,你这是急着向魏主邀功是? 天子孤身站了许久,终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收拾不了你袁征,我还收拾不了袁义马吗?” 他直接下令御史台,先将袁义马从襄阳押回京城,等查明雍州刺史所言之事,一定要将袁义马从重查办。 朱正分来到郢州治所江夏,径直前往袁大司马的府邸。 袁祎之等着朱正分说完事情经过,惊声问道,“你说什么?袁义马拿下了襄阳城?” “不是。”朱正分赶紧解释道,“我们被人利用了,那人冒充传令兵,说是驻守襄阳城的是魏军,只是打着晋军的军旗。 等我们攻进去之后,才知道守城之人就是晋军。 我们被人利用了。” 袁义马听完,扬起脖子哈哈大笑,“奇事啊,北魏攻了三天三夜,都拿襄阳都没有办法,我的侄儿袁义马带两千步兵,半天就给拿了下来。” 朱正分皱起了眉头。 你能不能听重点?我说的不是袁义马拿下了襄阳城,而是袁义马受人蛊惑,被捕下狱,生命危在旦夕。 “大司马,袁义马已经被关进了雍州大牢,我估计,现在已经被押往京城了,请大司马帮帮忙,救救袁义马,他是无辜的。” “我的侄儿倒是有点能耐。” 他又笑了一会儿,问道,“到底是谁陷害你们?” “我想了一路,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袁义马最大的仇人是谁?”袁祎之问。 “是荆州刺史常安道,还有那个侍御史林玄。” “他们没那个本事。”袁义马挥了挥手,抬头问道,“听说,有一队神秘骑兵阵斩北魏主将,是否真有此事?” “属下不知道确切消息,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莫不是雍州刺史老眼昏花?要不就是累出幻觉了。” 袁义马说完,随手写了几封信交给朱正分,让他迅速赶往京城,亲手将信交到几人手中。 其中两个人与朱正分算是认识,一个是袁良,一个是廷尉。 朱正分带上密信,作别袁祎之,策马去往健康城。 此时,林玄正在荆州的常刺史府上,常安道正在与他密谈。 “魏军马上就要攻破襄阳的时候,忽然主帅阵亡,匆忙退兵,你可知道此事?” 林玄面无表情,说道,“我也听说了。” 常安道歪着脖子想了想,“天下竟有这等奇事,也是怪了。” “他们为什么退兵?”林玄问道,“朝廷战报里是怎么写的?” “雍州刺史说,一支从天而降的银甲骑兵冲入魏军,如入无人之境,将魏军冲得七零八落,还顺手将魏军主帅当场斩杀,后又脱围而出,没有损失一个人。” 常安道说完,抬眼看着林玄,“你相信他的鬼话吗?” 林玄抿了抿嘴,歪着脖子说,“听起来确实有些玄乎,不可信。” “朝中之人都是你这般论调,一直认为是侯刺史过于劳累,出现了幻觉,又或者是北魏主帅因病暴亡,侯刺史编出这么个幌子,来欺瞒朝廷而已。” “我倒认为雍州刺史不会欺瞒朝廷,他是一个敢于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国之忠良,不会做这种事。” 常安道看向他,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 林玄林玄赶忙低头,“只是听说而已。” “我还听说,他当众将袁义马扇了一巴掌。” 林玄轻笑道,“要是我,可能当场砍死他,先斩后奏。” 常安道也笑了起来,“这个候刺史也是倒霉,辛辛苦苦守了三天,好不容易熬到北魏退走,却被自己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还好他处置果断,没有放走袁义马,将他关了起来。” 林玄问道,“袁义马这回犯了这么大的罪,够他杀头了?” 常安道摇摇头,“如果袁祎之出手相助,袁义马定会安然无恙。” “他助攻北魏,杀了我晋朝不少兵士,这都能说放就放?” 唉常安道叹了口气,“在我大晋,只要不是谋逆的大罪,还不都是袁祎之一句话的事情。” 林玄轻笑。 还好我多备了一手,谋反的罪名早给你安排明白了。 轻声问道,“常刺史,我交代的事情你做了没有?” “交代?”常安道斜眼看着林玄。 “商量,商量。”林玄嘿嘿笑了起来。 常安道撇了撇嘴,身体前倾,贴近林玄耳朵轻声说道,“我已经按照公子的筹划,乘着城内兵力空虚,将那一千套兵甲偷偷运到了袁府,藏在了他的府库之中。” “这会没有走漏风声?” 常安道的脸微微一红,垂着眼帘说,“我不可能每次都那么笨。” 林玄笑着说,“开个玩笑而已。” “我还是有一点担心。”常安道说,“我们怎么进去搜查?那张校尉对袁义马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放我们入内。” “这你放心,摆平张校尉,我有的是办法。”林玄自豪地说。 “公子想要怎么做?” “你就等着看好戏。”说完,林玄闭口不言,卖起了关子。 张校尉守在袁府,心中苦闷。 也不知道朱正分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没人给他一点消息。 他只能死等。 林玄忽然来访。 张校尉心里孤寂,一脑门子官司,见到林玄,眼中终于露出一些愉悦的神色,嘴上却说道,“林公子,你怎么来了?袁府上下可不欢迎你啊。” “哈哈哈。”林玄笑道,“我来拜访张校尉,管他们欢不欢迎,有种将我撵出去呗。” 袁府的老管家站在角落里,斜眼瞪着林玄,他只是远远站着,没有胆量上前。 林玄扫了一眼他,看着张校尉说,“今日我来,有要事相商。” “公子请讲。” “你们安置在刺史府周边的那些眼线,是不是该撤了?” “袁司马回来之前,我不敢私自做主。” 林玄说,“不如这样,我去给常安道说情,让他同意你们入府搜查,之后你就将那些人撤了,若被外人得知我荆州将相失和,还不知道在背后怎么笑话我们呢?” 张校尉抱拳说道,“若能如此,再好不过了,只要刺史答应我们入府搜查,那些人便没了存在的必要,当然可以撤掉。” “那就好。”林玄仰着脖子笑了起来,“张校尉深明大义。” “如果常大人答应我们搜查,那是常大人声明大义,我们这些小兄弟,也不用作难了。” 林玄抱了抱拳,转身便走。 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张校尉说,“常大人答应你们入府,如果哪天查到了袁大人府上的时候,你张校尉也不能闭门不开。” 张校尉对袁司马府库了如指掌,除了钱,没有一件违禁物品。 看着林玄朗声说道,“那是自然,林公子还不了解我吗,我一向都是秉公执法,照章办事。” 我当然了解你,不然我怎么坑你。 林玄轻笑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果然,当天下午就传来消息,常安道同意他们进府搜查。 张校尉带上人,在常府仔细检查了一圈,一无所获。 抱拳说道,“常大人,这是司马的命令,我不敢违抗,得罪了。” 常安道摆手说道,“无妨,奉公办事而已。” 张校尉收队,正准备打道回府,林玄忽然却叫住了他。 “这刺史府搜完了,没有找到半片兵甲,是不是也该搜搜袁府,一视同仁嘛。” 张校尉一时语塞,“这,这,袁大人不在,恐怕……” 常安道说。“莫非你袁府有什么猫儿腻?害怕外人知道?” 张校尉根本不担心他们搜查,只是袁司马不在,他不好做主,如果私自让常安道搜查袁府,袁义马回来,指不定之后怎么责罚他呢? “校尉大人不愿意?”林玄问道。 张校尉眉头紧锁,谁让我当初答应得那么痛快呢? 对林玄抱拳说道,“既然要查,就连王长史府上一块查了。”又靠近林玄,轻声说道,“林公子懂我的意思吗?” 林玄看着张刺史,笑着说,“当然知道,三家通查,等袁司马回来你好交差是?” 张校尉重重点头。 “张校尉倒是心思缜密。”林玄高声说,“没问题,这事我做主了,走,我们就先去王府。” 王令之在院中打坐,忽然管家来报,说外面不少官兵,要入府搜查。 王令之猛然睁开眼,厉声说道,“袁义马已经下狱,朱正分也不在,还有谁敢欺辱我?” 他跳起身,甩着长袖快步走向门外。 门口除了张校尉,竟然还有常刺史与林御史。 王令之疑惑不解,问道,“两位大人,这是做什么?” “例行搜查而已,请王大人配合,完了还要去袁府。”林玄看着王令之,轻轻眨了眨眼睛。 王令之心领神会,让开道路。 张校尉带兵找了一圈。 别说兵甲,空空荡荡的府库干净至极,既没有钱,也没有粮,连灰尘都没有。 王长史虽说不理政务,倒也两袖清风,算是一个好官了。 张校尉回到庭院中,只见堂屋黑洞洞的门洞里,连个门框都没有。 而院子角落里,靠墙立着一个破烂的木门。 一眼便知,这是袁义马为了抢夺琉璃樽而拆掉的。 他扫了一眼那个空荡荡的门洞,带着兵士,掩面而走。 常安道与林玄要去袁司马附近搜查,王令之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热闹,甩着肩膀跟了上来。 民众哪里见过这等事,荆州三位高官的府邸被挨个搜了一遍。 纷纷跟上,想要一看究竟。 袁司马的老管家得知常安道要搜查袁府,早就带着护卫守在了门前。 当他看到常安道身边之人的时候,头皮一麻,面露一股愁苦之色。 这个林玄可不好惹。 张校尉还没说话,老管家便带着护卫退到了两边。 众人进了袁府,张校尉一挥手,将兵士交给常安道,“按理说,我应该避嫌,请刺史亲自检查。” 常安道笑道,“我相信你的为人,还是你带兵检查,我看看就行。” 张校尉心下坦然,袁司马的府库有很多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也不怕被你们看见。 但是,在他打开府库大门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府库里除了落满灰尘的钱箱,竟然还凌乱地堆着很多黑色衣物。 张校尉疑惑不解,举着火上前查看。 这一看,他身体一颤,手里的火把掉在地上。 竟然是军甲。 他揉了揉眼睛,颤巍巍捡起火把,又仔细看了几眼,赶忙回头找那管家,“管家,到底怎么回事?” 老管家看着府库中堆成小山一样的军甲,惊得张大了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校尉回身,愣愣看着常安道与林玄,脑子一片混乱。 常安道努努嘴,让兵士进去清点。 不一会儿,兵士来报,不多不少,正好一千。 常安道看着双目无神的张校尉,又看看那老管家,忽然厉声喝问道,“袁义马想要谋反,你们究竟知不知情?” 老管家哭丧着脸拼命摇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张校尉定了定神,仰起头说道,“常大人不要过早下定论,此事有待商榷,等袁大人回来再说。” 林玄走上前,拍了拍张校尉的肩膀,“你这主子,怕是回不来喽。” 常安道一回府,立马写好袁义马私藏兵甲的公文,盖上大印,又用火漆封印,双手递给了林玄。 林玄接过,藏入怀中,看着他点点头,转身就走。 常安道拉住他,轻声嘱咐道,“这可是要命的东西,千万小心,不可声张,若被袁祎之知道了,我担心你到不了京城。” “我知道。”林玄沉声说道,“此事重大,我一刻都不会耽搁。” “不要走水路,走陆路。” 林玄点头,松开常安道的手。 翻身上马,隐没在了黑夜之中。 一百零八 , 利剑 一百零八,利剑 朱正分连夜赶回建康,当晚就将那几封密信送到了几个人手中。 最后他才去了袁府。 东方已经发白。 袁良也刚刚起床,在院中耍了一套大刀。 管家来报,说是一个叫朱正分的人有急事找你 朱正分问道,“莫不是以前那个荆州刺史?” “正是他,他说他有袁大司马的密信,万分紧急。” 袁良将长刀扔给护卫,“让他进来。” “下官朱正分,见过袁将军。”说完,朱正分将书信恭敬递上。 袁良匆忙打开,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抬头看着朱正分说到,“袁义马是冤枉的,他受人蛊惑,我就是证人,当时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 “那个传令兵呢?你们抓了没有?” 朱正分摇着头,“当时他就逃了,我们没有抓到。” 袁良沉思片刻,说道,“有你作证就足够了,廷尉府去过没有?他怎么说?” 朱正分说,“廷尉大人和你说的一样,说有我作证就够了。” “那就好。”袁良冷冰冰盯着朱正分,“问题不大,你先等着,一会儿随我上朝。” 朱正分拜谢,“多谢袁将军。” 袁良看着朱正分,轻笑一声,“你们二位还真有意思,前几日他找我救你,今天你又找我救他。” “袁将军大恩,我们永世难忘,袁司马返回荆州之后,定然有重礼相谢。” 袁良点点头,“上次你送的礼我还算满意,完事之后你告诉袁义马,不要辜负了叔父大人对他的栽培。” “那是自然,我定会直言相告。” 太极殿。 今日朝会主要议题,就是商讨袁义马助攻魏军的事情。 朝臣已经到齐,天子姗姗来迟。 众人拜见天子。 天子站起身负手而立,并没有坐回龙椅,高声说道,“李廷尉,袁义马带来了没有?” 廷尉出列,躬身说道,“袁义马就在朝堂之外。” “让他给我滚进来。” 袁义马在两个带刀护卫看护着,慌慌张张走进了太极殿 天子脸色黯然,凌厉的眼神紧紧盯着袁义马。 袁义马的眼光与天子碰触的那一刻,双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两边护卫全力搀扶着他,才将他的身躯稳住。 袁义马低着头,颤声说道,“陛下,助攻北魏,拿下襄阳,我真是受人蛊惑,并非我的本意。” “你是眼瞎了还是耳聋了,看不见城头之上我大晋朝的军旗吗?” “当时,我以为他们是北魏兵士假扮。”袁义马轻声狡辩着。 天子俯视着他,朗声说道,“你以为他们是北魏假扮?便放手攻杀,半日便破了襄阳城。”说着话,天子甩着胳膊,指了指众人,说道,“那你看这满朝文武,包括我,是不是也是北魏假扮?你要不要连建康城一块拿下。 堂堂一个军事首领,连真假旗帜都分不清,还带兵打仗? 我看你就是个误国之将,给我押回大狱,听候处斩。” 这算是给他定性了,误国之将。 满朝文武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但常中书知道,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袁义马是袁祎之的外侄,有袁义马在荆州执掌军权,荆州就在袁氏的手中。 若天子将袁义马处置,而袁氏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接替他位置,那么,荆州很可能直接落入常氏之手,所以他们必然会插手此事。 他微微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立在武将之首的袁良。 果然,天子话音刚落,袁良便走出了队列,“陛下,此事有待商榷,袁义忠心为国,受人离间才误攻襄阳,判他误国之将,我认为不妥。” 袁义马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忽然见到外兄袁良为自己开脱,便知道朱正分的走动有了效果,只要袁祎之插手,我袁义马绝对死不了。 顿时,他的心情好了起来。 天子看着袁良,轻声说道,“袁将军,你的手下如果带兵自相残杀,你会怎么处置?” “定然军法从事,严惩不贷,但是,袁义马的事情有些特殊,他也是急着拿回襄阳报国立功,匆忙之中才中了敌人奸计,不能算是自相残杀。” 天子静静看着袁良,“不论怎么说,这等滔天大罪,他袁义马就犯下,不管他目的如何,过错已经铸成,多少守城将士死在了他的手中? 朕意已决,定他以误国之罪,明天处斩。”天子语气平和,但态度坚决。 说完,转身坐回了龙椅。 此时,李廷尉走了出来,“陛下,廷尉府已经查明,袁义马确实受人蛊惑,误攻襄阳,按照律法,罪不至死。” 龙椅之上的天子,抬头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脸色愈发阴沉,“你们口口声声说他受人蛊惑,连个证据都没有,如果证明?” 袁良抱拳躬身,侃侃而道,“袁义马的随从朱正分就是人证,亲眼见到了事情的全部,此刻正候在殿外。” 天子牙关紧咬。 看来袁祎之是铁了心要救援义马,我堂堂一国天子,连这么一个废物都杀不了吗? 他扭头看向尚书令。 那个和蔼的老头躬身低头,眼中波澜不惊,对天子询问的眼神无动于衷。 又扭头看向常中书。 常中书见天子在看他,嘴巴紧闭,缓缓低下了头。 天子又抬头,看向满朝文武。 半晌,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支持他。 难道我整个大晋,敢于说真话的人就一个林御史吗? 你们这帮人,拿着朝廷俸禄,却蝇营狗苟,关键时刻,没有一个人替我说话。 天子沉沉垂下了脑袋。 也罢,由着你们折腾,你们袁家,将我大晋折腾灭国了又如何? 这个窝囊天子我早都当够了。 他缓缓抬起头,面色已经恢复如初。 三分落寞,三分孤寂,还有三分无可奈何。 他抬起沉重的手臂,在空中挥了挥,有气无力地说。 “也罢。” 两个字刚说出口,传旨太监忽然朝堂门口迈着小碎步急急跑了进来。 “启禀陛下,林御史求见。” 听到“林御史”三个字,满朝文武都是一惊。 林玄这个时候来京城,肯定是为了袁义马的事。 都说荆州内斗厉害,看来传言不假。 天子呆愣片刻,急急问道,“你说什么?” 传至太监低着头,提高嗓门说,“林御史从荆州赶来,有要事禀报陛下。” “快让他进来。”天子霍然起身,瘦弱的胸膛又剧烈地起伏开来。 林玄穿着六品朝服,仰着脖子从太极殿门口一直走到天子御座之前。 袁义马惊恐地看着他,明显感受到了他眼中露出的寒光。 林玄却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侧身看了看袁良,又回身对着天子躬身大拜。 “六品侍御史林玄,参见殿下,我有要事启奏。” 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恭敬递了上去。 皇帝身旁的太监将书信接过,捧到天子面前。 天子将目光从林玄的身上挪开,看向了手中书信。 “荆州刺史常安道启禀。 现已查明,荆州司马袁义马,府上藏有兵甲千付,确凿无误,人证物证齐全。 卑职已将详细文书连同证据发往御史台,以便留存勘验。”。 天子看着手中的书信,脸色逐渐转晴,眼中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他将书信递给太监,“拿去让袁将军看看。”语气分外平静。 袁良低头看着书信,手臂却轻轻颤抖起来。 猛然扭头看向袁义马 袁义马见袁良面色不善,刚刚平复的心绪又慌乱起来 天子嘴唇微动,轻声说道,“袁家军,你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极力庇护的人,助攻北魏,骄横跋扈,拥兵自重,还私藏战甲,你是想谋反不成?” 这几句话一出,朝堂沸腾了。 “私藏战甲?” “这个袁义马,竟然私藏战甲,看不出来。” “人不可貌相,此人居心叵测,谁知道他想做什么。” 袁良眉头紧锁。 听着身后众人的议论,想要出列辩解几句。 身子晃了晃,腿脚却没有动弹 这时候,尚书令终于有动作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直起腰,冲天子点了点头,又回身面对朝臣。 原本温和的面容,忽然变得无比冷峻。 众人看到他正脸的那一刻,集体安静了下来 尚书令等待太极殿彻底安静之后,用凛冽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又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袁义马。 张口朗声说道,“袁义马,你误判敌情,错攻襄阳,此事尚可再论,但你私藏战甲,还整整一千套。 说你欲图谋逆,那是高看你了,我谅你没这个本事,但是私藏战甲,定然居心叵测,欲图不轨。 你还有什么辩解的吗?” 袁义马身体犹如千斤重,他想爬,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他用尽全力抬起头,看着林玄的背影,颤声高叫,“我,我没有,林玄,他诬陷我。” 林玄既没有回身,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低着头。 他知道,袁义马已经死了。 常中书出列,高声说道,“私藏战甲,与谋逆同罪,或许可以以此为线索追查下去,看他究竟与何人在联络?” 尚书令沉声说道,“常中书,我们就事论事,切不可随意扩大。”说完,抬头看向天子。 天子看着二人轻轻点点头。 “他袁义马想要伙同他人谋反,还没这个实力,就不必再查了,将袁义马抄家查办,明日处斩。” 袁义马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一个字,被护卫架着拖出了太极殿。 袁良回身看着他,只见他四脚乱蹬,嗓子里咿咿呀呀,发着含糊不清字眼。 袁良轻轻摇头,没有再说话。 袁义马完全就是一个无能之辈,既无胆识,也无谋略,要你何用? 这个朱正分,倒是有几分才能。 对袁义马的处置已经商定,便再没什么大事了,一众朝臣开始汇报了政务。 天子在龙椅上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熬到退朝。 “那就散了。”天子起身说,又接着说,“林玄,你留下。” 林玄听天子态度有些冰冷,心中升起一丝不祥之感。 他随着天子,躬身来到后堂,“陛下,为何将我单独留下?是否还有秘事相商?” “是有秘事,而且是关于你的。” 说完,天子抬头,一脸戏弄的神情看着林玄。 林玄额头的汗珠都下来了。 这天子究竟何意?什么叫关于我的秘事?莫非天子知道了我就是刘氏孤儿? 此事若泄露出去,我肯定走不出这宫门。 不如我直接暴起,将这天子给劫持了,抓着他一块逃出建康再说。 林玄抬头看向天子,“陛下,你这是何意?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 天子轻笑几声,侧头看着林玄,挑着眉毛说,“你玩的那些小手段,别以为我不知道,速速从实招来,我可以考虑免你一死。” 林玄眉头紧锁,沉声说道,“陛下,我也是被逼无奈。” “被逼无奈?”天子疑惑地问道,“难道还有人逼你这么做?你说,你究竟什么目的?” 林玄背后的汗珠已经打湿了衣衫,轻轻动了动肩膀,低声说道,“我也没什么具体目的,甚至没想着报仇,我也不想杀人,走到今天,一切都是被逼无奈。” 天子用手轻轻拍打着桌面,看着林玄说,“不想杀人?那你组建的五百骑兵队做什么?不想杀人?你让传令兵假传消息,诱惑袁义马攻打襄阳,不就是为了除掉袁义马吗?这叫不想杀人?” 林玄的脑袋如同炸裂一般,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脑子里。 这个司马天子怎么什么都知道?莫非他在我的林家军中安插了卧底? 看来,我小看你了。 林玄慢慢直起身,缓缓抬头看着天子,恭声说道,“陛下,我确实私建军队,但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敬,也不是为自己图谋富贵,不过是想靠自己的力量,守住我大晋江山,让我大晋子民,免遭战火摧残,生灵涂炭,仅此而已。” 天子原本满是戏谑的脸,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认认真真听林玄说完,扶着椅子站直了身。 他盯着林玄看了许久。 忽然抱拳,轻轻躬身下拜,“林公子高义,是我小看你了。” 林玄见天子对自己行礼,慌忙后退,躬身到底,大声说道,“万万不可,小民林玄受不起天子一拜。” 天子走过来,将她扶起,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道,“林公子乃真正的国之栋梁,天下能为寡人解忧者,唯有林玄一人。” “陛下。”林玄看着天子,突然喉咙一紧,哽咽了。 “如果大晋天下能多几个如林公子这般的人,国家何愁不强?”。 林玄喘匀气息,看着天子说,“我愿为天子手中一把利剑,根除祸乱,保我大晋几十年太平。” 天子看着他,眼中泛着亮光,高声笑了起来。 一百零九 , 绝密 一百零九,绝密 天子已经知道他私自训练骑兵,并没有责罚的意思。 林玄当然不能不知好歹。 躬身说道,“林玄对陛下忠贞不渝,苍天可鉴,我那些银甲骑兵,便是你手中最锋利的箭矢,你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林玄这是投诚了,天子很满意。 天子笑完,慢慢喘匀了气,拍着林氏的肩膀说,“林御史,你的忠心我已知晓,我不会收缴你的骑兵,甚至不会限制你的发展,但是。” 天子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若有丝毫反叛之心,我会将你就地处斩。” 说完,又歪着嘴笑了起来,“只要你对我忠贞不贰,我会尽全力帮助你。” 林玄毫不犹豫,躬身说道,“我对陛下绝对不敢有二心。” 天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悄声问道,“你给我讲讲,你那骑兵怎么那么厉害?你是怎么训练的?还有,每人一把尚方宝刀是怎么回事?” 天子对此事似乎很好奇,微微瞪着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林玄。 林玄不敢隐瞒。 他不知道天子究竟对他了解多少? 除了他自己的身世,他将私开煤矿,收拢流民,锻铁造刀,走私战马,训练骑兵的事情和盘托出。 天子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他以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林玄,“天纵英才啊,林公子竟然有这般天资,懂开矿,懂锻造,还懂军事。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我对你的身世很是好奇。” 林玄不敢张口,只是低着头,用余光看着天子的光秃秃的下巴。 “你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天子追问道。 林玄咬着牙,硬着头皮说,“我本关中林氏,为了躲避战乱,翻越秦岭,沿着汉水一路南下,逃到了荆州,被松滋林氏收留。” 天子眼皮动了动,轻轻一笑,“我暂且相信你,你可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定然不敢,我林玄对天子再也不敢有任何隐瞒。” 林玄偷偷抹去脖子上的汗水。 还好,天子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识趣就好。”天子侧头看着他,翘着嘴角,点了点头,“不过,你一直悄悄屯兵武宁,带着骑兵打游击,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林玄说,“我也没有办法,我不是武将,私自带兵也是重罪,哪敢光天化日招摇过市,若被袁氏发现,还不得将我灭族啊。” “我正在考虑此事。”说完,天子一把拉开身后一片白色布幔。 一张巨大的地图展现在了林玄眼前。 这是一张晋朝山川地形图。 林玄仔细观察,与后世的地图在比例上稍有差池,制作也略显粗糙,不够精细,但是河流与山川的走向与方位,基本还是准确的。 天子看看地图,又回身俯视林玄,“林御史,喜欢吗?” 林玄哪敢说不喜欢,堆起满脸笑容,猫着腰说,“当然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天子抬手指地图,“没见过这么精细的?” 林玄用力抿着嘴,使劲摇了摇头。 “这地图,天下仅有三幅,一幅在北府军常将军手里,一幅在袁祎之手里,另外一幅。”天子轻轻拍了拍那幅粗糙的地图,一脸骄傲地说,“就在这里。 我知道林公子志向远大,你若喜欢,我将他送给你,如何?” 林玄心里清楚,天子这么做,就是在表示他对自己的信任。 赶忙躬身拜谢,“我林玄一定不会辜负天子的期望。” 天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但是你要记得,这个东西只有你自己能看,千万不要让外人知道,更不能落入敌手。” “微臣谨记在心,一定好生保管,绝不让第二个人看到。” 这种地图,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甚至,等高线地图他都熟记在心,但在当世,这东西可是军事绝密。 当时条件下,绘制一张地图并不容易,必须动员国家力量,才能绘制一张相对精确的地形图。 这对一个军事主官来说,比什么都宝贵。 天子招手让他过来,拿起一根精致的木杆,指向了地图,在荆州与雍州中间的一个位置敲打一下。 那里画着一个城池,写着两个大字,“随郡”。 “你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天子问林玄。 林玄答道,“随郡是随州治所,目前有一万多兵马?都在镇西将军袁征的控制之下。” 林玄毫不隐瞒。 这是他通过自己的情报网搜集到的信息。 天子轻轻张了张嘴,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的还挺多。” 他又将木杆往左移,指向了襄阳,“此处兵力空虚,而且是四战之地,不适合驻守你的部队。” “驻守我的部队?”林玄惊声道,“陛下,如果将我的统领军队的事大白于天下,恐怕我就离死不远了。” 你这是要坑死我啊,我做个安安静静的工具人,你还不满意吗? 天子没有理会它,又将木杆往左下方移了一大截,指向了江夏。 他用木杆轻轻敲打着江夏两个字,冷声说道,“郢州治所江夏,是我大晋的上游咽喉,是大司马袁祎之的驻地,我大晋所有水军,基本全在袁祎之的手中。 他的兵力,比北府军强出不止一倍。 可他一直盘踞在江南,龟缩不出,江北之地,逐渐被北魏蚕食殆尽。 你要是离郢州太近,就是自寻死路。” 天子重新指向随郡,“这随郡,地处襄阳与江夏的中间,周边河流不多,还有许多丘陵山地,既适合骑兵作战,又适合隐藏。” 天子扭头看向林玄,“我考虑再三,你驻扎的这里,最合适。” “让我驻兵随郡?那可是袁氏的地盘。”林玄不解。 “你想办法拿下随郡,我先你做随郡太守,到时候,你便可以光明正大带领兵马了。” 看来,天子已经考虑得非常周全。 “多谢陛下为我劳心。”林玄躬身大拜,又抱拳说道,“若要直接对袁征动手,必然会激怒袁祎之,这恐怕不是陛下想看到的。” 天子轻笑,转身背对林玄,“这就看你林御史的本事了。” 林玄说,“武宁地处咽喉要道,是扼守长江天险的最后一道防线,我不想轻易放弃。” “我又没说让你放弃武宁。” 林玄笑了起来,“我知道陛下的意思了。” 他带上地图,拜辞而去。 随后去找张生,留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在京城好好活动,打听朝臣动向,尤其注意袁氏的军事行动。 张生接过兑票,走到门口将手冲洗干净,这才躬身行礼,“林公子的命令,我定然会全力执行,但是。” 张生微微低头,“我是真不想在京城待了,我想跟着林公子驰骋沙场,纵马天下。” 林玄看了看眼前这个文弱书生,嘴一扭笑了起来,“你想做我的军师?” 张生抬头,见林玄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回身走到屋外。 “张公子,你等等,别生气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林玄伸着手,跟在张生屁股后头追了出来。 张生没理会他,拿起刀架上一把弓箭,扭头看向林玄。 林玄眉头一紧。 不至于,一言不合就玩命啊。 又见张生手中那把弓箭颇有古意,弓柄已经磨得发亮,几乎能映射人影。 林玄抱拳柔声说道,“张公子,这把弓是你祖上传下来的?你的祖上也有习武之人?” 张先生并未答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 湛蓝的天空中,一只麻雀掠身而过。 张生搭弓开箭,箭头指向天空那只麻雀,却没有放箭,而是侧身看向林玄。 林玄心说,看不出来啊,这张公子还能文能武。 只见张生只是侧头看着他,嘴角轻挑,忽然,他右手一松,手中利箭刺破空气,“嗖”的一声飞上了天空。 林玄顺眼望去,只见那支箭羽凌空而起,直直射向了那只正在飞翔的麻雀。 麻雀并没有发现危险,轻轻扇动着翅膀。 那支利箭将他穿身而过。 麻雀的哀嚎声甚至还卡在喉咙里,奋力挥动了几下翅膀,身体便掉落了下来。 林玄收回目光,直勾勾看着面前的张生。 他忽然想到,上次张生救他,黑暗中一箭射穿了张校尉的身体,却没有伤他性命。 这是多么精准的弓法。 张生的影子似乎高大了起来。 张先生收起弓,慢慢走回弓架,将长弓搭在了弓架之上,回身看向林玄,满眼清笑。 林玄急匆匆迎了上去,大声喊叫着,想要握住张生的手。 张生赶忙后退。 林玄尴尬而立,收手在自己的衣服上蹭着,笑着说,“没想到张公子还有这种本事,盲射也能命中移动目标,你这等人物,世间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张生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玄继续说,“将张公子放在京城,的确可惜,你应该随我驰骋疆场,逐鹿天下才是。” 张生这才满意,抱拳躬身说,“林公子不要小看读书人,我可是武将世家,只是到了我这一代,父亲说我不宜习武,适合读书。” “所以公子才文武双全嘛。”林玄适时拍了个马屁。 “林公子也不必讨我欢心,你的嘱咐我一定照办,只是,倘若有人能够接替我在京城的位置,希望公子带我从军。” “一言为定。”林玄大笑,“我这就回荆州物色人选,张公子这等豪杰,留在京城太可惜了。” 一回黑石山,林玄立马召集众位将领,开堂议事。 “陛下已经知道我私练骑兵的事了。” 紫燕一听,惊声问道,“陛下没有处置你?让你安然离开了京城?” 林玄哈哈笑着,让随从把那张地图拿了上来。 他提着地图一角,随手一甩,那地图便伸展开来。 将地图随意扔到桌子上,仰着脖子笑着说,“天子不但没有责罚我,还送给了我一张大晋地形堪舆图。” 何蛟眼睛一亮,如获至宝,赶忙爬上去仔细观看。 程威也从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站在何蛟身旁,双眼放着亮光。 紫嫣看了看地图,抬头对林玄说,“以前,刘大将军也有一幅,只是我从没见过,听说是我大晋的最高军事机密。 天子竟然将他赐给了你?” 林玄围着地图走了一圈,轻轻点着头,又看着众人朗声说道,“天子不但送我地图,还要给我一个随郡太守。” 何蛟回身,看着林玄自言自语,“这动作太快了?” “什么意思?”紫燕问。 林玄只是轻轻一声,继续说道,“等我领了太守之职,就可以光明正大领兵出战了。” 程威说,“区区一个随郡太守,能有多大兵权?一千封顶了,连我们现在的兵都容纳不下。” “这你就错了。”何蛟看着地图说,“随郡处在襄阳与江夏的中间,四周丘陵众多,我们明面上领兵一千。”他伸出右手,指着随州周边的山地说,“这山里,藏他十万都绰绰有余,陛下还是深谋远虑。” 林玄看了一眼何蛟的背影,对众人说,“何将军说得不错,陛下就是这个意思。” 紫嫣说,“但是,据战报,随州驻守着镇西将军袁征,他可是袁祎之的族弟,你要从他手里抢夺随州,袁祎之肯定不会答应。” “这还不明显吗?”程威阴恻恻说,“皇帝老儿想让你们鹬蚌相争。” 林玄摆手说道,“如果我们真的争起来,袁祎之两掌就能拍死我。 我们的实力还不够,无法袁祎之正面对抗。 陛下顶多拿我们当只利刃,顶在袁祎之的咽喉罢了。” “林公子言之有理。”何蛟说,“天子只是利用你,绝对不是想削弱你。” “没错。”林玄看着何蛟说,“如今,常止将军带领北府军独自抵抗魏军的东线攻势,基本上已经被打残了,对朝廷构不成威胁。 唯有袁祎之,带领大晋水军躲在长江之南,明面上是镇守江夏,扼守长江,可是江夏距离京城不过八百里,水军两天就能到达。 袁祎之完全就是悬在天子头顶的一把剑。 天子想借我之手,将袁祎之压在江夏,让他不敢轻动。 可是我又实力不济,无法正面对抗袁祎之。 所以,天子不但不会扼杀我们,相反,他会扶持我们。 因为,纵观朝野,只有我林家军才有正面对抗袁祎之的潜质。” 林玄说完,静静看着大家。 何蛟猛然往前跨出一步,从喉咙里吼出几个字,“林公子有帝王之资,我何蛟终生追随左右,至死不渝。” 程威撇了撇嘴,继续低头研究自己的地图。 林玄微微眯着眼,看着何蛟,嘴里轻声说出几个字,“我相信何将军,肯定对我赤诚相待。” 何蛟眼角微动,低着头不再说话。 一百一十 , 大鱼上钩 一百一十,大鱼上钩 “何将军。”林玄问道,“我们现在有多少步兵?” 何蛟恭声答道,“回禀林公子,我们有步兵两千,已经装备齐全。” “银甲陌刀都配上了吗?” “都已配齐,五百骑兵也训练完毕,随时可以交给武扬威将军。”何蛟说道。 林玄思索片刻,说道,“有劳何将军,派人将五百骑兵交给武阳威武将军。” 随后,林玄转身提笔,扯出一张纸,铺在桌子上,迅速画了一张地图。 这是一张魏晋交界的山川地形图,西边的连绵大山里,哪里有河流,哪里有平川,哪里有高山,哪里有深谷,都画得一目了然。 而后,他又画了一条线,从武宁开始进入大山,顺着曲折的峡谷拐了好几十个弯,往北一直连到襄阳北方的新野。 画好之后,他将地图交给何蛟,盯着他的眼睛说,“何将军,将这幅地图也交给武扬威,让他十日之后,赶到新野西边的山中,就地隐藏,等待我的命令。” 程威忽然凑了过来,嬉皮笑脸看着林玄说,“林公子,这种秘密行军的事情,是我的拿手好戏啊,为什么不派我去?一直待在黑石山,我四肢都快退化了。” 林玄看着何蛟,问道,“何将军,你意下如何?” 何蛟不知道该不该替林玄做这个决定,一时没了主意。 林玄捏了捏何蛟的胳膊,大笑着说道,“何将军怎么犹豫了起来?这不像你的风格呀。” 何蛟清清嗓子,微微低着头说,“袁义马已经被处斩,新任荆州司马还没有确定,常安道也是我们自己人,所以说,荆州对于我们来说是安全的,这黑石山也不需要程将军继续守卫,可以出征。” “程将军。”何蛟说完,扭头看着程威,“你不是最喜欢防守吗?” 程威拧着鼻子笑了笑,“以前打仗,我们总是在不断地防守,不断撤退,都习惯了。 现在情况变了,林公子能带我们打胜仗。” 程威看着林玄,弯着腰笑着说,“那我也想试试冲锋在前的感觉,哪个当兵的不想打胜仗呢。” 林玄双掌一击,高声叫了起来,“那这么定了,听何将军的。” “程将军。”林玄扭头看着陈威,说,“既然后方安全,你便可以放手一搏了,这次,我们一同北上。 我与何将军带两千步兵,你带五百骑兵去武宁找武将军,然后沿着我设计的路线,往北前行,十日之后的晚上,我们在新野城外汇合。” 程威接过何蛟手中的地图,仔细看了看,说道,“这么多山路,能走得通吗?” “你放心,按照我的路线前进,绝对不会有差错。” 紫嫣说,“你们说了半天,也没说去新野做什么。” 他巴拉着林玄的胳膊问道,“林公子,你不是要从袁征手中夺下随郡嘛,干嘛又去新野?” 程威抬起头,嘿嘿笑着说,“听林公子的就对了,哪来那么多疑问。” 林玄笑看紫嫣,“紫燕,这回可能要辛苦你了,我们将大部队带走,家里只剩五百老兵,只能由你领着,做好我们黑石山大本营的防卫工作。” “放心,定然不负公子重托,好歹,我也出身将门。”紫燕自相而答。 他们不敢白天行动,只能昼伏夜出,带兵一路向北。 两千人路过襄阳,直扑新野。 新野是北魏攻击南晋的最前线。 上次攻击襄阳,主将被杀之后败退而走的军士便驻扎在新野城中。 林玄北上途中,他逐渐将整个情报系统完全掌握在了自己手中,没有再交给何蛟。 他与何蛟一路前行,与隐藏在西边大山中的骑兵不断联络着,实时掌握他们动向,确保任何一支都不过于突出。 到达新野城下之后,林玄调动步兵,摆出攻城的架势。 何蛟疑惑,问道,“林公子,真要攻击新野城?靠我们两千步兵,恐怕很难成事,我们的骑兵现在何处?” 林玄抬起左手,指向西边的山脉,“他们在那里,现在还不是出动的时候。” 说完,他一声令下,兵士手中的火把瞬间点燃。 他并没有打造攻城器械,只是命令两千兵士通通拿出弓箭,往城里不断放箭 新野魏军震惊不已。 打了这么多年仗,头一次见南晋主动反击的。 守城将军迷迷糊糊从帐中爬起来,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顺手揪住传令兵的衣领,“南晋攻城?怎么可能?” 传令兵言之凿凿,肯定是南晋兵士,正聚拢在南门之外,往城里放箭。 “带我去看看。” 守城将军迅速穿上战甲,披挂上马,奔向南门城墙。 果然是南晋士兵 这帮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主动攻击我大魏城池,还只有区区两千人,太瞧不起我了。 他从其他城门调来兵士,汇聚在南门,向城下射箭,进行回击。 林玄在攻城之前,已经让兵士在银色战甲之外裹上一层黑布。 防止敌人一旦看到银甲,直接产生应激反应,龟缩不出。 那可就不好办了。 他们银甲既轻巧又坚固,敌人的箭是射在上面,造不成多大伤害。 军士们拉下面甲,站在箭雨中往上回射。 城门之上,许多兵士中箭倒地。 而城下的南晋兵士,如铁人般屹立在箭雨之中。 他们几乎毫发无损。 守城将军震惊不已,大喝一声,“停,不要再放箭了,没用,他们估计穿了好几层战甲。” 他回身吩咐众兵士,“大家各自守好城门,我不相信他们两千人能破我新野。” 果然,一直到天亮,南晋对新野城的攻击没有丝毫进展。 新野城之上,守将已经睡了一觉,揉着眼睛往下看去,这帮人已经疲惫不堪。 是出手的时候了。 他命令兵士在城门之内藏好,整装待发,城外之人一旦退却,立马展开进攻。 这两千人就是一块到嘴的肥肉,怎能任由他们溜走? 太阳斜照半空,不多时,攻城之人终于顶不住了,变得疲惫不堪,射上来的箭没了力道。 南晋两位领军主将,其中一人还是独臂男子,终于收兵,帅兵退去。 趁此机会,守城主将忽然打开城门,率兵而出,咬住了攻城部队的尾巴。 另派两支部队从两侧包抄而上,想要这两千人一口吃下去。 忽然,西边的群山中,忽然出现两只银色的钢铁巨兽,向他们狂奔而来。 北魏守将心头大骇。 这帮银甲骑兵怎么又来了?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 诸多疑问,他根本来不及细想,急忙下令,停止追击南晋部队,撤退回城。 魏军见到那两只熟悉银色怪兽,也是胆寒。 上次,这两只银甲骑兵直接冲入中军,杀了他们的主将。 此事还历历在目,就算想起来都令人不寒而栗,更不要说再次见到。 兵士们顾不得许多,反身就跑,完全乱了阵脚。 主将努力稳住部队,大家不要慌乱,有序撤退 但是,这些兵士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有些甚至连手中的武器都扔掉了,只想回城躲起来。 那两支银甲骑兵趁乱攻入魏军阵中。 他们手起刀落,如同杀猪宰羊,北魏兵士惨叫连连。 南晋步兵也跟在银甲骑兵之后,往南门冲了过来。 魏军守将已经入城,急令兵士关闭城门,将那些还没有逃进城内的魏军扔在城外,毕竟守城要紧。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慌乱的魏军哪能由着城内人把他们随意抛弃,不顾一切地疯狂涌进城门。 城门根本关闭不了。 身后,银甲骑兵手持长刀疯狂砍杀,将魏军赶入了城中,跟在他们身后,一同从南门冲进了新野城。 入城之后,简直就是狼入虎穴。 银甲骑兵四散而开,对北魏步兵进行无差别攻杀。 魏军已经彻底乱了建制,只知道抱头乱窜。 守城将军手持大刀连砍好几十人,都无法稳住众人,无法阻止魏军的疯狂逃窜。 南晋步兵也跟在骑兵之后,杀入了新野城中。 他们建制完整,组织有序,分成许多小队,沿着街巷驱赶魏兵。 守城主将站在城头,看着眼前一切。 兵败如山倒,今日,守了十几年的新野城,要丢在我的手中了。 他一声长叹,带着护卫,领着自己的亲兵,弃城而逃。 半日之后,新野城的魏军已经全部被驱赶出去,整个新野城,掌握在林玄的手中 林玄并没有休息,而是让兵士沿街捣毁所有房屋,然后将魏军留下的所有粮食集中在一起,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分发给城中百姓,并告诫他们出城躲避,魏军还要杀回来。 城中百姓许多年没有见过大晋的部队了,纷纷沿街欢迎,迎接王师北归。 林家军只在新野停留了半晚,当夜便出城往西进发。 十日之后,他们到达了义阳城下。 义阳也在魏军的手中,收拢了不少从新野逃过来的魏军。 守将已经得知,南晋这支部队非同寻常,不可小觑。 他已经做好了固守待援的打算。 任由晋军在城下叫骂,他们就是龟缩不出,等待援军。 只有援军到来,他们里应外合,才有可能打败这支神出鬼没的军队。 北魏朝廷得知新野被破,而且他们并没有驻守新野,而是放弃已经拿下的城池,捣毁房屋,驱赶民众,离开新野往西而去,目标直指义阳。 朝野震荡。 南晋竟然有如此厉害的军队,以少胜多,还连续战胜他们两次。 拓跋皇帝不敢轻慢,急令大将军加派兵马,营救义阳。 太子拓跋真已经带兵打仗多年,是名副其实的马上太子。 他亲自请命,愿带五万兵马南下支援义阳,击溃这支南晋军队。 拓跋皇帝对他这个大儿子很是信任,毫不迟疑给他五万兵马,并给他都督三州兵马之职,令他率兵南下,解救义阳 这五万军士,其中有一万骑兵,这些骑兵装备精良,算是北魏骑兵里的精锐,一直跟着拓跋太子南征北战,鲜有败绩。 他们听说南晋出了一支千人的银甲骑兵队,如同天神下凡,势不可挡。 拓跋太子才不信这个邪,他骑马打仗半辈子,从来没遇过敌手。 他倒是想亲眼看看,这个南晋骑兵,到底有几分成色。 程威与武扬威一直带着骑兵埋伏在义阳北边的山里,他们拿着林玄给他们的山川地形图,清楚知道何处适合驻扎,何处适合撤退,何处又适合作战? 这比皇帝送给林玄的大晋地形图好用多了。 他们已经在这片山地中游荡了好几日,并截杀了好几批增援义阳的北魏兵士。 林玄告诉他们,遇到兵力弱的,直接将他们绞杀,如果遇到兵力强的,切不可硬碰硬,假装退走,不能对敌人暴露我们的真实实力。 打了几次胜仗,程威志得意满。 冲锋的感觉太美妙了,比单纯防守好百倍。 他很享受现在的感觉,打了半辈子仗,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 只要发现敌人,摸清他们的实力,带着骑兵往上直冲便是,那些所谓的阴谋诡计,在他们碾压般的实力面前,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这日,兵士来报,说有一支北魏军队向南而来,有五万人。 程威震惊不小,看着武扬威说,“五万人马?他们这么看得起我们吗?” 武扬威嘿嘿笑着,“不管怎么说,先冲进去杀他一顿再说。” “武将军不可,林公子交代过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不能与他们硬碰硬。” “我知道。”武扬威龇着牙说,“我就想看看你知不知道?” 程威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林公子封你当主帅,你就敢拿我开涮了是?” 二人拿着单筒望远镜趴在山顶观察了好久。 五万人的队伍,分成一个个小分队,从山谷中穿行而过。 步兵,骑兵,后勤,传令,各兵种排列有序,井井有条。 一看便知,这是一支严格训练的军队。 很明显,以自己的实力,确实打不过这五万魏军,何况他们还有一万骑兵。 二人收兵,出山与林玄会合,告知林玄情况。 林玄双掌一拍,“好唻,终于钓来了大鱼。” 一百一十一 , 新官上任 一百一十一,新官上任 “五万人?”林玄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程威,“主帅是谁?”。 “你可能想象不到。”程威甩了甩脖子说:“拓跋真,北魏太子。” “钓上大鱼了”林玄叫了起来。 “是福是祸?”程威看着林玄说:“我们是想钓鱼,可没想钓鲨鱼啊。” “不管什么鱼,掉出了再说:你怀疑我的实力,对不对?” 程威干赶紧摆手,“不敢,不敢,我相信公子,再大鱼,我们都能吃得下。” “要相信林公子。”何蛟说:“只要他们大军出动,我们的计划就算成功了一大半。” “没错。”林玄原地疾走,兴奋至极。 他又吩咐程威和武扬威二位将军,让他们各自带上五百骑兵,轮流对敌人进行持续不断袭扰。 “必须永远潜藏在暗处,确保自身的安全的同时,保持足够的神秘感。” “为什么要这么神秘?”武扬威问道。 “神秘的力量最可怕。”林玄说。 他又看着武扬威,柔声说道:“武将军,你勇猛有余,但临机决断的能力有所欠缺,战事胶着的时候,切不可盲目恋战,不能让我们的骑兵陷入敌阵之中。 如果有这种苗头,一定要及时抽身而出。 我们的特长是机动作战,切记。” 武扬威抱拳,声如洪钟地说:“谨记公子教诲,我会时刻告诫自己,不让骑兵陷入被动。” 林玄点点头。 又看着程威说:“程将军,你足智多谋,却思虑过重,临阵之时,容易犹豫不定,我希望你能和武将军互相磨合,做一对完美搭档。” 程威看了看武扬威,挑着嘴角笑着说:“武将军是个好领导,我会摆正自己的位置,全力协助武将军。” “那就好。”林玄拍着他们的肩膀,“二位将军,出发。” …… 袁祎之也接到战报,说有一支两千人的私人武装,昼伏夜出,由荆州往北秘密开进,到达雍州境内后消失不见。 流民军? 袁祎之也好奇起来。 两千人可不是个小数目,荆州还藏着这么一股力量,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这帮人如果在他的管辖范围内闹腾起来,恐怕对朝野不好交代,是个大麻烦。 过了几天,又收到战报。 这两千人的流民军路过襄阳,并没有攻击,继续往北进发,进入了北魏境内 袁祎之总算松了一口气。 襄阳刚被袁义马一个背刺破了城,如果这两千流民再破一次襄阳,恐怕朝野震怒,要将袁祎之骂了个狗血淋头了。 好在这支部队的目的不是襄阳。 如此便好,我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袁祎之心里美滋滋。 又过了几天,探马来报,新野失手,魏军溃散而逃,而拿下新野的正是那支北上的流民军。 “这怎么可能。”袁祎之惊坐而起,“如今的流民军都这么厉害了吗?” “再探再报,时刻盯着他们的动向。”袁祎之不敢相信,失落敌手十几年的新野,被这支神秘的流民军一天就拿下了。 他命令游骑将军,全力盯着这支部队,时刻来报 第二日,游骑又带来消息,说这支部队并没有占领新野,而是弃城而出,进入了东边的群山之中,目的不明。 “他们的背景打问清楚了吗?”袁祎之急切问道。 “打听清楚了,这帮流民军来自荆州,驻扎在松滋境内的黑石山。” 黑石山? 袁祎之思索着。 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那将军继续说:“为首之人叫林玄。” “林玄?”袁祎之猛然抬头,声音提高了几个音阶,几乎破音。 他眼珠子圆睁,瞪着他吼道:“你说他叫林玄?” “正是。”游骑将军抱着拳,微微低下的脑袋,胳膊微微战栗。 他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了大司马的哪根神经,让他做出这么大的反应? 袁祎之起身,在地上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嘴里喃喃自语。 “林玄,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是你,当初袁良来信让我找机会除掉你,我见你是个人才,没舍得对你动手,没想到你竟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大了。” 扳倒朱正分的是你,以私藏兵甲之罪让袁义马被砍头的也是你。 怎么?你想要与那常安道联合,霸占我的荆州不成? 养虎为患呀,当初不应该心慈手软。 不过,你的战斗力这么强,若能为我所用,倒是一桩美事。 袁祎之的脸色阴晴不定,围着游骑将军走了好几个来回。 那将军战战兢兢,不知道大司马究竟何意。 最后,袁祎之立在他身后,忽然纵声大笑。 游骑将军一个激灵,又不敢回头,两个眼珠子使劲往两边滑去,试图用后脑勺看看袁义马,他究竟为何发笑。 袁义马笑完,快步走到书案之前,写了两封信,交到他手上。 “第一封信,你派人送去建康,交到袁良的手中,让他即刻活动,安排朱正分做荆州司马。 朱正分还算有些智谋,把他安插在荆州,算是给林玄背后插了一根钉子,让他不敢轻动。” “这是第二封信。”袁祎之对游骑将军说:“你亲自送去随州,把他交在我堂弟袁征的手里,告诉他,务必盯紧林玄这支流民军,时刻掌握他们的动向,将情报快马送至江夏。 另外,设法接触并讨好林玄,将他拉拢过来。 若拉拢不成,找机会直接将其除掉,不可再留后患。” 那将军领命而去,总算松了口气。 …… 袁良甫一接到密报,立马上书朝廷,推举朱正分为荆州刺史,统领荆州兵马。 常中书自然不答应。 刚刚清除荆州的袁氏势力,怎么可能再让袁氏之人掌握兵权。 他刚提出反对意见,便被一帮朝臣极力抵制。 为首之人,便是廷尉李增。 那几个朝臣极力拥护袁良的提议,又极尽造谣之能事,说常中书居心叵测,想要一手掌控荆州。 常中书的反对声音被淹没他们的宣泄声中。 他无奈地扭头,看着站在文官之首的尚书令。 那个和蔼的老头只是微微闭目,身体一动不动,如同一座石雕。 天子也顶不住朝臣的压力,最后松了口,同意袁良的提议。 再说:他已经拿掉了一颗袁氏棋子袁义马,这回不能做得太绝,只能后退半步。 朱正分因祸得福,送走袁义马,自己坐上了荆州司马。 他心情大好。 与之前相比,官职小了,但权力大了。 他给袁良奉上大量财物,带着亲兵就返回了荆州。 这回,我军权在手,看你林玄还能掀起多大浪花? 一百一十二 ,大鱼 一百一十二,大鱼 镇西将军接到袁祎之的密令,立刻派出信使,去义阳附近联络林玄。 可是派去的信使一波接着一波,都是有去无回。 袁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继续派人与林玄联络 毕竟,这个林玄带着两千流民军就能打下新野城,可见战斗力有多么强悍,若能将他拉到自己的身边,手里也算多了一张王牌 林玄带着林家军在义阳城外游走,东南西北四个门都跑遍了,城里的魏军愣是匹马未出。 程威和武扬威各自领着五百银甲骑兵,藏在北魏支援部队的必经之路上,伺机发动进攻。 一旦逮到机会,银甲骑兵就依托有利地形,对魏军发起猛烈冲击。 每次都是从一边突入,而从另一并吐出,来去如风,从不恋战。 这种无章可循游移不定的战术,让魏军苦不堪言。 拓跋真只能放缓行进速度,重新排兵布阵,将一路变为三路,相互掩护着,一路南下,往义阳扑去。 就算这样,银甲骑兵依然能够逮到机会。 要么掐他们的脖子,要么咬他们的尾巴,每次总能吃掉一部分人。 对于这种战术,拓跋太子毫无办法。 他憋了一肚子火,心里发狠。 你们等着,等我们走出这丘陵地带,到达平原,我看你们还敢不敢如此嚣张,我的一万骑兵可不是吃素的,如相互冲杀,你们那一千人还不得被我们踩成肉泥 这些魏军在银甲骑兵的不断袭扰之下,磕磕绊绊总算走出了山地,来到了义阳城下。 南晋那两千兵士,甫一碰到他们的先头部队,立马溃散,往南逃去,跑得无影无踪。 义阳之危,立马解除。 拓跋真笑笑。 总算知道了你们的真实实力,欺软怕硬罢了,碰到我,还不是得仓皇南逃。 我带着这么强大的部队过来,不可能无功而返,必须将这支部队彻底歼灭,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拓跋真派出两千骑兵,往南追击林家军。 可这些骑兵刚刚出发不久,便在半道被银甲骑兵一个突然冲击,直接损失了一半人马,另一半溃败而回。 拓跋太子将败兵收拢,并没有责罚他们,而是对着众将士自责说道。 “是我小看了这支银甲骑兵,不该让你们轻易冒进。 三军依照战斗序列,排好阵型,相互护卫着继续南下,一万骑兵护翼两侧。 如此进军,他们银甲骑兵再强大,也拿我们没办法。” 探马报来消息,说林家军往随郡撤去,而且与随郡守军来往频繁。 拓跋真腰圆背阔,仗剑而立,对一众将军高声说道:“他林家军只有区区两千人,绝对不是我们的敌手,碰到我们,也只能仓皇南逃。 如今,他们盘踞在随郡周围,我们现在就往随郡进发,将它歼灭。 如果他们在城外与我军野战,那好,我们就让他见识见识,谁才是野战之王 倘若他们入城固守,那更好,我们连随郡一起拿下。” 众将士群情激奋,喊叫之声震天动地。 在义阳休息两日,拓跋真依照事先定下的阵型,把部队分为前中后三军,挥师南下。 一万骑兵护卫两侧,来回奔走。 如若发现敌情,立马合兵,将银甲骑兵挡在外围,不给他们冲杀的机会。 就算他们冲入阵中,骑兵立马围堵缺口,让他们不能全身而退。 面对这种如此阵型,程威武扬威果然占不到便宜。 甚至还损失了十几个人。 二人将马头怼在一起,低声商议。 “这可怎么办?他们以这种阵型往前推移,我们的骑兵无处下手啊。”武扬威满脸横肉,冷冷盯着不断远去的北魏军队,一脸无可奈何,“林公子说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如此这般,我们就沿着山路往南退走。” 程威摇摇头,拧着眉毛说:“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要不然,他们会觉得我们好欺负。” “程将军有什么主意?” 程威贴在武扬威耳边,巴拉巴拉说了一通。 武扬威思索了片刻,脸上慢慢泛起一层阴冷的笑意。 这笑容,如同从程威脸上复制下来一般。 程威侧头看着武扬威,满意地点了点头。 二人又翻身上马,带领部队沿着山谷往南秘密行军。 他们已经事先规划好了几个伏击地点,在地图上一一标出。 每到一处,程威便令自己的部队下马,藏在山顶,待魏军路过的时候,往他们阵中不断放箭。 刚开始,魏军还能强忍,保持阵型不变,继续往南前行。 到后来,个别将领心中的火气被点燃了。 他们实在无法忍受这种被动挨打的窝囊气,不顾一切领兵向伏击点攻杀上来。 武扬威的骑兵埋伏在别处,只要逮到这个机会,便立刻将他们后路截断。 程威也相机而出。 前后夹击,这队魏军便成了瓮中之鳖,被他们绞杀殆尽。 如此几番之后,魏军终于学乖了,再也不敢轻率冒进,出兵攻杀伏兵,只能乖乖跟着拓跋真,慢慢往南推动。 他们的部队算是安全了,人数不再减少,可他们的火气却越来越大。 这帮人真属狗皮膏药的,打不走招不来,追还是追不上,打了这么多年仗,第一次见这么难缠的敌人。 等到了随郡,我们一定将这帮人全部捕杀,一个不留。 拓跋真看他们这种反应,心里很是满意。 之前你们轻率出动,碰了几回钉子,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如此安排行军了? 你们现在憋着一股气,想要逮住林家军,将之碎尸万段,这很好,这就是气势。 有你们这一口气吊着,拿下林家军,甚至拿下随郡,绝对不在话下。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志得意满。 随郡城池已经遥遥在望,过了前面这条河,两个时辰便能奔到随郡城下。 等我拿下了随郡,随郡便是刺入南晋的一颗钉子。 往西威胁襄阳,往东出击新化,往南威慑安陆,过了安陆就是江夏。 司马老儿从此之后,恐怕再也睡不了一个安稳觉了。 一百一十三 ,占领随州 一百一十三,占领随州 林玄与何蛟带着两千步兵,躲在河对岸的山林之中。 终于将敌人引到了这里,可驻扎在随郡城的袁征,依然没有被魏军逼走。 他们必须在这里坚守,直到袁征逃离随州,他们才能趁机占领。 这条河便成了阻挡魏军的最后一条防线。 林玄盯着河北边正在安营扎寨的魏军,眉头拧在了一起。 这将是一场苦战,两千敌五万。 虽然实力相差悬殊,但是他必须这么做。 棋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谁都无法后退。 如果就此放弃计划,直接撤走,那么,随郡必然会被北魏占领。 我林玄绝不做赔本的买卖。 他扭头看着何蛟,“何将军,随州城防有没有异动?袁征还不打算撤走吗?” 何蛟坚定的眼神中也透露着一丝紧张,“探子一直盯着,他们还没有行动。” “袁征派来的那些信使,怎么样了?” “已经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重新派回了随郡,这帮人果然如公子所说:早已厌倦了袁征的领导。 我们对其进行改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些人改旗易帜,都愿意听我们的号令。” 林玄说:“哪个军人不想打胜仗呢?能理解,他们跟着袁征作战,不是撤退就是逃跑,早就厌倦了,我们林家军百战百胜,在他们眼中如同天神,他们很难不服从。” 随郡城中,袁征也是愁眉不展。 无数探报向他汇集,只有一个消息。 北魏大军正在逼近,已经开进到了北河对岸。 渡河之后,便可直达随郡城下。 袁征知道魏军势力强大,而且这次来的领兵将军还是拓跋太子,这是魏军头号武将,率领五万军围攻随郡,没有不胜的道理。 我可不想死在随郡,我已经从襄阳撤退了一次,朝廷不也没把我怎么样吗? 魏军实力太强大,何不避其锋芒,先逃到安陆再说。 他将私人财物装上了大车,妻女也安顿妥当。 正要领兵出城,忽然接到袁祎之的八百里加急军令。 打开一看,袁祎之强令,让他坚守城池,以待援军,不得随意撤离,若丢了随郡,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袁征颓然而坐。 战报如雪片般飞了过来。 魏军在河北开营扎寨,埋锅造饭。 魏军开始打造浮桥,准备渡河。 袁征越听越心烦,干脆将传令兵全部撵了出去,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不理。 几个偏将入帐,请示作战方针。 袁征直说自己头痛,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袁征抱着脑袋,胳膊支在两腿之上,眉宇间满是焦虑。 如果按照袁祎之的指示,我肯定会死在随郡。 若带兵出城,南下躲避魏军,又会被袁祎之斩杀。 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啊。 捞了这么多钱,没命花,到头来便宜了你袁祎之? 这可怎么办? 正犹豫间,一个信使忽然闯了进来。 正是他派去联络林玄的信使之一。 袁征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才回来?发生了什么事?” 那信使抱拳说道:“这一路上,全是魏军,我不得不躲避,只能昼伏夜出,所以慢了些。” “林家军是不是已经被歼灭了?” 信使坦然答道:“没有,两千林家军建制完整,已经撤到了河南,正在堵截魏军。” 袁征吃惊不已,猛然站起身,“不可能,魏军足有五万,他们还能全身而退?” “小人不敢欺瞒将军,林家军边打边撤,确实没有损失多少人。” “他们还敢堵截魏军?”袁征奇道:“这个林玄,倒是一个帅才。” 他抬头看向信使,焦急地问道:“联络林玄的事情怎么样了?他怎么说?” 信使递上一封信。 “魏军势大,建议将军放弃随郡,避其锋芒,不然,将军恐有倾覆之危。” 袁征扶着刀柄,马上站了起来,大声咆哮着,“我就说嘛,魏军实力这么强大,硬抗绝对不是明智之举,我们应该暂行退避,我这就走,连林玄都这么说:袁祎之应该能理解的处境。” 一名副将跨上一步,堵在大帐门口,高声说道:“袁大人,大司马已经下了死命令,让我们不得退却,要坚守城池。” 袁征一挥手,“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出城再说。” 那副将说:“你若走了,随郡城怎么办?” “都走,留给北魏一个空城,对我们没什么损失。”说着话,袁征就要离开。 那边副将急走两步,挡在了袁征的前面,躬身说道:“将军,临阵而逃,恐怕难逃一死,不是我们守在城内,若能侥幸得胜,也算是大功一件。” “你还看不出来吗?林玄那么厉害,都被打得节节败退,魏军五万,我们只有一万,怎么可能守得?”袁征推了他一把,叫道:“要守你自己守,我才不和你一起送死。” 说完,袁征绕开他,大步而走。 忽然又冲进一个信使,与他撞了个满怀。 袁征看清那人面容之后,急急问道:“你怎么也才回来?” 那信使赶忙递上一封书信 “魏军军势极盛,难有取胜的把握,希望袁将军不要与他们硬碰硬,保存实力,择机再战。” 这回,袁征再也没了丝毫守城的心思,任凭身后将士的极力挽留,他置若罔闻,全当耳旁风。 袁征带领五千亲兵,护卫着自己的财产和家人,从南门逃了出去。 此时,林家军已经与魏军隔着河展开了激战。 这条河水流湍急,难以泅渡,魏军只能打造木船,载着兵士过河 林玄的两千兵士横列于河之南岸,手持弓箭,一旦过河的军队进入射程,便立刻向他们放箭。 魏军坐在木船之上,摇摇晃晃,他们又不喜水性,简直成了活靶子。 不大时,大多魏军坠落进了河里,被河水淹死不少。 第一波部队几乎全军覆没。 区区两千人,也敢当我五万大军?螳臂当车。 拓跋真看着河对岸的林家军,立马重新调动部队。 主力留在这里守着,令骑兵去上游寻找浅滩的地方,骑马泅渡而过,绕到林家军身后。 林玄见拓跋真开始分兵,便猜到了他们的目的,心里惴惴不安。 我们只有两千人,怎么也挡不住五万人的正规军。 只要他们渡过河,我们就连逃跑的机会都没了。 正在这时,探马传来消息,说袁征带着五千亲兵往南逃窜,城中只剩下五千晋军,他们是走是留,犹豫不定。 “太好了。”林玄叫了起来,“何将军,你带一千人赶紧入城,打上我的旗号,先将他们稳住,如果这五千人也走了,凭咱们两千人,恐怕守不住随郡。” “谁能想到北魏忽然发兵五万呢?” “无妨,我们能吃下去,撑不死。你速速带兵入城。”林玄催促道。 “林公子,给我留五百兵士,我守在这里,保证能守两个时辰,你带其余兵士去随州,你亲自去,肯定比我好使。” “五百人,两个时辰,何将军,你做得到吗?” 何蛟微微躬身,朗声说道:“如果做不到,我便与兵士一块死在这里。” 林玄用力捏着何蛟的手臂,“何将军,不用两个时辰,一个时辰你就开始撤离。 我在随郡城里等你。” “属下谨记。” 林玄看了何蛟一眼,带着一千五百兵士,往随州狂奔而去。 一百一十四 , 黑云压城 一百一十四,黑云压城 随州也成了无主之城,乱作一团。 五千兵士分别在五个副将手里,大家意见还不统一。 到底是学袁征南逃安陆?还是与民众一起死守随州?众人争论不休。 “若难逃,不说朝廷,大司马首先不会放过我们。” “要杀也是杀袁征,与我们何干?我们就说没了主将,我们各自为战。” “不,我们应该守在随郡,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坚壁清野,固守待援,五千人也不是挡不住那五万人。” “谁做主帅?你来吗?你有这个能力吗?” 这时,又一名副将说:“林御史不是也在城外吗?何不将他招入城中,加上他的两千步兵,我们肯定能挡住北魏。” “我听说林家军神出鬼没,很是厉害,一路拖着拓跋真,自己几乎没有损失。” “我也听说林御史足智多谋,勇武过人,若有他带着我们,或许可以与北魏一战。” 一名偏将摇着头说:“随郡已经是一座死城,谁会来这里死守,林御史又不傻,不会往随郡钻的。” 众将知道:他说的不无道理。 纷纷低头叹气。 唯一的希望破灭了。 正在这时,守兵来报,说林御史带了一千多人在城外叫门。 五个将军猛然来了精神,集体抬头,盯着那人问道:“林御史要做什么?他是要入城吗?” “正是,他想要入城,躲避魏军追击。” 五名副将没再理会那人,集体狂奔而出,往城门跑了过去。 城门被拉开,几个人推推搡搡,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五人恭敬立在林玄面前,拱手说道:“林御史,可把你盼来了。” 林玄对着五个副将一一抱拳,朗声说道:“各位将军,战事吃紧,你们为何没有守城岗位上?” “不瞒御史大人,袁征已经弃城而逃,没人指挥,林御史智勇双全,我们希望你来指挥随郡防务。” 林玄看着他们,高声说:“诸位只要相信我,没有打不胜的仗,有我林玄在,随郡永远在我大晋的手中,谁也别想把他从我林玄手中夺走” 五人一听,精神大振,争先恐后说道:“我们还有五千步兵,愿听命于林公子,由你调配,只要能守住随郡,我们死而无憾。” 林玄笑看着他们,心中荡起一股暖流。 没有随着袁征逃跑的人,都是心里有点良知的人。 将袁征与他的亲兵诈出随郡,这帮人留了下来,也算是天然筛选。 林玄说:“若诸位将士愿意听我的,我保证,我们不但能守住随郡,甚至可以拿下义阳。” 林玄一路从新野打到义阳,又撤到随郡,一路攻杀,从无败绩,早已威名远扬。 不但这五个偏将,就连他们手下的所有兵士,都知道林玄的大名。 林家军早已名动天下。 如果他们也能加入林家军,再打几个胜仗,够给儿孙吹一辈子牛了,这辈子,不算白活。 五位将军躬身下拜,“我们相信御史,愿听公子号令。” 林玄一一扶起他们,带兵入城。 一个多时辰之后,何蛟也领兵撤了回来,肩头插了一支断箭,兵士也少了一半。 何蛟低着头,沉声说道:“林公子,我没能坚持两个时辰,我担心,再守下去,我们这些兵会全军覆没。” 林玄赶忙叫来军医,替何蛟处理伤口,轻声安慰道:“何将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随州城门紧闭,林玄派四名将军各领一千人,守住四个大门,另派一位将军领一千人居中策应。 而他自己,则带领两千林家军,守在了北门 北门,拓跋真的主攻大门。 其他四个门,也都被北魏围了起来。 整个随郡被围得如铁桶一般,连只麻雀都飞不出去。 林玄盯着远处。 北魏中军塔楼之上,那个仗剑而立的威猛大汉,就是拓跋真了。 看来,这回北魏是铁了心,要将随郡拿下,不然他也不会把四个城门通通围死,这可是攻城大忌。 他们必会强攻。 而我只能坚守 援军肯定没希望,他袁祎之肯定不会派兵救我。 我唯一的取胜希望,就是城外那一千银甲骑兵了。 希望程威和武扬威二位将军,能够突破魏军屏障,达到战略目的。 拓跋真手里把玩着一个望远镜,对旁边游骑将军说:“这就是对面那个林玄造的东西?” 趁着进军这段时间,北魏安插在南晋的探报,已经将林玄的底细摸了个底儿掉。 还抓了几个林家军的探子,从他们的身上搜出了传说中的望远镜。 拓跋真把望远镜搭在眼睛上,瞄准林玄,眯着眼睛看着。 “这也看不清啊,为啥叫望远镜?” “太子殿下。”那游骑将军恭声说道。“刚抓到林家军探子的时候,这把望远镜还是好的,我看了一下,确实能看出好远,很是神奇。 可那探子趁我不注意,将望远镜抢夺回去,摔在了地上,还跳上去踩了几脚,它就变成了这样。” “记得下次给我弄一个完好的回来,不要拿这破玩意哄骗本帅。”拓跋真站起身,扶着塔楼之上的大纛,手搭在额头上,远远看着南方。 只见随郡城楼之上,一个身穿银甲,身材匀称的年轻男子扶刀而立。 那人就是林玄。 那种银甲,他已经得到了好几副,重量极轻,坚固无比寻常兵器根本奈何不了,他承认,以大魏的锻造工艺,绝对打造不出这么好的战甲。 但是,他有杀手锏。 这个林玄,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被我拓跋真看上眼的,那都是能够流芳千古的英雄豪杰。 我相信,你在未来的史书上,一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是不知道:是你成就我?还是我成就你? 楼车之侧,数百架攻城器械已经打造完成,攻城云梯,与投石机,冲击锤一字排开,只待他一声令下。 拓跋真胸中荡起一股豪气。 我戎马半生,从未遇到过敌手,今日遇到林玄,也算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有你做我的对手,这仗倒还有点乐子。 他极目远眺,南方开阔的空地上,随郡城池孤单挺立着,如同一只倔强的羔羊。 拓跋真右手捏住刀柄,从刀鞘中缓慢抽出。 瞬间,刺拉拉之声大作,楼车之下的一众将领,也抽出了手中的大刀。 拓跋真将大刀都举在空中,挥舞了一圈,大喊一声,“杀。” 围着拓跋真的将军们也举刀指天,大声吼道:“杀,杀,杀。” 五万魏军军士齐声高喊,“杀,杀,杀。” 喊杀之声震动寰宇。 整个随郡城都在这喊杀声中战栗起来。 城墙之上的细土,“扑簌簌”往下滑落。 忽然,喊杀声戛然而止,北魏军士齐齐举刀在手,沉默着,如同沉默着的恶狼,向随郡围了上来。 他们眼中放着这贪婪的光。 等拿下这座城,城中所有东西,包括人,他们可以尽情抢夺三天,这是他们的作战传统。 随郡城,如同草原上一只孤单的雄狮,独自面对狼群的攻击。 一百一十五, 生死存亡 一百一十五,?生死存亡 魏军开始攻城。 林玄站在城墙之上,持刀而立。 何蛟指挥战斗 魏军兵士推着投石车,云梯,撞车等攻城器械往前推进。 等进入他们射程范围之后,何蛟一声令下。 几千支黑色箭矢疾飞而出,铺天盖地,将魏军笼罩在了箭雨之下。 魏军在盾牌的掩护下,冒着箭雨继续前行。 在付出巨大的伤亡之后,他们终于冲到了城墙之下。 投石车子远处攻击的城池,压制晋军的攻击。 大大小小的石头从天而降。 这石头不像箭矢那么锋利,但冲击力极大,不管你穿着多厚的盔甲,只要砸在身上,肯定是骨断筋折。 林家军也不得不躲避起来,免得被飞石砸死。 瞬间,射向魏军的箭矢就少许多。 魏军趁此机会,架上云梯,卖力往城头爬去。 晋军自然不会由着他们爬上城墙,顶着满天飞石,往城下回箭。 那些攻城的魏军刚爬到一半,又呼啦啦掉了下去。 第二波魏军又顺着云梯爬了上来。 守城兵士继续冒着飞石全力反击。 在付出重大的伤亡之后,将第二波兵士打退了下去。 攻城魏兵依然不肯放弃,他们将盾牌捆在后背之上,猫着腰,如同乌龟一般,沿着云梯往上攀爬。 晋军的弓箭对他们失去了作用。 也不知道谁带的头,顺手捡起地上的石块,向魏军砸了下去。 军士们集体仿效,放下弓箭,捡起满地石头,往下扔去。 利器伤不了他们,但是从高处砸落下来的钝器,他们是吃不消的。 只听“咚咚咚”几声巨响,攀在云梯上的乌龟壳,统统滚落了下去。 拓跋真见晋军组织有序。 在他们排山倒海般的威压之下,晋军竟然毫无慌乱。 他传令各部,暂停云梯部队攻城,全力加大投石车部队的攻城力度,往城墙全力攻击。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 首先要用投石机将城头的守城部队压下去,最好造成重大伤亡,让他们不敢轻易露头。 四个城门的攻城部队得到命令,攻城节奏猛然一变。 东南西北各门,云梯后撤,投石机的攻击力道猛然加强。 在这强大的攻势之下,晋军完全无法抬头,只能尽量躲在石头砸不到的地方。 可即便如此,他们的伤亡也越来越大。 魏军的攻势太猛烈了。 一波投石攻击之后,那些攻城云梯又推了上来。 魏军趁着晋军龟缩在城头,躲避飞石的空档,迅速沿着云梯往城头爬去。 何蛟站在满天飞石之下,暴喝一声,“不要躲,起来守城。” 众将士领命,冒着石雨,不顾生死,将攀上云梯上的敌人统统砸了下去。 拓跋真再次下令,魏军云梯再次后退,投石机继续加大攻击力度。 晋军见天上的飞石越来越密集,魏军的云梯也向后退去,集体蹲身,躲在女墙墙角。 战斗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时辰,眼看就要天黑。 魏军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冲锋号角漫山遍野响了起来。 四个城门的攻城兵士同时出动,沿着云梯往城墙急速攀爬,如疯魔了一般,完全不顾自己的死活。 晋军冒着飞石,又是持弓箭往下射,又是抱着石头往下砸,只要随手摸到趁手家伙,往下招呼便是。 天上飞来的石头,他们也顾不得躲避,能不能被砸到,全看天意了。 这是战争中最为残酷的阶段。 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双方都快顶不住了。 晋军在林玄的指挥下,依然顽强地反抗着。 虽然以五千敌五万,他们却没有丝毫怯意。 拓跋真见咬着牙关。 如此猛烈的攻势持续了整整一天,竟然没有对晋军造成多大的心理震慑,他们的反击依然顽强。 天色已晚,只能鸣金收兵。 当夜,魏军又在各个城门试探性地偷袭了几次,但都没成功,被打了回去。 众将军聚集在拓跋真的账内,总结战况。 商讨了一个时辰,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四座城门的防守都很严密,没有漏洞可钻。 最终议定,还是主攻北门,北门开阔,易于大型攻城器械活动。 各部都有战损,而且伤亡极大。 一名将军抱拳对拓跋真说:“殿下,我们如此猛烈的攻势,恐怕不能持久啊,今日伤亡已经非常大,明天如果继续如此,恐怕军心不稳。” “这个我自然知道:这种攻势,无法持续太久。 各位放心,过了明天,我们不会再用蛮力攻城。 我们的主攻武器还没上场。” 天还没亮,随郡城内,主帅大帐,灯火通明。 林玄与一帮副将刚刚睡醒,正在狼吞虎咽吃着早餐。 一名副将嘴巴里塞满了肉,含糊不清地说:“林公子,如果魏军今天还是如这般攻势,我们恐怕扛不了几天。” 另一个副将说:“昨天,我们一共伤亡一千多人,照他们这个打法,三天之后,我们就会崩溃。” 林玄把自己嘴里的肉细细嚼完,慢慢吞咽下去,又咕咚咚喝了一碗水,用袖子抹了把嘴巴,说道。 “不要担心,他们这种攻城方式,完全就是在用人命往上堆,持续不了多久。 顶多再来一天,他们肯定会改变策略。 要不然,我们的随郡没有攻下,他们的部队先崩溃了。” 何蛟看着众将领,高声说:“林公子说得对,诸位将军,我们咬咬牙,扛过今天,魏军定然力衰气竭。” 众人已经吃完,林玄看看天色。 “诸位辛苦了,今日又是一番苦战。” 五位偏将胡乱抹着嘴巴,起身抱拳,转身离去。 林玄扭过头,轻声问何蛟,“何将军,林家军伤亡如何?” 何蛟轻轻摇头,咬了咬牙说道:“启禀公子,昨日一战,我们伤亡二百人。” “减员十分之一。”林玄低下头,自言自语。 说完,又抬头微笑,轻轻摆手说道:“问题不大。” 他在安慰自己。 “公子。”何蛟看着林玄,说道:“战损比虽然不大,但是魏军这种攻击方式,对我军的士气打击极大。 如果他们依然以这种不要命的方式继续攻城,最多三天,随郡兵士就要开始往外逃了。” 林玄低着头,默然不语。 随郡被围得水泄不通,与外界彻底断绝了联系。 不知道程威与武扬威北上作战是否顺利?行动是否隐蔽? 林玄轻叹一声。 但愿如此,我相信他们。 一百一十六 ,连下两城 一百一十六,连下两城 陈威武扬威带着银甲骑兵,经过一夜的强行军,秘密开到了新野城下。 这个饱受摧残的北魏边城,孤单地屹立在黑色的夜空下。 此时,新野城又重新回到了北魏的手中,但是城内百姓已经全部逃离,房屋也被全部摧毁。 这座城就是一座死城。 新军营还没建好,驻防新野的魏军,只能挤在四面透风的断壁之内,和衣而眠。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人们睡得最香甜的时刻。 新野城,三天之内已经两次易手,此刻应该是最安全的。 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晋军还能杀个回马枪。 魏军还在熟睡,城墙上的哨兵也蜷缩在角落里,抱着长枪打着呼噜。 武扬威想要趁他们不备,直接将城门撞开,冲杀进去 “武将军。”程威看着武扬威,笑着说道:“若能智取,我们又何必蛮干呢?” “我们这么厉害,新野城手到擒来,耍那些小手段做什么?”。 “你先听我说。”程威轻声说:“趁着守城兵士熟睡,我带人攀城而上,进去之后,先将城门悄悄打开,咱们秘密潜入城中,直接杀入军中大营。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新野城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武扬威嘿嘿笑着,对程威竖了个大拇指,“此计甚妙,颇有林公子真传。” “嗬,武将军都会开玩笑了?不得了,不得了。”程威笑着说。 武扬威领兵躲在城外,程威带着几个身手矫健的兵士,悄悄攀上了城头。 城墙之上,几个还在睡梦中的哨兵,无声无息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程威潜入死一般寂静的新野城中,打开城门。 武扬威带着骑兵快速冲入,在门口接上了程威等人。 直到这个时候,守军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样?”程威看着武扬威,敲了敲自己的脑壳,笑着说:“这就是有头脑的好处。” 武扬威斜了他一眼,没再搭理他,带领自己五百兵士,向中军驻防地点直扑了过去。 程威撇撇嘴,带着自己的军队,开始沿街放火。 瞬间,新野城再次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北魏兵士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是自己人起了内讧?还是晋军又杀了回来? 他们彻底乱作一团,想逃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 看到银甲骑兵沿街而来的时候,他们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 这鬼魅般的银甲骑兵,怎么又攻入了新野城?新野城与他们有仇吗? 银甲骑兵由西往东沿街而行,路遇魏军,胆敢阻挡,全部斩杀。 街道两边,刚刚建起的房舍又被大火焚毁。 魏军除了往东逃命,任何事情都做不了。 等他们逃出东门的时候,天色微微发亮。 城头之上,一个威猛大汉手里提着一个鲜血淋淋的人头。 那人头,正是新任的新野主将。 可怜这个将军,驻守新野还不足三天,便已身首分离。 武扬威将那人头从城楼子上扔了下来,大声喊道:“想要活命,往东逃,往其他方向乱跑的,统统处斩。” 失去指挥的军队与游勇无异,他们不知道这个将军为什么给他们活命的机会,甚至还指定了逃跑的方向。 但他们根本来不及多想,只能往东发足狂奔。 武扬威程威各带一队骑兵,不远不近跟在身后,将那些不听招呼,四处乱逃的人通通射死,驱赶着这队败兵,往东边的义阳城奔去。 一路上,他们并没有对魏军进行胡乱残杀,甚至让他们每隔几个时辰休息一下,只是不让他们休息时间太长。 这支败兵被银甲骑兵驱赶着,连跑一天一夜,直到义阳城下。 此时,正好夜幕降临,他们也精疲力尽。 义阳守军见西边跑来一大批魏军,衣衫不整,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似乎已经疲惫至极。 他马上汇报义阳守将,说有魏军溃退而来,正往义阳西门集结。 守将一听,甚是惊讶,“不可能,太子殿下带了五万人,怎么可能打败仗?” 他匆忙登上城头,亲自查看,“果然,城下已经聚集了好几千败军。” “快开门,让我们入城。”城下的魏军有气无力地喊着。 “你们是哪里的部队?为什么逃到义阳来?” “我们是新野守军,新野城已经被南晋攻破,我们一路逃过来,请将军速速开门,不然,等他们追上来,我们会通通死在他们的刀下。” 义阳守将急令兵士开门,放这些溃军入城。 如果这帮溃兵真的被晋军杀完,他这颗项上人头,肯定也无法保全。 他站在城头,看着他们疯狂涌入西门。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些溃军之中,似乎夹杂着几队建制齐全的兵士。 他们虽然混杂在乱军之中,但是依然能够看出来。 守城将军打仗多年,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他已经感觉到了危机,后颈发凉。 似乎一只凶猛的野兽,正在向他慢慢逼近。 “不要入城。”他奋力大喊。 楼下兵士瞬间慌乱。 乱兵之中,一个兵士被撞了一下,黑色战甲悄然滑落,而黑色战甲之下,还穿着一件银色战甲。 果然有诈,他们是林家军。 守城将军厉声暴喝,“快关城门。”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那几队混杂在溃军之中,身披双层战甲的人,正是程威的骑兵。 他将五百战马交给武扬威,自己率五百人,扮作北魏溃军混入城中。 此时,他听到楼上将士大喊关门,立马抽刀在手,砍翻身旁的守城军士。 五百骑兵手持长柄陌刀,呼啦啦涌入了义阳城。 这帮人甫一入城,犹如狼入羊群,举起锋利的陌刀乱砍乱杀。 这五百人分成五个分队,而每个分队又分成十个小队,分别有一个首领。 程威一声令下。 林家军立马开始行动,整齐划一,如臂使指。 一队守着城门,两队攻入城中,剩下两队,从城墙两侧攻上了城楼。 北魏守军还没有完全组织起来,便被林家军突破了防线。 城楼瞬间失陷。 义阳守城将军,立刻变成了林家军的刀下亡魂。 一百一十七 ,秘密武器 一百一十七,秘密武器 程威带领着五百步兵,凭借坚实的战甲锋利的刀刃,还有高超的战术素养,以二百敌一千,将西门城墙上的魏军杀退。 西门便落入了程威的手中。 武扬威当着骑兵长驱直入,直直冲入了城中。 其他几门的守城将得知西门被破,连忙带兵来救。 可守城将军已死,没了统一指挥,他们只能各自为战。 一队兵士到达西门的时候,其他支援部队还没有赶到。 程威领着二百步兵,将这支孤军杀了回去。 而等他们退回到自己城门的时候,却发现他们的城门被不知何处而来的晋军给攻占了。 几支银甲骑兵沿街奔驰,见人就杀。 义阳守军彻底慌乱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银甲骑兵? 只见他们人马俱甲,头戴盔甲,脸负面具,披坚执锐,四处冲杀,不管对方有多少人,他们只是猛打猛冲,没有人能在他们面前抗住一个回合。 战斗持续到半夜,义阳城彻底安静了下来。 四个城门又重新合拢,只是守城之人不再是魏军,而是银甲长刀的林家军。 义阳被晋军攻破的消息立马传到了北魏朝廷。 朝臣激愤。 天子震怒。 “拓跋真带着五万精锐,去解义阳之围,那林家军还没见被歼灭,义阳怎么就丢了?” 一名将军出列,抱拳说道:“殿下已将林家军驱赶到了随郡,现在,随郡已经被我们包围,殿下正在攻城。” “胡闹。”天子一掌拍在龙椅的扶手上,“自己的城池都丢了,还打什么随郡?速速下令,让他回攻义阳,无论如何,义阳必须给我夺回来。” “陛下。”那武将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恐怕此时干预战事,会扰乱殿下大人的进攻节奏。” “仗是这么打的吗?由着他的喜好,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天子怒不可遏,“也分不清个轻重缓急,毫无大局观,是不是那林家军打到了洛州,他才肯回援? 速速下令,让他即刻回援义阳,不得拖延。” 随郡 拓跋真已经连续两天,对随郡进行了高强度的攻击。 无论是他的将军还是下等兵士,都有点扛不住了,多次请求改变战术。 “如此攻城,伤亡太大,兵士们已经怨声载道。” 拓跋真坐在大帐中,对那将军高声喝道:“战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就看谁能扛到最后,怎能半途而废?” “可是将军,我们的伤亡已经过万,再这样打下去,恐怕军心自溃。” 拓跋真看着他,眼中波澜不惊,一脸刚毅的神情,“你去,传令各部,明天继续强攻,谁敢后退,立斩。” 那将军伸伸脖子,咬着牙领命而去。 拓跋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起来。 军人,只有在这种严酷的环境中,才能真正磨炼他们的意志,你知道军心不稳,大家快扛不住了,难道我不知道? 我的目的,就是不断下探他们的底线,让我的军士们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能打,多能扛,多能忍受这残酷的环境。 拓跋真轻轻点着头。 已经打了两天,兵士虽有疲态,但却无一人后退。 他嘴角轻扬,笑出了声,“很好,这就是我要的军队。” 一人走入了军帐。 此人身着布甲,须发花白。 “殿下。”来人抱拳说道:“已经按您的吩咐,打造好了攻城武器。” “多少?”拓跋真高声问道。 “一百架。” “甚好,将军辛苦了,给你记一件大功。” 那将军苍然说道:“殿下,为什么这次要得这么紧急?为了赶工,我的工匠死了十几个。” “军令如山,死几个人怕什么,我们有的是人。你随便挑。” 布衣将军低着头,缓缓退下。 拓跋真扬起眉毛,深深呼了口气,明天,就是随郡的死日。 突然,一个传令兵跑了进来。 迈过门槛的时候,脚尖钩在了木沿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他努力稳住身体,胸膛剧烈起伏,擦着额头的汗水,高声叫道:“启禀殿下,义阳失守。” “什么?”拓跋真抬头看向他,“你再说一遍。” “启禀殿下,义阳,被一帮银甲骑兵攻陷。” 拓跋真猛然起身。 动作过于猛烈,他脑袋发胀,身体轻轻摇晃着。 一支毛笔从案几滚落,骨碌碌掉在了地上。 拓跋真提剑在手,往门口紧跑两步。 忽然又停了下来,立身不动。 他扬起脖子,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又返身回到了案几之旁。 将刀轻轻架在刀架之上,弯腰捡起地上的毛笔,慢慢转动笔尖。 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转身看向传令兵,轻声说道:“这个消息,严密封锁,不要告诉其他将士,明日我自有安排。” 传令兵抬头,疑惑地看着拓跋真。 义阳被南晋攻陷,这在之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今天,他真实发生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是,殿下对此竟然无动于衷。 我只是个传令兵,人微言轻,还能多说什么呢? 他嘴巴轻轻动了动,低头领命而退。 此时的拓跋真已经恢复了镇定,但他胸中怒火熊熊燃烧着。 怪不得这几日不见了银甲骑兵,原来是反身北上,偷袭义阳去了。 这么快就得手,我连个军报都没接到,猝不及防啊,想救援都没有时间。 “林玄。”拓跋真拧着眉头,“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留着你,我大魏后患无穷。” 第二日,没等天亮,他便下令各营。 “埋锅造饭,一个时辰之后开始攻城,今日必须一鼓作气将随郡攻下。” 各部兵将只是睡了个半醒,怨声载道:“连攻两天城,死了不少人,今日这么早,连个觉都睡不了。” 当他们集结完毕,走到随郡城下的时候,却发现,投石车之旁,整整齐齐摆着许多巨大的木质器械,有点像大号的弩机。 这种器械,只有几个老兵见过,新兵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攻城弩车。”一个老兵惊叫了一声。 一百一十八 ,攻城弩车 一百一十八,攻城弩车 那老兵轻声说:“十年前,我们与西凉作战的时候,我有幸见过一次,之后再也没见过。” 一个新兵悄悄问道:“攻城弩车?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为什么后来没见过?一直没用?” 那老兵说:“制造这种重型弩车,工艺极其复杂,不到特殊时刻,一般不会用,再说了,之前我们打仗,哪有攻不下的城池? 这回,这个随郡防守确实顽强,殿下可能也没了办法,才不得不重新启用攻城弩车。” 林玄人站在城头,用望远镜看着那排列整齐的攻城弩车。 这东西他倒是知道:但他从未见过。 “真那么厉害?”林玄扭头,询问站在一旁的何蛟。 何蛟咬着牙,眼珠子都快鼓了出来,“我没有亲眼见识过他的威力,只是曾经听父亲说过,当年北魏拿下洛州城,用的就是这种器械,据说,制造这么一架重型弩车,耗资可达数十万。” “数十万?我的乖乖,这一百架,可不得耗资上千万?这个拓跋真,太大方了。”林玄盯着那些弩车,眼中放射着贪婪的光。 “公子,看他这架势,似乎要跟我们死磕了。” 林玄面色逐渐阴沉,凝神说道:“今日,定是一场苦战。” 他轻轻扬起脖子,看着北方的远山。 二位将军,你们到底将义阳拿下了没有?拓跋真为何还没有退兵?莫非你们出师不利? 正思索着,魏军阵中一声号响。 林玄看着他们,却不见魏军来攻,只是那些投石机与攻城弩车之上,趴满了人。 只见他们卖力操作了一番,为首之人奋力挥动令旗。 投石机首先发动,漫天飞石砸落而下。 林玄赶紧拉个何蛟,躲在女墙之下。 避开了第一波攻击,林玄将脑袋探出垛口。 忽见那一百架弩车忽然发动。 手臂粗壮的重弩离弦而出,夹着呼啸的风声,向随郡城飞了过来 守城兵士们齐齐伸出脑袋观望着,他们也很好奇,这传说中的武器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一百只巨弩向城墙飞来,如同一百支擎天之剑。 “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城墙剧烈抖动了起来。 那一百只巨弩,直直顶在了他们脚下的城墙之上。 城墙的震动让他们的脑袋有些发晕。 兵士们定了定神,看着扎在城墙上的巨弩,哈哈笑了起来,朝城外魏军大喊,“射偏喽。” 一波飞石过后,一百只手臂粗细的重弩又朝城墙飞了过来。 守城将士知道他们准头不够,胆大了一些,起身偷看。 却见这些重弩不偏不倚,又射在了他们脚下的城墙之上。 只有两支偏离路线,脱离大部队,越过城墙,飞入了城中。 重弩划过一个弧线,从天而降,直直扎进了一个民房之中。 那房顶连带着山墙,轰然垮塌。 见他们又射偏了,守城军士壮着胆站了起来,齐声高喊,“又射偏喽,又射偏喽。” 林玄的浓密的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他知道:这不是魏军射偏了,而是有意为之。 如此巨大的弩箭砸在城墙之上,地动山摇,过不了几轮,城墙便会出现裂缝,再来几轮射击,这城墙肯定会垮塌。 到时候,魏军的四万将士便会如潮水般涌入随郡,随郡城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想到此处,林玄打了个寒战。 魏军的攻城弩车,接连不断地对着城墙猛射,而他却毫无办法,只能任由他们攻击。 林玄站在城头,远远地看着远处的楼车。 楼车之上,一名身着红甲的将军扶剑而立。 果然是一代名将。 连续两天不计代价的攻城,死伤万人。 当魏军的战斗意志马上要崩溃的时候,忽然又使出这一招。 魏军将士的士气,必然会被再次提起来,并冲上一个新的高度。 此役之后,这五万人的部队将变成一支虎狼之师,没有胆怯,没有敬畏,甚至没有后悔,一切敌人在他们面前都如纸糊的一般。 只要拓跋真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将敌人撕个粉碎。 因为他们知道:在拓跋真的带领下,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那些重弩一排排射向城墙。 林玄耳边传来剧烈的轰隆声,脚下城墙不断颤抖着,而且,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 当初,我是想钓个小鱼,引诱魏军来攻打随郡,我再趁机夺下。 可没想到,魏军直接派来了战神级别的人物。 今日,这个人势要踏平随郡。 北魏皇帝太看得起我了。 是不是玩大了?林玄挠挠脖子。 怎么办?弃城逃跑? 不管从哪个方向出去,我们这几千人,都会变成他们那支骑兵的猎物。 城外无山无水,无险可守,一片广阔,是骑兵冲杀的绝好地带。 若不出城,坚守在这里,或许还有一点希望。 “怎么办?公子。”何蛟站在林玄身后,轻声说道:“要不,我们撤。” “出了城还不是羊入虎口,那一万骑兵可不是吃素的。” 何蛟看看左右,轻声说道:“公子,我们两千银甲军护送你出城,其他人就不要管了。” 林玄回头看着何蛟,“我一个人活着?其他人都为我去死?你是这个意思?”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必在意这一时的荣辱?” “这不是荣辱的问题……” 话音未落,忽见何蛟强身而上,冲到了他的身旁。 林玄急忙回身,却见一只黑压压的巨弩迎面扑来,距他身体不足十米。 那弩速度奇快,根本没给林玄躲避的时间。 林玄未及反应,巨弩已经近身。 已经冲上来的何蛟一声暴喝,身体如一颗巨石,死命撞向的巨弩。 那巨弩在何蛟剧烈的撞击之下,偏离航线,横着向他们飞过来。 何蛟林玄二人同时被巨弩击飞了出去。 林玄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何蛟的身边。 只见何蛟侧身而起,一手撑地,嘴角流出一点血。 “何将军,你伤哪里了?”林玄慌忙问道。 何蛟抬头看着林玄,上下打量了一圈,松开眉头,微微一笑,“林公子,我不碍事,你没受伤就好。” 林玄心有余悸,扭头看向身后那支巨弩,足有碗口粗。 那巨弩形同一支巨型铅笔,弩尖由生铁包裹。 刚才,若不是何蛟奋力一撞改变了他的飞行路线,就算有十个林玄,也会被这巨弩洞穿。 林玄扶起何蛟,恭敬地说:“多谢何将军,又救了我一命。” “只要公子安好,我死而无憾。” 忽然,脚下城墙猛烈晃动起来。 耳边也传来咔嚓之声,如同春日里冰封的河面碎裂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响,令人毛骨悚然。 林玄低头,见城墙已经张开一个半人宽的裂隙。 那缝隙犹如一只怪兽,张牙舞爪,沿着城墙四散开来。 城墙上的兵士急忙往后退去,躲避不断扩大的裂缝。 此时,守城兵士终于明白过来,魏军的目的不是用重弩攻杀他们,是要将他们的城墙轰塌。 若城墙倒塌,失去了防护,他们这几千人,便成了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 拓跋真志得意满,看着楼车之下群情激奋的兵士,脑中已经想象了破城之后的屠杀画面。 他嘴角轻扬。 早跟你们说过,天下没有我拓跋真攻不破的城池。 忽然,一个传令兵沿着楼梯快步而上。 而他肩膀上的令旗是金色,画着一条赤色飞龙。 很明显,这是天子的传令特使。 拓跋真心头一震,皱起了眉头。 传令兵两步跨到拓跋真面前,躬身说道。 “皇帝有旨,命你即刻回兵,帅军夺回义阳,不得延误。” 一百一十九 ,谁是主帅 一百一十九,谁是主帅 拓跋真脸上的两条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双腿一软,颓然而坐。 他知道父亲的脾气,说一不二,让他回军,无论何种情况,他都必须回去。 否则,他可能会同二弟一样的命运,被父亲的特使斩杀于阵前。 他命人叫来布衣将军。 将军走入帐中,见拓跋真脑袋耷拉在胸前,像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 抱拳问道:“太子殿下,随郡城马上就要破了,你却为何忧心忡忡?” 拓跋真依然低着头,轻声说道:“把那些攻城武器统统毁了,尤其攻城弩车,千万不能留给晋军,我们要撤离了。” “为什么?”布衣将军震惊不已,“天黑之前我们就能拿下随郡,为何现在撤走?”随即他又盯着拓跋真,悄声问道:“是不是后方出了什么事情?” “没错。”拓跋真缓缓抬起头,“义阳丢了,陛下令我即刻回军,夺回义阳。” “义阳怎么会丢?”那布衣将军低头思索片刻?忽然惊问道:“是不是林家军的银甲骑兵?” “没错,正是他们,是我草率了,小瞧了这支骑兵的实力。 我以为他们南下躲了起来,没想到他们竟然北上攻击我大后方。 猝不及防啊,哎。” 拓跋真叹着气,“戎马半生,第一次这么狼狈。” 拓跋真站起身,走到大门口,抬头看着南方的天空。 林玄,这一次我轻敌了,你等着,等我夺回义阳,稳住后方,咱们再一决高下。 拓跋真下令各部,停止攻城,立刻收兵回营。 随郡城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攻破,将士们胜利在望,却忽然接到撤军的消息。 他们不明就里,为何突然撤军。 连攻三天,死伤无数,就这么放弃,每个人都心有不甘。 好不容易提振起来的军气,一下子消散殆尽。 众将军向拓跋真请命,想要继续攻城。 拓跋真却告诉他们一个惊掉下巴的消息。 “义阳失陷。” “义阳失陷?” 没人相信这是真的。 先不说义阳的军事地位,最主要的,义阳失守说明他们此次南下作战任务失败了,标志着南晋打到了北魏本土,这是作为军人的奇耻大辱。 众将军愤慨至极,咬牙切齿吼道:“等我抓了林玄的那一天,定将他碎尸万段,生啖其肉。” 林玄带着兵士,依然坚守在残破的城墙之上。 城墙上的裂隙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坍塌。 就在这时,城门守将几乎同时报来消息,说魏军忽然退去。 林玄知道:程威武扬威的偷袭计划成功了。 他轻轻靠在女强的垛口之上,身体疲惫不堪,卖力支棱着脖子,远眺北方。 那一百架重型弩车,排列得整整齐齐,如同一百只凶猛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盯着鼻子前方的随郡城。 这可是好东西,一定要抢夺几架过来,好好研究一下,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制造。 林玄强打精神,命令银甲军守在城门之内,魏军一旦退走,立马出城,抢夺攻城弩车。 魏军收起战旗,往北依次退去。 而身后那一百架攻城战车,却燃起了熊熊大火。 城墙之上的林玄眼中也冒着火。 败家子儿啊,好几千万,一把火就这么烧了? 何蛟说:“那些东西他们想带也带不走,总不可能留给我们,只能一把火烧掉。” “要是我。”林玄狠狠地说:“就算把他们拆成零件,也要带回家去,我才不做这赔本的买卖。” 看着魏军远去,林玄再也支撑不住了。 他浑身发软,肌肉沉重,如同过了水的棉花,身体顺着墙软塌塌蹲了下去,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拓跋真率军北行。 后军来报,晋军没有追击。 魏军前行速度忽然加快,往义阳疾行而去。 守在义阳的武扬威得知随郡危机已解,拓跋真开始北上,便与程威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程将军。”武扬威说道:“我们已经按照公子的命令,成功拿下了义阳,然后咱们应该干什么?公子没交代呀。” 程威笑着说:“没有公子的指示,你就不知道走路先迈哪个腿了?” 武扬威拧着眉头,瞪着他,“我好心好意向你请教,你却又来挖苦我。” 程威仰着脖子,一脸高傲,双眼轻闭,拉长语调说道:“为军之将,应当礼贤下士,不错。”说完,他轻轻睁开眼。 见武扬威一脸怒气,一副随时可能扑过来咬他的样子。 程威后退半步,收起笑容,认真说道:“在新野怎么做的?在这里我们还怎么做,林公子已经给咱打好了样,照抄还不会吗?” “还是要遣散民众焚毁房屋?” “没错。” 武扬威挠着头,“可我一直不明白,咱为什么要这么做?干嘛要把民众赶出城去。” “这都想不明白?”程威想要再损他两句,却见武扬威面色不善,连忙闭口,抿了抿嘴巴,轻声说道:“林公子以前不是经常说吗?打一城守一城,败一仗丢一城,这一城一城打过去,不知道得打到什么时候? 打仗最中心的目的,是歼灭敌人有生力量。 城市攻防战进度太慢,而且,攻城不是我林家军的强项。 我们要打阵地战,运动战,将敌人分割包围,一举歼灭,这才能最快达到战略目的。 所以,我们要打一城毁一城,让城市失去驻军价值,逼他们出城与我们打野战。 以我之长,攻己之短。 程威说完,斜眼看着武扬威,“武将军,明白了吗?” “大体明白,怪不得当初林公子要焚毁新野,若不是我们人手太少,我看他恨不得拆掉新野城墙。” 说完,武扬威扭头看着程威问道:“啥是运动战?” “一看就没好好听讲,林公子跟他讲过多少次了?你这课是怎么上的?是不是林公子上面讲,你在下面净琢磨着下班吃什么?” 武扬威嘴唇紧闭着,眼神逐渐阴冷。 程威赶忙伸手摁住他的肩膀,沉声说道:“武将军,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行动,拓跋真回兵速度极快,说不定我们还能逮着机会咬他两口。” “程将军所言极是,我们现在就分头行动。”说完,武扬威转身跑出军帐。 程威看着武扬威搜索远去的背影,扭着嘴角轻笑。 咱俩到底谁是主帅? 一百二十 ,收复义阳 一百二十,收复义阳 拓跋真率军往北疾行,一路平安无事,没承想,快到义阳城的时候,被银甲骑兵逮到空当,来回冲杀了几次。 他行军太快,战线拉得有些长,导致骑兵位置过于突出。 在银甲骑兵神出鬼没的袭扰与攻杀之下,他们损失了两千多匹战马。 拓跋真咬牙切齿,将骑兵主帅拉到门外,砍头示众。 “这就是轻敌的下场。”拓跋真指着尸首,对在场军士吼道:“你们给我听好,在我的军中,一切行动必须听我指挥。” 众将士两股战战。 这拓跋真说杀人就杀人,好歹是骑兵主帅,都没有通知朝廷,直接处斩。 以后在拓跋真的手下,可不敢过于随意,一切都得按号令来。 拓跋真收缩战线,依然如当初南下一般,骑兵护卫两侧,步兵居中前行。 等他们推进到义阳城下,却发现义阳城四门大开,城内火光冲天,就连那厚重的城门,都被林家军一把火烧掉了。 拓跋真命令骑兵驻扎在城外高岗之上,带着步兵进入了义阳城。 义阳城处处残垣断壁,所有木质房屋被烧了个一干二净,城中的民众也几乎逃离干净。 拓跋真一把拽住一个民夫。 那人背着包袱,正在往义阳城城外逃窜。 拓跋真厉声问道:“这城里的人呢?” 那人浑身颤抖,双腿酸软,顺着马腿就跪了下去。 “逃了,城里的人都逃完了。” “你们为什么逃跑?” “那林家军说:他们还要打回来,把义阳打成平地,让我们赶紧逃,去乡下,或者去山里,躲几年再回来。” 拓跋真丢开民夫。 两个护卫上前,将那民夫拖到路边。 拓跋真带着将士一路前行,在城里转了一圈,竟然找不到一个容身之所。 釜底抽薪啊,林玄,你想得太简单了。 拓跋真狞笑着。 你以为你把这城池毁了,我就会在城外安营扎寨,任由你的银甲骑兵攻杀吗?笑话。 他吩咐军士出城抓人,将逃出去的人通通抓回来,重新修建屯兵房舍,加固城池。 那些逃离城市不远的民众,又被魏军抓了回去,为他们修建军营,又将烧毁的太守府邸重新修缮了一遍。 拓跋真带着护卫入住太守府。 这太守府便是他的指挥中心了。 皇帝的传令特使带来密信。 拓跋真读完信,心中那个疙瘩终于解开。 看来,天子让他放弃随郡回援义阳,并不是利令智昏,而是别有用意。 这是一盘大棋,父亲派他带领五万精锐,从西线南下,目标不是林玄,而是长江上游的荆州与郢州。 天子正在谋划一场大战,想要一举攻破南晋,平定天下。 拓跋真放下书信,面露惭愧之色。 是我格局小了。 陛下急令我回军,自有他的深意。 我不应该怀疑他,甚至还因此愤懑。 拓跋真深深垂下了头。 武扬威陈威赶着缴获而来的两千多匹战马,连夜回到了随郡。 随郡,城池内外,灯火通明。 何蛟正在组织民壮,重新修筑被魏军轰塌的城墙。 见二位将军得胜归来,赶忙上前迎接。 挺着胸膛大笑着,“多亏你们二位,及时将义阳拿下,再晚半天,这几万随郡晋军民的性命,恐怕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这么悬吗?”武扬威惊声问道:“我以为有林公子在这里镇守,守住随郡轻而易举。” “林公子固然厉害,但他又不是神仙。”程威斜眼看着武扬威说道。 又扭过头,抬眼看向高大的何蛟,“何将军,照你这么说:我还一不小心变成了你的救命恩人?” 何蛟低头看着他,面容慢慢冷淡下来。 程威低头,躲开何蛟的目光,撇了撇嘴。 怎么都这么开不起玩笑呢?就会舞刀弄枪,一帮粗鲁的大头兵,说话还得一本正经,无趣得很。 忽然,他想到了远在京城的张生。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他却有点惺惺相惜之感。 林玄也快步迎了出来,给了他们两个热烈的拥抱,“二位将军,此一战,你们是最大功臣。” 程威躬身而拜,朗声说道:“全赖公子指导有方,我们不敢贪功。” “哟,今天怎么变这么客气了?这么说话我还真不太习惯。” 林玄大笑着,将他们一手一个,牵着引入了城中。 武扬威边走边说:“林公子,我们回来的时候,还顺路截杀了拓跋真,抢回一千战马。” 林玄立住脚步,猛然回身,“战马?在哪里?” 程威说:“我们让副将带着骑兵还有那些战马,藏在附近的山里,公子不是说了吗,我们的实力不能随便暴露。” 林玄拍着程威,点头笑道:“不错,深得鄙人真传。” 第二日,又有一个信使找到了林玄。 竟然是秦艮派来的。 “秦艮。”林玄双脚一蹬,从座椅上跳了起来,身后座椅“哐啷”一声摔倒在地。 “他在哪里?战马带回了没有?矿石买回来没有?” 那信使见林玄这么激动,心里有些慌乱,不知该从哪个问题开始回答。 林玄拍打着自己的胸脯,慢慢平复心绪,笑着对信使说道:“你慢慢说:不急。” 那信使咽了口唾沫说:“秦公子已经回到武宁。” 林玄有些恍惚。 似乎第一次听见有人管秦艮叫秦公子。 那信使说话的语速很慢,与秦艮如出一辙。 “秦公子带回三千匹战马,驻扎在武宁城中,等武将军前去接收。 另外,五十大车赤铁矿,也送去了黑石山,此刻应该已经到达。” “你们回来多久了?”林玄急切地问道。 “十多天了。” “十多天?怎么才来找我?” “我一直在找你。”那信使抬头看了看林玄,又低头轻声说道:“我们回到武宁的时候,你已经北上新野,等我追你到新野,你又往东打到了义阳。 我又马不停蹄追着你到义阳,你又南下占据了随郡。 等我一路躲避着魏军,赶到随郡的时候,你们已经被魏军围困。 公子,你的行踪太过飘忽。 以后行军,最好先给我们这些跑腿的提前说下。 不然,我们非得累死。” 林玄咂着嘴说:“难为你们了。” “我一直躲在城外,其间还被魏军抓去当壮丁,制造攻城器械。 魏军撤走之后,我便逃回来,第一时间就给公子送信。” “你等等。”林玄连忙摆手,“你说你替魏军制造攻城器械?” “没错,我是被他们抓去的,差点累死在营地,尤其制造攻城弩车的时候。” 一百二十一 , 大战略 一百二十一,大战略 林玄猛然起身,眼里放着精光,“你会制造攻城弩车?” 那信使摇摇头,“攻城弩车的结构非常复杂,我们被分成许多小队,每个小队分别制造不同的零部件,最后怎么拼接,我们谁都不知道。” 林玄眼中的光慢慢黯淡下去。 信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抬头说道:“他们的头目唤做布衣将军,所有部件都必须在他的监督下组装,外人根本无法摸清组装程序。” 布衣将军。 林玄的心里默念了几次,“你见过他是?” “见过他的人多的是。”信使挑着眉毛说道:“但是,像我这样,跟他说过几句话的人却是很少。” “你们还有过交流?” “没错。”那信是自信地说:“我识文断字,懂图纸,和那布衣将军说过几句话。” 林玄眼中的亮光又迅速燃烧起来,起身走到信使身旁,用力握着他的手说:“你回去向秦艮复命之后,不要再跟他去西域,你去北魏,寻找那个布衣将军,想办法打通他的关系,直接向我汇报。” 信使抱拳领命,躬身说道:“定不负公子重托。” 林玄立马写好一封密信,交给信使,让他带给秦艮。 第二日。 信使随着武扬威,还有两千林家军,往武宁进发。 操练山地骑兵,是武扬威的拿手绝活。 林玄将这个重任继续交给了他。 武扬威不敢怠慢,告辞众人匆匆上路。 程威冲他摆摆手,“放心地去,武将军,这一千骑兵,等你回来,原封不动交到你的手上。” 武扬威满意地点了点头,率军西行。 邵紫燕的密信已经送来,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五十车赤铁矿已经送到,让林玄派何将军回黑石山,组织工匠继续锻造陌刀与战甲。 林玄立刻照办,命何蛟连夜启程,赶回黑石山。 何蛟不放心林玄。 武扬威带走了林家军步兵,要把他们训练成银甲骑兵。 林玄的身边除了一个百人护卫队,就剩程威的一千骑兵了。 而那些骑兵还躲在城外的山里。 他抱拳对林玄说:“林公子,城里四千多兵士,都是袁征的旧将,而你的手下只有一百,袁征要是回来向你讨要城池,如之奈何?” “何将军,你多虑了,袁征既然走了,我就不可能让他再回来。 再说了,城中这些将士都是有血性的大晋男儿,他们肯拿我当主帅,肯定不会再听命于袁征,你放心地去。” 何蛟抱拳说道:“公子心中有计较,我便可以放心走了。” “又要辛苦何将军,将那些赤铁石通通打造成陌刀与银甲,还有,训练流民军的事,切不可拖延,要尽快落实,紫燕来信说:她又收拢了好几千人,只等何将军回去整编操练。” 何蛟朗声说道:“定不负公子重托。”说完,何蛟带着侍卫,打马南行。 子嫣说的第二件事。 朱正分回到了荆州,还当上了荆州司马。 林玄将书信轻轻放在桌面上,胳膊交叉抱在胸前,身体靠向椅背,低头沉思。 袁祎之把荆州看得很重啊,一丝一毫都不愿松手,刚送走一个袁义马,又迎来一个朱正分。 现在,随郡武宁都在我的手里。 随郡武宁连城一线,定能阻断南北交通,让北魏不敢贸然南下。 安陆和整个郢州都在袁义马的操控之下,占据着长江中游,顺江而下,便可直取建康。 此人野心不小,怪不得皇帝对他讳莫如深。 若要保我大晋安宁,防止袁祎之异动,最好的办法,就是拿下荆州。 荆州,地处郢州上游,若我拿下荆州,便是在袁义马屁股底下扎了一根钉子,他若敢心怀不轨出兵京城,我便立刻顺江而下,攻占他的老巢。 我拿了荆州,他定然不敢轻动,我大晋也免遭内乱之祸。 林玄在自己画的地图上拍了一巴掌。 荆州,你是我的了。 兵士来报,安陆有信使前来。 林玄轻笑一声,招招手,让护卫把信使带进来。 北魏这才撤走几天,你袁征就急着来讨要随郡。 你的弹劾文书和犯罪证据,我已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 不战而逃,私自放弃随郡。 之前,北魏攻襄阳,你弃城而逃,朝野早已对你不满。 这次你故伎重演,我想,就算袁祎之亲自出面,你那颗人头恐怕也保不住了。 信使走入帐中,仰着脖子,居高临下看着林玄。 “林御史,我家将军有令,既然魏军已经北走,请御史大人速速离开随郡。” “回去转告袁征。”林玄说:“随郡,是我守住的,想要,亲自来拿。” 信使咧嘴大笑,“林御史,我家将军待你不薄,你莫要蹬鼻子上脸?” 房屋两侧的护卫“呼啦啦”抽刀在手,瞪着袁征信使。 那信使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心中丝毫不慌,“林御史,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可是袁将军的人。” 林玄面无表情看着信使,摆摆手让护卫退一下,沉声说道:“你回去转告袁征,还有大司马,告诉他们,随郡有我守着,魏军绝对威胁不到郢州的安危。” 信使看着两旁虎视眈眈的护卫,没再说什么,扭过头,甩着袖子疾步而出。 不几日,朝廷敕令下达。 袁征不战自溃,连丢两城,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责令袁义马,将袁征就地斩杀,人头送往京城复命。 第二条指令,委任林玄为随郡太守,统领随郡一千兵士,若战事紧急,可增兵至三千。 这与林玄预判的结果差不多,不过,他作为一个郡太守,能领三千兵马,确实令人意外。 天子为了他这点兵权,少不了与袁良直面交锋,还有背后的妥协。 林玄遥望东方,躬身下拜。 “二是为人,能遇明主,我林玄三生有幸。” 袁祎之接到朝廷文书之后,一拳砸在面前的案几之上,对袁良派来的信使吼道。 “他袁良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司马卓下发这两道敕令?” 那信使战战兢兢,将头埋在双臂之后,颤声说道:“大司马,袁征擅离职守,已经引得朝野震怒,朝堂之上群情激愤,袁大人根本无法弹压,天子才借机下达了诛杀袁征的命令。” “林玄呢?林玄怎么回事?怎么会委任他为随州太守?还能带三千兵马?”袁祎之怒不可遏。 “回禀大人,此事袁将军当然极力反对,可是朝臣认为,林御史率五千兵马抵挡住了北魏五万人的攻击,甚至拿下了两座城池,功不可没。” 信使轻轻抬起眼睛,偷偷观察着袁祎之的表情,“原本,皇帝想要敕封林玄为司州刺史,让他统领司州兵,朝臣之中,不少人当场附议。 袁将军极力反对。 天子这才降级封赏,让林玄领随郡太守。” “这个蠢驴。”袁祎之将手中书信撒了出去,“他中了司马卓的奸计,林玄作为一个六品御史,根本就没有带兵的权利,天子避重就轻,不说他私自带兵,只说他攻打北魏有功,这是转移矛盾。” “唉。”他叹了口气,甩着脖子说:“木已成舟,此事已经掰扯不清了。” 忽而,他猛然抬头看着信使,“你赶紧回去,让袁良亲自来我这里,我有要事相商。” 信使如临大赦,抹了把头上的汗水,长长松了一口气。 “遵命。” 他抱拳领命,退步而出。 一百二十二, 荆州 一百二十二,荆州 诛杀袁征的敕令已经下达许久,袁祎之依然拖着不办。 朝野众臣噤若寒蝉,没人敢说袁祎之的不是。 林玄直接上书朝廷,让朝廷降罪袁祎之。 这可把袁祎之给乐坏了。 原来你林玄就这点城府?还以为你有多难对付,原来你啥都不懂啊。 经过几番较量,林玄基本上已经摸清了袁祎之的脾气。 此人不善于玩阴谋,却是个玩阳谋的好手,对于别人意图,他一眼便能洞穿,便对敢于和他明着较量的人少了些敌意。 毕竟他才是玩阳谋的老手,其他人的谋略在他眼中,就是小孩过家家。 他看着林玄的弹劾公文,朗声大笑,“林玄啊,你也太小看老夫了,朝廷能拿我怎么样?不过罚酒三杯而已。” 林玄上书之后,朝廷便没了下文。 林玄知道:肯定是这个结果。 过了些时日,袁祎之依然没有动静,林玄彻底放下了心。 这个自负的老家伙。 还真把我林玄当成一个无知无畏的毛头小子。 很好,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与袁祎之结的这个梁子,算是暂时翻过去了。 林玄腾出手,专心致志对付朱正分。 他要将荆州的袁氏与朱氏势力彻底清除,就算真的惹怒了袁义马,也只能硬顶着。 荆州,太重要了。 可他若离开,谁又坐镇随郡? 程威显然不是这块料。 他眉头一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张生张公子,此人搁在京城,确实有些大材小用。 他写信给紫燕,让紫燕重新物色一人,去建康将张生替换回来,让张生直接来随郡找他。 不久,张生便骑着一匹栗色大马,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轻快地飞奔到了随郡。 程威闻讯,也从城外赶了回来。 林玄牵着张生的马缰绳,亲自将他引入随郡,直抵太守府邸。 张生也不推辞,坐在马上招摇过市。 一个流言立刻在坊间传播开来。 说林玄求贤若渴,礼贤下士,将有才能的青年都招揽到自己的麾下,以礼相待,奉为上宾。 张生张公子就是从京城慕名而来,专门投奔林玄。 林御史甚至已经上书朝廷,请封张生为随郡郡丞。 张生骑在马上,跟着林玄入府,看着管家将围观众人关在门外,慌忙跳下马背,躬身大拜,“林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拿我当猴耍吗?” 林玄笑看着他,“张公子,这还不明白吗?随我演出戏而已,咱兄弟之间,哪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只是做给他们看的。” 张生站直身体,笑看着林玄说:“公子看我演技如何?” 陈威推门走了进来,站在阳光下,斜眼看着张生。 张生也扭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轻轻笑出了声,抱拳相迎。 林玄站在旁边,沉默看着他们。 这两个人,一个阴险,一个狡诈,这要搁在一块儿,不知道能擦出什么火花。 林玄将随郡公务通通托付给张生,并留下五十护卫,带着剩下的人,打马南下,回了黑石山。 黑石山寨。 紫燕略微胖了一些,看着林玄高兴得又蹦又跳,上下打量着他,眉目中波光闪动,嘻嘻笑着说:“几日不见,公子又长大了。” 林玄伸手捏捏她的娇嫩脸蛋,“你也涨大了许多。” 紫燕羞红的脸,举袖掩面,低头佯嗔,“公子,休要胡说。” 林玄哈哈笑着,将她推入房中。 太阳高悬,林玄还没起床。 他懒洋洋躺在床上,胳膊枕在脑后,看着紫燕忙里忙外。 好久没这么自在了。 岁月静好。 若要享受这安然时光,还要继续负重前行。 天下太平之后,但愿我所牵挂之人,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常安道派人前来,让林玄速回荆州。 林玄知道:肯定是找他商量如何对付新任司马,朱正分。 惜别邵紫燕,他又去煤矿看了一圈。 何蛟见他只带着五十人的卫队,问道:“公子为何这般大意,五十人如何保护公子周全,另外五十人去了哪里?” “留给张生了。” 何蛟说:“五十人不成建制,我这里新来兵士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我选出五十精壮,交给你的护卫队长,给他们凑够一百人。” 林玄抱拳谢过,又询问了一遍兵甲与战刃的打造情况。 何蛟一一汇报。 石三和锻桩也前来看望林玄。 林玄捏着锻桩的手臂笑着说:“你这手臂又粗了不少。” 锻桩只是嘿嘿笑着。 石三凑上来,恭声说道:“林公子,听说你们在外面打仗可厉害了,甚至有人传言,你是天神下凡,每次打仗总能召唤天兵相助,什么时候也带我出去见见世面?” 林玄拍着他瘦弱的肩膀,“你就老老实实在黑石山待着,不懂军事就算了,身体还这般瘦弱,上了战场,那不是白白送死吗。” 石三低着头,躬身退下。 辞别众人,林玄带上何蛟给他凑足的一百护卫,准备前往荆州。 忽然,林正吟穿了一身红衣,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双脚一蹦,跳在了林玄的怀里。 当着众人的面,林玄甚是尴尬,将她从怀里扔了出去。 正吟轻轻落地,佯怒道:“我是你亲妹子,怕什么?二哥,我不想在家里待了,我要出去。” 这是到叛逆期到了? “出去?”林玄冷声问道:“你要去哪?” “我要跟着你闯荡世界,你去哪,我就去哪。” “这不胡闹吗,你个疯丫头,在家里多安全,外面天天打仗,到处都在死人。” 林正吟不依不饶,一心要跟着林玄。 此去荆州,他是要对付朱正分,定然凶险无比,带着林正吟他肯定不放心。 武宁也不行,武扬威和女人水火不容。 在林正吟的软磨硬泡之下,他只能打发林正吟去随郡。 随郡虽然地处前线,但刚刚打过了一仗,短时间不会再起战事。 而且张生和程威都是细心之人,他们能照顾好林正吟。 林正吟由几个护卫护送着,辞别林玄,手舞足蹈上路了。 林玄无奈地摇摇头。 拜别众人,打马往荆州而去。 一百二十三, 再次劫狱 一百二十三,再次劫狱 林玄回到荆州,满城轰动。 林家军的威名已经传遍大江南北,而林玄的发迹故事,被人们竞相传诵。 一个从北边逃难而来的没落世子。 一开始,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甚至差点饿死在路边。 后被松滋林氏族长收留。 他又与林氏大公子不和,独自出走,只身来到黑山,以一己之力,杀光一千山匪,将黑石山占据。 又在仙人的指点下,造出火墙 后来,他将这种技艺传授给众人,让人们免受严寒之苦。 仙人又教会了他锻铁的技艺。 还送给他几个人间至宝,琉璃樽,琉璃杵,还有琉璃佛珠。 再后来,他组建林家军,攻击魏军,战无不克。 他还有一支神秘的银甲骑兵。 相传,那是仙人送给他的天兵,只听林玄号令,可以随时现身击杀敌军。 但凡哪个荆州市民出去吹牛说:曾经与林玄有一面之缘,他立刻被奉为上宾,众人围他而坐,让他讲林玄的传说。 林玄带着卫队一路前行,不断对热情的荆州市民抱拳示意,从南门走到刺史府,几乎花了一个时辰。 常安道笑着迎了出来,亲手将他扶下马,爽朗大笑,“林太守,让我也沾仙气说说。” 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林玄的手。 “这也太邪乎了。”林玄说道:“我一路走来,听着他们给别人讲述我的故事,完全就是胡编乱造嘛。” “林太守文武双全,功勋卓着,当得起大家的赞扬。” 常安道将他引进书房,分宾主而坐。 他挺着胸疼,直愣愣看着林玄,“林公子,几日不见,你这气场似乎又增强了不少。” 林玄嘿嘿笑着,“几日不见,常刺史给人灌迷魂汤的功夫,也越来越溜了。” “不开玩笑,我说真的。” “有事直说嘛。”林玄笑看着他,“不用把我抬这么高,你是一州刺史,我不过一个随郡太守,和你差了好几层呢,没必要这么恭维我。” 常安道扬嘴一笑,挺直胸膛说:“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朱正分闹得很凶。” 林玄身体微微前倾,轻声说道:“我这次回荆州,就是来收拾朱正分的,荆州是战略要地,我们不能把它拱手交给袁祎之。”林玄举起手,紧紧攥着拳头,“荆州,必须捏在我们的手中。” “这也是我的想法。”常安道的眉头动了动,“可袁祎之对朱正分信任有加,将荆州两千兵马通通交给了他,此人最近很是张狂,你听说了吗?” 林玄盯着他,没有说话,只拿眼神询问。 常安道轻咳一声,“朱正分把王令之抓进荆州大牢了。” “哦。”林玄吃惊不小,“为什么?” 常安道轻轻抿了口茶,“其实也不能全怪朱正分,这个王令之。”常安道摇头,轻笑几声继续说:“怎么说呢?王太守做事也太不着调了。 朱正分左迁荆州司马,众人都知道他是靠着袁祎之才上位的,是袁意志的一条恶犬,但没人敢说出来。 王太守就不一样了。” 常安道摸了摸嘴边的胡子,翘着嘴角说:“他整天牵着一只狗,在司马府门口来回溜达,关键是,他还不穿衣服。” “不穿衣服?”林玄惊声问道:“你指的是,一丝不挂?” “没错。”常安道说。 “行为艺术啊?”林玄笑了起来。 常安道抿了抿嘴唇,继续说:“他成日裸身牵狗,围着司马府兜圈子。 围观人众实在看不下去了,劝他好歹穿上衣服。 他还振振有词,质问众人,你们都眼瞎了吗?我明明穿的衣服,你们却说我没穿。 众人嘲笑他是不是失心疯,明明一丝不挂,还要强行狡辩。 王太守又反问他们,如果我是大司马袁祎之,你们还敢质疑我吗?满朝上下都是睁眼瞎。 就因为这句话,朱正分终于逮着机会,将王太守逮捕下狱,说他诋毁大司马。” 林玄摸着后脑勺,咯咯咯笑个不停,“这个王太守,还真有点意思,不过。”林玄顿了顿说:“他难道不想想,朝廷如果真的以此给他定罪,他怎么办?如何自救?”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常安道说:“但是我知道:他肯定知道你知道这件事之后肯定会去救他。” “你说什么,我好像有些耳鸣。”林玄脑袋有些迷糊。 常安道侧头一笑,重新说了一遍,“王太守相信你会救他,所以才有恃无恐。” “这个王太守,吃定我了是?” 说完,林玄起身便走。 “哎哎哎,公子,你等等。”常安道跟着跑了出来,“你做什么去?” 林玄回头看着常安道说:“我去将那朱正分杀了,荆州就是我们的了。” 常长道半张着嘴,半天没有答话。 喉头一动,咕咚咽了口唾沫,盯着林玄皱着眉头说:“你疯了吗?他可是荆州司马,先不说他手下有两千兵马,最关键的,它是袁祎之的人啊,恐怕不可轻动。” “管他呢,先砍死再说。”林玄看着常安道说:“常大人,你呀,文气太重,总是想得太多。”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 “凡事靠实力说话。”林玄昂头挺胸说道:“之前我不敢动他和袁义马,是我实力太小,真动起手来,确实打不过,我也担心朝野风议对我不利。 如今,我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和袁祎之硬杠到底。” 林玄看着常安道:拍着胸脯,一脸豪气地说:“看我如何快刀斩乱麻,拿下荆州。” 说完,他不顾常安道的阻拦,骑上大马,带着百人卫队,径直冲向了荆州大牢。 狱吏一看,又来了熟人。 赶忙上前迎接,躬身说道:“林大人,好久不见。” 林玄轻轻点头,命他打开牢门,放王令之出来。 狱吏哪里肯听林玄命令,现在的荆州,可是朱正分的天下。 他扯着嘴角,斜眼看着林玄轻笑着,“林御史,你似乎管得太宽了点,司马大人有令……” 话刚说了一半,他只觉左脸一麻,几颗门牙顺着脖子转动的方向飞了出去。 他捂着嘴,惊恐地看了看骑在马上的林玄,又低头看向站在面前的黑衣护卫。 好像就是这个人,刚才打了他一巴掌,这是真的吗? 他刚要张嘴喝骂。 话没出口,整个身体便跟着门牙的方向也飞了出去。 一队黑衣护卫冲进牢房,将阻拦他们的狱吏通通打倒。 这个小队虽说只是个十人小队,片刻工夫,便拿下了荆州大牢。 一百二十四, 斩杀朱正分 一百二十四,斩杀朱正分 王令之在这个十人小队的护卫下,从黑暗的大牢里走了出来。 他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了看刺眼的阳光,张开胳膊伸了个懒腰。 身有长物。 林玄赶忙叫来一个护卫,让他脱下它罩在甲胄之外的黑袍,披在王令之的身上。 那护卫的银色甲胄露了出来。 护卫头目对护卫说:“快去,找件衣服套上。” 林玄扭头,看向一脸慵懒的王令之,笑道:“长史大人,在外面光着身子做做戏就罢了,在牢里面怎么也不穿衣服?演戏演全套啊?” 王令之将那黑袍紧紧裹在身上,胳膊抱在胸前,缩着肩膀说:“不是我不想穿,他们不给,差点冻死老夫。” “你的胆子可真肥,在下佩服。”林玄抱拳笑着说:“还真敢这么闹,不怕他们杀了你?” “你当上了随郡太守,肯定要回荆州看看你的老朋友,还能不来救我?” “你这是料定我会来救你?” 王令之看着骑在马上的林玄,眯着眼睛嘿嘿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叫天意。 天不亡我,他朱正分拿我有什么办法?” 林玄看着他,无奈地摇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思维过于跳脱的荆州长史。 正在这时,朱正分带着张校尉还有一帮兵士,向他们急速跑了过来。 尘土飞扬中,朱正分勒住了马头,看了看林玄,又看向林玄身后的王令之。 “呦,王长史,还没冻死啊?” 王令之挥挥手,试图扇开面前的尘土。 剧烈咳嗽两声,高声叫道:“原来不给我衣服穿是你的主意,你就是想冻死我。” “你不是不爱穿吗?”朱正分脸上的皱纹扭动愉悦地跳动着,“既然不爱穿衣服就别穿了,我看你能扛几天? 还恶意诋毁朝廷命官,如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之徒,就算多长十个脑袋,也不够我们砍。” “我们?”林玄一脸平静,看着朱正分,“敢问司马大人,我们指的是谁?” 朱正分收回目光,看向林玄,满脸厌恶之色,“怎么哪都有你?劝你少管闲事,回随郡夹着尾巴当好你的随郡太守。” “朱正分。”林玄看着他,眼神逐渐阴冷,“是我让你猖狂得太久,怪我。” 说着话,林玄打马往前走出一步。 “你当初若能早早收手,远离荆州,远离袁氏,或许能有一番作为。”说完,林玄扫了一眼朱正分身旁的张校尉,继续前进一步。 他看着朱正分继续说:“你贪赃枉法,私自扣押朝廷购粮公款,逼迫百姓捐粮,此罪其一。” 林玄继续往前走着,“带着官兵潜伏在山林之中,对我放冷箭,企图刺杀我,此罪其二。” 说着,林玄又迈出了一步。 此时他距离朱正分已经不足一丈。 张校尉看出林玄神色异常。 不自觉地,他双手发力,攥紧手里的刀柄,眼中满是慌乱的神色。 林玄来者不善,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提醒朱正分? 心里这么想着,但他的身体纹丝未动。 林玄盯着朱正分继续说:“辅佐反贼袁义马,私藏兵甲,欲图不轨,又。袁义马下狱之后,立即四处奔走,企图为他开脱,此罪三。” 林玄打马往前,走出一步,冰冷的眼神笼罩在朱正分的全身,沉声说道:“虐待朝官王令之,企图将他冻毙于大牢,此罪四。” 说完林玄骑马往前跨出一大步,伸手攥住了胯下的陌刀。 朱正分只觉周身冰冷至极。 又见林玄手捏长刀,平静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冰冷的气息,抬起手,指着林玄的面门,“你,你,你想做什么?” “我要杀了你,为民除害。”林玄的语气平静而温和。 朱正分的手指剧烈颤抖,“我可是朝廷命官,你要造反不成。” “来人,将他拿下。”朱正分扯着嗓子高喊着。 喊完,却不见任何动静。 他扭头看向身旁的张校尉,只见张校尉双手扶在刀柄之上,青筋暴露,却低头看着眼前的地面愣神。 “张校尉。” 张校尉一动不动,如同一座石雕。 朱正分心里一冷,周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他卖力扭回脖子,抬头看向林玄,“林太守,我不信,你敢当街斩杀朝廷命官,我劝你……” 刚说了三个字,他清楚地看见,林玄手中那把长刀,高高扬了起来。 还没说完的话立刻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下意识扭扭脖子。 却看见那把长刀凌空挥下,如同一只从天上俯冲地面的雄鹰,在他脖子旁边一扫而过。 朱正分只觉得脖颈一凉,卡在喉咙里的气息终于顺畅了。 他下意识伸手摸向脖子,却只觉双手无力,眼神迷离,眼前的景象也慢慢模糊起来。 朱正分身体僵直而立,脑袋却不受控制地滑落下去。 他想要扶住自己的脑袋,可是胳膊怎么也使不上力,似乎不由自己控制,软软耷拉着。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在空中四散飞扬的血雾。 鼻孔里,传进马蹄旁边带着腥味的尘土。 身后的兵士只见朱正分的脑袋从他的肩膀滑落下去,跌到了马蹄旁边,溅起一片飞尘。 朱正分就这么干净利索地离开了人世,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众兵士抬头,愣愣看向林玄,又扭头看着队伍之首的张校尉。 只见张校尉依然低着头,目光微侧,看着朱正分的首级。 他身体僵直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玄杀了朱正分,心里畅快了许多,扭头看见张校尉,抱拳说道。 “张大人,多谢你仗义相助。” “我并没有做什么。”张校尉一动不动,沉声说话,甚至没有抬头看林玄。 “不插手,便是最明确的态度了。”林玄笑看着他,轻声说道:“张校尉遇人不淑,先跟袁义马,再跟朱正分,在他们手下混,太委屈你了,以后跟着我,咱们一起,如何?” 张校尉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平静,看着林玄抱拳躬身,“你我二人相识已久,对于公子的为人,在下仰慕至极,早有归顺之心,若公子不弃,在下愿终身相伴左右,以效犬马之劳。” 闻此一言,林玄慌忙翻身下马,搂着张校尉的肩膀放声大笑。 “我就知道:张校尉绝不是那贪图富贵之人,能与你结交,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开心呢。” 张校尉抬头看着林玄,抱拳,躬身到底。 他那向来紧锁的眉头,终于慢慢舒展开来。 一百二十五, 心里酸得厉害 一百二十五,心里酸得厉害 王令之看到朱正分人头落地的那一刻,浑身一个激灵,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目光从朱正分的尸体上挪开。 抬头看着林玄,伸出舌头舔了舔干巴的嘴唇,沙哑着嗓子说:“林御史,这回你怕是闯下大祸了。” 林玄从未见过他如此一本正经,今日见他这副模样,不觉得有些好笑,“王太守,现在怎么不说一切皆有天意了?朱正分这个下场,难道不是命中注定?” 王太守抻着脖子,用力吞了口唾沫,“林御史,朱正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如此横死街头,恐怕有违天道。” 王太守依然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眼神有些木讷。 林玄走到王太守身旁,捏了捏他的肩膀,笑着说:“王太守,信仰要从一而终,不要遇上超出自己认知的事,就怀疑自己。” 王太守喉头动了动,没再说话,只是双目失神盯着眼前的虚空。 常安道听说林玄当街斩杀了朱正分,原本四平八稳的他瞬间慌了神。 他双手用力扶着凳子,想要站起身。 没承想双腿一软,顺着凳沿滑到了地上。 管家连忙上前将他扶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刺史大人,你不要着急,事情已经出了,你急也没用。” 常安道爬起来,胳膊撑在桌角上,身体的重量全部压了上去。 即便如此,他酸软的双腿还在不断地颤抖着。 “快。”突然地提起一口气,急切喊道:“快派府兵护送林玄出城,无论如何,先让他躲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必了,常大人。”管家说道:“林玄杀掉朱正分之后,便率着他的一百骑兵护卫,直接离开了荆州。” “离开了?”常安道思索片刻,忙说:“那就赶紧让我们的府兵堵在林玄的路上,防止张校尉帅带州兵追击林玄。” 那管家抬起头,看着常安道:脸上似笑非笑,“大人也不必担心,那张校尉不但没有追击他,甚至带领官兵送了他一程。” 常安道思索片刻,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一次林玄这么笃定,说要杀掉朱正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原来他与张校尉早都串通好了。” 管家想要说什么,嘴巴动了动,却欲言又止。 常安道看着他,微微站直了身体,“有什么事尽管说:不要吞吞吐吐。” “回禀常大人,您似乎又想错了,根据当时在场人员所说的情况,我认为,林御史与张校尉并没有事先预谋,只是林玄斩杀朱正分的时候,张校尉没有阻拦。” “这林玄也真够胆大的。”常安道皱着眉头说:“张校尉可是在场的第一见证人,若直接上书朝廷指控林玄,林玄即便有通天的本事,恐怕也难以弹压朝臣众怒。” 管家低着头轻声说道:“林公子敢这么做,肯定是对张校尉的人品有了十足的把握。” 常安道扭头看着管家,“人品?你的态度很有问题啊,你是我常府的管家,怎么对林玄那么多溢美之辞?” 那管家也不反驳,恭声说道:“不光是我,整个荆州城的民众都很欣赏林公子的为人,林玄杀完朱正分之后直接离开,没有来找常大人,就是不想把你搅合到里面。” 常安道扭头轻笑。 看来林玄已经彻底拉住了荆州人心啊。 如此下去,就算袁祎之派兵强行夺回荆州,那荆州民心也是向着林玄的。 林玄离开了荆州,但他们不是逃跑,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必须调整军队,重新布防,防止袁祎之狗急跳墙,直接出兵武力干涉荆州。 林玄当街斩杀朱正分的消息不胫而走。 有人说二人积怨已深,朱正分想要像上次一样刺杀林玄,结果被林公子当街反杀。 有人说二人街头斗殴,林玄抽刀将朱正分斩成了两半。 还有人说:朱正分得了失心疯,伸出脑袋撞在了林玄的刀刃上,自尽而亡。 传得最广的,说林玄为民除害,替天子砍掉了一个贪官,用的还是尚方宝刀,这把刀,是天子亲自赠予,上可斩高官,下可杀平民。 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在民间慢慢发酵,逐渐又变成了荆州民众向外人吹嘘的奇异故事。 常安道先给父亲发了一封八百里加急密信,详细说明了林玄斩杀朱正分的整个过程。 第二日,他才慢慢悠悠写了一封朝廷公文,以常规方式发往京城。 公文之上,他将朱正分的死定性为二人当街偶遇,互相斗殴,朱正分不敌林玄,被林玄用尚方宝刀击杀于街市。 当时,司马府张校尉就在旁边,全程看在眼里,可以作证。 常安道找来张校尉,告知朝廷公文内容。 张校尉低头,默然不语,心中万马奔腾。 让我做伪证可以,你倒是提前知会一声啊。 你以为你是林玄? 他抬起头,整理好表情,看着常安道说:“常大人,只要对林公子有利,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就好。”常安道凝眉看着张校尉,表情复杂。 张校尉说:“朱正分已死,荆州司马职位空缺了出来,全州兵马全在我的统辖之下,以后,常大人便是我的直属领导。” 说完,张校尉躬身拜了拜。 常安道抬眼轻笑。 张校尉主动投靠我,倒是会来事,毕竟,我是荆州职位最高的官员。 心里正美着呢,却又听他说:“这是林公子的意思。” 顿时,常安道心里五味杂陈。 常安道眉目低垂,轻声说道:“好,张校尉,今后我们一定精诚合作,共同保卫我荆州安全。” “荆州两千兵马,全部听刺史号令。”张校尉躬身而答。 “我担心的是。”常安道抬起头说:“你们也就暂时听命于我,恐怕不能长久,袁祎之肯定会让朝廷重新委派一个袁氏族人做荆州司马,到时候,你还是得跟着他。” “不。”张校尉斩钉截铁地说:“如果真是那样,我宁愿辞官而去,加入林家军,但是,你要相信,这荆州司马的位置会一直空缺下去,我会同其他州的校尉一样,直接听命于刺史。” “你怎么这么确定?袁祎之不会放弃荆州。” 张校尉抱拳说道:“这是林公子说的,他既然说了,就一定有办法。” 常安道眼帘低垂,面容平静,心里却酸得厉害。 一百二十六 ,出兵荆州 一百二十六,出兵荆州 袁良已经遵照袁祎之的旨意,从京城赶到了江夏。 一进大厅,一眼看到端坐于高堂之上的父亲,见他须发又白了许多。 袁良躬身大拜,刚喊出两个字,“父亲。”喉咙似乎被什么卡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袁祎之面色冷峻,吩咐众人去外厅等候。 众人离去,他立马起身,疾步走了过去,站在袁良的面前,低头看着他,满眼慈祥。 袁良的心中一股暖流荡过,抬头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容,又低下头轻声说道:“父亲大人,你年事已高,切不可操劳过甚。 以后有什么事儿,你就放手交给我们几个弟兄去做。” 听此一言,袁祎之温和的面容又逐渐阴冷下来,“让你们做,我放得下心吗? 林玄率领私兵夺了两个北魏城池,皇帝就封他做了随郡太守。” 袁良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到袁祎之的表情,朗声说道:“幸亏我及时阻拦,要不然,林玄现在都是雍州刺史了。”他说话语气极快,透露着难以掩饰的自豪。 袁祎之嘴巴一歪,扭头走回了高堂,又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拧着眉头看着袁良,“你们兄弟几个,老三不学无术,毫无志气。 老二只喜欢舞文弄墨,对朝堂之事一概不闻不问,难当大任。 也只有你,算是一个将才。 可是你的朝堂斗争经验太少,不是他们的对手,容易掉进司马卓的圈套。 “什么圈套?”袁良抬眼看着父亲,不解地问道。 “以林玄的功劳,最高也就是一个没有兵权的太守,天子说要封他雍州刺史,不过是一个幌子,肯定成不了。 这么简单的套路,你都看不出来吗?” 袁祎之叹了口气,继续说:“你应该揪着林玄带领私兵这件事不放,或者将他以军法惩治,或者没收他的兵权。 怎么能让他当上随郡太守?还带三千兵马。 廷尉和朱氏几个人怎么办的事?一帮废物。” 袁良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也清楚,自己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可是论起朝堂斗争,他确实不擅长,也不喜欢。 可是朝堂没人盯着,父亲又不放心,只能让他待在建康。 刚开始还算顺利,有了廷尉一帮人和朱氏的支持,他完全可以左右朝议。 怎奈何,自打林玄出现之后,一切似乎都脱离了正常轨道:他想要继续像以前一样控制天子左右朝野,却慢慢变得力不从心。 想了许多时日,他也没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次父亲让他回江夏,正好,他也想找父亲谈谈,能否调他离开京城,让他带兵打仗。 他实在不想窝在朝廷,与那帮老人精勾心斗角了。 “父亲。”袁良语气恳切,恭声说道:“能否给我一队兵马,让我出去打仗,去哪都行,我实在不想待在建康了。” “不行。”袁祎之断然拒绝,“我领兵在外,你执政在朝,再加上朱氏等人的辅佐,绝对出不了乱子。 你若走了,谁来控制朝堂局面。” 袁良不肯放弃,还想要继续争取。 刚要张嘴,忽然一个副将急急来报,说道:“大司马,坊间传言,荆州司马朱正分被林玄当街斩杀。” 听此一言,父子二人都愣住了。 片刻之后,袁祎之轻声出来,“传言怎么能信?给他林玄十个胆,也不敢杀我亲自委派的人。” 副将尴尬地笑笑,“我也不信,这太荒唐了,一个小小的随郡太守,怎敢跟大司马作对?” “父亲。”袁良说:“如果真有这种流言,肯定不是空穴来风,要不要派人去查查,看看荆州到底什么回事。” “放心”,袁义马爽朗地笑着,“我儿多虑了,朱正分此人还算有点谋略,是个可用之才,有他在,荆州绝对不会出问题,永远在我们的手中。” 忽然,一个传令兵直直冲进来,递给袁祎之一封密信。 这是朱奔写给他的,还是八百里加急。 袁祎之不禁眉头皱了起来。 拆开信,只看了一眼,袁祎之胳膊一抖,那封信脱手而出,飘飘荡荡掉在了地上。 “父亲,怎么了?”袁良快步冲过去,一把扶住了袁祎之摇晃欲倒的身体,“出什么事了?” 袁祎之怒火中烧,眼中喷射出一股杀气,“林玄胆大包天,竟然真的将朱正分给当街斩杀。” “他还真敢?”袁良只觉不可思议,完全是天方夜谭。 匆忙捡起地上的麻黄纸,大致浏览一番。 他的身体也逐渐变得僵硬了。 朱奔说:朝廷接到常安道的公文,说朱正分与林玄当街偶遇,不知为何,互相吵闹了起来,然后又扭打在一起,最后,双方都动了刀子,可是朱正分不敌林玄,被林玄用天子赐给他的尚方宝刀,直接砍掉了脑袋。 “这太扯淡了。”袁良气急,一拳砸在桌子上,“这也能信?当我们都是刘氏痴傻儿啊?” 袁祎之黑着脸,沉声说道:“事实究竟如何,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常安道给天子找了一个包庇偏袒林玄的借口。” “太过分了。”袁良怒不可遏,“这个林玄,先是设计陷害袁义马,又当街斩杀朱正分,他完全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我这就回建康,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看他司马老儿还怎么包庇林玄?” 袁祎之摆摆手,“跟你说了,事实不重要,要解决林玄,通过朝堂是不行的,只能用我们自己手中的力量,将他和他的林氏势力一并铲除。 他与常氏来往甚密,背后少不了常氏的支持。 我们做掉他,等于砍掉常氏一条胳膊。” “父亲,要我怎么做?”说着话,袁良已经抽刀在手。 他兴奋至极,终于可以摆脱朝廷,带兵打仗了。 “要解决林玄,首先要拿下荆州,清除盘踞的荆州的林氏势力。” “袁良听令,我给你一万兵马,你顺江而上,直达荆州,剿灭林氏势力。” 袁良终于如愿以偿。 他脸颊发烫,心脏也因为激动而剧烈跳动着。 往前跨出一步,面向袁祎之,躬身抱拳,欣然领命。 又轻声问袁祎之,“父亲,朝堂怎么办?” “暂且让朱奔盯着,军权在我们手里,他们翻不了天。” 袁良咧嘴一笑,踏着大步,领命而出。 一百二十七 ,屯兵襄阳 一百二十七,屯兵襄阳 袁良帅军出征,沿江而上。 出发不过半日,还未到荆州地界,便收到父亲的急信,让他速速带兵返回江夏。 信中说:随郡守兵南下安陆,若安陆失守,则江夏首当其冲。 “这个林玄当真胆大包天。”袁良刚踏进大司马军帐,便高声叫了起来,“随郡地处大晋最前沿阵地,是防守北魏南下的第一道防线,林玄竟然私自调动城防部队南下安陆,就不怕朝廷拿他治罪?” 袁祎之黑着脸,坐在高堂之上,“可他林玄还真就这么做了?他既然如此目无国法,胆大妄为,我们干脆换个方式收拾他。” “父亲要我怎么做?”袁良抱拳躬身,请示袁祎之。 袁祎之嘴角轻扯,咬着牙说:“你暂时先别去荆州,你去雍州,屯兵襄阳,正好雍州刺史最近有些不听话,我早都想收拾他了,你去雍州正好一举两得。” 袁良问道:“父亲的意思是,我驻扎在雍州,你从郢州出兵,我们前后夹击,将随郡占领?” “不。”袁祎之摆着手说:“如果这样做,我们便会理亏,难以服众。 你屯兵一万,在他的屁股后面盯着,他应该不会贸然南进。 你要做的是,秘密联络北魏,把随郡让给他们。 魏军攻随郡,我作壁上观。 北魏攻下随郡后,林玄必定南逃安陆。 到时候,你帅军南下,直扑安陆,截断林玄后路。 我从江夏北上,前后合击,将林玄的林家军彻底剿灭在安陆附近。” “此计甚妙。”袁良双手一拍。 袁祎之说:“机不可失,你快快动身。” 袁良又问,“那荆州怎么办?” “荆州不过区区两千兵马,翻不了天,等解决林玄,你直接挥军南下,夺回荆州还不是易如反掌。” 袁良双眼放光,一脸崇拜看着父亲,拿上调兵虎符,雄赳赳离开袁氏江夏府邸,带兵北上驻防襄阳。 随郡太守府。 林玄与张生正在对弈。 程威坐在一旁,身子斜撑在自己的胳膊肘上,拧着眉头看着棋盘。 林玄一脸得意,给二人努力解释着。 “怎么样?这就是我发明的新式围棋。” 张生疑惑地说:“可是,这也不像围棋啊,五个棋子连成一条线就算赢,这个规则相比围棋,似乎过于简单了点。” “简不简单,咱俩再杀几盘,之后你再评价。” 林玄对围棋一窍不通,对从小学一直玩到初中的五子棋,倒是颇有心得。 几个回合下来,围棋高手张生一败涂地,有些招架不住了,“怎么?你这就赢了?我还在布局。” 林玄坐着身子,轻轻摸着下巴,高深莫测地说:“这新式围棋,布局谋篇全在转念之间,想得太多反而不美,怎么样?是不是比那传统围棋好玩多了?” 张生看着棋盘沉默不语。 “叫我声师傅,我传你秘诀。” 张生盯着棋盘上那两排相交的白旗,自言自语道:“可能真是我想得太多了?你这都能赢。” “你拜我为师,我自然会教你,本官胸怀坦荡,绝不藏私。”林玄摇晃着脑袋,志得意满。 程威再也忍不住了,“林公子,你不会围棋,大大方方承认嘛,不丢人,何必用这种小儿把戏来糊弄我们,这游骑规则如此简单,根本上不了台面。” 他撇着嘴,斜眼看着林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要非说这也是围棋,就不怕贻笑大方吗?”说完,他一把拉起张生,“走,张公子,咱俩出城打猎,别跟他玩这个东西,实在无聊。” 林玄赶忙起身挽留,让张生再陪他杀几盘。 张生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洗了手,轻轻擦拭干净,随着程威就要离开。 林玄喊道:“张公子,你这就不地道了,咱俩说好的,谁输了谁继续在这里处理公务。” 张生说道:“咱们比的是围棋,你根本就不会,怎么可能赢我。” 林玄指着棋盘,高声叫道:“这也是围棋啊,新式围棋。” 程威不想与林玄纠缠,拽着张生就往门外跑。 忽然,林正吟风风火火冲进大门。 见程威拉着张生要逃,单留二哥一个人在太守府处理公务,脸一沉,上前两步堵在张生的面前,“你不能走,二哥把你从京城调回来,就是让你在这里协助他,平时做得不挺好吗?二哥一回来,怎么就想偷懒?” 说完,她侧头看向程威。 程威赶忙扭头看向别处,他才不想跟这个伶牙俐齿还蛮不讲理的小姑娘纠缠。 林正吟单手叉腰指着他,努着嘴说:“我明白了,原来是你怂恿张公子。” “什么叫怂恿?张公子累了这么久,放两天假,陪我出去玩玩还不行吗?” “就张公子累?我二哥不累吗?从荆州一路赶过来,又是视察驻防,又是调兵遣将,忙得脚不沾地,刚要休息两天,你就挖他墙角。” 张生凑了上来,“听了半天,我就是个工具人啊,要我做什么,是不是应该事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那你说:你想做什么?”林正吟猛然回头,眉头微皱,盯着张生。 张生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可他每次见到林正吟的时候,心里总会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感。 扫了一眼程威,壮着胆说:“我当然,当然是想出去玩两天。” 林正吟又往前走出一步,几乎贴着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你再说一遍,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张生看着林正吟的眼睛,只觉心里发毛,总有一种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他咕咚咽了口唾沫,轻声说:“其实,比起出去玩,我更喜欢在太守府处理公务。” 目的达到,林正吟挑着眉头笑了起来,“我就说嘛,张公子怎么会像程威一样,整日就知道玩。” 林玄已经将棋盘收好,慢慢走了过来,笑着说:“收拾张生,还得看林正吟的。” 张生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走回办公桌,把脑袋埋进堆积如山的公文当中。 一百二十八 , 围攻襄阳 一百二十八,围攻襄阳 程威一看自己的计划泡汤,阴着脸对林正吟说:“你是不是拿住了张公子什么把柄?他为什么这么怕你?” 林正吟对程威也用了几次王令之教他的那招,试了好几种套路,都不起作用,或许程威过于阴险,身上没有重大缺陷。 “这你就不懂了,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说完,林正吟看向林玄,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抱拳说道:“二哥,探子来报,袁祎之已经派兵北上,准备驻防襄阳。 你猜,他们带了多少人。” 林正吟已经强行接管了情报工作,他最喜欢干这种事。 林玄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 林正吟伸出一根指头,瞪圆眼睛说:“一万,你敢信?整整一万哎。” “算他袁祎之识相,没有轻看我。” 林正吟又神神秘秘地问道:“你再猜,主将是谁。” 林玄继续摇头。 “是袁良,袁祎之的大儿子。” “没想到又钓了一条大鱼。”林玄嘿嘿笑着说:看着程威说:“既然荆州之围已解,派往安陆的两千兵士,就撤回了。” 程威抱拳领命,又抬头看着林玄说:“你怎么知道袁祎之一定会派人驻防襄阳。” 林玄背着手仰起脖子,在院里踱着方步。 “袁祎之公然出兵荆州,目的就是清除林氏势力。 我南下安陆,随郡空虚,算是卖了一个破绽给他。 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背后捅刀子的机会,名义上派人驻防襄阳,实际上是在我背后埋下一把暗枪,一旦我部队出动,露出破绽,他们定然会南北夹击,将我彻底铲除。”。 程威说:“我倒是觉得,袁祎之的目的可能没这么简单,他很有可能联络北魏,合谋对付你。” 林玄觑眉,看向程威,“他能做这种事?暗中勾结北魏?这是通敌,往大了说:这是叛国啊。” 程威看着林玄的眼睛,沉声说道:“永远不要低估人性之恶。” 张生也提着毛笔走了过来,插嘴说道:“我认同程将军的观点,以我对袁祎之的了解,他很可能沟通北魏,在咱们背后做手脚,此事不得不防。” 林玄看着二人,沉沉点头。 “既如此,我们就以静制动,看他袁良怎么出招。”陈威说道。 林玄仰着脖子,又走了两圈,嘴角忽然抽了抽,看着众人,轻声说道:“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我有一计,可以斩断袁良与北魏联络的可能。” 当天夜里,程威带上一千银甲骑兵,秘密向新野进发。 新野城的北魏守军看到银甲骑兵的那一刻,并不是防守城池,而是四处奔逃,甚至高声大叫,“银甲骑兵来了,银甲骑兵来了。” 程威的骑兵未发一矢,城内已经军心大乱。 一把火烧掉城门,程威便带领骑兵闯入了城中。 守城兵士藏在残破的房舍里瑟瑟发抖,任凭银甲骑兵在街上来回冲杀。 骑兵不放过任何一个敢于战斗的兵士,也不放过任何一间重新修好的房屋,将他们通通捣毁。 经过一个上午的折腾,新野城那些新建起来的兵营又变成了一片废墟。 程威让人沿街高喊。 “我们还会再来,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程威大摇大摆率军出城,离开新野,藏进了西边的群山之中。 新野守军这才从残破的民房里爬了出来。 庆幸他们还活着,也庆幸银甲骑兵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 新野守将也不知道从哪个地方里钻了出来,揪掉头发上的枯草,大声吆喝着,命令兵士维修城门,重修兵营,继续守卫新野城。 这些兵士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存方式,兵营修好了拆,拆了又修。 每次新装的城门也存活不了几天。 反正他们拿着朝廷俸禄,不管仗打成怎么样,军饷少不了他们一分。 只要活着,就有粮食吃,就有钱拿。 活着比什么都强。 驻军义阳的拓跋真得知,新野又被林家军的银甲骑兵所破,未损失一兵一马,将刚刚修起来的新野兵营,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拓跋真怒火中烧,“这帮废物,就没一个人出来抵抗吗?一见到银甲骑兵,就跟缩头乌龟一样,通通藏起来。” 一名副将轻声说道:“新野守军吓破了胆,别说兵士,那些部曲头领和领军校尉,也没人敢正面对抗骑兵。 就连那守城将军,一听到银甲骑兵四个字都浑身颤抖,刀都拿不稳,更别说守城作战了。 依我看,新野上下已经彻底失去了斗志,换人都解决不了问题。 新野城,算是被林玄给废了。” 拓跋真咬了咬牙,“不能让他们白白占便宜,我们必须给予适当的反击,不然,我们大魏军队的士气就会慢慢懈怠。” 副将说:“可是随郡驻守着林家军,上次那么大的阵仗,都没将他打下来,这次,恐怕我们的兵士信心不足。” “谁说要打随郡?这回,我们打襄阳。”拓跋真说:“林玄与袁良素来不合,我攻打襄阳,他林玄肯定不会来救。” “襄阳倒是可以攻打,距离林玄也远。”副将一脸庆幸。 拓跋真看着他,冷冷说道:“下去准备,三日后出发。 记住,提前打造几架攻城弩车。” 副将问道:“请问殿下,这回打造几架?” “十架,上次打造了一百架,浪费了我们不少钱粮,陛下嫌我浪费过重,花了那么多钱,什么都没捞着。 这次少做点,十架弩车,攻破襄阳应该不在话下。 三日之后,林玄的情报网得到消息,拓跋真派两万人东出义阳,向襄阳开进。 南阳又给新野增兵一万,这一万兵士在新野短暂休整之后继续南下,与义阳兵合军,准备攻击襄阳。 林玄接到战报,兴奋地叫了起来,“有好戏看喽。” “二哥,你怎么能确定魏军南下报仇的目标不是咱们随郡,而是襄阳。” “这还不简单,他拓跋真打不过我,在我这里吃过败仗。 他作为北魏皇子,如果再输一次,给朝廷怎么交代?他的脸往哪儿搁? 所以,他只能挑个软柿子捏。 这不,刚刚进驻襄阳的袁征,就成了北魏的出气筒。” “原来如此啊。”林正吟明悟,轻笑几声,又问道:“北魏来势汹汹,合兵三万,不会真把襄阳给拿下?” “怎么可能?”林玄摆着手自信地说:“襄阳可是我们大晋的地盘,不可能拱手让给北魏,如果襄阳真的顶不住了,我肯定要发兵北上,替襄阳解围。” 林正吟说:“拓跋真还留在义阳,没有随军出征,是不是就为了防着你这一手?” “又长进。”林玄摸着林正吟的头顶,微笑说道:“他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我不会和他硬碰硬,我会避实就虚,继续拿新野开刀。” “又是新野。”林正吟哈哈笑了起来,“这新野守军也太倒霉了。” 一百二十九 ,北魏异动 一百二十九,北魏异动 襄阳城内,袁良军帐之中。 游骑将军匆匆来报,“袁将军,北魏三万兵士,明早便能开到城下,可是我们的援军却迟迟没有动静,如之奈何?” “你慌什么?”袁良看着他,怒吼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援军,我们还守不住襄阳城吗?” “可是。”游骑将军说道:“这回,他们带上了攻城弩车,我们一万守军,恐怕扛不了几天。” “攻城弩车?”袁良惊声问道:“是不是攻击随郡城的时候,拓跋真用的那种攻城器械?” “正是。” 袁良眉头微皱,“听说这种武器威力极大,可以将城墙直接轰塌。” “的确如此,不过,上次攻击随军的是一百架,这回,他们只带了十架弩车的零部件,来到城下组装之后,便可攻城。” 袁良一听,只有十架弩车,心情放松了一大半,“区区十架,有什么好怕的,随郡城硬生生扛住了一百架攻城弩车的攻击,我们还扛不住十架吗?” “可是将军,防守随郡城的是林玄啊。” “林玄怎么了?”袁良暴怒,大声呵斥道:“你认为我不如林玄?” 游骑将军自知言语有失,慌忙解释道:“袁将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听说林玄有一只神秘的银甲骑兵,具体人数不知,可是神出鬼没,每次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忽然出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我们没有骑兵,只能固守城池,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游骑将军咽了口唾沫,抬头看着袁良,鼓起勇气说道:“我们几个人商议之后,认为可以向随郡派出密使,请求林家军出兵解围,如果他们能派来银甲骑兵,肯定能让北魏退军。” 说完,他拿眼偷偷观察着袁良,担心他如传说中那样,一言不合就暴起杀人。 袁良脸色难看至极,黑里透着红,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地说道:“林玄怎么可能出兵解救襄阳?前几日,他甚至想要出兵攻占安陆,刚刚被我化解。 此人拥兵自重,谋反之象已现。 我劝你们不要对他有什么幻想,拿他当救世英雄。 林玄,只不过是一只披着伪善外衣的反贼。” 游骑将军听袁良这么说:自然不敢再坚持,便放弃了请求林玄解救襄阳的想法。 第二日,魏军到达城下,围住了东门西门与北门。 东门是他们的主攻方向,十架弩车全部摆在东门之外。 魏军主将一声令下,投石车攻城弩一起上阵,石雨箭雨漫天飞下,一齐砸向孤立无援的襄阳城。 雍州候刺史的兵权已经被袁良架空,但他依然率领自己的几十亲兵登城防守。 南晋守军见刺史亲自上阵,顿时士气大振,舍生忘死,同刺史一起守卫城池。 两天之后,襄阳城还没攻下,新野却迎来了自己的老朋友。 程威带领银甲骑兵从山里突然杀出,聚集到了新野城下。 城墙上的新野守兵,成群聚在一起拉着家常,却发现那队神秘的骑兵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城下,将大门给围住了。 一名兵士很自然地将手里的长槊放在脚边,扭头对另一人说:“你刚说什么?你大嫂又生个胖小子?” “没错。”那兵士轻笑着,自豪地说道:“我大嫂又给我们生了个胖小子,和我长得贼像。”说着话,他也把长槊放在了地上。 “你大嫂生孩子,你乐什么劲啊?” “这你就不懂了。”把人眯着眼,一脸得意,“不管是谁的,都是我家的种。” 二人说完,举起手慢慢站了起来。 “家风开明啊,在下佩服。” “嘿嘿嘿。” 二人同其他兵士一样,举起手聚拢在了一起。 他们任凭银甲骑兵推开新野城池大门,冲进城里。 那个兵士看了看银甲骑兵的背影,扭头对同伴笑着说:“不懂了,这年头,娶个老婆太难了,好多地方都这么过来的。” 银甲骑兵顺利冲进新野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守城将士都很配合,主动让开大道:甚至主动向他们指引新建兵营的方位。 骑兵烧了兵营,围着城转了几圈,了无兴趣。 又打马出城,潜入的大山之中。 围攻襄阳的魏军听说新野破城,后路被断,慌忙请示主将。 “新野又被银甲骑兵打了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那主将一脸愁容,歪着嘴巴说:“不是打了下来,是新野守军直接将新野城让了出去,双方都是零战损。” 一名副将说:“一连换了五个主将,都是这般德行,看来新野已经是完了,任何人都无心防守。” 主将思索片刻说:“暂且停止进攻,退兵十里扎营,防止银甲骑兵背后偷袭。” 众将领命,停止了对新野的进攻,合兵一处,不进不退,等待拓跋真的进一步指示。 程威带着银甲骑兵,仗打得越来越无趣,向林玄请示,能否带兵突袭北魏,魏军只有三万步兵,没有骑兵防卫,漏洞很多。 林玄斩钉截铁拒绝了他,“没有我的指令,万不可轻动。” 襄阳危机解除之后,林玄知道:北魏肯定再也无心进攻。 本来,拓跋真也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必须拿下襄阳的打算。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拓跋真非但没有下令撤军,竟然亲自带着两万兵马,离开义阳,加入了襄阳城的围城之战中。 林玄大惑不解。 这是什么操作?他明知我林玄的银甲骑兵就在襄阳周边活动,随时可能偷袭他们,他依然不肯退去,非要硬攻襄阳。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们这么做,到底什么目的? 他与张生商量了半宿,依然想不出这个所以然。 “不论如何,先解除襄阳之围再说:襄阳若陷于敌手,荆州危矣。” 林玄已经预感到,北魏异动的背后,肯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他无法窥探全貌,却又不得不做出防备。 第二日,林玄传令武扬威,让他带两千骑兵沿着山路北上,与程威会合。 剩余两千留在武宁,随时听候调令。 他又让何蛟带领步兵离开黑石山,北上支援随郡,与张生一起主持随郡的防守工作。 尤其盯好义阳,谨防他们忽然南下。 最后,他又写了封亲笔信,让信使快马加鞭送给常安道和张校尉,告知他们,雍州战场形态很是邪门,有违常理,襄阳或许不是北魏的最终目的,并提醒他们,防范袁祎之的同时,也要防范魏军异动。 林玄知道自己的军队不善于攻城,只善于野战。 何蛟带兵北上之后,随郡兵力已经远大于义阳,但他不打算采用围魏救赵这种治标不治本的策略。 他带着一百骑兵护卫队,往西疾行,找程威会合。 他倒是要看看,北魏异动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阴谋。 一百三十,败逃襄阳 一百三十,败逃襄阳 林玄,程威,武扬威三支部队胜利会师。 他们合并一处,足有三千余人,实力大增。 林玄首先安排游骑部队将探子远远撒出去,收集魏军作战情报。 攻击襄阳的魏军足有五万之众,这五万人全部在拓跋真手上,由他统一指挥,继续围攻襄阳。 战斗一开始,袁良便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与之前那三万人攻城方式截然不同,在拓跋真的统一指挥下,这五万人的攻城力度陡然增加。 短短一日之内,三座城门接连出现险情,若不是他与侯刺史迅速带兵支援,襄阳城已经易主。 袁良接连派出令兵,由南门出逃直奔江夏求援。 拓跋真如此猛烈的攻势之下,他们绝对撑不了太久。 侯刺史的信使也从南门冲了出去,但他的目标不是江夏,而是京城。 他必须向朝廷尽快通报这个不同寻常的情况。 魏军围城猛攻,来势汹汹,襄阳城孤立无援,袁祎却迟迟不肯发兵救援,襄阳城顶不了几天。 若襄阳城破,北魏很可能继续南下,到时候,晋朝的整个大后方便暴露在了拓跋真的利剑之下。 而荆州郢州首当其冲。 侯刺史请求朝廷,迅速做出应对,责令袁祎之带兵北上,支援襄阳。 第二日,北魏攻势再度加强,攻城弩车又增加了十架。 未到天黑,东门城墙已经塌陷,出现一个一丈宽的缺口。 魏兵晋兵围着缺口展开攻防战,你来我往,尸体堆积如山。 林玄站在远山之上,用望远镜观察的战场形势,眉头越皱越紧。 襄阳城内,袁良的亲兵已经接手南门防卫,其余城门的防线也在不断收拢。 他这是要做什么? 东门的守将已经战死,候刺史亲自带兵顶了上去,将魏军一波一波的疯狂进攻一一打退。 在付出巨大的伤亡之后,晋军又将城墙缺口封堵住了。 天色已晚,襄阳城外魏军的攻势没有丝毫减弱。 林玄想有心带军突袭他们后军,给襄阳减轻压力。 可拓跋真对银甲骑兵早有防卫,派自己的八千骑兵在后军不断游走,以防护领甲骑兵的偷袭。 林玄知道:若要强行突袭也不是不行,只是,自己付出的代价可能比较大。 况且对方人多势众,若是步兵组织得当,将他们堵在军中,骑兵就会失去冲击优势,伤亡直线上升。 不划算。 武扬威黑着脸站在林玄的旁边,“公子,派我去,我一定能凿穿他们的后军,就算不能杀退魏军,至少可以减轻襄阳城的压力。” “公子,目前也只能如此了。”程威斜着眼说:“我们不能眼看着襄阳城被敌人攻陷。” 林玄说:“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成熟,我们再动手。” 夜幕降临,林玄拿起望远镜,再次观察襄阳城。 结果令他大吃一惊。 他居高临下,襄阳城内又灯火通明,他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襄阳守军忽然撤防,在夜色的掩护下,从南门逃了出去。 可襄阳守军并没有全部撤走,留下一部分兵士,有一千余人。 很显然,袁良弃城而走,而那个倔强的侯刺史,率领自己的部队留了下来,似乎要与襄阳共存亡。 林玄一个激灵。 不行,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如此忠肝义胆之士死于乱军之中。 林玄看着那队南逃兵士急速远去的背影,撮着牙花子,轻声骂道:“袁氏部队都属泥鳅的?见势不妙,拔腿就溜,速度还挺快。” 魏军得知守城晋军已经大部南逃,留在城里的不过一千余人。 拓跋真下令,全军不得休息,连夜攻城。 魏军的猛烈攻势又开始了。 侯刺史披头散发,面目狰狞,浑身是血,拎着一把长刀站在城墙之上,恶狠狠看着向他扑来的魏军,口中咆哮着,“弟兄们,跟我守在这里,魏狗来一个,我们杀一个,咱有得赚了。” 众将士齐声高喊,“誓与襄阳共存亡。” 襄阳再次遭受了一波飞石与长弩的攻击之后,又迎来了步兵的冲击。 魏军兵士排列整齐,分队而进,每队十人,配备一支火把与攻城长梯,向着东门黑压压扑了过来。 魏军沉重的脚步声让整个襄阳城都在颤抖。 侯刺史站在城头,手握长刀如杀神一般,看着铺天盖地的魏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今日,我便要同将士们一起死在襄阳了,也算对得起先帝的重托。 忽然,魏军身后发生一阵骚乱。 只见三支骑兵从后面直直插了上来。 突破了他们的后军,中军,径直往攻城的前军扑了过来。 三支骑兵人马俱甲,银色的盔甲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襄阳守城兵士看到这一幕,似乎看到上天派给他们的救星,纷纷举刀大喊,将心中的兴奋之情从喉咙里喷射而出。 那三队银甲骑兵一路杀来,速度没有任何减弱。 战马的眼睛之上围着黑布,在领头兵士的带领下,横冲直撞,从前往后,直直洞穿了魏军的攻城部队。 魏军瞬间大乱。 将士们也停止攻城,纷纷领兵后撤,防止被晋军前后夹击。 三千骑兵一直冲到东门之下,才停住脚。 林玄骑在马上透过面罩抬头看着城上的侯刺史,高声喊道:“侯刺史,请速速开门,我是林玄。” 那侯刺史大喊一声,“快,开门,让他们进来。” 城门呼啦啦推开,银甲骑兵奔入城内,秩序井然,毫无凌乱。 守城兵士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支传说中的银甲骑兵,抬头看着他们,满脸敬意。 厚重的城门又在他们身后轰隆隆关闭。 雍州刺史满身污血,拎着大刀迎了上来。 林玄翻身下马,揭开面罩,抱拳说:“在下林玄,拜见侯刺史。 刺史大人舍生忘死,实乃国之栋梁,下官鲁莽,以前做过一些对不起大人的事,望海涵。” 侯刺史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 他也是第一次见林玄,没想到他竟如此年轻。 又伸长脖子望了望他身后那三千威武挺拔的银甲骑兵,心里生出强烈的感激之情。 一百三十一,所图甚大 一百三十一,所图甚大 侯刺史将长刀递给护卫,高高抱拳,恭声说道:“林太守威名远扬,天下有志之士,无不把你当做楷模。” 林玄重重回礼,高声说道:“闲话不说,我们冒死入城,就是想劝你们暂且离开襄阳,放弃城池。 魏军实力强硬,坚守襄阳只有死路一条。 不如暂且避其锋芒,养精蓄锐,来日再战。” 侯刺史咬着牙说:“先帝当年封我雍州刺史,就是让我守住大晋朝的西大门,我若弃城而走,岂不是辜负了先帝的重托。” 林玄肃然起敬。 侯刺史才是真正的忠义之士。 林玄扫了一眼城墙上疲惫不堪的守城兵士,说:“侯刺史,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是,这一千多兵士,他们也有妻儿老小,何必拉着大家为襄阳一起陪葬?” 雍州刺史低着头,摇头叹气,“我让他们跟着袁良离开,可他们不愿意。”说完,他抬起头,慢慢扫视着那些兵士,“兄弟们,大家个个儿都是我大晋好男儿,若跟我死在这里,实在不值得,你们跟着林公子从南门出城,现在走,还来得及。” 众人喊道:“侯刺史不走,我们不走。” 听着这震天动地的高喊声,林玄激动不已,眼眶微微发热。 他看着侯刺史,朗声说道:“大家都是有血性的汉子,是我们汉人的根基,宁可这样战死于沙场,也不愿屈服于权贵,在下钦佩至极。”说完,林玄抱拳躬身大拜。 “可是。”林玄继续说:“如果就这样死守城池,死在魏军的屠刀之下,实在不值,听我一句劝,带着他们离开襄阳。” 侯刺史沉默不语,低头思索着。 林玄继续说:“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襄阳迟早还要拿回来,我向你保证,将来夺回襄阳,我林家军愿做先锋。” 侯刺史抬头看着林玄,抱拳说道:“多谢林公子,我听你的,带领他们出城躲避。” 终于说通了他,林玄喜上眉梢,“你们赶紧走,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我掩护你们先撤退,之后我们再走。” “如果魏军突然攻击怎么办?你们能不能守得住?”侯刺史问道。 林玄嘿嘿笑了起来,“放心,对付魏军,我有的是办法。” 侯刺史拜谢,率军离去,从南门秘密撤退。 林玄待他们走远,命令兵士将四门全部打开。 城内灯火也尽数熄灭。 随后,骑兵趁着夜色,也迅速从南门撤了出去。 拓跋真站在云楼之上,看着银甲骑兵从他们后军一路冲杀,直接突破他们的前军,又从襄阳城冲了进去。 又见襄阳城内所有光火全部熄灭,四个城门全部打开。 黑洞洞的城门内,一个守兵都没有,整个襄阳城是一片寂静,如同一座鬼城。 众将士看着四门洞开的城池,却不敢前进半步。 谁知道那队银甲骑兵什么时候会忽然杀出来,再次冲击他们的军阵。 黑洞洞的襄阳城门,就像四只怪兽的血盆大口,静静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一直到天亮,魏军依然没有见到襄阳城有任何动静。 拓跋真疑惑不解,莫非这银甲骑兵想要等我入城巷战? 他派人组织一帮敢死队,冲进襄阳城查看敌情。 不久,敢死队来报,说城里一个人都没有。 拓跋真这才知道自己中计。 当着众将,他一脚踹断云楼护栏,胸中的羞愤之情却难以言表。 他率军冲入襄阳,关闭城门,布兵防守。 立马上报朝廷,襄阳已经拿下,可以开始下一步行动了。 襄阳破城,消息传入建康,朝野震动。 襄阳乃荆州北面三镇之首,襄阳丢失,意味着随郡失去侧翼防卫,要面对魏军的左右夹击。 若随郡再失守,安陆必然守不住。 到那个时候,整个荆州江北,便成了北魏的天下,荆州郢州与北魏隔江对峙。 魏军甚至可以不再继续南下,而是顺江东下,直取建康。 若如此,大晋危矣。 朝廷战报如雪花片乱飞,司马卓在满桌子战报中一通乱找,没有找到哪怕一张林玄所发。 他失望至极,这个林玄,我给了你那么大权力,你就这么报答我? 北魏都快将我的后门拆掉了,你依然无动于衷? 他敕令袁祎之急速发兵北上,夺回襄阳。 袁祎之却以襄阳易守难攻为由,迟迟不予发兵。 又说安陆在襄阳与义阳的笼罩之下,随时都有覆亡的危险,要求朝廷多速速拨调钱粮,他要北上支援安陆,加强郢州防务。 天子黑着脸,将他的奏报一把扔向空中。 钱粮钱粮,整日就知道要钱要粮,寸功未立,还不断丢失国土,怎么还有脸伸手向朝廷要钱? 厚颜无耻。 “袁祎之。”司马皇帝咬牙切齿轻声说道:“总有一天,我们会持刀相向,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 而我所能依靠的,就只有常止与林玄了。 可常止的兵力已经不足五万,且驻守淮北,与北魏不断拉锯,兵力一天不如一天。 而那林玄,却整日神出鬼没,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勾当。 襄阳附近。 林玄将襄阳的所有粮食全部搬回了山中驻地,继续打探北魏动向。 忽然,一个信使找上了门。 “你不是以前秦艮的信使吗?”林玄惊呼。 “正是在下,还好,林公子还记得我。”那信使抬头看着林玄,不紧不慢说着,一脸欠揍的笑容。 “我让你去北边打探布衣将军的下落,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信使四下打量,见没有外人,轻声对林玄说:“我在北魏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觉得此事重大,特来向公子禀报。” “还有什么事能比打探布衣将军重要?你这是擅离职守,就不怕我治罪于你?” 林玄很不喜欢下属违抗自己的命令,他总是希望把所有事情都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那信使依然一脸轻笑,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看着林玄说:“林公子,先让我打探到的情报向你汇报,之后你再治我失职之罪,在下绝无怨言。” “你说。”林玄冷冷盯着他。 “北魏太子拓跋真,早就率军驻防义阳,这次魏军南下直取襄阳,不是意外事件,而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 “哦,此话怎讲?”林玄也来了兴趣。 那信使轻轻挑着眉头,“他们如此大张旗鼓地从西线南攻而下,是为了掩护东线的秘密调动。” “东线调动?林玄惊声问道:“你是说江淮地区?” “没错,他们从西线南下襄阳,来势汹汹,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北魏的主要目的,是要从东线越过淮水南下江北,直取建康。” “直取建康?”林玄猛然起身,“北魏所图如此之大?” 一百三十二,千里偷袭 一百三十二,千里偷袭 “真若如此,建康危矣,大晋危矣。”林玄猛然跺脚,高叫一声。 他又低下头,围着信使转,急匆匆在地上起了圈。 看来魏军已经摸透了我大晋的实力,知道我晋军主力西府军在颍州袁祎之手里,这才是佯攻西线,以拖住袁祎之的军队。 而东线战区经过十几年的来回拉扯,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 常将军手里的几万北府兵士也疲敝不堪,根本无法阻挡魏军的突然南犯。 魏军对我的大晋情况已经彻底摸透,知道北府军难以抵挡他们的强攻。 他们甚至知道:就算他们打到建康,袁祎之也会只图自保,袖手旁观。 佯攻西线,掩护他们东线的主力调动,等到时机成熟,从东线一举南下,直扑建康。 这招真是狠毒。 林玄的大脑全速运转,脑袋之上几乎热气腾腾。 魏军声东击西,我军防无可防。 要让袁祎之调兵支援东线,肯定不可能,拓跋真在他的旁边盯着,他不敢轻动。 袁祎之只会守护自己的老巢。 若要常将军硬刚北魏,他没那个实力,魏军只要渡过淮河,挥兵南下,两日之内便可饮马长江。 到时候,天子连逃跑的机会可能都没有。 北魏所谋甚大。 林玄一掌拍在桌子上,抬头高声喊叫,“我们现在该怎么做?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随后,他又用鼻子哼笑几声,拧着嘴角自言自语,“只要有我在,北魏别想得逞。” 信使看着林玄这般,心里有些害怕,斜眼看着林玄,准备随时逃跑。 “你信不信。”林玄扭过头,红着眼看着信使。 信使一个哆嗦,看着林玄,躬身说道:“我相信,林公子肯定有定邦安国之策,所以才放下手中的事务,前来向您禀报,请问公子。”信使翻着眼睛说:“你还要治我失职之罪吗?” 林玄瞥了一眼信使,扭过头,用后脑勺问道:“你跟秦艮多久了?” “秦公子做松滋县令的时候,我便是他的幕僚。” “怪不得。”林玄咂咂嘴,看着他一脸欠揍的表情,“你俩说话的样子都那么可爱,我还以为我气场有问题,总是吸引一些稀奇古怪的人。” 那信使斜眼一笑,依然低头待命。 林玄摇摇头,走过去扶住他的胳膊,“你的情报太重要了,我给你记大功一件,你去找程威,让他给你多派几个人,你带去北边,继续潜伏在北魏,一边寻找白衣将军,一边刺探北魏情报,若有重要消息,即刻向我汇报。” 那信使终于得到林玄的赏识,得偿所愿,心情大好。 他躬身领命,歪着嘴笑着说:“能得到林公子信任,我三生有幸,你放心,定不负公子重托。” 说完,他转身轻快地离去,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 信使离开,林玄立马提笔写信,将魏军声东击西的战略意图,详详细细写在麻黄纸上,用火漆封好交给亲信,让他火速送往京城,亲自交到天子手上。 同时他又写了另外几封信,给诸位部将下达指令。 首先,他告知何蛟北魏这个大阴谋,提醒他随郡可能是魏军的下一个攻击目标,让他先慢慢将随郡的人员及物资全部转移出城,送去武宁,那里是必守之地。 若魏军攻击随郡,可弃城而走,驻防武宁。 武宁还留有三千银甲骑兵。 那里地势狭长,是襄阳南下荆州的必经之路。 可以弃守随郡,但绝对不能放弃武宁,必须阻止魏军南下荆州,逼他们去攻打安陆威胁郢州。 他又写信给张校尉与常安道:告知他们魏军的异常动作,并指示他们,若魏军南下安陆,突击江夏,他们可以作壁上观。 但是,若魏军直接南下,从襄阳攻击武宁,张校尉必须率军北上,去武宁与何蛟会合,并听何蛟号令,守住武宁。 一切安排妥当,他找来程威和武扬威。 三个人脑袋扎在一起,林玄细细说明情况。 林玄眼珠子转了两圈,看着二人轻声说:“魏军的动向你们已经知道了,二位将军,有何高见?” 程威沉思片刻,轻笑几声,咧着嘴说:“这还不简单?我们袖手旁观,暗中发展自己的力量。 等北魏拿下建康之后,我们从荆州顺江东下,先取江夏,再攻建康,到时候,半壁江山尽入我手。 我再挥师北伐,夺回河南河北,山东山西。” 程威心情激动,说得畅快,用手背抹了把嘴唇继续说:“对了,自然不能忘了你的老家关中地区。 之后,我们继续北上,拿下西凉占据的河西走廊,河湟地区……” “打住。”林玄伸手堵住程威的喋喋不休的嘴,斜眼看着他。 “你看我做甚?”程威推开他的手,问道。 “将军大才,我自愧不如。” 说完,林玄扭头看着武扬威,询问他的意见。 武扬威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林玄说:全听公子号令。 林玄抿了抿嘴,双手扶在两人的肩膀上,将他们的耳朵拉向自己嘴边,轻声说道:“我要率军北上,直取洛州,你们敢不敢?” 此言一出,武扬威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程威脸色巨变,鼓着眼睛看着林玄,“公子的意思是,直捣北魏都城?” 林玄轻轻点头,“没错,直捣北魏都城,逼他们回军救驾,建康之危定会迎刃而解。” 程威轻轻咽了个唾沫,“公子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程威说:“洛州与此地相距千里,中间有山水阻隔,沿途还有不少关口,有魏军把守。 我们要偷袭洛州,只能一路攻杀过去。 三千骑兵深入敌境,到时候,若魏军四面包抄过来,我们这三千人,恐怕连个毛都回不来。” “谁让你一路攻杀过去?”林玄说:“我们专走小路,绕山而行,魏军找不到我们。” “但凡关口,定有兵士驻守,我们怎么绕道而行?”程威问道。 林玄笑了起来,得意洋洋地说:“你们忘了吗?拿着我的地图在山里行军,可曾走过冤枉路?” 程威摇摇头。 林玄接着说:“别以为我只会画大晋地形图,那北魏,甚至天下的地形山水图,我都一清二楚,相信我,没错的。” 程威思索片刻,轻轻捏了把拳头,收着下巴重重点头,“公子若有这个信心,我愿意随你率军北上,偷袭洛州。” 说完,程威扭头看向武扬威,“武将军,你意下如何?” 武扬威双眼失神,下意识点头说道:“俺也一样。” 主意既定,程威传令兵士,安排粮草,说有秘密行动。 但是他没告诉任何人,他们此次行军目的。 司马天子整日郁郁寡欢,各种军情战报搞得他苦不堪言。 终于等到了林玄的密信。 他禀退身边的传旨太监,让他守在屋外,任何人不得入内,颤抖的手撕开信封,轻轻抽出麻黄纸,抖平,放在案几之上。 然后他端坐于案前,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看了一遍。 脑袋中,两颗惊雷接连炸响。 魏军要南下江淮,直取建康。 林玄要孤军深入,偷袭洛州。 一百三十三,淮北失守 一百三十三,淮北失守 天子震惊不已。 暂且不论情报真假,且说这林玄敢于深入敌境,千里退兵,这种杀敌救国的勇气,已经令人叹服。 什么叫国之栋梁?什么叫肱股之臣? 林玄是也。 为国为民,为天下苍生,舍生忘死,勇往直前。 司马卓抬头望向窗外,眼中金光四射。 他似乎已经跟着林玄,带着三千银甲骑兵,一路北上,杀入魏军腹地。 四处皆是敌人,身边的兵士却毫无退却之意,每个人都将生死置之度外,奋力杀退敌人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他们浑身是血,慢慢冷却凝固,变成乌黑色。 他手起刀落,又斩杀面前一人。 那人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笼罩他全身全脸。 而他司马卓毫不在意,甚至畅快至极,如同沐浴在温热的酒浴之中。 司马卓收回目光,看着案牍之上的书信,胸膛剧烈起伏。 林玄,你已北上,阻止是来不及了,只愿你能平安归来。 司马卓立刻派信使北上,通知常止,让他时刻注意北魏动向。 北魏若大举来犯,必须将他们堵在淮河北岸。 常止汇报,魏军并无异动,一切平静如常。 两份情报相左,这就有点让司马卓摸不着头脑了。 到底是谁出现了失误,是林玄还是常止? 如果林玄消息错误,他贸然深入敌境,定然会被北魏大军围困。 区区三千兵马,再怎么厉害,也难以突破魏军数十万人的防线。 司马卓眉头紧锁。 林玄,你这次似乎过于冲动了。 不几日,司马卓忽然接到加急战报,说淮北魏军忽然大军来犯,沿泗水汴水南下,已经突破徐州彭城防线,正在围攻茺州。 如果茺州丢失,淮北再无重镇。 魏军便可长驱直下,直达淮河北岸。 司马卓问传令兵,魏军究竟有多少人。 “启禀陛下,常止将军说:还没有魏军的确数字,不过,结合各地战报来看,此次魏军南下兵力,应该不下十万。” “十万。”司马卓慢慢起身,“十万魏军就想攻陷我大晋防线,太小看我司马卓了。” 他急令特使,传卫将军进宫。 卫将军姓何,是何青翎的父亲,统领禁军,护卫大晋宫城,是天子最信任的人。 何将军穿着黑色甲胄,腰挂环手大刀,快步入宫,直面天子。 躬身说道:“陛下。” 司马卓上下打量着他,见他依然那么风度翩翩,点着头轻笑一声,说道:“何将军好像任何时候都这么威武挺拔。” “陛下有什么急事?这么急地找我来,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何青从不说废话。 此时房间只有他们二人,何将军往前行走几步,靠近司马卓,挑着眉头轻声问道:“是不是要对袁祎之动手了?” 司马卓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门口,悄声说道:“何将军不要这么心急,还没到那个时候,我今天找你来,是让你领兵北上,支援常止。” “支援常止?怎么了?北府军出了什么状况?”何青急切问道。 “北府军没什么状况,这是北魏忽然南侵,足有十万之众,而常止只有不到五万人,我担心他顶不住魏军,你帅禁军北上,听候常止调令,一同抗击北魏,同时保护常将军的安全。” “陛下。”何青抱拳说道:“我把御林军带走,宫城谁来防卫,若袁祎之忽然暴动,陛下如何自处?” “不用担心。”司马卓甩着手说:“北魏太子拓跋真已经拿下了襄阳,兵锋直指郢州,他袁祎之这个时候不敢轻动。” 说完,他抬头看向何青,“何将军,我手里的兵力,也就你这两万御林军了,请你万分珍惜。” “留下一万,护卫陛下,剩下一万,我带着北上,加入北府军。”说完,何青抬头看着天子,沉声说道:“我不会让陛下失望,定将那十万魏军,斩杀于淮水北岸。” 司马卓说:“给我留两千就行,剩下的你全部带走,京城不需要那么多人。” 何青没再说什么,领命而出,咚咚咚迈着大步离开了养心殿。 何青率领的两万御林军,是晋朝最精锐的部队,不管是装备还是战斗力,都无可挑剔。 他留下两千亲信,让他们昼夜守卫皇宫,率领一万八千人,从京口北渡长江,路过广陵,继续北上,往淮水而去。 刚刚行军两日,还没到淮河岸边,便碰到一队一队残兵败将,从北往南撤了下来。 何将军命人捉住一个。 盘问之下才得知,魏军兵势极盛,徐州,彭城,茺州相继陷落,魏军没有停留,挥师南下,正在淮阳与常将军的部队激战。 他们的部队被打散了,只能渡过淮水,往南撤退。 何青一面收拢败兵,一面急速北上。 等他赶到淮河南岸的时候,大量溃军从河对岸退了过来。 好一点的乘坐木船,大部分人就是抱着木头泅渡而过。 “常将军的何处?”何青大声问道。 败兵指着身后,“常将军还在对岸,在与魏军作战,手下不足万人。” 何青真想砍死几个逃兵,以明军纪。 可是仗打到这个时候,兵败如山倒,就算砍掉十个,一百个,也止不住败兵不顾一切地往南逃窜。 他只能留下三千人,令他们收拢慌不择路的逃兵,将他们归拢到一处,稳住阵脚,在淮水之南继续防守。 安排妥当之后,他亲自率一万五千人,乘船渡河,支援常止。 等他赶到淮阳的时候,淮阳城几乎成了一片废墟。 四座城门已经被完全打通。 很明显,常止不在城内。 他又抓住一帮败兵,询问他们常将军的下落。 “常将军率领一万人马,沿淮水而上,去了钟离。” “钟离?这里都打成了这个样子,他去钟离做什么?钟离肯定也失手了。” 败兵说:“北府军已被打残,常将军想渡过淮水去南岸,可是魏军紧追不舍,他们根本无法登船,只能顺水而上,去钟离寻找渡河机会,那里有浅滩。” 何青放开了那人,沿淮水而上,往钟离急急赶去。 无论如何,他要找到常止,确保他的安危。 如果常止倒下,晋朝必将大乱。 一百三十四,鲁阳关 一百三十四,鲁阳关 何青终于在钟离追上了常止。 常止见何青带着御林军前来救援,厉声喝道:“你不在京城护卫陛下,跑到淮北来做什么?” 何青躬身,急切说道:“是陛下派我来的,让我增援程将军,顶住十万魏军的攻击。” 常止哀叹一声,“何止十万,我军情报有误,此次南下魏军、足有三十万之众。”。 “三十万?”何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是北魏的全部兵力了,莫非他们想要发起灭国之战?” 常止摇头轻叹,说道:“恐怕魏军的目的正是如此,这次魏军主将是北魏大将军,万俟冲,他带领三十万魏军主力,想要渡过淮河,南下直取建康。” “这可如何是好?如果真是这般,凭借建康周边那点兵力,根本顶不住北魏三十万大军。” “是啊,唯一的希望,就是袁祎之。” 何青皱眉说道:“天子敕令下了好几道:他袁祎之就是按兵不动,靠他派兵抵御魏军,恐怕是痴人说梦。” 常止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低着脑袋,头发轻轻飘荡着,“这是唯一的办法,我已经给他写了急信,希望他能认清形势,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就算你袁祎之想要大权独揽,首先得保证我大晋国的存在。 如若不然,作为一个败军之将,想要活命恐怕都难。” 何青说:“他连天子的都不听,怎么会听你的?” “哎。”常止沉沉叹了口气,忽又猛然抬头,看着何青说:“你速速带着御林军南下,回建康护卫陛下。” “那你怎么办?”何青问道。 常止抬起头,看着北方灰蒙蒙的天,沉声说道:“这淮北之地,只能暂且放弃,我退入淮南,收拢败兵,继续抵抗魏军。” “可是你手下只有这么点人,就算将那些败兵全部归拢,也不足三万,如何抵挡魏军三十万?” “还能有什么办法?大不了,我带着我的北府兵南叩天子,死守江北,就算拼到最后一兵一卒,也在所不惜。” 何青看到了常止眼中的绝望,心中不免凄然。 曾经风光无限战功卓着的常将军,今日面对魏军,却只能无奈地叹气,说出这种话。 所有这些,都怪一个人,袁祎之。 是他栽赃陷害刘大将军,尽诛刘氏满门,又夺走大晋兵权,却躲在江夏按兵不动。 常将军只能带领北府兵,独自抵抗魏军。 连续几年的征战,北府军越打越少,今日一战,恐怕就是北府军的末日了。 同时,也是大晋的末日。 何青抬起头。 他双眼发红,看着常止躬身下拜,“常将军,若江北失守,魏军渡江,我该怎么办?” 常止花白的胡须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 他双手扶在膝盖上,支撑着自己的上身,看着何青说:“等到那个时候,你护卫天子南狩相州,或者往东,去海上,而后再做打算。” 何青颔首领命。 二人合军一处,相互掩护着从钟离南渡淮河,进入淮南江北之地。 随后,常止率兵东进,收拢退兵,准备与魏军作最后的决战。 何青带领御林军南下,直达建康。 他没来得及换装洗漱,直接进宫面见天子。 天子已经接到战报,知道了魏军的动向。 三十万魏军已经越过淮河,正在江北与常止的两万大军激战。 他也知道:以两万抵三十万,如同螳臂挡车,根本挡不住魏军的攻势。 他看着一身血污的何青,轻声说道:“何将军,常将军有什么安排?” “常将军让我护卫陛下南狩相州,或者东渡海上,暂且避其锋芒,日后再图反攻。” “让朕逃跑?让朕。”司马卓颤抖着嘴唇说:“让朕将司马天下,拱手让给拓跋老儿?” 天子一脚踹翻身前的案几,大叫一声,“不可能,除非我死了,我不能对不起我的列祖列宗。” “陛下息怒。”何青躬身下拜,低声说道:“魏军兵势极盛,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行躲避,日后徐徐图之,我们总有机会东山再起。” 司马卓喘着粗气,慢慢平复悲愤的心绪,大声说道:“不急,我还有一支奇兵,或许,他能解除健康之危。” “我们哪里还有兵士可用?” 司马卓告诉他,林玄已经带着三千银甲骑兵,上偷袭北魏都城,按照时日算,应该快到洛州城下了。 何青惊异说道:“三千骑兵深入敌境,潜行千里,直捣洛州?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嘛,我劝陛下不要轻信林玄,此人骄狂自负,恐怕只图口舌之快胡乱说的。” “不。”司马卓斩钉截铁,“我相信他,我们再等等。” “陛下。”何青苦苦相劝,“京城已经人心浮动,许多朝臣已经携家眷南逃,建康城的民众也逃出去不少,常将军的两万多兵士,根本守不住江北,我们还是走。” 司马卓依然不愿随他南逃。 何青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 他分出一半御林军护卫皇宫,剩下一半,带着常氏何氏所有家眷东走曲阿。 他已经在那里准备好几艘大船,随时可以东渡大海。 他命令御林军驻扎京口,防止魏军忽然南下,断了他们逃往海上的退路。 忙完这一切,他又匆忙赶回京城,陪在陛下身边,等他回心转意。 等天子同意撤离,便立刻东走曲阿,乘船入海。 江北的战事分外惨烈。 常止的两万多军士顶了不足半日,便被魏军彻底击溃。 他带着几百亲兵,一路退守,进入了广陵城。 广陵是江北重镇,城防坚固,粮草充足,许多退兵也在这里聚拢。 常止接手广陵防卫,命令驻防广陵的一万兵士加上一万退兵,坚守四座城门。 誓与城池共存亡。 两万人驻守的广陵城,成了堵截魏军的最后一道防线。 如果广陵破城,魏军便可直接南下渡江。 不出半日,大晋国都便会失陷于敌手。 倘若如此,他常止死不瞑目,到了地府都无颜面见故人。 他辜负了先帝的重托,辜负了刘大将军的栽培。 常止登上北门城楼,遥望北方。 看着铺天盖地的三十万北魏大军,他眼中波澜不惊。 或许,这就是命。 当年,他跟着刘大将军四处征战,几无败绩,那时候真是意气风发,豪气冲天。 如今,他坚守广陵,为国捐躯,也算不枉此生。 同一时间,在遥远的西北方,一个叫鲁阳关的关隘之前。 一个年轻人躲在山林里,手持单筒望远镜,看着不远处的鲁阳关,眼中也是波澜不惊。 林玄率军沿着清水一路北上,趁着夜色绕过南阳,在山地中强行军数日,到达淆水。 又沿淆水北进,终于到达了鲁阳关前。 鲁阳关之后,便是一马平川,骑兵两个时辰便可抵达北魏都城,洛州。 一百三十五,奇袭鲁阳关 一百三十五,奇袭鲁阳关 林玄一路北上,都是顺着山谷绕山而行,连行三日,都没有被魏军发现。 但眼前这个鲁阳关,挡在了北去洛州的必经之路上。 林玄想了几条其他线路,派兵去探。 探子回报都是同样的话,此路不通。 看来,鲁阳关是绕不开了。 他躲在山林里,看着鲁阳关,耳听游骑兵打探回来的消息。 “鲁阳关守兵不多,只有五百,可是关口建在山顶,想要冲过去,只能仰攻,恐怕不容易得手。” “不可强攻,只能智取。”林玄说道:“若强攻,肯定会惊动魏军,我们的行踪一旦暴露,他们肯定会在洛州周边提前布防。 而且,我们撤退的时候也会困难重重。 我们的战略思想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时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那游骑兵问道:“如何智取?” “那条越关小路你知道吗?”林玄问道。 “知道,我刚从那边过来,但是,那条路狭小陡峭,只能沿着树木攀附而上,过人已经不易,过马根本就不可能。” 林玄看着这个愣头愣脑的大头兵,斥道:“谁让你把马从那迁过去?这不是找死吗?你去把程威叫来。” 程威兜着一包红色的野果,踮着脚猫着腰轻轻走了过来。 他从布兜里拿出一颗,扔进嘴里唧嚼着,“这里的樱桃还真好吃。” 林玄已经在这片山林里伏地观察了许久。 此时,他嘴唇皲裂,喉咙干痒。 看着那袋红红的樱桃说道:“原来这就是樱桃啊?好吃吗?” 程威又拿出一颗,扔向半空,用嘴轻巧地接住,很享受地咀嚼着,“好吃,甜,饱满多汁,比我以前吃的都好吃。” 林玄吞了口唾沫,“还有吗?” 程威说:“就这些了,我在这里找了半宿,就找到这点。” 说完,他看向一脸疲惫的林玄,说道:“公子要不要尝一颗尝尝?” 他从布兜里找了半天,挑出一颗较小的,给林玄递了过去。 林玄扬起嘴角,轻轻一笑,一把将他怀里的樱桃连同布兜一起夺了过来。 “多谢程将军,知道我辛苦,给我带这些好吃的,我实在太感动了。” 程威捏着一颗小樱桃的手僵在了半空,眼巴巴看着林玄把他辛苦半宿摘来的樱桃狼吞虎咽,一会儿便吃了个底儿朝天。 一包甜嫩多汁的樱桃,通通装进了林玄肚子。 他满足地打了个嗝,抹着嘴看着程威说:“确实不错,唉,你也吃啊。” 程威斜了他一眼,将手收回,想要将那最后一颗樱桃放进嘴里。 可他没承想,林玄连最后一颗樱桃都不放过,劈手抢走,丢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公子。”程威咬了咬牙,轻叹一声说道:“公子真不拿我当外人。” “咱俩谁跟谁?”林玄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正事儿,猛火弹做好了吗? 所谓猛火弹,是林玄为了这次行动特地发明的火力武器。 将猛火油装进陶罐子里,以布条塞堵,使用的时候,将布条拔下,反向塞住罐口,用火点燃扔出去。 陶罐摔地碎裂,猛火油便可就地燃烧,遇物即着。 林玄还在此基础上改进了猛火弹的使用方法,用投石带发射猛火弹,将之变成一种远程火攻武器。 程威说:“按照公子的吩咐,我们连夜赶工,已经全部做完,并且分发了下去,每人十个,装在防水皮兜子里,让他们挂在了马鞍子上。” “那就好!”林玄指了指那个大头传令兵,对程威说:“你找一百个身手矫健之人,每人带几个猛火弹,跟着他,沿小路翻越鲁阳关。 越关之后,你们从背面居高临下攻击关卡,并用猛火弹烧掉鲁阳关上的箭楼和木质建筑。” 程威说:“我从背后吸引火力,你从正面突然袭击是?” “正是如此,但是,一定记得,你们只是虚张声势,不要打顺手了真的发起攻击。 我们从正面破关之后,魏军肯定会从背面逃跑,这个时候,你们才能出击,将他们拦截斩杀,禁止走漏风声。” “属下明白。”程威领命而去。 程威依照指令,挑选了一些身体瘦小但行动灵敏之人,腰间挎着猛火弹,跟着游骑兵,顺着山体攀附而上。 在夜色的掩护下,鲁阳关守兵根本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程威带兵顺利越关而过,来到了鲁阳关的背后。 一声令下,他们居高临下将点燃的猛火弹向鲁阳关猛砸过去。 瞬时,鲁阳关四处火起,所有木质建筑基本都燃烧了起来。 关隘守将一阵慌乱之后,才将兵马组织起来。 他们地处魏国腹地,从未受到过攻击。 来这里驻守的兵士和将军,不过是走个过场,刷个资历而已,没想到,他们竟然被人偷袭。 一通胡乱回击之后,他们才回过神来,摸清了敌人的方位。 原来,攻击他们的人藏在后山的树林子里。 守将组织反击,让兵士朝山林射箭。 可是山林之处一片漆黑,他们根本找不到目标,只能靠感觉盲射。 山林里也不断有箭射下来,守关将士接连倒地。 也难怪,他们在明敌人在暗,还是仰拱,互相对射肯定处于下风。 守城将军又赶忙重新组织兵力,带人出关,向山上摸去。 就在此时,他忽听得身后一声巨响。 急忙回头看去。 鲁阳关的大门被一颗巨石撞了开来,厚重的木门轰然倒塌。 门外,涌进大批骑兵。 这帮骑兵人马俱甲,在月光下银光闪闪,犹如神兵天将。 鲁阳关彻底炸了锅。 守关兵士不知道是战是逃,就算逃,都不知道是往关外还是往关内。 他们如同被狼群袭击的羊群,漫无目的凭着直觉四处奔跑,被这帮银甲骑兵一刀一个,通通结果了性命。 那些侥幸逃出,从关后溜走的人,又被程威劫杀于半道。 不大时,整个鲁阳关彻底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活着离开。 此一战,猛烈而迅捷,伤亡十人的代价,将五百魏军全部歼灭。 兵士们士气大增。 看来,这魏国腹地的魏军,丝毫没有作战经验与准备,奇袭洛州成功的把握大了许多。 林玄又安排两个人,带着伤员入山,寻找猎户之家,等痊愈之后,潜行南下去荆州找他们会合。 安排完毕,林玄让兵士休息半宿。 半夜,众人再次跨上战马,在夜色的掩护下,往北疾行。 一百三十六,耻辱 一百三十六,耻辱 过了鲁阳关,再也没有一座山,果然如林玄所言,一马平川。 别说山,连条像样的河都没有。 平原之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三千轻甲骑兵的前进脚步。 天色微亮,鸡鸣刚过三次,林玄率领着银甲骑兵已经冲到了洛州城下。 这一路上,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这支奇特的骑兵部队,因为林玄打的是魏军的旗号,就算有人看见,也不会引起重视。 所以,当他们到达魏国都城洛州南门之下的时候,就连城墙上的守军,也是一脸迷茫,呆呆地看着这三千骑兵。 林玄的队伍居中,程威与武扬威分列左右,各带一千骑兵,堵在了洛州南门。 林玄并没有立即攻城,而是让大家翻身下马,让人喘口气,让马也歇口气。 他们甚至还抽空吃了个早餐,喝了半壶马奶。 待众人吃饱喝足,城墙之上才来了几个巡视的将军。 守城兵士似乎刚刚把这几位将军从被窝里薅起来,个个无精打采,扶着城垛看向城下的三千骑兵。 慢慢地,他们的眼神变了,诧异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手上的动作也僵硬无比,如同木偶。 那南门守将站在城头,高声喊道:“你们到底是哪支部队?” 他们已经询问了好几次,林玄依然没有答话,慢慢将马奶与干粮收好,挂在马鞍之上。 又从马鞍的另一侧,解开一个皮兜。 林玄伸手,从皮兜里拿出一个物品。 那是个马掌大小的圆球。 守城将军见他们不搭话,只顾忙着手里的事情,提起嗓门,厉声呵斥道:“再不搭话,我便率军出城将你们绞杀,你到底是哪支部队?如何出现在这里?” 三千骑士沉默不语,手里不停地忙活着。 他们又从皮兜里掏出一个长长的如同皮带一样的东西,一头带环,套在手腕之上,将圆球放在皮带中间,又将皮带的另一头捏在手中。 这个时候,城上将士依然没有看明白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去,只是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 守城将军高喊,“再不回话,我可就犯贱了。” 林玄抬头看向城墙,伸出手轻轻一挥。 三千骑兵将头盔里的面具拉了下来,照在了自己的面门上。 瞬时间,城上兵士有人回过味儿来。 一人凑到城门守将身边,悄声说道:“将军,他们会不会是南晋的银甲骑兵?” “不可能?”那将军呵斥道:“南晋与我相距千里,他们的骑兵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说完,他又看向城下。 却见城下三千人,集体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 然后,他们轻蹬马鞍,围着城墙开始奔跑。 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 忽然之间,为首那个年轻将军一声令下,骑兵拿出火镰,将那个夹在皮带中间的圆球点燃。 之后,这帮骑兵捏着皮带两头,胳膊抡在空中,将火球甩了起来。 那着火的圆球,在空中画着圆圈,在风中呼啦啦作响。 甩了几圈之后,骑兵忽然松手。 皮带的一头脱手而出。 夹在皮带中间的火球,如同离弦之箭,以极快的速度向城墙飞了过来。 守城兵士下意识猫腰,躲在女墙之后。 若这些着火的石球撞在他们身上,定然一命呜呼。 那个发射石球的皮带叫投石带,以这种方式扔出的石头又快又准又狠,是草原民族打猎的惯用伎俩。 没想到,这帮人将之用于攻城。 三千火球在空中极速飞行,铺天盖地,却没有一只落在城墙之上,而是通通越过城墙,往城里飞去。 咚咚咚咚,三千火球几乎同时落地。 在落地的瞬间,火球碎裂。 火球之中的黑色液体喷洒而出,四处飞溅,而这些东西遇火即燃。 顿时,这些黑色液体碰到的物品也通通燃烧了起来,整个洛州南门陷入了一片火海。 守城将士还没有回过神,第二波火球又飞了过来,依然如上次一样,飞越城墙,落在了城中。 只是这次,这些火球的飞行距离似乎远了一些。 城内火势陡然扩大,沿街商铺民房官舍,但凡受到火球的攻击的,通通燃烧了起来。 火借风势,风借火势,着火范围急速扩大。 将士们终于反应过来,这帮人来者不善,竟然攻击他们的都城洛州。 守城将军立马组织反击。 兵士们躲在城垛之后,拉弓开箭,往城下的骑兵连续射箭。 可他们的箭矢碰上这帮人马甲胄的时候,如同麦秆撞在了金石之上,叮叮叮尽数折断。 只有极个别箭矢顺着盔甲的缝隙,刺入了骑兵身体。 可那些人似乎毫无反应,如同没有感受到疼痛一般,身体依托马背的支撑,继续往城里用投石带抛射火球。 不多时间,三千银甲骑兵的猛火弹已经全部抛出。 洛州城内大火熊熊燃烧,火势几乎已经窜上了城门墙头。 林玄心满意足,收拢骑兵,去往下一个地方。 猛火弹已经抛射完,他们身上的装备轻了不少,马匹的前行速度忽然加快。 他们绕城而走,从南门往西门而走。 众人来到西门之下。 守城兵士已经听说南晋银甲骑兵忽然杀到,不由分说,对着他们就是一通乱箭。 三千骑兵沉默着,马不鸣,人不语,如同一只沉默的银色巨兽,立在西门之外。 迎着倾泻而下的剑雨往城上射击。 几轮回击之后,他们继续顺城而走,去了北门。 他们故伎重施,射了两拨箭,又赶往东门,往城上射箭。 绕城走了一圈,除了碰到一些民夫,竟然没有遇上一支像样的防守部队。 骑兵又回到南门之外。 南门之内已经火光冲天,惨叫之声,呼救之声,还有噼里啪啦木材燃烧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人间炼狱。 那一股股热浪翻过城墙,向他们扑面而来。 林玄轻轻一个哆嗦。 是不是又玩大了?万一这把火将洛州给烧完了可咋整? 管他呢,烧完才好。 他让军士下马休息,轮流骂阵。 这是古人打仗必玩曲目 此时,南晋骑兵偷袭都城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洛州城。 拓跋皇帝怒不可遏。 “耻辱。 他们北行一千余里,直达我大魏都城之下,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这一路上,所有守将应该全部斩杀。 耻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