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闻到的世界》 第一集 叶殊从睡梦中惊醒了。 几乎是一瞬间,她由于心悸而引起的骤然心跳,迅速从床上挺腰翻起,不慎触碰到腰上刚刚愈合还残留一点肌肤收拢的紧致感的伤疤——这是她几个月前的卧底行动留下的“礼物”,伤疤狰狞,如同一片束缚在身上的湿润枯叶,无法祛除,象征着她曾英勇无畏。 叶殊抿了一口温水,脑子里混沌不清。她时而想到了梦里残留的一些景象:虚掩的门,门后有人在说话,谈话声音很轻,她好似听到了什么惊天的大秘密,惊恐之中捂住了嘴。再然后,就是她的身份快要暴露,于是提前发动紧急红色追击警令,和警方里应外合,抓住了一些贩毒团伙里面的小喽啰,她却因被人追击,坠下山崖,九死一生…… 叶殊只记得这么多了,她因伤到头,又有心理上的问题,患了心因性失忆症。只遗忘了一部分卧底的生活,日常的人与事却还是历历在目。所以,并不影响她现在的刑警工作。 “叮铃铃”电话倏忽响起。 叶殊将手机夹在肩与脸颊之间,细声问:“喂?” “叶老大,我啊,小宁。” 叶殊问:“怎么突然想到打电话给我?现在才早上五点吧?” 小宁是她以前在警校里认识的朋友,现在被分到她所在的重案组里。 “徐队长让我跟你说,今天务必要把纪先生接到手。” “得令,让徐队长瞧好了,我保证完成任务。”叶殊笑了一声,说,“不过就是接个人而已,需要我亲自去吗?这纪先生架子可真大啊。” “还真就得你亲自去,谁叫队里就咱俩两个女的。我肯定是不合适了,最近在跟着徐队长办别的案子,也就你能去了。” 叶殊皱眉,不解:“你等会儿,纪先生还要挑人?” “我也不太懂这些弯弯道道,反正徐队长就这么一说。他和纪先生是老朋友了,总是知晓他一些习惯和秉性的,我在想,难道是要你用美□□惑?谁知道呢,别问这么多了,去见见就知道了。”小宁打了个哈欠,“才早上五点,我继续睡了,待会儿还得去派出所里报道,就这样,祝你好运。” 叶殊听到手机里发出“嘟”的一声盲音,心里打了个突,总觉得今天接人的事会一波三折,不那么顺利。 至于这个纪先生,她也听说过,对他的印象就是——这个名叫纪零的男人是生物化学方面的专家,也是调香师,更拥有世界上最灵敏的鼻子。 有他,就连警犬都是多余的。 至于其他,她是什么印象都没有了。 五点时分,当黎明的第一缕日光染黄湖面,叶殊就出发了。 叶殊穿的是警员制服,天冷,已经是初冬了,所以她在外套了一件灰色内夹薄棉的呢子大衣,一路驱车绕进山里。 纪零住的偏僻,地理位置难寻,像是隐匿在荒无人烟的苦寒之地的隐士,让闻名而来的客人都预先做好三顾茅庐的准备。 叶殊扒着方向盘,眉头微微蹙起,不免觉得烦闷。 山里雾重,清晨时刻,每一片纤薄的绿叶尖端都覆上了一层绒绒的白霜,乍一看去,银装素裹,混淆着人的视线。 叶殊像是闯入了迷雾之中,完全找不到方向。 这里几乎没什么信号,好几次车里的gps导航器都不起作用。 她想下车抽根烟,但实际上,她根本就不会抽烟,只是习惯看烟丝上袅袅升起的白色火光,心里能有一些寄慰。 没过一会儿,车总算是开入导航里的大道上。 前方,隐隐出现一座红瓦小屋,砖上漆满了明亮的红色,覆盖茭茭的白,像是童话故事里面的偶然闯入的糖果屋,一切显得格外不真实。 叶殊下车,对照了信箱上的名:zero,没错,完全正确。 恍惚间,她惊鸿一瞥,窥见窗内掠过一个行色匆匆的人,看不清模样,只记得他的眼神——似被笼罩入一顶无门的塔内,朝上望去,一层层圈形的塔楼鳞次栉比,黑漆漆的,浮现出某种特别的清冷质感,让人脊背发寒。 是纪零吗? 这样一个拥有犀利眼神的男人。 叶殊嘀咕一声,总觉得自己的预想料对了一半。她干这一行的,最擅长看一个人的眼睛,眼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的确是至理名言。 “纪先生,请问你在家吗?”叶殊客套地问,腹诽一句:明知故问。 然而,没人回答她。 叶殊又按了一声门铃,喊:“我是徐队长派来接您去协助刑事工作的,听说您昨天刚回国,今天就来叨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四周寂静无声,依旧是没有回音。 突然,她感受到一股暖融融的光,自头顶照下。 下意识的,叶殊抬起头,正对上那个男人灼灼似火的目光——他的眼珠子很黑,眸光很深,仿佛亘古不变的雕塑一般,很久未曾转动。 察觉到叶殊的视线,他微微侧了侧头,动作与弧度精准到几乎用规尺测量的程度,像是一座每隔一小时才会摇曳钟摆的木座老钟,有自己的衡量与准则,轻易不出声提醒这个世界。 “纪先生?”叶殊梦呓一般呢喃自语。 “有事?”他没否认他是纪零,说话态度虽冷淡,却并不疏离漠然,而是带着十成十的疑惑。 他的目光贪婪地横扫叶殊浑身上下,半晌,做出一丁点他感兴趣的结论:“强迫症,袖口没有一丝褶皱,纽扣只扭第一枚,上面有习惯性的脱线痕迹;你的身上没有充满恶意的香水味,很凑巧,在第一面的情况下,你博取了我的好感。我并不讨厌雪花霜的味道,这比一些护肤品上刺鼻的酒精味和谐太多;你的指甲里嵌入了阿莫西林的药粉味道,是用来消炎的,你最近受伤了吗?腰部还有残留的腥味,子弹那股甜滋滋的金属味,甚至是浓烈的酒精味,是枪伤吗?” 他的每一句询问都不像是冲着叶殊来的,反倒是自己对自己的推测进行自我质问,企图从与自身的探讨中获得某种肯定行为的答案。 叶殊一声不吭,静候他中止那喋喋不休到莫名其妙的言论。 凡是天才,都很疯狂。 单凭他嗅觉灵敏这一点,还是勉强承认他的成就,谬赞他是天才吧。 叶殊感觉冷了,山风卷入她的衣领,让她环抱手臂,哆嗦了一下。阳光还未来得及融化这些白雪一样的雾絮,昏黄灯光将那些纷纷扬扬的雾霭,照得如同折入银光的蛛丝,一寸寸,松针一般蛰入人的皮肤。 纪零的瞳孔微缩,按下了窗边的按钮装置,“啪嗒”一声,打开了楼下的门。 他虽一言不发,但叶殊也能从他的行为举止中了解到,这是邀请的意思。 她二话不说,抬步跨入这间质感特别的小洋房里。 屋内有一张长桌,由年代久远的厚实木板搭建,上面摆放着一些蒸馏的玻璃器皿以及各类碾压草本物的瓷囊,与小捣锤。桌后是一个抛光过的木柜子,里头摆满了成千上万的瓶瓶罐罐,从那一丝缝隙里,偶尔流出一线隐秘的辛香。 叶殊对他感到好奇,走近一看,却发现那些瓶内装着古怪的事物:譬如一颗乳牙,下面摆着一张精致的标签,滚了银边,上头写了“六岁躯体的废弃物”;又或者是一滴血,标签上记录着“吸血公爵的食物”,等等,诸如此类。 她猜不透这个男人的意图了,只知道他不但神秘,还有些偏执。 “你喜欢这些味道吗?”突然,在她身后传来一个低哑的男人声音。 叶殊猛地回头,对上纪零清冷的灰茶色双瞳时,心底蓦地一惊,微笑:“纪先生收集这些东西是做什么?” “记录气味,害怕遗忘,”纪零冷漠地说道,“我会记录所有出现在我生命里的气息,也包括今天擅自闯入的你。” 叶殊闻言,头皮发麻。她总有种异常不适的感觉,这种触感难以言喻,如同被一根细密的针贯穿了心脏,那银丝不足以刺穿她的毛细血管,却也能散发力量,扎在最深处,隐隐作痛。 纪零的目光就是有这样透彻的剖析能力,窥读她的七情六欲,所有的内心百态。 “记录我的味道?”她呢喃自语,哂笑,“我能怎么被记录呢?又或者说,我是什么味道的?” “你的味道很新,我并不排斥。相反的,我对你有某种强烈的控制欲。”纪零忽的走近几步,他纤长的指尖抚过木制桌面最上一层,白润的指腹像是一颗玻璃珠一般,轱辘轱辘沿着陡峭不平的脉络,一寸寸逼近,最终触上叶殊的耳侧。 他的气息很清新,带有古怪的草木味,近在咫尺,逼得叶殊不得已闭上眼睛,仿佛刻意忽略入侵者的侵犯,允许对方攻城掠地似的。 就在叶殊做好准备之际,纪零又垂下手,带起一股和煦的气流,由上至下。 他低声说:“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迄今为止,这个世上所有的味道,我几乎是过‘鼻’不忘。可唯独你,暂时让我觉得有些棘手。如果你让我一直闻着你的味道的话,那么,我就答应帮你做事。这是交易,你我之间的交易。” 这个怪人…… 叶殊适时蹙眉,换一个人对她说这种话,她都可以当机立断拧下那个臭流氓的手臂,可独独纪零,让她颇有些束手无策。 他的眼底是一种近乎痴迷的神态,不疯狂,却兴趣盎然,看她如同看一件最精致的物品,渴望欣赏,甚至是占有。 叶殊没回答,只是下意识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肩窝以及腋下……她哪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味道,只是警服里放过两颗樟脑丸,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独一无二的气息?国外没有樟脑丸吗? 她迟疑地问:“或许,纪先生闻到的是……” “并不是樟脑丸,也不是杏仁沐浴露味。你的指尖上还残留了一点牛奶的*,甚至是烟草的粗粝气息……我想说的都不是这些,而是你身上的味道。我可以真诚地说,我喜欢你的味道,渴求占有,或是收集这种味道。” 叶殊嘴角一抽:“你要把我收进罐子里?” 纪零不作声,不置可否。 好吧,看来他真的想过。 叶殊几乎是在瞬间想起小宁说的话——一定要不择手段把人带回警队。 于是,她坚定地点点头,说:“你可以无时无刻跟着我,闻……呃,我的味道。但是我也有要求,你不能触碰到我的身体,也不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做任何奇怪的事情。” “好。”他无异议,歪了一下头,任凭灯光的灰影打在他的鼻侧,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叶殊,仿佛他荒芜的世界里仅剩她一个人。 第二集 纪零说难缠,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棘手,反倒是太轻易能降服了,倒让叶殊有些惴惴不安。 叶殊握住方向盘,回想起先前的场景还有些郁闷——纪零好像在生活方面的智商为零,就连衣服都不知该如何挑选,出门应急所需的必备品也不知该带些什么,光是站在浴室门前,就深思了足足一个小时,最终选择打电话给他远在意大利的佣人,询问相关物品的摆放位置。 最后,还是叶殊看不下去了,她眼疾手快取了他的牙膏毛巾之类的塞入行李箱内打包,在关箱前,还囫囵提了两件男士的四角内裤塞进其中…… 现在想起来,叶殊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她侧头时不时用余光瞥一眼纪零——他正单手撑头,眼珠一瞬不瞬盯着她。疏朗的眉目间隐隐有一丝倦色,却不肯闭目休憩,生怕遗漏她脸上的精彩绝伦的微表情。 她有什么好看的? 叶殊被这目光搞得莫名其妙的,甚至是无所适从。 她不由自主地烫了耳根,原本白皙的肌肤被高温烧成了绯红色,触目惊心。 纪零伸出手,指尖离她的耳垂仅仅只有一寸之遥,他迷茫地道:“高温会让气味变质,变得温和婉转,你的味道好像也出现了一点变化……” “纪先生,请你闭上嘴,专心坐车。”叶殊从刚开始就窝火,现在忍无可忍,甚至有点恼羞成怒。任谁注意到别人害羞的情绪,都是缄默不语,而不是直刺白咧地说出来,还这样点评一番。 纪零听话地闭嘴,坐直了身子,目视前方,世界终于清静了一会儿。 下山的路上,山体滑坡,造成了路阻。 叶殊迫不得已从车上下来,她敲了敲副驾驶座的车窗——纪零侧头靠在上面,额头与玻璃板相接的部位突显出细腻的一片肌肤,这样近的距离,却也没发现他有任何可见的毛孔,毫无瑕疵。 纪零醒来,眨了眨深黑尖塔一般的睫羽,迷糊地问:“怎么了?” “堵车了,下来休息一下吧,车里闷。”叶殊必须时刻关照好他,毕竟他是徐队长亲自吩咐要招待的刑侦顾问,能不能破案就靠他了。 纪零薄凉的唇微微抿起,勒出一线渐变色,许久,他才启唇,说:“有没有水?我渴了。” 叶殊有点犯难,车上水倒是有,只是她喝过了,没有新开的。 “只有我喝过的。”她的言下之意就是没水了。 “哦,麻烦拿给我。”纪零却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还坚持要水。 叶殊无奈地说:“现在没水了,等下山我给你买吧?” 纪零抬眸,轻描淡写扫她一眼,“不是还有你的吗?” “我的?”他的意思难道是要喝她喝过的水?这不太合适吧? 不过转念一想,叶殊以前和师兄弟一起过体能检测的时候,喝水也几乎不分你我,仰着头,隔空就倒,淋嘴里淋头上,怎样畅快淋漓怎样来。 或许纪零也没她想的那么娇气,为了应急,仰头喝个水还是会的。 她把矿泉水递给纪零,恍惚间居然联想到了水流从纪零唇边溢出的画面,他潮红着眼,水渍润湿了锁骨,搁浅了一线水珠,竟也有些秀色可餐。 咳,想歪了。 叶殊赶紧回过神来,望向远处山雾缭绕的路段,余光对着纪零紧追不舍。 只见他小心翼翼拧开瓶盖,没抵触地仰头,直接以唇与矿泉水瓶口相接,缓缓饮水。 叶殊目瞪口呆,这……这是什么意思? 是国外的风俗文化太过于开放,导致没有男女避嫌的习惯吗?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还存在着卫生的问题,他不嫌弃她的口水? 不,重点不是这个,而是……这算不算是间接接吻啊? 叶殊觉得眉心锁得更紧,太阳穴也隐隐作痛了。 她舔了舔下唇,再次提醒:“不好意思,纪先生,这瓶水我刚才喝过了。” 或许他只是听力障碍,没听清她所言的话。 纪零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还明知故犯? “……”叶殊保持沉默。 纪零侧头,“上面有你的味道,一般人气消散的时间与浓度成正比,你应该是在四小时之前喝过的水。我说了,我不排斥你的味道,相反的,我也很喜欢这种味道,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倒不会介意,只是转念一想,以后纪零会不会抢她吃过的东西,用她洗过的洗澡水冲凉,甚至是乞求与她共浴…… 叶殊以手掩额,她究竟是带了个什么玩意儿回队里啊。 叶殊的贴身随行小宠物?拥有世界上最灵敏的鼻子,以及对她惟命是从,守护她,跟随她,直到她被他完全占有。 这可不就是她在缉毒队里工作时带的妞妞吗? 呃,妞妞是她几年前带的一条德国黑背,一条身强力壮的军犬。 好吧,把纪先生比喻成狗是她不对,但这比喻太传神了,以至于隔了好久,她也没能将这个印象从脑海中驱散开来。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山路终于疏通了一条单向车道,供叶殊的车通行。 她将车拉到低档,缓慢行进。为了躲避纪零如火如荼的目光,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滋事找话聊:“纪先生在我之前,有遇到过哪一个也令你感兴趣的人吗?” 叶殊迫切想知道被纪零这样的狗皮膏药缠上以后,会有什么下场。 “你是第一个。” 好吧,无解。 “那么,事物呢?小动物之类的,仓鼠也行。” “我对一张照片很感兴趣。” “那张照片呢?”叶殊问。 “在这里。”他从袖口里扯出一张证件照,里头的女孩扎着马尾,脸上是浅显的高原红,不施粉黛,精神又靓丽,那正是三年前警校刚毕业的叶殊。 叶殊:“……” “事实上,让你来接我去队里,也是我和老徐提的要求。我曾在老徐给我寄的信里闻到了你的味道,他供给我有关你的讯息,我则答应他协助调查的请求。”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预谋好的?徐队长背叛了我?以公谋私?”叶殊难以置信。 “这只是很正常的工作任务,不过,我给过你逃跑的机会,我开了门,也在心里默数三声,你一旦进来了,就表示愿意进入我的世界。”纪零的嗓音依旧很缓慢,又沙又柔,尽管轻到恰巧足以让人听清,却并不让人有任何一丝反感的情绪。 叶殊在心底发誓:如果她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那她这辈子都不会踏进那间小洋房,尽管她再怕冷,被皑皑白雪覆盖,冻到手脚僵硬,心脏骤停,她也不会进去取暖。 如果有可能,叶殊情愿一辈子都不跟这个男人扯上任何瓜葛。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叶殊所在的重案三组,最近接手的一桩案子就是跟香水有关,所以徐队长才会灵机一动寻找拥有丰富侦查破案经验,又是调香师的纪零接手案件,他在哪方面都是专家,对这个案件肯定会有与常人有异的分析与推断。 叶殊刚回队里,关于这一起特大连环杀人案也仅仅知晓只言片语,还是昨天刚插入调查,了解的并不比纪零多多少。 回到警局的刑侦单位楼,叶殊给小宁介绍站在屋外看风景的纪零。 他对整个办公室里那种嘈杂的人气退避三舍,按照纪零的话说就是——“坐在靠窗位置的男人昨晚洗澡没有用沐浴露洗下覆盖在肌肤上的油脂”,“坐在柜子前面的那个男人好像刚抽了烟回来”,等等,诸如此类。 纪零伫立在门外,与里头的叶殊遥遥相望。他像是被围困在风雨里无法前进的忠犬,企图寻找主人,顺着被雨水冲刷后偶有残留的气息一路跋山涉水,却最终累倒在距离主人几米开外的距离,心有余而力不足。 叶殊只能去检验科给他寻了一个口罩,将百般挑剔的男人推搡进办公室。 徐靖伸出手与纪零相握,言语里有一线戏谑,“我按照你的要求,让我的得力爱将去接人了。怎么样,还满意吗?” 纪零点点头,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极其吝啬言辞。 徐泾给叶殊使了一个眼色,后者马上将宗卷与档案带到怀中,带着纪零去了旁边的茶水间。 叶殊给他介绍:“凶手在杀死被害人以后,都会将现场布置得非常温馨浪漫,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古怪的香水味,我们特意请辨嗅师来嗅气味,得出结论是,他在每一起杀人案中所用的香水都各不相同。死者的身上分别被泼上一层香水以及一层酒精,原先我们以为凶手是想要纵火烧尸,因为警方赶到才急匆匆逃跑,但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是有其他的目的。总之,我们将其归为满足一己私欲的快乐杀人者,杀人到这样游刃有余的地步,一般都是为了彰显力量,与渴望支配这个世界。换言之,此人棘手的很。” 纪零仿佛在听,又仿佛没听。 他闭目养神,连档案都没翻开。隔了许久,才睁开那双黑甸甸的眸子,哑声问:“他也喜欢味道?” 也? 叶殊不置可否,只能顺着话点了点头。 “或许,他的目的不是杀人。” “什么意思?” “他在制造香水,死者只是香料之一。”纪零不动声色地微笑,得出了有趣的结论。 第三集 “香料?”叶殊显得难以置信,她无法理解人如何作为一种香料入味,至少她没有这个技术,也没觉得一具尸体有什么特别的。 “不能理解,是吗?”纪零双手交叉,以指节抵住下颚,“你知道嗅觉是如何产生的吗?” 他在问她常识性的问题,叶殊自然是知道的。 她小心翼翼地回答:“嗅觉是一种感觉,由两感觉系统参与,也就是嗅神经系统和鼻三叉神经系统。我记得理论上是这样写的,背的对吗?” “对,以及嗅觉是一种远感,也就是它是通过长距离感受化学刺激的,而味觉比较寻常,是一种近感,毫无气味的特有魅力,”纪零滔滔不绝,对此类学术名词的解释很感兴趣,他沉吟片刻,又说,“那么,你知道如何保留气味吗?” “我对这个领域一点都没研究。” “最寻常的方法是将草本植物碾磨,使用冷凝法保存。再之后是挑选喜爱的香氛,混淆,在搭配初味、中味、低味的阶段就是考验你对于气味的支配能力,最后再采用酒精封存,就能完成一件专属自己的香水。气味也是一门艺术,只有真正的艺术家才能有精湛的造诣,而他们也会保留一两件自己最为骄傲的作品。气味也能组建成一个王国,有等级之分。” 叶殊天生对这些没特别的概念,她的皮肤天生就好,所以极少用昂贵的护肤品之类的,更别提香水了。而且在警队里工作,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想要征服那些刺头儿,必用拳头,或者看破案手段是否高明。谁厉害,谁就有说话权。 就连她最之前执行卧底工作时也是一样,在参与这份工作之前,她就私下走了流程,向特区征服律政司申请了“免于起诉保证书”,这样她在获取毒枭信任的期间所做的违法行为则不会被起诉。当时,她也是靠拳头以及狠戾一步步攀升上去,从没有用美色或者女人的特点行事过。 也可以说,叶殊没什么女人味,办起事来,比男人更狠上三分,至于香水什么的……她好像也就用过六神花露水。 一瞬间,叶殊失了神,等再回头说话时,纪零已注视她长达五分钟。某种异样的感觉又从心底盘踞而上,她僵硬地问:“怎么了?” 纪零摇摇头,说:“那么,就给你打个比方。米饭煮熟的热气很寻常,你也闻过,对吗?” “对,我很熟悉。” “这就是初级的味道,也就是普通等级的气味。再然后就是下雨天,雨水击打在地面,扬起尘土,就会散发其余杂乱纷扬的气息,这是略高一级的气息,毕竟天气不由人控制。再然后就是一些独门调制的香精,调香师会用这些味道调制香水,这是高级的味道,只有嗅觉敏感的人才能区分,闻出其中的差异,而这个领域,你已经无法涉及了,对吗?” “是的,我只能说出好闻和不好闻,里面究竟有什么成分,我也不太清楚。”叶殊老老实实认输。 “还有一类,有些人可能毕生都无法触碰,譬如杀人之类的,人死后,尸体会散发出一瞬间的微妙气息,一旦这种气味混淆入香水之中,就会混合成另一种味道,这就是特殊的香料。你之前提及尸体上混有酒精,那么应该是凶手将尸体作为底味,死者躯体上的香水为香氛,再然后用酒精混淆,保存气味。他在制作一种名为‘死亡’的香水,而警方,则是这场香水发布会的观众。他在展示自己的作品,诉说自己是气味王宫里面的无冕之王。”纪零分析出了凶手近乎变态的犯罪心理,令叶殊咂舌不已。 她呢喃自语:“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的目的呢?” “我不知道,或许是为了向我宣战?”纪零望向她,“不过有了你,或许我能做出比他精致上一百倍的香水。” 叶殊双手掩胸,吓得朝后退了几厘米,“纪先生,你想干嘛?!” 他的眼神专注,近乎痴迷。里面的眷恋与爱慕之意颇深,还有种渐行渐远的朦胧深意,无法窥读其中的讯息。 但叶殊本能觉得不好,万一纪零想要效仿凶手的做法,把她制成香水配料,那她岂不是引狼入室了? 纪零歪了歪头,说:“我不会伤害你,活人的气息比死人的更好闻。毕竟我一点都不迷恋人死后——细胞死亡散发出的腐烂的甜腥味。” 他的话音刚落,忽的,从裤兜里传来“滴”的一声来信提醒。 纪零点开一看,邮件上写着:“总算找到你了,幸好我没有放弃。纪先生,我注意你很久了,这一次也是我让他们邀请你来参加我的香水发布会,你喜欢吗?这样美妙的味道,请期待我十一月十一日的作品——新娘的葬礼。ps:不用查这个ip了,我用了掩码,而且电脑也会被我销毁。与其花费精力查我的行踪,不如好好期待我的新作品。那么,再见,我最亲爱的对手。” 叶殊眉头一拧:“死亡预告?十一月十一日会有新的香水?” “我想是的。”纪零说。 叶殊赶紧把这个消息转告徐靖,让他做好准备,这几日再加强搜寻工作,一定要在下一个被害者受伤之前将犯人缉拿归案。 等下班以后,叶殊拿起车钥匙打算回家了。 没走几步,突然接到了徐队长的电话,对方干咳一声,说道:“小叶啊,纪先生的住宿我没安排好,你看你家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旅馆,方便纪先生住几天吗?” 叶殊无奈了,“徐队长,您这不厚道啊。自己喊来的人,烫手山芋转手就甩给我……行吧,就这一次,下次我可不帮您跑腿了。” “好,我女儿今天回家,家里没客房,等过几天把这妮子赶走了,我再让纪先生住家里。” 叶殊哦了一声,挂断电话。她也知道徐靖的那个宝贝女儿,整个一混世魔王,警校出身,现在派出所工作。 她朝前走几步,进入车库。 远远的,叶殊看见半倚靠在车旁的男人——他的上身套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毛线衫,低领,露出锁骨以及线条流畅的脖颈,偶有几根尾发掩盖住耳廓,散发出如梦似幻的艳丽气质。 纪零生的很美,那种美不亚于任何漂亮的女人给予人的震撼,混淆了男人五官上的硬朗,反倒蕴含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与契合感。像是熊熊的一场山火,东风拂过,恰到好处助长了这一片炽热的火焰。一切都是那样从容和和煦。 叶殊愣了一会儿,直到对上纪零那一双布满疑惑的茶色眼瞳。 他问她:“怎么了?” “没事。”叶殊快步走向他,钻入车内,“你想住什么样的旅馆?有星级要求吗?” “必须要住旅馆吗?”纪零的语气有点痛苦。 叶殊说:“那你想露宿街头?” “也不想……”他欲言又止。 “你不提要求的话,那我就随便选了。对了,身份证带了吗?” “没带。” “没带?那怎么登记入住?” 叶殊觉得麻烦,又想给徐靖打电话,却被纪零拦下了,他摇头,说:“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在你家住几天吗?” “和我住?”叶殊倒不防备他,毕竟即使她在睡梦里也有一定的战斗力,一只手都能拿下十个纪零。 “嗯。” 今晚绕进山里拿证件的确不现实,暂住一晚就暂住一晚吧。 叶殊当即把车开回了家中。 她对吃的没讲究,本想出门买快餐吃,纪零却说:“我会做饭,可以帮你。你去休息一下,做好我叫你。”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纪先生?” “不会,这勉强当做报酬好了。” “那谢谢纪先生了。”叶殊的确是累,也不客套了,直接进卧室小睡。 她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入眠,大脑放空以后,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舒展开,就连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与静谧的空间糅合在一块儿。 又是那一扇门,虚掩着,漏出一斜光,暖黄色,里头影影绰绰有人。 叶殊本不该来这里,她怀着警惕小心的心情,一步步朝前迈动,将耳朵贴在门上。 叽里呱啦,一阵嘈杂。 她什么都听不到,痛苦地蹙眉,整张脸都因疼痛而变得狰狞万分。 再然后,她睁开眼,浑身是血倒在地上,触目惊心。 …… 叶殊又惊醒了。 她气喘吁吁,侧头一看,正好对上纪零那一双暗沉的眼睛。 “纪先生?”叶殊的嗓音哑不成调。 “你做噩梦了?” “嗯,我有一些事情想不起来,但每每都会在梦里重现。” “听起来很有趣。” “一点都不有趣。”她起身,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的是睡裙,这是唯一一件她从卧底任务里带回来的纪念品,所以至今还使用着,非得闻到上头的味道才睡的安心,不知出于什么缘故。 叶殊尴尬地说:“我想换个衣服,纪先生能出去一趟吗?” 纪零不置可否,他突然伸出手,朝叶殊的胸口位置探去,越来越近,那炙热的体温险些触碰到她光洁的肌肤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叶殊握住他的腕骨,反手一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制到床垫上。 纪零闷哼一声,额上渗满热汗,“很疼。” 他还知道疼啊,知道疼还做出这样失礼的动作! 叶殊脸上一热,又回想起之前的画面——纪零的五指纤长,再凑近一寸,就会抚上她较为隐秘的部位了,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样看起来儒雅温顺的人,居然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是伪君子!臭流氓!登徒子! “你的胸口有油墨的味道,就在领口的位置。” 叶殊皱眉,伸手抚上睡裙领口,上面是一条厚布加粗过的双层圆领。细细摩挲一番,好像在接近左侧心脏的位置,那一道布条里还嵌着什么。 她用剪刀挑开缝制的线段位置,从中抽出一小张指甲壳大的字条,上面写着——4502,这个序号,意味不明。 再好奇,这时也只能暂且放到一边。 叶殊知道自己错怪了纪零,一时间愧疚起来,说:“不好意思,纪先生,是我错怪你了。” “不用自责,你没有错怪我。我的确是先起了要触碰你的心思,再嗅到那一股油墨味的。”他说的郑重其事。 而叶殊忍无可忍,微笑着,再次拧断了纪零的手腕。 这个……臭流氓! 第四集 晚饭后,叶殊以手臂枕头,手里翻转着昨天拆出的那一张小字条。这张纸是刻意塞入那样狭小的缝隙里,或许是什么重要机密,所以才会这样隐蔽谨慎,甚至藏在贴身之处。 很显然,这应该是失忆前的她所为。 叶殊嘴里细细低语:“4502……”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是编号?还是密码?疑惑是房间号?楼层号?抑或是……电话号码的尾数吗? 她无从知晓,心里还有一个大胆的念头——这与她之前的卧底任务有关,与那个令她畏惧万分的诡谲的梦有关。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信息一定很重要。 因为所有在卧底行动内的进展,她都需要通过线人汇报给警方,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否则之后会受到上头的惩戒与处罚。 而她居然冒着被罚的危险,也将这串数字藏在了衣领之内,变成唯有自己知晓的秘密,那就说明了事件的严重性。 是她叛变了吗? 绝对不可能。 那么,这串数字就是牵连到了一个让她无所适从的惊天大秘密。 让她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敢跟线人接应的警官吐露的秘密。 究竟是什么呢? 还是说,这与她梦里反反复复听到的话有关? 就在那一门之隔的地方,就在那后面…… 叶殊脑海里幻象蹁跹,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可顷刻之间,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鼻翼翕动,冒出了丝丝热汗,最终放弃挣扎,不再想这串数字了。 傍晚,日头正好。 和煦的阳光镀在碎花玻璃上,折射出或红或绿的印象,遍地浮光掠影。 纪零像是昨晚吃够了教训,今天整整一天都老实本分地待在阳台晒太阳。 没了那个男人聒噪的声音,叶殊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她暗忖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但还是遵从本心,走到纪零的房间,屈指,敲击房门。 她喊:“纪先生,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很好,很像他的风格。 “纪先生?” 大约过了五分钟,才有人来开门,正是纪零。他晒了一下午的太阳,仿佛吸取了足够的日月精华的山精野怪,眉梢蕴含了一丝慵懒,嘴角也挂着靥足的浅笑,微乎其微,几不可察。 纪零懒倦地道:“怎么了?” 叶殊摇头,“没事,就问问你晚上想吃什么,要不要去外面的粥铺喝粥。” “好。”纪零对于吃穿方面都没有任何挑剔的地方,一点都不符合他这样神奇的嗅觉特征。 叶殊原以为他会像个真正的科学怪人一样,有洁癖,沉默寡言,喜独居,永远待在深山一隅寂寂终生。但他不是,除了对气味敏感,对陌生事物略有抵触以外,其他的方面都很正常,就像是一个普通人。 但理智告诉她,这个男人绝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也绝对没有那样平凡,不异于普通人。 叶殊带他去老街的粥棚喝粥,点了两三样小菜,还有一碟腐乳。 纪零说:“你知道腐乳的制作方法吗?是将豆腐密封,自然发酵两周而成。最起初,豆腐表面会有少许白毛以及淡粉色粘稠物,甚至伴随着一股极难入鼻的恶臭。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这种腌制品情有独钟,他们是在自杀吗?” 他对腐乳很抗拒,不仅恶言相向,还后移半步之遥,几乎退避三舍,就为了逃离那股无孔不入的腐烂气息。 叶殊无奈了,只能将小菜撤下,随意扒了两口粥就勉强算吃饱了。 纪零紧跟着叶殊的脚步,走了两步,忽的顿住,说:“我想去死者的死亡现场看一下。” “现在?” “嗯,气味能保持的时间不久。一个人的表面积所覆盖的香水大概能维持一到两天的味道,还得看香料含量以及浓度,为了避免气味消散,还是早点去比较好。” “那行,随你吧。我去给徐队长打个招呼。” 叶殊直接驱车去了死人的落地别墅处,偌大的屋子外面还拉着警方惯有的红白色封条,意味着闲杂人等不得破坏场证。 别墅位处郊野,带有自己独立的小院。 叶殊扯开封条,抬步跨入院中,朝后头伫立许久的纪零招招手,“纪先生,这里进去。” 纪零点头示意明白了,随即戴上她递来的一次性塑胶手套,踩着院内的湿土,深一脚浅一脚往别墅内走去。 叶殊:“死者是死在二楼……” 她话音未落,就被纪零拦腰截断,“我知道,我闻到了血的味道。” 叶殊在顷刻之间闭了嘴,她不出声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想挑衅一下纪零的狂妄自大,看看他没了她的指引,能否正确寻到房间;另一个是本能遵循他的意见,让他能完全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可惜,纪零的鼻子是真的天赋异禀。 他凭借傲人的特异嗅觉,准确无误找到了死者的房间,没有彷徨,也没有半分差错。 叶殊甚至觉得他就是迷雾中能够指引方向的指南针,不畏惧任何扰乱方向的风暴,不在任何浅滩深渊中迷失,他有目的,不解风情,从不欣赏沿途的风景,只懂野蛮而鲁莽地直击重心。 这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叶殊也说不上来,但本能地,她更相信了这个男人一点,相信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有助于案件的发展,会还给死者一个公道。 屋内没点灯,凭借稀疏的一点日光照明。 墙上的画作分别是后现代的抽象格调:风暴中摇摇欲坠的船、被俘虏了,正瑟瑟发抖的野鹿,每一幅画都价格不菲,绘制得活灵活现,好似要从画中跃出。 叶殊对上那被小灯打亮的鹿眼,心底蓦然一惊,她总有一种朦胧而怪异的感觉,好似凶手选中这里,并非偶然。 她回忆起死去的三个人——都是女孩,独居,家境殷实。她们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鼻腔与眼睑充血、血管爆裂,是被凶手用手活生生捂死的,身上下没有一星半点的血迹。她们的身上皆披了一层浅薄的白纱,混了香料与酒精,正如纪零所说的,这是一次香水的发布会。 叶殊嘲讽地说:“纪先生,你觉得他调制的香水怎么样?” 居然以死人制作香水,实在是令人费解。 纪零毫不畏惧,居然还张开怀抱,深深嗅了一口,再虚虚吐出。他反复三次,像是解析出了什么,说:“山樱花的香精,还有一点大波斯菊的淡雅气息……山樱花的花语是纯洁、高尚,精神美,向你微笑等等;而大波斯菊则是少女的纯情。这代表什么呢?他的香水名字究竟是什么?” “香水的名字?” “每一瓶香水都有名字,根据香味会取不同的名字。我猜他这款香水想表达的意思是——少女的纯情在向你微笑,以死亡的方式。” 叶殊蹙眉,说:“听起来不太妙啊。” “的确不妙。之前几款香水分别是什么?” “我想一想,”叶殊他们曾寻辨嗅师来嗅过气味,所以也解读出其余的香味,“第一具尸体的香味是鳞托菊和麦秆菊的香味,第二具是水仙百合和橙玫瑰的气味。” “哦?”纪零若有所思地说,“鳞托菊的花语是永远的爱,麦秆菊的花语则是永恒的记忆刻画在心;而水仙百合的花语是喜悦、期待相逢,橙玫瑰则是羞怯与献给你一份神秘的爱。” “这些花语和凶手的死亡预告有什么关联吗?”叶殊咂舌不已,这些多亏是纪零来查案,就凭他们,对花花草草还真的是一窍不通。 纪零走进屋,忽的伸出戴上塑胶手套后,泛白的手指,如蜻蜓点水一般触摸上玻璃窗,低语:“我与你的爱是永恒的记忆,一直烙印在我心底许久。我借花语羞怯表白,献给你一份神秘的爱。我欢喜着,期盼相逢。再遇你那少女的纯情,向我微笑,以无穷无尽的死亡。” 他像是念诗一样,以低迷婉转的动听嗓音,将所有花语按照死亡顺序串联在一起,解读出内里含有的讯息。 叶殊脊背发麻,她凛然地问:“也就是说,凶手在发布死亡预告?他故事里面的你究竟是谁?” “是他的新娘。” “新娘?我不懂。” 纪零回头,看她一眼:“不是说了吗?他最后一件作品名叫——新娘的葬礼,他在尝试最合适新娘的香水,打算用在她的死亡仪式上。” “这个……变态!”叶殊咬住下唇,整个人如坠冰窖,那股冷意几乎是无孔不入,渗透她的四肢百骸,将她淹没,灌满水渍,直到她渐渐窒息。 纪零在屋内又走了几圈,时而蹲下身子,抚起地上的沙土,摩挲一会儿,细嗅,随即摇摇头,表示其余的一无所知。 他们最终选择开车离开,迎着夜色渐行渐远,消失在远处的雾霭厚重之处。 山路前方迷雾重重,正如此时此刻的他们,迷失在暴风雨的深处,浪立如壁,仿佛在瞬间就会迎头砸下,将叶殊等人砸的粉身碎骨。 她扒着方向盘,抿住唇,问:“纪先生还有什么收获吗?” “暂时没有。” “那我们该怎么办?” “等。” “等什么?”叶殊侧头,不满他这样故弄玄虚的话语。 “等我再闻到死亡的初味,”纪零歪头,朝她浅浅扯了嘴角,“别担心,我绝不会让你遇险,毕竟我对你死后的味道一点都不感兴趣。” 第五集 叶殊听了这句话,心中一阵激荡。 无论怎样,纪零都是在为她的安全着想,一心想办法护她周全。 “谢谢你,纪先生。”叶殊不是个吝啬言辞的人,她坦荡也正直,面对喜爱的事情馈赠善意,面对罪恶的事情发泄憎恨,是个敢于随时随地表达真实感受的人。 至少现在来看,她对于纪零是持有感激的情绪,毕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在生死面前也能凛然无惧,并且甘愿挡在她的身前。 “你是在感谢我?”纪零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他愉悦的事情,脸上的表情变得惬意而舒缓,从喉头发出几不可闻的笑声,极浅极淡,“你身上的味道更好闻了,体温是很和煦的温度,心境也很平和,或许让你一直感激我是一件很好的事。不过……” “不过什么?”叶殊一直不清楚他说的好闻的味道究竟是些什么,是传闻中人类的体香吗? 纪零坐起身,将安全带的长度尽可能拉开。他转过头,几乎是与叶殊面对面,呼吸迫在眉睫。 叶殊本能往后倒,微咬下唇,问:“纪先生,你做什么?” 纪零又是略微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划开一点弧度,他轻声呢喃:“没错,就是这样。” “什么样?” “你这个时候的味道也很好闻。在你害怕我的时候,畏惧我会对你做些什么的时候,身上会出现一种如青黄李子一样的青涩味,时令未到,抗拒游客的品尝;如果你什么时候散发出甘甜饱满的蜜桃味,或许就是你不再推拒我,也心甘情愿被我触碰的时候。另一种味道我也仅仅是存留在想象阶段,不过很令人期待,对吧?” 等叶殊心甘情愿被他触碰?那么,是指她爱上他的时刻吗? 叶殊再怎样强悍,本质上来说,也只是个女人,面对充满雄性荷尔蒙、极具魅力的男人面前,说没有一点心猿意马也是假的。 她的确被纪零的外表给征服过那么几秒,但在意识到他们思维以及身份上的悬殊以后,就很快清醒过来了。 她和他不合适,而且她也不会对这种说话棱模两可的怪人报以真心。 纪零对她,不过是对特殊气味的一瞬狂热。就像是一年四季的变换一般,暖春来时,万物复苏,生机盎然,一旦历时过久,就会出现萧条的冬天,皑皑白雪覆盖整个孤寂世界。 最多不超过一个月,他肯定就会放弃她了。 或者是出现了某种新的气味吸引到纪零,他就会马上将她抛诸脑后。 叶殊深吸一口气,避开纪零那灼灼如日光的明亮双瞳,刻意踩下刹车,让对方的身形一颤,被紧致的安全带压制回副驾驶座里。 她避而不答纪零提出的暧昧反问,直戳了得地说:“坐稳了,纪先生。开车可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万一出了什么好歹,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哦。”纪零乖巧地倚回靠背上,他的手还为了配合叶殊,轻飘飘地搭在膝盖上,正襟危坐。 叶殊松了一口气,继续朝家的方向开去。 一路上,她什么话都没说。 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路灯带着惯用的暖黄色调,铺就出一派冬日的萧索景致。亮光把叶殊的身影拉得狭长,照亮她原本灰暗的前路。 叶殊刚打算下车,就被瞬息之间伸出的手拦住了去路——原来是纪零握住了她的手腕。 纪零纤长的指骨扣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印下几道深刻的指印。似是害怕被遗忘的孩子,先奋力抓住即将要失去的东西,再咧嘴哭诉一般。他直到此刻,才虚虚睁开眼,怔忪问:“你要去哪里?” 被抓得紧了,叶殊吃痛蹙眉。 她反手扣住纪零的腕骨,以巧劲迫使他松开手,说:“哪里都没去,到家了,该下车了。” 说实话,她的确有暂时抛下纪零,一个人去清静清静的想法。特别是看他睡梦正酣,之后问起,也可以编造一个“不想惊扰你睡眠”的借口搪塞他。 只是,这个男人是如何察觉到她的离开的? 叶殊自认自己手脚麻利,特别是当年被特训过,很有隐蔽行踪的一套,等闲察觉不出她的动静。 那么,纪零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说,又是他那一只天赋异禀的鼻子? 纪零仿佛察觉到她心中所思,不动声色说道:“我闻到了你的味道。” “味道?” “原本浓郁的香味,却在几秒间变淡,甚至渐行渐远……这是味源消失的讯号,破坏了我精心构造的梦境,所以让我有所察觉,”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叶殊,说,“你是要丢掉我吗?” 呃,叶殊怎么觉得心中升腾起一种罪恶感?像是她无情无义,随意抛弃饲养多年的宠物狗一样。 诚然,纪零也真的不是狗…… 叶殊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解释:“在案子没结束的时候,我不会丢下纪先生的。” “哦。”纪零冷淡地应了一声,把头撇向一侧,生硬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叶殊觉得后脊发麻,某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这是在闹别扭吗? 倏忽,纪零冷冰冰地补充:“所以,在利用我以后,你就会抛弃我吗?” 他想说的意思应该是……始乱终弃? 叶殊觉得头更疼了,“纪先生,这和利用不是一回事。在案子结束以后,我们队和纪先生的合作也就中止了。所以,之后您可以自行安排自己的行程和生活。” “这个案子有些棘手,我觉得我可以用一辈子追踪调查。” “远远超过案件追溯期了……绝对不行。” “哦。”纪零失望点头。 叶殊突然想起一件事,问:“对了,你的身份证还没拿过来,需要去你家一趟取证件吗?不然不好开房,你应该也没带其他证件吧?” 纪零看了叶殊一眼,说:“我已经让佣人将我的证件取走了。”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找不到的。” 叶殊嘴角轻抽一下,问:“纪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绝不会让你找到我的证件,我也绝不会离开你家半步。我说过,我对你很感兴趣。” 叶殊啪嗒一声关上车门,几乎是头疼欲裂。 距离凶手的香水发布会还有三天左右的时间。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内,叶殊必须有进展,否则可能还会出现新的受害者。 她接了个队里的电话,有师弟说死者档案整理好了,还亲自送到了她家门口。 叶殊把厚厚的一摞文件搬运到纪零的房间内,由于他的洁癖实在严重,徐队长只能根据他个人癖好考虑,把办公地点改成了叶殊的家里,这样就能让他避免直接接触到那些令人不喜的男人的浑浊味道。 哪料到叶殊刚推开房门,纪零就一蹬地面,将滑动式的座椅推远。 他俊秀的眉峰微微蹙起,看样子,是对她退避三舍。 这是怎么回事? 叶殊无奈地说:“这是徐队长让我带来的文件,纪先生可以从中找找看有关嫌疑犯的线索。也能直接提供给我,我学过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侧写,可以根据你所说的话,分析出一些潜在的信息。” “嘘,”纪零将食指抵在薄凉的唇瓣中央,他微微翕动鼻翼,猛虎细嗅蔷薇一般带着千万分小心翼翼,最终,夹深了眉头,说,“你的身体残留了其他男人的酸臭味。” “酸臭味?”叶殊是真的什么都闻不出来。 “那个男人抽烟,并且用食指和中指触碰过你手上的文档,因为那两根手指惯夹烟蒂,所以烟草味才会这样重……你们有肢体接触吗?以及香波的味道与沐浴露的陈旧感不符合,中间隔了大约有十几个小时,这说明他在见你之前特意洗了头,却没有更多的时间洗澡……” “这些说明了什么?” “明明时间紧迫,却还是在百忙之中抽空洗了头来见你。由此可见,这个人一定对你抱有某种隐秘的心思,”纪零轻轻呼出一口气,颇有些生无可恋,“也就是说,你去见了其他的男人,你出轨了。” “纪先生,等一下,我需要澄清几点——首先,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并没有出轨这一说法;其次,那个人是我的小师弟,他平时就爱俏,出门洗个头可能是个人习惯;最后,我只是出门拿个文件,正好从一个男人手里拿到文件,所以带回来他的味道。” 纪零歪了歪头,深思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蹬着地面,一步步将座椅移近。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计算器,递给叶殊,郑重其事地道:“我希望你能坚守贞-操,在出门之前都按下这个计算器涂了红色的那个键,好好想想自己是否遗忘了什么。” “红色键?”叶殊尝试着按下那个键,只听得计算器传来嘹亮的一声——“归零”。 纪零满意点头,“诚如计算器所说,你是属于我的。” “……” 好吧,完全是鸡同鸭讲。叶殊放弃挣扎了。 第六集 已经是深夜了,明天还要上班。 叶殊不打算和纪零周旋太久,放下一撂资料以后,就去浴室泡澡。 她将半张脸埋在浴缸温热的水里,撩起因湿润而色泽发深的刘海,心想:师弟对她有意思? 叶殊从来没想过儿女情长这方面的问题,警队里的每一个人对她来说都是兄弟,都是近似血浓于水的手足至交。 兄弟,是不能对兄弟下手的。何况,她也的确没有关于恋爱方面的细腻情绪,甚至是对于纪零平日里暧昧轻佻的话,她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也可能在潜意识里,叶殊就认为自己不配拥有爱。 她被徐队长从孤儿院带出来的时候就很清楚这一点,像她这种人,原本该在绝望的黑夜中渐渐死去,但凡给她一点光,她就能拼尽全力从泥泞中爬起来,使劲浑身解数也要报答那点希望之光。 这就是她的一生,像是一颗坚韧不拔的枯草,在干涸的土壤里稳扎稳打。即使是面临迎头而来的山火也毫不退缩,等初春来时,再给一点生机,就能生机勃勃。 像她这种人,只会生存,又怎么能学会如何爱一个人呢? 浴室的布满雾气的毛玻璃上突然闪过一个身影,将叶殊的思绪打断。 她沉声问:“谁?” 好半响,毛玻璃上才响起一点细微的刮划声,好似一只野心勃勃的猫一样,被拦在门外,就企图用尖锐的指甲破开那一层毛玻璃,擅自闯进来…… 绝对不可能! 叶殊回过神,小声试探着问:“是纪先生?” 片刻,有人回答:“是我。” “你在外面做什么?” “温度对气味的影响很大,可以让香味组成的分子变得活跃,游离分散到各个位置。” “说人话。” “我闻到了你的味道。” “……”叶殊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以手覆额,说,“纪先生,你的资料看完了吗?” “我可以选择在浴室门口看。” “为什么?” “你的味道能让我静下心看资料,有安神的效果。” 叶殊叹了一口气,也知道和这个男人不能硬着来。他从不按常理出牌,只要不太过分,她都能满足他。这是工作,没什么好恶区分。 “行了,我知道了。等一下我陪纪先生看资料,好吗?” 纪零的声音愉悦了许多,手上难耐的抓挠动作也就此停了下来。 没过几秒,他又启唇,问:“为什么不是现在?你的味道很好闻,特别是在高温的情况下。” 那你还不如把我放到高压锅里烹了算了,叶殊心想。 叶殊觉得他乖僻,却并不厌恶。因为她和他是同一类人,都有自己无法对人言说的秘密抑或是喜好。 可能是纪零身边的朋友太少了,平日里又常被人当作天才来敬仰,所以很少有人和他说说知心话,或者是某些日常里的人情世故。 于是,叶殊打算当那个第一次吃螃蟹的人,她说:“但是我现在在洗澡,我和纪先生的关系还没有到可以待在同一个浴室里的地步。” “那么,对你来说,什么样的关系可以?” “如果是结婚对象的话,应该就可以了。” “哦。”外头静了下来,很显然,是纪零在思考。 “所以,现在明白了吗?”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结婚?” 叶殊拍了一把水到自己脸上,“这不是结婚的问题。” “是你说的,这就是结婚的问题。” “我是不可能和纪先生结婚的。” “为什么?” 叶殊发狠了,说:“没有为什么!如果你再不回自己的房间,我就用自己的证件帮你开房,然后把你赶出去!” “……”纪零犹豫了一下,起身,说:“那我在房间里等你。” 很好,很识相。 叶殊觉得世界清静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叶殊洗完澡。 循着客房透出零星灯光,叶殊蹑手蹑脚推开了虚掩的门。 纪零被惊扰到,手间的动作一顿,小捣锤在瓷碗里发出清脆的一声鸣响,溢出了微乎其微的茶花香气。 他追溯声源,朝叶殊望去,原本凛冽的双眸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变得柔和而温柔,似依赖感极强,找到了归宿,就会全身心投入进去。 叶殊心尖一颤,她无所适从,避开那灼灼的目光,问:“纪先生在做什么?” 纪零手里不停,嘴上细语:“在制作人的味道。” “人的味道?” “人也是有味道的,这和香水不同,人就是天然的载味体,能自行调节温度,将香味均匀散发出去。也可以说,人体就是个躯壳,是个媒介,通俗一点讲,就是装香水的瓶子。” 叶殊似懂非懂:“如果说人是香水的载物瓶,那么,你是在制作香水吗?” “对,我在制造香水。也可以说,我是在制造气味,一种与人的味道相近的气味。” “这种气味有什么用?” “为了不被察觉,更方便我接近你。” “接近我?” 纪零侧头,抿了抿单薄的唇瓣,解释:“普通的香水喷在身上,经过你的身旁,你能闻到那股香味,对吗?” “对。” “这是香水的味道,”他顿了顿,继续说,“当如果一个没有喷香水的人经过你的身边,你就闻不到任何味道,但能察觉出对方是个人,对吗?” “对,因为这种时候,还有视觉协助我们分辨环境。” “可实际上,人也是有味道的。正因为你熟悉人的味道,所以才不会区分它们,但又能察觉它们。”纪零将搅烂的花瓣放下,一寸寸接近叶殊,说,“我想制造出一种让你不会察觉的气味,还能让你心安理得享受这种气息接近的味道。这样,我就能让你也迷恋上我,如同我迷恋你一样。” 他纤长的手指虚虚抬起,沿着叶殊的脸颊轮廓扫下。可能是距离隔得太近,叶殊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层从指间散出的勃勃热气。 正当纪零欲触碰她柔软的唇瓣时,叶殊突然抬臂,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纪零的手翻转扭下,连手带人一齐压制到地面上。 纪零闷哼一声,疼得热汗直冒,从唇缝间挤出一个字:“疼。” 叶殊不好伤了他,只能忿忿松开手,警告他:“知道疼的话,希望你能引以为戒,不要有下一次。” 纪零垂下细密的眼睫,反复抚动着扭伤的那只手,嘀咕:“这只手,今晚不洗。” “你说什么?” “你想听?” 叶殊赶紧摇摇头,“你还是别说了,我不感兴趣。” “哦。” 叶殊翻动桌上的资料,问:“这些资料,你看过了吗?” 纪零回答:“看过了。” “有什么收获吗?或者说,有什么应对的办法?” “有。” “嗯?” “用人的味道对付他……我正在制造这种味道。” 叶殊蓦然一惊:“难道不是用来对付我的?” 是她错怪了纪零吗? 实际上这个男人只是想制造出用来应对凶手的香味,而她却自作多情,曲解了他话中的意思。 纪零说:“实际上,我制造这种味道就是为了你。对付凶手什么的,只是顺道。” 叶殊以手掩面。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没安好心。 “还有,我发现了一点怪异的地方。”纪零说。 叶殊本能蹙起眉头,询问:“怪异的地方?” 或许是为了能完美保留下气味,纪零给右手戴上手套——那一只被叶殊伤过的手。 随后,他从档案里拿出一张死者生前的照片,说:“你还记得案发现场吗?” “记得,你是要问死者的死状?” “这是一张近期的自拍照,死者身后的墙上只有一副抽象画——是风暴中摇摇欲坠的船。但我们去的时候,墙上有两副画,还有一张画是——被俘虏的野鹿。” 叶殊几乎是在瞬间想起了那一副画,她还曾被那双雾气迷蒙的鹿眼吓了一跳。 “难道说……” 纪零点头,“当时我特意嗅过了地面的灰尘,上面专属人的味道已经消失了,可还有一些白色残渣物,我不会认错这个气味,正是墙上的白漆。也就是说,在杀人以后,凶手就把这幅画钉在了墙上。随后处理土屑,又不小心留下了一点灰尘。至于这幅画,肯定有它的意义……他究竟还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叶殊反应过来,说:“我这就打电话给徐队长。” “如果什么都没查到,就把画带过来吧。我想仔细看看,那一只迷途鹿。” “好。” 叶殊联系了徐队长,让警方派人前去调查。结果真如纪零所说的那样,什么都没有查到。插画在经过调查人员几番研究以后,终于转到了纪零的手上。 纪零将绘画精致的插画捧在怀中,如动物一般细嗅每一寸颜料。 突然,他睁开眼,说:“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叶殊惊讶地道:“这么快?” “他把他的香水作品混淆在了颜料里,我记得这个味道,这是他的身份证。” 第七集 有时候,叶殊并不能理解纪零气味世界的规则。 在他的世界观里,任何人都是以气味表明身份。视觉对他来说就是累赘,只有纯粹的观赏价值,他只沉浸在气味的王国里,在那里,他是无冕之王。 所以,在他的地盘上,即使得出再令人匪夷所思的结论,那也是有逻辑可循的。 她要相信他。 叶殊对上了纪零那一双清冷如簌簌夜雪的浅茶色双瞳,他似在想事情,魂飞体外,虹膜也如细碎的松针般四散,并没有集中在哪个点上。 她出声提醒他,“纪先生?” 纪零轻轻闭上眼,眼珠在底下滚动一圈,启唇:“我在想他的名字。” “没印象吗?” “他的香水平淡无奇,我对于平庸之辈没有半点兴趣,也不会特意去记住他们的名字。也可以说,好的香水,就是一块敲门砖,我会邀请他们进入我的世界。” 叶殊突然懂了凶手为什么会选择纪零了,他对气味的灵敏程度已经不能用自信来说明了,甚至是自负,但他也有这样极端自信的资本,因为他本就是内里行家。凡是在这个领域有成就的人,都会想和纪零这个王者一较高下,企图将他拽落神坛,证明自己。 那么,凶手是和纪零有过节吗?所以才会特意选中他接手这桩案子。 叶殊问:“那么,纪先生在以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譬如看不上谁的香水,否定一个人之类的。” 纪零皱眉,好半晌都没说话。 叶殊试探着问:“是想不起来吗?” “是太多了,无法锁定目标。” “……”好吧,是她输了。 纪零冷硬地呵笑一声,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话:“据我所知,我没有佩服过什么人的香水作品,除了你。你是世间仅有的独一无二,你不是装载香水的容器,你就是浑然天成的香水作品,是我最得意的珍藏品,没有之一。” 叶殊眼见他又要发作,急忙打断他的话,说:“对于凶手在颜料里留的香味,你还能想起什么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款香水的名字是‘极地星辰’,在三年前发布的作品,我还参加了香水发布会。” “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有记者询问香水的配方以及使用剂量,结果调香师闭口不答,声称这是独门配方。我恰巧路过,就辨析了一下香水里面的物质,说出搭配香水时各类物质所用的剂量,并且提供了一些改善香味持久度的方法。但很显然,他并不领情,并且还想伺机报复我。” 叶殊哑口无言。如果她是那个调香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拆台,怕是远不止报复这么简单了。 “就这些?”她问。 纪零点头,“应该就这些了。” “那我去让警局的人锁定这名调香师,希望能尽快掌握他的行踪,将他缉拿归案。” “我想没有那么容易能找到他,”纪零似想到了什么,抿唇说,“他早就借插画暴露行踪给我了,很显然,他是想要光明正大和我一较高下,所以查到了他的身份也无济于事,你们是找不到他的。” 叶殊一想也有道理,凶手这样招摇显摆自己精心布置的局,恐怕就是为了宣战。他本来就不怕暴露身份,甚至是迫切想让纪零找到他,与他一较高下。 那么,也就是说,他步步为营至今,就是为了给纪零一个“惊喜”。 这个惊喜究竟是什么呢? 叶殊皱眉,心想:总之,绝不能让他达成目的。 重案组有自己的侦查人员,他们组成一股神秘力量,遍布在各行各业,在警方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为刑事工作做出贡献,甚至是类似纪零这样性情孤僻的辨嗅专家。 叶殊将纪零的分析一说,很快就有调查员介入,拿到了有关那名调香师的个人资料。 她把资料递给纪零,由他来作出决策。 纪零随意翻过两页,百无聊赖地撑着下颚,像是对这个男人极不感兴趣。他迅速合上了资料,出声:“看了一下,他应该是我最讨厌的那类人。” 叶殊也是被他弄得没脾气了,她无奈地出声:“让你看资料,不是为了让你区分他是不是有趣的人,是为了找到一些有关他的蛛丝马迹,好推进案件发展的。” “所以,你是想抓住他吗?” 叶殊斜了男人一眼,说:“废话!” “哦。” 纪零忽的起身,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叶殊。他的身材本就高挑,手插口袋时,脊背微颓,线条性感的下颚正好悬在了叶殊的发顶——这么近,她都能闻到男人身上浅淡的山茶花味,带着晨露的青涩潮味,竟让人格外安心。 险些被迷惑了,叶殊迅速清醒过来。 这时,纪零才压低了嗓音,柔柔出声:“如果是你想的,那么就如你所愿。” “你知道凶手在哪里?” “不知道。” “那你还这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为了心爱的女孩,我会创造奇迹。”纪零说的一本正经,发自肺腑之言,半点都不像是开玩笑。 叶殊的心脏似被人用温热的手掌扼住,刹那间,慢了一拍。 绝不能多想,这个男人擅长的就是甜言蜜语。如果被他迷惑,之后被认为是自作多情,那就难堪了。 纪零再次凝视那一副野鹿插画,这是一副油画,颜料不溶于水,由粘稠的色块堆积,所以会显现出许许多多颗粒状的突起叠加痕迹。 他凑近了,直视那一双雾气迷蒙的鹿眼。 突然,纪零从桌上拿过一把锋利的刻刀,他将刀刃直勾勾刺入插画,刮开一层厚重的硬化颜料,从那一双惊恐的鹿眼里挖出一块直径一厘米长的小图片——图片的清晰度很高,能看出是一个正微笑着的男人。 叶殊震惊地愣在原地,从纪零的手里接过那一张小图片,只觉得浑身发寒发冷,鸡皮疙瘩都顺着手臂倒立刺起,隐约浮现一层朦胧的不适感。 嵌在鹿眼里的男人照片,这暗示着什么? 叶殊再看了一眼小图,可能因为是微缩版照片的缘故,五官含糊不清地挤在一起,只能察觉到那个男人冷硬的笑容,充斥着满满的讥讽……就好像隔着那一层水雾弥漫的眼睛,有人正在暗处默默注视着他们一样,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纪零下了定论:“我明白了,这只野鹿代表了他的新娘,他的存在令新娘感到惊恐,并且倒映在它的眼里。他在提示我们,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正一步步朝新娘逼近。” “那他的新娘是谁?” “我不知道,但能肯定的是,他已经开始行动了,并且就潜伏在新娘的身边。好消息是,新娘还活着,他还没打算下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时,叶殊又收到了一封来自调查员的邮件,她迅速点开,略微扫了两眼,挑眉,说:“纪先生,我还发现了一些比较有趣的东西。” “有趣?” “凶手的身份已经被查明了,他三年前所在的香水公司,和你的是同一家。” 纪零不咸不淡地说:“哦,那么他很幸运,能近距离接触到我。” “以及,在三年前,你们公司曾在春季推出过两款重点香水,一份是你的,一份是他的。你的香水一上市就一扫而空,而他的却因不符合大部分人的口味,销量不佳。最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就辞职了。”叶殊瞥了一眼纪零,见他脸上神情未变,继续说道:“所以我想,你和他之间的过节,可能并不只是一点点。” “我不需要为别人的无能买单。”纪零以一种轻松的语气诉说着最为残酷冷硬的话语,“如果他因此憎恨我,那他就是个懦夫。有的人生来就低人一等,后天如果学不会怒力,就会一直深陷深渊。这个男人只会反复展现自己的无能,企图得到别人的怜悯。这种人,大概是我最厌恶的类型。” 叶殊听到他所说的——“有的人,生来就低人一等”,心跳慢了一拍,跟不上呼吸的节奏。 她知道什么是生来就低人一等的滋味,也忘不了以前被丢在孤儿院,没有人照顾与疼爱的日子。 纪零的这番话,恰好戳中了她的软肋,打中了她的七寸,将她死死压制在地,不得翻身。 叶殊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男人波澜不惊的双瞳,一字一句说:“我并不觉得谁生来就是低人一等的,更讨厌用这种言论去讽刺一个人的男人。” 纪零一时间怔在原地,熄灭了声音。 “我先走了,今天麻烦纪先生自己坐车回家。副驾驶座,我需要放材料,没有你的位置。” 纪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轻抿了抿略显苍白的唇瓣,委曲求全地说:“那我坐后座。” “后座也需要放材料。” “我可以蹲后备箱。” “抱歉,后备箱也满了。” 纪零想不通她突然变脸的缘故,只能依循本能,拽住她的手腕,怎么都不松手。他像是一只意识到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幼犬,死死扒着车门,绝不离开熟悉的地方半步。 叶殊尝试着甩了两下他的手,无奈这个男人在这方面执拗地要命,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怎么都不肯松手。她只能冷淡地说:“你松手,我会整理出一个位置给你坐,所以,别抓着我。” 纪零点头,顺从地松开了她。片刻后,他又补充:“你身上的味道变了,有种抗拒的意味。你是讨厌我了?” 叶殊客套地微笑:“我和纪先生本就是合作关系,没什么讨厌和喜欢的,照顾好纪先生,当你的助手,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我会尽心尽力完成它。” “你讨厌我了。”他落寞地说。 可叶殊对他这副模样并不感兴趣,转身就去车库开车了。 也没什么讨厌不讨厌的说法。 他戳中了她最隐秘的疤痕,所以要付出代价,仅此而已。 第八集 第八集 回家路上,叶殊没跟纪零说任何一句话。途中有好几次,纪零想挑起与案件无关的话题,都被叶殊打太极似的推了回去。 再怎么不谙世事,也能察觉出叶殊字里行间的疏远与冷淡。 纪零只能曲线救国,尽量不碍着她的眼。 他僵硬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白皙的手乖巧搭在膝盖表面,一动也不动,生怕引起叶殊的注意,令她反感。 这样的小心翼翼本就足够怪异,足够引人注目了,叶殊又怎么可能没察觉。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纪零——男人全神贯注平视前方,如黑塔般尖锐细长的眼睫微微下垂的,并不敢眺望远处,看样子,在日常生活中,他的性格也颇为内向,与那个惯爱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男人形象格格不入。 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殊觉得烦闷,好似做错了事情的人是自己。他这样积极配合道歉的模样反倒让她无从下手,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任人搓圆襟扁,连宣泄都没了理由。 她闭上眼,仔细一回想:从社会残酷的角度上来讲,纪零说的话倒也没错。本就是她把他话中意思代入了自己,心理上不平衡,所以才有了私人的情绪。 算了,就这样吧。 叶殊并不打算和解,却也不想闹僵。她之前的戾气已经消弭不见了,下车的时候,还颇为好心地帮纪零打开车门。 纪零受宠若惊,原本黯淡无光的褐瞳在瞬息之间亮起,直勾勾盯住叶殊,说:“你还讨厌我吗?” 叶殊懒得回他,客气道:“纪先生,下车吧。” “不讨厌,还是讨厌?” “先下车。” “不讨厌,还是讨厌?我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不讨厌纪先生,够了吗?” 纪零不置可否,片刻,又说:“我听不出你是不是在说谎,所以,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这样能让我确认你话中的意思。” “你问。” “你今晚洗澡的时候,我可以在浴室门口等你吗?” “绝对不行!” “你讨厌我。” “这和讨厌没什么关系,就算我喜欢你,我也不可能让你待在浴室门口等我。” 纪零愣了一会儿,似理解出了另外一层暧昧的潜在含义。 他从喉头深处发出一声极浅极低的笑,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欣喜若狂的情绪,说:“也就是说,‘你不让我在浴室门口等你’这个结论,包含了两个可能性,一个是你讨厌我,一个是你喜欢我,对吗?你也有可能是因为喜欢我,才不让我待在浴室门口?” 叶殊望着满天璀璨的星辰,第一次有欲哭无泪的情绪。 她深深吸了一口寒气,直入肺腔,呼出,吸入,反复了三次,才忍住拧断他腕骨的冲动。 于是,叶殊僵硬地拧出一个微笑,说:“纪先生的想象力很丰富,所以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现在,可以下车了吗?” “还不行。” “你说什么?” 纪零抿唇,“刚才太紧张,膝盖被手压麻了,我得在车上缓一缓才能站起来。不介意的话,你再等我几分钟?” “行。”叶殊也是没脾气了。 当叶殊回到家,这才察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 纪零打了个响指,说:“饿了,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叶殊觉得好奇。 “说起来可能不雅观,但我的确能嗅到一些胃部的味道。饿的时候,胃部会消化胃粘膜,会有气体上涌……这个时候,就会有某种特殊的味道完美展现在口腔的唾液内。总而言之,就是我能察觉到。” 叶殊干笑,说:“还真是你擅长的领域。” “我有这个荣幸,为你做饭吗?” 叶殊不挑剔这些,爽利地答:“你做吧,麻烦纪先生了。” “不麻烦,这是我的荣幸。或许吃了这顿饭,你就会喜欢上……” “绝对不可能。” “我的厨艺。”纪零说完了补充的话。 叶殊觉得自己的左侧脸颊被人凭空打了一巴掌,隐隐作痛。 呃,她好像又自作多情了。 纪零做的是鳗鱼饭。顾名思义,就是鳗鱼加饭。 叶殊对米饭并不热衷,说来也怪,她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却偏爱北方的面食。但为了不与这个刑侦顾问撕破脸皮,她还是老老实实夹了一大口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加煎鳗鱼块塞入口中。 许是鳗鱼上裹了一层厚重甜腻的烧烤酱,一下子将米饭的寡淡味道提升,酱汁的粘稠浓郁口感,混合上米饭的清淡甘甜,恰到好处糅合一体,刺激叶殊的味蕾。 她低低唔了一声,正对上被热气缭绕的纪零。 他微微启唇,呆滞地凝视着她,仿佛是在等待她的反应。 叶殊也不好意思扫他的兴,诚心赞叹:“味道很好。” “你喜欢?” “对,我很喜欢。” 纪零很满意,嘴角不着痕迹翘起一点弧度,“我也喜欢你。” “你说什么?” 纪零从不按照常理出牌,不说“没什么”,而是兴致勃勃反问她:“你想听?” “还是别说了,我不感兴趣。”很明显,这顿晚餐很符合叶殊的胃口,她大快朵颐,表明了自己对纪零厨艺优异的认同。 “明天我想出去调查一下,你陪着我。”纪零说。 叶殊下意识拒绝了,“队里还有其他人是负责调查这一块的,我可以找其他经验丰富的人陪你去。” “你又想要抛弃我了吗?” “我说了,这和抛弃不抛弃没什么关系。我和纪先生只是合作关系,你这样让我很苦恼,”叶殊还是打算捅破这一层窗户纸,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实说,你这样,已经给我添了很多的麻烦了。我想和纪先生好好相处,以搭档,以普通朋友的方式。但你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暧昧举动,打得我措手不及,也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接触。” 纪零脸上的愉悦之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肃的神态。 “可能在外人看来,你不好相处,甚至古怪。但我能理解你,也会尝试去和你一起处事,一起调查案件,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叶殊说完这些,松了一口气,做出结论,“所以,请不要再靠近我了。我不合适纪先生,也绝对不会喜欢上你的,我们之间只有合作关系,我也会尽量配合你的调查工作。” 纪零依旧一声不吭,过了几秒,他启唇,欲言又止。 叶殊截断他的话,大方地微笑,伸出了手,“如果达成共识的话,那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你好,我叫叶殊,是重案三组里负责刑事调查的刑警。” 纪零闭上眼,半晌不语。 他的呼吸变得平缓而浅淡,好几回,都让叶殊误以为他已经昏睡过去了。 不知等了多久,这个男人终于恢复了常态。 他睁开眼,一双眼冷得出奇,如坠冰窖。 纪零握住了叶殊的手,慢条斯理地道:“你好,初次见面,我是纪零。” 第九集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按照叶殊所期望的剧情发展着。 偶尔,叶殊在洗澡时会突然惊觉起身,瞥向浴室门口。如若察觉有浅淡的黑影一掠而过,她就会抱着“逮住纪零偷窥的把柄”的念头,以迅雷不及掩耳打开门……可房门外头并没有什么人,连残留的痕迹都没有。她又没有纪零那样天赋异禀的嗅觉,无法捕捉到空气中还未来得及消逝的余味。 她是怎么了? 是因为不适应纪零突然的疏远吗? 这本来就是她所期望的一切,可能只是因为养成了不太好的习惯。 叶殊擦干脸上氤氲的水雾,下楼,敲了敲纪零的房门。 里面并没有人回应。 叶殊尝试着扭动门把,房间是上了锁了,说明里头有人。 “纪先生?”她不太肯定地唤了一声。 “有事?”过了好久,才传来有气无力的男人嗓音。 “需要我陪你一起看资料吗?” 纪零低吟一声,回答:“不用了,我可以自己看。” “哦。”叶殊嘟囔一声,小心翼翼往后退了两步,“那我就去睡觉了,真的不需要吗?” “不用。” “好,我就在楼上,有事叫我。” “哦。” 叶殊在门口等了很久,几番确认屋内的确听不到男人的走动的声音,这才安心上了楼。 或许和她想的没错。纪零对她的感兴趣也不过是只是持续一段时间的,只要她狠下心斩断纠缠在他们之间的蔷薇荆棘,那么那些瑰丽的爱之花就会枯萎,不再开放。 他会忘记她,再寻找到新的目标。 叶殊回房时,途径浴室。 她无意地望了一眼房门,隐约看到地上遗落了一小块新鲜花瓣的碎片,沾着精油,水泽未干,看起来距离掉落的时间并不长。 她捡起来一嗅,花香犹在,馥郁而芳香。 隔天,叶殊跟着纪零出门调查。 距离案件发生才过了一两天,死者生前亲友的交际信息还未曾查明。他们得去获取更多的消息,好从中缩小范围,找出凶手的藏身处,与新娘的身份。 一共死了三个人,皆为女性,死亡时间相隔一到两天。 凶手能这样巧妙杀死她们,肯定是有详尽的计划,甚至是生前以某种形式与死者进行过联系。 因为房门口没有血迹,也没有拖曳的痕迹。这就说明,案件是在屋内发生的,没有人会缺少警惕心,让一个陌生人进屋。从中可以得出结论,凶手很可能是三名死者的熟人或者是有过交集的对象。 叶殊翻过档案,说:“另外两名死者,已经有人在着手负责调查。我们从前天死亡的那位女士开始查吧,她的个人资料都在这里,要先从她工作单位查起吗?” “工作的时候很少暴露私人信息,”纪零意有所指,继续道,“先联系她的父母,询问情况。” “好,不过该问的,之前也都问过了,询问的问题也有记录在册,可能问不出什么新鲜的事情。” “先去看看情况,”他顿了顿,说,“还有,凶手的照片打印出来了?” “他工作时的照片还没拿到手,需要经过对方人事部门的准许,上头的人正在准备搜查证。不过在画像里面的照片倒是被调大、打印出来了。看起来不太清晰,没问题吗?” “足够了,”纪零轻声说,“在遭受重创的情况下,只要有一点关于凶手的线索,那些人就会像疯狗一样咬住不放。如果见过这个人,他们会想起来的。这是褒义的比喻,不是贬义。” 他们来到了死者宋琦父母所在的小区,按了门铃,很快就有保养得当的中年女人开门。 叶殊出示证件,客套一句:“你好,是宋阿姨吗?我是重案组的警员,此次负责宋琦的案件。” 宋母听到爱女的名字,眼睛倏忽瞪大,里头脉络盘踞的血丝毕露无疑,显然是许久没睡过好觉。 她拽住叶殊的手,情绪激动地说:“有消息了吗?查出来了吗?” 叶殊不动声色蹙起眉,任凭她抓着,也不推搡开她,“还没有,但是请相信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的。” “没抓到……” 宋母神情恍惚,像是没听到后半句话。她颓靡地松开手,被一侧的宋父扶进屋内。 叶殊的心底浮起某种朦胧的暖意,正因为他们疼爱着宋琦,才会这样迫切想要得知真相。那么,她的父母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一心一意疼爱着她? 不,不可能的。如果真心爱她,又怎么会把她遗落在孤儿院内不闻不问,一过就是□□年。 叶殊侧头,正对上纪零探究的眼神——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呼吸变浅,悄无声息的。好似一尊石塑雕像,寂寂千百年,无人问津。 叶殊如坐针毡,只能视而不见。 片刻,她干咳一声,切入正题:“宋叔叔,我这里还有一些问题想询问你们。” 宋父一边安抚宋母,一边稳妥地接待着他们,说:“你问吧。” 叶殊说:“好的,给您介绍一下,这是负责凶杀案的刑侦顾问纪先生。这次由他来提问,麻烦两位配合了。” 纪零收回在叶殊身上滞留许久的视线,转向另外两人,低低问道:“请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他从怀中拿出那张照片——里头的男人微笑着,笑靥灿烂,讽刺意味十足。 宋父低头看了一眼,正欲摇头……纪零很快补充:“他就是凶手。” 宋父诧异地望着纪零,他僵硬地攥紧照片,似想将照片里的男人活活拽出,千刀万剐。 “有印象吗?”纪零依旧不咸不淡地问。 叶殊却觉得这样太过于残忍了,没有任何缓冲的过程,也没有任何迂回的手段,直接将真相赤-裸-裸揭开,一般人怎么承受得住? 宋父半晌说不出话,他痛苦地抱住头,陷入追忆。好不容易才维持好的冷静形象,又被纪零的几句话,逼到破功。 纪零瞥了一眼宋父,垂下黑长的眼睫,淡然道:“想不起来吗?还是说没有见过?” 宋父长长叹了一口气,哽咽道:“我没见过他……” “在紧张的状态下,大脑往往能给出的最真实的答案。你说了没见过,那么就是没见过了,”纪零把照片收回怀中,却在半路被宋父拦截住动作。 宋父恶狠狠道:“能把照片留给我吗?” “好。”纪零把照片递给他,低语,“你可以记住他的样子,记住他是杀人凶手的身份。在没有找到他之前,你不能倒下,也不能搞垮自己的身体,否则就无法报仇,无法让罪人得到应有的惩罚。那我们先走了,再见。” “纪先生……”叶殊企图打断他的话,却被纪零握住手腕,带出门去。 叶殊烦闷地问:“纪先生为什么要和宋琦爸爸说这些?” “有时候前进的动力不一定是希望,让一个人爬出泥潭的推动力也可能是绝望。” “所以你这次来见宋琦父母并不是为了调查,而是为了给他们名为‘绝望’的希望?” “正如你所说,该问的都问了,我问不出什么新鲜的。这次来,也只是为了了解清楚,他们究竟有没有见过凶手。” 叶殊哑口无言,这些都是借口吗? 她仔细去品味纪零的话,嘴角微微上翘,或许这就是纪零的温柔。 这个男人,或许也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冷情孤僻。 “那么,现在开始真正的调查工作,”纪零走了两步,忽的回头,说,“你不用害怕我,昨晚我特意洗冷水澡冻了一夜,成功感冒了。所以现在,我完全闻不到你的味道,只要感受不到你的气息,我就能忍住侵-占你的冲动。” 第十集 叶殊的心跳慢了一拍,她刚想说些什么反驳,却被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 “叶老大,查出来了。”是小宁气喘吁吁的声音。 叶殊问:“另外两名死者的信息?” “对,死的三个人就读在同一所高中,不过不是同班同学。” “那么,她们生前可能是互相认识的,对吗?” “这个不太清楚,但是分别查了她们大学的所在位置,都是不同省的大学,应该自打高中以后,就没什么交集了。现在工作的单位也不是同一个城区,可能没什么联系。” 叶殊蹙起眉,嘀咕一句:“这就奇怪了。凶手选中她们,应该是预谋已久,不然不可能这么巧合,源头都追溯到同一所高中里去。是高中发生过什么事情吗?凶手的信息,你们已经掌握了吗?他和三名死者是同一所高中或者大学吗?” 小宁迟疑一会儿,电话里传来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她说:“我查了一下,发现凶手和三名死者没什么联系。凶手大学是在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读的,专业是生物技术,和纪先生是同校校友,真巧。” 叶殊扭头,询问纪零:“你有印象吗?” “没有。” 她叹了一口气,也知道这个男人对无关紧要的事情都没什么耐性与记忆力。 叶殊开始自我怀疑,是她判断错误了吗?死者就读于同一所高中或许只是巧合?因为她没有任何可以说明三名死者互相认识的证据。 片刻,纪零思索着,说:“或许你没想错。” “什么意思?” “三名死者只是分散的根须,它们汲取水分,传递到主根脉里。” 叶殊恍然大悟,“你是指,新娘就是这条主脉。死者互相没有联系,但是她们和新娘都有交集,对吗?只要了解清楚这个交集的部分,就能确定新娘,先将她保护起来,对吗?” “没错,不过请别忽略至关重要的一点——在凶手的死亡预告上,曾经说过他和新娘是旧相识,或许他和新娘也有某种联系。也就是说,可以从那所高中的出国留学生,或者交换生下手,有去过意大利的女性,都是重点观察对象。” 叶殊理清楚了,心急火燎对电话那头道:“去查一下,和死者同届生里,有哪些女孩去意大利的博洛尼亚大学留学了,统计个名单给我。对了,还要查查看她们近期的情况,有回国发展的,甚至是在黄山区附近的,都有可能是凶手下一个抓捕的对象,也就是他的新娘!” “好,给我两个小时。”小宁挂断电话去工作了,余下心事重重的叶殊。她愁眉不展,正推测着凶手的下一步计划——就算三名死者在高中时期和新娘认识,凶手又为什么要杀她们?三名死者都是未婚,单身,正好可以担任伴娘。难道说……凶手把她们当作是新娘的证婚人,也就是伴娘,所以邀请她们参加他的婚礼? 可那明明不是婚礼,是葬礼。 纪零轻描淡写地说:“你是在想凶手的事情?” “我好像明白了一点东西,凶手杀死者的原因。他在举行婚礼,但那场婚礼,是以死亡谢幕的。” “所以,新娘很危险,因为她才是凶手真正要抓捕的猎物。” 叶殊毛骨悚然,她下意识抚了抚手臂,将那些因寒意而突起的鸡皮疙瘩撸下去。 距离小宁的报告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叶殊打算先带纪零去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她将菜单递给纪零,说:“这家面馆我常来吃,推荐你点番茄大排的拉面。” 纪零用纤长的指尖压下菜单,问:“你吃什么?” “我吃酸菜大排面。” “那我也要。” 叶殊犹豫了一会儿,出声提醒:“酸菜是腌制过的,可能会有些味道。纪先生受得了吗?不如点番茄大排好了?” 她可是知道这个男人连腐乳都不能接受。 纪零有一丝动摇,他蹙眉,挣扎着说:“这里吃面允许戴口罩吗?我只戴在鼻子的部位。” “店里的人应该不会管这么多,但我不会和你同坐一桌……”叶殊可不想享受“接受全店的人行注目礼”的vip至尊待遇。 “那我就不戴了。” “你的意思是,即使不戴口罩,也要吃酸菜大排?” “我想和你吃一样的食物,”纪零将唇瓣抿出一道浅灰色的线,说,“但我没有说,我是因为喜欢你才爱屋及乌。你说过的,我不能喜欢你。” “对,纪先生领悟得很快。” “这是夸奖吗?” “呃,算是吧。” 纪零垂下眼睫,似羞怯,低语:“谢谢。” “不客气。” 叶殊对现状尚且还算是满意,虽然纪零时而还会暴露奇异的念头,但相比之前,已经收敛了许多。至少不会再像家养宠物狗一样摇曳尾巴,一见到她就兴高采烈扑上来。 只是他的克制,稍显刻意,偶尔也会让叶殊产生莫名的情绪。不止是心疼这个男人独处时孤孑的背影,更多的,还有对从前的亲密关系的破碎感到遗憾。 叶殊从热气缭绕的面碗里抬起头,对纪零坦诚地说:“有一件事,我想向纪先生道歉。” “什么事?” “几天前,你说过一句话——有的人生来就低人一等。因为我小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所以性格比较内向自卑。这话让我很介意,也在那一瞬间产生了私人的情绪,迁怒于你。对于这件事,我想要和你道歉。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纪零歪了歪头,他狭长的发丝掠过眼睫,轻飘飘的,正好搭在脸侧。他就这么一瞬不瞬凝视叶殊,直到她坐立不安,这才启唇:“是我说了让你讨厌的话,所以你才讨厌我了吗?” “当时是这样的情况,但是之后那一番要以合作关系相处的话,也是我的心里话。” “我知道了,”纪零轻柔地说,“我没有讨厌你,所以不用道歉。也是我说错了话,才让你生气了……那么现在,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叶殊不忍心拒绝他的期待,只能点点头,说:“你问吧。” “你现在讨厌我,还是不讨厌?” 叶殊没料到他直至今日,还是想知道这句话的答案。 她愣了愣,回答:“我不讨厌你。” “我知道了,”纪零放下筷子,一双眼又重现灼灼火光,他咬着字眼,一字一句道,“莎士比亚曾经说过一句话——‘如果想要治愈感冒,那就要快点吃药。’为了重新嗅到你的味道,我会积极配合治疗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只要你不讨厌我,我就绝不会放弃你。” “莎士比亚没说过这句话。” “哦,那我可能记错了。” “这不是记错的问题吧?这明明就是瞎编乱造的问题。”叶殊觉得头疼欲裂,她是在无意间又给自己招惹上什么大麻烦了吗? 就在这时,小宁突然打来了电话:“叶老大,找到新娘了。” “这么快就查出来了?” 小宁犹豫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倒也不是查的,而是有人报案说被跟踪了,被跟踪的女孩是前年回的黄山区,之前就在意大利的博洛尼亚大学留学,和三名死者的同一个高中,甚至她和她们都是很亲密的朋友。因为大学出国,这才少了联系。最巧的是,她的婚期就在最近,是待嫁的新娘。” “那不是挺好的?已经找到新娘了。” “可奇怪的是,我们给她看了凶手的照片,她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什么?!”叶殊目瞪口呆。 按理说,不该是这样啊。根据凶手的预告描述,他们应该是认识的。 难道有人在说谎? 叶殊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面汤凉了,这才回过神来。 纪零已经给她倒了一杯免费续杯的大麦茶,递到她手心里,说:“喝热水,不然会感冒。我不想你经历和我一样的痛苦。” 叶殊迟疑点了点头,她报以温柔一笑,浅啜了一口热茶。 已经临近深冬了,天气愈发严寒。 街上无时无刻缭绕着一层白纱状的雾气,伸手一触摸,那些水汽遇热就会迅速融化,湿了满手。 叶殊不自觉拢紧了风衣,原地跺了跺脚。 她问:“纪先生平时睡的被子会不会太薄,需要再加一层吗?” “一个人睡,怎么都觉得冷。” 叶殊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脸上一热,避开他热切的视线,含糊地转移了话题:“刚才小宁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吧?你说过,凶手和新娘是旧相识,可现在的情况和推论并不符合。是有人在说谎吗?我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关系。” 纪零淡然看她,一声不吭。 等了良久,他突然凑近,将温热的手掌覆盖在叶殊纤长的眼睫上,逼近她的耳廓,暧昧细语:“先别动。” “纪先生?”叶殊拽住他的腕骨,等他的后文。只要这个男人心怀不轨,她就会让他尝尝什么是过肩摔的滋味。 “再等一下,等你的眼睛先适应黑暗,学会用嗅觉去接触这个世界。” 叶殊不得要领,只能盲目地听从他的话,感受那滚烫的体温,以及从纪零胸腔附近传来的淡淡的山茶花味。 他的手就覆在她的眼皮上,叶殊能清晰感受到男人掌心里深邃的脉络,以及指尖粗粝的薄茧。他并不像她所想的养尊处优,手上也有一些细小的疤痕,可能是制造香水的过程中留下的痕迹。 就算再天才的人,也需要付出相应的努力,才能攀登到事业的高峰。这一条硬性的社会处事规则,无论处于何时都不会变。 叶殊的视线逐渐暗了下来——她能听到嘈杂的风声,从四面八方横穿入耳,卷来几许百里开外的交谈声;也能嗅到在忙碌日常里不曾察觉的细小气味,水沟的腐潮味,面馆各式各样的调料味,甚至是所谓的人的气味。 她的身后被柔软的暖意包裹,只要倒退一丁点距离,她就能撞上纪零宽阔的胸膛,感受到他隆隆如火山涌动的心跳。 一切都那么近,那么静…… 她好像是第一次接近纪零的世界,就在前方,触手可及。 纪零的嗓音也低了下来,如同下雪时的沙沙声,温柔又动听。他说:“不要用眼睛去看世界,视觉和听觉是会骗人的,但是嗅觉不会。” “嗅觉不会吗?” “嗅觉很单一、直白。譬如一个人抽烟,你就能闻到他的烟味,如果他伪装抽烟,实际上只是把烟放置在唇边。那么在交谈时,你也能嗅出他口腔里残留的烟味浓淡,从而判断出他究竟有没有把烟吸入肺腔里,”纪零低声说,“嗅觉是骗不了人的,但是听觉和视觉会骗人。一个人用嘴巴说谎,你听进去了谎言;又或者是a追杀b,b自-卫过度,反而杀死了a。你途径于此,看到了,就会认为是b蓄意行凶。” “的确是这样,”叶殊抿唇,纠结地问,“那我该怎么办?或者说,我该怎么分辨视觉与听觉制造的谎言?” 纪零松开了她,“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我。” “除了你?” “我会帮助你,保护你,也绝对不会欺骗你。”纪零说得郑重其事,他抬眼,眼底透着真挚的眸光。 “谢谢你,纪先生。” “不用谢,”纪零突然举起手,翘起小指,“作为帮助你的交换,你要承诺我,绝对不会再抛弃我。” 叶殊愣在原地,看着男人骨节细长的小指,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何德何能,只用一个不抛弃的承诺,就让一个男人为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可以答应我吗?”纪零轻轻侧了侧头,天真地问她。 “可是我……” “如果你答应了,我会很高兴。” 叶殊咬牙,算了,怎么算都是她赚了。更何况,她并不想看到这个男人失望的模样。 “我答应你,作为你帮助我破案的条件,我绝对不会抛弃你,绝对不会。”她孩子气地勾上了纪零的小指,拇指对触,与他摁下宣誓的指印。 就此,契约成立。 第十一集 叶殊赶回局里,被称作“新娘”的女人还在审讯室里和小宁交谈。 借着室内昏白的灯光,叶殊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她长得很漂亮,用小宁的话说就是一张能展现年纪的脸,满满都是胶原蛋白。一汯秋水般温润的美目微垂,勾勒出她弧度完美的眼尾,掺杂了星点阴影,魅惑又动人。 不得不说,这位“新娘”长得还真是好看。凶手目标是她,也没什么好令人感到惊讶的。 虽然叶殊还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凶手口中所说的新娘,毕竟她和凶手素未谋面,又怎么可能牵连到一起。 女人旁边还有一位西装皮革的男人,他亲昵地揽住女人的肩膀,情绪激动地和小宁说话:“就是这个人,最近一直发送奇怪的信件,骚扰我的未婚妻。” 他竖起食指,不住点在信封上,将桌面敲击出笃笃脆响。从男人说话的架势上也能看出他应该是公司的高层,语气里端着领导人的派头。 叶殊安抚男人的情绪,说:“这位先生别激动,我们会登记情况,找出骚扰者。” “我知道他是谁!” “您知道?”叶殊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她坐到塑料靠背椅上,做好打持久交谈战的准备,“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叶殊,是刑侦部门重案三组的刑警。” 男人冷静了下来,说:“我是陈楠,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袁姗。” “能把你知道都告诉我吗?” 陈楠目光变得冷肃,板着一张脸,生硬地说:“大概是几天前,我的未婚妻一直收到一个男人的来信骚扰。袁姗性格内向,又有些腼腆胆小。她怕我担心,所以就隐瞒了一段时间。直到我昨天,我看到她出门拿信,也跟了上去,这才发现有这些东西。我很快意识到不对劲,所以决定报警。” 叶殊愣了一会儿,问:“居然不是袁小姐报警的?” 袁姗点了点头,她抬眸,细声细气说:“因为过两天就会搬到新房里,那里只是暂时租来住的房子,就没想那么多。原先以为只是有人寄错了恶作剧的信,后来接连收到三封,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这是昨天收到的信,我还没来得及打开看。” “袁小姐的安全意识很差啊,”叶殊在本子上快速记录下信息,接着道,“你想想看,那房子只是你暂时租来的,却有人能迅速锁定你所在地。那就说明了,这个男人一直尾随着你,甚至跟踪你也有一段时间了。这种人不可怕吗?如果你不作出抵抗的动作,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陈楠抚了抚袁姗的削瘦的肩头,话里话外满满都是温情,“她一直这样,胆小怕事,不爱给我添麻烦,凡事都习惯躲在我的身后。也就是我能照顾好她了,不然按照她的性格,跟了别人,恐怕会出大事。” 叶殊配合地笑了笑,继续将话题引回跟踪事件上,“刚才听陈先生说,你认识跟踪者,这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和我未婚妻刚认识,确定了关系,她常常会来公司找我,大概是那个时候就被人盯上了。” “被人盯上了的意思是?” “我公司里的职员对袁姗有非分之想,之前没怎么看出来。直到有一次,我看到他对袁姗纠缠不清,这才知道这个人品行不端正,业绩方面也不突出,所以就把他辞退了。” “也就是说,你怀疑现在的跟踪者就是两三年前的那个职员?可能是他怀恨在心,或者是对袁小姐念念不忘,这才处心积虑潜伏在你们身边,伺机报复?” “对,”陈楠肯定地说,“我这么说是有依据的,他在昨天的恶作剧信件里留了照片,就是这个人,我没有认错。” “方便把照片给我看一下吗?” 陈楠从一侧的纯白信封里掏出照片,递过去。 叶殊接手,一看,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绝对不会看错,这个男人的轮廓,她就是化成灰也认识他。 照片里的男人微笑着,五官再也不是模糊不堪,眉目线条清晰到有一定的违和感,总觉得他灿烂如烈阳的笑容里带着新鲜的刺,遍布危机。 跟踪袁姗的男人是凶手!那袁姗就是他选中的新娘,一点都没错! 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凶手说他和袁姗就旧相识,是他说谎了吗? 为什么? 叶殊觉得头昏脑涨,这时,从门外走入其他人。 正是纪零。 他朝前方的陈楠点头致意,说:“陈总,好久不见。” 陈楠惊喜地回答:“纪先生?好久不见,你现在在哪里高就?” “在解决人生大事。” “好巧,我也是婚期将至,到时候给你送张请柬,请你来参加婚礼,你看怎么样?” 叶殊朝纪零翻了一个白眼,呵斥:“别瞎说。” 纪零声音弱了下去,“哦。” 她看他们两个在这里寒暄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实际的话,只能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叶殊直戳了得地问:“也就是说,凶手和纪零以前都在陈先生的香水公司里工作过,都是调香师,对吗?” “纪先生是一名很优秀的辨嗅师,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和他签订长期的合作合同。”陈楠意有所指地道。 “不用了,我早上刚和别家签了长期合作协议。”纪零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朝叶殊翘了翘小指头,志得意满地说。 “那真是很遗憾。”看得出来,陈楠是真的失望。 见他们又要耍职场上假惺惺的客套,叶殊赶紧打住,说:“陈先生,不瞒你说。你的前职员近期可能有别的危险举动,保险起见,还是早些让袁小姐换住处比较好。” “危险举动?”陈楠蹙起眉头。 “他是个杀人犯,迄今为止,已经杀了三名女性了。” 陈楠大惊失色,“怎么会?” 袁姗倏忽落下一滴眼泪,哽咽:“我根本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杀了她们……” 叶殊也说不出别的话,只能再三保证:“请相信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的。如果有其他的信息,也请第一时间和我们汇报。” “好的,那我们先走了。”陈楠扶着情绪失控的袁姗,一步步走出了警局。 偌大的审讯室里,只余下叶殊和纪零两人。 叶殊翻看着桌上的信件,一共四封信。 第一封信写着:“我记得你偏爱玫瑰的瑰丽,它热情似火,张扬的样子和你很像。你喜欢婚礼上铺满玫瑰的样子吗?” 第二封信写着:“我很快就要来到你的身边了,还记得我们曾经的愉快时光吗?” 第三封信写着:“你要结婚了?对象怎么可以不是我……再等等,等我筹备好婚礼,我会接你回到我的身边。” 第四份信封里什么信纸都没有,只有一张笑着的男人照片。 凶手正在一步步靠近袁姗,说话的语气也很亲昵,像是相识已久。 纪零忽的探出手,衔着信封,一份份嗅过去,等到那张照片时,他启唇:“袁小姐是不是说过,她没来得及拆出这封信?” “对,”叶殊翻开笔记,指着里头记录下的对话,说,“她说她还没来得及打开信,就被陈楠逮住了,这才选择了报警。” “不对。” “不对?” 纪零瞥了一眼叶殊,轻声说道:“这封信上有她的味道,和另外三份不一样。另外三份的信纸上都喷满了‘深渊之星’的香水味,而照片的这一封信没有。” “你是指这封信可能不是凶手放的,而是袁姗放的?她和凶手不认识,怎么会有凶手的照片?还有一点,她忍耐了三封骚扰信,又为什么突然制造出第四封信,并且把信息告知警方了呢?”叶殊不确定是不是袁姗所为,只是这样一推理,自然而然就会怀疑到这个女人身上。 “她在说谎?”纪零自言自语。 “可以保留这个假设。” “还有一点,信封上使用的香水是一周前上市的,也是这段时间销量最佳的女性香水,网上还未上架,黄山区只有特定的几家品牌专卖店才有售卖。三名死者的死亡时间间隔不长,差不多也是一周内的事情,凶手不太可能绕到外地购买香水,再回来部署杀人计划。所以,或许可以去专卖店里询问一下有关凶手的信息。” “没错!”叶殊茅塞顿开,她夸赞一句,“不愧是纪先生,对气味果然敏感。” “你是在夸我吗?” “呃,是。” “我很开心。”纪零说完,羞怯一般,抿唇微笑。 等他们从警局里出来时,夜已经深了。 调查工作无法继续进行,只能暂且告一段落。 叶殊扒着方向盘,车开到一半时,天空突然飘起了棉絮一般的小雪。 她将车停在离家不远的路旁,静静注视车窗外安逸的莹白世界。 又下雪了,叶殊在掌心里呵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有什么温热的事物轻飘飘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侧头望去,居然是睡着了的纪零。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纪零将头靠在了叶殊偏窄的肩上,惬意地蹭了蹭。像是一只寻到温热炉火的受冻狗,扒紧那一点可以救命的温暖,死也不会松手。 叶殊无可奈何,余光间又瞥了一眼安全带的位置……该死,这个男人坐副驾驶座居然连安全带都忘记系!要是被交警看到,还不得拦下来罚款,到时候还得被同事嘲,身为警察还知法犯法。 她推了推男人的头,轻声催促:“快醒醒,纪先生,我们得回家了。” 纪零恍若未闻,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假寐。这个男人花招太多了,以至于她都不太信任他。 叶殊再触了触男人的脸颊,指尖被焦灼的热度击退。 她这才发现他的脖颈烧红,浓重的绯红从胸口一直攀爬至耳后,温度高得活像一块淬红了的烙铁。 这是发烧了! 她早该意识到他的不对劲。 叶殊觉得愧疚,嗓音也温柔了许多。她亲自将男人摆回副驾驶座上,扣好安全带,说:“纪先生,你先别睡。等到家了,吃点药再休息。” 纪零突起的男性喉头滚动两下,灯光下,折返虚幻的光,略显性感。 他睁开眼,怔怔望着叶殊,欲言又止。 “纪先生?你很难受吗?” 纪零依旧不言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过了几秒,他启唇,舌尖微动,像是要说些什么。 叶殊没有听清楚。 一急之下,她扯开安全带,侧着脸,凑了上去,企图听得更清晰…… 男人的独一无二的气息在瞬息之间包裹住了她,炙热的鼻息吐纳在她的耳廓,从皮薄的脸颊盘踞而上,一路滚烫到了微垂的耳珠。 叶殊的脊背感冒酥麻不适,耳廓也觉得有些痒,像是被热膜包裹。 她有耐心地问:“纪先生,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你是需要什么东西吗?还是说哪里疼?要不要开车送你去医院?” “我……”纪零挤出沙哑的单字,后续的话语很快被车窗外的雪夹风卷过。 “什么?”叶殊焦虑地靠近了一点,“你说什么?” 纪零的气息愈来愈近了,他忽的半撑起身子,将薄凉的唇瓣贴上叶殊柔软的颊侧,蜻蜓点水一般轻触,转瞬就松了开,了去无痕。 叶殊迅速靠回驾驶座上,下意识捂住脸侧,用带有薄茧的指尖晕染开耳后尚存的余温。 等等,刚才纪零亲了她? 叶殊依旧记得那种肌肤相亲的触觉:微冷的唇瓣、柔软的质感,以及相撞的那一瞬间,浑身激起的前所未有的颤栗。 她胆怯地回头,望向纪零——男人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闭着尖塔似的眼睫,沉沉入睡。 只是一个意外吧。 她不该和一个病人较真。 第十二集 叶殊把纪零扶上床。 她翻箱倒柜,从抽屉深处掏出一盒快到保质日期的退烧药,犹豫再三,还是配水给纪零吃下。 叶殊帮纪零掖好被角,将男人高大的身躯用温暖厚实的棉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内心祈祷着:可别再生病了,她还需要他的鼻子查案子呢。 “纪先生?你还难受吗?”叶殊尝试性地唤了两句,可没人回应她,只有低低的呼吸声,深入浅出,悬浮在房间内。 或许睡一觉就好了。 她用手背再感应一下纪零的额头,手背的温度低,皮肤敏感,可以迅速感受出体温的升降程度。 幸好,热度稳住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叶殊守在他的床边不敢动弹分毫,生怕这个男人有什么吩咐,而她恰巧不在他的身边。 她也累了,于是佝偻着脊背,以手垫着下颚,趴在床边。 就在这时,叶殊突然嗅到一股浓烈的精油香味,似玫瑰,又似蔷薇,她对这种味道并不敏感,只有看到花的种类才能区分一二。 某种强烈的预示油然而生,促使她伸出手,拉开床头的抽屉。 抽屉被扯出一道细小的缝隙,灯光斜入,映出一点鲜红色。叶殊觉得那事物眼熟,直到柜子全打开,她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这是一枝缺了几片花瓣的玫瑰,嫩黄的花蕊半开,上面溢满了水泽未干的精油,刺激出馥郁而饱满的芬芳。与她前几天在浴室门口看到的那片花瓣一模一样,大约是同一枝。 也就是说,那天和纪零冷战以后,他的确是本性难移,又偷偷摸摸蹲到浴室门口等她了。 叶殊能幻想出男人蹲在门口的落寞样子:他拿着一枝玫瑰花,一片一片扯下花瓣,口中碎碎念着某些幽怨的话语,像是一只被遗弃的流浪狗。 居然会觉得他很可怜? 在想什么呢! 这个男人明明在之前还借病轻薄过她。 叶殊叹了一口气,关了台灯,就走出房间。 却不知,纪零在她走后,就着深黑的夜色,徐徐睁开了眼。 第二天,雪还在下,却并没有造成太厚重的积雪。 叶殊把车装上雪地胎,按照昨天上网搜到的那两家香水品牌店地址进军。 纪零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在叶殊的叮嘱之下,他还是戴上了围巾,连羽绒服都是加厚的,裹得密不透风,这才出门。 他将半张脸都缩在围巾里,只余下一双被遮掩在碎发之后的深黑眸子。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叶殊,忽的嘴角一翘,问:“昨天有没有发生什么?” 叶殊隔了很远都能听出他话中显而易见的愉悦,她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想起了昨天那段称不上美妙的回忆,警惕回答:“怎么这么问?” “我的唇上残留着你的味道,我绝不会认错的。是不是你趁我睡着,所以……” “不是,绝对不是!”叶殊矢口否认,她绞尽脑汁想着借口,“咳,事情是这样的,你昨天发烧到神志不清,我就扶你进门。所以你的嘴唇就正好碰到我的手臂了。” “是手臂吗?我能区分出你身上各个部位的味道,所以,请不要欺骗我。” “纪先生,现在是讨论私事的时候吗?凶手还没找到,现在距离十一月十一日也就两三天的时间了,就这样懒散,还能救出新娘吗?”叶殊拿高帽子压他。 纪零很快乖巧了下来,“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但我还是很在意,不解决这件事,我无法专心工作。” “那你就下车吧,我一个人去调查就行了。你好好养病,我会帮你告个病假的,更何况,你发烧也是事实。” 纪零声音弱了,颇失落地说:“我知道了,我不问了。” “这就乖了。” “反正你做了什么,我心里也很清楚。” “纪零!” 他抬眸,用拇指捏食指,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到了香水店,叶殊走到后台,直接出示了警员证,很快就有店长出来接待她。 叶殊客套地打了招呼,“你好,这是我的证件。我正在调查一起凶杀案,凶手在几天前可能在你家店里买过香水,请问能调出监控视频给我们看看吗?” 类似这种奢侈品品牌店都会安装摄像头,防止偷窃事件,柜台是最重要被盗窃的地方,自然而然会有监控记录。也就是说,凶手买香水付款时的录像一定会被拍摄下来。 店长和上头的人联系了一下,得到允许以后,就把叶殊带往专门调看监控视频的工作室。他们也不傻,一个个都是职场老油条了,自然知道不能让警察在店里巡查,即使是便衣警察也不行,否则会给顾客留下极为不好的印象。 纪零根据最早的那一封信件上残留的香水味浓淡推算出,写信时的时间距今为止究竟有多久。 他说:“幸好信件是密封的,里面的香味消散不快,拿出来还有一点淡淡余味,否则这一点特征就会被风吹散了。大概能推算出最早写信是在五天前,也就是第一名死者死亡日期附近。” “有可能是他每杀死一个人就写一封信吗?” “迄今为止,一共有三封了。” “如果第四封是袁姗伪造的话,那的确是三封。不过也从中能看出一件事——第四封信之所以迟迟未到,是因为还没有下一个死者。如果袁姗是新娘的话,那他很可能就是想杀死她。” “可以这么说。” “不过我觉得很奇怪。” “奇怪?” 叶殊抿唇,犹豫不决地说:“凶手说自己很爱袁姗,又为什么要杀死她呢?” “有时候,爱一个人和杀死一个人并不矛盾。” “什么意思?” “占有欲作祟,”他走近一步,鞋尖正抵在叶殊的裤管处,他离她就只有半步之遥,气息迫在眉睫,“我想得到一个人,又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也会想要征服她,把她完完全全锁在我的身边。你又怎么知道他的杀意不是爱意呢?” “所以能肯定的是,他有一部分心理是想要独占袁姗,甚至是她的尸体?但从之前的画像上又能看出,凶手想要袁姗像一只胆小的野鹿一样,看见他就瑟瑟发抖,这感觉起来也并不是全是爱啊!难道说,他对她的情绪是又爱又恨?” “谁知道呢。” 够复杂的! 叶殊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到纪零眼中散出的某种名为渴望的眸光,她如同受惊小鹿一般,后退半步,命令一般对纪零喝道:“纪先生,你太近了!” “我知道。” “知道还不后退一点!” “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 “呵,是吗?” “疼!” “现在能做到了吗?”叶殊松开下黑手的手掌。 纪零揉揉险些被残忍拧断的腕骨,小心地点了点头。 他们在办公室里没待多久,就有工作人员进来帮忙调监控录像。显示屏里正播放着这几天的录像讯息,右上角是时间。 足足一百多个小时的录像视频,她不可能一分一秒都观察过去,只能低头看一眼手头上的凶手照片,一边按着快进键核对着收银台前的顾客。 叶殊想了较为简易的方法,她让柜台收银员将售卖的香水票据调出来,锁定了那几个购买了“深渊之心”的顾客的购买时间。 这样一来,工作就变得简单许多了。 叶殊按照票据上付款时间,调动着视频的进度。很快,她就发现一些端倪——有一个男人在购买“深渊之心”的时候一直压低帽檐,像是早就知晓摄像头所在的位置,颇为自然地躲到了摄像头的盲点处,不想让其捕捉到他的面孔。 这就有意思了。 叶殊在笔记里记下有关男人的外貌描述: 柜台的高度正好到男人的腰侧,皮带上下的位置。她之前目测过柜台,大约是120厘米高。从透视的角度看去,男人与柜台前的服务员相差大约一个头,也就是大约二十厘米,服务员的身高是160上下,这样一看,男人的身高约莫可以估算为180厘米。 他的身材较为精瘦,肌理均衡,无赘肉。根据身高推算出他的体重大概是60千克。 在紧握物品时,从伸出的手臂线条可以看出他常年锻炼,手臂肌肉会因用力,而惯性崩起干硬的肌肉与乌青色的血管。 还有一个细节,他在付款时掏出的是现金,并且收银员没有找余下的散钱。这就说明了男人目的性很强,为了不拖延时间,早在算好了“深渊之心”的价格,就为了争分夺秒离开店铺。 这一点,完全是决定性的因素,能在瞬间锁定他就是凶手的身份。 叶殊碎碎念道:“凶手是个180高,体重为60千克的男人,身材偏瘦小,常年锻炼,并且做事谨慎,目的性很强。” 因为视频只能拍到一部分画面,具体的事情,叶殊并不能分析太多。 她传唤来那一名招待过凶手的服务员,客气地问:“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方便吗?” “你说。”服务员是经过培训的,拥有良好的职业操守,此时也带着得体而温柔的笑容,轻声细语回答。 “还记得这个男人吗?”叶殊调开视频给她看。 服务员微微启唇,“啊”了一声,说:“别的客人,我可能不敢保证。这一名客人,我还是有点印象的。” “是他的什么举动,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服务员眼珠朝左边下视,翻转了一圈,这是很明显的思索行为。 半晌,她断断续续说:“当时我们店在搞促销,有前辈告诉过我,一般单身男人进店,都是给女朋友或者妻子挑选礼物,这类人比较容易盲目,是很好的推销物品的对象。所以当时我就上前去询问他喜好的香水,但是那名客人很奇怪,他只是摆摆手,一句话都没说就推开了我,拿了‘深渊之心’。” “一般人即使拒绝推销,也会客气回应一句不需要。” “对,他的行为举止特别怪异,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叶殊将所有观察到的情况都记录在册,接着问:“还记得他的外貌,和一些细节吗?” “戴着鸭舌帽,有刘海,遮住眼睛。穿着宽松的牛仔裤以及黑色的休闲短外套。他的手里好像还拿着一把车钥匙,牌子是大众,”服务员不好意思笑了笑,“这是我个人的爱好,因为单身了二十几年,又一心想找个条件好的男朋友,平时也会在来往的客人里物色一下人选,所以就比较注意车钥匙的牌子之类的。对了,他的裤子上染了紫罗兰色的油漆,还没干。商场左侧的入口正在装修,前几天我路过时还看到他们把白墙涂成了紫罗兰色。” “所以,这名客人应该是从商场左侧过来时,不小心沾到了油漆,这就能确定他途径的店铺和方向了。”叶殊将所有细节都写下来,随后问,“还有其他的细节吗?” “别的没有了。” “好的,帮了大忙了,太谢谢你了。” “别客气。” 叶殊一想:带着车钥匙,极有可能是开车来的。十一月三号晚上八点的时候,他很有可能把车停在商场左侧的停车场。 也就是说,她需要寻找一个在那一天开着大众牌子的车来商场的男人。 叶殊把现在所掌握的情报尽数告知徐队长,由他们在商场进行大范围的排查与询问。如有必要,还可以申请在那段确切时间内的交通方面的监控录像,这样就能清楚查明凶手所开的那辆车究竟去往何方。 当然,这些事这已经不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叶殊决定曲线救国,既然袁姗有疑点,那她就去调查她。 但这种时候,不能打草惊蛇。 这个女人既然有能力让她把注意力放到凶手身上,那就说明她绝不是善茬。至少在还没得知她真面目的情况下,叶殊绝不能轻举妄动。 越无害,越有害。 徐队长也曾告诉过她:有时候,令人彷徨无措的并不是海上迷雾,而是那点本该引路的照明灯塔。正因为习以为常,所以更容易被欺骗。 她想要活得长久,就必须反其道而行,不被灯下黑所蒙蔽。 纪零沉默许久,突然出声:“我也好想被你注意。” “呃,你的意思是,你在羡慕凶手?” “如果你也能像对他那样,把目光都放在我一个人身上就好了。或许,我也应该去犯一桩案子?” “那样的话,我要拧断的就不止是你一只手腕了。” “哦。”纪零很失望。 叶殊给小宁打了一通电话:“帮我调查一下袁姗的背景资料。” 小宁略显诧异:“查她?她是被害者,有必要大费周章查她吗?” “我觉得事有蹊跷,”叶殊的第六感有时候就是这样准确。 “行,不过她没犯过案,没什么特殊的个人讯息。基本能查到的也就是她在国内的时候,在哪里工作生活之类的,出国以后的事情,我就爱莫能助了。” “够了,之后转交给我。”叶殊不多说一句废话,直接挂断电话。 她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距离十一月十一日还有两天左右的时间。 而就在这时,徐队长突然打来电话,他心急火燎地道:“小叶,迅速归队!耗子逮住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所有嫌疑人的代称都是耗子,而他们就是在黑灯瞎火的环境里抓老鼠的猫。 “好。”叶殊拽住纪零的手腕,迅速往车库的方向跑。很显然,男人的运动神经很弱,被强硬带着走就会重心不稳,步伐间踉踉跄跄。 他焦灼的视线落在自己被紧攥的手腕处,倏忽,颇有深意地眯起了狭长的眼睛,意味不明地开口:“你主动碰我了。” 叶殊如触到烫手山芋,几乎是顷刻之间松开他。 她侧过头,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干咳:“我只是太着急了。” “人在着急的情况下,往往会下意识带着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逃跑。譬如遇到火灾时,人会去救自己的孩子;地震时,也不忘带金钱逃离。由此可见,你最重要的人,是我,对吗?” “呃……”叶殊又词穷了,她天生不擅长口舌辩解,只能生硬地回答,“我只是出于责任感,不喜欢把纪先生一个人留在店里。我说过,我会陪在你的身边。凡事带上你,这也是合约里面需要遵守的一条,对吧?” “哦?是吗?” 纪零意味深长的浅笑令她感到毛骨悚然,直视男人肆无忌惮的目光,她再次强调:“就是这样,我说了,不要说太多和案情无关的私事。” “这不是私事。” “这就是。” 他忽的紧逼上一步,单臂抵在车背上。 几乎是一瞬之间,他将身材纤细的叶殊,锁在他线条硬朗的臂弯,与弥漫炽热体温的胸腔之间。 纪零半弓起脊背,缓缓低头,冰冷的鼻尖恰巧抵在叶殊的额角,轻蹭,“你在逃避我。” “纪先生……”叶殊也是怕了他了,不知该如何招架这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男人。 纪零炙热的鼻息如茫茫雾霭一般朦胧,萦绕在她的单薄的耳廓与发顶处。一时间,叶殊的内心兵荒马乱。 “为什么不敢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每次都避重就轻回答我的话?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他说的很真挚,尾音压到至低点,似被人踩中了尾巴的狗,再也没任何底气。 “我……”叶殊结巴了两句,刚打算以暴制暴,就又收到了徐队长的短信。 她抽出手机,点开页面,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梧桐路的34号,速来,找到耗子的窝点了。 叶殊没有谈论儿女情长的时间,她无视了纪零细腻敏感的情绪,直接拽人上车,“等我们回家再谈这些,行吗?凶手所在的位置找到了,我们得赶过去。” 纪零一声不吭,配合地在副驾驶座上坐好。 良久,他闷闷不乐地说:“我早就说过了,我很羡慕凶手。” 第十三集 因为是初冬了,天黑的很快。 没一会儿,路上灯光璀璨。万家灯火铺就的夜晚,照亮行人回家的路。 叶殊没开警车来查案,所以在交通堵塞时,忙着回家的上班族皆数不知让道。 情急之下,她从车内拿出鸣笛灯,“咯噔”一下安装在车顶,再将自己的证件卡在车玻璃前,方便其他车主认清身份。 警车鸣笛灯开始作用了,发出绵长而急促的“哔唔”声。 其余车辆也反应过来这是警察在执法,纷纷让开一条道,任由叶殊的车扬长而去,余下零星尾气。 叶殊两手扒着方向盘,时不时侧头看一眼纪零。 他轻柔地闭着眼睛,眼睫天生密长上翘,打下一片灰褐色的暗光,将鼻梁衬托得更加笔挺。 纪零仿佛天生就合适处于黑暗,整个人萎缩在浅浅的阴影深处,与夜色完美融为一体,无声无息。 叶殊心潮澎湃,她天生有正义骨,以至于得知了凶手住处就会产生难言的兴奋感。她原以为纪零也是她这一路的人,可眼下见他毫无反应的样子,不免意兴阑珊。 “纪先生?”她唤醒他,总不能在追捕的路上睡着了,这叫什么样子? “嗯?”纪零依旧是困倦,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单字,作为回答。 “你不兴奋吗?” “兴奋?” “我们查了这么久的案子,总算有一点眉目了。如果运气足够好,还可能抓到凶手……” 纪零迷茫地睁开眼,打断她的话,“是吗?我不这样认为。” “为什么?” “太容易了,”纪零抿唇,说,“他不会这么轻易就范。” 叶殊止住了声音,其实她内心也在惴惴不安,总有某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口挣脱出来,充斥在她的脑海。 的确,凶手看起来不是那么粗心大意的人。 所以他怎么可能被她抓到? 这是圈套吗? 叶殊几乎是在瞬息之间想到了那个男人的脸——他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笑意,轻轻地咧着嘴角,脸颊上还有一丝淡淡的梨涡痕迹。 等叶殊赶到时,徐队长已经让警方将这栋独立的小楼团团围住。 他们通过凶手抵达商场的时间辨别出车牌号,又用交通路段的录像分辨出凶手的去向,最终锁定了这栋偏僻的小楼。 凶手就在这里,至少十一月三号的时候,他就在这里。 叶殊感到呼吸不畅,或许是离危险太近了,她甚至有种浑身冒热汗的紧张感。 她终于不是游走在毫无头绪的迷雾里,而是逐渐被山林尽头的灯光吸引,能追溯光源走出这一片陌生的森林。 “小叶,你和纪先生换上防弹衣,跟在我们后面,”徐队长指挥其他人行事,“其他人将各个入口堵住,务必不要放出任何人。还有,随时保持联系,我会再给你们下达命令的。” 时间刻不容缓,叶殊将标配的警-枪上了膛,抵在手间,扳机下方还搁着个足以照明的手电筒。这种手段不止是用来探路,必要时刻,还能在开枪的一瞬间晃花敌方的眼睛,争取到几分几秒的先机,使得对方丧失行动能力。 叶殊走了两步,忽的察觉腰间被人牵制住。她迅速回身,想要做出最精准无误的搏击反应——原来是纪零,他正用纤长的手指捏住她纤弱的衣角。 在叶殊凌厉的目光扫视之下,纪零又识相地少攥了一点点,只掐住一道边。 叶殊觉得头疼欲裂,低语:“纪先生,你在做什么?” 这里到处都是训练有素的警员,保全一个纪零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害怕。”他说得煞有其事,但镇定的声音足以表明他此时此刻的心态和情绪——分明是很愉悦! “松手,不然会很危险。我的枪是上膛的,扣动扳机就能开枪。可不是说笑的事情。我在发-射子弹的时候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如果因为你的一点小动作而误导了我,那样罪过就大了。” “哦。”纪零依依不舍松开了手,他低语,“可是,这里没有危险。” “没有危险?” “我没有闻到他的味道,也没有闻到‘深渊之心’。” 叶殊不置可否,她自顾自朝前方望去——这里像是许久未住人了,在手电筒的强烈光线横扫之下,微乎其微的灰尘悬浮在白光之内,如星火一般与灰烬纠缠,翩翩起舞。 她警惕地推开一道门,猛地抬手,将黑沉沉的枪口对准房内,厉声喝道:“警察!” 但没有人回应她,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有种死寂的气氛。 而房间内的地面上,只端端正正摆放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欢迎参加我的游戏,还有,别插手我和她的事情,这是唯一一条游戏禁忌。 她? 叶殊反应过来,凶手说的应该是袁姗了。 可恶,这里真的没有凶手。 他是故意留下了线索,想要叶殊借此找到他。 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结婚计划里面的一小步,是个陷阱。 叶殊蹑手蹑脚将枪械收回,她半曲起手臂,做出预备搏击的动作。 在还未完全确认环境安全的情况下,绝不能掉以轻心,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致命。这是叶殊在卧底行动中学到的一句能够伴随一生的警语。 四周灰茫茫一片,窗户被糊上了深黑色的塑料纸,漏不进一丝光。由于长期没交水电费,早就不供电了,开关也是失灵的。 叶殊用手电筒的强效光四处扫荡一下,突然,她看见墙上写了一行密密麻麻的红色小字。 纪零在一侧提示:“别担心,我闻到了强烈的甲醛味——那是油漆写的,并不是血。” 叶殊被这样压抑的密室搞得疑神疑鬼的,迟迟不敢走近去观察那一行字究竟写了什么。 她倒退几步,先是捡起地上的纸,翻转它,观察背后所拥有的讯息。 果不其然,凶手还在纸张的左下角加了一行小字:“我有故事要说给你听,钥匙就在墙上。” 墙上? 叶殊呢喃自语:“墙上有线索……” 小宁先行一步凑近了墙,阅读那一行小字。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咯噔”一声脆响,小宁不知踩到了什么机括,导致整个屋子都亮起了装饰小灯,一串串犹如亘古星辰一样,在天边璀璨闪烁。 叶殊一行人立马蹲下身子,将枪持在手臂上,静候这突如其来的危险预告。 等了足足五秒,也没有发生什么。 纪零轻手轻脚走到小宁身旁,用脚踢了踢墙根处。原来那里有可以供电的小型装置,只要一踩下开关就会启动,从而点亮这些能连接成几串钻石项链的装饰灯。 纪零风轻云淡地道:“他写的字的尺寸也有讲究,必须走近到一定的距离,才能辨识清楚墙上的字。而那时,人的注意力都在墙上,就容易忽略脚上的危险。万幸的是,他没在这里埋一个地雷。” 叶殊吐槽一句:“这是二楼,地面厚度不够,想埋也埋不起来。” “说的也对。”纪零被呛了也毫无反应,甚至是有些许愉悦。 叶殊问:“小宁,墙上写的是什么?” 小宁皱眉,细细阅读,说:“这是我掩埋在心底许久的秘密,我恨她的人,但我爱她的尸体。我想要把我所有的甜蜜经历都记录在册,也想把这些回忆公之于众。这是她所恨的,只要我暴露了这些,她一定会赶在你们之前,回到我的身边。请拿出藏在柜子后面的笔记吧,这些我给你们的游戏提示。” 叶殊还在逐字逐句琢磨,而纪零却若有所思地开口说话:“他和她之间应该是发生过什么事情的。特别是这句,他恨她的人,却爱她的尸体。” 小宁说:“难道是喜欢新娘身上的味道,所以想杀死她,独占尸体?” 纪零摇摇头:“不对,他杀人的目的是含有报复性质的,并不是纯粹的迷恋体味而制造香水。可能新娘做了什么让凶手极为厌恶的事情,导致他想杀死她。但从另外一方面,凶手也深深爱着新娘。所以,他企图在两种矛盾的情绪中寻找到平衡点,也就是让新娘以死谢罪。” 叶殊至今才明白,为什么婚礼是以葬礼的形式进行。 她恍然大悟地道:“难怪婚礼就是葬礼,原来是这么回事。” 在他们分析情况的期间,徐队长早已探入柜子后面,掏出那本积灰的日记本。应该是前段时间新买的笔记本,外壳是一个绯红色的爱心,翻开第一页,跃入眼帘的是一行小字: “这本日记,致我最深爱的人。 我知道你们已经翻开了它,正在一步步逼近我的过往。 我会把全部事情都告诉你们,我将摧毁她的一切,也将赠与她新生,只因我是这样爱慕她。 先给你们第一个提示,黄山孤儿院。 等你们查到我想要的,我会再联系你们的。” 第十四集 只剩下三十个小时了。 叶殊一边派人秘密监视袁姗的一举一动,防止凶手伤害她;一边又着手调查凶手留下的讯息,企图知道他和袁姗之间的过往。 她是不能直接去问袁姗的,因为这个女人绝对不会说出那些辛秘的往事,甚至是矢口否认,到时候她就可能伺机行事,反过来对付叶殊,或者是消灭什么至关重要的罪证。 叶殊本能觉得袁姗绝非善茬,何况她对一个装傻说不认识凶手的女人也毫无办法,更不能审讯她。 所以,还是得被凶手牵着鼻子走,在这最后的几十小时内,挖出他的秘密。 叶殊翻看那本日记,嘴里碎碎念:黄山孤儿院,是吗? “你的情绪发生了变化,闻起来的感觉也很怪。”纪零淡漠地瞥了她一眼。 “纪先生,也就只有你能通过嗅觉观察到别人情绪方面的变化。” “那就说一个通俗易懂的例子好了,人在兴奋的时候往往会出汗,根据汗液浓淡就能从中判断出这个人的情绪变化。当然,我不止是靠这一点依据来判断,我能嗅到别人嗅不到的气味。” “好了,我知道了,”叶殊敷衍地回答,“我知道纪先生人中龙凤、天赋异禀。” “是在夸我吗?” “是是是。” “我很开心,”他顿了顿,又忧心忡忡补充,“那么,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表情让我了解到,你对这一间孤儿院没有一丁点的好感。” 叶殊将纤细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若有似无地敲击两下,发出“笃笃”的骚动。她斟酌了一会儿,组织好语言,“这间孤儿院就是我小时候待过的那一间,一旦回去了,我就会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这其中,就包括我父母把我抛弃了的这段回忆。” “听起来不太美妙。” “纪先生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纪零低语:“我父亲是物理学家,我母亲是大学校长。他们工作比较忙,平时也不太注意我的事情。” “那纪先生会觉得寂寞吗?” “寂寞?”纪零流露出狐惑的神色,似乎从未思考过这样对常人而言司空见惯的事情,“我需要做的事情很多,似乎没有留给寂寞的时间。”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以前的我,胆小又懦弱,在孤儿院里,肯定没有跟着自己亲生父母那样,被照顾得很周全。所以常常会因为一些比较少见的点心发生争执和口角,支配所有权之类的。现在听起来是小打小闹,在那时候,对我而言却是天大的事情。” “孤儿院里面是什么样子?” “四面墙,一栋房,好像永远也出不去,也不会有人来带你出去,”叶殊靠在柔软的靠垫上,深吸一口气,补充,“那时候最羡慕的就是有人来□□,妄想自己能被选中,能被带出去。不过还好,最后徐队长来接我了,是他把我带出来的。” “所以,他算是你的再生父母?” “可以这么说,”叶殊的脸上洋溢起真挚的笑容,“我真的把他当我爸了,每个月拿到工资,就会给他提两斤白酒带回去,过年也能聚在一起吃个年饭,这样就挺好的。” “你还需要其他亲属关系来填补寂寞吗?” “什么?” 纪零错开眼,温声细语地道:“譬如丈夫什么的。” 叶殊愣了三秒,一张脸爆红,如烤熟了芯的红薯,滋滋蒸腾着热气。 她虚张声势地提高音调,吼:“纪先生,请闭嘴!” “哦。”纪零抿唇,又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世界清静了。 大概是晚上七点时分,叶殊开车穿过浓密的雾霭与晚霜,一路披星戴月,总算抵达了黄山孤儿院。 她凝视着这座位处偏郊古旧公寓,心生一种朦胧的畏惧与排斥。叶殊不喜欢这里,无论来多少次都是一样,都是笼罩她整个童年的噩梦。 没过一会儿,孤儿院里就有院长前来迎接,“你们好,请问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叶殊拿出刑警证件,严肃地说:“调查一些案件,请您配合。” 院长换了人,所以叶殊也不太熟悉这位中年女人。她侧头望去,果然有满怀希翼的孩子扒在门边探听,久久不肯离去。估计是因为有新的夫妇前来□□,自以为高明地偷听墙角,获取第一手讯息。 院长回头,瞪了孩子一眼,驱赶他:“上楼去休息,有客人来了。” 小男孩畏畏缩缩地点头,一溜烟跑上楼去。 叶殊先是问院长,有没有关于凶手的信息。等到她摇摇头,又问:“那么,你知道一个叫袁姗的女人吗?” “袁姗?”院长停顿了两秒,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有提到过这个名字,是因为一起事故。” “事故?” “具体的,我也不记得那么多,得去问问老院长。” “那麻烦你现在打电话联系一下她,我们的时间紧迫,不能耽误。” 院长郑重其事点点头,开始给老院长拨号,又将手机转交到叶殊手里。 嘟了两秒,有人接了。 叶殊强迫心神镇定下来,轻声说:“陈阿姨吗?我是叶殊,十几年前在黄山孤儿院住过。现在我当刑警了,有点和案件相关的事情想问问你。” 老院长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笑了一声,说:“叶殊啊?我还记得你,跟着徐警官走的,那时候才到我肚子过,一转眼都大人了。好了,你问就是了,能帮得上的地方,我都会帮忙。” “你知道一个叫袁姗的女人吗?” “小姗?我记得你们关系很好啊,怎么突然这样问……” “嗯?” 叶殊几乎是在一瞬间想起了那个名叫“小姗”的女孩,在她初来黄山孤儿院的时候,遭其他孩子排挤,也就只有不合群且沉默寡言的小姗肯与她交好。再后来,她被徐队长带走了,就渐渐淡忘了这个曾给过她温暖的女孩。 可老院长为什么说袁姗就是小姗? 叶殊紧闭上双眼,她的黑森林似的睫羽微微一颤,脑海中瞬间翻涌起和孤儿院有关的一切。 她记得小姗的左耳后有一枚滚圆的黑痣,平日里惯用长发遮掩。而袁姗耳后的肌肤素净,且不说没有黑痣,就连动过手术的疤痕都没有留下。 “不可能……”叶殊呢喃自语,她绝对不可能认错小姗的。 袁姗和小姗一点都不像,她们明明不是同一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 叶殊颤抖着声音,询问:“陈阿姨,你能给我讲讲小姗的事情吗?” “小姗啊,她是在你走之后被人领养的,不过那孩子怪可怜的,被领养了还没过一年,养父母就在因房屋失火被烧死了。本来她要回孤儿院的,也是运气好,又被另一家人很快接手了,传说是死去的养父母的亲戚。” “能仔细和我说说,领养那天的情况吗?” “那行,我把记得的从头到尾给你说说。大概是距离她被领养的一周前,有个男人给我打电话,说想要领养小姗,希望我能给他发小姗的个人资料。我觉得这是好事,很快就给对方寄了文件。之后,那位先生就来了孤儿院,办理了各项手续,带走了小姗。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小姗入了他们家的户籍,改名换姓,成了袁姗。” 叶殊已如石化一般僵在原地,她舔了舔干涸的下唇,抑制住声音的颤抖,问:“最后一个问题,在袁姗养父母去世的这一段时间内,陈阿姨见过袁姗吗?” “没有,我本打算去探望她的,结果就得知她被远方亲戚带走的事情,所以就没能见到面,”说了许多,老院长总算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地方,她迟疑地问,“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哦,没什么事情。就是我现在着手的这桩案子涉及到了袁姗,所以问问近况,核对一下信息。”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小姗究竟是不是小姗,也没有任何人知情。 老院长说:“那好,那我就先挂了,这里有点事情。” “好的,麻烦陈阿姨了,有空我去看你。” “好啊,欢迎,欢迎。” 叶殊挂断电话,她接过院长从档案室里搜出小姗的个人资料。 她觉得浑身发冷,某种莫名的寒意自脊背盘踞而上。出了好一会儿神,这才浑浑噩噩走出孤儿院。 如果叶殊没找错人的话,那么袁姗究竟是谁?真正的小姗又去哪儿了? 第十五集 叶殊将车从黄山孤儿院开出,一路往灯火汇成一线的山峦尽头开去。 今夜月色很美,白月将沥青地面铺洒上厚厚一层珠光粉末,似一条能够隔绝黑暗的路,通往远处暖色火光的城镇。 现在是晚上八点,距离香水发布会还有二十八个小时。 叶殊原本应该回家,却临时改道去了袁姗的家里。 纪零被往右边单行道急转的车震得情不自禁往前仰,迷惑地问:“你想去哪里?” “去找袁姗,问个清楚。”叶殊忍不了了,她无法不介怀小姗的事情。 甚至在她的心底,还掩埋着一个无法言说的恐怖猜测,如果袁姗不是小姗的话,那么小姗的存在就是一块阻碍袁姗前行的巨大绊脚石。 那么,这个女人会怎么做呢?是加害她、铲除她吗? 小姗……凶多吉少,或许叶殊已经来得太迟了。 叶殊觉得很内疚,如果她再早一些回孤儿院去询问昔日好友的近况,或许就能避免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也就能早些验证小姗究竟在哪儿,袁姗又到底是不是那个纯真烂漫的小姗。 “好,那我陪你。”纪零的声音很温和,无论叶殊做什么事情,他都持有支持的态度,绝不会阻挠她的决定。 他很尊重她、爱慕她,且发自内心。 “谢谢你,纪先生。你没有问我原因,也从来不追问我的过去。明明不了解我这个人,还全心全意信赖我,支持我。” “我不喜欢客套的话,那样听起来,我们像是陌生人,”纪零微微侧头,将焦灼的视线落到她的脸上,探究一般扫视一轮,继续道,“我和你是彼此最亲密的人,你要明白这一点。” 叶殊不敢苟同,只能沉默。 “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到我的身边来。” “纪先生先好好休息吧,今晚说不定还要通宵查案。” “你这是喊我闭嘴的意思吗?”纪零轻声询问。 “没错。” 叶殊也在怕他肆无忌惮地说太多,这样暧昧的追求架势,她可招架不住。 “那我想说最后一句话。” “你说,”叶殊目不斜视,依旧全神贯注开车,“但你得保证,那是最后一句话。” “我有一个和案件相关的秘密想告诉你,但你不让我多说话,所以我要憋死我自己。”纪零慢条斯理地说完,很守约地熄了声音。 叶殊被他闹得全没脾气了,鼓起腮帮,吹了吹刘海。 在她确认自己不马上得知秘密,肯定会被纪零憋死的情况下,终于服软,请这尊佛出山:“好了,你说吧。你有说无数句话的权力,请尽情说,千万别停。” 纪零很满意,他愉悦地勾起一点嘴角,说:“你还记得凶手一直在强调他十一月十一日的香水发布会吗?” “对。” “新娘看起来也很精明,明明知道她有古怪的地方,却让我们无可奈何,想必是早就思考好了应对方案。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被暴露行踪与计划的凶手逮住呢?又怎么如约举行婚礼呢?” 叶殊脑中原本混沌的思绪,一下子被一只无形的手重重捻清了。她如醍醐灌顶,瞬间清醒了,“你的意思是,凶手的手上有袁姗的把柄?让她不得不卸去伪装,宁愿毁掉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无法暴露的秘密?” “没错,”纪零赞许地点头,“凶手正在拿我们当枪使,让我们一步步查清这个秘密。又在即将揭晓谜底的时候悬崖勒马,不给我们进一步的提示,从而威胁袁姗——如果不来当他的新娘,那么他就将一切公之于众。” “所以,可以从这里看出两点。我们都是棋子,并且无法得知真相。如果想赶在凶手之前救下袁姗,那就必须比他更快一步得知故事的谜底,从而威胁袁姗,让她到我们这边来。” “很对,你很聪明。” “这是很普通的逻辑推理过程,我是警察,我必须要会,”叶殊抿了抿唇,呢喃自语,“可袁姗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天知道。” “那就去问天好了。”叶殊莞尔。 经过几番辗转,他们终于抵达了袁姗的家里。 她和陈楠同居在新房,明明还没结婚,却已经在操持家中的一切,安心当起了全职太太。 叶殊出示了证件,和袁姗打招呼:“我们深夜前来拜访,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袁姗摇摇头,风轻云淡地笑说:“不会,请问叶警官有什么事情吗?” “案件有了进一步的结果,所以想过来和你们说一下,顺便问袁小姐你几个问题。” “不过……”袁姗下意识回头,目光飘忽不定,意有所指地落在了玄关内的换鞋区。 叶殊接着她的目光所及之处,看清了有其他尺码不同的鞋子,推测屋内可能有客人。于是,她审时度势,体谅地说:“如果不介意的话,袁小姐能和我们去楼下的咖啡厅小坐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袁姗欣然接受,“不好意思,叶警官,都没能请你到家里来喝杯茶。来的几个人是陈楠重要的合作伙伴,让他们看见警察的询问,可能会误会一些事情。” “我明白的,”叶殊开玩笑地说,“绝大多数的人都不太欢迎警察的到来,我们这个职业还真是一杯热茶都讨不了呢。” “我很欢迎你来,”纪零碎碎念,顺便在心口比了个位置,说,“欢迎长住于此。” 叶殊瞪了他一眼,“有你什么事。” 楼下的咖啡厅还亮着暖色的光,透明的玻璃上结满白霜。这样凛冽的冬日天气,将来往的行人赶进屋取暖。 叶殊不喜欢绕弯子,将小姗的个人资料摆在桌上,开门见山地问:“听说袁小姐小时候是在黄山孤儿院长大?” 袁姗那张白皙漂亮的脸蛋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小姗的事情没能撼动她分毫。她拿起个人资料,肆意地翻阅了两页,说:“是的,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叶殊没料到她会这么快承认这些,不动声色眯起眼睛,继续说:“但小时候的你,和现在的你,似乎不太像。甚至让我觉得,资料里那个名叫小姗的女孩,并不是袁小姐。” 袁姗轻轻笑起来,说:“因为有些事情忘记告诉叶警官了,所以才引发了这些误会。” “什么事情?” “我整过容,在养父母去世那天,我不慎摔伤了脸,就去做了形整手术,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证据可以证明你整过容吗?” 袁姗从包里掏出口红,在泛着香味的纸上画下了一串色泽香-艳的号码,“叶警官如果不信的话,可以联系他。这是我的刑整医生,之后几年也有进行过调整性质的微整,他手上有我的资料。” 叶殊也料到这个女人肯定会计划好一切,只是亲眼看见她将一切部署地这样周密,心中升腾起了某种畏惧感,倒不是怕她,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很恐怖。 她像是一只吐出丝丝毒液的毒虫,以微乎其微的身形,隐藏在暗夜的每一个角落里,静候时机,抓住一点机会就会迅速扑杀上去,无所不用其极。 叶殊只能使用最后一张底牌了,她的声音徒然变冷了,问:“那你还记得我吗?” 袁姗原本完美无瑕的假面似有了一线裂缝,她惊愕地挑起眉,很快又恢复平静。 “你是?”她这样问道。 “我和小姗是最亲密无间的朋友,我也在黄山孤儿院待过。”叶殊特意将儿时的小姗与现在的袁姗区分开,好借以敲打她。 “是吗?”袁姗苦恼地回答,“不好意思,叶警官,我那时候受伤好像有伤到头部的位置,而且因为父母的死,我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好像也接连出现了一些生理上的疾病。更何况,那么久的事情,我也不一定记得清了。” “是这样啊。”叶殊知道这一趟肯定是无功而返,也只能放弃了。 袁姗大方地笑了笑,说:“不过那时候我能和叶警官成为朋友,现在也一定可以,有机会还能约起来出去喝喝下午茶。” “那有机会,我就约袁小姐‘喝茶’。”叶殊也四两拨千斤地回答。 “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还有,请叶警官不要在陈楠面前特意提起这些事情。” “为什么?” “因为这些事情会让我想起那些不太愉快的过往,好似自己生来就低人一等。” 她的声音虽然柔和,却字字诛心,一下子蛰入叶殊的心脏,令她无所适从,甚至想要仓皇而逃。 叶殊稳下心绪,镇定地说:“我知道了。” 袁姗又逃窜到那一层无法击溃的假面里,她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有礼地点头起身,打算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叶殊忽的狠狠拽住她手腕,阻止了袁姗前行的道路。 “叶警官,你这是做什么?”袁姗皱起眉头,问她。 叶殊无惧这个女人敌对的目光,盯着她耳后的洁白肌肤,一字一句从唇腔中挤出,咬牙切齿地道:“你的黑痣呢?” “什么?”袁姗不懂。 “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叶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再不放开,我就喊人了!” “小姗耳后有黑痣,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袁姗抚了抚耳后的肌肤,肆无忌惮地低低轻笑,说:“叶警官是问这个啊?我觉得丑,所以做手术的时候一并摘除了。这些也要让警察过问吗?这是我的人生,你们无权插手吧。” “我知道了。”叶殊颓然松开手。 袁姗抚了抚手腕,好整以暇地道:“看来叶警官很关心小时候的我,我们还真的是亲密无间的好朋友。那么,下次见,拜拜。” 话音刚落,女人从容不迫地蹬着高跟鞋,走了。 徒留下叶殊一人坐在饭桌前冥思苦想。她记得小姗曾经指着这个在外人眼里看起来丑陋无比的黑痣,说:“这是妈妈送给我唯一的礼物,我会把它藏在头发后面,没有人可以夺走它。” 这样视身体发肤为珍宝的女孩,怎么可能剔除身上极具辨识度的黑痣呢?即使是失忆了,性情也不会大变。叶殊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失去了部分的记忆,也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总而言之,她不相信袁姗就是小姗。 她们……完全就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小姗,究竟是谁夺走了你的人生?究竟是怎样阴险恶毒的女人在占用你的一切? “我不会输的。”叶殊睁开眼,正对上纪零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她如宣誓一般,认真地重复,“我绝不能输。” “我会帮你的。” 纪零低头,缓缓凑近正仰躺在靠背的叶殊,却在即将肌肤相亲时,被叶殊用手指抵住了薄凉的唇瓣,“别想趁机吻我。” 纪零轻轻擦拭了唇上残留的指节余温,低语:“算了,至少碰到了你身体的部位。我还是很容易被满足的。” 叶殊斜了这个随时随地见缝插针的男人,说:“赶紧起来,带你去工作。” “打算怎么查?” “先从她养父母的死因查起,我总觉得这里面没这么巧合,”叶殊转了转眼珠,思索,“看来今晚上负责档案室的郑叔不用睡了。” 叶殊将车开回局里,经过徐队长同意以后,就开始翻阅档案室的文件。很快就找到了十八年前的纵火悬案,案件已经超过了公诉时效,即使找到了人为的痕迹,也回天乏术。 她对照着档案里有关案件的描述,做出总结:在十八年前某个节假日,袁姗被收养的那户人家发生了煤气管道泄漏的事件,由于陌生来电,最终手机静电点燃空气中浓密的易燃气体,引发爆破与大火。门窗都是上锁的,而烧焦的身体也从血液里检验出了安眠药的药物成分,所以警方怀疑是自杀。 可为什么这么凑巧?偏偏在煤气中毒的时间段里,就有友人打来电话? 而那时的袁姗又在哪里? 档案上记载说,袁姗那时候被父母喊出去买东西,一回家就发现了惨案,随之报了警。 她没有不在场的证明,但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有这样邪恶的内心? 那就不是单纯的女孩了,那是小恶魔。 叶殊又翻动了几页,结果得知袁姗的养父母都有甲亢,这是一种甲状腺肿大的疾病,需要每天定时服用药物才能稳定病情。 那么,可能是有人偷换了他们的药吗? 可惜,所有的证据与合理的猜测,都在那一场爆破里灰飞烟灭了。 叶殊疲惫地闭上眼,她再度想到袁姗那张美到毫无人气的脸蛋——这个女人在看到爆破的房屋时,会是什么表情?是痛哭流涕,以眼泪,以沉默;还是心生窃喜,甚至是抚掌大笑呢? 第十六集 时间最是冷情,从不顾忌任何人,一分一秒流逝。 叶殊的身体也因一整天奔波累到了极点,但她还不能休息,不能占用宝贵的时间,将它挥霍在睡眠上。 纪零若有所思地问:“是不是觉得很矛盾?” 叶殊能懂他的话外音,欲言又止。 “袁姗这个女人让你觉得棘手,她有多重身份——一重是替代了你的童年好友,一重是需要被悉心保护的被害者。你是不是无从下手?也无法抉择?究竟是该保护她呢,还是让她接受应有的惩罚?”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抉择应该留给法律,而不是我这种选择困难症患者,”叶殊深吸一口气,“我相信法律不会偏袒任何人,也可以说,我不想面对这些复杂难言的情绪,想要把它们统统推脱给法律。” “好主意。不过你应该休息一下,允许你靠在我的肩膀小睡两个小时,我今天喷了薰衣草味道的香水,特意调制了持久度久一点的,气味的浓淡也有讲究,”纪零侧过脸去,似是羞涩,但不太明显,“总而言之,有安神效果,很适合睡觉。当然,如果你有更好的选择,想要靠在我的怀里入睡,我也不会拒绝你。” 叶殊深吸一口气,也是没辙了。她扶着额头,用粗粝的拇指揉揉隐隐发胀的太阳穴,厉声回答:“我对纪先生身上的香水味完全不感兴趣。” 纪零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他迟疑地问:“也就是说,你对我不带香水味的身体比较感兴趣?” “……”很好,是她输了。 纪零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简约风格的腕表,道:“距离午餐时间已经过了快九个小时,我们是不是该去吃一顿晚饭?或许这时候说是夜宵比较恰当?” “好吧,吃完再工作。你想吃些什么?”叶殊一边把手机递给他,让他查餐饮店的位置,一边解锁车门。 “要听实话吗?” “这还有假话?说实话!” “是你要听的。” 叶殊无奈地说:“没错,是我要听的。” 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按照这个男人的脾气秉性,肯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我最想……吃你。”纪零的低迷婉转的嗓音就萦绕在她的耳廓周围,温热的气息与□□在外的肌肤相触,让她整颗心脏为之激荡,摇摇欲坠。 吃她? 叶殊的呼吸一窒,连带着心跳都慢了半拍。一时间,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应对方式,甚至是连惯用的揍纪零一拳的方法都没能从脑子里跳跃出来。 好吧,如果她真的想到了,她会用的。 “你在说什么?”叶殊只能装傻缓解充斥在他们之间的微妙气氛。 “还想再听一次?”纪零认真地问。 “不想,”叶殊长叹一口气,“好了,点餐这种事情还是由我来做吧,你去副驾驶的位置坐好。” 她发号施令,很快便开车,朝快餐店快速驶去。 警局附近就有一家快餐店,平时拿了什么奖章,他们都会来小馆子庆祝一番。 叶殊点了两份什锦炒饭,又递了碗大麦茶给纪零喝,“你感冒好了没有?” “谎称没好,会有什么福利?” “没有!” “哦,那就是好了。”纪零冷淡地应了一声。 叶殊舀了一勺颗粒分明的炒饭塞到口中,这才唤醒了腹中早已按捺多时的饥饿感。她三下五除二把一整碗油光水亮的海鲜炒饭吃完,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饱了,满足了。纪先生还要吃点什么吗?” 纪零摇摇头,慢条斯理扒着碗里还剩下三分之二的饭,碎碎念叨:“这里的炒饭味道很好?” “不错,怎么这样问?” “我只是吃醋。” 叶殊也是不明白了,“你还能吃炒饭的醋?” 这个男人居然能和一碗炒饭杠上了? “我吃醋有多重原因,先说最基层的——你夸这里的炒饭好吃,也就是说随便一家店都能吊住你的胃,我的厨艺是无关紧要的。” “……”她还能在别人家店里说别人家饭菜不好吃啊?那厨子不得提铲子追出来削她? “我嫉妒炒饭,深层的原因是它能和你肌肤相亲。” “肌肤相亲?你等会儿,这是什么意思?”叶殊扶额,这个男人还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它可以触碰到你柔软的嘴唇以及口腔,甚至是唾液……最终还能进入到你的体内,顺着柔软的管道,一路到最中心的位置(胃)。我都不能碰到的地方,凭什么它可以?” 叶殊的脑子几乎要被这番跳脱的话给搞到当机,她消化了半天,才理出中心思想,疑惑地问:“也就是说,你想被我吃掉?” 纪零猛地抬头,原本黑沉如雨前乌云的眼睛在瞬间点亮,他难掩话中的兴奋,徐徐问:“你想吃我?” “这都哪跟哪啊……”叶殊打算用暴力手段铲除这乱麻一般的对话,“不许聊食物,也不许说什么吃不吃!纪先生快点吃好,我要去工作了。” “哦。”纪零又恢复了一脸冷漠的表情。 叶殊不打算回档案室,与其浪费时间在哪里,不如办点其他正事。反正她已经从中得知袁姗的真面目,现在要的就是小心防范。 走了两步,她突然想起陈院长所说的带走小姗的男人。一般来说,如果是袁父,陈院长应该会说是她的养父母过来领人,而不是特指一个男人。 叶殊觉得事有蹊跷,从档案里拍下袁父的照片,发给陈院长,并且附上一句话:“陈阿姨,你帮我看看,当初带走袁姗的是不是这个男人?” 很快,就有回信:“这是袁先生呀?不是他带走的,是另外一个男人,自称是袁先生的朋友。我后来也打电话和袁先生确认过,他的确接到了小姗。” 也就是说,这其中有一个男人作为中介。他也完全有可能将小姗和袁姗调包,再将小姗给解决了,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互换了人生。 但是袁父又怎么不知道袁姗是冒牌货呢? 答案只有一个,这一切都是男人设计好的领养计划。而袁父从未见过真正的小姗,与他维持联系的一直都是那个被男人操控的袁姗。 那么,这个男人是谁呢? 袁父袁母真的是自杀吗?还是说,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谋杀? 可在人海茫茫中寻找一个男人谈何容易,更何况是没有留下任何五官特征以及资料的男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就在叶殊打算放弃的时候,陈院长又发来了一条讯息:“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时候小姗离开了。我有拍一张大家的合照,一个是为了纪念,另一个也是留个心眼,想把男人的样子拍下来。你看看这照片,不过都十八年前的事情了,谁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谢谢陈阿姨,您真是救星啊!”叶殊的心死灰复燃,她仔细看那张照片——发现男人刻意低着头,在拍照的一瞬间轻微摆动了脸颊,导致照片里有点失真,五官也模糊不清。 叶殊正打算放下照片,却在左下角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那是一辆停在门前的深黑轿车,照片一角正好拍摄下车牌号。 这是那个男人的车,可以从车牌号找寻到失主! 有救了! 叶殊将这张照片扫描进电脑里,用软件拉高清晰度,再将车牌号码截图发给专门处理物证的技术人员。 等了大概五分钟,技术人员从车牌查出车主以及所在地:男人的名字是周然,住在岐山区苍山花园四栋302室。 叶殊正打算起身前往岐山区,却又接到师弟秦让的电话,“叶姐,别查了。” “怎么突然这么说?”叶殊忽的蹙眉。 “这个周然在两年前就上报了失踪,一年不见了,被警方确认为死亡,尸体反正是至今没找到。” “怎么会?怎么可能!”叶殊被这接踵而来的变故给搞得心惊胆颤,她总觉得自己正走向地狱的中心,没有人知道在那一片黑暗尽头究竟埋伏着什么。 秦让委婉地劝道:“叶姐,我觉得这里头肯定有大问题。不然不可能查一个死一个,要不你先把她的事情放一边,先安排人手,明天生擒了凶手再做打算。” 叶殊摇摇头,“如果查不到秘密,我们是抓不到凶手的。” “为什么?布下天罗地网,还怕抓不到他?” “袁姗会跟他走的,因为他有她的把柄,除非这个把柄在我们手上!” “我明白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只管喊我。” “行,谢谢你啊,秦让。” “说什么谢谢,我们是亲生的姐弟,这可是你说的。” “行,事成以后,姐姐请你吃饭。”叶殊轻笑一声,挂断电话,正对上纪零幽怨的眼神。 叶殊直觉大事不好,颤巍巍地问:“怎么了?” “是那个暗恋你的师弟?” “都说了,我师弟对我没意思!” “还要再听一次我的分析吗?”纪零拽住叶殊的手腕,冷冰冰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动辄喊姐,就是想跟你沾亲带故。” “好了,我允许你也能沾亲带故。”她又不怕多一个天赋异禀的弟弟? “哦,那么,纪太太晚上好。” 叶殊眯起眼睛,顺着纪零的手反方向一折,“还敢叫吗?” 按照平时的脾气,纪零早就嚷嚷疼了。可今天,这个男人也只是闷哼一声,忍着疼也不服软,还真是奇了怪了。 第十七集 纪零倔强逞能的结果就是:叶殊也控制不好力度,差点没把他的手给掰脱臼了。 叶殊一边悉心地帮纪零抹云南白药,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加重了力度,恶狠狠道:“纪先生,你是不是傻?疼不会说出来?” 纪零眨了一下眼,掀起如夜蝶幻翼般密长的睫羽,他慢条斯理地回答:“因为不想否认。” “不想否认什么?” “不想否认你是我心目中最合适的纪太太的人选,”他逐字逐句咬地很清晰,和缓了一下语气,继续说,“我不想对你说谎,更不想欺骗你。” 叶殊愣了一会儿,结结巴巴:“你,你傻啊。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否认不否认的,自己的手比较重要吧?疼也不会说一句,我多年操练,下的本来就是狠手。你这样抬杠,我又较真了,哪能不伤到你。” “你在担心我?”这是疑问的口吻。 “我没有。” “你在担心我。”这是肯定的语气。 “我没有!再说一句,我就不帮你抹了。” “哦。”纪零做了个将嘴拉上拉链的动作,表示话语收放自如。 这时,警局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擅自闯入的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还算阳光帅气。一头利落的深黑短发,腰腹肌肉紧绷着,撑着一身笔挺的警察制服。 叶殊回头望去——原来是提着宵夜来探班。 “师弟?你怎么来了?” “非礼勿视,”秦让握着门把手,小心翼翼退回去,“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忙完,慢慢来,千万别急啊。” “你小子耍什么嘴皮子?快进来。”叶殊最烦秦让油嘴滑舌的样子。 “诶!好,这是叶姐让我进来的,可不是我想进来的,”他嘀咕一句,问,“纪先生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纪零的目光变得不善,他微微收缩深邃的瞳孔,上下打量了秦让一番。片刻,宣誓所有权一般,暧昧地回答:“我身上所有的青紫色伤痕都是她干的。” 秦让震惊了,“没想到叶姐是这样的人,做什么事要用到手啊!我不想听,我也不想懂!” “徐队长让你来,就是让你在警局里表演耍猴的?”叶殊看了一眼闹钟,翻了个白眼,“这都演了十分钟,还没演完?” “叶姐英明。徐队长叫我来有两件事,一件是给犒劳你们深夜查案,让我带个宵夜;另一件事是收到了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叶殊。 这是一封纯白色的信,信封是洁净的白色,信纸也是。 叶殊反复看了五分钟,也没能从中看出一朵花来。 “上面有很浓郁的牛奶味,味道很陈旧,干了很久了。”纪零轻声提示。 叶殊几乎是在瞬间反应过来,她知道这种制作隐形字的方法,只要用手指蘸上牛奶写在纸上,等风干以后就能通过浸泡在水里使其显形,好像用火熏烤,牛奶中的蛋白质也会变性变色。 她按照脑中所记载的做法试验,很快的,纸上浮现起一小段话: “又见面了,我最爱的纪先生。 在调查我的新娘的过程中,是不是发现了一些小惊喜?我知道很多企业家如果要和一名女子结婚,婚前都会派出侦探调查女人的家世背景,从而判断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贤妻良母。 所以,你们就是我雇佣的侦探。帮我调查一切,我想知道的过往。 那么,再给你们一点我的新娘的‘档案资料’吧。 去询问周然的妻子,她会知道很多潜在的秘密。 总不会还要让我告诉你们,周然是谁吧?” 叶殊攥紧纸,水从她的掌心徐徐挤压出。 果然,这个男人什么都知道,也知道单凭他们能调查到什么阶段。她还是不够快,还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看来,还是得去找周太太一趟。 叶殊忙了一整天,再这样深夜开车就算是疲劳驾驶了。 于是,秦让提出由他代驾。 上车时,纪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副驾驶的门把手,表示这个位置由他占了。等到叶殊坐进后座,那厮又松开了手,小心翼翼钻入灰蒙蒙的后车厢内。 叶殊头疼欲裂,啧了一声,质问:“纪先生有副驾驶座不坐,非要和我挤后面?” 纪零没脸没皮地解释:“首先,我是不会把副驾驶座让给你的,不然你距离这个男人就只有二十五厘米左右的距离,太过于亲密了;其次,你坐后座,我当然也会跟过来,不是有句老话叫妇唱夫随?” “那是夫唱妇随。” “反正是一个意思,”他顿了顿,继续说,“最后,你不是很累吗?如果没有我的肩膀,你能睡得着?” 秦让在前头发出一声爽朗的笑,忍俊不禁地道:“叶姐,你挺厉害啊。这才几天,就把纪先生拿下了。” 纪零凛冽的眼风扫过临时插话的男人,出言提示:“这是我和叶殊之间的事情,外人请闭嘴,特别是你这种心怀不轨的男人。” “冤枉,这可真是冤枉,”秦让倒觉得纪零这种耿直的性格好玩,当下开了句玩笑,“我要是对叶姐有意思,早表白了,还会等到现在?不然按照我的效率,我们孩子都满月了。” 纪零的声音徒然调高,“没想到秦先生连孩子都想好了?我和叶殊的爱的结晶,允许你染指?” 叶殊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抬腿轻踢了纪零一脚,说:“都给我消停一点,你们几岁了?三岁大呢?带你们出来春游的?” “哦。”纪零垂眸,看起来颇委屈。 秦让也闭了嘴,对着后视镜竖起了大拇指,意思是:行,都听你的。 叶殊想也知道去周然太太家里要问些什么,无非就是问一些异象:譬如在丈夫失踪之前,他有没有频繁和哪个人见过面,或者有提过一些什么事情。 虽然这些事情,在报案的时候,周太太一定有跟地方公安汇报过。可凶手让她去找,那她就乖乖听话,先跟着他的提示走好了。 夜越来越深,车开出市中心前往郊区的时候,一路开了大灯,否则连四周环境都看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叶殊从隐隐约约的薰衣草香味中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了纪零那笼罩在深黑夜色之下的脸,即使被光影遮掩了一般,他的眉目依旧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艳,不娇不俗。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刚睡醒,意识还未回笼。叶殊居然觉得纪零有些好看,甚至是到了顺眼的地步。 “怎么了?”纪零轻声问她。 “没事。”叶殊迅速坐起来,推开纪零,下了车,“我们到了。” 秦让按下周太太所在的房号,掏出证件,说:“你好,我们是黄山警局的刑侦员,这是我们的证件,想问您一些问题。” “好了,已经开锁了,请进来吧。” 叶殊规规矩矩在沙发上坐定,客气地说:“因为事出突然,所以这么晚还来打扰您。” “没事,警官客气了。请问,你们来是有什么事情吗?还是说,有我先生的消息?”她的语调波澜不惊,似乎已经习惯了面对丈夫的讯息,无论是生是死,对她来说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没有,我们没有任何消息。” “哦,想想也是。” “不过,我们现在在查的一桩案子和你先生有关,”叶殊掏出一张袁姗的照片,规规矩矩摆在她的面前,问,“你认识照片上的这个女人吗?” 周太太看了一会儿,忽的蹙起眉头,“为什么突然问她?” 叶殊和秦让面面相觑,听这话,这里头有鬼? “这很重要,她可能和你先生的生死息息相关,请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不要隐瞒任何一个细节。” 周太太犹犹豫豫地说:“其实我并不确定是她,只是看轮廓很像……” “也就是说,你见过一个和她轮廓很像的女人,并且让你印象很深刻?”纪零抚了抚单薄的唇瓣,在紧要关头突然横插一脚。 “应该是吧。” “究竟是怎么回事?”叶殊迫不及待地追问。 “大概是在他失踪之前发生的事情。那时候他时而会出门,很晚到家。和我说工作上很忙,我也没怎么在意。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他背着我和一个女人打电话,具体内容说了什么,我并没有听清,不过出于女人的直觉,我怀疑他出轨了。于是,我趁他出门的时候,偷偷跟了上去。远远看见,他和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进出一家餐厅,看轮廓,应该就是照片上的这个女人,没错!”周太太似下定了决心,这样说道。 “你有把这些告诉过警方吗?”秦让问。 “我说过了,但是他们并没有在家里找到关于那个女人的痕迹,也无从判断我说的人究竟是谁。” 叶殊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试探着问:“那如果再让周太太见一次这个女人,您还能认出她吗?” “能!化成灰我都能认出她,就是……就是照片上的这个女人!”周太太咬牙切齿地说道。 “好,我们需要您帮我们指证一下嫌疑人,这对找出你的先生有很大的帮助。” “我只是恨她,却并不想找回我先生了。这个男人死了也好,活着也好,反正都不干净了,就算回来,也只是签一份离婚协议书而已。” “其他的,我们再看。那明天早上,您记得联系我一下,我安排后续事宜。”叶殊解释明白了之后的事情,就急匆匆走了。 第十八章 周太太能够认出袁姗的话,那就说明她和死去的周然必定有某种联系。 如果周然的死也和她有关…… 不对啊,她为什么要杀死这个给予她新生机会的男人呢? 是周然一手把她带到袁父的身边,让她代替小姗而活的啊! 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袁姗才有可能杀死周然呢?如果叶殊是袁姗,她又会怎么做呢? 如果叶殊是袁姗的话,她会觉得周然是个□□——因为他随时随地都可能戳穿她是冒牌货的身份,那么为了一劳永逸,她就会亲手铲除这个炸弹,让他再也威胁不了她。 可为什么是现在呢? 在这十八年之间,袁姗有无数次可以杀死周然的机会,又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呢?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袁姗本来是不想伤害周然的,是这个男人撞上了枪口,逼她不得不杀他。他们之间肯定有一些猫腻,所以袁姗才在近期被迫采取了极端的手段。 叶殊还没走几步,突然接到了周太太的电话:“喂?” 周太太的情绪不太稳定,她神情恍惚,语无伦次地说:“我儿子出事了,我,我近期有点事情要办。我刚才想起来了,照片上的人不是那个女人。不是她,真的不是她。” “你在说什么?周太太?” “不是她,不是她……”女人的絮语很快就随风消逝了,很明显,电话被她掐断了。 所以,是袁姗采取什么胁迫的行动了吗? 这个女人,还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叶殊咒骂了一声该死,再给周太太打电话,发现已经是盲音了。 袁姗究竟对她的儿子做了什么?能让她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反水。 叶殊觉得事有蹊跷,寻思一会儿之后,反应过来——凶手在给他们提示的时候,肯定也给了袁姗一份。他和袁姗还有秘密联系着,就为了步步紧逼她,迫使她回到他的身边。所以袁姗才会采取这些行动,亡羊补牢一般以一己之力填补着这些漏洞。 如果再这样下去,袁姗肯定会孤注一掷,先跟凶手会面的。毕竟她也不想被揭露秘密,那样的话,她的人生就毁了。 怎么办? 叶殊也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给袁姗打了个电话。她清了清嗓音,不自在地说:“袁小姐,晚上好。” “叶警官?有事吗?” “你周围没人吧?借一步说话?”叶殊太了解这个女人了,平日会戴着伪善的假面,只有在不为人知的暗处,才有可能恢复常态。 “你说吧。” “我知道你的事情,所有事情。” “我的事情?” “你的人生被调换了,你涉及几次命案,以及你被凶手威胁,正步入深渊。” 听了这些,袁姗不但没有半点焦虑,反而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半晌以后,还听到那边用手指擦亮打火机的声音,应该是女人点了一支烟。 袁姗长吁一口气,她的声音变得和缓,娓娓动听,“叶警官是最近破不了案子,该写玄幻小说了吗?这些超现实的剧情,你觉得适用于我身上?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调换人生,还有命案。我也没有被任何人威胁,明天就是我结婚的日子了,我希望你能别打扰我。哦,最好能把那个变态跟踪狂早日缉拿归案。” “你可以暂时相信我,至少我不会伤害你。可你如果冒着宁愿被杀害也不想暴露秘密的目的去和凶手交易,这样肯定会出事,后果不堪设想。至少我能保证你的安危,也算是……”叶殊觉得鼻头有点酸,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也算是报答你,至少你让小姗的人生继续发展到了现在。” 那边沉默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久到叶殊几度以为电话早已被掐断。 隔了很久,听到一声吱的声音,是烟蒂在铁制品中被碾灭所发出的摩擦声。 或许是因为她抽过烟的缘故,袁姗的嗓音变得略显低迷与沙哑,她细声道:“这就是你所幻想的小说结局吗?如果我是那个被揭露了秘密的女主角,我大概觉得死都比活着幸福。好了,叶警官,我不和你说了。再不睡,明天早上我的眼睛就会水肿了。我可是要做惊艳全场的女人,哈,开个玩笑。那么,明天见。” 电话终于挂断了,叶殊整个人犹如被抽干了四肢百骸的骨髓与血液,毫无力气的瘫坐在硬皮车座里。 她的意思很清楚明白——她不相信警察,宁愿去和凶手赴约,也不会和警察合作。因为她惧怕秘密被揭开。 除非叶殊也能得知所有真相,那么结果马上会有转变:在同为揭露秘密的情况下,投奔凶手,她会死;而选择警察,她能生。 必须再加一把劲,她必须再查明白一些东西。 这是叶殊第一次感觉到为了一条生命,能操这么多心,能筋疲力尽到这种程度。 距离天亮还有六个小时,黎明破晓,阳光将驱散今夜所有的阴霾。 叶殊不抱希望地问:“你们觉得,还能再查些什么?” “过去的轨迹自然重要,但从现在的余味也能推算出初味。”纪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什么意思?”叶殊不太懂。 秦让大大咧咧补充:“纪先生的意思是,三岁就能看到老。先去查袁姗近期的情况,就能推出她以前是什么样子了,没准还有点其他线索。” 叶殊没想到纪零的话还能让秦让来翻译,顿时无奈了,“你们俩真是绝配。” “我讨厌他。”纪零当即说。 “说的好像我喜欢你一样。”秦让抱怨一句。 “他不是送夜宵的吗?夜宵送完了,不该回去吗?我们这样扣住外卖员,徐队长没意见吗?”纪零不怕死地补充。 “说谁是外卖员?纪先生,你别以为我不打女人!”秦让冷笑一声,讽刺他是娘娘腔、小白脸。 “呵,我真是佩服一个人的语言能贫乏到这种程度,争辩时居然还能用起这样浅显直白的脏话。” “哦,看样子,纪先生从挟家教’颇好,没说过哔——?” 纪零倏忽皱起眉,沉声说:“你说什么?” “我说哔——呗。” 叶殊单手捂脸,深吸一口气,吼:“够了!接下来的东西,我一个人去袁姗现任养父母家查!你们都给我回局里去!” “不要。”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第十九章 由于凌晨去找袁姗父母太过于诡异,他们就干脆躺在车里睡到了早上六点再启程。 叶殊还是处于亢奋状态,这种期待真相剥茧而出的焦虑感觉,不知已经暌违多少年了。 她强迫自己的身体进入休眠状态,可一闭眼,总有一些零星的画面接踵而来,挤在她的脑海之内。 叶殊想到了周然,还有死于爆破中的袁姗前任父母,这其中真的没有什么巧合之处吗? 她翻开一并带上车的资料,圆润的指甲抵在袁姗父母的职业下面——调香师。 他们也是调香师? 叶殊问纪零:“你对这两个人的名字有印象吗?他们也是调香师。” 纪零瞥了一眼袁姗父母的名字,微微一蹙眉,说:“似乎是制造少女香水‘爱之芯’的调香师,在二十年前,他们的香水已经远销欧洲了。” 叶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一看周然的职业——未免太过于巧合了,他之前所工作的公司正是陈楠的公司,只不过五年前就辞职了。 那么,可能是周然所在的香水公司挖人不成,反设计杀害拥有秘密配方的袁夫妇吗? 还有,袁姗又为什么会和陈楠牵扯上关系?这是辞职以后的周然怀恨在心,所以下的指示吗? 可是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袁姗已经乖乖按照周然所说的做了,她又为什么要杀害周然呢?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计划有变,袁姗不再按照原先周然设想的剧情进行。 这样一想就合情合理了,袁姗是周然从小养的一条“狗”,他以为狗可以忠心一辈子,指哪打哪,却忘了狗急也会跳墙。 而周然可能做了某些让袁姗感受到威胁的事情,抑或是让她觉得原本安稳的人生即将被摧毁。譬如周然以她之前是杀人共犯做要挟,又要她翻下几条人命官司,譬如杀死陈楠。所以,这个女人丧失了安全感,故而狠下了心,打算斩草除根。 这是目前叶殊能想到的,最为合理的推测。 这个女人为了像是一个正常人存活在这个世上,究竟是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她从一开始就是肮脏的,又怎配获得希望之光? 叶殊不再想了,她抱胸靠在车的角落里,沉沉入睡。 黎明破晓时,先是出现比星辰还要小、还要灼目的光点。随之那白点缓缓挤破乌压压的黑夜,从深色的帷幕挣破开来,绽放出比火焰还要热烈几十倍的光。 很快的,天就亮了。 此时距离十一月十一日只剩下短短十几个小时了,也就是说,今天内,凶手必有行动,而明天就是他的婚礼。 叶殊缓缓睁开眼,任凭灼目的光线自睫毛的缝隙一丝丝溢入眼瞳,点亮虹膜,流光溢彩。 她打了个哈欠,从纪零的手中抽过湿纸巾擦了擦脸,问:“几点了?” “六点了。” “行,去找他们吧。”叶殊指的是袁姗现任父母的家。 与此同时,车窗传来急促的笃笃声,原来是秦让跑出去买早餐了。 于是,他们三人一人一杯豆浆和油条,面朝小区前的漓河,春暖花开……不,是吃得津津有味,就连一贯挑剔的纪零在饥肠辘辘的时候也挤不出什么倒胃口的嫌恶话。 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带着吃饭磨磨唧唧并且需要细嚼慢咽的纪零,敲响了袁姗父母家的门。 “你们是?”一名中年女人彬彬有礼询问。她穿着量身订做的晚礼服,披着厚实的狐毛皮草,不出意外应该是袁母。 “我们是黄山警局的刑侦警员,这是我们的证件。看样子,您是要去袁小姐的婚宴了?” “婚礼是在明天,今晚要先摆见客的酒宴,不过隆重程度应该和明天差不多。我们还早着呢,下午才启程去黄山区,现在是在试礼服。” “那方便我们询问一些事情吗?这和袁小姐的安危有关,所以希望你们也知情。” 袁母大惊失色,她下意识将手指抬起,遮蔽在唇心,询问:“小姗出什么事情了?” “您先别急,方便我们进去再细谈吗?”叶殊累了足足一天,现在站一会儿,两腿都打颤。 “都怪我这个急脾气,差点怠慢了几位。快请进,老袁,泡茶。” “好的,有客人来了?”袁父远远地应了一声是。 叶殊坐定了,解释来龙去脉:“是这样的,一个星期前,黄山区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案。经过我们的推敲判断,凶手杀人是有一定的目的与规律的,而袁小姐可能就是下一个受害人。目前掌握的资料不足,我们还得进一步调查凶手与被害者之间的联系。所以,就想来问一些有关袁小姐的情况。” “那么,小姗没事吧?你们有派人去保护她吗?”袁母对袁姗应该是真心疼爱,字里行间都在担忧她的处境。 “您放心,袁小姐已经被队里的同事保护着了。” “那就好,”袁母拍了拍心口,长吁一口气,“差点忘了,你们还想问什么?” “我想了解一些有关袁小姐小时候的事情。” 袁母微微一笑,将手搭在袁父的膝盖上,满足地说:“我有生育问题,所以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十几年前,老袁的弟弟一家在意外中去世,我们就收养了小姗。因为私心里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就直接将她转了户籍,认作女儿。原本还担心这么大的孩子,和我们不够亲近,哪知道我们是天生的有缘,那孩子乖巧懂事,和我又亲密,出门去,别人都说我们就像姐妹俩一样。” 看来袁姗是真的在生活里努力扮演好各个角色,叶殊都替她累。 “那么,能和我说一些袁小姐高中时期的事情吗?” “她高中原本是在岐山区读的,后来我们去黄山区做生意,才将她转到了那边的学校,虽然是高二转进去的,但是她的性格好,很快就融入了班级。” “原来是这样,那方便我们看一下袁小姐以前的房间吗?” 袁母微笑点头,“好的,就在那边,你们可以看看。她的房间一直都维持高中毕业出国前的原样。原本以为她回来会继续住下去,却没想到,一转眼就要嫁人了。” 叶殊没说话,她走进那个房间,小心翼翼翻阅过书架上的杂书。 这里物件的摆设都很整洁,书籍分类也加了许多字母标签,排列地近乎完美,可以看出袁姗本人有强迫症。 叶殊从中抽出一本同学录,看到上面有许多高中同班同学的祝福。 还没来得及翻页,就听得纪零在后头冷硬地说:“记住,以后像这种四面是墙,中间有床的地方,你就别进来,这是我和叶殊的专属地。” “凭什么?”秦让这人也够较真,他朝房间踏了一步,又倒退出去,反复三次,挑衅道:“我不但进来,我还能来去自如。” 叶殊扫过一记眼风,喝道:“之前我说你们才三岁,我是带你们来春游的,这句话是我说错了。现在是深秋初冬了,哪能春游啊,明明该是重案幼儿园03班的秋游活动!” 第二十章 第二十集 叶殊拿起同学录,犹如对待珍品一般小心翼翼,动作轻微到连书页上最浅显易见的灰尘都未曾抖落。 她心生某种怀旧感,就像是现代人看到泛黄的唱片机所产生的朦胧情怀,流露出了微乎其微的柔和笑意。 纪零狐惑地问:“你很喜欢同学录?” “只是想到了以前上学的日子,那是我为数不多的松快时光。” “那么现在呢?和我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是你生命里较为愉快的一段时光吗?”纪零执拗地想听到答案,却被秦让无情的笑声所打破,“哪能啊,和你在一起这段时间,对叶姐来说那就是噩梦,她在讨论组里无数次打你小报告呢!什么怪徐队长不厚道啊,什么说你顽固不化啊。特别是和你在一起,网购竞拍抢不到,连红包的手气都走了低运势。” 叶殊现在都懒得和他们较真,反正这两个人就是八字不合,天生犯冲。她敷衍地回答:“没这回事,我根本就没加他们的讨论组。” 纪零听了这番解释,愉悦地勾起嘴角,说:“我听叶殊的。” 他的态度摆的很明显,此时此刻,要真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叶殊护短,纪零狗仗人势。 叶殊翻开同学录,特意查了之前死的三名袁姗好友的祝福页:那三人分别是林龄、宋琦、还有叶薇凉。 林龄的页面很简单,在祝福那里,她这样写道:“你出国也要好好的,要不是你一直支持着我,可能我不会活到现在。谢谢你,也谢谢那天的你,要幸福快乐,知道吗?” 叶殊窃窃私语:“那天的你?” 再下一页是宋琦的祝福:“这个同学录不会让别人看到吧?好了,废话不多说,直接切入正题,我家小姗一定要幸福,在国外一个人多多注意安全。ps还希望我们一起联手对付的那个人永无翻身的可能,哈哈,我是不是太坏了,记得call我哦,别到国外就忘了人了!开心每一天!” 又是一句暗示性很强的话。 叶殊继续翻到叶薇凉的页面,书页像是怕被人认出来,专门写得小巧袖珍,“小姗,你别忘记我们之间的秘密,就算是出国前办的同学会,也不可以一时放纵就说出去哦,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们约定好了的。那么祝你天天开心,要幸福!” 叶薇凉这里也有一个秘密的说法。 怎么回事?这三个人仿佛都害怕袁姗会说出什么,有意无意在同学录里提醒她之后的行为不要太过于放肆。说是彼此的真心朋友,倒不如说她们有把柄在袁姗手中,不得不服从她、讨好她、应承她。 她们各自所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凶手杀了她们,仅仅只有“因为她们是闺蜜”这一点吗?还是在刻意暗示着袁姗什么? 叶殊出于职业本能,很快嗅到了其中不为人知的诡谲气息。 她给秦让下达命令:“按照这三个地址,分别去检查死者高中时期的物件,看看有没有日记之类的东西,有的话,马上拿给我,速度要快。” “有日记,也早就丢了吧,更何况,谁会爱写那玩意儿啊。” “你以为啊!高中是叛逆期,几年前智能机都还没普及,就只能写写书面稿件。我当年还有抄歌词的习惯呢!那时候,孩子刚刚开始有个人空间以及*的意识,所以会写一些日记之类的东西,特别像这种敏感的女孩子。” “叶姐以前也写过日记吗?” 叶殊斜他一眼,“写过,写着秦让再不帮我跑腿,之后就得揍他一顿。” 秦让摸摸鼻子,跑得飞快,“那我现在就去,争取能尽快拿到手。” 纪零默默站起身,在秦让离开的时候,替他关上了房门,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袁父母也只在外头等待,并不敢进房间打扰叶殊的思绪。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纪零靥足地说。 叶殊沉浸在案件中,并没有听清纪零这句近似耳语的话。她心想:一名转校生真的能那么快就融入班级吗?特别是高中时期,大家已经同窗了整整一年,突然在高二转来一名长得很漂亮,成绩又优秀的女孩子,大家真的能和平相处,融洽生活吗?班级的男同学或许可以,女同学的话,叶殊可不敢保证了。 毕竟她也知道那时候女孩子争强好胜的表现心有多强,想要按照袁母所说的“迅速融入一个班级里”,绝非易事。 按照袁姗追求完美的性格,她会怎么做?为了踏足最高点,她会使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磨平那些班级里的锐刺吗?就像同学录上那三名同学所说的秘密那样。 叶殊下意识又扫了一眼上面的大头贴,三名死者高中时期都算是中上的长相,特别是那个宋琦和林龄,可以说是清纯动人了。这种女孩,如果没有把柄,可没那么容易被“驯服”。 大概了解到核心的问题了,叶殊这才回忆起刚才残留在耳畔的余音,像是纪零的声音,她愧疚地问:“纪先生,你刚才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纪零轻轻抿唇,将唇缝挤出一道灰白色的细微痕迹,说:“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对,这又怎么了?” “所以,是久违的二人世界吗?” 叶殊无奈了,“这个词可不是拿来这样用的。” “有人告诉过我,如果一个女人把我带到一间有床的屋子,并且锁上了门,那么她就是对我有好感,并且想做一些平常不敢做的事情。” 叶殊反驳:“门不是我锁的,门是你锁的。” “结局都一样,”纪零与她并排坐着,突然凑近了,认真地问:“所以,你是想和我做-爱做的事情吗?” 叶殊的呼吸声,如录像带卡壳一样突然停顿,呲呲运作了好久,这才回到正轨,恢复运作。 这个男人总一本正经说出这样暧昧的话,原本该骂他骚-扰,但一撞入那一双清澈的眼眸里,只觉得他所言句句肺腑,只是不懂隐藏自己的心绪,并不该苛责他。 怎么回事? 又要被这个男人惯用的招数所蛊惑了吗? “我喜欢你现在的味道。”纪零鼻翼微微颤动,只一瞬,他原本冷肃专注的眼神就变得格外温柔,像是喝了无数酿造百年的老酒,被甘甜婉转的酒香所陶醉,心甘情愿溺死在酒池肉林里。 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沉醉的神色,步步紧逼她,温热的唇瓣几乎要点在叶殊小巧的鼻尖上,煨化那一点冬日寒冷。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叶殊仿佛中了心蛊一样,无法动弹。 她深吸一口气,小鹿一般被驱赶向山林,落入阴寒深渊。她无处可避,索性屈服,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酷刑将至……她的一颗心,早已兵荒马乱。 叶殊等了许久,都不见男人有下一步举动。她偷偷摸摸睁开一只眼睛,只见得纪零已经枕在她的腿上睡着了。 这算怎么回事? 这个男人觉得她的气味好闻,所以拿来当睡觉的安神香吗? 叶殊也不知该觉得好气还是好笑,她将男人放到一边,嘴里悄悄说道:“一贯养尊处优的男人,陪我忙了这么久,也的确该好好睡一下了。早安,纪先生。” 她继续翻动着同学录,决定给里面的同学打电话咨询一下三名死者在高中和袁姗的关系如何,如果不好,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蜕变的。 叶殊最先联系的是那一名自称林龄同桌的女孩,电话打过去,没有传来服务客服冰冷的金属感十足的声音,说明还没停机,还有人使用。不一会儿,就有女人接起,叶殊轻声说:“你好,请问是林龄的高中同学吗?” “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黄山警局的刑警,林龄在前不久惨遭杀害,所以我们来调查她高中的人际关系网。” “怎么会这样?”女人显得不可思议,她又低语了一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还在调查,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可以,警官请随意问。如果我知道,肯定都会告诉你的。” “你和林龄的关系怎么样?” “我和她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初中就在一起了。不过高中发生了一件事,之后她就没和我来往了……” “什么事情?那件事,是在袁姗来你们班级以后发生的吗?” 女人显得很诧异,尾音上扬,“你也知道袁姗?” “案件的发生也和她有点关系,如果可以,方便也和我说说袁姗的事情吗?” “可以。在那件事以后,林龄就不和我接近了,反而去接近袁姗。不过是新来的转校生,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去巴结她……”女人埋怨的语气,像是对袁姗有极大的意见。 “不是说袁姗高中时期很受人欢迎吗?怎么听你的意思,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应该说她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也很有手段吧。反正全班都说她好,可我不觉得是这么一回事,我以前跟踪过她和林龄,本来是私心想搞清楚她家住哪里,有没有别人说的住豪宅很有钱的大小姐样子,结果却被我看见了一件事……” “什么事情?” “她平日里伪装善良可人的模样,实际上,她是个很可怕的人。那天,袁姗拐进小巷子里,路上遇到因为饥饿凑上来讨食的流浪狗,居然一句话不说,一脚将个几个月大的小狗踢开了。那时候附近都没人,或许是因为在背地里,才显得这么大胆吧。哦,对了,当时她还蹲下身子,对狗说了一句至今让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她说——‘我以前饿了,都没人分我东西吃,你以为,我会把吃的留给你吗?’她家境不是很好吗?还有饿肚子的时候?反正我不太懂,就觉得这个女人很虚伪可怕。” “原来是这样,”叶殊大致了解了这跟袁姗的过去有关,她将这些话记录在手机里,继续问道,“那么,能和我说说高中发生的那件事的具体情况吗?也就是你所说的,让你和林龄关系决裂的事情。” 女人对背后打小报告这种事情极为热衷,特别叶殊也是女人。女人对女人总有某种难以言喻的亲和感,特别是同仇敌忾谈论一个敌人时,总能迅速成为好友。 那边接电话的人刻意将语气放柔放缓,之前的警惕心已经在几句讨论里消弭不见了。 也是可笑,之前还是各自拥有空间和距离的陌生人,却因一个中介的八卦,顿时拥有了好友之间才存在的亲密。 女人低吟一声,可能是在思考,指尖不自觉在桌面上敲击,传来有节奏的笃笃声。许久,她才小小的啊了一声,想起了什么,“我记起来了,那天林龄突然说自己有事,让我先走。我很好奇,走到一半发现不对劲,就绕了回去。” “有看到什么吗?”在她熄声的间隔,叶殊好奇地问。 “我看到袁姗扶着林龄走了,林龄的肩上好像披着袁姗的外套,她的腿部也有些还未来得及变成青涩的红痕。” 叶殊知道她这是保守的说法,于是她大胆地暗示她,往最极端偏激的方向去思索问题的关键所在。 “按照你的推测,你觉得林龄可能经历了什么?”她问。 女人抿了抿唇,唔了一声,斟酌道:“这不好说……” “那么久远的事情,我们不可能查得到了,只能听你主观的分析,推断出一些潜在的原因。” “我觉得,她可能是被人强-暴了……” “强-暴?” “对,她当时走路的姿势,还有隐隐可见的血迹,最重要的是外套披在她身上,借以掩盖住手臂上的伤痕。” 叶殊从中分析:“也就是说,林龄当时先赶走你,一个人在等人,却发生了暴力事件,并且被半路出现的袁姗所救?” “整起事件就是这样。” “林龄是个什么样的人,最开始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说过对袁姗的看法吗?” “其实林龄这个人很傲的,在袁姗没出现之前就是班花。袁姗一出现,班里男生就有传并列班花的说法,虽然林龄表面没做什么,但是心里肯定不舒服,我太了解她了,只要她不认同袁姗,其他人也不会轻易接近她的。” “也就是说,林龄实际上是你们班的领头羊,如果要真正融入班级,就要听从她的安排?” “可以这么说,我讨厌袁姗,却不得不讨好她,也是这个道理。因为领头羊的位置换了,变成了袁姗。而她却不知为什么,特别针对我,导致我被整个班级孤立了。” 叶殊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可能是你之前跟踪她,被她发现了吗?” 女人大惊失色,几乎要尖叫:“不会吧?等等,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有可能……” “按照我的分析来看,林龄可能被人骗了。她绝对不会去等一个可能伤害自己的人,所以她是被冒充自己喜欢的人骗出来,然后实施的强-暴,而这时,袁姗挺身而出的话,就可能获取林龄的好感,甚至是通过和她约定好共同守护一个秘密的行为,让林龄完全依赖她。这种行为的直接好处就是,她能迅速融入这个班级。” 那么,可能吗? 林龄的暴力事件说不定也是袁姗暗中设计的,否则她怎么可能出现地这么及时?正好能赶上现场? “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袁姗回家的路线和我们明明截然相反,但她为什么能第一时间出现在那里?这真的是巧合吗?” “允许你细致思考下去,稍等一下,给我五分钟,我做个笔记。”叶殊说。 她将所有对话都摘抄到小本子上,又将自己代入到那个场景里,去体会被害人当时的心理—— 如果能看到大腿的话,那天应该是初春或者初秋,放学是傍晚时分,走读的同学都在夜幕降临之前匆匆回家了。 林龄为了掩人耳目,肯定会进小巷子里,等待她朝思暮想的暗恋对象。 她等了许久,都没有人过来,直到……一只手突然捂住她的唇,冰冷僵硬的指节仿佛要嵌入她的脸颊皮肤里,生生挤出两三道泛白的痕迹。 林龄当时的感觉必定是痛苦还有绝望,她悔不当初,想要大声呼救,却没有任何人救援。 她渴望被自己驱赶走的好友能察觉到端倪,回来救她。时间一久,原本的期盼情绪逐渐变成的怨恨,实际上好友并没有什么错,但她没有发泄点,只能将一切抱怨在好友的身上,怪她无视她的安危,让她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该怎么办呢? 与其说感受到身体上的疼痛,不如说她现在满心的怒火与此时此刻正承受的羞辱。 林龄没有力气反抗了,她犹如一片凋零的枯叶,被风打着旋儿,疲乏无力地倒在湖面上,随波逐流。 再次醒来的时候,应该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 她看着昏暗到深黑的天际,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她的痛苦改变分毫。 而这时,有人逆着光走来,是袁姗——她脸颊红润,穿着也很整洁,与林龄此时此刻的狼狈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龄羞愧难当,起了自杀的心思之时,袁姗突然对她说道:“我会为你保守秘密,谁都不能伤害你。” 肯定是类似这类表白衷心的话,否则又怎么能猎获林龄那颗脆弱无比的心呢? 如果林龄看到从天而降拯救她的袁姗,会是什么样的心理? 必定是感激的吧?她会将所有的无助,都通过眼泪跟袁姗发泄,并且让她帮助她收拾一切不堪的过去,获得新生。 这个时候,她的好友已经不重要了。 袁姗再有千般不好,都是她的救命恩人。 久而久之,林龄会发现这个女人还手握她的把柄,她不能让她将事情说出去,也更不会深思事件背后的可怕目的。 林龄要好好活下去,有体面地活下去,那就必定要听从袁姗的差遣。 她是她的“狗”。 这个阴险狡诈的手段,也是袁姗跟周然耳濡目染学的。他杀死了最纯净的她,给了她最肮脏的人生之路。 叶殊疲乏地睁开眼,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床上酣睡正香的男人——他仿佛在叶殊的庇护之下,无忧无虑,睡得格外安心。没有经历风雨的男人,眉心舒缓平坦,就连睡颜都显得格外安详。 不知为何,叶殊突然流露出某种柔软的情绪。她缓缓低头,将薄凉的唇逐渐抵上纪零单薄到能露出猩红血丝的耳廓…… 就在这即将触上的瞬间,她回过神来。她这是怎么了?美色误人?还是因袁姗的险恶心思有感而发,企图保护世上所有的纯真。 “咚咚咚。”秦让敲了几下门,走了进来。他讨好地将几本笔记本递到叶殊怀里,说,“刚才去了死者的家里,只找到了宋琦还有叶薇凉的日记本,林龄的没找到,她妈说她不太爱写这些。你看这两本日记本都是上锁的,款式也一样,是不是当年就流行这个啊?” “谁知道呢。”叶殊敷衍一句。 秦让又将视线转到了床上,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呼出声:“*,这小子居然装睡!” 叶殊抬起日记本敲了一下秦让的头,怒斥:“声音小点,纪先生在睡觉。” 秦让龇牙咧嘴,不满地抱怨:“都说叶姐疼兄弟,我怎么没看出来。究竟我是你亲生的师弟,还是他是你亲生的师弟?难道说……” “别瞎说!” “肯定就是,叶姐,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我……你小子废话怎么这么多?欠□□?皮痒了是吧?操练场上走一趟?” “叶姐不疼我,倒喜欢起才来两天的外人了,”他掏出手机,迅速滑屏,“不行,我得把事情发到讨论组里,让兄弟们知情。” “你等会儿,你还真有讨论组啊?” “当然,”秦让得意洋洋地说,“还不止他们呢,我不止叶姐后援会,我们还有小宁后援会!” “没看出来,你们这么猥-琐……” “这不叫猥-琐,这叫爱!谁叫队里就你们两个女的,肥水绝对不能流外人田!” 叶殊又砸过去一本本子,“你小子整天想什么呢,给我工作去,同学录里的电话统统打过去,专门问三名死者和袁姗的情况,快点!中午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晚上十二点以前必须拿下袁姗,这是最后期限了。” 秦让也不扯皮了,很快严肃起来,行了个军礼,厉声喊:“是!” 结果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直接把睡梦里的纪零吓得惊醒。他迅速坐起来,迷茫地睁开眼,一动不动。 叶殊怀疑他被吓坏了,毕竟科学怪人都有怪癖,万一把他吓得神志不清那就不好了。 她朝秦让使了个眼色,赶他去客厅打电话,自己则用手触了触纪零的额头,温声问:“纪先生,你醒了?” 片刻,纪零才小心翼翼出声:“叶殊?” “对,是我。” “我想你了。” “啊?”叶殊被吓到了,这是什么路数? 这时,男人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用的力气很大,细长的指节一寸寸勒在她的肉里。过了好久,纪零才从最起初的用力过猛,到后来的放松警惕,像是失而复得,缓和许久才让安全感重新填满他的内心,不会再惶惶不安了。 “刚才打雷了?”纪零含糊不清地问。 叶殊嘴角微微抽搐,干咳一声,说:“是啊,打了。” 睁眼说瞎话,她好像不太擅长。 “哦。” “纪先生害怕打雷?” 纪零垂下视线,乖乖点了一下头,“嗯。” 居然这么快就承认了。 “别怕,有我在,雷打不到你。”话音刚落,叶殊就要无语问苍天了,她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知道,”所幸纪零一点都不嫌弃,他抿出一点笑意,惨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你说过,会一直待在我的身边。” “对,一点都没错。”叶殊安抚好了这个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和那个女人的电话一直接通着,她迟疑了一会儿,关闭了静音键,说:“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事,警察工作忙,我都知道。” “还有一些问题想问你,方便吗?” “当然,说实在的,能揭开袁姗的真面目,这让我感到高兴。我以前被孤立,有段时间陷入了重度抑郁,还在想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好,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自我怀疑。现在一联系这些事情,才反应过来,这都是拜袁姗所赐。我必须为摘下她伪善面具的事业奉献我的力量,我要报复她。” “有负面情绪是可以的,但是提供的证词可别失真。” 女人发出一声急促的笑,“放心好了,警官。” 叶殊翻开秦让带过来的日记本,最上面的一本是叶薇凉的,里头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似刻意节约纸张,一张记成了两天。 她问:“叶薇凉的家境怎么样?” “不太好,据说有一个游手好闲的哥哥,不工作,专靠她妈妈养着。不过她的性格也很怪异,虽然是副班长,却不太和同学们处好关系。” 叶殊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即翻开日记,起初都是一些她哥哥找她麻烦的篇章,翻到后面,有一篇内容吸引了她的视线,上面是这样写的: “今天,他到学校门口堵我了。据说是喜欢上了ktv的陪酒小姐,把钱都拿去给她花了。 他看到我,就说我有钱。 书包里面是班费,绝对不能被抢走的。这么一大笔钱,我如果丢了,肯定赔不出来。 但我抢不过他,又一次被打了。钱丢了,该怎么办? 这种人怎么不去死呢? 真想……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叶殊翻了一页,又看了后续: “今天班主任问钱的事情,我谎称还没交齐,需要一点时间。 实在忍不住,下课就在学校外的巷子里哭。那个转校生好像看出我的狼狈,一步步朝我走过来。 当时我是想落荒而逃的,但那一刻,总觉得她的身上有某种魔力,把我震慑住了。 她说,她不能相信我钱是不是丢了这个借口,但会帮我想办法的。 她会帮我隐瞒所有真相,也不会追问我原因,但需要我帮助她。 袁姗这样好,我又能帮她什么呢? 我根本不配和这种人站在一起吧? 很感谢她毫无芥蒂地信任我,那一瞬间,我感到很幸福。” 叶薇凉这里也好说了。 懦弱的人不知反抗,一昧地习惯于逃避。袁姗不是在帮她,而是给她找了更为舒适的避难所。 这类人最好利用了,因为她到处都是破绽,到处都是可以任意利用的小尾巴。 袁姗肯定会用尽手段让她在泥潭里越陷越深,这个女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够摧毁一个人。 叶殊合上日记本,继续问那个女人:“那么宋琦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琦啊,她不喜欢袁姗的原因我知道。当时她暗恋班级一个男同学,结果袁姗一转校,那个男同学就和袁姗表白了,所以一直怀恨在心。但我好奇的是,后来宋琦又成了袁姗的小跟班,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使了什么手段,整个班级都像是被她蛊惑了似的,整治得服服帖帖的,”女人顿了两秒,难以置信地说,“我查了一下,她们三个……都死了?” “对,是一起连环凶杀案,而且都和袁姗有关。” “这是要杀死整个班级吗?” “我觉得不是,应该是针对袁姗而来的。” “我先去锁好门,这太吓人了,不,简直就是恐怖电影的剧情。”她惊恐不已。 叶殊心想:在那个年纪,恋爱就是顶天的事情了。究竟又发生了什么,让宋琦这种自尊心很强的女人都能放下夺夫之仇,和袁姗和平共处呢? “我还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情?”叶殊问。 “宋琦当时有去参加剧组的演员面试,但是隔壁班的校长女儿也去了,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就是宋琦被刷下来了,录取了校长的女儿。她有在学校里嚷嚷过这里头有黑幕,结果因为在教室喧闹,被教导主任特地带去通报批评。” “后来呢?” “后来校长女儿出事了,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反正一直在家休养了一年。难道这里面也和宋琦有关系?不能啊,她哪有这么大胆子,连那个千金小姐都敢下手。” 叶殊算是见怪不怪了,再怎么离谱的事情,她都见过了。 反正袁姗这个女人脑子比别人活泛,心细胆子又大,无论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都是正常的,叶殊早就见怪不怪了。 她绝对没叶殊想的那么简单。 叶殊把几本日记放下了,她疲惫地和女人说:“我大致了解了情况,好了,你近期注意安全,我的通话记录也记得删除了。她不知道我查到你这里,所以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就这样吧,我先挂了,谢谢你的配合。” “好,那再见。”电话很快就被掐断了。 叶殊终于明白过来了:袁姗就是个哆啦a梦的万能口袋,别人想要什么愿望,她就会以力所能及的形式满足他们。 三名死者,每一个人应该都有一个被袁姗掌控的秘密,所以袁姗可以在一个领域风生水起,因为她能操控人心,但又是怀柔政策,从不逼迫他们。 而凶手杀死这三个人,恐怕就是不止是伴娘的说法,也是在试图警告袁姗:他知道她所有不为人知的过去,他能斩断她所有左臂右膀,将这只企图高飞的金丝雀,绞死在精致的金线鸟笼里。 几乎所有的谜都解开了——袁姗是周然一手培养起的孩子,她替代了小姗,而真正的小姗,可能已经被周然铲除了。随后,袁姗替周然公司办事,杀害了争抢生意的袁氏父母,最终获得了自己的人生。 而被公司背叛的周然不甘于跌入低谷,他再次找上了这个不同寻常的女人,渴求她去接近陈楠,目的为何,暂时还不知晓。最后结局就是袁姗为了不受周然威胁,狠下心斩草除根。 总之,在这段时间,袁姗利用了凶手,后来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她与凶手决裂,让这个男人发狂到这种程度,筹备了足足三年,才来复仇。 至于袁姗对陈楠究竟有几分真心,那就不得而知了。从现在的状况来看,她可谓是节节高升,只要嫁给了陈楠,她就能步入上流社会,在另一个常人所不能及的领域焕发光彩。 为什么你这么恨着她呢? 你们之间,究竟还有什么故事呢? 叶殊觉得,这就是凶手最后一个紧攥在手心的秘密。他就是以此来要挟袁姗,回到他的身边的。 该怎么查? 事情以另外一种形式陷入了僵局,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闭上眼,叶殊仿佛就能看到深黑色的雾霭里,有一个光-裸着脊背的女人站在暮色下,她的脸尽数笼罩在黑暗之中,以美艳的身姿蛊惑着岁月里行色匆匆的人,所有途径此处的旅人无不停下步伐,被她所诱导,逐步接近她。 她是魔鬼,这个滞留凡尘的恶魔! 第二十一集 今天是阴雨天气。 午后也没有日光,隐约有一线白芒从层叠的云里破出,被湿漉漉的雾霭撞个粉碎,四散在空气里。整个世界都显得灰蒙蒙的,没有半点艳丽的颜色。 这样的色泽与叶殊此时此刻的心情一致。 她叼着一片路边摘的绿叶,牙齿有节奏地在根部碾磨,直到从脉络里渗出涩口的汁液,这才回神,呸呸吐出去,“到哪了?” “距离婚礼会场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秦让调转了后视镜,使得自己的视线能与叶殊相撞,“很快就到了,叶姐别担心。” “嗯。”叶殊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 纪零轻微掀起眼睫,窥了一眼叶殊,问:“你不开心?” “很明显吗?” “很明显,特别是你的气味有很明显的变化。你在想什么?” 她沉吟片刻,还是将顾虑的事情告诉纪零,“我能查到这里,已经是超出凶手的预料了,他不会再给我们提示了。不过事情还没完,他手里肯定还捏着袁姗的把柄,那是最后一个秘密,可他绝对不会告诉我们。也可以说,我们的利用价值已经被榨干了,袁姗已经被我们逼到毫无退路,她要是想活,就会按照凶手说的去做,就会靠近凶手。” “所以,凶手的婚礼也能按时举行了?” “对,袁姗绝对会被绑架。” 秦让问:“那我们如果把这些查到的东西都告诉陈先生,会发生什么事情?” “应该会是一个催化剂,让袁姗更快投入凶手的怀抱吧。” “那叶姐要什么都不说,眼睁睁看着他们结婚吗?” “我不知道,现在先别问我。我们手头里没什么她害人的实质性罪证,只有一些道听途说的故事,怕是不能拿她怎么样。反正我们的任务是保护新娘,避免她受到伤害,先姑且按照这个来做吧。” “也行。”秦让吊儿郎当地吹了个口哨。 纪零却心事重重地问:“那么,她会杀人灭口吗?你知道了她的秘密,她会想要铲除你吗?” 叶殊不经意冷笑一声,“我想会吧,但我也没那么容易就被拿下,放心好了。” “或许,你可以选择和我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离开这里?” “我在欧洲很多国家置办了房产,你可以和我一起离开,她绝对找不到你。” “谢谢纪先生的好意了,但我不能总做逃兵呀,”叶殊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眯起眼睛,意有所指地说,“我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之前的缉毒任务已经得罪了不少的人了,就算袁姗不杀我,也会有别人杀我。和你说一个故事,之前禁毒局很多前辈在工作里牺牲,局里的同事只敢朝人死的方向敬一杯酒,连墓园都不能去祭拜,就怕被那些伺机报复的毒贩盯上。要真说起来,这些人比袁姗可怕一百倍、一千倍,我连他们都不怕,都没逃匿到国外享受任务完成以后的‘退休福利’,现在又怎么可能临阵脱逃呢?” 纪零哑了声音,他微微阖上眼睛,从缝隙中注视叶殊,就这样看得她毛骨悚然以后,才慢条斯理开口:“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叶殊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支支吾吾了两声,含糊过去。 只秦让在前头嗤笑一声,挑衅地嚎叫一声:“这算什么?叶姐,我爱你!” 叶殊被雷的外焦里嫩,她没想到秦让连这个都要攀比,他又不是不知道纪零有什么说什么的率真性格?! “你配说爱?”纪零的语气不善。 “怎么,就你能说喜欢啊?你说喜欢,我说爱,中文博大精深,咱俩也井水不犯河水!”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和我共享叶殊?” “叶姐又不是你一人的?她是我姐,沾亲带故的那种,你又是哪门子的亲戚?连朋友都算不上吧?” “你就只有一个称谓优势,而我能和她住在同一间屋子里,”纪零找回了场子,气定神闲补充,决定以镇定的态度击溃敌军,“只隔着一层天花板,我可以听到她日常的动静,走到左侧是拿衣服,右侧应该是脱衣服换睡衣,如果听到她翻检柜子的声音,应该就是要准备去洗澡了。这个时候,我就会换个战场,和她隔着一层薄薄的浴室门,一起共度沐浴时光。最重要的一点的,按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几年以后,她的腹中应该就会怀有我们两个爱的结晶,一个姓纪的baby。” “你闭嘴!” 叶殊深吸一口气,示意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手要有分寸。特别是纪零这种局里邀请来的贵客,可不能轻易让他缺胳膊少腿的。 秦让似被震惊到了,他沉默很久,说:“不就比亲密度?我也有!我还喝过叶姐喝剩下的啤酒呢,嘴对她喝过的瓶口,亲密接触!” “我说我以前开的啤酒怎么都少了半罐,你小子够缺德啊!” “咳,都是过去的事。”秦让讪笑。 纪零不满了,他灼灼如炬的目光定格在叶殊身上,冷冷道:“我也想和你亲密接触……我很嫉妒。” “别过分!你刚认识我的时候,不是连我喝过的水都要抢着喝吗?” “哦,这件事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更具有杀伤力。”纪零掰回一成,满意地点点头。 秦让竖起拇指,大写的一个服气——你厉害,小爷不比了。 叶殊陷入郁结的状态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快要下午四点了,天气寒冷的时候,就连天空都暗地比往常要快。 街道被灰蓝色的夜幕笼罩,压低了四周环境的颜色饱和度,披上一层灰扑扑的质感。而长路的尽头有灯火,朦朦胧胧像是萤火虫的尾灯,暖而亮,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秦让的车还没开到,就看到前方有人朝他们招手。定睛望去,居然是徐队长。 怎么回事?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挤压着叶殊的心脏,闷到连气都透不过来。 秦让将头探出车窗,问:“徐队长?怎么了?” “新娘不见了,有目击者声称她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往中山路的方向去了。快跟上来,务必逮住凶手!”徐队长发号施令。 警车一辆辆追了上去,过往车辆纷纷开道。 叶殊的手心都是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紧张——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气氛格外熟悉,到处都是喧闹的警报声,以及嘈杂的人潮,像是落入了混乱不堪的大炖锅里,世间百态皆数抛入煮一煮,烧出一道别出心裁的菜肴,并不一定是世间仅有的美味。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有什么从记忆深处缓缓爬出,压迫着她的神经。 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人与事相互交替,充斥在她的眼里、耳里,溢满她的四肢百骸。 门。 门后的人。 声音,一直在絮絮叨叨谈话。 还有谁?那一串数字——4502。 她究竟有什么秘密? 她是谁? 快要爆炸了…… “叶殊?你怎么了?” 叶殊终于清醒过来,太阳穴的胀痛感就此消失。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说:“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可能是今天的场景和之前任务收网的场景太像了,所以产生了即视感。” “我很担心。” “别担心,”叶殊对上男人真挚的眸光,声线放软了一寸,“我很好,所以别担心。” “嗯。”纪零收回胶着在她身上的炽热视线,坐回了原位。 叶殊下意识往纪零的方向看去,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想将目光放到这个男人的身上——他总能随时随地感受她情绪上的变化,给予她帮助与呵护。不得不说,还真像是忠贞不渝的狗,一旦“爱”上了主人,就绝不会离弃。 “纪零。”叶殊唤了他一声,以秦让绝对无法听到的音量。 “嗯?”纪零不解地望向她,眼神里,更多的却是愉悦。 “只是突然想喊一喊你。” “我很开心。” “嗯。” 叶殊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像是背着父母偷偷被男友发短信的未成年少女,又像是满怀期待窥视心上人所在之处的暗恋者,总想将自己呼之欲出的情绪藏匿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惧怕吧?惧怕她一向对纪零冷漠,在察觉男人的温柔时,已经太迟了,他会跟她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叶殊的视线之内。所以她才亡羊补牢一般放低了姿态,轻轻喊一喊他,渴求得到回答。 幸甚,幸甚。 纪零还在。 她想重新珍视的男人,还在她的身边。 叶殊想说些什么,微微一启唇,却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她迟疑地接起,开了扩音,只听得里面传来细微的翻动声,却无人回话。 叶殊刚想开口询问,就听得里头传来了袁姗惯有的娇柔嗓音——不是对着扬声器说的,距离很远,能看得出来,这是凶手刻意开着的电话,并且袁姗不知情。 凶手这是想把袁姗最后一条路也斩断了?即使离开了凶手,她的一言一行都能作为呈堂证供来用来定罪? 叶殊按下静音键,借以保证袁姗那边绝对听不到他们这边的响动。然后又暗示纪零拿出录音笔,记录下电话中所说的一切。 隔了一会儿,袁姗问:“有烟吗?” 凶手可能没说话,片刻,擦亮了打火机,给女人点上了一支烟。 很显然,从袁姗这样不慌不忙的样子就能看出,凶手并没有对她施加暴力,好戏还未开演,还只是前菜。 “你想做什么?你知道我们已经完了。”袁姗冷淡地说。 半晌,有一个尖细的男声传来,他讽刺地笑了一声,接话:“你是不是以为最后一次,是我下的手,你是干净的?”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我没那么傻,我留下了你犯罪的痕迹。你毁了我,也杀了我。可现在,你要和我一起下地狱了,我最爱的人。” 第二十二集 电话那头静了下来。 侧耳聆听,也能听到一些无端被放大的喧闹声,隔着扬声器一层薄薄的金属板,透着小洞,呼之欲出。 叶殊仿佛能听到烟徐徐上扬,一根白线一样,直冲天花板的声音。 她按捺住满心的疑惑与焦虑,继续等待那头剑拔弩张的状况。 大概是五分钟以后,袁姗碾灭了香烟,燃到底端的烟头与烟灰缸相撞,发出急促的咯吱声。 “最爱?要不是念在你是我先生的前员工,我才不屑搭理你。之前就警告过你,不要活在自己单相思的幻想里。你是个彻彻底底的跟踪狂,所有和我在一起的甜美回忆都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已经过了三年了,你为什么还要来纠缠我?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幸福吗?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还是缠着我不放?”她讽刺一笑,语态里多了几重难以言喻的况味。 “不认识我?你都忘了吗?现在还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凶手的声线轻轻颤动,沙哑的嗓音里竟在一瞬间糅合入了一缕哭腔,他悲痛地重复,“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都是骗人的?” 袁姗这个女人心思深沉,即使被逼到死角,也牢牢捂住脸上那层假面,负隅顽抗。她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一贯隐藏地极好,在绝境之中,也能开出摄人心魄的妖花。 叶殊抿紧下唇,唇角耸拉着,很显然情况不太妙。如果袁姗不承认这些,最终法律上也只会判定凶手有罪,因爱生恨,甚至是患有臆想症。而袁姗,作为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只会被保护起来。除非,凶手手上真有袁姗的罪证,而不是仅仅作为威慑的捏造品。 “我是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不如你离开吧。我不会告诉警方你的去向,也不会说出绑架的事情,”袁姗不动声色地说,“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好好珍惜。”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你应该不知道进监狱是什么滋味吧?” “你想说什么?” 袁姗意味深长地轻笑,能从语气里感受出来,她脸上的表情也满是朦胧的怀念与憧憬,以温和的口吻诉说着令人畏惧的事实,“那么,告诉你一件事吧,我从未和别人说过我的事情,你是第一个。我是个孤儿,你应该调查过。在我还没有进孤儿院的时候,我是被人贩子拐走的。他们是个贩卖人口的集团,当时生意做得很大,当然,现在已经被歼灭了窝点。在那个时候,我和一群差不多年岁大的孩子挤在一间屋子里,里头都是暗的,就只有一线光从铁窗漏进来。我想,那就是所谓的监狱吧。一个人永远要待在墙里,连外面四季怡人的景色都看不见。” “所以,监狱才会让那些人一心向善,想要得到原谅,然后从墙里出来。” “不,”袁姗厉声截断他的话,讽刺地说,“我想,犯了罪,出来的人还是坏的,并不会被牢狱之苦洗刷掉罪孽。正因为他们在墙里思思念念外面的世界好几十年,所以会产生强烈的妒恨心理,他们会恨每一个正常的人,也会因此继续犯罪,更谨慎地犯罪。” 说来也是好笑,凶手像是被她这种恶毒的价值观给震慑了,许久都未曾出声。 或许凶手对袁姗还是爱大过于恨,所以能轻易被这个女人所蛊惑,再次摆布。 他还没做好杀死她的准备,爱情就是这么玄妙。 “要抽一口烟吗?”袁姗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一支烟,“因为要当陈太太了,避免被他发现,所以只带了一支烟。刚从你那拿了一支,礼尚往来,也是该从我这里讨要点东西回去。” 凶手默不作声,似乎在提防她。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了?以前纠缠我的时候,不是很带劲吗?”袁姗一语双关,像是承认她和凶手有过关系,又像是只点名凶手单方面纠缠她的关系。 “你还在迷惑我,你还在用以前的手段!”凶手此刻叫嚣起来,他在袁姗面前情绪就变得十分不稳定,像是做梦魇住了,时而声嘶力竭地吼叫,“我真的有你的证据!都在这里,都在这里面!我拍下了你当时发给我的短信,录下了你和陈楠他妈的通话。她是你约出来的,也是你让我杀了她的。你是主谋,我早察觉端倪了……早就知道了。” “按照你这样说的话,既然有证据,为什么不报警呢?” “我想你回到我的身边,我想和你……像以前一样。” “以前?我们以前是什么样子?” “我们曾经亲密无间。” “是你抱紧我,说要和我一起杀了陈楠,一定会报复当年收购我家公司,逼死我父母的人。你说过,绝对不会丢下我。所以我才默许你接近陈楠,我以为你是为了我们俩的将来考虑,是为了我的复仇计划。你说你喜欢成功的男人,所以我研究香水,想要爬到更高层,要不是他的出现……我肯定不会被公司调任,你也不会抛弃我……我只剩下你了。”凶手语无伦次,缓和了许久,才继续说,“你说陈楠母亲不认同你,所以你近不了陈楠的身。你要我帮你,说这也是我的复仇计划的其中一步,所以我杀了她……我杀了人了!我没想杀她,她和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她……是你把我逼成这样的,都是你!” 从凶手凌乱的描述中,叶殊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真相,这是一起报复杀人案:陈楠家收购了凶手父母的公司,大概是使用了什么手段,导致凶手父母不堪重负自杀了。于是,凶手打算复仇。他遇到了这个舌灿莲花的女人,表面上说是为凶手复仇,实际上是借他的手,一步步爬到陈楠的身边。而凶手情场失利,职场又被纪零压制一头,所以迁怒于他。 而此时此刻,陈楠母亲发现端倪,开始调查袁姗,或许是说了用钱让她离开的说辞,导致引起了袁姗的反感。 她捏造了一个□□无缝的谎言,诱哄凶手去铲除绊住她的荆棘藤。凶手照做了,袁姗已经榨干了男人的利用价值,这就捏造了职场性-骚-扰的事情,借助陈楠的手,赶走这个男人。 不得不说,袁姗步步经营至此,却在阴沟里翻了船。如果她再狠心一点,杀了凶手的话,那这一切,岂不是都只能埋藏于黑暗之中了? 袁姗冷笑:“所以,你幻想了这样一个复仇故事,又把所有的失败都归咎于我身上?你这个没用的男人,只会逃避的懦夫!” 凶手犹如炮仗,一点即燃。他突然起身,用健硕有力的臂膀勒住女人的脖子,企图让她窒息。 电话那头只能听到细碎的□□,以及男人低沉的喘息声。时有时无,如同纤细的竹枝被用手劲掰折,藕断丝连般发出断断续续的絮语。 不知过了多久,凶手还是松开了女人,袁姗恶声恶气地说:“你还不懂吗?那个女人,没有杀了你,是为什么?” “为什么?”凶手呢喃自语。 “是啊,明明能狠下心杀人,却没杀了你,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爱我吗?” “你说呢?” “你爱我,你还爱着我?”凶手吃到了糖,雀跃地问。 片刻,袁姗点燃了香烟,自己抽了一口,说:“这是我之前要给你抽的烟,我对你没有恶意,烟也是没做过手脚的。你看,我抽了也没事,可你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是我的错,原来我错怪你了……我一直以为你……” “计划还没完成,不是吗?”袁姗恢复了镇定,将烟递给他,“抽一支烟冷静一下,我不便说太多。” “你等一下,我做一点事情。”凶手可能是“迷途知返”,想到自己要将袁姗的事情统统暴露给警方是有多蠢。 他最爱的人原来并没有抛弃他,他是真的获得幸福了…… 叶殊心里焦急,如果凶手就此挂断电话,那么她就无法获得有关袁姗犯罪的证据。 凶手正欲挂断电话,又被袁姗步步紧逼,“先抽一口,别的事情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只要我们两个还在一起,我们还是幸福的,这就好了。” 凶手害怕自己再回绝袁姗的好,会让她心生芥蒂,只能接过香烟,以示清白一般,狠狠吸入肺腑—— 咣当。 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凶手难以置信地问:“你为什么要……” 他像是受了伤,连匍匐攀爬的力气都没有,手机被狠狠摔到了角落里,险些挂断。 袁姗从容不迫地笑说:“我还怕你要我多抽几口验身,幸好你抽了。这第一口啊,我的确什么手脚都没做,在递给你的时候,我捏碎了烟蒂里的脆皮胶囊,让毒液渗透进去,这里头还有麻醉剂的药物。你这样一吸,当然会出事。” “为什么……”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杀你?我当然想杀你,但那时候出了一些事情,等到我处理好了,再去找你,已经找不到了。你让我怎么办?当然只能耐心等待,幸好,这一切都来得及。你独自来找我了,还带来了证据,我当然好好‘感激’你。” 她翻动凶手身上的每一个角落,找出那些照片,用打火机点燃。 袁姗看着蜷曲泛红的相片,看着那些秘密一点点燃烧殆尽…… “现在好了,你所谓的把柄……没了,”她在等着凶手咽气,像是不够一般,再补充一句,“虽然这烟上面有我的唾液成分挺麻烦的,但到时候,我只要说你因爱生恨,想和我同归于尽,拿烟雾逼我就范,所以不经意触碰到我的唾液就好了。而你,在压迫我殉情的期间,毒性发作,死于话多。” 可能是凶手真的死了,袁姗放下心,她走到角落,按亮手机的屏幕——或许是想要报警,又或许是企图求助。这一切都在她看到里头未曾断开的通话页面时,尽数碎裂成灰。 “喂?”袁姗颤动声音,朝扬声器询问。 叶殊没想要打草惊蛇,但此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压低了声音,泠泠道:“袁姗,你所说的一切都被录音了,你逃不了了。” “该死。”女人迅速挂断电话,那一层精心包裹多年的假面,终于被叶殊撕成漫天碎屑。 第二十三集 第二十三集 叶殊的录音来处正确,并且有通话记录证明时长,足以作为凶手死亡案件里的引导性证据。更何况法医也不是吃素的,他们通过现场环境以及死者的尸检就能做出最准确无误的判断,并不会被袁姗误导。 至少袁姗之前所说的借口已经没了用武之地,她不是自卫过度,而是有预谋杀人。只要逮捕了她,警方就有资格介入案件,追根究底,调查其余谋杀案的疑点。 也就是说,袁姗此番在劫难逃。 等到叶殊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袁姗早就畏罪潜逃了。 她不傻,知道把柄落在别人手上,再怎么争辩,也是由别人紧攥着她生存的机会,还不如就此逃跑。说不准躲到天涯海角,还真有她一席藏身处。 他们得不择手段找到她。 叶殊累了整整一天,余下的事情她就交付给秦让等人负责,自己和纪零回家去休息。 再怎么有正义骨,也不能成天到晚都是工作,别说缉凶了,人的精力都熬不住,会累瘫下。 等上了车,叶殊刚在驾驶座上坐定,手却突然被人抓住了。她循着那白皙的手腕看去——原来是目光深切的纪零。 叶殊并没有如往常那样扫开他,回避他的亲近,而是温柔地低声询问:“你怎么了?” 不知是什么情愫作祟,她不肯叫“纪先生”,一口一个你啊我的倒是显得关系密切许多。 纪零等了这么久,无非就是想博取叶殊的一丝好感,一点关照,如今如愿以偿,他很满意。男人浅薄的唇瓣微微抿起,透出一点灰白色,似觉得愉悦,终究溢出了星点笑意,“是要回家了吗?” 他的声音放柔许多,沙沙哑哑,如同簌簌夜雪,厚如毡毯,裹住浓密的夜色。 “对,我们回家。”叶殊一想到家这个字眼,心脏似被蜘蛛网的细线绊了一下,粘缠又柔软。 “我们?”纪零愣了一下,唇齿间反复咀嚼这两个字的背后深意。 叶殊不排斥他,甚至是认同他的存在,口口声声还说着“我们”,把他归属到她的界限里,冠以称谓,成为她世界里的一部分,这怎么能让他不兴奋? “你是指,我们吗?”纪零又雀跃地问了一声,眼神殷切,想从叶殊的口吻里探寻到什么肯定的词汇。 叶殊也闹不明白她的无意之举为什么会让纪零高兴成这样,只是本能地,为了满足他,再强调了一句:“对,我们回家。” “家是一扇门、四面都是墙的家吗?” “对。”叶殊有耐心地回答。 “那这个家里,只有我们,没有秦让,不对,是没有任何来去自如的人,对吗?” “对。” “‘我们’的意思是,我和你在一起,对吗?” “应该……对。”叶殊越听越不对劲,但是从字面上又挑不出任何的刺,只能讷讷点头。 “所以,‘我们’是一起的,也可以一起躺在‘我们’的床上?” 叶殊回过味来了,抽出被暖热了的手,拒绝这个得寸进尺的男人,咬牙切齿地道:“‘我们’各自躺在‘我们’的床上,绝对不可能睡在一起!” “哦。”纪零抽回了手,下意识摩挲了一会儿指节上了余温,像有留恋似的,他还将其还抵在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喜欢你的味道,你喜欢我吗?” 他原话的意思应该是:我喜欢你的味道,你喜欢我……的味道吗? 但是这厮心机颇深,有意无意将这句话的宾语摘除,将语意混淆暧昧。 叶殊无法对他的话无动于衷,长叹一口气,说:“我不讨厌你,也不讨厌你的味道,行了吗?” 得到了回应,纪零越战越勇,几乎不肯罢休,他勾起唇角,漏出一丝笑,问:“不讨厌的意思是喜欢?” “你再问一句,我就说讨厌了!”饶是叶殊这样的好脾气,此刻也被男人弄得不耐烦了。她现在只想睡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都抵不上她睡觉重要。 “哦,那我们回家吧,”纪零很满意,“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 车终于启程,驶向归途。 叶殊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你知道了什么答案?” “是你说要听的。” “没错,是我说的。”她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错觉了。 “你喜欢我,喜欢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胡说!” “我是知道的。”他说得笃定,饶是叶殊也有点心虚起来。因为这个男人异于常人,他总能分辨出一些寻常人分辨不出的端倪与细节。难道她真的在隐隐之间有异样,自己浑然未觉,倒是被他给看出来了? 这……可能吗? “纪先生,你……”叶殊不知该说些什么。 纪零敛下黑密的睫羽,低低说:“别担心,我是胡说的。” “你究竟……”要戏弄我到什么时候?叶殊不知被戳中了哪一处软肋,一时间恼羞成怒起来。 “我只是喜欢这样说。” “为什么?” “为什么?”纪零歪了歪头,自嘲似的发出一声呵笑,“这样就好像能告诉自己,你也喜欢我一样。” 只是这样吗? 这次轮到叶殊沉默了。 她竟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丝心疼的情愫,这些感情来得莫名其妙,又气势汹汹,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那中心的罪恶漩涡里,无法脱身。 是纪零真心待她,还是他伪装地太好了?让叶殊在短短几天内对他改观,险些要沉沦其中。 害得叶殊差点要忘了,她并不相信这个男人——他的感情来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爱之火会熊熊燃烧到几时。一旦她听之任之,解开心防,迫使自己沉溺其中……等男人找到了新鲜猎物以后,那她就会被抛弃,受到伤害,甚至是被纪零猝不及防刺上一刀。 与其畏惧之后会受伤,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涉及危险之处。 她是个懦夫,只能想出这样拙略的自保方式。 是她愧对纪零了,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辜负不起。 夜深了,路面上都凝结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碎霜。 车开在上面略有些打滑,叶殊必须小心,再小心。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总算是到家了。 她把沉沉入睡的纪零摇醒,自己则先一步上楼。疲惫一整天的心在此时此刻终于松懈了下来,浑身肌理如碎雪被太阳照耀,稀稀松松融化成水,浸没在床垫上。 不知过了多久,叶殊突然察觉脖颈上凉了一线。再睁眼,只见得一个女人抵在她的身上,她手里是一柄锋利的军刀,刀刃特意磨过,上面水锈味浓郁。 居然是袁姗?她怎么会在这里! 叶殊还想出声,只见女人将一只注射器刺入她皮肤里,可能是镇定剂一类的药物,等液体泊泊注入她的体内,不足五分钟,就见药效。 叶殊觉得口舌发苦发麻,浑身瘫软到使不上劲来,再加上长期以往的操劳,此时的她,就像是被斩断了四肢,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 怎么办? 这个女人来者不善,肯定是有所图。 袁姗倒是笑了一声,低语:“我本来没想这么早结果你,可能要等到我结婚后,一切尘埃落定。不过,你是知情者,死还是要死的,念在你和那个抛尸郊野的丫头可能有点交情,我没想让你痛苦。你啊,错就错在不知天高地厚,非要管我的闲事。话已经说完了,我向来不是拖拖拉拉的人,要报复你,现在就趁早结果了你。” 叶殊没想到自己会掉以轻心,落入这个女人的手中。她看着那刀面纤薄的匕首,认命一般闭上了眼。 逃也逃不了,那就速战速决。 只希望袁姗还有良知,别对无辜的纪零下手。 袁姗做事果然迅猛狠辣,很快的,她举起闪动着银光的匕首,忿忿刺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袁姗棋差半招,又把军刀拽了回来,抵在叶殊的下颚处,挟持她。 来者是纪零。 纪零毫无危险意识地点开了灯,屋子里一下亮了起来。他微微合上眼睛,狭长的黑发挡住一侧的脸颊,瞳色变得晦暗不清。 等了许久,他终于开口:“我闻到陌生的味道,一路寻上来,还真的找到了陌生人。你说过,‘我们’的家里只有‘我们’,绝对不会有外人的。” 叶殊无法出声,只能斜了斜眼——这个人可不是她想要带进屋子里的。 袁姗冷笑,说:“你想她死的话,就报警吧。” “我不会报警,我没有这么傻,”纪零不动声色地说,“你是恨她吗?因为她毁了你的人生,让你在这个世界上毫无立足之地,是吗?”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恨她,我会杀了她,在你报警之前,我也会杀了你。”袁姗挑衅地说。 “你先别着急,听我说,”纪零抬眸,认真地望向她,“我会给你新的身份,让你像以前那样生活,也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有关你的去处。但条件是,你不许伤害她。她是我的,连人带命都是我的。” 不得不说,纪零这一番话正好打中了袁姗的七寸,让她不得不重新审时度势,慎重考虑接下来的走步。 袁姗开口了,这代表有商谈的余地,“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我又怎么知道,你不会先哄骗我,事后告发我?何况,你当一个新的身份那么好拿到吗?每个人活着都拥有自己的身份,要想平白得到别人的身份,那只有让那个人去死。” “那么,就让那个人去死好了,”纪零说的风轻云淡,像是在说一个极其普通的笑话,“我会亲自杀死一个人,再处理好她的身份,让你活下去。所以,现在可以信我了吗?我和你同样有罪,我不会为了举报你,把自己也推入深渊。” “为什么?”袁姗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肯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我爱她。” “爱到不择手段的地步?” “没错。”纪零郑重其事地道。 短短几句话,倒是在叶殊心底掀起千层波澜、惊涛骇浪。 这个男人并不是虚情假意,他爱她爱到情愿堕入地狱。 就为了让她活下来,他不惜杀人吗? 明明是万般沉重的事,却被他说得这样轻巧。这个男人究竟是可爱,还是可怕? “所以呢?答应吗?”纪零又问袁姗。 袁姗想了一会儿,手下动作未曾松开,最终回答:“好,但你得做到给我看。得在我面前,把这一切都完成。” 杀了叶殊是报仇了,可是这代表着她也无路可退。她的求生欲比一般人都要强,她太想活下去了,所以,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就不会轻言放弃。 第二十四集 第二十四集 两相权衡之下,袁姗还是较为聪明地选择了纪零赠予的这条路。 待在叶殊家里总是危险许多,就算要杀人,也得去个寻常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慢慢参谋。 袁姗依旧维持着伤人的姿势一动不动,她将昏昏欲睡的叶殊带上车,随后问:“你会开车吗?” 纪零点点头,说:“有国内的驾照,很久没开,但可以试试看。” “行,你开车,小心一点,不然刀剑无眼,可别怪我刺伤了她。反正也不是痛在我身,我很能下得了手。” 纪零一声不吭地坐上驾驶座,最起初还未掌握好火候,甚至熄火过一次,之后轻车熟路就顺畅了,很快往离开黄山区的中速路上开去。 袁姗眯起眼,小心翼翼威胁:“别使什么花招,你知道我不是好人。这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要是让我知道你在做手脚,我肯定会杀了她,然后杀了你。” “我知道,”纪零郑重其事地说,“我不敢拿她开玩笑。” 出了黄山区中速路,四周往来的车辆就少了。毕竟没有什么要紧事,没人会熬夜奔波,疲劳驾驶。 纪零也放缓了车速,他思忖片刻,突然开口:“我想和你提一个要求。” “再多话,我就杀了她。” “这对你好。” 袁姗抿唇,不知这时候该和纪零做同一根绳索上的蚱蜢,还是依旧拔刀相对,谁也不信任谁。想了许久,她总算放缓了一点情绪,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你放了她。” “放了她?你在说笑?” “我不喜欢学电视剧里,说一些英雄主义的台词。我让你放了她,肯定有我自己的考量。首先,让她看着我杀人,这对你不好。你和我签订合约的附属条件就是不能伤害她,如果她知情,肯定会告发你,那么到天涯海角,我都保不住你,也不能担保你能高枕无忧地使用这个身份。其次,带一个人赶路,这完完全全就是累赘。你可以把她关在某间屋子里,给我一个限定的期限——如果在这个时间内,我没有杀人,没有给你置换好新的身份,你就不要联系警方救援她;但如果我在这段时间内杀了人,帮你换好了身份,你就得马上联系警方,告诉他们位置,让他们来救人。最后,我不想让她看到我手染血腥的样子,这会让她惧怕我。”纪零说得很诚恳,但事实的确如此。 他们都处于被动的状况,唯一能交换的就是保全袁姗身份这一条件,务必要好好利用,把资源最大化。 袁姗仔细咀嚼纪零所说的话,下意识点了点头。 确实有道理,她新换的身份不能让叶殊知情,甚至是地点都不能让她查到,所以,必须背着她。但如果不用刀子挟持这个女人,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还不如把她绑住手脚以及捂住嘴关押在无人救援的废屋里,这样一来,即使这个女人长了三头六臂,此时也插翅难飞。 她的生死都掌握在她的手上,只能像毫无生气的傀儡一样仍人摆布。 如果纪零听话,那么袁姗就会告诉救援的人,有关叶殊的去向,那么她就能活;如果纪零使什么心眼,她就会先杀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再活生生让叶殊饿死在废屋里。 这是一个好点子,至少在目前的情况来说是这样。 “地点我定,你往这个方向开。”袁姗给纪零指了路,车向南方迅速开去。 指了近半个小时的路,总算将车停在郊野的一处小别墅里。 袁姗拖拽着叶殊进门,将她狠狠抛掷角落,绑好手脚,又用胶带封住她的唇齿,保证密不透风。 这里是她在半年前就置办好的一处房产,瞒着所有人,就为了不时之需。 只可惜,这个“不时之需”来得太早了一点。 纪零回头,淡扫了袁姗一眼,说:“我可以和她说几句话吗?” “你这是得寸进尺!” “再也见不到了,所以,想说最后一句话。你可以在旁边听着,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制服我就是了,我绝对不是你的对手。” 袁姗也不想这么快和他撕破脸,毕竟还要一起办其他的事情,她也很想笼络这个男人,于是不耐烦地说:“就一句,别婆婆妈妈。” “好。” 等袁姗转过身去,纪零蹲下身,低头与叶殊对视。 他的目光既柔和,又温存,利用所剩不多的时间紧紧注视着她。 或许是夜色太过迷离,又或许是镇定剂的效果太强,一时间也让叶殊有种恍然失神的错觉,心跳也不住加速,如鼓擂动,砰砰敲击在她的薄如蝉翼的腔壁上。那种粘缠的思绪,镜花水月一般稍纵即逝,不经意间,又从左侧胸口一路攻城掠地,在四肢百骸中溃散。 这是怎么了? 叶殊费力睁开眼,借着无法对焦的双眼,将纪零的模样深深烙印在脑海内——他的眉目一如既往寡淡疏朗,不笑时,会给人一种孱弱的错觉,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可他的存在又这般立体鲜明,特别是那一双深不可测的茶色浅瞳,已悄然潜入她的心底。 不知该算是何种感情,让她如何看待他?此时此刻珍视,又是否来得及? 或许来不及了,为了救她,这个男人要同袁姗一起堕入地狱。 叶殊是警察,面对罪大恶极的人,她只能和其划清界限,就此跟纪零分道扬镳。 她要逼他承认犯下的罪,追问袁姗的去向。 纪零如果真的杀了人了,他到死都不会说出真相的。因为说出来了,袁姗就会失去身份,被迫重头开始,又要回到之前的死循环:出于怨恨,这个女人再度报复叶殊,纪零为了救叶殊,势必又会奋不顾身地挡刀。 所以,纪零绝不会松口。他在保全袁姗身份的同时,也是在保全叶殊。 他为她连杀人都敢做,更何况死? 这个男人,傻得要命。兜兜转转,还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叶殊眼眶发烫,她鲜少有这样如烈酒似浓辣的情绪。觉得自己对不起纪零,满心的愧疚,又有些难以言说的绝望。这些情绪在她心口堵得满满涨涨,想说话,镇定剂的药效还在,力不从心,一句话都挤不出嗓子眼儿来。 或者,就让她死好了。 纪零可以奋力逃跑,逃远了,再呼救,总比现下这种两难的状况要好。 想得多了,叶殊的太阳穴隐隐作痛,针扎似的。 她闭上酸涩的眼睛,狠狠润滑了一下,复而睁开。 此时,纪零却徒然凑近了,他轻轻扯开叶殊唇上的胶带,接到袁姗警告的眼神,又顿住了手上动作。 他薄凉的鼻尖就触在叶殊温热的脸颊上,稍稍一点,风一般掠过,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住了她,以唇封唇。 叶殊并不抵触,算她成全他了。在他用那种极端的方式救她之前,想怎样,她都会答应。 纪零不满这样浅尝辄止的触碰,他生涩地撬开她的牙关,一路摩挲,情动时,浓密喘息,又抵死纠缠。 唇上湿润的触感犹在,之前亲密的接触像是烙铁一样,滚烫刻在叶殊的骨上,让她永世不能忘。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男人才茫然睁开眼,贴好叶殊唇上胶带以后,低低说了一句:“我走了,叶殊。” 她点不了头,只能呆愣地望着那个身材硕长的男人。不知为何,眼角隐约有泪,夺眶而出。 “砰”的一声,大门被紧紧关上,再没人进来了。 这夜越来越深了,不多时,扑簌簌下起了雪,压住了离人的脚步声,越来越静。 叶殊心如死灰,她蜷曲成一团,紧贴着冷硬地板,想:那个男人肯定会杀人的,按照他的性格,势必在为救她而变得面目全非。 是她害了他,这情,一辈子都还不清。 时间如白马过隙,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屋外突然有了动静——是此起彼伏的走步声,地面也在微微颤动。 是谁?尾随着她和纪零的车,一路追踪至此? 叶殊的神经绷紧,后腰也如被强扯开的□□,笔挺地扯紧脊背骨,再狼狈,也不欲低头。 咣当一声巨响,漆黑的夜里,有人破门而入。 叶殊迎着那一重重白惨惨的手电筒光圈,认清了来人——居然是秦让他们! 她大喜过望,等他们把她唇上的胶带撕开,立马焦急地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徐队长忧心忡忡解释:“早在几天前,纪先生就和我们要了装有信号发射器的胸针,以防突然被凶手袭击。警方可以根据信号发射器确定目标,借以追踪。几个小时前,我们接到了纪先生的报警电话,所以调队出警,一路追到这里了。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纪先生去哪了?” 胸针?叶殊下意识看了一下胸口,还真的有一件小装饰品别在上面。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一天前,在秦让车上睡着的时候,纪零装上去的吗? 叶殊抿唇,说:“袁姗挟持我,借以要挟纪先生犯罪。你们快去追,不然就来不及了。对了,她的车牌尾数是34,一个小时以前在黄山中速上开过,应该有监控拍下来。一定要赶在今晚之前找到人,控制他们!” 镇定剂的药效已过,她总算是回了点儿神来,不再是之前任人为所欲为的软疲模样。 “好,各队出动!”徐队长中气十足地低喝一声。 各路人马纷纷出动,希望在天明之前有所进展。 这夜别样漫长,星月高悬,照亮万家。 叶殊知道纪零绝不会杀人了,他早就瞒天过海,把生的机会交给了叶殊。 他毫无后顾之忧,也不怕受到袁姗的威胁与恐吓。 所以,保险起见,纪零不会留下袁姗,让她有机会伤害叶殊。 要么他生,袁姗死;要么,他和袁姗一齐去死。 这个男人,做事总是这样完美无缺,也绝不留下任何隐患。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他们两个属于同一类人,一个向往光,一个向往暗,背地而驰,至死方休。 叶殊心急如焚,只求纪零能熬到最后一秒,在警方赶到之前,绝不要轻易同归于尽。 她还需要他,还想让他继续陪伴在两侧。 所以,请不要死,余生还漫长,她陪他慢慢熬。 第二十五集 信号发射器留在叶殊这里,所以他们无法立刻查到纪零的行踪。 幸好叶殊眼尖,提前注意到了车牌号码,在交通部门的帮助下,他们使用电子眼,调动各路监控,终于锁定了袁姗所乘的那辆车的去向。 叶殊灌了一杯咖啡,强忍住轻微的过敏反应,深吸好几口气才把胸口那股燥热给压制下去。她天生对咖啡过敏,如果在疲劳时喝咖啡,就会上气不接下气,极难喘息。但这些情况在此时此刻都无伤大雅,她需要咖啡打起精神,紧绷神经。 叶殊将警枪塞好弹匣,别在腰后,冰冷的金属物冻结了她腰侧敏感细腻的肌肤,所触之地,如荒原冰川,一片薄凉。 她做好了缉凶赴死的准备,深吸一口气,再度睁开眼,心道:“如果袁姗敢碰纪零一根指头,就算是死,也要让她付出代价。” 也是在这一刻,叶殊才懂了自己有多强的责任心和占有欲。用滑稽一点的说法就是:打狗也要看主人,袁姗别想在她的地盘上撒野。 叶殊欠这个男人的债,她要亲手偿还。 由于徐队长和岐山区警局申请了协助,他们早就出警,在必经之路的路口堵住了袁姗的车。车里没人,车窗上写着:让叶殊一个人进来,别的人不许踏进屋子半步,否则我就杀了他,你们知道我的手段。 车停在一间深山别墅前,大门洞开着,黑漆漆如隧道,深不可测。 此时的夜已深了,街道上空空如也。 不过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雪。蓬松的雪粒,如浅白萤火虫,漂浮在枝桠间,朦胧一片。 叶殊触了触那雪花,一瞬之间,那冷物就被她的体温灼伤,化成一汪水泽。 她将枪支从腰后挤出,被寒风冻得通红的指节轻轻扣在扳机上,沉甸甸的禁忌之物就此握在手中。 徐队长抿唇,国字脸上有一线焦虑,他沉声道:“小叶,你别急,我们先看看情况。” 叶殊微笑,宽慰他:“徐队长,你也是知道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处于被动,虽然不能一昧按照劫匪所说的条件去做,但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服从要求,再趁机解救人质。袁姗和其他劫匪不同,她不想要钱财,她只想要我的命,我是唯一的赌注。况且,她的阴谋被揭穿,本来就不想活了,谁知道会下什么狠手。” “那也不能赔上一条命,拿人命换人命,这不合规矩。” “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做警察的,就是保家卫国,”叶殊故作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句和工作无关的话,我的命是纪先生换来的,我必须要去救他,不然这辈子,我的良心都会不安。所以这一趟,于公于私,我都要走一遭。” “行,那一切小心。”徐队长忧心忡忡地拍了拍耳廓,示意叶殊戴了蓝牙耳机,有什么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和他们联系。 叶殊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她将警枪上膛,抱着十二分的小心,蹑手蹑脚踏入别墅内。 袁姗应该就在上面,她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在警方追踪到行踪之前,先行把纪零劫持到了这里。 既然换命的计划结束了,那么就只能进行复仇这一步了。 她疑神疑鬼,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什么人。所以能在短短的一个小时之内,迅速发现端倪,从而对纪零下手。 袁姗不会让纪零死的,她得拿他换叶殊的命。 毕竟叶殊才是毁掉她一生的人,她不会放过她。 屋内很静,或许是没开灯,只有借月光引路的缘故,气氛都凝滞了。 叶殊闻到一股灰尘的腐旧气息,从四面八方紧逼而来,这是常年没晒太阳的缘故,也有人说是尘螨的味道。 幸亏她早有准备,此时不慌不忙从裤子后口袋里掏出一柄手电筒。灼目的光总算是照亮了一方天地,远处刻满刮痕的柜子上,摆放着数不尽的蝴蝶——其实仔细一看就能清晰发现,那些色彩斑斓的小生物都是标本,蝶翼艳丽,勾勒出姣好的眼睛轮廓,那是为了恐吓天敌的。而现在,这些“眼睛”虎视眈眈盯着叶殊一样,令她浑身不适。 叶殊下意识触摸了一下那薄如蝉翼的蝴蝶,几乎是在瞬息之间,那翅膀碎成了粉末。或许是因为放置太久,早已风干了。 蝴蝶代表着什么?化蝶重生吗? 袁姗是指她自己是蝴蝶,起初历经磨难,从层层束缚的茧里蜕变,最终变成妖冶的幻蝶吗? 叶殊小心翼翼踏上台阶,每走一步,她都会停下来四处打量,搜寻关键物品,从中得到某些讯息。 这里太静了,总觉得在暗色的帷幕底下,有不为人知的生物在窃窃私语,悄声打量她。 畏惧,还是惶恐? 叶殊分辨不清,她气喘吁吁,不知为何,心脏又开始快速跃动,一点都不顾及她的感受,骤然发难。 或许是她的喘息声太过于浓重,以至于徐队长焦虑地问:“小叶,没事吧?” 叶殊颤动唇瓣,发出啧啧两声暗号,代表肯定的回答。 她再度打起精神,往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去。门开了一道缝隙,漏出一斜光,如同午后黄昏那种淡色,带着朦朦胧胧的暖意,铺了一地。 叶殊最怕这种门,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与她梦中遥不可及的记忆相联系,凝结成一线。 门后有什么? 门后有秘密。这一点毋庸置疑。 叶殊所受到的伤害都与一扇门有关,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竟慌里慌张,害怕去触碰那一扇门——明明没有豺狼虎豹会突然跃出来,咬她一口。最多也就是蝴蝶,袁姗这一只会喷射毒液、又渴求自由的幻蝶。 叶殊带了网与锁,正打算用链条囚禁它,让它永不见天日。 吱呀一声,门还是被她推开了。 纪零半瘫在屋内,有气无力地垂着头,倚靠在垂挂帘布的浴缸旁边。手脚一并被牢牢的绳索捆绑,勒出斑驳的血迹,估计是粗粝的绳索刮破了男人细腻柔软的皮肉。 叶殊不敢轻举妄动,她举起枪,深黑色的枪口环顾四周,横扫了一圈,又定了下来。 “袁姗?”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没人回答。 叶殊怕其中有诈,不敢贸贸然去救纪零,只能压低声音,唤了一句:“纪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 原本虚弱的纪零在此刻突然睁开眼,他颇为眷恋地看了一眼叶殊,勉力扯出一抹笑容,痛苦地回答:“你来了?” 话音刚落,高大的男人就闭上了眼角,额角不住溢满温热的汗液,在冷冽的夜里,徐徐冒着白色的雾气。 他怎么了? 是袁姗做了什么手脚吗? “你别怕,我怎么会伤害他?不过是怕他逃跑,打了一点镇定剂,”袁姗扯开一侧的门帘,手里的刀立马就显了形,轻飘飘抵在纪零的脖颈上,“镇定剂可真是好东西,要不是我有朋友患有心理疾病,我还真的得不到这种处方药。你可别动,就算开枪射中我的手腕,也没什么用。脖子上的皮最薄了,稍微一滑都能漏血呛风,谁知道他会怎么死?你说是吧?” “你想做什么?你恨的人是我,我交给你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所以你别碰他。” “你爱他吗?”袁姗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爱?”叶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从未想过爱不爱的问题,老老实实说,“我不知道,不过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想袁小姐也有很重要的人,应该能体会我这种心情,或许你不用这么悲观,只要你自首……” “话不要太多,”袁姗做了噤声的动作,纤长的食指竖起,抵在粉嫩的唇瓣间,“我不喜欢听这些废话。我知道我要杀了你的,不惜一切代价。你以前要是听我一句劝该有多好,我让你别插手这么多事,你就不听。本来全部人都能获得幸福的,我的人生也就此焕然一新。” “这样的幸福,是牺牲一部分人所获得的。对他们来说,这很不公平。” “这个社会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我比他们有手段,怎么就不能爬到上面?这一切本来都井然有序进行着,你凭什么横插一脚?”她嘲讽意味十足地嗤笑一声,说,“就为了所谓的真相?如果这个真相会让所有人都感到痛苦的话,那还要揭露它吗?” 令所有人感到痛苦的真相? 叶殊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太阳穴一阵抽疼。她单手捂住了,轻轻砸了一下手掌,继续道:“真相就是真相,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大白于天下。我们做警察的,一辈子都是为了这个真相奔波。” “所以说,你们真累。” 叶殊抿唇,问:“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哦?问我?”袁姗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不怕死,到现在还镇定自若闲聊。 “小姗去哪里了?” 袁姗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声,眯起眼睛,打量她,“到现在还记得她?” “我想知道。” “我之前是不是和你说过,想要代替一个人生活,必须要消灭那个人。由此可见,小姗一定是死了。但下手的不是我,是周然。” “为什么要杀她?她还那么小……” “为了活下去,只能杀人呀!”袁姗开怀地笑了,“为什么你会这么甜,什么事情都能想的这么简单?我从小就知道不能奢求别人的温暖,谁都不行。周然把我带出来。是要让我杀人,杀死我的养父母。他们这么好,我却得杀了他们,否则‘意外身亡’的人就是我。周然没有救我脱离苦海,他从人贩子手里买走了我,也只是把我从一个地狱带到了另外一个地狱。所以,我凭什么用善意对待别人?我这一生就没有接受过任何人的善意。” 第二十六集 叶殊难以置信地问:“那么你的养父母呢?他们对你没带有善意吗?” “他们啊……”袁姗肆无忌惮的笑容顷刻间收敛了不少,百无聊赖地绕了两圈卷翘的发梢,说,“他们要的不过就是成绩好的乖乖女,我努力扮演这个角色,给他们脸上争光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们对我有多好,我就努力满足他们抚养孩子的虚荣心,还清这份好。世间万物不都是依靠利益交互、物质交换生存吗?我和他们本来就两不相欠,没什么接受不接受的说法。更何况,他们能给我像是现在这样富裕的生活吗?我不想做碌碌无为的人,像他们那样,把平凡当做幸福。我不甘心只局限于那样,我的命是我自己挣的,如果不能在上流社会焕发光彩,我这样辛辛苦苦活着,究竟有什么用?” 叶殊感到通体发寒,她抚了抚手臂上撩起的鸡皮疙瘩,咬牙切齿地说:“所以,你就对这些善意熟视无睹?就因为你唾弃这样平凡的生活,你就可以否认一切?” “你知道什么是低人一等的日子吗?我曾经就过着那样的日子!我再也不想回去了,宁愿死也不要!” 叶殊当然知道那种消极的日子,但她与袁姗不同:她从泥泞中爬出,朝着光走;而袁姗屈服了,沉沦在泥浆之中,逐渐被黑暗淹没。 说再多也没有用,袁姗肯说这些,就代表着她现在破罐子破摔,打算和叶殊拼个鱼死网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叶殊蹲下身,捡起了地上萎靡不振的枯叶蝶标本,打量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直接提要求吧。要我怎么样,你才肯放过纪先生?” “当然是要你死咯。”袁姗说得风轻云淡。 “想要什么样的死法?”叶殊无所畏惧,对“死”这个字眼司空见惯。 从前在拍刑警证证件照的师父就和她说过,拍照的时候千万别笑,这样以后出了事,还能留下底片当遗照,不然乐呵呵的,该吓坏多少人? 早在那时候,大家就做好了为正义赴死的准备。 只是现在,叶殊居然有一丝对死亡的畏惧。或许是还留恋着凡尘俗世,她并不想就这样死去。 叶殊的视线落到了纪零身上——男人的眉头紧锁,似挤满了愁绪,绞着山丘沟壑。他的鼻尖本就挺翘,与单薄的唇珠连成一线,隐隐生辉。明暗相对,更能突显出眼窝的深邃与削瘦。他整个人都憔悴了,不知受了什么苦,让人心头泛酸泛疼。 或许,是舍不得纪零吗? 叶殊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片刻失神以后,很快又被袁姗冷冽的声音拽回思绪,她说:“那么,就选一个比较漫长的死法……割腕放血好了。你要是想救他,就要忍到最后一秒。” “那我怎么相信你,我死了以后,你会放过纪先生呢?” “你有资本和我谈条件吗?” 叶殊双臂挺直,眯起眼,举起了冷硬的枪,对准袁姗额头,威胁:“你这样说的话,反正都是死,不如我开枪,看看是你的刀子快还是我的枪快,纪先生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你是不想救他了?” “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复仇的目标是我,但我有一千种能阻止你复仇的方法,而纪先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我并不是没有赌注,没有资格和你谈条件,我就是条件。” 袁姗倒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勾了勾唇角,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我不会相信。” 叶殊抿唇,一言不发。 “你没有勇气这样做,因为他对你来说很重要。换句话说,你可能爱上他了。” “爱?”叶殊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袁姗不为所动,吹了吹指甲,掀起低低的一声响动,“对。所以你会救他的,就算是牺牲自己,你也会保全他。我的耐心有限,快下刀吧,否则就轮到我下刀了。” 话音刚落,女人凛冽冰冷的刀刃就紧紧抵到了纪零脆弱的脖颈处,皮肤被利刃逼迫,压红,隐约有血珠点点渗出。 叶殊没时间矫情了,她从靴里摸出军刀,手起刀落,直接在自己的手臂霍的划开一道狰狞的口子,不知伤口有多深,只知道血液很快漫过白皙的手腕,猩红色迅速遮蔽她的视线。 刺骨的疼痛铺天盖地涌来,很快将她掩埋。 “把手放到热水里,这样伤口的血才不会凝结,才能好好赴死,否则就白费力了。”袁姗风轻云淡地说。 叶殊做了点手脚,至少没把伤口割到底端,比想象中的伤势要轻微许多,即使血势看起来凶猛。 应该还能撑上一段时间,她不知在期待什么。 此时,纪零突然睁开眼,他似恢复了一些精神。尖锐如猎鹰般的视线落到了叶殊的手上,眉头越蹙越深,几乎是在瞬间,开口:“叶殊,我讨厌血的味道,也讨厌你的气味在我面前逐渐流失,我却无能为力。” (未完待续) 苏牧的一席话,一下子将白心点醒。 她太主观办事了,应该相信证据,而不是凭感觉扭曲证据。 好似前天爬墙那一次,她的脑中先入为主“隔壁屋子没人”这个印象,再后来,看到屋内关灯,就下意识扭曲证据,幻化出一个主观的判断——屋内没人。 但是,按照逻辑思维来看:屋内关灯,以及最近两年隔壁没住人,这两条线索不足以推论出那时候屋内没人。 所以,是白心自以为是了。 她比不上苏牧客观看待事实,所以永远无法超越他。 这个人冷静如斯,竟让白心感到惊恐,避之不及。 那时候,是苏牧给她上的第一堂课——不要被眼睛欺骗了。 白心顿悟,她讷讷开口:“是我太急功近利了?” 苏牧不作声,只喝了一口热开水,微微启唇:“我说过了,数据不足以解答该题,有待完善。” “我……”白心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以前她都只要给具体数据,推论死因与追溯犯罪行为,却并不需要自己调查,了解完整的凶杀原因,那是警方的职责所在。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接触这个过程。苦恼的同时,却意外觉得有趣,像打开了一扇未知的大门,通往真理。 “那么,我再给你一些提示好了。”苏牧放下水杯,起身,走向屋内。 片刻之后,苏牧移过一面塑料板,用水笔在上面写着“条件”二字。 “首先,我们先把所有问题拆开来看,一条一条总结出一定的推论。”苏牧说完,淡扫白心一眼。 他镜片下的眼睛,色浓似鸦羽,冷如簌簌夜雪。 仅仅一眼,就让人如坐针毡,半点都不敢走神,懈怠这名专心教课的数学老师。 “苏老师,请指教。”白心忍不住挺直了肩背,专注地盯着画板。 苏牧在画板上写下第一句话——1死者死于七点。 他的字既快又稳,算不上清逸娟秀,但字字分明,看得很浅显明了。 苏牧问:“什么是死亡?” 白心回答:“死亡真正意义上代表脑死亡,也就是身体的细胞死去,血液停止循环,人也无法支配身体,变成一堆烂肉。” “也就是说,人从‘动’物,变成一个‘静’物,对吗?” “是的。” “那么,下一个问题。”苏牧说。 他又在板上写下了一个条件——2死者在九点,曾经发出过死后的留言。 “没错,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因为那不是凶手伪造的证据,而是死者人为的。”白心坚定道。 “那么,结合第一个问题,我们来看这一点,人死后就是死物,死物无法发出任何讯息,所以第二个问题不成立,”苏牧顿了顿,“至少在逻辑上不成立,可是这个留言还是出现了,那么就说明,这里有一处矛盾。” 白心隐约能懂,但隐约不能懂。 她问:“你是说……?” 苏牧拿着水笔,点了点眉心,补充:“死者不可能发出任何讯息,即使那是死者的声音,也不可能是死后的她发出的。有关留言,我们要另寻方法。” “不过不可能啊,即使是死者的声音,她为什么要帮凶手?”白心说。 “帮凶手?”苏牧转过身,似乎意识到了很有趣的一点。 “她留了这样的言,导致的结果不就是会拖延时间,不那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吗?” “有趣的一点,允许你保留这个推论。”苏牧说。 他抄起水笔,又写下了最后一条线索——3死者只有半圈的勒死痕迹。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苏牧的语调略带诱导,搭配上他低沉柔软的嗓音,竟有种天生的吸引力,将学生引入他构造的演绎世界。 白心问:“这点也很可疑,但我没想到什么原因。” “按照常理说,人在被勒死时,他的手会产生应激反应,去扯那条绳子。所以有共犯就会按住死者的手,不让他挣脱,导致死亡。这样会形成脖子上的勒痕,以及两只手腕上的淤青。”苏牧风轻云淡,仿佛说生说死都和他无关,也不会被影响到分毫。 他继续推理:“但是如果死者死前服用药物,那么就会形成你所说的,死者尸体无痕迹的情况。” 白心解释:“但她的体内没有任何药物成分,这点很可疑啊。” “既不符合挣扎,又不符合药物,那么就说明什么呢?” “说明什么?”白心呢喃自语,忽的,微微张嘴,难以置信问:“难道,她是心甘情愿被杀死,所以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有趣的结论,可以往这个方向考虑,符合证据。”苏牧既不说赞同,又不点破其中的关联。 白心点点头:“我知道了,现在就只能分析到这些,我们还得了解到更多才行。” “是的,所以别急。性急的人往往都容易骄傲自负,甚至自以为是。” 白心总觉得这句话深层次的意思就是在暗喻她浮躁自负,查个案子也不肯脚踏实地。 她耳根泛红,深吸好几口气,都无法平复那种隐隐的难堪感。 “我最近感冒,需要去医院拿点药,想一起去吗?”苏牧提出邀请。 白心鬼使神差的,居然没拒绝。她还想再从苏牧口里套出点话,这种不知谜底的感觉真是太抓心挠肝了,让她心痒痒,无所适从。 苏牧会开车,他直接驱车,带着白心往医院的方向开去。 医院的门诊部还没有下班,只是抓一点药的话,还有时间。 白心路过走廊时,偶然听到护士三言两语讨论病患八卦。 “a03房那个太太真是好运气,拿了那么大笔的保险金。” “有什么好运气的,赔进去一个女儿,能有什么好福气。她那个女儿挺孝顺的,没想到就这样死了。”抱着表格的护士凑了一嘴,遗憾说。 白心拦下她们,问了句:“哪个太太?” “最近电视上不是都在放那个薄荷糖死者?就是她的妈妈。” 她直觉不对,心想:难道苏牧是故意引她来这里,让她发现这个破绽的? 白心说:“我是那个人的朋友,特地来看望她妈妈的,想问问几位,a03房怎么走?” 几名护士给白心引了路,也没想这么多,就率先离开了。 白心的心底百转千回,从方才得知的讯息里,很快就构造了这起案件的杀人动机。 如果女儿他杀,死后能得到一大笔人身保险金,难不成是她妈妈见财起意,所以伪造谋杀现场,谋财害命? 也不是没有这种说法,很多人都有这方面的心思,所以人身保险条约上还会写明——蓄意他杀与自杀无法获取保险的赔偿金额。 白心心里顺畅,没想到问题就这样迎刃而解了。 她快步走到病房外,企图去质问死者母亲。 忽然,她被一名查房的护士拦了下来,对方问她:“你好,你找哪位?” “我找a03室的太太,我想问她一些关于她女儿的问题,我是尸检单位的,这是我的证件。”白心出示了法医方面的证件,企图获取探访权限。 可这名护士好似不识字,明明看了证件,还抬起头,特别嫌弃地看了白心一眼。 她说:“你是不是搞错了,a03房的太太是植物人,已经躺在病床上半年了,醒来的次数都不多,更别提是开口说话了。还是别打扰她了。” “植物人?”白心傻眼了,这怎么又和她想的不一样了? 原先她还以为这下问题都找到了完美的突破点,却没料到,还是被摆了一道,找到新线索什么的,果然和她没啥关系。 植物人,也就是完全不能动弹,更不要说杀人了。 那么也能够完美排除杀害自己亲女的嫌疑了。 白心狐惑,心里想着:还有,苏牧带她来这里,真的是为了协助她调查案件,而不是为了羞辱她? 她怎么总觉得,那么不太对劲? 白心拿出一颗薄荷糖,塞嘴里狠狠咀嚼,牙齿发出卡蹦脆的响动。 她越想越憋屈,索性直接再折回苏牧那里。 而就在下楼时,有个男人同白心错身而过。 白心回头,一看。那个男人,直接前往了a03病房,应该是看望死者妈妈,不知是何种关系。苏牧的一席话,一下子将白心点醒。 她太主观办事了,应该相信证据,而不是凭感觉扭曲证据。 好似前天爬墙那一次,她的脑中先入为主“隔壁屋子没人”这个印象,再后来,看到屋内关灯,就下意识扭曲证据,幻化出一个主观的判断——屋内没人。 但是,按照逻辑思维来看:屋内关灯,以及最近两年隔壁没住人,这两条线索不足以推论出那时候屋内没人。 所以,是白心自以为是了。 她比不上苏牧客观看待事实,所以永远无法超越他。 这个人冷静如斯,竟让白心感到惊恐,避之不及。 那时候,是苏牧给她上的第一堂课——不要被眼睛欺骗了。 白心顿悟,她讷讷开口:“是我太急功近利了?” 苏牧不作声,只喝了一口热开水,微微启唇:“我说过了,数据不足以解答该题,有待完善。” “我……”白心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以前她都只要给具体数据,推论死因与追溯犯罪行为,却并不需要自己调查,了解完整的凶杀原因,那是警方的职责所在。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接触这个过程。苦恼的同时,却意外觉得有趣,像打开了一扇未知的大门,通往真理。 “那么,我再给你一些提示好了。”苏牧放下水杯,起身,走向屋内。 片刻之后,苏牧移过一面塑料板,用水笔在上面写着“条件”二字。 “首先,我们先把所有问题拆开来看,一条一条总结出一定的推论。”苏牧说完,淡扫白心一眼。 他镜片下的眼睛,色浓似鸦羽,冷如簌簌夜雪。 仅仅一眼,就让人如坐针毡,半点都不敢走神,懈怠这名专心教课的数学老师。 “苏老师,请指教。”白心忍不住挺直了肩背,专注地盯着画板。 苏牧在画板上写下第一句话——1死者死于七点。 他的字既快又稳,算不上清逸娟秀,但字字分明,看得很浅显明了。 苏牧问:“什么是死亡?” 白心回答:“死亡真正意义上代表脑死亡,也就是身体的细胞死去,血液停止循环,人也无法支配身体,变成一堆烂肉。” “也就是说,人从‘动’物,变成一个‘静’物,对吗?” “是的。” “那么,下一个问题。”苏牧说。 他又在板上写下了一个条件——2死者在九点,曾经发出过死后的留言。 “没错,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因为那不是凶手伪造的证据,而是死者人为的。”白心坚定道。 “那么,结合第一个问题,我们来看这一点,人死后就是死物,死物无法发出任何讯息,所以第二个问题不成立,”苏牧顿了顿,“至少在逻辑上不成立,可是这个留言还是出现了,那么就说明,这里有一处矛盾。” 白心隐约能懂,但隐约不能懂。 她问:“你是说……?” 苏牧拿着水笔,点了点眉心,补充:“死者不可能发出任何讯息,即使那是死者的声音,也不可能是死后的她发出的。有关留言,我们要另寻方法。” “不过不可能啊,即使是死者的声音,她为什么要帮凶手?”白心说。 “帮凶手?”苏牧转过身,似乎意识到了很有趣的一点。 “她留了这样的言,导致的结果不就是会拖延时间,不那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吗?” “有趣的一点,允许你保留这个推论。”苏牧说。 他抄起水笔,又写下了最后一条线索——3死者只有半圈的勒死痕迹。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苏牧的语调略带诱导,搭配上他低沉柔软的嗓音,竟有种天生的吸引力,将学生引入他构造的演绎世界。 白心问:“这点也很可疑,但我没想到什么原因。” “按照常理说,人在被勒死时,他的手会产生应激反应,去扯那条绳子。所以有共犯就会按住死者的手,不让他挣脱,导致死亡。这样会形成脖子上的勒痕,以及两只手腕上的淤青。”苏牧风轻云淡,仿佛说生说死都和他无关,也不会被影响到分毫。 他继续推理:“但是如果死者死前服用药物,那么就会形成你所说的,死者尸体无痕迹的情况。” 白心解释:“但她的体内没有任何药物成分,这点很可疑啊。” “既不符合挣扎,又不符合药物,那么就说明什么呢?” “说明什么?来来来 第二十七集 文名:偏执的沈先生 作者:草灯大人 第一集 那天大概是二月初,黄山区,多雨。 初寒乍暖,四季回春,山峦淬了一片绿色。 余念一路马不停蹄地跑,身后如同有豺狼猛兽在追。 她急红了眼,真觉得眼眶有血在涌动,一个劲儿发烫。她气喘吁吁,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被薄凉的雨水刺地生疼。 得再快一点,再朝前赶。 她踉跄摔倒在地,等到了的时候,她的父亲已经跳下楼,宣布了脑死亡。 余念颓然跪到地上,她想哭,但喉咙像是被人生生掐住,嘶哑出不了声。 她咬住下唇,眸光逐渐变冷,变得陌生…… 这时,有人递给她一块手帕,似是贴身之物,碰到她脸时,还有脉脉兰花香。 她接过了,企图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看清物主的脸。 但那人已撑着黑伞,挡住了眉目,只依稀看到了他漠然的眼神。 是个不大的少年,肩头削瘦,步伐很急。 他穿着深黑西服,像是一道孤孑的影子,与四周景物格格不入。 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这个男人,融入淅淅沥沥的雨中。 …… 余念再次从噩梦中惊醒。 她气喘不上来,抚着心脏,急迫地喝了一口水。 又梦到他了。 大伯说父亲是背地里借了高利贷,不堪重压而自杀的。 这个懦弱的男人…… 时隔这么多年,等她再次回到黄山区的时候,又梦见了父亲。 余念脑中有一个荒谬的想法——难道在国外读书时没梦到,是因为国内的孤魂野鬼无法渡过海关?所以她一回国,就梦见了父亲? 瞎想什么呢。 她再度闭上眼,这一次想到的却不是父亲,而是那个少年的眼睛——眼尾内敛而狭长,眼底蕴含星辰大海,又阴密,又深不可测。 她当时只是惊鸿一瞥,却记忆尤深。 余念睡不着,索性起来工作。 她是心理学硕士,后成为一名测谎师。这个职业在国内不算热门,甚至裹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但实际上,也就是心理学的研究人员使用测谎仪,或者是利用职业技与杀人犯沟通,了解他们的作案心理,编辑成册,供刑侦组工作。 余念不像是一般人那样投靠进一个特殊的刑侦队,而是置办了自己的个人工作室,和黄山区警署签署了长期合作条约,又私底下接一些价格颇高的小生意。 她点开工作邮箱,发现一条陌生的讯息,是一张手写信的扫描件,用吸墨软头钢笔写的,字迹清瘦孤拔,笔锋凌厉。 上面写着——“余小姐,你好。我想和你的工作室签一次短期的合约,价格你定。” 价格她定? 这位客人不怕她狮子大开口吗? 又或者说,他要办的事十分棘手? 余念回:“能先问问是什么事情,我们再谈合同吗?” “我想知道一名连环杀人犯的犯罪心理。” 这个倒不是什么难事,她刚想答应,又反应过来:“等一下,请问您所属的警署是?” “这是我私人的请求。” 她目瞪口呆:“你是指,你抓了一个杀人犯,并且将他囚禁在自己家里,不打算交给警方吗?” 对方隔了好久,才回过来一封讯息:“受警方所托,抓住了犯人。但我个人感到好奇,所以想在送他去警局之前,满足一下好奇心。这样,还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吗?” 还真是够任性的。 余念接了这么多单子,有想知道自己妻子有没有出轨的,也有想知道手下有没有中饱私囊的,可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到——因为我好奇,所以想问问杀人犯为什么要杀人。 而且还不乐意将凶手交给警方,这算是包庇真凶吗? 不对,也不算。 那个人和警方有联系,应该是在对方默许之下行事的。 不管出于哪方面,余念都倍感好奇。 她斟酌着,敲下键盘:“我工作时,需要包吃包住,而且不经我允许,不许问我任何有关案件进展的事情,三天后,我才会给你一个结论。这样可以吗?” “好的,但我也有条件——如果三天后,您什么都没查出来,那么不但要偿还三天的房租,还要支付所有食物以及使用过的物品的费用。” 余念皱眉,这人够抠的。但还是了然勾唇,胸有成竹地回了个——“没问题。” 她的最高纪录是一天内让犯下十起杀人案的凶手如实交代罪行。所以现在有三天的时限,更也不在话下了。 然而,在她抵达的第一天,就傻眼了。 这位客人可从没告诉过她,这个杀人犯是个聋子。 只要他闭上眼,世界不都清静了? 这个时候,她临阵退缩,会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思及此,余念稳下心绪,大步流星地走进这间坐落在深山的复式小楼。 门口有佣人在裁剪枝桠上泛黄的叶片,一见有人,就彬彬有礼地鞠躬,微笑,递出一张字条:“欢迎您,余小姐,沈先生已恭候多时。” “沈先生?”她逐字逐句呢喃,对佣人不说话,反写字感到好奇。 再仔细观察,就发现她的唇瓣有些怪异,嘴角有缝合痕迹的肉痂,像是受过伤。 难道,她是个哑巴? 不知为何,余念的后脊有些发凉。 这个沈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怕佣人平日走漏风声,才割了她的舌头,抑或仅仅是因为善心大发,给无法言语的残疾人一个工作的机会? 不管哪种,这个男人都格外与众不同。 余念心里犯嘀咕,踩着中跟的凉鞋,小心翼翼走进屋里。 现在是傍晚时分,庭院里传来婉转清灵的钢琴曲。 这是richardclayderman的《梦中的婚礼》,曲调悠扬,合适休憩。 走道上有一张藤椅,上面躺着一个男人,具体五官,余念并未看清。 出于礼貌,她低头敛目站在檐角静候主人家的吩咐。 时间如白马过隙,流水般消逝。 一分钟、两分钟……过了足足一刻钟,也没有人与她对话。 余念按捺不住了,她朝前迈步,却看见原本一动不动的男人徐徐抬起了手——他的肤质很好,白到近乎病态的地步,骨节削瘦、分明,指尖被灯光打上一圈薄薄的光,吸引住她的视线。 男人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余念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钢琴曲一直演奏到尾端,戛然而止。 “完整听完一首音乐家的作品,是人人都该铭记于心的礼节。”男人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缓缓起身,从暗处,走向了余念。 余念点头致意:“你好,我是余念,是前几天约好的测谎师。” “你好,我叫沈薄。很高兴认识你,余小姐。” 余念从他的话中快速分析这个男人的性格,得出结论:他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是“我叫沈薄”,这说明他为人谦和礼貌,并不冷漠倨傲。而她因为在这一行内业绩突出,所以一时松懈就自傲地自称“我是余念”,觉得所有人都该知道她的名字。 在一开始,从待人处事的态度上,她就输了一半。 余念的视线下移,先落到男人的袖扣上,袖子抿得一丝不苟,一点褶皱全无,这说明男人对自己仪表的要求高到致命。 再往上看,是紧紧扣住窄腰的西服外套,不轻佻,即使在家也并不随意,这是一个颇为自律、节制到病态的男人。 以及他的眼睛…… 余念只看了一眼,突然心有戚戚——她最擅长从眼神里窥读人心,但这个男人的眼睛却幽深不可测,总有种难言的压迫感,令她喘不过气来。 “你了解好了吗?”沈薄启唇,言语间虽彬彬有礼,却疏远而冷淡。 余念抿唇,尴尬地说:“抱歉,我出神了。” 糟了,这个男人的敏锐力超乎寻常,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 她的目光不过在他身上停滞了几秒,竟然就被看穿了心思。 “不知我是否有幸,能邀请余小姐共用晚餐?”沈薄颇有时间观念,卡在晚上六点,整点时分,邀请她。 “当然可以,那么,麻烦沈先生了。” “不客气,这是我的荣幸。” 他的语调温柔,说话时,嗓音又低又哑,掠过余念单薄的耳廓,使得里头的毛细血管都变得鼓噪、发热。 只是话语间,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漠然,与他的名字一样,薄弱而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余念蹙眉,觉得这一位主顾似乎不大好接触,但也就三天时间,尽快处理好,尽快走人就是了。 沈薄带她去客厅,他是亲自下厨,用了从ze空运过来的t骨牛排,燃好了炭,再用小刀精准切割着牛排多余的肉。 余念别的不懂,因之前在意大利留过学,对牛排倒是有点了解。 她微讶,问:“沈先生,这块牛排颜色真好。” “这是意大利托斯卡纳地区特产的牛,这一块取自牛的上腰部位,想要烤出口感最好的三分熟,必要一个精准的厚度,再搭配上炭火的温度,方能达成。”在介绍牛排以及餐具方面,沈薄并不吝啬言辞,偶尔,也会主动跟她介绍一下有关红酒的来源。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余念思绪飘远,想到了其他方面——从佛罗伦萨特意空运的t骨牛排,这得多少钱?万一之后她达不成合同的要求,岂不是要赔上一大笔食材费? 于是,余念咽了一口唾液,淡定自若说:“不过,沈先生,你有中式的食物吗?譬如挂面什么的,我的要求不多,再给我加个蛋就好了。” 沈薄立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头,一双清冷的眼望向她。 余念略心虚,颤声说:“那要不,我蛋也不要了?” 灯光下,黄澄澄的光打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更添几分阴鸷。 他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看着余念,似乎是在怪她……不解风情。 沈薄立时停下 灯光下,黄澄澄的光打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更添几分阴鸷。 他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看着余念,似乎是在怪她……不解风情。 第二十八集 余念与他僵持了一会儿,舔舔下唇,险些要屈服了。 “请。” 沈薄做出邀请的姿势,放她通行。意思是允许她开小灶,做点别的吃。 余念熟练地打了蛋,用热油炒出蛋花,再放汤,等水沸腾。 沈薄那边碳烤牛排的动作不停。 他在绯红色的肉上涂满细盐、橄榄油,以及未切割过的胡椒粒腌制两分钟,熬出一点香味,再用铁夹置于木炭架上烤制。 这样熏烤并不会使肉质老化,反倒柔嫩多汁,只是绝对不能超过三分熟,否则会影响口感。 余念不免嘀咕,人果然是杂食动物,最初猎食的野性未褪,闻到这种浓郁的肉香,唾液就泛滥成灾。 她强忍住饿感,又不能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吃什么,就找借口问问——“能不能给我吃一口?” 余念错开眼,继续煮自己的面。 沈薄用餐刀切下一小块牛排,蘸了柠檬汁,递到木念唇边,“余小姐,我的个人习惯是,用餐时,女士优先。你不介意的话,能帮我尝一口吗?” 余念没客气,咬下牛排。 那种鲜嫩的腥甜在唇齿间炸裂,偶尔,还能尝到一点胡椒的辛辣,将牛肉最纯的肉味完美呈现。 “味道很好!” 不得不说,味道实在是好。 相比之下,她吃的这一碗面就略显寡淡素净了。 余念味同嚼蜡,鼻尖嗅着沈薄那传来的碳烤香味,一时间,悲从心中来。 她是不是应该自信一点?说吃就吃? 饭毕,沈薄又淡淡一笑,补充了一句:“余小姐,忘记和你说了。我厨房的餐具从不让其他人使用,所以你碰过的东西,我都会废弃,也算入你的使用物件之内。” 余念心尖一颤,哆哆嗦嗦问:“多……多少?” “餐具都是独家定制的,价格倒也不算贵,比之前空运来的牛排大概高了一倍的价格。” 余念愣住了,她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老血闷心中。 这个人果然不是善茬,表面温文尔雅,实际上就是披着楚楚衣冠的笑面虎。 她不敢再和沈薄杠上了,只问:“沈先生今晚能给我有关犯人的档案吗?” “好的,我会让张姨给你送过去。” “还有,在此之前,我想见一见他。” 沈薄不答,但很明显,他知道了她口中的“他”是谁。 随即,他长腿一迈,带她去往楼上的房间。 余念想象了很多次关押杀人犯的牢房是怎样——如果是在家中,应该会关押到霉臭四溢的地下室里,又或者是脏乱不堪的小阁楼上。 但她万万没想到,沈先生提供的居住房也这样整洁干净,甚至是精心布置过。 门徐徐打开,将里头的人慢慢展现出来,是个唇红齿白的年轻人,长相偏女相,有种阴柔的美。 他的左手腕被细细的锁链铐住,锁链很长,与天花板相接,长度可供他肆意行走,与卧床休息,但出不了门。 余念不明就里,轻声询问:“你好?” 她忘了,这个闭目养神的少年是个聋子,先天性耳聋。 “他叫什么?”余念问沈薄。 “他没有名字。”沈薄似笑非笑地说。 “怎么会?” 余念走近两步,少年忽的睁开眼。 他的唇色发白,抿唇时,有种小心翼翼的羞怯感。 余念得出一个较为滑稽的结论——他是孤独且怕生的人,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甚至常年不说话,连发声系统都退化了。 这样的人居然会狠下心杀人吗? 余念盯着他的眼睛,唇形放得很慢:“我叫——余——念,你呢?” 他抬头,微讶,说:“白……” “白什么?” “白……” “那我就擅自叫你小白,可以吗?” 小白没回答,他眼睫微颤,脆弱如同一触即破的蝶翼。 他又闭上眼,拒绝对话了。 余念只能关门,离开。 沈薄与她道晚安之前,突然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余小姐,你是如何背叛犯人的?” “什么?”她不懂他的这样犀利的措辞。 “欲吐心声,必先信任。”他顿了顿,轻笑,说:“晚安。” “晚安。”余念心不在焉回答了一句。 也几乎是一瞬之间,被勾起了回忆——的确,她用尽各种手段取得了犯人的信任,得知了他们内心的秘密之后,又毫不留情地转手将第一手资料交给警方。 这算是背叛吗? 余念坐到桌前,她点开台灯,打算彻夜工作。 桌边已经放了一杯咖啡,是现煮的,袅袅升腾白烟,迷住她的视线。 她喝了一口,很苦,也很涩,大脑终于清醒了。 现在看的是小白犯下的第一桩案子,他杀了一个酗酒的男人,无动机,埋伏已久,背后刺杀的。 奇怪的是,当时屋内还有男人的儿子,年仅七岁,他却没有杀他,而是仓促逃跑了。 有人说,是警方及时赶到,才避免了另一起悲剧。 也有人说,是因为最起初,小儿子躲在门外,没被发现,才幸免于难。 她指尖笃笃敲击桌面,心想:小白必然跟踪已久,所以才等到了这样合适的时机——男人醉酒,瘫睡在沙发上。是被割喉致死,嘴巴还缝上了线。 而当时,年幼的儿子刚下课,按理说会跟小白撞上。 但小白没杀他,他也没告发他。 是邻居报的警。 为什么? 她又翻了一页资料,发现这个男人有酗酒的习惯,一发怒就对年幼的儿子使用暴力。他的儿子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沉默寡言,不愿出声。 他是默认父亲的死吗? 还有,为什么要缝上死者的嘴? 余念又看了一眼照片上的男人,他饱满的唇瓣被凌乱的线脚扣住唇缝,有种难言的可怖。 一个聋子,犯得着掩耳盗铃缝上对方的嘴吗? 他本来就听不到,何必多此一举。 又或者是,他憎恨人的言语? 很多罪犯往往会因一些小动作暴露自己的心境。 余念又翻开下一页,死者是个女人,年约三十六岁,浓妆艳抹,似乎是做歌舞厅营生的陪-酒女。 她死时脸被刮花了,一道道细密的痕迹,却又不像是妒恨,不带任何冲动色彩,下手又稳又狠。 那张照片血肉模糊,看起来触目惊心。 余念忍不住错开眼,再读下面档案发现,死者也有一个孩子,才七岁。 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独立,母亲没在家时,还能照料好自己。 为什么要让这样年幼的孩子失去母亲呢? 她的脑海里闪过小白那一双眼——纯净无暇,有一种岌岌可危的美感,一碰就碎。 明明拥有这样干净的眼神,又为什么要做一些惨无人道的事情? 最后一桩案件,小白杀害的不是年长的人,而是拐走了一个孩子。 然而他已被捕获,孩子却不知去向,连尸骨都没找到。 沈薄也应该是为了这个,才来委托她办事的。 警方也在寻找这个可怜的孩子,希望她还存活于世。 然而,小白什么都不肯说。 余念闭上眼,她双脚都支在椅子上,仰着头,重重喘一口气。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半点头绪全无。 许是夜太深了,她的脑中浑浑噩噩,思绪翩跹。 一会儿想到了父亲,在死的前一天还约定好带她去游乐园玩,结果隔日就从楼顶一跃而下,不带一丝留恋。 一会儿又想到了沈薄的话——“欲吐心声,必先信任。” 她虽是一名测谎师,专门验证别人话语中的真伪,但自己却欺骗过太多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明明是为了让世界更加干净,却捞了一手污-秽,自相矛盾到可笑的地步。 余念还记得半年前审讯的一个连环杀人犯,他专门以色侍人,在情动时,又亲手将情人杀害,不留一丝痕迹。 在余念初次见到他时,他曾说过一句话:“我见过这么多女人的眼睛,唯独被你吸引,你相信这是一见钟情吗?” 余念自然不信他的鬼话连篇,却不得已将计就计,以此套话。 事毕,她转手就将资料交给警-方。 她与他的暧昧游戏,就此结束。 在临走时,余念还是和他道了别。 对方深深望着她,一双眼企图破开她的心防,悄然探入心底,“我骗过那么多人,却唯独没骗过你。余念小姐,我想我对你是真的一见钟情,即使被你背叛了,我还心存爱慕。” 那一次,余念哑口无言,真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第一次有某种私人的愧疚情绪,像是在心底扎了根,滋生得好没道理。 余念熄了灯,陷入沉沉的暮色之中。 这一晚,她睡得格外不好,辗转反侧,难以安睡。 她似乎又梦到了那个少年的眉目,完全看不清楚,连他原本清晰的眼神都被这么多年所见的事物给混淆,隐约只记得一点——他的眼睛是人世间最动人的烟火,那一点星子般耀眼的眸光,即使是沧海桑田,亦不会变。 这个男人,曾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过她温暖。 天刚破晓,露重,空气湿寒。 当第一缕日光斜入厚重的窗帘缝隙内,余念就醒了。 她没开窗,睡的又迟,一觉醒来,脑仁涩疼,缺氧了一般。 桌上还留着昨夜喝剩的咖啡,浅浅的苦味在房间里蔓延。 余念洗漱了,换好衣服,端上杯子出去。 厨房里,是张姨在烤面包。 桌上放着一小碟深黑的蛋糕,是提拉米苏。 她随意用过几口,喝了半杯牛奶就不肯再吃了。 余念信步走进庭院,看到沈薄半倚在藤椅上。 他的眼睛半阖,嘴角染上一点笑意,对她的到来恍若未闻。 沈薄正听着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在演奏钢琴曲,是的《月光曲》。 余念企图说早安,又想起他昨日所说的,不能以无礼举动打扰钢琴家的举动。 于是她悻悻转身,走回洋房里。 余念去了小白的房间,敲了敲门,又想起对方听不见,一时间有点无所适从。 不过很快,门就打开了。 小白抿着唇看她,眼中依旧有茫然与警惕。 余念在纸上写字给他看:“早安。” 小白点点头,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越过他的身体,环顾屋内,窗帘都被拉上了,黑压压的一片,很压抑。 “我可以进去吗?”她又问。 小白侧身,放她进来。 余念视线下调,对焦到他手上细细软软的链条,是由几条铁丝锻造在一块糅合而成,几乎是坚不可摧。 她问了一句:“会疼吗?” 复而想起他听不见,又写下:“手疼吗?” 小白摇摇头,坐在椅子上,又一动不动了。 余念不出声,细细打量他。 他的脸色比昨天还要苍白,被光一打,颊侧浮现一层薄薄的绒毛,还有一些细微的血丝。 他那样的弱不禁风,竟会让她产生一种保护欲。 余念拉开一点窗帘,在他探究的目光下,写了:“我可以拉开一点窗户吗?我觉得你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即使听不见……也很美妙不是吗?” 小白没有拒绝。 她又大着胆子问:“你会说话吗?我听说耳聋的人因为心理问题,常年不说话以后,就会连带着丧失说话功能,甚至是对眼睛也会造成影响。那你呢?不说话是这个原因吗?” 她写了亢长繁琐的一段,递到小白面前,要他看。 “我……”小白像是个羞涩的大男孩,要他笑就勉强笑一声,才出了一个字,觉得音调沙哑扭曲,就不肯再说了。 “别怕,我不在意你的声音。” “我……”他又一次鼓起勇气,最终还是没能成功说出一句流畅的话,垂眸,不语。 余念不逼他,在纸上跟他对话,虽然他常常三句只答两句,但也算是相谈甚欢。 她问:“你喜欢吃什么?” 他不答。 “我喜欢吃酸辣粉,还有米线,凉皮也好吃,你吃过这些小吃吗?” 小白怔怔看她,最终摇摇头。 “那我给你做,做好了端上来给你,你能吃辣吗?” 小白抿唇,小心翼翼在纸上写:“一点点。” “那好,你等我。”她不急于逼迫小白说出真相,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余念照着网上的做法,真做了两碗酸辣粉端上楼。 “你吃吃看,我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肯定没有外头店里的好。”她满心期盼地望着他。 小白怔松一会儿,拿起筷子,夹了一根,结果被辣味呛到了,咳地面红耳赤。 余念给他递水,又拍了拍他的脊背,焦急问:“没事吧?” 小白以手掩唇,缓缓摇摇头。由于咳嗽,情绪变得激动,他的脖颈都从薄弱的浅白变成了浓烈的绯色。 余念想要把面撤下了,又被小白小心翼翼地拦住。 他一声不吭,再次举筷,吃了一小口。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余念则在旁边陪他吃,浅浅笑,这个人倒是很有意思,是因为不想辜负她的美意,所以才这样吃的一干二净吗? “吃不下不用勉强的,我口味比较重,都险些忘记顾忌你了。”余念说。 小白只沉默地吃着,不语,最终,一碗面就这样见了底。 临到中午,余念跟小白道了别。 他这次没闭眼,态度也有所转变,不再那样疏远而警惕。他的手紧攥住门把手,一瞬不瞬盯着她。 余念哑然失笑:“我下午再过来。” 小白迟疑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回头,在转身时,原本扬起的嘴角一点一点落下,归于平静。 到了厨房,余念在拿碗筷时与沈薄插身而过,听他似笑非笑说了一句:“余小姐,昨天的问题还没问完。” “什么?” “背叛人的滋味如何,有一丝的愧疚吗?” 余念抿唇,不语。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沈薄也不说话了,他微笑着,自顾自吃饭。 余念脑中纷乱,他是在讽刺她自作自受吗?但从神态上看又不像是。 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一般人都会诧异她对一个犯人的态度这样温和,偏偏沈薄什么都不过问。也不知他是极力遵守之前的条约,还是对她的心理了如指掌。 余念吃完了饭,倒没有立刻去见小白,而是回房看一些档案。 就在这时,沈薄突然敲门,站在门边。 他端着一杯咖啡,袅袅升腾的热气萦绕他清俊的脸,有种雾里看花的韵致。 “这是给你的。”沈薄礼貌地说。 “谢谢沈先生。”她放下手里的黄纸袋,接过咖啡,小抿一口。 余光间,她见沈薄还没走,不免疑惑:“沈先生还有事?” “自然是有,我还有一些问题想问余小姐。” 余念皱眉,从心底抵触这个人。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像是警示她,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问。” “如果一个日本人和德国人生下了混血,那么这个混血各自拥有两国一般的血统,是吗?” “没错。” “那如果这个混血,再和另一个英意混血交往,生下一个孩子,那么这个孩子会有四个国家的血统,对吗?” “是的,你想说什么呢?沈先生。” “我想说的是,一旦开始混入不同的血统,再怎么洗涤,都无法回归起初最纯净单调的样子。” 他是在说,无论小白有什么苦衷,再怎样都是一个有过污点的人,所以他无法被救赎。 “你放心吧,沈先生,三天以后,我会告诉你们那个女孩的去向。” 沈薄神色不变,也没有松了一口气的微表情,只是脸上的兴味更浓郁了,说:“所以你已经打算好了,要背叛他了是吗?” 余念避而不答,“我要开始工作了,沈先生,我们晚上再见?” “那么,在工作的同时,请保重自己的身体,”他温柔一笑,补充,“午安,余小姐。” 等他完全走远了,余念才翻开档案继续看有关小白的讯息——他的耳聋原来不是遗传性的,而是母亲在怀孕期食用了毒性药物,从而造成他的听力损伤。 他母亲从一开始,就不想要生下他。 所以,他是因为后天被漠视,才养成这个性格吗? 并且影射在死者身上,肆意宣泄自己对世界的不满? 还是……搞不懂。 余念不看了,转而去小白那里。 他还是静静坐在椅子上,像是一尊雕刻精美的人像。 看见她来了,他歪头,抿出一个微笑,连喜悦都这样小心翼翼。 余念在纸上潦草写下:“你想看电影吗?” “看电影?”他回复。 “恐怖片,或者爱情片,什么都可以。” “嗯。”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余念搬来了笔记本,给他放映上一个月刚出的恐怖片。 她看到中段,才察觉出不妥当来。 里面有很多血腥的画面,岂不是在提醒他一样? 余念侧头,偷偷瞄了一眼小白的表情,他的神情漠然,没有特别感兴趣的样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电影结束,余念被吓得不清,还心有余悸。 小白尝试着开口说话:“怕?” 他只能说一些简短的单音,起初语调很古怪,后续慢慢变好了一些。 “有点怕,我不太敢看恐怖片。”余念如实说。 他们聊了一会儿,余念就打算回房睡觉了。 走之前,小白突然站起来,一下子拽住余念的手腕。 他的力道很猛,爆发着与外表看起来截然不同的力量。 余念心头一跳,在瞬间反应过来,这个男人还是一个杀人犯的事实。 她低头,目光在手腕上流转——他的五指已经快要嵌入她的皮肤了,留下又紧又深的红痕。 几乎是一瞬间,她想起了沈薄的话——混血终究只会是混血血统,他们不可能变得纯净。所以,做过恶事的人,有可能恢复善良的本性吗? 小白的情绪显得很激动,他削瘦的肩头微微颤动,语不成调地说:“告……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余念企图平复他的情绪,手掰动他的五指,淡定自若地用口形告诉他:“我什么都不想要。” “不想要,对……对我这么好。” “小白,你弄疼我了。” 她开始慌里慌张,也忘记小白是个聋子的事实。 他的手越收越紧,几乎是乞求地问她:“你想要知道什么?” “你弄疼我了!小白!”她厉声爆喝。 终于,小白像是有所察觉,松开了手。 他瑟缩成一团,语无伦次地道歉,最终抱紧了自己的头。 “晚安。”余念写下这二字,关上门,逃之夭夭。 她的确是有所图,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白情绪的转变比她想象的要来得快,只要再加一把劲,应该就能破开他的心防。 第二十九集 第二十九集 机场里人山人海,离别也有,重聚也有,换一帧画面就是一段人生。 纪零他仿佛归隐深山的高雅居士,冷漠地观望着世间百态,这些悲欢离合都无法将超脱世外的纪零拽回凡尘俗世。 他很少有饱满的情感,如一块坚毅的磐石。这世上,唯有一人,能融化他的心脏。 那个人,会来吗? 纪零伫立在落地玻璃处,全神贯注地看窗外璀璨灯光——从这里可以看到进往机场地下车库的车辆,他在寻找熟悉的身影,期盼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可以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不会来了吗? 应该不会了。 她总说得这么决断,看他时,一双眼黑沉沉的,坚毅到可以割伤肌体,刺穿他的心脏。 这里……疼吗? 纪零迟疑地将纤长白皙的手指抵在胸口,小心翼翼窥探那处纤弱的心跳——心还在,但总觉得里头空空落落,有什么从中遗失在了漫漫岁月,再也寻不到了。 中午是真的忙,还是借口?连见他一面都不想吗? 纪零将从怀中抽出那张被叶殊发现的证件照,双指衔起它,抵在鼻尖细嗅——他能从中分辨出最细微的差别,底味未散,还有叶殊的味道,值得怀念。 他将照片放入一本深藏在行李箱内的相簿里,稍稍翻动几页,里头都是叶殊的照片——里面标了很清晰的时间轨迹,每一个月、每一岁的变化,从她小时候开始,一直到她长大。 或许叶殊并不知情,可实际上,早在十几年前,纪零就认识她了——从那时起,他就闻到了她的味道,并且熟记于心,这才拜托到徐队长这里,让他把人领出来,悉心关照到现在。 那时候的叶殊是什么样子的? 纪零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她的眼睛很漂亮,褐色眸光曳动时,波光粼粼。只消一眼,就能卷入那瞳孔的深邃漩涡中,与她沉沦。 即使不闻味道,也能感觉出来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那种眼神蕴含的沧桑感绝不会是她小小年纪就能拥有的,叶殊必然经历了比生死还要可怕的遭遇,又艰难行走至今。 这样的人,不止她的气味芬芳,连她的人都闪耀发光。 也正因如此,纪零才会被她吸引,不可自拔。 时隔多久了?应该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即使一直有收到叶殊的消息,却从未正面和她接触过。 纪零原以为,岁月可以冲淡这一切。叶殊的气味,无法牵绊他一生,制约他一世。但他好像想错了,冥冥之中似有了瘾,让他无法摆脱,甚至将真心交付给叶殊。 所以现在……好疼啊。 他想甘之如饴,可力不从心。 被人抛弃的滋味就是这样吗? 是该放手的时刻了?如果当时不那么小心翼翼,直接把她带在身边,一起到国外生活。这一切,是否会变得不同? 但纪零也无法舍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一旦折断羽翼待在他自己不擅长的地方,那他则一无是处,难保不会被叶殊厌弃……他也自卑敏感,和她一样,谁也没比谁更好。 所以呢?究竟要怎样? 纪零依旧面无表情,一路缄默不语,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思考什么。 他拖着行李箱前往检票处,行走时,长腿迈步较大,深色的风衣猎猎作响。 时间如白马过隙般流逝,距离登机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叶殊时不时看一眼手表,车速也飙到了最高限速。在此之前,她也尝试打过纪零电话,可是这厮因为要上飞机的缘故,早早就把手机关机了,根本联系不到人。 她又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孤注一掷,试试看能不能赶在登机之前拦下这个男人。 徐队长给了她一个完美的出兵理由,再也不是无名之师。她可以把所有情愫都藏在公事需求的背后,暗暗欢喜着她所期盼的一切。 也只有在这一刻,叶殊才意识到纪零对她的重要——或许是在那一吻之后,在那个男人决定舍弃生命,把活的机会留给她的时候。又或许是在他挣脱袁姗怀抱,不顾生死,奋不顾身朝她狂奔的时候。 这样纯粹而简单的男人啊……他没有如外人议论的那般怪僻孤戾,也没有所谓的不近人情。只有了解纪零的人才知道,在他冷肃的外表下,有一颗如火般炽热、如水般温和柔软的心脏。 叶殊轻轻笑起来,显然是想到了这个男人时而不经意流露出了一丝愉悦。 希望还来得及,她必须要赶到他的面前! 就这样,车一路驶入车库。 叶殊根据纪零留下的登机牌照片,一路狂奔到安检处。 距离登机还有十分钟,这个男人肯定过了安检,希望在里面还能找到他,希望这一切都来得及! 她心急火燎地掏出证件,给安检人员解释:“你好,我需要找个人,这是我的证件。他是这一班直达意大利的飞机,晚上八点半的。你们能帮我联系一下他吗?就说刑警叶殊找他有事,务必先别上飞机。” 安检人员估计是觉得叶殊古怪,但看她的证件,核对了证件号码,身份并没有造假。于是联系了上头,汇报过情况以后,就帮忙找人了。 飞机是从不会晚点的,除非遇到某些不可抗的事情,譬如极其恶劣的天气。 叶殊盯着手表,上面显示距离登机时间只有五分钟,可工作人员并没有任何回信。 她心急如焚,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还是无法冷静下来。 之前遇到过多少大风大浪,她从未这样过,一直都是沉稳冷静应对。怎么面对这个男人后,所有弱点都暴露出来,就这般不堪一击呢? 还有一分钟…… 叶殊已经预料到最坏的结果了,一般登机的人会提前上飞机等待起飞,所以很难把人拦下来。 还有三十秒…… 是真的来不及了吗? 明明有飞机的信息,怎么会这么慢都找不到人? 还是说,纪零不肯再见她了,执意要回意大利? 对,也是有这种可能的。 这个男人就算再喜欢她,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一切,甘心就待在她身边,占据心底一隅。 她什么都没有付出,也就无法渴求别人的馈赠。 是她自私,是她一心一意为自己打算。怪不了纪零,也怪不了任何人。 还有五秒…… 叶殊苦笑一声,舌根真的有一点涩然苦味蔓延,顺着喉头一直烧到心里,缓缓牵着疼,将那股味道悄无声息地渗入她的心脏内。 时间到了,飞机起飞了。 叶殊快步跑到玻璃窗前,隔着茫茫的夜色,也能看到闪着红绿灯光的飞机正在起跑试飞,机翼上标明了大大的牌子,写着“汉莎”,正是纪零所乘坐的那一班飞机。 人没找到,他真的走了。 叶殊在难过之余,又渐渐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可以完全陷入绝望,内心也不用像之前一样七上八下,又提心吊胆的。 至少一切都有了结果,再怎么难受,都已经是尘埃落定了。 纪零不会回来了,他真的断了这段关系。 叶殊抿唇,刚想给徐队长打电话,说明接人任务失败。 这时,突然有熟稔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叶殊。” 她猛然回头,怔松地倒退两步,还没反应过来。 只见得这个男人提着行李箱,一脸茫然地望着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注视叶殊时,眸光柔和得能滴出水来。 是纪零,他回来了。 叶殊的心就此死灰复燃,她的心跳又逐渐急促了起来,一下,又一下,彰显着勃发的厚重力道,刺激得她无法正常喘息,险些窒息了。 “纪……纪先生?”叶殊的口舌从未这样笨拙过,“你没上飞机?” “我委托别人参加香水发布会,在登机前,又考虑了一下,或许借此机会,把我的香水品牌打入国内市场,也不错。”纪零慢条斯理地解释。 看到了她,所以一切都不急了,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好好说话,再慢都无所谓。 “这样不会耽误你吗?”叶殊欣喜之余,又有些愧疚。 “这里有你,所以我不想回去。”纪零眨了一下眼睛,侧头,微微一笑。 “嗯……最近有一个案子需要你,所以我特地来找你协助我们破案。” “案子吗?”纪零凑近两步,由于他身高是优势,此时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睥着她,“那么你呢?你需要我吗?” “我……”叶殊总在关键时刻胆怯,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本分离时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再见面又瞬息之间成了哑巴,这是近情心怯吧? “叶殊,我想知道答案。那么你呢?你是不是也很需要我?” 纪零的声音就在她的发顶盘旋,飘飘忽忽,一点一点落入她的耳里。好像徘徊不去的飞鸟一样,寻找着最佳的找落点。 叶殊咬牙,狠了心,回答:“我也很需要你,纪零。” 她没喊“纪先生”,客套又生疏。 叶殊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凑近一步。她揪着纪零的风衣,缓缓将侧脸抵在他的胸口,感受他蓬勃的心跳,“你回来了,我很开心,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沉默了一瞬,纪零松开手上行李。 他一句话都没说,只突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叶殊。这一抱,充斥着男人完完全全的占有欲,与爆发力。他要将她压入躯体,压入心脏,与四肢百骸融为一体。 这一夜,还很长。 这一生也很长,余生,他陪她慢慢熬。 第三十集 纪零等了足足一晚上的飞机,由于心情不好,连晚饭都没吃。车才开到一半,他的肚子就发出细微的咕噜噜声,正好提醒了叶殊,他还饿着的事实。 叶殊怕他尴尬,若无其事地问:“想吃些什么?” “想吃面,或者是吃你。”纪零并没有在意这种细节,他觉得胃部空了,因空腹消化而发出噪音实属正常。 “说正经的!”叶殊也想不通纪零每每说出这种调戏的话,究竟是开玩笑还是肺腑之言。 “这些很正经,是我想了很久才得出的结论。”听他不情不愿的解释,话里或多或少带了点儿委屈。 “那就吃面。”叶殊拿他没辙,四两拨千斤地避开了暧昧的选择,所幸纪零不会吵吵嚷嚷,继续坚持“吃她”这个选项。 根据导航指路,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间加油站附近的日料面馆。可能是平日里停驻的车辆较多,面馆的价格不但贵,而且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有轮班的服务员日夜交替着过来上班。 叶殊掀开帘子,里头的暖气一齐朝她身上涌来,温温柔柔包裹住了她。 她呵了一口白气,笑说:“我要一碗海鲜乌冬面,你呢?” “和你一样。” “那就两碗,再来一碟芋头天妇罗,还有红姜天妇罗。”天妇罗是指油炸的食物,她平日酷爱吃这些异国料理,所以懂的也多一点。 “好的。”柜台有人客气回应。 叶殊掰开一次性筷子,用纸巾搓顺了上头的木屑,递给纪零,道:“纪先生……” 她话才开了个头,就被纪零那略带不满的目光给击退,干咳了一声,换个说辞,“呃,纪零,你想了解一下案子吗?” 纪零抿了抿唇,泛出黯淡的白灰色,问:“很急吗?” “挺急的,只有先让你看过了,才能把死者交给法医。” “为什么?”纪零倒不觉得在吃饭时讨论尸体有什么不适应的,他本就是这么不容易被影响的人。 “那个女人被封在冰里,冰块外面裹着一层香味,如果强行化冰验尸,怕会冲淡那层香味。” “哦,那你的意思是,今晚要连夜去看尸体吗?” 叶殊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委婉地说:“我是有这个打算。” “那我听你的,”纪零没什么意见,隔了一会儿,补充,“不过,我还是不太开心。” “为什么?” “我举个例子,这就好像是小别胜新婚的丈夫出差回来,正打得火热,衣服都脱了,结果被告知要回公司加班。” 叶殊嫩脸一热,他的意思是:纵有千般技艺,却只能脱了裤子干等着,无计可施? 这厮的比喻真是越来越低俗了,叶殊头疼地问:“你最近是看了些什么?哪来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例子!” “是你的师弟们告诉我的,前几天,他们拉我进了一个微信群。让我告诉他们一些有关我的感情问题,然后他们就会给我出谋划策。” “你能别听那些人胡扯吗?”叶殊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出这其中定有猫腻,没想到是那群小子在背后充当军师。 她五指曲成拳,掰了掰指节,发出嘎嘣脆的声音,心里冷笑:“教坏我男人,你们一个个都活腻歪了?!” “不过,为什么要把尸体冻成冰块?”纪零提出了最浅显普通,却又至关重要的问题。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了。如果从犯罪心理上讲,可能是凶手的某个标记,类似商标一样的东西。之前不是就有出过薄荷糖连环杀人案吗?凶手会把薄荷糖塞到死者的嘴里,作为标记什么的,是独家的商标。就连袁姗的案子也一样,前面死的三个伴娘,都是披着白纱,身上满是香味。或许冰块也是这类记号的一种?凶手是个无差别杀人的变态?” “你是指,他是连环杀人犯,批量‘生产’尸体吗?”纪零问。 “我是这样猜测的,但并没有说一定是对的。” 纪零用略带薄茧的拇指抚了抚下唇,慢条斯理地分析:“那如果不是批量生产呢?” “什么意思?”叶殊不解地问。 “如果不是连环杀人犯,死者也就这一个。凶手冰冻她的目的是什么?” 这可难倒了叶殊,她蹙眉,眉间皱成了沟壑分明的山川,半晌,才开口:“或许是为了保存尸体?” “保存尸体吗?”纪零像是想到了什么,别有深意地轻笑了一声,问,“你有照片吗?” “尸体的?有,你等会儿,我让秦让发过来。”叶殊无视了男人听到她寻求秦让帮助时,那不动声色皱起的眉峰。 隔了几秒,她调开照片给纪零看,“就是这个。” 纪零眨了眨眼,被眼皮润湿的虹膜又呈现出浅浅的光泽,他认真地注视了一会儿照片——上面的女人紧闭双眼,胸口捧着一枚色泽光鲜艳丽的红宝石。皮肤没有呈现出被水泡烂的松弛感,应该是借用了某些特殊的仪器,使得水能迅速凝结成冰。即使就着照片来看,也能看出这个女人长得很美,深黑如海藻的发丝渗透进冰层里,衬得她微微发白的唇瓣更显娇柔美态。 真要让他来说的话,就是一朵缓缓凋零的野百合,圣洁又美丽。 “你是什么感觉?”叶殊问。 “那个冰封她的人很爱她。” “爱?”叶殊感到难以置信,几乎是在瞬间,一阵冷飕飕的寒意窜上她的肌肤,“你是指,凶手爱她?” “没错,”纪零眯起眼睛,审视了一会儿,继续发表言论,“男人最懂男人,我知道他的心思。” “他的心思?” “你不觉得这个女人很美吗?” 叶殊越听越怪了,她抚了抚手臂上突起的鸡皮疙瘩,把一切惧怕之意都怪罪于天气太过于寒冷,她嘀咕一声,回答:“美是美,但是……” 但是她怎么都不会对一具尸体感兴趣,她又不恋尸。那么,凶手难道有恋尸癖? 又是个和纪零相似的变态啊…… “你在想什么?”纪零感受到她显露出嫌弃意味的目光,问道。 “没什么,就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说凶手喜欢她。” 纪零抿唇,难以启齿,“因为我曾经也有这种想法。” 叶殊大吃一惊,“这种想法?是什么意思?” “我想过保留你尸体最好的方式,一种是冰封,一种是制作成蜡像。因为我爱你,所以连死,你都不能从我的身边逃离。”纪零说得很认真,好似他所言句句属实。 好吧,或许是真的。 叶殊还是觉得怪异,她抽了抽嘴角,问他:“你有没有哥哥或者弟弟?” 凶手看起来像是他的亲戚…… “没有,我是独生子。所以,以后我们可以生两个孩子。”纪零又语出惊人。 叶殊险些栽倒在地,她脸上一烫,咳嗽一声,“这种事情,不急,之后再商量。” “也就是答应的意思?” “我可没这样说,”叶殊顾左右而言其他,“面来了,先吃吧。” 果然,服务员已经从那头端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海鲜乌冬面。里头悬浮着两片汤勺大小的粉色虾片,四周撒了酥脆的芝麻以及海带,加了一点香醋搅拌,酸味有提鲜的效用,很快就将海鲜肉质里的甜美激发出来,刺激人的鼻腔。 纪零愉悦地嗅了嗅面香,嘴角牵起一点弧度,道:“我很喜欢你点的面。” “喜欢就好。”叶殊咬了一口乌冬面,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样,面条劲道爽利。她是吃面的行家,由于是南方人,却爱吃北方面食,导致她一下班就投奔各类面馆,几乎没在家里起灶烧过饭。 就这样,两人有滋有味地吃完了面。叶殊又重新领人上路了,他们没回家,当务之急是处理那具尸体,所以直接又上了山,去了庙里。 这是徐队长分给秦让还有叶殊两个人的案子,啊不,现在多了个纪零,三人组可算是热闹了。 等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检验科的法医,以及拍场照的工作人员等在那儿了。 天寒地冻的时季,又是在深山,海拔高的地方,气温总相对会低一点。所以冰块放置在雪堆上,也不怕它消融了。 叶殊帮纪零戴上手套,说:“冰块上有异香,你去闻一下,看看都有什么成分。” 纪零乖巧地点头说好,而叶殊总想笑。这样的场面,就像是她放出自己的警犬,喊它:“宝贝儿,记住这个味道,帮我找人。” 没过几秒,独属叶殊的“警犬”纪零就开始行动了。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冰块,脚踩到厚实的雪地上,发出沙沙的挤压声,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鞋印,被积雪的光映出了灰蒙蒙的轮廓。 “能帮我记录一下吗?”纪零突然这样道。 叶殊了解他,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迅速掏出纸和笔,做好准备,“纪先生……嗯,纪零,你说吧,我记下来。” “有玫瑰的香味,还有一丁点蔷薇的味道,好像是从冰里渗透出来的,”他顿了顿,突然开口,“是从她怀里抱着的宝石里透出来的味道,那应该不是宝石,而是一个状似宝石的香水容器,里面是各类花的精油。都是很普通的香味,没什么特殊的。” 他这样说了,大家心里也都有了底。 又是生在荆棘藤里的蔷薇,又是长满刺的玫瑰,都是最炙热的爱-欲之花。看来纪零所言没错,凶手爱她,爱得无法自拔。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爱她还要杀她吗?又为什么冰封这具尸体呢? 死者的死因还无法了解,甚至是连家人都没联系上。 法医人员连夜将冰块运送到相关部门,开始解冻,以及检尸,估计得有一两天才能出报告。 这段期间,就由叶殊他们四下打听其他有关凶手或者死者的相关讯息以及线索。 夜已经深了,下山是不太可能了。何况明天还有一些问题要询问住持,所以他们打算住在庙里。 秦让溜地倒快,早早就在山脚寻了一间舒适的小旅店,而他们只能在青灯古佛的庙里,听着寡淡的木鱼声,睡到天明。 这座庙是岐山区有名的大庙,所以早就开发了旅游业,有供给旅客居住的客舍。由于纪零实在难缠,叶殊只订了一间房,要了两床被褥。 她将厚重的被子铺在床上,问纪零:“你睡地上还是我睡地上?” “你睡床上。”纪零不假思索地道。 叶殊觉得他很上道,满意地点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又听得这厮厚脸皮补充:“我也睡在床上。” 她心头一跳,显然没想到这男人难缠到了如斯境地,咬牙切齿地说:“你这爱跟人睡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只爱跟你睡,”他怕叶殊不信,又补充了一句,“以前也从来没有过这个毛病。” “……”唉,这让她拿他怎么办? “我习惯和你睡了,不然我会失眠。”纪零不要脸,假话也能说得跟真的似的。 “那没跟我睡之前呢?你在我家的时候,不都是一个人睡得好好的?” “我那时候也睡不好,每天晚上听着你的动静,幻想着和你一起睡。” “……”你还要脸吗?叶殊很想这么问他。 算了,她也不想和他计较这么多,左右也都一间房了,再得寸进尺点儿,也没什么。 只是有一点,她必须得警告他:“这是佛门清净地,你和我睡,可以。但不能动手动脚,这是亵渎神明,明白吗?” “神明不喜欢看人类繁衍后代?” “你闭嘴,当然不喜欢!” “哦,那我克制一点。”纪零还颇委屈。 “克制不住,你就睡地上吧!”叶殊下了最后通牒。 第三十一集 第三十一集 纪零直到睡前都没什么动静,让他铺好被子,他就乖乖巧巧铺被子;让他脱掉外套上床,他就迅速脱掉外套鞋袜,钻进被窝里等叶殊。 这样看起来都不像是平时的纪零了,叶殊只觉得其中有鬼。 她熄了灯,小心翼翼挤到被子里,还没躺稳当,就被纪零抠住衣角,一点点拽到怀里去。 叶殊也是没辙了,不知道这尊佛又想干什么,有气无力地问:“还不睡觉?”等了好久,才听到男人慢悠悠地问:“如果不动手动脚,动口行吗?” 叶殊吹胡子瞪眼,这厮还真是有脸问! 没等她回应,纪零就凑了上来,他磨蹭着,从叶殊光滑的脖颈,缓缓移上来,递到她的嘴角,轻轻舔了一下,再含住她因冷而紧抿的唇瓣,吮了一下,不够,再吮一下。 这人说动口就动口……她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时间。 由于是在被子里,四周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有了浓密的黑夜做遮羞布,倒是减缓了些许窘迫之意,连气氛都变得柔和暧昧。 叶殊浑身的感官被无限放大——脚底渐渐生热,像是踩在一团火上,粘缠的温度如针扎似的,一点一点钻入脚心,煨烫她的浑身。呼吸也逐渐不顺畅了,重重吸一口气,还没到肺腔,就被律动的心跳所影响,急急吐了出来。像是要窒息了,又像是太过于焦虑。 她就是被一场大火熊熊燃烧,纪零指尖所及之处,都在肆意撩拨火势,借着东风,让心火燎了整座荒芜数千年的心城。 纪零从他的围城里出来了。 他的城池被叶殊攻入,连人带心,她将他连拖带拽,不容一点反悔之意,强势从心城里带出来。 仅仅只是一句话,一个拥抱,一个吻而已。 叶殊的脑子又乱了,她思绪翩跹,原本想说点什么阻拦的话,却句句被纪零强势的吻给堵了回去,次数多了,再想说什么,话还没到唇边,就都忘了。 算了,算了。 反正她不信佛,信科学。 神明也管不着别人亲密恩爱,哪有这样闲。 她就在这被窝里,掩耳盗铃一般私自窃喜吧。 纪零的吻技见长,舔着她的嘴角,长舌席卷,一路攻城掠地,勾住她的丁香小舌纠结厮混,怎么都不肯放开。 他得了趣,渐渐放开手脚,一双手从叶殊的衣底下蹭上去,抚到某处光滑柔软,怎么都松不开,是男人的本能。 流氓! 叶殊急红了眼,想逃,又被扣到怀里。 在这个时候,也不知纪零哪来的力气,霸道又蛮横,不顾她反抗,一遍遍压回怀抱里,将叶殊抵在他的胸口。 纪零食髓知味,心满意足地舔舐她的唇腔,他们两个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浓密而煨贴,滚烫的温度险些融化了叶殊。 不知过了多久,叶殊才恢复一点神志,没被这小子带着跑偏了路。 她捂住唇,气喘吁吁地瞪着男人。可惜在黑夜里,这样的眼神似嗔带娇,非但没有半点震慑力,还能勾起男人潜在的、蠢蠢欲动的邪-念。 “你这人不老实,再这样动手动脚,我就把你踢下床去,知道吗?”叶殊说得有些心虚,因为刚才不止是纪零尝到其中甜美滋味,就连她都神魂颠倒,沉沦其中了。 要真说起来,也怨不得纪零。 更何况,她的姿态也被他看到了,再怎么澄清,也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是啊,她不讨厌他吻她,甚至是很喜欢。 “我知道了。”纪零的声音有点沙哑,或许是之前吻得太急,狂风骤雨一样扫来,消耗了气力,所以至今还没恢复。 “睡觉吧。”叶殊为了避免这种失控的事情发生,急忙闭上眼,做出要睡的态度。 纪零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用强的,只能闷闷不乐地答了一句,“不抱着你睡,我睡不着。” 叶殊长叹一口气,“你抱着吧,随你怎么样,能睡着就行了。” 纪零马上凑上去,将她搂到了怀里。他贴着叶殊单薄的耳廓,又小心翼翼说:“你说随便我怎么样对吗?隔着衣服睡不太舒服,能不能脱了衣服睡?据说裸-睡对身体好,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纪零!”叶殊这次是真的发飙了,“再得寸进尺,我真的把你丢下床,我说到做到!” “哦,时候不早,那我们睡吧。”纪零服了软,老老实实闭上眼,睡了。 叶殊也乐得他不折腾,枕着男人的手臂,沉沉入睡。 隔天醒来,叶殊一睁开眼就见男人单手支下巴,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她的睡颜。 她眨了眨眼,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男人道:“你睡觉的时候,也很可爱。” 可爱个鬼! 这个男人还讲不讲理了,不是搂着她睡觉,就是看她睡觉时的丑态! 叶殊从床上翻起来,迅速穿上衣服,推开门。等到第一缕冷风吹入屋内,将纪零冻得一个激灵时,叶殊将门推得更开,回眸,邪邪一笑,“纪先生还不起来吗?我去吃早饭,你要是不起来,就坐床上吹风吧。我看今天开始融雪了,正是最冷的时候。” 纪零不傻,也知道这是她赌气,肆意报复呢。 于是,他哑然失笑,笑意里带了一丁点的宠溺意味,眸光也柔情似水,“叶殊果然很可爱。” 叶殊被他搞得鸡皮疙瘩抖落一地,结结巴巴反驳一句,就走了。 只余下纪零揪住被子,再度躺到床上。他嗅着被子里那若有似无的气息,嘴角缓缓绽出笑容。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也有今天,能和最心爱的人同床共枕,相拥而眠。 今天,明天都不洗澡!为了一直维持这个味道,绝对不要洗澡! 纪零暗暗下了决心,握紧了手掌。 秦让习惯都市生活,一到山里就开始水土不服。他早起赶上山,边走边抱怨案子居然发生在这种穷乡僻壤,连累他也要受苦受难。 叶殊和晨诵的僧侣师父打过招呼,根据指导,一路往食堂走去。院内随处可见被积雪压实的菜圃,老人有说法是,蔬菜被厚重的雪盖过以后,滋味才会甘甜可口。庙里僧人的修行生活并没有叶殊想的那么单调艰苦,他们也与时俱进,会搭建暖棚种四季的菜,偶尔也有年轻的僧人在诵经后看一些漫画以及玩手机游戏。 叶殊觉得暖心,微微一笑,还没走几步就闻到了斋饭的香味。她对食物的气味比较敏感,猜到那是野菜被菜油炸出的清淡香气。早上吃一些富含植物纤维的蔬菜最好,能促进肠胃蠕动,也可以说是为了通便排毒。看来庙里的师父很有心,知道一日三餐按照现代人的饮食需求安排。 她走进去,能看到三三两两过夜的旅客,和打饭的师父联系了一下,很快就领到了自己那一份早餐——一份木制碗装的米饭,还有两三叠小菜,炒野菜,冬笋炒木耳,以及香葱炒黑蘑菇。 叶殊来了兴致,三下五除二将这些菜与饭混淆在一起,随后加入一点酱油以及辣酱,红绿相间,搅拌均匀,制成色泽微黄的拌饭。好久没这样吃了,正好趁此机会试试看。 她刚打了一勺拌饭,还没来得及塞到嘴里,就被半路截了胡——纪零蹲下身,凑近了,张嘴,一下子把她的汤勺含到嘴里,抿走了饭。 纪零伸出拇指,擦了一下鼓起的腮帮一侧的油渍,心满意足地道:“味道还不错。” 叶殊气得七窍生烟,起身也给他拿了一份早餐,制作了同款的拌饭递给他,“吃自己的,别老是在我这里蹭饭。” “哦。”纪零答应地很爽利,勾起唇角,小心翼翼吃着自己碗里的饭,“之后要做什么?” 叶殊含糊不清地道:“去和主持打听一下情况,我们总得把送冰块的凶手找到。” “事发两三天了,估计也找不出他的行踪。” “也是,而且尸体也顺利抛到庙里了,谁还会回来捡啊,肯定溜之大吉了。” “这倒不一定。” 叶殊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好奇地询问:“你是什么意思?” “冰块可能只是寄存,并不是抛尸。否则凶手没必要大费周章把她冰冻起来,还保存地这么好。” “那也可能是怕尸体的血液乱流,很容易被人发现。一旦冻结成冰了,就不会有那么繁琐,”叶殊话音刚落,突然反应过来,“等一下……” 纪零轻笑一声,抬眸,道:“现在知道了吗?如果尸体有血的话,那么在结冻成冰时,血液会渗透进水里,浓重的颜色被稀释,也会呈现出淡淡的粉色。而尸体没有,那就说明,死者身上并没有伤痕,可能是溺死也可能是被勒死,总之没有破皮外伤。那么,问题就来了——尸体本来就没有血液外流的可能性,又何必多此一举把她冻结成冰块呢?所以,凶手是自发性想要把尸体变成冰块的,这是他特殊的‘喜好’,并不是为了抛尸。他会回来取尸体的,也就是说,他还会自主靠近我们,和我们发生‘冲突’或者是‘碰撞’。” 叶殊想说的也是这个,那么结论就出来了:凶手的确热爱冰里的美人,他会回来取尸,也会回来对付他们。而他暂时把冰块存在庙里,也有自己的目的。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第三十二集 等到钟楼里面的钟声响过三遍,叶殊终于起身,去大殿寻找住持。 或许是为了接待客人,住持特意换了一身赤红偏光的□□,边沿纹着金丝,不会太过耀眼,引人瞩目,又不至于太朴素,低调到尘埃里。 住持领叶殊等人到偏殿谈话,角落里燃了香,泛起浅淡的草木熏香。 他给他们煮茶,倒没什么特别讲究的地方,过了几次水,等叶片泡开,烫了茶具,斟满逐一递过去,“山里没什么市面上所说的好茶,这些都是旁边的茶园摘下的嫩尖儿,我找徒弟们晒干了收起来,味道比较鲜,可以尝尝看。” 叶殊抿了一小口,起初触到舌尖,茶味是微涩的,婉转流至舌根,覆盖在舌苔上,又浮现出令人不易察觉的回甘。她对茶不是很懂,只能喝出个顺口或是不顺口,微微一笑,说:“我对茶没什么了解,只觉得师父这茶叶很好,不涩口。” 住持微微一笑,“都是喝的东西,哪有那么多讲究。” 纪零也抿了一口,很快蹙起眉,低低说了一声:“苦。” 叶殊原以为这厮人不可貌相,没准是个内里行家,没想到他比她还不济,别说品茗茶水了,就连最寻常的尝味都尝不出来。 住持哈哈大笑,“小施主倒是率真。” 叶殊赔笑,没敢说,他这明明是缺心眼。 隔了片刻,她不卖关子,直戳了得地问:“在山上叨扰师父这么久,实际上就是问几个和死者有关的问题,问完了,我们也该下山了,总有警察在庙里,对香火客流也有影响。师父能和我们说说看,那天送冰块上庙的人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吗?” 住持手间扣动的佛珠顿了顿,两珠撞击,如雨落荷叶,叮的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动。他缓缓睁开眼,等了好久,视线才与叶殊对焦,轻叹一声,道:“我和他算是老交情了。” “老交情?不止见过一次?” “是的。” “能具体和我们说说吗?” 屋内的熏香还在燃着,从炉里烧出了灰白的一线,袅袅升上天花板,将老住持裹得云里雾里。他的眉目安详,不知在想些什么,回答的速度很慢,沉默许久,才慢条斯理地道:“大概是四个月前,他上过一次山。那时候我在院里种菜,看他一个人在大殿里徘徊,就去问了一下来意。他很有想法,对佛学也有点研究,我们两个可以说是莫逆之交,相谈甚欢。哦,他每次过来,都用口罩遮住了脸,只记得他是单眼皮,大约和这位小施主差不多的身材和高度,别的外貌特征,我真的记不清了。再然后,就是三天前,他拖着这块冰上山,是用绳子拖上来的,他的手上全是开裂的伤痕,很明显是被粗糙的尼龙绳给摩擦出来的。我想,这个东西对他来说,肯定至关重要,所以在他拜托我保管的时候,我就答应了。” 叶殊分析了一下,倒没什么逻辑上的错误。何况住持也没什么瞒着他们的理由,要真想帮凶手,也不会报警了。 她点了点头,又提问:“那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住址这些呢?有没有暴露过?” “没有,我们没聊过这些。哦,我记起来了,他说过他爱着一位姑娘,可无法言明心意。” “就这些?” “就这些。”住持说完了该说的话,就陷入了沉默。他习惯于只说有益的话,其余废话,半句都不会多。 问不到别的,叶殊匆匆告辞了。 车往山下开,刚开到一半,就接到了检验科打来的电话,是小宁的声音,“是叶姐吗?” “对,现在打来,是有什么发现吗?”叶殊问。 “我们核对了一下失踪人员,发现死者是岐山区长虹有限公司ceo的千金,失踪时间是三天前的下午三点。那时候死者应该是在家里,她父母都出门了,一个工作,一个上美容院,连佣人都临时有事,没有人知道她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大家察觉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死者失踪了,不,应该说是死了。法医还在进一步检查,但初步判断她是被人掐死的,眼睛和鼻腔有充血的痕迹。” “好的,我知道了。”叶殊挂断电话,大概得出了一些线索:死者是富家千金,在家中没人的时候,被别人用手活生生掐死了。 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凶手又是怎么知道死者那时候身边没人,即使遇害也孤立无援? 所以,凶手是她身边的人吗?能随时随地掌控她的一举一动吗? 这其中有太多的矛盾点了,打得叶殊措手不及。 (太困了,未完待续) 白心怕了,她倒退两步,按响苏牧的门铃。 很快的,有人打开门,问:“白小姐下班了?” “苏老师,救救我,我好像被盯上了。” “我知道。” “你知道?” “从手法上来看,这个人自以为是的程度一点都不输给你,换言之,就是……很嚣张。”苏牧淡然说,“进来吧,我做了晚饭,不介意可以再请你一顿。” “嗯,谢谢。”白心当然没有二话,几步就进了屋子。 苏牧原本想关门,后又倒退一步,取了个便利贴以及水笔,画上了“∑i”的符号,贴在白心的门上。 白心不明就里,问:“这是什么意思?” 苏牧说:“∑是求和的意思,i表示未知数,表示对他求和,我们得知道题型的性质。” 她恍然大悟,也就是苏牧在帮她用这种蹩脚的方式询问动机,毕竟她是被那个幕后的人盯上的对象。 是必须要她死,还是有所企图? 白心再次关上门,坐到了餐桌前。 她绞着手指,坐立不安,连吃东西都丧失了味觉,舌尖只有咸味,尝不到回甘。 是她太紧张了,杞人忧天,危险还没降临就折腾自己。 苏牧说:“做了点蛋羹,容易消化,对胃好,不吃饭总要吃两口这个。” 白心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 她木讷点头,尝了两口,又放下了勺子,在想事情。 “又多了一名死者是吗?”苏牧在餐桌上谈及这个并无半点不适,他吃饱了,拿纸巾捻了嘴角,清理碗碟上的残渣。 “说实话,你怕吗?”白心问苏牧,“他是个杀人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盯上了我,总觉得,我会是下一个。” 白心害怕不是没有道理,她是女性,符合标准,继而又被警告。 苏牧一言不发,他出门,从白心的门上扯下那张便利贴,上面除却“∑i”符号,后面又加了一个“”,图形是一个圆圈加一道横杆,意为空集,即为无解。 也就是说,想求和,没门。 那个人跟着她一直到了家门口,又添上了这样一笔? 白心惊得汗湿脊背,她舔了舔下唇,问:“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回信?” “因为我一直在观察。”苏牧说。 “观察什么?” 苏牧把门关上,锁好一切,才郑重出声:“观察一切我感兴趣的事情,包括这次的薄荷糖案件。几天前,那个人就应该注意到你了,但他却不知,你是在我的指引下推动案件发展。所以,在他跟踪你的同时,就由我在暗处观察他。而刚才,我在窗台目睹了他跟踪你的全过程。” “这就是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白心说。 “差不多,”苏牧说,“但是我想,他并不想杀害你,只是适当的给你一点警告,让你不要继续查下去。” “为什么?因为他是凶手?” 苏牧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可能没那么简单。再怎么胆子大,也不该愚笨到这种程度,肆无忌惮找上门来。如果我是凶手,就会伺机以待,寻求一招致命的方式。” “也对,如果是凶手,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上前来露出马脚。” “不过也有可能,他并未有马脚会暴露,所以才无所畏惧。” “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继续查吧。”苏牧不肯说话了,他眼神飘忽,转向窗外。 白心张了张嘴,也熄了声。 “对了,”苏牧忽的想到什么,“但请切记,这人绝非善茬,他已在便利贴上讲明来意了。” “来意?” 苏牧又摆出那张纸,一字一句,慢条斯理说道:“如若继续,不死不休。” 白心抿了抿唇,她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没准会搭上自己的小命。 她还是做自己职责之内的工作,老老实实,本分做人比较好。 毕竟,她的命还值钱。 隔日,白心在单位里只字未提有关薄荷糖的事儿,还被王师兄嘲白大侦探是三分钟热度。 而就在这时,案件有了新的进展。 有目击者声称,两名死者在死前的几日都有和一个穿深黑色西装的男人会面,会面地点十分隐蔽,又不似约会。 白心心觉有鬼,又不敢去确认,生怕真是那个男人。 她去送个资料,偶经审讯室,里头传来熟稔的嗓音,正是那个男人。 出于好奇,白心还是躲墙角,听了一耳朵。 有人问他:“请问5月28日早上7点,你在什么地方?” 男人依旧沉着而稳重:“是指不在场证明吗?我在扇叶早点店吃早茶,老规矩了,不信可以去询问,那里的人都能作证。” “嗯,那么前天半夜,你又在什么地方?” “我当时在加班,有同事可以作证,这点毋庸置疑。” 审讯的人为难了,他们面面相觑,看样子是核对过了,不在场的证明确实成立。 死者被害时间不在现场,那么就完全可以排除被这个男人杀害死者的嫌疑了,证据有的时候就是这么浅显而有力。 男人轻笑一声,说:“不好意思,我可以走了吗?我还需要加班。” “好的,有什么事情我们再联系你,麻烦了。” 白心听到脚步声,一下子后退几步,企图躲开。但这里楼道太长,怎样都找不到位置可以暂且躲避。 她迎上了那个男人的目光,顿了顿,干笑:“你好,又见面了。” 男人没笑,一双眼冷的出奇,“第二次见面,白小姐最近可好?我叫沈薄,下次见面,你可以称呼我为沈先生。” 白心点点头,说:“沈先生好,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好的。”沈薄抬步要走,又绕回来,问:“对了,白小姐。” “什么?” 他勾唇,似笑非笑:“你爱吃薄荷糖吗?” “嗯?” 没等白心回复,他就自顾自出声,道:“我挺喜欢的。” 白心这次几乎是事发后,当即跟着王师兄抵达现场。 这一次,凶手虽擦拭了指纹以及清理了整个房间,却并未擦干血迹。似是刻意挑衅警-方,留下了这样明显的痕迹。 白心步入浴室,这才知道凶手不删除血迹的原因。因为是油漆墙,即使擦拭了也会留下淡淡的痕迹,没必要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 白心观察了一下血迹,是沿圆心向四处挥洒,呈抛甩状血迹。 血的颜色都一样深,应该是最开始挣扎,所以四处抛洒血迹,而后来渐渐无力,从而放弃抵抗。 白心再沿着瓷砖摸过去,浴缸上还有两处摩挲痕迹,显然是凶手用绳子把死者双手捆缚在铁制把手上,防止她逃脱。 不过还是有一点非常奇怪。 按理说,如果凶手割开脉搏,死者就开始挣扎的话,肯定有一处区域是沾不到血迹的,也就是被凶手的身体挡住了,所以那一块地面会非常干净。 即使是后来,凶手退开,那一块地面再次染上血液。 这样干涸的颜色也会与其他区域的血迹不同,因为滴血的时间上有所差异。 可这一圈的血迹都呈现出一致的颜色以及抛掷力道,就好像凶手一直旁观着,并未靠近死者,割开她的手腕一样。 白心想不出来,索性放弃联想。就算知道死法也没用,凶手很精明,没有留下任何讯息,这样缜密的计划几乎堪称完美,居然没有一丝的破绽。 如果拿报的是凶手,那么他肯定是熟悉死者的人,否则不该知道这样的习惯。 白心问:“王师兄,今天死的人和前几天那个勒死的,有什么联系吗?比如她们是朋友之类的?” 王师兄说:“这个我们也去查了,很遗憾,她们没有任何联系,就连幼儿园都不是同学,职业差的天差地别,根本不可能有交集。啊,还真有一个,这个也获得了大额的人身保险赔偿金,有人说凶手就是故意挑选这样的人下手,甚至可能是保险推销的工作人员,否则怎么可能知道死者的基本信息?” “这不算是蓄意他杀,所以保险金赔定了吧?”白心问。 “是啊,再这样下去,公司都得破产了,要是我也有一个什么妹妹被……”王师兄想了一下,又打住了,“算了,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羡慕的。” 等到白心摘掉手套走出犯-案现场,她忽觉如芒在背,针刺一般,炙热而隐秘。 许是她余光看到了什么,总觉得十分不适。白心匆匆扫了一眼外面拥挤的人群,视线一下子被一个深黑西装的男人所吸引。 这个人好像是…… 白心靠着自己敏锐的直觉,几步追了上去。 那个人就像是消失在人海茫茫之中,再也没了踪迹。 白心闭上眼,回顾之前的画面,从那个人锋利的侧面轮廓来看,似乎是她在医院碰到的那个男人。 下班以后,白心回到了公寓里。 她下意识踩在地毯上,却发觉脚底下有一个什么生硬的东西。 白心掀开地毯,一看,是一枚包装精美的薄荷糖,上面有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道,很显然对方做足了清洁工作,是在暗示白心——他得知了她所有的讯息,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样的举动,不失为是一种警告。 白心怕了,她倒退两步,按响苏牧的门铃。 很快的,有人打开门,问:“白小姐下班了?” “苏老师,救救我,我好像被盯上了。” “我知道。” “你知道?” “从手法上来看,这个人自以为是的程度一点都不输给你,换言之,就是……很嚣张。”苏牧淡然说,“进来吧,我做了晚饭,不介意可以再请你一顿。” “嗯,谢谢。”白心当然没有二话,几步就进了屋子。 苏牧原本想关门,后又倒退一步,取了个便利贴以及水笔,画上了“∑i”的符号,贴在白心的门上。 白心不明就里,问:“这是什么意思?” 苏牧说:“∑是求和的意思,i表示未知数,表示对他求和,我们得知道题型的性质。” 她恍然大悟,也就是苏牧在帮她用这种蹩脚的方式询问动机,毕竟她是被那个幕后的人盯上的对象。 是必须要她死,还是有所企图? 白心再次关上门,坐到了餐桌前。 她绞着手指,坐立不安,连吃东西都丧失了味觉,舌尖只有咸味,尝不到回甘。 是她太紧张了,杞人忧天,危险还没降临就折腾自己。 苏牧说:“做了点蛋羹,容易消化,对胃好,不吃饭总要吃两口这个。” 白心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 她木讷点头,尝了两口,又放下了勺子,在想事情。 “又多了一名死者是吗?”苏牧在餐桌上谈及这个并无半点不适,他吃饱了,拿纸巾捻了嘴角,清理碗碟上的残渣。 “说实话,你怕吗?”白心问苏牧,“他是个杀人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盯上了我,总觉得,我会是下一个。” 白心害怕不是没有道理,她是女性,符合标准,继而又被警告。 苏牧一言不发,他出门,从白心的门上扯下那张便利贴,上面除却“∑i”符号,后面又加了一个“”,图形是一个圆圈加一道横杆,意为空集,即为无解。 也就是说,想求和,没门。 那个人跟着她一直到了家门口,又添上了这样一笔? 白心惊得汗湿脊背,她舔了舔下唇,问:“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回信?” “因为我一直在观察。”苏牧说。 “观察什么?” 苏牧把门关上,锁好一切,才郑重出声:“观察一切我感兴趣的事情,包括这次的薄荷糖案件。几天前,那个人就应该注意到你了,但他却不知,你是在我的指引下推动案件发展。所以,在他跟踪你的同时,就由我在暗处观察他。而刚才,我在窗台目睹了他跟踪你的全过程。” “这就是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白心说。 “差不多,”苏牧说,“但是我想,他并不想杀害你,只是适当的给你一点警告,让你不要继续查下去。” “为什么?因为他是凶手?” 苏牧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可能没那么简单。再怎么胆子大,也不该愚笨到这种程度,肆无忌惮找上门来。如果我是凶手,就会伺机以待,寻求一招致命的方式。” “也对,如果是凶手,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上前来露出马脚。” “不过也有可能,他并未有马脚会暴露,所以才无所畏惧。” “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继续查吧。”苏牧不肯说话了,他眼神飘忽,转向窗外。 白心张了张嘴,也熄了声。 “对了,”苏牧忽的想到什么,“但请切记,这人绝非善茬,他已在便利贴上讲明来意了。” “来意?” 苏牧又摆出那张纸,一字一句,慢条斯理说道:“如若继续,不死不休。” 白心抿了抿唇,她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没准会搭上自己的小命。 她还是做自己职责之内的工作,老老实 第三十三集 《我和初恋住在意大利的日常》\草灯大人 2017-01-06、 我的初恋名叫零君,热恋至今已六年。从我未成年到成年,从我懵懵懂懂不知爱的年纪到现今羽翼丰满,也知人情世故冷暖。 零君之所以叫零君,是因为他的名字里有字母l,人又简简单单像是一张白纸,简称zero。 我还记得,初次见到零君的时候,是在某个意语班里。 那时候出国人生地不熟,也不会语言,特意去了补习班学习口语。 补习班是热爱中国文化的修女与神父开的,教课的老师是意大利人,所以就会请一些擅长意大利语的中国人翻译在一旁协助授课,零君也是其中之一。 第一天上课,看到授课老师是意大利人,我当场就懵了。正想着该怎么意会异国单词的时候,零君就这样闯入了我的视线里——隐约记得他穿着白色长袖、牛仔裤,单手抵着门框,气喘吁吁:“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逆光望去,倒没怎么看清零君的脸,只知道他的声音很好听,至今仍有印象。 【1】 我体质很不好,轻时头疼咳嗽,重时发烧卧床。 是以,零君特别限制我吃穿方面的事情——譬如绝对不能吃太多糖,现在年轻人得糖尿病也很多,必须从小抓起;又譬如绝对不能吃太多膨化食品以及碳酸饮料,我的胃不好,很容易胃炎,再发展下去,胃癌也未可知;以及腌制食品是必须禁止的,豆瓣酱炒面这种东西,绝对不可能。 所以我的晚年……不,青年时期就比较凄惨,时时刻刻需要忌口。 有次,我在零君家吃晚饭,因为嗜好酸辣,就小心翼翼扯了扯零君的衣服,嘀咕:“想要一点醋。” “你觉得你能吃吗?”我昨天刚去家庭医生那里买了胃药,零君估计是觉得我还有脸提,怒极反轻笑一声。 “就一点点,unpo(一点点)。”我又低低地说。 零君妈妈忍不住了,她心疼地吼一声:“吃一点醋又没什么关系?干嘛不让她吃醋!” 零君斜我一眼,大概是觉得我非常有心计,很会审时度势,特意在他妈妈面前装可怜,讨要醋。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零君严格起来,连他妈妈求情都没有用。 “那么,就一点点,接下来一个月都别想碰。” “……”我有苦难言,只能点点头。 可实际上,我的内心是:佛高一尺道高一丈,你觉得我会轻易就范吗? 【2】 我对于零食的偏执程度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所以常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以前和零君耍小孩子脾气,关了手机,拉黑了他的企鹅号,一个人开始在冰箱里翻翻检检零食——为疗情商不择手段。吃了一桶冰淇淋,还有几包棉花糖。 毕竟恋爱的时候,吃零食需要和零君汇报,失恋不用。偶尔在打电话偷偷吃几颗糖,也能被零君从含糊不清的话语里分辨出端倪。 大约过了三个小时,我灵光一闪,想到还有一盒从未开封过的新款酸奶放在零君家的冰箱里……这可怎么办呢?我也不是那种会随意浪费零食的人。 于是,我想通了,开机。 零君焦急地再度拨号过来,说:“你一个人关机这么久,是不是在角落里偷偷哭?” 我含糊其辞:“也没有啦……” 实际上,我知道肯定会和好,只是想借机达到一些自己隐秘的小秘密。 虽然当晚就被拆穿了,下个月的零食也休想再买了。 【3】 最近,馋虫上脑,背着零君偷偷吃零食。 零君在后头暗搓搓盯了很久,在我喜不自胜的时候,阴森森开口:“吃得开心吗?” 我结结巴巴:“没吃。” “还装。” 既然被发现了,我也只能使用破釜沉舟这一招,我拿起小饼干,贿赂他:“要不要你也来一块?” 既然上了我的船,那就是我的人了,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吧。 “不要。” 贿赂失败,我卒。 怎么能就此放弃呢?这不是我一贯的为人处世风格,于是我再度鼓起勇气,双手把零食全部呈上:“那都给你?” “不要。” 被他这样三番两次羞-辱玩弄,我也是气急攻心了。但是我不敢想象这样听之任之的后果是什么,只能坚持不懈,再创奇招:“那你想怎么样?” 零君今天很好说话,他打量我很久,低低开口:“如果你真的想瞒天过海的话,那就肉偿?” 没想到零君是这样的人,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是我看走了眼,一直对他抱有幻想…… 要是早知道他这么好说话,肉偿几次算什么! 【4】 其实,零君偶尔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他去超市的时候,会打电话询问我想吃什么零食。 我点出了重点,“其实我想吃的不是很多啦,咪咪虾条也是可以的,上好佳薯片那些随便来几份,肉松饼有吗?我要两盒,还有芝麻糖花生糖之类的,你随便看看买个三十五十样就好了。” 他语气阴险:“什么?” “是随便买个三五样。” “我是问你喝不喝豆奶,其他就别想了。” “哦,那我喝的。”于是,我凭着最后一腔热血,毅然决然挂断了电话。 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去零食超市只买豆奶的厚颜无耻之辈! 等零君回家时,我点头哈腰:“豆奶买的对,其他东西,我有口腔溃疡,其实不吃也没问题的。对吧?我乖吗?所以下周可以吃寿司吗?” “看你表现。”零君满意地微笑。 在这里暴露了零君这么多黑料,还是要夸奖一下这个像爸爸一样关怀照顾我的男人——毕竟没有人会在实验室把各个产地的牛奶做物质检测,了解清楚哪个产地以及种类的牛奶合适食用,然后再给我购买来,当早餐奶喝。 【5】 零君对化妆品一窍不通,最近几天提出了想给我买一只眼线笔。 我心说:好啊,当然好。 兴奋了一分钟之后,我陷入了深思,据我对零君的了解,这事的背后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我直戳了当地问:“你知道什么是眼线笔吗?” 零君可能也没了解到事态的严峻性,他迟疑了好久,回答:“是画眉毛的?” “……” 我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 不该对这个男人要求过高的。 【6】 零君表面上看起来,带有读书人惯有的温儒。 但实际上,他的占有欲很强,吃飞来横醋的能力是一流的。 前几天,我不过是去亲戚的朋友家住了一夜。那家里,正好有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养了一只布偶猫,我爱猫心切,就下手拍了几张照片。 睡前,联系零君,他语气幽怨地问:“野回来了?” 我听话音不对,心里打着小鼓,颤巍巍问:“还没回来……” 零君冷哼一声:“那就别回来了。” 我:“……” 估计他又幻想了“我和那位布偶猫小哥哥你侬我侬,两情相悦逗猫”的画面。 男人,海底针,真复杂。 【7】 偶尔,也会兴起撩一撩零君。 趁他玩lol打排位的时候,暧昧地朝扬声器吹吹气,吸引他的注意力。 “嗯?怎么了?”零君低低地问。 我露出一个奸滑狡诈的笑容,刻意压低声音,说:“我想说一句影响你比赛的话。” “你说。”他并不抵触我在他打游戏的时候出声打扰。 “我想和你啪啪啪。” 零君那头急促的敲键盘声马上熄灭了,隔了好久,他才反应过了,随即很苏地轻笑一声,说:“你说吧,你是不是敌军派来扰乱视听的。这句话太影响了。” 【8】 零君比我纯洁,真的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记得有次聊天,他说了句:“我想让你吃我的……” 我等了好久都没后文,惊得险些原地炸起。当即发过去一个震惊的表情,以及一串感叹号。 没想到零君深藏不露这么多年,内心这么粗暴色-情。 半晌,零君才慢悠悠敲了回复:“刚才错字了,是吃我煮的。你说吧,你想了什么?” 我心虚,哪还有脸说:“没……没想什么啊。” 【9】 和零君恋爱期间,他的助攻特别多。因为人品很好,情商又高,所以许多人都喜欢零君,包括清一色的补习班老师还有校长。因为是意大利人,所以思想特别开放,常常会为了帮助零君追我,使用一些小花招。 有几个意大利人老师和我父母比较熟悉,知道我家有门禁,就上门来游说,带我去聚会,实际上是转手把我丢到零君怀里,还眨眨眼,说:“下次再有这种需要,记得还来找我。” 零君微笑,点点头。 我在他怀里瑟瑟发抖:这厮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把这些人给拿下来的? 因为某些家庭原因,我和家人的关系并不好,可以说是恶劣。是以,很多人情世故都是零君在教我,包括各科学业。 他,亦师亦友亦父。 甚至在高中时期,和零君同校的时候,英语老师特意找到零君反馈我成绩差。 零君恨铁不成钢,硬是给我补课,考了及格。 英语老师一看成绩,心满意足:“肯定是零君给你补的,对不对?” 我的内心:只求你别乱打小报告了,我受不住。 【10】 偶尔,和零君电话的时候,他身边会有人。 他小侄女惊讶地问:“叔叔,是谁在和你说话呀?” 我屏息以待,觉得这下尴尬了。 零君笑了一声,和她解释:“是你阿姨哦。” 【11】 零君妈妈对我和对零君不同。 或许是因为家里都是男孩子,她又一心想要个女孩子,她对我堪称溺爱,平时我独自出门,都会絮絮叨叨问零君半天,担心我的安危。 某天,我看到零君妈妈加了我的微信,特别诧异地问:“你妈妈怎么加我了?” 零君愣了一会儿,说:“应该是担心你一个人在a城,她这两天一直问我有关你的情况,她很担心你。不过,你的微信,她是怎么知道的?” 说到后半段,他的声音危险起来…… 我认真思考了起来——或许我们之间,出现了一个叛徒。 【12】 零君平时口舌并不伶俐,偶尔神来一笔真的能撩到人小腿肚发麻。 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他郑重其事和我说:“我要你风光嫁给我。” 【13】 偶尔会和零君玩少女心的小游戏。 有一段时间不知道看了什么,总之就是魔鬼的契约之类的。 我就竖起小指,凑到零君面前,郑重其事说:“和我签订契约吧。” 零君不置可否,挑眉:“签下了,你的所有权就归我了。” 我摸摸下巴,思考了半天,总觉得这是一笔亏本买卖,于是,补充条款:“但是我有附属条件,你得对我超好。” “可以。”零君很果断答应了,这让我有些难以置信。 我迟疑地和他拉钩,只听得他说:“哦,你好像没看清楚契约的最后一条,附加条件解释权利归男方所有。” 我大惊失色,“诶?” 所以,只要他觉得对我好的方面,那就是好咯? 早就料到了,这厮有诈! 【14】 零君从来没有少女心,我问他如果你喜欢的人喝醉了躺在你的床上,你会怎么样? 我满心期待他会说出一些令人感到羞涩的言论,哪想到,他沉吟一会儿,盯着我,语气危险地说:“我会揍她。” 我会揍她…… 会揍她…… 我哇的一声哭了,我又招谁惹谁了。 【15】 零君也会玩小浪漫。 意大利的冬天太冷了,还没到十二月就天寒地冻。 一旦我去零君家,就会不脱外面一层裤子,直接往他被窝里钻。 零君一边嫌弃,一边把我捂严实了,紧紧搂到怀里。 大概是气氛太过于暧昧了,他突然将被子盖过我的头,四周暖气萦绕,触目可及之处都是一片黑漆漆的。 零君抵在我脸颊,轻声开口:“好了,我现在要吃掉你了。” 这样的感觉太怪异了,我浑身发烫,整个人蜷曲着,瑟瑟发抖:“你是虫子吗?” “虫子?那你怕吗?” 我沉默了许久,决定破釜沉舟,一举掀开被子,高喝:“那就冻死虫子好了!” 零君也不出声了,“……” 他一把揪我回来,内心估计在说:好好好,是我输了,快把被子压下来,不解风情的女人! 【16】 可能是白日里和零君相处时间太多,导致我几乎每晚都会梦到他,零君也是一样。 记得有一次,我做梦了。 在梦里我和零君并不算是什么熟人,他是一家电器铺子的老板,我家热水器坏了,需要找人修理,零君就自告奋勇约定了修理时间。 就在临近修理日期时,零君突然打电话联系我:“你家的热水器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修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等会儿就赶过来。” 我没想到修理铺的老板会这样尽心尽责,雀跃说好。再一看闹钟,又忧心忡忡:“但是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呀,老板你过来的话,没问题吗?” 零君含糊其辞,挂断了电话。 当晚,他只花了半个小时就修好了热水器,假借没车的借口,在我家留宿了。 梦里的我傻呆呆的,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起床,回神一想:不对啊,零君是不是趁机占我便宜了? 这厮在梦里也这样禽兽不如! 【17】 零君也梦到过我。 他很喜欢中国历史,以及日本战国时期的历史,平时爱玩策略类型的单机游戏。 有次,他梦到自己是一名隐居在深山老林的隐士,本人还是颇仙风道骨的类型,堪比诸葛孔明。 不知过了多久,有刘备……啊不,是类似君王一类的人登门拜访,渴望邀请零君下山做他私家军师。 零君一个人隐居惯了,不肯踏入俗世凡尘,就拒绝:“承蒙主上厚爱,愧不敢当,还是请回吧。” 君王捋了捋胡子,依旧乐呵呵地说:“只要阁下助我,我愿将公主下嫁于你。” 零君愣了一会儿,在梦里也瞬间想到了我的模样,俯身再度拒绝:“我心有所属,还望主上莫怪。” “哎,别拒绝得这么快。”君王显然也是过来人,三两下堵了零君口里喋喋不休的“使不得。” 他拍了拍手,很快就有穿艳丽长衫的女人从屏风后款款而来。 零君看了一眼,眼睛都看直了,那可不就是风华绝代的我吗?! 这厮见色忘义,翻脸翻得比翻书还快,立马就跪到未来岳父面前,膝行恳求:“请主上务必要将公主嫁我。” 君王也懂拿乔啊,呵呵一声笑,“阁下方才不还说不要吗?” “我愿助主上一臂之力,请务必将公主下嫁于我。”他又磕头,以示忠心。 最终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很快就和我大婚了。 新婚夜,这厮酒喝得不多,刚爬到婚床上,就被我指着他某处硬物,吐槽:“你这好像中看不中用啊。” 零君脸红,自觉深受侮辱,反驳:“试试就知道。” 之后就这个那个,忘记发生什么了。总之,零君说他最后一统天下,还生了好几对儿女,就是他想近我的身,都有护花使者儿子挡着,实在可恨。 他睡醒了,满脑子的念头就是:这辈子绝对不要小孩,绝对不要!女儿就足够了,男孩子简直就是噩梦! 他阴森森地说:“如果可以的话,以后我帮你接生吧。” 我震惊:“你不是想去内科吗?还是去当家庭医生来着?怎么现在又想去妇产科?” “总觉得这种事不能经过别人的手。” “只有这个目的?” 零君憋了一会儿,老老实实说:“如果生出来的是男孩子,我就把他塞回去!” 我无奈了:“……” 这都哪跟哪啊! 【18】 每次我要考试,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把零君惹得烦不胜烦。 为了堵住我喋喋不休的嘴,他只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帮我补课。 在我临上考场之前,零君恶狠狠地说:“等你考完,你就死定了!” 我头皮发麻,现在距离考完还有一个小时,总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19】 零君像个老年人,连微博都不会用,之前使用一下,还是为了绑定游戏账号。 为了增添他生活的乐趣,我就给他关注了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人,让他获取四面八方的讯息,派遣寂寞。 零君突然举起手机,指着某个详解不可言说的姿势的微博,问我:“给我关注了这么多博主,是为了告诉我,某些不可说的事情吗?好吧,你喜欢哪种play?” 我哑口无言,一瞬间深深感受到了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20】 零君在暗恋我的时期,曾对我的味道很上心。 某日,他途径一家店铺,好像闻到了我的体味,就驻足不前,怎么都不走,觉得我就藏在店里。 我扶额,心想:这男人怎么像狗一样。 【21】 我一日三餐几乎都是零君在料理,早上他都会比我早起半个小时,绞尽脑汁想着给我制作面包一类的食物。 睡前,也会询问我的意见:“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我思考了一会儿,说:“鸡排面包吧!” 鸡排面包是用炸到黄灿灿的鸡排制作的,加上芝士片和番茄酱,一口咬下去,酸甜适中,滋味堪称完美。不过零君不会给我吃太多,因为炸物容易上火,嘴角会起燎泡。 “好。”零君当即立断答应了。 我得寸进尺:“要不,给我一整片吧,半片太少了。” 零君不太赞同,“热量太高了,一整片的话。” 这是个严峻的问题,我思索了半晌,说:“那就把切成两半叠在一起吧,这样就是半片了。” 零君也是被我气笑了,“那还不是一整片吗?!” 【22】 虽然零君比我高几届,但是却是同专业同校,校内也就只有我们两个中国人。 零君有几门课很出彩,原本在国内的成绩就不错,老外同学都戏称他“怪物”、或者“人肉计算机”。 我和零君的某科目老师是同一个,也是学校的副校长。或许是我性格偏冷,又不爱说话,这老师就很少‘惹’我;知道零君是男孩子,又脾气好,就很喜欢和他作梗玩笑。 有一次,老师突然感慨一句:“这门课,零君那个在低年级的妹妹也成绩挺好的。” 零君同学爆发出几声嗤笑,嘲他:“你是不是傻,那是女朋友好吗?” 由于平日里过于亲密,零君都顺口谎称我是他的妹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唯独这个老师比较傻…… 老师愣了,“和自己亲妹妹也能谈恋爱?” 零君干咳一声,望着天花板,默不作声。 【23】 可能是太了解零君的秉性,我从来都不担心他和其他异性接触,相反还会觉得有趣,因为他搪塞不了,又避之不及的小心样很惹人爱。 零君不会和其他异性聊天,也没有任何异性朋友,倒不是我约束他,而是他本能觉得有了女朋友,就该和所有人划清界限。 也有吃味的人在背后里嘀咕,说零君还没和我结婚就这样,结婚以后还不得把我宠上天了。 记得有次,我和零君窝里反,吵架了。 零君朋友给他上眼药,说:“她脾气这样,你忍得了?” 明明和我还闹得正凶,零君也不许其他人说我半句不好,冷冷扫过去一眼,说:“我女朋友,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23】 说起来,在我刚刚出国的时候,我是住在表哥家里的。 恰巧,我表哥是零君朋友,和他一起回家的时候,偶然贱兮兮提起一句:“我家来了一个小表妹,还挺可爱的,不去看看?” 零君鄙夷地看他一眼,估计觉得这人实在可恶猥-琐。 他家的表妹,他去凑什么热闹? 于是回绝了。 偶然翻起旧事,想想。 零君扼腕长叹:“如果那时候去他家了,会不会再早一点认识你?再早一点恋爱?” 我的内心:你还嫌认识得不够早是吧?一手养大的小妹妹,还不够? 【24】 零君有个朋友,唤k君。 k君长相不错,嘴甜,是以在泡妞撩妹这条路上一贯走得很远。 某日,他新交了女朋友,就急不可耐到零君面前秀恩爱:“这衣服,这裤子,这鞋……都是我女朋友给我买的。你女朋友给你买吗?买吗?” “她的钱,花在自己身上就好了。” “你这可不行,现在哪能都男的出钱,我们要与时俱进!” 零君沉默了,大概不知道该如何和这混不吝的家伙沟通。隔了好久,才出声:“你这样吃软饭,真的没问题吗?” “吃软饭也是我的能力啊!”k君沾沾自喜。 聊到了钱,我倒是和零君说过:“如果我挣到第一笔钱,我先给我们买房子吧?” 零君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的爱巢,我想用我自己挣来的钱买。” 【25】 近日,和零君一起玩梦幻西游,他会帮我练号。 接通电话,他自言自语一句:“要不要给你拜个师?” 我敷衍,“随你啊。” 零君想了许久,坚定地说:“还是不了,拜我为师好了。” 我一口老血喷出来,说:“你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出师之后,就嫁给我。”他突然说出一句煽情的话,害的我毫无防备地中招,心脏猛地一跳。 这真是……大逆不道!但我喜欢。 【26】 从小到大,零君都是给我收拾烂摊子的那个人。 他不许别人说我半句不好,一旦回家,又会亲自管教我,让我苦不堪言。 平时我在他家闯祸,砸碎了碗,零君妈妈问起,他就喊:“我砸的。” 把地上弄得一团湿,零君又高喊:“我放的水。” 关冰箱太用力,差点把冰箱门拆下来,零君又立马反应过来,“我关的。” 至于最近几天,我不知道在他床上玩了什么,跳了两下把床板跳断了。 零君忍无可忍,在底下垫了砖头,正打算教训我时,他妈妈问起来了,“你床怎么了?” 零君咬牙切齿,冷飕飕盯着我:“我跳的!” 真可谓的背的一手好锅。 【27】 闹脾气的时候,我会怒气冲冲喊:“我讨厌你!” 零君就会压低声音,委屈地回答:“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了。” 又觉不够,他再补充:“反正你讨厌我,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28】 我厨艺很差,堪称黑暗料理界女王。 相反,零君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和我形成了正义与邪恶的对立面。 反正他会煮饭,从小到大,我也就没在这事情上操心过。 偶然一次,听闻零君想吃我亲自下厨煮的荷包蛋,就连我煮的泡面他都能吃出感动的味道。 实在是觉得这厮烦不胜烦,于是答应了给他下厨,煎蛋。 零君很开心出门了,中午回家,桌上果然摆了一叠荷包蛋。 他用筷子夹起来,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蹙眉——看这样欲语还休的表情,好像不太妙啊。 我不满地说:“怎么样?味道不好吗?这次我特意控制了火候,也没焦啊!” 零君抿了会儿唇,嘀咕:“但也没熟。” 话音刚落,黄灿灿的蛋液就从破皮的蛋体流出,流到了碗里。 我这才想起来:零君不爱吃生的,一点都不吃。不喜欢吃肉,也不喜欢吃海鲜,挑剔的很。偏偏我只爱吃肉,牛排不带血就无法下咽。平时就习惯在他的碗里挑挑拣拣,抢肉吃。 【29】 早上吃油条,在碗里加醋。 零君阻止我,“别加了。” 正倒在兴头上,我是昏君我不听。紧接着,手间一滑,泼了零君满身醋。 他深吸一口气,复而睁开,看我,仿佛在说:你死定了。 【30】 因为我和零君的学校在别的城市,所以每天早上都要时长半个小时的火车去上课。 他会煮好早餐,热好牛奶倒入保温杯里,带到火车上喂我。 我舔了舔小杯子,端着牛奶趴到零君的膝盖上,暧昧不清地说:“你想看漂亮的女孩子喝牛奶吗?” 零君皱眉,看了一眼我与他腰部的距离,风轻云淡地说:“敢倒在我身上,打死!” 我脊背发麻,悻悻抽回了手,不敢造次。 事后想了想,零君满裤子乳白色牛奶的画面——呃,好像的确不太妙啊。 【31】 以前等零君下课,会给他发一些短信:“下雨了,我在外面等好冷。去快餐店吃炒年糕,你一定要来接我。” 短信发完,就傻傻地盯着门口。 我的盖世英雄,一定会从这个门踏进来,带我回家。 可实际上,故事的后续往往是这样的:“除了炒年糕,你还吃了什么?吃了炸春卷?加了多少醋,加了辣酱吗?不如实交代,你就死定了。” “……”我委屈。 【32】 因为我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还有一些心理方面的问题,不太爱说话。最近要去疗养院实习,要接触很多人,所以很害怕。 零君一直安慰我:“别怕,发生什么事情就告诉我,我帮你投诉。我会保护你的,所以不要怕。” 我缩在被窝里不肯出来,嘴上嘀嘀咕咕:“但是很可怕。” “我一直陪着你,怕什么?好好玩就行了,你的任务就只有玩。” 虽然很想说“保证完成任务”,但依旧有些忧郁,“那我可以吃炸鸡排和饺子吗?” “不可以!” 我捂住胸口,呻-吟,“明天可怎么办啊,没吃鸡排完全放松不下来……” 零君无可奈何,妥协道:“好好好,你吃。” 吃鸡排和水饺计划圆满完成! 【33】 零君一回家,就会先摸一下我的额头,嘀咕:“没发烧,很好。” 然后凑近我的脸颊,就在要落上一吻的前一刹那,他突然悬崖勒马,语气不善地问:“偷吃橘子了?” 我支支吾吾:“你怎么知道?” “闻出来了。” 【34】 和零君一起在街上走,我突然指着前方,说:“前面有垃圾车,我们绕左边。” 零君惊讶地看我一眼,回答:“我家小宝贝不可能这么聪明,说吧,你是谁?” 我哑口无言。 他突然轻笑一声,拿捏住我的手腕,慢条斯理地道:“那就让我来验证一下吧?” 明明是想借此机会行“不轨”之事,这个丑流氓! 【35】 说一个现在想起来,也少女心怦怦然的事情。 零君很少和我接吻,也不是不亲,就是他觉得接吻很容易感染各种细菌,譬如嘴唇干裂的时候接吻,就可能会碰到他的血;又或者我有口腔溃疡的时候接吻,他唇腔里面的细菌就会渗入我的伤口,引发一些疾病;又或者的感冒了,病毒交换形成新的病毒之类的。 这个男人操心的事情数不胜数,什么都想一点儿,就变成了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 昨天一起去吃了寿司,我和他抱怨:“你都没有和我接吻!很久很久了!” 零君含糊其辞:“没机会。” “怎么没机会?这里公园也没人,不都是机会吗?你就是不想!” 他好像拿我没办法,拉我到一侧的长椅坐下。也没直接动手,反而是陪我玩了一阵,突然用粗粝的拇指抚动我的耳后,随即吻就接踵而来,从脸颊、鼻尖,一直落到唇上,浅尝辄止。 我也就是嘴上厉害,一干正事立马就怂了。缩起脖子,推搡,“这里人多。” 他似笑非笑:“你不是说不怕吗?都是骗人的?” “反正不要了。” “还不够。” “我说不要了就是不要了……” 【36】 以前刚和零君恋爱的时候,门禁很严,几乎没有机会出门。 一次,借着补习班的东风去电影院看节目,才有机会和零君见个面。 我们很早就散场了,外面下了雨,就带了一把伞,零君就扶着我往绵绵雨幕里走。 或许是觉得机会难得,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零君突然把我往鲜少有人经过的巷子里带——身后是被雨水打湿的墙,雨帘落下,溅起水花全砸到了袜子里面,凉飕飕的。 零君不敢把我往墙上按,只能动作僵硬地扯我入怀,低头,落下一个吻。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很好掩盖了行色匆匆的脚步声,又有黑伞遮掩,没人发现我们两个在伞内不可言说的小秘密。 都是少年心性,爱如烈酒入喉,一路浩浩荡荡,烧至心口,怎么饮都饮不尽。 只记得那时候牵手缠绵了很久,他才肯放我走。 【37】 最开始和零君恋爱的时候,我才16岁出头,一个是年龄太小,另外一个是还不懂情爱。生怕辜负什么,又喜新厌旧,害怕零君所说“既然恋爱了,以后就要结婚”的约定。总觉得好日子还没到头,太早定下了就是纯粹消磨时光。 所以还没谈满一个月,我就和零君提了分手。 当时话音刚落,零君愕然抬头,看我一眼,一句话都没说,眼泪就掉下来了。 男人哭和女孩子哭不太一样,没有抽噎声,也没其他反应。就是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回头逃避,不想让我看到。 我只觉得心疼,好像是我无心之失,把零君伤成这样,也是在那一瞬间才有些明白:男人的细腻程度绝不比女孩子弱,甚至更敏感,更喜欢恋人之间的粘缠。 我急忙哄他:“不分手,不分手,别哭行不行?” 零君一声不吭,我又捧着他脸,滑稽地劝哄他,“真的不分了,所以别难过。” 那时候,我还颇有一种成就感——觉得我还是孩子模样,就把这样已经长成的高大少年给伤到恸哭,应该是我在情爱里较为游刃有余,比他懂的多,节奏拿捏的好。 现在想想,应该只是零君比我爱得更深。 正如他所说:“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明明知道你现在这个年龄就是白纸一张,什么都没经历过,以后分手了,肯定是我比较受伤。又或许我从小把你教好了,到头来,你羽翼丰满,意识到别人的好,还是跟了别人。想想也很心疼,一手养大的小妹妹,最后还是给别人家抱走了。” 不过幸好,我依旧惦念着零君的好。没有因为是初恋就喜新厌旧,想和其他人尝尝情爱的滋味。 第一次恋爱就这一点不好,耐不住寂寞,对外界百般好奇。两人之中必定要有一个人先行成熟,给予指导,否则初恋的夭折几率很高,随时随地会被扼杀在襁褓之中。但相对的,先踏出这一步的人,所承受的风浪也远远超过另外一个被庇护的恋人。 我比寻常人明白这个道理要早许多,所以才能坚持至今,开花结果。 世界上好的人千千万万,可要说合适的人,一辈子都遇不到几个。尽管是这样,也请不要慌乱。 只要耐心等待,最好的少年,一定会在漫长的岁月里,与你不期而遇。 第三十四集 第三十四集 叶殊是负责调查死者社会关系这一块的,对于凶手的特征刻画以及场证的收录工作,则交由秦让着手处理。 所以现在的谜是哪些? 凶手为何饱含爱意地冰封死者? 他不怕自己被逮捕,把尸体堂而皇之摆在寺庙内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些和沈颜相关的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明,偏偏在同一时间,全世界的人都摒弃了她……调查的讯息与死因之间没有半点联系,也没有任何突破口。 叶殊被困在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深隧道之内,黑洞尽头,是迷雾一般的秘密。前方没有灯光,绝对的黑暗击溃人的耐心……即使还差几步就走到光明处,可眼下的绝望也已经使人丧失了行动能力,就此放弃了。 就在这时,秦让突然开车出现。他心急火燎地捧着笔记本赶来,对叶殊喊:“叶姐,你来看个东西。” 叶殊戴上一次性塑胶手套,小心翼翼捧着笔记本电脑——能看出这是死者的物件,小心行事,也是为了不破坏任何不被人留意的证痕。 她点开了页面,上面的聊天软件登录框一下子跃入眼帘,一共两个号,一个可以自动登录,有保存密码;另一个号只余下账号,密码栏是空的。 叶殊尝试添加了那个无名账号,显示着不允许任何人加好友。 这么谨慎吗? 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这样的情况只是一个巧合,另一种是空密码的号是死者小号,为了防止被人肆意登录,所以采取了最为保险的不存密码登录法。 叶殊抿唇,问:“有办法获取这个号的密码吗?” “我找找看我信息技术行业的朋友,或许能搞到密码,总会有蛛丝马迹的,”秦让联系了一会儿相关人士,接着电话对叶殊摇摇头,“密码没办法得知,不过通过查询软件,可以知道她号里都有什么人。” “这也行,把账号记下来,我一个个加过去。” “就一个账号。” “什么?”叶殊直觉这事情不简单。 “我朋友说,她这号上就加了一个人,唯一一个。” “是她的未婚夫许穆吗?” 秦让又咨询了一会儿,遗憾摇头,“不是,这个人的账号,在死者其他的聊天软件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她像是特意创了一个号,就为了藏好这个人。” 所以,还有一个幕后的人吗? 他会是凶手吗? 叶殊总有种莫名的诡谲感——沈颜像是将谁小心翼翼藏到了柜子里,带着万分的欣喜与珍爱,把那个人捂得严严实实的。 是出于憎恨吗?受人长期威胁? 还是因为喜爱? 是个女人吗?至亲好友?可这么神秘显得特别奇怪…… 那么是个男人吗?爱人?可她的爱人不是许穆吗?从小青梅竹马,感情应该很深厚? 或者她爱的是别人?就是这个软弱到要被沈颜保护在暗处的懦夫?不知为何,叶殊嗤之以鼻。 不管是不是凶手,这个人和沈颜肯定脱不了干系。 叶殊加了号,静静等待对方的回复。 她想和他谈一谈,不论对方是谁,她都满怀好奇。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流逝了,不等任何人。 每隔三十秒,叶殊就会上线看一下有没有好友添加提示。她隐隐觉得那个男人必会有所回应,因为他还有至关重要的事情没有做,这一点能从寺庙抛尸的行为中看出——他很谨慎,并不粗枝大叶;但他有目的,怀有异样的野心,正暗暗筹谋,伺机而动。 一头藏在浓黑夜幕里的豹子,舔着因长期未嗜血而发钝的爪与牙,蠢蠢欲动。 叶殊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原本是想把注意力放在沈颜最亲近的人身上,从未婚夫许穆那里找出突破点,好坏都罢。但现在,事情似乎没有她所想的那么简单,因为还有另外一个人,而种种怪异现象都指向了他……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叮咚。”有提示音传来。 叶殊几乎是在瞬间就点进了聊天窗,她的心跳隆隆作响,面对那个陌生账号时,脸颊不断充血升温——好似她一探手,就能触碰到那个被沈颜紧锁住的箱子了。那个漏出一线缝隙,溢出光的盒子。她能窥视里面的秘密,得知些什么…… 要快,否则来不及了。 叶殊敲下一行字,点击发送:“你好,你认识沈颜对吗?别拉黑我,也别回避我,可以吗?” 她不敢暴露自己是警察的身份,尽管对方也能猜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叶殊对这种仅仅用网络联系的虚拟关系很没有安全感——这种感觉似缠绵的蛛网,在雨水的浸透下,泛着粘缠的白光,可实际上这一层千丝万缕的关系格外脆弱,稍微落下一颗石子就能尽数捶破。 叶殊也怕那个人会被她“这一颗石子”击碎,随之逃之夭夭。所以她百般思索之下,选择了迂回的手段。尽量压低语气,小心翼翼接近他。 五分钟过后,对方有了回应,是一个空格。 这代表他没有逃跑,他还在。 叶殊松了一口气,问:“你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的,但我需要你的帮助。” “帮助?”在她还没确认他究竟是不是凶手的前提下,还能帮助这样一个陌生人吗? “我会再联系你的,不用查ip,我有设置掩码,而且随时会更变地方。与其做无用功,还不如好好办案。” 他的话棱模两可,像是在叮嘱叶殊好好破案,又似在以一本正经的姿态嘲讽她的无能。 就在她要追问时,那个资料上显示为男性的人的头像已经变成灰色了。 他下线了,得守着他。 沈颜的死因已经被查明了,是被人用手掐死的,脖颈上有属于她自己抓痕,以及被旁人奋力勒住时,挤破血管,在皮层内部留下的零星淤血,现已变成了青黑色,与丧失血色且硬化的尸体格格不入。 据说,沈颜的指甲缝隙里也有残存的皮肉组织,提取过一些拿来检验dna,并非是外人的,而是她自己的。 那么,也就是说凶手当时极有可能戴着手套,所以没有被抓伤,留下印记。 他是有备而来的。 凶手在掐死沈颜时,她奋力挣扎,想要撬开那一双铁钳子一般的坚固手掌,却毫无办法,只能把自己的脖子抓得血肉模糊。 至关重要的一点是,法医通过检验得出,沈颜应该是死后约莫一两天才被冰封住的,这一点从尸斑构造可以看出。虽然现在尸体被水泡的不成样子,做出的推论都不算精确,只能说个大概。 这样一来,矛盾点就出现了——凶手如果知道戴上手套而来行凶,又怎么会让尸体在家摆放了一两天才冰封起来呢?应该是在此之前就部署好了一切,准备好了大型制冰机,杀人以后迅速冰冻尸体。何况他爱慕沈颜,就该第一时间将她冰冻起来,维持尸身的鲜活度。 一面看起来,凶手格外谨慎;另一面看起来,他又慌里慌张,全然没有准备。真是矛盾得要命! 叶殊寄希望于监控录像,却发现失踪那天,沈颜家附近路段的摄像头都没有拍到任何怪异的人与事。再一想也是,如果第一时间把尸体搬上车,再驱车离开,路上稍微注意一点监控,就不至于暴露行踪。何况把尸体放入后备箱,也没人会发现端倪。 但从另外一方面,也能得出结论:凶手必定熟知沈颜家情况,甚至与她有私交,事先约出门,刻意避开摄像头也未可知。 是有什么叶殊不知道的秘密吗? 谁都不能放过,在没揭开真相之前! 叶殊想得头疼,太阳穴像是有针在扎,鼓鼓涨涨,乱麻一团的思绪似乎都能从脑子里挤出来。 这时,纪零凑到她的身旁,携来一缕冷冽的草木味,充斥进她的四肢百骸,使得叶殊为之逐渐冷静下来。 “已经是下班时间,该去吃点东西了。我明天还要拆线,叶殊,你会陪我吗?”纪零压低声线,原本就喑哑不成调的声音,现下被压制地更弱,似凉风拂面而过,残留下蛛网般细若无物的模糊印象。 叶殊闹不清楚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一茬,但视线下移,落到男人白皙的脖颈上——那一处还戴着软垫颈圈,里面被纱布包裹的痕迹若隐若现,能轻易想象出里头狰狞的伤口。 是她害他变成这样的,明天不过是陪个拆线,理应如此。 “明天我会陪你去的。”叶殊郑重下了承诺。 纪零微微一笑,溢出一丝愉悦的神情。片刻,他开口,继续道:“那我能再过分一点,提一些其他的要求吗?” 许是泛滥成灾的愧疚作祟,叶殊明明该揍他一顿,却没有拒绝,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不止陪我拆线,还能陪我其他事情吗?” “譬如?” “陪我吃饭,陪我睡觉,陪我做一切事情。” 叶殊挑眉,“这些好像我都做过?” “还不够,”纪零忽的逼近了半步,微微俯身,炙热的鼻息就牵缠在她的耳廓之上,缭绕几圈,徐徐烫到了脸颊,烧红一片。他半眯起眼睛,意犹未尽一般,舌尖卷着愉悦的余音,补充,“我还想要更多更多,所有和你有关的事情,我都想要。” “在外面不要说多余的话!” 叶殊愣了一会儿,垂眸,视线下移,逃避开他的目光,也借以掩饰自己那一瞬之间的手足无措。 “那我们回家……慢慢说。”纪零并未被叶殊这一刻的疏远所震慑,而是卷土重来,依旧暧昧不清地咬字,舌尖抵在上颚上,利落爽快地敲下一个个单字,撞击人的耳膜,引发滔天骇浪。 算了,她服输。 看一眼手表,的确时间不早了。叶殊提出告辞,和秦让分道扬镳,明天再继续搜查工作。虽然时间紧迫,但人是铁饭是钢,她一顿不吃,把自己给饿倒下了,还怎么缉凶? 叶殊从来都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她知道怎么把价值利用到最大化。 第三十五集 隔天,叶殊还是陪纪零去拆线了。 不能打麻醉,因为伤处比较敏感。 这个男人怕疼,在叶殊面前又不想暴露自己的短板,抿唇强忍着。等全部换好了,又上了药。纪零的鬓角已经汗津津,湿了一片,肤色惨白。 叶殊没什么同情心,却又实在受不了纪零这种强忍伤痛的隐忍模样,无所适从地说:“还疼?” 纪零愣了一会儿,摇摇头。虽是否认,却给人一种欲语还休的错觉。 不喜把伤处暴露给别人,自舔伤口。瞧着,更可怜了…… “回家吧,今天让你在家休息,别跟任务了。”叶殊没有照顾人的经验,说过最甜的话也就是催人多休息,多喝热水。想当初,她受伤的时候,也就是和队里告假几天,包扎了伤处,喝了热水,足足睡上一整天,隔天就起身继续私下进行调查工作,半点都不得闲。 可纪零不领她的情,只见得这厮摇摇头,当下拒绝:“我不会给你留任何能跟秦先生双宿双飞的机会。” “我没想和他双宿双飞,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男人最懂男人,你都不知道,你平时的一举一动有多诱惑。”纪零说得颇为认真,要不是叶殊有自知之明,她差点就信了。 “诱惑?”算了,她想什么呢?还真把纪零的话当真啊? “会让我产生性-冲动,这还不算诱惑吗?” 这次轮到叶殊哑口无言了,她愣了半天,支支吾吾,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该死,这人有毒啊! 仅仅是三个字,就把她堵死在角落里,被石压住了龟背,动作迟缓,翻都翻不了身。 “总而言之,你别想什么有的没的,好好在家休息!”她停顿了一会儿,迎上男人不满的目光,咬牙切齿命令,“身体是本钱,养好了再说。” “你是在关心我吗?怕我有什么差池,你就老无所依了?” “是是是。”叶殊知道,不给他一点糖吃,这个男人是不会罢休的! “那好,我都听你的。”纪零微微一笑,原本就精致的五官,被那一笑点缀,可谓是盛世美颜。 不行,总是被美色所惑。 叶殊把他送回家以后,一个人出门调查了。 再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的事情。屋内寂静无声,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走上楼,只见纪零的房门虚掩。 叶殊对门缝这种事物,带有一种难言的畏惧感。那道缝隙之内,有光有影,本就是隐藏着秘密,所以才会虚掩上门,令她捉摸不透。 纪零在里面?他在做什么? 叶殊推开了一线门,漏出一斜光——男人身着稠黑如油的西服,爽利的短发抹了发胶,不干硬,不湿润,抿在鬓边,一丝不苟。他侧坐在最里头的桌上,上面铺就了一层圣洁的白色桌布。一盏铜灯燃了幽幽红火,一线烟雾袅袅婷婷上升,将他又长又翘的睫羽晕染,明明灭灭,光影幢幢。 纪零白皙纤长的五指被包裹进软薄的一次性乳胶手套内,屈指时,透着紧绷的橡胶外壳,还能看到线条分明的指节。 最吸引叶殊视线的是那柄染了鲜红血迹的高频电刀,即为手术刀。纪零正用它切割着皮肉组织,以十二分的虔诚与小心翼翼。他的瞳孔随火随血变换颜色,似午夜里嗜血的血族教授。 怪人。 一时间,叶殊竟有些胆怯,都不敢朝前一步。 他突然这样是做什么? 叶殊不免想到这个男人最起初说要将她收藏进柜子的荒诞想法,那时候觉得是一时玩笑,这会儿看起来又颇有些认真的意味。 特别是纪零对凶手冰冻尸体案那一番别具一格的见解,他说他了解凶手,那么代表着他们是同一类人吗? 会把深爱之物精心拆卸,再装到自己可以永久储存的地方,细心安放。就好像小孩有了喜欢吃的甜点,总会忍不住迫不及待把它装到肚子里,只有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瞎想什么呢? 叶殊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了,可能是最近受案件的影响,对异于常人的纪零又有了一丝难言的诡谲遐想。 不信任他,绝非好事。 她搞出一点动静,撞开门,问:“你在做什么呢?” “咣当”一声,手术刀掉落在地,还有一线滋滋的电流声。 受到惊吓的纪零将开关按下,做贼心虚地站起来,挡住身后那一块血腥的场景。 如果不是叶殊确信纪零是个人类,她都要认为这是月夜化狼的野兽正暗地里觅食,将那些弱小的动物生吃活剥。 纪零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垂下眼睫,抿出一线薄唇,一声不吭。他的脸侧还有一丝血痕,干涸了,泛着黑铁色。 “你在做什么?”叶殊眯起眼睛,问他,“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你如果隐瞒我,就说明你想破坏我们之间的恋爱关系……” “恋爱?”纪零眼睛一亮,迅速抬起头,兴奋溢于言表,“我们是恋爱关系?” “重点不是这个!”叶殊头疼地揉额,低头叹一口气,瞥见左下角有一个塑料纸盒,上面还贴着一张染血的保鲜膜。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反应过来,惊愕地问:“你把我买来炖补汤的兔子肉给拆了?” “我只是想帮你……” “兔子在包装进保鲜盒的时候,已经被解剖过了,只要洗一洗,切块就能煮了,不需要二次解剖。” “我不是指这个……”纪零欲言又止。 “纪先生,你究竟在做什么?” “你在为案子烦心,所以我想演绎一下——如果我有一具‘尸体’,我深爱它,会怎么保存它。” 叶殊深吸一口气,问:“那你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我后来想了想,我应该是在尸身腐烂之前把它的皮剥下来,再将躯体制成蜡像,这样就可以永久保留这具尸体。而冰冻尸体则是下下策,因为会有意外事件发生,譬如制冰机被关闭,冰块融化,人体内的细胞会被破坏……之后的事情可想而知。而制造冰块的复杂程度并不亚于蜡像,为什么他要退而求其次,煞费苦心冰冻尸体?那么,结论只有一个,他并不想和‘蜡像美人’一起永生,而是像天明化作泡影的人鱼一样,享受短暂的欢愉。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要冰冻尸体,又为什么还要抛尸,等待警方发现的原因。他给自己制定了一个‘享受尸体’的期限,在这段期间,他要干一番大事,而事成之后,他不畏惧逮捕,也不畏惧死亡,甚至可以和冰美人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你这样说,确实很有道理,那么我们得快点在他制定的这段期间内找到他了。”叶殊顿了顿,又反应过来,“等等,你是指,你还在兔子肉旁边抹了蜡?天呐,那我们今晚吃什么?” “就一点点……”纪零越说越小声,他估计是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举止行径太过于怪异,可之前沉溺其中,无法自拔,这才没有意识到。 “算了。”叶殊勒令这个男人,“去洗洗,出去找秦让吃火锅,晚上还有事做。” 纪零颇为后悔,“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处理这只兔子,还有可能和你单独进餐?” 叶殊给予他致命一击,恶声恶气道:“没错,纪先生,可你错失良机了。” 第三十六集 这一次,纪零吃够了教训,没敢整什么幺蛾子。 他换了一身浅灰色的羽绒服,从微开的拉链口可以看出里头如白鸽展翅般皎洁的衬衫领口。一改之前邪肆的黑衣人扮相,恢复了邻家乖乖男的青葱打扮。 嗳,这就识相了。 叶殊唇角一勾,抿出三分笑意——纪零这人说简单也简单,和白纸一样,需要你填笔添画,方可展现出起璀璨锋芒;说复杂也复杂,正因为心思浅淡,导致别人无从下手,猜岔了道,也就输了。武侠小说里可不就怕这种人,看似愚钝,却是后起之秀,无招却胜有招。也正因为纪零是这样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才能侥幸将她拿下,闯入她的心中…… 如果纪零一开始就手段高超,叶殊许也不吃他那套,只会见招拆招,不予理会。可偏偏他是这样的人,偏偏又完美和她的软肋契合,正好捏住了七寸。 这都是命,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 她这就算是栽在他的手上了。 “你在想什么?”纪零侧头,窗外发白的光闯入他的虹膜,将那原本就灿若桃花如火如荼的眼瞳映亮,照在叶殊的脸上,烫了一片。 他在看她,那一眼能看到心里去。 叶殊感受到了,本能地避开,望向左侧车窗外的风景,回答:“没什么。” 几秒后,纪零又支支吾吾,问道:“我之前做的事情,给你留下坏印象了?” “你是说哪件事?” “我动了你的兔子肉,把房间也搞得一团糟。我听说过,女孩子是喜欢整洁的,也不喜欢别人破坏她们精心装扮过的房间格局。” 他这话越说越有点委屈的况味,越说越弱,余音拖长。 “我不是一般女孩子,所以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清理干净了,这事就算揭过。” “你会和从前一样喜欢我?” “……”他这话,恕她无能,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 “会吗?”纪零刚燃起的自信心又熄灭了,哑了声音,似没气儿的打火机,尽管奋力磋磨着开关,也烧不起丝毫火星儿。 “会。”叶殊“宠”他也真是够过分了,什么都说好,没半点原则。 纪零抿出一个朦胧的浅笑,淡淡的暖意直撩到叶殊心底,隔雾探花似的,不敢惊扰,怕风一吹就吹碎。 今天和秦让的会面还是没什么结果出来,他们按捺住心神,寄希望于那个神秘男人的出现,再次对他们发送急需帮忙的“调兵遣将”的派令。 好消息是,业内的人去查了,查出ip掩码的来源,是黄山区的一个网吧内。这代表着神秘男人就在身边,很近,也观察着警方的一举一动。说明他真的和沈颜脱不了干系,很可能就是凶手。 权且按照纪零所说的“最后期限”行动吧,不出三五天,必有结果。 因为凶手的时间也不多了,是他给他自己上了生命之钟的发条,哒哒哒运作着。 一天下来,叶殊筋疲力尽。 她躺倒在床上,开着门,漏出一线光,外头昏昏暗暗,远远听到喷头里的水流砸地的噼里啪啦声,恍若隔世。 这是纪零在洗澡,她还懒得动弹。 想要睡,转瞬之间,又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已经隔了好远好远了。 虽然已经置身在工作里,但上头对她的调查还没结束。问不出什么结果,却总介意她的心因性失忆。 忘了什么吗?还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是她把那段回忆夸张化了? 如果真的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又为何没人来阻挠她,或是提点她呢? 虚掩的门,4502。 叶殊无法忘怀,因为这是她的过失。 “吱——”许是太累,她出现了耳鸣,电波音刺穿了大脑皮层,在那狭隘的空层里来回播放。 叶殊头疼,窒息一般心如鼓捣。她深吸一口气,爬起来翻抽屉,里面有心理医生开的药物,为了治疗她由生理病态引起的心理疾病。 咣当一声,小小的药瓶落地,滚出了一段弧线,药丸全数散出,折射白光。 叶殊气喘吁吁,口不能言。 一闭眼,脑子里都是记忆碎片,抓不住关键,任何画面都直戳她的心脏,愧疚与苦楚尽数翻出。 有声音传来,断断续续—— “别杀,警惕着。杀了这条狗,还会有下一条,不如拿捏个熟悉的。” “你熟悉她?”这个她是谁? “能接触到,多的不说。她嘴严,但我明白她性子,多少能猜出一点。再换人,换个性子烈的,锯口葫芦一样,就不成了。” “按照你的说法,要收网了,我们先逃?” “你当他们傻啊?鹰一样,得死个把人呢!全逃了,不嗅到猫腻才怪!你要逃,也得留个壁虎尾巴,给他们尝尝甜头。” “成,都听你的。” 咯噔一声,声音很近,好似是叶殊不注意踩到了什么。 里面的人警钟大作,厉声喊:“有人!” 画面一闪,叶殊拔腿就跑,两侧都是呼啸的山风,灌入空荡荡的车舱。 与此同时,她仓皇发了行动时所用的红色警令。 没等到她和警方说明窃听内容的真相,车就被后头的枪林弹雨射中,爆了胎,坠下山崖。 千钧一发之际,她倒是知晓跳窗逃生了,可这一切也就在此戛然而止。 原以为自己会死,却没死。 这一次,是她涅槃重生,回来颠覆这看似尘埃落定的平静世界的。 叶殊还不敢确定,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脑海中翻新过的画面,得出结论:交谈的两个人,一个是她潜伏的贩毒集团内部人,一个是潜伏在她身边通风报信的人,所以能接触到她,换取这些信息。 可究竟是谁呢?她当卧底的事情从未说出口过,跟不敢牵涉上任何熟知的人。 所以,是她在卧底期间接触过的人? 如果她这段回忆是真实有效的话,那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那么,这些人为何不杀人灭口?不怕她捅出去吗?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人还在潜伏在她的身边,就为了盯住她的一举一动,如果想起了什么,行为怪异,就杀人灭口;如果没有想起,那最好,他们也不想打草惊蛇,省去了留下蛛丝马迹的可能性。 最后一个疑问,就是那串号码了——4502。 该怎么办? 叶殊此刻不信任何人,也不敢立马将这段琐碎的记忆和盘托出,报告警方。 她要沉下心再潜伏一段时间,说不准会让这些夜里的饿狼,从那片深黑的森林帷幕里逃出。 再等一等吧,总有耐不住性子的那一天,只是时机未到。 隔了一会儿,纪零洗完澡出来了,很自然地在她床上摸出一角,蹑手蹑脚躺了进去。 他是猫,熟悉了主人就爱蜷曲在她身边入睡,半点都不能离人;又是狗,熟知了主人的味道,不用她说,都是自循味而来,紧跟身后。 叶殊装不了睡,侧身,和纪零面对面,问:“洗好了?” “嗯,你去洗?” “等一下就去。”她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却不会说出自己的秘密,要守口如瓶,这是她的职业操守,对谁都不能坏了规矩,即便对方是纪零。 “你在想什么?” “你怎么总这样问?”叶殊觉得自己被看穿了,总是暴露内心所思所想,“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眼睛。” “眼睛?” “还有你身上的气味。” “你说看眼睛,我不信,说气味,我却是相信的。” 纪零蹭了蹭枕头,高度适宜,神经松懈了,说话音量也轻了许多,“你的眼睛比月亮好看。” “是情话吗?” “不是。” “那是什么?” “是事实。”纪零的气息近了,炙热的风吹到她的脸上来,痒痒的。 呸,这还不是情话,当她傻啊? 叶殊失笑。 “我很少说这种话……”纪零欲言又止。 “嗯?”她闭上眼睛,惬意地反问。这个男人有一种魔力,和他在一起,就像闻了安神的香,水润的精油被蜡烛烧出白灰色的烟,一点点将沁人心脾的香味烧进四肢百骸里,充斥全身,随心又肆意。 “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想说。” “嗯。”叶殊困顿了,眯起眼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叶殊……”纪零一点点凑近,冰冷的鼻尖抵在她的额上,“我爱你。” “嗯。嗯?”叶殊还想再问,纪零那边却迟迟没音了,再睁眼望去,这个男人已经睡着了——他的脸被窗外又大又圆的月亮照得发白,披了一层薄纱,隐隐生辉,笼罩在这一层月光所制的厚绒毯内。 他在她身边睡得无比安心,仿佛有她在,就万事无忧。 第三十七集 叶殊守株待兔了几天,原本快要寂灭的希望又再次燃了起来,神秘男人来信了——“你听说过绝望吗?” 绝望?会让人畏惧死亡的那种意愿吗? 他是在暗示什么吗?要再杀人?让人经历绝望?还是其他的意思? 叶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神秘男人的这一句话问得莫名其妙,又暗藏杀机,让她不得不谨言慎行。生怕说错了什么,就会激发出他的兽性,招惹事端。 她的食指在键盘上戳了两下,逐一删除,纠结了好久,才回话:“为什么这样问?” 等了很久,神秘男才慢条斯理回信,苍白色背景的聊天窗口又浮现出一行触目惊心的小字,“我要杀死一个人,可我不想让ta心怀希望死去。怎么说呢?我有好多故事想告诉你。就这么说吧,一个杀人犯,他死不认罪,最终证据确凿被判刑,你觉得他是罪有应得吗?” “当然!”叶殊没有半点犹豫不决。 “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杀人是做错了,毫无悔改之心,更无后悔之意,充满对这个世界的恨,也不眷恋世间种种,这样的人心甘情愿赴死,那么死刑对他来说,究竟是惩罚还是救赎?” 叶殊舔了舔下唇,他说的话立意太深刻,无法回答。 顿了顿,神秘男人又继续用轻快的语调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什么都不会做,既然法律这样制裁他,那我们就遵循法律的判决方式。” “那你猜,我会怎么做?”他故弄玄虚地问,倒是把叶殊给难倒了。 “我猜不到。” “我会循循善诱,解读世间的美好。告诉他所有生存下来的美好生活,以及开解他内心所有阴郁过往。” “走进……杀人犯的内心世界?” “没错。”叶殊仿佛都听到神秘男人嘲讽意味十足的低笑,此起彼伏,环绕在她的四周。 “我不太明白。”叶殊实话实说。 “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刚才聊到了杀人犯的内心,对吗?只有在他开始惧怕死亡、渴求生存的机会时,再实施死刑,这才是罪罚相抵,两不相欠,即为绝望。” “你的意思是……”叶殊隐约懂了他要做什么。浑身上下,如遭雷击,方寸肌理浮起一身白毛汗,鸡皮疙瘩犹如沼泽腐泡,皆数泛起,遍体鳞伤。 这厮必有大事要做,他要杀人,以自己的手段制裁,又是一个反社会型人格的男人。不相信警察,也不会暴露行踪。 怎么办? 他要对付谁?口口声声说的“ta”究竟是谁,是男是女。 “现在懂了吗?如果警察不了解罪恶的法则,那么他们永远都没有资格当真正的审判者。只有我可以,我用温驯谦卑的态度接近ta,温文尔雅的气质虏获ta,蛊惑了ta的心以后,再亲手将ta推入地狱。这是我的处刑宣言,我即将……行刑。” 叶殊之前被震撼的情绪并没有平复,而是引发了一阵盖过一阵的触电感,如坐针毡。 她强忍住不适,颤声,继续问:“那么,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你不怕打草惊蛇吗?不怕我想方设法逮捕你吗?” “你这么聪明,你应该懂的。” “你想利用我?” “不,这是帮助。”发完这句短句,聊天窗口又反复出现了“正在输入中”的字眼,两分钟后,浮现出一行字,“你这么聪明,你应该什么都懂的。我把计划告诉你,你必有行动。那个人如果怕我,自会提防,让警方代替我去给ta敲警钟岂不是更好?你们的作用,就是引起ta的恐慌感,知道自己有性命之忧。” “他之前害过你吗?如果有证据,其实你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帮你走法律程序的。” “看来你还不懂什么是绝望。” “绝望?” “如果由你们去逮捕,那么ta所受到的刑罚就和犯下的罪孽不对等了。你们无法处理好这件事,那种彻骨伤痛,只有我了解,所以,也只有我有资格审判ta。” 话音刚落,男人的头像就灰了。 叶殊问:“有办法知道他的位置吗?” 秦让沉吟一声,“有些难办,想知道ip具体位置,得和上级申请协助,让他们联系接入商,获取用户的保密资料。” “再难也得去办,速度。” “行。” 秦让赶紧接应上层,联系技术人员,调查男人的信息来源,企图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他的踪迹。 夜还是一如既往的凉,每当叶殊从充斥人气的楼里走入空荡荡的街道内,都有种无所适从的空虚感——四面八方的风横穿过她额前发丝,卷走她四肢百骸仅剩的温度,无法抵御这样的严寒。 好冷,这样的天气,还会下雪吗? 她知道如果要下雪,天气势必会回暖一段时间。 叶殊眯眼,望向天空。今夜的星都隐匿在厚重的云层内,蔚蓝色的帷幕,很高也很远。 纪零走得缓慢,像是个影子,隔了两秒才慢慢吞吞跟上来。 当他黑沉的影子覆盖上叶殊的身体,她这才惊觉,回头,看纪零,“饿了吗?要先去吃饭?” 纪零摇摇头,他刚想说什么——只听得急促的警笛声由远至近传来,是从局里开出来的车。 叶殊眸光凛然,三步并两步追上去。没跑多远,像落下了重要的事物,回头一看,纪零果然还一动不动待在原地。他像是一尊雕塑,夜是最好最能上色的颜料,将他侧颜虚实给描绘清晰,冷然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 与黑夜能完美糅合的男人,让人不忍心打扰。 “你要跟上来吗?”叶殊这样咬牙喊。 “你要去的话,我也会跟来,”纪零果真动了,走了两步,继续说,“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叶殊还没行动,秦让就气喘吁吁追上来,扶着膝盖,说:“幸好叶姐还在,我追了半天。死了一个女人,是一天前死的,和我们的案子有联系。” “你怎么知道有联系?” “她的尸体旁边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第一个人,由我来行刑’。” 啧。 果然是神秘男人的口吻。 纸上说的是:第一个人,那么,按照这个意思,还会有第二个人? 神秘男人和被冰冻的沈颜有关系,那么这些死者呢?和沈颜有没有什么关系? 杀一个人并不简单,要让人不察觉,却是难上加难。尸体隔了一天才被发现,究竟是被谁发现的?说明发现者和死者交往甚秘,以至于隔天就来探望死者。 神秘男人和死者生前肯定是有联系的,不然又怎么会让尸体好端端死在家中足足一整天而无人问津。 这里就理出了很多头绪: 1女人死前接触的人。 2发现者是谁?和女人是什么关系?他会不会是凶手,一天后来查探,然后贼喊捉贼报警? 3女人和沈颜有什么关系?她会是神秘男人说的那个要被报复的人吗?这一点现在就可以马上排除掉,因为神秘男人说过,他需要警方帮助,先恐吓那个他要行刑的人。所以,女人可能和这个“ta”有必然联系,是个引子,还是个小喽啰。 由此可见,神秘男人必然是用“女人的尸体”来问路了,案件很快就明了起来了。 “叶姐,你在想什么?”秦让问。 “没事,车上还有一个位置吗?带我过去。” “要两个。”纪零补充。 绝不能让秦让和叶殊孤男寡女独处一车,万一暗生情愫,他的清白谁来负责?所以纪零的人,他要自己好好看着。 当然,叶殊并不知晓这个男人腹中九曲十八弯的歪心思。只觉得纪零经过她这阵子耳濡目染的查案熏陶,终于有点入世的正义感了。 这很好,他终于在往“正常人”这一面靠近了。虽然目的是,为了讨她喜欢。 第三十八集 第三十八集 死者住的地方是远郊的一处复式小楼,旁边的房屋并不多。 夜深了,山峦间亮着影影绰绰的灯火,被乳白色的雾霭所覆盖,深深浅浅的一点,如同萤火虫臀部饱满的暖光。 他们开了有一段时间才抵达目的地,一路警笛声不断,这是为了让来往的车辆惊觉,起警示作用,好方便让行。 下了车,法医和化验员也陆陆续续赶到了。 叶殊戴上手套以及鞋套入内,房屋远近一米的距离已经被红白相间的警示带隔开,避免凑热闹的闲杂人等靠近。 “是血的味道。”纪零嘀咕了一声,敏感地蹙起眉头。 明明隔得很远,他也能闻到那些糜烂的血腥味。这种味道与清新的草木味有所不同,正因为差别巨大,直击感官,才能在瞬间被纪零这个香水猎人所捕捉到。 纪零是生来就有这方面天赋的人,所以才能担任一个香水品牌的鼻子。在香水行业,没有一点与生俱来的灵敏嗅觉,与多年从事化学研究行业的经验,就不配提创造。 “你闻到了?”叶殊轻声问了一句,“还有其他味道吗?譬如有什么陌生人的气息?” “按照你这么说的话,这个地方的味道都很陌生。”纪零微微侧头,低迷的路灯光照下,他单薄的唇瓣染过一线白,唇沟处的阴影很深,笼在黑暗里,有种莫名的神秘感。 “什么意思?” “我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是新的区域,按理说,都是陌生的,没什么熟悉的说法。可这些世俗的味道又是单一而乏味的,不会随着时间更变,千篇一律,和人为创造出的香水香味有巨大差别。” “别卖关子,你就直接说你闻到什么好了。” “哦。”纪零乖乖应了一声,叶殊指哪,他就打哪,乖巧得不像话。 他顿了顿,又补充:“现在想想,一般的香水味道也没那么特殊,都是可以通过嗅觉拆分出各种原料以及用剂,千篇一律。” “闭嘴,少给我纸上谈兵,好好做点实事!”叶殊被他搞得头都大了,特别是在这种紧急时刻,男人还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态,半点都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纪零咬着耳朵,炙热的鼻息抵着叶殊的耳廓,暧昧不清补充。 嘶——整个人都要炸了。 叶殊也是没脾气了,她脸颊煨烫,干咳一声避开了纪零的小动作,上前去给处理场证的化验员搭把手。 再走近两步,就能透过大敞开的门看到尸体了——果真是个女人,她躺在床上,领口透风,大敞开。衣裳凌乱,有死前性暴力的迹象,脖子上有转青黑的淤血痕迹,以及抓痕,能看出来是被人活生生掐死的。没什么谋杀的规划痕迹,行事很潦草。 法医初步做出了结论:从尸斑和尸僵程度,以及伤口凝血的颜色来看,死亡时间大约在24小时内外,也就是一天前遇害。 至于死者指甲内有没有留下拥有凶手dna的皮屑,或者是身上有没有凶手唾液、汗液甚至是前列腺液之类的□□,就要把尸体带回化验科再做尸检分析了。 一般奸-杀案都能在一周内出结果也是这个原因,破绽太多,而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总会逮到一些把柄。可以说,没有精心策划过的犯罪,自然而然是最容易被识破的。 但是,那个神秘男人真的会这样做吗? 叶殊总觉得有矛盾点存在——在她的印象里,那个男人是谨慎而小心的,他怎么可能会做出奸-杀之类的低级犯罪,满足自己的性-欲-望本能。在保证能留下自己罪证的同时,又联系警方来调查呢? 就算他不怕被抓,可他的目的还没达到吧? 在没达到目的之前,这个男人又有什么必要自投罗网呢? 叶殊几乎是认定了法医肯定会有所收获,因为女人的尸体没有任何清洗处理过的痕迹。 “你是觉得这个男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吗?”纪零问了一句颇为有趣的话。 她皱眉,对纪零道:“他这一次可谓是破绽颇多,和他平时严谨的样子大相径庭。你看,当女人被掐住无法呼吸时,她肯定会用手掐住凶手的手臂进行挣扎,那么就会在指甲里留下对方的皮屑;又或许,在交-欢的过程中,神秘男人亲吻女人身体,会留下一定的□□。” “或许,是你小巧他了。” “你的意思是?” 纪零似笑非笑,眼角微微上挑,淡淡道:“有一句话说的好,故事没到最后,不要轻易下结论。” “你觉得他还有后招?” “感觉。” “这个感觉的依据是?” “我没在女人的尸体上,嗅到任何陌生人□□的味道。” “这怎么可能?”叶殊不信他的话,在奸-杀案里不留下个人分泌物,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不,甚至可以说,这根本就不能算是一桩奸-杀案子了。 “别着急,之后会知道的。”纪零卖了个关子。 等尸体被送走了,叶殊继续接下来的调查工作。 她先是环顾整个家,观察有没有被清扫过的痕迹,结论是没有。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玄关处,那是唯一一双放在地面的高跟鞋,深红色的漆面,摆放较为凌乱,鞋跟朝门。再朝旁边看,其余鞋子都整整齐齐摆在鞋柜里,也就是说,死者当时的状态是神经松懈,并不是遭遇暴力行为被拖拽到屋内。 叶殊对着旁边负责记录的人员说道:“你们看这里,如果女人是在陌生人开门时就遭到了攻击,那鞋子必定会被踢得四散,而且门口会有许多杂乱的挣扎痕迹。但是玄关处很‘干净’,就连鞋子都摆在门正中、不方便通行的位置,这就说明,凶手不是陌生人,也不是擅闯进屋。那么,就有这两种可能性了,一种是女人在家里,有熟人按门铃,被邀请进门。但这样一来,鞋子的位置既碍眼又不礼貌,我们寻常会让鞋子的位置稍微偏角落一点,至少不会放在最中间;另一种是在女人同意的情况下,把陌生男人带进屋,心急时,随意脱鞋,所以鞋子的位置才会恰到好处摆在正中。” “不过还有矛盾点,对吗?”纪零这一次的提问,带有低迷的笑意,玩味十足。 “对,这招引狼入室,让我摸不着头脑。明明是奸-杀案,目的应该是在强-奸与反抗吧?可如果是女人自己带进屋的,她好像并没有要反抗的意思,甚至是服从这个‘交-媾’的指令。而她服从了,还被残忍杀害了,这一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或许,女人的本意是‘交-媾’,可男人起了杀心呢?” “如果目的就是杀害她,又为什么要性-交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纪零默不作声,很显然,他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想不出来。”叶殊放弃了。 “想不出来也没关系,不用深思其中目的。只要知道,这一步对神秘男人来说很重要,重要到不惜暴露自己,也要进行这一步。” “对。”叶殊茅塞顿开。 隔了一会儿,有法医人员将尸检报告发来:奇怪的是,死者全身上下,包括指甲内以及被褪到一半的内裤附近都没有任何□□,或者是皮脂毛屑。最有趣的是,女人的手腕处没有任何淤血痕迹,也没有其余挫伤殴打的痕迹,这就代表着并不是强迫性质的性-行为,而是女人自愿献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被抓下皮脂,可以解释说神秘男人戴了手套。可连唾液都没有,他是不屑去亲吻这个女人,又想要伪装成交-欢的样子吗? 真奇怪,却也不奇怪。 这个神秘男人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步步为营,她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刻画并没有出任何纰漏。 松了好大一口气。 “接下来怎么办?”秦让插了一脚,当电灯泡,隔开纪零与叶殊的距离。 叶殊道:“死亡时间也大致出来了,按照这个时段,调开附近交通路段的监控看看,有没有什么陌生的车辆,能拍到死者的最好。” 这里位处偏僻,又不是小区,独立的一栋楼,要交通方面的监控,也就只有大路上了。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这栋小洋房没装监控,也没佣人。叶殊下意识翻了翻垃圾桶以及电冰箱就全明白了,冰箱里的伙食寥寥无几,油烟机也很新,连油脂都没覆上,家里没有起灶做饭的痕迹。甚至连垃圾桶里的塑料袋都是替换过的,里头根本就没半点生活垃圾。 死者之前很少住在这里,只能雇人定期打扫而已。所以没佣人没监控,实属正常。 那么,神秘男是否事先观察过女人,从而得知这一点呢? 矛盾的地方越来越多了,无数个细小的问题犹如一根根薄如蝉翼的细丝,粘缠纠结为一体,越缩越密集,结成一个实在的小球,无法分离其万分之一。 该怎么解开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死结呢? 叶殊,醒醒,还不能认输。得稳住心神,以小心翼翼的姿态,将这个巨大的谜团一寸寸抽丝剥茧,解开来。 第三十九集 第三十九集 上级以最快速度申请到了交通路段的监控调查协助,几乎没有一刻时间耽误,叶殊等人马不停蹄赶到了那里。 从女人的小楼出来是一段阡陌小道,长约几米的偏僻山道,虽是必经之路,可遗憾地是并没有安装监控。再往前两步,荒草丛生,就是大道的十字路口了,一侧通往黄山区,拐道口的电线杆上有装路段监控,另一侧通往岐山区,则没有,得再往前一段距离的十字路口才有监控。 按照法医所说的死亡时间,他们在这段时间前后都观察了监控,为了确认有没有相同的车辆在这段期间往返。 可遗憾地是,并没有异常,也没有发现载着女人的陌生车辆。 “没搜到。”秦让抓耳挠腮。 叶殊眯起眼睛,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没抓到,就代表着他熟知这里的路线,特意避开了监控。那么,就能得出,凶手在行凶之前确确实实观察过这里,也暗暗记下来每一段路线监控的位置。既然他能看到监控,也就是说,监控也会拍到他。” 秦让反应过来,一拍后脑勺,“叶姐,你行啊。所以得调出这些天的路段监控,看看有没有人反复在这一带晃荡,观察摄像头?” “没错。” 有了这一提示,秦让他们不再把目光放在捕捉逃犯去向上,而是退而求其次,开始在监控录像里面观察这几天出现频率较高的男人。 由于量大,分了几个专案组的师兄弟一起检查,总算在两小时后有了结果。 秦让“啪嗒”一声按下空格键,暂停住画面,转过椅子,颇为得意道:“叶姐,快来看,找到了!” 叶殊凑上前去,由于心情迫切,鼻尖都要抵上电脑屏幕了。果不其然,灯光下,色泽斑白的录像画面里,一个戴口罩的男人从一辆深黑车上走下来,他的左手似乎拿着笔记本,频频记录着什么。 录像继续播放,男人标记了一句话,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车,一路扬长而去。 叶殊在几个录像里反复看到这个男人,再想看其他录像,找寻车辆往返行驶的方向,确认他的藏身之处的位置,却怎么都找寻不到了。 这男人很狡猾,狡兔三窟。每次来的路线都不一样,就为了避开警方的搜寻。 大体上,叶殊确定了嫌犯,她厉声喊:“记下车牌号码,分组去调查!还有,凡是能避开监控的路段,你们都观察一下相关的监控录像,百密一疏,万一就有这么凑巧一次,被抓到了破绽。” “是!”队里的人齐声应道。 这一次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些收获,毕竟这个男人连观察摄像头都做得这样谨慎,知道戴口罩,防止被抓拍,甚至是往返路段都搞得扑朔迷离,生怕被挖到老巢。 这些技术性的调查就由秦让来负责,而叶殊则去搜集有关死者的人际关系网,企图从中找到突破点。 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死者的家里。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叶殊不能阖眼,错过了调查的黄金时期,事后再如何弥补都补不回来。 夜很静,仅有个别不畏寒的飞虫绕着路灯滋扰。 客厅里亮着灯,散发橘黄色的暖光,各式各样的家具因为主人刚死,而丧失了所有生气。感觉更空了,物品也有温度,有种归属感。一旦丧失了使用者,就只是一堆废旧的破铜烂铁,这就是人与物的作用,它们之间必有联系。 “联系吗?”叶殊想到了什么,呢喃自语。 在她刚入重案三组的时候,徐队长就曾提点过她,“什么是物证?物证又不会说话,怎么从中判断它和死者的联系呢?实际上,所有的物品因为归属于人而饱含故事,我们得从各个细节去探听这个故事。打个比方,一张全家福,我们就得知了这个家庭有多少人员;一个半旧不新的羽毛球拍,我们就能得知球拍主人爱打羽毛球,就能去常在的体育场,打听他和其他玩伴的人际关系,或者日常交谈的对话,从中找到线索。物品太重要的,只要一个人活着,那他全身上下都是破绽,都是故事。法医能让尸体说话,我们刑警,也能让证物说话。” 叶殊闭上眼,脑内画面一帧帧翻阅。她不是毫无头绪,而是不知道这么多东西,该从哪里查起。总有些有用的东西,以及没用的东西,她不能寻错方向,浪费宝贵的时间。 之前得知了女人家里的垃圾桶很新,她不常回家,那么她不回家的时候,都在哪里呢? 这就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突破点,可以好好挖掘。 叶殊起身,翻动了一下客厅桌上的证物,有一对钻石耳钉吸引了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对耳钉的介绍:这是从死者床头柜上搜集的物证,一枚掉落在地毯里,另一枚残留在桌上,应该是挣扎时不小心扫下的。 一个人在什么时候会褪下耳钉呢?特别是死者连淡妆都未去,穿着正装就行暧昧之事,应该是事态紧迫,又打得火热,害怕被耳钉妨碍,才随意摘下,放在床头柜上吧? 叶殊拉上纪零,走到门边,演绎了一下那个画面。她咬着耳朵,窃声细语:“总体的案件走势,你应该都明白了吧?我们现在还原一下案件发生的情形好吗?我当女人,你当凶手。” “可我不想用手掐住你的脖颈,我不允许自己这么做。”纪零说得郑重其事,好看的眉宇蹙起,形成了沟壑颇深的川字。 叶殊拿他没法子,咬牙切齿,“那我找秦让去?” “算了,让别的男人‘杀死’你,还不如让我亲自动手,至少我会好好珍藏你的尸体。” “喂,别入戏太深!”叶殊算是怕了他了。 纪零愉悦地浅笑一声,将手揽到叶殊的窄瘦的腰上,轻轻摩挲了一会儿,举止轻浮。 “你这是?”叶殊虽知道是演戏,但总觉得不适。 “你不是说,尽量还原那个场景吗?我在配合你。” 行吧,她也得有点献身的精神。 纪零靠近了一点,逆光垂首,灰蒙蒙的一片,鼻尖透着一点亮色,蒙蔽了叶殊的眼睛,教她分辨不清他深邃而姣好的五官。 他就这样恰到好处地望着她,虹膜里的葵羽微绽,定睛望去,又骤然缩小,似坚固的网,又似黑沉深渊,捕捉着漫不经心的游鱼,慢条斯理吞入茶色的瞳中。 叶殊看痴了,很快又回过神来。 腰因为瘦小精干,已经被他搂得密不可分,和男人躯体黏在一起。 纪零入戏很深,单薄的唇侧浅浅扫过叶殊单薄的耳廓,染在那一点点泛起猩红的耳垂上,鼻息律动着。四肢百骸在一瞬之间炸裂,比触电还教人心惊。 他搂着她,走了两步,急不可耐地褪去鞋子。 叶殊也是,所以鞋跟朝着门,横七竖八摆放在门前的正中位置。 正打得火热,谁有闲情去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情浓的时候,纪零就势将叶殊按到了沙发上,高大的男性身影,倾身俯下,压制住她。 没有探出炙热舌尖去触碰叶殊的肌肤,只是隔空用气息啄吻,也足以撩拨,甚至比湿吻更诱,更让人难以招架。 叶殊想多开,水中戏莲一边,追逐到一边上去。一侧头,肯定觉得耳钉碍事,扎到细嫩的脸颊,所以伸手抚动耳廓,顺势摘下,放到床头。 没错了,就是这个过程。 因为本就是她情愿做的事情,所以并没有被困住手腕威胁,上面的腕骨肌肤还是细腻如初。 再然后呢? 叶殊左等右等,纪零都没有下一步攻势,心急如焚。正当她睁开雾气迷蒙的双眼,借着模糊的一层泪光望向男人,却隐约见到对方嘴角勾起,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纪零轻轻扼住叶殊的脖颈,她的手也因求生意识强烈而反抓住男人的手腕,一场谋杀就此落下了帷幕。 “怎么样?有想到什么吗?”纪零问她。 叶殊点点头,“男人一开始就是带有杀心的,而女人被他蛊惑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她抿唇,目光落到耳钉上,那钻石底座刻着几个字母,颇为眼熟。她一锤掌心,道:“从这枚耳钉下手,我们去查物证的故事。” “物证的故事?” “这枚耳钉是lr的,一线奢侈品,在黄山区有专柜,可以去那里查查看。” “就我们两个人去吗?”纪零侧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你觉得两个人不够?” “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我们两个人去的话,可以逛一逛婚戒区?你喜欢吗?只要你看上的,就算倾家荡产,我都会买给你。” 叶殊深吸一口气,她算是服了。无论什么情况下,这个男人的脑子里都是要和她结婚的怪念头,赶都赶不走。 “首先,我们现在是在查案,其次,我并不想这么早结婚。” 纪零失落抿唇,“但是,叶殊。” “嗯?” “我没有安全感,我怕你会丢下我。” “不会的,”叶殊盯着他的深色双瞳,坚毅地承诺,“真的,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离你而去。” “口说无凭……”他见叶殊目光不善,退而求其次,“那好,那婚戒可以先不要,去领个结婚证,证明一下你所说属实。” “纪!零!” 第四十集 第四十集 lr的专柜是在黄山区最繁华的步行街,据说里面的饰品统统不标明价格,店员虽不会见人下菜碟,但仅仅一个训练有素的热络微笑,就能让那些钱囊羞涩的观光客止步不前。万一被奢侈品推销员缠身,又不好客套推拒,那就下不来台了。 按照叶殊的习惯,如果她不买这类东西,连店门都不会踏入。毕竟她可没那闲钱花在这些糊里花哨的饰品上。 叶殊入内,出示证件,很快有大堂经理领他们去茶水间细谈。 她简略地介绍一下自己,将死者生前的照片摆到玻璃茶几上,询问:“你见过这位女士吗?” 经理拿起照片,小心翼翼扫了两眼,以轻描淡写的语气道:“有点印象,好似购买过店里的饰品。” 她说得冷淡,企图想撇清客户和店铺的买卖关系。也可以理解,毕竟谁都不想扯上这样的人命官司。 叶殊又出示了耳钉,问:“这是你们店里的新款吧?我在门口看到款式推荐的海报了。上个星期刚刚上市的郁金香耳钉,价格也不菲,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经理在人情世故方面是老油条,当下神色未变,轻笑道:“店里每天都有这么多客人,一时间也记不清了。叶警官稍等,我得问问推销这件商品的人员,我喊她来给你们详细回答。” 她还没走出门,纪零就神色淡漠插了句话,“店里的服务宗旨是‘记得每一位购买过lr的新老客户,陪伴您一生,最长情的饰品品牌’。据我所知,只要购买过你们店里的商品,就会被登记到优惠客户名单中,逢年过节还会寄送贺卡,对吗?这样的店,却说不记得客户,是忘性大,还是说标语有欺骗性质?” “先生,您这话就不对了,”她脸上堆积起假笑,僵硬地绕开这个话题,“我这就去给你们叫人,请稍等。” “嗯。”纪零冷淡地点点头。 等人走了,叶殊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的秘书买过这家店的东西,逢年过节,就会寄千篇一律的贺卡过来,”他顿了顿,补充,“那卡片上的香水味很难闻,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好吧,原来如此。 “你不问我,是男秘书,女秘书?” “我对这种事情不在意。”叶殊回答。 “你不爱我了。” “那好吧,我问,是男秘书,还是女秘书?” “男的,因为我不喜欢各类化妆品的味道。” 叶殊瞥他一眼,嘴角一抽,“哦。” 不一会儿,就有负责新款耳钉的奢侈品推销员进门。 她得体地微笑,显得游刃有余,很显然,是被经理“特别叮嘱”过。其实这也没什么关系,他们和死者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往来,顶多措辞含糊一点,急于甩脱叶殊这个烫手山芋,倒也不会做伪证。 叶殊单刀直入,“这位小姐前些日子在你这里买过耳钉,对吗?” “是的,我有印象。” “能和我说说那天的情况吗?譬如有没有其他人陪同之类的?” 推销员食指轻点下巴,回顾了一下往昔画面,道:“我记得她当时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可能是在看新品耳钉的海报。然后直接来到我的柜台前,说要郁金香耳钉。”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她没有问价格。” “没问价格?”叶殊还没懂其中关系,只听得推销员解释,“因为我们店里的物品价格都偏高,又没标价,一般客户打听商品,都会事先询问价格,可这位小姐没有。” “也就是说,她笃定自己买得起?那她付钱爽快吗?” “矛盾就出在这里。” “矛盾?” 推销员微微一笑,“她没有直接付钱,而是让我包起来,再出门打了个电话。几乎没多久,我们就收到了官网的购买信息,备注是直接店里提取。” “也就是说,她打电话是为了联系其他人帮忙付款?” “应该是的。” “女人是第一次购买你们家的奢侈品吗?” 推销员摇摇头,“我是三个月前才来这里就职的,在我工作的期间,她几乎每隔一个月就会来一次lr,付款方式都是电话联系。” 都是电话联系?是帮忙付款的人特意要求的吗?这么神秘? 叶殊又叫来经理,询问女人的情况,结果得知,死去的女人是lr的常客,每隔一个月就会来购买奢侈品,从不在乎价格。 “她这么有钱吗?”叶殊呢喃自语。 死去的女人没有工作,却能付得起购买奢侈品的钱,以及日常花销。叶殊几乎是在瞬间想到了,女人背后还有一个人。也就是所谓的金主,她可能是被什么富商包养的秘密情人。 可能是神秘男人吗? 不可能,如果是他,他势必知道女人所住的位置,又怎么会在最近才调查女人住址,借机靠近她呢? 而是女人买奢侈品的次数可不止一次,算下来,被包养的时间远近都有一两年,这么长的时间,肯定熟知她的一切。 所以,女人的背后还有别人,是第三个人。 他就是神秘男人要找的人吗? 能包养漂亮女人的人,肯定是个男人。 叶殊自嘲一笑,好歹知道性别了。 这时,纪零突然出声:“我好像知道了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 “性-交却不留个人体液痕迹的目的。” “嗯?”叶殊疑惑地望着他,等待后续。 纪零唇齿微启,咬字十分清晰,“他不爱这个女人,却想激怒她背后的男人。任谁看到自己的情人自愿和别人上-床,都会难以忍受。这是挑战到男性尊严了,让他又恨又怕。” “没错!不过神秘男人这样‘守身如玉’,又是为什么?他完全可以假戏真做,男人不都是下半身思考的生物吗?” “我不是。” “我只是打个比方,大部分人自制力都很差。” 纪零又眯起眼睛,这次,他缓和了许久,才得出结论,“我想,他还是爱着冰冻美人吧。那具尸体应该是他所为,他要为死去的沈颜‘守身如玉’。” “如果他爱沈颜,又为什么要杀了她呢?好矛盾,我不太懂。”叶殊认输了。 “我也不懂,或许还差一把能解开谜底的钥匙。” 她沉吟一声,“那好吧,那我们去找这把钥匙好了。” 在lr这里收获颇丰,已经解开第一个物证所包含的故事了。可仅仅这些信息,尚且不够。 他们要收集更多更多资讯,把所有事情穿成一条线。 叶殊把给女人付钱的那个账户登记下来,交给秦让他们调查,希望能查到付款人的身份讯息。她顺道询问了一下车牌工作进行得如何,却得到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叶姐,车牌有误,男人挂的是假车牌,没这个号码。我们按照他来往的路段都进行查探了,还没得到其他有用的信息。” “我知道了。”叶殊挂断了电话,很快又鼓起劲来,如果这么轻易就被找到,那也不是她所认识的神秘男人了。 越难,越要有挑战精神,不是吗? 至于女人,叶殊也打算再进行下一步。她就像是一条嗅到血腥味而蠢蠢欲动的饿狼,咬住了猎物,就会咬死不放,随之步步紧逼到如斯境地。 叶殊在心里默念:“我已经按照你所说的在查了,你究竟想做什么?是不是该再给一点提示?” 只要她再挖下去一点,神秘男人肯定会按捺不住爬出来了的。 她能肯定这一点。 叶殊调查的速度惊人,让重案三组的师兄弟刮目相看,还有人闻讯前来调侃,“叶师姐不愧是队里的中流砥柱,这速度实在是快啊。是不是因为有纪先生在啊?所谓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叶殊翻了个白眼,回他:“你的事情都办好了?让你查的东西都查完了?赶紧干活去,哪来这么多话。” “诶,是。”师弟灰溜溜逃了。 叶殊通过申请,拿到了死者的身份证件信息,打算去调查她的开房记录。既然很少在家里睡,不是在外有小家,就是在更变方便的酒店了。 她背后的金主既然这么谨慎,肯定不会用自己身份证件开房,只得麻烦女人倒贴过来。 叶殊和上级申请了一下,由他们出面介入调查死者生前的开房记录,却发现,死者并没有在外多次开房的行径,查询了一下那几次开房的情况,都是因旅游而拼单,和女性驴友同住。 既然要和背后金主见面,那势必会有个隐秘的地方。 如果不是在酒店的话,肯定在外头会有一个小家。 那这个小家是在哪里呢? 他们又该如何下手去查呢? 一路顺畅地调查到这里,案件终于陷入了第一个泥潭。叶殊得顺利爬出来,不然就无法解开冰冻美人的死因。 这一天,从早忙到晚上。 叶殊好不容易能喘一口气,车都不开了,驾驶员的位置直接让给纪零。 她闭着眼睛,眼皮似千斤坠,怎么都扯不开。隔着暗沉的夜幕,只听得“啪嗒”一声,有密封许久的盖子打开了,如同沉寂了千年才被释放,袅袅娜娜绕过来一线香,轻飘飘地堆积在她的鼻尖,刺激嗅觉。 “这是什么?”叶殊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询问。 “我觉得你工作累,精神压力大,总有睡不好的时候。就调制了一点安神助眠的香水给你,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了。” 叶殊很感动,心存感激之余,又反应过来,委婉地提:“那要是你也被这香薰睡过去呢?” 纪零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此时一声不吭,在憋后招。 “你现在困吗?” “有点。” “疲劳驾驶,容易出事故,你知道吗?” “知道……” “那还不快给我盖上盖子!” “哦。”纪零老老实实照做,一路专心致志开车。 这一次,他半点幺蛾子都没做。 即使没有香水助眠,叶殊也囫囵睡了一觉。要问纪零为什么不困,实际上是在查案过程中,叶殊绞尽脑汁想案子的时候,他已经在茶水间睡了个饱,半点都没有犹豫。 这个心大的男人,就不怕她把他丢在这儿吗? 反过来想想,他还真不怕。 叶殊把自己噎住了,摇摇头,甩开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进小吃店里点餐。 “你想吃什么?”她随意翻动了一下菜单,问这个素来挑剔的男人。 “我跟着你吃,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叶殊存心逗他,“那就腐乳?” 男人一本正经抿唇,“腐乳除外。” “特制辣椒酱?”她才不会轻易放过他呢! “这个也除外。” “哦,那你就没什么能吃的了。我爱吃的都是重口味的,素来喜欢辛辣食物。”叶殊和他撇清关系,想看看男人的反应——肯定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还有点于心不忍。 纪零迟疑了一会儿,语出惊人,“实际上,我也可以尝试一下。” “你要尝试?”叶殊吓掉了下巴,险些磕在桌上。 “当然,前提是你用嘴喂我的话。” 叶殊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她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煎饺,再含情脉脉望着纪零,嘴对嘴喂给他? 打住! 想都不要想! “那你别吃了,我是不会答应的。” “哦。”纪零倒没什么失望的样子,本就是他意料之中。 叶殊合上菜单,对服务员道:“三笼煎饺,两杯柠檬茶。” “好的,您稍等。”远处,有人答道。 她还是帮他点了餐,不然这男人不依不饶的样子,也够难缠的。 叶殊依旧有点昏昏欲睡,等了一会儿,却听得纪零靠近她,轻轻道:“他们说,喜欢吃辣的女孩子,她也是辣的。那你是这样吗?” 辣?他的意思应该是指性格火爆吧? 叶殊迟疑一会儿,答:“可能有点。” 纪零疑惑地蹙眉,细语:“可我尝起来,根本就不辣。” 尝起来? “你什么时候尝过?”叶殊的脑子转不过来,下意识问了一句。 纪零抿唇,勾唇,恬淡的笑意自嘴角晕染,沾进眼角眉梢,带了一丝俏春的桃花色。 他自顾自笑得意味不明,倒是把叶殊惊到了,反问:“怎么了?” 纪零指了指她的唇,白皙修长的指尖轻点在她冰冷的唇瓣上,留下一线余热。好半晌,他慢条斯理回答:“我尝过这里。” 叶殊愣了足足五分钟,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中暧昧不清的含义,他是指,他对她浅尝辄止,品出了其他的味道? 这……这个臭流-氓!怎么总一本正经说这些无-耻至极的话? 她还没来得及发作,蒸饺就上来了。 叶殊强装镇定,恶狠狠反击:“感谢蒸饺救你一命,不然我会让你尝尝其他滋味。” “我还可以尝尝其他滋味?”纪零的眼前一亮,期待之色跃然眼中。 “……”算了,他听不懂她话里的威胁,还是老老实实吃饭,比什么都强。 叶殊夹了一个皮薄肉厚的蒸饺,蘸醋塞到嘴里,把整个腮帮子都喂得满满当当。而纪零看了一会儿,好半晌才慢吞吞夹起饺子,有样学样沾了一点醋,喂到嘴里。 “好吃吗?”叶殊不抱希望,估计醋这种辛酸的味道,纪零根本尝不惯。 “还可以接受。”已经是较为温柔的评价了。 本就没指望他会大肆赞叹,可转念一想,叶殊又觉得有趣。 之前接受新鲜事物能力极低的男人,原来也有这样一天,为了她而改变,为了她而尽情张开怀抱,尽情接纳整个世界。 许是夜深了,叶殊的心思也变得柔软。 她注视了一会儿认真食用煎饺的男人,看着他被灯光照得挺括的鼻梁,以及白润的鼻尖。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 她来不及克制,也不想克制。借着夜色迷乱,店外人声鼎沸。 叶殊凑过去,主动吻了一下纪零的唇角。带了一点酸味的吻,还不算让人格外排斥。 纪零呆若木鸡,愣了片刻,又弯唇,报以微笑。 叶殊心想:是该给他一点奖励了吧? 这个男人不再独居一隅,过着与常人格格不入的生活。他也食人间烟火,以温和的心绪对待所有刚来到他生命里的事物。这样的男人,又怎能说是清冷孤傲呢? 他明明有胜过世间所有人的温柔心肠,以自己独有的方式融入社会。也几乎是奋不顾身,没有半点迟疑,来到她的身边。 第四十一集 文名:偏执的沈先生 作者:草灯大人 第一集 那天大概是二月初,黄山区,多雨。》 初寒乍暖,四季回春,山峦淬了一片绿色。 余念一路马不停蹄地跑,身后如同有豺狼猛兽在追。 她急红了眼,真觉得眼眶有血在涌动,一个劲儿发烫。她气喘吁吁,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被薄凉的雨水刺地生疼。 得再快一点,再朝前赶。 她踉跄摔倒在地,等到了的时候,她的父亲已经跳下楼,宣布了脑死亡。 余念颓然跪到地上,她想哭,但喉咙像是被人生生掐住,嘶哑出不了声。 她咬住下唇,眸光逐渐变冷,变得陌生…… 这时,有人递给她一块手帕,似是贴身之物,碰到她脸时,还有脉脉兰花香。 她接过了,企图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看清物主的脸。 但那人已撑着黑伞,挡住了眉目,只依稀看到了他漠然的眼神。 是个不大的少年,肩头削瘦,步伐很急。 他穿着深黑西服,像是一道孤孑的影子,与四周景物格格不入。 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这个男人,融入淅淅沥沥的雨中。 …… 余念再次从噩梦中惊醒。 她气喘不上来,抚着心脏,急迫地喝了一口水。 又梦到他了。 大伯说父亲是背地里借了高利贷,不堪重压而自杀的。 这个懦弱的男人…… 时隔这么多年,等她再次回到黄山区的时候,又梦见了父亲。 余念脑中有一个荒谬的想法——难道在国外读书时没梦到,是因为国内的孤魂野鬼无法渡过海关?所以她一回国,就梦见了父亲? 瞎想什么呢。 她再度闭上眼,这一次想到的却不是父亲,而是那个少年的眼睛——眼尾内敛而狭长,眼底蕴含星辰大海,又阴密,又深不可测。 她当时只是惊鸿一瞥,却记忆尤深。 余念睡不着,索性起来工作。 她是心理学硕士,后成为一名测谎师。这个职业在国内不算热门,甚至裹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但实际上,也就是心理学的研究人员使用测谎仪,或者是利用职业技与杀人犯沟通,了解他们的作案心理,编辑成册,供刑侦组工作。 余念不像是一般人那样投靠进一个特殊的刑侦队,而是置办了自己的个人工作室,和黄山区警署签署了长期合作条约,又私底下接一些价格颇高的小生意。 她点开工作邮箱,发现一条陌生的讯息,是一张手写信的扫描件,用吸墨软头钢笔写的,字迹清瘦孤拔,笔锋凌厉。 上面写着——“余小姐,你好。我想和你的工作室签一次短期的合约,价格你定。” 价格她定? 这位客人不怕她狮子大开口吗? 又或者说,他要办的事十分棘手? 余念回:“能先问问是什么事情,我们再谈合同吗?” “我想知道一名连环杀人犯的犯罪心理。” 这个倒不是什么难事,她刚想答应,又反应过来:“等一下,请问您所属的警署是?” “这是我私人的请求。” 她目瞪口呆:“你是指,你抓了一个杀人犯,并且将他囚禁在自己家里,不打算交给警方吗?” 对方隔了好久,才回过来一封讯息:“受警方所托,抓住了犯人。但我个人感到好奇,所以想在送他去警局之前,满足一下好奇心。这样,还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吗?” 还真是够任性的。 余念接了这么多单子,有想知道自己妻子有没有出轨的,也有想知道手下有没有中饱私囊的,可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到——因为我好奇,所以想问问杀人犯为什么要杀人。 而且还不乐意将凶手交给警方,这算是包庇真凶吗? 不对,也不算。 那个人和警方有联系,应该是在对方默许之下行事的。 不管出于哪方面,余念都倍感好奇。 她斟酌着,敲下键盘:“我工作时,需要包吃包住,而且不经我允许,不许问我任何有关案件进展的事情,三天后,我才会给你一个结论。这样可以吗?” “好的,但我也有条件——如果三天后,您什么都没查出来,那么不但要偿还三天的房租,还要支付所有食物以及使用过的物品的费用。” 余念皱眉,这人够抠的。但还是了然勾唇,胸有成竹地回了个——“没问题。” 她的最高纪录是一天内让犯下十起杀人案的凶手如实交代罪行。所以现在有三天的时限,更也不在话下了。 然而,在她抵达的第一天,就傻眼了。 这位客人可从没告诉过她,这个杀人犯是个聋子。 只要他闭上眼,世界不都清静了? 这个时候,她临阵退缩,会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思及此,余念稳下心绪,大步流星地走进这间坐落在深山的复式小楼。 门口有佣人在裁剪枝桠上泛黄的叶片,一见有人,就彬彬有礼地鞠躬,微笑,递出一张字条:“欢迎您,余小姐,沈先生已恭候多时。” “沈先生?”她逐字逐句呢喃,对佣人不说话,反写字感到好奇。 再仔细观察,就发现她的唇瓣有些怪异,嘴角有缝合痕迹的肉痂,像是受过伤。 难道,她是个哑巴? 不知为何,余念的后脊有些发凉。 这个沈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怕佣人平日走漏风声,才割了她的舌头,抑或仅仅是因为善心大发,给无法言语的残疾人一个工作的机会? 不管哪种,这个男人都格外与众不同。 余念心里犯嘀咕,踩着中跟的凉鞋,小心翼翼走进屋里。 现在是傍晚时分,庭院里传来婉转清灵的钢琴曲。 这是richardclayderman的《梦中的婚礼》,曲调悠扬,合适休憩。 走道上有一张藤椅,上面躺着一个男人,具体五官,余念并未看清。 出于礼貌,她低头敛目站在檐角静候主人家的吩咐。 时间如白马过隙,流水般消逝。 一分钟、两分钟……过了足足一刻钟,也没有人与她对话。 余念按捺不住了,她朝前迈步,却看见原本一动不动的男人徐徐抬起了手——他的肤质很好,白到近乎病态的地步,骨节削瘦、分明,指尖被灯光打上一圈薄薄的光,吸引住她的视线。 男人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余念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钢琴曲一直演奏到尾端,戛然而止。 “完整听完一首音乐家的作品,是人人都该铭记于心的礼节。”男人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缓缓起身,从暗处,走向了余念。 余念点头致意:“你好,我是余念,是前几天约好的测谎师。” “你好,我叫沈薄。很高兴认识你,余小姐。” 余念从他的话中快速分析这个男人的性格,得出结论:他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是“我叫沈薄”,这说明他为人谦和礼貌,并不冷漠倨傲。而她因为在这一行内业绩突出,所以一时松懈就自傲地自称“我是余念”,觉得所有人都该知道她的名字。 在一开始,从待人处事的态度上,她就输了一半。 余念的视线下移,先落到男人的袖扣上,袖子抿得一丝不苟,一点褶皱全无,这说明男人对自己仪表的要求高到致命。 再往上看,是紧紧扣住窄腰的西服外套,不轻佻,即使在家也并不随意,这是一个颇为自律、节制到病态的男人。 以及他的眼睛…… 余念只看了一眼,突然心有戚戚——她最擅长从眼神里窥读人心,但这个男人的眼睛却幽深不可测,总有种难言的压迫感,令她喘不过气来。 “你了解好了吗?”沈薄启唇,言语间虽彬彬有礼,却疏远而冷淡。 余念抿唇,尴尬地说:“抱歉,我出神了。” 糟了,这个男人的敏锐力超乎寻常,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 她的目光不过在他身上停滞了几秒,竟然就被看穿了心思。 “不知我是否有幸,能邀请余小姐共用晚餐?”沈薄颇有时间观念,卡在晚上六点,整点时分,邀请她。 “当然可以,那么,麻烦沈先生了。” “不客气,这是我的荣幸。” 他的语调温柔,说话时,嗓音又低又哑,掠过余念单薄的耳廓,使得里头的毛细血管都变得鼓噪、发热。 只是话语间,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漠然,与他的名字一样,薄弱而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余念蹙眉,觉得这一位主顾似乎不大好接触,但也就三天时间,尽快处理好,尽快走人就是了。 沈薄带她去客厅,他是亲自下.厨,用了从ze空运过来的t骨牛排,燃好了炭,再用小刀精准切割着牛排多余的肉。 余念别的不懂,因之前在意大利留过学,对牛排倒是有点了解。 她微讶,问:“沈先生,这块牛排颜色真好。” “这是意大利托斯卡纳地区特产的牛,这一块取自牛的上腰部位,想要烤出口感最好的三分熟,必要一个精准的厚度,再搭配。。。。。。. 36.第四十二集 《别对他说谎》/草灯大人 2016-06-02 白心忙里偷闲, 此时正坐在办公室里嚼着一颗薄荷糖。 她舌尖翻卷, 将那细小的糖果加以搅拌,咬的叮当作响。 隔壁办公室的小林探头,啧了一声,说:“白心,你还能吃得下糖啊?” 白心纳闷了:“吃糖怎么了?” “喏,正好要给你。”小林把一份档案交到白心手里, 指了指上面一具尸体, 说:“王师兄接的案子,你看这个描述, 受害人死的时候, 嘴里还含着一颗薄荷糖呢,亏你还没心没肺, 这都吃得下去。” “又不是一次两次有这种事情了, 不过这杀人的胆真大,这种情况下都敢塞糖玩。” 白心是法医,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办公室里也常打趣。曾经因为值班, 她还边盯着白茫茫的盖尸布, 一边悠闲地吃泡面。 “这档案给你,之后还得你接手,帮王师兄的忙。有点事啊,我得先撤了。”小林落荒而逃,等白心抬头一看,这才知道是王师兄来了。 小林和王师兄之间有猫腻,上演着一出办公室追逐恋情。但这和白心无关,她不会插这个手,促成好事什么的。 白心随手翻了几页档案,记下了死者的眉目。片刻以后,她的目光落到了那人的嘴角处,有一点伤痕,淤青凝血,像是被刮伤的。上颚微鼓,嘴里有东西。 死之前含的糖,还是死之后含的? 还真是挺有趣的。 她合上档案,脱下纯白色实验服,拿包走回家。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白心在外面找了一间面馆吃了碗拌面。 吃完,白心就回家了。临到近家的公寓,白心才想起自己好像没带钥匙。 这下可惨了,她又不可能大半夜骚扰房东拿备用钥匙,更何况她身在黄山区,房东在岐山区做生意,一个晚上赶回来就为了给她开个门? 白心从楼道里出来,绕到后门一看,自家的窗户还开着,或许能想个办法爬进去? 毕竟她住在一楼,窗户外面有一块可以抵脚的突起石板,只要靠着那块石板应该就能翻进窗内。 更何况旁边还有几根废旧的管道,只要沿着管道爬上去,就能牢牢抵达邻居家的窗户。两扇窗户就隔了半米,再从邻居那跨到另外一个窗台,白心就能成功回家。 而且,隔壁家现在没住人吧? 已经空了一整年了,总不会这么巧,被新房客抓个正着。 白心将包撸上肩头,两手攀住用来固定管道的铁勾就往上爬。 她提心吊胆,一路晃晃荡荡,还是成功抵达了窗台。 白心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接着摸墙,跨到了自己的窗户内,成功滚入了房间。 幸好,幸好,没有人发现她。 白心第二天没上班,她洗漱好以后就美美地睡了一觉。 等到半夜,白心起床上厕所,忽的听到隔壁有“蹬蹬蹬”的敲击声,像是人在走路,若有似无,很快就回归平静。 隔壁有人? 她的意识还未汇拢,朦朦胧胧有个印象。 绝不可能,隔壁都好久没住人了。今天她翻墙的时候,不也没看到那窗里毫无亮光吗? 也有可能是午夜脚步声,科学方面的解释是水泥墙中空,导致出现一些杂音,幻听成脚步声。 不过别想那么多了,她还是继续睡好了。 隔天早晨,白心是被门铃声给吵醒的。 她开门,外头却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走道中央摆着一封信,信封整洁,上面的字迹也清秀娟丽。 白心纳闷,拆开,读取其中内容,只见得上面写道: “白小姐,你好。 我是你的新邻居,姓苏,单字一个牧。 此番冒昧寄信是想跟你确认一件事情,昨夜八点四十五分零三秒,你是不是曾爬到我家的窗台上,并且翻入自家窗中,整个过程历时六秒钟。” 白心哑然,却不知这个人是怎么知晓的。只是白心很确定当时并没有人看到她的行踪,所以只要找一个借口搪塞过去就好了…… “很好,已经过了一分钟。 这一分钟内,白小姐没来和我道歉,那么就说明正在思索一些搪塞的借口,并不是诚心悔改。 你是否想问,为什么? 首先,白小姐有细微的脚印以及铁屑遗落在窗台之上,我核对过了,大概能确定是踏铁勾抵达窗台。 至于脚印方面,我已在你家门前的地毯上截取过真实的尺寸,由于长期以往的踩踏,导致地毯会出现近乎惯性的压陷处。 最后就是目的,经过我家窗台,却不进屋行窃,那么其目的只有一个,是借机抵达另一个地方。 以上,与白小姐的信息全部吻合。 所以,请务必给我一个说法,再会。” 信件内容就此戛然而止,标上了句号,干净而简洁。 白心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啊? 她有点心虚,却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和新邻居撕破脸皮。 白心出门,去水果店里挑了一篮水果,小跑上楼,按响隔壁的门铃。 很快的,就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人是一个男人,细碎的刘海微乱,戴细边眼镜,眉目周正而清俊。 他身上的暖色系沐浴露香味很重,有种令人安心的质感,极淡极淡扩散,那点气息将白心整个人包裹,团团围困。 白心结巴了:“那个,我是隔壁的白心,你好,初次见面。” 男人低头,瞥她一眼,许久,点了点头,说:“早上好,我叫苏牧。” “那个,我是特意来道歉的。昨天我没带钥匙,爬到你窗台那里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有人住,要是有,我就直接去你家问了。” “没事,我也是昨天才搬进来。不嫌弃的话,进来坐坐?”苏牧脸上虽无笑意,声音却略柔和,看似刚睡醒。 “好。”白心把水果摆到他家茶几上,打量了一下屋内的装潢与陈设。这里的装饰很普通,白色格局,非常简单。而客厅正中的地上铺着地毯,质感很软。 苏牧给她热了一杯牛奶,自己端 37.第四十四集 《别对他说谎》/草灯大人 2016-06-02 白心忙里偷闲,此时正坐在办公室里嚼着一颗薄荷糖。 她舌尖翻卷, 将那细小的糖果加以搅拌, 咬的叮当作响。 隔壁办公室的小林探头, 啧了一声, 说:“白心, 你还能吃得下糖啊?” 白心纳闷了:“吃糖怎么了?” “喏, 正好要给你。”小林把一份档案交到白心手里, 指了指上面一具尸体, 说:“王师兄接的案子, 你看这个描述, 受害人死的时候,嘴里还含着一颗薄荷糖呢,亏你还没心没肺, 这都吃得下去。” “又不是一次两次有这种事情了,不过这杀人的胆真大,这种情况下都敢塞糖玩。” 白心是法医,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办公室里也常打趣。曾经因为值班, 她还边盯着白茫茫的盖尸布, 一边悠闲地吃泡面。 “这档案给你,之后还得你接手,帮王师兄的忙。有点事啊,我得先撤了。”小林落荒而逃,等白心抬头一看,这才知道是王师兄来了。 小林和王师兄之间有猫腻,上演着一出办公室追逐恋情。但这和白心无关,她不会插这个手,促成好事什么的。 白心随手翻了几页档案,记下了死者的眉目。片刻以后,她的目光落到了那人的嘴角处,有一点伤痕,淤青凝血,像是被刮伤的。上颚微鼓,嘴里有东西。 死之前含的糖,还是死之后含的? 还真是挺有趣的。 她合上档案,脱下纯白色实验服,拿包走回家。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白心在外面找了一间面馆吃了碗拌面。 吃完,白心就回家了。临到近家的公寓,白心才想起自己好像没带钥匙。 这下可惨了,她又不可能大半夜骚扰房东拿备用钥匙,更何况她身在黄山区,房东在岐山区做生意,一个晚上赶回来就为了给她开个门? 白心从楼道里出来,绕到后门一看,自家的窗户还开着,或许能想个办法爬进去? 毕竟她住在一楼,窗户外面有一块可以抵脚的突起石板,只要靠着那块石板应该就能翻进窗内。 更何况旁边还有几根废旧的管道,只要沿着管道爬上去,就能牢牢抵达邻居家的窗户。两扇窗户就隔了半米,再从邻居那跨到另外一个窗台,白心就能成功回家。 而且,隔壁家现在没住人吧? 已经空了一整年了,总不会这么巧,被新房客抓个正着。 白心将包撸上肩头,两手攀住用来固定管道的铁勾就往上爬。 她提心吊胆,一路晃晃荡荡,还是成功抵达了窗台。 白心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接着摸墙,跨到了自己的窗户内,成功滚入了房间。 幸好,幸好,没有人发现她。 白心第二天没上班,她洗漱好以后就美美地睡了一觉。 等到半夜,白心起床上厕所,忽的听到隔壁有“蹬蹬蹬”的敲击声,像是人在走路,若有似无,很快就回归平静。 隔壁有人? 她的意识还未汇拢,朦朦胧胧有个印象。 绝不可能,隔壁都好久没住人了。今天她翻墙的时候,不也没看到那窗里毫无亮光吗? 也有可能是午夜脚步声,科学方面的解释是水泥墙中空,导致出现一些杂音,幻听成脚步声。 不过别想那么多了,她还是继续睡好了。 隔天早晨,白心是被门铃声给吵醒的。 她开门,外头却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走道中央摆着一封信,信封整洁,上面的字迹也清秀娟丽。 白心纳闷,拆开,读取其中内容,只见得上面写道: “白小姐,你好。 我是你的新邻居,姓苏,单字一个牧。 此番冒昧寄信是想跟你确认一件事情,昨夜八点四十五分零三秒,你是不是曾爬到我家的窗台上,并且翻入自家窗中,整个过程历时六秒钟。” 白心哑然,却不知这个人是怎么知晓的。只是白心很确定当时并没有人看到她的行踪,所以只要找一个借口搪塞过去就好了…… “很好,已经过了一分钟。 这一分钟内,白小姐没来和我道歉,那么就说明正在思索一些搪塞的借口,并不是诚心悔改。 你是否想问,为什么? 首先,白小姐有细微的脚印以及铁屑遗落在窗台之上,我核对过了,大概能确定是踏铁勾抵达窗台。 至于脚印方面,我已在你家门前的地毯上截取过真实的尺寸,由于长期以往的踩踏,导致地毯会出现近乎惯性的压陷处。 最后就是目的,经过我家窗台,却不进屋行窃,那么其目的只有一个,是借机抵达另一个地方。 以上,与白小姐的信息全部吻合。 所以,请务必给我一个说法,再会。” 信件内容就此戛然而止,标上了句号,干净而简洁。 白心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啊? 她有点心虚,却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和新邻居撕破脸皮。 白心出门,去水果店里挑了一篮水果,小跑上楼,按响隔壁的门铃。 很快的,就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人是一个男人,细碎的刘海微乱,戴细边眼镜,眉目周正而清俊。 他身上的暖色系沐浴露香味很重,有种令人安心的质感,极淡极淡扩散,那点气息将白心整个人包裹,团团围困。 白心结巴了:“那个,我是隔壁的白心,你好,初次见面。” 男人低头,瞥她一眼,许久,点了点头,说:“早上好,我叫苏牧。” “那个,我是特意来道歉的。昨天我没带钥匙,爬到你窗台那里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有人住,要是有,我就直接去你家问了。” “没事,我也是昨天才搬进来。不嫌弃的话,进来坐坐?”苏牧脸上虽无笑意,声音却略柔和,看似刚睡醒。 “好。”白心把水果摆到他家茶几上,打量了一下屋内的装潢与陈设。这里的装饰很普通,白色格局,非常简单。而客厅正中的地上铺着地毯,质感很软。 苏牧给她热了一杯牛奶,自己端 38.第五十集 第五十集 在吃饭前, 叶殊先去看望神秘男人。 因为他是杀人犯,杀死了那个背后有金主的女人,又是沈颜案的犯罪嫌疑人, 所以在等待庭审定罪之前都得被拘留在监狱内, 限制人身自由, 以防他逃脱。 叶殊隔着厚厚的防护玻璃, 看着那个身形枯槁的男人一步步从中走出。他的身材偏削瘦,肩膀由于紧张而蜷缩、挤压,像是两个扁平的夹子, 将衣服松松垮垮夹在他的骨架上。 走了两步, 他终于抬起来, 与叶殊对视——那双眼平淡无波,并没有一般犯罪者眼中所流露的狠戾, 而是另一种与世无争的温柔。 眼睛不会说谎,她的直觉没错。 叶殊稳住心神,伸手, 拿起一侧的电话, 问:“听得到吗?” “嗯。”里面的人细声回答。 “你就是之前用聊天软件联系我的神秘男人?” “嗯。”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神秘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没有任何希望,有的至少铺天盖地而来的绝望。似有簌簌夜雪落下, 寒寂了一夜, 死灰无法复燃。 他没什么可说的。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都能跟我说。”叶殊犹不死心。 已经能确定神秘男人杀了一个人了, 再为他平反有意义吗? 他是杀人犯,他不配拥有任何救赎。 不过,叶殊也并不想拯救他,她不是圣人,她不会救济任何一个深陷泥潭的人,她需要的只是一个真相,只是关于沈颜案的真相。 绝对不能让任何害人者逍遥法外。 等一切尘埃落定,神秘男人也自然会得到属于他的惩罚。 “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我也不相信你。” “我知道你不相信警察,但是现在所有人都说你是杀死沈颜的凶手。” 神秘男人讽刺一笑,“你觉得我不是?” “许穆还没死,有消息称他已经脱离了危险,”叶殊补充,“你不相信我,我可以理解,任何要自行复仇的人都不相信律法可以还他们公道。但是,你真的甘心吗?” 他的左手攥紧了一侧的纸张,用了点力,平滑的纸面突起褶皱。 “即使所有人都误会你是跟踪狂也无所谓吗?从你冰封沈颜的举动可以看出,你是爱着她的对吗?即使所有人为许穆的情深感动,为他对沈颜的爱所感动,你也无所谓吗?你和沈颜之间,真的只是跟踪与被跟踪的关系吗?口口声声要为她报仇,你也不过如此,不是吗?” 咔嚓—— 神秘男人将纸张揉破了,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他抿着唇,满头都是热汗,忍了很久,终于出声:“我相信你,我委托你帮我‘报仇’。在南山路的205栋,二楼的房间内有一封沈颜写给我的信,我们的关系在信中有说明。笔迹的部分,你们也可以去鉴定,自然会有一个说法。” “好,我会查明真相的。”叶殊松了好大一口气,她本以为是一场拉锯战,可没想到在面对沈颜的问题的时候,神秘男人毫不犹豫松口了。 也是,现在他被限制了自由,也只有她能代替他,挖掘真相了。 叶殊赶不及吃饭,立马起身赶往所说的地点。 在技术工的帮助下,他们一行人成功找到了制冰机拆卸下的零件,以及沾满死去女人皮屑的手套,能确定女人是神秘男人杀死的,而沈颜被冰封也确确实实和他脱不了干系。 翻动了所有抽屉,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信。 叶殊扫了一眼信件上的内容,这是一封从遥远的意大利寄回来的情书,从沈颜欢快愉悦的语气里可以感受出她对神秘男人抱有爱慕的心绪,并且瞒着家人,与他秘密交往。 至于信件的真实性与否,就得交给检验科的人鉴定笔迹了。笔迹鉴定是根据一个人的书写习惯,通过与样本对照,鉴别书写人是否为同一人笔迹的专门技术。整个过程可分分别检验、对照检验、综合判断这三大阶段。然而这一样笔迹证据只能作为证据链里某个关键的物证,而不能作为独立的证据证实它的真实性。 可只要证明这封信的笔迹是真的,就能显现出案件的矛盾之处……叶殊就有借口再深入挖掘下去,不被许穆现在一手遮天的状况所限制。 等了大约几小时,检验科的人有了结论——这封信的笔迹的确是沈颜的,而且没有刻意摹仿笔迹的迹象,可以作为参考性质证据而存在。 叶殊松了一口气,很好,这一把,她赌赢了! 如果神秘男人就是沈颜的爱人,那么他冰封尸体的动机就显露出来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杀死自己的恋人呢? 这其中,必有关窍! 最终,叶殊等人还是来到了纪零爷爷当任校长的岐山美院。四下打听那个每天下午到公园写生的同学,可一无所获。 她绕进画展,顺着窄小的甬道一路向前,突然,在一幅画的面前驻足,定睛一看——这画上的景致不就和那个公园一模一样? 是她,肯定是那个女学生画的! 叶殊望了一眼右下角的信息,徐秋歌。她急忙抄下女孩的班级以及名字,去系里打听。这才知道女孩不住校,和男友瞒着家人,在外头秘密同居。不过他俩都是大三的学生,不住校本来就是校规允许的。 根据他们好友提供的地址,叶殊登门拜访了女孩的“爱巢”。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人,明明有课,却翘了没上,待在客厅里抽烟,袅娜的烟雾将他的脸迷住,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叶殊诧异地问:“这是徐秋歌的住处吗?” “对,我是她的男朋友。你们是?” “我是一名刑警,特意登门想询问一些事情。” “我记得我还没报案?你怎么知道消息的?” “报案?” “昨晚,我和秋歌因为一些事情吵架,她一气之下出门,再也没回来过。至今已经快满24小时了。她是外省的学生,在本地又没亲戚朋友,不知道能去哪里。常去写生的公园,我也去过,可没找到任何人。” 叶殊的眉头蹙起,直觉大事不妙,她埋怨地道:“为什么不报案?” “失踪没满24小时,警方不会 39.第六十集 第五十一集 再度回到审讯室里, 气氛还是一如既往得压抑。 叶殊早已过了期待拆穿他人谎言而变得亢奋的年纪,她瞥了一眼蜷缩在桌子角落的保安,丧家犬的样子并不好看——他颓着削瘦的肩, 低下头, 缩入光所不能及的暗影里。 许穆的倒台, 代表着他所做的伪证会被拆穿。当然, 前提是他承认自己所说的是伪证。如果咬牙否定,那么或许能再“活”上两天,可却会付出双倍的代价。 希望这个男人有自己思考问题的头脑, 不要在这上头动歪脑筋。 保安微微张嘴, 却被叶殊堵了话, “你别急着开口,现在的情况是, 许穆绑架一名女同学,企图遮掩自己拥有杀人时间的事实……那个死去的女房客,或许和他也脱不了干系。只要等他醒了, 就会被拘留, 等待庭审。这样的人,真的能保护你吗?你做伪证的矛盾之处已经出来了,你还要坚持是那个男人犯的罪吗?” “我……” “你应该知道作伪证的下场吧?这后果,你真的可以承担吗?如果你积极配合案件调查,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保安的神经颇为紧张, 鬓角很快渗出颗粒大的汗水, 在台灯下折返着浅浅余光。 “你可以再坚持一下, 我反正还会继续查下去的……这才过了一天,我们还有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我们,来日方长。” 叶殊转身欲离去,却被保安喊住了,“叶警官,我,我有话说。” 上钩了。 “你说,我听着。” “我第一次作证才是真的,着火时,是我在值班,因为出了大事,所以我一直很注意来往的人,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想看看小区里没有陌生人出入,或许能因为这个证词,上一次电视……还有,那个戴着婚戒的男人也是真的,我没看清脸。” “那么,为什么要作伪证?” “是和你们聊过的那天晚上,我出去喝酒,嘴快,和几个朋友说了这件事。再然后,就被人盯上了,拿一些事情威胁我……我很怕,但是逃不了。那个人教我这样讲,还让我指证是另外一个男人犯的罪。” “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但是他的无名指上戴着婚戒,和我最开始看到进出小区的男人一模一样。我想,他可能是和死去的女房主有联系,也可能是他一手操办的纵火事件。” “就这些了?” “就这些。” “你这次没说谎?” “天地良心,我这次真的没有!” 叶殊微微一笑,“那么,谢谢你对案件调查的帮助,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之前铁证如山的指控,已经消失了。这样,至少能减轻一点神秘男人杀沈颜的怀疑。 所谓的大众推理,也完全被推翻了。 继续寻找凶手,谜底即将揭晓。 叶殊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竭尽全力推倒了一面坚不可摧的墙之后,消耗了浑身气力与心血,自然是要带着满心满意的靥足笑容,沉沉坠入梦乡。 纪零一直默默看着她办案,偶尔给予一点小提示。但用不着他的时候,这个男人绝大多数会当一位缄默不语的智者,从不肆意炫耀他的智慧,让人相处舒适。 “现在,想要调查什么?”他发问。 叶殊回答:“我需要调查许穆和死去女人之间的关系,他很有可能就是女人的金主,如果能证明这一点,就能说明许穆对沈颜没有爱意,他劈腿了,并且有杀人动机。可他之前处理地这么干净,又从哪里找到有关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时的蛛丝马迹呢?还有被许穆指使的纵火犯,他一定是那个小区里面的人,只要抓住了他,就能知道谁是幕后主谋——而那个一心想要湎灭证据的人,一定就是杀死沈颜的凶手。” 得奋不顾身地寻找突破点,即使成功的几率为零,叶殊如是说。 叶殊很累,这次由纪零开车。 他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叶殊,说:“昨晚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梦?”叶殊回想了一下,他昨天是蜷缩在她旁边入睡的,并没有异常动作,连噩梦也这么淡定吗? “我梦到一片漆黑的背景,底下可能是河,有水的潮腐味。一抬头,又看到了一个男人,驮着一具尸体,往下抛。” “然后呢?” “然后尸体漂浮在河面上,越来越近,凑到我的脚下,那是你的脸。” “你是指梦到我死了?” 纪零抿唇,“梦和现实是相反的,但是我担心你,害怕你会有危险。” “别担心,也不要相信梦这种东西。” “那么,你相信这是预示吗?” 叶殊皱眉,“预示?” “林肯被约翰.威尔克斯.布恩枪杀的前几天,也反复梦到了自己死亡的场景——穿过白宫,听到有人哭泣。他询问守灵的士兵,死者是谁。结果对方回答他‘是总统先生,他死于暗杀’,人的直觉真的是完全不可信的吗?” 叶殊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作答。 梦即现实?怎么可能。 不过,她确实是逐渐想起那一段段不敢去窥探的噩梦了。 纪零风轻云淡道:“所以,为今之计就是,我把你绑架到私人别墅去,再找人□□你。每天我都会在家里陪你看书,做饭,种花养狗,除了离开我,别的事情你都可以做。” 他话音刚落,蛛网一样粘着力很强,笼罩在耳廓上,隔靴搔痒似地撩拨着叶殊。 傍晚将至,压抑的天色将山脚下的屋檐挤地更低,舔出稍透白光的一道缝隙。 只要叶殊侧头,正好看到男人被光打磨出的脸,如玉雕琢,眉峰微蹙,神情也格外认真——他好像并没有在说笑,是真的有这种打算。 车内静了下来,潮湿的河风卷入车内,掀起叶殊零碎的刘海。她定睛看路,这一条大路又不是通往家的方向,并不是繁华的闹市区。 所以,真的是如他所说,要去偏僻的私人别墅,被囚禁在那里一辈子? 不免有些慌乱,她傻傻地问:“我们是去哪?” “你说呢?”纪零的回答棱模两可。 “不要做奇怪的事。” “哦?什么样的事情,是奇怪的事?” 此时的纪零和平日里稍有不同,话里行间多了点年轻人对爱恋的执着以及灼热。这种情愫是盲目的,若引火烧身,会毁灭他。 叶殊想起来初次见面时,纪零所说的想把她保存下来。以及在处理尸体时,也表达出了会把深爱之人制作成蜡像永久珍藏的念想。 这样的纪零…… “你不会是想把我关进小房间里?” “不会,”纪零认真想了想,“要关也只会是大房间。” “……”叶殊无话可说,可又不得不说些什么,“我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案子还没办完!” “办完案子就可以了?” “我没说可以,但现在绝对不可以!” 纪零还是没掉头回市中心,继续开车,道:“我帮你约了一位客人,他不肯在市中心见面,只能约到我的私人别墅里。” “原来是这样……”叶殊尴尬了一会儿。 “不然是怎样?”纪零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哦,我明白了,叶殊。” “明白什么了?” “你是个小坏蛋。” “不要乱学词汇,在你口中吐出这些东西,很惊悚。” “你以为我是要把你关起来。” 心思被拆穿,她结结巴巴道:“我可没这么说……” “但是那间房间还没装修好,所以不可行。” “等一下,你是什么意思?”居然还真的有这种想法? “没什么。”纪零乖巧地闭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点到为止就好。 到了目的地,是一间位处山脚的小洋楼,外形和海景房有些相像,整体是灰色调,二楼由走道处的水蓝色玻璃点缀。 进屋,纪零就将冰箱里的食材拿出来,做了几道家常小菜。 他将菜都摆在庭院的桌子上,喊叶殊吃饭。 一侧挑了白色铁盆,燃了一团篝火,还择了一只鲜艳欲滴的玫瑰,插入水杯里做装饰。 许是饿惨了,叶殊吃饭大快朵颐,并不雅观。 纪零也不嫌弃,反而一手撑头,饶有兴致盯着她。 叶殊反应过来,停下动作,脖颈都被发烫,烧起来似的,“吃饭,别看我。” “看你比满足食欲更具有吸引力。”他全然不觉自己说的话有多暧昧,慢条斯理地摆弄言语技巧,将每一个字眼都牵扯出一番绮丽想象。 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急于想堵住这个男人的嘴。她抿了抿唇,拿勺子打起一口日本豆腐,塞到纪零嘴里,“食不言寝不语,明白?” “明白,中国传统美德。” “所以,快吃,少说话!” “谨遵纪太太旨意。” “谁是纪太太?” “嘘,食不言寝不语。” “……”行,是她输了。 吃到一半,突然,叶殊看到桌角有一本花边杂志,上面的标题唬人,正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沈颜事件,标题底下被圈了一行小字——“在下期杂志中,我们将奉上独家秘料,绝对是第一手资料!” 独家秘料?独门到什么程度,连警方都没有? “是不是很有趣?”纪零问。 “我想见见这个撰写这篇稿子的作者。” “我帮你约来了。” 叶殊惊讶挑眉,“就是你说的客人?” “没错。” 与此同时,门铃声响了。 进来的是一个男人,步行时,左脚略显不协调,小腿处的裤管空荡荡的,被风一吹,就挤压到变了形。 他的脸属于很沧桑的类型,发间灰白掺杂,见面之前应该特意理了胡茬,脸颊边有细小的红色刮伤。 对他的印象没有原先那么坏,但知情不报总归不好,何况是一条人命。 “你好,我叫叶殊,是重案三组的调查员。” 叶殊伸出手,与他交握。男人的力道很大,食指的茧子很深,位置也恰到好处,由此推断,他可能学习过射击,是个老江湖,还时常扣动扳机。 “你好,我叫戚夜淮,前身是禁毒局警员,”戚夜淮对叶殊并不友好,嘲讽一笑,“做任务的时候伤了腿,再无法工作了,明明打算把一辈子都搭进去,服务人民的。” 按照他的意思,他似乎热爱缉毒警察这份工作,可被伤势所逼不得不离开那个心心念念待一辈子的工作岗位。 时间一长,这种烦闷感逐渐转变为不知名的恨意,所以他怀恨在心,利用自己学来的侦查与反侦侦查的能力,调查这起案件,又把线索捂得密不透风,就为了在杂志上刊登,狠狠摔警方一个耳光? “我想知道你所掌握的独家秘料。” “纪先生请我过来,我能如约而至已经是给了你们面子了,还想要我是独家报道?凭什么?我卖给杂志社还能挣不少的钱呢,就算告诉了许家,为了封我的口,没准也会出高价格……就是风险有点大,怕他们杀人灭口才不敢讲。可你,拿着那点微薄工资的普通警察,也想套我嘴里的证据?” “你想要钱?”叶殊问。 “我不想要钱,但我需要进入特情工作者部门的机会,我想你帮忙举荐一下。” “特情工作者?”叶殊听说过这个部门,这是警局里要求保密的“神秘力量”,只有在案件调查时,才能引见相关的特情工作人员。他们一般分布在社会各个角落,构架信息网,互惠互利,协助警方破案。一般都是有把柄或是前科,被警方盯住的人。 所以,戚夜淮也想成为“影子”其中一员? “好的,我帮你报上去,但具体会不会录用你,我不能保证。” “这样就够了,”戚夜淮心满意足,从怀里拿出三张照片。 第一张是死去的女人进入一家旅店的侧脸照,左下角有时间是晚上九点。 第二张是许穆进入这家旅店的侧脸照,时间是十点。 竟然有这么巧的事?都在同一间店里?由此可以说明,这两人有极大可能性是相识的。 “在沈颜失踪的那段时间,我嗅到了大料的气息,特意跟踪她的未婚夫,等了好几天才拍到的照片。在此之后,他们再没有过会面。许穆的反侦查能力很强,我有几次险些被发现,所以就转移了目标,去调查那间旅店的工作人员,结果有清洁工证实许穆曾出入过282这间房,我又去调查了开房记录,可以确定当天晚上282这间房是以那个女人的身份证开的。” 百密一疏的原因估计是,许穆没想到女人会死,会将身份暴露于人前。 这都多亏了神秘男人的谋杀,真是讽刺。 “你把证人信息联系警方,已经能够确定他有杀人动机和杀人时间了,许穆一定就是那个背后的金主。” “还有一点,你们不是想要知道纵火犯的身份吗?我也查到了,不过不巧,查到的时候不对。” “嗯?” “纵火犯是小区里的一户房主,因企业生意失败,欠了高利贷,怕女儿受牵连,已经把孩子送往乡下父母那抚养,也打算抵押房子偿还。就在这种时候,许穆搭了一把手,并且让他去纵火烧房。那个男人也不傻,如果拆穿许穆,就要背上没钱还是从犯的罪名,不如铤而走险干一把。” “男人在哪?” “死了,自杀的,一个小时前的事情,已经有人介入调查了。” “为什么?” 戚夜淮笑了,“办法很多,随便威胁他的宝贝女儿,人不就乖乖送死了?何况,谁想当一个满身罪名,就算赎罪也被女儿戴有色眼镜看的爸爸。” 叶殊心道不好,男人这么快自杀,就说明许穆有行动了。 她不敢休息,拿起外套就朝车里跑,“纪先生,跟上!戚先生,你把这些信息如实汇报重案三组去,争取让他们早些控制证人。” “放心,我的事情别忘记了。” “不会,谢谢了!” 这下,就有足够的理由拘留审讯许穆了,只要犯了罪,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叶殊有信心让他吐露出杀人真相,只要他别逃跑。 只要他还来不及逃跑…… 就在这时,叶殊的手机突然响了,是秦让打来的电话:“叶姐,大事不妙!” “许穆不见了?” “叶姐料事如神啊!” “放屁!快给我找人!” “是!” 许穆为什么要逃跑? 他现在所犯下的罪——胁迫别人作伪证、与死去的女人生前有联系,没有不在场的证明以及拥有杀人动机,足以让警方审讯他,以及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了。 甚至是从纵火犯下手,调查许穆与他生前的联系,都必会有收获。 重重的迹象几乎都指向了他一人,许穆是唯一有可能杀害沈颜的人。 他之所以逃跑,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逃过警方的审讯以及针对性很强的调查。在此之前,他一直制造了一层迷幻的深情爱慕形象蒙蔽世人,让叶殊等人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也没有任何理由去调查他的行踪。从表面上来看,他完美无缺。 可是杀了人,就会留下破绽,他无法诡辩自己的清白,警方只相信证据以及逻辑推理得出的推论。许穆不敢赌,也知道自己必输无疑,绝没有翻盘的可能。 还不如逃跑,如果运气够好,还能逃到海外,躲避追捕,隐姓埋名一段时间,再换个身份回来生活。 毕竟这个世界上“无端失踪的人口”那么多,他想借用一个身份并非难事,有钱就能使鬼推磨。 车上,纪零问她:“想好去哪找了吗?” “他肯定会去拿自己的身份,没身份和钱,什么事情都不好办。只是不知道他将证件放在了什么地方,又或许他早就准备了第二条出路,就为了预防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除了这些,我还有几个不太明白的地方。” “什么?” 纪零侧头,将目光落到叶殊的脸上,异常认真地问:“他有什么理由杀害沈颜?” “他喜欢上别人了,出轨,养情人,他不爱沈颜。” “但你也清楚,不爱并不代表必须要杀害,不是吗?他明明可以和沈家断绝来往,毁了这一门亲事。” “宁愿杀害也不要毁去这一门亲事?那就代表,他有必须和沈颜结婚的理由……我想起来了,他们这是利益联姻,是两个企业的商业游戏,根本谈不上爱或是不爱。可能是沈颜单方面要解除这一层关系,而被沈妈妈制止?从之前的交谈也能看出来她有很强的控制欲,是个不好对付的女人。” “既然沈颜单方面阻止不了,那就可能是抓到了许穆的把柄,譬如得知他在外有情人,而这个消息很有可能是神秘男人告诉她的。沈颜不笨,知道私底下拿这个去威胁许穆,让他提出解除婚约的提议,”纪零微微一笑,“很凑巧,我还得知了最近许氏集团有资金周转困难的情况,不止向银行提出了借贷请求,还需要沈家的协助,才能渡过难关。在这种关头,让沈颜泄露出去“情人的事情”,而后如丧家犬一般被赶走好呢,还是杀死沈颜,伪装成痛失爱妻的深情模样博取同情好呢?别忘了,沈颜是独生女,只要许穆使一些手段,利用这段时期虏获沈家父母的心,承诺会抚养亡妻双亲,让他们全心全意信赖他并非难事。最重要的一点,没有了沈颜,之后总要娶亲,真爱那个情人,借此转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你说的完全符合逻辑。”叶殊一想,也觉得应当就是这么一回事,心下不免更恨。 她知道一对恋人相爱有多么不容易,也知道那种丧失身体最重要部分的悲恸心绪。 许穆足够冷血,他也没有心。 这个男人,在不牺牲自己的情况下,会做出任何能够救赎自己的事情,包括摧毁别人生存的希望。 隔了一会儿,秦让打来电话,“叶姐,许穆的车在城东路出现过,那里有个码头,或许他有联系到接送他逃离的渡轮,得快一点找到他。还有,他家也去搜查过了,的确拿走了证件……呃,最重要的是,他手上有枪。” “枪?” “挂在墙上作装饰的小型□□,准确率不高,也不支持远程射击,不过子弹是真的,他从非法人员手里购来的。” “好的,我知道了。” “徐队长也在赶过去,有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我。” “好!” “万事小心,那是真枪实弹,不长眼的。记得别缺胳膊少腿回来,兄弟几个还能喝酒!” “放屁,你嘴少咒人,挂了。”叶殊也知道他是在担心她,轻笑一声。 “是!” 这种时候绝不能轻易激怒许穆,要知道,枪械方面也有无招胜有招的说法,如果他像是疯熊一样蒙上眼睛一通乱开枪,谁知道会不会那么好运,一击中弹。 她又想到了纪零的梦——黑夜很深,有水有岸,她死了,纪零站在旁边看。 是预示着这一出吗? 叶殊这一生,还有好多事情要做。绝对不能死,绝对不能! 第五十二集 警方想要封锁港口周边街道,排查数十个码头停泊的渡轮,然而有两点不可行的地方:一个是上头还没批下搜查令,他们无权行动;另一个是工作量太大,每晚都有固定航次交替,客流量又大,怕误伤,还怕他趁乱逃离。况且警方也不知道许穆的目的地,就连他现在所在的位置都无法得知,担忧强行作搜查工作时,惊扰到这条企图游向大海的虎鲨,让他加强了警惕。 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上,总比毫无办法的好。 “叮铃铃——”徐队长亲自来电,“有了交通部门的帮助,我们已经确定了许穆的位置。他很快就抵达岐山港口的十三号码头,晚上人多,又还没疏散人群。你们先赶过去,盯住他的一举一动,非必要时刻不许开枪,避免误伤。如果出现了异常,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我正在组织队伍赶过去支援,上头的搜查令还没下来,暂时还不能动。” “好,徐队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盯着大老虎。” “如果觉得纪先生不方便参与行动,可以把他抛下,发个位置给我,我去接他。” 纪零听到了,皱眉,道:“不要。” 叶殊是监视过他射击的能力,在国外枪械没有国内这样限制,只要符合一定条件,不但能练习枪法,还可以拥有持枪的权利,也允许公民合法拥枪自卫。 徐队长沉吟一会儿,道:“让纪先生跟着也可以,他本就是协助破案的人员,有权跟进案件。更何况,你也见识过他的射击能力,有一点你可能不了解,他是IPSC(实用射击协会)会员,也在欧洲射击锦标赛上获过奖项,所以不怕他拖后腿。” “行吧,那我带上他。” “一定要完全完成任务。” “是!”她挂断电话,摸了摸腰侧标配警枪,只觉得呼吸微微滞缓,胸口被一块刺骨嶙峋的巨石堵住,进退两难,会将皮肉割得遍体鳞伤,也无法顺畅呼吸。 总觉得隐隐不安,却不知在担心什么,说不清也道不明。 天暗了,罪恶总在黑夜滋生。 没有时间犹豫,这是一条不归路。 事不宜迟,叶殊以最快的速度上车追捕犯罪嫌疑人。 晚上的港口热闹非凡,岐山区本就是沿海地区,港口也逐渐发展成了知名的旅游地,通过申请,政府那边还特批下了一块海礁居多的位置,每逢月中就燃放一次烟火汇演,供海内外游客观赏。 很不凑巧,今晚就举办了一次烟火大会,来来往往的游客将港口两侧街道挤满了人,无法通行车辆,控制秩序的工作人员就安排外来车辆停放在规划开的大型停车场内,让游客步行进入街道。 叶殊披上了一层长款风衣,挡住腰侧的器具,她不敢将枪械上膛,害怕有走火的可能,误伤路人。 这样的夜晚不好行动,希望不要有什么意外。 纪零很享受与她信步逛街的时光,在人海茫茫中握住叶殊的手,防止走散。 叶殊挣扎了一会儿,说:“你以为现在是玩的时候吗?” 纪零无动于衷,低头,亲昵地抵在她的发顶,似一对亲密无间的小情侣那般耳语情话,“这附近可能有许穆的人,你那样行动只会引起旁人注意,不如和我扮演恋人,不是吗?” “不能再过分了。” 话也在理,叶殊只能放任不管了。 烟火汇演即将开始,路人已经交融成一股潮流,陆陆续续往目的地涌去,像是海里趋光而行的数百尾鱼,灯塔放任辉耀的光肆意流转,吸引这些陌生客人前仆后继往前涌动,海波粼粼。 说来也可笑,观光客不知危险的存在,抱着欢愉的心情享受人生,而叶殊等人与他们背道而驰,为了守护这些人脸上的笑脸,消散恐惧,只能终身处在黑暗里,与险恶为敌。 她挤入长长的人流内,顶着风势,慢慢走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烟火汇演开始,几个码头上的人开始变少,除了乘船的游客,很少有人在此逗留。 叶殊等人来到了十三号码头,这里的光线还不够亮,隐隐有渡轮燃起灯火,一串串霓虹小夜灯眨着无数眼睛,绽放光芒。 没找到可疑的人,而且不知道哪些船是许穆要上的。单凭背影去判断,与他相似的人有太多。 “砰——”远处的烟火汇演已经开始了,巨大的光流就此冲上云霄,由于海与夜相接,幻化了完美的深色背景。 烟火炸裂,绽放出火树银花,映出一片天光,也照亮了港口。 恍惚间,不夜的码头突显出一些隐匿在黑色中的轮廓——有人匆匆忙忙窜上了一艘船,没点灯,船上好似有人接应。 这样隐蔽,是做什么? 可能是许穆吗? 叶殊没有犹豫的时间,她将枪支握在手里,抵在腰肋一侧,还不敢上膛,怕行动时触碰扳机,走火误伤。 她对着蓝牙耳机,给徐队长那边回话:“十三号码头中间偏左50米的位置有异常,人上了船,我去看看。” 上船到收锚开船有一定的时间,只要够快,还来得及。 叶殊三步并两步跳上船舱,舱内没灯,黑影晃动。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人扬起铁管,自叶殊的后背击下——可惜海上风大,金属物逆风而动必发出呼啸的声音,早已惊动了动作迅猛的叶殊。她俯身滚开,趁歹徒弯身时,挺腰跃起,一记飞腿扣在男人的后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制服在地。 “别动,警察!”叶殊将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即使没上膛,也足够唬人。 后面还有几人想上来帮忙,见叶殊持枪,纷纷将凶器抖在地上。 叶殊环顾一圈四周,接着烟火的光看他们的脸——这里没有许穆。 “船舱里有没有藏着什么人?”叶殊问。 “没有,真的没有!” “那你们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没干什么,这里地点好,看烟花正合适。你这是拿权限伤害我们这些小市民,我要告你!”底下被压着的男人不服地喊。 叶殊皱眉,“你当我傻?没干什么亏心事的话,在第一时间发现有人就不是持棍伤人了。我这是正当防卫,警察也有人权!” 没过一会儿,徐队长的人就赶到了。他们将船重重包围,搜了船舱,只发现一些小伎俩的毒-品,他们是趁乱交易的毒-贩! 叶殊大失所望,拿出照片,问:“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男人像是找到了“洗冤”的突破口,急忙说:“我见过他,是他喊我们来船上的,说帮助我们‘做生意’,这船归我们了!哪里知道,他是警察的兄弟!” “什么兄弟不兄弟的,放屁!”秦让忍不住爆了一句脏话。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一条船已经趁乱开往了海中央——那船上必定有许穆,这是他用来扰乱人心的障眼法,该死! 他们很快换了战场,马不停蹄地朝另一边码头跑去。 海岸距离船有几十米里,远远超过枪械所能及的射程,何况夜里有雾,有剧烈的海风,都会影响子弹的位置。 也不可能真的去射击一艘船,万一沉没怎么办?这是一艘渡轮,上头的客人很多,误伤市民就不好了。 徐队长开始联系工作人员,希望与渡轮上开船的人取得联系。 不知是信号问题,还是其他的原因,明明开着扬声器,却听不到那边任何的回应。 工作人员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朝着话筒喊:“警方要求3929客轮马上码头,配合搜查工作,给各位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对面没有任何回应,等过了一会儿,听到有浓重的喘息声,以及一个年轻男人回话:“3929客轮拒绝返回,继续前往目的地。” 是许穆的声音!他控制了开船的工作人员? 叶殊心道不好,却也无可奈何——他手上持枪,在这些人眼里,就是能决断生死的死神,谁敢违抗?也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违抗。 怎么办? 叶殊将下唇咬出了细微的血丝,直到那些咸腥味浸没唇腔,占据她的味觉,也无法将她的焦虑感消除。 “有办法追上那艘船吗?”她不死心,到嘴的肉还能逃跑。 “我料到了海上作战的可能,已经申请了执法使用的直升机,上面也派来了空警,协助行动。”徐队长说道。 叶殊抿唇,问:“我可以协助空警行动吗?这件案子一直是我在跟进,关于嫌疑人的心理刻画工作也是我着手的,我比一般人了解他的性格,也能快速准确辨认出嫌疑人的面目,对抓捕工作会有帮助的。” “好。” “我也要去。”纪零很顽固地回答。 叶殊皱眉,语气不善地呵斥:“少添乱!赶跟来,打断你的腿!” “纪先生或许就不合适了……”徐队长也委婉提议。 这时,忽然有工作人员心急火燎地赶来补充,“3929客轮又发来新的简讯,船上的绑架犯说,如果警方有机会上船的话,必须带上叶警官以及纪先生,他有条件要谈。” 纪零嘴角一翘,自觉这是好事,道:“是他邀请我登船的。” 叶殊斜了他一眼,“上去可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听从指挥,不要私自行动。” “好,我都听你的。”纪零乖巧点头,只要能跟着叶殊,闻到她活着的味道,让他做什么都行。 他们穿上防弹衣,以及海上救生衣,拉开气囊,让空气充斥其中,防止等一下不慎落水的可能。很快就有直升机在空位登陆,接应他们。直升机最多坐五六个人,这种情况也不需要大部队赶过去,由空警控场,疏散无关人士就足够了。 叶殊戴上耳罩,防止被旋翼巨大的声音影响听觉。 有人给他们配备了下降时防撞击的头盔等防护器具,全副武装好。又有前辈用手语指导他们降落的方式,以及注意事项——因为是贴近甲板降落,只要姿势正确,一般不会出现落水以及摔伤的可能。 估计是直升机的动作已经被许穆发现,船行进的速度又快了很多。然而空警的经验丰富,早已将直升机的速度与客轮持平,防止下落时因速度差而造成的惯性后跌。 空警们动作迅猛,在一瞬间如蛟龙入海,纷纷在甲板上站定。 他们将警枪持在手中,闯入豪华的船舱,疏散游客,“请配合警方行动,举起双手,蹲下身子。” 几乎没过几分钟,原本混乱的场面已经平稳了下来。在相关人员的沟通下,大家也了解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没人敢吭声惊扰,影响他们的逮捕行动。 这艘船本就是豪华客轮,内部金碧辉煌,暖色的灯将流金壁纸照射出淡淡的光辉,驱赶去乏味的海潮味,与清冷的海夜。 由于内部设备好,船票价格自然也不菲。 没想到许穆就连逃跑都不忘选择舒适,在生死关头还不慌不忙,有闲情逸致享受人生的男人,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叶殊持枪,打开船长室,只见得许穆一手持高脚杯,品白葡萄酒,另一手则将枪抵在船长的后颈处,限制他的自由。 “离我三米远,不然我会开枪的。”许穆不慌不忙,补上这一句。 叶殊照做,人命关天,她没有条件可谈。隔了一会儿,她补充,“其实许先生,你没必要逃的,我们手头上的证据还不足以证明你杀了沈颜,只能确定你的嫌疑。” “但我永远摆脱不了疯狗一样的警察不是吗?那才是人间地狱一般的生活,我不需要。”许穆缓缓道。 叶殊没料到许穆是这样的人,其实一想也是,他们现在所持有的证据就是钥匙,只要深入调查下去必定会有突破,只是时间问题。 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挣出一条血路。这就是犯罪者抵抗执法的想法。 叶殊将手里的枪支上膛,不慌不忙地道:“但是你这样做,就相当于认罪,是畏罪潜逃。许先生,你真的承认自己杀了沈颜吗?” 她别无他法,只能言语暗示这个男人——如果真的想“脱罪”,就不要轻举妄动,类似这种挟持的行为都会坐实他的罪行,即使没有杀人罪名,光是绑架以及作伪证就要判刑了。 这样一想,其实许穆也是死路一条,他绝对逃不了牢狱之灾。 “认罪?我现在认不认罪又有什么差别吗?都是服刑,我这种人,一旦入狱就会被毁了一辈子。董事会肯定趁机揽权,公司形象那里也会因我的名声有所顾虑……可以说,这是致命的打击。我被你们毁了,全毁了。”许穆每一个字眼都燃着汹涌澎湃的怒火,语气里却很淡然,不显山不露水。不知是他涵养本就好,还是怒极了反倒无所谓的态度,说起来也是嘲讽。 “没有人毁了你,”纪零突然出声,“自己能力不足,所以怨恨整个世界。说再多,也只是技不如人,只是借口。” 他自远处走过来,从黑色的幕后至人前,由暗处到灯下,任莹白的光勾勒他的眉眼,绘挺他的鼻峰。 许穆不说话,微微眯起眼睑,打量了一会儿,说:“怀疑我的人,是你吗?所以,是你毁了我?” “我说了,是你没用。” “纪零!”叶殊怕他用词犀利,刺激到许穆——别看他现在说话带逻辑,行径正常。说不定都是伪装,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你闭嘴!”许穆怒斥叶殊,对她哄小孩一样的行为不满。他没有任何问题,所以不需要任何好声好气哄劝的声音。 他是赢家,所有人都畏惧他的枪,都怕他走火杀人。 他是处于主导地位的,每一个人都要看他的眼色行事,至少在最后关头,他也是掌握主权的人! 许穆抿去湿润的唇角,沾了一手的酒汁。平复情绪,轻笑问纪零,“你觉得是我输了吗?这里所有的人都要看我的脸色,因为他们怕我。为什么怕我呢?还不是因为我手里的枪?!” 话音刚落,他加重了五指间的力道,将枪口的位置对准船长白皙的后颈肉,死死嵌入皮肉里,埋没狭窄的枪口。 枪口对准的位置太危险了,一旦枪的安全设备出了问题,就会走火,随时可能要人性命。 怎么办? 先试试看谈条件,实在不行,只能冒险寻找突破点,选择高空击毙歹徒了。 许穆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纪零的身上,仿佛只有他才是他的劲敌,所有的不甘与屈辱一下子淹没了他,强大的压力也随之接踵而至,将他压垮在地。 叶殊趁此机会,后退一步,询问发号施令的空警,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对方给她使了一个眼色,拇指向上,微抬下颚,意为:上头有行动,在船长室前有狙击手埋伏,争取击破玻璃,射中许穆。 可这一招风险比较大,首先贯穿挡风玻璃时发出的声响或许会惊吓到许穆,让他在一瞬之间做出反应,触动扳机。 这是实在没办法时才想出的下下策,逼不得已不能使用。 可按照许穆的架势,他不要钱,也不想逃跑,他只是想要人命——报复所有毁去他人生的人,其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就是纪零和叶殊。 叶殊还想赌一把,插话道:“你如果想逃跑,等到了岸上,只要你放开人质,我们绝对不会追捕你。” “不会追捕也只是暂时性的,你们会由着我逍遥法外?我猜,不出半小时,你们就会把我缉拿归案了。反正都是死路一条,我怎么就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道,“不是有句老话说,人活着,开心最重要了。” “你想做什么?” “先这样,我们一起像老朋友一样聊聊天,然后再办正事。” “正事是什么?”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许穆说道,“我说过的,我这人报复心重,只要和我有仇,必十倍奉还。” 纪零歪歪头,对他放的狠话无动于衷,“你想聊什么?我可以陪你。” “你觉得,沈颜是怎么死的?” “真要我猜?” “快说!” 纪零深思了一会儿,道:“应该是你先去雅虎会所,制造不在场的证明,再从后门溜出来,装作神秘男人联系沈颜,喊她出门,并且要求她避开那些那些监控位置,因为她与神秘男人的恋情无法曝光于人前。再然后,你将人残忍杀害,许是抛尸在荒芜的公路旁,总之是能避开所有目击者的地方。再然后,你收去沈颜的手机,又假扮死者,给真正的神秘男人发送位置,之后绕回会所,完美制造了不在场的证明。对了,吸引神秘男人过来这一点很关键。” “哦?关键?” “毫无准备而来的神秘男人在情急之下,必然会去触碰沈颜,留下指纹。之后无论做什么,都和他脱不了干系。可你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会将她带走,并且冰封起来。你选择隔岸观火,因为你知道无论怎么发展,最后都会查到他的身上。只要不暴露那个被你包养的女人,制造情深意切的未婚夫妻关系,就能够保全你。可你没想到的是,神秘男人能苟延残喘至今,将你逼到这个地步。” “不过这里有一个最矛盾的地方,沈颜是我的爱人,我为什么要杀她?” “这里也好解释,沈颜写给神秘男人的亲笔信已经证明了她和神秘男人是恋人关系,所以她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和你解除婚约,你们之间并没有爱……可这是商业联姻,一旦解除了,影响的不止是你的婚约,还有你的事业。光是这样,或许还不能引起你的杀心,最关键的来了——她发现你养情人的事情,并以此来威胁你解除婚约。别的还好,如果是婚前劈腿,那么沈父母就不得不慎重考虑了。为了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你采用了杀人,推究责任的方法,甚至连跟踪犯的说辞与照片都准备妥当了。那一场只能存活在夜里的爱情,就这样被你利用了。许先生,我说的对吗?” 许穆不置可否,继续问:“你们为什么怀疑我?” “这是直觉……在我第一眼看见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眼泪很假,”纪零抿唇,补充,“走投无路的时候,直觉很重要,会救你一命。”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直觉有多准,我会不会开枪杀了这个人?嗯?告诉我,我会不会杀了他?”许穆的心理出现了问题,他喜怒无常,稍有不慎就会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说句难听的,即使你在这里杀人又怎样?”纪零冷笑,“如果不是我深爱的人在这里,就算你杀一百个人,我都不care。” “你是看不起我?” “你都选择逃跑了,我还需要看得起你吗?如果你垂死挣扎,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伏法,我或许还觉得你坏得够彻底,把一个坏蛋的尊严表达得淋漓尽致,”纪零抿唇,“可是你没有,我好失望。” 许穆已经完全被纪零激怒了,可好在,他的注意力一直被纪零所吸引,原本强硬抵着船长的枪口微微有一线松动。 而就在这时,许穆背后的挡风玻璃处出现了一点细微的红光,是狙击手准备好要击毙歹徒的暗号。说起来很残忍,一船的人命,和一条许穆的命,总要择二取一。 在此之前,他们必须让许穆的枪移开,不要对准人质致命的部位。 叶殊灵机一动,说:“你想报复我们吗?那你可以把枪对准我,我是纪零最重要的人,杀了我,完全可以报复他。” 她现在是在钢索上行走的人,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不知归途与来路,也不知底下是否深渊万丈。 稍有不慎,就会坠落。 只有这一点,叶殊是清楚而明白的。 但她还是想赌,她想孤注一掷,堵上所有未来,凭借着对空警兄弟们的信任,盲目引导案件的发展,与许穆博弈。 “那就把枪对准我吧,你不是想报复我吗?那就来吧!”叶殊将手里的枪丢到一侧,幸好没上膛,不怕剧烈撞击而引起走火,“我知道你有杀人的能力,也绝非是看不起你。正因为我知道你很危险,所以身为警察的我很害怕,我害怕你会持枪杀人,伤及无辜。既然有冤伸冤,有仇报仇,你就朝着我来,这是我欠你的。” 她也不知道丢枪这招,可以博取许穆多少的信任。可就现在看他在被纪零压倒性的屈辱淹没下,或许还能有几分成算。 许穆冷笑一声,问纪零:“你怕吗?如果我把枪口对准她,就像这样——” “不要!”纪零高声反驳,却越助长了许穆嚣张的气焰。 就在此时,挡风玻璃外的红外线对准了许穆的后脑勺,行动开始了! 几乎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迅猛的子弹就迎风扫来,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直接穿透玻璃,击碎那一层薄薄的屏障,刺入许穆的脑颅。 可能是人死前下意识的颤动反应,导致许穆在倒地的一瞬间扣下扳机。 叶殊的反应神经并不能快过子弹,即使有防弹衣,也只能防止贯穿性损伤,而弹片所带来的非贯穿性损伤也是严重且致命的。 她只觉得胸肋处很疼,巨大的痛感淹没了她,眼睛都在一瞬之间黑了。 叶殊倒地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流血,只是那种剧烈的痛楚已经完全压倒了她,陷入意识不清的眩晕与昏厥。 她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这里有水,很凉,没光。 叶殊睁不开眼,上眼皮与下眼皮之间好像合为一体,卡着一线痛觉,稍一触碰,就会撕裂皮肉。 她随波逐流,不知游到了哪里……有一双极尽温柔的手将她轻轻托起,对方的味道熟悉而又清甜,逐渐包裹住了她。 暖起来了,她脱离了那一片冰冷的水域。 叶殊睁开眼,画面闪烁了几下,都是有白色的障碍物,隔了很久才看清。 她在病房里,唇上带着供氧的口罩。纪零握住她的手,趴在床边睡得正香。 蜷曲起手指,触了触这个男人的脸,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醒过来。 纪零微微笑,“早安,纪太太。” 叶殊眨了两下眼,这次倒没力气否认了。 纪太太就纪太太吧,她本来就挺喜欢他的。 “既然你醒来了,我先把案子后续告诉你,许穆死了,而另外一个男人因杀了许穆情妇证据确凿被判刑,警方在他家里找到了手套,上面有女人的头发以及皮屑,那时候,他是戴着这副手套杀人的。不知道是为了作纪念,还是刻意没丢,”纪零顿了顿,又嘀咕了一句,“不过,我也和他说了许穆死的消息。你对他的反应感兴趣吗?” 叶殊眨眨眼,表示肯定。 “他笑了,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你们警察不懂如何以牙还牙’,别的倒没说什么。” 叶殊能懂神秘男人的意思,他嫌许穆这样死了,太简单了。可人都死了,谁还会去计较死法呢? 案子就这么告一段落了,叶殊累了,也不想继续了。 她在缉毒任务之后有一次“离职出国”的福利,或许现在应该利用起来,趁此机会,不再从事刑警工作。 叶殊喘着气,晃了晃手指,代表“放弃了”。 纪零喜出望外,问她:“你是指,你不想干了?” 她眨眨眼。 “那么,现在可以实现□□计划了吗?把你关在只有我们的大房子里,陪你种花,看书,再也不要接触别人?” 这也想得太美了吧? 叶殊很想揍人,但此时也只能作罢。 她的伤势较重,由于重击,肋骨有骨折迹象,也幸亏是击打在胸肋上,没能直接损伤内脏。 养了快要两个月的伤,她才恢复如初。 叶殊在离职前先申请了一个月的病假,她需要放松一段时间,也需要好好考虑一些东西——譬如自己的心因性失忆症背后的秘密,如若不解开它,就将是一辈子如影随形的疙瘩。 纪零想带她去意大利度假,临行前一周,突然接到了一封神秘的邀请函:“老地方,带上你最珍贵的东西过来。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看到你奶奶。” 叶殊瞥了一眼,警惕心大作,严肃地问他:“要不要我和队里人说一声,做好埋伏?” 纪零摇摇头,略为难地道:“是我爷爷。” “……”她一头雾水。 “这是他惯用的招数,小时候,他带我出门旅游,也是送了这样一封信给我父母。” “然后呢?” “然后我父母怒不可遏,把他告上了法庭……” “……”叶殊无话可说。 “不过,他没赢得官司,毕竟监护权以及抚养权都在我父母那里。” 叶殊这次是真的目瞪口呆,愣了半晌,继续问:“你们家的情况好像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这些年,他一直在收集有关我的情报,企图找出我父母‘家暴’的罪证,又或者是收集一些有关‘没能照顾好未成年的我’的资料,以此下手,从而重得抚养权。” “他还真是处心积虑多年……那这次,你爷爷要见我们的目的是?” 纪零忧心忡忡地说:“可能是为了孙子。” “等等,你是说,孙子?”叶殊觉得大事不好。 “既然得不到我,那么就想得到我的孩子,”他抿唇,“之前对我爸也是使用了这招。” “那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去,不然我怕他还会出更下作的招数。” “不要这样说自己长辈,很没礼貌!”叶殊呵斥一句。 纪零委屈地答:“哦。” 当天下午六点,他们刚准备好登门拜访的礼物,就有一辆暗黑外壳的七座车驶至门口,迎接他们。 这也是一种警告,意味着:就连你们这么偏僻的栖身之处,我都能找到,所以别使什么花招,更别想逃跑。 司机下车,戴纯白手套的指尖轻点左侧胸口,鞠躬,表示礼节已周到,“请两位上车,纪老先生已在家恭候多时。” 叶殊与纪零面面相觑,倒也没趁机“私奔”,规规矩矩坐到后座,去往纪老先生的府邸。 可能是老年人都喜欢逗猫养狗的闲暇日子,屋子并不是买在交通方便的市区,而是买在偏远的地区,是一栋靠近山林的复式小楼,门前有一面蓝如镜子的小湖,一侧搭建了木制走道,可供人日常钓鱼。 门口已经有一对老夫妇相携等待,纪爷爷之前见过了,站在一侧笑得温婉的老妇人,想来应该是纪奶奶。 就面相来看,纪奶奶更显得温婉动人。她披着生成色的针织披肩,耳坠是一对质地白润的珍珠。即使岁月无情,也没有将她眼角眉梢的柔情湎灭,年轻时肯定是一代盛世美媛。 叶殊朝他们微微一笑,“你们好,初次见面,我叫叶殊。” 纪奶奶温柔地牵起她的手,搭了搭手背,“老纪都和我说过了,小殊第一次来见零的长辈,想来也不太适应吧?” “哪里会,哪里会。”叶殊属于话少,做得多的类型,说了两句,也就没什么话可接了。 她窘迫地看了一眼完全不合脚的深色高跟鞋,总觉得在纪奶奶热切的目光下,自己粗粝的性格无处遁形,会被看穿。 也是,她本就不是淑女,为了讨好纪零的家人,才换上了得体的长裙,外搭收腰的长款羊绒大衣,能稍微柔弱一点,就装得柔弱一点。 纪奶奶也不介意,继续道:“本来该是我们先登门,和你们家长辈先通个气儿的,只是怕你们年轻人不爱这么早就聊这些,所以到现在还没做好打算。按照我的意思啊,毕竟以后也是要一起生活的一家人,与其蹉跎人生,还不如早点和合适的人安定下来,享受接下来的日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叶殊词穷了。 呃,这就是传说中的逼婚?话怎么能说得这么顺耳? 纪零帮忙打掩护,“她脸皮薄,再说两句,她就害羞了,能先进门吗?” “零原来也会护短,看来有了媳妇就不一样了。”纪奶奶调侃了一句。 “您昨晚学这个学了多久?”纪零对纪奶奶没有用尊称,冷硬地问,“这不符合您平日的风格。” 纪奶奶脸上慈爱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间,很快冷了下去,“国内这么多婆媳剧,你不允许我与时俱进?” “我不太习惯。” “小殊喜欢就好。” “你是指,她会喜欢上你?”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她对我的好感度一直在提升。” 纪零皱眉,“你已经暴露了。” 纪奶奶这才反应过来,一脸惊恐地望向叶殊。 原来纪奶奶才是幕后大BOSS?纪爷爷只是听她发号施令的? 叶殊摆摆手,“纪奶奶,您别介意,我没事的。” “好了,你们快进来吧,别在外吹风,我给你们准备了客房……”纪奶奶亲昵地拉着叶殊的手,往屋里带。 纪零适时出声,“希望你没有在客房的门上贴喜字。” “……”纪奶奶不作声。 “屋里也没有任何催-情的香氛。” “……” “还有,安全措施的物品上没扎针?” 纪奶奶还没开口反驳,就被叶殊怒吼了一句,“纪零,适可而止!” 话音刚落,她才反应过来,不止是纪奶奶卸去了伪装,连她自己敷的这层假面也节节褪落。 可能,她需要去抽一支烟,冷静冷静。 他们一齐吃了一顿晚饭,除了纪老夫妇偶尔语出惊人以为,叶殊居然觉得和他们相处也格外舒适,交谈时也不需要顾虑太多,没有任何压力。 夜里,还没到晚上七点,纪老夫妇就催他们进屋休息,又声称老年人体力不支,容易困觉,所以要早些休息,纷纷逃到了自己房间。 叶殊洗完澡,望着床上玫瑰色的暗红床单,以及床头柜那一株松散插在花盆里的野玫瑰,哑口无言。 整个房间都被布置成婚房的样子,倒不是不好看,只是气氛十足,隐隐约约暗示着什么绮丽动机。 走了一步,脚踩在鲜艳欲滴的花瓣上,扬起一阵怪异的白雾,角落里徐徐缭绕的暗香就将她笼罩其中,意识都有些朦胧。 纪零洗完了澡,锁好门,低低问了一句:“会不会讨厌?” 他好像是在一语双关暗示着什么,嗓音极低,如同簌簌白雪迎风落在地上,雪压雪,堆积出悉悉索索的碎响,不令人厌烦,反倒是喜欢。 “倒不会讨厌,我很喜欢这个房间。” “那么,你喜欢和你一起待在房间里的我吗?” 喜欢他? 叶殊耳垂升温,脖颈也逐渐暴露出湿润的汗水,一点一点覆盖在她的四肢百骸上,变烫,变热,似熔岩,似烈焰,将她烧得体无完肤。 不能说不喜欢,可要说喜欢吗? 她深吸一口气,面对生死如此果敢的她,怎么儿女私情上就要被人引导,迟迟放不开呢? 叶殊也没这么笨,相反的,她很聪明。 所以应该能懂的。 何况是,这个男人…… 她抬头,目光落在纪零的脸上——他的黑色发梢还带水,剔透的水珠与眼眶相融,滋润到瞳孔里,那一汪黑潭深不可测,稍一靠近,就会被粘着力十足的黑水吸进去,沉没其中。 纪零一贯是很美的,也极具吸引力。 只是,他这次所说的喜欢,与往常不同。 言下之意就是:喜欢我,所以把一切都交给我。 叶殊闭上眼,用尽半生的力气,描绘即将说出口的一句话:“我不喜欢你。” 纪零呼吸一窒。 “我爱你,”她终于说出口了,微微一笑,“经过我长期的考察,恭喜你,纪先生,你已经荣获我男朋友的职称了。” “所以,我们是恋人?” “对。” “恋人可以两个人一起□□做的事?” “嗯。” “那么,再过一段时间,还能领证?” “应该可以。” “一个星期之后吗?” “纪零,别过分!” “哦。”纪零点头,凑近一步,拥住她的腰,“既然你说了是恋人,就不能反抗。” “少……”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这厮狠狠堵住了唇瓣。 纪零的吻一贯蛮横刁钻,扣住她的唇舌不放,或吮吸,或轻咬舔舐,用柔软的舌尖触摸最隐秘的部位,浅压轻磨,丝毫不会放过她。 叶殊抵抗,可女人的力气终究敌不过一个男人,又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太强硬未免太不近人情。 算了算了,都素了这么久,也该让他尝尝荤肉的滋味。 (weibo) 她的大脑放空,如同万千烟花炸裂在脑间,她屈起身体,忍不住蜷缩颤抖着,下身猛地一收缩,一阵喷涌,溢出一股暖流。 “第一次?”叶殊回过神来,她记得那些弟兄们开黄腔说第一次根本不可能持久,最多六下,难道…… 纪零有些腼腆,“事前用手帮忙了一发,为了不在你面前丢脸。” “……”好样的。 40.第六十一集 冰封  叶殊还没走几步,突然接到了周太太的电话:“喂?” 周太太的情绪不太稳定, 她神情恍惚, 语无伦次地说:“我儿子出事了, 我,我近期有点事情要办。我刚才想起来了, 照片上的人不是那个女人。不是她,真的不是她。” “你在说什么?周太太?” “不是她,不是她……”女人的絮语很快就随风消逝了,很明显,电话被她掐断了。 所以,是袁姗采取什么胁迫的行动了吗? 这个女人, 还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叶殊咒骂了一声该死,再给周太太打电话,发现已经是盲音了。 袁姗究竟对她的儿子做了什么?能让她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反水。 叶殊觉得事有蹊跷,寻思一会儿之后,反应过来——凶手在给他们提示的时候, 肯定也给了袁姗一份。他和袁姗还有秘密联系着, 就为了步步紧逼她,迫使她回到他的身边。所以袁姗才会采取这些行动, 亡羊补牢一般以一己之力填补着这些漏洞。 如果再这样下去,袁姗肯定会孤注一掷,先跟凶手会面的。毕竟她也不想被揭露秘密, 那样的话, 她的人生就毁了。 怎么办? 叶殊也没办法,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给袁姗打了个电话。她清了清嗓音,不自在地说:“袁小姐,晚上好。” “叶警官?有事吗?” “你周围没人吧?借一步说话?”叶殊太了解这个女人了,平日会戴着伪善的假面,只有在不为人知的暗处,才有可能恢复常态。 “你说吧。” “我知道你的事情,所有事情。” “我的事情?” “你的人生被调换了,你涉及几次命案,以及你被凶手威胁,正步入深渊。” 听了这些,袁姗不但没有半点焦虑,反而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半晌以后,还听到那边用手指擦亮打火机的声音,应该是女人点了一支烟。 袁姗长吁一口气,她的声音变得和缓,娓娓动听,“叶警官是最近破不了案子,该写玄幻小说了吗?这些超现实的剧情,你觉得适用于我身上?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调换人生,还有命案。我也没有被任何人威胁,明天就是我结婚的日子了,我希望你能别打扰我。哦,最好能把那个变态跟踪狂早日缉拿归案。” “你可以暂时相信我,至少我不会伤害你。可你如果冒着宁愿被杀害也不想暴露秘密的目的去和凶手交易,这样肯定会出事,后果不堪设想。至少我能保证你的安危,也算是……”叶殊觉得鼻头有点酸,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也算是报答你,至少你让小姗的人生继续发展到了现在。” 那边沉默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久到叶殊几度以为电话早已被掐断。 隔了很久,听到一声吱的声音,是烟蒂在铁制品中被碾灭所发出的摩擦声。 或许是因为她抽过烟的缘故,袁姗的嗓音变得略显低迷与沙哑,她细声道:“这就是你所幻想的小说结局吗?如果我是那个被揭露了秘密的女主角,我大概觉得死都比活着幸福。好了,叶警官,我不和你说了。再不睡,明天早上我的眼睛就会水肿了。我可是要做惊艳全场的女人,哈,开个玩笑。那么,明天见。” 电话终于挂断了,叶殊整个人犹如被抽干了四肢百骸的骨髓与血液,毫无力气的瘫坐在硬皮车座里。 她的意思很清楚明白——她不相信警察,宁愿去和凶手赴约,也不会和警察合作。因为她惧怕秘密被揭开。 除非叶殊也能得知所有真相,那么结果马上会有转变:在同为揭露秘密的情况下,投奔凶手,她会死;而选择警察,她能生。 必须再加一把劲,她必须再查明白一些东西。 这是叶殊第一次感觉到为了一条生命,能操这么多心,能筋疲力尽到这种程度。 距离天亮还有六个小时,黎明破晓,阳光将驱散今夜所有的阴霾。 叶殊不抱希望地问:“你们觉得,还能再查些什么?” “过去的轨迹自然重要,但从现在的余味也能推算出初味。”纪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什么意思?”叶殊不太懂。 秦让大大咧咧补充:“纪先生的意思是,三岁就能看到老。先去查袁姗近期的情况,就能推出她以前是什么样子了,没准还有点其他线索。” 叶殊没想到纪零的话还能让秦让来翻译,顿时无奈了,“你们俩真是绝配。” 41.第六十二集 冰封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纪零——男人全神贯注平视前方,如黑塔般尖锐细长的眼睫微微下垂的, 并不敢眺望远处, 看样子, 在日常生活中,他的性格也颇为内向, 与那个惯爱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男人形象格格不入。 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殊觉得烦闷,好似做错了事情的人是自己。他这样积极配合道歉的模样反倒让她无从下手, 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任人搓圆襟扁, 连宣泄都没了理由。 她闭上眼, 仔细一回想:从社会残酷的角度上来讲, 纪零说的话倒也没错。本就是她把他话中意思代入了自己, 心理上不平衡, 所以才有了私人的情绪。 算了,就这样吧。 叶殊并不打算和解, 却也不想闹僵。她之前的戾气已经消弭不见了, 下车的时候, 还颇为好心地帮纪零打开车门。 纪零受宠若惊,原本黯淡无光的褐瞳在瞬息之间亮起,直勾勾盯住叶殊, 说:“你还讨厌我吗?” 叶殊懒得回他,客气道:“纪先生, 下车吧。” “不讨厌, 还是讨厌?” “先下车。” “不讨厌, 还是讨厌?我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不讨厌纪先生,够了吗?” 纪零不置可否,片刻,又说:“我听不出你是不是在说谎,所以,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这样能让我确认你话中的意思。” “你问。” “你今晚洗澡的时候,我可以在浴室门口等你吗?” “绝对不行!” “你讨厌我。” “这和讨厌没什么关系,就算我喜欢你,我也不可能让你待在浴室门口等我。” 纪零愣了一会儿,似理解出了另外一层暧昧的潜在含义。 他从喉头深处发出一声极浅极低的笑,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欣喜若狂的情绪,说:“也就是说,‘你不让我在浴室门口等你’这个结论,包含了两个可能性,一个是你讨厌我,一个是你喜欢我,对吗?你也有可能是因为喜欢我,才不让我待在浴室门口?” 叶殊望着满天璀璨的星辰,第一次有欲哭无泪的情绪。 她深深吸了一口寒气,直入肺腔,呼出,吸入,反复了三次,才忍住拧断他腕骨的冲动。 于是,叶殊僵硬地拧出一个微笑,说:“纪先生的想象力很丰富,所以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现在,可以下车了吗?” “还不行。” “你说什么?” 纪零抿唇,“刚才太紧张,膝盖被手压麻了,我得在车上缓一缓才能站起来。不介意的话,你再等我几分钟?” “行。”叶殊也是没脾气了。 当叶殊回到家,这才察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 纪零打了个响指,说:“饿了,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叶殊觉得好奇。 “说起来可能不雅观,但我的确能嗅到一些胃部的味道。饿的时候,胃部会消化胃粘膜,会有气体上涌……这个时候,就会有某种特殊的味道完美展现在口腔的唾液内。总而言之,就是我能察觉到。” 叶殊干笑,说:“还真是你擅长的领域。” “我有这个荣幸,为你做饭吗?” 叶殊不挑剔这些,爽利地答:“你做吧,麻烦纪先生了。” “不麻烦,这是我的荣幸。或许吃了这顿饭,你就会喜欢上……” “绝对不可能。” “我的厨艺。”纪零说完了补充的话。 叶殊觉得自己的左侧脸颊被人凭空打了一巴掌,隐隐作痛。 呃,她好像又自作多情了。 纪零做的是鳗鱼饭。顾名思义,就是鳗鱼加饭。 叶殊对米饭并不热衷,说来也怪,她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却偏爱北方的面食。但为了不与这个刑侦顾问撕破脸皮,她还是老老实实夹了一大口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加煎鳗鱼块塞入口中。 许是鳗鱼上裹了一层厚重甜腻的烧烤酱,一下子将米饭的寡淡味道提升,酱汁的粘稠浓郁口感,混合上米饭的清淡甘甜,恰到好处糅合一体,刺激叶殊的味蕾。 她低低唔了一声,正对上被热气缭绕的纪零。 他微微启唇,呆滞地凝视着她,仿佛是在等待她的反应。 叶殊也不好意思扫他的兴,诚心赞叹:“味道很好。” “你喜欢?” “对,我很喜欢。” 纪零很满意,嘴角不着痕迹翘起一点弧度,“我也喜欢你。” “你说什么?” 纪零从不按照常理出牌,不说“没什么”,而是兴致勃勃反问她:“你想听?” “还是别说了,我不感兴趣。”很明显,这顿晚餐很符合叶殊的胃口,她大快朵颐,表明了自己对纪零厨艺优异的认同。 “明天我想出去调查一下,你陪着我。”纪零说。 叶殊下意识拒绝了,“队里还有其他人是负责调查这一块的,我可以找其他经验丰富的人陪你去。” “你又想要抛弃我了吗?” “我说了,这和抛弃不抛弃没什么关系。我和纪先生只是合作关系,你这样让我很苦恼,”叶殊还是打算捅破这一层窗户纸,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实说,你这样,已经给我添了很多的麻烦了。我想和纪先生好好相处,以搭档,以普通朋友的方式。但你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暧昧举动,打得我措手不及,也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接触。” 纪零脸上的愉悦之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肃的神态。 “可能在外人看来,你不好相处,甚至古怪。但我能理解你,也会尝试去和你一起处事,一起调查案件,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叶殊说完这些,松了一口气,做出结论,“所以,请不要再靠近我了。我不合适纪先生,也绝对不会喜欢上你的,我们之间只有合作关系,我也会尽量配合你的调查工作。” 纪零依旧一声不吭,过了几秒,他启唇,欲言又止。 叶殊截断他的话,大方地微笑,伸出了手,“如果达成共识的话,那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你好,我叫叶殊,是重案三组里负责刑事调查的刑警。” 纪零闭上眼,半晌不语。 他的呼吸变得平缓而浅淡,好几回,都让叶殊误以为他已经昏睡过去了。 不知等了多久,这个男人终于恢复了常态。 他睁开眼,一双眼冷得出奇,如坠冰窖。 纪零握住了叶殊的手,慢条斯理地道:“你好,初次见面,我是纪零。” 叶殊还没走几步,突然接到了周太太的电话:“喂?” 周太太的情绪不太稳定,她神情恍惚,语无伦次地说:“我儿子出事了,我,我近期有点事情要办。我刚才想起来了,照片上的人不是那个女人。不是她,真的不是她。” “你在说什么?周太太?” “不是她,不是她……”女人的絮语很快就随风消逝了,很明显,电话被她掐断了。 所以,是袁姗采取什么胁迫的行动了吗? 这个女人,还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叶殊咒骂了一声该死,再给周太太打电话,发现已经是盲音了。 袁姗究竟对她的儿子做了什么?能让她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反水。 叶殊觉得事有蹊跷,寻思一会儿之后,反应过来——凶手在给他们提示的时候,肯定也给了袁姗一份。他和袁姗还有秘密联系着,就为了步步紧逼她,迫使她回到他的身边。所以袁姗才会采取这些行动,亡羊补牢一般以一己之力填补着这些漏洞。 如果再这样下去,袁姗肯定会孤注一掷,先跟凶手会面的。毕竟她也不想被揭露秘密,那样的话,她的人生就毁了。 怎么办? 叶殊也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给袁姗打了个电话。她清了清嗓音,不自在地说:“袁小姐,晚上好。” “叶警官?有事吗?” “你周围没人吧?借一步说话?”叶殊太了解这个女人了,平日会戴着伪善的假面,只有在不为人知的暗处,才有可能恢复常态。 “你说吧。” “我知道你的事情,所有事情。” “我的事情?” “你的人生被调换了,你涉及几次命案,以及你被凶手威胁,正步入深渊。” 听了这些,袁姗不但没有半点焦虑,反而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半晌以后,还听到那边用手指擦亮打火机的声音,应该是女人点了一支烟。 袁姗长吁一口气,她的声音变得和缓,娓娓动听,“叶警官是最近破不了案子,该写玄幻小说了吗?这些超现实的剧情,你觉得适用于我身上?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调换人生,还有命案。我也没有被任何人威胁,明天就是我结婚的日子了,我希望你能别打扰我。哦,最好能把那个变态跟踪狂早日缉拿归案。” 42.第六十三集 冰封  她强迫自己的身体进入休眠状态, 可一闭眼, 总有一些零星的画面接踵而来, 挤在她的脑海之内。 叶殊想到了周然,还有死于爆破中的袁姗前任父母,这其中真的没有什么巧合之处吗? 她翻开一并带上车的资料, 圆润的指甲抵在袁姗父母的职业下面——调香师。 他们也是调香师? 叶殊问纪零:“你对这两个人的名字有印象吗?他们也是调香师。” 纪零瞥了一眼袁姗父母的名字,微微一蹙眉, 说:“似乎是制造少女香水‘爱之芯’的调香师, 在二十年前,他们的香水已经远销欧洲了。” 叶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再一看周然的职业——未免太过于巧合了,他之前所工作的公司正是陈楠的公司, 只不过五年前就辞职了。 那么, 可能是周然所在的香水公司挖人不成,反设计杀害拥有秘密配方的袁夫妇吗? 还有, 袁姗又为什么会和陈楠牵扯上关系?这是辞职以后的周然怀恨在心,所以下的指示吗? 可是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袁姗已经乖乖按照周然所说的做了, 她又为什么要杀害周然呢? 那么,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计划有变,袁姗不再按照原先周然设想的剧情进行。 这样一想就合情合理了,袁姗是周然从小养的一条“狗”, 他以为狗可以忠心一辈子, 指哪打哪, 却忘了狗急也会跳墙。 而周然可能做了某些让袁姗感受到威胁的事情,抑或是让她觉得原本安稳的人生即将被摧毁。譬如周然以她之前是杀人共犯做要挟,又要她翻下几条人命官司,譬如杀死陈楠。所以,这个女人丧失了安全感,故而狠下了心,打算斩草除根。 这是目前叶殊能想到的,最为合理的推测。 这个女人为了像是一个正常人存活在这个世上,究竟是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她从一开始就是肮脏的,又怎配获得希望之光? 叶殊不再想了,她抱胸靠在车的角落里,沉沉入睡。 黎明破晓时,先是出现比星辰还要小、还要灼目的光点。随之那白点缓缓挤破乌压压的黑夜,从深色的帷幕挣破开来,绽放出比火焰还要热烈几十倍的光。 很快的,天就亮了。 此时距离十一月十一日只剩下短短十几个小时了,也就是说,今天内,凶手必有行动,而明天就是他的婚礼。 叶殊缓缓睁开眼,任凭灼目的光线自睫毛的缝隙一丝丝溢入眼瞳,点亮虹膜,流光溢彩。 她打了个哈欠,从纪零的手中抽过湿纸巾擦了擦脸,问:“几点了?” “六点了。” “行,去找他们吧。”叶殊指的是袁姗现任父母的家。 与此同时,车窗传来急促的笃笃声,原来是秦让跑出去买早餐了。 于是,他们三人一人一杯豆浆和油条,面朝小区前的漓河,春暖花开……不,是吃得津津有味,就连一贯挑剔的纪零在饥肠辘辘的时候也挤不出什么倒胃口的嫌恶话。 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带着吃饭磨磨唧唧并且需要细嚼慢咽的纪零,敲响了袁姗父母家的门。 “你们是?”一名中年女人彬彬有礼询问。她穿着量身订做的晚礼服,披着厚实的狐毛皮草,不出意外应该是袁母。 “我们是黄山警局的刑侦警员,这是我们的证件。看样子,您是要去袁小姐的婚宴了?” “婚礼是在明天,今晚要先摆见客的酒宴,不过隆重程度应该和明天差不多。我们还早着呢,下午才启程去黄山区,现在是在试礼服。” “那方便我们询问一些事情吗?这和袁小姐的安危有关,所以希望你们也知情。” 袁母大惊失色,她下意识将手指抬起,遮蔽在唇心,询问:“小姗出什么事情了?” “您先别急,方便我们进去再细谈吗?”叶殊累了足足一天,现在站一会儿,两腿都打颤。 “都怪我这个急脾气,差点怠慢了几位。快请进,老袁,泡茶。” “好的,有客人来了?”袁父远远地应了一声是。 叶殊坐定了,解释来龙去脉:“是这样的,一个星期前,黄山区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案。经过我们的推敲判断,凶手杀人是有一定的目的与规律的,而袁小姐可能就是下一个受害人。目前掌握的资料不足,我们还得进一步调查凶手与被害者之间的联系。所以,就想来问一些有关袁小姐的情况。” “那么,小姗没事吧?你们有派人去保护她吗?”袁母对袁姗应该是真心疼爱,字里行间都在担忧她的处境。 “您放心,袁小姐已经被队里的同事保护着了。” “那就好,”袁母拍了拍心口,长吁一口气,“差点忘了,你们还想问什么?” “我想了解一些有关袁小姐小时候的事情。” 袁母微微一笑,将手搭在袁父的膝盖上,满足地说:“我有生育问题,所以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十几年前,老袁的弟弟一家在意外中去世,我们就收养了小姗。因为私心里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就直接将她转了户籍,认作女儿。原本还担心这么大的孩子,和我们不够亲近,哪知道我们是天生的有缘,那孩子乖巧懂事,和我又亲密,出门去,别人都说我们就像姐妹俩一样。” 看来袁姗是真的在生活里努力扮演好各个角色,叶殊都替她累。 “那么,能和我说一些袁小姐高中时期的事情吗?” “她高中原本是在岐山区读的,后来我们去黄山区做生意,才将她转到了那边的学校,虽然是高二转进去的,但是她的性格好,很快就融入了班级。” “原来是这样,那方便我们看一下袁小姐以前的房间吗?” 袁母微笑点头,“好的,就在那边,你们可以看看。她的房间一直都维持高中毕业出国前的原样。原本以为她回来会继续住下去,却没想到,一转眼就要嫁人了。” 叶殊没说话,她走进那个房间,小心翼翼翻阅过书架上的杂书。 这里物件的摆设都很整洁,书籍分类也加了许多字母标签,排列地近乎完美,可以看出袁姗本人有强迫症。 叶殊从中抽出一本同学录,看到上面有许多高中同班同学的祝福。 还没来得及翻页,就听得纪零在后头冷硬地说:“记住,以后像这种四面是墙,中间有床的地方,你就别进来,这是我和叶殊的专属地。” “凭什么?”秦让这人也够较真,他朝房间踏了一步,又倒退出去,反复三次,挑衅道:“我不但进来,我还能来去自如。” 叶殊扫过一记眼风,喝道:“之前我说你们才三岁,我是带你们来春游的,这句话是我说错了。现在是深秋初冬了,哪能春游啊,明明该是重案幼儿园03班的秋游活动!” 由于凌晨去找袁姗父母太过于诡异,他们就干脆躺在车里睡到了早上六点再启程。 叶殊还是处于亢奋状态,这种期待真相剥茧而出的焦虑感觉,不知已经暌违多少年了。 她强迫自己的身体进入休眠状态,可一闭眼,总有一些零星的画面接踵而来,挤在她的脑海之内。 叶殊想到了周然,还有死于爆破中的袁姗前任父母,这其中真的没有什么巧合之处吗? 她翻开一并带上车的资料,圆润的指甲抵在袁姗父母的职业下面——调香师。 他们也是调香师? 叶殊问纪零:“你对这两个人的名字有印象吗?他们也是调香师。” 纪零瞥了一眼袁姗父母的名字,微微一蹙眉,说:“似乎是制造少女香水‘爱之芯’的调香师,在二十年前,他们的香水已经远销欧洲了。” 叶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一看周然的职业——未免太过于巧合了,他之前所工作的公司正是陈楠的公司,只不过五年前就辞职了。 那么,可能是周然所在的香水公司挖人不成,反设计杀害拥有秘密配方的袁夫妇吗? 还有,袁姗又为什么会和陈楠牵扯上关系?这是辞职以后的周然怀恨在心,所以下的指示吗? 可是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袁姗已经乖乖按照周然所说的做了,她又为什么要杀害周然呢?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计划有变,袁姗不再按照原先周然设想的剧情进行。 这样一想就合情合理了,袁姗是周然从小养的一条“狗”,他以为狗可以忠心一辈子,指哪打哪,却忘了狗急也会跳墙。 而周然可能做了某些让袁姗感受到威胁的事情,抑或是让她觉得原本安稳的人生即将被摧毁。譬如周然以她之前是杀人共犯做要挟,又要她翻下几条人命官司,譬如杀死陈楠。所以,这个女人丧失了安全感,故而狠下了心,打算斩草除根。 这是目前叶殊能想到的,最为合理的推测。 这个女人为了像是一个正常人存活在这个世上,究竟是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她从一开始就是肮脏的,又怎配获得希望之光? 叶殊不再想了,她抱胸靠在车的角落里,沉沉入睡。 黎明破晓时,先是出现比星辰还要小、还要灼目的光点。随之那白点缓缓挤破乌压压的黑夜,从深色的帷幕挣破开来,绽放出比火焰还要热烈几十倍的光。 很快的,天就亮了。 此时距离十一月十一日只剩下短短十几个小时了,也就是说,今天内,凶手必有行动,而明天就是他的婚礼。 叶殊缓缓睁开眼,任凭灼目的光线自睫毛的缝隙一丝丝溢入眼瞳,点亮虹膜,流光溢彩。 她打了个哈欠,从纪零的手中抽过湿纸巾擦了擦脸,问:“几点了?” “六点了。” “行,去找他们吧。”叶殊指的是袁姗现任父母的家。 与此同时,车窗传来急促的笃笃声,原来是秦让跑出去买早餐了。 于是,他们三人一人一杯豆浆和油条,面朝小区前的漓河,春暖花开……不,是吃得津津有味,就连一贯挑剔的纪零在饥肠辘辘的时候也挤不出什么倒胃口的嫌恶话。 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带着吃饭磨磨唧唧并且需要细嚼慢咽的纪零,敲响了袁姗父母家的门。 “你们是?”一名中年女人彬彬有礼询问。她穿着量身订做的晚礼服,披着厚实的狐毛皮草,不出意外应该是袁母。 “我们是黄山警局的刑侦警员,这是我们的证件。看样子,您是要去袁小姐的婚宴了?” 43.第六十四集 冰封  “哦。”纪零做了个将嘴拉上拉链的动作, 表示话语收放自如。 这时,警局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擅自闯入的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还算阳光帅气。一头利落的深黑短发,腰腹肌肉紧绷着,撑着一身笔挺的警察制服。 叶殊回头望去——原来是提着宵夜来探班。 “师弟?你怎么来了?” “非礼勿视, ”秦让握着门把手, 小心翼翼退回去,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先忙完,慢慢来,千万别急啊。” “你小子耍什么嘴皮子?快进来。”叶殊最烦秦让油嘴滑舌的样子。 “诶!好, 这是叶姐让我进来的, 可不是我想进来的,”他嘀咕一句, 问,“纪先生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纪零的目光变得不善,他微微收缩深邃的瞳孔, 上下打量了秦让一番。片刻, 宣誓所有权一般,暧昧地回答:“我身上所有的青紫色伤痕都是她干的。” 秦让震惊了,“没想到叶姐是这样的人,做什么事要用到手啊!我不想听, 我也不想懂!” “徐队长让你来, 就是让你在警局里表演耍猴的?”叶殊看了一眼闹钟, 翻了个白眼,“这都演了十分钟,还没演完?” “叶姐英明。徐队长叫我来有两件事,一件是给犒劳你们深夜查案,让我带个宵夜;另一件事是收到了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叶殊。 这是一封纯白色的信,信封是洁净的白色,信纸也是。 叶殊反复看了五分钟,也没能从中看出一朵花来。 “上面有很浓郁的牛奶味,味道很陈旧,干了很久了。”纪零轻声提示。 叶殊几乎是在瞬间反应过来,她知道这种制作隐形字的方法,只要用手指蘸上牛奶写在纸上,等风干以后就能通过浸泡在水里使其显形,好像用火熏烤,牛奶中的蛋白质也会变性变色。 她按照脑中所记载的做法试验,很快的,纸上浮现起一小段话: “又见面了,我最爱的纪先生。 在调查我的新娘的过程中,是不是发现了一些小惊喜?我知道很多企业家如果要和一名女子结婚,婚前都会派出侦探调查女人的家世背景,从而判断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贤妻良母。 所以,你们就是我雇佣的侦探。帮我调查一切,我想知道的过往。 那么,再给你们一点我的新娘的‘档案资料’吧。 去询问周然的妻子,她会知道很多潜在的秘密。 总不会还要让我告诉你们,周然是谁吧?” 叶殊攥紧纸,水从她的掌心徐徐挤压出。 果然,这个男人什么都知道,也知道单凭他们能调查到什么阶段。她还是不够快,还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看来,还是得去找周太太一趟。 叶殊忙了一整天,再这样深夜开车就算是疲劳驾驶了。 于是,秦让提出由他代驾。 上车时,纪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副驾驶的门把手,表示这个位置由他占了。等到叶殊坐进后座,那厮又松开了手,小心翼翼钻入灰蒙蒙的后车厢内。 叶殊头疼欲裂,啧了一声,质问:“纪先生有副驾驶座不坐,非要和我挤后面?” 纪零没脸没皮地解释:“首先,我是不会把副驾驶座让给你的,不然你距离这个男人就只有二十五厘米左右的距离,太过于亲密了;其次,你坐后座,我当然也会跟过来,不是有句老话叫妇唱夫随?” “那是夫唱妇随。” “反正是一个意思,”他顿了顿,继续说,“最后,你不是很累吗?如果没有我的肩膀,你能睡得着?” 秦让在前头发出一声爽朗的笑,忍俊不禁地道:“叶姐,你挺厉害啊。这才几天,就把纪先生拿下了。” 纪零凛冽的眼风扫过临时插话的男人,出言提示:“这是我和叶殊之间的事情,外人请闭嘴,特别是你这种心怀不轨的男人。” “冤枉,这可真是冤枉,”秦让倒觉得纪零这种耿直的性格好玩,当下开了句玩笑,“我要是对叶姐有意思,早表白了,还会等到现在?不然按照我的效率,我们孩子都满月了。” 纪零的声音徒然调高,“没想到秦先生连孩子都想好了?我和叶殊的爱的结晶,允许你染指?” 叶殊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抬腿轻踢了纪零一脚,说:“都给我消停一点,你们几岁了?三岁大呢?带你们出来春游的?” “哦。”纪零垂眸,看起来颇委屈。 秦让也闭了嘴,对着后视镜竖起了大拇指,意思是:行,都听你的。 叶殊想也知道去周然太太家里要问些什么,无非就是问一些异象:譬如在丈夫失踪之前,他有没有频繁和哪个人见过面,或者有提过一些什么事情。 虽然这些事情,在报案的时候,周太太一定有跟地方公安汇报过。可凶手让她去找,那她就乖乖听话,先跟着他的提示走好了。 夜越来越深,车开出市中心前往郊区的时候,一路开了大灯,否则连四周环境都看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叶殊从隐隐约约的薰衣草香味中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了纪零那笼罩在深黑夜色之下的脸,即使被光影遮掩了一般,他的眉目依旧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艳,不娇不俗。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刚睡醒,意识还未回笼。叶殊居然觉得纪零有些好看,甚至是到了顺眼的地步。 “怎么了?”纪零轻声问她。 “没事。”叶殊迅速坐起来,推开纪零,下了车,“我们到了。” 秦让按下周太太所在的房号,掏出证件,说:“你好,我们是黄山警局的刑侦员,这是我们的证件,想问您一些问题。” “好了,已经开锁了,请进来吧。” 叶殊规规矩矩在沙发上坐定,客气地说:“因为事出突然,所以这么晚还来打扰您。” “没事,警官客气了。请问,你们来是有什么事情吗?还是说,有我先生的消息?”她的语调波澜不惊,似乎已经习惯了面对丈夫的讯息,无论是生是死,对她来说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没有,我们没有任何消息。” “哦,想想也是。” “不过,我们现在在查的一桩案子和你先生有关,”叶殊掏出一张袁姗的照片,规规矩矩摆在她的面前,问,“你认识照片上的这个女人吗?” 周太太看了一会儿,忽的蹙起眉头,“为什么突然问她?” 叶殊和秦让面面相觑,听这话,这里头有鬼? “这很重要,她可能和你先生的生死息息相关,请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不要隐瞒任何一个细节。” 周太太犹犹豫豫地说:“其实我并不确定是她,只是看轮廓很像……” “也就是说,你见过一个和她轮廓很像的女人,并且让你印象很深刻?”纪零抚了抚单薄的唇瓣,在紧要关头突然横插一脚。 “应该是吧。” “究竟是怎么回事?”叶殊迫不及待地追问。 “大概是在他失踪之前发生的事情。那时候他时而会出门,很晚到家。和我说工作上很忙,我也没怎么在意。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他背着我和一个女人打电话,具体内容说了什么,我并没有听清,不过出于女人的直觉,我怀疑他出轨了。于是,我趁他出门的时候,偷偷跟了上去。远远看见,他和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进出一家餐厅,看轮廓,应该就是照片上的这个女人,没错!”周太太似下定了决心,这样说道。 “你有把这些告诉过警方吗?”秦让问。 “我说过了,但是他们并没有在家里找到关于那个女人的痕迹,也无从判断我说的人究竟是谁。” 叶殊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试探着问:“那如果再让周太太见一次这个女人,您还能认出她吗?” “能!化成灰我都能认出她,就是……就是照片上的这个女人!”周太太咬牙切齿地说道。 “好,我们需要您帮我们指证一下嫌疑人,这对找出你的先生有很大的帮助。” “我只是恨她,却并不想找回我先生了。这个男人死了也好,活着也好,反正都不干净了,就算回来,也只是签一份离婚协议书而已。” “其他的,我们再看。那明天早上,您记得联系我一下,我安排后续事宜。”叶殊解释明白了之后的事情,就急匆匆走了。 所以,还是得被凶手牵着鼻子走,在这最后的几十小时内,挖出他的秘密。 叶殊翻看那本日记,嘴里碎碎念:黄山孤儿院,是吗? “你的情绪发生了变化,闻起来的感觉也很怪。”纪零淡漠地瞥了她一眼。 “纪先生,也就只有你能通过嗅觉观察到别人情绪方面的变化。” “那就说一个通俗易懂的例子好了,人在兴奋的时候往往会出汗,根据汗液浓淡就能从中判断出这个人的情绪变化。当然,我不止是靠这一点依据来判断,我能嗅到别人嗅不到的气味。” “好了,我知道了,”叶殊敷衍地回答,“我知道纪先生人中龙凤、天赋异禀。” “是在夸我吗?” “是是是。” “我很开心,”他顿了顿,又忧心忡忡补充,“那么,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表情让我了解到,你对这一间孤儿院没有一丁点的好感。” 叶殊将纤细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若有似无地敲击两下,发出“笃笃”的骚动。她斟酌了一会儿,组织好语言,“这间孤儿院就是我小时候待过的那一间,一旦回去了,我就会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这其中,就包括我父母把我抛弃了的这段回忆。” “听起来不太美妙。” “纪先生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纪零低语:“我父亲是物理学家,我母亲是大学校长。他们工作比较忙,平时也不太注意我的事情。” “那纪先生会觉得寂寞吗?” “寂寞?”纪零流露出狐惑的神色,似乎从未思考过这样对常人而言司空见惯的事情,“我需要做的事情很多,似乎没有留给寂寞的时间。”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以前的我,胆小又懦弱,在孤儿院里,肯定没有跟着自己亲生父母那样,被照顾得很周全。所以常常会因为一些比较少见的点心发生争执和口角,支配所有权之类的。现在听起来是小打小闹,在那时候,对我而言却是天大的事情。” “孤儿院里面是什么样子?” “四面墙,一栋房,好像永远也出不去,也不会有人来带你出去,”叶殊靠在柔软的靠垫上,深吸一口气,补充,“那时候最羡慕的就是有人来□□,妄想自己能被选中,能被带出去。不过还好,最后徐队长来接我了,是他把我带出来的。” “所以,他算是你的再生父母?” “可以这么说,”叶殊的脸上洋溢起真挚的笑容,“我真的把他当我爸了,每个月拿到工资,就会给他提两斤白酒带回去,过年也能聚在一起吃个年饭,这样就挺好的。” “你还需要其他亲属关系来填补寂寞吗?” “什么?” 纪零错开眼,温声细语地道:“譬如丈夫什么的。” 叶殊愣了三秒,一张脸爆红,如烤熟了芯的红薯,滋滋蒸腾着热气。 她虚张声势地提高音调,吼:“纪先生,请闭嘴!” “哦。”纪零抿唇,又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世界清静了。 大概是晚上七点时分,叶殊开车穿过浓密的雾霭与晚霜,一路披星戴月,总算抵达了黄山孤儿院。 她凝视着这座位处偏郊古旧公寓,心生一种朦胧的畏惧与排斥。叶殊不喜欢这里,无论来多少次都是一样,都是笼罩她整个童年的噩梦。 没过一会儿,孤儿院里就有院长前来迎接,“你们好,请问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叶殊拿出刑警证件,严肃地说:“调查一些案件,请您配合。” 院长换了人,所以叶殊也不太熟悉这位中年女人。她侧头望去,果然有满怀希翼的孩子扒在门边探听,久久不肯离去。估计是因为有新的夫妇前来□□,自以为高明地偷听墙角,获取第一手讯息。 院长回头,瞪了孩子一眼,驱赶他:“上楼去休息,有客人来了。” 小男孩畏畏缩缩地点头,一溜烟跑上楼去。 叶殊先是问院长,有没有关于凶手的信息。等到她摇摇头,又问:“那么,你知道一个叫袁姗的女人吗?” “袁姗?”院长停顿了两秒,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有提到过这个名字,是因为一起事故。” “事故?” “具体的,我也不记得那么多,得去问问老院长。” “那麻烦你现在打电话联系一下她,我们的时间紧迫,不能耽误。” 院长郑重其事点点头,开始给老院长拨号,又将手机转交到叶殊手里。 嘟了两秒,有人接了。 叶殊强迫心神镇定下来,轻声说:“陈阿姨吗?我是叶殊,十几年前在黄山孤儿院住过。现在我当刑警了,有点和案件相关的事情想问问你。” 老院长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笑了一声,说:“叶殊啊?我还记得你,跟着徐警官走的,那时候才到我肚子过,一转眼都大人了。好了,你问就是了,能帮得上的地方,我都会帮忙。” “你知道一个叫袁姗的女人吗?” “小姗?我记得你们关系很好啊,怎么突然这样问……” “嗯?” 叶殊几乎是在一瞬间想起了那个名叫“小姗”的女孩,在她初来黄山孤儿院的时候,遭其他孩子排挤,也就只有不合群且沉默寡言的小姗肯与她交好。再后来,她被徐队长带走了,就渐渐淡忘了这个曾给过她温暖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