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暴秦》 第1章 秦王至邯郸 秦王政十九年，赵幽缪王七年，九月，邯郸。 剑戟林立，大纛如云，数万大秦锐士汇成黑色洪流，踏过一望无垠的赵人尸体，浩浩荡荡进入邯郸城。 黑色铠甲与红色鲜血相互交织，绘成一幅悲凉壮丽的画卷。 “大王该到邯郸了吧？” 邯郸城西，血迹斑斑的城头上，赫然站立着三名武将，他们在此等候已久，目光凝望西边一条尘土飞扬的官道。 说话的将领在三人中年龄最长，眉头，下颌处各有一道伤疤，头上赤帻表明了此人显赫身份。 “赵人无能，便是驰道也不如我大秦修得好！” 年长将领对面一位悍将，听了这话，也不搭理，只是望向城外破旧不堪的赵国官道，大声慨叹。 站在年长将军旁边的那人颇为沉稳，应当是副将，此时抬头瞟那悍将一眼，眉宇之间颇为不悦。 “大将军，王上三日前从咸阳出发，昨日每到邯郸，今日也该到了。” 那年长将领微微摇头，内心似有波澜，也顾不上旁边悍将脸上狐疑之色，淡淡道： “二十多年前的旧账，王上也没忘掉，哎。” 那悍将却是冷冷一笑，望了眼城墙下面一群惊恐不安的黔首，不无讽刺道： “若不是王翦大将军擒获这些赵人，王上如何会这么着急赶来邯郸，如何会屈尊面见末将，说到底，还是末将沾了大将军的光啊，” 那副将正要发作，却被王翦拦住。 三人说话之间，远远望见一队车马出现在城西，浩浩荡荡的郎中军护卫左右。写有秦字的黑色大纛迎风烈烈，给古战场平添一抹肃穆之色。 “王上来了！王上来了！” 王翦与副将羌傀随即向城头走去，将军杨端和望向两人背影，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老司机，我要下车！” 齐孟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嘴里说着梦话，呆呆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惊魂甫定。 这次跟团的大巴车司机是个老司机。一路走来，只是忙着调戏旅行团中那个颇具姿色的少妇。几次望见齐孟，也是面露蒙拉丽莎微笑，还朝他竖起了兰花指。 作为佛系男青年代表，齐孟表示工资低一点没关系，约车，司机到门口也行，自己走两步也行，双十一抢着也行抢不到也行。 可是尼玛好不容易才放假出门玩一趟，怎么就撞上个无节操跨性别无歧视的老司机。 所以说跟团有风险，旅游需谨慎啊。 要不是刚才在二号坑逛累了，实在是困得不行，他也不会随便上车，更不会上老司机的车，他虽然已经二十三岁，却还是处男之身。 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头戴淘宝爆款复古风格小红帽，不等齐孟再看下去，只见小红帽朝自己长长鞠了一躬。 “王上，已到邯郸，王翦，羌櫰将军正在城门迎候。” 什么情况？一口纯正的商周古音（1）！比秦始皇说的还要好。 仔细打量那人，齐孟很自然的便想起了刚才在二号坑看见的兵马俑。 头戴赤帻，身穿短褐，上披黑色铠甲，腿扎行滕（2），足蹬单梁长靴。 这是大秦帝国普通士卒的行头。 十分钟前，齐孟才从女导游铺天盖地解说词轰炸中逃出来，眼前这位，除了包帻的颜色，身上其他物件，和二号坑里的那些家伙完全一样啊。 女导游那充满磁性的解说词还在齐孟耳边回荡。 “各位游客请注意，秦汉时代，头帻就是帽子，这是秦人区分身份贵贱的标志之一，比如士兵戴的是黑帻，也就是黑帽子，只有九卿级别的官员，才有资格头戴赤帻，注意看这边，这里有个戴绿色头帻的秦兵，哦，就是咱们所说的绿帽子啦，有哪位游客知道绿帽子的含义？” 女导游对着灰土头脸的秦俑（3）没羞没躁时，齐孟颇为不屑，以为是她在强行加戏，现在看来，人家真有两把刷子啊。 环顾四周，齐孟发现自己此刻坐在辆豪华马车上。 准确来说，是跪坐在一张动物毛皮上。质地柔软，富有弹性，感觉比那些莆田系洋垃圾沙发要舒适多了。嗯，有点像熊皮，又有点像老虎皮，等等，尼玛竟是张大熊猫皮！ 被誉为活化石和天朝国宝世界自然基金会的形象大使萌哒哒人畜无害的大熊猫，竟然被扒了皮！而且还被人坐在屁股下！ 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这年头旅游行业如此难做吗？导游带团要玩COSPLAY！还要熟练掌握先秦古语，还要······ 穿越了！ 马车，王上，邯郸，秦军，王翦，熊猫皮。 线索汇聚在一起，便是只翻过《史记》《资治通鉴》的前几页的齐孟，也意识到自己穿越了，而且穿越成······ “打开车帘！” 也不知犹豫了多久，也不知是不是梁静茹给他的勇气，他放开喉咙，用商周古音大声对小红帽喝道。 小红帽立即伸手撩开马车门帘，眼中却闪烁一抹迟疑之色。 马车门帘被拉开，齐孟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朝外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条暗红色的河流，数以千计的尸体被打捞上岸，有弓手，有重甲兵，有轻甲兵，尸体整齐排列在岸边，不少还保持着生前战斗姿势。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齐孟忍住眩晕，抬头望去，一面高大巍峨的城墙上，密密麻麻堆满了人头，人头堆砌成金字塔形状，一眼望不到尽头！ 齐孟瘫坐在大熊猫皮上，小红帽连忙上前搀扶。 京观！ 用敌军首级筑起的京观。 这种只于古代典籍中才有的夸耀战功的野蛮方式，只有身临其境，只有亲眼看见，才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震撼。 京观下方，巍峨的古城墙上，两个大字快被血污淹没，齐孟强忍住眩晕，多看了两眼。 眼前却浮现出大学课堂上，古代语言学教授让自己辨别先秦各国古文字的画面。 血污淹没下的字，结构修长，笔画细劲，分明是晋系文字中的赵国字。 邯郸！ 古城邯郸！ 赵国都城邯郸！ “王上，将军等候多时了，说是有要事禀报。” 小红帽见齐孟神情恍惚，于是再次上前催促。 齐孟瞟他一眼，这位应该就是臭名昭著的赵高，赵高此时应该还没做太仆（4），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小红帽低垂下头，顺从的表情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阴鸷，眉宇之间，颇有狼顾之色。 齐孟避开小白脸搀扶，径直跳下马车，马车周围，上百名手执长戟，秦剑的郎中军（5）立即上前，用虎背熊腰身躯组成人墙，兵刃朝外，将齐孟护住中间。 环顾四周，却是大纛如云，剑戟林立。 头戴黑帻，身披黑甲的秦军甲兵分侍两旁，从护城河延伸向城门甬道，再到邯郸城内，一眼看不到尽头。 “我王万岁！” “我王万岁！” 注： （1），随着西周王朝崩溃以及周平王携王室东迁，秦政权被留在原西周统治重心即陕西，处于戎人包围之中，因此秦人说商周语并非没有可能。 （2），行?，即绑腿，乃秦军首创，用以缓解行军疲惫，防止蚊虫叮咬，在秦统一六国中起到巨大作用。 （3），秦俑原本为彩色，上世纪出土时，由于缺乏相关技术手段，导致秦俑表层漆料氧化，所以现在为灰色。 （4），太仆，九卿之一，犹之皇帝的车夫。《论语》：“子适卫，冉有仆”赵高在做中郎令之前曾担任此职。 （5）郎中令军，为秦王亲卫军官团，由郎中林统制，人数不超过数千人，往往由帝国出身良好且政治忠诚的贵族选拔而来，是皇帝的后备武官库，负责皇宫内警以及秦王出行安全。赵高曾担任郎中令。 第2章 埋了吧 不过是在大巴车上打了个盹儿，一觉醒来就穿越到战国末年，而且还成了秦王嬴政。 这件事发生在佛系青年齐孟身上，已经不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嬴政是什么人，除了部分中二少女眼中的美男子，历史上他被公认为是暴君啊。 在确认自己成为嬴政的那一刻，齐孟没有任何欣喜之色，有的只是恐惧。 在此之前，他没想到过自己会和穿越发生什么关系。虽然看过几部穿越小说，但书中人物的穿越都是无比悲催。主角穿越后，要么身患重疾命不久矣，要么死爹死娘家道中落，要么一觉醒来被割去JIJI只好进宫当太监，还有人变成动物，比如一条蛇，想着怎么去渡劫。 那么问题来了。 “我有何德何能，为什么会穿越成嬴政！“ 齐孟天资平凡，所以不值得过多介绍，二流大学三流专业毕业，大学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所从事的职业却和文学，语言一毛钱关心没有。 额，他是在卖保险。 不是历史老师，不是图书馆管理员，不是特种兵，不是校花，只是一个平凡人。可是现在就成了始皇帝嬴政！ 望着眼前山呼万岁的大秦锐士，他竟然没有丝毫雄壮之情，甚至有想立即逃走的冲动。 熟悉战国历史的人都知道，这个时代的秦人，身上都具备有成为德州变态电锯杀人狂的潜质。 《史记》记载，商鞅变法后，军功制度刺激下的秦人，崇尚军功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那时候，经常能在战场上看见秦兵左挈人头，右挟生虏的和谐画面，有时候，秦军为了争夺一颗敌人首级，竟然会自相残杀，因为一颗首级据说可以换两石粮食。 想像一下，你，一名安静的楚（齐燕韩魏赵）国美男子，第一次踏上战场，想着建功立业衣锦还乡，突然，对面秦军锐士，拎着人头，挥舞长剑，朝你裸·奔而来，你的内心会留下多大心理阴影面积。 考虑到秦国全民皆兵，因此秦军的形象就是秦人的形象。 用德州电锯杀人狂来形容这个族群并不为过。 齐孟显然还没有做好准去做德州变态电锯杀人狂的老大。 好在不需要让他准备，穿越是猝不及防的。 “末将王翦！拜见我王！“ “末将羌傀！拜见我王！” “末将杨端和！拜见我王！” 还在犹豫之际，三名身披精良铠甲的武将上前一步，隔着上百名精悍郎中军，向秦王施礼。 “平身！不，免礼！” 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商周古音他懂，可是秦汉礼仪，呵呵，这个就尴尬了。 大将军王翦面容粗犷，约五十岁上下，脸颊上有两处箭疤，这样一个人，不用说话，就站在你面前，便能感觉到一种秣马厉兵的沧桑感。 将军杨端和志得意满，他年龄在三人中最小，然与大将军王翦相比，气势却是不遑相让。杨端和一生，未尝败绩，此次攻陷邯郸，也是他功劳最大，自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王翦的副将羌傀，身材雄壮，身上多有伤疤，一眼望去，便能看出此人经久战阵，是百战余生的悍将。 王翦上前对秦王道： “王上！而今东阳已定，赵王被擒！臣听闻我王来邯郸，便将赵王押解而来，事发仓促，未及禀告，还请王上恕罪！“ 秦王政十九年，大将军王翦，副将羌傀攻破东阳县，将从邯郸逃窜至此的赵王迁俘获，旋即押解赵王南下，合兵邯郸，协助杨端和攻城。在此之前，杨端和率军包围邯郸已将近一月。 王翦军这最后一击，终于攻克邯郸，旋即派人急赴咸阳禀告王上，这才有了秦王亲来邯郸之事。 大将军王翦这种摘桃子的行为，让杨端和恼怒不已，这才有了刚才在城头的冷嘲热讽。 秦王嬴政听说邯郸攻克，星夜从咸阳赶来。 急忙赶来，当然不是单纯为了犒劳秦军将士，不久之前秦灭韩国，秦军攻克新政，嬴政没有出面，这次攻克邯郸，秦王为何如此急迫赶来呢？ 那是因为太后病危，秦王想要了却母后心愿，来邯郸好好收拾当初欺负过他们娘俩的赵人。 嬴政报仇心切，却不想舟车劳顿，小憩之时，被齐孟魂穿。 ”王上，廷尉大人提到的人，都在这里！共计三百二十二人，请王上处置！” 王翦是为数不多的了解嬴政过往的大臣，除了他，便只有李斯和杨端和，甚至连赵高都不知晓。 当年赵政（2）与赵姬赵国为质，为秦王忽视，孤儿寡母在邯郸吃尽了苦头。质子标配的马车衣食，赵人一样也没给这对娘俩准备。 除此之外，赵人还百般刁难，辱骂殴打不说，有次，竟然按着赵政脑袋让他喝马尿。 这次王翦率兵南下，除协助杨端和攻邯郸，更重要的是找到这些仇家，为秦王复仇。 齐孟推开挡在身前的郎中军，抬头望向前方，邯郸城墙边角，跪着数百名黔首，其中有大人，有小孩，皆被绳索捆绑，不少人身上还有伤。 “王上，末将恐太后玉体有所郄（3）也，需速速决断，请王上明示，如何处置这些赵人？！” 王翦见秦王犹疑不决，忍不住催促道。 按照原本历史，接下的剧情就是几年后焚书坑儒的排演，嬴政下令将这些人全部活埋。 秦王朕十九年，在秦国统一天下不可逆转时，在嬴政已放弃屠城灭国的优良传统时，大规模屠戮六国黔首，已经不被秦军提倡。 尽管如此，在邯郸，复仇心切的嬴政还是下令将二十多年前的仇家全部杀死。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种事，也只有嬴政这种性情中人才能做得出。 很不幸，齐孟不是性情中人。 在数万人注视下，齐孟调整呼吸，很快酝酿好了措辞。 “周天子失德，礼崩乐坏，天下纷乱，诸侯道德沦丧，以邻为壑，屠城灭国，可谓丧心病狂，天佑大秦，铲除暴政，寡人却听人说什么楚虽三户灭秦必楚，什么大楚兴陈胜王，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 王翦杨端和羌傀不约而同抬起头，用奇怪的眼神望向他们的王，望向这个时代最冷酷，最无情的王。 王翦意识到画风不对，在他印象中，大王代表的是杀伐决断，从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啰嗦半天。 ”王上······” 齐孟挥舞衣袂： “不要再提起此事，都埋了吧！” 注： （1），赵政，嬴政本姓赵，在赵国为质时，很有可能称为赵政。 （2），见高中语文课文《触龙说赵太后》 第3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王翦，杨端和，羌傀以及旁边侍立的小红帽赵高，听见秦王说出这话，无不惊骇。 虽说嬴政之狠辣，各人早有见识，无论是诛杀嫪毐，还是赐死吕不韦，哪怕血流成河也毫不留情。 然而像今日这样，只在片语之间便要坑杀数百人，着实令人胆寒。 王翦迟疑片刻，眉宇间闪过狠辣之色，转身朝远处秦军示意。两名百夫长随即指挥秦军士兵挥舞铫耰耨（1），当着在赵人的面，奋力挖土掘坑，准备将其活埋。 长平之战才过去不远，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的故事在邯郸家喻户晓。赵人对秦军活埋的套路并不陌生。 意识到自己悲惨命运后，被绑在邯郸城下的各人莫不嚎啕大哭，更有人用赵国方言咒骂嬴政。称他为“天杀的赵政！”。 天杀的赵政！ 齐孟倒吸一口凉气，不禁感慨，人和人之间为什么这么多误会呢？他不过是想埋掉自己的童年阴影，怎么就变成埋人了呢？ 齐孟走到王翦身前，凑近大将军耳边，低声道： “王翦，寡人刚才说的“埋了吧”，是说把此事埋了，以后谁也不要再提起寡人与太后，当年在邯郸受辱之事，寡人不是让你把人埋了，“ 王翦抬头望向齐孟，眼神呆滞，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王翦，以后不要再胡乱埋人了，搞得咱们大秦好像是虎狼之国，寡人好像是暴君桀纣似得？” 王翦呆呆望向齐孟，虽然他没听过“搞“这个现代词汇，不过却已经清楚秦王此话含义。 一言以蔽之，秦王臭不要脸。既想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山东六国，谁人不知秦是虎狼之国，秦王是虎狼暴君？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王大将军沉默片刻，模仿秦王语气，低声道： “王上不辞劳苦，星夜赶往邯郸，不就是为了给宣太后报仇，杀掉这些仇家吗？臣听闻太后贵体·······” 也不知道是谁给王翦的勇气，他竟然用宣太后压自己，齐孟表示很惊讶。 “宣太后在咸阳对寡人说，从今往后，寡人不止是秦人的王，还会是天下的王，哪有君王屠戮子民的道理？“ ”孟子曰，天下谁能统一？不嗜好杀人的君王能统一，譬如寡人。“ ”所以，人就不要杀了，都放了！“ 话刚落音，众人尽皆哗然，不止是王翦等人，就连侍立在旁的郎中军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齐孟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还不是后世专制皇帝，和康麻子雍正乾隆相比，先秦时代君主手中权力十分有限。 实际上，先秦时代，中国正处于由分封制向郡县制过渡时期。远远谈不上什么君主专制，君王权力有限，君王所掌握的权力，大致与日本战国时代的幕府将军，欧洲中世纪国王一样。 秦汉时代，三公九卿，哪怕是地方县令，掌握权力都极大，否则也不会有汉初七王之乱。 正所谓“我领主的领主，便不是我的领主。”正因如此，秦汉时代，藩王公卿叛乱频发，三家分晋，田氏代齐，嫪毐叛乱，昌平君叛乱，七国之乱，不胜枚举。 好在秦王嬴政在秦国占据绝对权威。 原因很简单。 嬴政此人，自阴谋中诞生，在阴谋中死去，经历过各种政治风浪，要知道，这是位十三岁继位，二十岁铲除权臣，四十岁统一天下的君王，是名副其实的千古一帝。 历史已经证明，那些妄图挑战嬴政权威的人，最后都死得很馋，如嫪毐，吕不韦，昌平君。 虽然颇为惊诧，王翦还是立即下令，将赵人全部放掉。 几个已经被秦军推到坑边，准备赴死的赵人，在得知自己被秦王赦免后，感动的一塌糊涂，纷纷跪倒在地，用生硬蹩脚的秦语大喊道： “王上万岁！万岁！” 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很快，邯郸城中幸存的赵人也跟着喊起万岁。 王翦若有所思的望向这群山呼万岁的赵人，抬头望向齐孟，幽然道：“王上不是最厌恶儒生吗？如何提起了孟子。” “哦，此事说来话长，回咸阳再说。” 再这样胡诌下去，怕是兜不住了。这个王翦，果然很不简单，狠辣而又心思缜密。历史上，秦将王翦光芒被白起等人掩盖。毫无疑问，如果秦王允许他在统一六国之中大开杀戒，那么人屠的美名或许就不是白起的了。 之所以释放这些赵人，除了圣母们的人道主义，更重要的是为了收买人心。 商鞅变法后，为攻灭六国，历代秦王可谓是不择手段，做出许多在后人看来也是惊世骇俗的“创举”。 比如绑架魏军统帅啊，比如扣押楚国国君，总之各种下三滥的手段都让嬴氏玩了个遍。 再加上秦军在战场上魔鬼般的存在，今日斩三万，明日坑十万，搞得天下惶惶，六国震荡。再加上以张良为首的贱人们努力造谣，虎狼暴秦的形象便深入人心，成为秦国摆脱不掉的污点。 齐孟既已经成为秦王，就要努力塑造大秦良好形象。 当然，改变不是靠自己嘴说的，还要靠别人嘴说。 至于说这是穿越者深谋远虑，那当然扯淡。 齐孟穿越到这个世界不过半个小时，所作出的一切选择，皆发自本心。 毕竟没有穿越到嬴政童年时期，很难激发对赵人的仇恨。平心而论，如果把这些人活埋了，除能缓解宣太后心头之恨，对大秦，对秦王还有什么好处呢？ 事实上，坑杀赵人之举，直接刺激了燕太子丹，让这个疯子不惜孤注一掷，忽悠强迫荆轲来咸阳刺杀嬴政。 当然，即便秦国不灭赵，即便嬴政不杀人，燕太子丹这怂货也会不断搞事情的。 想起燕太子丹，齐孟颇为兴奋，据说此人还是自己儿时的玩伴，现在却想着刺杀自己，有机会的，一定要把燕丹抓到咸阳，好好和他聊聊。 “王翦！你攻克东阳后，却率军盘踞东阳，徘徊不前，没有趁胜追击，以致赵国公子嘉率残兵逃往代郡，寡人听说，公子嘉要和燕国合军，负隅顽抗！” 杨端和，羌傀闻言，知道秦王恼怒，纷纷望向王翦。 王将军欲哭无泪，他之所以此时站在这里，完全是拜秦王所赐。李斯让他务必擒拿王上仇家，悉数处死，没曾想嬴政来了邯郸，竟大谈什么儒家仁政，还把人放了，这也太······· “臣有罪，请大王责罚，” 王翦跪倒在地，向秦王请罪，他心知肚明，此刻当然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再提起李斯，否则以嬴政的性格，绝对饶不了自己。 他感觉到王上对自己颇为不满，然而具体做错了什么，王翦实在是想象不到。 小红帽赵高在旁边观察已久，他也不知秦王为何急忙赶来邯郸，不过看到这里，也猜出了八九分。 “王上息怒，王将军是为大秦江山社稷着想，毕竟这邯郸乃赵国都城，不容有失，再说那赵国余孽，乃苟延残喘，不足为虑！赖王上庇佑，王将军定能将其一举击溃！” 齐孟见差不多够了，便脸色放缓，语重心长道： “赵高说的是，幸得三位将军勠力同心，才攻灭赵国，只是眼下燕齐未定，寡人坐卧难宁，尤其是这个燕国，表面连横，背地里却和三晋勾勾搭搭，屡次与我大秦为敌，这次决不能让他喘息，一定要灭了！” 历史上，王翦攻灭赵国后，率十万秦军在东阳至中山县（2）一带屯扎，多日徘徊不进。 不知是在养寇自重，还是真在帮秦王搜捕仇家。 直到后来荆轲刺秦后，嬴政严令之下，王翦才开始大举攻燕。 “切勿延迟，尽早攻克蓟城！燕太子丹，寡人要活的，“ “诺！” 如果可能，占据燕国后，继续挥师东进，一举解决朝鲜问题，如果可能，接着造船东渡扶桑········ 虽不是军迷，不过拳打欧美脚踹韩日之类的YY，也是经常会做的。 以秦军当下实力，征服朝鲜应当不成问题，要想长期维持半岛上的统治，那就，呵呵。 蛮夷之地，成为中原王朝属国已经不易，何况是直接占领。 一言以蔽之，统治成本太高，让秦军在棒子这块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必然不能长久。 所以征服朝鲜，远渡日本，决战罗马，统一全球之类的迷梦，还是暂时放下，长城工地马上喊你搬砖了。 没有始皇帝那般雄才伟略，但只要不作死，还是很有搞头的。 军事论坛上键盘军事家们各种高论涌现眼前。 提前十年灭六国，阿房宫秦陵烂尾，统一货币去你妹，焚书坑儒以后搞，徐福仙药继续找，南越匈奴让它蹦哒。少吃药多锻炼，陈胜吴广项羽刘邦全干掉，废郡县，行分封······ 按照键盘侠们的高论，大秦或许还能再延续个几百年。 想到这里，齐孟傻傻一笑。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王上，赵王迁当如何处置？” 王翦忍不住打破沉默，他这趟回邯郸，除了给嬴政报仇，还把赵国迁带来了。 第4章 为你写诗 齐孟依稀记得，原本历史位面中，赵王迁被俘后，被秦王流放房陵（1），在深山中写下感人诗篇，名为《山水》。其诗曰： 房山为宫兮，沮水为浆。 不闻调琴奏瑟兮，唯闻流水之汤汤！ 水之无情兮，犹能自致于汉江； 嗟余万乘之主兮，徒梦怀故乡！ 夫谁使余及此兮，乃谗言之孔张！ 良臣淹没兮，社稷沦亡； 余听不聪兮，敢惹秦王。 据说，这诗把看守赵王的秦军守卫全都感动哭了。且不论此诗是否为赵迁所作，如果让这诗流传出去，一贯擅长造谣的张良必然加以利用，编造出各种谣言，拼命诋毁嬴政。 秦末谣言数不数胜，什么“始皇死而地分”啊，什么“今年祖龙死”啊，还有什么”大楚兴，陈胜王”啊。 最奇葩的当属那句“阿房，阿房，亡始皇。”直到现在，所谓的阿旁宫是否存在还是个历史之谜，这造谣的本事也太大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大秦帝国就是在各种谣言中渐渐走向灭亡。 制造谣言的人，显然已经掌握时代舆论，否则嬴政也不会频繁东巡，刻石记功，在舆论上向阴谋家发动反击。 可惜始皇帝死得太早，舆论战完全落败。 不过现在穿越者来了，嬴政没干完的事情，齐孟来帮他做。 首先要做的，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舆论上，将这些渣渣们彻底踩在脚下。 “来人，将赵迁带上！” 片刻光景，在众人注视下，体型肥硕桀骜不驯的赵迁被押到秦王面前。 《史记》记载，赵迁母亲乃倡优出生，由于某种优秀技能，受到悼襄王（2）宠信，不惜废掉长子公子嘉，立其子赵迁为太子。 赵迁此人，性格暴戾，听信谗言，赐死李牧，奸臣郭开。 如果司马迁没胡说的话，此人可谓既无品行，又无能力。最后被嬴政流放深山，也算是咎由自取。 齐孟正要开口问郭开现在何处，却听赵王厉声道： “公子嘉率兵五万，驻守代郡，燕太子丹，一心灭秦，若燕赵合力，破秦可期！嬴政，你死期到了！” 齐孟嘿然一笑，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嘴硬。 “赵迁，你昏庸无能，忠奸不分，杀武安君（3），任用郭开，公子嘉就要自立为王了，至于燕太子丹，连他自己都保不住，你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郎中军何在！给寡人狠狠的打！” 两名精悍郎中军甲士，拎起赵迁，一顿拳打脚踢，直打到赵迁头破血流。齐孟挥手示意停下。 “秦楚本为同宗，却骨肉相残，为何？只为天道苍苍，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寡人要拯救天下苍生，所以就要杀光你们这样的暴君！卫士安在？” “臣有罪，求大王开恩！” 见秦王决意杀掉自己，赵迁瞬间崩溃。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北宋的宋徽宗，听过吧？康麻子的孙子乾隆听过吧？楚国的三闾大夫屈原，听过吧？南唐的李煜，听过吧？“ 赵迁连连摇头，又很快点点头，他声音颤抖，结结巴巴背诵起《离骚》。 “帝····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够了，寡人免你不死，封你为违命侯，以后留在咸阳，为寡人写诗，让天下传颂！“ “诺！“ 赵迁脸如土色，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谢大王不杀之恩！我王圣明！” 身边王翦，杨端和等人脸上露出婴儿呆滞的表情，傻傻的望向齐孟，却听秦王高声喝道： “把郭开带上来！” 很快的，一个尖耳猴腮，面目猥琐的老头被押上来。 这位两朝老臣，经历悼襄王，幽谬王两朝，可谓历经沧桑，各种政治投机自然了若指掌。 郭开在赵国劣迹斑斑，廉颇被除去兵权，也是此人在背后作梗。 先秦时代，人才自由流通，这才有朝秦暮楚的典故，郭开见秦王前便早有准备，未及上前，便山呼万岁。 “我王圣明，一举铲除暴赵，是为黔首之福，社稷之福，臣愿追随大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现有代郡山川形势图，大王得图，荡平余孽公子嘉，必然易如反·····” 暴躁是什么鬼？是一种性格吗？ 眼前这位简直是历代奸臣的祖宗，几句话说的滴水不漏，恰到好处，既表明了自己当下的立场，又清楚明白的告诉秦王，他郭开还有很大价值。 要知道，在先秦时代，地图具有极端重要性，因为交通不便，也没有无人机，地图绘制难度可想而知，事实上，在这个时代，哪怕是一张充满现代抽象主义的地图，在统帅眼中，也是抢手货。荆轲如果不带督亢地图到咸阳，嬴政会见他吗？ 实际上，在原本历史位面上，嬴政对郭开网开一面，还将他带回咸阳，予以任用。 后来，郭开回邯郸搬运财物，莫名其妙就死了。 齐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复杂。 “推下去，斩了！” 杀人是不可避免了，只有胡萝卜没有大棒当然是不行的。然而出乎意料，赵高竟然站出来替这个赵国权臣求情。 “王上，此人诚心投靠大秦，眼下六国未尽平定，正是用人之际，不可·····” “再给他求情，就连你一起砍了？推下去！” 赵高脸色惨白，不再说话。郭开应该是给了他不少好处。 齐孟目光投向小红帽赵高，放开喉咙道： “奸佞之臣，便是如此下场！违命侯何在？“ 赵迁面如土色，趋步上前。 ”寡人命你即刻赋诗一首，要有酒，要有肉，要有仁义，要有砍头，要有寡人，要有天下！” 第5章 舌尖上的秦国 赵王迁一脸懵逼，脖子憋得通红，酝酿许久，终于还是没能做出一句诗来。 不出齐孟所料，有酒有肉有砍头有天下的诗，他是做不出来。 李后主，宋徽宗不是想做就能做的，被王位耽误的诗人，几千年下来也就这么几位，康麻子的孙子，一生附庸风雅，写下万余首诗歌也没卵用，大都是些垃圾。 齐孟也不为难赵迁，拍拍赵王肩膀，和颜悦色道： “跟寡人回咸阳，像屈原大夫一样，去渭河里洗一洗，或许就能诗兴大发了。” 赵迁被吓出一阵冷汗，他知道屈原最后是投江而死的，合着秦王的意思是让他去咸阳自行了断？ 齐孟转身望向王翦，杨端和，羌傀，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太后玉体有恙，寡人不可久留邯郸，拜托诸位齐心协力，早日攻灭燕国，生擒太子丹，寡人先行一步，回咸阳等候诸位捷报！到时一并论功行赏！” 说罢，扬起衣袂，朝王三位大将深鞠一躬，齐孟也知道，搁在先秦，这样的施礼显得不伦不类，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至少古装片里都是这样的。 好在众人没有表现出惊讶之色，这也难怪，秦王今日处处与往日不同，自然就没人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臣必当竭尽全力，攻灭赵高，王上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王翦三人忙向亲王还礼，动作却与秦王相差无几。 齐孟正要登上马车，忽然回头望向王翦，厉声道： “邯郸已破，赵人惶恐，诸位不可屠城！将士们所立军功，全部登记在册，寡人自会重赏！” 三人迟疑不绝，倒是杨端和率先向秦王举手称诺，王翦，羌傀更跟着应诺。 齐孟眉头微皱，登上马车，在郎中军严密护卫下，车队缓缓朝西而去。 走出好远，还听见背后邯郸城方向传来赵人山呼万岁声，齐孟心中一颤，伸手摸向那张死不瞑目的大熊猫皮，却是心头不悦。 这个时代的道德观念与后世相差很远，人道主义什么的就免谈了，破城之后，屠城倒是诸侯们的必修课。不是因为大家如何如何残暴，而是有着许多方面的原因。比如摧毁敌军意志啊，增加士兵收入啊，缓解士兵作战紧张啊，总之一言难尽。 实际上，这项传统被保留数千年，当然，到了文明时代，只有日军这样的禽兽还会搞各种大屠杀。 邯郸幸存的黔首数量有多少，他们会不会遭到秦军屠戮，《史记》中是没有任何记载的，齐孟也不知道现在秦军是不是还在杀人。 即便是在屠城，他也无力阻挡。 之所以要急着离开邯郸，是怕在众人面前说话太多会路出马脚，尤其是当面对王翦那双锐利眼睛时，虽然强装镇定，心中却已忐忑不安。 之前说过，秦汉时代是分封制度向郡县制度过渡的时代，从始皇帝的废分封行郡县到汉初分封异姓王，短短几十年时间，中间反反复复，可见这个过渡有多么艰难。 分封制度下的秦国，不仅三公九卿权重，就是宗室势力也不容小觑，嬴政只是宗室的代言人，说的更直白一点，哪怕齐孟此刻被人刺杀。大秦帝国照样正常运转。立即会有实力强大的宗亲填补上位。 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这句话用来形容穿越者当下处境是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在真正掌握权力之前，绝对不能作死。 车队缓缓向西，近千名的郎中军的队伍气势浩荡，所向披靡。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官道上唯有马蹄与车轮响声，齐孟听着哒哒的蹄声，不由得想起小红帽赵高。 按照《史记》中的说法，赵高应该称之为大秦帝国罪人之一。 不过在齐孟看来，这个疑似阉人的家伙很可能是给胡亥背了锅，才会如此招黑。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赵高后来的确是杀了秦二世胡亥，仅从这点来看，此人也不是什么善类。 此刻，赵高正骑一匹黑色骏马，不远不近的跟在秦王车驾后，根本不知道秦王正在偷偷打量自己。 西汉之前，马镫在中原尚未普及，人在马上，想要保持平衡，就必须用小腿死死夹住马腹，所以说这个时代骑马并不是件轻松事情，甚至比步行还累。 齐孟注意到赵高马术娴熟，在马背上神情淡然，不时朝四周张望。 “此人武力不凡啊，”齐孟在心里叹道。赵高双臂粗壮，身形敏捷，很难想象这是个割去鸡鸡的阉人。 史料记载赵高外貌俊美，而今看来，这个记载没有错误。齐孟不由怀疑，在断袖成风的秦汉时代，秦王嬴政和此人之间是否存在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人总是好奇心极强的动物，好奇能害死猫，却也能让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 不过眼下却有更重要的事情。 “寡人饿了，” 齐孟的确是饿了，他原本就是个吃货，出门在外，零食什么的都是少不了的。刚才在邯郸时便饿得不行，一直在想着怎么措辞，甚至想出了许多版本。 如，寡人该进膳了，寡人腹中空空，寡人的辣条呢？ 然而最后齐孟发现，无论他怎么说，只要一开口，必然会说错。因为早穿越之前，没人向齐孟介绍两千多年前的秦国餐饮礼仪。 既然如此，那就信口胡诌吧。 很快的，小红帽赵高从门帘外探出半个身子，满脸谄笑。 赵高手中端着镶刻有乌鸦的大漆盘，里面装满了各种碗碟，齐孟瞅那乌鸦一眼，觉得很是晦气，忽然想起秦国的图腾是鸟。 漆盘中盛放着肉干，汤饼（1），酱（2）之类的食物，让齐孟诧异的是，赵高还拿来个装满清水的陶罐。 原来古人也是注重清洁卫生的。 赵高笑盈盈的将漆盘放到秦王面前的案几上，一边介绍各式菜品，一边对齐孟道： ”王上，臣都已经尝过了，“ 齐孟微微点头，赵高的意思是他已经替王上试毒，可以放心食用。 ”这是赵地的肉脯，用的是上好的黄牛肉，汤饼还是前天从咸阳宫带来的，是王上最爱吃的······“ 赵高曼声如水，比后世声优还要诱惑，听得齐孟头皮发麻，怀疑他是不是在勾引自己。 赵高介绍菜品时，齐孟已经洗了手，抓起牛肉干咀嚼起来。 当然是细嚼慢咽，除了奇葩的岛国居民，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细嚼慢咽总是正确的餐桌礼仪。 美味的牛肉干，薄如灯丝，入口即化，好像还经过烟熏，别有一番风味，连续吃了好几块。 谁说先秦时代，华夏没有美食？ 齐孟食指大动，抓起把牛肉干，蘸了蘸点酱，塞进嘴里。 “王上，多吃一些，高渐弃肉酱，也是王上近来爱吃的，这次来邯郸，臣让庖丙给王上备下了一大罐。” 齐孟扼住咽喉，脸色惨白： “高渐弃肉酱？”” 赵高像是在陈述一件极普通的事。 “王上不是最爱吃他的酱吗？今日不合胃口？” “高渐弃是何人？他与高渐离是什么关系？” “王上忘了？“ 见齐孟一脸茫然，赵高连忙道： “两人乃是亲生兄弟，去年合谋行刺大王，高渐弃被郎中军斩杀，王上命庖丙将他做成了肉酱，就是这个，“ 小红帽边说边指了指案几上面的那一小碟肉酱。 ”他的兄长高渐离侥幸逃走，各郡县都在下令通缉呢。” 齐孟将没咽下去的牛肉干全部吐出来，举起陶罐疯狂洗漱。 天杀的赵政！你还敢吃人！ 注： （1）汤饼是先秦时代流行饮食，类似现在的馄饨。 （2）酱。主要为肉酱，亦有豆酱，鱼酱，为先秦时代主要饮食之一，为贵族享用，周天子有赐酱传统。孔子曰：不得其酱，不食。 第6章 天生的嬴政 打发走赵高，齐孟情绪低落，这顿人肉大餐让他对先秦历史又有了新的认识。 《史记》中不乏吃人记载，如三家分晋中，晋国四卿之首的智瑶，便被赵襄子分食，还被砍去首级，制成饮酒的首爵。 至于灾荒之年，百姓相食的例子，那就更不胜枚举。 秦王嬴政是否吃人，《史记》并没有任何记载，不过这也难怪，司马迁毕竟没有机会深入咸阳宫，走进秦王庖厨，仔细参观。 实际上，吃人在古代历史上并不罕见，甚至在王朝末期是普遍存在的事情，历朝历代，只要发生大规模饥荒，都会出现人相食的现象。 当然，这一现象也不完全存在于古代，实际上，在某些未进化完全的人种上，也会出现这种返祖现象，比如岛国人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太平洋战场上，在孤立无援的海岛上，弹尽粮绝，陷入绝境的日军会食用俘虏。 实际上，由于秦国地处西垂，与戎人杂居，远离中原，受周礼影响较轻，人祭，人殉，在秦国存在的时间很久。 春秋五霸之一的秦穆公就曾是人祭的坚定维护者。 穆公去世时，殉葬而死的臣子有一百七十七人之多，其中最有名的当属忠臣，奄息、仲行、针虎三人。 当时秦国国人悲痛万分，赋《黄鸟》之诗，祭奠这三位大臣，其诗曰：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现代考古学已经证明，人殉与吃人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穆公之后，大规模人殉虽不见史册，然而吃人这个传统，不知是否为历代秦王传承下来。 嬴政自幼在邯郸为质，饥寒交迫，备受欺凌，过早目睹了人世间阴暗。十三岁时，好不容易返回咸阳，童年阴影还未散去，便又经历亲人背叛，各种权力争斗。 嬴政身边之人，如吕不韦，嫪毐，昌平君等，先后背叛嬴政，就连他的母亲赵姬，也与情夫嫪毐勾结，在嬴政即将掌权秦国大权时，准备发动宫廷政变，置他于死地。 当然，所有这些都出自太史公司马迁笔下，是否属实，齐孟也不知道。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倘若这些经历都是真的，历经噩梦童年，众叛亲离，嬴政还没有人格分裂，完全疯掉，那只能说是医学上的一个奇迹。 或许正是因为仇恨已经深入秦王骨髓，嬴政才会像赵襄子那样，将刺客制成肉酱，随身携带。 齐孟忐忑不安，刚穿越到这个时代不久，便已目睹了它的疯狂与残忍。 那么，到了咸阳，等待自己的又将会是什么呢？ 透过马车车窗望向夜空，圆月弯刀，月黑风高，隐约感觉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朝自己缓缓逼近。 一路无事。 两日之后，郎中军护送秦王返回咸阳，咸阳城门前，早有九卿迎候。 齐孟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秦国都城，感受两千多年前的风土人情，便被廷尉李斯催促。 “王上，医官说太后快撑不住了，王上赶紧进宫吧，” 李斯身材清癯，眯缝的眼睛中流露着狡黠，说话有些底气不足，乍看上去，与其说是权臣，不如说更像是个小吏。 “即刻回宫！” 对齐孟来说，虽然他现在对躺在溧阳宫里那个奄奄一息的太后没有什么感情，但此时自己已不是历史旁观者，而是宣太后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在赵姬生命的最后时刻，嬴政当然不能缺席。 溧阳宫，灯火凄迷，齐孟在婢女带领下朝深宫走去。 “太后如何了？” 齐孟才意识到，真实历史位面上的秦国远比《史记》记载的要复杂很多，而且司马迁的说法，存在很多毛病。 和《史记》记载不同，站在齐孟面前这位赵高在不像是个阉人，而且他现在已经位居太仆，是为大秦九卿之一。 “好在还不是郎中令，”齐孟暗暗庆幸，如果他再稍晚几年穿越过来，秦王的私人卫队，中郎军为赵高控制，牌就不好打了。 眼下最要紧的还不是赵高，齐孟相信，只要自己还没死，这种奸佞小人便掀不起什么风浪。 对齐孟或者大秦来说，当下最要紧的是牢固掌握兵权，而最需要改变的是郡县制。 掌握兵权不难理解，陈胜吴广起义后，秦国之所以旋即灭亡，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两支主力军队皆不服从咸阳调令，袖手旁观，尤其是驻守南越的任嚣赵佗军，不仅不派兵北上，竟然割地称雄。 这也不能完全怪别人，要怪只能怪咸阳被攻破的太快，除北部孟天军，其余秦军根本没有时间赶来救援。 至于具体如何操作，齐孟现在还是一团乱麻，他必须首先赶回咸阳，询问身边谋臣，比如冯去疾。咨询天下事。 至于李斯这个庸才，留在咸阳也是个累赘，早晚要给他打发了。 商鞅变法后，秦国便开始实行郡县制度，全国被分为十多个县，县令由秦王直接任命，形成两级政治格局。 始皇帝统一天下后，召集群臣讨论，六国之地，是行分封还是郡县。 当时几乎所有大臣都建议实行分封制，唯独李斯揣摩到了始皇帝心意，坚决主张实行郡县制。而且说什么周天子实行分封制，才导致天下诸侯战乱不休，皇帝陛下好不容易统一六国，再行分封制，是自己树立敌人，。 始皇帝对李斯此话深以为然，于是便将郡县制推广到六国旧地，而且在县的基础上又增加了郡，将天下划分为三十六郡，郡之下为县，县令由皇帝直接任命。 郡县制看似将地方大权收归咸阳，看似加强了皇帝权力，实则不然，秦末天下大乱，三十六郡，数百个县中，只有少数官吏坚持抵抗，与叛军作战，更多的人则是选择当了带路党。 等到刘邦入关中，下蓝田，围攻咸阳时，失去武力的秦国宗室只好束手待毙。 然而如果全部分封，汉初七国之乱，骨肉相残的悲剧恐怕会提前上演。 因此分封制与郡县制之间的微妙关系，还需认真思量。 第六章 太后 “政儿，你来，” 烛火摇曳，暗若幽冥，大政宫深处，宣太后赵姬躺在床榻上，面容憔悴，呼吸微弱。 秦国宗亲环立床榻四周，寂静无声，咸阳宫侍医夏无且背着沉重的药囊，半蹲在床榻前，不时抬头朝太后张望。 在大政宫婢女搀扶下，秦王走过几道幽深的长廊，来到母后面前。 两个来自义渠的巫师，已经准备好了念给死人的祷文，还有些散发着淡淡香味的艾草。 齐孟听见宣太后呼唤，不由自主往前几步，同父异母的兄弟子婴，见到秦王姗姗来迟，低声抱怨了什么，声音太小，齐孟没有听清。 “娘亲，孩儿来了。” 躺在床上的老女人，是秦王嬴政的亲生母亲，历史记载她原本的身份邯郸美姬，因此后世称之为赵姬，可见，她连自己名字也没有。 就是这个女人，后来备受人们责难，据史料记载，嬴政登基前后，吕不韦专权，嫪毐谋反，以及后来的昌平君叛乱，各种针对秦王本人的阴谋，多少都与宣太后有关。 红颜祸水这个词语用在这个女人身上最为贴切，不过红颜祸水的故事，实在太多。 从褒姒的烽火戏诸侯，到杨贵妃的一骑红尘妃子笑，再到南唐的大小周，明末的陈圆圆，用女人来掩饰男人的无能，这样的故事齐孟早听得腻烦。 平心而论，齐孟对宣太后并没有任何厌恶，搁在后代，史书中赵姬的坎坷经历堪称女性追求自由爱情的典范。 这个女人和齐孟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遑论母子感情，他只是一个冷冰冰的穿越者，而赵姬，仅是他名义上的母后。 至于这个女人生前到底经历过什么，传说中的嫪毐吕不韦叛乱，真相到是什么，在赵姬死后，将再无人得知。 秦王在世界上最亲近的人，现在即将要离他而去，想到这里，齐孟忽然感觉一阵莫名悲伤。 “娘，孩儿从赵国回来了，“ 按照司马迁《史记》记载，此时躺在床上的这个老女人，心中最挂念的是千里之外邯郸的那些仇家。嬴政之所以将邯郸仇家全部杀死，都是受宣太后影响。 对于那些曾经欺负过赵政母子的赵人，齐孟并没有复仇的冲动，不过现在为了让宣太后走的安详些，他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邯郸仇家都已经被寡人活埋了。 ”娘，孩儿把当年欺负咱们的仇家都杀了，都埋了！“ 齐孟兴高采烈道，语气之间充满复仇的喜悦。 躺在床榻上赵姬没有什么反应，原本睁开的眼睛缓缓闭上，灯影落在老人脸上，不能看见她脸上神色。 “政儿，” “娘，孩儿在，” 皱纹爬满她的额头，白发灿若繁星，皮肤松弛，色泽如蜡，死神开始在床榻徘徊。 然而这一切，却夺不走住她动人魂魄的容颜，她神情自若，丝毫不见濒死之人狂暴愤怒还有恐惧。 齐孟注视着她的脸，心中忽然产生疑问，眼前这个女人真的像史书记载中的那样赢荡不堪吗？ 赵姬轻轻摇动左手，双目紧闭，旁边的两位义渠巫师早已做好准备，等待太后咽下最后一口气。 “大王，快喊，快喊太后！“ 侍医夏无且站在齐孟身后大声喊，这是秦地风俗，在将死之人身前大声喊叫，据说这样才能留住他的魂魄。 “大王，快喊啊！” 情急之下，齐孟放开喉咙，大声喊道：“娘亲！孩儿在这儿！娘亲！” 接连喊了好几声，宣太后痛苦的睁开眼睛，充满疑惑的望向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世界。 “大王，快喊啊，继续喊啊，” 夏无且跺脚催促，脸色涨的通红。 齐孟感觉眼前一阵晕眩，看着太后痛苦的表情，忽然抡起拳头砸在背后嚷嚷不停的夏无且脸上。 “喊你妹啊，滚！” 侍医夏无且一脸茫然，然而被秦王震慑住，吓得连忙退走。 齐孟上前一步，凑到太后身边，他闻到床榻上弥漫着谈谈的草药味，正在他好奇自己为什么没有闻到死人味道时，宣太后那只已经放下的手又吃力的升了起来。 “政儿，吃，吃汤饼，别让赵人看，看见，，，，。” 老女人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从地下发出，左手缓缓升起，***着秦王脸颊，将她想象中的汤饼喂给还在邯郸做人质的赵政。 “政儿，快吃，快·····” 手臂堪堪滑落，瞳孔中最后一抹余光渐渐散去，宣太后赵姬的生命走向了尽头。 “娘！” 义渠巫师点燃艾草，嘴上念着祷文，来回在寝宫走动。 第8章 荆轲来了 赵姬离开人世后，秦王嬴政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在这个世界，他再无可信赖的人，王翦率兵继续攻赵，公子嘉的首级很快就会送到咸阳，比原本历史位面上要早很多。 大秦这架战车此刻还在滚滚向前，齐孟无力阻挡什么，灭赵之后，便是灭燕，就在齐孟准备召见李斯，商讨一下郡县制与分封制之间的关系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齐孟手足无措。 燕国使者来了。 没错，就是荆轲和秦舞阳，和《史记》记载大致一样，他们不仅带着燕国督亢地图，还带着秦国叛逃将军樊於期的人头。 “王上，燕使已到咸阳，臣将他们安排在驿馆歇息，” 中庶子蒙嘉向秦王禀告，他是嬴政的宠臣，与赵高一样，得以随身侍奉秦王。 据说荆轲和秦舞阳来到咸阳后，用重金贿赂蒙嘉，蒙嘉在秦王面前拼命夸耀燕国使者如何贤良，这才有后来的朝服九宾，盛情接待荆轲一行。 “那就朝服九宾，明日召见吧，” 齐孟不想刻意改变历史走向，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刺客来了，那就好好招待他吧。 这样想着，他把目光投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侍医夏无且，自从上次在大政宫把他吼了一句后，夏无且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变得沉默寡言。 “喂，你的药囊呢？” 突然被秦王这样问，夏无且一脸茫然。 “明日记得把你药囊带上，会有用处的，” 齐孟脸上表情意味深长，这位夏无且，据史书记载，当荆轲追着嬴政绕着主子乱跑时，幸好夏无且抡起药囊，打向荆轲，秦王这才逃得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