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狐婿》 第1章 死而复生1 霜降过后,秋雨连绵。 过两日就是重阳佳节,徐州城里酒坊生意兴隆,一早便能闻见高粱酿酒的香味。 其中数城东的醉翁楼酒香最胜。 此酒楼名声在外,常有往来外客到此一品佳酿滋味。 眼下不过巳时,酒楼坐满吃早酒的客人,厅堂人声鼎沸。 堂北有一桌食客,正说着一桩昨日才发生的奇闻。 “诸兄可听说‘临安书生死而复生’一事” “有所耳闻,果有此事吗” “不假!那书生还在东来客栈,不信且去问!客栈的人皆知。” “确有其事。客栈掌柜是我姨姥爷,昨日下葬他一同跟去,亲耳听见棺材内响动……,若非姨姥爷他留个心眼,急叫人开棺查验,恐怕那刘兄不死也要活埋!” “莫不是回光返照郎中误诊” “不是回光返照。前日他死后,其家人请郎中把过脉,又请了仵作查验,确实是因病而亡。” “怪哉!我曾闻晋阳出过死后还魂的事,传说乃狐仙搭救。莫非刘公子亦如此” “也未可知,也未可知……” 众人津津有味谈说着,一须发斑白的老者拎着酒葫芦背手进来。 其中一食客见他,迎去行礼,口称:“姨姥爷。” 众食客纷纷举头张望。 有见过的认识的,知老者乃东来客栈的钱掌柜,一拥而去询问‘外乡客现在如何’‘他得了什么造化还阳’ 老掌柜满面红光,压下众言先打酒,后随众人落座,谈说起‘本店刘公子还阳奇闻’。 公子名叫刘彦,字世才,杭州临安人。 上月朝廷秋闱省试,刘彦携带书童随同乡十余人前往京城赴试。 本次依旧未能得中,他内心郁结致使归途染了风寒,不得不半路弃船登岸,在徐州东来客栈落脚养病。 月初一场秋雨后,刘彦已不能下床,郎中说脉里见了绝症,告诉书童准备后事。 果不其然,前日夜里他便咽气,客死他乡。尸身在客栈存了一夜,次日拉到城外下葬。 就在棺椁入土之际,刘公子竟又恢复生机!在棺内拍打呼救,送葬的众人急忙开棺,将他抬回客栈,又请郎中把脉,只怕是个回光返照。 郎中再诊,见他脉象已然正常,且病症离奇退去。 虽说有些虚脉杂症,但也无关生死,只需调养些时日便好。 唯一不正常的是刘彦言谈举止,似乎这一醒忘却很多事,甚至不认识家人了。 这着实吓到书童,急请郎中想方医治。 郎中安抚书童不必担忧,说:“公子此乃失神之症,一时思绪混乱,失神忘事,你多与他提及旧事,不日就好。” 又玩笑道:“或你家公子在地府喝了半碗孟婆汤,这才忘事说胡话。” 此话说着是玩笑,书童却有几分当真。 他们哪知道,刘彦不是喝了孟婆汤,而是彻底换了魂儿。 如今刘彦肉身里的神魂已是他人,一个魂穿过来的穿越者! 两人虽姓名相同,但各有人生,记忆不同。 刚从棺材出来那会儿,穿越过来的刘彦脑子还蒙着,犹如酒后断片、蝶梦初觉,不知眼前事物真假。 经过一天一夜的休养,他两世记忆如江河汇入大海,翻腾后终归平静,二人已成一体。 …… 东来客栈,二楼甲字客房。 窗门半开,药味弥漫。 刘彦素衣散发坐在床边,左手扶膝右手端药,病瘦的脸颊胡须寸长,两眼直盯着窗外出神。 “幸亏棺材漏风,才没缺氧憋死里面……” “这到底是哪个朝代” “从他记忆看,好像不是历史中任何一个时期,更像是历史发生拐角后的平行世界。” “三皇五帝夏商周之前顺序正常,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之后,历史就发生转折。” “嬴政被荆轲刺死,秦国陷入无主境地,齐国看准时机遣谋士离间秦太子扶苏和胡亥,暗中与诸国联手攻打秦国。” “最终齐国一统天下,改变历史轨迹。” “齐后是宋,宋后是楚,楚后是晋,晋之后是本朝大周。” “眼下周朝治九州已有三百年,国运每况日下,年年都有水旱蝗灾、怪力乱神。” “这里鬼神之说很盛行,无论坊间还是典故,皆有神仙、鬼狐、精怪、巫婆出现……” “记得三年前的秋闱,刘彦遇到一个姓封的书生,劝他弃学修仙,不要再考了……” “封书生说‘你命无文脉,倒有三分仙缘。若是修仙,好歹跳脱生死,换个来世明白。你若一意孤行,下次秋闱便是你死期。’” “现在想想,他的话确有灵验,今年秋闱后书生刘彦不就死了吗” “只是他没算到‘死了一个,又活一个’……” 想到这儿,他有感门被人推开,见书童托着粥盘进屋。 书童名叫平儿,小他五岁,是他十五那年管家福安打东市买回来的,伴他读书有十二年了,忠贞不渝。 刘彦细观打量。 其貌清瘦,头顶发髻,两耳招风,鬓发杂乱垂肩,面呈麸糠之色,不似过去红润白皙,想是这几日劳心少眠所致。 “公子想什么有问便问。” 平儿怀疑他又犯了失神病,放下粥碗走进关切。 刘彦回神,干唇沾着苦药喝一口说:“我在想你多大。没算错的话,你今年该有二十二了,对吗” “公子算的对。” 平儿回忆道:“记得十岁那年我入府,陪着公子考了四回省试,三四一十二,不刚好二十二公子怎想起这个可是想到了今年秋闱无缘” “我看无需挂怀,……” 话到此处,他脸色变化,低头一滴热泪落下打湿青砖。 刘彦看的仔细,正要询问原因…… 见平儿噗通跪下,伏地叩头说:“公子,平儿不能伴你读书了,见不到你高中之日了。” “起来说。”刘彦放下药碗,扶起他问:“可是在此遇见亲人他们要接你回家” 平儿袖口抹泪,摇头道:“不是。只因我擅自做主,与人签了卖身契。现已经身不由己!” 刘彦目光诧异。 这个朝代,奴仆擅自改换主家是要治罪的。 他与平儿相处这么久,深知其秉性。 “你仔细说,怎跟他签的契约” “是这般……” 平儿哽咽着把‘卖身之事’详说一遍。 原来刘彦在徐州养病半月已经花光了盘缠。 为了给公子买口棺材,平儿跑去东城插草自卖,跪了半日换来十两银子,结果公子没死,自己却卖作他人奴。 看着抽泣的平儿,刘彦思虑问他:“可知买主现在何处” 平儿止住泪水,回答说:“不知。他只说‘我许你三天,安置好自家主人,三日当夜去南城外山岗等我,我不来你不得走。你若不来,我自会找你,便要计较一番。’” “今夜便是期限。” “今夜” 刘彦转睛,端药喝一口道:“这样。今夜我随你同去,把原委与他讲清楚,告知其中变数。到时候我厚颜央求,想来那位仁兄不会为难你我……” “只要你还愿意留下,我就是赔上脸皮也不会让你走。” 平儿跪谢道忠心:“我怎舍得离开公子!这些年与公子朝夕相伴,说句不敬的话,平儿已当公子是自家兄长!怎敢弃义!” 刘彦一笑,扶他起身:“既认我为兄,就别动不动的下跪了。我们手头还有银子吗我想先凑出一些还他,即便凑不出十两整数,也显出诚意。” 平儿听话立马翻包找银子,跟公子细算这些天的花销。 一番清点下来,银子所剩不多,算上棺材铺退回的一部分还不到五两。 刘彦看着桌上堆起来的碎银铜板,心里生出一个想法,转话问:“那买主是什么样人。” 他很好奇,此人为什么约平儿在城外山岗见,而且是晚上,难不成急着赶夜路 …… 第2章 死而复生2 “公子,掌柜请来了。” 客栈,转眼已是傍晚。 吃完早饭刘彦精神恍惚,总觉得书生原身记忆在脑中纠缠,于是晌午补了一觉。 这会儿他刚睡醒,正在窗前欣赏景色,平儿一声呼喊把他从神驰中拉回。 回身见平儿、小二端着餐食打头,有一蓝衣小老头跟在后面,个头五尺来高,两道长寿眉,大鼻高额头,一副慈貌。 稍作打量后,刘彦端正行上一礼。 “学生刘世才,见过恩公!” “不敢当!” 钱掌柜笑上眉梢,还礼道:“公子乃圣贤弟子,小老儿一介商贾岂敢受此大礼。我观公子气色好了不少,此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平儿摆饭食碗筷:“我公子向来有福。眼下只是时运不济。待到他年时运来了,报答掌柜恩情!” “哪里。”钱掌柜摆手与主仆二人说:“我无恩德与公子,不过有三两善心。公子一礼足够小老受用,怎敢图报恩” 刘彦请掌柜落座,谈聊‘昨天自己出棺诈尸,死而复生’的感受,幽默的言语让屋内众人皆笑。 几句欢谈后,老掌柜问出心中困惑。 “请恕小老无礼,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刘彦大概猜到老翁要问什么:“恩公请讲。” 钱掌柜环顾一圈,压低声音道:“公子怎回的阳世可是得了鬼神相助,才逃脱那无常鬼捉拿” 此言一出,小二目光转视,竖着耳朵等他回答。 其实这话平儿已经问过。 刘彦不好直说自己穿越事,于是扯了个谎话,说:“我将死之时见一金光神人,只听他大喝叫我名字,我就醒了。也不知他是哪位神仙、何方神圣。” 平儿对公子的话深信不疑。 眼前钱掌柜听了相同的谎言,亦是如此,赞叹道:“能得神人相助,公子造化不低,福运不低!恭喜公子。公子今后当行大运!” “承蒙恩公吉言,小生没想以后行什么大运,能活着便是最大的造化了。” 刘彦礼貌还礼,糊弄过去后开口求请一事。 “学生想请恩公帮助。恩公可知平儿擅自卖身之事” “他为了给我办棺椁。三天前九月初五,在东市自卖自身,被一善士相中给了十两钱,让平儿买棺安置小生……” “如今小生造化还阳,怎受得兄弟离别之痛” “平儿自幼在我家长大,虽为家仆,但和我情同手足。他为我轻身自卖,我岂能无情无义” 说着,刘彦两眼赤诚行礼。 “所以我想借恩公十两银子,用于给舍弟赎身。求恩公再助我一臂之力!他日当重谢。” “好!” 钱掌柜拍案而起,转看主仆,从袖中取一巾包裹的银子放在桌上。 “公子看,十两银子我已经备下!” “都说读书人薄情寡义,这话不能对公子使。公子有情有义,能屈尊降贵,认仆为兄弟,难怪有神人相助!” “这般品性,当得如此!” “恩公夸赞,小生多谢恩公。” 刘彦一礼答谢,看他解开银包,笑问:“莫非知道小生要开口借银子,所以提前准备了” “我非算命卖卦之人,怎料知公子心事” 钱掌柜受他礼谢,坐下指银子说:“之所以备下此银。一则想与公子结个善缘,助一臂之力。二则我也想到书童卖身之事。故而公子不说,此银当借与公子。” “掌柜善心,必有好报。” 平儿笑容灿烂对掌柜抱拳,端饭摆上道:“这些日吃住在客栈,欠了掌柜不少饭食店钱,他日一并补上。” “此话不当说。”钱掌柜摆手笑说:“我开买卖不是只为钱财,也好与人方便,广积阴德。” “此番与公子结缘,能相助一二,足使我积累不少功德哩!判官阎王那有我一笔。” “哦助人为乐能积攒阴德” 刘彦倒是好奇,顺着话题请教。 此间世界仿佛无时无刻笼罩着一重鬼神之气。 神鬼报应之说,怪力乱神之事,广泛流传于坊间市井。 自己随口编个‘金光神人’便叫平儿、钱掌柜深信不疑,足见得不是空穴来风。 钱掌柜很乐意与人谈论‘积阴德’,便把亲耳所闻、道听途说来的烩成一锅讲述给他,听着有七分真实。 一炷香后晚饭吃完,刘彦想起一件事,又问:“不知南城外山岗在何处距离府城有多远,赶路多久能到” 钱掌柜捏须思量:“公子说的可是南城外的松林岗那地方离城不远,有个五里的脚程。只是并非去处,公子何故去那” “怎个不是去处”平儿问。 店小二收拾碗筷说:“你不知,那里坟头遍地,少说有五百坟头。谁家死人但没祖坟的,都送去松林岗下葬。有不少人在松林岗见过鬼哩!” 此话如冷水激面,平儿忙看自家公子,心说:“难不成买我的人是鬼!” 刘彦没他想的那么多,与掌柜解惑道:“小生之所以要去南城外松林岗,乃应平儿买主之约。九月初五他和平儿曾约定,三日后今夜山岗相见。” “今夜若不去,他道我主仆无信义,心里恼怒。届时再谈赎身就难了。” “原来如此。” 钱掌柜拂须点头,想着说:“君子一言九鼎,理当去赴约。只是公子才康复,若再沾染城外邪祟,不是又遭灾了” “我看,不如让小二陪着你和令弟同去,听说童男子阳气最胜……” “掌柜我……” 这小二向来胆小怕鬼,一听掌柜要让自己陪着去慌得开口。 刘彦扫过,含笑接话:“小生多谢,那松林岗我和平儿去就好。有道是君子坦荡荡,只要内心光明坦荡,便是有鬼又有何惧” “何况小生死过一次,乃在世之鬼,又岂怕同类” 店家主仆听言,各有神采。 钱掌柜道:“公子是个磊落人!何时去,我给公子准备灯笼火折。” 刘彦答谢,看窗外夕阳说:“现在上路正当时,晚了反被他人等,失了诚意。请钱公与我指点去路。” …… 第3章 南山松岗 松林岗。 这山岗并不大,方圆不过百亩,山高不过千尺,其形似个卧牛。 松林长在牛背,牛头是宽广的石崖,牛腹峭壁之下则是连成片的坟地,四周草深茂密,平时少有人来。 夕阳斜照,见牛头石崖之上站着一行主仆,约有个十人。 为首主人是个俊朗公子,高有八尺,戴冠持扇,双目炯炯有神,眼望徐州城方位。 其后左右各有一老一少仆人,老者满头白发一身皂袍,少年明眸皓齿身着白衣,他们身后另有五个容貌各异的奴仆。 “今夜我只带阿九去,阿大领众奴在山中留守。书童来了叫他在此等候。” 俊公子转头吩咐,皂袍老者和其他奴仆齐声称喏。 白衣少年笑起酒窝道:“主人,你说明晚‘重阳诗会’,高翁能哄来多少真学士、多少才华之辈赴会” 俊生公子一展折扇说:“天下儒学真士少之又少,皆是万里挑一的聪明人。他们君心透彻,道理通达,岂是区区狐言鬼话就能哄骗去的若不诚心相邀,只会与其交恶。” “这‘重阳诗会’开办有百年,乃狐家八姓族人联办。今年只是轮到高家做东,却非只他一家开办,其他七姓狐皆来助力,你可明白” “明白了,想来赴会的才士不会少,主人可有把握夺魁” 白衣少年仰面问。 公子摇扇说:“我读书不满一甲子,胆敢自欺,扬言夺魁今夜先去探探名册,看都是那些人。” “那……” 少年又要发问,公子忽地一扇朝他头顶盖去,便见少年如烟般被吸入扇面山水画中。 公子指扇面笑道:“你这小娘子着实话多,再胡问便把你留在此,与山下荒坟野鬼为妻!随我上路。” 说完折扇合起,乘风直上青云,化作无影无形。 皂袍老者领众奴仆上拜相送,礼毕都不见踪影,石崖空空无一人。 只在风中听得见他们说话。 “小九终有一日惹恼主人,当真把她嫁给孤魂野鬼为妻。” “九妹生前话就多,死了也不改性,哥哥们可记得三年前……” “好了,旧事不可提,今夜主人赴会去了,我等当好生看护。” “喏……” 众声齐领命,风中没了话音。 与此同时,五里外的徐州南城门处,刘氏主仆挎着行囊、挑灯出城。 在城外四顾寻望,刘彦一眼看见松林岗所在,笑说:“山岗看起来景色不错,是个登高望远的好去处。” 平儿伴望,不以为然:“哪里有好景色我看山上松林阴森森,不知有没有虎豹豺狼。伤了我不打紧,只怕伤到公子。” “要不公子回去,今夜我独自去,见到买主与他实说,他若不允再请公子出面。” “不妥。” 刘彦挑灯行路道:“你一人我更不放心。何况已经出来客栈,我回去岂不让众人耻笑” 平儿没有反驳之词,只好点头遵从主人之意。 走了约有半里路,刘彦见路边几张白纸钱,想起临行时老掌柜所传‘驱邪避鬼之法’。 他说,世上凡鬼魅邪祟皆属于阴类。 此类惧阳,而活人皆有阳气,所以鬼更怕人。 诸如山间猎户、军中兵士、江湖侠客,无不阳气雄壮如火,使得鬼魅不敢近身。 究其原因,无外乎‘体魄雄壮’四字。 寻常人比不上他们体魄,但也有驱邪避鬼的办法。 如喷舌尖之血,亦或喝酒壮胆魄、气血,这些都能达赶鬼驱鬼到目的。 掌柜说他是读书人,身有书卷气,此气最易招鬼,所以在野外需要警惕一些。 想着,刘彦看眼腰间掌柜所赠的酒葫芦,随口问平儿。 “你说世间有鬼吗” “有!” 平儿不假思索道:“公子想,鬼神鬼神,有鬼必有神,公子既见过神,那必定也有鬼。” “我那是……”刘彦本要说‘我那不过是谎话’,但说一半又收回,改口道:“我那时昏昏沉沉,不知是不是得神相助。” 平儿道:“一定是,不然公子安能死后还生。” 刘彦无法辩驳他的话,两鬓迎风飘发,笑了笑转话:“那你可见过鬼吗” 平儿行囊换肩说:“不曾见,只听人说过。听说李公子家的二哥遇到过鬼,他说是个吊死鬼,舌头三尺长,能把人卷起来挂上房梁,拿人当替身!吊死鬼便好去投胎。” 刘彦边走边听,回想书生的记忆道:“你知道的挺多,过去怎么没听你提过” “是老夫人和福伯不让说。”平儿紧跟脚步:“他们说怪力乱神的事不得告诉公子。圣人不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吗” 忽然,平儿扯刘彦袖子:“你说那买主会不会是鬼或许他的坟就在松林岗下买我回去当个鬼奴” 这话在他肚子里憋了一路,总觉买主不是常人。 刘彦拍肩膀道:“那仁兄是鬼的可能性很小。试想如果是鬼,怎能大白天出现在城中闹市我还没听说过白日见鬼的。” “也对。”平儿想想少了几分担忧。 一主一仆这样说话赶路,先沿着大道走二里,后转东南,从小路野地往松林岗而去。 路上野草茂密,风吹沙沙。越靠近山岗,草长得越高。 所幸天色没黑透,尚有夕阳余晖照路。 走着走着,两人进入一片白茅丛。 茅草长得比人还高,蔓延很广,毛叶随风摇摆,拨开看到前面连片的坟头墓碑。 一个个土馒头好似村落,上方是百米高的松林岗崖壁。 平儿后背发紧,指坟说:“果真全是坟头,只怕有千百数!” 刘彦扫一眼毫不在意,前世他见过更壮观的墓群,只四顾找寻登岗的途经,见平儿在那数坟头,折下一根毛草弄他脖。 “数什么,你要是爱这里风水,给你起个坟头,立个碑怎样” “公子说笑,哪有活人立墓碑的,我可不爱这里。” 平儿猛地缩脖,跟着他脚步找路登山岗。 二人走后,风中飘来银铃般女子笑声,尾随他们往山上去了。 …… 第4章 女鬼告诫 “公子可听见笑声” “啸风啸还是虎啸” 松林岗北边峭壁处。 主仆贴壁往上攀登,再有一臂距离刘彦便要登上山岗,背后的平儿又开始疑神疑鬼。 无奈转头道:“再这样我都怕了!世上哪有那么多神鬼鬼神只在你念头里面,只要心胸坦荡,他们荡然无存。托我一把,我先上去。” “可公子……” 平儿眼望身后刚要托举,刘公子已登上山岗,转头伸手接应他。 上来后他不再争辩,给公子拍打灰尘。 “只恨我少读书,不如公子光明磊落,等回到临安老家,我也背诵几篇开阔心胸的文章。” 刘彦笑了笑极目远眺。 东边已经落下夜幕,西边只剩点点余晖,北边一轮朗月悬空。山下风吹草浪,徐州城尽收眼底。 如此风景使他心神开阔,解下腰间酒葫芦小酌一口。 “挺好喝的,要不要尝尝……” 身旁平儿眼出惊奇,说:“公子此番还阳,似乎改了性子。以前你最是厌酒,平日滴酒不沾,今夜饮酒可是为了避邪” 刘彦握着酒葫芦,享风问他:“那你说,我还有什么地方与过去不同” 平儿思索:“别的也有改变,我说不大清楚,只觉得公子好似被洗刷过,处处见新。” 刘彦又饮一口:“你喜欢之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平儿回想比较道:“以前公子愚直,只爱读书不好旁的。而今心胸更广,言谈随和,我喜欢现在的公子。” 刘彦一拍肩膀,把酒葫芦递给他:“这就是了。以前我眼界太低,只能看到书窗那么大的天地。如今两世为人,见天地更广阔,心性自然变化。” “从今起,我要每日变新,洗掉旧日酸腐,如此方能学业进步!” “这便是《大学》中所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你明白吗” 他说这话完全是在打预防针,怕自己以后败露,被家人识破自己不是正主。 但听入平儿耳中,却认为公子是得神人点拨,知道怎么修成大学! “明白,公子悟得大学之道,他年高中不在话下!” 刘彦被他说的一愣,但看目的达到,也不过多解释,叫平儿灯笼点上,一起进树林看买主来了没有。 两人离开石崖后,风中响起女子和老者的对话声。 老者赞说:“真是难得一见的书生,他此番通达心窍,好比佛家明心见性,只要秉持此心修学,能得儒家真传。” 女子附和:“阿翁言之有理。这公子不知是哪方人士,家在何处。” 老者道:“他乃临安人士,上月赶考落榜路过徐州养病,几日前重病命危。书童为给他置办棺椁,在东市卖身换钱……” “没想到今又死而复生,不知是得了什么造化,哪位神人在背后相助。” “今夜他与书童到此,是赴我家主公之约,意在解除卖身契!” 女子问:“阿翁主人是否会伤及这位公子” 老者道:“此事不该你管。过会儿我显形与他主仆相见,你只许旁观,胆敢搅扰,打散你游魂!” 女子惊怕称是,不久便无声。 一里外的松林。 天已黑,林里比外面更暗,刘氏主仆挑灯四处寻人,只撞见几只松鼠,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平儿胆小提议去林外等,怕出来个豺狼亦或毒蛇伤到公子,说:“不如我们到外面生火,他来了一眼就能看见。” “也好。” 刘彦挑灯四顾,寻找出路。 他们一路拾柴出松林,在林外北面的秃石地升起一堆篝火。 松枝噼里啪啦的烧起,热浪卷起大片火星,两人暖和不少,坐在火旁聊家乡事。 谈话间,刘彦隐觉有人在旁偷听,又似被人盯看…… 这种异样感受,使他不由得想起平儿上山时说的话。 “当时他问我有没有听见笑声,现在我又觉得有人在旁听,难道真有鬼” “假如鬼在周围,怎么使其露出马脚” 刘彦心血来潮,思想一计,拿酒葫芦小酌一口道:“我与你讲个故事听吗” 平儿翻烤馒头,笑问:“公子讲什么故事” 刘彦说:“是一部杂书上看到的,忘了叫什么名字,大概内容还记得……” 说着他开始讲故事。 大致是这样的: 浔阳东山有只成精的老虎,两丈多长,吃人无数,凡过路之人遇到它都没活路。 一天虎精出山觅食回来,对洞内众伥鬼大叫‘肚子饿’。 众鬼问:“今天没遇到人” 虎精道:“遇是遇到了,只是没吃他们。” 众鬼不解询问原因。 虎精说:“起先遇到一个和尚,一身臊气我没吃。后遇到一个秀才,因嫌酸气我没吃。又看到一个童生过来,也没吃他。” 众鬼问:“为何不吃童生” 虎精说:“他榆木脑袋太硬,我怕把牙硌坏。” 讲到此处,平儿哈哈欢笑,同时耳旁风中扬起轻盈笑声。 “是女子……” 刘彦一耳分辨,眼眸转看右肩处,刹那女子笑声中断了。 平儿则全然没听见那重叠的笑声,吃着烤馒头谈论故事里的虎精。 刘彦看他毫无察觉,暗说:“除非我听觉出问题,否则就真有鬼,还是个女鬼。” “公子所讲故事寓意非常,与我主人所说却是相似。” 忽听松林内传出老者搭话。 刘彦平儿寻声转看,见东林里有一群人挑灯出来。 为首是个长须瘦翁,灯光映衬下他面貌阴冷,随行其他人各自相貌不善。 主仆诧异之际,刘彦右耳灌入一丝细语,急促告诫他…… “他们皆是为虎作伥之类!妾身冒死相告,公子千万小心,自寻脱身之法,走得晚恐遭遇不测!” 刘彦眉目微动,被她话惊的头皮发麻,思维已然跟不上事态变化了。 平儿先回神,攥着树枝指那群人:“你们是何人!如若鬼怪速速退去,我公子乃正人君子,胆敢……” “勿惊,莫怕。” 打头瘦翁停步安抚道:“老朽乃北邙王氏家仆,主人赐名阿大,这些都是我兄弟。今夜我主外出会友,晚些才回来,命老朽在此候你。” 平儿转看自家公子又问:“可是买主家的阿翁你一人过来,我看看是不是。莫认错了人。” 瘦翁呵呵发笑,提灯笼走向篝火。 “书童仔细看,是不是老朽” “是!正是买主家的阿翁。” 平儿借着光认出来人,内心紧张得以舒展。 刘彦并未放松,因为他感觉不到来者活人气息。 火光映照此翁脸颊,只见皮笑肉不笑,看似和善,反添惊悚! “女鬼说他们是为虎作伥之类,让我设法逃走……” “他们……到底是人是鬼” …… 第5章 聊斋情节 “书童,我主让你独自来此,你怎多带一人过来” 瘦翁察言观色,看刘彦面皮发紧,故意挑灯问平儿。 “忘了给阿翁引荐,此乃我家公子,不是外人。” 平儿微笑介绍,对公子说:“阿翁是买主家人,公子不用害怕。” 他话才说完,瘦翁又故作大惊失色,连退数步指人骂道:“畜生!我主好心助你报恩,你带个诈尸鬼来此,定是贪我家银子!要谋财害命!” “不是不是,阿翁莫惊怕,我公子还活着,不是诈尸鬼!” 平儿急忙解释。 那瘦翁神色稍好些,试探打量刘公子:“既是活人,为何一言不发” 刘彦稳定心神,拱手与老者见礼。 “阿翁勿惊,小生确实是活人。” “刚才见阿翁等突然出现,误以为撞见鬼怪,一下失神,忘了见礼。见谅。” “如此说你我都误会了。” 瘦翁阿大面带笑容,呼喊众奴仆一起上前见礼,问道:“听书童说,公子命不久矣,为何今夜又……” 平儿得意望公子说:“我公子福大命大!原本死了,幸得神人搭救,才脱得性命之忧。” “有此等奇事敢问是何方神圣!” 瘦翁惊讶,其他众兄弟齐看刘公子。 刘彦屏蔽脑中杂念,眼扫他们回答:“小生不知。只觉昏沉中被神人叫醒,醒来便在棺椁内,……” “今夜我随书童前来,一是答谢你家主人,二是商谈赎身之事。” “公子来得晚。我主人受请赴会去了,未说几时回来。” 一奴仆抢先回话,被瘦翁看了一眼后立即退下。 平儿面色不悦,道他们主人不守约:“既然外出赴会,何为不早说,如此失礼叫我公子白等。” 众奴无一敢答。 瘦翁赔情道:“兄弟有所不知。今夜广平府高老爷客船过徐州,我主与他是故交,忽得消息不得不去……” 说罢转对其兄弟吩咐:“你等回去看守马匹财物,莫让豺狼叼走。” 众奴称‘喏’,打灯回了松树林。 刘彦邀瘦翁坐下烤火,放松谈道:“小生来时进过松林寻找,但不见阿翁诸位你家主人可是住在山中” “那是公子没找对地方。” 瘦翁解释说:“山岗后面有个枯涧,山涧有一所隐士留下的草庐,我等都在那里安身。上月我主赴京省试,落第后一时不畅,乘船游赏到此。” “听人说有贤达隐居此山,便来此一探究竟……” “我主喜爱此处清幽,留下静养读书。偶尔也进城结交诗友。” “九月初五那日,听有人卖身葬主,见书童忠义,怜悯将他买下。” 听他三言两语把疑点都圆上。 刘彦却只相信一半,毕竟有风中女鬼传音在先。 “阿翁的话解了小生许多疑惑。来时我还思索你主身份,为何选在此处与人会面,原来此山岗另有乾坤。” “亏我和书童一路疑神疑鬼,猜疑尊主是不是山下墓中人。” “公子这不怪你,只怪我一路多猜忌,胡思乱想。阿翁别怪我公子。” 平儿把错误都揽下来,笑着给瘦翁赔不是。 瘦翁拂须看他们笑说:“此山下多坟墓,难免引起猜疑。我等也有顾虑。” “但我主丝毫不惧,言鬼物不可怕,只有人心歹毒。与鬼为邻,好过与人为邻。” “我观公子非俗人,想来不会惧怕鬼物” “那是当然!” 平儿投松枝添火道:“我公子此番脱胎换骨,心胸变得广大,比阿翁主人不遑多让,都是书生中的豪杰!” 刘彦听马屁脸热,自己可是实打实被女鬼声音吓一跳。 不过现在好很多,至少心跳平复了。 通过与眼前老者攀谈,他发现这‘为虎作伥之类’,似乎不是女鬼说的那么恶,话中处处透着道理,讲的东西也能自圆其说。 不过还是留个心眼,准备借故退身,回城避一避。 聊完一通后,刘彦拱手道别。 “既然令主今夜会客去了,那我二人便不多留。小生虽然化险为夷,却是风寒未愈。望阿翁能够体谅。” “还请转告令主,刘世才曾来拜会,想与他协商书童赎身一事。” “我就住在城南东来客栈,随时恭候。” 瘦翁观其萌生退意,不好强留,还礼道:“今夜我主不知公子会来,冷落了贵客。请公子稍后,我去把马牵来,送公子回城。” “多谢老人家。” 刘彦目送他进入松林,才舒展心气。 平儿伴望笑说:“王阿翁是个懂礼数的家仆,想来他家非富即贵,他主人定不会为难我,我可以继续陪着公子读书了。” “但愿如此。” 刘彦捞起地上葫芦喝口酒,走到峭崖前下探坟地。 山下茅草翻涌,萤火虫成群结伴飞舞,仿佛是墓中精灵,不知哪只是刚才的女子。 “公子可是在寻我” 女鬼话音蓦然入耳。 刘彦精神抖擞,寻声不见人。 女鬼环身说话:“公子直觉明锐,比寻常书生心性明亮。妾确实是鬼,但并非凶鬼恶鬼,只与寻常女子一样。” 刘彦怕惊吓平儿,不与她对话,点头表示听到。 女鬼接着谈说:“公子借故退身乃聪明之举,那阿翁所言有真有假。他看你非同一般才不敢得罪。” “只是他家主人不好招惹,切记留个心眼,其他的话妾不敢多说。” “公子想知我是谁,可向城中人打听‘青花舫阿香’。” “妾身告退。” 耳旁细语消散。 刘彦默默记下‘青花舫阿香’,暗道:“今夜所遇,有些《聊斋》情节,这世界果然有鬼神。” 等不多时,瘦翁与一大个奴仆各牵一匹骏马出来树林。 平儿没见过这么高大的马儿,打着灯笼凑近观看,抬手触摸马背,如摸到一绢冰冷丝绸。 “此马好生清凉……” “这两匹马是我主从西域购来的凉血马,极善奔跑,能日行千里。” 瘦翁忙解惑,又对公子道:“西边有小路可以下山,请公子上马。” 刘彦礼貌答谢,大个奴仆走到身前伏地充当马凳,他稍作犹豫踩背上马。 一脚踩下,有种踏空感,却又踏实。 猛然,他想起自己攀山岗时,背后有一股助力,与这种感受很相似,猜测:“当时不是平儿在托我,而是那青花舫阿香。” …… 第6章 一方清梦 月朗星疏。 四人二马走在官道上,不多久便见徐州南城门。 此时大门封闭,只有右侧小门开着,码头过来的货车排队入城,几个守夜兵丁挑灯查对物品。 刘彦马上了望,低头对牵马人说:“长者请留步,前面就是城门,我和书童步行可回。多谢阿翁骏马相送。” 瘦翁远看城门,扯缰绳停步道:“马送贵客乃理所应当。我主有言在先,凡遇聪明才士不可轻慢。” “我闻公子文气清爽,他年可以入真学。” 刘彦不知他话中‘真学’是什么意思,翻身下马后再次答谢。 瘦翁不敢受礼躲开,大个奴仆憨站不动。 等他们主仆过了兵丁巡检进城,瘦翁才和大个奴仆牵马离开。 走了一里,来到一处无人之地,见瘦翁手在二马身上各拍,两匹大马顷刻缩小化成一张巴掌大的小纸马,飘在空中。 他大袖一卷收了,点指大个奴仆教训。 “老三,你好大胆啊。” “怎地大哥俺哪里不周到” 大个子挠头不知错在哪。 瘦翁回望城门,扯他一把隐身不见。 风中道:“此人的礼,是你我能受的吗他得神人相助还阳,脱胎换骨,洗净酸腐,等同半只脚踏入儒家真学。” “我主回来得知,定会与其结交为友,你个奴鬼胆敢与主公平起平坐受那刘公子礼谢” “罢了,我不与主公说此事,日后不可再冒失。” “俺记得了,多谢大哥。” “走,回去跟众兄弟交代一番,等主人回来禀告。” …… 城内,东来客栈。 客栈距离城门不远,刘彦平儿回来不到亥时,店门尚未封。 一楼厅堂,小二伙计收拾桌椅,老掌柜和一青年小酌,正谈着‘刘家主仆去松林岗赴约’。 “东家,刘公子回来了。” 小二瞧见主仆进门,呼喊掌柜。 吃酒的一老一少回身张望,迎请刘彦落座说话。 有伙计凑来问平儿:“今夜上山可遇见鬼怪。” 平儿笑嘻嘻答说:“不见鬼怪,只见到人。” “休要多话,去沏来热茶与公子解乏。”钱掌柜支走伙计。 刘彦抬手道:“不必费事,两碗热水足以。钱公此时未休息,可是挂念着小生” “刘兄猜的正对,姨姥爷对你此行颇为担忧,刚才还与我谈论此事。”旁边青年搭腔。 刘彦知他是掌柜亲戚,打量下像是读书之人。 钱掌柜介绍道:“这是我内甥外孙,叫马育才,读几年圣贤书。如今已继承家业,弃文从商。” “姥爷笑话我不打紧,怎可在刘兄面前揭我短处” 马育才敛袖笑道:“我虽从商,也算半个书生,过几年定取秀才功名!” 刘彦听他们说话,解下酒葫芦归还说:“恩公的酒我喝了大半,所剩不多……” “酒喝完再打就是,只要公子平安无事便好。” 说着,钱掌柜打听起他们在山岗所遇。 刘彦瞒了一半不提女鬼,只说遇见买主家仆,把所谈略说一遍。 钱马爷俩相视。 马育才意外说:“我刚才猜想,那买主究竟是人是鬼,哪个会在荒山坟岗约见他人,没想他住在山上。” “那王兄倒是胆大,山下多坟地,个鬼也是有的,他竟然不怕,是个豪杰!” 钱掌柜捏须思量:“这般豪士,想来不会斤斤计较,平儿赎身定成。” 平儿脸上笑开花,接过伙计送来的热茶端给公子:“这次落难徐州,所遇都是好人,老天爷开眼。” “刘兄命贵,你忠心耿耿也当行好运。” 马育才点指他,转对刘彦说:“仁兄是否还有酒兴不如借此良辰,你我小酌几杯” 钱掌柜抬手打断:“莫要胡闹,公子大病初愈不易多饮酒。你且回家,公子近日不会走,有你结交的机会。” “好,等刘兄康复,我摆宴相请。” 马育才抱拳告退,刘彦微笑相送。 他走后刘氏主仆又与钱掌柜小叙几句,喝完茶便回房休息。 本来刘彦还想问一问‘青花舫阿香’,但恐老掌柜猜忌,又怕吓到平儿,就搁在心里不提。 回房后,他躺在床上整理思绪,寻找自身在这个世界的定位。 以前他不知有鬼神,而今亲身所遇,便是开了另一扇门。 “借平儿的话说,有鬼即有神,那么狐仙、剑侠、巫婆也应存在世上,我要是安心做一个平凡书生,岂不是白来此间走一遭” 想到这儿,他在识海脑中翻阅书生所读书籍。 无人瞧见,他睡熟后脑门方寸处显现清光。 此光似一面水镜,照见方寸大的梦景…… 里面隐隐见一小人手捧书翻阅,与他脑中读书梦正好对应,那小人正是刘彦的神魂照映形成。 半夜子时,松林岗上。 王公子持扇飘落崖头,扇面一开落下个光点,迎风化作白衣少年。 瘦翁阿大携众奴迎接自家主人,三言两语的说起刘氏主仆和其中变数。 王公子折扇抚掌,问瘦翁:“你等可有轻慢” 瘦翁答说:“不敢轻慢。他说要走,老奴牵马相送,刘公子不曾怀疑我等来历。” “好。”王公子转看府城方向,想一见那‘死而复生刘世才’,吩咐家奴:“其他的回去,阿大阿九随我前去一探。” 众奴仆领命回了松林,公子将瘦翁和少年收入折扇,乘风遁入月光,眨眼来到客栈上方虚空。 一双明眸巡视下,便知哪里有人气。 他缩小身形,从窗缝而入,正是刘氏主仆所住甲号房。 瞧见刘彦额头之上方寸梦景,王公子折扇击掌赞赏:“好一团清梦,出来看看。” 他展扇放出瘦翁、少年一起观赏,指着说:“此仁兄入真学矣!” “何以见得” 白衣少年仔细观看问:“若入真学,怎不见他百窍吐文光只看见脑门显梦境此等清梦,修道之人常有。” “你不知。”王公子讲道:“他额上清光,非入道后魂魄所发,乃心窍照出的聪明光。” “世间儒家真学士,无不是先聪明其心,等到心窍明亮,方能照见书中真意。” “刘世才已达到第一步。有幸得见,乃我二人缘法!” “我当结交点拨,为其指路!” …… 第7章 白衣阿九 “似乎梦里看了不少书,醒来居然还记得” 一觉睡醒,天光大亮。 洗把脸刘彦心情舒畅,昨夜梦境所思所想浮于脑中。 平儿给他倒茶,问‘梦里读什么书’,笑说:“许是这半个月公子一字未读,惶恐荒废功课,在梦里读哩!” “是吗有可能。” 刘彦热茶润嗓,回想道:“我记得读的是《孟子》。过去我读此书,总不得其中妙义,昨晚梦里复读,有种豁达之感,醒来觉得志气高了。内心畅快!” “给公子道喜!想是公子受神人点拨,心胸开朗,读书更透彻。” 平儿两眼喜悦相视。 刘彦琢磨他的话认为在理,毕竟自己换了个人,等同换个角度看世界,读书能读出不一样的感受。 思索间,又想起一件事。 他在梦里读书时,似乎有人在梦外与他交谈,从书中摘句讨论。 只是刘彦记不清,所谈内容是什么都想不起,不确定是不是有人,亦或许是自己自问自答。 “我昨夜说梦话了吗” “没听见,公子睡得可安稳了。” 平儿放下茶碗抹嘴收拾床铺,刘彦打开窗门通风。 窗外晨光明媚,秋风气爽,长街车水马龙,行人来往穿行,远处传来叫卖蓬饵的吆喝声。 蓬饵是重阳节所食的糕点。 按照重阳风俗,这天除了食蓬饵,还要喝菊花酒,佩戴茱萸,登高望远,以求无灾无病,健康长寿。 “今天可是重阳节” “公子又犯失神症了昨天是九月初八,今日不正是重九吗” 平儿眼中关切,想着要不要再找郎中来给他看看。 刘彦从窗外收回目光笑说:“不是又犯失神症,我只是有感时间过得快。记得我们中秋离的京都洛阳,眨眼又是佳节。” “这些日多亏了你精心照料,才保下我一条命。” “今日重阳佳节,你我兄弟在外,不妨讨些吉利。” “等会儿一起去吃蓬饵,然后找个混堂洗一洗,去去晦气。晌午打些酒,请上钱掌柜小酌,下午城外游赏散心,你看如何” 平儿高兴应诺,他一听‘混堂’身就痒痒,想想起码有一个月没有洗澡。 混堂便是此间的大众澡堂。 太祖皇帝最爱大池子洗澡,为与百姓同享乐趣,下旨全国修建混堂洗池。 开始由官家经营,有专门的堂官,每堂其下十名澡博士,有去泥的,刮脸的,针灸的,搓脚的……,各有其职。 等同把天家受用那套搬到了民间。 如今三百年过去,周朝混堂遍地开花,有些把澡堂、茶堂混开,同时贩卖‘茶点’‘洗颜丹’‘猪胰玉脂膏’等。 平儿道:“掌柜说城西有个官家混堂,开的比衙门还大,都是三丈三大池子,汤水干净。有去泥刮脸的,吃喝洗衣也不愁……” “可是价钱贵,一次五十文,其他另算钱。” “不贵,只要洗的舒服,何必吝惜钱财。” 刘彦正要关窗,偶见楼下街边有个白衣少年仰头望来。 那少年向上问:“可是刘世才公子” 刘彦诧异思量,…… 少年笑起酒窝说:“我是王公子家的书童,兄长叫阿大,昨夜山岗上公子见过呀。” 刘彦才恍然,这是买主派家仆找来,随即吩咐平儿迎接。 不多时,平儿领着白衣少年进客房。 刘彦打眼观看,暗赞好相貌。 这少年男身女相,眉目如画,约有十五六岁,眼色带几分灵动与他对视。 “小奴阿九拜见公子。” “无需多礼。” 刘彦收起杂思,正坐问:“你主人可有话带来” 少年阿九杏眼明亮,答道:“我主昨夜子时才归山,得知公子随书童赴约,夸赞公子是有情义的君子……” “今日我主设下宴席,为昨夜失礼赔情,书童赎身之事可以酒宴相商。” “言下之意……让我务必赴宴” 刘彦一念猜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贵人赏识,竟然设宴赔情:“请问酒宴设在何处何时赴宴” 阿九巧笑说:“我主在徐州东码头青花舫包下酒席,请君正午赴宴。。” “青花舫……” 听这三个字,刘彦即刻想到‘阿香’,道:“请回禀你家主人,小生准时前往赴约。” 阿九点点头,但没有要走的意思。 平儿问他:“你还有什么话” “无话,我主只说这些。” 阿九回答之后乖站盯着的刘公子。 刘彦提壶倒茶递给他,问:“早晨吃饭了吗我和平儿打算去吃蓬糕,你愿意一并吃些。吃完我俩要去混堂洗澡。” “不怕笑话。小生有一月没洗浴,若不洗一洗,一身酸气无法赴宴……” 正说着,阿九忽然走近对着胸膛闻了闻,抬眼说:“公子身上没有酸气,只有书香人气。蓬糕小奴吃不成,可以看你们吃。” “公子只管去洗浴,我在外等候就是。” 刘彦失笑:“你不用回禀主人吗” 阿九捧着茶碗答话:“主人让我话带到后跟着公子,侍奉左右。两个时辰后,有车马来接公子赴宴。” 平儿警觉问:“这是什么意思你主害怕我和公子跑了不成我公子向来说一不二,欠的赎身银子一两不会少。” “不要胡思乱想。”刘彦起身打断:“王兄此乃周道之举,是高门待客之道。既然设宴待我,岂会把你那点小事计算在心” “小兄弟见笑。他小肚鸡肠,不要一般见识。出去说话。” 说话关窗让平儿带些银两,下来楼与钱掌柜告知一声,三人一行走上大街。 南城街市车来人往,喧嚣热闹,风中混杂一股酒香柴气。 刘彦享受此间烟火气,精神浸泡其中,边走边与阿九搭话,问起他家主人。 “昨夜走得匆忙,忘记问你家主人尊姓大名。可否告知” “回公子。我主名叫王寅,字山君,号风吟居士。” 阿九一连报出主人的姓名、表字、称号。 刘彦细琢磨,发现全都带着‘虎’意。 寅对应生肖中虎,山君是虎的雅称,风吟可以通虎啸,三虎相连着实有趣。 “山岗女鬼说那些仆人皆为虎作伥之类,那主人称虎也就说得通了。” “不知是真虎还是假虎” …… 第8章 花舫赴宴 “小二来壶酒。” “来了客官。” 午时,东来客栈食客渐多。 钱掌柜清算账头,马育才一身锦衣携带二人找来,张口便问:“刘兄可在” 掌柜打眼瞧他,不理会这浪荡孙辈,只对他身后二人说:“两位公子又跟此子厮混不怕沾染了商贾恶习” 这两人乃本城的书生,一叫李思,一叫高正,皆为秀才出身。 他们与马育才是儿时玩伴,后来育才弃文经商,惹恼了两位好友,发誓不再往来。 没想今日又混到一起。 三人相视一笑。 马育才道:“思正他们乃我挚友,以我三人交情,岂是说弃就弃烦劳姨姥爷请下刘兄,让我两位贤弟一睹风采。” “你来迟。”钱掌柜看外说:“公子午时前一刻乘车出城,走有一炷香了。” “不是说近几日不走可是有人嫌他在此白住,说刻薄话气走刘兄” 马育才目光乱看。 老掌柜弃笔笑指:“你这孺子不听我把话说完公子此去乃是应邀赴宴,并非还乡。” 马育才好奇心起,追问:“可是住在山岗上的王兄他长什么模样” 掌柜捏须说:“他没来,只叫一少年请公子。那少年郎自早晨来便跟随公子左右,我看绝非小门小户家的人。” “半个时辰前公子从混堂回来,便有马车来接他赴宴……” 马育才听罢对两个好友说:“我等自去饮酒!” 钱掌柜追出客栈,与外孙道:“我知你想结交刘公子,但凡事有先后,今日且让着他人,日后再做东不迟。” “你不知,刘公子混堂洗罢,剪须修面,回来换衣后,真个气度不凡!” “他便是穿着旧衣,也远胜你锦衣华装。你今日站在他面前,好比野鸡立于鹤旁,不见得好,不见得好。” 马育才眼睛放亮,不知今天的刘世才是怎样风流伟岸,左右好友各明眸异彩,更想一见这位死而复生的读书人。 …… 十里外,东码头。 蓝天白云,碧水长河。 宽广的堤岸一字横在运河东边,远处千帆扬起南来北往,近处大小百艘船舶停靠岸头。 堤上众人千面,有挑担货郎,有游人商客,喧嚣声几里外可闻,好一片漕运繁茂风光。 又见码头北边画舫花船云集,艘艘船只丝竹悦耳,美酒香飘至岸边,使得行人过客闻香寻望。 其中有一艘双层大船最是显眼,它似一所造型独特的水上酒楼,一层厅堂二层亭阁,因船身画满青花,故而得名‘青花舫’。 此时刘彦刚到北岸,把花舫景致看个满眼,赞叹这个朝代造船工艺,跟他一上午的白衣阿九先登船回禀。 平儿小声说:“船上燕语莺声,晌午这宴吃的怕是花酒,那王公子不知安的什么心思,当要警惕一二。” 刘彦一笑思量,之前他滴酒不沾更别提喝花酒,今日酒宴设在这里,不知自己能否稳得住心性。 “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花舫饮酒,勾栏题诗,都是达官贵人、文士才子所享的风雅。” “王兄在此设宴是他们的待客之道,我只要安的住心猿意马,又怎会被酒色所迷” 说完,他身后空荡处,响起数声夸赞。 “好秀才!是个君子!” “只听他这番话便与人不同,主人没看错。” “此生聪明但不猜忌,当得主人结交!” “莫说,主人来了!” 众声哑然时,见船上王公子鹤立出现视野。 他目若朗星直视一桥之隔的刘彦。 见刘公子瘦似刀削,身如风蚀后的山石,原来的书生旧气一并随旧疾带走,一身旧袍素衣,却焕发新颜、新气象,比昨夜还显爽朗。 “刘兄气度非凡,王寅有失远迎,请登船叙话。” “王兄与我主仆有恩,岂敢让君子远迎” 刘彦拿捏姿态,不卑不亢。 踏板登船,王寅持扇邀请入席。 酒席设在一层船厅里,前后左右八扇门打开,空间宽大敞亮,足以摆上八桌十六席,而今日仅设这一宴。 除美酒美食外,还有乐女、舞姬十余人怀抱琵琶迎候,各个容颜清秀,姿色上佳。 青花舫的舫主立于众女前,明眸打量着王公子所说的贵客,轻盈迎面见礼。 “这是荀舫主,与我相识多年。她通达诗书五乐,非寻常妇人可比,只是近年容色略减,才带上面纱。” 引荐完舫主,王寅又介绍刘彦。 “此乃今日贵客,临安刘世才。刘兄死而复生的奇闻,想来舫主有所耳闻。我便不多说了。” “今日在你船上设宴,要好生与我待客。不可轻慢。” “妾自当尽心,不敢怠慢。” 荀舫主转看刘彦,面纱之上明眸雪亮,轻声说:“妾身容颜已衰,不敢以色侍君,望君子见谅。稍后开席,妾身自罚三杯酒。” 看她杨柳细腰,脖颈玉白,凤眼碧波,轻纱遮面挡不住脸型轮廓,大致一扫便知是少有的美人,年岁不会超过三十。 刘彦默声点头,心说:“古时的佳人都这么自谦” 荀舫主见其不语,显笑问王寅:“山君是否开席” “刘兄已到,开席。” 王寅一声吩咐,敛袖邀刘彦落座。 啪、啪、啪…… 荀舫主玉手击掌三次,一旁的乐女舞姬动起来,琵琶弹拨,歌舞轻曼,心性不够的人只这一下便被迷住双眼。 刘彦只是欣赏,毕竟有前世经历,能免疫一些声色迷心。 王寅在旁察言观色,等舞曲停下,举杯说:“今与刘兄结交,乃王寅幸事。此杯酒,先敬贵客。” “不敢。”刘彦端起酒杯对视道:“仁兄与我主仆有大恩,第一杯因当先敬君子。” “好!那就互敬彼此!” 王寅单手举杯,一饮而尽,刘彦次之。 荀舫主分看二人,提壶斟酒倒上几杯说:“妾有言在先,自罚三杯,只是若无诗词,恐难咽下这杯中物。” “公子可有诗词助我下酒” “哦舫主是要考世才兄” 王寅笑看美人,交换神色。 其实这是他和美人舫主事先商议好的,意在试探刘彦的才华。 刘彦不知是套,只当是吃花酒的规矩,思索一下问舫主:“有题目吗” “无题,公子自凭喜好作诗词。” 荀舫主美目透出几许期待,周围仆人、书童、乐女、歌姬聚目光静候。 众目下,刘彦脑中的唐诗宋词佳作如群蝶飞舞,一时不知挑哪一只。 心说:“文抄公不好当,想要在这些诗作中选一篇对题、对时、对气氛的实在不易。还是自作一首应付。” 他把杯看众人,灵光一闪有了题目诗句,随即作出一篇《七言十二句赠王山君与荀舫主》。 此诗前四句说的是他自己。 大意是‘自从落榜离了洛阳,我仿佛是落魄游魂不知去往何方,庆幸来到徐州这个福地,使我大难不死,幡然醒悟。回想重病之时,好似神鬼在操刀,刮下我身中酸腐,才有今日脱胎换骨。’ 中四句是感谢王寅,与李白那首《赠汪伦》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意是‘我快死的那两天,连个棺椁都没有,书童为了我东市卖身,幸得一位君子相助。我在想那君子是何等样人,今日一见风流倜傥。’ 后四句是送给荀舫主,借自问自答来夸人。 大意是‘今日赴约来此做客,看到一位月宫降下女子,她雪纱遮面自言朱颜老,真的老了吗为何我看她肤如凝脂,明眸春彩可比王妃呢’ 赋诗到此,十二句作完,阿九拍手夸赞,平儿高声喝彩,舫主、席主尽欢颜。 酒席便在欢悦声中开始了。 …… 第9章 自知之明 “今日酒吃的舒畅,不觉这般时分。” “世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这话正对今日你我。” 黄昏,花舫船头栏杆前。 酒后的王寅公子,了望千帆夕阳,说着心中之言。 两个时辰的宴席,他与刘彦从诗词聊到乐赋,古今杂谈,甚是广泛。 这位刘世才却都能应答品谈,足见博学广识。 最让王寅喜爱的是此人品性,持才不傲,谦逊幽默,亦无其他人攀附权贵作态。 这样一人,是他生平中很少遇见的,赏识之心溢于言表! “世才兄是否有相同之感” “似有同感。” 同看风景的刘彦道:“说来奇怪,小生过去从不饮酒,今日和王兄对饮百杯,竟无丝毫醉意,反觉精神爽快。” 刚才王寅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时,他便想到这个奇怪点。 “不足为奇!酒之物,可助兴可消愁,亦能使人大放情怀,性情显露。” “今你我言语投机,彼此内心不藏污纳垢,饮下杯中物,更添心头彩!” 王寅神情爽利,又道:“再个,与你自身也有关系!君可想知道” “我自身”刘彦被他勾起兴趣,拱手请教:“请讲。” 王寅一转手中折扇,道:“再一个,是你心性变化的原因,是你心地坦荡之故。试问刘兄,你自还阳之后,是否感到心中敞亮” 刘彦疑惑他怎知自己‘心性变化’,说:“正如兄所言,小生的确与以前不同,自还阳后心情好了不少,是比以前心宽。” “王兄如何得知” 王寅折扇指他心房:“乃从你心中看到的。” “实不相瞒,我曾学过几年道法,懂一门观心的道术。谁心里干净,谁心里污秽,或有心事,或生歹意,我一看便知!” “我再问你一句,你可有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 刘彦揣摩他话里有玄机,试着作答:“记得《道德经》有一句‘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小生不懂‘观心之术’,看他人只在表象,看自己从镜中得知。” “真说起来,小生没有‘自知之明’。” 听他的回答,王寅反笑抚掌:“刘兄果有自知之明!试想,你知道自己没有‘自知之明’,岂不是一种自知” 刘彦心明眼亮,似明白了一点什么。 王寅察言观色,目光刺入他心窍,继续说:“所谓自知者明,好比心中有一面镜子,能照见自己根性,所以佛说明心见性。这等人才是真正‘聪明’君子。” 刘彦点头,发觉这位王兄知识极广,话中透着禅意道理。 王寅在等他消化,少许又问:“你聪明否” 刘彦琢磨答道:“我不聪明。” 王寅抬扇问:“君何以见得自己不聪明” 刘彦笑说:“王兄教我‘自知者明’。而我连‘自知’都没有,又怎能照见自己根性,聪明心窍,做聪明人” “好!世才果然聪明!” 王寅折扇点指赞赏道:“聪明者,心思明亮,明辨是非。想要做到聪明,需先在心中开一扇窗。” “心似一间屋,无窗昏昏暗暗,有窗亮亮堂堂!” “故而,开窗者聪明,聪明者自知。而自知者,便能通达道理,领悟书中诸般玄妙!” “你明白否” 刘彦精神一震,好比哐当一声推开窗门,空空的心房莫名通透! 已然明了他的用意,拱手答谢! “多谢王兄点拨。我明白了,也有不明白之处。” “不必多礼,你能明白这点就足以!后面不明白之处,我自会与你解惑。” 王寅笑颜把手道:“想来楼上茶已煮好,你我且去品茗,我与你细细道来。” “且慢。”刘彦稳住脚步。 此刻他有一问急需王寅来解,生怕到楼上心里的‘灵光一闪’就不见了。 “王兄懂得‘观心之术’,我想请你看一看,我现在是否心中明亮!” 王寅点头,运双目对他心房看去,开口道:“我观你心窍有萤火之光,正在明亮。世才可是有感此时此刻‘灵光闪现’” 听他能把自己感觉说的准确,刘彦相信王寅真懂得‘观心法术’。 只是确认以后,反而多了迷惑。 王寅一眼瞧出他心思,把手腕领路上楼说:“我知道你有所明有所不明,上楼我自会与你讲解。” “君能感受心窍灵光乍现,说明已到了‘聪明’地步。不枉我一番点拨。” “刘兄可以做儒家真学了。” “儒家真学” 刘彦记得他仆人阿大说过相似的话,暗想:“这里的儒学和前世的不同有真假之分” 思量间,他们到了花舫二楼亭台。 此亭四面无墙,白纱为壁,地上铺设草席。 两侍女跪坐迎候,中间有一张竹案,两头各有蒲团,案摆设着饮茶所用的精美器具。 荀舫主一身青衣,在当中亲自煮茶。 她后发披肩,头插翠簪,光足侧身坐着,一手玉指捏壶盖,一手持团扇轻扇煮茶的火炉。 晚风吹拂,白纱扬起,暖烟茶香共入鼻腔,加上美人在内,别有一番风景。 “好茶。” 王寅入亭夸赞,折扇抚掌道:“此乃青竹香茗,舫主厚待我,拿出如此好茶招待。” “你们下去。” 荀舫主顾盼一笑,支走侍婢后自顾弄茶道:“与你无关。此茶是招待世才公子的。公子宴上被你劝酒颇多,香茶正好解酒。” “公子请坐。” 刘彦微笑领情,与王寅各坐茶案两头。 他发现此时的舫主与宴席上不同,仿佛换了一个人,对待王寅有些清冷,或者说不再做样子。 王寅自在坐下,对她笑说:“刘世才君心坦荡,与我对饮只觉舒畅,毫无酒晕上头,又何须解酒” “他若真的酒醉迷心,又岂能对舫主视而不见” “眼下无外人,何不摘下面纱,与刘兄一鉴” 荀舫主眼眸飞彩,放下手中之物,低眉轻揭面纱。 再抬头,美颜入目,刹那花开。 即便看多了前世明星,刘彦见此美貌也由不得失神。 回神后,他赞赏道:“舫主之貌,如花似玉,美色如茶,使人肺腑生香。” “公子妙赞。” 荀舫主浅笑说:“妾是秋后之花,纵使颜色在,也留不下几年。不似公子书香才气,酒一般越酿越香。” “不知君有几房妻妾妾能否比之” “舫主见笑,小生功名未成,家中不富,妻子都还没娶,别说纳妾。” 刘彦坦荡回答,舫主转看坐东的王寅不再言语。 王寅接话道:“如此说来你还是童子身不如我做媒,你与舫主享一夜‘庄王神女之欢’。如何” …… 第10章 儒家真学 “他们是在试探我” 刘彦暗惊王寅的话,内心似有明白,不带杂念道:“舫主之色可以醉人,而我无僭越之心。” “方才所言,毫无撩拨,只是直言不讳。” 见他直接拒绝,荀舫主笑与王寅相视:“公子果然君心正直,酒后未曾乱心。恭喜山君,交到品貌德才兼备的良友。” 王寅放下折扇,展臂宽袖,一礼道:“实不相瞒,方才我说那话乃是试探君子德行,包括此前开宴舫主请你赋诗,也是我事先安排,乃试探你才气如何。” “刚才你我所论之事,则是探你的心性智慧。” “此三试,能得出刘兄乃才德品性兼备的美玉!” “王寅不才,愿与君结为良友,兄弟相称,意下如何” 舫主随他一同看来。 刘彦欣然接受,笑说:“愿与王兄结交。请山君先与我解一下,何为‘儒家真学’我之前所学莫非都是假学问” “贤弟爽快人,我与你解个明白!” 王寅高兴整衣衫,一派传道姿态道:“解学之前,我先讲两篇典故,有助你理解‘何为真学’” 说罢,他开始讲典故。 第一篇名为《经香阁》 故事说: 孔子创儒学,删定六经大义,立文道以教后世,由门下弟子向后世传授。虽然书中道理并没丢失,但新的解说层出不穷,使得后学弟子得不到先圣真传。 诸子在天之灵感应,担心如此下去会导致真学失传,为保后世文脉不断,便在虚空修建一座‘经香阁’。 又视察三界,把在世大儒魂灵都召入‘经香阁’,逐个传授先圣绝学,好让他们向后世传授。以保儒道薪火不灭。 大周立国之初,天下不定,贼乱四方。 有乱党在北方另立新君,集结了百众妖仙,要与大周争气运。 周太祖为保江山,率领群臣赴孔庙搬请圣位,大惊读书人。 后布告天下,要在九月九日办‘祭孔大会’,邀请天下儒生赴会。 当日约有十万书生从天南海北到达京城,共同参与那次祭孔。 太祖皇帝发下大宏愿,称‘我与读书人共治江山,共享天下太平’。 礼毕之后,虚空震雷霆三次,紫气东来,香阁现世,一时满城文墨清香,儒生大喜。 至此后周朝稳固,北方乱党连同众妖或被擒杀、或死走逃亡,再成不了气候。 故事听到这儿,刘彦彻底明白这世上儒学与前世不同。 王寅道:“周朝屹立这神鬼之世三百载不倒,圣人儒术和天下儒生功不可没。世间儒释道三家,儒家称第一不为过。” “儒术达到真学之境,亦如道法般通玄。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便是这个道理。” “上古诸子,圣贤大儒,无不是儒术通玄之人,一篇檄文可抵百万师,一篇文章蕴含山河之力,更有浩然剑宗,养气化剑,匡扶大义!” 刘彦听得心窍放光,饮一杯舫主送来的香茶,拱手问:“小弟读不少书,为何从未见过奇妙所谓真学,从何获取” 王寅道:“贤弟过去读书虽多,却未能聪明心窍,所以不得真意。从书中领会的道理极为浅薄,故而显不出儒术玄妙。” “如今你不同了,心窍通透,再读书必有所获。” “昨夜弟读《孟子》,一觉醒来是否感到心气爽朗” “原来……” 刘彦恍然! 正要问时,荀舫主接话说:“后世儒生大多不得真意,非世才公子一人如此。要怪就怪儒教学究们,曲解圣贤真意,弄什么新解,使得后来的读书人要从万沙中淘金,以至入真学者凤毛麟角。” 王寅附和:“不然诸子也不会弄出个‘经香阁’传授往圣绝学。不过儒教已经鼎盛千年,不可能一直独尊于世。或许下个百家争鸣快到了。” “世才,我说这篇典故的用意,意在叫你明白‘当今儒术非过去儒术,所谓真学即是先圣领悟的道理!而非后世那些曲解、新解之说。’” “但后世儒学经典依然是一脉相承,先圣所参透的至理还在,书中仍包含真金真意!” “你若追求真学,需秉持聪明之心,一粒粒收集真金,方得儒术真传!” “兄长教导,小弟记下。” 刘彦礼谢,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目标。 一口清茶,王寅说起第二个典故。 故事这样的: 太祖年间,有个叫白玉剑的书生。 他为人正直,却不聪明,能把‘可恨’写成‘可浪’,把‘可怜’写成‘可冷’。 唯一过人处就是不怕鬼神。 一天夜里,他躺在床上想诗,随口吟出一句,屋外有人与他对诗。 他问‘房外何人’,那人说‘是鬼’。 白玉剑怀疑是朋友戏弄,开门看见一老翁在院里饮酒,问他怎么证明自己是鬼。 老翁说:“我原是东村的老童生,死了已有三年,你可以去打听。” 白玉剑暗暗记下,次日打听后果然属实。 当夜老翁又来,白玉剑欢喜出迎,向他请教做学问。 老翁说自己才学不够,教不了他,但可以带他看看别人怎么修学。 白玉剑欣悦接受。 老翁拉着他骑上小毛驴,转眼到了一户寒士门外,叫他趴窗缝看看。 白玉剑往里面窥视,见那寒士正在睡梦中读书,肉身百窍吐出浮光,光烟烘托着自身梦境! 他很惊讶,想要进去请教寒士,被老翁拉扯住:“去不得。这位先生乃真学之士,有文光托梦,文光透出心窍照亮百窍护体,没有鬼怪妖邪敢去侵犯。” 说着又拉他去看另一人。 刚到了窗外,白玉剑就知道怎么做,趴在窗缝窥看。 见一公子呼呼大睡,梦里他左拥右抱与人吃花酒,肉身百窍看不得光,隔着窗门能闻见一股酸臭。 老翁说:“这位公子便是世人所说的‘酸腐秀才’,你看如何” 白玉剑答:“我要学那寒士,决不能学此人!请问阿公,他为何臭气熏天” 老翁笑说:“世上大多书生读书,皆是死记硬背、囫囵吞枣,不知消化经意、揣摩道理。以至于草草下咽,将那些典籍堆积在身,久而久之如腐草一样,散发腐臭之气!” “莫说你我厌恶,神明见他也作呕!” “公子既立志学那寒士,今后就要做真学,把书中道理吃透,聪明心性,自会秀外慧中,生出‘文光’。” “他日学问生出萤火之光,明亮君子心窍。” “那时写出的文章满纸珠玑宝色,考官一看就知好坏,鬼神见了心生敬意,愿意和你结交。” “夜晚入寝时,文光出窍护梦,诸邪不得近身,正如那位寒士一般!” …… 第11章 山君结交 “后文说,白玉剑得其点拨,儒学一日千里,成就一方名士,官至端明殿学士。” “贤弟比未开窍的白生强上数倍,你已然通了心,只需重修学问,便能从中掏取真金!之后点文光、立文道,大儒境亦可期。” 说到这儿,王寅第二篇故事讲完。 通过这篇典故,刘彦领会到儒术玄妙之处。 “若非兄长与我解惑,小弟一世都难明白其中妙理。” “世才说哪里!” 王寅举杯道:“这是你我之间的缘法,该有我来与你解惑。即便今日没有我,来日也会有他人助你明白。” “昨夜我去过客栈,也学书中鬼窥视一番。” “我看你额上方寸清梦,心性灵清,只差一层窗纸便得真妙,索性今日与你来点破。” 刘彦回想夜梦问:“昨夜我梦里读书,醒来后隐约觉得梦外有人与我议论《孟子》,那人可是王兄” “贤弟记得与人论学” 王寅有些惊异,赏识道:“正是我。当时我见你在梦里读书,越读心窍越明,吃透书中妙义,一时见喜便出言跟你论学,辩解其中的道理。” “没想到,你不但记得梦中所读之书,还知道有人与你论学,好得很!” “请兄长指教” 刘彦一口香茶,满腹清香说:“小弟醒来只记得梦中所读内容,却记不起与兄谈论的内容,这是为何” “此乃梦中之迷也!” 王寅敛袖笑道:“梦中之迷是凡人入道一大迷障!即是人在梦中不知是梦,神魂未醒。” “世间但凡入道者,无论儒道释,做梦皆是清明的,便是在梦里,也能够分得清内外。” “你醒来后仍能记得一些,已经超出常人。之所以不记得你我所谈内容,只因没有完全跳脱出梦迷。” “多谢兄长解惑。” 刘彦心知眼前这位身有玄通,说话不会有假,却不知是鬼是仙、是人是妖。 荀舫主旁听二人谈话,暗说:“难怪王山君想与他结交。刘世才还阳后疏通心窍,刮去旧日陈腐,换得新貌,足见气运极高,造化不俗。保不准成就一方名士。” “今日公子与山君结交甚欢,一场酒席恐难尽兴,不如我再备一桌来,妾也同二位君子把酒畅饮,贪欢一晌。” “舫主所言极是!” 王寅愉悦,望纱墙外天色:“今夜贤弟就留此处,稍后让舫主去备一桌夜宴,我等对月而饮,继续为尽之兴,你看如何” “这……” 刘彦思考少许,对二人道:“非小弟不识抬举,只因出来已久,我怕客栈那边担忧。” “兄长舫主不知。客栈老掌柜是个慈善人,我生病半月多蒙他关照,使我这个在外之人倍感温暖。” “小弟又怎能由着心性在此贪欢,冷了那边老人家一片炽热心肠” 他这番直言,令王山君、荀舫主触动。 舫主嫣然笑说:“公子能为他人想,这就强过诸多才子。山君今夜不必强留,不过明日公子可要来!妾身这花舫不光有美酒、雅乐、娇娥,更存有四书五经千卷书可以攻读。” “君今日获点拨,悟真学之妙义,辨明了真假,更该趁势而为,通读一场儒家经学。兴许几日便能踏入真境!” “山君说呢” “嗯……在理!” 王寅与其明眸相对,看得出她有结交之意,附和道:“贤弟初获通达,眼下是你心窍最明亮之时,因当趁热打铁!” “这时候读书,如有烛光在旁,能点亮书中真意。” “若能借此一举入真境,对你日后大有益处!” 二人一唱一和,说的刘公子心动,只是有点顾虑。 “舫主与兄长美意,我岂能回绝只是囊中羞涩,怕到时无钱付账。” 刘彦说出顾虑后,王荀各有神采。 王寅折扇抚掌笑道:“无需放在心上。你身上有真金,又何须俗银付账明日只管来,待到临行还乡,写下一篇佳文赠送舫主,便可抵所有花销。” 荀舫主点头:“公子不必顾虑其他,当下该一心向学才是。” 听他们把话说到这儿,刘彦就不再推辞,起身礼谢舫主。 随后三人归坐,继续品茗,谈论儒术真境。 有了前两篇典故打底,王寅后面说的话,刘彦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对于‘什么是儒术真学’心里有个总结。 借王山君的话来说: 此间世界,儒释道三家皆能通玄,皆能获得神通。 无论修学、修道、修佛,都是从前人留书中明白玄机道理。 道理通了,便见诸多不可思议。 道术可以撒豆成兵,儒术亦能文章显妙。 佛法能够与人开慧,儒学亦能聪明君心。 三家各有各的玄通,相互之间亦可借鉴,步入真学的人无论修佛还是修道,皆能事半功倍。 这就是为什么王寅要儒道兼修的缘故。 离开青花舫前,他传了刘彦一个‘做学问的法门’。 此法借鉴了佛道‘观想法’,名为《经阁观书法》,也叫《书屋观想》。 即是在脑中想象自己身处一间书房、经阁内,里面皆是自己读过的诗书,若能看到它们,便寻来一本细细的读,细细的揣摩书中妙义。 聪慧者能从中获取真意,存成经册归入身中,待到积少成多,经册将自酿文光,提升自身儒术。 这个法门是王寅从一位真学大儒那里窃听来的,是谁他不说,只叮嘱刘彦不可对外声张。 刘彦认真记下,有一些动容。又觉得这位兄长很是有趣,竟把偷的东西传给他人,又怕声张出去被失主知道。 他哪晓得,王寅这叫‘窃书传法’,其中有一个典故。 相传前朝晋国有一书生甚是聪慧,但不得儒术真传,后来他结交了一只老狐。 老狐断定他会有一番成就,跑到一位大儒家中偷学传给书生。 数年后书生成了一方名士,受人推荐拜入那位大儒门下。 恩师与他论学,才发现这弟子所学皆出自己。 老师追问下,书生才道出‘狐仙窃书传法’的事情,此事后来流传坊间,成为文坛佳话。 王寅便是效仿老狐狸,假如刘彦成了一方名士,他今日之举也将流传于世,成为天下文士交口称赞的美谈。 …… 第12章 方知所在 “山君原来有所图谋。” 夕阳落幕,宾客远行。 荀舫主目送刘彦乘车回城,与王寅谈笑风生。 王寅转玩手中折扇道:“我不过图个名声,那门观想法对贤弟养学有用,何乐而不为有朝一日他有所成就,赵山人不又添一位真学门生” “赵山人你是说琅琊那位鸿儒原来你这门儒家观想术,是从他那里偷来的。” 荀舫主明白来历后,沉吟道:“你着实胆大,赵山人最厌我等异类,你却偷到他头上了。” “大姐多虑了。” 王寅摇扇说:“他就是不喜我类,也不会无故出手。况且我在外面听讲,此法从风传入我耳中,怎能偷窃” “他创下这门儒道观想术,目的正是培育真才弟子,稳固文道江山。我替他传法,他当谢我才是。” 听他诡辩,荀舫主瞥说:“巧舌如簧,你雷劫快到了” “快了,我打算赴泰山躲三年,已和三太子讲好了。” 说着王寅转话问她:“今夜广平狐高家办‘重阳诗会’,大姐可去” 荀舫主低眉思量:“月初,封三娘来送请帖,我不愿意去。但念及我俩姐妹情义,无法推脱掉,便将帖子收下。” “冤家宜解不宜结,大姐何故耿耿于怀” 王寅知道她和广平狐的恩怨,谈道:“高二姐与你有夺夫之恨,可她是自食苦果为了那书生坏了金丹道行,连鬼仙境都不得。” “而大姐你不受情爱纠缠,先她一步入鬼仙之境!” “如今那书生已死,你和高二姐之仇也该消了。” “今夜我欲邀刘世才同往赴会,一来与他增添些见识,二来有陪伴不孤单。” “大姐何不与我们同去” 荀舫主轻叹一声,眼眸闪过往事说:“我就听你一言。今晚你去引公子魂儿过来,一同乘我玲珑画舫,也好护他神魂不受阴风袭扰。” “大姐想的周全,不会又动情了” 王山君提醒她,但后话没说出来。 荀舫主望明月道:“山君多想了,我只在结交,没有别的意思。历经三次情劫,你当我不长记性吗” “好,小弟告辞。” 王寅持扇一礼,隐于清风。 船上众女见到无人惊异,掩口交头接耳。 荀舫主走到她们面前交代:“今晚我外出赴会,你们休要乱跑,不得出徐州,天亮前都要回来。” “喏。” 众乐女舞姬领命,欢聚商讨游玩。 荀舫主弃了这边,独自下到船舱,只身走入一卷古画内。 …… 另一头,徐州城。 刘彦平儿回到了东来客栈,见一番热闹景象。 客栈堂内十余人拼成一桌大宴,他们有说有笑,欢谈畅饮。 桌上有红枣、花生、糕点、烧饼以及鸡鸭鱼等熟食,中间放一大坛高粱酒,打酒的提子浮在坛中,随时吃随时打。 掌柜和小二被拉着吃宴喝酒。 见刘氏主仆回来,众人纷纷呼喊‘公子回来了’、‘坐下吃些酒,去去寒气’‘是呀,公子也来吃碗酒’,‘我等粗鲁人,不懂礼数,公子见笑!’ 他们七嘴八舌,刘彦暖心听着。 钱掌柜面带微醺迎面说:“他们都是住在本店的外乡客。今日重阳,诸位不得还乡,故此相聚一处,共度重阳佳节。” “公子此去赴宴,赎身之事可成了” “成了成了!” 平儿抢着回道:“王公子是个豪爽人,宴上与我公子相谈甚欢,走时便把卖身契还了我,掌柜你看。” 钱掌柜接过他的卖身契借烛火看一遍,引火焚烧说:“此物不留的好。平儿你能重归旧主,当记公子的情义才是。” 平儿点头转看公子。 刘彦笑说:“平儿为我卖身,我自当为他赎身,彼此都有情义在。倒是钱公对我恩情,学生要铭记在心。非恩公借银,平儿他恐难回来。” “公子哪里话。”钱掌柜如沐春风,面显红润道:“银子之事无需挂心,小老可不指那十两银子度日。” 彼时,一大桌外客中走出个青年邀请他们吃酒宴:“公子大哥来吃些,热闹一番好过在外孤单。” “多谢兄弟,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刘彦爽快应下,博得满堂好感。 众人挪椅子搬凳子腾位邀请,或抓花生枣子,或拿碗打酒,以市井质朴招待他。 刘彦享受这份人情,接过递来的酒碗品上一口,心头别有暖意。 “酒味如何此酒甚烈,公子吃不消可少饮。” “听说公子此前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好端端怎就得病” “学生的病起于风寒,落榜后心中郁结,才招致病邪入体……” “哎,读书不正是为求功名吗公子大难不死,比啥都强!”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攀谈宽慰。 说着,就有人问刘公子‘是否真的死过一次’‘还是庸医误诊’ 刘彦看他们都好奇得紧,只好把‘神人搭救’重讲一遍,在场无不惊叹,夸他好造化。 此后众人所聊转到了鬼神之事上,议论‘何方神明灵验’,‘哪里怪事最多’。 其中有一人提到‘陵阳十王殿’,讲了个‘殿中判官为书生换心’的故事。 刘彦越听越耳熟,他记得《聊斋》有一篇《陆判》,与这故事大为相似。 “请问大哥,那书生叫什么你从哪里听得这故事” “公子不知。我妻娘家就在陵阳,此事在她家乡广为流传,那书生叫个朱尔旦,据说太华山有他的神像!” “朱尔旦……” 刘彦惊异,果然与《聊斋陆判》里的书生同名,暗下心说:“莫非我穿越到了聊斋世界” “若真是如此,那应该还有娇娜、封三娘、聂小倩……” “不过《聊斋》中并无儒家真学一说,只有讽刺寓意。” “算了,多想无益,既来之则安之。” “即便此间不是聊斋也胜似聊斋。” “这个人神鬼妖儒释道乱炖的世道更有滋味。我当尽兴一游,不枉穿越一场。” “今夜就试试王兄传授的儒家观想术《书屋观想》,看能否见得奇异。” …… 第13章 静夜观想 戌时,皓月当空。 楼下宴席已散,众客回房休息。 甲字房内,月光照亮窗台,清风徐徐而入。 刘彦坐在床边泡脚闭目养神,回想这两日种种经历…… 先是‘还阳诈尸’,后又‘夜游山岗’,今日‘花舫赴宴’,中间遇过女鬼、结交异人、明了儒术真学玄妙。 这些经历堆积在一起,似一桌鬼神宴席,令人应接不暇,许多他都来不及消化。 “我忘记一件事,忘了跟舫主打听打听‘阿香’。” “谁是阿香” 听他自语,收拾床铺的平儿随口一问。 刘彦停顿少许道:“是个……典故中的女子。” “我和王兄品茶的时候,他说起一个故事。内容是善女阿香死后成鬼,帮助过往商客躲避伥鬼虎精的谋害……” “王兄说她生前是青花舫的人,本想问问舫主,结果忘了。” “公子不要挂怀这些鬼神事,子不语怪力乱神,想多无益读书。” 平儿蹲下试水温,问要不要再换一盆多泡会儿。 刘彦含笑提起双脚:“不必了,你可打一盆自己泡。今日吃酒过多,我想早些休息,你洗洗脚也早点睡。” 平儿给他擦脚端盆下楼。 等再上来,公子已经躺下。 不过刘彦并没睡,只是在闭目养神,为‘观想’做准备。 所谓‘观想’,即集中心念去想某一对象,看得到想象之物,便是观想成功。 佛家常用此法来观想佛陀、菩萨、罗汉,借诸佛之像养自身佛性,能治诸般杂念,通达禅心无我。 道家有相似的法门,用于凝练神魂、养育道心,或借神明法相斗法,亦可内察五脏六腑机能。 王寅所传的《书屋观想》脱胎于佛道观想,既不用来养命,也不用来坐禅,只用作读书修学、研磨经意。 “王山君说,观想前先定心,入定摒弃杂念,才能进入观想之境。” “我该怎样驱除一切杂念,达到专心致志的状态” “昨晚我睡前回想所读书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恐怕不能用于入定。” 刘彦沉寂内心,有感窗外清风吹入,一丝凉意撩拨心神,让他想到外面的月色。 不经意的,李白那句‘床前明月光’流入思想,仿佛真的月光照入内心,使他看到一片窗前月下之景。 霎时他一念心神坐起,走到窗前了望月色,把整首《静夜思》诵读出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四句读完,诗意流淌于神思,内心空静无杂想。 跟着他照《书屋观想法》,集中心念去想临安家乡那间书屋…… 一回头,客房变成了他的书房! 一切都很熟悉,比梦中所见更真实,好似从思想映照出来的一样。 此刻他明白,自己入了观想之境。 “真奇妙,像在做一个清醒的梦。” 环顾书屋。 屋内上下两层,上层存书下层读书,四壁书架、楼上书阁存着历年所读书籍,算下来有千卷了。 鼻子一嗅,有股陈旧的书气,不知从何而来。 “书屋是我观想出来的,这气应该出自我身。” “山君说,鬼神可以看到读书人的‘学问’,可以嗅到文章里的‘文气’……” “通过这观想法,莫非我能内嗅自身,见鬼神所见,闻鬼神所闻” 刘彦心窍一明,到书架前随意拿一本《大学》翻看。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 “咦!” 刚读两段,他隐觉这书中文字能与自己内心交相呼应。 仿佛心中有一点荧光照亮文字,又似书上文字点亮他心中那点荧光,玄妙奇异…… “这就是‘做真学’‘点文光’” 刘彦精神烁烁,回想王寅讲的话。 “讲完两篇典故后,他说……” “儒士做真学,便是将经诗典籍中的学问嚼碎吃透,如吃五谷杂粮消化入身。那些‘学问’就会在身中自酿,产生文光。” “积攒学问的过程,会不经意间有感‘灵光一闪’,或是读书时,亦或写诗做文章时。” “何时学问攒足了,以一篇文章为寄托,文章合道,心中烁烁,便是点亮了‘文灯’!心中有文灯,才算立道入学,才是步入儒学真境。” “我观想读书,心有灵光与文字呼应,便是达到了做真学。那学问在我内心闪烁,所以看见莹莹光亮。” “好,此间儒术如同道法能够通玄!诸子微言大义,夫子浩然正气,皆可化作玄通!” 刘彦激动喜悦,想要继续通读,发现手中的书不见了,书屋也消失了。 自己不知何时脱离了观想之境。 明白是自己一时高兴,使得心有杂念,从而观想消失。 刘彦想故技重施,再借《静夜思》来入定。 但这次不灵了,无论默诵多少遍‘床前明月光’,始终达不到此前的心境。 如此反复多次后,不知何时睡着了。 窗外乌云遮月,王寅携带阿九从风而入,显身房内。 见刘彦无梦无想的香睡,百窍清光明亮。 阿九赞道:“真叫主公说对了,刘公子是奇才。昨夜只见他一寸清梦,今夜却见百窍透光,才一日就叫人刮目相看,不枉主公一场点拨。” 王寅两手持扇笑说:“刘世才正直而聪明,眼下明珠暗投,正好被我所遇,这不是天意吗想来他回到客栈后,用了观想法,有所悟……” 主仆观赏议论,睡在长桌的平儿梦里听到,口中痴问:“谁人说话” 阿九到他身旁指鼻子:“与你何干好生睡觉。” 王寅走到床头叫魂儿,呼喊:“世才,世才……” 连叫了三次,刘彦陡然惊醒! 醒来的是他神魂,肉身依旧熟睡在床,他却不知这些。 看到才结交的朋友站在床前,疑惑问:“兄长几时来的” 王寅相视笑说:“今夜有诗会,来接你一同赴会。” “诗会”刘彦想坐起身待客,只觉得浑身无力。 这时阿九搭手臂扶起,他才魂儿离了肉身下床。 王寅道:“今夜高家办重阳诗会,广邀天下才子。我与高老是故交,已收请帖不可不去,却不想独去,故请贤弟作伴同往。” “兄长厚爱小弟,只是他们并未请我,我去……” 刘彦不太好意思蹭吃蹭喝。 王寅折扇打断:“多虑了,你同我去无需请帖。不多说,随我走。舫主在码头等你我。” 刘彦不好推辞,看平儿在睡觉,想叫醒告知一声。 王寅算准时机,忽然指他身后:“世才,你看他是谁!” 刘彦回目,看到自己还躺在床上,惊得魂身颤栗,瞠目道:“他是……我” …… 第14章 出窍神游 “这不就是贤弟你吗” 王寅一语点破道:“你现在是神魂出窍。躺在床上的是你肉身,站在这里的是你魂儿。” 刘彦心神灵光闪动,精神清朗不少,探身打量自己身壳,一时颇为新奇。 “莫非我在做梦” “公子不是做梦。” 阿九答说:“是主人叫公子魂儿出来,眼下不被肉身所累,公子便可同行赴会了。” 刘彦转看王寅,大概知道今晚诗会非同寻常,心里很想去见识,又怕肉身出事自己回不来。 “贤弟无需担忧猜忌。” 王寅看出他顾虑,谈道:“凡人离魂七天,见气血衰弱,直至二十一日方气绝。你我只去一夜,肉身不会有事。” “何况城中有夜游神巡视,妖邪不得进来,只管随我赴会。” 刘彦安心许多,指平儿问:“能否叫上书童” “贤弟想抬举他好,阿九叫他生魂出来。” 王寅扇指吩咐,刘彦一旁观看。 见阿九白影一晃,缩小走入平儿的梦乡,从他脑门扯出一小人,正是平儿的魂儿。 两人在脑门上拉扯,平儿竭力挣脱阿九,恼怒问:“你是何人,无冤无仇抓我作甚,我公子可是秀才!告到官府,当场打杀你!” 阿九不惧恐吓,揪他耳朵笑道:“小书童还敢狐假虎威,就是你家公子叫你!别不知好歹!” “你骗我,公子在哪” 平儿四顾茫然,而刘彦就在七尺范围,他却被鬼遮眼一样看不见。 阿九手指正位:“你看,公子不是在那吗” 说罢趁他张望,背后猛踹一脚! 平儿似被拍落的蚊蝇,一头朝地上落去,惊得大呼小叫。 再起身,魂儿长大,与肉身一般高,才见公子站在面前。 阿九拍肩问:“骗你没” 平儿不理她,只看公子和王寅:“公子要出门” 刘彦分看山君说:“今夜有诗会,王兄请我同去,不忍撇下你一人。” “公子想着我。”平儿喜笑颜开,忙给王寅见礼。 王寅手扇朝他头顶一盖,将其魂收入扇面,又指阿九:“你也进来。” 阿九不敢违抗主人,缩成一点萤火飞入扇中。 刘彦耳目一新,很有兴致观折扇问:“此扇可是法宝” 王寅展示扇面给他看,说:“此扇乃前人遗物,非道家法宝,算得上儒家墨宝。你看扇上山水图画,可觉得富有生气” “之所以如此,皆因扇面山水乃真学之士所绘,他下笔如有神,文光运笔,绘入青墨,致使山水气韵生动……” “扇中开有画境,虽不能住人,但能豢养鬼魂阴神,魂儿在其内又是一方天地景色。” “可惜这把扇没遇到良主,它在我手中越发陈旧。如若落到真学之士手中,每日以自身文气温养,它可恢复如初。” “世才喜爱,我便赠与你,不负你我一场结交,也算与它寻个好主人。” 刘彦正思量他的话,闻山君有赠扇美意,不敢平白的接受,微笑婉拒说:“小弟只是好奇这把折扇玄妙之处,并无窥宝之心。” “何况我非真学才士,它落我手中一样不得正主。” “世才何必轻视自己” 王寅折扇一合,拉扯他手腕,带着他穿房梁而出。 外界,月空清朗,大好乾坤。 刘彦初次见到这番天地,心神畅快又觉风寒伤体。 “果然高处不胜寒,若无兄长拉着,我怕要被长风吹走……” “夜里阴风冷,贤弟刚脱身壳,吃不住阴风吹拂,不如添件衣服。” 王寅折扇搭肩,从自身分出一些香火气与他护魂。 即刻刘彦便不哆嗦,顿觉身暖舒畅,看天地更明亮。 “多谢……” “不当谢,这叫‘香火护神之法’,乃是小道而已。” 王寅一手持扇,一手与他揽腕,看四方道:“兄弟初次出窍,我先带你游转一圈,看罢你我再去寻舫主,乘坐她画舫赴会。” “小弟也想领略一番。” 刘彦现在心气极高,有种见天地之感。 魂目所见与肉眼所见截然不同,看星月璀璨,黑夜如昼。比肉眼看大千多了一种通透感。 二人乘清风踏步,忽见虚空来一金光神人阻挡去路。 此人黑色官衣,身高八尺,看不清面容长相。左右有领二鬼,二鬼穿皂袍,躬身驼背,手握棍棒。 “你是什么道人,拿他生魂去往何方” “去何方!是何人!” 神人质问下,二鬼叫嚣。 王寅淡笑不惧,扇指刘彦:“我们是兄弟。今夜广平高家办诗会,我二人要去赴约。上神何故挡道” “广平高家。”神人口中琢磨,问公子:“他说的可属实” “回上神,所言属实。”刘彦行礼道:“今夜兄长来请我赴会。” “也罢,你自去,伤了性命别来怪我!” 神人似乎不悦,带领二鬼遁走虚空不见。 刘彦目送问:“他是何方神圣” 王寅道出来历:“乃是值日的夜游神,左右二鬼是庙中泥胎,世才无需惧怕。” “夜游神看来坊间传闻鬼神之事都不虚假。” 想到自己胡乱假借神明骗人,刘彦暗下心笑。 听他自语,王寅笑问:“你以前从不信鬼神” “非不信,而是所知甚少。”刘彦望星月说:“小弟过去只知读书,不问别事,如井底之蛙不知外界广大。” “我观夜游神无相貌,这是为何” “你不知。” 王寅领他漫步游赏,讲说:“神道有三官,天官、地官、水官,各官皆有品级,无论哪一类,八品以下的神人皆不显相貌,以防执法时有人认出。” “夜游神不过九品芝麻小官,何来的面目” “即便有面目的神明,也不过是泥胎塑像罢了。匠人雕琢什么样他是个什么样,非他本来面目。” “贤弟听我一言,若有一日你性命到头,宁可去修鬼仙,也莫去当那神人。不然失了本来面目,永无跳脱之日。” 刘彦揣摩他的话,听出两个意思。 其一王山君熟知鬼神之事,其二不把神人放在眼中,甚至有些鄙夷。 “世才,你看那里!” 王寅打断思量。 刘彦顺指展望,惊见前方白光璀璨,方圆百尺笼一团香火。 香火中隐显出神像,头戴文巾,身着文袍,站立合手,似个儒者,周身散发正大之气,令人心生敬畏。 “这是何方神明圣像” …… 第15章 圣人泥像 “贤弟怎么连儒教圣人都不认得了” 王寅朝着那方圣像行一礼,说:“此乃至圣先师的泥胎塑像,下方是本城书院。圣人在下方受供奉,这上方所显景象,即是圣人像,亦是文道气象。” 刘彦听着讲解,看香火中的至圣先师,震撼问:“夫子已死多年,一尊泥像为何有这般景象所发的刚正之气如此威严,莫非就是浩然之气” 王寅道:“圣人虽死,儒术还在,儒教门人还在。那泥像所发之气非浩然正气,而是文道气象,乃从文道之中降下合入夫子泥像。” “观此气象,可窥天下的文道兴衰。” “什么时候天下人都不读书,夫子泥像上的文道气象也就没了,儒教也当不复存在。” 刘彦解了疑问,目光烁烁观气象,今夜所见让他大为震撼。 “记得兄长说,大周以儒教立国,借文道镇压气运。不知眼下的气象,比当初如何” “不如当初。” 王寅扇指方圆说:“周朝之初的文道气象比今时广大百倍,犹如泰山与松岗之别。” “昔日龙渊阁在册大儒有百余位,现在不满十数……” “其中因由,我领你看另外两处便明白。” 说着又带他游赏别处。 一看官家府邸,二观城隍庙宇。 先见官府之上国运笼罩,一派晚霞气象,王法威严。 又见城隍庙上香火如山,千重华光堆叠,神威广大。 不是今夜出窍神游,只凭刘彦那双肉眼看不到这等景象。 “我看城隍庙的气象似乎比官府更胜,是不是周朝气运衰败所致” “是也不是,自上古人皇之后,高阳氏升天帝,又有哪个朝代能江山永固” 王寅眼望城隍庙,指天上星月道:“天帝是三界之尊,他的衙门自然大于人王的官府何况,大周一朝气运建立在儒教文道之上。” “文道才是朝廷根基,儒学的兴衰关系国运。而今天下儒子入真学者凤毛麟角,才使得妖孽横行,鬼神当道!” “今与世才看着这些,是叫你对三界有一番理解,知道自身之所在。” “只有见天地更广,洞悉世间百态,方能做得大学问。我爱惜你良才美玉,故啰嗦一番。” “时辰不早,你我莫让舫主久等。” 说话,王山君与他携手揽腕,大步流星朝码头遁走。 刘彦思量他的话,知道了真学儒士的宝贵之处。 如果说读书人是儒教的基石,那真学士就是大殿的梁柱,说是栋梁之材毫不为过。 当下这样的栋梁之材少之又少,以至于他这个‘半吊子’都被当成‘良才美玉’,受到爱惜和重视。 “这就相当于矬子里拔大个儿……” “我初来乍到,能遇到山君这样一贵人,真是一件幸运事。” 想到这儿,他回神一看,码头到了。 夜间的运河仍有船只往来,河面万波粼粼,岸上灯火明亮,渔夫踩着小舟挑灯打鱼,鸬鹚叫声随风入耳。 北岸边的画舫冷清许多,最大的青花舫熄了风灯,隐约可见亭台处有一点清幽明亮。 彼时,亭台东面白纱挂起,一身银色纱衣的荀舫主手拿团扇,明眸了望过来。 “她能看到我魂体” 刘彦自语,忽感头晕目眩! 等心神稳住,王寅已经带他来到舫主面前…… 月光照在她神仙般容颜上,玉肌透光彩,眼眸似灵珠,清雅脱俗比白天所见更显姿色。 “公子何故失神,可是妾身脸上有污” 荀舫主一句轻语将他神识扯回。 王寅笑说:“贤弟是因你美色而忘我。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大姐今夜如此绰约,难不成为我打扮的小弟受宠若惊。” “讨嫌!” 荀舫主娇瞪一眼,邀请刘公子入亭。 刘彦听两人换了称呼,不像白天那么见外,明白两人交情不浅。 眼前这位美人舫主极可能与王山君一样,是个非凡通玄的仙家。 “公子是否觉得身冷妾身备了西域檀香,君可一品暖神。” 荀舫主落座茶案旁。 “谢舫主,小生得王兄妙法护身,倒不觉得冷。” 刘彦随她玉手所指观看。 案上点一炉清香,香烟从镂空炉盖内散出,鼻子一嗅神魂温热。 香炉边另有青灯一盏、山水画一卷。 画卷长有二尺,一半在案,一半垂落草席。 画中所绘山水在油灯映照下,青山烟云飘渺,江水滔滔流动,江面的花舫随波浮动。 整卷画仿佛开一片小天地,与王寅所持纸扇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更胜一筹。 “公子不妨走来观赏。” “此画乃前朝画圣李青崖所绘,画的是江州山水之景,妾身机缘巧合得此文宝,平日甚是爱惜。” 荀舫主一面邀请一面讲解,手指轻盈拂过画卷,竟看到青山云烟被她拨动。 刘彦敛袖坐下观赏,明明是青墨白纸勾勒的画,却玄如仙术般不可思议。 荀舫主察言观色,看王寅:“山君何不拿你的折扇比较” “小弟这把扇已经破旧,怎比得大姐画圣之作” 王寅将手中扇展开放在案上对比,果然不在一个品级。 刘彦回神问二人:“真学之士的学问,真能用来作画使其山水灵动” 舫主轻点头:“公子今夜神魂出窍,能见肉眼不可见,不妨多看看,领会一下妙处。儒术为何能独尊世间自然有它的玄妙用法,就比如作画。” “浸入文光的画卷,能使所绘的画更上一重楼。” “儒术境界更高者,能在画里‘开境’,开一片天地,收容灵物进去。” “以文光写文章,亦能增添璀璨、那些真学名士、大儒的文章诗词,无不璀璨夺目,真个是锦绣文章,香气满腹。” “公子未入真学,不可好高骛远,急功近利,否则无溢。” “舫主指正,学生当谨记。” 刘彦一礼。 王寅笑对舫主道:“大姐不吝赐教,看来也爱贤弟。时辰不早了,快取船出来,余下的话路上再说。” 荀舫主轻瞟一眼,右手玉指朝着画卷拿捏,便见画中的花舫落去她掌心。 之后她又左手捏香炉青烟,如引针线一般刺入右掌画舫中…… 呼吸间,掌中画舫烟雾缭绕,化作晶莹剔透的实体,宛若水晶雕琢而成。 舫主起身推掌一送,水晶画舫漂浮虚空,船下有重重香烟托举,妙不可言。 “公子请上船。” “怎么上去” 刘彦疑惑,王寅携手揽腕拉着他往前走。 他只觉眼前的画舫越来越大,等踩上甲板回头一看才知道,原来是自己魂儿缩小了,身后的荀舫主大如山岗。 “就算是做梦,我也做不出这等梦境。” “今夜诗会,又会见到什么奇妙” …… 第16章 重阳诗会 “青儿,外面几时了” “姑姑,我看快到亥时了。” 千里外,广平府,一户深闺小园月色明亮。 比起前院喧闹,此处分外清幽,四顾见小园修的雅致,青竹水榭,凉亭假山。 有两位风姿绰约的女子在亭内对饮小酌。 其中一女手持书卷,身着白衣,依着亭栏面显病貌,蛾眉间一点朱砂。 另一女在旁陪坐,身着绿衣,头戴三花冠,额头有一点微光闪烁。 两个丫鬟托杯盘站立两旁。 亭外又见一娇容可爱的小娘子,约有十一二岁,她抬头望月汇报时辰。 绿衣女子听罢,思虑说:“我想荀姐姐不会来了,二姐不用再避,与小妹同去前院赴会,看看今夜诗会可有良才佳作。” “据说长安三位大才子以及洛阳赵、武、孙三俊杰都请到了,另还有四妹,五妹请来的扬州名士,……” “今夜这场诗会必定精彩!” “三娘莫劝我,她不来我更不愿去瞧。” 白衣女轻声无力,望亭外月色:“自从徐郎舍我而去,我已厌了这红尘。妹妹自去,不要管我。” “二姐这是何苦。”被称作三娘的绿衣女坐近说:“姐妹们都在等你,你不去她们怎高兴的起来。姐姐去。” “往日我们七姓姐妹分散天南海北,好不易逢此佳节相聚一场……” “三娘言之有理,二妹在此忧愁,让众姐妹怎能心安” 忽闻亭外一女子接话。 明眸看去,见来人一身姹紫嫣红,装扮甚是明艳,头上发髻高盘,显然已做妇人了。 “给大姑姑见礼。” “免了。” 妇人扶起亭外小娘子,走入凉亭,直视病貌白衣女。 “二妹去是不去你要为那书生郁郁寡欢到几时他死了就死了,天下才子无数,何苦拿他不放” “你那徐郎要是个真才也罢了,但他致死仍是个不入真学的进士。这等朽木,爱他作甚” “起来,与我到前院见人。” “大姐好大口气,我若不去呢” 白衣女子眼眸伶俐反问,嗤笑道:“我徐郎就算是块朽木,至少他用情专一,我那大姐夫呢已经几房妾室了” “他才学倒是风流,却都是勾栏瓦舍教出来的。” “诗词里一股脂粉气,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女儿身呢。” “你……” 妇人被她刁钻话堵了口舌,沉吟说:“我夫君性情如此,勾栏题诗不过风雅之举,我等皆是狐类,还在意这个” “今夜诗会你不去也罢,我只告诉你姓荀的到了,同行有王山君与一位临安才子。” “那书生瞧着身貌清俊,比你徐郎要强,只怕是她新交的郎君。” “你就不想看看吗” 她这话有一半是假的。 荀舫主、王山君、刘彦三人的确已经来了。 但她并不知道荀刘是何关系,说什么‘新交的郎君’,完全是引蛇出洞。 想把自家妹子逼出深闺,到外面看看,舒展一下心情。 这招果然奏效了。 白衣女听罢便要起身,想到什么后又坐了回去,叹说:“她来,定是看我被情折磨,又领夫君赴会,更有讥讽之意。” “你真无用!” 妇人两眼冒火,端起一杯酒饮尽道:“昔日与她争夫的高二娘哪里去了!如今你道行不如她,连见一面都不敢,我高家三姐妹中数你窝囊。” “三娘我们走!” 原来这里便是王寅所说的广平高家,而妇人和白衣女都是高家之女。 高老膝下三朵金花,妇人是大姐,白衣是二姐,还有个三妹不在家中。 陪坐的绿衣三娘乃青州狐封家三女,人称封三娘,亭外的小娘子是她六弟女儿,名叫青儿。 “大姐且慢。” 封三娘拉扯二姐撒娇道:“姐姐只看小妹颜面去见一见荀姐姐,小妹好不易才把她请来,意在化解你们的恩怨。” “如今姐夫舍你而去,有什么怨仇解不开的” “昔日小妹不也被情所困遭范十一娘算计,险些毁了百年修行” “姐姐……” “好了,多大人还娇气。” 高二姐直起身,与三娘携手揽腕:“看你面子,我去见她一见,也看看她新寻的夫婿是怎样才子,若瞧着中意就再抢过来!” 两女相视一笑。 高大姐舒展颜色说:“上次她栽在你手。听说在深山藏了十载,近些年才出世,在徐州运河畔开个画舫,想是用来择夫婿的。” “你当真想争比一番,我们也去开个画舫,明着跟她抢夫,看她奈你如何!” “真有此事小妹怎不知道” 封三娘听的认真,回想月初去徐州送贴,却没见听荀舫主说起。 以她们的交情,不至于一字不透。 彼时耳旁高大姐传音:“三娘莫问,我这是诓骗二妹的,那临安书生应该是王山君的朋友……” 封三娘恍然,不再多言,挽二姐,牵侄女,结伴去往高府前院。 这高府及其广大,前后七进大院,房屋过百,厢房十数,仆人丫鬟护院也有几十众,俨然一个大家族。 刘彦跟随王寅、荀舫主初到高家门外,便被高门气派所惊,仿佛到了王府门前,各类车马停靠,仆人们鞍前马后殷勤接客。 进来高家门庭,更有一种刘姥姥入大观园的感受。 府中一个寻常丫鬟拎出来,其貌就胜过千百良家女。 此时前院热闹非凡,正堂内百余宾客齐聚,众人面貌不一,男女老少皆有。 刘彦立在王寅身旁,看他左右逢源,与人寒暄攀谈。 荀舫主在他右侧暗中告知名讳,阿九平儿则不在厅内,与其他宾客仆人一样在外等候,有香茶糕点可用。 “王兄,光顾着你我交谈,冷落了这位仁兄。” 一位与王寅攀谈的才俊转看刘彦。 见他一身文士袍,头戴纶巾,手拿象牙扇,身高七尺多,风度翩翩,与在场人一样是魂儿身。 “忘了与君引荐,此乃临安刘世才,是我在徐州结交的良友。” “世才,这位是广平大才子李少卿。少卿兄儒道双修,是当世少见的奇才。” 王寅引荐下,二人拱手见礼。 …… 第17章 偶遇三娘 “刘兄莫听山君夸赞,‘奇才’万不敢当。” “小弟只是勤修儒术不得真境,才兼修的道法,意在取长补短,借他山之石而攻玉,通达我儒门真学。” “我观刘兄神魂清朗,但不像修道之人,莫非君已迈入真学境地” 李少卿攀谈间观察面前临安书生,问出心中猜想。 话中‘真学’二字挑动周围众人心神,引来几人目光。 王寅分看他们道:“少卿自从修道,心性更为灵通。不过你这次看错了,世才他并未步入真学。” 刘彦附和:“小生不过是魂体清爽,皆因之前大难不死……” 来时他们商议过,不对诗会上的人坦露过多。 刘彦也只想当个看客,增长一下见识,所以到了高府不主动与人搭话。 “我看错了” 李少卿记得道门老师说过:“如果有人不修道,但见其魂清澈,那必然是儒门真学之士。究其原因,乃他君心聪明所致,聪明可通心窍,亦能通达神魂。” 正当他思量,堂内高老朗声道:“时辰已到,诸位君子请随老朽到北园参会,未到达的才子由家仆在外接引。” 众人闻请,随他出堂。 李少卿与荀王刘一同赴会,闲谈今夜诗会题目。 堂门外,高大姐领二妹、封三娘与众宾客见礼寒暄,平儿阿九四顾找寻自家公子、主人。 “高二姐出深闺了真是少见。” 李少卿瞧见高家二女自语。 荀舫主只看一眼就不想多看,转与刘彦说话。 “今夜诗会,公子不妨一试文采。若只当个看客,岂不白来一趟” “小生文采不够,只怕力不能及,惹出笑话让舫主兄长颜面受损。” 刘彦谦笑回答。 二人说话一幕巧被高二、封三娘她们看到。 “姐姐,我去见荀姐姐,稍后你俩可别置气!” 说着三娘舍了高家两姐妹,牵侄女向这边迎来。 一见舫主,她满面花开,笑容可人。 “姐姐,小妹都以为你不来了!所以才没迎你。刚听大姐说你来了,我连忙从后园赶过来。姐姐请恕罪。” “妹妹哪里的话,你月初送贴给我,我就算心里有怨,也不能驳了你的颜面。” 荀舫主把手叙旧,见她眼眸瞟刘公子,介绍说:“此乃临安刘世才。公子,她是妾身相交已久的好姐妹,名叫封三娘。” “她是封三娘。” 刘彦陡然明目,打量眼前狐仙,暗下心说:“果真穿越到了聊斋。记得《聊斋封三娘》篇中,三娘是个得道的仙狐,因爱慕范十一娘而引出情劫,损伤道行。” “不知她是否已经遇上范十一娘……” “只怕高家也是狐仙一类!” “难怪山君说,今夜诗会非同一般,叫我提防一二,不可轻易显露根底。” “公子何故这么看我该不会在哪里见过” 封三娘见他眼神发呆,笑颜相问。 刘彦回礼道:“小生没见过大姐,只听过‘封三娘’这个名字。我曾听过一桩‘范十一娘与封三娘’的奇闻。” “不知故事里的‘三娘’与大姐可是同一人” “你知道我与十一娘的事” 封三娘颇为惊讶,微微嘟嘴点头说:“那‘三娘’是我。此事都去多年了,当时我还年少,乱点鸳鸯谱导致引火烧身,险些毁了之前苦修,让公子见笑。” “这位公子知我妹妹的事看来你俩颇为有缘。” 一句话音飘入耳中。 寻声看去,高二姐一袭白衣持书,过来与众人见礼。 “荀姐姐别来无恙。” “听闻姐姐一别徐郎后专心修道,今已达鬼仙之境,真是可喜可贺。是否该谢谢我和徐郎” “姐姐……” 封三娘焦急看她,生怕气走了荀舫主。 刘彦不知她们什么过节,在旁没有插话。 荀舫主直视高二,神色冷淡说:“只要你把徐郎请来,我必然答谢。可惜你连他性命都保不住,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舍你而去,不觉可悲吗” “你!” 高二握书想要发作。 王寅适时插话:“三位美人既要叙旧,我与世才少卿就不奉陪了。” 李少卿连忙点头:“三位姐姐好生叙话,我们先去北园。” “且慢,我和她无话可说,与三位公子同去。” 荀舫主不愿纠缠旧事,撇开高二跟着三人北行。 封三娘夹在中间,两边都舍不得,只让荀姐姐先行,稍后再去寻她。 看着一行人离开,高大姐来到二妹这边。 “看来荀貂儿真不愿和你纠缠了。” “如此甚好,少个对头少些事端。你以后潜心修炼,将来再寻一世丈夫。” “大姐何故诓骗我” 高二姐此时发作,气恼说:“那刘生根本不是她的新夫,不然她怎敢在其面前提旧郎” “我诓骗你不假,但也为你好。” 大姐目送宾客们北去,拉手妹妹说:“蜀中来信,三妹入了真学。你继续一意孤行,只怕连野狐都不如。” “以后你有何颜面去蜀中探亲” “三妹入了真学” 高二一时哑然,问大姐:“爹爹可知” “全家都知道了,只你还不知晓。” 高大姐与她挽手说话,北园而去:“从大周立国算起,三百年来女子入真学不过千人。” “三妹此番入学,算是为我高家狐族长脸。父亲欲借今日诗会,与她挑个夫婿。” “给三妹挑夫”高二更为吃惊:“蜀中那边同意吗” 高大姐笑说:“他们不同意是他们的事,只要我们这边招来女婿就行,二妹一项聪明,怎连这点都想不通” 高二低眉思索,对三娘道:“妹妹去陪客,我和大姐有些话说。” “那我去找荀姐姐了。” 封三娘牵侄女先入园子。 高二目送一眼,回头谈道:“大姐和爹爹这般做法,虽不触犯王法,却叫三妹好生为难。到时谁去蜀中报信” “自然你去。” 高大姐拉着她避人说:“三妹一向听你的话。你去了好好与她说,那边同不同意都无妨。今夜说是给她招夫,其实是给你选丈夫。” “一旦蜀中不同意,爹爹便让你顶替三妹,与挑选的三妹夫完婚。” …… 第18章 狐仙招婿 “怎找不见荀姐姐了” “青儿快帮我找找……” 高府北园。 此园有二三十丈方圆,名为‘五亭园’,乃参考前朝画圣所绘《五亭图》建造。 园内东南、西南、西北、东北,以及正东方位各造一所凉亭。 五亭造型各异、各有其名。 东南名为‘望月亭’,西南名为‘落日亭’,西北名曰‘七星亭’,东北名曰‘太白亭’,正东则叫‘白鹤亭’。 五亭中间是书场,每逢初三、十三、二十三高老便纠集全府众狐在此读书诵经,今日诗会主场就设在这里。 而待客酒席设在五所凉亭内,一亭设三桌席位,每桌可待客九人。 封三娘领侄女进来后,四顾找寻舫主身影。 只见五亭皆是宾客,谈话声沸沸扬扬,也不知荀姐姐在哪,担心她负气走了。 三娘不知道,荀舫主一入此园就隐去了气息,只叫身旁人瞧见,离得远根本无处寻找。 倒是侄女青儿眼力好,一眼瞧见东南望月亭里的刘彦,扯三姑袖子指说:“姑姑看,姨夫还在呢。荀姨指定没走。” “哪个姨夫”封三娘随她手指一看,笑戳额头:“瞎说,那不是荀姐姐的夫婿。若被姐姐听到,怪我教你不学好!” “哎呦,又不是我说的,是大姑姑说的。” 小青儿手捂额头,跟着姑姑去向望月亭。 亭内三桌宾客,约有二十余人,彼此引荐寒暄。 刘彦这桌除了王山君、荀舫主,另有广平本府四位公子,分别是:李少卿、张子初,王文玉,柳泰清。 这四人号称‘广平四杰’。 他们通晓君子六艺,皆是举人进士之才,最大不过二十四,最小只有十六。 刘彦这个二十七年的老秀才与他们同桌,只觉汗颜。 “原来姐姐在这里,小妹以为你被气走了。” 封三娘到亭外才看到荀舫主,欢喜凑进去说话。 舫主牵手笑道:“我就算有气也不会抛下妹妹。妹妹坐……” “不了姐姐,小妹只担心你。我还要去那边见本家姐妹,稍后再来陪姐姐。姐姐可别怪我。” 封三娘与她耳鬓斯磨,撒娇亲昵,似猫儿蹭脑。 刘彦看个满眼,这封三娘比书中更讨喜。 目送她离开后,荀舫主问君:“公子觉得我三娘妹妹如何” “甚是可爱。” 刘彦不吝赞赏说:“封三娘天真烂漫,即便刚才左右为难时,也不忘舫主,辞了那边立即来寻。可谓待人真诚。” 荀舫主望正东的白鹤亭,点头道:“三娘最让我喜爱之处,正是她待人真心,娇气不娇媚。” “公子如有心,妾身帮你做成一场好事如何” 刘彦闻听笑道:“舫主美意小生心领,我对三娘只有欣赏,并无其他念想。赏花之人未必会去折花。” “不知诗会何时开始我看中间会场排着一盏盏灯笼,有何作用” “那是‘得胜灯’。” 同桌的‘广平四杰’之一王文玉搭话,说起灯笼的作用。 所谓‘得胜灯’,顾名思义就是‘斗诗胜出后获得一盏灯笼’,即算作‘一彩’。 等到诗会结束,计算众人所得灯数,得彩最多者便是本次诗会的魁首,拿最大的彩头! 刘彦明白了,一扫场上的灯数,正好五十盏。 “就是说,今夜诗会共有五十题” “不错,刘兄可有信心夺来几盏给我们这桌添彩” 李少卿含笑询问。 他对这位临安书生很好奇,能被王山君看中结交之人,不会是寻常才子。 刘彦笑了笑,从场中收回目光:“小生才疏学浅。能否添彩,应看四位以及王兄。我只做个陪客。” “刘兄过谦!”四杰之一张子初接道:“今夜能来赴会之人,绝非泛泛之辈,不知刘兄是哪年的进士” “进士”刘彦心笑:“我连举人都没中,二十七年的老秀才,要是说出来估计你们要捏鼻子、换桌了。” 咣—— 场中一声铜锣震响,打断众人话音,五亭皆静下来。 看会场有一人四方见礼,高声说:“岳翁年迈,命我代为主持诗会。” “今夜‘重阳诗会’能请到诸君赴约,乃我家荣幸,稍后诗会开场,请诸君尽展文采。” “此外,岳翁欲借今年诗会,为三女择一位良夫,无妻室者可参与竞争。” “只要在诗会夺得一彩,便能入候选名列,由我家亲众择取一人登科。” “高家三女她不是已然转世了” “不错,三小姐已经转世,我听说她投胎到白帝城莫夫子家中。” “我闻此女才貌出众,当世不可多得,高老真舍得嫁人” “该不会是招赘” 五亭宾客议论纷纷,已有人跃跃欲试了。 场中主持道:“诸君且放心,岳翁只为女招夫,绝非招赘。诸位谁人有幸脱颖而出,我家陪嫁资万贯,为君修府!” …… “陪嫁万贯,好大手笔!” 望月亭。 李少卿感叹,环视众友道:“我有温娘,各位都未娶妻,不妨一试。那高三小姐乃非常女子,不是她家大姐、二姐可比。” 周围三友各有所思。 最小的柳泰清说:“不知高家三姐姐多大,可别娶个奶奶回去。” 亭内众人欢笑。 他有此顾虑也正常,今夜来赴会的书生才士,有不少人知道高府底细。 广平四杰乃本府人士,岂不知高家是狐仙世族 “泰清无需顾虑,三小姐今年不过十六,刚好与你同岁。” “那小弟当一试!” 柳泰清意气风发,邻桌其他才子各有动心者。 刘彦旁听问山君:“我看高老足有八十高寿,为何高三小姐只有十六” 王寅传音道:“这高家非寻常人家,乃修道的狐族。高老三女十六年前脱了狐身,现已转世投胎为人,说她十六是指为人的年岁,不算前世狐身。” 刘彦对此颇为好奇,又问:“高三小姐既已修成仙家,又何故转世成凡人” 这一问戳中王寅心中忧愁。 他叹说:“天下异类成仙,最多只是精怪罢了。而人不同,即便是凡人都有诸天窍穴,这中间有太多玄奥道理,一时难以细说,待闲暇我再和你讲。” “贤弟只需知道,如今的高三小姐已非狐类。高老只算她前身之父。” 刘彦心头明了,不再追问。 彼时,铜锣再次敲响,诗会开场了。 …… 第19章 一题未答 “妹妹你看,这篇《春雪》不错。” “不错什么,他诗句春意过重,把雪都化了……” “姐姐们,欧阳公子的《飞鸿》如何” “不好,他的诗看似志高远大,实际空空的。” …… 五亭园,正东白鹤亭。 亭内聚集一众女子,约有十六七人,皆是狐仙。 她们包含了狐族八大家,除了做东的高家,另有别家七姓狐女。 此时众女在欣赏诗会上脱颖而出的才子佳作,谈论高低。 眼下诗会已开场一个时辰,诗题考了九道,‘得胜灯’挂起九盏,独不见称心如意的佳作,更别提从中选一个结亲。 环顾其他四亭…… 东南‘望月亭’得一盏,西南‘落日亭’得三盏,西北‘七星亭’得彩最多,挂起五盏得胜灯! 只有东北‘太白亭’和这边‘白鹤亭’不见挂灯得彩。 “我们白鹤亭是东家席位,自然不与众客争彩头,可那边‘太白亭’为何一点不见动静” “莫非听说我狐家招婿,那些真才学士都不敢赋诗了” “贤妹莫恼,不是已让皇甫侄儿去问了吗等他回来看怎个说法。” “太白亭中十五人,有六个入真学,余下九人算半入学,难道这九人中都招不来一个姐夫” “难说,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文坛凋零,真才稀缺,养文光的也少见……” “夫人说的是,现如今无论是‘真入学’还是‘半入学’,皆是世上一二品的儒生,谁人不爱天下达官贵人,谁人不抢着招婿” “那你高家还给三妹招夫作甚不是真学奇才,怎能配得上三妹!” “就是就是,三姐这么好的人儿,岂是随便嫁人的伯伯真糊涂!” 众狐女七嘴八舌,有不少替三姐鸣不平的。 高大姐笑而不语,家父的算计不足为外人道。 这时,一位白衣纶巾、仪态风雅的美少年从太白亭回来,礼见众姨娘。 “小侄已问明白,诸兄长确有所顾虑,只怕沾上咱家的亲事,弄来个重婚罪名。所以都不出手。” “果然如此。” 高大姐淡笑问:“他们就无一个中意我妹的” “并非。”美少年答说:“诸兄有人动心,只是已有婚约。若是纳妾他们都愿意,娶妻就不敢了。” 一狐女听完恼了:“想得倒美,三姐才貌双全,乃百年内不多见的好人儿,岂能与人为妾痴心妄想!” “妹妹莫生气,他们有此想,正说明小妹出众……” 高大姐出言安抚,对侄儿吩咐:“你去转告诸位公子,今夜诗会招婿只招未婚之人,不会对他们纠缠。可安心下场比斗文采。” “小侄这就去。” 美少年领喏回了太白亭。 封三娘看‘望月亭’方位,心想‘冷落荀姐姐许久’,起身离席道:“姐姐妹妹们,我有贵客在东南,该去会她了。就不与你们多叙。” “我和三妹同去见客。” 一直不语的高二姐拦住起身。 这一个时辰她想了诸多旧事,与其拿着往事不放,不如与荀貂儿化解旧怨。 三娘面喜,两人挽手来到望月亭。 亭内三桌宾客正谈诗论题,气氛喧闹。 她们不想搅扰众人诗兴,半隐身形,悄然来到刘彦这桌旁。 荀舫主、王山君都有感应,顾盼一眼。 王寅不说什么,继续和刘彦、广平四杰论诗。 舫主见高二后眉头半锁,怪三娘道:“妹妹自己来便是,何故把她也招来” “姐姐错怪我了。” 封三娘两手压肩,交头接耳说:“是二姐跟着小妹来的,她说要与姐姐解开旧怨。” 荀舫主轻瞥一眼,自语道:“那些旧事我忘了。而今徐郎已去,更没什么好说的。只要她自己想开,我们之间便无仇无怨。” 高二姐身后答谢:“多谢荀姐姐不计较前仇。其实徐郎到死,仍然对你有愧,他叮嘱我与你化开恩怨。我怕姐姐耻笑,才迟迟不敢见。” 荀舫主五味杂陈,沉吟起身道:“诸君只顾说诗词,却不见这边来人,莫非都对高家‘颜如玉’不屑一顾” 同桌六人听言,各转头看来,才见高二姐、封三娘显身。 “原来是二夫人到了,小生失礼。” 李少卿最先见礼,与另外三友引荐这位狐仙大姐。 高二明眸善睐,轻盈回礼,看过王刘二人,指问:“不知山君身旁这位贵客是……” “此乃刘世才,是我在徐州结交的朋友……” 王寅随即介绍刘彦给她。 高二细细打量,发觉这临安书生的魂儿异于常人,清亮透彻,似有聪明在身。 “公子是否修道” “小生读书都不成事,哪有心力再去修道。” 刘彦笑说回答。 李少卿旁观,心道:“她也瞧出刘兄不寻常既然他不修道,那必是君心聪明之人!不知山君何故隐瞒” “三娘你们坐,诸君都是开明之士,不计较与女同席。” 荀舫主适时插言。 高二姐目光收回,挽手封三娘落座一旁的亭凳。 “众君子不怪,妾身也不能失了礼数。” “我看此亭挂起一盏灯,不知是哪位公子所得” 她明眸扫视六人,以为这盏灯是刘彦所得,故作发问。 六人相视,张子初说:“那盏灯非我们所得,乃品字头桌,吴兄的彩头。” 高二转睛一笑:“此前九道诗题,你们都没作答吗该不会怕与我家结亲,故意不答” “姐姐哪里的话。” 年龄最小的柳泰清道:“我等都有作诗,只怪文采不够,作的诗斗不过诸兄。听闻姐家三妹才貌双全,小弟有迎娶之意。” “泰清倒是直言不讳。” 左右二兄欢笑。 李少卿念头急转,扇指刘彦:“好像世才兄一题未答” 经他一提,另外三友这才想起来,纷纷点头附和。 高二姐、封三娘齐看刘彦,互通神念,密语交谈。 这时又听铜锣声响,诗会第十题揭开。 灯笼照白纸,见题目上写着【山水】二字。 主持高声道:“第十题为‘山水’,请诸君以题作诗,不限七言五言,限时一盏茶。” “山水为题……” 话音一落,满场议论。 …… 第20章 思想文境 望月亭。 王寅端起香茶和刘彦谈问:“世才心中可有山水” 此言有禅意,明面是问‘是否有对题的诗’,暗里却是问‘可愿一展才学’ 刘彦看亭内众人,笑道:“山水一题看似容易,实际比前九题都难。欲见山水,需有胸怀,心胸不够看不到山灵水秀,写出来的诗也只是‘游山玩水’之作。” “小弟很少出游,兄长遍游神州,应该有佳作在胸。” 王寅放下茶碗说:“兄弟高看了。我虽游遍天南海北,却如你所言,只是游山玩水而已。你若心中有诗,不妨写来一看。” “不然要落得主家埋怨,怪贤弟只知吃喝,空占一张席位。” 说话,他眼看高二。 二小姐诗书抵下巴,嫣然一笑:“山君是说我家小气莫说公子只来吃席,就算住上几年,我家也无怨言。” “不过,妾确想领略刘公子文采。” “小生尽力一试。” 刘彦心知不应付一下,不好过这关,也使山君无面子,于是聚拢心念,捞取识海中的唐诗宋词,筛选山水佳作。 在他凝神寻找时,眉心跳闪灵光。 高二姐、封三娘见之喜悦,传音交谈起来。 “刘生不俗。方才他能一语说中‘山水题’的难处,我就觉得非同寻常,眼下看他眉心闪灵光,必是聪明人!” “姐姐是说刘世才是个儒家真学山君为何不告诉我们” “即便不是真学,也是个聪明心窍的读书人。王山君与我等隐瞒,想来是怕有人暗中算计。三娘你问问荀姐姐。” “嗯……” 封三娘得秘音,转与荀舫主通神念,询问她刘彦的根底。 舫主扫一眼高二,淡说:“我与刘公子只认识半天,什么来历我不知道,只知他气运极高,有死后还魂的造化。我和王山君都欲结为良友。” “妹妹转告高二,让她休得胡来!” “姐姐放心,我俩并无坏心。” 封三娘把话传给二姐。 高二听罢,一双明眸观赏刘世才。 李少卿顺着她目光转看,才见这位临安才子眉心异象,击掌暗道:“刘兄果是聪明之人。” “看他额头灵光闪烁,定是在想诗词。只是未见其‘诗境’浮现,应该没有全入真学。” 思量之余,亭外渐起嘈杂之音,有人欢呼喝彩,有人惊叹大赞。 望月亭众人无不被吸引。 寻声眺望,只见东北方太白亭内起一片山水奇景! 那奇景包含六片山水景致,光烟烘托,富含诗意,犹如六篇诗作连在一起。 “奇哉,那边亭内怎起一片灵气蜃楼” “不是蜃楼,而是真学之士思想照出的文境!诗境!” “原来那方乃真学士,三生有幸,谁人与我去看” “我同你去……” 一人牵头,众人抖擞,都跑去看太白亭的真学君子作诗。 想诗的刘彦被他们吵醒,疑问道:“诸兄这是去哪” 王寅扇指太白方:“去看人家作诗。这些书生好高骛远,一见奇妙就失了定性,成不了气候。” 刘彦随指展望,看到了那边亭内浮现的‘岚烟山水’之境。 “那是……” “那是真学士的诗境,又叫思想文境。” 王寅出言讲解。 高二姐巧心寻问:“公子不知道吗” 刘彦目光灿灿,起身了望:“小生井底之蛙。未遇王兄之前,连何为真学都不知,更没见过‘诗境’。大姐见笑。” “如此说来,公子不曾拜过真学老师那你何以聪明起来”高二不禁追问。 “这……” 刘彦顾看王寅,不知该不该说实情。 王山君替他说:“二姐不知。世才是一日通达,听我讲完‘何为真学’后,只半日就有了‘自知之明’。这样的才士,世上罕见。” 高二姐转与三娘相视,广平四杰各个呆愣。 他们和刘彦刚好相反,自幼便得名师指点,知道‘何为真学’,却始终不达门槛! 即便已经是‘进士之才’,依旧达不到儒家‘聪明君心’的地步。 “敢问刘兄,你可考过功名” “我考了四轮省试,至今仍是个榆木秀才。” 刘彦坦然回答,把徐州遭遇略说一遍,将自己一日通达归功于‘死而复生’。 这下广平四杰更诧然,胡思乱想猜测那神人来历,暗说‘刘兄聪明心窍,莫非与此神有关’ 高二姐比四人想的更深远,推测出‘神人是受命相助,刘世才前身大有来头!’ 她道:“公子造化非常,令我等惊叹。既是刚开窍,想来山君没跟你细说‘真学’的好处,不如妾身与君解答一二” 刘彦拱手请教:“小生洗耳恭听。” 高二持书,环桌行走,轻声谈论起来。 “修真学如同修道,是把学问吃进肚子,化入身骨,融汇思想……” “据我所知,真学士在研磨经意、思索文章的时候,都会心涌文光,那光能照见思想。” “届时只要思想外浮,一念托举‘文思’出窍,便是鬼神可见的‘文境’。” “儒术越高的学士,其文境越宽广!” “当诗词文章思成,便可将所想‘文境’落于笔端、写入纸中,即成‘锦绣诗词’‘璀璨文章’!” “太白亭有六位真学才士,故而他们可以思想外浮,加上自身文光烘托思想,便是这般景象。” 刘彦明白了,转看那方的诗境赞说:“这六位所思山水诗意厚重,想来都是佳作。本轮得胜者,应该在他们之中。” “也未可知。” 高二笑盈盈来到身旁,附耳道:“公子不作诗比较一番,怎知自己不如他人妾愿为君子研墨。” “不错,我等都想见识一下刘兄才情。” “我等愿领教世才兄的诗才!” 李少卿领头,另外三友集体附和,双双眼睛带着期盼。 刘彦环视众目说:“既然诸兄不怕酸,小生只好献丑一试。” 众人逐笑颜开,各取笔墨纸砚伺候。 片刻白纸铺好,青墨研得,只等他落笔成诗。 刘彦从思海选定《山居秋暝》一诗,在心头见上一礼后持笔书写,将王维的山水佳作带到这方世界。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一诗写完,他自觉有山水之气回荡心间,如饮山泉美酒,韵味无穷。 再看周围观赏的荀舫主、王山君、封三娘、高二姐、广平四杰,无不深陷《山居秋暝》的诗意不能自拔。 这时场中铜锣响,斗诗时间到了。 “有请众才子送诗入场!” …… 第21章 山居秋暝 “送什么,六位真才下场,我等安能比之” “不妨拭目以待,且看他们的佳作!” “极是,极是……” 开场锣敲定,围在太白亭的众文士才子各返席位,相互攀谈,无一人送诗入场。 刘彦看那边文境收了,知道六位真学的诗作已成,有些期待,不知又能见到怎样奇景。 “贤弟!” 耳旁一声急呼,他转看王寅。 王山君满面激动指着《山居秋暝》说:“此诗乃传世之作!只此一首,你足以名扬天下!” “兄长过誉。” 刘彦放下手中笔,他自然知道这首诗是传世佳作,不然不会精选入课本。 其实他不太想抄借唐诗宋词。 即便要当文抄公,他觉得也至少等自己入真学之后。 那时心有文光,笔下通玄,写出的唐诗宋词才有生气,才算抄的体面,不辱原诗主人。 而现在他还没入真学,只怕这身酸气没有散尽,污染了前世唐宋佳作。 这回写此一篇,只为王山君、荀舫主增添颜面,亦答谢高家待客之情。 “岂是我过誉是你过谦了!” 王寅恨不能钻入诗中山水神游一番,可惜刘公子未入真学,不能使这纸诗作显出意境。 二小姐回神,明眸对刘彦:“公子写诗如画。只是一读,便叫妾身醉游其中,醒来神魂清爽。如此山水佳作,我甚是喜爱。” 荀舫主接道:“公子此诗能养人心神。妾身断定,《山居秋暝》一出世,公子当名扬天下,流芳百世。” 封三娘补充说:“若是能‘诗配画’,再浸入文光,那便更好了。那时诗情画意相融,可成一方山水诗境,我们便能入画赏诗。” 刘彦一笑用茶:“只怪小生学问不足,不能与三娘姐姐增添兴致。对了,太白亭六位真学都是何人可否告知尊姓” 李少卿回答:“那六位,有三人来自长安,另三人家在洛阳。长安三君师出同门,洛阳三君亦是同一老师教的。” 高二姐点头说:“长安三君各姓贾、柳、甄,洛阳三君分姓赵、武、孙。此六人与公子年岁相仿,皆出世家大族,族亲多数在朝为官,因而自幼拜入大儒门下。” “他们前来赴会,只抱游戏之心,不参与我家招亲,公子大可放心。” “大可放心她该不会以为我要竞争女婿” 刘彦一念心想,正要解释…… 这时贾、柳、甄、赵、武、孙六人携带诗作入场,依次将所作之诗排列在文案上,逐一持笔勾点自己的诗作。 一笔勾起,白纸黑字诗文腾起一股璀璨岚烟,犹如烟筒吐烟往上翻涌,在虚空之上展开各自‘诗词意境’。 举目展望,六首诗、六方诗境排空显现,比他们的思想文境更清晰光彩,引动满场才士哗然,鉴赏声如潮卷起。 刘彦阔步出亭观赏,单看场上虚空‘诗境’,就已知晓他们所写诗作内容! “儒术通玄真是灿烂夺目,难怪此间鬼神都爱结交真学士。” “贤弟无需羡慕他们,以你之才早晚赶得上!” 王寅跟来。 刘彦随口问:“以兄长眼力,这六篇山水诗,谁人更胜一筹” “依我看不分伯仲。”王寅品谈道:“这六首佳作各领风骚,对题工整,但皆不如你一篇《山居秋暝》!” 刘彦笑说:“小弟那首诗肉体凡胎,怎比得他们诗作通玄此六首山水,写尽春夏秋冬,我非常欣赏,自叹不如。” “贤弟莫说假话。” 王寅敛袖手指:“论儒术境地,你不如他们。单论诗才,他们不如你。我料定你能夺取本轮第一。” 两人交谈间,场内主持四方高问:“谁还有诗作,速送来比斗,迟了只从他们六人选其一。” 一时,四方亭内鸦雀无声。 众才子大多放弃这轮,即便有成诗的,看到六君子诗境后,也不好意思送过去比斗。 “姐夫,我这里有一篇佳作,可以比较一番。” 二小姐声音掠过众耳,如山雀叫响会场。 刘彦回首与她相视。 高二手捧《山居秋暝》,近身传音:“可否送去比试” “大姐不是已经应下”刘彦反问。 高二娇媚道:“妾身只是不忍公子佳作埋没,再者压一压那六人气焰,莫以为入了真学便能目中无人。” 刘彦暗赞狐媚厉害,自己仅仅与她对视就有心乱之感,好在心里明亮,及时稳住才没被迷惑。 “那就请大姐替我上阵,与他们比斗一番。纵然败了,亦不输文骨!” “妾身领命!” 高二姐欣悦而笑,飘过去环视六君子,把对折的《山居秋暝》展开,让他们过目欣赏。 六人目光齐聚一张白纸诗词上,各在心中默念品读。 其思想文境再次从头顶显现,显出的却是《山居秋暝》诗意。 三丈外,刘彦借他们的文境,见到了王维这首诗的全貌,心涌别样感受。 对面,诗会主持看完整首诗后神采奕奕,肺腑清爽,问高二:“此诗何人所作” “先不说是谁,姐夫只说好不好” 二小姐莞尔而笑反问。 原来这人就是她大姐的夫婿。 其名叫耿宏图,乃先帝年间进士,与高二死去的情郎是同乡。 如今四十载过去,她的徐郎病故归天,而耿宏图在没死之前便得高大姐接引,舍了肉身家业转修鬼仙。 后在广平城外置办宅子当阴宅使,养几房狐妾鬼姬,常宴请城中才子吃酒谈诗。亲密者以姬妾待之。 广平一带诸多才士去过他家,有几个要好的,死后依旧厮混。 “好!极好!” “此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山水诗意沁人心腑!会后我当读一百遍!” 耿宏图赞赏不已,六位真学逐一收起思想文境。 长安贾公子赞道:“‘空山’二字起得好,此人高杰,心无旁碍,所见山水空明雅致,我甘拜下风。” 洛阳赵公子接道:“这位仁兄山水不俗,诗意胜过我六人。” 这两位都是各方的首领,儒术最高,才情卓越,他们认输后,其他四人先后附和。 高二明眸善睐,看遍六人说:“六君子都认输了姐夫再问问,还有谁没送诗,叫他们送来比斗,如不然我这边可就得彩了。” “应得!”耿宏图四顾道:“贤妹莫卖关子,快把诗主人请来,与我等相见!” 高二点头,留下诗作返回望月亭里传话,不多时她一人只身返回。 耿宏图、六君子面面相觑,问:“为何不来” 二小姐道:“诗主人说,未入真学,羞见六位君子。” 六人相视一笑,不仅没有生气,反自增添好感。 文士之间,只以诗词会面也是常有的事。 百年前就有两位才士,十年不见一面,只通诗词往来。 后来一人病危,另一人赶赴千里相见,以一首‘去病诗’医好了诗友病,二人从此结为挚友,成为后世佳话。 贾公子笑问:“能否告知姓名回去我与人品谈此作,也好为其扬名。” 高二回顾望月亭说:“诗主名叫刘世才,乃临安人士。姐夫还不去敲定锣,告知诸位本场胜负” 耿宏图随命人敲响定场锣,高声宣布:“第十场获胜之人,临安刘世才!挂灯!” 一声宣布,全场议论如潮。 任谁都没想到,有一人竟能力压六位真学而取胜! 一时间呼声不断,众才子都想一睹夺胜佳作。 “诸君既要听,便请静下来,这般杂乱妾身何以读诗” 高二之音盖过全场喧嚣,只等他们安静些才接来《山居秋暝》,以清澈之声诵读诗句。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随她朗读,在场人心头生出一方诗境,仿佛看见了诗中描绘的景色,山水诗意在心神流转,一点不输六位真才那思想文境。 白鹤亭内,众狐女各有神态,有醉、有痴、有喜、有静,无不品诗观想。 会场沉寂少时,不知谁先引燃心中炮捻,一声高叫击掌喝彩! 霎时,叫‘彩’声此起彼伏,如涟漪接二连三扬起。 高大姐回神,叫来青儿吩咐:“你去请回两位姑姑,说我有事要问。” …… 第22章 众女择定 “公子过奖,三娘哪有你说的那般可爱” “只是当年少年无知,爱慕世上美色,糊涂卷入情劫……” “来,你我再饮一杯,这酒乃我家独酿,不会醉人,能养神魂,公子只管喝。” …… 转眼又过两个时辰,这场诗会到了尾声,刘彦一席反倒更喧闹。 环顾一桌众人,除了王刘荀和四才子,以及封三娘、高二娘,又添了两个小辈,分别是侄女封青儿、侄儿皇甫山。 皇甫山便是在太白亭陪客的白衣美少年,乃长安狐皇甫家的公子,虽不是八大狐族,但也沾亲带故,在同辈狐孙之中最为聪慧。 二姐特意把他叫来陪客。 刚才众人吃酒欢谈,说起封三娘与范十一娘旧事,刘彦直言不讳说‘十一娘貌美心狠’,又赞三娘‘可爱可人’…… 喜得三娘面如花开,举杯助兴。 高二姐、荀舫主旁观各有心思。 “三娘别劝公子饮酒。你家的酒是谷精酿造,虽能养魂,但吃多了却叫人神魂颠倒,公子明日便要修学,妹妹莫坏事!” 荀舫主抬手把酒杯压下,眼对高二说:“这杯酒我替公子喝了。” 二姐明眸笑说:“那小妹陪姐姐一杯。只怪三妹太过高兴,见公子如见知己,忘了公子未修道法。” “不知公子明日修学,可有什么所需之物妾与君送来。” “多谢二小姐。” 刘彦觉得这高家二女过于热情,分看山君谢绝她的好意。 “小生和王兄商议好了,明日借荀舫主的花舫修学,温养一番学问。其他并无需求。” 高二不死心,又问:“那是否需要银两。公子之才令人喜爱,我愿资助银两,只当结交。” “你多虑了。”荀舫主饮酒道:“公子在我花舫养学,我岂会受黄白之物你如果想结交,不妨光明磊落些,暗藏心机叫人耻笑。” “荀姐姐何故讥讽小妹,我哪里暗藏心机我处处都是真心!”高二为自己辩驳。 封三娘及时制止道:“好了两位姐姐,今夜相谈甚欢,你们的旧怨莫拿出来搅扰兴致。不知公子腹中可还有佳作诗会已至末尾,可否再添一彩” 众人闻听,各自看刘公子。 自从他写下一篇《山居秋暝》,夺得一彩后便没再作诗,只与王寅、荀舫主、广平四杰品谈诗题。 中间高家曾请他作诗,他都婉言拒绝,口称‘小生心力不足,写不出第二篇佳作’。 这个借口也说得通。 王山君说:“文思如水,文光如墨,水墨相融,方能一笔写心中文采。写一篇好的佳作十分耗费文思心力,一旦心力不足,很难再写出好诗。” 刘彦便以此为借口搪塞高家。 高二真以为如此,中间没在提及。 现在两个时辰过去,她以为刘公子文思心力已然恢复,就想再索要一篇佳作,暗让封三娘来说。 刘彦不上套,说:“非小生不肯作诗,只因聪明不足,心中尚存一点灵光,不敢妄自使用它。不然明日读书修学,就要烦恼了。” 荀舫主厌恶高家索要无度,撇视说:“高二莫要竭泽而渔,公子还未入真学,心头那点灵光一旦耗尽,就极难恢复。” “倘若因此毁了入学根基,你高家可敢担当” 封三娘暗与二姐相视,急忙说:“姐姐息怒,只怪我们思虑不周,忘了公子他尚未稳固。既如此,便不请公子赋诗了。” 高二点头欠身道:“公子恕罪,是我考虑不周全,请公子安心用茶。姐妹那边有些事,我和三娘暂行告退。” 刘彦起身相送,王山君一手抓腕传音:“贤弟可听出意思” 刘彦明心思量,倒是揣摩出一点别有用心,具体什么心思他猜不透:“兄长指教。” 王寅引他落座,眼观白鹤亭众女。 “你可记得,会前高家借诗会招婿一事只怕她们相中你了,你那篇《山居秋暝》甚得众女欢心,高家想点你当女婿。” “只是你得彩不多,仅有一盏灯。如果点你为婿,怕别人不服,显得她家有失公允。故而才屡次三番请你作诗。” “这……” 刘彦压根没往这方面想,思说:“兄长是否把我想高了哪有只凭一首诗就定亲事的” “哈哈哈……” 王寅传音爽笑:“愚兄绝非把你看高,相反此前把贤弟看低了。兄弟今夜展露才情,令我刮目相看,她们又岂能不爱” “你且听我说完。我之所以敢断言,除了你诗冠全场,另外你还是半入真学之人,之后只要善养学问,必定步入儒家真境。” “相比其他赴会众才子,你十分出众,只是贤弟尚不自知!” “试看今夜诸君,不算太白亭六君子,可有第七人与君比肩的” “高家的狐亲,不可能算计不到。而六位真学皆有妻室,独你尚未娶妻婚配,所以贤弟才是她家妹夫首选。” “我要恭喜贤弟,此番赴会结了一门好亲事!” 刘彦琢磨他的话,似有几分道理,只是这样仓促定亲,他绝对不会同意。 “哦” 王寅闻言问道:“贤弟可是顾虑高家乃狐类若如此你多虑了,可记得我与你说过,高家三女已然转世投胎成人,并且投的是大儒之家!” “你若结亲,等于结下两家姻亲,将来这两家皆能助你!” “以愚兄看来,此亲可结。” 刘彦不知怎与他解释,自己仍保留前世婚姻观念,不喜欢这种未见一面的定亲方式。 咣—— 一声铜锣响打断二人私话。 场内主持耿宏图四顾见礼:“本场胜者乃青州燕公子,今夜五十题已尽,诗会至此而止。” “诸君且在亭内少待,稍后将以灯数选出今年诗魁前三甲,与诸位敬上彩头。” 随他宣布,诗会场喧声一片,各个凉亭谈笑风生。 唯独白鹤亭中颇为安静,众狐女冷然无话,都在苦思冥想什么。 “姐姐,何不将姐夫请来一同商议刘世才不可多得,当得咱家三姐夫。” “嗯。去请大姑爷过来,就说有事相商。” …… 第23章 高家姑爷 “有何要事可是选定了妹夫” “是呀,这事可难办了姐夫……” 耿宏图一入白鹤亭便被众狐女围起来,乱糟糟说话。 高大姐压下声音,与丈夫说:“我们已经选定一人,但有恐众人不服。说我家不公允。” “选定何人可是临安刘世才” 耿宏图一语猜测,亭内狐女齐声称是。 他笑看望月亭:“不瞒贤妻诸妹,我暗定之人也是他。二妹是否问清楚,刘世才有无妻室” “公子说尚未娶妻,想来不会骗我。” 高二答后又说:“观今夜才子,只有他配得上三妹,我本想请他再作一诗,凑成双彩,到时能服众。只是他心力不够,心存一点灵光,要用来明日修学。” “眼下他只得一盏灯,如若选他结亲,怕不能服众。若不选他,别的才子又配不上三妹。” “姐夫可有服众计策” 耿宏图捏须走两步,忽生计策:“有了,会前我替岳丈招婿,说得一盏灯便能入选,却未说得灯多者就能当高家女婿。” “这不正是好借口” “稍后只管宣布,谁人不服,让他作一篇可以比肩《山居秋暝》的佳作来!” “好!姐夫好计策!” 众狐女纷纷拍手。 高大姐吩咐二妹、三娘,教她们再去望月亭,把喜事告诉刘公子,然后请到后园藏起来。 …… 望月亭。 “刘兄,今能与你结识,我等甚是高兴,以后你到广平,我等当踏歌相迎。” “能与四位结识,也是刘彦幸事,只怕我们各自回身后,都忘了今夜之交。” “世才兄可是顾虑‘梦中之谜’这倒不怕,少卿兄兼修道术,他可以给我们解谜,你亦可请山君兄助你解梦。” “哦请问如何解梦” 刘彦与广平四杰谈聊此处,颇有兴趣,分看王山君和李少卿。 少卿道:“真正要解梦中之谜,需本人醒后辨明梦里梦外,小弟能做的只是点拨众兄弟神魂灵光,使他们记起今夜种种事。” 刘彦明白了,对王寅道:“那我就请兄长代劳。” “贤弟何须我相助”王寅折扇指他心房:“你从徐州来时,就已被我叫醒,今日回身不会忘记诗会之事。” “只要贤弟回去攻破真学,一脚踏入真学境地,所谓梦中之谜自解。” 广平四杰听二人交谈,眼中各有羡慕神采。 彼时高二姐、封三娘结伴找来,邀请刘公子亭外说话。 刘彦念头跳动,看王山君,暗说:“不会真被他言中了” 王寅含笑折扇,跟着走出望月亭,问二女:“可是有喜事” 二女相视一笑在前领路,出了五亭园小东门,才说一句‘山君说对了’。 背后刘彦心愣:“不知是什么喜事与小生有关” 二姐回头笑答:“我家选定公子为三女婿,妾身马上要多个三妹夫,这不是一桩喜事吗” “真让山君说中” 刘彦不敢再走,持礼道:“小生德行不足,才识浅薄。不过只得一彩,在场诸兄胜我者大有人在,怎选中我了” “公子过谦了。”封三娘回眸一笑:“君德才兼备,虽不是本场才学最高,却能小胜六君子,这足以鹤立众人。” “你那篇山水佳作冠绝全场,一彩足以服众了!” “请公子先在这小园春舍歇息,等会场散了,再去见岳丈。” 高二见他踯躅不前,接话:“公子若是顾虑我等狐类,不妨安心。我三妹已转世成人,投生在蜀中白帝城莫夫子家,为他家的独女,今年满十六岁。” “不信,可问山君。” 王寅持扇点道:“二姐说话不假。只是我有一些疑惑,先说清楚。” 高二知他要问什么,望前方春舍说:“山君、公子先请入舍内歇坐,不管要问什么,妾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彦进退两难。 王寅传音道:“贤弟勿虑,我会为你把关。稍后待我细问一番,你有异议可直言不讳。一切有我!” 刘彦稳定心神,看一眼前方荷花水榭环抱的竹舍,跟着王山君阔步前行。 进来舍内,一桌青竹茶宴早已备好,茶中间设一炉香,香气淡雅怡心,温暖魂体。 “公子、山君请坐。” “寒舍简陋,来不及清扫大园,只能委屈了两位。” 高二姐坐下挑灯弄茶。 封三娘左右弹指,竹舍东西两壁降下帘子,挡住西风月色,不让旁人窥听。 刘彦来这一路心里安定不少,环顾竹舍道:“此处是个养心读书之所。若冬天烧一盆碳火,温一壶梅酒,烤几块红薯,侧卧小案读书赏雪,就算皇帝也要忘了江山。” “公子之言深得我心。” 高二回眸说:“妾身冬天最爱来此读诗赏雪,公子若是喜欢此处,将来便是你的私园。” “那世才不是成了你家上门女婿” 王寅笑说落座,放下折扇道:“先不谈之后的事,我有一虑请二姐告知。” “山君可是要问,蜀中是否应许这桩婚事” 高二抬手牵三娘坐在身边。 “正是!” 王寅与刘彦相视说:“我猜高老并未通知蜀中莫夫子,而是自作主张给三女招婿,可对” 高二颜笑道:“我爹爹的确是擅自做主,尚未告知夫子和妹妹。爹爹他想先做成这桩婚,而后再赴蜀中告知。如若那边不同意,我家赔给公子一房妻妾。” “说得轻巧,你家除了老三,还有谁转世成人难不成把你赔给世才” 王寅不悦,折扇连连击掌。 高二明眸转向刘彦,如实说道:“大姐和爹爹确是如此考虑的。只是他们千算万算,也不会料到今夜选出来的三女婿,有一位鬼仙朋友帮着把关。” “妾身自知残花败柳,配不上公子。” “不过,我家自有法子补偿公子,绝对不会亏待……” “不妥不妥!” 王寅摇扇否决,攥握说:“我本以为你们两家已经说好,约定共同为女招婿,这才请世才过来。谁想遭了狐狸算计!” “贤弟,万不能答应她家!” “你即将踏入真学,天下世家大族皆愿和你攀亲,岂能当这个不对门的女婿” “你父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我若说了,恐怕山君和公子要耻笑我家。” 高二轻叹一声,暗观刘彦,见他不喜不怒,稳坐如山,又生赏识,反问山君:“君可知,我三妹步入真学” …… 第24章 定下婚约 “有此事!” 王寅三分诧然。 可转念一想,却是情理之中。 虽说真学不好入,但三小姐这一世背靠大儒,生在书香名门,岂能不修儒家真经 高二斟茶继续道:“爹爹知晓此事后一喜一忧。” “喜的是家中终有一女达成所愿,忧的是三妹已经转世为人,怕她以后与我家割裂,不认这门亲了。” “于是爹爹便想了个糊涂法子,给三妹招夫,以此牵挂其心。” “所谓招婿,其实是在三妹心里钉下一根刺,使她时时记得自己前生乃广平高家狐女!” “好个高老!用此拙劣手段算计自家女儿和在世大儒!” 王寅言语鄙夷,拉扯刘彦起身,拱手道:“此事荒唐之极,恕难从命,告辞!” “慢,山君走就是了,何故拉扯刘公子” 高大姐声音传入,进来竹舍,看二人说:“我家有言在先,只要夺得一彩便是入选女婿之列,如今选定刘公子结亲,岂是说走就走的” “你敢阻拦” 王山君攥握折扇,两眼炯炯虎魄道:“我贤弟未曾与你高家签订婚约,你家选定又如何” 高大姐笑颜展开,分视二妹三娘说:“刘公子既不愿意与我家结亲,又何故送诗入场,参加比斗难不成戏耍我家” “有道是君子一言九鼎,只有小人才食言,我想公子不会甘做小人” “若是如此……,那就休怪我家去告官了!” “你!” 王山君现在才知着了狐狸的道,没想她以此做要挟。 刘彦也听明白了。 今夜高家表面是借诗会招亲,实际是想挑选一人作为维系亲情的纽带,用来拴连转世的女儿。 而他就是高家选中的纽带。 “我初来乍到,与人交恶非明智之举,何况是狐仙” “高家今夜是设计好的,只等鱼儿入瓮,恰巧我就是这只鱼……” “现在不是用刚强的时候,否则与我与山君都不利,需以柔和去解。” “她所言‘告官’不过是虚张声势,是觉得我为最佳人选,不想轻易放弃……” “但主动权,在我手中。” 刘彦收起神思,对王寅说:“兄长且息怒,不妨听听大姐有什么后话。高家能坦诚相告,想来不是纯心骗我,应有商谈的余地。” “公子真是聪明人!” 高大姐笑颜赞赏,请他们归座,说:“我家原想随意招选一人做女婿。只怪众姐妹们偏爱世才公子,指定公子为人选。” “妾身不好与她们实说家父算计,只好从众。绝非故意算计公子!” “其实以公子之才,配得上三妹。” “家父品读过公子佳作后,赞叹不已,说‘我女当配刘郎’。” “只可惜三妹投胎成人,另有新家,婚事上他们未必同意。” “倘若同意了,公子便有两位岳丈,一次结亲两家!” “就算蜀中不应婚事,我们之间亦可商议。” “公子有任何要求皆可提,无论钱财、妻妾、房地,亦或古书、古籍……” “只要我家能办的皆可给公子办,家中没有便去外面找寻。管叫满意。” 听到此处,王寅脸色好转一些,思说:“你家所谋之事不光彩,传扬出去他颜面何在” “山君放心。” 高大姐正色说:“此事不会牵连刘公子。等我二妹去了蜀中,必然如实相告,撇清公子。我想莫夫子不会迁怒刘公子。” “公子请放心,这桩事只有我们明白,外人不会得知内情。” “我家没有算计公子之意,只是天公做巧,才有今日姻缘。” “公子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讲来,一切皆可商谈。” “蜀中未必同意,也就是不同意,既如此,我可卖个人情给高家。” 刘彦思索少许,说:“小生不敢有违天意,只提一个要求,可否定下‘婚约期限’。” “你家难舍情亲,想留住三小姐其实在情理之中,只是做法欠妥,这么做会让三小姐如鲠在喉。而此鲠就是小生。” “小生不想招人厌烦,也不想一直‘从中作鲠’。” “所以我想定个‘婚约期限’。” “如果蜀中拒婚,我可以白做一年有名无实的女婿,你们借此时间与三小姐重系情亲。” “一年后婚期到,我和她、以及你家姻亲关系将自行解除。” “小生只有这一个要求,全当相助一场,不需姐家报酬。” “好!世才光明磊落,不失君子之风!” 王寅抚掌称赞,转问主事的高大姐:“你意下如何” 高大姐仔细斟酌,暗思:“刘世才定婚约,有推脱之意,是温柔之法。他若刚强拒婚,我亦没有办法……” “这也好,总归他愿意帮我家,所言也不无道理。” “二妹你来说,就说一年太短了。” 二小姐闻大姐传音,分看王寅、刘彦,答谢道:“君子通达事理,我家千恩万谢。” “只是一年期限过于短促,就怕三妹到头仍怨着爹爹,不肯重归旧好。” “公子能否多宽限些时日” “不错。” 高大姐附和:“一年只怕说服不了三妹,再添两年怎样凑足三年,刚好是下一轮大比之年,届时朝廷开恩科,公子登榜首,不是双喜临门” “到时公子自寻佳偶成婚,我家当奉上一份贺礼。” 刘彦一念思量道:“那就说定。还请大姐与令翁商议后写一定亲婚书,弄个一书两份。我们各自签押,凭文书立约。” “公子思虑周全,应当如此。请君在此小歇,我去告知家父。” 高大姐畅然离去,临走传音二妹好生陪客,莫怠慢了妹夫。 见她出此小园,先到诗会场将喜事告知一众狐亲姐妹,只说‘公子应了婚事’,不提‘婚约详情’。 众女无不喜悦,毕竟这位刘郎是她们挑选的,一个个叫嚷去见。 高大姐指引去处,喊来婢女去请丈夫,告知其中的细节,赞赏‘刘世才君子也!’ 耿宏图听罢亦有同感,世间能有几人抵得住美色钱财 “此人德行不低,我家与他有缘,因当好生结交。即便结亲不成,不妨交个朋友。” “三年足够了,夫人快去告知岳丈,此处有我宣告。” “有劳夫君。” 高大姐笑盈盈离开,耿宏图抖擞精神,呼家奴敲响铜锣。 咣咣—— 铜锣接连敲响,喧闹的会场安静下来。 耿宏图四方见礼,高声说:“诸位,今夜诗会开场时,我家有言在先!要从众才子中择取一人登科,做我岳翁女婿,当我家三妹夫。” “经我众亲商议,定下一人选。” “此人乃临安刘世才!” …… 第25章 八姓狐族 “刘世才……” 望月亭内,荀舫主明眸变化,才明白‘刘公子为何被三娘、高二叫走’。 同桌广平四杰相视,商讨一会儿见面怎么道喜。 这时其他亭内有人质疑:“刚才发榜,报刘世才仅有一彩,他何以取胜” 耿宏图料到有人会问,笑道:“这位仁兄有所误会,会前我家有言在先,凡夺得一彩之人,皆入候选之列。却并没说,多者就能取胜。” “诗会第十场,刘世才一篇《山居秋暝》力压群雄,我岳翁与众亲非常喜爱,故而定他为人选。” “诸君若有不服者,大可写来一篇相匹敌的佳作,自然顶替刘世才。” 此话如泰山压言,众人都无话可说。 回想当时,刘世才的《山居秋暝》无人匹敌,六位真学才士也甘拜下风,又有哪个敢与之相比 耿宏图环顾四方,看无人反对,抱拳道:“今夜诗会已闭,请诸君前堂用茶,稍后奉上彩头,安排车马送君回府。” 众人纷纷离席出园,路途都在议论那位刘世才。 荀舫主独坐望月亭,有冷落之感,不知是去是留。 封家小狐仙青儿跑来道:“荀姨荀姨,我姑姑刘公子请你去东春园。只怕荀姨走了,叫我速来请。” 舫主原本冷凉的心又见温暖,随着她走入五亭园东门的小园子。 见刘、王在竹舍外水榭迎自己。 “三娘呢” 荀舫主迎面询问。 刚才她看到狐家一众亲戚都来此园,本以为会很热闹,没想只剩他们两个。 刘彦王寅相视,小青儿答话:“回荀姨,姑姑她们去见长辈了,青儿也要去。荀姨你稍待片刻,我姑姑一会儿就回来。” 舫主含笑拍拍她:“快去,告诉三娘不用总牵挂我,她能想着我这个姐姐,我心头便是暖的。” “哎。” 青儿可爱笑出酒窝,跑出小园。 “恭喜公子,今夜摘得高家一枝金花!” “高三未转世前我与她见过数面……” “此女文雅得体,貌胜西子,强高二几何。是不可多得的佳人,与公子正般配。” 荀舫主走近道喜。 王山君折扇敲手,叹道:“此女是好,可她不被世才所得。大姐不知,今夜贤弟遭了算计,只怪我不曾留心眼,看着世才误堕泥淖!” “兄长无需愧疚。” 刘彦宽慰说:“今夜之事有些凑巧,说是天公促成也对,只是三年而已。小弟正好借此养学。” 荀舫主琢磨二人所谈,半锁眉头。 “莫非高家招婿是假的其中有诈” “也不假。此事在外不便说,舍内相谈。” 说着,刘彦请她进竹舍,简单几句道出‘高家招婿用意’,又说了自己应对之策。 荀舫主面有恼怒,想起自己昔日也是被高二算计,失了徐郎一世恩爱! “高家之人果都诡诈奸邪!” “公子应对得好,就算误堕泥淖,断不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说到此,她生出一计策:“不如我去蜀中会会高三娘,与她明说此事,叫她只怨高家,不恼公子。说不准,你二人姻缘反倒成了。” 刘彦用茶道:“高家此番用计,使得三小姐如鲠在喉,她必视我为肉中刺。便是不恼我也烦心,我和她注定无缘,今日只是一场纠葛罢了。” “舫主莫为此事费心。” “世才君心通透,说得对!” 王寅落下折扇,放宽胸怀:“天下女子多矣。贤弟安心修学,三年后我给你寻个美人,包管不输高三娘。” “小弟谢兄长。” 刘彦说笑分看舫主:“我以为婚姻之事,一听天命,二凭自愿,小弟不要媒妁之言,只求情投意合。夫妇间情真意切,日子才算过得。” 荀舫主悦色问:“公子喜好哪类女子,是温文尔雅,是天真烂漫,还是知书达理,娇艳动人。” “这个不好说。”刘彦道:“我尚未遇到心动女子,不知喜欢哪一类,只等成婚之日我才能回答舫主。” 荀舫主掩口而笑。 王山君借此攀谈,与他论世间女子,无意间说起《乔女》典故。 刘彦大致一听便知是《聊斋》中的同名故事,更确信自己身处鬼狐世界,转话问刚才那群狐女。 “听她们互称姐妹,又呼我姐夫妹夫,这些狐仙都是一家” “不是一家之狐,她们同族不同姓,兄弟听我道来。” 说话,王寅讲起‘狐族八大家’。 上古时期,狐族并无八大家,只有‘涂山’与‘轩辕’两姓氏。 自古周朝覆灭之后,才逐渐分出八大姓氏,分别是:高、马、白、桑,辛、封、胡、黄。 这八姓狐成仙者众多,非世间野狐能比。 相传前朝时期,八姓狐族有一个共主,名为‘涂山娘娘’。 涂山氏统领天下狐类,学朝廷开科举考试,三年一小考,十年一大考,但凡开窍的狐狸皆可入她‘涂山书院’修儒学道。 通过考核的灵狐,分封官职功名。 据称最鼎盛之时,涂山书院有狐生四万八千之多,步入真学的多达千人。 那些狐生常常化身成人,与人谈诗论学,口称自己‘生员’。 八姓狐族尚学之风便是从那时传承下来的。 只可惜涂山氏误堕泥淖,前朝覆灭之后,非但不归属本朝,反与乱党合谋在北方另立新君,最终功败垂成,牵连涂山上下遭诛尽。 “都是旧事了,山君何必再提” “如今我八姓狐族皆服大周王法,不敢有谋反之心。” 高二话音从舍外传入。 见她喜气洋洋带领封三娘、青儿端笔墨进来,手里拿着写好的婚书。 刘彦相迎说:“刚才无事,小生问了一句诸位姐姐姓氏,所以聊到这里,不是兄长有意提及旧事。” “这个怪我,忘了给妹夫讲讲自家的事情。” 高二说话改了称呼,撤去茶案器具把婚书摆上,请他过目查看。 “此书按照妹夫之意所写,不敢有丝毫更改,请君仔细看看。” “有不对之处,可改之。” 荀舫主冷哼一声,道:“这桩婚事本就欺诈,公子可看仔细,莫再被她家骗了。” 高二转看一眼,盈盈凑到刘妹夫身旁,给他润笔研墨。 刘彦审查婚书内容,不漏一字的看了三遍,点头说:“婚书内容小生没有异议,不知二姐几时赴蜀告知令妹” 高二持笔略想:“爹爹未说,我想最迟不会超过一月。到时我先告知妹夫,再去蜀中告知三妹。” 刘彦接过毛笔,工整在两份婚书签上名字:“小生知道个大概就可以了,不劳二姐往返奔波。” 高二含笑捡起一张签好的婚书问:“妹夫在徐州哪里落脚几日回临安” …… 第26章 恍惚一梦 “世才暂住徐州南城东来客栈,还乡时日未定。” 王寅先替刘彦回答。 又说:“二姐若府中闲闷,不妨来徐州与世才一同温养诗书。此婚虽说有期限,但亲事一点不假。” “我闻二姐颇通儒学,有你在旁相助修学,他必定事半功倍。” 此话听得舍内众人各有神色。 刘彦错愕,舫主凝眉,三娘显笑。 高二姐明眸善睐和山君相视,又看刘妹夫,亲近道:“山君说得对,我与世才已是内姐弟,自当助他修学。” “世才若不嫌弃,我明日便去徐州助你” 刘彦实在看不懂山君说话用意。 王寅传音道:“只管应下,我叫她陪你读书,是为你找好处。现在不能说,事后你就知道了。” 刘彦沉吟,又听荀舫主插话:“公子无需顾虑我,我与高二旧怨已解,她来也无妨。” 见她也这么说,刘彦猜想‘高二姐或许真有教人读书的才能’,便点头答应下来。 高二颇为喜悦,收好婚书请三妹夫去见岳丈,路上讲说自己以前如何与徐郎读书。 他们身后,王寅和舫主互通神念,把自己算计如实告知。 荀舫主点头传音说:“好算计。那东西应该还在高二手中,如今徐郎不在了,她留着没多大用处,倒不如送给世才防身。” 说话间他们穿庭过院,到了高家内宅正院。 院内几十家奴、护院、丫鬟排排站立两旁,人人挑着大红喜灯,队列延伸至正堂门口。 门口有一老翁正与平儿谈笑说话,阿九旁听。 眺望正堂,看里面聚着二三十人,或站或坐,有高家人也有同族亲友,他们热闹谈笑风生。 这等迎亲阵仗,刘彦多少有点受宠若惊。 “小弟不知仙家礼数,稍后如何见礼” “堂内都是自家亲戚,略用俗礼便可。” 高二耳旁答话,对着正门空弹一指。 门口老翁陡然转头,见二小姐领着新姑爷到了,舍了平儿,抖擞高呼:“三姑爷到,挑灯迎亲。” 这声喊,惊动堂内堂外。 堂外众仆纷纷高举喜灯,齐声迎道:“有请姑爷过堂。” 堂内众狐散了攀谈,各自归位站立。 高大姐、耿宏图夫妇回到正位后,身前便是刘彦要拜的岳翁,高老高崎山。 “恭喜公子喜结良缘。” 平儿脚如奔兔,欢悦给公子道喜。 刘彦看他一眼,淡笑跟随高二姐走入厅堂,余光掠过两侧狐亲,阔步拜上道:“小婿刘世才,拜见岳丈大人。” 正位高老捏须打量,笑颜称赞:“好。贤婿一表人才,我女和你甚是般配。今日你我结下翁婿之谊,众亲可以为证。” “来人,与我贤婿奉上彩礼。” 两个婢女端着金玉盘迎面过来。 一女掀开玉盘上红布,请他过目。 刘彦目光扫过,是一块光彩琉璃的玉佩,通体正圆无缺,有三个金色小字从玉环内透出——【玲珑佩】 此玉一看就不是凡品,恐怕千金也难卖到。 “多谢岳翁厚赐。” 高老看他并未推辞,心知此子乃兼顾人情之举,笑说:“听闻贤婿将步入真学,此玉正好佩戴在身,能助你明亮心性。” “山君今夜与老朽引来一位好女婿,算是我家大媒人,请受老朽一礼。” “高老哪里的话。” 王寅不敢受礼,抬手扬扇道:“此番高老嫁女,选世才为婿,乃天道促成。小生可从未想过与你家做媒。都是上天旨意。” “山君言之有理……” 高老扬声一笑,四顾说:“诸位亲朋已见证婚事,可要记得临安刘世才乃我家三姑爷!” “今后我姑爷有事你等不可不助,晚辈相见不能失礼。” “嗯……” 众狐仙点头,晚辈们无不应诺。 有一小巧妇人站出来道:“公爹放心,天下谁不知道咱狐家八姓同气连枝。刘叔叔与三妹定亲,那便是咱们自家人。” “回去媳妇便告诉家人,让他们都记得叔叔。” 她说罢,各家晚辈出言表态,闹通通好不欢快。 刘彦置身其中,觉得这群狐比人更有人情味。 高老不忍新女婿久站,压众声道:“世才贤婿不通道术,神魂羸弱,经不住久耗。是该送他歇息。” “今夜诗会圆满,诸位皆有功劳……” “贤婿,你同连襟去内园叙话,我等有些族内之事商谈,且等鸡鸣安排车马送你回去。” 刘彦听从安排,转看今夜诗会主持耿宏图,才知他是大姐夫,随请去后园叙话。 后园名为‘绛阙园’,造的精致。 东有水榭、西有朱阁,北建亭台,南造山林,原是三小姐的闺园。 一行人在北竹亭落座。 耿宏图随命丫鬟奉来香火茶点,说:“三妹在家时,常坐此亭读书想诗,贤弟你看亭竹上,还有你妻所写的诗句。” “只是她断句颇多,没有一首成诗的。” 刘彦闻听观赏竹亭四柱,果见一句句蝇头小字,字体瘦小雅致,有弱柳扶风韵味。 所谓见字如面,可以想象高三小姐其人。 “小姐的字与诗句相融,书法文采都在我之上。” “连襟莫说笑,三妹文采岂能与君相比” 耿宏图不以为然,亲自奉上香茶,夸赞他那篇《山居秋暝》。 刘彦含笑听着,谈聊几句便转问高老所赠的玉佩。 他比较好奇是什么玉种,如果太过贵重便推掉,以免带在身上招致祸端。 耿宏图让人把玉拿来,指点说:“此玉本是三妹之物,属于白玉精髓,内中金字是神念操刀刻进去的,肉眼凡胎不可见。” “寻常之人看到,也只是一块寻常的白玉佩而已,值不了几两银子。连襟大可佩戴在身。只是要避讳鬼魅邪祟,以防他们偷盗。” “此玉佩戴有个好处,能明亮君子心性,对修学有益。” 荀舫主点头:“只要是玉精髓,皆有明亮心性之用,所以才说‘君子如玉’。真学之士,就好比玉中精,心性常亮。” “君子不必推辞,免伤翁婿之谊。” “咦,这玉佩我怎摸不得” 平儿突然插话,他想拿起看看,却发现手指从玉佩穿过。 周围众人相视而笑,皆知怎么回事,但都不与他实说。 王寅折扇点玉道:“你当它是寻常之物此玉只认主人,旁人摸不得。你知道便是,不可与外人胡说。” 平儿当即应诺,双目灿灿观赏美玉。 他家公子与众人聊起修学之事。 大概一炷香,不知何处传来鸡鸣声…… 刘彦有种被叫醒的感觉,回想今夜所历之事,恍惚一场梦幻。 …… 第27章 还魂归窍 “码头已到,二姐三娘留步,再送可就到徐州。” “嗯。世才有船可乘,我不多送了。今日回去好生休养,不必急着修学,明日开始不迟。” 广平运河码头。 此时天还没亮,不见什么人,岸边只有几艘货船与早起打鱼的渔夫。 众人下来马车,高二挽手三娘叮嘱刘妹夫,怕他今夜损耗精神,回身后又急于修学,使得神魂劳累。 刘彦答应道:“小生记下。今日回去的确要静养,不怕二姐三娘笑话,我现在如梦如幻,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有此番缘法。” “先是结交王山君,后又认识荀舫主,今夜还与姐家做成亲事。” “诸位皆是仙家,独我一个凡人,怕是一场黄粱美梦。” 众人相视而笑。 王寅折扇压肩道:“贤弟何故自我轻视我等是仙却非仙,兄弟是凡却非凡!君乃造化之人,与你结缘亦是我等幸事。不多说。” “请舫主放船出来,我先回徐州,后面事后面再说。” “二姐你们也回,与君相交不在一时,而在此一世。” “我看得出二姐赏识世才,他年就算与你家解了婚事,亦可姐弟相称。世才他绝不会忘了今日之缘。” “山君一言说到妾身心里了。” 高二明眸雪亮,看刘彦笑道:“我很欣赏世才。他年若不称妹夫,也当唤一声贤弟。我和三娘回去了。就请山君送我弟归窍。” 王山君抱拳一礼,刘彦拱手相送,目睹二女乘马车离开。 身后荀舫主手托着船儿推入虚空,呼喊他们登船上渡,两人携手揽腕化作蝇头小人上了船板。 码头岸边,几个架渔网的渔夫正喝酒说话。 忽见水波荡漾,抬头看见有艘大花舫推波南行,花舫四周雾气环绕,船上之人谈笑风生。 他们顾盼张望时,船上一公子朗声询问:“几位大哥收成如何” 其中一渔夫知道点礼数,向上拱手说:“我等刚来,没打到鱼。” 船上公子点点头,似与身旁人说了什么,便见那人手中折扇往河中一投,忽地卷起一头大浪! 浪头推着一白衣少年登岸,对他们说:“鱼已进网,你们快些打捞,莫让它们跑了。” 众渔夫面面相觑不知真假,试着扯竿子起渔网,果真入手沉重,呼喊兄弟快快打网。 只见群鱼在网中翻腾,有不少手臂长的大鱼,喜得他们更加卖力气。 有人想挑一尾最大的送上船答谢公子,谁知转眼间白衣少年不见了,那艘大花舫也行出一里地,隐于轻雾之中。 他急忙告诉周围兄弟,惊叹遇到了仙人。 天光一亮,众渔夫经历的奇事,便由码头流传至广平府城,成了本地街头巷尾的美谈。 刘彦可能想不到,他不经意的一次善心,在此间留下一个神鬼典故。 更不知道今夜诗会散去后,他的名字将流传至洛阳、长安,以及神州诸地。 …… 徐州,东来客栈。 不知几时,刘彦客栈的肉身猛地睁开眼,挺身与床头探望他的王寅相视…… 此情此景,仿佛赴会之前。 山君笑问:“如何,可忘了今夜之事” 刘彦掀起被子坐起:“记得,只是略有些犯晕。如此说,小弟解了梦中之谜” “尚未解开。”王寅扇指平儿肉身,把他魂儿还回去,说:“今日好生休养,明早我让奴仆来接你。” “另外贤弟记得,松林岗不可自去,那里住着不少孤魂冤鬼。” “他们阴气重,沾染上有损阳气。” “玉佩我放在这,之前你神魂不能触摸,现在归了肉身自可掂量它……” 刘彦正看玉佩,一回头只听窗门响动,王寅便不知所踪。 推开窗户,看外面天光已亮,街道上买卖陆续开张,袅袅烟火气随着晨风吹入鼻腔。 长桌香睡的平儿迷糊醒来,揉眼问窗前公子:“刚才和谁说话” 刘彦拿起桌上玉佩,细细感受果真能明亮心性。 “没人说话,只有本公子自言自语。你是不是睡梦没醒” “可能是……” 平儿想不起来听到什么,倒是回忆起昨晚美梦,跳下长桌和公子说梦。 刘彦饶有兴致听着。 平儿只记得大概,比如梦到‘跟随公子去一大户人家参加诗会,自己被人领到园子吃酒席,后来主家喜爱公子招为女婿……’这些。 具体去哪赴会,那人家叫什么,同行有几人,他统统想不了。 刘彦心想:“平儿所描述的梦境,如被遮上一层迷雾。这大概就是梦中之谜。” 平儿看到他手里的玉佩,问起来历。 “哪里来的玉佩” “从你梦中捡的。” 刘彦真话假说,平儿傻笑不信。 公子只好又编瞎话说:“我起得早,出去散步,碰巧捡到这块玉佩。” “有这等好事” 平儿接玉佩观赏,一点想不起梦中见过,只当公子消灾后时来运转。 两人在客房聊了小会儿,听外面有人叫门,是小二来送早茶,身后跟着钱掌柜。 看他脸色不太好,盯着公子上下打量。 刘彦有感异样,问:“钱公有事要说” 钱掌柜先把门关上,走近反问:“公子昨夜是否安好” “安好。”刘彦简略回答,又听小二询问:“公子没听见什么声响” “哪有声响”平儿给公子上茶说:“我和公子都睡的好。可是昨晚有人喝醉了吵闹” 小二不敢多说,看向掌柜。 钱掌犹豫少许,请刘彦落座道:“我说一事,公子千万稳住心神!昨夜大概子时,客栈外有人叫你,是个女子。” “小二被她吵醒,不敢开门,只在门缝问她是谁。” “女子自称‘青花舫阿香,有事要见刘世才公子。’” “好在小二胆子小,叫醒我告知此事,才没放她进来见公子!” “阿翁为何不让她进来,她来寻找公子,想必有事。” 平儿回想昨天在青花舫吃宴席,以为老掌柜口中阿香是某个婢女,私下相中自家公子,夜里来投怀送抱。 “你这书童,我若让她进来,今日公子能否起床都是两说!” 钱掌柜训斥一句,点指道:“你当此女是什么好人她乃南城外松林岗的死鬼!生前虽是青花舫之人,但死了已有数年。” “公子前日去了一趟山岗,想来被她瞧上了。昨夜趁夜游神不在,进城找寻公子。” 听他一字一句讲的认真,恨不能咬着牙说话,平儿不敢不信,脊背发寒看公子。 刘彦反应平淡,只对阿香的来意好奇,猜测‘是不是阿香密告自己的事,被山君家仆知道,众奴要对她发难……’ 思量少许,他对掌柜说:“不瞒钱翁,此女鬼小生知道,前夜在松林岗阿香与我说过话。” …… 第28章 阿香身世 公子话一出口,掌柜、小二、书童皆惊诧。 平儿顺嘴问:“公子何时见过她那夜我俩一起去的,我为何没见什么女鬼” “你忘了”刘彦提醒说:“上山时你总说背后有笑声,那就是阿香。她一直跟着我们,暗中和我说了两句话。” 平儿猛地想起此事,汗毛乍起道:“想起来了!公子怎不与我说她对你说什么” “掌柜,我我先下去了。”店小二胆小,提着茶壶溜下楼去。 刘彦把门关上,看一老一少紧张神色,喝茶道:“那女鬼自称好鬼,不是凶神恶鬼。” “她叫我小心山岗其他游魂冤鬼。走的时候说,只要打听‘青花舫阿香’,就知道她了。” “昨日我去青花舫赴宴,原本想打听一下,却忘了问……” “哦!公子昨晚骗我!” 平儿忽想起昨晚睡前公子说过‘青花舫阿香’,自己还问‘阿香是谁’,却被公子使假话搪塞。 刘彦给他倒上热茶,笑说:“我是不想吓到你。前夜你没有见鬼,就已怕成那样,若跟你说起那女鬼,你岂不是要吓尿床” “公子正直而胆大,小老佩服!” 钱掌柜赞赏一句,又思虑道:“她时隔一日又来找寻公子究竟是何原因” “怕是瞧上我家公子了!”平儿双手捧着茶碗,空想道:“坊间说‘女鬼爱书生’,我估摸她昨夜是来投怀送抱的!” “嗯,言之有理!”钱掌柜接公子送来的热茶,相视说:“不可对她掉以轻心,该避则避。更不能被其迷惑,与之相好。” “据我所知,此鬼本就是风尘女,生前乃青花舫舞姬,颇有姿色,不少人为她散掉家财。” “如今她做了死鬼,更无廉耻之心,只管纵情放荡。公子若与她宽衣解袖,是要掉命的!” “是是,阿翁所言极是。” 平儿连着附和,就怕自家公子过于胆大,被女鬼迷心。 听二人猜想,刘彦端茶失笑,心知两人皆为自己担忧。 但昨夜一场诗会后,他对世间鬼神有了不一样的观感,猜测阿香此来是另有急事,绝非投怀送抱,自荐枕席。 “钱公可知晓阿香生前事” “略知一二。” 钱掌柜吃茶润桑,与其讲述起‘青花舫阿香’的身世。 据说,阿香原是江陵人,自幼被人贩拐卖到徐州,先是卖到勾栏做瘦马,后来老鸨犯了人命官司,她又被卖到青花舫。 经由花舫老舫主一手调教,只三年便成了远近闻名的舞姬。 不少人为一睹阿香舞姿,不惜掷上十五两重金,仅一年就给花舫挣来千两银子。 也有人想买下阿香,为她赎身。 只是老舫主不愿轻易放走这棵摇钱树,但凡给她赎身者,不论出价高低一律谢绝。 几年后一日,阿香去城隍庙上香,邂逅了金华府书生汪玉,两人一见钟情,惺惺相惜。 一番花前月下,汪生信誓旦旦要给她赎身,说马上还乡筹备银子。 阿香以为得遇良人,想用多年积攒的银子来自赎自身,然后与郎君还乡过日子。 汪生得知她意又改口,说有个朋友经营布匹生意,五百两置办一批货,能挣一千两银子,多次找他合伙经营,奈何自己本钱不足。 汪生想让阿香把积攒的银子交给自己去置办布匹,最多两三个月便翻上一番。 届时不仅能给她赎身,还有余钱办田产、买卖,以后过日子不至于太清贫。 阿香将信将疑,私下托人打听买卖布匹是否赚钱,得知所言非虚后便将一千多两都给了汪生。 汪生感动至极,留下祖传玉佩作为定情信物,次日带着银票南下去了。 那时阿香并不知汪生是个专干‘打马’的贼子,痴等了大半年不见他回来。 后来听一位客商说起‘扬州打马案’,才晓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打马是什么”平儿不懂询问。 钱掌柜道:“‘打马’乃江湖上的黑话,即是专骗风尘女子的勾当!” “骗子通常扮做读书人,挑选有名的风尘女子假意为她赎身,而后借口经营买卖骗财。通常好几人一同行骗,有人扮公子,有人扮商贾,有人扮亲朋好友。” “受骗之人如笼中之鸟,极少有逃脱的。” “当年扬州打马案主犯,正是骗阿香的汪生。” “他离开徐州后又跑去扬州故技重施,就在得手之际被人识破,及时报官将其拿获。” “阿香听此事,悲恨之下投河而死。” “老舫主不忍她做水鬼,将其尸身捞上船,葬在南城外山岗下,至今已有五六年了。” 说到这儿,老掌柜叹一句‘福祸不由人’,又道:“后来青花舫转手卖与他人,接手之人是现在新舫主。” “公子,依我看不如请人做场法事,让阿香莫再来搅扰!” “此女虽生前凄惨,但毕竟做了死鬼,难免心性变化。” “银钱无需公子过问,有我来操办。” 掌柜观刘公子神色,等他定夺。 平儿张口欲言,被刘彦一语堵上。 “钱翁说得对。有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鬼怪” “只是贸然请人做法事,可能会激怒女鬼阿香。” “恩公试想,她能进得城来,万一这场法事激怒她,还不每夜都来闹事以后客栈如何经营下去” “另外与我名声不利。我做法事,众人会以为是我理亏在先,冒犯过她。” “依我之见,不妨把事问个清楚!” “昨夜阿香只在门外叫,不进来搅扰,说明懂得礼数。若她真有心进来,一扇门板岂能挡得住鬼” 钱掌柜点头捏须转睛,琢磨说:“公子欲问阿香来意,可有法请她还是今夜等她来” 刘彦说出自己的打算,看窗外:“小生想今晚再去趟山岗。钱公无需为我担心,昨天我去青花舫赴宴,从那位王兄身上学到一门驱鬼咒语。” “王兄走南闯北,游历各地,懂些道术,所以他才敢住山上,不惧山下孤魂。” “王兄说他的法咒很灵验,只要念起来,鬼就会头晕脑胀,惶恐退避。” 听他一番扯谎,钱掌柜毫不怀疑,捏须说:“公子有此机运,结交良友,又有破鬼法咒防身,我便放心了。” “但只你两人去,稍显势单力薄,恐他们鬼多势众。” “我外孙马育才有些胆气,不如叫他陪你同去” 刘彦不好冷了老人家热心肠,爽朗同意。 平儿看公子心意已决,不再吱声相劝。 三人房内商讨,定下‘先礼后兵’之策,去时带些香蜡纸钱,焚祭后再阿香出来问明缘由。 掌柜这法子是听一老道讲的。 老道说‘鬼和人一样,你礼上三分,他敬你七分。不礼不敬,事就难成。’ 刘彦听从建议,也想看看‘此间纸钱香火能否通鬼神……’。 …… 第29章 再赴坟岗 “诸位,诸位,可听说昨夜东来客栈‘鬼叫人’” “听说叫的是‘刘公子’,莫非就是前些日死而复生的临安刘公子。” “是他,许是他死后与女鬼风流一场,还阳后人家来寻夫哩。” “哈哈哈……” 傍晚,徐州南城一家茶馆聚众闲扯,说起东来客栈闹鬼。 这事自早晨便在坊间传开,现在几乎满城皆知。 其实昨晚不止掌柜和小二听见阿香叫门,住在二楼的其他外客都听见了,只是没人敢应声,个个缩在被窝装聋作哑。 今早天一亮他们便退房离开,消息正是从这些人嘴里传出的。 上午那会儿不少好事之人前去客栈打听,搅的掌柜无法经营,索性封上门板,打烊谢客。 因此刘彦颇有些过意不去。 钱掌柜不在意这个,晌午备一桌酒菜把马育才请来,与外孙说了‘青花舫阿香’,以及刘公子要再赴松林岗。 马育才胆气上来,爽快同意跟他前去,下午又找到李思、高正两位好友,邀二人一起去。 这两人正想结识刘彦,听完拍手惊奇,佩服刘世才胸襟坦荡,决定跟去看看。 此刻,马李高三人已在客栈与刘彦主仆、钱掌柜会面。 外面停着一架马车,车里装着准备好的香蜡纸马等祭品。 临走时,老掌柜出门叮嘱外孙:“你等此去需谨慎对待,不可莽撞行事,更不能听信鬼话,在山中过夜不归。” “问明白原委后,要彻夜驱车回城,我在客栈守着。” “姥爷放心,我等都是读过书的人,岂能不长心计宽心便是。” 马育才拍胸保证,一个健步驾上马车,身后刘彦主仆、李高二友依次登入车厢。 厢内祭品占了大半空间,四人只得往车头挤,正好与驾车的马育才说话。 听他驾喝一声,马儿踏蹄小跑,朝着府城南门行去。 刘彦面吹晚风,捡起一叠纸钱思道:“不知这钱烧到他们手里,能否变成铜板。三位仁兄以为能否” 这个话题开的巧妙,成功引动厢内三人与厢外马育才兴致。 马育才道:“我以为能。广信、文珏,你们觉得能否” 广信、文珏是高正、李思的表字,二人各有所思。 高正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神鬼遍及世间,又让人不可不信。烧纸祭祀鬼神祖先,乃自古传下来的礼法,我以为应该灵验……” 李思道:“我与广信观点相同,若烧纸变不了鬼钱,又何故烧纸” “有理。”刘彦吸收着他们的观点,又问:“那三位可知,纸钱为何能被鬼神所用” 马育才回顾笑说:“这个我略知一二。” “几年前,我父去长安办货,行途遇到一桩怪事……” “他们看见一架马车停着不动,拉车的马儿趴在地上,无论怎么抽打都不动弹。” “车主束手无策时,一个赶路的道人走去问话,两人说了几句,便见车主从车内包下一捆纸钱。” “那道人教他在马车头里焚烧告念,只见纸钱烧完后,原地起小旋风,吹得满天星火,趴在地上的马儿立刻站起来,车主架马匆忙离去。” “家父几人好奇,上去问道人是何原因。” “道人说,是一群游魂野鬼找那车主讨钱,他们扯缰压着马儿,所以马不能动。我让车主给众鬼一些钱,自然脱困。” “后来我父跟道人同行去长安,途中问过‘纸钱何以被鬼神所用’。” “那道人回答是,《尚书泰誓》有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自古百姓的心愿能够改变天道。纸钱能被鬼神所用,正是民心所愿……” “又说‘古代祭祀鬼神祖宗,用刍狗和茅草。如今用纸钱香烛,物虽改变,其心不变,所以能够通神。’” “解得好,通透!” 高正抚掌称赞道:“道人用儒家经典,解鬼神之事,可见道理通达。想不到,小小纸钱有这么深的道理在其中。” 李思附和说:“天下道理都在儒学中,只要苦心钻研,皆能洞明于心。多谢刘兄引此话题,开阔我等文思!” 刘彦一笑,他开这个话题只为路途解闷,没想被他们误会成故意而为。 “夫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若非马兄指点,我难懂‘纸钱通鬼神’的道理。” “今日本是我一人之事,却将马兄、李兄、高兄牵连进来,陪着小生一同前往山岗祭鬼……” “世才兄哪的话!” 马育才插言打断:“此番陪兄祭鬼,乃我三人自愿。一来想增加见识,二来与兄攀个交情……” “小弟见过不少读书人,但无一个如世才兄这般奇异的。” 刘彦分看高李二人道:“我不过凡人,哪里显的奇异” 李思注视说:“你能死而复生,难道不是奇异而且刘兄敢问鬼祭鬼,这不光要有胆气,还要有胸襟,小弟佩服。” “甚是!”高正道:“换做我们,绝不敢‘晚赴坟岗,烧钱问鬼’!我观刘兄身上,似有一股孟子正气!” 平儿笑嘻嘻听着他们夸赞,脸面有光,说:“我公子向来光明磊落,而且我公子得了神人点拨,明白了‘大学之道’,将来必会名扬天下。” “你们今日结交,只赚不亏!” 三人听书童大话,无不精神抖擞。 驾车的马育才回眸欲问什么,但话到嘴边,只问:“果有此事” 刘彦淡笑心说:“与其一直遮掩,不如先透漏一些。” 他卖个关子道:“此事书童可说,我不能讲。小生机缘巧合才得以还阳,醒来有所通达,却谈不上什么奇异之人,更谈不上浩然正气。” “我听人说,真正的浩然正气,乃从身骨中激发,经由胸膛,汇合心志,一念祭出脑窍,好似白锦飞空,鬼神不敢造次。” “我现在,不过一腔豪气而已,与孟子正气相差甚远。三位不可把我看的过高。” “刘世才只是常人一个,之前上山乍听耳边鬼话,也吓得失神无语。” 马高李纷纷欢笑,对这位临安书生有了新的观感,都觉此人可以交往。 一行人驾车说话,转眼出了南城门,车行官道之上。 与此同时,山岗群坟之中,不知哪家传出女子哭声。 旁边有鬼劝说:“外面阴盛阳衰,想来天快黑了。昨夜只怪妹妹造化低,没能叫醒刘公子。今夜姐与你同去,再去找他一找。” 女子抽泣道:“谈何容易,昨夜夜游神不在,小妹才进得城里,今夜难保他还不在。不劳姐姐费心了,只怪我命苦,无缘公子相助。” “唉,我等孤魂冤鬼哪个不苦。” 坟内一声叹气后无话,那女子也熄了哭声。 …… 第30章 老鬼引路 “此处阴气森森,前面茅草都过头了,只怕车马难行……” “是啊,此处夜风比路上冷得多,阴间大概如此。” 城南二里外。 刘彦、马育才一行驾车从大道转小路,进入一片野草丛中,走的还是上次刘家主仆上山的老路。 放眼望前方,白茅草迎风飘絮,松林岗崖壁似一块巨大的碑墙横立眼帘。 高正、李思一开始的热乎心气,被草丛袭来的阴风吹散大半,两人都止步马前不敢走了。 左车把头的平儿笑嘻嘻道:“两位公子刚才不是说,要与我公子一起打头开道现在可是怕了要不你们留下看守马车。” “不得无礼。” 马前右侧,刘彦回首点指平儿,看高李二人说:“高兄、李兄就事论事,何时有胆怯之意你既然胆大,便留下看守马车,我四人前去祭问。” “我可没说。” 平儿跳下马车,乖乖给两位公子赔礼,道:“有公子在我才有胆子,若让我独守此地,怕吓尿湿裤子。” “哈哈……” 马高李三位公子纷笑。 马育才下车了望前方草丛说:“前面草深,车马过不去,我看就把马车留在此处,我等各拎祭品步行进去。” “此处不是官道,想来不会有贼人盗马偷车。” “马儿还能在这儿吃个饱饭。” 刘彦等人各自点头,觉得办法妥当。 高正走近道:“只是这处没有挂缰绳的地方,万一有蛇把马惊吓……” “多虑了。”马育才抚摸马鬃说:“我家这匹马胆性最烈,敢和犬狼搏斗,遇蛇只一蹄子便踩死,昔日我外出,皆仗此马!” 刘彦转眼与马儿相视,看到一些灵性,拱手礼道:“那就有劳马兄在此等候我们。” 马儿好似高兴,把头甩扬,两前蹄上下踩踏,高李二人看着惊奇,纷纷夸赞它。 身为主人的马育才神采飞扬,拍拍马背上车搬取祭品。 刘彦平儿走去接应。 不多时,一行人肩挎背提,带着蜡烛纸钱等祭品穿越茅草丛,来到山下坟区。 众人四顾,好大一片孤魂村落,不知哪家是阿香府邸。 稍作商讨后,决定趁着残阳未落,分头寻找。 刘彦主仆寻东面,马高李三人寻西面。 他们却不知,山岗上有眼睛正看着这一幕。 为首者是瘦翁阿大,左右各是兄弟。 一人惊讶道:“刘公子怎又来此他们这是找寻什么” 旁边兄弟说:“好像是寻坟,莫非是来祭奠故人” 瘦翁捏须,一念想起个女子,眼如鹰隼道:“只怕与此女有关,她见我等不帮,便去转求刘公子。好心机,此招一式二鸟!” “主公喜爱刘公子,必然看他颜面帮助一二。” 左右兄弟听不懂大哥的话,问他口中女子是何人。 瘦翁大致说了些,吩咐左右:“主公奔赴泰山,明早才回来。走时叮嘱过,刘公子若是找来,无论何事一定鼎力相助。” “眼下公子要搅入一场鬼神纠葛中,我等不能视而不见。” “今夜众兄弟都听我令,暗中保护公子周全,到了极危境地,送他入洞避灾!” “喏!” 兄弟齐声领命,瘦翁袖袍卷起步入风中,其他紧随其后。 一炷香后,天色又暗了不少,西边只剩一点红光,而五人还没找到阿香的墓碑。 西边马高李点着灯笼,这边平儿也在低头弄火烛。 刘彦四顾思索,觉得这么找不是办法…… 他想到个主意,转对平儿说:“灯笼点着,你就跟在我后面叫‘阿香’名字。” “何时感觉有人扯你,就告诉我。” 平儿一激灵问:“公子让我喊鬼” 刘彦看着那边晃动的灯火说:“为今之计,只有让鬼指路,我们才好找寻阿香家。你要是害怕,你走前,我喊她。” “那怎行。” 平儿力压胆怯挺胸道:“公子不怕,我也不怕,只管喊就是了。” 两人都不知,身旁这个坟墓里住一鬼婆。 她与阿香关系亲近,听见家门外二人对话,隔着坟偷眼打量公子,心思‘一会儿给他指个明路,兴许赏下纸钱……’ 片刻平儿把灯点亮,提在手里跟随公子喊鬼。 开始喊得声音极小,刘彦听着都费劲,让他大点声。 平儿一鼓作大叫:“阿香出来,阿香出来。” 声音随风流转山岗,连西边的马育才三人都听见了,齐望这边。 走了大概二十步,忽闻平儿不喊了,看他僵直而立,眼角后扫,磕绊说:“有有人扯我。” 刘彦绕到身后,发现是野草勾住裤腿,笑着帮他扯掉。 “下次再有人扯你,回头看看,分明是草,却说是人。” 平儿回头一看羞笑。 彼时,刘公子耳中传来婆子声音。 “公子可姓刘老奴阎氏,就是那阎王老子的姓。你寻阿香,老奴可以带路,我两家亲近哩。” 刘彦霎时抖擞,之后便不怕了,默声点头。 阎氏鬼婆一把夺过平儿手里灯笼,打灯在前引路。 平儿吓得往后踉跄,多亏刘彦搀扶,不然要跌一跟头。 “公子……” “别怕,她是引路的。你把马兄他们喊过来。” 刘彦拍拍书童后心,跟着挑灯鬼婆登门拜访,背后平儿扯嗓子大喊马育才,叫他们速速过来。 三人相视不在那边多留,提灯背物一路小跑。 等他们跑到这边,刘彦已站到阿香的坟头前。 借灯光观墓碑,上面只刻着【阿香】二字,连个姓氏也没有。 “公子稍后,老奴这就叫门。” 说话,只听风中阎氏鬼婆呼问:“妹妹可起床了外面天黑了,家外来了贵客,是刘公子来看你哩。” 刘彦在旁饶有兴致,感觉鬼说‘天黑’,如人说‘天亮’一般,心笑:“真是阴阳颠倒。” 大概两口茶的功夫,坟内传出话道:“贵客临门,妾身惊喜万分,容我稍作打扮再见,以免鬼貌惊吓公子。” 刘彦笑说:“小生仓促拜访,候着就是。” “刘兄,你…你与谁说话可是那女鬼阿香” 结伴而来的马育才等人,听他对坟讲话,无不受惊。 当看到一旁漂浮的灯笼时,高李二人吓的脚软跌坐在地。 持灯鬼婆‘哈哈哈’欢笑,阿香亦在坟中轻笑。 …… 第31章 倩女诉苦 “鬼…鬼鬼……” “果真有鬼!” 高李两位公子屁股跌坐,又听鬼笑,更是惊恐,手里灯笼都打翻熄灭。 刘彦走去搀扶他们,平儿打帮手,马育才僵硬着脖子看坟前漂浮的灯笼,还没回过神。 “二兄勿惊,打灯这位是此地的阎婆,与阿香姑娘为邻,她好意为我等引路,没有坏心。” “就是嘛。” 阎氏鬼婆挑灯走近道:“老婆子我一无歹意,二没坏心。此番只为给公子带路指门儿,两位公子知书达礼,何必怕我个老婆子” 高正李思闻言相视,在刘氏主仆搀扶下壮起胆子,手脚依旧哆嗦。 等他们情绪稳定些,刘彦转向马育才,笑赞:“马兄果有胆识。” 马育才浑身抖擞,回神拱手说:“刘兄的话让小弟实在羞愧。我虽无他们那般大喊大叫,但也怕的说不出话。” “若非有兄长在此镇场面,小弟只怕站不住脚。” 刘彦拍他肩膀说:“阎婆生前也是人。人皆有一死,死后一样,我看不必见鬼如见猛兽。比起虎豹豺狼,鬼起码讲道理。” “对嘛,刘公子说的通透,难怪阿香妹子如此敬重公子。” 说话间,阎氏鬼婆竟显出一些形影,肉眼可见面容。 马育才直勾勾的打量,似曾相识,不禁问:“婆婆生前可住在城中” 阎鬼婆笑说:“公子好眼力。奴家生前是张员外家的婆子,有一次老奴做错事,被主家埋怨两句,一时想不开自尽了。” “夫人待我不薄,给老奴置办棺材坟地,叫婆子我死后有个安身处。” “公子可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晚辈失礼!” 经她提点,马育才想起一些事,赶忙抱拳行礼,惧怕一扫而空。 阎鬼婆笑嘻嘻还个‘万福’,把灯笼递给平儿说句‘公子们且聊着,我进她家看看’,便没了踪影。 高李二人携手,探一眼阿香墓碑,问马育才:“如何认识鬼婆。” 马育才扬手整衣,对众人讲:“她说的张家,便是我岳丈家。我父与岳丈有通家之好,我小时常跑去岳丈家玩耍,自然认识阎妈。” “刚才只听说话辨认不出,看见相貌才觉得眼熟。” 李思捡起灯笼:“育才也看见她了我方才惊吓之中瞧见点身形。为何一开始看不见鬼婆” 高正拍打尘土接话:“鬼不能白天显形,你看现在几时了” 众人齐看西方,夕阳余晖已经消散,北边明月升空,大概是酉时末了。 平儿问:“那前夜我和公子为何见不到阿香” “是因妾身不敢显身相见,惶恐容貌凄惨,惊吓到公子。” 一句女子应答随风入耳。 众人寻声,见阿香墓碑前显现一女,亭亭玉立,貌秀端庄,身着轻纱云衣,乃死前舞姬的打扮。 清冷的面貌别有风情,‘倩女幽魂’四字用到她身上倒是贴切。 阎氏鬼婆挽手笑说:“今夜不同了,阿香妹子洗去蓬头垢面,为见公子特意打扮回原貌。诸位瞧着是否入眼” 高李各个点头,马育才赞说:“娘子美貌沁人,纵有些鬼相,不失以往风采。” “公子夸赞。”阿香低眉浅笑,与他们道个‘万福’,眼望刘公子问:“公子今夜来此,可是为昨夜之事” 刘彦点头道:“正为此事。昨夜小生睡的实,没听见有人叫我。早晨才听掌柜说起此事。不知阿香娘子因何夜入城中,找寻小生” 阿香与鬼婆对一眼,回答道:“昨夜找寻公子的女鬼,并非妾身,而是我结义小妹。冲撞了公子,万望恕罪。” 众人面面相觑。 马育才好奇:“娘子义妹找世才作甚她为何假借你的名义” 阿香一丝愁容,沉吟说:“我妹想求助刘公子写一纸状书,递上城隍庙。她怕公子不熟,不肯相见,才假借妾身名义。” “此事妾身不该同意,可我妹祸事将临,这荒郊村野又没人能代笔写状子,只好斗胆一试。” “我闻公子有还阳之造化,前日旁观君子,见君道理通达,心怀广大,不同寻常读书人,故而与义妹相商,厚颜相求公子。” “昨夜她无功而返,回来大哭一场,怨自己福薄不得贵人帮助。” “不想,公子为此事特意寻来,妾身真是受宠若惊。” 说着又是一礼,对鬼婆说:“劳烦姐姐请我妹出来面见公子,小妹谢了。” “自家姐妹说什么谢,我去了。” 阎鬼婆一晃身影跑出二丈。 刘彦放下背负的祭品就地而坐,请她说说背后之事,想写什么状子,又状告何人 马育才等人照着学样,各自宽心落座坟边。 阿香福至心灵,陪坐回答所问,先讲义妹的身世,后说写状告谁。 “义妹名叫琴玉,和我一样出自风尘。她生前是开封府万花楼的红倌人,十八那年遇到一位徐州恩客,他相中我妹,赎回家养做外宅。” “不想只安稳两年,一日恩客外出经商,家中大奶奶趁机发难,栽赃我妹偷窃,又叫丫鬟作伪证,押送官府当堂打死!” “我妹含冤而死,尸身被抛荒野,连一副棺材也没有……” “好在她那恩客念及旧情,回来后收拾我妹尸骨,给她在山岗下立个坟头。” “我俩因此结缘……” “上月中秋,城隍爷办灯会,我俩跑去赏灯,不料庙里鬼差都头相中我妹,要娶她当十六小妾。” “我妹奈何不得他,只能含恨忍着。” “那鬼都头将婚期定在重阳节后,也就这两日前来迎娶。” “我俩欲告到城隍处,可把门的鬼差皂吏,皆是那鬼头熟人,不容我们进入庙。” “这半月来,我姐妹求助众多公子客商,他们无人敢相助。” “妾身乞请公子代写一书送入城隍庙,让城隍爷约束手下,莫违背了天道。” 话到此处,她跪在面前,低头垂泪。 刘彦一言未发。 马育才义愤填膺大骂城隍治下不严。 左右高正李思亦显气愤,叫嚷鬼头可恨,声称告上天去,拿了城隍官职,打杀那些鬼卒。 阿香闻听惶恐道:“此事不能告上天,诸位公子一告,连城隍爷都要记恨我俩,甚至牵连三位公子遭受报复。” “妾身只求公子写一书状子送上。” “姐姐……” 彼时,东边飘来话音。 见阎婆子手挽一倩女行来。 …… 第32章 香火鬼钱 “妹妹快来,这便是刘公子……” 听义妹呼唤,阿香转头接引,为她引荐主客。 这琴玉娘子美貌玲珑,瘦脸、薄唇、杏目、柳眉,有几分天生风流,颇有黛玉之姿。 “公子万福。” “不必多礼,昨夜我睡得沉,没听见娘子叫我。” 说着刘彦与她介绍马育才三人,三人各自礼见。 礼毕后,人鬼席地而坐。 刘彦说:“令姐已把事情原委告知小生,我愿为你写状子,只是一些细节需要商谈。不知你是想退掉婚事,还是想状告鬼头罪行” 两姐妹相视,琴玉低头道:“小奴只想退掉婚事,不敢告他的罪行。” “这是为何”马育才凝眉不解说:“城隍庙有此恶鬼,应该治其罪行,以儆效尤。不然他转头欺辱他人,岂不要为害一方” 高正握拳道:“娘子无需怕他,我等为你联名上告,不把他打杀也要拿掉官职,以免其仗势欺鬼。” “不可。”阿香急忙插话,压声看四方:“诸位公子有所不知。那鬼头名叫赵申,生前便是无赖,奸污他人妻子,又使钱贿赂官家免罪。” “有江湖侠士气愤不过,将其城外截杀。” “他死后,纠结一众游魂占山劫道,恐吓过路客商烧纸钱,三年攒下数万贯香火。” “后赵申贿赂城隍庙主簿,混个鬼差都头,庙中上下除了城隍老爷、判官主笔,其他皆为此鬼所用。” “公子就算告他罪行,也罪不至死。他恼羞报复,会牵连诸位公子。” 李思道:“就没人奈何他了小小鬼都头无法无天,还说什么神目如电!” 阎鬼婆一声叹气:“人世何尝不是如此除非把他们一窝除尽,方能免去后患。” 刘彦旁听谈论,岔开话题说:“我们来时带了些香蜡纸马,准备‘先礼后兵’。” “不想二位娘子皆貌美心善,相处起来与人无异。我看就无须用‘兵’了,只以礼相待。” “不知这些祭品合不合用” 阿香、琴玉欣悦对视,温婉低头。 鬼婆怕她们拒收,笑容堆垒,连说:“合用合用,香蜡我们吃得,纸钱能花得,便是酒菜也可闻闻味,一饱口腹。” “我两位妹子脸皮薄,奴家代为谢过四位公子。” “不用谢。阎妈带路有功,理应有你一份!” 马育才爽快厚赐,喜得阎氏作揖答谢,两姐妹含笑行礼。 众人照着三鬼教的办法,就地围个祭圈,圈外摆上鸡鸭等贡品,又设米碗香烛…… 焚烧纸钱时,还要指名道姓给谁,不然钱烧了就随风刮走,被游魂野鬼捞了去,到不了她们手里。 刘彦等人很新奇,各拿纸钱念告烧给她们。 三鬼得五人香火祭祀,人人焕发神采,魂体都发亮。 烧完纸钱,阎氏鬼婆乐得合不拢嘴,直勾勾的看着身前空处,仿佛那里有一堆元宝铜钱。 阿香、琴玉和她神采差不多。 马育才问:“阎妈可是收到钱了” “收到收到了!”阎鬼婆乐呵道:“四位公子厚赐香火,够我们使用两三年哩!” 高正追问:“这鬼钱你们如何使用” 琴玉回答:“自然是拿钱买吃穿之物。四位公子有所不知,鬼与人一样也要吃喝,不吃不喝会饿死。那时便是魂飞魄散,转世都不能。” “你们去哪里买东西”平儿转着眼珠不解:“谁家会收鬼钱” 阿香说道:“各州各地皆有城隍庙,有城隍的地方便有鬼市,鬼市上有卖东西。诸如饭菜酒肉,衣服鞋帽等等,凡间有的,那里都有。” “所有东西皆是神明香火幻化,我们钱财落到他们手中,便化作香火供奉上神。如此往复,取之不尽。” “是哩。”琴玉笑说:“不光能买东西,还能买马和人畜。有些游魂吃不上饭,就要卖身为奴。今日公子烧来的钱,够卖两百鬼奴。” 马育才眼明问:“人能否收养鬼奴可否买回家中” “能!”鬼婆回答:“只是买回去没多大用,与其共枕,只会折损阳寿。除非有炼鬼之法、养鬼之术,否则买来无用。” 马育才收了想法。 刘彦提酒壶倒上三杯说:“既然贡品都可以享用,那么婆婆两位娘子就别客气。小生先敬上一杯。” “公子折煞老奴了,奴家怎敢吃公子的敬酒。”阎婆子合手给他作揖。 “婆婆不必多礼。” 刘彦笑说举杯挥洒。 一连三杯后,见三鬼手中各持一酒盅,果然敬了过去。 阎氏、阿香、琴玉不再推却,一饮而尽。 马育才三人照模学样,各自敬酒三杯,吃得三鬼容光焕发,显出些许醉态。 “真是好酒,诸位公子也吃,这些鸡鸭我们闻闻味就算吃到嘴,剩下的可不能糟践了。” 鬼婆笑说指地上贡品。 众人明白意思,你撕鸡腿我撕肉,陪她们同吃同喝。虽人鬼有别,气氛却欢悦融洽。 几杯酒下肚,马高李三人胆气雄壮,把鬼字忘得一干二净,只把幽魂作佳人,把鬼婆当人婆。 只有刘彦人鬼分明,心窍灵光闪烁不停。 他看酒菜已经享用,环顾四周有感窥视,便说:“独乐不如众乐,麻烦婆婆把宴席给观者送去。” “咦!”琴玉瞪眼惊奇:“公子看得见其他鬼魂” 这话引得平儿、马育才等人四顾。 刘彦说:“小生看不到他们,只是有所感应和猜想。这些酒菜我们吃不完,不妨分与诸位共享。” 话落四野响动,众鬼无不答谢。 “谢公子厚赐。” “好了,休要叫嚷,今日都有口福,老婆子给你们送去。” 阎氏鬼婆大袖一卷,两手朝天举起,似乎托着重物离开,但看这边酒菜还在。 阿香解说:“姐姐她已把饭菜酒气搬走,剩下都是鬼不能吃的,但人能食用。今日他们吃得饱饭,皆仗诸位公子。” “不算什么。”马育才豪放道:“今夜我等算开了眼界。才知鬼不可怕,可怕的是恶人恶鬼。世才兄胆略高过我等,二位娘子之事,你来定夺如何” 刘彦思量着看众目:“三位想除之后快,两位娘子欲息事宁人,各有考虑也都对。我看不妨综合起来,先照娘子说的,写个‘求情书’给城隍。” “请他约束下属,命那鬼头不再搅扰琴玉娘子。” “之后我还有打算,但现在不说,以防泄露。” “诸位意下如何” 二女三男点头,皆以他为主帅。 这时吃宴众鬼里,不知谁喊一句:“赵都头来了!” 马高李三人心惊顾看,阿香琴玉颜面失色。 鬼婆匆忙跑来道:“如何是好,他们抬花轿迎亲哩!” …… 第33章 鬼头迎亲 “看!果然来了” “城隍家的恶奴着实不少,今夜他们胆敢动武,我等只管保护公子周全。” “先莫动,看他们如何分说。” 松林岗上,王家众奴以瘦翁阿大为首,了望山下的迎亲队伍。 大概十多个鬼众,前头四鬼吹乐敲锣,中间八鬼抬轿唱喝,后边是五个皂吏差人,皆是城隍庙里鬼卒。 他们形貌各异,各姓赵、范、吴、钟、黄,依次排行大哥、二哥、三弟…… 为首者便是鬼都头赵申。 看他头插红花,膀大腰圆身,脸上髯须炸开,横眉立目面相善。 范吴钟黄四鬼围着都头大哥阿谀奉承。 他颇为受用,粗声道:“兄弟们跟着我,往后享受不尽。那琴玉娘子我受用几日,也叫你等爽快爽快。” “嘿嘿,我等今后就依仗大哥了。多谢大哥。” 吴三鬼嬉皮笑脸抱拳,其他吵吵表忠心。 赵都头大笑,忽然提鼻子一嗅,从风中闻到一股香火饭味…… 他眺望前方坟岗,瞧不清谁在摆宴待客。不敢贸然过去。 “前面有酒菜香气。老二你带兄弟们去探一探,看是不是有生人在祭坟,将其赶了出走。莫让他们冲撞婚事。” “得令,兄弟们走也。” 范二鬼受命,呼喊兄弟结伴。 眨眼四鬼行出十丈,来到酒席宴前,见一群本地游魂聚众吃宴,当即喝问:“谁设的酒宴,人在何处” 众鬼惧怕官威,一老鬼哆嗦手指阿香坟头说:“饭菜是那边公子所赠,他们今日来祭阿香妹子。” “阿香一介娼妇怎有人祭她莫非又干起以前的勾当了” 范老二自说自话,领兄弟往那边去了。 马育才等人有感众鬼驱阴风过来,心头暗压恐惧,勉强镇定住。 阿香、琴玉相视一眼照计做戏,各自举杯软语依靠刘彦,把他夹在当中,作态风流敬酒。 “小奴敬公子一杯。” “公子先喝我这杯。” “好,美人敬酒不可不饮,你们的酒我都喝。” 刘彦接杯挑拨美人玉面,神色跟青楼常客一样,调笑二女道:“今夜阎妈妈做媒,幸与二位娘子结缘,方知鬼魅之中也有佳人。” “我看今夜良宵甚美,不如与我效仿‘庄王神女’,巫山行雨一场怎样” “公子怜爱,小奴安敢不从,只怕自身鬼气重,伤了公子阳气……” 琴玉投怀送抱,埋头暗笑,却有几分动容。 阿香看妹妹憋笑,矜持说:“虽是妈妈做媒,可我姐妹生前都是清倌人,况且人鬼有别……” “嗯”马育才瞪眼撂杯,转问阎氏:“老鬼婆,我等来时你是怎么说的说到时百般依从现在又故作清高信不信明日遣来家将,把你等刨坟挫骨扬灰!” “收了我们的纸钱,便要老老实实服侍。敢多说个不字,连你骨灰一并扬了!” 高正、李思帮腔助威。 平儿一脚踢翻米碗,指着阎氏鼻子训斥:“我公子说什么听什么,不然没你们好果子吃。莫说是鬼,便是狐仙我公子都不惧。” “想当年,我公子游玩广平府,见狐仙开娼院,一掷千金玩了五天六夜,她们谁敢不从” “公子,公子息怒!小奴依从就是,万望可怜我们,莫要拆家扬骨。” 琴玉央求,泪眼相视。 刘彦暗赞演技,挑去娘子眼角泪珠,转看阿香:“琴玉娘子已经应从,你可从我” 阿香低头垂泪,只做一言不发。 慌得阎氏鬼婆在她脑后抽打,跪在面前赔不是,求公子恕罪。 后说:“公子等着,奴家去弄个草窝,地上有衬的,行乐也舒坦。” 说话她麻利起身,一回头看到两丈外呆站的范、吴、钟、黄四鬼卒。 刚才四鬼已近丈内,只听四个书生怒斥鬼婆,扬言要掘坟洒灰,惶恐自己被迁怒。 又听到书童讲‘公子不惧鬼神,曾嫖狐家娼院’,更不敢过去得罪。 他们却不知,这一切都是众人商量好的计策。 由刘马高李假意扮成四个浪荡子,阎婆子来当媒人,二女回归风尘,把这场会面装饰成‘坟头吃花酒,狂生夜嫖鬼。’ 以此应对他们盘问,以免鬼头发觉不对,当场发难抓鬼打人。 阎婆子暗下察言观色,看他们鬼貌露怯,心说:“果然中计。刘公子真是好计谋,应了他说的那句‘你凶我更凶,神鬼怕恶人’。” “哎呦,奴家眼拙,只顾这边待客,没看见四位官人。” 四鬼相视,范二把阎氏唤到一旁,问:“你等这是作甚,他们是什么人” 阎氏瞟一眼身后,满面堆笑说:“这四位是李公子、刘公子、马公子、高公子,诸位公子相中我家两位妹子,今夜备下千金,来吃酒耍闹……” “耍闹”吴老三嗤道:“你婆子好手段,敢在这荒山野地开起暗娼,连我大哥十六房小妾也笼络到手,为你所用。” 阎氏脑筋急转,赔笑说:“琴玉不是还没过门吗妹子她也想挣些嫁资过去,等进了赵都头府邸,不是有些地位嘛。” 四鬼略微相觑,黄老五惊讶:“你是说琴玉娘子想通了” “想通了,老奴说了许久才说通琴玉妹子。” 阎氏对范二附耳:“官人看见没,这小娘皮胎带的风流。阿香死活不愿从人,她倒去贴脸投怀……” “四位官人此来,可是接亲” 范二笑眯眯盯着书生怀中琴玉,手指那方花轿道:“今夜大哥来了,本想把娘子捞走,没想你在此设花宴。得了不少香火钱” “不瞒官人,确实不少!” 阎氏从袖子里掏个金元宝孝敬上:“这便是四位公子赏赐的。老奴只得小头,大头都叫她们姐俩挣了去。” “奴家以为,今个不妨如了琴玉心愿。叫她与书生好上几宿!如此她得快活,又挣香火银子,那些钱不都成了陪嫁落到你家都头大哥手里” “再个,四位公子不好惹,稍有怠慢便要掘坟哩!” “老奴做鬼这些年,从未遇到他们这等狂生!奴家现在提心吊胆,生怕伺候不周。” “说的有些道理,只是这事不归我们做主,要问问大哥才行。” 范二被她言语劝动。 吴老三、钟老四道:“四人真个不怕死,嫖院嫖到鬼头上!一看就是有钱有势的公子,平日作威作福惯了,对我等阴魂都不放在眼里。” 阎氏呵呵笑道:“可不是那四位都是风流鬼转世,好色不要命。尤其怀抱琴玉的刘公子最厉害,他自称嫖院无数,就连狐仙娼门都敢进。” “鬼婆你去,伺候好他们。我们去给大哥回话。” 范二放走阎氏陪客,带弟兄们向大哥回事。 …… 第34章 巧计退敌 “大哥,那四个书生狂妄不怕死,我等震慑不住,故退回禀告。” “小弟以为,贸然过去驱赶,只怕惹怒他们,明日城隍庙状告我等。” 北边草丛花轿处,范二同众兄弟面见大哥,把见闻一一道来,交上所得的金元宝。 老三附和道:“那刘生更厉害,他狐家娼院都敢入,我等不敢对其锋芒,请大哥定夺。” 鬼头赵申掂量着元宝,张望南边笑说:“想不到世间有此妙人,他倒是和我脾气……” “那哥哥之意是……”范二试问。 赵申把元宝丢还给他:“就依鬼婆的话,今夜打道回府,晚两天再来接琴玉娘子,叫她多给我挣些香火钱。” “你去传话,九月十五我来接人,备好琴玉那份香火。” “好嘞哥哥,小弟这就回话。” 范二刚要走,赵申一把扯住道:“问问刘公子尊名,就说哪年他若嫖院而死,可来徐州城隍庙投奔我,我以兄弟相待。” 范二抱拳领命,元宝往怀里一揣,麻利奔向老鬼婆。 阎氏正在坟后面收拾草窝。 见他过来,忙问赵都头的意思,得知他的话喜出望外,暗夸公子计策好,又孝敬三个元宝,叫范二分与兄弟。 范二不客气收下,观望坟前宴席说:“另外大哥还有话,让我问问刘公子大名……” 阎氏笑脸回话,告诉他公子姓名,只是话刚说完就变了脸色。 此时再收话已然来不及了,转眼范二鬼驱风飘走。 “哎!我怎告诉他公子实名实姓,真是老糊涂了。” “姐姐,商谈的如何赵申可中计” 阿香见鬼卒来了又去,飘至阎氏身旁询问。 阎婆子暂收隐忧,报喜称:“公子计策管用,鬼头被财迷了心窍,说十五日再来迎亲,叫琴玉妹子好生的服侍刘公子哩。” 阿香掩口而笑,探头望北,看到掉头而走的迎亲队列,说:“这也有姐姐你的功劳,小妹和琴玉谢姐姐了。” “不当谢,我得了公子香火钱,岂能不卖卖嘴皮子只是……” 阎婆子锁眉叹气,阿香问话她也不说,只道见公子再讲。 二人回了宴席上,禀告完鬼都头的话,婆子哭啼啼跪在刘彦面前,乞求公子恕罪。 众人正高兴,不知她怎来这一套。 琴玉合着姐姐,把阎氏扶起问:“怎么了姐姐,可是有什么难事要说” 阎婆子抹泪答道:“只怪我老糊涂嘴快,把公子真名实姓告诉那阴差。” “姐姐怎能如此糊涂” 阿香气得撒手跺脚,琴玉也不扶她,哭着扑到刘彦那边,泪目相对:“公子,奴家害了你。” 马育才与高李相觑,不解道:“说个名字而已,对刘兄有何危害” “怎么没害!”平儿想明白了,气冲冲说:“等我公子递上状子给城隍,城隍拿问鬼头罪名,他岂不恨到我公子头上婆子可是故意说的” “老奴不敢啊,老奴怎敢加害公子!” 阎氏跪地作揖,满面涕泪,对天起誓。 刘彦缄默少许,看依靠自己的琴玉,叫她把阎氏扶起,无惧道:“也好,只叫他过来找我。免得谎报姓名,错害了其他人。” “我敢相助琴玉娘子,就不怕鬼卒前来报复。” “马兄、高兄、李兄,你们可还记得出城时,我等所论的‘浩然正气’” “浩然者,广大豪迈!正气者,刚正气概。正人君子,董道不豫!” “若一听小人报复就自生胆怯,惶恐不安,安得孟夫子浩然之气” 说话,他抖擞起身,心窍闪烁,望明月道:“小生正要激发心中之志,以浩然心寄苍穹,引天地正大之气贯我胸襟。” “大丈夫岂惧鬼乎” 众人无不被他志气感染,受到激发,刮目相看。 众鬼各有其貌,眼前君子一席话,可见真性情! 瘦翁领着一众弟兄阔步走来,高赞:“公子真乃大丈夫。我家主公曾对我等讲,公子不同寻常,他年步入真学之境,能得三尺正气,浩然与天地间。” “今夜幸闻公子立志,喜不自胜!” 刘彦寻声看去,收了志气礼众说:“多谢阿翁暗中相护,兄长抬爱小弟,我现在只在山脚下,不敢一山望着一山高。” “兄长今夜出门了” “回公子,我主早起出门,命老奴和众兄弟留守山中,叮嘱‘若公子有急,要竭力相助’。” 瘦翁如实回话,态度与对主人一样谦卑。 阿香见此一幕,再看刘公子,眼眸闪现喜色,挽手义妹给王家奴仆行礼。 瘦翁抬手拦下:“不必多言,能得公子相助,便是你们的造化。但有一点需谨记,不可忘了尊卑。” “喏。” 阿香琴玉垂头听从,不敢多说一句。 刘彦见育才他们面有猜疑,便引荐王寅家仆,转对二女道:“城隍众鬼已退,我等就不多留。娘子交托之事,两日内能见结果。” “谢公子。” 阿香琴玉答谢,只觉转瞬间眼前公子高不可攀,与方才谈笑风生的浪荡子判若两人。 莫说她们,马育才、高正李思都有同感。 瘦翁暗赞刘世才德行配位,在他眼里真学士就该有此等风貌,抱拳道:“公子回城,老奴当替主人相送。” “好,就有劳阿翁。” 刘彦知道他来就有护送的意思,与马育才商量回城,笑称:“若是育才尚未尽兴,大可留下夜枕青山,反正有美人作伴,不会寂寞。” “不不不,小弟岂有胆子独留此地。即便佳人为伴,也不敢夜宿在此,我随你们回去。” 马育才一连三个‘不’字推脱,引二女和阎氏失笑,坟岗众鬼欢笑成片。 等风中笑声散去,刘彦一行已随瘦翁众奴离去,找到草丛马车轻装返程。 阿香琴玉隔几丈尾随相送。 今夜这一面给她们留下深刻印象,眼中的刘彦如一座青山,只看到其中一角。 “公子会体贴人,走时把什么都安排妥当……” “小妹真喜欢上他了!可他太高贵,我攀附不了。” “妹妹攀附之念趁早打消,刘公子非寻常书生,此番得其相助已是造化,不可多生贪婪。” 阿香叮嘱义妹,驰目远送马车。 琴玉笑说:“小妹怎敢有贪念,只想如何报答公子恩情。” …… 第35章 结交三友 “好!” “公子妙计退走众鬼卒,当传为佳话!” 众人回到东来客栈,告知掌柜此去见闻。 马育才着重描述‘刘兄计骗鬼差’那段。 听得老掌柜频频点头,拂须赞赏君子急智。 小二伙计诧然,不敢相信一介文弱书生,竟然有胆子糊弄鬼神。 小二问:“公子不怕他们识破计策,恼羞成怒问罪” “问什么罪我公子何罪之有要问也问他们的罪。” 平儿吃着带回来的烧鸡,满嘴流油说:“我公子敢用计策,便不怕他们识破,你当那群鬼衙役多聪明还不与人一样,见钱眼开” “我公子说这是对症下药,只要把利弊衡量清楚,他们不会不上当。” “言之有理!” 钱掌柜赞一句,起身礼道:“非公子运筹帷幄,智谋退敌,我这外孙怕是逃不过鬼役棍棒,小老替他家谢公子……” “恩公这是何意。” 刘彦上前托住,笑看马高李说:“我和育才他们已是朋友之交,岂能把众友置于险境何况育才他们配合的甚妙。” “此计能成,有他们的功劳。” 马育才笑得灿烂,高兴刘兄认他这个朋友,对自家姥爷道:“世才说得对,其中我们的功劳也不小哩。” “这小子倒会顺杆爬。好,有你的功劳!” 钱掌柜颇为欣慰,环视众人:“我看诸君有些余兴,何不再吃些酒水,吃醉了大可安睡。育才孙儿陪客,我出去办些酒菜。” 说着叫上小二外出置办。 马育才提壶倒茶,忽想起一事,问道:“回来路上,我听世才说明日要修学,不知指的是什么” “就是通读一遍儒学经典。” 刘彦喝茶解惑,谈起这件事。 经过这次接触,他见马育才、高正、李思都是可以结交的人。 今夜三人表现相当不错,打算稍微点拨一下,让他们明白世上有‘真学儒术’。 “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我结交的那位王兄不同凡人。” “昨天我受他邀请,到青花舫吃席,酒席宴上王兄问我‘知不知何为真学’。” “我说‘不知’,他告诉我‘儒术同道术一样,都是可以通玄的学问,学问通玄便是儒家真学!’” “他说,世间书生读书,大多死记硬背,不得其中‘奇妙’。以至于吃下的儒学陈放在身体内……” “久而久之如腐草一样,发酸发臭,堵塞心窍。” “我惊此话,深有同感,似闻见身上的酸气,请教王兄如何做真学,刷去一身酸腐” “他回我八个字‘洗心革面,重修儒学’!” 马高李听得认真,平儿眼眸明亮,一些疑惑解开。 马育才问:“这八个字怎解” 刘彦用茶说:“可解为三步。第一步洗心,洗去心中杂乱的东西,如擦洗镜子一般,把心窍擦亮。” “第二步革面,就是换个新颜。” “如何换新颜我等生来如此,岂能改换形容” 高正不懂第二步意思,另外两人也似懂非懂。 刘彦一笑:“我问你们,平时可洗脸” 李思回答:“每日都洗,一日不洗有污垢,三日不洗蓬头垢面。” “这就是了。” 刘彦手指敲桌道:“面貌有内外之分,你把外貌洗了,那么内貌呢只有把内在精神面貌洗一洗,才能由内向外焕发新颜。” “再擦亮心窍,这便是‘洗心革面’!” “闻道了!闻道了!” 马育才高呼抚掌,抱拳答谢:“世才一言,胜读十年书!今日闻道,等同给我开辟修学之路,叫我不在迷惑。” “兄长受我一礼!” “也受小弟一礼!” 高正李思异口同声,共谢指路人。 刘彦安稳受之,请他们归坐,继续道:“我所说皆出自王兄。当时亦如三位一样激动,精神豁然开朗。所以决定趁热打铁,行第三步‘重修儒学’。” “这四字没有深意,就是把腹中旧学倒出来,然后重新装进去。如此一出一入,便能得其中玄妙。” “王兄有心助我,包下青花舫供我读书修学,相约明日开始。” 马育才惊叹道:“那仁兄好大的财力,据我所知如今青花舫舫主是个面纱女,她船上乐女舞姬无不姿色上佳,上船先交十两银子,还不说酒席钱……” “只怕没个千两金,包不下她那艘青花舫。” 平儿瞠目:“如此大的人情,要欠多少人情债,他是何用意” “书童不慌。” 马育才与刘彦相视笑说:“他肯散银子相助你公子,一定会有所得。世间贵人不惜千金的众多,钱财对他们而言不值一提。” “小弟能否多问一句,世才兄可是已经‘洗心革面’” 高李二人目光关注。 刘彦淡笑看他们道:“三位难道忘了,我从哪里爬出来的从棺中出来那刻,我就洗去旧容,换了心貌。” “只是不知此番修学,能否通达真境。就怕事与愿违,枉费王兄一番心意。” “我看必成!” 马育喝口茶道:“兄得神人相助消灾解难,又因祸福‘洗心革面’,后遇那位贵人王兄,这不都是天意吗” “有道是‘时来运转得天助,不怕日后运不高’,此番修学定成!” “我与广信、文珏无力相助,祝愿世才兄功成圆满!君学成之日,我等把酒言欢!” “承蒙三位吉言,到时我请你们船上吃酒,反正已欠下巨债,不怕再欠几百两。” 说着刘彦、马高李欢笑。 平儿插话说:“三位公子,我公子明日要修学,不如阿香她们的事,你们来办怎样这样我公子也免去分心,全心全意的读书。” “书童说得对,我正有此意。” 马育才抢先道:“今夜先把状子拟好,明日世才只管赴约修学,状子由我等送去城隍庙焚烧。” “好,就由三位去送。” 刘彦邀他们落座,共同商讨状子内容。 一炷香不到,钱掌柜与小二伙计提着菜匣美酒回来,在堂内摆上一桌小宴。 众人把酒言欢,不分主客高低,一场小酌甚是开怀。 吃醉的刘公子枕梦就睡,梦里又见临安家中旧书屋,搬来《孟子》一部坐下品读。 …… 第36章 二仙探梦 同一月下,码头青花舫。 船上空空静静,上下寻不见一人,仿佛一艘空船。 船舱内,那卷前朝画圣所绘的山水图在香案展开。 此时窥看,花舫奴婢、舞姬、乐女皆藏身画卷之中…… 可见山中雅居内存着一众美貌佳人,正围观舫主作诗。 她写的正是《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这诗真美……” “是呀,主人的字写得也好。虽不见文光,但能食其诗味,比吃十顿香火饭!”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这么好的诗,要细品的,囫囵吞咽不得滋味。” “好了,你们不要吵闹。” 荀舫主笑打断她们,剩下四句却写出来。 婢女萱儿问:“主公为何不写了” 舫主道:“心中无墨,如何写出后面诗句” 萱儿奇道:“主公难道入了真学可以‘文光为墨’了” “胡说!”荀舫主娇瞪,破有深意看她:“入真学是那么容易的” “儒家的学问需要肉身存书,我乃鬼仙之体,如何存放学问把真学酝酿成文光” “我这是运神念模仿文光,这几个字写下,耗费我九成心力,所以说无墨可用。” “主公真了不起,能想到神念为墨,换我们就算知道方法,也怕写不来一个字!” 一乐女开口称赞。 她这话不是阿谀奉承。 这些乐女、奴婢、舞姬原先都是游魂,是荀舫主把她们收容身边,传授鬼仙修道之法。 虽说达到了‘游魂境界’,但她们全部加起来,也不敌荀舫主一字之力。 动动手指可让众女魂飞魄散,这便是鬼仙神通法力,多少精怪开窍得道,少有能达到此等境界。 “你们回去做功课。” “是……” 众女领命,两两一行去别处修炼阴魂。 只有婢女萱儿留在身边,指着诗句问:“莫非刘公子所作” “嗯。”荀舫主观赏神念幻化的诗句说:“刘郎才华横溢,不知积攒了几世功,直到这一世才开始显山漏水。” 萱儿明眸思量,坐下道:“他来那天,我在画中炼魂,没能见一面。主公说,他会不会是前朝某位名家转世” “昔日晋朝国灭,诸多大贤舍生取义转世,也有忠臣义士投身神道。” “刘世才会不会……” “你不也是前朝人为何不转世” 荀舫主打断她的猜想,平淡道:“刘彦字世才,其中‘世’字可以品味,却不能猜定他是哪一世的人。” “在你眼中,只有前朝晋国吗” “那倒不是。” 萱儿温婉笑说:“只是在画中住的久了,总想着晋国那些事。承蒙主公再造之恩,助我再造魂体,今后任凭驱使。” “你明白就好。” 荀舫主端道:“当年晋国皇宫之乱,一群宫女盗书逃走。这卷《山居图》为你所得,又落入我的手中……” “我耗费法力为你重铸魂身,便是让你为我找寻那些书。” “只要找到其中的《上八洞神仙图》,我就还你自由身,你想去哪都可以。” 萱儿明眸闪烁狡黠领命。 荀舫主察言观色不愿与她多说,吩咐道:“这几日多多巩固魂体,温养得好,我有赏赐。” “刘郎造化非常,我欲倾心结交,如有风月事,需你代劳。” “算是犒劳你的。” “奴婢遵命。” 萱儿低头浅笑,离开此处后魂儿移向画中树林茅屋。 舫主视线回到诗句上面,静心持念,玉指搓出一点琉璃光,弹落纸中,化作文字显现。 之后几个时辰,她都在反复琢磨诗句,一边恢复心力,一边弹指成字。 直至外界天亮,才把这首《山居秋暝》补完整。 一手拂过诗句,见八句字字绽放光彩,与儒家真学文光有异曲同工之妙。 “主人,外面来客了,自称是广平故交。” “她来的倒早。” 荀舫主一听‘广平故交’便知何人,折起诗作收入香袖,问来报的婢女:“外面几时了” “已是卯时。”婢女回话。 荀舫主命她叫醒众女,说:“天亮打扫花舫,准备迎贵客。” 说着走出画卷船舱。 见船头立一美人,她手持‘山居秋暝’诗扇,着翠裙白衫,头梳抛家髻,一派仙姿望景。 荀舫主问:“只有你一人我三娘妹妹呢” “三娘家里炼着丹药,没有闲暇过来。” 高二淡笑回眸,眼望她身后:“山君呢他不在你这儿” “我与山君男女有别,他岂能住我这里,你又想给我泼脏水” 荀舫主一念回想旧事,面对这只狐狸精没有好脸色。 高二团扇掩笑,迎面道:“姐姐别误会。我以为山君会留下和你商讨助我妹夫修学,没有诬陷你们的意思。” 荀舫主凭空捏出一只团扇拿在手中,转看徐州方位道:“你今天来这么早,是想一窥公子晨梦” “确有此意。” 高二伴望说:“卯时是天地交泰之际,阴落而阳升,过去一看便知他身体好坏,能否吃得消通读。” “此外,这时也是读书人心性最明亮的时候。” “我想一窥妹夫儒学功底。这般,才知道从哪部书开始助学。” “你还算用心……” 荀舫主瞥一眼乘风而起,高二紧跟身后。 少时,她们先后落在南市街巷,抬眼看到【东来客栈】四字匾额。 高二明眸善睐:“是这里,请姐姐引路。” 荀舫主穿门而入,见堂内小二桌上酣睡,走去询问:“刘公子住哪号房” “楼上甲字第一间。”小二睡梦回话。 二女相视上楼,来到甲字房外,三敲门框算作拜府,而后直接进了客房。 两双眼睛齐看床上晨梦未醒的刘世才。 他额头梦境清亮,此时心神身处杨柳湖畔,手持一卷《孟子》,欣赏美景风光。 “看来不用念叨‘床前有明月光’,我也能进入观想之境,只要像昨夜那样心胸放开就行。” “这里应该是记忆中的东湖,少年时常来此读书背诗,还结识了雪珠,不知她嫁人没有。” “雪珠是何人” “妹夫辰梦思春,想的不是我妹,真个负心郎!” 二女悄然入梦,高二团扇指他,含笑娇怒。 刘彦梦魂顾盼,一时分不清‘她们是梦境生出,还是梦外而来的。’ “雪珠是我少年时结交的书友,有段时间她常伴小生读书……” “两位仙家从哪里来” …… 第37章 徐州城隍 “妹夫难不成忘了与我三妹的婚约” “真如此,那定是王山君从中作梗!” 高二见他眉心闪烁,故意拿话点拨,好叫刘妹夫明白身在梦境。 刘彦梦魂思索,问:“二姐几时来的外面天可亮了” “卯时才到,天刚蒙蒙亮……” 回答后,高二走近看他:“妹夫今夜可是清明梦此刻你知道自己在梦中晓得我和舫主是打外来的” 听此三问,刘彦心中的猜想得到了答案,点头说:“开始并不知道。看二姐和舫主进来,猜想‘你们从何而来’。” “此刻方确信,自己清明了。” 高二欣悦分看舫主道:“实在太好了。妹夫能做清明梦,这对你今后修学有利,将来一天可作两日用!” 荀舫主亦有惊讶:“公子进步好快,前日才通达心窍,今就脱了梦中谜。今后修学一日千里!” “也是偶然。” 刘彦邀她们柳下叙话,谈起‘昨夜醉酒后偶入书屋’。 “小弟在书房读了一通《孟子》后心中畅快,就想出门吹吹风……” “谁知门推开,看到眼下梦景。” “到现在我都不知自己怎么‘清明’的,大概是偶然现象。” 他正说着,又有二人入梦来,是王寅和阿九。 王山君一来便问‘昨夜坟岗之事’,问他‘打算如何处置’。 刘彦看舫主、二姐有些疑惑,先把‘阿香和琴玉相求’略讲一遍,后对山君道:“小弟有些谋划,也想与兄长商量一下。” “我的意思是‘先礼后兵’,先写书告知城隍‘属下都头强抢民女’,看他是否包庇。若是秉公处理,不失一位好官。” “如果他胆敢包庇,对此事置若罔闻,小弟便要‘用兵’,一纸诉状上告天庭。” “贤弟中计了!” 王寅折扇指他,随之笑问:“你可知徐州城隍是何人” “请兄指教。” 刘彦不懂他说的‘中计’是指什么,但听出这件事另有故事。 王寅分看在场说:“徐州城隍庙建于三百年前,乃周太祖立业之时。” “当时徐州有位刚正不阿的父母官,名叫薛文芳,他十六入真学,二十得探花,三十岁文气生香……” “自他到任徐州为官,把州城治理的仅仅有条,最善明察秋毫!” “周太祖大军攻徐州,薛文芳不愿生灵涂炭,默许属下夜开城门归降,而他则拔剑自刎,热血洒白雪。” “死前他说,归降的是徐州百姓,不是我薛文芳。” “我此去你们要善待百姓,否则我做鬼也不答应!” “太祖闻之动容,痛哭忠臣。后在北城外为他立庙,请他在此任城隍,又封为三界督查使,凡遇贪官污吏皆可杀!” “庙成之时,皇令送达,四野惊雷,九天响应!” “至此,薛文芳一直任徐州城隍,贤弟以为这等忠臣聪明官,会对部下失察” 听到这儿,刘彦明白自己的确‘中计’,不禁审视自身,暗道:“我真是自以为是,连对城隍前世都不了解,就武断他失察包庇,看似聪明,实际愚蠢。” “如果这是一场算计,那我已落入圈套中,作为棋子被利用他人。” “山君这话不中听。” 高二出言道:“我妹夫岂知三百年前的事他一外乡客,怎知本乡城隍。世才在当时情形下,处事不慌,妙计退敌,有几人能做到的” “何况妹夫也没有诬陷他之意,先写书告知,那薛文芳真若明察秋毫,自然会去秉公处置恶鬼。” “二姐误会我意思。” 王寅扇指刘彦笑说:“我没有怪贤弟之意,更不怕卷入其中。只是以此点亮他心性。君子,正直聪明是一方面,但也要视察前后,以防聪明反被聪明误。” “贤弟,我说的对否” “兄长所言极是。” 刘彦自省道:“曾子说‘吾日三省吾身’,我从未审视过自己。兄长此番指点我,如当头棒喝,对我百利无一害!” “也谢二姐出言维护,使愚弟心中温暖。” 此话练达人情,山君、二姐都很舒适。 高二道:“世才莫说外话,如今你我一场亲,怎能不向着你你处置的确实不错,尤其昨夜妙计退鬼,不伤分毫便获得周旋余地。” 荀舫主在旁转问山君:“你是说,那城隍故意放纵属下作恶他此举是何用意” “无非‘跳脱’二字!” 王寅折扇抚掌,一副道破天机样貌。 “薛文芳困于神道三百年,我想他有跳出之意。但城隍不是人官,不是说辞就辞的。” “想被罢免,就要制造出差错,故而放任属下作恶!借鬼头之手,给自己弄个不大不小的罪名,只等有人状告自己!” “到时上天闻报,遣力士拿他到灌江口二郎庙问罪,便能罢官脱身,转世投胎,重新做人。” “亦或者他还要后手,弄个借尸还魂,也未可知!” 刘彦神思不断跳跃,如闻机密一般。 二姐玉手搭他肩膀道:“如此说,他还要答谢我家妹夫” “真是如此,自然要谢!” 王寅与刘彦相视:“如果我料想的不错,贤弟对他就有再造之恩。此人不会忘了报恩。” “至于那鬼头,不过是宵小之徒。愚兄弹指可灭。” 刘彦知道他有这本事,却不想山君为自己扫平障碍,有的路需要自己走,磕磕绊绊才有成长,一帆风顺终将栽大跟头。 “请兄长不要插手。小弟初识世间鬼神,正打算借鬼头磨炼自己。” “有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我是一把刚出鞘的锈剑,正需要磨石锉刀打磨。” “他可为我所用。” 此话换来王山君大笑,换来两位美人明眸注视。 王寅把腕说:“贤弟有此心性,何愁真学不成我没有看错,今便相告我的底细!我并非人,而是虎精得道!” “这阿九连同我家那些奴仆,皆是追随我的伥鬼!” “我曾闻,你在山岗上讲过《浔阳虎精》的典故,那虎就好比是我。我自得道以来,只伤过九人性命,皆凭他们自愿。” “兄弟无需担忧我会害你!” “你倒是敢害我妹夫。” 高二娇瞪插话。 刘彦眼明,顿然明白阿香当夜所说意思:“如此说来,平儿差点为虎作伥了” “只差一步!” 王寅笑道:“我看中书童品性忠义,本想解脱他肉身疾苦,收在身旁。却没算到你我这场缘法。这是天意!” “贤弟若想看我的真身,只等学成之后我带你去看。就藏在松林岗后山洞中。” 刘彦颇有兴趣,与他约定。 这时听平儿梦外呼叫,喊他起床,说是:“马公子他们来了,等公子下楼商议。” 梦中三位仙家被书童搅扰谈话,与君相约花舫再叙。 …… 第38章 拜庙焚书 “诸兄久等,昨夜酒喝得太好,贪睡到现在。” “我看你们神清气爽,昨晚睡得也不错。” 客栈一楼。 起床下来的刘彦笑与马高李致歉,风度自然,三人都感到亲近。 马育才道:“我昨夜做了一场美梦,梦到与兄读书论学,世才教我许多道理,醒来后记不起学到什么,却感浑身畅快!” “我二人也是。” 高正精神爽朗说:“我与文钰昨夜受到世才兄点拨,回去一场美梦,梦里通了先圣经学道理,醒来都觉舒畅。” “那我可恭喜三位。” 刘彦落座谈道:“王兄对我说过,无论人或走兽,都有不经意间开悟的时候,这个过程叫做‘明心窍’。” “你们夜成美梦,想来与此有关,是好事。” “这要谢世才兄点拨!” 李思拱手一礼,左右高正、马育才随口附和。 刘彦喝茶,眼看门外马车转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已备好。”育才道:“清早我便让家人去办,孝敬城隍的香火已然备全,到时见面先礼后兵,看他今夜托不托梦。” “公子,我想过去玩玩,就让我陪三位公子一同去。” 平儿插话,说是玩玩其实藏着心思。 他怕三人办事不稳,把得罪城隍的话都加在自家公子头上。 刘彦没有多想,转问育才他们的意思。 马育才同意带平儿一起去,说:“正好今天有庙会可玩。我们这里城隍庙香火鼎盛,每逢庙会方圆百里百姓、贩夫都爱去赶会,热闹非常。” “等吃完饭,从掌柜那支一两银子,作你玩乐之用。算我赏你的。” “多谢育才公子。” 平儿嬉笑答谢。 刘彦借机问起庙会和山门位置。 马育才说,徐州城隍庙,建在北城外三十里小山上。 此山如松林岗大小,从上到下也就百丈高低,坡度平缓登山容易,原先无名,因庙得名‘城隍山’。 每逢初一、十一、二十一有庙会,吸引附近善男信女前去进香许愿,香火鼎盛远胜其他州府。 每天有千百人进香,山下有常驻的卖茶翁、卖糕郎、喂马租车人,皆依靠城隍生活。 山顶城隍庙有前后两院,殿堂两座,偏殿四间。 前院是山门,有功德堂、待客偏殿和卖香油的香殿。 后院正中是城隍大殿,大殿两侧偏殿住着庙祝与火工道人,有五六人,平时吃住都在庙里。 正殿左边有间小房子,只三尺高,从不开门。 相传那是间审鬼的刑房,晚上能听到里面传出鞭挞、惨叫声。 早晨吃过饭,马育才他们启程出发,一路向北去往城隍庙。 路上同行的车马不少,沿路可看到挑担的贩夫、推车的孝子、骑驴的老叟,一众进香百姓形形色色,如长龙向城隍山而去。 车行一个时辰,便见城隍山上香烟如雾,腾腾一大片香火气,沿路登山的人数以千计。 山脚的庙会很是热闹,各类叫卖声争着揽客,喧闹此起彼伏,两里外都能听见。 平儿与车夫并坐,眺望山上道:“好胜的香火,徐州城隍灵验吗” “灵验,我们的城隍爷有求必应。只要心诚,有灾消灾,有病去病。” 车夫笑说,谈论城隍所行灵验之事,又说:“我们徐州城隍爷比别地城隍官职都大。其他城隍,官品最大五品,我们城隍有三品,号‘忠义候’。” “侯爷不光管阴间的事,人间大事他也管。诸如旱涝灾病,求子祈福,可烧香去求。” 平儿听他说,有些不解:“既如此灵验,怎会不知庙内鬼卒欺压民女” 说话间车马行到山下,前面集市人流众多,过不去。 马育才让车夫就地歇脚,赏下二钱银子叫他自弄吃喝,领着高正、李思、平儿携带贡祭之物上山拜庙。 才到山门,见一青衣道人拦路,迎头问话:“四位是进香是还愿” 马育才不知他什么意思,以往来此上香从没有道士问过,躲开道:“与你何干我们拜会侯爷,送礼来了。” 高正李思相视,平儿打量道人:“你问这个作甚我们不算卦。” “贫道不找四位买卦,只是在此等人。无意冒犯,四位请便。” 道人说话把路让开,看着他们走入庙中,捏须一笑轻快下山。 四人进到前院,先入功德堂,把所带贡祭之物交给庙祝。 马育才随口打听问:“门口的道人,可是庙里新来的火工道人” 庙祝略想,摇头说:“我庙只有这几个火工道人,近来没有添加人口。今日庙会人多,想来是游方道人骗人买卦的。” “这类公子需提防,他们爱危言耸听,信则受骗。” 马育才点头不多说,写下名字便领众人去后院烧香。 正院大殿内烟气缭绕,城隍神像坐在当中,左右是赤发判官、青面主簿,上悬【有因必报】四字横匾。 众多香客并肩接踵往里进,门口两个火工道人安排队列,四人等候半柱香才得入殿。 “广信,稍后你俩上香,我来烧状书,烧完今日事就成了。” “那我们是否告念” “告念可以,别说出来。” “嗯……” 马育才、高正、李思稍作商议前去排队进香。 平儿站在门口旁观,无意间看到城隍神目下视,像是扫了一眼马公子他们。 马育才抬头望城隍,从怀中摸出状纸,有些颤抖投入火盆焚烧,后镇定拜了一下。 眼见状书烧完,他才叫高李平儿出大殿。 殿外平儿问他:“公子可知座上城隍低头看你” 马育才一激灵,高李诧然回头。 “你看到了不瞒你们,我取出状书时,便觉头上有人看我……” “不怕!既然他有灵有应,就该秉公办事,我等助鬼鸣冤问心无愧。” “育才言之有理,该怕的不是我们,而是他!” 高正手指城隍像。 就在这时,朗朗乾坤‘轰隆’降下雷霆! 有一道霹雳顺他手指遁入大殿,直击火盆内,铜盆砰地炸响,火花四溅纷飞。 一时院内殿内香客惊雷四顾,烧香人吓得翻到在地,对着城隍神像叩首,以为自己犯了错事,惹来上神震怒。 四个‘罪魁祸首’不敢久留,麻利从庙里跑出来,心惊肉跳,个个兴奋,精神爽快! …… 第39章 道人赠礼 “好天雷!” “我猜此雷乃上天降旨,命令城隍督办此案!” “诸位以为是否” 奔出山门,李思激动的面红耳赤说出猜想,转问马高、平儿。 高正回望笑说:“应该如此。有道是‘天视民视,天听民听’。我们递上状书,城隍看到了,上天也自然会知晓,所以降雷惩戒他治下不严。” “你们小声说,此事不能妄加猜想,或许是城隍发怒也未可知。” 马育才稍加制止后,拉扯平儿附耳说话。 四人轻快边说边走,来到山脚下,又见道人拦路,当面笑问他们:“引雷状子,可是四位送的” 马育才定睛观面貌,这不正是上山时挡道的青衣道人 “不必惊怕。” 道人察言观色,安抚四人道:“我并非找你们问罪,而是想知道谁写的状书。此人乃我恩公。我当记下名姓,来日报答。” 马育才三人各有所思,不敢贸然回话。 平儿观察问:“你莫非与城隍有仇,也受他欺压过” 道人微笑捏须摇头:“我和城隍无仇,你等无需多问,只告诉我谁写的状书。”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说,怕他是城隍变得,过来问名寻找仇人。 道人看他们都不说,拂袖转身:“也罢,原本我还想报答恩公,送一件礼物答谢,既然你们都不肯说,那就当你等替他推了。告辞。” “仙家请留步。” 马育才见他果真要走,转睛追赶阻拦,礼道:“我等与写状之人是朋友,道长有什么谢礼可以交我等,小生定会转交,绝不会扣留。” 那道人含笑摇头,分看四人,颠袖摸寻说:“这礼物只能由我转交恩公。这样,你回去告诉恩公,就说贫道记下恩情,将来有缘再报。” “我这有一枚铁令,作为信物,可交予恩公,哪日想让我报恩,对它焚香祭拜三天,届时自现答谢。” 马育才接下那枚铁令,拱手问:“不知道长尊号,我回去好转告一声。” “贫道有姓不能提,有号不能说,公子只将此令牌交给恩公便是,要是认为此物有害,尽管找一处丢掉。” 说罢,道人背手摆袖而走,不与他们多说半句话。 四人目送,平儿要来铁令观看。 只是寻常一块黑铁,有拇指长短大小,不知上面刻什么字,歪歪扭扭认不出来。 “那道人口称我公子恩公,却藏头露尾,连姓名都不告知,留下个铁牌故弄玄虚,不知打的什么心计。” “我看他不像是行骗之人,不然怎说出‘状子之事’兴许他的话,不能与我们说。” “有理。我等还是速速回去,把令牌和此事告诉刘兄,以他智慧或许能参透玄机。” “嗯,平儿将小令收好,我们与你同去码头见刘兄。” 四人商定妥当,立即找来车夫驾马车离开,不在此处多留一刻。 大概午时,他们车马抵达徐州东码头,见漕运热闹,人来人往。 回来路上,马育才还特意提醒平儿留意车后,小心那道人跟来。 其实他们多心了,那道人交下令牌就往西去,与他们东来码头完全是两条道。 停好马车,四人眼望花舫云集的北岸。 马育才说:“平儿上船禀告一声,我们在此等候,以免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让刘兄丢面子。” “嗯,三位公子在岸上稍后,我就去禀告公子。” 平儿健步寻找青花舫,和船上一位小娘子看个对眼。 她是荀舫主贴身婢女名叫弦月,十五六岁样貌,一笑甚是可爱。 “平儿哥哥来啦。等着,我给你下船板。” “我俩非亲非故,她怎叫我哥哥” 平儿是个直肠子,哪懂得小娘子练达人情,看她一人搭下船板,上来后惊问:“你好大力气,可是从小习武” 弦月摇头笑道:“我不会习武,只会吃饭,我的力气都是吃饭吃来的。” “吃饭谁不会我天天吃也没有你力气大,想必饭量不如你。” 平儿搭上一句话转头找公子。 见船房内正在摆宴席,楼上亭阁也不见人影。 弦月告诉他:“公子在船尾,你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四扇屏风,看到刘彦、王寅、舫主香案品茗,谈笑风生。 还有个美貌夫人作陪,与自家公子贴坐甚近,眼中万般风情。 只见夫人看平儿一眼,指着笑说:“君家书童可有婚配我家有几个小娘子未曾出嫁,可与他做媳妇。” “二姐有此美意,小弟并不反对,就是不知他愿不愿意。” 刘彦含笑转看回来的平儿。 平儿听这美夫人要给自己说媳妇,一时头脑发蒙,磕磕巴巴道:“我、我只愿侍奉公子。” 众人闻听纷笑。 刘彦引荐道:“这位夫人是荀舫主、山君兄的朋友,乃广平高老爷二千金,今日凑巧相遇,一同品茗叙话。那边事可成了” 平儿先对夫人行礼,回禀说:“事是成了,可有些变故。我们烧完状书出来不久,天上忽然晴天打雷,把城隍家的火盆炸的咣当响。” “我们惊怕跑下山,又在山下遇到道人阻路,他问我们谁写的状子……” “留下这枚小令牌,说转交给恩公。” “道人” 刘彦接过铁令,捏在指中观看问:“他什么样貌” 平儿回话:“此人三缕长须,面如冠玉,神貌清俊颇为儒雅。看样貌不似坏人。可他却不愿留下名号,只给这个小令牌。” “马公子说,可能玄机就在令牌里,请公子参详。他们还在岸上等着。” “怎不早说速去请三位上船。” 刘彦一句话支走他,把铁令交给山君过目,思索道:“莫非真被兄长说中了,薛城隍有意跳出神道,那道人乃他幻化,故而称我为‘恩公’” 王寅持令,目发玄光,神念浸入令牌,看不到任何法咒在里面。 但手指触摸令牌上的文字,又感觉蕴含玄妙之力,非佛非道亦非儒。 他自得道以来,从未见过这等奇异文字。 …… 第40章 令中玄妙 “兄长是否看出其中玄妙” “小弟才疏学浅,看不懂令牌文字,不知是不是古文。” 刘彦旁观用茶攀谈。 以他来看,这小令牌只是一枚刻有‘奇文’的凡物,而道人却说‘对令牌祭拜能见奇异……’ 王寅收念头,将令牌传给荀舫主,相视说:“此人所言不虚,令牌确有奇异。” “方才我用神念探查,观此令牌颇为独特,看似凡铁铸成,也没留下神魂念头,但字上有法力。其中玄妙我不能参透。” “山君都参不透我来看看。” 高二打起兴趣,从舫主手中要来令牌,运用‘神念观想之法’看令上小字。 顿觉神魂发晕,仿佛进入云雾里,四周有雷声环绕。 她退出观想,诧然道:“字上真有玄妙,我从中看到云雾幻象,听见雷鸣之音。那道人究竟何人” 荀舫主接话说:“天下道法众多,能够通玄的不止儒释道,还有一类唤作‘巫’。巫法能直通上天,与道法背道而驰。” “你观想时所见,未必是幻象。” “你细细查看自己神念,是否有丝丝雷芒纠缠。” 听她一说,高二和王寅都自查神魂念头。 果然有丝丝细弱的雷芒纠缠神念,尽管伤不了他们,却让人很难察觉,这才可怕。 高二道:“真奇妙,字上暗含云雾雷鸣,只是一观便被雷音化电纠缠念头。虽说不伤人,但无法设防,若是不修神魂之人被其丝丝雷电缠上,那……” “那不是可以‘听惊雷,炼神魂’” 荀舫主一语道出玄机妙处。 王寅折扇抚掌:“是也!不但可以‘听雷炼魂’,还能‘雷音通窍’、‘雷光明心’,雷音一响扫平诸般杂念,对养性大有益处!” “原来如此!那位道友已经悄然把谢礼送达!聪明,聪明!” “世才,你得此令,如虎添翼,它对你将来修学、修身、养性都有好处。” 刘彦听得一知半解,但看王山君、荀舫主、高二姐颜色愉悦,知道此令牌不俗。 “兄长是说,平儿和马兄他们都上当了。这令牌其实就是那道人口中的‘谢礼’!为了不让他们知晓,故意有所隐瞒” “那他又为何让我祭拜令牌然后他再现身答谢” “这就是那道友聪明之处!” 高二把令牌归还说:“此令中没有他留下的神念,妹夫就算祭拜一万次,他也无法知晓。他之所以让你祭拜,其实是传你‘听雷之法’!” “你祭拜时,一定是秉持神念,心往令牌看。那时心念遁入令牌文字,便能于无声处听惊雷……” “雷鸣明亮你自身心性,洗刷你神魂杂念杂陈,其中大有好处!” “他叫你接连祭拜三天,是怕你聪明不够,心念不诚,只拜一次不能见奇妙!” “那道友大概是把妹夫当成寻常读书人了,大有助你开窍之意。说起来,这真是一份厚谢。” “只是他不知道,你已开窍明心,又有我们点拨。要是知晓,定然大感欣悦。” 王寅点头,眼看刘彦说:“贤弟造化甚高,昨夜一发善心便有厚报,可谓时来运转得天助。前路可期,但不可得意忘形。” “嗯,小弟谨记!” 刘彦平静喜悦,将令牌揣入怀中收好。 这时平儿回来报说:“三位公子来了,在船头候着。我请他们过来,他们说不合礼数,非要在那边等。” 刘彦起身道:“三位仁兄与我并不见外,只是碍于王兄在场,怕被耻笑不识礼数。那我去请他们。” 高二并肩笑说:“君能和他们结交,想是可交之人,妾身愿意一见。平儿,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约莫合适便赐你一桩婚,不枉你忠心效主。” 平儿施礼答谢,只是不明白这位夫人为何与公子这般亲近,甚至抬举他这个书童,给他说媒。 一行人来到船头,马高李各持礼相见,看到舫主和高二时,都有所失神,惊叹仙貌。 刘彦适时引荐,聊起‘城隍庙烧书惊雷’以及‘道人阻路问话’两件事。 交谈后,马育才猜想说:“即便那道人不是城隍,也必然与城隍有瓜葛,否则雷劈城隍火盆,他高兴什么” “他敢认世才为恩公,说明那张状书对他有益处,而且不小。” “山下时,我等并未想到这个,怕他对兄不利,所以阻拦相见,请兄恕罪!” “你们全心为我,何罪之有” 刘彦其实挺温暖,他们这么做很可能给自己招致麻烦,能交到这样的朋友,他心里很高兴。 “此事不再提。世上佛道爱打谜语,他既认我这个恩公,就不会对我不利。正好晌午,不如把酒叙话。” “王兄是个爽快君子,上可入王府结交皇亲国戚,下能与世俗凡夫把酒言欢,不是心高气傲的人。” “王兄还会一门观心术,知人心性,你们不妨请他看看,说不定对以后读书有益。” 王寅见刘彦有意抬举三人,笑道:“就看三位敢不敢坦开心胸让我一观。” “有何不敢” 马育才坦然道:“小生心中不藏污垢,没有蝇营狗苟,王兄只管来看。这两位挚友,都跟我一样。” 高正李思抱拳请王山君‘观心诊断’。 王寅折扇换手说声‘好’,转头先入船房。 高二对刘彦道:“妾身一介女流,就不陪君宴客了。听闻舫主新得一篇山水佳作藏在船下,妾身同她下去看看。” 说着暗下传音:“妹夫只管与客人开怀畅饮,不必计较一天的得失,只要心中通达,处处可见学问。等他们走了我再出来。” 刘彦一礼相送,看着她和舫主下船舱。 育才小声问:“这夫人谁家妻室好生美艳,找遍徐州也寻不来她这般的。” 高正道:“夫人天生丽质,使人一见忘我,小生险些失礼。” 李思说:“不知她说的山水佳作是何人手笔” 三人一人一句,刘彦回头道:“看人不能只看表。有佳人表里如一,有娇娘只是外皮,三位皆有妻室,要守得住心猿意马,否则一遇画皮,这一世就算到头了。” 平儿问公子:“什么是画皮” 刘彦领路进船房:“传说有些鬼妖得道后,可以把别人皮囊套在自己身上,扮做美貌佳人勾引良人,趁其无防备,一口生吞吃下,养自己的道行。” “像三位这样,善良正直,又有爱美之心,正是画皮女妖最爱吃的一类。” 马高李猛打激灵,立即把高二姐美貌抛出脑海。 王寅笑赞贤弟的话,就以‘画皮’为题,给他们开智讲道理。 …… 第41章 商谈修学 “姥爷,孙儿回来了。” “小二快快沏茶,给我三人解渴。” 一场酒宴吃完,天近黄昏。 马育才进客栈便大呼小叫,脸上一副醉态,心中很是爽快。 身后高正李思和他大体一个德行,没了平日斯文。 只有一起回来的平儿神态正常,宴上他只喝了三杯。 钱掌柜丢下算盘让小二去备茶,不悦道:“不是叫你早去早回却又吃醉了回来,眼下都酉时黄昏,叫我好生担心!” 马育才面带酒晕笑说:“姥爷不必担忧,今日事情妥当,晚上可见分晓!” “这么说,城隍爷显灵了”掌柜让他们坐下说话。 众人把祭庙之事详细告知老掌柜,纵然他一把年纪,也没遇过这些事。 “好,育才能处事不惊,我甚是欣慰。” “世间神鬼事,凡人很少遇,你们有此机缘,也算磨炼自身。” “平儿,他们可是与公子吃的酒” 掌柜说话询问。 平儿回话:“晌午回来便去码头见我公子,我公子又给三位引荐王相公,他们相见甚欢,宴上多吃了些酒水。” “公子让我回来留住客栈,一不叫掌柜担心,二命我在客栈当几天小二。任凭阿翁使唤。” “不算还债,只做人情往来。” “我公子感激掌柜危难之际施以援手。” “等公子修学完成,他要来亲自效力。” “不可不可。” 钱掌柜颇有感动,赞刘公子赤诚君子,阻拦说:“你倒罢了,公子不成,岂能让公子来干粗活……” 平儿又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元宝,摆在桌上道:“那就请掌柜收下这锭元宝。我公子说,金子不算人情,只算弥补客栈损失,补上我俩这些日店钱。” 钱掌柜见金子估算,少说有十两,惊讶问:“公子何来这锭元宝” “姥爷不知。” 马育才端茶道:“今日酒宴之上,王兄出一道谜题,以此为彩头考我等。世才兄解的最妙,故得到这锭金子。” “我看你老莫推辞。世才他借银还金,日后可传作佳话。” “你若不收,传入坊间别人道你另有心计,岂不平白落个冤枉” “这小子说话有些道理。好,元宝我就收下。” 钱掌柜抓元宝搁在手心,问公子修学之事,不知要修学几日。 平儿见事办妥,爽悦道:“公子修学不定时日,只看能否得其真妙。我公子说,他爱吃客栈的鱼粥,叫我每天早晨送一碗上船。” “这般他得口服,我得放心,掌柜得宽心。” 钱掌柜拂须笑道:“公子思虑周全,此方法甚是稳妥。那明日你可要早起。” 平儿自然知道,心里已计划好明天的事。 “对了,公子另交代一事。” “我公子说,城隍接到状子,那鬼头少不了一顿打,可能晚上来寻仇。” “他若真敢来,就叫他去码头,我公子自跟他理论。” “这怎行”钱掌柜责怪书童:“岂能把祸水引向公子” 马育才喝茶漱口:“姥爷你就放心。世才兄结交的那位王兄颇通道法,懂得‘观心之术’,他家奴仆个个有打鬼的手段,那厮过去绝无好果子吃。” 钱掌柜好奇问:“何为是观心之术” 一说这个,马高李三人便抖擞精神,兴致勃勃跟姨姥爷说起此法妙处,又聊到王寅对他们的评判。 此时,花舫那边也正在谈论他们。 …… “以兄长之见,他们能否入真学” “马育才三人品性尚可,聪慧欠佳,想入真学只怕不易。有名师教导,也要三年五载。” 青花舫船头,刘王享风交谈。 听他判断,刘彦神思问:“三年五载,要这么久” 王寅相视:“贤弟不会以为,人人都如你这般我说三年五载已然算短了,就拿诗会六位真学来说……” “他们从小便得名师,养了十多年才入真境。” “眼下真金稀少,文道已至低谷,需要一龙拉动,重振儒术!” “我观世才有潜龙之资,这三年你可潜心修学,只待大争之世到来,发奋而上入青云,与天下争龙首之位。” 刘彦笑道:“那岂不是要‘龙战于野’” 王寅接话:“虽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丈夫洒热血于天地间,喉头一口浩然气,何其快哉大争之世不争,岂不白来世上走一遭” “猫儿还是兽性未改。” 荀舫主悄然出现身后。 旁边二姐接话:“山君喜欢争斗,自去厮杀便是,别拉上我家妹夫。” “试问读书人造反有几个成事的当年王华、徐茂何等大才,一朝卷入谋反案,落得身首两分。” “世才不可听他哄骗。君子需懂得惜身,不能轻易置身于险地。” “二姐误会了,我不是教贤弟谋反。” 王寅高声道:“我之意是说,天下群龙无首,丈夫当立志。若心中无志,安能成大才贤弟兼听则明,废话我不说了,走也!” 话落他踩踏虚空,纵身化虎,风隐而去。 刘彦都没来及挽留,望他离去方位说:“兄长的话不无道理,只是走得太急……” “无需管他。” 荀舫主收目光道:“此虎风来风往,不拘礼数,这几日他大概不会来了,要去办点自家事。” “公子安心在此修学,稍后我叫人把书搬到船房,摆下个‘雷天大壮,书山卦阵’,可叫君子读书时不受外物袭扰,心无挂碍修学。” “此外我和高二商议,公子既能梦中清明,何不善加利用” “白日就在船房读书,夜晚可入画卷修学。我那卷【山居图】有文气,对君子养学颇有好处。” “公子意下如何” “全听舫主安排,只是那些书如何搬入画中” 刘彦记得她说过,那幅画卷不能收纳实物,只能收养游魂神魂。 高二解答:“她的书搬不进去,我的书却能。等天黑入画,再叫妹夫看我书。不比荀姐姐的少。” 刘彦有些好奇,猜想‘可能是一门法术’。 三人船头闲谈几句,婢女弦月来报说:“公子的饭食备好了,已端上亭楼。” 荀舫主安排她们下船搬书,邀刘彦上去用饭,路上说:“船下风气不流通,不能做公子寝室,上面亭阁可以安身。” “夜里公子就住上面,四壁白纱有挡寒妙用。不必担心冷着。” 说话时,她回头看高二一眼。 二姐含笑道:“姐姐为我妹夫思虑周全,小妹谢过。只是无人值守,万一有邪物侵扰世才,那该如何是好” “我自有安排。”众人进来亭阁内,舫主对婢女弦月说:“今晚开始,你留下为公子守夜。” “是。” 弦月低头领命,大眼无邪看刘公子。 刘彦礼貌回笑,闻着案上香喷喷的鱼粥食欲上升,不管她们坐下来自己盛粥吃饭。 高二落座身旁,对荀舫主传音。 “姐姐提防我,那我也要防着你。” “只这一个小妹妹守夜我不放心,谁知她会不会暗动春心,僭越犯上” “我要再找二人为世才值守,但不能是你们的人!” 舫主神貌平静问:“你想从家捞几个后辈狐精来不怕狐臭熏到公子以你们狐狸生性,只怕还不如我这婢女。” “姐姐想错了。” 高二持勺搅拌盆里鱼粥说:“有现成的鬼,我何必回家接狐昨夜妹夫在徐州城外坟岗搭救二女,不正好适用吗” “我想去看看,此二女有没有谎话欺瞒世才,或者背后暗藏心机” “这个不查清楚,就成了后患。” 荀舫主思量回应:“入夜我与你同去,若二女都是善良游魂,我便抬举抬举,收她们上船。” …… 第42章 判官接引 “姐姐,姐姐快出来,太阳下山了。” “妹妹今天起得早,不会又想进城” 城外坟岗,荒草摇曳,残阳照在阿香墓碑上,隐隐显出她的头影。 她眼望西方,伸出手臂把外面的义妹扯进坟内。 一霎时天地转换,进到一间厢房,四周布置的颇有书卷气,比起以前破败寒酸的鬼窝,可谓焕然一新。 这皆拜刘彦马育才他们所赐。 昨夜他们烧给阿香琴玉许多香火银子。 五人前脚回城,姐妹俩便和阎氏去城隍山赶鬼市,购置许多家当,这才有了今日鬼宅新貌。 琴玉四顾姐家,赞不绝口。 “姐姐好会收拾家。” “以前只是身上穷,才破破烂烂,眼下富起来了,收拾一下就跟王府闺房一般!” “我看……,就是公子来了也能住!” “休要胡说。” 阿香端来一壶香火酒,邀她小酌道:“这话不能乱说。刘公子不同其他人,像你我这类游魂,安能与君共枕” “我可不敢想,我说的是别的公子,是姐姐你多想才是!” 琴玉巧言调笑,小嘴抿一口酒水,手儿托腮思索:“姐姐,你说刘公子前世会是哪位大贵人” “他此番落难徐州,死而复生,结交虎仙。” “这等命数,我看万里无一。” “是不是就像那道人所言,公子乃我俩命主,归顺即可得其气运荫庇帮衬” 阿香放下酒杯,对案把手笑道:“命理之数难推算,眼下来看我们与公子却有一场机缘交汇,而公子气如鸿鹄高飞,自然算我俩麻雀命主。” “昨夜已然得到公子帮衬,归顺投靠却不是你我愿意就行。” “这事不可再提了,那道长也有交代,让我俩听命而为,否则都有祸事。” “只等今夜城隍了断此案,你我便彻底消灾。” “呦两位妹子都在呢,你们看我这身如何” 阎氏穿着一身新衣裳进家,搔首弄姿展示,脸上涂了脂粉,头戴一朵大红花。 二女掩口而笑,围着鬼婆品头论足,闹着要给她说亲。 三鬼坟中把酒欢谈,不知觉外界夜幕降下。 大约戌时,打北方来一匹快马、一架马车。 马上之人青面赤须,身着黑色皂袍,脚踩乌云靴,后背一柄宝剑,一派雷厉之风。 他是城隍身边的武判官,名叫蒋志,今夜受命来接阿香琴玉二女去城隍庙问案。 蒋志下马入坟内,告知二女来意。 琴玉把手姐姐,担忧问:“判官大人要问什么奴家在此全说了,不敢去公堂与都头对质。” 蒋志出言安抚说:“娘子不用怕,城隍叫你们去不是对质,只想问问此案详情。你们去了如实说即可。” “赵申范二五鬼,已被拿入监牢,欺压不得你们。” 琴玉宽心许多。 阿香问道:“今夜只传我们是否还有他人” “娘子是问,传不传诸公子” 蒋志看透心思道:“他们与案关系不大,定案之后自会托梦告知,将来记上一笔阴功。” 阿香放心了,手挽妹妹跟随判官上马车,赶赴城隍庙。 车马刚启程,清风月下飘来两位美娇娥,乃荀舫主、高二姐。 此时花舫诸事全部安排妥当,荀舫主传授刘彦一门‘灵犀术’,教他睡前借用此术,一探那枚铁令文字玄妙。 半个时辰后再请公子神魂出窍,入画夜读诗书。 趁着空闲,舫主和高二结伴来坟岗找寻阿香问事。 “骑马的赤须鬼,看官职有七品,大概是判官。城隍官车到此,许是接二女问案。” “嗯,你我下去问一问……” 说着,荀舫主摇扇飘落茅草上,脚尖点地变化成村妇,二姐也改了模样,变成个小娘子。 两人结伴走入众鬼行列,打听问‘谁被官家接走了’ 阎氏顾头看她们,笑说:“是我两位妹子。她们因祸得福,被城隍请去问话。你俩是哪村的我看着小娘子生的俊俏,死前还没嫁人” 二女相视一眼,谎称家住在西边,乃刘姓家眷,要去北边赶集,路过此地瞎打听几句。 经一番攀谈,她们从阎氏口中套出一些话,大致与刘彦所说无二,但也问出一些细节。 离开坟地后,她们乘风飘上山岗,眼望松林深处。 荀舫主道:“真是不问不知道。原来是那道人先找的阿香琴玉,教她们去求公子,借公子之手状告徐州城隍薛文芳……” 高二点头:“此人算计颇深,说不准我家妹夫还阳拜他所赐。” “你就想多了。”荀舫主眼望松林:“若是他助公子还阳,又怎会称公子为‘恩公’我猜是他恰巧撞见公子还阳,之后暗察其心,暗中用计。” “山君可在洞中,速来相见。” 说话,舫主一声询问传入松林,惊到后山守洞的一众伥鬼。 瘦翁阿大领两个弟兄来打探。 见一村妇到此,因不知其来历,只说:“我主不在,请问仙家有何要事” “没事,只是来看猫儿在不在此,你等回去。” 舫主简单一句转头下山,行步间还回本来身貌。 瘦翁观其仙姿,恍然说:“原来是荀仙家。” 左右弟兄一听是她,心里火气顿时消散。 “也就荀舫主敢称呼主公‘猫儿’,……” “不知她夜来此作甚” “此事不该我们多问,回洞去。” 山岗下,舫主二姐来到阿香墓碑前,不管众鬼诧异,直入闺房落座。 另一边,墓主阿香和义妹琴玉抵达城隍山下。 抬头仰望山顶,见腾腾香火笼罩方圆百丈,其中显一座金光环绕的官家府邸,气势广大威严,比下方庙宇大上数倍。 下方庙宇只是给凡人祭拜之用,上方庙宇才是城隍真庙! 此刻城隍正坐大殿,左右四值功曹、文判官、主簿皆到齐,旁边多个‘督案使’,正五品官职,是从灌江口过来的。 他受赤诚王二郎真君之命,前来监督此案,等案子结束便要押解徐州城隍薛文芳去灌江口面君领罪。 上午那道天雷不是惩罚城隍,而是上界天条司官感应下方城隍触犯神道律法,故而降雷把状书收去作为证物。 后转交给赤诚王办理,请他问罪徐州城隍。 不多时,武判官蒋志带领二女入殿,上报大人:“原告阿香、琴玉带到。” 城隍让他归位,目视下方道:“你们托人烧的状书我已看过,乃本官失察有罪,使得治下之鬼作恶欺压良善。” “今夜请你们过来,只为问案,不必惊慌。” …… 第43章 心有灵犀 “谢大人车马护送,奴家这里有一茶之敬。” 一炷香后,问案回来的阿香、琴玉从车里出来,各带着笑脸神采。 琴玉摸出一锭金元宝,上敬判官蒋志,却把他马上惊落,险些在众鬼面前出丑。 蒋志推拒道:“快将香火收回,下官自有俸禄养家,不差你这银子。” “娘子别把我看做赵申、范二之流。他们此番虽不至死罪,但要受扒皮抽筋之刑,以后不能再作恶了。” “诸位乡亲相互转告,下官告辞。” 众鬼目送判官快马离去,纷纷围上询问二女案情。 有鬼指阿香坟头道:“你家来了两位夫人,已经等候许久,阎婆子在里面陪客说话。” “夫人” 二女相觑,不知说的是谁,挽手结伴回家。 一眼看见房中落座的荀舫主、高二姐,惊叹仪表不俗。 阎氏看她们回来,笑嘻嘻把手引荐。 “这位是青花舫的新舫主,这位是刘公子亲家内姐,妹妹们快快见礼。” 阿香琴玉暂收心思,欠身礼见。 高二打量笑说:“今早我打广平过来探望妹夫刘世才,听说了你们的事,想过来看看,问一些话。” “阎妈妈,你出去。” 说话,屈指弹出一粒绿豆大小的珠子打赏阎氏。 阎婆子忙捧接,只听高二说:“我来时未带财物。此珠你回去含在嘴里,睡上一夜可还回二十年阴容,壮你魂体。” “老奴谢夫人赏赐,妹妹们好生回话。” 阎婆子得宝珠喜不自胜,出门便回自家。 这边坟内,琴玉低头不敢看人。 阿香见高二贵手一抬便赐赠明珠,深知得罪不起,试探问:“不知夫人要问何事” 荀舫主接话:“问你们是如何算计刘公子的,谁在背后指点你二人若说来那便无事,若是不说实话,……” “夫人,此事和姐姐无关,是小奴与一道人背后谋划。” 琴玉不等话说完,便回话道:“此事皆因城隍庙都头赵申欺压小奴。小奴不愿嫁给他为妾,四处求人写状书,后遇到一位道爷。” “他说可以帮我找人写状,奴家听信了他的话……” “也就是前天,他找来告诉我说‘夜游神不在,你速去城中东来客栈求刘公子’。” “之后的事,就是公子所说那般,我俩都没有加害公子之意,只想借贵人之手,送上状书给城隍。” 高二暗与荀舫主相视,问她:“你们今夜去城隍庙,官家是如何问案的” 二女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告知两位夫人。 高二看她们没有说谎,笑颜道:“还算诚实,此事就不与你们计较了。” “今夜我来另外有事,打算抬举你们,赏你们个差事。办得好会有赏赐。” “我妹夫今夜开始修学,晚上他会神魂出窍,随我去另一处读书。他肉身需要有人值夜看守。” “外人我不放心,你们两个受了世才恩情,给他值夜想必会尽心尽力。” “这桩差事愿意吗” 二女皆惊诧。 琴玉喜悦跪地道:“奴家一百个愿意。小奴正无报恩之法,夫人赐下这桩差事,奴家感激涕零!” 阿香随后应下差事,后问:“不知公子在哪里修学,我们何时前往当差” “公子在我青花舫修学,听说你以前是船上舞姬,此去算是故地重游,今夜便随我去。” 说话,舫主转看高二:“你觉得如何” 二姐点头摇扇:“如此甚好,只是她们身上鬼气要先炼去,否则会侵扰妹夫肉身正气。” “那是当然。” 荀舫主右掌忽然跳起雷光直奔阿香,后者来不及惊恐就被电光锁身,整个魂儿吸入她掌心。 之后又将惊呆的琴玉收入掌中。 只见舫主右手雷光太极螺旋,眨眼掌心多出两个琉璃珠子,珠内电芒闪烁,阿香琴玉鬼魂被包裹其中,如同受刑般痛苦。 高二赞赏:“姐姐雷法精进不小,难怪你第一个察觉铁令文字里的雷音。不知世才如何,应该和她们处境相似。” 刘彦此刻的确与二女处境相似,但又不同。 青花舫,亭阁内,清香袅袅,油灯明亮。 他盘腿正坐,观看手中那枚铁令,眼与令牌平视,心与上面小字相连,耳中雷音轰隆隆炸响。 每次雷鸣入耳,都感觉精神闪烁,心窍灵光与雷声呼应,仿佛应雷而明。 此时此刻,他体会到舫主、山君、二姐所言的好处。 “雷霆果然是刚正之法,雷音是最正大的天音,万物惊雷而生。” “我现在,正好比‘于无声处听惊雷’,每次雷动都让心神明亮,” “山君二姐说此物对我有好处,也是对的。” “人的心性难免会被世间酒色财气所污,一点点污染自身。” “我以心念观看此令,于无声处听惊雷,雷音不断炸耳洗刷精神,犹如闪电破空照亮心神……” “如此这般,心性明亮,震除一切念欲。维持本心。” “舫主说,我不修养神魂,念头和魂儿无法出窍,所以传我‘灵犀术’。” “有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此法妙用就在于不用神念出窍,便能心与物传神。” “可惜我聪慧不够,只能从令牌文字表面听音,不能一点通入其中,见真正的玄妙。” “公子能达到这一层,算是难得。” 忽闻荀舫主话音入耳。 见她和高二悄然进来亭阁,落座茶案对面。 刘彦指夹令牌收入掌中,礼道:“谢舫主赐我‘灵犀术’,此法我觉得很有用,用来听音再好不过,可是道家心术法门” 舫主摇头说:“不是道家之法,是佛门开慧眼的法门。这慧眼不在双目中,只在眉心之间,心窍越明亮,慧眼越清楚。” “但要开慧眼并不容易。” “第一先开灵觉,即是灵明觉悟之性,灵犀术便是培养灵觉的。” “等到心性明觉灵清,公子眼中天地更为通透,那便是儒家所言的‘明察秋毫’。” “天目自然而开,可以肉眼见鬼神气,照见诸般不可思议。” “公子刚学灵犀术就能掌握要领,从令牌中听见雷音,以后不妨多看令牌上的字。” “那时雷音与灵觉呼应,心窍与二者呼应,能开觉明心。” 刘彦记下,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刚才一番尝试让他有些上瘾。 高二弹灭油灯道:“时辰不早,妹夫早些休息,过会儿我来叫你。” 刘彦转看外面天色,再回头二女没了踪影。 …… 第44章 神魂入画 下方船舱,香案上《山居图》。 见荀舫主、高二姐入画境,落脚江上的花舫,将掌中两粒琉璃珠丢下。 珠子落地化雷光绽放,阿香琴玉鬼魂复原,软身趴在甲板上。 相比之前昏暗的鬼貌,二女魂体多了些明亮,少了阴暗鬼气,容貌也添了神采。 阿香缓缓回神,手撑着身子环顾,以为到了青花舫,一些旧事浮现眼帘。 琴玉眼看义姐,发现她容貌变新,似比活人,惊讶手指:“姐姐你的脸……” “我的脸” 阿香抬手抚摸,竟摸到一层触感,自从她做鬼,从未摸到过自己的脸皮。 因此坊间才说‘鬼无面皮,不知羞耻’。 霎时她想起霹雳惊雷,转看荀舫主、高夫人。 高二道:“你们被荀姐姐用雷法洗去身上鬼气,魂体焕然一新,姿色也上来了。还不多谢她” 阿香福至心灵,牵着琴玉跪拜荀舫主。 舫主扬手托起她们,余光看高二说:“给你们洗身,全是看公子之面。弦月过来。” “是……” 山上雅居,小婢女远远回话,眨眼便到了船上,见舫主打量二女。 荀舫主交代:“以后值夜你带着她们,规矩要讲清楚。等会儿我引来公子神魂,你便领她们去外面守夜,有什么事来告我。” “喏。” 小弦月领命,二女跟着低头,等抬眼已看不见她们。 琴玉头脑发蒙,四顾画境。 阿香礼问弦月:“敢问仙童,此处是什么地方两位夫人去哪了” “什么夫人仙童。” 弦月转圈看她们说:“我叫弦月,是主人的婢女,我主没有夫君,不能叫她夫人。主人和贵客去外面了,我们这是在画中。” “两位姐姐就是刘公子帮助的女鬼对” 阿香点头称是,琴玉望山水画境道:“我们当真在画中” “骗你做什么” 弦月笑起酒窝,观察她道:“我看你也是个糊涂鬼,心里不明亮,我主人能给你们洗涮鬼气,自然有神通带你们入画。” “妹妹见笑,我俩久居山野,没见过世面,自被仙家领到此处,心里还迷糊不清。” 阿香把手义妹,笑与小婢女攀谈。 琴玉点头附和:“刚才我俩还在家里,只见你家主人掌心打雷,吓得六神无主,醒来就到了这里。” “那是我主人抬举你俩。”弦月仰头说:“你可知道,游魂野鬼需要修炼多久才能洗去鬼气” “少说一年多。你们试试身上力气,看看是否变大了” 阿香闻言握手,确比以前有力气,感觉都能拉得动石磨。 弦月讲道:“寻常的鬼想长力气,就要吃香火,吃到阴寿耗尽,最多有个推磨盘的力气。” “我主人为你们洗身,不光洗去鬼气,也帮你俩炼了魂体,现在可以有力气跟小孩打架了。” “以前做不到” 她说话幽默,却都属实。 一般的鬼还真打不过小孩,一则童子阳气胜,二则童子不怕鬼。 坊间有不少‘孩童抓鬼赶狐’的故事。 纵是多年修行的老狐精、黄皮子,见到顽童也惧怕三分。 琴玉看她年纪不大,想比试一下,说:“要不我俩摔跤,比比谁的力气大” 弦月笑嘻嘻握拳道:“我一只手给你,你拉的动我算你赢。” “吹牛,输了可别哭鼻子。” 琴玉瞧她弱小,心里轻视,趁其不备猛地两手扯一手往怀里拽! 这股劲使出差点把自家双臂扯掉,却都拽不动她。 弦月得意问:“如何还说我吹牛吗我要打你一拳,能把你头打掉。姐姐要不要试试。” 琴玉害怕,暗道这小丫头心肠变化多端,才有好脸色就要打杀自己。 阿香忙牵她到身后:“不了不了,妹妹神力我们领教,你是仙家我们是鬼,怎吃的一拳打” “弦月又要打谁” 西边山上飞来两个女子,横叉阻拦,揪着弦月说:“这小娘皮一贯欺负人,出手不分轻重。上次那公子吃你一拳,在床上养病三月,忘了主公怎么罚你的” “两位妹妹莫怕,她是直心肠,没恶意。” “二位姐姐,莫非是画中的仙子” 琴玉观赏她们身姿美貌,悦目迎上去。 二女闻赞笑得甜美,请她们入座叙话,谈道:“我们不是仙子,是青花舫的乐女舞姬。过去和你们一样都是游魂怨鬼。” “现在各司其职,管理船上乐舞。” “我叫小雅掌乐女,她叫子衿掌舞姬,不知两位妹妹分到哪一司乐司还是舞司” “近日主公说,以后要开个‘伴读’的营生,你们可是主公挑选的伴读女” 阿香琴玉一眼相视,不敢信她们是鬼,后话说什么全然没听清,只顾猜想那舫主来历。 弦月多嘴道:“都猜错了,她们是主公叫来值夜的。现在归我所管。等会儿主公请来公子神魂,我们仨就要去值守了。” 说着望向画外,正见舫主引路,高夫人挽手公子进来画卷。 “你们看,他来了。” 众女随指相望。 天上刘彦也在下视江水花舫,饶有兴致的观赏画中景致,鼻子一嗅能闻到文墨清香,山水画意,妙不可言。 荀舫主望下方说:“她们都是妾身船上的乐女舞姬。以前做鬼,洗去鬼气后修习我鬼仙法门,已成神游之体,可以白天显形。” “只是不能久经日晒,否则魂身如冰消融。” “舫主好手段,能把鬼调教的仙娥一般,小生初见时以为都是活人。” 刘彦夸赞仙家妙法,好奇这方世界的道家境界。 似乎此处修行都是养魂炼丹之类。 “算不得什么,有道是‘阴神易修,阳神难成’。” “莫看世上这仙家那道人,能修成阳神天仙的无有几人。妾身也仅仅入鬼仙境。” 荀舫主不在这边多看,领路去往西山雅居,在一处宽敞的庭园落脚。 从画外看,周围青竹假山,环境清幽雅致。 “高二,该你显显能耐了。可别倒出一些风月书,污了公子君心。” “荀姐姐只放心便是,我就算有,也不会在此时拿出来。” 说着,高二玉指轻弹眉心。 见她眉心朱砂红亮,飞出一粒粒光点落在地上化作一本本书籍。 书籍不断层叠,排列在场地上。 半盏茶功夫飞出上千卷来,除了儒家明经的正书以外,还有杂书名家文集。 这些书都是她历年所读积攒下来的,以自身念头收藏身中。 神魂念头等同法力,二姐一下倒出这么多,身体支撑不住摇摇欲坠。 刘彦随手扶肘捞了个空,才想起自己现在是神魂之体。 荀舫主搭手扶正高二,笑道:“徐郎在的时候,你可没这般虚弱。” 此话中夹带深意。 …… 第45章 重读诗经 “姐姐见笑了,我道行退步不小,早些年不会如此狼狈。” 高二对答一句,玉指引来一本《诗经》给刘妹夫过目,谈道:“这些书皆是我念头所化,一共一千三百五十一卷,包含各类经典文集。” “既然是修学,就从正书开始读。” “五经之中,《诗经》为首,读此书陶冶情操,养君子无邪心。” “所谓‘诗经三百篇,思无邪’,就是这意思。” “世才意下如何” “小弟听从安排。” 刘彦翻看手中书搭话。 二姐变出的书籍字字带着粉光,读两句不禁痴迷其中,似被美色牵住心神。 他一念扯回神思说:“二姐之书与众不同,我读上一句诗文,恍惚有美人伴读。不知这是何故” “世才果有君心。” 高二粉面红润,对视笑说:“我修炼天狐观想法,养成天狐法身,念头亦含媚色。此书是我念头幻化,因此见字如同见美人,少有男儿把持得住。” “而世才却只觉有美人伴读,可见心无邪思。” “我教你一法,读书时放开胸怀,别管美色惑诱,只把心思放在学问上。” “如此心念越发专注,更易领悟书中真意。” 刘彦明白了,指书道:“就是说此书带有二姐媚法,只要专心向学,书中法力反能助我洗刷、磨炼心性……” 说着他又问:“但不知是默读,还是朗读” 高二笑颜道:“妹夫在家怎么读书,在这里照旧。读的时候不妨用荀姐姐所传‘灵犀术’,与书中文字灵犀相通。” “那时你所思所想我能看到,如遇困惑不解之处,我俩可以共同参详琢磨。” 荀舫主瞟一眼广平狐,挥袖就地变出草席、蒲团、茶案,邀君入座。 “不可听她狐言蛊惑,公子应该自读领悟书中真意。又何况,高二不修真学,她何德何能助君参详。” “君可以用灵犀术去揣摩书中妙义,心和书中经意相接,读书更专注。但不可与她连同。” “谁知此女会不会暗动春心暗中李代桃僵” “多谢舫主指点。” 刘彦持书礼谢,见二姐无奈又无辜的表情,一笑坐下蒲团,翻看起手中《诗经》。 这本正好是《诗经》的首卷【国风】。 其中包含西周十五诸侯国民间诗歌集,记载当时的民风、生活、社会等方面。 第一篇便是朗朗上口的《关雎》一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随着他专心朗读,读诗声传遍画境,抵达众女心房。 山上山下,船上江边,双双眼眸闻声眺望。 深山树林,婢女萱儿看着下方读书人,思起旧朝往事。 花舫之上,弦月拉扯阿香、琴玉道:“公子开始读书,我们该去值守了。你俩都牵着我,不然出不去。” 二女回神听命,一左一后牵着她。 只觉身似风筝飞起,被弦月往外一带,猛然换了一方天地! 再回头,已经在船舱里。 身后的书案上摆设一炉香,一卷山水画,香烟笼罩着画卷表面,聚而不散。 大致扫过,刘公子、高夫人、荀舫主,山上山下乐女舞姬,画中众人物一目了然…… 琴玉凑近山居则耳倾听,还能依稀听见公子读诗声。 就在她新奇之时,画中荀舫主仰头,陡然抬手一掌震发霹雳,轰隆雷音入耳,炸得她魂儿倒飞,好似断线风筝。 幸好弦月扯一把,不然她真要魂惊几里外了。 阿香也被雷音惊醒,对着画卷跪拜请罪。 见画中山居被一团香火笼罩着,再也看不见听不着。 “妹妹好不知轻重,公子与仙家说话,岂是你能听得今不把你打死,已是仙家宽恩了。” 阿香索眉指义妹训斥。 余惊未定的琴玉软坐地上啼哭,哽咽回话:“我哪知道有这规矩,刚才不过是好奇。” 弦月笑脸拽她起来:“这么大人还哭鼻子,主人那一掌只是吓你。若真打你身上,世上就没你这个鬼哩!” “走,跟我去船上。” “是。” 阿香挽手妹妹,跟随她飘出船舱。 外界夜空晴朗,河风袭人,南边漕运依旧忙碌,北边花舫也亮着灯,船上琵琶乐音随风入耳。 如此熟悉景色,阿香有数年没看过。 而这艘青花舫她更是相熟,每一块船板都有她过往回忆。 “这艘船就是青花舫”琴玉询问。 阿香含泪环顾道:“正青花舫。请问妹妹,原先老舫主去了何处可是我害得她们失了饭碗营生” “与你有何干系是原来舫主自愿卖的,她留下的倌人乐妓都被我主送走,一人给了百两银子,人人高兴。” 弦月一句讲述当年事,说:“她们还沾你的光哩,你不死她们难以脱身,姐姐不必愧疚。” “如此就好。”阿香擦去眼泪,万分感激荀舫主,有了报效的心思。 琴玉问道:“公子睡在何处河边夜风不冷吗” “不冷,有我主人的寒纱庇护,不叫阴风袭扰,我领你们去看看。” 弦月牵手琴玉,飘入亭阁内。 见刘彦肉身躺在草席上香睡,旁边茶案一把檀香,一壶清茶,还有一枚黑铁令牌。 二女一入此间,魂身霎时暖起来,任由外面夜风袭人,亭阁内依旧香烟袅袅,感受不到风冷。 转看四壁轻纱,月光照射下有莹莹之辉,甚是白净漂亮。 弦月请她们落座对案。 “小妹不骗你们” “今夜我们就在此值守说话,等天亮即可回画里。” “这里的香火尽可食用,都是上品檀香,不是坊间十文钱一把的草香可比。” 琴玉喜悦,鼻尖对着清香一嗅,魂儿好不舒畅! “姐姐,我俩有福了。本以为要吃寒受冻,不想是个肥差。” “这么好的差事,小妹做一辈子也愿意。” 弦月嬉笑道:“这么说,你俩以前一定很苦。想当年我也如此,直到遇上了主人。” 二女齐点头,阿香蓦然发现公子肉身百窍起明光,如萤火之辉,汇聚脑窍照出读书梦境,竟是画中场景。 “公子不是已经神魂出窍了” “本该六神无主才是,为何他仍有梦想生成与画卷一般” 弦月也颇为惊诧,扒近观看公子梦想,恍然笑道:“公子当真聪慧,他这等才子,万里无一!天亮当与主人禀告此事。” “你们别怕。公子出窍前施展过灵犀术,想必是肉身里的六神担忧主公安全,照亮自身灵觉,使得肉身与神魂灵犀相通。” “如此一来,肉身六神就能看见神魂所见。” “加之刘公子聪明心窍,便见百窍生光,照见一片清梦。” 阿香、琴玉虽不大懂其中道理,但也明白刘公子非同一般。其中玄妙不可多见。 琴玉眼盯着梦境道:“我们今晚也不寂寞,可以由此观赏公子做学问,即便不能闻声,亦能见画景。” “姐姐,我们造化高了。” 阿香浅笑点点头,向弦月请教一些不解之处,增长见识。 刘公子此时不知外界肉身变化,一门心思只在手中书籍上。 他读了一通《诗经国风》里的【关雎】【葛覃】【卷耳】三篇古诗歌。 从中领会到爱美之心、思念之情、古人民风,感受到他们纯粹的情感从诗句绽放。 心神跟着熠熠生辉,仿佛诗句都入了魂儿中,这便是在做真学。 …… 第46章 一夜所获 “喔喔喔——” 卯时码头起雾,河边的渔家公鸡报晓,东边逐渐明亮。 安静的青花舫随河起伏,亭阁内三女谈话被鸡鸣打搅。 琴玉下意识说:“姐姐天亮了,咱们要回去了。” 阿香点头起身,才想起自己还领着差事,坐下笑说:“险些被你搞糊涂,妹妹别忘了今夜来做什么,公子未醒,你我怎能擅离职守” “对哩,小妹把这个忘了,都怪差事太舒服,与弦月妹妹欢谈之下,忘记了正事。” 琴玉掩口而笑,转看公子肉身,不知什么时候他额头梦境消散,百窍清光退回身中。 弦月换上一枝香引燃道:“你俩听我主安排就是,那破坟地岂有这里欢乐走姐姐们,公子那边功课收了,我们该回画里。” 琴玉不舍说:“我们不能礼见公子吗” “不能。”弦月一言斩断她们念想:“主公说,公子读书不能被外物搅扰,就是他家书童也只许早晨来探望。” “该你们见时,自然领你们相见。要懂得礼数规矩。” “妹妹教训的是。” 阿香低头听命,琴玉不敢多问,二女前后跟着弦月出亭阁。 下至船舱,见画卷表面香火已散开,刘公子一手持书,在与高夫人、荀舫主谈话。 有了昨晚教训,她们不敢在外偷听,随弦月拉扯入画,落在江水画舫上。 …… 山上雅居庭园。 刘彦精神奕奕,大谈今夜粗读《诗经国风》感受。 这一晚,他大概读了三十篇经中诗歌,初得其中滋味,觉得意犹未尽。 “夫子说,《诗经》三百篇,一言概括便是‘思无邪’。” “后世一些人,却把诗中男女之情,思念之心,视作男女奔淫,实则是自身污秽。” “不怕舫主二姐笑话,小生曾经也如此认为。” “之所以长大不读《诗经》,就是怕里面的情诗污浊自身……” “今日重读五经之首,真是另有一番体会!” “小弟从中看到了古代君子天性。他们直言表达爱慕,这是赤子心性!” “不像现在的人,相思藏在心中化作苦思,落个无病呻吟。” 荀舫主、高二姐各带笑意。 二姐问:“妹夫明白了君子赤子心,那又该如何” “自然心如赤子,这般才活得自在畅快!” 刘彦顺口接话,蓦然心有所悟,知道二姐这是教他定心性,持书礼道:“小生明白了。” 高二越发赏识此君,摇扇起身:“我来助学,作用就在此处。适当时候当助君一臂之力。不然只是旁听,谈何助学” “世才今夜可继续细读《诗经》,不着急吞咽,越细致越好。” “其他三经四书,都放在白天修学。” “三经四书除去《诗经》,不该是四经四书吗” 刘彦好奇,不知她把哪部经典从‘五经’之中摘了出去。 荀舫主道:“我和高二商议过,先不叫公子读《周易》。” “此书乃百经之首,有通天玄妙,你现在读只能自添疑惑。而我俩不善易学,无法与君解明。” 高二姐附和点头:“《易经》一书,包含天地山川风水雷泽,六十四卦运转乾坤,相比于儒术,也是独一门的学问。所以称它为百经之首,儒道首经。” “想明白易学,首先要做通儒术,儒术不通,易学难成。” “自古多少名家儒士,倾尽一生修习《易经》,也不敢称行家。最多选其中一卦,为一生所用。” “百年来,最有名的易学宗师是伍先生。可惜他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唤作秋月,现已死去。他一生所学即将失传。” “伍先生,伍秋月……” 刘彦心神明亮,一念想起《聊斋伍秋月》一章,问道:“伍先生可还在世他家住何处” “妹夫想拜他为师” 高二走两步思说:“这先生倒还在世上。只是女儿死后,他居无定所,步行大川,结交仙道,以游山为乐趣。要找他却不容易。” “不过,我可联系七姓同族,请他们留意一下,遇到便告诉妹夫。” “这倒不必。” 刘彦压下心思,喝口香茶道:“小弟只对先生好奇,不敢劳师动众寻找,还是随缘为上。二姐刚才说‘今夜’,可是外面天亮了” 高二夸赞妹夫品性高,说:“我掐算时辰,外界已过卯时,你该归窍还身了。” “好,那就有劳姐姐相助。”刘彦放下手中《诗经》,眼望山下江水花舫。 高二指弹眉心朱砂印,全场书籍化作点点红光飞回她眉心,又对舫主道:“我送妹夫回身,姐姐安排事务。” 说话手腕刘妹夫飞天出画境。 荀舫主目送一眼,飘下江水花舫上,问弦月:“今夜值守如何” 弦月乖巧回禀,把刘公子肉身‘异常’讲述一遍,听得舫主眉目光彩。 她道:“公子才学灵犀术,肉身便能与神魂灵犀相通,实不多见,这是他聪明之故。” “他肉身梦境之所以忽明呼暗,是因心窍文光没能点亮,灵觉尚未打开,加上人在画中所以不明。” “等他入了真学就不一样了。” “弦月,你送她们回乡,以后每晚戌时接她们过来。” “这两颗雷珠你们带回去,可在墓中炼魂,借雷洗身。只有吃得其中苦,方能脱离鬼胎。” “回去后不可说船上之事,旁人问就说陪公子读书。” “是。” 阿香琴玉福至心灵,接下舫主所赐琉璃雷珠,收入袖中跪谢仙家。 弦月拉起二女往画外去,风中说:“我主颇为抬举你们,应该是看在刘公子颜面……” “姐姐们可不要辜负了这场造化。说不准就把你们留下了,岂不好过在荒山当游魂” “多谢妹妹点拨。” 阿香欣悦答谢,与琴玉相视,指点着归家路途,乘风飘去松林岗。 一个时辰后,码头秋雾散去,晨光明媚。 刘彦船头迎接送早饭的平儿,主仆相互问好。 “公子关爱,我睡得安稳,醒来精神舒爽……” “今早马公子告诉我,他昨夜受城隍庙判官托梦。” “判官说案件已了,鬼头赵申一众皆被除去差职,各鬼打了三百棍,拔去鬼皮,抽了鬼筋,只剩下半条鬼命,已流放出徐州。” “以后这五鬼不能作恶了!” “马公子还给我找个差事,他叫我跟着他一同盘账,一天给一钱银子!盘完账头,还回客栈给掌柜打帮手。” 刘彦听完少了一些挂念,提着食盒去船尾用粥,与平儿讲说修学进展。 他们身后船房内,众女正在分类摆放书籍。 按照《易经》里的‘雷天大壮卦’排列群书,即是舫主口中的‘雷天书山阵’。 此卦是好卦,上卦为震,震为雷,下卦为乾,乾为天。利贞亨通,有光明正大之气象,迎合儒家浩然之气。 相传有位名儒,善用此卦阵修学,以此来休养自身浩然正气。 荀舫主说:“把群书摆成此卦阵,人在书山中修学,便有雷音为伴,浩大之音免去外界声扰,使得心意更专。” 刘彦吃完早饭鱼粥,送走书童平儿,便迫不及待的进入船房书阵,听雷音,读《春秋》。 …… 第47章 雷天修孟 轰隆隆—— 九月十九日,徐州打响秋雷,攒了六七日的阴云在天空碰撞成雨。 晌午大雨携带风气洗刷大街小巷门店,路上行人来往匆匆,寻找遮风避雨处。 东来客栈里食客众多,大堂一张张方桌汇聚半百人数,上茶叫酒声不绝于耳。 上午盘账回来的平儿马不停蹄打下手,帮着小二哥传菜上茶酒。 钱掌柜与马育才柜前攀谈,算着刘彦在码头修学时日。 客栈能有这么好的生意,与他脱不该关系。 几日前东来客栈生意惨淡,众人皆知客栈闹过鬼,都不敢来吃饭住宿。 刘彦听说后,传个计策给平儿,让他告诉钱掌柜,可以散播一下故事,把‘书生状告恶鬼,城隍夜审都头,判官托梦……’这些传到坊间去。 马育才听闻立即开窍,派遣家人满城宣扬此事,客栈小二也到菜市与人传说。 很快‘新闻’替代‘旧闻’,满城皆知这桩奇事。 客栈生意自然红火起来,连带着马高李三人也名扬徐州,但众人最想一见的,还是那临安刘公子。 甚至有本府达官贵人送贴遣仆,来客栈询问公子落脚处。 钱掌柜不厌其烦一一回拒,没告诉他们公子在码头修学,只说与友人出游,不知回不回来。 这两日已经没人来问,都当临安书生还乡了。 “算来世才兄上花舫已有七日,不知要修学多久,换成是我,三天就看完了。” “你学问粗浅,怎不比得上刘公子学富五车” “近来天气转冷,中原不比江南,不知公子需不需添置衣物。” 说着,钱掌柜招来平儿问:“今日见公子,他气色如何” “我公子好着呢。”平儿笑道:“今早我穿两件衣服嫌冷,但见公子还是一件单衣,面貌红润有神采,可比刚活那会儿清俊数倍!” “哦”马育才眼眸一亮:“可是王兄传授世才养命的法术才有现在好神采” “不是。”平儿自斟自饮喝口茶,说:“开始我也以为公子修了什么仙法道术。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公子他通了《诗经》,养心性无邪。” “心无邪,思想正,故而阳气强健,身体康健。” “一部《诗经》,如何修养心性” 马育才十分好奇,《诗经》在他看来,不过是启蒙书,何以养性 “这个我就不知了。” 平儿神采飞扬:“总之我家公子不会说谎,怪只怪马公子聪明窍没开,读不出其中的妙处。” “你说的对。” 育才又问:“除了《诗经》,你公子还看过哪些书难道他只读《诗经》” “也不是。”平儿道:“四书五经九部书,除了《周易》和《孟子》,另外六七部书我公子都读了。” “公子说,今天开始修读《孟子》。” “今日秋雷不歇,公子还要修学不会搅扰文思”钱掌柜问。 平儿笑笑,看外面大雨。 “那边花舫众多,燕语莺声,都不曾乱我公子心神,何况是正大的雷声” “我公子说,为了修好《孟子》,专门等到今日打雷才开始读。” “雷霆乃天罡正气化形,天罡正气显现身上,就是孟子浩然正气,二者相通!” “听天雷能助长丈夫志气,没有志气读不了《孟子》一书。” 马育才如获点拨,握拳要出去。 钱掌柜拉扯问:“你要作甚” 育才道:“出去听听雷声,长我心中志气,姥爷莫管。” 钱掌柜撒手送他:“去。不妨爬高一点到树上去,上天感应你心诚,自会降下一道雷霆,那时你满身焦酥,死前必有领悟。” 平儿哈哈欢笑。 马育才跟着爽笑。 暗自感慨儒学甚深,自以为读了几年书,差的只是一纸功名。 而今来看,自己连门槛都没摸找。 他庆幸能够结识刘世才,不然明白不到这种程度。 想着,问掌柜要一把伞离开,姨姥爷问他‘回去做什么’。 马育才一笑回头:“回去好好想一想。” 钱掌柜欣慰目送:“我这孙儿开始立心志了,不枉今日一场明白。” 平儿探头笑说:“马公子有家资,只要定下求学心,他年也能成材。公子说,他这个朋友值得交往。” 轰—— 头顶又一声秋雷响震,引得老少齐齐望天。 同一天空下,码头青花舫。 刘彦闻雷明心,心窍灵光与天上雷音呼应。 真正的天雷可比令牌文字中的雷音响彻,能把人神魂惊得颤栗,世间阴魂鬼怪,每逢雷雨天必找处藏身。 他小时候比较怕打雷,一到雷雨天就把窗门封死,躲在床上捂耳朵,等雷过去才读书。 今天截然不同,不仅心门敞开,外门也敞开。 所在的青花舫船房,四方八扇门尽数打开,秋风雨气直吹面门,响雷之声阵阵炸耳。 船上那些乐女舞姬早早躲入画卷。 此间除他之外,就只有荀舫主和高二姐。 相比舫主平淡如常,二姐有些心神不适。 雷音入耳便化作雷电纠缠她念头,使其心生不爽。 但刘妹夫在身边,不好去躲清净,香肩贴着君子寻一些心安。 刘彦已经通读一遍《孟子》,书中所言浩然正气,在他身上毫无体现。 一时间脑生杂念,转看身旁二姐。 看她容颜不快,落下手中书问:“二姐若觉得雷音吵闹,不妨入画中清净。” “那可不成,我要是下去,不是显得胆怯” 高二观他眉头笑道:“世才也熬不住了要不今日作罢,不修《孟子》也无妨,免得自添不快。” “这七日你进步极快,心窍常熠熠生辉,积攒的学问明光,快够写一篇文章了。” “再养几天,便可一篇文章作为寄托,写下璀璨佳作,一举步入真学行列。” “据我所知,重阳诗会六位真学,也只是‘孔学明经’,都不通‘孟学正气’。” “有的人虽养出正气,却是江湖气重,所得浩然正气并不高,学问不如‘明经’的真学士。” 刘彦有一丝被她说动心。 这时荀舫主打断道:“不可轻易放弃,错过今天秋雷,公子以后更难修通《孟子》一书。” “妾身不才,知道《孟子》中有‘不动心’一说。” “公子现在心猿意马乱志向,更应该去理解孟夫子所言的‘不动心’,以行动守约。” “只要心不动,意不会乱,君子应安心定志。” 刘彦猛然警醒,松动的心再次稳固! “舫主言之有理,小生应该迎难而上,鲤鱼不逆流,不能化真龙。” “贤弟能通这点,离修通此书已不远矣……” 王寅随话音而至,抖擞身上风雨进来书阵。 刘彦关切问:“兄长这时不在山中,来此作甚不是说要避雷劫” “无妨。” 王寅引他归坐,落座说:“只要不往天上去,雷落不到我身上。方才我在洞中思量,想到一个妙法,可助你修通《孟子》书。” “此计我越想越妙,真若成功,贤弟便能养出浩然正气,等你入学那天,势必一鸣惊人!” …… 第48章 正义之心 “什么好法子,山君快说来听听。” 高二明眸添彩,替自家妹夫询问。 王寅看她一手扶着刘彦肩膀,一手持书抵着下巴,折扇指笑道:“二姐与贤弟真是越发亲近了。” 高二听此言,神态自若说:“我因不爽秋雷,才借着世才书气抵挡。世才许我如此,你若看着不悦,大可去蜀中传闲话。” 王寅哈哈爽笑,宽袖整衣道:“二姐误会了。我意思是说,你们今日颇有姐弟之相。才发些许感慨。” 刘彦与二姐相视一笑:“小弟近来修学,多仗姐姐帮衬,二姐对我不比亲姐差。” 荀舫主扫一眼高二颜色,催促说:“猫儿莫卖关子,什么法子快些说来。” 王寅分看他们,收笑正色道:“《孟子》一书,之所以被后世儒生尊称‘孟学’,其因在于孟夫子讲义,修浩然正气。” “而其书精要就在《公孙丑》一卷。” “贤弟可知《公孙丑》三点精要所在” 刘彦思量回答:“《孟子公孙丑》中三点妙义,其一为‘不动心’,其二为‘夫志’,其三为‘浩然正气’。” “三者循环相扣,关联紧密。读时明白,悟通却难!” “正是如此。” 王寅折扇抚掌道:“我想了个法子,何不学文章中孟子与公孙丑对答你我兄弟各扮演二人,循环答问。” “昔日庄子与惠子论‘鱼之乐’……” “惠子说‘你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说‘你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假如庄子知道鱼之乐,那他必定当过鱼,揣摩过鱼在水中的心情,所以他知道其中乐趣。” “贤弟何不效仿庄子,当一回孟子与公孙丑” “以学生之心求道,以达者之心解惑,一番琢磨…我想定有所收获。” 此言听得在场众人眼明心亮。 高二压肩对刘彦说:“在理!世才不妨一试。” 舫主附和:“即便不成,也无害处。” 彼时,天上雷霆响震,刘彦振奋起身,仿古人跪坐,面朝山君拱手:“就请兄长先扮孟子,我当弟子公孙丑。” “好!”王山君两袖大开,正坐姿还礼,摆出师者姿态说:“贤弟请问。” 刘彦脑中复想《公孙丑二章》中的师徒对答,问:“如果让老师担任齐国的相……,老师动心不动心” 王寅以孟子口吻答:“不动心,我从四十岁起就不动心了。” 刘彦又问:“请问老师的不动心和告子的不动心,有何区别” 王寅说道:“告子说‘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他的不动心与我不同之处,就在于前两句。” “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这是不可以的。” 刘彦心涌明光,说出原书没有的话,问道:“老师的意思是说,你的不动心,不在于言行举止。只要有心志,便可求得浩然气” 王寅闻问,知道这句话是他自己悟出的,只笑不答,让他自己想。 刘彦心中存思,继续求教:“请问老师‘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如何理解” 王寅照背孟子原话来解答。 一来二去,他们对答到‘浩然正气’。 王寅扮孟子道:“我无法说清楚浩然正气。它作为一种气,最为盛大,最为刚强,要靠君子正直去培养它,而不伤害它。此气就会充塞天地之间。” “浩然正气要与义和道配合。缺少二者,它就会萎缩。” “浩然正气是不断积累‘义’而产生的,不是偶尔一次义举就能获得。需要心志长存‘义’,才能不断积累增加。” “如果行为有愧于心中之‘道义’,气就萎缩了。” “因此我说,告子不曾懂得义,因为他把义看作是外在的东西。” “修养此气,要善于培养它。不能停止下来,不能忘记它。但也不要妄自拔苗助长,否则适得其反。” “养气好比种禾苗,今日拔苗助长,明日禾苗枯死。却也不能不管不问,要给它时常除草,才有生长。” “贤弟明白了吗” 最后一句‘贤弟’,把二人从师徒对话中拉拽出来。 刘彦跳出公孙丑角色,与山君相视少许,思说:“已经明白一些。” “孟子所言‘不动心’与‘夫志’,是产生浩然正气的前提,而想要产生浩然正气,还要在心志中贯彻道义。” “夫子说,心志是意气的主帅,亦可作为‘浩然正气’的主帅。” “不动心是教人不可妄动道义,妄动就等于拔苗助长,损害自身正气。” “好比那些江湖侠客,一时意气相投磕头结拜,一时妄动侠义杀人害命。” “夫子口中的‘义’,应是世间‘大义’,为国为民,为天下为苍生。” “只有找到属于自己的‘义’,将其贯彻心志中,便可催动身中志气,引来充斥天地中的浩然正气!” “解得好!” 王寅折扇抚掌:“贤弟所说,正是要义、真意所在!” “我闻‘义’有高低之分,江湖草莽义气最不可取,弄不好杀人害命,落草为寇。” “其次是江湖侠义。此道义虽说是正道,但容易被他人利用,被他人借刀杀人。一旦犯错,悔恨交加,志气受损。” “勇义、忠义,仁义三者,才是高义!” “勇义为国,忠义为君,仁义为民……” “我闻蜀中孟学剑客,都以这三种高义立志,借仁义养气的最多。但也有侠义养道的。” “世才要好好思虑,谨慎贯彻道义,这可关系你一世的道路。” 山君说罢,高二转对刘彦道:“依我看,还是仁义为先。贯彻勇义就要舍命,贯入忠义就要忠君,这两个都不好。” “与其舍命,不如自己修命。与其忠君,不如自在逍遥。纵观古今的忠臣,有几人得到好下场” 荀舫主难得附和她的观点,道:“我也以为‘仁义’是上佳之选。有道是仁者无敌,无论世道如何变化,终究需要仁义主持公道。” 刘彦听取她们的建议,思量说:“我认为世间应该还有一种‘宏大刚正的道义’!” “它可以兼顾世间的义,秉持此义,可使心志无敌,任何邪道妖魔动摇不了它!” 三仙闻言相觑,心生好奇。 王山君问:“那是什么义” “正义!” 刘彦说出答案,端起香茶沾水画圈说:“天下有正反两仪,正者为阳,反则为阴,正义即是刚正之义,这刚正不正与浩然正气重合” “我以为,正义包含了勇义、仁义、忠义,三大义。” “可以杀敌为国,可以慷慨为民,可以行侠仗义,亦可以做个忠臣,并且不受到约束。不会陷入蛮勇、愚忠的境地。” “它可藏在心中秉持不动,如孟子不动心一样。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这不是更好吗” “好,确实更好!” 王寅双目明亮,爽悦扬手:“贤弟此论甚高,道义上独树一帜,实在好得很!” “就像上古诸子,他们都有自己的主张。” “孔子说仁,孟子讲义,荀子性恶,如此才有当时百家争鸣的大气象!” “我以为这是最好的!今日能助世才找到正义之心,愚兄不虚此行,没有白来一趟!” “他年我转世成人,希望拜入你的门下,修习君子绝学!不知可否” 刘彦分看二姐舫主,摆出老师做派,笑道:“既如此,还不拜见为师” 这本是玩笑,王寅却当真伏地叩首行弟子礼! 惊得刘彦去扶他:“兄长莫把玩笑当真,今日兄助我领悟,应该小弟拜你才是。” 荀舫主插言道:“公子受礼就是,王山君这一礼,是替后世而拜,不是为此时自己。他这些天忙里往外,就是想给自己下一世找个好老师。” “找来找去发现恩师就在眼前。我说的可对” 王寅点头道:“还是大姐知我。这些天我在外寻访名家,都是为后世做打算。此话先不提,以免搅扰世才修学。” “今生我与世才论兄弟,希望来世能成师徒。” 刘彦看他目光诚挚,回到座位说:“兄长只要不嫌我才疏学浅,我愿领兄长转世之身入学,就如你我今日这般。” “若非兄长,安有现在的刘世才” “贤弟。” 王山君感动他赤诚,拱手再行弟子礼。 随之口称‘老师’,进入‘公孙丑角色’,向他请教‘不动心’、‘夫志’和‘浩然正气’。 刘彦安稳受之一礼,也进入‘孟子角色’,从老师的角度阐解山君所提问题。 这一场问答,使他心窍灵光不断迸发,文章中的道理真意,越发的了然于胸。 …… 第49章 倩女画皮 霜降过后,徐州柿子成熟了。 今日城中大街小巷到处是叫卖柿子的贩夫。 平儿听着心烦,就因为回来时踩到柿子皮,他头上才磕出个大血包。 现在他正坐客栈里生闷气,自言自语说话。 “明日公子就要回来,这叫我如何见公子” “头上顶个大包,不似寿星翁童子,也像个弥勒佛外孙,少不了别人指指点点。” “吃柿子的真可恨,吃完乱丢柿皮。卖柿子的也可恨,你别处卖不成,偏在这条街上卖!” “常话说,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一时气运低不打紧。” 客栈小二哥给他倒水,指他额头血包道:“你这个不算大,最多半月就消了。我曾碰的比你还大哩。” “话是如此,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去看看谁还乱丢柿子皮,找他说理!” 平儿喝口水起身出门。 这时正巧有人进来,二人在门口撞了个正着。 平儿吃痛抱头,瞪眼一看是育才公子,身后跟着高正、李思二位。 马育才搭他手臂,定睛见其额头血包,失笑道:“你头上好大一个柿子,在哪捡的你我才分开不到半个时辰,怎成这样” 平儿一手捂头气愤道:“我刚从货行回来,一脚踩到街上的柿皮,跌个头冒金星,公子你又来撞我。险些把血包撞破!” “好险没破,你头上柿子若是破了,撞我一身稀,我这衣裳还要得” 马育才说笑摸出一两银锭,递给他:“这锭银子,可否为你止疼去痛” 平儿不客气接下,摸银子道:“有银子自然不疼了,不知公子领二位来作甚我公子明日才回来,你们来早了。” “我来是给姥爷引荐两位小娘子,你看看可认得” 马育才让开视线,手指身后粉衣女、翠衣女。 二女容貌较好,颇有身姿,各挎一篮红柿子,笑与平儿对视。 平儿疑惑认不出来,问马公子:“二女何人可是你家亲戚” “别瞎说。”马育才附耳道:“她们乃画皮的女鬼,阿香、琴玉两位娘子。” 平儿惊看天色,此时乾坤接近正午,不明白她们怎敢白日显身。 这个要归功于他家公子。 自九月十九一场秋雷后,刘彦改了修学方式,把读书放在白天,晚上入画学杂技。 此杂技,泛指儒术之外的技艺,诸如君子六艺,琴射书画等等。 二姐说:“古时君子皆善六艺杂技,如孔夫子所言,若是只读书,思想便呆滞,就成了百姓口中‘书呆子’。” “那呆滞之气会堵塞身窍,如消化不掉的饭食堵在肠中,需适时排出去。但不能像放屁那般噗通一下,有辱斯文。” “故而,要习练六艺杂技。射箭能强健体魄,琴画可陶冶情操,都是疏通百窍、驱除呆气的好技艺。” “妹夫应学《诗经》中古代君子,不能一心只求儒术,不顾自身野草泛滥。” 刘彦听从建议,当夜开始学习六艺,由荀舫主、高二姐、王山君传授。 一连六夜,把琴棋、书画、骑射学了个遍,虽说算不上精,但也粗知一二,回乡后可以自己练习。 前晚他随二姐学画,参照花舫乐女舞姬形貌,为《山居秋暝》诗中的‘洗衣女’作画,画了两幅《浣女图》。 画中女子形容身貌,正是阿香、琴玉现在样子。 原本只是刘彦习练之作,没想到荀舫主要留作纪念,并给画中浣女施加上‘画皮术’,使其形貌生动。 喜得众女乐姬们争先试穿,纷纷扮做浣女与刘公子对诗,场面甚是有趣。 今早阿香、琴玉完差,想到马育才三位公子和客栈掌柜都有恩于自己,想着采摘些山柿当礼送,又怕鬼身惊吓到众人,于是借浣女画皮而来。 有了这两张画皮,她们就如同套上皮衣,不惧白天风吹日晒。 加上十多日的雷珠洗身、饱食香火,各自身上有力气,拎十几斤的柿子毫不费力。 …… “就是说,你们现在的容貌身子,是我公子所画” “难怪我瞧着好看……” 客栈一角清净处,众人落座长凳。 平儿饶有兴致打量两女容貌,没想到出自公子手笔。 以前他没见过刘世才作画,显然是在船上新学的,画成这样已然不错了。 阿香微笑点头说:“公子进步神速,又有名师指点,可谓一窍通百窍通。这两张画影是我们借的,谢过掌柜便要还回去。” 平儿露齿道:“两位大姐报恩不是时候,掌柜他出城买油了,短时回不来。柿子不妨留下,回头我转告掌柜。” “也好,那就多谢兄弟了。” 阿香答谢,琴玉拿个山柿给平儿吃,问他额头‘柿子’怎弄得。 一提此事平儿就来气,啃着柿子说如何跌倒,二女掩笑叫他别生气,有法子消去头包。 平儿立即请她们治治,马育才三人好奇旁观。 见阿香走到身旁,对着他额头吹气,越吹血包越小…… 片刻后,只剩汤圆大小的淤青。 平儿摸了摸惊奇问:“大姐从何处学的法术” “不是法术。” 阿香归坐谈说:“我们鬼魂能吹阴风,你额头血包乃是气血汇聚,它受风就缩回去了。以后要是遇鬼对你吹气,可要警惕些。那会损伤你性命。” “原来如此,小弟知道了。” 平儿抱拳答谢。 马育才追问:“如果鬼追着人吹气,无法避开,又该如何是好” 琴玉说:“也简单。鬼吹你,你就吹她。只要不是生病的人,阳气都比鬼的阴气盛。鬼若不走,你就吹杀她!” “等她肿胀似个大皮球,就会啪地爆开。” 看她拿手比划,众人哈哈纷笑,忘了眼前娘子也是鬼。 大约攀谈半柱香,二女便不做多留。 走时托付平儿转告老掌柜‘我俩不能久留城中,今日来送柿子,全是答谢他老人家传话恩情……’ 平儿把话记下,也请她们守口如瓶,不要把自己撞伤头的事告诉自家公子,免得公子最后关头分心。 “兄弟放心,我们至今都没能与公子说上一句话,连见一面都不许。如何能把你的事告诉公子” 琴玉嘟嘴抱怨。 阿香浅笑,请平兄弟、三位公子留步,牵着义妹携手离开。 四人看她们沿街出城,回了客栈继续叙谈,商量明天给刘彦庆功。 …… 第50章 鬼婆求字 南城门处。 二女出了城门,脚下走的飞快,转眼行出二里地。 不多时便到了松林岗下的游魂村落。 她们没回自己家,而是走进老鬼婆阎氏的坟墓。 这会儿鬼婆正酣睡,感觉有客到猛地警醒,瞧着陌生的粉衣、翠衣女。 “你们何人啊” “才几日不见,姐姐就不认得我们了” 琴玉笑着说话,如解衣服脱下身上浣女画皮,小心折叠收入香袖。旁边阿香亦是如此。 阎氏擦眼,看二女喜说:“妹妹们衣锦还乡,可喜可贺!这般雍容华贵,我都要认不出来哩!叫我好好瞅瞅。” 二女掩笑,任凭她打量。 阎氏赞不绝口:“我只听说,你俩被夫人接到了公子船上,每夜侍奉读书,何以变得如此美丽你们现在的俏模样,跟个大活人一样!” “莫不是,得了刘公子的恩宠” 琴玉面容羞涩摇头。 阿香如常回答说:“哪里能得公子恩宠,不过是沾染一些福运。” “我们此去当差,主家颇为厚待,用一两银子一把的檀香款待。每夜香火不尽,方有现在的好容颜。” “可不嘛,还有美酒、香茶、瓜果享用,姐姐你摸我的手,看有没有肌肤之感。” 琴玉伸出玉手递给阎鬼婆。 阎氏一摸果然细腻,如手持白玉一般,羡慕道:“真是上等肥差。妹妹如今之体,可以享受人间欢乐了。” “姐姐又说哪里话。”琴玉抽手羞坐下。 阎氏乐呵呵端茶招待:“两位妹妹今日来,不会只是说说话有没有我的好差事” 二女相视,阿香落座谈道:“今天来,是要跟姐姐道声别的,免得到时候仓促,不得细说。” 阎氏紧问:“莫非公子瞧上你俩欲收养家中,当家妓鬼妾” “姐姐别说笑,我俩可没这福分。” 琴玉喝茶道:“是青花舫主人抬举,要收我和姐姐上船享乐,明早可能就不回来了。” 阎氏有些舍不得,但也替她们高兴,把手阿香说:“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们青春还在,阴寿长着哩。倒不如去船上享乐几年。” “闲暇可想着来看看我老婆子。” “那是自然的。” 琴玉跨坐凳子笑说:“我俩此去并不远,怎不来看望姐姐你往后还会带些船上的香火酒菜,给姐姐品品滋味。” “公子他们烧的香火钱,我俩使用不上了,就都归姐姐你!” “有这钱,不妨招个上门郎君,好生过日子,再生个胖小子!” 阎氏被她说的喜笑颜开,大笑拍手夸赞好妹妹。 一番闲谈后,问起‘刘公子修学’。 她颇为好奇,公子这半月修的什么大学问,竟要包下一艘花舫,散去重金读书,又招来游魂陪伴。 阿香和妹妹一眼相视,不敢提其中的细节,只粗略的告诉阎氏。 “公子所修的学问,是一字千金的真学。不是银子可以衡量的。” “舫主也不要俗银,只请公子学成之后留下一幅墨宝,便能抵包船费用。” 这话听得鬼婆惊诧不已,问:“何以一字千金难不成他写的字能发金光” “还真是哩。”琴玉手儿托腮说道:“你可听过‘字字珠玑’” “昨夜公子他初试学问,写来一首《静夜思》,诗句如下……”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你猜此诗写成后,是怎般景象” 阎氏随即追问:“怎般景象” 琴玉道:“公子诗写成,只见字字绽放月华明光,真是一副锦绣佳作。每个字都熠熠生辉,就好似珠光,连起来组成一方诗境,能从中看见诗句描绘之景。” “主人言,这首诗能买五百两。挂在家里书房,可增添书香之气。” “还可以当鬼神之礼,贿赂神人也好,赠送鬼仙也成,他们都乐意收。要办什么事一准成!” “呦,不是妹妹说,我哪里知晓这些!” 阎氏啧啧称奇,忽然想到一件传闻! 她说:“我十五那年,去庙会烧香,见有人拿字求子,当纸钱烧给城隍爷。当时我挺稀奇,现在一想不正是妹妹说的,拿锦绣佳作贿赂上神” “那些老爷可真是舍得,几百两银子买的墨宝,说烧就烧。” 阿香独酌一杯道:“天下能写出‘字字珠玑’的真学士极少,有些才士只是文采风流而已,他们的墨宝值不了这些钱,顶多十两八两。” “若是烧了换个传宗接代的胖小子,怎不值得” “就怕遇到欺世盗名之徒,写出的文章诗词酸臭气,烧给神明不但讨不到好处,还会被骂。” “姐姐不可乱教人使用此法,只自己听听就是了。” “哎,我不与人乱说就是。” 阎氏应下,看着二女感慨:“刘公子当真高贵,你们有缘得其相助,是福分缘分。老姐想求一事,可否替我求取一福字” “我并非白要公子的字。” “我知晓一个地方,那里藏有十几锭无主的金元宝。实打实的足金,少说几十两。” “妹妹得空挖开,可作为我求字的钱。” 二女面有难色,但阎婆子平日帮她们不少,不能不讲人情。 阿香问:“姐姐求字做何用处” “没有他念,我想转世投胎,给下辈子谋个好出生。” 阎氏低头道:“我去城隍庙问过,再过一年半载就轮到我投胎了。若用香火行贿指定不收,公子墨宝不正是好礼品我不多求,只一字就成。” 琴玉思想少许:“这事很难办。我俩受公子恩情尚未报答,怎么开口求字但为了姐姐,只能试上一试,成与不成不敢保证。” “好,这就好。” 阎婆子作揖礼谢她们,后告知元宝所藏的位置。 二女细细记下,一壶酒喝完便去探查是否真实。 路上阿香轻叹:“妹妹答应的好快,公子身中真学文光,可是历年读书积攒,一朝通达修得。每一字都很珍贵,如秋收打下的种稻,岂能轻易割让” “那你说,不答应她,我俩以后怎和她相见” 琴玉低头弄指:“公子不是与舫主约定,以一篇佳作抵包船费用既然能如此交换,为何不能与我们做买卖” “几十两黄金,能换五百两银子,买一字绰绰有余。” 阿香翻眼皮看她,心说:“也罢,老姐姐多年来有恩与我,姑且一试。” “但求公子此番丰收,多打‘秋稻’,手头富裕才有余粮赏赐。” 以她昨夜所见来推测。 刘公子写出《静夜思》一诗后,表现的尚有余力,看似收获不少,至于多少并不知晓。 此时那位刘世才,正在船上盘点收成,琢磨着如何善加利用。 …… 第51章 文骨之说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修学就好比种庄稼,以自身为田埂,以书里妙义为种子,以思想领悟化作雨露育苗,如此学成后便得以丰收,这便是‘真学儒术’。” “我以前读书,连书中‘妙义种子’都没领悟,何来种庄稼的良种” “读书二十年,只得一肚子草包学问,用作沤肥倒是适合。” …… 码头,青花舫,亭阁内,四壁纱帘挑开。 秋风爽气吹拂胸怀,刘彦素衣盘坐,一手持铁令一手扶膝,望南岸漕运,总结着收获。 下面众女正演练舞曲,为今夜庆功宴做准备。 舫主、二姐、王山君不船上,说要给他筹备入学之礼,清早留下话后不知所踪。 走时,荀舫主留下两个婢女伴君左右,无论何事只管差遣。 一个是陪伴守夜的弦月小娘子,另一女是今日才见到的萱儿娘子。 两婢女在他身后煮茶。 听公子自贬过去,萱儿奉茶近身。 “奴婢以为,公子以前修得不是草包学问,用作沤肥实在可惜。” 刘彦回神看一眼,笑问:“娘子有何高见不妨直言不讳。” 萱儿浅笑,偷看他手中黑铁令牌说:“妾身以为那些学问还是有用的,应作为‘筑基泥沙’。” “公子可从中掏取真金,剩下的填埋身骨,每日夯实捶打,可以铸成文骨根基。” “文骨虽不如真学文光明亮,但有它的玄妙之处,妙在能强健身体,使得骨硬有力,好比习武之人熬炼筋骨。” “等文骨熬炼成了,又是一番新境地,便是世人说的‘儒士风骨’。” “有风骨的儒士,刽子手砍头不落,只把自家刀口崩裂,前朝有风骨的忠臣才士多不胜数。而今却很少了。” 刘彦听她所谈不俗,刮目相看。 “娘子讲解独到,小生从未听过‘学问筑文骨’一说。” “不知当今世上,有文骨、风骨的多吗” “不多了。” 萱儿明眸善睐道:“眼下文道衰落,天下有才的读书人皆急功近利,只求璀璨华美的真学,哪还管自身有无风骨” “即便养浩然正气的孟学儒生,也少有人得风骨。” “今朝不如前朝,前朝有风骨的儒士多不胜数……” “他们修学乃从根基起步,养出文骨才去养文光、正气,因此前朝书生都长寿。” 弦月不以为然,搭腔道:“如你所言,那前朝何以覆灭是前朝儒生缺少忠义,还是他们贪生怕死即有风骨,何不疆场拼杀” “周太祖举兵时不过数百人,但能扫平天下,立下这三百年基业。” 萱儿不愿与她争执朝廷之事,笑说:“这不过是神器更易,上天命数罢了。我说的道理,乃千秋万代锤炼出来的,乃历朝儒门宗师探明的正道。” “儒术通玄之后,再修就如同修道了。” “道家讲究性命两修。修性,熬炼肉身。修命,温养神魂。” “修道难,莫把金丹作等闲。修儒学也不易,无有文骨命不坚。” “多少儒生坐卧修学,弄得体衰命弱,即便入了真学,也是用性命点灯,不出几年身死道消,抛下未成之业投胎去了。” “奴婢冒犯说这些,是想与君提点,道路且长,书山无尽,还需健身强体,莫攒下病根去命!” 刘彦精神烁烁,心里亮堂,这话在他看来一点没错。 “多谢娘子,你可有熬炼文骨的方法” 萱儿低头还礼:“方法不在奴婢这里,而在公子所学当中,不妨把以往读过的书视为自身一部分,想像一下自己体大肥圆一身膘。” 刘彦似有明白:“你是说,那些虚膘就是我的‘假学’,而精肉乃‘真学’,虚膘可筑文骨” 萱儿点头:“公子以前所修不算‘假学’,只算未做成的学问,也是钱财买不来的东西,可别随意丢了。” “姐姐,你从哪知道这些”弦月疑惑看她。 萱儿眼眸狡黠,回原位守着茶案说:“我只是转达主公的话,妹妹真以为我知道这些” “我说呢,原来是主公叫你指点公子。”弦月弄茶壶不怀疑。 前面刘彦摸令牌暗笑,可以听出这婢女是拿话哄骗弦月,也不多想她什么来历,只把‘文骨’作为思考。 思索间,心念下沉,运用灵犀术连接令牌文字。 轰隆一声雷音耳中炸响,震散一切杂念。 他抓住时机观想书屋,一步跨入观想之境。 这方法是他昨晚入睡前偶然学会的,此法要比自己躺平心念入观来得更快。 四顾观察书屋。 屋内像是打扫过一样,处处整齐干净,不似一开始所见那么杂乱陈旧。 同时空间明亮不少,房中书墨之气也闻起来清新。 能有如此变化,皆是半月修学之功。 看完一圈,他登上二楼书阁。 此处存放着以前积累的旧学,有些摆在书架,有些存在箱子里,有些堆积成摞。 刘彦随手抄起一本,琢磨萱儿的话。 “她说这些书是我身体一部分,此话确实不假。即便我身中已经有了真学,它们还留存在此方书境。” “那该怎么夯实成根基,入我身骨之中筑造文骨” 他边想边持书抚掌。 拍了几拍,蓦然见手中书落下几页碎屑,书页落在地上,如落在水上很快摊平。 蹲下揭起,捞上来的却只是一片泛黄的旧纸片,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刘彦心有所动,眉心聚来文光,趴在地上查看书页所落的位置,看到一些字印在木板上。 诸字受他文光照亮,无风自起,漂浮在眼前,连成书中的话语。 霎时,刘彦显笑明悟,盘坐下来对眼前文字说: “这间书屋就好比我的身骨,其中有新学有旧书,旧书虽不得真意,但文字内容不是假的!你们都是真的。” “你们落下地板,就如入我根骨。” “我揭起来的,只是寄存你们的书纸,这些已经成了废纸,无法为你们存身了,为何不入我身骨来” “让我以文骨承载你们,就算他日我死,你们也能化入我骨髓,千古长存!” 说到这,抖擞起身,漂浮的文字句子失去文光照亮,如豆子般掉入地板,没入其中。 刘彦攥握手中书籍,往虚空一甩,弹指一点文光击打书本上! 顿时满天书纸碎屑洒落,书中文字一沾四壁地面,便隐没于其中。 他文光入目,能看到整间书屋浸入文字,星星点点到处都是。 这时,刘彦懂了锤炼文骨的办法。 “只是一本本击碎,过于损耗我的文光,它们是有数的,不容我挥霍。” “眼下入学在即,我要用它们来写‘入学文章’,有文章作为寄托,我才能步入真境,使我心窍文灯长明。” “那就等以后。” “等我文灯足够亮时,引来文火,一本本烧掉旧书废纸,如此文字学问就沉入身骨。” 刘彦思定后,敛袖下来书阁,走到一方朱漆书箱前。 此箱比别的显新,拉起箱盖铜环。 见箱内一片珠玑宝色,所存经册书籍全是他修成的真学,包含四书四经和一些杂文,大概有百册。 这些是他的入学根基,都不能动。 刘彦伸手一抄,只把经册浮现的珠光抓到手里,颗颗如米粒生辉,这既是真学所酝酿出来的文光。 早晨无事他细数了一遍,除去刚才耗费的一字之光,剩下的文光一共六百五十字,够写一篇《正气歌》了。 刘彦已然想好,就以大宋文丞相的不屈之歌,作为自己入学载道的文章。 《正气歌》中包含这位千古丞相慷慨刚直的浩然正气,亦有不屈的文人气节傲骨,有为国而死的忠贞之德,有为天下的仁人之心。 以此文作为承载入学,贯入自己正义之心,再适合不过了。 但他不会提笔照抄,需要删改一些内容,比如文丞相坐牢经历等等要减去。 只保留歌中精气神,以自己经历为瓶,来装前世的千古佳酿。 刘彦脑海已经有文章内容框架,剩下的便是句句斟酌,酝酿文词。 这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 第52章 扬州三才 “北方欢声悦耳,酒香花舫云集,今夜我等有安身之所了。” “丝竹文雅,想不到中原也能听到水乡之音,不知船上佳人如何。” “过去一看便知。请问船家,可知此处花舫,哪家最好” …… 酉时日入,一艘南来客船抵达徐州码头,众人纷纷下船。 船头有三位锦衣公子,持扇眺望北边花舫,听那方飞扬而来的乐音,谈论落脚之处。 他们都是扬州才士,各姓赵、李、孙,其中才学最高的是李公子。 九月九日高家办重阳诗会,也曾请他前往赴会。 此书生兼修道术,懂得如何跳脱梦中之谜,次日回府后仍记得诗会见闻。 这三人都颇有家资,外出从不住正店客栈,每到一地必找烟花处落脚,最爱脂粉床。 他们此行目的地是长安,乃是去给授业恩师祝寿,路过徐州,暂作歇脚,明日就要起程赶路。 现见码头就有好去处,谁也不愿多走,拉来船家询问众花舫孰优孰劣。 船家是本地人,倒也略知一二,指最大的青花舫说:“只管找那艘大花船,船上乐女倌人个个出众,但不做春宵,且要价不菲。” “如此更好。” 孙公子说:“船家莫把我三人看低了,我等虽好烟花之所,却只为锤炼心性,借女子温柔气,消磨自身呆滞。其中包含做学问的道理,你未必懂。” “两位哥哥,既然已知去处,还不过去一看” “是也。” 赵李二公子相视,领着各自书童下船一探究竟。 来到北岸花舫云集地,闻酒香更浓、琴声撩人心弦。 他们张望最大的青花舫,看到众多美貌倌人抬桌布凳,似乎在张罗酒宴。还有几女弄弦吹乐,展身姿,练舞姿。 孙公子想上船问价,才发现人家没放船板,无处登船。 这时有二女错身路过,身形一闪便跨过岸头上船去了。 随行书童吃了一惊,三位公子蓦然相视,齐望着船上那两个女子。 其中粉衣女回顾一眼,找来个小娘子附耳说话。 小娘子走到船边,对岸上三人说:“我家近日不待客,诸位公子请往别处问。” 赵公子折扇指道:“不待客,又为何排练舞乐可是有人包下此船能否引荐一下我这里有珠钗一支,只请来他,此物就是娘子你的了。” “谁稀罕你那破钗” 船上小娘子回话,看面容原来是弦月。 她随手端来一碗茶,笑道:“你们再不走,我可要敬茶哩。” 孙公子忙抬手阻拦:“莫泼茶,我三人一身文墨,沾水则黑,小生走就是了。” 萱儿走来看他们,凤眼扫道:“浪荡书生好不耻,未得真学文骨就敢乱借典故,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看就是把你们洗秃皮,也洗不出文墨。” 弦月接话:“你们身上文墨我没看见,只瞧见高个的牙碜,低个的酸人,中间那不高不低的,虽说不酸不臭,有三分文气,却也金玉其外。” 三人被二女一番点评,各显难堪之色。 有书童听不下去,叫嚷道:“娼妓无礼,可知我们公子何人我公子乃扬州第一才是李善钦,左右两位……” 话刚说到这,弦月手里茶碗泼出,正灌入书童嘴里,呛得他口鼻冒泡,弓腰咳嗽。 围观众女欢笑起来,岸上李公子看眼书童,转身去看其他花舫。 左右赵公子、孙公子跟着他离开,一个摇头,一个感叹。 三人寻花问柳无数,还没一次如此吃瘪。 他们都走了,弦月、萱儿也不多看,一人前去布置酒宴书案,一人上二楼亭阁回禀。 亭阁内,早晨出行的王山君、荀舫主、高二姐齐聚在此,与刘彦欢谈今夜入学之事。 舫主说:“我三人各备了一份礼物,先不与公子过目,只等君一篇文章寄学之后,再拿与君过目。” 王寅道:“我观世才心窍熠熠生辉,文光闪烁不停,可见你的学问已经攒够,今夜足以入学!” 高二问:“想必妹夫此时,也感到心窍间‘煌煌明亮’” “你且暂压,稍后等船行于长河,可借乾坤之力助功,眼望落日,怀抱长风。” “适时豪饮一杯酒,开怀书写心中文章,越是心胸畅快,越能引来乾坤之气裹身。” “那时文心明亮,正气通窍,寄出心志点明灯,一气贯通入真境!” “二姐为小弟思虑周全,我还有何话说今夜当敬三百杯!” 刘彦说话神采洋溢,心中满志,感受文光通亮同时亦感受到三人体贴。 此番落脚徐州,真是时来运转天助力。 二姐嫣然一笑递上茶:“那我先敬上一盏,妹夫今夜可要放开胸怀,看你还有何风流才情没显露。” “二姐说的是,我与舫主也想一睹为快。” 王寅敛袖道:“那日诗会,贤弟只作一首诗,很不尽兴。今夜莫要再藏,我知你腹中有佳作!” 刘彦笑笑,余光扫见帘外萱儿,指给舫主看。 荀舫主随口让她进来,问下面布置的怎么样。 萱儿低头回话,又说:“谢恩的来了。” “让她们上来面见公子。” 荀舫主吩咐一句,对刘彦道:“公子可还记得半月前,帮助过的坟岗游魂,阿香琴玉” “她们也来了” 刘彦以为舫主有意在今夜做个团圆,特意把阿香二女请来,谢道:“我和她们有些缘分,不想舫主如此用心,把她们也请来助势。” “非妾身用心,而是有人不放心。” 荀舫主轻言扫过高二,道出幕后之事,将这半月二女值夜简述一遍。 说罢,萱儿领来阿香琴玉回事:“两位妹妹到了。” “进来。”舫主一声接引,二女款款而入,持礼相见众人。 刘彦观她们身姿面貌耳目一新,笑道:“有劳二位娘子为我守夜,我看你们身貌灵清,不复以前鬼魂之相,想来舫主有所恩赐” “回禀公子。” 阿香跪坐说:“奴婢和义妹得雷法洗身,刷去了鬼气,既是主人恩赐,亦是公子抬举。不是公子抬举搭救,我俩安有现在之姿” “娘子无需谢我。” 刘彦分看众人道:“我当时是从念之举,皆因你自己的善心。九月初八,我和书童上山赴约,你冒险告知兄长家仆底细,我才对你有所好感。” “没有你好心相告,就没有今日之缘,这一切都是天定。” 王寅一听看阿香问:“你事先通告了贤弟把我根底说了” 阿香阴魂颤栗,垂头回答:“奴婢没敢说仙家,只说阿翁等是为虎作伥之辈。只因当时不知仙家如何计较书童毁约,故而暗告公子提防。” “贤兄不要怪她。” 刘彦用茶道:“阿香娘子是一番好心,不过略有误解而已。现你我已结交,何必为难她。” “倒不是怪罪她。” 王寅折扇点指:“只是没想到我螳螂捕蝉,她黄雀在后。贤弟不被她言误导,没把我归为异类。愚兄很是高兴。” 刘彦落下茶碗,真挚说:“《道德经》中提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下的生灵在苍天眼中都是一样的,我们生灵之间又何须分高低贵贱。” “小弟以为,只要是善良一类,无论神仙鬼狐都是可交的。反之如果对方是恶类,即便是神是仙也要敬而远之。” “我开始出于好奇才应邀赴会,谁想兄长为我开道,请我同赴诗会,三番点拨,为我开智……弟深感有幸。” 说到此处,他端正一礼。 山君抬手托住,好不畅快,问舫主:“酒宴是否备好我要与贤弟痛饮几杯,谢苍天赐缘!” 萱儿适时接话:“回山君,酒宴已备好,只等主人开席。” “那我做回主,开席!” 说着,王寅把手刘彦先下亭阁,荀、高尾随其后。 阿香舒缓心神,目送公子他们。 琴玉旁观问:“姐姐怎敢去坏他的事,好在有刘公子求情。” 阿香笑道:“我不坏他的事,怎有今日好事走,去看君子寄学。如此福分,一生未必遇上一次。” …… 第53章 步入真学1 “今日难得三位公子光临,老身花舫蓬荜生辉。” “姑娘们把客陪好,不得怠慢。” “是……” 青花舫北边,春兰舫来了三位贵客。 正是被弦月一茶泼走的扬州才子李、赵、孙。 他们看了一圈,也就这艘船瞧着对眼。 上来后呼来舫主,包下整艘花舫,算是出了一口闷气。 “不需作陪。只留下个懂事的倌人与我等说话,其余的下去候着。有兴时再叫你们。” 孙公子扫袖挥赶众女。 舫主看三人面色不好,留下个人情练达的红儿娘子陪话,领其他人离开酒席。 这红儿原是大家闺秀身边的丫鬟,善识宾客,打量他们,落座旁边自饮一杯问:“公子从哪受的气” 三人各有目光,赵孙二人仍然不悦,把方才去对面青花舫碰一鼻子灰,讲给她听。 赵公子折扇指青花舫:“娘子可知谁在船上舫主又是何许人” 红儿起身给他们斟酒,笑说:“青花舫的姐姐跟我们不同,她们行事乖张,择客而侍。他家舫主更是如此。” “小奴听闻,新舫主姓荀,颇有姿色……” “据说以前做过官妾,老爷死后被正室逐出门,落脚徐州盘下青花舫。” “近半个月,荀舫主都不曾接待别的客人,全船的人只侍奉一位临安才子。” “听说此人在船上修学,每日勤奋读书,打雷下雨也照旧。” “哦” 赵孙二公子勾起好奇心,在花舫修学实在少见,能够连包半月更是少有。 李公子问:“可知仁兄尊姓表字” 红儿想着回答:“公子姓刘,表字…世才,他在我们徐州很知名,想请他的达官贵人排着队呢。” “刘世才……” 三位公子口中念叨。 “是他!” 李公子猛然想起‘重阳诗会之事’,起望青花舫船头。 赵公子疑惑:“兄长知道此人” “略知一二。”李公子回顾说:“你们一直赞不绝口的《山居秋暝》,便是刘兄佳作。” “当日,他在诗会以此诗击败六位真才,可谓惊座满场!” “原来是他……” 赵孙抖擞精神一同伴望,心中不快一扫而空,没想在此遇到《山居秋暝》诗主。 三人目光了望,那边船头饮酒的刘彦有所感应,顾盼一眼,举杯遥敬作礼数。 荀舫主一眼扫视,不愿他们窥看窃听,吩咐弦月立即开船。 “世才酒兴上佳,妾身也想作陪,稍后船开一同游赏长河落日。” “舫主有意,怎可拒绝,我先敬一杯,以谢仙家连日费心操劳。” 刘彦端来玉杯,一饮而尽,脸面气色上佳。 舫主婉然而笑,接过萱儿递上的美酒饮下,心神一时跳动起来。 高二陪酒说:“小妹也替妹夫答谢姐姐。自从你我因徐郎闹翻,有许久不曾对饮,今日借此酒,愿与姐姐重归旧好。” “好。”荀舫主与她碰杯说:“昔日之事已成过眼烟云,你我都吃了苦头,不必再因一人而憎恨彼此。这要多谢世才。” “不如一同敬他。” “哎!” 刘彦伸手阻拦说:“小弟只是纽带,两位姐姐饮下便是,等下我每人再敬一杯。能看到大姐二姐化解干戈,我和兄长也高兴。” “不错。” 王寅扬袖口接杯:“那徐生远不如我家贤弟,他只会引你们结仇,不值得挂念。而我贤弟能为你们解怨,他才值得喜爱。” 刘彦被其一指,眼皮猛跳与二女相视,及时应变说:“兄长怎么祸水东引小弟可有得罪之处一定是陪酒少了,来来来你我再饮。” 高荀二女见他慌乱,含笑传音密谈。 “山君的话虽说是玩笑,可说的在理,你我当年情迷心窍,轻易把身许给他人,实在是眼拙。” “妹妹你受罪了,今后你我恢复如初。莫再因男人,坏了姐妹之情。” “见到你三妹就说,刘郎才气惊人,她不取之,后悔一世。” 听到舫主后话,高二轻头记下,走去两男中间凑热闹。 等船开了,青花大船载着众人欢快,朝落日方向行去。 春兰舫上,李善钦找来舫主,吩咐她开船尾随青花舫,办得好再行加赏。 舫主一听加银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喊来人升锚杨帆。 把一群瘦弱姑娘当船夫使唤,累的众女一头汗,才勉强跟上前方大船。 行了五六里,绕过一处湾。 见大河向东流淌,落日迎面,爽风袭人,开阔美景振奋刘彦精神。 他持酒杯迎风而望,乾坤之风吹开了心门,与大日红光撞个满怀,照的脑中文章熠熠生辉! 不知看了多久,刘彦双目越发有神,周身有股气呼之欲出,内心明光与太阳交相呼应。 到此,他一饮杯中酒,不顾众人大步走向酒席边的书案前。 玉杯落下便提毛笔,点墨静思。 最后定念,汇来心窍文光,以端正的楷书,运笔降文章。 他落笔似抖剑,笔尖即是剑尖,仿佛要把笔下之字刻在白纸上,墨迹浸入其中,一笔一划明亮珠玑,阳光下亦是光彩。 书写时,如吟诗般高唱文章内容。 以开篇百字为引,精炼词句,阐述自己落难徐州,死而复生,通达心胸,结识良友,明悟真学……等经历。 文中即有王寅、舫主、高二对自己帮助,又有他通过修学得来的感悟,归总在一起,化为寄学前思。 众人安静旁听…… 听到他把自己写入文章,王山君、荀舫主、高二姐各有神采。 这对他们而言乃不可求的幸事,将来可以传为文坛佳话。 开篇写完,刘彦感心窍文光减去百字,却更加开怀通畅,仰天神思,文笔点唇。 细细思量《孟子》书中那句【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 似能感受到体内充盈的气息…… 他凝聚心志,毛孔舒张,心中一点明悟。 刘彦抓住时机,落笔书写: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上六句写下,周身上下,四面八方,爽风徐来! 下六句写成,内心通透,里外呼应,百窍疏开。 同时一股莫名喜悦油然而生,冥冥之中有个念头催促着他‘继续说,莫要停,阐明自己的道理!’ 刘彦遵从此念,震朔心房明光! 周身之气犹如气出烟筒,从他头顶脑窍升出,心志也跟着飞入高空,怀抱天地! 他不停地运笔书写,忘了周围众人,全心全意灌注文道。 而船上众人,无不仰面看他头顶。 目光所见,一尺浩然正气飞扬而起,似一条洁白的锦绢,泛着华光往上攀升! 因此浩然正气也被称为‘白锦’‘玉娟’。 那白锦玉娟般的正气越抖越高,迎风生长,从一尺涨到三尺仍不停止。 山君攥握折扇,舫主明眸灿灿,二姐欣悦万分,众女诧然失神。 见气升五尺时,四面八方有一股无形之气朝着刘彦头顶汇聚,轰隆隆发出滚雷之音。 其声不算响,却把一众婢女乐姬惊得阴魂发颤! 阿香琴玉更是吓得魂飞出去,好在舫主一念察觉,念头化作绳索捆住二女,扯回船上。 “怎会有雷,吓死我了。” “莫说话,此乃文道正雷,不是打你们的,而是助公子来的。” 荀舫主念头传音,眼不离虚空那片雷云和刘彦浩然正气。 高二姐与山君、舫主通神念。 “真是百年未见的奇景……” “世才以心中之志,祭出浩然气,一尺二尺不断生长。” “我以为三尺已经算高,不想长到五尺,连乾坤之中的文道都响应了。” “我妹夫心中正义,真是独树一帜!” 王山君目光如虎说:“我当日就说过,贤弟他不选仁义、忠义、勇义,用自己所悟正义作为气之帅,乃另辟蹊径!” “此好比为天下文坛开辟一条新路。” “此路虽是小道,却与大道互通,文道乃儒学之道,它见另有道路开通,自然喜悦而至,响应而来!” 荀舫主目不转睛:“公子此番立志,引来文道助力,可谓意外之喜。只看它还能长多高!” 三人都不再说话。 刘彦心窍中的文光也见底了,大概只能写二十几个字。 他把笔停下,观看自己书写的璀璨文章。 在最后圈了个句点,于侧边写下【徐州,九月书,正气歌,临安刘世才】一行小字。 写完立笔,两手对着虚空行礼,心中拜谢大宋文丞相。 而荀舫主、王山君、高二姐则以为他在答谢虚空助力的文道。 礼毕,刘彦手中之笔在文章下方一勾,满纸文光倒流回了笔端,化作一字字珠光归入他的心窍。 众光汇聚,抱薪起火,心中犹如点亮一盏青灯,把心房照个通明。 正在他畅然之时,忽闻虚空震雷,心志陡然而落! 从头到脚注入一股风气,周身毛孔舒展,此气与内心明光交流互通。 使他如立清风之中,通达畅快! 如苏轼所言:“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 第54章 步入真学2 “朝闻道,夕死可矣。” 现在刘彦切身体会到了这句话内涵。 当追求的东西实现之时,这种满足感会充斥内外,犹胜久旱逢甘露,胜过饥寒得饱腹。 众人眼中,他面容红润富有神采,一身正气似岚烟由内而发,头上文道雷云如雾消散。 待气息平复,正气向内收敛,浑身毛孔发汗,如刚完成一次长跑,但丝毫不觉乏累,有的只是舒畅通达。 眼望长河落日余晖,他享风落下手中笔,手袖沾汗看一侧山君众人,笑着说:“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总算没辜负兄长引路、舫主筹备、二姐殷切,今朝小生入学,皆仗兄姐相助。” “岂止我们助,方才贤弟祭起心志,乾坤文道都感应而至,为君助学添彩。” 山君说话走到他身前,抄起砚台将剩余墨汁倒入一手空杯中。 刘彦仰面望天,没看到什么奇异,倒想起自己写文章中间,隐隐听到雷霆响震。 每次雷鸣,都觉气壮,但那时他全心投入并没在意,只当自己受文章感染激动产生。 “贤弟请饮下这杯‘墨酒’,再容我细说刚才所见所闻。” 王寅送上盛满墨汁的玉杯,并讲了一个典故。 故事大致是: 晋朝年间有两位大学士,他们兴趣相投,嗜酒如命,每逢见面必当酣畅痛饮。 一天他们把酒言欢,喝到没酒时把墨汁倒入酒壶喝起来。 仆人见此以为二人喝疯了,急匆匆跑去禀告夫人。 夫人闻知反笑,说:“那是在饮文采,酒兴已达佳境。墨汁饮下,便在腹中酿作文章诗词,无需多言便满腹诗香。此等儒术境界,你不会明白。” 此事传到民间被人津津乐道,后来逐渐演变成‘入学仪式’中的一环。 孩童入学后记下名字,私塾老师会用毛笔在学生唇中点一下,意为‘饮墨立志’。 刘彦儿时入学,也曾点墨,却不知其中的典故。 此时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原来习俗中藏着儒学妙理。 今天他再次入学,这杯墨酒当饮。 “但小弟不愿独饮,我想与三位兄姐共饮今日之幸。” “劳烦小娘子取来三杯水酒。” “哎!” 小弦月听他指使,欢如灵雀跑到酒席前,小手抓拿,奉来三杯酒。 众目之下,刘彦提毛笔在各杯中点了三点,身中文光由笔端成珠,点入酒盅。 朝杯中观看,点下的墨珠晕染开,文光却聚而不散,在酒水荡漾明光。 王山君、荀舫主、高二姐依次捏杯举起,观赏后神采飞扬,随君共饮杯中物。 饮罢,四人尽欢颜。 山君道:“贤弟一通百通,才入真学便懂得妙用。你腹中真学酿造出的文光,喝下喉头余留浩然气,气在身中回荡,如青山享风,好不畅快!” 舫主说:“君子已入真学,不可再以旧日眼光相待。我品出的滋味与你不同,乃是一股清新文雅的山水气,如君那篇《山居秋暝》。” 二姐嫣然一笑:“我吃出的味道更不一样,乃是一种‘阳春白雪梅花气’,脱俗不孤傲,微寒又芬芳。乃上品诗意。” “好妹夫,待姐姐可真不薄,拿来新诗装入文光,与我下酒吃。” “妙!原来如此,贤弟乃是以文光承载诗意,化入酒水与我等品尝,佳话佳话!” 王寅甚是高兴,闻着杯中残余意味未尽。 刘彦看他们受用,自己也很高兴。 刚才他这杯墨酒饮下后,感觉身中学问镀上一层新墨,文光也比原来略增一些。 这让他对儒术又有新的理解。 “兄长若没饮够,不妨再饮一杯。” “不,贤弟文光新酿,每一字都好比金粒子,乃有数之物,岂能肆意挥霍我饮此一杯已然尽兴了。” 说着王寅捧起他入学文章,细作观赏,与舫主、二姐品谈文中妙处。 总结下来,便是八个字【浩然之心,正大光明。】 回到酒席宴上,刘彦问起自己写文章时‘头顶文道降雷助学……’ 记得重阳那晚,王寅领他出窍游赏乾坤,让他观看孔夫子虚空圣象,说过‘文道气象’,也谈到‘文道雷霆’。 文雷不同天雷,天雷是乾坤之气碰发,文雷则是儒教文气碰发。 文道应儒教气运而生,一般打雷都在正大祭祀上,如祭孔、祭孟、祭诸子,亦或天家办科举时。 而他今日只是入学,不明白何以引动文道降雷响应。 山君搭肩道:“兄弟不必惊异,那文道雷云乃感应而至,皆因你文章做得好,文中正气充盈!” “你怀抱正义立志,大义在胸,一祭心志,浩气如龙出窍,便诱来乾坤文气。” “文气聚集成雷云,文道便在其中显现,每次响雷都在为你添彩,以至于贤弟三尺白锦换来四尺增长。” “如今你浩气已有七尺身高了!” “七尺……” 刘彦绝没想到能有如此高! 他听王寅说‘一般初立道义,可得三尺浩然气,高的五尺,再往上就极少见了。’ 二姐明眸看来道:“妹夫可知你这篇文章,能抵状元书” “我以前去蜀地探亲,见过专修孟学的儒门学子,他们入学文章和你一比,如小巫见大巫。” “听莫夫子说,立志之时,道义越高,正气越长。就算无有文雷助你,你依旧可得五尺白锦。” “此乃你应得的。若是连你这等奇才都不得文道相助,那它还有何用” 刘彦闻夸赞,笑问道:“二姐是说,文道产生有它的用途它是维护儒教气运,帮助我等入学的” “也可以这么说。”高二点头。 荀舫主接话:“儒教文道不同于天道,它乃聚合一教气运而生,其中蕴藏诸子真灵,所以文道有私,天道无私。” “它感应到有才德的弟子就会出现。降雷助你,乃是以资鼓励。” 王寅拿起折扇道:“贤弟可还记得《经香阁》典故” “诸子死后真灵存于文道之中,他们视察三界,恐后世儒学衰落,故而建立经香阁。专为世间大儒传授绝学。由此可见私心。” “莫说文道,神道也有私心!” “凡世间忠臣、义士死后,都会被神道招去,授予神职官爵。以此稳固自家气运。” “他们还从儒教中夺人,将有德贤达笼络骗去做官,使其不能转世重修儒术。” “由此一来,通晓真学之士越来越少,世间越发的昏暗如夜,他们神道香火才旺盛。” “世上百姓只看神道煌煌,却不见贤弟这样的真学字字珠玑。” 刘彦思索他的话:“兄长是说,文道、神道之间,正在彼此制衡,争夺气运” “不然,儒教为何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王寅举杯饮酒,仰望天星:“心不存正,便要为鬼神所制。” “山君多虑了。” 高二托起刘妹夫入学文章,展示道:“作如此正气文章的人,难道他的君心不正” “二姐说的是!” 王寅笑赞:“贤弟《正气歌》作的甚好,包含匡扶正义之心,是为后世儒子开辟新路,故此得文道响应。” “但路新就难行,还需寻找志同道合之人,联手开辟才是。待功成之日,可证道诸子!” 荀舫主眼眸扫去:“猫儿就差指着自己鼻子说了。” 山君爽笑不掩饰,又谈起将来转世,要拜刘世才为师,大说他领悟的正义之心。 刘彦饮酒旁听,思量此间‘人神鬼妖儒释道’关系,感叹:“好一锅大杂烩。” 正当他们相谈甚欢,风中飘来高亢之音。 “世才兄可在船上” …… 第55章 兑现诺言 众人寻声四顾,看到右侧河面有一艘花舫同行,乃是春兰舫的船只。 其船头也设一桌酒宴,有人,花舫姑娘们在后面吃力划桨。 有一位白衣公子背手立身,鹤立在宴席前了望这边。 舫主听他能叫出刘彦表字,吩咐弦月:“问问喧哗之人是谁。” 小弦月只一眼便认出白衣公子,走到栏杆前说:“你这人好不知趣,不叫你等上船,便搅扰我们欢乐。可敢报上姓名” “娘子恕罪,小生不知君子正在欢饮,只看有人祭出‘宝娟白锦’,一时心痒难耐,想求问那浩气归于谁人。” 说罢,白衣公子自报姓名:“小生乃扬州李善钦。” “李善钦” 刘彦耳生。 二姐道:“此生乃扬州名士,与长安贾公子是同门,拜荀夫子为师修习孔学。同时他兼修道法,养神魂。” “重阳诗会那天他在场,想必回去后解了梦中之谜……” “路过徐州,听说妹夫在船上,故意命人划船尾随,欲求结交。” 山君厌烦摇扇:“既是姐家的宾客,就由你去应付。我与贤弟正是兴头,怎容外人来搅局” “我自去对付他。” 说话高二走去船栏,下视李公子等人。 “公子闻道心痒可谅解,但却失了君子心性!” “今日乃我妹夫刘世才明经入学之喜,便不与你等计较了。” “你们想见世才,等船回岸也不迟。” “夫人可是高二姐” 李善钦双目运玄光,一眼惊到! 这时他才明白,原来青花舫上聚着一众仙家,无论主客没一个俗人。 不仅有画皮的游魂、阴神修为的乐姬,还有多年的狐仙大姐,只怕船主也是异类得道。 “夫人言之有理,确是小生心急了,有失礼数。” “公子知道就好,且回。” 说着,高二又看船上姑娘道:“别把那些女儿家当骡马使唤,她们经得起受用,却经不起作践。” 李善钦转头看那些划桨的倌人们,臊得脸红耳热,再回头高氏狐仙已回席位。 “舫主,可让娘子们歇一歇。” “这有二百两银票,与她们每人十两,剩下归你。” 春兰舫舫主得银票喜笑颜开,去告诉那些划船姑娘‘恩客封赏’,众女无不挥汗欢喜。 红儿娘子探望青花舫问:“公子认识那夫人不想达官贵人府中,也有怜惜我们下贱之女的。” 李善钦归席道:“那夫人不同寻常,不可等闲视之。二位贤弟暂时别问,到岸我与你们细说。” “听她之言,可能刚才刘兄入了真学,一篇锦绣文章寄托文道,船上有孟学高士旁观,喜悦之下祭出身中白锦增添兴致。” “我实不该出言搅扰。” “如此说,天下又增添一位真学才士!” “甚好!眼下正需新晋之才,此事告诉老师,老师必定高兴。” 孙赵二公子神情兴奋,为儒门增添新学而同喜。 李善钦把酒笑说:“重阳诗会那晚,刘世才以一敌六,已是不俗。我当时有所猜想,只是没料到有缘见证他入学。” 赵公子看眼远去的青花舫:“不知刘兄拜哪位老师,难不成船上孟学之士,就是他的恩师” 孙公子伴望摇头:“刘兄点文光入学,已是我孔学中人。孔孟虽同为儒术,但道路不同,孔学明经,孟学养气。” “他明经入学,不可能再拜孟学老师。我想他们应是朋友,而非师徒。” “兄长以为呢” 李善钦喝酒,望落日余晖:“不必猜想这些。天下有才之士,各有独到之处,等见到自然知道。别忘了我等都还在门外徘徊。” 孙赵二公子一眼相视,被他一句‘门外徘徊’激起心潮,叹自己不如人,有负老师传道授业。 而另一艘船上,却是欢颜笑语。 乐女抚琴横笛,雅音悦耳。 舞姬手舞足蹈,腰身曼妙。 萱儿、弦月侍奉斟酒,阿香、琴玉研墨铺纸。 刘彦接连与王寅碰杯,自觉腹中诗气上涌,面颊泛起红润说:“当日我与舫主定下交换,以一首佳作来抵包船费用。” “昨夜怀念家乡,小试一手写下《静夜思》,我吝啬文光又收回身中。” “现在入学成功,当与大姐兑现承诺。” “世才何必与我见外” 荀舫主面有酒色,嫣然笑说:“你我一场结交,这朋友之情便值千金。不可浪费你那文光。先存下,等攒多了再赐墨宝。” “那怎行” 刘彦走去书案,提起琴玉润好的毛笔,点墨道:“大姐不受,就是与我见外。何况小弟已然入学,有真学经册在身,它自酿文光,何必惜墨” “大姐可听过‘千金散尽还复来’” 众人含笑走去围观。 荀舫主近身道:“君有此豪情诗兴,我怎可阻拦不如就以《山居秋暝》一诗舒展胸怀。” “此诗我甚是喜爱,曾用念头临摹,君不妨把它补全。” “正是!当夜贤弟作此诗惊艳四座,但缺少真学诗境,应该补回。” 王山君在旁赞同。 二姐接替阿香研墨:“我也想重新一睹‘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那般诗情画意。” 见三人都如此,刘彦也就不另外题诗,持笔思想《山居秋暝》的诗境。 忽觉脑中明月升起,有流水声入耳。 一霎时,心神走入诗句描绘的世界。 看到山雨初晴,山林洗去旧尘,万物换新颜,又是秋色黄昏,空气清新,景色宜人。 天上明月洒下白光,照在松隙间,清澈的山泉水泛着粼光,流淌于山石上…… 正如诗中所言【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这等诗词意境,未入真学是体会不到的。 他心窍文光伴随思想上涌脑窍,不知不觉的托举思想出窍,在头顶虚空开一片三尺方圆的‘思想文境’,脑中所想皆在其中呈现。 阿香琴玉全然看痴,乐女舞姬都跑来围观,在场者观之欣怡。 刘彦思成后,有感自己思想外浮,心念牵引头顶文思落下,诗意贯入周身,顿感‘新山雨气,秋晚清爽’,身中浩然气受到激发。 “原来写诗是如此愉快的事情……” “不仅怡心,还能精进文采,作诗亦是做学问。” 他一念思量,即落笔书写,文光随笔一字字、一句句落入白纸上。 诗成之时,通篇字迹放光,它们聚拢化为一纸诗境,覆盖在表面。 诗中所写,境中显现,不用勾笔祭起,便是鬼神可见美景。 观赏一遍,刘彦又在一旁提上【山居秋暝,重阳旧诗,学成之日,赠送舫主。弟,刘世才。】 荀舫主见‘弟’字哑然而笑,送温柔语入耳。 “世才所赠,姐当好生保存。我也有一物赠与贤弟。” “虽比不上二娘和山君的庆贺之礼,却包含我一番情义。” “弦月,去把礼帖拿来。” …… 第56章 入学之礼 “此帖是我祝贺世才入学所书的临别帖。” “字法粗烂,略表情义。” 荀舫主指着弦月奉来的书帖说些谦辞,眼眸真诚不虚假。 刘彦请起书帖打开,见字柔美纤细,文墨有股雅香,沁人心脾,再读内容,暖心而笑。 这张《临别帖》,大致内容是舫主与他结交经历。 记载着,从初见印象到诗会所见,再到花舫伴学见闻记录,最后对他这个人做了一次点评。 舫主细腻心肠在帖中展现无遗,除了一些夸赞之言,也有对他日后修学的意见。 刘彦观之如饮香茶,谢道:“姐姐此帖字字千金,情义如茶似水,小弟会善加思量,好好收存此贴。” 荀舫主展笑相视说:“天幸能遇得知心人,此书我颇费心思。” “既想表达对世才的赏识和喜爱,又怕言词过了,使君误解我心,以为我暗表情愫。” “我当时想,若君真的误解,动了恩爱念头,那我是拒还是顺从” “思来想去心都乱了,生怕再犯以前错事。” “好在世才知我心,不叫我左右为难。” 众女有人掩笑,有人私语,都没想到自家主公有此女儿心。 刘彦上指明月说:“姐姐之心如它,我若再看不懂,还修什么真学” 又道:“世间人情复杂,稍有差别即引起猜想,尤其男女之间的感情……” 高二轻叹道:“妹夫是个少有的知情郎,当年徐郎若有你一半,我不会与荀姐姐起争执。” “开始我对他,如姐姐对你一样,后来错把喜爱当情爱,落得个空欢喜。” “妹妹不必想过去。” 荀舫主挽手催促道:“快去把你的贺礼带过来,与世才过目。” 高二一笑便去。 王寅接道:“二姐礼物晚些才到,不如贤弟先看我的。” 说着,他把扇子横在眼前,摊手递给刘世才。 刘彦看扇子,知道这是他随身宝扇,惊诧道:“此扇乃兄长随身之物,我怎能夺君子所爱。” “贤弟可记得,我曾说‘要与它寻个正主’” 王寅一开折扇,二递给他:“贤弟即是正主。此扇在我手好比明珠暗投,到你手才会发光。” “而且你我一别,恐怕三年后才能再见,那时不知兄弟还记不记得今日之情。” “我送此扇与你,也夹藏心思,是叫你拿在手中每日睹物思人。不忘我对你的恩情。” 刘彦知他后话是玩笑,但前几句很是真诚。 接下扇子观赏,看扇面所绘松山鹰岗、石溪琴台。 “不知此扇叫什么名字” “无名。” 王寅指说:“它原主人是位真学才子,扇面所绘之图,与大姐之画有异曲同工之妙。贤弟曾经也见识过。” “你不妨与它提个名字,以后它在你手,可以找回风采。” “只要贤弟随身携带,它就会浸染你的文气,时间越久越显妙处。” 荀舫主适时插话:“既是山君心意,世才就不要推辞。” “好,小弟就不再推辞兄长美意。” 刘彦取笔,在扇面右侧空白写下【山君赠】三个楷字。 文光新墨浸入扇纸,扇面山水顿起灵秀之气,犹如旱土得甘露一般,其中又见一女子形容显现。 王寅见他神色惊诧,弹指一点灵光落入扇中:“出来拜见公子。” 扇面腾起岚烟轻雾,一白衣散发小娘子凝聚成形,飘落在地六尺来高,眼望刘彦行礼。 “拜见公子。” “你是……阿九” 刘彦细看面容,认出身份:“原来你本就女儿身,我说为何如此清秀,今日见你这个扮相,倒是有些认不出。” 阿九甜笑说:“公子若喜欢以前的阿九,小奴还变回去。主公已把我赠与公子,叫我以后侍奉起居,分担家中事物。” 刘彦略愣神,转看山君:“兄长过于抬爱小弟,把阿九都割爱与我。只是……” “贤弟休说外话。” 王寅没等他说下句,打断道:“此女甚是话多,我早有送人之意。” “我观你身边只有一个书童,正缺少丫鬟侍奉。不妨留下身边,你若不收,我就把她丢去坟岗。” “公子,九儿不想去坟岗。”阿九眼眸勾勾看着新主。 刘彦沉吟说:“你是自愿我可留你,如是兄长逼迫,我不能留下。” “九儿愿意追随公子,今后公子说的话,九儿都听。”阿九显出酒窝。 刘彦与她目光相对,笑着说:“你还变回去,以后外人面前用书童相,在家可由你自己做主。” “我这里没太多规矩,只要不去惹祸就行。” “遵命。” 阿九摇身一变还回书童貌,乖乖立在新主身边。 众女身后,琴玉小声嘟囔:“此女好生福气,有个仙家主人就是好。” 阿香牵手伴望:“此事羡慕不来,她已脱了鬼体,妹妹怎可比之” 二女说话之时,高二带着礼物入场。 礼物用红布包裹着,从轮廓看是个小匣盒。 “妹夫久等,我怕它会跳起伤人,费了些功夫运念头镇压它。” “二姐考虑的周全,是要小心一些。” 王寅移开书案杂物,请着礼物入案。 舫主对刘彦解说:“二娘的礼物,原是她情郎防身之物,如今郎君已故,此物空留闺房,见弟入了真学,便作为贺礼赠送。” “具体是何物,待打开一看便知。” 高二拆开红布包裹,见是个紫檀抽屉匣,一拉红绳玉扣,里面之物映入眼帘。 一叶银刃躺在匣中,器型似柳叶,三寸长短,月光照在上面,刃口反射烁烁白光,令人身发寒意。 刘彦细细观赏:“莫非仙家飞剑” “不是飞剑,是飞刀。” 高二拿匣子给他过目:“这飞刀名叫寸霜,它算是儒门之物,炼制它的人乃蜀中孟学剑客。” “此君浩气三丈长,名叫柳常兴,鬼仙与他争斗都不敌,其一门师兄弟皆是养浩然气的剑手侠客。” “二十年前徐郎和同窗游蜀地,偶遇柳生。徐郎有意拜他为师,他考问孟学,徐郎所答不如他意,直言徐郎没有根基……” “临别之时,柳生赠送飞刀,说是他炼剑剩余之物,可以防身,有些灵性,挂在家中能避邪物。” “但飞刀中玄妙,他没告诉徐郎。” “此飞刀乃水银炼金而成,刃身薄如蝉翼,倾注浩然正气,锋利无比,克制阴邪。” “并且刀中藏有‘精灵’,只要文光喂养,浩气资助,它便能开智,今后为君所用。” 刘彦听懂大半,明白飞刀不是凡物,是儒门中人借炼兵之法打造的‘宝器’。 只是不明白,这飞刀既能克制阴物邪祟,又为何藏有‘精灵’,还要以文光喂养 “我听兄长说,世间精怪灵类,皆属于阴物,与鬼类相似。” “而此飞刀有正气,正气乃天下至刚至阳之气,它何以在刀内生存” “刀中精灵有什么独到之处” …… 第57章 上官飞刀 “贤弟问到妙处。” 王寅敛袖手指弹点飞刀。 只闻‘砰地’一声撞珠般脆响,高二压制飞刀的神念便被他轻易击碎。 失去束缚后,飞刀陡然弹跳起来,化一道白光直刺欺负它的高二姐。 眼见刀尖直抵二姐眉心一寸,荀舫主两指截下夹住柳叶刀身,指缝迸发霹雳电光,刺激飞刀似蝉翼震鸣,吹出细细的风气。 刘彦感刃口锐利之气拂面,心惊肉跳说:“好厉害的飞刀,它嗡鸣刀身震发浩然气,其风之锐利,可斩心中勇气,使人胆寒。” 高二斟酒与他压惊道:“世才无需怕它。此飞刀发出的风气伤不了人,只多伤害鬼类阴物。” “真正的浩然之风,不是这样的。而是贤弟今日寄学所得‘快哉风’。” 刘彦接杯思量她的话,细细观察对比,飞刀正气确实与他身中正气不同。 王山君指点说:“此刀正气与金气相融,因此刀气锋锐,其中包含蜀地儒门剑宗养气化剑的独门之法。” “其中又分上、中、下三等养气化剑法门。” “炼制飞刀所用之法,只是最低等的手段。” “而最上乘的手段,是以自身正气白锦化作剑丸,吞入腹中如养内丹,张口一吐便是丈长剑光飞出!” “诸邪斩妖不过是谈吐之间。” “那才是真正浩然正气化剑之法,乃儒门最上乘的剑术。道家飞剑术比之都不如。” 刘彦听玄妙大开眼界,接过舫主手中飞刀,二指夹着欣赏道:“我看这把飞刀已然很奇妙,方才自动攻击二姐,可是刀中精灵在驱使” “不是她还能是谁” 高二撇飞刀说:“那精灵最记仇,刚才我用神念压制它,她就恼上我了,一脱困立马找我寻仇。世才不妨试着点入文光进去。” “用灵犀术将心念探入刀身,可看到里面精灵。” 刘彦兴趣跃起,一口饮下杯中酒,腾出手以指为笔,凝聚一文光点在左手飞刀上,同时运用灵犀术去看刀身。 见文光一触飞刀便化入刀身,刀内文光与他心窍文光交相呼应。 刹那间灵犀相通,使他看到了里面的‘精灵’。 其样貌,大大超乎他的想象! 刀中‘精灵’身貌不似人形,亦非不是兽体,而是三个篆字! 三字篆文竖向排列,字体似身首相接,读作【上官女】。 【上官女】被他点入的文光照亮字体,转身与他照面通神,恰似美人顾盼。 瞬息就将文光吸入字体身中,周身篆文散发金玉宝光。 “是公子吗” 刘彦有感‘文字精灵’近身向他问话,一句句的重复问他‘是公子吗’ 他惊诧切断灵犀术,收回心念转问山君、舫主、二姐道:“刀中之女是何人怎连个形貌都没有只有名字。” 王寅观飞刀反问:“贤弟可是看见‘上官女’了此女不是人,她本就是一个名字而已。” “至于出处我等不知,不过可以告诉贤弟,她乃是一部书中的‘经意’。” “【上官女】三字包含了她在书中的典故身世。” 看刘彦一知半解,荀舫主解说道:“世才初入真学,一些儒术玄通,你尚不知晓。” “上古诸子将道理‘着书成文’那一刻,书中便有了‘经意书灵’,等你儒术境地提升更高,再读书就会看到‘书灵’了。” “它们存身于书卷,承载大儒诸子真意道理而成书灵精灵。一个名字即包含一位古人的典故身世。” “目前我们无法推测【上官女】是哪部书中的经意书灵。” “可以推断的是,当初这柄飞刀铸成后,有人把属于【上官女】的经意,从书中抓取出来,注入刀身之中,将其她养作器灵刀灵。” “她不是世间生灵成精,没有神魂阴气,所以不会与正气相冲相克。” “她作为书中经意精灵,可以用真学文光供养,久而久之便会打开灵智,成为真正有灵性的器灵。” “儒术如此玄妙” 刘彦暗自惊叹,明悟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并非空话。只要学问做的真,笔下即有神灵” “就是这个道理。” 二姐攀谈说:“天地初开时,有先天精灵,后人称之为‘巫神’。” “那些精灵得天独厚,出生就明白阴阳五行,乾坤大道。故而他们可以施展神通,被人奉为神明。” “经意书灵就好比是那些精灵,它们承载着诸子所悟的道理,存身在书卷所开天地中。” “等世才儒术通达更高境地,便可把他们从四书五经等书籍里抓取出来,或是赋予诗画,或是点入门联看家护院都可以。” “莫夫子家中就有许多‘经意童子’……” “还有两位春秋义士护家保院。一位是手持鱼肠剑的专诸,另一位是匕刺齐桓公的曹刿。” “别看他们只是书中经意,手段却不比生前低。” “曾有鬼仙潜入莫府中刺探,未抵达内院之地便被二壮士截下!” “专诸、曹刿大喝,数丈勇义之气冲出经意身窍,落入手里化为鱼肠剑、寒光匕。” “交错之间,二壮士只一击就破了那鬼仙法身,只让他一点真灵逃脱。” 刘彦闻道一般心窍闪烁,眼眸精亮看着飞刀。 “二姐所讲之事,令小弟耳目顿开。果真把宝刀赠送我” “岂有假的” 高二明眸相视:“我留此物,原是睹物思人。而今我跳出情伤,留它也无用了。” “这柄飞刀,修道之人无法驱使,需儒家真学温养,才能驱使操控它。” “当初山君请我来助学,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交出此物,赠送世才你。” “你可别辜负了虎精一番算计!” “原来如此……” 刘彦心中恍然,看向山君笑说:“兄长请二姐陪我读书,是为了这个何不早说”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王寅对二姐礼谢:“多谢姐家厚赐,你要是恼着我,只管痛骂便是!” “哪个恼你” 高二娇瞪虎精,扶刘彦肩膀道:“我赠飞刀与世才,全出自内心一片喜爱,你就是不来算计,我还是要送的。” “世才对我家有恩,甘愿白当我家女婿,我心里愧疚着呢。弟可一定收下。” “二姐厚赐,小弟怎会回绝” 刘彦转动飞刀,想起一事问道:“刚才我运文光点入,与那【上官女】灵犀相通。她反复问我‘可是公子’” “不知这是为何” 三位仙家相觑思量。 他们也曾用念头看过【上官女】经意,却都无回应。 荀舫主推测:“应该是你文光点明了她的经意,她把你视为书中同类,亦或当成请她出书的人。” “下次世才再用文光点她,她要是还问,只管说‘是’。” 王山君抄手指刀:“我敢断定,上官女是书中侍女经意,她所问‘公子’,乃是她书中的主人。如能问出那主人姓名,兴许就知道她出自那部书了。” 刘彦思索妙处,越想越觉有趣。 经书中的人物竟可以和书外人对话,甚至能被捞出来,投入刀剑之中,作器灵驱使。 又或像莫夫子那般,把《刺客列传》中的春秋义士请出经书,让他们看家护院。 “找时间问问那上官女。” “今日小弟入学,三位兄姐厚赐礼物,外话不说了,我当再敬百杯。” “兄弟豪气,不拘小节,有古君子风范。” “大姐、二姐尽可放开情怀吃酒,莫怕君子有邪念,刘世才,思无邪!” 说话王寅携手与刘贤弟归席位。 荀高二女一笑过去陪席。 …… 第58章 品级之分 “快看,青花船回岸了。” “此时可去拜访刘兄和那位孟学之士!” “稍安勿躁。” “虽说船已回岸,心情未必到岸,我们打搅过一次,这次不能再鲁莽。” …… 明月清风,码头北岸。 春兰舫上,扬州三才子一见青花大船回来,弃了酒席和美人,踱步到船头探望。 彼时,那船头出现一位白衣书童,高声对他们传话:“我主请三位公子登船一叙。” 赵李孙闻听喜悦,李善钦向上拱手应喏一声,随即走下春兰舫登岸。 青花舫上,欢快过后,众乐女舞姬遣入画卷,酒宴也撤去换成茶宴,设在船房内。 里面除了刘彦、山君、荀高二女,只留下奉茶抚琴的弦月、萱儿、阿香、琴玉。 此时广平狐仙已神醉,软依着舫主述说姐妹之情。 荀舫主不喜她醉酒粘人,却奈何不了,望刘贤弟问:“世才准备何时还乡不如我开船送你回临安。” 刘彦喝茶道:“小弟在徐州已有一个多月,当初与同乡分别时,托他们向家母报信‘病好即回’。” “我打算这两日就还乡,以免家母担忧成疾。” “徐州南下的客船众多,无需大姐开船相送。” “兄姐助我入学,后面的路需我自己走,不历风雨如何成长” 高二婉然一笑,身儿飘至妹夫旁:“世才不知姐姐心思,她是不舍得你走。” “等你还乡,我便回家,回去先把今日入学之喜告诉爹爹大姐,然后我再去蜀中见三妹。” “不如你那篇入学文章,先存放我在里。我拿给三妹看看,别让她家把你看低了。” 刘彦答应她的要求,说:“我想请二姐替我传一句话给三小姐,小生不以媒妁之言定终身,也请她莫把婚约记挂在心。” 高二听出他有拒婚之意,一扫醉态问:“世才可是对我家强行结亲有恨” 王寅插话道:“二姐有所不知,贤弟他求的是两情相悦。如你家这般强拉硬拽结亲,当日没有翻脸已然照顾高老颜面。” “你只管把话带给三娘就是。” “说的也是,古来媒妁之言毁了多少鸳鸯。” 高二不再多问刘妹夫,怕伤及他们之间情义。 这时,阿九领着扬州才子进船舱回禀:“三位公子来了。” 众目齐看正门,李善钦率领孙赵二公子先行见礼。 刘彦起身还礼,邀入对面茶席,聊道:“不想能在徐州遇到诗会友人,小生多有怠慢,望请三位见谅。” 李善钦正视说:“我等不知世才兄今日入学,之前河上搅扰君兴,实在有失礼数。” 荀舫主安排婢女奉茶款待。 高二转睛道:“三位公子霜降出游,可是去给尊师荀夫子祝寿今年该是他六十大寿” “正是。”李善钦答道:“十月初一乃恩师正寿,说来老师与夫人还是故交。” 二姐摇扇笑说:“那不过是少年之交,如今他已成夫子,岂会记得我这只野狐你们有话快说,今夜花舫不留外客。” 三人略有尴尬。 李善钦运玄光入目,打量刘彦:“不知世才兄今夜入学,收获多少字文光我等没有窥学之心,只想增长一些见识。” 刘彦抬手请他们用茶,说:“我天资不够,半月修学只得六百粒文光。我听说荀夫子门下第一贾兄,入学时写下千字文。” 听到‘六百字’时,扬州三才子各有神采。 李善钦赞道:“世才兄好收获,入学便得六百字文光,可以入上三等真学。令师若是知道,定然很欣慰。” 孙公子接说:“我同门师兄贾文轩,虽说写下千字文,但并非字字珠玑。有文光的字八百。老师说他操之过急,若能再积攒一年,文光补全千字,可以升第一等真学境界。” 刘彦对他们所说的‘入学等级’颇感兴趣,用一口茶请教:“小生井底之蛙,不知何为‘第一等真学’,什么是‘上三等真学’” 三人有点诧然,没想他连这个都不知道。 山君笑与舫主相视,他们怎不知道‘入学品级之分’。 之所以不告诉刘彦这些,是怕他心性受扰,过于执着等级。 现在真学已成,听听无妨。 李善钦眼看左右,答道:“世间儒术大体分‘孔孟两派’,小生只谈‘孔学明经’。” “明经第一步是入真学,以文章寄托文心,书写前要先估算身中有多少字的文光。” “老师说,能写四百字文光可入上三等,四百字以下是下三等。” “上三等,一等九百字,二等六百字,三等四百字。” “下三等,一等三百字,二等二百字,三等一百字。” “上下六品入学等级,每一等都是一重鸿沟。” “上三等最难跨越,升一品等于下面三品。但对应的成就也更高。” “一般能达上三等的才士,有希望入大儒境地。” “下三等则几乎无望,最多成一方名士,往后就上不去了,领悟不了更深儒术境地。” “世才兄诗会当日以一敌六,显出大才学,今日入学得六百文光,乃文坛幸事,小生恭贺仁兄。” “恭贺仁兄。” 孙赵二公子随之道贺。 刘彦还礼,好奇他们是如何修学,还把儒学分成孔学和孟学区分对待。 “请问善钦兄,你们不读《孟子》书吗” 李善钦道:“也读‘孟书’,但不在精修之列。老师说孟子讲义,修浩然正气,读多了容易养出侠客心性,半路弃学行走江湖,如此荒废了一生。” 说到这儿,他猛然想起什么,四顾拱手:“学生并非说孟学不好,只在阐述孔孟有别,请先生勿怪。” 他忽来这么一句,让刘彦摸不着头脑,跟着他转看四周:“善钦兄与谁说话” 赵公子忙道:“善钦他兼修道法,能见鬼神所见,之前我等随青花舫游河。他无意间看到贵船祭出的‘白锦宝娟’。” “我们猜想,船上还有一位孟学之士。刚才善钦他讲孟学侠义,绝非贬低之意!” 说完小心看刘彦等人脸色。 见他们各有其貌,有人挂笑,有人明白。 王寅笑说:“三位有所误解,船上没有你们说的‘孟学之士’。李兄看到的几尺浩然气,是我贤弟写文章时,寄托心中大义而发。” 这句轻描淡写的解释,听到赵李孙三人耳中,如同锤凿击心,敲得身心颤抖。 刘彦道:“我此番修学也修了《孟子》一书,对孟夫子之言有所明白,所以今日入学写了一篇兼顾孔孟的文章,既寄托文心也寄托道义。” 三人抖擞立身! 李善钦激动道:“可否请出文章,让我等一睹为快” 二姐有意给自家妹夫扬名,托起香案入学文章过去说:“可以看,却不可抄记。” “夫人放心,我懂得规矩。” 李善钦目光注视她手中文章。 如贪财之人见宝,好色之徒遇美人,迫不及待想看看文章是如何兼顾孔孟。 他知道此文一出,世间便多了一位孔孟双全的经世之才,某种程度上赶超了同门第一贾文轩。 等文章落案,这位李公子在心中焚祭一把清香,屏蔽杂念仔细观赏,一字都不敢粗看,只做细读。 刘彦让阿九送盏灯过去添亮。 王山君阻拦说:“他们都已半入真学,各自心有点光,看不清只怪自己聪明不够,看得清对他们有益。” “贤弟现在可明白自己不同寻常之处” “天下读书人,入真学的极少,能够双全的更难得。就算是鸿儒之才,也是先入一门,后进一门。” “你今日成就,足以名扬神州,振奋天下学子之心。” …… 第59章 文光妙用 “公子今日好不一样,我看添了许多风采,可是修学功成了” “嗯,你额头怎么回事” “不妨事,昨天踩到柿子皮,跌了一跤。” …… 清晨红日初升,码头风清气爽。 青花舫,早来迎接的平儿围着自己公子打量。 即便他肉眼凡胎也看出公子换了形貌,一身儒子气象。 刘彦瞧他也有所不同,能看到平儿精神气,文光入目照心窍,大体能看到他脑门受伤处凝结一团阴风鬼气。 净手后,他又看了一眼平儿伤处,问:“你头上伤怎么处理的可找人医治” “没找郎中,有人帮我医好了。” 说着,平儿小声把‘阿香吹气治伤’一事讲给公子,四顾看道:“今日船上怎不见人” 旁边侍奉的弦月质问:“哥哥眼里,我就不算人” 平儿忙赔礼:“妹妹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看今早没往日热闹。胡说了一句。” 刘彦放下茶碗,漱口道:“昨夜相谈甚欢,众娘子各自贪杯,现在都还没起。” “烦劳娘子把包袱拿过来,等舫主酒醒替我转达谢意,就说家人来接,兄弟先回客栈。” “奴婢遵命。” 弦月领喏,端走茶碗入船房,再回来手里多个红布包袱。 平儿顺手接过,掂量一下不轻不重,跟随公子下船。 到了岸上,他好奇问公子:“包里面都是何物” “是王兄、舫主、高夫人送的入学贺礼,另有几两散碎银子。” 刘彦大致说了一下,叮嘱他:“银子可以随用,但里面的扇子、匣盒、书帖你不要动,回去收存好。” 平儿点头记下,挎着包袱笑说:“王公子他们礼数这般周道,还给公子备了贺礼。那银子怎来的可是昨夜行酒令赚来的” 刘彦失笑道:“我哪里会行酒令算是猜谜赢的彩头。” 他一句话遮过去。 其实包里银子,是二姐问扬州三才子要的‘学费’。 昨晚赵李孙读完他那篇入学文章,连声喝彩,嘴如鞭炮赞声不断,好一番答谢刘彦。 称:“今夜读到了金玉文章,千金之学,使我等开明心志,兄之大才我等钦佩。” 二姐就问他们:“知道是金玉文章,那你们的谢礼又在何处” 说着,讲一个《韩玉千金求学》的典故。 故事里,韩生为了读到好文章,不惜在街市上悬赏千金求学,一位寒士得知赠送一篇与他。 韩生看后洒泪如愿,带着千金访寒士,拜为老师。 那扬州三才子通晓经典,怎不知这个典故 只是钱票都在家奴书童身上,他们只有些散碎银子,合起来大概有八两,羞于出手。 三人想下船取银子,被刘彦止住。 说:“八两足够。只要心有千金,便是千金。昔日赵默、李靖二君子拜访大儒只带五十文钱,大儒却对外说收到五千贯,无外乎心诚二字。” “小生不敢与夫子相比,愿与三位对等结交,易换学识。” 三人抚掌高呼风雅,与他对谈孔学儒术,直到子时才下船。 这番谈话,使刘彦领会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句话。 他们虽不入真境,但各有独到之处,对于孔学的解读使刘彦耳目一新,从中收获新学。 这比千金来的更值得。 …… “平儿这几日是否劳累” “不累。忙是忙,但有闲空。这半月我给马公子盘账,挣了快三两银子,回到客栈帮忙打下手,干的活也不重。” “掌柜说我比来时精壮了。” 回城马车内,主仆叙谈这些日功劳成果。 刘彦观察他体貌,的确壮实许多,笑道:“你要是觉得做生意顺手,回到家我们也开买卖,到时你当掌柜。” “我哪是做生意的材料,我只想一直追随公子,别无他想……” 平儿从小陪伴他长大,心里已有依赖,不忍离开身边,在外奔波经商。 刘彦不强求,聊道:“我以前对你太过亏欠,想让你有个家业。你不愿意就算了。” “我可不觉亏欠。”平儿正色说:“就算我死后做了鬼,也要鞍前马后跟着公子。” “大白天说什么鬼话” 刘彦指尖凝结文光,弹他脑门受伤处。 文光浸入后,悄然化解里面阴风鬼气,淤结发青的血块舒开变的淡红。 “明光一点,阴沴消复。果然如此。” “兄长说的没错,文光可以驱阴去邪,相比浩然正气的雷阳之性,文光则如水,是为明净柔和。与佛家菩提慧光有异曲同工之妙。” 平儿不知公子所想,只觉被他弹指一点,刹那疼痛后脑中清明,比睡醒时还精神。 “我错了公子。只怪鬼神之事撞见太多,才有此一说。” “对了公子,晌午马公子想摆宴为你接风,让我问问酒宴设在何处,是去醉翁楼,还是他家里。” “这话你怎能接” 刘彦看窗外街市,教导他:“你没听过客随主便即便客强主弱,也不能持强凌弱。为人处世,谦让总是好的。” “是。”平儿高声领喏,有感公子气质变了。 闲聊间,马车到了东来客栈门外。 钱掌柜、马育才、李思高正坐在临门的客桌处说话。 见车来,长者起身,少者相迎,刘彦携平儿礼谢他们,没有多余的客套进了客栈。 众人长凳落座。 马育才观察道:“世才今日气貌,不同凡响,我猜定是入了真学。” 刘彦爽朗道:“不负众望,小生略有所成。我看育才也好气色,比以前气壮了。” “听说你要设宴摆席,此事怎能问我” “应该客随主便才对。我们已是朋友之交,哪里都能把酒言欢。” 马育才如沐春风,眼望姨姥爷、高李二人,试探说:“不如晌午去我家中一叙。今日家父家母去县城访亲,家里只有拙荆。” “她得了一首好诗,名为《山居秋暝》,读罢肺腑清爽,可谓传世佳作。” “她当宝物收藏闺中,我都要洗手才能接,她说今日想请兄长过过目。” “山居秋暝,在哪听过” 平儿小声低语。 刘彦好奇问:“夫人从何得来这首诗” 马育才说:“是她闺友从东都带来的,说此诗在洛阳城颇受喜爱……” “最初从洛阳名士家中传出,后风靡一时,上至王孙,下至寒门,皆能听到读诗声。” “具体何人所作…却不得而知,好像是杭州名士,也姓刘。” “世才家住临安,可认得此人” 刘彦笑了笑说:“我一介秀才,哪认得名士。既是尊夫人以诗相邀,我当过府赴约,今日与三位畅饮,明日还乡也无遗憾。” “好,兄长回房休息,我回去安排宴席。” 说着马育才转对高正李思道:“不妨把弟妹请来家中,见过世才兄,一睹真学士风貌。” 二人爽悦答应,一盏茶喝完三人各分东西回家。 钱掌柜捏须问:“公子明日还乡,身上可有盘缠” “不用掌柜赠银,我们有回家的盘缠了。”平儿笑说。 钱掌柜摇头,让他先回房,留下公子附耳说话。 “昨日有两女子在老朽处存下十二锭金元宝,说想求公子一字墨宝。” “此二女称公子认识她们,今日巳时来访,公子一见便知。” …… 第60章 人情鬼债 “姐,我们这般做戏,会不会惹公子不快” “事到如今,硬着头皮也要去,否则公子白等一场,那不是将他耍戏了” 东门街市。 画皮而来的阿香、琴玉轻快行路。 琴玉多有担忧,眼眸时不时四顾,心神忐忑不安。 阿香安抚,牵手说:“公子胸怀宽大,不会计较我俩小小鬼计。但此事若被舫主知晓,就怕不会留我俩在船上了。” 琴玉点点头,右手抚着心胸,快步去往东来客栈。 钱掌柜口中的‘存金求字二女子’就是她们。 昨天她们照阎氏鬼婆所说,找到了埋金子的地方,一共挖出十二锭金元宝,每金约有五两。 这笔钱财她们不好往船上带,于是找去东来客栈,将金子交由老掌柜暂管,并托话给刘公子。 如此一来就能避开船上众人耳目,私下请公子赐字。 今早刘彦一走,二女便估算着时辰,找弦月借来《涴女图》画皮下船。 对舫主谎称:“家中尚有些香火余钱,奴婢想分与村里相邻,以作为答谢邻里之情。” 荀舫主是多年的鬼仙,岂会被她们鬼话糊弄,表面应允,暗下命弦月隐身跟随,看她们到底去干什么。 此刻弦月小娘子正跟在身后,把她们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听入耳中。 巳时正刻,三女前后来到东来客栈门前。 钱掌柜在记账,转眼瞧见昨天存金求字的粉衣翠衣二女,出柜台迎见。 阿香领头道一声‘万福’,询问他:“公子可在客栈” “二位娘子守时,公子正在客房等候。” 钱掌柜带她们上楼说:“金子我已拿到公子房中。至于所托之事,公子要见一见二位娘子再定。” “老朽孤陋寡闻,不知贵府为何……” “掌柜家莫问,等见着公子,我俩自会明说。” 阿香卖关子,跟着来到甲字客房门外。 钱掌柜先进去通禀,刘彦放下荀舫主的《临别帖》,客桌旁立身相迎。 见桌子上十二锭金元宝排成方阵,旁边还有些散碎银子,是平儿辛苦挣得。 两相一比真是天差地别。 “公子万福。” “奴婢阿香,领义妹琴玉前来请罪。” 两位娘子一入客房便低头请罪,惶恐公子见面发作。 刘氏主仆皆感意外,而钱掌柜十分诧异。 他猛地转看二女,意识到自己被鬼骗了,怒冲天灵道:“为何扯谎骗我,说甚官家外室!这些金元宝哪里偷的” “刘公子乃正人君子,不要你等鬼窃的钱财。” 二女相视跪地。 阿香眼望刘彦说:“公子,我俩是受人之托,被人情所迫,不得已才诓骗掌柜,做戏骗公子。” “鬼话!”钱掌柜关门质问:“你已做鬼,哪来人情” 琴玉含泪斜看他道:“掌柜哪里知道‘人不如鬼’。阳世之人讲人情,多半都是虚的,诸多时候人情淡薄如纸。” “而阴间之鬼,处处讲情,无情之鬼到哪里都不受待见。就算是凶恶之鬼,沾上人情也必报答。” “阴间的人情,好比看不见的欠账。今日亏欠他,明日就要还。若是受人情恩惠不还,那人情账便重如山,压在胸前寸步难行。” “娘子请起。” 刘彦抬手请她们,对钱掌柜说:“琴玉所言不假,这几日小生在船上修学,多仗两位娘子为我守夜。这就是在还我的人情。” “小生听王兄说过,阴间之人有交易人情做买卖的典故。” “每个鬼心里都有一个账头,记着曾经帮过谁,谁对自己有恩情,等到投胎之时,这些人情债都是要还的。” “若不还,人情债就要算到下辈子身上,来世纵有万贯家财,一旦遇到要账的,便是一报还十报,落得千金散尽还算轻。” 钱掌柜听的心抖擞。 他这几年积攒阴德阴功,图的就是死后宽裕,来世有好报。 今闻阴间人情世故,心如明镜一般! 他随请落座,和颜悦色道:“老朽方才鲁莽,二位娘子莫怪,不知你们亏欠谁的人情可是他叫你们来求字的” 阿香拉起义妹,回答说:“掌柜兴许也认得,她便是我家邻居阎氏老姐姐。她生前在张家当妈子,张家千金就是掌柜外孙马育才之妻。” “是她啊。” 钱掌柜想起此人,捏须道:“想不到阎氏玩的一手好人情债,她这元宝又从何得来” 琴玉回道:“姐姐说元宝乃无主之财,藏在荒山一兔儿洞内。” “我俩去看,原来装金子的木匣早已腐朽,没有二十年,也有十几年。主家要取,早就拿走。” 钱掌柜少了一些后顾之忧,转看公子道:“这般说来,金子受得。那阎氏做了鬼,求公子墨宝又作何用莫非另有人情世故” 阿香浅笑说:“确是用来做人情使的,但不是与鬼做人情,而是与上神做人情。阎姐姐再过一年便要投胎。” “她闻公子入了真学,能写‘珠玑宝字’,此物拿来打点阴差,乃上佳之选。” “只怪奴婢多嘴,把船上之事泄露给她,公子恕罪。” “娘子和她关系亲近,难免会说漏一些,只要不与外人说就行。请坐下叙话。” 刘彦律己宽人不是装出来的,是他入学后收获的君子心,已经不知不觉中悄然蜕变。 二女如沐三春,牵手落座他对面。 刘彦问:“不知阎氏想换何字一字可够” “够了。”阿香明眸善睐道:“姐姐以为‘福’就好,她就图个来世福报。” 平儿插话问:“我公子的字,当真能贿赂阴间鬼神给她换来一场好投胎” “亏你还是公子的书童。” 琴玉手指兰花点他:“公子此番修成真学,已今非昔比。你们活人肉眼凡胎,见不到公子宝字放光。” “那等珠光宝色,可比金银晃眼。” “再说你话都不对,那可不是贿赂,是人情打点。等你死了就明白。” 平儿抓起元宝掂量道:“你这娘子不会说好听话,自己做鬼就罢了,为何诅咒我死!我才不死,我要看着公子中状元。” 二女掩笑,琴玉叫声‘平哥’软语赔不是。 刘彦看她们与书童打趣,麻烦掌柜取来笔墨纸砚,当面与二女写【福】字。 此字写得胖瘦均匀,好比官宦家富贵貌,不是肥头大耳的虚福,乃是得势后的发福。 书写时,他神思揣摩字意。 【福】字写成后,通了字意字法,心窍反增文光。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话却不虚假。” “只要心有文光,处处都能见学问。” “上古仓颉造字,字本身就是涵盖万物的学问。” “因此文字可以承载诸子至理,化作经意,成为书中精灵。” “飞刀里的【上官女】如此,令牌上的奇妙文字亦如此。” …… 第61章 报答还恩 “谢公子赐字!今日算还了阎氏人情债!” 见刘公子赐福,所写宝字绽放文光,阿香喜不自胜。 琴玉盯着‘福字’出神说:“公子【福】字写得真好看,阎姐姐使它做人情,定能愉悦上神。” 刘彦笑了笑,揭起【福】字给阿香。 “不必谢我,说来我还要答谢二位娘子,送我一门好生意。” “钱公可有想要的字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可欠着恩公巨账。” “以前我身无长物,无法报答。今日身中略有点墨,可以还账了。” “这……” 钱掌柜听二鬼所言,已然明白刘彦儒术通玄,能惊鬼神。 他刚才下楼取笔墨时也曾想求字,所以多带了几张纸,可始终拉不下脸面。 此时公子开口,他老脸一时红润。 阿香察言观色,收折福字说:“公子欲赠墨宝,掌柜不可驳了颜面。妾身看钱翁寿限已高,应该为下面的事做考虑。” “公子墨宝文光乃是真学酿成,如酒醇厚,只要善加保存,放个十年八载也不会散掉。” “待到你老寿尽之时,可将墨宝盖在头上一并入棺。” “届时阴差来接,他们看你头顶宝字,就不敢慢待与你。” “见到判官将字送他,他记你一笔人情,便有一番报答。” “阿香姐又说鬼话,钱翁活得好好的……” 平儿听着不悦,怪阿香讲话不吉利。 钱掌柜却很受用。 他今年七旬有二,老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来也’。 这些年积攒善缘阴功,都是为死后准备。 阿香的话等于给他指点迷津。 “平儿不懂,阿香娘子说的句句是理,花银子也买不来。” “公子,我能否求个‘儿’字” “老朽这一世算是享福,唯独膝下无子无孙,只有一女早年夭折。” “我想来世得个‘儿孙福’。” 钱掌柜拱手相求。 刘彦笑道:“钱公莫把我当成阴司判官,我的字只多愉悦上神,不能左右阴司律法。” “况且【儿】字太过简练,就怕下方神明难以明白” “我看不如换成【贵】字,贵人只有福报,何愁儿孙不来” “好,公子通达道理,就请赏赐个‘贵’字。” 钱掌柜满面红光抱拳答谢。 刘彦持笔稍作思索,把【贵】字拿到心中研习,待到字意放光之时,才开始下笔书写。 写成后,【贵】字散发文光之余,亦显出‘字意’中的‘贵气’。 此气有金银之色,使鬼神赏心悦目,就算肉眼也一样看出文字有气。 阿香赞赏道:“公子这个贵字更胜福字,掌柜可要好生收藏,不可轻易与外人看。” 钱掌柜得墨宝连连应声,托在一旁爱不释手,等到墨迹稍干便下楼收藏起来。 一直在门外窥听的弦月趁机进来,款款与刘公子见礼,分眼瞥瞪阿香琴玉。 二女见她忽然造访,惊得魂儿发颤,退到一旁眼望门外瞧。 “看什么” 弦月小脸含娇带气道:“你俩不是说回家安置吗来客栈做什么亏我当你们好姐姐,借《涴女》给你们易形,你俩嘴里却毫无诚实。” “就等着回去受罚!” “原来小娘子早在门外窥听。” 刘彦招她过来,提笔写字说:“你来了却不见礼,只在外偷听说话,是不是也该受罚” 弦月被他拿问,立马换了脸色,甜笑道:“刚才有外客,奴婢不敢显现,怕吓到老人家。公子那【贵】字写得真好,想必是通了字意。” “娘子聪慧。”刘 彦执笔转腕,看眼二女说:“她们是受人情所迫,可以原谅。你看我薄面,别怪罪了。” “公子面子自然要看,可主公那里不好说。” 说着弦月眼睛闪烁狡黠,凑近问:“公子是叫我瞒报此事” 刘彦余光扫她,把写好的字给她看:“我只是让你不生她们的气,舫主那里要如实上报,这几个字带回去给大姐过目。” “情有可原,下不为例。” 弦月将字读出,会心一笑:“奴婢明白了,你们还不快谢公子有了公子亲笔书求情,可以免受责罚了。” 阿香琴玉松口气,立即礼谢公子。 刘彦点点头,对弦月道:“既然小娘子已经跟来,就请跟着她们把后面的事办全。今日我和阿香娘子一场买卖,不能不保证周全,算小生贪财一次。” “这一笔,谢你今日辛劳。” 说着,持笔一点文光点在她眉心。 弦月小娘子貌如花开,清秀可爱的脸蛋,增添一重光彩。 “公子厚赏,奴婢这就带她们去办全此事。走姐姐们。” 二女点头跟着弦月下楼。 谢过掌柜,出来客栈后,琴玉问:“妹妹方才好容貌,莫非公子文光,我等阴魂也能受用” “自能受用。文光如墨,饮下如酒,能滋补神魂哩。” 弦月欣悦回答,现在得了好处,看她们也顺眼了。 二女惊叹儒家真学玄妙,不禁回望客栈上房窗台。 与此同时,房内平儿正吃惊。 她们走后房内多一女子,姿色比那三个还好,一身白衣胜雪,青丝拧旋梳编,面貌清丽,五官玲珑,正是还回女儿身的阿九。 今日梳妆是昨夜二姐所传,另外她又背着妹夫教了一些羞人秘传,命阿九往后好生服侍公子。 “平哥何故这般看我难道认不出阿九了” “你如何从扇子里出来你也是鬼” 平儿闻问回神。 经历几场见识后,他对鬼神不是那么害怕,心里只存着满肚子疑惑。 阿九笑答:“我的确是鬼,还是个伥鬼。平哥可知什么是伥鬼就是被大老虎吃掉的人所化,我是来抓你做替身哩!” 平儿乍一听后退,后想到她从公子扇中出来,眼下这般打扮,明白此话是戏耍自己。 “少吓唬我,你怎躲到我公子扇子里为何打扮成小娘子模样” 刘彦插话,折扇指道:“阿九原本就是女儿身,是我让她出来与你相见。今后九儿就是我身边侍婢,你可以呼妹。” “公子是说,王公子把阿九送给公子了” 平儿疑惑自解,面对阿九显笑:“正好,我家正缺个使唤丫头,九妹今后就叫我平哥。” “九儿见过平哥。” 阿九很会练达人情,不比年岁多大,只比进门早晚。 平儿受用一礼,转问公子道:“九妹刚才所言都是真的她是伥鬼之身” “不光我,我那些兄长都是伥鬼。” 阿九获得公子允许后,把王家主仆真正身份,如实的告诉他。 平儿听完吞咽口水,脑门发冷汗道:“原来王公子是虎仙,买我是要吃我,我差点就为虎作伥了。” 刘彦淡笑喝茶,走去窗前赏风光说:“此番落脚徐州,你我都见识诸多。还乡后不可乱讲。尤其是家中人。” “平儿明白。”书童背后点头。 阿九走去身旁侧问:“老夫人也不说吗九儿如何见礼” 刘彦想了想道:“除了鬼神之事,其他可以照实回答。你们把金银收拾装好,随我去马兄府上赴宴。” “是。”阿九、平儿齐领喏。 北城马府正大张旗鼓的准备宴席,高正李思先行一步,各带妻室抵达后园。 三位夫人小亭内叙话,石桌上铺开一幅诗画,诗名《山居秋暝》。 而画是照着诗意所绘,颇有山水之气。 落款处见【公孙小】三个字。 …… 第62章 拜府赏画 “诗画是公孙小所作” “正是,洛阳有两名才女,同姓公孙,乃堂姐妹。” “大公孙名叫公孙大娘,善习剑舞,弓马不弱,常与东都王孙比斗。” “小公孙名叫公孙幼娘,善修书画,文采斐然,是正阳公主府座上宾。” “她时常让家人拿墨宝去市上售卖,一幅字画只取五两。” “不过仿冒的居多,百假中未必有一真,若是真迹能卖百两,我娘子这幅多半是假的。” …… 正午时分,刘彦携带平儿阿九赴约来到马府。 马育才将其接至后园,一同鉴赏这幅《山居秋暝图》诗画。 育才所提的‘公孙幼娘’,出生书香世家,自幼聪慧过人,在洛阳家喻户晓。 她的墨宝落款多用‘公孙小’,也有用‘幼娘’的,不过极为少见,大概只赠友人。 马育才之妻张氏娘子听不得丈夫说此诗画有假,她自从得到就爱不释手,一万个相信自己所得乃真迹。 “夫君怎敢断言是假的” “如月妹妹跟我说,那卖画娘子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婢女。” “妹妹特意试探她,说给她十五两,多的算赏钱。她说只收五两,这是府内规矩。” “你们女儿家就是好骗!” 马育才看夫人执迷不悟,抄手指画:“此乃卖画人的计量,为的就是让你等相信是真迹。” “别看只收五两,等你下次找她买画,就不是这个数了。” 张氏低头思量,觉得夫君之言有道理,转问看画的刘彦:“听闻公子大才,以公子来看,此诗画是真是假” 刘彦从画中回神,品谈说:“小生没见过小公孙的真迹,单字法画技而言,这幅诗画可称墨宝。” “不知夫人平日抱读诗画,有没有感受到画卷山水之气撩拨心神” “有!”张氏不料他能说中自己感受,望夫君谈道:“妾身常有此感,尤其夜读观赏,恍惚魂飞诗画里,叫我不能自拔。” “公子何以知我心” “小生观赏一遍,与夫人感受相同。” 刘彦文光照心,双目雪亮看画,能看到画中如烟如尘的诗卷之气,它们合为山水之意,使人赏心悦目。 这幅画就技法而言,已赶上王寅赠他的那把折扇。 只是儒术境界还没达到,不见山明水秀,诗字也不见文光。 由此他可以推断,作画之人半入真学,画技高过儒术。 如果是个女子,很可能就是公孙小。 张氏听他一番品谈,连妙处都指点出来,认为这位奇公子真有大才,十分高兴夫君结交良友。 “如何夫君刘公子都说不假,你可还觉得有假” “小生知错,不该胡乱断言。” 马育才给夫人赔礼,看诗画喜悦道:“如此说来,我家有了一幅名士佳作。此诗配此画,如才子配佳人,实在不可多得。” “多谢世才兄解惑。这边小亭乃女子席,我们到那边入席。” 刘彦将墨宝归还夫人,跟着主家去北边假山处。 见一席红布大宴,穷尽了徐州美味,酒也是醉翁楼的佳酿。 可以感受这位朋友费了一番心思。 落座后,育才问他身后的白衣书童,似曾在青花舫上见过。 “这小哥何人” “她叫阿九,不是男儿,而是女子。” 刘彦简略介绍,让阿九给主家见礼,后说:“她原是山君侍女,兄长将其转赠与我为婢。” 马高李恍然纷笑,明白意思。 名士之间常有换婢之事,这代表两人关系亲密交好。 若不是本朝有律法,妾室都能换。 周太祖大业未成之前,就有人找他换妾,被他骂了一顿,立国之后颁布律法‘妾不可易’,喜了天下为妾女子。 而当初找他换妾之人,便是开国左相张成玉。 “王兄能识人,他如此重视世才,可见世才兄是良玉之材,我等有缘结交,实乃幸事。” “育才请我,只为说这些奉承话” 刘彦香茶洗杯,敛袖打断说:“不管什么材料,皆有用武之地我不过是先一步入学,只要三位有心,孜孜不倦,他年也能文光照心。” “我知你们今日宴请,不止为了交心,必有求教之意!” “我不是吝啬之人,今日就借酒宴,与诸君明辨一番。” 三人收了笑颜,感他光明磊落,也将心思摆正,求取真经。 平儿暗下心说:“公子入学后有名士之风,回到临安必让那群小人刮目相看。” 他口中小人,指的是刘彦以前结交的本乡书生,说是狐朋狗友都不为过。 那些人表面与刘称兄道弟,私下拿他当笑柄,叫他‘刘三第’,却看不到自己也不过秀才功名。 自从大周放宽秀才考试,三考变一考,神州遍地是秀才。 刘彦好歹是三考童生得一秀才,他们只不过一考而过,这要多谢新君天子。 码头青花舫,荀舫主、高二姐、王山君汇聚亭阁,正说起新天子主政思路。 “他此举有振兴儒术之意,先放宽下等功名,鼓励天下读书人,而后从中取材,下一步可能要开‘真学科’。” “此事我有所耳闻,听京中之人说,当今天子欲效法前朝,重开明经科,放宽进士科,以此滋补文道,恢复周朝气运。” “我以为这对妹夫有利,三年后可让他去考新科。到时就是天子门生,今后大有可为。” “二姐操之过急。” “即便赵王君要效法前朝,也要获得天下响应,没有在世大儒助拳,他难行此法。” “毕竟朝堂昏庸之人不少,又有太祖规矩为借口,难!” 说着,山君眼望州城道:“世才之事,还是由他自己考虑。我走了,今与贤弟有约,日落请他见我真身。” “我回去洗洗毛发,免得邋遢。” 高荀二女一笑,目送他乘风而去。 舫主问道:“今早你回广平,文章可给家人过目他们说什么” 高二答说:“无不惊讶万分。我爹爹说此乃上等喜事,都想亲自去蜀中劝三妹答应婚事。大姐当即邀功,想与我同去,被我拦下了。” “三妹只与我亲近,大姐若去定拿妹夫入学说事,这只会招惹三妹厌烦。她性子我是知道的。” “你意思……” 荀舫主思索欲问。 弦月带着阿香、琴玉回来领罪,把她们‘欺上瞒下的勾当’一五一十的说一遍。 没等主公发怒,又将刘彦亲笔书送上。 舫主读完‘情有可原,下不为例’八个字后散去愠怒,眼看下跪二女,与高二说:“你看,世才的字已然不同以往。” 弦月笑着道:“公子的字已见字意,公子给客栈掌柜写得‘贵’字,就显出贵气来。当真妙不可言。” 说话间,暗给二女打手势,让她们快点下去。 舫主当没看见,谈论说:“儒术达到高境,写山是山,写水是水,写剑可伤鬼神。与道家符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阿香琴玉,你们下去,以后不可再犯。” …… 第63章 猛虎讲道 “不必相送,高李二兄还在你府中醉着,应先安置好他们。” “世才言之有理,明日兄还乡,我等再送。” 日落,马府门外。 刘彦阻住马育才相送。 此人现在醉的脚步不稳,多亏家人扶着才能站立。 府内那两个比他还不如,早到偏房醒酒去了。 今日这场酒宴,主客俱欢,刘彦将自己明白的学问之道交给了他们,马高李喜不自胜。 三人宴上说的最多便是‘言之有理’,至于酒醒之后能明白几分,就看他们个人了。 离开马府门前,刘彦行走街巷,享受晚风,心性不被酒气所乱,周身活血十分舒服。 平儿忍不住道:“公子怎可轻易传授绝学给他们” 刘彦握扇抚掌说:“我所学都是书中的东西,从别人处听来的,为何不能传授他人如果天下人都不得真学,以后儒术怎么传承” “照你的话,当年孔子就该当哑巴。”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平儿挠头笑道:“我是觉得,他们一不拜师,二不磕头,哪有求学之心” 刘彦大步前行:“磕头拜师只是礼数,算不得求学之心。他们三人以诚待我,其心可鉴。” “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是在为自己找寻道友。” “路上有同道相伴,才能走的更远,见识更多,通达更高境地。” 阿九附和:“山君也曾这么说。他说世上最稀少的便是同道朋友。平哥哥还不开窍,不懂这些道理。” “谁说我不懂我是一时没想明白。” 平儿嘴硬不认输。 主仆三人闲谈几句来到南市大街。 看公子不回客栈,反往城门去,平儿问:“这是要去哪” “去见山君。”刘彦折扇敲他后脑,附耳道:“你不是想看看大老虎我成全你。” 平儿吓得一哆嗦:“公子要把我送给他吃” “想得美。”阿九瞥他道:“山君与公子有约,日落去山岗见他真身,乃朋友交心之意。你不想看就回客栈。” 平儿见自己有露怯,挺胸说:“龙潭虎穴又有何惧,跟着公子我哪都不怕。” 阿九掩笑分看公子。 刘彦高声赞赏:“好,这才是我兄弟,有男儿气概,以后你就陪我行走天下!” “遵命。”平儿得夸赞一扫不快。 走过五里路程,日落西山头。 三人登上松林岗,见王寅一众家仆等候相迎,阵仗不小。 瘦翁阿大眼过九儿,向公子禀告:“家主正在林后山涧等候。因真身所累,主公不能相迎。” 刘彦大体明白他说的意思,跟随阿大引路进入山林。 身后众伥鬼向九妹道贺,赞她造化高,有缘侍奉真学才士。 平儿好奇:“你们主公乃虎仙,我公子是凡人,阿九下赐我公子,怎说她造化高了” “小兄弟不懂。” 伥鬼阿七告诉他:“我主是仙不假,你主也不是凡俗之士。” “九妹就算跟我主百年,到头还是伥鬼之身。她跟了你家公子,便是脱了伥鬼之列。” “今后朝夕服侍,听真学妙义,她早晚能得文光遍体,鬼魂成灵。这岂不是大造化” “何况我主又传授九妹熬炼神魂之法,她将来可成鬼仙!” 平儿惊讶转看阿九,看她笑的灿烂,知道所言非虚。 众人鬼穿过松林,抵达山岗后的枯山涧,原来水溪已经干枯,沟渠杂草乱生,碎石横立。 沿着沟渠往上看,见个一丈方圆的洞口,夕阳照不进去,隐约有一团毛茸茸的虎头缩在里面。 阿大请刘彦登上一块大白石等候,自己飘身进洞禀告。 少时,虎头回顾洞外,踏前足起身,一抖毛发,身躯出来山洞。 晚阳照在他额上虎纹,显出锦绣光泽,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由上至下透着王者之风,无愧【山君】这个雅号。 刘彦与他相望数个呼吸。 王山君浑身劲力抖发,对天长啸! 兽王之音响彻山林,惊得松针颤抖,众鬼发憷。 平儿脚软后跌,险些从石上滚下。多亏九儿搭手拉一把。 刘彦眼眸雪亮,心房震擞。 文光照见王寅周身锦毛间隙震发煞气,他不禁托举心志,七尺白锦浩然气头顶而出,与山君兽王之气呼应。 王山君观之赏悦,纵身一跳,头尾二丈身躯驾风扑来,虎爪寒钩一划石面,偌大的虎头便抵上刘彦胸膛。 刘彦甚至能感受到山君虎鼻气息。 他身后平儿身软骨麻,仰头发抖。 “这地方不宽敞,无处落脚,书童且下去。” 王寅虎口吐字,说话似口含正雷,嗡隆隆震人耳膜。 刘彦持扇扬手,头顶浩然气回落身窍,看他后半截在石头下面,姿势窘迫搞笑,对发愣的平儿道:“没听见兄长让你下去” “是……” 平儿就地翻身滑落石下,九儿等伥鬼都腾开身,围着大白石站立,仰头看着一人一虎。 王寅虎躯颇大,占了八分石面。 刘彦背靠虚墙盘坐,上下观赏他真身,与其对目说:“兄长好生威风,身貌也俊俏。可是虎中子都” 他口中‘子都’,乃春秋第一美男子公孙阏,周室郑桓公之孙。 其武艺高超,相貌英俊,得当时天下女子喜爱。 只是此人心胸狭隘,曾做出‘暗箭伤人’的勾当,被后世之人所不齿。 王寅道:“岂敢当‘子都’妙赞,只因洗了身子,显得皮毛亮堂。贤弟若上午来看,必见我灰头土脸。” 刘彦同笑,眼看他虎爪扒过的石面说:“兄长这一爪扒在人身,少说要皮开肉绽。虎躯何以如此强壮莫非兄长养成了金丹” “唉,我就是被虎身所拖累,才一直踌躇不进。” 王寅叹一声,伸开虎爪:“不瞒贤弟,我这虎身打熬的精妙,血气狼烟三丈,铜皮铁骨二丈,寻常兵器伤我不得。” “只凭肉身虎魄,我能与鬼仙搏杀。” “若再给我三十年,抱得金丹、请神入窍,那时便可以肉身成仙。” “奈何寿限已高,雷劫时刻跟着我,早晚也如大姐一样,落得个肉身糜烂,到底只得个尸解成仙。” “我这几日东奔西走,一是为来生谋前程,二是想找一处躲灾。” “此身躯弃之可惜,我欲将其炼成身外之身,……” “因此我打算去泰山避灾三年,三年后无论成功与否都要应劫。如若虎身炼成,下一世便多了个身窍驱使,能助我够抵挡性命之灾。” 话到此处,虎躯脑窍升出一团岚烟。 王山君神魂出窍,落座刘贤弟身旁笑道:“说这些,你可能不明白,容我细说你就懂了。” 刘彦蓦然看他神魂,又望对面虎躯,有了些许明悟,谈道:“我闻佛家言‘肉身一只破船儿’,佛门中人累世后要修金身。” “兄长欲炼虎躯为身外身,是想将来多一只渡船,若坏了一只还有一只,以此争取更长久的气运,去追求彼岸仙境。” “贤弟真乃大智慧之人。” 山君赞说:“正是如此。大千修行无论佛道,无外乎‘脱壳’和‘练窍’,二者到头殊途同归,都是为达仙佛真境。” “脱壳者,肉身精气合入神魂一炁,即是阳神天仙境。” “练窍者,真灵魂魄合入肉身百窍,便成胎化地仙境。” “天地之外,还有一人仙境、一鬼仙境。” “鬼仙乃天仙之初,人仙是地仙之初,二者要历经重重磨难、苦熬苦功,方能得到天地正位,脱离凡胎。” “天地人鬼之上更有一重境界,名曰‘大罗真仙’,即三清境、如来境。此等神仙境只在书中有,凡间无处寻。” “相传三皇时有此仙。后,高阳氏颛顼升天帝,绝地天通引发大劫,众仙家皆被灭杀在劫难中。” “有些化为方外邪魔,亦有开辟山海世界,不再问大千时事。” “我说这些,贤弟思之听之。” “你儒学已入真境,前途似锦,当继续上下求索,不可半途而废。” “有朝一日,贤弟通达孟轲那般诸子境地,几乎与菩萨神仙无二。” 刘彦拱手道:“兄长讲道,小弟铭记。” “神仙非我所求,能活好这一世就足以。请兄再讲解肉身与神魂如何修行,我不为窥道,只想增长见识。” …… 第64章 临安瘟疫 “王山君说,人最容易成仙,可为何成仙的人少,成精的山兽却多” “平哥不懂。” “人少成仙是人心复杂,稍有怠慢就心猿意马,世间还有酒色财气,高官厚禄迷惑,这些都是成仙的魔障。” “山兽成精的多,是它们比人单纯,说是一根筋也成。” “如此专一修练,怎能不成精成怪” …… 山涧一场讲道说法,转眼天黑到了戌时。 回城路上,平儿在车里问出疑惑,阿九细心与他讲解。 刘彦靠坐一旁,养神回顾今日所获。 平儿似懂非懂,又问:“你说山兽心思单纯,适宜修道成仙,那为何山君又想转世成人” 阿九望公子说:“那是因为山兽成精之后,就有了人情杂念,也就跟人一样受到魔障裹挟,始终不能成仙。” “相比之下,人有道体,身窍众多,这些兽类不如。” “而且人的寿限高,凡人都比成精的山兽活得长久。” “就算成精老狐,寿命也不过百岁。” “而人只要吃好穿好,懂得养生之术,少说能活八十岁。若再修炼身壳,添一甲子寿限。能活一百几十岁。” 平儿思量说:“照你这么说,何不都去修仙” 阿九摇头笑道:“那平哥你说,世间读书人那么多,有多少能入真学的单是一纸功名就难住他们,想修真也怕根性不够。” 平儿明白她的意思了,转看公子道:“他若修仙,指定能成。” 九儿浅笑伴看公子不敢接话。 他们主仆情深义重,自己却不能僭越犯上。 之前山涧叙话时,山君曾与她传音,禁止引诱刘彦弃学修道,若胆敢私传法门,发现必将问罪。 临别又告诫阿九:“传你鬼仙法门,是让你做一件有用的器物。” “今后要对贤弟唯命是从,你若能获得宠幸,得了好处修行更快,将来可为他护法挡灾。” 山君这话也曾对刘彦说过。 刘彦唯独对兄长说的这句话有心结,毕竟他前世三观还在,哪有把人当器物用的 即便阿九身是伥鬼,他也无法将其当工具看待。 听平儿指点自己,刘彦毫不计较,转问阿九。 “记得兄长说,修炼阴魂至鬼仙,要攀登六重境界,分为:出窍、神游、阴神,附身,夺舍、最后才是鬼仙境。” “你修到那一重了” “回公子,奴婢只是神游境游魂。” 阿九如实回答,后补充说:“神游又分‘日游’和‘夜游’,奴婢达到日游境界。” “只因身为伥鬼,被山君虎魄锁魂,魂儿境界不能更进一步。” “今山君放我脱身,奴婢魂归自由,不被虎魄束缚,修行能很快补上,将来一定能为公子所用。” 说着低头。 刘彦一扫杂念道:“回到临安,你安心修炼,修行上有障碍,我会文光助你,饭食上娘子喜欢哪种香火” 阿九暖心遇到了好主人,说:“奴婢无需借助香火补充魂力,我能自行修炼,从天地获得三餐。” “九妹倒是好养活,不像我还要吃喝拉撒。”平儿笑说插话。 刘彦撩开窗帘道:“修行是一回事,吃饭是另一回事。” “不如这样,以后每晚我予你一炷香火,作为当日辛劳犒赏,娘子尽管受用。” “到月末或次月初一,另发二十文给你,可用来置办所需之物。” 车外护送的众伥鬼都为之一惊,流露羡慕神色。 平儿掐算说:“一月二十文赏钱,四年都挣不来一两银子,哪够她置办东西。” “兄弟好不知事,公子所说‘文钱’,乃真学所酿‘文光’,不是你说的铜臭钱。” 前方驾车的瘦翁一语点破。 平儿这才明白公子多么阔绰。 他可是亲眼看到公子一字换十二锭金元宝,如此一算等于每月赏赐千金给阿九。 “这怎行。公子从万书中淘金,哪能赏赐如此多” 阿九附和道:“哥哥说的是,公子厚赐太重,奴婢怕无福消受。” 刘彦折扇敲手:“这事不由你们做主。君子说话一言九鼎,岂有再收回的道理学问要活学活用才有进步,只存不用等同空守财富。” “阿翁再行一里可停车。” 驾车的阿大应声称喏。 阿九受宠若惊望着新主,暗下定心:“我当善用公子厚赐,将来作有用之器。” 少时马车行到指定处,瘦翁扯缰停靠路边。 此处距离城门只百步距离,能看到大批客商排队入城。 刘彦下来马车,右手指在左掌心写个【钱】字,在众鬼眼中烁烁光亮。 “多劳阿翁诸位相送,此钱略表心意,尽可收下,兄长不会怪你们” “老奴代兄弟谢公子厚赐。” 阿大纵然多年伥鬼,一样见【钱】眼开。 虚空抓拿,落到他手变成了十几枚明灿灿的铜板,每鬼可分得二文钱。 旁边一个背负重物的行人看一眼,忍不住打量刘彦,收目光赶路进城。 刘彦有所察觉,送走众伥鬼后,领着平儿阿九跟在那人身后。 来到城里,那行人沿街张望,似在找寻落脚处。 刘彦身旁路过,扇指前方道:“再走几步,有个东来客栈,可以歇脚住店。” 行人转头见是他,显露笑容说:“公子一语说中我心思,难怪可以使钱坐乘鬼车。小道易长青,不知公子尊姓。” “学生刘世才。” 刘彦还礼,单看他打扮是个俗人,不像道士,引路攀谈:“小生暂住东来客栈,道长可随我同去。” 易长青跟着他,眼眸时常打量,不禁问:“公子莫非真学之士” “你怎看出来的”平儿反问。 易长青笑不作答,只对公子抱拳:“今日有缘相遇,实乃幸事,不知公子何方名士何以沦落在客栈徐州没有朋友” 刘彦漫步道:“小生临安人,在徐州结交了几位朋友,不愿去府上打搅。仙家哪里人” “公子是临安人” 易长青略有意外,先回答说:“小道在洛阳龙门上清观修真,公子近日可还乡” 平儿觉得道人古怪,接话:“你问这个做什么” 易长青稍思说:“近来临安遭受瘟疫,城中大半染病,公子应早日还乡看望家人,以免在外痛失亲朋。” 刘氏主仆听后相继变脸色,进到客栈详问‘临安瘟疫’。 …… 第65章 避瘟符咒 “小道不是临安来的,是打嘉兴府坐船,并不知道贵乡疫情详细。” “此事也是嘉兴龙虎观主所言,近日不少人去他道观求‘避瘟符’……” “事情轻重缓急,公子自行斟酌。我只作提点。” 易长青简略一说,便问店家:“是否有客房。” 钱掌柜替君担忧,叫来小二给道人安置,对刘彦说:“瘟疫之事非同小可!” “前年沂水县遭瘟神剪命,本乡百姓病死过万,诸多灾民举家毙命。” “公子家中尚有孤母,容我去打听南下的船家。若有船,公子应尽快还乡!” 刘彦回神答谢:“就有劳钱公,平儿你们先上楼收拾行礼。” 二人领喏回房,掌柜倒上热茶,落座和公子细说城里几位水路船家。 徐州漕运四通八达,南下北上的船家都有,有几个专营客船生意。 他们大多辰时出发,沿途渡人,若银子使好,可以包船直发。 刘彦现在不缺钱财,只为家中母亲担忧。 他穿越到此与书生相融,能感受亲情冷暖。慈母守寡一生,从牙缝挤银子供他读书。 若再不知孝道,就枉为人子了。 一番商榷,刘公子定下五两金子包船,老掌柜话不多说去找寻船家。 刘彦喝着茶想儿时之事,才想起忘了答谢那道人易长青,找小二问过客房字号便上楼拜见。 易长青被安置在丙字房。 此时解了身上重物,正在清点东西。 差点够数后,他右手提头往上一扯,连皮带衣服都给扯掉,露出美貌女子身形,原来表皮身貌是她的画皮。 刘彦不知房内,礼貌扣门,自称:“刘世才前来答谢,方才一心想家母,冷了仙长热心肠。” 房内女子转睛,以男子话音道:“公子孝心,岂敢责怪。小道现在不便相见,晚会儿我去拜会公子。” 刘彦告知客房字号后回了自己客房。 见平儿哭着收拾东西,嘴里念叨家里老夫人。 他看刘彦进来,抹泪说:“家里遭灾,要尽早回去。也不知老夫人和福伯如何,祈请上天保佑。” 刘彦拿手巾给他擦鼻涕,谈起刚才与掌柜商定的事,坐下说:“今夜都早些休息,如果有船明日便走。” 平儿嗯声点头。 阿九神思道:“临安水乡粮米丰裕,遭瘟只怕多半是瘟神作祟,公子还乡后也当小心。” “瘟神行疫,非同小可。那瘟气不仅能染人,鬼都不得逃过。” 刘彦头次听说鬼也能遭瘟,问她:“鬼染瘟疫是何症状” 阿九身边回话:“鬼染瘟疫,如晦气随身,周身带着灰黑之气。此气亦能传人。” “如此厉害” 刘彦思量间,想起那洛阳道人提到‘避瘟符’,打算等他来问问。 片刻,平儿阿九把东西分类妥当,贵重的装在书箱,轻便的系成包裹。 荀舫主的临别书帖、二姐的木匣飞刀,王寅所赠折扇皆放在刘彦床头。 明天走时由他随身携带,这些东西远胜钱财,不可丢弃。 “公子可在房中小道来拜会。” 门外女子换回易长青相貌。 刘彦开门相迎,邀请落座叙话。 两句寒暄,易长青眼看阿九,指问:“公子可知此女是鬼” 刘彦一听便知他有些道行,分看说:“朋友送我时已经言明了,谢仙长善意。” “没什么,公子心有文光,也应该能明辨。” 易长青笑笑不再多管,风流才子家养狐姬鬼妾并不稀奇,何况眼前是少有的真学 “不知公子恩师是哪位夫子” “小生无缘拜名师,读过五年私塾后便自己读书……” 刘彦大致回答,却叫面前道人瞠目。 易长青眼光怀疑问:“公子没有名师指点,又如何做通真学” “你这道士好没礼貌。” 平儿高声说:“我公子光明磊落,骗你做什么” “你初来徐州,不知我公子之事,自公子死后还阳,便换了心性……” “后来又遇到贵人点拨,告知世上有真学儒术!” “我公子一念通达,在运河寻个花舫修学半月,今日功成入了真学。” 易长青只觉不可思议,盯着刘彦目不转睛。 刘彦说:“书童无礼,仙长莫怪他。小生能入真学,一切皆是机缘巧合使然。没有这场生死顿悟,恐怕我一生难换个明白。” 易长青看他诚实君子,赞叹说:“公子是奇才。洛阳有几位公子也得儒家真学,可他们打小培养,与君截然不同。” “不知能否一观君子入学文章小道自有礼谢。” 刘彦道:“非小生吝惜文章。只是它被姐家拿去,不在小生这里。” 易长青追问:“可是亲近之人公子入学文章不能轻弃,今后君通达更上层儒术,需用上它。此物与君文道有牵连。” 他说的这个,二姐舫主早有言明。 刘彦自然知晓,含笑道:“姐家拿去时已与我明说。她是小生内姐,文章是拿给家人看,应该不会弄丢。” “是我多虑了。”易长青显笑:“我只怕公子不知此事。看来公子造化匪浅,姐家也是仙家。” 刘彦直白说:“内姐乃广平人士,岳翁姓高。” 易长青陡然擦亮眼睛,把‘高二姐’三字相连,便明白他说的‘姐家乃是狐家’! “这般说来,公子九月初九去过‘重阳诗会’” “你胡说什么” 平儿听得迷糊,插话:“九月九日我公子只在徐州,哪里去过什么诗会,你定是认错人了。” 易长青打他一眼,知道自己过问太多,持礼道:“今日相遇甚是荣幸。” “他日君到洛阳,可来观里找我,届时我带君游一游龙门。” “时辰不早,小道告退。” “仙家留步。” 刘彦起身叫住:“小生想请教一下道家符咒,不知道家‘避瘟符’对瘟疫是否管用” 易长青想着说:“寻常的疫病,避瘟符无用。若是瘟神行疫,避瘟符就有些用处……” “小道知避瘟符咒画法,如需要我可画给公子。” “公子身有文光护体,瘟神之疫伤不到,文光画符亦能驱赶瘟气。” “如此就请仙长赐符。小生这就去取笔。” 刘彦立即去拿案头文房四宝,取水研磨,伺候画符。 易长青十分受用。 等笔墨弄好,他兰花持笔,画来一张‘避瘟符咒’,律令借是‘火车灵官王元帅’之名。 刘彦虽不通道法,但知道‘王元帅’是何人,观赏道:“仙家避瘟符,用的是灵官法咒” “正是。” 易长青收笔说:“道门符法种类颇多,都是借神灵之名镇压诸邪。三清四御,诸天星主难以请动,最管用的当属‘灵官法’。” “我道行低微,只能画符,不能降神。告退。” “容小生相送。” 刘彦送他出客房。 这时钱掌柜回来,领着本城一位船家上楼。 一番礼见得知船翁姓沈,熟知南下水路,与钱掌柜相交甚好,已经答应他包船,价钱就照商定的给。 几句攀谈,刘彦与船家约定明日鸡鸣卯时发船,当着掌柜之面把五两足金付给他。 沈翁见客豪爽,揣起元宝说:“明早我遣人驾车来接公子,三日之内必送公子回临安。” …… 第66章 启程还乡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刘氏主仆天没亮就起,稍微收整下到客栈一楼。 钱掌柜在门口挑灯探头,雾气随风涌入。 “好大的雾,今日天时对公子行程不利。” 平儿给包裹紧扣:“钱翁此话怎讲” “你不知,运河上往来船多,雾大易发生碰撞,再个早晨出行不顺,后面必有坎坷。” 老掌柜说话走来,拎一包脆饼送上:“公子今日还乡,小老无物相赠。备了些干粮,供公子船上食用。” 刘彦感受老人家一片热心,让阿九接下,怀中摸出两封书信交给他。 “这两封信,烦劳钱公分别交给育才兄和青花舫舫主。” “今日走得匆忙,不能一一道别,只能作书告别。” “公子真信义之人,育才能结交公子,乃他福分。小老定将书信送到。” 说着钱掌柜把信收好,唤来小二倒上热茶,闲聊临安瘟疫,等候船家马车。 小二斟茶想起什么,也摸出一封书信给刘彦,说是:“昨晚那道人留的,叫我转交给公子。他今早寅时便走了。” 刘彦见信封写着【刘兄台启】,压下好奇先不看,继续陪掌柜说话。 大概半柱香,外面马蹄声响,有人喝住马车,随后进来个青壮汉子。 看他一身单衣,面如刀削,魁梧阳刚,气冲太阳穴,八尺身高二十来岁。 刘彦打量,暗叫一声‘好汉’。 好汉进来,抱拳行礼:“在下沈炼,是船家侄亲,受伯父之托来接雇主。” “这就是包船雇主刘公子。” 钱掌柜引荐,看他笑说:“几年未见,贤侄熬炼的好身体,习武之后果然不同。公子有所不知,沈贤侄也曾是个读书人。” “几年前考不中秀才,一气之下走江湖,弃文从武。” “今日你可上船” 沈炼爽利道:“钱伯伯夸奖。小侄这几年走江湖拜师,掏空了家底,回来后有力无处用,跟随大伯跑船。” “我大伯说刘公子赏钱多,叫我好生保这趟船。” “好,有你保船,公子还乡无忧了。” 钱掌柜拿起包裹送刘氏主仆上车。 临别之时,刘彦深施一礼,诚谢老掌柜一番。 平儿不禁眼红,阿九暖心而笑,唯独不知内情的沈炼有些疑惑。 随着驾车人扬鞭喝马,刘彦稳坐马车,回顾这段经历,身中情感似涓涓流水,心中学问如粼粼波光。 ‘无情最是读书人’在他这儿恰恰相反。 山君说:“世间高士都会用情,不会用情的人,做不成大学问。” 此时刘彦有所明白,世间温情不仅暖人,还能暖学。动情之时能照见学问放光。 他思索时。 沈炼架着马车直奔东城门,出城一路少说话。 等车到达码头南岸,见船家沈翁在岸头挑灯迎候,正与人说话,一群肩夫挑担扛包往船上送货。 看到公子来,沈翁引荐旁边人说:“这位是本府王员外,经营药材生意,听说我要去临安,托我顺便送趟货。” “他愿包下公子船费,不知可否……” 王员外拱手接话:“实不相瞒,小可昨夜听钱大哥说起临安瘟疫,猜想城中缺少良药,欲送药草救济一二,没有从中取利之意。” “此货单内有价目、药名,请公子过目。” 刘彦接单观看,纸上密集罗列药名和每斤价格,包含种类齐全。 诸如:柴胡、干葛、黄芩、连翘、白芍、朱砂、雄黄……等皆是除瘟方中常用药材。 药价的确不贵,就以黄芩来说,价钱比药堂便宜三成。 他在徐州养病所吃药方中就含‘黄芩’,因此知道价格多少。 “员外高义,小生钦佩。我的船费自家支付,无需员外多费银两。” “不知这批草药送去临安,可有药堂接收” 王员外听他不愿承情,道谢后说:“杭州倒有相熟的堂号,临安却无生意往来。这不打紧,只把药材送去,想来必有人收货。” “前年沂水发瘟,小可也曾如此行事,药材送去就被买下……” 刘彦暗记,少谈几句先上船。 岸头王员外夸赞道:“刘公子有君子品性,难怪坊间传闻他能替鬼鸣冤,给鬼写状子……” 沈炼在旁听他口述奇闻,陡然精神,不想那公子竟是这般奇人。 “伯伯说的事可是真的刘兄真能见鬼,替鬼鸣冤” 王员外笑着拂须:“贤侄问我,不如问他。这位临安刘公子福大造化高,鬼神敬他三分。你在江湖上,可遇到此等人” “小侄这些年四处拜师,听过不少古怪异闻,却没有遇见过。我这就去求教。” 说话沈炼大步上船。 卯时三刻,船上药材装运妥当,钱翁叫人升起船锚,挂上两串灯笼,准备启程。 沈炼从船房碰一鼻子灰出来,帮着大伯开船升帆。 沈翁察言观色:“此去打听着什么” 沈炼说:“什么都没问出,那刘兄全不理我,只在里面看信。” 沈大伯笑道:“你呀你,书不好好读,这些年习武染了一身江湖鲁莽,不晓得练达人情。你用江湖手段,岂能与读书人结交” “大伯这话说的在理。” 沈炼说:“我江湖上的朋友,都是有话直言,意气相投便称兄道弟,我耳濡目染就跟他们一样了。” “请大伯教我练达人情。” “那你就卖卖力气,上船头吆喝。” 沈大伯叫他吆喝,是‘喊舟’的意思,意在告诉来往船舶渔夫这边要开船,以免到时候发生碰撞。 何况今日雾大,更要小心一二。 沈炼习武之后内息长久,嗓门比一般人大。 他在船头扯嗓子,方圆一里都能听到。 船房内,刘彦看完易长青的留信,才知道他是个女子。 信中说她本名叫易翠翠,易长青是她家兄姓字,身貌也是画皮兄长。 “公子,道士信上说什么” 平儿奇怪,心想‘一面之缘的道士,何故留信给公子’ 刘彦折信收起道:“仙长在信中教我‘文光画符’之法,说此法虽不是正统符法,却也有些功效,能免瘟气缠身。” 平儿眼睛一亮:“这不是正合用公子已入了真学,画符可保咱家。” 阿九指笑他:“平哥全无义心,只管自家不管别人。” 平儿面红说:“咱家又不是官家,怎去管别家的事他们该由官府管。” 刘彦打断争执道:“如果满城皆瘟,只我一家无碍,必成众矢之地,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我想这也是仙家赠我妙法的用意。” “回去后先看此法是否有用,然后根据城中实际情况再做思量。” …… 第67章 名扬京师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这把‘山居秋暝扇’上诗句,可是张善用写得” “公子说笑了,区区几十文的折扇,何以请动张相公题字” “公子瞧上六十文拿去,我分文不赚。” “也罢,看在诗句之面,扇子我带回去玩赏。” …… 洛阳龙门山下,庙会一角。 一富家公子停步扇摊,瞧上中间那把白纸竹扇,只因上面有《山居秋暝》一诗便起把玩之心。 加之卖扇翁能说会道,轻易就做成一笔生意。 今日他早起赶庙会,带来二十把同款折扇,单上午就卖去十七把,除去本钱净挣半吊,搁在以前绝没有这么好的生意。 那公子前脚刚走,卖扇翁便又拿出一把‘山居秋暝扇’展放正中。 彼时过来一人观看,通读诗句后心爽明眸,似乎赶路乏累都被诗中山水浸泡洗去。 “老人家可知扇上诗句是何人所作” “这个我却不知晓。坊间传说众多,有说是广平才子,有说是杭州名士,最开始听说是武公子府传出。” “眼下洛阳城皆吟诵此诗。” “客官可要买一把小老少算十文钱,只要五十文。” 卖家打量他,瞧不出此人是何处出身。 眼前之人,青须束发,样貌儒雅,看似读书之人却穿着农家布衣。 正是昨夜刘彦结识的易长青,或者该称她易翠翠。 她自寅时出徐州,用‘神行之术’一路千里而还洛阳,山上上清观是她交押重物之处。 易翠翠只对诗有兴趣,含笑摇头离开扇摊,眼望龙门山顶香火处,脚步轻盈穿越行人。 这所道观修的广大,上应三十六天罡,有七十二间偏房,五座正殿,分别供奉三清四御、罗天诸神、三百灵官。 洛阳城的达官贵人,王孙公子,世家寒门爱来此进香许愿。 与徐州城隍庙一样,龙门山下每月都有庙会,分为月初、月中、月末,每会三天。 今日是‘月末庙会’头一天,又缝天空作美,来进香赶庙会的百姓众多,道观各殿香火鼎盛。 易翠翠进来山门,就有小道童迎接,口称‘师兄’,请她到南殿厢房歇息。 不等童子奉上香火,翠翠拦住叫他请执事师兄过来。 小道童领命离开。 她见四下无人脱了兄长这身画皮,回归神魂本来面目。 不多时,三个青须道人敲门进来,他们皆一身青衣道服,高挽牛心发纂。 其中一人头戴莲花冠,乃是上清观偏殿执事师兄。 他笑道:“翠翠师妹交功好快,我以为还要再等两日。” 易翠翠相视一笑,解开包裹请他过目。 “师兄查点,龙虎观炼制的丹铁七成在此,共九十两,剩下三成遵照约定,归了龙虎观师伯。” “辛苦师妹。” 执事师兄运转玄目查验‘丹铁’。 见每一块精铁皆灿发火光,熠熠如红日下的凌波。 这些‘丹铁’是正一道炼飞剑的主料,一两铁能抵五两金,贵重不说,很难炼制。 嘉兴府龙虎观主善炼此铁,通常炼成后要收取三成,具体看出货多少,少于五十两就要留下一半。 翠翠九月初受命去嘉兴,今日才得完功复命。 “邱师伯所炼丹铁当真上乘,三成给的不亏。有这九十两丹铁,能添三十柄赤阳丹剑。师妹当得一柄剑。” “小妹哪里使得上” 易翠翠婉言回拒,想起山下的诗扇,问他:“师兄可知洛阳又添佳作” 执事师兄眼眸打转,反问她:“师妹可是说《山居秋暝》一诗” “此诗来历我略有耳闻,它出自广平狐高家所办的‘重阳诗会’,作诗之人名叫刘世才,临安名士。” “当时会上有六位真学士,此诗一出,他们六位就被比下去了,甘愿认败服输。” “刘世才凭此一诗博得高府头彩,被高家老狐选为三女婿。” “是他果然是高家女婿。” 易翠翠听到名字颇为意外。 师兄看她神貌,问道:“师妹归途遇到过他” 易翠翠嗯声点头,把昨晚‘途经徐州,偶遇刘彦’的事讲一遍,听得众师兄各个惊诧。 几句闲谈后,易翠翠向他们告辞,出门变作一只翠鸟飞走了。 执事师兄门前目送,与其他师弟打赌说:“我猜师妹一定先去公孙家见幼娘。” 众师弟相视,他们谁都知道师妹与京都才女公孙幼娘关系亲密,打赌必输无疑。 也的确被执事说中了,翠翠神魂变翠鸟飞入洛阳城后,挥翼向南去,绕过门房,进了公孙府后院白露园。 【白露】一名,取自《诗经蒹葭》。 所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园子照诗意修建,小姐寝楼对面有一片芦苇池,一支独木连通池中茅草书舍。 那是公孙幼娘平日读书所在。 无论春夏秋冬,她都在此修学作画。 芦苇池左侧有个会客亭,作为接待达官显贵家眷之用。 今日晌午家中设宴待客,幼娘刚接待完几位官家女眷。 此时易翠翠变的小鸟,一扇翅膀落到她肩头。 “呀,有恶鸟落到小姐身上了,快走!” 周围丫鬟瞧见,如临大敌驱赶她。 翠翠开口说:“谁再赶我,我可要在小姐身上拉鸟屎了。” 众女错愕,公孙幼娘欢喜回头,看到鸟儿扇翅膀退身,变作亭亭玉立的美人含笑相拥。 “姐姐,小妹想你了。” “还说想我,出门就是一个月不见人,害我在家为你担忧。” 幼娘嘴上埋怨,心里很怜爱她,扶着落座长凳。 “你兄长真不知道怜妹,把那等苦差事交你去做,自己躲在家里修学。” “天幸他没有辜负你,本月十六入了真学。” 易翠翠明眸闪烁,关切问:“兄长此番入学,得几等真学” 公孙幼娘思量道:“我听府中报喜,说是上三等真学,大概有四五百字文光。他要等你回来再摆宴庆贺。” “你可高兴” “怎不高兴,这下我家也出了一位真学才士。” 易翠翠说话想到刘彦,含笑搂抱问:“我听满城皆吟《山居秋暝》一诗,可知诗主是谁” “略知一二。” 公孙幼娘将所知说了一遍,和执事师兄讲的一样。 “我闻此君未入真学,可他诗境却极高,不知为何迟迟不得真境” “难道是有意压制,要取第一等真学” “这个我知道。” 易翠翠笑着接话。 “你知道” 幼娘连同众丫鬟齐看她。 “知道。” 翠翠起身说:“我与他有缘,昨夜在徐州相遇。” “当时不知他有此一篇佳作,只当真学之士结交。他与我说了一些修学之事,大概能解开姐姐疑惑。” 公孙幼娘明眸善睐,请她详说‘邂逅刘世才’一事。 …… 第68章 铁手仙尼 “公子,前方好些船停靠,看着像码头,不知何州地界。” 徐州南下几百里运河上,十多艘客船航行,其中一艘载着刘彦主仆。 平儿刚出去望水,瞧见前方漕运景象,回来报知公子。 他们天不亮从徐州东码头出发,行路近四个时辰,外面正下着淅沥小雨。 刘彦收了心中学问,出船房呼吸爽气,眺望风光。 见雨气与河水交织,形成薄薄的烟雨轻雾,不远处码头如浸润在画卷里,颇有一番诗意。 沈翁走来说:“前方是楚州码头,此处也是一大漕运重地,商贾云集。老朽想与公子商议,能否在码头稍作停靠” “一来买些吃喝物资,二让我那兄弟歇歇手,他们划船苦熬力气,该补用些酒饭。才有力气走下一水。” 刘彦没意见,问船家大概停靠多久,他也想下船活动一下筋骨。 “不长,最多半个时辰。” 说着沈翁叫来侄儿吩咐:“公子要上岸,你陪他同去,务必保证周全。” “大伯放心,此事交我便好。” 沈炼爽利接下差事,与刘公子笑说:“楚州码头有个酒坊,乃歇脚好去处。酒坊主人是江湖好汉,我和他相熟,刘兄可想去坐坐” “江湖中人” 刘彦好奇这鬼神世界江湖是怎样景色,有心领略一二,转头先回船房。 不多时客船泊入码头,沈炼身穿蓑衣来请,刘彦留下阿九看守行李,带着平儿随他撑伞上岸。 路上问沈炼:“江湖好汉一般作何营生” “营生多了,有人保镖,有人开买卖,有人跑生意,再有街头卖膏药、卖武艺,各有活命营生……” 沈炼与他讲解,看公子衣着单薄,问:“今日秋雨天寒,刘兄不冷吗” 刘彦笑说:“刚才我在梦中与夫子对饮百觚,此时酒气上涌,周身发热,不觉得冷。沈兄不必为我担忧。” “哈哈哈,刘兄好是风趣,像你这般读书人少有。” 沈炼爽笑,以为他故意打趣开玩笑,殊不知君子句句属实。 从徐州南下这一路,刘彦少和人讲话,只在船房观想书屋,向经中夫子请教学问,酣畅觚真学。 真学明亮心志,使他体内正气循环,足以抵御外界秋雨寒气。 雨珠打在他长衣,刚浸透肌肤便被毛孔散出的正气吹干。 远处瞧,刘彦周身有一股岚烟随身,好似书香文气。 不远处酒坊二楼,一双慧目正打量他,暗自低语:“此人有儒家正气。” “刘兄你看,这便是我说的薛家酒坊,今日天寒,看来薛大哥生意不错,里面人都满了。” 沈炼领主仆到达酒坊,指横匾说话,引来一妇人探头。 那妇人容颜较好,有几分风流气。 二人目光相对,她喜悦出迎道:“这不是沈炼兄弟,你可许久没来了,快进来说话。当家的,当家的,沈兄弟来了。” 随她连声呼唤,从楼上下来个虎背熊腰大汉,看似有千把斤力气,见沈炼就一拳打过来,大叫‘看拳’! 沈炼身如猿猴灵巧,侧身闪避,两手抓他臂膀笑道:“哥哥好拳风,小弟可吃不消你一拳。” “兄弟使得好猿形,真交手我纵有力气无处打你。” 酒坊主人大声夸赞。 妇人眼瞟刘彦主仆,从中插话道:“你们只顾把手交心,冷了这边贵客。” 沈炼陡然想起,引荐说:“这是临安才子刘兄。今日刘兄还乡,我大伯船到楚州停息。我与刘兄上来寻好酒吃。” 酒坊主人颜面增光,豪爽道:“兄弟来自然有好酒,随我上楼,铁手仙尼正在楼上,我与你引荐一二。” “铁手仙尼在此小弟闻名已久,未曾得缘相见。” 沈炼江湖性子陡发,跟着范大哥快步上楼。 刘彦不紧不慢的跟上。 平儿嘟囔说:“领公子来此,原来只为自己结交朋友。” 酒家妇人听见,含笑道:“兄弟勿怪,江湖人不拘小节,只看嫂子薄面,一会儿请你吃糖糕,楚州糖糕可好吃哩。” “谢大姐。”平儿怨气顿消。 刘彦淡笑看一眼,上楼见沈炼在酒坊主人介绍下与一位少年尼姑谈天说话。 那尼姑肤若凝脂,两眉清秀,朱唇清润,似大家闺秀出家。 身姿看似柔弱,只着单件僧衣,窗风吹面丝毫不惧冷。 尤其她那双手甚是好看,如白玉雕琢而成,肌肤表面一层润色。 几句攀谈,少年尼姑目光转向刘氏主仆,问沈炼:“可是你朋友” “刘兄乃读书人,并非江湖中人。”沈炼说话引荐。 少年尼姑眼眸清澈持佛礼:“贫尼正要去临安白雀庵,不知能否与君同行” “你是白雀庵尼姑” 平儿以为遇到乡人,三分好脸色说:“我家老夫人信佛,常去贵庵上香礼佛……” 少年尼姑摇头:“小兄弟误会,我不是临安出家尼。我出家的地方在五台山,近两年四处挂单修行。” “近日我闻本地主持说,临安遭瘟疫,贫尼想去积攒功德,解众生疾苦。” 刘彦看她有佛相,答应载她同行,请教佛家法号。 少年尼姑说:“贫尼法号‘慧静’,‘铁手’只是江湖名号,朋友所赠。” “我看你手嫩的似豆腐,哪像是铁手”平儿一旁说笑。 酒坊主人和沈炼相视,告诉他‘铁手’是称赞师父手段高。 “小兄弟恐怕不知,这位师父能只手掐断牛骨,捏银子如捏软泥。我和沈兄弟联手都斗她不过。” “如此厉害小弟这有几块散碎银子,能否一试看看” 平儿兴趣引燃,掏出几钱银子洒在桌上。 慧静含笑拿捏几块放到手心,两手对搓一揉。 见银子软面般拧成银球,摊手与他们过目。 平儿万分惊奇,伸手捏来看看,一触银子手指便被烫开。 慧静挥手残影,瞬间抓住掉落的银球,放在桌面倒上茶水,只见银子冒热气。 刘彦有所明白,她是凭借掌力把银子搓成球。 这一手足见慧静武力高强,无愧‘铁手’称号。 “江湖果有奇人异士,佛家禅武兼备,使小生大开眼界。” “公子见笑了,贫尼武功粗浅,禅心未见真性,不如公子身中真学。” 慧静持佛礼浅笑低头。 酒家、沈炼当她在练达人情,奉承读书人。 只刘氏主仆心里清楚,此尼姑有慧目,能见鬼神所见,不禁高看她几分。 …… 第69章 灵犀相照 “雨下大了,公子快上船避雨。” “炼儿,这位出家师父是” “这是五台山慧静师父,江湖号‘铁手仙尼’,她要去临安济世救人,已得刘兄允诺同船。” …… 一晃半个时辰,众人离开酒坊回到码头,正遇秋雨绵绵,雨如丝线粘人。 沈翁披着蓑衣,见他们回来带个尼姑,不免问一句。 得知刘公子允许,就不往外推,吩咐侄儿招待,自己唤人解绳升锚,开船走下一水。 众人进到船房,慧静目光落在阿九身上,识破鬼身。 刘彦不等她低念佛号,先引荐:“这是家中婢女,娘子过来与佛家见礼。” 阿九听命款款见礼。 慧静暗下明悟,也与她见个佛礼,夸赞说:“此女容貌上品,当得公子奴婢,却不好被恶人看见。” 刘彦懂她意思,请佛家对面落座,道:“她原来主人通些道术,有教过她避讳手段,只是船上无有外人,也就没让她遮遮掩掩。” 沈炼转看阿九:“刘兄家婢确实生的貌美。江湖上有一类‘扯絮人’,专干拐卖美人勾当,一旦被盯上便使妖法把女子变成人畜,贩卖到勾栏谋利。” “公子以后带她出行,需小心为上。慧静师父说的不无道理。” 平儿吃惊问:“江湖上真有这类人吗我以前听坊间传说,说扯絮人骗女子、小孩吃糖,吃完变作牛羊驴马,跟他离家出走。” “是真的。” 沈炼正色道:“他们专修此类妖术,一师带一弟子。弟子想出师,要扯来三个人畜孝敬师父。江湖叫他们‘扯絮门’。” “慧静师父在此安坐,小弟帮大伯开船。” 慧静目送他出船房,与君道:“贫尼不知公子有婢女陪同,搅扰了。” “佛家南下解救百姓疾苦,小生岂能因一女而不渡菩萨” 刘彦妙语解她尴尬,谈佛法说:“我闻佛门明心见性后,能开菩提慧光,如儒家入真学得文光一般。佛家可达到此境” 慧静摇头低笑道:“贫尼尚未通达真性,只是开了慧目,灵觉高于常人,故而能见异象。” 刘彦听她已开慧眼,勃然生出求教之心。 “我在徐州修学时,结交了一位异人,她传我佛门开慧眼的心法,唤作‘灵犀术’。” “小生粗通此术,不得精妙所在,佛家可否赐教一二” “公子懂得‘灵犀术’” 慧静眼眸增神采,不想这位身负浩然气的君子,还兼修佛门心法,指点道: “灵犀法根本在于心念专一,心中起念,灵犀相通,想着想着就能想到一起去。” “公子若愿意,可与贫尼一试” “请赐教!” 刘彦欣然抓住学习机会,拱手一礼正坐等她指点。 慧静却一言不发,只与他目光对视。 刘彦疑惑之时,想起‘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句话,联系她刚才那番话,和她眼眸相对。 二人差不多同时运转灵犀法,彼此目光交叉。 刘彦文光照心,看见她眉心一点灵光灿灿,像是慧目打开了,仿佛能照入自己心窍,与自己心念发生触碰。 彼时,有话音入耳:“公子听见吗” 刘彦精神明亮,见其唇齿没开,知道是灵犀点通了,试着心念回复:“听到了,佛家可听到我说话。” 慧静眼眸显笑,应声说:“听得到。公子无愧儒家真学之士,只是粗学我门灵犀心法,便能与贫尼灵犀相通。” “佛家谬赞。” 刘彦回念道:“小生是愚钝之人,将近而立之年才开窍入学。我观佛家青春年华,能在这个年岁开慧目,乃身居佛性之才。” 慧静说:“贫尼不过是仗着前世之功罢了,怎敢比公子勤学苦修。不知能否一见君身中学问” 刘彦倒不怕尼姑看,只好奇她如何看到。 慧静感知心念,答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公子此时与我心念相通,只需坦荡胸襟,不阻碍我念头,贫尼便能一观君子全貌。” 刘彦懂了,适当放松将心胸舒展开,犹如开一扇窗门,念头与她心念错开一毫。 霎时,慧静看到他心窗内众多明晃晃经册,惊艳道:“原来公子不但孟学臻入真境,孔学同样入真。” 刘彦谦虚回应:“小生只是侥幸获得双全,唯恐自己资质不够,不能养好一双学问。我可否一观佛家身中真经” 慧静骤然脸热,少许后应允道:“就怕贫尼身中经少,惹君子笑话。” “岂敢。” 刘彦此时忘了她是女儿身,只当是佛家人,试着去将心比心,以文光照亮念头,看她心窗里的经卷。 此法果然行得通,文光如一盏青灯,把慧静身窍里的佛经点亮,大概有页经纸。 文光照亮她心经时,她佛性已被照亮。 慧静如夜里见人挑灯而来,一时间心性喜悦。 “公子文光照亮贫尼经卷,贫尼亦有明亮之感。能否请君多留片刻,我想借光读一次经。” “借光读经” 刘彦觉得有趣,维持心念不动,就如挑灯站在面前。 慧静不敢浪费时辰,学菩萨低眉读经,口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诵经声透过灵犀术直达刘彦心中,他也静心听读,去感受佛法,明自身经卷。 此刻在外人看来,两人只是目光相对一言不发,像在比试谁的定力高。 沈炼忙完回来,见这一幕不敢贸然打搅,小声问平儿:“他们在做什么” 平儿自豪说:“我公子正与慧静师父比试心眼,用的是佛家妙法!” “比心眼佛家妙法” 沈炼一面看刘彦,一面看慧静,意识到二人皆非凡俗。 回想刚上楚州码头时,刘彦对他说的那番话! “莫非刘兄是江湖传言的儒门剑客” “听闻此等读书人儒术通玄,养浩然正气化白娟宝气,神鬼望见退避。” “难怪刘兄不怕秋风寒雨,我真糊涂,怎就没听出真意!要找机会向他求教。” 沈炼越想心气越高,坐在此处等他们比试结束。 结果一等竟是一个多时辰,客船已然行出百里。 外面雨过天晴,夕阳红霞满天。 慧静此刻心境,正好比外界天色。 这次借光读经,使她明白了师父所说‘君心佛心’的含义。 “真学君子的心性可以比佛家高僧,文光可以借慧给他人开悟。” “公子为我挑灯助慧,贫尼当谢……” “佛家无需多谢我。我听你唱《般若多心经》也明亮自身经典,彼此间算作互慧。” 刘彦含笑相视,心动扯念头归窍,看外面说: “我闻佛门弟子见彩虹如见佛光,此刻雨过天晴,易见彩虹,不如一起观赏” 慧静欣然接受,与他走出船房去见雨后乾坤,正遇天边彩虹架桥。 一时间她心如少女喜悦,秀容在霞光映照下格外明亮。 “果有五彩佛光出现。” 刘彦看她好容貌,领步去船头赏风光,细闻风中有一股香火气飘来。 目光远望,前面一二里河湾停着几艘大船,群人在岸上焚烧东西,像是在祭祀河神。 …… 第70章 泗水大王 “你们要多烧香火,告念大王心要诚,心诚则灵验,保你们一路平安。” “是是,大王保佑……” “大王保佑……” 随着客船行近河湾,那岸上祭神场面越发清楚,能听见众人焚烧告念声。 有几个身穿皂袍汉子手持棍棒,指挥着祭祀。 他们分站祭坛两侧,中间祭坛设香火盆、供桌供品,三尊泥像身披红袍摆在正位上,各有神牌名号。 “船家可知此地何处地界众人在拜水神” 刘彦颇为好奇。 沈翁看着疑惑,捏须道:“此处乃楚扬二州交界,名葫芦湾,以前从未听说此地有水神……” 沈炼笑说:“大伯少见多怪,世上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有神明,我在江湖上行走时,听说过绍兴府龙王井哩。” “你此言说得通,却不完全通。” 沈翁分看刘氏主仆道:“有山有水有神明不假,但要看那山水是先天而生,还是后天开凿。我载客渡船大半生,难道见识不如你” “据我所知,天下有灵有应的河神水神只在江河里、古河中,从未听过运河有神明的。” “此运河乃古朝天子下令百姓开凿,我朝继承神州正统,运河水脉便得天家之气,只有官家管,不归神管。” “此事十分蹊跷,事出反常必有妖。要尽快走!” 说他转身下船舱,招呼船夫卖力划桨,先出这道湾。 刘彦觉得船家的话很有道理,眼看祭祀现场思量。 慧静说:“可能是民间祭祀野神,此等怪力乱神发生在这里,不是好事情。” “何为野神”刘彦转问她。 慧静道:“野神非正统神明,乃是一群受民间信奉的精怪阴神。他们受人香火,与人恩惠,报应即时。因此获得一些人信奉。” “野神中有善有恶,好的拜它会有施赠,恶的不拜便遭报复。说他们是绿林恶匪不为过。” “那些恶神时常与恶人勾结,传授他们香火请神降神之术,威吓劫掠百姓,奸辱妇女。” 阿九插言:“这个我有所耳闻,江陵一带有五通神,便是此类恶神。另外蜀中野神最多,不过都是些巫只,不主动害人。” “还是慧静师父见多识广。” 沈炼正恭维说话,忽闻下方弯头岸边有人高喝。 “那船上的人,速速下来祭拜大王!保尔等一路平安。”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搭理他。 船下沈翁听见喊叫,匆匆上来探问:“你们祭拜何方水神” 岸上人道:“乃泗水大王,你等休说废话,否则叫船破洞,让你一船人皆当落水鬼!” “此处不在泗水,我等不知什么泗水大王,恕难从命。” 沈翁刚直,领众人回船房避耳目。 气得岸上人跳脚叫骂,恶狠狠道:“你家船号我记下了,今夜大王便去寻你。” 船房,沈翁听着话音心有不安,责怪自己刚强说话,怕他说的那大王真有灵验,连累大家一同送命。 沈炼不信那人狠话,宽解大伯道:“他多半是拿话遮脸面,讲给下面上当人听的,江湖上此类骗人把戏多不胜数。” “只要加快行船,今夜到扬州码头,就算他那泗水大王有灵,又岂敢越界寻仇报复” 沈翁宽心许多,对刘彦抱拳:“公子受惊,小老有些日子没出楚州地界,不知这边变故,思虑不周。” “公子若忧虑恶神报复,可在扬州落脚……” “小生不具鬼神。” 刘彦打断他后话,又说:“世人常道‘敬神如神在,不敬不妨碍’。” “真是有灵神明,他不会因此来报复。我看正如沈兄所言,多半是江湖骗术。” 沈翁见他无惧,赞赏君子正直,说了几句话离开。 沈炼也出去准备酒饭。 船房内一时安静。 慧静与刘彦灵犀相通,说:“公子需小心,那人所言泗水大王,贫尼知道,乃是泗水妖物。” “他们兄弟三个,我与其中一妖交过手。” “八月中秋,我在泗水庵挂单,有民妇带着儿媳到庵中避难,说是泗水三大王看中儿媳,要强抢结欢。” “主持知我有手段,把那小娘子留在我屋。半夜真有妖物闯入庵内,找寻那娘子。” “我出手将其头颅打断,那怪不顾首吓退,挑灯来看他那首级是块泥胎。” “次日我等报给官家,官家遣人四处找无头庙像,在一处野庙找到那妖的塑身像。” “后命差人把他们泥像沉入河中……,原以为就此了结,不想他们跑到此处作祟。” “今夜三妖可能来报复,公子不妨上岸暂住,贫尼留下对付他们。” “今夜我与佛家共同御敌。” 刘彦敛袖坐正,说:“我养浩然正气,已寄托心志,欲匡扶正义。如果明知恶来,而不敢应战,有损我心中道义,坏自身浩然气。” “今夜便借他们一试锋芒。” “贫尼忘了公子乃浩然之士。” 慧静菩萨貌笑问:“我闻孟学养气,能正气化剑斩妖诸邪,犹胜道家的飞剑术。不知君可会此法” “这个小生不会。” 刘彦道:“我只学会养气,不懂化剑之法。不过我有飞刀防身,此物有浩然正气,能够感应诸邪。” “如此贫尼不用担忧了。” 慧静闭上眼,调整内息,静养佛心。 刘彦支走平儿叫他给沈炼打帮手,又叫阿九守在门口拉下门帘,从怀中取出飞刀木匣,打算一试飞刀。 他记得二姐说过,此飞刀对儒门之外的人用处不大,唯有儒家真学士可以驱使。 驱使方法有两种: 一是浸入文光,收服里面的经意精灵。 二是贯入道义,使用浩然正气驱动它。 刘彦打算都试试,打开木盒后使用灵犀术,一点文光包裹心念落入刀身,再度照见【上官女】。 见她文字之身吸纳文光,回顾问:“是公子吗” 刘彦这次毫不犹豫,心念通神:“是我。” 【上官女】字身似有喜悦,绕着他念头而转。 刘彦心有感知,问:“你可听我的” 上官女没有多言,只吐出一个“喏”,便见其身文字发光,与他念头连接一起。 刘彦明白了,手指一弹飞刀,飞刀嗖地跳起,随他念头目光在船房虚空画个圆弧。 慧静睁开双眼,看到一叶白光起舞,笑问:“这便是公子的飞刀我能否试试锋芒” 刘彦知道她手段高强,但始终血肉之躯,就怕控制不住飞刀,失手将其误伤。 慧静解他担忧说:“贫尼不是妄自托大之徒。不会以命来试,只用手来接公子飞刀。” “我曾经遇到一位书生剑客……” “此人名叫燕赤霞,他的飞剑也是这般耀白,似一片韭菜叶。” “贫尼当时铁手小成,为一试锋利被他飞剑割伤。” “而今我铁手已达化境,见公子飞刀也是世上锋利物,还想再试一次。” …… 第71章 小试飞刀 “燕赤霞……” 刘彦闻名如雷贯耳,很快平复下来,微笑道:“既然佛家有信心接刀,那我就斗胆尝试。” “请小心。” 话落,心念驱动,飞刀随他所视,一线白光刺向慧静张开的右手掌心。 见白光入手,不闻任何声响。仿佛刀刃穿透了她手背,却又没有丝血留下。 刘彦疑惑时,慧静把右手竖立面前,如行佛礼。 这才看到,飞刀前半截刀身已然融化在她掌心,只后半截刀身是笔直的。 慧静眼神颇为惊讶,因为这不是她掌力使然,而是这柄飞刀的缘故。 她念头一想,左手捏花夹住飞刀后半截轻拉扯,前半截融化在右掌心的刀身逐渐收缩、变化、拉直。 等刀尖完全脱离她的右手掌心,飞刀变回了最初的样貌。 见此一幕,刘公子脑中闪出‘液态金属’四字。 慧静捏着飞刀欣赏问:“公子飞刀可是水银炼制的” 经她一提,刘彦想起二姐赠刀时曾说‘此刀乃水银炼金得来’。 “正是。” “此刀是内姐所赠,提到它乃水银炼金而成,当夜我一位朋友也曾弹指试刀,分明听得见鸣金声响。” “我当时以为此刀很是坚硬,没想竟是如此柔软。” “或者说,是佛家手段更硬,它见刚强不过,只能化作柔软。” “公子宝刀非常厉害,你看我掌心。” 慧静说话把接飞刀的右手张开比给他看。 刘彦文光明目凝视,看到她掌心无数针尖般血点,连成一圆朱红印。 慧静说:“贫尼自铁手炼成,不曾伤过分毫,江湖上的宝刀宝剑我随手都能接,最多划破手皮,却不能见血。” “公子飞刀刚一入手,我便有芒刺入肉之痛,之后千百刺痛连成片的攻我。” “也许正如公子所言,此刀刚强不过,便化作绕指柔。柔软不减锋锐。” “此等有灵性的宝刀,贫尼第一次见,不知刀名” 刘彦听她试刀评价,明白一点飞刀特性,道:“内姐叫她寸霜,但在小生这里,她叫上官。” “上官寸霜都是好听的名字,想必刀灵是个女儿家。”慧静含笑递还飞刀。 刘彦心念牵引,飞刀如乖巧侍婢归入他手心。 “内姐说,飞刀是儒门剑仙炼制,刀中器灵截取自某部书中的经意。” “这经意承载古代大贤所悟道理而精变,刀中经意器灵名为【上官女】,上官乃姓,想她应该是个女子。” “阿弥陀佛,儒家真学玄妙不可思议。” 慧静赞叹,手指飞刀说:“我看公子尚未完全掌控她,不如贫尼来喂招,公子只管驱刀攻我,借此熟练一番,以备今夜之战。” 刘彦勾起兴致,眼看她右手掌问:“不知佛家手伤是否有碍。” “无碍,你看。” 慧静两手掌一撮合,右手再次展开,已然不见点点血红。 “好手段。” 刘彦一句赞赏,转对阿九道:“娘子去外值守,船家问就说我与佛家论学。” “是。”阿九领命撩门帘出去,并将挡风布拉下来。 霎时,船房陷入黑暗,但刘彦和慧静都能看到彼此。 前者文光入目,后者开了慧眼。 两人相距一丈,刘彦手掌上飞刀寒光清幽。 不知何时一线飞叶而出,闪刺对面慧静。 慧静菩萨貌浅笑,右臂晃动两指夹在刀中,使它进退不能。 刘彦心思灵动,飞刀软身化为绕指柔,似片叶白蛇绕她手指环切。 慧静感知后玉指脱圈,对芒弹拨,飞刀受力跳起三尺,虚空化弧再刺她手。 慧静这次不以掌对接,而是捏花弹指,指甲盖与刀尖相碰, 砰地撞响鸣金声,刀身被她弹指倒飞,反刺刘彦衣襟。 眼看就要划破脖子,飞刀嗡鸣悬停,绕着公子耳鬓吹风,如婢女关怀一般。 刘彦颜笑看刀,指凝一点文光摸在刀身,刀内【上官女】吸收如增添力气,再度攻刺慧静玉手。 慧静手指闪电击开,又见飞刀侧击。 一时间,房内白光起舞,手指开花,砰砰撞击声密集响起。 外面沈炼听到,四顾周围找到船房门处,见阿九守在门口,平儿扶着门框窥听。 等他探头旁听,响声消失了,不禁好奇:“刘兄和慧静师父在里面做什么” 阿九看他道:“我主正与佛家论学,好汉不必多问。” 沈炼笑说:“我算不上好汉,只是学了几年拳脚功夫,与里面两位相差甚远。我没猜测的话,令公子应该是位儒门剑客!” “他正与铁手仙尼交手试剑。” “你怎知道” 平儿疑惑起身:“我公子只读书,不习武术,从未学过剑法什么。何况我们身上无剑,你休要瞎说。” 沈炼目光灿灿,断言说:“没有利物,船房剑击声又从何而来我看刘兄一身所学,你也未必尽知。” 平儿无话反驳,毕竟公子自花舫修学回来,整个人质变许多。 船房内,刘彦借着对面活靶,一连试了几十次飞刀,大概摸透了飞刀特性用法。 总得说‘上官飞刀’可刚可柔。 作刚猛时快如闪电,作温柔时恰似流水,可刺、可割、可绕,只要找对弱点,伤其性命不在话下。 飞刀动力取决于她吸收的文光多少,文光如法力,可供她燃烧。 如果没有文光,飞刀攻击就弱。 之前她文字身中蕴藏一些,能支撑自主出击。 此外,刘彦还明白一点。 他念控飞刀,最多在一丈二尺范围内,超出距离就无法主动操控。 慧静指出原因,说:“一丈二尺是公子灵觉的范围。” “寻常人灵觉只在周身五尺内,公子因修习灵犀术而强大灵觉,可继续修习,将来出刀更广。” 刘彦了然后问:“佛家灵觉多广。” 慧静笑称:“贫尼五丈内能听蚊蝇声,大约就这个范围。” 刘彦夸她智慧广大。 此刻看着掌中上官说:“方才是小生心念驱动飞刀,内姐告诉我还可以将心志灌注刀身,以浩然正气化白锦操控它。” “我想一试,请佛家接招。” 慧静眼眸添彩,欣悦应下道:“贫尼正想一见公子浩气宝娟,请来一试。” …… 第72章 心得所悟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出窍!” 刘彦暗表心声,身骨震擞发气,浩然风由内而生,溢出周身毛孔,鬼神眼中他如同被岚烟包裹。 彼时举臂剑指头顶,一道白光锦带从身窍飞出,悬于虚空,浩然屋内,其中有一节已飘出房梁。 “七尺。” 慧静心中估算出长短。 只因第一次尝试,刘彦秉持心志,正气出窍显得颇有仪式感。 他感应着剑指上方祭出的白锦,手指往下一捣,点在左手掌中飞刀上。 那头上白锦随着牵引,嗖地龙入刀身之中。 飞刀整体刹那增光,浩然正气也翻赠不少,内部精灵【上官女】如获加持,字体溢发正气光,并且感受到公子正义之志。 未等刘彦操控,她便喜悦起舞,犹如女子舞剑,飞刀即是剑尖,在虚空划出一套剑法来。 飞刀尾部受刘彦浩气所化白锦牵连着,在慧静法眼中就如连成一体的七尺长剑! 所以上官女舞剑,她看的十分清楚,出声赞叹:“好剑法!此套剑招出神入化,精妙绝伦,贫尼实难招架,甘拜下风。” 外面三人耳闻,有人显笑,有人诧然。 沈炼拳掌相碰,笃定了自己猜想,对平儿道:“可还说你家公子不懂剑法” 说罢如热锅蚂蚁,在外来回渡步,很想进去一睹为快。 刘彦耳闻外面质问声,就不再隐藏了,对门道:“沈兄错问书童,他并不知内情。你要想看就进来一看。” 沈炼听见传话欣喜,撩开布帘最先进去,随后阿九、平儿跟入。 他们肉眼看不到公子正气白锦,只看到一片柳叶白光虚空起舞。 但也足以惊艳沈炼和平儿,此物入目便知是宝兵器! “刘兄果乃儒门剑客!此剑就是浩然正气化剑,小弟猜的可对” “错。” 刘彦一句驳回他猜想。 看他错愕,笑指上官道:“她是一柄飞刀,我也非儒门剑客。此飞刀是我入学时内姐相赠,留给我作防身之用。” “不过有一点沈兄说对了,此物却有浩然正气,能够克制邪祟,炼制她的人才是真正儒门剑手。” “那位师长儒术境界极高,浩然正气三丈长,鬼仙近身不得。” 沈炼虽然误会,但听他说起练剑之人,兴奋地抱拳请教:“敢问那位师长尊姓” 刘彦随口说出三个字:“柳常兴。” “柳常兴……” 沈炼眼眸明亮,咬字记名。 慧静似想起什么,说:“这位师长我有所耳闻,我遇剑客燕赤霞时,与他谈论师门,他说老师叫柳常兴,道号心剑。” “我回去问师父,师父称其柳剑仙,说柳常兴剑法如神,乃蜀中甲子第一剑客,他的‘不动心剑’极为厉害。” 刘彦没想有意外收获,问佛家:“可知剑仙宗门” 慧静回答说:“柳常兴是儒门剑宗之人,蜀地孟学有两大宗门,一是剑宗,二为气宗。” “气宗只养自身正气,不以正气化剑为用,也不行走江湖施展侠义。与公子相似。” “小生只是初入学,岂能与前辈相比” 刘彦挥臂一指佛家,上官飞刀止住剑舞,一线白光画虹刺去。 沈炼头皮发硬,眼见飞刀快到慧静身前,突然止住不动…… 刘彦疑惑,对面也思索,一时都不明白‘为何上官女止步’。 慧静沿着飞刀一看,顿然知道原因了,点破说: “公子方才是心念驱动飞刀,飞刀可游击公子灵觉范围之内。” “此时公子以浩然气寄托飞刀,正气与刀刃牵连……” “故而它攻击变短,但是锋锐增强,不知贫尼猜的对不对。” 刘彦受她指点,才意识到真正原因,心中明悟。 “也就是说,这种方法驱使飞刀,攻击范围是根据我浩然正气长短而定,我气长七尺,她只能攻七尺。” “攻击距离虽短,却锋利加强,且有浩气接连飞刀,她还能直接从我身上获取文光正气。” “念头驱使之法,攻击广一些,但攻击不如现在。” “谢佛家指点。” “贫尼只是旁观者清,公子不需我说也会明白。” 慧静持礼笑说。 这次比试让她看到了这位临安公子全貌,赞儒门添了一位良材。 刘彦指引‘上官’还匣,后举手向下一招,头顶正气白锦便似游龙归窍,周身上下为之一爽。 沈炼看他动作,即便瞧不见浩然正气,也猜出他在引气还身,目光高看许多。 “肚子有些饿,饭菜可准备好了” “酒饭已备,设在船头处,伯父让我来请刘兄。” 沈炼及时回话。 刘彦收好匣盒点头起身,邀慧静尼姑一同吃宴。 这位佛家不忌口,俗人饭菜她都能吃,与交往少有忌讳,反倒比那些吃斋念佛的和尚更像修行者。 众人入席吃饭,刘彦叫平儿来到船尾说话,给书童解疑问。 两人交谈大约半柱香,刘彦从头到脚给他思想梳理一遍。 从九月九日出窍神游广平诗会开始说,一直说到修学功成,徐州一场经历,大体没漏什么。 平儿方才全明白过来,诸多疑惑迎刃而解。 刘彦道:“此前不告诉你,是怕你经历不够,初闻胡思乱想,乱用心计。很多事都很简单,只是心思一多,想的就复杂。” “你不必担心王山君、荀舫主、高二姐会对我如何。” “那三位兄姐没有坏心,有的只是结交、赏识、抬爱之心。” “我以坦诚对他们,他们以赏识报我。” “我有今日之功,皆拜他们所赐,与其结交是我之造化。” “我知你心眼小,但都一心为我,今后你要学会宽大胸襟,然后藏拙守愚!” “藏拙,不轻易显露自己。守愚,不要表现的太聪明。” “尤其面对超出自己认知的存在时,一定要藏拙守愚。” “明白吗” 平儿似懂非懂,问:“公子之意是说,对待鬼神要虚伪不实装傻充楞” 刘彦摇头笑说:“装傻不过是‘巧伪’,非君子所为,也不是真聪明。” “须知,你暗藏心机时,会被高于你的人一眼看破,那时你就会被烙下标签,再怎么装都无用。” “我说的‘守愚’乃‘拙诚’,其意就是‘虽然愚钝但却真诚’。” “巧妙的虚伪,不如守拙的真诚。” “这才是聪明君心!” “有时举止上略显愚直拙笨,不欺瞒别人,会获得赏识。但要小心使用‘守愚’,用多了可能心就虚伪,变成伪君子。” “此乃对人处事的文章,要勤加练习才行。” 这些话都是他徐州一场经历之后领会的‘处世学问’。 其实刘彦初见王山君、荀舫主时,用的便是‘拙诚之法’,包括对待高家之事亦如此。 直到接触深了,才逐渐的把‘拙诚’化为‘坦诚’。 不过他也隐隐有感,自己这身壳之中带着‘愚直本性’。 因此说话不必去伪装,用起‘拙诚之术’很顺手。 但有时候,此根性也会影响他思考,这些都是入了真学之后才知我发现的。 谈到此处,刘彦回眸笑道:“我再送你八个字‘胆大心细,智圆行方’!” “回去多思多想,等你见识足够广,自然就会明白其中道理。” “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君子立世,处世待人,练达人情,乃第一学问。” 平儿点头记下,此时他才明白公子良苦用心,思想不知觉发生一次蜕变。 刘彦又叮嘱说:“回去后不可与老夫人说鬼神事,一切以我的话为主。” 平儿思问:“那些金子如何回禀老夫人” 刘彦望晚阳余晖道:“就说路上捡了几颗珠子,遇到一位识货之人重金相购,后来我们才知那是地龙产下的龙卵。” “典故名就叫《徐州拾宝》。” …… 第73章 村怪野神 “公子,到扬州了。” 亥时,沈翁挑灯进入船房报知行程。 刘彦等人终止谈话跟着他出去看码头。 此时外面星月明亮,扬州码头处百船停泊,灯火璀璨。 除了客船、货船、打鱼小船,还能看到排挂彩灯的花舫,船上歌舞未息,丝竹悠扬。 “今晚在此休整一夜,明日可达临安。” “船家渡人,一日千里。” “不当夸,老朽去报官,公子可去岸上活动活动。” 众人几句闲谈等船到岸,沈翁拿着货单去找官家报备,刘彦等人借空上岸活动筋骨。 他们下船后,船尾飘起一股香火气,如灵物绕着码头转一圈,朝着客船来时方向飘去。 飞不到二里,稀薄的香火聚拢成形体,变作持扇书生。 他冷笑回头,大跨步沿河往北赶,不到半个时辰就走完两个时辰的水路。 等定住脚步,下方正是白天祭泗水大王的地方,楚扬二州交界葫芦湾。 此时祭祀已收,河岸上留下大片香火余烬,祭坛供位三尊塑像只剩一尊。 有四个皂袍汉子留守,架着篝火烤肉喝酒。 天上书生折扇反握,散成香火烟气飘下去,尽归入供位上那尊塑像,如神魂归入身窍。 “起轿。” 塑像传声。 正吃喝的汉子们听见,丢下酒肉到供位前跪拜。 礼毕,四人把塑像搬入旁边的红顶小轿,高喊一声‘三大王回宫’,抬着轿子往西去。 西边离此十里,有个小渔村,大概三十户人家,百十来口人。 抬轿的四个汉子皆是村里渔夫。 他们一路抬轿一路高呼‘三大王回宫’,声音传到村口,无论男女老少都来迎接,对着轿子作揖。 其中一人敲着铜锣为轿子开路。 走到村西木祠堂,汉子们把轿停下,请出塑像,抬进祠堂安放归位。 打眼一扫,供位三尊像各有神牌。 中间神牌写【大大王曹蓝】,右边神牌写【二大王孙善】,左边神牌写【三大王韩泰】 敲锣人取来一把香引燃,插在刚归位的三大王韩泰香坛上。 香烟袅袅升悬,直熏屋顶十二园景壁画。 三大王韩泰仰窥壁画园景,感应里面很热闹,阴神走出塑像,驾坐烟火遁入。 见画园里面假山亭台,大哥曹蓝、二哥孙善正在大宴宾客。 请的是楚州地界山妖精怪、狐狸黄皮、游魂恶鬼,有十多位阴物。 有五个骷髅头鬼,原是徐州城隍庙吃了官司的五个鬼卒,赵申范二等五鬼。 自从他们被流放出徐州,四处游荡乞讨,幸得楚州白家村黄皮仙收留才保住命。 那黄皮仙名叫白景山,是个山村阴神。 好比一村保正,只保本村百姓安康,留不得五鬼在村久居,指引他们来葫芦湾投奔泗水大王。 称:“三位好汉刚占了葫芦湾一处村寨,正在招兵买马。你们现在前去投奔,将来有一把交椅坐,吃喝更不用愁。” 五鬼怕自来投不受待见,说尽好话请黄皮仙同往引荐。 老仙又叫上家里的狐客,于是就有了今日之宴。 众阴神鬼物吃喝欢快,看到三大王回来,招呼着请入酒席。 二大王孙善与弟引荐五鬼。 “五位兄弟都是来投奔咱们的。” “原先他们在徐州城隍庙当差,遭小人陷害诬告,才落得如今拔皮抽筋下场。” “见过三寨主。” 赵申、范二五鬼齐声见礼。 三大王韩泰还礼落座,吃一杯酒说:“逃走的沈家客船找到了,他们停靠在扬州码头,今夜大概不会离开……” “算了三弟。” 二哥孙善给他斟酒,劝道:“常言道‘敬神如神在,不敬不妨碍’,我等是要成大事的,岂能因小事斤斤计较” 韩泰把酒沉吟:“小弟也想饶他们一回……,但仇人在船上!难道大哥二哥就咽了这口气” 此话引来老大曹蓝询问:“三弟说的仇人,可是那尼姑” “正是贼尼姑!” 韩泰攥握折扇,阴冷说:“日落我追到扬州水域,看到尼姑在船上,所以才一路跟去扬州,不然早就回来了。” “贼尼害我等不轻,哥哥们打算作何了断” 老大沉吟,二哥思量,宾客不敢乱搭腔。 鬼头赵申问:“敢问三寨主,与那尼姑有何仇怨她一介女流,怎敢招惹三位” “你有所不知。” 韩泰喝杯酒说:“那贼尼姑非同一般,她练得一身好气力,手段很辣,乃江湖中人。” “上月中秋,我到泗水县会相好的娘子。她夫家从中作梗,把娘子送到了尼姑庵里藏起来。” “我找去问个究竟,看娘子是否还愿与我恩爱,谁知贼尼胡不讲理,不分青红皂白对我出手。” “我被她打个措手不及,只好暂避一时。” “哪知贼尼姑又白日领兵而来,打砸我兄弟庙宇,让官家把我等捆绑投入河中。” “天幸有船锚勾住锁链,将我等带到这葫芦湾口,后有村民打捞上来,才得重见天日。” “兄弟你说,此仇该不该报” 赵申不敢贸然说是,巧言道:“小的以为,应听两位寨主决断。” 二哥孙善思量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尼姑固然可恨,但也不必急于一时。我等羽翼未丰,何苦去招惹横祸” 韩泰闻言不悦,把眼看向大哥。 大大王曹蓝不好在众客面前示弱,转话问:“除了那尼姑,船上还有什么人” 韩泰道:“其他都不打紧。只有个习武的阳气比一般人重,他是船家侄子。再有便是船客,乃是一书生带一仆一鬼。” “书生带鬼” 在座无不好奇。 黄皮仙白景山捏须问:“可知那公子何许人” 韩泰回想说:“我闻……此生是临安人,姓刘,叫刘世才” 一听‘刘世才’三个字,赵申等五鬼便躁动起来。 他们有今天皆拜刘彦所赐,暗下目光相对,欲行借刀杀人计。 除了他们,另有一老狐暗动心思。 此狐姓黄,单字名安,乃常州狐黄家奴仆,黄家为狐族八大家之一。 九月九日,广平高家办重阳诗会,他家小姐夫人也去帮着张罗,回来后告诉家人两桩喜事。 其一,高家三小姐入了真学。 其二,高老爷在诗会招亲,选中一位好女婿,名为刘世才。 老狐黄安听那船上有位临安公子叫刘世才,霎时想起夫人小姐对他们的叮嘱。 他坐在黄皮仙身旁,把酒看着泗水三妖,暗下心说:“这三个贼子造化低了!” “你等欲寻尼姑报私仇,却碰到我狐家三姑爷刘世才。今日酒宴我算来着了。” “我先劝他们一劝,他们若执意送死,我只好回去禀告夫人,邀功领赏!” …… 第74章 共讨仇人 “大哥、二哥,为何一言不发” “今日众客在此,难道让他们小看我等兄弟” “贼尼姑厉害不假,可她只一人,双拳难敌四手,我三个还斗不过她一个” 老三韩泰看两个哥哥都不说话,言语逼问。 当日被尼姑打断头颅记忆犹新,越想心里越恨。 徐州五鬼对了下眼色…… 赵申领头离席下跪,抱拳说:“请三位大王为我兄弟做主。” 众人齐看他们,孙善起身问:“兄弟这是何故莫非也受过船上尼姑欺压” “不是尼姑,是那书生!” 范二说:“我等有今日下场,皆因书生刘世才诬告而起。” “此生狂妄无礼,看中我大哥十六小妾,当夜强行交好。” “我大哥忍让三分,哪知书生与小妾一夜私通,次日诬告我等罪名,贿赂城隍老爷,把我等冤打流放……” “我等欲报此仇,今夜追随三位寨主共讨仇人!” “好,五位都是受冤屈的好汉!” “快起,我三兄弟不会坐视不理。” 韩泰顺势逼迫大哥二哥做决断,搀扶徐州五鬼。 彼时,黄皮仙身边老狐插话道:“三位寨主不可听信他们一面之词。” “我闻刘公子乃临安名士,岂会强抢女鬼” “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坐拥村寨未稳,莫要因小失大。” 泗水三妖闻言各有脸色。 老三韩泰冷眼不快,折扇指他:“休要放屁,什么鸟公子,我兄弟议事与你何干!” “三弟不得无礼!” 二哥孙善一声呵斥,立即向老狐赔礼:“我弟因恨失言,请老哥多多宽容宽容。” 大哥曹蓝跟着起身赔不是:“三弟此乃酒后失言,改日我带他登门谢罪。” 老狐黄安哈哈一笑,背手起身离席,抄手指韩泰。 “此子不可教也,你二人性命终究坏在他身上,告辞。” 黄皮仙见老友甩袖而走,随之告退。 其他精怪都不愿蹚浑水,纷纷借故离开。 最后留下的就只有徐州五鬼。 出来葫芦渔村,天高旷野,黄皮仙白景山不禁问老友。 “兄弟向来与人无争,今日酒席上何故为一书生与他三人翻脸其中有何缘故” “白兄可知我姓氏” 老狐笑问。 白景山相视笑道:“我又不是年老糊涂,岂能忘了兄弟姓黄我记得当年在常州修行,被狐狸偷丹,是你借着家势帮我找回。” “兄弟有话直说,莫卖关子。” 黄老狐望时辰说:“那刘世才与我家有亲,论亲戚辈分,我家夫人当叫他一声三姑爷。如此说,白兄明白了吗” 白景山一激灵,看眼身后渔村问:“不知尊家哪位小姐嫁给刘公子” 黄老狐直言道:“公子乃广平狐高家的三姑爷,我狐族八大家同气连枝,高家姑爷即是我常州狐黄家的姑爷。” “九月九日重阳诗会后,我家夫人、小姐回来特意叮嘱我等,如遇三姑爷刘世才不得轻慢……” “那三个贼子不识好歹!听不得良言相劝,欲将姑爷卷入他们私仇,听信徐州五鬼一面之言,此事我当回去急告夫人。” “白兄莫蹚浑水!” “黄安告辞。” 话落,他从袖中抽取一支香火,朝天一拜,清香燃尽,腾起大片香烟火气。 黄老狐阴魂随即遁入其中,化箭矢射向东南疾驰。 白景山叹然目送:“天下因缘际会真难料,只怕今夜泗水三兄弟要与常州狐兵戎相见。此地不可久留,我当尽快回村。” 说着也从怀里取出两件东西,一纸驴,一纸人。 往地上一抛,驴子长大落地,纸人变作小童牵驴。 村中追来的二大王孙善见他骑驴要走,拱手道:“我三弟一时冲动,辱骂了老哥朋友,我代为赔礼,今夜不该闹得如此。” 白景山摇头叹气,还一礼骑驴而走。 几百里外,扬州码头。 此时沈家客船已经停靠妥当。 船房里众人准备休息,阿九给公子铺被褥,平儿守着行李先睡。 尼姑坐在对面闭目养禅,沈炼陪着刘彦说话,请教养正气之法。 这时听外面敲敲打打,他撩帘出去,见大伯在门框上钉钉子,地上放着一把官刀。 “你老做什么这刀从何而来” “此刀乃官刀,挂在门口能挡邪祟,是我专门使银子借的。” 说话沈翁把官刀挂在门框钉上,进船房道:“刚才老朽与几个船家闲扯,听了点泗水大王的怪事。” “他们说那大王颇为灵验,只要船上供奉牌位,有事告念一声必得帮助。” “若是不敬他们,也将遭受报复。” “前几日有船过葫芦湾不拜他们,不出十五里船底破洞,千把银子的货尽数沉入河底。” “今日过葫芦湾,老朽刚强对他,只怕引来祸事,有官刀在外能防备一二。” “炼儿你今夜就在此值守。” 刘彦笑与沈炼相视:“不瞒船家,小生有防身兵器,可以驱邪治鬼。” “那泗水妖物我已知晓来历,他们不过是乡村野神。还是让沈兄与船家同睡,把官刀挂在船下。” 沈翁眼眸惊讶,请教问:“公子何以知晓他们” 慧静睁眼,讲述她遭遇泗水三妖之事。 后刘彦打开木匣,与船家展示防身之物。 沈翁一听一看,安心笑道:“公子真是奇人贵人,如此老朽就不担心了。” 伯侄二人出了船房把刀取走,下到船舱内说话。 上面房内,刘彦打开折扇让阿九进去,道:“你修行不够,今夜贼来容易被他们裹挟,就回扇里休养一夜。” “这里有菩萨坐着,不用为我担心。” 阿九领喏进入扇面。 刘彦一指文光点入,供她滋养魂体,合扇说:“长夜无事,佛家若不介意。不如今夜你我灵犀相通,我读书,你念经,互助修行如何” “善哉。” 尼姑欣悦接受,持礼说:“古有凿壁偷光,今有君子助学。公子愿以明灯照我心经,贫尼岂能不识抬举。” 说话,她菩萨笑运起灵犀术,眼眸清澈对视。 刘彦只手捏灭油灯,重复白天之法,文光入目和她心有灵犀。 不知多久,两人肉身脑窍上皆生出清明梦境。 刘彦头上是读书梦,慧静头顶是念经梦。 彼此梦窗相对,刘彦书屋里的明光透窗照入她的梦境禅房,如皎洁月光点亮慧静手上心经。 …… 第75章 两家起兵 “有此等事” 夜近子时,常州城外,一所山居内灯火通明。 后院正房里汇聚一众女眷,小姐、丫鬟、婆子们十多个。 一雍容华贵的老夫人端坐在正位,下站回话之人是从楚州葫芦湾赶回的老狐黄安。 听完黄安回话,座上夫人问他:“你可提点三个贼子,告诉他们,刘世才不可招惹” 黄安躬身说:“老奴有提,却被贼子骂做‘放屁’,还骂三姑爷为‘鸟人’……” “好贼子,敢对姐夫无礼!” 一小姐听罢便怒。 此女十五六岁,相貌可人,生起气来仍有几分娇美。 她乃黄家十三妹,人称黄十三、十三娘,在常州一带有名,经常扮做书生与当地才子论学斗诗。 再看其他小姐也是各显愠怒,面貌不好。 十小姐问话:“那书生果真就是三姐夫” 七小姐接问:“他们有多少人马” 黄安答道:“贼子已去探明,书生乃临安刘世才。老奴以为必是姑爷。” “那三贼子新受香火,坐拥村寨未稳,只有五个骷髅鬼投奔。就算他们倾巢而出,人马不会超过十数。” “只多弄香火法术,借纸人做兵卒。” 最小十四娘问:“五鬼是何来历,你可知道” “老奴略知一二。” 黄安回道:“那五鬼原是徐州城隍庙鬼卒,不知是何缘故得罪三姑爷,吃了姑爷官司,被城隍扒皮抽筋,流放在外。” “他们得人引荐去投奔贼子,听到三姑爷名字便恼了,鼓动贼子一同报仇。” “好了姐姐妹妹,该问的都问清楚了,眼下要尽快去救姐夫……” 黄十三心急如焚。 旁边七姐笑说:“十三妹何故着急就这么想去看姐夫” “我当然想去看看,诗会当天都没轮上我去,你们自然见过了,我还没见呢。” 黄十三嘟嘴说话。 老夫人宠爱此女,笑说:“委屈我女了,当天是你应劫之日,岂能让你到外面走动。今夜便由你带着家将去一趟扬州,为三姑爷保周全。” “小女遵命。” 黄十三高兴领喏,问母亲:“带多少人去” 老夫人思量少许道:“以防不备,带一百家兵去。不可大张旗鼓,惊扰到官家百姓。若有神人阻路询问,只说外出游猎。” “女儿知道。” 黄十三飒爽抱拳,叫上黄安说:“你急报有功,事后再行奖赏。今夜随我一同去,打跑贼子,你带兵围剿贼寨,除去那方祸根。” “老奴领命。” 黄安暗下心喜,跟随十三小姐出去点兵。 …… 与此同时,葫芦湾渔村祠堂上方,掀起一大片香火烟雾,托举众多兵马沿河湾南下。 领头的泗水三妖骑马披红袍,弓刀剑齐备,左右徐州五鬼穿带黄纸甲胄,手持刀枪。 身后四十兵卒皆是香火法术变化出来的纸人,个个笑嘻嘻没有大用处,只作威吓之用。 骑在马上的二大王孙善是最不愿出兵的。 他刚才多次劝说兄长、三弟罢手,报仇不能操之过急。 奈何二人都不听劝,老大受三弟言语蛊惑,加之徐州五鬼花言巧语,气性上来便整兵出发。 “二哥何必叹气” “有我和大哥,以及这五位兄弟,足以报仇泄恨。” 三弟韩泰阴阳怪气,说话讥讽他。 孙善一时无语。 中间大哥曹蓝说:“二弟莫担忧,尼姑手段再高,始终是耗费气力。我等有香火十万,实在打斗不过,可以退身射箭,将其气力耗尽。” “那时逼迫尼姑跳河,也让她来遭受此罪,死不了算她造化。” “今日把仇报了,我兄弟念头通达,可安心受香火,学白景山经营村寨。” “那五通神昔日也是草莽出生,现在威名在外,我兄弟岂不如他们” “瑞王起兵时,我等从龙响应,日后打下天下,得朝廷分封正位,岂不快哉” 孙善把握刀柄道:“大哥之言不错,愚弟也是这么想的,可为了一时之快,报仇拼命非明智之举。” 老三韩泰冷笑道:“不立威,如何立足二哥书生意气,将来如何成大事” 孙善不再说话,眼望长空想自己事。 泗水三妖携兵带甲,驾香火行有三百多里,便见前方扬州码头。 此时船上都已人睡灯熄,明月照大千,无人知晓一众贼人从天而来。 老三翻身下马,手扶腰刀说:“大哥二哥此处整兵,小弟找到沈家客船,起烟为号。” 两位兄长相继点头,见他健步驾驭香火,绕着各船看一圈,在南岸寻到沈翁客船。 因前车之鉴,他不敢贸然进船房。 抬手幻化一缕清香,吹气散作大片香火升起。 大大王、二大王看见,策马领兵过去,下到船头命纸人兵卒把船家叫出来。 几个纸人受命行事,一边叫嚷着‘船家出来’,一边四处走动。 走到船尾舱门,被门框悬挂的官刀惊退。 急忙回禀大王:“门口有宝刀挡路。” 二大王跟着去看,见是一口官刀,吹一口香火便把刀上朝廷官气遮盖住。 没了阻路的,纸人咣咣砸门叫人,里面的船夫、沈翁、沈炼一一神魂惊梦。 梦里听见外面鬼叫门,都不敢去开。 船头韩泰等得有点不耐烦,要亲自过去叫人。 鬼头赵申主动请命,带着四兄弟过去拿人。 他们曾在徐州城隍庙当差,拿人生魂最在行。 张口对里面人道:“你们案子犯了,船房死的书生尼姑必是你们所害,出来与我去见大人。” 众人梦魂受到惊吓,一个个脱梦离体,不自觉的出窍,连习武的沈炼都没经得住迷惑。 沈翁魂儿出来看到五鬼,见穿着明晃晃铠甲,惊慌拱手:“官家冤枉我等,杀害船客之事绝非我等所为。” “是否冤枉,有大人定夺,跟我们走。” 赵申得意洋洋的领人向三位寨主回命交差。 韩泰十分满意,指船家魂儿问:“船房里都是何人” “回官家,是还乡的刘公子以及仆从,另有五台山出家的慧静师父。” 沈翁如实上报。 他身后沈炼疑惑看着一圈人马兵士,不知他们从何而来。 “到一旁听候发落。” 韩泰一挥手,上前撩开布帘。 本想挥刀砍碎门板,却见门没关,一眼瞧见刘彦、慧静头上清梦。 他冷笑率众进去,高声道:“贼尼姑,你不清净坐禅,在此与奸夫私会。你亲相公来捉奸了!” …… 第76章 风紧扯呼 “哈哈哈……” 徐州五鬼大笑,韩泰冷笑。 门外,曹蓝孙善把握刀柄,警惕看着船房二人梦境,暗自揣摩其中玄妙。 慧静梦境收入身窍,微笑说话:“我相公死在前三世,这一世贫尼只守青灯古佛。大王人马可都到齐了” 韩泰把刀指她:“贼尼知晓我等来,可敢出来赌斗今日我兄弟全伙在此,与你见个高低!” “善哉。” 慧静转看一眼公子头顶,见他梦境退了,安心跟着韩泰出船房。 徐州五鬼盯着刘彦,恨得咬牙切齿。 “是他吗” “是他大哥,此人就是刘世才。” 范二指认仇人。 赵申出外抱拳:“大王,那书生正是我等仇人,请让我等报仇。” 曹蓝眼观尼姑说:“兄弟自去报仇。佛家言,十世之仇犹可报。师太说可对” 慧静持佛礼分看三妖问:“你们一起来,还是单个打” “大哥、二哥,休与贼尼废话,一起打杀便是!” 韩泰大喝一声,挥刀朝尼姑脑瓜砍去。 事已至此,两兄长不再多说,各拔出刀合击围攻。 慧静眼观六路,脚尖点地侧身躲开韩泰一刀,并起五指反手削在他后勃颈,其头脆声断飞。 跟着再震脚纵身而起,双臂作白鹤展翅,两手拧抓曹正孙善斩来的纸刀,掌中血气阳刚轻易破了刀身香火法术,把刀扭成麻花。 砰砰,双掌翻舞在他们心口肚皮上各拍一掌,外层香火都被打散,泥塑身躯被震裂。 韩泰断首凌空扭转,大叫道:“尼姑武艺了得,不与她近身打斗!” 说罢操控身子扭转投出纸刀,头颅趁机归位,两手抱头后退入三丈虚空。 大大王曹蓝、二大王孙善见识到尼姑手段,跟着震退至虚空,手中聚香火变出弓箭,呼喊纸人兵卒围攻。 慧静双掌五指成爪,近身的纸人个个被撕碎。 她血气越战越厚,在三妖眼中犹如周身发火一般,双手散发琥珀血光。 船房内,刘彦听着徐州五鬼指骂,睁开眼笑道:“五位既要报仇,为何还不下手” 五鬼闻言诧异,赵申把刀横问:“你何时醒的” 刘彦拿起旁边飞刀匣盒说:“就在刚才诸位说报仇的时候。小生以为今夜只有他们,没想五位也来了,真是喜不自胜。” 五鬼看他动作,好奇探看匣盒。 瞧见里面一叶白光时,惊得魂身颤抖,脊背发凉,来不及退身出去。 刘彦右手弹点飞刀,上官女与他心意相通,舞剑刺向徐州五鬼。 从打头的赵申开始,往后如穿针引线,从他们鬼头额间穿过,刀身浩然正气似烈风灌入,几乎同时五鬼头开真灵绝灭。 身上香火变得黄纸甲胄,无火自燃,烧灭成灰,浓浓香火气充斥船房内。 刘彦起身穿过漂浮的余烬,抬手捏起一片灰搓摸,想起‘山岗祭鬼’那天烧的纸钱,明白他们身上盔甲是什么所化。 随他走出船房,上官飞刀化白光叶舞,瞬间将围攻慧静的纸人兵卒尽数斩杀。 凡是飞刀穿过的纸人,无不被浩然正气烈风撕碎。 一丈内香火之气弥漫,速度之快让虚空泗水三妖惊愕咋舌。 孙善阴魂发紧道:“可是儒门剑宗中人我等未想冒犯公子,今日乃受徐州五鬼蛊惑到此寻仇,这就告辞!” “二哥怕他作甚,书生吃我一箭!” 韩泰天上拉开长弓,香火箭矢射向刘彦眉心。 慧静错身挡在前方,抬手抓握箭矢成一股烟气。 刘彦眼望他们方位,举臂引飞刀入手道:“三位既不走,又不敢下来一战打算僵持到天亮不成” “大哥,有孟学君子在此,我看今日报仇暂且作罢。” 孙善盯着看他手中一叶寒光,心里惧怕的紧。 大哥曹蓝表面镇定,转望老三:“三弟意下如何” “怕个鸟人,只管天上放箭,熬亏两人气力,届时任由我等宰割!” 韩泰咽不下这口气,这番气话反让刘彦眉心跳动。 现在双方都不知彼此虚实。 孙善、曹蓝明显是高估船下‘孟学君子’,而刘彦也不知三妖法力境界。 如若真要一番熬斗,确实胜负难料。 “三弟言之有理!” 大大王曹蓝对下方道:“我等晓得君子正气化剑厉害,今夜愿讨教一二。” 他话音刚落,韩泰弓弦三支箭飞出,两支招呼尼姑,一支射向书生。 孙善、曹蓝应合三弟,凝聚香火化箭矢,各对儒生、佛子拉弓。 刘彦手中飞刀起舞,斩断两支箭与慧静灵犀相通说:“佛家不必管我,全力应付,若有时机先斩落一妖。” 慧静速回道:“那贫尼就不再顾忌了,公子小心。” 刘彦‘嗯’声回应,感应到来的箭矢更为密集,指挥飞刀抵御,暗下心说: “好在舫主传我佛门灵犀术提升灵觉,又遇到慧静获得指点……” “否则凭我原先那点感知能力,根本无法感应鬼箭近身。” 一念分神后,他明亮心窍文灯,用心专注,灵觉更明。 虚空三方射来的香火箭一入他灵觉范围,就被灵觉文光照亮,上官飞刀随念牵引纵横飞舞。 十数息后,刘彦感飞刀动力下降,侧身躲开一支箭,振发身中浩然气,喉头正气涌上,铿锵语调祭出正义旗帜! “吾有一气,名曰浩然,今与三位请出一见。” “出窍!” 气随语出,七尺白锦龙出身窍,灌注上官飞刀刀身,飞刀得正气充盈,文光补力,舞起来快如闪电。 二大王孙善观之喝止道:“君子且慢,今夜比试到此,我等皆不想与蜀地剑宗结仇,就此告辞!” “二哥就这点胆气” 韩泰大叫不快说:“梁子已结下,你以为那群伪君子会善罢甘休不如索性杀了书生尼姑!” 说罢正要拉弓射箭,忽然南边飞来一支箭射中他喉结,砰地爆开雷火。 他未曾反应头颅便炸飞出去,只剩脖颈一下身躯立在虚空。 上下两方齐看南边飞箭之处! 大约十丈外虚空,有一英姿飒爽的女将顶盔掼甲,手持一把火弓,跨坐骏马奔袭而来。 她身后一队百人骑兵,马上将士提枪持刀,背被长弓弩箭。 主将左右有人打着杏黄旗,上锈【黄】字,月下闪闪发亮。 “大哥三弟,风紧扯呼!” 孙善不敢迟疑,手卷红袍驾驭香火朝北飞。 老大曹蓝张口吐气,吹出一股烟雾变成刀兵去迎那方兵马,凌空奔跑抓起无头三弟追赶二弟。 “雕虫小技也敢卖弄” 那女将高叫一声,手中火弓对着杀来的刀兵连射数箭。 箭矢离弦闪烁雷火,嘭嘭嘭爆开火焰破了曹蓝香火术。 再开弓,一老奴上前阻拦:“穷寇莫追。姑爷还在下方,小姐该去见礼。” 原来这女将便是受命前来营救的黄家十三娘。 老狐一指,十三娘扯住马缰下视船上刘彦,留百众家兵在天上,两丫鬟和黄安登船见礼。 来到船前,她才看清刘彦手中那叶飞刀,认出是高二姐闺房‘相思物’。 余惊未定的沈翁、沈炼、船夫等人魂不知这又是哪来的势力,惶恐退避开让路。 刘彦与慧静一眼相视,将飞刀藏袖,迈步迎至船栏。 还没开口答谢,先听十三娘甜甜叫一声:“姐夫。” 刘彦诧然打量,马上明白眼前女将出自狐族八大家,持礼问:“娘子可是八姓狐家人未知尊姓” “小妹黄十三,乃常州黄家之女。” 十三娘桃花笑,下马后近见礼数:“十三见过三姐夫。” “常州黄家” 刘彦一念思量,显露微笑托扶她:“十三娘何以知道小生在此” “听家奴禀告。” 黄十三明眸善睐观他身貌,招来黄安指道:“就是他报的信。” “他说有三个贼子要来姐夫船上寻仇,娘亲担忧姐夫安危,命小妹领家兵来御敌保护姐夫。” “这位小师太可是姐夫的朋友” 刘彦为她引荐慧静,答谢道:“不想小生之事,惊动了尊家高堂,也多谢阿翁。” 黄安赶忙还礼:“诗会之后,夫人多次叮嘱我等,告知同族高家添了一位三姑爷,叫我等好生记下。” “好巧,老奴昨日得闲去楚州访故友,今夜他带我赴宴,宴席正是那三个贼子所设……” “老奴听到他们欲寻私仇,恐牵连姑爷,便急回府上报夫人。” 听他解释,刘彦明白其中机缘巧合,暗赞八大狐家势力广大,自己当日结亲之举用对了。 他之所以答应高家婚事,巧立婚书,其中有借狐家运势之意。 自己立世孤单,难保以后不被鬼神欺压算计,有狐仙女婿这个身份,等于借来运势助势自身。 不想今日便用上了。 “姐夫勿忧,那泗水三妖不算什么,等下遣家将围剿,断了那处祸根。” 说着十三娘吩咐黄安即刻带兵前去。 老狐得令遁入虚空,招呼众兄弟追剿。 刘彦目送狐兵行空而走,请黄家妹妹船房叙话。 问她亲随:“两位娘子可会还魂之术外面人魂乃船上船家、船夫,想是受妖物恐吓出窍,还请助他们还魂。” “喏。” 不等小姐吩咐,两丫鬟自领命出去,助沈翁沈炼他们还魂。 黄十三问:“姐夫能见那些生魂莫非兼修道术方才祭出那条白光又是何法宝” “贤妹误会,那白锦非法宝,乃是浩然正气所化……” 刘彦笑说,拿来一张坐垫请她落座。 十三娘解下红袍、卸下甲胄,一身翠衣裳坐在身旁说话。 “正气化白锦那不是孟学真境吗姐夫你得了孟子真传” “嗯,前两天刚入学。” 刘彦和她讲述一些重阳诗会之后的事情。 听得十三娘杏眼凌波,惊喜三姐夫孔孟双成。 慧静也认真旁听。 此时她才看清这君子造化才略,暗说:“天下有此机缘之人不多,能把握机缘的更少。刘世才是其一。” …… 第77章 十万香火 “小妹乡野村姑,没见过世面。” “我家常州没有真学才子,只有个老学究做成真经,还避讳我等,不肯拿出一见。” “姐夫能否祭出真学,与小妹长长见识” “我闻孔学文光又叫‘明珠’,孟学正气唤作‘白锦’,可是真的” 一番叙话,十三娘想亲眼看看他‘孟学正气白锦,孔学文光明珠’。 刘彦当她是‘自家人’,便祭出七尺正气白锦,手指凝结一滴文光明露。 十三娘见后喜不自胜,夸赞三姐夫金玉之才,可与高三姐配成金玉良缘,还求他赐一句诗意品尝。 “听说儒家文光如甘露美酒,可以包含学问诗意,姐夫就当小妹贪嘴,赐一字文光与我尝尝看。” 刘彦入学当夜曾以文光诗意化入酒中,敬谢三位兄姐,自然明白十三娘意思。 眼前黄家小妹夜奔三百里领兵给他解围,应该有所答谢。 “愚兄学问粗浅,除了一首《山居秋暝》,没有别的好诗词。” “我就从《小雅斯干》中截取一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给贤妹尝尝。” 说着他一念想诗句,在手指上凝结‘文光诗意’,抹在黄十三眉心处。 刹那,诗意中的‘清澈涧水,深幽南山’便化入她心神,使小娘子心爽神舒。 “原来《诗经》也有如此美妙佳句,小妹以前白读了。” “谢姐夫赐我文光美酒。” “十三娘无需言谢,我以前同你一样,不重视此书,还是二姐领我见识其中妙义。” 刘彦笑谈说起‘随二姐重修《诗经》’,把自己修学感悟拿来当谈资。 十三娘甚是爱听,小鸟依人和他论学谈诗。 不知觉聊了一个多时辰。 大概申时左右,前去围剿泗水三妖的黄家狐兵回来。 老狐黄安,手提两颗塑像头颅在门外回话:“小姐、姑爷,葫芦村贼众伏诛。” 黄十三召见,看他只带来曹蓝、孙善首级,质问他:“不是三个贼子怎只拿来两个那个何在” 黄安回事说:“原本是有三妖,但其中一妖被小姐神箭射掉了首级,我等去时他只剩个塑身躯干。” “嗯,我想起来了。” 十三娘不悦消退,眼扫首级牌位念道:“大大王曹蓝、二大王孙善、三大王韩泰……” “哼,小小村妖敢自称大王,惹祸惹到我姐夫头上,该杀你等!” “黄安我问你,那方祸根可都除尽了” 黄安沉吟,答道:“三个贼子刚坐村寨不久,没有多大势力。老奴此去拆了庙宇,烧毁祠堂,并无漏网之鱼。” “其他信众,皆是受其愚弄的村夫渔夫,不该牵连入内。” “此外诛灭三妖后,还从他们香坛缴获十万贯的香火,都收在箱子里……” “十万贯香火这三贼子好会敛财,抬进来。” 十三娘一声吩咐,自有狐兵抬着钱箱进来。 落在船板,看起来沉甸甸的。 等钱箱打开盖,油灯照见满满一箱铜钱盘着。 此间一贯钱为一百六十文,一吊钱为一千文。 箱内香火铜钱,皆是一百六十钱串成一贯,跟朝廷铸造的一个样子,并且闪烁明亮钱色,活人看了都心动。 十三娘拿起一贯钱转睛说:“我等为姐夫而来,缴获之物该归姐夫,就当那三个贼子给姐夫赔罪。” 刘彦不是见钱眼开的人,笑道:“贤妹美意我心领,我有些家资,这钱用不了,不如分与阿翁众位将士,当小生答谢。” 老狐黄安和外面狐兵闻言欣喜,暗赞三姑爷手笔大方,这些钱他们能使。 黄十三以为不妥,看黄安道:“他报信有功,回去自有赏赐。但这些钱不该归他们。姐夫你就收下。” “它可不是一般的香火钱,有用着呢。” “我闻姐夫有鬼奴,此钱可以养鬼。” “我确有一个鬼婢,等我叫她出来。” 听说这些香火钱有妙用,刘彦颇为好奇,开折扇叫出阿九与十三娘见礼。 阿九刚吸收公子所赐文光,此刻容貌明亮,十三娘看了都夸赞点头。 “有些姿色,当得起我姐夫婢女,以后在家尽心服侍主人。” “此钱,你看合用吗” 阿九一面领喏,一面接下香火钱,只取其中一枚,弹钱念咒。 随她咒语,这枚铜钱一下散成香火气,尽数涌入她眉心,滋养她阴魂。 “公子,这不是一般香火钱,乃祭祀上神的钱。里面包含百姓愿念,一文钱可比民间祭亲所烧的百两冥纸。” “奴婢只吃一枚,就能饱腹一天。” “没错姐夫” 黄十三娘笑颜相对,指着钱箱说:“此钱与神道官府发的俸禄乃同一类,寻常游魂野鬼享用不到,一贯钱就能买通下面鬼差。” 刘彦有所明白:“贤妹是说此类钱可以通神的对于鬼神而言是上等香火那此钱重量又从何而来” 十三娘解释道:“自古民愿最大,民愿可改换朝廷,可叫乾坤换新。此钱包含了民愿念头,自然就贵重有分量。” “那三个贼子装神弄鬼,假扮神明,使百姓都以为他们是真神正神,烧香祭拜心念诚恳,故而香火加重了,成了上等香火。” “姐夫只管留用,总有使用的地方。” “即便如此,小生也用不了这么多。” 刘彦思量说:“今日他们都有功劳,应该有所嘉奖,我做主每人赏五贯。黄安功劳最大,赏二十贯。贤妹以为如何” 十三娘粗略一算,认为赏赐合理。 “就听姐夫的。你们还不谢礼” “谢姑爷赏赐。” 老狐黄安心中高看,领头答谢。 门外的狐兵个个跟着喜悦礼谢。 赏完香火,刘彦犯难了,不知这么多钱放在哪。 阿九灵机一动道:“公子可以收入折扇。” 黄十三闻听,才知姐夫手中折扇是文宝,点头说:“儒家文宝能够存神,自然能存这些香火。姐夫将扇给我,我来收钱。” 刘彦将手里折扇递给她。 十三娘接过扇子看眼,玉手运玄光在扇面一拂,似给画中山水添了一层灵色。 她手指钱箱一引,便见其化作金光进了扇面。 出来船房,手指船头堆积成山的钱箱道:“都来!” 嗖嗖嗖—— 上百钱箱化作道道金光遁入扇面,只数息就收拾干净了。 扇子交还手中,刘彦感觉入手增重,大概增添了七八两重量。 十三娘笑说:“有这些香火钱在扇中,姐夫文扇更添宝气,可以用它镇邪打鬼。莫看只有几两,打在鬼身便是千斤力。” 刘彦折扇击掌,了然道:“果然钱能通神。愚兄对此全无了解,请贤妹细与我讲讲。” …… 第78章 黄家爱才 “喔喔喔——” “鸡都叫了,十三妹还不回来” “说来我也没见过姐夫,就不让我去。就我不受待见。” “十四妹休要埋怨,姐夫此番还乡走水路,必然路过常州,我们可去码头一见。这事我已交代十三妹了。” “小姐,十三小姐回来了,在老夫人房里说话哩。” 常州黄家。 闺园众女闻听丫鬟报信,各自好容颜,结伴去往妈妈房中。 房里已有姐妹先到,她们各有站姿,聚精会神听中间十三娘讲‘高家姐夫刘世才’。 “三姐夫他为人不拘小节,有古之君子风范,待人诚恳不作假。视钱财如身外物。” “原本想把十万香火钱都赏给下人,我一番劝说姐夫才收下,却也厚赏了黄安他们。” “只这一点,就远胜其他姐夫。” “可是三姐夫也有不好之处。他待我不亲近……” “你要怎么亲近难不成叫姐夫搂着你,抱着你吗” 十四妹听了些许,不喜十三姐得了便宜卖乖,上前拿话堵嘴。 周围众姐妹纷笑。 十三看眼小妹,手指戳她眉心:“不许你多嘴。你们都还不知,姐夫已然入了真学。高二姐将那把飞刀,作为姐夫入学之礼相赠。” “今夜我家不去,三个贼子也伤不了姐夫分毫。” “只凭他七尺浩然正气,八百学问明光,足以应对贼子。” “什么三姐夫他入真学了还是孔孟双成” 众女闻言惊喜,连正位老夫人都站起身来,把手十三女叫她细说此事。 黄十三把自己听来的看到的一一细说给母亲和众姐妹,讲了近一炷香。 六姐挑起眉目道:“如此说来,我狐家增添了一位真学女婿!刘世才当真配得上三姐姐。” “还不止呢。” 七姐道:“你们可想过,世才姐夫乃双喜临门他孔学得明光,孟学得正气,将来成就不可估量,有大儒之基。” 十妹羡慕道:“高三姐姐真有福气,原以为只给她招个半入学的丈夫,觉得委屈了姐姐。” “不曾想刘世才乃金玉良才,只是一时蒙尘罢了。” “我家姐妹就没这福气了。” 一圈姐妹点头,喜悦少了大半。 黄老夫人笑看众女:“只怪你们没本事,老身养育你等多年,你们那个争气了” “老大老二老三德行不够,撇家投胎去了。” “老四老五投身寒门受苦,老六老七还算是体面,嫁到咱狐家当正室。” “老八老九死的早不说他们,剩下打小十说起,你们都未曾婚配,将来给我长点眼力。” “是妈妈。” 十小姐领众妹称喏。 六娘思说:“刘世才当属咱狐家姑爷中第一才士,我觉得该好生结交,尽可能的资助他,助他成就大业。” “十三妹今夜结交的好,那些香火钱虽重,却比不上一份情义。” “我估计另外六家,还不知晓这件事呢。” “六姐有何打算” 七娘把手笑问。 六娘看老妈妈和众姐妹:“这就看妹妹们本事了。若有一个得刘世才看重,收入府中做妾室,不也攀上正亲了” 十娘、十一娘、十二娘被她言语撬动心思。 十三、十四各自显笑。 老夫人抬手阻止说:“不能刻意而为,算计不好落得刘姑爷厌恶我家。莫忘了真学之士皆是聪明之人。” “你们怀揣心计,他岂能不知道” “可以多去走动走动,常州离临安不远,过去置办一处房地住下也成。” “就看女儿们谁有这个心思了。” “妈妈,女儿原意。” 十三娘率先毛遂自荐,其他未婚姐妹跟上附和。 六娘笑道:“他哪受得这么多爱慕。我看也别操之过急,先走一步看一步,他入了真学,未必只在乡里。” “就先让十三打头阵,她已经与三姐夫结缘,不妨继续较好。” “六姐说的在理。” 黄十三欣悦附和,看其他姐妹颜色不好,转话说:“我走时和姐夫约定,等船到常州,在码头稍作停留,到时领姐妹们过去认识。” “姐夫说,他回乡心切,不能来拜谢母亲,等我们过去后,将回赠一封手启。” 老夫人面显三分喜色,点头道:“真学才子的手启贵重如金,明天女儿们都去,帮为娘请回手启。” “排场要讲究,莫失了礼数。” “是……” 黄家众女齐声领喏。 聊了几句话便离开母亲正房,到院里商量怎么弄排面,该如何讲礼数。 六娘想到一事,问十三妹:“他明日几时到常州” 十三娘把手说:“姐姐放心,我留下锦儿、娟儿在船上。交代过她们,船快到码头就回来一个报信。包管不会错过时辰。” 六姐七姐听她办事细心,放心与众妹商量正事。 山外天色逐渐明亮,扬州码头鸬鹚叫声连片,早起的渔夫开始劳作,船上众人一一熄灭梦乡。 沈家船房。 平儿揉开梦眼,小声问阿九:“现在几时了” 阿九守着公子说:“大概卯时多些,昨夜平哥睡的好香甜。” 平儿挠头笑道:“昨日吃了些酒,所以睡的沉。那泗水鬼怪来了吗” “来了,带了好些人马过来。” 阿九不瞒他,把子时发生的事大概讲述一遍。 平儿提鼻子嗅到船房内有股香火气,知道她没骗人,出去道:“那妖怪造化甚低,惹谁不好惹我家公子,活该受诛。” “九妹你看,外面好些纸灰。” 阿九跟出去旁观说:“这些纸灰是纸人死后所化,我想是飞刀杀死的。也或许是狐家兵将杀的。” “狐家兵将” 平儿以为是高家来人相助,笑说:“公子这姑爷倒没有白当。” “不是高家来人,昨夜来的是常州狐黄家人。” 阿九又将‘黄十三娘带兵解围’一事告诉他。 二人私聊正欢,沈炼、沈翁伯侄船舱出来。 他们疑惑谈论梦境,发现各自做的是同一场梦,都梦见官兵上船抓人。 见到平儿阿九,沈炼问他们有没有做相同的梦。 二人相视,告诉他‘不是梦,而是泗水三妖带兵寻仇……’,指着地上纸灰为证。 沈家伯侄陡然惊悚,感叹世间怪力乱神。 …… 第79章 众妹献礼 “好美的娘子,不知谁家女眷。” “是啊,连丫鬟都颇有姿色。” “这排场不小,莫非王府出来的” “常州没有郡王,又何来的王府多半是路过的达官女眷。” …… 临近正午。 常州码头出现一众披红挂绿的富家千金,身后丫鬟奴仆二三十众,手里各捧东西。 此幕看呆了码头船家、客商、渔夫,各在小声热议。 南边一艘客船上,有位青衣文士拂须,与友人道:“那些佳人皆是狐女。” “狐女” 朋友定睛望道:“和兄怎认得是狐女我观众娘子美貌光鲜,哪有鬼狐阴容貌” “你以貌取人,自然无法分辨。” 姓和的青衣文士说:“世间狐仙修行不同,你遇到的狐女修炼未曾到家,只是山间野狐。” “比不上这几位大姐家大势大,修为高深。” 常姓书生问:“和兄是说,码头几位娘子乃修行高深的狐仙狐仙之中也有世家、寒门之分” “不错。” 和姓文士眼眸清亮道:“天下狐族有八大姓氏,分为‘马高白桑,辛黄封胡’。” “这八姓狐遍及神州,天下有名的狐仙,大多出自八家姓氏。” “我闻常州有一狐族,乃八大家之一黄家。” “她们可能是黄家的女眷。” 常书生不禁多看一眼:“非和兄相告,小生尚不知晓这些。不知她们大张旗鼓来此做何事。” “自然是迎贵客,等下且看来人便知。” 说话,和姓文士眼眸沿着黄家众女目光,往北方水路看去。 见几艘大船朝着码头行近,其中一艘走在前列,是扬州开来的沈家客船。 刘彦几人正在船头望岸说话。 不多时船到码头岸口,众目睽睽之下,客船放下船板,阿九平儿上岸迎亲。 黄家众女长幼有序登上客船。 看到船头等候的刘彦,一人一句‘姐夫’的见礼,在一侧排队站齐。 后面两个侍女挑着香球,领丫鬟仆人奉礼登船。 岸上百姓议论纷纷,刘彦有感自己成了众矢之的,面向黄家姐妹拱手一礼。 “诸位娘子在码头摆下如此阵仗,使小生脸面增光。” “论亲辈,当呼诸位一声妹妹。” “不知妹妹们都如何称呼。” 众女逐笑颜开。 黄十三来到姐夫身旁,逐个介绍说:“这边是六姐,七姐、十姐,这边是十一姐、十二姐,十四妹。” “姐妹们知道姐夫船过常州,争先来此一睹真学风貌。” “重阳那天,六姐七姐也随妈妈赴诗会帮衬,曾与姐夫有一面之缘。” “可能当日姐妹太多了,姐夫你记不下来。” 刘彦扫视黄家众女,笑道:“诗会那天,各家娘子如群蝶涌入,叫我眼花缭乱,着实记不起哪位是哪家的。” “请船家寻一处安稳停靠,我与几位妹妹稍许一会儿。” 沈翁陡然回神,应声去调船。 刘彦又为众女引荐了慧静、沈炼,三言两语请她们入船房说话。 “此地狭小,委屈诸妹屈尊降贵。” “姐夫哪里的话,我等乡野之人,岂敢嫌弃君子栖身之所。” 六娘领头席地而坐,与他对面说话。 其他妹妹们陪坐两边,各持明眸打量眼前三姐夫。 “听闻姐夫学业有成,我家身为旁亲,亦感颜面增彩。” “今日来,备了两份薄礼,作为庆贺姐夫入学之礼。” “丫鬟,送礼来。” “是……” 外面丫鬟应声,各捧一方红木盘进来。 盘上是两件衣物,一件轻薄明亮,一件厚实白绒。 六娘让她们放下,指礼物道:“两件氅衣,一件名为云墨氅,一件名为白绒氅。” “云墨氅是送给姐夫的,白绒氅是给姻母的。” “今年时节变得快,入冬将有大寒,这白绒甚能避寒,算我等晚辈孝敬姻母。” “贤妹有心了,我代家母谢过妹妹们。” 刘彦礼罢,拿起白绒氅抚摸,感觉如锦丝光顺,入手便有三分暖意。 “氅衣绒毛特别,不知什么皮质制成的” 七娘答:“是狐狸退下的毛绒沾在兔皮上缝制的,姐夫你闻闻看。” 刘彦嗅了嗅,有一股特别清香,完全没有狐味。 十二娘接话:“上面毛绒都是灵狐身上退下来的,没有野狐身上的骚味。灵狐每三年退一次毛,乃体内换血导致……” 刘彦听到灵狐二字,大概明白出处,交给阿九收好。 十三娘拿起云墨氅道:“这件衣氅也是我姐妹织制的,看着轻薄却能挡风,穿上它冬暖夏凉。” “丝虫是我家独养的蚕蛾所生,三年才得一件衣氅。” “姐夫穿上试试长短。” “是呀,姐夫穿上看看。” 众女七嘴八舌让他试穿。 刘彦不好驳面子,在十三娘侍奉下把衣氅穿好。 这件衣裳白黑两色,衣领缝有鹤纹金丝,背后是水墨晕染形成的山水图卷。 众女含笑打量,无不觉得合适,仿佛给他量身定做的。 “此衣氅穿在姐夫身上真好看,增添文士风采,真应了那句‘好马配好鞍’。” “呸,不会说话,怎把姐夫比作马匹” “我看是姐夫自身文气衬托的,衣服不过锦上添花。” 她们众说齐夸。 刘彦明亮心窍,谢道:“今日妹妹们赠衣,愚兄厚颜领下,这里有一封手启是给尊家高堂的,请代为收下。” 六娘双手接请手启。 书札无封,是一页纸折叠成册。 打开看一眼,满纸文光宝色,足足百字珠玑,君子诚意十足,叫她甚是喜悦。 六娘先不细看,把手启放入香袖,领妹妹向他还礼,后叙谈说话。 所谈内容大体都是些养亲情的话术,算是一种练达人情。 刘彦以诚相待,众女都觉舒适。 相谈一炷香,黄家姐妹便不耽搁他行程,率领丫鬟家奴下船上岸。 她们带来的金银财物,刘彦一两没取,只把酒菜留下,省船家一顿饭。 岸上百姓瞧着黄家众女乘车离开,一窝蜂地涌向沈家客船这边。 有人打听船客,有人问船到哪,不少人想登船看看。 沈翁好言相劝,吩咐侄儿上岸解绳索。 沈炼好似灵猴,身形一跃上岸,吓退了心思不净的人,也引来明亮目光。 南岸一艘客船,和姓文士眼看沈炼,转眸落在船房外慧静身上,仔细思量见有些眼熟。 “那船上有我故人,我过去一会。” 说着,他依着船竿坐下,一手托腮做睡梦姿态。 常姓书生猜测:“和兄大概是神魂出窍了。” …… 第80章 崂山道士 “慧静法师可在船内” “不知是哪位先生,何不显身一见” 船房。 慧静刚坐下,便听外面有人问她。 回头一看却不见门外有人,明白来者是隐形的神魂。 刘彦文光入目盯看发声之处,平儿阿九相视警惕。 “原来船内有位明经之士,我没猜错的话,那些狐女是来迎见这位仁兄的。” 说话,见一儒雅文士手拂须走入船房,正是另一艘客船出窍过来的和姓书生。 他明眸打量着刘彦。 刘彦让平儿把卷帘落下,笑说:“我观仁兄文雅,应该有真学在身。方才几位娘子是我外亲,得知我路过此地前来一见。” “有冲撞之处,还请见谅。” “并无冲撞。” 文士敛袖坐到他身旁,气貌洒脱道:“我在别家船上等开船,刚好看见众娘子在码头迎人,好奇跟着看一眼。” “不想见到故人。法师可还记得我” 慧静从他显身就在想,实在记不起哪里见过,请教问:“贫尼眼拙,先生尊姓” 文士叹然道:“我姓和,两年前我去五台山拜访广大和尚,他曾与我指认一位故人,说在山后青云庵修行。” “你我在青云庵外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你采茶回来,我俩只一眼相交,不记得也正常。” 慧静仔细看他,思量道:“贫尼想起来了,当天我回到寺内,师父告诉我,说我有个故人来访。” “我问哪位故人,师父未提,说已经走了。” “莫非就是先生” 文士点头道:“就是我。你我前世有缘,所以称故人。小生前世在金陵十里亭与佛家结缘,后来之事不提也罢,免扰乱你清净之心。” 慧静低眉笑说:“过去之事,贫尼已不再追求。” 文士看她禅心颇高,有几分爽快,礼问刘彦。 “不知君子贵姓” “我姓和,道号玉书,十年前中得探花,后拜师崂山,入道之后才修得几卷真学,只有三百文光学问。” “原来和兄是探花郎,失敬。” 刘彦还礼道:“小生刘世才,不能与和兄相比。我十二年前中秀才,现在还是秀才。因一些巧合,偶入儒学真境。” 和玉书明眸看他,贴近嗅了嗅惊讶问:“刘兄兼修孟学不知正气白锦养到几尺了” 刘彦好奇他怎么闻出来的,回答道:“不过七尺而已,和兄在崂山修道,此来凡尘莫非历练” “不是,我下山是奉师命度化一位师弟入山。” 和玉书说话提起另一船上的常姓书生,说:“此生心性尚可,只是灵窍未开,尚未聪明君心,不知师门是否满意。” “若刘兄随我上山,可以排在我之上。” 慧静闻言浅笑。 平儿赶忙接话:“我公子不想修道,只修儒术,仙家美意我公子心领了。” “哈哈哈……” 和玉书爽笑一声,分看刘彦:“我并无度化刘兄之意,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书童莫慌。” “刘兄奇才,世上兼修孔孟的不多,今日只做一场结交。” “他日君到青州,可来崂山一游,我当接待。” “说来青州也有你家亲属。青州狐封三娘,与我颇有交情” “哦兄与三娘有交情” 刘彦亲近三分,应下道:“有一日我去青州,定去崂山拜访。” “如此说定了。” 和玉书起身,从腰间摘下一枚玉配给他:“此佩可做我的信物,旁人看不见,崂山众师兄皆能看到。他们一见就知刘兄与我有交情。” “请小娘子代你公子收下。” 阿九闻命,看一眼公子,见点头才接下玉佩。 此玉乃玉书道人神念所化,普通人接手拿不住,只能阴魂鬼神能接拿。 送出玉佩他不做多留,与刘彦、慧静告别后,隐身遁出,归身还壳。 门外沈炼听船房来了生人,只等他告辞才进来问:“刚才来的也是位仙家” 刘彦点头邀他落座,面向慧静道:“佛家和他前世有缘,今生还能相见,可见缘分不浅。何不再续前缘” 慧静微笑摇头说:“如果是好因缘,那先生自然会说。他不提前缘,必是孽缘。贫尼何必多问自取烦恼。” “今日其实是你和他的因缘际会,我只是陪衬。” 另一艘客船上,和玉书调养好魂体睁开明眸。 见常生扶着栏杆,眺望西面路过的沈家客船。 他走去说:“船上君子我已知其人,他乃世间少有的大才子。与狐家结亲,名叫刘世才。将来你要是修道不成下山,可以拜他为师修习儒术。” 常书生回眸:“和兄说的是刘世才,可是临安人士” “这个我没问。临安也有一个刘世才”和玉书问。 常生点头说:“我在杭州时,听说临安有个名士,号‘刘三第’,也叫刘世才。此人愚直,身边小人常拿他取笑。” “不知和兄说的这位刘世才,他才学高在何处” 和玉书伴望沈家客船道:“你可记得我说的《三鬼拜孔》的典故此君便是真正的孔门弟子,并且作成孟学。” 常书生蓦然明白。 …… 三十里外黄府。 码头回来的黄家众娘子,喜气洋洋带着刘彦手启去见母亲。 才入房门,看到一女童站在妈妈身前,仰首挺胸没有一点尊敬之礼。 众娘子不知其来历,六娘打量一眼问母:“妈妈,这位妹妹是……” 黄老夫人不答女儿,将手中书信还给女童,礼貌道:“请回夫子,事情老身知道了。今后自当断绝往来。” “那我走了。”女童把书信往怀里一揣,大摇大摆出正房,化个文字光点飞走。 几个娘子惊诧相视,齐看母亲:“那小妹妹可是书中经意所化” 黄老夫人点头,望外对女儿们说:“此女是莫夫子府中‘经意童子’,受命送来夫子书信,信里引用佛家典故,讲僧人斩断前世而成佛。” “意在点明,他家女儿与我狐族再无瓜葛。” “告诫我们不可继续往来。” “他家女儿…不就是高三姐姐吗那夫子是叫我们断绝亲情” 十二、十四娘一人接一句,面色不悦。 六娘皱眉明白什么:“难怪高家要在重阳诗会寻女婿,他们一定事先收到夫子书信,一时气不过才决定招亲……” 七娘低眉说:“如今三姐转世投胎到莫家,婚事由不得高家做主。姐夫他此番……全然被当做棋子使了。” 说到这儿,黄家众女都在给刘彦打抱不平,认为高家不该如此用计。 老夫人却显露笑颜,告诉她们:“这也好,高家不嫁我家嫁,只要蜀中回绝亲事,女儿们可尽显才能。” “谁把姑爷给为娘赚过来,我有重赏!” 女儿们笑如花开,拿出刘彦手启给老母看。 与此同时,青州封家、幽州胡家、开封桑家、凤翔马家、岳州白家、晋阳辛家,陆续收到‘经意童子’送来的夫子书信。 一天之内,神州七大狐族皆知‘莫家小姐割断前世情亲……’ 从此后,那位狐仙转世的莫家千金,不再是狐族高三娘子了。 …… 第81章 莫家娘子 黄昏,蜀中白帝城。 一座府邸园林里,有小姐持书坐在鱼池旁观赏。 偶尔从书中文字摘取一粒明珠丢入池内,引起众鱼争抢。 旁边丫鬟看着可惜,却不敢去阻拦,只把眼望向另一边的夫人。 这夫人不是别人,是来蜀地寻亲的高家二姐。 而这位‘文光喂鱼’的小姐,便是她要找的三妹,前世高三娘子,今生大儒之女莫文姝。 “妹妹有怒只管冲我发,何故糟践自身学问,拿文光去喂鱼” “一切因缘,不就是因我入真学而起的吗” “我不过是在解因缘。散了这身真学,就没那么多烦恼。” 莫文姝盯着鱼池,玉面无怒无喜,只做平常说话。 高二姐知道她脾气,道:“妹妹只等我把话说完,你听也好,不听也好,说完我立即就走。此后,我只当你是莫文姝。” 莫小姐闻言心如锥刺,转看三姐:“姐姐何必说此绝情话小妹并非不认亲了,只因父亲让我做决断,斩断前世狐身,往后好修真学。” “可你们……,不来问问明白,就给我私招夫婿,在我心上钉入一根刺。叫我以后如何相见” “妹妹痛楚,我家没人在乎,却有一人知晓。且很是在意你。” 二姐妙语勾连,成功钓动她好奇心。 莫小姐眼眸询问。 高二引着三妹入凉亭叙话,谈道:“此人不是旁人,乃众亲为你挑选的夫婿。公子名叫刘彦,字世才,临安人士。” “诗会当天,他以一篇山水佳作,力压长安洛阳六位真学才子。” “这是他所作的《山居秋暝》,你读读看。” 二姐随手摸袖,抽一卷诗文请三妹欣赏。 莫小姐拿起诗文还未读,就被扑面而来的山水诗意倾倒,又见满纸文光灿灿,组成《山居秋暝》一诗境。 左右两个丫鬟在旁探看,都惊讶发声:“这是上等佳作,有文光诗境,作诗之人也是位真学才子呀。” 高二察言观色,见三妹望诗醉入山水,继续说:“刘世才确实是位真学才士,而且还不止于此。” “此作不是诗会原作,是他后补的,赠给荀姐姐作为答谢之礼。” “我费尽口舌才从她那借来,为的就是让三妹看清楚此君为人。” 莫小姐从山水中醒来,心中得几分空净,没了刚才那些火气,问二姐:“你说的荀姐姐,莫非荀貂儿” “她对刘世才有何帮助值得佳作相赠” “是她。” 高二笑颜道:“因为世才,我和荀姐姐才化解怨仇。她对世才有助学之功,当然值得佳作相赠。妹妹不知道。” “诗会当天,世才他未入真学,只是半入真学。姐妹们都说他配你,是委屈你了。” “但无人知道,此君是蒙尘的宝玉!” “他回去后,在徐州荀姐姐花舫闭关修学半月,以一篇旷世奇文夜入真学,获得六百字文光,入上等真学。” “妹妹入学,也不过是四百字文光。” 莫文姝惊诧,不想世间出来一位大才子,追问她:“公子师承何人拜哪位夫子为师” “没有人传授真学,是他自己成才的。”高二抖擞道:“要说师父,孔夫子孟夫子,往圣诸子是他师。” “夫人可别扯谎,没人教他,他是如何知道‘以文章寄学入真境’” 一旁丫鬟不信。 高二淡然说:“此法寻常人是不知道,但有懂得。世才花舫闭关修学,我和荀姐姐、王山君都有去助学,告知一些真学道理,助他点明文灯。” “我们算是师父吗” 两丫鬟失语,若非诗作为证,她们实难相信高二说的话。 要知道她家小姐从小便得真传,而今才踏入真境,写四百字文章,入上三等真学之境。 “如夫人所言,那他真的是少有的奇才。他就甘愿作你家棋子” 右边丫鬟问。 高二观三妹神色,说:“君子豁达,我家也没有隐瞒算计,直白告知一切。” “贤弟知道后,说我们没有顾虑三妹感受,使她吐不能吐,咽不能咽,如鲠在喉。” “又说自己就好比‘从中作鲠’,因此心中愧疚。” “后来贤弟和我家立了一个约定,不管蜀中同不同意婚事,都与我家定三年婚约,当我家三年姑爷。” “三年后婚约作废,他可另行婚配别人。” “我来非是劝妹妹接受婚约,也没有挽留亲情之意,只是告诉你此君不俗,嫁不嫁由你来定。” “世才不稀罕当什么大儒女婿,不会为了一个名头,在你家门前乞怜。” “这是他入学文章,试读一遍看看。” 说着又从袖中抽一卷书纸给三妹过目。 之后便出来凉亭,去鱼池观赏锦鲤。 夕阳斜照,鱼池泛起一圈圈涟漪,高二心神垂钓,等着背后相请。 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只听凉亭响起畅然声。 “刘世才奇才,此文章包含赤诚君心,求学真心,浩然正气充盈,虽只有六百字,却胜千字文章!” “姐姐速来,小妹有事要问。” 高二会心一笑,入亭内眼眸相对:“莫娘子要问什么” 莫文姝听她改换称呼,知道是故意为之,面颊微红托文章指道:“我读刘世才《正气歌》,能感受他君心正直,文章之中显现他道义。” “不知他可有贯彻道义,托举心志祭出浩然白锦” “小姐不愧是大儒之女,只读我弟入学文章,便知其中的内情。” 高二拾起《山居秋暝》收卷入袖,说:“世才当夜入学,乃是孔孟双成,凭的就是这篇旷世奇文。” “此物乃君子入学之证,他肯借给我,让我带到蜀中给你看。你说是为何” 右侧丫鬟道:“不是为了显摆才学让我小姐别小瞧他” 莫文姝思量,瞥视丫鬟:“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让我明白,他有自己的成学道路,没有攀附我家之意,让我放宽心,坦然面对家事。” “小姐果然聪明。” 高二接回文章收藏起来,看天色说:“时辰不早,我该走了。你好自为之。” 莫文姝健步上前阻拦,心被她言语触动,眼眶温润:“姐姐如此绝情小妹斩断前世狐身,又非斩断姐妹之情” “何故一再言语刺我。” 高二看她眼中含泪,叹道:“妹妹话是如此,那莫夫子呢你刚才还说,他派遣‘经意童子’四方送书信,告知七大狐家,你与我等割断亲情。” “如今莫夫子一纸书信,使我家算计全落空。我这是帮妹妹做个决断。” “这大儒之家,真不如寒士之居暖人心。” “我与世才虽只结交半月,但他待我情义,丝毫不输你。” “他入文章你看过了,你有心的话写给夫子看看。”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三年后的刘世才又是一番新貌。” “他曾说,要找个情义相投的妻子,现在只是被我家婚书束缚,将来娶妻未必就是你。” “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飘出凉亭,随风而隐走了。 莫文姝仰看落泪,四顾呼喊‘姐姐’,前世种种温情从眼前拂过,再也忍不住失声啼哭。 …… 第82章 东湖郡主 “前面是何地界可是嘉兴” “嘉兴府已过,前面乃杭州码头。” “到杭州了我去告诉公子!” …… 明月晴空,杭州运河上十余艘船往来。 沈家客船灯火明亮,船竿上挂起一排灯笼,亮堂堂显出字号。 平儿出来问路,听说已到了家乡境内,喜悦回报公子。 少时刘彦走出船房,了望几里外的杭州码头,心神不受控的跳动,有高兴也有怯怕。 此时心境就如《渡汉江》诗中所言‘近乡情更怯’。 他这个刘世才不是正牌,不知家里慈母会不会识破,回到家又能否担当起孝子之责。 慧静看出他神色不安,笑问:“君子似乎踌躇。” 刘彦舒缓心气说:“小生徐州一场经历,如两世为人。在外近两个月,只顾功名和学业,忘了慈母在家忧心忡忡。回去怕娘责怪。” “不会的公子。” 平儿抓袖道:“老夫人一心想的是公子读书有成。若是知道公子修得儒术真传,必然高兴不已。怎会责怪” 沈炼在旁附和:“小弟也曾有一两年不着家,可回到家爹爹娘亲并无怪罪,只是嘴上说两句,……” 得众人宽慰,刘彦怯意退去,请来与船家商量路程。 他的意思是,今夜不在杭州码头停靠,直接行船到临安东湖停泊。 等明日天亮,沿湖直入临安城,到时交货卸货也方便。 沈翁不熟这带水路,自然听当地人的话,满口答应。 沈炼好奇:“小弟只知杭州有西湖,尚不知临安有东湖。不知东湖比西湖如何” “东湖比西湖大,山美、水美、东湖娘子更美。”平儿自夸家乡湖泊。 刘彦显笑道:“东湖之水与运河相通,因在城东而得名。湖边船家众多,捕鱼、渡人、运货船只比比皆是。多的时候千艘停泊。” “要说秀美,临安东湖比不上杭州西子。” “……” 听船上公子侃侃而谈,虚空之上有娘子不悦,认为他刻意抬高西湖,贬低本乡东湖。 那娘子指戳下方道:“亏你是临安人,却在外人面前讲自家不好原本看你有些文士风貌,说话却不中听!改日找你理论!” 另一女道:“人家公子并没说什么坏话,七妹何故因一言而迁怒他他不过是说‘东湖不比西湖秀美’,此乃千古文人雅士共定的。” 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明’。 头顶谈话二女便是一方神人,她们出自临安东湖,乃湖伯相王之女。 除她们,另有四丫鬟随从和十多水卒在后。 借鬼神之目举头望去,看到一幅香火长卷铺展开,金驾马车打头,两位郡主衣着华贵,站在车旁下看沈家客船。 仪仗之后是手持刀枪的东湖水兵,他们压运着一车车赈灾粮草。 今早两位郡主受命去往太湖借粮,磨破嘴皮子总算从上君水府借出百担香火粮,大概够救济个几日。 “姐姐怎帮着他说话” 七郡主神采不美说:“我们辛苦去太湖讨粮,为的是谁还不是本乡受难的百姓如今听不来一句好话。我东湖哪里不如西湖灵秀” “西湖历年来收受那么多香火,只肯借五十担给我们。” “而我家这边灾情又是最重的,赞誉他们有什么用” 郡姐扶肩宽慰道:“妹妹莫恼。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下方公子怎知我上方之事西湖借的少,也是有顾虑的。” “如今临安瘟疫已遍及州府,西子城也开始发瘟了。西湖能不留些粮草自用,救济城中灾鬼” “我观下方有股药气,兴许船上装着治瘟草药,或许船上公子知晓家乡受灾,在外采购草药回来济世救民。” “三姐怎把他往好处说你二人莫非有染” 七郡主怀疑看郡姐,容貌煞是可爱。 三郡姐掩笑道:“休要乱猜。我只是看公子气貌不俗,才如此猜想的。须知品性随身,时刻显现气貌之中,好与坏一眼可辨。” “那船上书生行的端正,你看他周围之人。” “一僧尼,一游魂,两者身上都有真修,却似众星拱月围着他,足见此人非寻常之士。” “咦,这般说来,还真是的。” 七郡主探头下视,正见尼姑仰头看来,对着她单手佛礼。 三郡主见佛家慧目,牵手妹妹回金驾,坐稳说:“太湖粮草要尽快运回水府,再过两个时辰就是子夜。” “届时临安灾鬼倾巢而出,他们无饭充饥,就要去城里讨食。” “若那三千疫鬼灾民进入城内,临安之灾将更棘手。” “雪珠,起驾。” “哎。” 前头驾车婢女一声应,不再看公子,抖起缰绳朝临安东湖急行。 船上刘彦闻慧静灵犀传话,文光入目仰望,正见一幅《香火神人长卷》。 东湖金驾似卷轴,拖拽着香火仪仗、兵马粮车向月而去。 一炷香后,船过杭州码头。 众人发现杭州夜里漕运极为冷清,远不如徐州码头,岸边船舶也不多,花舫歌舞都熄了。 这与以前大不一样,平儿忧心说:“看来杭州府也遭瘟。不知老夫人和福伯如何。” 沈翁拂须了望,转看众人道:“船到临安还需防备瘟疫。” “我在楚州买了二丈白布,今晚都裁成‘面巾’,用醋水浸泡晾干,明日这般蒙面进城,可以避瘟。”” 说着他从袖里抽一只白布方巾,对折三角,蒙面示范,认真教人‘方巾遮口鼻避瘟’。 沈炼看大伯蒙面,失笑问:“你老从何听来的法子明个如此进城,怕要惊动官家,以为咱一船贼人。” “莫笑!” 沈翁拉下面巾,抄手点指:“你小子见识浅薄,没经历过大灾大难。可敢与我打赌,信不信明日进城,城里官民皆如此蒙面!” 沈炼止笑收敛。 刘彦插话说:“小生听过一种‘口罩避瘟法’,大体就像船家所教。防治瘟气入口鼻,颇为有效。” “还是公子见多识广。” 沈翁收起方巾看侄儿:“此法沿用数百年,每逢瘟疫官家都会煮醋,制‘酸布面巾’发给百姓,前年沂水遭瘟,全县皆带这面巾……” “若照你说,他们岂不都成了江湖匪类” 沈炼哑然无话,红着脸赔情。 等船家离开,刘彦拍肩膀道:“沈兄若觉得此法不安心,我给你画一张避瘟符。符法乃一位真修道人所传,或许有用。” …… 第83章 文光画符 “刘兄还会画符降神” “公子道术也得真境” “佛家、沈兄误会了。小生不懂修道,更不会符法降神,只是粗知一些道理……” 面对沈炼、慧静神采目光,刘彦一句笑颜领步回船房。 吩咐平儿阿九取笔墨纸砚,自解包裹取出易翠翠的留信和避瘟符样。 谈起还乡前夜,在徐州城外结识‘龙门真修易长青’,把她画的符样展给二人过目。 “这张符样便是那仙长所赐,她走后留信教我‘文光画符之法’。” “说文光如法力,文光画符亦能驱赶瘟气,小生还未一试,不知画成后能否起效。” 慧静明悟在心,思笑道:“我师也说过,儒道释三家贯通。儒家入真境,可以文墨请神,妙用一些佛道法咒。公子大可一试。” 刘彦正有此意,铺开符样,拿来油灯当镇纸。 “就请佛家助我留意,看小生符咒画成之后,能请动‘灵官降法’。” 慧静点头,沈炼忍不住请教问:“不知兄所言‘文光’是为何物可是读书所得” “是哩。”平儿翻找笔筒自豪说:“文光是做学问养出来的,能发珠光宝色,能通神鬼……” 沈炼只知道儒术能修身养性,滋生浩然正气,尚不知晓‘学问会发光’…… “那…要读多少书才可以酿出‘文光’” “这看个人。” 阿九研墨替公子说:“入学比入道更难。想得文光,需先聪明,心窍明亮方能照见书中真意。不然即便读书破万卷,也只是换一身书呆气。” 慧静低眉道:“儒家文光,如我佛门菩提慧光、般若佛光。儒家诸子,就是菩萨诸佛。刘公子的儒家真境,可比我禅门‘般若法师’。” 沈炼听得一知半解,但也大开眼界,明白‘文光’不易得,眼前这位临安公子学问通神,不禁心生崇敬。 等墨汁研得,刘彦先提笔照葫芦画瓢,参照符样在纸上试画几笔。 感觉符画像样后,手托毛笔,揣摩易翠翠信中所说‘文光画符之法’。 “她说,符咒画成之时,天上灵官自会感应,降下神威于符咒。” “但若心不诚,或念不通,则不能感应太上,请神降法。” “诚心,即是心无杂思,跟我观想书屋、听令牌雷音一样。” 想着,他闭目肃清杂思,心窍一点明光祭起,默念【火车灵官王元帅】之名。 睁眼,单手持笔,敛袖勾画‘避瘟符’。 七笔七字而成符篆,每一笔皆有文光降下笔端,包含他诚念寄托、灵官法名。 最后一笔下去,他恍惚感应虚空有金光神人。 此感应只是刹那交感,没等他抬头便消失了。 彼时耳闻佛家赞叹:“善哉,公子以真学降神,譬如道法佛法。贫尼看到符篆画成之际,灵官降法。” 刘彦明亮心眼,观看笔下符咒。 见符画整体绽放文光之色,其中又透照神力金光,两重交织,律令之上,如有神在。 以他文光照心的眼力来看,隐约见得符光中显现神人轮廓。 “娘子可见律令上有神” “看见了。” 阿九跪坐身边,折腰细观:“以奴婢所见,是个宽袍神人,虬髯汉子,面貌不清,大概似庙中王灵官泥像。其神威令奴婢胆怯。” “恭喜公子法咒作成。” 沈炼探头借着油灯观瞧,一点奇异也看不出来,但听她说便感觉符画有威严。 刘彦心情爽朗,如做通一门学问般舒畅,指使平儿:“再取两张纸,裁成巴掌大小的符纸,我要多画一些,你就裁剪十八张……” 平儿疑惑看众人:“我们五个,算上船家六人,何须十八张避瘟符” 慧静明白君意,笑问:“若再加上船夫呢公子一视同仁,乃君子之德。只是如此耗费身中真学,不怕损伤根基” “小生虽学问不多,但不吝啬文墨。” 刘彦揭起第一张符对比符样,称:“这两日与佛家修学,文光增添一些,已有八百文光。十八张符也就损耗其中一二成,伤不了根基。” “公子胸襟宽大,贫尼敬佩。” 慧静持礼低头,目下佛心微动,生出一些念头。 不多会儿,平儿照着公子说的裁出十八张符纸,叠成一摞放在旁边。 刘彦运笔画符,犹如练字,除了前几张缓慢,后面便得心应手。 一盏茶就画完。 问过‘船夫几人’后,交给沈炼十张符,让他自留一张,剩下分给沈翁和船下兄弟,告知贴身使用,不可沾水。 沈炼抱拳答谢,平儿跟着一起分发避瘟符。 下到船舱,平儿逢人便提醒:“我公子可是真学画符,画成时有灵官降法,肯定灵验。” 有过扬州遭遇、常州见识,沈翁已知刘公子不凡,叮嘱众船夫好生收藏,不得弄丢,此物攸关性命。 后问起去东湖水路,平儿索性来当向导。 此处距离临安只有一百里,船家听他的指挥,过弯顺水而下。 行船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东湖水域。 刘彦等人齐聚船头,欣赏湖光夜景…… 月下东湖烟波浩渺,波光粼粼,足有万亩辽阔,四周有山环绕,高低千百尺,各个岸头都有船停泊。 “好一片灵山秀湖,老朽行船多年,未曾到过这里。” “东湖原来没这么大,跟西子湖差不多,自从通了运河才变的宽广。” “东边山上有湖伯庙,乡里百姓都拜他,我家也常去,很灵验。” “相传,湖泊是太祖年间的相公子。他三十岁中榜眼,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在世时颇有功绩,死后乡葬在那山上。” “运河凿通之日,他便受封东湖伯君,就近上任。” 笑谈几句,平儿提议把船停靠在湖伯山下,沈翁便去吩咐调头。 山下岸边有些渔家,约十余艘船只。 其中一户许是听见声响,有一老翁披衣服出来探望。 见他们大船泊来,老翁仰脖高声问:“哎——,哪里来的,此处不能落脚。” 刘彦走到船栏拱手:“搅扰阿翁。小生临安本乡人,夜到东湖不便进城,想在此地停歇一夜,次日便走。请阿翁行个方便。” 老翁咳嗽两声道:“公子停船后早些睡,听见什么别出来,等天亮就无事了。” 说罢扯肩衣回了船房。 这边船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老翁打的什么哑谜。 …… 第84章 灾民成鬼 夜空清朗,湖波荡漾。 沈家客船在东山岸边停泊妥当,众人下地活动一番筋骨后各自休息。 刘彦回到船房精神上佳,叫平儿先睡,他自取笔墨作画。 在白纸上画出一间空房,房内一蒲团明窗,一供案香炉,笔线简净,构图让人一眼觉得禅静。 最后一笔文光点落在香头处。 刹那画卷明亮,画中香线仿佛被引燃,画室静房更添禅意。 刘彦观看心有所获,收笔问阿九:“你看能住吗” 阿九低眉观赏说:“能住,只是画境没开,不能隔绝鬼神窥视,公子是让我进入此画修行” 刘彦点头道:“回去后你就暂居这卷陋室存身修行。等我画技提升,能开出画境,再给你画大房子居住。扇中香火钱带几枚使用。” “喏。”阿九福至心灵入扇取钱,只拿一文钱出来入画修炼。 慧静道:“公子最后妙笔点文光,有吴门之风,颇似吴门画龙点睛笔法。” “佛家过誉。” 刘彦揭起画,手掌沾水将其贴在船房木壁上,谈说自己画技师从二姐,只学了一夜技法,不敢与吴门画匠争风。 后问她‘何为画龙点睛笔法’。 慧静说:“画龙点眼是吴门惯用技法,大体是最后一笔点中妙处,使得画卷意境铺开。与公子点香一笔甚是相通。” “五台山的佛像壁画,皆出自吴门画工之笔,无不生动富有佛貌。” “据说吴门祖师为楚王墓画游龙点睛,一笔点落,龙从壁画飞出,惊煞众人。” “后世门徒便将画作收尾之笔,称为‘点睛笔法’。” 刘彦听着奇特,前世成语在这里却另有典故,饶有兴致与佛家谈论世上画工名家。 不知觉夜近子时,木壁上的‘香炉静室’飘出淡淡香火气。 清香飘到船外,引来岸上一众游魂四顾寻觅。 此香气传入他们口鼻,犹如重油重料造饭之气,使他们本就饥寒的身子更加饥饿。 不少魂儿单薄的,嗅着香气随风飘上船,很快船头就有二三十鬼众。 他们眼望船房门帘不敢入内,只站在外面闻香气。 有个蓬头垢面的鬼童忍不住走进去,急的娘亲跺脚呼喊:“月儿月儿……” 刘彦、慧静闻声转头,见房内多了个鬼童,又听妇人呼喊,众鬼吵吵声,各想起来时渔翁的话。 “你叫月儿” “嗯。” 鬼童乖乖点头,咬指看着木壁上的‘香炉静室’。 刘彦又问:“几时死的” “前天。”鬼童答完,指画中阿九问:“姐姐在吃什么饭,这般香。” 刘彦观察她魂身,对比徐州坟岗众鬼,这个鬼童月儿身上多了一重灰黑之气。 他对画呼喊一声:“娘子出来。” 阿九应声出画,落在公子身旁,看眼鬼童女,悚然道:“公子,这小鬼是染瘟疫而死的,她身上有疫气!” 正说着,忽闻外面响起钟声,船头众鬼霎时走了大半。 一妇人匆匆进来船房,给他们磕头赔礼,抱着鬼童便走。 刘彦叫住问:“且慢,夫人可是齐家嫂嫂” “正是贱妾,公子是……” 妇人女鬼回头打量刘彦。 在她眼中公子容貌亮堂,一眼便知是贵人,却没认出来眼前乃是邻家人。 刘彦请她丈外落座,自告说:“小生是刘世才,我刚才没认出月儿,见到嫂子才觉面熟。” “你是世才公子” 齐氏面显惊异,揉着眼走近两步,显露喜色领着女儿见礼。 “公子几时回来的听赶考还乡的秀才说,你因风寒在徐州休养……” “不想再相见,公子面上有贵气了。” 这齐氏是他家左邻,三年前当了寡妇,靠着绣工拉扯女儿,孝养公婆。 刘彦实没想到,竟会在此遇到她的鬼魂。 “小生落难徐州,结识了贵人,得其相助脱了病灾。今日刚还乡。” “嫂子怎沦落至此” 齐氏闻言落泪,哭泣说:“公子不知,贱妾已死。我公婆还有月儿都染瘟病死了。天不待见我家,让我家绝户。” “公子要尽早回去见母亲。你家老夫人也染病在床,靠着管家福安支撑活命。” 刘彦意识到临安疫情严重,好在慈母性命尚存,继续问:“外面都是本乡染瘟病死的人” “嗯。”齐氏抹泪道:“这场瘟疫乃瘟神剪命,专挑命绳细的下手,如今城内十家七户皆病,死有两三千人了。” “我们这些染病鬼地府不收,只能在世间晃荡。” “湖伯可怜我们,每两日施舍一次粥饭,方才敲钟声就是放饭。” “贱妾和月儿肚中饥饿难忍,要去讨饭了。” “小生也有饭菜,嫂子不如就在这吃。” 说着,刘彦转看阿九一眼。 后者明白公子之意,神魂入扇中,取一文钱香火,两手夹着念咒。 片刻,她手掌涌出一大股香火气,腾腾聚拢幻化成鸡鸭鱼肉、脆饼烧饼、月饼年糕,足足十八样之多。 齐氏和女儿吞咽口水,阿九先给她们两个脆饼吃。 母女都忘了谢,接饼子一口酥香吞咽,乏力的病体获得香火充实,慢慢恢复一些魂力。 等她们把饼吃完,又见一大桌酒菜饭食摆在面前。 这才想起来给公子道谢,给仙家磕头。 阿九灵巧躲到公子身后道:“夫人不该叩谢我,奴婢只是听命公子。” 齐氏惊讶看刘公子:“这位娘子是公子在外收的女婢那……这些香火又是” “嫂子无须多问。” 刘彦看门帘道:“不妨把公婆请来一同用饭,小生有两个月没见他们二老了。” 小月儿仰头回话:“我爷爷奶奶都饿死了。” 齐氏随话掩面啼哭:“我家绝户,无人烧纸钱,公婆死在我头里,一样遭瘟气缠身,没撑过两日魂飞魄散了。” 刘彦心生怜悯,请她母女入席吃饭,持扇出来船房,环顾四周湖山。 见东山湖伯庙下方,聚着上千灾民游魂,黑压压等着放粥,疫气汇集起来如潮翻涌,甚是恐怖惊人。 慧静不禁低念佛号,叹道:“灾民如鬼,鬼又成了灾民,何其苦。” 说话间,湖中分开重重波光,两队水卒架着一桶桶粥饭出水,朝东山庙宇列队而去。 晚风吹来,能闻到淡淡米香,但气味很怪,就像香灰拌饭熬煮而成。 队伍后面跟着一众神女丫鬟侍从。 她们从客船旁边经过,其中一公主貌的黄衣娘子,还对着刘彦哼了一下。 刘彦不明所以,以为是看了不该看的,惹那位湖伯家眷不高兴,转头回船房。 …… 第85章 鬼神夜话 “嫂子和月儿吃饱了吗” “吃饱了,贱妾活的时候也从未吃过这么饱!” “公子这顿赏饭,少说四五日饿不着。” 船房内,只片刻功夫,一桌香火饭菜被齐氏母女消灭干净。 小月儿肚皮圆鼓鼓,齐氏也如三月怀胎。 阿九收了香火供桌,刘彦与齐氏攀谈,叫她不必拘礼,又问起船外所见。 “刚才我看到一些兵士抬着粥桶出湖,后面有一众美貌娘子,可是湖伯家出来放粥” “正是,那桶里米粥是给鬼吃的。” 齐氏说:“贱妾与月儿能活到现在,皆靠湖伯家施粥救济。公子所见那些美娘子,应是东湖诸位郡主。” 印证猜想后,刘彦从袖中取一张避瘟符放在地上,指道:“嫂子看这张符有碍吗” 齐氏走近低头观符,看到文光觉得舒适,又害怕符篆上的灵官威严,回话说:“看着无碍,就是害怕符画上神威。好似有个锤凿,要凿我脑壳!” “公子从哪个庙请的符,此符灵验得很。” “这是刘公子所画的避瘟符。” 慧静道出君意,说:“公子想请夫人一试符法,看能否驱除瘟气。” 齐氏二目惊恐,陡然生惧,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会儿要说不成,还不把吃的吐出来 阿九微笑让她宽心,说:“夫人不用怕,此符不伤阴魂,只作驱邪避瘟之用,不信小奴拿给你看。” 她说完,小月儿走上前把符揭起,‘啪’地贴在自己脑门上。 霎时间,符纸爆闪霹雳火光,童女身上的疫气犹如被引燃的柳絮,眨眼从头烧到脚。 齐氏正要哭,却见女儿好生站在那儿,雷火只是烧去她身上疫气,其阴魂没受任何损伤。 …… 东山顶,湖伯庙。 四位郡主在庙门前用香茶,看着下方争抢粥饭的灾民疫鬼忧心交谈。 “太湖借来的粮草顶多用几日,不是长远之法。” “六姐说得对,咱家已无香火养他们,以后借不来粮草,有朝一日必将民变,灾鬼都去城里讨吃的。那些活人百姓怎受的他们惊吓。” “父亲已去西湖找龙君商议,看有什么办法可行。” “听说下邳有一座阴山,乃上古桃止山断崖落入地中开辟,号称‘给孤园’‘小阴司’……” “不如去找那里的娘娘求求情,请她收容这些遭瘟的灾民疫鬼” “八妹说的,可是下邳阴山给孤娘娘” “我知那娘娘身份尊贵……” “她祖宗乃上古鬼神魍魉,魍魉是天帝少子。因此那娘娘与天帝沾亲,本该在天宫享乐,却犯了戒律,被贬下人间……” “她无处可去便回了自家封地,重开阴山,设给孤园,收拢世上冤魂怨鬼。” “前年沂水遭瘟,一乡的灾鬼都被她收在阴山给孤园,可谓功德无量。” “姐姐怎知这么些……” 七郡主问三姐。 三郡主看下方说:“我听父亲说的。其实父亲早想把本乡灾鬼送去给孤园。” “十日前,父亲化作迷路书生误入其山,被娘娘的婢女一棒槌打出来。” “父亲在外告知临安瘟疫灾情,那婢女却不管这些,说‘你家那边遭灾与我这边何干,要见娘娘,去找个经得沸河苦厄的人来。’” 八郡主惊愕道:“我闻阴山沸河是桃止山上一条溪水,滚烫无比,内中苦厄胜过地狱油锅,莫说人下去,便是神人都要刮去一层皮。” “那丫鬟分明不待见父亲。” “谁说不是……” 三郡主不再提此事,叹说:“只看父亲此去西湖商议的如何。此疫如果压制不下,半个南国怕要陷入疫病。” “届时天下生灵涂炭,大周社稷动摇,大争之世将起。” 其他三位郡主各自点头。 “姐姐你去哪” 七郡主看她往山下去,跟在屁股后面问。 三郡主回顾笑道:“去看看船上书生。我观此君不是一般人,方才他在船上与尼姑了望这边,其目熠熠放光,像是个儒家明经学士。” “临安有这样的才子” 七郡主刚才看刘彦来气,没有仔细的分辨,决定跟三姐去看看。 路过施粥处,叫来一个婢女,指使她说:“等会上船,你把书生叫出来,就说本小姐有事找他理论。” 三郡主笑看七妹,知道她还挂记运河上那句‘东湖不如西湖秀美’。 二主一仆落到船头处,门口挂着布帘,帘缝透出灯光和人鬼对话。 “娘,你变好看了。” “笨丫头。不是娘变好看,是公子避瘟符化解娘身上的瘟气,你身上瘟气也没有了。” “公子大恩,贱妾母女都不知如何答谢……” “嫂子无须多礼,你我虽是阴阳两隔,但两家邻里之情尚在……” 船房里,刘彦让阿九请起齐家母女。 看着她们驱除疫气后,鬼貌变得清澈,懂了避瘟符用法。 接过符纸查看符篆文光,见少了一半,大概还剩四字文光。 “我以文光画符,这符篆上灵官法咒消耗的便是我文光。” “易翠翠信上说,儒家文光如神念法力,画符有奇妙,果然如此。” “我用七字文光画符,她们母女各用一次,剩下四字文光,应该可以再用两次。” 思量至此,他把符咒收藏入袖,又看齐氏母女身形。 见母女吃胀的肚皮都消下去了,问她们:“现住何处” 月儿抢话回答:“住在城外乱葬谷,那的野狗可多了,城里死人都埋在那里,好些尸骨被狗吃了。” “娘亲说,我们都不得投胎转世。” 幼童无邪话音,如一根芒刺戳人心神,门外神人都叹气。 三郡主在外道:“瘟疫凶狠,在世活人尚不能保全,何况死人尸身。公子如有怜悯之心,何不与我家一同治疫。” 刘彦听外面的话,猜测是湖家郡主,起身出去相见。 看到三位美貌娘子亭亭玉立,两位郡主衣着华美,侍婢亦如大家闺秀。 其中一位穿黄衣的郡主,刚才路过客船还冲他冷哼来着。 “不知相君千金到访,学生有失远迎。” “哪个要你迎,西湖龙女才叫你相迎。” 黄衣七郡主刁蛮接话。 红衣三郡主手指介绍:“这是我家七妹,牙尖嘴叼,容不得别人说她半句。” “只因杭州运河上,听见公子说‘东湖不如西湖秀美’,她便挂恨,此来找你理论。” 刘彦恍然,持扇赔情道:“学生不该妄下定论,今一见两位郡主,才知东湖也有绝世之貌。” “油嘴滑舌,真会见风使舵。”七郡主不受他道歉。 刘彦也不说什么,转望山上放粥场面问:“不知君家粮草,可供几日消耗” “撑不过十日。” 三郡主伴望说:“我东湖多年积攒的香火已然耗尽,今日粥粮是从太湖借来的,管不了他们多少日。” “方才我听屋中说,公子有符法可以驱除瘟气,不知能治几人” “治不了多少,小生文光画符,最多接治百人。” 刘彦如实回答。 三郡主打量他:“公子果然是明经学士,所画符篆可否请来一观” …… 第86章 结交神女 “符样乃一位真修道人所传。” “小生不过照猫画虎。初试‘文光画符’之法,不知是否管用,故请一位受难嫂嫂试验其效。” 刘彦明说事实,取符递给婢女呈上。 三郡主观看符篆,神目如电,一眼分辨‘符画文光’和‘灵官降法’,称赞道:“公子以真学请动王灵官感应降法,足见君心诚然不虚。” “若公子能早一个月还乡,凭借这文光画符,便可剪灭临安瘟疫。” 刘彦思问:“君家乃水官上神,官品不低,何不施法驱瘟反耗费香火赈灾” “那就是触犯天条!” 七郡主随口接话,眼从符篆移开,盯他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明经的真学才子。” “实话告诉你,这场瘟疫乃是瘟部天师李平所降。” “他奉旨行事,上应天道,别部神人不得干预阻拦。若为之便是逆天行事,触犯天条天规。” “我家本不该管此事,只因我爹爹乃太祖旧臣,还念着旧日君恩,才放粥救济灾民。” “你可知道,若无我家赈灾,那些灾鬼将往何处去” “读书人真是榆木脑袋,该敲打……” “七妹不得无礼。” 三郡主转顾训斥,还符察言观色。 见刘公子面色如常,暗赞其心,说道:“我妹所言正是我家苦衷,家父一直在想方设法治疫,今夜去了西湖商讨共治之策。” 刘彦听懂苦衷,一方神灵能做到这样,已算尽职尽责,不辱相君名声。 他拱手礼道:“君家仁义。小生因不太明白,所以才有那愚钝之问。七郡主骂得对,榆木脑袋确实该敲打。” 七郡主笑哼哼看他:“你挺有度量的。我骂你是带着气话说哩,只因你说‘东湖不如西湖’。现在不气了。” 三郡主指妹笑道:“我家就她最不好惹。” “九月前,瘟天师李平来行瘟,在我家歇脚,七妹气他三次,还盗走施瘟法器,使得天师差点延误时刻。” “瘟神都怕她。” “哼!谁叫他来此作孽早知道我就藏深一些,叫他耽搁时辰,让上帝治他个‘不尊谕旨,延误之罪’才好哩。” 七郡主嬉皮笑脸说狠话,天性率真可爱,转头问书生:“你说呢” 刘彦喜欢这样的神人,富有人情味,谈道:“郡主心纯直善,但直善如钢易折,还是‘上善若水’为好。” “我觉得,与其盗走他的法器,不如投其所好,使其他自误其身。” “回头纵然恼恨,也怪不得君家郡主。” “咦……” 七郡主刮目相看,因为他父王也曾说相似的话。 三郡主附和道:“家父也这么说。只是我家与瘟天师李平无交情,要是知道他肉身是谁,兴许能投其所好,请他行方便。” 刘彦听着好奇问:“那天师有肉身” “应该有。”三郡主与他讲道:“神人也是人,并非没有七情六欲,只是天庭律法不容。” “为了不触犯神道律条,就要有个肉身存人欲。通常一世一更换,彼此都秘不相告。” “我们这些地上神人,不在天宫吃俸禄,也就无需禁人欲。” 刘彦闻此玄秘,对此间又有一分透彻。 “多谢郡主解惑,今日方知‘神人有欲’。” 三郡主笑说:“公子真学在身,早晚会洞悉这些事。” “这三界本是人神共治,因而彼此会有纠葛,仙家亦会因七情六欲,而落入劫数。” “公子若怜悯本乡百姓,不如与我家携手共治瘟疫,我们想不到的办法,兴许公子能想到。” 刘彦短暂思量后,说:“《孟子》有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我虽尚未通达,但心中略有微义。” “小生愿为本乡贡献微薄之力。” “不过我刚还乡,对临安灾疫所知不全,不敢妄言献策。” “郡主可知城中灾疫情况官家是如何治理” 七郡主哼声道:“临安县不会治疫,所用之法不过沿用旧法,全然不知道变通。知县不过是‘刘煜之流’。” 她口中‘刘煜’脱胎于《刘煜治水》的典故,泛指守旧、循规蹈矩、不知变通之人。 “其实临安知县算得上一位好官,自从发瘟后,他没少奔波,只是官微言轻,受命于上官。” 三郡主公正评价本乡父母官,后说: “临安遭瘟一个多月,天子朝堂,鸿儒大夫,有谁不知道” “可他们都在为自己主张博弈,无人顾忌这边百姓死活。” “这里朝廷也有党争” 刘彦眼望湖伯庙下的灾鬼,感叹百姓命之微末,心中正义陡然而发,周身溢出正气岚烟。 两位郡主和侍婢见之明眸雪亮,如观鹤一般看着他。 “不想你还通达孟学,养出浩然正气,真难得。” “难怪公子引用孟子之言,说自己‘略有微义’……” 刘彦听她们赞言,意识到发正义心时,意气外溢了,收起心志说:“小生只是粗通孟学,不当二位郡主夸赞。” 七郡主看他内敛正气,忽觉这书生不那么招恨,笑问:“你叫什么是哪位夫子门生” 刘彦持扇礼道:“小生刘世才,师承孔孟,独自修学。不知两位郡主如何尊称” “我叫相晴,我姐叫相文。” 七郡主自荐后又介绍姐姐,追问:“你真是独个读书吗没有人教你做学问” 三郡主亦盯看刘彦,她不敢相信此君独自学成孔孟! 刘彦正要回话,山上又下来两位绿衣、紫衣郡主,只因看到他身上所发浩然正气。 “姐姐好会骗人,这位公子明明是孟学之士,偏说他是明经才士。” “就是,姐姐还自己私交,都不与我俩引荐。” 六郡主、八郡主一人一句埋怨三姐,眼眸却看着刘公子。 七郡主相晴帮三姐说话:“谁叫你们自己不跟来” “三姐并没骗你们,他就是孔学明经才士,但兼顾了孟学,修养出浩然正气。我说对不对” “正是。”刘彦折扇击掌,随之礼见后来的两位郡主。 六郡主、八郡主二目睁大,张口欲言…… 三郡主相文含笑引荐:“这是我家六妹和八妹,一叫相蓝,一叫相青。妹妹们别失了礼数。” 青蓝二郡主被三姐牵回神思,轻快见上一礼,如赏美玉般打量人。 刘彦则放开心怀,不惧神女视察,谈问湖君子嗣。 “君家无男子吗” “有呀,我上面有四位哥哥,大哥二哥入赘太湖,四哥五哥在黄河水府当差。” 七郡主简略答话,接着问起刚才的话:“你果真没有老师” 刘彦知道不说一下她还会追问,于是大致聊起自己入学经过。 “我过去甚是愚笨,说是榆木脑袋不为过……” “上月落榜归乡途中染病,在徐州死过一次,幸得神人相助而还生。” “也因此我开了心窍,后机缘遇到贵人点拨,才明白儒家真学玄妙……” “我以前在乡里有个绰号,叫‘刘三第’,现在应该叫‘四第’了。” “呵呵……” 四位郡主被他风趣逗笑,在船头和他攀谈了一盏茶后,才告辞回去主持施粥。 刘彦再进船房,齐氏看他目光已然不一样,刚才外面的话她都听到了,拉着女儿跪地磕头。 “贱妾恳请公子收养月儿……” “嫂子请起,你们母女我自有安排。” “我两家邻里一场,不会看着你们遭灾而坐视不理。” “容我细说……” …… 第87章 相君赠酒 “师承孔孟刘世才,独自修学临安人。” “好!抬缸来。” “我东湖出了一位大才,当饮十瓢青山酿!” …… 寅时过半,月光如水。 东湖下,一座府邸花园内传出阵阵悦赞,其声正大清澈,透彻一股畅快。 穿过园门,见主人一副中年文士貌,三缕青须面相端正,身着白衣青墨鹤氅。 若非眉目间一丝神道官印显出,只当他是儒门中人。 周围众女皆容貌上佳,青丝高髻,玉颈清凉,云丝金衣烘托出王妃郡主高贵之气。 此处不是别地,正是东湖伯相君水府,中年文士即是正主,在场母女都是他的家眷。 闻君要饮酒,大王妃让人去抬,笑说:“这真是意外之喜。文儿、晴儿,那公子样貌如何” 七郡主回话道:“刘世才身高七尺,样貌气度很好。因入了真学,就显得几分俊朗。我一开始有气挖苦他,他都不恼我。” 三郡主附和说:“刘公子不拘小节,但也不轻狂,视我等如平常,与之攀谈,如饮茶水。” 二王妃笑道:“这便是君子风度,古之君子都如此。” “春秋之后礼数太过繁琐,超出夫子所说之礼,弄得杯满而溢。看似行周道,实则不好。” “他后来又问什么” “公子没再多问,只问太湖借粮之事……” 三郡主如实把所问所答说给父王母后听。 这时有力士抬着大墨缸入园,放在石桌旁边。 缸内明晃晃,酒光荡漾,里面似有成千上万的金光文字,如鱼儿游动。 相君把写好的诗作丢入其中,瓜飘一搅一舀,诗文便化入酒浆,散发出酒香文墨气,满园香气沁人心脾。 他瓢饮一口,品了品将剩下的酒倒回去。 大王妃看见不解,问君家:“夫君方才酒兴勃勃,如何又不饮了可是想起赈灾救民事而烦心。” “只是其一。” 相君掂袖提笔说:“其二没有佳作助酒兴。方才所写之诗粗读尚可,入口毫无滋味。” “你们谁有佳作好句,说来一听。” 两位王妃与四郡主相视而笑。 “夫君怎说起醉话,我们只粗读诗书,又不会做学问,岂能拿得出佳作。” “那不如去借,刘世才能够孔孟入学,想他才情也不低。” 七郡主转睛提议。 二王妃思量点头:“拿什么做彩头” 三郡主想着,明眸一闪指酒缸:“不如就以一瓢青山酿去换。” “父亲以学问诗词酿造此酒百余年,酒虽然常换常饮,可始终酒缸不空。酿进去的诗文万篇之多。” “刘公子既入真学,便能品味酒中学问,对其养学甚是有溢。” “好,就以酒去换诗。” 相君一笔点落,敲定此事。 他也想领略一下这位双学才子风采。 三郡主和七妹相视领命,呼唤婢女去山上摘个葫芦。 等拿来后,略施法术掏空葫芦子,斩断葫芦头,舀一瓢‘青山酿’灌入其中。 又叫婢女取来麻绳、红布、托盘,麻绳在葫芦腰打结系扣,放在托盘上红布盖起。 一件交换之礼便做成了。 出来水府,两位郡主携手领着侍婢立于湖面。 看东方渐明,天地水气凝雾,岸边客船隐于其中,庙门山下已没有灾鬼身影。 上到沈家船头,听船房里面无话音,相文郡主先遣侍女雪珠进去通报。 那侍女穿帘走入,杏眼瞧见公子、尼姑头上各显一方清梦。 彼此梦境相照,一个读书一个念经,公子书屋文光似乎借给尼姑禅房。 看到此一幕,侍女雪珠暗笑说:“想不到小呆瓜修成了大学士,如此玄妙儒学境界,难怪君王赏识他。” 她自语时,木壁上‘香炉静室’里三鬼转头,分别是阿九和齐氏母女。 阿九出画阻拦问:“你是哪位神人家奴,来此做什么” 雪珠扫看一眼,观瞧画中母女说:“我乃东湖三郡主身边侍婢,前来通传一声,我家两位郡主带礼来了。” 看她高高在上神貌,阿九冷然说:“我主正在睡梦修学,不便迎你家郡主……” “你个游魂也敢阻挡传话让开。” 雪珠一手推开,遁身缩小走入刘彦梦境。 少时出来得意道:“公子可比你知书达理,以后眼睛放亮点知道吗” 阿九不语,等她出去后进入公子梦乡告罪,自责没能守护好公子。 刘彦宽慰说:“此一时彼一时,娘子今后只要勤加修炼,将来‘眼睛放亮’的就是她了。” “九儿遵命。” 见公子毫无怪罪,阿九似怀抱宠爱,大胆子问:“那女婢说来送礼,想是有所求” 刘彦观对面禅窗道:“两位郡主此来是为‘以酒换诗’,湖中君王想看看我的诗才如何。” “那女婢与我也算是旧识。” “我年少时常在湖畔读书,有段时间她曾伴读,只是那时不知她是湖中之女。” 正说着,见雪珠返回梦境。 她笑颜带春说:“现在不是知道了快起身迎接郡主。” “不得无礼。” 三郡主相文话音入梦,挽手七妹出现,四顾书屋道:“公子书房文气清爽,不差我水府闺房。” 刘彦起身迎接,一念清理西墙书箱杂物,想象出待客桌椅茶案,请两位郡主落座。 “书房杂乱。不知相君要一篇什么题目的诗作” “无题目,请公子自行发挥才情写诗,能助我父亲酒兴最好。” 三郡主相文落座,越看书屋越觉得特别,不像是单纯梦想来的,其中包含着儒术玄妙。 屋内文光书气,叫她这位神女很舒畅。 七妹相晴补充说:“笔墨纸张用我家的,你书房的东西是梦想幻化,我们带不出去。” 旁边另一侍婢应主人的话,将托盘放到书桌上,雪珠帮着摆放笔墨,铺纸张。 对面禅房内,慧静与公子心有灵犀。 听得见他梦中神人讲话,停下念经观看对窗。 刘彦持书思题,从思海中筛选出一篇陶渊明的《饮酒诗》。 随之放下手中书,拿起君王笔,在金纸上题写诗句。 书写时,他脑上有诗境显现,能看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等诗句逐字显现。 两位郡主细细品味,获得一份偏离世俗的悠然自得,犹如品茗嚼茶,滋味自知。 等刘彦写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禅房尼姑都被诗意倾倒。 相文郡主揣摩‘东篱、南山、夕阳’,领略到最后一句【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意思。 “公子这篇《饮酒诗》甚能解忧助兴,我父看到定会喜欢。” “诗作我们请回去了,酒在外面。公子可独酌品味,能见‘酒中有真意’。” 说话,她走去揭起佳作率众出梦境,七郡主多看一眼才离去。 下来水府花园,二女将《饮酒诗》奉给父王母后看。 两位王妃读罢齐看夫君。 相君如入诗中南山,良久才拿起诗作,举头道:“刘世才可以结交。我就读此诗,能饮下这一缸青山酿!” 听他话中忽起高亢,母女各自容颜显笑。 大王妃道:“夫君爱才,何不邀入水府结交” 相君携诗走去酒缸取瓢,一口畅快说:“等他还乡安顿两日,再邀过府一叙,到时让他尝尝我家新酿。” …… 第88章 归乡见闻 清晨天亮,大雾弥漫。 沈家客船慢行离开东山湖畔。 大约半个时辰水路,过了临安城水门,进入县城河道。 刘彦立于船头,吩咐平儿阿九收拾随行之物。 平儿整理箱笼查点物品时,发现多个麻绳葫芦,掂量一晃,内有水声。 没等他拔塞,阿九止住说:“别闻,装的是酒。是东湖相君送给公子的神酿,平哥学问不足,闻了会头晕眼花。” 平儿眼珠明亮,看葫芦问:“湖伯昨夜上船了他来做什么” “相君没来,他家千金来了……” 阿九简略讲一遍昨夜‘郡主以酒换诗’,接过酒葫芦放回书箱去。 平儿沾沾自喜道:“公子入了真学,神人都高看三分,回家看谁还敢小瞧。这神仙酒公子喝过没是什么滋味” “公子醒时喝了一口,说此酒是百学之精,万诗佳酿,不入学之人喝了会醉入书山醒不来。” 阿九抱起行囊先出去。 平儿放弃尝酒念头,知道此酒自己消受不起,但公子能喝他便高兴,背着箱笼出来船屋。 眼下客船快接近东城的小码头。 轻雾漫漫,秋风萧萧。 站在船头,见两岸街市萧条,多家闭户不出,河道岸上到处是纸钱纸灰,整个城乡弥漫着一股烧纸气以及苦药醋味。 偶尔看到一些行人,或是披麻戴孝,或是面带病貌,人人都带着面巾。 平儿呆目环顾,回乡时的喜悦被眼前哀景扫空。 沈炼沉吟道:“果真被大伯言中,本乡人都带面巾。” 沈翁捏须说:“眼下看,临安瘟疫不轻,不知几家绝户,几家减口……” 刘彦背手持扇,感受城中哀气疫气如雾,悲戚病疾如刀,种种汇聚成临安瘟疫灾象,如不散阴霾笼罩城郭,入他心神。 他震烁明灯,清朗神思,忽生一个笼统的‘治疫想法’。 “我闻佛门有‘慈悲法’,行此慈悲法,能拔除世人之哀痛悲苦,使人心生祥和之气。” “不知佛家可会此类法门” “贫尼佛学浅薄,只修禅武,禅学上也只修《般若心经》一部,不会‘行慈悲’。” 慧静如实回答,后思量他的话,问:“公子想借我佛门慈悲法,拔除城中哀戚之气” 刘彦正气入风貌,点头说:“小生有此设想。” “眼前城中哀气如冬雾,寒人身心,压迫正气,就是不染病之人,被其影响也会郁结成病。” “我觉得要治大众之瘟,需提振大众之气。” “世间之人皆有正气,若能汇合起来齐心合力,兴许能对抗瘟气。” “而想要提振民心正气,就要先拔除这股哀气,大哀如心死,心死即活鬼,不除哀伤如在世游魂。” “小生落榜后内心郁结一阵,对此深有体会……” “佛家到了白雀庵,不妨借寺庙藏经寻觅一番,看看有无‘慈悲法’‘拔除法’。” “……” 他在船上正声谈论。 岸上有一人握扇思量,一边听一边跟着船走,身形中有鹤骨,脚步健硕,但看衣着却似读书之人,并非习武者。 不多时,客船抵达小码头。 码头水域十丈宽广,两边停的都是打渔渡人的小船,不见大船停泊。 几个衙差公人在岸口张贴榜文,四周稀疏汇聚着一些渔夫、肩夫,都是依靠码头为生的百姓。 跟船那人快步走到张榜处,与领头公人耳语两句,公人顺他所指望一眼客船,点头记下他的话。 刘彦等人只顾攀谈,不知岸上所指,等船停泊稳当,就见一个公人来问话。 “你等哪方来的船上载人还是运货。” “回官家,我船打徐州来,送这位公子还乡,另送些药材来此……” 沈翁拱手回话。 听到‘药材’二字,那公人眼睛一亮,急问:“是什么药材有多少” “都是驱瘟的药,种类颇多,共一千两百斤。” 说着沈翁怀中取出货单,念了几个药名。 那公人连说‘好好好’,让他等着不要下船,又叫来四个公人在岸边看守客船,后大步流星回县衙。 不多会儿,见一众官人过来。 为首是本县主簿郭图和县尉范震,左右有韩都头、孙押司,其他皆是带面巾的公差皂吏,有十多个人。 “船家勿惊,我等不是来问罪,而是来道谢的。” 上来船头,郭主簿含笑安抚沈翁,后引荐县尉大人,说:“我临安遭瘟急缺药材,船家送良药而来,好比送来一场及时雨。” “下官代临安百姓,谢过恩公。” “不敢不敢……” 沈翁惧官,见官人如此礼待,慌得还礼。 范县尉问:“这批药是谁家采办,价值多少钱。” 沈翁回答,告知官家此药是徐州王员外一片善心,眼下还无主,又把货单交给官家过目。 范县尉、郭主簿看罢颇为高兴,说:“徐州自古出仁义之士,我临安县当记王员外义举。” “既然这批药无主,那就由我县衙出银买了,分文不会少。” “除此,我县再赏船家一百两,答谢送药之功。” “谢大人厚赏。” 听官家要采办,沈翁岂敢拒绝,总之这批药材是送到了,与谁都是卖。 “能否先让我家船客下船这位公子是临安当乡人,佛家是五台山高僧,来此济世救民……” “哦” 郭主簿、范县尉分看书生尼姑,前者认出刘彦。 “你是刘世才” “正是小生。” 刘彦行一礼,他年年参加县考,与主簿郭图还算认识。 郭主簿其实一来就留意到他,只是公子气度变了,一时没认出来他是本乡的‘刘三第’。 “听归乡之人说,你落榜后病留徐州,今日看你气度有变,想来因祸得福。” “正如大人所言,小生病落徐州思通一些浅薄道理。” 刘彦谦辞应付后,又与县尉见礼。 范县尉武人出身,他更看重那少年尼姑,粗打量就知其有手段,问了一下师承。 得知慧静师从‘五台山法华禅师’,更加高看一眼。 “下官对令师闻名已久,早想去五台山拜会,只是公务缠身,不知法师可有挂单之处” 慧静持礼道:“贫尼听闻临安有白雀寺,打算去寺里挂单。” 这边说话时,岸上有个粉花布衣小娘子夸篮张望…… 她看见船上平儿和刘彦眼眸一喜,呼喊:“平儿哥,公子——” 刘氏主仆闻声寻去,认出小娘子是右邻李家丫鬟桃花。 平儿背起箱笼先上岸,与桃花相见说话。 他俩私交甚好,打小培养的情义,相互认下兄妹。 “平哥几时回来了。外面都传公子病死他乡,还说你不敢回来,老夫人闻此事,日夜担忧……” “谁说的我和公子不是回来了只是一时落难不得还乡。” 平儿笑看船上,心里一堆得意想显摆,只是公子有吩咐,不能对外人讲。 “你干什么来的” “买鱼,你看这不是吗” “是你家老夫人想吃,这些天她病卧在床,福伯也病了,托我来做饭。” 桃花小嘴叨叨说着刘家变故,见公子上来连忙见礼。 “公子快回家,你家娘亲可想你可。” “公子再晚回几日,就怕不能相见了。” …… 第89章 拜母认亲 刘家位于南城槐花巷,巷口有棵大槐树很好辨认。 巷子里一共九户人家,有八家门楣相对,刘家是第九户,独占巷尾。 刘彦从桃花口中得知身母病情,一时间忧母之心如泉涌,仿佛书生灵魂未灭,催促着他疾步回去。 一步踏入小巷,儿时记忆沿路跑来。 见一丈宽的青石小路满地纸钱,有些落在地沟,有些粘在青苔,八家邻居七家挂起白灯笼。 桃花跟在后面说:“自乡里遭瘟,咱巷子九户人家,有两家死绝户,其他几户也都有人病死,现在槐花巷也就公子家还好着……” 平儿问:“李家呢” “我……我家也还好。” 桃花口中闪烁其词,显然没有说实话,却也无人在意观察。 走在最前的刘彦促步到自家门前。 家门虚掩着没关,拍了两下便推门进去,环顾熟悉的院房勾起诸多回忆。 刘府宅院有二进,眼下是前院,左右各是灶房柴房,正对大门的是待客厅堂。 穿过客厅后门便是内院。 内院四间房,包含正房一间,偏房两间,以及一所带阁楼的书房。 听左边灶房有人咳嗽,刘彦阔步走来门口。 里面一头发杂乱的大伯正在烧火,身旁蹲坐一只小黄狗,干草柴气熏的人狗流泪。 狗儿却不跑,时不时打喷嚏。 大伯提袖擦擦眼,也给它擦泪。 抱起时小黄狗见门口生人,对着叫两声。 “汪汪——” “福伯。” 刘彦适时开口,轻唤一声。 这大伯正是忠心耿耿的管家福安。 福安陡然顾头,看着归家的公子目光呆愣。 小狗从他手中脱开,跑到刘彦跟前欢叫不止,时而趴地,时而跳起。 福安欣喜回神,颤颤巍巍站起来,激动的眼眶满泪。 刘彦亦是含泪,拱手一礼:“辛苦福伯了。” “这……,老奴安敢受公子大礼。” 福安手足无措,笑泪还上一礼,门外平儿也哭鼻子。 刘彦上前把手说:“小生还乡听闻临安发瘟疫,进城才知疫病严重,桃花说母亲病卧在床,还能动吗” “能动,就是夫人行走不便,浑身没力气只能卧床,公子随我去看。” 福安和他手把手说话。 一路往里院走,一路拉长音高呼:“夫人,夫人,公子回来了……” 小狗也跟在人后‘汪汪汪……’。 正房床榻上,刘氏老夫人依靠床头,捻着佛珠念经。 闻外面人呼狗叫,两耳似塞了木棉,听不清楚喊什么。 但听出话音中传喜讯,一刹那想到什么,急切问外面:“可是我儿回来了” 话落,七尺男儿一马当先进来! 这不正是自己心心挂念的读书郎吗 母子相视,干唇抿泪。 刘彦不做迟疑,快步到床边双袖甩开,稽首叩头到地! 此乃人子最大孝心,即是见礼,亦是认亲。 他热泪打湿青砖,仿佛两世重合,从书生未泯之灵承接了这世亲情。 “娘亲,不孝子刘彦回来了。” “好,回来就好,我儿快起来!” 刘氏吸涕哭笑,伸手去接孝子大礼。 阿九怕夫人坠床,一晃身来到床头,托肘扶肩稳住她病体。 刘氏一心只在儿郎身上,以为来的是桃花,转头才觉面生。 “这是……” “回夫人,小奴是公子在徐州收的婢女。” 阿九低头欠身回话。 刘彦礼毕提袖起身,手指介绍说:“此女名阿九,母亲可叫她九儿。” “孩儿归途染病,落在徐州东来客栈休养,机缘巧合结识一位贵人……” “阿九娘子便是贵人所赠。” “其中内情曲折,孩儿稍后再细说。” “先容孩儿引荐佳客。” “这位是五台山慧静法师,我一路顺畅还乡,皆仗法师保送。” “同行的还有一位江湖义士,乃船家亲侄,他晚些才来拜访。” “阿弥陀佛,多谢法师护我儿还乡。” 刘氏信佛多年,知五台山高僧众多。 她见慧静面似菩萨更添喜悦,泪水润湿的眼珠,如看到一重佛光,喜问:“法师拜的哪位菩萨好生有佛相。” 慧静还一佛礼说:“贫尼拜观音菩萨,修菩萨《般若心经》,夫人拜哪尊佛” 刘氏两手持念珠:“老身修行不够,不敢请佛到家供养,只在家念一卷《金刚经》,保佑全家安泰。” “我儿给法师搬张椅子,福安奉茶。” “不敢多搅扰,我来就是见见老夫人。” 慧静笑如少女,眼看刘彦道:“公子一路担忧老夫人,眼下应该先与夫人叙母子之情。” “贫尼出家之人,要避人伦三纲,晚些再来听夫人讲经……” 刘氏明白出家人有这忌讳,不敢强留她,就问:“法师在何处挂单” “贫尼要去白雀庵挂单……” 说着慧静不在房中留,单手一礼便出去。 刘氏让自家儿郎相送。 刘彦还没踏出门,就被慧静顾头拦下。 她笑说:“公子不必送,你我都不是拘于俗礼之人,当下应该先尽孝,贫尼有脚,自去寻寺。” 刘彦一笑点头,安排平儿带路。 桃花也跟着后面送尼姑,跟她打听出家好处。 慧静眼眸盯着她身上鬼气,走出刘府大门说:“你这几日需要当心,稍有不慎怕会丢掉性命。” “如果害怕了,可来寺中找我,或躲在公子府上。可保平安无事。” 她这话似一击重锤猛然砸在桃花心窍,使这小娘子心儿砰跳,睁大眼睛看尼姑。 平儿以为佛家会看面相,瞧出邻家妹子近日有灾,忙问该怎么防备 慧静闭口不言,桃花则低头思想,心里有话憋着,不敢与人讲出来。 平儿察言观色半天,见这妹子神采不对,肯定有事瞒着自己。 送完慧静回来路上,他扯住桃花问:“你是不是遇上鬼了他逼你干坏事” 桃花心儿一颤,杏眼瞧着平哥,犹豫再三才点头,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 每一字都如同针刺头皮,平儿惊诧相视,刚要张口就被桃花小手捂住。 “我当你是兄长才说哩,哥哥莫对他人讲,就是公子也别说。” “那尼姑危言耸听,她自己无情,也教他人无义。” “我问平哥,唤作是你,你当如何” …… 第90章 灵符驱瘟 “就是这样,孩儿结识了北邙王氏公子。” “王兄说那‘龙卵’一颗就价值千两,他以十二锭金买走我三颗‘龙子’,是捡了大便宜。” “为表公道,又将阿九转赠与孩儿,还送了这把古扇。” …… 正房。 刘彦持扇,有模有样的编造谎话,巧妙将徐州诸事缝合起来,编成一篇《徐州拾宝》的奇闻故事,蒙骗母亲和福伯。 并让阿九拿出箱笼藏的金元宝当证物。 刘氏手拂阿九奉来的金子,病黄的脸恢复几分气血,真应了‘财帛动人心’这句俗语。 她喜悦道:“我儿否极泰来,有这些金子当本,便可赎回祖业,开办织坊。以后我儿读书考功名就不愁银子……” “儿可知道,助你还阳的神人是哪方神圣” “为娘想给上神立个牌位,每日香火供奉,以表诚敬。” “这个孩儿不知。” 刘彦让阿九把金子收起,故作思量说:“孩儿只记得那神人叫我名字,我就从棺中醒过来。” “之后,夜赴松岗见王兄,路途中捡拾三粒‘珠子’,不想竟是‘龙卵’……” “其中命途多舛,造化奇特,孩儿无法琢磨清楚。” 福伯笑颜道:“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公子否极泰来,正是应了这句话。我看琢磨这个,世间之事皆有因果。” “嗯。福安说的有理,佛家讲世间因果,一啄一饮都有报应。我儿置之死地而后生,此乃好报。” 说话时,刘氏拉着阿九玉手抚摸,感觉到手温才放心,暗说:“此女并非鬼狐……” 见母亲小动作,刘彦早有预料。 来时他便叮嘱过阿九,叫她香火护神,所以阴魂不冷,一般人也看不出她是鬼。 “阿九,今后你就照顾老夫人起居。” “是公子。” 阿九领命,暗用香火法术给魂体升温。 刘氏自从嫁到刘家,还没享受过丫鬟侍奉,夸赞儿郎孝心。 忽然她想起什么,松开阿九手,脸色变道:“不好!方才光顾着高兴说话,为娘忘了自己染瘟。” “我儿刚脱病灾,不可再染病了。” “母亲勿忧。” 刘彦掂袖,取出‘避瘟符’递上道:“孩儿还乡之前,曾遇一位龙门道士,乃是她告知我临安遭瘟之事。” “走时,仙家赠送我几张避瘟符。” “说此符能够驱赶瘟气……” 说着,谈起当夜‘邂逅易长青’,大体上没有改动。 刘氏接过符纸,猛然如触电,吓得她心惊肉跳缩手松开。 刘彦递符时便已文光入目,见母亲接触避瘟符刹那,一道雷火从她手指过遍全身,周身瘟气如引燃的柳絮瞬间湮灭。 “母亲何故受惊” “不知为何……” 刘氏抚摸心口怕道:“为娘一接此符似被咬指,全身针刺麻木,好生怕人。” 阿九鬼目转动,分看公子说:“会不会是灵符在驱赶老夫人身上邪瘟” 刘彦假意受到点拨,道:“娘子言之有理!” “记得仙家说,染瘟之人碰到避瘟符会有刺痛,乃应正邪相撞而迸发霹雳,霹雳走遍周身,肌肤会有针灸麻木之感……” “等此感消退,瘟疫邪气就被驱除,孩儿却忘了告知母亲,让娘受惊了。” “阿九给我娘把把脉,看脉象症状如何” “九儿会瞧病” 刘氏思量着欣喜转看。 阿九低头把脉门,回话说:“奴婢粗通脉理,学了点诊脉之术。” “恭喜夫人气脉归正了,从脉象里看不见邪气,想必是方才灵符显法,驱走瘟气。” “果真” 刘氏细细感觉病体,捡起床边避瘟符观看道:“经你一说,好像是心气顺畅不少,没有那么憋闷。” “福安你试试看。” 福伯两手捧接符纸,刚过手就有夫人所言之感。 等到全身针刺感消退,抖擞精神说:“灵验!灵验!” “老奴跟夫人一样,亦有针灸之感。过后浑身舒畅。” “太好了,这是沾了我儿福气!” 刘氏甚为高兴,酸软身骨涌上股力气,把手询问读书郎:“仙家赐符可说…此符能管几次用” “能用三四次,何时摸着无感,便是失了法力。” 说着,刘彦接过符纸观看,符篆上的文光已然熄灭,灵官法相也消去。 “娘亲放心,我还有几张。” “仙长说,此次临安遭瘟乃是瘟神行疫,此符可驱瘟亦可避瘟。” “我等入城时,都有符咒贴身。” “那为娘就放心了。” 刘氏看符少许,对视说:“娘想与儿商量一事。” “你不知,左邻齐家绝户了,我病重这些天,多蒙右邻李家帮衬,每日饭食都是他家桃花帮着做……” “他们一家都命硬,几口都还活着。” “如今娘想报恩,可否分给他们两张灵符,如何” 刘彦不假思答应:“此恩情当报答。就听从母亲的,只是不可外传。” 刘氏连连点头,明白儿郎顾虑,如果被外面人知道他家有符驱瘟,保不齐引来盗贼。 “我儿自经历徐州疾苦,心窍开明不少,知道人心险恶了。” “你以前愚直,因此多吃亏。现在知道防人了,呵呵呵……” 她一笑,屋内众人纷笑,小狗都跟着‘汪汪’欢跳。 刘彦指狗问:“小犬哪里来的” 福伯笑说:“不知从哪跑来,重阳节我出城采艾草,回程一路它都跟着我。赶它不走,就留在柴房养着,当个作伴的。” “此犬老实,甚能看家。公子若是不愿养,我送到别家去。” “我挺喜欢这小犬,可以养。” 刘彦看小狗头尾四爪皆有白,想起一篇典故谈道:“记得书中说,身见六白之犬,有忠厚之性,聪明知主恩。” “它既与我家有缘,何故赶走缘分” “福伯可给它起名字” “没取名字,公子给它起个名字。” 说话福伯把狗抱到公子身前。 刘彦持扇略想,低头与小黄狗对视:“你身有六白,不如就叫‘六白’,小名叫‘小六’。” “汪汪——” 小犬对着公子叫两声,尾巴摇摆跳扑福伯,好似高兴得了名字。 福伯抱起来教它认主,小黄犬汪汪欢叫,讨好满屋众人。 一时房内人悦狗欢,欢悦气氛烘托着人间亲情。 刘彦知道,此处是家。 …… 第91章 家宅精灵 “屋里阴潮,可让老夫人多晒晒太阳。” “福伯一会儿多烧点热水,叫阿九给我娘擦洗擦洗……” 正房叙话出来,日出雾散。 刘彦有条不紊吩咐着家中事,领步朝西边书房走去,左右阿九、福伯各点头应诺。 “书房多久没开了” “自公子赴京省试,房门就一直锁着,不曾开过。” 福安回话拉开门锁。 推门时,屋内书桌上一只鼠影惊慌跳起,落脚凌乱,脑袋砸地。 它晃了晃头,贴着墙根躲在桌底下。 刘彦迈步走入,一股书卷潮气扑面,其中掺杂着一丝淡淡香火味,味道像是燃烧后的艾草。 “此屋有鬼神居住过” 他一念神思。 从徐州到家这一路,刘彦历经奇异众多,见过仙家,遇过游魂,儒术步入真境,大体看全了这方世界。 对于世间神鬼有一定辨别。 书房空置两个月,无端生出香火气,必定有妖! 他按下心思不言,环顾书房四周,与观想中的一样。 见书桌上有烧断的香灰,扫袖抹去,推窗通风。 “我看灶台上有艾草,福伯不妨拿来煮水熬汤。” “艾草无毒性温,可炙百病,助睡解乏,焚烧亦可驱阴邪……” “公子说的是,眼下城里缺药,好些人都饮艾汤驱瘟。这几日我和夫人也常喝,确实可以平气。” 说着福安讲起临安瘟疫状况…… 刘彦拿起桌边一本杂集书,问他:“现在城里粮价如何” 福安说:“粮食不高,就是缺药,官家药局和两家药堂都买不来。” “前几日榜文说,杭州府从各州调集药材,也不知何时能到……” “本县百姓抓药,要跑到百里外的西子城,药价比原来贵十倍,小门小户是吃不起。” 此时刘彦明白‘沈家那船药对于当下临安算是一场及时雨’,但不知官家如何分配调用那批药。 正听着,见窗外平儿回来。 刘彦吩咐说:“一会儿烧水煮艾汤,你帮着出出力。福伯有病在身,劳力的事情别让他做。” 平儿沉着脸点头,心里憋着一些话,思量着晚些再告诉公子,就算是答应了桃花,也不能瞒着公子。 等他和福伯出去,刘彦翻阅手中书,转问阿九:“闻见了吗” “嗯。”阿九入门也嗅到书房香火气,四顾说:“此屋有鬼神精灵住过,估计才走不久。” “家中有一两个开窍的精怪阴物不妨事。” “在奴婢家乡,它们被唤作‘家灵’。” “此类,多数成精不久,阴魂单薄,需要香火供养……” “它们大多喜好藏在书香门第家中,靠着听书开明灵窍。多数是善类,不轻易在人前出现。” “有些人家屋院还有一类‘小人精’。” “它们生活在地砖门缝里,叫做‘宅精’,长得与人一样。” “娘子见多识广,不愧是山君教出来的。” 刘彦一句夸赞取,合书道:“从今开始,你算入了我家门。” “往后大可自由一些,一些事可自作主张。山君家规,不是我刘门之规。” “娘子今已改换门庭,当适应新家。” “喏。” 阿九浅笑领命,越发喜欢新主,明眸善睐走近说:“公子若不见怪,奴婢回本来性子。可能很闹腾。” “闹腾好,我家人少,正缺热闹。” 刘彦给她看手中书,笑道:“常言道‘千金难买真性情’,万不要因礼法,而束缚自己天性,把自己看做器物。” “娘子虽为鬼身,只要心如常人,便能活出人样。成人才好成仙。” 公子一席话,阿九青睐不已,好似鱼归大海、鸟翔青天般神爽,高兴答应下来。 她低眉看书,见封面书名【青竹雅集】四字,颇有些惊异! “公子也读禁书” “小时候读过,山君也看吗” 刘彦攀谈询问。 此书乃前朝晋末大学士徐玄所着。 书中收录诸多有关‘鬼狐、神仙、才子、佳人、侠士’的民间寓言典故,类似前世《子不语》《聊斋志异》。 全书共有三十卷册,三百篇目。 他童年时买回来三册,后来拿到学堂被老师训斥,说此书是禁书,就不敢再读了。 这本是其中一册,另外两册书他都忘了存放何处。 眼下莫名出现在桌上,更佐证他和阿九猜想,这书屋住过鬼神精灵。 “娘子翻开看看。” “嗯……” 阿九翻看时,发现书中典故文句段落,有许多被圈点批注,像是有人拿本书做学问。 往后翻看都是如此。 她知道上面批注不是公子手笔,必定是藏在屋内阴灵所注。 “这精怪有些头脑,知道由浅入深修学。看来已经开窍了。” “山君也爱看此书。” “他说《青竹雅集》有三百篇,道理通透,寓言非常,读通全册可知世事,洞悉神鬼之事。” “不知小东西躲在何处,走没走……” 阿九说话鬼眸视察全屋,但独不见书桌底下一只鼠儿贴墙听着,爪子压着心房,小眼闪烁精光。 刘彦笑了笑,接过书放回桌道:“娘子不必试探,它可能已走,也可能会回来。晚上遇见不妨交善。” “稍后这屋需要清扫……” “你先去陪老夫人说话,这些事我来做。” 说着,他领步去对面厢房收整自己居室。 走时一拇指文光按入《青竹雅集》书名字上。 阿九会心一笑,听安排去正房陪老夫人。 人都走了,书桌下灵鼠小心探出脑袋,确认无人才敢出来。 见其一身黑毛明亮,手足发白,短尾身细,眉目清秀,在鼠类中算俊俏的。 它窜到门框望外,顺着桌腿爬上,从桌边靠墙处叼起一柱艾香。 转身经过《青竹雅集》一书,陡然回顾书封【青竹雅集】四字。 口中艾香啪嗒掉落! 它呆愣窜上书本,擦眼细看书名上浸入的文光珠玑,神情见喜悦。 对着书作揖一拜,使出‘猴子捞月’,前爪去捧字上的文光,试了几次都不成。 最后脑窍冒出一股烟,香烟化作小人跳到字上,如干渴之人吮吸文光。 直到文光饮干,小人才揉揉肚皮,回了黑鼠身窍,叼起香跳桌出门。 …… 第92章 知县陆侯 “有了这批药材,我们就可以自行配方。” “明日把全县生员都召集到县衙,一同查阅古书古方,凡是有驱瘟之用的方子,都要摘选出来,逐一配药试用。” 酉时,县衙后堂几位官家正在议事。 除了患病在床的周县丞,上至知县、主簿、县尉,下至押司、押狱、都头、临安一县文武官吏数在此。 说话之人是知县陆侯。 此官样貌黑俊,面带正气,身高八尺伟岸,约三十岁左右。 他刚从杭州府衙议事回来。 今日同知州、各县同僚谈论治疫,并没有实质结果。 只是分配赈灾钱粮,对于家中因疫死人的百姓进行救济。 一户死一人有一千文体贴,另外京中也送来‘济世丹方’,府城正在加紧配制丹药。 知州命各县安抚好乡民,万不可出现民变之事,一旦发生整个州县官吏都要担责。 陆知县回来一路都在苦思救灾安民之法。 那‘济世丹’他知道,非对症之方,乃安抚之药,只做安定民心之用。 所以他才要自己寻方试药,欲从古书典籍内找寻驱瘟良方,然后配药试验其效。 此去杭州,他最大目的是借草药。 可州官一钱药也不发,称:“朝廷送来的药材只能用于制‘济世丹’。” 陆大人无功而返,思量遣人外出购药,没想刚回县衙便闻喜讯,徐州药商送来千斤药材。 单子上药名已让本县医官看过,种类齐全,价格公道,真可谓及时雨。 有了这批草药,就不用坐以待毙了。 “那船家现在何处走了吗” “回大人,船家未走,船还在码头处,船家几人被郭主簿安置县驿,……” 韩都头抱拳回话,微笑与主簿郭图相视, 他二人私交甚好,眼下自然帮着美言。 陆知县夸赞道:“郭主簿此事办的好,当记下一功。让船家先在临安多留两日,我等加紧寻方子配药。如有管用良方,可以托他返回徐州采办。” “是。” 郭主簿附和说:“下官已告诉他们,只要能买到适用药材,价高也无妨……” 范县尉问:“明日几时召集生员,下官这就整理名册,安排公人告知……” 陆知县思说:“疫情如虎,时不等人,今夜就要逐一点齐生员。” “城内交由我和郭主簿前去,城外各乡由你和韩都头走一遭,可叫各乡保正协助。” “除了病重、卧床、行走不便之人,其余务必都来,明日巳时点名。” “喏!” 堂内众文武官吏齐声领命,商议后各自行事。 旁边有个白面书生放下茶碗,走到知县大人面前,从袖取一张纸条。 “内兄看看这个……” 此生姓杨,表字万山,洛阳人,乃陆知县妻弟。 九月初到的临安,本是来送喜礼,没想遇上发瘟,于是便留下充当幕客协助内兄治疫,分担一些公事。 陆知县展开纸条,上面写这一句话【欲治临安之瘟,需振百姓之气】。 知县看罢,即问内弟杨万山:“此言出自何人之口” “一个还乡生员。” 杨万山思绪回到早晨,说:“他与那批药同船而来。早晨他们客船入城,小弟在河边活动筋骨,听见他和一尼姑谈论治疫之策。” “他言,城中哀气如冬,压迫众人正气,就算不染瘟疫,长久下去也会郁结成病。” “……” 说着,这公子把听来的那几句话,完整复述一遍。 “我以为,他此言说的极是。” “自古民心能换新天!若汇合起来,引天地间浩然正气,驱赶瘟疫不在话下!” 陆知县观看纸条,思量道:“兄弟和他说的都不无道理,可自古民心难治。” “眼下情况你不是不知,百姓民心早已乏累,如何恢复提振” “没有发生民变已然是好的了。” “那书生此话也只是意气之言,当不得真。” 内兄一番话,如冷水浇在杨万山头上,憋了一天的心气被浇灭。 陆知县看他神情,一笑正要宽慰。 这时妻子和丫鬟入堂。 “夫人何故来此” “姐姐有孕在身,此处衙堂煞气重,莫惊扰了侄儿。” 二人迎上关怀。 陆夫人分看他们,面带喜气说:“妾身有件喜事要告诉夫君,就顾不得这些了。” 陆知县和内弟一眼相视,请着妻子落座,问:“是何喜事”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 陆夫人坐下笑问:“夫君可知,临安出了一位真学才子” 此话一处,犹如霹雳入耳,使得陆知县、杨万山精神抖擞。 万山快步坐到亲姐身旁,脑中闪出一人,追问道:“此人是不是今日才回临安” “你倒是聪明。” 陆夫人杨氏笑颜不减,眼看夫君道:“此君名叫刘世才,今早与一位少年尼姑同船到达临安!” “果然是他!” 杨万山刚坐便站起来,目光烁烁对内兄道:“我说的那位还乡生员,正是刘世才!” “原来此君乃真学之士,难怪仪表不俗,言谈甚高!” “姐姐,你如何知道他是位真学” “弟弟见过他了” 陆夫人颇为惊讶,见夫君目光闪动,不卖关子说起‘午后去白雀庵进香所见’。 “今日白雀庵来了一位挂单小尼姑,乃是五台山出家的高僧。” “她有佛门慧眼,能见鬼神所见,能看到妾身肚兜上的正气。” “而且她见识很广,知道儒家真学,能说出三种入门之法。” “妾身与其论佛两个时辰不觉乏累,甚是喜欢她,欲邀来家讲法。” “方才我俩从寺中出来,我问她,你为佛门弟子,如何知道儒家真学” “她说,有位儒家真学才子与她同行,夸赞此人有大才,身怀孔孟大义,妾身询问尊姓大名,方知是刘世才……” “妾身还听她说,刘公子有救民之心。” “眼下灾情紧迫,稍有不慎就会民变,何不请他共治此疫” “真学之人,心思聪明,请他想想对策也好。夫君说呢” 杨氏一番话,听得其弟意气震擞,心气高涨接道:“姐姐不知,小弟刚才就在与兄长说这个。” “可兄长不纳忠言,反驳我意气用事。” “唉……” 见其故作叹息,陆知县赔情道:“贤弟救民之心一片赤诚,是愚兄不够明察,胡乱断言。” “今夜你我同去登门拜访,请他携手共治。” …… 第93章 齐氏母女 城南刘家。 此时前后院都在忙活。 前院炒菜造饭香气阵阵,灶房内桃花当主厨,福伯打下手,平儿在外劈柴,小黄犬叼着树枝给灶台添火。 后院刘彦和阿九整理晾晒的书籍,规整好收入巾箱。 正房刘氏夫人与刚来的慧静谈经论佛。 这个家,许久没见这般人气儿了。 “公子你看,这还有两册……” 阿九在《尚书》与《乐经》之间,发现他要找的《青竹雅集》。 刘彦午饭后,借闲暇翻阅那卷鬼神圈点过的《青竹雅集》。 颇有读《聊斋》之感,书中十篇典故寓意非常,道理通透。 他以文光照心品读此书,亦能从中收获真学,所以整理书籍时叮嘱阿九留意一下。 “果然没记错,娘子把这两册放到书桌上,今夜我要接着读……” 刘彦翻看后交给阿九,后者抱起整理好的书册进书房。 经过一番通风打扫,杂乱的书房清爽规整不少。 刚才福伯又点了艾草熏熏屋子,现在书屋几乎嗅不到潮气陈气,只有淡淡的艾香,鬼神也觉舒适。 “你们怎么出来了” “外面天还没黑,快回去……” 阿九进屋看见齐氏母魂出现在书阁,放下手里巾箱,飘上小阁赶她们回‘香炉静室’。 其实不是母女自己出来,而是被艾草烟气熏出来的。 那烟气熏得她们阴魂燥热,眼下都聚在屋顶小阁,齐家母女吃不住便跑出画。 “告诉你们,公子念在邻里情分,才把你们带入家中,给你母子一处栖身之所,不叫你俩在外受寒吃苦。” “可别逾越规矩,随意在院里走动。” “若是惊吓了老夫人,齐嫂可担待不起。” 入画后,阿九变出把团扇,扇风驱除母女二鬼身上燥热,出言告诫立规。 齐氏慌的点头,连说‘不敢不敢’。 小月儿看着她手中团扇新奇:“姐姐能教我变这个吗” “那就看你乖不乖、听不听话了。” 阿九把团扇拿给她玩,手指凝香烟,变出两把椅子,请齐氏坐下说话。 “齐嫂眼下不得转世,在外会被别的鬼欺负,你母女唯一能依靠的,便是我家公子。” “我公子是儒家君子,就是得道的仙家也爱结交。” “嫂子不可再以旧日眼光看待公子。” “今后你们就跟我住,我吃什么你母女吃什么,不会饿着冻着。” “若是你们不愿留,还回城外乱葬谷去。” “姐姐,月儿不想回去,哪谷里可冷了,还有大狗吃人……” 小月儿连忙扯袖拉手。 齐氏明白阿九意思,拉着女儿跪下说:“仙家教诲,贱妾晓得了。能得公子荫庇,是我俩阴福。” “贱妾甘愿留在家中为奴为婢,鞍前马后,也不愿再去城外,与那群灾鬼抢饭。” “说不好听的……” “不好听的就别说了。” 阿九扶起她们,请嫂子坐下道:“你能明白就好。做人苦,做鬼也苦。但若得大人荫庇,那做鬼可比做人要自在多了。” “我公子只是让你母女暂住,未说收不收留。” 齐氏自从死后,见识诸多,历经饥寒,岂不知贵人府邸乃‘安乐乡’。 “还请仙家多在公子面前美言。” 阿九点点头,散了坐下椅子道:“我与你有些眼缘,也喜欢月儿,适当时会替你说话。” “我看嫂子略有姿色,回头我帮你打扮打扮。不至于看着寒酸,让外人见到笑话。” 齐氏摸脸显露笑容,起身送她出画卷,拉着女儿教规矩。 阁楼下,刘彦仰望阿九飘下,笑问道:“齐嫂是不是受不住憋闷” “那画卷只有一间静室,而且画境没开,的确难以存身。” “她们如果想家,晚些让她们回去,以后每日一文香火供奉,算我回馈多年邻里之情。” “公子涌泉相报,自然是美谈,可就怕齐家夫人受用不起。” 阿九落到身边,巧笑望窗外,贴近说:“公子试想,她们活的时候都没什么福气,死后岂能受用那么大的恩情回报” “齐家姐姐其实最想留下,受公子造化荫庇。” 说着,她把刚才所谈讲一遍。 刘彦思说:“留她们也不是不可,就怕这样一来,齐氏和月儿就错过投胎之机。还是看看再说。” “你去正房陪老夫人,剩下的书我来搬运。” “喏。” 阿九应声出书房,入正房听老夫人和小尼姑说佛。 刘氏见她回来,喜爱牵手道:“九儿真是持家女子,当我家婢女委屈了。” “老夫人哪里话,小奴能得公子收纳,是几世福缘,哪里受的委屈。” 阿九床头蹲下说话。 慧静明眸看去笑说:“她的话并不差,贫尼观令郎贵气随身,身上有儒士之气。老夫人不可轻视自家公子。” “嗯……” 刘氏眉目几分清亮,想到自家儿郎徐州一番奇遇,确有转运征兆,忽想起一事说:“九儿去叫李家桃花过来。” 阿九领喏,少时带着李家丫鬟桃花回事。 桃花笑问:“老夫人叫我何事” 刘氏道:“晌午我跟你说的话,你跟家中太公太婆回禀了吗” 午饭后,老夫人思量报恩,欲割让两张避瘟符给李家驱瘟,让桃花回府转告主家。 桃花身上瘟气已被平儿用符洗去。 她自是知道公子‘避瘟符’灵验,也回去告诉了主家上下,只可惜他们用不上了。 面对刘氏垂问,小桃花低头说:“回夫人,我家太公叫奴婢回话,几顿饭的恩情不值当刘家如此报答。” “那灵符还是留作公子自用。” “万一瘟疫变化,你家也好有个防备。不可因我家而毁自家。” 刘氏闻听疑惑,不想自己报恩之举,竟被右邻李家回拒了。 她张口欲问明白,桃花却借故‘前院做着饭’跑出正堂。 阿九转睛猜想出什么,追出去叫住桃花。 “妹妹说话不老实!” “姐姐话是何意” 桃花心生忐忑,口风却很硬。 阿九一把抓其手腕,扯到旁边对耳道:“李家之人,是不是都死了” 桃花杏眼惊异,失口问:“你如何知道” “果然如此。” 阿九猜想得证,转望书房。 又见平儿从前院过来,喊声‘平哥’叫他拉住桃花,一起去见公子回禀。 …… 第94章 李家五口 “哼,定是你偷偷说的。” “别这么看我,可不是我说的。” 进来书房,桃花和平儿大眼瞪小眼,心中各自有话。 刘彦正在阁楼上收整书籍,看下面三人各有不快之色,以为起了什么争执,湿布擦手下来。 阿九转头关门。 桃花先告状道:“你家平哥不守信,把我俩秘密告诉了九儿姐。” “你胡说什么” 平儿早憋着想把事告诉公子,见她自己挑破,索性说出来。 “公子,上午我和桃花送慧净法师去白雀庵。” “法师察出桃花身上有邪气,好心告她小心为上,她却执迷不悟,置身险地还不怕。” 刘彦听着文光入目,观察桃花周身上下,并没看到什么阴邪之气,倒是身上不见瘟气。 “你对桃花用过避瘟符” “用了,可她不知好歹,把事错怪我头上。” 平儿如实跟公子回话,气恼手指邻家妹子。 阿九出言说:“公子不知,邻居李家因染瘟死绝户了。” “早晨我就看出桃花身上有鬼气,想着她家病死人,鬼魂在家不足为奇。就没告诉公子。” “方才老夫人询问桃花,她竟敢欺心不说实话,把死人话当活人话说。” “我估计慧静法师也瞧出端倪,才出言提醒桃花妹妹。” 桃花听的呆愣,才知自己错怪了平哥,不解问她:“你如何看出我有鬼气” “九妹修炼道法,能见世间神鬼,岂看不见你身上鬼气” 平儿得平冤昭雪,语气更壮,指鼻子说:“你那点小聪明,还敢欺瞒我家人。” “那慧静法师可是佛门真修弟子,妖怪都能打,她说的话你可想清楚。” 桃花闻言落泪哭鼻子。 刘彦此时全明白了,坐下问:“李兄和太公他们几时死的” 桃花袖口擦泪,低头道:“不敢欺瞒公子,我主家确都死了。今日便是太公太婆、公子夫人、还有小公子的头七。” “我怕吓到公子和老夫人才一直隐瞒。” “再个也是他们不叫我对外说,只叫我帮着你家做饭。” 平儿松口气,知道只要妹子说出来,公子不会坐视不管。 阿九插言问:“李家五口因何同时暴毙莫非错服了毒药” “也算是。”桃花低头回想道:“半月前,有个仙家给我家送来药方,说照方抓药能治身上瘟病……” “头两天吃了两剂确实好转,我是第一个好的。” “后来公子又去抓药,可药堂缺了一味药,我家太公急于去病,说少一味药不打紧。” “当夜叫我煮药给他们喝,次日醒来就都死了,只有我没喝那药,才免得一死。” “七天前,老太爷死鬼对我说,是他害了一家绝户,缺的那味药乃解毒之药,没有此药化解,喝下那药汤无异于饮毒。” 平儿恍然大悟,指责李太公糊涂:“岂不知是药三分毒,偏方用药更要谨慎小心。” “我公子在徐州病重时,都不敢用乱用偏方。好在妹妹没喝。” 刘彦回神问她:“李家毙户,可有报知官府” “此乃人命大事,你不尽早报官,将来事发被官家知道,罪责会加在你身上。” “官家仵作验尸,说你毒死主家,试问小娘子如何证明清白到时候百口莫辩。” 他的话,无不直指要害,惊得桃花浑身发颤,心儿都快吓出来,比见鬼都害怕。 她慌乱跪地道:“奴婢没想到这些,求公子给我做主。” “我受李家收养恩情,哪里敢毒害主家,是李太公冤魂不叫我别去报官哩!” “他说,城外有大狗,专吃死人。” “若是报官,尸身必定送去城外山谷,被狗所食。死在家里比死在外面好。” 刘彦让平儿扶起她,说:“世上纸包不知火,此事迟早会败露。你现在不报官,以后定吃官司。” “小娘子若爱惜性命,今夜不要在他家住了。” “否则,头七李家五口尸变,第一个害你。” “原来那尼姑是这个意思,那奴婢住哪里去庙里躲吗” 桃花总算明白其中厉害,杏眼满是害怕。 阿九得公子授意,近身牵手道:“妹妹可暂住我家。” “公子非是吓你,人死后神魂出窍,尸身七魄每日一变,头七是最后一变,最容易发生尸变。” “何况李家五口死鬼都在家里,这就更危险了……” “要知道,人死后本该魂下阴司,但如今他们在家躲藏,尸身必定沾染鬼气。” “若是尸身残存七魄转变成恶魄,恶魄主持尸身就是恶尸,恶尸妖变即是尸妖。” “我问妹妹,他们尸身存放何处可有腐臭迹象” 桃花心房哐哐乱跳,发颤答说:“太公他们尸身存在各自房内,我弄不动就给门上锁,这些日不敢去看。” “这是太公死鬼吩咐的,他们说我看了会害怕。” “姐姐,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还如何是好,自然报官!” 平儿教训道:“他家都死绝户了,你难不成还要与鬼为奴” 桃花低头说:“我想过报官,可我怕他们冤魂来找,若今天不回去,兴许晚上来找哩……” “怕什么,有我公子,区区怨鬼胆敢放肆” 平儿有过一番经历,变得不惧鬼了。 刘彦脑中筹划差不多,主事说:“吃完饭我和慧静法师去李家看看,与他们商议处置此事。” “报官之事有我去告,李太公恨不到你头上。” “这张符你带身上,有它就能避瘟驱邪,李家之鬼亦会忌惮三分。” “哎,奴婢听公子的!” 桃花袖子抹泪,两手蹭腰,捧接避瘟符观看,对平儿道:“平哥你看,我也有符了。” “还不快谢公子” 平儿耳旁提醒,小桃花忙要拜谢。 刘彦起身免去礼数,安排她和平儿先去做饭,转对阿九说:“也许临安瘟疫转机,就在李家五口身上。” “他们虽吃药而死,但药方确实有效,不然李太公也不会急于求成。” “今晚去时,先问药方,后问是谁指点。” 阿九转睛点头,她与公子想到一起了。 …… 第95章 入夜拜府 “饭刚做得,船家、沈兄不妨吃些再回船。” “我儿说的是,今夜就借此宴一谢船家。” 黄昏,沈家伯侄携礼来拜府。 一番叙话后两人要走,刘氏母子出言挽留,请他们一同吃饭。 正房内,沈翁笑说:“老朽也想留下讨杯酒吃,只是祖上有规矩,年过五十不能在别家吃饭留宿。” “就让小侄代我吃请……” 刘氏听此言,称赞沈家门风,不再强留长者,让儿郎相送。 刘彦路上询问‘临安官府如何与他们商议运药’。 沈炼把官家之意略说一遍,道:“县主簿说,试药需要些时日,叫我等暂留城中。” “如若找到对症之方,立即叫我们回徐州,请王员外照方送药材过来。” “小弟以为此法得当,临安知县是个好官。” 刘彦一念想到‘李家五口和他们所用药方’,打算得药方后去县衙一见知县。 送走沈翁,两人回正堂用宴,老夫人也从后院过来待客。 一张梨木方桌围坐四人。 刘氏母子坐东南,慧静沈炼坐西北,阿九侍奉主客用宴,福伯、平儿、桃花、小黄狗在灶房里吃。 桌上摆菜有鸡鸭鱼汤、豆腐素斋,加上利口腌菜,五六样拼成一小宴。 饭菜算不上丰盛,却有浓浓家味。 尤其那瓮白米粥熬的浓稠香甜。 沈炼盛粥一闻说:“南方的米果然香甜,大伯他没口福,我替他多吃两碗。” 刘氏含笑道:“壮士乃江湖侠客,今在我家不用拘礼,能吃多吃。法师既不戒酒荤,也不妨放开菩萨肚,少饮几杯水酒。” 慧静持礼答谢主家斋僧。 几句酒席宴话后,众人大吃粥菜。 刘氏许久没见这般热乎人气,陪着高兴喝一碗热粥、吃几块鱼,便告辞回院依床念经。 阿九安置好老夫人,又来前厅侍奉公子。 刘彦想起齐氏母女,安排她去待客,说:“就照昨夜宴席置办一桌,在你房里吃。” 阿九领喏走后,沈炼不太明白,问起心中疑惑。 说:“昨夜船在东湖岸边,刘兄何以置办酒席待客那客人莫非鬼神” 刘彦笑着给他斟酒,与佛家相视一眼问:“沈兄惧怕鬼神吗” “小弟不惧鬼神,只是始终没见过。” 沈炼接杯把酒,试问道:“刘兄昨夜接待之客,果真是鬼神他跟到你家中有何企图” “若意图不轨,小弟与他分说!” “沈兄侠义,当敬一杯。” 刘彦举杯先敬,一杯酒喝下说:“昨夜之客其实是鬼。她乃我邻家齐嫂,三年前做了寡妇,独自养一女孝敬公婆,可怜命运不济,一家人染瘟而死。” “昨晚子时,东湖君家放粥救济临安疫鬼灾民,齐嫂携女随众拜庙讨粥,偶然上船被我认出。” “……” 沈炼听着目不转睛,记起岸边渔翁的话,自语道:“难怪那老人家叫我等闻见声响别出门……” “不知刘兄以何物招待齐嫂” “自然是鬼神香火。” 刘彦谈几句香火妙用,指着桌上饭菜道:“其实这饭食之气鬼也吃得,这便是‘凡人吃其味,鬼神食其气’。” “妙!”沈炼抚掌道:“刘兄真乃奇人君子,不仅儒术通玄,见识极为广大,且平易近人,小弟钦佩欣赏!” “我行走江湖数年,都没见过鬼妖,以为是坊间胡说八道。” 刘彦举杯请酒说:“沈兄若想见识,今夜我领你看看如何” 沈炼起身,眼眸闪烁问:“何时刘兄可是要与我引荐齐嫂” “不是齐嫂,是另一家邻居。” 刘彦话说一半,斟酒请他接着吃饭,转话聊起江湖侠客高人。 半个时辰后,明月初升,夕阳收落,天色渐渐黑下。 整个临安城笼罩在夜幕下,各家各户吃罢饭后在门口,或家院中烧纸钱,声声告念直达家人亡魂。 右邻李家大门不知何时打开。 一老一少站在门口,面无生气的讲话,月光照在他们脸上异常阴冷,脚下影子阴气沉沉。 巷口一只觅食的狸猫走过,顾看一眼惊得炸毛逃走。 少者说:“爹爹,你说我俩这样子去见世才兄和刘夫人,会不会惊吓他们。” 老者道:“刘世才得造化还乡。仙家言他儒术通玄,已是贵人了,叫我家当面答谢。不得轻慢。” “可我儿之言在理,若是此去惊吓到他和刘氏,那你我便添一行大罪。” 少者问:“那回去吗” “回去,与仙家言明顾虑。” 说着,老者转身起跳,蹦过门槛进家院。 少者学他父亲,也这般蹦蹦跳跳跟在后面。 他们回家不久,刘家大门打开。 平儿、桃花各挑一盏灯笼打头,刘彦阿九、沈炼慧随后低声交谈。 “咦,你家门没关” “关了呀,我还在门下垫了木块,关的可紧了……” 平儿打灯照见李家门开着,心里一紧转问桃花,后者确认关了门。 两人说着,沈炼阔步走上前观看,隐约见地上有足迹,忽然转头说:“会不会是李家人把门开的” 这话吓到桃花,她紧扯平哥衣袖。 平儿提振心气道:“不怕,他们五个,我们六个,打将起来不输人手。” “言之有理!” 刘彦夸赞书童,接过桃花手中灯笼,领头步入李家大门。 身后除了桃花,无人怯场。 众人皆以刘公子马首是瞻,跟着他过前院、望后院。 李家和刘家不同,虽说都是两进宅院,可他家两院之间没有厅堂,只有一墙分开两院。 目光穿过墙门,一眼望见里院正堂敞开着,月光如霜斜照屋内,映亮几个高矮不一的鬼影。 他们站成一排站立堂中,面朝供案香火。 供案上点着一炷香,火头之上盘坐一个明亮小人,聚拢香烟于周身,手持法印分出五道光线,贯入李家五鬼眉心,看着颇为诡异。 夜风吹拂,屋内溢出香火气,院内众人观之嗅闻,各有其貌神色。 “公子,屋内有阴神在用香火术,助李家五口养阴魂。” 阿九看明白后,传音给刘彦。 刘彦鼻子闻香气,想起早上书屋那股气,似乎是一个味道。 他收起杂念,折扇在手,大步上前道:“太公,文玉,刘彦来祭头七了。” …… 第96章 开窍鼠精 “太公,文玉,刘彦来祭头七了。” 其声传入堂屋,惊动李家五口齐头顾盼。 供位香火上的小人面有惊喜。 他收了香火法术,身卷烟气奔出堂屋,月下长高三尺,似个童子行弟子礼。 “书玉子,拜见先生。” 堂内堂外,皆有诧异。 刘彦眼观一丈前行礼童子魂形,竟然人身鼠相,显然是精怪阴神。 不过这‘书玉子’鼠相并不恐怖,相反很有儒生书童气貌,身上香火化为儒子衣氅裹身,额头上一点文光亮闪闪。 一番打量,刘彦怀抱趣意问:“书仙家乃修道阴神,为何在我面前称弟子” “回先生。” 书玉子持礼说:“弟子原身乃一子玉鼠,生来便得三分灵秀,后闻书院夫子讲学开得灵窍。” “我虽是阴神精怪,但因儒学而得道,故在真学面前称弟子。” 看他一副诚然貌,慧静轻声低语:“子玉鼠,书玉子,原来如此。” 阿九亲善上前问:“早晨偷吃我公子文光的,可是你” 书玉子诚实道:“是弟子偷吃的。弟子当时就躲藏在书桌下。恐冲撞了先生,等先生走后,弟子才敢出来。” “欲逃走时,惊见先生留在《青竹雅集》书封上的文光。” “弟子斗胆猜测,那一字文光乃先生赏赐,于是就吸入自家阴魂……” “但弟子并未吃它,只留在魂儿当一盏‘明灯’使,借先生真学明亮我的文思。” “大姐不信,可观我额上。” 他额上那点萤火文光,众人早就留意到了。 刘彦本以为,那点文光是他自家养学所得,不想却是‘窃’来的,并且巧心留下‘照亮’,用于修学。 从这点看,书玉子便与其他精怪不同。 阿九观看点头,转眸分顾自家公子。 刘彦把灯笼交给她,持扇上前说:“书兄误解我意。” “我之所以留下那字文光,乃试探家中有没有阴神精怪藏身。以此作为告诫。” “你却不告而取,先窃读藏书,后盗我真学……” “眼下,你又在此蛊惑李太公他们。” “这是儒子该做的吗” “先生恕罪!” 书玉子两袖一开,跪地稽首,不敢与他辩驳。 堂屋内,李家五鬼面面相觑,惊诧刘郎君子之气。 刘彦那平和的问话,透着莫名威慑,就是旁观也觉气压鬼身。 李太公顾不上许多,慌忙携少子、幼孙出来相迎,帮着书仙家说话。 “公子着实错怪仙家了!” “书仙家与我五口有大恩。” “今夜乃我家五口头七,仙家恐我等诈尸,特来助我等降服尸身恶魄,……” “正是,世才兄明察,书仙家绝非邪意,全都是好心善心。” 李太公拱手求情,其子李文玉跟着附和,小孙儿懵懂望着。 刘彦听他父子之言,心如明镜一般,转看地上稽首的书玉子,让阿九扶起,略施一礼说。 “小生并非仗势欺人。” “刚才严厉之词,乃是提点书仙家。” “书兄开窍后虽有聪明在身,但要谨慎使用,否则将来聪明反被聪明误。” “先生教诲,弟子谨记在心。” 书玉子又行弟子礼,起身说:“其实弟子本欲今夜拜府告罪的,打算让李太公和公子先去答谢……” “先前桃花小娘子说,先生有避瘟灵符,欲割舍两道与李家,以报答邻里之情。” “但…太公他错用了弟子所给的药方,致使全家喝下毒汤而暴毙。” “先生灵符他家已用不上,然先生和令堂美意不能不谢……” “弟子欲让他们父子上门答谢,却忘了他们尸相可怖,险些又聪明办错事,还好他们及时回来。” “原来如此……” 刘彦等人现在全然明白。 平儿道:“我说来时李家门开着,原来是太公开的门,好险你父子没到我家,否则就要项上吃一刀!尸身化两截了。” 父子二鬼闻言惊恐。 小孙儿童言问:“为何吃一刀你家有斩鬼的兵器哩” “那是自然。莫说你爹爹你爷爷,就是他贸然闯来,也要了账。” 说着,平儿笑指鼠精面门。 书玉子忙行礼道:“小弟无有谋害之意,全都是好心好意,望大哥明见。” 刘彦折扇敲打平儿,迈步进李家堂屋上香。 见到太婆、少夫人先见一礼,后对着供桌灵位行礼。 “阿九,上香。” “是……” 阿九摸袖,取出一文钱香火,两手合十夹着念咒,指缝涌出大股香气。 她抓握一抖,变成一把鬼神香,足有上百支。 香火气弥散开,顷刻充盈堂内,补入李家五鬼身中。 书玉子鼻吸一气,眼眸闪亮,暗说:“此香火绝非凡品,乃庙内正神享用的俸禄。” 等阿九把香火插上祭坛。 刘彦环顾李家五口,见他们鬼貌舒爽,笑问:“太公、太婆受用吗” “受用,受用!” 李太公、李太婆齐声笑答。 少夫人品着香火,礼问:“公子这香火,是敬供神仙的妾身好似吃到珍馐美味一般,身子舒畅得很。” “公公、夫君,还不请公子和诸位上座” 李太公陡然回神,敬如上宾,请刘彦一行落座,又呼唤桃花奉茶待客。 刘彦落座拦下说:“不必上茶。小生此来,一是吊孝,二是验尸,三是问方。” “不知太公欲留尸身到几时” “以小生之见,你等尸身存在家中,总归不是好事,还是入土为安的好。” “太公可有想过,如果官府查此命案,桃花岂不要蒙冤受屈” “唉……,公子之言老朽岂不知,只是我等不敢城外下葬,那城外有大狗……” 李太公叹气述说苦衷,太婆、少夫人哭着抹泪。 沈炼好奇他口中‘大狗’是何邪物,竟然使鬼惧怕,抱拳询问详情。 书玉子答说:“此狗非家犬,亦非寻常野犬,是吃死人尸骨的野狗妖变所化。” “这个畜生属邪类,它专吃死人脑,吸尸身七魄。” “据弟子所知,城外大狗少说二三十头。再过日,将妖变更多!” “等乱葬谷的死人尸身吃完,它们就要祸害乡野了。” “这都怪临安县处置不当,把病死百姓乱葬于山谷,积累尸气引发灾祸异变。” 沈炼听罢,侠义之心抖擞,暗生出‘杀狗除妖’之念。 慧静持佛礼,低头有所想。 平儿惊问:“那大狗是何长相难不成也是你这般” 书玉子解释道:“那野狗子比小弟可怖得多。它狗头如脱了皮的恶犲,一嘴尖牙,四寸多长,我看见都怕。” 平儿桃花听着脸皮紧绷。 刘彦收神思,转问起‘李家五口尸身如何’。 “太公他们可有尸变之兆” “先生安心,他们尸身七魄已被我炼化,并以香火术补给他们阴魂。” “如今那些尸体,只是一具空壳,不会自己跳起害人,过几日就会僵硬不能用了。” 说着,书玉子领路带众人去各房验尸。 …… 第97章 书中药方 “如此还算好。” “我只怕太公他们尸染鬼气,尸魄精变而后害人。” 李家堂屋,烛火微光,香火弥漫。 查验各房尸身回来,刘彦放心许多。 根据他文光入目察看,以及佛家慧眼扫视,都不见五口尸变之兆。 为保无漏,公子又让阿九入尸探查。 果真不见尸身七魄,五具尸就好比金蝉脱皮后的躯壳,空荡荡一副皮囊。 这让刘彦看清了鼠精书玉子的诚实和聪明。 他落座后说:“不过,太公五口之死,还是要上报官家,以免牵连桃花蒙冤受屈。” “先生言之有理。” 书玉子看眼李太公,说:“方才,弟子正与他们商议处置尸身之事。” “眼下他们尸魄补充阴魂,躯壳无魄无害,亦不会被大狗所食。” “只要装入棺材,择日下葬便可。先生以为如何” “书兄思虑周全。” 刘彦赞赏一句,叫来桃花说:“明日你随我去见官家,把事说清楚。之后我让平儿陪你去棺材铺置办棺椁……” “此事他颇为熟悉。如若缺银,我资助一些。” 平儿闻听,想起徐州买棺材之事,笑着应承下来。 桃花高兴磕头答谢。 太公领子孙礼谢道:“公子恩德,我等来世当报答。我家中尚有些钱财,足够置办棺椁,无需公子贴补银子。” “来世报答太迟了。” 阿九接话笑问:“太公你可知‘阴债欠不得’” “若等到来世,你五口就怕家破人亡,都偿还不起这恩情债。” “我看你家宅院尚可,不如就当抵债还恩了。” “将来你们转世投胎,也落得个无债一身轻。” “可行!就是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李太公一口应下,他自知‘阴债难还’,若能以宅院抵消,那就再好不过。 这家宅已是身外之物,与其留给远亲,不如报答近邻。 刘彦思量,扇指阿九:“就依这鬼娘子之言。” “你家的后事,就由我家来料理,以后每晚都有今日这般香火可享,如齐氏母女一样。” 李太公喜悦万分,能受用这等香火,他深感福气,领全家礼谢君子。 其子李文玉试问:“世才兄收留了齐嫂母女我闻她家也绝户了,尸身都被拉到城外乱葬谷……” 刘彦点头将昨日‘夜宿东湖畔,三更遇鬼邻’大致讲给他们,又提到‘东湖君家放粥赈灾’。 小桃花眼睛放亮,拉扯平哥小声说:“你公子怎变得这般能耐” 平儿趾高气扬道:“妹子不知儒家入真学的好处!” “我公子落难徐州,得神人相助还魂,一夜通达心胸,又得贵人点拨明白儒家真学。” “此番回来,今非昔比,你可不要等闲视之。” 桃花听完还是一知半解,但也明白刘公子不同往日了,是真正贵人。 李家众人旁听,恍然懂了书仙家的话,各对刘世才心生敬意。 而书玉子暗有心想,说:“先生有大气运,我有幸结缘,何不拜入他膝下!” 刘彦看他们目光有变,点指平儿:“以后休得在外人面前嚼舌,否则就是害我。” “嗯。”平儿抱拳领喏。 阿九转睛观察书玉子,问话道:“刚才听你说,是你传授的李太公驱瘟药方。而他们错用了方子,减少一味药材,才导致中毒身死。” “你那药方从何而来” “回大姐。” 书玉子眼见机会,抱拳答说:“那药方乃从书中所知。” “李公子书房有一套《青竹雅集》,乃前朝大学士徐玄所着,方子出自书中《吴生》一篇典故。” “弟子这就取来,与先生过目。” 说话他健步出去,少时回来奉上一本《青竹雅集》,乃全册中第十七卷。 刘彦在他指点下,翻到《吴生》一篇观看。 这篇故事讲的是前朝一场瘟疫。 说:薛县有个吴生外出会友,夜宿客栈没有上房,只好睡在大通铺。 半夜,有几个神汉来此落脚。 听他们谈话,吴生暗知是‘代替瘟神行疫的庙祝’,于是趁他们熟睡,偷了行疫法器,藏在茅房里。 次日清早,众神汉找不见法器,急的乱转大哭,祭起香火上报瘟天师。 那天师知道是吴生偷藏法器,显身相见索要。 见威逼不成又行利诱,但吴书生一心救民,纵是一死不愿交出。 瘟天师被其君心打动,告诉他:“那地方的人该得一场瘟疫,就算我不去施瘟,另有别的同僚前去。” “你还是尽快把法器归还他们。莫要延误了时辰,惹上天震怒。” “我可传你一方子,能治这场瘟疫。” “你去的时候,那地方死人也够数了,可用此方去病消灾。” 吴生答应‘法器换方’,得了良方连夜启程赶路。 等他去到发瘟疫的地方,听说死了上万人,捶胸顿足恨自己来迟。 他将药方交给当地父母官,官家试验有效,命人大锅熬药发给灾民喝,半月就解了全县瘟疫。 后来此方被前朝收录在册,在坊间广为流传。 只是时灵时不灵,甚至有致人中毒发生,逐渐没人敢用这个药方了。 前朝大学士徐玄,把方子写在下文。 说:“瘟部五神,所行瘟疫各不同。瘟疫产生的病症也是千变万化,吴生所得药方只能医治其一,不能医治百瘟。” “不是对症下药,无异于饮鸩止渴。” 读到此处,刘彦又看一遍下文所记药方。 其中七味药都在沈翁药单上见过。 “书兄如何知道,书中药方能治太公他们瘟症” “是弟子斗胆推测出来的。” 书玉子对此颇为得意,说:“书中提到瘟天师。据我所知,临安瘟疫正是‘瘟天师李平’所降,故而推测他会用同样手段!” “弟子又见太公一家病入膏肓,急需施药救命,便让他们照方一试。果真有效!” “但此药不能全治瘟疫,只能治其症,不能驱其气。” “而且城外还有疫鬼。” “那些鬼皆染瘟而死,疫气随身。” “何时湖君救济不了他们,众鬼便进千家万户讨食。” “先生家自然无事,可怜城中别家百姓都要遭难受灾。” 平儿听他后话不悦,正声道:“我公子乃儒家真学,心系天下,岂能不管本乡百姓” “谅你小人肚量,不知我公子胸襟广大。我公子已有筹划在心。” 书玉子解释说:“弟子并非以小人心度君子之腹。” “只是临安瘟疫如洪,犹如病入膏肓,神人束手无策。先生何必图费心力” 刘彦持书起身道:“孔子说仁,孟子讲义,我以孔孟立文道,不能坐视瘟疫荼毒百姓。即便图费心力,也义不容辞。” 说话间,他心中正义随言语震铄,周身上下溢发正气岚烟。 李家五鬼望之退身敬畏! 书玉子瞠着鼠目,方知这先生兼修孟学! 此乃君心大义发震浩然气! …… 第98章 知县来请 “先生恕罪,弟子不知先生心怀大义,方才妄言胡说!” “书兄请起。你这般惶恐,莫非忌我没有度量。” 书玉子撩衣下拜叩首,刘彦持书请起。 后转顾太公五口道: “今夜吊孝,略表寸心。小生告退了。” “此书容我暂借回去。有书上治瘟偏方,临安瘟疫就好治些。” 说着,刘彦步出堂屋。 李家五鬼皆送君子,书玉子目发神采跟在身后。 众人才出李家大门,便见管家福安挑灯在外。 两方照面,福伯说:“官家来了。在前堂用茶等候公子许久,夫人怕怠慢了官人,让我来请公子。” 平儿不解:“官家来做什么” 沈炼转顾刘彦道:“岂不是正好省得刘兄明日找他们。” 慧静笑说:“今日我去白雀庵挂单,午后知县夫人来寺进香,与我有所交谈……” “许是她回去跟知县转述了,故此官家今夜拜府。” “原来是佛家牵线。” 阿九一笑眼望门内。 进到前院,望见前厅灯烛明亮。 有两人坐站攀谈说话,其中一人身负官气,另一人文气清爽,非寻常公子。 他们听门响,各顾看刘彦等人。 那文气公子敛袖整衣,快步出厅堂,月下见礼。 双方礼毕,他自荐道:“小生杨万山,早起在河边曾闻仁兄船上一番高论,后因他事未能当面拜会。” “不想内兄治下临安县,有世才兄这等真学名士,” “这位佛家可是慧静禅师” “正是……” 刘彦收敛杂思,与他介绍慧静、沈炼,入堂礼见本乡父母官。 知县陆侯见真学不敢以官家自居,和内弟一样行儒生之礼。 杨万山引荐:“这是内兄陆侯,字子洵。拜入家父门下修学,不过我二人都未入真境,不能与世才兄相提并论。” “今日我俩来此,是请世才兄共治临安瘟疫。” “仁兄早上那番高论,万山现在还记忆犹新。” “大人、杨兄请坐。” 刘彦敛袖请他们以及慧静、沈炼落座,书玉子隐身旁听。 “不瞒杨兄,我正打算毛遂自荐,为本乡百姓出谋划策,贡献微薄之力。” “只是小生回来时日尚短,对临安灾情所知不全,故而未敢贸然见官进言,投石献策。” “不想陆大人爱民心切,礼贤下士,亲赴寒舍……” “陆侯官职卑微,不过区区七品知县。岂敢在真学面前称大人” 说着,陆知县正色显笑道:“刘兄若不弃,我等平辈论交。” 刘彦见官家有‘宋包公’之相,身骨正直,生几分好感,也不推脱,改口称他‘陆兄’。 手探茶温后,叫福伯再去烧水奉茶。 平儿笑嘻嘻扯走发愣的管家大伯。 进到灶房,福伯手指门外询问,他却没想到一县父母官,面对自家公子这等‘谦逊’。 平儿神采飞扬,附耳道:“福伯不知,公子如今不同以往了,做通儒术,聪明心窍,又得贵人指点修成真学。纵然鬼神也敬哩。” “官家礼遇公子,乃他见识高!晓得公子不俗。” 福伯笑着点头,虽不太明白平儿的话,但就公子言谈举止亦能看出些端倪。 前堂内,宾主谈论起正事。 来意杨万山已经挑明,眼下陆知县说起‘临安各县和杭州府疫情形势’。 后又讲起‘州官县官对于瘟疫应对之策’。 说话如文章答对,有条不紊,把疫情灾况梳理的很清晰。 “当下全府各县都很棘手,朝廷虽发放赈灾钱粮,却无法消减瘟疫。” “杭州府正在加紧制造的‘济世丹’,此药多半无用。” “因此我与郭主簿、范县尉商议,自寻驱瘟治病良方,从万书中筛选方子配药尝试,总好过坐以待毙……” “如今有了沈家船上那千斤药材,下官所思之法就能施展开,也请刘兄指点,看还有何良策可行” 知县陆侯拱手请教,杨万山亦如内兄,目光同看刘世才。 刘彦正坐思虑少许。 通过陆知县所言和自己所见,脑中有了临安灾疫立体全貌,心窍灵光闪烁,思海跳出【人神共治】四字方策。 他暂压心计,说:“陆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我所思,也是集合众力抗击灾疫。” “人不自救,孰能救之” “正好我刚得到一个偏方,据说方子有效,不妨配药一试。” 说罢眼看阿九。 后者把手中《青竹雅集》翻到【吴生】一篇目,手指文下‘驱瘟方’请陆知县过目。 陆侯接书观看,一眼读罢方子后,又通读上文典故。 杨万山在旁问:“世才兄怎知书中药方有效莫非亲身试药” 刘彦见福伯送茶,让他到后院取笔墨纸砚,支走后才说起‘如何知道此方……’。 一番精简陈述,讲清楚‘李家五口之死’,并说明白‘药方由何而来’。 “世才兄造化甚高,一回临安就有气运荫庇百姓,有此良方,瘟疫可除!” 杨万山虽没见到他口中之鬼,却深信真学士口中之言,君子不会欺心。 知县陆侯放下手中书,起身施礼:“下官替临安百姓,谢过刘兄。” “大人这是何意” 刘彦同起身,说:“此方非我发现,有功劳不该归我,而该归书玉子仙家。” “仙家可在” “弟子在!” 隐身书玉子立即回声。 陆杨二人闻声不见人,猜想其来历,是狐仙还是什么 陆侯礼道:“仙家何不显身一见好让下官当面礼谢。” “弟子样貌不全,丑陋无比,恐惊吓了官人和公子。眼下非论功劳之时,药方还需多试,方知其效。” 书玉子不居功,对答得体,使得陆知县和内弟心生好感,有结交之想。 杨万山道:“仙家此言在理,应以大局为重。” “时辰不早,我看今夜不要多扰刘兄。不如明日正午府内设宴,再请刘兄一叙详谈,我等共论良策!” “万山提议甚好。”陆知县爽视刘世才:“仁兄意下如何” “小生定当赴约。” 刘彦伸手相送,拿起桌上《青竹雅集》让他们带走。 送出门外后问:“陆兄杨兄,可想去见见李太公他们” …… 第99章 二更月下 “夫君可去见了” “去了,刘世才诚言不虚,李家五口已然身死做鬼。” …… 二更天过,月朗星疏。 知县陆侯和内弟万山回到县衙,与夫人杨氏在内园亭歇坐叙话,布置明日之事。 此时陆大人谈到‘刘世才请他见鬼’。 陆夫人和丫鬟面显惊色,责怪‘官人莽撞’。 “刘世才真学之士,不惧鬼物,夫君官气护身,也不怕它。” “但见鬼总归晦气。让我看看,有没有小鬼跟在屁股后……” 说着杨氏转圈打量夫君,寻觅鬼物。 杨万山见家姐可爱,笑说:“姐姐此话差矣。内兄礼贤问鬼,传出去乃一桩佳话。何来晦气之说” “今夜所见之鬼,又是治下百姓阴魂,何惧之有” “就你会狡辩。” 杨氏含笑归坐,又问夫君:“李家五口既已死,为何还恋家不入葬就没有阴司鬼差拘他们魂魄” 陆侯内敛神思,谈道:“夫人不知,染疫病死之人就成了疫鬼灾民,阴司不收此类。他们不愿城外安葬,也是有苦衷。” “此事要怪我。先前我治疫失策,对于病死百姓尸身安置不当,将他们乱葬城外山谷,以至于滋生出妖孽!” “听闻那妖孽吸人脑,食尸魄,乃是野狗妖变所化。” “据说城外有二三十此类野狗,李家五口死后不敢报官,是惧怕尸身送到城外被狗所食。” 他的话让夫人丫鬟骇然吃惊! 杨氏忙问官人:“可有对策以妾身短见,此狗不除又成一害。它祸害完死人,就要祸害活人。因当尽早除了!” “内兄正有此意。” 杨万山吃着糕点说:“回来前我等已有筹划,明晚三更天出城围猎此狗。” “何必等到三更天”杨氏思虑不解:“莫非那些野狗,只三更天出没” 陆侯用茶道:“三更天是刘兄定的。他说,城外乱葬谷已成鬼乡,有多少尸身就有多少疫鬼……” “之所以三更前往,是因明晚三更子时东湖神明放粥赈灾。” “等谷中疫鬼都去讨粥,才好前往猎杀野狗。若不避众鬼,贸然前往极难行事。” “竟有此事” 杨氏闻听身子发寒,不想一场瘟疫使得人鬼同厄,阳世阴气森森。 陆侯叹然自责说:“这都是我酿的恶果。若非刘兄告知,尚不知自己治县混乱,害了一方百姓。” “这世道,本就怪力乱神,每逢乱世则必出妖孽。内兄不必耿耿于怀。” 杨万山巧言安慰他。 杨氏点头附和,转话翻看《青竹雅集》中的药方,聊问‘刘世才其人’。 其弟笑道:“以我所见,世才兄,人才也。” “今夜拜府虽说未曾深交,但我见刘世才练达人情,干事果断,思虑周全,乃聪明君子。” “对于鬼神之事,他亦有所洞悉,会审时度势!” “只是走的仓促,忘了问他师承,不知哪位夫子收得好门生。” 随他夸夸其谈,陆知县也一同品谈这位本乡真学才士。 …… 南城刘府。 前院宾客散尽熄了蜡烛,后院各房都亮着油灯。 福伯平儿在偏房收拾床铺,阿九在书房给公子整被褥。 刘彦搬个小凳子坐在正房床前,给母亲捏脚,与母谈家事。 洗脚水是艾草煮的,泡脚可以通气助眠。 他手拿木刮,一遍遍刷着母亲脚底。 刘氏低眉看着,越发觉得读书郎不同。 “我问儿一事,你可说实话” 刘彦心窍一震,以为身母察觉出什么,准备道:“娘亲请问。” 刘氏眼瞟门外,目光带笑询问:“九儿可是鬼女” 听母亲问这个,刘彦一下放松,反问:“娘亲怕吗” “不怕。” 刘氏低眉对儿郎说:“其实为娘我见过狐仙。” “我在家当闺女时,邻家空宅时常听见笑声,乡里人都说那家住着狐仙,经常看见美娘子出入。” “有一次我趴墙头偷看,被她们发现,拉我一起吃酒……” “那些狐仙教我辨别鬼和人。” “一是摸手试温,二是观其形影,没有人影便是鬼类阴物。” “我看阿九没有影子,可摸手却又温热。” “为娘想不明白,才问我儿。” “阿九确是鬼女。” 刘彦如实回话,擦手与母相视道:“之前怕娘亲受惊,未敢实话相告。” “此女是修道之鬼,能日行夜游,会弄香火法术避寒,因而有体温。” “娘不必担心,她身上并无鬼气,不会有伤活人阳气。” “原来如此。” 刘氏明白后心气通畅,拉起他说:“我儿今日尽孝可以了,以后给女人洗脚这事不可再做。” “你为儒生,岂能做下贱事你能有此心意,娘亲真是高兴。” 说着她含笑落泪。 刘彦颠袖给母亲拭泪,从言谈中感受身母慈爱。 “公子,老夫人眼睛怎么了” 阿九进来关切询问。 刘氏看她显笑,拍儿手臂说:“我儿去。九儿来与我说说话。” “是。”阿九乖巧应诺,拿来布巾给她擦脚。 刘彦端着木盆出去倒水,与院里平儿攀谈几句,便转身回书房准备读一会儿《青竹雅集》。 抬头,两道阴魂鬼影晃动,齐家母女不知何时出来。 “嫂子可想回家看看稍后让阿九领你们去。” “并非想家,贱妾是想面谢公子。” 说话,齐氏领着女儿下楼,飘落书桌前欠身见礼。 她把头一抬,灯光映照鬼相颇有风韵,姿色千里挑一。 其衣着打扮也有改换,头插玉簪花,白衣披轻纱,似戴孝之妇。 身边小月儿换上可爱纱裙,手持一把小团扇。 刘彦收起打量说:“嫂子月儿,已不复初见那般落难之相,可喜可贺。” “皆蒙公子所赐。” 齐氏低头答谢,眼望屋外正房问:“老夫人睡了吗” “还没,正与阿九说话。” 刘彦一念思量道:“李家五口七日前暴毙。太公惧怕城外野狗,因而秘不发丧,鬼魂都在家中躲藏。” “今日是他们一家头七,稍后嫂子可去吊孝。” “适当时,我会让嫂子见见家母。现在老夫人气血虚弱,见不得鬼物。” “是。” 齐氏不敢有逆,转话询问李家五口死因。 一人一鬼谈聊几句,阿九从正房回来,见公子带羞容,眼眸有躲闪。 刘彦没有细看多想,安排她带齐氏母女去李家吊孝,润笔后开始读《青竹雅集》。 月下,三鬼穿过前院大门。 齐氏瞧出九娘子好神采,挽手笑问:“娘子因何藏羞可是得老夫人应许,能与公子共枕” 阿九轻点头,收起娇羞说:“老夫人已知我是鬼,方才问我可有‘共枕之法’……” “以我现在鬼身,还不能侍主。” “姐姐你也收正心思,不可得寸进尺。” …… 第100章 六等九品 江南多雨,一觉醒来整座临安城笼罩雨雾之中。 回家的第一夜,刘彦睡得很踏实,夜梦读一遍《孟子》,醒来没有忧烦,心气畅通。 洗脸净手,推开书窗,孟冬雨气袭人双鬓,飞入的雨点打湿桌面《青竹雅集》。 阿九端茶进来:“前院米粥熬好了。桃花今早很是殷勤,天没亮就来造饭。” 刘彦接茶笑道:“心结一解,她自然放宽心了。稍后把狐氅给老夫人送去避寒,若问就说贵人相赠。” 阿九点头想起书玉子,转睛说:“昨夜领齐氏母女去李家吊孝,小鼠想来请教学问,被我借故挡了回去。” “我观此鼠似想投奔公子,拜入膝下求荫庇。” “我刚入学,亦非达官贵人,何以荫庇精灵阴神” 说着,刘彦口茶看眼《青竹雅集》道:“此书典故精妙,道理通达,可以多读。” “回头你把李家同册书找来。那书玉子要来不必拒他,我自会与他论学。”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他听书开窍,腹中学问未必就少。” 阿九领喏说起自己看法。 主仆闲话半盏茶,平儿喊公子吃饭。 众人加上老夫人都到前厅喝粥。 没多久小雨见停,知县内弟杨万山提着油布伞拜府。 刘彦欲请入书房待客,杨万山却提议‘行雨沐风’而谈。 他爽利说:“今日气象更新,细雨可刷心尘,不妨出去透气说话。拥一身风雨,感乾坤大气,何其快哉” “也好。” 刘彦让平儿取油伞,交代一些琐事后便与他结伴出门。 家外雨气更大,丝丝烟雨如雾罩面。 见街巷墙根青苔积厚,纸钱也爬满绿斑,空气中香火气与造饭烟火混杂。 行走南城大道,两行街景冷清。 只有棺材铺、香火铺生意兴隆,大早就有人买棺材、购香蜡。 “昨夜忘了请教世才兄,不知尊师是哪位夫子” 杨万山寻机询问。 刘彦不知这是第几次被人问师承,实话告诉他没有拜师,只自己读书修学,因贵人点拨而明白真学。 他说的轻描淡写,杨万山却闻雷一般,眼眸照出难以置信,两步紧追接问:“不知仁兄是明经入学,还是养气入学” “都有。”刘彦行步顾头,谈说:“我入学时,并不知‘孔孟之分’,所以一篇文章兼顾二者,既寄托文道,又表心志道义。” “奇才!” 杨万山低语一声,眼亮跟上道:“世才兄孔孟双成,令小弟刮目相看,即便洛阳城内,也无兄长这般才俊。” “你可想过拜一位夫子为师” “仁兄若受名师教导,承其绝学,他年步入大儒之境也未可知。” “暂无拜师之想。” 刘彦望雨点,撑起伞边走边说:“我修儒术全凭兴趣使然。若让我承接别人之志,岂不自毁心中之道” “我以为修学如行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身体力行始见学问。” “昔日孔夫子周游列国,亦是自己行道,上下而求索,方得一圣贤。” “当然,有名师指点也是好的,可以少走弯路,但要自己辨明方向。” 杨万山听他阐解有所获,并肩交谈‘自己如何修学’、‘内兄如何修学’。 原来他们都到了‘养文光’的地步,已有‘自知之明’,算是半步入学。 刘彦顺话问起他的家世。 几句谈聊得知,杨万山是洛阳书香门第。 三百年来,杨家真学香火未曾断过,早年间一门中出过两位大儒夫子! 到了杨公这世,书香才见衰败,却也强于众多世家门第。 杨公以及其长子杨涛皆是真学名士,父子同为翰林学士,官居从正三品。 杨万山是家中第三子,学文不及大哥,只考了个举人出身。 他生性闲散,爱好击剑,数次拜师公孙大娘被拒之门外。 二姐杨氏未出嫁时,便是京中有名才女,论学识不差其夫。 陆知县则寒士出身,二十岁中举人。 后经人引荐拜入洛阳名儒杨公门下,蒙恩师喜爱,下嫁二女与他为妻。 而杨万山又娶陆侯之妹为妻,两人互称内兄弟。 听到此,刘彦好奇其父、其兄儒术境地,问:“不知令翁、令兄通达何等儒术境地” 杨万山有心结交,故此不做隐瞒,答道:“家父孔学明经,云梦之境。家兄孟学养气,三丈白锦。高低相差二重境。” “何为云梦之境” 刘彦请教,他现在只知入学分上下三等,尚不知儒术境地划分。 杨万山谈道:“欲达‘云梦境’,先入‘经香境’。” “仁兄已明经入学,莫非指点你的朋友,没告诉你‘儒术六等九品’。” “我却是不知。”刘彦面对他目光,诚然说:“朋友只是点拨‘何为真学’,不谈儒术境界之分。” “杨兄可以讲讲吗” 杨万山迟疑,点头道:“儒术境地非不传之秘,世间鬼神大多知晓。小弟愿为仁兄讲解一二。” “孔学儒术有六等境地,好比《易经》六爻。” “第一境【明经】,即入学,点亮文灯步入真境。” “第二境【正心】,所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明经之后便要明德,正君心,修身性。” “第三境【乾道】,乾道君子,笃志修学,如《易经》乾卦九三爻辞‘君子终日乾乾’!” “第四境【经香】,步入此境,文光生气,文气生香,乃身中经学发出香气,鬼神凡人皆可嗅。” “第五境【云梦】,欲入云梦之境,先得经香文气。” “云梦学士入寝后,君心文道而出,百窍文气托举梦境,梦境如在云雾里,故称‘云梦之境’。” “云梦学士,几近大儒,周身文气可以振发‘云雷’,如道家雷法般克制阴邪。” “而且文气能脱身化形,六丈之内,御阴神鬼仙。” “第六境【天心】,此境要见天地,以自身文道去感悟天道,从中洞明大道理……” “如庄子所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有天心的才叫大儒,天心大成即是诸子之境。” “至于‘孟学九品境界’就好说。” “孟学九品,以浩然正气长短来论品级,一丈白锦一品级。” “孟学大儒,九丈浩然正气,白锦祭出神鬼退避。” “孔孟儒术,六等九品,其实就如同《易经》乾坤两卦。” “孔学天行健,孟学地势坤!”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厚德载物。” “天地间,见龙御风而行,上飞八极,下游九野,这即是君子。” 说到此时,杨万山气魄充盈神思,双目神驰望天空。 刘彦文思闪烁,真学泛光,在心里数山峰,念着以后要攀登的儒术境地。 “明经,正心,乾道,经香,云梦,天心。” “一丈,二丈,三丈,四丈,六丈,九丈! “儒术六等九品,我只在山脚下,前方有六座大山、九座天峰要攀登。” “山君之所以不告诉我,是怕我望而却步,亦或好高骛远。” “如今我得知,心性不见松动,很好。” 他宽袖一敛,遮去身中明光,心气平静如常,呼吸清风雨气。 转头对万山道谢说:“多谢指点,非仁兄点破,我不知儒术六等九品之玄秘……” …… 第101章 画符救人 “万山何故如此看我” 话说完,刘彦见杨兄痴盯着自己,好像自己有哪里不对。 杨万山探问:“世才不动心吗” “我是说,你听完我方才那番阐述,得知儒术六等九品,就无向往之心” “万山是问我有没有‘心猿意马’” 刘彦笑了笑,看眼被雨水浸湿的左袖,比给他看。 “你看这袖子湿了,我还有心思去想那些” “书童拿给我一把破伞,这伞顶上有缺,雨水顺杆流,回头要缝补。” 他答非所问,是为了藏拙,免得这位仁兄继续下问。 可此话入了杨万山耳中,却大不一样,还特意走到他伞下,仰望顶部。 恍惚明悟一般,把自家雨伞放到地上,对着刘彦拱手行一礼。 刘彦不解,单手托起问:“仁兄又是何意” “乃谢世才兄指点小生修学。” 杨万山扬起神采,捡起雨伞,伴行道:“我并非愚钝之人,你话中蕴藏之意,我已明白!” “你是以破伞比喻自身,雨水乃指杂念,雨水浸湿衣袖是指心生杂念,有所心动向往。” “然,世才兄对此十分明白,用自身‘不动心’见自身‘心念动’。” “明白了如何克服心性不足,所以才说回头缝补。实则是补缺之意。” “君无愧‘世才’二字,只是简单一句比喻,就将第二等‘正心境界’之要领阐解出来!” “此等聪明,小弟不能及!” 刘彦闻言暗笑:“究竟我聪明还是你聪明没想他曲解的如此深,但听着很有道理。” “尤其他那句‘以不动心,见心念动’很值得去揣摩。” 两人撑伞步行论学。 百步后,杨万山指他破伞道:“可否借我一用小弟想借兄之漏伞,一观身中不足之处。” “只要不怕衣裳湿透,你便用。” 说着刘彦与他交换,撑起他那把好伞。 而得其漏伞的杨万山甚是高兴。 右手撑着,细细感受雨水顺着伞把流入手心手脖,浸透衣袖和心神。 心窍中所积攒的文光,犹如获得雨水浸润,洗出新的光亮。 此时心境十分难言,他眼望刘世才,似遇良师益友。 “世才兄有朋友吗” “有,大多是泛泛之交,真正朋友不出五指。” 刘彦迈步顾行。 杨万山心念跳动,试问:“我可否为君之友” 刘彦一笑提袖道:“这就看你我是否意气相投!” “言之有理,朋友乃知心人,不可轻易结交,一厢情愿也结不成好友。” 说话,杨万山跨步甩水,半身爽气跟他侃侃而谈。 不知觉,二人由南到北逛了大半个临安城。 见前方北城衙门口雨伞如林,汇聚着二三十文生。 刘彦转目问道:“诸兄因何聚集县衙外” “是内兄请他们来此。” 杨万山说:“昨夜内兄不是提到‘欲自寻良方,筛选方子配药’这些生员皆是受邀协助查书寻方的……” “只是没想到,一见世才兄就获得《青竹雅集》中的良方。” “内兄今日一早就把本县惠民药局两位官医请来看方,梁药丞、邹方丞看过都说可用。” “我估计现在已配药熬煮了。” 刘彦听后赞赏知县雷厉风行,办事没有拖泥带水,望县衙大门说:“你我是否也去点名” “也好。” 杨万山领步笑道:“我看了生员名册,世才兄正好在列。我以为只我不爱功名,原来兄长更胜一筹。” 刘彦知他话意,边走边说:“以前我执迷功名,奈何四次省试都不过。” 二人正说着,忽见衙门口众生员中一人倒地。 四周惊呼搀扶,呼喊‘周兄’‘慕白’。 刘彦收了雨伞夺步走入人群,见瘫倒生员已然昏死过去。 文光入目观察他,不仅一身瘟气,且混杂着鬼气,脸上气血薄弱,周身正气被掩盖,有将死之兆。 “他是周慕白” “正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同乡生员急着跳脚无策。 刘彦蹲下,抄手翻看周生瞳孔,转对杨万山道:“速去叫门,准备笔墨,晚了周兄性命难保。” 万山话不多说,提雨伞便去叩响县衙大门。 堂内陆大人为首官吏正在试药,正好药局两位医官也在。 他们听闻外面有生员病倒,赶忙叫抬进来。 刘彦联合众人架着周生进衙堂,郭主簿让出座椅安置,二医分别对其诊脉断病症。 少时,梁药丞、邹方丞对视一眼,拱手道:“大人,此生员邪气充脉,心窍遭堵,只怕撑不过一个时辰。” 话出口,同乡好友哀嚎大哭,捶胸顿足埋怨不该让他来。 陆知县面红耳赤,不敢与堂下真学对视,只问二医道:“可否用此药一试” 众人看他所指之处,有一口大锅咕咕冒着热气,药味有几分甘苦,熏入鼻腔颇为提气。 这药汤所用方子,正是《青竹雅集吴生》一篇所记载的解瘟方。 刚才让病重的周县丞试药,喝了一碗几日胸闷得到缓解,其他人也都喝了此药汤,各说有效。 梁药丞再次号脉,捏须说:“这位生员气脉几乎断绝,喝此药也无用。” “除非克其身中邪气,疏通堵塞的气脉,恢复他周身正气。届时再用药,方可有救。” 几位官家闻此话,知道周生活不成了。 陆大人暂压羞愧,走向刘彦拱手:“刘兄可有正气之法” 四周众目有惊奇有错愕,纷纷看向知县大人礼问之人,有认识的暗下心说‘这不是刘世才、刘三第’。 “官家多问了。” 杨万山端着一碗墨汁一支毛笔过来,笃定道:“世才兄若没有治他之法,不会让小弟取来这两样。” 刘彦不多言,请人扒开周生上衣。 他则取笔沾墨,心头祭起诚念,默念‘火车灵官王元帅’之名。 等周生胸膛坦露,他持笔点在其心口,大笔挥写【避瘟符】法咒。 心念文光由笔端浸入墨汁,显于符篆之中。 遥感太上一道金光落入符篆,符咒霎时显灵! 从其胸膛绽放雷火,附着周身的瘟气鬼气一烧而尽! 周慕白浑身颤动,忽地大口深吸,呻吟着出气。 邹方丞拿手把脉,眉目惊异看刘彦,上报知县道:“此生员邪气拔除,脉中正气通了!” 此话堂内响起,如雷鸣炸耳。 众目无不再看持笔画符的刘世才。 杨万山好神采,灵光一闪忽生妙计,对内兄笑问:“我说如何世才兄既见仙家,岂会没有超俗手段” “诸兄有所不知,世才兄归来之时,偶遇一位仙家,得其传授驱瘟之法……” “临安之疫,不日可除!” …… 第102章 皆为吾师 “果真” “此事乃我亲眼所见,刘世才在其胸口画符,周慕白就醒了!” “真想不到那刘三第竟得神仙授法。他现在何处” 午时,秋雨见收。 临安东城一家酒楼上,几个秀才公子吃喝攀谈。 他们都是本城富户子弟,家中都有避瘟灵符和驱赶瘟病的灵丹妙药,因而瘟神剪命没剪到他们头上。 昨夜郭主簿请他们查书寻方,一个个托病不出,生怕去了沾染瘟疫,今日却在此聚众吃酒,调侃生员。 七人之中,只有窗边那位华公子去了。 他家与另外六家通生意往来,但不喜商贾自利自私,今日赴宴不过应酬。 闻对面张公子直呼刘彦绰号,问他在哪。 华公子暗下鄙夷,面色如常说:“自然被知县大人列为上宾,请入后衙叙话。” “刘兄得仙家赐法,如今临安乃至州府百姓生死,系于他手上,知县安能不敬” 北座陶公子拍桌气愤:“那仙长莫非瞎了眼不成” “刘世才一穷酸蠢人,何德何能授之驱瘟法不是糟践东西” “我家刚去蜀地买药,回头让他一搅合,岂不砸了生意” “也就叫愚人有愚福。” 旁边汪公子笑谈:“那刘世才得妙法不知利用,当众在人前显露,可见此人愚直不虚。” “诸兄应该想想,如何与其结交,从他身上诈取好处。” “嗯!汪贤弟此言在理。” 做东的蔡公子扶桌思量,支走周围家奴商谈算计。 华公子只觉有污心耳,借故告辞下楼。 汪生起身欲留,遭身旁陶生扯袖。 等其走后,蔡公子眼望窗外道:“他走了也好,此人与我等同船不同路,以免他听后走漏风声。” “诸兄都说说,那刘三第还有何好处可诈取” 六人如六蝇嗡嗡谋划着。 楼外华公子行步长街,心神舒畅不少,看天气自语:“老师说得对,与小人为伍,头痛心麻。” “此等小人不但毫无德行,目光也极为短视,刘兄蒙仙家看中,岂无根由” “必有道理在其中,只是不足对外人道而已。” 说着他眼眸北望,拂袖向西去。 北城县衙后园,凉亭内酒菜糕点逐渐上齐。 刘彦、陆侯、杨万山水榭中观鱼池说话。 “万山兄有急智,我没想到之事,你想到了。” “如此一来,那书中药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推广使用。” “往后,亦能借‘仙家所传之法’名义来做文章!” “而且还帮我解围,不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尴尬。谢了。” 说着,刘彦略施一礼。 杨万山满面红光,受用夸赞说:“我能想到这个计策,皆因世才兄街上之言。” “我还记得你说‘眼下治疫,要从心治开始……’” “先给予百姓信心,使大众相信瘟疫可知,方能凝聚全县民心。” “民心凝结一股绳,办任何事都不难!” “因此,你画符显妙之后,我刹那心起灵光,想着‘何不借此机会行计’” “想必现在,半个临安县已知这件奇闻,全县民心寄托于仁兄身上!” “后面可借兄之名义来发号施令,引导大众齐心协力。” “小弟智短,只能想到这些,后面请你和内兄出谋划策。” 陆侯黑面展露笑容,眼与内弟相视道:“应该看世才谋略,愚兄连你都不及,更别提与刘世才相提并论。” 刘彦笑了笑,见慧静和一位贵气妇人携手入园,转话问道:“那位夫人,可是官家之妻” 陆知县伴望附和说:“正是内助,昨夜内弟与内助谈论世才。” “我妻很想一睹君子风采,今日小宴故来见客。请。” 刘彦见他家不拘礼,也就不避讳官家夫人,随请步入凉亭赴宴。 亭内杨氏夫人手挽慧静,望说:“刘世才果真气度不凡,观其身形,可见品德,与法师夸赞的相吻合。” 慧静含笑谈道:“此君如青竹,一日长三尺,贫尼所谈不过旧貌,夫人无需参照对比。” 一僧一俗两句交谈,陆侯领刘彦入亭引荐夫人。 见礼后,杨氏未敢入席,携手慧静落座席边说话。 “听下人传言,巳时点名前,有一生员因病昏死过去,是公子画符为他去疾……” “才使那生员气脉归正,捡回一条命。” “不知公子用的什么符法” 杨氏夫人一问,陆侯和万山也好奇,刚才只谈妙计,忘了问这个。 刘彦已知杨家乃真学士族,见识颇多,直言道:“小生用的是‘灵官法咒’‘文光画符’。” 杨夫人刹那眼明,转望夫君,替他问道:“儒家文光何以请动道家神明” “心诚则灵。” 刘彦直指要领说:“道家供奉神明,是借泥像揽收香火俗银。而世间神明吃的是百姓香火俸禄,所以无论儒释道,心诚则灵。” “公子阐解的通透!” 杨氏口赞道:“我夫因修儒术,一直避讳仙家鬼神,佛法都不沾。可说赤诚求学,但至今也没换来五百文光,寄托文章入学。” “反倒公子知鬼神事,学问通透,可否赐教一二” 陆侯知道机不可失,起身施礼求教:“愿听教诲。” 刘彦欣赏官家向学之心,分看在场说:“刘彦不过初入真学,就算好为人师,亦不能乱与人指点。” “我闻令岳翁乃云梦学士,君又是其下门生,如何做学问还用问我吗” “世才兄此言差矣。你自学成才,必有独到之处!” 万山公子一言,暗惊官家夫妇。 杨氏不禁道:“公子未拜名师” 刘彦不知被问了多次,简言说几句入学经过,后道:“小生以为修养真学,在于钻研学问、明白道理。” “道理通达,心窍自明。与拜不拜师关系不大。” “名师固然可得授业解惑,但学问总归要自己做。” “读书如种田,小农可以向老农请教耕种。但明白以后,田还要亲耕。” “天下没有一样的人,没有一块相同的田地,所以要因地制宜,修学也因人而异。” “只有找到适合自身修学之路,这才算吃透了‘耕种之法’,将来开阔见识,治田修身,小农亦能成为老农。” “在我眼里,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因而我不避讳鬼神,天下人,天下事,皆为吾师!” “极是!世才兄‘以耕田比喻修学’真是大妙!” 杨万山似饮甘泉,把他的话喝到肚子里,肺腑透爽,拱手说:“今日闻道,喜不自胜!” 杨氏眼眸雪亮,思量道:“家父向来爱好耕田,在府后开一块小菜地,种豆种菜,无论四季细心经营,时常还去乡下求教老农……” “妾身只当是个乐趣,今闻公子一场点拨,方知内中道理。” “夫君若有明悟,何不敬酒答谢” 陆侯神醒,话不多说,提壶倒酒,诚心敬上谢意。 刘彦不推辞,饮下笑问:“可否开宴” “小生腹中饥饿,肠胃二兄叫着‘来食来食’,好生吵闹!” “哈哈哈……” 其风趣之言,令在场无不欢笑,午宴由此而开。 …… 第103章 治疫六法 “夫君可醉了” “无醉意。与刘世才吃酒,只觉畅快,何来醉意” “夫人你看,这是他留下的‘治疫方略’……” 午后酒宴散场,园廊只剩官家夫妇。 其弟万山跟着刘彦去东湖拜庙,慧静回了白雀庵养禅。 陆侯揭起书案一篇文章给夫人过目。 杨氏低眉观看这‘治疫方略’,文章题目为【人神共治,破瘟六法】。 往下通读,落笔工整,字字卓见。 “临安之疫,人鬼共厄。” “单治其一不可解除瘟疫。需人官治人,神官治鬼,人神共治。” “人治有三法,一法‘去疾’,二法‘拔哀’,三法‘正气’,依此三法可治人疫。” “神治有三法,一法‘抚镇’,二法‘显圣’,三法‘送鬼’,此三法可以治灾鬼。” “……” 读到此,杨夫人深感文章不俗。 她暂不读下文,只问夫君:“官人可打算依照此法,用文章中的‘人治’” 陆侯目光如洗,饮茶道:“世才‘治疫六法’无有遗漏。这篇文章可谓真知灼见,将人治说透。” “我只需照章治理即可。” 说着,他放下茶碗扣盖,眼望廊外浮云看天时。 “《青竹雅集》那篇药方已见奇效……” “我等商议,再观察一日,多找人试药,看看明日众人症状能好几成。” 杨氏点头,走到官人身旁说:“刘世才有气运随身,他自身就是治瘟疫的药方。所谓达者为师,夫君多求教。” “读书人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为上品君心。” “夫人说的极是。” 陆侯笑道:“为夫不是愚钝之人,见君子如龙,安能不求教” “刚才用茶,我等商定今夜出城杀狗除妖!然后以野狗做文章,施行‘人治之策’。” 杨氏闻言,想起昨夜官人提到过‘大狗’,问:“夫君说野狗,就是乱葬谷的大狗它有何文章可做” “大有文章可做!” 陆侯接来《破瘟六法》,点指第二法‘拔哀’道:“眼下城中哀气极大,唯有拔除大众心中哀愁,方能提振大众正气!” “正气生,邪气退,瘟症便能减轻!” “今夜杀狗,一为百姓除害,以防为祸一方。” “二就是借此畜生提振民心,拿它做文章。” “世才说,所谓‘拿大狗做文章’,即是把临安瘟疫灾祸推到此狗头上,将其指为‘散播瘟疫之妖’!” “今夜猎杀几只,明日大庭广众宣告,使得百姓晓得源头,心中之气便有了发泄之处!” “再使百姓明白‘瘟犬疫妖’可除,由此提振民心、凝聚民心!” “而后再将《青竹雅集》那药方从狗肚子里掏出,指药方为仙方,百姓就更加相信。” “此法精妙!刘世才的计略在于‘骗民’,虽是蛊惑人心,却是用于正途。” 杨氏夸赞后,又担心夫君被大狗所伤。 陆侯道:“夫人宽心,今夜不止我去,世才也会去。他有诛邪兵器。吹毛断发,正气驱使,乃儒家防身宝物。” “有他陪同,不必担心。” 杨氏笑颜相视,把手官人道:“夫君结此良友,为妻为你高兴。等夫君辞官回京,妾身自当与父亲提及刘公子。” “以后他有事,我家自当帮衬。” “无需夫人说,我自知如何去做。” 陆知县与妻携手,共入厢房换衣。 今夜‘围猎野狗’需要仔细布置。 他打算招来范县尉、韩都头商谈,看能调用多少人马。 与此同时,离城十几里外东湖,沈家客船向湖伯山行近。 雨后东湖,烟波浩渺,水雾蒙蒙,青山秀美。 望山顶湖伯庙,见凌烟笼罩,香火冷清,登山小路不复往日拜庙之景。 船头杨万山叹道:“可怜君家为民施粥,却无人来进香答谢,而那些置身事外的神明,倒香火鼎盛。” 刘彦持扇背手,观山庙说:“乡民遭横祸,无心礼神。等临安灾过,可请陆兄率众民来祭相君,那时君家显圣,一日可恢复往日鼎盛。” “眼下之急,在于三千疫鬼。” “那些病死之人,疫气缠身,若不医除,只靠相君放粥救济,无异于杯水车薪。” “等到粮尽之时,那三千疫鬼就会作乱!” “届时就算陆兄治好百姓,亦会因此前功尽弃。” 一旁沈炼问道:“刘兄可知湖伯家还有多少粮草” 刘彦回想与两位郡主攀谈所听,说:“据我所知,东湖粮草已然耗尽。现在君家所用赈灾粮,是从太湖借来的,只够支撑十日。” 沈家伯侄闻听,感叹东湖神明仁厚。 杨万山想计策道:“能否使用官粮赈灾” “这个尚不知晓,稍后祭庙可以一问。” 说着,刘彦问船家要笔墨纸砚,走入船屋润笔写《祭神文疏》。 ‘文疏’即‘表文’,乃凡人沟通神明,祭神、敬神、祈神的文书。 道家礼神,开罗天大醮,法事最后都会呈上一封‘天地文疏’,以告诸天神明。 道人写表文有一套章程,好比儒生作诗词对赋。 刘彦写《祭神文疏》不用道家章程,祭文以辞赋为体,效仿楚辞的体例。 辞名定为【九歌相君】。 他在文思内聚拢香火气,心窍文灯仿佛一盏照夜灯笼,想象‘只身一人挑灯穿行在香火笼罩的尘世,看见黑夜里东湖君家施粥济众鬼之景。’ 文思生成,心境酿词。 刘彦托举思想文境出窍,提笔书写祭文内容。 旁观的杨万山巧用心窍文光,窥看他头顶文境…… 只见刘世才思想的辞文笼罩着香火气,文字在其中显现,如黑夜神目泛光,照人心神! 又似一双双鬼眼盯来,使人心寒颤栗。 不经意间,杨万山心中跳出【神鬼辞赋】四个字。 他不敢多窥,怕文字神目鬼眼熄灭自身文光,转身走出船房,缓解发憷的内心。 万山出生真学府邸,见过的好文章起码过百,但无一篇如此一般直戳心神,使其冷汗生怕。 “刘世才真乃奇士鬼才。” “父亲说,活用学问是第一。” “他不但能活用儒术,且将辞赋作出鬼神气,若非亲眼所见,难以想象。” 少时,客船抵岸边。 湖边出现两位美娘子,她们偏梳着飞仙髻,轻纱披肩,眺望着船头问:“可是沈家客船” …… 第104章 九歌相君 “可是沈家客船” 第一声石沉大海,岸上娇娥再询问。 船家沈翁回神道:“正是,不知二位娘子……” 旁边杨万山暗下猜想二女身份,但不敢确认。 白衣娇娥笑说:“我们是相君家婢,小奴名叫雪珠。与刘世才公子是故交,公子可来了” “果然是神女……” 杨万山猜想证实后,礼道:“世才兄也来了,正在船房写‘祭文’。” “今日我等此来,乃祭祀湖君,答谢君家仁义救民。” “还算有些良心。” 粉衣娇娥随口一句。 雪珠忙扯袖,欠身谢道:“难得公子来祭,今日庙中无人,容奴婢前去开门。” 说着二女挽手飘飘上山。 沈炼目送想起一些事,杨万山仰望上山神女,有些诗意入心。 正欲赋诗一首,听身后说话。 “相君有灵,感应你我到此,故遣侍女接引。” 刘彦揭起‘祭文’出船房道:“今日祭祀,可要诚心。” 杨万山拱手领喏,接请他手中‘祭文’过目欣赏。 其心窍文光与辞文字句交相呼应。 有感刘世才这篇《九歌相君》字字放光,乃真学书写,通篇约用两百文光。 “世才祭文香火浓厚,鬼神气冲我脑窍,字中文光犹如神目,醒我神思。可为上品辞赋。” “我到现在尚未攒够两百字文光,你一篇‘祭文’就耗费两百!” 说着,杨万山指着祭文道:“世才莫非打算以真学文章祭神” “既然祭神就要诚心,不然来做什么” 刘彦望山庙说:“此文穷尽我文思,写成后略有收获,今夜回去就能补缺。等万山入了真学,也就不会吝惜了。” 杨万山感君子气度宽广,洒脱豪放,追随身后下船上山。 来到山庙门前,雪珠巧笑相迎。 “公子别来无恙” “还好。” 刘彦对她没有礼数,当成旧交攀谈:“相君可在水府” 雪珠摇头说:“今日君王不在家,去了太湖还情。是我家郡主看见沈家船号,猜想公子会来,命我和粉珠迎接。” “公子只管祭祀,君王感念香火,自会收到公子心意。” 刘彦点头随她走入湖伯庙正殿。 大殿红墙黄帘,湖君塑像没变,只是香火冷清了。 他率众行一礼,展开手中‘祭文’递给雪珠过目:“娘子看可以收吗” 雪珠、粉珠齐头并观,眼眸被辞文照亮,文中鬼神之气,任她们侍奉君家多年也没见过。 一时,各自口中无词,只把头点点,眼观刘公子。 刘彦请杨万山持烛,卷起‘祭文’点燃后投入火盆,对湖君塑像行一礼。 见祭文燃尽后,从火盆掀起一股辞气,犹如香火聚拢升旋。 众人仰望吸鼻子,似闻到淡雅文墨味,又含纸钱香火气,二者合在一起奇异难说。 入了两婢女口鼻,却大不一样。 她们只觉得异香扑鼻,深呼吸仰望飞上庙顶的文章气,内中文光显现山水湖泊,神人与疫鬼景象…… 与此同时,东湖水府。 不知何处飘来一股香气,园内王妃郡主皆嗅到此香。 大王妃四顾道:“谁人祭祀我闻异香中有香火气、有文章气,隐隐透着有一股古巫祭神之法,香火祭文有古楚韵味,乃上等香火。” 二王妃和四位君主细品点头。 五百里外,太湖水府。 相君正与上君论救灾之事,忽然感应刘彦烧来祭文。 《九歌相君》直入他神灵,使其灵思大振,神明如电! 忍不住脱口称赞:“好辞赋,刘世才这篇祭文,得屈原《山鬼》七分精髓,其辞气饱满,胜万贯香火。” “他定是全文通用真学书写,否则不能文光照我神灵。” “可惜文章落在水府,不能与君共赏佳作,嗅其辞文香气。” 说到此处,他不顾上君惊讶,神念与塑像感应。 看见刘世才在和两婢女谈话,又一念回了水府与家中女眷指明异香出处。 “刚才刘世才烧来祭文,其文章乃楚辞之风,文词妙笔,辞气生香。” “想来你们已闻见,速去待客答谢。祭文落在我房中,你等可看。” 两句吩咐,相君神灵收去。 花园,众王妃郡主各个起身,恍然明白异香来历。 大王妃转对女儿吩咐:“相文相晴前去待客,莫忘了向他道谢。” “是。” 三郡主、七郡主领命,一前一后出水府,携手飘向山庙。 庙内,刘彦刚才有感窥视,转看相君塑像,不见神灵显现。 雪珠耳旁笑问:“公子怀疑我家君王不灵验感应不到你祭文公子大可放心,你那祭文可以通神!” 粉珠附和道:“公子祭文难得一见,胜过千人烧香。此时水府内,或许已然香气满园了。王妃郡主必然知道。” 她话音刚落,便见三郡主相文、七郡主相晴结伴走入大殿,各都是云鬟掠削,仪态清丽。 杨公子明目雪亮,沈家伯侄愣神打量。 “郡主来了……” 雪珠伸手指引。 刘彦顾首见上一礼,二郡主含笑欠身道谢,说起‘家中忽生异香……’ 相文与妹对视说:“起先都不知谁人焚祭香火母亲称赞,香火含有文章之气,有楚人巫祭之味,夸赞是上等香火……” “直到父亲神念告知,才知异香出自公子祭文,乃公子辞赋生香。” 相晴郡主道:“你诚心来祭,我家自当欢喜,但是礼敬太高了,只怕我家庙小受用不起。” “一篇祭文而已,略表小生心意。” 刘彦说:“如我当日所见,若非君家赈灾,临安已是鬼城。这点礼敬,实在不足一提。” 相晴笑如花开,眼眸盯他:“之前我误解你,讲了些刻薄之言。现在与你赔情。” 刘彦避开,拉来杨万山引荐说:“万山兄乃养学之士,家中太公是云梦学士,长兄翰林院学士,不知比我高出几何。” “此外,他还是知县内亲,此番代表官家敬拜君家。” “等临安灾过,官家会亲率百姓祭祀相君,以谢神明山高仁义。” 两位郡主笑颜礼谢,如久旱逢甘露,庄家见收成。 爹爹苦心为民,总算换来官家明白。 杨万山还礼道:“之前我内兄只知治人,不知治鬼。今日午宴,世才兄一场点拨,内兄已明白如何治疫。” “借用世才之言,临安瘟疫,人鬼同厄,治人也要治鬼。” “人除病疫,鬼拔瘟气,如此方能解除灾劫……” “刘世才,你真聪明!” 七郡主相晴当面夸奖,问他:“你可有除鬼瘟之法” 刘彦思量说:“我还没想到。此番一来祭祀君家,二来便是请教治鬼良策。” 相晴小嘴微嘟摇头:“我家也无良策,不然早就用上了。” 相文灵心微动:“不是全无办法,但很难办到。” “山庙冷清许久,没有香茶待客。不如公子请回客船。容我姐妹回府备些茶点,不失我家礼数。” 刘彦持扇谢道:“两位郡主相迎,有何失礼我另有一问,君家今夜是否施粥” “今夜施粥。” 相晴回他话,追问:“你们可是想来看看” “这倒不是。” 刘彦分看两位郡主说:“临安城外滋生妖孽,有一些野狗食百姓尸骨,妖变成大狗……” “今夜我等欲去杀此畜生,为避免冲撞灾民疫鬼,打算等君家放粥时再去。” “届时灾鬼来此喝粥,可伺机而动,为百姓除害!” 众人说话走出大殿,背后相君塑像神灵感应,即传神念对二女道:“邀刘世才明夜过府一叙。” …… 第105章 出城杀狗1 “内兄何在” “官人和范县尉商议‘除狗’,尚未回来。” “你身上哪来的茶香气,怪好闻的。” 天近黄昏,阴云初开。 杨万山回到县衙内宅,与亭内做绣的亲姐相见。 他一入亭,杨氏便嗅到一股雨后茶香味,清新淡雅,极好闻。 姐姐发问,万山公子落座指弹茶碗道:“姐姐肯定想不到,小弟我有幸一品神明香茶!” “我现在满腹清香,环儿去给我倒杯清水,这几日我不饮俗茶。” 丫鬟环儿转看夫人,走近他嗅闻香气,含笑去了。 杨氏知道小弟不说假话,猜问:“今日你和刘世才前去祭祀湖庙,莫非东湖神明显灵了还奉茶待客” “正是如此!” 杨万山扶案而起,拿起一块糕点边吃便说:“世才兄文采斐然,一篇祭文两百字,字字文光璀璨。辞中鬼神气,惊鬼神,照人心。” “引火焚之,辞气充盈东湖水府,惊动王妃郡主,乃至相君。” “难道这不值一盏茶答谢” 他与家姐细谈见闻,又说:“我等走时,郡主相邀世才兄明夜过府面君。” “世才兄答应,打算借机向相君讨教治鬼之法……” “有刘世才上下协力,破除临安瘟疫指日可待!” “内兄回来告知他一声,今夜湖君三更放粥,可以前去杀狗!” 说着端走丫鬟奉来的清茶,又拿了几块糕点。 杨氏让环儿把糕点都送去,独坐亭内自语:“刘世才真乃造化之士,若是拜入爹爹门下……” “不过听其言,他好似不愿拜师,还是不要轻易提及。” …… 城南刘家。 刘公子刚入家门,就听后院闹哄哄群人说话。 开门的福伯说,他在县衙画符医治周生之事,已在临安传开了,如今满城皆知‘刘世才得神仙授法’。 单是午后一阵,就有好几人来拜府送贴,老夫人不敢贸然接见,全都拒之门外。 此时家里来的都是本巷六户邻居,不好驳了多年邻里情,只得请入家门。 阿九不叫老夫人出房待客,怕再染瘟气,就让众邻在后院叙话。 刘彦明白大概后穿堂过院,礼见众邻。 院里男女老少十二三人,各面带病色,身裹瘟气。 见刘郎回来,众人无不行礼,还有少年跪地扣头。 刘彦还施一礼,知他们渴求去疾,立身说:“诸位皆是邻居,过去多蒙恩顾,小生自当有所回报。” “今夜我会上香祈求仙家,为你等驱瘟赐符……” “晚上各家都点香礼神,次日见家有灵符,不可声张。” “那灵符出门时贴身使用,可保不染瘟气。” “诸位切记,事不得与外人说,泄露出去折损阳寿。” 满院邻居喜不自胜,全都领喏答谢公子。 之后不再搅扰,都兴兴离去。 他们走后,刘彦入正房见母,回答娘亲疑问。 将早上救人之事细说一遍,又谈午后‘官家设宴’,饭后‘东湖祭神’。 只是未提东湖郡主,隐去神人显灵之事。 倒是阿九鼻子敏锐,嗅见公子身上茶香不俗。 “好!我儿归乡造福乡人,为娘脸面增光!” “等到下元节,当祭刘氏先祖,好让他们都泉下有知……” 刘氏赞赏读书郎善举,心知此子不同以往了。 先得贵人扶持,又蒙仙家赐法,如今能与官家平起平坐。 他年恩科得中封官,只是早晚之事。 聊完家事后,老夫人便叫公子回房思量计策,助官家治理瘟疫,安排阿九去侍奉。 到书房,刘彦问起‘平儿’。 从阿九口中得知‘平儿一天忙碌,帮着桃花主持白事,眼下正在李家设灵堂。’ “公子东湖祭神,可得君家招待” “娘子闻出来了” 刘彦宽衣坐床,谈起东湖祭神,一篇祭文换来君家赏悦,香茶待客…… 后谈到午宴与官家商定之事,说: “今晚县衙调兵,欲杀乱葬谷野狗,需要便于行事之人相助。” “你一会儿去李家问问书玉子,看他愿不愿相助,做今夜先锋探子。” “今日写祭文,我心有所悟,观想领会,二更天再叫我。” “嗯。” 阿九记下公子吩咐的事,等他躺下后拉下床帐,上至阁楼入画,叮嘱齐氏母女:“公子要悟学,不可搅扰。” 说罢隐身出去,穿墙进到李家后院。 瞧见院里放着五口棺材,李家众人尸身已然入殓。 堂屋里,灵堂布置得当,桃花坐在火盆前烧纸,平儿在旁盘坐啃鸡腿说话。 李太公、李公子五口都在各自灵位,看着他们说话,见到阿九后纷纷行礼。 阿九走入询问:“书玉子在何处” 李太公指引说:“仙家在东屋看书。” 阿九点头去了李家东屋书房。 房内艾草气弥漫,看书桌一炉清香袅袅升烟,一只锦毛黑鼠蜷缩在铜炉后。 桌前书玉子正经端坐,一手持笔,一手翻书,额上文光闪亮,全神贯注的读书修学,读得还是《青竹雅集》。 阿九不打扰,等他读完一篇典故,才说话:“书兄弟造化到了。” 书玉子放下毛笔,见礼请教大姐口中‘造化’。 阿九谈起‘官家今夜出城杀野狗’,说:“我公子想抬举你,请你来做随军先锋,打探野狗踪迹。” “今夜差事若能办好,自会有你好处。” “不知书兄弟愿不愿意” “先生抬举,弟子岂敢不从。” 书玉子福至心灵,明白自身造化机缘就在今夜,只要把差当好,便得先生赏识,因此‘膝前听教’也未可知! 说话间,他想起一位朋友,也许今夜用得上。 “大姐,小弟城外有朋友,乃开窍灵狐,狐中生员。” “他父子二人还有一姐,就住在南城外乱葬谷东山。” “原借住在扬州楚家外宅,因……” 阿九不愿听他啰嗦,直问道:“你是说,那家狐狸住在山上,应该知晓野狗出没可是这个意思” “大姐聪慧。” 书玉子抱拳道:“小弟是这么琢磨的,但不敢断定他就知晓野狗藏匿之处。” “今夜前去可以问问,就是不知先生厌不厌狐。” 世上一些真学多有怪癖,有人喜狐,有人厌狐,有人喜鬼神,有人则敬而远之。 书玉子略懂这些,怕冒犯先生忌讳,自身遭到迁怒。 阿九含笑心中有话,但不与他讲,只说:“公子不厌狐。你想请朋友助阵也可以,但别请来心思不正的狐狸。” “是!” 书玉子领喏道:“我和那狐生算是旧交,对其品性略知一二。他心性端正,一心修学,凡事都礼让三分……” 阿九挂念公子那边,不在此多留,走时问起东山狐姓。 书玉子回话:“他叫于庆,表字成业。” …… 第106章 出城杀狗2 “几更天了” “看天时,二更半,可以去了。” “你在此等匡娘,我叫乡亲们喝粥……” …… 二更过半,皎月晕开阴云,繁星点缀夜空。 临安南城外东山崖头,有老少看月对话。 老者走后,少年思叹。 观其面约十五岁,俊朗灵秀,身穿素白衣,束发逍遥巾,如寒门庶子,手里挑着一盏灯笼,内中火苗幽幽清冷。 “姐姐连日去东村,为周慕白拔瘟吊命,皆出善心好意。” “但以周兄命数来看,他活不过今晚子时……” “今夜接引他修鬼仙,他若答应还算好。” “若不答应,反告到阴司说姐害死他,我家百口莫辩,难逃人命官司。” “但求周兄明白事理。” 思量着,少年目光远望临安城郭。 见南城门火光连片闪烁,上百人持火把出城。 正疑惑,一股香气随夜风袭来,香烟落在面前凝聚,显出一位白衣娘子和人身鼠相童子。 双方对视,少年显露笑颜见礼:“书兄此时不在城内修学,如何来这荒山野岭这位大姐是……” “此乃阿九大姐。” 书玉子引荐后,即与阿九介绍少年说:“这位兄台就是小弟所说狐生于成业。” “我正欲找寻成业兄,不想在此遇见……” “你今夜可有事” “倒也无事,书兄何事找我” 狐生于成业分看书玉子、打量阿九,只看出她游魂之境,猜不出什么根底。 书玉子道:“成业不必猜忌,这位大姐修鬼仙,得真学先生荫庇。” “今夜我俩奉先生之命,做随军先锋,打探乱葬谷野狗踪迹。” “仁兄一家住在此山,可知野狗藏身之处” 于成业转看山下一众人马,明白了‘临安县深夜出兵原由’,转眸道:“小生略知一二。” “那大狗藏匿在山谷一处阴洞,白日用百姓尸骨掩门,三更后才出洞觅食。” “若有用小生之处,小生愿意效劳!” “如此甚好!” 说着书玉子分顾阿九,听她做主。 阿九收起观察,礼谢说:“那就请于公子引路,带我和书兄弟一探山谷洞穴。” 于成业有些顾虑,眼望后山道:“此时不能去。只因谷内疫鬼未出,需等他们出谷才能一探,不然众鬼疫气会损伤我等魂体。” “今夜东湖君施粥,只等片刻他们就去讨粥……” 阿九点点头:“这个我公子知道,所以才深夜出兵围猎野狗,就是为避开那些疫鬼灾民。” “于公子请在此少待,我和书玉子去探一探……” 说话脚驾香火,朝山谷飞去。 书玉子抱拳一礼,遁入香火中追随大姐。 于成业目光闪烁,不想临城来了一位真学先生,心说:“书兄今夜与我引来造化,我当尽力相助,不负书玉子美意……” 少时,夜风吹来一个秀媚娘子,看似村女,朱唇玉面,落在身旁仰望着山谷上的香火气。 “小弟,驾香火的是何人” “乃书玉子和阿九大姐,他们是山下兵马先锋,前来探查‘野狗子’。” 于成业相视说话,看她身后无鬼,问:“周兄不愿修鬼仙” 秀媚娘子笑着摇头,了望山下道:“这次小弟算错了。慕白公子没死,他身上瘟疫已解开,逃出了生死之劫。” “哦” 于成业思量问:“谁人搭救周兄前些日遭疫鬼殴打,性命已然垂危,大姐多日为他拔瘟,尚不能除……” 其姐笑道:“今早慕白公子在县衙门前发病昏死,有一位秀才取笔画符,在他胸膛画一驱瘟符篆,方化解他疫气。” “只要慕白公子他不洗去符篆,可保不再染瘟。” “秀才画符,莫非是修道儒生” 于成业暗生猜想,问姐姐:“可知他姓名” 秀媚娘子回想说:“听说姓刘,名叫刘世才。小弟可知,他以何画符,请神入咒” 于成业思道:“画符请神,皆用神魂念头,难道还有他法” “有。”其姐揭秘道:“以我所见,慕白公子胸膛符篆有文光,文光之中见灵官显法。” “由此我猜那刘世才乃是一位真学才士!” 于成业陡然精神,顾看乱葬谷虚空香火气。 彼时,那方香火气聚成云舟,阿九、书玉子阴神显于舟上。 书玉子呼叫他:“于兄请来。” 于成业带家姐乘风而上,来至香火云舟前拱手。 阿九指下方乱葬谷问:“众鬼前头那老者,你可认得” 山谷形似葫芦瓢,谷内疫气如潮汐翻滚,三千鬼众朝着谷口如洪涌泄。 此等恐怖之景,就是鬼仙来了也要退避三舍。 但见众鬼之前,有一老叟挑着一串红灯笼打头,似在给疫鬼引路。 “那是家父。” 于成业探望说:“家父挑灯在前,乃引领他们前去东湖吃粥。” 书玉子不解道:“难道众鬼都不熟路需令尊领着去” “书兄弟不知内情。” 于氏娘子说:“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若不领着众鬼去喝粥,他们就一片散沙,会危害乡野,四处作乱。” “前几日东湖放粥,便有一群疫鬼半途跑到东乡抢粮,叫百姓造饭给他们吃,敢有不从者,拳打脚踢。” “乡内周公子为民出头,却遭疫鬼殴打险送性命。” “我父见不得他们伤人,便带着谷内乡亲们去吃粥。如此他们才算安分。” 阿九听罢高看三分,询问娘子芳名。 “此乃家姐,名叫匡娘。” 成业随手引荐,匡娘欠身一礼。 他们虚空说话,山下兵马出城五里后停下歇脚,等探子回报。 从头环顾队列,除了县衙文吏,连牢房押狱、节级、牢头都使上了,人人提刀背弓,个个手持火把。 其中有县尉属下两都兵马八十人,弓手四十,刀手十,枪手十六,其余并是弩手。 另有山间猎户三十人,各乡保正出丁六十,外加县衙公人差役,全数共计一百九十六。 阿九和书玉子作为先锋探子,先行打探谷内情况。 此外,慧静和沈炼也来相助,他们与刘彦、万山并列。 火把呼呼,刘彦走到陆侯身旁耳语一句。 “可先鼓起士气……” 陆知县闻其言,让韩都头敲锣聚众人耳目。 咣咣—— 数声锣响,队列官民人等熄声齐看知县大人。 陆侯环顾道:“你等有谁知道,今夜所猎大狗是何畜孽” 众猎户、乡丁、公人、兵卒皆不知那‘大狗’具体是什么畜生,以为只是啃尸的野犬。 此类畜生每逢灾乱都会出现。 猎户之中,出来个壮士抱拳:“大人所言大狗,可是传吃人脑的妖物” 杨万山问:“你遇到过” 壮士答道:“在下不曾见,只听我娘提过。她说早年间发瘟时,乡里出现过此类妖物,乡人称其‘野狗子’。” “令堂所言不虚,今夜调集诸位,正为诛此妖物,为我乡解瘟除害” 说话陆知县提振声音,口含正气道:“本官得仙家指点,南城外东山谷出现大狗。” “此狗乃瘟疫祸根,不诛大狗,瘟疫难解!” “诸位都有亲人因疫遭灾,今夜杀狗,可为他们报仇雪恨!拔除本县瘟疫祸根!” “今夜若有伤亡,伤者管医,死者送棺,谁杀一狗赏银十两,杀狗过十,人人有赏!” “喏!” 全列官民齐声响应,心火躁动,血气上涌,攥握刀兵欲报仇雪恨。 见士气调动,刘彦请陆大人一旁叙话。 …… 第107章 情况有变 “谷底好重的阴寒死气……” “那些疫鬼何以忍受” “大姐有所不知,临安病死百姓皆葬此地。” “眼下有三千死人,山谷又是藏阴之地,众尸堆叠,阴风聚气,死气不得挥发。” “而疫鬼有瘟疫之气裹身,厚如棉衣,故可以御寒。” …… 东山乱葬谷。 众疫鬼走后,阿九书玉子跟随于氏姐弟下到山谷探查。 月光之下,地气上腾,狭长的山坳,两边的林坡,皆是死人成堆。 大多只裹一张草席,目光所及之处,尸骸遍野,死气沉沉,宛如置身在幽冥死谷。 且此地阴气极寒,阿九书玉子都有香火护体,却仍感到邪阴冻体。 似落入秋水寒潭,遭八方死气裹挟魂体,亦如套上脚链枷锁。 ‘死气沉沉’四字,感受的极真。 走了几丈,领路的于成业转头说:“稍后如遇野狗子,大姐和书兄当谨慎一些。” “那等邪类牙毒爪利,能伤我等阴身,不可对其掉以轻心……” 听成业提醒,阿九点头看他和匡娘。 这姐俩各持一盏灯笼,灯笼照出幽光,护他们周身三尺,使得谷内死气阴气不沾其身。 回想来时所见‘于翁挑一串红灯给众鬼领路’,阿九猜想他们所修法门都在这盏灯笼里。 “可否问一下公子,你们手中灯笼是何妙术” 姐弟闻言相视。 匡娘笑道:“只是区区‘灵灯术’,说起来还是一门儒术玄通。” “儒术玄通” 书玉子吃惊看姐俩手中灯笼,拱手问:“可否一解其中玄妙” 于成业说:“此法乃我于氏先祖所创,是以儒术化道术而用,借鉴的是儒学之中,点文灯之法。” “儒家入学需要点文灯,我于氏先祖,巧将此法化用修道。” “以修学之法,修养自身神魂,在神魂中点一盏明灯,如此便可照亮魂儿,借灯照聪明灵窍,护神辟邪。” “可我等后世狐孙不争气,无一个入真学,只把魂灯点亮,却点不亮文灯。” “若我先祖今夜挑灯,能照此谷如白昼!” “光明之下,阴邪尽消!” 书玉子心神敬仰,礼问他:“成业之祖,可是前朝涂山学士” 于成业端道回答:“正是。我于氏先祖,本是山间野狐,凭着勤学苦读,考入涂山书院,成为四万狐生之一。” “借四书五经聪明心窍,得儒家真学,一甲子修得‘云梦之境’,神魂亦达鬼仙境地!” “受封为‘涂山大学士’,为山中院长夫子!主持过数次大考!” “原来成业祖上是狐中夫子,失敬失敬……” 书玉子刮目相待,敬他名士之后。 于成业羞愧说:“书兄莫羞臊我,我等后辈有愧先祖,至今无一狐能继绝学……” 匡娘宽慰弟弟:“儒道衰败,能入学的凤毛麟角。八大狐哪个入真学他们占尽狐狸气运,不也如此吗” 阿九旁听静思,暗下心说:“于家这门‘灵灯术’颇为玄妙,说不准能助公子提升儒术境界。” 正思量,忽闻南边山坡树林里传出成片‘簌簌簌簌’声,像是一群人说话,但听不清说什么。 于成业挑灯过去,阿九等跟紧其后。 进到树林里,才听清原来是死人在说话。 他们脑门上都有个小人,乃是死人尸魄,长得奇形怪状,身发微弱的魄光,似莹莹鬼火。 众尸魄小人相互告诫着:“大狗来了,大狗来了……” 阿九鬼目四顾,缩小身形与其中一死人尸魄问话:“大狗在哪” “大狗在西边,在西边。” 那尸魄小人指明方向后缩回脑门,其尸身陡然站起来,低语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于成业他们齐头看去。 见西边树林数只狰狞恶犬,眼冒凶光,六七尺长,趴在地上啃食。 有尸魄小人从死尸脑窍逃出,它舌头一舔便吃了,无有尸魄能逃。 “先避,莫打草惊蛇。” 阿九快语率众退出树林。 那群叫嚷‘大狗来了’的尸魄小人各个缩回脑窍躲藏起来,诈尸的几人也都栽倒地上。 书玉子凝思说:“我等何不分头一数,看看谷内有多少‘大狗’,先生问话,好报上实数。” “查完再去它们藏身之所一探,然后下山回禀。” “嗯。” 阿九点头,转问于氏狐之意。 于成业和匡娘皆愿相助,四人随分东西南北行动。 一番探查,东坡有大狗四只,西坡有六只,南树林七只,北树林五只,中间山坳又见三只,今夜共二十五只大狗觅食。 之后于成业带领阿九、书玉子、家姐去北边探地洞。 那洞有十几丈深,一路尸骸铺地。 洞底五丈方圆,堆积着众多死人,死人堆上躺着一只大狗。 此狗比外面觅食的大一倍,肚皮朝上鼓囊囊结成胎腹,胎中闪烁魄光,透照出人形胎儿。 于成业惊道:“狗胎何以长出人” 阿九、匡娘、书玉子都没见过这等怪异,眼观那大狗胎内人形胎儿。 彼时,腹胎婴孩转动头,仿佛透过母胎肚皮与他们四个相视。 他们各都惊诧,阿九灵心跳动,裹身香火气忽地弥散,罩住方圆一丈,即刻遁出洞穴! 出至外界说:“狗腹人胎似乎有灵,胎魄灵光必是采自死人尸魄,可能胎中之灵住着阴神鬼仙……” “此事应速回禀公子。” 书玉子和于氏姐弟附和点头,跟阿九驾香火飘向山下见公子。 他们离开不多时,洞穴之中传出夜枭般叫声。 声音传出洞口,东南西北觅食的大狗听见,纷纷仰天而叫,而后结伴奔入山洞。 山下人马处,烧起一堆篝火,刘彦、陆侯等人围站谈论‘围猎野狗计策’。 阿九带头飘落,见公子后细说所探情况,指出‘众狗藏身之洞’,又说起洞底‘狗腹人胎’。 他们都半隐身形,官家等人虽看不见,却能听见话音,听到最后面面相觑,惊骇不已! 刘彦询问书玉子‘可懂’,后者摇头说‘不知’。 慧静沉思少许,持佛礼道:“贫尼听闻‘莲花教’有一门秘法,名为‘胎借化形’。乃将人胎栽种于虎豹肚内,以虎豹气血精魄养胎儿。” “此胎儿降生比寻常人婴多了一重胎光灵魄,可作阴神夺舍之器,是为道身躯壳。” “莲花教人善用此法炼身壳!” “那‘狗腹人胎’与此法相似。” “贫尼推测,可能有道人借野狗炼法,他阴神或许就住在胎灵内。” 众人闻言各有神色,心头滋生怯意。 刘彦感乱世之下,怪力乱神无数,震明心窍,环视众目。 “妖道、野狗皆是食腐之蛆,不足为虑。” “今夜官家为天子、为百姓行道,王法在手,势在必得,无论是何妖邪,胆敢作乱一并诛之。” 周围沈炼、杨万山、范县尉、韩都头被此言一激,气血上涌,扫退怯意。 “世才言之有理,食腐之蛆,不足为虑。” 知县陆侯心中文光大作,下令即刻发兵过去! …… 第108章 兵不血刃 “西坡有吗” “没有。” “报都头,东坡也没有大狗踪迹。” “好,众兄弟原地提防,我去回禀大人。” …… 子时月隐,县人马抵达山谷,依照先前定的‘渔网计’,一百多人罩住山头。 四面八方各有弓弩手、刀枪兵埋伏,百双眼眸观察谷内情况。 另有韩都头率领公差、猎户数十人入谷搜寻,搜遍林坡不见一只大狗出没。 韩都头暗下猜想‘可能回洞了’,带着几人沿山坳直出谷口。 见谷外两边有弓箭手和猎户埋伏,乡丁持刀斧、举着火把警惕。 陆侯、刘彦等人站在队列之前,面迎谷风,嗅着恶气等待回禀。 韩都头出来前先打口哨,众人听暗号放松下来。 见到大人,他随即禀告谷内打探到的情况。 “小的猜测,众狗可能吃饱回洞去了。” “如此岂不是更好可以聚集人马,堵在洞口,一窝尽可除去!” “县尉大人不可掉以轻心。” 万山插言道:“仙家探明地洞有怪异,或许真有妖人在此炼法。” “我猜,他兴许有所知道,驱使群狗归洞,防备我等也未可知。” 陆侯思量转问刘彦意思。 刘彦望谷口说:“不妨先把洞围起来,再遣人进去打探,做好遭遇准备。” 范县尉、韩都头等点头,留谷外之人继续埋伏,吹哨子集合围谷的兵马与山谷内众人。 不多时,北谷洞口处,火光烁烁,众弓手弩手、枪兵刀兵列阵以待。 原来堆在洞口的死尸全部清理一旁。 见洞口宽约一丈多,高有三丈,狭长形似人字,火光照入其中可见死尸铺地,越往里越洞穴宽广。 “明锣!” “助威!” 范县尉令下,韩都头和两个公差各持铜锣在洞口敲响。 “咣咣咣——” 鸣金声灌入洞底。 四周一百几十官民高声叫:“威武——” 此乃‘鸣金震鬼,威喝驱邪’,记载于《青竹雅集》一篇典故中。 故事说的是,前朝蓟城有户人家祖宅遭妖人霸占,讨要数次皆被妖人施法打出。 当地县官知晓此事,带着公差前去鸣锣喊堂威,妖人惊退,再不敢留。 徐玄在后文中说:“官家喊堂威乃行王法,王道气发,势如雷霆,为人间正道,妖人妖术不可匹敌。” 刘彦觉得道理甚明,便引出此典故告知官家一试。 几番‘明锣威喝’后,见洞内全无动静。 众人商议进洞一探究竟。 知县陆侯拔剑出鞘,亲自率众入洞,领精干猎户五人,弓弩手刀枪手十人。 刘彦、慧静、沈炼、杨万山随行,剩余皆由县尉统领,守在洞外随时听命。 山谷虚空之上,于氏狐姐弟盯着下方人马,被刚才官家发威震的心有余悸。 “不想我俩有缘结识真学才士。” “成业何不借此机缘,与其结交” “小弟何德结交今日有缘见识真学风貌,全仗书兄引来气运……” “有什么不能,书玉子一鼠精都能结交,我家书香之狐还比不了他。” 匡娘下望笑说:“何况你今夜有功,咱可以不讨封赏,只结个缘法。请刘世才指点你修学。” 于成业有所心动,立即稳住道:“此事不可算计,因听凭天意。” “姐姐回头莫忘了告诉周兄,等他身体将养好,答谢先生救命之恩。” 匡娘点点头,又谈起书玉子和阿九,疑惑四顾:“怎不见他们” 刚才官家发威时,刘彦让阿九和书玉子躲入衣袖内。 一进洞他们便做先锋,先一步抵达洞底,鬼眸视察下,二十几只大狗全死了! 并且死状一样,都是脖子被咬断,横七竖八躺在各处,唯独不见最大那只‘腹怀人胎’的母犬。 等到官家公子到来,阿九迎面回禀,指着众狗尸说起推测。 “许是之前探查惊动妖人,他驱使那母犬咬死众狗,不等来就先逃了。” 她说完,陆侯思虑道:“妖人逃走,不知会不会残害百姓炼法。” “大概不会。” 刘彦接火把,环顾一圈说:“他既然逃走,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如若逃走后,肆意杀害百姓炼法,岂不是自显踪迹” “今夜大获全胜,洞内瘟妖大狗应尽快搬运回城,明日昭告百姓,张榜庆功!” 陆侯会意点头,叫人查验一下狗尸,补上几刀。 出洞后与范县尉、韩都头安排人手进洞搬尸。 看着众人举火把进洞,刘彦转望山谷上方于氏狐,对阿九说了一句,便和陆侯、杨万山、慧静沈炼结伴出谷。 到谷外后,陆侯好奇问:“今日指路仙家属于何类” “狐类。” 刘彦如实相告说:“狐狸生性聪明,自古开窍成精居多,有些狐与人一样,读书修学。” “今夜相助官家的狐仙,便是狐中生员。” “我想与他讨个封赏,以表其功。” “狐狸也读书” 杨万山耳目一新。 陆侯笑道:“当给他封赏。今夜不费一兵一卒而取胜,皆仗他指路之功。不知该赏俗银,还是香火答谢” “得道的狐不食香火。” 刘彦说:“陆兄可以赏些银两,厚谢的话一百两,薄一点五十两。皆凭官家心意。” “既是世才讨封,下官岂能薄谢” 话后,陆侯谈问‘乱葬谷如何治理’。 此地如不医治,早晚又生邪物。 刘彦稍思片刻,与官家谈治谷之法。 “谷内病死百姓都带瘟疫,大狗一死,他们可能会继续尸变,一一下葬劳民伤财。” “最简单之法就是火葬。” “在山谷内堆上柴草,砍伐树林,泼上火油,一并焚烧。” “火葬之后,可在谷外设一祭坛,香火祭鬼,念经超度,告慰死者亡灵。” 此言获得他们认同。 陆知县说:“世才考虑的周全。不如明早就行火葬,防止再生异变。” 杨万山道:“明日就请世才兄写一篇祭文。” “兄之文笔既能愉悦上神,必能下安众鬼之灵,也许焚谷祭祀之后,能达到六法之中‘抚镇’之效。” “诵经超度,可交由白雀庵众尼,请佛家回寺转告主持。” 慧静点头记下。 …… 与此同时,山谷虚空,于氏狐与阿九也相谈甚欢。 姐俩如此高兴,只因阿九转告公子一句话:“过两日过府一叙。” 这等于获得真学之士赏识,比什么封赏都来的高兴。 阿九见话聊的差不多,走时说:“我公子不忌讳异类,只忌恶类。于公子若能洁身自好,勤勉修学,大概可与我公子为友。” “千万不可暗藏心计什么。” “谢大姐提点,小生谨记在心!” 于成业拱手一礼,身貌十分端正。 阿九领着书玉子去谷口找公子。 匡娘目送笑说:“造化了,不想这位先生如此放达开明。” “小弟你生来聪慧,若专心去修道,眼下至少半个鬼仙。可你都用来修儒术,耽搁了半世。” “我有感应,世才先生能引你入学,说不准我于氏狐重振儒风,就在此!” 于成业伴望谷口,神驰片刻说:“等爹爹回来,我想与爹爹商议在临安定居。姐姐以为如何” “你这机缘失去不再来,我如何会反对” 说话,匡娘附耳道:“不如就与爹爹说,在东村买下一份田宅,安家立业,咱家也算有了根脚。不被旁人视作无家野狐。” 于成业笑说:“搬到东村,姐姐就能与周慕白朝夕相见了。兴许用不了许久,阿姐便要索取嫁妆。” 匡娘羞笑推一把小弟,说起周生此人。 下方山谷,五人一队抬着大狗尸身出洞,很快便将二十五只大狗尽数搬运出来,在县尉和都头指挥下出谷。 而在山谷后面,却还有一只大狗,正是阿九他们所言身怀‘人胎’的母犬。 此时它奄奄一息,腹部似被利刃竖着破开,腹中人胎不知所踪。 …… 第109章 瘟妖文章 “姐姐,他们抬的是什么。” “好呀,你不睬我” 清晨雾气未消,临安东城锣声阵阵,官家抬着大狗尸身,一路吆喝呼乡民来看。 街道比往日热闹,一众百姓围在街市瞧‘大狗’。 另有几伍公人抬着‘狗尸’东西南北敲锣游街。 城内各家各户听见声响,陆陆续续被吆喝引出围观。 东街有两个村女秀娘,打入城就跟前面一队官人看‘大狗’。 小的十三四岁,大的十五六岁,清寒的衣着却不掩清丽秀容,各自好容颜。 小的见大的不理睬自己,嘴里哼道:“在家不待见我,出来家门也不待见我。” “我看你就不想带我来临安,不愿领我见姐夫。” “你想独获姐夫喜爱!” “妹妹莫闹。” 大娘子回神,戳她额头,传音说:“全家只你最烦人,我想些事就说我不待见你,真不带你,你如何出的家门” 说着又牵手道:“我方才在想姐夫,不知姐夫有没有染瘟。” “我看临安疫气很重。你瞧这些百姓,几乎身上都有瘟疫晦气,想来城里死人不少。” “不然,岂会滋生这类‘野狗子’” “姐姐说这东西是‘野狗’我看可比狗大。” 小娘子边走边看,笑说:“姐夫染瘟岂不正好” “用我俩带的‘避瘟丹’喂给姐夫去病,他肯定记下这份人情。” 这两位娘子,乃常州狐黄家十三娘和十四娘。 她们昨天听说临安闹瘟疫,一心挂念三姐夫刘世才。 夜与家人商议一番后,今早便带着‘避瘟丹’过来。 听十四妹不担忧姐夫,反而盼着染瘟。 十三娘揪耳朵道:“谁教你这般坏心眼盼着自家亲戚生病万一避瘟丹不管用又当如何” “与姐夫结交,少耍狐狸聪明,只能真心相待,将心比心才得真情意!” “哎呦,又我揪耳朵,早晚被你揪掉。” 十四娘委屈娇瞪说:“还不是你们平日老使心计,我是近墨者黑。全是你们当姐的带坏我。” 说话把她一推跑开,十三娘紧追其后。 黄家二狐在街市上你追我跑,引来百姓众目笑看。 油坊打油的平儿蓦然瞧见,感觉似曾相识。 桃花见他直勾勾的瞧娘子,笑问:“平哥想什么” “我看她们有些眼熟。” 平儿收回目光,转看打锣官差,自从回来临安,少见这般热闹。 他心知这都是公子和官家使得计策,暗道:“公子说,抓此狗乃是做文章,叫百姓有气可出。今日看乡人激奋,想来文章做对了。” “桃花,你不是想看大狗那便是哩。” “那就是太公说的大狗” 桃花眼睛闪亮,跑去人群中伸头围观大狗,也学周围老少指着狗尸唾骂几句。 这时黄家二女结伴来到油坊前,与平儿对面相视。 等桃花出气看热闹回来,平哥已不知所踪。 …… 不远处码头。 此处比东街更加喧闹。 岸口上一根立柱吊着三只‘大狗瘟妖’,围观百姓有数百人,骂声此起彼伏,凶如波涛一般。 另有些围在张榜处,观看官家榜文。 榜文是昨夜回来时众人商议所写,陆侯亲自主笔,内容分三段。 上段指明大狗由来。 指此狗为‘瘟妖’,大表昨夜杀狗官民功绩,其中提到‘本乡生员刘世才’和‘仙家弟子书玉子’。 表此二人,是为增添百姓信心。 言外之意是告诉乡民‘本县已得仙人相助’,如此使大众相信瘟疫可破,提振民心! 中段写的是‘得仙家指点,从瘟妖腹内得一张驱瘟仙方,招募百姓试药……’ 下段承接上文,说的是‘需要几人试药,几时发放药汤,证明药效后如何救治大众……’ 榜文末尾,提到朝廷救济,补贴丧葬等各项安抚政策。 最后颁布本县治疫新规:再有死人,不可土葬,皆以火葬处置,以防滋生尸变。 这张榜文贴出,正如杨万山所料,乃是一副‘医治民心’的良方。 围观百姓无不明亮双目,交口称赞官家、仙家、朝廷,喜悦之情相互专递,面上哀容见了笑脸。 沈家客船上,临安大小官吏十多人齐聚。 官职低的在门外听令,官职高的在船房里叙话。 见船房坐着九人,各是陆知县、周县丞、郭主簿、范县尉,韩都头,以及参与治疫的刘世才,杨万山和船家伯侄。 周县丞连着几日染瘟重病在床,自打昨日吃了‘仙方药汤’,病情逐渐回转,病症拔除大半。 今早已能起床点卯,得知昨夜杀狗之事,大呼否极泰来,带病跟随知县来此议事。 此时众人商议着采办药材。 “此事就交托船家……” “见王员外请他照方送药,有多少送多少,银钱分文不少。” “事后本官当上表员外救民功绩,我临安百姓当记员外恩情。” 说着,陆侯对门外孙押司道:“就劳押司领五名公人随船采办。” 孙押司拱手领命。 范县尉问:“何时报与知州杭州府存万斤药材,若制成‘济世丹’岂不可惜” 陆知县思量说:“可以缓两日,看看百姓试药后如何,届时再送药方、瘟妖过去。” “嗯,大人所思稳妥。” 众官纷纷点头。 后,各自布置公事。 范县尉、韩都头领兵焚烧乱葬谷,郭主簿、周县丞筹备煮药试药。 商量至此,他们不在船上多留,出了船房行公事。 刘彦辞别沈家伯侄,和陆侯、杨万山上岸,环顾众百姓,感受喧闹喜气比元宵节的鞭炮更悦耳。 杨万山笑道:“医者治病,世才治心。如今有良方医民之症,亦有世才妙计安民之心,临安起死回生矣!” 陆侯转视说:“若无世才相助,以我治疫之法,不知临安还要病死多少人。” “世才他年为官,可官居宰相” 刘彦含笑摇扇道:“二兄过誉了。发现药方的乃书玉子,指点洞穴的是于成业,操持诸事的是官家大人。小生所助甚是微小。” “此言差矣。” 万山说:“若无仁兄,内兄他何以见药方,又岂知大狗世才正直聪明,时运且高,你回来才引得多方助力。” “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内兄治县有错,因而失道寡助。世才君心昭然若揭,因而得道多助。” “你以已之道,助我内兄,他才得众多协力!” 万山的话,刘彦揣摩出几分道理,有时运气好的确可以使事情顺畅。 他自从心有‘大义’,一篇《正气歌》寄托‘正义心’后,似乎无往不利,遇事心无怯懦。 三人正说着《孟子》书中的道义。 见平儿带着常州狐黄家二女过来。 “姐夫……” 二女见面齐声行礼,杨陆二人转目分看。 刘彦不想她们会来,略施一礼,随介绍陆知县、杨公子。 …… 第110章 狐女送丹 “两位贤妹何事来临安” “来给姐夫送药呀。” “昨日我家听说临安发瘟疫,都担忧姐夫和姻母染病。” “母亲命我和十四妹带避瘟丹来助姐夫家解瘟……” 离了码头,辞别官家,刘彦问起二女来意。 黄十三娘便说起在常州坊间听闻,以及家内众狐得知后的担忧。 晨风拂面,刘彦拱手表达谢意,说:“也怪我,过常州时走的太急,忘了告知众妹我归乡原因。” “常州如何可有瘟疫传过去” “常州尚无瘟疫。” 十三娘回道:“小妹听闻朝廷有令,凡杭州百姓不得入各州府县。如有染疫灾民逃难到各州县,需上报官家,后送至‘疠所’救治。” “听说邻近的州府各县,都用此法防疫,在城外新建‘疠所’……” “隔离治理,确是上策,看来天子朝堂并不昏暗。” 刘彦一念思量,边走边谈临安疫情,后问起她带来的‘避瘟丹’。 十四娘解下腰间香囊,递上道:“以前我家狐狸得瘟,皆丈此丹驱瘟去病……” 刘彦接过香囊取一丸,见避瘟丹用白蜡封着,问:“狐也染瘟疫” “是哩。” 十四娘笑颜可爱,说:“姐夫你不知。瘟部六神里有一个六畜瘟神。” “此瘟神可恶,专坏六畜性命,我狐狸虽不在六畜之中,但与犬是亲戚。” “因此我等皆有瘟灾,哪里若发狗瘟,最先跑的就是狐狸。” “这避瘟丹我家一共只有五丸,这两丸乃给姐夫和姻母的。” “如此重礼,我如何受得” 刘彦把丹丸装回,觉得黄家狐颇会使人情。 十三娘暗怪妹妹多嘴,明眸望姐夫:“我家过些日开炉炼丹,到时再炼制几丸就是了。” “姐夫就请收下,亲戚之间相互帮衬不是应该的吗说什么礼重礼轻的” “贤妹言之有理。” 刘彦拎着香囊交给平儿:“有道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两位好妹妹千里送丹药,愚兄深感情义如春。” “若无忙事,不妨在临安住上两日。” 二女各都高兴,笑颜答应下来。 十四娘道:“我听说西湖甚美,姐夫可否带我去西湖看看” “小姐只知西湖,却不知我东湖更美。” 平儿把香囊揣怀里道:“咱家乡有湖,何必跑到西子城而且东湖神明与我公子有交情哩。” 黄家二女一听,把眼睛明亮询问姐夫‘如何结交湖君’。 刘彦谈聊几句,提到‘今夜湖君相邀过府’,说:“只要君家不忌讳,两位妹妹可与我去。” 十三娘不似妹妹那般傻笑,明白此乃姐夫真心接纳她们。 这才邀请同去,心里一些话也想告诉姐夫。 等进到槐花巷,十三娘问:“不知姐夫与三姐定亲之事,可有告诉姻母老夫人” 平儿暗看公子。 刘彦坦然说:“尚未告知家母。小生还乡回来时,家母染瘟在床,我怕说出来让母担忧,也就暂压不提。” 十三、十四娘对视一眼。 十三娘道:“小妹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若说出来,怕姐夫不高兴,高家又怪我们嚼舌根。” “可姐夫待我们如亲妹,小妹不忍姐夫受骗。” 十四娘点点头,眼眸带着愁色。 刘彦含笑交心说:“那就不必说了。八大狐家,同气连枝,不可因我而伤亲情。两位贤妹亦无需因此忧愁。” “倒是我有一事,求二位贤妹。” “姐夫请讲。” 十三十四娘恭听。 刘彦眼望家门:“婚姻之事尚未告诉家母,还请两位贤妹莫与我母说。到家,我就说你们是贵人派来送药的。” “可以吗” “怎不行” 十三娘对目道:“姐夫为我家着想,我家岂能不为姐夫考虑人情礼往,将心比心,才是真情实意。” “小妹和十四妹,自当听从姐夫。” 十四娘跟着点头,仰望刘姐夫,着实喜欢。 刘彦也颇喜欢她们用心诚挚,进家前先教她们如何说谎。 此时,刘家后院聚着一巷邻居,他们是来谢恩还情的。 昨夜杀狗回来,刘彦给每家邻居都画了三张避瘟符。 两张用来解瘟,一张留给他们驱瘟,送符之事托于书玉子和阿九。 今早起床,六家邻居人人气爽,并发现各家香案留着一张避瘟符,各都心知肚明,定是‘刘郎夜请仙家赐符除瘟’。 之后他们相聚商议答谢,一共凑了百两文银登门还情。 刘氏夫人说什么也不愿收他们谢银,众邻就在院里哭谢。 见公子回来,无论老少大礼相迎。 刘彦先扶长者,看到谢银里有很多都是散碎银子,知道凑之不易。 四顾说:“昔日小生赶考,多仗诸位借银,今日投桃报李,不过人之常情。” “这谢银虽说百两,但内中情义价值千金,福安收下!” “哎!” 福伯高声答应,拉着平儿去接谢银。 正房内刘氏见儿开口收下,就不阻拦了,笑对窗外道:“我儿说得对,投桃报李理所应当。” “我家不是忘恩负义之家,诸位邻里快快起来。” 院里老少笑逐颜开,满院温情如春,使黄家二女笑从心起。 刘彦与众邻谈了几句,问了一下各家病人病情,告诉他们‘官家杀瘟犬、得仙方’之事。 王家老邻问:“那瘟犬仙方可是公子发现的” 平儿笑道:“若非我公子指点,官家几时能知晓你们只等着看,不出几日临安百姓都有良药喝,保管治病,瘟疫不日可除!” “太好了,公子归乡济世,乃仁义君子啊!” 老邻拱手夸赞,其他邻居们喜悦相视,感激之言说不完。 等众邻走后,刘彦便领着黄家狐女入正房与母亲见礼。 十三娘照着姐夫所教,自称是‘北邙王氏家婢,主人得知临安遭瘟,命我送来两丸避瘟丹……’ 刘氏一听是‘北邙王氏’,便知是儿郎口中那位贵人,持念珠礼谢贵人送药之情。 十三、十四娘各自还礼,从平儿那拿来一丸避瘟丹,捏碎封蜡。 顷刻间,屋内清香四溢,有檀香有麝香还有草药香味,诸多味道混杂汇合成独特异香。 十三娘索要一碗清水。 等水端来,她捏着丹药在刘氏鼻下晃了晃,问:“老夫人可觉舒畅” “舒畅,舒畅!” 刘氏目光如洗,环顾一圈说:“只是鼻子一嗅,我便觉心爽神怡,气力好似回来了。” 十三娘含笑点头,叫妹妹把水碗端过来,一手给刘氏把脉,一手捏避瘟丹浸入水中。 等把脉手指松开,就把丹药捏出。 此时再看碗中清水变了颜色。 平儿和福伯看清水呈现茶色,刘彦和阿九则看见水中荡漾琥珀光。 “姐夫何不试药” 十三娘传音入耳,笑颜相对。 刘彦接下碗,喝了一口咽下。 少时全身暖热,似饮下一壶酒,周身气血畅通,没一会儿脸面泛起红光。 “果是灵丹妙药,娘亲可用。” 说话转递给阿九,后者坐到床上喂刘氏服药。 十四娘开口道:“老夫人慢饮,小口喝,像品茶一样一点点的咽下。” 十三娘接说:“观老夫人脉象,如此喝上六碗,大概就能康复贵体。” “平儿再去端一碗过来,福伯连日辛苦,也需丹汤进补。” 刘彦吩咐下,平儿领喏快步出去。 管家福安张口无言,但却眼热心暖。 …… 第111章 造梦宴客 “娘亲觉得如何” “真是仙丹灵药,为娘喝下药汤,身暖舒爽不已。” “我儿如实说,那位贵人可是狐仙” …… 刘家正房。 房内只剩刘氏母子床边对话。 两位狐妹被请去书房,由阿九替主待客。福伯和平儿前院烧水备茶。 刘氏见无外人,私下询问儿子实情,落个心里有底。 刘彦笑说:“贵人根底如何猜测” “孩儿以为,只要其心乃善,无论鬼神狐仙,皆可相处结交。” “贵人不嫌孩儿寒门出身,孩儿又岂嫌他出身不净” “我儿说的甚是!” 刘氏高兴看着手中丹药,说:“此灵丹价值千金,他遣人送来两丸,足见结交之心。我儿能与这等贵人结交,为娘甚是高兴。” “估计医好我和福安,也使不完这一丸灵丹,回头可用蜡封上,往后使用。” “娘亲说的是。” 刘彦道:“娘亲和福伯就按二女所言服药,病好可以封存。另外孩儿有一事要告知母亲,娘听了莫怕。” 刘氏拉着读书郎笑道:“今有我儿在家,为娘有何怕的说来便是。” 刘彦见母亲气爽,就把‘李家五口病故之事’说与母亲听。 刘氏听完恍然,明白‘为何李家不愿受她灵符报恩’,问儿郎:“他们五口还在府中吗为娘见见。” “众邻里中,李家对我家帮衬最多。” “为娘本欲还恩情,想不到阴阳两隔……” 见母含泪,刘彦宽慰道:“母亲宽心。此恩情孩儿来报,他家无人送葬我家来。” “昨日平儿已帮他家搭建灵堂,太公他们尸身也得安置……” “此外,齐家母女也回来了,今晚可一同见娘。” 刘氏闻听,盯着儿郎看了半晌,问道:“我儿…莫非能见鬼招魂” “为娘听说,读书人若是把四书五经吃透,心窍可见明光,其光可明心窍,可察鬼神。” 刘彦以为是阿九私下告知,问娘亲:“何以知道” 刘氏望窗外一眼说:“莫忘了,娘亲未出嫁时,可是见过狐仙。” “这几日我思量昔日结交经历,便想到了这个。” “我儿可是读到这等儒学境地了” 刘彦打算与母亲透漏一些,于是就说:“孩儿读书时,心窍隐有光明,不知是不是如娘亲所言这般。” 刘氏喜念‘阿弥陀佛’,把手与读书郎细说谈问。 母子在房中欢谈一炷香,定下‘今夜一更天,请李齐两家鬼魂来见,叙一叙邻里情’。 “你现在为一家之主,当去陪客,莫怠慢那两位娘子。” “嗯,孩儿去了。” 辞别母亲,刘彦先去前院叫福伯,后进书房与两位贤妹叙话。 一番欢谈,聊的都是刘彦还乡后的诸事。 十三十四娘聚精会神听讲,如闻典故一般。 转眼至午时,前院飘来造饭烟火气,刘彦叫上阿九出书房,思虑宴客一事。 “不知如何招待两位贤妹” “备一桌家宴未免寒酸,香火饭招待鬼神还可,招待她们就显得不够礼数。” “娘子可有好主意” 阿九低眉思量,巧心生出一计说:“公子可听过《云梦宴客》这篇典故” 说着,她讲起这篇故事。 故事说,江陵学士孙玉甫,喜清寒不爱富贵,爱住草庐。 一日,几位诗友造访,时至正午仆人苦无招待之法,询问主人如何是好。 那孙学士只叫家仆盛来一碗白饭,吃完倒头便睡去,不管众人。 而众客却不气不恼,驱赶仆人出去。 仆人在草庐外等了一盏茶,忽闻里面响起把酒言欢声。 他偷偷撩帘一看,见主人头顶起一团云梦,梦境中显现花园美景,客人皆在里面吃喝。 说到此处,阿九回顾书房,贴近公子细声道:“公子何不效仿孙玉甫,梦中宴客” “公子通晓儒家观想术,可化用此法,以观想之法,造一方梦景。” “奴婢再取几文香火钱,在公子梦中设下大宴,如此待客之地有了,宴客之席也有了。” “公子若想厚待两位小姐,不妨文光酿酒,写一篇诗文佳作化入酒气,这便是敬仙家的上等佳酿,包管不失咱家礼数。” “两位小姐回去与家人说,不失她们面子,亦显公子真情。” 刘彦听典故、闻后话,以为她说的是个好主意,但不知自己能否‘造梦宴客’。 “我可以吗” “何不一试” 阿九明眸透着灵巧说:“奴婢还记得,公子在徐州修学的前一天。我随山君进过公子晨梦,当时二夫人、荀舫主也在。” “公子于梦中湖畔柳树下与他们谈论‘徐州城隍’……” 经她一提,刘彦想起此事,心窍灵光一闪,忽生‘造梦宴客之法’。 “好,我就照此法一试。” “请娘子替我待客,十四娘想一见书玉子,可先带她们去。” “一炷香后可见分晓。” “喏。” 阿九领命回书房与黄家二女攀谈。 刘彦则去前堂吃饭,一个人独揽一桌家宴。 吃饭间,他思想外浮,头顶文境中照见《虞美人清明风晚》词意。 灶房门口,福安端碗探头,疑惑客人为何不来吃饭,转问平儿:“莫非那二女嫌弃我家茶饭粗淡” 平儿夹块肉给桃花,笑道:“这事你不用管,公子自会待客。咱家饭菜……她们也未必吃的成。” 福伯听此言,想起老夫人的话,又想到二女容色和那丸灵丹,会心一笑不再多问了。 随平儿拉扯进灶房,约莫老夫人佛经快念完了,让桃花端饭送过去。 桃花‘哎’声答应,端着饭菜过前堂,瞧一眼专心吃饭的刘公子…… 走到后院时,诧然看见九儿姐领着两位娇娘穿入墙内,进了李家宅院。 她用袖子擦眼,见了正房老夫人说起此事来,试探问:“贵客莫非狐仙九儿姐也是狐仙” 刘氏只笑不言语,等她摆好饭菜问:“我儿吃饭了吗” “公子正吃饭,但不见你家客人。” 桃花站在一旁,眼眸央求老夫人解惑。 刘氏让她把门关上,附耳说了几句话。 桃花点着头神色明白,笑开颜陪夫人说话。 右邻李家,灵堂一炷香火升起。 香炉之上,一尺烟火团聚不散,上显一桌大酒席。 宴席前,见李家五口、齐氏母女在书玉子带领下,礼谢黄家二小姐赐宴。 这桌宴席本是阿九弄香火术变化而来,却以黄家十三娘、十四娘名义赏赐,这便是人情达练。 …… 第112章 领悟神通 “谢小姐赏赐。” “不必多礼……” 众鬼礼遇,让黄家十三娘,十四娘很是受用。 十三娘暗赞姐夫婢女晓得办事,说:“我与小妹来临安探亲,拜见姐夫刘世才。听闻你等之事,过来看看。” 说罢,十四娘接道:“我姐夫刘世才乃仁义君子。你等受姐夫荫庇,是各自的造化。今晚见到老夫人,不得胡说,知道吗” 众鬼都明白意思,领喏称‘是’。 十三娘点头不跟他们多说,叫上书玉子外面叙话。 问他‘什么来历’‘为何成精了还一副鼠相,不变个人模样……’。 书玉子携一身香火,正阳下回话说:“在下原是玉山洞内一鼠,沾染玉气而开灵智,后寄居在姑苏城外寒山书院……” “听夫子讲学,明白道理,识文断字,习得诗书。” “又从书院藏书偶得‘精气化神之术’,因而入道。” “书院夫子教我等‘本心如镜,照我本相’,弟子原本鼠身,故而神魂鼠相。” “书兄弟倒有几分悟性。” 十三娘观其面目说:“你不忘本来面目,可见用心赤诚。” “但这般,也未必能达到‘本心如镜’。想达到这等儒术境地,要步入真学才行。” “姐姐,何为‘本心如镜’” 十四娘不大明白。 十三娘分看阿九道:“本心如镜,即是庄子所言‘用心如镜’。” “内中道理颇深,若是悟通,对修学养道都有好处,能助人跳出胎中之谜。” “不忘本来面目!” “书兄根底清白,与我姐夫却有缘法。” “我闻昨夜出城杀狗,你请来一位帮手,是位狐生,名叫于成业。” “此狐如何” 书玉子拱手答说:“成业兄正直狐狸。其祖乃前朝云梦学士,他继承遗风修儒术,品性不低。” 十四娘惊异问:“他祖先是云梦学士云梦之境乃儒术六等第五重境,狐狸中有此类吗” “有。” 十三娘思量道:“前朝有涂山氏,乃涂山公之女,她开办涂山书院,招收天下狐狸入学修儒术,书院内狐生数万,真学之狐过千。” “于氏高祖,莫非就是书院夫子” “正是。” 书玉子端着回话。 十三娘点点头,转对妹妹说:“如此说来,于成业与我八姓狐颇有些渊源。可以见一面。” 阿九巧动心机道:“奴婢听闻,于氏狐继承祖学,家有一门‘灵灯术’,乃脱胎于儒术点文灯之法。” “用此法,可以灯笼照神,明亮魂儿心性。” “昨夜我等探谷,于氏姐俩只凭一盏灯笼,就免于死气邪阴纠缠,颇为玄妙……” “我公子初入儒门真境,许多尚未参悟,又无有名师指点,可谓步步艰难……” 十三娘闻言,会心笑问他:“你的意思是,让于氏狐献出祖先绝学,助姐夫参悟,拔升真学境地” 十四娘击掌道:“是也!他家有此法门,自家却又不通,只把儒术当道术修,倒不如献给姐夫。也算是明珠有主。” “若真能拔高姐夫儒术修为,回头再谢他家。” 阿九转睛浅笑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夺人祖学,非君子所为,公子绝不会同意。我之意是……”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十三娘眼眸一明,端正说:“夺人祖学确是不齿之事,但如若他们自愿献书,请姐夫解惑赐教,那就另当别论。” “这两日寻个时机,引我俩见见于氏狐……” “到时看他们开不开窍,真是聪明狐狸,定会‘衔书求教’。” 三女在李家后院算计,刘彦则在自家书房造梦。 此时他解衣躺入床帐,闭目观想书屋。 这门‘书屋观想法’,刘彦已是运用娴熟,躺下数息便置身观想之境。 他四顾书屋,看眼封闭的门窗,取来毛笔,将吃饭时所思的《虞美人清明风晚》一词写出来。 一番运笔落墨,文光裹着心头词文,写入白纸上,词意风景随岚烟生出,浮于词文之上。 刘彦观看,提笔勾引‘词境’归入神思,犹如把一方庭院山水景致吞进思想。 片刻后,他推开书窗,刹那雨后晚风袭面吹鬓。 见窗外清新雅致,好一片庭院景致! 桃李花开,杨柳垂青,清明细雨点点洒落水榭,一池绿波之上风亭白石如玉,仰望天色夕阳半边,晚晴雨气随风涌入书房。 刘彦心神呼吸,欣赏自己造的梦境。 那窗外之景,脱胎于他所思《虞美人清明风晚》一词。 包含词文描绘之景,以及词意韵味,等同是‘以词造梦,以梦显词’,雨气芬芳即是词文之气。 不经意的一个想法,让刘彦领悟一门儒术妙用。 他看着窗外景致,细细体会,自语道:“这世间真学儒术可以如此化用这不就是山君所言‘神通’” “能够掌握术的变化叫做‘神’,而明白悟通术的用法是为‘通’。” “道家掌握道术后就有了神通,儒家掌握儒术亦是如此。玄妙!” “以后家里再来仙客,我可这般以诗词造梦待客。” “两位贤妹也快来了,我先去酿一壶酒……” 说着,刘彦揭起《虞美人清明风晚》词文,拉开书房门,踏出观想之境,步入所造的‘庭院梦境’。 沿着脚下白石桥,他摆袖走入水榭风亭,在石桌前敛袖一抓,手中多了个碧玉酒壶。 打开盖看酒壶里面空空,便将一旁词文卷成纸筒,塞入壶口内,扣上盖子摇摇晃晃。 只听壶内逐渐有水声,再开盖一壶酒满! 酒色文光中闪烁着《清明风晚》的词意,酒浆散发词气,与梦境如出一辙。 刘彦自在看风景,归乡这几天劳心费神。 此一梦,便得纾解。 不多时阿九请着黄家十三十四娘入梦赴宴。 两位妹妹走过石桥,四顾美景好容颜,欢快入亭礼谢姐夫,造如此美梦款待她们。 刘彦请起她们,指引阿九斟酒,背一手笑道:“愚兄寒门之家,没有待客之地,只能造此庭梦接待二位贤妹。聊表情义。” “此酒中有妙趣,贤妹饮下看如何。” 十三娘低眉观杯中酒光,顿然明白妙趣所在,深感世才姐夫厚待。 十四娘见酒光中映照姐夫这方梦境,惊奇问:“这酒好生奇怪,似将梦中之景装入其中。姐夫用的什么法术神通” “不是法术,此乃儒术玄通。” 十三娘分看姐夫笑说:“你平日不读书,连姐夫‘文光诗意酿酒’都不知。” “小妹若没猜错,姐夫梦境即是一首诗词,与杯酒乃同一篇佳作。” 刘彦接下一杯酒,点头道:“十三妹聪慧,此梦乃词境,词意亦在酒中,两位贤妹请。” 十三娘欠身礼谢,举杯品尝姐夫梦境词意。 一杯文光入口,二女神清气爽,恰似饮下这方美梦美景。 连不读书的十四娘都有几分明白,欣悦环顾景致,托起空杯道:“姐夫,小妹想再吃一杯” …… 第113章 祭祀筹备 “大人,白雀寺众尼已至南门等候。” “众生员也到齐了……” “香火祭品诸物皆已装车。” 日落时分,临安下起小雨。 北城县衙后堂内,韩都头身披蓑衣抱拳回事。 见在座之人,除了养病的周县丞,几大县官皆在用茶。 陆知县吩咐道:“请众生员去南城门等候,都头领人先送香火祭品去山谷布置。” “是。”韩都头领喏离开,出衙堂办事。 郭主簿目送一眼,转问知县:“大人要等刘世才” 陆侯用茶点头不多言。 杨万山笑说:“无有世才兄,今日去祭祀等同白去。只多给谷内疫鬼添顿饭菜,达不到‘抚镇’之效。” “刚才主簿大人说,世才兄被乡人称作‘刘三第’。” “这绰号从何而来” 郭主簿察言观色,放下茶碗回话道:“此乃小人戏称。” “只因刘世才三次赴考三次落第,因此遭一些龌龊之徒背地起绰号,嘲笑讥讽。” “哈哈哈哈……” 杨万山放生大笑,敛袖起身对内兄说:“几条小鱼,竟然耻笑金鳞,真是可笑。” “我去看看世才兄祭文写得如何。” 说着背袖出堂。 他刚到院里,就见刘彦携一身清风雨气,提着破伞迎面而来。 两人相见,笑谈两句,并肩回到后堂。 见礼众官后,刘彦谢茶道:“小生只顾待客,险些误了官家正事。方才我来时,见诸兄往南门去,可是一同祭祀去的” “不错,之所以召集众生员同去,是欲借儒家文气,镇压山谷邪气,拔除众鬼疫气!” 陆侯目发神采说着,将自己想法讲与刘彦听。 他说:“午时我和万山回来,茶余饭后说起‘鬼神之气’‘香火之气’,忽想起一篇《三鬼拜孔》的典故……” “故事中三鬼论孔子,见孔庙上儒家文气,称赞此气乃至刚至阳之气,克一切阴邪!” “我蓦然灵光一闪,何不叫来众生员一同祭鬼,安抚谷内百姓冤魂怨灵” “他们虽不入真学,但只要有一篇真学祭文为引,合众心众声一起诵读,我想必然有用!” “就算达不到拔除疫气之效,亦能扶正乾坤,震去邪祟!” “眼下,我们都在等世才兄这篇祭文!” 知县大人的话,让郭主簿恍然之后又生迷惑。 他暗思:“刘世才不过秀才之学,大人何以请他写祭文要写,何不请他内弟” 范县尉经历昨夜一场认识,已明白刘世才不同寻常,非表面所显那般。 适时插言道:“今早我率领人马前去火烧乱葬谷,亲耳听到众鬼哀嚎哭泣。” “白日尚且如此,入夜后难保他们不做乱。” “民变可怕,鬼变更恐怖。” “今日如不安抚好,谷内众鬼怕要倾巢而出。” 刘彦猜中火葬会引起鬼怨,所以才考虑火葬之后祭祀安抚,快语回答。 “小生祭文还一字未写,只因心中一股气未成,需要赴山谷观气。” “采鬼谷之气合入文章,方能成一篇上品祭文。” “不然写出祭文,也只是一番说辞而已,达不到大人想要的祭祀之效。” “好,那就到地方再写。” 陆侯知道真学士做文章,皆先酿其气,得气方成文。 就像一杯酒,如果没酒气,则如清水一般。 众人说话启程,直奔南城门而去。 此时白雀庵尼姑、临安县生员分站两街,阿九、黄家二女、书玉子也隐身其中攀谈。 南门开着,韩都头率领公人驾车已经出城二里多。 见大人来,众生员、众尼姑各有礼数,十三娘十四娘笑着给姐夫欠身。 陆大人环顾说:“古来祭祀为重,今日乃祭本县乡民。” “他等因疫而死,受无妄之灾,心中皆有怨气。拔除此气,可慰藉他们在天之灵,亦能减轻我县疫气。” “前去祭祀时,诸君佛家务必心怀诚意,不可心生懈怠。” “是!” 众生员、尼姑持礼应诺。 陆侯不多言,迈步率众出城,周围百姓交口称赞官家,有不少自愿跟去祭祀。 从东山石崖上眺望,见众人出南门,列队如长龙,无论官民皆步行,大眼一扫约有五百众。 于氏姐弟齐头并望,撑一把油纸伞谈论: “今早官家焚谷,使众乡亲怨声载道。好在他们知道祭祀。就是不知能否安抚众乡亲。” “可以安抚。” “官家得真学先生相助治理瘟疫,山谷火葬之策应该是商议好的,我料世才先生必有祭文安抚乡亲。” “姐姐今去东乡送药草,探望周兄,他的病如何” “病无大碍,只需将养些时日就可康复……” 说完东乡周生病情,匡娘又问小弟和爹爹如何商计的:“爹爹可愿意搬到东村” 于成业眼望出城官民说:“父亲倒是同意,只是搬去后置办田产,没有五十两下不来,我家现在捉襟见肘,所剩不过三吊钱……” 匡娘低眉弄指思量办法。 换作其他野狐,此刻已然滋生盗心,可姐弟俩全无此念头。 于氏祖训第一条,即是【凡我族人,不得偷盗。】 二狐想事之际,下方官道飘来一股香火,书玉子显落崖头,告知他们迎接小姐。 姐俩欲问,就见阿九在前引路,领两位云裳美娇娘过来,面前引荐道:“这两位小姐是我公子内亲妹妹,乃常州黄家十三、十四娘子。” “两位小姐今来探亲,听闻于公子昨夜相助公子,又知是同族,特来一会……” 一听是常州黄家又是同族,于氏姐弟便知二女出自八大家,连忙礼见,不敢不敬。 十三娘领妹还一礼,打量于氏姐弟道:“于公子果如书兄弟说的,是正直狐生……” “我闻贵祖是涂山院长夫子,后人何故家道中落” 姐弟俩相视,匡娘暗下心说:“不是你等八姓狐夺走气运,我等何故沦落至此” 于成业秉持礼节回道:“只怪后世子孙不成器,使祖上蒙羞。” “小姐贵人踏贱地,我家本该招待,但我一家还住在洞中,非待客之地。” 十四娘惊讶说:“你们连安家之处都没” 匡娘不爽高门小姐之言,转头说:“我家从不偷盗,何来家宅安身小姐深居闺中,不食人间苦厄,自然不知难处” 十三娘笑了笑说:“姐姐此言差矣。我家两位姐姐皆嫁寒门,小妹也常见本乡寒士,岂不知穷家难处” “挣家业未必要偷盗,教书、行医,经商,哪个不能安身立命” “你家承祖学,只修儒学,却不知治家,学问读来何用” 她几句话堵得匡娘哑口无言,于成业在旁明心思量。 阿九插言道:“你家想寻个安身处不难,我公子替令弟讨了封赏。官家承诺赏银百两,厚谢于公子之功。” “等赏钱下来便可来取,届时还置办不来一所宅子” 于氏姐弟乍闻欣喜,不想世才先生会为他们讨封。 于成业感先生之心,眼望山下祭祀队伍,思绪潮涌。 …… 第114章 众鬼阻拦 “世才兄,可还记得小生” “华兄” 山下官道,众人拖泥带水前行。 生员队列中,有一位锦衣公子持伞搅入刘彦、杨万山谈话。 转看其面,刘彦回想起一些印象,知道此生姓华,乃本乡盐商之子,三年前举家搬去西子城,此后少有谋面。 与其攀谈,得知其名‘华清’,表字‘明渊’,近两年一直在外拜师求学,现在是姑苏寒山书院弟子。 “寒山书院” 这是刘彦第二次听到‘寒山书院’之名,第一次是在六年前。 听说此书院乃鸿儒开办,姑苏八大名士出资,起建于先皇十一年,至今已为儒门育才三十年。 入此书院,比考生员更难,但凡入院弟子,无不是举人之才。 朝廷国子监、翰林院内,有不少寒山书院出来的学子。 “恭喜华兄,此番拜入寒山,必有大好前程。” “让世才兄见笑,其实小生对功名无欲,只求经学儒术有成。” “眼下小生虽考入书院,但只是外门儒生” 华清目光清澈,表明自己的志向。 刘彦与杨万山相视,饶有兴致问他:“明渊既已考进书院,为院中弟子,为何又说是‘外门儒生’” “世才有所不知。” 华清敛起湿袖说:“考入书院只算‘半入学’,表明此弟子有‘入学根基’。” “想真正‘入学’,还需聪明自身,要通过养学而明心窍,如此方能步入内门,获得书院夫子绝学真传。” “世才兄得授仙法,想必聪明自身了” 他最后这句,完全是凭感觉猜测,隐隐感觉刘世才有聪慧在心,绝非小人所说的‘愚直不通窍’。 杨万山旁听失笑,分看刘世才道:“仙家妙法,岂授予愚钝之人” 三人说话攀谈,闻见风中吹来一股燃木之气。 转顾前望,东山谷近在咫尺,不足半里脚程。 谷上不断升起大股白烟蒸汽,气味混杂着雨气、燃木气和尸臭气。 山谷里四处焦黑,雨水落下就蒸发,如此距离都能感受热气熏面,可见早上范县尉放的那把火不小。 队列最前,韩都头带领几人回话。 他们面有凝重之色,谷外所设祭坛一片杂乱,像似被人掀了桌子,打闹一场。 刘彦杨万山相视,辞别众生员,阔步走到队前。 听范县尉气道:“大胆恶鬼,竟敢搅闹祭礼!你等可受伤” 韩都头抱拳回话:“众鬼打人无力,只是善使阴风,香蜡点燃就灭。他们还骂我等‘狗差鼠吏’……” “以在下愚见,一个时辰内若不能点燃香火,还是回城为上策。” “我怕天黑之后,谷内众鬼得势,闹将起来冲撞二位大人。” 陆侯闻言凝思,不想焚谷引发如此大的鬼怨民恨,整官衣道:“下令焚谷之人是我,既然百姓有怨,我便入谷听一听怨言,看他们有何所求。” 周围众人诧然,认为大人过于冒失。 杨万山笑道:“还是我来代劳。兄乃一县父母官,若其中有恶鬼徒生是非,趁机造乱,内兄岂不身处险地” “为官者亲民,而民亲矣。” 刘彦一声高调,搅入说:“但,大人亲民,谷中百姓必恶之。” “就算没有恶鬼作乱,他们也深厌大人,起因就在焚谷烧尸。” “任官家道理再大,百姓只会从切身利益考虑,不会从官家角度去想。” “万山去也不合适。你此去不过代为传话,稍有不慎,激化矛盾。若众鬼恼怒,第一个打你。” “还是由我前去调解。” “我一无官职,二不怕鬼,此事舍我其谁” 此话扬起,身发浩然正气,天上地下无不瞩目。 地上一众官民、生员、尼姑各有思量神采。 天上于黄两家狐狸,阿九书玉子含笑倾听。 “好一句‘舍我其谁’。” 十三娘称赞:“姐夫学毛遂自荐,有当仁不让之气度,无愧是心怀大义之士。” 于成业一惊,转问书玉子:“先生已将君心寄托大义,引天地浩然之气入身,养正气化白锦” 书玉子点头,鼠目精光说:“你看,先生周身正气岚烟,不正是浩然显现” “世才先生不仅孔学明经,亦在养孟学正气。先生之才,当世少有!” 于氏姐弟垂目细看下方。 下方,陆知县思量后与内弟相视,拱手礼道:“如此就请世才入谷化解民怨。” 刘彦还礼,在众人目送下大步前行,经过供桌捡起【告三千父老乡民】牌位,单手托着走到谷口。 尚未迈步进去,忽地一股阴风热浪席卷而来,吹得他两鬓飘发,衣袖后摆,手中‘百姓牌位’打掉在地。 刘彦文光入目,照见山谷疫鬼如林。 东坡八百,西坡六百,北方一千二,左右南林亦有四五百鬼众。 众鬼魂面目乌黑,如焚烧后的尸身,魂儿浮于旋风烟气之上。 就算只是肉眼,也能见到谷内旋风聚气,一窝窝吸卷烟气。 环顾后,他心窍文灯更胜,再拾起‘百姓牌位’,阔步往里走。 左右夹道的鬼众见他胆敢入谷,纷纷发出鬼号,一齐张口吹气。 霎时间,两面阴风夹身,阴气疫气浸透衣裳,似万千只蚂蚁爬身,钻他百窍肌肤毛孔。 在谷外众人眼中。 此时刘彦被罩在一窝旋风内,火树烟气围着他旋转。 虚空众女看的心惊! 十三娘欲下去助阵,于成业拦住道:“小姐不可去!” “世才先生文灯照心,有浩然正气护体,可以抵挡鬼气阴风。” “先生之所以藏器在身,隐而不发,我猜出于‘亲善之举’,使众鬼乡民明白,他非怀歹意,乃是怀善而来。” “我等一去,便是坏了先生善意,更会激起众乡亲民怨。” 阿九附和:“于公子言之有理,我公子心有把握,不妨再看看……” 若是刘彦听到这句话,一定苦笑‘娘子高看我了’。 其实他有些错估鬼气阴风厉害程度,或者说是高估了自己抵御能力。 别说三千鬼众齐吹阴风,单只是左右四五百鬼吹风。 他便有感身堕寒池内,周身窍孔遭鬼风阴气封闭,体内正气不能发出。 心窍一盏灯似冰中之火。 身体气血急速消退,只片刻就面白如霜,整个人像是冻上一样。 体魄一落千丈,如徐州重病之时。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众鬼吹气亦能灭法。” “也好,彼有鬼气,吾有正气,就借你们阴风鬼气,试我之道!” 刘彦思量正心,动心忍性,不怒不恼,不气不愠。 只把文灯明亮,秉持正义,立于原地任由阴风鬼气侵蚀。 …… 第115章 化解民怨 “那旋风烟雾何以一直围着刘世才” “旋风怪异,不是好风,乃是阴风!” “阴风山谷中果有鬼” “岂能无鬼你可看到供桌都被吹翻” “谷内所葬都是病死之人,他们受灾不得好死,定然化鬼留在世上。” “照此说来,世才兄正被群鬼围困如何是好” …… 谷外五丈,众生员谈论猜测…… 华清却凝思而望,暗道:“老师说,世间真学才士,明经开窍,正心养气,七尺身立世,气高百尺!” “刘世才立在阴风之中,巍然不动,山石一般。” “他莫非入了真学但为何屡次落第” “或者说,他得仙家授法,入了道门,得其真传” 他猜想之时,慧静持佛礼走至官家身旁。 陆侯随问佛家:“世才眼下是否有碍” 慧静目光挂着忧色说:“公子有性命之危。以贫尼所见,他此时气血薄如纸,谷内鬼风则胜过三九寒风。” 杨万山急速道:“此时能否去救!” 慧静摇头说:“公子在与众鬼赌斗毅力,胜负尚未分出,过去未必是好。” 陆侯怀揣担忧,眼望道:“世才尚且受困,换作下官,只怕已然倒地毙命。” 话说到此,忽见谷内旋风停了。 不知何时,刘彦身旁出现一位老者,手持一长杆灯笼,足有八盏灯。 此老者便是于氏姐弟之父。 他从西村行医回来,见此景大惊失色,叫了声:“不可害人!” 于翁对众鬼有领路恩情,这才止住吹风。 下到谷底后,于翁祭出灯笼驱散阴气寒雾。 此时看刘彦,头发眉毛皆白,凝一层霜气,灯笼光照下极快消退。 他心窍文灯复燃放亮,与于翁灯笼交相呼应。 “公子莫非就是犬子所言,临安真学之士世才先生” “长者可是于家太公” 一人一狐相互询问,后会心一笑。 于翁挑灯四顾众鬼,引荐道:“诸位乡亲,此乃本乡真学先生。他非等闲书生,此来必有高论,可听先生一言。” 山谷各方众鬼交头接耳。 有些不信有什么好话,有些说‘不妨听听,我等吹气杀威,书生不曾动摇,可见非等闲……’ 刘彦看他们议论,适时开口问:“众乡亲可知我手中祭牌,为何人所设” 众鬼压言,左边林中疫鬼道:“自然是给我等死鬼设的,难不成给你等活人” 刘彦转看有礼,说:“这大哥说的是。既然知道是给众乡亲设的何故吹风打翻这不是等同作践自己” “众乡亲遭受瘟疫剪命,死后地府不收。” “眼下皆靠东湖救济,如今本乡父母官给你们设置牌位祭祀,你等却再三阻挠。” “不恨无情恨有情,小生不知这是何道理。” 谷中众鬼哑口。 西坡有大个鬼道:“你少糊弄人,县官若有情,何故焚烧俺们尸身,叫俺们死无全尸!” 经他挑动,其他鬼众接连叫嚷质问。 刘彦静等片刻说:“你等要全尸,而城中老少要活命。” “你等做了鬼,难道还想在世妻儿、亲人、朋友也来此地喂狗” “昨夜乡亲们喝粥的时候,我等入谷除孽,看到狗啃尸骨……” “此等凄惨,诸位可想发生在你们亲人身上” 众鬼无言以对,有不少自怜啼哭,亦有思念家人而哭。 鬼哭之音环谷而转,流入谷外官民耳中。 刘彦托着‘百姓牌位’道:“此牌位即是你等牌位,也是我等活人牌位。” “如若临安之疫恶化下去,在世活人亦有做鬼之日。” “天道无亲,天道无情,但人间有亲,诸位有情!” “我想众乡亲,绝不愿看到众亲如你这般!” “如今官家治疫已然见了眉目,昨日刚得一去病灵方,经过试药着实有效,不日便可广施良药救民。” “然,人间好治,诸位难治。” “你等染瘟而死,疫气随身,唯有消减,方能使你们魂灵安息,使临安乾坤归正。” “火烧山谷,火化尸身,乃治疫良策,意在消减疫病根源,防止滋生更多野狗。” 说到此,他闭口歇气。 刚才一场阴风吹得刘彦心气下沉,现在还没恢复。 众疫鬼被他一道理说通心思,各都散了怨气。 于翁适时说:“先生之言甚是在理。人都已死了,何故吝惜那臭皮囊难不成都想着借尸还魂,再找媳妇重娶妻哩” 众鬼中发出笑声。 北边有老鬼问道:“那先生,我等死鬼不是不通情理,可现在何以安身啊。” 刘彦恢复心气,托起牌位说:“官家非只是烧谷,今日还要祭祀、超度,供上香火祭品与众乡亲。” “等临安疫情好转,官家会昭告百姓,张贴榜文,让乡民来谷祭诸位。” “此刻谷外便有一些百姓同来祭奠。” “其中或许有你们亲人亲戚,稍后祭祀时,请他们告知你等。” “好先生,俺错怪你了!” 那大个鬼张口赔情,众鬼在他带动下各有赔不是的。 刘彦含笑四顾说:“诸位鬼风好不厉害,小生险些送命。乡亲们安心等候,我出去告知一声。” 山谷各处疫鬼不再生事,纷纷有礼相送。 于翁把他送到谷口,望官家等人说:“老朽阴神之身,不敢冲撞王法,就送先生到此。” 刘彦礼谢后,阔步出谷,告诉陆侯等人:“众乡亲民怨已消,可以设祭了。” “请陆兄备一张书案,小生现在一腔鬼气,可以去写祭文。” 陆知县领着众人答谢他,随吩咐韩都头、郭主簿设置祭坛书案。 杨万山把手关切问身体情况。 刘彦文光照心,见心窍瘟气纠缠,笑了笑说:“身体有碍,我道无碍,有惊无险。” “万山去问问百姓,谁愿见亲人,可借此良机,自取纸钱祭问亲人。” “得令。” 杨万山满怀钦佩领命离开。 少时,他领着一百多百姓老小提纸钱去谷口烧祭。 谷内一些鬼,听见亲人叫名字,纷纷谷口相见,隔着阴阳叙情啼哭。 其他鬼众受感染发出哀叹,声音和风流转山谷。 众人听在耳中,刘彦则记在心里。 他结合感受到的鬼气、鬼怨、鬼哀、鬼哭,在神思中酿出祭词文气。 书案设好后,他讨来一碗‘祭酒’,谢了送酒的韩都头,以路边青石为凳子,落座案前润笔看白纸。 虚空上,于黄两性狐、阿九书玉子结伴飘下,落在公子身后左右,在耳风中嘘寒问暖。 刘彦左右笑看,只说不打紧,端起‘祭酒’喝一口。 看着天上雨点打湿纸张,挥毫写下【呜呼哀哉……】四字开头。 …… 第116章 乡鬼祭文 “呜呼哀哉,旻天疾疫。” “呼呼哀哉,下民流亡!” “……” “世才之祭文果有鬼神气,只开篇二句就将民恨悲愤道出!” “起的好,‘呜呼哀哉’起的甚妙!” “好!词文无声胜似有声,喊出悲恨,方解怨气!” “开篇可见刘世才文章之气,如鬼唱喝!不俗!” …… 山谷外,夕阳照。 官家几人围在书案两旁,观看刘世才书写祭文,心头各有品谈,心外则一片安静。 天上小雨逐渐细润,刘彦手中笔沥的很干。 写出的字如枯丫老树,如谷内疫鬼,细雨潲在纸上,干墨晕染开,一丝一毫亦如鬼气。 陆侯怕雨水散墨,特意让人在书案下面烧一盆碳火。 火气烘烤桌面文章,肉眼可见白纸起烟,恰似文气挥发。 半湿半干的祭文,韵味独特,单看字就有几分鬼神气。 刘彦这篇祭文体例乃借鉴《诗经》西周之风,分作三段七章来写。 上段二章,写的是他这几日归乡见闻。 大意是:“呜呼哀哉,上天施暴降瘟疫,让百姓流离失所,百姓家十室九空,使我家乡幼童夭折,犁耙生锈,农田荒芜。明年春天如何耕种” 中段四章,写的是官家治疫办法,文章提到了‘火葬原因’。 大意是:“当下临安满城戴孝,鬼哭人哀,我与官家思定‘治疫六法’,已经初见成效。焚烧你等尸是不得已而为,瘟如虎疫如狼,容不得我们去想更好的办法……” “这场祸害来的太快,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现存活人亦有病死一天。唯有刮骨疗毒,烈火去疾,才能尽快稳定疫情,望乡亲们体谅理解。” 末段只有一章。 此章乃大章,前半安抚众鬼,后半质问神明! 大意是:“乡亲们的疾苦饥寒,我们已经知道了,今日来祭祀乡鬼,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无不哀矜。” “天上的神明何在为何不擦亮眼睛看看地上疫鬼,你们若有怜悯之心,就请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 写到此,刘彦末尾圈句,又在祭文旁侧写下【十月雨祭乡鬼】。 四顾众人,见无不是眼红含泪。 末尾大章‘问神’之词,亦道出他们心生。 刘彦放下笔后,端起‘祭酒’连喝两口,酒浆入腹,周身发汗。 先前被众鬼阴风闭窍,此刻百窍疏通恢复,心中正义随文章末尾‘问神’而发,由内而外溢出正气岚烟。 心中文灯亦随君心放亮。 堵塞心窍的鬼气疫气,在文光照耀下消散,同时一口文章气上涌直喉头,此气承载他祭文之精。 刘彦再饮第三口酒,噗地喷在祭文上,喉头文章气随祭酒洒落,晕染文字,渗入之中。 于氏狐父子女目观祭文,见字字透着文光鬼气! “世才先生最后那口气喷出,如香火般汇入文章,使得锦绣添花,相得益彰!” 于翁捏须琢磨,暗赞说:“纵观先生这篇《乡鬼》祭文,可谓文词练达,君心赤诚。” “文章之气酿得好!可安鬼,可惊神!” “好祭文!” 杨万山品读一遍,抖擞说道:“世才兄此文,犹胜祭祀相君那篇。” 众目下,刘彦额头满汗,衣襟脖领被浸透,细雨打在脸上如水洗。 他提袖擦拭,眼眸清亮道:“不过是略表心意,与百姓共情。” “陆兄可以先让白雀庵众尼姑开坛做法事,念经超度……” “借此时机,可将此文拿给诸兄过目,让他们通读记下。” “等法事做完,我等再行‘儒法祭祀’。” 陆侯点头,吩咐郭主簿领众尼姑前去做法事,伸手欲揭请祭文,却被内弟捷足先登。 杨万山一手护文,一手取笔笑道:“真学墨宝只有一份,若众生员观后激动,七手八手的撕破,如何烧祭给山谷众鬼” “不如让小弟先抄写一份,拿我那份给生员过目。” 在场众人相视而笑。 范县尉转看刘世才,抄手指祭文问:“此文章果能通鬼神” 刘彦含笑欲言,慧静持佛礼道:“官家如有怀疑,可拭目以待。真学乃玄明学问,公子文字之光鬼神可见。” 说罢,她低眉汇入众尼行列,一起前往祭坛念经。 范大人知道此一问‘露拙’了,借故避开众目去看祭祀。 书案前,杨万山提笔抄写《乡鬼》祭文,两耳不闻外音,一心沉溺文词内,细细体会,临摹君心。 陆侯在旁看内弟抄写心动手痒,暗下思道:“万山抄后,我亦可抄,如此佳作不可不学!” 转顾刘世才,见他端起一碗祭酒,在路旁与隐身的鬼狐阴神攀谈。 “小生多谢太公。” “刚才若非于太公喝止众鬼,我心窍明灯怕要遭鬼风熄灭。” “先生过谦,儒学明灯,万古长明。” “从上古黑夜照今朝乾坤,如天空之皓月,何来熄灭之说” “老人家说的是,姐夫一人力敌五百鬼众,受他们阴风疫气吹拂,巍然不动,岂会灭道” “姐夫身体可好” “我观姐夫面色气血未恢复,想来疫气已入身窍,回家可服用丹药拔除。” 十三娘不似小妹那般直肠实心眼。 她观察姐夫许久,看出身貌中显出病态,为他担忧。 刘彦喝酒相视,感受身中疫气说:“贤妹灵丹可除,但大可不必。” “我得孔孟双学,入儒术真境,这疫气还伤不得我性命……” “刚才我立于危墙之下,有感疫气如锉刀利刃,可以借其刮一刮身骨,受得苦厄,方得毅力。” “我闻道家修仙,异类成精,不都要经历三灾五劫” 众鬼狐闻言,齐赞君子之言。 “先生言之有理,玉不琢不成器,剑不磨不锋利。” 于翁笑说拱手,指着儿子道:“犬子对先生万分敬慕,不知可否打磨成器” 他话有深意,明面问‘我子是否可造之材’,暗下有询问拜师之意。 刘彦耳聪目明,转看于成业说:“小生与令郎初识未曾深谈,不敢妄下定论,明日可来我家一叙。我和他论学一番。” 于氏三狐无不喜悦,知道此乃先生抬举。 于成业按压欣喜,以弟子礼领下邀请。 书玉子在旁看着羡慕之极。 刘彦察其神色,端着祭酒随口道:“书兄如有意,也可过来。” “弟子多谢先生!”书玉子抖擞接下。 随后众人聊起别的话题。 刘彦对于翁挑的灯笼很好奇,他昨夜听阿九提过‘于氏灵灯术’,借此询问法术精妙。 一人一狐论法不多时,身后众生员处扬起赞赏之音。 他们品读着刘彦那篇《乡鬼》祭文高谈阔论,指点文章妙处。 众口犹如雨点,一声接着一声,一字扣着一字。 刘世才之名,刻入众心! …… 第117章 儒法祭祀 “大人,我等法事已结。” “方才一共念经三十遍,十遍《金刚经》,二十遍《多心经》……” “今日有劳主持,法事香火钱明日送去寺中。” “明日放药,诸位法师皆有。” 天近黄昏,小雨收停。 谷口火把明亮,做完法事的白雀庵众尼随主持交功。 郭主簿以礼答谢,范县尉又添‘良药奉上’,众尼姑各自笑开颜。 老主持礼道:“阿弥陀佛,善哉。有药即可,香火钱就不必了。” “今日法事,算作我等出家人一些心意。” “明日官家放药煮药,若是缺人手,我寺听凭吩咐。” 范大人与郭主簿相视点头,亲送几步。 众尼在主持带领下排队回城,只有慧静留下观‘儒法祭祀’。 她乃外来僧人挂单,可以不遵本乡寺规。 书案旁,杨万山看着百姓们相送尼姑,转视抄写祭文的内兄,心中文光与刘彦祭文呼应,此番收获颇丰。 见慧静走去刘彦那边,他离开案旁,前去本县众生员行列,问他们:“祭文背的如何” 这些生员都是老秀才出身,对于背诵文章颇为在行。 一番品读后各自又背十多遍,现在熟知于心。 杨万山听他们保证,笑与郭主簿相视,要回自家抄文说:“刚才释教念经超度,我等身为儒门弟子,不可输了她们。” “佛有佛法,道有道法,我儒门亦有儒术文章。” “稍后礼祭,诸位跟读,秉持君心一展胸怀之气!” “让周围百姓、谷内众鬼都听听我儒门之法。” “喏——” 众生员齐声行礼,目光闪烁望山谷,亦或看向刘世才。 刘彦感众目,辞别鬼狐,阔步迎面而来,礼问众仁兄背诵的如何。 众人交口称赞他的《乡鬼》祭文,皆说‘滚瓜烂熟’。 刘彦谈其祭文内容由来和雕琢文词之法。 简短几句话,却让一些秀才如获点拨。 此刻这位‘刘三第’,令人刮目相看。 华清突然道:“诸兄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小生以为不是。” “世才之前,乃隐而不发,只待厚积薄发。” “其实我们都错看了刘世才,错把世才兄‘正直’当‘愚直’,错把他‘守拙’当与‘呆笨’。” “昔日满城皆笑他‘刘三第’,谁知君子乃是在‘守拙藏器谋大业’” “君子藏器磨剑,今朝显锋芒,提振我临安之气,写此佳作安抚乡鬼!” “我等都当礼谢刘世才!” 四周生员纷纷附和,各自持礼答谢君子,另有几个面带羞愧的书生。 杨万山含笑四顾:“夫子说,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 “此话正应在世才兄身上。诸兄既见真学,以后不可等闲视之。” “谁人再叫刘三第,便是在羞辱自己。” 生员们都不傻,岂不知他后话之意。 刘彦见众人误解颇多,也不解释,心说:“也好,他们把我以前不开窍当成‘守拙藏器’,正好可当做遮掩,传扬出去不至于引起猜忌。” 众人这边说话,陆侯那边收笔。 他一连抄写三遍《乡鬼》,每一遍都有感悟。从刘彦君心之中窥民心疫情,看到自己诸多治疫不善之处。 收笔后内敛文光,把所获收藏起来。 见众尼姑法事已结,叫来内弟、郭主簿谈论儒家礼祭。 儒家礼祭等级分明,有天子祭、诸侯祭、王孙祭、以及官祭和民祭。 官祭根据州县也略有不同,上至祭品,下至人数皆有考究,一旦用错就是僭越。 到时非但无功,反要被问罪。 他们一番斟酌后,商定祭礼步骤,大体分为:【礼、诵、祭三步】 即是行礼、诵读、上祭。 陆侯为本县父母官,由他带领众生员行礼。 祭文出自刘彦之笔,诵读则由他来领。 最后上祭,本县官吏一起敬礼,然后是众生员、众百姓。 商议妥当,郭主簿暂领‘祭酒’之职,来到祭坛供桌前主持礼数。 陆侯率领众生员列队,他在最前列,刘彦万山次之,三人呈品字站立,身后是十多个生员。 范县尉武人出身,非儒家弟子,只在一旁观礼,与众百姓同列。 刘彦身处队列之中,第一次感受儒家礼祭,内心奇妙充满参与感,心窍文光十分活跃。 咣—— 一声铜锣鸣响,陆知县领头正衣冠,端正身姿。 咣—— 二声铜锣鸣响,众人两袖随臂展开,犹如抱月合手。 咣—— 三声铜锣鸣响,郭主簿主礼唱喝:“进——” 陆知县率众持礼上前迈步,跨出三步停下。 郭主簿主礼再唱喝:“礼——” 【礼】字传入刘彦耳中。 他感应到八方似有无形之力裹身,使他由外向内怀抱敬意,心中礼数再由内向外而行。 【礼法】二字,在他脑中一念闪过。 一旁观礼众鬼狐和慧静,皆看到‘儒家礼法’从虚空文道而来,附着在众儒子身上,发出朝阳之气。 其中刘公子身上所承礼法最大,朝气蓬勃发红光,其他相叠也不敌一半。 于成业敬慕道:“先生之心,真是诚挚,这般礼数加身,神明也受用。” 十三娘含笑看他一眼,继续观礼。 之后,众儒家弟子在郭主簿主礼下,如法行‘进’,行‘礼’三次。 为首的陆知县已至供桌前,捡起一把香引燃插在香坛。 郭主簿唱喝:“拜——” 陆侯退身率领众生员行拜礼。 此礼不是跪地叩拜,而是拱手深施一礼,是为‘拜礼’。 州县礼祭只能三拜,多则僭越。 礼毕后,刘彦有感束缚身骨的礼法消失,但给他留下很深的体会,仰望天空隐约能见一丝‘礼气’飘去。 那礼气并未收入文道之中,而是遵从礼数,落入山谷之中,落在众鬼乡民身上。 只见阴暗的谷内,众鬼身上皆有红光礼气,犹如添了一件大红衣裳,映衬着他们喜悦。 于翁遁入山谷,看他们观赏自身礼数,笑道:“诸位乡亲受礼甚大,莫忘了还礼。” 东坡疫鬼问:“我死前粗人一个,不知如何还礼不如阿翁来教我等还礼。” “是也,阿翁领我等还礼。” 众鬼连片附和。 此时都没了祭祀前那股怨气。 于翁应下,拱手比划,教他们如何唱谢还礼。 众鬼学会了,就跟着他面朝谷口,施礼答谢。 他们民心往一处靠,众念集合之下,谷外的祭坛火盆掀起一大片香火! 在虚空映照出三千鬼众还礼场面,烟雾火光好似海市蜃楼,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但众生员、官民皆有看到,知道方才的礼数他们收到了。 陆侯笑对刘彦道:“接下来诵读,该由世才来领。” …… 第118章 文章合道 刘彦不推辞,与陆知县交换站位。 从郭主簿手中接过自己这篇祭文,两手张开祭文。 天光暗淡,文章更显锦绣之气。 他先看一遍默读,身后官家生员,也各自默背文章。 一遍读下来,刘彦胸襟气涌至喉头,思想文境脱出脑窍,悬于虚空展开七尺,文境所显与祭文内容一致。 众鬼狐面发神采,聚目光观看。 彼时,刘世才含气吐字,正大字音,响彻山野! “呜呼哀哉。” “呜呼哀哉——” 众人闻声复唱。 轰隆隆—— 这唱声仿佛撕裂虚空,天上隐隐响动雷音,众人不闻,鬼狐却似惊雷。 目光所见,公子思想文境之上,八方文气正在汇聚成云,文道相迎祭文! 刘彦沉寂心神不管外物,继续领诵下文,读法有度,抑扬顿挫,心中感情应词文而变化,由心向口抒发。 身后官家生员精神浸泡,受其感染,达到了齐心之效。 虚空上,文道之气越积越厚,突然降下一道霹雳,落入刘彦《乡鬼》祭文之中。 祭文浮光如镜,反出一道文光,飞入文道之内! 轰隆一声响,文道炸开耀白文光,化作数丈文书展开,光亮亮显于乾坤! “文章合道!” “此乃文章合道” 于氏狐父子二人仰面诧然,不敢相信亲眼看到此等景象。 此景,他们只在祖宗书中读到过。 黄家二女惊愕相视,刚才合道文书铺开,她们有感乾坤文道威压,好似被霹雳闪过魂灵,不敢有任何邪思。 阿九眼眸添彩,说:“公子这并非第一次引来文道。” “当初花舫之上,他一篇文章寄道入学,也曾引来文道助力,只是没有眼前的大。” 谷内众鬼耳闻外面儒生唱祭,眼观虚空铺开的数丈祭文,内心无不得到安抚。 此等祭祀,闻所未闻。 数里外,夜游神领二鬼出庙当值,恰巧见这方虚空异象,定足张望。 “好胜的文道之气,那方不是乱葬谷过去看看!” 他遁驾金光,眨眼便到了祭祀场地上方。 虚空上的祭文字字耀白,散发正大之气,连他这个神人都望而生畏。 近六百字祭文,一眼看下来,他心中亦有悲戚,只是九品神职无有面目,显不出来。 下方刘彦已率众诵读祭文至末章。 读到最后‘问神’时,脑上思想文境一收,君身正义振发,七尺白锦如龙出窍! 上方夜游神和下方众鬼狐陡然目视,各有惊言敬语脱口! “孟学君子” “不对,他孔学也明经了。” “世才先生,真乃当世奇才。” “看见没小妹,这就是姐夫的正气白锦” 神人鬼狐话出,齐头并望君子。 刘彦眼望天空明月,正义之气二发,问出最后一句:“金光何时照我民!” 官家众生员受语气牵动,合声仰问:“金光何时照我民——” 此处‘金光’乃指‘神道法力,神灵恩赐。’ 两声重叠,文道先响雷呼应,轰隆一震电光,仿佛照亮苍穹。 立于虚空的夜游神,有感质问归入自己神灵内,响彻如黄钟大吕,乃宏大的民愿,是他九品官印无法承受的民愿! 与此同时,他感应太上降下金光旨意! 原本九品官服陡然化为七品县城隍官衣,手中多了一道金灿灿的‘法旨’。 压在周身的民愿,已能承受了。 他打开一看知道了上天旨意,仰面朝天领旨谢恩。 左右二鬼喜悦道贺:“恭喜大人升任本县城隍爷。” 夜游神分看二鬼,眼望下方领诵君子道:“本官蒙受提拔,乃拜下方先生所赐。” “他以祭文开文道,以文章合道问上天,主持民心,所要安抚。天听民意,不能不应!” “上界司官降下旨意,命我给山谷众鬼寻安身之所,此事难办。” 红头鬼问:“如何难办” 青面鬼道:“那些疫鬼有三千之数,城隍庙何以容得下” “以小的之见,大人回庙寻来判官、主簿商议对策。” “若再不成,找那先生求教。” “事出他手,当问他索要良策!” 夜游神思虑时,见虚空文道收起,残余之气一分为二路。 一路落于君子祭文,一路落入他头顶白锦。 下方刘彦手持祭文,猛觉文气扑面,再看文章,字字莹然,文光、文境翻增十倍! 就算他用尽心窍文光,也达不到此等境地。 同时,他灵觉感应头顶,不仰头看也知道白锦获得助长。 文道补了三尺气进来,此刻刘彦浩然正气有一丈了,步入孟学九品,文光也增添八百。 慧静、阿九、十三娘、十四娘、书玉子、于氏狐父子女各有神采,喜出望外。 “这……” 杨万山和内兄陆侯被祭文之气一冲,如劲风吹隐火,心窍烁烁放光,齐步走到刘彦左右,明亮心窍观祭文。 他们半步真学,自然能照见祭文文境翻增。 刘彦分看相视说:“本次礼祭引来文道相助,一成归我,九成归它。有它祭祀谷中乡亲,兴许就能消减众鬼身上疫气。” 陆侯心爽,深知一切都仗刘世才相助。 没有他,今日之祭不会有此大成! 杨万山盯着满纸珠玑宝色,问:“世才兄,不打算将祭文文光收回自身” “若是引归身窍,你能得……” 刘彦笑了笑,两手折起祭文交给陆知县,打断道:“文道已经表我功绩,分一成文气,助我滋长正气。” “我岂能贪心不足,偷百姓之气” “稍后上祭,官家引火烧之。” “今日祭祀便算功成圆满。” 陆侯接下文章,持礼谢道:“世才君心磊落,仁义豪放,我深敬之。下官代本乡百姓谢君子之恩。” 刘彦单手托住说:“小生乃本乡之人,此乃我辈义不容辞之事。官家速去,后话再叙。” 陆侯点头不多言,托着祭文来到祭坛供桌前,命韩都头持烛,请郭主簿唱礼。 郭主簿一声唱:“祭——” 陆侯卷祭文,将手中这篇《十月雨祭乡鬼》引火烧之,投入火盆内,后退拱手上礼。 身后众人跟着持礼拜祭。 神鬼聚目观看…… 见文章烧尽,生出大股熠熠岚烟香火气,犹如狼烟浮空,覆盖方圆数丈,最终归入祭坛【告三千父老乡民】牌位内。 先前礼祭,谷内众鬼还礼后,众念都落于那牌位。 此时祭文香火归入牌位,等同直接归入他们身上。 于翁领众鬼狐即入谷查看。 只见三千鬼众无不身裹光烟香火,周身疫气遭儒家文气克制,一点点的发散开。 他们原本碳灰的脸面,也逐渐的恢复鬼相。 虽不如生前那般鲜活,却也不复落难之相。 整个山谷洋溢着喜气,兄弟互问,姐妹相拥,老少笑指彼此…… 喧闹喜悦之声,谷外亦可听见。 夜游神带着二鬼去查看,叹道:“儒家之术,犹胜道法。一篇文章竟解了三千疫气,如此就好办了。” “天上的神明,你是何方神圣” 十三娘看到虚空金光神人,笑看向上礼问。 夜游神不敢托大,下来与众鬼狐相见说:“下官蒙朗。原是本县夜游神,先生祭鬼问天时,上天效应降下旨意与我。” “命我领县城隍一职,为谷内众鬼设置居所。” 此话一出,众鬼哗然静,各都在回想一人,回想他出谷时说的话。 临安新任城隍蒙朗,见众鬼无声,拱手问道:“诸位可知,那先生尊姓大名” 三千乡亲鬼众,也聚目竖耳倾听。 阿九笑颜道:“我公子名叫刘彦,表字世才。” …… 第119章 我等安泰 “刘世才……” 三千众鬼口中默念。 有认识的面显惊异,但大多皆不识此君,只把‘世才先生’之名牢记在心。 几位年长学究鬼聚在一处商议两句,后来到于翁这边拜见阿九娘子。 “公子有恩我等,能否请公子再入谷来,使我等当面礼谢” 城隍蒙朗顺势接道:“下官亦想向先生求教安置乡民之策。” 阿九稍思点头说:“小奴自当回禀公子,上神和乡亲们少待。” 话落飘然离开山谷,黄家二女和书玉子紧随其后。 于氏父子女三狐留下,与新任城隍蒙大人请教‘上天旨意’。 于成业问:“世才先生一篇祭文,如何使君家成了本县城隍’ 城隍蒙朗谈道:“《泰誓》有言‘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庭受人间香火,自然要回应百姓心愿。” “世才先生于文章末尾发问苍天,乃汇聚谷中乡民三千念头,临安万民之愿,加之儒家文道正雷传音,故而上达天听!” “上天司官知道此事,视察下界众神人,见下官在此当值,就将差事交予我手。” “思虑我官小不能造福,所以提拔我任本乡城隍。” 闻他一番解释,于家三口和谷中众鬼解了疑惑,纷纷恭喜道贺。 山谷外,刘彦听阿九描述谷内所见,以及‘夜游神因祭文获封城隍,领上天旨意安置乡民……’ 含笑间,想起《泰誓》中同一句话。 他仰看乌云月,说:“天有显道,厥类惟彰。看来神灵赏罚还是遵循道理。只是不够明察,需要下界告知才有响应。” 杨万山在旁道:“这便是儒术用武之地,修身齐家,抚民安邦。若天下多一些世才这等真学之士,何愁上天不明察” 刘彦笑说:“那就请万山发奋君心。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我在前路等你!” 杨万山被他一言激励,抱拳道:“地势坤,君子厚德载物,我当追赶君子!” 话落,相视而笑。 君子之交,莫过于此。 “娘子替我转告上神、乡民,就说礼祭尚未结束,只等祭品烧完,我再去相见。” “喏。” 阿九领命回谷传话,书玉子似个小跟班一同去。 黄家二女笑盈盈看着姐夫,眼眸里皆是喜爱敬佩。 刘彦见这方无外人,与她们引荐杨公子。 十三十四娘半显身形,欠身礼见。 万山公子见二女美貌,暗思道:“莫非她们是狐仙若如此……,那世才兄之妻就是狐” 他一念猜测,转看君子,越发觉得刘世才与众不同。 端正之中有怪癖,豪放不失真性情。 这等君子,他甚是喜欢。 两男两女欢谈中,祭坛处陆侯领着官民不断焚烧祭品,香蜡纸马,六猪六狗,络绎不绝的投入火圈。 祭圈之上香烟腾腾,火星纷飞。 有一股旋风吸着香火,不断送入山谷里,星星火点烟气落入谷中,便化做元宝铜钱,烤猪蒸狗。 那些铜钱无不闪烁钱色,与刘彦所得十万贯香火乃同一类钱,暗含官民赤诚愿念,乃上等香火! 城隍蒙朗眼见,都被钱色撩动神灵。 他尽快秉持住,不敢任由贪念滋生。 他一个神灵尚且如此,谷内众鬼更动心。 一双双鬼目全被钱色吸引,一拥而上围观不断堆积的香火钱山。 “娘亲你看,这钱发光哩!” “此钱不同寻常,不同寻常啊……” “前日我家烧来一些鬼钱,却不似这般好看。” “是啊,诸位看看,那铜板看着像金子,金子更似金子。” “太公可知其中妙处” 众鬼围观喜气洋洋,尚未食用香火,只是嗅嗅钱味便有几分饱。 其中一鬼求教于太公。 于翁含笑拂须道:“诸位有所不知,此钱乃祭神之气产生,乃是上等香火。非你家烧祭之物可比。” “此一文钱,吃饱十位好汉。” “果真” 众鬼喜悦惊叹,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说话。 有个鬼书生礼问:“既是礼神之气,何故送给我等灾鬼” 城隍蒙朗道:“此香火,本就是祭祀与诸位的。” “谷外的官民,以礼神之心礼祭你等,你等便得此香火。” “有了这些钱,不用东奔西走讨饭,闻一闻便能解饥寒。” 此言又给他们心头添喜,各念起官家的好,百姓的好,先生的好。 阿九巧笑走去钱山,抓一锭金元宝说:“今日乡亲们喜事连连,何不大摆宴席,同欢乐,共庆祝” “等我公子来了,也当敬一杯酒。” “哎呀,岂敢,岂敢啊。” 一位鬼学究连忙拱手道:“世才兄是我等大恩人,该是我等敬酒才是。” “说的是,应该我等答谢世才先生。” 众口纷纷附和。 另有一些抹泪自责,说:“方才险些吹杀了先生,差点恩将仇报。” 他们的话引起不少鬼众羞愧,低头掩面遮羞。 阿九笑道:“我公子说过,不知者不怪罪。” “那时诸位都有怨气,被恶念蒙了善心,现在解了心中怨气,哪个不明事理” “众乡亲若信得过阿九,我就以此钱弄法术,给诸位置办几桌大宴,如何” “好,使得,就依小姐,还请小姐弄法,给我等长长见识。” 众乡鬼抖擞答应,请她施法置办宴席。 阿九笑不多言,托起手中金元宝,用起‘香火术’。 绣口对着元宝吹气,见元宝光气散开,化作大片香火气。 之后如法炮制,又取来十锭元宝散作香火,笼罩整片鬼谷。 她飘身飞上香火云,两手持法咒,对着西边一指,便见脚下分出一股香火飘落,幻化成佳肴宴席…… 于氏三狐也懂得此术。 于翁命成业、匡娘上去相助,莫累到刘家娘子。 子女领命上去相帮,片刻就在山谷内布置三百桌香火宴席,饭菜香气远胜东湖粥饭。 众鬼各自寻席位站立,却都不敢入席,只等世才先生入谷。 少时,忽闻谷外风吹来一股美酒香气,老少青年皆嗅鼻子。 有老叟道:“好香的酒,必是我乡瓮头春!” 咣咣—— 听谷外扬起铜锣响。 主礼郭主簿高喝:“礼祭已毕。皇天后土,神鬼共鉴,乡民安泰!” 于翁赶忙领礼道:“我等安泰。” 众鬼随后,发自诚念谢祭道:“我等安泰——” 轰隆隆—— 虚空不显雷光,但有雷音响应。 众灾鬼阴魂各个抖擞,周身再无疫气纠缠,谷内的疫气也被消除了。 谷外官家等人,听乡鬼回应与雷鸣,笑颜相视。 刘彦请来陆侯耳语几句。 后者点头让郭主簿、范县尉率众先回,称:“本县城隍在谷内,要与我商议安置乡鬼一事。” 二人惊异之后便了然了,目光齐看刘世才! …… 第120章 安置之法 “诸位,我说诸位,我等可不能忘恩啊!” “今日若非世才先生,只凭我等发怨搅闹,哪得这般香火祭祀” “等先生来到,都别失了礼,不成人的娃娃要磕头,当家的带着行礼。” “喏,是,知道了学究。” 谷内,西村鬼学究叫他们知恩懂礼,众鬼各都听从老书生的话,一双双鬼目盯着谷口。 见刘彦与杨陆二人交谈着迈步进谷,守在门口的鬼众瞧见,喜悦见礼,通风报信。 “先生来了。” “世才先生来哩!” 众鬼闻知,眼望一处寻,心向一人敬,齐声呼喊:“先生——” 三千鬼声相叠,民心可见,真情可见! 面对乡民,刘彦此刻感受不到阴冷,更无惧怕之念,四顾还礼。 “乡亲们脱了灾相,解了疫气,可喜可贺。” “皆仗先生!” 西村学究激动再礼。 众鬼跟礼,齐声喝道:“皆丈先生——” 刘彦顾看左右杨陆笑说:“今日你等脱灾,非我一人之功,乃临安上下官民同心协力之成果!” “我来引荐,此乃临安知县陆大人。” “见过大人。” 老学究领众鬼拜官。 陆侯还礼,脸热说:“乡民遭灾,一半归于天灾瘟疫,一半错在我治疫不善。” “天幸世才兄还乡,点拨下官,与我出谋划策,方有今日之功。” “依我之见,今日之功,世才当领九成。” 众乡鬼笑逐颜开,纷赞陆大人是一位好官。 杨万山分看内兄、世才,道:“我看今日皆大欢喜,官家为民,仁兄亦为民,同为了百姓何必分来分去” 刘彦附和,阔步上前说:“今晚诸位大喜,小生与官家有一碗敬酒,望请乡亲们保佑我乡百姓福寿安康。” 说话间身后十三娘端着托盘走来,上面三碗酒乃他事先余留的,此时当敬。 刘彦、陆侯、杨万山各取一碗,两手捧着洒下一半,张口一饮而敬。 众鬼闻礼大为感动,一些鬼魂呜呜哭出声,连带着周围连片鬼哭。 于翁出来主持说:“官家甚是明理,又得世才先生相助,你等虽不得入地府转世,但也解了灾难,落个安泰。” “等得了上神安置,没成婚的相互说亲,都把日子过起来。” “自在做鬼,岂不好过吃苦做人啊” “是哩!” “阿翁讲的对。” 众鬼被他一番话说通,哭脸转笑脸。 老学究四顾呼喊:“诸位诸位,先生官家礼敬到了,我等不得失礼,当敬酒。” 说罢叫他们都端起酒杯,一同共敬三人。 刘彦含笑看着,转眸见到西边七品官服的县城隍。 等众鬼礼敬结束,相邀出谷叙谈。 城隍蒙朗留二鬼在谷内吃酒,随请见礼道:“下官蒙朗,见过三位先生。” “君为神人,何故与我三人行礼”刘彦知道其中必有因。 蒙朗说:“我乃先皇年间秀才,也算儒门出身,见同门真学先生,岂能无礼” “那上神也不该礼敬我和内兄。” 万山含笑指兄长说:“我俩修学未满,只得半吊子。倒是世才兄才气纵横,当得先生之称。” 刘彦抬手揭过话题,入主题问本县城隍:“君既领旨,不知如何安置谷内乡鬼” 城隍道:“先生文章合文道,消除三千疫气,安置他们已然不难。” “我欲寻一处地方建造鬼城安置,但恐搅扰到阳间生人。” “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刘彦思索少许,说:“三千乡民尸骨在此,不如让他们以谷为乡,可落得个心安。” “这东山谷已是远近闻名的乱葬谷,想来生人不会误入此地。” 万山先附和道:“我觉得可以,回头再造一块界碑放在谷口,即是划地定城,亦能警戒生人。” 陆侯点头,但有些许疑虑,说:“万山、世才所言办法甚好,只是山谷离城不过数里地。他们若是思念亲人,万一私自入城……” “这个好办。” 刘彦笑颜接话,分顾城隍道:“不知君家府邸在何处” 蒙朗感应城隍庙所在,答说:“我庙在西村野坡,没有庙祝也无道人,只有一判官和两个皂吏。” “先生之意,是让我遣庙,把庙搬到东山来,以镇那三千鬼众” “我正是此意。” 刘彦环顾山谷说道:“此山虽无名,却好过西村野坡,倒不如把庙搬来。” “请陆兄调拨银两修个二进小庙,再招庙祝火工道人三名。” “新庙建成之后,官家张榜公告,可给君家引些香火。” “如此一来,有阴司庙宇镇守鬼城,众鬼可安。百姓祭祀亲人也不走远路,以后香火不会差。” “两位以为如何” 蒙朗、陆侯这两位阴阳父母官一眼相视,都觉得此法很好,齐声称:“善!” 杨万山抚掌道:“此法乃一箭双雕之计。今夜众鬼得治得安,明日起内心只要专心行‘治人之策’,临安便能脱灾了!” 陆侯爽利点头,与城隍细说‘遣庙建庙’事宜。 承诺下个月初一给他修新庙,一月之内建成,届时昭告百姓,官府率众上祭。 蒙朗拱手礼谢,向三人保证安置谷内乡民,治理好三千鬼众,不让他等为非作歹,搅闹城中生人。 聊了约有小柱香,这新任县城隍便告辞领二鬼回庙。 刘彦等人也不再此久留,入谷辞别一众乡鬼后返城,把‘分钱之事’托付给于氏狐。 于翁领下差事,携子女送官家、先生、狐亲。 东山崖头,三狐举目远送,谷内嬉笑呼喝此起彼伏,热闹不断。 于太公道:“刘世才身上,有大运势,如天剑行空,似潜龙出渊!我儿不可错过机缘啊。” 于成业怀抱敬慕,望说:“孩儿自当极力求取,若得先生垂青,愿为守门之犬。” 匡娘笑道:“我家狐狸,虽是犬亲,哪能冒名顶替。” “我觉得小弟应尽力求得先生抬举,入室当门生弟子,效仿‘牝马之贞’……” “兴许我家这代能出一位真学狐生,不辱祖宗之名。” 成业心意如此,却不敢有太大的奢望。 于太公说:“我女言之有理。明日先生与你论学,你去时将《于氏春秋》全带去,表明求学之心。” “他乃非常之人,又与我狐类结亲,我想世才先生看书面、看我面,会抬举你的。” 姐弟闻父言相视一眼。 于成业感动涕泪,面向老狐叩头。 太公扶起儿郎叮嘱说:“我辈夙愿归于你身了。家里无物助你,只有一部先祖遗书。” “与其将绝学蒙尘,不如献于有识之士,将来发扬光大,祖先亦感欣慰。” “走,随我去分钱。” “官家封赏下来,我等便搬去东村。” 匡娘神色喜悦,拉起小弟追随父亲下谷。 …… 第121章 刘母认亲 二更亥时,月照东湖。 寒冷水气升腾,在湖面铺开万亩薄雾。 一白衣娇娥从湖中探出头,看了眼月牙便回到水府西厢园。 园内四位郡主围坐用茶,几个侍女在旁侍奉,周围园景雅致,不差地上王侯。 雪珠回来告知时辰:“郡主,外面二更天了。快启程,摸耽搁让君王久等。” 三郡主相文含笑引她来,笑道:“着急什么” “寻常民家此时都入寝,但刘府乃书香门第,刘公子为真学之士,岂会这般早睡” “我料他还在读书,不便前去搅扰,二更过半再去不晚。” 七妹相晴把盏转睛,想起一事道:“不知昨晚杀狗之事如何那野狗子逢灾必出,真能借来做文章” 六郡主说:“不试试怎知成与不成一更天我和八妹出湖望气,见临安疫气似有降……” 八郡主点头:“父亲如此赏识刘世才,兴许…将来…我要叫姐夫哩。” 小郡主说完,眼扫三位姐姐,弄得她们都羞臊,纷纷娇瞪数落。 八郡主笑道:“神女嫁凡人有何稀奇的,洞庭湖大姐不就与凡生陈明允成双配对了” “这并不一样。” 三郡主相文说:“陈驸马有恩于洞庭姨母,其次他和大姐有天赐姻缘,这才配成婚姻。” “刘公子与我等无姻缘,况且以他之才,应该早已成婚。” “八妹不要乱画姻缘线,我看父亲有交友之意。” 七郡主相晴道:“爹爹结交,我们亦可结交。与其在这坐着干等,不如先去他府上看看,只把身形隐藏,叫他瞧不见。” 她的话把周围姐妹说动心,商计起一些事宜。 …… 与此同时,临安南城刘府,一家人都还没睡。 后院月光如霜,照出一众鬼影,乃是李家五鬼和齐家两口。 他们七鬼身裹香火气,与正房明窗内刘氏叙话。 平儿、桃花、福伯在旁听讲。 阿九和黄家二女守在老夫人身旁,刘彦还在县衙与官家布计,细化‘治疫方略’。 乱葬谷回来后,他让阿九领二妹先回家,安排齐李两家阴魂见母,再告知城外变化,看他们愿不愿去鬼谷生活。 眼下正说此事。 阿九当老夫人面,把今日祭祀诸般事讲一遍,听得人鬼皆喜悦。 刘氏对外道:“城外鬼民已得消灾安抚,依我之见你们也都去。” “乡里鬼多热闹,你等留在城内不是长久之计,早早去还能得个安身之所。” “我家不用你等报恩,邻里之间算半个亲戚。往后想来说话,就让阿九领你们过来,咱三家情义未断,以后还当邻居处。” 窗外李家五口相视。 李太公谢道:“夫人公子大恩,我等没齿难忘。只是我五口死在家中,不曾去谷内下葬,若是过去…会不会被众乡亲挑理” 刘氏倒没想这些,转看阿九询问。 阿九道:“明日我领你等下葬,谷中乡民不看僧面看佛面,会卖个人情给公子。” “不过你等尸身不能行土葬,否则会引起不公。需先烧了再去下葬。” 李家老少都看太公,李太公咬牙说:“人都死了,要尸也无用,此事我等听凭吩咐。” 刘氏夫人含笑点头,让他们商计火葬之事,就交给桃花平儿来办。 二人领喏接下差事。 李氏众鬼答谢后回自家院子,独齐氏母女没走。 刘氏往窗外母女疑惑,阿九会心一笑,附耳说两句话。 “玉娘,你要给我家做奴婢” “你可知道,一旦为奴便归了贱籍” “你本是谷中之鬼,去了改嫁一夫,日子还能过起来。何苦投我家为奴” 玉娘是齐氏的名字。 她娘家姓沈,乃小富之家。 沈玉娘从小识得一些字,算是知书达理,只是时运不济嫁到齐家,遭受接连苦难。 “这个我自知晓。可是贱妾造化甚低,若无贵人荫庇,怕做鬼也做不好。” “改嫁丈夫,乃有德之妇不齿之事,奴婢不愿为之。” “我和月儿都愿归入刘府,孝敬老夫人,报答公子大恩大德。” 齐氏玉娘诚恳表态,低头欠身拉女儿下跪。 刘氏犹豫,这母女都是知根知底之人,她也怜惜玉娘福薄,担心真在外受欺负。 老夫人心里隐隐有接纳之意,就是不知道读书郎愿不愿意。 阿九看出心思,说:“公子重孝,对玉娘姐姐亦有怜惜。此事老夫人可以做主。” “好。”刘氏定心,眼望窗外母女道:“凭我两家交情,也当收容你们。” “只是不能为奴,老身认你当个干闺女,但只在私下。” “在外人面前,还需分主仆。” “毕竟我儿非比从前了,叫外人知晓他有个鬼义姐,岂不是受人耻笑” 玉娘大喜过望,领着女儿入正房认亲。 平儿、桃花、福伯含笑跟着进去,见证这场人鬼认亲。 十三娘与妹传音道:“姻母心善仁慈,此番认下鬼女,可传为佳话典故,不会使姐夫颜面受损。” 院外虚空上,东湖四位君主见到这一幕,相互交头接耳。 正房内,刘氏受大礼后,说道:“以后我女和月儿就随九儿吃住修行。” “这个家我儿掌一半,她掌一半,专管你等。不可使脾气忤逆。” “女儿遵命。” “月儿遵命。” 玉娘月儿各自尊听。 福安笑道:“恭喜小姐,今日门庭改换,不可再念旧家了。我看小姐就恢复本家姓,后随我家姓。” 沈玉娘点头说:“福伯言之有理。往后外人问我姓氏,女儿就说自姓沈,家姓刘,母亲意下如何” 刘氏颇为满意。 小月儿问道:“那我哩,我姓沈还是姓刘” “你还姓齐。”玉娘牵手女儿说:“如此,我对齐家也算有个交待,你乃他家后代香火,不可轻易改姓。” 月儿听了不高兴,觉得娘亲两个姓,自己就一个,明显偏心。 刘氏喜欢干孙女,笑道:“那也给你添个姓,跟我家姓刘。” 玉娘赶忙拉着女儿礼谢干娘。 屋内欢笑不断,家外刘彦独身回来。 穿堂过院时,隐约感应后院站着几人,文光入目也看不到。 刘彦思量自语:“也许今日见鬼神太多,过于敏感。” 正房内刘氏透窗瞧见儿郎回来了,叫玉娘阿九去请,笑谈结亲之事。 …… 第122章 心丝相连 “母亲睡了吗” “回公子,老夫人睡了。” 半个时辰后,刘府大半熄灯,只有书房灯亮着。 刘彦泡脚持书,与新认的玉娘姐叙话,看她十分拘谨,亲和道:“此间无外人,姐姐就不必对我拘礼。” “姐夫说的是,玉娘姐既认亲了,就别见外,不然岂不白结一场亲” 十三娘开口说话,使得玉娘、月儿惊诧寻声。 刘彦笑望狐妹,书指声音处说:“两位贤妹还不显身见礼” 黄家二女一笑,齐显身与沈玉娘行礼,后者惊叹她们容貌。 礼毕后,玉娘猜测问:“两位妹妹莫非狐仙” 刘彦介绍道:“二位贤妹乃狐族八大家,常州狐黄氏,在家中排行十三、十四。” “稍后你们入扇叙话,今夜可以安住其内。” 玉娘闻言心有疑问,却不敢多问。 十三娘笑说:“我看姐夫是不想带我俩去赴会,有意让我和妹妹入扇。” 十四娘向着姐夫说话,道:“姐夫何时说不带我们去不要乱猜,叫大姐笑话我们狐疑。” “你真笨,连玩笑都听不出来。” 十三娘手戳小妹额头,走到姐夫身旁附耳说:“外面有神女。” 刘彦眼看窗外,方知自己感应是对的,对方隐身了,所以看不到,说:“贤妹先与玉娘叙话,届时我叫你们。” “还是算了。我怕去了被人耻笑出身,给姐夫丢人,今夜我就陪着玉娘姐说话。” 说着十三娘望一眼窗外郡主侍女。 阿九笑不插话,自取来山君赠扇,展开放在书桌上。 十三娘转头牵手玉娘,十四娘拉着小月儿,越走越小,化作小人钻入扇面画境内。 一入此间,天地转换。 沈玉娘惊愕四顾道:“此处莫非仙境” 十三娘拉着她落脚说:“此乃画境,是真学之士笔墨开出的。以后姐夫儒术精进,弄个上等画境庭院不是难事。” “姐姐此番认亲,造化大了!” 玉娘福至心灵,趁机向两位狐仙求教解惑。 众女在扇中相谈,外面刘彦泡完脚起身,对阿九道:“既然两位贤妹拘于礼数不愿去,娘子就陪我同去。” 阿九低头领喏,服侍公子解衣入床帐,安置好出来书房,礼见东湖郡主。 见隐身被狐狸识破,四位郡主各都不藏了,显出身形与阿九问话。 阿九该说则说,不该说的只字不提。 雪珠瞧她不悦,端起神女侍婢姿态,质问道:“你敢不回我家郡主就是你家公子也不会如此无礼。” 阿九淡然不言。 相文郡主打断说:“我看最无礼的是你。君家私事,其容外人问上去准备马车。” “喏。” 雪珠瞥一眼阿九,飘上虚空。 从袖中扯出金丝帕,丝帕上绣骏马车驾,挥手甩两下便掉落出来,化作金驾马车。 马儿活灵活现抖动鬃毛,扬头踏蹄子。 马后的车驾金灿灿,绘有战国古纹,四周无遮掩,上面一个黄伞顶盖,光彩夺目。 阿九仰观少许,暗感‘东湖相君厚待公子’,询问郡主:“公子乘此车驾,是否会僭越” 七郡主相晴答话:“你放心,我父王安排周到,既不失礼数,亦不会僭越。” “春秋车马,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子二,君子一。” “你公子乃真学君子,乘的起此等车驾。” “你去服侍公子起床,我等不好进去。” 阿九领喏回书房,关上门看见公子已然梦境出窍。 她先取一文香火,弄香火术散开满屋避寒,后坐到床边,对公子叫魂。 刘彦梦里听见阿九叫名字,感觉有一股力量拉拽自己神魂出窍。 可他就算放松不抗拒,外面阿九也喊不动他魂儿。 此时刘世才,已是今非昔比。 他生魂受文光温养,魂重远超常人,而且身有文灯照着,寻常游魂叫魂根本勾不动他。 阿九连喊数次方才明白,阴魂入梦乡说:“奴婢道行太浅,无法叫动公子,如何是好” 刘彦思量问:“你可知神魂出窍的方法我试试能否自己出窍” 阿九摇头道:“山君与我有约定,不能私授公子鬼仙法门。” 刘彦明白山君之意,也不逼迫阿九教自己,灵光闪动道:“那我教你灵犀术。” “娘子学会,试着与我灵犀相通,以己魂念牵我魂念,试试能否可行。” “再不行,只能请郡主相助。” 阿九点头答应,认真听公子传法,心里琢磨片刻就明白了‘心有灵犀’的要领。 两人梦中目光相对…… 不知几时,阿九和刘彦彼此互闻心声。 阿九一时心神纷乱,宛如衣不遮体,转头羞出梦境,在外叫魂。 刘彦听喊叫,感应细微拉拽。 双目运文光,照见一根细丝与自己连在一起,刹那想到【心丝细腻】四字。 此刻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等同心丝相接在一起,任何细腻变化都能感知道。 “娘子再扯。” “嗯。” 阿九在外用力扯‘心丝’,刘彦则紧紧的纠缠她。 两人心丝绷的甚紧,却还是扯不动,出不了窍。 刘彦转变思路,忽想到‘听惊雷’时魂儿发颤,便在手中写一【震】字文光。 哄—— 【震】字随他手指一捏,仿佛于梦境听雷音。 刘彦感应神魂松动,顺势拉拽‘心丝’往外飞,阿九则受到背后巨力拖拽,倒飞入床帐。 转眸一看,自己侧身靠在公子怀中,公子神魂已然脱身出窍了。 主仆相视,阿九含羞脱怀下床。 刘彦神色自如,被她‘心丝’牵动,飘飘离开肉身。 他回眸打量自己,能窥见百窍清光透出,肉身好似进入自主防御状态。 阿九旁观道:“公子已聪明心窍,点亮文灯,肉身六神各都苏醒。” “此时主公不在,他们便主持身窍,若有邪祟敢窥视,极可能遭公子正气白锦缠杀。” “现在奴婢都不敢接近了。” 刘彦很新奇,这比他第一次出窍感受到的更玄妙,对真学士多了一重理解。 “何为六神” “六神乃指:心、肺、肝、肾、脾、胆,他们乃六者中的神明,故而称‘六神’。” 阿九解说道:“除了六神,人身各个窍穴也有藏神。人身有诸天窍穴,便有诸天神灵藏在其中。肉身炼通九窍,便是人仙之境。” “那时肉身能随意变化,不惧断头。” 刘彦赞叹道家修仙之妙,能把肉体参悟到这等程度。 收了浮想,与阿九先入折扇告知玉娘、黄家二妹。 而后引香火护神,穿门走出书房,与四位郡主相见。 三郡主观他生魂说:“公子无愧明经、明心之人,不修性命,亦能照亮魂儿。家父在府内等候,请公子乘驾。” 刘彦仰望天上‘春秋车驾’,拱手一礼答谢,跟随阿九‘心丝’牵引飘上虚空。 七郡主奇异看着主仆之间‘丝线’相接,不知使得什么法术,压下疑问先随姐姐上车。 随着雪珠、粉珠驾马驱车,两列金灿灿的车驾行空而去。 刘彦宝驾上享风看月,胸怀诗意打开,甚是爽快自在。 …… 第123章 相君试探 “你家君王在哪待客” “在艮园……” 东湖水府。 外院一条青竹茂密的小路上,一绿衣媚娘跟着水府丫鬟去面君,私下好奇‘相君宴客何人’。 她不是东湖侍婢,而是从洞庭湖来的,乃洞庭长公主书瑶贴身侍婢。 二女走过竹林道,看前方一墙拱门,墙内笑声入耳,燕语莺声。 进到里面,绿树葱郁,花香扑鼻,发笑的都是水府奴婢。 她们手托着一盘盘美食佳肴,干果葡萄、香桃、脆梨、黄杏,列成一队去往北园。 丫鬟邀请绿衣媚娘跟上,两人尾随众女身后,又过了一个庭院。 见前方一片山水景色,水榭风亭,假山奇石,几折曲栏浮桥搭在水池上,四周二三十株垂杨,枝条根根青绿,园里爽风自然。 园门口立着一块林石,上书【艮园】二字。 绿衣媚娘立在此处,让丫鬟前去通传一声。 抬眼而望,看到园北边有一座小山,不过七八丈高,上面三丈平地,建一座艮山亭,亭内两位儒士谈笑风生。 她知道其中长须者乃东湖相君,另一个不留须不知是谁,猜想‘许是今夜东湖所宴贵客’。 那贵客正是受邀而来的刘彦。 他入水府之前,想过许多仙宫景致,直到入园才知另有乾坤,非自己所想的‘龙宫之景’。 这东湖水府宛如一方洞天,却比画境更真实。 府内景致有自然之美,让人忘却湖外天地。 刘彦在艮山与相君谈论楚辞,有感下方目光窥视,转眸与园门处绿衣女对视。 君王伴望认出那女子,笑道:“此女乃洞庭湖长公主侍婢,名叫绿珠。得驸马陈明允宠幸收为妾室。” “今日她来必带了陈驸马佳作,稍后你我鉴赏一番。” “洞庭湖,驸马陈明允……” 刘彦灵光跳动,蓦然想起《聊斋西湖主》一篇故事。 故事说的是‘书生陈明允在洞庭湖偶入仙境,与洞庭公主配成夫妻。公主用分身法术,把陈生一分为二。一半回乡孝敬父母、夫妻团圆,一半留在水府仙境做驸马……’ “陈驸马才情如何” “略有风骚。” 说话,君王相视道:“不能与世才比之。” 刘彦含笑谦虚说:“相君过誉。小生不过是朽木开花,偶得贵人点拨才有些开窍。今日君家如此厚待,学生受宠若惊。” 听他自谦,相君反而不悦,说:“先前我女说你不拘小节,我当你是放达之君,才生结交之念,不想你也弄起谄媚虚言!” “世才若觉得我为神人,不配与你儒门真学结交,大可一走了之!” “……” 刘彦一时愕然,自己何来谄媚虚言明明说的都是实话。 思量时,见三郡主牵七妹来回禀说:“洞庭陈驸马遣妾送诗,请父亲帮着斟酌,改一下诗句。” “交上来。”相君冷言一句,背袖不理贵客,独自进了凉亭内。 两位郡主一眼相视,自然看出父王不悦,目光都落在刘彦身上。 三郡主下去传话,留七妹问公子‘如何惹得君王生气……’。 相晴瞧姐姐走了,玉指扯袖拉着刘彦一旁问话。 “我父向来大度,不轻易与人置气,怎叫你给惹恼了” 相晴说话带笑,如俏皮女儿乐意看父亲恼火。 刘彦与她不拘礼,说起刚才那一问一答,思说:“小生所言皆出真心,没有刻意藏什么,相君这无名火甚是莫名其妙。” 相晴掩口而笑,冲着凉亭告状:“爹爹,刘世才道你乱发无名之火,一点不讲理。” 亭内相君冷哼一声,心气反倒顺畅,低头无言,调墨润笔。 刘彦不料七郡主当面状告,转顾那君王神态,却不见更加恼怒,心神琢磨原因,隐隐明白他为何生气。 彼时,三郡主领着洞庭湖绿珠上山。 绿珠经过时,特意停步看了眼贵客,欠身一礼后跟着入亭。 刘彦收目光,试问七郡主:“相君可是恼我,不以君子之交对他” 他重新审视刚才对话,想起徐州城隍薛文芳,才发现自己再次察人误判,忘了相君生前乃儒家学士。 此等人落入神道,面对一群不是志同道合的神人,只怕内心十分寂寥。 眼下有一位可以结交的同道儒生,希望彼此相待如君子,而非被当做一方神明。 “君家今日,今日无论是接引还是待客,所用都是对待君子的礼数,相君所希望的是受到相同对待。” “而我却察人有误,仍敬他为神明。” “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我这一敬看似有礼有节,实则是疏远,不经意间冷了相君热诚之心。” 说着,刘彦看眼凉亭相君。 那君王听他坦诚直言,装作两耳不闻,只看陈驸马送来的诗词。 七郡主点头,伴看父王说:“你的确用心不全。这洞察人心、练达人情的学问,你还在门外哩。不过还算聪明,至少能‘后知后觉’。” “我父如此待你,正是把你视为可交的君子。” “君子之交,平淡如水,不为名利,不尚虚华。” “而你反倒把虚华之词挂在嘴边,这岂不是以小人口吻,与君子说话君子岂不恼怒” 郡主笑颜谈论,只把该说的说出来。 刘彦相视道:“言之有理,庄子说‘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 “我之前的话,就好比小人之言。而相君待我如君子,一反一正,可见君家之心。” “公子明白就好。” 三郡主相文出凉亭,走近道:“我父渴求知己,很想结交一个正直聪明、才华横溢的真学君子。” “望君以后用心如镜,以聪慧照人,对待君子要如君子。” “小生懂了。” 刘彦一笑抱手,背袖步入凉亭,去鉴赏洞庭驸马陈明允佳作。 两郡主含笑相视,目光迸发出赏识。 “此君一点就通,果真是块良才。” “爹爹此番试探,想来已看清楚刘世才品性,你说会不会传法与他” “这却难说。刘公子根基甚好,心地也不差,但授法需二者心向一处,且看爹爹怎与他说。” …… 第124章 司徒绝学 “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知不知” 艮山亭。 刘彦欣赏起陈驸马这首《送别诗》,朗读品味诗中‘思人之心’。 洞庭绿珠诧然看他,略感这书生无礼。 倒是相君气恼尽除,笑颜听他品读。 “世才以为,陈驸马此诗如何” “佳作,但略有不足。” 刘彦端起自己那碗香茶,盯着诗词鉴赏,脑上文思出窍,化作文境显现出这篇‘杨柳飞花’诗意。 绿珠举目瞧见,惊喜解了疑惑:“原来此君是真学之士,可请他指点驸马不足。” 三郡主七郡主走入凉亭,一同欣赏君子文境,驸马诗词。 相君片刻询问:“世才以为何处不足” 刘彦用茶说:“此诗不足,不在与景致,而在于人情。” “驸马诗词前二句写景一绝,但后二句用情不深。” “杨柳是心,飞花是情。折柳之意是赠别。” “第三句‘柳条折尽花飞尽’,是说那位朋友已经离开很久,使得诗主睹物思人,开始想念了……” “因而写出第四句‘借问行人知不知’,相隔千万里追问,述说心中之情。” “我以为不足就在于此!” 相君端茶,就着他的话一同咽下,眼眸明亮,心神一通。 “不错,此诗不足就在于此!” “世才以为当如何改” 刘彦放下茶碗,提笔看绿珠。 见其点头后,运笔圈起‘借问行人知不知’最后三个字。 并在圈注之下,补上三个字‘归不归’。 如此一来,这首诗最后一句就从‘借问行人知不知’变成‘借问行人归不归’ 虽只是三字修改,但品读起来已经大不一样。 诗中情义顿时饱满,与第三句‘柳条折尽花飞尽’相得益彰。 “知不知,归不归……” “嗯,好!由此可见,刘世才乃用心之人,知情之所在!” 心头一句赞语,相君再看他变了目光,揭起陈驸马诗作归还说:“娘子回去见驸马就说,后句乃临安刘世才所改。” 洞庭绿珠点头记下,欠身答谢君王和才子。 三郡主替父送客,七郡主思道:“爹爹,女儿甚是不明。知不知和归不归,哪点不同不都是遥问朋友表达心意心情” 相君此刻爽朗,分看刘世才说:“二者看似一样,内中情义天差地别。” “‘知不知’只是表述思念,无法对应‘花飞尽’之思。” “归不归乃渴求再次相见,岂不厚过知不知” “世才三字补不足,可见他通情达理。” 相晴郡主豁然开朗,眼眸盯看刘世才。 刘彦坦然自若,说:“相君缪赞。刚才若无郡主点拨,小生不知君家之情。相君折杨柳,我当报飞花!” “愿与君结为君子之交。” “好!” 相君以茶代酒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当以茶敬之。” 刘彦和他共用香茶,受邀落座道:“我初入真境,许多都不通。比如‘用心如镜,聪慧照人’。有时自以为聪明,实则愚笨。” “我想请君指点。” “世才说哪里。” 相君对刚才的事一笑了之,说:“聪明才士,并非事事皆明,大儒夫子亦有栽跟头的时候。这便是‘明察秋毫,不见舆薪’。” “有时心地太聪明,反被明光遮目。” “用心如镜,在于看的全面清楚,大可不必细致入微。” “若那般精于算计,则落了个小心眼,只见小而不见大。” “我方才其实是故作气恼…,乃用心试探君心,看你是否是精于算计之人,对我使用心计。” “我爱诚实君子,不喜谋算之人,世才君心正合我意。” 刘彦闻言一笑,不想相君还有深意在里面,越发觉得‘心学玄妙’。 相晴郡主笑说:“爹爹这般不公平!你担忧他使心计,精于算计。而你却使心计去试探他,该罚酒!” “我女言之有理。” 相君大方认错,对世才道:“稍后我自罚三杯,与君赔情。” 刘彦并不在意,分看父女说:“今日君之言、郡主之语,使我领悟颇多。” “君子明心聪慧,看人需用心看,明白彼之心,而后思自己。” “若是小人,当待他以小人,在他算计之前把握其思,谋定而动。” “若是君子,当待他如君子,当坦荡胸襟,不以虚华对待,一举一动发自赤诚。” “如此便是真正的‘心术’。” “我想,相君也是如此用心的。” 相君听他表述领悟,竟把自己心思说透了,赏识倍增,不说虚言,起身道:“世才既已知我,今夜我不会放过你。” “我酿了一缸新酒,你我尽情畅饮。” “我女速去叫人把酒缸搬上山来,我就在此待客。” “嗯,女儿这就去问。” 七郡主相晴巧笑离开,对着刘彦抛出赞赏目光。 刘彦感君家厚待,向他请教问:“小生感相君之心术,光明正大,运用玄妙,非小人弄心。可是一门学问” “世才说对。” 相君座谈说:“我生前善修心学,师承开朝大儒司徒明。” “老师为当世心学大宗师,用心如境,可照天心,晚年达到了孟子‘不动心境’。” “只差一步,便入诸子境!” “我师门之学,名为《君心化龙》。” “此术乃正大心术,承载恩师绝学之精妙,其中包含孟学‘不动心’,孔学‘明德’‘仁德’,以及《易经》中‘地山谦’‘雷天大壮’‘乾坤二卦’……” “能养君心如龙,使君子立世之心常胜无敌,不遭小人算计,洞明世事!” “我师在当世,乃一百零八位大儒之中第三位。只因他对前两位持谦,否则当仁不让做第一。” “我门心学难修,欲修《君心化龙》,要先通达孔孟,以及《易经》……” “而且心中不能蒙尘,需如对待镜子一般,每日用功擦拭……” “我虽继承老师绝学,但只修得皮毛。” “如今世上,已无司徒心学弟子了。” 说到此时,他目发神采,观察眼前良才道:“我观世才适合修此术,你可愿意继承这门绝学” 在他眼中,刘世才真是再适合不过。 其一孔孟双成,其二尚无师承,其三心性上佳。 相君虽为神道中人,心却一直挂念着儒门师门,早想给恩师绝学寻一位后继之才,此乃他夙愿。 方才试探观察,此子为上佳之选。 刘彦思量,明心说:“我已寻得自己的路,我入学之时文章寄托心志,发正义之心而得七尺浩然气。” “若是改道换路,岂不损伤自身” “哦” 相君略有惊讶,知他孔孟双成,却不知内中详细,点头道:“你有此顾虑也对,请来文章借我一观。” “我给你参详参详,看看你之道与我师之学是否相冲。” …… 第125章 愿意一试 “改得好!” “借问行人归不归,着实好于‘借问行人知不知’,公主来看……” “相君大才!” 千里外,月照洞庭。 洞庭湖驸马府园内,一俊貌文雅的书生对着修改后的《送别诗》赞不绝口。 周围丫鬟数名,身旁坐着长公主书瑶和绿珠,这书生便是驸马陈明允。 绿珠适时插话说:“驸马这诗,并非相君所改,乃君家一位贵客指点出来的。说来也是位真学才子,据说还是临安当地人士。” “哦” 驸马公主都很好奇,询问叫什么。 绿珠答:“刘世才。我观此君是放达之士,不拘礼数……” 听她讲述见闻,陈明允心生结识之意,对公主道:“小生想去一趟临安,拜会那位刘世才。” 公主扶肩道:“夫君爱才士,何必在此一时临安正发瘟疫,东湖四处借粮赈灾,你若空着手去怎好相见” “不如等几日再过去,我家筹备些粮草一并送去,无多有少,算些心意。” “公主思虑周全,那就晚些再拜访。” 陈明允心情甚好,转问起‘刘世才样貌如何’ 绿珠回想描述时,东湖艮园亦有侍婢借着送茶,窥看公子容貌。 东湖水府,艮山凉亭 刘彦淡然面对偷看,接下茶碗随口问:“我家丫鬟现在何处” 送茶侍婢回话:“公子丫鬟在陪王妃郡主说话,等会与我们一起吃宴。” 两人说话并未影响一旁相君。 他此时正专心致志通读《正气歌》。 刘彦写出这篇入学文章给君家过目,亦想请君指点,请这位前辈达者,教导他这个后学。 “好文章!” “世才文中正义,独树一帜,乃为我儒门开辟一条孟学新路。” 相君读完大赞,双目盯着文章,又说:“文章中提到三位,莫非就是你所言贵人” “正是。” 刘彦说起三位兄姐对自己帮助,心怀感激道:“无有这三位,就没有我今日通达。” “小生想请教,我所设之路,所举正义,如何去修” 相君会心笑道:“我见君心大气,举大义而得孔孟双学,往后因当‘内养明灯,外养正气’。” “你这条路,路遥十万八千里,需要身体力行。” 刘彦闻点拨,如见明月照前路,隐约看清一些方向,思说:“吾将上下而求索。” 说罢,见他盯着自己,不知要问什么。 相君对视笑问:“世才可愿以君心大义,承装我师门绝学” 刘彦思虑反问:“我可以修司徒夫子绝学” “可以!” 相君再看文章,剑指道:“你正义之心包含诸多大义,有海纳百川之气魄。” “你立此旗帜开新路,需要集合百家之长,方能铸成大业!” “老师之心学,脱胎于孔孟,与你正义之道不相冲,反能助长你君心道义。” “世才若修我师门《君心化龙》,以正大心术立世御敌,对以后证道天心,步入大儒亦有好处。” “绝不会损伤你的道路,你不妨思量一番。” “你若同意继学,我便将师门心学倾囊相授。” “此后你就是我恩师隔世嫡传弟子,你我兄弟相称。” 闻相君句句善意,刘彦颇为动容,先谢一礼,后说:“小生定当思量。眼下临安瘟疫未解,小生此来赴宴,亦是求治理良策……” “果然是心怀大义君子。” 相君归还入学文章,谈道:“我从三女口中,得知世才治疫六法。” “你所思方法得当,县官遵循人治,不日可除城中疫病。” “但治鬼却难,那三千疫鬼十分棘手,我思得一法可以安置……” “只是此法需要一位心有大义,肩夫毅力,受得苦厄之君子相助,方可成事。” “如我所见,世才乃最佳之选,你可愿意相助” 刘彦好奇他口中之法,暂不提今日祭鬼之事,请君直言。 相君点头与他说起‘下邳阴山给孤园’。 “那阴山是上古鬼神魍魉开辟的一方阴土。” “其后代薛候之女,现在那块阴地设立‘给孤园’,收容世间孤魂冤鬼。” “世间鬼神都称那处为‘小阴司’,称薛娘子为‘给孤娘娘’。” “前年沂水县遭瘟,多蒙薛娘子收容疫鬼,才不至于世间野鬼游荡。” “我欲将本乡疫鬼,送去阴山给孤园,之前变作书生前去一试……” “奈何那娘子因受贬下界,迁怒我等神人,不容我分说,便赶我出来。” “丫鬟说‘你家遭灾与我何干,要见娘娘,找个经得住沸河苦厄的人来。’” 说到此,相君用茶笑看刘世才。 刘彦正在想‘给孤园’和‘薛候之女’。 他记得《聊斋锦瑟》一篇记载着相同的人物、地方。 “相君之意。是让我渡河求见那薛娘子,说服她收容本州疫鬼” “正是此意。” 相君道:“那阴山沸河滚烫无比,其中苦厄犹胜地狱油锅,非胸怀大义、肩夫大毅力之人,不可渡河过去。” “世才这些都符合,是为上佳之选,可愿吃得一苦,为民渡河” 刘彦举正义之心,爽快说:“我愿意一试。” “不过,临安三千灾鬼疫气已除,他们未必愿意奔赴他乡。” “另外官家也与本县新任城隍立约,请他安置乡鬼……” 相君一听如获意外之喜,追问起此事。 刘彦便将‘昨日杀狗、今早烧谷、日落祭鬼’串联细说一遍。 得知他‘一篇祭文引来文道响应,因此解了众鬼疫气,迫使天庭降旨抚民’,这位东湖水主大感畅快! “好!世才此法用的甚妙,如此我水乡无忧了。” “速将祭文写来,借我一睹为快!” “我乡只是暂时无忧,如若西子城和其他县疫情加重,难保临安太平。” 说着,刘彦一边提笔写祭文,一边与他谈聊本州别处疫鬼灾民。 相君越发赏识,随口说:“除了临安,州府各地至少还有两千疫鬼。” “若将这些疫鬼治了,配以驱瘟良药治人,这场瘟疫就能化解。” 刘彦笑说:“驱瘟良方有了,只是祭文无法再用二次。欲治剩下众鬼,需用相君之策。” “择一良日,我与君去一趟阴山给孤园。” “小生领会一下阴山沸河之苦。” …… 第126章 独饮半缸 “果真饮完一缸酒” “嗯,奴婢偷偷看了文缸里的青山酿,瓢子都沉底了。” “那刘公子醉的神魂颠倒,魂儿冒酒气,身上似罩着水雾……” “他还发酒疯哩,张口吟诗,诗句从嘴里唱出,就变成一个个明光小字了。” “然后…,也不知他是怎么弄的,把那些明光小字串成诗文,弄成一支支珠钗,抛给山下姐妹们……” “使得丫鬟们都去争抢,全无规矩了。” …… 寅时,水府东厢园。 一侍婢与大王妃、二王妃回禀艮园所见,右手袖中藏着一物,闪烁文光宝色。 两位王妃听罢各有神色思量。 大王妃余光留意到她手袖藏东西,问:“袖里藏的什么” 侍婢羞臊递给王妃过目。 见是一支清亮珠钗,犹如酒光所化,透着青山酿香气,钗身浮现【水光潋滟晴方好】七字诗文,字字莹然,文光宝色。 “好诗句。” 大王妃拿在手中观赏。 她贵为一方神明妃子,未曾见这般雅致诗意珠钗。 “这就是你说的,刘公子所弄诗文珠钗” “嗯……” 侍婢低眉点头,偷看珠钗依依不舍。 二王妃接过观赏道:“刘世才造珠钗之法,乃是用文光凝酒气,并将诗文字意注入其中,便得这般雅致珠钗。” “我看了都喜欢,难怪会引起丫鬟争抢。” “凝云,这就是你不对了。” “你也得了好处,怎能告状说闲话说佳客不是” “刘公子分明是诗兴大发,不吝惜真学明光,厚赏你等。” “你却说成‘发酒疯’……” 这凝云侍婢乃大王妃贴身人。 她赶忙说:“奴婢并非说刘公子不是,只是怕公子过于豪放,大把洒真学,回家清醒过来,又暗自吝惜起来,道我家丫鬟贪心。” 大王妃闻言笑了笑,归还珠钗道:“你把他看低了。” “真学君子,心如明镜,身醉心不醉。” “他此时因当是清醒的,既造宝钗送你等,岂会暗自吝惜” “我猜其中必有缘故。” “刘公子若真醉了,君家岂能任由着他乱使酒兴” 凝云重得珠钗,心喜点头说:“刘公子抛珠钗时,君王在旁欢笑,却无劝阻之意。” 二王妃含笑道:“这说明他们相交畅快,人间难得是欢喜,大醉一场又何妨” “相文她们在何处可在艮园” “四郡主都不在园内,与那刘家侍婢在西厢园说话。” 说着,侍婢补充道:“刘公子也给郡主送珠钗,送给郡主的钗可以配成整诗,合在一起可漂亮了,宝色中显诗文之境。” “刘公子真是出手不凡,女儿们应该会很喜欢。” 大王妃称赞一句,又问外面天时,得知过了‘寅时’,便与二王妃结伴去北边艮园。 路过溪园,见一众丫鬟嬉笑读珠钗诗句,相互对比做交换。 等到了艮山上,却见君家独自在风亭。 亭外的大缸青山酿见底,只剩一点底浆。 “夫君与佳客好兴致,这么一大缸酒却都喝完……” “酒逢知己千杯少,世才肚量容得下半缸青山酿,夫人无需担心。” 相君淡笑接话,揭起刚刚抄写的《乡鬼》、《正气歌》,给两位夫人过目。 两位王妃一人接一篇品读。 读《乡鬼》时,受文词感染,心中悲愤,百姓疾苦入神灵。 观《正气歌》时,如爽风拂面,文中所呈现浩然气充塞她们神灵。 大王妃二王妃相视,知道两篇文章必出自刘世才,明白‘为何夫君敢叫他如此狂饮青山酿’! 此君着实有胸怀和肚量。 相君指文章道:“那《正气歌》乃世才入学文章,那《乡鬼》乃他今日祭鬼文章。” “刘世才凭借此文章,解了三千灾鬼疫气。” 两位王妃惊喜问君王:“何时的事” “就在今日。” 说着,相君要来两篇抄文,投入亭外酒缸内。 见文章落入缸底便化开,原本见底酒浆好似涨水,缸内酒光文字生出岚烟白气。 不等文章之气溢出,他随手盖上,从袖牵出两张金光封条,把酒缸贴封,点指道:“叫人搬入我院,百日后可成佳酿。” “那时再与世才痛饮此酒。” 大王妃点头吩咐侍婢喊人抬缸下去,又与夫君问起‘刘世才祭鬼’的事。 相君坐亭,把所谈转述一遍,两位王妃无不高兴。 “这般临安就无忧了。” “嗯,我家也不必四处借粮救济灾民。” “那还要不要请他去一趟下邳阴山,求见那给孤娘子” “要去。” 相君宽袖端茶道:“临安虽无忧,州府仍有鬼。” “那些灾鬼不治,等同病根不除。” “我已与刘世才商议妥当,他应承此事,约明晚前去一见薛娘子。” 两位王妃闻听又是一番称赞。 大王妃问:“可他万一明日不能酒醒,该当如何” “我正是此意!” 相君回味刚才欢饮场面,含笑说:“我非一时兴起,与他狂饮青山酿。而是知其肚里,刻意为之。” “等明日去时,刘世才半醉半醒,酒助豪情激发大义,便能抵挡住沸河苦厄。” “如今我一半青山酿都在他腹中,周身酒气厚如棉衣,亦能保护其魂身,使他下河不被沸河所烫。” “君家好计策!” 二王妃明白过来,说:“方才大姐侍婢来报,妾身还在猜想夫君这般待客用意。此时方知真意。” “如此一来,凭借刘公子心志,加之酒气护体,定能渡过沸河。” “看那薛娘子还有何话可说。” 大王妃点头问:“刘世才何时走的可差遣人送” “夫人当我喝醉不成” 相君用茶笑道:“他刚走不久,我叫三女七女相送,想来此时已送回府中。” “天下出此才士,乃儒门之幸,百姓之幸……,他可愿继承司徒心学” 大王妃巧问丈夫。 相君对视说:“我看他有意,只是需一番思量,这不打紧。” 正说着,三郡主相文、七郡主相晴上山交功,笑说‘刘世才还魂时的窘况’。 “头一次归窍,他因酒气裹身,被身窍六神赶了出来。” “第二次归窍,肉身发出浩然正气,一丈白锦裹住公子魂儿,捆得似蝉蛹,吊在床上面。” “第三次归窍,公子照我说的方法,震发神魂胎光,解了白锦捆束,那六神才识得是主公,在脑门开文光梦境,恭迎他回壳。” 君王和王妃听罢笑逐颜开,家中刘彦却余惊未定,暗自道惊险。 …… 第127章 三魂六神 “好险,差点不能归壳。” “肉身六神真如阿九所说,替我主持肉身,防御外邪不得入侵。” “若非我亮出神魂胎光证明身份,恐怕难回身窍。” …… 临安南城,刘府书房。 刘彦归窍后,于梦境思量。 魂儿酒气充斥整个梦乡,仿佛大雾弥散开,雾气闪闪凝露,露珠内藏有诗词明光。 “那六神倒是有趣,只认胎光不认面目,不知二者是什么关联。” “这其中必有修仙成道之奥秘。” 思量不多时,他神魂合梦,尝试自己清醒过来,闭心目睁肉身双眼。 一霎时,魂儿带回来的半缸青山酿,浇筑在肉身之中,身中学问受酒气浸泡,好似庄稼补水,全都散发明光。 同时肉身百窍毛孔舒张,散发出清新如山雨般的酒香,很快香气溢满书房。 房内阿九、玉娘、黄家二妹皆嗅见神酿酒气,目光探看床帐。 十四娘疑惑道:“姐夫已然归窍,为何还能发出魂儿酒香” 十三娘推测说:“此乃灵肉合一,神魂归窍后,魂儿酒气亦合入肉身之中,说明东湖君家酒好,能从魂儿补肉身。” “姐夫应该醒了,是不是姐夫” “贤妹猜的正着。” 床帐内刘彦合衣搭话,单穿着素衣下床。 阿九去给他取外衣,却遭公子阻拦。 他笑说:“穿了还要脱,不如素衣相叙。二位贤妹和玉娘姐,都是自家亲人,想来不会怪我施礼。” 这话传入听者耳中,三女各有笑颜。 “姐夫说的是,自家人何必拘礼。” “贤弟现在可有醉意” “到无醉意,只是……” 刘彦说着一笑,不知如何与沈玉娘描述此时状态。 归乡前夜,相君曾送一葫青山酿,他品尝过一口,能尝出酒浆乃诗文酿造,喝罢神爽学问泛光。 如今喝了半缸在入魂,酒气化作‘千言万语’干扰他神思,使他不能静心思量。 此时,酒气正在滋润肉身,身中所学都受到浸润,却不能吸收掉,其身就如洪水所淹之田。 “只是什么呀姐夫” 十四娘见他迟迟不说,经不住询问起来。 刘彦含笑不言,在书桌前坐下。 见十三十四娘、玉娘姐,如小人站在扇面上,便让阿九在桌上布置茶案。 阿九领喏,阴魂缩小飘上书桌,弄香火术变出待客桌椅。 十三娘牵手玉娘姐入座,十四娘次之。 她们眼前刘彦如五丈高楼,一身素衣散发酒气,众女都爱闻这酒香气。 刘彦指扇问:“月儿还在其中” 玉娘端坐说:“承蒙十三妹传我母女养魂之术。月儿有些悟性,到现在入定未醒。” “贤弟此去君家,吃了多少酒” “让姐姐见笑了。”刘彦道:“我与君相交甚欢,大概喝了半缸神酿……” 阿九在旁补充:“君家之酒,非同一般,乃文章诗词所酿造,学问浅的喝一口就会醉。” 说话从袖中摸出几枚‘诗文珠钗’,说起‘自家公子醉酒弄文光诗词造钗,赏赐君家丫鬟之事’。 “公子想着三位小姐和月儿。” “这八对珠钗,乃是给你们留的。” 一鬼二狐接过珠钗观赏,都被风雅诗文、文光宝色吸引,神采很喜悦。 十三娘马上给妹妹戴上,阿九则帮着玉娘佩钗。 少时,三女都佩戴上,文光宝钗映衬下,各添美色,先后笑颜答谢。 刘彦夸赞两句,转话问:“十三妹可将结亲之事告诉玉娘姐” “小妹说了。” 十三娘分看玉娘道:“我也叮嘱过姐姐。亲事暂不要告诉老夫人,等婚事落定后再说不迟。” 沈玉娘点头不过多插言。 刘彦又转话题,问起‘胎光和六神’之间的牵连。 回想刚才归窍窘境说:“若非三郡主教我‘显胎光’之法,,亮明正身,只怕难以归窍。” “这其中有何玄奥之处” “六神如何感应胎光,便知是身主回来” “其中奥秘,要从‘三魂七魄’说起。” 十三娘接话解惑道:“所谓三魂,便是天魂、地魂、人魂,其名曰‘胎光’、‘爽灵’、‘幽精’。” “胎光生来明亮,是为魂魄灵明,乃三魂之长兄。没有它,神魂就失了‘神’。” “胎光又叫‘天灵’。” “世间为母者,得精气结胎。” “胎儿在形成之前,先得先天灵光,灵光分阴阳,阴者化为三魂,阳者化为七魄。” “之后,又孕育出肉身诸天窍穴神灵。” “六神乃从天灵中生,岂会不认娘亲” “并且,肉身内还有七魄。” “姐夫胎光一照,七魄皆知,也会告诉主持肉身的六神‘主公回来了’。” “原来如此……” 刘彦并非初闻肉身奥秘,山君也曾说过‘肉身窍穴藏神’,却没讲明来历。 他思问:“三魂可以分开吗” “通常三魂不可分。除非阳寿已尽,亦或遭受大难,被妖术落魂才会分开。” 十三娘说:“人魂之所以被称为‘生魂’‘神魂’,是因为其中有‘天魂胎光’和‘地魂爽灵’。” “天地相合,孕育神灵,因此被叫‘神魂’。” “一旦人死后,胎光爽灵便会消散,只留存人魂幽精。” “幽精脱尸壳后,即是游魂、鬼魂,如玉娘姐。” 阿九问道:“那鬼魂养魂,与活人养魂,有何区别” 十三娘笑看她一眼,说:“鬼修炼魂体,修炼到顶只得鬼仙道境。因缺少天地二魂,修不成阳神天仙。” “除非鬼仙之后,再去转世投胎。” “从胎身内补充胎光、爽灵,但要经受‘胎中之谜’考验。” “过不了‘胎中迷’这关,就记不起前世种种事情。” “真学儒术可以养三魂。” “即便不修炼神魂之术,胎光也比凡人明亮……” “听说大儒死后,能保全三魂不失,只要他愿意,可以举天心,炼三魂入道,一朝修得鬼仙境界。” 听到这儿,刘彦解了疑惑,止住话题不听后面修道之事。 “多谢贤妹,我今夜贪杯吃酒,要睡一觉醒醒魂儿,可能晌午才起得来。” “两位贤妹家中自便,若觉闲闷可去东湖游赏……” 说着又对阿九吩咐:“于成业若早来,请他在李家书房少待。家中之事就交由娘子代管。” “喏。” 阿九浅笑听命。 黄家二女看着姐夫回床休息,商议要不要去东湖游玩。 十四娘说:“只我俩去有何好玩的,不如留在家里,帮姐夫掌家待客,帮着阿九分担一些。” 玉娘暗说‘狐仙颇知人情’,起身与她们答谢:“那便有劳两位妹妹,妾身阴魂之身难以接待仙客。” “姐姐说哪里……” 十三娘把手牵她入折扇叙话,把聪明都用在练达人情上。 阿九等她们进去,飘然入了公子床帐,回禀‘她和四位郡主所谈’。 …… 第128章 唐诗宋词 “青山酿的酒气,为何还散不掉” “观书屋之气,似乎不曾减少。” 书房床帐,刘彦思海,观想书屋。 自他躺下到现在,在书屋内观想修学已有三个时辰,外面天过午时。 可身中青山酿酒气却不见消减。 他读书时,这明雾般的酒气萦绕梦魂,使其念头神思不得清净,就算明亮心窍文灯,也不能摆脱其绕,很影响读书修学。 合书环顾,书屋内弥漫的烁烁白雾。 刘彦请来心窍文灯照亮,见白雾之中闪烁无数文字,时而化句子,时而化诗词,一缕一诗句,一片一文章。 大眼一扫,少说有千篇。 “相君的青山酿,乃千词万诗酿成,这些酒气犹如文章诗词精气,……” “相君猛劝我多饮此酒,是觉得我胸怀宽广,诗才甚高,有肚量容得下……” “但眼下这等窘境,只怕到明日也解不了酒气。” 想到这儿,刘彦苦恼笑自己贪杯,四顾书架找寻解酒之法。 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乃是《诗经小雅》一册。 蓦然间,他灵光一闪,持书击掌道:“相君以诗词酿美酒,我何不反其道而之行” “何不写来诗词作为容器,以诗文盛装这些酒气!” 此念头一出,刘彦放下手《小雅》,敛袖归座书桌前,取来毛笔。 “以我之才,写不来盛装酒气的佳作,还是要借‘唐诗宋词’相助。” 想着,神思外浮而出,唐诗宋词中无数佳作词句,出现于他脑窍之上。 就在此刻,奇异一幕发生了。 只见他梦魂头顶,思想文境之中,那些佳作似灵鱼翻涌,搅动波光粼粼。 屋内酒气犹似得到召唤,亦如小鱼儿看见大鱼儿,欢喜的涌入他文境思海。 确切地说,是涌入那些佳作中。 一时,半缸酒气竟全都被他思想中的‘唐诗宋词’吸去了。 那些诗词佳作得神酿酒气,就如诗中所言【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各种诗意在他思想文境内争奇斗艳,可谓‘五味杂陈,美不胜收’。 刘彦此时此刻全然沉溺其中,心窍文灯光明大作。 不知几时,他分出一缕神念,外观感应头顶文境内的‘唐诗宋词’。 念头中冒出【身窍】【还阳】【得精气】等词。 “莫非,唐诗宋词得相君神酿酒气后,枯木逢春,得气还阳了” “还是说,这些诗作被酒气所唤醒” “它们随我一同来此世间,却一直不在身学中显现,书屋没有它们存身书册。” “如今得青山酿酒气浸润灌入,仿佛得了躯壳形体,又似恢复生机。” “此间真学,画技通神可以开画境,学问通神可以造就经意书灵,诗词通神,注入真学,亦能开出诗境来。” “这些唐诗宋词,无不是意境饱满的上品佳作,更有旷世之作。” “它们诗意宏大,应该亦有灵秀在其中,所以得相君学问精气而‘苏醒’。” 思量至此,他灵机一动,暗把思想文境压缩收拢,好似捞起渔网,想象这些诗词化作‘经书’。 应他所思所象,见头顶文境‘唐诗宋词’篇篇相叠,集合在一起,化作‘六本诗经’飞落在书桌上。 刘彦心情甚好,抄起一册那在手中,未曾翻看便知里面存有多少诗,诗句全不全。 其实他记忆中的前世佳作,大多都是不全的,很多只记得诗中名句,因此这‘六本诗经’有七成不全。 不过他还是很高兴,就如身边多了一群故友陪伴。 “不想会有这般意外收获。” “这六本唐诗宋词,乃属于前世书。” “它们集合前世唐宋两朝之才气,每诗每句都值得揣摩。足以和《诗经》相提并论。” “我当视为正经去修读。” “那些不全的诗句,正好可助我养才情,我可仔细揣摩诗意,补齐残诗诗句。” “如此也算是在做学问。” 想着,刘彦翻看起手中这本‘唐诗集’。 翻开第一页,就被《将进酒》扑面而来的诗仙豪放倾到! 第一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中便显现波涛般雄壮才气,黄河之水的奔流激荡显于文字之中! 那大河水气直冲他三魂七魄,激得他精神抖擞,周身学问泛光! 刘彦趁兴追读下句,一边感受诗仙才情,一边研磨诗中精妙,揣摩李白作诗心境。 与此同时,临安南城白石桥处,一玉面粉衣妇人与一位大娘问路。 “敢问这位大娘,槐花巷怎么走” 大娘听她要去槐花巷,反打量问:“娘子去槐花巷作甚莫非是求见刘公子” 粉衣妇人目色迟疑,说:“妾身来探望刘家老夫人。” “我家与老夫人是远亲,听说临安遭灾,家人都担心,叫我送个偏方过来。” “奴家少出远门,未曾到过临安,大娘可否与我引路” “奴家这里……有一茶之敬。” 说话从夸篮摸出一钱碎银子。 “夫人快快收起来。实不相瞒,我就住在槐花巷,乃刘府邻居。” 大娘笑颜推回银子,与她引路说话。 粉衣妇人跟着思量问:“大娘何以知道,奴家要去刘府” “我就是一猜,眼下求见公子的多了去了。” “你怕是不知道,刘公子现在非同一般了,就说昨个‘城外祭死鬼’这事……” 邻家大娘边走边说,粉衣妇人仔细的听。 尽管这大娘说话不清不楚,东一榔锤西一棒子。 但她还是听出‘妹夫此番还乡大有作为!’ 这粉衣妇人并非旁人,是广平狐高二姐。 二姐此次打青州来,这几天她在青州狐封家炼药。 自她从蜀中回到广平,便挂记着世才妹夫,担心他和姻母染瘟疫,回到家交差后便寻避瘟丹。 实在寻不来,就去到青州找封三娘,借着她家丹炉炼制丹药,在青州耽搁三天。 说话间便到了槐花巷。 邻家大娘指巷尾说:“那第九户就是刘府,老夫人和管家大哥都在家里……” 高二谢了邻居,独自夸篮往巷里走,三两步就来到刘府门前。 这时右邻李家门开。 她见一小娘子戴孝出来,身后跟着妹夫书童平儿,里面一群人吹着送殡唢呐往外抬棺材。 高二叫声:“平儿。” 后者如被叫住魂儿一样,转头直勾勾的看她,从她眼中看到‘青花舫高夫人’。 高二笑问:“认出来了吗” 平儿猛地回神,知道她是狐仙画皮,不敢当众认亲见礼,只是点点头。 等送葬队抬着李家五口棺材出门,他推着桃花先去送葬,请高二进李家。 “我公子尚未与老夫人提起结亲之事,还请夫人先在此少待,小人马上回禀公子。” “夫人族亲正好也在此,一些事不访问两位小姐。” “族亲” 高二思量着,随他来到李家后院。 见平儿走到书房前扣门。 少时门打开,肉眼看屋里没一个人。 平儿拱手一礼,转头引荐道:“此乃广平高家二夫人,我公子内亲家姐。” “夫人,小人差事在身,公子让我帮着邻家办丧事……” “嗯,你去。” 高二笑眸盯着屋内。 在她眼中,这书房里面甚是热闹,七八个阴神鬼魂,其中有黄家二女、于家姐弟,书玉子,沈玉娘还有小月儿。 “我说是哪位族亲,原来是黄家两位小妹。” “怎么不认得姐姐了” 高二进屋变化身貌,还回本来面目。 黄家十三娘牵妹妹上前见礼:“小妹黄十三、黄十四,拜见二姐姐,姐姐万福。” “免了。” 高二放下夸篮,变一把团扇拿在手中,狐目环顾众鬼精怪问:“都是何人” …… 第129章 六卷诗气 “世才还乡,为民解灾……” “短短数日办了这么些大事。” “大丈夫当如此!” 一炷香烧完,高二从十三娘、书玉子口中获知‘妹夫刘世才归乡后为民之举、所行之事’ 此刻,她眼眸充满欣赏,亦觉得容颜添彩。 分顾黄家小妹道:“扬州之事,多亏了你家。等见着姨母,我当面谢。” “姐姐哪里话。” 十三娘端坐道:“我八家乃是一家人。三姐夫遭难,我家岂能坐视不理” “因此一事,我黄家还与姐夫结了情义,母亲得了姐夫一封手启。” 高二含笑点头,正欲问话……,见九娘子穿门而入。 阿九礼见内亲,说:“公子起了,请夫人和两位小姐入梦叙话。” 旁边小月儿问:“九儿姐,那我和娘亲哩去不去” 阿九笑道:“玉娘小姐和月儿小姐也一同去。” “公子今日悟通妙法,炼化青山酿酒气,得六卷诗气,又知二夫人来此,很是高兴,造一方诗梦迎亲接待。” 她又转看于氏姐弟和书玉子说:“就请公子和令姐少待,书兄弟帮着陪客。等我公子与家姐叙一番情义,再来相见。” 于成业秉持弟子之心,施礼答谢。 书玉子则高声领命。 等先生一家鬼狐亲众离开,匡娘思说:“原来先生娶的是广平高家三小姐……” “此女我略有耳闻,听说修得鬼仙境地,已然转世投胎了。” “想来先生和她尚未完婚,不然她现在就该在府里。” “小弟,书兄弟,你们说先生那六卷诗气是什么” “何为‘诗梦’” 一鼠一狐相视一眼,以他们的学识,尚无法琢磨其中玄奥。 别说他们,就是高二也不知,跟着阿九走入书房,一眼看见‘奇异’。 床帐之内,刘彦额头之上,起三寸大的山水梦乡。 梦境周围似有岚烟托着,仿佛山间水气凌云,与寻常‘清明梦’大不同。 二姐眼见心喜,神思闪出【云梦】二字。 但她知道,世才不会如此快就通达‘云梦之境’,内中必有玄妙。 遁入梦乡,见乾坤广大,山水灵秀,诗情画意。 外面三寸梦境,内中却有百里广度,诗意沁人心脾。 高二环顾亦觉眼熟,似曾见过一样。 她把眼寻找妹夫,看到山下有一所草庐篱笆院。 院里有青竹,院外是松柏,刘世才立于院中酒席案前,举杯相接。 “二姐远道而来,小弟喜不自胜。” “世才……” 高二身随语落,面前观赏他。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诗画一般的梦乡,犹胜荀姐姐那‘山居图境’,不差云梦之境。” “你儒术必有提升,快与我说说此间玄妙。” “二姐难道不觉眼熟” 刘彦笑说,提壶斟酒递上,转看天上赏景的几女说:“喝下这杯酒,姐姐便知晓了。” 高二接酒杯,看里面文光闪烁出《山居秋暝》诗句。 恍然中饮下品味,顿觉山水诗意沁人,再看梦中山水景致,心中了然。 “原来此梦脱胎于《山居秋暝》的诗境……” “世才以诗造梦,难怪阿九称‘诗梦’。” “可是…诗气又从何而来” “据我所知,儒术通达‘生香之境’,方能‘学问生香,文章生香’。” “而我闻世才梦中诗气,并非单纯诗意之气!” “而是真正芬芳之气,好比酒浆陈酿之香……” “快与我解来!” 刘彦领她落座草席酒案,敛袖凝剑指,反朝自家眉心一戳。 指落,他眉宇间好似破开一洞。 见洞内灵烟光灿,其内有‘黄河波涛澎湃’,有‘侠客剑光闪烁’,有‘金戈铁马沙场’,亦有‘春夏秋冬四季’美景。 二姐看的痴迷。 刘彦又剑指点心房,梦中《山居秋暝》诗气,于四面八方朝他梦魂汇聚! 犹如一件轻薄的衣氅披在身,散发淡淡的岚烟光气,甚是玄妙。 “诗境化衣” 高二蓦然想到这四个字,随口说出来。 刘彦点头道:“可以这么理解,小弟无法说清楚它具体如何产生。就请姐姐与二位贤妹帮我参详参详。” 他说话时,阿九、黄家二女、玉娘月儿落在院内听讲。 “大体是这样的,昨夜小弟到东湖君家赴宴。” “君家有一缸青山酿,酒浆乃万诗文章酿造,酒气如诗气……” “后来,君王劝酒不停,小弟又贪杯不止,喝了大半缸去,魂儿醉的颠倒,神思内无数诗句纷飞。” “回来家中,本想借肉身散酒气。谁知酒气不散,反在我身中施云布雨,降下无数的诗文词句。” “我苦思解酒之法,陡然灵光一闪,心思‘既然君家之酒乃诗文酿造,我何不以诗文去承载’” “想到此我作诗一首,那酒气好似飞蛾见光,果都飞入其中!” “之后小弟又做了五首诗,才算吸尽身中酒气……” “这六首诗得酒气后,又似古卷生香,能入我魂儿,施加在身就是衣氅一般。” “姐姐见我眉心内所显,便是另外五首。” “不想因此得了六卷诗气,实在奇妙。” 刘彦此番讲述,九成真一成假,只是删减掉了‘唐诗宋词得酒气而显形本’。 实际情况是,脑中三百篇唐诗宋词得酒气化为六本诗经。 而后他趁兴修读诗…… 《将进酒》读完便感诗句入了魂内,周身上下散发出诗文意境,黄河大海之气加身。 他欣然继续读诗,有读李白《侠客行》,读罢亦是这般! 如此,接连通读辛弃疾《破阵子》,杜甫《春夜喜雨》,柳宗元《江雪》,以及王维这篇《山居秋暝》。 这六首从‘唐宋诗集’中脱胎而出,抽干了六本诗集上的青山酿酒气,飞入他魂儿如文光随身。 如今,他身中六本‘唐宋诗集’还在,只是毫无酒气,其他旧书并无二致。 魂中六首诗,等同承载了青山酿半缸酒气。 在他魂儿文光照耀下,不断融合转化成自身诗气。 《山居秋暝》是他最后修读的,因而吸收的酒气甚少,酒气很快转化成自身诗气。 其他五首,各自吸得酒气饱满,需要持续文光温养,才能转化成诗气。 所以他无法请出来与二姐她们过目。 只是点透魂儿,让她们一窥内中玄奥。 说罢,刘彦一扯身上附着的《山居秋暝》诗境诗气,落在手掌中,化作一篇诗卷。 诗卷在酒案推开,见诗文起灵烟,一缕缕漂浮而升…… 在案上合聚成山水灵气之境,亦如梦境一般。 玉娘月儿母女全然看痴,黄家二女喜悦扶案欣赏,阿九在旁给她们斟酒。 高二笑颜低眉,观诗作思量。 …… 第130章 说妹解惑 “那东湖君家,前身可是一位真学之士” “相君生前乃太祖年间大才子,拜师司徒鸿儒,儒术通达‘经香之境’,可以文气生香。” 刘彦提笔回答二姐所问,写下【相建元】三字,暗言君家姓名。 高二闻此,玉容几分豁然,看相君名讳道:“原来相君是位‘经香学士’,他的雅号我有听闻……” “《百子籍》中记载,太祖年间江南有十八名士,其中‘建元公子’乃杭州第一子,想来便是此君。” “难怪君家可以诗词酿酒。” “此等境界的儒士死后,虽然大业中断,但儒术境界还在!” “只是无有肉身承载儒教真学,酿不出真学文光。” 刘彦听这一句,心中便有猜想,思道:“儒家的学问,要以身载道,肉身存书,如此方能存住真经,酝酿成文光。” “二姐之意,莫不是说……” “我正是此意。” 高二微笑捏起‘文酿诗酒’,把杯观赏说:“我猜那君家,定是以酿文光之法而酿酒。” “他境界还在,但无肉身载道存真学,于是就以酒缸为‘学问容器’,把所得文章诗词投入酒缸,因而得一缸奇妙酒酿!” “他那青山酿,好比是真学所生文光。只是稍有不同。” “你吃他半缸,等于饮他一半身学。” “酒气即是才气、文章气,亦可视为学问精气……” “此气归入你身,又不能吸纳,你自然陷入当时窘境。” “妙就妙在…,世才以自己诗文为瓶器,盛装了他的学问精气。” “而后,你诗文与他学问之精相合,一点点将其学问精气,化为自家诗气。” 十四娘听到此,眼眸闪烁道:“这是不是就好比,把偷来的银子化了重铸,变成自家银子!” 十三挑眉瞪小妹说:“姐夫哪里是偷分明是相君所赠,应该说是‘银子打成了首饰’。” 刘彦耳闻二姐推测和两位贤妹比喻,内心多了些明了。 “我明白了。” “二姐是说,相君另辟蹊径修儒术,以缸为容器,承载学问酿成酒浆。” “我闻君家那缸青山酿,酿了有百余年,昨夜我一场醉,等同喝去他五十年学功。” “若非二姐点明,小弟尚不知相君对我如此恩厚!” 高二含笑问道:“如此厚待,必然有事,他可有事托贤弟相助” 刘彦点头,与她说起‘明日赴阴山,渡河拜薛娘子’之事,说:“此事我已答应君家。” “原来如此!” 高二对‘下邳阴山给孤园’亦有所耳闻,道:“我知道了,相君之所以劝你多饮此酒。他本意其实是,想借此酒气保你神魂。” “届时你魂身渡河,有他学问精气护体,可以抵消沸河之苦。” “而贤弟却想出妙计,以诗瓶装其酒气,收了他的学问为自家所用。” “我料明日相见,那东湖水主定然惊讶。” 十三娘担忧道:“可是姐夫失了酒气护身,生魂单薄如何经得起沸河熬煮到时还不煮熟了” “姐姐糊涂。” 十四娘手指案上《山居秋暝》说:“酒气被姐夫诗作所收,化作了诗气。” “方才,你没看见诗气化衣氅,加在姐夫魂儿身上哩” “去时姐夫以六卷诗气护魂,不一样能抵御沸河酷热” “而且,君家学问被姐夫炼化了,那相君也不得要回去,姐夫因此得了好处!” “不错,你说的极是!” 十三娘脑子转过弯,转对刘彦道:“姐夫真有福运。” “小妹以为,这六卷诗气,将来能够修成宝物。” “或炼成护魂法衣,或者……” “这个无需你来指点。” 高二明眸扫视她,打断说:“你个修道狐狸,如何指点真学之士” “世才意外收得六卷诗气,自会琢磨其中妙用。” “吃完这杯你俩就出去,我与世才说些私话。” “是。” 十三、十四娘各领命,不敢忤逆高家长姐的话。 沈玉娘惧怕二夫人威势,和女儿品尝过文光诗酒,也跟着黄家二女同出梦境。 等她们都走了,高二与贤弟相视说:“我来临安三件事。” “其一归还你入学文章,其二给贤弟送来避瘟丹,其三说一下蜀中之事。” “黄家倒也有情义,先我一日与世才送来解瘟丹药。损我一桩功劳。” “那件事,她们跟你说了” 刘彦不知二姐所提何事,回想道:“两位贤妹此来,并没说其他的事,只是送药。” “二姐为我奔赴青州炼丹,来回数千里,情义重如山。岂能说无功” “小弟岂能因她们先,而不记姐家厚情” “贤弟真是知情君子。” 高二相对夸赞,低眉观酒案诗卷,叹说:“可惜你这等宝玉,却不被蜀中所识。” “我赴蜀地见三妹当日,莫夫子便差遣经意书童,给另外七姓狐亲送‘绝情书’。” “大意就是,让七家狐与三妹断绝往来!” “一纸文书便把三妹剥离出狐族,斩去了前世种种情义。” “以后世上再无‘高三娘子’了,只有‘莫家小姐’。” “如今七家狐亲皆知此事,也知晓爹爹算计落空,世才沦为有名无实的高家三女婿。” 刘彦闻知此事,暗说:“高家招婿以阴谋算计,莫家夫子以阳谋化解,相互博弈,还是夫子棋高一重。” “如此也好,只待三年期满,我便解了枷锁。” 阿九插话问:“夫人见莫家小姐,可与她讲明我公子实属无奈” “我自然明说。” 高二说话带气,道:“我为了让她明白贤弟乃良才美玉,不仅把世才入学文章带去,还从荀姐姐那借走《山居秋暝》。” “她倒是赞赏贤弟才学,但婚事不由她自己做主。” “该说的我都与她说了,至于她听不听,我也不想管了。” “世才你只当与此女无缘,且忍上三年!” “三年后我与你另寻佳偶,以贤弟之才,何患无好妻!” 刘彦让阿九斟酒,共同举杯道:“姐心向小弟,我一身暖意。这桩婚事作废后,你我之间情义不散。” “此外作为兄弟,我想说两句,姐姐且听且思。” 高二被他情义感动,饮下杯酒说:“弟弟无需有所顾忌,只管言明。” 刘彦收卷酒案《山居秋暝》,将其化小藏入袖中。 “弟以为,莫娘子有她苦衷。” “她要是果真绝情,就不会与姐姐相见了。” “我推测,她脱离狐亲、斩断前世,只是遵从夫子之意,非娘子本心本愿。” “小姐心中对高家对七姓狐,尚有情义在。” “姐姐不妨将心比心,站在她的角度去想想,世间情义如真金,不可轻易抛弃。” “此乃小弟心里话,姐姐自思量。” 高二低头思想,从他话中受到点拨。 抬头相望,她颜笑道:“贤弟真是善与人解怨。” “她确说过相似的话,但那时我正在气头上,没去细思细想……” “今闻贤弟之言,我有所明白她的心意。” “不如过两日,我再去蜀地见她一见,把事问明白。” “说来你俩本无仇,她为才女,君为才子,亦可结交一番。” “不谈婚事,只通交情,交个朋友总归是好。” “弟弟以为如何” 刘彦分顾阿九,开怀笑道:“这正合我意。” “莫小姐两世修学,必有真经可以教我。我愿向她求教。” “甚好!” 高二举杯索要文光佳酿,以此为题与贤弟说笑攀谈。 此时家门外,杨万山携带两名公人拜府,各都手提食匣,看着颇有分量。 …… 第131章 狐狸求学 “管家有礼,世才兄在府上吗” “我公子在书房小息,小人这就去叫。” 刘府前堂。 杨万山谈问落座,目送管家去后院,吩咐两名公人把匣中金银取出,摆在茶桌上。 事办完便叫他们提着空匣先回,独自坐等思量。 “莫非世才被鬼吹风,身上起了病症” “待他来问一问,真若染病要及时医治。” 不多时,福伯请着公子来到前堂,见茶桌一锭锭金元宝、银元宝为之一愣。 大致一数,银子二十锭,有一百两。金子十锭,约五十两。 刘彦也看到金银财气,随手一礼撩衣坐下,安排福伯奉茶。 “官家封赏来得及时,正好狐生在隔壁。” “走时让他捎带回去,可解他家燃眉之急。” “狐仙有何燃眉之急” 杨万山好奇,打量刘世才见他毫无病态,精神面貌更胜昨日。 刘彦笑说:“于氏狐从外乡迁居过来,眼下居无定所。他们有心安居,却手头无银子。” “今日官家封赏到,岂不解了他家心中之渴” 杨万山乐道:“如此说,那狐生是位寒门弟子” “我闻狐狸都会偷盗之术,于氏不偷说明有品德,稍后请仁兄与我引荐,我与他结交一番。” 又指金子道:“这五十两乃谢世才。” “原本封赏一百两,我说世才兄为民出自大义,岂会要这个封赏,他必定推辞……” “内兄道,既如此,就替世才捐出一半金,用作抚民,另一半与君送来。” 刘彦闻言心窍自明,知晓官家话术,笑说:“五十两金可补我家用,小生就不推辞了。” 说着,问起今日放药。 从万山口中获知,今早放药三千碗,先与病重的医治。 下午还有三千碗药汤发放,发放完后连夜熬煮新药,此事由县药局两位医官主持。 此外官家也没闲着,早上布置完公事,便带上药方,押送狗尸去了西子城见知州。 说话间,福伯端茶过来,刘彦告知他‘金子乃官家酬谢’,让他送到正房与母亲说一声。 彼时,高二见过老夫人出来正房,瞧见管家奉十锭金子迎面而来,问阿九‘钱财来路’。 福伯看不见隐身的狐仙和阿九,擦身入正房,高兴与老夫人回禀。 高二听两句明白了,走去前堂打量杨万山。 刘彦起身引荐:“这位是官家内弟,洛阳才子万山兄。家中尊长乃云梦学士,翰林院杨公。” 高二随介绍显身,端庄行礼:“不想万山公子在临安,怪不得重阳诗会,君不来。” 杨万山见忽然冒出个美人,暗知是狐仙,起礼道:“小生九月初离京来临安,这些日并不在家,不知夫人说的是……” 刘彦笑问二姐:“莫非当日名单上,也有万山兄” “嗯。”高二点头说:“万山公子乃京中名士,岂能不请” “他们在说何事什么重阳诗会” 杨万山听对话心中疑惑。 刘彦吩咐阿九把百两银子带上,请着杨兄去隔壁李家,边走边与他解惑,谈起‘广平高家,重阳诗会’。 “原本名单上有万山兄,可惜你不在府上,不然你我就能在诗会上相遇。” “原来如此。那诗会之上,世才兄一定大放异彩!” 跨出刘府门槛,杨万山疑惑解开,笑颜询问他在诗会上的佳作。 进到李家,阿九先去书房通告。 高二对万山传音入耳,说:“世才当日一人力敌长安、洛阳六位真才,以一篇千古佳作,叫他们俯首称臣。” 杨万山精神抖擞,激动道:“可否请出佳作一看” “现无笔墨,如何写出” 刘彦迈步携风,走到李府后院说:“且等片刻,稍后我赠送万山一诗,不负你我一场结交。” 万山如沐春风,心爽道谢。 这时书房门开,见于成业、书玉子出来恭迎。 他们身后屋内茶案设一炉清香,炉前放着一张‘求学帖’。 “于成业、书玉子拜见世才先生、杨公子。” 狐生、鼠生齐声施礼。 刘彦文光入目,自然看得见他们。 杨万山却看不清,即便明亮心窍,也只看见阴神形影,还礼问:“我观书房之气肃穆,不知有何要事” “并无要事,只是论学。” 刘彦说话领步入书房,邀万山一同落座香案左右交椅,拿起‘于氏狐求学帖’,不看先问: “封赏之事,我家娘子可与你们说” “回先生,阿九妹妹都与我们说了,小奴代家父谢过先生和官家。” 右边匡娘欠身回话。 刘彦笑看一眼,打开帖书道:“那百两可为置办家业之本,使用得当不出几年,贵府便能殷实起来。” “这求学之书,可是成业所写” “是弟子所写。” 于成业持礼回话。 刘彦见他和书玉子还站着,让阿九弄香火法术,在对面设席位,请这两位异类生员落座。 他看完《求学帖》内容,见上面提到‘家父欲献祖学于先生,祈求先生以明灯照弟子……’。 其中之意,就是‘于家想以祖宗绝学做交换,请他收于成业为弟子’。 刘彦是对他家‘灵灯术’颇为好奇,但绝无窥视绝学之意,把帖书放下,面色严肃说: “于太公对我有解围之恩。” “此书若出自令尊之笔,我大概会留你在身边,帮你参详,为你助学。” “而此书却出自你手,这就另当别论。” “你向学之心很好,只是执念太重。” “修学应该是兴趣使然,而非外因压迫,不要逼着自己去读书。” “你明白吗” 于成业仿佛被先生看透心思,松弛心神说:“弟子明白。” 刘彦很欣赏他的悟性,谈说:“还有一点要说。” “令尊欲以祖学交换。这个在我这里行不通。我不是窃书偷学之徒,对贵祖绝学并无窥视之意。” “以后……不可有人再自作聪明了,行我不愿行之事。” 他最后这句话,没有明确对谁说。 但阿九和黄家二妹心头自知,暗惊公子姐夫聪明,竟这般快就想到她们身上,各都把头低下。 高二瞟一眼,开口道:“君子有德,小人无德,以后还需养好德行,莫给家中丢颜面。” “不过,我却觉得于家献祖学乃出自诚意。” “对吗” “二夫人所言甚是。” 于成业起身拱手道:“家父真意是,想请先生通读我家祖学后,以真学所悟再传授弟子,如古之圣贤授徒。” “我家献书绝非做买卖,亦非受人所迫,请先生明见。” “那是我误会太公之意了。” 刘彦思量说:“令尊所言不失是个好办法。婴儿小时不能嚼食,都是父母口嚼喂养,此为‘哺育’。” “自古便有哺育良才之师。” “贵祖绝学就留在我家,我闲暇时会读。” “今日只看你根底。除了祖宗之书,你都读什么典籍” 于成业福至心灵,低眉观心,察数书籍,后一一报上。 其中有很多,他也没读过。 刘彦赞狐生博学,随意从《礼记大学》摘句问他。 今日论学,由此展开。 …… 第132章 黄犬入梦 “世才与狐论学” “不止一狐,还有一鼠……” 日落,县衙后园。 杨万山与刚回衙门的陆知县迎面攀谈,说起今日所见‘趣闻’。 夫人杨氏在亭内与丫鬟低头读诗,眉目甚是专注,仿佛听不见二人说话。 陆侯想看看夫人读什么,杨万山衣袖背手,笑颜慢步跟去道:“姐姐正在读《山居秋暝》,乃世才兄重阳佳作!” 陆侯闻听,凑到夫人耳旁,观赏品读佳作,片刻心神也沉溺其中。 万山笑看夫妇,端茶道:“此诗虽是重阳旧诗,但却是世才今日所写,而且是文光落笔,真学诗作。非等闲可比。” “兄长可知广平府高氏狐世才便是高家女婿。” “而此诗,就是媒人。” “哦” 陆侯被他扯回神思。 听杨万山侃侃而谈,说‘当日诗会’和‘今日论学’。 陆知县听罢,赞叹‘刘彦造化奇高’,后问:“世才可愿收那狐生于成业为徒” “此事未定。” 杨万山道:“世才有考察之意。我看他颇为欣赏于成业,今晚他还要与狐鼠梦中论学。邀你我一同过来。” “梦中论学” 陆侯颇为心动,可他不懂出窍入梦之法。 杨万山说:“我与世才讲好,只要内兄想来,他差人接引你我,包括我姐亦可同去。” 杨氏抬头接道:“此乃与君子结交良机,夫君不可迟疑。” 陆侯喝茶说:“我并无猜疑之心,唯独觉得麻烦世才……” “内兄多虑了。” 万山吃着糕点出凉亭:“世才兄乃以诚待人,视你我为可交之人,方有意请入梦中,你如此顾虑,岂是真心结交” 杨氏笑颜看小弟,对夫君道:“万山之言不无道理。” “好,今日我家同去。” 陆侯爽快答应。 除了知县一家受邀,刘彦还请了于太公和匡娘。 于太公对他有解围之恩,刘彦打算今夜敬酒谢恩情,然后再谈于成业之事。 通过一下午摸底,他见于成业是可教之才,有心抬举一把,但只怕自身学问不足,教错了误人子弟。 思量再三,刘彦决定把成业留在身边,相处一段时间,指点狐生读书,而后与其解惑。 如此算作报答太公之恩。 至于,成业所带来的于氏祖学。 刘彦要当面问问于太公,此番献书真意是什么,是否如其子所言。 此刻,南城外东山崖山,高二姐领黄家两妹,正与于家太公传达贤弟之意。 于翁闻言喜出望外,感先生用心赤诚,长须迎风谢道:“请夫人转告世才先生,老朽定当赴约。” “犬子能在先生身旁听教,是他之造化。学不好只怪犬子无用,怪不得先生身上。” 高二微笑点头:“那便好。我贤弟爱惜良才,唯恐不能教导令郎。方有此顾虑。” “今夜来时,太公把令郎狐身带上,以后就让他与书玉子住在隔壁李家,一日三餐我贤弟会管。” “多谢先生。先生养教犬子之恩,老朽自当记得。” 于翁连连答谢,高二笑说几句家事,众狐仙便在石崖分别。 送走于太公,二姐转对黄家二妹说:“明日你们便回。” “并非不让你们与世才结交,只是家里阴神鬼物一多,会引来一些窥视。以后相处机会多着。” “回到家替我答谢姨母。” “我本该亲自过去,却想起一些事,要去趟蜀中。” “我家算计,世才比你们先知道。他甘愿助我家,谁料莫夫子绝情,一封书信就断绝我妹情义。” “妹妹们与世才结交,定要赤诚善心,不可去算计,否则损害自身。” “原来姐夫他早就知道了” 听着二姐忠告,十三娘更敬重世才姐夫为人,牵手十四妹欠身领命。 她们走后三个时辰。 皓月当空。 月光照在崖石上,于翁挑灯张望南城门,匡娘背着一箩筐,筐内是小弟狐狸肉身,一身锦毛黑白相间,眉宇间透着文气。 临安南城刘府,几只蛐蛐在灶房鸣叫,小黄犬蜷缩在灶台口,闭着眼睛,下巴垫爪,在梦里捉老鼠。 阿九、沈玉娘、小月儿送完李家五口回来,路过巧看见这一幕。 玉娘夸说:“此犬温良忠厚,做梦都在守家,不知它捉的小鼠,是不是书仙家。” 小月儿跑去蹲看黄犬梦境,问道:“九儿姐姐,这小狗能成精吗” 阿九一笑走近说:“世间生灵皆可成精。此犬有些灵性,也许以后能开窍。” 说着走入灶房,对着小犬连叫三声‘小六’。 黄犬听叫魂,耳朵抖动,梦境收入脑窍,魂儿从肉身坐起来。 但后肢臀尾好似粘在身上,怎么挣扎也站不起来,急的旺旺叫。 阿九两手抱它魂儿脱壳,摸了摸脑袋送入小月儿怀中,转身飘去后院。 来到书房,床帐内公子诗梦熠熠。 黄家二女、高夫人正在梦中草庐小院,与公子席地喝茶叙话。 小黄犬一入公子诗梦,便欢跳脱了月儿怀抱,‘汪汪汪’的四处奔跑。 刘彦耳闻犬吠,有些异趣,知道这必是阿九所为。 “公子,李家五口已送去山谷。” “我看谷内开始建城了,三千乡鬼各自画地分居,场面很是热闹。” “乡亲们对公子感恩怀德……” 阿九笑说回禀。 刘彦听完,手指篱笆外打滚的小六问:“抓此犬入梦,可是你的主意” 阿九伴望点头,分看狐仙说:“今夜公子在《山居秋暝》中宴客论学,草庐篱笆若多只黄犬,便能添三分生气,所以小奴擅自做主,叫它出来作陪。” “你这主意倒是不错。” 高二夸赞说道:“我观此犬有些灵性,也许以后可以开窍。时辰不早,阿九随我去一趟官府请客。” “今夜这场款待,可恢复官家十日心力,世才此举乃无形之中为临安助力。” “陆兄做事亲力亲为,我愿结交此人,今夜只在养情义……” 说着刘彦凝一点文光抹在小狗额头,吩咐阿九遵照家姐之言去办,不可失了礼数。 …… 第133章 于氏春秋 孟冬时节小阳春,江南却日渐寒冷。 一觉起来,小雨淅沥。 窗外凉风雨气吹散书房温热香火气。 刘彦目光清澈望窗外雨帘,昨夜梦中一场论学收获颇丰。 于成业、书玉子收获指点心窍开悟,刘彦亦在论学之中温顾众多儒家经典。 许多不明之处,在谈论阐述过程中自然而知。 一盏茶前,刘彦熄梦乡送客。 阿九、书玉子、于成业代送官家夫妇、杨万山。 高二姐、黄家二女则送于氏狐父女,小六也被月儿抱回肉身。 “于太公说,寅卯时心思最静。” “此时修学是最好的时候。” “昨日听成业论学,许多独到见解都出自其祖学《于氏春秋》一书。” 思量着,刘彦转看书桌一小箱经册包裹。 彼时,二姐携风带雨窗门飘入,落在身边道:“于氏狐可交。” “那太公不显山不漏水,却已是鬼仙境界,他家那门‘灵灯术’着实不俗。” “既然他家把书送来,不妨看一看其中门道。” 刘彦拉椅子请姐姐落座,说:“我正欲通读《于氏春秋》,十三十四妹走了” “嗯。”二姐说起黄家二女离开缘故,笑问道:“世才可有纳妾之意” “姐姐何出此言” 刘彦解开书箱,取书道:“小弟面前无尽学问,哪有闲心去想美妾娇娥” 高二嫣然依靠桌子,手儿托腮说:“君无此心,人家却有意。狐狸心肠姐姐最知。” “如今,另外七姓狐都已知我家与你空结一场亲。” “难保他们之中,无人惦记良才。” “就说黄家,这般殷勤,其心可鉴。” “其实不娶妻,先纳一妾室也无伤大雅,……” “姐姐莫乱我读书心。” 刘彦直言打断道:“小弟暂无此心。子曰‘三十而立’,我差三年便是而立之年,期间当用功立业,三十后成家不迟。” “而且家有阿九,此娘子可为我分忧。” 此言飞出窗外,巧被回来交功的阿九听见。 她心中如春,低头笑思。 高二感应屋外阴魂,笑道:“阿九还不进来” 阿九回神,乘风入窗见礼说:“陆大人和夫人、以及万山公子都安稳送回身。于成业、书玉子回了李家院悟学。” 刘彦点头:“辛苦娘子,正好二姐在此。娘子若有修行困惑,不妨与姐姐请教。” 高二明白贤弟之意,牵手阿九道:“世才要修学,你我不要在此搅扰,且入折扇叙话。我也正有些话要与你说。” 说话两道光烟入了一旁折扇内。 画境内,玉娘正教月儿人情,见内亲二姐进来,牵女儿相迎。 高二扶起她,对阿九道:“贤弟处处想着你。我看他是把你放到了妾室之位,将来你真得了宠幸,再不济也是个妾。” “你姿色不错,却不会打扮。稍后我教你一些,媚法就不教你了,用不好让世才生厌。” 阿九含羞点头,玉娘暗给她道喜。 却不知这都是高二自家猜想。 扇外刘公子此刻心无杂思,关上书窗,借油灯观看起《于氏春秋》。 …… 北城县衙后宅。 陆侯睁开眼坐起身,思量昨夜梦境,内心莫名的舒爽,连日劳心奔波乏累全都消除。 枕边夫人也醒了,只是在想美梦,未曾睁开眼。 这时房外有人敲门,杨万山呼叫‘内兄姐姐’。 开门相见,万山问:“梦中可有赴宴” 官家夫妇眼明心亮,相视点头。 陆侯道:“我梦见我三人同去刘府,不知为何……转眼进到一处诗画般世外山居。” “果然一样!” 杨万山爽笑出门,看天色说:“你我和姐姐昨夜去了世才兄梦中!” “那梦境便是《山居秋暝》诗境,而我等所饮香茶,乃世才文光所酿。” “我父也曾云梦待客,与昨夜世才兄诗梦待客,有异曲同工之妙。” “想不到世才他能将儒术如此妙用,真是奇才!” “多亏喝了他文光香茶,我们醒来才心里清亮,否则将落入道家所言‘梦中之谜’……” 听小弟兴兴大谈,杨氏脑中越发明亮,回想起更多梦境之事。 陆侯也想起一些‘梦中所见’,门外看雨道:“能结交世才,乃一大幸事。贤弟速去穿衣,随我去一趟西子城。” 杨万山疑问:“今日为何又去杭州府昨日不都上报知州了难不成他们还有疑虑” “唐知州对我所言无有疑虑,不过李通判略有不信,他欲让家人试药。今日乃是拜访他。” 说着,陆侯回房更衣,请夫人准备粥饭,吃完便与内弟启程去杭州。 一个时辰后,天光大亮,小雨见收,一架官车载着二人出城。 杨万山问:“内兄是怕李通判试药有误,错害家人性命” “这倒不是。” 陆侯吹着爽风,眼望车窗说:“通判大人做事谨慎,一定会照方用药。” “我此去,乃是推荐君子,把世才所思‘治疫六法’详细相告。” “昨日府衙议事,不便说这些。” “此去与通判解疑虑,大人明白就不会阻拦推行药方了。” “然后再与州府讨药材,沈家客船那批只够这两日用,他们送药过来还需五六日。” 万山了然道:“内兄之意,怕不止于此。你向李通判推举世才兄,是想借通判之笔,向朝廷表功讨封,叫天子也知晓临安刘世才” “我说的可对” “不错。” 陆侯扯窗帘对视:“我官微不能上达天听,所以要借通判之笔,上表世才之功。” “世才扶我临安之危,等同扶大厦之将倾!” “若无世才妙计相助,只凭我等安能扭转灾疫” “杭州、临安就如大周千里堤坝中的蚁穴。” “此蚁穴一溃,灾疫将冲淹半个南国。南国鱼米之乡,一旦百姓陷入瘟疫,来年无人春耕……” “到那时,我朝又将陷入饥荒窘境,难保灾民不反。” “内兄思虑通透!” 杨万山扶膝正坐说:“世才兄此番相助,等同堵住溃烂的蚁穴,挽救生灵无数!” “此等功劳,该让天家知晓。就看通判此人如何。” …… 第134章 通判之女 “小姐,小姐,我俩看到临安县瘟妖大狗了,好生可怕!” “嗯,小姐你没见不知道,那瘟妖大狗可吓人了” “像豺又像狗,小的五尺,大的六七尺,吊起来比我俩还高。” …… 辰时雨停,杭州城南一户大宅闺园。 买菜回来的两丫鬟,绘声绘色跟自家小姐讲街市见闻。 晨光下,那小姐清瘦,身着浅粉褙子、内衬白裙,外皮衣氅,一手香帕止咳,坐在院内假山前摇扇煮药。 药气随风拂面,熏得满院苦味。 两丫鬟的话让她若有所思,杏眼转问:“看的人多吗?” “可多了!” 粉衣丫鬟说:“官家将两只瘟妖吊在囚车上,去看得人成百上千……” 蓝衣丫鬟道:“听坊间说,临安县抓了有二十多只瘟妖,杀死剖腹,从中发现仙方……” 粉衣丫鬟接话:“据说有位公子还乡遇到神仙,仙家传他避瘟法术,捉拿瘟妖是他指点的……” 小姐眉目含思,道:“坊间传闻有真有假,不可全信。昨日临安知县来府城议事,已将药方呈交知州大人。” “我父有些疑虑,说临安县所报不明,说‘狗腹取方’乃无稽之谈,愚弄百姓之法。” “今日父亲要去临安县亲自查问一番。” 两丫鬟相视。 蓝衣丫鬟笑道:“老爷不用去了。我俩回来时,见临安知县来拜府,还带个俊俏公子,不知是不是坊间传闻那位。” 原来这家府邸,就是李通判家。 眼前小姐乃通判小女,年芳二十,名叫怜云。 李怜云自幼聪慧,熟读诗书,并且身上有一番奇闻。 李通判原为芙蓉城通判,三年前才调任到杭州。 在此之前,一家都在蜀中居住,这怜云小姐从小体弱多病,当地一位有名相士言她活不过十六。 通判不信算命相术,谁料相士的话在小姐十六周岁当日应验,怜云半夜气绝。 次日家人哭丧办白事。 有一青城道姑下山化缘,得知怜云小姐昨夜刚死,又看了尸身说‘可以医治’,便从袖中取一枚明珠,叫丫鬟掰开小姐下颚,放珠子入口。 少时明珠变得乌黑,见怜云小姐出气,面貌恢复血色,一家人无不喜悦,拜谢那道姑。 道姑收回珠子,在府上住了几天,与小姐修了师徒缘法。 走时秘传养命之术,告诉通判: “令女之所以能死而复生,非贫道之功,皆因她前世积德,鬼差见她有阴功在身,就留她在尸身多住三日。” “贫道又恰巧感应缘法,便来府中一探究竟,不想与她前世有缘,故而出手相救。” 李通判询问‘仙家和女儿前世因缘’。 道姑说:“怜云前世乃青城观潜修的青蛇,我俩本是玩伴。后来她为救人与一条黑蛇结怨,黑蛇被打死后化作怨鬼,寻找报仇之机。” “十年后,青蛇度雷劫不成,身死道消,转世到你家为小女。” “黑蛇怨鬼在她降生之时,跑来咬了一口,使其三魂减半,阳寿大减。” “如今怜云灾消难满,只要修我养命法门,可以恢复三魂。” “但不能与人成婚,即便成婚嫁人,也不会得子。” “就让她留在府中,与你养老送终,当个孝女。” 李通判礼谢,谨记道姑之言。 这些年不少人登门提亲都被他回拒,只把女儿养在深闺。 谷晩 通判调任杭州这三年,怜云在家自学医理。 一年就能开方治人,所开之药颇能治症,府内下人有病都请小姐看。 瘟疫传来杭州,通判府能不死一人,多亏她避瘟有方。 李怜云以道家、医家阴阳正邪之理,借药气蒸熏之法调合府中疫气。 但随着瘟疫传播,州府疫情加重,小姐之法逐渐失效。 药熏无法克制外邪,现在府内上下都有染瘟。 她又改变方法,调配正气香囊,让下人进出时佩戴,能驱赶疫气,却不能治病症。 这两日怜云也染了瘟疫,她便借此试药配方,找寻可用的良方。 不想昨日临安来喜讯,发现一种可用之方。 她从通判爹爹那里得到方子,看过后发现药中有毒,若是少用一味药材或者用错,烧煮出来的便是毒汤。 李通判闻知颇为恼怒,越发觉得临安县所言不实。 甚至怀疑陆知县,欲借此药方治死百姓,从朝廷骗取救济银,用人命行贪赃之事! 所以他才想今日去临安查问,若真如猜想,当请来天子剑,斩杀了虎官。 …… “小姐,老爷问药煮好没,老爷要让临安县当面试药。” 主仆三人正说话,又一丫鬟跑进来传话。 怜云凝眉暗言:“爹爹怒火攻心,必有打赌。万一此药真有害,岂不是谋害同僚之罪?” 她打开盖看眼热腾的药汤,这炉药就是依照‘临安仙方’所配,说:“药已煮好,你回禀父亲,稍后我送药过去。” 那丫鬟领喏跑回前院。 蓝衣丫鬟疑惑,盯看药炉问:“莫非小姐煮的药,便是临安县的方子?老爷不信能治,故让今日来拜府的临安知县试药?” 怜云嗯声点头,吩咐她们取碗盛药。 片刻后小姐挂上面纱,带着两丫鬟端药去前院厅堂见父亲。 堂内,临安县与一公子落座客位,通判父亲正坐主位,气氛冷然,主客皆不言语。 非陆侯不愿说话,而是通判大人先入为主,认定他药方有假,除非当面服药,才愿听他后面说词。 杨万山便与李通判打赌:“喝下无事,又当如何?” 通判赌气道:“若无事,又能治症,我与令兄赔罪。” 万山当即与他立约。 此刻双方无话,却各有心思。 李怜云把堂内众人神态收入眼中,先礼见临安县和杨公子,后走到父亲面前见礼,细声说:“爹爹乃上官,岂能与下官做赌?传出去有损官声。” 李通判怎不知这些,可当时心起无名火,由不得自己谨言慎行。 杨万山闻着药味说:“小生没猜错,此药乃仙方配药熬煮而成。既然良药已来,那就小生先喝。” “公子且慢。” 怜云分看父亲,阻拦道:“家父连日劳神,心中烦躁故而说了些气话与君打赌。” “不妨把赌约搁置一旁,说些别的事,想必知县大人来府,有要事商谈。” “原来是通判千金,小生失礼了。” 万山一礼后不愿罢休,颠袖自取丫鬟托盘药汤,称赞一句‘好药’就往嘴边送。 父女二人各有神色。 陆侯淡然自若说:“下官此来,是要告诉大人‘仙法’真正出处,并与大人举荐一人。” “临安灾疫能够扭转,皆仗这位君子相助。” …… 第135章 上官来历 “问仙家,祭神鬼,巧思计,以野狗做文章,抚百姓之心……” “奇士!” 通判府,南庭院。阳光暖人,清风拂面。 庭廊下一张书案,李氏父女和杨万山围案攀谈‘刘世才’,陆侯持笔书写《治疫六法》。 李通判听完临安县一番实言,此刻全然换了一副态度,一尺须迎风,两鬓发随笑,眼目透着赏识,浮想刘彦为人。 “如此奇人智士,昨日公堂之上,为何不说?”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事岂能在公堂议论?” 杨万山含笑接话,看着内兄书写‘六法’,说:“而且‘六法’中有云‘骗百姓而医治其心’,……” “倘若昨日府衙之上,内兄如实说出‘仙方是假的’‘瘟妖也是假的’……” “岂不让民大失所望?那时百姓惶惶,民心生乱,岂不乱了治疫六法?” “灾疫之下,百姓信鬼神大于信官。” “倒不如顺应民心,以其所信来治其心,提振百姓心气。” “而这,便是世才所提‘人治三法’中的‘拔哀’‘正气’二法之精妙!” “再配合《青竹雅集》之中良方去疾,方能治理这场瘟灾。” “通判大人以为是否?” “嗯,万山言之有理。” 李通判拂须点头,眼眸添彩说:“刘世才之法,以鬼神抚慰民心,加以良药解症,着实是为上策治疫之法。” “今日如何不请他来?” 怜云小姐随父并看杨公子。 万山端茶道:“前日祭乡鬼,三千鬼众民怨甚大,起先捣乱祭坛礼祭,不愿受我等香火。” “世才兄孤身入谷相劝,遭他们鬼气阴风杀威……” “眼下疫气入体,在家养病,不能见大人。” “刘公子独身面对三千疫鬼?” 李怜云暗自惊诧。 她修养命之法,通晓神鬼事。 前日西湖放粥,也曾出窍去看。 只是百疫鬼聚在一起,就已是鬼气冲天、疫气如潮,使她内心发憷。 而这位君子,面对十倍之数,却能屹立鬼众之中,其胸怀智勇令人钦佩! 李通判赞叹道:“虽千万人吾往矣,刘世才丈夫也。他病情如何?可有性命之危?” 万山朗声笑说:“世才兄内有正气,虽遭外邪入侵,但能自家调理,并无性命之危。” 李怜云明亮眼眸,暗思道:“刘公子…莫非乃孟学养气之士?” 彼时,陆侯写完‘治疫六法’,落笔揭起文章,交大人过目。 李通判两手观看,尽管已经听过‘六治之策’,但观读文章依旧赞不绝口,请教临安县如何用计。 李怜云则请万山一旁叙话。 “敢问公子,刘世才可是一位儒门真学?” “小姐如何猜测?” 杨万山早看出通判之女不俗,说话很有思理,见识高过其父。 怜云面纱轻扬,说:“小女子虽不才,但对真学略知一二。恩师授我养命之术时,曾与我说过‘儒释道’三家之别。” “儒家学问入真,亦能通玄妙、见鬼神。” “刘公子若非真学之士,岂有这等聪慧和胆识?” “小姐聪慧也不差真学。” 杨万山相视夸赞,笑道:“实不相瞒。世才兄乃孔孟双学入真境,心怀大义,心有明灯,乃明心之君,浩然之士!” “此等奇人,天下少之。” 怜云惊诧,明白他的意思,思说:“刘世才孔孟双成?这的确世间少有!” 二人一旁私语,李通判并未听见,只与陆侯笑谈说:“刘世才颇有治世才干,我州府亦可用此法来治。” “方才有言在先,输了赔礼。” “我女就代为父,与陆大人赔情一礼。” 怜云回神,面向陆侯轻轻下拜。 谷帚 陆大人见女替父赔情,也就不躲闪,受之一礼道:“此事只怪下官未及时与大人明说,才酿出猜疑。” “下官今日来,另有一事请大人相助。” “临安草药即将用尽,下官想讨些回去解燃眉之急,” 李通判笑说道:“药材之事我自会帮你,晌午你和令弟就在我府用宴,我想听你细说刘世才……” 陆侯与内弟相视,礼谢通判:“那下官就厚颜讨杯水酒。” “我看不如先去见知州,今日若请不回草药,下官无颜回去面对乡亲。” 李通判爽悦答应,分顾告诉女儿,命家人备午宴,后携带‘治疫六法’与陆侯信步出廊。 杨万山等小姐安排完家务,问道:“小姐也能掌家?” 李怜云走到书案前,提笔说:“我虽女子身,家父却养我如男儿,家父不在我便能做七分主。” 万山听着高看几分,落座笑道:“既如此,小生就不当你是寻常千金。不知小姐想知道世才兄哪些事?” 怜云面纱朱唇淡笑说:“杨公子真是聪明君子。那我就先问,刘世才学问如何、才情如何?” 杨万山有意在佳人面前给刘兄扬名,端坐庭廊下侃侃而谈,讲述自己所见所闻。 百里之外,临安县。 刘彦也在与女谈话,却非阿九,而是飞刀中的【上官女】。 他刚粗读完一遍《于氏春秋》,从中收获不少修学思路。 其中有一门‘问经养学’很奇妙。 所谓‘问经养学’,需要通达明经正心境界,能够将心思沉入经书之中,使得心念与书文相通。 届时便能从经书内见书中天地,与书中经意精灵对话,向其讨教学问。 《于氏春秋》中说【经意之精,承载圣贤道理而生。向其问道,如直面圣贤,可得真金真意。】 刘彦初闻此法,便想到‘佛门灵犀术’,灵犀之法也是聚心念与物相通。 但经他尝试,此法并不能‘问经养学’。 不过,这让他想起‘上官飞刀’中的经意书灵【上官女】。 撩起衣袖,见一只光亮银环套于手腕,此环乃上官飞刀所化。 杀狗之夜,刘彦携飞刀出门时,突发奇想‘既然飞刀可刚可柔,何不随身携带?变化器形……’ 刀中【上官女】感应主人心意,竟然自主的变化飞刀形体,结成银环套在他右手腕上。 这两日一直不曾取下,以自身之气,养飞刀之气。 两日佩戴,水银刀身也不曾使他染毒,手腕肌肤亦无变化,反而飞刀银环越养越亮。 他方才点入文光,用灵犀术内察【上官女】文字身,其灵性饱满并且活跃,一见主人神念便欢呼‘公子’。 刘彦趁机询问:“你总叫我公子,可知我是谁?” 【上官女】灵性回说:“你是公子呀?” 刘彦又问:“那你是谁?” 【上官女】回道:“我是奴婢。” 二问之下,刘彦见问不出信息,就参考‘问经养学之术’,转换思路问:“你是哪国人?” 【上官女】回答:“奴婢楚女。” 刘彦心窍明亮,猜测此女生前是春秋战国人,出自某部‘春秋之书’,不然岂会自称‘楚女’? 于是试探巧问:“认识屈原吗?” 【上官女】答:“奴婢知道,屈大夫是公子的朋友。” 刘彦一念追问:“我是宋玉吗?” 【上官女】这次迟疑,仿佛在想事。 刘彦凝一点文光,点入飞刀银环。 【上官女】得明光相助,回说:“公子是宋玉。” 刘彦一笑,再点入几粒文光进去作为奖赏,起身出书房,面朝清风看天色。 阿九正房出来,见公子精神甚爽,低眉看他手腕‘银环’:“公子可问出【上官女】来历出处?” 刘彦转顾说:“此女出处不明,但来历我已知。” “她原是楚国大夫宋玉侍婢,应该出自与宋玉有关的列传,为列传中的经意书灵。” “若是有缘,以后兴许能读到……” “今夜我将赴阴山试炼心志,午后养精蓄锐,不见外客。” …… 第136章 下邳阴山 下邳,古称‘邳国’。 徐州下辖,先归楚,后归齐。 前朝晋国改‘下邳’为‘郯郡’,大周平定天下后又将‘郯郡’改为‘东海’。 东海郡治设于下邳城,领周边十六县,赐给晋国后主作为降臣封地,百代世袭。 今日乃郡王六十大寿,举城欢庆。 前来进礼拜府的马车从东城排到西城,有州府达官显贵、文士才子,亦有江湖异人、和尚仙道,可谓门庭若市。 从早到晚,热闹不止。 今晚下邳城还将办‘东海灯会’。 此时天近黄昏,西边云霞暗淡,城内灯火明亮。 各家各户挂起彩灯花灯,长街喧声如潮。 方圆十余里乡民打着灯笼,成群结伴来赴会,眼下进城的人比出城的更多。 “好姐姐,我俩半月才出山一趟,今日这般热闹,看完灯会再回去?” 东门前,一红氅小娘子揪住前面白氅大姐央求。 二女各有姿色,小娘子朱唇粉面,杏眼如珠,大娘子丹唇逐笑,淡雅如仙。 那大姐转眸笑道:“郡王的寿宴吃了,寿酒也喝了,热闹还没看够?” “我们出来时与娘子立约,天黑便会去。” “眼下这般时分,你还想看灯会?” “愿意看你就留下,我独自回去与娘子说,就说妹妹相中一公子,与他私奔了。” “好姐姐,怎能如此说?小妹哪敢和人私奔?” 小娘子急忙挽手,跟着她一起出城。 到了城外,见官道一条灯火相连,绵延二三里。 众多百姓挑灯而来,其中不光是活人,还有些精怪阴神。 有一家狐仙,皆手持莲花灯,全家老小十多个。 为首老狐,白首长须,慈眉善目,拄一根枯木杖,身后一排俊美娘子,小的七八岁,大二三十。 她们瞧见白氅大娘子眼眸变色,老狐领步迎上拱手见礼。 “不知娘子在此,老朽失礼。” “见过春燕姐姐。” “免礼,此处生人多,不可惊了他们。” 那白氅大娘子抬手引至一旁,让小娘子给老狐见礼,笑问:“辛老爷可是来赏灯?” “不敢不敢,娘子面前,小老儿岂敢称老爷。” 老狐诚惶诚恐,指众女儿道:“这些丫头耐不住冷清,听闻郡王爷过寿办灯会,想看看热闹。老朽怕出乱子,领着她等过来。” 白氅娘子春燕点头,转顾城门叮嘱说:“今日郡王家真修众多,遇到后礼敬一些,不可争执结怨。” 老狐领喏道谢。 两位娘子刚要走,他忽想起一事来,提拐杖问:“徐州城隍薛文芳之事,娘子可知?” “他犯了何事?” 大娘子目光明亮,看似颇为在意。 老狐见她不知,请到路旁传音入耳,告诉她‘那城隍因治下不严,被上天革职了,本月初一泰山徐少卿补了他的官位……’ 这春燕娘子闻听,眼眸生喜悦,又详细追问‘此事如何案发’、‘谁人写状子上表’。 老狐便将自己所知和坊间传闻一并告知,差不多讲完原委。 春燕谢一礼后告辞,心里油然畅快。 红氅小娘子紧跟大姐,好奇问:“姐姐,那老人家是何精怪?” 春燕牵其手说:“他乃下邳之狐辛太公,辛氏乃狐族八大家,他家乃族内旁支,此地精怪都认得他。” “辛太公在北乡受香火,为乡野阴神,保一村太平。乡野游魂都称他‘保义公’。” “妹妹不可轻视他,此狐有鬼仙道行。” 她们说话走出官道十里地,便朝北边一座大山过去。 仰望那山势,不算险峻,山峦十多里长。 山后有一狭长深谷,两坡草木横生,尽头乃一座巨大崖壁,百丈多高,早晚霞气笼罩。 谷隗 本乡人称此地为‘往生谷’,称崖壁为‘归乡崖’。 相传此谷与阴间相通,本乡一些寻死之人、活不下去的都来此处了账,死后不留尸。 前年沂水县发瘟疫,灾疫蔓延至本乡,害死上千百姓,死尸皆被送到此地。 没几日谷内就干净了,找不见一具死尸。 据说是谷中鬼吏将死人搬走,更有几个肩夫亲口作证,称做梦被差人叫去搬死尸,醒来床边多一两赏钱。 从此以后,每逢正月都有乡人来此烧纸,祭奠亲人,亦或给自己积攒阴功。 二女沿小路飘进山谷。 此时夜幕降下,天上繁星闪烁。 眼望百丈高的‘往生崖壁’,月照崖壁生出岚烟,似蜃气变化多端,附着石上。 从中能看到山河、城郭、宫殿、车马、以及街市行人。 一股阴风吹入谷,大小娘子乘风飞至崖壁前。 彼时一只巨大黑爪伸出来,托着她们缩回石崖。 一入此间,天地转换,犹如穿入谷山后。 展望前方,见横着一条大河,波浪汹涌,热气蒸腾。 河岸对面一座大山屹立,山下一座十亩地庄园,各房灯火通明。 二女飘身渡河,走到庄园府邸门前,就有丫鬟婆子接引。 婆子说:“娘子见你俩久不回来,正叫我去寻哩。” 春燕娘子微微带笑,健步朝南院深闺走去,留下小娘子陪婆子说话。 少时来到一所宫殿前,周围景致幽静,四下挂着大红灯,似嫔妃居所。 殿内剪烛,独留一盏青灯照亮。 灯影中看到一位头戴金凤钗女子持书走动,听话音在读《诗经》。 春燕学男子趋步,背手进去问:“娘子何故读诗?” 霎时烛光自明,映衬凤钗女子好容色。 白璧无瑕,出尘脱俗,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面貌有天仙之色,明眸似月下宝珠,发髻梳云掠月,显然已为妇人。 她娇瞪来人,落下书说:“闲来无事读一读,你和翠莺这一整日都跑哪去?” 春燕牵起娘子玉手,与她落座茶案两旁,说道:“我有一桩快事要告诉娘子。” “娘子可知,那徐州城隍薛文芳被人告了?” “此獠现已被罢官,由泰山徐少卿接他的城隍位。” 娘子玉面涌现喜色,眼眸烁烁说:“这真是大快人心!” “此事你听谁说的?谁人告的薛文芳?告他什么罪名?” 春燕把手娘子,细说‘北乡老狐之言’。 道:“其实那四个书生告的并非薛文芳,而是城隍庙五鬼。” “那五鬼欺压百姓,强抢民女,为祸多时……” “四书生替苦主写状告五鬼,天官感应下界城隍治下不严,便请灌江口二郎真君审问其罪……” “虽不知如何发配薛文芳那厮,我料他不会有好下场!” “娘子,我们大仇得报了!” 娘子点头,眼眸含泪握着她手。 片刻舒展心气,低头思量。 “我年年查薛文芳疏漏,搜集罪状上表天庭告他,却都扳不倒这个仇人……” “不想他会因治下不严,而受属下五鬼牵连……” 话到此处,娘子走出殿门,望天合手道:“夫君,你可瞑目了,仇人终得报应!” 春燕叹气,走近说:“王郎已然转世,岂会记得薛文芳这个仇人?也就娘子和我挂记在心。” 娘子回顾瞪眼:“休说这等无情话!” “当日若非夫君救我死里逃生,安有如今家业?你可知那四位公子都叫什么?” 春燕心知娘子尚未割爱,扶她回殿中攀谈,说出四个名字。 这时有侍婢来报,称:“山外有人求见娘娘。” …… 第137章 沸河熬炼 “谁人要见娘子?” “回姐姐,乃一神人求见,他自称东湖相建元,赴约而来。” 春燕问话,侍婢如实回答。 凤钗娘子思量起身,自语道:“东湖相建元?我何时邀请过他?” 春燕想到什么,先让侍婢退下,与娘子说:“我知此人?” “那相建元乃临安东湖水主,上月临安遭瘟,病死不少百姓,造出两三千疫鬼……” “他有心救民,却无法收治疫鬼,便乔装成书生误入我阴山,欲求娘子相助,被我一棒槌打出去。” “我怕他含恨而走,回去道娘子无情无义,就留下一句话堵住他口舌。” 凤钗娘子责怪一眼,问:“你用什么话堵他口舌?” 春燕笑道:“我说,你家遭灾与我何干,要见我家娘子,找个经得住沸河苦厄的人来。却不想他当真领人过来。” “娘子以为如何是好?” 凤钗娘子思说:“照你所言,那他确是应约而来,不见有失信义。” “就由你去接引他们,先叫他所带的人一试沸河之苦,成与不成都来见我。” “那临安乡民遭受瘟疫,无辜枉死。我既知晓就不能视而不见。” “他们为乡为民,便是心怀大义,当敬三分,叫翠莺陪你同去。” 原来此地便是相君口中‘下邳阴山给孤园’。 而这娘子即是他所言‘东海薛候之女’。 “嗯。” 春燕领差事出殿,叫来红氅小娘子翠莺陪同接引。 此刻山外,乾坤清朗,月照大千。 巨大崖壁前漂浮一片光灿灿香火云彩。 云上,刘彦、相君为首,左右各是四郡主和高二姐。 他们身后两架金光车马,有二十名戴甲水府兵将护驾。 等不多时,只见崖壁中间显现出一座高大府门,有八九丈高,四五长宽,两扇大门逐渐敞开…… 春燕、翠莺挑着幽蓝鬼灯,立于正门前,眼眸与他们相视。 左右两大门,各幻化成赤发独眼巨鬼,青面獠牙罗刹,各持铜锤、铁简,摆出威势瞪着来人。 咣咣—— 二鬼铜锤敲击,双简相撞,声威迎面席卷。 刘彦被威势一冲,额头文光烁烁,心神抖擞但无惧念! 二姐传音入耳道:“世才无需怕,那二鬼外强中干、色厉内荏,也就比寻常小鬼强壮些。” 说话间,门前二女挑灯飘来,相距一丈立足。 春燕环视道:“我娘子答应一见。不过要先遵约渡河,这位公子莫非就是湖君寻的渡河人?” 相君引荐道:“正是。此乃我乡一位生员,他甘愿为民吃苦,一试阴山沸河。” 刘彦持礼无话,坦荡面对二女目光。 翠莺小娘子观察问:“公子生魂何故如此明亮?修道养命之人渡河可不作数?” 刘彦未开口,二姐替他道:“这位小妹有眼不识真君子。” “我弟乃儒门真学士,非道家养魂之人。真学君子,聪明透出心窍,文光明亮魂体,故而神魂光明。” 翠莺眼眸变化,春燕也再次打量,含笑分看相君。 “不想湖君找来一位儒家明经学士相助,难怪我观公子魂儿如此清亮。” “公子为民渡河,乃心怀仁义之君,但不要小瞧了我家门前那条河。” “你果真要一试沸河苦厄?” “愿意一试。” 刘彦目光平视,不说多余的大义之言,只把慷慨寄在心中。 春燕暗下点头,对相君道:“如此就随我来,只要过得沸河,你家之事便可与娘子面说。” 相君等她引路,趁机对刘彦传音。 “世才先试水热,若遭受不住,祭出你那《山居秋暝》诗气裹身,我想可以抵御。” 今夜二人在东湖相见时,君家大吃一惊,不知他护身酒气何以消散。 刘彦如实告知‘写诗盛装酒气’之事,并祭出魂中《山居秋暝》诗卷请君过目。 相君颇为高兴,不想刘世才竟能思得奇法,把自己所酿学问精气收入自己囊中,非但不生气反觉得后继有人了。 他告诉刘彦,自己那缸青山酿,确实为自家学问酿造。 自己虽投身神道,但心向儒门,每日都会作诗写文章。 但神明之身容不下儒教学问,便造一文缸,把所修学问诗词投入其中,久而久之便得一缸青山酿。 此酿正好比真学所酿文光,酒气即是文气。 当日劝他多饮,是欲借酒气助其护身。 之所以没有当面说明,乃怕刘彦心生顾虑而怯退。 不料刘世才思得妙法盛装酒气,化作自家所用。 从临安来这一路,相君已然暗定刘彦为恩师继学弟子,言谈话语拿他当自家师弟。 两人暗语交谈,跟随春燕、翠莺两位娘子进入巨大山门。 看到前面一条横河汹涌奔腾,河水沸气直扑面门、吹在魂身,犹如点点火星灼烫肌肤。 全身灼烫之感,密集似万千蚂蚁叮咬,连二姐都觉神魂发麻。 春燕察言观色,笑问:“公子可还吃得住?” “此河水出自桃止山沸泉,胜比地府油锅。” “鬼神下去也要脱层皮,凡人一入,万念俱消,就只剩疼了。” “你若吃不消,大可喊叫,那时我捞你上来。” “切记不要硬撑,否则烫久了就会散魂,因此丢了性命。” “多谢指教。” 刘彦礼谢后,阔步走到河边,伸手试了试水温。 一股酥麻由手传递全身全神,而后就是绵延不绝的灼痛席卷心神,杂念被痛苦冲刷的干干净净。 “她所言不虚……” “不过,我来也是为了熬炼心志。” “经得起大痛苦,才养得大毅力!” 他一念思量,随之走入河中,沸热顷刻浸透周身,灼烫之感犹如把魂儿点燃。 刘彦走几步便被沸河淹没,消失在腾腾热气之中。 岸上二姐忧心忡忡,漂浮入空,双目运玄光窥视河水。 见漆黑清透的河中有光影浮动,一点点朝着对岸而去。 相君也随春燕、翠莺二女飘于上方,视察沉入河底的刘世才。 谷痄 水下,刘彦越走越深,越走越慢,越走越沉,魂身好似背负大山! 此山,名曰【苦厄】。 苦厄加身之下,前方似重重阻碍迎面而来,身后如有万千只手抓扯,生魂处于极大煎熬之中,甚至有绝望弃生之想! 此刻,他可以请出六卷诗气裹身,却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从前方阻碍中,看见自己被刀斧加身、钢钩穿琵琶,鞭打锤凿之景。 而身后则是家遭突变,亲人别离,被人陷害,家眷受辱…… 种种幻境使人撕心裂肺,化作真实苦厄施加他魂身之上! 人世间众多苦楚,犹如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贯穿心神…… 这等大苦难,如何去防?千手千眼,三头六臂亦不能防。 身处大苦海,唯有熬炼心性,方能自渡超我! 熬,心志如铁,明智坚定。 炼,本性归真,白发赤心。 世间儒释道修真,皆追求本性纯真,吃透红尘诸般苦厄而不改心志,是为‘道心佛印’。 他曾听慧静说,佛家禅宗认为人之本性即是佛心,人生来即是佛子。 若使心性回本来,在心灵之中烙下印契,便是‘佛心印’。 秉持‘佛印’,可身浮苦海之上,一步步行至彼岸,修得菩提正果。 菩提者,有聪慧光,明心见性。 照见自性光明,持光明便有大无畏,一切孽障不可阻拦。 “是了。” “儒家不也是如此?” 刘彦不知何时涌出念头,脚下停步,心道:“万山与我讲‘六等九品’儒术境地。” “儒家【明经】入学之后便是【正心】。” “正心,即心性归向正道,此道乃文灯所照之路,乃大学之道。” “而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于德性之中见君心光明,使光明浸入本性之中。如佛家得‘佛心印’。” “因而,聪明正直者为君子,亦为神明。” “藏神明于内在,见万般诸事洞明,便是做学问,悟道明心。” “这河中苦厄,使我心无旁碍。” “此时不正心,又待何时?” 他陡然而悟,神思明亮,眉心亮起文光,透照整个魂体,从天地人三魂内照见本性。 天魂胎光与他文光共明,内外呼应! 地魂爽灵随他心志抖擞,浑身爽悦! 人魂幽精得其天地滋润,草木重生! 一霎时! 这沸河灼烫与诸般苦厄消除,身前与身后,再无阻碍了。 刘彦魂灵轻如鹅毛,踏水如履平地。 大河上方,众鬼神观察…… 见黑水沸河一团明光荡漾越发显现! 那渡水书生一袭白衣趋步而出,周身散发光烟白气,乃魂儿所发,乃胎光文光合照。 他脚踩沸河上,身性轻于苦厄,因而河水只没过脚踝。 他面貌儒雅不含苦相,印堂灵光如月晕,成清亮光环。 细看光晕之内,端坐一书生,是为胎性本相。 佛家所谓‘明心见性’。 道家所说‘修心炼性’。 儒家所言‘存心养性’。 皆是为求一见此相。 照见胎性本相,方能养我身性。 唯见这般显妙,方使我心向道。 此刻,河中苦厄无法纠缠刘彦,任由此人踏水高歌向岸而行。 你听他唱什么: 【悟得真如性,照见身内身。不识玄机奥,如何识本心。历经千般苦,方知水里金……】 虚空之上,双双明眸震发神采。 有喜悦,有惊诧,有不解,有欣慰。 “明心见性?” 春燕娘子心言随口说出,转问二姐:“令弟修佛?” 高二眼送妹夫,舒畅摇头:“我弟不修佛法。此乃儒家明德正心,乃大学之道,想必相君熟知。” 闻狐仙笑问,相君回想自己求学时,望着刘世才身发胎性明光,如见昔日自己。 “正如夫人所言。” “世才此刻,文光与胎光共明,是为明明德,乃君子正心!” “【正心】乃【明经】入学后的第二等儒学境地。” “所谓‘正人君子’,即如此。” “不过回去后,世才仍需‘存心养性’。” “养学问,积文光,请三千文光合入根性,点明德性才算达到【正心】之境。” 听这位‘生前真学士’口证,高二喜似泉涌。 她深知‘心’比‘法’难修。 真学之所以难入,就在一个心性。 儒家前三重【明经】【正心】【乾道】皆是熬炼心性。 心境达到了,便可大浪淘沙取真金,养学不在话下。 “不知三妹知道后,会不会惊掉下巴?” “半月养学入真境,十日不到正君心!” “世才世才,不世之材!” 高二怀揣喜爱,身似飞燕落在对岸,在那河边笑迎贤弟。 刘彦踏上南岸一刻,如跋涉千山万水后的苦尽甘来,似历经百战熬炼的军士还乡。 面对二姐,他由心而笑,性情没有因正心而寡淡,更明白世间情义可贵。 此乃‘去伪存真,真情至性’。 …… 第138章 拆婚之仇 “贤弟好君心!” “只是苦了你……” “此一番渡河,魂儿消去一半,叫我看着心疼。” “姐姐宽心。我虽减了魂身,却收获正心,所得大于所失。” 岸上,书生狐仙温情相谈,虚空众鬼神似箭而落。 春燕落脚河岸边,眼看刘彦魂儿。 其魂身比来时单薄不少,犹如重病后的虚弱。 但在他脸上看不见苦楚,君子依旧面带笑颜。 她收起此前嘲戏之态,面貌归正询问:“公子尊姓大名?” 刘彦分顾相君,随口说:“小生刘世才。” 春燕乍听耳熟,看着他印堂逐渐内敛的本性胎光,猛地神识跳动! “刘世才,那他不是……” “翠莺,你去禀告娘子,就说临安刘世才过了考验,轻身渡沸河。” “是。” 翠莺小娘子领喏进庄园通报。 此时,春燕面对刘公子增添几分笑颜,在前面挑灯引路。 “我家门前这条河,自古少有人能渡过。” “除了一心求死之人,公子是第一个明心而渡的。” “公子心性,光明可见,真是少见的君子。” “大姐过誉。” 刘彦谦虚笑说:“学生来时,只抱尝试之心。” “方才在河中被沸河苦厄围困,情急之下想到几句佛言,借释教之言点明神思,才有一些明悟。” “不知大姐尊姓?” “我姓氏早就忘了,娘子叫我春燕,公子也可这般叫我。” 春燕笑颜攀谈,引领他们进庄园。 才到府门前,忽见几只大狗蹿出犬吠,其相凶狠,与乱葬谷野狗颇为相似。 翠莺手中灯笼一扬化作皮鞭抽打过去,头犬吃痛带着众狗逃回院里。 彼时婆子丫鬟迎出来,春燕安排婆子接待神人狐仙,她则独请刘彦去见主人。 两人来到南院【给孤园】门前,见园内众多侍女夹道迎候,各挑灯笼,提香炉。 香气能沁入魂中,使刘彦魂体甚是舒爽。 翠莺出来传话:“娘子说公子若来,直接请进殿内。” 春燕含笑点头,叫她去外面陪客,领着刘彦直入正殿。 殿内灯火明亮,有王侯之气,两边侍女排列,手捧瓜果梨桃、糕点香茶。 正前方一张罗汉床隐于青纱丝帐后面。 薛娘子仪态端庄正坐床上,左右高灯明亮,两侍婢挑着香炉,香烟幔帐,更添仙韵。 “禀娘子,公子来了。” “赐座。” 薛娘子抬玉指,有丫鬟奉来圆凳。 刘彦持礼答谢后,撩衣敛袖落座。 春燕进了纱帐内,站在娘子身边。 两边隔帘互视,那娘子显露笑意。 帘外君子使她想起一人,玉手拉捏身边人衣袖,小声问:“你看像吗?” 春燕望着说:“此刻恰似当时,但…两人来意不同。” “昔日相公来此是为了求死,而刘公子到此是为了百姓求生。” “真说起来,此书生胜过相公。” 薛娘子轻轻点头,正望帘外道:“公子此番举大义而来,为百姓渡河饱受苦厄,君心可见。” “我家喜交仁义之士,请先受用礼数。过会问公子几句话。” 娘子话落,两边侍婢逐一奉上瓜果梨桃、香茶糕点。 刘彦知道此乃高门待客之道,抓梨桃各吃一口,糕点香茶也都享用。 帐内春燕与娘子附耳说话,得主人允许后,对外说:“请问公子,上月你可去过徐州,是否助鬼鸣冤,写书告城隍庙五鬼?” 刘彦正用茶,忽听她问起这桩事,有些惊讶,诚实回答。 “确有此事。” “学生八月十五离京返乡,因病在徐州落脚,因缘巧合认识当地贵人,后有坟岗女鬼求助与我……” “我与另外三位仁兄合力助她鸣冤,烧书状告恶鬼都头。” 谷邫 “……” 随着他口述,账内两位娘子含笑相视。 薛娘子起身一礼道:“果然是刘恩公,请受妾身一礼。” “妾身不知今夜渡河者乃恩人,有失自家礼数,让恩公吃苦了。” “只怪丫鬟春燕没问尊姓,使公子枉受沸河之苦,容妾身赔情。” 刘彦略有疑虑,放下茶碗还礼。 春燕接话说:“公子或许疑惑,如何有恩我家?” “实不相瞒,我家与徐州城隍薛文芳是仇敌。” “公子状告五鬼,使其遭受牵连而革职,便是有恩于我家。” “我家娘子姓薛,乃东海薛候之女,与天帝沾点亲。” “娘子因犯错而受贬下凡,来到祖先之地,重开阴山,设给孤园,收容怨鬼,将功赎罪。” “外人敬之,称呼一声‘娘娘’。” “公子乃是我家恩人,不可如此称呼,只称‘夫人’便是。” 刘彦已从相君口中获知‘薛娘子身份尊贵’,并且《聊斋·锦瑟》篇中亦有记载,称她是‘仙娥受贬下凡……’ “记得故事最后,她好像和一位王姓书生配成夫妻……” “丫鬟让我称呼‘夫人’,看来二人婚事已成。” “他们夫妻如何与徐州城隍结仇?” 刘彦暂收思量,持礼说了些练达人情之言,称赞‘薛夫人开园收容怨鬼之善举’。 君子夸赞,不掺虚言,帘内两位娘子都受用。 春燕笑颜道:“公子过誉了。” “你能为乡民受苦,又能在沸河之中熬炼心性,从中明心见性,我很欣赏。” “要是不嫌我身份卑贱,不如叫我一声姐姐,我俩认个亲,如何?” 她欣赏不假,但后面这句就只是一句玩笑。 此女天性可爱,喜欢与人逗趣,尤其看到顺眼的,更爱说笑。 刘彦经沸河熬煮心性,少了迂腐,心如赤子,爽朗应道:“承蒙大姐赏识,我愿认这门亲,只是……” “只是什么?” 春燕眼眸灵动含惊讶,出帘相视问:“你怕我心怀不轨?还是说…忌讳我是鬼神?” 刘彦正对笑说:“并非忌惮嫌弃大姐。” “儒家读书人敬鬼神而远之,但小生只亲善怒恶,结交不分贵贱,亦不会因鬼神就忌讳。” “我只是希望,大姐和夫人助我乡民解脱灾厄。” “那时小弟愿与大姐义结金兰!” 春燕眼眸灿灿,赏识跃然而起,收了打趣说:“那就一言为定,请娘子作证。” 帘内薛夫人含笑点头,目视刘彦道:“春燕虽为丫鬟,却能做我家主。” “这阴山给孤园,她执掌一半,专管外事。” “公子之心,天地可鉴,即便无恩与我家,亦当相助。” “春燕你回来,请公子坐下叙话。” 春燕一笑返回帘内,等刘彦落座后说:“要问什么就问,公子不用拘礼。” 刘彦取来香茶,随口问起‘她家与徐州城隍薛文芳之间的仇怨?’ 帘内二女缄言少许。 薛夫人道:“我两家乃‘拆婚之仇’。” “妾身原有一位夫君,相守十分恩爱,却被薛文芳从中搅乱,害我丈夫王郎堕入轮回……” 春燕扶娘子肩头,对外道:“我家相公乃忠厚君子,曾相助娘子渡过天魔劫难,因而配成良缘。” “而薛文芳那厮,妒忌我家饱受百姓香火,就上表天庭,告我娘子私设阴司,扰乱他城隍管辖。” “上天闻报,知我娘子乃继承祖业,光明正大收容怨鬼,并不怪罪。” “只是…娘子私配相公之事,让天上祖宗不悦,命神将挥棒打鸳鸯。只留下雌的,把雄的打入地府轮回,……” “因此我家和薛文芳结下仇恨。” “若无他从中作梗,岂会生出此事?” “而公子上月告庙中五鬼,把那厮拽下神位,便是帮我家报仇解恨。” 听到此,刘彦解了疑惑。 不由想起赠送令牌的道人,感觉‘薛文芳告薛娘子’另有图谋。 “或许他想借薛夫人之手,拿下自己神职,从而跳出神道,但却弄巧成拙,事与愿违。” “这鬼神之世,纠葛复杂,算计颇多……” “看来我要修养心术了,不然将来也会落入算计。” …… 第139章 侯位由来 “姐姐,你说他受得住那河水吗?” “公子以诗为器,盛装青山酿酒气,得六卷诗气护身,我想可以过河……” …… 外界乾坤。 香火云彩上,四位郡主围坐茶案说话,时不时眼望对面崖壁。 此时已过三更天,众女都不知里面结果如何,各有担忧猜想。 听三姐说起‘刘世才以诗装酒气’。 七郡主相晴笑道:“他可真会想妙招。” “那青山酿乃爹爹学问所酿,他却化为己用。我看他应该拜爹爹为师!” 众姐妹纷笑。 三郡主说:“父亲赏识刘君,拜不拜师都无妨。古之君子,很多都是亦师亦友。孔子与子路不就如此?” “三女知我。” 彼时相君爽言响彻虚空。 众女回眸顾首,见父亲从崖壁内出来,纷纷起身相迎,却寻不见刘世才和高二姐。 相文郡主问:“事情可成?那娘娘如何说?” 相君爽悦道:“世才以身受苦,渡河到岸。阴山之主颇为赏识,已答应收治我乡疫鬼。” “你们随我同去西湖,面见胥兄商议后事。” “要设法将州府内众鬼汇聚一处,三日后阴山便遣人去收。” 四郡主各都好颜色。 八郡主问:“刘世才怎不出来?莫非被沸河伤身,在她家医治?” 相君回顾身后崖壁,笑说:“世才魂体有损伤,不过并无大碍。” “他受阴山之主盛情留下吃宴。我等先自回,不必等他了。” 七郡主好奇追问父亲:“是不是刘世才祭出诗气护身,山中娘子爱其才华,才生出赏识,留下设宴款待?” 相君摇头背袖,看月色道:“世才渡河,只以自身便抵御沸河之苦,并借苦厄熬炼心性……” “前半渡,他溺于河中之苦。” “后半渡,他白衣踏水到岸。” “其印堂灵光中坐显本相,乃明德正心,是明心见性。” “那家娘子因此赏识。” 众女惊讶,明眸交互后各自回望崖壁。 …… 崖壁之内,薛府北园凉亭。 亭内设一桌酒宴,春燕替主待客,翠莺作陪。 刘彦和二姐为上宾。 春燕好奇高二来历,请一杯水酒说:“不知这位姐姐哪里修行?是道家还是仙家?” 此处‘仙家’暗指‘精怪’,明说不好听,有失礼数。 二姐浅笑持杯,转视自家贤弟。 刘彦会意,介绍道:“家姐乃广平狐高家之女,在家排行第二,人称高二姐。” “原来姐姐出自狐家世族。” 春燕三分高看,举杯相敬说:“听闻天下狐仙皆出八大家,有幸结识高家二姐,小妹甚是荣幸。” “不知贵府哪位娘子与公子结亲?” “乃是我家三妹。” 高二饮下杯酒,不提结亲内情。 春燕也不追问,把杏眼看向刘世才。 觉得此君甚是与众不同,竟然娶狐女当正室。 “今个喜事颇多,先是闻知薛文芳遭报应,后迎来公子渡河,如此欢喜聚在一起,当把酒畅饮。” “我家娘子不便抛头露面,就由我替她多敬公子几杯……” “翠莺快给公子添酒?” “是。” 翠莺小娘子提壶斟酒,笑颜看着主客。 刘彦连饮数杯,逐渐放开心怀,不拘小节问二女。 “听说前年沂水遭瘟,所病死之人,皆是夫人收留,不知他们安置在何处?” “众鬼身上疫气,又如何消除?” “公子怕我家收治不了贵乡灾鬼?” 春燕持筷子指南面大山,笑道:“你看那座山,那山后有座给孤城,我家收容的疫鬼、怨鬼都在山后城里乡里生活。” “化解疫气亦不难,送他们进沸河洗一洗就去了病灾。” “公子想看,稍后我带你们去城中游赏一番。” 谷销 刘彦有兴致见识,爽快答应下来。 高二有所不明,问她:“你家开山收鬼,如此不是私设阴司?天地正神就不过问?” 春燕摆姿态,回答说:“我家娘子世居在此,娘子父亲乃东海侯,祖宗是魍魉帝君……” “上古时,下邳一带为雷泽,魍魉在此设阴国,搬来桃止山一座峰镇压气运。” “娘子从天上下来,见世间怨魂众多,地府不收,阳世不容,于是重开此地,继承这座阴山。” “我家乃名正言顺治理众鬼,怎算是私设阴司?” “此事天上地下都知道,上帝赞许娘子,地府也敬娘子。” “给孤城北门外,可直通阴司黄泉路,两座城还连着哩。” 高二意识到自己问的轻率,举杯告罪,夸赞薛娘子之德。 刘彦也替二姐赔礼,同时好奇‘东海侯封号’由来。 “小生才疏学浅,不知薛公【东海侯】之爵,是哪代君王所封?” “乃灭秦之君,齐天子吕烨册封!” 春燕大娘子笑答,神色颇为光彩。 刘彦思量,追问说:“小生粗读史书,略知齐天子。” “我闻吕烨,乃是齐康王吕贷之玄孙,熟读兵书,武功甚高,后世称赞他有周天子之德,姜太公之韬略……” “野史中说‘齐天子出阴山,而复吕氏霸业!’” “莫非书中所言‘阴山’,就是此地?” “正是,我娘子家有相助吕氏之功,因而得世袭‘东海侯’。” 一说这个,春燕脸上更显得光彩,把‘薛候由来’和‘主家功绩’细细讲出来。 据她说言,田陈篡齐后,将齐康公吕贷放逐至海岛。 吕贷老来得二子,一叫吕绥,一叫吕缨。 齐威王听说后,担忧吕氏作乱,骗两位小公子来都,欲半路杀死,绝姜齐之后。 结果两位公子途中受鬼神搭救,并得太公飞熊旗,凭此旗能律令阴神。 他们在众多阴神庇护之下逃到邳国,躲藏至阴山,在此修习太公绝学。 后招来孙伯灵治鬼炼兵,历经四代才出山,同年秦王遭荆轲刺死。 吕烨举十万阴兵出山,席卷齐鲁,收复祖地。 后秦国朝堂内乱之下,楚人趁机造反。 吕烨在大争之世中如龙变换,熟用韬略,联合各路共同抗秦,又得天下儒子相助,从而立国称齐天子。 齐天子倾慕嬴政雄才伟略,攻破咸阳宫当日,立于宫门前三拜,称嬴政为‘秦天子’。 并且继承‘秦郡县制’,而非恢复‘周分封制’。 后来所行诸多政令,皆为秦治天下思路,也兼顾了儒家之思。 天下人对他多有褒奖,但楚人十分憎恨齐天子。 因为吕烨晚年之时,下令大修秦天子陵墓,同时坑杀楚地巫祝千人,祭祀所敬‘秦王嬴政’。 听着春燕讲述,刘彦对此间历史转折多了一重通透,很想去她所说‘吕氏四代屯兵之地’看看。 酒过三巡,春燕娘子忽然不告而别,只留翠莺小娘子作陪。 不多时,她飘身回来,手中托着一架青铜车马。 车马造型古朴,前头四马拉车,后面车驾双轮,乃春秋驾乘。 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其中‘驷马’所指便是这类车驾,战国时期只有卿大夫才能乘坐。 刘彦一眼便被这‘青铜驷马’吸引。 细细观看,马面、车身、车盖都包金箔,纂刻铭文龙虎图,锻造技艺十分精湛。 春燕摆在桌上,笑道:“此物便是齐天子赏赐的灵车宝驾。” “娘子得知君子想去后山城中游赏,叫我取此车驾作为代步。” 说着,她对车马吹出香火气。 见整驾车马笼罩于烟雾,青铜驷马霎时鲜活,车身龙虎图纹游动…… 马驹鼻吸香火,四双眼睛泛起幽光,各自踩踏蹄子,转头甩缰绳。 “公子请上车。” 春燕微笑相邀。 刘彦手指车驾说:“此驾乘乃驷马,卿大夫车驹,我乘坐是否僭越?” “丈夫心怀四海,应有王侯之志,卿大夫之车乘又何妨?” 春燕一抓他手腕,带着缩小落在车驾后座。 指翠莺前面驾车,又请高二同乘。 少时,这件薛候陪葬宝车,卷着香火飞出庄园。 奔入虚空变得四五丈长,四匹青铜马雄壮如龙,嘶鸣朝南面阴山踏去。 …… 第140章 城内见闻 神驰之间,驷马拉车飞过阴山谷口。 只见前方地势开阔,一座巨大城池如凶兽卧在大地。 城上阴云密布,云气滚滚笼罩地上城郭,时而闪烁雷光,但不见雷音。 二姐望天上雷云道:“此地竟有阴气结雷?” 春燕含笑说:“那天上云气,乃雷泽之气汇聚而成。” “上古时,火师与魍魉在雷泽一战,火师请天火焚烧雷泽,魍魉将计就计,借他火焰炼化雷泽,得一方雷池。” “后雷泽化为沃土,中原之民迁居此地,建了一座郯城。” “我家阴山北边尚存一小块雷泽,水气整日升腾,水泽有葵阴母雷,对熬炼阴魂大有好处。” “大姐如有意,可以去洗炼一番。” 高二有些心动,却又担心有人窥视,便压心动婉拒好意。 刘彦略知阴神炼雷修行之事,但不知雷分阴阳,转问二姐:“阴雷对神魂修炼有什么好处?” 高二目视雷云说:“阴雷不同于阳雷。阳雷至刚如火,阴雷至柔如水。” “阴为万物之母,此雷气灌入阴魂,可以滋养神念,使念头不断衍生,便是增加法力。” “世上纯正阴雷极难生成,听说上古雷泽乃葵水与地阴孕育产生,乃天成阴雷之地,因此古时雷泽鬼物众多。” “原以为魍魉与火师之战后,雷泽早在世上消失,不想此处仍有留存。” “你家有此宝地,何不借此修炼?” 以她眼力,这春燕不过是游魂之体,与阿九境界差不多。 开始二姐并不在意,眼下见到雷泽之气化阴雷,再看此女觉得必有所藏。 此话乃试探之意。 春燕笑了笑,眸光狡黠说:“小妹不通鬼仙修行。” “再一个,修成鬼仙又如何?还不是要投胎转世,转世之后又要历劫,我何必废那闲事。” 说着转对刘彦,手指下方城道:“公子你看,那就是给孤城,昔日吕氏四代屯兵在此。” 刘彦随指了望给孤城。 此城大过临安,城中车水马龙,大小灯笼沿街悬挂,众多鬼魂在街上游荡,喧闹鬼话随风传入耳中,看着颇为热闹。 东西城郊外还有乡村,众多乡鬼挑灯沿路进城,来来往往好像赶集一样。 春燕讲解说:“给孤城有七八万游魂,加上东西两乡之鬼,十万数是有的。” “平日只开东西两门,好让乡人进城做买卖。” “每逢阴月阴日,亦或三元节,北门才开。” “届时北门一开,阴司酆都之鬼便可从北门外黄泉路来我给孤城,探亲游赏比比皆是。” “那南门则通娘子庄园,一般只有娘子进城才开。” 刘彦记下所见所闻,又问城民乡民靠什么生活? “小生听闻香火可以化钱,为鬼所用。” “死人用纸钱可以在鬼市购买吃喝穿用,而鬼市要依靠城隍神道维持。” “大姐这里并非阴司,如何供养十万众鬼?” 春燕说:“我家不是寻常鬼域,有些类似山海之国、小千世界。此地阴土可以种出庄家,饿不着他们,便是活人也能来此住。” “在凡间怎么活,在这里也一样。” “因此吕氏可以在此藏龙养兵。” “东西两乡本是吕氏屯田之地,现在仍有乡鬼种庄稼……” 驾车的翠莺转头搭话道:“不光种稻,还有种菜、种瓜、种豆的,这里庄稼长得快,百日一丰收,再来十万游魂也能养。” “酆都城里达官贵人都爱我乡的稻米……” “他们香火钱可在我城中使用,我城中乡民也能受用他们的香火祭品。” “公子无须担心你乡百姓来此忍饥挨饿,到时会种地的叫他们种地,来到此地,该怎么生活怎么生活。” 谷荭 说着话,驾车落去东城外。 道上百姓阴魂看见娘娘车驾到此,纷纷躬身行礼。 春燕免了他们礼数,收起驷马车驹相邀刘彦、二姐进城。 城中似有一层薄雾笼罩着,街景十分热闹。 城民百姓不单是人面,还有兽面。 兽面阴魂大多是修道未成的精怪,养出人性,穿着也像个人。 春燕领路说:“那些精怪游魂道行浅薄,与鬼相差无几,在外面难以生存,在我乡求个安身之所。” “我娘子只收留善类,若有诡诈凶恶之类来此,便丢进沸河烫死。” “那河水能杀邪念,心肠越歹毒越是受苦,凶恶之徒落入其中,大多吃不住苦厄,灭了自身念想。念想一灭,魂儿就散了。” 刘彦对此深有体会,他在河中承受苦厄炼心,也曾有过‘空念’之时,才明白沸河厉害之处。 众人说话游街,观赏各种事物,春燕一路讲解。 二姐好奇二女身份。 她打量小娘子问:“我观妹妹只豆蔻芳龄,却姿色天成,想来生前必是高门府邸千金。未知尊姓?” 翠莺闻夸含羞道:“小妹姓韩,阴间出身,从未享受过阳世荣华富贵……” 春燕介绍说:“我这妹妹乃鬼母所生,其父是阴司通判,她还有个兄长在城中任主簿,名为韩天和,此子乃酆都才子。” “去年中元节,我娘子例行考核曹官、六部主簿,她兄长在众鬼生员中得第一。” “原本叫他做‘令尹’,他自谦不能胜任,把位让与别人,自己屈居主簿。” 说话间,他们走过一处街口,右边一座高大府邸,类似衙门。 门口围着众多阴魂,似乎里面正在断案。 刘彦跟着春燕二女过去围观。 见里面跟县衙公堂差不多,两边是持棍皂吏,堂上是管城的令尹,面有四五十岁。 堂下右侧有个清俊书生,坐在书案前抄记。 此生便是翠莺兄长韩天和。 堂上原告两人,被告一人,原告乃一双夫妻。 丈夫告妻子与被告通奸有染,妻子告被告冒充丈夫,侮辱自家清白。 被告则跪地喊冤,称‘自己与他家为邻居,吃醉后误入他家,娘子拉着不放,自己禁不住引诱才做此勾当。’ 堂上令尹捏须思量,问那娘子:“为何认错邻居?” 娘子哭说:“小奴当日也吃醉了,看他穿的和丈夫一样,就拉着回房。他心知肚明就不说,这不是冒充我夫?” 令尹点头转问主簿:“你看此案如何定罪?” 韩天和思虑少许,说:“周氏娘子有失德之罪,该受训诫。秦大明知她是邻家之妻,却纵欲淫心,行奸淫之实,当下锅熬煮三天。” “不过,秦大非有意行骗,其中多有巧合。可免受汤锅之刑,改为一百棍棒,赔偿周齐五百两。” 令尹颇为满意,问三个原被告:“可服判决?” 三鬼皆服判。 被告跪地谢恩,又对着韩主簿磕头。 后被一群衙役抓到街上当众杖责。 门口众鬼散去,韩天和与令尹这才看到春燕他们,放下案子出堂见礼。 春燕与他们引荐刘彦。 “此乃临安儒家君子,刘世才公子。” “他今夜以身渡河见得娘娘,是我家的贵客。” 此言一出,令尹、韩生眼眸变色,都很惊讶。 他们任职之前,曾下河洗心,深知沸河之苦,不想有凡人能以身渡河! …… 第141章 看破胎迷 喔喔喔—— 四更天,阴山外的深谷响起鸡鸣,天上明月隐于云内。 崖壁两扇大门打开,刘彦高二踏香火而出,春燕翠莺身后相送。 这一幕映照在给孤园厢房薛娘子铜镜上。 此时,薛娘子斜靠在罗汉床,一手持镜观看,一手捏杏入口,身后两丫鬟挤着旁观。 她手中这面圆宝镜,唤作‘天目镜’,背面有一只‘金睛’。 此眼能与他人神念相接,借他人之眼窥看他人之所见。 春燕在小园设宴之前,就将自己一点神念落入宝镜金睛,并与娘子缔结同心,一切所谈之言,娘子也能听到。 从‘小园待客到给孤城游赏’,这位阴山之主一直在看,虽然身不在场,却能全知全闻。 “春燕,别忘了把丹药给公子,叫他每日服一粒,十日内魂体便可康复。” “娘子如此关心他,不如你认他当兄弟。” 春燕神念话音从镜面传出。 薛娘子微笑不言,只盯着镜面看。 见刘公子与高氏狐乘一叶舟船遁去后,她吃下手中红杏,对身后丫鬟道:“你们出去,叫春燕来见我。” “是……” 两丫鬟领命离开。 片刻春燕乘风潜入闺房,到薛娘子身边,捏一颗杏入口。 “娘子以为刘世才如何?” 那娘子玉手拂过宝镜,散了镜光,牵手她落座身边道:“刘公子言行如一,品性如玉,我以为可以结交。” “你想认他为弟,刚才何不送送?” “他有狐仙内姐相陪,哪轮到我去送?” 春燕嚼着红杏,端起茶思量说:“其实,我还没想好认不认这个弟弟。” “当时好像鬼使神差一般,不知怎么冒出那么一句话。” “不过话已出口,我就结此善缘。先不深交,只做寻常往来。” “我看他那狐仙内姐颇有心计,进城时暗中试探我。” 薛娘子回想问:“那狐精如何试探你?” 春燕用口茶道:“她知咱家有雷泽,知道阴雷可助修行,又见我魂体单薄,于是试探问我‘何不借此修炼?’” “我巧言化解,岂会告诉她,我俩另有身窍在雷池内修炼?” 薛娘子浅笑捏杏喂她,说:“我看你是多想了,那狐精不过随口问问。” “她修鬼仙,见雷泽之气自然而然想到修行。” “倒是雷池之事,你我要小心谨慎。” “你与刘公子结交我不反对,但要守好口风。” “那两具身炼成之前,绝不能与任何人透漏。” “如今世道不古,人心叵测,家里只你我两个女流,还是小心一些。” 春燕点头,眼眸坚定说:“当年天魔之难,我历历在目,等那两具身窍炼成,我俩就可以入世找寻相公了。” 二女闺阁细说密谈。 百里外,明月下一叶舟船。 船房内书生狐仙并肩并坐,面前一张香案袅袅升烟,拂面护体,阻挡阴风。 高二道:“那春燕肯定没说实话。她家山中既有雷泽,岂会空守宝山?” “此女想与贤弟认亲,我看多半也是虚的。不必和她当真。” 刘彦说:“当时只是话赶话,世间最难修的便是人情和因缘,岂有一见面就结交兄弟姐妹?” “今日我在河中熬炼心性,正心后领悟颇多。” “我过去很多时候用心不全,此番回去后当细细磨炼心性。” “万一将来卷入争端,亦或遭人算计,也好有心计防备一二。” “姐姐说呢?” 高二柔心对视,点头道:“君子不做妨人利己之事,也要提防被他人算计利用。” “我最担忧就是贤弟心肠过直,不懂防备他人,最后一身基业被毁。” “眼下世道,小人横行,伪君子更多,想要成就大业,就要有些心术!” “我闻《庄子内业篇》、《管子内业篇》以及《鬼谷子本经》,皆有心学要术。” “回头姐帮你寻找几卷真经,你无事通读,磨练磨练心窍。” “兵家谋圣之书也可以读,诸如《孙子兵法》、《太公六韬》……” 刘彦感姐家情义,笑道:“我现在心智不够全,只怕修读兵家之术有误,误解先圣之意,最后成了纸上谈兵。” “小弟已有打算,等临安灾疫过去,便拜相君门下,向他讨教心学。” 高二颇为惊异,问起‘相君师承’。 得知东湖君乃开朝大儒司徒明的弟子。 她赞同说:“我闻司徒夫子乃心学大宗师,其心术修达见神境地后,可以请心神入窍,化一心为二用,绝学十分高深。” “只是他后代弟子不成器,无人能够继承真学,导致绝学中断。” “你得相君赏识,继承他家绝学,我想夫子在天之灵会很高兴。” “我回去后也当用功,先得鬼仙之境,再寻一家结缘……” 刘彦不知她所说‘结缘’具体指什么。 高二讲说:“结缘就是投身他家做儿女。可以转世投胎入家门,亦或借尸还魂入家门。” “还有一种结缘,乃阴神夺舍,强占肉身,道家称之为‘炼法易形’。” “此手段极其恶劣,一旦被发现,必遭天谴。” 刘彦闻听神思一激灵,暗下思量:“我穿越到此,算不算夺舍他人之身?” “今日河中明心见性,我隐约看到胎光之内,书生本相显现……” 谷暖 “还是说,我俩神魂合二为一了?” 想着,他趁机向二姐请教‘阴神夺舍,炼法易形’其中奥秘。 高二乐意与他讲。 她很喜欢这般并肩说话,望着船外星月,心静而身暖,比过去有情郎相伴更舒心。 就这样两人船内攀谈,不知不觉小船行至临安虚空,落在刘家后院。 院里阿九、玉娘、书玉子、于成业正在说‘公子此行’。 二女各有担心,狐鼠二书生却觉得‘先生此去必成’。 随着舟船落地,他们纷纷见礼。 阿九一眼瞧出公子魂体清瘦不少,眼眸关切问:“公子伤到魂儿?” 刘彦自视笑道:“阴山沸河滚烫,初下水时不能承受其中苦,被煮消一些魂念,不过事已成功,小。不必担心。” “我回来时,阴山之主赠了十颗养魂丹药,服用几日即可康复。” 说着,他安排阿九取一碗清水化丹,摆袖穿门入书屋,还魂归窍。 这次他魂归肉身,未遭六神阻拦。 神魂落入身壳刹那,刘彦便以河中所悟‘明心见性法’,借文光映照三魂,天魂胎光合明,明光透出魂儿。 身壳六神一见主公胎光,随即开放温柔乡,请正主归位。 而刘彦见性之时,再次从胎性之中照见书生之相! 此时,他心中仿佛有一面镜子,心性越明亮,那书生相越明显。 刘彦心思一沉,看着胎性中的‘自己’,回想前世身貌…… 他竟想不起穿越前的样貌了! 陡然间生出大恐怖和大明悟! “原来如此……” “原来我不是强占他人身壳,亦非借尸还魂。” “而是,穿越到这里后投胎出世,因此我不记得前世之貌。” “书生本就是我!我即是他。” “只是降生之后,我便堕入所谓‘胎中之谜’,前世种种皆被封入天灵中!” “二姐说‘胎中谜’乃鬼仙转世最大迷障。” “佛家称之为‘住胎之昏,隔阴之迷’。” “此迷如瘴雾,遮蔽前世功,若转世后不能跳出胎谜,那前世积攒之功将尽消!” “凡人鬼魂不经地府转世,也会落入胎中之谜,如饮孟婆汤。” “除非经历生死大难,在生死中看破胎中迷,否则绝无可能逃出迷障。” “高三小姐投胎后,四岁得一场重病,后而跳出胎中迷,找回前世之功,明白自己乃狐仙转世。” “我应该是徐州那场重病,使我游离在生死间,因而解了胎中迷。” “谁救得我?我又是如何转世刘家?” “我是直接穿越落入母胎,还是有人助我投胎?” 他看着身性本相,努力回想出生前的事,却只能想起前世种种。 想了片刻,刘彦不再纠结。 能明白‘他即是我’,那便是本次‘见性’最大收获。 “沸河苦厄明心性,今日方知我是我。” “好!这场明白来的及时!” “我自徐州重病醒来,恍如庄公梦蝶。尽管知晓前世之身,但心性受这书生本性影响。” “他是我,但少了一点真灵,加之痴读书养出愚直胎性,导致我聪明心窍后仍用心不全!” “若非此番明心见性照见他,我永不知道此事。” “二姐说,阴神炼法易形,夺舍他人肉身之后,第一时间即是抹去所占身窍胎性,以免其性影响道心。” “我不通道法,唯一更换本性之法,即是修炼心学心术,存心养性向相君求教《君心化龙术》!” “此术可以变换本心本相,由内而外洗练一番,我必须把‘书生相’化为‘真我相’。” “此书生的根性留不得,否则我今后修学都会受其根性所累,难成大才。” “而且时间一久,我心思受他根性熏染,就变成他了……” “那时枉费一场明白,等同再落入胎谜!” 思定,刘彦隐去胎光本性,不再看‘书生相’。 睁开眼挺身坐起,才觉浑身发冷汗。 他擦拭额头下床,推开房门呼吸爽气,身心通达愉快之感不亚于当日花舫入学。 二目环视众人,见二姐、玉娘、书玉子、于成业他们众貌有变,但又似乎没变。 刘彦心里明悟,这是自己看待众人的心性变了。 此刻乃‘见性之后见众人’,看的角度不一样,更清澈通透了。 “于成业,书玉子,从今起你们就随我修学。” “百日后如果通过考核,可为我记名弟子,留在我身边。” “记下了吗?” 狐生鼠生一眼相视,不知先生为何忽然收自己,无不喜悦,行礼领命。 “弟子记下。” “回去,明日起重修《诗经》,下元节后我考你们。” 说着,刘彦挥袖送走他们,接过阿九递来的丹汤,闻了闻清香入魂,喝一口端着回了书房。 玉娘有感公子气度变化,疑惑探看屋内。 高二迈步跟进,回眸说:“世才在阴山沸河苦炼心性,渡河后明德正心,见了胎性本相。心性有改再正常不过。” “玉娘阿九随我入扇叙话,不要打搅贤弟他思悟。” …… 第142章 根虫心蚁 这三天临安阴雨不断,寒气如墙角青苔积厚,但百姓民心却越发热乎。 初六,知县陆侯和内弟万山从府城讨来千斤药材,当夜便叫人添置四十口大锅煮药。 初七一早,满城充斥甘苦药香,熏得人心暖热。 当天放药翻倍,城内凡染瘟患病百姓都有一碗药喝,城外各乡也在煮药发放。 经连日放药治民,陆侯的‘人治’已初见成效。 病死百姓骤减,从月前每日百降至每日十余人。 城中哀气拔除七成,人人有了生活希望,正气犹如冬后春芽,在每个人身上复苏。 早上乡民闻着药味起床,便得一份心安,哀愁逐渐化解,疫情日复扭转。 东城门,一架从西子城过来的马车缓缓驶入。 车内坐着李通判和两名随从。 三人连同车夫脸上都带着面巾,腰间系正气香囊。 不过一进城,香囊药气就被满城甘苦味所掩盖,引得他们望去窗外。 此时正是放药时辰,东城街市百姓排成长龙,男女老少身披蓑衣,撑着雨伞,手里提着盛药陶罐。 几个公人沿队列巡视,维持的现场秩序。 他们马车走不几丈便过不去,李通判带二仆撑伞下车。 其中一仆就近寻着一个公差过去耳语说话。 那公人看眼通判抱拳施礼,促步到队列最前,告知主持东城放药的周县丞:“州府上官来到。” 不多时,南城陆知县、北城范县尉、西城郭主簿都陆续接到通禀,齐聚东城见通判大人。 与此同时,一尼姑一公子来到城南刘家。 后院屋檐雨水连珠,书房门窗敞开着,雨气清风阵阵涌入,吹拂刘彦鬓发。 窗内,他衣襟半敞,腿垫着凳子,背靠交椅,臂压桌面,手持《青竹雅集·卷六》品读。 此时的他全无坐姿,舍了一身儒教规矩,似找回前世心性,自觉悠然,内在逍遥。 但读书时,心神却是正襟危坐,秉持做真学的专注,故事里的道理在心窍熠熠放光。 尼姑慧静,公子万山,持一把油纸伞,先后走进院子,于窗外观望刘郎。 杨万山爽朗道:“好个‘高士脱然自在心’,世才兄闭门三日,养的好身性,好自在啊。” 慧静笑说:“君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在家读书养性,想来又有顿悟。” 刘彦面无惊异,微笑顾看窗外。 看到佛家一袭白衣,万山一身蓝衣,身上裹着浓郁药气,猜测刚放完药。 “莫在外面淋雨,请进草堂一叙。” “君子书房何时变成草堂了?” 杨万山说话进来四顾打量。 慧静持佛礼,随他身后说:“心在何处,身在何处。公子心居草堂之中,书房自然就是草堂。” “有理!” 万山收了雨伞。 抖水时,蓦然瞧见书窗边贴着一句诗。 字法如龙飞腾,狂乱中带着大章法。 笔下之字欲飞出白纸,化龙飞天一般! 并且字里行间有股风气吹人心神,使观者读后得一畅快! 只见白纸上写着:【沸河苦厄熬心性,今日方知我是我。】 慧静亦被字法诗句吸引,读完一遍,佛性慧明,双目转视持书的刘彦。 “公子,明心见性了?” 谷瓴 “见到了,却是一愚直根。” 刘彦落下手中书,对窗外福伯安排备茶,一起观赏墙上诗句道:“此诗,是我渡河回来后一些小悟,随笔写来。” 慧静禅心平静,微笑说:“我佛门累修三世得佛性,四世才有可能获得慧根。” “公子已正君心,明心见性,往后只要善养身性,自会得一聪慧灵根。” “我若能在公子之年‘明心见性’,便足矣。” “佛家芳华正茂,何愁不得?” 说着刘彦请她落座,走到万山身旁:“万山可有所悟?” 杨万山陡然回眸,仿佛初识一般:“世才已然通达‘正心之境’?” 刘彦笑说:“这个我要请教你,不知‘明见德性,观心如照镜’,算不算‘正心’?” “算!”杨万山坐下,神采奕奕道:“能在心镜中照见自己,即是‘正心’!” “正心者,每日自省,从身性之看见‘根虫’‘心蚁’。” “每日摘虫拾蚁,把虫蚁从根性中剔除,再以文光沁润根性,使内在光明,便是养性。” “世才观身性时,可见根性小虫?” 刘彦凝神回想。 他当时被‘书生相’所惊,一心只在那本性样貌上,并没有仔细去查,没见什么‘根虫’‘心蚁’。 当夜之后,也没再照胎性。 这三天他在家,只是通读典故、静养魂体,或在梦中与二姐请教道家休养之法。 “不知何为‘根虫’‘心蚁’?” 万山听他询问,才想起这位真学并无名师指点,索性把家父教诲搬过来,说与君子。 “乱我心者为‘心蚁’,乱我性者为‘根虫’。” “此‘虫蚁’就是心性之中的‘恶心’‘劣根’。” “好比怒发无名之火,其中必有根虫作祟。” “亦或起贪念、色心、歹意、皆是根性之中虫蚁所发,传入心中影响心思行动。” “这些都对君子有害,需要摘除掉,心无劣性虫蚁,方成光明身性。” “我闻佛家养六根清净,也是如此?” 话题传到慧静这边。 慧静持佛礼说:“如杨公子所言,我佛门明心见性之后,便要养‘六根清净’。” “君所言‘根虫’,我佛门谓之‘身贼’,即是六根六贼。” “除去六贼,方得清净。” “六根清净栽心莲,菩提树上得慧果,是为菩萨境。” 刘彦耳闻儒释各自阐解表述,心中慧悟了。 等福伯把茶奉来,与他们品字对坐,以此为题谈‘身性修养’。 一盏茶后,慧静被老夫人请去谈佛法。 书房杨万山问起‘高夫人’,其实是好奇刘兄和狐家亲事。 刘彦只说一句‘二姐早起去西蜀’就把话题堵上,问起这两日死亡人数和疫情变化。 这次高二去蜀地,是为与莫娘子重系姐妹之情。 昨夜刘彦那句‘只要她不负二姐,二姐何故在意她是三娘还是莫娘?’使高二触动很深。 于是今早便去白帝城寻妹。 这时已经到了莫府门外。 …… 第143章 姐妹情深 九月茱萸,十月采果。 蜀地一带有个风俗,把十月茱萸子缝入香囊内,挂在床头或者系在腰身,可保一年无灾。 最近蜀中也如江南多雨,今早天刚放晴,白帝城少男少女就成群结伴出城采茱萸。 城外南山上长着大片茱萸树,雨后的果实颗颗红润,阳光下宛若珠宝带露,一团团抱在树枝上甚是好看。 莫府内园,两个丫鬟满脚泥泞挎篮回来,对着风亭内读书的莫文姝叫‘小姐’。 “小姐你看,我俩采的茱萸好不好?” “今天南山可热闹了。” “嗯,摘雨后茱萸子的人可多了。” 翠衣丫鬟把竹篮托起给小姐过目。 晨风拂玉面,莫娘子单手持书,明眸望红茱萸,前世过往好似倒映在上面。 不知看到几时,她目中漏出一丝怅然,神思回到十日前,二姐离别之时。 粉衣丫鬟旁观小姐神色,暗推了一把小妹,笑说:“听说过五日,南乡要办巫祭。届时小姐带我俩去看看可好?” 莫娘子被她扯回神思,收拾心情道:“昨夜风妹妹已来府告知相邀。” “此番巫祭,乃是祭鬼,安抚在世游魂怨鬼,你俩可以去看,但只能远观。免被鬼物纠缠。” “是。” 两丫鬟齐领喏。 这时一老妈子领着一位女客进园。 妈子张望亭内小姐,对女客道:“自上次夫人一别,小姐伤心数日,这次相见可不要再伤我家小姐。” “夫子许你进家门,是看在你与小姐的情义。” “若换成别的狐亲,绝不会请入府内。” “以后你高家还需好自为之,若是再弄心眼,耍什么心计,下次就进不来了。” 这女客不是别人,乃早出临安来西蜀的高二姐。 二姐听着这妈子训教之言,淡然笑说:“吴妈妈好言,妾身记下了,请告知夫子,我高家已服,不敢再用计谋。” “那便好,你自去见小姐。” 莫府吴妈凝视一眼,低头欠个身出园。 风亭内两丫鬟齐看这边,见广平狐又找来,暗猜其来意。 莫娘子隐隐有感,蓦然顾首看见鱼池水榭边的二姐,喜悦之情涌入眼眶,含泪望着狐家姐姐。 高二飘身与她眼眸相对,亭外道:“一别十日,妹妹清瘦了。” “姐姐……” 莫娘子话出起身,促步奔出亭子,投入二姐怀中。 “妹妹……” 两女抱在一起,只凭‘姐妹’二字,便把各自情义道出。 高二此刻撩动心神,回想当日离开时那番冷言冷语,心里自责又庆幸。 相拥稍许后,她牵着莫文姝入亭,取香帕给妹妹拭泪,伴坐说:“那日都怪我意气用事,没明白妹妹真情真心,伤了你。” “今日我当着丫鬟之面,与你赔个不是。” “姐姐莫说外话,该怪我没有讲清楚。” 说着,莫娘子唇角挂笑,心中再无愁怅。 高二含笑扫过两丫鬟说:“我有些话,不便旁人听,可让她们回避一下。” 莫娘子嗯声点头,命丫鬟去洗晒茱萸子,无事不要过来。 两丫鬟相视领命,挎着篮子结伴出园。 园门外吴妈没走,而是竖一耳朵贴墙窥听。 隔墙数丈却能将亭内所谈听入耳中,自叹道:“小姐当真不曾割恩断情,这般如何是好。夫子真意你做女儿都不明白,哎……” 说着,不等丫鬟出园先行一步。 园内,高二目送两丫鬟过水榭,牵手三妹道:“妹妹清瘦了,我再不会言语刺你。当日的确是我不好。” “说了那么多狠话……” “好在世才点醒我,我才明白过来,看懂妹妹真心。” “此番来蜀,我一不劝你认亲,二不劝你成婚,只为重系姐妹之情。” 莫娘子闻言心神舒适,听她话中提到‘刘世才’,笑问:“姐姐可是从临安过来的?那篇入学文章归还了?他点醒你什么?” “说来话长。” 高二明眸善睐,挽手依靠亭栏说:“我确是打临安来此。” “此去世才家乡,除了归还他入学文章,其二是送避瘟丹。” “却不想让黄家俩丫头把人情抢了去。” “避瘟丹?黄家?” 莫娘子被她话调动好奇心,细问起来。 高二便将‘临安遭瘟’与‘黄家送丹’合并讲述。 后谈起刘世才为家乡所做之事,从‘献治疫六法’、‘乱葬谷祭鬼’,说到‘下邳阴山渡河’,如讲典故般娓娓道来。 谷樈 莫文姝听着不插话,心神几度变化。 最初是‘赞赏’,后变为‘欣赏’,直到二姐说起‘贤弟为民渡河,苦熬心性……’,不禁站了起来,由内而外产生‘敬意’。 这等君心大义,当得她这位千金敬佩。 “这三日他魂儿休养的如何?” “妹妹不必担心。” 高二牵她坐下,笑说:“那阴山之主极为赏识君子,送了十粒养魂丹给贤弟。” “今日我见他好转,才放心来见妹妹。” “世才阴山渡河,所得大于所失!” “他借沸河熬炼心性,明见胎身本性,其心境已通达‘正心’了!” “可谓‘苦中见性,大义正心’。” 莫娘子心窍一震,眼眸闪亮。 若非从二姐口中说出,她实难相信那‘临安书生’进步如此神速! 可转念一想,也是合情合理。 世间疾苦却能助人悟道,但必须是大苦厄,还要有一定心性,有悟性有经得起苦难,自然会有大明白。 “刘世才无愧孔孟双成奇才。” “我记得他上个月才入真学,今不满一月就得正心,真是闻所未闻……,也只有书中那些名士可比。” “现在应该有位名师指点他,帮他把前路指正。” “不然似他这般进步,稍有不慎将来会走岔路。” “妹妹说的是。” 高二享风,微笑说:“明经之后就要修身养性,若无先达指点明道,就会在前路上跌跤。” “这点贤弟他自是知晓的,他欲拜师,求教后路,继承绝学。” 莫娘子一念思量,以为二姐在替刘世才求学,欲拜入父亲门下,说:“这个小妹做不了主,需问父亲之意。” “其实小妹已经把他的《正气歌》和《山居秋暝》抄给父亲过目。” “我不是因动情,而是惜他良才,有推举之意。” “父亲对他入学文章非常赞赏。” “夸赞说,蜀中只有文夫子爱徒可以一较高下,刘世才的《正气歌》能给文坛添一大彩!” “可父亲只是赞誉,未动收徒之意。” “妹妹有此美意,世才得知必然欣悦。” 高二笑着与她十指相扣,道:“其实他已寻到好师门,再过几日就会拜入门下。令尊或许知到与他无缘,因此不提收徒。” “不知刘世才将拜入哪位夫子门下?” 莫文姝明眸相视,神思一下罗列出数位在世大儒。 结果二姐说出‘司徒明’三字,使她甚是差异。 “司徒……” “姐姐说的可是太祖年间,那位心学大宗师司徒明?” “我读《大周鸿儒传》,司徒一门绝学只传三代,三代之后鲜有真传弟子。” “莫非世间还有其传人?刘公子要隔世拜师?” “不错。” 高二点头说:“司徒大宗师有一位嫡传尚在人世,此君极为赏识世才,欲将师门绝学倾囊相授。” “司徒一门心学与世才道义不相冲,可以助他立道成就大业。” 听到此处,莫文姝感‘临安书生’造化非常,又追问‘他与此君如何结识’。 府邸北园,书房。 莫夫子运笔写完一篇《正气歌》,转头对身旁‘经意童子’道:“去叫我女过来,连高家狐女一起叫来。” “喏。” 童子化作一点文光飞出窗外。 这时夫子身后交椅上忽显一妇人。 看她是个四十许美貌女子,穿金戴玉一身贵气,目视夫子宽袍后背,似在等什么。 数息后,妇人散了矜持,开口道:“周朝大厦将倾,非一木所能支,须重铸河山,方可延续气运。” “兄长行事果断,善抓时机,如何在此事上犹豫不决?” “天数有变,神器更易,此乃古之常理。” “大周三百年气运见衰,这些年哪年不生灾祸?” “我家所行之事,是为了大周兆民,是为天下苍生,他年夺得神器,大周还是大周。” “我家起兵时日已定,只等临安瘟疫席卷南国之日,便是起兵之时!” “兄长当寄托天心,把握这大争之世!与我家共取神器,重固太祖江山。便是改天换地之功,孔丘孟轲不能比。” “他年凭借此功,证道诸子也未可知?” …… 第144章 天数有变 妇人一席话,挥斥八极,语动山川,但莫夫子始终神气不变。 这位大儒夫子身如一座山,不见山风动,不闻山石响,背一手静默无声。 少时,他只手揭起《正气歌》放到窗边晾晒,平淡背问:“贤妹可知,天数有变?” 妇人起身请教问:“兄长此言何意?可是指那新君出的新政?或是另有什么变动?” 夫子换张新纸,润笔说:“前日天子降旨,于下元日大赦天下。” “另外宣召三山五岳仙道入京,要在洛阳修设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奏闻上帝,禳保民间,驱除瘟疫。” 那妇人颇为意外,沉吟思道:“周朝以儒教立国,头一次行此等大醮礼天祭祀,其用意何在?” “莫非那新君见儒教气运低了,想改换气数,借道家气运镇压国运?” “如此献媚,真真是个软骨头,枉为人皇天子。不及我夫君半分。” “兄长所言‘天数有变’,就是这个?” “不止于此。” 莫夫子转头说:“天子此法,乃应和变数。没有‘临安灾象消退’这个变数,他不会用此法。” “难道你们近来就没有夜观天象?” 妇人神貌愕然,临安是他们起兵之关键,却不想忽生逆转,追问道:“瘟疫因何消退?可是新君得了灵方,暗下遣人相助驱瘟?” 夫子看窗外风光笑说:“我非赵王君腹中虫,何以知道天子腹中计?你们常窥天数,如今天数有变,何不自去查看?” 妇人转睛少许后道:“此事我会遣人去查。若临安瘟疫真退了,起兵之事便要暂缓。” “不过小妹说的话,兄长好生思量,莫忘了我等誓约。” “还有一事要告诉兄长。” “我闻徐州探子报,徐州城隍薛文芳跳脱神道,前朝一众余孽怕也要争夺神器。” “我家起兵不是为了自家,是为了天下苍生,是为保全太祖基业,断不能被那余孽趁机夺走。” “此外贤儿今年十六了,与文姝都到了成婚嫁娶年岁,不如让他们择日成婚。早添后代香烟。” “将来贤儿承大业,文姝可为国母……” “此事亦有变化,贤妹来看……” 莫夫子出言打断,将毛笔归架,拿起一旁《易经》翻到第五十四卦篇给她看。 此篇,乃是【归妹卦】。 归妹,上卦为震,下卦为兑。 震为动,为长男。兑为悦,为少女。 若问姻缘得此卦,便有嫁女之象。 但卦中‘嫁女’并不顺畅,期间需一个过程,进展到一定时候,方可婚配。 此卦乃莫夫子前夜观天象后,心血来潮占算得出。 儒家夫子之卦,远比江湖相士灵验。 妇人看这卦辞说:“何故生变?中秋我请方先生为贤儿和文姝推算,所得乃是上上卦……” 夫子双眸深邃道:“我女姻缘线被她前世狐家扯出一根丝,与他人缠作一起,因而发生变数,上下颠倒。” “需等三年之后,高家与那儒子解了婚约方可。” “贤儿心志不熟,就让他历练三年再说。” “三年后若过我考核,我将女嫁给他为妻。” 妇人显然是知道广平狐高家之谋算,冷然道:“那老儿不知好歹,拴女不成就乱我家姻缘,兄长一封‘绝情书’却没把孽缘斩断。” “他家招赘那小子什么来历?” 莫夫子缄言,一眼余光看向窗边晾晒的《正气歌》,心中有话却不与妇人说,笑着道:“天下最难解的是仇怨,最难斩的是孽缘。” “贤妹出窍多时,且回身告知夫家,我与君共待天时。” 妇人听后颜色喜悦,夫子最后这句话算是安了她的心。 其时一点文光归入窗,变作童子复命:“夫子话已带到,小姐片刻过来。” 妇人分看童子说:“此事就依从兄长,小妹告辞。” 莫夫子不留她,命经意童子代为相送。 妇人轻盈出书房,穿过庭院,与南边过来的莫文姝、高二姐互视一眼。 她隐身之法颇高,那边二女只见童子没看见她,以为书童是在迎她们。 “兄长送书绝情,与那广平狐割断情义……” “为何又许高氏狐女进家?” “罢了,大儒天心不好揣摩,他自有考虑。” 妇人一念思量后,驾乘清风飞出莫家府邸。 …… 白帝城东有座子阳山,因山势秀美被文人雅士所爱。 山南一座石亭内,两个美貌佳人正在对弈,另有二女在旁观棋。 她们手中棋子非黑白子,而是一个个文字。 字落棋盘,五字成句或七字成句,谁先凑成四句诗,即为获胜。 此乃前朝文士所创的‘诗棋’,不仅考验才情,亦考验智谋。 妇人随风悄然入亭观看,指点道:“这里落字,松月便可成诗。” 四女闻声齐看她,被指点的松月娘子趁机落子,结束这场对弈,亭内各显笑颜。 输棋美人问:“夫人,夫子可做决断?” 妇人端坐下来,把莫家所谈告诉四女,后说:“临安灾象生变,此事不可不察。” 谷狱 “我推测‘临安变数’与当朝新君谋划密不可分!” “极可能是‘观天司’和‘执天司’联手作成这桩事,他们避开朝堂耳目,暗下行计……” “这位赵王君藏的很深,帝王心术,不可小视。” 四女各说观点,也都觉得‘临安灾变转机,乃天子秘设二司背后推动’。 松月娘子道:“想来那受命解瘟高士,以及‘观天’‘执天’二司公人还在城内。如若贸然前去打探,可能被他们察觉,引起猜疑。” “奴婢以为,此事可由寇娘打探。” “她开了双目灵窍,又有天聪老人作伴,他们一双眼一双耳可查无漏,探听起来不易被人察觉。” 妇人眼眸浮现一双爷女,微笑说:“我也有此意,就由你和桂儿去一趟扬州,见寇娘与她说。” 两女领命接下差事。 …… 莫府北园,客亭。 高二拜谒夫子后,站在亭内保持礼敬和疏远。 莫娘子则落座父亲身旁,看姐姐如此姿态,心里略有些不适。 夫子气定神闲,明眸直视道:“二娘与我女情义未断,且坐下叙话。” 莫文姝闻父言,走去挽手二姐,轻轻扯动她的脚步。 高二随引落座,暗下疑惑,不知这位大儒什么心计。 莫夫子看出此女狐疑,请茶后笑问:“二娘可是从临安而来?” “是。” 高二惜字如金,只吐一字,等待下问。 莫夫子又问:“临安灾情如何?” “原来他想打听瘟疫轻重。” 高二了然后,决定将世才还乡所作所为说与这位大儒。 叫他知晓自家择婿眼光,其次也给贤弟扬扬名,不叫他小视了。 之后一盏茶,她细说临安见闻,以及‘刘彦献策、赠方、祭鬼’,精简言词一口气说全。 着重讲‘世才祭文合道,给三千疫鬼解灾……’ 听完高家狐女一席话,夫子思想对照‘夜观天象时所见’,没想‘临安变数’竟是那子所为。 他一手拂须,目光闪烁恢复,问:“刘世才《乡鬼》祭文二娘可看过?” 高二浅笑道:“妾身去的晚,只知祭祀经过,也没想着讨要祭文一读……” “夫子若想看祭文,妾身这就回临安取来……” “不必费此周章。” 莫夫子抬手止住说:“此子祭文能引动文道助势,可见文章不低,其心可嘉。文道应该有所资助鼓励。” 高二回道:“如夫子所言。祭文诵读后,上方文气分两路落下,一路合入祭文,文章合道。另一路分给世才,以资鼓励。” “贤弟他得此嘉奖,浩然正气长三尺,养一丈白锦。亦增添五百文光,文灯大亮。” “三日前,世才赴阴山为民渡河,借着沸河苦厄熬煮心性,已然‘明德正心’。” “不需多少时日便能踏入孔学明经第二等境界。” 说话时,她扬眉吐气,好像在说自家亲弟弟一样。 莫文姝笑看二姐‘得意之容’,心里莫名跟着高兴,转顾父亲神貌。 见夫子面貌如常,没有惊异之色,点头道:“他心怀大义,当得一场‘正心’。二娘喜爱良才美玉,何不自取之?” 高二笑了笑,分看三妹说:“妾身嫁过人,何德何能配得上如此大才?我家不是没有这个想法,奈何无有佳人去配刘郎。” “而且贤弟有自己婚姻主张,绝不会纠缠令千金。” “夫子大可放心。” 莫夫子被狐女看低,无半分气恼,拂须笑道:“此子与我女皆遭你家狐计。虽说有缘,但此缘不足成婚姻。” “今召二娘过来,不是与你争论是非,是想借贵口与刘世才传话。” “既然他已明知,我就不多言了。” “稍后我修书一封,你带回去给他看。” 说着夫子离席,出了客亭回书房。 高二讶异目送。 她来时未想过莫夫子会见自己,更没想到这位大儒会修书给世才。 这封书信在她看来很有深意,不单是惜才和赏识,似乎还藏着‘谋算’。 但以她智慧无从猜测‘大儒天心’。 收了杂念,袖中取一卷书文给三妹。 莫文姝展开观看,内容只有一句诗,诗句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高二端茶用道:“此乃世才写给你的。你惜才,他也惜才。他说妹妹你两世修学,必有神秀学问,愿与你讨教。” “此句诗不含撩拨,是一个好期盼,大家因缘相识,可以千里共明月。” “你俩虽无姻缘,却惺惺相惜。何不结交一场?” “妹妹可有意?” 一股清风吹过,莫文姝复读这诗句,心灵如被明月所照。 思想少许,她婉然答复:“小妹愿意结交。” …… 第145章 夫子之信 傍晚,杭州雨停。 一架马车卷着泥泞通过城门。 车内李通判捧着文章,琢磨其中‘放药学问’,身旁另有几张‘治疫方略’。 这是他今日临安之行所获。 其中包含着他与刘世才‘治疫问答’。 车到家门口,他收拾心思,阔步直入爱女怜云内园。 园内煮着一锅药,药炉边上设一张书案。 怜云小姐正在持笔酝酿诗意,旁边放着一首刚写好的小诗,二丫鬟贴肩读诗句品谈。 李通判迎着清风药气过去,两丫鬟忙见礼。 “大人。” 声音唤醒想诗的李怜云。 她见父亲回来,微笑好容貌。 “爹爹朝去暮归,此去临安可有所获?” “颇丰,临安县治疫有方,刘世才名不虚传。” 李通判两句话概括此行收获,从袖中掏出所获与爱女看。 他今日到访临安县,一看陆知县如何施行治疫,二是见一见刘世才其人。 最近杭州府与余杭、钱塘各县,也开始依着《青竹雅集》中的良方煮药试药。 两天下来,药方已经得到验证。 今早府衙议事,众官家因‘放药’分成两派,彼此争执不休。 一派认为‘放药繁杂沉重,弄不好激起民怨,使百姓叫唤不公。不如公布药方,让他们自行照方抓药。’ 另一则认为‘公布药方不妥,那药方毒性大,百姓用药不慎,极易治死人。而且一旦公布药方,就会有人照方倒卖药材。到时穷苦百姓怕连药渣都吃不上。’ 李通判偏向于后者,但具体如何实施‘放药’,使州县百姓人人得治…… 这点他尚无周全之策,于是想到已经施行放药的临安县。 今日一见县内放药之景,他就知道此行来对了。 晌午宴席之上,他借机请教刘世才‘治民之术’。 通判问的细致,刘彦答的周全。 一番细如雨丝的答话,就像口述一篇精妙文章,内中‘放药治疫思路’便是一门学问。 今日这场问答,在李通判心中烙下很深印象,赏识充塞心田。 “你看这篇《均寡分药》,便知刘世才所思之精妙。” “他说,放药犹如分利,百姓不患寡而患不均。” “而眼下药少病人多,不能均治百姓,只能分治大众。” “先查明染瘟患病人数,后把他们分作‘重症’‘中症’‘轻症’以及‘无症’四个等级。” “根据这四个等级,发放对应的‘领药牌’,让大众早中晚分批前来领药。” “一锅草药可以熬煮三次……” “早晨药汤,其药性最浓,发给重症百姓喝。” “中午药锅添水,这时药性减少,但可治中症百姓,缓解其症。” “傍晚再兑水,熬煮出来的药汤给轻症的喝。” “如此重药对重症,中药对中症,轻药对轻症,便能达到‘分治’,百姓自然觉得公道。” “至于染瘟又无症之人,则暂不施药。” “可招为药工,使他们熏染药气,慢慢化解自身疫气。这般不药而医。” 李通判洋洋洒洒,指点文章方略述说。 其女怜云明眸雪亮,思索道:“公子分治之法很有条理,如此百姓不会再有怨言了。” “那药渣又如何处置?” 李通判拿起底下一张方略说:“临安县是将药渣全部倒入河中,使残余药性化入水中,水气携带药气升发,亦能解乾坤瘟气。” 丫鬟忍不住插话:“那何不投入水井里面。这般井水不是也有药性了?可以去病解瘟?” 李怜云道:“如此就害大于利。井水多用来煮饭饮用,河水多是洗衣洗物,临安把药渣投入河中,意在叫百姓河边洗衣,用水中药性解衣裳疫气。” “河中药气随水气升腾,亦能化解城中疫气,此乃大治良策。” “正是如此!” 李通判颠袖端茶道:“药渣投入河中,也是防止小人从药渣中知晓药方。” 谷蚡 “一旦药方泄露,商贾闻风倒卖,方中几味药的药价就会大涨。” “我欲起奏章,上表天子,请下禁令,以防小人商贾谋不义之财。” “有了禁令,才可对民公布药方,使百姓都得良药医治。” 怜云点头附和:“盛世施仁政,乱世用重典,乃自古不变道理……” 说着,一下人匆忙来到内园禀事,称‘府外有客求见’,并交上一块令牌与老爷过目。 李通判接过巴掌大的铁令。 见上面纂刻虎纹,令中间两个【执天】大字,顿觉此令重如山。 府门外,有两人并肩而立,身后骏马各挂着长剑弓矢。 不多时送令仆人健步返回,恭谨的归还令牌说:“我家大人请两位后堂叙话。” …… 同一晚阳下,临安刘府书房。 刘彦观读二姐从蜀中带回来的‘夫子书信’,高二阿九立身旁观。 此封修书的内容分两段。 上段是夸赞之词,赞赏他所行之事。 下段是作为儒门达者对后学的善言。 莫夫子信中说:“你那篇入学文章《正气歌》我读了,气贯日月,充塞天地,可震文坛。” “你的道义独树一帜,乃为儒道开辟一条新路。” “但此路艰难,你要自己走,不可继承他人绝学,否则就是断了这条路,大业前程因此而毁坏。” “我有一言,你可兼听。” “我闻你孔孟双成,双成就要双修,双修便可相济。” “修孔学,经明行修,研精覃思。” “修孟学,克己修身,立身行道。” “二者合用,不矜不伐,可以成业。” 到这里信就结束了,未提‘婚事’。 等于没把他和狐家并作一起,而是摘出来对待。 刘彦通读分外爽朗,心窍间熠熠放光。 夫子虽没有用真学,但字里行间却透着通透气。 此气吹拂他面貌,犹如吹开前路迷雾,让他窥到了后续道路。 他读完文灯明亮,行道之思浮于脑海。 高二观神貌,笑说:“不止夫子有信,娘子亦有信。” “三妹叫我带口信给你,结交之事她应了,今后可通书信往来。” “方才随我同来的经意童子,已经知道府邸所在,三妹如有信,会遣他送来。” 刘彦将夫子信归落书桌。 阿九笑问:“如此说,夫人与莫小姐情义重系了?” 高二笑意更显,分看贤弟道:“正如世才判断,三妹对我还有情义。只是无法言表。” “我离开时,三妹对我依依不舍,问我何时再来。” “我叫她好生当莫家千金,引用贤弟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让她以后不必挂记过多。” “这多亏了贤弟,也愧对了贤弟。” “姐姐说哪里话。” 刘彦洒脱起身,把信收好说:“这桩因缘有好有坏。没有姐家牵线,我又怎缘得夫子指点?” “凡事都有两面……,小弟最不适就是‘从中作鲠’。” “如今三小姐不再如鲠在喉,我就没有挂碍了。” “事情到此,都得好结果。” 高二一笑点头,说起她和三妹午后所谈。 两人说话期间,一道金光落到院中,乃东湖三郡主身边侍女雪珠。 她此来是传话,说:“君王请公子今夜二更过府,届时同去西湖迎候阴山来人。另外还要与公子引荐一位贵客。” 刘彦问及贵客身份,雪珠笑而不答,出门化光遁走。 …… 第146章 少年逸仙 “咚咚,咚咚——” 人定二更,杭州城南。 打更老汉敲着梆子从通判府门前路过。 其时天上飘落二女,各都香娇玉嫩、垂鬟分肖,年岁不过二八。 她们齐望府门匾额,一个说‘是这里’,一个说‘去看看’ 说着话,二女携手乘风飘起,虚空踱步走过门房,东看西瞧寻找女眷闺园所在。 府邸外院南边一小园,有个少年郎正仰观星月,无意间看到二女,折扇击掌,暗叫有趣。 身后厢房内灯火明亮,一长髯士在对烛看公文,看罢引火焚烧。 这两人乃朝廷‘执天司’的公差,授命来杭州调查‘临安灾异变数’。 长髯士姓雷,少年郎姓张。 傍晚那两个持‘执天令’拜府的公人便是他们。 听门外少年自语,长髯士出门伴望,什么也没看到,随口问:“兄弟见到何物?” 少年郎转眸笑说:“方才有两个神女夜游通判府,已去内宅了。” 长髯士望月拂须,思说:“我闻通判之女怜云,曾得青城道姑授玄功,想来那两位神女是寻她的。” “此事你我无需过问,当务之急是‘查明临安灾象消退因由’。” “洛阳来信道‘此事关系重大,天家口谕命我等查实,问过州县官吏,要私察走访,务必摸清楚异变之因’。” 少年郎持扇看天色道:“若依着李通判所言,那此番临安疫情逆转,皆因临安刘世才。” “坊间传闻,他得仙家传授‘驱瘟之法’,能够画符驱瘟,指点官家诛杀‘大狗瘟妖’,又从狗腹取‘治瘟仙方’……” “而李通判说的,却与坊间传言截然不同。” “说他全凭聪明办法,相助临安县治疫,瘟妖仙方不过愚民之术,乃借鬼神,安治民心。” “可是,刘世才若不通玄法,那他……” “不必猜疑。” 长髯士接话说:“世间大有奇人异士。刘世才既能献此良策,必定身负玄通!” “通判他也未必全知内情,明日你我去趟临安,先察访一番,再找知县问事。” 少年郎含笑拱手领喏:“小弟初次下山‘执天之行’,一切都听雷大哥的。” 长髯客托起他:“执天司行事,皆二人协力,我所言未必就对。” “逸仙兄弟少年有为,道法玄通,双目可见鬼神,所见自比我全面,” “你今夜何不出窍神游一番?” “去临安看那方灾鬼人数,混入其中打听打听,兴许有所获。” 少年逸仙点头说:“雷大哥所思周全,小弟也有此想。” 说话,两人回房商讨今夜行事。 …… 内宅西园,小姐闺中。 李怜云卸下装束,散发秉烛照一面镜子,镜中显的是她自己,脑中想着一位公子。 窗外,李通判挑灯走到门口,两丫鬟见礼扯回小姐神思。 她起身迎父亲,问:“执天司两人走了吗?” 通判挥手退去丫鬟,轻声道:“没走。我将他们安置在前院客房,明日他们就去临安查问。” “这二人奉命查我州官吏治疫,叫我如实上报‘州县治疫对策和成效’,我已尽数上告他们。” 说着,通判拂须笑说:“我还将‘刘世才献策’告知二人,此子之名可以上达天听了。” 李怜云眉目舒展,伴笑说:“父亲到底还是中了陆知县、杨公子计谋。” “他们当日来拜府,其意不仅仅是‘告知仙方来路’,更有借父亲之笔,表刘生功绩之意。” “此事我又岂不知?” 李通判捏须,思想君子道:“刘世才其功当表。过个几日,我请他来府一叙,你二人也结交一番。” 怜云欣悦礼谢父亲。 谷镈 屋外暗处,窥听的两个神女惊讶相视。 不想这李通判如此开明,允许自家千金与男子结交,还给女儿牵线搭桥。 “他说的刘世才好生耳熟,好像听过。” “我想起来了,三天前东湖相君来我西湖,说临安有人渡过阴山沸河……” “对对,就是他,那人就是刘世才。” 二女欢谈‘刘世才’。 等通判一走,她们便携手去见怜云,门前款款行礼。 “奴婢香兰,奴婢香草,见过怜云小姐。” 李怜云正目送父亲,忽闻耳旁风吹入话音,蓦然寻声转望。 “两位是……” 她双目运玄光,见二女身罩神道金光,却不知是那方神人婢女,来此何事。 香兰上前自荐说:“我俩乃西湖大公主身边丫鬟。” “上月我西湖放粥救济灾鬼,小姐出窍去看,与我家大公主有一场交谈。” “公主想与你结交,今夜请小姐赴西湖一叙。” 李怜云诧异,请二女进房说话,思量着问:“小女子何德何能,得公主抬爱赏识?” 二女一笑,香草道:“公主赏识小姐才貌。小姐为民染病试药之事,我家也有耳闻。” 香兰又说:“公主称赞小姐是有义有节之女,当得结交。” “小姐莫疑我家公主真情,若是怕我俩有假,此物可为凭证。” 说着,她从袖里取张纸,展开见一方金光神道官印。 这个不是法术能变出来的。 怜云读官印上【西湖水府】四字,心中不再猜忌。 她还想问话,香兰上前扶肩催促:“小姐快快躺下,公主让我俩二更半之前请来小姐,若是晚了,必遭责骂。” 怜云点头听从,觉得西湖长公主召见有深意,带着思量入床躺下。 两个丫鬟侍奉她就寝,帮着盖被、落帐,灭灯,关窗。 不久,李怜云魂儿脱壳离体。 见她神魂,青丝高挽,头戴巾帼,内穿道衣,外穿明氅,手中持琉璃浮尘,一派仙姿卓越,扮相似道姑。 二女各都眼眸明亮,夸赞小姐仙姿玉体。 怜云说两句谦言,随她们遁出厢房,搭乘金光小舟行空去往西湖。 她们前头走,有人在后面跟。 跟随者,是住在前院的执天司二公人之一少年郎张逸仙。 这少年虽然岁数不高,道境却在怜云小姐之上。 小姐不过阴神附体境界,而逸仙已然入了阴神夺舍境界,等同半步鬼仙。 他妙法藏在风中,就是驾船的西湖丫鬟也毫无察觉。 遁出杭州西城数里,了望下方看到一片波光粼粼,西湖山水夜景映入眼帘。 湖心处停泊一艘金光神气大楼船,船体四五丈长,分开湖面薄雾。 船头设几桌大宴,西湖水主以及女眷尽数在场,船栏四周兵卒卫护,丫鬟侍婢众多。 “如此阵仗,应该不是为通判之女而开,另有贵客!” 少年逸仙暗下思量。 他转顾时,猛然惊见西湖后湖山下,一大片疫气升腾,似有千众疫鬼汇聚在那里。 前方小舟上,李怜云也留意到后湖疫气。 她并不惊异,上次西湖放粥便是在后湖山下。 她好奇的是,下方西湖一家在等谁? 今夜公主邀她过来,究竟是何用意? …… 第147章 西湖神人 “大姐,你请的客人来了。” 湖心楼船上。 西湖三公主明眸仰视虚空小舟行来,提醒身边长姐。 长公主伴望去,貌婉心娴,微笑点头,提袖飘身亲自相迎。 李怜云受宠若惊,飘下舟与公主虚空见礼。 长公主托住礼数道:“今夜有一桩喜事,请小姐来做个见证。” 怜云由公主牵手,看眼下方试问:“不知君家有何喜事?小女子何德何能,受邀来此见证?” 长公主顾盼楼船笑说:“你是本府通判千金。论官职,令尊与我父属同一品级,我俩也算身份相同。你不要看低自己。” “今夜不止是我家之喜,而是全州各县官民之喜!” “本该请令尊过来,但李通判乃人王官,我家不好请他来,故请你来此见证。” “小姐回去可与令尊说一说。” 怜云闻言越发好奇。 欲问时,忽见临安方向一艘云光龙船破开虚空,卷着香火行空驶来! “东湖船来了,小姐先随我下去,见家父家母……” 西湖长公主眼眸闪亮,一语道出那方香火宝船来历。 怜云随她牵引下落,顾看一眼那方东湖宝船,见船头立着三位文士在谈笑风生。 那三位分别是‘东湖水主相建元’、‘临安真学刘世才’,‘洞庭驸马陈明允’。 陈驸马便是相君要与刘彦引荐的贵客。 日落前,陈明允与妻洞庭长公主来到东湖,同行有妾室绿珠,以及三十担香火粮草。 原以为此来‘雪中送炭’,能解东湖燃眉之急。 不想一见相君,方知‘临安之急’解了! 那三千疫鬼均已脱了灾疫,都不来东湖吃粥了,后续也无须救济他们。 陈明允与妻大为惊异,问过方知乃‘刘世才祭鬼之功’。 后,读罢刘彦两篇祭文《相君》《乡鬼》,陈驸马更是赞不绝口,催促相君快些请君子过府一叙。 于是相君先派侍婢雪珠去传话,二更天一到便派车去接请。 刘彦到达水府艮园,才知‘贵客’是洞庭长公主驸马陈明允。 他对‘陈驸马’略知一二,《聊斋·西湖主》一篇讲的就是‘陈明允与洞庭公主婚配之事’。 两人在艮园相见,彼此都有好感。 陈驸马欣赏他君子之风,刘彦也欣赏他说话直率,可以作君子之交。 此刻东湖宝船上不止他们,身后甲板席上还坐着一众佳人,分别是东湖王妃郡主,洞庭公主主仆和狐仙高二姐。 东湖将高二视为贵客,将她与洞庭长公主同等对待,和两位王妃同坐一席。 二姐心知肚明,若没有‘刘世才内姐’这重身份,就算她修成鬼仙,也讨来这般礼遇。 东湖二王妃好奇她家与刘彦婚事,笑问:“仙家三妹可与世才公子完婚?今夜这般喜事,怎不见她来?” 这句问话,引得邻桌四位郡主投来目光。 高二转睛,斟酌答道:“君家有所不知。我三妹转世投胎到蜀中,做白帝城莫夫子千金。世才与我妹婚事,要等那边定夺。” “而夫子尚未定下。” 她巧妙收言,同桌两位王妃相视。 洞庭长公主望向船头,笑道:“世才公子才貌双全,又是真学儒子,我想就是大儒也爱。” “婚事必定能成。” 陈明允闻众女交谈,转对身旁刘彦说:“世才兄何时成婚,可一定要告诉我,到时明允来道贺!” “明允兄厚情,我自当相邀。” 说着,刘彦望下方湖心楼船。 谷簅 看到船上兵卒列队,三位公主携带众丫鬟挑灯俸炉,驾乘香火云升上虚空,在前方铺开阵仗迎接。 东湖宝船行到西湖队列前。 西湖长公主碧青、三公主碧莲、九公主碧霄品字上前见礼。 她们身后跟随一位仙姿脱尘的道姑。 刘彦与其相视一眼,在相君引荐下礼见三位公主。 长公主微笑称赞:“世才公子无愧真学之士,神魂都透着真学明光,真是‘君子如玉’。” “我为君引荐一位本城才女,……” “这位小姐乃本府李通判之女,小名怜云。” “今乃我州县送疫鬼之喜,特意请来怜云小姐做个见证。” 李怜云与君对视,款款见个礼数。 她在脑中想过刘世才千般风貌,都不如眼前这一面。 刘彦略有惊讶,不想通判之女修道,暗下一想便知西湖公主请她见证用意,拱手道:“小姐之名,小生早有耳闻。” “此番收治疫鬼,西湖出了大功,耗费众多香火,请小姐见证之后,告知令尊一声。” “待到瘟疫消减,需当率领百姓祭祀,来西湖拜庙礼谢还情。” “这般才不负君家仁义厚情。” 此言一出,西湖三位公主各都刮目相待,暗赞公子懂得人情。 长公主邀怜云来见证,就是想借她的口,回去告诉李通判‘西湖对于治疫有功’。 只是后话她不好明说,而眼下刘彦却替西湖讨要香火,把最难启齿之言,帮着讲出来,做成人情。 李怜云恍然明白,会意道:“公子说的是。西湖耗费香火赈灾济鬼,百姓们理当记恩报答。明日小女子还壳归身,便与家父说。” 相君适时插话:“不可让胥兄久等,有话船上再议。” 西湖长公主点头,笑看一眼刘世才,率众在前引路。。 少时,东湖宝船落下西湖水面,与湖心楼船对头相接。 西湖伯君胥之先,率三位王妃相迎。 他一副中年官貌,笑容风雅,颇具气度,看着刘彦问:“君可是刘世才?” “君子为我乡民,办的好大事!” “那沸河苦厄非但未能泯灭君志,反成就君子明德正心。” “此非大毅力、大智慧不能为之。” “这杯水酒,我代西湖乡民,谢你为民渡河。” 刘彦感西湖君赏识,接酒一饮而尽,谈道:“小生只是遵从自身道义,比起东湖西湖所行之事,实在不足一提。” “我闻相君说,先生生前乃大节之士、仁义君子,修六丈仁气,风骨甚厚。” “先生可否教我‘成仁之法’?” 一句先生使西湖主畅然,许久没人如此称呼他了。 胥君拂须分顾相君,笑着说:“你有求教之心,我又岂能吝啬?” “不过,须先让我一睹你入学文章《正气歌》。” “听闻你入学时孔孟双成,皆仗此文章。” “我要见识见识这篇承载君道的奇文!” “不错,世才兄请出文章,让我等一睹为快!” 陈明允一旁附和。 他们的话引发西湖、洞庭女眷好奇,各有神采看着刘世才。 眼下此君,成了一众神人的目光焦点。 高二姐颜面添彩,背后传音:“厚积薄发,当发则发。世才就让他们见识见识,鸿鹄非凡禽!” …… 第148章 送鬼离乡 “此处疫鬼起码有两三千众。” “西湖水主把众鬼豢养于此,为何意?” 后西湖,少年逸仙风隐虚空,望山下湖畔。 目光穿过阴霾疫气,见湖边热闹非常,香火所化宴席从南到北沿湖铺设,足有百席场面,可谓大排筵宴。 众鬼分席而坐,欢闹吃喝,每席至少有二十余众。 如此算下来,此处疫鬼少说也有两千。 此外,另有一百水府兵卒披盔戴甲把守四周,星罗分布看守众鬼。 观察少许,那逸仙选一处兵卒疏漏之地落脚。 剑指招来疫气裹身,魂儿变化成衣衫褴褛,寒酸书生鬼,混迹在众鬼之列,游走四顾,听他们说话。 在吵吵欢谈中,他发现这些疫鬼不单是州府乡民,还有余杭、钱塘等各县各乡灾鬼…… 似乎西湖把整个杭州地界疫鬼,全都收罗到此豢养起来。 “莫非这才是临安灾象转变之根源?” “西湖神明如此耗费香火供养他们,一旦山穷水尽,这群鬼岂不要聚众为祸?” 逸仙想着,但转念一思觉得西湖不可能这般空耗香火,其中必有缘故! 他边走边看,在众鬼席间穿梭,探听更多有用消息。 走到中间第五十席,忽有一老鬼扯嗓子叫住他:“公子可来此席吃喝……” 逸仙回顾,见鬼翁农家之貌,有六十多岁。 同席众鬼各有其貌,老中青少皆有,其中有个书生貌疫鬼,很是有礼。 他拱手相邀逸仙,道:“我观仁兄也是读书人,未知尊姓表字?小生余庆先,余杭人士。” 逸仙还一礼道:“小生张子莲,临安人士……” “临安人?” “仁兄临安人?” ‘临安人’三个字脱口,使得满桌众鬼惊讶看他,仿佛看见稀客一样。 逸仙不知众鬼因何诧然,暗说:“临安县有何变故吗?容我探探他们。” “小生确为临安人……” 同席鬼翁笑问道:“公子不在贵县享福,如何跑来这边吃苦?” 书生鬼余庆先又问:“子莲兄几时死的?当日贵县祭鬼,仁兄不在吗?” 张逸仙稍作思量,答道:“小生月初病死,蒙一位仙道收容数日。他说,今夜西湖有机缘,便把我送来此地。” “不知余兄、阿翁所言何意?” “临安有何变故?” “原来子莲有‘仙家荫庇’造化,难怪不知本乡之事。” 余庆先和同席众鬼解了疑惑,请他落座入席,分别讲述‘临安祭祀乡鬼之事’,以及‘祭鬼后新任县城隍在鬼谷造城池。’ “如今贵县灾鬼都得解灾了,且都有安身之所,不必在外游荡……” “是呀,贵县刘世才刘公子,真乃大德君子。无他,临安乡亲不得安身解灾。” “听说,世才先生之祭文,引得上天降旨修城。” “而且我闻,先生祭文蕴藏儒家真学文气,焚烧之后化成一座金山,至少百万香火哩。” “是,阿翁说的极是。” “刘世才先生不是小生这等读书人,他乃我儒门真学士,笔下通玄,心有明光……” “唉,学生死后方知《青竹雅集》所言非虚,真是愧对先圣诸子。” 众鬼议论谈说,逸仙逐渐通透。 他恍然明白‘临安变故真正根源’! 暗自道:“原来刘世才乃儒门真学,但要想一篇祭文化解三千疫鬼灾气,儒术起码要大儒之境。” “他如何做到?可能是另辟蹊径,也许是以上品文章为引,牵动文道合力相助,方成就之功。” 逸仙越想越通透,觉得西湖收容众疫鬼在此,可能与刘世才有关联。 他借着话题继续与众鬼攀谈,打听‘鬼谷所在’、‘西湖因何设宴’。 …… 前西湖楼船上,一篇白光文章从书案上飞起,在虚空月光舒展一丈‘文境’。 正是刘彦入学文章《正气歌》。 三湖神人无不仰目观看品读,见文章如见君子。 那文中虽无浩然正气灌注,但他的道义在字里行间显露。 清风月下,文字皓白,如龙鳞鹤羽,彰显不俗。 洞庭驸马陈明允观后抖擞,转顾持笔的刘彦道:“世才兄此文章可震乾坤,能容六丈浩然正气!” 相君笑说:“明允是说,世才没有大儒之基?容不得九丈学问?” “不不,小生绝无这个意思。” 陈驸马颠袖斟酒一杯,与刘彦敬上道:“我是说,只这篇文章就能换来六丈白锦。” “不知世才兄入学后得多少浩然气?” 刘彦落笔接杯,面对众王妃郡主目光,说:“入学得七尺正气,后因祭祀乡鬼添了三尺。眼下刚入一丈九品。” 陈明允叹道:“君举道义救民,高节厉行,应该再添两丈才是!” 刘彦眼眸清澈,没有被赞誉迷晕,说几句谦言应对驸马赏识。 众人品谈时,忽见北方驷马拉车。 春秋青铜车驾卷着厚厚香火气,上座两位身披红氅娘子,随驾阴兵四五百众。 相君、胥君、陈驸马、刘世才各都看见。 今夜薛娘子没来,只把收鬼之事交于春燕翠莺来办,但阵仗十足。 谷楘 她们从下邳来这一路,惊到不少鬼神阴物,以为是酆都王驾路过。 刘彦收了文章之境,与西湖君家细语两句,请来二姐,叫上一名侍婢带着‘迎客酒’入虚空,迎接阴山娘子。 车上春燕见世才,显露笑颜领翠莺下车。 在刘彦和二姐相敬下,饮下杯中‘诗酒’,畅然神爽。 “现在,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姐姐了?” 春燕娘子落杯笑问,直视刘彦打量,短短三日又见新气象。 刘彦没忘当日之约,拱手一礼称:“小弟刘世才,见过春燕姐姐。” 春燕抬手托起他,笑说:“一句戏言,公子怎能当真?不过贤弟都叫姐姐了,那我就厚着脸皮相认,叫你一声世才贤弟。” “我家娘子不出阴山,今夜将事交托我和翠莺。” “那船下神人,我俩就不见了,道不同相见也无话可说,贤弟直接领我俩前去收鬼……” “我看那方湖山疫气升腾,可是圈鬼之所?” 刘彦同望一眼后湖点头,把州县疫鬼数量告诉她,问她怎么收这些鬼。 春燕取出一面小白旗给他们过目。 月照下,白色三角旗面,泛着绢丝银光,正面绣着【魍魉】二字,背后有山川水泽图。 她捏旗柄迎风一舞,旗帜便长一尺长,旗面【魍魉】二字翻涌玄黑纯阴之气,甚是寒人。 刘彦只是盯着两字篆文,就觉一股吸力拉扯自己念头,魂儿不由自主了。 好在他及时明亮心神,主持念头,才没被‘魍魉旗’牵动。 春燕留意,赞赏说:“贤弟好君心,面对我家‘招魂旗’都能稳住不动。” “这面旗是娘子祖宗亲赐的。凭它,就算十万阴魂也能收。” “等会儿我把它变大,一扫便可尽收后湖疫鬼。” 刘彦称赞魍魉宝旗,留下二姐在此陪话,下船与相君、胥君转达这位大姐的意思。 少时,楼船众神人驾着香火飞起,先去往后湖告知那些乡鬼。 刘彦、高二、春燕、翠莺在后说话,谈论临安灾情。 此时后湖百宴一空,众鬼各在欢谈‘君家设宴用意’,谁也说不出真意。 那逸仙混在其中,已把有用信息收集差不多。 正打算再去前湖探一探神人宾客,他觉得今夜必定有事。 不过没等他动身,前湖方向飘来香火,船上神人尽数都在。 众鬼瞧见后,收起喧闹声,双双鬼眼朝天上投去。 西湖胥君领步落下虚空,浮于湖畔之上,四顾问:“诸位乡亲今夜吃的可好?” “甚好,多谢湖伯赐宴。” 一鬼领话答谢,两千七百鬼众跟着谢恩。 有作揖的,有叩谢的,各表心中感激。 胥君含笑捏须,等众音收落,接道:“乡亲们遭受无妄之灾,眼下有家不能回,又不得地府转世。西湖东湖也实难留住你等。” 听到此话,众鬼以为君家要赶他们走,显露哀愁悲切之色,面面相觑传递悲叹。 适时,胥君忽起高亢说:“天幸!有位君子不惜性命,犯险求人,为你等求来一处可以安身立命之所!” “今夜那方之人便来接你等过去。” “去到之后,人人可得消灾解难。” 众鬼诧然,不知所措相视,不知君家要把他们送去何处。 逸仙思量,藏好身形,朗声询问:“君家说的属实?不知我等恩公何人也?又将我等送去何处?” 胥君没去细看,只回所问,道:“我岂能妄语?此君乃临安刘世才,今日他也来了,你等看!” 说着,众鬼目随其所指,齐看后方跟来的刘彦一行。 逸仙怕被发觉,不敢二目运玄光,只举目看面貌记下。 随着君子与众女落下,他暗道:“果然是真学之士,刘世才其魂遍体文光,印堂透照聪明……” “其身边女子乃修道之人,与我道境相同。” “右边披红氅二气颇重,辨认不明,看着游魂境界,但……” 正思量,猛然见春燕手中那面‘魍魉白旗’,发觉不是普通的阴器道器,内中有大神通。 “二女到底是何来路?” 逸仙这边思量,那边刘彦开口引荐春燕翠莺,告知众鬼‘阴山给孤园’所在。 众鬼之中,有知道‘给孤园’的,大喜说:“乡亲们,恩人所言不虚,给孤园是个去处!” “我有亲戚在下邳,那阴山乃是往生之处啊……” 此言牵动两千七百鬼众喜悦,有人斗胆问起‘如何安置我等’。 刘彦就与他细说安置之法:“阴山有给孤城,在城里生活如同阳间一样,土里能种庄稼,去了不必担心挨饿,山中有河可以洗去瘟气……” 随着刘公子不断讲述,众鬼安下心来。 春燕等他说清楚了,便把手中‘魍魉旗’投入虚空,口念咒语。 白旗越长越大,足有十丈长! “翻!” 随其指令,旗面翻动。 将‘山川水泽图’一面翻朝众鬼,旗帜中的‘山川’浮现出来,犹如虚空开出幻境。 众鬼仰望出神,连神人都暗赞阴山宝旗…… 彼时,春燕手臂搅动,大旗呼啸落下,一卷之下收了左半数疫鬼,后翻转又将右半数鬼众也卷入旗中‘山川图’。 张逸仙藏于众鬼之列,知此时若逃,必遭他等拿问,索性不躲不闪,任由旗面裹挟自己。 他欲跟去打探,探明真实情况。 …… 第149章 河中显身 “春燕回来了吗?” “回娘子,未见姐姐回来。” …… 阴山薛府,内园闺房。 烛光透照窗内一对人影说话。 房中薛娘子持《诗经》,三千发丝垂落,身着单衣在烛火前,面貌映照得般般入画,眉头含思想事。 答话的侍婢察言观色,捧香茶放案上问:“娘子莫非怕姐姐在外遇事?要不奴婢……” 薛娘子玉指打断,落座说:“我倒不是担忧这个。” “春燕办事达练,走时带的人马也足,不会有乱子。” “我只是……” 话到此,这娘子绣口难吐真言,转话问起外面天时。 侍婢说:“估摸已经过子时了。” “嗯,你去。” 薛娘子挥她退下,独自坐着用茶,眼眸带着剪不去的杂思。 她心里事除了春燕,不足对他人说道。 一口茶咽下,娘子走进内间卧室,拿起梳妆柜上‘宝镜’入床侧卧,朱唇对着镜面一吹气。 镜面光雾散开,照出一片‘月下崖山景色’以及‘驷马车驾,众多面孔’。 薛娘子显露笑颜,对镜说:“都到了家门前,也不知报我一声,亏我担心你。” 外界,崖壁车前。 春燕有感娘子‘灵镜传音’,神念回应:“娘子好生急切。我可是刚到门口,你就这般这怪我。” “下次这差事我不做了。” “好妹妹,怎么还恼了?” 薛娘子对镜笑道:“我无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心里有事,想与你述说。那道人是何女子?” 春燕转看一旁观望崖壁的李怜云,回说:“她是杭州李通判的女儿。” “今夜我去时,此女受西湖之邀前去做个见证……” “她想过来一睹,看我家如何安置本府乡民,我就让她来看看。” “等她回去,叫她与通判说,给我家添些名声。” “至于那些神人,我一个没让来。” 薛娘子点点头道:“你就代我安置那些乡民,请通判千金到给孤城中看看,送走他们再来见我。” 春燕含笑领喏,转顾刘彦道:“娘子让我好生办事,她就不出来见客了,一切有我主事。” 刘彦知道她与薛娘子可以神念交感,略表礼谢后,与二姐、怜云同驾香火,飘向前方崖壁。 怜云疑惑时,忽见石壁中显现高大府邸,两扇大门被拉开,其中另有乾坤,仿佛洞外天。 春燕挑起鬼灯,退了守门巨鬼,引众人走入阴山境内,吩咐翠莺率阴兵渡河。 身后李怜云震撼望着前方横流的沸河,滚滚热气吹的她浑身灼痛。 这还只是在岸上,若下到河中,内中苦厄实难去想。 她此时方明白,刘世才为本乡百姓,受了多大痛苦。 “难怪公子可以熬煮出根性……” “这等烹煮魂身的酷热,我想就是地府油锅,也不过如此。” “公子举大义为民,以凡人之魂,渡神人苦厄,用大毅力换大明悟,小女子深敬佩。” “小姐过奖。” 刘彦微笑谦和,走上前望河说:“此河水中有金子,只要受得其中苦厄,便可得其中真金。” “小生并无那等毅力,不过是下到河中进退两难,受逼迫而及时明悟。” 春燕回头顾盼道:“贤弟过谦了。稍后我放那些疫鬼下去,你听听他们如何哀嚎。” 说话,她祭起‘魍魉白旗’,往虚空一送,念个咒语,放大百倍。 手指向上一举,又往下一捣,数丈旗杆噗通戳入河底,旗帜‘山川水泽图’抖擞发光。 两千余众疫鬼,犹如虱虫般被筛出图境,一个个落入沸河之中,痛苦惨叫如潮奔来,连绵不绝的冲击耳目。 见那些疫鬼一落河中,身上疫气就被河水沸热煮散。 他们在河面上浮沉哭叫挣扎,就似初到世上的婴孩。 谷刕 刘彦观之感悟:“唯有面对苦难,世人方显真性。这便是我能在河中明心见性的缘故。” 思量着,他再次迈向沸河, 这次,他不受任何外物胁迫驱使,只想再感悟一下沸河苦难。 双足涉水瞬间,他印堂照出胎光,胎光文光重合,照出书生本相,魂儿由内而外,绽放熠熠光辉。 真灵所藏六卷诗气,也由眉心出窍,化作衣氅披在魂身上。 魂儿文光透照下,诗句所承载的诗意,如不断变化的蜃楼在衣氅显现。 两岸众女眉目添彩,众阴兵看呆看痴。 河中痛苦挣扎的众鬼乡民望之如见仙人,纷纷大声急呼求救。 “仙家,仙家救我——” “神仙救我性命——” 众音不绝于耳,刘彦身性不落沸河,赤足走在水上,看两千七百等苦相,如见众生。 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悟。 无意间,他发现河中有一人,魂身暗发玄光,似在抵御河水之苦。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藏于众鬼中的少年张逸仙。 逸仙与他目光相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显露赤子之笑,神魂也照出胎光,一身白色道衣脱出河水。 一儒一道,两位明心见性的人,相距三丈彼此观望。 北岸春燕脸色生变,急念咒,道一声:“收!” 杆上‘魍魉旗’山川水泽浮光大显,起一股旋风将河中饱受苦厄的众疫鬼吸入旗帜内。 高二姐粉光护身,燕落在刘彦身边,凝视打量对面少年郎。 以她所见,此子道境不比自己低。 李怜云面对变故很惊异,不想众鬼之列藏着修道之人,使个‘云霞护身法’也飞去过。 春燕此刻火气升腾,传音与闺中薛娘子禀告此事。 那边娘子持镜照见河上逸仙,凝眉让她问清楚此子来历。 春燕二话不说,手指搅动‘魍魉旗’,旗帜翻转卷缩,绣着【魍魉】二字的旗面分出上千道黑线,从上飘下瞬间把那逸仙神魂束缚。 逸仙暗自叫苦,知道眼下不在大千之中。 他进来容易出去却难,找不对门,根本走不脱。 届时还要与此地主人一场交恶,不如老老实实受缚,把来意如实告诉他们。 “小贼如何藏入众鬼之中?” “偷入我山,意欲何为?” 春燕站在旗上,冷视下方点指。 逸仙仰头笑道:“姐姐好生漂亮,小弟认你个义姐如何?” 他的话听入众耳,使众人各有神貌。 刘彦有趣看着他,旗上春燕娇怒道:“呸,谁要与你这小贼认亲。老实说,你来我家做什么?” 逸仙面露苦相说:“小弟只想骗顿吃喝,不想被姐家法宝收了去,又落入这河中受苦,我哪里想来啊。” 高二笑道:“小兄弟既然不讲实话,春燕妹妹就不必与他客气了。” 春燕冷说:“我便把他收入旗中,慢慢的熬炼拷打,不怕小贼不说实话。” “两位姐姐且慢!” 逸仙不敢再随本性了,收了打趣,如实道:“小弟乃朝廷执天司公人,乃受天子命调查临安治疫一事……” “我和另一位兄长就住在李通判府上,怜云小姐可以为证!” 李怜云闻言诧然。 众目投来,她点头说:“我家今日确实来了两位执天司公人。但我并没见过二人面貌,不能确定其身份。” “执天司?” 刘彦琢磨三字,没听过这个朝廷机构。 高二眼眸转变,对他说:“此司我有所耳闻,乃新君所设。” “此外还有一司,名叫‘观天司’。” “二司合并便是‘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 第150章 执天司人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刘彦听二姐之言,想到前世明朝监察百官的特务机构—锦衣卫。 旗上春燕也没听过什么‘执天司’,眼眸存疑,问:“你说的属实?” “小弟受制于人,哪敢糊弄大姐。” 逸仙无奈貌,转顾一边怜云。 “原本我今夜要去临安探查灾民鬼谷,只因巧见西湖侍女接走通判千金,耐不住好奇便跟去西湖一探究竟……” “又见湖后山下疫气腾腾,便过去究其原因,从灾鬼之口获知世才先生治疫之功。” “大姐来时,我就在鬼众之列,来不及相告便被收入宝旗。” “再者,当时我若遁走,恐有口难辩是非,故此索性过来一观诸位如何处置众鬼。” “请大姐、先生明见。” “这小贼满口道理,说的话还算中听。” 春燕抿嘴思量,由旗上飘下,念个咒把旗缩小,盯看这少年郎。 见他印堂显露本相,是个见性之人,就信了七分。 引动魍魉旗,牵扯着他去往对面南岸,笑问道:“你为何开始不诚实?还敢言语撩拨我?” 逸仙被旗字分出的万千黑线捆如茧,任由牵引说:“小弟无撩拨,刚才不过随性说话,只因见大姐三分投缘。” “实话说,大姐生得像我娘。” 春燕闻言失笑,到岸边把旗杆插地上,瞥视一眼:“叫娘也没用。你犯了我家禁令,稍后再来处置你。” 逸仙一激灵,对刘彦喊道:“先生,弟子亦是儒门之人,望先生看在圣贤情面,为我求情。” “小贼真是吵闹,翠莺把他嘴堵住。” 春燕顾看娇瞪,翠莺小娘子过去抽出丝巾,便往逸仙口中塞。 刘彦上岸笑望道:“我看他有几分诚实,所言应该属实。” 春燕点头说:“此子与贤弟一般明心见性。我倒不疑他所言,只是我家有忌讳,私闯阴山者必定受罚。” 说着又问李怜云,何为执天司。 怜云对此所知不详,答道:“我只知‘执天司’乃天子新设,执行天子口谕,绕过朝堂臣子办差。他所言的确不假。” 后,高二把她听得‘二司传闻’讲于春燕。 春燕心中一番汇总,暂别他们。 留翠莺看管小贼,自己入庄园面见娘子,商议处罚之事。 她走后,刘彦去到旗杆处,打量那少年司人。 彼此明光对照。 见其本相与面貌一样,乃表里如一之人,这让刘彦很有好感。 “妹妹可否容我二人说两句话?” “哎!” 翠莺被他一声妹妹,叫的欣悦三分,扬手一拽丝巾,将堵在逸仙口中阴气尽数抽出。 逸仙爽然笑道:“不想这般狼狈与先生相见。” “小道逸仙,本姓张,表字子莲。我儒门恩师乃姑苏光亮先生。” “光亮先生……” 刘彦似曾听过,仔细追问:“尊师可是宋晨,宋修明?” 他口中的‘宋晨’,是姑苏极负盛名的大才士,才气盖江南。 而且是先皇钦定的榜眼,只比刘彦大六岁。 “正是。光亮是家师的道号。” 逸仙明眸清澈,说:“老师与先生一般,同为真学名士,儒术达‘乾道’之境。未知先生儒术几等?” “我初入真学,不敢称先生。” 刘彦笑道:“我仰慕尊师已久,未曾得缘一见,却在此有缘遇到先生弟子。不知子莲兄,明经还是养气?” 逸仙羞愧说:“小弟未入真学。” 高二惊讶细看他,问:“你已明心见性,胎光显本性,何故未入真学?” “大姐有所不知。” 逸仙诚实说:“我自幼上山修道,对于儒家真学欠缺琢磨。去年才出太和宫,下山拜入老师门下。” “一年只养得三百文光,不敢随身携带,藏于肉身心窍。” “原来你是太和宫弟子,难怪如此天资。” 高二赞赏一句,不再过多探问。 那太和宫高士辈出,乃道门圣地,先皇退位之后,便在太和山入道羽化。 太和宫在册道士有三千之众,鬼仙之流甚多,掌教天师深不可测。 这逸仙年岁不过十几,却能修至阴神夺舍之境,无疑是宫中真传弟子。 他们攀谈期间,庄园内薛娘子和春燕亦在商议。 春燕说:“那小贼受天家口谕行事,如果对其责罚,等同损伤人皇脸面。” “我瞧着他没有歹意,今日因缘际会,不如放其一马,叫他欠我家一个人情。” “以后我们出山,兴许有求到他的地方。” “娘子意下如何?” 薛娘子思虑点头:“也好,那你与他明说。不可让他乱跑,撞破你我秘密。” 春燕会意领命,离开娘子这里,来到河畔解了逸仙身上捆束,收白旗入袖,跟他明说‘娘子破例饶恕’。 逸仙持礼答谢,承诺绝不对外人提及此事。 “回去我就说,是大姐识破小弟,请我来此观看灾民如何安置。” 春燕一笑,欣赏他这等机敏,指说:“你这小贼很会花言巧语,若用在哄骗女子,不知多少人被你骗走心儿。” 逸仙真诚道:“小弟不修姻缘,怎敢哄骗女人。大姐真的像我娘。” “真不害臊,你怎不说天上玉皇是你爹哩?” 翠莺小娘子笑接话,却不厌烦这个少年郎。 众人说笑几句,同去山后给孤城。 逸仙跟随驷马车驾,与刘彦请教‘临安瘟疫治理’。 从其口中明白瘟疫扭转根源所在。 “看来临安之灾的确皆因他而逆转,他即是天象中的变数!” “师伯说,天有变数,世出英豪,大争将至,龙蛇起路。” “他时,仁者应运而生,恶者应劫而生。” “应运者治世,应劫者乱世。” “莫非刘世才就是师伯所言,应运而生的仁者?” “至少他气运不低,且心怀大义。” “也只有这样的君子,才能扭转万民之灾。” 思量着,逸仙眉目明亮,转顾前方雷泽水气积云。 少时,驷马车驾过阴山,给孤城映入眼帘。 南城门外火光烁烁,令尹和主簿韩天和,以及城中一众官吏尽数在城门口迎接。 车驾落下,春燕将‘魍魉旗’祭入虚空,对令尹道:“今夜收来疫鬼两千七百余众,已洗去身上疫气……” “我将众鬼放出来,你等给他们逐一入户,妥善安置。” “是。” 令尹率众领喏。 逸仙饶有兴致观看,与刘彦谈说:“此间阴城与地府略有不同,倒似一方山海之国。” …… 第152章 送信徐州 “员外厚义,解我县燃眉之急。” “其余银两,等药到临安交功后,由沈船家与员外捎带回来。” …… 清晨日出,徐州码头,爽风拂面。 岸口,临安县孙押司拱手向本地善士王员外礼谢告别。 三日前他和五名公人随沈家客船来到徐州,见到王员外说明‘来意’。 得员外帮衬,两日便筹集万斤好药材,都是良方中的对症之药。 昨晚连夜装船,今早七艘货船加上沈家客船皆满载。 此时好风向南,孙押司心情甚爽,周围船家、员外笑逐颜开。 北岸青花舫上,一双明眸了望那方。 虽是口中无言,心却挂记着‘归乡人’。 身旁弦月伴望说:“主公若想念公子,不如咱把船开到杭州?我还没去过西湖哩。” 荀舫主心有所动,又觉不妥,怕这般前往惹那归乡君子尴尬,斩断念想道:“临安杭州眼下遭瘟,并非去的时候。” “何况我一船主仆皆阴魂之体,此去可能引起‘执天司众’猜忌,……” “世才有正气护身,邪气不能侵犯,可免瘟疫之灾。” “二娘也送去避瘟丹,他家想来无事。” “执天司众是什么人?” 弦月不懂询问。 舫主欲开口,忽闻耳后有人接话。 “执天司众就是执行天子令的公人,乃天子所藏之器,有些事光在朝堂讲,是行不通的。” 主仆闻言齐回眸,高二嫣然踏风飘落走来。 荀舫主微笑迎她:“我以为二娘要在临安住下,世才可还好?” 高二笑道:“贤弟好得很,他在临安所做之事,姐姐想象不到。” “这几日他要修学,我多留一日便耽搁他一日。” “我岂能为一己之私,而误他?” 说着与舫主玉手相牵,落座船尾茶案叙话。 “弦月,去备香茶。” 荀舫主一语支走小娘子,看着高二眉目神采,问话:“听你之意,世才归乡后儒术又有精进?” “嗯,而且大有精进。” 高二点头咬字,袖中取一封书信给她道:“这是世才写给姐姐的。” “信中,有他还乡后所行之事和所得所获,是贤弟今早所写,字字真实不虚,姐姐一看便知。” 舫主迫不及待的接过书信通读。 此信很长,有两千字。 刘彦以回溯口语,写‘辞别徐州,回到临安家乡发生的事’。 他写这封信用意,即是告诉舫主自己近况,免其忧心。 荀舫主一眼见字,如见君面,字句犹如在她耳边说话。 今日归乡人来信,让她不用忧心挂念了。 读到【沸河苦厄明心性,今日方知我是我】,亦感喜悦涌上心田。 “世才归故乡,造化奇妙。” “于东湖见鬼神,于邻家获良方,把握气运,巧思良策,助官家治疫,帮湖伯治鬼……” “沸河苦熬,明心见性,打破迷障,离儒家正心不远了。” 舫主心笑自语,继续读信。 高二看她好颜色,到身边贴肩坐下,一起读信。 刘彦简略之处,她便细说讲解。 两位仙家昔日因徐郎结仇,今日又因刘郎而修好,可谓‘因缘奇巧’。 一炷香后,读到信尾。 舫主落下信道:“世才入真学后,就如雷鸣春笋,日见节高,进步如此之快,必招来各方窥视。” “难保不被算计,我有些担忧……” “姐姐勿忧。” 高二拨弄香茶说:“世才与我家结亲,虽然有名无实,但遇事自会照应。” “我改日走一趟七家亲戚,再与他们说说。” “如今,七家已知我家和世才结亲不成,但鲜有人知贤弟入了真学。” “现在只有黄家知道。” “其他狐亲若是知晓此事,肯定暗下动心,想把女婿招他家。” “如此这般,他们就会对世才上心,遇事则帮,就像黄家一般。” “我只是在青州耽搁两日,黄家就遣小妹去送丹,捷足先登摘去人情。” “狐狸心计,我再明白不过。” 荀舫主婉然而笑,把信折起入袖道:“八姓狐族威名远播,自然可以震慑宵小之徒,但终究有人不惧……” 高二点头道:“其实姐姐之忧,贤弟已有思虑。” “所以他要拜师相建元,求教司徒绝学《君心化龙》。” “世才说,自己根性愚直,使他用心不全,需要此术补全。” “只要用心全面,就能防备他人谋算,亦可先知先觉,从而周旋退身。” “相建元?司徒绝学,君心化龙?” 荀舫主未曾听过此人,信中也未提及,请她细说此事。 高二笑说起‘东湖相君’,先说这位湖主生前与师承,后提到刘世才拜师。 “昨夜世才与相君定了拜师吉日,就在本月十六,届时相君代师收徒。” “此后,世才便是司徒夫子的隔世嫡传弟子。” “继承司徒心学,不会损伤世才自身道义,此乃上佳之选。” “此外,贤弟还要向西湖主胥先生求教‘成仁之术’。” “有这两位湖君相助,他无需再拜夫子,将来可成自家基业。” 旁听的萱儿眼眸闪烁,思问:“那胥君可是前朝人?” 闻她插话,舫主与高二齐目望去。 后者道:“胥先生与徐州城隍薛文芳是同年,相君言‘此先生儒术独到,养六丈仁气,以仁义着称。’” “你知道他?” 萱儿暗下感叹,低眉说:“小奴听过胥先生之名。” “正如东湖君所言,此先生的儒术独树一帜。” “他那成仁之术非常了得,可以养自身仁德。” “此仁德养成,可由根性风骨发气,便是仁气。” “此仁气乃地坤正气,若与乾天正气合并,便能催生大无畏勇德,千军万马亦无惧。” “他授公子成仁之术,定会教授养风骨之法,公子此番向他求学,乃极好的决定。” 高二眼眸含思,发现荀姐姐这侍婢颇知儒家事,也不探问底细,笑道:“你说的不错,相君也曾这般说过。” “他说,胥先生生不逢时,半途终道,若不然必登经香阁,为在册大儒。” “因此提议世才向其求学。” “我信已送到,完成贤弟交托之事,该告辞了。” “想来姐姐读罢信,心中得宽慰了。” “世才对你对我之心,都是真诚不虚的,不会离别后就抛于脑后。” 荀舫主暖心而笑,读完信的她自然心有体会。 “妹妹说的是,世才之情义,平淡而拂人心。解了我全部忧心。” “你先别走,我有一桩事问你。” “妹妹来时提到‘执天司’……” “莫非你在临安遇见了那司众?” 高二倒把这件事疏忽了,暂留片刻与荀姐姐说起‘昨夜送鬼赴阴山,少年河中露马脚’。 此刻,临安城外,两匹骏马停蹄。 其口中少年逸仙正与长髯士观望城上气象。 “如何?” “果然不虚,临安城上呈现‘疫气阴消之象’,必是城内正气复苏之因。” 说着,二人下马,跟随乡人入城。 …… 第153章 慕白送鲤 “卖鱼咯,刚打的湖鱼……” “鱼?” 临安东市码头,一清瘦书生与三友路过,被渔夫贩卖声叫停脚步。 他转睛看地上鲜鱼,口中念着‘鱼’字。 众友疑惑相视,他却走到渔夫摊前行礼。 “请问大哥有鲤鱼吗?” “有,船上有几条鲤鱼,容我拿上来……” 渔夫下堤取鱼。 清瘦书生与三友解惑,说:“我等空手前去拜访刘世才,有失礼数。有了鲤鱼,便不失礼数。” 三友恍然。 一人抚掌道:“妙哉,昔日鲁昭公送鲤鱼与孔夫子。今日我等提鲤鱼拜刘府,不失礼数又含典故。甚好。” 这四人都是临安东乡生员。 清瘦书生乃周慕白,其余三人各姓祝、罗、汤。 今日进城拜访刘府,乃是答谢刘世才救命之恩。 十日前,周慕白在北城县衙外发病昏死。 若非刘彦文光画符,为他驱瘟顺气,他已成乱葬谷的乡鬼。 对于这份恩情,周生一直挂记在心,早欲登门还情谢恩,但被狐仙匡娘阻拦。 匡娘说:“世才先生非等闲儒士,晚些拜谢他也不会怪你。……” “而且他协助官家治疫,未必有闲暇见你,不如公子先养好病,延后再去拜府。” 周生听从她的指点,又从其口中明白‘何为真学’和‘养学道理’。 心性逐渐的开明,加上近来重修《诗经》,其心窍已有几分透亮。 读《诗》也是匡娘的指点。 这狐女前日进城探亲,从小弟于成业那得知‘先生教我读《诗经》……’。 她巧心记下后,回东村告诉周慕白。 周生颇为开窍,也跟着重读《诗经》。 两天下来感悟甚多,自觉得心思比以往透亮,不复以往呆直。 昨夜匡娘又来相告,说:“可以去了。” 周生当夜安耐不住,请来同乡好友祝生、罗生、汤生,问他们愿不愿同去拜会刘世才。 四人一拍即合,早起便赶着进城,一路兴兴而谈,聊坊间传闻,说刘世才其人。 要不是渔夫叫卖提醒,周慕白都忘了自己还两手空空。 他们一番商议,凑了二百文,在码头买下四尾鲤鱼做礼数。 最大一尾让周慕白提着,毕竟今日拜府以他为主。 不多时,四人打听着来到城南槐花巷。 见巷尾刘府门前,五六个衣着光鲜的富户家奴,正与门内大伯送贴,点头哈腰,甚是殷勤。 周生四人相视。 祝生说:“有仁兄比我们先来,世才兄八成要去赴宴。我等来的不是时候。” 罗生道:“此乃常理,如今世才兄名声在外,请他的人定然不少。” 汤生怯说:“我等这般拜府,可受他待见?” 周慕白也心生忐忑,忍住怯退之念,领步直入后巷。 面对那些富户家奴打量,他提鱼叩门,诚心对开门福伯道出来意。 听他自称‘周慕白’,福伯多看两眼,才知当日公子所救之人是这位公子,拱手道:“我公子在家练字,容老朽前去禀告。” 说罢掩门去了后院。 门内黄狗小六趴在地上留守,两眼窥看门缝外,竖着耳朵听门外讥笑。 “就几条鱼还敢登刘府大门,真是寒酸。” “若是我,羞死拿不出手。” “听说刘公子对他可是救命之恩,却用几条鱼报答,哈哈哈……” “可笑,可笑,回去当与公子说道说道。” 几家奴仆抱在一处嘲笑。 话音一字不漏的传入东乡四书生耳中,羞的他们面红耳赤。 周生首当其冲,内羞外臊。 门内小六‘汪汪’犬叫两声,压下那些奴仆嘲笑之言,解了慕白内中急羞。 这时见房门拉开,两扇大门分出一位七尺身文士。 他素袍布衣,两袖沾墨,眉目清朗似水润,两鬓春发挂清风,亮堂堂君子之风,气凛然儒家真学。 众人齐目,不需管家引荐,也知这是何人。 周、祝、罗、汤四书生皆被刘世才气貌所倾,一时忘了见礼。 挤在一处的各家奴仆亦都失言,似豺狼见到山君,小人心全然被君子风压制。 刘彦环顾一眼,颠袖指周慕白手中大鱼,笑问:“可是鲤鱼?” 周生回神提鱼见礼:“正是,小生……” 刘彦打断道:“慕白、诸兄都好生‘有鲤’,既然携鲤而来,就不用多礼。请……” 说着,随请四生员进家。 与他们谈《昭公送鲤》的典故,进前堂呼后院‘平儿’‘桃花’。 等二人跑来前堂,公子手指鲤鱼道:“此鱼是为礼数,代我收下,晌午吃鱼。” “哎。” 平儿看到周生手中大鱼,眼光放亮接道:“好大一条鲤鱼,炖锅鱼汤管够十人吃了。” 刘彦点头,说两句烹煮之法,安排他们备茶待客。 直到平儿桃花提鱼进灶房,周慕白方才缓过来,深施一礼道:“世才兄高风亮节,小生谢恩来迟,礼数微薄,实在惭愧。” 刘彦受之一礼,请他们厅堂落座,说:“这几日我琐事不少,一直无闲去看望慕白兄。” “今见你病愈无碍,我甚是高兴。” “昔日县考时,你我还曾论学……” 他衣袖压案,与周生回忆当日,寒暄练达,语气真诚。 话入东乡四人心耳之中,堪比雅音一般,之前受小人讥讽产生的不适各都纾解。 周慕白终于知道‘何为真学君子’。 三言两语后,刘彦问起‘东乡近况’。 从他们口中得知‘官家治疫已达乡野,各乡都在煮药放药,病死之人有减无增……’ 罗生满眼敬慕说:“自从五日前祭谷之后,乡里已无疫鬼闹事,这都多亏世才兄!” 刘彦说句‘谬赞’,谈道:“当日祭鬼非我一人之功,乃临安官民协力之果。” “当日我观慕白除了瘟气,还有鬼气缠身,莫非疫鬼所致?” 周生点头,祝生替友回答,说起‘上个月一群疫鬼在东乡作乱,要饭不成围殴周慕白’。 “说来奇怪,那鬼打人不痛,但落到皮肉却见淤青。慕白次日就下不来床。” “好在有位游方郎中替他医治……” “那老郎中现安居我东乡,近来帮着煮药医人,乡邻病好的很快。” 刘彦听他们谈论,一问得知‘郎中姓于,有一女叫匡娘’,心里顿然明白,包含意味看周生一眼。 周慕白耳根通红,转开话题道:“听贵府大伯说,世才兄在家练字,不知承谁的书法?” 刘彦若有所思,说:“我不是在练书法,只是练一个字。我正要请教四位,你们可知【仁】字如何写?” “仁字?” 四人相视。 此字从人从二,笔画简单,就是童子都认得。 他们岂会不知如何写?显然刘兄话中有深意。 刘彦之所以在家练习这个字,乃是在揣摩‘字意’,揣摩‘字德’。 今早西湖回来时,相君教他写【仁】字,领会【仁意】。 相君说:“今晚你去西湖,胥兄授你‘成仁之术’前,必会问你‘仁字之意’。世才要先行思量,莫被他问住了。” 于是刘彦回来便开始思索【仁】字。 早饭后提笔写‘仁’,大仁、小仁写了不下百字,始终参不透真正字意,写到最后发现自己竟然不会写了。 他却不知,此乃两位湖主共定的计谋,目的就在于让他‘忘字忘意’。 只有这般,才好与他‘说仁讲义’,授其‘仁术’。 …… 第154章 小人谋算 “什么?刘三第不来?” “好个穷酸,我六家仆人登门请帖,还请他不来。” “无礼,轻狂,哼!” …… 临近正午,东城酒楼。 本县六大富户七位公子齐聚摆宴。 只等下人请来‘刘三第’,饱其酒气,谄媚其心,好从中套取利益。 谁想那‘刘三第’却不吃请,薄了他们六家颜面。 做东的蔡公子当场恼了,拍案大骂起来。 其他几家公子各有神色,或是不悦,或是疑惑。 唯有南边空位旁的华清华公子神色如此,暗下宽心。 十日前,官家召集全县生员到县衙查书寻找良方。 此六人托病没去,在此聚宴饮酒,调侃那些生员。 后从华明渊口中得知‘刘世才画符救活周慕白’,便合谋算计从‘刘三第’身上套取好处。 他们思来想去,觉得那‘仙方’最是有利可图。 若能从‘刘三第’手中套取出来,落到他们手里,便可日进斗金。 他们择定时日摆宴,今日各派奴仆登门送请帖,想着‘一家请不动,六家总能请动’,结果大出所料。 华清听其叫骂,适时开口说:“刘世才缺席,必有其缘故。蔡兄何不问清楚再骂?” 北边汪公子点头,转问回事仆人:“刘世才可说为何不来?” 蔡家仆人回道:“刘府管家说,今晌午他公子要在家宴客,不便来此。” 汪家仆人插话:“他家客人,小人知道,乃东乡生员周慕白。今早他和三个同乡各提一条鲤鱼拜刘府,谢刘公子活命之恩。” “我等守在外面等话,未曾见那四个出来,想必刘府宴的是他们。” 蔡公子听罢如被羞辱,愤而扫袖道:“我当什么贵客,原来是东乡那四个穷酸。” “好个刘三第,他们几条鱼,你就设宴招待。” “我等摆几两银子一桌酒菜,你置若罔闻。” “他定是借此羞辱我等!” 陶公子拍桌说:“既然如此,请他作甚。此等寒酸之人,虚假清高,本欲抬举抬举他,他却不领情,作罢作罢!” “陶兄蔡兄息怒。” 北座汪公子抬手宽解,笑道:“请人在乎于诚,周慕白他们亲自拜访谢恩,而我们只是派遣下人。我若是刘世才,亦会在家宴客。” “这般传到坊间才好听,此乃练达人情。” “经营生意与经意人情一样,不应把客分贵贱。” “周慕白他再穷,也是朝廷生员,他们这等下人安能比之?” 同席众公子听着汪生之言,心中气闷都得化解,亦觉得有道理。 蔡公子问:“以贤弟高见,今日还请不请?” “请!” 汪公子一笑四顾:“我等是诚心结交,自然要诚心去请。一次两次不算多,三番五次才见心。只等片刻,我代诸兄一登刘府。” “华兄不如与我同去?” 随其言语,众目齐看南边华明渊。 华清思索,应下说:“小生也有此想……” 他和这六人,既不同路,也不同心。 六人请他来是作为陪衬,而他前来只为刘世才。 一是借机结交,二是从中作梗,不让刘彦落入算计。 华清虽不知这六人是何算计,却清楚他们定有图谋,就怕刘彦一个不慎踩入他们圈套。 …… 转眼午时过,酒楼七人饭饱,华清、汪生下楼前往槐花巷。 周慕白和三友正从巷口出来,两方在南城白石桥巧遇寒暄。 刘家后院,送走东乡四书生,刘彦信步回书房,看着书桌几封请帖有所思量。 阿九见公子望帖出神,笑问:“公子如何回应这六家之请?” 刘彦回眸说:“我已回应他们了,我留慕白四人而不赴宴,即是回应。” “此六家皆为商贾,六人亦是小人之儒,见我不吃请,必然羞恼,必定恶我。” “如此岂不是剪断了纠缠?” 阿九思量又问:“那如果他们还纠缠请公子呢?” “那我就要提防了。” 刘彦整理书桌,把帖子叠到一边说:“小人忍辱,不是谋利,就是报复。” “他们若忍住恼羞,亲自来请,定想从我身上谋利。” 阿九不解道:“公子就这般肯定?若他们既不恼怒,又想真心结交呢?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刘彦笑了笑,说:“我从未以言判断一个人好坏,而通过言行和举止判断。” “那六人闻名乡野已久,习性我略知一二,善取小利而不知大利。” “娘子去把于成业和书玉子叫来,我有事问他们。” “喏。” 阿九领命出门。 少时领着狐生、鼠生回来。 刘彦免了礼数,先问他们最近在李家吃住的如何。 于成业拱手道:“在先生这里,弟子三餐饱腹,寝梦香甜,有书可读,有朋作伴,不寂寥甚是舒适。” “那就好。” 刘彦说:“我还怕你吃不惯我家饭,饿瘦了狐身。你和书玉子这几日读《诗》,可有所获?” 成业答:“弟子通读《诗经》三百篇,有感心性如洗,通了为人之道。从中领会到‘如何立言立行’,可以助我洗刷狐性。” 书玉子接道:“弟子亦有同感。” 刘彦看一眼阿九,笑说:“这很好。子曰‘诗三百,思无邪’,可以养人心性。唯身怀赤子心,方得君子身。” “你俩一狐一鼠,皆非我族类。” “想学做君子,更要注重心性,驯服本性不化,才能大开灵窍。” “此乃我一位兄长所教,他与你们同为异类,修儒术一甲子,方得这一句明白。” “我教你们读《诗》,用意就在于此。” “继续读,读到心窍光润,再修其他经学,届时事半功倍。” 于成业、书玉子陡然开悟,方知先生用心在此,欢喜领命。 这时,平儿前院过来说:“华公子、汪公子来拜府……” 刘彦扫一眼桌上请帖,其中有汪家帖,但不见华家帖,随口问:“可是华明渊和汪清河?” “正是他们。” 平儿答罢说:“今早汪家下人送来请帖,眼下主家亲自登门,我觉得没安好心。也可能是我多疑。” 刘彦与阿九相视,拍平儿肩膀一同出门,夸赞说:“你一贯心窄多疑,今日算用对了心眼。可闻见二人身上有酒气?” 平儿高兴被夸,回想道:“好像有些酒气,公子问这个是何意?” 刘彦一背袖提一袖,点指说:“身上有酒气,说明他们一起用宴。一而再再而三相请,则说明我被人纠缠上了。” …… 第155章 见心念动 “只要‘仙方’到手,我等照方买药,低价囤来,高价卖去,可得十倍利……” “我看卖药材不如卖药丸,药材按两售,药丸则可按粒售。如此取利更高。” “嗯嗯,但是制药费时费力,万一朝廷官府……” “诸兄先莫说这些,刘三第今日来不来还两说。” …… 东城酒楼。 汪公子、华公子走后,剩下五位围着残羹剩饭用茶说话,畅想得手之后的事。 其中一人觉得,就算汪清河、华明渊去请,那刘世才也未必会来。 他说:“那些穷酸视我等如相鼠。” “今他得了仙家良方,又得官家高看礼待,眼下心比天高了,岂会把我等看在眼里……” “汪兄、华明渊此去快一炷香。刘三第若来,岂不早来了?” 话刚落,守在楼梯口的下人涌动排开阵仗。 有人高喊道:“刘世才,刘公子到——” 这声喊,使得楼上楼下各都心有所动。 楼梯下,刘彦望上,转视汪、华二人指道:“何须如此阵仗?” 华清相视缄言,汪清河活用心思,笑说:“下人们喜见仁兄,自作主张而已,请!” 刘彦略点头,提衣跟他身后,又看一眼华明渊,眼眸包含深长。 后者顿步。 这样的目光,华清曾在书院老师眼中见过,暗道: “世才兄像是知道六家要从他处谋算,便以眼传神告知我,让我放心?” “老师说,真学之士,眼与心窍通,心窍明光可从眼眸发出,照见诸般细微,明察秋毫。” “刘世才果然是真学之士?!” 他刹那心悦,含笑抱拳一礼,略低一个台阶跟他上楼。 上来二楼雅阁,刘彦明眸环视宴前五位。 见蔡、陶、李、章、潘都在,加上一旁汪清河,正好对了那六封请帖。 “诸兄久等,刘世才因故来迟。” “世才兄哪里话,仁兄能来我等颜面增光。” “不错,请……” 蔡公子等一人一句相邀入席,即吩咐下人叫小二奉茶、撤换酒席。 刘彦侧对窗,撩衣落座,微笑看众目。 “我观诸位爽气一身,看来身体都很康健,不知当日县衙点名,为何不见众兄?” 这一句话就让在座几人收笑。 潘公子咳嗽一声。 汪公子转睛说:“当日我等抱病在家,身软无力不能起身,多亏了官家放药,我等才得去病。” “对对对……” 蔡公子等人连忙附和。 华明渊明知是假话,但也不当面点破。 陶公子趁机奉承道:“多亏了世才兄指点官家,官家方知‘瘟犬腹中仙方’,才有我等病体好转,……” “世才兄有恩于万民啊。” “今日请兄前来,是想当面谢恩。” 说着,他领头起身一礼。 刘彦稳坐不动,笑颜看他们表演,说:“我不过是代仙家指点一二,功劳不在小生。” “世才兄过谦了。” 蔡公子敛袖笑道:“现在临安,谁不知‘槐花巷刘郎还乡解瘟疫’?” “仁兄当日妙笔画符,救下周慕白,众人有目共睹……” “正是。” 李公子接话:“世才此番还乡,解了我乡之疾。他日朝廷分赏爵位都不为过。” “昔日我等听小人谗言,少与仁兄结交,今日一并补上。” “先以茶代酒,敬世才兄一杯。” “言之有理。” 在座纷纷端茶。 刘彦耳闻阿谀奉承,心窍仔细感受,更明白孔夫子【巧言乱德】这句话。 这些赞誉听多了,德性就会轻浮,很容易迷惑其中。 若不是他已明德正心,也难免心生一些‘得意’。 此后一盏茶,六人花言巧语不断,话术如蜂蝶在眼前飞、在耳中鸣。 刘彦则一点明灯在心,借此琢磨心性变化。 逐渐,他感觉胎性之中有虫蚁蠕动,仿佛是被这些人谄媚引动了。 那些‘虫蚁’蠕动之下,他念头中就滋生‘爽悦’,就像被小人谄媚撬动心念。 一念之间,他想到杨万山说的两句话: 【以不动心,见心念动】 【正心者,每日自省,从身性之中看见‘根虫’‘心蚁’。】 刘彦刹那间心涌开悟,暗道:“我现在,不就是在‘以不动心,见心念动’?看到了自身‘根虫’‘心蚁’?” 想到此,他笑颜贯入春风。 此时此刻,忽觉得六人的谄媚之词,如此的‘悦耳好听’! 酒一来,他主动提壶斟酒,如对待故友般亲近六人。 蔡、陶、李、章、潘、汪六公子,眼眸交叉各有神采。 蔡公子心道:“蠢人就是蠢人,没说几句,他便得意忘形,信以为真。” 陶公子暗笑:“好,此招果然好使,等他吃醉便可套取仙方。” 汪公子思说:“刘世才愚直如旧,果然根性难改。就算得仙家赐法,也改变不来本性。” 六人看着刘彦敬酒,都以为刘三第被花言巧语迷晕了。 只有华清心头诧异,觉得不是。 他从上楼就一直留意观察。 方才那些小人话,听的他头痛心麻,但看刘世才一副青山稳坐貌,心里暗生钦佩。 眼下变的亲近,他觉得刘世才言行中暗含‘文章’。 一连数杯酒下肚,气氛甚是欢悦。 刘彦维持‘不动心’,内观‘根虫心蚁’,外看六人神貌,从中窥见他们‘算计’。 这种‘见’与‘猜想’不同。 而是十分清楚的知道,在心学中谓之‘以心见心’。 更明白山君所言【真学君子不可欺】这句话。 酒过三巡,东南席位潘公子一声叹气,搅乱了在场众人酒兴。 见他脸上起忧愁,垂头起身礼道:“小生失礼,先行告辞。” 蔡汪等人纷纷关切挽留,询问他‘何故弃宴而走’? 潘公子叹道:“家母病重,怕时日无多,我无心在此欢快饮酒。” “这就开始了吗?” 刘彦暗思,自己上套,问:“不知令堂所患何病?可是瘟病?” “正是。”潘公子低头坐下回话:“家母染瘟多日,已病入膏肓,小弟束手无策。” 他口中家母不是生母,乃是其父妾室,俗称‘庶母’。 其生母六年前亡故,其父后纳妾,娶一王氏续弦。 他对这位‘庶母王氏’无端恼恨,尤其王氏生子之后越发憎恨。 临安发瘟时,他将王氏和二公子赶到偏宅,安排一个得病丫鬟伺候,致使母子染瘟。 前几日官家放药,他怕庶母、庶弟得药医治,又把母子接到府中‘照顾’。 弄些不治病的‘好药’熬给母子,使母子俩病情越发严重。 有下人偷偷告诉王氏:“官家所放之药能治瘟病……” 王氏暗中求小丫鬟捎带回来,谁知被潘大公子撞见。 他当面把药倒掉,说:“此药乃愚民之方,不可信。二娘还是喝孩儿那好药。相信再吃几剂药,二娘和二弟病就会好。” 王氏心知他要治死自己和儿子,悲痛欲绝。 这两天她已经不省人事,二公子也命在旦夕,而潘大公子心情甚爽。 但眼下面对刘彦,他却装的爱如生母,演出拳拳孝子心,想以此套取‘仙方’。 …… 第156章 晓以利害 “现在官家照章放药,各家凡有病重之人,皆可领到‘红药牌’。” “持此药牌可领‘卯时良药’,其药效最好,能医治重症。” “莫非令堂之病,未曾报知官家?” 说话,刘彦心观潘生,从其眼中窥见一丝闪躲。 潘公子暗下心慌,应对说:“世才兄有所不知,我母病的已神志不清,总以为有人要害她,家人领药给她,她打翻不喝。” “除非当面熬煮给她,她才信。” “可那仙方,官家尚未公布,小弟何来方子抓药医治家母?” 听到此,刘彦知道他们想套取什么了。 蔡公子探问:“世才兄可知道那方子?仁兄高义,眼下潘兄之母命在旦夕,人命关天,我等恳求仁兄相助。” “恳求仁兄相助。” 在他引领下,其他几位纷纷起身抱拳附和。 潘公子趁机加以利诱,说:“小弟愿献上千金,只求救母一命。那药方我用完即焚。” “亦或者,仁兄从官家处要来配药,我拿回去煮给家母。” “不知仁兄意下……” 刘彦缄言少许,故作思量,说:“药方我知道,也可以告诉潘兄,只是……” “只是什么?仁兄可是觉得千金少了?” 潘公子见快得手,急忙询问。 蔡、陶、李、章、汪目光齐聚,竖起耳朵,华明渊也好奇看着。 刘彦气度一变,环顾众面道:“只是到时候,你家将被朝廷株连。” “三日前李通判来临安,与陆大人谈论治疫,严令禁止药方泄露,意在防备有商贾倒卖方中草药,谋取不义之财。” 话到此,他一眼洞明六人心,见蔡潘汪章等人目颤心抖。 已清楚这六人套取药方后想用作什么。 但今日此六人对他有‘助学之功’,且往日并无仇系,所以出言相告,警醒他们‘此心不能动,动则杀身害己’。 刘彦继续道:“李通判已拟好奏章,估计这几日就能上达天听。天子令下,重典无情,一旦你等行事败露,传入官家耳中,后果如何还需我说吗?” “诸兄皆是聪明人,你等今日谋算,我也清楚。” “我若要加害你等,大可把药方泄露给诸位,赚个千金然后笑看诸位家破人亡。” 他后面两句,犹似重锤铁凿敲打在六人心窍。 华明渊心神抖擞,目光灿灿视君子,暗道:“不行害人利己之事,当面言明利害,这才是正人君子!” 见六人一时都无言,刘彦笑说:“如若不信我的话,我可写来药方给你们……” “仁兄之言,我信。” 汪清河率先说话,背生冷汗抱拳道:“世才兄大度容人,清河钦佩之极。多谢点醒我等!” 蔡陶李章错愕相视,谁都没想到这‘刘三第’能看破他们心计。 刘彦不言自用茶,看一眼发愣的潘公子说:“若是令堂果真重病,我可以画一道符给潘兄,解令堂之瘟。” 潘公子张口两次说不出话,不敢对视,低头道:“驱瘟符我家有,但驱瘟难去疾……” “驱瘟难去疾?” 刘彦听罢失笑,敛袖起来,抄手厉道:“逆子安敢弑母!” 咚! 潘公子猛地心跳,捂着胸口浑身发抖,瞪眼看他数息后……仰面翻到在地。 众人骇然两边转顾,潘家下人急匆匆跑到公子前托头掐人中。 彼时平儿跑上楼来,扫一眼倒地的潘公子,压下疑问回事:“知县大人和万山公子来了,还有两位……,说是上司公人。” “上司公人?” 刘彦一念想到‘执天司众,少年逸仙’,点头对华明渊、汪清河道:“家中来客,不便奉陪。陶兄暗下亏心昏过去,并无性命之忧。” “但他若一意孤行,当心神目如电,地狱酷刑。” “告辞。” 说罢不做多留。 汪华二人各拱手相送他下楼。 出酒楼后,汪清河望刘世才背影叹说:“君子之威,不怒骇人。” “仙家授法,岂传无名?刘世才已非池中之鱼,而你等,不过池中鱼虾耳。” “汪兄不可再自堕泥淖了,当心‘亲小人而成小人’。” 说完这两句,华明渊拂袖而走,思量着如何与君子求教真学。 …… 槐花巷刘家,前院厅堂, 陆侯、杨万山与执天司两位公人对座用茶。 福伯站在门口张望巷子,瞧见公子和平儿回来,迎面说: “老奴自作主张,请官家堂屋等候……” “嗯,以后陆兄和万山来,可直接请入家中。” 门外主仆对话声不大。 但少年郎和长髯士却都能听清楚,眼眸齐转前门,先后站起身。 刘彦踏入院子,一眼与少年目光相对,神思回闪‘昨夜阴山沸河之上,那少年道士逸仙’。 两人相视一笑,他见少年如俊峰,少年见他似青山。 “今见子莲,方知‘道法自然’能在身上显,子莲养的好道身。” “我见先生,更喜‘君子之气’,先生明德也在身上显。” 二人对话,使陆侯万山、平儿福伯皆惊讶,没想他们竟然相识。 只有长髯士平淡缄言,双目流转一重魄光,细看刘彦身形气度。 “这位是……” “这便是雷大哥。” 逸仙随问引荐,昨夜阴山他曾提过。 长髯士施礼道:“在下雷鸣,见过先生。” 刘彦见他长髯如关圣,双目炯炯有神,气魄极其雄厚,暗猜是精于武道之士,手段可能不比慧静低。 “你去收拾一下书房……” 刘彦转对平儿吩咐,他知道二人来意,想请入书房密谈。 长髯士雷鸣却抬手道:“此处即可谈。今来贵府,只为见先生一面。该问之事,在下已向陆大人求证清楚。” “在下有些小事,想问一问先生,可否让家人回避?” 他和逸仙早到临安,目睹一场官家放药。 之后见陆侯亮明令牌,与陆知县、杨万山在后衙叙话一个时辰。 二人问的细致,陆侯答的清楚,环绕《破瘟六法》把临安瘟疫逆变过程,条条讲清楚,包括‘杀狗之计’、‘祭祀乡鬼’等等。 比李通判所言更全面。 晌午在县衙用过饭,雷鸣逸仙私下商计,下午见一见刘世才,就可以与上司交功。 此差事既要细致,也不能迟缓,要赶在下元节之前报与洛阳,解天家心中疑虑。 刘彦支走平儿福安,落座道:“不知官家要问什么?” 雷鸣道:“在下想请教先生师承、儒术境地,以及传授先生避瘟符之人。不知能否言明?” 逸仙接道:“仁兄不说也不妨事,我二人有此一问,只是想上表的清楚些。无有窥秘之意。” 刘彦笑看陆杨,说:“这不是什么秘密。我师承孔孟,初入真学,传我避瘟符之人,乃洛阳龙门上清观易长青。” …… 第157章 慧静相求 “兄弟以为,刘世才所言几分真假?” “我以为他,句不虚言,十分真诚。” 一炷香后。 出来刘府巷口,雷鸣思虑刘彦所言。 他内心依旧不能全信‘刘世才独自做成真学’,这等造化太过于奇葩。 与其并行的张逸仙则心不存疑,笑面享清风说:“世间贤达,应运而生,我见刘世才即如此。” “他那造化,皆天数运转而成,其中种种无法言明,这场瘟疫该从他手中得救。” “此乃天命。” “兄弟说的是。” 雷鸣一扫杂思,回顾所谈道:“我观刘世才身具明德,其德与气相合。其身承运,便顺理成章。” 逸仙称‘善’,说:“身不正,德不来。正身明德,心发道义。大义寄道,气运协力!” “天道气运如流水,此水补于有道之人,即是‘得道多助’。” “笃行道义,得道相助,利用智慧握住造化时机,方能这般逆转天数,刘世才就是这样的人。” “国乱之际,出此先生,乃民之福,君之幸也。” “兄弟阐道通透,雷鸣受教。” 雷鸣拱手一礼。 两人说话走远,回县衙写‘交功文书’。 刘家后院,书屋。 刘彦与陆侯、杨万山,说起‘昨夜送鬼赴阴山,如何巧遇那逸仙’,二人这才解了疑惑。 “原来如此……” “执天司人果然都身负奇异。” “我在洛阳就听说‘执天司众皆高明之士,知鬼神,通阴阳,办事练达’。” “从那逸仙身上,可见一斑。” “我还曾想入司考核,如此看……我高估自己了。” 万山笑颜谈说,又对刘彦道:“等他们写好文书上表天家,君之功绩便被天子所知,灾后必有封赏。” “我所作所为,乃遵从道义。不过,若天家真有封赏,我也受得。” 刘彦一句笑谈,转话问起‘执天司和其司众’。 他以为这是个十分隐秘的机构。 如天子袖中藏剑,但听杨万山之言,似乎‘执天司’又不是那么神秘,甚至还能考入。 一番谈聊,他才明白‘执天司’只是行事隐秘。 其机构光明正大设在ly市井,每年招一批司众,只要有一技之长皆可参加入司考核。 杨万山道:“我父说,天子设立该司,是为了通耳目,以防朝中谗臣小人昏暗明堂,是为朝堂设一面明镜。” “看来执天司并非锦衣卫。” 刘彦思量,又问:“我听说除‘执天司’,还有一个‘观天司’。二司相辅相成,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杨万山笑着说:“观天司更不神秘,其实就是司天台,只是将其改了名,多了些职能。” “除了观天象,亦察地上事,诸如天灾人祸之类。” “就如临安瘟疫,必是观天司察这方气象变化,方才派遣执天司众实地验证。” 刘彦神思通透了,再问道:“观天司和执天司,可查官吏贪赃枉法之事?” “不查。” 陆侯接话说:“监察官吏贪赃枉法乃通判之职,二司不干涉这个。” 万山附和:“我父说,新君天子乃明君,设二司是为治大世,不干预朝纲运作。以防司众谋私,与官吏勾结,乱行杀伐之事,误害忠良性命。” “多谢指点。” 刘彦耳闻这句话,已清楚‘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其要义。 此二司不是明朝两厂锦衣卫。 暗下对这位新君天子赵王君,生出一些欣赏与好奇。 三人围绕‘二司’谈有小炷香。 见外面阴云避日,清风吹来雨气,陆侯、杨万山便不多留,告辞离开。 刘彦送两人出府时,说起半个时辰前‘东城酒楼之事’,把‘蔡李潘章……’等六人所谋说与官家。 “这六人怕不是个例,想借药方谋利的人不在少数。” “陆兄回县衙后,当与两位司众提点,最好能上达天听,尽快请下禁令,以防小人乱治。” “至于那六人,尚未得手,已被我言语呵退贪念,暂时无需责罚。” “倒是其中一个潘子逑,须要查他一番。” “此人有忤逆之心,害母之嫌!” 说着,他将自己判断与当时潘公子闻言惊吓表现说一遍。 听到治下出现潘生这等忤逆小人…… 陆侯面生威严,目生愠怒道:“潘家之事,我当查明。若此子当真心存歹意,我不饶他。” 杨万山赞道:“世才兄语出如剑,击晕小人,当传佳话。” “是他心里有愧,胆小罢了……” 刘彦两句谦言送他们出门,巧见平儿、桃花买纸钱香蜡回来,同行还有慧静。 家中老夫人与这位少年尼姑定了佛缘。 最近三天每逢这时,一老一少便要念经谈佛法。 香蜡纸钱乃是下元日祭祀所用,刘氏怕到时候买不到,无香火孝敬刘氏祖先,所以提前备上,却不知自家儿郎扇中有更好的香火。 巷尾家门外,一佛子一儒生微笑相对,没有多寒暄,只闲谈两句。 进到后院,慧静禅心巧动,低眉道:“贫尼有一事相求。” 刘彦闻听暗下有猜想,请佛家书房叙话,笑问:“不知佛家所求何事?” 慧静玉面粉红,受邀落座道:“自客船上与君灵犀相照,贫尼念念不忘那书窗明光,不知我能否再得君子抬举?” 刘彦聪明在心,岂不懂佛家含蓄之言,说:“客船与佛家灵犀相照,我亦收获颇丰,听佛经读书,更使我养学事半功倍。” “佛家要是不碍男女之别,下个月开始你我互助修行。” “每日一课,佛家意下如何?” “善哉!” 慧静喜如少女,心愿达成,持佛礼谢道:“贫尼多谢公子。” “佛家无需言谢。” 刘彦眼看门口阿九,谈说:“佛家为我临安出力甚多,我身为乡民,应谢你才是。你禅心可是有所悟?” 慧静收拾欢喜心,点头答道:“正如君所言,贫尼日行功德,见众生脱灾,禅心有变。” “近来我时常心起慧光,这是入我佛门真境前兆。” “若能使慧光常亮于心,贫尼便得一盏‘般若明灯’。” “故而,今日才厚颜求公子相助一场。” “哦?佛门入真学也有‘明灯’?” 刘彦很有兴致,问其她口中所谓‘般若明灯’。 慧静愿意与他阐解佛法,说道:“儒释二教很多处都相通。” “儒家点明灯,先要聪明君心,照见书中真意。” “我门点明灯,亦要养禅心慧光,从真经中得慧,慧光照明心性,即是‘般若明灯’。” “般若明灯如佛前灯,能照五蕴,闻思空性,滋长智慧,就如公子心窍文灯一般。” “我师言,心有般若灯,方能般若行。” “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所持也是‘般若明灯’。” 刘彦有所悟道:“世如黑夜,持灯而行,方知来去,方能渡己。届时,就请佛家与我深解《般若心经》,使我聆听般若大智慧。” …… 第158章 胥君讲学 “小姐,灯够亮吗?” “嗯,今夜不用来换烛,你俩也早些睡。” 入夜,雨后见晴空,杭州通判府。 怜云小姐手持《青竹雅集》,闺房门前望天星明月。 屋内两丫鬟摆弄灯罩,引火明烛。 其中一丫鬟走出来问:“小姐不读书呀?可是身体不爽?” 怜云回房,看风灯说:“我身体无碍,只是想早些休息而已。这糕点你俩端去吃。见灯灭了,就别来搅扰。” “是。” 两丫鬟高兴领喏,端着桂花糕出门。 她们走不多时,西湖侍婢香兰、香草穿门而入。 见李怜云床帐睡下,相视一笑走去帐前叫‘小姐起床’。 怜云魂儿应声脱壳,下床分顾笑问:“公子来了吗?” “什么公子?小姐今夜有人约呀?” 香兰香草明知故问,同她打趣调笑。 怜云不羞恼,明貌道:“我是说世才公子,他可到水府了?” 今早分别前,长公主邀怜云今夜再来水府,旁听其父与刘世才‘讲仁论学’。 李怜云欣然答应,这才是她夜不读书的缘故。 “公子还没来。” 香草答话,吹灭风灯。 香兰在前引路道:“我家君王与世才公子约定是二更天。眼下只一更过半,水府在忙着收拾园子,准备待客呢……” 说着话,她们出来闺房,乘坐小舟去往城外西湖。 落入西湖水境,好大一片君家府邸,比起东湖水府更显雅致,处处都见题诗,乃历年文人所留。 怜云在西园兰亭见到长公主,三公主、九公主,四女坐亭说话。 三公主问:“昨夜之事,小姐可曾与令尊说了?” “已告知家父。” 怜云分顾三位西湖公主道:“家父闻知君家仁义,也要在下元日率民行祭祀,答谢君家恩德。” “此事已与州府商议过,……” “届时请君家显圣,应和祭礼,百姓看到,必然铭记西湖恩德。” 西湖众女笑逐颜开,以茶代酒答谢通判。 长公主道:“不是我家急于表功,实在是香火见底,日子窘迫,就怕接济不上后续所用。” “那东湖有太湖、洞庭接济的一百三十担粮草,又送走疫鬼,得君子帮衬,后面粮草用不多了。” “而我家就不成。” “昨日送走的两千七百疫鬼耗费我家不少粮草,往后再生疫鬼,还要我家暂行收治……” “知道你家有难处,今日便把洞庭三十担粮草给你送来。” 彼时,园门处有人接话。 亭内众女顾头分看,见东湖四位郡主来到,说话的是七郡主相晴。 长公主一笑,率众妹相迎道:“那可多谢东湖了。” “谢什么,我东湖还欠着你西湖五十担哩。” 七郡主笑颜相对,分顾怜云:“小姐无事也多来我东湖玩赏,我等姐妹也是爱才好客的。” 李怜云浅笑把头轻点,应下郡主邀请。 三公主转问道:“相君和世才公子来否?” 三郡主说:“家父和公子已去了贵府春心园。” ‘春心园’位于水府东院,园内花木葱郁,春意盎然,假山环绕之中见一波绿池。 该池名叫【春心池】,水面开一朵朵白莲花,中间一块白石台,两丈见方,铺设草席、茶案、香坛,乃今日讲学之所。 池边又设几张矮案,乃旁听席位。 此刻,刘彦立于园中春亭,欣赏一波碧绿青莲,春意入神,忘了湖外时节。 “西湖春园,别具一格,在此修学可使心神常悦。” 亭内两位湖主相视。 胥君问:“世才可知,心神为何会被美景所动?” 刘彦被他一问蓦然起兴。 此题问的巧妙,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思量着再看‘春心池’,细细体会美景所带来的心情变化。 少时,他作答道:“自然景致乃乾坤所造,是为自然灵秀。” “此灵秀传达入心,心得自然之灵而愉悦。” “山水之美,乃道法之形。天地山河,即大道之妙。” “故而,美景传心,如见神灵。” 东湖主、西湖主同时显笑。 亭外旁听的王妃、郡主、公主各有明目、好神采。 “世才答的妙!” 胥君手指‘绿池’又问道:“但这方池景,非乾坤造化钟秀,为何也能触动君心?” 刘彦明光闪烁,随答道:“是因为池景应和了天地造化之钟秀,景致得此灵秀,产生了神灵,因而触动我心。” “就如人悟道之后,得天地之力,养自身灵秀,造就出自身神灵。” “甚善!” 胥君眼观良才,眉目赏悦。 刘世才这番作答,可见其思聪慧觉悟,这样的才子无人不爱。 他说:“天地有精气,精气结合而生万物,发一切生机。” “精气落在地上,就是成了五谷。精气升入天上,而化群星。它们流转于山河大地之间,可成为鬼神。” “如能将它们藏入的心里,便能‘存神得道,炼精气而成仙’。” “人之所以见美景而心动,乃因窥见了天地精气和道形,把景致充塞与心神,便得自然之灵,所以喜悦。” “然,心中无德无道之人,不能使气长存于心,所得不过刹那之喜,得不到常悦常喜。” 刘彦有所悟,明白胥君正与他‘传法讲学’,拱手请教:“该如何留存这股精气?” 胥君托住手臂,把手抓腕,探近道:“此气不可强留,要用君子德性来安顿它,用君子心意去迎接它……” “以赤诚容纳,方能守住它而不失去,长存于心,这既是‘成德’。” “德性有成,就会产生智慧、仁义、勇气,这便是‘儒家三达德’!” 刘彦心中伏念此句话,明悟了【儒门三达德,智、仁、勇】的要义所在和由来,心神更添一份喜悦。 相君说:“胥兄今夜要传授你的‘成仁之术’,即是教你‘如何成就仁德’、‘培养德性’。” “等世才心存仁德,就可以引天地精气存身,以自身仁德去存它,如此方能养出‘仁气’。” 刘彦福至心灵,此刻方知胥君所传之术何等之妙。 这‘成仁术’是成为君子的根本之术。 “先生……” “一声先生足以,莫耽搁时辰,你此时有所悟,不可让其流走,速随我去池上石台论学。” 说着,胥君与他携手出凉亭。 到池边,他想起一事来,分看相君问道:“世才今早回去,可有写【仁】字,思字意?” 刘彦会心一笑,答说:“学生有写有思,只是百写百思而不得通达,如今已然‘忘字忘意’了。” “哈哈哈,好,甚善!” 胥君爽笑一声,把握手腕与他踩踏莲叶上石台,道:“如此,我就能把‘仁意’和‘成仁’传授与你了。” …… 第159章 胥君说仁 “妹妹……” 池边,长公主拍肩轻唤李怜云,后者却目视‘春心池’出神。 见白石台上,两位湖主一书生已入席位。 三人呈倒‘品’字而坐,相君、胥君与刘彦矮案相对,间隔七尺。 此时石台上没有神人之分,只有三位儒者。 李怜云望石台人物,如见‘古之君子高山论道’,心驰神往。 长公主一声叫不醒她,笑与左右众女相视,又加重声音呼‘怜云妹妹?’ 李怜云陡然扯回目光。 香兰香草纷笑说:“都说男儿见美人而忘我,今日却是美人见君子失神了。” “休要调笑贵客。” 长公主轻声训斥,牵引怜云落座池边入席,并肩谈道:“刘公子悟性高,方才未听教便领悟我父三分真意,且听他高论……” 怜云点头,带笑平视池心石台。 台上,刘彦坐稳与两位湖主相视,等待师者先说。 胥君含笑拂须,见他怀揣着疑问,开口道:“世才有问,不妨讲出来。” 刘彦拱手一礼,即问道:“先生所言之气,与孟子浩然正气,有何不同?” 胥君解道:“我说精气,乃滋养孕育万物之气,其道在地,为母乃坤。” “而孟子之气,乃雷天大壮强健之气,其道在天,为父乃乾!” “乾道至刚,坤道至柔。正气壮志,精气养性。” “道家修仙即是借此气,存道于心中,而炼精化气,上通玄明,升登仙家境地。” “世间鬼神,无论修炼何等法门,无不是采集天地之精气,滋补强壮身躯,炼得法力神通。” 刘彦闻听,闪过萱儿娘子一句话‘儒家入真境,再修就如同修道了’。 此刻听西湖主讲‘天地精气与正气’,他对此话更有一重明悟。 胥君缓言,让他领会少许,继续阐解道:“坤之道,厚德以载物。乾之道,资始而至大。” “孟子善养浩然正气,也‘存心养性’。” “《孟子·尽心》中,有一言为证【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 “世才无需担忧,我之‘仁术’会损你心中道义,反之还能助你成道。” “你已心存道义,得乾道天罡之气。” “眼下就差德性,养德入根性之中,以君子身载德,即可存坤道精气,养育德气……” “到时乾坤二气相济互补,阴阳和合,你就能立道固守,无人能毁你道义,坏你名节,伤你德性。” “再修司徒心学《君心化龙之术》,事半功倍!” 刘彦闻此,心中再无任何疑惑疑虑,端正拱手答谢一礼。 “学生受教,请先生讲学。” “善。” 胥君敛宽袖,扬手说道:“我听闻你在阴山沸河之中‘明见胎性’,得正心明德,能见自己本性。” “以你所见,自己德性如何?” 刘彦凝思,印堂眉心聚一点文光,引胎光而出,二光重合见其‘书生本相’显现。 视于两位湖主过目。 此举等同‘明德’,乃把显露根底出来,不藏私的请他们‘鉴定’。 同时他也在自观其性,说:“学生胎身本性之中无德,并且还带着愚钝。即便我已通了心窍,聪明几分,依旧根性愚直。” 胥君听其言,不以为然,笑与相君道:“你看,好一块无暇未经雕琢的美玉。” “世才无德甚好,若是有德而不正,则毁矣!” “你胎性并非‘愚钝’,而是纯净之性,赤子之性。” “这等根性十分难得!” “其一,身具这等根性之人,极难开窍。” “其二,开窍之后不能被雕琢,不能被世间污浊所染。诸如酒色财气等,一旦染上根性就坏了。” “而你,却能在开窍之后,及时聪明心窍,入真学明经养气,于沸河之中明心见性,此等机缘可谓‘夺天之造化灵秀’!” “实在好得很。” “眼下你有自知之明,我劝君子不可雕琢本性,就让你那‘胎性美玉’维持原貌。” “须知,玉琢之后便成了‘器’,然‘君子不器’!” “成器,则不能如龙变化,养不出内在神明。” 说到此,胥君忽起高亢道:“世才继承司徒夫子绝学,修其《君心化龙之术》,实乃明智之举。你当自知!” 刘彦心神抖擞,眉心明光更胜,书生本相更显。 他恍然知道,此乃冥冥之中天意! 自己投胎至此,二十七年不曾跳出‘胎中之谜’,才能保持自身胎性如赤子! 所谓‘愚直’,其实是‘存心养性’,守愚而不使身性受到诸般污染。 如此这般,他看破胎中之谜后,方得一块无暇白玉本性。 前二十七年,恍如一场漫长的养性修行! 好似天意,又如人谋。 他暂不去想‘有无高士相助’,只存明悟在心,拱手礼道:“学生知道了。” “好!” 胥君高兴拂须。 此刻他看刘世才,好比俗人夜里拾到金子一般,仁心闪动说:“你气运深厚,需身德承载,养仁气,存气运,君道则宽。” “我问你,仁字如何写?” 刘彦收拾心情,答道:“仁字,从二从人。人立二旁,是为【仁】。” 胥君又问:“你可知仁字中的【二】者,乃指何物?” 刘彦刚起思量,便听胥君自答道:“仁字之二者,乃指天和地。” “一横在上,是为‘天’,一横在下,是为‘地’。” “人立于天地之间,便得一个【仁】。” 刘彦思维开阔,请教问:“先生为何将‘二’指为‘天地’?” 胥君阐解说:“老子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一者为原始混沌,为鸿蒙未开,破空鸿蒙而生天地阴阳,阴阳相配而生万物。” “因此仁德,随天地万物而生,藏于众生灵中。” “只要明白它,就能从身性之中见到它,加以培养可得‘仁性’、‘养仁入本性’。” “本性之中见仁德,才算真正成仁,怀仁而养气。” “本性无仁,心中有仁,乃是虚仁,乃善心而已。所行之事亦非‘仁道’,只能称之为‘善举’。” “故而,世才要仔细区分【仁】与【善】之别。” “仁和善十分相近,得仁可得善,得善未必得仁。” “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说着,胥君开始与他‘说仁讲意’。 先道‘大意’,再解‘中意’,后说‘小意’。 讲‘大仁’时言简意赅,说‘小仁’时细致入微,犹如‘哺育婴孩’一般,仁慈的将道理传授与这位后学。 刘彦听时,心中愉悦,就像是饥饿婴孩接受这位‘先达’哺育。 闻‘仁字之意’,而化入神思,逐渐通达。 …… 第160章 尽心成仁 “原来君家之‘成仁’,非是‘杀身成仁’,而是‘尽心成仁’。” “正是,家父之‘成仁术’,不是教人‘舍命去成就仁德’,乃是教人‘尽心竭力去施行仁道’。” “此仁是‘大仁’,是养仁德根本所在。” “而‘杀身成仁’,不过是以身殉道。为后世留个仁义千秋之名。” “我父‘成仁术’,教得乃‘在世成仁法’。” …… 池心石台,胥君一场阐解,两个时辰过去。 池边李怜云旁听闻‘胥君仁道’,也换来一场明白,解了心中诸多疑惑。 胥君成仁之术,总结下来就是四个字【尽心成仁】。 此‘仁法’,脱胎于《孟子·尽心》篇。 胥先生在世时,先得孔学明经,后修得孟学养气,但却深得《孟子尽心篇》精要所在。 他将其中‘精要’化为己用,领悟出独树一帜的‘仁术’,是当世之奇才。 他唯一怀恨的是,不能把自己所悟‘仁术’传下去。 如今相君领来这位刘世才,补足了他所有遗憾! 他见刘世才,想到昔日自己,期盼此子修习‘仁术’之后,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众女在池边谈论‘仁德’,两位湖君在台上笑谈观赏‘良才美玉’。 胥君随手请茶,说:“建元与我引荐一位继学之人,日后当谢。” 相君端茶道:“该我答谢仁兄才是,多谢兄长不计前嫌,代我家师教导世才。” 其口中‘前嫌’,指的是‘胥君与其师司徒明之间的旧仇。’ 昔日周太祖举兵攻打杭州,胥君举身中仁义,挫败太祖身边一众能臣,一人阻挡大军数日。 后周太祖得人指点,请来司徒明相助。 胥君深知‘司徒心术’厉害,不与其论道,选择以身殉道,杀身成仁。 司徒夫子也因此一世不得仁,晚年总结一生,最愧疚之事就是逼死胥子仁,杀一人而害仁。 此刻,听到这位司徒弟子重提‘前嫌’…… 胥君笑道:“司徒夫子害我一人,如今你又还我一人,我何必怀恨?” “我自始至终未曾恼恨司徒先生。” “当时,天下大势已不在晋国而在周,我举仁义也是强弩之末。始终都要杀身成仁。” “何况‘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就算我怀恨在心,也要遵从自身仁道,授学与世才。” 相君闻言放下茶盏,施礼道:“兄长厚德,世才……” 胥君抬手打断,起身看眼对坐刘世才说:“你我去外叙话,不可搅扰他领会。” 此时刘彦,已处于‘空静悟道’的状态,心中自成世界,外物无法搅扰。 刚才两位湖君的话,他一字也没听入耳中。 只在心间处,反复温习‘胥君仁术’,如研磨经意,养学般细致。 相君伴看点头,随他踩踏莲叶下石台,入春亭接着谈说‘刘世才’。 “我隐约觉得,世才他大有来历,或者说乃是‘承运而生之人’。” “嗯,我亦有此感应。” 胥君捏须,印堂神印光亮,思道:“周朝气数以至末尾,大争之世将启,天数不可改变。” “而此‘星’却忽然出现,归乡解了临安之急,天家之忧患。” “我料将来大争之世,必有这颗‘明星’一席之地。” “就怕一些心怀歹意之人,窥见世才而起杀念,夺断他造化根基。” “好在他现在明珠暗投,未曾明照世间……” “建元你传授司徒绝学时,切记教会他‘潜龙勿用’。” “司徒夫子《君心化龙术》,乃极好的藏心法,他只要领悟一成,就能龙隐起来,防御诸多算计。” 相君伴看点头道:“兄长之言我记下了。他此番救民于水火,天必向之,再学‘化龙’‘藏龙’,别人想阻他成道已难。” 胥君拂须点头,转问他‘何时收刘世才入门’,说:“届时我去观礼。” 相君道:“我与世才约定本月十六,这几日就请兄长悉心教导……” 两位湖君亭子中密谈,亭外池边众女望君子笑语,猜他几时能醒来。 西湖长公主道:“这不好说。空静悟道,心神游于内在,不是寻常入定。” “总之越长久越好。东湖妹妹们不必担心,天亮我西湖自有小船相送。” 七郡主闻言转顾三姐,心说:“就你家有船送?我家就没船?分明是想私交一场。” 三郡主知七妹此时憋着话,含笑道:“眼下子丑刚过,未到寅时。不如我等去小园叙话,以免搅扰君子悟学。” 众女齐口称‘善’,与父母禀告一声,结伴去西园欢谈。 片刻后,偌大春心园美景中,只剩下池心石台刘彦一人。 他眉心文光闪动,诸般慧悟在思海化作灵明小鱼游动。 仔细看,又似文字、词句相连一起,这些‘灵明顿悟’便是‘胥君仁术’。 不知多久,刘彦印堂明光内敛收起,思海小鱼列队成行,化作一篇灿灿文章。 胥君今日所教,他已尽数领会! 不过悟归悟,成仁仍须修炼。 如同养学养气一样,不断的累积提升,方见其真妙。 “看来我此番琢磨,用了不少时辰,不知外面是几时。” 他四顾春园,除了自己不见一人,端香茶饮一口。 不急于起身寻问,而是怀揣明悟后的愉快,坐享这方美景。 在书案上写下一首《春心诗》。 诗境一起,东园神明便有感应。 胥君对王妃、公主笑道:“世才已醒,安排人前去接请,稍后长女待我相送。” “是。” 长公主起身领喏,叫香兰、香草去春心园请刘世才。 刘彦二女口中得知,外界已经天亮,过了辰时。 他这一悟将近六个时辰,东湖君家等不了,卯时回的水府。 香草说:“公子不必担心。相君走时,托我家相送,我家有宝船可以蔽日,保管不伤公子神魂。” “如此多谢君家。” 刘彦答谢一礼。 香兰盯着书案《春心诗》,被柔美诗意侵染,问:“公子这篇佳作可还带回去?” 刘彦看一眼笑道:“这首小诗乃我答谢君家的,胥君可在忙公务?” “没有公事。”香兰喜爱捡起这首写园佳作,道:“君王知公子醒来,命奴婢接请公子去东园相见。” 刘彦点头跟着二女前往东园面君答谢。 考虑到回身太晚,家人担忧。 见胥君后他便告辞,在长公主宝船相送下,半盏茶就到临安家宅。 阿九见公子回来,欠身一礼答谢天上长公主。 等西湖神人驾船离去,她安心去侍奉公子穿衣。 “老夫人可有问起我?” “问了,被我谎话骗过去。” “我说,公子读书到丑时才睡,所以今天起的晚。” 说着,阿九回禀起‘公子交托之事’。 “昨夜我和于成业、书玉子去了潘家……” “果然如公子所料,潘家庶母庶子皆病重在床,性命危在旦夕。” “我从潘母王氏口中问明,他家大公子潘子逑确有害她之心。” “书玉子他俩本欲入梦,教训逆子一顿,被我给拦住。” 昨夜去西湖之前,刘彦想到潘生口中‘病重之母’,吩咐阿九前去查实。 如果真见其母病重,可以用符和避瘟丹相救。 倘若查明潘生有害母之心,先不要有所举动,观其后效,再行处置。 因此,阿九拦住书玉子、于成业不让他们入梦行私刑打人。 只帮王氏母子驱瘟,保他们性命无忧。 刘彦听罢点头:“娘子办事妥当,这两日你多去查问。” “潘子逑如此恶庶母,不会没有其因。与人定罪,需先查明其罪,届时报与官家知晓。” “我等并非官家,贸然插手惩罚,等同伤人害己,非善行。” 阿九‘嗯’声点头,转问公子‘西湖听讲仁义有何所获’。 刘彦一笑告诉她‘收获颇丰’。 一会儿吃完早饭,他要继续参透,趁热去打铁。 …… 第161章 上达天听 三天后。 十月十四,京都洛阳,大雨。 一匹快马卷风雨在长街上奔行,直达执天司府门外。 马上蓑衣客轻身而落,对守门公差亮明令牌,入门求见司丞大人。 此刻,赵司丞正在后堂,与观天司台议事。 听闻是‘雷鸣呈交的公文’,立即照见。 蓑衣客见官行一礼,怀中取一方公文匣呈上。 匣盒一掌长宽,上面贴着黄纸封条,代表王法加持。 封条上朱砂红笔写着【急急如律令】,是为加急文书,需在一定时辰内送达,延误私启封条,都要治罪。 赵司丞观封条未动,只是浸入雨水,对蓑衣公人问:“雷鸣现在何处?” 蓑衣客抱拳回话:“雷大人在开封府,其马劳累,不能奔行,故交与在下送来。” 司丞点头,让一旁司差领他去外堂歇息用茶,亲手揭开王法封条,见里面装着三册‘交功文书’。 观天司台端茶转身回避,虽说二司之间如同连襟,但涉及到呈交天子的文书,还是要避耳目。 就在他背身用茶之时,赵司丞口中暗念咒语,手指凝光抹在三册文书上。 霎时文书封面法破,此法乃防止鬼神窥视,只要其神念探入,便会引动上面法术,文书将焚毁。 半盏茶后,堂外雨势减缓。 赵司丞明眸雪亮,合上手中最后一道公文,对门口的观天司台道:“临安无忧了。” “我要觐见天子,尽快呈上此文,天家必定欣喜!” 堂门前观天司台回眸,见赵司丞神清气爽,思问:“临安变数是人是物,有利无利?” “是人,且有利!” 赵司丞简言回答,于脑海构想一位君子形象,收拾文书入匣道:“等见了天子,交上公文后在于你说。” 司台点头不再探问。 赵司丞的回答已让他心中放宽,可以安心主持明天的‘下元罗天大醮’。 不多时,一架马车驶出执天司,奔往北方皇宫,天家府邸。 …… 皇宫东园,暖阁。 亭阁建于水榭之上,四面门窗镶嵌琉璃。 其内三丈见方,炭火熏烤的暖气如春,清雅的香气沁人心脾,周围陈设不多,简单明亮。 中间吊起一帘白纱帐,见里面一青年一老者下棋对弈。 那青年身着宽襟儒服,束发不戴冠,看似寒门儒生,却是当今天子。 老者身着素篮道袍,高挽牛心发纂,亦无冠带,如山中无名老道。 但其道号名满神州,小道见了扣头,高道见礼行礼,乃太和山罗真人。 账外,只有一个大太监踹手闭目养神,纹丝不动,是为天家心腹。 “以仙家所见,我有几年可用?” 天子轻声轻语,落子问话。 真人捏棋子思量,观天子面说:“长则三年五载,短则一年不到。” “气运消长,难料难断。以贫道愚见,临安灾象变数,乃国运之所在。” “传国玉玺乃造化神器,其夜发紫霞祥瑞,与临安之变必有关联。” “那方瘟疫若得化解,则有利于国运,有利于天家。” “可为天家争取三年五载,若变数不能解瘟,寒冬之时将会有民变兵变。” “明年,即是大争之世!” 啪,真人一子落下。 赵天子垂目观棋,二十几岁的面颊略带青须,迟缓道:“天数有变,神器更易,此乃古之常理。” “我即使为末帝,也要尽心施仁道。” “天家仁厚。君子不问天命,不畏天命,只要把握当时,诸事可以解,只看如何运筹帷幄。” 罗真人笑说请君落子。 天子捏白子,寻位置道:“言之有理。” “我闻江湖上出现莲花教众,在扬州、临海一带广收教徒,其众已过万……” “仙家可识得那教主?” 真人道:“莲花教为罗教分支,拜莲花老母,自前朝便有。其教主道号‘青莲’,是位坤道女修,道行不浅。他们要做乱?” 天子说:“未曾查实他等有谋反之意。我只是见其众广大,有心将其诏安。” “仙家何时见到那青莲教主,可代我告知一声,只要是善道,我朝不会干预。” 一老一青帘内谈论诏安‘莲花教’之事。 帘外大太监睁开眼,见暖阁门口有小太监捧着黄纸公文匣,便知乃重要机密来了。 他挥手让小太监退到门旁,走出去询问公文何来。 小太监细语说:“是执天司赵大人亲自送来,他在偏殿候召,说公文乃表临安之事。” 大太监一听开盖查验,见无机关暗器,端匣子回暖阁。 天家与真人还在叙谈,他不敢插言说话,双手奉匣立外等着。 罗真人明眸看到帘外太监手中匣子,提醒天子:“君家公事到了。” 话出口,大太监即入帘账,上呈道:“执天司丞亲自送来,事关临安变数。” 赵天家闻听,安定的心生出一丝急切,接过册子便观读,慢慢的沉入其中。 一连三册读罢,天子眼眸光彩,口中念出‘刘世才’三字名,君面显笑。 真人和太监耳闻此名,各有琢磨。 赵天家回神,对心腹太监道:“让堂兄在偏殿稍待,我与真人小谈几句便去。” “喏。” 大太监领旨出去。 罗真人笑问:“天家所念之人,莫非就是‘临安变数’?” 赵天家心神愉悦道:“这位君子解了我燃眉之急。临安不但变了,而且否极泰来。” “皆因他出谋划策,相助知县治疫消灾。” “儒门出此君子,乃文道之幸,天下之幸。” 罗真人笑颜补充:“这也是天家之幸。此人能够扭转灾象,必定应运而生,于国有利。” “贫道不耽误天家国事。告辞。” 话落,稽首一礼,合袖后化作清气散出纱帐,于门口气聚成形,挥拂尘避风雨,飞身遁入虚空,去了龙门山上清宫。 赵天家步出暖阁目送,拥一身清风雨气,君心安然。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临安刘府。 刘彦亦在书屋门前望天,享清风雨气。 不同于洛阳急雨,江南之雨很柔,细细雨丝潲在青瓦,拉成一线珠帘垂落。 他两手垂袖,就这样立身仰望,心窍却在时刻闪烁明光。 此时神思脑海,有两个刘世才对面盘坐。 一个文士貌,一个书生貌,一个是跳脱胎中迷的穿越者,一个是此身孕育出的胎性本相。 刘彦此刻所处的心境,便是庄子所言‘用心如镜’。 须通达‘明心见性’,方能‘用心如镜’,并且还要巧用一种‘心法’。 这心法乃胥君昨夜所传,名为‘明镜法’。 胥君传授此法与刘彦,是叫他以后每日‘明镜照心’,如此方知‘胎性之变化’。 经过这三日听讲,刘彦已然通了【仁】字之意。 昨夜一更睡梦中,他忽见胎性起明光,就如昔日心窍文光一闪,之后便寻不见了。 刘彦二更去西湖,见胥君、相君说明此事。 两位湖主相视而笑,恭喜他本性见仁德。 那明光乃德性之光,发光则表明有德之人。 日后不断的德性,其光则越发显现,甚至浮于脑后、脑上、印堂,鬼神一眼可见。 此刻,刘彦神思照镜,与胎性本相对视。 他见‘书生’眉心一点莹然,指点道:“我以前嫌弃你愚直,使我用心不全。” “如今方知,大道有缺,无暇必毁。” “请回。” 他敛袖一招手,对面‘书生本相’化作一点明辉,合入神魂之中。 思想之外,微风向面。 一滴雨点落在他眉心处,胎光、文光、仁光三重晕染开,似一粒宝珠镶嵌于印堂穴。 正房出来的阿九一眼看到,欢喜飘来公子前,仰面观看:“公子德性修成了?” 刘彦微笑相视,说:“距离成仁、成德还差十万八千里。” “昔日胥先生六丈仁者之气,尚不敢称‘有成’。” “我连仁气都没养出来,岂敢与娘子欺心?” “我只是懂了仁意,养出仁性而已。” …… 第162章 满载而来 “那该如何养出仁气?” “与养浩然正气一样吗?” 阿九随口就问,爱问的天性在公子面前毫不压制。 刘彦也不似山君那般烦她,内敛印堂三重辉光,回书房说:“大体上与养浩然正气一样。” “养浩然之气,当秉持道义。养仁德之气,须秉持德性。” “养二气都要持之以恒,不可去做有悖于自身道义、德性的事情。” “若仁者做不仁之事,行违背道义的事,如同自毁其道。” 阿九含笑思量,走到书桌前说:“那怎样才能‘行仁义’‘养仁德’?” “公子相助官家治疫,救百姓于水火,这算不算‘仁义事’?” “算。” 刘彦坐下道:“我昨夜也问过胥先生。先生说我所行之事,乃大仁大义,如果早些养仁德入根性,能得一二尺仁气。” “才一二尺?公子祭祀乡鬼,还得三尺浩然气。” 阿九觉得那胥先生看了公子之功,她却不知‘一二尺仁气’何等难得。 刘彦转眸笑道:“这两者不相同。我祭鬼所得浩然气,乃文道嘉奖与我,先生所言一二尺乃是自得。” “有一尺仁气,就能以化剑御鬼神。” “仁气化剑,不被法术所坏,就算敌人境界甚高,也不能化解仁气。除非斩肉身,或灭去仁性,仁气方消散。” “这便是‘仁者无敌’。” “仁气妙用还不止于此。” “还可以温养身性,使肉身吸纳天地精气,虽比不了仙道炼体,但能明亮内在神明,得一个好身体。” “古之仁士、君子,都能上阵杀敌,双手开三石弓。” “如大仁孔夫子能开七石弓,双手推开城门,皆仗一身仁气。” 阿九欢喜道:“那公子以后,不就成了力士?再习练个武技防身,便是文武双全了。” 刘彦端起茶碗:“我正有这打算。不过眼下还是以文为主,这一个月要学的东西很多,胥君‘成仁术’,相君‘化龙术’。” “等我掌握二者,再去琢磨弓术武技。” 阿九点头望外问:“那今夜公子是否还去西湖听教?” “去。” 刘彦喝一口茶,看窗外:“成仁之术,胥先生已经尽授与我。今夜他要传我‘养风骨之法’。” “养风骨?”阿九略有惊异:“胥君通晓此法?” 刘彦含笑说:“有气节之人,岂能无风骨?” “前朝真学士,入学皆从文骨养起,文骨养成再养文光、正气。” “胥先生言,仁德与风骨并生并成,把仁德养入根骨,以根骨载德,如心存道义一般。” “如此,‘人’方能得‘仁’……,何时风骨发气,便可得仁之气。” 阿九赞道:“胥君教导公子,真可谓循循善诱,用心良苦。其他人就怕没这等造化。” 话落,见窗外福伯过来,回禀说:“杨公子和沈壮士来了。” “沈炼回来了?” 刘彦闻知,随即起身去往前堂。 半个时辰前,沈家客船连同七艘徐州货船,载万斤良药抵达临安小码头。 此刻码头处,上百官民忙着卸货,引来千众百姓围观,场面很是热闹。 杨万山和沈炼偷闲跑来刘府,正是为告知这桩喜事。 三人在前堂相见,刘彦请二人落座,问:“这一趟水路可顺畅?” 沈炼笑与万山对视,喝口水说:“这趟水路没有鬼怪妖邪阻拦,只是为保稳妥行船缓慢。” “小弟这里有一封信,乃马育才三人写给刘兄的。” 刘彦闻千里来信,心头生暖意,接信看一眼交给阿九收下,等闲暇再读。 随口问起‘马育才和钱掌柜近况’。 沈炼把当夜所谈笑说一遍,那对老少对刘彦甚是关切。 沈家客船一回徐州,当夜爷孙二人就请沈家伯侄到客栈叙话,四人围绕‘刘世才’欢谈到三更天。 沈炼也是从那夜,才知道刘彦与钱翁之间善缘。 载药南下这一路,他思量诸多,心里有‘立业’打算。 此番来到临安,他想多留几日,向刘世才请教请教。 “我未遇仁兄之前,不知‘道义’为何物。” “只觉得江湖侠肝义胆是为‘道义’,凭着少年血性闯荡了几年。” “这几年却只学会些拳法和江湖义气,未见真正‘道义’,更别说立业了。” “我从刘兄身上,看见了真正‘道义’所在,来时多思‘立业’,又不知从何处立起。” “请兄指点小弟。” 说着沈炼离位,深施一礼。 刘彦微笑起身,托住礼数道:“沈兄有上进心,且你我一场结交,彼此真诚不虚。我自当帮你参详一二。寻个出路给你。” “眼下县衙正是用人之际,你不妨先活用江湖侠义之心,到县衙当个‘义工’。” “侠义者,有小有大。小者行侠仗义,大者为国为民。即便是帮工打杂,也是一番为民的大义!” “我家还有一间房空着,乃我以前居住。” “你在临安期间就暂居此处,琐事不要多想,只管尽心存义。” “只有‘尽心’去做为民之事,方得侠义于身,那时道义自通,行道义而成业。” 此话听得沈炼有所通达,心中甚是感动! 又要答谢,刘彦拉他落座,笑道:“江湖侠士,仗义不拘小节。沈兄万不可东施效颦,学我等繁缛多礼,失了爽利。” “丈夫记恩于心,而不在于言表。” 沈炼心窍通气,抱拳记下他的话。 杨万山观刘世才教导这位江湖人,插话道:“世才兄当真可以为师了。” “你这几句话无不点明‘侠义’‘侠士’之精要。” “我料你三日闭门不出,必定在思索道义,并且有所通达!” 刘彦并没告诉他‘胥君授学’之事。 这件事他只告诉阿九,其他家人也都不知道,对外只说‘明心悟学’。 昨夜胥君、相君又对他叮嘱一番,说:“我等授学传法于你,不可轻易对外人道,以防传入六耳,有人暗生不轨。” 刘彦自知‘藏愚守拙’,答应二君恪守秘密。 此时面对万山问话,他只能含糊作答,不说假话,只说‘有些通达’。 三人在前堂叙话一盏茶,等外面雨势有收,便结伴去往码头看看。 现在码头围观百姓散了不少,却仍有百众。 刘世才一到,随引起一众见礼声,百姓们发自内心礼一声‘公子’。 刘彦无不还礼,爽身阔步登上沈家客船,与众官家、船家叙话。 岸上人群里,有一双清亮眼眸盯着那君子。 其主人是个娇容娘子,不施脂粉便带着三分桃花色。 她身边有个瞎老汉,五尺来高,长须稀疏,提着一杆胡琴,一只耳朵向船头,似在听众人说话。 这娘子看了片刻,转问身边一位大娘:“那公子何许人,这般受人敬仰?” 大娘满面堆笑,手指刘世才说:“娘子外乡来的?他乃是槐花巷刘郎刘公子,多亏了公子,临安才得救哩!” 娘子眼眸闪出一丝明白,不等刘郎顾首,便把目光扯回,浅笑暗道:“刘世才果然不俗,不知他是不是朝廷执天司众?” “如若不是,那就有趣了。” “他凭一人之力就能转动乾坤,这等人王妃都要拉拢。” “且寻个时机,看他什么根底。” …… 第163章 仁义之用 “船家不辞辛苦,连日奔波……” “官家可不能薄待了这份善心劳苦。” 船头栏杆处,刘彦与官家、船家叙话,一面夸赞沈翁功劳,一面为他讨封赏。 这不是单纯的练达人情,而是掺杂着仁术,内中藏着深意。 沈翁满面春风道:“公子哪里的话,官家赏赐甚厚。我等在外跑船三个月也挣不来这些银两。不敢贪心再讨好处哩。” “再个老朽也有三两善心,愿献微薄之力。” 刘彦伴笑说:“船家此言差矣。行善有报答,善行才得以延续,才得众人争先效仿。你心已足,但我乡感激未尽。” “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我临安是知恩义之乡,若是亏了船家,岂不是忘恩负义?到时天下人都要骂我临安不知恩义。” “稍后官家不妨与乡民引荐引荐诸位船家,让众乡亲都知道药从何来,恩在何方。” 此话使得众船家受宠若惊。 陆侯则听出内中深意,暗佩服刘世才心思,随即接话:“世才所言极是!” 他转顾孙押司道:“今日就在东城酒楼置办几桌上等宴席,犒赏诸位恩公,赏银再添三倍。” 一旁押司拱手领命去办。 众船家高兴至极,喜得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 沈翁第一次遇这等仁厚的官家,张口想要推辞,但恐众人埋怨。 刘彦看出他心思,笑颜道:“船家送药解我乡之急,该当厚报。还请诸位回去后,多给我临安扬名,引更多善士来助我临安。” 众船家纷纷应诺,陆侯趁机安排郭主簿上岸敲锣聚众,请着这些船家接受乡民礼谢。 杨万山望着凑近刘彦耳语:“最后那句便是世才用意?” “你这是在施‘仁术’,与鲁国‘赎民仁政’有异曲同工之妙!” 春秋战国时期,鲁国有一项仁政。 如果有鲁国人在外成了奴隶,有人肯出钱帮他们赎身,那么所花费用可以回国报销。 此政策一推出,很多国人都愿帮助为奴的同胞赎身,使很多鲁国奴隶得以返乡,天下皆赞誉。 孔子称赞此乃‘仁道政策’,但弟子端木赐却不明白此仁政精要。 有一次端木赐帮国人赎身,当众撕毁了收据,表示不要国家来报销。 孔子得知很气愤,说:“子贡你错了!向国家领取补偿金,不会损伤到你的品行。但不领取补偿金,鲁国就没有人再去赎回为奴同胞了。” 后来果如夫子之言,鲁国这项仁政没能实施下去。 并非国家不再给补偿金,而是没有人敢去领,怕被国人耻笑‘贪财不仁’。 前日胥君就用这《鲁国仁政》和《子贡赎身》典故,与刘彦阐解‘仁之要义’所在。 刘彦请官家厚赏船家,其实是在效仿‘鲁国仁政’。 他说:“眼下临安,处于灾疫逆转之局面。但局势尚未形成稳固,需要八方协力相助,方能盘活这座城,使乡民灾后可以安稳生活。” “人治,不止是治疫。” “瘟疫退后,百废待兴,还要考虑百姓生活等各方面。” “帮助他们自力更生,把支离破碎的家业支撑起来,使百姓都得以复业。” “不然,来年就会闹饥荒,” “如何请动各方有善士、商客助力我乡?唯有施仁政,行仁术。” 杨万山心窍明光,接道:“所以要厚赏船家,让各方都知道临安人‘知道恩义’。” “船家得厚报,是为先例!有了先例,才有后效!” “正是如此。” 刘彦折扇抚掌说:“船家之例,可以解除想行善之人的顾虑,亦能引来那些纯粹谋利之人,只要利够大够多,他们就会不顾风险而来。” 万山闻此,又有些不解:“引来谋利之人有何用?他们为了利益,会把东西卖价很高,如此我乡利益就受损了。” “世才前一句还说仁术,为何又要以利诱之。” 刘彦折扇压他肩头,引到旁边说:“仁之要义,首先不伤利益,同时使彼此都受益得好处……” “如《子贡赎人》典故里,‘鲁国奴隶得赎身’‘相助之人得美名’,而国君则得百姓民心。” “民心在握,国无城墙也坚固如山。” “所以‘用仁必先施以利’,把利送出去后,同时对自己有益,便是‘行仁术’。” “仁和利,仁与善,是相互牵连的。” “单纯施利益送善心,都会有亏自己,做无益与自己,都不是行仁术。” “‘用仁’须掌握其法,会用才能见效。” “不得‘仁意之法’,妄用‘仁义之术’,结果就会像端木赐那样‘用仁而毁仁’。” “引来那些追求利益之人,亦可以填补我乡所缺。” “他们卖的东西贵了,我乡人不买,他自然就会减价而售。不可能再运回去。” “你说,我乡百姓会利益会损伤吗?” 杨万山被他一场点拨,心中通透,抖擞道:“这般的确不损伤百姓之利,且与临安有益。” “可是……惟利是图者皆小人,他们若谋取不来大利,会不会在外辱临安名声?” “不会。” 刘彦转看岸上官民和谐景象,说:“只要让他们赚的比别地多,便是小人也无怨言,反之还会再来。” “等我乡名声传出去,往后可以换来大利,对百姓而言乃长远的利益。” “所以齐民之要,在于仁。” 杨万山伴望岸上船家百姓,道:“世才六策除瘟,祭文解疫,沸河明心,而今又悟通仁义……” “短短半月所立功业,我二十年未曾达成。实在惭愧之极。” “日后,我当以君为楷模!” “立业有早晚,何必分先后?” 刘彦拍他肩膀说:“我非庙中泥胎,何以为人楷模?为楷模者,要做到一成不变,只有入圣之人方为楷模。” “君听我一言,天生我材必有用!” “乾坤至大,容得下群龙,你要立己之道。” 杨万山明心抖擞,拱手记下他的建言。 等官家岸上回来,三人借着沈家船房说起‘下元日祭祀’。 “明日下元节,我想请世才领礼祭祀?不知意下如何?” …… 第164章 推己及人 “官家好神采。” “可见到刘世才?” 雨过天晴,夕阳普照大地。 县衙后亭,官家夫妇相见。 夫人杨氏见丈夫脸面透着爽气,从丫鬟手里接茶奉上。 陆知县端茶笑道:“夫人明察秋毫。方才在他家一番小叙,把我近来忧思都解了。” 杨氏笑颜对坐问:“这三日,刘公子闭门在家都做何事?小弟还在刘府?” “嗯。”陆侯用茶后说:“世才在给我乡百姓思谋复业,帮我思量‘如何重振民生’,教我‘如何仁治临安’……” “夫人可知《子贡赎人》和《子路救人》这两篇典故?” “如何不知?” 杨氏坐正说:“这两篇典故讲的都是‘仁义’,子贡赎人而毁仁,子路救人而得仁。” “爹爹说,子贡为鲁国人赎身后撕毁契约凭证,看似品性仁义,实则不通仁意。” “而子路救人后收下一牛,是为天下立仁义,他才是通晓仁意的君子。” “但仁义之道难用,不通仁义之人用不了,刘世才是如何教官人‘仁治’的?” 陆侯眼眸添彩,笑道:“他叫我厚赏船家,使其收益最大,如此就能作为‘先例’引来‘后者效仿’……” “以利诱来谋利之人,以赏引来各方善义之士,如此使八方都来协助。” 说着,他把‘刘彦所谈’细说一遍。 杨氏听完钦佩道:“刘公子真是聪明,所教‘仁治’,恰到好处。官人得其相助,真是如得神助一般。” “明日祭祀,可与他说?” “说了。” 陆侯放下茶碗,起身道:“我本欲请世才明日领祭,让他担任‘祭酒一职’……” “他婉言推脱了,其实不想‘喧宾夺主’,怕他皓月之辉遮蔽我萤火之光。” “夫君何必贬低自己?” 杨氏安排丫鬟去备饭,牵起丈夫含情道:“在妾身眼里,夫君不比那君子差。” “寒梅开在冬天,桃花开在春天,只是时辰不一样,早晚都会开花。” “我夫君不是庸俗之辈。” 陆侯被她一言动心,无言点头。 夫妇温情脉脉时,杨万山大步回来,见此一幕立即转头,却被家姐叫住。 一家三人凉亭叙话,谈的是‘潘子逑’。 万山道:“关于‘潘生之事’,我问了世才兄。” “他说‘潘生害庶母已经查实,但眼下不是动用王法、审问其罪的时候’……” “一旦此事传扬出去,则与临安名声不利,与兄长官声不利。” “若天下人知道临安有这等逆子小人,就不会怜悯临安灾民,会觉得本乡之人不仁不善,该得瘟疫报应,因一人而恶本乡万民。” “世才已暗请仙家相助,给潘家王氏母子驱瘟去疾。保他们母子性命无忧。” “而潘生自那日之后,惊吓的不轻,犯了怯心病躲在家里,也不敢再行谋害庶母之事。” “世才提议,等王氏病体养好,临安诸事稳妥,再治潘生之罪。” …… 南城刘府,后院书房。 刘彦和阿九也正在谈‘潘生’。 “我欲借此事养自身仁德。” “若能作成这桩‘仁事’,也许养出‘仁气’来。” 阿九听公子言,思问:“公子是想以宽仁宽恕他,帮那潘子逑脱罪,使其改过自新?” 刘彦摆手说:“我不是要给他脱罪。潘子逑暗害庶母王氏,忤逆不孝,存有弑母之心,论罪当千刀万剐。” “可他的罪行尚未落实,被我吓怯了心。” “如果他有悔改之心,加上王氏饶恕其罪,我方能从中施以‘仁术’。” “胥君说‘仁义君子,不轻易害人性命。该杀则杀,可恕则恕。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娘子可知【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是为何意?” 阿九爱听他讲学,笑道:“奴婢不知,请公子讲解。” 刘彦提笔沾墨,把这句话写在纸上,落点道:“此话出自《孟子》书,意思是‘强迫使自己做到推己及人,乃是最快做成仁德的办法’。” “而此言之要,又在于‘推己及人’。” “推己及人之意就是‘用自己的心去推想别人的心,设身处地替别人思量’。” “此与《论语·卫灵公》所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相接的。” “潘子逑其罪可杀,但要先弄明白,他为何如此恼恨那庶母。” “届时杀他一个罪有应当,才是‘仁杀’。” “事不查明,而取其命,非仁者所为。” “如果其罪可恕,其心能改,则以惩罚取代杀戮。” “我要施展的‘仁术’,就在这里。” “娘子觉得可行否?” “可行!” 阿九倾慕道:“公子见仁德,知仁义,奴婢近朱者赤,亦能沾染一些仁性。” “我品性不高,望公子以后帮我助长德性,……” 刘彦眼望窗外南房,笑着出门说:“娘子只需遵守一件准则,那就是‘我不愿做的事,你也莫做莫行’。” “不妨试着对我‘推己及人’,你亦可得仁意、仁德。” “嗯,奴婢记下了。” 阿九点头,不禁想起‘自己与黄家二女合谋赚于氏祖学……’,暗下再次自省。 此事刘彦没有过多责怪她,只因这娘子无德,觉得有利就去做,其心思并不坏。 所以,刘彦定下这条准则,恪守即可,德性可温养。 阿九跟着身后,两人走到对面南房。 平儿、福伯、沈炼、沈翁都在,他们正收整屋子,今夜沈炼就要住进来。 见公子来,沈翁面貌红润道:“老朽替家弟多谢公子。炼儿能得公子抬举,实乃他的福分,……” 刘彦不等船家后话,淡笑道:“我与沈兄颇有缘。他留下相助治疫,是为‘侠义之心’,我岂能不给有义之人提供容身之所。” “明日下元节,我乡举办祭祀,船家不妨凑凑热闹,把身心歇息好,再回徐州也不迟。” 沈翁应承下来,见天色渐晚便拱手告辞。 临走又当面叮嘱侄儿几句,怕他不懂练达人情。 沈炼句句应诺,与刘彦一路送大伯出门。 此时,门口小巷有一对爷女正在东张西望。 巷尾刘府门一开,他们各有所动,娘子眼望,老汉耳听。 刘彦相隔三户与那娘子相视…… 只觉此女眼光不同寻常,分外明亮清澈,以为他们来此寻亲戚,送走沈翁便和沈炼回院。 “大伯有礼。” “有礼有礼。” 那娘子笑与路过沈翁见礼。 等船家出了巷子,她目光流转看去县巷尾,细声道:“刘世才的确住在这里。” 老汉耳朵一动,用瞎眼看巷尾问:“可是开门送客那家?” 娘子嗯声说:“今夜请阿伯帮我护法,我出窍到他家探一探。” 老汉把握她手腕,出巷子叮嘱道:“寇娘要小心为上。” “我听一人脚步,乃习武之人,究竟是不是执天司众,还尚不知晓,不可轻视啊。” 被呼做‘寇娘’的娘子说:“我自省得。方才小奴与他一眼相视,见此君眼眸透着聪慧,慧光由心窍而发,必是聪明之人。” “兴许他双目能见鬼神。” “不过我自叫他查不着,看不到。” 老汉问她有什么方法隐身藏行。 寇娘笑问:“阿伯没听见他家狗叫吗?” 老汉恍然而笑,两人把手去往东城客栈。 …… 第165章 阴神探府 “差事我与官家谈妥了。” “你识文断字读过书,就帮着孙押司放药……” “此事不难,但也不易,可以磨炼身心,愿意吗?” 一更天,刘府南房。 饭后,刘彦与沈炼用茶叙话,就如兄长一般,亲近又周道。 沈炼将这份情义存在心中,说:“小弟愿意。” “这便好,明早点卯你就去县衙,万山会引你见众官。” 刘彦用茶说话,转话题道:“我听说,习武之人练到最后,要存【神】和【气】于身,以武德承载这神气。” “那时便以武入道,一招一式包含‘道义’,其武道可以统帅周身气血、意气,发出拳法撼天动地,惊神鬼。” “心远可知道?” 心远是沈炼的表字。 幼时入学先生给起的,许久没用了,刚才刘彦有问他便告知。 “小弟听授拳恩师提起过,他说‘习武亦可入道……’” “想以武入道,先要有武德,然后养道义,道义存神,打出的拳法就会有神通显现,如兄所言。” “恩师说,江湖好汉少有炼成的,只把武技磨炼几分熟,便去以武行侠,或者以武犯禁。” “小弟愚钝,没领悟‘武德’,只粗知江湖规矩。” “还请仁兄教我‘武德’。” 沈炼抱拳求教。 刘彦压下礼数,单手拨亮油灯说:“我不是习武之人,如何懂得武德?” “不过,我可为你拆解【武】和【德】二字之意。” “武,为止戈,用武是为了停止干戈,而非制造干戈,持强凌弱。” “德,乃所行之路,是为‘道’。” “德,以仁和义为主帅,德有仁义,便有道义……” “在我看来,武德就是一手持干戈,一手持大旗,干戈为武,大旗为义!” “大丈夫两臂持武义,胸怀贯气,立于天地,千军万马何所惧?” 沈炼闻言心儿砰跳,一身气血引动,遥想他描绘之景…… 这不正是自己所求的吗? 刘彦观其神色,知他意气在动。 这说明他可以教导,如果听了无动于衷,后话就不必再说了。 说着,继续与沈炼‘说字解意’,把道理阐解的很细致,就如胥君传他‘仁意’一般。 此事他和胥君所行是同一件事,都是孔子所言【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帮助别人通达,自己亦得通达,这便是‘行仁义’与‘成人之美’。 门外阿九旁听两句,便去正房回禀老夫人。 前院福伯正在烧水,桃花、平儿在李家听书玉子、于成业说鬼神故事。 这时,虚空飘来一股香火气。 香火中有两个奇形怪貌小明人,只有萤火那么大点身形,却亮如珠光。 一人说:“今日可算能出来游玩,我在主公眼里憋闷的要死。” 另一人道:“主公领你我出来,不是为了玩闹,是为办差事。” 又有女子说:“你们先进院看看,把那狗给我引过来。” “得令。” 两点明光小人从香火中脱出,似萤火虫飞落前院东飘西转。 虚空香火气则趁无人,落入井中藏起来,水光映衬出女子面容,正是那寇娘。 “汪汪汪——” 灶房,黄犬小六瞧见那两点小人飘进来,连声冲着犬吠。 两小人笑嘻嘻相视,落到小六脑门上。 “来,跟我过来,我家主公有好处给你。” “哈哈你对狗说话,它如何听得懂?” “左兄此言差矣,我看此犬有些人性,通了灵窍也未可知。” “右兄言之有理,狗儿快过来,莫失了机缘造化。” 左右小人说笑飞出灶房。 小六似一二岁孩童,蹲坐地上看外面小人,最终经不住好奇跑了出去。 它刚跑到井边,寇娘阴神卷着香火附在其身。 不过数个呼吸,香气内敛黄犬肉身中,小六脑窍识海多了个女子。 她只手抓握狗魂,拎着看道:“好狗儿,你竟开窍了。不必害怕,我只是暂借你身窍一用。” “也不白借你的,用完教你个开窍法子。” 说着,她施法束缚小六魂儿,出窍对身外小人道:“你们也进来。” “得令。” 两个小人落入其手,她把手一握缩回小六身窍。 识海内,寇娘口念法咒,从眉心扯出一根毫光,如插针般刺入狗魂,吩咐二小人:“此犬生魂已被我所控,你俩入它眼窍帮我观察。” 两小人领命,由脑中钻入犬目。 霎时,小黄犬双目如水洗,多了一重光亮,摇晃着去往后院。 它四顾各方,南房有灯光但门关着。 只有正房敞开着,便小心翼翼溜到门口偷听。 开始不敢往里面探头,听了片刻才偷看一眼,发现四人讲话,有三个是鬼。 左眼小人道:“有趣有趣,这家主人养鬼哩。” 右眼小人道:“那白衣鬼不一般,她阴魂亮堂,必定知道修行。” 寇娘主身思量:“风流才子养鬼狐不稀奇,只是屋内香火气非同一般,乃是礼神的香火。莫非这家人与神明较厚?” 正房内,阿九察觉门外小六窥看,却不知它被外来阴神附体,招手叫它进来。 寇娘犹豫不决,虽说此女远不如自己,但稍有不慎就被察觉,于是操控小六叫两声,转头跑开了,换来屋内人鬼笑声。 不多时,刘彦从南房叙话出来。 望一眼天上云月估算时辰,转见小黄狗蹲在门口边。 四目相对,他也没有看出,转对沈炼说:“沈兄早些休息,明早县衙点卯,不可迟到。” “小弟记下。” 沈炼抱拳领喏,目送他入正房,对小六道:“你主人乃大德之君,我以后要虚心求教,尊听教诲,不负他相助之情。” 小六脑中,寇娘听闻笑道:“你听不听教与我何干?” “看你一身气血,最多江湖三流练家子。阿伯却是高看你了。” “以你肉身熬炼来看,还不够资格入执天司。” “倒是那个刘世才甚是有趣,在家养鬼,在外济民,连家里狗儿都养开窍。” “莫非是个儒门真学?” 思量着,闻见虚空吹来一股香风。 转头看到两个神女携带侍婢落地,天上飘着香火云彩,上站一位儒袍神人。 少时刘世才正房出来,与神女说话,上拜神人一礼。 寇娘控制小六缩头,不敢多窥视他们,暗道:“真是好险!” “若非来得早,必被上方神人察见,如此事情便败露了。” “养鬼通神,刘世才到底何人?小小临安有此等人物?” …… 第166章 先生风骨 “咚,咚咚——” 临安东城,梆敲二更。 天上无月,街上昏暗,打更人提着灯笼、梆子走过东福客栈。 这时南城飘来一缕香火气,飞入客栈二楼一扇亮窗内。 香火直接归入床上寇娘肉身。 她睁开眼两眼泛起玄光,揣着心事转看一旁的瞎老汉。 老汉闻风开口问:“寇娘此去可探到什么?” “探到一些事,但尚未探知到刘世才根底。” 说话,寇娘下床顾看窗外虚空,转头说道:“今夜好险,那刘世才与神明有交情……” “小奴怕被神人察见,暂避一时躲到前院柴房。” “他们走后,我去后院窥听,听北房二鬼说,那神人乃东湖水主,他们今夜是去西湖……” “小奴原想遣‘眼身神’,入房一窥刘世才身窍,只怕屋中二鬼察觉,未敢妄动。” 寇娘把探明之事讲述一遍,又推测说:“我以为,刘世才不是执天司众,但他绝非俗人。” “此人,极可能是身负玄通的儒士,或是修道,或养真学。” “修道不稀奇,但若是真学君子,那便要慎而又慎,马虎不得。” “嗯。” 瞎眼老汉捏须点头道:“世间真才皆聪明之人,心有明光,心思细腻,稍有一点疏忽,他便有三分察觉。” “我俩受夫人之命,来临安探查其中‘变数’,这事绝不可被他人察知。” “娘子今夜谨慎用的对。” 得其赞赏,寇娘子俏颜笑说:“眼下‘变数’已然探明。” “应该就是那刘世才在运筹帷幄,协助官家治理瘟疫。” “只要再把他根底摸清楚,我俩就可交功了。” “小奴想寻个时机,先与那公子做成一场缘法,循循渐进,慢慢探究。” “阿伯以为如何?” 瞎老汉静坐思量,道:“娘子这般用计是为上策。” “只是与其交好时,须当矜持,莫被公子才气撩拨了春心。一旦动心生情,就有可能败露目的,被他所查知。” 寇娘面带桃花,扶着他出房说:“从来都是小奴撩拨他人,能够撩我心之人,还未出生哩。” “纵是他才情甚高,又是一副好身貌,我只把心思一剪,他便不能扰我。” “呵呵呵……” 瞎老汉乐道:“心思乃从念头起,你剪得断丝线,可剪得灭自家念头?” “佛家得六慧,照五蕴皆空,才得那般心思见空,娘子不可妄自心高,轻视那公子。” 寇娘笑颜领喏,却没把他提点记在心里。 送走这阿伯后,她熄灯去关窗,巧见明月出乌云,冒出一个念头来。 “听说临安城外有个乱葬谷,我来这两日未见一个疫鬼,莫非众鬼都被镇压谷内?” “我今夜何不去一探?” 此念一出,她身中小人知道,各自请命前去打探。 寇娘坐回床帐,道:“你俩为我‘眼身神’,不能擅自行动,若是被鬼抓住,亦或受困谷中,我不是成了瞎子?” “我与你们一同去,只许看不许乱跑,若是不听话,以后就不让你们出身窍了。” 脑中两小人各都领喏。 一股夜风入窗,见她肉身头顶升出一缕精气,卷着两点萤火飘出窗门。 …… 百里外,西湖水府,春心园内。 两湖女眷欢谈,怜云夹在其中,细说‘明日下元祭祀事宜……’ 绿池中间白石台上席位空着,方才两位君王和刘世才还在石台喝茶攀谈,现在却不知所踪。 怜云眼眸扫过那春心池问:“今夜君家不授学吗?” 长公主笑道:“前三日我父说仁义,传授君子‘成仁之术’,公子全都领悟了。今日我父便要传他‘养风骨之法’。” 三公主接话:“要传此法,须先知‘风骨’为何物。爹爹领他去看风骨了。” 九公主又说:“刘世才见了‘风骨’,才容易领悟我爹爹‘风骨之道’。” 李怜云听言几分诧然,问三位公主:“君家水府内还留存一副君子风骨?” 她通读医书,其中有一卷《内经·骨论》提及到【风骨】一词。 着书医家将其比作【砚石白玉,其坚如铁】。 书中说:“儒家风骨,乃筑学问品性入根骨身性,如将墨水浸润纸张,似佛骨舍利子。千年不朽,万年不化。可与玉石媲美。其骨磨成粉加以诸药,可制成‘正气丹’。” 除此之外,怜云还在一些《志异》杂书见过‘风骨’。 据说‘风骨克诸邪,久养可得神灵入骨……’ 长公主看她惊异,引出凉亭道:“我家那副风骨不是旁人的,乃家父舍生取义留下的‘仁义之躯’。” “养于修身阁内,三百年未见风骨消减,只是没了六丈仁气。” “怜云若想看,择日我带你一观。” “但妹妹可不能外传,我是真心与你结交,而非显摆家父德性。” 李怜云欣悦正心说:“公主抬举我,我又岂会不知好歹?小妹自省的。” “这便好。” 长公主把手与她回凉亭续接方才话题。 她所言‘修身阁’位于水府后院南边一所小园内。 园子只半亩大小,四周栽种着紫竹和青玉石。 阁楼似塔形,上下两层,有六丈高,整体皆由黄铜铸成,气魄浑厚坚实。 一楼设有祭坛牌位,白玉灵牌纂刻金字,上书【吾功业未成存身于此】。 香炉插着一炷新上的‘文香’,乃刘彦来时所敬,是一字文光念化而成,香头闪烁学问明光。 此时他和胥君、相君都在二楼,观瞻一具白玉骷髅,内心大受震撼! 只见这具骸骨皮肉尽消,盘坐黄布蒲团上,周身两百零六块骨头透着玉色,齐绽光华,骨质似无暇白玉,光洁不染污浊。 且,头骨和脊骨散发‘精光’,如辰时的阳光,呈现淡金之色,与玉光合照,显现宝相庄严。 其骨形,庄严正大,仿佛一座青山耸立天地之间。 山中吹出一阵爽朗风气,袭人心神,正人心念。 面对这具骷髅骸骨,刘彦不生半点恐惧,唯有说不尽的敬佩。 能把一身人骨,沁润的如此明亮庄正,可见胥君品性之高、学问之深、仁义之厚! 三者相加,方才筑成这儒士风骨!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今见先生风骨,高洁明亮,诸般学问藏于其中,学生只做观瞻便得三分慧悟。” 说着,刘彦拱手一礼。 此礼并非客套,而是发自内心之敬。 胥君受他一礼,一手托住,一手指自家骷髅道:“世才何不走进一观?以你胎光本相与他照个面。” 刘彦虽不明其意,但知必有学问在其中,迈步走近君家风骨。 于五尺前定身观看,更能感受从骨缝流转出的风气。 而且,他发现一点奇异有趣之处。 胥君这具风骨,竟有六道不同的‘骨风’,六种风气同时拂面,给他感受各不相同。 刘彦回眸欲问时,胥君手指一道金光落在他脚下,化作黄蒲团。 君家笑道:“你先坐下自行参悟,悟出什么便记下。我与建元在楼下等你,一炷香后你再下来。” “那时我自与你授业解惑。” 刘彦点头记下,面对眼前白玉风骨,先细细感受那‘六种骨风’。 二君到楼下,胥君笑问相君:“建元可知君子六气。” …… 第167章 君子六气 “奇妙,真是奇妙。” “这骨风气,应该算是胥君生前‘遗风’,乃学问德性沁润身骨,养风骨而成、所生。” “我刚才站在丈外观看,只感受一股仁厚正大之风袭面,不曾见其中有何差异。” “眼下我身距他五尺,却感六种不同风动气流……” “它们代表什么?是品性?” …… 二君下楼后,阁楼上刘彦开始琢磨思量,眼望胥君风骨周身六处。 这六处分别是:头骨、躯干骨、四肢骨。 他所言六股风气,即是从这六处散发出来的。 头骨之气,爽朗清心,似朝气蓬勃。 躯干之气,中正平和,如正午之风。 四肢之气,则分四种。 双臂重在双肩,仿佛躯干之风上涌,由双肩分流而下,有山风之刚劲。 双腿重在脚骨,脚底骨风气最弱,沿着脚踝往上逐渐的气壮,直至躯干往上越发风光气显。 仔细琢磨,此六气虽然各异,却是一股整体,乃由下至上而生。 陡然,刘彦灵光一闪,想到宋玉《风赋》中一句话【风起于青萍之末】。 他回想这篇赋文,心中道: “宋玉说,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太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飓熛怒……” “胥君风骨之气,亦是如此!” “他这骨气,先从脚底起风,经过大腿骨到躯干,沿着躯干直冲天灵,分流双肩两臂。” “头风清爽,躯干中和,双臂刚劲大壮,双腿脚底…飘扬轻盈。” “骸骨之中见山势,山势之中又见山风,六种风气即是大山各处之风。” 思量至此,刘彦似乎通明一些东西,神思仿佛通气了。 不过以他所见,这风骨之气不知于此。 自己所领悟的只是表面之理,内中真意还不曾领会。 他暂收所获,不敢耽搁时辰,不再观赏骨风,而是正神思,以神魂学着对面骨姿坐态。 渐渐地,刘彦感觉魂儿有了骨头。 原本轻飘的魂体恍惚一沉一正。 沉的是魂儿,正的是心神。 二者一合,如获一具无形骸骨支撑起神魂,神魂好似成了皮肉。 这等感受十分微妙难言,以至于让他觉得‘此刻自己是在以肉身与胥君骸骨照面……’ 刘彦心涌悟道愉悦,如酷热吹凉风,眉心文光自然而明亮,胎光本相端坐显现,与骷髅头照面相视。 照面之时,他书生本相之中又莹然复显‘仁性光辉’,而骷髅印堂则无异象,似乎不愿与他相照。 “胥君叫我与其照面,必然有其深意。” “我未见‘深意’,定然是方法不对……” 他一念思量,揣摩其他方法,心神进入一种专注状态。 不知想了多久,蓦然再看面前这具风骨,不禁眉心明光震烁! 见骷髅头骨脑后,生出一轮大光晕,此乃胥君身骨‘仁德之光’,光明犹如晨日照心神! 其光中又见一股浩瀚风气,使他想到大日凌云之景象。 “原来‘深意’在此……” “胥君是让我‘以小见大’,是让我用‘本相去照见他风骨德性’。” “如此,我便得他仁光映照,从中去领会大仁德。” 刘彦刹那通达,随即扫去杂念,以纯粹心念去感受对面仁性。 恰似坐在山巅峭崖,观赏日出景色。 这一观就忘了时辰,全然不记得胥君说的‘一炷香后下来’。 其实胥君与他定时辰,只是一句‘虚言’。 意在让他至少观看一炷香,看他能否在一炷香内见自家风骨仁德。 一炷香后,胥君见刘世才不曾下来,望楼起身,对相君道:“果如建元所说,他忘时辰了。如此甚好!” “且看他能与我风骨对坐几时。” “你我寻个棋盘,对弈一番如何?” 相君伴看收回目光,道:“正想与兄下棋。今日之后,世才便得仁兄一生所学,再过一日便由我教授心学,兄长亦可来看。” “我自当过去,刘世才这块美玉我甚爱之,我看他初识‘心术’,能悟你家老师几成绝学。” 说话,胥君走出‘修身阁’。 就在园内紫竹林变出棋桌,与东湖相建元持子对弈。 春心园。 众公主、郡主、李怜云谈了半个时辰,把话都说尽了,都没等到二君和公子回来。 长公主有所思量,笑对众妹说:“兴许父亲改在紫竹园授学,我等也无需在此痴等,不如到我西园把酒言欢,行酒令对诗如何?” 妹妹们笑颜称‘善’,东湖四郡主也知这时不可过去旁听,便和李怜云随西湖大姐离开。 她们这场酒宴,从子时吃到卯时,水府外天都要亮了,始终不见丫鬟来通报。 “都这个时辰了,爹爹也不说走?” 七郡主把杯思量,无心与她们吃酒了。 三郡主道:“或许刘公子有所悟,爹爹和胥君在等他。” 众女各是点头,彼时香兰、香草入园,转告君王之言。 大意是让公主升船出湖,他们稍后便去登船。 长公主领了父命便去安排事宜。 紫竹园,修身阁。 刘彦从阁楼上下来,面对供位白玉牌位,拱手深施一礼,敬上一炷文香。 外面紫竹林,胥君有所感应,这才传命于丫鬟,叫女儿照话办事。 “世才好悟性,一坐一观便是六个时辰。” “可有所获,可有所悟?” 胥君话音门外传入。 刘彦回眸见二君,两步迎上道:“学生收获甚多,略微悟通皮毛,正要与先生请教。” 他这两步走,使得胥君相君眼眸一明。 相君打量问:“世才神魂有骨了?” 刘彦微愣,自视身形说:“这个学生不知。我观胥先生之风骨,有心模仿坐姿坐态,不经意感受此‘形’入我神魂。” “此前我身无正形,魂儿轻飘。一股风便能吹走。” “现在魂儿发沉,得到正形,不再轻飘了。” “好!” 胥君大赞一字,抄手道:“此乃‘风骨入形’之故。” “这说明,世才你见了我那遗骨的‘骨形和六气’。” “好得很,你要牢记此‘形’,只把魂儿当肉身,万不可使性子轻飘。” “一旦你性子轻飘,神魂便失了这副无形之骨,以后再难找回了。” “你秉持此骨,回去多加揣摩,将其化入身骨之内,与肉身骨骼相合,肉身亦能得正形。” “有此正形,再修我所传养风骨法,不日便可得文骨。” 刘彦心神爽悦,礼谢记下他善言忠告,随之问起‘骨形六气’。 胥君与他引路,边走边解惑,讲解何为‘君子六气’。 “《左传·昭公》中有言,天有六气,降生五味……” “此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 “《庄子·逍遥游》又云‘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此六气体现于风骨之上,便是你所见之现象。” “阴气从脚底而起,从双腿见晦明,于躯干升阳风,风行两臂,又于头顶见雨气。” “这六气皆为我所言的‘精气’,乃是它的六种变化。” “君以身性承载它,它落入君身就分化成‘六气’了。” “它与仁德相合,可生出一股大气,即是‘仁气’。” 刘彦领会先生之言,解了疑惑。 才知胥君今日所传之法,与前三日所教授的相接紧密。 若不通之前所学,今日就不得明白其中‘精要所在’。 他跟着二君出水府,升至湖面看到西湖楼船浮于薄雾,天色已然明亮,东方正起红光。 但自己并无不适,转顾自身才发现有一重金光化衣加持。 上到宝船,他转看一眼郡主、公主、通判千金…… 也没问这是何意,只问心中疑惑。 “为何学生所感应到的六气,只是风气六种变化?” “未见另外‘阴、阳、雨、晦、明’……” 相君代为解惑,说:“因为你只领悟其中的‘风气’,你是从风气之中见到六气之变。” “如你所见,六气相互通变,各自都包含六种变化。” “合在一起即精气三十六变化,此乃天罡正数。” “领悟这些变化,对你养浩然正气大有好处。” “以后你养正气得天罡变数,无需学什么‘正气化剑之法’,亦能诸邪伏魔,使阴神邪祟不得加害你。” “正气化剑,是那些不得章法的孟学弟子想的‘一法证道’。” “虽说可以专心诚挚的养气,但却失了变数。” “世才不可学。” “要学君子如龙,就该千变万化,游九野八方,方知‘大哉乾元’‘至哉坤元’的道理!” “后,领悟大儒天心,证道诸子!” “通透了!” 刘彦心神顿生出明悟之风,犹如昔日浩然正气灌入! 却不知何时,脚下宝船从湖面飞升百丈高空。 使他迎面感受到真正的乾坤大气! 前方旭日东升,霞光万丈,云霞风起云涌,风吹云动,心神似被卷起! 望此景致,诸般慧悟化作明光在他心神闪烁,于印堂显现出来。 胎光书生本相,照着朝阳日光,内中仁性,越发光亮。 刘彦口中脱出四个字:“大哉乾元。” …… 第168章 下元祭祀 “奴婢看,今日祭祀的官民,没一千也有八百,好不热闹。” “百姓聚在山庙脚下,正跟着官家学礼哩。” 巳时东湖,阳光明媚,风吹万亩凌波。 碧波之下水府,君家女眷听丫鬟回事。 丫鬟笑道:“临安县把祭坛设在半山处,让众生员和百姓排成队列,奴婢看着颇有规矩章法,很有读书人的礼敬。” 如她所言,此时湖伯山庙下人声鼎沸,男女老少上千人,真可谓‘众人千面’。 今天乃下元节。 下元乃祭水官之日,所谓‘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正月十五祭天官、七月十五祭地官、十月十五祭水官。 临安历年今日都有百姓祭东湖,不过一直是民间祭拜,如今年这般官家携民祭祀,还是头一遭。 从祭坛处一眼下看,众乡民正在乱中有序的排队,郭主簿领着众生员教百姓如何行礼。 刘彦和杨万山也在其中,解答乡民不解之处。 “敢问君子,若礼神时我等礼数不周,使得神明不悦,可会加罪我们?” 百姓中,有个老者询问。 刘彦持扇道:“阿翁不必担心。只要礼敬诚心,即便礼数不周,神明也会高兴。” 临安乡民都知‘刘郎通鬼神’,所以他的话也让周围百姓心无顾虑。 这时,见山顶庙门打开,出来几人在门口设置供桌,把庙里相君牌位请到了庙外。 这些庙祝都是水府侍婢变化,为首者乃雪珠粉珠二女。 祭坛前众官各都有不解,陆侯请来刘彦和内弟,谈问道:“世才可知君家之意?” 刘彦遥望山上,有所猜想说:“陆兄稍等,我去问问。” 说着持扇与杨万山登山,见到变化身貌的雪珠,从其口中得知‘君家在庙门另设香案用意’。 下来后,他转告官家:“东湖见我等不入庙祭祀,所以就在庙门外设香案,算作出门相迎我等官民,此乃君家礼数。” 众官解惑后纷赞‘东湖通情达理’‘相君仁厚爱民’。 巳时正点,韩都头领公人鸣锣熄声。 临安千众官民排好队列,面朝山庙祭坛。 郭主簿作为今日祭酒,手持祭祀表文,正声通读。 大意说的是‘祭东湖原因,为何祭祀,有谁来……’,算是一份礼祭前的‘拜帖’。 今日礼祭东湖,依旧是礼、诵、祭三步法。 表文读罢便开始鸣锣喊礼。 本县三大官员,陆知县、周县丞、范县尉为头首,率领身后众生员列队上拜行礼。 刘彦有过上次祭鬼经历,这次已轻车熟路。 礼敬之时,再次感到礼法加身。 他秉持诚心,无有杂想,与众生员同列,作为临安乡民,真心答谢君家。 这份敬意随礼法传递出去,水府相君神灵便有感应。 此时水府艮山上,也有一张供桌祭坛。 官民敬上的礼数诚念,皆落入供位之上。 相君神灵感知,周身得礼气加持泛起红光。 众人所传递来的诚念,如一颗颗萤火落入其神灵泛光。 他寻着最亮那颗诚念一探,便知是刘世才,传递话音道:“世才有心了。你我结下同门之谊,明日便为同门兄弟,以后不必如此。不然失了情义。” 外界山下,礼祭中的刘彦感应神灵传话,使灵犀术回应:“小弟此敬,非敬师兄神位,乃敬兄之仁义。只是作为临安乡民,略表敬意。” “师兄之言,小弟记下,明日拜师后,我便不再行这等礼数。” 水府相君听他叫‘师兄’,心中愉悦,回了一个‘好’字便把他诚念收下,转顾一众女眷道:“众人心念赤诚,等礼毕之后,鸣钟显圣。” “你等与我一同还礼谢乡民。” 二王妃、四郡主低头领喏。 说话间,君家身上礼法红光暗淡。 转而听见众人诵读祭文之声,一字一句响彻水府内。 祭文诵读完后,一篇文章随火光降到君家供桌上。 相君抄起品读,知道此文并非刘世才所写。 四位郡主在旁交谈。 七郡主道:“这篇官家祭文还算不错,虽比不了刘世才,但贵在赤诚,陆侯算得上好官。” 三郡主说:“若不是好官,纵有真学相助,他也治不好临安。” 众妹纷纷点头,彼时水府上空香火积云,闪烁神道雷光。 大王妃看到,马上吩咐丫鬟、水卒搬钱箱去接。 只闻轰隆一声震响,香火云内降下钱雨。 山下众丫鬟高兴打开箱盖,就见那些香火钱飞落其中,叮叮当当的碰撞堆叠,短时便装满三十大箱。 天上钱雨越下越急,全无停歇之意,众人又搬来几十个空箱子。 一炷香的时间,收获百箱香火铜钱,起码有万贯之多。 有侍婢取来一贯钱上山献给君王、王妃、郡主过目。 二王妃观钱色,赞说:“我乡百姓实在心诚。此钱民愿念头很重,一文钱可当两文用,算是上等香火。” “想来西湖今日也能收到这等香火钱。” 大王妃含笑点头,对君家道:“亏了世才,不是他告知官家乡民,没有今日这场好祭祀。不如晌午设宴请他来府。” 相君望上方香火积云逐渐稀薄,说:“人神之间,贵在相敬。世才所作之事,是在人神之间调和。” “稍后三女去问一问世才,无事则来,有事不用来。” 三郡主领喏。 水府外,祭祀场面喧闹。 众百姓三伍一队把纸钱投入火圈,诚心告念相君,扬起的烟火几里外可见。 刘彦和众官家站在一旁观看百姓烧祭。 杨万山问:“今日礼祭未见奇异,不知君家所受香火,是否与当日祭鬼一样?” “大概是一样的。” 刘彦仰望升腾的香火气说:“当日异象,原自文道。今日虽无文道响应,但祭祀一样心诚,烧去的香火不会差。” “万山、陆兄只管放心,相君是正直神明,放达之君,不会对此挑三拣四。” 众人相视而笑,周县丞暗思‘他果能通神?还与东湖水主有交情?’ 咚—— 咚—— 咚—— 彼时,忽闻山庙内传来三声钟鸣,在场官民无不寻声而望。 诧然看到庙宇之上,香火气随风卷聚成云。 云彩内显现一座府邸美景,景致中又见长须君子、金光神人,携带家眷对山下百姓行礼。 此景众官民皆肉眼可见,存在数息后香火收拢下落,降入山庙之中。 有人高呼:“东湖显圣了。” 一声掀起大众心头浪潮,激动喜悦相互传递。 千众百姓大片的跪下朝山庙叩拜,礼敬之音山呼海啸。 与此同时,州府各处都在大行祭神。 杭州、余杭、钱塘等官民各行礼祭,气象聚拢于州府上空,形成巨大的百姓民愿,上达天听,千里可见,瘟疫灾象都被遮蔽。 千里外洛阳城,正在举行更为盛大的礼神庆典‘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 皇宫虚空之上诸神灵官显现,整个大周国运有抬升之兆。 神州各处皆有眼眸在窥视气数变化,有喜悦,有叹息,有疑惑,亦有琢磨。 崂山之巅,有道人说:“今日洛阳、杭州两地遥相呼应,可见周朝气数逆转,灾星不日将落。” 蜀山一处,有夫子道:“气象更新,须另做筹谋了。” 江陵某处,有妇人思量:“果然应了兄长所言,不知寇娘此去探查的如何?若是人为,究竟是何人?能否拉拢过来?” …… 第169章 家祭显灵 “湖君显圣了?” “是真的老夫人,我和平哥去买鸭,听回来的人都在传说……” “还听说,湖君显圣后,公子被道士请到庙里了……” “乡亲们都说,公子受君家待见,说公子能通神……” 正午,刘彦后院。 桃花有声有色的与老夫人讲街市见闻。 刘氏坐在门口晒着太阳笑听,阿九则站门边蔽阳。 院内正中摆设一张黄布供案,上设【刘氏祖宗牌位】等祭祀之物,供桌前一火盆一蒲团,旁边另有纸衣纸钱…… 这些都是为今日家祭所准备。 前院平儿和福伯杀鸭子摘毛,诸如五谷、蒸糕、熟鸡几样祭品早已准备好,就差这只鸭子。 “老夫人可敢说个实话,公子当真能通神?” 说完坊间事,桃花到刘氏面前询问。 刘氏端坐笑道:“我儿自有他造化,我都不过问,你问个什么?” “坊间大多是猜想,就算我儿能通神见鬼,也还是儒家读书人,不是什么仙家道士。” “你去前院看看那肥鸭杀好没,帮着做熟了,我儿估摸也快回来了。” “哎。” 桃花应一声便去前院,心里暗道:“老夫人肯定知道,公子都能见鬼,怎不能通神?阿九姐不就是狐仙?” 刘氏目送一眼,转看阿九问:“你说我儿晌午能回来吗?” “老夫人放心,公子说了晌午回来主持家祭,便会回来。” 阿九道:“就算东湖君家有请,公子也会推辞。自古家祭为重。” 刘氏揣摩话意,便知读书郎能够通神,只是瞒着自己不说,又试探问:“如此驳了情面,那君家会不会恼怒?” “老夫人多虑。”阿九明眸带彩说:“聪明正直者为神,公子家中有正事,神明不会为此责怪。” 两人攀谈间,整个临安城已然沸沸扬扬传开‘东湖祭祀显圣之事’。 大街小巷,各家各户,无不在说‘东湖神明’,多带着‘槐花巷刘郎’。 东城客栈,二楼客房。 瞎老汉和寇娘收拾好包裹准备出行。 他们早上跟随临安官民一同去东湖祭祀,一些猜想得以印证,打算今日就走,回扬州交功。 寇娘原想多留几日,把刘世才根底摸清楚,但被瞎老汉阻止。 用他的话说:“昨日你去鬼谷探查,已查明刘世才乃儒家真学士,便不能作等闲视之。” “此等君子心地聪慧,你琢磨他根底也会引他揣摩。” “今早祭祀,我感应那君子看你我数次,必定对你我来历好奇。” “你若接近探查,极易被他反查出异样,所以此计绝不可行。” “夫人交给你我差事,只是查清楚临安变数,现在‘变数’清楚了,不可多此一举,流出马脚。” 寇娘听完他的话,只好剪断对刘彦的心思。 但仍对‘临安刘世才’保留好奇心。 两人下楼交了房钱,出来客栈直奔码头,打算寻船走水路回扬州。 正巧这时沈家客船从东湖回来,船上刘彦、沈炼、杨万山等人正与沈翁告别。 沈翁和另外七位徐州船家商议,想今日返乡,过些日置办些货物再来临安。 寇娘明眸看着船上君子,暗语让瞎老汉听听说什么。 刘彦灵觉感应其目光,转顾一看又见这双爷女。 “那船家,可渡客?” 寇娘清澈之声传来,众人各都分看。 沈翁高声回应:“渡客,娘子要去何处?” 寇娘挽手瞎老汉,走到船头对岸说:“我和大伯要去扬州,船家渡吗?” 沈翁笑与刘彦几人相视,说:“娘子赶巧了,我等要回徐州,顺道路过扬州码头,炼儿快放船板,让娘子和老兄上渡。” 沈炼应声健步去拿船板。 那瞎老汉耳朵抖动,与寇娘上来船后拱手礼谢船家。 沈翁寒暄两句,刘彦近距离打量一眼寇娘,发现这娘子眼眸似乎暗藏神通。 “君子何故如此看奴家?” 寇娘不惧他看,面带桃花笑发问。 刘彦相视笑道:“我见娘子明眸清澈,犹如水中珠玉。如此美目,难得一见,这才不禁多看。” “昨日在小生家巷,与娘子阿翁有一面之缘。” “两位来临安可是寻亲?” 经他一提,沈家伯侄也都想起‘昨天傍晚在槐花巷见过这双爷女’。 寇娘灵巧答说:“我和大伯本是台州人,那方有贼人作乱造反,只得逃到外乡投奔亲戚二伯。来了两日未找见。” “昨日才打听到,二伯一家三年前已搬去扬州了。” 她的话虽说有假,但大体无漏洞。 众人也不会对逃难爷女起什么疑心。 只是她说的‘台州贼人作乱’,使杨万山和刘彦有些警惕好奇,随口打听了几句。 从寇娘口中得知,那是‘八月中秋之事’,乃台州几伙绿林贼人下山抢粮,杀了当地一位知县,屠戮乡民数百人。 眼下贼乱已经平息,但众贼首尚未拿获。 …… “台越二州与杭州相近,不知那伙贼人会不会流窜到此。” “还需提防一二。” 下船上岸,刘彦杨万山说起顾虑。 现在临安瘟灾刚刚扭转,如果再发生贼乱,灾祸又将燃起。 杨万山点头:“世才与我所虑相同,回去我便与内兄说此事。明日安排人手巡山,看有无贼众流窜到临安,让各乡保正小心提防。” 沈炼插言道:“小弟走江湖去过台越二州,对那方绿林人略知一二,不如我同公差去巡山,如若见到兴许能认出来。” “如此甚好,沈兄就与我同去见内兄,晌午在衙门吃饭。” 杨万山知道刘府今日家祭,沈炼为外客,还需回避,故而邀他去县衙。 刘彦看出万山用意,说几句家事后拱手告别。 回到家里,闻一股煮鸭子味扑面而来。 灶房蒸汽腾腾,黄犬小六在门口啃鸭毛,见公子回来‘汪汪汪’欢叫相迎。 平儿、桃花、福伯含笑出来,说起准备的祭品。 刘彦看眼灶台,想起儿时家祭,自己偷吃祭品,端起一碗蒸糕道:“今日托祖先之福,我等也打打牙祭。” “祭祀之后,桃花平儿各赏一两银子,想买什么自己添置。” 两人喜笑颜开,礼谢公子,随着他端盘抱碗去往后院。 福伯开怀而笑,拂须对小六道:“我家公子福厚仁厚,他年必得美名传扬。” 小六好似听懂,欢叫着摇尾巴。 不多时,后院祭品摆放齐全。 刘府主仆上下品字排列,刘彦为家中长子,站在首位持香。 父不在他便为家主,今日家祭头柱香由他敬上,其母次之,其余仆从家人随礼就行。 一炷香插在米碗,刘彦持儒家礼,在心头祭起文光,对着祖先牌位一拜。 礼毕,头顶虚空响雷,一道金色雷霆降下,正中刘氏祖先灵牌。 随之泛起灿灿金光,好似某种福泽加持。 刘彦当面感应,举目望天空,阿九也随他伴望,眼眸闪烁惊异。 老夫人见他俩异样,担忧问道:“可是祖先有何应验?” 刘彦转顾牌位,见金色灵光未消,如火烛般长明,问阿九:“娘子可知这是何预兆?” 阿九观看牌位,有感金光射目,驱赶她阴魂之体,但不似神道法威。 蓦然她一念喜悦,道贺说:“恭喜公子、老夫人,此乃天官降下功德与我家。” “这份功德都落在祖宗牌位上,往后凡刘家之人,皆能受到功德庇佑。” “哦?” 刘氏眼眸闪亮,盯着祖先牌位难以置信,可话从阴魂口中说出,必然不会有假的。 她大喜顾看自家儿郎道:“这定是上天见我儿救民之举,降下功德作为奖赏。阿弥陀佛,多谢天官赐福!” “我儿快答谢上天!” 刘彦思量回神,心中虽有存疑,但还是听从母亲,朝天行一礼。 此时九霄云上,一神人携带二官吏,含笑下视,受之一礼便遁去北方,去了泰山。 …… 第170章 天官赐福 泰山,又名岱宗,五岳之首,自古封禅之地,山势伟岸神秀,神明众多,庙宇众多。 其中东岳仁圣大帝泰山神香火最胜。 其次是碧霞元君和炳灵公,二圣皆为帝君子女,代父统摄岳府神兵,照察人间善恶,感应九州,庇佑众生。 今日下元节,泰山僧道率领信徒斋醮,时至未时方完功,普降甘露。 此时信众皆已下山,少有些达官贵人留在寺庙道观。 东岳庙堂之上飞起一股灵烟,化作清俊少年迎接南方而来的一神二吏。 彼此见礼后,神人问:“炳灵公可在府中?” 少年回答:“太子正与席少卿下棋,命我迎请岁星福神。” 神人含笑点头,随他驾乘灵烟收落,遁入一方神秀洞天。 这洞天内,藏有三座灵山,山中仙道众多,无不是鬼仙境地。 他们见三太子书童领一神二吏从境外天而来,各都举目而谈。 王寅也在众仙道之列。 他拱手询问身边道友:“我观那位神使官品不低,不知是何尊神?” 被问仙家不足五尺高,脚下踩着一团清气,浮空三尺笑说:“他非神使,而是天官岁星,执掌功德福报的福神。” “其转职降功德,虽官职不高,但职权甚大。” “此君下界来见炳灵公,想是为某人赐福添造化的,不知那位贵人这般福气。” “原来是福神。” 王寅解了疑惑,拱手答谢,一念思量起‘刘彦’,暗道:“世才还乡有半月了。听说临安遭瘟,不知他如何。” “世才造化也不浅,又入了真学,与高家结亲。” “他若有灾难,高家自会相助。应该不会有事。” …… 洞天东山灵宫北园。 园内侍从十多人,有几个神女围观炳灵公与席少卿对弈。 “卿家棋艺见长,今日算我输你一子。” “承蒙太子相让。” 那少卿含笑一礼,正欲端茶…… 见书童领着岁星来此,随即起身,礼见天官。 炳灵公三太子对福神岁星也敬三分,请入座问起‘岁星来意’。 福神道:“今日我下界降福赐功与一人家,恐君家不知此事,特来告知。另请少卿搬来幽冥册,容我添上几笔。” “哦?” 三太子稍有兴致,笑问:“岁星与谁赐福?他有何功德?” 福神笑道:“此人乃临安刘世才。他有解瘟救万民之阳功,亦有为疫鬼解灾之阴功。” “两份功德相加甚大。我已将人间功德赐与他祖宗灵位,还差一笔阴功,需借君家幽冥册。” 三太子闻言又添好奇,让席少卿去取‘幽冥册’,随口问起‘刘世才具体所行之事’。 从岁星福神口中获知‘刘彦祭鬼问天,使上天降旨安置地上灾鬼。’等一些列功绩。 “原来是位儒家真学君子,也只有这等君子,能够逆天改数。” “不过我有一问,请岁星解惑。” “刘世才之功,该归他自家,岁星怎将功德降到他家灵位?难道他不愿受?” 说着,三太子请茶。 福神端茶笑说:“此人非同常人,他乃异人转世,无籍在册,故而功德报与家人,而不显与其身。” “等‘幽冥册’一到,炳灵公就知道了。” 三太子怀揣兴趣,接着与岁星攀谈‘临安瘟疫’。 不多久,那席少卿和判官主簿搬来《泰山幽冥典籍》。 此书与地府《生死册》同书,都可查看‘生死之期,增减寿命’。 凡六道轮回转世之人,皆可从册查看。 太子翻开典籍,口念‘临安刘世才’之名,结果毫无回应。 福神手指道:“太子念‘临安刘戚氏’一试。” ‘刘戚氏’便是刘彦之母,其母娘家姓戚。 三太子照岁星所言,改念‘刘母姓氏’。 法言一出,见书面白纸黑烟化字,显出‘刘母生卒年月时辰’,以及婚配子嗣、生平善恶…… 婚配一处,显的是刘俊业,三十而亡。 子嗣一处,却只显【男丁】,其他未显。 这说明刘母的确有一子,也对应了岁星福神说的话。 其子刘世才乃‘异人转世’。 此处‘异人’包含众多。 可以是鬼仙,可以是佛道,可以是圣贤,但凡不经过地府轮回,而投胎转世的皆为‘异人’。 此类人,生死富贵皆凭自家命数,不上封神榜,不归幽冥册。 除非这一世死后入仙籍,或转入地府轮回,才会显入神册中。 “果然如此岁星所言,刘世才乃异人。” “不知他这笔阴功,算到谁人头上?” 三太子贵为炳灵公,见过仙家无数,对于异人根底也不做探究。 只好奇这‘岁星如何赐福’。 福神观看典册说:“子不在册,父母在册。其父刘俊业已转世,这份阴功该归于其母刘戚氏。太子以为如何?” 三太子垂目点点头,观刘母生卒年月时辰,笑说:“这妇人小有恶行,寿限将至。其子阴功不小,可以抵消她罪孽,延寿三十年……” 一旁席少卿插言道:“下官以为不妥。” “刘戚氏阳世犯有恶行,招来减寿,此乃天理报应。” “其子阴功再大,也不能抵消其母之罪。” “更何况,此阴功非她所有。” “我以为刘世才阴功,可为刘戚氏增添阴福、阴寿,但不可改其阳寿。否则有失报应,强逆天理。” 三太子和福神闻言相视,都觉得他所言在理。 福神叫来随行官吏,索要‘功德笔’,持笔将刘彦之功,添注在刘氏名册之上。 …… 千里之外,临安刘府。 家祭后,府中上下聚在前堂享受祖先所赐之食。 刘氏今日甚是高兴,胃口上佳,多吃了几块鸡鸭。 眼下有些饱困,想回房小息,正欲起身之际,她忽感脑门清凉舒爽,精神一振,似有灵光灵气入脑神。 但她只是刹那感应。 而旁边阿九却看得清楚,瞧着惊异。 她清楚看见老夫人印堂泛起清明幽光,而后汇聚收拢成一点明辉,归入其印堂之中。 刘彦也有感应,文光入目见母亲印堂发光后内敛,与阿九相视一眼。 两人一起送刘氏回正房,后入书房各说所见。 刘彦问:“母亲印堂之光是何征兆?” 阿九关门说:“奴婢没看出的话,老夫人印堂所显,乃是很大的一笔阴功。” “我觉得与今日天官赐福必有牵连,可能是公子济世之功,荫庇老夫人。” 刘彦思量笑道:“如此,岂不是好事?” 阿九口中有话,不敢说出来,害怕说了有冲喜悦,听着又晦气。 她之所以认得‘阴功’,乃是从快死之人身上所见。 一般将死之人,印堂皆生异样。 或是产生晦气,或是显现清光,清光是阴功显现,死后能添自家阴寿阴福。 “今日公子祭祖,上天赐功德报于刘家灵牌,兴许地府司官见后,给老夫人加了一笔阴功。” “因此方才显现……” “公子明日要随相君修学,还是莫与他说了。” “我说也说不清楚,还使得公子忧虑。” 阿九思定后,把后话藏心。 刘彦看她‘苦思冥想’,走去床帐坐下道:“今日这两桩奇异,都与我家人都有利,只要不是坏事,娘子就无须深究了。” “稍后我入梦,你去叫来于成业、书玉子。” “他们读《诗经》有些时日,该考考他们了。” 阿九收心领喏,服侍公子入寝。 …… 第171章 小人赎罪 孟冬寒气至,北风细雨凄。 下元祭东湖后,临城水乡人人皆知‘相君显圣’。 有关‘君家生前身后事’于坊间传开,百姓对于鬼神之信更添热衷。 今早家家门前烧纸钱,或是祭奠亲人,亦或祈神保佑。 香火气一时盖过了城中煮药气、造饭气,与天地间风雨杂糅在一起,给水乡添几分灵韵。 陆侯早起巡视放药,见街巷百姓都在烧纸钱告念神明,感叹‘民心敬鬼神,远胜敬圣贤’。 杨万山与他笑谈观点,说:“刘世才尚与鬼神亲近,百姓礼神又何妨?” “东湖君家非野神邪神,乃神道正神水官,他施仁义济乡鬼,该得百姓信奉。” “世才兄说,百姓迷信鬼神,意在讨心安,是对‘福寿安康’之向往,此乃人之常理。” “官家治民,不能只用严苛律法,还要善使心计。” “此‘心计’非愚民之计,而是顺应民意之计。” “只要民心顺应,那治下就会太平,这便是春秋‘牧民之道’。” “我倒觉得‘百姓礼神’对临安大有利处。” “内兄因当顺应民意,借大众之所信,引大众共治瘟疫。” 陆侯琢磨内弟的话,心头灵光闪烁,点头道:“万山言之有理,却不知如何‘借大众之所信,引大众治疫’?” 万山眼望前方小巷,看各家各户门前烧纸,说:“昨日下元祭神,今日可以祭鬼。” “如今满城鬼神气,百姓必然想念已故亲人。” “不如大开南城门,引大众前去东山鬼谷祭祀。” “这般,人鬼相隔阴阳而亲近,彼此都得慰藉,不就达到世才‘治疫六法’之精妙?” 陆侯明悟了,称赞内弟道:“贤弟好敏思。我这就回去写榜文,等辰时放完药便张贴。” “正好此前找工匠雕刻的‘鬼城冥界碑’也送来县衙。” “今日一并过去立上,世才若是无事,请他同往!” “小弟也有此意。” 杨万山转看南城说:“世才兄身上,有太多可学之处。他就如一座灵山,山中见灵秀无数,你我应当多与他求教。” “不耻下问,才是君子。” “嗯……” 陆侯并望点头,内弟的话他深以为然。 话不多言,两人回县衙拟写榜文。 来到北城衙门,见华明渊和汪清河撑伞立于门口。 二人见陆知县回来,各放下手中伞施礼。 陆侯只是点头,连来意都没问,便独自进衙门。 杨万山笑看内兄回衙,捡起二人雨伞归还说:“内兄公事繁忙,不知两位仁兄此来何事?” 华明渊持礼分看汪兄道:“我二人非为自己,乃为他人而来。” “蔡、陶、李、章四家想献上几船草药,施赠乡民,略表赎罪之心。” “哦?” 杨万山心中几分明了,大概猜出那四家为何‘赎罪’,却装作糊涂,邀两人后衙叙话。 堂内落座后,万山问道:“那药材有多少?现在何处?四家所犯何罪?” 汪清河转顾华明渊,见他不开口,便接话说:“蔡陶李章四家一共从蜀地置办一万七千斤良药,货船现停靠于东湖南山岸边。” “除他们四家,小生与潘家也想捐些银两,为我乡尽一些薄力。” “我家捐文银一千两,潘家捐三千两。” “求大人宽恕我等小人之心。” “我等赌誓,再不敢有谋取不义之财的念头。” 杨万山闻言失笑,余光扫过华明渊,敛湿袖自语说:“当日东城酒楼设宴,你等六家联名送帖请刘世才,所图不就是那‘仙方’?” “为何当日敢,今又不敢了?” “你等好谋算,早便把药材采办好了,如今见取利不成,便想捐药捐银谋个好名声。” “钱财赚不来,就想赚名节。” “天下美事可是让你们占尽了!” 汪清河心抖擞。 他一听此话,便知‘刘世才全与知县说了’。 如果此番捐赠,官家不受,那他们六家怕要逐一被治理。 一时汪清河心慌神乱,急看置身事外的华清、华明渊。 华明渊沉吟少许,拱手道:“万山兄明见。” “他等六人,确不该心生不义之念。幸在世才兄当日棒喝,一语点醒他们,方知不义之举不可为,及时悬崖勒马。” “昨日东湖伯显圣,更应世才兄‘举头三尺有神明’之言。” “他等六家,有心改过,往后定会端正做人,仁善经商。” “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若知过错而改,岂不是善莫大焉?” 听他引经据典,所言也颇有道理。 杨万山笑说:“明渊不愧为寒山书院弟子,你能不被小人所染,洁身自好,他年定入真学。” “此事我会同内兄商计,除了潘子逑,另外五位无需过多担忧。” “刘世才早就替你等‘美言’过了。” “他说,你等只是一时利益熏心,尚未行谋利事实,若能引以为戒,无须追究过错。” “汪兄可以回去告诉另外四家……” “取利当从太平取。乱世谋利,必遭杀身。往后多行仁义。” 汪清河万没想到刘彦这般君子。 他舒缓心气,站起身深施一礼,礼谢说:“小生定当谨记在心。” 说罢,再拜告辞。 华明渊目送一眼,钦佩说:“世才兄厚德,万山兄明理,小生受教。” 杨万山笑了笑,引他去后园用茶,谈起‘君子之道’和‘刘世才治小人的谋略’。 谈话间,万山多提到‘真学儒术’…… 华明渊记在心里,寻个时机,适时问道:“世才兄可入了真学?” 杨万山仰望细雨珠帘,伸手接道:“世才心中之明光,就如这清澈雨珠。其学问之厚,亦如天上之云气。” “他不单单孔学明经,孟学亦得正气。” “这般君子,天下少之。” “我观明渊聪明在心,不可失了机缘。” 华明渊抖擞,对他点拨甚是明白,答谢一礼后说:“小弟渴望真学已久,愿以千金换一点明光入心窍,以证求学之心。” “万山兄可否相助?” 万山甩去手上雨水,扶他腕道:“世才说你是可交之人,因此我才引你入后园叙话。” “你既然有此诚意,过会与我同去见世才。” “以明渊之聪明,若得他一番点拨,养文光入心窍不是难事。” “我自从与君子相近,每日必生文光,这就是亲君子好处。” “你今日帮助六人,已算仁至义尽了,万不可再近小人。” 华清闻言,似禾苗喜雨,如沐三春风。 当即应喏听教,说起‘今日帮六家之缘故’。 这场寒雨越下越大,两人越谈越欢,三句话不离刘世才。 而刘彦此时,正在家中书屋‘观风雨、听惊雷’,为今日‘斋心’做准备。 …… 第172章 斋心法术 “咣,咣——” “大人张榜,布告乡民,今日大开南门,乡亲可往东山谷祭祀亲友……” “听说今日要给谷内死鬼立碑?” “不错,榜文上说‘辰时开门,巳时立碑’……” 辰时放药结束,一行公人身披蓑衣,手持铜锣,巡街吆喝,告知众民‘知县新令’。 沿街避雨的百姓老少交口而谈。 有人称赞官家,有人聊说鬼谷。 南城槐花巷。 杨万山、华明渊并肩撑伞往巷尾走。 刚敲开刘府大门,却被阿九阻挡在外。 她明眸清亮分顾杨、华二人道:“今日我家不待客,两位公子请回。” 杨万山略诧异,疑惑问:“莫非世才兄要悟学?” 阿九隔着半开家门微笑说:“我公子不修学,今日闭门乃是‘斋心’。” “万山公子书香门第,应该知道。小奴就不班门弄斧。” 此言一出,杨华两位各有神态。 华明渊更添疑惑,杨万山则陡然明白。 他眼眸烁烁问:“不知世才‘斋心’几日?我等何时能来?” 阿九思说:“尚不明确,少则三日,多则六日,公子你若有急事,可先告知我,我会适时相告公子。” “倒无急事。” 杨万山转顾华清道:“明渊想向令公子求教学问,我则代内兄相请世才一同出城立碑。这两件事都不如他的事大。” “娘子可以斋后再告知世才兄,告辞。” “嗯,小奴就不多送了。” 阿九款款一礼后把门关上,交代福伯两句便回后院。 刘府门外,小巷。 华明渊好奇问万山:“她所言‘斋心’是为何意?可是‘戒欲补心’之意?我闻佛门有‘坐禅斋心之法’,二者可相同?” “明渊说对了,但二者各不相同。” 杨万山回顾巷尾,笑谈道:“九娘子所言‘斋心’,乃是指‘心斋’,也算是‘戒欲补心’,但与佛道斋戒不同。” “【心斋】出自《庄子·内篇》书,后世佛道将其化用,作为一门养育道心,消除烦恼的法术。” “摒除杂念,使心境虚静纯一,而明大道,谓之心斋。” “我儒门用做心斋法,是为了使心灵纯一,祛除杂念,澡雪精神,从而容纳更多学问,领悟更多妙理。” “不入真学之人,不可做‘心斋’。不得正心之人,不能行‘斋法’。” “妄行此法术,也不得其妙。只是图费心力而已。” “我父每月都会择日‘做心斋’。” “行斋戒之时,心神虚空,忘却诸般,近乎于神游,但神气合一,外物不可搅扰。” “世才今日‘斋心’,大概是一样的。” “他已‘明德正心’,确可以行此斋法……” “我料他这几日内不会见外客,你要求见,须多等几日。” 华清听他讲述一堆‘心斋’,但还是一知半解,觉得好似在听玄门讲道一般。 这大大超出他所理解的‘儒术’。 出槐花巷,杨万山见华兄疑惑未解,知道他一时不能理解,简言归总之前的话。 “明渊未入真学,不知真学之妙,儒术通玄亦如道法。” “你这么想就明白了,心斋就是一种静心之法。” “静心,就好比打扫心房,把房屋里的杂物都搬出去。如此得一身心空静,空静之后方能容纳更多‘新学’。” “小生懂了,多谢仁兄指点。” 华清听后有所明白,今日虽没见到刘世才,却让他大有收获。 从中窥见‘真学之玄妙’,心中求学之志更坚定了。 正如万山所言,刘彦今日做心斋,正是为了容纳更多学问。 因为,今晚相君要向他传授《君心化龙》。 此为司徒心学总集,所涉及学问非常庞杂,一门绝学之中,包含了千卷万册书。 想把这些都收入身窍,一定要收拾心房,使心思‘虚而待物’,方能全部收容。 否则身心空间不够,则不能容纳。 相君传授再多也无法装入自身,白得一番受教。 所以昨晚在东湖水府,相君先教他‘心斋’。 说:“心斋之法,乃《君心化龙》入门心术,世才你已得正心,可以使用此心学法术。” “先前胥兄传授你‘成仁之术’,你心窍应该很充实,需要化充实为空虚,空虚才能容物。” “明天回身后,只管搬空心思,打扫出一间空房以待收纳我门绝学。” 刘彦听从指点,今早魂儿归身便开始做准备。 吃完早饭吩咐家人不见外客,自己则闭于书屋。 先持令牌听惊雷,摒除杂念,而后依照法门,使心境纯一【心观鼻之息,神观心之气】。 如此‘神气合一’就进入了‘心斋’境界。 其实,相君所传《斋心术》,与山君所传《书屋观》,极其的相似。 两者对于心境要求,近乎一致。 以至于刘彦踏入‘斋境’之后,看到了身窍书屋。 但不同的是,观想书屋时,他心神处于书屋内。 而进入‘心斋境’后,他却立身于书屋之外。 这很奇妙。 此时,他神思立身于心境虚空,眼望那书屋思量起来。 “《书屋观想法》是在‘心中虚无之地盖一栋房子’,‘书屋’脱胎于‘心境’,心境就如内在天地,自身城池……” “山君说《书屋观》乃儒道合一法门,应该是借道家观想与儒家心斋。” “相君让我今日回来收拾心房,虚而待物……” “可书屋中所存,都是我积攒下来的学问,不能轻弃。” “即便是那些不得真意之书,也能为我文骨筑基……” “倒不如对书屋进行加盖,在书屋之上增添两层空间,将书屋观想成‘经阁’。” “诸子在天之灵,于天地虚空造一座‘经香阁’,存放往圣之绝学,传授给在世大儒。” “我等向学之人,也应该于心境起一座‘尊经阁’,以存自身真学,海纳诸子百家,这才是以身载道,以身载学。” “不错,可以一试!” 刘彦灵光一闪,心神敲定。 开始思量‘如何建造自家经阁’,从脑中所见阁楼进行筛选、参照、借鉴、对比…… 虽然很耗费神思,但他却乐此不疲。 不知不觉,外界过去一个时辰。 处于斋境的他,对于要设立的‘经阁’,神思内有了一个笼统结构,似飘起一缕青烟,烟气之中显现阁楼形状。 刘彦能够举目望其形,感受这等奇妙,把所思‘经阁’寄托、暂存于神思之上。 接下来,他要搬空书屋所藏学问,然后拆掉此屋,将‘经阁’替换其位。 只见他把心神拉近书屋,对着拱手一礼,诚心道:“我将另外修设存经书阁,请众经众书出窍。” 此话言出法随。 书屋应声门窗大开! 屋内所存经书一册册、一本本飞出门窗,似一屋彩蝶涌出,遵照他心意所指,这边叠一摞,那边堆成籍。 《诗经》归一籍,《论语》归一部。 真学新学归一旁,旧学杂书归一旁,分布堆叠有序,可谓‘按部而搬’。 很快一千册身学搬空,书屋内空空无无。 刘彦通过目视,便能直接感知屋内。 他扬手凝文光,化作一炷香双手而持,礼敬书屋道:“此一敬,谢君替我存书,受此香后,就请解身入经阁。” “我欲容四海之学,便要有更大存经之所。” “请君易形载道。” 语落,手中香瞬间燃尽,作一片香烟涌入书屋,由内向外的笼罩包裹。 书屋渐渐的暗淡消减,解散于香烟雾气之中。 刘彦念头一动,神思头顶寄托的‘经阁’脱离他思想,飞落那片烟雾内,陡然拔高突破烟罩,升起六丈经阁之躯,雄伟竖立在眼前。 他一笑敛袖盘坐虚空,四周千卷身学环绕。 等经阁吸纳书屋之气后,开始遵照构思,细化其形结构,把灵巧之思,化入其中。 比如,经阁壁画中增添典故,一点点的塑造经阁六丈身躯。 其实这也是对他自身一种塑造。 此刻神思之外,其肉正襟危坐。 周身百窍倾吐正气,风气汇聚于头顶,包裹外浮的思想文境。 见其内一座经阁正慢慢显形,与他内中心境所造,如出一辙。 床帐外,阿九、沈玉娘、小月儿看得诧然,都不知公子现在是何等境地。 只觉得眼下公子如仙似道,诸般妙法显形。 “这是儒术吗?” “是,公子不修道法,即便用符法,也是文光画符。” “你我所见,属于儒术之中深层玄妙!” …… 第173章 道义筑阁 “今日去东湖,只能观礼,无缘听讲。” “怜云妹妹须心知。” “承蒙公主抬爱,小妹自当守礼,不做窥学之事。” 天近二更,月下虚空。 一艘金光楼船卷着香火向临安而行。 船上载着西湖一家神人,君家和王妃在船内叙话,公主与怜云在船头谈此行。 今夜,李怜云换了形貌,不再是脱俗的坤道打扮,换回了小姐之相,装扮清雅不失官女之贵气。 长公主看她说:“妹妹今夜端丽冠绝,我看了都有三分赏悦。此去观礼,乃鲜花着锦,那方君子必会喜你前来。” 怜云浅笑道:“只要君子不生厌烦,我便心安了。” 众女笑逐颜开。 三公主接话说:“受美人倾心敬慕,难道不该是高兴?就算刘公子家有妻室,我想他也不会厌烦。” 话中‘妻室’二字,勾起众女好奇。 她们却都不知这位真学有没有妻妾,成没成婚。 “见了相文、相晴问一问,她们应该知晓一些。” “我看公主不用问,刘世才这等大才子,安能无妻妾?” “却不知他妻妾如何,是谁家千金,哪家才女。” 众女不分主仆的欢谈,不知觉船行至东湖水域。 月照之下,东湖万亩起岚烟,朦胧中见灵秀。 李怜云初次见此湖山水全貌,口吐赞美之言。 西湖楼船飘落之时,府内相君有所感应,吩咐八女、六女替他迎接,七郡主、三郡主则不在湖内。 此时,那两位郡主正在刘府书房,观赏刘世才头顶思想文境,以及内中的经阁。 经刘彦一天的构建精修,这座存书经阁已经达到他心目中的‘完善’,有缺可以日后再行修补。 此刻他灵明与经阁相合,心神与经阁相融,祭出文灯,照亮阁楼。 阁楼内在光明大作,观内阁空虚宏伟,虚而待物,空而藏道。 道在何处? 这座经阁,就是他的文道,一梁一柱,一瓦一木,皆是他道义形化之体。 因此,观此阁可知其身学之道义,观阁体可见君子经学之形义。 刘彦精神置身于空大的经阁内细细体会。 与此前小书屋相比,此间就如天子明堂。 他想象着‘自己就是阁内经书’,内心再一次‘明经’! 这次不是点亮文光入真学那等‘明经’,而是真正明悟【经】的含义。 他存宏大阁体入思想,明心正声道: “【经】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它在天上称为【命】,秉赋于人时称为【性】,作为人身的主宰称为【心】。” “心、性、命为一,是为一体,是一个东西。” “【经意道理】通达世间,遍及四海,充塞天地之间,贯通往古来今,无处不存,无处不同,……” “所以【经】是永恒不变之道,是大道之理。” “阐述阴阳盛衰的【经】,是为《易》。” “表明纪纲政事的【经】,是为《书》。” “传达君子性情的【经】,是为《诗》。” “显示体统仪节的【经】,是为《礼》。” “洋溢欣喜和平的【经】,是为《乐》。” “辨别真假邪正的【经】,是为《春秋》。” “孔子删定六经大义,道义总纲在于‘匡扶人间正道’,是为【正义】。” “我愿以正义之志,载六义于身!” “我愿以道义筑阁,载诸般经意。” “我当继承圣贤之学,圣人之道,尊天下经意。” “此为我内之誓言,诸子见证。” 轰—— 随他明经心神发誓,经阁通体振发雷霆轰鸣,如山摇地动,似身骨作响。 本是观想虚物,却显出实体浑厚气。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孔学明经’,手中文灯光照内外,身学之道与经阁真正合一。 此阁融合他心、性、命,是为存经所在。 刘彦内明妙悟,从内向外而显。 只见他肉身百窍透照明光,头顶文境清澈如月下晴空。 那座‘尊经阁’更是遍体光辉,正气岚烟烘托之下,宛如凌云之上仙阁,散发经气妙理。 东湖主仆窥道,叹为观止。 阿九玉娘观妙,叹然忘我。 刘彦内外畅然,心境神思一动,经阁外漂浮的千卷身学尽数蜂拥入阁内。 自寻去处,归于各处书架,似乎它们也喜欢新的容身之所,一本本经册散发明光。 即便不是真学,亦有几点明辉涌出。 他大袖一揽,众多文光添入文灯。 粗略一算,添了大约五百文光,加上此前所存积攒,身中文光数已达两千五百字。 接近他初入真学时四倍。 他内心再起愉悦,这是收获之喜。 等心淡然,刘彦外浮思想文境收归身窍,那座尊经阁藏入心境,外溢护身的正气岚烟也归入窍穴。 片刻之后,其身再无异象可观。 但只过了数息,他脑窍之上涌出梦境,于梦中又见那座经阁,坐落在《山居秋暝》的诗境。 阿九蓦然回神,化一缕灵烟飘入公子梦境。 少时,她出来说:“公子有请两位郡主入阁一观,玉娘姐也来。” 雪珠见她不说请自己,便牵手粉珠,只管跟着郡主入梦。 阿九淡视一眼,也没说什么,走在前面与三郡主七郡主引路。 刘彦现在阁内背手环顾。 梦中之阁与心境经阁略有一些不同。 他细心构建的东西,在梦中更加显现,但少了那等空大通明。 在这里,他足以安心惬意的养学读书。 众女进到梦中经阁,无不有感精神一明。 再看阁内,有种堂堂正正之感,正如君子为人。 三郡主从中感受到‘正人君子’四字,于这所明经之阁,见到刘世才正直君心,聪明德性。 七郡主却没三姐感受那么细致,只觉进到这里神灵很舒畅,住下都可以。 而沈玉娘鬼魂之体,全然被经阁正大光明压制,好似民妇闯入天子正殿内,动不敢动,心怀敬畏。 阿九最先进来时,与她大体一样,眼下自在些了。 刘彦环顾众女神态,笑道:“相君叫我收整屋子,我不舍身中旧学,只好另起一所存经阁。两位郡主觉得如何?” 三郡主回眸相视:“我观此阁,如见君子全貌。如此书阁,足以存万卷书了。” 七郡主接话笑道:“我看不出什么好处,就是觉得此地甚是舒畅。” “要是哪天我惹得父亲生气,赶我出家,我就搬来你家书阁住。反正这里书多,不会寂寥。” 刘彦欣赏相晴真性情,爽快道:“郡主到时只管过来,我收留你。” “那可一言为定了。” 七郡主一笑四顾去看书。 三郡主询问:“公子如何悟出此等妙法?我观此阁,玄妙造就,并非巧思能筑造出来。” “郡主说的是。” 刘彦梦魂印堂起明辉,说:“我曾蒙受朋友传授一门儒道观想法,名曰‘书屋观’。即是郡主所见书屋。” “我做心斋时,见书屋显于心境内,猜想那‘观想术’与君家所授‘斋心术’相似相通。” “于是,综合二者妙理,思量搭建这座经阁……” “期间如同修学,越想越明白,莫名造就出‘它’。” “难怪我觉得公子梦中书屋与众不同。” 三郡主得几分明白,但仍觉得不可思议。 在她看来,刘世才造经阁之法,更像某种神通法术,决定回去后问问父亲。 刘彦也有此想,他打算今日见相君、胥君请教一番。 …… 第174章 明经固道 “你已教他心斋法?” “以世才聪明心境,可以做成心斋,只是需要取舍,弃一些身学。如此反让他学问消瘦。” “建元你心急了,岂能让他一顿吃下司徒心学?” 东湖艮园,山顶风亭。 两湖君家攀谈今夜授学之事。 胥君闻相君提前传授刘彦‘斋心术’,一念就想到其中弊端,言语带着三分责怪。 他传授刘彦‘成仁之术’,虽无师徒之名,却有提携恩情,已把刘世才视为继学之人。 相建元授其‘心斋’,在他看来是拔苗助长,稍有不慎就毁坏世才大好根基。 相君含笑解释说:“兄所言利弊,我自知晓,他亦知晓。” “我传法之前,探问过他身中所学,他所学之中有一门儒道观想法,名曰《书屋观》” “此法甚妙,乃借道家观想法而行斋心术,于心斋之境内,修养身中之所学。” “正因为他通得此法,我才敢传授‘斋心术’,叫他做心斋。” “世才养心做斋,定然会发觉二法相通,那时双法合用,也许会有其效。” “至于身学如何取舍,是否该丢弃,他自会有考量。” “仁兄非世才,安知他不知?” 相君此番话说完。 胥君拂须笑道:“建元果然是司徒门生,善用心术,授法前就‘算计’好了。” “好,我就看他来后有何变化,是否如你所言。” 相君颠袖端茶,请西湖君用茶。 两人笑谈之时,园门进来一众男女,为首者是刘彦。 七郡主和三郡主并行左右,身后是阿九、雪珠、粉珠。 二君于高山之上观下方书生,各都明眸转变,神灵灵光闪动。 原因无他,只因刘世才魂气见长! 前日他观胥君风骨,魂身得一骨形。 今日再看其骨形之中,又见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气’。 眼下形与气施加其魂,魂体不但有骨,并且神气充盈,犹如添了血肉,与昨日判若两人。 不止两位湖主发现端倪。 其他王妃、公主、郡主、小姐、丫鬟、侍婢皆看出‘君子意气风发’,上下透着‘堂堂正正之风’。 李怜云自语:“今日公子魂身何来这等雄壮之风气?” 长公主接话:“许是这两日又有所悟,莫不是得了‘君子六气’之中的‘风气’?” 除她们,几位王妃也在观书生魂儿,思量评谈,所言都不得其妙。 只有艮山之上,两位儒门先达看出这位后学身上所显真、奇、妙。 相君与刘彦上下对视,越发满意这位师弟,笑问胥君:“如何?” 胥君拂须称赞:“道义加身,风骨入形,令师真是得了一位好传人,将来他必能‘君心化龙’。” 相君顾山下笑道:“仁兄不是也得了一位好继学?世才速速上山来,我与先生各有疑惑,只等你来解。” 刘彦闻声望去,对着两湖女眷一拱手,便趋步登山见二君。 众女眷个都好奇,汇聚到山下听讲。 “胥先生,师兄。” 刘彦见面各行一礼,现在他眼里已无神明,礼毕道:“我也有些疑问,欲请教师兄和先生。” 二君相视一笑。 胥君说:“那就我俩先问,你后问。我问世才,今日心斋,可有丢弃身中所学?” 刘彦答:“学生吝惜旧学,不忍丢弃它们,只把它们请出来,又放了回去。” 相君问:“你从何处请出来身学,又把它们放回何处去?” 刘彦道:“我踏入心境后,见空虚处有一所书屋,是我旧日观想存书之所。身中所学皆在其中。” “我思书屋不够大,便想再添二层,想到‘经香阁’,想以‘经阁’替换‘书屋’存书。” “此念一生出,我唤出屋中身学,对书屋礼上一柱香……” “而后,我于神思构想经阁,借‘观想书屋之法’,再加一些灵思巧心,最终如愿造出一座六丈尊经阁。” “此阁立在我心境,我心愉悦,如得心居,似悟道理。” “我遵循心念,去寻求这个道理,把精神置于经阁内,见自身天地,明悟了【经意】和【六经大义】。” “我见六经大义,是为匡扶天下正道之学。” “欣喜激发自身道义,暗发心愿为圣贤继学,以身载道,以道筑阁,尊天下经意。” “此誓对心而发,却引经阁震鸣,后我身道义合入经阁,道义从此不在虚无,成为可见之阁体。” 一气说到此处,他快语爽然说:“此阁立成让我大感宽心,对于前路不再有担忧……,最后千卷身学都搬入了新家。” “今日所获,大体如此。” 说完,山上山下一片安静,二君面貌添彩,众女或明或疑。 “好!” 胥君抖擞胡须近身说:“今后那经阁便是你存经、存道之所,万不可将其拆毁,也不要轻易视于他人。” “需把经阁藏起来,如诸子经香阁一般,隐藏虚境之内。” “要学会适时而发,适时而显。” “你现在心境经阁,可容多少卷学问?” 刘彦不假思索道:“可以容纳万卷。” 胥君转对相君道:“建元此番心术用的甚对,对于世才不可等闲视之,我却把他看低了。” 相君含笑指刘彦说:“我这师弟本是金鳞,我弄心术只是推他下水,他自家悟一门神通。以后你那《书屋观想》,要改名为《经阁观》了。” 刘彦一笑分看二君道:“我是误打误撞,三分天意成全,三分先生师兄教导,三分贵人仙家授法,一分在我个人。” “我有一问想请教。” “我今日之筑阁,所得所悟这些,可有先例?是何等境界?” 二君知他疑惑。 胥君解惑道:“你今日所得乃是【大明经】和【固道形】。” “简而言之可视作【明经固道】,这非是初入真学一篇文章寄托文道可比的。” “养出真学明光,点亮心窍明灯,只是【小明经】。” “通达【经】之义,才是【大明经】。” “而所谓‘固道形’,则是把无形之道,铸成有形之体。乃孟学入真境后,养出一丈白锦才能修得。” “蜀山孟学剑宗‘固道形’,就是养一柄‘心剑’悬于心境内,而后养心剑,便是养道义了。” “世才入学孔孟双成,今日该得此【明经固道】。” “但在你之前,却无此先例,你乃大周三百年,第一个并得‘明经固道’之士。” “你那座经阁不但合了孔孟,也合了身道,以后修学大可不必分什么孔孟之道。” “故此,你才大感宽心,不对前路担忧。” 刘彦眉心起明光,胥君解惑让他神思通达,施一礼答谢这位先达。 胥君受用,笑对相君说:“你我和世才都已解疑,该行正礼了。” …… 第175章 君心化龙 其口中‘正礼’是指‘今夜要行的拜师礼’。 今夜最重要的两件事,即‘刘彦拜师’和‘相君授学’。 相君已在艮园东阁设置好礼堂。 因是隔世收徒拜师,需设先师之灵位,然后有一人代师受礼,其中礼数颇为繁琐。 君家简化礼数,把祭师与拜师合二为一,只需持香祭拜、敬茶聆训便算正是入门。 少时,众人齐聚东阁门前。 阁门打开,宽大礼堂内涌一股正气,堂内供桌布置得当,中间有一先师牌位,上书【司徒明】三个字。 简朴不添虚号。 牌位前,摆放着一篇文章,堂中正气即是文章所发。 相君道:“我代笔替你来《正气歌》,呈于恩师灵位。这既是‘拜师文章’。” “不可耽误,随我进来。” 他领步入堂,刘彦随其后,胥君入堂观礼,众女眷则在外观礼。 “恩师生平,你已知晓,为兄便不多言。” “现在世才可以行礼敬香了。” 刘彦点头上前,见供桌之上无香火,心头明了,先对牌位行揖礼。 起礼时,魂身自觉正形,印堂三重光晕打开,分为胎光、文光、仁光。 重光之中,胎性本相亦随他持礼,这便是表里如一的敬礼方式。 胥君含笑拂须,默声点头。 刘彦礼毕,不曾落双手,两手拇指朝掌心一叩,涌出一股光烟飘扬,足足有一丈高。 他双持烟气又行一拜礼,那明光烟气化作三炷香显入双手。 他持香二拜礼后,上前敬香插在香坛。 香气升腾起来,刘彦退身行三拜礼,道:“弟子刘彦,愿继承老师绝学,承师门《君心化龙》。” 相君随拜恩师,道:“师弟刘彦,表字世才,临安人士,二十七岁入真学,得孔孟双成,乃明经固道之子,望老师在天之灵感应。” “今日弟子自作主张,代老师收世才入我门中,继承老师之学,为天下正道。” “师弟,向恩师敬茶。” 一声‘师弟’很清澈,表明‘刘世才正式拜入门内’。 刘彦秉持礼敬,自取一碗香茶上敬老师,完成最后的拜师仪式。 堂外众女各有笑颜,阿九笑的最开心。 她从公子入学一路见证,相伴虽短,见证诸多,可以说最知刘彦。 “正礼已毕,建元要代师授业传道,堂外观礼,皆都回避。” 胥君走到门前告知。 两湖女眷连同阿九、怜云各领喏称是。 随着堂门关闭,她们耳目被隔绝。 东湖王妃邀西湖长姐西园叙话,让四位郡主在园内宴客。 西湖长公主转看阿九,问出大家都好奇的一桩事。 “你公子可曾婚配?” …… 东阁二楼,偌大的讲室空静明亮,没有繁杂陈列,只有三张矮案蒲团。 刘彦与二君对面落座,倾听师兄相建元授学。 司徒心学乃十分庞大的学术,分为上下两部、九卷、五十一篇。 《君心化龙篇》便是最后一章,乃司徒心学之精要,是全部学术之纲要。 相君道:“《君心化龙》上部四卷,皆为外篇。” “外篇四卷讲经学儒术,分别阐解‘文道’、‘诸子’、‘六经’和‘君子’。” “修此四卷,可知儒道千秋,知来龙去脉,明白诸子之道,通晓六经大义,学会如何做君子。” “只有学会做君子,方能使君心化龙,养后面五卷内篇。” “内五卷分为‘内业’、‘君心’、‘心力’、‘神明’、‘御龙’。” “内业是老师心学入门,大体阐解‘心学之用’。” “君心一篇,不单讲君子心。” “还包含各种心欲,如小人心欲,诸子心欲,释道心欲,观众心而知自己。” “悟通此卷后,谁对你用心,便可从他用心,知他是何等人。” “如此,可防备当面算计,但无法防备其人背后谋算。” “想达到‘金风未动蝉先觉’,便要修至第八卷‘神明’。” “届时,藏神明于心窍,心神端坐正位,他人算计一到便如‘金蝉晓秋风’,可提防那背后暗箭。” “‘心力’和‘御龙’这两卷相接。” “心力,是讲‘心力之理’和‘养心之术’。” “御龙,则是教人如何运用心力,掌控心之力,即是御身龙。” “御龙化龙,可使心力收放自如,使心窍变小变大,使外人无法看破你的君心。” 胥君闻此,笑颜接话:“据我所知,令师曾用心力倒拉水牛、捆缚猛虎,那时他还未踏入大儒境。” 刘彦好奇问:“心之力,可以化外力?” 相君解答,从他口中获知‘心力不能化外力,但可以御外力、御神气’。 心力在内,可用于谋算、思量、推演、悟学、做文章等等,是为内在精力。 心力在外,则可用于御力、御气。 气、力是两种东西,都出自身壳筋骨。 心力能统御筋骨气力,使二者相合,从而爆发不可思议神力,诸如胥君所言‘拉水牛’、‘缚猛虎’。 “师兄所言极是,心之力确可以影响身体内外。” “心力不足,便会精神萎靡,文思枯竭,身骨乏力。” 刘彦边听边悟:“敢问师兄,心力能御鬼神吗?” 他忽来这句疑问。 其中的‘御’包含两重意思,抵御和驾驭。 抵御是指‘御身外鬼神’,驾驭是指‘御身内神明’。 “可以。” 相君说:“学会运用心力,就能驾驭内在神明,抵御外在鬼神,御用周身玄通。诸如文光、正气、阳气。” “心力修至见神之境,能直发心剑,而诛邪祟。” “不过,这些师弟尚不能学,你要循循渐进。” “今夜我先传你外篇四卷。” “之后每夜过来,你我照此论学,不说吃透外篇,至少明白个大概,通晓大义,我再传你内五卷。” “世才意下如何?” 刘彦礼道:“小弟听凭师兄安排。现在临安瘟疫得治,已不需我出力了,我可每日得闲修学。” 胥君说:“这才是君子所为。有事则帮,无事则退。如此便不会被功名利禄拖累,只遵循本心道义,快活轻松。” 他这一句随口之言,听入刘彦耳中大感明心。 自己以后不都可以如此行事? 来时御龙,去时如风,行道义,不恋功名。 济世,但不怀忧天下。 这不正是自己想走的道路吗? 他一点灵光闪烁,想起李白那首《侠客行》中【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多谢先生指路,学生受教。” 二君相视而笑,如此明白君子,他们甚是喜欢。 几句闲谈之后,相君便开始整卷授其学业,先教何为‘文道’。 “文之为道,与乾坤并生,充塞天地之间。” “天地玄黄,方圆体分,日月叠璧,山川焕绮,大地之形,皆是天地文章。” “夫子之道,得来于天地,着书成文,而教后世。” “众弟子继承那天地而来的道理,再以自身之道充塞天地,便汇聚成儒家文道。” …… 第176章 冬至汤圆 冬至寒来日复寒,雨去风平桂花残。 今日是‘冬至节’。 一夜寒风潇雨后,临安大街小巷得洗净,地上香灰纸灰皆被冲刷。 连日来祭祀产生的香火气,也被一阵西风吹散,换来乾坤清爽气。 晨光破开寒雾,微风里人间烟火拂面,米粥清香和柴气遍布这座水乡。 见东南西北四城五十口大锅,翻滚着浓稠米汤。 原本煮药的锅,今日改成煮粥。 倒不是百姓都病愈了,而是缓一日再治。 这三日以食补代替药治,此乃本县两位医官提出的。 用他们的话说:“仙方本是断肠药,毒性大过寻常方子,百姓多日饮此药,肾脏有损,肝中积毒。可以用清淡米粥加养肝肾之药,化解五脏淤积之毒。” “之后再用仙方,百姓病疾才好得快。” 陆知县认为医官之言在理,今日便以粥代药。 此时东街放药处,占满领粥的百姓。 沈炼与众官差巡视队列,维持现场秩序。 杨万山和药局医官闻着粥气,笑谈‘冬至食补之方’。 平儿、桃花挎竹篮找来,告诉杨公子‘今日我家吃汤圆,我公子请你晌午来吃’,说完便走了。 杨万山还来不及询问‘汤圆为何物?’ 他思量典籍,也没找到对应美食佳肴。 以为是徐州美食,于是去问沈炼。 沈炼也不知‘汤圆’,说:“我徐州冬至只喝五谷羹,吃红豆糕……,杨兄刚才何不问不平儿?” 杨万山笑望人群道:“书童走的急,不容我后问。” “世才六日不见客,只在家做心斋养学问,我猜测‘汤圆’必是学问中所见,有其典故。” “今日相见与他请教。” 这世间并无‘汤圆’,也无其典故。 今早刘彦从东湖回来,得知今日是冬至节,蓦然想起‘前世冬至包汤圆、吃汤圆的一些事’。 一时前世种种回味入脑,勾起他心窍中的馋虫,所以就想包汤圆,甜一甜心腹,与家人朋友分享。 借美食来养情暖心。 这六日他连着与相君论学,修习《君心化龙》外篇四卷,所得所获甚丰。 昨夜相君讲第四卷《君子篇》。 此篇章,由内而外剖析‘君子’,如庖丁解牛阐解的非常细致。 大体把‘为君子之道’讲通透。 最后归总,一切君子行径皆出自‘德性’与‘心性’。 二者是关联的,既要养君心,也要修德性。 那如何养君心? 司徒夫子说:“以人情养人心。君子知情懂道,保持君心炽热,可使心力充沛,心气不消减,做任何事都不乏力。”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君子知人心变化,而从中领悟真情。” “看得见美好,忍得住苦厄,方能君心常恒,通达至理。” “若只见世间疾苦,不见人间温暖。” “那心性必被私利蒙蔽,做不成兼济天下的君子,也注定不会快乐。” 刘彦一夜听教,对老师之言深以为然。 他在徐州经历生死,看见了世间真情。 他在阴山沸河苦熬心性,得一场‘去伪存真’。 今日冬节,他要用一用老师之学,以汤圆养情,暖君心,养身学。 半个时辰后,平儿、桃花挎着竹篮回到家。 见前院福伯烧火煮水,后院一片欢声笑谈。 老夫人坐在门前太阳下,公子在身边说话,玉娘月儿母女在屋内。 众目都望着院中卖力揉面的阿九。 做汤圆要用糯米面,所幸江南不缺此米。 上次祭祖,家里还剩不少。 今早阿九用‘鬼推磨之法’,把所剩糯米都磨成面粉。 眼下遵照公子指点和面,玉指光滑不被湿面粘连,很快就揉好一大团,又脸盆那么大,白白胖胖甚是喜人。 刘氏更喜欢这鬼娘子,直对儿郎夸赞阿九好。 看到平儿桃花回来,母子断了笑谈。 刘彦上前询问:“可与万山、沈兄、佛家说了?” “都说了,就是公子要的东西没买齐。” 平儿提起竹篮给他看:“街市上没有黑芝麻,只有白芝麻,花生核桃也没有,只有干杏仁。米酒蜂蜜倒是买来一罐。” 刘彦大致看一眼,指点他:“去灶台夹几块碳火,一会我教你如何炒制杏仁、芝麻。桃花会舂东西吗?” “会。” 小桃花接话问:“是不是等杏仁、芝麻炒好了,然后舂碎?” “聪明。”刘彦夸赞一句,安排她找‘石臼’、‘木杵’。 桃花哎声跑去院子。 不多时,平儿端一盆碳火过来,桃花从李家搬来‘杵臼’。 刘彦亲自动手,把炭火倒在地上,将芝麻杏仁用簸箕一筛,全部倒进铜盆,拿着铲子一圈圈的翻炒。 周围双双眼睛观看,各有神采瞧着公子炒制。 片刻芝麻香味就在小院弥漫开,刘彦转手把铲子递给平儿,叫他照方法把芝麻炒黄。 刘氏新奇看着儿郎,笑问道:“我儿何时学会这等手艺?” 刘彦与阿九相视,笑颜说:“动动手的事,算不得手艺。这些都是书中所教。” “母亲且做,孩儿去把米酒蜂蜜化一化。” 刘氏点头让阿九跟着去。 …… 午时,刘家前院飘起米酒清香。 杨万山、沈炼、慧静如约而至。 灶房内,刘彦端着一碗刚刚煮好的‘米酒汤圆’品尝。 在阿九、桃花、平儿、还有小黄犬注视下轻咬一口,便见浓浓蜂蜜带着芝麻杏仁糊流出。 入口软糯香甜,微微带点杏仁甘苦,可谓‘甜而不腻,相得益彰’。 胜过他前世吃过的所有汤圆。 “这就是亲手做的比买的好吃?” 刘彦品味时,灶房外又添四双眼睛。 杨万山莫名咽口水,望他手中瓷碗问:“世才吃的莫非就是汤圆?” 刘彦闻言一笑,转对阿九吩咐:“给老夫人送去一碗。” 后,端汤圆给门外好奇三人过目。 万山、慧静、沈炼低眉一看,见碗里漂着米粒,几个蛋黄大的白丸子一个挨一个的挤在碗里。 “此物……可是米做成?” “好似洛阳面丸子。” “不止糯米,里面还有芝麻杏仁和蜂蜜。” 说着,刘彦安排福伯平儿盛三碗待客,邀他们入堂叙话。 没多久,后院老夫人和前院宾客皆品尝到‘米酒汤圆’的味道。 杨万山吃下一个,赞赏‘好汤圆’,称:“这白圆子如君子,表面不显奇异,扒开腹方知乾坤。” 慧静接说:“这一碗浮圆,一碗酒汤,是人情亦是美食。贫尼有缘结识君子,实乃三世修得善缘。多谢公子施斋。” 沈炼听二人品尝后各有说词,自己却不知说什么,张口憋出三个字:“真好吃。” “哈哈哈……” 万山仰面欢笑,跟着前堂众人笑声迭起。 一场人情似酒化在汤碗,被众人饮入腹中。 一碗吃完,刘彦问阿九‘还剩多少’,叫她给巷子里邻居送去些,再端两碗送去李府,也让书玉子、于成业尝尝。 他却不知这一送,送出后世一篇典故。 后卖汤圆的人,都要尊称他为‘祖师爷’。 …… 第177章 养情问学 “老夫人还吃吗?” “不吃了,我都吃了十个了,想吃肚子也装不下,叫外人知道又笑话。” “你去请慧静法师来。” …… 后院正房,刘氏吃了两碗汤圆心满意足。 陪话的桃花也没少吃,小身子装的比大人还多。 小月儿站在一旁只能眼巴巴看着,不能吃到嘴里。 只等桃花一出去,月儿便央求刘氏道:“奶奶,我也想吃汤圆。” 玉娘刹那变脸色,扯拽女儿训斥:“不可没规矩。人吃饭,鬼食气,那汤圆你闻一闻便吃了,还想吃进肚子不成?” 听她训女,刘氏道:“她一小丫头懂什么,莫与月儿动气。” “等会儿阿九过来,我问问她能否变个汤圆给月儿吃。” “谢谢奶奶。” 小月儿笑嘻嘻露出酒窝望着娘亲。 沈玉娘娇瞪一眼,与干娘说起这‘汤圆气味’,夸赞起公子孝心。 母女笑谈没几句,慧静阿九前院过来。 “九儿来得好。” “小月她想吃汤圆,你可有法子给她弄个尝尝?” 刘氏牵手鬼娘子询问。 阿九转看玉娘母女,点头说:“法子倒是有,却不知弄出来对不对味。” “公子方才作了一篇《汤圆赋》,小奴我可以把赋文抱成馅,外裹一层香火,想来…能吃出些味道。” “哦?” 刘氏被勾动好奇。 她知道阿九会弄鬼神饭食,但不知‘赋文如何做成馅’? “这文章也能与鬼为食?” “能。” 阿九俏颜环顾一圈说:“好文章,包含天地之精气。” “此气化入学问中,就成文章之气。鬼神嗅文气如食香火,诸般美味在其中。” “但须是佳作好文章。” “若是寻常文章,则无精气。” “若是酸腐书生之文章,则有酸臭气,鬼神嗅之如食粪气。” 刘氏听着两眼清亮,看佛家,试问道:“如此说来,我儿得文气了?” 慧静持佛礼说:“公子文章,包含儒学精妙,蕴含天地之理,即是‘见法’。文章得此法,便通诸般不可思议,玄妙神奇。” “当日山谷祭鬼,消三千鬼众灾气,皆乃公子祭文之功。” “老夫人若不明白,可以想想那些佛门高僧。” “当下公子儒学境地,大抵等同我佛门‘般若禅师’了。” “阿弥陀佛。” 刘氏欢喜念声佛号。 出家人不打诳语,听五台山高僧都亲口承认,她心里爽然开阔。 又问:“那我儿可得‘真慧’?” 真慧是佛家禅宗的话,是指‘慧性’。 大意是智慧之性,聪明之心。 慧静持礼,菩萨笑说:“公子早得真慧。他聪明慧光于印堂妙显,光明可照贫尼根性。” “昔日在船上,贫尼幸得公子借慧,助我修读《心经》。” 刘氏惊诧三分,内心更喜,思量道:“若是如此,我儿岂不是有佛根?何不与她修此佛缘?” 想着,她内敛心思,让阿九照法子弄汤圆给月儿吃,与慧静请教起‘儒家学问与佛法之别’。 阿九带着玉娘母女去书房,刘彦所作《汤圆赋》就在书桌上。 借她们鬼神之眸,见赋文之上文境升腾,满纸明光上涌汇聚成一团浮圆,似个汤圆大小。 文下留白,还画着一碗汤圆,可见碗里水光荡漾、冒热气。 小月儿扒着桌子嗅气,觉得比老夫人碗里汤圆气还香甜。 玉娘观赞道:“贤弟儒术又见长进了。只闻赋文之气,即知文章不俗……” 阿九只手弄香火,变出一汤勺、一汤小碗,直接拿勺子舀取赋文之浮光,盛到碗里化作汤水。 她笑说:“公子尚未通达‘文气生香之境’。玉娘姐所嗅不是文气,乃赋文之意、之精气。” “此意精气,闻着清香,是因为言辞达意了。” “公子写出汤圆美味口感,赋文承载其意,便得此‘味道’。” “有味道,再配以公子妙笔文采、真学润色,才能做‘汤圆馅’包给你们吃。” “这篇赋文,公子已赏赐给姐姐和月儿。” “大约有一百字的文光,够你俩吃两个月的汤圆了。” “是真哩?” 月儿童言喜悦,大眼看阿九又看汤圆。 沈玉娘已非昔日齐氏。 自她修鬼仙炼魂,便明白真学文光之妙,不想贤弟今日如此厚赐。 她吃惊问:“妹妹说,贤弟他特意作赋给我母女?” “嗯。” 阿九舀一勺‘赋意’,右手凝香火化面团,把‘赋意明珠’包裹其中,两手团成球,弄好摊手给她母女看。 见她弄出这‘汤圆’,外包香火烟气,内中文光透出光晕,清亮灵动,似雾中月。 小月儿忍不住手指点触,觉得好看又好玩。 阿九含笑把包好的‘汤圆’放入碗中。 这才答玉娘的话,说:“公子非吝啬之人。” “一百文光对寻常书生而言,粒粒价值千金。今赐予玉娘姐和月儿,是将你俩视为家人。” “公子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无有五十年因缘,不成一家人。” “玉娘姐拜老夫人为义母,目的是为求荫庇,而公子认你做姐姐,是出自真情实意。” “这便是公子知情懂道之处。” “有此篇赋文相助,不消百日你俩便可修达‘游魂境界’。” “届时力气见长,姐姐也能尽孝,在家里做一些分内事了。” 玉娘明眸含泪,怀感激道:“贤弟如此情义,我当生死相报。” “姐姐言重了。” 阿九弄好一碗,又团汤圆,笑着说:“公子助你,可不是图报答。你把公子视作亲弟弟,把老夫人视为亲母,把刘府视作本家,这便足以。” 沈玉娘刹那明悟,点头道:“妹妹所言甚是,我生为沈家女,嫁为齐家妇,死后脱了生前亲,入刘府门,等同再投胎。” “多谢妹妹点拨。” “但…这百字真学赏赐过厚,不如分与妹妹些?” “姐姐把我当外人不成?” 见她对自己使人情,阿九失笑看月儿说:“公子每月都给我发俸粮,不比你俩少。” “这些都是给你们的。不过今日汤圆,我却要吃一碗尝尝。” “应吃,该吃,九妹劳苦功高,吃十碗都使得。” 玉娘欢心和她说家常,问起前院贤弟何时来。 她欲当面礼谢,表一表心中情。 阿九弄好两碗,又变出一桌子香火菜陪衬,请母女落座道:“公子和杨万山去了华府,未说几时回来。” “姐姐只管安心用饭,答谢只等今夜再说。” 玉娘款款落座,问:“公子今夜可还去东湖?” 阿九缄言不语,教母女道:“姐姐莫打听此事,公子与神明相交,更不可与外人说。” “公子已然叮嘱,君家忌讳,万莫多问。” “娘,九姨包的汤圆真好吃,你快吃呀!” 月儿咬一口汤圆,赋文美妙之意顺嘴流入心田,使她小小魂灵内外舒爽。 比生前所食糖糕都甜人。 玉娘收了口中话,低眉轻尝一口,口味霎时打开。 赋意如水般化入魂儿,滋养她周身愉悦。 “贤弟这篇赋文真是美味,九妹快尝尝吃……” 阿九淡笑自舀取文光,没有包香火外皮,直接把‘馅’送入口中。 如此食用之法,才能品味出赋文之真意。 这内中真意,不仅有‘汤圆美味’,更有一种亲情合入魂灵,在她们心灵流转。 …… 第178章 入书出书 “世才兄万山兄光临寒舍,小生蓬荜生辉。” “不知二兄今日过来,仓促有失招待……” “华安速去备茶。” 南城华府,前院东园。 华清说着寒暄之词,虽表面沉稳,但内心激动,波澜从眼眸激发。 若换做旁人,他绝不会如此,但眼前这二位一个是真学之士,一个是养学之士。 二人谁都不俗,皆为‘上士’。 登门拜访,说明认可他为人,这般得上士赏识,他如何不激动? 刘彦淡笑环顾园子。 等华府下人走后,他说:“我俩来的唐突,未曾送拜帖。有失礼数的是我和万山。” “但君子之交,不尚虚华,我等之间也不必拘于俗礼。” “明渊之心,万山与我说了,你对真学如饥似渴,我愿送你茶一盏。” “这盏茶能否解渴,我却不敢保证,毕竟小生也只是初入真学。” 华明渊闻言,心气腾腾,爽然冲脑,退身行弟子礼道:“先生之才,百倍于我,学生当用心听教。” 刘彦与万山一眼笑视,托腕道:“你要叫我先生,我就不与你论学了。” “有道是‘花开有早晚’,我花开罢你花开。” “今日我与你品茶论学,而非授业传道。” 杨万山接话说:“明渊能在六小人之中帮衬世才,当日无功却有情,此情足以使君子登门。” “世才在家与我说,你德性不低,心性也端,可以交为朋友。” 刘彦此来用意,确如他所言。 当日东城酒楼,六小人设宴做局,欲谋‘驱瘟仙方’。 华明渊怕他落入算计,所以才受小人之请赴宴。 刘彦已然通达‘推己及人之法’,只在心中稍作推演,就明白了华清之心。 虽说他有一定目的性,但其心出自善意,是想结交真学。 今日过来,刘彦看他是否可教。 可教则助其一二,如此亦能养自身仁德,何乐而不为? 华清闻二人之言,如沐春风,请他们入书房叙话。 其书房宽敞明亮,书窗向阳。 打开可见一窗园景,周围书架存书颇多,北墙挂着一些他自写的诗句。 刘彦淡闻书屋之气,嗅见些许香火味。 不是养学所用檀香,而是祭祀常用的草香,以为他在家祭祖,也就没过问。 杨万山则一眼看到,书桌上抄写一半的《礼记·曾子问》,指道:“明渊在家抄经修学?” 华明渊分顾二人说:“此乃书院老师布置的功课,让我等每日‘抄六经,养大义’,抄完之后焚烧,再行默写一遍。” “默写时,要在心中研磨经意,思量本篇要理。” “奈何小生愚钝,只明字句之意,不得真意。” “请教二位,是不是我修学之法有误?” 万山揭起他抄的‘曾子问篇’,笑谈:“真意似真金,取真意亦如沙中淘金,岂是那么好得的?” “抄经修学,方法无误,可能是你‘思学之法’不对。” “不妨说说,你是如何研磨经意,我二人助君参详一番。” 华明渊福至心灵,敛袖请二位落座,自己则站着回答,把‘思学之法’详述一遍。 说完后,又补充道:“其实,书院老师所传‘做学之法’中,另有一门‘上士修学法’,名为《入书出书明经法》。” “此法,只有书院内门弟子会用。” “我等外门弟子,即便懂得此术,也不得其妙,入不得书中。” 他口中‘入书出书’的修学法门,乃儒门中很普遍的养真学之法,也叫《明经术》。 通常只有明经入学之后,方能掌握熟用,所以称之为‘上士修学法’。 杨万山早知此法,也懂得法门微妙,却不敢贸然使用。 因为此法对心性要求很高,所用不善,则坏了自身。 “嗯,家父与我讲过。” “家父说,‘入书出书明经术’要领在于‘善用心’,以心意控制思想,不能让心意由着思想。” “若不能善用心,则只能入书,不能出书,必将死在言下,沦为书痴书呆,” “未入真学,莫用此术。” “世才可知此修学法门?” 万山说话笑问他。 刘彦听出深意,道:“我修学之法,是在心境中观身学。并不知‘入书出书’,请万山、明渊指教。” “心观身学?” 华清不可思议。 此等修学法门,似乎比他所知‘上士修学’更玄妙。 杨万山眼眸羡慕说:“世才所用,才是真正上士法门。入书出书对你而言,不过是入门小道伎俩。” “所谓‘入书’,即是读书时见书如见宝,一念扎入书中,读书爱不释手,心思沉溺书中,直面经意。这般修学最为通透。” “所谓‘出书’,即是能够放下手中书,不恋财宝,适时脱出‘入书’状态。” “家父曾言,入书为贪,出书为透。” “贪念人人都有,所以入书容易。” “透脱断欲却难,故而出书更难。” “尚未明经的儒子乱用此法,极易受困书中,不能脱书而出,故而非真学不可用。” 刘彦明白意思了,点头道:“入书直面经意,确是做学问的好方法。” “令尊所说要领在于‘善用心’,说的甚是。” “但我倒觉得,只要控制好‘心念贪欲’,就算不是明经之人,亦能掌握熟用此法。” “哦?” 闻此言,华明渊、杨万山心抖擞,眼眸齐烁。 万山请教问:“世才有何好方法控心念?我闻释教有‘戒除五蕴贪嗔痴’之法,不知可否用于‘出书’” “不能。”刘彦微笑道:“贪、嗔、痴各有用处,何必戒除?” “如果斩去贪念,可还有求取之心?人若无欲了,与泥胎何异?” “在理!” 万山抚掌又问:“如君所言,不戒贪念,如何能‘出书’?” “这个不难,茶来再说。” 刘彦眼望门外,看着华府下人送茶过来。 等茶落桌,他端起喝一口,持碗盖请二人过目。 杨万山、华明渊皆不明其意。 刘彦笑道:“贪念就如这茶水,控制贪念最好方法,是用器皿盛它,就如这茶碗。” “有了茶碗,便知该倒多少水,水满了止住。” “这不是控制贪念的办法吗?” “控制贪念,要领在于知道‘满足’。” “懂得满足之人不会贪心,反之不知足之人,贪心且器量狭小,贪得再多也容不下。” “最终因贪而害杀自己。” “下士若用上士之法,就要先明白自己肚量,明白与上士之间的差距。” “明白自家肚量后,便知能容多少水。” “入书修学之前,可根据肚量设定一个‘水位高度’,入书修学达到此水位高度,你便自知‘满足’了,便可‘透脱出书’。” “满足透脱,即是‘详尽释疑’,如‘吃饱饭’的状态。” 杨万山心窍烁烁,领会到他话中精妙,道:“入书如饥,饱而中止,便可出书。” “不错!”华清也明白了,说:“人吃饱,自然就放下筷子。是为‘满足’。” “入书是吃饭,出书是饱饭,世才兄阐解的甚妙,言简意赅!” “不知……我可否尝试用此法‘入书出书’养经修学?” “可以一试。” 刘彦喝口茶扣盖,说:“但切记,初次尝试,不可把‘目标’设置过高。” “先设低一些,以防设置过高无法满足,而困于书中不能解脱出来。” “此外,要反复记下‘目标’,不可使自己忘记。” “比如,你要悟通《礼记·曾子问》这篇。” “可把它设为目标,觉得明白解惑后,立即脱书而出,不可留恋。” “我建议你入书前先读书,只有读明白的篇章才可作为‘目标’。” “如果读时连内容都不通,则不可设定成‘目标’。” “至于如何‘入学’,两位自行思量。” 华、杨听言通达,一副畅然神貌。 君子已把用法说透,若是再不明白,那就是不可教了。 明渊此刻,切身领会到与真学论学的好处。 只是几句谈论点拨的话,就胜过自己一年苦思。 他答谢一礼,叫来家人,吩咐去东城酒楼置办一桌上等宴席,以备宴客之需。 刘彦阻拦道:“你和万山都有明白,此时心窍应该有一点灵光。不可被酒气所遮掩。” “真要请我,就等你‘入得书中,出得书来’,那时畅快痛饮,方能尽兴。” 万山附和说:“眼下非得意之时,明渊难得换一场明白,可别得了又失。” 华明渊被二人言语警醒,拱手一礼表谢意。 挥退下人后,他端茶相敬。 “小生能结识二兄,实乃我之大幸。” “还请二位仁兄多提我的短处,指点我破洞之处。” 说话间,一股清风入窗门,带着桂花香气。 刘彦心脾清爽,转问道:“府上可有桂树?” “有一颗大桂树,栽种后院,是我太爷所栽,已有百年了。” 华明渊见其有兴,提议道:“世才兄可愿园中一看?” 刘彦含笑起身:“十月金花最香,我愿一睹芳容。明渊若舍得与我一二钱金花,回头我报你汤圆。” 杨万山接问:“世才莫不是想桂花酿蜜,包汤圆吃?” 明渊听二人各提到‘汤圆’,暂压疑惑说:“区区桂花有何吝惜。回头我让家人采摘一筐送到府上。” “说起此物,小生想起一桩怪异事,不知两位能否解惑。” 刘彦、万山并行出书房,问他口中‘怪事’。 华清说:“小生昨夜睡梦思学……” “梦见自己在书房读书时,忽有一股桂花香风袭来,使我心头清爽,顿时几分神醒。似乎思想脱梦出窍了。” “后,我清楚的听见房中有一众人说话,提到我还提到世才兄。” “一人说‘此乃华府,老太爷与我是故交,你等以后安心住下。明渊公子不是肚量狭窄之人,容得下我等小人’。” “那人说完,几人道谢,又问他们‘你们见过槐花巷刘郎吗?’。” “有人答‘刘郎乃君子大人,谁人不知?’” “又一人答‘我等只闻其名,未曾得见君面。听说他家住有鬼神,有只猛犬,善嗅我等小人,有位道友险些被此犬捉拿,告诉我等不可去见……’” “小生听闻众人语,几度想睁眼看看,但眼皮沉重睁不开,不久屋中就没声了。” “今早我起床,觉得此事很怪异,似梦非梦。” “问老家仆,家宅是否闹鬼,他说未曾闹过鬼。” “下人们担心是游魂野鬼,今日便在各房点上香火,礼送他们。” 刘彦饶有兴致,明白为什么会在他家书房闻见香火气,随口说:“我家九娘子略懂怪异。” “她说‘有些人家存在一种精怪,乃宅妖小人……’” “也许明渊梦中所闻,就是这些精灵。大可不必挂忌讳。” “若是它们妨主,你家不会有此家业。” 明渊豁然开阔,心忧化解了,说话领路去后园赏桂花。 …… 第179章 感悟所获 “公子可在华府见到‘小人宅妖’?” “没有,我等只在华府桂园闻香赏花,别的屋院不曾去。” “或许,这只是华明渊的怪梦奇思。” …… 申时,刘府书房。 刘彦与明渊、万山作别后,回到自家将‘趣事’讲与九娘子听。 阿九思道:“我看不似做梦。听华公子描述,他那时应该‘魂儿脱梦’了,做梦时魂儿脱梦,灵觉会打开,能够清楚感知身外东西。” “而且他口中小人还说,我家有猛犬,能嗅小人气味……” “华明渊就算有奇思,怎会想到这个?” “我倒觉得,他家有小人精,我家黄犬能闻见小人之气。” 刘彦笑着取来一册《于氏春秋》,说:“娘子如果见到,就请来与我相见。再告诉小六,不可伤害它们。” 阿九领喏,收起思量看公子翻书:“公子可要修学?” 刘彦点头道:“今与万山、明渊论学,我得知一门‘入书出书明经术’,想一试究竟,看看此法妙处。” “你若见我‘入定’,那我必是‘入书’了。” “如若一更天见我不醒,可叫醒我。” 说着,又问‘可做汤圆给玉娘月儿?’ 阿九含笑讲述‘如何给她们做汤圆’,观折扇说:“现在她们都吃了汤圆,入扇炼魂。” 主仆几句小谈,便各行其事。 阿九出门见老夫人,找黄犬小六。 刘彦正坐收心,手持《于氏春秋》观读,而后思量‘入书办法’。 思量间,他眼盯着书,心念专注往书中沉入。 久而久之,感应书面内容似水面荡漾。 他不由自主向内探头,就如把脸面沉入一盆清水之中…… 一霎时,神思有种改换天地之感! 书中文字描述的字意、话意、真意,逐层在他思想内舒展开,如见图文,如问声语。 书中所记于氏先祖的话,犹如老者之言,传入他耳内、心窍、神思,文字流于三者间。 刘彦明察,自知入书了。 这等奇妙修学心境,似乎比观想读书,多了一种‘声情并茂’的耳闻听感,仿佛真意直达心窍。 他乐在其中,生出一念道:“难怪入书易出书难。若非亲身体会,怎懂得其中乐趣?只有这般奇妙,方使人沉迷忘我。” “其实这【入书明经术】,与《于氏春秋》记载的【问经养学】颇为相似。应该也是一类‘心学法术’” “我可仔细参悟体会。” “今夜师兄开授内篇心学,我正好以此为题,与他请教。” 想到这里,他收拾杂念,细细感悟。 此一番修读,使刘彦进入‘心流状态’。 周围一切声响都不入耳,与观想、心斋时如出一辙,自然也忘了时辰。 转眼间日月轮转,一更天梆子敲响。 书屋内,油灯点亮,阿九端来一碗‘米酒汤圆’放在桌角处。 沈玉娘、小月儿站一旁看公子。 望着公子头顶团聚的‘明光气云’,内中照见《于氏春秋·养学篇》。 篇中文字,如小鱼排列。 阿九看一眼,与母女笑说:“公子处于书境之中,头上明光是为‘心境文光’,气云乃‘学问精气’,里面透照出的书文,即是公子正在领悟的……” “此乃儒家明经术,是养学问的一种法门。” 玉娘轻声说:“公子过去修学,都是于梦中读书,或是做书屋观想。没见过公子使这个法门养学。” 阿九点头道:“今日公子与杨、华两位论学,从他们口中获知这门法术,也是头一次用。” “一更天到了,我叫醒公子。” 说话绕着刘彦看半圈,耳语叫声‘公子’。 见他似乎不闻,阿九转睛分顾玉娘月儿,咬唇抬手一指点触那‘明光气云’。 霎时,那云内书文小字好似被惊动的群鱼,一涌而落,往下聚拢,尽归刘彦天灵。 汇聚成团的学问精气,亦随文字收入归窍。 刘彦脑思内,得一篇明光烁烁的真经。 他于心境收敛学问,将其藏入自家‘经阁’,透脱放下书道:“娘子‘指点’的恰到好处。” “正巧拨动我灵思!” “此入书明经法,乃介于‘心斋’与‘观想’之间,与《于氏春秋》中‘问经养学’大抵相通。” “只要熟用此法,便可更进一步‘问经养学’,于书中见经意、见天地、见精灵。” “不过,须是‘六经’那等诸子书……” “奴婢恭喜公子,又得道理通达。” 阿九笑颜道贺,端起汤圆说:“公子饱食经书,也莫忘了吃饭。” 刘彦笑看玉娘姐,接下碗先喝一口甜汤,温暖舒畅浸润口腔,便与她们攀谈家事。 一碗汤圆吃完,他们齐入正房见老夫人。 刘氏牵手自家读书郎,说起今日她与慧静所谈。 大意是‘我已明白我儿学问不俗,儿乃儒家真学君子……’ 刘彦见母亲‘识破’,也就不在隐瞒,不谈明悟过程,只说眼下身学,夸赞慧静佛性禅心。 母子把手说话小炷香,大概都说透了。 刘氏留玉娘母女叙话,刘彦出正房入南房,又与沈炼、平儿欢谈一炷香。 一更过半方回书房。 入睡前,他又写一篇《汤圆赋》,让阿九依照晌午之法,取赋文做馅,包一匣汤圆。 今夜去东湖,也给君家尝尝。 阿九应喏说:“公子将神人视作凡俗,如此结交神明,公子当属第一人。” 刘彦写完赋文润笔道:“神人只要尚存六欲,那便本性与人无异。只比常人正直聪明。如此神明可以养情义。” “若神人不存六欲,就是一尊泥像,只能敬而远之。” 说完,他便回床解衣入梦。 …… 二更天时分。 雪珠、粉珠驾车来接,见到刘彦说:“今夜君王召回在外当差的四位公子,要与你引荐,已在艮园设好宴。” 粉珠又道:“君王说,今日是家宴。” 听‘家宴’二字,刘彦生出几分温情,大体明白师兄‘引荐四子’用意,更明白东湖师兄把他摆在何处。 随吩咐阿九带上食匣和赋文,同赴东湖家宴。 此时艮园,相君四位公子齐聚一处,正商议‘如何礼见刘世才’。 “父亲与刘世才认作师兄弟。按照辈分,该称呼他‘叔父’。” “可七妹、八妹却说,她们与刘世才平辈论交,八妹还说‘七妹直呼其名’。” “今日我等初见,该当如何称呼?” “若称‘叔父’,岂不是矮了诸妹?” “若称‘仁兄’,父亲……会不会怒我等无礼?” 四位公子商量之下,谁都没有拿定主意。 那边七郡主相晴,看哥哥们呆头呆脑,挽手八妹过来道:“可商议妥当?” 大公子抱拳道:“请妹妹指点。” 相晴爽利说:“依我看,你们就与他平辈论交。刘世才和爹爹都不会怪罪,只要心存礼敬,便不失大体。” “七妹言之有理。” 二公子附和,与众兄弟定下称呼,又去女眷席位寻妻,教她们‘统一称呼先生’。 不多时,两位王妃领雪珠、粉珠先入园,告知众子女、儿媳准备礼见。 刘彦随相君说汤圆入艮园,见东湖一众家眷宴席前迎候,笑说:“师兄礼数未免过高。” 相君淡然道:“寻常人家不都如此?” “今日你我兄弟小酌两杯,品尝你那‘汤圆’后,再论‘内篇五卷’。” “也让我那四个犬子旁听,叫他们知晓贤弟之才。” 刘彦点头,问起‘四位公子儒术境界……’。 他只知道,君家四位公子,有两位入赘太湖,另两位在黄河当差。 两人说话来到宴席前。 四位公子上前见礼,逐一报名后,称他‘世才兄’。 刘彦乐意平辈论交,还一礼道:“正巧我来时带了一匣汤圆,此物有团圆之意,正应今日家宴……” 随公子说话,阿九提食匣摆放在宴席。 雪珠、粉珠、凝云帮着打开,取出两大汤盆‘浮圆子’,盆内文光荡漾,散发赋文精气。 一颗颗香火包成的汤圆,漂浮盆中,光晕清澈,看得东湖一家很新奇。 七郡主问:“这团圆之物,就是‘汤圆’?此物你如何制成?我看着像是文章,里面内有乾坤。” 众目齐聚一人。 刘彦分视相君,先说‘人吃的汤圆如何做’,后说‘这敬鬼神的汤圆如何做’。 并让阿九取出《汤圆赋》与东湖一家过目。 称:“此赋即是汤圆之馅……” 四位公子惊讶,不想刘世才如此妙用儒术。 三郡主赞不绝口,七郡主笑看刘彦,夸他‘别出心裁’,叫雪珠众女拿碗成汤圆,迫不及待想尝尝味道。 其父相建元拂须通读《汤圆赋》,已然知其味,滋味上心头。 请刘彦落座,谈道:“世才此赋文写尽其味,亦深藏人间欢喜。” “好,为君子者,应当如此。” “此赋文,就留在我水府。往后家宴皆食此物,回头我酿些酒馅,包汤圆与你品尝。” 刘彦举杯敬酒,答谢师兄厚情。 一杯饮下,宾主尽欢。 在座水府家眷都得一颗浮圆子品尝,赋文之味,直达神灵。 这般美食佳肴,胜过他们所食香火无数,东湖家宴由此开始。 …… 第180章 灾星陨落 “小妹,公子那篇《汤圆赋》,我想抄篇带回太湖。可否?” “嫂嫂抄就是,他们男子都去东园,我女儿家大可自在些。” 子时艮园散去宴席,刘彦与相君以及四位公子、二位王妃都去东园。 此园内就剩四位郡主、两位兄嫂和几个丫鬟,另有阿九在旁陪话。 那两位兄嫂都是太湖庶公主。 太湖水域广大,湖君妾室众多,两位公主同出一母,皆是十六妾妃之女。 因此地位在水府不高,平日与长姐、长兄说话都是这般谨慎。 众女围坐攀谈。 七郡主想起什么,顾看阿九问:“你公子宴上说,他今日与人论学,学到一门‘入书养学之法’。” “你可知此法玄妙?” 说话赐凳,让她落座。 阿九只坐半边凳,与郡主公主说起此法之妙。 东园后竹林,刘彦也在和师兄讲述‘入书所获’。 他们说话之地,被青竹环绕,方圆不足二丈,地上铺设草席。 师兄弟对面而坐,席案上空无一物。 王妃公子只在丈外旁听。 这竹林,乃相建元平日静心养学之所。 不对外人开放,每棵青竹皆有他的学问,司徒《君心化龙》内篇就在竹中藏。 说完‘入书收获’。 刘彦道:“小弟有所不明。‘入书’状态,究竟是心之境,还是思之境?” “我有感心思入书,全心全意直面书文,听见书中真妙,看见其中真意。” “但我却能神知自己,处于‘入书状态’,仿佛另有一心浮于外面。” “师兄可解?” 相君敛袖,不答笑问:“贤弟可知六神主帅是哪位?” 刘彦思答道:“六神者,心、肺、肝、肾、脾、胆,其主帅应该是心神。” “不错。”相君接问:“那你可知‘心有几窍’?” 刘彦迟疑说:“愚弟不知。我闻古之圣贤,有九窍心,有七巧心。请兄长指点。” 相君扬手一指虚空,见金光飞射,散化合聚,化成金灿灿的心脏,降落下来,离地三尺跳动。 此心遍体琉璃色,金光分散各处,有七处金光洞府。 洞府内见小人端坐其中,就如龙门佛像。 刘彦观看琢磨,有三分意会,神思内闪出【七窍】、【神明】、【存身】等词汇。 相君谈道:“世间有九窍仙,但无九窍心。” “人心窍穴,只有七个,便是世人所言‘七巧心’‘七修心’‘七贤心’。” “上古神仙、圣贤,都有这等七巧之心。” “道家说开灵窍,一指脑窍,一指心窍。” “心脑之间有一窍是相通的,即是聪明窍。” “此窍一通,等同在暗室开一明窗。” “脑窍亦得明光所照,因而变得思维灵敏,神智因此得增长。” “神智为脑中灵光,它在上。” “心念为心中灵光,它在中。” “贤弟用心入书,自然是心念入内,而神智浮于境界之上,故而你能‘神知自己,心处入书’。” “此乃人身之玄妙,神奇之所在。” “道家修仙,佛家悟禅,儒家修学,皆靠心和脑。” “你此一问,问的甚好。要明白心学,就要明悟心之物,心之妙。” 刘彦获得通透,心灵烁烁,拱手问:“师兄所言这些,可出自《君心化龙》内五卷?” “正是!” 相君直接点明【内业篇】,开篇之首要,说:“老师恐弟子不能‘明心’,于首卷阐解心之玄妙……” “此言看似道家之理,其实乃‘明心之学’。” “此明心,是对心的知解、颖悟。由内而外通透,明白心的运转妙理,方能修得《心力篇》、《御龙篇》。” “今日我就与你着重讲解此卷。” “你已明心见性,更能领会此卷要义。” 说话,他左手指引一棵青竹,念咒呼唤。 只见一道金光打去,所指青竹拔地而起,飞入虚空啪啦撕裂开,然后断裂化作一根根竹片。 由金线串连,收作金色竹简落在刘彦矮案上。 不消片刻,又落下六卷竹简,一卷卷在案上排开。 相君指道:“这七简所记,即《君心化龙》内篇首卷《明心章》。” “此竹书是我身学所化,包含我一些领悟,可供贤弟参详。” “今夜之后你就带回身窍,收藏经阁之内。” “存在你身,我得欣慰。我与老师所学,便有你来继承了。” 刘彦心灵触动,眼观案上七简。 仿佛见三百年前传递而来的薪火,这份传承使他感受至深。 他坐行一礼,请起首卷书简观读。 老师司徒明,于开卷‘解心’: 【心之神,自充自盈,自生自成。其所以失神,必因忧、乐、喜、怒、欲、利。】 【若能去其忧、乐、喜、怒、欲、利,心神则能反济,回到充盈之态。】 刘彦一眼便被老师妙解吸引,自觉通读下去。 相君也不急于和他讲授。 刘彦读完一小段,想到‘根虫’‘心蚁’,以及自己当日在东城酒楼,听小人之言,查知虫蚁躁动。 “老师所言‘忧、乐、喜、怒、欲、利’,即是心蚁?” 此乃心言,但他不经意从口中流出。 相君附和说:“此六欲,即是心性中的虫蚁。世人有此六欲,乃人之常理,不必怕它、恶它。” “人该乐则乐,该怒则怒。不知忧、乐、喜、怒、欲、利,则人心不复存在,与泥胎无异。” “老师开卷之言,是告诉我等如何养心神,乃是言明利与害。” “如若感觉心神乏力,可以暂蔽六欲,心力自然恢复。” 刘彦点头笑道:“老师心学细腻入微,小弟见其入见宝。我得此书如鱼得水。” 相君赞说:“如此甚好,这般才能养好学问。” 说着,开始正式与他授课。 刘彦也不再插言问话,一心分二意,一边听教,一边读简。 师兄的话传入耳中,犹如‘文章注解’,解难解之处,使他更能通明。 博大精深的司徒心学,正在他神思徐徐推展开。 水府外,碧波上,冬月清亮。 纯净的夜空,几点繁星闪烁。 彼时一道彗星划破长空,由南至北,千里而隐。 同一夜空下,洛阳观天司楼台,数双眼眸仰望虚空。 见星光落下,面露喜悦色。 其中有道人、有文士,他们有个统一身份便是‘观天司众’。 这些人都善晓天文气象,精通周易之术,且都兼修‘神魂养命之法’,双目能见鬼神,察诸般异象。 自下元日,众道在京办罗天大醮之后,他们便日夜观天,等待天数变化。 今夜终见‘灾星落去’。 “灾星隐退,则表明临安之灾全然逆转。此乃三山五岳众道之功。” “也不尽是仙家功劳。” “下元日之前,临安灾象就有变化,无有那个‘变数’,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也无用。” “此事当速报司台大人,今日早朝可添喜气。” 说话之人面貌清俊,儒雅文士貌,含笑分看周围同僚。 众司人点头附和。 他们在楼台上四顾,见东城杨公府邸之上,漂浮一片光灿灿云烟美景,景中有人物,约六七人。 那奇异云景乃杨公之云梦,他与梦中宾客也都望见‘灾星陨落’,各有所谈。 长子杨涛道:“小弟九月去临安,有一个半月了。此番灾星收落,可以叫他回来。不如我修书一封……” 杨公抬手止住:“万山身处灾劫,正是历练他的时候。我昨日偶得一卦,算他在临安遇到贵人,能助他立业。你修书一封,等同断他机缘。” 一旁文士蓦然说:“老师卦中所显贵人,会不会就是赵司丞口中‘协助治疫之人’?” 另外四位如获点拨,各说推测猜想。 众人议论时,一道白虹贯入云梦,显出观天司台神魂。 他见杨公一礼,道:“天家请公和杨兄入宫商谈草诏。” 杨氏父子二人皆为翰林院龙阁舍人,掌管制诰,属于天子近臣。 往日草诏,皆是他们父子主笔。 一般天家都是下一道敕令,让翰林院起草诏书,从未有过‘入宫商谈’。 杨公听出深意,分顾另外五位宾客,五人识趣告辞。 等众人走后,他才问司台:“可与临安有关?” 司台笑说:“临安之事,无需与公商讨。只事关一人。” “天家想封赏此人,却不知如何恰到好处封赏。故请两位舍人入宫。” 杨家父子相视领旨。 天家府邸,御书房。 青年天子立于门前,神貌清爽望月。 身后立着大太监,身旁站在执天司赵司丞。 天子问司丞:“堂兄以为,该如何封赏刘世才?” 赵司丞回答:“他协助临安治疫,逆转天数,可谓‘扶大厦之将倾’。封侯也不为过。” “但如此一来,他就成了众矢之的。对他有害无益。” “但若封赏不到,又显得朝廷薄待功臣……” “微臣以为,可册封爵位之外的封号,淡化其功,然后御赐一件东西,犒赏其心。” “他乃真学士,定会领悟君意……” 天子回眸笑视,又望南方,说:“堂兄与我不谋而合。单赐一物,不足以结交其心。还需一封书信表我谢意。” “他为我换来三年,我希望三年后,能再助我一臂之力。” “我有感,此君与弘毅相似。” “回去你让司众留意留意。” 赵司丞意会天子之意,领喏说:“微臣也觉得刘世才非同一般。” “据说坊间流传的《山居秋暝》一诗,便是他所作。” “他和弘毅,极可能是一类人。但不知他是否心向我大周。举大义者,未必忠君。” 天子转身回书房:“儒家真学士,有几人忠君?” “这些君子只遵循自身道义,只要刘世才道义不与我犯冲,便是可以结交之士。” “我忽想到一个合适的封号,你觉得【奉义】二字如何?” …… 第181章 道气神盈 十一月初,冬二九日,临安罕见下雪。 此水乡仿佛一夜入了山水画卷。 于高空展望,寒烟笼罩小城,天地白茫茫一片。 刘府家院,白雪铺地,书房屋檐结冰凌。 清风吹散屋内香火气,昨夜一盆碳火已经烧成白灰。 而刘彦心中学问依旧炽热。 他微笑赏窗外小院雪景,看着小黄犬扑雪玩耍。 他一连九夜与东湖师兄论学,大体领会了《君心化龙》内五卷总纲,心境上与之前不同了。 以前,他身处这鬼神世界,总不自觉的心怀谨慎,浑身如遭无名束缚。 正心看破胎中迷,方才自在些。 但其心不够松弛,好比行走于险道,生怕突然跳出一只猛虎伤人。 而今,领会司徒心学后,刘彦没了那无名恐忧! 心神得一自在感,这种感觉鱼儿如水,似春燕归乡。 这便是司徒所言:【凡心之神,自充自盈,自生自成。道本无形,充于心而固形,心气合一,自在得安。】 现在的他,已步入《君心化龙》第一重心境。 心气、道义能与天地乾坤发生微妙的交感,使他的灵觉扩大至三丈范围! 在《君心化龙》末篇最后一章,司徒夫子将本门心学分为‘六重六等’。 第一重心境,名为‘道气神盈’。 意思是‘无形道气充盈于心神’。 此‘道气’,并非玄门之气。 乃是道义在心中巩固后,引来天地之精气,合入自身道义,化作灵妙自然的心气。 其实这与‘养仁气’、‘养正气’有异曲同工之妙,自身道义乃引气入心的关键。 第二重名为‘通明见神’。 意思是‘心灵通达神明境地,照见诸般神奇’,要达到这个境界,就要儒学达‘正心境’。 第三重名为‘心神静虚’。 意思是‘心神一直恬淡平和,不被一切负面所惑’。 如佛家‘照见五蕴皆空’之心境,但心中存欲,保持真性情。 第四重名为‘我心如玉’。 此意与字意一样,心术养到这一步,君心就发生质变,不生一切肮脏污秽,蝇营狗苟。 养心如玉后,能直接从天地中悟道。 第五重名为‘七窍存神’。 养心如玉到最后,人心七窍逐个打开。 心中的道气将会化出‘神明之形’,就如书中经意精灵一般。存住它们在心窍,它们有灵智,能代掌心思。 待到心中七窍全部住入神明,便得古之圣贤的‘七巧玲珑心’。 届时合心窍七神七贤,可直接换取‘天心’,步入大儒境界! 司徒夫子驾鹤归天之前,便是这等心境。 他七窍神明可以脱壳而出,承载文光入书修学,替主人参悟学问。 其他还有诸多的妙用。 刘彦初闻这等境界,以为是仙法,方知古代圣贤之神聪。 第六重名为‘至人无己’。 只有境界之名,司徒夫子并没有在篇章中对其解意。 相君说:“此乃老师未尽之业,达到此等境界,大概就是诸子了。” “心力将无比伟岸,我推测老师所言‘至人无己’是圣人道心,通达此境,难如登天。” “但贤弟不可望而却步!” “若有一日你‘七窍存神’,只管往上迈步,去通达老师未尽之业,死而无憾。” 刘彦当时心气充沛,未经思索就爽然立志。 眼下,他回顾九日养心学,笑自己好高骛远。 身后阿九听公子自贬志气,不以为然,近身旁道: “小奴觉得公子立志很好,大丈夫就该剑指高处。” “公子不是‘好高骛远’,而是‘心志高远’。” 刘彦面迎晨风,笑着拿起笔,沾墨在白纸上写出八字:【心存高远,意守平常】。 阿九低眉通读,透出心笑,说:“这八字真言,如开明窗见君心,公子心学真是越做越通达!” “小奴有一事不明。” “心之气与道之气,是否能一气贯通?” “可以。” 刘彦不假思索,确定说:“心气属精气一类,道气、仁气、阴气、阳气、正气皆为天地精气。” “它们本来就是一气贯通的。” “所谓‘精气’,即是气中之精,乃有灵性的气。” “因而得此气,可得玄妙,炼化作为神通使用。” “心之神气,不似正气至刚,不似仁气厚德,它属于中和之气。” “把心立于天地正中,如人在天地之间。” “我在乾坤之中,我心中正,即为平和。” “儒释道,养学、问禅、修仙,首要就在‘心气平和’。” “这般便不被外邪侵扰,时刻处于最佳的心态。” “娘子虽无肉身,但魂灵可以存心意。” “你若能悟通‘道气神盈’,达‘心意平和’,对你修道养魂亦有好处。” 阿九很认同公子之言。 昔日山君曾说过‘养儒家道义,等同修玄门道心’。 这些日,她听闻公子谈论心学,感觉心有几分光亮了,有一些聪明,思想干净许多。 主仆说话时,书桌折扇涌出一股香火。 被窗风一吹,飘到公子身后,显现出玉娘、月儿阴魂。 她们母女连日吃‘文光汤圆’,养的魂儿清亮。 现在没有半分鬼相,眉目各有清明,今日还都换了衣裳。 小月儿穿上了小粉袄,沈玉娘身披红锦衣氅,头插诗钗,面赛芙蓉,好个俏丽妇人貌。 刘彦称赞道:“姐姐之身貌,可俘获一众登徒子。出去切记藏好芳容,莫把人魂勾到家来。” 玉娘掩口低头笑,说起拜庙之事。 今日乃初一,逢一拜庙是本地风俗。 老夫人打算今去趟东湖礼神进香,答谢君家厚情抬爱。 刘彦已把自己与东湖相建元结交之事告知母亲。 主要还是刘氏先发现端倪。 前几日,她发现自家读书郎总是睡懒觉。 开始以为是染病了,后来又觉得是阿九与儿子私通,行好事过多,致使儿子精气衰弱。 因此她还训斥阿九一顿,威胁要赶她出家。 沈玉娘听不下去了,就把公子与东湖结交告诉义母干娘。 刘氏将信将疑,直到前天早晨,儿郎亲口说出实情,她才彻底相信。 当日她便定下‘十一月初一去东湖拜庙进香’让玉娘、阿九陪她同去。 沈玉娘担心自己阴魂不干净,去庙里惹怒神明,特意问自家贤弟。 刘彦说:“相君宽仁厚德,昔日姐姐不是也吃过东湖粥饭?此前去礼谢,名正言顺,君家不会怪罪。” 说着便领她们去正房见老夫人。 此时桃花正给刘氏梳头, 见刘母穿着黄家所赠白绒狐氅,脸颊泛着红润,一个月的休养,病体依然康复,神貌中添了贵气,印堂泛着亮光。 此乃阴功积厚之兆。 “娘亲冷吗?” “不冷。” 刘氏牵手儿郎笑说:“这衣氅甚是暖和。我这两天睡觉都盖着它,都不用生碳火。我儿可有话与君家说?” 阿九、玉娘相视一笑。 玉娘道:“母亲如何糊涂了?难道忘了……?” 刘氏被她一提点,恍然想起什么,拍腿道:“你看我这记性,那为娘就自己谢君家恩情。” 平儿前院跑过来,回事说:“万山公子和明渊公子来了。” 刘彦闻听辞别娘亲去见二人。 今日临安县祭城隍,他已答应官家同去西村拜庙。 礼神后,他还想问神一些事,事关‘潘家潘子逑与庶母王氏仇恨’。 …… 第182章 后治之思 刘府前堂。 三人见面小叙。 杨万山笑说:“明渊晌午设宴,与你我把盏驱寒,一醉方休。” 刘彦分顾两人气貌,问:“如此说,你们已能够‘入书出书’了?” 冬至那天,他和万山去华府,与华明渊论学。 后者受其点拨,明白了‘入书出书明经术’之要领。 本欲当日宴谢,但被刘彦推辞了。 他说:“不如等你能够‘入得书中,出得书来’,再畅快痛饮。” 一别九日,今日见二人各显喜悦,便知他们必有所获。 华明渊爽悦,拱手礼道:“如君子所言,小生未负教导。” “昨日终于见到书中真奇妙,入得书中去了。透脱出书来时,心窍间闪烁光明,得字文光在心。” “若非世才兄,我不能得此真经!” 杨万山接道:“今日世才就莫推辞了。明渊不邀外人,只你我他三人小酌。” “他家后园桂花未落,我等在暖舍生一炉碳火,温一壶酒,赏雪嗅寒香,岂不风雅?” 说完,他和华明渊都眼含期待。 刘彦显笑点头,让平儿去拿书信和衣氅,道:“此番万山明渊各有所获,我亦与二位同喜。” “前些日,明渊遣人送来桂花,我已让阿九酿成桂花蜂蜜,昨夜包了百多个汤圆。” “晌午正好与两位分享。” 杨华二人爽然与他谈论那‘汤圆’。 等平儿取来书信和衣氅,四人便结伴出府,去西城见陆侯。 路上,杨万山看他衣着单薄,关心问:“世才只穿单衣不冷吗?要是家中未备棉衣,我回衙门取两件。” 平儿两手揣入棉袖,咧嘴笑说:“莫看我家公子这衣氅单薄,却能避寒。乃是我家内亲小姐送哩。” “内亲?狐仙。” 万山稍思即明白了,打量起刘彦身上云墨鹤氅。 说着话,他们一行人来到西城门处。 见陆知县、范县尉、周县丞、郭主簿正检查车上祭品。 沈炼、韩都头在前面车马安排公事。 四周数百乡民围观,另有本县十多生员,东乡周慕白四人也在其中。 今日他们将同去西村祭祀城隍。 刘彦一来,在场官民生员都瞩目。 有的小声私语,有的作揖见礼,生员们望之敬慕,拱手称‘世才兄’。 刘彦还施一礼,走去官家中交谈说话。 不多时,一众车马打头出城,众官家、刘彦等人也随百姓步行,跟在马车后面,以此表明‘官民人等同心’。 身后人群之中,一双眼眸看着‘临安官民出西城’,暗下心叹。 “临安有此官家、有此君子,百姓岂能有怨?” “民心在他们治下团聚,安能再生乱?” “冬至之夜,灾星沦落。” “绝非那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之功,而是刘世才之功,乃儒门君子之功。” “寇娘所言不假,刘世才是身负气运之人,他身上定有玄秘。” “罢了,气数已定,王爷已放弃起兵。张武、李凯这时举兵攻临安,也晚矣……” “眼下最好按兵不动,不过刘世才可以结交!” 思量着,他背袖而走,几步就失了踪影。 …… 西城外,二三里,官道一片雪茫茫,几只寒鹰天上盘旋。 众官民跟着马车排成队向西行。 远处青山银装素裹,寒烟缭绕。 刘彦望天地之景,与陆侯谈起‘灾后百姓复业’。 从前天开始,临安减了放药。 如今全县九成百姓解瘟去疾,余杭、钱塘、西子城也得解灾,现在是该治理灾后诸事了。 “不知世才有何高见?” 陆侯出言询问。 刘彦说:“百姓复业关键,在于尽快恢复各行生计,与外界通商,引外流江河之水解我乡之饥渴。” “嗯。” 周县丞拂须点头。 郭主簿琢磨道:“你之意我等皆明白,可临安有何货物对外通商?往年都是卖米粮,但眼下刚遭灾,粮食一卖出去,州县内粮价必涨……” 杨万山灵光一闪,接话说:“何不把米磨成面,制成‘汤圆’对外卖?” “这时节天冷,东西不易腐坏,中原北方都没吃过汤圆。” “此物如若送去长安、洛阳等富地,定能卖个好价钱!” 说着,他一连生出数个点子,不断与人众人说道。 而周围除了陆知县,其他位官家一头雾水。 皆不知他口中‘汤圆’为何物。 说到最后,杨万山转对刘彦笑道:“就是不知世才兄,舍不舍得把制作汤圆的方子割让给百姓,施仁义与大众!” 刘彦笑了笑,顾众人说:“你所言确是好办法,能为我乡百姓添一个营生,只要百姓因此得利,我又有何吝惜?” “制作汤圆简单至极,陆夫人不就有方子?” “回头陆兄请夫人做一些,大锅熬煮施赠百姓品尝,再把方子张榜公布。” “先做一批在周边卖卖看,若卖得好自然引来各方商贾求购。” “万山回洛阳时,也可带些回去,在京中宣扬宣扬。” “别说,我正有此意!” 万山眼明道:“自吃了你家汤圆,读了你那《汤圆赋》。我就想回京时多带些汤圆。” “昨日我还与家姐说此事,让她包个百十斤汤圆给我当干粮。” 此言引得众人逐笑颜开。 陆侯分看君子说:“世才应该另有高论,请君指点我等,如何与外界通商。” 刘彦不卖关子,说起自己想法:“正如郭主簿所言,我乡可卖之物不多,但临安有好水。” “东湖万亩宽广,南北皆通运河。” “若能把‘北去南来’的商船货行都聚在东湖,打造成万货转运之地。岂不是‘一水连九州,一县通南北’?” “届时,官家便可收得一份商税,而百姓亦能从中找到营生。” “或是卖熟食,或是出力挑货,或是开银庄做担保……” “只要能把人和商贾聚集过来,临安便得众多活水相助,利官利民。” “关键就看陆兄和诸位官家,如何巧思良谋,做成此事。” “事成后百姓感恩,朝廷封赏,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他几句指点,抛砖引玉,旁听众官皆眼明心亮,越琢磨越觉得在理,乃是可行良策。 刘彦点到为止,具体事他不打算参与。 一是避免抢占功劳,二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等众官欢谈起来,他阔步走去队头,呼叫一声:“心远。” 车头沈炼听有人叫自己表字,顾头看一眼,翻身跳下车。 今日他一身玄色官衣,透着干事练达。 如今沈炼已有官职在身。 三日前范县尉抬举他,叫他补缺,任本县步兵都头,手下兵士四十人,而韩都头升管骑兵弓弩手。 上任后他公务比原来更忙,昨日搬出刘府,住进了县衙。 刘彦迎面笑问:“现在官职在身,心远有何感受?” 沈炼跟随他并行说:“没什么大的感受,只是觉得身上添了一份任担,不如行走江湖时自在。” 刘彦道:“这就对了,为英雄者、为侠士者,身上必有大任和担当。才能养出义气。” “此义气非兄弟之义,非江湖道义,乃是为民之义,为天下之义。” “心远心有志向,当心存志远,把‘任担’培养壮大,充塞心中,便化英雄气。” “他年武德养成,挥拳打出道义神通,神鬼见你敬之。” 沈炼闻教得几分通透,抱拳领喏记下。 刘彦拍其臂膀,小声说:“过几日我想熟练一下骑射,可否帮我借一匹马一张弓?” …… 第183章 巫术傩祭 西村离城约十里,因位于东湖西,也称湖西村。 村落建于古城之中,四周留有土城墙,相传此城是战国时楚王囤兵之地。 一眼望去,村东土墙被雪覆盖。 保正领着几位村老在门口迎候官民,身旁左右另有几个穿戏服的村民,手里都拿着一张鬼头面具。 此面具所绘鬼脸,包含六种众生相,笔线夸张,表情丰富。 杨万山被面具吸引,转问刘彦:“他们手中面具作何使用?可是祭祀佩戴?” 刘彦伴望穿戏服、持面具的乡民,想起‘小时候看人跳傩舞,被娘亲扯回家训斥’。 说:“村民手里面具,乃‘跳傩舞’时所戴,名曰‘傩相鬼面’……” 万山耳闻,大概明白与祭鬼神有关。 以为那群村民都是民间神汉,想借今日祭祀城隍赚些银钱,便没深究其中渊源。 其实,那一张张‘傩相鬼面’背后大有来历。 最早可追述至炎黄蚩尤逐鹿之战。 相传‘傩祭’,起源于巫术礼仪。 与巫祝‘以舞降神’相通,自三皇五帝便有,乃古代先民礼神之法,周礼祭天多用‘巫术傩祭’。 春秋时,楚越交战前,都要先跳傩舞。 小则百众一起,大则千众起舞,根据交战大小来定。 众傩人在军阵前一通作法后,便将自己作为祭品,献祭给鬼神。 鬼神饮他们血气,吞人魂,口中咀嚼能吐出大小鬼助战。 如此众将士气势大振,在鬼神相助下,聚合血气、煞气、杀气结为山河之势! 人发杀机,镇压真空,地仙望之胆寒,天仙看到退避,无有真修敢涉足战场! 众士势为一体,疆场拼杀更无惧生死! 此名曰‘傩人战法’。 《青竹雅集》内有一篇提到‘傩人祭鬼神,请鬼神助战’。 徐玄在文中说:“春秋战事,多用诡道,上古之战,多用鬼神。” “五帝战争之宏大,超乎后人想象,战事一起便是人发杀机,天星摇摆,鬼神惊惧。” “自齐天子灭楚巫、杀傩人,破五大巫部之后,此战法巫术便绝于后世。” “传下来的傩仪,失了其中‘法术’,只剩下古老礼仪和祭祀鬼神的舞戏。” 西村乡民有一半是越国傩人之后,因此他们大多都会跳傩舞。 不务农时,村人就会结成戏班,去各县各乡跳傩舞,为百姓祈福去病,赚个百十文钱,贴补自家。 村东野地城隍庙乃是他们祖辈修建。 听闻官家要来祭祀,村中少壮傩人自发献舞。 此时村口,保正与官家说起‘村民之意’。 陆侯担忧‘巫汉礼仪有冲儒家礼祭’,转问刘世才之意。 刘彦观一村民手中‘傩相’说:“孔夫子所尊崇的周礼,是从巫礼傩仪脱胎而出。” “傩仪之法传承自巫礼,可视作周礼之长兄,如儒家礼法之父。” “今日父子同礼鬼神,有何不可?” “何况百姓自发礼神,官家当顺应民心才是。” “嗯嗯……” 周县丞等官吏各都认同。 陆侯解了担忧,让村民前去准备,承诺礼祭之后封赏他们十两银子。 众村人甚是高兴,回村呼兄唤弟,叫来更多人一起礼神跳舞。 这时,一满头银发的村长者上前,对刘彦拱手:“先生可是刘世才?” 刘彦还礼道:“正是晚生,老翁如何知我?” 村长者求证后,笑容更显,礼数更敬,说:“小老乃听乡亲所言,曾闻山谷之鬼描述先生气度,故斗胆一猜。” “过几日我便要死了,小老想葬于东山谷内,先生说可以否?” 周围听者无不面显惊异之色。 不想这村老者竟知晓自己死期,闻死期又不悲切,反而一脸高兴貌。 他们岂知道,傩人见惯鬼神,各都‘视死如生,向死而生’。 刘彦会意老翁话中之意,微笑亲和道:“阿翁可以葬于东山谷,不过要舍得尸身,与众乡亲一样行火葬。” “舍得,舍得!” “我这把老骨头早该坏了,埋到土里也不养地,烧了干净,烧了干净,多谢先生!” 村老者甚是高兴,颤抖双手对着刘彦作揖三次,而后拄拐杖回家去了。 刘彦目送一眼,众人多有疑惑不解。 村保正带着众官民入村时,杨万山、华明渊凑到他身边,问起‘那村老话里什么意思?’。 刘彦说:“他想葬在东山鬼谷,又怕谷内众鬼阻拦,想借我颜面一用。” “我答应他,他就得了个‘说法’,下葬时可以说‘是刘世才许我葬此地……’” “众乡亲看我薄面,大概会接纳他。” “这阿翁能知死期,必然通阴司,或者当过阴差。” “此类人颇有阴功,我当助他一场。” 万山、明渊听完解了疑惑,赞叹‘世才通晓人情世故,与人与鬼都能做人情,乃大人也!’。 此处‘大人’,乃指‘德行高尚的人’、‘高位者贵人’。 刘彦如今的确称得上【大人】、【贵人】。 尤其在临安乡人、东山乡鬼眼中,他的颜面大过官家和城隍。 那村老得其允诺,如同得一度牒,去到鬼谷不会有人挑理。 就如李家五口一般。 如今他们在鬼城安家落户,与众乡鬼相处和睦。 众鬼知李家与刘家为邻,甚至高看三分。 明日李家公子文玉还将娶妾,刘彦打算送一张贺帖,维系邻里情义,让结亲两家都添颜面。 说着话,众人穿过西村,来到村东一里外的野地。 城隍破庙立于雪地,四周长满艾草。 庙房只一间,两丈见方,因年久失修头顶破洞,雪花落在城隍木像上,原本彩绘面貌早已脱色。 左右判官也面显‘寒酸’,更别提周围那些泥胎小鬼。 众人在门口搬卸祭品,准备祭礼。 刘彦、万山、明渊三人进庙观看。 见城隍沐雪,刘世才背手凝一点文光,两手抱月做进香礼。 杨华二人学他虚敬一礼,却不知君子文光一礼化作清香。 礼毕,文光香烟飘散开,落入城隍阴府之中。 其阴府比外面庙宇大得多,乃是个三进的官邸。 每进门前皆有鬼差,香火明光在众鬼目视下,飘入城隍爷公堂,入了新任城隍蒙朗神灵。 蒙朗正与判官查看阴司录,猛然感应刘彦礼敬,眉目明亮站起身。 一念落入庙中木像,看见君子三人和门外热闹之景。 他收神念与左右判官、主簿道: “今日儒家君子到访,方才那一礼明香,乃他真学化。庙外还有众多官民,我看是要行祭祀。” “我等可以饱受一番香火了。” 判官、主簿喜悦入神灵。 他们在此固守清寒多年,不想新任大人一来便的改善。 判官问:“大人所言‘真学君子’,可是鬼谷乡民所念的‘世才先生’?” “正是此先生。” 城隍蒙朗笑道:“随我出去见一礼,我与你们引荐。” 判官、主簿齐口称‘善’。 庙中,刘世才正与万山、明渊说‘傩舞由来’。 灵觉感应前方三座木像显灵,文光入目看见城隍、判官、主簿各显其像,拱手施礼。 刘彦断了与二人说话,还施一礼,对城隍像说:“搅扰上神公事。今日我等前来礼祭,答谢上神安置乡民。” “另外,我有件私事,请上神相助。” 城隍蒙朗率二吏下来神位,试问君子所求何事。 对于私事他很是谨慎,他办事从来都是秉公无私。 但眼前之人所求之私必不寻常,他想听听。 刘彦请万山、明渊挡在身后,遮掩门外眼目,说道:“临安有一子名叫潘子逑,他有谋害弑杀庶母之心,请问上神可知此事?” 蒙朗、判官、主簿听后各都诧异,心头一紧,皆不知治下有此等逆子。 ‘谋害父母’无论在阳间还是阴间,都是大逆不道的罪行。 城隍为阴间父母官,如果真发生此等事,他也要落个‘失察之罪’,。 可他这几日翻看本县阴录,未见有这等罪刑的人。 一般只要有人生此歹心,阴录之中就会显现。 “果真是我失察?” 蒙朗一念思量。 判官和主簿对视,开口道:“我家大人刚刚到任,近日忙于公务,未能体察民心。先生及时相告,今夜必寻那厮来问罪!” 刘彦说:“未必是上神失察。我听说,如果两人前世结仇,报仇之人可以转世为其子,此子报前世仇而害父母,不用担罪责,阴司允许此事。” “我是想请上神查一查潘子逑与庶母王氏,可有前世之仇。” 蒙朗这才知道,其口中‘私事’,乃是他本该分内的‘公事’。 羞愧在内,抱拳说:“下官今日便查,晚上托梦告知先生。” “有劳上神。” 刘彦还礼。 后,笑谈几句庙外祭祀,与上神练达人情。 听得庙中判官、主簿神灵舒畅,明白真学君子与众不同之处。 三人出来破庙,三神归了阴邸。 府邸内,判官说:“此君子真乃儒士之风,非那等酸腐之儒。” “我听闻,真学之士做文章,字字珠玑,未曾一见,大人能否请他一张谢帖?” 城隍蒙朗不解问:“君子今来祭祀,已算是答谢我等,请他谢帖何用?” 主簿明白老兄之意,笑说:“乃装点门面之用。” “大人新官上任,以后别处上神来此做客,府内有真学帖书,亦可拿与他看,作为谈资。” “这般他们就另眼相看大人。” 蒙朗揣摩话意说:“你们所言不无道理,可我如何启齿?世上只有人求神,哪有神求人?” 二官吏相视一笑。 判官道:“那神人吃喝所用香火又从何而来?不都是与人办事得来的?” “世间人神鬼仙,有哪个独立于世?都有求到彼此之时,就是神仙也有落难求凡人之时。” “人神往来交情无数,并非什么律法不容之事。” “大人若难以启齿,今夜下官同去,替大人开金口。” …… 第184章 刘氏拜庙 “你看,那老夫人好生富态,身上白氅也好看。” “不知哪家高堂……” “你俩好没眼力,连刘府老夫人都不知。” “那可是刘世才公子的娘。” …… 东湖山庙。 一群小娘子刚拜庙烧香出来,见有家女眷簇拥着老夫人进庙门。 其脸上富态和雪绒白氅相互映衬,看得她们惊奇猜想起来。 身旁大娘听到,一语道出老夫人身份,含笑迎去见礼问安。 刘氏秉持书香门第礼仪,还礼点头,心中甚是受用。 今日出门一趟,她方知自家读书郎如今在临安地位。 来着一路,不知多少人对她另眼相看,就是几家富户夫人、少奶奶见到她,也要把头一低。 这高人一等的地位,刘氏未曾体会到,走路脚跟都发飘。 好在她有阴德压身,在旁人眼中透着贵气。 正殿偏房内,雪珠、粉珠等侍婢变化的庙祝正用香茶。 听外面有人说起‘刘世才’和‘老夫人’,相视出门查看。 雪珠目光一眼落在刘氏身上,观其面貌印堂,暗惊阴功之大,忙领众姐妹迎见。 “夫人好福相,不知来庙有何贵干?” “老身是来礼谢君家,可否上香?” 刘氏满面春风,笑问雪珠。 雪珠分顾姐妹道:“瞧老夫人说的,我庙广对大众而开,难能不让人上香?更何况是夫人这等贵人。” “你陪着老夫人上香,这位娘子请来。” 她一面吩咐雪珠,一面对阿九说话。 刘氏看二人进偏房,心有所猜想。 偏房内,雪珠关门变了面貌,恢复女子身形,带气问:“公子之母上山拜庙这等大事,你为何不早来通传一声?” “害得我等又失人情又失礼数。” “你是什么居心?” 阿九含笑坐下,说:“公子命我守着老夫人,寸步不能离,我就是有心告知,又如何脱身?” “姐姐还是速去水府通报。” “莫让东湖失了礼数。” 雪珠娇瞪她一眼,也落座道:“现在说如何来得及?老夫人一柱香敬上,君王立即感应,我……” 见她越说越气,阿九赔情说:“小妹办事不周,姐姐莫恼怒。” “你我之间有些隔阂拌嘴,但我绝无害你之心。” “老夫人祭祀后,你可在此摆设香茶款待,再遣人去水府通报。” “这就不失礼数了。” 雪珠思量点点头,消了气问她:“公子今日如何不来?” 阿九道:“我公子今去西村祭祀城隍。” “老夫人听闻‘君家教子之事’,执意要来答谢相君,还情谢恩。公子顺从母愿,便让我等相陪。” “此话言重了。” 雪珠思说:“他如今与君王是一门亲,结下同门兄弟情。哪能由着高堂来行大礼。罢了,你快去陪老夫人,我准备一番。” 阿九点头先走,雪珠趁机回水府禀告。 水府内,相君一念神灵从西湖而来,正在与家人交代礼数。 他此时身在西湖,方才刘氏诚念上香礼敬,君家立即感应到,于是分神传念回来,告知家中女眷,让她们前去礼见,不可失了情义。 两位王妃率四女领喏,雪珠在园外窥听,等君家神念走了才敢进去通报。 即便如此,还是被七郡主拿问‘何不早来通禀’。 雪珠低头吞咽委屈。 三郡主替她说话:“妹妹错怪人了,此乃刘家一番心意,故意隐瞒此事。若不然,昨夜他在水府就该相告。” “不如我等晚辈先去见老夫人。” “陪话几句,然后母亲再来,这般刘老夫人也受得。” “若我等同时过去,老夫人她会惊愕不知所措。反是我家不懂礼待长辈。” 大王妃满意女儿提议,让她们领四个侍婢,奉香茶、糕点、香火、福桃前去。 见老夫人后,不可自居‘东湖郡主’,要自称‘相家之女’。 四位郡主听话领喏,吩咐丫鬟去准备,叫雪珠先去留贵客。 此时刘氏尚不知自己今日礼神答谢,惊动了东湖一家。 她诚心告念相君后,转问阿九‘方才他与你说什么’。 阿九也不瞒着老夫人,鬼话随风入耳,把所谈全部说出来。 刘氏明眸惊诧,回望相君神像道:“果真如此?” 阿九点头说:“稍后老夫人见了他家女眷,切莫露怯,只当是贵人就行了……” 刘氏稳稳心神,不想自家读书郎与东湖君家竟是这般交情! 说话间,雪珠偏房出来,礼请老夫人用茶。 庙里其他百姓看见此一幕,无不好奇张目探头。 不多时,四位郡主携带侍婢上山入庙,华贵之仪表,清丽之相貌,看得乡民都失了神。 再过一会儿,又见两位金凤钗美夫人,在八位丫鬟拥簇下进山庙,也入了正殿偏房。 一前一后,两拨贵人家眷,引得善男信女、老少乡人议论,各都猜测‘老夫人与那些家眷身份。’ 有人认出刘氏,告知他们:“穿白绒衣氅的乃刘郎母亲。” 有人询问:“那小姐、夫人又是谁家女眷?看她们好似郡王之家,如此仪表,杭州城也未必有。” 一老婆子眼亮,转望庙里神像道:“别家不曾有,可东湖却有哩。” 众人随她话音,齐头顾看正殿相君,心中有些恍然,更添惊奇,兴致勃勃谈论起来。 ‘刘公子通神’之事越发做实了。 很快此事便随大众之口传入坊间,成为大众津津乐道之事。 东城药铺,有两人拎着药出来。 听到上香回来的百姓大谈‘刘府老夫人受神明待见’之事,一个叹气,一个摇头。 这二人都是潘家家仆,一个是管家,一个是书童。 两人乃父子,侍奉潘家两代人。 眼下,大公子潘子逑快不行了。 管家心中忧愁,但也无可奈何。 这一切皆是他自找的,暗害庶母庶弟该有此报应。 “唉,千不该,万不该,公子不该去招惹那刘郎。” “他上通神明,下通幽冥,你不敬上三分,反去算计他,终究招致报应。” “父亲说的是。当日我若在府内,定会劝公子与其交善。可我俩都在外办货,家中只得由着公子……” “最该打的是那小乙!” “此番公子若好不了,非把他狠打一顿,逐出家门!” “事不怪他,皆因刘世才太聪明,只凭几句言语就能断言公子有忤逆,而公子他也确实……” 说到这儿,管家又叹气。 道:“你我父子为人家仆,当尽忠义,不管主人如何,都要为主着想。稍后回府,随我去拜二夫人。” “请她看在老爷情面,饶恕大公子,求求刘世才。” “我想,只要二夫人开口求情,那刘郎多少会看在母面,饶恕公子。” “若二夫人有心报复大公子,你我只能去求华明渊,请他从中说和。” 书童点头附和:“王氏此番大难不死,而公子重病昏死,她必定笑看结果,等着篡夺潘氏家产。” “不如直接去求明渊公子,若能说和,叫刘世才收了法术,花个三千两也值!” 管家掂量他的话,张口两次才说:“先求二夫人,再去华府拜求明渊公子。” “要是两头都不成,我俩父子也算尽心了,就等着给大公子送殡。” “以后家业尽归王氏,我俩该走,莫留。” …… 第185章 道理驱神 “今日所得香火,胜比过去三年!” “而且礼数甚高,似我等小县阴神,过去哪得这般礼遇?”、 …… 西村野地,城隍庙前。 一场热闹的祭祀结束后,留下一地的香灰余烬。 寒风卷着淡黄香火气浮空,聚拢升腾三丈,其中显现城隍、判官、主簿神形。 他们目送返城的君子、官家、百姓,笑谈所得香火和儒家礼法。 判官道:“最难得的是,那先生烧来‘真学墨宝’,以真学祈神,请我等办事。” “有这封书信,足以装点大人门面了,无需再求谢帖。” 主簿嗯声点头,与他同看城隍老爷手中那封信。 信封‘临安城隍启’五字珠玑显明真学,映照他们阴神。 而内容,其实就是祭祀前‘刘彦与城隍蒙朗所说那些’,乃请上神一查‘潘生与庶母前世恩怨’。 不过,书面言词远比君子口述显得丰盈。 刘彦写书信的笔法,即有文章之彩,又有练达人情,还有‘道理’在其中。 蒙朗看完此信后,神灵被他‘文词’驱使一般,生出‘我当帮他办此事’之念头。 使得这位城隍神灵抖擞三次,暗惊‘儒家妙笔通神’! 他拿起手中信,复看封面文光暗说:“道家法咒律令,天家王法敕令,皆能通玄明,号令驱使鬼神。” “世才先生这封‘请神信’,却与二者不同。” “他是以微妙言词,直通我神灵。词句微含天地道理,驱使我的便是其中‘道理’。” “天大地大,道理最大!” “我纵是神道中人,闻此‘道理’,也要顺从‘它’。” “儒家诸子,真是玄而圣明的存在。” “儒术之精妙,就在对道理的阐解和运用。” “先生已得其中三昧,所以笔下通神驱神!” 思量至此,蒙朗把书信收入袖中。 决定顺从信中‘道理’和自家心念,助君查明此事,这也是他分内应尽之事。 “你看,他来了。” 判官手指几丈外拄拐过来的村老者。 主簿和城隍各都举目望去。 见那老者满头银发,左右儿孙搀扶着,正是早晨在村口求刘世才,想在东山鬼谷下葬的老人。 他仰面看着庙门前飘起的香火气,见气聚而不散,便知神明存身其中,两手推开儿孙,跪地上拜扣头。 “小人拜见大老爷。” 他一拜,儿孙慌忙跪地。 虚空香火气收拢降下,城隍显出虚像说:“谭翁请起,你可得先生允许?” 被称‘谭翁’的老者起来道:“先生已允许小人下葬东山谷,小人来就是禀明大老爷。” 城隍蒙朗望东山说:“只要得先生允许,鬼谷乡民就不会为难与你。你死后可以搬去享受清福。” “你在本县阴司当差数十年,苦功甚高。” “地上还有些香灰银两,少说有百两,你稍后清扫收入罐子里。” “回头一起下葬,可做你死后之用。” 判官接道:“可别小看此百两香火。这都是上等香火,够你受用几十年的,去到鬼谷可享富裕了。” 谭翁福至心灵,看着满地香灰如视珍宝,跪地三拜答谢大老爷厚赐。 城隍受用礼谢,吩咐一事说:“今夜一更,你再出一趟阴差,带领庙中众鬼,去临安城潘家,把那大公子潘子逑与我拘来。” “此差办完,你就无事了,可在家尽天年,安排自家后事。” 说完,他卷香火气,携带判官主簿归入庙中神像。 庙外谭翁高声领喏,欢喜对左右儿孙吩咐:“快回家拿盆取瓮,这些香火可比金子贵哩。” “以后这便是我家阴间的家底,你等也能受用。” 孙儿听爷爷的欢快跑回家。 儿子转看眼庙内,小声问:“潘家门第不小,不知所犯何事,使得大老爷钦点拘魂?” 谭翁捏须思量,把手儿子拉一旁道:“我闻鬼谷乡亲说,此子为富不仁,吝啬狭隘,他家有小人精作祟。” “许是犯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被神目照见了。” 又道:“今日刘郎开金口,允诺我下葬,恩情甚大,你等当谨记。往后先生如有差遣,义不容辞。” 儿子应喏领下父命。 刘彦却不知,自己随口一句许诺,对于一家人如此‘恩重如山’。 此时他和一众官民已入城,官家邀他后衙议事。 华明渊先行告辞,回家操持晌午‘答谢宴’。 …… “宴席订下了吗?” “订了,老奴刚从酒楼回来,他们片刻就把酒菜送来。” “嗯,今日闭门谢客,莫让外人搅了我和两位仁兄雅兴。” 华府前院。 华明渊背一手,与老仆人谈问宴席准备,并事先交代些事宜,以防有人登门搅扰。 老仆人连连应喏,回禀一事说:“听说潘家大公子快不行了,这两日不省人事。” “他家请神婆看香,神婆说他得罪了大人,被人施法惩罚。” “潘弘私下与老奴说,他家公子口中痴念刘世才之名,家人猜测是‘刘郎下咒惩罚大公子’。” “问神婆,神婆说‘不敢提其名讳,怕遭大人怒火’。” “荒谬!” 明渊不假思索驳斥道:“世才兄光明磊落,乃我儒门学士,岂会学神汉巫祝,对一小人下咒作法?” “潘子逑该遭报应,神婆之言和潘家之言,皆不可信。” “你告诉其他下人,谁敢传言、听信此事,我将其赶出门!” “是是……” 老仆人慌忙应喏,心思‘我还是把这五两银子还给潘府管家,莫因小失大……’,后面的话,他也不敢再提了。 华明渊阔步去后院,又问起‘竹舍碳火烧的如何。’ 一刻不到,酒楼佳肴送来,而后刘彦和杨万山登门。 三人相见谈笑风生。 刘彦手指平儿手中的食匣说:“桂花汤圆我已带来,稍后让家人烧水煮熟,便可品尝食用。” 华明渊十分好奇,让平儿打开看一眼。 一颗颗白丸子排列其中,好似雪球团成,顿觉此物风雅,内有文章。 赞道:“仁兄学问做得好,对于美食也有独到创新。后园寒舍碳火烧暖,我等温酒品梅叙话。” “甚好。” 杨万山爽然同意,刘彦叫平儿指点华府下人煮汤圆。 他们三人步入后院桂花园。 只见园内一地白雪,平整干净,中间桂树洒下大片金花,点缀雪地。 树上枝头凝结冰凌,金花、白雪、绿叶柔和成诗意。 刘彦观赏,闻寒风吹来,淡雅桂花香,似天地文章之气沁人心脾。 他赞誉这园天造美景,说:“明渊选择此园待客,使我心神多了几分愉悦,此间天地之景,包含诗意和人情,乃是一篇极好的文章。” “你能不伤一园雪,说明你通了真学,见到天地造化灵秀了。” 华明渊得其点拨,有所明白。 再看一园雪景以及他们三人,这不正是‘天地人文章’? “世才兄高见!” “非仁兄指点,小生不得明悟。” “果真是我通了真学,心境更高了?” “早晨我吩咐下人准备宴席,看见这桂园一地白雪,只觉欣悦清爽,觉得在此宴客能添雅兴,却不及世才兄这般通透。” 杨万山笑说:“家父曾言,乾坤之造化灵秀直抵人心,因而得一篇佳作文章。其实我等文章,皆是从天地间抄来的。” “令尊高见!” 华明渊抚掌称赞,心窍明光闪烁,更多明悟汇聚于神思。 他已迫不及待想与二人煮酒品谈诗词文章。 刘彦适时开口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粹然无疵瑕,岂复须人为。” “今日我等就以这一园天地文章,煮酒论学,如何?” “好!” “善!” 万山、明渊先后抖擞应承。 主人请着二客沿边路,进入园北的竹舍内。 竹舍不大,二丈见方。 原来是华明渊少年时养学之所,如今舍中藏书都搬去西子城,竹舍空置将近三年了。 昨日他叫下人打开清扫,又用檀香熏了一夜。 此时碳火烘烤舍内如春,竹舍气味杂糅,除了煮酒气、美食气,更有一种竹香与檀香。 外面寒风一吹入,又添桂花香,诸般韵味汇聚这小小雅舍。 刘彦颇为喜欢。 他四顾地上竹席矮案、铜盆火炭、小炉酒壶、湖鱼佳肴,敛袖坐下与二人谈起文章词赋。 三人品字而坐,举杯谈聊之时,却不知竹舍各处皆有目光看他们,多大数千众! 而且越来越多的目光,从竹舍缝隙走出来,好似群蚁出巢穴。 仔细观察,那些目光主人都是一个个小人。 这些小人最大不过蚊蝇,最小的如跳蚤。 衣帽穿着与人一样,其中有寒门、有富户、有达官贵人,有百姓家奴。 他们围着三人宴席讨论,犹如观赏天地奇景、人间奇事一般。 这时,北边一众军士开道。 排头众位猛士,各个人高马大,骑着蟋蟀大的骏马。 左右小人驱黄鹰、牵猎犬相随,身后几辆金驾马车,载着君王、妃子、公主、公子…… 有几个黄门官模样小人,手持长鞭挥舞做响,高声道:“王驾到——” …… 第186章 竹舍异闻 “王上来了,快去拜见。” “此事惊动了君王?” “这是自然,昨日我国起异香,今日国境内暖如春,天降美酒食气,岂能不惊动万岁?” “走,去见驾。” …… 竹舍内四周万千小人排成队列,蜂拥去往北面拜见王驾,汇聚军队阵列前,跪地叩头,山呼万岁。 彼时,金驾下来一中年长须男子。 他身着明绸黄衣,头戴金色冠冕,一身王者之气,亲和如仁君。 一群高大的将领顶盔带甲,护卫左右。 一众女眷文臣,站在君王身后,眺望宴席上三位君子。 那国君受用百姓礼见,说一句‘平身’。 黄门官便扬声高喝‘免礼平身’,军前万众纷纷谢恩起身。 国君含笑仰望把酒畅谈的刘世才三人,对周围臣子道:“昨日我国万民饱食香火,乃利见大人之兆。” “今日果然见大人,他们来我国中摆宴,乃我竹生国之幸。” “传令下去,众百姓只能远处观瞻大人,聆听大人之言,不得搅扰雅兴。” “是。” 有官吏领喏传达王命。 宰相样貌文官上前,拱手道:“今日大人在我国中设宴,食香酒气充斥我国。请万岁下旨向天求祈,降此食气,分与国民。” “使我国小人与三位大人同乐同享。” 国君应允了,宰相领旨谢恩,率领群臣去设法坛,祈请上天降气与他们。 一位小公主瞻望刘彦道:“父王,女儿觉得中间那位大人甚是不同。他衣氅有宝气,身上有风气,可是书中所言‘君子’?” 国君与众人仰观,捏须点头说:“倒像是君子,倘若是真君子,便是我等大幸。” “快去请几位仙家,辨认一下三位大人。” 话音刚落,见一群明光小人驾香火而来,拱手礼见王上。 国君还礼,面朝席上三人,询问众仙家:“可知三位大人?” 中间为首道人,一眼辨认出华明渊,说:“右侧那位大人,乃本家公子华明渊,另两位大人,贫道未曾见过,不敢乱言。诸兄可知?” 其他明光小人相视观望刘彦、杨万山,却都不知。 这时,听华明渊斟酒,对两位笑说:“世才兄高论。” “小生幸与仁兄结交,此番我明悟真学,多亏仁兄冬至一场点拨。” “今日当敬酒三杯,以表谢意。” 杨万山道:“三杯怎够?起码三十杯!” “万山兄说的是,小生对世才兄之敬,三千杯都不足以表。” 说话,华明渊举杯拱手一敬,饮下温酒。 刘彦含笑分顾万山,举杯同饮。 身后有万千小人倾听,被国君敬为仙家的道人们听见‘世才’二字,惊喜相视一眼。 为首道人赶忙禀告王上:“恭喜万岁,今日我国万千之喜,三位大人皆是君子。” “其中被呼做‘世才’的大人,乃是一位真学君子!” “我闻临安大千坊间,多传颂这位君子功绩,他有拯救大千万民之功,乃大千上人君子也!” “哦?” 国君等惊讶欣喜,未想过会有此等大人来他们小国。 喜悦之情在君臣、国民之间传递。 宰相领群臣朝见说:“既是大千上人君子,当以大礼焚香朝见。” “常言道‘上邦天子,为父为君。下邦王上,为臣为子’。” “我国为小千下邦,见此等君子,该敬若上君,才是为礼数。” “爱卿所言极是。” 国君立即下旨,让群臣再设香坛,稍后率百姓朝见‘上人君子’。 后,这位君王心涌勃勃念头,请仙家一旁叙话道:“诸位可有法术,请那君子与寡人相见?” “寡人想聆听儒家大道。” 众道明光小人闻王上之言,各都面显难色。 以他们微末之法力,对付游魂野鬼都难,如何请的动君子出窍? 为首道人再三思量,拱手说:“万岁有礼贤之心,但我等能力低微,不能撼动君子魂体。” “不过,可以等三位君子酒醉之后,设法唤其神灵神念,使其发觉我等微末之身。” “然后,贫道送万岁登上酒席,面见世才先生。” “君家一下如何?” 国家喜悦称‘善’,礼谢众位仙家,那些道士小人退到一旁商计。 其中一人低头思量,叫来众兄弟说:“豆娘小妹已被我等教的差不多了。何不趁此良机,献与刘世才?” “世才乃君子大人,若小妹能得其抬举收入左右,我等岂不是也沾上光彩,受贵人气运荫庇?” “以后小妹在其身边,我等在此国中也得地位抬升,不管与谁说,都有几分颜面。” 众兄弟纷纷认同附和,聚在一起密谈起此事。 片刻功夫,那边礼祭法坛、香案都设好了。 国君率领家眷、群臣、及众将来到法坛前。 他问众仙家:“寡人是先拜上天祈降食气,还是先焚香朝见那上人君子?” 为首道人说:“应先拜大千天道,降食气与万民。” “焚香朝见君子,不如等宴席后再行礼数,兴许能使君子感应,使其闻听万岁之言。” “若能如此,拜见时则不唐突。” “仙家言之有理。” 国家称赞一句,即让宰相充当祭酒,主持今日‘祈降食气法事’。 宰相领旨,登上祭天法台,接过黄门官奉来的杏黄旗和法剑。 他口中念念有词,在台上挥舞旗帜,持剑踏天罡步数游走。 群臣齐声喝响,其他无论君家或百姓,皆跪地向天祈求。 一时,举国君臣民等万众一心,聚合念头向天祈祷。 法坛之上,大千天道感应,降下三尺无形道气。 那‘道气’,在鬼神眼中就是一团金光雷云,轰隆隆振发雷霆之音,寻常人听不太清,但传入小人耳中却是宏大的道音! 闻天道响应祈求,国家喜悦带着家眷上法坛进香。 礼毕,宰相将法剑朝天举起,另一手杏黄旗拂过剑身。 一挥而上,剑尖发出一道灵光飞入那‘金光雷云’。 霎时间,雷云霹雳闪烁,分出数道电光,分布于东南西北四面八方虚空。 酒席上的食气皆被电芒收纳,后分散数道食气,降于法坛前方‘祈食台’。 竹席宴前,刘彦正持筷夹菜,灵觉隐隐感应玄妙包裹周身,笼罩这间竹舍。 他仰头四顾屋顶,文光入目查看。 照见屋顶虚空有一片稀薄云气团聚,内中显现‘道法’,法以雷电呈现,如蛛丝分散开来。 此一幕使他顿感奇妙,不知那‘道法’如何产生的。 刘彦异常举动,引得万山、明渊好奇,他们伴看一眼竹舍屋顶,谁都没发现那微妙‘道法’‘道理’。 杨万山问:“世才看什么?” 刘彦回神,分顾二人道:“此屋内有‘奇妙’显现。” “刚才我文光入目,见上方聚拢‘道气’,气集结成云,内生法雷。” 华明渊惊奇四顾,问:“世才可知是何原因?不知何为‘道气’、‘法雷’?” 刘彦夹鱼肉入口,品尝说:“所谓‘道气’,即是‘道以气呈现’,以无形之道化有形之气,亦可视为‘道之精气’。” “而‘法雷’,是驱使道的‘律令’,亦可称之为‘请求’。” “运法驱使虚空之道,即是所谓‘法术’。” “儒术通玄也是如此。” “真学儒术是对道理的运用,真学明光就是明悟道理而产生。” 华明渊听懂几分。 杨万山左顾右看,追问道:“可知谁人在施展道法?此间只我等三人,难道屋外藏有鬼神?” 刘彦把手按下他说:“未必是鬼神施法术。” “我观竹舍道气,对我等无害,乃是一团很纯粹的道之精气,可能明渊这间竹舍建于宝地之上。” “我听说,世间有些奇妙之地,可以按照时令节气,自发引动道法聚气……” “此乃乾坤运转之微妙所在。” 杨万山得解惑,华明渊获点拨,想起一桩事,讲与二人听。 他说:“我年少时,家中来过一茅山道士。” “那道士曾言我家桂园是块福地,说此地乃‘山海之地’,地下有一方国土,内有百万子民……” “他告诫家翁,此园不可轻易覆土,否则会伤害那些百姓,引得国中降灾祸而生灵涂炭。” “到时我家之人都将遭报应。” “家翁深信道士的话。原本是要在此地给我建一座书阁,但恐动土伤害府邸福气,就在此建了这间竹舍。” “竹舍建成之后,家翁说他做了一个怪梦。” “‘梦见大官与他送礼,说是国君的谢礼’,具体说什么却记不清。” “世才可知山海之地?” 刘彦回想山君之言和阿九所谈,说:“山海之地,乃小千世界。” “我一位朋友说,天地初开时,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其中又见诸多清浊未分之地,即是‘山海之地’。” “此地有蜃气起伏,在天为‘海市’,在地为‘山市’。” “山海之中,藏有众多奇景、奇国、奇异。” “据说,仙家洞天福地,海外的仙山仙岛,皆为‘清浊未分之地’炼化得来。” “大千世界百杂碎,小千世界无数多。” “山海虚土,有大有小,小则一坟丘,大则千万丈。” “我读《青竹雅集》,其有一篇《小人国》,讲的便是‘山市小国’。” “两位可有兴趣听?” 万山、明渊被他引动兴趣,请君接讲典故。 三人却不知,这竹舍之下便是‘山市虚土’。 此刻,一国君臣百姓,正在听‘君子大人’说故事。 …… 第187章 山市小国 《青竹雅集·小人国》一篇,说的是‘前朝名将岳容与小人国君结交经历’。 故事大致是这样的: 岳公告老还乡途中,借宿荆州故人家中。 睡至半夜,忽闻军鼓之声,似乎从一二里之外传来。 他梦魂意识惊醒,睁眼看到地上一片火光闪烁,照亮一块块的军队方阵,每一块方阵皆排列着密密麻麻的的小人兵卒。 他们持火把,顶盔带甲,有骑兵、步兵、弓弩兵,在将军指挥下演练军阵。 其所闻军鼓号角便是这些小人军队所发。 细看那些小人,高低如跳蚤,胯下战马也只有蚂蚁大小,但排兵布阵娴熟,很有章法…… 岳公觉得有趣,害怕惊吓到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靠着枕头观看他们演练。 看了几遍,他瞧出一些破绽,琢磨时不禁把话说出口。 地上军队停止练阵,一金甲将军率军师和百位武将来到他床前靴子旁,抱拳礼见,请他指点。 岳公见装睡被识破,索性坐起来,谈论他们刚才所布阵法破绽,并传授几种杀阵变化术。” 金甲小将军十分高兴,爬到床前矮凳之上,传令军师,依法演练,请岳公旁观指正。 直到三更天才统兵回营,不知所踪了。 走时,小将军告诉岳公‘明日我国将与敌国交战,今得老将军指点阵法,必能克敌制胜,待得胜而归,再来答谢老将军。’ 岳公次日把此事告诉故人,故人笑他‘怀念沙场,不想卸甲归田,故做此怪梦’。 但岳公深信自己所见,在故人家中多住几日,等待那小将军送来捷报。 十日后夜里,他秉烛读《春秋》。 困乏之时,忽闻喜乐入耳。 寻声看见烛台书桌上出现一队几百人仪仗,就如君王出行一般。 当日金甲小将军换上了黄袍,头戴冠冕,意气风发的率领群臣与他见礼。 岳公询问方知,原来这位小将军乃一国君王。 前几日御驾亲征,大破敌国军阵,收复国土失地。 岳公对此十分高兴,夸赞小君王乃圣明君主,问他国号叫什么,收复失地在何处? 小国君说‘我国名叫落英国,所收复失地,乃上方花园之地’。 岳公记下地方,与小国君谈战事,问两国因何结仇,后接受一国君臣答谢。 次日一早,他便拉着故人去花园,非要证明自己说言属实。 故人笑他老糊涂了,只能由着他拉拽。 两人在花园牡丹丛中寻觅,于北边发现一片斑斑血迹。 仔细看地上,散落着蚊子腿般的短肢,以及半寸铁剑长枪,但大多小人尸体都被收走了。 故人见此一幕,不得不信岳公之言。 后来在他引荐下,见到了‘落英国君’,并得知花园北处还有一‘牡丹国’。 两人做和事老,撮合两国休兵停战,重新与他们划分疆土,把花园一分为二送给两国。 之后岳公又在故人家中住了两个月,与落英国君结下深厚情义。 岳公死后第二年,落英国君领群臣去岳家吊丧。 岳氏儿孙不解问他们‘如何时隔一年才来’。 那国君哭着说:“山高路远,鸟兽拦路,大千千里路程,对我等而言胜过十万里。我等出国境时三千人,到贵府只剩这两百了。祭品也丢失了,只空怀悲恨。” 岳氏儿孙闻此大为动容。 当日重设灵堂,请这位重情重义小人国君祭拜,后驱车送他们还乡,送了很多的答谢之物。 此事传至坊间,被前朝大学士徐玄收录在《青竹雅集》。 “徐玄在后文说,‘人分大小,情义不分。凡真情义,无不是山高地厚的。小人国君对岳公之情,当为后世传颂。’” 说着,刘彦停下讲述,举起一杯酒道:“此杯酒,当敬落英国君与岳容公。” “当敬!” “不错。” 杨万山、华明渊先后附和。 听完故事末尾,他们深受‘小人之大情’感动,与君子举杯共敬。 竹舍北边,一国君臣百姓听完故事,各都双目含泪,国君几度抹泪,感动不止。 宰相提袖拭泪,拜王上道:“我等也当敬落英国主和岳老将军。” 国君点头:“爱卿所言甚是,速与寡人端来一碗酒,寡人要与三位大人共敬至情。” 口谕下达,即有黄门官抱来御酒,取大碗斟满,奉于君上。 前方三位君子一杯饮下,身旁小火炉越烧越旺,三人心情敞开。 杨万山四顾竹屋,笑问:“那道气可消了?” 刘彦环顾一眼,说:“道气已散,也就停留半盏茶,万山、明渊不必惊异担忧。” 华明渊笑道:“有世才兄坐镇在此,鬼神也要避让几分,我和万山何惧之有?” “小生好奇的紧,我家地下是否也有‘落英国’那等山市小国?” “真若有,我倒想一见国中小人,效仿岳容公与其结交一番。” 万山笑说:“你若发现有小人国,莫忘了告知我与世才,与我们引荐一番。” 三人欢笑,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北边那些小人君臣面面相觑。 国君喜道:“三位君子即有结交之意,众位爱卿何不随寡人前去一见?” 宰相在内众文臣武将各个心动。 小公主甜笑上前:“父王,小女能否面见君子?” “使得,使得。” 国君甚宠爱此女,许诺道:“等寡人见过三位君子,便与我女引荐如何?” “多谢父王。” 小公主欠身礼谢,高兴转头与母后、兄妹说话。 众道小人结伴面君,持礼说:“万岁、诸位大人需当谨慎。” “那世才先生见他无妨,就怕另外两位君子乃‘叶公好龙’之人。” 国君高兴一半,收住问:“何为‘叶公好龙’?” “《叶公好龙》乃大千古国一个典故……” 说着,道人把寓意典故讲述一遍。 国君、宰相点头,以为仙家言之有理。 国君问:“那寡人何时能见真学君子?万一他以后不再来,寡人不是失了机缘?” 道人道:“只等三位君子吃醉,贫道便主持法坛。此君子能感应太上玄妙,定能感应万岁君臣之诚念。” “届时贫道便能与君家引荐了。” “好,一切听凭仙家做主。” 国君满意依从。 这时黄门官禀告:“御宴已备好,方才所采集食气有十万担……” 宰相启奏道:“请万岁分万担与在场百姓,与民同享美味佳肴,剩余可押运回国,分与国中百姓。” 国君应允,邀众仙家和君臣同去享用御宴。 竹舍外,平儿和华府家仆端着汤圆过来。 刘彦、万山、华明渊欢悦接下,闻着清汤米酒香,品味起‘桂花蜂蜜汤圆’。 一碗吃完,他们各都饱腹。 华明渊对刘府汤圆赞不绝口,问下人:“还剩多少个?” 老仆人报数:“还剩三十个。” 刘彦接话道:“此物不是什么珍馐。过不了几日,街市上就能买得到,不如剩下的分与家人品尝,连同这酒席也撤去。” “我等只煮酒赏雪,怀醉论诗书,谈古今奇闻,不负今日雪景。” “好。” 华明渊本打算把剩下的送去杭州,给家中母亲和小妹尝尝。 但君子开口,他便主随客意,对老仆人吩咐:“你就把汤圆都煮了,然后均分品尝。” “酒席撤去,再搬来三翁好酒,无事不要搅扰。” 老仆人高兴领喏,作揖答谢主家贵客。 出来小园,他对平儿称赞:“令公子刘郎着实宽厚待人,对我等小人恩厚啊。” 平儿扬起笑脸说:“那是自然,阿翁不止我公子为人,等你认识了,便知何为真君子。” “小兄弟说的甚对,难怪我公子说……” 说到此,老仆人忽然止住。 平儿疑惑追问:“你公子说什么?” 老仆人犹豫少许,先与他回前院灶房,而后说起‘潘家所求之事’,摸出怀中五两银子给他看。 平儿当即恼怒,对他道:“阿翁是明事理之人,他家公子德性不够,害了心脏歹意病,还敢对我公子泼脏水。” “你公子有意与我公子结交,莫让潘家小人进家宅,否则你公子定会恼你。” 老仆人连连点头,夸他‘看的通透’,说:“等潘弘父子来,我便退了银子。不与他办这桩事。” …… 第188章 小人朝见 “外面雪下大了?” “嗯,老夫人莫担心,奴婢这就去趟华府……” “若是公子喝醉了,小奴便把他背回来。” 转眼两个时辰,天上小雪变成大雪。 后院正房内,刘氏手持念珠与慧静烤火。 她看窗外雪花飘飘,随问一句,阿九便明白老夫人之意,还说起俏皮话。 刘氏笑呵呵分顾慧静:“你这么一点小身板,怎背得七尺男儿?去,看看我儿醉了没。可别搅扰了文士们的雅兴。” “小奴知道。” 阿九领喏出门,手捏法术,起一缕香火遁入其中,随风飘去南城东。 慧静眼含思量,玉面被碳火烘烤些许红晕,说:“贫尼此来,还有一桩事要与老夫人说。请求允许。” 刘氏很喜欢这个少年尼姑,持念珠问:“法师什么话只管说,老身依你三分。” 慧静浅笑说:“贫尼与令郎公子相约,于本月共同参禅养学。公子乃明经学士,其明灯可以照我心经,故贫尼请求公子相助。” “公子也愿意抬举我,但尚未禀告老夫人,未知居士意下如何?” “阿弥陀佛。” 刘氏念声佛号,高兴道:“老身正有意让我儿与法师结个佛缘。虽不入沙门,但修个缘法归是好事。” “不知你与我儿如何修行?” “是否要避一避耳目?” “我和公子所行,并非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着慧静秉持禅心,讲昔日客船与君双修之事。 这时,阿九驾香火至华府门前。 她卷着香气穿门而入,听见前院一间房内有吃喝笑谈声。 透过虚掩的房门一看,见平儿和华府家仆在哪吃宴,嘴里说着‘公子如何给女鬼阿香鸣冤……’ 阿九听两句,隐身穿门而入,从背后掐其脖颈,传音道:“平哥才吃几杯酒,就把徐州事告诉他们,过会儿是不是还要说‘与高家结亲’?” 平儿后勃颈冰凉,又闻鬼魂传音,打个激灵酒醒大半。 他随即借故方便,跟着阿九出门说话。 “九妹,我……” “我知道平哥心里有准。” “那些小事说出去,公子也不怪你,但还是惊醒一些好,莫因酒而乱了言行。” 说完阿九便不多说,问公子那边。 平儿也不知公子在内园喝得如何,一人一鬼踏雪找寻走过去。 此时桂园竹舍,火炉炭盆冷了一半,华明渊、杨万山带着七分醉意,趴在矮案对对子。 刘彦面显红晕,略有微醺,评价二人对子高低。 暗下,他却在运用灵觉感应‘告念法音’。 就在一壶酒前,他恍惚听到有道士唱经,声音极其微小,好似从邻家传来。 他怕搅扰酒兴,就没告诉杨华二人,只自己体会感应。 此刻道士唱经已毕,取而代之的是‘百千万人告念朝见之音’,众声合聚,矛头直指他刘世才。 仿佛他成了神明,听见很远处的官家乡民对他礼祭朝拜。 这感觉奇妙又奇异,他一时也琢磨不透缘由。 “师兄说‘民愿传神’,百姓心念赤诚,即可与神明通言语。” “难道他处有一方神明与我同名同姓,那地方的官民拜错了?” “应该不是……” 刘彦一念否定猜想,把酒琢磨:“不知我用灵犀术,看能否与他们念头相通。若能通念,便可一问。” 思定,他清扫杂念,专心一意运用‘灵犀法’。 尝试与远方传来的‘告念声’触碰,问:“不知诸位是何地百姓,怎告念到小生这里?” 他一念过去,背后小人君臣无不精神大震! 此话听入他们耳中,壮如黄钟大吕,似天降宏声! 国君喜悦不知说什么。 宰相恢复极快,上拜祭坛,告念道:“禀明君子大人,我君臣民等,皆乃竹生国小人。” “今日喜见真学君子,微表我国君臣之礼,上告大人知晓。” “君子大人果能听见我等微末之言,我家国君喜不自胜。” “……” 宰相接连说着。 刘彦细听这‘蚊音’,大概听清他说什么,新奇揣摩起来。 等他说完又问:“两个时辰前,竹舍那股‘道气’,可是贵国祭起的?” “贵国之国土,可是竹舍之地?” 宰相惊叹君子聪明,回道:“如君子所言,竹舍之地便是我小国疆土。饭前,我等见舍内笼罩众多‘美食之气’,便设法坛向天祈求降‘食气’与我等。” “上天感应我等民愿,降下十万七千六百担美味,够我举国小人享用了。” “我国主欲统领君臣,当面朝见君子大人,瞻观君貌气度,答谢恩赐,未知可否?” 刘彦着实意外,不想华府真有‘山市虚土,小人国家’,兴趣推动他答应请求。 “小生也一见贵国君臣。” “不知你们何时出‘国境’,我焚香迎接。” 此言一出,背后那些竹生国君臣各都大喜,众仙家也喜悦相视。 宰相与君王商议后,回禀道:“岂敢让大人降香相迎,我等已出国土境域,此时就在大人身后。” 刘彦微愣,即顾看一眼。 文光入目,照见地上墙根有大片微小人群,不禁失笑,而后大笑。 同席作对的万山、明渊闻听此人发笑,相视分顾君子。 竹舍外,阿九平儿也被公子笑声吸引,齐目望去。 刘彦饮一杯酒,对杨万山、华明渊道:“两位可知,今日有人‘明察秋毫不见舆薪’?” 万山几分酒醒,追问:“世才所指何事?谁人……” 刘彦抬手自斟酒,说:“不是别人,正是刘世才。娘子速来,与这舍内添些香火气,稍后有一国君臣到访!” 此话听得万山、明渊都糊涂了。 暗下心说:“世才吃醉不成?不会,君子酒量甚高,说此话必有因,难道是……” 两人同时想起‘《小人国》典故’。 他们对视一眼,杨万山明亮心窍问:“世才是指‘山市国君’?” 刘彦直接点头称‘是’,手指身前阿九道:“我家娘子通些道法,会弄香火术,就让她代为降香迎接那方王驾君臣。” 阿九闻言四顾竹舍,在北方墙根发现奇异,归坐公子身边,两眼闪烁别样之色。 刘彦察言观色笑问:“娘子看见了?速降香,莫让我三人失礼数。” 阿九点头不多言,两手挽花结印,指夹一文钱香火口念咒语。 语落,手中钱散化香火气,她特意分出一道,送去北边墙根。 那方君臣百姓顿觉异香扑鼻。 此上等礼神之气,使得他们无不受用,一众仙家小人也纷纷引气抱怀。 剩下的香火,阿九凝聚成一尊小香炉。 只有酒盅大小,烟气却高有三尺,飘在案上聚成一尺气云。 此妙法,肉眼可见。 杨万山多见不怪,华明渊惊诧欣赏,不由多打量九娘子。 阿九顾问公子:“公子看这般可否?” 刘彦满意,斟酒一杯给她说:“喝完这杯,娘子替我研墨。万山明渊稍后见了那方国君,可别效仿‘叶公好龙’。” “不然,以后再难相见了。” 两人各都明白意思,一人补喝一杯酒,以壮胆气。 阿九浅笑掩口,吸食公子这杯酒气,余光留意着北边起驾的小人仗队。 传音给公子:“华府果有山海小国。那些小人可是知道公子在此,特意出国拜见君子?” 刘彦与她灵犀相通,讲述刚才‘君臣如何与他告念’。 主仆默声而谈,平儿一头雾水左顾右看。 他至此都没听懂公子话意。 低头时,惊‘咦’一声! 看到一众十多个明光小人,驾着香火气朝席案飘来。 身后是数百人仪仗队,有人举旗、有人撑黄伞,仪仗后又见驷马拉金车,文武百官,达官贵人跟随…… 这怪异之景,使平儿恍然明白公子所言。 少时,为首的明光小人驾香火飘上桌案,在小香炉前列队,朝见刘世才施礼。 杨万山、华明渊身心抖擞,聚目光仔细观看。 见他们相貌各异,有的丑陋,有的儒雅,周身明光似萤火。 刘彦拱手还施一礼,垂问他们:“诸位仙家,莫非是国中羽士?” ‘羽士’乃道人之雅称。 他见这行人身负玄光,有些猜想。 为首道人容貌俊雅,迈前说:“小道等皆在竹生国修养道行,法力低微,不敢与大千羽士相提并论。” “其中有几位道兄,是近日才搬来华府。” “先前,小道曾领他们拜过明渊公子。” 华明渊细闻其声,眼眸闪亮道:“那夜晚上,可是你们在我房中说话?” “正是。” 道人上拜一礼:“贫道在贵府宝地修行多时,也与令翁梦中相见。不知他可与公子提过?” 华明渊回想说:“家父确提到过梦见一道人,自称‘觉元道人’,可是仙家?” 道人点头称是,顾刘彦稽首:“小道久仰君子大名。” “君在大千运筹帷幄,拯救万众性命,功德无量。今日瞻见君颜,甚是有幸。” “容小道引荐众仁兄道友。” 他从右边开始,依次点名道号。 “这是玄文子、玄化子……” “这是临灵子,临玉子……” “他是仲龙子,此乃元真子……” 随他介绍,众道依次稽首礼见儒家真学。 “诸位仙家有礼。” 刘彦怀君子心,不以大人为尊,率领明渊、万山还施儒家揖礼。 众道小人感大人君子礼敬,身上明光更显,各都齐齐再行一礼。 “这些小人倒很有礼数。” “不知他们都是什么精怪所化,肯定不是鬼……” 平儿旁观暗思。 刘彦对此并不做探究。 他自听了胥君讲‘天地精气’,便对天地间的精灵鬼神不再惊异。 无论是什么精怪,都是‘精气化形,得一灵性’。 当日送乡鬼赴阴山,他也与张逸仙谈过‘山海之国’和‘国中小人’。 逸仙说:“山海之国民,无论大小,皆是食气之精。” “小人身躯,血肉微薄,更无大人百窍,只有饱食大千五谷,才能逐渐养出气血。” “出来山市虚土后,他们寿限极短,长则年,断则数月就死了。” “同样,大千之人不能在山海之土久居。” “否则食虚气过多,则炼精化气,久而久之失了血肉之形,变为山海之精灵。” 回想后,刘彦收起思量,指香炉顶上香火云道:“诸位仙家请上香叙话,此香乃我等之敬。” 众道小人皆看为首‘觉元子’。 觉元道人应诺,踩踏香火飘升云上,登高三尺和君子见礼。 其他小人纷纷飘升左右。 万山观此一幕,对刘彦、明渊笑道:“此景,真好似一幅神仙图卷。” 那些小人道士纷笑。 这时,听闻矮案下,扬起高喝声:“王上到——” 这三字唱喝,黄门官喊得极为卖力,听着就如远处公鸡打鸣。 众人各都转头顾看。 见左边矮案下,凉席之上,百人仪仗排开。 近卫军举旗夹道,国君携带文武百官阔步上前,仰视高山君子,向上拜竭。 万山明渊兴致勃勃,刘彦与二人相视,向小人国君臣还礼。 …… 第189章 十八羽士 “此话当真?” “阿九岂敢哄骗老夫人?” 黄昏,雪花似柳絮纷飞。 刘府正房,一盆炭火烧的通红。 慧静已回白雀庵,房内沈玉娘、小月儿、桃花陪着刘氏烤火。 她们刚听阿九讲‘华府奇闻’,各个眼眸新奇,就像听故事一样。 刘氏转看点蜡烛的九娘子,饶有兴趣问:“那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国中能种庄稼吗?是怎么生活?” 阿九持烛台摆到桌上,来给老夫人揉肩。 “小人生活与大人一样,国土也能种庄稼,但种出来的粮食只有‘五谷精气’,没有实种。” “公子特意问过那国中十八羽士。” “众羽士说‘小人之国,土地不实,乃清浊不分的虚土。因而,此土种出的粮食不结实种,只是谷物精气’……” “小人食此气,便能饱腹,就跟鬼神食香火是一个道理。” “听小人国宰相说,大人饭食之气他们也吃得。” “晌午明渊公子在竹舍设宴,他们也曾享用那饭食之气。” “据说,他们是向天祈求,做法把‘食气’降下来,如同天降美味,打了十万担哩。” “这么多啊?” 刘氏惊讶。 沈玉娘笑颜接话:“母亲想想就明白了。他们才芝麻大点,估计一粒米就能管饱,何况那么一大桌饭菜?” “嗯嗯……” 刘氏含笑点头,抓住阿九手说:“那国君礼遇我儿,可是有所求?” 阿九摇头,搬个凳子做身旁:“小人国君臣闻知公子乃真学君子,心生仰慕,只求一见,聆听君子之言。” “公子对他们国君也颇为礼待,赠送他们一字文光,作为见面礼。” “众君臣如获至宝,喜不自胜,说回去修建文光阁,供奉在阁内。” “还说,过几日给公子还礼。” 刘氏越发觉得有趣,追问她:“何为‘一字文光’?” 阿九说:“文光乃真学所酿玄光,如佛门的慧光。” “世人夸赞文章写得好,都说‘字字珠玑’。但大多都是假的,只有入真学,才显出‘珠玑宝色’” “公子以真学降笔写字,字便显现珠玑,即是文光。” “一字文光,对小人而言,如明月之辉。” “老夫人试着想,你要是得了一个磨盘大的明珠,高不高兴?” “高兴,高兴!” 听她一番解释,刘氏顿然明白了。 桃花蹲在地上双手托腮问:“公子写什么字给小人国君?” “是【福】字。” 阿九随口笑说,拿火钳添炭:“公子已得其中深意。写福字,有字意,是非常吉利的赠礼。足以愉悦鬼神。” 刘氏心气爽然,自家儿郎越发给她增光。 上至神明,下至阴神,连一国君主都对儿郎高看,这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我儿可说何时回来?” “这个奴婢没问。” 阿九道:“奴婢怕老夫人在家等得急,我便先回来。不如奴婢再去一趟华府?” “不用了。”刘氏抚摸她玉手说:“我儿又不是小孩子,怎能三番五次去搅扰他们?” “华明渊公子家世不低,祖上是有名的儒商善人,值得结交。” “去备饭,我等先吃,留些给我儿。” “哎。” 桃花应声站起,一推门万千雪花扑面而来,吹着她缩脖子关门,引得屋内人鬼纷笑。 南城华府,两个少壮仆人在门口挂灯。 老仆人华安踹手与一中年、一少年在门边叙话。 这二人乃潘府管家书童,他们口中说着央求话,又取一锭银子。 华安须发带雪摇头,推开银子拱手:“此事小人实难相助,两位请回。” 说着不多言,领挂灯仆人回府关门。 那书童看着瞪眼,呸一声说:“老杂毛,不讲信义,收了我家银子不办事。找他家公子说道说道。” 管家抬手打断道:“估计明渊公子听说了我家之事,他不愿相助,故让华安还我们银子。走,华府指望不上了。” “眼下就看二夫人思虑的如何……” 父子二人踏雪出巷子。 他们走不久,房门再次打开。 华安、平儿挑灯先出来,身后是华明渊、杨万山、刘世才。 三人谈笑告别。 今日这场宴席,他们吃的甚是高兴,尤其得见小人国君臣和那些修道羽士,给今日之宴增添不少兴致。 这等典故才有的趣闻,亲身经历分外不同。 两句话后,三人相约五日后再叙。 万山接过华安手中灯笼,跟着刘彦主仆挑灯出巷。 路上,他问起一事道:“那十八羽士小人说,他们与小人国之民不同,说小国之人乃精灵、人精,乃天地孕育出的……” “而他们,则是人身上掉下来的。” “人身上如何会长出小人?掉下小人?二者什么区别?” 刘彦笑迎风雪阔步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天地生灵自有其奥秘。” “我听一位先生说,天地有坤之精气。” “此气为母,在天孕育星辰,落地孕育五谷,流转与山川河流变成了‘鬼神’。” “世间无论是什么精怪,都承此气化形,得灵性,生智慧,养精体。” “十八羽士小人说,自己是人身上掉下来的,大概不是假话。” “我听说,人身有诸天窍穴,各处窍穴皆存住神明。” “道人修仙练窍,就是把诸天窍穴逐一打开,然后存神入窍,最终举一身内在神明之力,升登仙家境地。” 听到此处,杨万山目光惊奇,感叹世间奥秘无数。 他忽然明白刘世才为何亲近鬼神,善结交神明、阴神。 似这般洞明玄妙,也是一种做修学,能解内心迷惑,使心境清亮。 他正要礼谢,刘彦压下其腕,看前路说:“你我就在路口分别。” “万山如对世间志怪有兴致,可多读《青竹雅集》,书中‘怪力乱神’真实不虚。” “李府有一套整籍,想看可来自去。” “好,明日我便登门讨要。” 说着万山告别,挑着灯思量回县衙。 刘彦目送一眼,分道回家。 平儿跟了几步,开口道:“听华府阿翁说,潘家大公子命不久矣。他家人诽谤公子,对人说是公子下咒害潘子逑。” 刘彦闻言止步,问:“潘府家人有何依据,证明是我下咒害人?” 平儿气恼说:“他们就是瞎猜!” 说着把华府老仆人的话完整转述一遍。 …… 第190章 身神三篇 “今夜天寒,辛苦姐姐守夜。” “贤弟说哪里话,我自会照料好母亲,不让母亲冻着,世才只管安心读书、休息。” 一更天,风雪未停。 正房门口,刘彦与母亲叙话出来后,又和沈玉娘做交代。 玉娘披着香火棉氅,一手牵月儿,一手扶兄弟手臂,笑说推他去书房。 书房门口站着于成业、书玉子。 他们在此等候多时了,各在心中思虑‘潘家逆子之事’。 刘彦知道玉娘姐有心孝敬母亲,吩咐阿九:“今日你陪玉娘姐,等会儿把桃花也叫过来,让她睡在正房,添些热气。” “喏。” 阿九点头转与姨娘母子说话。 刘彦邀书玉子、于成业进书房。 平儿正在屋内摆弄火盆,看公子领狐鼠二生进来,搭话道:“我看潘家之事不必多管,那潘子逑本就该死……” 成业与书玉子相视,说:“我以为此事需当查明,以堵潘家小人之口舌。” “否则他们明面不敢说,定在背后讲,讹传老师下咒害他家公子。” “百姓不知真相,亦会以讹传讹,有损老师声誉。” 平儿添炭道:“话是如此,可潘子逑真若走了魂儿,该去何处找他?” “找不来,他们还是会说。何故为个逆子费心耗神?” 于成业不与他争辩,只等老师之意。 书玉子思说:“会不会是那神婆动的手脚?” “世间有些妖人为骗钱财,先施法拘人魂儿,然后再登门相告,收了主家银钱,便把魂儿还回去。” 平儿笑道:“你说这个倒有可能。” 书桌前,刘彦听着他们各说己见,挑亮油灯拿起《雅集》,问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青竹雅集》中可有记载‘身神小人’的典故?” “有。” 书玉子回禀道:“《青竹雅集卷六·耳中人》、《卷七·眼中人》、及《卷四·李世成》皆有提到‘身中小人’。” “书玉子好记性。” 刘彦赞赏一句,持书对问:“这三篇典故,精要是什么?” 老师考问,书玉子正身形,回答说:“前两篇,说的都是‘人欲贪念引动身中身神小人,欲念招来灾病,使人耳聋眼瞎’。” “第三篇《李世成》,则是借其典故,阐解‘人身诸窍神只奥秘’,告知我等‘身内有神明,感应其灵,可助养学’。” “此乃弟子读后所悟。” 刘彦听完便知三篇故事大概,准备通读一番,又问:“身神可以离体吗?” 书玉子琢磨道:“弟子不太清楚。我闻书中典故说,身神能够脱离人体肉身。” “《李世成》这篇中,就有提到‘凡人若遭受大灾大难,人之九窍、六神会偶然冒出‘阴神’。” “此阴神,即是窍中神,身中神。” “它们与小人相似,出窍前会先吸取主人肉身之精气,然后得一阴灵形体。” “凡人之身,一旦开窍跑出身神,就再难回去了。” “因为凡人身窍是封闭的,短暂打开后将会闭合。” “而俗人不懂‘练窍存神之术’,那些身神一出来便背主而走。逃到身外,化为精灵小人。” “即是坊间说的‘小人精’。” 刘彦心里多了几分明白,看于成业似乎有话,道:“成业知道什么尽可说。” 于成业开口说:“弟子见过身神小人。” “曾经我随父亲游学行医,给一户人家小公子治病,他被毒蜂蜇中鼻子,正巧是鼻穴位置。” “毒性入窍使其鼻子通阴神,长出一个肉豆,豆中藏一小人。即是‘鼻身神’。” “家父操刀将其割下,那身神落地便跑,好在父亲用灵灯罩住它,劝它归鼻窍……” “小公子因祸得福,鼻身神归窍后,鼻窍不曾封闭,可嗅见万般滋味,还知我和父亲是狐。” “父亲说,这便是通内在神明之神通。” 刘彦点头道:“内通玄明,更知乾坤奥妙。” “但这种‘知’,不是自悟。今日得明日失,纵有神通也留不住。我等读书修学,乃明道理而存真,这种‘得’才是真得。” “只有通过苦修,才见真正神通。” “是,弟子谨记教诲。” 于成业、书玉子先后领喏。 平儿正要说话…… 这时阿九穿门而入,回事说:“县城隍来见公子,奴婢请神留在前堂,香火招待。” 于成业、书玉子相视,平儿忌讳问:“他来做什么?” 刘彦拿书指他:“你忘了我昨夜说什么?” 说着留他们在书房,与阿九去前堂,见本县阴间父母官。 平儿回想,猛然道:“我怎么忘了!公子昨夜写书信时,说这封书信祭神时烧给城隍,请他相助查潘家母子前世恩怨。” 于成业听见笑道:“今夜城隍亲自过来,足见老师那封信之分量,平哥以后可要多长记性。” 平儿咧嘴一笑揉脑袋,向他讨教‘长记性的法子’。 …… 前院正堂。 人神礼毕入座,今夜跟随城隍蒙朗一同来府的,还有庙中判官、主簿及西村谭翁。 刘彦打量一眼,认出那老翁,笑道:“阿翁果然是庙中阴差,难怪能知自己死期。” 谭翁含笑拱手。 蒙朗说:“谭翁任本县阴差多年,颇有功劳……” “今夜,我欲让他拘押潘子逑生魂过堂审问。” “谁知此子魂不在身,且重病在身,不知是不是因病走了魂儿。” 刘彦听城隍证实‘潘生失魂’,询问:“可能查其落魂之处?” 城隍蒙朗接过阿九送来香火茶,道:“人魂出窍就如野鬼,极难找寻其踪迹。我看他命理该有一劫。” “今日我翻查阴录,应了先生猜想,潘生与庶母前世确有仇系。” “两人前世都是勾栏妓女,为了争夺恩客,王氏偷走客人钱袋,栽赃给潘生前世小曼。” “小曼为证明亲白,剪刀割颈,死后冤魂记仇,告到地府,判官许其隔世报仇。” “故此这一世,潘生才无端恼恨王氏。” “王氏本该染瘟而死,但不知因何,得贵人相助,脱了生死灾劫。” 听到这儿,阿九含笑转看公子。 刘彦不提暗助王氏之事,答谢说:“上神查明恩怨,解我之疑惑。” “我曾有言在先,如果潘子逑其罪可恕,则对其用仁术。” “等我找到潘子逑生魂,上神能否主持公道,开堂与他们解前世恩怨?” 城隍蒙朗张口答应。 他比较好奇,这位真学如何用‘仁术’,又如何找到潘生生魂。 他却不知,刘世才已经在用‘仁术’,请他相助查案,坐堂主持公道,便是‘仁义体现’。 至于‘如何找寻潘子逑失落生魂’,刘彦暂无好办法。 准备明日去潘家一探情况,然后再做思量。 送走城隍一行,刘彦和九娘子回书房。 阿九问:“公子打算如何寻找他生魂?” 刘彦道:“一切事物运作,皆有其脉络。观其脉络,梳理细微,能知走向。” “就如医家诊脉断病,老师绝学中有一法,名曰‘见微知着’,大概同理。” “我欲借此实践‘心学’,并用‘仁术’,再加娘子、于成业、书玉子做帮手。助其还魂不难。” 阿九闻言,发觉公子自修《君心化龙》,有种处事不惊,运筹帷幄的神气在身上。 这即是《君心化龙》所言:【夫志当存自信,把握心府虎符,统帅心气全神,是为‘善用心’。】 …… 第191章 潘府一行 早晨,寒烟罩小城,白雪压屋檐。 潘府西宅小院,一丫鬟端着羹汤,踏雪进厢房。 房内一清瘦妇人在对镜梳头发,镜中眼眸带着些许纠结。 她便是潘子逑庶母王氏夫人。 眼下气貌不知比之前好多少,半月前病重时,可谓‘人面鬼样’,似那东山谷中灾民。 幸得仙家相助,与她灵符驱瘟、灵丹去疾,方才保住这条性命。 但也掉了半身肉,清瘦的全然不像富家妾室。 “罢了,就算他不仁,我又安能见死不救?” “仙家救我一条性命,念在我往日颇有些善行。” “我若视而不见,那潘府就全无仁义了。” “夫人,你说什么呀?” 小丫鬟背后听她自语,揣着明白装糊涂,放下托盘羹汤,去帮她结发。 王氏半回眸,斜视丫鬟,道:“大人的事,你个小丫头如何听得懂?今早又是什么?” “回夫人。”小丫鬟甜说:“是燕窝莲子羹。管家特意吩咐厨下熬给夫人的。他这两日好不殷勤。” 王氏轻轻点头,眼望镜中主仆说:“潘弘是忠义之人,殷勤全是为主。大公子今可好些?” 丫鬟瞟眼镜子,道:“听东宅下人讲,还跟昨日一般,不见好。夫人问他作甚?他都想害死夫人……” 王氏拍她小手笑道:“那是过去的事,休要再提。母子之间没有仇系,也不应记仇。” 丫鬟询问:“夫人打算答应管家?今日去槐花巷,拜见刘郎刘公子?” 王氏‘嗯’声点头说:“昨夜我思量甚多,大公子虽不是我亲生骨肉,可终究是老爷骨血……” “我不能看着不管……” “一会儿你去告诉管家,叫他准备拜府之礼。” “不要送金银钱财,只备几匹绸缎,雪寒天冷,有绸布能做衣袄被褥。” 小丫鬟听二夫人思量,笑说夸赞她会使人情。 王氏摇头道:“我这算得什么,真正善使人情的,乃那些明事理的读书才子。” “我觉得大公子之病,并非刘公子弄法术所致,他堂堂君子,岂与小人计较?” “可能是哪位仙家鬼神,得知大公子心怀忤逆,施法惩治。” 丫鬟思想道:“若是如此,那还求刘公子做什么?不如多多烧香,多多拜神,祈求仙家宽恕大公子。” 王氏笑颜站起身,看窗外雪说:“如果是上神惩罚,那更应该去求刘公子!” “我家无人有这等颜面,要有贵人求情。” “槐花巷刘郎是何等人物,坊间几乎传遍他通鬼神,只有他开口求情,大公子才有一线生机。” “嗯嗯……” 小丫鬟连连点头,说起自己听来的坊间传闻。 少时,王氏叫来小公子用莲子羹,丫鬟跑到前院,向管家回事。 见正堂内,端坐着三位大公子,管家和书童站着陪话。 丫鬟仔细探看,三人中她只认得两个。 一个是华府大公子,另一个是衙门官家内亲,第三位气度甚高,看着很有君子貌。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她们主仆刚聊的‘槐花巷刘郎刘世才’,另外两位是华明渊和杨万山。 今早刘彦请万山、明渊过府,同吃早饭,谈论‘潘子逑失魂’和‘城隍所查母子前世恩怨’。 饭后,他把昨夜思定之事告知两人,邀他们联手医治潘子逑之病,万山、明渊二话不说便答应。 君子所为之事,他们亦愿意为之。 此时三人刚到潘家,与管家书童聊问‘潘大公子病症情况’,待客香茶都还没上来。 丫鬟贼头贼脑在外偷看,堂内刘彦灵觉感应,顺着目光转顾一眼。 管家书童父子伴望,见是这丫鬟,各自心头发紧。 书童出去与丫鬟低声问话:“你来做什么,胆敢搅和,仔细你的皮!” 丫鬟心气上来说:“我哪里搅合?二夫人让我来请管家,是为大公子之事。我抱着好意,你却以为我有歹心,……” 书童眼眸明亮,拉着她叫‘好妹妹’,细问夫人说什么。 堂内,刘彦看外面对话,笑问管家潘弘:“门外丫鬟,可是贵府二夫人身边人?” 潘弘闻言一愣,以为这小丫鬟私下找过刘世才。 却不知,刘彦乃以‘心见之法’,察他父子神态变化,从而判断‘那丫鬟是二夫人身边人’。 “正是,她名叫燕儿,在二夫人身边伺候数年。” “公子可要见一见二夫人?” 潘弘小心试问。 他其实不想刘彦见二夫人,害怕王氏挂记仇恨,见了刘世才诉苦,坏他家大公子性命。 刘彦分看华杨二人,说:“可叫丫鬟进来,小生问几句话,再去看令公子。” 潘弘犹豫,张口叫书童领丫鬟燕儿进来。 书童已知二夫人之心,放心大胆带着燕儿入堂,路上告诉她三位公子是谁。 燕儿眼眸清亮,进堂来款款道万福。 刘彦免其礼数,柔和问:“二夫人病体如何?” “回公子,我家夫人病愈了。” 说话,她眼看管家,又补充道:“这都是大公子伺候的好。” 杨万山一听失笑说:“你只需回答所问,其他事不用你多言。” “潘兄如果真是孝敬之人,试问你家二夫人又为何重病不得治?” “夫人果然说对了,大学问的公子都是聪明人。” 丫鬟燕儿暗下一句称赞,低头等刘郎问话。 刘彦之后又问了几句‘王氏在潘家生活状态’,诸如‘可有出府’、‘是否礼神’等小事,并没有问她和潘子逑之间仇怨。 管家不明白他打听这些做什么,杨万山、华明渊对视各自揣摩。 “世才莫非怀疑是王氏暗害潘子逑?” “非也,世才是在梳理脉络,总览细微,从小事中观母子间仇怨情况。” “口中话可以骗人,但所作所为骗不了人,观其行径,可知其心,这便是‘明智之人,见微知着’。” 两人眼神交流,刘彦问完后,把所闻梳理在心,暂时存放起来。 他叫来身后阿九,对丫鬟道:“我家娘子略通医理,让她去给你家夫人把把脉,你看如何?” 此话明面问丫鬟,实际探问潘府管家。 潘弘不等丫鬟开口,先拱手答谢,说起奉承之言,安排丫鬟领阿九去内宅见二夫人。 等二女出堂,刘彦直接问:“听闻你家请过神婆给潘兄看香,又闻潘兄昏迷期间,口中痴念小生之名,可有此事?” 潘弘斟酌言词,谨慎回话:“确实如此。我公子五日前病重不醒,口中念过几次公子大名,好似在说‘刘世才不会饶我’、‘刘世才要杀我性命’……” “有家人觉得公子像是受惊失魂,我等商议请来南乡神婆柳氏。” “那柳氏给人看香颇为灵验。” “她观我家公子之香,断言是失魂落魄,说魂儿不在府内,有人施法拘走公子魂魄,……” “因此家人中有些猜忌,是…公子你用法术惩戒。” 说话,他小心察言观色。 倒希望是刘彦所为,如果不是,那他家公子定遭不测,生机渺茫。 杨万山接话插言:“那请问,世才为何要拘押令公子魂儿?” 这话把管家问住,他不敢回答,一说就把‘公子暗害庶母之事’坐实了。 刘彦起身分顾万山,道:“我可与管家言明,潘兄失魂非我所为。” “今日是来助他找回魂儿,等他还魂,贵府便知我清白。” “请带我等先去一探潘兄病况。” …… 第192章 念化心虫 “夫人,这位乃刘公子侍婢阿九姐姐。” “你……” 潘家西宅小院,丫鬟燕儿领着阿九进正房。 王氏一见九娘子面貌,瞪眼诧异。 因为这面容与梦中仙家一模一样。 阿九含笑行礼道:“小奴见过夫人。今日我公子来探望贵府大公子,知夫人瘟病初愈,命小奴来看脉象,查查有无隐疾。” 王氏欣喜明悟,终于明白恩义所在,颤抖心房,吩咐燕儿:“快去准备茶点,莫失了我家礼数。” “哎。” 丫鬟领喏出去。 王氏即跪地下拜,两眼泪光道:“仙家与公子大恩,妾身十世报答不完。” 阿九扶起她,笑说:“小奴所行之事,皆听命于公子。公子叫我来见夫人,是给夫人解疑惑。再个,问问夫人所想。” “我公子助你母子解灾,可不是图报答,乃出自家道义。” 王氏双手拜竭:“妾身略知儒家大义。请告知公子,若有差遣,贱妾万死不辞。” 阿九扶她归座,伴坐说:“有心即可。不知夫人…打算如何计较?” 王氏拭泪,知道她问什么,思量道:“妾身想不计前嫌。” “我和大公子虽无血脉,但到底是一家人,有母子名义在外。” “只要潘子逑容得我母子,妾身愿宽恕过往。” “仙家以为呢?” 阿九浅笑说:“夫人自行做主,公子不干预旁人私怨。此来只让小奴问清楚你心意。” “你既愿饶恕他,我公子便宽仁对他。” “等潘子逑失魂找回,你俩之事会有公断,你和他之间仇系也将解开。” “请问夫人,潘家谁有可能加害大公子?” 王氏暗赞‘刘郎仁厚’,回话道:“我家虽说小人多,但我看大多都不会害主,管家更无可能,他对潘家忠心耿耿……” 说着,她逐一谈论家中下人,帮着梳理可疑之人。 另一边,东宅院。 刘彦三人跟着管家、书童入厢房,看到榻上病貌枯黄的潘子逑。 文光入目,可见其印堂发黑,一副招灾之相,气血很是单薄。 看罢,刘彦转顾隐身同行的书玉子、于成业。 二人领会老师之意,化作两股精气遁入潘生身窍查看。 书童担忧问:“公子有何高见?我公子失魂可能找回?还有多少时日?” 刘彦不做断言,只说:“凡人失魂,二十一日才见气血消尽,只要在三七之前找回失魂,便可性命无忧。” “潘兄患病前,可出过家门,有何异常之处?” 管家回话道:“我公子自东城酒楼回来,就不曾出过家门,一直在府内思过。他病兆起于下元日后两日。” “汪公子来过之后,我公子便每日不安,心怯胆弱……” 万山明渊一眼相视,对世才道:“下元日后,汪清河曾来衙门,代表六家赎罪,欲捐一万七千斤草药和四千两银子。” “其中有潘家的三千两。” “我对汪清河说,除了潘子逑,另外五位无需过多担忧。” 说着,他看潘府管家问:“不知汪清河当日过来,都与令公子说什么?吓得他日夜不安,心怯成病?” 潘弘沉吟,不知该不该说。 华明渊看破其心思,出口道:“潘兄忤逆之心,世才兄早已看破。因此他才躲在家中‘担惊受怕’。” “你若忠心为主,还是如实相告。似你这般遮掩,犹如藏病不告医者,到时害的是你公子。” “潘子逑害母之事,官家迟早要审问。” “而且王氏病体已好,只要她口证一出,你再怎么替主遮掩也无用。” “回头官家,还要治你父子欺瞒不报,杀你个合谋之罪!” 潘弘心颤,书童拱手先说:“回禀三位公子,我父子绝非与他同谋害二夫人。临安发瘟几日后,我父子就被差遣置办药材。” “直到十月十三日,才与蔡陶等五家仆人回临安。” “回来后才从家人口中得知‘东城酒楼之事’。” “我父替主人遮掩,出自忠义心,请公子明见。” 刘彦点头道:“仆人忠于主人,是为本分。但要掂量清楚利弊。” “如果对主人有利,可以坚持忠义,如果对主人不利反害,那么愚忠包庇就会害主。” 潘弘被他道理说动,思量再三决定不在包庇,如实将十月十六汪清河与自家公子所谈述说一遍。 简单来说,汪清河的话只有一个意思,就是‘官家不愿饶你,潘兄好自为之。’ 潘子逑听了这话,如闻秋后判决书,惶惶不可终日,心忧心怯成病。 潘弘说:“公子昏迷前一天,忽然精神爽朗。与犬子说,他要出去躲避几日。犬子问公子,去何处躲避,公子不提。” “次日,公子就昏迷不醒了。” 书童道:“当时小人以为公子是要出城躲避,还想备些盘缠……” 杨万山灵光一动说:“也许这就是潘子逑失魂之因。” “他说这话时精神好转,势必觉得能成,应该有人指点其躲避。” “而他深信此人之言。” 华明渊接话:“那会是何人?” 刘彦看眼潘子逑,见书玉子、于成业从他身窍脱出,说:“此人未必是人,极大可能是阴神精怪一类。” “只有鬼神,方使凡人迷信。” “当然,也不排除是潘府某个家人所为。” “请管家把府内家人都叫来,小生逐一问问。” 潘弘叫上书童,两头去呼唤府内下人。 路上,书童把二夫人心意道出,说:“王氏已决定不计前嫌。” 潘弘喜上心来,回望身后东院道:“如此,公子可以免死了!你速去点齐下人,我去拜谢二夫人!” 书童领喏与父分道行事。 东院内,书玉子、于成业回禀刚才入潘子逑身窍所查。 成业道:“弟子除了察见潘生无魂主身。且发现,其心窍内结一颗茧子!” “此茧略有微光,茧内似有心虫孕育。另外还有一颗茧,已经破茧了,但不见其心虫。” 听闻怪异,杨万山吃惊,华明渊疑惑,刘世才思量。 万山转问狐生:“可看清楚了?他心窍果真‘生虫化茧’?” 于成业分顾老师,答道:“弟子和书玉子看得清楚。” “我随父亲行医多年,见过心思不正之人,心中恶念化虫子。” “家中祖学内,也提到过‘心虫根蚁’,大体明经正心后,方能照见自身虫蚁。” “不错。” 杨万山道:“家父也说过‘不正之人,念化恶虫’。” “但,未曾听说过心虫能结茧?难不成,它还成精了?” “世才如何看?” …… 第193章 针观心府 刘彦昨夜通读《青竹雅集》——【耳中人】【眼中人】【李世成】三篇‘身神典故’。 大体对身窍神明有了认知。 闻万山发问,他一笑道:“自然是进去看。” 说着领步入厢房,又对成业吩咐:“去把阿九找来。” “喏。” 狐生领命,驾香火飘飞去潘府二夫人宅院。 厢房内,书玉子给老师搬来椅子。 刘彦敛袖落座床边,右手一扬,显露手腕所戴‘银环’。 杨万山瞧见好奇,趣问:“世才如何佩戴女子镯子,莫非你儿时灾病多,令堂叫你戴这‘银手镯’骗鬼驱邪?” 刘彦与他相视一笑,左手剑指凝文光,点在右手‘银环’上。 书玉子霎时退后,阴体避到丈外。 明渊万山瞩目时,陡然银环闪亮。 只见此环自行断开,似一条白锦飘上虚空,而后嗡鸣绷直,收缩器形,化为‘三寸飞刀形状’。 飞刀随他心念牵引,落到两指之间,锋利刃口吐着细微风气,吹得华明渊、杨万山心惧胆寒。 刘彦夹刀转臂,两人都不知觉退身半步,生怕刀刃划到自己,皮开肉绽。 “万山再看这是何物?” “这……” 杨万山惊奇上前,暗起心窍文光,观赏问:“这就是你所言,防身之物‘上官飞刀’?” 杀狗之前,刘彦曾与他说过‘我有一柄上官飞刀可做防身’,然而当夜有惊无险,飞刀不曾显锋芒。 眼下,万山文光照亮心窍,能窥见飞刀器身一重烁烁正气,便猜出是君子防身之器。 不用问也知是‘宝物’。 刘彦推给他过目,说:“此飞刀,乃儒门剑客炼剑得来。家姐赠与我作为入学之礼。” “它刀身是水银炼金,因而可刚可柔,能如意变化器形。” “稍后我察看潘子逑之心,需借助它。” 杨万山二指夹飞刀观赏,打趣问:“世才莫不是要刨其心府?” 他知道刘世才不会行此危险之事,一定有独到妙法,此言乃抛砖引玉。 刘彦看着床上昏睡的潘生,道:“此飞刀可与我心念相通,所以我想将其化作银针,刺探潘子逑心窍。” “届时我手持银针,便可降文光于针尖,点明其心府,直窥其心府心茧。” “不过,此法为经尝试,不知是否可行。” “妙法!” 杨万山把飞刀递给明渊过目,看床上潘生说:“医家常用银针灸穴位,医治百病,针刺肉中不伤身体。” “世才此法应和医家之理,又含儒术之精妙,同时妙用了‘以念观心之学’,做成此事,便是做成一篇绝妙文章。” “我与明渊拭目以待!” “等回去我便写成文章,题目就叫《刘世才针观心府之奇妙》。” “你看如何?” 刘彦见他如此兴致,点头称赞他的想法。 华明渊归还上官飞刀,敛袖道:“小生愿意代替潘子逑,作为世才兄‘针观心窍’之首人。也请世才看看我心中有何所缺。” “明渊果有魄力!” 杨万山抄手夸赞,说:“将来此事传入坊间,必定为佳话。岂能让此等小人把这‘美名’沾了去?” “明渊当首人,我愿为第二人!” 书玉子旁听三位君子欢谈,出言道:“弟子便作为今日佳话之见证。” “两位公子豪放,愿以性命交给我家老师,如此朋友世间难寻!” “弟子终于见到书中所言‘君子之交’了。” “书玉子受教!” 他这两句夸赞,使得万山明渊十分受用。 他们敢把心府对刘彦坦露,的确称得上是‘真心朋友’。 刘彦赏识书玉子一眼,把飞刀入袖,对杨华二人道:“两位如此信我,我自然不能大意马虎,稍后等我家九娘子过来,让她在旁指点脉络穴位。” “只有避开穴位要害,才能用针刺探。” “就请两位坐下等候医治,到时可不要紧张。” 杨华相视而笑,各搬圆凳坐在他身后。 不多时,阿九来至这东院正房,身后随行众多。 有潘家二夫人王氏与其子、管家书童,以及全府家仆、丫鬟、老妈子。 很快院里便挤满二三十众。 二夫人看阿九进屋回事,拿起一家之母姿态,主事吩咐管家:“叫下人排好队等着,稍后只听刘公子问话。” “谁若是胆敢溜逃离开,给我当场拿住,打他个谋害主人之罪,送到衙门杖毙!” “喏!” 管家潘弘已知王氏之心,此刻真当她是二夫人,转顾众家人,严厉道:“世才公子乃仙家弟子,通神鬼,知阴阳,明断是非。” “今日来府,乃为大公子诊病,查大公子失魂之缘由。” “把你们叫来,是看你等谁有害主之念,只要没有此心,就无须害怕。” “谁敢溜逃,便当他是谋害主人恶仆,决不轻饶!” “是——” 院中丫鬟仆人们异口同声,各自心中犯嘀咕。 有些怕偷盗被发现,有些担心私通被人知,但大多都心中干净。 丫鬟燕儿睁着大眼,盯看屋内说话的刘公子等人,不知他等会儿如何问话。 管家训教完,王氏满意走入房内,目光落在三位公子身上打量,稍微对比就知哪位是‘恩人公子’。 此时,刘彦正与阿九细语交谈,对面华明渊在解胸襟衣裳,杨万山在旁相助。 王氏、管家、书童观看各带疑惑,却不敢随意问话。 刘家主仆说完话。 阿九笑望华明渊道:“公子好有胆魄,不枉我家公子另眼相待。” “一会儿小奴弄香火灸刺你心外窍穴,感到疼痛说一声,不疼不用说。” “等辨明要害之后,我公子就能落针避开,不伤君子分毫。” 华明渊坦露胸怀,正坐道:“九娘子只管尝试,小生一切尊听。” 阿九不多言,手中化来一掌香火气,走近其身,朝他心口处按压。 其掌中香火在她阴力驱使下,凝聚一根根小刺在明渊心口刺探。 华明渊细细感受,有什么痛、麻、痒都告诉这九娘子。 片刻后,阿九挑了一处无害地方,小拇指凝聚阴力猛地一点,在那处留下个紫色淤印。 转对刘彦交功道:“公子可在印记出落针,只要不出偏差,就不伤明渊公子。” 刘彦文光入目,点头右手掏左袖,二指夹着上官飞刀,暗与上官女灵犀相通。 后者领会主人心思,在袖内变化器形。 等他取出飞刀,其形已变成‘银白光亮一锥子’。 杨万山含笑盯看,说:“此银针未免太粗了,要细些才好。” 刘彦与其相视,两指夹着锥尖,捻搓拉扯,拉出一根比头发还细的针芒,足有七寸长。 肉眼看,就如一根被拉直的蚕丝,很是细亮。 在于成业、书玉子、阿九眼眸中。 这根针芒泛着烁烁光气,正气风在一线之间流动,能一针刺伤他们身体。 “此物莫非仙家法宝?” 管家眼眸闪烁思量。 只是刹那分神,便见针尖刺入华明渊心口紫印处。 刘彦双目运转文光,一心二用推针入其心窍,一边观察分毫,一边将心念传递至针尖。 数息后,他看到华明渊那颗跳动的心房,能感受心脏勃动生机,气血运行流转。 此等直观感受,比刨心观看更清楚明了。 刘彦闭目住持心神,再送一点文光至针头末端,随之推针入明渊心窍内。 华明渊此前几乎无感,直到针头点入心房,他方才有所感知。 感知到的不是刺痛,而是心窍处光明大作! 就好似自己坐在暗室,忽然有一人手持明灯闯入,把他神思和心房一并照亮。 “世才兄一点文光,竟如此光亮,我心窍那几点微光,与他相比真是不足一提。” “明渊高看我,亦看低自己。” 刘彦针尖念头,直接感知他心中所想,说:“你感受的光亮是我明灯之光,非一字之光。” “此时此刻,你我通过此针而灵犀相通,故此你心中之言,我亦能听到。” “我之言,你应该也能听到。” 华明渊心抖擞,窥视玄妙,在心中做礼数道:“兄之通达,小生远不能及,请兄观治我之心。若见心虫,还请告我。” 刘彦回一‘好’字,运用司徒心学中的‘此彼见心法’,仔细的观察其心。 此法出自《君心化龙·内五卷》——【君子见心篇】。 指的是‘以己之心,察他人心’。 此法与【推己及人】不相同。 后者是揣摩他人的心思想法,而【见心法】则如山君所用【观心术】,乃是直接窥看他人心窍中的奥秘。 刘彦还无法做到这点。 因为他尚未掌控‘心力’,不能‘以心见心’。 不过,眼下他通过飞刀化针直入其心,便可以绕开限制,巧用这门‘见心法’。 随着他运转心法,华明渊心窍诸多内在被他所窥见。 包括华明渊所得那几字文光和他所明悟的经意。 就如神灵窥视凡人心一般清晰可见。 此刻,刘彦真切领会到‘鬼神不欺之理’,明悟一点‘君心藏龙’的道理。 “君心藏龙,不在隐藏心思,而在于变化心思,就如龙变化一般。” “面对高于自己的鬼神、仙家、贤达,任何心思都是藏不住的。” “想要不被其所察知想法,唯有及时改变心思,变化成其他。” “这就要心智敏锐,时刻处于运动状态,要做到‘君子不器’,不器则无固形,他人探察已到,便立即感知应对。” “这才是‘君心藏龙之法’、‘君子藏器之道’。” 刘彦此番感悟,与华明渊隔绝,他根本听不到。 明渊现在最期盼的是‘君子如何评价我心’。 …… 第194章 小人心神 “如何?” “君心甚好,光明坦荡,不见蝇营狗苟。” “而且我观万山心府,见五百粒明珠!家中藏宝不少。” “再养一样,你就能以一篇文章寄托,入上三等真学。” …… 一盏茶后,杨万山替换了华明渊位置。 对面,刘彦推针入他心窍,运用‘见心法’察他心府,指出杨兄心藏一点小秘密。 万山爽笑道:“不是我故意隐瞒。而是我这五百文光,与世才相比不足挂齿。我能有此积攒,亦多亏世才点拨。” “我九月初来临安,心窍不过三百文光。” “自从结交世才、亲君子,不过一月就添了两百字。” “且拜君所赐,我领悟了‘入书出书’,往后养学更快了。” “我欲效仿世才,等积攒到六百文光数,再写一篇上等文章,明经入学。” “此文章,我已有了眉目!” “我就以【临安瘟疫】为题,借‘君子治疫’,阐解我之领会。” “如何?” 刘彦心笑,运念回说:“写入学文章,万山需谨慎。你把我写入文章,以我为参考,我并无异议,只要不误你入学,我乐意成人之美。” 说着收起心念,拔出针尖。 见杨万山心口针刺处,仅有一点血红,很快消散隐去。 他睁眼合衣起身,对刘彦拱手一礼,心中之言不足在外人面前道。 华明渊旁观,便知万山必有所获。 就如刚才刘世才观心指点他一般,使他明白甚多,对于日后养学更为通透了。 刘彦微笑受之一礼,转顾一旁王氏和管家。 王氏心中对他千恩万谢,却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唯有款款低头见礼。 管家潘弘引荐:“这便是我家二夫人。请问公子,是否也对我家公子用针?” 他虽不明白其中玄机,但看杨华二位公子一脸受用,便知其中有‘好处’,想请刘郎也给大公子治治。 刘彦对王氏还施一礼,说:“小生正要对潘兄用针,刚才是请他们二位试针。” “你与书童把他扶起,扒开胸膛,先让我家娘子寻位置。” “喏!” 潘弘朗声应诺,同着儿子把大公子扶起来、扒衣服。 后,书童拖鞋爬上床,以自身为靠背,稳住潘子逑坐姿。 等稳妥后,阿九依照刚才之法,聚一掌香火按压潘公子心口,找适合落针点。 刘彦持针旁观,转与王氏说:“我请阴神相助,查潘兄脑府与六神、五脏生机,见他果然是走失魂儿。” “另外,在其心窍发现‘心虫结茧’。” “此事听着怪异,但不违背道理,一切奇异产生都有它的奥秘。” “小生欲要用银针,刺探他心府异变之秘,看能否参透变异之理,也许就能明白潘兄失魂原因所在。” “夫人可允小生对其用针?” 最后这一问,两重含义。 表面是‘征求家属意见’,内中是探问‘王氏是否真的宽恕此子’。 王氏心意已决,不假思礼道:“就请公子施针查看。” 杨万山与明渊相视,赞道:“夫人宽容大度,但愿他能明白。” 王氏低头浅笑,管家拱手说:“我公子定当改过,愿受任何责罚……” 万山扬手说:“此乃后话。先看他有没有造化还魂。” “世才可是对他用了仁者之心,你家人可不要再好歹不分,把妄自猜想之事,安在君子身上。” “君子没闲心和小人计较。” 潘弘明白意思,连忙低头抱拳道:“我等过去不知刘世才,故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后万不敢如此。” 床前阿九回眸打一眼,与自家公子交功。 刘彦上前观看娘子标记的下针印记,敛袖坐下,持针推入。 寄心念文光至针尖,一点点渗入潘子逑胸腔。 少时,一颗跳动的心脏被他文光心念照见。 与万山、明渊相比,潘子逑心脏气血非常薄弱,大概连他们一成都不足。 且有多处气脉受堵,其内一团黑气,皆是些不净心思所产生的利益诸欲。 所谓‘利益熏心’既如此。 直白的说,此人心脏,脏污之相如乞丐之面。 而其外在,却是干干净净一公子。 如此里外不同,真应了山君之言:“不修身性之人,即便富贵在身,也是外富内穷,内心之貌肮脏下作,鬼看了厌恶,神见之作呕。” 刘彦观看少许,继续推针深入,直接刺探潘子逑心府。 此一入,差点把他给‘呛’出来。 其心府,秽气如瘴,难言之恶气充斥其心,把他文光都遮蔽。 四顾潘生心府,似雾里看花终隔一层,隐约发觉两点异常。 刘彦道:“如此脏心,不生恶念恶想才怪。不知他那心虫,是不是因此而产生?” 想着,他激起心中正义,送一点浩然气入潘子逑心房。 正气风顺着银针吹入,如长风驱雾一般。 潘生心中秽气顷刻被驱散,两颗虫茧在刘彦文光映照下显现。 果如于成业所言,其中一颗茧子已破,另一颗完整完好。 完好茧体周身透发微弱明光。 此光竟与竹生国十八道人羽士相似,只是比他们微弱。 刘彦见此思量:“那些羽士,皆为人身掉下的身神。他们吸纳天地精气,精变成小人精。” “此虫茧与其明光相似,又处于心府位置。” “莫非是潘子逑心神茧化?” “应该不是……” “师兄与我讲【内卷·神明篇】时说过,心神乃心府主宰、是大人,小人之心是养不出心神的。” “即便是修道练窍之人,想存神于心府,也要先育道心,有道心方能通神见神。” “潘子逑这两颗心茧,或许是念头所化。” “此念头深执于心,吸纳了心血气和心之力,所以才结茧养出神形胎体。” “这也是他心力气血衰落一大原因。” “其中一个已破茧跑了,与潘子逑失魂,应有莫大牵连。” “剩下这个,我可探究一番,看它到底是不是‘念头所化’。” 思定,刘彦在外轻晃锥柄,并与飞刀上官女心念相通,让她明白自己心意。 上官女顺应公子君心,将针尖一挑,分出一道更细腻锐芒,刺入那颗心茧内。 刘彦随之心念探入,文光点明茧室。 看见一小人蜷缩里面,口中重复说着: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必改过自新’、‘饶我性命’、‘饶我性命’。 刘彦心念感知,明白自己判断是对的。 此小人口中不断重复之言,就是潘子逑心中一个根深执念。 听其言,应是‘悔过念头’。 “你既然愿意改过,又何故躲在此处不出?”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之罪,罪不至死,只要你愿改过,我可仁义相你。” 那念头小人闻念,猛地站起来道:“你是谁?你是刘世才?你是刘世才!” 刘彦见他能猜出自己,说明他能运转潘生心智,便知他掌握心府职能了。 回应说:“不错,我是刘世才。” “你主走失神魂,现在他身中六神无主,你该出来主持身窍。” “不然他一身死,你也丢了性命。” 那小人道:“你说得对,可我困在这里出不去,你有办法帮我吗?” 刘彦思说:“也许有办法。但我若帮你出来,你脱壳逃走,他心府神气尽失,就算找回其魂,他也会变成失心痴儿。” “那我岂不是害人了?” 小人不懂他的话,自顾自说:“我知道错了,我有心改过,不似那兄弟总想逃避,我愿受罚改过。” “哦?”刘彦探问:“你那兄弟是什么心念所化?” 小人道:“他是怯心,就是他拐走主公魂儿。我听见他对主公说,一同出去躲灾,找个有小人的地方藏起来,别人定然发现不了。” 刘彦心念明亮,追问‘悔心小人’:“你所言属实?” 小人道:“我不说假话,我俩兄弟同生同主,他俩讲什么我都知道。你救我出去,我什么都告诉你。” 刘彦思量一笑,凝几字文光送入茧内:“你把它们吃下,看能否滋养你形体。” 小人听言照做,抱起文光直接塞肚子里。 几下就把刘彦所赐收入身中,字意传入其念,组成一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小人得此言而明心,很是欣喜,拜谢君子。 而后他神形见长,自然蜷缩起来,安静的养神形,酝酿破茧心力,不似刚才重复悔过之言。 刘彦在茧外观看,道:“但愿你破茧重生。” 想着他收针,念回自家心窍。 分顾周围关切目光,将所见所闻细致说一遍。 这等奇闻,莫说潘家人,就是房中鬼狐阴神,也是头一次听闻。 杨万山说:“悔过似他这般,也算是诚心诚意了。” “看来当日酒楼世才一声呵斥产生奇效,使他产生悔过心,亦生出怯心。” “那怯心破茧后,许是在外看见小人。” “所以它才说‘找个有小人的地方藏起来……’” “潘子逑生魂,定是在他‘怯心’鼓动之下脱壳而走。” “没有这股心念拉拽推动,俗人魂儿也不可能离体。” “不如问问府中下人,看谁见过小人?” “说不定潘家宅内就有小人精、小人国。” 刘彦与他所见略同,点头起身道:“潘兄悔心需要休养少许才能破茧而出……” 说着,他先从管家、书童问起,问他们‘贵府可出现过怪异事?你等可见过小人?’ 父子相觑一眼,不知如何回话。 眼前之事够怪异的,若非坊间传颂刘郎种种奇闻,他们实难相信刘世才之言。 倒是二夫人王氏深信不疑。 听大公子有此悔过之心,她心里更是高兴,对阿九小声说:“贵公子真似仙人也。” …… 第195章 身心奥秘 “爹爹,你说刘世才的话可信吗?” “孩儿难懂其中奥秘……” “人心如何就能长出小人精?还能把魂儿给拐跑?” …… 一个时辰后,潘府东院热闹散去、 房门前,管家书童父子望雪交谈。 身后厢房内,大公子潘子逑睡的安稳。 虽说还是昏迷,但比之前浑噩多了份安然,其面貌已无垂死之相,心口处一点灵光闪烁。 以鬼神眼眸透视…… 他心府内只剩一颗心茧,好似磕开的鸡蛋壳。 内中有个明光小人盘坐养形。 他即是刘彦相助点化的‘潘生悔过心’。 这‘悔心人’半个时辰前破茧而出,便能主持心府,使肉身开口说话,痴语请刘世才过府一叙。 当时刘彦等人都在房外与潘家仆人问话。 房内只有书童留守,听见大公子突然开口,着实惊喜万分。 他以为公子还魂了,追问‘饿不饿’、‘渴不渴’,但那‘悔心人’全不理会,只重复说‘请刘世才过府……’ 直到刘彦以‘灵针’刺入其心府,潘大公子才熄声闭口。 书童在旁观看喜悦顿消,感觉这桩事非常怪异。 等刘世才给公子针灸过后,他试着请教‘公子说话原因’。 刘彦只告诉他:“令公子心府现在有了一位主簿管事。它不是府宰心神,但可以代为执府,所以能控制身体说话。” 后吩咐一句:“潘兄心官执身,已无性命之忧,可日常喂食,他自会吃喝拉撒。加以养心补气之药,其体不日转危为安。” 说完这些,就不在多留,一炷香前辞了潘家。 王氏率领管家、众仆相送刘郎一行。 眼下父子二人刚回东宅。 书童回顾今日所闻所见,好似睡梦未醒。 这世间一下变得看不太清了,涌出众多玄秘之事。 潘弘听小儿之言,仰看飘雪笑说:“世上奥秘惊奇甚多,神仙尚不能全知,我等凡夫俗子安能弄个明白?” “刘郎之言不会有假。” “此君子有仁德,他看人更能洞察三分真意。” “故而我等这些下人面对他时,皆不敢藏私欺瞒。” “如此人士,安能编个莫名话欺骗你我?” “嗯。” 书童回想道:“刘世才与人问话时,不严不厉,有书里‘上士之风’,使我等下不敢欺瞒。” “他那双眼睛,好似什么都能看明白。” “此乃聪明使然,乃儒术玄妙。” 一句话音飘来接腔。 父子寻声顾园门,见二夫人领丫鬟端脸盆过来。 管家迎上见礼:“夫人言之有理,学问胜过我等。” 王氏含笑,免礼道:“妾身哪里有什么学问,都是勾栏瓦舍调教出来的粗枝烂叶。刚才之言,乃九娘子告诉我的。” “她几句话让我明白‘刘郎不俗’。” “我叮嘱你父子一桩事,以后九娘子若来,直接请入我院。不可拿她当寻常家婢相待。” “你们明白吗?” 管家书童各自领喏,请二夫人入公子房。 王氏探望大公子轻叹一声,亲自取手巾沾水,给他擦脸洗面。 管家父子看得动容,不再低看这位青楼出身的妾室。 …… 雪越下越大,酒越喝越暖。 城南华府,桂花园,竹舍内。 几盆碳火烧的暖热,平儿守在一盆炭火旁啃鸡腿。 竹席矮案四周,围坐着五人。 除了刘世才三位,又添一文一武,各是知县陆侯,都头沈炼。 二人刚来不久,才喝三杯酒便迫不及待问起‘潘府之事’和‘茧中小人’。 刘彦一边与众士饮酒,一边把‘所查所见玄奥’娓娓道来。 不紧不慢,如作文章阐明‘茧中人’所含妙理。 又闲聊志怪,引用《青竹雅集》三篇‘身神典故’作为注解,让他们容易理解自己所言。 此时席上氛围带着些许‘鬼神气’。 众人坐姿不同,但都专心致志,听他讲学讲道理,神思跟着话语,浮想联翩。 说道最后,刘彦说:“前朝徐玄在【李世成】一篇中,有对‘人身神只’‘身神小人’之概括。” “他说,人之体与道相合。” “人乃众生灵之长兄,天生道身。” “人体诸窍上合星数,人体经脉下应山川,人在结胎成形之时,从天地得来一点先天灵光。” “此灵光,分化阴阳。阴者化魂,阳者化魄。” “阴阳魂魄相济,产生身体上、中、下三部神只。” “这即是道家所言‘八景二十四真’,也叫‘内景二十四神明’” “上部八景,即脑神、发神、皮肤神、目神、项髓神、膂神、鼻神、舌神。” “中部八景,即喉神、肺神、心神、肝神、胆神、左肾神、右肾神。” “下部八景,即胃神、穷肠神、大小肠神、胴神、胸脯神、两肋神、左阴右阳神、右阴左阳神。” “此二十四真,皆为身中神只。” “他们承天灵而生,得人体精气产生灵秀,各有其名、其身、其府邸。” “道家修仙,一者炼阴神化阳神,二者炼诸窍得神明。” “两条路皆能入仙成圣,跳脱六道生死。” “文中说,道家之理,儒家亦能妙用,都是天地间领会的道理。只要能化为所用,不必分什么三教。” “我以为此言甚善。” 说着,刘彦饮一杯水酒,等众人各抒己见。 沈炼明眸闪亮,抱拳道:“兄长一言,使我通了武道之路。” “我授拳老师说过‘练窍法’,但不能通透。今日听君一席话,换来一场明白。” 陆侯接说:“徐玄之言确实在理。” “古代诸子百家,所思皆从天地悟,所以道理是相通的,只是门内不同,说法不一。” “我以后当学世才,不一意孤行只尊儒术,也借百家之思,助长心中明灯。” “善!” 杨万山一口饮尽杯中酒,趣道:“但,内兄可不要学仙家忘情,到头来舍了我姐幼儿。” 周围众人皆显笑颜。 陆侯分顾君子说:“我岂能舍本逐末?我不似世才那般聪明通达,但我知道君子学佛道之理,是为了通达往圣之绝学。” “世才之文心,如山不可动摇。” “我若连这个都不明白,还学什么君子?做什么真学问。” “大人言之有理,小生当今敬一杯。” 华明渊举杯相敬,他很享受现在用宴方式,与君子相近,把盏论道,真是很快乐的事。 陆侯笑说:“明渊与君子结交,也别待我如旁类。以后只要是私交场合,视我如万山即可。” 华明渊会意官家意思,该换称呼,称‘陆兄’。 杨万山笑看二人,提壶与刘世才斟酒,问道:“君子阐明‘身神’,却未能阐明‘潘生心窍茧中人’。” “饮下这杯,快快与我等赐教。” 刘彦提袖说:“他茧中人如何诞生,我无法解释清楚。只是略有一些推断,姑且说与诸位听听。” “我以为,心茧生小人之事,乃心府之独特所在。” “心乃人身性命主宰,与灵明之上紧密相连,心力可以统御全神全气。” “人的一切行为举止,所思所言,皆要走脑窍、过心窍。” “人,魂魄在身时,会有一股内在神明之力,把控心脑,即是内在天子。” “潘子逑因我之言,产生悔过与恐惧,恐惧生怯怕,悔过思改过。” “这两个执念深入其心,不断的重复,犹如告念身中神明,” “他的心神感知,故此一分为二,结化两个茧房。” “怯心小人胆怯,急于逃脱,所以先得形体。” “潘子逑生魂被他言语鼓动,跟着一起逃走了。” “留下的悔过心,因心力不足,所以不得破茧而出。” 众听者纷纷点头。 平儿插话问:“所以公子赐他几字文光,助其悔过破茧而出?这真是便宜他了。犯了错事,反得好处。” 刘彦转头教导说:“任何改过向善之心,都值得鼓励嘉奖。我是助他悔过,不是助他脱罪,你要把这个想明白。” 陆侯附和道:“世才所为合乎君子之道,乃仁者之举。不知他破茧后,都与世才说了什么?” 刘彦看眼外面雪:“他想吃掉怯心小人留下的胎茧,问我的意思。” “我让他自己做主,他便高兴吃了怯心之茧,那茧可能是‘心力’所化。” “我见他吃完,形体增添明亮……” “他原本还想吃自己那颗茧,我怕他无家便走,便叫他留下自己那颗,作为以后的容身之所。” “如此他就能在潘子逑心府安居,时刻影响主人心思,促使其改过自新。” “妙!此法甚妙!” 杨万山抚掌敛袖道:“方才世才讲‘身神典故’,说‘凡人不开灵窍,无法存神在身’,似他这般,在心府内留个茧室,便可以存神了。” “君子此番相助,等于助潘子逑得了一门玄通。” “他日后修学或养道,定能事半功倍!” 刘彦笑说:“这大概是天意,其心茧乃心之玄奥体现,我所得慧悟也不少,算是相互成全。” “潘子逑对庶母王氏之恨,乃前世仇系所致。” “等找回其魂后,陆兄与城隍可阴阳合判此案。” “把此案断好,与官声有礼,与君心有益,往后亦传为佳话。” 陆侯道:“我当公断此案,就是不知…何处找他魂儿?” 杨万山接言说:“世才已有眉目了。内兄可知,今日为何在此设宴?” 陆侯思量,灵光一闪,四顾问:“你等欲请小人相助?” “正是。” 万山抖擞道:“世才在潘府梳理细微,已断定‘潘子逑跟随怯心小人躲灾去了’,而他们躲藏之地,大概就在自家府邸……” “潘府极可能存在一处‘虚土宝地’、‘山市小国’,就如明渊这所竹屋。” “今日设宴在此,乃是等竹生国十八位羽士出来,请小仙家相助。” …… 第196章 四女来访 “原来如此……” 陆侯暗叹‘君子用人不拘一格’,问道:“那竹生国中羽士仙家几时到?” 刘彦说:“入宴时,我已让书玉子、于成业入竹舍小人国境内寻仙,相信不多时便能请来。” 他话音刚落,墙角涌出一股香火两道精气,飘至席前,显出狐鼠二生员身形面貌。 身后丈外,十八羽士驾香火赶来。 “老师,觉元子等仙家已至。” 成业持礼回禀。 众人随刘彦一同顾看寻觅。 见到众多小明人从北飞来,好似成群结伴的萤火虫。 沈炼瞠目,陆侯亦有几分奇异在心,他只听内弟万山说起,眼下亲眼见到,不禁趣心观赏众士形貌。 众道小人受请至酒席上,拜竭在座大人君子。 刘彦率众还礼,对为首的觉元子说:“诸位仙家应该已知大概,可愿相助?” 觉元子持礼道:“我等皆愿相助,且国君降旨于我等,一切听凭君子调遣。” 刘彦答谢一句,后问:“我曾闻,诸位仙家之中,有几位是从外地搬来华府。可知本城哪里还有‘山市虚土小人国’?” 元真子上前答话:“我等便是从他国搬来,临安大千之地,另有一处山市小国,名曰‘陶中国’,就在潘家府邸后宅。” “我和几位兄弟本在那国中修道,后来听闻府邸主人不孝忤逆,便愤而辞别,来华府投奔觉元道兄。” “我等愿接差事,再赴旧国,寻找那两个逃犯。” “抓到后押来交予君子、大人处置。” 陆侯拱手答谢:“如此就多谢众位仙家,事后下官必有心意。” “岂敢讨好处?” 觉元子礼说:“昨日君子赏赐我国一颗文光明珠。我国上下喜不自胜,国君特许我等入‘文光宝阁’修行,我等借先生之明光修行,甚能悟道。” “此番正是报答时。” 刘彦很有兴趣,问:“你们已建好存放文光的阁楼?” 元真子称‘是’,说:“国君回去便降旨修造宝阁,众民齐心协力,一日便完功了。百姓们焚香庆祝,举国欢庆。” “只是苦了国君,君上忧心不知如何回礼。” “托付我等询问先生。” 杨万山笑道:“你小人国之物,我等不得受用,不如就当世才领了心意。” “这……” 众羽士面面相觑。 觉元子说:“只怕国君更不安心。我国民风,受得礼意,必要回礼,否则是为失德。君上失德,百姓恶之。” “届时国内民心生乱……” “竟如此厉害?” 他的话让万山等人大感意外。 但也说得通,大千各地尚有自己民风民情,何况山市小人国。 刘彦稍思说:“那我就要一碗国中生米。家母好奇贵国五谷滋味,想一品味道,诸位仙家可回国转告君家。” 众羽士如释重负,喜笑颜开。 觉元子道:“我等定告知君上,备上好精米送至先生府邸。” 刘彦客套两句,问他们‘几时去潘家’,觉元子商讨后答‘入夜便去’。 后,转话问起其国风土人情,以及潘府‘陶中国’,了解两个小人国不同之处。 陆侯、沈炼等皆有兴致旁听。 大人、小人叙话小半个时辰,聊透‘两国风俗’。 辞别时,刘彦又叫于成业施法收拢桌上饭菜食气,让众仙家带回国中与君臣百姓享用。 十八羽士感激答谢,满载而归回国境。 元真子身旁一人道:“兄长,我看今夜是个好时机,拿来那两个逃犯,拜府交功时,可以适时举荐豆娘贤妹。” “看贤妹有无造化,投身先生家府,得造化荫庇。” 元真子陡然心动,试问觉元子:“道兄觉得如何?” 后者笑说:“何不一试?令妹豆娘,乃心神落地成人,天生灵明秀气,善识人心,对于先生不可谓无用。” “若她能得抬举,我国也脸面增光。” “届时我向君上请旨,精选一些侍女送去侍奉令妹。” “善!好!” 众道兄弟都高兴同意,先返回国境面君交功。 外界竹舍,酒宴也撤去。 刘彦看雪下大,领平儿与众友告辞,对明渊说:“欢乐可享,学业要修,可不要因贪欢忘学。” 华明渊领会君子点拨,相送道:“今日领会颇多,小生正欲思悟其中道理。” “何止明渊,我亦从世才行事作风,见他灵明心思。世才对心思之用,快及我父兄了。” 杨万山边走边说,此话绝非吹捧刘彦。 他观察刘世才今日所行,发现其所为透着章法。 或者说,遵循一种‘术’,此术乃‘心学之用’,而且不失变通。 这吻合了其父杨公经常说的【学以致用是真学】。 出来华府,陆侯回衙,沈炼被万山叫上去李家搬书,取《青竹雅集》。 刘彦送走他们,回到自家后院。 听正房内母亲与佛家谈佛法,书房中又传出众女燕语莺声。 明显屋内不止阿九、沈玉娘母女,家里来仙客了。 随他扣门,书房欢谈声止,阿九笑颜开门迎公子。 目光探入,见四位美娘子排成一列,姿色卓越,亭亭玉立,各披棉绒衣氅,明眸善睐面君子。 粉氅是弦月娘子,白氅是萱儿娘子,红氅是阿香娘子,绿氅是琴玉娘子。 四女笑逐颜开,礼见刘公子。 见徐州故人来,刘彦亦得几分愉悦,不问来历,先叙旧谊。 一番欢谈,了解到‘青花舫十月诸事’和‘荀舫主办学之思’。 萱儿说:“主公本意是想在花舫添个‘伴学营生’。” “后来一想,这般作为,始终是‘青楼计’,传到坊间还被人说‘削金敛财之举’。” “将来也有损公子颜面。” “于是我等提议,索性便往大了做,把‘伴学’变为‘办学’!” “则一处书香风气浓厚之地,开办个女子学堂。” “前朝便有‘坤学’之先例!” “我家主公觉得可行,打算效仿先例,先以‘青花舫’作为学堂,收些女弟子,等入学的多了,再开办书院。” “此番前来,乃求公子帮忙参详一二,看是否可以?” 刘彦含笑思量,从她话中听出一些深意,其意就是‘荀舫主想来本乡办学’。 这个他并不反对,且有些动容。 荀舫主此番转变营生,思办女学,格局不小,而且也是为他而改变,如此情义怎会使人生厌? 他决定替舫主思量此事。 走了几步,刘彦迎着众女期盼,说道:“我以为此事大有可为!” “大周律法,不禁女子读书。” “听闻当朝新君有革新科举之念,舫主此举乃顺应天运变化,此乃开先河之举!” “但临安不适合作为办学之地,不如就把青花舫开到西子湖上?” “西湖书香厚重,杭州尚学之风也盛,西子城乃江南文坛一明珠,与姑苏遥相呼应。” “在西湖办学,可招蜂引蝶,汇聚天下之耳目。” “另外我识得一女,乃杭州通判千金李怜云。” “怜云儒道双修,有坤道之风,相信能与舫主皆为好友。” “大姐来后不怕无朋友,不会感到寂寥。” 四女闻言,无不欣悦。 从其话语便能听出来,公子非但不厌舫主来此,反而多为她着想,如此有情有义之人,哪里去寻? 萱儿明眸闪烁,思量一事问:“我等皆是阴魂之体,若是把船停在西湖,会不会招致那西湖神明厌恶驱赶?” 阿九微笑接话道:“公子思量之事,不会有疏漏的。” “我公子与东、西两湖君家都有不浅的交情,公子说可以,那便可以。” 阿香、琴玉逐一转顾刘世才,不想如今他有这般颜面。 萱儿、弦月却知晓一些,她们曾听高二夫人说过‘世才求学两湖’。 刘彦笑颜道:“你等可转告舫主大姐尽管来,到时我与她引荐一番,拜访西湖,说明此事。” “阿九在此陪客,我先去见母亲,稍后再来叙话。” 阿九点头送公子出门。 书房四女看着门外沐雪说话的主仆,回顾九月刘世才,真是判若两人了。 连弦月小娘子都瞧出公子气貌质变,言谈举止,举手投足,透着君子风气。 “若主公见了公子,定会觉得眼生。” “不会,公子变得是气度,对人赤诚丝毫没变。” “主公若见世才公子,更会亲近喜爱。” 说着,萱儿心中追加一句叹言:“主公真是慧眼识珠,如此一颗宝珠,竟在晦暗之时被她捡拾到。” “结下这等大善缘。” “我若能伴入左右,也算不负前身了。” …… 第197章 鬼谷送贴 “夫人,你说大公子真能悔改吗?” “要是刘郎果真找回他魂儿,他再变卦,反害夫人,该当如何?” …… 雪夜,潘府西宅厢房烛光明亮。 丫鬟燕儿坐在凳子上给二夫人洗脚,说出心中忧虑。 王氏宽心说:“眼下官家、公子皆知此事,我便得多方照应,你觉得他还敢有此心吗?” “我偷偷告诉你一人,你不要对外传扬。” “其实救我的仙家,便是刘郎身边九娘子。她所行之事,皆受命于刘郎。” “刘恩公洞明世事,他所言不会有差。” “若大公子无悔改,恩公亦不会施针相救。” 燕儿惊大眼睛,欢快问起此事,赌誓绝不对外人讲。 王氏藏在心里憋闷,就与她述说‘恩情所在’。 主仆聊话时,偏房二公子正秉烛夜读书。 他七八岁的年纪,端坐正直,颇有做学问的样子。 但没读几句,便逐渐熄声,眼睛有趣盯着门缝飘进来的一众萤光小人。 那些小人离地一尺飘行,直往公子床下钻去,正是华府竹生国那群羽士。 二公子被奇异吸引,跳下座椅追到床下趴看,只见众士钻入地砖消失了。 等了片刻都不见出来,二公子收拾趣心坐回书桌,脑中都在想小人,已然无心读书了。 回神时忽见母亲瞪眼看自己,他赶忙下椅子见礼。 王氏不忍责怪,笑道:“读书走神,不如不读。你可是犯困了?” “孩儿不困,之所以走神,是在想刚才的怪事。” 二公子兴兴手指床下说:“孩儿方才看见,有许多发光小人入我床下,钻入地里面。我等他们许久不见出来……” “娘亲,你说他们是不是就住在这里?” 王氏惊异,托起烛台,随他探看床下,烛光晃动看不见什么,险些把头发燎了。 “我儿以前见过吗?” “孩儿不曾留意,今天才看到。” 二公子如实回答。 王氏放下烛台,思量白天刘郎之言,自语道:“看来应了恩公猜想,我家果有小人。” “他说,要是见了也不必怕,此精灵与人无害。” “大公子所失魂儿,莫非就在我儿床下?” 二公子听母亲之言,关切问:“要不要告诉管家?喊人来叫魂?兄长兴许听得见。” 王氏抬手打断,说:“不可惊动了那些小人,万一他们受怕,带着大公子魂儿跑掉,就再难找回了。” “今夜你与燕儿睡,切记不可惊扰他们。” 说着,出门喊叫丫鬟。 吩咐她几句,披上衣氅亲自去前院寻管家,与他商议此事,打算夜拜刘府。 结果不等他们出府,阿九便带着青花舫四女和沈玉娘母女到访。 众人前堂相见,阿九直言说明此行。 “我公子请动竹生国十八位羽士相助,今夜来贵府寻找你家大公子神魂。” “如果看见什么奇异,你们都不要害怕,最晚明早就能得个结果。” “小奴另有事要办,就不在贵府用茶了。” 说着,阿九欠身一礼,率领众女出堂,王氏跟随相送。 书童痴看那些美貌佳人,问父亲:“她们是狐仙吗?” 管家拉回目光道:“即便不是狐仙,也绝非凡家女子。刘家阿九,果然不俗,难怪夫人叮嘱不可等闲视之。” 府门外,阿九戴上衣氅兜帽,笑颜回眸对王氏说:“夫人留步。你只管在家安心等消息,我公子思虑无不周全。” 王氏领教到了,答谢几句话后,试问她:“妹妹今夜要出城?” 阿九点头说:“我巷有家邻居,遭瘟疫剪命,搬入了东山谷。” “今夜他家办阴婚,乃公子纳妾之喜,我公子挂念邻里之情,命我前去送贺帖。” “差事在身,小奴告辞。” 说着领着众女踏雪离去。 等王氏思量回神,已寻不见她们踪影了。 “刘府真是通神之家,灵异府邸。” …… 南门外,夜下雪白如银。 出来城的众娘子各挑起灯笼,似一群灵雀欢声笑谈。 阿香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有到了临安,才知公子之变。” 琴玉说:“公子运筹帷幄,解救临安瘟疫,却不知朝廷如何封赏。” 弦月道:“管他哩,公子救民,又不是讨天家封赏……” 萱儿微笑:“妹妹这句话算是说对了。真学君子和道家真修,济世皆遵循道义、道心。” “阿九好福气,可以追随名士左右,以后饱受真学晕染,可得明净之身。” 阿九相视说:“众位姐妹也福缘不浅,以后跟随荀仙家开办坤学,广交天下才子才女,必受气运所罩。” 众女这般说话,很快行出几里,来到了东山谷口出。 见谷口道路边,立着一块【冥界地碑】。 碑文上书刘彦《乡鬼》祭文,字字泛着幽冥微光。 抬头望谷口,凡人眼中不过是‘白茫茫积雪深厚’。 但在她们游魂眼中,面前乃是一座高大城门。 左右不断有乡鬼进出城门,城门口站着几个城隍庙鬼卒。 众女出现引得他们上前询问,礼见阿九。 这些鬼卒都是谷内乡民,自然识得先生家人。 “这四位是我家阴客,今日李府纳妾之喜,小奴奉命送帖,领众姐妹进城一游。” 阿九笑与官差引荐,说明来意。 一鬼卒说:“今日于太公也来了,还有崔判官和方主簿……” 阿九神思,知道他们都是冲着公子颜面结交李家,点头和众女进城。 发现城内又添了新景致,虚空漂浮许多冥灯,街上颇为热闹,不光有阴魂,还有乡下精灵。 阿九一路颇受众鬼礼遇,认识的都称呼一声‘九娘子’。 青花舫四女跟在左右,见识到公子在临安阴间之名望。 少时,她们深入北城,见李家红灯高挑,门庭若市。 门口有几个迎客家仆,都是乡下吃不上饭的野鬼,自愿投身李家享受温饱。 他们见阿九到来,殷勤迎上见礼。 一人跑进府邸通禀,一人扯嗓子高喊:“临安刘府,九娘子到——” 一声鬼叫,吸引八方目光看来。 府内待客的李太公闻报,随命公子去外迎请,自己不能脱身出迎,毕竟厅堂还坐着城隍庙两位官家与狐仙父女。 匡娘笑道:“阿九此来,定有礼帖,说不准是先生真学所书。” 太公笑的合不拢嘴,外面公子文玉十分有礼见过众女。 阿九道:“怎敢劳你这个新郎官出来相迎。” 李文玉练达人情说:“小生纳妾,怎比得上大姐和玉娘姐到访……” 沈玉娘道:“今日我弟世才不能来,让我俩代为送帖观礼。” 李文玉脸面增光,拱手礼谢后请她们正堂叙话。 进到堂内,主客都把目光看来,相迎阿九一行。 阿九先与主家见礼,而后依次见过于太公、城隍庙两位大人,取出公子亲笔‘贺帖’。 此帖非实质纸书,乃火烧后的阴书。 未打开,便见贺帖遍体文光,散发宝色。 李太公颤抖接下,打开一看字字珠玑,十几字的贺词简短包含邻里之情,众宾客观之羡慕。 于太公说:“此贴当摆在家中敬奉,但绝不可点香火,否则礼敬变成不敬。” 李太公合书点头:“多谢仙家指点,九娘子、玉娘嫂代公子而来,依我看当上座。” 众阴客欣然同意。 阿九却说:“那倒不必,主家可把公子贺帖摆在上位,我等有个座次即可。” “嗯,言之有理。” 于太公捏须附和,又指点李家如何摆位置。 李家上下皆听老狐,把刘世才帖书摆到堂中天地位。 稍后拜堂,一同行礼谢恩。 不知不觉,就把这场‘纳妾礼’做成了‘娶妻礼’。 最高兴当属妾室和娘家人,此等风光他们万没想到。 随着正礼开始,新人拜天地…… 临安城中刘彦亦有些许灵明感应。 …… 第198章 萱儿解秘 “你今日纳妾场面不小,也别冷落了正室。” “我那妹子与你同甘共苦,生死相随,此情义非美妾能比。” 子时,一场欢闹婚宴结束。 鬼谷城门,阿九玉娘拦住新郎官和娇妾相送。 沈玉娘后话中,显然有点拨那妾室之意,让她不要得意忘形,以为这场婚礼甚高,就能盖过家中正室夫人。 刚才她去了一趟内宅,与李氏小莲夫人叙话一盏茶。 明白告诉她:“那妾若胆敢对你不敬,欺负你,你便告诉我。” “我定给你撑腰。” “我弟世才送帖给李家添喜气,不是冲着她一小妾。” “而是冲着李家和妹妹,妹妹与我母亲之间亲近,谁也比不了。” 李氏小莲被她说得破涕而笑,好一番答谢玉娘姐,寻思找个吉日拜见老夫人。 眼下,新郎李文玉闻训教,甚是明白话中意,持礼领喏。 小妾张氏也低头说‘小奴知道’。 沈玉娘阿九笑颜点头,与众姐妹出城离谷,在谷口城外遇见于太公和匡娘。 方才李府人多鬼杂,不便叙话细谈,所以狐家父女在谷外等候。 阿九问:“太公匡娘想来有事?” “也无大事,就是想问问我家小弟近来如何。” 匡娘替父回话,杏眼流转四女打量。 阿九稍思,拱手道贺说:“小奴要与太公道喜,令郎于成业,昨日点明学问了。寄一点文光入心窍,藏在他狐身内。” “我公子还都不知道。” 于氏狐父女诧然惊喜,不想成业拜师尚未满月,就已经文光明心了! 于太公施礼先谢先生善教,后询问:“犬子得几字明光入心?如何不上告老师?” “只有一字文光。” 阿九笑说:“原本他藏着谁都没说,是我晌午与他们喂食,偶然发现其心有光亮,追问下他才肯说。” “成业也非故意隐瞒。” “这两日我公子忙于别事,他不得时机回禀。” “再个,一字文光他觉得少,羞于启齿。” “小弟好不知足!” 匡娘笑骂,对父亲说:“得一点真学文光入心,他还嫌少、嫌寒酸,过去就是一字他也得不来。这皆是先生教化之功!” “阿九回去告诉他,让他不要藏什么狐狸心计。” “得多少如实告诉先生,别想着积攒多了再胡说八道,显得自己聪明开窍。” 阿九与玉娘相视点点头。 沈玉娘说:“成业没有这个心机。他是觉得自己太过愚笨,愧对我弟教导,才羞于启齿。” “与他一同修学的书玉子,这两日也得文光入窍,比他多好几字。” “他却不知,书玉子先前有造化,得我弟文光助学,方得此番收获。” “此事已经与他说明了,我等出城时,两人就进屋拜师禀告了。” 于太公甚是满意,得多得少在他看来是其次,只要有‘得’,便比没有强。 他拱手再表谢意,想寻个时机过府,当面答谢刘郎,问九娘子之意。 阿九思说:“我公子近来不得闲。不如我回家先告诉成业,让他改日回东村一趟与太公叙叙话。等公子得闲,我再传达太公之意。” “如何?” “甚好。” 于太公爽然同意,领女送她们回临安城,一路多多练达人情。 …… 城内刘府,于成业、书玉子站在前堂门口,望一院白雪说话。 天上明月忽明忽暗,犹如二人印堂文光。 后院各房都已熄灯,只有碳火散发微光,书屋刘彦也已入寝,正气烘托着梦境浮于脑窍。 此时,他梦魂存身于‘尊经阁’。 翻阅竹简,通读《君心化龙》——【神明】内篇。 借白天观潘子逑心茧所得领悟,领会‘神明篇章玄妙’。 没多久众女回来家中,在前院与狐生、鼠生叙话。 小月儿好奇问:“你俩不去屋里养学,在堂里做什么?” 成业回禀说:“我和书兄在等竹生国十八位羽士,怕他们前来交功时,不知门路。” 阿九点点头,告知太公传话,领众姐妹去书房,入公子梦境交功。 青花舫四女初入公子梦乡,阴魂立即被山水诗意所侵染。 仰望山间,看到一座气势伟岸的经阁耸立,镇压她们阴魂念头。 萱儿望之痴语:“固道形,固道形……此经阁定是公子之道义形体,不想他孟学已达这等境地了。那他孔学必然不差。” 弦月四顾喜悦:“此梦好似主公《山居图》画境,山水之气与《山居秋暝》诗意相近。” 阿九笑说:“公子此梦便是依着《山居秋暝》所造,你们且稍等,我去回事。” 刘彦在阁中已知众女回来,收拾所获走出经阁,与阿九说话谈问。 背后六丈阁楼,消隐入身性。 山下草庐院内,萱儿也收心思,转问沈玉娘‘竹生国十八位羽士’是何人。 玉娘对此所知不详,她只知道是‘小人国中的道士’。 弦月、阿香、琴玉都很新奇。 只有萱儿独自疑惑,暗说:“小人国精,皆为虚土养育,身体存虚气,不存精气,他们食气只是维持精体不散形。” “如何能够修炼得道?” “那十八个道士绝非‘山市小人’,欺瞒君子,意欲何为?” 思量间,见公子和阿九下山。 她即上前禀告,说起自己推断猜想。 九月在青花舫修学,刘彦就知道此娘子不俗。 听她推断,竟能道破‘十八位羽士非国中小人’,可见其见识不浅,绝非是一般侍婢。 “萱儿娘子果有见识。” “那十八位仙家,的确不是国中小人,这点他们没有期满我。” “但他们也确是‘小人’,乃是从身上掉下来的。” “我闻书中言,此类唤作‘身神’,娘子可通其中玄奥?” “十八个身神?” 萱儿眼明,这大出她所料,但合乎常理。 听刘世才询问‘身神奥秘’,她决定显显才识,与君留个好印象。 她说:“如果是身神,那他们可以在‘山海境域’修行。这对他们还有好处。” “山市小国是虚土,土地中有诸多精气,粮食种出来就是谷精。” “此物对养他们灵体大有益处,比自己修炼得来容易……” “等他们修至‘天灵境’,就能使一点‘天灵’分化为阴阳两气,阳气可化魄身,阴气可化魂身。” “再修阴阳同体,就能在大千世界养道,逐渐的长成大人,修得肉身仙体,便是‘一窍仙’。” “这等仙家,不在五仙之中,却强过阴神鬼仙,也能跳出六道轮回,逍遥三界诸界。” 刘彦原以为她回说些书中内容,没想这娘子很有独到见解,所言玄奥,闻所未闻。 “她能把小人修仙说通透,可见破知‘人身窍穴之法’,我虽不修道,但可以讨教,通明其中道理。” 思量着,刘彦一念想出茶案、竹席、香炉,在草庐院内设茶宴,款待青花舫四女,邀萱儿对坐叙话。 萱儿获得独宠善待,颇为受用,软身坐下享用茶水,与君谈论‘人身窍穴之奥秘’。 …… 第199章 交功献妹 “人身三部八景众神只,皆可化作‘一窍仙’。” “窍神脱身离体后,可以独自修仙,通达一窍。” “但若不脱体,身主便要以自身的精气供养它,助它成仙得道。” “届时,它一得道,身主也得玄通。” “修得九窍通达,便可成‘九窍仙’。” “修得上八景通达,是为‘八景仙’。” “两者皆为人仙,八景仙道行略低九窍仙,只因少一窍。” “但如果修满上中下三部八景身窍,合周身二十四神之力,便可以步入‘陆地真仙’了。” …… 半个时辰的攀谈,萱儿把自家所知尽数拿来作为谈资,饱受众女惊讶和刘公子赏识。 她最后这番归总,其实小有暗示。 众女皆没听出来,只刘公子一人心领神会。 “此娘子在暗示我,她知道‘八景神仙’之秘法?” “可惜我不修道,窥闻此秘,也不动心。倒是这小娘子颇为有趣。” “见了荀舫主,我问问她来历。” 刘彦思量后,故作不明深意,笑说:“娘子不愧是舫主所教,小生今日受教了。” 萱儿明眸疑惑,见公子对自己暗语无动于衷,心思:“难道他没听出话意?” 正这时,梦境外传入声音。 书玉子回禀:“老师,觉元子等十八位仙家前来交功。” “果然如老师所料,潘子逑生魂乃是其心怯心小人拐走,主仆两个都躲在潘府小人国。” “那怯心小人不肯随主还身,那国君王苦苦求情,希望能留他在国中。” “其国使臣,随众仙家同来见老师。” 梦境内,刘彦闻此事,先让阿九前去香火待客。 等她回来,一点灵犀相通,梦魂脱壳领众女一见竹生国众羽士和陶中国使臣。 前堂客桌上,阿九所变香炉烟气升腾,漂浮一尺聚拢不散,化作半开的假山园林,园中香火化几桌小宴。 竹生国众道端坐用茶。 潘府陶中国使臣和数名随行门官有些忐忑,更惶恐不安的还是潘子逑生魂和他那怯心小人。 主仆眼下好似倒换身份。 怯心小人身着羽士服,一派仙家气貌。 而潘子逑被套上枷锁,披头散发如囚徒。 于成业陪客用茶,转看潘生魂儿,思问:“可否与他松枷?” 觉元子见先生弟子开口,手指一道灵光打在其身,解了潘生囚枷。 元真子道:“先生为找你主仆,煞费苦心,劳心费神,若再敢逃,便无容身之所了。” 潘子逑魂儿一松,领喏说:“小生不敢再逃了,都是这厮蛊惑我!” 怯心小人不想主公如此人品低贱,当场反目道:“我如何蛊惑你?这全是你心中所想,惧怕官家日后问罪……” 于成业听两人争吵,笑与觉元子相视,转顾看到阿九领路,老师和众女入堂。 他飞出香火去见礼。 潘子逑望着好似山高的刘世才,敬畏烙入魂心。 刘彦一时没看见他,观桌面香火上众士,夸赞他们办事神速,又与潘府小人国使臣见礼。 使臣领随行大礼朝见,转述‘本国君王求情’,大意是‘恳请君子留仙家在我国,小王多多拜上。’ 其话中‘仙家’,就是指潘生的怯心小人。 他自入了小人国,便自号‘灵明子’,把自家主公说成‘道童’。 那国君颇为赏识他,拜为太子少师,每日与他促膝长谈,欢谈大千之事。 潘生这个主公反遭怠慢,每日都被当下人使唤,私下抱怨多次。 今日觉元子等入国寻找,潘生第一个要走,他怕在小人国当一辈子奴仆,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而灵明子极不愿离开,哭哭啼啼央求国君挽留。 他在此地尝到‘上士滋味’,怎肯再回身窍,去当主公奴仆? 国君也极为不舍他走,以前几位仙家都走了,眼下来一位学识渊博的,就是别人身上人,也要挽留下来。 刘彦听完那国君之言,思量少许问:“灵明子可在?” 灵明子闻呼唤,持礼出现道:“小人在。” “恳请君子让我回国,我与此人已然决裂,不能同身共事。” “潘子逑这厮,心脏歹毒,忤逆害母,我早欲弃此恶主。” 他确实对潘生生厌恶,曾与国君说:“我那道童比小人更似小人。” 刘彦闻言转目寻找潘子逑。 潘生羞愧不敢相视,但还是被他明眸发现。 刘彦问:“潘兄可愿留此人?” 潘生低头思想后,抱拳回话:“我自知过去皆是错,愿独自领罪受罚,不牵连旁人。他既不认我了,那就毫不相干。” 灵明子暗松气,期盼君子大人。 刘彦也愿成全他,但有一点担忧,问观望的萱儿:“这位潘兄,有两颗执念皆为心茧小人,这灵明子是其一,另一个还在肉身心府。” “不知失去其一,可会影响潘兄心智?” 面对众目,萱儿明眸善睐回话。 “奴婢觉得不会损伤其心智,最多损失一些心力,还养的回来。” “这两个都不是主宰心府的正神,只算得上府内官吏,损失不伤根本。” 见她与自己所思相同,刘彦做决断说:“如此,灵明子就与使臣归国。” “成业书玉子,你二人待我相送他们,另送潘兄归身,告知潘府家人。” “喏!” 狐生、鼠生齐声领喏。 灵明子喜不自胜,磕头跪谢恩情。 潘子逑也意想不到,刘世才就这样放自己回去,连一句‘问罪’都没有,心里惶恐莫名消减了。 刘彦目送狐鼠驾香火送客,笑颜顾看竹生国十八位羽士。 道:“此事功成,全仗诸位仙家相助。诸位若有所求,我当一尽微薄之力。” 十八位身神喜悦相视,能与君子结交,他们深感荣幸。 觉元子稽首说:“我等不敢居功。倒是元真子,有一桩事想问问君意。” 那元真子稽首一礼,顾左右,敬道:“我等仰慕君子,欲与君结一善缘,想送小妹入府,不知君意如何?” 刘彦还没说话,却听身后众女纷笑。 沈玉娘含笑上前:“仙家心意甚好,但不知令妹,能做何事?” 众女发笑就是因为这个。 她们觉得‘小人那么大点,入得门来为奴婢,也不能做事……’ 只有萱儿心思灵巧转动着。 她走至公子身前,追问:“不知令妹是人身哪个窍神所化?可在八景二十四真之列?” “在列!” 觉元子替道兄回答。 他一听此女问话,就知不俗,抓时机道:“元真之妹,名为‘豆娘’,乃大家闺秀心神所化。” “主人原是才女,通晓琴棋和《乐经》,心灵巧,善思谋。” “今日豆娘在我等之列,何不显身与君子相见?” 他话音一落,一坤道持礼上前出列,身相玲珑,双目灵秀,直直与君子相视。 刘彦观其眼眸,能见‘心神女’灵心通透。 萱儿仔细伴看,适时道:“奴婢以为,公子可收她入府。” “心神最善思谋。有事,她可替君分忧,以后公子府邸大了,下人一多,难保有人心生变。” “有这位小妹在,她能掌管府邸,察下人心思,驱赶恶心之人。” ‘心神女’豆娘见其帮自己美言,暗生好感,浅笑不言。 刘彦也想留下,但想的不是萱儿说这些,而是修学之事。 他修《君心化龙》,其中最难的【神明篇】需要‘见神’。 眼下就有一位外身心神,岂不是很好的参考对象? 刘彦决定收留,问心神女之意,说:“豆娘即是心神,就该自己做主事,不能只听凭兄长。” 豆娘刹那会意君子话意,上前一步,变了身貌,化作萱儿那般身披棉氅美娇娥。 “小奴自愿伴君,请君子收纳。” “娘子好生聪慧。” 刘彦夸赞一句,点头道:“以后你就是我家娘子了,排在阿九之后。今夜让她教你家规。” 说着,叫来阿九与她引荐。 元真子等兄长甚是高兴。 此番小妹拜入刘府,他们亦得一处荫庇之地,往后有灾有难便有了躲避之处。 大小娘子见礼后,刘彦便不做多留,留给兄妹作别空间,众女也跟着去书房。 转眼大人都不见了,客桌一炉香火静静升腾,天上月光照白雪,映衬堂屋明亮。 竹生国众羽士香火中叙话。 同一月下,潘府家人接二连三的惊吓,一个个挑灯、端茶、抱火盆齐聚东宅正院。 西宅二夫人王氏披着单衣,散发出门望天上明月,听着前院下人敲锣声。 她所想之人与众道口中之人,皆是一人。 …… 第200章 仁义公断 “好雪,好雪。” “江南之雪景,有水墨之韵味,百杂糅合,妙如文章。” “今到杭州先去见知州通判,而后再去西子湖赏雪,如何?” “只你我二人,未免寡淡,不如叫来万山和子洵,这里有他兄长一封家书。” “那何不再叫上刘世才?不是还有他一封书信?” 三日后,杭州运河之上,一艘洛阳来的官船顺水而至。 船头处,两位身披棉绒氅青须文士笑口交谈,样貌三十左右,见文气又见官气。 他们并望十里外的杭州码头,四顾寒烟环绕的江南雪景风光。 这几日江南各州降雪不断,天气日复寒冷。 尤其杭州雪花不停,今日飘鹅毛,明日降柳絮,初一到初五,每日都能看到新雪。 如此寒冷之冬,可说一甲子未遇。 好在瘟疫已解,水运通商恢复,北方中原的棉衣、棉被、煤炭随船南下。 码头处又见昔日繁茂之景。 有几只船过码头后,直接行船下一水,向西几十里入东湖水域。 东湖山下岸边,停靠约有三四十艘大小货船,加上本乡渔夫小船,船舶过百。 湖面飘行着十多艘渡人小舟,有去登上拜庙的,有拜庙回城的。 山庙上香火滚滚,山庙下众多小贩买货,形成小集市,众多乡民连上香带赶集。 临安城内,一片冬季春景,白雪寒,人烟暖。 东南西北城街,再次架起锅灶,煮的却非草药,而是稀粥、米酒、汤圆。 众多百姓围观锅中一个个雪白‘浮圆子’,谈论‘汤圆此物’。 这些汤圆都是官家夫人带领县衙女眷、白雀庵众尼包的。 昨个一天包了六千个,一千分与众人,剩下五千今日熬煮施与百姓,让乡民也尝尝此物,到时也好推广这门营生。 制作汤圆的方子已经张榜贴出去,图文并茂,不识字的人都能看懂几分。 北城衙门口,两口大锅同时熬汤圆。 这两锅是专门给公人煮的,知县夫人杨氏领丫鬟监督,看着公人们狼吞虎咽,烫嘴吐舌。 “夫人,你说这汤圆能给百姓添做营生吗?” “奴婢觉得一定成。” 丫鬟笑看众人吃汤圆,十分敬佩那‘槐花巷刘郎刘公子’。 杨氏一手护着胎腹,一手与她相牵,在思自家事,琢磨道:“不知官家如何处置‘潘子逑’,此事有内情,虽是忤逆案,但有前世恩怨在其中。” “夫君如果处置不当,罚得过重,又或过轻,都会落人口舌。” 丫鬟明眸带笑道:“这有何难办的?刘世才公子今日不是也去潘家听老爷判案吗?有他在旁参详,定不会有错。” 杨氏白她一眼说:“岂能事事皆求人?” “刘世才已经把此案摸清楚、查透彻,三日前找回潘生失魂,昨日又请阴司城隍化解二人前世仇怨。” “今日官家只做阳世公断,要是这个都断不好。岂不让人笑话?” 丫鬟低头不敢辩解。 杨氏说完思量,忽发觉自己说话不妥,莫名忧思这些本不该操心的事。 她护着肚皮低眉看,自语:“环儿,今日我想去趟槐花巷,去刘府拜见长辈。” “说来夫君与刘世才结交一个多月,我身为家眷还未去府上拜见过刘氏老夫人。” “稍后你我去一趟如何?” “好呀。” 丫鬟笑道:“我也想见见刘公子家母,看看老夫人多大福气,生养出这般才俊。” 主仆二人说话敲定此事,回县衙思虑拜府礼。 …… 西城潘府,前院正堂内。 陆知县与周县丞上座用茶,身后各站一名持棍衙役。 左右两边分别坐着潘家二夫人王氏和刘彦、杨万山、华明渊。 堂外围站众多家仆丫鬟。 等不多时,潘子逑随管家、书童趋步见官。 其精神面貌与过去判若两人,气血单薄的脸颊,不复过往轻浮,神态坦然。 他一眼扫过门口下人,不犹豫领步入堂,先与庶母王氏见礼,再礼见刘、杨、华三君子,最后上拜本县两位官家大人。 口称:“潘子逑前来领罪。” 此言平淡坚定,心府小人与身主一同见礼。 可谓‘心念合一’,口中没有虚假之言。 今日即便取他性命,他也无恨无怨。 前两日潘生还魂后,闭门思过养心气,与心府‘悔过人’长谈,从其口中得知‘刘彦仁义之举’。 昨夜城隍遣鬼差拿他和庶母去庙中,与母子讲明前世仇怨。 王氏方知自己今生所受之罪,都是前世做的孽,对大公子再无半分恨意。 潘子逑明白因果后,前世仇恨也消减了, 城隍本欲杖责王氏五十,但潘子逑力保庶母,当堂与王氏和解,摒弃前嫌。 判官翻阅阴书查见二人前世恩怨全无,见那笔孽障已然消减。 城隍蒙朗闻此,就不再责罚王氏,当晚托梦与刘世才,告知阴司审理结果。 刘彦今早见官家,把阴司断案略讲一遍。 陆侯听罢便知难处落在自己这边。 如果昨夜阴司杖责王氏,罚其前世罪孽,那他今日就可责罚潘生,惩戒其忤逆之罪。 可偏偏潘生为母求情,化解了两人前世业障,使得城隍无从定罪,只能不用律法。 眼下案子落到阳世这边。 他若惩罚过重,则显得不如阴司神明,惩罚过轻,又不能以儆效尤。毕竟忤逆害母,在王法中乃重罪。 来时他和刘彦讨论此案。 刘世才没提任何意见,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不能影响官家审案。 只说了一句话给官家参考。 他说:“昨夜潘子逑为母求情,我料今日王氏也会为子求情,陆兄届时可自行斟酌。” 陆侯一路都在思量他这句话。 刚才坐着用茶,他陡然明白了其中真意,此时心中已知如何公断了。 “潘子逑,你既已知罪,那你应该知晓‘忤逆杀母’是何等大罪了!” “小生知道,乃千刀万剐之罪!” 潘子逑拱手回话,直面罪行。 周县丞捏须察言观色,暗道:“刘世才果真不虚言,此子全然悔过了。却不知大人如何责罚。” 陆侯落下茶点头,道声‘好’,接说:“你敢领罪,说明你深知罪行,依照王法该是死罪。” “但此案背后牵扯你和庶母王氏前世恩怨孽障。” “因此你死罪可免,依着最轻王法发落,也要杖责一百棍,你可受得?” “小人愿受杖责。” 说着,潘子逑撩衣跪地扣头。 一旁王氏坐不住了,陡然走到大公子身边,持礼道:“大人说‘死罪可免’,为何又治我儿‘死罪’?” “倘若真打一百无情棍,子逑他定当毙命杖下。” “这不是违背了大人之言?” “妾身罪孽深重,皆因我前世恶行,才招致今生恶果。” “大人要打,请连带妾身一并杖责。否则就是断案不公。” 周县丞出言训斥:“大胆王氏,此乃大人定夺,岂由着你扰乱王法?” “阴间孽债自有阴间管,眼下治的是他阳世之罪,吃不住一百棍,是他命中该绝。” 王氏张口欲言。 陆侯道:“夫人所言不无道理,潘子逑失魂数日,身子本来虚弱,若再受重刑,必将命不保存。” “当今天子仁治天下,上月刚大赦。我临安因灾病死百姓无数,有罪的大多也都被瘟神剪命了。” “潘子逑,你可愿以罚代罚?” 潘子逑一时难明白大人之意,拱手问:“请大人言明,小人愿受任何责罚。” 陆侯点头说:“我可免去你八十杖责,只打你二十。免去那八十,需罚银来抵。” “罚来之银,用于救济穷苦,今年大寒,众多乡人无有棉衣,你的罚银可解他们寒苦。” “此也算你一桩善行功德。” 王氏闻言喜不自胜,管家书童亦面显高兴,都想替公子答应。 可潘子逑心里犹豫。 他并非吝惜家财,是认为这般处罚太轻了,大人如此有些不够公断。 周县丞盯看此子,疑惑问:“你就如此吝惜银两?而不惜自家性命?” “大人一心为民,绝非与你索贿,你若不信,便领那一百杖责!” 王氏赶忙蹲下扶冤家肩膀:“子逑认罪之心,为娘知道,官家也知。官家如此判自有道理,你不可迟疑。” 潘子逑回神领喏,认罚道:“小人愿捐一半家财与本县,但请大人莫说是小人的捐罚,就说是……刘世才捐施。” “我本来重罪轻罚,无脸面再受这桩功德。” 刘彦闻言失笑,插话说:“若如此,百姓必然认为知县官家受了你家打点。” “这不是辱没了官家清官名节?” “只有让百姓知道你遭此重罚轻判,乡人才知官家断案之公道。” “百姓们因此受到好处,上赞官家通明事理,下赞潘兄知错能改,就算此事上达天子朝堂,也无人会说此案断的不好。” “潘兄磊落认罪就是。” “我助你也非图什么功德、名声、回报,乃给你一个仁义公断。” “我仁义已施展,官家亦行公断,你心存悔过,与二夫人解了前世孽障。” “此案各有所得,先领杖责。” 说话他提袖起身,步出堂屋看天上飘雪。 眉心印堂一重仁性光晕舒展开,比之前添了几重辉。 乾坤之上似有精气落入其印堂内,致使身性仁德得一点爽然风气。 【仁者之风】蓦然入他神思。 堂外潘家众下人、丫鬟盯着这位刘郎,内心各生敬意,都感受到君子气度。 刘彦欣悦慧悟,心笑道:“【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孟子之言,果不欺人。” “此番我对他用仁术,推己及人功成,得一点仁气入身性,算是最大回报了。” …… 第201章 杨氏心异 “公子疼吗?” “这都怪我,忘了打点那两个衙差,若使了银子,他们就不会下这重手。” …… 潘府东宅。 杖责之后,潘子逑随被家人抬回床上,书童立即点药治伤。 潘大公子忍痛在心,自始至终没喊叫一句,趴在床上内问心府小人,都没听见书童说什么。 片刻,他回神转问书童:“世才仁兄走了吗?” 书童说:“这个我不留意,公子杖责时,他和杨万山、华明渊在外叙话,后来受二夫人之邀去西宅了……” 潘子逑听后,暗问心中人:“世才兄能否与你我解惑?我可否拜府谢恩?” 心府悔过人道:“主公怎如那怯心小人一般?” “那先生能助我脱茧,自然知道奥妙,岂不能与主公解惑?” “你莫要存疑,等屁股养好,便可去拜府答谢。” “若得先生抬举,赐下养心方法,你我都得好处。” “以后拜他做恩师。” 潘子逑心笑说:“我如此德性,安有造化拜君子为师?” “我过去把世才仁兄看低,多番言语侮辱,仁兄宽仁待我,使我羞愧无地自容……” 心府人也笑:“主公还是不知君子,没有悟通他那番话。他既然宽仁对你,岂会对你过去之言计较?莫把君子看低了。” 潘生得他点拨,陡然一明,随与小人谈论起‘君子’。 潘府门外,刘彦、万山、明渊在管家和二公子礼送下出巷。 杨万山笑道:“潘子逑此番真是判若两人。今日吃下二十杖责,却能不发一言,其心颇能忍受。往后他若下得苦功,我看也能入真学。” 刘彦点头道:“他之所以能忍受皮肉之苦,皆因心存悔过,以后只要善养君心,把身性调整归正,可得真学,可成君子。” “且有心中小人辅佐,读书思学,事半功倍。能比常人多个心眼。” 明渊听言问:“他心窍小人能否化内心神明?” “不能。” 刘彦望前路解说:“那小人是悔念所化,心神乃心府主宰,试问县衙押司,如何做得知县位?” 如此比喻让人一听就懂,杨华相视而笑,感心之奇妙,向君子请教养心之法。 刘彦自然不会把《君心化龙》说与他们,但也提点几句篇外话。 告诉他们:“养心最好办法就是使心常悦,心悦神气通,不积攒阴霾,心自然清澈明亮。” 三人步行西街,笑谈‘心学’。 有一公人找来,请杨万山回衙,问其何事,公人说不知。 万山只好暂舍二人,跟着公人回衙门见内兄。 两人后衙相见,陆侯递给他一封信说:“此信乃彦明兄所写,他和景胜兄今到杭州,邀你我一叙。” “信中还提到洛阳来信……” 杨万山边听边读手中信,看完说:“周彦明、张景胜皆在翰林院,此番离京到杭州……,莫非是替天子行封赏!” 陆侯笑着用茶,补充道:“他们必然担着此职,我猜主要是封赏世才。故此,天家才派遣两位翰林学士下江南。” “内中用意颇深!” “不错!” 杨万山折信笑说:“翰林作为封赏钦差,定有摸查世才之学的用意。如果是天家刻意为之,那必然欲用此人才!” “今日相见,我俩就与他们好好说一说。” “两位仁兄皆为明经之才,论儒术境地,比世才还略低一等。” 陆侯闻言点头,与内弟商量何时去。 定下后,万山询问家姐,听说去拜见刘氏老夫人,夸赞‘姐姐晓得练达人情’。 他却不知,自家姐姐刚在刘家大发怒火。 原本是去‘练达人情’,却弄得‘失了人情’,刘家上下皆无欢颜。 消气后的杨氏羞愧悔恨,领着丫鬟急忙辞了老夫人,路上不断的掉泪自责。 回到衙门时,她两眼哭红,避着夫君、小弟躲回厢房。 万山看着疑惑,叫来丫鬟环儿问:“我姐这是……” 环儿叹说:“夫人方才在刘府大发脾气,都怪刘府小丫鬟奉茶不小心,碰洒在夫人身上,夫人恼怒打了那丫鬟一耳光。” “还说,刘家不知调教下人,使得老夫人连连赔不是,小丫鬟磕头无数。” “出来刘府后,夫人自责自己肚量小,伤了老爷和刘公子情义,哭泣不止。” 杨万山十分惊诧,家姐温良贤淑,对下人向来宽厚,区区奉茶碰洒之事,哪能如此动怒? 陆侯亦不太理解。 两人立即去厢房探望,但杨氏只顾床上埋头痛哭,不理二人所问。 …… 与此同时,刘府后院。 刘彦刚到家,听见桃花正房哽咽不止,老夫人、玉娘都在劝她。 阿九出门相迎,告知方才发生之事,道:“我看知县夫人那无名火来的蹊跷。她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之家,不应心胸狭隘。” “今日她来拜府见老夫人,亦是为了养人情,心中纵有怨气,却不该行此昏庸事。” 刘彦闻听暂压猜想进屋看桃花。 见她额头都磕破了,便知其心灵受创,笑道:“娘子莫哭,今日不过小事一桩。” “陆夫人怀胎在身,自当小心谨慎,你殷勤招待,却失了小心。” “你和她各有过错,我看就相互抵消了。” “回头我找陆兄讨要二两银子,与你养伤赔情?” 桃花低头心暖,这般好主家哪里去寻? 她哽咽道:“小奴岂敢让官家赔情,只怪我不小心,因我伤两家情面,不知如何补的回。” 老夫人分看儿郎,笑着宽解她:“你莫担忧,我儿自会做主。那知县夫人就是一时之气,打了你,我看她也后悔。” “去洗把脸,让平儿陪你去医馆点药,把头上伤治治。” 桃花吸着鼻涕出去,平儿追出给她打水,连说宽慰话。 刘彦在正房和母亲、玉娘姐叙谈。 一家人都理解那位官家夫人,毕竟有孕在身。 小炷香后,杨氏丫鬟环儿挎竹篮登门。 篮子里装着几件衣裳和一双绣鞋,都是她自己的东西,说此来不是为主家赔情,只说‘看看桃花’。 刘家人各都眼明心亮,知官家碍于脸面不好来见,派个丫鬟过来‘以物结心’。 老夫人指点环儿去隔壁李家找寻桃花,又多一句嘴说:“听闻尊夫人也好佛法,不妨念一念《心经》,可解内心忧烦……” 环儿欠身记下,跟随福伯去李家找人。 刘彦与阿九相视,别了母亲回书房思量事。 书房,阿九拿起折扇说:“豆娘妹妹醒了。” 说话,展开与公子过目。 …… 第202章 养心补灵 刘彦文光入目,看到折扇画境中漂浮一粒红豆大的亮光,光晕中一美貌佳人正打坐。 正是三日前所收的‘心神女豆娘’。 此女当夜拜入府内,刘彦让她暂时以扇为居。 今后与阿九一同养道,又赐九字文光给她,助其滋长形体。 豆娘得公子真学相助,竟也结出心茧。 这三日她存身在扇中,封闭于‘心茧’之内,今早才‘破茧而出’。 刘彦打量下,见其灵体犹如蝶变,周身光晕更清澈,比之前长大许多。 初来时,豆娘不过芝麻大点,如今吸纳他九字文光,身长至红豆大小,眉宇透着粼亮。 她心灵感应外界窥看,眉心一点灵光寄出,与刘彦目光一触,便知晓何人,出扇面见礼。 “主公……” “娘子结心室,在内闭门三日,如今大不一样,其中玄妙可否与我道来?” 刘彦抬一手请教。 豆娘飘身扇面,玉立仰视,微笑道:“小奴自作主张,结茧养灵体,今日功成当禀明主公。” 说着,便将‘结茧修行之奥秘’说与刘彦听。 豆娘‘结茧’与潘子逑那养育小人的‘心茧’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不同。 潘生心府之所以‘生茧’,乃是为了‘孵化心欲’。 此心欲脱胎于心神,它吸纳心之力、心神气便得养分……,过程好似母鸡生蛋。 心神为母鸡,心欲为鸡子。 它在茧中孵化,破壳而出得一形体,是为心神之子,心神之臣。 臣子当听命于心府主宰,也就是‘心神本我’,即‘性命身主’。 豆娘说:“这个就叫‘心神育灵’。” “潘子逑心生‘悔过’和‘怯心’,它们结茧孵化出的小人,皆为心神臣子,如果凑够七数,便是‘七真’‘七贤’。” “它们在心窍各有府邸,把七窍心府打开,请七贤归府坐镇,可得全气全神,唤醒心府主宰,炼就一颗‘七巧玲珑心’。” 而她‘结茧’,不是为了‘育灵’,而是为了‘养灵’。 此‘灵’是心神,是她自己。 豆娘本是他人身上掉落下来的‘心神主宰’、 通过结茧养灵,可使灵体滋长,还能内生神明,心又生心,心中见心,诸般玄妙藏在其中。 阿九听后一知半解,反倒是不修道的刘公子,更明白其中道理。 因为《君心化龙·神明篇》内,有些‘心神’阐解,与豆娘所言近乎一致。 刘彦思量对比脑中心学,获得处明悟,坐下追问:“心神结茧养灵,所需精气从何而来?” “从天地中来。” 豆娘随着扇落,答道:“天地有无穷精气,只要心无杂念,便能从乾坤获取‘养心补灵’之食。小奴过去都是这般修炼……” “在小人国时,国中谷物粮米都是‘精气’所化,吃饭便可代替修行。落得一个自在无忧。所以兄长他们才以小人国为居。” “来到大千就要自己谋食,就如阿九姐、玉娘夫人养魂一般。” “主公所赐九字文光,内藏玄妙灵明之理,同时凝结天地之精,对我而言乃大补灵药,加在一起胜食千顿饭。” “小奴见宝欣喜,犯了贪念,暴食九字,食罢神灵犯困,由着自己‘结茧养灵’。” “此事未先禀告主公,请主公降罪责罚。” 说话她低头跪在扇面。 阿九笑与公子相视,缩小身形落在身旁,扶起道:“妹妹所作又不是恶事坏事,你善用公子文光,养灵体提升境地,乃可喜可贺之事。” “公子不会怪罪你的。” 刘彦点头说:“心之神,自充自盈,自生自成。其所以失神,必因六欲。若能去其六欲,心神则能反济,回到充盈之态。” “娘子‘养心补灵’之法,是否如此?” 豆娘明眸善睐说:“正如主公所言,此乃心神内在神通奥秘,主公何以知晓?” 阿九伴看公子,解惑道:“公子修养心学,对内中奥妙略知一二。” “之所以收留妹妹,皆因你为‘心神’,迎合了公子所修之学。” 豆娘刹那明悟,仰望主人笑道:“小奴蒙主公抬举,愿为公子心外心、神外神。” 刘彦暗赞此女聪明,一些事她能不言自明,的确可作为自己‘外心神’‘心腹女’。 他思量转问:“娘子可通晓‘灵犀术’?你‘养灵之法’何人所传?” 豆娘答说:“小奴不知‘灵犀术’。” “我所修‘结胎养灵’不是外人所传,乃自悟自通。” “此神通乃上天赐予,但凡身窍之神只,生来便通达修养之法。” “果然如此,老师在《神明内篇》中所讲分毫不差。” 刘彦一念思道:“你既不懂‘灵犀术’,刚才何以一点灵犀传入我心念?” 豆娘回想方才‘感应公子目光,分出一点灵光外探’,马上慧悟了,笑说:“那是小奴运用心灵之力‘外视’。” “此法好比鬼神用念头探查。” “主公也会‘心灵之法’?” 刘彦明白了,运起灵犀术与其心灵触碰,说:“我略微通晓。此‘灵犀术’乃佛门之法,乃开灵觉、开天目之术,是荀舫主所传。” 豆娘感应公子话音传来,心灵莫名喜悦,如得知心人。 回以心灵说:“主公对心术之用,超乎小奴想象,他日定能‘七贤入窍,主宰归位’。” 刘彦分视阿九,一心分二意。 先教会豆娘‘灵犀术’,而后主仆三人齐用此法。 彼此间,一根心丝牵连着,互通心中所言。 豆娘霎时感到自己归家了…… 刘彦这位身外之主,使她觉得分外亲近,初入刘府的不适皆被冲散。 他们如此交谈一盏茶、 刘彦又问了一些不太理解的心之妙理,这小娘子都能解个‘八九不离十’。 阿九高兴公子得了一个‘悟学帮手’,对豆娘开始亲切。 问完几点疑惑,刘彦思起‘陆夫人杨氏今日失仪’,转话与豆娘说起此事。 问:“娘子可知她心性异常,因何而起?” 豆娘稍思片刻,答说:“心性起异常,乃两点所致。” “其一,生出不正邪思。” “此邪思与欲念并生,心有所欲,必有所思。” “此思,可以干预心性,如果本身不知,且任由它做大、根深心中,早晚会‘茧生心魔’。” “就如潘子逑茧生悔心、怯心一般。” “魔心小人破茧,便会秉持心性,促使人心大变,做出背道而驰之事。” “其二,亦可能是‘身外邪灵’扰乱心性。” 阿九插言请教:“妹妹所言‘外灵’是何物?是身外邪祟吗?” “可以是,但未必是。” 豆娘道:“只要是非本性、本身所生之灵,皆为‘身外邪灵’。” “它在外无法扰乱人的身性,一定是身内,方使人乱性。” “小奴认为,陆夫人心变异常,脱不出这两者。” 阿九明白说:“这‘外灵’就如道家所言‘外魔’,医家所言‘外邪’。身外邪灵一入身内,必定使人心乱。” “公子,我以为此事当告知官家。” “无事倒好,真若犯了这邪事,而他家又皆不知晓,将来可能一尸两命。” 刘彦点头,提笔取纸,打算写一封信送去县衙,提醒陆侯查夫人之变。 之所以不当面说,是考虑陆侯尴尬处境。 而且现在过去,更像兴师问罪,使杨氏又生猜想。 君子笔走龙蛇,片刻把‘猜想’化作‘提点’写入信中。 其中用词谨慎,尽量不伤杨氏脸面。 不管怎么解读信中内容,此信都是一封‘朋友对朋友家人的关怀’,读完只添暖心,不会损伤情义。 他交给阿九说:“你把信给沈心远,让他代转陆兄。不可交予丫鬟环儿。” 阿九领命记下,立即办这趟差事,在东城找到巡街的沈炼,交托他送信。 沈炼为此特意回了一趟衙门,询问后衙下人,得知‘知县大人和万山公子乘车去了西子城’。 他正欲离开,见丫鬟环儿回来。 两人一叙话,沈炼如实告知来意。 环儿与他索要书信,道:“你把信交给我,等老爷回来我替你转交。” 沈炼犹豫说:“此信…九娘子叮嘱,叫我当面交予大人,可能内有隐秘之事……” 环儿失笑道:“什么秘密?君子书信来往,又不是朝廷机密,你只管交给我,我保证不偷看。难不成连我都防备?” “那倒不是。” 沈炼想她说的也对,便把信交给她代转,拱手告辞去当差。 环儿得信入袖,去厢房探望夫人。 见杨氏不哭不闹,端坐镜子前整理仪表,高兴进屋侍奉。 举手间书信掉落,杨氏低眉瞧见,问:“谁的书信?” 环儿捡起笑说刚才事。 杨氏暗下好奇,猜想‘刘世才送书信,必因我之事,且看他信中如何说的’。 想着,她要来拆信便看。 读一遍怒火中烧,读二遍心生恼恨,读三遍攥握绣拳,一把撕了信丢地上。 “好你个刘世才!” “为了一丫鬟,在背后挑拨离间,坏我夫妇情义,其心当诛!” “环儿,此事不要与相公说。” “你若敢说,我定打你!” 环儿被夫人怒火所惊,慌得称‘是’。 此时她无暇想夫人之变,低头看一地碎纸问:“若是刘公子当面问起老爷,该如何说?” 杨氏转眸思虑道:“等相公回来。你去告诉沈都头,就说信已送到。刘世才便不会追问相公。” “我家内宅之私,还轮不到他多管。” “他即是真学君子,就应该明白。” “刚才余氏又送豆腐来,稍后你用鸡汤煨一煨,我饿了。” “切记不可久煮,否则失了鲜嫩。” …… 第203章 天子封号 “我看这不过小事,世才也不会因此计较。” “回头我去与桃花赔情,给她几两银子贴补其心,这事就过去。” …… 未时,飘起雪花。 临安官车驶入杭州东城门。 车内杨万山看内兄想事,便知与家姐在刘府失仪有关,笑颜解其宽心。 陆侯撩帘看窗外,说:“世才宽仁大度,自然不会计较,只是你我欠缺礼数。” “不该让环儿去,应该你我去赔情,这才显真诚之心。” “今日我俩碍于颜面避事,反失了结心机会。” 杨万山被他一点,转念道:“你我来此,不也是为了世才?” “等见到周彦明、张景胜,问清楚他们来意,回来后带着喜讯拜府,家姐之事不就一冲而散?” 说着,他们聊起‘周张二人’。 周彦明、张景胜二人,与杨家长子杨涛交情不浅,乃同殿进士。 入翰林后,又给杨公送过‘门生帖’,大抵也算半个弟子,和万山、陆侯称得上‘同门’。 在洛阳时,几人时常把盏论学,交情厚过寻常朋友。 此时二人身在通判府,庭廊下与李通判父女煮茶赏雪,所谈不外乎‘临安县治疫’、‘刘世才六法’。 他们在京已知‘刘世才助临安解瘟’,但所知不全。 今闻其‘治疫六法’‘文章祭鬼’等诸事,才知天家厚赐由来。 周彦明道:“不想临安水乡养育如此人杰。” 张景胜说:“却不知刘世才之师是哪位夫子,通判可知一二?” 李通判请茶笑道:“我与世才只见过一面,当日所谈皆是公事,并无私聊论学。本欲择日请他过府,总不得好时机。” “此番他喜事到了,明日邀入我府,把酒叙谈一番,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好。” 周彦明爽快应下,暗下思想‘计谋’。 李怜云在旁煮茶听讲,不插一言。 她对刘郎所知远超父亲,就怕说出来两位钦差都要瞠目结舌。 一盏茶后,陆侯、杨万山登门拜府。 两人身披厚氅,沐雪步入庭廊,与周张二人、通判父女见礼。 众人笑谈寒暄几句,万山便迫不及待问起‘两位仁兄因何出京下江南?’ 周彦明笑道:“以贤弟之聪明,猜不出我二人来意?” 张景胜接言:“倒是贤弟,不问家书,先问旁人之事。莫非你和刘世才,已结‘管鲍之谊,莫逆之交’?” 杨万山端茶分顾众人,神采飘扬:“虽不是‘管鲍之谊,莫逆之交’,但也算得上‘君子之交’,强过泛泛之辈。” “刘世才视我为友,我视他亦师亦友。” “今日事关老师,我自当先问其事,后问家事。” “噫!老师言中了。” 周彦明感叹,随与杨万山、陆子洵解惑,说起‘冬至当夜,他们在老师杨公云梦中观星,见灾星落,听老师谈卦象……’ “你兄长本欲修书信叫你回去。” “老师止住说,万山在临安遇到贵人,能助你立业,不能断你机缘。” “试问万山,你可得‘立业’?” 面对询问,杨万山笑说:“小弟还未立业。但世才兄确实授道与我。我在临安这一月所得,胜过洛阳三年养学。” “明年春来,我必入上三等真学!” “万山如此有信心?” 张景胜反问,略有些诧然,好奇刘世才都教他什么。 陆侯解惑道:“内弟已得五百文光,能够‘入书出书’。” “明年攒够六百文光,不在话下。并且他入学文章也草拟在心。时刻琢磨着。” “万山所言,绝非夸口。” 周、张无不惊讶。 其一是杨万山文光积攒神速。 八月中秋时节,他才不过三百,曾酒后醉叹‘不知何年何月入得真学’。 眼下只两个月,他添了两百文光,进步之大令人难以相信。 其二杨万山竟可以‘入书出书’,这个周张二人更没想到。 这‘明经术’,即便入了真学也要琢磨透彻,不然‘进得去,出不来’,空耗费心力还不得真金。 万山看他们疑虑,自在用茶道:“不是君子指点,我岂有今日?二兄还是先说公事,私事留在宴上说。” 周张相视,暂压疑问说起‘此番下杭州来意’,以及‘身上担差事’。 他们本月初受命钦差,衔天子令,南下杭州。 是代天家封赏治疫有功之臣民,同时减免杭州及各县乡三年税负,使百姓休养生息。 封赏官吏的圣旨,两人已交予唐知州,其中还有一封天子亲笔玉书,要转交与刘世才。 不过,此玉书他们皆不提。 周彦明说:“十月底,天子朝堂议事,亲封刘世才为【奉义君子】,赏黄金百两,赐御笔一支。” “所赐之物皆在船上,明日宣读圣旨,再转交与贵县。” “另外,天子施仁政,降旨抚民,凡遭灾减口之家,每户再补五千文钱。此钱先由州县发放。” “明日唐知州会代天子颁布此仁政。” 杨万山听完,与内兄相视一眼,暗觉‘天家对世才封赏过轻了’。 在他看来‘刘世才之功可抵万户侯’,而天家只封一个‘不是爵位的封号’。 “父亲多次与我说,新君天子乃聪明仁君,但只看他所行封赏,不似‘聪明君王’。” “难道还有封赏,二兄未提?” 万山思量时,陆侯请教道:“【奉义君子】这个封号,愚弟不曾听过,可是朝廷新设封赏百姓之号?” 关于朝廷封号,历朝皆有一套章程。 大周封官与封民不同,封官皆用【忠孝加身】,封民皆用【保义加身】或赐【员外加身】。 【员外】封号,只针对捐施万贯以上的善士,也被坊间称为【万贯郎】。 一般各州有名的富商豪商,都会捐个‘员外出身’,增添自家颜面。 就如‘徐州药商王员外’。 【保义】封号,则针对民间义士。 诸如杀贼有功,侠义救民,只要满足条件,可由百姓联名上报州县,官家再报上朝廷,经过尚书府审核可得。 唯有这【奉义】封号,未曾与人加封,显然是新设之号。 所以陆侯对此颇为好奇。 周张两位翰林相视而笑。 张景胜说:“万山、子洵可别小看了此号。” “此乃天家多番思虑典故,才得【奉义】二字,且与老师有过商议。君臣合定此号,册封刘世才。” “此号绝非【员外】【保义】可比,虽不在爵位之中,却是独一无二。” “谁人想得此号,非要如刘世才那般拯救万民才行。” “另外,天家还御笔亲书,写下【大节奉义】四字!” “命宫中巧匠制成匾额,叫我等随号封赏,可悬于其家邸,光耀门楣。” “试问百年内,谁人有此殊荣?” “只他一人耳!” …… 第204章 万山报喜 “夫人夫人,老爷和公子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你慌什么?” 酉时大雪纷飞,后衙碳火暖热。 杨氏持一卷书,坐在房中翻阅,丫鬟环儿披粉氅,一头雪花携风进来禀事。 寒气吹入,烛火摇摆。 听官家、小弟回衙,杨氏淡然自若拿手巾给丫鬟打雪。 “叫你办的事,可办妥了?” “嗯,我照夫人交代,告诉沈都头‘信已交给老爷’……” 丫鬟说话忐忑,看夫人脸面。 她以前可从未对老爷扯谎,夫人也没教过她骗人。 杨氏留意神色,知道丫鬟想什么。 她现在冷静许多,回想自己撕信之举,觉得又做错事了。 可眼下木已成舟,撕碎的信纸也倒入火盆,如何找的回来? “不要怕,官人若知晓,我自会为你挡责罚。” “今日也不知因何,我生这些无名火气。” “刘老夫人说的不错,我该读一读佛门《心经》,养养心性。” “此事你就当帮我,若让官人知道我撕信之事,高低会怪我恼我……” “小奴明白。” 丫鬟环儿也知覆水难收,只能将错就错。 不多时,听门外内兄内弟笑谈声。 杨氏领丫鬟迎出去,见两人双鬓挂雪,面带几分酒气,爽朗谈事。 她笑问兄弟:“家书可带回来。” 杨万山怀中摸出书信交给姐姐:“书信乃大哥写给你夫妻二人,信中只提我一句,让我择日而归。” 杨氏展信观看,从信中领到大哥杨涛、母亲、嫂嫂对她的关切,多番叮嘱‘小心保胎,莫伤贵体’。 “还是自家人知道疼人……” “官人此去西子城,领到什么封赏?” 陆侯与万山相视,进厢房说起‘天家封赐’,谈最多的还是对刘世才的封赏。 说:“【奉义君子】非等闲之号,乃是天家、岳翁、长兄共商所定。” 杨万山接话笑道:“开始我初闻,以为天子不知‘仁义’,薄待有功之臣。但听了【奉义】由来,方明白天子极为欣赏世才兄。” 听他们只谈刘世才,杨氏问:“那两位钦差,就没有提过对官人封赏?官人为治临安瘟疫,煞费苦功,天家就只封刘世才一个?” 杨万山转眸,分顾内兄说:“对于有功臣子,天家亦有封赐,但并非加官进爵,乃口头勉励和一些赏银、御赐之物。” “明日州府议事,唐知州传达君恩。” “姐姐期盼天家赏赐姐夫,却不该嫉妒君子。” “我如何嫉妒刘世才?” 杨氏忽起高亢,眉目透出怒气,又压下说:“我是觉得,治理临安非他一人之功,他献策有功,可奔波之苦皆是官人所受。” 杨万山话到嘴边又收回,转与内兄道:“兄长自与你家娘子说,我去刘府见世才兄报喜,顺带替你家娘子赔情!” 说着裹衣带帽,推门出厢房。 外面风雪拂面,他得冷静,回顾暗思:“姐姐如何这般心胸狭隘?莫非是打了刘府丫鬟,心里愧疚所致?” 想着,出衙奔往南城刘府。 到槐花巷,巧见巷尾开门,平儿桃花打灯、提匣出来。 此时天暗,但有白雪映衬,二人也能认出来者是杨万山。 桃花无言推门进李家。 万山走来问平儿:“那小娘子可还生气?” “回公子,桃花不敢生夫人之气,她只是羞愧自责。” 平儿活用心思,巧言遮掩,好奇道:“公子此来何事?” “我公子正与慧静法师论禅,眼下不见外客。就是家人也不许入房搅扰。” “哦?” 杨万山倒不觉得稀奇,只感自己来得不巧,说:“那你叫九娘子出来,我留些话,托其转告。” 平儿领喏回家。 少时阿九挑灯出来相见,三人门前立雪说事。 万山把‘朝廷封赏’告诉他们,最后留话‘明日辰时县衙相见’。 阿九面带欢喜,点头目送杨公子出巷。 平儿激动道:“天家封赏,乃光宗耀祖之事,这比考功名、博出身还难。” 阿九笑颜转顾李府家门:“你且去给书玉子、成业送饭,我回去告诉老夫人。封赏未到之前,可别与外人说。” “九妹放心,我晓得。” 平儿神气拔高,阔步进李府。 阿九进院先叫福伯,连黄犬也叫去后院,步入正房与老夫人、玉娘母女传达喜讯。 惊喜之声霎时响起,一屋家人高兴不已。 刘氏满面荣光吩咐说:“我儿与佛家论禅,就不要打搅。九儿你去灶房端些饭菜,我等先设个小祭,把大事告知刘氏祖宗。” “喏。” 阿九领命出去,路过书房时走近窥看。 见公子佛家尚未入定,只在聊话谈‘佛心’,引一缕香火钻入窗缝,附着在书桌折扇,点醒扇中养灵的心神女豆娘。 豆娘抓握那缕香火,随牵引出窗缝,笑问:“姐姐何事叫我?” 阿九把香火裹在她身上,引路说起家里喜事,入灶房道:“你现在亦非外人,家事也该让你知晓。” “稍后老夫人祭祖,你可在一旁观礼。” 豆娘心灵被情义所暖,飘至九娘子耳根说:“小妹那身主,气运不够,半路终道,不想气运却落在我身上。使我有幸拜入府邸,得公子抬举荫庇。” “姐姐又待我如此,君子之家真是暖如三春。” 阿九蹲下弄火,点灶台说:“妹妹当过家灵家精,大家小家也都看过,只做对比便知。我初来临安,也不知家中如何。” “现在越住越是舒心,给我个公主身,我都不愿换。” “你乃心神所化,公子说‘世间温情最能养心’,此地才是你养灵之所。” 豆娘闻言,深以为然,落她肩头叙话攀谈,后问起‘书房僧人’。 “我观那少年尼姑,印堂佛印,禅修不浅。她与公子论佛,打什么心思?” “妹妹不愧是心神,问人先问心。” 阿九笑夸一句,顾门外道:“那小尼姑名叫慧静。别看她年少,却积攒了两世佛法,今生是她第三世,佛性已有显现。” “她之前蒙受公子文光助学,尝到了甜头。” “此番还想求借公子明灯助学……” “公子也愿修个善缘,故此帮衬一二。” “你若想听佛门禅法《心经》,我与公子说说,许你观听妙理。” 豆娘欢喜说:“小妹闻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得伟岸心力,广大智慧……” “又闻佛家有‘般若学’,乃大智慧经。若修成三昧,可至心生神妙之力。” “我愿听其中妙理。” 阿九见她比自己知道还多,在灶房与豆娘探讨起‘佛家经书’。 此时,刘彦亦在与慧静谈论‘西方释教般若学’。 …… 第205章 般若由来 这世界,佛法东传神州最早起于齐天子统一九州之后。 正式接触是在齐文帝时期。 当时百家治国,齐二世以儒术仁治天下,让法家完善律法,请农家指导农耕,请道家祭天礼神…… 又遣纵横家为使臣,离神州国境,出使外邦探访大千世界。 其中一队使臣,由河西出昆仑山,造访西域三十六国,绘制《昆仑虚至西域三十六国图》。 在西域车师国遇到西方孔雀国释教弟子。 那些佛子束发披袈裟,形容俊美,仪态风雅。 齐国使臣一行好奇西方释教之学问,就请车师国一位大臣做翻译。 那大臣名叫鸠摩云叶,曾赴神州拜师修诸子学,通神州语言文字,后又出使孔雀国,学会西方梵语梵文,在东西两大国皆为人知。 他身负东方学和西方学,发现两地学说有诸多相近之处,认为这是‘大道趋同’。 后来他选择西方一门佛法作为主修。 此佛法与庄子的道学思想相近,他将其译为《般若学》,翻译出最早的《般若心经》。 后又译出《大般若经》、《放光般若》、《摩诃般若》、《光明般若》、《放光般若》、《道行般若》等众多般若学经。 他给齐国使臣做翻译期间,是第一次听闻般若奥秘。 使臣走后,他再赴西方孔雀国,拜师寻找那种大智慧般若。 终于在天命之年,照见‘五蕴皆空’,虽未证菩萨果,但得般若师位,可比东方大儒。 十年后,鸠摩云叶领弟子归国,翻译众多般若学,带着翻译之书赴东方,开启一甲子的‘东西学术争鸣’。 那时百家学士对于他带来的‘般若学’抱有很大兴趣。 随着论学展开,逐渐有东方学士接受‘般若学’,且能领悟其中的‘般若真谛’,通达‘空性境地’。 这让随行传法的孔雀国般若师大为惊叹,盛赞‘东方之人佛性深厚,乃天生般若者,我法当传神州!’ 鸠摩云叶他们在长安城一住十八年。 期间到过神州各地弘扬‘般若学’,曾在江南各地度化世人,收得许多有慧根的弟子。 这些弟子为后世‘儒释道’三教鼎力筑造根基。 其有一位法号‘见空’的弟子,能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深受鸠摩禅师喜爱,留在身边倾授大小般若。 鸠摩圆寂后,见空法师告别长安,携带众弟子回到故乡金华。 在城外修建一座古刹,名曰【妙兰寺】,因所传乃‘般若学’,又叫【般若院】。 后来楚国灭齐,屠杀般若学师,古刹僧人怕染血光之灾,几度更换寺名,现在称为【兰若寺】。 …… “兰若寺?” 书房。 慧静讲完‘般若由来’,刘彦复念寺名,想起《聊斋·小倩》一篇目。 他问佛家:“如今那千年古刹可还有般若僧?” 慧静道:“我师父说,兰若寺还有僧人住庙,只是都不修‘般若经’了,只念金刚经,修大乘佛法。根脉早已断绝。” 刘彦收起思量,顾窗台见天色已晚,提议道:“今日就先作个楔子,明后开始你我养经修学。” “佛家念《般若心经》,我亦能得般若明光普照。” “善。” 慧静浅笑佛礼起身,思想一事问:“方才,从公子折扇飞出那点‘明光’是何物?” “贫尼看它似乎精灵,但感应不到阴气。” 刘彦拿起折扇,展开不见豆娘,便知飞出去了,合扇道:“佛家慧目通明,那点‘明光’非寻常精灵,乃是身神小人,唤作‘豆娘’。” “我三日前收她入府,暂住在这把折扇内。” 慧静解了疑惑,她看一眼折扇说:“那‘豆娘’能得公子荫庇,定然有其灵秀。道家身神奥妙贫尼也曾听闻,不知她是何神?” “豆娘乃心神掉落,因此天生聪秀……” 说话刘彦推门相送佛家。 见正房屋内一家人齐聚,香火腾腾,平儿桃花左右烧纸钱,老夫人邻礼上香,显然在行家祭,其中必有缘故。 阿九感应书房门开,笑颜出迎把‘杨万山报喜’说与公子。 慧静旁听都有三分惊讶,而刘彦闻此却心无大起伏。 皆因他善养君心,保持心神气满,喜悦传神也不能再添心气,所以能够‘不动心’。 他追问:“万山还说什么?” 阿九回想道:“除了报喜,没说别的事。公子是问那封‘书信’?我想陆大人应该已得信,可能尚未拆开看。” 刘彦点头不多谈,步入正房与母亲、玉娘姐叙话。 慧静随其身后,说几句道喜的话便告辞。 在回寺路上,她撞见南城徘徊的杨万山。 见其一脸烦闷,问他‘公子何故在此’。 万山刚才在后衙与姐姐拌嘴,本欲寻华明渊饮酒,但明渊不在临安家中,晌午回了西子城。 他无处可去便在南城街巷独步,正想着再去刘府,巧见慧静出巷。 听她询问,万山提袖叹气欲言又咽了回去,只说‘在家与人置气’,后问起‘世才兄’。 慧静也不多问别人家事,笑道:“刘府正在行家祭,公子此时可去寻君子一解烦闷。” “正有此意。” 说着,杨万山拱手一礼,便大步流星入槐花巷。 进到刘府,他被一家人热情相迎,不仅解了身寒,也消了气闷。 刘彦吩咐阿九端来两碗桂花汤圆,与万山在书房温酒、吃汤圆叙话。 万山说:“此来君家,我才似归家。” 刘彦听出话里有怨,放下汤勺问:“何出此言?” “世才有所不知。” 杨万山不把他当外人,将‘自己与二姐在后衙争吵的话’全数说给他听。 其争吵之根源,在他刘世才。 最让万山不悦的是,家姐竟耻笑他去刘府报喜,说他是‘小黄门之心’。 此比喻很是羞人,等同骂人是宫中太监。 当时杨万山气上心头,甩袖出家门。 他恼的不是被骂‘小黄门’,而是恼家姐贬低自己与刘彦之间情义。 听完讲述,刘彦心感不妙,思虑问:“当时陆兄可在?” “不在。”万山平复心气道:“兄长那时在前堂与几位官家议事。” “也不姐姐这是何故!莫非女子怀孕都如此?” 刘彦请他边吃边聊,试问道:“我那封书信,陆兄可收到?” “书信?” 万山闻之疑惑,说:“我俩酉时回衙,没听说有书信送来。世才何话要用书信相告?” 刘彦缄言琢磨,不答其问,步出书房叫来阿九,问她:“你把信交给沈心远时,是如何叮嘱的?” 阿九回禀说:“奴婢告诉沈心远,此信要当面转交陆大人。可是他没送此信?” “娘子少说了一句话。” 刘彦分顾一眼万山,说:“我当时与你叮嘱,不要交给丫鬟环儿,意在同时叫你转告心远……” “以心远办事来看,他不会拖着不送。” “可能书信已经落到了陆夫人手中,所以才与万山起争执!” “你去叫平儿跑趟县衙,把心远请过来,我当面一问。” 阿九才知自己把事办错,错解公子话中意思,但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领命去办差,跟着平儿同去县衙。 书房杨万山经不住好奇,询问起‘那封书信内容’。 …… 第206章 探查之计 “官人早去早回。” “妾身这两日不知为何,有时无名恼怒,昨夜还与小弟争吵……” “夫人不必挂怀,万山昨夜也自省了,说不该与姐姐争辩。” 清晨雪停,东方一点暖红。 县后衙,杨氏侍奉知县相公披氅带帽。 丫鬟环儿立在旁边,观察夫人一言一行,眼眸中藏事。 陆侯笑颜宽慰夫人,转睛道:“我看家中玉脂膏所剩不多,就让环儿与我去西子城买些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官人真是体贴,顾大家守小家,细心想着家中事。” 杨氏高兴有这样的丈夫,顾看丫鬟吩咐:“你就陪老爷坐车去一趟杭州,我给你二两银子,看着都还缺什么,一并买回来……” “是夫人。” 环儿领喏,帮着开钱箱取银子。 衙门口,一辆官车停靠。 前头一公人驾车,后面车内三人聊话。 分别是刘彦、沈炼、杨万山,另外阿九豆娘也在,她们缩小身落在公子肩膀旁听。 众人齐聚一厢,全是为‘陆夫人杨氏’。 昨晚刘彦和万山夜谈其姐,问起自己那封信后,又引荐豆娘,指出杨氏心性异常原因可能是‘染外邪’。 杨万山听罢主仆所言,也开始怀疑家姐身染不净之物。 但他又很疑惑‘姐姐如何引外邪人体?’ 衙门乃官家之地,有官气和王法威严,寻常邪祟避之不及。 其次,他来临安时从家带来一件‘肚兜’给姐姐保胎。 此肚兜,内有其父杨公真学墨宝,又有其兄杨涛浩然正气,足以驱赶邪物,使诸邪不得沾身。 临安发瘟这一个多月,杨氏之所以身不染瘟,皆仗那‘宝肚兜’驱疫护身。 刘彦当时就解了他疑惑,说:“邪物进不了官府,但府中人可以带进去。亦或许夫人被妖人盯上,巧思谋划使夫人染邪。”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把自己封闭石墓,也会遇到穴移渗水。” “你说那肚兜,令姐难道就天天穿戴?” “眼下临安已解瘟,可还需肚兜保胎驱瘟?” 三两句话就把杨万山说的无言,担心姐姐真被外邪所侵。 刘彦也并没断言,只说:“这不过是我等猜想,之所以书信告知,是因当面不好讲,本意作为提点。” 杨万山明白君心,又问:“那书信何在?难道是我姐得到后……藏起来了?” 刘彦也好奇,当夜沈心远来后,问他把信交给谁了。 沈炼如实回答说:“小弟将书信交予丫鬟环儿。陆大人回衙后,环儿还特意来告诉我,信已送到老爷手中。” 万山一听便知环儿骗了她,即问:“环儿几时与你说的?” 沈炼答:“大概申时末,难道陆大人不是那时归衙?” 万山说:“我和内兄酉时到临安,酉时一刻才进衙门,她骗了你!” 明白这点后,三人便猜出‘杨氏私藏了那封书信’。 因为一个丫鬟绝不敢‘背主藏书’,更无理由这么做,必是主人驱使命令,那么只有杨氏一个可能了。 当时万山内心很不安。 他深知姐姐性情,若心性正常就绝不会有此狭隘行为,有可能应了世才的话。 后,他们连夜去县衙找陆侯,把此事详说一遍。 陆侯在刘彦巧心安排下回房与妻子杨氏叙情意,把丫鬟环儿赶出厢房。 万山趁机将环儿扯入偏房,与刘彦联手审问她‘书信何在’。 那丫鬟如何是他们的对手,三说五说便露出马脚。 最后哭哭啼啼把实话抖出来,央求不要赶她出家。 刘彦安抚其心,向她保证陆兄不会怪罪,若夫人恼怒不留她,那么刘府可供她容身。 几句话之后,刘彦又安排环儿去正房换出陆侯。 当面告知官家‘夫人毁信之事’,并提议先不要戳破此事,只当皆蒙在鼓里,暗中试探摸查。 他当时说:“假定尊夫人心之变,乃外邪入身所致。那就很可能是有人暗中在谋划。但不管什么原因,此事要查个明白。” 陆侯听罢深以为然,深施一礼答谢刘世才,请教后面如何布置,揪出背后之人,驱赶家妻身中外邪。 刘彦说出两步计策。 其一,查明夫人是否真遭外邪侵染。 其二,查明夫人又是如何染外邪。 清楚这两点再施行后计,期间随机应变,根据所查实情来调整变动。” 昨夜说完这两计,他便告辞回家。 临走交代二人多顺应齐心,不然女子气性上来,悬梁上吊、投河溺井皆常有之事。 所以今早陆知县与夫人说话时,全是顺人心的话。 杨氏也被官人美言迷心,心情愉悦舒适。 她亲自送官家出府,多番叮嘱‘官人少饮酒’,眼中满是爱意。 车厢内,众人听见外面夫妇交谈…… 刘彦对万山道:“你下车见一面令姐,就当无事发生,催促陆兄上车。” 杨万山知他安排用意,下车搅入夫妻谈话,如往日般调笑两句。 杨氏听小弟妙言趣语,便知他没挂记昨夜争吵,心里得宽慰,目送着官人、小弟、环儿上车。 随着马车驶离衙门,一车数人面面相觑。 陆侯、环儿并坐后位,刘彦、沈炼、万山挤坐前位。 刘彦问丫鬟:“娘子可知陆兄叫你买‘玉脂膏’用意?” 环儿大眼摇头道:“小奴愚笨不知,还请公子明言。” 万山接话说:“叫你买‘玉脂膏’不过是幌子。目的把你叫出来,问一些关于我姐的事。” “你可要如实回答,如若欺瞒,害得便是我姐和侄儿两条人命。” 环儿不晓得其中有什么厉害,连连点头道:“奴婢一定实说。” 刘彦微笑安抚说:“你先回想这一个月与夫人出过几次府,见过什么生人,夫人平日都有何异常举止。” 环儿听话垂头思量。 他又对陆侯说:“我已做好计策,稍后让心远去衙门传话,请尊夫人再到我家,与我母、慧静法师论佛法。” “届时佛家将以说禅法名义,请出一佛宝与夫人观赏。” “那‘佛宝’可透察夫人心性,若身染外邪,那佛宝便知晓。” 丫鬟眼眸清亮,陆侯好奇问:“不知法师‘佛宝’是何物?如何能透察人心?莫非宝镜?” 刘彦笑与万山对视。 其实他口中‘佛宝’非器物,而是指‘豆娘’。 《西游记》第三十七回,唐僧师徒为让乌鸡国太子明白‘当朝的国君是道人变化’,思量出一个计策‘请太子观宝物’。 宝物则是行者变化,名曰‘立帝货’。 刘彦想不动声色,透察杨氏心性,打算效仿行者之计。 故此让‘豆娘’装成佛宝,给她起名‘佛心女’。 “请娘子显身礼见官家。” “是……” 豆娘听命飘至公子面前,显现身形,朝陆知县款款见礼,通体外散莹然珠光。 丫鬟环儿看得痴愣,官家陆侯短暂失神后,指问道:“这小娘子可是竹生国诸位羽士之妹?” 昨夜他和内弟在后衙私谈。 万山告诉他‘世才新收一女婢,乃十八羽士之妹。乃是人身心神掉落所化,甚是聪明灵秀。’ “不错。” 刘彦抬手指豆娘说:“她乃心神女,生来便有‘察人心窍’的神通。与我‘见心法’相似,所以我让她充当佛宝,善诱尊夫人与她灵犀相通……” “如此便能悄无声息的直观夫人心性全貌。” 环儿插言问:“何故如此巧心谋划?直接与夫人说,帮她查一查心婢以为夫人也会欣然答应。” “你懂什么?” 杨万山驳斥:“要是姐姐真染外邪,她岂会容外人透察心府?可能又会像昨日那般闹将一场!” “世才此法周全无比,乃两全其美的办法。” “嗯!” 陆侯点头附和,转对刘彦道:“世才善用奇谋妙计,此事听凭君之谋,事后我再表谢意。” “说谢就见外,你我万山还有心远,皆赤诚之交,朋友之谊。互帮相助,谈何谢字?” 说着,刘彦笑对豆娘说:“出家人不打妄语。” “见了法师,娘子就说自己名叫‘佛宝’,号‘佛心女’,如此佛家就不会心中有碍。” “今日试探陆夫人,你等要谨慎些,如见外邪或异样,不可擅自深究,惊动它。” “一切等我们回来再行后计。” “是。” 豆娘领喏隐退身形,与阿九牵手飘出马车,飞去东城白雀寺。 与此同时,县衙后巷来一婆子。 她手挎竹篮左顾右看,抬手扣响后门。 衙内一下人出来,两人低声说话,婆子跟他进了门里,面见知县夫人。 …… 第207章 豆腐文章 “依着环儿所言,我姐不可能沾染外邪。” “即便出衙也是去白雀庵进香,不会是在庙里染的外邪?” …… 晨光破寒雾,临安城外十里官道,县衙马车轧雪朝杭州府奔行。 该问的都已问明,车内众人各有思量。 丫鬟环儿不敢隐瞒,把夫人两个月来外出,以及见过哪些外人,都细致的讲述一遍。 听内弟琢磨,陆侯思问丫鬟:“你再想想,可有漏掉的?” 环儿低头回想疏漏,肩头随车与老爷一碰,蓦然想到一点疏漏。 她说:“夫人还见过一外人。此人是个六十岁的老婆子,乃南乡之人,一家都是磨豆腐的,与衙内杨七是多年邻里。” “本月初二,她来衙门给杨七送豆腐……” “夫人看豆腐做的水嫩,也想尝尝就买下一块。” “后来…夫人就喜欢上她家豆腐,最近天天吃,余氏每天来送。” 杨万山和内兄相视,笑道:“兄长让你想疏漏,你说豆腐做什么?” 环儿低头弄指说:“那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小奴就知道这些……” 陆侯正欲张口说话。 刘彦先他一步问道:“那婆婆家的豆腐好吃吗?” “好吃。” 环儿答说:“她家豆腐磨的可细了,又软有嫩,我见坊间都没这等好豆腐。” 陆侯闻言暗把口中之言收回。 刘彦却看到一个疑点,又细问其‘豆腐形状、颜色、口味’等等,听着就像是在研究美食。 环儿乐意与他说,绘声绘色描述那豆腐。 辰时,车入杭州东门,街市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小贩沿街叫卖着早食。 刘彦、万山、环儿三人便在东街下车,官车继续载着陆侯去往府衙议事。 入城前,他们商议过‘进到西子城,官家先去府衙领旨议事,刘彦则去通判府等候那两位翰林钦差……’ “公子,奴婢可否同去通判家,我见见那位怜云小姐?” “听坊间说,通判千金,有倾城之貌,不仅知书达理,且精通医理,颇能与人治病。” “听说她还没嫁人哩,不知她嫁给怎样人家。” 同行这一路,环儿没少与刘彦聊话。 她挺喜欢这位不拘小节的大公子,与其讲话可不避尊卑。 杨万山道:“李怜云乃奇女子,岂能用世俗眼光看待她。据我所知此,小姐兼修道法,通阴阳,知鬼神事。” “真哩?” 环儿眼睛清亮。 前方领步的刘世才顾首说:“娘子可以同去通判府,不过你要帮着拿东西。我等上门,不能空着手,多少要带点礼数。” “还是世才心细,不知办什么礼物?我却忘了带银两。” 杨万山说话,提空袖给他看。 刘彦一笑指环儿:“她不是带了?买块豆腐也用不了几个钱。” “豆腐做礼?” 环儿惊大眼睛。 杨万山也没想到他要买豆腐当拜府礼,但觉此举非常风雅! 拊掌道:“世才果有奇思。豆腐乃清白之物,作为礼物送给通判府,则等同送‘一方清誉’,小姐定会欣然笑纳……” “论作人情文章,我远不如世才!” 刘彦笑了笑,却没与他说出买豆腐的深意。 他真意不在买豆腐做礼物,而是想看看府城有没有懂豆腐的人。 求教‘如何做水玉豆腐、羊脂豆腐’,‘如何作出临安南乡豆腐婆——余氏豆腐’。 他私下以为,陆夫人所食余氏豆腐,非凡寻常人能做出来的。无有鬼神之力,难磨出那等细腻豆粉豆浆。 刘彦按下心言不表,在东市请教商贩‘谁家豆腐最好’。 众人无不遥指南街说‘吴家豆腐坊’。 不多时,三人来到南城吴家豆腐坊。 见门口销售火热,作坊内热气腾腾,十多人分工劳作制豆腐,空气弥散着豆腐清香,诱人口中生津。 再看卖豆腐的,乃是两位女子。 一个年纪稍大,三十岁左右,面泛桃花红,有几分徐娘姿色。 另一个十六七岁,肤白清秀,眼眸清亮,身着粉花小袄。 她们乃本城有名的豆腐娘,都是豆腐坊主之女。 大的叫翠莲,小的叫玉莲,人称‘吴家大娘’、‘吴家二娘’。 豆腐坊主人不忍女儿外嫁,便招赘一个外来婿,添作大女丈夫。 打算明年再给小女招赘一夫。 而玉莲却有自家心思。 她平日自己读书,略有志向,想嫁个知书达理的书生,若了心愿就是跟着夫家过苦之日,她都心甘情愿。 刘彦一行在人群外看大娘二娘买豆腐,不急于插队购买,只在旁边与邻家卖茶翁谈问‘吴家豆腐’。 二娘玉莲留意到那边公子,与刘彦相视时,她心儿砰跳,割豆腐险些把自家手指划破。 大娘见二妹神色,随着目光看刘世才、杨万山,一笑对小妹耳语:“那两位公子俊朗气度不俗,看似有才之人。” “他们多番盯小妹,想是被我妹俏颜勾住了。” “姐姐拿我取笑。” 二娘娇羞跺脚,又看那边公子,贴姐姐肩头说:“他们像是要买豆腐,我看都等候多时了。” 大娘转睛,对着刘杨二人大声问:“两位公子可是来买豆腐?这会儿我家不忙了,要多少都有。” 刘彦闻言领步上前,低头观看她家豆腐。 一共有两种,一种老豆腐,一种水豆腐。 水豆腐虽嫩,但远达不到环儿所言‘余氏豆腐,似羊脂,如水玉’的水准。 大娘随手划下一小块,刀挑给他品尝说:“我家豆腐远近闻名,公子尝尝看。” 刘彦敛袖捏取,不经意露出手腕‘银环’。 二娘眼眸清亮,大娘亦惊奇,都不解‘堂堂七尺男儿,如何带女子银镯’。 “味道是不错,还有更好的吗?” 刘彦咀嚼咽下后笑问。 大娘回话:“这是我家最好的豆腐,出了西子城,公子便吃不到了。” “那未必。”环儿插话说:“我临安有家余氏豆腐,就比你家做得好。他家豆腐细如羊脂,入口即化,你家差的好远哩。” 大娘琢磨,转与二妹相视,询问她:“娘子说的余家,可是临安南乡余家?” “原来你也知道。”环儿微笑点头:“正是这家。我夫人近来天天吃余氏豆腐。” 大娘思量自语:“余家师出我吴家,我家诸多秘制之法,未曾传授他们,他们只会做乡人吃的糟豆腐,如何制作那等好豆腐?” “难不成得了什么秘方?” 其言一字一句传入对面刘彦耳中。 他把话收藏入心,指水豆腐说:“请大姐给我切一块,够四人吃,且要切成四方。” 大娘爽言应喏,让小妹来切豆腐。 她眼扫三人双手,笑道:“两位公子来买豆腐,却没带盛豆腐的东西。这水豆腐娇嫩,不能用草绳绑。” “就是绑好了,也一拎就散。” 刘彦受其点拨,略礼道:“来时仓促,未备食匣,就请大姐想个法子。” 大娘想着说:“我可借给公子食匣,但要记得来还。” 听她还怕君子不还食匣,环儿笑问:“你可知公子是何人?” 大娘与妹以及周围百姓各都瞩目打量刘世才、杨万山。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小生姓刘,名字不足挂齿。” 刘彦笑着接话,让环儿垫付豆腐钱。 小丫鬟解开钱袋,知道这店家找不开银子,便取自己一点私房钱做垫付,转对刘郎说:“公子可记得,此钱是我出的。” 杨万山失笑,分顾刘彦:“你倒是很会使人情,一块豆腐钱,就想让君子记情义。” 刘彦点头说:“娘子情义我记下,回头我让家中娘子设小宴,与你还情。” 环儿甚是高兴,笑颜答谢。 吴家大娘越发好奇‘公子何许人’,暗说:“此公子定大有来头。” 少时,二娘帮着把豆腐装匣子,环儿提起跟随两位大公子笑谈离去。 约有一小炷香,打东边过来一人,提着吴家豆腐坊食匣,归还大娘。 大娘认出此人是通判府下人,他以前多次来买豆腐,请教道:“我家食匣,怎落到贵府?刚才买豆腐的两位公子,是府上客?” 那下人满面神采,与她道:“大娘可知二公子何许人?他们有一位乃临安县刘郎,人称‘通天晓地刘世才’!” “世才大公子今日买你家豆腐,乃作为拜府之礼。” “其意是给我家大人送‘一方清誉’,此番定传为美谈!” “你吴家豆腐坊,也将跟着颜面沾光。” “不多说,府上事忙。今日好几位大人要来我府,与世才公子论大事!” 说罢,神气扬扬的背手离开了。 留下面面相觑的围观百姓和吴家二女,他们口中都在念‘刘世才’之名。 此名早已传遍杭州府西子城,但识得刘郎面目却无几人。 大娘忽然大笑,高声喊道:“诸位可见到了,今日我家来了稀客。” “临安刘郎用我家豆腐当拜府礼,拜访李通判家!” “看见了,看见了,刘公子真是气度不凡!” “是啊,公子好相貌,一看就是饱读诗书之人!” “岂止啊,他还通晓仙法,能驱瘟、问仙、祭鬼哩!” 一霎时,豆腐坊门口喧嚣起来。 众口分说关于‘刘世才’之传闻,买豆腐的人也多了。 二娘玉莲低头浅笑,记下这一面之缘。 …… 第208章 酒虫身福 “今日请我来通判府相见,具体何事?” “难道只为了私交?” 通判府前堂。 堂外阳光映雪,堂内刘彦、万山落座用茶,环儿被府中丫鬟带去见怜云小姐了。 闲聊时,刘彦问起‘那两位翰林钦差约见自己的意图’。 杨万山放下茶碗说:“我以为不止是为了私交。昨日我等聊说‘天子封赏’,我见周张二兄似乎还藏着事未说……” 说着他眼看堂外,小声接耳道:“我和内兄揣摩天家君心,都以为‘他遣翰林学士做钦差,是为了一试世才你学问和师承……’” “若真如此,可能想让你入仕,助其治理天下。” 前半句刘彦倒是认同,天子可能对自己身学好奇,但万山后话他就不能苟同了。 他引用《礼记·大学》名言,说:“欲明明德者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而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眼下我只得‘明心’,还未得‘正心’。” “天子再如何赏识我,又岂会让一个未成家立业之人帮他治理国家?” “就算天家不拘一格用人,我也不敢盲目入仕。” “否则心志不明,治理一方而害一方。” 说完他又谈起自己对于治国想法,告诉万山:“我大概会从政入仕,但要等到学有所成之后,届时再看天下格局如何。” 杨万山赞他有自知之明,说:“若天下为官之人都如世才一般,从政为官只为了治理国家,而不取利、贪污、结党营私,那天下势必太平。” 刘彦道:“起初大家理想相同,天下所有读书人为官,开始皆为治世。后经过诸般熏染,就有人逐渐改变了初心。志向也变了。” “所以《大学》中才说,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要义在于‘致知表里’,使君心固道!” “只有坚定道义,巩固志向,才不被诸多欲念心蚁啃毁道义。” “做不到‘正心’,又谈何‘立志’,说什么‘治国平天下’?” “喊出来也不过是一腔热血,一句豪言罢了。” “公子所言甚是!” 堂外传来女子赞同声。 二人望外,阳光白雪映衬李怜云持书走入。 她身披绒氅,斜带珠钗,身貌透着书卷气、药草香,比神魂面貌更清丽。 身后跟着环儿和一丫鬟。 主客双方彼此目视。 刘彦观赏怜云装扮,见美色中有‘雪中梨花’之韵味,起身施礼:“小姐今日之容,真可谓一朵梨花压海棠。” 若换一人如此说话,大概会被她当成‘登徒浪子’、‘撩拨之语’,但言出自刘郎之口,听着便有十分悦耳。 怜云还礼浅笑道:“公子过誉。家父早欲请公子过府一叙,今日沾了两位翰林福气,迎得公子登门,又送来‘一方清誉’……” “家父与钦差去府衙宣旨,命我在家待客。” “小女子百般思量,唯恐有失待客,想以一篇典故作为谈资,也请教公子,解我不明之处。” 刘彦留意到她手中书,封面书名曰《松山雾雪录》。 直接聊此话题,问起此书和她所言‘典故’。 李怜云把书递给他过目,说:“此书与《青竹雅集》相似,乃太祖年间名士白玉剑寒所着,收录民间百篇异闻。” “我偶得几本,这本中有一篇【酒虫】,我读不大懂。” “白玉剑?” 刘彦记起此名,在徐州时山君曾以‘白玉剑典故’,与他讲解‘何为真学’,不想有缘见到他的着书。 在怜云指点下,翻看她所言《酒虫》一篇故事。 这篇故事很简单。 说的是,常山刘某嗜酒,却喝不醉,有时他也好奇自己为何喝酒不醉。 一日游僧拜访,指出他喝酒不醉是因为‘胃里有酒虫’,并用药使他呕吐出‘酒虫’。 从此刘某便厌酒了,滴酒不沾,原本富裕的家境,也因失‘戒酒’变得清寒。 怜云不解之处就在于此。 她不明白为何‘刘生嗜酒时家境富裕,戒酒反而家境贫寒。’ 刘彦读完一遍揣摩,想到另一篇《寿翁》典故,把两篇放在一起通读,便知其中原因所在。 “原因不在刘生戒酒,而是他失了‘酒虫’。” “游僧骗了他,那酒虫乃是一种‘身中福’。” “而他身有福,却不知福,被僧人三言两语骗走‘身中福’,所以家境倒退了。” 堂内众人听着解释新奇。 万山问:“刘生酒虫,与潘生心虫,可是同属于一类?” “非一类。” 刘彦把书归还小姐,端茶说:“潘生心虫乃根深执念所化,刘生酒虫是与生俱来的福份,绝非僧人口中‘酒中精’。” “《青竹雅集·寿翁》一篇中说,福气乃是常驻人身的吉运,它和造化不同。造化时高时低,福气可常在身上,前提是不丢失它。” “每个人生来皆有福气,它藏在人身之中,福气大的会结合人之精气化‘身中精’,就如书中所言‘酒虫’。” “福气小的,亦可以修养使其壮大。再结合运势,可造就出无往不利的‘福运’!” 李怜云听此玄妙所言,心得几分明白,似看见自己福运所在。 她丫鬟则更好奇‘如何养大福气’‘小福变大福’。 刘彦笑道:“只要与人为善,便能添自身福气。佛道之所以爱好‘广结善缘’,其一就在于此。” “但善行不可乱施,善缘不可乱结,要对人而用。” “俗人很难辨明这点,所以有时出于好意,却给自己招致灾祸,福气不增反减。” “似你等,只要做好本分,不做害主之事,能守住本身福不失,便得府邸大人福气荫庇。” 丫鬟连连点头,公子这话说的通透。 李怜云持书说:“小女子结识君子,便是福气所致。” “我已让家人在庭廊备了茶宴,不如前去煮茶赏雪,小女子还有诸多不明典故,欲请教公子指点。” “今日我揪住自家福气,使劲的使它。” 听千金小姐说起俏皮话,刘彦万山相视而笑,也不拿她当寻常女子,随请去往后园庭廊。 …… 第209章 钦差问话 “刘郎真学识渊博。” “嗯,他讲的好有道理。” “那是自然,人家乃大才子,得神仙授法……” 通判府内院庭廊。 时至巳时,阳光越发明的廊外白雪透亮,冰凌闪光。 廊下茶宴,刘彦、杨万山、李怜云品字而坐,煮茶攀谈典故,四周数名丫鬟下人倾听交头接耳。 一炷香的时间,主客三人谈论数篇故事,皆出自《松山雾雪录》,都是怜云读不太透的。 刘彦凭借学识给她解惑,似做学问一般把典故要义研磨出来,晒出真意道理。 旁听的丫鬟下人都钦佩。 谈聊时,他也常与众丫鬟互动,请她们各抒己见,发表各自观点看法。 因而现场气氛很好,欢声笑语如鲜花点缀这冬园人物景致。 园门外,一众大人倾听里面笑谈,有李通判、唐知州、周张两位翰林、以及临安县陆侯。 周彦明听几句,手指笑说:“此君子在贵府,如在家中一般自在。” 李通判很高兴,这说明女儿待客有方,邀请众人入园与刘世才相见。 刘彦感应园门来人,中止谈话顾首起身。 万山、怜云随之其后,丫鬟下人纷纷熄了话音,退身两旁站好队。 李通判在前引路,到廊下先介绍‘两位翰林钦差’,后引荐‘本府唐知州’。 刘彦持儒生礼相见,除了唐知州,周张二人皆还施儒家礼数。 那知州观之暗惊,不想两位翰林对一县生员竟如此礼待,暗与李通判相视。 通判不与他解惑,对世才道:“今日府衙议事,两位钦差已宣讲圣旨,告知各县‘天子亲封世才为【奉义君子】’!” “明日各县张榜将布告,至于具体行封赏事宜,则交予临安县来办。” “世才回去后就等接旨受封。” “之后你户籍上,也将添一笔【奉义】雅号。” “今后杭州谁若不识‘刘奉义’,那便是他孤陋寡闻!” 刘彦微笑想起自己以前那个绰号,说:“小生过去也有个雅号,叫‘刘三第’,意思是‘三次落第’。今天子封号到,助我一雪前耻。” “但小生深知自己不过略有微功,临安之所以能够消灾,州县官家功不可没。” 他这话虽是练达人情,但也说的不差。 杭州上下对于治疫都颇为尽心,所以他的‘治疫六法’才能有效执行。 众官闻言各有神貌。 李通判、唐知州拂须受用,周翰林、张翰林含笑思量,陆侯与内弟相视,琢磨君子话术。 几句寒暄后,众人皆落座。 周张两位开始轮番询问‘刘彦身学、师承’。 当然这些非重点,执天司上呈天子的‘交功文书’内皆有记录。 问这个,不过是‘抛砖引玉’。 他们真意是想问出‘刘世才身中道义是什么’。 此乃天家叮嘱之事。 今日他们在通判府约见刘彦,主要是为了完成这道谕旨,其次是转交‘天家书信’,最后才为个人私交。 不过,听到刘世才未曾拜名师便入真学,两位翰林还是当面惊异。 他们来时猜想‘刘世才至少有个老师,即便不是大儒,也是位云梦学士……’ 岂料他只凭别人几句点拨,就能自己明经,就敢写文章寄学,入学还是罕见的‘孔孟双成’。 此时,周翰林暗言道:“不知万山有无推荐之意,以刘奉义之根基,足以拜老师门下了。” 唐知州听完,也不禁高看这位奉义君子,暗说:“原来他是位真学,这就难怪了。” 知州进士出身,虽未明经入学,但对真学略知一二,思量起家中侄女,笑问道:“刘奉义可曾娶妻纳妾?” “已定婚约,尚未完婚。纳妾更没有。” 刘彦如实回答所问,观其眸色,斩其后话说:“小生打算而立后再成家,丈夫当以立业为先。” “嗯!世才言之有理。” 李通判笑颜接话道:“似你这般人才,何患无妻?” “今日难得你来我府,我让厨下备几道西湖鱼菜与你尝尝,唐知州爱食辣汤鱼,不如与我去厨下看看?” “指点庖夫烹调美味,免得做出来不对味,唐兄笑我不会待客。” 唐知州听出话意,起身随他去后厨,李怜云散了下人们,领丫鬟跟去厨下。 片刻廊下只剩周张二人、陆杨二人,刘世才,以及钦差随从。 万山笑问:“我和内兄是否也要回避?” 周张相视。 张景胜道:“万山、子洵无需回避。你们与我俩一门兄弟,与世才亦是君子之交,后面的话可以听。” “就算让你们回避,世才回去也会与你们说,何必多此一举?” 话落周彦明招来随从,接过一件红绸包裹放在桌上。 解开扣子,见一方紫檀包金信匣,做工极为精致,上贴两道黄纸封条。 张景胜揭起封条,开盖说:“刘奉义请过目。” 刘彦敛袖到身旁,低头看到匣中躺着一封信。 封面上书【刘世才亲启】,字体工整,字法干净。 他文光入目一照,窥见字上有红霞之气。 霎时,心思跳出【天子气】三字! 当日在徐州,王山君带他出窍神游府城,领他望州府王法之气,见一股红光晚霞之气笼罩官府。 今这封信上亦现红霞,不同的是,此霞气乃朝霞气象,与徐州衙门晚霞之气,一早一晚。 “大周气数将近,所以霞气是晚霞,天子乃是新君,故而霞气是朝霞。” 刘彦一念思量揣摩。 周翰林与他解惑道:“此乃天家亲笔玉书,命我二人私下转交与你。你不必当它是圣旨,只当一封远来书信即可……” 张翰林接话:“天家说,君子扶大厦之将倾,我本该重谢,但恐与君不利,与君招致祸事。因此消减封赏,我的谢意皆在书信之中,君子得闲且读。” 杨万山转看刘世才,分顾内兄,不想天家深意在此,显然有结交之意! 刘彦也很意外,对这位新君天子产生好奇。 他点头道:“书信小生收下,可需我写封回信?” 这倒是把周张问住了,杨万山暗忍笑意,君子性情叫他喜欢。 “二兄不必当真,世才乃是说笑。” 陆侯适时插话,两位翰林恍然纷笑,邀请刘世才入座,问起天子交托之事。 “闻世才孔孟双成入学,未知君身‘道义’是何?” …… 第210章 为民谋计 “他这篇入学文章《正气歌》,换个状元不为过!” “嗯刘奉义的道义独树一帜,乃为儒门开一条新路!” …… 通判府,前院厢房。 周张两位翰林面带酒晕,余兴未消观看刘世才午宴前所写‘道义文章’。 窗外太阳偏西,已是申时末。 通判府下人们在后院收拾残席,李通判父女在内宅交谈叙话,临安县马车已出了西子城。 今日这场宴席,主客尽欢颜。 刘彦于宴上展露才情,一连赋诗词十篇,无一不是中上之作,也并非来自《唐诗宋词》。 身中‘六本唐诗宋词’已被他视为‘前世诗经’。 闲来无事就会揣摩,因此他诗词造诣提升很快,对于作诗写词颇有一些心得。 十篇诗作,两篇写东湖,两篇写西湖,三篇写临安,三篇送主人。 另外他写一小词赠与李怜云,虽不是真学降墨,却让佳人爱不释手。 此时父女所谈便是这首词。 这边前院,两位翰林则复读文章,赞‘刘奉义之道义’,遥想天家得知后的心情。 周彦明抄手说:“刘世才与郭弘毅相似!他年此君当入龙渊阁!景胜你可看出其中奇妙巧合?” “哦?”张景胜转眸思量,顾看手中文章问:“请兄指点一二。” 周彦明坐下道:“刘世才道义乃‘正义’,是‘为天下匡扶正义’。” “而【奉义】之号,则是‘尊循道义’。” “《周语》中有言‘以义死用谓之勇,奉义顺则谓之礼,畜义丰功谓之仁。’” “天家在不知其道义情况下,想出【奉义】名号赐他,难道不是奇妙巧合?” 张景胜收折文章笑说:“我看彦明兄多想了。” “天家封赐【奉义】之号与他,是勉励其行为,让他继续‘尊循道义’。” “若是赐号【正义】,才是真正巧合。” “也是……” 周彦明笑了笑,看眼窗外天色,思量说:“不知天子知其道义后,会当如何?” 张景胜琢磨道:“如今朝堂之上,为用人争论的不可开交。而天子则想兼用天下人才,我以为他会用‘刘奉义’这颗奇子,做个定论。” “但这些都是后话,刘奉义只考得秀才功名,显然没有入仕打算。” “且天家也要推行新政,革新科举,重开明经科,招纳天下真学入仕治理九州。” “以后能够左右朝堂之人,将是我等真学之士。若能如此,大周气运得以延续。” “可就怕事与愿违,朝堂反对‘经学治国’大有人在,他们也各有道理。” 周彦明点头揭过此话题,说起明日行程道:“此事功成,我看还是早发洛阳。” “免得忽来几日大寒运河冻住,使我等晚归,让天家责怪。” “嗯……” 张景胜原本还打算去西湖游赏,不过赏玩之事比不了天子所差,孰轻孰重他们还是拎得清。 …… 杭州城外五里,一辆马车在雪道疾行。 车内,陆侯说:“我看贤弟不如明日随二兄一同回洛阳,家中之事有世才相助,你不用担心。” 杨万山与君子相视道:“我倒不担心,而是想看看姐姐到底因何心性异常。” “如此回去,也好给父兄母亲一个交代。不然岂不是要日夜担心?” “而且我想带些汤圆回去。也不多带,带个五百斤、八百斤。” “回去赠亲送友。一人二十斤算,只怕五百还不够哩。” 话落车厢响起笑声。 刘彦心思微动,道:“我有一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我见眼下有一个推广‘临安汤圆’的绝好机会。” “我思能否送天子一食匣汤圆,请天家一品滋味。” “若天子喜爱此物,就能使臣民上行下效,在洛阳城打响名声!传至全天下!” “如此一来,天下商贾闻风而动,齐聚我临安水乡。” “便可趁机办起‘东湖集运贸易’,使我想成为水运吉地。到时我再请相君显圣,使众商贾相信此地有神明庇护。” “如此一来,本乡人神皆可受益!” “二位觉得如何?” “善!甚好!” 陆杨听罢异口同声,他这个想法堪称绝妙。 但有一点,如何把汤圆送至天家府邸?让天子品尝? 刘彦微笑分顾两位,随车摇摆道:“天子写信与我,我当回信与他。汤圆可作为随信之物,一并送去,这不就送达天子面前了?” 万山微愣后问:“世才宴前那句话不是说笑?果真要回信天子?” 刘彦手扶身旁信匣,说:“当时却有几分玩笑,不过为了临安乡亲,我当与他回信一封。” “明日烦劳万山送行时,把书信汤圆都带去,交给两位钦差。” “他们不敢不收,因为天家未说不许我回信。” “好!” 杨万山同意,快语说:“你视天子如寻常,这等胆识寻常之人未有!” 陆侯接话道:“世才为民谋计,替我乡谋生,我当代百姓答谢。” 刘彦抬手压下说:“陆兄莫忘了,我也是临安人。等东湖集运之地真正办起,那时我等在湖边把酒畅饮。” 说着,与两人谈起‘开办集运之思’。 万山陆侯也各抒己见,谈论他们所思计划。 三人聊到兴起,都忘了时辰,不知觉车入临安县东门。 他们一起去县衙,问下人‘夫人可在府上’,得知杨氏已经回衙,便找个借口结伴去南城刘府。 到家,刘彦把天家书信放回书房,后请陆侯、万山入正房,见家母老夫人。 陆侯见刘氏持晚生礼,张口恭喜道贺,说起‘天家具体封赏’,谈论起【奉义君子】之号。 并告知:“明日本县要大张旗鼓送来御赐与圣旨,叫全县乡民百姓知晓!” 刘氏红光满面,喜不自胜,连连拜天告念祖宗,答谢上天和天子。 一番攀谈后,陆侯又为夫人之事,与老夫人当面赔情,也请来桃花与她赔礼。 桃花哪里敢受官家赔礼,但也确实高兴解心气了。 之后刘彦借故叙谈,把陆侯万山请至书房,叫来阿九,请出豆娘,闭门问起‘今日探查陆夫人心性所见’。 陆侯关心妻子,先问结果:“不知我妻可染外邪?” 阿九回话说:“尊夫人…却有身染外邪迹象。且,那邪灵入了夫人腹中胎儿,主持胎身。” “豆娘妹妹推测,尊夫人心性异变,皆是胎腹邪灵所致!” 说着收言语,分顾自家公子。 这个结果,刘彦并不惊异,见陆侯、万山都陷入惊愕,暂且不做安慰。 缓言少许,让她们细说‘所察’。 他冥冥之中心有感应,觉得‘邪灵入胎’非偶然巧合,乃有人背地谋划! …… 第211章 所谓邪灵 “可知那邪灵是精怪,什么样貌?” “邪灵非精怪,没有样貌,而是一团散发明光的有灵之物,好似尚未孕育成形的胎灵……” “它身无阴邪。” “之所以称其‘邪灵’,乃因它是外来的,侵占了他人胎身,这非正道,所以叫它邪灵。” “小奴以为,此外邪极可能就是将成婴的胎灵。” “它在原来母胎之中开了灵性,此番侵入尊夫人胎腹,鸠占鹊巢,想借胎成人。” “因它有灵性,占据公子胎身后,便能直接影响夫人心性。” “母亲孕育胎儿时,彼此心性相连,所谓‘母子连心’便是如此。” …… 刘府书房。 阿九、豆娘一人接一句说清楚所查。 后,又答陆知县、万山公子所问,刘彦旁听未说一言。 杨万山道:“可有办法驱除那夺胎外邪?” 豆娘说:“可以驱除,但若赶走它,胎儿就保不住了,还可能损伤夫人性命。那外邪已然入主胎身,夺了胎儿先天真灵……” 阿九接道:“也就是,它已成为夫人之子。” 刘彦适时插问:“有无可能是‘鬼仙夺舍’,亦或是‘异人转世’?” 阿九思虑摇头:“我也猜想过。依着豆娘妹妹所窥查,我看并非他人转世或夺舍。鬼仙夺舍只夺成人,而陆夫人腹中小公子仅六个月,都还没成婴体。” “投胎转世也不会现在就来,通常都是等胎儿成婴后才降入婴体,为人子女。” “若是他们投胎过早,难保其母遭遇什么不测。” “万一人家不要这个孩子,一剂脱胎药服下,他们便随未成的婴孩一起终道陨命。” “嗯……” 刘彦点点头,转视万山、陆侯。 陆侯思定什么,抱拳道:“请世才兄用‘飞刀银针’刺探我妻心窍和胎腹,就如在潘府对潘生、内弟、明渊所用之法。” “我非不信二位娘子之言,只是……” 刘彦明白他心思,分视万山:“子洵信任我,我本该义不容辞,但男女有别,即便我心无碍,你夫人也难接受。” 他第一次称呼陆侯表字,乃是回应其对自己的信任。 又说:“子洵想查个仔细,不如且等两日。有一位大姐将到杭州,她修成鬼仙,道法精深,届时我请她一探究竟。” 杨万山道:“当请仙家诊断。不过眼下事情急迫,诸多不明之处,世才怎还避讳男女有别?” “我看不如这样,让内兄回去陪我姐吃酒,等她吃醉了你再下针刺探,如此我姐便不知晓。” “昔日去东山谷杀狗,那么多衣不蔽体女尸,你不是也看了?” “而且话是内兄提的,世才还怕他事后为此翻脸不成?” “若如此,我杨万山从此不与他陆子洵相认!” 刘彦见话说至此,无法托词拒绝。 阿九搅入说:“奴婢有个法子,由我和豆娘找落针之处,找好后用香头在夫人衣服上烧个洞,公子从破洞下针即可。” “着!娘子好妙法。” 万山抚掌,对内兄、世才道:“我看就依九娘子之法。” 刘彦点头起身,用口茶说:“那就双法并用。” “子洵,你回衙且陪夫人叙情饮酒。等夫人醉倒之后我等再去。” “另外,衙门公人全部清走,不可让他们知晓今日事。” “还有后衙的下人,也要让他们回避耳目……” 陆侯记下,万山思量他用意,眼眸精亮道:“世才认为衙门内有奸人?与人里应外合,使我姐沾染外邪?” “有这个可能!” 刘彦落下茶碗,敛袖道:“现已确定你姐身染外邪,但如何染的尚不知晓,其中可能性多种多样……” “真有人合谋算计也未可知。” “我认为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以免妖人提前收到风声,见不能得逞,便行加害计!” “子洵回衙后,可安排万山去东城酒楼置办几桌酒席,把公人都请去吃宴。” “一来犒赏他们多日辛苦,二来也能名正言顺支走他们。” “对于衙内下人,可每人赏些银两,赐几坛子酒和肉食,也让他们吃个酒足饭饱。” “如此,衙门内外松懈,我去时不会被人留意。” “世才思虑周全。贤弟随我回衙,犒赏之事你来办。” 说着,陆侯不耽搁时辰,拱手先告辞。 刘彦送二人出府,阿九领着豆娘去正房与老夫人说话。 …… 北城县衙。 一入衙门,万山陆侯这对内兄内弟便分头行事。 夫人杨氏听闻官家回来了,笑面出厢房喜迎。 陆侯内藏忧心,含笑与其叙话,大谈今日‘府衙议事,天子封赏’,说:“为夫我甚是高兴,今夜想与贤妻小酌几杯。” “我陆子洵能得天家口谕嘉奖,一半功劳在夫人。” “夫人不可推辞。” 杨氏闻言欢喜,牵手官人说:“夫君有此美意,妾身岂能回拒?不如再叫上小弟,他可在刘府?” “万山另有他事。今日天家封赏,衙门公人皆有苦功,我让贤弟去酒楼办几桌酒席,犒赏众人……” 陆侯把手夫人进厢房,叙谈自己所作安排。 杨氏频频点头,也说起今日去刘府与老夫人、慧静法师谈佛法,见佛宝‘佛心女’。 丫鬟环儿旁听,猜想老爷和公子是在用计,得其眼神示意后退身出去,在小园风亭见到杨万山。 万山让她随自己去酒楼,出来衙门后,在路上告知‘我姐确染了外邪’。 说完察言观色,见环儿目光急切,暗下对她放心。 又叮嘱环儿‘不可外传,只当无事,今后一切如常照旧。’ 说:“今夜内兄与我姐小酌,你仔细侍奉,何时见我姐醉酒,便来酒楼找我。” 环儿应喏答应,问:“刘家可有医治夫人的法子?” 杨万山说:“具体如何医治,尚未有个办法。此事你不必管,自有世才相助,他瘟疫都能解,此事对他而言非难事。” 环儿点头宽心许多,两人说话去往东城酒楼。 与此同时,刘彦、阿九、豆娘正房出来回书房,谈起今夜事宜。 …… 第212章 胎灵来历 是夜,一更天时。 北城县衙里外静悄悄。 衙门外雪月明亮,照出一行三人影,各是刘彦、万山、环儿。 入衙前,刘彦转对环儿道:“娘子走在前面,若见哪个醉酒下人出现,立即出声提醒我俩,设法将其支走。” 环儿领喏后先入衙。 刘杨跟她保持十步距离。 少时进到县衙内宅,见陆侯独占正房外相接,众人点头齐入厢房。 关上门,刘彦嗅闻房中酒气,随手捏灭蜡烛说:“烛光照出我等众影,被有心人留意,也是一处破绽。” 万山轻声问:“只是无光照亮,你如何用针?” 刘彦不答,提袖说声‘娘子出来’,便见两点萤火明辉飞出,飘飘入了屏风后,落在床帐杨氏胸前腹部。 丫鬟环儿新奇跟着看那两只‘萤火虫’。 暗中聚睛,方见莹然之中显出阿九、豆娘身貌。 刘彦文光入目,与陆杨道:“我出门时给阿九几字文光,稍后让她用文光作为标记,我在标记处落针,不怕扎错了。” “如此,我眼目也能避开夫人之体。” 房中内兄内弟恍然称赞妙法。 万山又问:“倘若真有妖人谋我姐胎中子,如何找寻他?使其显露马脚?” 刘彦已经想过,随口答说:“他在暗,我在明,但我亦可在暗。在明时,我们且装作不知晓,在暗时,我们可以巧用计谋。” “若真是他人背后谋算,欲谋夫人腹中胎。可以如此用计。” “首先,找本县医官开一剂使人腹痛又不伤身体的药,喂给夫人吃。” “夫人吃后腹痛,必会引发府内妖人眼线留意,将事告知妖人。” “妖人欲图腹中子,势必心生猜忌,担忧自己作法不当,届时他便来探查一二。” “而我等守株待兔,发现可疑之人,先不要就地捉拿,放其回藏身地,后跟踪其行……” “找到他藏匿之处,调足人马,洒下密网,待时机一到,一举将拿下!” “好计!” 万山低声赞赏。 陆侯追问:“此计何时能用?用计之前,先查什么?” 刘彦道:“此计是后计。用计之前,要确认‘是不是他人谋划’。” “另外只我等用计,不太保险。” “若那妖人道境较高,我等跟踪反被他知晓,反设法愚弄我们耳目。” “不如等我那徐州大姐来后,请她守株待兔,暗查跟踪,这般才保险。” “世才为我妻费心费力,我……” 陆侯本欲说感激之言,但话到嘴边被内弟顶了回去。 万山说:“世才当我俩是朋友,故此尽心用计,倾力相助。兄长还是莫说虚言,倒不如事成后多敬几杯来得诚实。” 刘彦闻言扬手显出飞刀银环,点如文光道:“万山之言合我心意,且容我看看夫人胎腹外邪样貌。” 说着,其腕银环自行解开,半空拉直化作银锥落入他手。 这时阿九、豆娘找准下针处,在杨氏心口、胎腹标记两点文光,飘落到公子肩头复命。 刘彦走近床帐观看,左右说:“环儿去床上把夫人扶起,子洵坐在身旁帮衬,束缚其手,莫让夫人打断我用针。” 两人各自答应,万山摸黑搬凳放在床边。 一切妥当后,刘彦敛袖落座,如当日在潘府一样对夫人用针。 第一针落在杨氏心口标记位,针尖接触标记文光时,上官女顺势吸入回收。 刘彦一点心念传至针头,慢慢的推针入胸,数息便见杨氏心脏。 从外看,其心无异常,心力充沛,气血饱满,十分健康。 再推针深入杨氏心府,其内心全貌在刘彦心中展开。 陆夫人之心充斥着酒气,与醉念结合,化作灵烟怪景,在心府飘荡,包含各种心思所想。 这便是所谓‘酒气迷心’。 人醉之后,心脑神明失去对自身的把持,醉意滋生各种杂念,欲念不被心神所控。 所以醉酒的人容易误事,范不该犯的错误,生不该有的欲念。 好似陆夫人现在,醉念心思与酒气融合,而生灵烟怪景,升入脑府后,就会化作醉梦。 刘彦心念观赏,不敢使文光过亮,怕使其心灵清醒。 即便如此,杨氏内在灵明,还是感应到一点清亮,一句念想生出:“我心何故明亮,难不成我养出一点文光入心?” 刘彦此其思,笑不接话,仔细观察她心府各处。 发现她心有一根蛛丝般的红线,由上至下飘动。 拉近心念,仰观俯视,细看这根线。 刘彦暗说:“上连脑窍,下接胎腹,类似我与阿九共用灵犀术时,产生的‘心丝’……” “这就是豆娘所言‘母子连心’?” “胎中邪灵,莫非既是通过此线,影响她心思脑想?” “我再看看她胎腹,看有没有一根丝线与胎儿相接,若有便对了。” 他一收心念,拔针出窍。 万山随之询问:“我姐内心如何?” 刘彦轻声说出所见,着重提到那根‘心丝红线’,后问豆娘:“娘子察夫人心府,可见这根心丝?” 豆娘回话:“不曾查见。小奴怕惊了胎灵,只观其大概。” 陆侯灵光一闪,但见君子继续施针,他便暂压话语,稍后再提。 刘彦第二针直入胎腹,心念随针头刺穿胎衣,一副玄而奇妙的‘母亲育子景’传入他心神。 见胎儿如龙缩身,双脚弓并,两手抱于心前,一根脐带连接母亲胎盘。 另有一丝红线从他额心飘出,往上连接。 “果然如此,此线向上出胎腹,便是与夫人心丝相连。” “即是‘母子连心’。” 刘彦感受奇妙,望胎儿道:“道家修仙之奥秘,就藏在女子育胎中。眼下看不见胎灵,应该是内敛入脑了。” 思量间,他向上官女传达心意。 后者感应主公意图,针尖分出一根细芒直刺胎儿眉心处。 刘彦恐伤害其脑,所以拿捏的很有分寸,只是点在印堂位置,传入文光念头感应。 霎时,他看见胎儿脑海漂浮一粒鱼子般清透浮光,外表包裹一重淡金水光,内里是萤火般清净明光。 “这便是‘胎灵’?” 他自语时,感应胎灵苏醒,仿佛一双眼睛与他对视。 这是彼此间灵念感应。 见自己被发现,刘彦任由胎灵观看,试问:“你是谁家胎灵,如何化外邪,鸠占鹊巢?” 胎灵似刚出生的婴孩,只单纯的看着他,然后慢慢靠近,如孩子抱父母,拥抱他心念文光。 刘彦知其无恶意,便推心念迎上。 彼此心灵相碰,胎灵中一些记忆向他打开! 从其眼中,看到另一个胎腹,模糊窥见四个鬼影,看不清他们面相。 只见他们身形轮廓,大致是两女一男,另个人身鼠头。 “人身鼠头?书玉子?” “若真是书玉子,那另外两女一男,就应该是成业、匡娘和阿九。” 刘彦一念想到杀狗之夜。 回想到阿九所言,他们在山谷野狗藏身之洞发现的一母犬,以及它所怀的‘人胎’! 刹那他明白了,不仅知晓这胎灵由来,而且也印证了自己推断。 他拔出针,扯回心念,即问左肩阿九。 “杀狗之夜,你与书玉子、于成业、匡娘去探地穴,见狗腹结人胎,那胎儿可看见你等?” 房内众人忽闻他问起这个,各有猜想疑惑。 阿九回想说:“狗腹人胎确曾看我等。” “因此我急忙领他们出洞,与公子回禀此事。公子探察夫人胎腹,莫非这胎儿也看公子?发现公子了?” 刘彦沉吟少许,说起自己与胎灵相碰后,从灵台看到的一些影像。 说:“我见到四个形影,其中一个极似书玉子。” “而我所窥,乃他所见,那四人形影,可能就是你等四人。” “真如此,那夫人腹中胎灵便出狗腹人胎,原是那胎中之灵?” “慧静曾说,江湖有一莲花教,其教有一门‘胎借化形之法’,乃把人胎种于虎豹肚内,以兽之体魄来养胎儿……” “当夜我等去时,野狗全被咬死,而怀胎母犬不知所踪。” “估计妖道尚未炼成‘狗腹人胎’,失败之后含恨在心,思欲报复官家,又见夫人怀胎。故此行计。” “妖道把炼成的狗腹胎灵,打入夫人胎腹,大抵想继续‘胎借化形’。” 此话语出惊人。 房内众人却信了七成,毕竟刘彦推断向来准确,明察细微远胜在场。 杨万山恼怒道:“好妖道,若将其拿获,便把他打杀!” 陆侯随之问:“真是如此,又当如何布置捉拿?” 刘彦思说:“子洵、万山切勿恼怒,免被愤怒冲昏头脑。依我看,可用刚才我等商定的计划,不要打草惊蛇。” “妖道在暗,惊了他只有两个结果。” “其一他退怯而走,其二他恼羞成怒,加害夫人。” “我观腹中胎灵非恶灵,只是有些不正,就让他做你家公子。” “我看就让妖道继续炼法,夫人生子还剩百日,期间他不会加害。” “我们慢慢查其行踪,成熟时将其拿获问罪。” “任他费尽心机,到头来也不过是给官家做嫁衣。” 闻此,陆侯万山一时无话,各在衡量利弊。 杨万山道:“我看就依世才,让那妖道给我侄儿炼体,有世才运筹帷幄,不怕拿不到他。” 陆侯琢磨,问起另一事:“世才刚才说,此子与我妻‘心丝相连’,故而影响我妻心性,能否剪断那心丝?使我妻不受其影响?” 刘彦请飞刀归手腕,敛袖起身说:“我以为大可不必。母子连心,影响是相互的。” “只要夫人心性够强,可以反影响胎灵根性。” “这胎灵之前不能成婴出世,心有怨念,略有不正。” “等解决妖道之事,可让夫人随慧静修佛门心经,养心同时改胎灵根性归正,资助它灵性增长。” “这般一来,贵子出生便有超越常人聪慧。” “子洵不必心存芥蒂。” “妖道作恶炼法,与胎灵无关系,它落入夫人胎身,也算与你家有缘。”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第213章 大节奉义 “夫人睡的可好?” “我都忘了几时入睡……” “不过睡的很舒心,我梦见心窍起明光,欢喜以为自己入了真学。” “醒来果然是梦。” …… 翌日清晨,县衙厢房。 丫鬟环儿来换火炭,见夫人杨氏睁眼望床帐想事,走去搭话。 杨氏牵手坐起,讲述昨夜醉梦,又说:“我还梦到,有点灵光落入腹内,进了胎子之中,你说这是不是吉兆?” 环儿转睛想昨夜公子‘灵针刺腹’,明白夫人此梦何来,笑道:“一定是吉兆。公子出生,定是灵童。” 杨氏掩口而笑,问:“外面几更天了?官人可去县衙点卯了?” 环儿回话:“现在天光大亮,都过辰时了。刚才老爷点卯回来,还问夫人起了没。又去忙公事了。” 杨氏闻言与丫鬟推窗望外。 见外面白雪明亮,阳光明媚,寒风清爽。 她心灵有所染,笑怪丫鬟不早叫醒自己,转思道:“官人可是操持给刘府送封赏?” “嗯。”环儿点头说:“老爷今日要带领全衙官吏公人,去给刘公子送‘天子封赏’。” 杨氏耳闻想起之前撕毁他的书信,心生愧意:“那事官人可知道?” 环儿说:“夫人放心,奴婢守口如瓶。今日喜事一冲,我估计刘公子也就忘了。” “不如今日夫人再去府上道喜,送些东西作为贺礼。” “一来算作赔情,二来解他之疑。” “你这个提议不错。” 杨氏笑赞,随与丫鬟商量送什么作为贺礼。 此时,府衙外、东城门、码头岸口三处张榜之地甚是热闹。 围观乡民百姓多达千众,众人纷纷谈论‘天子封赏槐花巷刘郎’。 “奉义君子,好!我看刘郎当得此封。” “非刘郎解灾救民,我等无有性命在此说道。” “我曾闻刘世才过去有个号,叫刘三第。也不知何人所起,若知是谁,今日把他扯来,叫他看上十遍!” “君子不念旧恶,哪会和小人一般见识?” “我看以后都要改口了,当称刘郎为奉义!” “是也,当称‘刘奉义’!” 众人欢悦交口相传。 【刘奉义】这个新名号,很快便在坊间传扬开,更多百姓跑来看榜文。 而南城槐花巷里,亦是一片热闹之景。 一条巷子涌入上百人,其中孩童居多,成群结伴的挤在刘府门前,作揖道贺,讨要喜钱。 平儿福伯笑面各挎着一篮铜钱,发给来道喜的童儿,一人给五个子,够他们买糖吃。 买糖小贩就在巷口支摊,童子前脚得钱,后脚落到他碗里。 大人们挤在巷子两边,笑说刘府过去之事。等着看官家来送封赏。 其中有几家富户奴仆,潘家书童与丫鬟燕儿也在凑热闹。 书童道:“今日刘府大喜,我家蒙受大恩,当来道贺。” 燕儿点头,杏眼盯着巷尾道:“夫人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派我来盯着,何时官家封赏完,再登门拜访……” “二夫人思虑周到,那你盯着,我回府报知公子。” 说着书童健步出巷子。 燕儿则走去巷尾,揪住一个多要喜钱的小孩说:“你都讨要两次了,还敢来讨喜?” 那小孩见被识破,笑嘻嘻挣脱跑掉。 后燕儿又把其他孩子驱散,对平儿道:“今日府上大喜,发些喜钱理所应当,却也不能凡要就给。如此万贯家财也要散尽。” “哥哥、阿伯说是也不是?” 平儿福伯齐看她,点头称‘是’。 平儿颇有好感,问:“不知妹子在谁家府邸当差。” 燕儿笑颜说:“小妹是潘家二夫人身边丫鬟,今早闻贵府喜事,夫人命我来看,还想拜府道贺哩。” 两人说话时,阿九探出头,叫平儿问:“老夫人叮嘱买的鞭炮可买了?” 平儿打个激灵,手拍脑门道:“我把此事忘了,光顾着发喜钱。这就去!” 阿九笑着目送,转眸看眼燕儿:“妹妹别站外面了,进来说话。” “哎!” 燕儿应声跨过门槛,款款道个万福。 阿九招手引她进后院去见公子。 刘府后院聚着一众巷邻,男女老少挤在正房门口,与房内刘公子、老夫人欢谈笑语,玉娘母女隐于背后。 见阿九带春燕过来,刘彦示意领到书房,与母亲说一句,便去书房相见。 片刻春燕从书房出来,面带高兴之色,走时不忘欠身一礼。 刘彦提袖点头,等她走后对阿九道:“王氏来时,迎她一下,叮嘱见老夫人,莫提过去恩情。” 阿九领喏,望外说:“不知陆夫人来不来。昨夜公子以文光安抚其胎灵,今日她心性该会好些,但求她来了,莫搅闹喜事。” “娘子多虑。” 刘彦回想昨日道:“陆夫人心性再坏,也不会在此封赏礼仪上搅闹。” 主仆说话,忽听院外传来明锣声响。 声音由远至近,跟着院里巷里嘈杂降下。 少时,福伯平儿入后院,告知老夫人、公子:“官家送封赏已至巷口。” 院内老少邻居喜笑开颜,分视刘家母子。 刘彦淡笑吩咐他们准备降香迎奉,随接母亲挽手出府。 身后众邻一拥而上,帮着平儿福伯挂鞭炮、抬香案,众声欢谈四起。 迎接皇恩御赐有一套礼数章程,高门大户礼数繁杂十多道,刘彦精简为两道,先是出门迎赏,后前院降香。 这般不失礼敬,亦省掉繁杂礼节。 见刘府大门敞开,巷子里铜锣声收了,众目齐望巷尾跨门而出的刘氏母子。 刘彦身过母亲,眼望一条巷。 两边百姓林立,中间衙门众官,包括陆知县、周县丞、范县尉、郭主簿、孙押司、韩都头、沈都头等二十余众人。 最前方有六名公人,为首两人持锣鸣礼。 身后四人竖抬匾额,匾额用红绸遮盖,另外还有两人端着御笔和黄金。 陆侯与左右县丞、县尉互视一眼,领步走到头前。 范县尉高喝一声:“皇恩到,刘世才接封!” 刘彦迈步上前,相距一丈躬身施礼,阿九则扶着刘氏行跪礼。 依大周礼法,凡有功名的读书人接封不用行跪礼,包括入公堂、见上官、吃官司,皆可以站着,此乃大周太祖皇帝钦定。 陆侯见他家礼数到了,接请天家皇恩,口念封赐圣旨。 圣旨乃翰林院草拟,文词皆是官话,大概百字,乃赞许他相助治疫,后段说封赐之号、封赐之物。 刘彦怀以礼敬,但心思却在天子书信上。 昨夜回来他读了天家玉书。 那封信写的颇有意思。 天子书中不用‘朕’,而用‘我’。 比如有一段这样写:“君子思出六法治疫,我读了之后深以为然,治疫不应只治人,还要医治民心……” 诸如这样的话,信中比比皆是。 读起来,好似远方旧友来信,全是质朴白话。 所以今早刘彦与天家回信,也沿用他的行文,写下八百字,连同汤圆一起交给杨万山,托他去府城转交两位翰林。 陆侯读罢圣旨,一声‘钦此’,刘彦收了礼数,阿九扶老夫人起身。 周县丞笑颜说:“天家封赐在此,请刘奉义查点。” 刘彦回笑抱拳,走到牌匾前,亲手扯下红布,见【大节奉义】四个御笔金字射入眼眸! 巷里众百姓并肩接踵,争先张望,交头接耳问识字的匾额写什么。 而刘彦感应文字金光入眼后,他身性那座尊经阁被套上红光,阁楼内亦出现一块同样的匾额! 他心灵抖擞,多半步近看御笔金书,暗道:“天子暗藏敕令,竟把四字施加在我身上。” “这四字,今后将伴随我终身了。” “他年我若有违【奉义】之号,必将失节灭道!” “古之帝王封赐,皆有敕令加身,赵王君对我是真封。” …… 第214章 舫主到来 “大节奉义?” “那匾额现在挂于刘府前堂……” “奴婢见字上有天子气,挂在堂上有气节道义之重。” 黄昏,东湖水府。 四位郡主与侍婢雪珠、粉珠攀谈,聊‘天子封赐’与‘封号匾额’。 她俩刚从刘府回来。 此前东湖听一些香客谈论‘刘奉义’,方知天家封赏刘彦之事。 于是三郡主遣二女前去拜府问清楚。 确定刘府这桩喜事后,四位郡主商议起道贺。 如今父母皆不在水府,她们便当起家。 七郡主说:“这等喜事,刘世才也不遣个奴婢来报喜。” 八郡主道:“今日刘府大喜,他家奴婢又少,哪有闲来水府告诉我等?我想他晚上得闲,会遣人来告知。或者亲自来。” 三郡主点头问雪珠:“今天登门拜府道贺的人多吗?” “多。”雪珠简言回答,道:“听阿九说,午后就有十八家登门,其中六家是临安大户,另外十二家皆是杭州达官贵人……” “包括知州府、通判府也遣仆人登门送礼。” “之后又有三十多本县生员拜府。” “我俩回来时,刘府又来了一众阴客,为首的是老狐仙,阿九说他是鬼仙,其他的道境差些,皆是乡野精怪……” “我懒得问他们名号。” “不知刘世才与他们结交作甚,以他现在之学加名号,那些阴神拜府都算是高攀了。” 六郡主接话道:“刘公子与鬼狐阴神结交,乃练达人情,广积人情。这等文章做好,对以后养道义大有用处。” 三郡主点头说:“持才傲物,趋炎附势,皆非君子。” “世才公子处世之道,在于为仁为善,他眼中没有高低贵贱。否则似你这般直呼其名,早该受训了。” 雪珠带笑低头,粉珠灵机一动,岔开说起‘湖上一艘青花大船’。 “我俩回来时,看到一艘青色大花舫行至湖上,现停在茶山岸边。” “这都不值一提,但船上女子却都不同,我观众女皆阴神画皮。” “船头有个美人像是船主,肤发琉璃玉色,我猜是个鬼仙。” “郡主你说,她会不会是刘公子朋友?” 四位郡主被勾起好奇,在三姐带领下出水府。 湖外夕阳日落,东湖众主仆脚踩湖面波光,眼望南山畔的青花大船。 船头确有一位美人身披红氅,看临安城方向。 这时,从临安飘来几缕香火气,落在船头化作三位娘子,其中一女四位郡主还认得,乃刘府阿九。 七郡主惊讶说:“真叫粉珠说对了。阿九来见青花船主,必是刘世才所差,他们可能是故交。不如船上一见。” 三郡主与众妹相视,轻点头带着她们飞去南山畔大船。 此船不是别家号,是从徐州而来的青花舫。 本月初二,荀舫主遣萱儿、弦月四女来临安转达‘办学之思’,寻世才指点赐教。 次日天未醒,萱儿她们便带着‘公子之意’回徐州,并交上‘世才书信’一封。 舫主读罢心悦不已,心被君子情义拨出妙音。 使得仙家一刻也不想在徐州多留,先去广平告知高二,后去泰山寻猫儿。 几番打听却没找王寅,怕耽搁太久便回徐州。 初四在徐州采办所需东西后,青花舫便别了旧地码头,南下千里来至临安水乡。 青花舫刚入东湖水域,舫主就遣弦月、萱儿入临安城,前去拜府通告贤弟一声。 刘彦得知舫主到了颇为高兴,正巧于太公也在府上。 他打算今日一并将‘杨氏之事’告知二仙,请两位鬼仙协力。 此刻船头,阿九礼见荀舫主,讲自家公子得知仙家来到如何高兴。 舫主把手笑说:“贤弟对我之情义,无需旁人多言,我自是知晓。看你身上有喜气,可是家中有喜?” 阿九正要回话,见荀舫主顾首转眸。 随她目光北望,看到东湖郡主携带侍婢驾乘香火而来。 阿九随即告知舫主‘四神女乃东湖郡主’,说:“我公子与东湖交情匪浅,相比舫主也知道。” 荀舫主轻点头,叫她前去相迎。 少时东湖郡主与青花舫主船头见面。 阿九引荐舫主,称她是‘我家公子徐州故交’。 阿香琴玉旁听,暗叹:“世才公子果无虚言,只凭阿九迎接神女,可见他家与东湖交情不浅。” 一番认识,七郡主对阿九道:“你公子今日大喜,凭我两家交情,不能不去道贺。你回去后转告公子,就说我姐妹一更造访。” 阿九领喏记下,礼送四位郡主下船回水府。 荀舫主转睛思量,等她回来问:“家里有何大喜事?” 阿九笑说:“我公子助临安治疫,天家送来答谢。赐【奉义君子】之号,送【大节奉义】匾额及‘御笔一支’……” 青花舫众女闻言,各都好神采。 舫主美貌开颜,转顾弦月吩咐:“去把扬州买的绫罗备上,与我贤弟、老夫人作贺礼。” 小弦月欢声领命,叫众女下船取贺礼。 萱儿插言问:“那匾额可是御笔亲书?可显天子气?” 阿九道:“【大节奉义】匾额金字正是天家手笔,天子气与四字气节相得益彰,给我家正堂增添贵气……” “公子说,他观匾额时得‘大节奉义’入身性,能增添自身道义之正统。” 萱儿看眼舫主说:“这便是‘天子封号’之功效。” “上古人皇圣旨,皆含有天威法力,能号令鬼神、册封鬼神。” “时至今日,天子不能统御三界,但仍有天子法威在。” “赵王君对公子加封,乃是真正册封,不是赐一虚名。此封远胜进士功名。” “这【大节奉义】四字也恰到好处,日后公子行道义,便得天威加持!” 荀舫主思说:“只要与世才无害,如何封赏都是好的。” “弦月她们备礼还需等一会儿,你与我说说家事。” 说话一拂袖,变出茶宴。 阿九受邀入座,和舫主谈聊家中之事。 就从‘公子助潘子逑找回失魂’说起,着重谈公子对于仁义之用。 荀舫主倾听,刘世才这颗明珠在她内心越发的光彩夺目。 …… 第215章 二仙相助 “那娘子何人啊?这般俏容,莫非狐仙?” “谁知道,今日刘郎受封之喜,来不少达官贵人了……” 夕阳洒落槐花巷,两户邻居大娘凑在门口望巷尾,谈论刘府门前荀舫主一行。 不多时家门打开,瞧见世才公子亲自迎出来,与那佳人见礼,看似颇为亲近。 三两句话后请客进府,阿九对着两位大娘一笑把门关上。 “大节奉义……” 荀舫主入院没两步,便被前堂内悬挂的御笔金匾晃到眼眸。 匾上天子气昭然入目,确有正大君子之风。 刘彦伴望谈说:“此匾字意入我身性,我身道义也得加封,但总无坏处。” 舫主轻点头道:“天家真封赐号,足见他看中贤弟之材。贤弟道义得号加持,对行道立业大有益处。” “姐姐与我所思不谋而合。” 说着,刘彦转顾堂前侧立的于氏狐,随与她引荐。 荀舫主来时已知府中有仙客,也从高二口中得知‘于氏狐和贤弟之交’。 她走到堂门口,欠身称呼老狐一声:“于老爷……” 于太公颜面增彩,还施一礼:“不敢,老朽乡野之人,何敢称老爷。” 刘彦介绍舫主后,说:“太公且在前堂少待,容我请大姐见家母,再来叙话。” 此时后院房内,老夫人、陆夫人、慧静围坐火炉,品尝杨氏带来的‘茶汤圆’,谈论《般若心经》中的妙理。 刘彦带众女入院,她们无不关注打量,目光落在与君并行的荀舫主身上,各有惊讶赞叹之言。 舫主入到正房,礼貌向刘氏道一声‘老夫人万福’,顾看身后弦月众女,示意她们奉上所备拜府礼。 说:“这些绫罗是路过扬州所办。今日唐突登门,不知贵府之喜,未备什么好贺礼,望请老夫人笑纳。” 刘氏愣神,一看这娘子就不是凡俗,一出手便是这等绫罗绸缎,没个几百两是买不来。 她拿不定主意,转顾自家儿郎。 刘彦笑与娘亲引荐:“这位大姐是孩儿在徐州结交的三位兄姐之一。” “对我有助学之恩情,无大姐孩儿不得真学。” 昨夜刘彦已把‘徐州事’全数告知家母,并且说了自己和高家私定婚约一事。 刘氏方才明白儿郎造化所在,宽心让他自己做主,她这个为娘的只管享受清福。不过问君子之事。 眼下儿郎指出‘三位恩人之一’。 刘氏不禁站起身,还个礼说:“娘子恩情,我家莫不敢忘。” 荀舫主受刘氏这等礼敬,上前把手说:“我和世才贤弟因缘际会,此番交情皆为天定的,能够结交贤弟,我亦不胜欢喜。” “老夫人莫把我当恩人,视我如晚辈即可,妾身贱姓荀,小名貂儿。” “你老就叫我荀儿即可。” “哪敢使得?” 刘氏满面红润说:“我看还是叫‘荀娘子’好。娘子大礼,老身受领了,就让我儿代为还情谢礼。” 杨氏旁听她们叙情,对舫主甚是好奇,持礼寒暄两句便作别,打算回衙问问小弟。 她走后,刘彦便引荐慧静,说起归乡途中遭遇‘泗水大王之事’。 一番小叙,刘彦暂别母亲、佛家,请舫主入书房,谈几句‘她办学之思’,大概都是支持的话。 说:“过两日我领姐姐去趟西湖,一见胥先生。” “眼下我有件事,欲请姐姐相助。事关朋友家妻,小弟欲用人情帮他。” 荀舫主解下外氅,给弦月说:“贤弟乃知情懂道君子,这人情使得。你只管说出来,我必倾力相助。” 刘彦相邀入座,说起‘知县夫人身染外邪’,及‘自己探查推断’,最后道:“刚才辞别那位夫人,即是陆子洵之妻。” “她家乃真学士族,其父云梦学士,其兄翰林学士,养浩然正气。” “其弟杨万山与我乃君子之交……” “这桩事发生隐秘,不知那妖人炼法多久了。” “我欲让他帮着陆兄做嫁衣,而后取其成果,再行捉拿抓捕。” 荀舫主思量说:“世才此计一举两得,但不知妖道有无帮手,拿住拿不住。” “你推断他所用之法,乃是‘莲花教胎借法’,若是如此……” “那他八成就是莲花教之人,否则不能得此秘法。” “抓捕时要十拿九稳方可行事,不然纵虎归山,他日必当报复!” “嗯。” 刘彦附和说:“所以我想另请一位仙家助拳,与姐姐添个帮手。” 荀舫主一念想到于氏狐,猜测问:“可是前堂于太公?我观其身是位鬼仙,法门也不同寻常。” “姐姐猜中。于氏先祖乃涂山学士,儒术达云梦境,其家有一门‘灵灯术’脱胎于儒术,甚是玄妙。” “昔日小弟受困鬼谷,多亏太公挑起明灯驱散阴风鬼气……” 说着刘彦吩咐阿九请太公来书房商议此事。 于太公听完刘郎真意后,不惧莲花教弟子众多,爽言答应助拳捉拿妖道。 他道:“老朽行走江湖行医,略知‘莲花教’。” “此教,教徒广大,在南北各有香堂,北方设在幽州,南方设在扬州。” “只扬州一地就有万民信众,皆信无生老母。” “其教号称‘有教无类,渡厄兆民’,门内确有一些不善之类,干事有违天理,触犯王法。” “今日他等胆敢把胎灵打入官家夫人腹中,借人胎炼法,实属伤天害理!” “当抓拿打杀,乃替天行道。” “老朽虽说异类得道,但此身微有道义,情愿相助!” “有太公助拳,可抓他一个十拿九稳,即便那厮也是鬼仙,捉他也不难。” 说着,荀舫主分顾世才道:“就请贤弟运筹帷幄,巧思良谋,我俩听后调遣就是。” 于太公哈哈一笑,扬须拱手:“荀娘子言之有理,老朽只等先生调遣。” 刘彦分看二仙,知道这等信任不易得。 打算稍后‘诗梦设宴’好生款待,晚些再请他们入衙查看杨氏胎灵。 “娘子速去把平儿找来,让他跑趟县衙请万山来府,就说与他引荐一位大姐。” “万山自会明白意思。” …… 第216章 李府失窃 “依两位仙家所见,我妻腹子可是遭妖道炼法?” “我与贤弟所见相同,夫人腹中子胎魄灵光异于寻常,确是被外来胎灵住身了。” “老朽和娘子、先生所见一致,观夫人胎腹灵光,必是后天喂养,妖人炼法所致。” …… 三更天时,县衙厢房内,众人熄灯说话,主客皆为魂体。 一炷香前,刘彦送走东湖四位郡主,见天时已到,便与荀舫主、于太公脱梦出窍。 来至县衙,先叫出万山、陆侯梦魂,引荐二仙与他们。 来之前,刘彦已让万山转告内兄,因而官家梦魂出窍并不惊异,只是稍有些梦中之谜,随后就被刘彦文光点醒。 此时,荀舫主、于太公已探查过杨氏胎腹,所得观点与刘彦一致。 陆侯又问:“拙荆腹中子,几时可成婴?那妖道炼法,可有对我妻下咒?” “官家安心。”荀舫主旁观夫人睡梦,道:“妖道炼法谨慎,未敢对夫人下咒控制心志。此举是想避免被人识破。” “他却没料到官家身边有一位聪明人,只凭灵明之智就查出他的算计。” “我观夫人胎腹灵光,胎子精气强壮于寻常凡子。” “我估计妖道怕事情败露,想尽快炼成灵婴,促使夫人早产降子……” “要尽快布置行计,免得贵子降生之时他来抢夺,使我等猝不及防,使母子损伤。” “仙家说的有道理。” 杨万山接话:“家姐近来食量变大,每日三餐不够,午后还添茶点。她一顿顶得我和内兄二人。” “世才你之见,眼下当如何?” 刘彦闻言先不答,转问陆侯:“子洵可曾向本县医官求方?” 昨夜他和陆侯、万山定计,曾让陆侯寻一个‘使人腹痛但不伤身’的药方,然后择日喂给杨氏吃,使其腹痛产生异样,引出炼法妖道来探。 届时再顺藤摸瓜,揪出其藏匿之地。 陆侯将此事挂记在心,他今日下午便向本县药局医家问方,还真有这种药方。 “方子现在我书房,世才若看我便取来。” “不必。”刘彦拦住道:“我问此方,意在让你明日用药。我本意是想多等几日,让那妖道炼法圆满,再摘其果实。” “但大姐所查你也听到了,妖道炼法将成,想早日完功。” “我等也要随机应变,赶在他之前用计。” “不如,明日荀姐姐就在县衙相伴陆夫人,可附体在环儿之身,暗下留意诸事。” “等妖道得消息来探。若他道行不高,姐姐可以跟去查看,后来告知我等。倘若也是一位鬼仙,需当谨慎对待。” 荀舫主点头说:“世才布置周全,我听凭调遣。” 说着,众人一起商榷细化,敲定这两日所用之计。 听闻刘世才欲明日去趟南乡买豆腐,杨万山不解问:“此豆腐有何玄妙?” 刘彦不再隐瞒,告诉他们:“我怀疑夫人沾染外邪,可能与南乡‘豆腐婆余氏’有牵连。” “万山可还记得西子城吴家豆腐?” “吴家大娘说,余氏出师他吴家,只会做乡下人吃的糟豆腐。做不出精细的嫩豆腐。” “那试问,豆腐婆送入县衙的羊脂豆腐又从何而来?” “我觉得可疑,所以推断,豆腐婆送的豆腐,非人力所磨,乃鬼神施法制成。” “明日只管与我去趟南乡,探一探虚实。出去走走,也好过闲在家中。” “原来你买豆腐,意不在给通判送清誉,而在于此。” 杨万山通透了,爽悦答应同去南乡。 敲定此事后,刘彦一行便不在衙门久留,送陆侯、万山还魂后出衙回府。 荀舫主时刻留意虚空有无阴神藏匿,到了刘府才放松警惕,与世才笑道:“今夜贤弟神魂脱壳,这么早就还身,不是辜负了天时?” “我听说城外有鬼谷,想去看看,世才陪我同去如何?” 刘彦不假思索说:“自鬼谷建成,我尚未去过鬼谷,今夜便陪姐姐前去一看。” 荀舫主被言语暖心,叫出书房弦月众娘子,命她们守好公子肉身。 于太公亦叮嘱一子一女留守书房。 刘彦则吩咐阿九、请玉娘姐替自己在家宴客。 诸事安排妥当,荀舫主推画舫入空,牵引世才登船,与老狐一行三人去往城外东山谷。 不足十里路程眨眼就到。 立于虚空,可见谷口城门耸立,进出乡鬼成群结伴。 三人未免惊动众乡鬼,特意变换了身貌,弄得与游魂无异。 进到城中,见一群鬼在围观布告榜文,乃城隍所书。 写的是‘李府失窃’,所丢失之物则是刘彦那封‘贺帖’。 刘彦夹在众鬼中观看,没想到会有人偷盗自己那封贺帖。 荀舫主传音询问‘贺帖’,于太公与她解惑,说起‘初二李家纳妾,先生念旧情,以真学降笔写贺帖送至李府道喜……’ 他捏须道:“老朽以为,偷盗者不是谷内乡民。众乡亲皆敬先生,怎敢偷盗贺帖?可能是养道精怪所为。” “偷去后,想借帖字文光养道。” 说话他们步去北城,想去李府看看。 这会儿县城隍蒙朗领判官正在李府问案,全家老小齐聚一堂,许多乡鬼聚于堂外旁听。 李太公抹泪说着‘愧对刘郎厚情’,公子李文玉甚是自责,回顾这几日来府生人,称‘不该随意拿帖与人观看’。 城隍琢磨案情,一时无策揪出盗贼。 判官说:“怪就怪你家不知珍惜。世才先生真学墨宝,岂能轻易拿与旁人看?” “你等愚不自知,只想着受用赞誉,给自家增光。” “世才先生一字可抵千金,失了那帖,等同失万金!” “似你等这般冒失,以后如何与刘府往来?” 李太公闻言哭声更大,全家老小都羞愧,李文玉跪地,请父亲责罚。 在外旁听的刘彦见此,提袖步入正堂。 舫主施法还回他真面目,并送一道霹雳入身,使其魂儿震发明光。 众鬼被明光惊得后退,堂内城隍、判官、主家皆顾头,见君子赫然出现! 李太公止泣,城隍蒙朗携判官相迎。 彼此见礼后,刘彦淡然说:“失窃之事,非太公、文玉所愿。他们在大人治下安居乐业,也未曾想过防盗。” “此乃大人治理之功。” 此一句话解两家心宽,主家官家都好受些。 城隍蒙朗先拱手道贺:“今夜本欲去贵府与先生道喜,奈何遇到李家之案。此事教训我当吸取,以后命人严守城门……” 刘彦笑说:“今日我观城中之景,见上神治理的很好,何必因小治偷盗而伤了大治城池?” “大人可再贴一张榜文,与乡亲们讲明偷盗之罪,以此教化百姓。” “若是乡民引以为戒,那贺帖便丢的物有所值。” 荀舫主插言道:“再告知偷盗者,叫他择日归还,若是初犯可不与他加罪。” 于太公拂须称赞,也谈起自己的观点看法。 堂外众鬼议论纷纷,都赞‘世才先生治世之道’,很快‘刘郎入城的消息’在鬼城传扬开。 千众乡鬼朝着李府汇聚。 人群里,有一高一矮两兄弟对目说话。 高个道:“贤弟祸事闯大了。” 矮个说:“刘奉义今夜入城,不会是为此事?” 高个指点他:“此事尚能弥补。明日偷入李府,归还贺帖,再留书一封写明盗帖缘由,留下我俩名号。” “如此我俩之名就可传入刘奉义之耳。” “往后相见,他便知晓我俩,反助一场缘法。” “妙极!” 矮个兄弟抚掌,大个拉着他脱出人群。 二人出了鬼城,直奔南乡去了。 …… 第217章 藏龙低吟 “鬼谷乡民对世才之敬,犹胜神明。” 寅时,东山谷外,刘彦、荀舫主、于太公说话飘身上船。 转顾下方,见上千乡鬼出城礼送,仰望上方拱手拜竭。 荀舫主含笑说出此言。 她今夜随刘世才游赏鬼谷鬼城,听君子与鬼民攀谈,从中看到当乡人情。 这等人情味比香火暖神,似碳火烘面。 而刘彦那句‘世间最暖人心的便是人情’,舫主深以为然。 画舫行空飞去临安南城。 舫主笑说:“我养道百年,看惯了人间薄情,直至遇到贤弟才得一份暖心情义。” “今到临安水乡,见此间人鬼恩义,叫我舍弃大千之争,偏安此地都情愿。” 刘彦眼望南城,顾首接道:“这世间多姿多彩,偏安一隅故然落得清静自在,但却荒废了时光。” “大千之争,你唱罢我登场,千古风流人物尽在其中崭露头角,留下美名故事供后人传唱。” “当日我与阿九论志向,曾写下【心存高远,意守平常】,那是我藏龙之言。” “我今日藏龙卧虎,是为来日一番争鸣。” “我心中的的鹤鸣,旁人还不曾闻听。” “今与大姐说出来,是告知姐姐,我欲鹤鸣于九皋,虎啸于山林,龙吟于八荒!” “但只我一人,难与他们争斗,我欲寻志同道合的朋友……” “大姐可敢与我一同弄这世上潮?” 闻其真心、真意,荀舫主蓦然惊诧对视,心中那根心弦被他话语撩拨的响亮。 老狐于太公亦带惊异。 他过去见刘郎,乃是仁厚、和善为表,未曾想这副灵山秀水表象之下,藏着龙首低吟! 刘彦见他们都很吃惊,恢复往日之风,藏龙归渊。 笑说:“我欲求争鸣,是想寻个乐趣,为后世打下道义名声。” “哪怕龙战于野,也当万世留名。方不负此生此世。” “姐姐……” “世才可是见我迟疑,以为我不敢与你一起弄潮?” 荀舫主快语接话,停船于刘府虚空,道:“我只是没想到贤弟有此大志豪心,且能与我坦露。” “只要你不嫌我身贱低微,我愿你一同筑道,与世弄潮!” “我平生未曾对谁许诺,但与贤弟,我可以……” “何须姐姐承诺?” 刘彦看下方家院,说道:“姐之心毋庸置疑,刘彦如何不知?” “今与姐交心,我深感身边多了一同道,不再孤零。” “姐姐办学,可培育坤学之势力,将来大争之世,可得一方气运。” “我亦能沾光,自当鼎力相助。” “好!” 荀舫主心中千言汇聚成一字,刘彦所说‘不再孤零’,她亦有同感。 画舫收落后院,老狐自始至终没插一言,却有诸多思量。 只等叫出女儿后,他便拱手与刘郎、荀娘子作别。 回东乡路上,匡娘见爹爹神思依旧,询问:“爹爹思何事,可是世才先生所请之事?” “女儿觉得,此乃与君结交好时机,就算那妖人真是莲花教中人,也不怕他!” “此不过是小事,我所思乃大事!” 于太公缄言半晌终于开口,挑着手中明灯对女说:“刘奉义有鸿鹄之志,其心可畏可敬,我欲携家小投入麾下,为将来博个后世美名扬。” 说着,他不瞒女儿,把刘郎之言讲述一遍。 当父女回到东乡家宅,老狐眼望对门周慕白家,说:“此子心窍已开,我女可问其心意,他若敢娶你为正室,这桩婚我便依了。” “若只是风流想,你二人便无缘无分。” “我家女非浪子玩物,你且与他明说。” 匡娘欣喜跪谢父亲:“多谢爹爹成全女儿私情,我这就入梦问他一问。慕白与世才亦有缘法,我可引他投入门下,将来共谋大事!” 太公请起女儿,转头归家。 匡娘一道倩影遁入周家偏房,钻入周慕白梦乡,转述父亲的话,与他弄起温柔。 二人享情一个时辰,听闻梦外公鸡打鸣。 匡娘脱了公子怀抱,退身说:“爹爹今日成全,皆因世才相助。周郎可是欠了他两桩恩情,如何偿还?” 周慕白不是过去呆书生,却还是不懂娘子话意。 他以为刘彦替他在太公面前美言,相助成全他们这双鸳鸯。 “若从如此,小生明日拜府答谢。” 匡娘笑颜摇头:“周郎不可去,去了也见不到君子。而且你也想岔了,过两日我再同你说。今早莫忘了拜谢我爹爹。” 周慕白点头,正欲说话见娘子脱梦走了,他随之梦醒。 下床开窗,一丝清凉拂面,窗外又降新雪,雪花飘然落在窗台。 同一天空下,刘彦亦推窗看雪。 身后书房,荀舫主安排众女事宜,交代她们安分守己。 只要不招惹是非,大可自由一些。 小弦月领喏道:“那奴婢等,可否留在公子府?” 舫主眼望书窗前君子说:“只要贤弟允许,我便依了你们。” 刘彦顾首道:“我家容不下诸位娘子。不过可将《山居图》请来,再把船停靠妥当。如此你等便可在我家暂居。” “但有一点,舫主入了环儿身窍,你等不得擅自前去,以免坏了计策。” “是——” 青花舫四女齐声领命。 荀舫主补充说:“我不在时,你等皆听从世才之命,敢有不从者,我必责罚后再驱赶。” “喏——” 众女再次领命,各都察觉‘主公与公子情义更亲近了’。 几句话后,刘彦推门而出,入正房见母亲问安。 等他出来,前院堂内多了两人,乃杨万山和丫鬟环儿。 环儿低头想事,不知公子大清早领她来刘府做什么。 刘彦带着阿九过堂。 万山起身说:“环儿我领来了,此外备了三匹马,沈心远稍后牵来,内兄让他陪着你我去……” 刘彦转视一眼丫鬟,让阿九领她去书房,撩衣落座与万山谈今日之行,等候沈炼。 环儿跟去后院好奇得紧,几度想开口都咽了回去。 进到书房后,她看不见一个人,不禁问:“公子有何差遣?” 阿九含笑转视空位,荀舫主显身道:“叫你来自然有事差遣,不过要先看看你什么心肠。” 环儿寻声而望,未看清说话人面目,便那人迎面撞来。 而后她头脑一震,双目痴痴立原地。 青花舫四女和玉娘母女纷纷现身,围观这小丫鬟。 少时,环儿开口道:“此女没有异心,可为我所用。” “环儿你不要害怕,我只是暂借你身窍,行世才之计谋,并非夺你性命……” “这几日你如常侍奉夫人,我只做旁观。” “若发现妖道行踪,将其拿获正法,算你一件功劳。” 说着收言。 环儿又呆滞少许,陡然换了神情,余惊未定的分顾阿九和众女。 阿九扶其肩膀,说明公子计谋,让她得一明白。 …… 第218章 方氏兄弟 临安南乡有一谭公祠,乃三百年前乡人修造,用于敬奉一位真人。 此人名叫谭子桥,号白石居士。 他出生东莱,隐于临安,少年中举,做过三年知县。 后,家母亡故,辞官守孝。 期间遇一位仙道,每日攀谈黄老之术,不自觉得其真传。 自修黄老,谭子桥不娶妻不恋俗,终日行走于灵山大川。 某年来到南乡白石山,甚喜此处山林,在山脚下盖一草庐,独居二十载,每日入山采药入市换钱,多则周济穷人。 听闻他居此山时,猛兽都安伏许多,曾有一只受伤雌虎匍匐草庐,谭子桥不惧取草药为它治伤。 数月之后,乡人都见先生身边多了一侍女,说话声音很大,胆小之人不敢近身。 一日,谭子桥与乡人说‘我将死,若不愿见我暴尸家中,请将我葬于草庐边,不要立碑厚葬。’ 乡人们记下先生之言,三天后再来草庐,果然他肉身已死。 众人遵照遗嘱,将其死尸埋在草庐院中。 过了三年,有乡人说‘在江陵遇到先生了’,还有人说‘在蜀地见到先生以及侍女’。 此事传开,乡人都认为子桥先生成仙了,便在草庐原地修建一座‘谭公祠’,两边修造十二元辰石像。 后世乡人,称此祠为‘真人庙’,或叫‘谭仙庙’。 现在依然香火不绝,常开庙会。 南乡周边各村百姓爱来此地赶集,售卖山货诸物。 今日小雪,却不减庙会热闹。 见祠堂前一条横石路,乡人并肩接踵,叫卖吆喝声远远能听到,升起烟气两里外可见。 刘彦、万山、沈炼三人骑着骏马,谈着‘子桥典故’,了望庙会景象。 祠堂东边一二里,见一丛村落,即是他们此行目的地‘南乡’。 杨万山面迎风雪道:“不想临安有此人烟集市,只怕谭公也想不到,羽化之后受此香火。” 刘彦笑说:“子桥先生淡泊名利,在此山返璞归真,百姓幕起事迹,才有今日庙会之景。我等既来,当去敬上一炷香。” “估计在集市上,便能见到余家豆腐。” 说话一拍马臀,先一步与胯下马儿踏雪而去。 他今日算是第一次驾马出游,刚出城时还有些不熟,好在马儿受他驱使。 十几里奔行下来,已能熟练驾乘马匹,略有心得在身。 不过一盏茶功夫,三人马蹄在集市口停下。 他们随手牵缰绳,穿过人流去往祠堂。 交上十几文请马夫拴起来,后入祠堂上香敬谭真人。 这祠堂占地半亩,建造用料皆是山中白石,三百年来不曾毁。 祠堂庙祝已传了十数代人,他们皆以谭为姓,对外自称是‘真人家仆’。 听说颇有些道术,能看人面相吉凶。 “咦!哥哥你看,那不是……” 后院庙堂榕树下,有一矮个汉子盯上刘彦他们。 他身旁,分别站着一八尺身大个和本祠主事谭翁。 谭翁惊说:“来了贵人,二位莫非识得?” 大高个汉子点点头,对谭翁附耳说话,又扯小个子旁边商议。 谭翁面显春风,阔步走入祠堂,只等三人上香后,拱手道:“未知奉义来此,有失远迎了。” 三人分顾各有礼数。 万山笑问:“不知老翁何人?如何认得世才?” 谭翁自告身份,说:“老朽不识君子,却有人识得。还是先生找寻之人。” 这话勾起刘彦好奇,随他转顾榕树下一高一矮两位奇貌汉子。 说他们奇相,是因为两人生的异于常人。 高个大汉面带张峥嵘,额头方正,大眼瞪人。 小个汉子与他相反,头圆脸圆,似个小香瓜,眼小有光。 刘彦三人入偏房与他们相见。 刚落身坐下,二人便拜竭,先后自报家门。 “小可,钻地熊方和,拜见奉义。” “小人,钻地鼠方越,拜见奉义。” 刘彦与他们做礼数,好奇问:“二位如何认得我?谭翁言,两位乃我要找的人,莫非偷盗李家贺帖之人,乃二位?” 他入门时想了诸多。 认为谭翁不可能知道自己此行目的,所以推断他所言之人是‘贺帖盗贼’。 方越、方和对视惊奇,他们知道真学君子聪明,未曾想这等聪明。 更不敢有所欺瞒,如实禀告‘盗帖之事’。 “小人之所以盗帖,乃是看不惯李家作践先生情义。” “先生贺帖字字真学,岂容他等随意与人卖弄?” “故此盗帖,小小惩戒。” “小人本欲今夜归还,再留书告知先生,不想今日有缘得见,实乃天幸!” “原来如此。” 刘彦解疑后说:“两位壮士有侠义之心,我不责怪。太公文玉,我也不怪他们。此事作罢。” 两人闻听,再拜君子仁厚。 杨万山问道:“两位是江湖中人还是修道之人?如何进入鬼城盗帖?” 方和答说:“我俩兄弟江湖行盗多年。只偷不仁,施赠穷苦。” “一日得仙缘,修得‘养魂脱壳’之法。授法仙师不愿收徒,叫我俩好自为之,亲君子,多行善。” “我俩在嘉兴府坊间听说先生仁义,便想来拜上,这便来了。” 刘彦与万山相视,介绍沈炼和他们认识,后又谈聊治疫,未敢自居功劳。 等香茶奉来,众人用茶。 刘彦探问谭翁:“我听说南乡余家豆腐颇有名气,余氏有一独门‘羊脂豆腐’,公可知晓?” 谭翁存疑说:“老朽从未听闻余家有‘羊脂豆腐’,不知何人耍弄先生?” 杨万山转睛接话道:“那豆腐家姐吃过,的确细腻如‘羊脂’。谭公莫非不知?” “这……” 谭翁捏须琢磨,说:“看来他们得了秘法,许是那两道人所传。” 听其口说‘道人’,万山转顾刘彦,巧问他‘此为何人’。 谭翁不知他们来意,笑颜回答:“上月初七来两个抱婴道人,挂单在我祠堂,又寻奶娘哺育婴孩。” “奈何南乡无奶水,那豆腐婆巧用豆汁羊奶熬煮喂婴……” “但也未能保住此婴。” “我估摸,她那‘羊脂豆腐’便是二人传授。” “初七?也就是杀狗后两日。” 刘彦一念思量,不紧不慢问:“那婴孩何来?如何不让其母喂养?” 谭翁叹气道:“那婴孩甚是可怜。听那两个道人说,此子之母路上被野狗啃死,肚皮也被咬破,他们路过撞见,杀了害人之狗,取出胎中子婴。” “见此子性命尚在,便急忙寻人救命,到我南乡才得食哺育。” “奈何天不与其寿,不满月便亡。” “好妖道,真真会哄骗善士!” 杨万山此时心中断言,二人八成就是炼法妖人,那死婴多半就是‘狗腹人胎’! 刘彦和他所想一致,故作询问‘二人道号道籍’及‘死婴埋葬之地’。 …… 第219章 探访余家 “不知两位壮士要在我乡住几日?” “我俩来临安,只为求见先生一面。” “今日得与先生叙话,愿想已成,明日便走。” 巳时,刘彦三人在方氏兄弟相送下出祠堂。 方越以为刘奉义问此话,是忧虑他们再行偷盗之事,忙补话说:“小人略通道义,从不乱盗取财。” “先生且放心,我俩走时不拿当乡一物。” “清白来,清白去。不辱与先生一面之交。” 刘彦笑道:“二位有侠义心,如此甚好。世间生灵皆在偷盗,俗人偷欢,仙家偷生,圣人盗天。” “两位若善用‘行窃之法’,将来不止得美名传颂,亦获得道义加身,自有你等造化。” 两人二目明亮,抱拳一礼领喏记下。 刘彦还施一礼,请他们留步,与万山、沈炼逛庙会。 “妙哉,圣人盗天理而着书,教化后世之人,世才道理通透!” 万山跟在后面抚掌,沈炼听他解意,方知‘圣人盗天’之意。 刘彦顾首说:“眼下非论道理之时,莫忘了豆腐事。” “岂能忘。”杨万山四顾寻找道:“来时还闻见豆腐香,现在却寻不到了,难道豆腐买完了?” 刘彦目光寻见一人提着无盖食匣,匣中正有一块豆腐,询问后得知余氏豆腐摊。 三人来到摊前,却如万山所猜‘豆腐已经卖完’。 一对青年夫妇领半大孩子正收拾挑子。 刘彦暗明心窍文灯,打量这一家三口,沈炼、万山伴左右观望。 妇人留意他们,小声唤丈夫‘二郎’。 余二郎转头看三人衣着不俗,礼问他们:“三位大官人有何指教?” 刘彦还礼说:“听闻你家豆腐闻名乡野,想买一块回去品尝,不想已经买完了。” 听其来意,余二郎显露微笑道:“我家豆腐做得粗烂,也就乡野百姓吃得,估计大官人一尝便厌了。” 妻子听着不顺耳,顾头插话:“家里不是也有贵人吃的豆腐?如何就往坏处说?” 余二郎正要说话。 杨万山先道:“不错,闻听你家能做‘羊脂豆腐’。我等寻来正是为此。这有一两银子,不知可能买块品尝?” 妻子见银子心喜,暗拍丈夫。 余二郎不敢接银子,如实告知:“非小人不卖,只是那豆腐就家母会做。每天做多少皆有斤两,做好就送去县衙,与知县夫人养胎。” “家母今早做的已送去城中了。” 其妻道:“就不能让娘回来再做?天天送官家豆腐,把好东西当贱货卖,也未曾得一两银子。” 刘彦适时插言,笑说:“既然好豆腐已送官府,那我就不官家争了。今就用一两银子,买你家一块‘糟豆腐’,但要现做的才行。” “大官人当真?” 妻子惊讶甚喜。 万山把银子抛过去道:“银子娘子收下,我二人此来,不为贪口腹之欲,乃求制作豆腐的文章。” “听说豆腐点卤,用草木石灰,脱胎于道家炼丹术。” “这一两银子,买我俩一睹其中之妙。” “使得,大官人想看就到家来。我家就在二里外的南乡。” 二郎娘子攥着银子心里热乎,不等丈夫开口便答应。 路上,刘彦与夫妻攀谈,谈问余家豆腐出师哪家,家有几口人。 这些不过是平常交谈,余二郎毫无隐瞒。 “我家拜师西子城吴家,做豆腐手艺从吴家得来。” “家有八口人,除我妻子三口,还有大哥嫂嫂家四口,算上老娘八口。” “祖上保佑,临安发瘟我家人无一人剪命。” “那个祖上保佑你?” 二郎娘子不以为然,说:“真要念恩情,要念临安刘郎。无他仙方救万民,我和嫂嫂都要守寡戴孝。” “大官人不知,上个月我夫和大哥、老娘都染瘟病重,幸亏官家放药,不然他们早去东山谷烤火了。” 刘彦笑道:“余娘子好性情,有一说一乃爽利人,将来我开豆腐铺,当请娘子做掌柜。” “大官人抬举奴家,奴家一女流,如何做得掌柜?” 此言美到余氏心缝里。 她仔细看眼公子,问:“未知大官人尊姓?” “我姓刘。” 刘彦随口回答,继续探问他家如何做豆腐,避开‘其母秘方’,以免打草惊蛇。 说话间,他们走入南乡。 余家有四间院房,盖在高处石基上,门前落雪不少,其中有一间石屋滚滚冒热气,透着柴气豆浆味。 有一妇人领着两个孩子进出忙里往外,乃余家大郎妻子。 见二弟、二妹挑担子回来,还有三人相随,她好奇迎上见礼。 二郎娘子笑颜引荐,说起‘一两银子’。 大郎娘子吃惊,但看三人穿着,便知不是玩笑话,叫来丈夫礼见贵客。 刘彦不多寒暄,步入他家豆腐坊观看制豆腐,二目聚文光察一切细微。 之后,又随二郎娘子去看磨豆石碾。 刘彦亲手捻搓豆面,颗粒感很重,绝对做不出‘羊脂豆腐’。 通过一番所闻加推断,他基本断定‘豆腐婆送入县衙的豆腐,出自那两个道人’。 理清楚这点,刘彦就不打算过度探究,以免他们撞见起疑心。 只等现做豆腐制成,取一块辞别出乡。 三人走后,二郎娘子把一两银子掏出给嫂嫂,商议用此银买布做衣裳。 兄弟俩笑看妻子,直呼今日交好运。 天近正午,家中老母亲挎着竹篮还乡,听说‘三位大官人重金买豆腐之事’。 她面目猜疑,问起三人姓名。 二郎妻只知刘彦之姓,告诉母亲后,心里添疑惑:“婆婆如何这般脸面?” 她却不见,余婆子回房后几度变脸,仿佛身中不止一人,口中自语自答。 “这三人该不会是来查你我?” “师妹多虑,你我行事周密,炼法入豆腐,谁人能识破?” “那三人必是从县衙得知‘羊脂豆腐’,可能与知县有交情。” “姓刘的会不会是刘世才?!” “闻此人乃真学,若被他查出端倪,我俩所谋怕会败露。” “师妹为何有此无名顾虑?” “我就不信有人看得穿我之计谋。” “刘世才刚获封天子封赏,他如何有闲,来乡下买豆腐?” “师兄言之有理,但小妹觉得还是打紧些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不如多做些豆腐,叫余家人拿去卖,避免旁人疑心。” “师妹如何就不信我?当日若非你杀狗取胎,安有这些事?还需犯这险?” “香主让你我来此,难道是为了与人磨豆腐?” …… 第220章 豆腐十味 “今日查出妖道藏匿南乡,还得了一块白豆腐。” “这一两银子使的值!” 临安东城门外,雪道上,刘彦、沈炼、杨万山牵马谈笑,衣氅帽顶压着些许雪片。 他们一里外下马步行,离东城门不足十丈,可见街市薄烟造饭气。 万山嗅闻烟火,肚里便有些饿,指沈炼手中竹篮豆腐道: “不如晌午就吃它如何?” “虽说这糟豆腐身贱,乃下里巴人所食,但豆腐内涵君子文章。” “世才之用心良谋,皆在其中……” 刘彦顾头看一眼笑说:“东西无分贵贱,贵贱只在人心。” “就如做学问,难道真学只在六经吗?” “自然不是,如《青竹雅集》、《松山雾雪录》中亦有道理。” “这些白话典故着成的书,如这豆腐一般。” “只看食者、读者如何去品味,看待角度不一样,所获各不相同。” “既然晌午想吃它,那便吃它个别出心裁。” “一会儿进东城酒楼,我去厨下监做,请庖夫做一桌豆腐宴。” “这篮豆腐七八斤,足够做十味豆腐了。” 万山心明眼亮,刘世才总能与他带来不同的道理,闻其言如饮酒品茶。 但他更好奇,这奉义君子能监做出怎样的豆腐菜? 说话,三人进城来到东城酒楼。 见一楼厅堂客满,有几桌乃外地客商。 柜台前,几家大户仆人与掌柜攀谈,等着取酒菜回府。 刘彦他们牵马立于门口,吸引众多目光。 其中华府老仆人华安最先反应,迎头作揖见礼。 酒楼邵掌柜紧随其后,如今临安城里谁人不识刘奉义? 两句寒暄,刘彦与掌柜说明来意,道:“家里小灶难做豆腐十味,今日想借贵灶烹制十道豆腐菜,与他二位品尝,不知可方便?” “方便!” 邵掌柜先接下,但眼看竹篮豆腐,心里了犯难。 如实说:“我家酒楼只会做三道豆腐,只怕做不出十道来……” 杨万山接话:“你没听懂刘奉义的话,他是要亲自下厨监做,只需让厨下听命,依法烹制即可。” “你家庖夫学会了,将来也能与你酒楼添置几道名菜。” “不可错失良机。” 掌柜得点拨,新奇又欣喜,随请他们入酒楼后厨,喊来小二牵马。 门口、堂内一众百姓食客交头接耳,不知‘刘奉义能把豆腐做出什么文章来’。 华府老仆人目送一眼,转对身边少壮说:“你腿脚利索,快回府禀告公子,就说‘世才公子在东城酒楼做豆腐’……” 那少壮仆人领喏便走。 出了东街,脚下跑的飞快。 片刻跑回家宅,直入公子书房。 书房内,华明渊和另外三人正用茶叙话,所谈正是‘刘奉义刘世才’。 刚不久,四人去槐花巷拜府,被告知‘公子不在,去南乡了’。 他们便回来华府,打算午后再去一趟。 “我等来的着实不巧,赶一大早,却扑了个空。” “不知下午能否得见刘奉义。” 听朋友之言,华明渊思说:“此事怪我考虑不周,我应当先送贴入府……” 正说着,一仆人喘气闯入,打断叙话,转述老仆人交代的话。 四人各显喜悦。 华明渊起身对三位文客道:“世才兄做豆腐,内中必有文章,我等可去旁观领教。晌午就在酒楼与君一叙。” “甚好!” 一人抚掌说:“刘奉义真是奇士,我等当去观摩。” 另一人说:“如此是否唐突?我等未曾受邀,此番不请自去……” “之州多虑了,奉义不止仁义,且性情洒脱,不拘俗礼小节,你去了便知。” 华明渊打消朋友顾虑,穿上外氅,腰带都没系便领他们出府。 等一行四人来到东城酒楼,见聚着众多百姓,踹手探头,张望堂内。 酒楼厅堂桌满客满,都等着邵掌柜出来,向他请教‘刘奉义做何豆腐’。 四人挤入酒楼时,恰巧邵掌柜领两个帮厨出来,安排他们去市上买来刘奉义所需辅料。 两人领喏,跟去柜上取银子。 邵掌柜送走他们,再看四周,见自己成了众矢之的,笑说:“诸位都先莫问,刘奉义今日借我酒楼灶火烹制豆腐,尚不知会作出几道菜。” “那菜式……” 话没说完,一人高声打断道:“不管做多少道菜,也让庖夫做给我品尝,银两掌柜来开。” 经他带动,堂内食客纷纷附和,都想一品‘奉义豆腐’。 邵掌柜不敢逆了众心,笑颜说:“刘奉义只是借用我家灶火,菜方乃他所思,需当他同意,方可做与诸位品尝。” “说的也是。” 一食客认同,又一人笑说:“那就请掌柜问一问,可否做给我等品尝。” “昔日刘奉义思量出‘汤圆’,与我乡百姓添口福、添营生,我看街市上已经有人在卖汤圆。” “今日他造豆腐菜,多半也会割让,只要掌柜懂点礼数,不怕求不来。” “嗯,说的在理,所言甚是!” 一堂食客出声赞同。 邵掌柜亦有此想,他刚从后厨出来,便想求得菜方,花个几百两也值。 将来可以打着【奉义】名号当招牌菜。 那时不止本县,乃至州府都要扬名,这等名声值万贯。 说话间,他见华府老东家公子在,忙上前见礼。 明渊旁听多时,以为那些食客说的在理,对掌柜道:“小生此来是为见世才兄。只管领我等进后厨,掌柜所思,我自会帮衬一二。” 邵掌柜福至心灵,会意公子之言。 也知道公子与刘奉义有交情,二话不说请着他们去后厨。 此时厨房内造饭气浓烈,一篮八斤豆腐被庖夫分成十份,有些切成条,有些切成片,有些捣碎与猪羊鸡鸭鱼肉混在一起,一切做法皆遵从奉义指点。 刘彦看完那边人炸豆腐,又教这边人团丸子。 游走厨房各处,似学堂先生一般,教授他们做学问。 万山跟随旁听,时而插话询问。 沈炼则站立门边,思量道:“世才兄做何事,都行云流水,说话有章法,如同娴熟拳路,且变化无穷。” “究其原因,在于真学,在于学以致用。” 想到这里,他似乎知道‘如何化用身中拳法’,暗在心中演练起来。 这时掌柜请着华明渊四人入灶房。 他们顿觉暖热拂面,美食香气入鼻腔,内中诸味杂糅,果然妙如文章。 见刘世才正在指点庖夫烹制,他们去打搅,在一旁等着。 还是杨万山先发现添了四人,笑颜告知君子。 刘彦转头,看明渊身边三人,皆文士风貌,仪表堂堂,衣着上非寒士出身。 双方互视一番,明渊领着朋友见礼。 随指介绍道:“这三位仁兄皆为杭州、余杭名士,他两位乃西子城沈云鹤、关子玉,这一位是余杭县贺之洲。” 刘彦皆有耳闻,且都是举人之才。 “久闻三位大名,未曾登门拜会,今日一见甚是有幸。” “世才兄高看我等,论才学我等不及你万一。” 沈云鹤接话,他与明渊交厚,知眼前之人乃真学,学问非他一个举人可比。 另外二人各有说词,都是恭谨之言。 刘彦不多寒暄,说:“四位既来,稍后可一同品尝豆腐宴。灶房气大,不妨先上楼用茶,我交代一些事宜,便与万山上去相会。” 四人本想留下观看,但见刘奉义如此说,只好应从他的话。 他们走后,杨万山说:“他们今日来临安,若是与君求教真学。君当如何?” 刘彦端起灶台大碗茶递给他:“做真学犹如做菜,他们若都有诚意,我不会吝啬菜方,只看他们能不能做出对味的菜肴。” 两人相视而笑,各用一大口茶,继续围着灶台转。 …… 第221章 种欲乱心 “内兄公务繁忙,小弟带了些美味犒劳兄长。” “万山晌午在刘府吃酒了?匣中是何美味?” …… 一个时辰过去,东城酒楼欢宴结束。 杨万山提着食匣入陆侯书房,见环儿坐在一旁,便知是‘荀仙家在主身’,拱手小施一礼,谈起‘南乡之行’与‘世才豆腐’。 之后打开食匣,端三道豆腐菜让内兄品尝,说:“这菜已经凉了,口味逊色不少,不过内中仍存有妙文。” “世才叫我告知兄长,今日晚饭即可对我姐下药。等我姐吃完那‘羊脂豆腐’,再让她喝药。” “如此一来,我姐腹痛便自会怀疑余氏送来的豆腐。” “等我姐多腹痛几次,她就会把腹痛归咎于豆腐,然后内兄就能名正言顺的迁怒杨七,将其赶走,让他回去转告豆腐婆。” “豆腐婆一知道,南乡两个妖道自然知晓,定会自省‘是否炼法不当’,借豆腐婆肉身入县衙窥察。” “豆腐婆再来只管轰走,两个妖道急于查清我姐腹痛原因,必然要铤而走险,阴魂出窍偷入县衙查看。” “那时荀仙家便能揪出他们藏匿之地……” 听完万山转述‘世才布计所思’。 主持环儿身的荀舫主显笑道:“世才以计谋驱人心,如此循循诱导,等同牵着牛鼻子走,不怕他们逃脱。” 陆侯亦是钦佩,夹块豆腐品尝,心头更添滋味,附和说:“不知世才在何处?可去了华府?” “他已回府。” 杨万山落座道:“那三位不胜酒力,有兴无量,全然不知世才宴上点拨。倒是余杭贺之洲好些,他能够不贪酒兴,把持住身性。” “世才说,此人有入学根基,其他两位只怕无缘。” “他私下告诉明渊,可与贺之洲多交,我看有提携之意。” 环儿身中,荀舫主猜想说:“世才此举乃是结善缘,培养志同道合的朋友。” …… 南城华府。 华明渊亦思量‘世才之言’,心里有两处高兴的地方。 其一,他今日所带三友中,有一人得了真学赏识。 其二,世才对他说这些私话,等同把他视为自己人。 明渊走到书窗前赏雪,老仆人华安入房回事,说:“三位公子已经安置好。” 华明渊点头,吩咐道:“去把邵掌柜请来。此番他喜得世才兄厚赠十味菜方,不能无有表示。不然损我和世才交情。” “他若拿不出答谢银两,我可借给他。” 华安连声应诺,说:“刘奉义送他菜方,有一半是看公子之面。若非公子美言,他岂能得此造化?” 今日宴上,华明渊确有帮邵掌柜说话,但并非直接替他要‘豆腐菜方’,而是说起东城酒楼来历。 那酒楼原东家是他华府,邵掌柜乃老掌柜收养的义子。 华府举家搬去西子城后,邵掌柜就想盘下东城酒楼,自己做主当东家。 华太公念他厚道,只以三成价钱就先盘给他,让他自己经营酒楼偿还。 邵掌柜很感激,两年还清剩下七成,又多给三年利息。 刘彦听完这些事,对邵掌柜生几分好感,便许他使用十味菜方。 此刻酒楼雅室冷清,但楼下厅堂很是热闹。 晌午那群食客们尽数回来,听说掌柜已得菜方,纷纷叫嚷着置办一桌,银两成片散落桌面。 邵掌柜正是高兴,岂会拒绝众客捧场,爽言答应下来,去后厨吩咐。 厨下一句话使他犯了难。 庖夫说:“没有那么多豆腐。奉义那桌是他自家带的豆腐,咱厨里豆腐将够做成两桌‘豆腐宴’,哪能做出十七八桌?” “这……” 邵掌柜想让人去买,可眼下去哪能买到? 堂内近百人等着品尝‘奉义豆腐’,他把菜给谁都不合适,若因此闹将起来,伤了酒楼和气。 小伙计适时说话:“不如一桌送一盘,今日全当奉送旧客,请他们尝尝味。明日一清早小的便去南乡拉来一车……” “听刘奉义说,他那豆腐就是从南乡买的,好像叫余家豆腐。” “好!明日你多带人去,大雪封山也要给我拉回来。回头我重赏。” 说着,邵掌柜回前堂安抚众客。 殊不知刘奉义那句透漏,包含着‘赶鸭子之计’。 刘彦是刻意说与小伙计听,好让酒楼去南乡买豆腐,使余家两个妖道疑心担忧。 等他们失去定性,心思就会生乱,一乱则失了心计。 …… 刘府书房。 刘彦与众女谈论这个‘心计’,有人听懂暗赞,有人不明疑惑。 最笨的弦月娘子问:“小奴不懂,东城酒楼去余家买豆腐,如何会使那俩妖道担忧?他们只管买豆腐就是啊。” 阿九替公子回答,说:“今日我公子去南乡问羊脂豆腐,又到余家看磨豆腐。” “那两个妖人知道此事,多半会生出猜想,害怕自己借豆腐炼法之事败露。” “明日酒楼遣人去买豆腐,会与他们说起我家公子。” “那时妖人就会知道三人中,有一位乃真学君子刘奉义。” “他们更会猜忌,心性燃起焦灼。心神便会乱,乱则用心不全。” “在发生陆夫人腹痛,杨七被赶回家之事,二妖道那时心会有何想法?” “肯定一心想弄明白,便入了公子计谋圈套,其心其行,皆被掌控!” “有道是‘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 “但若见薪火燃起,则不能明察秋毫,失了心思缜密。” “我公子此心计,用意就在于此!” 弦月恍然明悟,方知其计厉害之处。 萱儿接话:“公子此计谋,比在一户人家边上放火,等他们一门心思的想着怎么救火,也就失了守家防备。” “就算明目张胆入其家宅,他们也未必知晓。” “此乃心学之精妙所在!” “不知小奴说的可对?” 刘彦点头,他此计确实脱胎于心学。 《君心化龙·内篇》有云【心之所失,必因忧乐喜怒欲利。能去忧乐喜怒欲利,心则反济。】 此番用计,乃反用‘养心法’,是为‘种欲乱心之道’,使妖道忧虑,而乱其心。 刘彦说:“我初用心,其中还有疏漏。若遇到同样对手,他必识破我计,反可以利用我计,遮蔽我心。” “稍后慧静法师来,直接请入书房。” “我答应与她同修养学,不可食言。” 阿九领喏走到书桌旁,推开荀舫主那卷《山居图》,内中诸多舞姬乐姬齐聚交谈,望外等人入画。 沈玉娘观此图赞不绝口,携带女儿一起入画游赏,豆娘也跟着进去。 片刻书房内清净,刘彦看眼图卷,转眸回到手中书,一念入书修读。 …… 第222章 小狸伏虎 “怎不见南乡余家来卖豆腐?” “老兄不知,他家豆腐不用上集卖了,自有人上门买……” “谁人上门卖豆腐?怎得这般好营生?” “这便要说‘刘奉义’。” …… 南乡东五里,赵家集上,人气热闹。 连着三日降雪,今日难得一晴天,十里八乡百姓都聚来赶集。 集市一小茶棚,客人个,围坐闲叙喝茶。 隔壁卖汤圆的婆子生意红火,米酒清香随风飘入,勾动几人腹中蛔虫。 说话间便有三人出茶棚去喝汤圆。 留下一老一少。 老者戴笠,外披棉氅,内穿灰布袍,洁白须发有几分风雅道骨。 少年白净,略有薄须,眼眸很清澈,坐姿规矩有礼。 他们大抵也算茶棚常客。 自临安解瘟之后,隔三差五会来集上喝茶,每次来必买一块余家豆腐。 听茶翁说起‘余家好生意皆仗刘奉义’,老者和少年都有些好奇。 少年问:“莫非刘奉义上余家买过豆腐?” “是哩!” 茶翁通开炉火,给他们添茶水,谈南乡传闻说:“刘奉义不光买了他家豆腐,还用他家豆腐在东城酒楼做出‘十味’……” “据说这两日去品尝的有千八百人,一天二百斤豆腐不够使。” “余家豆腐随其美名传扬,做多少豆腐就能买多少,不怕卖不出去。” “酒楼每日遣人下乡买豆腐,另有乡民登门讨浆水、求手艺。” 少年笑与老者相视,又问道:“十味豆腐都叫什么名字?这两日刘奉义可来过乡下?” “这个我不知。” 茶翁含笑说:“老朽还未去东城酒楼品尝,但听闻卖的不贵,一味豆腐菜,最贵不过二十文钱,改日我也去县城一品滋味。” 蓑笠老者饮茶,叫少年去隔壁端两碗汤圆过来,与茶翁攀接谈‘刘奉义’,多聊民间传闻。 喝完汤圆,付过茶钱,一老一少出集市直奔南乡。欲登门买豆腐,眼见为实。 来时几近中午,见余家门口停两辆驴车,众乡民夸篮等着出豆腐。 石屋豆腐坊热气腾腾,大郎娘子、二郎娘子忙的额头冒汗,手下麻利不减,劳累但乐得高兴。 两个男人则在院里磨豆劈柴,孩子们帮着打下手,家里除了老娘以外,无人得闲。 二郎娘子思量说:“回头得闲,我俩去趟奉义府上,把那一两银子还回去。再送些豆腐做谢礼。嫂嫂以为如何?” 大郎娘子觉得好,但有些顾虑,说:“我俩乡下村妇,岂能贱足踏贵府?” 二郎娘子笑道:“奉义大官人岂是势利小人?” “当日他在谭公庙还与我说笑,我一看就不是寻常官人,他说日后开豆腐坊,请我做掌柜哩。” “这般有趣君子,怎会看不起人?” “他若看不起乡下人,又如何买咱家豆腐,还给咱家添好名声?” 大郎娘子听此含笑点卤水,觉得还是让男人去,望眼窗外说:“我看这两日母亲不太高兴……” “她如何高兴的起来?” 二郎娘子扣上锅盖,眼里冒气说:“她殷勤做好豆腐,孝敬知县夫人,却叫官妻吃坏肚子,连衙门里的杨七都受到牵连,被赶回家。” “今早她提着竹篮又去送豆腐,结果吃了官家闭门羹……” “这老娘真是越老越糊涂,明知县夫人吃她豆腐腹疼,还不知轻重去送。” “倘若使夫人吃掉贵子,看她怎担待得起!” “到时,我一家都要受糊涂娘连累!” “一会儿忙完活计,要与老娘好好说道。你等怕得罪,我不怕!” 大郎妻思虑点头。 她也怕老母弄那‘羊脂豆腐’吃坏知县夫人,害死夫人腹中贵子。 她们说话时,外面一壮妇揪着瘦小丈夫找来,破口大闹道:“你家人都出来,今日我杨柳氏要与你等理论,让诸位乡亲评评理,看我说的对不对。” “你家老娘卖弄手艺,想用豆腐巴结县衙夫人……,这都是你家的事!” “可你家老娘却害我夫失了活计,被官家赶出县衙,我一家人往后如何活命?” “余大郎、余二郎你俩说句话!” 杨七之妻乃本乡远近闻名的悍妇,狗见了都夹着尾巴。 临安发瘟时,曾有疫鬼上门讨饭,被她挥拳打跑,众鬼直呼‘悍妇好煞气’。 眼见杨柳氏门前论理,大郎二郎心都发憷,主要是自觉理亏,愧对杨七兄弟。 大郎上前道:“七嫂可否进屋叙话?七兄弟被赶回,的确都怪我娘,叫兄弟受牵累。兄弟若愿意,就随我家做豆腐……” 杨七一听不太情愿,他在县衙虽是下人,却在乡里有颜面,叫他跟着做苦工,他接受不了。 其妻杨柳氏更不同意,两手掐腰,大声道:“哪个要给你家当苦力?就在这说,叫乡人都看看听听你一家都是何人。” 二娘妻子跑出来,笑容迎说:“我说谁这么大嗓门,原来是七嫂来了。” “此事我家有商量,方才大哥话没说对,可不是请七哥来下苦力哩。” “七哥如何也算得上衙门公人,拉磨这些贱活,怎是七哥做的?” “我家想的是,请七哥做‘管事’,只管给城里送豆腐,与酒楼掌柜打交道。” “若管得好,能分得一成利,哥哥嫂嫂意下如何?” 她这话全是自己临时所想,都没与家人商议。 是为了安抚杨柳氏,免得她乱嚷嚷,怀了余家名声。 杨七几分心动,其妻亦收了怒火,对视一眼做思量。 余家豆腐现在营生甚好,一天能入账一两银子,倘若真分一成利,那可比县衙挣钱多,且不失体面。 二郎娘子杏眼察言观色,又添美言好话,几句话便把杨家夫妻炸毛给捋顺了,跟着进屋叙谈。 杨七在悍妻身后挺胸抬头,颇有些‘狐假虎威’。 乡里人都笑,旁观的一老一少亦含笑攀谈,夸赞二郎妻之聪慧。 老者道:“悍妇携弱夫前来,如虎下山索食,稍有不慎便会暴起。而余家男子皆是牛羊,唯二郎娘子是只狸……” “小狸见虎不怕,灵巧用心,智解急危。” “此民妇,胜过万千书生。” 少年点头说:“这场见闻老师可着入书中,添成典故,篇名不妨就叫《小狸伏虎》。” 老者拂须道:“可以添作典故,不过要先问个明白,余家老母如何使杨七失了差事。” 说话,他们便寻周围当乡人打听起来。 此时,余家东屋里,豆腐婆余氏低头坐在窗边,两眼垂闭,好似睡着。 身旁站着两道阴魂,形影模糊,似一男一女,皆裹香火气。 方才杨柳氏在门口论理,他们便隔墙窥听,各生烦躁忧虑。 眼下二郎妻安抚了那悍妇,也不能解他们心烦忧虑。 女子问:“师兄说现在当如何?” “杨七被赶出县衙,我俩失了眼线。今又遭官家拒之门外,再想借余氏之身去县衙也不能了。” “杨氏腹内是何症状,你我也不知晓。” “若真是炼法不当,使其掉了腹中子。” “你我前后一年多的苦功可就前功尽弃了。回去后,要遭香主问罪。” 男子说:“绝无可能是炼法出错,兴许是豆腐寒性大,夫人连日食用,受不住这寒性……” “不如你今夜去趟县衙,窥察她腹中症状,回来思虑良方给她医治。” “下个月,杨氏就要产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胎,得了此子后立即回扬州!” 女子听后缄言不语。 男子立即改口道:“今夜我与师妹同去,如何?” 女子这才开口说:“此去县衙,请师兄留意周遭,定要谨慎,莫被他们眼目看到。” “师兄要知,官家与刘奉义交好。” “刘奉义乃真学士,他够明察秋毫,身边亦住有鬼神,不比凡俗。” “若今夜他在县衙,你我绝不能去,不然让他察见端倪,我俩之事便会败露。” 说着,她坐回豆腐婆肉身。 男子立身沉思半晌,化一缕烟钻入东墙米缸下面。 缸下地里埋着一个小木盒,七寸长方,里面躺着全身青灰死婴。 男子阴神钻入其脑,死婴翻开眼皮,一双重瞳散发尸魄毫光。 …… 第223章 小人还礼 “公子何故发笑?” “我在笑这篇典故里一伙贼,看他们干事,错了相互推诿,成了相互争功。” “似这伙人某事,岂有成事之理?” 南城刘府,烛光明亮,书窗半开。 刘彦饭后闲读‘雅集’,读到《平乐六贼》这篇,被书中‘推诿之言’引笑。 阿九到身后观读,读到妙处也掩口失笑。 等她看完,刘彦放下书问:“今天东城酒楼送来多少银子?” 阿九回话:“我和平哥清点,有五百两。邵掌柜见我家收下颇为高兴……” 邵掌柜前来送钱,乃是答谢刘奉义送‘十味豆腐菜方’,等同花银子买下。 刘彦料到他会送银两,曾交代家人‘不管送多少,收下便是’。 今天下午邵掌柜来时,他正与慧静闭门修学,是阿九代主收了银子。 听有‘五百两’,刘彦笑说:“好像多了点。” 阿九不以为然,道:“我看不多,他家酒楼可是对外打着‘奉义十味’的名号。难道还不值五百两?” “我觉得【奉义】二字不能让他擅自借去,加入菜名当中,以免传入有心人耳中,非议公子不敬天子封号。” “娘子多虑。” 刘彦走出书房,望夜空道:“此号已归我,哪里有什么敬与不敬,能加入菜名也是好事。人名只能传百年,食味却能传百世。” “就是让天下人吃着豆腐说我刘世才,又有何不可?” 书桌一侧《山居图》,萱儿娘子从画境冒出来,听主仆谈论,笑颜插话。 “公子说的极是。” “名号就是让人念的,越念越响亮。” “从食客嘴里说出,还多添滋味在其中……” 这时,平儿前院过来回事:“万山公子、明渊公子来了。” 刘彦收了话语,跟他去前堂见二人。 略过寒暄,三人同桌叙话。 杨万山先说家中事,当着华明渊说:“今日那南乡豆腐婆来了,还想进后宅看望我姐……” 刘彦闻听便知‘计成一半’,明问:“夫人可见她?我看未必是她豆腐有问题。” “我姐岂能见她?” 万山饱含深意道:“姐姐一听她来求见,气得摔书,让环儿把她去赶回去,以后不得再来送豆腐。” 华明渊两头分顾,虽有好奇,但不好问内情。 三两句话之后,刘彦转问桌上食匣:“里面装的何物?” 杨万山笑道:“乃是万担粮草,一朝臣子,十八羽士!” 说着,由华明渊开盖揭晓。 三人垂目窥看。 只见方匣内三千小人兵士列队整齐,立在运粮车左右,粮车排成方阵,车斗装着一粒粒去壳稻米,好似细面银沙,泛着清透毫光。 竹生国宰相携众臣居队列前头,左边是十八羽士,右边是十二乐女。 他们仰见三位大人君子。 宰相领众臣、众士朝见,其他兵卒乐女皆跪地。 刘彦带着杨华二人还施一礼。 礼毕,宰相高声道:“君子赠文光宝珠于我国,我国上下喜不自胜,但苦无还礼之物。” “听闻君家高堂想要我国一碗谷米,我家国君急急下旨,从全国各地精选稻米。” “收集这万担精米,皆是今年新稻,不知够不够君子家一碗。” 刘彦看一一车斗米,估摸能装满一小碗,说:“够与不够在其次,贵国礼数在我看来已经‘满碗’!” “请代转国君,此番礼数很好,我收下了,不必再送何物。” 宰相领喏记下话。 十八羽士之首,觉元子上拜道:“我国君听闻先生收元真之妹入府,欲送十二乐女在其身边添作侍女。不知意下如何?” 刘彦转顾一侧跪地乐女,见她们一个个持琵琶抱琴,暗知‘十八羽士有心’。 他本欲拒绝,但这十二乐女乃是竹生国赐予豆娘,稍作思量后,对入堂阿九道:“请豆娘过来。” 阿九领喏回书房。 少时捧着一炉香回来,豆娘站在香烟之上,散发豆大光辉。 玉娘母女和青花舫众女也跟来看。 礼见公子后,豆娘脱离香火,落入食匣与众兄长相见。 此刻她站立十八羽士面前,整整高出他们一人,且明光更亮。 觉元子、元真子恭喜道贺,一看便知贤妹在公子府得厚待,几日不见有这般蜕变! 他们叙旧说话,刘彦等人也在谈聊,讨论的则是‘小人国稻米食用之法’。 萱儿道:“小奴以为,这些谷米,可与老夫人添作‘梦食’。” “山市之国五谷,皆为精气所化,与人身阳气、血气相似,可以带入梦境。” “不妨入梦奉于老夫人食用,可补老夫人精神气,魂灵亦会滋长。” “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刘彦一句赞言,对阿九安排:“稍后取小碗盛装那万担米粮,今夜子时送入我母梦中。” 玉娘在旁问:“此米是生米还是熟米?” 萱儿答道:“在小人国是生米,但只要入老夫人之梦,它便会成熟米。” “人身有阳火,这些虚土谷物一遇阳气就会膨胀精气。” “那时就算是熟了。” “萱儿真是博学多才。” 沈玉娘解了疑惑,对萱儿赞赏有加。 近来相处,她颇为喜欢这个无所不知的仙家侍婢。 彼时豆娘飘身出匣,踩驾香火来到公子面前,欠身道:“小奴想收下十二乐女,并非奴婢贪图享乐,而是想给家里挣一份贺礼。” “荀舫主不久将开办女子学堂,那十二乐女可做贺礼赠予舫主。” “十二女皆精通乐律,将来青花舫授女弟子《乐经》,便可用到她们。” “有这些乐女陪同教导,也能给学堂添些趣味,亦能给青花舫添名声。” “不知主公意下……?” 青花舫众女都觉得是个好主意,笑逐颜开分看主仆。 刘彦夸豆娘心思灵巧,爽言同意,让她稍后领十二乐女入《山居图》,与图中乐女舞姬相见,以后就居住在画境。 说话,又命阿九降香火入食匣,款待十八羽士、小人国三千臣子军士。 与此同时,两道香火气从南乡飘出,月下随风落入北城县衙,在内院假山石后,分出一男一女两道形影。 他们神念互通,眼望内宅各房。 见知县在书房,而厢房烛光只照出夫人丫鬟两个人影。 男子道:“来得正好,趁着官家在书房,我俩且去厢房一查究竟。” 女子点头跟着他到厢房门口,一双阴神眼眸窥视窗缝。 见里面丫鬟环儿在给夫人杨氏洗脚。 她转头叮嘱师兄一句‘守好四周’,便阴神散化成灵烟遁入,略过环儿脸面,当面钻入夫人胎腹查看。 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阴气拂面刹那,环儿眼中闪烁雷鸣之光,身中丫鬟魂和荀舫主同时见‘阴神入腹’。 “不出世才所料,到底还是来了。” “敢问仙家如何办?” “你一会儿把洗脚水倒了,送我出厢房,再去书房告知官家,找个僻静之处容我脱身。” “其他的事都由我来办。” …… 第224章 半夜推磨 “妖道已来过?几人?” “据荀仙家所查有两人,乃阴神出窍……” 二更过半,杨万山刚回衙门便被陆侯请至书房。 听说了‘妖道探府’,他眼眸明亮,敛袖坐下,与兄对烛而谈。 “世才推测无漏!妖道果然中计。” “我以为,这两人便是南乡那两个‘抱婴道人’,他们藏匿之地就在南乡!” 说着万山精神震铄,又问内兄:“荀舫主去有几时?可有惊动妖道?” 陆侯道:“荀仙家去有一炷香了。仙家灵心缜密,我料妖道不知身被跟踪。” “哦?她如何缜密?内兄又如何得知她走有一炷香?” “荀舫主走时,与内兄说了?那岂不是慢了妖道?如何追赶得上?” 万山滋生几点疑问,一股脑的全倒出来追问。 陆侯含笑与他明言解惑,说:“荀仙家感知妖道入厢房,先是不动声色,让环儿借故倒洗脚水带她出厢房,入书房告我,而后让环儿上茅房。” “她便在茅房污秽之地脱身。” “那处秽气重,可遮掩鬼神气,妖道不会察觉。” “仙家离开时,在地上留字为记号。” “一炷香前我让环儿去看,见留下‘我去也’三个字。” “好个鬼仙舫主!” 杨万山听罢夸赞道:“她心计却不比世才少,不知几时能回来。” “万山公子过誉了,比起世才之聪明,我不过是小有心计而已。” 一声清澈话音门外传入。 陆、杨陡然望房门,见荀舫主穿门进来,各都起身礼见。 舫主打断礼数说:“我来是告知官家,那两个妖道确都藏匿于南乡卖豆腐的余家,并且只有二人,无人接应他们的。” “今夜你们该睡则睡,他们中了世才之计,已是笼中之鸟。” “稍后我回刘府,与世才去趟南乡,看他们磨豆腐,看罢再来与官家相商,……” “届时请出你俩梦魂,商议捉拿之事。” “我走了。” 话落隐退,不多说一字。 万山空张口也没问上话,与内兄笑道:“这仙家着实赏识世才,我看他们情义非常。” 陆侯抬手示意他不可谈论此事,揭过话题说:“今夜你我且等,有仙家相助捉拿,加上世才运筹帷幄,二妖道确成笼中之鸟。” 杨万山点头出书房,与兄仰望乌云掩月。 …… 南城月下,刘府后院。 刘彦与舫主也步出书房,交谈着飘上虚空画舫,于成业、书玉子船上见礼。 阿九、萱儿众女门前仰望,目送画舫向东飞遁。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 “二人行踪败露,被公子妙计围困,便再难逃脱了。” 萱儿眼出异彩,说出此话。 众女笑逐颜开,交口称赞‘公子料事如神’。 阿九说:“也仗舫主道境高强,使二妖道无法‘蝉觉’,换做是我和书玉子、于成业办此事,怕会被妖道发现……” 萱儿回眸笑道:“所以公子才等我家主公来到用计。主公和公子联手,便是鬼仙也要安伏。” 沈玉娘插言:“大事大人做,小事小人做,各有各的差事。九妹莫忘了公子所差。” “如何能忘?” 阿九转身回书房。 少时她拉开书房门,只手端着小碗出来,里面盛的是小人国万担精米。 米粒似磨碎的面粉,闪烁着精气毫光。 见她领路去正房,玉娘和青花舫四女跟随其后,穿入房门缩小身形,走入刘氏梦乡。 今夜她们的差事,就是侍奉老夫人品尝‘小人国谷米’。 而这时,画舫飞抵临安东乡。 来此是为了接请于太公,同去南乡观看‘妖道磨豆腐’。 “老师、舫主少待,弟子去请家父。” 说话于成业飘下画舫,书玉子跟着他走进一家篱笆院。 “慕白兄也在?” 成业进到屋内,惊讶发现周慕白梦魂在此,与家尊并坐香案两旁,家姐匡娘立于父旁。 周生见大舅回家,拱手礼见。 成业略还一礼,无空和他寒暄,走到父亲前:“老师和荀仙家在家外等爹爹,邀爹爹同去南乡。” 于太公心窍一明,起身舍了女儿女婿,出门交代一声:“你俩可告知成业,时日自行商定。” 周生、匡娘各都领喏。 于成业好奇看一眼,跟着父亲见老师交差。 等画舫南行,他和书玉子回到屋内。 从家姐口中得知‘爹爹已许周郎与我婚配……’ 成业显笑,明白‘慕白梦魂为何在此’,道贺说:“恭喜两位终成眷侣。” 书玉子笑颜拱手:“自古佳人配才子,周兄与大姐门当户对,这桩婚事结的好。何日成婚办礼?小弟当来道贺。” 周生还礼谢人情。 匡娘道:“不如一同商议。我欲择个良辰,最好是先生得闲的时候。” 于成业会意姐姐意图,坐下思说:“老师近来不得闲,姐姐与周兄婚事已定,成婚不必急于一时。” “就暂定下月,适时我与老师禀明。” “老师若来,我便告知姐姐,那时周兄亲书一封请帖,登门拜府递上。” “这般不失你俩礼数。” 周慕白见大舅思虑周到,点头记下,好奇问道:“世才兄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于成业闭口缄言,匡娘手扶情郎肩头,伸出一只摇摆,示意他不要问此事。 慕白见此压下好奇心,改口请教起‘成业拜师后都学什么’、‘如何方能得明光入心窍’。 于成业笑与书玉子对视,说:“老师暂不教授我们学问,让我们自行修读经书。得‘文光之法’在于通达道理,无有固定方法,因人而异。” “实难告知周兄。” 书玉子接道:“我们尚未拜入门内,眼下只算门外弟子。” “连两位都不得拜入门下,看来我是无望了。” 周慕白感叹说此言。 他今夜获匡娘点拨,欲拜师刘奉义,却不想连大舅这等仙家都未能入门内。 匡娘不忍见郎君灰心,说道:“我弟和书兄弟乃异类,先生需一番慎重才会收入膝下。” “周郎已有聪明在心,这便胜过万千愚生。” “如何就不能拜入刘门?” “世上无难事,只要心诚专一,再难亦能办成。” “周郎若信我,今后仔细读书,只要你肯下苦功,奴家哪怕去府上窃书,也要助你成材。 成业、书玉子纷笑,周慕白非常动容,朝匡娘深施一礼:“娘子情义如山,小生当不负期望。” 匡娘把手笑道:“那我俩可说定了。其实我家就有真学,现存在先生府上。等他参详透了,会哺育小弟。” “郎君亦可偷学。” “哦?” 慕白随即向娘子、大舅请教‘于氏真学奇书’。 …… 南乡,月下虚空。 刘世才、荀舫主、于太公并立画舫船头,窥看下方十丈余家院,观赏一男一女两阴神半夜推磨磨豆。 刘彦说:“此二人倒是好手艺。要是正经干此营生,杭州之内难逢敌手。实在可惜。” 舫主道:“这两人皆阴神附体境界,此等境地不足为虑,我一人便可捉拿。” “世才真若看中其手艺,不如我用雷法锁了他们真灵,叫他们此生此世磨豆腐,如何?” 于太公拂须而笑。 刘彦认真思虑,说:“以罚代杀是仁者之道,但他们所犯之事,伤害了天理。” “我仁义能容,天理不能容。” “好,这般才是真君子、大丈夫。凡事皆仁,便是妇人之仁!” 说着,荀舫主即问:“何时动手诛灭二贼?” 刘彦思道:“官家处决死刑犯,都是在午时挥刀。就明日午时对他们行刑,大姐、太公拿住后,我写表文上表苍天,杀他们一个‘天道昭彰’。” 二仙明了他意思,相视点头,画舫北转回城。 下方拉磨的女子突然停下,莫名看一眼虚空星夜。 她仿佛听见什么,使她心慌不已,但又转瞬即逝。 师兄伴看道:“已过子时,今夜将豆腐磨好,早起煮浆水加入辅药,做好豆腐再送去县衙。师妹已对杨氏种了迷心术,不怕她不听从。” 女子被他搅乱思量,再难找回刹那灵觉,推磨说:“只求快些完功,否则‘种法之事’败露,我俩便前功尽弃。” …… 第225章 段家虎女 五更天,南乡起寒气,余家石磨再次转动。 大郎、二郎轻快的配合,两位娘子在旁烧柴火,点炉灶,做早食。 二郎娘子见石房内冒热气,便知老娘又在弄她那‘羊脂豆腐’,使劲劈柴,大声说:“有人就是不听劝,非要拖累全家才甘心。” “家里好不易得此营生,有人非要想方设法败坏,真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中邪迷心了。” “光想着巴结官家夫人,也没见得多少赏赐。” “不如人家奉义大官人抬举一次。” “真是想死,我看趁早上吊!” 说着,她把柴刀一摔,转头回屋哭去。 大嫂看眼丈夫兄弟,跟着去宽慰弟妹。 大郎二郎放下手里活,走进石房拜求娘亲:“母亲,官家夫人都已吃坏肚子,没有怪罪已然是宽厚我等。” “我看还是莫送了。今得奉义抬举,家里营生好起来。” “凭我兄弟一双手也能养活母亲,不须娘再受累……” 二郎跟随大哥说话,出言相劝老娘。 他们却不知,眼下娘亲非娘亲,乃阴神执身。 余氏转眸说:“此事你俩莫管。昨日我思一天,知道哪里不对了。这回豆腐不同以往,送去官家能得十两封赏。” “你兄弟不信,且等着看。” 大郎二郎无言出去,面对各自妻子,唯有低头磨豆。 …… 辰时天亮,红日破开寒雾,余氏挎着竹篮豆腐,再叫杨七同去城里见官。 二郎娘子远远看着,又气又忧,跺脚暗骂,无意间看到一对戴笠老少站在家门下。 老者含笑见礼:“娘子可还记得我俩?” 二郎娘子下石阶见礼,笑说:“如何不记得,老先生多次在集上买我家豆腐,今日却贵足踏贱地。可是来买豆腐?” “是,但不完是。” 少年微笑说:“老师今日前来,是为了见一人,顺带买一块豆腐。” 二郎娘子听不大懂,问道:“你们与人相约在此见面?” “不曾约定。” 少年回答后,摸出一贯铜钱交她说:“我和老师尚未用早食,请嫂子多做两碗,剩下便是豆腐钱。” “这……这也太多了。” 二郎娘子接下脸面就红了,一掂量便知多少钱。 老者笑颜和蔼:“娘子只管收着,昔日刘奉义一两银子买你家一块豆腐,作成十味文章,传为坊间佳话。” “我俩不过才给一贯钱,比之甚少。” “老朽腹中解饿,娘子快些。” “哎!” 二郎妻不再推脱,进石屋跟家人笑说此事。 门外老少石阶落座,望东边日出攀谈。 “老师昨夜卜卦,算得君子到访,不知他几时能来?” “君子朝日行,暮日归,刘奉义必是早上下乡。” “你十六入真学,乃世间出类拔萃的奇才,但不可轻慢他。” “刘世才获封【奉义】之号,必有其道义,有道义者多半兼顾孟学。” “由此看,他极可能乃孔孟双才。” “老师所言甚是,我当礼敬他。我之所以少年入学,皆凭借前世功,不知他是否也如此。” 闻弟子之言,老者不与他论此事。 片刻,大娘端两大碗豆腐进屋,二娘则来请他们吃去。 这一大碗管够苦力吃饱,二郎娘子原以为他们吃不下。 岂料这俩老少,谁也不输谁,斯斯文文吃干净。 她转头告诉丈夫、大哥、嫂嫂,三人谁都不信,直到看见空碗惊奇。 这时,东城酒楼俩伙计闯入,告诉他们:“快到村口迎接刘奉义,他要来你家。” 余氏两兄弟各都愣神,大娘子仿佛听岔了,追问:“小兄弟说谁?” 两伙计相视而笑,齐声道:“刘奉义。” 响亮之音传出石房,使堂屋歇坐的老少都听见。 他们看着一家人舍了活计,在酒楼伙计带领下奔出家门。 南乡村口,乡民聚众,围观牵马入乡的刘世才、杨万山。 上次同行的沈炼这次没来。 他得官家秘令,前去营房和韩都头一起整兵,大概午时前才过来。 “哪是奉义大官人?” “那个牵枣红马的是……” “果然气度不凡,乡里可见不着这般俊貌。” “岂止是乡里,就是县里、府里,你去挑去拣,也少有这等郎君。” “不知他家妻是谁家女。” “当然是达官贵人千金小姐,不然怎得门当户对?” 乡道两旁诸多小娘子、村妇,成簇打量刘彦谈笑,声音有高有低,都不似城里女子羞见男儿。 听众女所谈,万山与君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谦谦君子,淑女好逑。” 刘彦一笑,谈论道:“《关雎》中的男女之情,乃最朴质的异性相吸。情感表露,不拘礼法,是为人者天性。” “乡下女不受礼教,反保留为人天性。” “谁是奉义大官人,大官人在哪里?” 杨万山正揣摩世才言句,忽被一声吼惊跳心神。 转顾寻声,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壮女蹚雪迎面奔行,眨眼便近身,把两匹马儿都惊退步。 此壮女,乃南城段家女,小名虎儿,脾气火爆,杨家悍妇也惹不起她,乡人送号‘雌虎’。 “你是奉义大官人?” 段虎儿眼眸射光,盯看万山询问,嗓门之大,震得他耳膜发痒。 “错认了,我不是,他是!” 杨万山帮她指正要找的人,心中暗笑:“且看世才如何应付。” 刘彦面对比自己还高‘雌虎’,淡笑说:“娘子寻我何事?” 虎儿好似没听见,只盯着他打量。 周围乡女各生担忧,有老婆子给先生解围,说:“杨家娘子莫要无礼,奉义可是贵人、恩人……” “哪个无礼?不用你说,我自知晓。” 虎儿回这一句,犹如山君顾吼。 那婆子真吃不消,退身半步险些跌坐,好在周围有人。 刘彦闻其言,见其性,如此虎性女子,实不多见,使他想起王山君。 “奉义大官人在上,请受小奴家一拜。” 说话,段家虎儿噗通跪地,脑门对着雪地嘭嘭嘭三叩头。 刘彦知此礼必有因,请起她问:“不知我有何恩情与你家?” 虎儿哭着道:“我娘染瘟死了,多亏大官人启奏上天,使我娘脱了灾劫,能在东山谷里享福。” “上个月十六,我去给娘烧纸,她叫我认得恩情。小奴这才寻大官人拜恩。” 刘彦点头宽慰她:“娘子与令堂阴阳两隔,但也相距不远,想念她时可时常去看。” “我也想,可娘不让我去。” 虎儿委屈道:“她说,谷里乡亲都怕我,说我虎性凶煞,我哪里凶煞!” 最后这句,叫的在场乡人头皮发麻,两匹马儿抖起鬃毛。 杨万山低语:“你这还不够凶煞?莫说鬼怕,我都怕你。” “妹妹小声些说,莫惊了大官人。” 余家二郎妻疾步走来,礼见刘奉义、杨万山。 她和虎儿关系亲密,私交最好,就如两只大小狸奴。 二郎娘子说:“大官人莫怪,我这妹子性情如此,并非不敬大官人。” 刘彦还礼,指段娘子道:“这娘子天性刚猛勇直,实在难得可贵,只是无法控制性情,缺个细腻心肠。” “她若有个细心眼,便可使身性收放自如,这她百利无一害。” 众人闻其言,皆看本乡雌虎。 虎儿咧嘴一笑,拜道:“求大官人教化我,让我得个细心肠,不然他们老是怕我。” 刘彦思虑欲言,二郎娘子拉她说:“你大字都不认一个,怎让大官人如何教化你?” “请两位官人到我家叙话,这里不是说话之处。” 刘彦收下心中言,与万山牵马去余家,虎儿也跟着去。 乡人都想劝她回家,但此女只把眼眸环顾,他们就吓退言语。 虚空藏匿的荀舫主、于太公见此各都含笑,攀谈起段家虎女。 …… 第226章 云梦夫子 “老师,刘奉义到了。” 余家堂屋,戴笠老者和少年一坐一站,看门外乡人簇着刘世才、杨万山走来。 刘杨二人亦看见屋内老者少年,两方距离四丈目光交错,各见彼此不俗。 刘彦隐隐觉得他们乃等自己。 杨万山侧头问二郎娘子:“老少何人?” 二郎妻笑说:“他们是我家老主顾,在赵家集上买过我家豆腐。今日来买豆腐,还说要等人相见。” “也不只他们等何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万山分顾刘彦,暗说:“莫非他们在等世才?若是如此,他们如何知道我俩今日下乡?” 这时,少年趋步出屋,来至门前以儒家礼节相见,说:“家师等候奉义久已。” 刘彦看他明眸清澈,透出学问明光,显然明经之士,而且如此少年身。 两人还施一礼。 万山先问:“未知尊师高姓大名?” 少年答说:“家师姓颜,号公山。小弟姓郑,字勋业。万山兄可还记得?” 刘彦没听过老者名号,但杨万山心明眼亮,再仔细打量少年。 从记忆里找到一个对应的‘小童子’,与世才笑道:“不想今日来南乡,遇见一位云梦夫子!” “勋业别来无恙?” “上次相见,是在八年前。” “速与我俩引路,拜见颜公。” 少年勋业微笑点头,带领他们进堂屋。 留门口主人一家和众乡人面面相觑。 有人好奇问起‘老者少年’,二郎娘子反应最快,把今早他们来家之事,说与众人听。 堂屋里老、青、少三代儒生彼此见礼落座。 南乡外二三里,杨七跟着豆腐婆一路走一路琢磨。 他着实想不通‘干娘如何治好夫人,还使得夫人对她言听计从。’ 但这十两银子,却沉甸甸在手,热乎乎暖心。 “干娘真把银子都给我?” “你当老身说话有假?” 豆腐婆提篮转头,打消他顾虑:“大郎二郎不信我言,我便叫他们不得银子。这十两银子可够贴补你心?” “够了,够了。” 杨七跟上道:“我以后都听干娘的,望干娘多替我在夫人面前美言,若能得个管事……” 豆腐婆身中阴神失笑,翻眼皮看他:“你想得太多了,想做官家管事,不说通四书五经,也要识文断字,你可都会?” 此一言消了杨七念想。 她说:“你管事做不成,但衙门里有其他差事可做。只要你听从我的话,过上个把月,我让夫人给你安排个油水大的差事。” “如何?” “使得!” 杨七身前作揖,接过她手中竹篮,干娘前干娘后的殷勤美言。 回乡后,他送余干娘到家门,见不少人聚在门前欢谈,自家悍妻也在旁围观。 顺众人眼目望堂屋,又见屋里老、青、少四人端坐谈笑风生。 豆腐婆身中阴神女望气惊诧,看出四人皆非俗人,直接进到石屋,问大郎娘子:“屋里都何人?” 大郎妻答话时,堂屋杨万山顾首看外,与刘彦对视而笑。 少年勋业也看一眼,不知他们笑意何来,请教问题:“敢问世才兄如何做成孔孟双学?” 方才他们一番叙话,师徒二人已知刘彦身学大概。 后,又问他的师承,刘彦不提,万山却替他说‘世才师承孔孟!’ 师徒皆聪明人,岂不懂话中‘刘奉义无自通’之意? 颜公都暗下惊奇,更莫说弟子郑勋业,故而有此一问。 刘彦谈道:“我得双成入学,是天助巧合。并没有独特成学之法。” “只是在寄学之时,写了一篇兼顾正气的文章,引正气入我身中,便成我身中道义。” 颜公拂须点头。 勋业试问:“能否请出文章,与小弟鉴赏一睹?” 杨万山笑说:“兄弟想看自可看,只是没有笔墨如何写?” 勋业微愣神,四顾余家堂屋,心知这家人也不可能有文房四宝。 其师颜公明眸清澈,抬手安下他道:“无需找寻,奉义下乡必有所带,只是眼下非做文章之时,我说的可对?” 万山笑颜点头,刘彦亦领教到‘云梦夫子之心慧’,揭过文章话题,请教颜公江南之行。 刚才攀谈,他得知这位云梦夫子乃是开封人,弟子勋业为南阳人。 师徒二人初夏离家,一路南下游江南各地,最远去过金华府。 临安发瘟时,他们困于台州贼乱,险些被山贼掳了去,多亏一位游侠相助化险为夷。 十月底才脱离险地,来到杭州境地,现住余杭县小乡村中,距离赵家集不过一山之隔。 他们原本想歇息日便走,寻船返回中原。 但闻天子封赏‘刘世才’,加之昨日占卜得吉卦,今日便来南乡一见天家所封【奉义君子】。 刘彦以为他们师徒并非只是游历江南,有些好奇。 郑勋业替老师答话,说:“家师此番南下,一是带小生游学,身体力行消化积攒的身学,二是为了着书,寻找能够写入书中的民间奇闻故事。” 刘彦一听后话,便知颜公欲着何书。 大概就是《青竹雅集》、《松山雾雪录》一类的怪力乱神书,兴趣勃然请教着书之事。 颜公颇为赏识这位奉义,先和他交谈南下游历所得,又说‘古代先学们为何着书’,最后再说自己着书之事。 此番谈聊,一个时辰不嫌多。 转眼太阳偏中,巳时过半。 临安北城县衙,沈韩率领四十多弓弩手、刀枪手夸马先行,陆知县和范县尉随其后。 南乡余家东屋,豆腐婆垂目低头坐着,一男一女师兄妹隔墙窥听堂屋叙话。 听到刘、杨二人别老少出堂屋,在门口交谈。 刘彦说:“午时快到了。” 万山道:“豆腐快成了。不如先借御笔,写你入学文章,请颜公、勋业一睹。” 说着两人都收声。 女子隐觉得不对,但说不出哪里有差。 她把脸面探出门窗窥瞧,见二人去家门口拴马处取下公文袋。 刘彦万山转身之际,她极快缩头,对师兄道:“小妹以为,他们来者不善。试问下趟乡下,何故带上公文袋和文房四宝?” “听其中一人言,所带还有御笔……” 这师兄受不了她整日多疑,厌烦说:“依我看,那公文袋笔墨纸砚另有用处。师妹不要再多疑,似你这般,如何谋事?” 女子缄言不语,阴神化缕精气遁出屋顶。 师兄怕她乱来,紧随跟出与她合为一股。 他们于二丈高处窥看堂屋,陡然感应乾坤气动,一股正大阳刚之气现于堂屋,显于刘奉义周身! 见君子发浩然正气之风,手持御笔立身作文章。 其口中高唱词——【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文词随他一口浩然气涌出,周身气风上聚头顶! 其时,一条白锦玉娟脱壳,如龙出深渊,在其头顶龙游,熠熠白光看的他等阴神胆怯。 世才一篇文章作成,纸上黑字发烁烁明光,正气风流走于逐行逐句…… 颜公师徒观之喝彩。 杨万山揭请起文章与他们过目,又添一张黄表纸落在桌上。 刘奉义正气不减,持御笔接着在黄纸书写,头顶白锦浩气降落笔端,倾注纸上! 女子疑惊问:“他降浩然正气入黄纸,莫非…在写‘告天表文’?!” …… 第227章 午时已到 所谓‘告天表文’,即是‘上表天庭的文书’。 一般这种文书只出现在两种场合,一是法事斋醮,二是刑场法场。 斋醮表文是为表谢神明赐福,亦或进献神明祭品。 刑场表文则是为告知上天,今日所杀之人都犯什么死罪,彰显断案公正,苍天神人共鉴! 男子闻师妹疑问亦感诧异,观看思道:“今日南乡无斋醮法事,他写表文做什么?” 话出口霎时,他猛地意识到什么,惊顾周围! 只见乡北一群快马卷着官家兵气奔来,仿佛王法挥刀朝他头颅。 他和师妹各都阴神激灵一下,道:“不好,事已败露,刘奉义写表文,是因官家要在乡里设法场,斩杀你我,速走!” 女子遁速比他话速还快,阴魂挣脱师兄纠缠,化作飞箭遁走南方。 师兄诧异看一眼,叫骂道:“好贱婢,这么快就舍我而去,回到扬州看我如何治你!” “法网已至,你俩谁都回不去。” 彼时,一声女音从他头顶虚空降下。 这师兄神念上窥感应,见一女手指自己,指尖霹雳崩出,电光迸发射目! 他还来不及驱使阴魂,便被霹雳绳索捆傅,雷芒钻破他念头中的法咒,是其不得施展出来。 与此同时南方虚空,其师妹身前出现一位挑灯老者阻路。 她一动不动满脸哀求,非她不想动,而是这方虚空已被灵灯罩住,或者说她身处灯罩之内。 眼前老者不过是于太公一个念头成形,与她谈道:“你此时悔改已然晚矣,还是随我去伏法领罪。” 话落老者消失,虚空黯淡,周围化为纸壁。 外界,于太公挑起灯笼步回南乡,与荀舫主在余家院上相见。 太公手指灵灯中女子阴神,舫主摊开手掌,见一雷丸包裹男子阴神。 各展示自家拿获的妖人后,他们相视一笑落下院中,入堂屋向刘奉义交功。 “二妖道已伏法。” “官家已到乡里。” 屋内,颜公师徒听凭空添话音,文光入目,照见两位鬼仙形影。 刘彦写成表文,落笔夸赞舫主、太公手到擒来,与他们引荐师徒二人。 杨万山揭起黄纸表文笑道:“今日颜公可再添一篇典故。” “内兄马上就到,稍后午时,在余家开刑场,表文告天,斩杀妖人!” 郑勋业方明白他们今日下乡目的,问‘妖道所犯何罪?’ 不多时,听外面马蹄人声嘈杂。 韩都头、沈心远带人下马,询问门口乡人:“此处可是余家?” 乡人惧官,皆称‘是’。 众声引出石房内二郎娘子。 她出门见官差,立即想到‘今早婆婆去县衙送豆腐’,暗说:“果真吃坏了知县夫人?” 她怀揣担忧,问门前官差:“不知官人们所来何事?” 韩都头眼望后面人马,闭口不言,吩咐众差围住余家,道:“现在开始,一人不得放跑,胆敢出此门逃者,弓弩射杀。” “是——” 众差人齐声领喏,形成一张密网将余家东西南北罩住。 乡民们都退身躲避祸事,二郎娘子吓得转头回石房,告知大哥大嫂。 杨万山迈步出堂屋,与韩都头、沈心远相视点头,转顾走进石房内,安抚一家七口人。 片刻,陆侯和范县尉门前下马,登门进院。 身后四名公人押着杨七,南乡保正领着乡人围观,杨柳氏瞪看丈夫。 见官家来到,刘彦暂辞颜公,持黄纸表文迎出。 荀舫主、于太公飞遁虚空,将各自捉拿妖道放出,施法套上枷锁,使这对莲花教妖人男女跪在虚空,等候发落。 颜公与弟子勋业出门望天,分顾院内说话的刘奉义、陆子洵。 刘彦道:“我已写好表文,详述二妖道罪行,午时一到陆兄引火焚烧即可。” “此时可与百姓宣告其罪,待上天降雷诛杀二道,再查问余氏和杨七。” 陆侯舒展心气,按下谢言不表,吩咐韩都头摆设法坛,跨步对门前乡人道:“本官今日下南乡,乃为问斩两个妖道。” “此二人残害婴孩炼邪门法术,先前曾扮做两位善道,抱婴孩来乡下讨奶水哺育……” “想必众位乡亲有所耳闻。” “原来是那两个道人!” 乡里百姓不少见过他们,听官家一说都想起来。 石房内余家七口也明白根源,面面相觑。 陆侯接说:“此二人哄骗余家老母,附阴魂在她身上,与同乡杨七合谋害我妻子,欲将我妻腹中子炼成邪婴,窃走我子!” “啊?这还得了!” “杨七,你敢干此恶事?” 众乡人无不惊骇,其妻杨柳氏更是怒目,攥握拳头要打丈夫。 沈炼一旁拦下:“其罪未定,且听知县大人讲完。” 在场乡民纷纷注目看官家。 陆侯继续说:“此事他们做的极为隐秘,但天幸本官身边有贵友刘世才,世才前几日见我妻性情异常,告诫我留意……” “后,刘世才揪出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查到南乡余家,凭着‘羊脂豆腐’发现二妖人之阴谋!” “今日君子请动仙家相助,已将二妖人捉拿归案。” “本官要在余家开刑场,诛杀二妖道,还我乡乾坤清朗!” “原来是刘奉义帮官家。大官人果有神通。是哩,能请神仙相助!” 众乡民交头接耳,都称赞刘世才。 有乡人壮胆询问:“敢问官家,那两妖道在何处?” 刘彦看眼虚空,对上方二仙点头。 荀舫主、于太公各施法,使莲花教二妖道显形,并变出囚服施加其身上。 范县尉看见高声指天说:“你等且看!” 众乡民、官差等仰面望天,被午时太阳光一晃,蓦然见虚空下跪的二妖道,惊呼声如涨潮。 韩都头收目光,抱拳道:“大人,午时已到!” 陆侯点头走到香案前,手持刘彦表文引火点燃,暗暗向上天告念。 待黄纸燃尽,纸灰落入碗中。 他又引燃三炷香,敬上天,三拜礼。 礼毕,碗中起一道金光入空。 数息后,九天之上响起震雷,两声雷音炸响,两道雷霆降下,分别击向男女妖道阴魂。 两人应声头断,身发霹雳电火,阴魂化为乌有。 乡民个个瞠目结舌,此等刑场法事,他们闻所未闻,再看官家身后刘奉义,皆打心里敬畏起来。 堂屋门前,少年郑勋业惊诧看天空,多有不解,问老师:“刘世才非道士,如何请天雷灭妖道?” 颜公说:“妖道炼法夺婴,伤天害理,他以真学写表文,告知上天其罪孽,是为‘理通上玄’!” “此与道家‘法通上玄’相通,所以能引下天雷击杀二道。” “勋业要记下今日所见,刘奉义之道义,非比寻常。” “今日天降法雷,亦可视作他正义化剑,道义彰显!” “好!” 刘彦闻听身后云梦夫子之言,心知后两句话是对他说的。 心得一份点拨,身中正义、仁德、意气三者悄然滋长。 印堂映照三重辉。 …… 第228章 两件事成 “果真有此事?” “真哩掌柜,此等事我哪里敢扯谎?” “我回来时,官家和刘奉义还在南乡,掌柜只等着看,这两日官家就张榜说此事。” 午时三刻,东城酒楼食气热腾,食客来一批换一批,络绎不绝品尝‘奉义十味豆腐’。 邵掌柜怕食材不够,午前又让得利伙计下南乡买豆腐,结果豆腐没拉回来,只伙计回来。 小伙计一见大掌柜,就说起他在南乡见闻,讲的口干舌燥,神采飞扬。 柜台前,邵掌柜听后多有思量,问起官家如何断案,如何给余氏、杨七定罪。 伙计端起茶碗咕嘟几口,说:“豆腐婆遭妖人附身,全记不得这几日之事。杨七虽说知道,但他不知妖人炼法,因此他两家没遭牵连。” “官家断案公道,只打杨七板子,算小打惩戒。” “倒是杨七家的悍妇,恼丈夫为虎作伥,当众狠打夫家几拳,打的杨七上下开花,” 邵掌柜跟着显笑,问:“余家今日可还做豆腐?” “不做了。” 伙计说:“天雷劈死妖道后,官家在余家东屋和屋后挖出三具尸,一死婴,一男尸,一女尸……” “听说那男女便是二妖道尸首。” “死婴是妖道所害婴孩,就埋在余家老母房中米缸下面……” “官家火炼三尸时,你猜怎着?” “婴孩和二妖道尸首被火一烧,皆发惨叫,声音骇人哩!” “余家老母惊吓昏死过去,多亏刘奉义用笔墨点眉心,把她救活。” “余家人受刘奉义指点,午后带老娘拜庙进香……” “明日还照常做豆腐,掌柜放心就是。” 邵掌柜点点头,这时听见外面马蹄声响,转顾看到沈都头门前停马。 彼此见礼后,沈炼和他说:“掌柜速办一桌十味豆腐宴,做好送至县衙,另做五桌肉食宴席,过会儿众兄弟来吃。” “十两银子可够?” “使不了,五两就够,请都头回禀官家,小可马上让庖夫造办。” 邵掌柜接下十两银子,却找给沈炼六两。 见多出一两银子,沈炼会意笑道:“我并非欺心之人,掌柜美意在下心领。” 说着,只取柜上大锭五两银,上马回北城县衙。 邵掌柜步出相送,抬眼高看马上都头,叹说:“奉义身边都是正直聪明之人。” 小伙计也心里钦佩,刚才若换成他,指定就领了好处。 不多闲叙,邵掌柜安排伙计去后厨通传,他自己进到过堂小屋中。 北城县衙,沈炼快马回来时,刘彦、万山、官家等人正在衙门口作别。 陆侯本想设宴答谢世才,顺带犒赏公差人马。 但刘彦拒了宴请。 用他话说:“陆兄有两件事更重要,其一告知夫人实情,宽解其心,莫对腹中子心生芥蒂。” “其二,写下二妖道罪状,递上知府衙门,不然与人留下话柄。” “这两件事办完,才算后顾无忧。” 陆侯听完这番话,深感用心不如刘世才,知道此乃‘门前与门内’的差距。 他点头领下建言,让万山代为相送。 南城路上,杨万山问:“那死婴与二妖道尸首焚烧时,何故发出惨叫?莫非尸体化妖,成精了?” “韩都头、沈都头各都试了他们脉搏鼻息,查验已死。” “其实二妖道肉身并没死。” 刘彦阔步摆袖,提着公文袋说:“舫主和我说,二人之所以把肉身埋在地下,一是避人耳目,二则为了‘辟谷’。” “此乃‘地藏之法’,出自《太阴炼身真经》。” “其理,大概就是借地阴之气,封住肉身生气精气,使生命达到一种静止状态,只产生极微小的运动,如活死人。” “如此可以延长身寿,亦能达到辟谷之效。” “只用寻常之法查验,难断其身生死。只有把封闭肉身的地阴之气剥取,其身才‘起死回生’。” “大火焚烧之下,地阴之气被阳气一冲,二人身便感知。虽主身神魂不在,但心知脑知尚存,因此知疼痛而喊叫。” 杨万山抚掌解惑,又问那重瞳死婴:“我观此婴非同一般,火中睁开重眸哭叫,可怜又可惧。此婴也还活着?” 刘彦回顾烧尸场景,摇头说:“那婴孩与二妖道不同,它是真死,但尸身妖变。” “究其原因,就在二妖道之前借野狗胎腹炼此婴孩。” “妖道为炼此婴,以山谷百姓尸魄填补其胎灵、胎身,那等胎魄胜过寻常人百倍。可比五虎十牛!” “所以它死后,胎魄转邪魄,邪魄得地气滋长,而使婴孩尸身妖变。” “此物没有主身胎灵,若不焚毁,早晚会成为妖邪,为祸一方。” 万山思量,忽地心神惊悚,道:“二妖道炼法,莫非就是把死婴胎魄,转移到我姐腹中胎子?” 刘彦真不知该不该夸他聪明。 此事他早就想到,也私下问过舫主。 舫主说:“妖道炼法,就是强壮胎子灵魄,而所用胎魄皆取自那死婴,为保官家不知,便化入豆腐中,使夫人吃下补胎子。” 原本刘彦不打算告诉他家任何人,但见万山已经想到,他便直言相告,转述舫主的话。 “此事万山知道就好,莫对你内兄家姐提。” “不然他们心存芥蒂,腹中子便又要遭劫。” “世间万物产生都有其因果。” “此子第一世乃重瞳子,集合千尸之魄,却未能存活。” “二世转入你姐胎内,这便是冥冥之中天定。” “我料此子必有大作为,将来成就可能在你我之上。” 万山点头消去心中芥蒂,笑说:“他可能在我之上,但未必在你之上。我看世才与我外甥也颇有缘法。” “不如叫他拜你为师,认你做个亚父如何?” 刘彦笑颜道:“且等降生之后,看看是男是女。前面已是槐花巷,万山可回了,回府多宽慰你姐。” “还请世才替我答谢两位仙家。此恩情,我杨陆两家记下。” 说着,杨万山不再多送,反身回县衙。 刘府后院,书房。 荀舫主、于太公比刘彦早回来一炷香,正与狐鼠二生员、阿九、萱儿众女说‘今日南乡事’。 刘彦回家先见过母亲,后进到书房,把万山礼谢之言转述,拱手做礼数。 分顾二仙说:“姐姐、太公功劳甚大,我家未曾备宴,便答谢两位一碗汤圆。说来我肚子也饿了,陪两位同吃一碗。” 说话吩咐阿九煮汤圆,让玉娘接取出《汤圆赋》。 不多时,屋内一书生二仙家,各持一碗汤圆,品尝慰藉心腹,谈笑世才用计。 千里之外,洛阳大雪。 宫中御书房,天子端坐细读‘临安刘奉义回信’。 小太监端着三碗热腾腾的汤圆入房,香甜之气引动左右二臣好奇和食欲。 大太监接过一碗奉上书桌,未敢出声搅扰天家读信。 赵天家闻见米酒热气,落下信看煮好的汤圆,说:“果然如君子信中所言,白白胖胖一碗浮圆子。” “御膳房是否照着信中方法煮制?” 大太监回禀:“奴婢亲眼看着御厨熬煮,方法皆照刘奉义所说。” “汤中只加米酒,奴婢偷嘴,在御膳房品尝一丸汤圆。” “滋味绝美,内藏桂花芬芳,沁人心腑,妙胜诗词。” 赵天子食欲上来,端起这碗汤圆先喝汤水,酒香甜意入心,后小口品尝这千里送来的桂花汤圆。 才吃下半个,他便分顾执天、观天二司卿家说:“你们也快品尝,这汤圆滋味甚好。” 说着,又问心腹太监‘还剩多少个’,安排御膳房都煮了,送去后宫与皇后妃子品尝。 大太监领喏离去。 执天司台吃完一个,暗赞:“此物着实美味。刘奉义回信又送汤圆,使人意想不到。不知他做的什么文章?” 观天司台另有猜想,暗道:“汤圆之中包桂花蜜,好似治国理政之思。莫非他借汤圆,讥讽朝堂那些口蜜腹剑之人?” 赵天家也在品汤圆思量,心说:“汤圆外表不显奇异,但内中另有乾坤,吃下清香甜美,暖人心腹。此寓意‘仁政’。” “刘世才是借汤圆告诉我,施仁政不在表,而在于里。” “表面仁义非仁义,使天下百姓尝到甜头,才是真正仁政。” “犹如这汤圆一般。” “妙哉,他怕干涉朝政,就借此物与我阐解仁政。一举两得。” “若能一直来往书信就好,我身边缺乏他这样的君子。” 君臣三人,一人一个想法。 谁也没猜出刘彦回信送汤圆,乃为临安百姓之真意。 但刘彦想要的效果已达到,无论御书房君臣,还是后宫娘娘嫔妃,都喜欢上‘临安桂花汤圆’。 【临安汤圆】之名,也很快传出天家府邸,流入王孙公卿、士族官宦耳中,悄然传遍洛阳城。 …… 第229章 心心相印 冬至三九,北来寒风,晴没两天的临安飘起雪花。 一夜之间,山水变色,东湖青山才脱银装,又穿雪衣。 南边茶山湖畔,青花舫随波起伏。 亭阁上,四面轻纱降下避寒,阁内茶香浓郁,席上矮案热气腾腾。 刘彦脱下外氅叠在一旁,单穿内氅宽怀看舫主煮茶。 荀舫主一身青绿素雅,三千青丝结于脑后,裸足侧坐。 其美貌仙姿,与帘外湖山白雪相互映衬。 今日相约在此,是为谈‘办学之事’。 另有些私心话,不便旁人窥听,便选在此处。 昨夜刘彦领她见了东湖师兄相建元,与师兄讲述‘舫主办学之思’及自己对‘女学之思’。 相君倒是认同荀舫主办学想法,但对其用心略有存疑,觉得她来办学,非为学,而为人。 此话他没说透,但话意已有所指,刘彦岂不明白‘一人乃指自己’。 当时他对师兄说:“也许舫主有为我之意,但只是养情义。加上我和她有缘,所以才南下办学。” 相君听罢,让他再思再想,对他说:“自古男女情义,多有私情,世人不能免俗。” “世才若只看友谊之情,回避爱慕之情,又如何修成《君心化龙》?” “人情乃养心酒,暖心茶,心中无情则失了为人滋味。” “君子知情懂道,是为心观。” “君子知情动情,是为心涌。” “好比坐观沧海,明白潮起潮涌,还要纵身浪潮中,随波涌动,弄潮遨游。” “如此,君心才能日渐圆满,从人世间情感中领悟天心与人情。” “此乃你成道立业必经之路,回避不得。” 东湖师兄这番话说的很含蓄,但道理说的通透。 简而言之,是让刘彦面对心中感情,而达到人情养心。 …… 此时,刘世才回想昨夜,不禁再看隔案荀舫主。 舫主笑问:“君思何事?” 刘彦说:“今日在此相叙,使我想起九月徐州修学之时。幸得姐姐帮衬,提议我养学,我才有今日境地。” “那时,我心都在修学之上,未曾仔细欣赏姐姐芙蓉仙姿。” 荀舫主浅笑,心弦怦然弹响,明眸直视问他:“世才可是在撩拨我?我劝君莫乱用言,我经不起世才撩拨。” 听她回言,刘彦看到她那份心动,亦见自己心动,思虑道:“我并非撩拨,不过是表达心中的话。” “不知姐姐对我情义,可有私情?” 被他面问内心,荀舫主面显羞态,眼眸有些许躲闪。 可总归是多年的鬼仙,眨眼安抚跳动羞怯心,笑容坦然点点头。 她说:“君之才智使我欣赏,君之性情使我倾心。” “今日世才既问了,我便敞开心与君说。” “我倾慕君子,此情并非无名,是自然滋生,我无法压制。” “而且此情,不是昔日对徐郎那等情。我对徐郎只是欣赏之情,因此产生出无名之心动。” “加上高二来抢夺,我便落入此情劫之中。” “好在一位前辈大姐及时拉拽我,使我悬崖勒马,跳脱情劫。不然必将结果在那场情争。与八姓狐结下怨仇。” 刘彦好奇问:“不知是那位前辈?” 舫主斟茶递上:“她乃昆仑仙之女,道号苍月。我尚未脱身时,与她结一场缘法,得苍月大姐不少点拨。” “世才可要问我,是何异类得道?” “我并不打算问。” 刘彦用茶笑说:“不过姐姐若愿意说,我便愿意听。” 荀舫主掩笑道:“那我便告诉你,我原身是一只白貂,就是这般样貌,你看……” 说话她把头一低,趴扶在茶案。 眨眼间绿衣退去,化为雪白茸毛,面目也变成可爱的貂儿貌。 通体大概三尺长,两双粉白爪子扒着茶案,仰头一蹿闯入刘彦怀中。 刘彦始料未及,两手无处安放。 这时,白貂儿蹬腿蹿回对案,变化回荀舫主模样。 她提袖半遮面说:“可有吓到世才?” 刘彦莫名喜欢那只貂儿,虽然它使自己猝不及防,笑颜道:“貂儿可爱,不曾吓到。莫非姐姐还保留着原始身性?” “嗯。” 荀舫主收起貂儿身性说:“苍月大姐叫我莫失了本来面目。” “她说,灵兽之天性,有助于养道。我之所以能在深山耐得寂寞,修炼入鬼仙,皆凭身性留存。” “方才冲撞世才非我乃她,我这身性亦喜爱世才。” 说着两人眼眸相视,各都不避情义。 少时,刘彦持礼说:“只恐误了姐姐一世苦修。” “世才……” 此一言,让舫主欢喜入心,那白貂身性再次飞跃,带着她魂儿投入君子怀中。 刘彦略愣,顺应心情,揽抱仙家。 身中这颗心灼热而动,诸般心欲翻涌,使他产生愉快、喜悦等诸多情感,合奏成美妙琴音。 荀舫主在怀抱,亦体会到人间温情,一念忘却诸般,眼里只有刘郎。 两人无言片刻,她手指轻点君心道:“君子心跳好快。” 刘彦垂目说:“不正是因为怀中仙人?” 荀舫主笑似花开:“刘郎甚会撩拨女子,似你这等用语,几个女子矜持着住?” 刘彦道:“不是动心之女,我又岂会乱用言语?” “今日与姐姐表了私情,遵从了心意,但不知以后如安放此情。” “我有恐维护不周,有伤姐姐之心。” 荀舫主脱怀弄茶,端给他道:“妾不求名分。只要刘郎心存此情,有我一席之地,我便知足。” “姐姐何必如此卑微?” 刘彦接茶说:“你我之情,乃心心相印而生……” “世才之心我懂。” 舫主笑颜看他:“眼下我俩各有情愫,但我乃鬼仙之体,尚无有九窍身,不能与君行周公礼。” “不过,妾已在谋划了。” “只要寻到前朝宫中那卷《上八洞神仙图》,妾身就可以阴身点窍,以念头存神入窍。” “成功后,不止能与君好合,还能为君养育后代。” “君且附耳,我把秘密告诉你。” 刘彦侧耳倾听,发觉自己被骗了。 她讲的并非‘八洞神仙之秘’,而是‘男女神魂好合之秘’。 且,话语颇为生动,宛如一副画卷在他神思中推开。 刘彦感心欲被引动,问说:“姐姐试过么?” 荀舫主面做红润,含娇道:“此话只与世才说,未敢尝试。今日我俩不妨一试,贪享一场,不负此情。” “刘郎可愿?” 刘彦揽抱她:“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内中妙趣,愿与仙子同享。” 荀舫主心如三春,依怀掐诀念咒。 少时一坛酒不止从何处飞入阁内,落在茶案上。 “这是扬州买的女儿红,为与世才共饮而备。” 说话,她弹指掀开酒坛封盖。 玉指一勾引,一丸酒水飞出,落入其手似通透的葡萄。 舫主捏起喂他品尝,刘彦含酒珠入口,立感过喉入嗓。 吃了十几颗酒珠,他便感酒晕上头。 以他酒量不止于此,但偏偏吃醉了,耳中舫主之言越发轻盈。 殊不知,他吃的那十几颗乃酒气之精,是荀舫主为让他吃醉,刻意施法凝炼的,眼下又传迷音入耳。 片刻,刘世才便大字躺倒入睡,舫主同卧依怀中,眼中爱慕有加。 又过少许,他印堂映照出梦乡,荀舫主一道光烟钻入,扑怀抱相见。 刘彦心窍一烁,问:“我几时入睡的?看来小生还是不济,如此就被姐姐法术安伏。” 舫主道:“我能弄法使你吃醉,乃因你不对我设防。若是君子提防我,妾又岂能做成此事。” “世才可否熄灭梦中天光?” 刘彦点头心念一想,梦境虚空化为夜空,醉梦亭阁亦幽静下来,只一盏油灯明亮。 幽光映照两人梦魂,舫主两肩轻纱落,刘郎抬手拂玉面。 两人印堂相帖,效鸳鸯交颈,彼此梦魂牵绕。 这阴阳之理,不可言传。 …… 第230章 前朝公主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梦好合,顾看当时皆如意。”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夕阳晚,霞光照幕雪,东湖茶山南畔。 青花舫亭阁上,寒风吹散温柔气。 舫主送伊人归城还家,萱儿、弦月等娘子来至阁内,读起茶案上刘郎留下的‘小词’,仿佛能窥见那场香梦中情风爱雨。 她们也未曾想到,儒家真学君子会作此‘恋恋之情词’,且撩人心弦,情义高远。 “真好,公子对主公之爱细腻温和,如锦绣擦白玉。” “那个中滋味、其中快乐,读词也能窥见一些,见三分滋味。” “以后是不是要改口称主公‘夫人’了。” 众女七嘴八舌品谈聊话,面带娇羞猜想‘当时好合之景’。 阿香读完笑问:“公子此词情高,堪称风流佳作,如何不降真学文光入词文?” 琴玉琢磨道:“公子词中含人间欢爱,若降真学入词中,学问岂不是染了风月?被他人知晓,定非议公子身学不正,把荒淫做学问。” “此言大错。” 萱儿眼眸脱离词句,纠正道:“男女好合是天理伦常。天地阴阳和合而育精气,滋养万物,滋生万灵,也是荒淫吗?” “主公与公子今日,就如他山云、这山雨合为一处,情至所以结合。” “交演阴阳之奥妙,于梦中明悟两情之欢,乃风雅高洁,而非荒淫。” “你莫污了这阳春白雪之情。” 琴玉被训教的低头。 阿香说好话道:“萱儿说的甚是,琴玉她出身青楼,看勾栏地作戏之情太多。” “其实她是羡慕主公,怕背后有人这般说君子……” 琴玉连连点头,解释道:“小妹是这个意思,我见公子之情,比名分更重。” 萱儿眼眸闪烁说:“主公种好前缘,方有今日之果,我等羡慕不来。其实公子不降真学入此词,乃有深意的。” “你们看词句字里行间,是不是处处见情意?” “公子此乃用真情作词,既已用真情,又何须降真学?” “还真是哩。” 弦月小娘子笑似花开,鼻尖抵着文字嗅说:“我都能闻见情意花香。” “哪里有香?我闻闻……” 乐女舞姬争先挤着嗅闻。 萱儿笑看弦月耍戏她们。 彼时一声音传入纱帘:“只有情花开在心中,方能嗅闻词意芬芳。你等不得此情,如何闻得见?” 话落,荀舫主仙体聚气成形。 众女齐目打量,见她眉目添了一笔说不透的神采,似雨后粉莲花,眼眸多些温柔。 “主公——” “免了,你等跑来此间窥看世才留词,哪里还有尊卑之分?” 荀舫主说话落座,玉指拂过字迹笑道:“既然你们都看过,以后该知如何做。这青花舫主人不再是我一人了。明白吗?” “奴婢明白——” 众女应和。 弦月问:“我等也要叫公子主公吗?” “称呼不改,改心即可。” 荀舫主折起小词入袖:“今日事,勿传扬出去,你等心知即可。高二也不可说,知道吗?” “知道。” 众女异口同声,她们谁都知道主公与高二夫人是旧日敌,只看在世才公子颜面和好。 荀舫主满意又做安排:“今夜你等去刘府驻守,看护刘郎身窍。莫要对他家阴女透漏半字。” “主公放心,我等守口如瓶。” 小弦月拍胸脯。 萱儿转睛:“主公和公子今夜要去拜见西湖君?” 舫主嗯声点头,说:“昨夜见东湖君,已说‘办学之事’,今夜该去拜访西湖。” “萱儿陪我同行。” 说话驱散其他众女,只留萱儿在此私聊。 见众姐妹离去,萱儿微笑道:“多谢主公抬举。” 荀舫主笑颜对视:“你可恼我?我昔日曾言,若有风月事让你代劳,但今日却是食言了。” “这又何妨?” 萱儿眼望帘外夜幕道:“子曰【君子贞而不谅】,主公并无过错,我何故无名恼恨?小奴只是羡慕主公,失徐郎,得刘郎。” “失一小芝麻,得一大西瓜。” 舫主被她话语引笑,说:“旧事不可再提了。我自知此情难得,亦会守贞志,不负天缘。我之所以叫你同去,是因世才问起你。” “问你是何出身,我说了你的身世,但不知说的对不对。” “你果真只是前朝宫女?” 萱儿低头缄言,一番思量道:“我愿如实相告,但不想被外人知。只能公子知、主公知。” “其实我出生帝王家,乃前朝末君之庶女,萱儿是我婢女之名,我真名叫常月。” “当年晋皇宫之乱,我心如死灰,自缢在母亲冷宫,神魂羸弱飘入《山居图》内,幸得主公助我恢复魂体。” “难怪你见识不俗。” 荀舫主不怀疑她言语有假,追问:“如此之外,你还有何处隐瞒?” “小有隐瞒。” 萱儿笑道:“我确实不知《上八洞神仙图》落入谁手,当时太多阴神鬼仙混入宫中抢夺。” “不过,我却知道‘八景神仙之秘’不止存在图中,还存于一部《秋风诗集》内。” “只要找到此诗集,便可得‘上八景炼窍存神之法’。” “这本是小奴一点私心,想着以后脱身自由,告知亲近之人。” “今日告知主公,乃表我不再有二心。” “目下太平年不多,又将是大争之世,我愿献诗集于公子、主公,助君成就大业!” “好!” 荀舫主一眼赞誉,看出她心思,笑说:“你曾为公主,将来开书院,我与你个教授之职,叫你脱去奴婢身,再传你鬼仙之法。” “你能否有所成就,皆看自家造化。” “现在可敢说,诗集藏在何处?” 萱儿福至心灵,拜谢一礼回答道:“那诗集,我交给侍婢萱儿,叫她埋藏在我府水榭风亭下,如此才能绕过世间鬼神耳目。只要府邸还在,自然找得到诗集。” 荀舫主凝眉说:“她若随手贱卖,或府邸修被人挖出,何处寻找?昔日公主府,定被达官王孙所占,我等去寻也不容易。” 萱儿道:“主公安心,那侍婢乃我心腹,不会不听我言。被人挖出倒有可能,但此书锁在寒铁匣中,不怕水火,可保此书完好。” “主公能从我口得知此秘,便是有缘之人。” “若造化不够,可借公子气运一用,我想一定可得。” …… 第231章 蜀地炼师 “翰飞来得好,今夜我水府有佳客造访,他来与你引荐。” “能被胥先生称作佳客,必是非常之士,不知此仁兄尊姓大名?是道是儒?” “他乃儒门真学,孔孟双成,姓刘,名彦,字世才,大周天子赐号【奉义君子】。” …… 二更,明月清朗,西湖水府。 有两人在春心园风亭座谈说话。 一个是西湖君,一个是长髯士。 长髯士面有四十岁,一尺青须,魂内藏寒剑之光,双眸极为清亮。 他在蜀地颇有名声,人称‘杜炼师’。 此番来杭州乃替青城好友袁青送丹于弟子,即通判之女李怜云。 杜炼师今早到达杭州把丹药交给怜云,转达其师口话,同行还有两个弟子,一叫静修,一叫静思。 一男一女,皆为蜀地芙蓉城人士,与怜云自幼相识。 夜里无事,怜云学刘彦梦中宴客,请来两位故友叙谈。 杜炼师则下到水府,拜访西湖君胥子仁。 他和胥先生有三十年交情。 三十年前,他本是杭州寒门书生,屡试不第忧郁投湖,才喝两口水被西湖君送上岸。 胥先生笑他:“死都不惧,还怕生吗?” 此一言点醒杜炼师,之后他放弃功名,行走山川寻仙访道,在崂山遇传道恩师。 后随师入蜀地峨眉山,习铅汞之术。 二十年内丹有成,再拜大师伯习丹剑之道,能呵气成剑,发一丈白光诛妖邪。 后十年养剑气,眼下他呵气可达三丈,剑气似白龙游空,乃蜀地一流炼师剑仙。 与柳常兴齐名,两人交情深厚。 近些年他丹道将成,即将练窍存神。 柳心剑劝他重拾儒术,去去身上剑锋锐气,还用老子之言‘上善若水’作比喻。 杜炼师听从好友建言,但拾起儒术容易,掏取真学却难。 他欲借孔学明经而养性,耗费五年光景才寄文章入学,还是四百文光中等明经。 耳闻今日佳客乃孔孟双成君子,且是解瘟之士,杜炼师颇有兴致相见。 他问胥君:“刘奉义师承何人?” 西湖主笑而不答,只说:“世才拜师前自得真学。” 杜炼师眼眸烁光,正欲追问…… 园门处传来话音,见侍婢请着一神人、一儒生、一鬼仙入园。 三人各是东湖相建元、临安刘世才、及青花舫主,阿九萱儿跟在最后。 杜炼师远目观君子,见其魂有三处不俗,暂压下不问,随西湖君一起迎佳客。 众人在亭外见礼,彼此引荐身边人。 胥君道:“此乃蜀中炼师杜翰飞,儒修明经,道炼铅汞,今日有缘不妨做场结交。” 说完,又问荀舫主:“这位夫人何人?” 他之所以称呼舫主‘夫人’,是看到荀舫主青丝结发,发髻高盘。 这点细微改变,刘彦也是经东湖师兄提醒才发现,从发式变化见荀貂儿之心。 来西湖时,他和相建元说了‘亭阁香梦事’。 师兄当即与他道贺,叫他不必拘俗礼,大可顺应己心,揽佳人在身边。 得了东湖神明点拨,刘彦已知如何对待这份情义。 听胥君问‘夫人’,刘彦阻拦舫主自荐,笑颜说:“这是学生立身行道之友,性命神魂之侣。娘子快拜过胥先生。” 此言出,四周众目各有神采。 相君笑赞,萱儿羡慕,阿九诧然,胥君略看,杜炼师则不觉为奇。 而心神最受冲击的,当是荀舫主。 君子一言等同定了名分,且定位成‘立身行道之友,性命神魂之侣’,把她抬的极高。 相比于昔日徐郎犹豫不决,刘郎可谓用情果决。 荀娘子刹那翻涌喜悦,滋味溢出眼眸,她强使心神不乱,与西湖主见礼。 胥君还施一礼,拂须笑道:“真是佳偶,稍后引我女与娘子结交。” 舫主浅笑退身,暗暗平复内中欢喜。 几句寒暄的话说完。 杜炼师适时问道:“我观世才不修性命,但见魂身清明,必是明经养学之故。但不知君子身上道气、骨形,从何而来?” “翰飞好眼力。” 胥君与他解惑,说:“你所见世才道气骨形,乃他‘固道之气’和‘风骨之形’。世才得孔孟双成入真学,他已‘明经固道’。” “原来如此。” 杜炼师常与真学坐论儒术,自然知道‘明经固道’,眼目几分高看,又生疑惑,说:“我见过常兴之神魂,却不似世才这般。” “常兴魂体,比之世才少了一等道气,也无风骨形。” 他口中‘常兴’,乃指蜀地儒门剑仙柳常兴、柳剑仙。 此君已养六丈浩然气,早已‘道义固形’。 相君说:“柳常兴虽无世才道气骨形,但他有剑气剑形。他固养自身道义成剑,两者道义不同,所以道形亦不相同。” “炼师可解惑?” 杜炼师瞬间明白,反复观刘彦魂身,从中领会到儒术之玄妙。 四人风亭落座后,胥君问起‘世才今夜来意’,刘彦便说自家娘子办学之思。 他说:“我等一番商榷,认为西湖是最好的办学之地,想把花舫停靠西湖畔。” “因船上女子皆为阴魂之体,娘子怕损伤西湖神明秀气,故此今夜来西湖,见先生说明此事。” “未知先生允许否?” 胥君一笑,分看这双伴侣:“世才心存道义,娘子志向远大,你俩果是天作之合。开学之日,我当遣女送上一份贺礼。” “不知将来学堂办在何处?” 见西湖爽言应允,刘彦与荀舫主相视,说:“建学堂之事未商定,我和娘子商议先在船上办学,招收一些有志向的女子入学。” “等求学女子多了,再定学堂。” 胥君拂须点头,稍作思量:“我看可建在湖心。” “湖心岛上只有我家一所庙宇,占地甚少,娘子将来立学堂,可在岛上择地,如此女儿家修学,亦不会受他人搅扰。” “亦能给我庙添些文气。” “世才娘子以为如何?” 荀舫主欠身答谢西湖主厚赐,她心知这皆是看在刘郎颜面。 定下此事,胥君叫侍婢喊来自家长女,与荀娘子引荐一二,让她们去闺园叙话,阿九、荀儿也跟着同去。 出来春心园,长公主笑颜说:“我家姐妹都想一见君子佳偶,不知娘子几时与君结缘?” 荀舫主答:“妾身与君结缘在重阳佳节,今日修得鸳鸯戏水,还未告知老夫人。” 她这话不止说给西湖公主听,也是说给身后阿九听,解她暗下疑心。 长公主碧青明眸善睐,说:“我看娘子乃修性命的仙家,何必拘于俗礼?” “只要君子心怀此情,便是难寻的佳缘,不必计较俗家名分。” 这话说到荀舫主心里,点头跟着公主攀谈。 两人来到闺园,见两湖神女皆在。 碧青公主高声与姐妹们介绍,称‘荀娘子’为‘刘娘子’。 引舫主浅笑,使东湖四女诧然。 入座后,荀舫主和她们自荐身份。 一盏茶的功夫,就把她和刘彦缘分说清,又问长公主:“听闻公主与通判之女李怜云相交甚好,可否请她来西湖一叙?” “妾身多听世才提起怜云,亦想结交她。” “若是志同道合,将来可一同办学。” ‘办学’二字勾起两湖神女好奇心,询问她要办什么学问。 荀舫主以此为谈资,讲述‘办学之思’,激起两湖神女尚学之心,纷纷参与讨论起来。 长公主趁空叫来香兰、香草二丫鬟,前去通判府请怜云小姐。 …… 第233章 又起妖事 “敢问大伯,贵府可是奉义大官人家?” “公子不在府上,两位娘子所来何事?” 巳时,阳光照雪,槐花巷来两个乡女,叩开刘府大门。 开门福伯略打量见礼。 见她们,一个身材娇小结发插簪施薄粉,一个魁梧高大垂鬟分肖髻涂胭脂。 小妇人是余家二郎妻,大娘子是段家虎儿。 二郎娘子道:“小奴周氏,乃南乡余家妻,这是我妹虎儿。承蒙奉义恩助,我家才解了那桩灾祸……” “今日前来不说报恩,只是还情……” “这带了几块糟豆腐和小妹抓的山鸡,请府上笑纳。” 她把竹篮略提,福伯看一眼,让她们稍候,进家回禀。 不多时阿九迎出门,说:“老夫人知你们远道而来,请你们入堂茶水款待,请进。” 二郎妻连使个礼数,暗拽虎妹。 虎儿只顾看堂上的金匾,迈步不看脚下,险些被门槛绊倒。 阿九略带笑意,让福伯去备茶,请她们堂内落座。 虎儿问金匾四字是什么,说:“看着怪好看的?” 阿九伴看道:“上面四字是【大节奉义】。这位妹妹就是南乡段虎儿?” 二郎妻忙点头。 虎儿问她:“大姐如何知我?” 阿九笑道:“听公子提过你,说你是少见的虎性女子。眼见果然如此。妹妹身魄真是壮如火焰,鬼见你都要躲着走。” 说着与她们落座攀谈,问余家近来如何。 三女说话间,陆夫人杨氏携丫鬟造访。 杨氏今日翠绿一身,面如春里桃花,笑容挂在嘴角,比前两次登门更显亲近。 自南乡斩妖道后,她从夫家、小弟口中获知自己性情变化之因。 这些日多在家思量,消除了对腹中胎灵的芥蒂。 今早她和官人、小弟做商议,想设宴答谢君子及两位仙家。 万山陆侯早有此意,也觉今日适合做宴,便两头分请刘家人。 杨万山比家姐来得早,他辰时不到便来,见世才说起‘家姐赔情礼谢之意’。 这次刘彦便不拒绝,二人闲话稍许,就骑马去东乡,面请于太公。 眼下杨氏登门拜府,乃请刘家老夫人,进到后院看佛家也在,一并相邀。 前堂,二郎妻和虎儿不知贵妇是官家夫人,笑说谈论她的打扮。 等阿九回来一问,二郎娘子便吓的不敢多留,带着虎妹匆忙告别。 虎儿不解她怕个什么,说:“官家都说不关你家事,何故怕见官家妻?姐姐也只顾还情,也不提小妹的事。” 二郎妻舒缓心慌,出槐花巷才说:“官家是官家,夫人是夫人。就算夫人不怪,但见我家人也碍眼。” “妹妹的事,需当面和奉义大官人说。” “今日他不在府上,如何说?” “改回挑个好日子再来,我定帮你说。” 虎儿觉得是这个理,便不埋怨二姐,道:“我要有你这细心眼就好。” 二郎娘子笑颜挽手妹子,说:“你若能得抬举,进大官人府上当个丫鬟,不出三年也能得好心眼!” “以后我还要高攀妹妹哩。” 虎儿听着高兴,兴兴说这事。 …… 十几里外东乡,柴烟四起,乡里烟火气浓郁。 男子大多都上山拾柴,女子、老人、家小多在忙活。 要说往年冬日,乡里也无活计可忙。 乡人生计,全靠上山捡柴。 但今年乡里添了营生,各家捡来的柴枝不挑城里卖了,只供自家或乡邻使。 其原因就在‘汤圆’,亦多亏于太公指点。 当初制作汤圆方子一张榜,太公就瞧出里面营生,劝说东乡人做汤圆售卖,告知他们‘此乃一门长久生活计,做得好衣食无忧!’ 开始只有几家尝试,怕手艺不行,不敢去城里卖,只在乡集上售。哪知生意极好。 乡里人一看就都做起汤圆,各家各户围绕汤圆讨活。 于太公又指点他们,别都在一处卖,各家分散开。 手艺好的包汤圆,手艺差的磨面粉,把乡亲一个个分散开,都不抢彼此营生,还能抱成一团经营。 小半月下来,乡人挣到银子,生活比往年都好。 今日刘奉义来到,乡人们喜气洋洋,多家煮汤圆想请君品尝。 此时,他和万山、太公、匡娘在周慕白家做客。 小院外乡人并肩接踵,周生父母在灶房煮汤圆。 他家也打算干此营生。 前两日商定婚事,于太公拿出二十两银做陪嫁,让亲家去杭州寻铺开买卖、卖汤圆,叫女儿以后过去帮衬。 周家三口各都应承,听从太公指点。 周母端来汤圆,刘彦、万山起身相接,先后品尝一个后夸赞,屋内气氛其乐融融。 刘彦说:“慕白与匡娘成亲时,我当来道贺吃喜酒。” “乡人以汤圆为营生,我亦乐见。今日不能白吃东乡美味,请慕白取来文房四宝一用。” 周生一听便知奉义要留墨宝,转身回房去拿。 待白纸铺桌,毛笔沾墨,刘世才运笔写下【东乡汤圆】四字。 四字未降真学,不是他吝惜文光,而是上次李家贺帖失窃,给他提了个醒。 不能乱赠文光,以免给受赠之家带来祸事。 但这四字,他却写得用心,字法透出字意。 东乡生员看后称赞,于太公点头拂须。 匡娘笑道:“奉义吃东乡汤圆,又送【东乡汤圆】,当传为典故佳话。” “这墨宝非赠我家,乃赠全乡百姓,不如做成匾额,挂在乡里祠堂。” “有汤圆祖师亲赐墨宝,不怕营生不好!” “娘子言之有理!” 周慕白抖擞精神,答谢刘奉义,其他众人纷纷随礼。 匡娘请着墨宝与乡人展示,众人笑逐颜开,朝屋里奉义作揖。 吃完周家汤圆,刘彦、万山不在乡里多留,走时邀太公午时赴宴。 出来东乡,两人腹中暖热,牵马步行。 杨万山说起一桩异事。 他说:“近日钱塘江上闹妖,昨天钱塘张知县来临安借兵马。内兄让沈都头领二十弓手前去相助,不知能否除妖捉拿。” 刘彦略有惊讶,问:“是何妖物?” “尚不知晓。” 万山道:“据说妖物有三个,变成人模样在钱塘江上作祟。百姓过江,他们便设法阻挠。不是让人答对,就是让人作诗,或者比踢蹴鞠。” “过不了三关,便把渡船掀翻。” “已有不少百姓溺死江水中。” “昨日钱塘县来,还欲求世才,内兄告他‘奉义不善捉妖’。” 刘彦思说:“钱塘江有灵,妖物在江上作祟,应焚香上表钱塘君,请君家调兵捉拿驱赶。” 万山道:“世才有所不知,那钱塘县得罪过钱塘君,故此君家知此事也不帮他。” 两人说话上马,踏雪回城。 这时钱塘县衙,张知县叮嘱即将出行的押司:“你此去莫要败露身份,只装作是县里员外。有戚家人相助,我想能请到刘奉义。” “等他来到我县,我再当面与他说。” 押司问大人:“若奉义果真不善捉妖,该当如何?” 钱塘县道:“你没想透,我请他来,不是降妖捉怪,而是借其面求情。明白了?” 押司会意,拱手记下出衙门办差。 …… 第234章 表弟来请 “节级记得,见奉义只说我是县里员外,……” “此事办成,知县大人当记你人情。” “押司放心,小弟都记下,就怕世才表兄恼我诓骗他。” …… 午后未时,东城驶来一乘车马。 车内两人叙话,一个是钱塘县钱押司,一个是牢房节级戚少先。 戚少先是刘氏娘家侄儿,刘彦表伯之子,两人称表兄弟。 过去两家颇有来往,刘父亡后,表伯多有接济他母子,是众多亲戚里最亲近的。 自天家封赏刘彦,刘氏娘家族人多来拜府。而刘家香火不胜,有族亲但不在杭州,也不知晓刘彦之事。 表伯见族亲都上门,也想来临安见妹子道贺,怕晚来失了人情。 长子少先笑家父多虑,说:“那些亲戚平日不疏远姑母,见难也不周济,他们急着去找补人情,我家岂与他们一样?” “再者世才表兄得天子新封,正是应酬时,去也未必见着。” 这两句话便安了父母心。 昨夜张知县招戚少先入衙,托他请刘世才。 少先想借此机会来临安拜姑母,爽言答应官家所求。 他唯一顾虑就是‘怕表兄因此事恼他’。 钱押司宽心说:“节级莫忧。大人已说,等刘奉义到来,自当面谈告知。你授上命所差,何过之有?” “奉义岂会计较这个?” 戚少先解了担忧,笑说:“我这表兄性直,最重诚信……” 押司抬手打断道:“昔日今日,岂能同日而语?” “我闻,儒术做通入玄明,可得心窍大开,若遇到贵人点化,学问便可通上玄。” “坊间传闻,奉义蒙受仙家授法……,今时不同往日了。” “节级还需心知。” “押司提点的甚是!” 戚少先感叹起‘人之造化,命运多舛’,思虑见表兄如何说。 车马驶入南城,在槐花巷口停下,两人携带拜府礼登门。 …… 北城县衙,欢宴结束。 刘彦、万山、陆侯聚在书房谈‘临安后治’。 荀舫主与夫人厢房叙话,教她如何服用那‘养胎灵丹’。 一盏茶后,刘彦与陆杨二人作别。 舫主陪刘郎还家,路上说:“妾身已教杨氏服用‘灵魄丹’。刚才看她印堂,见福气有增,说明她能受得……” 刘彦笑夸娘子用心,聊两句官家事,谈起‘今夜开学堂’的事。 他们商议,青花舫开学前,先叫船上众女熟读六经,不说通晓大义,也要让她们懂得经中之理,如此才好教授他人儒学。 舫主请刘郎夜来领读授学,此事他已答应,今夜就在《山居图》画境‘开学堂,讲六经’。 刘彦道:“李怜云已答应做学堂教授,不妨也把她请来,再下东湖请四位郡主。娘子可借此与她们养交情。将来办学,能添助力。” 荀舫主听在耳中,暖在心间,笑说:“世才真是处处为我想。妾身何来此福分?” 说着,身形化作白貂,钻入他衣袖中贴身暖怀。 刘彦感受其中妙趣,亦体会娘子爱恋,与她说起情话,温养彼此情心。 回到家,听福安说‘家里来了亲戚,乃表公子戚少先’。 刘彦回想巷口停的马车,问福伯:“可有人同他过来?” “有。”福安回话:“表公子还带了一位员外,我看有事相求。” 刘彦点头踏入后院,怀中貂儿便脱身遁入书房。 正房里,阿九惊异看一眼,迎公子灵犀传音:“刚才是何物?” 刘彦眼目回应:“荀娘子原身。” 阿九显笑不再多问。 表弟戚少先见表兄回来,整理衣裳,走出房屋见礼:“表兄。” “贤弟与我何须多礼?” 刘彦和他寒暄两句,问表伯近来身体。 进到正房,见到钱押司所扮员外,一眼眸即知他是做官之人,询问尊姓大名。 戚少先照着商议好的说,引荐称:“此乃我县茶商钱员外。” 钱押司学商贾抱拳拱手,小心翼翼,口不敢言,叹刘郎气度。 刘彦不问来意,与家母、表弟说起家事,先叙亲戚之情。 聊说一盏茶,刘氏看钱员外孤站着,说:“孩儿有事自去商谈。” 刘彦点头邀表弟和这员外书房叙话,请入座后问:“少先请员外过府,所为何事?” 戚少先道:“小弟此来一是看望表姑,向表兄道喜。二是有桩事请兄长相帮。” “钱员外家有一子,遭邪祟附身,那邪祟称‘只怕刘世才,谁来都不惧’,所以员外找我托情,请表兄过府一看。” 钱押司适时起身作揖,说起恳求的话。 刘彦一听就知这是两人编的谎话,蓦然问:“不知官家在贵县任何职。” 两人各都诧异! 少先回顾所言,不知哪里说漏,顾看押司。 钱押司陡然生敬,知刘奉义儒术通上玄,能明察秋毫,如实相告说:“小可在钱塘任押司。此来乃是受大人所差,请奉义助我县除妖。” 戚少先跟着道:“此番诓骗兄长,小弟心中有愧,但此计是为我县百姓。” “表兄有所不知,自月初开始,钱塘江上闹起妖物,阻挠百姓渡江,害了不少人性命。” “官家多思为民除害,奈何妖物行踪不定,且在江上作乱,实难逮捕他们。” “故此,大人想请表兄来一趟钱塘,相助参详一二。” “原来是为此事。” 刘彦听明白后,没有贸然答应。 他尚不知‘钱塘县闹妖’起因,而且听万山说‘钱塘县得罪过钱塘君’,也不知那知县为人如何。 妖物闹江作祟,动机也不明。 其中之事,所知不全,贸然插手去管,易被他人所用,损伤自身道义,非明智之举。 “先问一问……” 一念思量,刘彦问道:“贵县可有请道士做法降妖?那妖物可只在江上闹?” 钱押司持礼回禀,说:“我县请过几位道士降妖,但都不是妖怪敌手,或被驱赶,或被俘获。” “三妖确只在江上闹,但曾驾风袭扰法坛,扬言再请多少道士也拿不住他等。” “并把道士卷上天抛下,摔得身软骨烂。” 刘彦心窍闪烁,点头道:“既然如此,何不听从他们?” “暂时容忍,莫让百姓渡江,就看他们在江上兴风作浪。” “眼下尚无捉拿之计,乱派遣人降妖,岂不害他人性命?” 此话在二人听来十分在理,但他们并非知县,这个无法做主。 钱押司和戚少先对了下眼色:“知县大人一心为民,来不及多思。奉义高见,小可当转告大人。” 戚少先接话问:“表兄可有治妖良策?就怕他们在江上闹不尽兴,又来地上欺压百姓……” 刘彦打断表弟后话,道:“我虽得仙家授法,但不善降妖。去了也无济于事。” “我与贵县引荐一人,杭州城通判府来一位杜炼师,道法高强,可让官家去请他。” “若寻不到杜仙家,再来找我,我再去钱塘一探究竟。” “兄弟以为如何?” 戚少先心知表兄是照顾他颜面,使他不在人前失面子,且话里话外都是道理,没有不对之处。 他爽然答谢说:“多谢兄长指点,我等立即回县告知大人,前去杭州请杜炼师。回头再来临安探望姑母表兄。” 说着飞扬神采领押司告辞。 二人出来刘府。 钱押司感叹道:“令兄刘奉义,真乃聪明之士,与人处事,滴水不漏。善能看破玄机。他能指点出仙家所在,那必定有结交。” “你我速回钱塘,莫等仙家离去。” 戚少先笑颜显现,回顾刘府大门。 今日见表兄,真应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 后院书房。 荀舫主从书桌折扇冒出说:“妾身愿去钱塘县,探一探三妖的底,再看那知县可有藏私。” 刘彦落坐道:“只看他们能否请得杜炼师相助,若不能我再去钱塘。” “此事娘子暂不必管,若事事皆请鬼神助,我又何故做真学?” 舫主浅笑会意君言。 这等郎君,才是她要相守之人。 …… 第235章 钱塘知县 “宝善来迟了,杜仙家申时便带弟子辞别。” “你若能早来两个时辰,兴许还有缘拜求仙家。” …… 黄昏,几近一更。 杭州通判府正堂,李通判与前来拜府的钱塘县用茶叙话。 这钱塘县,姓张、名涵,表字宝善。 三十样貌,几寸青须,虽已做三年知县,但书生气未消,见通判皆用学生自居。 他听说‘通判府有位蜀中炼师’,便立即动身奔赴西子城求见,只带戚少先和钱押司二人,并且都是骑马赶来。 一路上饱受寒风,不想还是晚一步。 听仙家已走,他转睛快思,起身施礼道:“大人可否请令千金设法追回仙家?学生多多拜上。” 李通判安下张知县礼数,叫丫鬟去请小姐,对他道:“我女虽说通晓些道术,但仙家行踪难料,只可一试。” “若实在无法找寻,明早你便去临安县找陆子洵。” “让他说情,请世才助你拿妖捉怪。” “万不可再办糊涂事。” 通判口中‘糊涂事’,乃指‘张知县今日谎计骗刘世才赴钱塘’。 张知县也未曾想到,刘世才能轻而易举识破自己的谎计,内心钦佩同时又后悔。 “大人说的是。” “此事学生欠缺思量,我只恐刘奉义不来,故让钱押司扮成员外……” 张知县说话面带自省。 李通判笑颜道:“你练达人情还欠火候。” “此计对他人可用,对世才就不可用。” “明日再去,当面求见与他说明,拆除这桩误会。” 张知县点头称‘学生记下’。 没一会儿,丫鬟请着小姐入堂。 李怜云分顾钱塘县见礼。 张知县起身道:“下官恳请小姐设法追回杜仙家,助我县伏妖安民。” 怜云来时听丫鬟说了些,大概知道钱塘县因闹妖而来,思虑道:“非小女子不愿相助,那位仙长走有一个时辰。” “我就是神魂出窍,也追赶不上仙长。” “此事只能说无缘。” 张知县听后悔恨自己接连办错事。 李通判问女:“能否请西湖相助伏妖?” 怜云摇头道:“钱塘江自有神明,即便西湖有心相助,也不能越水而治。” 李通判嗯声点头,他这话是说给钱塘县听的,表明已尽心相帮。 张知县答谢一礼说:“只怪下官办事糊涂,反自误了仙缘。下官告辞。” 通判拦下道:“你既明天要去临安,今夜不妨在我府住下,明早我随你同去。” 张知县面显喜悦,做礼数感激通判大人,随下人出堂。 堂内,父女攀谈。 李通判说起‘钱塘县如何计骗刘世才’。 怜云摇头说:“他此计大错,他想利诱君子相助,乃不可取之道。爹爹明日去时,切勿用‘为民大义’逼迫世才,否则伤我家情义。” “嗯,我自然省的。” 说着,李通判前去体贴下官,安置张知县一行。 …… 二更天,虚空渡来一艘画舫,船头站着荀舫主、阿九、萱儿。 她们大概看一眼府邸各园,阿九和萱儿便驾香火飘落小姐闺园。 见李怜云在烛前读书,阿九门外称赞:“小姐用功勤奋不差男儿。” 怜云闻声出来,一看是她们显露笑颜,跟着转顾虚空画舫,从阿九口中得知‘今夜之请’。 “我公子特邀小姐前去听讲,一起研磨六经妙义。” “承蒙娘子、公子抬举,小女子乐意听讲……” 说话李怜云回屋熄灭蜡烛。 少时神魂出窍,跟着阿九、萱儿飘上画舫。 画舫载着四女返往东湖。 李怜云说起钱塘县之事。 荀舫主听后说:“此官心有所藏,还想使小聪明赚世才帮他。似他这般匣藏心机,岂能助他?” “倘若错在他身上,世才帮他,则反害自身道义。” “但看在亲戚、百姓情面,世才还是给他指点明路,所以他能来贵府求仙。” 怜云点点头,说起自己的看法。 大概一盏茶,画舫来到东湖水域收落青花舫上。 李怜云环顾船头船尾,却不见灯亮,也不见一人,试问舫主:“今夜不在此处开学堂?” 舫主笑颜收画舫入袖,牵引她飘身至亭阁上,手指茶案上展开的《山居图》,翻手撩开香火气:“妹妹你看,今夜学堂开在里面。” 李怜云眼眸新奇,会心一笑,能看到画中山居汇聚众多女子。 刘世才身处花丛中,手持书卷与东湖神女谈笑风声,高谈阔论。 舫主邀请下,她缩小身形与主人牵手步入画卷,加入今夜听讲行列。 等李怜云再出画境,已过去四个时辰,茶案上香火早已燃尽。 一夜听讲,使她收获甚多,通悟不少六经妙理,问舫主:“明夜是否还开课。” 舫主立身画卷之上,看画内君子道:“这几日只要无事就会开讲学,妹妹皆可来听。” 李怜云高兴点头,与她携手登画舫还家。 而此时,通判府前院客房内,钱塘县张涵正与随行钱押司、戚少先安排今日之行。 辰时天光亮,三人便跟着通判马车赶往临安县。 等他们到临安县衙,刘彦已在衙堂等候,这让钱塘县十分意外,暗叹‘传言不虚假’。 张知县见奉义,当即作揖施礼,纠正自己昨日错误。 刘彦并不计较这些,还礼揭过此话,直问官家:“究竟如何得罪钱塘君,闹江三妖与你可有仇系?” 面对在场众目,张涵坦荡回答道:“下官之所以得罪钱塘君,乃因克扣了三年祭祀之礼,把原来‘生祭六畜’消减去,只香火祭祀钱塘龙君。” “下官以为,他贵为上神,不会因此而计较。” “不想有一日,他变作老叟前来质问我‘为何私自克扣祭祀贡品’。” “我知老叟乃钱塘君变化,当时意气用事。” “说‘正直者为神,我已香火供奉,忌讳杀生祭祀,似生祭人祭这等陋习,早该禁止掉,钱塘君若是正直神明,就该有好生之德。’” “我说完此话,老叟甩袖离去,走时说‘那你以后也莫求他’!” “因此,我便得罪了钱塘君。” “至于闹江的三个妖物,我未与他们结仇。他们也不曾找我寻仇。” 听完他所言,在座官人各有所思。 周县丞道:“三妖往日也不在江上闹,忽然闹江……莫非受钱塘君指使?君家想借此事,迫使贵县去庙中请罪?” 杨万山追问:“钱塘君何时变化老者,找你质问?” 张知县答说:“乃去年十月十六。” 范县尉思虑道:“若是钱塘君指使三妖,何必等到今年?我看不似他指使,奉义以为呢?” 众目齐齐转顾。 刘彦落下茶碗,分看钱塘县说:“与其猜忌,不如拜庙一问。” “官家与君家交恶,不好去问,我可以代劳。” “不过,官家要写一封赔情书。” “官家应该知道,祭祀乃自古以来大事。” “岂能凭个人好恶私改礼祭,废千年礼法?如何不触怒神明?” “神明所在意并非几头猪羊,而是祭祀中的礼敬。” “官家就算要改,也要修书告知君家。” 刘彦说话点到为止,指出他错误之处,便不再说教下去,给钱塘县保留几分颜面。 堂内众官纷纷点头。 钱塘张涵头脑一明,亦明白何处得罪龙君,拱手说‘受教’,称:“学生当写赔情书,还请奉义代劳呈上。” 李通判拂须笑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有世才帮衬,此事必能解。” “你等可商议行程,妖物为害一方,事不可拖延。” 刘彦点头,张涵领喏。 两人便在临安县堂商讨行程,定下今日去钱塘。 杨万山也想参与其中,毛遂自荐作陪。 定下诸事后,张知县便和钱押司先走。 刘彦领表弟回家告知母亲,只说‘今日想去钱塘看望表伯父、表伯母’。 刘氏甚是高兴,叫儿郎带些汤圆拜见长辈。 …… 第236章 渡江遇神 临安离钱塘将近两百里,中间要渡过钱塘江。 刘彦一行午后出发,三乘快马赶路两个时辰,才到钱塘江渡口处。 见口岸大小船舶停靠,百姓船客不多,皆因闹妖所致,使钱塘人不敢过江出县,州县各地百姓也不敢渡江过去。 他们渡口下马,表弟戚少先去找大船,刘彦、万山牵马观望江水,看见堤岸下飘起大股香火气。 走近一看,一群百姓在对龙王小庙祭拜。 他们都是要渡江的人,惶恐撞见妖物,拜请钱塘君保佑。 “不如我等也敬一敬君家?” 万山笑说提议。 他倒不是害怕,而是想看钱塘君有没有灵验,知不知晓临安刘世才。 刘彦稍思点头,等表弟过来后,问他:“这段江上可闹过妖物?” 戚少先说:“三妖不在此处闹,他们闹江之地在北江口徐家湾。并非每日都闹,昨日我和官家渡江,就不曾遇上他们。” “小弟觉得也许与天有关,天晴不敢闹,天阴才出来。” 杨万山仰望天空,见阴云密布,道:“如少先所言,似今日这般,可要小心了。” 他们下到堤岸,与守庙老翁买一提纸钱,一把香火,随大众礼敬钱塘君。 刘彦上香心诚,自荐姓名告君家。 待纸钱烧完,他们便随百姓登上大渡船,加在一起有二三十众。 大船横江,刘彦三人船头攀谈赏景。 船行半渡之时,忽闻身后百姓骇然惊呼声。 “那船怎从江水冒出?莫非妖怪来了?” 表弟少先惊的打激灵,杨万山则眼眸明亮,与世才对视,两人顾首去看。 见百姓所指的,乃是一艘龙头楼船,十分高大,离这边不过一里地,逆流而上,截江行来。 众人越发惊恐,船家也慌乱心忧,默念钱塘君祈求保佑。 不多时,两船横着贴近,相距不过二丈。 看对面船板高过渡船一丈,船栏两边占满兵士,两个黄门官模样的人问这边:“此船可载有刘世才、刘奉义。” 百姓们面面相觑,他们哪里认得刘世才。 船家无措时,刘彦领路迈前做礼说:“小生就是刘世才,不知宝船谁人所有?” 其中一长须文官低看一眼,见君子气度不凡,作揖道:“此乃我主家之船,我家三公子久慕先生,知先生渡江,特来拜会,请登船一叙。” 刘彦文光入目,已见此官印堂金光。 妖物再能变化,也变不出神道之印,笑颜应下约请。 文官告辞离去回禀,片刻回来抛下一根绳索。 绳索头一碰渡船甲板,就变作带扶手的角梯,船上百姓无不看直眼。 刘彦撩衣提袖便登梯,万山跟随其后,表弟戚少先呆愣仰看。 等他回过神也想上去,结果一脚踏空,绳索似蛇跃飞入文官手中。 他只能看着表兄和杨兄脱出视野,走入楼船船屋。 这时,有百姓发现,船下江水停流静止,而周围几丈外依旧滔滔奔涌。 船家惊奇伴看,他行船半辈子没见过这等奇事。 正当众百姓们议论纷纷,刚才文官再次出现,问下方船:“哪位是戚公子?” 戚少先向上拱手:“小人便是,不知我表兄他……” 文官笑道:“令兄刘奉义,托小人转告公子,只管随渡船到岸,下船后岸上等候,我家船自会送奉义上岸。” 少先连连应诺。 那文官一转身,两船距离随之拉开。 渡船猛地颠簸摇摆,船下静止的水流掀起浪头,竟一道横潮推着船儿往对岸进发。 很快这艘渡船就被横潮推到对岸渡口,百姓们大呼‘奇哉’,许多人都觉得撞见‘神人’。 戚少先站在岸头眺望江上楼船。 等不多久,见那大船驶来,看到船头一位少年公子,与表兄、杨万山交谈说话。 船靠岸后,公子领家仆拱手礼送,可见王孙气度。 表弟见表兄,不禁询问:“那公子何许人?” 周围百姓都竖耳倾听。 刘彦顾首行江而去的楼船,道:“乃是钱塘君三公子。” 此言激起众人抖擞,眼眸寻找方才的楼船,却不见宝船身影,只见江水奔流,仿佛那艘船从未出现过。 戚少先眼眸精亮转顾表兄刘世才,此番奇遇着实令他刮目,才知表兄这般身贵,才渡钱塘便有神人相接。 刘彦受其目光,走去牵马说:“我与三公子相约,今夜入府拜见钱塘君。你回去可告诉张知县。” 少先点点头,心起好奇跟着表兄、杨兄上马,东奔钱塘县城。 而‘刘奉义渡江遇神’的传闻也紧随马后,经由众口传入钱塘坊间。 …… 日入,夕阳落。 钱塘北城里巷,一户人家里十分热闹。 前院正堂十几口人齐聚一堂,门外丫鬟下人八九个,眼眸都关注表公子刘世才。 世才和万山端坐上宾席位,受表弟妹及侄儿们礼见,表伯父、表伯母笑颜看着,在旁引荐拉家常。 表伯母问:“不要把其他亲戚都叫来?世才难得来,若不告诉他们……” 戚少先打断说:“表兄今日不走,走时让他们来见不迟。娘亲可知,市上买的汤圆,出自表兄家?” “哦?这我倒不知晓。” 表伯母眼眸奇亮,分顾世才侄儿。 刘彦笑说:“不过是闲暇所思弄出,娘亲特意叫我带些桂花汤圆,与表伯父、表伯母品尝。” “好好,我看也该备宴了。我儿速去买好酒,今日我与世才、万山公子多饮几杯。” 表伯父戚太公笑口张开,吩咐儿子,安排管家。 一家人各行其事忙碌起来。 刘彦坐陪二老聊话,谈临安发瘟期间家中事。 表妹戚少卿依着母亲旁听,多问表兄‘如何相助治疫’。 表伯家有一子三女,长子少先,长女少柔,二女少芳,三女少卿。 两个姐姐都已出嫁,少卿是最小最受宠爱的一个。 虽说已到出嫁之龄,但表伯母愿多留女儿两年。 刘彦见少卿表妹秀外慧中,忽有引她修学之想。 钱塘戚氏也算书香门第,家族之人尚学,无论男女皆读书,包括他母亲都能识字三千。 产生这个念想后,他便转问起表妹读书,探她身学大概。 小叙一炷香,表弟少先回来,请着他和万山东院厢房歇息。 房内,少先说:“小弟已告知官家,今夜大人带‘赔情书’前来,求请表兄递于钱塘君。” …… 第237章 娘子夜来 “世才可安寝?” “我看表兄房已经熄灯,想是睡了。” …… 是夜,钱塘县戚家。 戚太公一家七口齐聚正房叙话。 外面天近二更,飘起鹅绒雪花,屋内碳火暖热,老父母并坐床榻,儿、女、媳、孙环站。 今晚家宴很是热闹,县里戚家族人挨个登门见刘彦。 另来不少世家富户,张知县等官家也登门。 这让戚家太公赚足了颜面,对刘家侄儿关怀备至,方才怕厢房不够暖,又叫家人去换碳火。 此时屋里没外人,老夫人询问起一桩事,说:“我闻亲戚讲,今日世才渡江,撞见神人了,说是钱塘龙君三太子。” “邀世才上船受待见?” 少先妻点头道:“妾身也听说了。说,神人在船上呼问‘刘奉义’,百姓们各都惊怕,以为撞见了妖怪。” “唯有表兄泰然自若,与神人答话……” “官人如何不与表兄一起上宝船?” 戚少先神采饱满说:“我当时见神失神,不然也与表兄、杨兄登君家宝船,受神明一番待见。” 妹妹少卿笑颜问:“听坊间都说,表兄能够上通鬼神,看来真不虚假。” “钱塘神明,是如何知晓表兄渡江?” 戚少先分顾家人,推测说:“我以为是神明感应。渡江前,我等曾祭拜钱塘君,许是君家看到表兄诚念,所以知道表兄渡江……” 他正说着起劲,管家领下人闯入,脸色惊慌禀告:“老爷,方才有一位夫人拜府寻找世才表公子,还带四个丫鬟。” “丫鬟说,那夫人乃荀娘子,问‘刘郎住处’。” “戚二他不知中了什么邪,把表公子住在我府东院,告知那娘子。” “话才说完,荀娘子和四个丫鬟都不见了……” 戚家老少惊异,眼目各有变化。 戚太公指问下人戚二:“你可有看错,编谎话唬人?” 下人跪地拜道:“小人岂敢编此瞎话。小人真看到一夫人带领四丫鬟叫门!” “她问我话时,我不知怎着便回了话,我转头便不见她们。” 老夫人担忧说:“莫不是遇到鬼魅狐仙?荀娘子样貌如何?” “好看,跟神仙一般。” 下人戚二想不出好词回答。 太公吩咐儿郎、管家叫上下人,且去世才房中看看,不管是鬼是狐,一并赶出家门。 戚少先领喏,安排管家招齐家人,带上棍棒。 他心里更担忧,惶恐那荀娘子乃闹江妖物变化,前来勾引表兄盗取阳气。 少时全府下人丫鬟在管家招呼下,手持棍棒、竿子、鸡毛掸齐聚正房门口。 戚少先壮男儿胆魄,领着众人奔去东院。 去到时,却见表兄房中无异常。 趴在门缝窗缝窥看,只见碳火微光,十分安静。 他又趴杨万山房外窥看,也不见有何怪异。 少先想进去,又怕搅扰表兄和客人。 殊不知,门口四双鬼目盯着这家人。 萱儿转睛,对弦月三女说:“你们门口守着,我进去通传一声,莫让他们惊扰公子清梦。” 三女应下差事,萱儿从少先身边穿门而入,阴风擦身使得戚家表弟猛打激灵。 他顾看挑灯管家。 管家道:“还是叫醒表公子,就算方才荀娘子未敢进房,也要告知表公子,心里警醒些。” 少先说‘言之有理’,抬手正要敲门…… 房门由内打开,见刘彦仪表堂堂背袖而立,笑问表弟:“带人来,所为何事?” 戚少先疑惑表兄何时起的,这么快就穿好衣服。 他却不知刘彦肉身还在床上,眼前是神魂出窍。 荀娘子施法使刘郎魂儿显形。 “打搅兄长,刚才可有人来兄长房中?” “贤弟可是问荀娘子?” 刘彦反问,解他们宽心说:“那娘子乃是一位仙家。今夜她去西湖赴宴,路过钱塘知我在此,便来相见一叙。” “你等无需担忧,荀娘子已走。” 他这话有真有假。 真的是荀舫主今夜确要去西湖,假的是娘子还在。 一更天时,西湖长公主遣侍婢送贴邀请‘刘娘子’。 舫主挂念钱塘这边刘郎,便借赴宴绕行过江到钱塘。 方才两人正在佳梦私话享情,不料表弟带人来搅扰,荀娘子有火气也无处发。 送走戚家众人后,刘彦回房落座,牵手娘子笑道:“今日错在表弟,也错在钱塘妖物。表弟许是认为娘子乃妖物变化,前来勾引我。” 舫主香袖掩笑,消气退去萱儿,坐刘郎怀中。 “只怪妾身贪君子宠爱,失了矜持才发无名火。” “君今夜要去钱塘水府,肉身独留戚家,妾身有些不安。” “不如留萱儿、弦月在此守夜?” “也好。” 刘彦思量答应,说:“正好万山也想赴龙君府,可让二女引他出窍随我一同。” “娘子今夜受邀乃好事,与西湖交好,将来诸多助力。” 荀舫主笑颜点头,挽手刘郎还梦乡。 片刻她脱梦出厢房,吩咐弦月、萱儿留下守夜,多番交代她们。 走时,专对萱儿传音说:“你可要尽心。” 萱儿会意她意,欠身应下。 戚家后院正房,二老听完少先搭话,解去不少担忧,感叹世才甚能结交神明、仙家。 少先妻子道:“公婆莫忘了,表兄他也是得神仙授法之人,如何不能结交仙家?” “如今表兄又得天家赐号,名声指定响亮,说不定今夜还有神仙上门。” 妻子一言,使少先想起表兄的话,抚掌道:“不错,表兄与我说,今夜钱塘君三公子邀他过府,晚些肯定会来灵仆。” “需让家人留意一二,不可失了礼数。” 管家毛遂自荐说:“那就老奴守门,见神差我自当有礼。” 戚家夫子相视点头,一番安排后各自回房就寝。 小妹少卿不情愿走,想多听表兄之事,跟去哥嫂房里叙话。 但没聊几句话,就被大哥驱赶出来,只好便独自回房。 东院厢房,世才梦境。 萱儿、弦月跪坐公子梦魂前,听他安排一桩差事。 刘彦说:“等表妹入睡,萱儿去把她魂儿叫出来,请到我梦乡,我要一问她有无求学心志。” “她若有心读书,便叫她入青花舫学堂,做第一个女弟子。” “表伯父一家有恩我母子,思来想去若能与戚家添一位女学,必能喜悦伯父伯母。” “等我走之后,你俩留她在我房中,教她观我身窍奇异,告诉她何为真学。” “事办得好,我赏赐你们一人一支‘诗钗’。” 一听赏赐‘诗钗’,弦月喜不自胜。 她见过阿九、玉娘佩戴,早想得一支,领喏接差事。 萱儿福至心灵,她高兴不在得珠钗,而是可以替公子办差,差事办好必得赏识。 …… 第238章 江府洞天 “请问节级家人,奉义可在府上?” 子夜,鹅毛大雪,一辆朱漆包金马车停在戚府门前。 一文官领一挑灯仆人,与开门的管家、下人问话。 二人都好似睡梦没醒,双眼无神看他们,点头回答所问。 得知刘奉义就在府上,文官笑颜请他们引路。 管家、下人言听计从,低着头,如梦游,引至东院表公子厢房门前,抬臂指房门。 文官从袖中摸出两定元宝打点他们,挥手免了礼谢,穿门步入厢房。 “噫!先生正在梦中会友。” 文官双目金光,照见刘奉义脑上梦乡。 见梦中山居草庐,奉义在与身外客欢谈笑语,客有一男三女,各是万山、萱儿、弦月、及表妹戚少卿。 表妹梦魂十分开心,在请教表兄‘读书好处’。 刘彦有感身外窥视,止住谈话,对萱儿吩咐:“外面有客到到访,娘子看看可是钱塘江来人。” 萱儿领喏飞出梦境,见文官印堂金光,礼貌询问神人来意,请他入梦见公子。 不多时,梦里身外客逐一走出,君子梦乡内敛。 少卿好奇看着表兄、万山公子,跟随官吏仆人挑灯出门,问二女:“他们到何处去?” 萱儿点亮阴灯,说:“去见太子、龙君。” “今夜钱塘家请公子过府,那官家乃水府神使。” “时辰尚早,表小姐若不发乏累,我们不妨说说话。” 少卿显笑道:“小妹愿与两位仙子姐姐说话。” “我听家兄说,表兄今晚要去钱塘做客,还想神明何时来,不想这就见到了。” “我表兄如今可算是贵人?” 萱儿笑与弦月相视说:“公子不止是贵人,还是气运所罩,身负道义的君子。” “公子身中学问之奇妙,表小姐还不曾见到。” 少卿似懂非懂,两眼被梦中之谜遮罩,如盲问:“那小妹如何能看到?” 弦月走向床帐邀请她:“表小姐往这边看。” 戚少卿迈去两步,惊诧道:“表兄不是出去了,如何还躺在床上?” 萱儿身后接话:“刚才出去的乃公子魂,躺在床上的是公子身。表小姐不妨想想,自己如何会在公子房中。” 少卿低头冥想,三魂中的胎光天灵忽地闪烁,犹如睁开双眼睡醒一般,分顾二女道:“姐姐之意是说,小妹也是魂儿出窍?” “我身还睡在房中。” 弦月笑出酒窝称赞:“是哩表小姐,你可真聪明。难怪公子想引你修学。” 萱儿并肩点头,一手弄香火变出椅子,一手扶着少卿落座,说:“小姐乃公子之妹,公子有意抬举你,引你读书修学,给戚家添书香之气。” “这才吩咐我俩请你出窍,使你明白儒家真学之奥秘。” “表小姐能看破梦中之谜,使梦魂清明,这便有养学根基。胜过寻常家女。” “你仔细看公子身窍,可见奇异?” 少卿听其言,伸头观看表兄身窍。 依稀见兄长周身窍穴透出清光,如云雾中的星辰闪烁,奇道:“表兄身上好些星星。” 弦月摇头,小手点指说:“那不是星星,乃人身上的窍穴,公子文光在内,聪明上玄,聪明心照百窍,故此百窍吐光。” 萱儿含笑道:“其实小姐说的也不差,人身窍穴上应天星,藏诸天神明于窍内,犹如身中的星辰星主。” “小姐你再看看,还能瞧出什么。” 戚少卿兴致勃勃的观赏,看到新奇之处便问她们。 二女则答其所问,解其疑惑,循循善诱,一点点引向‘儒家真学’,使其自悟自明,知晓养学妙处。 城外十几里,雪花随风扑入奔流的江水。 水下不知几许深,一群银鳞结伴游过江底旋涡。 其中一只鱼儿脱队,不小心落入旋涡,宛如穿越时空,来到另一片洞天。 ‘啪’地摔掉在一座府邸花园内。 一队彩衣侍女托着金盘玉碟路过,瞧见鱼儿地上打挺,相视指它说笑。 其中黄衣女走去捡起鱼儿,用力往上一投,将其送出这片天地。 小鱼在外脱了旋涡,追上群鱼队列游走。 旋涡洞天内,侍女们也都收起说笑,排成一行穿越花园庭院,走入南园门。 此园有十亩广大,建有风亭、假山,水榭亭台。 东边阁楼耸立,西边殿堂有序,各处栽种着灵根木草,一处一个景致,胜比王府园林。 众侍女列队来到一处松柏假山环绕的亭阁内,摆放手中金杯、银盘、玉碟,各种佳肴美食上桌。 有女目光偷看,见三公子、李主簿与两位文士观赏假山松柏。 有一人魂儿分外清亮,举手投足间彰显气度。 “姐妹们,可知那是何人?” “莫非是奉义君子刘世才?” “不知道,不如金莲姐去问,公子指定告诉你。” “就是,我等姐妹,只有金莲姐姐与三公子交好,说不定哪日就成了‘妾身’。” “休要拿我取笑。” 被称作‘金莲’女子娇气瞪众女。 这时那文士转眸看来,正是刘彦刘世才。 那边三公子手指道:“此女名叫金莲,乃我府中侍婢,略有几分聪明,粗读几卷诗书。” “金莲快来拜见奉义君子,世才先生。” 侍女金莲含笑趋步走去,面看一眼刘世才,低头欠身见礼:“奴婢见过先生。” 刘彦略施一礼,看她眼眸藏金,却很少见。 三公子手比金莲说:“她乃江中一尾白鲢成灵,天生金鳞,故名‘金莲’。” “先生若有抬举之意,小生愿送金莲与先生。” 杨万山旁听含笑,刘彦不避鲢女眼眸道:“我家无好水养鲢。况且我不曾为官,太子送我‘清廉’也无用。” 此句婉言回拒答得十分妙趣,把‘鲢’字之音通‘清廉’之意,便将钱塘君三公子送女之举抬高,传出去不失风雅。 公子听刘奉义如此妙答,耳目一新,笑道:“那就等先生到任一方时,小生再送‘清廉’入府。” 说着,转问金莲宴席准备如何。 其时,有君前灵官来到,禀告公子:“君王请刘奉义进殿叙话。” …… 第239章 驱神拿妖 刘彦、万山随灵官觐见钱塘君。 到西方金殿前,见金银甲士列队两边,殿门两边十八根白玉石柱支撑,朱门四扇,鎏金殿堂内香火弥散,十多个灵官站立两侧。 高座上端坐着钱塘君和王后。 论品级,钱塘君要高出西湖东湖三品,与太湖君品级相等,只比黄河君低一品。 刘彦步入殿堂,以觐见王侯之礼见君,杨万山次之效仿。 三太子和李主簿各施儿臣、辅臣之礼。 座上君家对儒家礼数颇为受用,笑颜说:“今日奉义过江,诚念敬我,我神明感应,但身不在江府,便叫我家三郎与君见礼。” “我闻太湖君言,你曾与东湖相建元作祭文,文章之气卓绝,可见奉义才情非常。” “我钱塘也尚学,我三郎粗读儒学经典,奉义若见他可教,我愿奉上拜师之礼。” 刘彦听出君家真意,不在最后这句,而在中间那句,斟酌言词答说:“小生才情如小马,尚不能拉动五车,又如何拉得动太子金驾?” “我见太子才华横溢,礼贤下士,如君上圣明。” 说着,他揭过此话,取出袖中‘张知县赔情书’呈上道:“此书乃钱塘县所写,托我转呈君家。” 座上钱塘君笑颜收敛,心有一丝不快,便叫人接下念读。 此书刘彦先看过,见书中‘恳情赔罪’不够,又指点张知县几处,教他照句修改,直到通篇‘赔情饱满’才收笔。 之后刘彦为了方便携带,便真学降文光抄写一份。 此时灵官观看‘赔情书’,见字字光灿,句句恳情,忘了朗读。 钱塘君嫌慢,让他呈上来。 结果到手一看,亦被真学恳情所动,神灵内不快烟消云散。 他读罢笑问:“此书可是奉义代笔?” 刘彦如实相告,说:“书文明光是我的,字句悔罪却是他的。” “张知县已知错在何处,小生曾点明他‘君家并非在意区区几只畜生,而是要一个诚心的礼数。’” “我说,此礼数延续前年,就算你见不得杀生,也应写书告知君家,而非擅自做主。” “就是天子,礼祭时也要遵照礼法。” “先生所言甚是!” 三公子适时插言,望父亲说:“我父就是气他不知礼法,妄自乱改。” “曾化老叟礼贤与他,他却冥顽不灵,似这等愚钝书生,如何当得一方父母官?” “父亲,既然钱塘县已知悔改,又有奉义真学墨宝添情面,孩儿以为可宽恩与他,不再计较。” 钱塘君甚喜真学,交予灵官收下‘赔情书’,拂须道:“奉义来说情,他又如此诚恳,那便就此作罢。” “奉义还身可转告钱塘县,千年礼法不可易。” 杨万山暗下钦佩,心说:“道理通神,真是一点不虚。” 刘彦领下君言,又说:“小生另有一事求证君家。” “近来钱塘北江口闹妖,有三个妖物阻拦百姓过江,撞见百姓渡江,便叫人过三关,分为‘答对’、‘作诗’、‘蹴鞠’。” “过不了三关,便要掀翻渡船。” “不少百姓因此丧命,沉尸江水。” “坊间有传言,说那三妖乃受命与君上,皆因君家与知县不和……” 没等刘奉义讲完,钱塘君就气上神灵。 三太子替父驳斥道:“简直荒唐,家父再如何,也不会假借妖孽之手报复,此乃小人之言!” 刘彦转顾公子道:“此话的确是‘小人言’。但事发已久,又不见君家出兵擒妖,故此小人言才广为流传,只怕百姓中已有人信了。” “小生觉得破此言,只在君家翻手覆掌之间,只要捉到或驱走闹江妖物。” “还钱塘一太平,小人之言不攻自破!” “妙哉!” 杨万山心中抚掌,佩服他胆略口舌,似他这等‘言语驱神’,用不好则被鬼神揭破。 但看钱塘君、三太子、及朝中灵官,各都受刘彦言语驱使,商议起捉拿‘闹江妖物’之事。 而刘彦那根紧绷绷的心弦,也松弛下来。 他自知‘此言驱神有弊端’,他抓住了一点,才敢使用此心计。 那就是‘钱塘君臣父子皆知妖物闹江,却坐看不管’。 刘彦正是看破这点,才借小人口语驱神抓捕妖物,也是暗给钱塘君提一醒‘为神明者,要公私分明’。 片刻,大殿散朝。 王后随君出殿,思说:“刘奉义似乎用激将法,驱使我家擒妖。” 钱塘君道:“他所用非激将法,而是‘善劝计’。” “此君看事通透,知道我家坐观妖物闹江,他便借此言告知我‘为神明者,要持公心’。不然就坐实了小人言。” “那时,我就真成了勾连妖物的神明。” “倘若有人指点钱塘县,去灌江口递上一封状书,告我驱妖害民之罪。” “就算此罪不成,也要治我个渎职之罪。” “刘奉义顾及我颜面,不好当面明说,故借小人之言,藏君子之语。” “此先生可让三郎结交!” “待会遣人叫来三郎,我与他说。” 王后思虑君家之言,也窥见其中厉害之处,神灵打紧点头领喏。 …… 寅时,江上雪花纷飞,一艘楼船分开江水向岸航行。 船上三公子与刘彦、万山说话,目中多了几分敬佩,敬君子善用道理,佩服他智谋远虑。 方才散宴时,他被钱塘君叫去东园,再见刘奉义时,已抱结交诚念。 他说:“先生借小人之言,藏君子忠告,我父子各都明悟。” “此番多亏先生,才解了我家与钱塘县之间芥蒂,否则就是两相害!” “父亲叫我以诚结交先生,小生也有此心。” “今日临别,当告知家姓表字,我家姓许,小生表字凌烟。” “先生若不嫌弃,可叫我三郎。” 刘彦直呼‘三郎’,笑说:“君家皆是聪明正直神人,小生乱用小人话,实在有失礼敬,回头当补一篇赋文,表赠君家。” 三公子许凌烟挂笑,施礼答谢,叮嘱李主簿:“定要送先生入府还身。” 说话间船到岸头,刘彦、万山乘坐朱漆马车返还表伯府。 这一路杨万山都口中憋着话。 直到入戚家东院厢房,他才出言询问:“钱塘君既已识破世才借‘小人言’驱使他们捉妖,为何不恼怒反谢你。” 刘彦分看屋中二女道:“那是因为他们放纵妖邪作祟,虽然没与妖物勾结,但就好比官家见贼不抓,放任贼抢民,贼欺民。” “依着王法,此等官家当革职贬官。” “换做是神人,依着天条也要治其罪。” “所以我才敢用‘小人言’,去劝说钱塘君。” “与其说,君家受我之言驱使,不如说受天条律法驱使。” 杨万山陡然明悟,接言说:“这便是‘道理’!把握此理,便能驱神!” “此番随世才渡江,真是不虚此行!” …… 第240章 渡口寻妖 “好一片寒江雪。” “今见这湾江水,方知钱塘江如君子。” 清晨,满天降鹅绒,天地一片茫茫。 钱塘江上,潮头如雪, 县城东十里处,刘彦一行六人停马望北江湾口渔村。 见江雪如画,杨万山不禁高亢感慨,使众人瞩目,一同品谈。 除了刘彦万山,另外四人各是钱塘张知县、钱押司、戚少先、以及沈炼。 今日他们出行目的地是‘钱塘北江东湾渔村’。 此村位于县城东北边,依靠北江湾口,村人大部分姓徐,地名便叫‘徐家湾’。 徐家湾这段江水潮浪小,即便是发潮日也无大浪,因此百姓们都在此处渡江北上。 三妖闹江之地就在此。 村口一二里,就是北江岸口,昔日没闹妖时,渡口颇为繁茂,江岸两头各有集市。 如今望去,不见江上行舟,不见渔夫撒网,亦看不到一艘渡船往来。 倒见徐家渔村飘起黄烟香火气。 远望去,可听到村中扬起祭拜声,似乎在行祭礼。 六人观景片刻,朝村落踏雪奔行。 他们今日到此,是为找寻‘闹江三妖’。 此外钱塘三郎今日将在湾口显圣,领兵出江,安抚百姓。 一个时辰前,张知县到戚家拜府,询问奉义‘昨夜有没有见到钱塘君,递上他的赔情书’。 刘彦把昨夜在江府与钱塘君所谈讲述一二,使钱塘县张涵大为宽心,对刘奉义敬佩有加。 两人在戚家小叙,定下今日行程,又叫沈心远同行。 沈炼昨日和钱塘县两位都头探过徐家湾,也曾划船渡江到对岸,来往四次没遇见妖物。 他们琢磨‘妖物可能有意避着他们,躲在江下守家避战……’ 此刻六人骑马向渔村,沈炼说起除妖思路。 他道:“我以为若能设法诱妖物出来,而后草船埋伏弓箭手,待妖物接近时放箭,可以诛杀妖孽。” 杨万山接话说:“心远之计,不失为伏妖办法,只是妖物非俗人,想诱骗他们只怕不易。” “阴神可见官家之气,除非设法隐去,否则再如何埋伏,也躲不开他们眼眸。” “杨兄说甚是,我之智只能想出此拙计……” 沈炼自知计谋不全,但他知道世才兄必有良策,转目看向前马君子。 刘彦却眼望渔村,看村人杀猪宰羊,摆坛上祭。 另有一老人、一少年引他留意。 这对老少皆穿褐衣,看似大家奴仆,印堂显清水明光。 他们观村人祭祀,小声交谈说话,都没留意身后六人牵马进村。 刘彦走在众人之首,并肩老少,手指村中祭场说:“这必是祭祀钱塘君。” 老少顾看他,见君气度不俗,又转看他身后五人。 少年搭话道:“那可未必。我听说,他们祭祀的乃是‘钱塘三大王’。” 刘彦闻言心中清亮,而万山、张涵五人各都诧异。 这和他们猜想大相径庭。 刘彦故作疑惑问:“不知钱塘三大王是何神明?可是钱塘君三位公子?” 少年笑道:“看来公子不是本地人士,你等问问村人就知那‘三大王’。” 老者问:“六位可是要渡江?” 刘彦分视万山等人,点头说:“我等正要渡江北上杭州城,但见渡口无人行船,不知是何缘故,故来村中找寻船家。” 老者缄言少许,道:“这村人今日祭祀神灵,六位不如去钱塘县西江渡口寻船,道路随远,但也太平。” 少年扫他一眼,插话说:“大伯怎能叫人走远路?只要使够银子,不怕寻不来渡船。看这几位大官人,不似缺盘缠的人。” 老者不看少年,拱手一礼就告辞。 一老一少出村后,杨万山猜疑道:“似乎那老翁在好言提醒我等,避免在此渡江撞见妖物。可他为何不把话说透?心有忌讳?” 张知县接言道:“而那少年,话里似在责怪老翁,怪他多嘴。” 两人各说一句,陡然想到什么,对视一眼齐看刘世才。 刘彦压声低言:“这老少可能是妖物仆从。” 此话如投石入池,激起五人目生涟漪。 表弟戚少先提议:“不如我跟去看看,看他们上哪艘船,由钱押司快马奔回衙门,召集兵马前来……” 张知县也有此意,转看刘奉义。 刘彦摇头道:“既然仆人在,主人就在。你跟去易被发现,反惊动了他们。” “假如老少真是三妖奴仆,那他们来看村人祭祀,必是妖物差遣。” “三妖在此闹江祸害百姓,反得百姓设坛祭祀,……” “不知张兄见百姓祭妖,有何高见?” 面对奉义询问,张知县面红羞愧,口无托词,只说‘下官之过’。 杨万山笑说:“张兄误会世才之意,他不是借此羞臊你,而是问如何借此行计。” 张知县明白后收拾内心,思量说:“当去钱塘庙进香告知神灵。” 刘彦点头赞道:“仁兄果有高见。此事就由仁兄出马,拜庙进香告知君家。我和万山就在村中等候。” 说着,又让表弟陪知县同去,算是帮他练达人情。 等二人走后,他掏出一两银子给钱押司,说:“钱兄与村人买些祭酒饭菜,过会儿我等江上食用。” “再打听打听,三位大王是否灵验,谁指点他们祭祀?” 押司领会意思,接下银子便入祭场寻人问话,买他们贡祭三妖的酒菜。 主事的村老不想忽然来财,高兴说:“使得,卖得!等大王享用过后,便分些酒菜给客官……” 钱押司拱手答谢,借机询问奉义交代的话,三两句就问明白,回来交差。 “小可问清楚了,村人说他们今日祭祀,是得一位‘白衣仙人’托梦。” “他们称,村里人都曾夜做此梦,梦见一白衣仙人叫他们今日礼祭三大王。” “还说,三位大王乃灵明上仙,之所以闹江是受‘钱塘君驱使’!” “他们不敢违背君命,又不忍害百姓性命,便借‘三关’阻止百姓渡江。” 刘彦、万山、沈炼听押司转述,各有思量。 刘彦问钱押司:“你信吗?” 押司沉吟说:“小可心有存疑,但百姓不疑。张知县却也得罪过钱塘君,那白衣仙人的话,有些可信。” 刘彦点点头,见万山也在思量,问他:“可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典故?” 杨万山心起文光,似乎看到‘妖物闹江的根源’所在。 刘彦止住他发问,说:“这不过是我的猜想,只等三郎来到,问问他才知。” …… 第241章 三鲤戏鲢 “寒舍简陋,几位官人将就避寒,老朽去煮茶。” “有劳阿翁,这钱银子算作我等茶钱。” “另请阿翁帮着找船家,看村中谁愿意渡我等过江,我愿多使银子。” “若有人寻我等,请他来见。” …… 雪越下越大,刘彦四人在村中找了间茅舍避寒,主家是本村老渔夫,得了银子笑颜应诺。 四顾屋舍,虽然简陋,却收拾干净。 东西各有窗门,挂着一张竹帘,天光透照可见白雪飘飘。 四人围坐凉席矮案,喝着村中祭酒,等张知县、戚少先拜庙回来。 碗中酒还没喝干,就见主家领着知县、少先进屋,二人身后跟着一中年、一少年。 中年乃钱塘江李主簿,少年是君家三郎许凌烟。 刘彦见三郎笑颜相接,请坐道:“三郎从何而来?” 许凌烟视如旧交,笑道:“听说先生在此,便随张兄前来相见。” 刘彦转顾张知县说:“既然三郎来了,我等便多饮几杯,正好我件事想一问三郎。” 主家老渔夫旁听两句转头出屋,不打扰贵客叙话。 他走后,许凌烟便说:“我家正在点兵马,先生可知三妖躲在何处?” 刘彦道:“尚未去渡口探查,我推测他们应该就在渡口船上,稍后我和官家寻船渡江,看能否引他们相见。” “三郎可天上观看,伺机而动。” 许三郎接下奉义敬酒,饮下问:“我闻官家言,今日本村百姓祭祀,是祭那三个妖物,先生可有问缘故?” “可是受妖物威吓所迫?” 刘彦剑指窗外道:“村人祭祀妖物,是因有人托梦所教。托梦之人说,三妖闹江乃受君家驱使。” 三郎眼眸思索,心说:“昨夜先生已经用过一次‘小人言’,借此来提点我家。他不能再用!” “先生的话并不假。” 想着,他道:“此乃恶意中伤!那托梦之人,必是闹江之妖变化的,想借此辱我家名声。” “我看不止于此。” 刘彦借话问:“君家可认得三妖?可与三妖结仇?” 三郎答说:“我家和妖物并无往来,更无结仇,请先生明见。” “那便奇怪。” 刘彦端酒分顾万山等人道:“既然无仇无怨,三妖又为何暗行‘渔翁计’、‘借刀杀人计’?” 许凌烟闻此言神灵发紧,与李主簿相视,拱手请教:“请先生明言。” 刘彦便不卖关子,直接说:“我推测,三妖闹江是想报复君家。” “他们在江上杀害百姓,阻止百姓过江,看似是针对钱塘县,实则是冲着钱塘君。” “那妖物清楚君家和官家之间存在芥蒂,想借这个‘人神之怨’做文章。” “此文章,即是‘借钱塘县之手,状告钱塘江’。” “前几次他们闹江,见君家不管不问,便知君家对张兄还保存芥蒂。” “于是昨夜又行后计,托梦于这村百姓,告诉百姓‘是钱塘君命他们闹江’。” “过两日,此事传入坊间,入了张兄耳中,他亦会心生猜想,甚至中计迁怒君家。” “我料三妖还有一计。” “此计就是托梦指点张兄,写万民状,上表天庭,告君家勾结妖物,为私恨而报复钱塘县。” 说着,刘彦语速加快! “届时,上天降旨查此事,必查出君家藏有私心!坐观妖物闹江,虽不是与妖勾结,但失了神人正直秉公!” “试问三郎,钱塘君该受何罪?” 最后这一问,犹如法剑飞来,悬于他神灵之上。 许三郎神灵颤抖,口中无话可说。 但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家如何与闹江妖物结仇,又是谁主谋此事。 刘彦喝干碗中酒,指点一言:“假若妖物知道‘钱塘君与钱塘县恩怨’,那他们必与君家有交集,有往来。” “三郎可顺着此事思量。” 许三郎闻其言,垂目思量。 灵官李主簿陡然插话:“莫非是那三个?!” “公子可还记得,两年前‘三鲤戏金鲢’?” 他口中‘三鲤戏金鲢’,指的是‘江府三个鲤鱼将军,醉酒后调戏三公子侍婢金莲……’ 三郎得知此事十分恼怒,禀明父王钱塘君。 钱塘君下令将三鲤鱼革职,逐出钱塘江。 许三郎受此言点拨,想起来了! “极可能就是他们。” “这三条鲤鱼各有爱好,一个好对子,一个好吟诗,一个好蹴鞠。” “他们在我家时,时常叫兵士一起踢皮球……” “三鲤好大胆!当日没把他们鱼鳞刮了,就已是宽恩,却不思报答,返来加害!” 三郎越想越肯定,怒气冲神灵,但很快压下来。 他坐着一礼,答谢奉义:“多亏先生及时点醒,我这就回家领兵,应和先生行计。日后钱塘江必有所报。” 刘彦还施一礼说:“这只是我个人推想,尚未坐实。等拿到三妖,再问他们究竟因何闹江。” “三郎且去布兵,我等随后寻船渡江,设法引出他们。” 说着起身相送。 屋内众人皆静默,万山思量引妖计谋,钱塘县心中自省,钱押司、戚少先则叹奉义、表兄心智。 尤其表弟,他自问:“似这等计策,表兄都能识破?真若如此,只怕知县大人要被妖物所用了。” 此话他随口说出,众人皆听到。 张知县附和说:“不错,非奉义相帮,我必被妖计驱使。” 刘彦收门帘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在山外,自然看得清楚些。” “万山可想出‘引妖’之计?” 杨万山笑颜相对:“三妖各有所好,那便投其所好!我等在船上吟诗作对,看能否引他们前来。” “君子所见略同。” 刘彦一句赞言步出茅屋,找老渔夫问所托之事。 渔翁道:“老朽问了村里船家,都说船小渡不了六人六马。” “我又问了岸口船家,有一小伊家愿渡大官人,但要五两银子才肯。” “五两就五两。” 刘彦爽言答应,请他带路引荐。 …… 村外二里,北江渡口,雪盖船舟,一艘艘江筏、渔舟、渡船空着,只有两艘大渡船见人。 一艘【叶】字船号,船房里有客,欢谈声阵阵。 另一艘【伊】字号,船上清净,船家兄弟身披戴蓑笠,在船上等客。 见村里渔翁果然带人马过来。 兄弟小伊喜道:“这几日都不开张,今日开张赚五两。” 长兄大伊说:“但愿莫遇上闹江妖物,平安渡一水。” 小伊手指隔壁叶家船:“他家不就从对岸来的?我看今日不会闹妖。” 两人说话落下船板,上岸迎客。 叶家船上欢谈声收小,船房内两双眼眸透过门帘窥看岸上人马,乃渔村所遇老少仆从。 他们身后,有三人围坐席子。 一个身着黄衣,一个身着白衣,一个身着蓝衣,皆秀士装扮,两鬓垂发,头戴冠帽,形貌俊朗。 …… 第242章 鱼儿上钓 “两位船家可是兄弟?” “不知大号如何称呼?” “我俩兄弟无好名,大哥叫伊山、小人叫伊川。” …… 伊家渡船,船房。 刘彦抖去衣帽上雪绒,与船家小伊兄弟攀谈问名号,又问隔壁叶家渡船。 “他家船上可有客?” “有客,我见是三位公子带着一老一少仆从,却不上岸,只在船上吟诗吃酒……” 小伊答话,他大哥在外与沈炼、少先安置马匹。 杨万山闻言心亮,笑道:“那三位仁兄好有雅兴,今日江雪甚美,不如我等也游江赏雪,把酒吟诗一番。” “稍后船家渡到江中便停……” “你们歇歇力气,我等欣赏美景。” 说话,钱押司摸出五两银子给船家。 船家小伊接银子答应,说两句便出船房,与大哥交上银子。 房内,四人围火盆落座。 杨万山分看在场道:“果不出世才所料,今日那妖物不在水中,而在船上。且等船到江中,我等吟诗欢谈,看能否引他们来见。” 张知县、钱押司惊异。 前者问:“杨兄是说,三妖就在那艘叶家渡船?何以知道?” 刘彦解说:“官家可细听船家所言?他说,有那三人带老少仆从,我等在徐家村不正遇一老一少?” “万山由此推想,顺理成章。” “不过,未见船上人,尚不能确认,只能说可疑。” 说着话,沈炼与戚少先进来,落下竹帘道:“邻船有人窥看这边,我见乃村中所遇老少……” 表弟少先接道:“闹江妖物会不会就在那船上?” 刘彦万山四人相觑一眼,请他们坐下,小声商议‘引妖计’。 小炷香后,伊家渡船离岸。 叶家船上,少年望见,入船房禀告主人:“那船开了。” 船房三文士相视。 白衣士说:“听他们岸上谈吐不俗,不知腹中才气如何,何不一试?” 黄衣士附和:“今日寒江飘雪,天赠词赋,我正想与人论诗,他们若能作好诗,便放其过江。” 蓝衣士道:“甚好。这两日无人渡江,失了乐趣,那六人如此胆大,便与他们耍戏一场。” 老仆从欲言又止,说:“我看他们中有贵人,莫招惹得好。” “老奴怎敢多嘴?!” 蓝衣士瞪他一眼,扫袖挥赶:“快去和船家说,跟上六人渡船,跑了他们,唯你是问!” 少年朝老翁腿上踢一脚,推着出船房,说:“你怎敢惹晦气?大王们议事,你敢多嘴?” “你要是活得不耐烦,莫把我牵连进去。” 老仆从忍气吞声,望一眼行出半里的伊家渡船,暗道:“你等不听我言,今日造化低了,死后见阎王莫告我。” 对面伊家船上,船家兄弟四顾江水。 大哥伊山还是担忧遇上妖物。 小弟伊川笑他多疑,说:“妖物闹江是为了耍戏快活,他们又不似我等,指着一湾江水讨生计。” “就是绿林劫道的,也有打样休息日。” “我看他们今日不做买卖。” 伊山琢磨话中有理,忽见船四周江水,有群鱼冒出头。 看个头不下于七尺,比比皆是,光是船尾一圈就显出几十尾大鱼。 兄弟喜悦想要取网撒捕,又见群鱼缩头入水。 它们身沉江水一丈,便化做银甲兵士,再看周围,有数千这般精兵藏于水下。 江底,灵官李主簿与一金甲将军叙谈。 这时出江探子来报,把上面渡船动静告知一二。 李主簿对金甲将道:“先生船已开,只等三妖出现,将军领兵在江下随船布置,静候三公子军令旗入江!” “你等见旗出江围捕捉拿妖物。” “是!” 金甲将抱拳领喏。 李主簿身化一道金光,在十几里外遁出江水。 入空后,他又折返徐家湾虚空,如此防止妖物窥见警惕。 见虚空之上,半亩香火铺开。 钱塘三郎许凌烟领十几名扈从注视着江中渡船,侍女金莲和丫鬟伴立一旁。 之所以招此女来,乃有用意。 三郎还江府时,忽想到‘昔日三鲤戏金莲’,心思:“若三妖果是那三个鲤鱼精,金莲岂不是好诱饵?” “三精见她出现先生船上,必然起心思……” 三公子许凌烟以为此计甚妙,就把金莲一同带上,让她相助刘奉义行计策。 “公子……” 李主簿金光落香火,拱手回事。 三郎点头,低看江上一前一后两艘渡船,对金莲道:“此时可去见奉义,你就说‘倾慕先生,前来私会’。” “以奉义之聪慧,必知你来真意。” “若三妖登船,你伺机而动,保护奉义周全,不得有失。” 金莲携二丫鬟领喏,飘身落下虚空,噗通投身江水,引发出动静,吸引两艘渡船之人寻声顾看。 …… “哥哥你看!” 伊家船头,小伊寻见击水处,冒出三个美人头,吓得头皮发紧,急呼兄长! 伊山过来时,三个美人浮出江水,显出人身。 见为首娘子黄衣端庄,左右丫鬟各持食匣,三女踏着江水朝这边来。 兄弟俩不知她们是鬼是妖,也不知如何应对,转头入船房告诉六人。 另一艘船头,少年、老翁见此也惊异。 少年入船房,把所见禀告于主公三人。 “有此事?” 黄衣士率先步出,正见金莲和丫鬟飘上伊家渡船:“是她!” “是金莲!” 白衣士接话,分顾左右二兄道:“她去那船上作甚?莫非三郎在船上?” 蓝衣士思虑,问少年仆从:“可有公子上船?” 少年回答:“除了那娘子,未见旁人上船。” 白衣士说:“我猜金莲此来,是与人私会,船上有她相好。哥哥们且稍等,我去窥探一番。” 说着口中念咒,吐出个琉璃明珠。 珠子透亮,里面显小人,与他一模一样。 脱手飞去伊家渡船,听见船房内说话。 金莲说:“奴家仰慕先生大名,听说先生路过此地,便瞒着主家前来私会。我等姐妹带了些酒食,愿与先生小酌。” 刘彦问:“你是谁家娘子?” 金莲答:“奴等都是三郎家的。” “三郎?” 刘彦故作疑惑,问众人:“诸君谁识得三郎?莫不是杨兄出谋划策,请青楼倌人假扮的?事先让她们躲在船下?” 小伊插言道:“客官不知,这三位大姐绝非青楼妓女,那三郎大有来头,乃是钱塘君三公子!” “哦?” 刘彦复看金莲打量,笑颜说:“原来是三郎家娘子,虽说侍婢之身,却美如仙妾,娘子有此美意,小生岂能负心?” “三位娘子且坐。” 金莲轻点头,落座先生身旁,两丫鬟各自找位置。 门帘外,琉璃珠小人飞回叶家渡船。 白衣士张口吞入,与左右二兄道:“确实金莲。那贱婢瞒着三郎与人私会,欲效巫山神女。” “好个贱婢!” 黄衣士嗔怒道:“昔日我等不过调笑两句,她便告到三郎面前,今日却学小妇与人私通。” “去船上拿住她,你我三兄弟受用一番宰杀,解心头恨!” “大哥所言甚是!” 白衣士、蓝衣士齐声附和。 三人走去船头,齐跳下江水,却并未沉入水中,而似鲤鱼跳江一般,三点两点,跳出六丈,鱼跃飞起落在伊家船尾。 这时再看他们身貌,全无秀士模样。 身高都在八尺之上,虽说衣着未改,但头颅奇大,脸面青黑泛光。 瞪着两只大眼,嘴如盆口,呲牙骇人。 船家两兄弟听见动静,刚撩帘出船房。 见三妖脸面后惊得后退,失手撤掉门帘跌坐门口。 风雪吹入船房,刘彦六人和江府三女,皆看见三妖凶悍走来,把手一拨,踢开小伊。 一霎时,官家、表弟、押司各有惊态,万山、沈炼较为沉着。 刘彦两手揣袖,暗抚腕上‘上官飞刀’,笑问三妖:“三位壮士也是三郎家的?” “谁肯与他家为奴?!” 黄衣鱼怪愤恨一句,手指金莲道:“可认得我等兄弟?” 金莲摇头装作不知,问:“你们是何人?” “大哥,休与贱婢说废话,等擒倒手,受用之时,她便认得了。” 说话,白衣鱼怪钻入船房,伸出大手便抓金莲。 刘彦举手抬袖,一道白光遁出,直戳他手臂腋下,后随主人手指转动,白光环转将其右臂切下。 白衣鱼怪诧异看臂膀那道白光,不知为何物,吃痛惊身出船房。 上官飞刀嗖地飞叶归入其主手指。 刘彦指捏飞刀,指点他们:“三位且看天上,可有旧主到来?” 三鱼怪仰头看天。 见虚空半亩云压顶而来,三郎轻率扈从提剑降至,四面江水泛起浪潮,每个潮头都有三百精兵,犹如八卦阵围住渡船。 白衣鱼怪惊呼道:“哥哥们,我等中计也!” “还不束手就擒?” 三郎荡剑大喝,身落甲板。 黄衣、蓝衣左右飞扑跳江。 白衣则原地跳跃三丈高,大口吸气,猛地一吐,将琉璃珠子吐出!鱼灵小人借此遁逃。 三郎扈从飞跃挥刀,将其肉身斩成十几块,嘭嘭嘭落到甲板上,皆成鱼肉。 却说另外两个跳入江中,即遭江府水卒围困。 他们大口大口的喝江水,憋得身体肿胀数倍,张大口往上一喷,化作数波浪潮,四面八方席卷,两岸边渔船小舟随波摇摆。 伊家渡船被浪头夹在当中颠簸欲翻,船家兄弟惊恐万分,官家、表弟、押司面显慌乱。 刘彦在金莲把扶下,如泰山稳坐,低头看白衣掉落的手臂,原来是一片鱼鳍。 对万山笑说:“今日有鱼吃了。” …… 第243章 闹江因由 “让先生受惊了。” “三郎来得及时,思得好计策!” 江波平复,三郎许凌烟收剑入袖,进船房做礼数。 刘彦还施一礼,夸赞起钱塘三太子用计,说:“三郎遣金莲之计,可谓正中三妖要害,不然他们不可能如此快出现。” 许三郎谦道:“皆是先生推断准确,我计才能施行。” 说着,他看地板上掉落一片臂长鱼鳍,问道:“方才有所打斗?” 刘彦邀他落座,说起自己‘祭飞刀斩白衣鱼精一臂’,亮出手中一叶飞刀与三郎过目,周围各都瞩目观瞧。 许三郎称赞:“此飞刀乃浩然正气所养,可见先生孟学道义。” 后又质问金莲:“为何不保先生周全?” 金莲低头不敢辩驳。 刘彦引飞刀归腕结环,替她说话:“当时妖物冲她而来,而非冲我。她怕出手引怒鱼精,所以舍身任由捉拿。” “我正好有此防身宝物,便出手阻拦,断其手臂鱼鳍。” 金莲露出浅笑,心中暗说:“奉义真是知人。” 许三郎转顾她一眼,便不过多责怪,与刘彦等人谈‘抓获妖物后如何发落’,等兵将伏妖上船。 门口,船家两兄弟被鱼血浇了一头,刚缓过神来。 又见金甲将军、银甲将士押着两条鲤鱼上船。 一条鱼头被劈开已死,另一条眼珠能转,身上被施加金色枷锁,如重犯般丢在船板。 刘彦六人随三郎步出船房。 李主簿领金甲将军交功道:“二妖皆已擒拿。一妖欲脱壳逃走,被左将军一刀劈杀,还剩这妖活着。” 许三郎微点头,目视趴地的鲤鱼精问:“你是三鲤中的哪个?” 那鱼精慌得磕头,回话道:“小人是李淮,被劈杀的是大哥李潮,砍成块的是三弟李涥。” “求三郎饶我性命,小人愿永世为奴,鞍前马后。绝无二心。” 三郎转睛问:“你等三兄弟,两年前被我父王逐出钱塘江,为何还敢回来?闹江生事?” 鲤鱼精李淮垂头不敢说。 他怕说出实情,性命无存。 三郎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晓。你等此番回来,是行‘闹江计’、‘托梦计’、‘渔翁计’,‘借刀杀人计’!” “是不是?” 李淮瞪着鱼眼,惶恐疑问:“三太子何以知晓?何人告知太子?” 众人默不作声,只在心中钦佩一人。 许三郎说:“你应该自知死罪一条。但死法却有不同,你想不受苦刑,就如实招来。否则……” “小人愿招!” 李淮看两个兄弟下场,便知自己难逃死罪,索性换一场明白好死! 他道:“我兄弟三人自被逐出钱塘,去了洞庭躲避。两月前,我等结交一位真学先生。” “此先生听我三兄弟之事,问我等想不想报仇雪恨。” “他说,钱塘君和钱塘县之间不和,存在人神互怨。” “此芥蒂,可使我等一雪前耻……” “他传我等三条计策。” “第一计为‘试探计’,让我等闹江试探,看钱塘君和钱塘县芥蒂可还在。” “若是互怨很深,君家定不会管我等闹江。” “而钱塘县又对我等束手无策,心生焦虑,产生猜忌,会猜想是钱塘君幕后主事。” “第二计为‘托梦计’,试探计成了,才能接用此计。” “此计,就是托梦告诉百姓‘钱塘君主使我等闹江’,乃为应和钱塘县心中猜忌。” “等此事在钱塘传开,再行第三计。” “此计乃‘借刀杀人计’。” “寻个时机,托梦告知钱塘县,述说我等身不由己,使钱塘官家深信第二计。” “再变化道士,指点官家写状子,上表天庭,状告君家罪状。” “上天查罪,虽无罪状所述,却有另外二罪。” “罪一,放任妖物为害治下江水,乃渎职罪。” “罪二,以私废公,危人自安。失神人公心。” “他说,此二罪可贬去钱塘君官职,使君家也遭我等之罪。” “好毒的连环计。” 听完他等计谋,三郎恨而惊怕,此与刘奉义推断分毫不差。 他知,若非奉义插手此事,他家和钱塘县都会中计! “那先生可留姓名?” “他只说姓方,未曾留名。” 说到此,鲤鱼精李淮拜道:“小人想死前换个明白,不知是何人识破方先生计策?” 许三郎水洗神灵,消去嗔怒说:“你三人回来后,可曾能听闻‘奉义君子’大名?” “识破你等奸计者正是奉义!” “今日捉拿你等计谋,亦是先生所出。” “这就叫一山还有一山高,你等自认为妙计无漏,实则与人为棋子,反害自家性命。” “你现在可明白?” 李淮低头称:“小人明白,愿领死罪。” 三郎袖中取剑,二指宽,六尺长,随手一剑劈斩,这鲤鱼精便头分两半! 脑中鱼灵珠亦被剑光分斩,散化精气,如烟散去。 他收剑还袖,对奉义施礼:“先生恩情,我家定然不忘。” “三妖尸首就交由贵县处置,还请公告百姓……” 说着,三郎许凌烟脚起香火,带领船上侍婢、灵官、将士、扈从飞下渡船,落入钱塘江水中。 江上精兵跟着沉入水。 刘彦携众人礼送,顾看叶家渡船一老一少。 见他们一个喜一个忧。 喜的是善心老翁,忧的是妖心少年。 少年垂头思量:“大王已遭神人杀死,我若不走难逃王法……” 想着,纵身跳入江水。 他却忘了,以前身上有三妖法力可以避水,如今三条鲤鱼精被斩杀,身上妖法已破。 一入江水,少年就感寒冷刺骨,手脚冻僵,张口急呼‘大伯救我’,却没挣扎几下就溺于江中,死尸随浪流去。 老翁望之叹气:“此子沾染鱼精之妖性,却不记得自己是人了!” 说话时,躲在船下的船家叶翁领儿郎冲将出来,将他扑倒后粗绳绑缚起来。 伊家船上,刘彦观此幕,对官家道:“稍后回岸,可叫来那老翁一问。我见此翁性善,不是为虎作伥之辈。” 张知县点头,左右看鱼精尸首问:“这些妖物尸首,如何处置?” 刘彦道:“先拉到集市告知百姓,再支起锅灶,添水加生姜、葱段,大火熬煮,做成鱼肉鲜汤,分与百姓食用。” 此言出众人皆笑。 伊家兄弟迈步上前施礼:“小人不知先生是临安刘奉义,贪受银两……” 杨万山打断说:“你等送人渡江开的是买卖,如何是贪受?今日诛灭鱼妖,你们也算有功。” “五两银子你们领受就是。” 张知县附和其言,让船家快速调船回岸。 两兄弟领喏下船舱。 没一会儿,两艘渡船先后到岸。 叶家船翁带领儿郎,押解老翁去伊家船上见官。 刘彦请人与他松绑,问老翁‘如何沦为妖物奴仆’。 老翁解绑后跪地便拜,抹泪说起‘两年前过钱塘渡江,遭三妖激浪掀船……’ “与我同船的十几人都被鱼精吃了,因我擅踢蹴鞠,投一妖喜好,才保住性命。留我身边为奴。” “三妖说,他们得罪了钱塘江龙君,带着我等仆从去洞庭湖避难。” “此番回钱塘,乃为报复钱塘君,他们得高士指点三条计策……” “具体是何计策,我却不知。” 听他讲完,众人皆知不是谎话。 万山问:“老翁尊姓,哪里人士?可有家人在世?” 老翁答说:“小可汪弘济,泸州人,家人皆在泸州,官家若是有疑,我可修书一封,叫家人来钱塘。” 钱押司又问:“那少年因何投江?” 汪老翁叹道:“此子失了人心,惧怕王法,所以投江。” 众人相觑。 刘彦说:“汪翁此言无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少年心性不全,近何人似何人,与鱼精处久了,便自以为投江乃生路。” “却忘了自己少一对鱼鳃。” 说着,他笑看泸州翁汪弘济,替他向官家讨人情,道:“不如给些银两,让老翁还家,也算钱塘县一笔善功。 张知县点头答应,汪弘济感激不尽,连作揖道谢,记下‘临安刘世才’之名。 诸事都问清楚,官家吩咐戚少先、钱押司快马回衙,召集公人前来搬运鱼精尸首。 二里外,徐家村人问讯而来。 见闹江三大王尸首后,个个似参与谋反作乱,慌得跪地求官家饶恕。 张知县面红耳赤,不敢看刘奉义。 心思‘若非自己之过错,百姓岂会遭妖物愚弄,不祭神明而祭妖?’ 刘彦笑与百姓们解惑,指出他们受妖物蒙骗,还钱塘江一个清白。 有老叟问:“君子何人?” 万山指道:“此乃刘奉义!” …… 第244章 引妹修学 “太公、老夫人,我去东市看了,可热闹了。” “妖物个头七八尺长,有人认出是鲤鱼,有一二百斤重哩。” “公人说,凡遭妖物祸害之家,可分得一斤肉,剩下的大锅煮汤,分给百姓吃。” …… 天近午时。 三鲤尸首被公人们运回钱塘县,百姓们闻讯后纷纷奔去东市围观。 此时东城门街市上不下千人,戚家小丫鬟刚打东市回来,口如黄雀讲着所见所闻。 堂内二老笑颜听讲,儿媳、孙儿也在,唯独不见小姐。 少先妻问:“可见我官人和世才表兄?” “没看见。” 小丫鬟快语回话,说:“要不我再去看看?” 戚太公拂须笑道:“此番世才助官家拿获闹江鱼精,必在衙门用茶受礼谢。去叫戚安备宴,晌午我与贤侄小酌。” 老夫人拍肩道:“你怕是老糊涂,世才如此大功,县里官家如何不设宴答谢?我看世才晌午不回家。” “娘亲此话差矣。” 门外戚少先飞扬神采接话,身后管家戚安手里提着一大块鱼肉,看着十多斤,血水已经冻上。 他一入堂便指鱼肉说:“此乃鱼精肉,表兄特意向知县大人讨得,用来孝敬父亲母亲。” “表兄还在县衙,与官家商议后事。” “晌午回来与我家同享鱼宴。” “好!” 戚太公甚是高兴,走去看‘鱼精肉’。 见红肉鲜亮似朱玉,鱼刺有稻杆粗细似白玉,鼻子一嗅,鱼腥中带一股清香,闻着十分醒脑。 孙儿也脱了母亲手,仰头看这块鱼肉,伸手扣片鱼鳞下来,鳞光呈七彩色。 老夫人说:“我看这鱼身上都是宝,鱼鳞鱼骨都可以留着。” 说话,她想起自家小女,对丫鬟吩咐:“喊小姐来,也看看这稀罕物。” 小丫鬟跑出堂,去内宅西厢叫小姐。 此刻戚少卿正在厢房待客,客人便是昨夜管家口中所言‘荀娘子与四丫鬟’。 舫主卯时在西湖与公主、郡主、李怜云作别,不回临安东湖,直接到了戚家见刘郎。 她本想陪着刘彦同去北江口徐家湾,但被郎君拒绝。 刘彦给她安排一桩差事‘与表妹戚少卿解梦中迷’。 少卿昨夜梦魂虽然得一清明,却未能跳脱出迷障。 今早见表兄后,饶有兴致的说自己‘昨夜奇梦’。 萱儿、弦月教她的‘真学妙理’,她也记不全。 刘彦想着点拨一二,便请前来探郎的荀娘子助表妹一场。 现在少卿已然明悟,知道昨夜一切奇闻皆非梦境,也明白荀娘子昨晚为何来府,心里拿舫主当‘神仙表嫂’。 她和表嫂及萱儿、弦月四女闭门欢谈两个时辰,都不减兴致。 忽发现,世间有太多奥妙趣事等自己探寻,悄然种下‘修学’的种子。 小丫鬟到厢房门口,听见房里说话声,但转眼就听不到了。 少卿开门,丫鬟朝里窥看,也不见有人,只当自己在东市听人说话多了,余韵绕耳。 “闹江的是三条鱼?” “表兄可被妖物所伤?” 戚少卿听几句,关切起世才表兄安危。 丫鬟叫小姐宽心,笑说:“大公子和表公子都安然无恙。” “据说,钱塘家今日出神兵捉拿妖物,三太子还上船和表公子叙话哩。” 少卿解了担忧,笑颜道:“你去回母亲,我过会儿就去。” “哎!” 丫鬟领喏跑回前堂。 少卿回屋问表嫂:“兄长如何说动君家出兵降妖?听闻知县苦求神明也未得理会。” 厢房,荀舫主起身说:“世才能请动君家,用得乃是‘道理’。” “天下诸法,道理最大!儒家明经修学,无外乎‘通达道理’四字。” “此道理,是天道,是人道,是玄道。” “做通道理,可使心窍聪明,修成儒术,能得神通加身!” “你表兄,乃身负道义的君子,神明也要闻其道而从之。” “我欲开女学,教天下女子聪明自身,通达道理。” “郎君亦愿助我。昨夜他让萱儿、弦月请你出窍,就是想引你修学。” “我观贤妹聪明不低,属于可造之材。” “你若愿意,便入我学堂读书。” 戚少卿闻言显笑,仰看表嫂道:“经仙嫂和两位仙子姐姐点拨,小妹已有求学之意。” “只是小妹身是女子,万事不由自己做主。” “就怕父母不许。” “表小姐多虑。” 萱儿插言道:“只要小姐有心,公子就能让你如意。” “公子曾与我说,贵府乃书香门第,许得女子读书。” “小姐此番也是为了读书,高堂如何不许?” 少卿一听心欢,牵手表嫂说:“那以后小妹就拜在嫂嫂膝前受教了。” 荀舫主笑颜开,牵她出门叮嘱:“嫂嫂二字不可随便叫,我得刘郎之爱,但未得名分。” “小妹省的,我只私下这般称呼。” 说话,戚少卿与神仙表嫂去前堂看鱼。 转眼,戚家灶房里飘起鱼肉香,东城熬鱼的大锅也支起来,许多百姓等着喝鲜汤。 戚家前堂,县衙回来的刘彦坐在上宾席位,与表伯父、表伯母谈话。 他说:“钱塘闹江妖物已受正法,小侄今日还临安,把官家所赠鱼肉,带回去与母亲品尝。” “三日后钱塘办祭祀,小侄再来探望二老。” 戚太公笑点头:“贤侄帮我县除妖,有恩万民,该得鱼肉孝敬家娘,就连我家都跟着沾光。” “是哩,是哩。” 老夫人喜说:“有世才贤侄这等亲戚,连我戚家门楣都放光。我家书香不胜,这些年连个秀才都没出。” 戚少先道:“娘亲莫不是在怪我?孩儿不是读书的料,倒是小妹能给我家添书香之气。” “你说她?” 老夫人转顾爱女,面笑摇头。 在她看来,女子如何读书,也只是‘知书达理’,考不来功名,添不了书香。最多嫁给书香门第。 想到这儿,戚太公和老夫人眼眸齐亮,以为世才要给家里说亲。 刘彦适时道:“我有一位知己,要在西湖开女学,我看表妹秀外慧中,聪明可教,欲引她前去修学。” “少卿现年不过十六,出嫁尚早,若能修两年儒学,他年再嫁,亦能嫁个良夫。” “表伯父,表伯母意下如何?” 二老各都心动,觉得贤侄说的在理。 戚太公问:“不知办学先生是何人?需多少礼敬?” 刘彦余光看身后藏形娘子,说:“此先生,便是昨夜到府的‘荀娘子’。” “她乃神仙中人,修儒术,养性命,开学堂是为教天下女子明道理。” “礼敬五两做学费足以,只要心诚便可去。” 戚太公、老夫人、少夫人、管家丫鬟无不欣然、惊讶。 不想,表公子要引小姐拜仙家修学,这可是莫大的造化。 太公拍定此事,起身谢贤侄。 老夫人亦欢喜,叫来女儿问:“不知我女何时可去学堂,拜先生?” 刘彦扶着表伯父归座,说:“等小侄再来钱塘,就让少卿随我一起还临安。在我家住两日,等荀娘子开学之时,便领她前去拜师。” “何时安定下来,我修书告知二老。” 戚少先插话道:“世才表兄此乃抬举我家,我家因有礼谢。” 戚太公听后连连说‘好’,问管家:“宴席可备好?” “今日与贤侄做宴送行,当多饮几杯!表我家谢意。” …… 第245章 钱塘祭祀 “诸位可听说,钱塘闹妖之事?” “我闻钱塘县请刘奉义相助,此君上通神明,引神兵诛杀妖物!” “如今渡口已通……” …… 冬月十五,天晴气爽。 杭州西码头水运繁盛,岸上挑夫背货往返,百姓行客聚众等船。 两家卖汤圆的棚子里坐着不少人,见幌子打着【东乡汤圆】名号。 其中一家棚内,有几人在说‘刘奉义助钱塘伏妖’。 此事已过去三日,早传遍钱塘、杭州以及周边各县。 刘彦之名,奉义之号,在当乡越发响亮,赴临安拜府之人也变多,多是州县各地的生员书生。 刘彦并不避人,凡来求见的,无论名士或寒士都是清茶相交,但谢绝宴请,在众人心里留下极好印象。 见过刘奉义的书生都说:“奉义,君子也。与其相交,清香在内。” 今日钱塘祭祀龙君,刘彦早起便和万山、陆侯、沈炼乘船渡江赴钱塘。 除他们,张知县还请了杭州李通判。 钱塘县东城门告示已贴,布告全县乡民百姓‘今日将在北江口徐家湾祭祀龙君’。 徐家湾小渔村此刻颇为热闹,村人们扎龙头、宰猪羊,准备贡祭之物。 以前给闹江三鲤鱼所设灵位当柴烧了,重新供上钱塘君神位。 村外二里渡口,钱押司与县丞、主簿布置祭场。 江风拂面,了望一湾江水,见大小渡船行于江上,人来人往,更胜昔日。 东岸一棵冻柳下,一白衣老叟含笑拂须,与身边少年郎道:“百姓复业,人神解怨,这皆为奉义之功。” “今日祭祀时,我儿领将士们操练起来,显我钱塘家神威灵秀。” “孩儿领命。” 少年郎抱拳领喏后,思说:“当日诛妖,似乎走了一只鲤鱼灵。不知此妖会不会再思报复?” “我家到不惧他,只怕他暗箭伤害先生……” “孩儿想把那柄‘分水剑’赠予先生防身,亦作我家答谢之礼。” “父亲意下如何?” 白衣老叟拂须点头,点指儿郎:“自古宝剑赠君子,君子佩剑是为正身。我观奉义风骨入魂,那宝剑可赠!” “他得此剑,便与我家结下‘神人之谊’,此乃佳话!” 少年高兴显笑,跟着老父下江堤,走入滔滔江水中。 堤下有几个妇人、婆婆再给淹死的丈夫、儿郎烧纸,见一老一少下江隐去,惊诧相视。 此事传到岸上,给尚未开始的祭祀,增添一抹鬼神气,百姓们热议欢谈。 与此同时,钱塘戚家也很是热闹。 家里张灯结彩,下人们一早就扫雪,打扫屋里屋外。 戚氏族人齐聚一堂,在等刘家表侄儿。 巳时,去渡口接表兄的戚少先回到家。 亲戚们一涌而上询问:“你如何一人回来?” 少先喝口茶道:“表兄他们已去县衙,让我回来告知二老,祭祀过钱塘君再来府上。” 说着,他放下茶碗与父母、众亲作别,健步归县衙等着听差。 现在非散漫的时候。 今日他得钱押司透漏,得知官家思虑抬举他做‘都巡检’。 这可是有品级的官职,虽说是九品末等小官,但也大过县吏。 比他现在这个狱吏节级,不知大到哪去。 他心知这皆看在表兄之面,乃官家还情之举。 今日见表兄时,戚少先特意问了表兄‘能否接下大人抬举’。 刘彦让他自己做主,说:“你认为自己可以胜任,那便得此抬举。若在职却不能称职,还是不要接这个‘都巡检’。” 戚少先自思可以担当。 他家非寒门,在县里小有家资,不会与民取利,只缺个官身颜面。 这‘都巡检’足以叫父母颜面增光,也不失表兄面子。 戚少先到县衙时,正见表兄、官家一行人出衙,其中有本县大人、临安官家,还有州府五品通判。 他不敢上前,侧立一旁。 听见通判邀表兄同乘一辆马车,暗下感叹‘表兄情面之大’。 片刻,有一两马车载着钱塘县和临安县先行,另一辆车内有小姐探出眉目,是通判之女李怜云。 今日她随父同行观礼,刚才未入衙堂,只在车中等候。 刘彦和通判谈笑时,见车窗显出梨花俏貌,眼里一亮做礼数,呼来表弟引荐:“此乃李通判。” “我交贤弟一桩差事,你速去买来一丈雪纸和朱墨,办好后快马送到祭场。” “可不要误了时辰。” 戚少先知道此乃表兄试他办事之力,拱手领喏便入衙门牵马。 刘彦与李通判道:“张兄记人情,欲抬举我这表弟,我恐他不能胜任,所以叫他跑腿,试他办事。” 李通判拂须笑道:“宝善也是急于还情。他自知还不了世才人情,才加在令弟之身。这等练达人情,稍显稚嫩。” 刘彦对此不做评断,随通判邀请入马车。 一鼻子嗅见李怜云身上那独特香草气,虽不是沁人心脾,但能清心明目,使心神舒适。 他目光寻揽,见小姐丫鬟腰间各佩一个香囊。 李通判递眼色于女儿。 怜云解下这只香囊,说:“公子所嗅香气,出自这里。” “此香囊是小女子自家配的,包含几种草药和香物,可驱秽气病气,清心养神。” “此物对君只怕无用,但对心性不定之人,有好处。” 刘彦托着观赏,鼻吸香气,恍似神明食气,想起自家少卿表妹,说:“可否与小姐讨要一只香囊?” “我以小字做交换,何字都可写。” 怜云笑道:“一只小香囊,哪里换得真学墨宝。这只就赠与公子。不知欲作何用?” 刘彦便不与她客气,将香囊系上腰间,说起戚家表妹少卿,借此机会告知通判‘荀娘子开办学堂’。 此事通判父女私下谈过,李通判已许女儿入学堂做教授,且让怜云多与奉义身边女子结交。 几句话后,三人揭过此题,谈起‘祭场吟赋’这个礼祭章程。 刚才在县衙议事,众人把今日祭祀章程定下。 李通判总览礼法,见还差一个‘吟赋作颂’,就提议请‘奉义吟赋’。 众人纷纷附和。 纵观他们之中,只有刘奉义可担当【大赋祭酒】之职。 刘彦本欲写一篇赋文表赠钱塘江,当时见通判提议就爽言答应。 刚才叫表弟办‘一丈雪纸’和‘朱墨’,便是为做赋准备。 他道:“我心中已有题目,现在就差一口北江风,一口神灵气……” 通判赞赏:“好,世才胸有成竹,我拭目以待。” 李怜云旁听他和父亲交谈,观君子如赏鹤。 “不知公子能作出何等佳赋?” “我见君总有自信在身,这等全气全神的心性,旁人身上少有。” …… 第246章 大赋祭酒 钱塘北江,徐家湾渡口。 众人千面,喧闹如潮。 东西口岸两边汇聚乡人、百姓两千于众,对岸也有千百乡人等待祭祀观礼。 官家命江上渡船、渔夫暂停生计,现在平静的江面不见一船飘行,只有一些白鲢跃江而出,甩起鱼尾,洒露入空。 岸口处,祭坛已设置妥当,贡祭之物中包括生祭六畜,今日之祭周全无漏。 刘彦、通判一行车马来到后,两县官家迎上叙话,百姓们纷纷伸头顾首,小声问旁人:“哪个是刘奉义?” 刘彦面对众目淡然自若,观北湾江水,回想当日‘寒江飘雪,三郎帅兵围剿三鲤鱼,惊涛骇浪,大潮之音,……’ 张知县伴望江水问:“世才稍后在岸上作赋,还是在江上?我叫人立即准备。” 刘彦寄文采于上玄,说:“我想江上作赋,唯有身入江涛之中,方得大江大潮之气入怀,方作得‘祭钱塘的大赋’。” “好,我这就遣人去办。” 说着,张知县叫来钱押司,交托差事给他。 押司领喏下岸口,四顾岸边船家,看到伊家两兄弟后,招呼过来与他们耳语。 兄弟俩高兴应承下来。 刘奉义要在他船上作赋祭江君,此乃抬举他们,亦能给他们船号添名声,就是不得银子,他们也乐意。 少时戚少先快马来到,马背上挂表兄所需之物。 他不光买了纸和墨,还多买几支大小毛笔,可谓‘干练有细’。 刘彦颇为满意,让少先送到渡船上。 “不知小女子能否与君同船,在江上听君吟雅赋?” 李怜云张开绣口询问。 刘彦看她,又分顾通判说:“只怕到时忽起大潮,惊涛吓到小姐。” 怜云香袖掩笑,振发女儿心志道:“小女子虽说不才,却有些胆略在身。不让君子担忧。” 李通判拂须赞女:“好,我女就与君子登船,世才意下如何?” 刘彦见父女同心,不好再回拒,答应后便下岸登船。 怜云留下丫鬟守着老爷,她只一人随君上船。 杨万山舍了官家内兄,也跟着去船上。 岸上,千双眼目盯看伊家渡船。 其中有一双透着恨意,但被刘彦十丈外一眼回眸,惊得缩回鱼灵,暗惧道:“好君子,灵觉这般广大,这等心灵交感,佛家高僧都难敌他。” “大哥二哥,你们大仇我怕是报不成了!” “目下找他报仇,无疑是飞蛾扑灯火,纵是扑灭也是两败俱伤。” “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走也,走也,过个年再与他寻仇!” 说着那人藏恨拂袖,转身走了。 江上渡船,刘彦思虑刚才那箭矢般目光,心处有一点灵明。 不管那是何人,只顾眼前事,笑与万山、怜云攀谈。 看表弟要上岸,他叫住说:“再取一坛祭酒来,稍后行江同饮。上次你迟疑,这次莫再怯退。” “想有所成就,就要经得起风浪,只会享受安稳,非大丈夫!” 戚少先被道理凿破头脑,眼目明亮抱拳领喏。 刘彦挥袖让他去,走到书案前调墨润笔。 船家兄弟二人好奇在旁观看。 他们只识得几百字,不知儒家学问妙在何处,为何祭祀龙君要吟诗作赋? 杨万山扫见二人神色,引来问:“你俩谁人嗓门大?” 小伊回话道:“我和兄长都能喊江,大呼一声的话,能传至对岸。” “好!” 万山教他们:“稍后你俩就跟我学吟唱,我教你们‘风吟应钟之音’。” “此音有五种,你俩只复吟二字‘噫’和‘嗯’即可。” “两字发音部位分为舌音、牙音和唇音、喉音。” “你二人试着‘噫’、‘嗯’,自己挑一字。” 伊家兄弟听着新奇,各自尝试他所教,在旁练习‘风吟应钟之音’。 此乃《乐经》之中的五音学问。 吟诗吟赋要学会运用五音,如此方能唱出诗词赋律,与文章合鸣,上通玄明,下彻幽冥。 上古先民的歌和颂,本就是用来呼鬼通神,与巫以舞降神相通。 刘彦耳听万山所教,也在心中思量。 儒家六经之中,唯有《乐》和《易》他不通,只是知晓大义。 不过他身边有女子甚知乐律,那便是青花舫荀娘子。 这时北望虚空,见一艘香火画舟行来。 舫主携带弦月、萱儿二女飘下甲板,看在旁怜云,与君叙话。 “妾身可来迟?” “娘子来的正好。” 刘彦持笔文光入目,笑说:“通判点我做【大赋祭酒】,在祭前作赋吟赋,娘子精通五音十二律,可教我吟唱之法。” 荀舫主笑颜应诺,把手与李怜云叙话。 船家兄弟忽闻人声又不见其人,惊得相觑。 杨万山让他们莫怕,说:“此乃奉义佳客,你家渡船此时又添仙家做客……” 大小伊点头,不再多问。 话不多时,岸上祭场大锣敲响,浑厚的振锣之音,环岸而响。 咣——声连绵如潮推卷,传入天地、江水、人耳,两岸都听得到。 这大锣浑厚之音,非小锣铿亮可比,似军阵将士呐喊,音中含‘法律’。 此法律要拆成二字来读,即‘法’和‘律’。 法,为规矩,道理。 律,为遵循,真谛。 此锣音敲开,能在天地间音律传法,能传人鬼神知。 因此江下之灵也听到,江潮声应锣而发,二音呼应,使得方圆江域肃穆笼罩。 虽未见神明显灵,却似听见江下龙吟。 原本嘈杂的两岸百姓瞬时安静下来,各在心中遵守祭礼,这即是法律传心之效。 三通鸣锣,湾水起潮,风从潮气发起。 吹得渡船上刘彦正气爽发,不由心赞一句:“快哉风!” 岸上官家等人,亦感到神明送风。 张知县敬佩君家大度,率领本县官吏先敬三炷香。 后,礼官持祭祀表文,上前通读。 内容大致是‘年月时辰,因何在此祭祀江君神灵’,不提昔日人神旧怨,只表钱塘家伏妖安民之功绩。 百姓们在听,江水下将士在听,江府金殿内君家、朝臣、灵官亦在听。 待表文通读完,礼官焚祭上呈江君灵位,即有一道火光传入江府金殿。 门前灵官伸手接下,上殿呈于君家。 钱塘君展开表文看一眼,拂须笑点头,命儿臣三郎:“带兵起潮,且去江上演武,显我大江威灵。” …… 第247章 见龙吟赋 “喏!” 三郎许凌烟一身盔甲,转身出殿。 这时,听祭场礼官喊礼:“请奉义祭酒,作赋吟颂——” 三郎陡然止步,殿内君王、朝臣、王后、灵官各显露出惊讶喜色。 三郎回殿说:“既是先生作赋,孩儿以为父王可在江上显灵,以应先生诚敬,亦显我家之礼,叫百姓知道,钱塘有灵。” 王后点头,君王拂须,手指儿臣道:“那就我儿前去开潮,我等适时出江水。” 三郎抱拳出殿,对李主簿道:“传令将士,推潮演武。” 太子法令一出,一道令旗飞抵旋涡外金甲将军手中。 他持礼接旗帜,左右挥舞起来,上万军士八方得令,涌出北江湾水域。 在岸上官民眼中,便是四面八方十六重浪潮齐开,大潮声陡然击响,犹如万军喝喊。 江水一时波涛翻涌,潮雾掀起十丈高! 阳光照射下,好似见到军队出现在一片片潮头。 百姓们欢声雀跃:“江君显灵了,快看那潮上神兵,好雄壮的大潮——” 千众呼声迎合浪潮,众心也如江水般激荡振奋。 岸上陆侯转目,见不知何时,载君渡船飘行江去,被潮水围在江中,但船身却处波澜不动。 其时大潮交替推卷,以伊家渡船为中心,卷浪分潮,如千军万马变阵,十分的壮观奇异。 在鬼神眼目中,远不止这些。 荀舫主、李怜云各看到金银甲士跨坐鱼鳞骏马,挥刀提枪交阵,配合大浪潮汐声,神兵演武,雄壮激昂。 刘彦心中赋文所缺少的‘江灵之气’,此时立即得到充盈! 而且是灵气击怀,他心中文思如被大浪掀起,思想文境飞于脑上展开,赋文灵气如江潮在思想内荡起波涛。 使他畅快无比,胜饮千杯酒! 心窍明光大作,周身正气风起。 刘彦豪饮大江灵气,敛袖提笔沾墨,大笔降文思,真学汇合朱墨,写这篇《寒江雪·见龙吟赋》! 此赋文,写的是‘三日前许三郎领兵伏江妖鱼精’,体例用得是‘大赋’。 大赋继承《楚辞》形式,以铺叙事物见长。 刘彦这篇《见龙吟赋》,开篇引江雪美景入赋文,后文将当日事一一道来,以灵气文词,说奇闻志怪。 行文中见灵秀,其灵聚而成神,赋文满灵气。 加之真学晕染,犹如把君家三郎、闹江三妖、万千水兵、惊涛骇浪请入文章之内! 深得大赋之精要,盖过之前《相君》、《乡鬼》两篇祭文。 文章最后,刘彦以‘少年仆人投江之死’做结束,引人发思‘人失人心,还是人乎?’ 最后这句藏有一句深意,即是‘神失公道,还是神乎?’ 两句乎问,一明一暗,同指一个字【妖】! 配上朱墨书写,通篇赋文仿佛是斩妖之后,其血染红了白色的寒江雪,令周围观者不禁叫绝。 即便是学问不济的表弟戚少先,看了表兄这篇朱笔赋文,亦窥见三分才气。 杨万山观之喝彩,目光灿烂道:“世才好赋文。此大赋形散而神聚,篇章宏大,似把当日之景、之事装入文中。” “最后一笔收得好,人失人心,便为妖人。神失公道,是为妖神!” 李怜云惊刘郎才气,说:“公子此赋灵气缥缈,神明行于文章,潮卷文章气。最后问人心之句,乃通达之笔!” 刘彦听才子佳人赞赏,揭起一丈《寒江雪·见龙吟》大赋,道:“此文我亦写的酣畅,若无今日钱塘助潮,显神兵演武,得不到这篇赋文。” “三郎何在?听我吟赋!” 他一声仰面呼问,虚空领兵交阵的三郎许凌烟顾看江中船,挥舞令旗,使兵将退兵回潮。 在两岸百姓眼中,原本交织的浪潮分兵而退,如方阵围住江中渡船。 其时,又见江中泛起潮雾。 大雾铺开数亩地,似海市蜃楼一般,显现香火霞光,亭阁楼台,花园山水、金殿宫阙。 此景无需鬼神之眸,肉眼即可看到。 又见云云袅袅之上,数百兵甲神将腾空铺开阵仗,环绕一艘云光龙船。 船上君王、朝臣、灵官、王后、宾妃、侍婢、丫鬟百数之多…… 两岸官民皆失声而望,方圆天地寂静。 此时,江中扬起【噫】字音,似飞鸟啼鸣而过,引动人神齐观江中渡船。 船上刘彦含一口江灵之气,心怀江风浩荡,吟颂赋文。 他把五音‘宫、商、角、徵、羽’化入词赋音韵,以自身喉音、舌音、齿音、唇音、牙音,吟唱出这篇《寒江雪·见龙吟》大赋。 杨万山领着伊家兄弟与君合音,在句头、句尾加入【噫】【嗯】二音,即是‘风吟应钟之音’。 这好比给赋文配上雅乐,产生十分微妙的乐赋共鸣。 赋文之意,随音传至人心、神灵,使人神以听为见。 《乐经》中所言‘乐象希音’,奇妙就在于此。 此音承载儒家之学,亦如无形的纸墨,鬼神能见音律之中泛文字明光,真学赋意。 一篇三百字大赋读完,刘彦心灵五音留存,悦他心神、魂灵。 他能体会到全身窍穴似星辰闪动,能感受内在天地与五音共鸣。 他闭目听音,直至五音如星熄,方才睁开明目。 见其满眼欣喜在内,荀舫主亦得喜悦传递入心,明白刘郎此番通了乐律,乃真正的‘喜乐之情’。 彼时,一声龙吟震江潮! 见虚空,三郎许凌烟化龙降首,与刘奉义人面相抵近。 “先生大赋祭江,我当口衔相接。” 刘彦听龙吟,笑颜把赋文扬起送出。 背手看三郎送赋文至君家面前,化为人形,呈交君父。 君家得赋文见喜悦,让三郎前去答谢,携带朝臣、灵官还了江府。 这一幕在百姓眼中却不一样。 他们只看到刘奉义扬起赋文后,一股江风带着文章飞入灵烟江雾内,收落江中消失。 即便如此,已让两岸三千老少惊奇赞叹:“奉义君子,果能通神!” 船上,刘彦邀请三郎入席叙话,笑说:“三郎今日显龙身,使我知龙之物,我当把酒相敬。” 许三郎入座笑颜道:“与先生结交,真是一桩快事。不知小生之龙身,与先生心目中的龙,是否相似?” 此句问的甚妙。 司徒心学讲《君心化龙》,其意不在与变成龙,而指灵明上玄,达内在如龙之境,使心性变化无方,乃形而上学。 三郎也并非问‘形象是否相似’,而是请教‘君子如龙’的本质。 杨万山见此题开的甚妙,加入欢谈之中。 荀舫主牵手李怜云旁听,见刘郎身上浩然气没收起,且正在自然的滋长,如青山发岚烟之气。 其君身道义,于气中可见,似龙隐在山气之中。 …… 第248章 三郎赠剑 “启禀君上,今日钱塘官民祭祀……” “我江府共收得七万九千贯香火,已清点入库。” “请君上过目。” 正午,北江口徐家湾祭场已散。 钱塘江府内,李主簿领人清点完百姓香火,端着一盘金元宝、银元宝、一贯钱入殿呈于君王过目。 钱塘君只看一眼钱色,便知今日所敬香火诚念甚足,与王后相视,点头说:“将今日之功都记下,日后还施百姓。” “是。” 李主簿领喏,又启禀道:“富春君、新安君遣人来问‘九江潮会’定在何日。” 钱塘君掐指一算,传口谕道:“今夜该当潮会,回潮时辰定为‘子时’。” “喏。” 李主簿领旨正欲出殿。 王后抬手叫住,与君道:“今日刘奉义作佳赋表赠我家,不如今夜请他游江观潮。” “再把东西两湖请来,办一个‘江湖共明月,人神同观潮’的佳会。” “君家意下如何?” 钱塘君拂须点头,又吩咐李主簿:“就照王后之意来办。待三郎取剑回来,你等同请刘奉义。” “是。” 李主簿领下话出金殿,思量道:“刘奉义气运甚高,且儒术入真学,善会练达人情,这等君子他年成就不可估量。” “我何不引弟与他结交?” 他心中暗定,背手去见富春江、新安江二使。 …… 江水外,钱塘县。 县衙官家谢宴散席,戚家小姐房中小宴收尾。 见厢房内,戚家表妹、表弟妹、荀舫主、李怜云、萱儿、弦月、李府丫鬟、戚家丫鬟,齐聚一房。 众女不分主仆的围成一大桌,桌上三只酒壶都已见底,此刻正是热闹。 戚少卿面挂酒晕,又起一杯礼敬李怜云。 “今日难得与姐姐结交。” “小妹再敬姐姐一杯,下次再见就要叫‘先生’了。” “能与少卿妹妹相交,我亦欢喜。” 怜云喜欢这戚家小妹,端酒与其相碰,一口甘甜入腹,面起两朵桃花。 少卿看着这位通判家的千金,像是看不够,笑道:“姐姐真是花容月貌,美貌有雅气,像是诗,又像是画。” “妹妹过誉了。” 李怜云落杯分顾舫主、戚氏说:“桃花何故慕梨花?我观妹妹也是好颜色。” “等妹妹读书养出内中灵秀,便能给容颜增添七分彩。” “有道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世间美色如花草,总有枯萎之日,唯有书香长青。” “妹妹爱美,切不可迷于美色。” “以色事人,亦终遭人弃。” “我杭州勾栏院有个叫瑞云的娘子,十四岁就出落得美如天仙,多少富家公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今年花开正艳时,岂料一朝失了容色,再无法以容色取悦恩客。” “她的境遇也跟着一落千丈。” “这虽是青楼倌人之事,但我等亦要引以为戒。” 在座众女纷纷点头。 表弟妹戚氏问:“那瑞云如何失了容色?” 李怜云摇头道:“此事我所知不详,只知道忽有一日,她眉头处长出一块墨斑,如胎记般擦不掉,洗不去。” “现在那墨斑已盖半张脸,被勾栏女子戏称‘赛夜叉’。” “她真是可怜。” 戚少卿同情说:“本来命就不好,又失了脸面,连生计也没了,不知谁肯替她赎身。” 怜云丫鬟插言:“奴婢倒是听说,那瑞云与余杭名士贺之洲相好。贺公子早有意给他赎身,奈何怡红院老鸨要价太高。” “我看现在去赎,一准便宜。” 戚家丫鬟道:“他都成那模样了,谁肯替她赎身?” 两丫鬟说话时,听敲门声。 开门见戚少先和世才表兄在外,众女齐齐站起相迎。 刘彦站门口笑问:“可有搅扰诸位雅兴?” 众女笑逐颜开。 荀舫主说:“今日已尽兴,承蒙君子赐缘,我等才有一场结交。通判可在前堂?” 刘彦点头,对怜云道:“令尊稍后便走,托我问小姐,可愿与他回去?” 李怜云闻言点头,和舫主、戚氏、少卿告别,在戚家女相送下去前堂见父亲。 送走通判父女之后,刘彦在堂内与二老用茶叙话,商谈今日带表妹回临安,问家中都有什么准备。 这一问打开表伯母的话匣子,细数自家为此所准备的东西,好似要嫁女儿一般。 刘彦道:“依我看,家里无需准备过多,只带些许衣物和银两即可,丫鬟带一个就行。” “银两不可多带,每月一两银子做花销。” “一两银子如何够?” 老夫人分顾众人,觉得要苦了女儿。 戚少先插话说:“我看一两已经够多。娘亲要知,世上有许多穷苦,一年到头挣不来十两银子。” “小妹她一人就抵一家子的花销,难道还不多吗?” “表兄让她少带银子,意在告诉小妹,读书并非享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戚太公以为长子这番话说得甚有道理,叫老婆子不要多管,说:“贤侄如何安排,就如何听从。速去准备,莫耽搁时辰。” 老夫人不敢多言,与儿媳拉着少卿回内宅准备,叫丫鬟杏儿陪着小姐去读书。 这杏儿只十四岁,机灵聪慧,一听点自己陪小姐去,高兴的跪地磕头。 老夫人免了礼数,让她照顾好小姐,又叮嘱女儿几句。 收拾衣物时藏个心眼,埋一锭金子进去,告诉女儿小心花用。 戚少先面红点头,其实她对自己能花多少银子,并没有一个数,在家里吃穿用都不愁,需要什么便叫丫鬟去买。 现在要离家,心里又兴奋又忐忑,犹似小狸出洞。 片刻行李准备妥当,二老领着全家人相送刘家贤侄、自家小女。 戚少先骑马随车,车内刘彦、荀舫主并坐一位,少卿和杏儿挤坐一起。 她鼻尖嗅着香气,眼眸看着表兄腰间香囊。 “兄长香囊怪是好看,不知谁做的?” 刘彦顾看腰间,才发现自己一直戴着这只香囊,接下给她道:“这是怜云小姐所赠,有清心明目之效。对读书有益。” “本是给贤妹所讨,现在便给你。” 少卿接下香囊嗅闻,甚喜香草异香,欠身一礼答谢表兄。 刘彦问起表妹今日李怜云结交,以此为话题,解路程闲闷。 未时过半,一行人抵达钱塘西江渡口。 见一些百姓都在岸上眺望江中一艘楼船。 早到的杨万山、陆侯、沈炼三人相迎,望那艘大船说:“三郎来送世才了。” 说话间,楼船朝岸边驶来,少时便抵岸头。 灵官李主簿携仆人上岸相迎,请着刘彦等人上船。 少卿旁听说话,眼眸清亮跟着荀舫主。 身后管家、车夫亲眼目睹表公子与神人寒暄,忽想起三日前梦中见过李主簿,还得了一个大元宝,却不知被弄丢何处。 楼船上,江风袭面,一船人神相谈甚欢。 许三郎在船头设茶宴,让仆从奉来一件木匣。 匣长三尺三寸,宽六寸,通体乌黑暗红。 匣木乃是沉江乌木,不腐朽、不生蛀,表面有一重清水之色。 三郎指匣道:“此匣中藏剑,剑名‘分水’,长二尺九,宽二指,铸造不明,有葵水之精气,有寒铜之光亮,能斩邪诛妖。” “三日前我率兵伏妖,疏忽放走一妖鱼灵,后思此事,恐此妖报复先生。” “今日赠此剑,一是赠与先生防身,二是还情答谢先生,三是以剑做结交之物。” “我观先生身无佩剑,只有一飞刀防身,请先生收下此剑,结两家之谊。” 众人旁听,各有神情,分看案上乌木剑匣。 刘彦打开匣盖,看到一把铜剑柄,没有繁纹雕琢,剑身藏于鞘内,剑鞘亦是乌木所造。 他并不懂剑,就让杨万山请剑一观。 万山爱好击剑,自然对剑喜爱。 拿起乌木剑鞘,一握剑柄【锵地】拔剑出鞘,立被剑身寒光晃目。 此剑,果如许三郎所言,有寒铜宝镜之光亮,光色呈月下寒水之色。 荀舫主眼眸视察,看到剑上葵水之气,剑光凝聚锋锐,寻常阴神吃不住一剑挥斩。 砰,嗡—— 杨万山弹剑,剑身发出轻鸣,引他高声夸赞:“剑鸣清雅,后音之中,有隐隐潮水之声。” “此剑,真是乃难得的宝剑!” 刘彦听他弹剑品谈,问三郎:“这分水剑可有来历?” 许三郎道:“我家也不知它来历,只知百年前有人投此剑入分水江,分水江君得剑奉上我父,一直存于兵器房内。” “因此剑入分水江,故叫它分水剑。” 刘彦得知宝剑由来,礼谢说:“此剑我便收下,多谢君家厚情。” 三郎很高兴,还礼道:“先生有恩我家,又表赠佳赋,我家理当还情。” 又说:“今夜江水升潮,家父邀先生共游钱塘之景,听潮赏月。” “此外,我家还请了东湖、西湖。” “先生可请这位大姐同来。” 三郎转看荀舫主,他瞧出这鬼仙与奉义关系亲密。 刘彦应邀说:“君家相邀,岂有不去之理。” 后问起‘赴会时辰’。 他打算今夜带荀娘子同赴邀约。 …… 第249章 最大收获 “侄女拜见表姑母,姑母万福。” “好好,才两年没见,少卿就出落得这般标致。” …… 傍晚,夕阳半边。 刘府正房,戚少卿款款礼见刘家表姑母。 刘氏见娘家侄女颇为高兴,拉着膝前说话,周围玉娘母女,阿九、桃花、平儿、福伯,都在看这位表小姐。 刘彦在书房与荀舫主说话。 娘子走后,他入正房给表妹安排住处,让她与丫鬟住在自己南房空屋。 说:“晚些时候,再与表妹引荐一位姐姐,她乃我母义女,今夜可认识认识。” 又介绍阿九:“这是我家九娘子,家内之事她主一半,贤妹有何事都可与她说。”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领你去青花舫做客,见见船上众娘子。” 戚少卿点头依从,含笑分顾阿九,跟着表兄进南房。 再出来,已是天黑入夜时。 正房内烛火摇动,除了老夫人、阿九、桃花,又多出一妇人、一女童。 少卿疑惑转看书房表兄,不知这母女从何而来,心思:“莫非是邻居?” 等她进房,刘氏引荐道:“这是玉娘、这是月儿,她俩乃母女,临安发瘟时遭瘟神剪命,我怜惜玉娘,收作义女。” “因是鬼身,白天不好与你引荐……” 戚少卿和丫鬟各是一惊。 但一想到表兄上通神明,又有神仙表嫂,少卿就不怕了,持礼见过鬼姐姐。 阿九等她们说开话,暂辞正房老夫人,入书房见公子,指问阁楼上的乌木匣:“里面装的何物?” 刘彦放下手中书,笑说道:“乃是钱塘家所赠宝剑,名曰‘分水剑’。” “貂儿说,此剑中有剑胎,可以入驻阴神,驱使此剑。” “娘子何不试试看?” 所谓‘剑胎’,顾名思义指的是‘剑胚胎’。 胚胎铸成时,浇筑人血祭剑,然后再套装剑身锻炼。 见铸成后,胚胎因血祭产生剑脉血纹,每日滴血温养,可使剑胎血脉结珠子,此珠可以存灵。 得灵入珠,便得剑灵。 此外,亦可阴神入剑胎,驱驾此剑。 荀舫主说:“这柄分水剑,乃以道家炼外丹飞剑之法铸成,游魂都可以驱使,驾驭此剑可斩阴神。” 刘彦初闻,却没想到此剑内有乾坤。 但他一不懂剑,二不养魂,戴在身上只能做佩饰,所以他打算让阿九持剑。 说话间,阿九怀抱剑匣飘下阁楼,放在书桌,打开匣盒。 刘彦取剑拔出,手腕一震,剑身嗡鸣,寒光射目,惊得鬼娘子退避身后。 “娘子看此剑如何?” “真乃神兵利器!” 阿九并肩观看说:“我观这柄宝剑有水潮之气,未曾触碰,便觉寒冷。似我这等游魂,一剑就结果性命。” 刘彦二指拂过剑身,也感觉到冰块般的凉意。 他把分水剑放到桌上,指点九娘子:“不妨入剑胎一试,看能否驱使。” 阿九环剑左顾右看,不知如何入剑胎。 若是直接附在剑身,阴魂就怕被水寒之气冻散。 “你看……” 刘彦手指剑柄后的小孔道:“由此孔洞可以入剑胎。” 阿九看一眼,点头身化一缕青烟钻入孔洞。 此一入,仿佛阴身得到躯壳! 魂儿非但不寒冷,且有温热之感,仿佛泡在温水之中。 她的魂灵能感受到剑胎血纹脉络,念头顺着脉络,能透出剑体、透过剑光,照见公子。 其感受微妙,犹如在镜子内看外界天地。 她念头一跳,这柄分水剑跟着挑起剑尖,竖立在桌面上。 阿九控制剑身,大概明白如何使用,驾驭分水剑腾空,绕公子转一圈,一道寒光飞出窗外。 数息后飞落回书桌。 一缕青烟从剑柄遁出,恢复魂儿身形。 刘彦关切问:“如何?可觉得趁手?” 阿九回道:“我驱使此剑,如同驾乘骏马,又似穿上无坚不摧的盔甲,敢与妖邪斗。” 刘彦点头送剑归鞘,抓剑递给她:“以后此剑就归娘子持用,与你添作防身利器,家来不善阴神,可以此剑驱赶。” 阿九笑颜应喏,抱剑入匣问公子:“今夜何时去钱塘赴会。” 刘彦说:“二更。” …… 二更天至,虚空渡来一艘香火画舫。 船上二主二仆,各是七郡主、荀舫主、弦月、萱儿。 四女后院落地,先后入书房。 巧见刘世才在梦中抚琴,左右有小月儿、豆娘、阿九作伴旁听。 四女含笑相视,入到梦中,听见琴声悦耳,君子唱赋。 只闻弦音与声律相合,宫、商、角、徵、羽分韵入字音,合弦唱出《见龙吟赋》,使听者如见赋文、如见其景。 七郡主不禁神驰这‘字音赋文’内,感应文字随音入神灵,字字灵光闪烁。 刘世才一篇唱罢,她随口问出疑惑:“君如何把真学唱入声乐?又是如何把五音带入梦境?” 刘彦大袖挥去膝前木琴,神采愉悦起身道:“天地之音皆为法,上古贤达皆口述道理,以音传道,又如何不能以声载学?” “今日我在钱塘江上作赋吟唱,通了‘乐律’,得五音希声入心。” “我在梦中弹拨心窍五音,所以音律能进你耳中。” 说着,他转对荀娘子道:“要说今日最大收获,不在与文采增进,不在与文光增添,亦不在浩气滋长。” “而在于通了乐律五音!” “此番明悟了,有助我修学明理,聪明内在,灵明智慧。” “今日拨心弦五音,恰似明经一般!” 荀舫主笑颜说:“君子通了雅律,对于陶冶性情,养君心都有溢,不亚于孔学明经。” 七郡主听后大概明白,对他刮目道:“六经之中的《乐》最易学成,最难通达,我闻五音十二律可弹奏道之法音。” “上古许多贤达,皆听音入道。” “不想你亦能通达五音乐律了!” “我家有些古乐谱,回头送给你修学,学会了弹唱与我姐妹听。” 刘彦爽悦同意,问起‘钱塘家相邀东湖赴会’之事。 得知钱塘已经送帖入东湖,他便不在梦中耽搁,领众女脱梦而出,留阿九、豆娘守家。 荀舫主也把弦月、萱儿留在府内,让她们看守刘郎肉身,在家值夜。 少时,画舫载着一男二女行空去往东湖。 在东湖换乘云光龙船去往西湖,两湖合船同赴钱塘家。 …… 第250章 九江潮会 “刘奉义今夜受邀赴潮会?” “如兄长所言,此君实为贵人,只是我商贾之家,如何与他孔孟之家结交?” “弟此言差矣。君子也要生计,只要会使银子,如何不能结交?” “我观奉义,非攀附权贵之儒,亦非恃才傲物之士,他君心正直聪明,待人无贵贱之分。” “家中孙辈,若是有一人拜入其门下,不也得真学传承?” …… 严州,新安郡,一大宅府邸,老太公夜梦会见兄长。 其兄不是别人,乃钱塘江府主簿灵官李长青。 这家太公是李主簿胞弟,两兄弟正谈‘结交刘奉义’之事。 得兄长指点,李太公梦魂拂须说:“愚弟记下了,请兄长留一封引荐书,我择日赴临安拜会奉义。” “临安官家要在东湖办‘万商集会’,正好可借此机会一见。” 李主簿点头道:“我闻奉义与临安官家交情不浅。官家办此集会,奉义定是知晓,兴许他也会去。” “贤弟既然去,那便尽力相帮,显我家风。” 李太公明悟兄长之言,拱手记下。 李主簿不在梦中多留,说:“新安君在江上等我,我留封书信,你醒来自看。” 说着神灵脱梦,取来笔墨快速写一封‘引荐书’,精酿言词,不过三十余字。 他走不久,李太公惊醒,呼唤守夜仆童张灯,到书桌前见兄长李长青留墨。 …… 十几里外,新安江上,潮水翻涌。 一艘龙船浮在浪头,一君主携带群臣、家眷于船头赏月。 左右浪潮之上,千军铠甲明亮,将士跨坐鱼鳞骏马,等待随君赴潮会。 李主簿金光遁落船上,礼见大公子新安君,道:“下官家事已办妥。” 新安君三缕长须,中年儒士之貌,背手点头问:“刘奉义何等样人?” 李主簿思量说:“我观奉义,有富春山水之俊气,才情甚高。加之其身具孟学,养浩然正气,君身如山,山气正大。” 听他赞言,新安君笑与众灵官道:“三弟多番赞誉此君,今夜我当与他结交。升潮。” 江君一声令下,只闻沙沙潮水声响,左右潮浪翻起几丈高,潮头千军纵马,奔出江口在前开道。 与此同时,一艘宝船载着两湖神人、刘彦、荀娘子、李怜云,来到海宁州钱塘入海湾口。 明月照大江,见湾水广大。 江面潮起潮落,声如九天隐雷,有灵官站在江上迎候,北岸聚着一众鬼妖阴魂,似乎在观潮。 刘彦颇为好奇,他以为今夜会在钱塘县北江湾见君,不想西湖宝船却带他来至海宁州江口。 相君手指大江口道:“此处江湾,才是君府正位所在。今日钱塘祭祀之地,并非江府正位。” 刘彦解了疑惑。 胥君问他:“世才可知今夜‘九江潮会’?” “学生不知,三郎只说邀我赴会,共游钱塘江,听潮赏月。” 说着,刘彦与胥君请教:“何为‘九江潮会’。” ‘九江潮会’指的是‘九江灵主共潮会见钱塘君’, 其中‘九江’乃指钱塘九段江域支流。 分为:‘兰溪江’、‘金华江’、‘分水江’、‘浦阳江’、‘曹娥江’、‘渌渚江’、‘富春江’、‘新安江’、以及‘衡江’。 潮会起于千年前。 当时钱塘江水尚未一统,各江支流犹如诸侯国,争斗不休,岸上百姓多遭水灾。 后有九天玄女下界,寻找九江共主,选中钱塘县一户姓许的积善人家,赐龙元丹予一家七口。 七口人服下后化龙入江水,镇压九江浪潮。 衡江君不服天命,私放出江底水牢中的白猿,使其大闹钱塘江。 玄女投剑刺伤白猿后脊,破了此猿玄功,它背剑而逃,不知去向。 衡江君兵败后,被人曹官黎梦君斩首,其所治江水分为两段,一段归钱塘,一段归湘江。 此后钱塘江每年冬月都办潮会,九江灵君在潮会之日出水府,如诸侯王觐见天子,奔赴此处江口,潮见钱塘君。 说到此,胥君又提起君家三位公子。 “钱塘家有三子……” “大公子乃新安君,名凌胜,主江水之源。” “二公子乃富春君,名凌云,握三江峡口。” “三公子许凌烟辅佐君上。” “今夜潮会,新安君、富春君都要拜父君,他们最喜结交儒家名士,世才不妨结交一番。” 说话,见江上飘起香火,三公子许凌烟携带一少年书童上船来,礼见两位湖君与奉义。 刘彦还礼时,顾看那书童,竟是当日投江的少年,原闹江三妖身边仆从。 观其身乃阴魂之体,显然已成江中之鬼。 他略微思量,大概明白三郎收留少年在身边的用意。 三郎指书童道:“此子原是姑苏人,与我家同姓。” “我读先生《见龙吟赋》之末句,发人深省,人若失心即是妖,神若失公神自灭。” “小生收此子在身边,乃为时刻警示自身。” “也想使其悔改,找回所失人心。” “书童还不拜谢先生?” 少年书童持礼拜奉义,说:“依仗先生赋中提我,我才解脱水灾,有缘拜入江府。小人今后定知悔改。” 刘彦微笑称赞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过去心性受妖物所染,此番追随正直君子,就要多学三郎聪明正直,莫藏小人之心。” 书童领喏称是。 三郎道:“家父知先生、湖君到来,叫我接请入府。我大哥、二哥稍后便到,届时与先生引荐。” 刘彦拱手随请,跟着两湖神人落船,下江府见钱塘君。 …… 北岸上,众阴神精怪了望各有好奇,不知那船上文士何许人,能使钱塘三郎出江相接。 没过多会,西南方潮声大起! 他们众目齐看,见潮头上千军万马打头阵,后方乃九江龙船。 新安君、富春君率众驾乘香火入江。 半个时辰后,子时。 江水潮水轰鸣,潮浪推出钱塘君家大船,三千金甲将士排队列阵。 船上钱塘君居首位,九江臣子立身后,刘彦、荀舫主、两湖神人站一旁。 明月之下,钱潮交织,白浪推雪,好壮观的江潮人神景致。 北岸一公子神魂说道:“要回潮了。” 他口中回潮,是指‘潮水向源回流’。 期间,钱塘君乘坐潮浪,视察各江水域,若遇见水鬼,便与其解厄。 百姓若遭江中之灵欺压,亦可鸣冤告状。 众阴神正说话,有灵官乘小船抵岸边,问:“你等可有人要鸣冤?” 北岸阴神鬼妖皆行礼:“我等无冤情。” 灵官点头欲走,公子神魂叫住问:“船上君子是何人?” 灵官顾看君家宝船,笑说:“君乃临安刘奉义。” “原来是他……” 众阴神都解了疑惑,交头接耳谈起此君。 那公子礼送灵官,望江暗说:“表妹算自己一年之中有大灾,我家门第小,荫庇不了她。” “刘世才有解瘟之功,又得天子封号,气运功德甚高。” “表妹若入他宅地,躲避个一年半载,大灾兴许就能躲过。” “只是我林家与他刘家毫无交集,如何借其荫庇?” “表妹向来聪明,回去与她商计。” …… 第251章 万商集会 “今日天气甚好,我看能来百家商贾。” “这‘万商集会’若得办成,东湖便可做成‘转运集贸之地’,便可达到世才所言‘后治’……” “只要不是天下大乱,临安百姓受用无穷。” 隅中,临安县衙后堂。 郭主簿从东湖回来,交上今日来赴会的商贾名册。 陆侯手持翻看,万山在旁笑谈。 见名册上不下五十个商号,这只是当前来到的,另有不少商家还在路上。 为了今日商会,全县官吏没少奔波,不止请遍州县商贾,还请了周边巨号商贾。 诸如严州李家、绍兴谢家、嘉兴董家,海宁林家,衡州张家、金华石家…… 郭主簿接话道:“今日所到商贾,无不想见奉义君子。多与下官讲,如果请来刘奉义,他们愿把商货都运来临安东湖转运交易。” 陆侯闻言思量。 杨万山点名册说:“这些商贾是想让世才兄做个保人,乃担忧临安政令不稳,恐有一日官家与民争利。” “内兄且去东湖迎他们,我去与世才说。” 说话背袖出衙堂,直奔南城刘府。 此刻,刘彦正在书房作画。 院里桃花在教表小姐洗衣裳,刘氏在正房与慧静谈佛法,官家之妻杨氏亦在旁听。 杨万山来到后,对正房老夫人、佛家、家姐一礼,便入书房看君子作画,张口称赞:“好一幅钱塘山水图卷。” “世才画的可是当夜‘九江潮会’之景?” 潮会已过去三日,当日事皆成旧事。 但刘彦对那夜游江记忆犹新。 这两日,他作不少有关‘钱塘江夜’‘富春山水’题材的词赋,与万山品谈,练五音吟赋。 眼下所绘,正是当夜游赏所见江水美景。 画上,一条折江由新安之水为源头,经严州、过新安,汇入兰江之水,又过桐庐富春江,三江潮浪汇聚,向东北奔涌入海…… 新安钱塘水源处,几笔勾勒半身龙首大船,船上人物不曾细画,只大概勾出身形,乃写意之笔。 但奇的是,却能叫人一眼分辨出‘哪是神人’‘哪是君王’、‘哪是佳客’。 其中原因,是刘彦给笔下人物画了‘道骨神形’。 画九江灵君、钱塘君皆勾龙形,画灵官神人皆香火虚形,画自己则勾出立身天地之形,即‘人’之形。 万山越看越奇,问世才:“如何画形传神?莫非用了仙法?” 旁边阿九指点说:“万山公子仔细看画中人物,看笔线之中,可见文字之形意?” 杨万山得其点拨,明亮心窍文光,细细的观看人物笔墨…… 陡然窥见文字之形意,蓦然转顾作画君子。 “世才真有奇思!” “你是‘以字画人’,易字形而成人物,并且保留了字意。” “画江君用的是【龙】字,画神人用的是‘神’,画人则用‘人’字。” “着实微妙!” 听他一番赞赏,刘彦收笔笑道:“我是画技拙劣,才思用字形传神,不过雕虫小技。” “当夜之潮会,蔚为壮观。” “宛如一幅山河壮丽图,似乾坤之大赋。” “人间丹青笔墨实难描绘出来,作此画仅是记录。” 杨万山相视,揭起画卷问:“可否送与我?我愿奉上五两润笔银。” 阿九在旁掩笑。 刘彦说:“如此我岂不是大赚一笔?这一张纸一砚墨不过几文钱,万山既然想要,与你就是了。” “不过,可不许说是我所画。” “免让他人看了,笑我画技粗烂。” 杨万山哈哈一笑,将画晾着,与他说起今日东湖‘万商集会’,说:“那些商人都想一见世才……” “我推测,他们想让你做担保,怕官家往后收取重税。” 刘彦思虑少许,笑道:“我可以去见他们。但担保之事,我却不能做。” “临安县非一人永治,县里早晚会换官家……” “我若担保,将来官家之过,都要算到我头上。” “我看他们并非想让我担保,只是想讨个立书。” “可让子洵与他们立下‘官商契约’,在契约中写明税收,先把利益分配好,留下个可以浮动的空间,不管是上浮还是下浮,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对于大号商贾赐予商会座次,对于小号商贾减少税收。” “如此大商得名,小商得惠,各有所得,适用于他们自身利益。” “最后再定一条……” “若下任知县私自改约,乱收商税,这契约便作废,他们自行离散。” 杨万山击掌称‘善’,转顾窗外道:“事不宜迟,内兄已去东湖,你我这边过去。” 刘彦点头与阿九交代几句家事,便与万山出门,乘船赴东湖。 …… 巳时东湖,天青水阔,百商齐聚。 东山湖畔处,商船近两百余艘。 山庙下集市甚为热闹,不止有大小商人,连一些县乡小贩都跑来凑热闹,可谓众人千面。 知县陆侯领县丞、主簿、押司等官吏,在一家茶棚与到会巨商叙话。 这些商人皆为钱塘一带大富户。 其中一白须银发老者坐首位,与官家面谈叙话。 这老翁乃严州新安郡李太公,膝下有三子一女,三子皆捐员外出身,一女嫁入郡王府为妾,在严州颇有名声,家财千万贯。 其买卖遍布江南,与安南国等南海小国,亦有生意来往。 交易之货品,不乏贵重的金银、瓷器、玉料、宝石、珍奇、香料等物。 李氏族人也遍布江南各州,经营各个行当。 今日所到商贾皆敬重李家名望,才让李太公坐头位。 那太公拂须道:“我家正要北上通商,把安南等国奇货运至长安,与西域商人易货买卖。目下缺个稳妥的转运之地。” “我观东湖万亩福泽之地,正是我等停船好地方。” “若是西域长安、中原之货也能到此,在此作为交易集市,那便更好!” 陆侯请茶,附和说:“我等之意也是如此。当日我向世才请教‘后治之法’,世才便与我等提出这个思路。” “但想做成这个‘转运集贸’之地,还需诸位商家助力。” “众人拾柴火焰高。” 李太公听后耳朵一动,心思转动,眼眸四顾:“此东湖集市做成,与我等有大利,货物来往亦方便。” “老朽今后就把北上之船停在此处,诸位谁要与我易货,皆可来此交易。” 周围商人听他一说,各有心动。 他们平日买卖都是一家一家的找,若是众商皆聚于此,那便是一家与百家做买卖,小生意也能做大。 说话他们纷纷同意。 有一商贾问:“今日奉义可来?” 陆侯却也不知内弟能否请来世才。 这时,忽闻集上喧嚣起来,乡民众口皆呼:“奉义大官人。” 茶棚里外,一众商贾寻望顾看。 见人群中一君子与乡民做礼数,显足文士风度。 李太公笑颜拂须,对身旁少年说:“真是君子之风啊,所谓君子如玉,大概如此也。” 少年点点头,看着那方走来公子,似一眼入诗画。 其身后,有一位篮衣秀士,也观刘奉义出神,心说:“表妹之卦真的灵验,今日便在此见到他!” “钱塘潮会之日,他在船上,我在岸上,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这次同在岸上,倒能结交一场,留下一面之缘,再见不生疏。” …… 第252章 白日出窍 “这是犬子林丰,表字承平,粗读了几年诗书。” “学生林承平见过先生……” …… 东湖山庙下,集市茶棚。 刘彦和官家同坐,海宁林员外在前引荐自家公子。 听他自称学生,便知身有功名,再打量其身。 见这位林公子着蓝色锦衣,七尺身躯,相貌俊秀,目如水洗,上玄似比常人明亮。 且,他身上隐有道气。 刘彦微笑询问:“承平是何功名?” 林承平感君子之气,心怀自然说:“学生愚钝,只考得生员功名。” “如此说你我一样。” 刘彦道:“我也只是秀才出身,所以还是表字相称,莫叫先生了。” 周围众商贾笑逐颜开,知此君在自降贵身,练达人情。 只此一点,就博得在场众人好感。 人群外,有人叹:“此君只是个茂才?我以为是举子。” 又一人说:“莫当秀才不是出身,他身上还有个【奉义】之号哩!可是天家亲赐,就是进士也比不了。” “嗯嗯,言之有理。” 外圈众人附和,少时安静下来,听茶棚叙话。 刘彦与林家公子小谈几句,问些喜好和所读之书,大概清楚他身中之学。 看天时快到正午,他道:“诸位商家远道而来,怀着诚意,我水乡应有礼待,官家何不礼宴一番?” “大事小事,可在宴上相商。” “陆兄今办‘万商集会’,广邀诸位前来,为的是聚四方之水,造一处生财之地,怀长久之思。” “但总归一人智短,今日请诸位,也是想集思广益,共造江南水运集贸之所。” “此地若办成,诸位必能财源滚滚,生意不再难做。” “我之言,不过抛砖引玉。相信在场商家看的比我深远,也定有好谋略相助官家。” 陆侯点头,适时接话道:“对于经商之道,诸位都是行家,我等皆为学生,今日愿向老师讨教。” “岂敢、岂敢!” 众商贾得官家礼敬、奉义高看,各都颜面增光,连忙做礼数。 李家太公提议道:“不如就在老朽船上做宴。” “我看庙集上饭食不少,一样买些凑成桌宴,我等就着乡野之味共商生计,岂不赛过美味佳肴?” “太公言之有理。” 林员外在旁附和,四顾说:“听闻临安汤圆甚是美味,我等尚未品尝过,何不就此物叙谈?” “好!” 众人应和,即有人遣随从去买汤圆。 陆侯应了李太公提议,请他们先上船,在茶棚与刘彦、万山、及县官吏议事。 万山趁此机会,转述刘彦所言‘立约’,说完原话后又说自己之思。 船上一众商家也在商量‘与官家立书’。 有人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若不立书,他年临安换了官家……” “到时乱加重税,抢夺我等营生,一番心血付之东流。” 他的话引众人附和,都问李太公之意。 太公说:“奉义参与定夺,必有妥善之法,不妨先听官家如何说,再提我等顾虑。” 船上众商多点头。 午时,船上几桌汤圆席布置妥当。 陆侯领着本县官吏登船,身后只有杨万山一人,刘奉义却没上船。 众商面面相觑。 万山笑说:“世才受东湖庙祝相邀,上山庙用茶。此乃君家待见,奉义不能推辞,诸位莫疑。” 经商的都是聪明人,明白话中意思,眼眸齐望山上湖君庙,见香火灵烟聚拢,感叹坊间传言不虚。 …… 山庙偏殿。 刘彦落座享用香茶,吃起桂花糕,和接待他的雪珠、粉珠谈山下‘商贾集会’。 说:“等定下契约书,让他们上山拜庙,在君前做个见证。” “君家显圣,众商便更心安,知道东湖灵验后,亦会广传君家美名,与东湖添香火。” 二女相视一笑。 雪珠道:“公子还是亲自入水府,与君家说此事。” “这殿内有卧榻,吃完便睡,我引你出窍。” 粉珠觉得不行,说:“你怎可胡来?公子神魂未经修炼,今日太阳这么大,岂不是晒伤魂儿。” “我看还是进香告知。” 两女因此争辩起来。 刘彦不管她们,吃几块糕点,喝完香茶,便寻卧榻处枕头闭目养神。 不知何时,他额头上袅袅生梦境,开出富春江之景。 其魂独自梦游明月江景,张口吟唱《山居秋暝》。 平仄字音仿佛透过梦乡,传入二女耳中,她们都走去观梦。 见梦里刘彦唱诗之后,一卷山水诗气印堂钻出,在他脸面前汇聚成《山居秋暝》诗境。 诗境化作岚烟,施加在刘世才梦魂,犹如添加一件山水外氅。 其时,他梦魂一个顾首,飞升脱梦出窍。 二女诧异时,此君魂体长至肉身高度,一敛诗气外氅,背袖说:“有这卷诗气护身,兴许就不会晒伤魂儿。” 粉珠看着还未回神,见刘世才步出偏房,立身冬日正阳之下。 阳光直照其魂,身上外氅山水诗气更显缥缈,诗气内一粒粒细小水珠闪烁。 这卷《山居秋暝》诗气,乃当日刘彦以诗盛酒气所得‘六卷诗气’之一。 他一直养在神魂,只在送乡鬼赴阴山那夜用过一次。 今日使用,是为印证脑中所思,看能否借诗气护体,白日神游。 现在他站在光明处,魂儿温暖如春,未感任何不适,反倒魂灵舒畅。 雪珠齐肩问:“公子修道了?” “并没修道。” 刘彦回眸说:“我这件外氅,拜师兄所赐,乃青山酿酒气所化,我以诗词承装,便得此诗气入魂。” “娘子可视为儒术神通。” 雪珠挂笑又问:“那公子又如何自己出窍?这出窍之法,也是儒术?” 刘彦抬头望日:“道家有‘出窍归窍’之法,儒家有‘入书出书’之法。” “二者道理相通,都是对心意念头的掌控,出入身窍多了,自然就掌握其中诀窍。” “古人修仙,开始并无法门,所谓法门就是把所悟的道理,化为言传、诀窍,传于后世。” “儒家修学,在于明理。道理通达,方法自然就通。” 粉珠叹说:“难怪世上仙家多以文入道。” 说话,她们一前一后夹着刘彦,领他下山入水府。 湖畔,李家商船上。 一少年眼眸盯着一君子和二神女入水,眼色显些奇趣。 身后林家公子林承平走来旁观,未见刘彦下湖,笑和少年搭赸:“在看什么?” “看什么与你何干?” 少年眼目顾他道:“无事少来撩拨。我家可无仙书让你兄妹偷盗!” 林承平愕然无言,不想自己老底竟被这女扮男装的小娘子揭破。 一时脸面通红,想问又不好问。 只得拱手赔礼回宴席,自己思量。 “表妹说新安郡李太公有一孙女,名叫韵兰。” “让我见到她一定避开,免得自找晦气……” “莫非那少年就是李韵兰?” “她如何知道……我和表妹儿时之事?” “其中必有因缘!” …… 第253章 东湖事成 “请问阿翁,那南山处青花船是谁家的?” “这个老朽不知,只知那花船也是外乡来的,停在茶山边多日……” …… 两个时辰后,太阳向西。 一众官商上山拜庙,要在神灵面前立书成约。 李家‘少年郎’独自在湖边游赏,无意间看到南边虚空有香火气飘落,落在青花舫上隐去。 她便好奇寻个湖畔渔家,问那船归属何人。 听罢老渔夫的话,李家少年礼谢,低眉思说:“临安真是灵秀之地,处处都能见着灵妙……” “方才那香火中精气盛大,绝非寻常阴神,是鬼仙也未可知。” “最奇的还是刘奉义。” “此君神魂裹着一重山水诗韵,不似玄门道法,像是儒家神通。” “若是如此,那他必定入了真学,也不知几等境地。” 她思量着回到船上。 又见南山畔青花舫起香火,似有三女驾乘,朝着山庙飘落。 山上庙宇正殿,众人欢谈喧闹,官商依着次序在商定的契约书上按下手印,添上名字。 刘彦在殿外旁观,左右是杨万山、林承平。 荀舫主领弦月、萱儿落在刘郎身后,探望正殿与郎君传音叙话。 她刚从西湖回来,今一早便去杭州见怜云,商议‘学堂之事’,又去湖心岛挑选建学堂的位置。 后在岛上与三位公主饮茶谈天下才子、才女,相谈甚欢。 归来东湖,听说刘郎在山庙,便来会郎君,聊聊今日事。 听她欢谈,刘彦也说起今天东湖商贾集会。 他们说话,一旁林承平灵觉感应身后有灵仙阴物,数次想要顾看都被念头压下,深怕此举不敬。 话不多时,殿内官商立约完成。 众人纷纷提议,请奉义主持‘拜神立书仪式’。 陆侯步出问:“世才之意如何?” 刘彦也不推辞,背一袖跨步入殿,仰望相君神像。 从孙押司手中接过一柱清香,先上前礼敬。 此香刚插上,见香头飘起大股烟气,很快烧去一半。 香灰折断时,烟气一股涌向神像脸面,围绕像面聚而不散。 这时,肉眼可见一张神明面孔套在神像上,使木雕之面栩栩如生。 殿内一众官商惊喜诧然,皆分目光看那奉义君子。 殿外有四人看的比他们更清楚。 林承平二目运玄光,看到木雕神像显出金光神面,一副中年儒士貌。 他趁此机会,顾一眼身后…… 见到一位美貌夫人和两位娘子,却只看出二女魂境,看不出夫人境地。 心中立即知晓,此夫人非比寻常! 荀舫主见他分视过来,微笑相视不言。 林承平慌的转看殿内。 正见刘彦退身一旁,张口主持仪式,向座上东湖师兄禀明‘官商因何拜竭’。 几句话后,他接来契约书放上供案。 相君神灵抬手一指,虚空香火气落下,附着契约书上,显现出两个云纹【东湖】二字。 刘彦看一眼,揭起说:“诸位可以礼敬君家了,这契约书已得东湖君灵证。” 众商贾相觑,刚才种种灵验他们都亲眼所闻,便听奉义指点,各怀诚敬,上香礼谢东湖君。 此举在今后,会成为东湖商人立约中最重要的一环,买卖双方敲定生意、亦或租借货物、银两,皆到东湖请神明见证。 一炷香后,仪式结束,官家商人各都惬心如意。 他们结伴下山,到山脚集市,李太公说:“今日佳事有利于我等,我等当竭力运作东湖福泽之地。” “往后东湖即是我等买卖之乡!” “老朽提议,明日诸君把各家货物都运到东湖来,在东湖连办七日大集,做成这‘万商集会’!” “一来易换买卖,二来引人聚气,给此地打响名气!” “诸君意下如何?” “好!” 周围大小商人都应和新安李家太公。 他们相互聚集,商谈带何物来,问各位都买卖什么。 一时喧声四溢,集上小贩、百姓也过来旁听。 刘彦旁观,眼眸扫过李太公,又看船上少年郎。 陆侯办成此事,心气分外舒畅,提袖与世才道:“若非君子,安有我乡今日?” “我临安乡民,该记世才大恩!” 刘彦笑说:“出力奔波的乃是诸位官家,此事已做成七分,后面只等水到渠成。” “七日内,陆兄可以牵头成立东湖商会,再给予座次交椅,选位一位会长。” “如此他们更能抱成一团……” “往后官家无需劳心,只要安排人手,做好缉盗防贼即可。” 陆侯点头,那边李太公领几位过来,作揖礼道:“今日奉义为我等证契约,我等思酬谢,想奉上薄银一千两,再请奉义为商会提名。” “不知可否?” 杨万山一笑插话:“世才也提议你等成立商会,名字已经起好,就叫【东湖商会】,题字之事,我看不如等到最后一日。” “到时候热闹操办一场,选出会长、定下座次,诸位都有颜面。” “嗯,言之有理!” 李太公扬须笑道:“是老朽操之过急,唐突了。” 心头对临安官家、君子都高看,敬这一乡人物。 刘彦略谈几句,借此作别,岸边呼来两艘渡船,乘坐返还临安城。 李家船上,少年目送刘奉义,看船头君子身后的荀娘子。 不知出神多久,李太公上到船来,伴望问:“韵兰可愿拜入奉义门下?” 少年笑颜回眸道:“我愿拜奉义为师,修儒家学问,就是不知先生收不收女弟子。” 李太公拂须思量:“自古贤师收徒,皆不看男女,只要求学心诚,有根基资质,多半拜入门内。” “我观刘奉义,不是重男轻女之儒。” “七日后带上你兄长,我等一同拜府,递予引荐书。” 少女韵兰微笑点头,小声告诉太公,她刚才所见。 李太公却说:“不足为奇。三日前兄长托梦,告诉我刘奉义助钱塘伏妖,受邀参加九江潮会,似这等儒家君子,岂会没有仙家朋友?” 韵兰听言好奇,追问起‘奉义如何助钱塘降妖?’ 另一艘商船上,林家父子叙话。 员外交代完诸事,说:“我看刘奉义有几分赏识我儿,你不妨借此结交。你二人功名一样,但他才气有一丈,而你不过寸尺。” “我儿应以师礼相待。” 林承平嗯声领喏,道:“孩儿也有意结交。” “我见奉义,有儒家真学之气。” “表妹让我多与此君结交,说奉义可能乃应运之人!” “哦?” 林员外捏须琢磨,恍然明白道:“难怪李家太公处处捡风头,原来早想结缘刘府。” “既如此,我林家不能输了他家李家。” “我儿回海宁,把东海所得奇货随船运来,我就与李太公比比。” “他有安南货,我有出云货,海外奇珍不止他一家有。” 林承平应喏,顾看李家船上假男儿,也想给自己出出气! …… 第254章 海宁奇女 “表妹可睡了?” “一更天不到,哪里就睡?” “小姐算到公子今日必归,等公子回来问事。” …… 黄昏后,人定初,海宁林府。 刚回到家,林承平便挑灯入深闺,在廊下遇到表妹闺房二丫鬟。 说话三人合路走入园门。 小姐房内,有一女手持《易经》,朗目疏眉,椎髻仰面,似在琢磨卦理。 烛光下其颜玉色,掩映生姿,一身素衣胜雪,莲步走动。 丫鬟在门口叫声‘小姐’。 这小姐持书转问:“可是表兄回来了?” 林承平在外接道:“表妹料事如神,我今日果然撞到晦气!” 小姐拉开房门,迎面索眉说:“表兄何故招惹李韵兰?此女命克你,你在她面前讨不到好。” 林承平无辜道:“我怎知道她扮做‘假男儿’。” “今日午时,奉义来到,李家太公船上设宴,我见其‘孙儿’在船栏望湖,想过去结交一二。” “只问一句‘看什么’,她竟恼我!” “说‘无事少来撩拨。’” “表妹你说,我如何就撩拨她了?” “她还说‘我家无仙书让你兄妹偷盗’!” “此女怎就知道你我儿时偷书之事?” “莫非她与表妹一样,通晓相术、易经?能算过去未来?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知道这般清楚。” 表妹听表兄讲述,烛旁落座,浅笑道:“表兄听她就是。有的事,不明白最好。以后相见,只当不见。” “你若再招惹她,她更恼你。” “这是为何?” 林承平回来本欲问个清楚,不想表妹一说,他更想不通了。 那小姐不等他追问,就先问起‘刘奉义’。 承平把东湖见闻尽数说来,对奉义才气赞赏有加,特意提到‘东湖山庙官商立契约时,所见鬼仙夫人,湖君显圣’。 表妹似乎不闻表兄后话,只顾低头思量。 少时,她面露笑颜说:“女归吉,利贞!此君确实可以荫庇我。” “表兄与君子结交时,先不要提我。” “何时他问我,你再相告。” 林承平听得一知半解,大概猜想‘表妹之言,乃从卦象中得出’。 点头问她:“表妹欲施何计?你说‘女归吉,利贞’,是说出嫁?嫁入刘府躲灾?” 说着,他玩笑道:“我看此计可行,就是不知刘奉义娶没娶妻。若是娶妻了,你入门只能当妾室。” “表兄可是觉得今日晦气不够?还想与我找晦气?” 表妹轻瞟一眼,认真说:“君子和我无姻缘,此处‘女归’出自《渐卦》,乃指‘归宿’,是说‘有了可去之处,有了荫庇之所’。” “明日兄长去杭州勾栏院看看,看谁家进出公子最多。” “我择日卖身入院。” 此言一出,不止丫鬟惊,表兄也错愕。 林承平想不通表妹之思,张口急道:“贤妹何故自贱?就算勾栏院可以避灾,但那去处,好入不好出。” “若是让父亲、母亲知道……” “我……” 表小姐持书掩口,笑道:“表兄只管听我的,别人好入不好出,我却可以进出自由。” “我卖身入院虽是自贱,但只是一时之计,是‘自困之计’。” “只有困入其中,方得解救而出,元亨,用见大人!” “表兄还不明白吗?” 听到‘用见大人’四字,林承平陡然明白什么,抚掌道:“原来表妹是想‘入勾栏,而与君相见。’” “可我观刘奉义,非好色之徒,你莫把算盘打错了。” “不是还有表兄?” 说话小姐笑容收敛,道:“此番我若不得归宿,想活命只能委身勾栏之所。我看遍六十四卦,唯一可用得就是‘困卦’‘升卦’。” “与其在家中受困,不如走出去,换一处地方,才有‘解灾脱劫’的机会。这便是‘升卦’。” 丫鬟插言问:“为何不相求刘奉义,坊间传他是仁厚君子,有德之人……” 小姐摇头打断说:“直接相求,他定会拒绝。” “这并非君子不仁,是因为我灾劫不明,就连我自己都不知其中因果,他如何肯涉足不清楚的恩怨中?” “越是聪明君子,越是君心谨慎,否则帮人帮错了,损伤的是他自家道义。” “换成是我,也不会相助。除非溢大于损。” 林承平点头问表妹:“若照此说,你就算在勾栏院和他相见,也只能骗得刘奉义一时。” “等他知道你的用心,岂不恼你欺骗?” 表小姐微笑说:“若君子真知我用心,他反倒不会恼我了。” “表兄暂时别多问,且帮我把前路铺开,后面你自然会明白。” …… 两百里外,临安刘府。 从母亲正房出来,刘彦转顾表妹南房,见众女聚一屋聊话,有戚少卿、沈玉娘、荀舫主、阿九、豆娘、弦月、萱儿。 阿九顾首见公子,飘身迎出来问:“老夫人可要就寝?” 刘彦点头,问:“貂儿聊说什么?” 阿九笑回一句‘娘子在说海宁奇女子陈霞仙’,说着迈步入正房,伺候老夫人就寝。 刘彦也不去打扰她们,回自己书房,思虑今夜教授花舫众娘子什么经典。 不多时荀舫主舍了那边,进书房私会郎君。 刘彦持书笑问:“陈霞仙是何奇女子?” 舫主引来椅子,伴坐回话:“此女六七岁时,就能背诵《诗》、《书》,学文两三年就能作诗了。” “海宁坊间,多有流传她所作的诗句,如咏寒月之诗‘登楼人远霜千里,倚槛天高笛一声’。” “又如咏寒灯的诗‘窗外光寒残雪积,夜阑人去落花凉’。” “似这些诗句,她信手捏来,这只是她十二三岁之作。” “除了诗书,听闻陈霞仙还通易理相术,与人算卦,谈论吉凶,颇为灵验准确。” “曾有老翁丢失银袋,当街坐地痛哭,她看到后指点老翁去酒坊找小二要,定能失而复得。” “老翁听其言奔赴酒坊,果见小二正拿着钱袋立于门口左顾右看。” 说着,舫主多拿海宁坊间传闻举例,笑问刘郎:“这等女子,算不算奇女子?” 刘彦道:“不止是奇女子,或许还是异人。娘子如何得知此女?” 荀舫主说:“今日我与怜云、三位公主聊天下才女,此女也是从她们口中得知。怜云妹妹以为,可以请她来青花舫做教授。” “我也有此意。” 刘彦道:“以她诗词来看,足以教授那些未入学的女子,若能请来陈霞仙,对娘子学堂有利。” “她家世如何?” 舫主回说:“我闻此女出生在平湖,父母早逝,寄靠舅父抚养。” “其舅父乃海宁有名富商,姓林,捐【员外】出身。” “海宁林姓富商?” 刘彦一念想起今在东湖见到的那位林员外,及其子林承平,并告诉荀娘子,道:“再见林家父子,我替娘子问问,他家有无此女。” “若有,证明她和娘子有缘,可邀上青花舫做教授。” “时辰不早,娘子前去请客,我过会儿就睡。” “今夜无事可以开堂讲学。” 舫主含笑应喏,别了刘郎,领一女遁去西子城。 …… 第255章 李家韵兰 “好月色,今晚之月,不差当日钱塘潮会。” “虽不差潮会之月,但少了神灵、君子。若能请来刘奉义一同赏月论诗,更添心头彩。” “奉义如何好请?” “倒是可去君子水乡一游,领略东湖明月色。” “不如把余生请来,再邀韵兰贤妹,此二人乃才子佳人,借今夜良辰美景,当撮合撮合他们。” “是也!你去请贤妹,我和二兄去请贤弟。” …… 二更明月正好,新安江松石崖上,四个阴神聚会赏月。 他们皆异类仙家,道境不入鬼仙,却经常变化形貌,在城中乡野结交寒士、名士,对寻常百姓也多有施助。 因此本地多有四仙传言,称他们为‘四灵仙’。 新安李家小姐韵兰与四灵仙交情甚好,儿时结下善缘。 四仙视韵兰如妹,李府家人皆知小姐与鬼神结交。 说话四仙定下‘今夜游赏之地’,分头去请人。 一炷香后再聚首,见三位男仙身后添了一位书生。 此生名叫余上杰,乃新安才俊,十二就中秀才。 曾作诗投江赠新安君,得君家回赠一尾红鲤,私塾老师称其有‘状元之才’,在本乡可谓家喻户晓。 而前去请韵兰的女仙却独个回来。 兄长问:“贤妹因何不来?” 女仙说:“韵兰不在家中,丫鬟说今早小姐随太公前去临安,说是为见刘奉义。” 三个男仙兄长面面相觑,眼眸各有神采,书生余上杰亦有所思。 女仙接笑道:“韵兰朝行暮不归,想是一定见到了。妹妹若与奉义结交上,我等便有了引荐之人。” “之有理。” 四仙长兄说:“今夜我等自去东湖,兴许遇得见韵兰贤妹,届时问她一问。” 说着其中一仙家张口吐香火化作渔船,女仙上船掌渡,三仙邀请余生上渡。 悠扬的渔调从船头老仙口中唱出,歌声流传高空明月山水间,诗情画意显灵气,尽在其中。 百里外,东湖畔,李家船阁。 一缕精气卷着香火飞出,在船头凝聚化形,显现十六韶颜女儿身,她一身白衣如月光所化,高看俯望好似仙子一般。 其时,青花舫上四位郡主和李怜云,各都看到她。 怜云问:“此女何人?” 四郡主也都不知,七郡主让雪珠、粉珠过去问问。 二女领喏金光遁去,片刻回来说:“她自称新安郡商贾之女,今日早随家中太公来东湖参加万商集会。” “不想商人家中,也有这般养道之女。” 三郡主起了结交之心,让二女请她过来叙话。 少时雪珠、粉珠带着少女神魂飘飘来见。 少女款款拜见东湖郡主。 三郡主相晴打量其面,称赞说:“真是好容色,似这般天成之貌,世间难寻几人。” “你养道炼魂多久了?可修儒术?” 少女浅笑低眉,持礼回话:“小女六岁遇仙师学道,养神魂有十载,也读过一些诗书,却未得真学,只得几字明光在心窍。” 此话一出,四位郡主颜色变化。 一旁李怜云刮目相看,说:“我远不如你,读书至今也未得文光入上玄。未请教妹妹高姓大名?” 少女抬眼相视,说:“我姓李,小字韵兰。姐姐尊姓?” “你我同姓。” 怜云一笑,对起她三分好感,问她今夜出窍要做何事。 李韵兰遇到同姓养道大姐,也觉得投缘,不隐瞒说:“小妹白日见这花舫有仙气,又听渔家说,这几日每逢二更天疑似有仙家登船,我心里好奇便想看看。” “不想这般有缘,得见四位郡主和大姐。” 众女笑逐颜开,七郡主直言道:“渔夫说的不假,这几日每逢二更,我等都来花舫听讲学。” “你算是有缘的,想不想听听儒家真士讲经解学?” 韵兰眼目喜悦说:“莫非是奉义来授课?” “咦,你还真聪明。” 七郡主看她不是夹藏心机之人,直白告诉她‘正是刘世才’,又问:“想不想听?” 李韵兰福至心灵点头:“郡主抬举,小女子愿闻听受教,只是…未受邀请。” 七郡主笑她多虑,说:“舫主去临安接世才,他们稍后便来,到时相见一说就成。我见你也是不寻常的奇女子。” “舫主爱奇才,说不定能得她赏识。” 说话间,临安月空方向飞来画舫,载着刘彦、荀舫主、戚少卿落下船头。 韵兰夜观奉义之身,更见骨形道气,惊君子身学道义。 刘彦看一眼她,有三分眼熟,得怜云和郡主引荐,心有猜想问:“小姐莫非是白天李家船上少年郎?” 韵兰见君子识破,不再隐瞒,点头回答:“正是,我怕女儿身多有不便,就扮成假男儿。未敢礼见先生。” 刘彦一笑说:“我非猛虎,又不吃人,何故畏惧?今夜小姐登船,便是佳客,娘子应有礼待。” 荀舫主听从刘郎,与韵兰寒暄几句,邀她入画用茶听讲学。 片刻,青花舫船头一空,不见一人,众女与君皆入了《山居图》画境。 画中山居,刘彦落座蒲团矮案前,面前一众大小娘子就座,韵兰受邀在侧面旁听,和李怜云同席。 这一夜,让李韵兰记住了临安君子,东湖郡主,通判之女,鬼仙舫主。 直到魂儿归身,仍有奉义教学之声绕耳。 卯时,韵兰脱离梦乡,忽觉心窍添了点光亮,欣喜查看原来是昨夜听讲后明经所得。 在脑中回忆,口中笑说:“先生讲学,言简意赅,阐解经意入字义,我若能身边受教,定能得孔学明经。” “不如这几日就留在东湖,跟着众女读书听课,让先生知我聪明,才有机缘入门。” …… 转眼天亮,东湖山庙下岸边飘起炊烟,昨日离开的商船尽数回来,各船尾后都跟着一两艘货船。 立于山庙处眺望,可见大小船不下百艘,尽数只往这来,亦有不少渔家渡船,从临安城里渡百姓到此。 城中码头处,众多乡民百姓围观榜文,交头接耳欢谈。 槐花巷刘府,刘彦早起与母亲问安,说起‘众商在东湖开大集市’,刘氏有心气去看看热闹,表妹欢雀附和。 沈玉娘说:“母亲怕是还不知,东湖能有这等排成集市,我弟功占一半。官家在东湖办万商集会,也是兄弟提的。” “为的是引四方财水到我乡,给我乡百姓添营生、添生计。” 刘氏却不知这些,惊讶顾看儿郎。 刘彦笑了笑与母亲解释,三言两语说明白何为‘临安后治’。 这时,前院杏儿跑来回事,称:“门外来个高个子大姐,可壮实了,自称南乡虎儿,要拜见表公子。” “我看她手提一只鹿,还是活的,怕有几十斤。” …… 第256章 虎女送獐 “拜见奉义大官人。” 前院厅堂,刘彦背一袖而立,打量堂前南乡虎女和她脚下那只‘鹿’。 段虎儿喜见奉义,学乡里老人作揖做礼数。 表妹少卿挽扶着刘氏姑母随后入堂,眼眸都有些新奇。 要说猎户捕捉山兽不足为奇,但换成女子手伏活鹿,那可就稀奇了。 而且看此‘鹿’身无半点伤,只四蹄被麻绳捆傅。 黄犬小六蹲坐一旁观看,那‘鹿’也伸着脖子望它。 刘彦抬手指‘鹿’,笑问虎儿:“此香獐如何得来?” “香獐?” 老夫人、表妹、阿九等分顾地上獐子,她们谁都以为是鹿。 包括前来送‘鹿’的段虎儿也差异,低头看脚下,回话说:“它是我在山上抓的,早起我上山砍柴,似听见有人唱歌,寻过去发现它躺在山窝洞里,以为是只山鹿便抱住绑下山。” “乡人都说是鹿,还说鹿可作为拜访君子的礼物,我就想送来给大官人。” “这便扛着它来府上拜见。” “却不知遭了乡人哄骗,把它说成鹿,叫我在大官人面前出丑。” 说着虎儿攥拳羞恼,气冲脸面通红。 刘彦观看香獐道:“乡人未必存心哄骗你,可能他们也认错了,獐鹿近似,没生角时却难分辨,要分辨獐鹿,且看是无尾还是短尾。” “无尾鹿便是香獐。” “虎儿可否先为它解绑?” 这南乡虎女听奉义讲解,火气片刻无存,哎声应喏,蹲地给香獐解绳。 獐子挣脱束缚后倒没有跑,竟是前蹄跪地,向公子拜谢。 一家人无不眼亮新奇,明白此獐乃通人性的山兽。 刘彦抬手请起香獐。 这鬼神世界见怪不怪,他入真学这一路,已知大千诸多奥秘,对于有灵旁类则相待如人。 转头吩咐桃花,弄些蜂蜜茶水,给这只灵獐压惊解渴。 后与虎儿攀谈,聊问南乡豆腐坊近来生意。 说话间,桃花端来一大碗蜂蜜水摆在地上,獐儿点头礼谢添舌吃起。 虎儿看着口中干渴,阿九察言观色,让桃花再端一碗来。 虎儿接过蜂蜜水大口吞咽,三两口就喝完了。 老夫人瞧着喜爱,打听她家几口,问是否嫁人。 段虎儿都老实回答,说:“我母死后,我独自一个过日子,多蒙余家二嫂周济,饿不死……” “乡人说我秉性凶悍,无人敢给我说亲。” 刘氏听她一番话,动了恻隐之心,转眸和阿九相视。 九娘子会意,问道:“上次妹妹和余家二嫂来送豆腐,可有事相求?” 虎儿说:“我想拜入大官人府邸为婢,换个细心眼。那日来府,便是为此。但二姐她惧怕知县夫人,未说我的事就领我走。” “今日我想借送鹿,自己来说。” “当日大官人说我‘天性刚猛勇直,难得可贵,只是缺个细腻心肠’。” “我想求个教化,二姐指点我说‘若能入大官人府为婢,身染书香之气,早晚能解身上煞气,得个细腻心肠’。” 刘彦知道她送‘鹿’用意后,含笑点头道:“娘子天生虎性,可谓世间奇女子。若得善教,将来定有好出路,不输世上人杰。” “只凭你这身力气,拜师学个武艺,也能为江湖侠女。” “何必与人为奴,轻身自贱?” “我家不缺侍婢,倒是需要一个杂工,帮着出力干家务。” “你可愿做?” “愿做!” 段虎儿高兴跪下磕头,都不问每月能挣几钱。 阿九走去搀扶,刘彦问老夫人:“母亲意下如何?” 刘氏点头笑道:“此女我看着喜爱。瞧她这身力气,五个男儿也抵不上。” 说话四周众女皆笑。 虎儿也笑说:“老夫人话说不差,我在乡里力气最大,自小打架没有敌手。” 几句欢谈笑语,刘彦指香獐道:“此獐被你误抓来,该放还山野。” “今日你先回乡里作安顿,告知乡邻到我家做工之事,莫让他们为你担忧。” “明日可来府,一切听阿九安排。” 段虎儿抱拳应喏,捡起草绳结个圈,套住香獐脖颈,边系边说:“我可不是绑你,你在城里乱跑,撞坏人家,吃罪的是你。” “等出了城去,我给你解绳,你想跑便跑,我不追你。” “大官人的话,我虎儿不敢有违。” 香獐点点头,又望刘公子,眼眸似碧水清澈,低头一拜后跟着虎儿出门。 这时平儿带着杨万山、华明渊进家,三人各都好奇瞧一眼段虎儿、香獐子。 刘氏见儿郎朋友来,受了礼敬便回内院与众女笑说‘虎女灵獐’,说她们:“一个为人似虎,一个为獐似人。” “这天底下,真是无奇不有。” 众女纷纷点头谈此事。 前院厅堂,刘彦略说几句‘虎女送獐之事’,解二客心奇,后又谈‘东湖大集’,问明渊‘昨日为何没来?’ 华明渊道:“昨日我在余杭县拜访贺之洲,不知东湖大事,晚时回到西子城,方知东湖集会……” “今日来也想参与一脚,不知行否?” 刘彦笑道:“明渊无需问我,东湖商地为官民同办,眼下正是广纳商家之时,谁来都有一把交椅。” “我看本县六家已闻风而动,明渊大可让家人来寻生意、找合作商贾,共谋财路。” 说话,转问华明渊:“与之洲结交如何?” 明渊道:“贺之洲才情不低,只是他做学问还停于表面,心志不高。昨日我和他论志向,他竟对我说,平生之志,只为娶一勾栏女子!” “我本欲夜宿其府,点拨他做真学,但闻其志后甩袖便与他告辞。” “星夜还家。” “贺之洲真是有负世才兄抬举!” 杨万山谈道:“正所谓人各有志,有人爱才,有人爱美,既然他不求进取,只求软玉温香,何故再教?” “所谓同道难寻,大概就在于此。” 刘彦略好奇,问明渊:“贺之洲倾慕之女是哪家名妓?叫什么?” 华明渊回想说:“我闻此妓女出自杭州怡红院,名叫瑞云,其他诸事我不曾细问。” “瑞云?” 刘彦敛袖耳熟,想起《聊斋》中好似有她的典故。 故事里也有一个‘贺公子’,但内容记不清了。 他思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之志亦随时而变,我观之州尚未定志,其因是因此番情缘未满。” “若得圆满,兴许他能安心定志,在佳人陪伴下一心向学。” “改日让人问问那瑞云身价,看此女品性端的如何。” 万山、明渊相视,前者问:“世才欲成人之美?” 刘彦笑说:“难道不好吗?最能给自己带来快乐的事,就是广行善事。” “君子应有成人之美,助他人亦在助自己,此乃积善积福。” “成全他人,亦能养德。” “一心私为自己,则失了天下,其心专于私利,也成不了大业。” 二人听教各有所获。 华明渊收拾心中愤慨,抱拳说:“世才兄君心广大,明渊受教。我今日回去便叫家人去问。” 刘彦转眸道:“不要明着问,也不要提赎身之事,过几日把之洲请来,我与他面谈一番。看他是为了女色,还是为了真情。” “若只是贪图美色,这成人之美就做不得。” 说话暂别二友,回里院告知母亲一声,便与万山、明渊去东湖观赏大集。 …… 第257章 父女谢恩 “姑母你看,山下集市好生热闹。” “嗯,真是热闹,官家办得好集会!” 辰时,阳光洒照万亩东湖。 一艘渡船上,刘氏与侄女少卿了望山庙集会交头欢谈。 阿九守在身旁,桃花、杏儿在身后。 船家笑颜掌渡,与老夫人攀谈:“令郎公子为我乡办了好大事,先是解瘟救民,后是出谋办会,乡人们感激不尽。” 刘氏受用夸赞,谦虚几句,打听起到会的商贾。 船家一连说了十多个有名号的巨商、员外。 此时,他口中这些人齐聚李家船阁,与官家知县、奉义君子欢谈用茶。 这艘船阁通体朱红,修造精美,门窗皆嵌琉璃。 阳光下折射光彩,十分引人注目,山上拜庙百姓,山下赶集乡民,不少人翘首顾盼。 阁内宽敞明亮,檀香清雅,茶器精致,几盆碳火烘得暖气如春。 刘彦用茶谈问:“贵府多与安南国易货买卖,不知外邦风土人情如何?他国都有什么奇珍?” 李太公笑答说:“安南国男贱女贵,国君与皇后共治天下,国中之人重儒道,达官贵人好铅汞之道,黄老之术,山中多神仙隐士,亦有阴物精怪。” “奇珍多不胜数,可归为三类,一类为木,一类为石,一类为兽。” “木有丹木、乌木、檀木,石有宝石、玉石、琉璃,兽有孔雀、象、猩猩。” “孔雀比鹤大,翎毛青蓝五色,亦有最珍奇的白孔雀,安南国专设孔雀园奉养。” “象则甚大,大过犀,长鼻长牙,四足如柱,三年一乳。山中无兽敢惹象。” “猩猩似人,手长过膝,乃人面兽,开窍的能吐人言、懂得道理……” “安南国有人专驯养猩猩,卖到码头当劳力。” 众人听得新奇,有商人问:“这些珍奇异兽,可有贩卖?” 李太公道:“这三类异兽,只有猩猩可买卖,孔雀和象皆为安南国宝,百姓商贾不可买卖。” 绍兴商人道:“我闻江陵瑞王府就有五只孔雀,乃安南王侯所赠。” 林员外插话说:“今日只论商货,莫论王侯家事。我家船上也带来些出云国、新罗国奇货,诸君可要看看?” 众商起兴,但见官家、奉义坐着,不好动身。 刘彦适时起身请林员外引路。 出来船阁,听集上喧嚣声甚大。 东湖山上山下,不下三千人,沈炼、韩都头各带一队公人巡防。 去林家商船路上,刘彦随口问林家公子:“承平可知陈霞仙此女?” 林承平被问诧异,思虑表妹叮嘱的话,如实道:“陈霞仙乃小生表妹。” 刘彦猜想印证,笑说:“听闻令妹乃奇女子,通达诗书,懂得易理,善能相面算卦。” “想来求亲之家颇多,不知可有许婚?” 林承平来不及琢磨,回话道:“求亲的确不少,皆被我父回拒,婚姻之事只看表妹意愿。” 刘彦点头不多问,转与万山、明渊谈论‘新罗国’和‘出云国’,跟随官商登船赏两国奇货。 巳时,李通判携女来到东湖,刘彦相陪游赏集市,上山庙遇到母亲,引荐通判父女二人。 山下另有一双老父少女,仰面了望山庙,看着庙门前刘奉义。 老父身驼拄着拐杖,少女芳容十四,亭亭玉立,穿着打扮似乡下女,但有天仙姿色。 刘彦感应目光顾看一眼,隐隐觉得他们是寻自己。 一旁阿九鬼眸打量,暗送话音告知公子:“山下父女皆为阴神之身……” 刘彦闻言复看一眼,灵犀传话与九娘子:“去问问。” 阿九点头应诺,轻飘飘下山,来到父女身前礼问:“这位老爷尊姓?可有事寻我公子?” 老翁慌得还礼道:“不敢称老爷,老朽姓章,这是我家小女花姑子,承蒙奉义搭救,我女方解性命之灾,此番冒昧来寻,乃为了面谢恩情。” 听他一说,阿九蓦然想起早晨南乡虎儿送来的那只‘开窍香獐’,笑颜问:“这位小妹,莫非就是那只灵獐?” “虎儿何时放你的?” 少女花姑子轻声回话说:“虎儿大姐一出城就放了我,我还怕爹爹娘亲担忧,就匆忙跑回山里,将公子恩情告知爹爹。” “方才去府上还情谢恩,听家人讲公子与老夫人都来此处,便和爹爹寻来。” 阿九清楚后叫他父女山下稍等,登山入庙与公子交差回话。 不多时,刘李两家结伴下山。 刘彦在山脚一处见章家父女,受用大礼后,打量两眼花姑子。 他记得《聊斋》有一篇典故,说的便是‘香獐精花姑子与寒士之间情缘纠葛’。 问章翁:“令女可许配人家?” 章翁笑道:“我寒苦人家,只此一女,留着花姑子为我老两口养老送终,不曾许配与人。” “今日该她命里遭劫,不想却送至奉义府上,真是祸兮福兮。” “奉义若有抬举她之意,就让花姑子在府上做个使唤丫头。” 刘彦分顾花姑子,并未接话,转问道:“不知贵府在何处?” 章翁回说:“我一家三口住在谭公祠后山上,本不是此地人士,为躲灾避祸才到贵乡。” “秦王在我乡大捕香獐取麝炼丹,族人能跑的都跑了。” 刘彦点头道:“章翁若觉得我乡可居,便居住下来,临安仙家我略有结交,他们若有为难可提我名。” “只是要小心猎户,他们只认身,不认人。” 章翁福至心灵,携女施礼答谢,目送刘彦接母隐入集市。 “奉义真是君子,我看此乡是安家之所。” “女儿要记得这场恩情,此乃你的福缘所在。” 花姑子微笑点头记下。 …… 晌午,众商在李家船阁做宴,刘彦没有吃请,谢绝后与母亲、表妹乘船回临安。 刚到家就闻见一股清香沁人心脾,连灶房烧柴之气都给掩盖。 平儿、福伯迎面,一人一句说: “巳时前,有一双老父少女来拜谢公子,答谢救命之恩。” “留下一红布包,说此物是麝香,能开窍辟秽,通心养神……” 说话领路进前堂。 众目齐见桌上一块巴掌大的红布,香气便从布内透出,揭开一看包着三寸大的麝香块,香气扑鼻。 刘彦闻香神舒,更别提母亲、表妹、玉娘姐她们。 此香鬼神亦受用。 “那章家父女真是有心。” 刘氏笑说夸赞。 回来路上刘彦已把‘香獐父女谢恩’告知母亲,都没想到他们登门时留下谢礼。 刘彦让阿九把麝香包起来,找个匣盒装好,对母亲说:“此物算是他们一番心意,稍后分出一些,留作待客使用。” “娘亲读经礼佛,或心烦神躁,亦可闻香养心。” 刘氏含笑受用儿郎孝敬,说:“不知那父女还来不来。若是再来了,我当待见一番。” 刘彦点头与母亲进后院,安排桃花去白雀庵请慧静法师。 这半月他和慧静双修养佛修学,皆有进步。 刘彦身中文光积攒接近三千字,而慧静佛心般若也几近点亮明灯。 慧静说:“贫尼点亮般若明灯,只在这几日内。” 所以刘彦打算这些日多助几场功。 …… 第258章 瑞云衣云 旧雪未及消,新雪又拥户 今日大寒,北风夹杂着雪片袭面,热闹五日的东湖,今日方得几分闲。 湖边商船比起大集首日,增添几十艘,湖面还能看到船来船往,但大多皆是运货船只,渡船只有几艘。 岸上肩夫、渔夫、小贩都歇了力气。 人邀坐一起温酒笑谈,论这几日买货营生收成,看脸上笑颜,就知挣了银子。 各家商船掌柜亦在打算盘,盘账目,谁家都是欢声笑语。 庙山北畔,李家船阁。 金兽铜炉烧的暖热,安南檀香袅袅升烟,萱儿、弦月软靠在香炉矮榻品食香气。 李韵兰在弄红杏、青梅煮酒,手法雅致娴熟。 荀舫主观赏说:“真是大家闺秀,只有鼎食之家,方能教养出妹妹这般佳人。” 韵兰笑貌似花,斟酒敬道:“姐姐高看,即便家中殷实些许,也难比得过真正鼎食钟鸣将相,朱帘绣柱王侯。” “说到底,还是商贾之家。” “小妹却想受些许清苦,如此人生方得五味。” “我最羡慕的,是先生之家。” “我见刘府院子不大,却是寒士、达官、鬼神、仙家往来之门第……” “外看府邸似一门小户,内观君梦藏千里山水。” 她一字一句的口述昨夜与荀舫主拜访刘府,入刘彦诗梦之感。 这五日,她每晚二更天都去青花舫听刘彦讲经解学。 昨夜君子讲《诗》,为更好阐解‘何为诗意’,便在自身梦乡开学堂,邀众女前来听讲。 李韵兰这才有缘入刘府,领略到‘诗梦意境’。 刘彦讲《诗经》,梦境会随着诗篇而变化,仿佛四季天地流转在其中。 带领身外客,一夜之间领略‘十五国风’,一百六十篇诗歌意境。 众女无不被诗梦所迷,诗意所沁,以至于卯时脱梦境,见乾坤飘雪,还以为在《诗经·北风》之中。 收获的不止是众女,刘彦亦在这次讲诗中,心神增灵秀,对《诗》的领会更深。 醒来后,精神如水洗般清爽,身学似明露般闪光。 正如孔子那句‘温故而知新’。 舫主听韵兰所谈,饮下酒道:“刘家贵在真学,雅在诗书。好比这东湖,若无神明住,不见得灵秀。” “如刘郎所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家邸大小,门第高低,不在地大房多,而在于人。” “人品自高,门第就高。” “刘郎好比是鹤,出现在何处,那处便是‘鹤居’。” “正是。” 萱儿附和说:“他人金玉其外显身贵,公子衣褐怀玉守平常。韵兰小姐所欣赏的是一种底蕴,而非浮华。” “姐姐知我。” 李韵兰笑颜迎合,斟酒两杯请她和弦月,又与荀舫主谈起‘先生今日之行’。 一个时辰前,刘彦万山还在东湖渔舟垂钓。 后,阿九寻来,两人便扔下鱼竿回了临安城,走时与舫主说‘今日要去勾栏见美人’。 当时韵兰也在旁,她感觉先生话有深意,不似专为勾栏女色而去。 此时攀谈,舫主含笑解惑道:“刘郎此去,是为‘成人之美’。” “韵兰可知杭州名妓瑞云?” 说着,她与韵兰讲述此女命运变故,道出‘瑞云与贺生之事’。 …… 百里外,西子城,怡红院。 柴房内,一个弱女端着一碗汤圆细细品尝。 看她头插木簪,身着破寒袄,两手冻的长疮,一半脸乌黑,一半脸枯黄,猛一看蓬头垢面好似活鬼夜叉。 谁看了都难信,此女会是昔日貌若天仙瑞云。 她面前站个五尺高的小娘子,唇红齿白,大眼明亮,打扮的艳若桃李。 此女过去叫小兰,乃瑞云身边丫鬟,被蔡妈妈改名‘海棠’,顶替瑞云接客。 原本一主一仆,却调换了身位。 海棠做了倌人,不忘瑞云旧日恩情。 时常背着老鸨蔡妈妈给瑞云姐送些吃食,现在整个怡红院,只她一个把瑞云当人看,当姐姐看。 “姐姐,这桂花汤圆好不好吃。” “嗯。” 瑞云吃了三两个,口甜心暖,转顾门外风雪,见海棠头顶一支簪花,笑问:“你头上琉璃簪花真好看,哪里买的?” “姐姐说着这簪花呀?” 海棠摘下给她过目,说:“这是吴老爷赠我的。” “吴老爷说,这支琉璃簪乃安南国能工巧匠打造,是他在东湖大集买的,花了二两银子。” 瑞云把摸簪花,好奇问:“东湖大集在何处?可是临安东湖?” “是哩。” 小海棠笑道:“姐姐不知,临安东湖这几日可热闹了。许多商人去那地方开买卖,每天有好几千人赶大集。” “蔡妈妈说,过两日也带我们去赶集拜庙,到时我替姐姐求神明保佑。” “保佑姐姐消去脸疾,还回原貌,我还做姐姐丫鬟。” 瑞云听得热眼含泪,忍住悲泣,还簪花说:“妹妹快回去,若让妈妈知你来,又要骂你了。” 海棠杏眼看门外,插回簪花,掩门说:“蔡妈妈这会儿在衣云姐姐房中,自她来投靠妈妈,挣了不少银子,妈妈对她殷勤着哩。” “衣云……” 瑞云复念这个名字。 此女她没见过,只是多有耳闻。 据说,衣云是自己卖身入院,一两卖身银也没要,还对老鸨夸下海口,三天内给她挣来一千两。 起初老鸨蔡氏以为此女疯了心,怀疑是大户人家小姐犯病逃家,跑到她这里了。 后来衣云和老鸨闭门谈话,不过半盏茶功夫,蔡氏就服帖了。 与她定下卖身契,对外称‘本院来了一位无所不晓的仙女’。 此话风放出去,吸引来众多公子、恩客。 当天就给怡红院挣来三四百两,次日挣得更多。 短短三日就进账一千二百两,超出衣云来时许诺。 能挣来这些银两,衣云靠的并非美色,而是相面、推卦、解人烦忧。 见过她的人都知道,此女戴面纱,见客相隔一丈,也从不做斟茶倒酒之事,更别说话依怀亲近。 越是如此,那些酒色常客反倒敬她如仙子。 如此衣云之名便响彻西子城,即便今日北风吹雪,来院求见的人也不少。 瑞云问:“衣云卜卦准吗?” 海棠道:“只听恩客说准,有些头天来,次日又来送银子答谢……” “姐姐可是想请她帮你算卦?” “你是问姻缘,还是问脸疾?” 瑞云低头一笑道:“我哪还有脸面问姻缘。妹妹不必挂怀,我只是好奇一问。不想勾栏娼院,来了这般奇人。” 两人说话间,忽听门外蔡妈妈叫‘瑞云’,慌得大小娘子惊顾。 少时老鸨拉开柴房门,看一眼见礼的海棠,笑对瑞云说:“今日有恩客点你陪酒。” “我女快去洗洗打扮,海棠伺候着。” 瑞云目光诧异,问妈妈:“可是贺之洲公子?” “不是。”老鸨蔡氏笑说:“那寒酸怎出得起二十两?不是妈妈贬低他,自从你脸疾,他可有来看过你?” “郎情妾意不过逢场作戏,真金白银才是真哩。” “似我们这等人家,就别想着才子佳人,夫妻好合。” “快去洗洗脸,换件衣裳,好生打扮。” 说话,给一旁海棠使眼色。 小娘子忙挽手瑞云姐出柴房。 瑞云沐雪询问:“不知何处见恩客?” 老鸨蔡氏说:“还是你以前待客之地,春香堂。” …… 第259章 面见瑞云 这怡红院原是一家大户宅邸,占地五亩,有四所园子。 老鸨按照四季,改为春、夏、秋、冬四院。 春香堂就在春园内,园景幽美,因背寒风,雪降此园变得轻盈。 堂内三位文生解氅而坐,各是杨万山、华明渊、刘世才。 随行还有华府仆从和平儿。 少时,老鸨蔡妈妈打柴院过来,领着丫鬟奉茶水、摆糕点,又让人添炭火,笑面说:“难得三位公子光顾,奴家蓬荜生辉。” “瑞云片刻就到。” 三人挂笑。 刘彦道:“我见妈妈姿色犹存,想必青春时也是俏首佳人,未知尊姓?” 老鸨蔡氏被他两句话甜在心坎,也看出这位恩客非寻常,欠身礼道:“奴家贱姓蔡,敢问公子尊姓?” “小生姓刘。” 刘彦邀蔡妈妈落座,谈问起这座勾栏院,好似探究学问一般。 蔡氏却也似得了个说话之人,答其所问,娓娓道来。 小叙一盏茶,刘彦转话问起瑞云之事。 “我闻瑞云原本貌比天仙,如何就忽患脸疾?可有请郎中看过?” “奴家可请了不少郎中。” 蔡氏也疑惑,说:“众多郎中瞧不出她脸疾病因,偏方用过,也不管治。谁知她招惹了什么东西。” 说着,她转睛道:“瑞云容貌已毁,再如何打扮,也难复回过去之色。只怕三位公子见后惊吓。” “不如我与三位公子引荐一位……” “蔡妈妈怕我等见瑞云吓跑不成?” 杨万山笑说打断:“就算她是女鬼夜叉,今日也当见上一面。” 老鸨蔡氏含笑点头,说:“其实……我院有一位娘子,姿色更胜瑞云从前,名叫衣云。” “衣云娘子不仅才貌双全,且会算卦相面,所言无不灵验。” 此话引动三人几分好奇。 明渊问:“她在何处?” 蔡氏道:“衣云在冬园。三位公子若有意,见完瑞云,再见衣云,茶水钱不多要,只收课钱。” 万山分顾世才、明渊,三人爽言应下。 等不多时,海棠挽手瑞云姐入堂。 “妈妈……” 瑞云低头欠身行礼。 一番梳洗打扮后,她妆饰已复从前,唯独脸上墨斑还在,涂上脂粉亦难掩盖。 “快与恩客见礼。” 老鸨蔡氏起身引荐三人:“这是杨公子、这是刘公子、这是华公子。” 瑞云逐一道‘万福’,不敢抬头以面迎客。 刘彦知其心怯所在,微笑抬手说:“请娘子把头抬起来。” 瑞云抿唇纠结,不敢僵持下去,慢慢的抬起头,目与刘郎相视。 三人观看,见此女面上黑斑,由眉心向左晕染,铺开半张脸,墨迹般乌黑。 刘彦文光入目,却见墨斑显清光,瑞云眉心处有个隐晦的法印,明显脸上黑斑乃法印所致,这是有人故意施术加上。 他暗思《聊斋·瑞云》一篇目,虽然故事内容记不全,大概也能猜到那施术之人用意。 “这位仙家施术毁瑞云之容,其意也是想成人之美。” 他一念思想,对瑞云说:“我观娘子玉质未变,只是侵染了墨迹,犹如白纸洒墨,何不借此墨为人生作画?” “容颜美丑不过一时,五十年后枯皮一张。” “与其整日思旧貌,不如与心换新颜。” 听君笑谈,瑞云如清风拂面,自卑羞怯似被吹散一些,得来几分平和气。 她眼眸相视,不知开口说什么。 刘彦转顾老鸨:“妈妈自去忙。” 老鸨蔡氏收起琢磨,含笑应诺离开,叫海棠在旁伺候着。 出来春园,她转头就去冬园,遇见几位出园恩客,堆起笑面礼送。 冬园梅堂内,两丫鬟守门,衣云一身素妆,两耳挂面纱,发丝披肩,弄茶相敬桌前一公子。 此公子非别人,乃海宁林家大公子林承平。 而这位衣云娘子,即是他表妹陈霞仙。 承平望眼门外雪,思说:“表妹来此有四日,名声也有一些,我何日当请奉义?就怕他不来,枉费表妹苦心。” 衣云饮茶道:“我苦心为自己,有何枉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天不怜我,我只能听天由命。” “兄长可等……” 话说一半,老鸨蔡氏入堂,笑颜与林公子见礼。 衣云问:“妈妈有何事?” 蔡氏分顾恩客,小声附耳说:“有三人今日见了瑞云,其中有一人姓刘。他们一会儿就来见娘子。” 衣云上玄忽明,暗掐指心算,眉目透笑道:“那三位非等闲恩客,妈妈万莫怠慢了。” “哦?” 蔡氏回想亦觉得不同,点头记下便不搅扰娘子待客,施个礼数退身离开。 老鸨前脚走,衣云就对表哥道:“上天怜见,君子不请自来。兄长喝完这盏茶便去冬园一探,假装看瑞云,看三人中可有奉义。” 林承平有些惊诧,说:“真是奉义,便是上天赐缘,表妹谋事必成。我这就去。” 说着端茶一饮而尽,阔步走出去。 衣云微笑目送,招来守门丫鬟做一番吩咐。 另一头林承平沐雪入春园,与老鸨蔡氏撞面,急智说:“听闻瑞云之事,我亦想见见那‘夜叉娘子’,妈妈正好引路。” 蔡氏脸色犯难,顾看春香堂:“堂内已三位恩客,不如公子稍等片刻?” “我只看一看,又有何不可?” 林承平说话背手趋步走到堂门前,眼眸一扫,面露诧然,暗下心喜。 堂内三人见他有感意外。 两方对视,承平随即施礼:“不想三位兄长在此。” 三人还施礼,刘彦请入座问:“承平在哪座园中做客?” 林承平回道:“小弟在冬园用茶,听闻今日瑞云娘子宴客,便想一看芳容。” 瑞云侧面低头:“妾身脸面有疾,恐污了公子眼目。” 林承平扫一眼说:“三位兄长都不觉有污,我又岂会低看娘子?” 万山笑问:“承平在冬园见哪位娘子,可是衣云?” “正是。” 承平转动心思说:“我听闻杭州怡红院有一奇女子,学问渊博,善解人意,通晓相术易理……” “方才一番谈聊,果然名不虚传!” 老鸨适时进来:“原来四位公子相识,奴家这就让人再添茶水。” 刘彦抬手阻止,分顾看二友道:“我们何不也去一会衣云娘子?” 又对瑞云打个暗语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困境终有出头日。” …… 第260章 揭破衣云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众人走后,春香堂内,瑞云反复品味公子赠言。 那边冬园梅堂,衣云在妈妈引荐下,礼见刘彦、万山、明渊三人,双瞳剪水与君相视。 这一眼目光,让刘彦一发现衣云特别之处。 她眼中藏情,此情非爱慕,而似‘翻山越岭见通途’之喜。 “妈妈可出去了,我自会招待贵客。” 衣云回眸话赶老鸨蔡氏。 蔡氏依从说声‘好’,笑顾四位公子道:“那就让我女招待四位公子,有何差遣只管叫奴家。” 刘彦轻点头,四顾房内布置,随邀落座茶桌前。 这时衣云摘下面纱,显露妍姿俏丽,见其貌刘彦等人各有目色。 林承平转动心思,开口夸道:“娘子好容色,方才与我交谈,却不曾摘下面纱。为何见了三位兄长,就摘下面纱?” 衣云粉颊晕染微笑说:“妾身遮面,是为掩盖人心之欲,避他人色心。” “这三位君子皆心地光明,心无邪思,我何故掩面攀谈。” 只这一句,万山、明渊就见识到此女子不俗。 杨万山道:“我看娘子意不止如此。你摘下面纱,揭露花容,是想‘才貌并显’,得一人赏识。” “此人非我二人,乃这位仁兄。” 说话,他含笑指点世才。 林承平闻言心神一跳,以为杨兄识破表妹。 其实万山是在学‘刘彦用心’。 他的推断建立在‘衣云通晓相术’上,他认为衣云摘下面纱,乃因看出世才面相之贵,或者推算出君子身份。 衣云浅笑让丫鬟斟酒,谈道:“杨公子说的也不差,妾身确是想得真学君子赏识,遮面而谈,不是礼数。故摘面纱。” 万山见自己言中,抚掌夸赞衣云好相术。 明渊几分惊讶,不料这勾栏之女竟有如此眼力,且还知道儒家真学。 刘彦适时问:“不知娘子尊姓?如何堕入泥淖?” 衣云答道:“妾身姓陈,四天前自投怡红院,算是自入泥淖。” 此言引动万山、明渊好奇。 刘彦余光掠过林承平神色,敛袖持杯说:“娘子可是为了躲灾、避劫才委身勾栏?” 这下惊讶翻转,轮到林承平和表妹。 “君子何以知晓妾身为了避劫来此?” 衣云眼眸有三分显笑,七分求教。 刘彦饮下杯中酒,称赞‘酒温正好’,请三位仁兄同饮,后说起自己推想。 “娘子懂易术,能与人辨谈吉凶,自然也知‘身劫’所在。” “目下自入泥淖,不是避劫就是为等因缘际会。” “此乃‘截天之术’,只有精通《周易》之人才知此术用法,才敢使用。” “小姐胆大心细,聪明善用易学,使人钦佩。” 听他改口称呼衣云‘小姐’,众人心头各有所思。 衣云亦心情变化,暗惊奉义之智,摆低姿态道:“先生也懂得‘截天术’?小女子其实是迫不得已才冒用此术,当不起先生夸赞。” 刘彦敛袖取糕点,笑说:“我并不懂易术,昔日通读四书五经时,唯独《易》书不曾读,只怕智慧不够,理解错了圣贤道理。” “我知此法,是听家中娘子所言。” “她说,《周易》六十四卦运转乾坤,可助君子立身于世道。” “研磨《易》有三用……” “其一,作立身立业之用。” “其二,作审时度势之用。” “其三,作趋吉避害之用。” “易术中趋吉避害,在于‘顺’、‘逆’、‘截’三法。” “这好比江上行舟,路途平坦时‘顺江行’,路遇凶险时‘截江行’,穷困无路时‘逆江行’。” “截天之道,乃指在特定之时、之处提前介入,把前路截断,从一条道路换成另一条道路。” “此外,截术还可截他人之气运。” “比如,算到有人将得财运,便跟去分其财运,也算是‘截’。” “截道定要善用,否则损人利己,伤害身德,损害命数。” 听君讲解,杨万山、华明渊有所明悟,窥一斑而知《易》之深奥玄妙。 林承平也明白了表妹此番谋划内中道理。 万山颠袖谈问:“此术可是改命之法?” 刘彦分视衣云,说:“也算是改命之术。《易》乃圣人所见天地运转之变化,通达易理,知其变化,便能更易命数。” “截天可改命数,但结果是好是坏,却难料。” “所以‘君子慎卜’。” “未曾请教小姐尊师何人?” 衣云回答:“指点小女子易学的先生,姓伍,名讳尊号我却不知。” “我十一时遇伍先生来,他见我能背《周易》六十四卦,就指点我卦中道理。” “以我浅薄之学,称不上伍先生弟子。” “你们两个出去。” “是。” 两丫鬟领喏出堂。 刘彦思量‘伍先生其人’。 回神时,却见衣云身前下跪,仰面问道:“不知小女子能否拜入先生门下,得一处安身、养学、荫庇之所?” 万山、明渊相视一眼。 林承平看着表妹跪地,心中羞愧。 刘彦缄言少许,顾头对承平道:“快扶令妹起身。” 此话一出使四人诧异。 承平不及多思,先扶起表妹,归站一旁。 刘彦看杨华二人疑惑,解释道:“这位小姐其实是承平表妹,真名叫陈霞仙。可对?” 霞仙心服点头说:“先生心如明镜,明察秋毫,小女子正是陈霞仙。” 林承平拱手请教:“世才兄如何看出破绽?” 刘彦手请兄妹归座,谈道:“破绽就在承平身上。你刚才之神色,多异于万山明渊,其次衣云和霞仙皆通易经相术,同姓陈。” “加上其他细小言语,我才推断衣云乃霞仙。”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小姐险些与我失之交臂。” “你若不来此处,也许这两日能与我东湖相见。” 霞仙虽不明白君子话意,却福至心灵。 她知自己‘女归’有望了,起身与奉义斟酒。 “先生指教。“ 刘彦直言相告:“我家娘子欲在杭州西湖办坤学。” “闻知海宁林家有个奇女子名叫陈霞仙,想招入学堂做教授。询问我之意。” “我说‘我替娘子问问,若林家真有此女,证明她和娘子有缘,可邀来做教授’……” “于是东湖大集首日,我曾问令兄‘可知陈霞仙’……” “两天后,我家娘子去林府找寻小姐,本欲梦中相邀,却见闺房无人。” “问家人,也都不知小姐去向。” “所以我说,小姐险些与我失之交臂。” “若非为了瑞云之事,你我恐难在此相遇。” “就算承平相邀,我也不会来此与你相见。” “原来如此。” 林承平一下通透,感叹命运之多变,造化之奇妙,更惊刘奉义之智。 自以为计划周全,却在此君面前漏洞百出。 陈霞仙试问:“小女子可还有缘拜入学堂?” 刘彦笑说:“霞仙用心良苦,入身勾栏而明志,敢于和命运相搏,我很欣赏。” “虽说使用截天险棋,跳过了第一场缘法,但阴差阳错沾了瑞云气运,也算截运成功。” “你我之缘未失。” “等你脱身勾栏,便可来临安找我。” “我与你引荐家中娘子。” 霞仙欣喜领喏,端酒敬谢君子。 刘彦爽朗一饮而尽,与兄妹二人、杨华二人谈聊‘家中娘子办学之思’。 后又问起‘陈霞仙命中灾劫’。 霞仙道:“一年前我在家中研究易理,忽一股大风吹破窗门,倒了蜡台。” “我那时心绪不宁,就随意占卜一卦……” “得知十七岁之前有一场大灾,攸关生死。” “具体是何灾劫,却推算不出来。” “或许,前世招惹什么人。” …… 第261章 霞仙谢恩 “瑞云,瑞云。“ “妈妈叫我?” “不叫你叫谁?莫非耳朵聋了?” …… 未时,雪正紧。 见过恩客后,瑞云便被妈妈夺了妆扮,赶会柴房烧火煮水。 这才过一个时辰,蔡妈妈又来,说话口气大有训教之意。 瑞云垂头听着,暗猜测是因‘海棠给自己送汤圆’。 老鸨蔡氏反倒没提那事,瞥眼道:“跟我去见衣云娘子,以后你就在衣云身边当丫鬟,把她给我伺候好了。” “倘若磕着碰着,衣云哪点不如意,我拿你是问!” 瑞云闻言愣愕,未料蔡妈妈会让她伺候衣云,却又不敢多问妈妈。 片刻她们走入冬园,见梅堂衣云独坐吃杏,神采颇为悠哉。 老鸨蔡氏一进去变化笑脸道:“娘子点的人领来了。瑞云还不见过娘子。” 瑞云规矩欠身一礼。 衣云端酒敬蔡妈妈一杯,说:“该教的我自会教她。妈妈自去清闲。” 蔡氏对她百般顺从,喝完杯中酒便离开。 瑞云孤站着不知所措,心想:“衣云点我做丫鬟是何意?” 思量时,衣云擦肩而过把门关上,挽扶着她落座,退身两步,跪行大礼道:“恩公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瑞云惊站起身,扶她问:“妾身有何恩情予娘子?” 衣云起身笑着坐到对面说:“小妹原叫陈霞仙,海宁人士。此番卖身入院,乃为‘用见大人’,寻求君子荫庇。” “我原本无缘与君相见,不想借到姐姐造化得遇君子,获得赏识荫庇。” “故而,我认姐姐为恩人。” 尽管霞仙说明恩义由来,瑞云还是不明白,问:“妹妹口中君子大人是何人?如何就借到我的造化?” “我又有何造化?” 陈霞仙不急着回答,斟酒与她敬上才说:“君姓刘,姐姐已经见过他了。” “我若说出名讳,姐姐定知晓。” “便是奉义君子刘世才!” 瑞云神色从恍然到惊目。 霞仙观其神态,含笑告知‘姐姐造化之所在’。 “先生欲成人之美,成全姐姐和贺公子。” “过两日我表兄就会为姐姐赎身,就委屈姐姐在我身边当两天丫鬟。” “先生说,要考验贺公子,看他究竟是爱慕姐姐容色,还是爱慕姐姐这人。” “若只是好美色,妍丑易念,这成人之美就做不成!” “但姐姐也别怕,先生自会给你一个妥善归宿。” 此一番话,瑞云听得潸然泪下,喜极而泣。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那句赠言含义,口中复念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困境终有出头日……” 陈霞仙看着不禁共情,掏出手拍过去拭泪。 瑞云止泣,把手霞仙问:“不知奉义大官人在何处?妾身愿为奴为婢,报答恩情。” “先生他们已走半个时辰,” 说着,陈霞仙侧看她脸面黑斑,眼眸流转一重玄光,笑道:“姐姐不必急于答谢,可把恩情记在心中。” “坊间关于先生的传闻,你大概也听过。” “我要说的是,先生之人,更胜传闻。” 瑞云点点头,想她讨问‘奉义之事’,说:“我知道不多,只知奉义祭鬼,助官家解瘟,得天子赐号……” 霞仙道:“小妹比姐姐多知道些。不如我俩就借先生佳话,小酌一番。” “姐姐之忧和小妹之忧,都因先生而解。” “你我当共同遥敬先生!” 说话提壶斟酒。 …… 杭州城外,飞雪夹道,华府马车载着刘彦、万山、明渊奔回临安县。 半个时辰后车入东门。 华明渊相邀说:“今日天寒,晌午也未吃饱饭,不如我叫家人去酒楼置办一桌,我三人竹舍小酌……” 杨万山附和,提袖说道:“今日与世才赴勾栏,再次领略到君子善用心,就连精通易学之女布计,也被世才看破。” “我欲临行求教,只怕回了洛阳,再难得君指教。” 刘彦问他:“万山近日便要走?” 杨万山点头说:“昨日有洛阳商船到东湖,此来乃为汤圆。” “世才当日回信寄汤圆之举,已见成效,汤圆之名已从宫中传至坊间,上至王孙,下至百姓,皆交口谈论。” “那些宫外的京城士人都想一品临安汤圆滋味,更有人说‘愿以一两品一颗’……” “商人们见奇货可居,便闻风而动,结伴下江南,来临安采办。” “昨日洛阳船来五艘,他们见识到东湖大集,又在集上品尝到汤圆,一个个赞不绝口!” “他们欲办三万斤汤圆回京,使人情找到我,我指点他们去东乡采办。” “等那三万斤汤圆办成,我便与他们同回洛阳。” “非小弟不愿留,只因家父寿辰将至……” “不然,我定要等到侄儿出生再回洛阳。” 刘彦思虑少许,还是拒绝二人相邀,说:“今日我另有要事,慧静法师今日点明灯,我要助她一臂之力……” 杨华二人新奇相视,问:“佛门也有‘点明灯’?” 刘彦谈道:“释教中有‘般若学’,此学空观思想与庄学无极相似,亦可视为佛门心学,博大精深。” “慧静法师今日点‘般若明灯’。” “就好比与我等入真学,点文灯。” “心有般若灯,能照五蕴,闻思空性,滋长智慧……” 二人听他一番讲述,闻见释教般若经深,明白此事大过与他们饮酒赏雪,便不过多邀请。 车道南城,刘彦辞别二友,和平儿沐风雪还家。 杨万山、华明渊车前目送,笑颜交谈。 明渊道:“世才兄结交广泛,身学见识达儒释道三教,他年可修三教为一身。” 万山道:“我与你所见不同,世才将来会以儒术为尊,兼顾释道思想,而开刘门之学思。” 说话两人回车去往华府。 …… 槐花巷里,大雪拥户。 刘彦平儿到家,见正房众女围坐碳火,以老夫人为首,听慧静讲《般若心经》。 见公子回来,众女各都起身,段虎儿最先相迎。 她来刘府才五天,却也受到一些教化熏染。 刘彦在正房与母亲聊几句‘瑞云之事’,便邀慧静入书房,问佛家:“可见身法空相?” 慧静道:“虽不见空,却见光明烁烁,《心经》两百六十字照我禅心。” 两人一言一语谈心境,来送碳火的虎儿听不明白。 出去后她询问阿九:“公子和法师可是在打哑谜?” 阿九关好书房门,回眸笑道:“不是打哑谜,是在说禅话,有些话明说会损禅境。” 虎儿似有明悟说:“我明白了,就好似做豆腐,点过卤水就不能乱搅合,要等着豆腐结块,这般才能做成豆腐。” 阿九点头道:“依着你这般比喻,慧静法师今日算是‘点卤’。” …… 第262章 慧静功成 “还在书房?” “嗯。” “几个时辰了?” “三个时辰。” 黄昏一更天,灯笼照飞雪。 刘家后院,阿九与来探郎君的荀娘子叙话,眼目齐望书房暗窗。 屋内一儒子一尼僧对坐灵犀相通已有三个时辰,换了四次炭火,二人不曾动过。 身外天色已暗,而他们心间明亮。 此时刘彦神思处于心斋境,端坐心窗前研磨《于氏春秋》,桌上那盏心窍文灯常亮。 文光透照出去,映照佛家禅房心室。 不知何时,对面念经声熄止,却亮起一盏青灯。 他专注未察,直至那边挑灯来至窗前…… 刘彦方才蓦然感应,心念与窗外慧静灵犀一碰,似见其心如菩萨含笑。 一霎时,两人灵犀更近,念头咫尺之隔,彼此明光掩映。 刘彦细细感受那般若明光映照自己,好似水光映面,内中禅境非常! “入清静,清静也无。得清静,空色一如。” “好一盏清净佛光,般若明灯。” “我听佛家念经三万六千遍,此刻听无声《心经》最为悦耳。” “佛家此番点亮明灯,慧悟真静,可喜可贺。” “皆拜公子所赐。” 慧静微笑回念,禅心之喜随念递入君子心府。 两人交心笑谈,似多年故友。 刘彦问:“佛家常以彩虹比佛光,为何我见般若无色?” 慧静道:“是因贫尼初入般若境,色身诸法各有不同,此乃我自相般若光,只有照见五蕴皆空,法中色相才能显现。” “即见五色佛光。” 刘彦又问:“佛家可见我心有色?” 慧静感受映照,答说:“君心亦无色,但光明大我甚多。” 刘彦心笑道:“今观般若空静心,我也明悟了‘有神自在身,清净心安,可固神气’的道理。” 听他谈明悟,慧静身心舒适,禅心之喜渐渐安定下来。 几句话后,刘彦提起南乡段虎儿,说:“此女虎性刚烈,我暂时留在府中养做狸奴,佛家若见她可教,可否传授些手段?” 慧静不想便答应道:“虎儿身大力强,适合习武。且其性如虎,习武也可炼其性,公子真会因人而教。” 说话,她灵觉感应阴神入室,刹那与君心拉开距离。 “君家娘子来了。” 刘彦解了心境,睁眼见书房漆黑一片,开口问阿九:“几更天?” “刚过一更。” 阿九回话一句,弄火折点亮油灯,眼眸分顾佛家。 门外荀舫主见书窗透光,领着萱儿弦月进去。 看到慧静眉心清净佛光,知其入了般若真境,点明灯功成,与她恭贺道喜。 慧静则把功果归于一旁君子。 正房老夫人瞧书房灯亮,忙让少卿去看,问问‘儿郎和佛家是否饥饿’。 刘彦被问,肚内还真咕咕叫,让桃花煮两碗汤圆,邀慧静同入正房,见母亲报知佛家之喜。 片刻汤圆煮好,刘彦、慧静各端一碗,边吃边谈,一屋人尽欢颜。 天近二更时分,慧静拜别刘府,佛心挑灯行于雪夜,一路回顾与君相交。 刘彦则回书房,和荀娘子小叙‘瑞云、衣云事’,谈到最后说:“陈霞仙确是奇女子。” “此女敢作敢为,尽人事,听天命,多少男儿不能相比。” “虽然截天计不全,但也极尽其能了,是为‘尽心’。” “娘子不妨招入学堂,让她做易学教授。” 舫主含笑说:“难怪我去海宁找不见她,原来她已有谋划,虽说是心计,却用心良苦。” “这等女子,他年必有成就,亦能与我家助势。” “霞仙几时脱身出院?” “两日后,届时将瑞云一同赎身。” 刘彦道:“明日让贺之洲与瑞云相见,他若妍丑易念,就把瑞云留在青花舫。” “此女略通诗书,小有才情,琴棋诗画不差,可教小学。” 此处‘小学’,乃指‘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 简而言之就是教人‘识文断字,文字音韵’。 荀舫主轻点头,也说起一女子。 她说:“李家韵兰我颇为欣赏。韵兰不差陈霞仙,而且聪明不低,我欲把此女招入学堂。” “郎君以为可否?” 刘彦道:“学堂事娘子自行做主,只要其心无害,皆可招入。我观李韵兰,慧心如兰,也是奇女子。” “霞仙、韵兰再加怜云。有这三位奇女子,娘子办学无忧了。” 说着,擦脚起身入床帐,在阿九服侍下解衣。 荀娘子笑颜相帮:“有郎君,妾身方得助力。今夜可还讲《诗》?” 刘彦坐床思说:“《诗经》三百篇,昨夜讲有一百六十,还剩近半,今夜便讲完全部。” “二更将近,娘子且去请人。” “嗯。” 舫主点头领二女暂别刘郎。 二更天到,刘彦诗梦开,众女齐入梦乡,听君子讲后半部《诗经》。 一百四十篇讲完,东方破晓。 …… 杭州,怡红院。 瑞云惊梦而起,手扶心口低语:“我莫非是在做梦?” 身边同床霞仙也醒了,笑说:“姐姐何故说此话?刚才你确是在我梦里,现在姐姐已醒了。” 瑞云愣神转顾,摸到霞仙脸颊,问:“妹妹是说…昨夜你我梦中相会了?” “我做梦,梦见与妹妹兰亭论诗作画,甚是开怀。” “后来……妹妹拿出一面镜子让我照。” “我对镜一看,容颜竟然复归从从前,一时欢喜不已。” “这便惊梦而起。” 霞仙坐起扶肩说:“姐姐可还记得,昨夜酒醉之前,小妹说自己通些道法,晓得魂儿出窍入梦?” “昨夜我便脱身窍,入了姐姐梦境。” “方才见梦外天亮,便以心镜照醒姐姐。” “一来让你看清自己心中容色,二来叫姐姐跳脱梦中之谜。” 瑞云恍然开悟,把手霞仙道:“好妹妹,真是神仙中人,我何来福气与你结交?” “此番照心镜,使我明白‘妍丑不在表,而在内。’” “我心未成变,何故在意皮肉之相?” “姐姐好悟性。” 陈霞仙夸赞说:“小妹用意就在于此,若贺公子今日来见姐姐,只看皮肉,不看内里,大可不必与他留情。” “割爱就是了。” 瑞云脑中思虑,望窗纸明亮,下床走去推窗。 冷风袭面,见一园瑞雪,东方红霞,她释然许多。 顾首对霞仙说:“妹妹言之有理,就怕现在也是一场梦……” …… 第263章 拜访贺府 余杭,曾为‘余杭郡’,西接临安,东靠杭州,独具灵秀。 此县与临安相距不到五十里,由东湖支流向东而行,可直抵余杭码头。 近来不少余杭百姓乘船入东湖赶集做买卖,码头渡船生意甚好。 今日刘彦四人去余杭走的便是水路。 辰时抵达余杭码头,二刻便入余杭县。 东市城门处颇为热闹,烟火气浓,临街小铺生意红火,并且也能见‘东乡汤圆’的幌子。 刘彦、万山、明渊加个平儿,四人一路游赏攀谈,来到南城贺家门前。 看门第,贺府曾经也是大户。 明渊指门说:“贺家出过四世大学士,如今家道中落,除了之州兄,府内仅一老仆。” 说话平儿敲开门,有个老翁出来,虽不识刘杨二人,却认得华明渊,作揖见礼。 明渊背手提袖说:“我等前来寻之州兄煮酒论诗,阿翁速去通禀。” 老翁领喏回府。 片刻贺之洲随老仆开门迎客,一眼见刘世才,几分惊喜,拱手礼道:“未知奉义前来,之州有失远迎。” 那老仆闻听公子之言,精神抖擞,顾看中间那位公子。 刘彦还礼说:“昔日结交,你我互称表字,今日呼我名号,难道是因我不请自来,不愿待见?” 贺之洲颜面添彩,改口道:“世才兄登门,乃意外之喜,小生蓬荜生辉,请!” 刘彦不多寒暄,随请入府,路上与他引荐杨万山。 主客一行去往贺府书房花园。 见园子不大,但修造雅致,假山、青竹盖雪,书房四面门窗敞开。 房内书香扑面,藏书众多。 贺之洲安排老仆备茶。 刘彦阻住道:“不必麻烦家人,今日我等来府,乃请之州同去西子城赴宴。” “海宁巨商之子林承平为人豪放,诗词略有风骚,今日他在西子楼做东,请我等前去。” “上次明渊来贵府,与之州闹不快。” “明渊想借此宴赔情,故来邀请。” 贺之洲听他说起‘五日前那事’,脸颊发热,略有自惭。 支走老仆人后,他拱手说:“该赔情的是小生,当日小生酒后失言,胡说了几句,以至气走了明渊兄。” 刘彦笑问:“那之州说‘平生夙愿,乃娶瑞云’,也是胡说吗?我看是酒后吐真言才对!” 贺之洲面红诚恳道:“这倒不是戏言,小生的确仰慕瑞云娘子。当日与明渊吐露此事,也非假话。” 杨万山接问:“之州之志,除了娶此女,可还有大志?莫非只贪恋温柔乡?” 贺之洲抖擞心气答说:“小生有志光复门楣,效世才兄兼济天下!” 刘彦与万山相视一眼,点头道:“丈夫应有志向,上次明渊错怪你,以为你只有爱美之心,无进取之志。” “今日因当把酒赔情,之州不可推辞。” 华明渊随声附和。 贺之洲领下相邀,问三人:“几时赴宴。” 刘彦看眼窗外天时说:“现在即可去,余杭何处可以租车?” 贺之洲道:“西市有租马车,诸兄且稍等,我去取些银两。” 说话他健步走出书房,寻老仆人做交代。 书房四人笑谈。 明渊说:“听他今日一番话,当日我确是错怪之州兄。” 万山道:“贺之洲倒是诚实,与我等相交不说虚言,这便强过众多小人之儒。算得上君子。” 平儿说:“我看贺公子与我公子昔日相似,性情愚直。比公子过去还强些,多了个爱美之心。” 刘彦认同其言,笑道:“我过去一心一意只在书中,不知情为何物,之州的确强于我。” 万山、明渊各抒己见,认为世才之所以有今日,皆因昔日钻研之功。 对此刘彦也不否定。 聊不多时,贺之洲换身行头,衣冠楚楚出现眼前。 众人谈笑出府,去西市寻车夫。 车出东城门,刘彦忽问之洲:“近来可去过怡红院,再见瑞云?” 贺之洲回说:“小生自八月会过两次瑞云,就再没去过怡红院,一因九月发瘟,二因家境贫寒。” “前两次为与她相见,已使自家捉襟见肘,再难备的起礼物。” 杨万山接话:“之州可知瑞云近来变故?” 贺之洲分顾他们,反问:“瑞云有何变故?莫非她染瘟已死?!” 华明渊敛袖道:“此女性命尚在,只是容颜已不复从前,现在都称她‘赛夜叉’。” 之州眼眸惊变,十分关切,追问起详情。 刘彦把他神色收入眼中,抓来‘瑞云脸疾’作谈资,与他描绘佳人如今现状。 …… 几十里外,西子城,怡红院。 冬园梅堂内,霞仙、瑞云、老鸨、林承平围坐一桌,谈赎身之事。 承平招手让仆从提匣摆桌。 打开匣盖,见一锭锭金元宝排列,每锭五两,灿灿晃眼,动人心魄。 大眼一扫,足足有十锭。 “妈妈看可够赎身的?” “够了,够了,林公子真是出手大方!” 老鸨蔡氏起身观看金子,眼眸放光。 霞仙笑道:“妈妈应该知道,以瑞云姐姐现在身价,不值五十两黄金。你想得此金,还需再添一人。” 蔡氏转睛思量,想到一人问:“小姐是说海棠?” 此时她不称‘娘子’,而称‘小姐’,是因为知道了‘衣云’身份。 谈赎身之前,陈霞仙先与蔡妈妈道出自己身份,解了老鸨心中疑惑。 不过,霞仙并没告诉老鸨自己卖身入院真意,只告诉她‘乃为躲避鬼神勾魂,才躲到妈妈这里。’ 老鸨对她这话并不怀疑,若非迫不得已,哪个大家闺秀会躲入勾栏娼院? 她只想早些送走这位‘林家小姐’,生怕鬼神找来抓她抵命,就连赎身银都不敢要。 “妈妈果然精明。” 霞仙转顾瑞云说:“海棠曾为瑞云姐姐丫鬟。姐姐伤容后,只有海棠都对她如旧。这位小妹该得好报。” “妈妈意下如何?” “使得!” 老鸨蔡氏一口坐定这门买卖,对瑞云道:“去把海棠叫来,拜谢大恩。” 瑞云笑颜出去寻小妹。 她一走,蔡氏便好奇问道:“小姐、公子可否说说,何故与瑞云赎身?” “莫非想买回去当个幌子?” “或是想镇宅驱鬼?” 林承平失笑,与妹相视说:“为瑞云赎身乃为报恩,蔡妈妈无须多问。” “今日晌午我要在此宴客,结交朋友,妈妈过会儿叫人准备一下。” “银两少不了你,但不可多打听。” “妈妈可明白?” “明白,奴家岂不知道规矩。” 老鸨蔡氏最喜这等富家大公子,出手阔绰,毫不吝啬。 只要有银子赚,她也懒得多问。 少时,瑞云领海棠进来,小娘子跪地便拜,欢喜答谢公子小姐‘赎身之恩’。 …… 第264章 才子真情 “我家主人让小人转告三位公子,今日改在怡红院设宴。” “我公子说,酒楼吵闹,不是叙话之地……” 杭州,西子楼前。 刘彦五人刚到,门前两个林家仆人便恭谨迎面,转述公子之言。 这是昨日他们商量好的,先将贺生请至杭州,再引至怡红院,酒席宴上招来瑞云,看他反应神态,一探其心。 刘彦笑与万山、明渊相视,分顾之洲:“承平有此美意,我等当客随主愿。” 贺之洲点头,嘴边有话却不好讲出,跟着三人和林家二仆去往怡红院。 行至门前,一仆跑进去通禀。 不久林承平含笑出迎,老鸨蔡氏跟随其后。 蔡氏一眼环视,才知林大公子请的人是昨日三位贵客,不想还有贺之洲。 “蔡妈妈可还认得我等?” 刘彦一语笑问,扯回老鸨心思。 蔡氏笑颜寒暄,都是些逢场之言。 主客进门,刘彦路问承平:“今日在哪座园子做客?” 林承平道:“小弟与蔡妈妈说好了,就在冬园布置酒席,今日让衣云陪席!” “哦?”刘彦笑顾他和老鸨:“衣云娘子可答应?” 承平道:“她自然答应。” 老鸨眼眸惊奇,不知这林家公子、小姐打的什么算盘,心说:“陈霞仙自来我这躲灾,洁身自好……” “今日却要与人陪酒,看来这位刘公子果真非比寻常。” “说不准啊,她与刘公子暗下私通,想在我这里做成好事。” 蔡妈妈越想越偏,配合林公子说:“我家女儿仰慕公子,换做旁人她未必肯,若是公子,那便另当别论。” 承平附和:“衣云一听请的是刘兄,当即便同意。” 刘彦点头,对贺生道:“衣云娘子才貌双全,不是寻常勾栏女子,且懂得相术,能断人吉凶,实属奇女子。” 贺之洲几分好奇,但更挂念另一女,思虑着在酒席上使个脱身计与瑞云见上一面。 这时一女从冬园出来,低头背对众目去往后院。 他蓦然看一眼,似曾相识,没能认出此女便是瑞云。 瑞云进到后院才回眸一顾。 见海棠又从冬园出来,寻到姐姐说:“贺公子来了,等会姐姐就能与他相见。” 瑞云手捧心口暗自期盼。 …… “这是余杭名士贺之洲。” “原来是余杭贺公子,妾身早有耳闻。” 冬园梅堂。 刘彦随手引荐贺生,霞仙轻纱遮面,款款见一礼。 老鸨适时说:“娘子好生待客,我去让人备茶背宴。” 霞仙轻点头,转邀众人入座,提壶斟酒,一人敬上一杯。 敬到贺生时,她打量问:“贺公子有心事?” 贺生接杯微愣,想到刘彦先前说‘此女懂相术’,便自解疑惑,分顾众人道:“小生心中却有一事……” “不知小姐能否设法,使我一见瑞云?” 刘彦等人各有神采。 陈霞仙迟说:“瑞云容貌已不复从前,只怕贺公子见到她后夜里惊梦。” “我看还是不见为好。” 林承平接表妹道:“之州兄怕是不知,那瑞云如今脸上生出一块黑墨,难以入目。” “半夜见她,如见鬼夜叉。即便白日看到也晦气。” “衣云娘子容貌更胜瑞云,就算瑞云姿色复回,也不能相比。” “此间无外人,衣云何不摘下面纱,让之州兄一睹芳容?” 霞仙轻点头,玉指摘面纱,好似拨开清云见明月,让贺之洲一眼惊艳。 数息后他恢复过来,赞道:“小姐面赛芙蓉,目如秋水,只论妍姿,胜过人间无数女子。瑞云亦难敌。” 霞仙追问:“若不论妍姿容色,妾身可能胜过瑞云?” “那便不相伯仲。” 贺之洲背袖而谈:“我见瑞云赛金菊,其貌入我心神。就算此菊枯黄凋零,当日盛开之容,仍在我心目存留。不改其颜色。” “小生这里有五两薄银,虽是不多,我却只有这些了。” “恳求大姐成全小生,让我与瑞云见一面。” 众人闻言,能从他话中见句句真心。 霞仙看一眼桌上银子,道:“我听说,瑞云曾经暗许身与君,请公子设法与她欢聚一夜。” “那时瑞云妍姿正盛,公子却拒了佳人美意。” “如今瑞云花容已毁,公子却又要与她相见……” “难不成是戏耍我等风尘女子?” “还是说,你想在众位公子表现自己高洁,装作自己不以妍丑看人?” “你若是这等心计,那便是小人之儒!” “我绝无此心!!” 贺之洲被她言语一激,立即赌誓道:“我若是此等小人,就请苍天降雷劈杀我。” “不瞒众兄,小生执意想见瑞云,是想替她赎身,接娘子离开这无情地。” “刚才不说,是羞于启齿,怕众兄笑我。” 众人相觑。 刘彦道:“世间真情最可贵,之州不以妍丑看人,我等敬之不及,如何会笑话你。” “那我等不就成了小人之儒?” “心存真情,不藏虚假,乃君子也。” “既然之州有意,娘子就设法请来瑞云,与君一会。” 陈霞仙听先生明言,含笑点头说:“这五银子我便收了。稍后开宴我让蔡妈妈叫来瑞云来伺候,公子可借机与她私谈。” 贺之洲心事落成,拱手拜谢一礼。 万山邀他入座,谈道:“之州有意,那娘子未必依从。” “昔日她美如天仙,邀你同床共枕,你不肯。” “今丑似夜叉,你却要为她赎身,她如何肯依从?” “之州只顾自己心,却不顾娘子心,这如何算爱慕?不过是满足私心而已。” 贺之洲听其一言,不禁自省,出神说:“万山兄所言甚是,但小生也出于真情。” “我该如何顾全瑞云之心?” 万山目光顾指世才:“此君善用心,可想他求教。” 贺之洲心明,抱拳与奉义请教。 刘彦不做托辞,就以‘将心比心’开始阐解‘人心之间隔所在’,后说‘推己及人’之理,暗在众人心田栽种‘仁义’, 众人闻道理,各生明悟,不觉半个时辰过去。 午时,老鸨领丫鬟来摆宴,霞仙附耳说两句话。 贺之洲在旁看着蔡妈妈点头出去。 片刻老鸨领来一女,见其半面乌黑,一身素装,低眉垂目,两手结指在腹前。 “瑞云好生侍奉宴席,难得三位贵客赏识,可不能慢待。” 老鸨说话便走,贺之洲陡然起身,两步到瑞云身前。 那娘子缓缓抬起头,二人四目相对,一时皆无言。 …… 第265章 众女会首 “世才兄察人无漏,之州确实可做朋友结交。” “之前我把他看低了。” …… 酒过三巡,堂外飘雪。 梅堂内,众人把酒齐看门外一双才子佳人,明渊对贺之洲大有改观。 林承平附和接言:“贺之洲诚实不虚,心口如一,我亦想与他结交。” “先生来之前,我已为瑞云解了卖身契……” 刘彦没想他动作如此快,笑问:“花了多少银子?” 承平答:“不过五十两金,还搭赠一位娘子,乃瑞云昔日身边丫鬟。” “表妹想报答全恩,我便连丫鬟一起赎了。” 刘彦转顾陈霞仙,夸赞道:“娘子用心甚好,这场成人之美,有你和令兄之功。” 霞仙闻赞心悦,笑说:“岂敢居功,瑞云姐姐有恩与我,理应报答。不知先生后面有何打算?” 众人注目,刘彦思说:“承平先给瑞云赎身,虽是还恩报答,但却截了之州人情,因此瑞云不会跟他走。” “想做成这桩佳话,让鸳鸯合配,还需曲中求。” “今日你们便离开此地,前去临安东湖,去南畔寻一艘青花舫。” “那舫主即是我家娘子,见到她自有安置。” 霞仙认真记下,林承平解了疑惑,才知那艘青花舫是奉义家的。 过了半盏茶,门外鸳鸯离散。 贺之洲面有困惑回来,瑞云则转头出了冬园。 刘彦请座问道:“如何?她可愿意与之州还家,配成一双?” 贺之洲说:“小生恐与娘子无缘。方才我与瑞云坦露情义,告知娘子,我愿变卖家产为她赎身。” “娘子却道,已有人给她赎身。” “我问其何人,娘子不与我说。” “她说,我虽情厚,但缘比纸薄,恐难配在一起。” 众人相视一眼,果然应了先生之言,各说宽慰他的话。 贺之洲几分释然,拱手礼谢在场道:“皆仗诸位,小生才得见瑞云,倾诉心中之情。” “今情意已达娘子,小生无憾了。” 杨万山道:“还未娶到娘子,如何就说无憾?莫非之州只嘴上说?见了瑞云如今丑貌,易改念头了?” “绝非如此!” 贺之洲解释说:“小生依然愿娶瑞云,但已有人先我为她赎身。此人在娘子落难时出手,必定出于好意。此等恩情,瑞云应该报答。” “我若是苦苦相求,借我情义逼迫瑞云答应,岂不是让她忘恩负义?” “此事贺之洲断不能做!” 此番真言,众人对他再添欣赏。 刘彦提袖起身,道:“世上姻缘,皆是情定,有情人终成眷属!” “之州当怀情以待姻缘,也许明日瑞云恩主就找你?” 说着,他望门外雪:“今日酒席尽欢,就到此为止。晚些雪下大不好走了。” 在座纷纷起身,林承平呼来家人去备马车,众人小叙三两句便出梅堂冬园。 后院海棠看见公子都走了,叫起瑞云姐,结伴去见霞仙小姐。 陈霞仙正在堂外赏雪,瑞云一来便牵手说话:“姐姐好福气,贺公子真诚不虚,是个君子。” “先生要成全你们!” “今日我们便可脱身勾栏,先生已做安排,只管随我去东湖。” “去东湖?” 瑞云、海棠都知东湖现在是商贾云集之地,却不知先生用意。 霞仙笑说:“姐姐无需忧虑,去到了就明白。还怕卖了你俩不成?” 瑞云海棠纷笑,跟着小姐入堂叙话。 …… 未时,雪下大。 三女收拾好行装,各披一件棉氅,跟随林家仆从出怡红院。 老鸨领几女相送,也说了几句心里话,让瑞云今后保重自身。 霞仙回眸笑说:“妈妈还算人心未失,我赠你一言,两年后便将怡红院转卖他人,不然你挣的银子可就无处花了。” 老鸨惊愕,想要细问此事,但见小姐入了马车,只能自己琢磨思量。 车出柳巷口,林承平骑马迎头,霞仙撩开帘问‘先生一行去向’。 承平道:“先生和杨兄去码头回临安,华兄邀贺兄去家中做客。先生说,明日请之洲去东湖与瑞云相见。” 车内瑞云福至心灵,看着窗外飞雪,神驰天外,陷入憧憬。 一个时辰后,渡船到东湖,湖山雪景让三位娘子心旷神怡。 转顾湖君山庙,香火腾腾,山下集市炊烟四起,岸边大小船舶二三百艘,各有人来往。 望南面茶山畔,确有一艘青花楼船,但不见有人活动。 林承平道:“不如先到自家船上等候,我派个人过去打听。” 陈霞仙摇头说:“如此就失了拜见诚意,宁可雪中等,莫在安乐求。我猜船上必有人。” 承平点头去寻船夫,让他们把船开去南畔。 行不多时,青花舫近在咫尺,霞仙、瑞云、海棠逐一下来渡船登岸。 东边湖山畔,李家船阁内。 一船女子叙话,有李韵兰、荀舫主,阿九、东湖四郡主,萱儿弦月二女,以及常州黄家五位狐女。 这五位狐女,皆是黄家未嫁之女。 除了上次来过的十三、十四娘子,这次又添了三位长姐,各是十娘、十一、十二娘子。 她们此来托辞是‘给姐夫道贺’,实则是借故养情义、处人情。 几天前‘临安刘奉义’的名声随船抵达常州,被常州狐黄家知道,商议送礼道贺。 老夫人本意只让十三、十四娘来,可拗不过另外三个女儿央求,便随了她们的心愿,交代去到后守规矩。 谁知来的不凑巧,今日姐夫不在家中。 后从阿九口中得知‘东湖集会’,便结伴来此游赏,被荀舫主瞧见请来这边叙话。 此时众女相谈甚欢,十三娘没想才一个月不见,姐夫又办了这么些事。 听说荀舫主要在西湖办学,十三娘颇为动心。 她是家中最喜读书的狐女,舫主办学之思,可谓契合其心。 “荀姐姐,小妹能否也来修学?” “小妹喜爱诗书,身边却无志同道合的姐妹,时常感到寂寞。” “我看你是缺情郎宠爱,才寂寞哩。” 十娘拿话打趣,众女笑逐颜开。 舫主只听不接话,她对狐女之心多有存疑。 十三娘见好话被家姐搅合,心里暗气说:“别家姐姐都是帮着妹妹,她却与我作对,不知我是真心。不如我去求姐夫。” 这时青花舫一女前来回事:“主公,有三女求见,一女子自称‘陈霞仙’,她说是公子让她来见主公。” “陈霞仙?” 在场都好奇,李韵兰心中自语:“这贼女如何结交的先生?” 荀舫主点头安排:“弦月、萱儿先回去,接请她们上船。” “喏。” 二女领命而出。 舫主含笑与众女说起‘霞仙和瑞云之事’。 …… 第266章 家门之话 “郎君好字。” “随意几笔,不当夸奖。” 日落,雪停。 刘府书房门窗大开,虎儿在院埋头扫雪,少卿正房与老夫人背诵《心经》,公子书房提笔练字,写的是【东湖商会】。 他刚从北城县衙回来,想到明天要成立东湖商会,自己又答应题字之事,这才练上几笔。 见一张白纸上云集众多书法,有大有小,有正有草,且字字珠玑显真学。 其中一【湖】字写得最好。 真学降字,明光与字意交融,于鬼神眼眸中荡漾水色,如湖光入目。 一旁观赏的荀舫主见此字,不由得夸赞刘郎一句。 刘彦笑语持谦,问娘子:“可见过霞仙、瑞云?” “见过了。” 舫主回忆当时说:“霞仙此女兰质蕙心,谈吐有致,她也修道养魂,已达阴神之境。” “瑞云姿色确是有些,不看脸上那‘咒印’,大抵算得姿色上乘。” “倒是她身边小妹是个美人坯子,再长两三岁容色可胜过瑞云。” “我欲抬举她,收作丫鬟,细心调教。” 阿九旁听问:“舫主可是打算调教好了,拿其身当妾身?” “好个九娘子,却学会耍戏我了?” 舫主笑颜娇瞪,暗下传音:“看透了莫说。” 刘彦写下一字道:“娘子愿抬举那小娘子,便要善教,不可拿她当器物。若为我家之人,不可轻贱他人。” 阿九轻点头,转目看舫主。 荀娘子领下郎君话,帮着研墨道:“妾身也未想拿谁当器物,是想寻个肉身共用,为君养儿育女,尽本分。” “妾身曾得一卷《玄天诧女术》,因没有肉身无法修炼,想挑个可靠之女传授。” “到时她修诧女经,我修玄天经,一旦修炼小成,我俩就能共用一身,分合自由,绝非炼鼎夺舍之道。” “这法术好。” 阿九分看公子,帮着荀娘子说话:“公子三年后才与高家解婚约,期间不能娶妻……” “老夫人私与我说,那不如先纳个妾室,与刘家增添香火,免得旁人背后说‘公子不孝’。” 刘彦持笔思量。 荀舫主回以阿九笑颜,趁机说:“其实妾身还有一人选,便是李怜云。” “怜云妹妹虽说斩了赤龙,但先天精气未绝。” “只要修《诧女术》中丹经道,便能控制赤龙,将来养育灵胎,更胜杨氏胎子。” “且怜云懂得丹道,修炼起来更快,一年之内即可小成。” “老夫人想三年抱孙子,不是不行。” “不过,妾身未问妹妹之意,那日我问问她。” 此话却有试探君心之意。 刘彦犯了难,任他如何聪明君子,一时也想不出齐全之法。 暂时揭过此题,问起‘瑞云脸上墨印’。 “娘子可能帮她消去‘脸疾’?” “这个容易。” 见他转话,荀娘子暗暗拿定主意,说:“瑞云脸上咒印我弹指可破,下咒之人道行还不入鬼仙。” “如此甚好。” 刘彦边写字边说:“明日等贺之洲与她再见之后,娘子便抹去那法术,还回瑞云原貌,使其心安。” “如此瑞云便不会卑贱自己,两人佳缘可成。” 舫主点头应下此事。 阿九接道:“今日家里来亲戚了,常州狐黄家来了五位小姐,她们巳时到的临安……” “此时还在东湖等公子。” 刘彦停笔问:“为何让黄家五妹在东湖等我?” 阿九顾看荀娘子:“这是她的注意,娘子故意骗她们在东湖等。” 刘彦失笑,知道这貂儿还是不喜狐,提笔点她说:“世间之人都不同,狐狸岂是一样?” “娘子莫把旧日前嫌,算到黄家小妹身上。” “你若不能忘旧,说明还挂念着徐郎。” “貂儿哪有?” 荀娘子霎时心急,丢掉对狐狸疑心,说:“妾身这就去请她们来府。” “这才是我家娘子。” 刘彦赞赏一句,笔指阿九:“你与娘子一同去,把谎话圆回来,莫要露馅,让她们知道貂儿骗了她们。” 又道:“既然霞仙修道炼魂,今夜可邀她入画境,我与她论学一番,看看此女学五经如何。” 两位娘子各自领喏,结伴出书房,隐身去东湖。 约有一炷香的功夫,二女办事回来,身后跟着黄家五女。 正房老夫人、表妹少卿、虎儿、玉娘母女,都看见众女入书房。 刘氏暗知是仙家,笑颜转看义女。 玉娘会意母亲意思,拉着小月儿去书房旁听。 虎儿瞪眼道:“这些大姐都从哪里来?怎么一眨眼就进家?还不知礼数。” 刘氏牵手侄女说:“那几位都是仙家,自然不讲俗礼。我刘府非寻常门第,我儿亦非坊间秀才,虎儿心里要有数。” “见到仙家不可惊异,不然让人笑话。” 虎儿领下老夫人交代,忽然意识到,自己造化大了。 玉娘回来告诉母亲:“来的都是黄家妹妹,就是昔日送避瘟丹那家之女。” 刘氏恍然明白,对侄女道:“是狐仙。” 少卿眼眸闪烁,转望表兄书房。 房内,刘彦收起养情话术,问十三娘:“贤妹可都见过老夫人?” 十三娘站着回话:“我等来时姐夫不在家中,未敢擅入房中拜见姻母。” 刘彦思量起身,说:“既如此,五位贤妹随我见一见家母,就当是自家表妹,称呼姑母。” “是。” 黄家五女笑逐颜开,领喏跟着‘表兄姐夫’去见老夫人。 刘彦这话中之意,是告诉她们‘我两家以后单独结交,不必再借高家之名’。 她们都是聪明狐女,岂能不知话中之意,眼眸相互交替传音。 “太好了,这般我家就与姐夫家结下善缘,情义比高家还高!” “那是自然,高家只有婚书,三年后便废了,我家与刘家此番乃长久情义,回去便与母亲报喜。” “那我等以后要不要改口,叫姐夫表哥或兄长?” “先莫改口,高家婚书还在……” “嗯嗯……” 众女商定后,入正房齐声拜见刘氏,口称:“侄女拜见姑母。” 房内真表妹几分诧异,心思:“表兄家何来狐仙亲戚?” 房外荀舫主、阿九笑颜相对说:“刘郎练达人情,炉火纯青。” 阿九回道:“黄家之狐远比高家真诚,值得我家结交。” “高家除了二夫人有恩公子,拿出真心与真情相交,其他皆小人之狐。” “那莫小姐虽做成真学,但想当公子正妻,她德行还够。” 荀舫主转睛问她:“此话是谁说的?” 阿九回答:“此乃老夫人之言。” “老夫人原话是‘我家门第虽小,但家有君子,即是仁德之家,娶正妻要娶有德之女,莫家小姐割恩断义,此乃失德,其心私利!’” “这等女子不能娶进门。否则有辱门风,辱没了【大节奉义】四字。” 荀舫主眼眸增彩,目视房中刘母,敬重道:“老夫人说的甚是!” “常言道,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寻常百姓家都知此理,我家更要守理。” “否则内室失德,伤得则是郎君美名,刘家仁德。” “你我亦要多养身德,效牝马之贞。利君子,元亨!” …… 第267章 怜云之心 “姐姐,我们是不是上了仙船?” “那舫主夫人、那些小姐,个个都似神仙一样,来时无声,去时无踪……” “昨晚做梦,我梦见被仙子叫去听讲学……” “好似走入一幅画里,我见到好些仙子,还见到霞仙小姐,奉义坐在师位,与我等讲……” “讲什么我记不得了。” …… 初晨,红光洒照东湖水,湖面寒烟升腾。 南山畔,青花舫上亭阁里,海棠与瑞云说梦。 此时二女未起,半身裹在被中。 东边朝阳透过纱帘照入阁内,映亮瑞云半面玉容。 她唇角提笑,把手海棠说:“妹妹福气到了。你昨夜之梦也许不是梦,可能真被邀入仙画之中。” “这青花舫不是仙船,但舫主侍女还有女客,皆为神仙中人。” 小娘子心窍忽明,大眼晶亮。 这时一股寒风灌入,却是弦月拨帘进来,笑道:“瑞云姐姐今日却比昨日清明许多,就海棠妹妹不开窍。” “昨夜在画中,听了公子讲学,可觉心儿透亮些?” 海棠惊奇问:“你也做梦入画了?小妹愚钝,忘了公子所讲。就觉得脑子灵光些。” 弦月微笑点点头,与她们讲昨夜入画都有何人。 海棠听后解惑,瑞云心更敞亮。 片刻她们收整睡榻,穿好衣裳,下来亭阁见舫主。 荀舫主道:“今日东湖集上热闹,你俩可去集上游玩,若见贺之洲,就照我昨日教你们的说。” “弦月取些银子,陪她们前去。” “是。” 弦月领喏,二人欠身记下。 舫主交代完步出船房,化飞烟飘去临安城。 …… 东湖畔,大集上,热闹初现。 小贩营生早早开张,渡船一艘接一艘的载人到岸。 林家表兄妹集上攀谈,见一家鱼汤早食棚内,一老一少谈笑品尝,乃李家太公和孙女韵兰。 霞仙、韵兰四目相对,一个神色交好,一个眉目生厌。 林承平不敢看李韵兰,拱手与太公做礼数,寒暄两句就走。 走到人少处,他问表妹:“李韵兰到底因何厌恶我俩?你我与她过去不曾谋面,也未曾得罪过,何故无名生厌?” “并非无名。” 霞仙道:“若是有一件本来属于你的东西,却被贼盗走,表兄是否厌恶此贼。” 林承平不假思索道:“岂止厌恶,我……” 说着他想到什么,转顾身后,惊见李家小姐近在咫尺。 韵兰目视霞仙说:“知道就好。” “七岁那年,你和令兄做贼,用几个包子偷换丐仙《洞玄水韵经》,丐仙算到该有此失,才不与你兄妹计较。” “那部‘水经’本是送来与我,却被你俩所盗,使我只得《火明经》,不能水火既济。” “不想你们贼心不改,又偷到勾栏弱女身上,截天夺运。” “入了青花舫,可不要再做贼。” 承平理亏,想解释却被表妹截下。 霞仙笑道:“一啄一饮皆为天数,昔日丐仙送‘水火二书’给你,我和表兄并不知晓,偷书只出于孩童心,乃上天唆使。” “你不怪苍天,何来怪我?” “瑞云姐姐之事,与我之事意外相合,我截天之术未用成。与先生相见皆为缘法。” “先生见我用心真诚,才引我见荀舫主。” “我看你也有缘,将来你我同入青花舫,因当水火相济,万莫水火不容,否则皆失造化。” “贤妹说得好!” 林承平暗下助阵。 表妹此番辨答,他听着痛快。 李韵兰不为话所动,淡然道:“水火本不容,你我各守好一个【淡】字,便可相安无事。” 说话转身回喧闹处。 承平思量话中意,手指在掌中写【淡】字。 一边是水,一边是火,他顿然明意了。 “李韵兰确有才情,【淡】字合水火,其意是说‘你俩彼此之间淡然处之’。” 陈霞仙含笑点头,目视韵兰身影:“君子淡以成,小人甘以坏。韵兰有肚量。” 说罢,她转眸看南畔青花舫。 见有三女从岸边划船过来,对表兄道:“准备一艘船去临安等侯先生。” 林承平得提点立即就走,回自家商船,见父亲说此事。 不多时一艘林家船载着公子去往临安成。 与此同时,杭州码头处,一渡船离岸。 船上众人都是去东湖赶集的,因下雪道路不好走,百姓多走水路。 船尾见华明渊、贺之洲,船头见李通判、李怜云。 怜云目视长河,心想着‘今早舫主相送时说的话’。 当时她已见动心,有感姻缘到了,但不知父意如何,君意如何。 李通判笑谈今日东湖事,却见女儿魂不守舍,转问道:“我女有何心事?可与为父说。” 怜云回神斟酌,轻声道:“若是女儿与人为妾,父亲可许得?” “哦?” 李通判刹那想到一人,邀爱女一旁叙话,道:“那要看是何人。” “为父非是在意颜面,而是想让我女有个好归宿。” “若是世才这等品性之人,与其为妾,有何不可?” “莫非你俩已私通情信?” 李怜云脸面粉红,说:“公子不曾与我私通,是荀舫主有意引我入刘府。” “姐姐鬼仙之身,不能生育子女,想与我合修玄法,……” 说着,她如实将舫主之言转述与父亲知,又谈《玄天诧女术》精妙所在。 李通判真得一个欣喜,兴谈道:“荀娘子此法确是妙法,补了我女之缺,此事可以答应。” “不过,总要有个名分,就算是妾室也要名正言顺。” 见父亲如此爽快,李怜云反倒心慌,说:“不知他意如何,还是让荀姐姐问问。” “此事不能问,一问失了三分机缘。” 李通判了望运河风光,心中定下筹谋,对女儿道:“为父欣赏世才久已。今日到临安,我便借机一见刘氏。” “当面与刘氏言明‘嫁女之意’。” “上次东湖山庙之上,我看老夫人对你颇为喜欢,这桩姻缘十拿九稳。” “我女静候佳音!” 李怜云心怀砰跳,即有期盼,有生担忧。 倒是其父李通判心情甚爽。 巳时,船到临安东湖。 望山庙集市喧声如潮,赶集百姓不下三千人。 李家船阁内商贾云集,皆在等待官家和奉义。 …… 第268章 商会成立 “今日之后,临安东湖之名定能传遍江南。” “扬名只是其次,东湖想要做成万商云集之地,则在于维护好这片善地……” “世才言之有理。” “今早点卯议事,我等商议将此地纳入坊市治理,新建几处码头,把山下集市两分,设商市和集市……” 东湖山庙下十丈,半山处。 刘彦、万山、陆侯及县衙官吏,望山下集市而谈后治。 这时有公人跑来回事:“大人,李通判到了。” 众人闻听结伴下山,于山脚见通判父女,华明渊和贺之洲也在一旁。 叙话间,刘彦心见通判父女看自己目光各生变化。 这使他一念想起昨日貂儿之言,暗思:“难道娘子已私下问过怜云?” 他转目看通判千金,怜云似读出目中之言,藏羞暗点头,双瞳剪冰。 此幕被几丈外船上萱儿看到,她转身入回船房与舫主说:“怜云已到东湖。” 荀舫主显笑,对在场众女道:“我家学堂先生来了,当去请。” 说话步出船房,黄家五狐女和李韵兰、陈霞仙跟出去,在船头处展望寻人。 见奉义、官家等人正往李家船阁去,船上众商出迎相接。 荀舫主携萱儿在岸上截住李怜云,分顾一眼刘郎,邀她船上叙话。 怜云还没开口问父,李通判便笑道:“女儿自去会友。” 怜云默声点头,跟着随舫主离开。 众人谈笑登船会见商人,谈今日商会事宜。 贺之洲则留在船头,背手了望山庙。 无意间看到登山拜庙行人中,有一女身形极似瑞云,旁边还有一小娘子,貌似怡红院海棠。 他心神一动,撩衣下船跟去山庙一看究竟。 另一边,舫主、怜云挽手叙话,传音问她‘思虑的如何?’ 舫主道:“你我一见如故,我未把妹妹视作寻常之女,故此推心置腹,邀你同修《玄天诧女术》。” “你若仰慕刘郎,就该有果断,犹豫则失,失不再来。” 李怜云回念说:“小妹已将此事告知家父,父亲他欣然同意,今日欲借此行,拜府与老夫人相商。” “但不知刘郎之意。” “方才相见时,刘郎似有心知。” 荀舫主喜上心头,夸赞‘怜云果决’,称赞‘通判达理’,道:“刘郎善养君心,早晚会发觉,此事瞒过他。” “方才,我与他相视,见郎君目中有怨,但无责怪之意。” “这便是说,刘郎默许了。” “我观郎君对妹妹虽无爱意,却也赏识,今你凤求凰,他岂忍伤你?” “稍后我让萱儿回趟府,把此事告知阿九,叫她设法请老夫人来东湖,使通判与老夫人相见,便可商谈此事。” “只要老夫人答应,郎君便不反对。” “妹妹入了门内开始为妾,但三年之后另当别论。” “高家与我家这桩婚姻,只是一张文书而已,以妹妹之德和门第,三年后扶正也未可知。” 舫主一番话,说的佳人心儿砰跳。 怜云平复杂念,低头显笑道:“只要能常伴君身便足矣,何敢争名分。” 说话二女登船,与霞仙、韵兰、黄家五女相见。 昨夜入画均已见过,无需再引荐。 进到船房,舫主便传音交差萱儿:“速去告知阿九,就说李家已同意……” 萱儿倾听记下,化香火飞去临安。 山庙上,后院香殿,瑞云、海棠进香跪拜东湖君。 门口一双眼目等着她们,正是尾随上山的贺之洲。 海棠余光后瞟,拜完后小声告姐姐:“他来了。” 瑞云藏情在心,面纱内显笑,携手海棠起身出殿。 里外目光相对,海棠故作惊讶:“公子如何在此?” 贺之洲见果真是瑞云,惊喜失语,整理思绪道:“小生受邀来此游湖赏集……” 海棠不等他话说完,递个眼色请到一旁,偷偷告诉他:“我与姐姐都已赎身,公子若有意鸳鸯合配,当去求青花舫主。” “便是舫主给我俩赎的身。” “你若无意,就当奴家什么都没说。” 说着回姐姐身边。 贺之洲疾步跟上问:“求娘子相告,青花舫主是何人?小生如何寻她?” 海棠回眸说:“舫主是位仙家,青花舫就在东湖南山边。” 贺之洲眼看瑞云,心里记下,未来及道谢,二女便走了。 山脚下弦月相接二女,问她们:“说了吗?” “说了,照着舫主吩咐说的。” 海棠笑颜回话,瑞云在旁点头。 弦月笑道:“这便好,跟我回船。送你们回去,我去与主公交差复命。” 瑞云顾首仰望庙山上贺公子,跟着弦月乘小船回大船。 …… 隅中,将午之时。 山庙脚下锣鼓掀天、鞭炮齐鸣,吸引众多赶集乡人百姓挤头去看。 见一众官商围成大圈,鞭炮硝烟迎风弥散,场中设一张红布桌台,上摆香坛、贡品、美酒、财神像,以及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桌上见一大碗金墨,碗上一支大笔。 有二人抬着一块精致匾额,匾内表嵌黑纸,空白无字,只等奉义添墨。 众目下,刘彦持笔观匾额,神思【东湖商会】四字书法。 杨万山端来大碗金墨,身旁道:“四字之中,我看【商】字最难写,高冠门内那张笑口,写不好就成‘奸笑’……” “世才打算如何写它?” 刘彦闻听而笑,眼中显【商】字,提笔沾墨说:“此字却是难写,但拆分上下便易写……” “万山且看。” 说着,他将神思书法于笔端,转动笔腕,以楷书写出【东湖商会】四字。 自道义入身,他笔下字体如似有骨在内,对文字理解也发生变化。 写到【商】字时,刘彦把此字小拆成上【立】下【冏】。 单看字头上是个立字。 和看下冏,也无离体之感。 似把两字义合二为一。 万山放下金墨抚掌道:“妙笔,冏同光明,立字在上头,是为立身光明,此乃正大商道。” 听杨公子品谈,周围商贾各将眼目盯看匾额,交头接耳拂须。 随后一个【会】字写成,刘彦落下毛笔,与万山谈字中书法立意。 持匾两人把匾额抬到场中,众商纷纷观看,赞誉接二连三扬起。 “奉义好字!” “形体方正,笔画平直,结体宽厚,迎合经商之道!” “仁兄所言不虚,你看那【商】字立意光明,乃正大商道。” “嗯,为商者,心要正,买卖童臾无欺。笔要直,做账不能使心计,对人亦要宽厚……” “说得好,我观奉义所写【东湖商会】,方正有德,平直如道……” “不知该添多少润笔银?” “喜事当前,莫谈俗事,容后商议。” 林员外阻住右边两位仁兄,二人会意点头。 李太公为首,率众对刘奉义拱手一谢,对众商说:“今日奉义厚赠金字,我等当共建东湖福泽之地。” “诸位当秉持为商之道,为商之德,莫负了这个【商】字。” “那家若买卖欺诈,取财不义,便将他逐出东湖!” “好!” 众商人高声应和,外圈百姓小贩跟着叫好。 少时立会仪式开启,林承平宣读东湖商会在册商家名号,念到的商家逐一礼拜匾额,进香财神。 临安蔡、陶、潘等六家也在其内,不过六家公子未敢来,各派管家、掌柜出席,席位排列也靠末尾。 这时,怜云丫鬟挤入会场,悄声告诉老爷:“刘府老夫人来东湖了。” …… 第269章 两桩因缘 “老夫人,姑母。” “好,看今日东湖集市,比六日前更热闹。” …… 东湖,庙山北畔。 众女相迎奉义之母,阿九赏了船家,扶老夫人上岸,少卿在旁打帮手。 岸边众女排成两列逐一见礼,引来不少百姓老少目光。 刘氏环视众女,瞧见有两个眼生,问荀娘子:“这两位是谁家千金?” 舫主引荐道:“这是新安李家小姐韵兰,这是海宁林家小姐霞仙。” 二女随介绍各自行礼。 刘氏点头做还礼,目光看向李怜云,眸发神采。 来时,阿九已与老夫人说了‘李通判欲嫁爱女与公子为妾’。 刘氏初闻存疑,问‘谁人说媒?’,直到阿九说出是‘荀娘子做媒人’,她才不疑。 四目相对,老夫人越看怜云越顺目,伸手牵道:“自上次见了娘子,老身就不能忘……” “心中多思‘要是我家也有这样一女,该是多好啊’。” 舫主和阿九笑颜相视。 怜云会意刘氏之言,低眉说:“小女子见老夫人,亦有几分娘母亲切。” “呵呵呵,好好。” 刘氏笑开颜,把手怜云同行,对荀娘子道:“事成了,老身设宴私谢娘子。” 荀舫主相陪说:“哪里敢当,妾身只是顺水推舟,到底还是两家有缘。” “嗯……” 刘氏点点头又问怜云:“令尊在何处?我去礼见。” 荀舫主接话说:“已遣人去请通判,老夫人不妨先上船等。那边商会办喜事,世才、官家、商家都在,却不好过去。” 说话在前引路,请老夫人登上林家商船。 她们入船房叙话不久,李通判随丫鬟寻来。 刘氏起身迎通判,好似待见亲家。 通判随请入座,先寒暄几句,问候安康,赞誉刘郎。 半盏茶后,荀舫主领头出去,黄家五女知趣跟出船房。 房内只剩下通判、刘氏及阿九。 船头荀娘子顾众女说:“晌午我做东,诸位妹妹都来我花舫小酌,一起看‘才子求偶’,事后再定学堂座次。” “我去请四位郡主,暂且失陪了。” 众女各都好颜色,相送荀姐姐。 黄家五狐女目视荀娘子入湖,交头接耳道: “老夫人与李通判商谈何事?莫非婚事?” “姐夫和高家婚约尚在,如何再成婚?” “真笨,不能娶妻,还不能娶妾?” “听老夫人来时那两句话,的确像是谈婚论嫁……” “也有可能是认亲,老夫人想收李怜云为义女,故此相商。” “嗯,有这可能。” 她们船头交谈几句,转看竹帘内李通判、老夫人,忽闻欢笑声渐大,两家似乎约定什么。 阿九撩帘出来,问五女‘李小姐去哪里?’ 十三娘手指山下商贾聚集之处。 阿九轻点头正要下船。 十娘追问:“通判、老夫人商谈何事?可是要认亲?” 阿九回眸笑道:“是结亲,商议的乃是‘嫁女纳妾’,待定下佳期,自会通知你家和高家。” 黄家五女面面相觑,虽有几分惊诧,却不觉得有失情理。 只是没想到以通判那等门第,竟然愿把千金嫁做妾室。 她们跟着阿九去见世才姐夫。 …… 午时,大集热闹退潮,早来的百姓搭船还乡回城,老夫人和阿九也随波而走。 李家商船上,李太公宴请官商,刘彦、万山、明渊、贺之洲、林承平五人不在其列。 他们另雇一艘小船,在船房小设一桌酒菜,围坐矮案,把酒游湖,赋诗坐谈。 青花舫上,萱儿船头眺望,见公子乘船往这边划来,微笑化飞烟飘去,降落船房外显身。 那边撑船渔夫还不知道,哼唱着小曲悠哉划船。 房内五人各有其貌,刘彦引荐道:“这是萱儿娘子,青花舫之女。” 说着,他问萱儿:“舫主可在船上?” 萱儿答话:“主公正在宴客,公子船来这边,可是要见主公。” 刘彦分视众友问:“这两日船上可添娘子?” “添了二人。” 萱儿道:“她们原是杭州怡红院之女,一叫瑞云,一叫海棠。舫主说与二女有缘,打算亲自调教,引入玄门修道。” “这……如何是好?” 林承平故作惊诧,转顾贺之洲。 贺之洲暗叹姻缘不济,命运弄人。 原以为有刘奉义引荐,加上自己诚心,便能从青花舫求得瑞云,不想那舫主却要引瑞云修仙。 刘彦饮酒问:“瑞云可应了?” 萱儿笑答:“瑞云挂怀一人,难舍情义,尚未答应。舫主给她三日期限,说‘你那人若是三日不来,你俩便算缘分已尽,以后无须挂念’。” 贺之洲拱手说:“小生便是‘那人’,恳请大姐告知舫主,贺之洲拜见!” 明渊掏出一锭银子,替他打点。 萱儿含笑分看刘彦道:“有世才公子情面在,何须俗银打点我?小奴自当相助,贺公子且少待。” 说着散烟飞走。 贺之洲心气上浮,端起酒杯相敬奉义:“此番多蒙世才兄相助,即便事到最后不成,小生当记大恩。” 刘彦把杯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心诚,必能成事。” 贺之洲领记饮下杯中酒,万山等人一旁作陪。 小船抵达茶山南畔,萱儿来说:“主公请公子登船一见。” 众人结伴上岸登青花舫,渔夫在小船上张望,赞叹刘奉义名声不虚。 大船上,刘彦领四友在船房外见礼,一面纱帘隔开贺之洲等人目光。 房内众女笑颜相视,席地而坐,把酒看着。 舫主道:“今日妾身请的皆是女客,不便邀君子入内。” “我问贺公子,你当真不以妍丑易念,愿娶瑞云过门?” 贺之洲在外持礼回话:“小生若改念,苍天不佑。” 三郡主问:“公子准备多少聘金,家里可有养妻之业。” 贺之洲稍迟说:“小生愿变卖家产作为聘礼,后经商养家。” 七郡主道:“你把家产都变卖了,哪里还有银子经商?你这书生真是愚钝。” 刘彦插话说:“之州愿变卖家产,是为显足诚意。而且有我等相帮,一人凑几两,也够经商开买卖。” 七郡主笑与姐姐相视,道:“那君子休要多嘴,我等问他不是问你。” 贺之洲思虑片刻,说:“小生家财大抵值个五百两,我愿以三百两为聘礼,剩余二百两用来置田经商。” “若经商不善,还有良田保收,可使腹中不饥。” “此后小生发奋读书,求个官身,以俸养家。绝不使瑞云清寒中渡日。” 房内众女目光交错点头,瑞云笑颜守在门口旁听,暗赞贺郎。 之后众女接连问贺之洲‘成家之思’、‘立业之思’等,问的皆是‘齐家之道’。 有一半是刘彦所教,一半是她们自行加问。 贺之洲慢慢对答如流,思维逐渐的打开。 刘彦旁听,从其回答窥见贺生异于常人之处,暗道:“之州心直智迟,但其脑聪明,是可造之材。” 等之州答完一题,他适时开口问:“舫主可愿做成人之美?” 荀娘子答君:“成人之美可做,不过贺公子需先送来聘礼,我不要俗银作聘,只要诗词赋文。” “瑞云赎身价是五十两金。” “我就算贺公子一篇佳作一两金。” “只要你作出五十篇佳作为聘礼,便可接走瑞云,回家婚配。” “贺公子可愿?” 贺之洲立即答应,舫主让人送出契约书,与他立字为据,显得公道。 杨万山好奇问世才:“这也是君之计?” 刘彦引他船头叙话道:“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我寻同道,必找这两种人。” “五十篇佳作,能穷尽其思。” “穷思竭力能煎熬心志,亦能锻炼心性,激发潜力,迫使开窍。” “这两日我思得一门《志心笃行之术》,它脱胎于心学,今日就用在之州身上。” “看他能否在穷思中笃行其志。” “万山明日还乡,我将此术赠与你,愿与君共勉。” …… 第270章 貂儿拜母 “姐姐,你快照镜子看看!” “姐姐容貌复回,可喜可贺。” …… 夕阳晚照。 青花舫船头,众女围看净面后的瑞云。 此时她面比南山雪,晚阳映照下玉容泛着嫣红,再也找不出一点黑迹。 瑞云持寒铜对照半天,恍如见梦中自己。 她不禁狠咬食指,直到指痛钻心,朱唇染血,才猛地显笑! 周围众女跟着笑逐颜开。 海棠小娘子取手拍给她包指,提点道:“姐姐还不拜谢恩情!” 瑞云噗通跪地,面朝荀舫主大礼叩拜,双眼满泪:“舫主恩情,奴家三生不忘。” 荀舫主淡笑受之一礼,示意弦月搀扶,说:“你本无脸疾,脸面黑迹乃他人施的法术,其意是让宝珠蒙尘。” “如此才能被寒士所得,而不被他人作践。” “将来若见到那人,你要记得答谢。” “无此人,你便没有今日姻缘造化。” “此外你要切记,容色易老,心善最为美。外美而心恶,也只是一张臭皮囊。” “你现在美貌复回,难免会引来一些贼眼目,甚至淫贼入室,给丈夫招来横祸。” “回头我传授你一门变化脸面的障眼法。” “若见心生歹意之人,你就变化出鬼脸、夜叉相给他看,如此护得自己清白,也不给丈夫招祸。” 听舫主一番善教,瑞云福至心灵,欠身应喏答谢。 海棠道喜:“姐姐好福气,不但还回容貌,还得授仙法哩。” 弦月接话:“你也好造化,以后可留在青花舫修儒术养仙道,还不快拜主公。” 海棠欣喜跪地,拜舫主叫声:“主公。” 荀舫主轻点头,转顾天色说:“刘郎此时应到家了,此番我自作主张,引李家娇凤入宅,却未曾与君商议。” “难保刘郎不怨我,如何是好?” 今日宴上排座次,舫主让怜云做学堂头把师椅,并明言告知她们:“怜云妹妹要嫁入刘府。” 当时众女纷纷道喜,走时一起送李怜云,全然当成刘娘子相敬。 现在听荀娘子犯了难,众女笑颜相视,帮着思量办法。 霞仙道:“先生非小人、妇人,有怨也是直怨,也不会挂怀记在心中。” “舫主见君时主动悔过,我想先生就不会继续责怪。” “我见世才先生,正直聪明,时而幽默,宽人律己,通达道理。” “他曾与我讲仁义中的【推己及人】,又岂会不知舫主美意?” “我觉得先生会怨舫主,但也更喜舫主。” “喜和怨如何相生?” 黄家十四娘听不明白。 李韵兰道:“先生之怨,出自姐姐擅自做主,先生之喜,出自姐姐帮他解忧。” “荀姐姐引凤入府初衷,非是为己,而是为君。先生又岂能不知?” “咦,还真是哩。” 十四娘一想就通了,分看韵兰、霞仙二女:“你俩怎就这般聪明?都说狐狸聪明,我却不如你们。” 二女各有笑颜。 十三娘道:“这便是读书之好,似你这个字都认不全的狐狸,哪里比的书香门第千金?” 十四娘哼声不理,心思回去后也读些书,免被他人笑话。 其姐十三娘则在思‘拜入青花舫,与众女结伴修学’。 她再次与舫主提起此事。 荀舫主道:“当问世才,他若同意,你便能来。跟我一起去。” 说着转身借风而走。 十三娘跟随她去往临安城。 …… 南城刘府。 刘彦刚从华府回来,见虎儿在院内打拳练路数,一招一式颇为有样。 正房内,老夫人、表妹、阿九、玉娘、月儿都在看,门口环儿、桃花、平儿围观。 刘彦看了片刻,根据虎儿招式变化,发现这套拳只有十二式,但环环相扣,妙如回文诗。 “世才看她练得如何?” 房内老夫人笑问儿郎。 刘彦提一袖,背手入正房,转看收招抱拳段虎儿:“却像是习武人家之女,这十二路拳法,不像今日才学。” 虎儿心直,诚实回答:“虎儿过去不曾学过,这拳法是慧静法师今日教的。” “法师说,让我借‘十二式金刚功’活炼筋骨,筋骨开了再传我别的。” “她说,习练拳法,犹如读书前习字,学会字了还要会用,会用了还要钻研,钻研透了方能见功,功夫积攒深了就能入道。” “法师说我有武学天赋,别人炼一月才能掌握的要领,我一日就能贯通。” “叫我回来后打几路老夫人、公子看,意在告知君子,虎儿可教。” 说到最后,这南乡虎女却把佛家原话讲出。 全家人纷笑。 刘彦点头道:“佛家以武比文,对武道阐解通俗透彻,今后法师教你什么,你就练什么,当成功课做。” “家里活忙完可自行练拳。” “是。” 虎儿抱拳领命。 刘氏吩咐桃花、环儿去备晚膳,对儿郎笑说:“儿回来的正好,为娘要与你商议一桩大事。” “过去我家不富,钱财都供我儿读书赶考。” “就连给我儿准备的娶妻聘金,都被你拿去买书买纸。” “为娘说这个并非怪你,若非我儿昔日钻研用功,沉溺圣人之学,安有今日?” “如今我儿非比从前了,为娘思虑……该与家中添香火。” “刘氏书香门第才起,不能无后代传承。” “你与高家婚约不过一张纸而已,他大儒之家有何了不起?不应婚事还倒好了!” “将来我儿成家立业,多多发奋,自成一代名儒!” 众女听老夫人说话,都觉有理。 这时荀娘子、十三娘也到家中,听刘母说话,隐去身形,躲在门口。 刘氏说了几句出气的话后,笑颜拉手读书郎:“今日,为娘与你做回主,纳个妾室入家门。” “一来添个内助,二来传宗接代。” “我家是守信义的,高家婚约当守三年,但未说不能纳妾。” “不如先纳妾,让为娘抱上孙子,我儿意下如何?” 刘彦自知该是尽孝时,点头道:“孩儿听娘亲的,不知娘亲看上谁家女?” 见儿答应了,老夫人分顾少卿、阿九:“此女,我儿必定知道,她便是杭州府李通判千金,怜云娘子。” “今日通判来东湖,与我见了一面……” “我俩已将婚事商定,佳期就定在年内。” “具体时日,你翁婿二人商议。” “这两日你就去拜府见见通判。” “怜云此女,为娘甚是喜爱,通判也赏识我儿。听闻我儿亦欣赏怜云,而怜云又倾慕我儿。” “这不正是两全其美的天赐良缘?” “通判家又不计较名分,甘愿嫁女为妾,这等好亲家,打着灯笼没处找!” “也只有我儿奉义君子,有这般造化!” “呵呵呵……” 刘氏领头欢笑,乃是打心底的高兴。 刘彦灵觉感应门外窥视,稍作思虑,领下母命,说:“孩儿这两日就去拜见岳翁。” “不知,此事是谁牵头做媒?” 阿九暗琢磨公子话意,心说:“以公子智慧,应该知道是荀舫主,此时明知故问,是想……” 陡然,她似乎明白了,浅笑走出正房。 转顾门边窥听的荀娘子、十三娘。 屋里,老夫人点出媒人道:“乃是荀仙家牵的线、保的媒。为娘想宴请答谢,我儿意下如何?” 刘彦顾看门口笑说:“不想那娘子还会保媒拉纤,设宴答谢就不必了,孩儿不责怪就是。” “娘子不进来?” 门外荀娘子欢喜入心,迈步进正房,跪地礼见刘氏。 老夫人惊诧望儿半起身。 刘彦扶母亲肩头,看娘子道:“这位仙家,已先为孩儿妾室。本欲择个时日再告诉娘亲。” “今日说到此,索性不瞒娘亲了。” “娘子与母亲行礼。” 荀舫主口含蜜糖,闻言便拜:“貂儿拜见母亲。” 老夫人愣了少许,回神让侄女搀扶,嘴里连连说‘好’,笑道:“我儿真是造化运高,却能娶到仙妻。” “今日当摆宴,办个喜事才行,就当迎请貂儿过门了。” “我做主,先入门者为大,貂儿要排在怜云前头。” 荀娘子福至心灵,接过一杯茶,相敬道:“母亲抬爱。貂儿看,大小就不必分了,我和怜云已有姐妹之情。” “将来都在一家,共事一夫,同孝敬母亲……” “分的太细,就失了和睦,心眼会越来越小,便有失大节,有负天家所赐【大节奉义】。” “好!” 刘氏高声称赞,接下敬茶,满饮一大口,险些呛到自己。 荀娘子赶忙施法给她顺气。 老夫人笑咳擦嘴,叫阿九喊上前院三女,去东城酒楼办一桌宴席,拉着貂儿说:“我儿好眼力,以后家里有貂儿,更添家门气数。” 少卿搬来椅子,请神仙表嫂落座,一家人欢声笑谈。 见此事已成,刘彦借故出门,请门外十三娘书房叙话。 入书房,十三娘笑颜道贺,说:“小妹真是羡慕荀姐姐,遇到这般好郎君。姐夫待她,胜比妻室。” “贤妹过誉。” 刘彦落座道:“我托妹妹一桩事。等佳期定下,妹妹替我走一趟高家,替我转告高太公和二姐,就说我刘彦纳妾。” 十三娘点头应下,笑说:“小妹亦有一件事求姐夫。我想入青花舫读书,荀姐姐叫我问姐夫,不知姐夫意下如何?” 刘彦同意:“要是别家狐女,我倒要思量一番,贤妹则不需思量,我知十三娘喜学爱书。” “于成业已得文光入窍,贤妹既然定了修学之路,且不可半途而废。” 十三娘颇为惊讶,不想那狐生这么快就得文光。 她心知是姐夫点拨之功,更期待以后入青花舫修学。 “承蒙姐夫高看、抬举,小妹一定安心定志,追赶上那于家小子!” …… 第271章 送行赠文 一夜欢闹,梦里添洞房。 雨歇云收天亮时,佳人难舍情郎。 …… 清晨,天上飘小雪,刘府书房门开。 昨夜梦乡受恩宠的荀娘子飘烟飞去东湖。 床帐上刘彦敞怀盘坐,周身气血缓慢平复,但其面仍留赤色。 阿九端着一盆水观看,见公子阳气似火,血气大壮,可谓‘满面红光’。 放下脸盆,笑颜走近问:“金风玉露一相逢,却胜似金丹入腹?” 听她打哑谜,刘彦脸热下床,气定神闲道:“炼精化气,炼气还神,炼神补性,我与貂儿夜行阴阳之道,大概就在其中。” “鬼仙之精气妙如金丹。” “你这娘子,却不知羞。” 阿九浅笑服侍公子穿衣说:“我在家中如何避得开内事?” “羞也无处避。我把自身当做公子膀臂,心连一体,还羞什么?” “老夫人让我来探探公子气色,怕貂儿盗阳,损伤公子身。” 刘彦系上衣带,笑道:“那你便把看到的,如实告诉母亲。” 阿九轻点头,又取衣物给公子,思虑问:“公子与娘子行好事,算不算修仙道?” 刘彦说:“此事有玄门道理,却不算是修仙。” “就好比吃饭,品尝美食美酒,对我而言只是养身性,但对貂儿确是修仙。” “她说阴阳之内,可助衍生念头,如天地气和而生雨露,诸露皆为法。” “她用那《诧女癸雷法门》翻云时,与我文光相合共鸣……” “我浑身学问都能闻雷而惊蛰,妙处不言而喻。” “貂儿打算将此法传授与你,助你得证鬼仙。” 阿九宠爱入心,端来温茶给公子:“娘子抬爱,九儿愿拜她为师。” “刚才万山公子来过,说今日便要回洛阳……” 刘彦闻言点头,与阿九谈送行,净面后叫上平儿,带上一把伞一卷书,出了府门。 …… 天上雪花轻飘,西码头处,几艘大船沿河道排开,岸上担夫挑着汤圆上船。 头船处,万山、陆侯、明渊结伴而谈,周围站着洛阳商人,大谈东湖商会,等着见刘奉义。 不久,见君子领书童来到码头处。 杨万山随手引荐洛阳商人。 众商观奉义气貌,暗叫不俗,见礼说起‘奉义在京中之名声’。 一商说:“先生之诗,风靡东京,男女老少皆知《山居秋暝》。” 又一商道:“天子册封后,京中士人,人人仰慕,听说小公孙娘子还为奉义‘解瘟救民’作赋……” 他们分说君子在京美名。 刘彦心神气满,不见骄念动,只当平常之言来听。 聊了几句话,他从平儿手中接过雨伞,赠万山问:“可记得它?” “那日下雨,你我各撑一把伞游城论学,君从这把漏伞之中,明悟【以不动心,见心念动】。” “后借此它,观身中不足。” 杨万山听他讲述,神思回到当时。 接过漏伞撑开,似乎还能感受到水顺着伞把流入自己手心、手脖,浸透衣袖和心神。 而此时,这水不是雨水了,而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刘彦话中情义,如水润其心,使万山心窍文光烁烁,眼眸如洗。 刘彦分顾陆侯、明渊笑谈:“记得当日,你还问我‘世才有朋友吗?’” “我答有,大多是泛泛之交,真朋友不出五指。” “今我再答君,有,万山即是、子洵即是,明渊亦是!” “今日君还乡,就以此伞相赠,下次再见,我将讨回。” “莫要遗失了。” 万山心中触动,眼眸含泪,这话中交情他如何不懂? 真挚相视说:“岂敢遗失世才友情?长恨不能与君日夜同行。” 刘彦笑道:“你我情义,如一盏喝不尽的美酒。人生有尽头,此谊无绝期。” “今日你我暂且把盏放下,只待来日痛饮。” 说着,又从平儿处要来一卷文章,给他道:“昨日我说,思得一门《志心笃行之术》,等君走时作赠。” “今将此文赠予万山,君自品读。” 杨万山接过,把伞交给内兄,展开这卷文章观读,陆侯、明渊退到身后观看。 见首行写道:【夫志心笃行之术,长莫长于博谋……】 其意是说‘欲使自己心志专一,想做到笃行不怠,行为笃厚,就要在多方面做得恰到好处。从而利行避害。’ 下文,刘彦提到十四处‘博谋远虑’。 诸如文章提到:“最吉利的事是学会知足,最痛苦的事是欲望太多。” 又如他说:“笃行最大阻碍,就是做事情没有恒心。成事最大阻碍,就是只顾眼前利益。” “为君子者,头等大事是修持德行,善养君心。” 文中,他借瑞云之事,借成人之美,阐解‘广行善事,对于心气滋养,学问滋养、身德滋养所带来的好处。’ 杨万山、陆子洵、华明渊眼眸沉溺文中道理,心窍明光都在闪烁,脑窍灵明闪动。 刘彦说:“此文中,皆是用心之术,尽心之道,笃行之思,大抵算得上心学。是我近来总结诸事得来。” “会用心者,做事便有恒心。” “聪明心者,便能明察善断物情。” “有德者,公心大于私心。无德者,贪婪鄙陋,刚愎自用,最终会失败。” “君子者,驾驭夫志,统帅心志,笃行千里,御龙游!” “此《志心笃行之术》,穷极我思。” “若能做到上述之言,则无半途崩业之忧。” “诸君共勉。” “与君共勉!” 万山、陆侯、明渊齐声应和,心中意气似鹤鸣响! 周围商贾,岸上百姓看着这四人。 虽不明话中之意,却看他们相视而笑,不禁跟着显笑。 一炷香后船开,刘彦、陆侯、明渊岸上拱手礼送杨万山,万山还施一礼。 至此,杨家三郎别了临安城。 陆侯目送内弟远去,与世才谈说:“君这篇佳作,着重阐解‘笃行之术’,是为心学,又见立身之道。” “不知世才,可有驾行千里之日?” 此话问的是‘刘彦是否有游历养学之心’。 陆子洵通读六经诗书,也知‘笃行之道’。 刘彦这篇文章所写,乃是‘用心笃行之道’。 而笃行不止用心即可,还要笃诚践行,达到‘知行合一’。 听他问到,刘彦笑谈:“我欲年后春来出行,笃行道义,游万里神州,养万卷诗书。” “你们若有意,亦可行学,但暂时莫学我。” “笃行之前,还有四要事,即是《中庸》所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 “上四言不能做到,笃行则不利于学,不如先笃心养志。” 明渊闻言拱手道:“世才兄善言,句句是理,小生当牢记。” 陆侯接道:“世才说的甚是,明经入学之前,笃诚践行也无功。只有做到世才这般,方可行学。” 刘彦笑了笑,邀他们家中叙话,一论《中庸博学》之道。 东湖青花舫上,荀娘子叮嘱过诸事,便带萱儿一女,去杭州会李娘子。 她欲今日传授怜云《玄天诧女术》中,丹经之法。 …… 第272章 李家娇郎 “你我何时去?” “适才,我看李家已经先去了。” …… 午后东湖,白絮满天,雪盖喧闹。 林家船房内,公子承平从集上端来一碗‘鱼米丸子’。 霞仙接下品尝,把手炉给表兄。 细品一个后,她说:“李家太公为长者,你我晚辈理该相让,等半个时辰再去。” 承平把玩手炉,落座表妹身旁,思道:“今早我见李家船上又来一个‘假男儿’,太公却与人引荐说,这是他家孙儿。” “这是为何?” 霞仙眼眸挂笑说:“兄长这回看错了,今早来的李家郎乃真男儿,只是生相俊美似女子。” “这公子在新安颇有名声,郡王府上下皆喜爱他,仰慕他的才子才女甚多。” “坊间童谣唱他‘李家郎,阴男子……” 林承平饶有兴致,问表妹:“何为阴男子?” 霞仙道:“生年天干八字皆为阴时,即是阴男子。” “此男子,十三之前难辨雌雄,常有牙婆寻这等阴男。” “买回去后精心调教,养做女儿。” “养到十四五岁标为男妾,卖给识货官绅,一笔能挣千金,够十年受用。” “那李郎命数好,投身巨商之家,不然他难逃买卖。” 承平笑说:“李太公把他接来,是想让其孙拜师奉义?” 霞仙边吃边道:“兄长不也有此意?” 林承平点头与贤妹表心志,大谈这两日结交感想。 …… 临安刘府,前堂。 李家祖孙三人立于堂前,观望堂内高挂的【大节奉义】金匾,心目各生神采。 左右两个仆从,一人手提礼匣,一人怀抱玉瓶。 少时,刘彦来前堂,拱手相迎李太公:“未知长者到访,有失远迎。” 这一句称呼,便使太公身边孙儿眼明,暗言:“先生以【长者】称呼太公,乃是不以门第出身待人。” “这便是君子。” “此礼敬,敬的不是财势,而是年岁,由此可见先生处世待人之道。” 他思量时,刘彦一眼扫过,误以为是女扮男装的娘子,也不多猜想,邀请太公入堂叙话。 落座后,李太公先引孙女韵兰见礼,后指一旁孙儿道:“此乃老朽之孙李韵涟,涟儿快拜见先生。” 那美少年迈前一步施礼:“韵涟见过先生。” 听说是‘孙儿’,刘彦略有意外,平儿惊大眼睛,不想世上有如此貌美的男儿。 李太公察言观色,含笑道:“韵涟八字纯阴,其母多拜观世音,故此生出‘男身女相儿’。” 韵兰接道:“先生不知,坊间人戏称他‘美娇郎’。” 李韵涟被妹妹说的脸红,这一看更显几分‘娇娘羞色’。 刘彦平视谈道:“相貌乃天赐,美丑不能代表其人,心貌才是真容颜。” “韵涟皮相之下,又是何貌?” 听先生忽问,李家爷孙三人各有所思。 太公盯看孙儿,韵兰暗递颜色。 那美娇郎被问的不知如何作答,内观自己容貌,仿佛失了脸面,看不清自己了。 一时堂内安静。 刘彦适时打破,揭过话题,问李翁:“长者今日来府有何事?” 李太公从孙儿那收回目光,招来一仆呈上礼盒。 “昨日奉义厚赠我等墨宝,今来还情,奉上润笔之物。” “打开。” “是。” 仆从将礼物放桌,开盖取出一盘金子摆放,粗略一看有五十两。 太公说:“听闻昔日天子赐号,封赏奉义百两黄金。我等不敢僭越天子,故折半数,作为礼谢,君莫推辞。” 刘彦眼过金子,笑道:“五十乃大衍之数,太公诸位礼谢周细,此金我便受了。” “不知…那红布内玉瓶又作何用?” 众目跟他话音所指,看向另一仆人手中怀抱的白玉瓶。 此瓶用红布半包,露出瓶口,洁白透亮,雕工十分精湛。 李太公示意仆人摆上桌,指说:“此玉瓶乃作拜师之礼。” “我这两个孙儿皆仰慕奉义才德,欲投入门下……” “不知可否?” 刘彦起身观赏玉器雕工,发现瓶中藏有一封书,问李翁:“信是谁的?” 李太公只等他询问,借此让韵兰取信,说:“老朽有一兄长,名为李长青,乃新安有名才士,奈何命不长,三十而亡故。溺于钱塘江。” “有幸得钱塘家抬举,入江府为官,任主簿一职。” “此信乃家兄所写。” “数日前,他曾托梦与我,称先生乃超世之才,大节之士,身负儒家真学道义。” “让我持此书,携带可造之材拜访先生,看能否得奉义抬举,膝前听教。” “哦?李翁与李主簿是兄弟?” 刘彦识破这老翁巧心,接过书信归座观读。 少时看完道:“令兄诚心甚厚,我当买些情面与他。” “韵兰此女,我家娘子颇为赏识,已邀她入青花舫修学教书。” “可在我身前做个记名女弟子。” 李韵兰福至心灵,笑颜走到先生面前,跪地行拜师礼。 刘彦点头请她起来,转看那李家娇郎说:“此子不知自己面目,将来难以明心见性,存心养性。” “我给他一些时间,何时看清自己面貌,再抱此玉瓶见我。” “届时我收他做亲传弟子。” 李太公喜悦拂须,韵兰也替兄长高兴。 可唯独李韵涟犯难,觉得自己无缘拜师。 见他久不说话,太公出声道:“先生如此抬举,韵涟还思什么?” 李韵涟陡然回神,抱拳应说:“学生记下了。” 刘彦笑着点头,问堂外福伯:“茶可备好?” 此话是‘端茶送客’之意。 李太公知礼数,适时起身,领二孙说两句答谢之言,便告辞出府。 刘彦起身让平儿相送,转对福伯道:“把金子送到正房,让老夫人过目。” 福安应喏,端起金子入内宅。 刘彦独坐思量‘商贾练达人情路数’。 这时阿九过堂,看院门道:“李家娇郎是何良才,当得公子要收他作亲传弟子?” “我何时答应了?” 刘彦回眸反问,说:“难道娘子刚才窥听不全?” “我收他是有前提的,这对他而言极难。” “但果真能办到,以心见心,看清内在心貌。” “那他便是不可多得的良才美玉,我当收作弟子。” 九娘子闻言思道:“世间凡是绝貌之人,皆被外表容貌所影响,亦会在赞誉中迷失自我。” “浮华赞誉犹如障目之法,遮住自家慧眼。” “那娇郎又是男子身、美人相,这就给其心再添迷惑。” “《金刚经》中有提及四种相,即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他就算借着佛法,达‘无我相’,解除外貌迷惑,也照不出自家心貌来。” “公子此题出的甚难。” 刘彦笑而不言,见平儿回来,问他:“那太公打点你多少银子?” 平儿笑嘻嘻伸手,托起小金子说:“给了我一两金,真个大方。” 刘彦道:“受人好处,就要与人办事。下次收银子之前,要先想想他人背后之思。” “否则收下容易,送还就难了。” “今日这一两金子可收,你就留作私房钱,攒着以后娶妻用。” 说着回身入内院。 阿九笑颜挑看金子,提点道:“平哥可要多思公子话,不然将来纵有情意在,你还是要离开家门。” 平儿攥着金子神色严肃,点头跟着入后院,反复推敲公子话意。 其中道理,他已有七分明白,现在只觉金子烫手。 …… 第273章 诧女丹法 “今夜先生讲课吗?” “小妹不知,这几日我都是受邀听讲。” “荀姐姐问过先生后,才来告知我等……” …… 是夜,东湖月光皎洁。 庙山北畔,李家船阁,两兄妹立身船头望月而谈。 那兄长眸似云遮月,心思困于白日刘世才之言。 韵兰观神色,宽慰道:“先生所出之题虽难,但必有解题之法。” “兄长莫要苦思,先把心静下来,说不定何日就‘刹那明悟’。” “届时抱玉瓶拜入门下,作为亲传弟子膝前听教。” 其兄显笑,相视说:“贤妹所思太过美好。” “先生之问,正中我要害,不存在‘刹那明悟’,我并非贤妹乃仙子转世。” 韵兰张口欲言,这时听闻身后岸上,一人高呼:“韵涟兄。” 兄妹齐头转顾,看到林承平领一仆挑灯在岸。 娇郎含笑走近叙话:“承平兄此来何事?” 林承平避开韵兰眼目,说:“今日没能拜入先生门下,心中烦闷,欲请韵涟兄赏月饮酒,一解忧愁。” 李韵涟知道他和陈霞仙今日也拜访刘府,猜出是去拜师,问道:“仁兄与令妹都无缘吗?” 承平叹说:“小妹比我有缘,先生不但收她为记名女弟子,还邀她入青花舫修学。” “听说,令妹也……” “这与你何干?” 李韵兰一句冷语打断,对兄长道:“哥哥莫和他结交,此乃盗书小贼!” “贤妹不可无理。” 韵涟止住,拱手赔情说:“小妹对昔日事心存芥蒂,承平兄莫与她计较。” “我今日也未能拜入门下,亦是心烦意乱,愿与仁兄把酒解忧。” 林承平笑颜点头,请着韵涟上岸,借灯火打量其貌,暗下惊赞:“此等俊貌,难怪人称他‘美娇郎’。” 李韵涟并肩同行问:“先生可有与你出题?” “出题?” 林承平回想两个时辰前‘刘府叙话’,摇头说:“先生没和我论学,与你论学了?” 李韵涟思量,忽地明白‘世才先生并非以难题拒我拜师’!原本颓丧心气陡然抬升! 他暗提心志,笑颜摇头,跟随林承平上船把盏叙话。 不久,东方云月处,行来一艘画舫。 降落在李家船阁旁,韵兰出阁迎见舫主。 荀娘子把手问她‘今日结果’,得知韵兰被刘郎收作记名弟子,很为她高兴。 相比陈霞仙,她更喜李韵兰。 交谈几句,荀娘子升画舫直抵临安城刘府。 …… 内宅书房,烛火明亮。 刘彦托笔思赋文,阿九在旁研墨。 其时,画舫飘落院中,一主一仆轻盈走入内。 “郎君在思文章?” 舫主走近问,眼目低看书桌白纸,未见一字。 刘彦转顾说:“我正思《求亲赋》,明日拜见通判时,作拜岳翁之礼。” 青花舫主仆闻听各显笑容,明白其意。 荀娘子道:“此赋送上通判府,通判必喜悦,佳期之日拿出来与官绅亲友品鉴,不失他颜面。此用心甚妙。” 萱儿接话:“公子一篇赋文,便把李通判‘嫁女为妾’给遮住,以才情补其颜面,又以‘求’字显诚心。” “虽是纳妾,却如娶妻。” 刘彦暂时把笔落下,问起二女‘今日之行’。 荀娘子落座刘郎身旁,说:“妾身今去通判府,已将妙法传授于妹妹。” “怜云通医理,懂丹道,那《诧女丹经》落她手里,半日便通达其要。” “我俩相商,佳期之前不与君相见,让她在家修炼此丹经。” “怜云有恩师所赐十粒外丹相助,说不准几日内就见小成。” “郎君意下如何?” 刘彦点头问她:“你所传《诧女丹经》与她所修内丹之法,是否相冲?” “曾听你说,怜云所修丹道,要斩赤龙,截断癸水,不能生子,此乃‘以缺换命’。” 荀娘子笑道:“郎君安心,此法绝无相冲,且能相辅相成。” “她那内丹法门,是把癸水截断,并未枯竭源泉……” “内中妙理,乃借葵水之源养性补命。” “妾身所传《诧女丹经》,则是引天地间精气入巢,补其葵水之源。” “只要水源充沛,就不怕水外流。” “这妙法还有诸多好处……” “譬如,助她蓄水,筑水源为湖,对于养性甚好,能慢慢补回她身中所缺。往后修炼,还能青春常驻。” “再配合她所修丹道,便可驾驭自身赤龙,收放自如。” “用时放出,不用时养在水源,助她修行。” “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刘彦不知丹道,却能明个大体,赞誉荀娘子妙法。 之后便不多探究,告知貂儿‘今夜如常讲学’。 让她多与母亲养情,把一些仙家阴阳之理讲明,莫让老夫人猜忌。 荀娘子含笑领喏,知道刘郎最后指点出自‘齐家之道’,便去正房见老夫人,说明昨夜好合之妙处。 刘彦让阿九同去,自己坐思《求亲赋》,回顾起与李怜云结交经过。 赋文在其神思慢慢酝酿而成,构成一幅幅画卷,其中有‘西湖相识’、又见‘府中攀谈’。 他对于怜云印象描绘,可用四字概括,即【梨花胜雪】。 思成此赋,天已二更。 刘彦存思脱梦魂,与荀娘子去往东湖讲学,又叫上家中表妹,及隔壁狐生、鼠生。 今夜他要讲《礼记·中庸》,其中精要,于成业、书玉子须听。 狐鼠二生到来,给画境学堂添了乐趣。 讲学后提问环节,众女争先考问他们,各种奇思妙句频出,使得才缺的他们疲于应付,但也在答问中明亮心性。 早晨回来身窍,于成业、书玉子各添几字文光,一粒粒赛过玉珠、珍珠,对他们而言十分宝贵。 刘彦则趁天未亮,魂儿还身便起床,润笔降文思,把昨夜所思《求亲赋》点落白纸。 …… 辰时,各家炊烟起。 刘彦吃罢粥饭见母亲相商‘拜府事宜’,征求家母之意。 说:“孩儿今去拜府,欲带五十两金和一篇赋文,作为聘金聘礼。” “我想通判会笑纳。” “多些聘金我家也出得起,只是有损通判美名官声,易被坊间小人说成‘贪财嫁女为妾’。” “五十两金不多不少,显足我家诚意,亦显通判高风亮节,厚待才士。” “嗯嗯,我儿思虑的周全,就依此礼。” 老夫人点头附和。 少卿站起身说:“表兄,我能否一同去?小妹喜欢怜云表嫂,想去家中看看她。” 刘彦爽言同意。 商议妥当后,交代阿九一些话,便领着表妹、平儿、杏儿,带上聘金聘礼,乘船去杭州。 …… 第274章 铅汞之情 “小姐,姑爷来了。” 杭州通判府,小姐内宅。 晨光照面,李怜云端坐房门口,鼻摄朝气,内炼铅汞。 一丫鬟忽跑来禀告,挎着菜篮笑说‘姑爷’。 怜云耳闻心喜,吞咽口中辰时气,脐下丹田似猫儿呼噜几声,微鼓小腹便收瘪下去。 若贴肚细听,听闻‘泉水希音’。 这便是《玄天诧女丹经法》中‘诧女归田’之妙。 丫鬟看小姐不言也不问,站在一旁等着。 不久,怜云绣口轻呵一气,热气凝聚一线,飞出丈外消散。 此乃她所修丹法内‘呵气法’,用于完功后把未化之气呵出,否则气会堵在肺胸,三天咳不出来,将会损伤肺腑。 李怜云连呵气三次,之后才开口说话,笑指丫鬟:“休胡说,我无姑姑,哪来的姑爷?” “哎呀小姐,我说的不是那个‘姑爷’,是这个‘姑爷’。” 丫鬟两手左右打比方,焦急样子,煞是可爱。 怜云岂不知她口中‘姑爷’是指‘世才’,心中含蜜说:“什么这个姑爷,那个姑爷?你到底再说何人?” 丫鬟见小姐不开窍,点名道:“就是世才公子,奉义君子!” 怜云起身回厢房:“你直接说‘世才公子’不就好了,何必拐弯抹角?拿我婚姻调笑?” “奴婢怎敢说这玩笑?” 丫鬟跟进道:“昨日老爷叮嘱过我等,以后见了世才公子要称呼‘姑爷’,我这是尊听老爷之言。” 怜云落座妆台前整理发髻,镜中芳容显笑,说:“父亲指的是我出嫁之后,现在改口尚早。” “不早了。” 小丫鬟放下菜篮洗手,帮着小姐打扮道:“我听门房下人说,公子今来便是下聘,还不是一个人,带了一小姐一丫鬟……” “莫非是少卿妹妹?” 怜云一念思量转眸看窗门。 恰时又来丫鬟,领着一位小娘子进门。 两位小姐眼眸相对,少卿乖巧欠身一礼:“小妹见过表嫂。” 怜云伸手相接,笑说:“刚听丫鬟说刘郎携一小姐来府,我便猜到是妹妹。妹妹今日好颜色。” “哪里比得上姐姐。” “姐姐没施脂粉,脸面就可比桃花,赛梨花……” 戚少卿看镜子,对照表嫂真容,口甜夸赞起来。 这话倒不是奉承,习练铅汞之术后,人身精气、气血会产生微妙变化,从外表看就如施了脂粉。 李怜云受用几句,转问起‘刘郎今日拜府之事’。 少卿如实相告,把刘家准备的聘金和聘礼都告诉表嫂,说:“我来时,表兄正与岳翁商定佳期。” 怜云心笑目神驰,回想两个月来相交与结识,未想到会有今日之缘。 片刻,她梳妆打扮好,正好去前堂见父亲和刘郎。 谁知刚步出房门,翁婿二人便笑谈入园。 怜云一眼望君,持端庄见礼。 李通判红光满面,上前把扶女儿,将手中刘郎《求亲赋》递与她看,拂须顾贤婿说:“世才对我女可谓情深义重,此情尽在赋中!” “有世才这篇佳赋,我颜面亦添光彩。” “要我说,世才那五十两金多此一举,只这篇赋文就价值千金……” “莫非是想多讨陪嫁彩礼?” 说着,翁婿二人欢笑。 刘彦看佳人目光入赋文,与岳翁道:“承蒙岳翁抬爱,不计较名分,下嫁千金与我,小婿惶恐礼数不周,心意不诚。” “哎~” 李通判扬手阻话道:“世才如何也与俗人一般?我嫁女只重品德才情,今与世才结下翁婿之谊,心中无憾了。” “怜云她亦是如此,多思嫁给世才这般君子。” “可怜我女出身有缺,也幸在她娇身有缺,否则岂有缘分与君结合?” “这桩婚乃上天所赐,我看甚好,甚好!” “哈哈哈……” 通判越说越畅快,胜饮十壶美酒,邀贤婿晌午留下吃宴,说:“我翁婿二人痛饮一番。” 刘彦笑颜点头。 这时门房下人来报称:“知州遣家仆前来,邀老爷过府一叙,称有事相商。” 李通判挥袖让他去回话,对贤婿笑道:“我去看看他有何要事,世才就当是在自家,不必拘束。” 说话眼目扫过女儿,背袖趋步出园。 刘彦相送两步。 回头时,见李怜云双瞳剪冰含泪,其心被赋文情意所动。 他这篇《求亲赋》,乃大赋小作,体例效楚辞,着重于叙事。 其中之‘事’,即两人结交经历。 全文不见一句‘示爱表情’之言,似山中溪水,起自无情之源,一路流淌见情意,最终归入一条情河中。 情满文章! 这才使得怜云心弦触动,泪洗双眸。 此时两人相视,刘彦阔步走近道:“我视娘子如佳偶,犹如好朋友。” “佳偶之间,情意如水,相敬如宾。” “朋友之间,友谊如金,彼此扶持。” “这就好比丹道中的‘铅和汞’。” “我听貂儿说,所谓‘铅汞之术,乃金水之道,阴阳之理’。” “我欲与娘子修此‘铅汞金水之情谊’。” 听君子阐述情意,妙用‘铅汞之道’作比喻。 李怜云笑如梨花,由着丫鬟拭泪。 请刘郎闺房中叙话,她谈道:“郎君比喻的甚妙,只是所言铅汞金水之中,有一点小缪误。” “哦?” 刘彦入房落座,请娘子指正。 怜云安排丫鬟去备茶,站着说:“金水者,乃指乾金居坎水之中,故曰【金水】,金水是先天未扰之铅,先天之炁也。” “金水是一体,不可分。” 说着,她忽地明悟,这才是刘郎比喻中的深意,其意是指‘两人如金水不可分’。而非小缪误。 李怜云脸热心暖,顾刘郎,欲认错。 刘彦不计较,想听听她对丹道铅汞的理解,点头请教‘何为内丹铅汞’? 怜云收起羞臊,回答:“恩师传道时,与我说‘修炼内丹铅汞术,除却汞铅两味药,其他都是诳愚迷’。” “又说‘时人要识真铅汞,不是凡砂与水银’。” “内丹铅汞者,即真阴、真阳也。” “修炼铅汞者,即修炼阴阳之道。” “有些愚昧假炼师,不明阴阳之理,吞服铅汞而养内丹,终究害人又害己。” 刘彦让少卿搬来椅子,请娘子落座谈道,又问‘真铅真汞,真阴真阳’。 怜云持礼半坐椅子,说:“真铅谓之婴儿,坎中一点先天真阳。” “真汞谓之姹女,为离中一点真阴。” “坎离为水火,丹道藏易理。” “《易经》之中有坎、离二卦。” “下离上坎,为【水火既济卦】。” “坎下离上,为【火水未济卦】。” “妾身蒙荀姐姐恩赐,修得《诧女丹经》,可以修补身缺,现在妾身就好比【火水未济】。” 刘彦闻听内中奇妙,不想道家铅汞之道,能与易经卦理相合,可以相互解释。 探究问娘子:“【火水未济】如何养道修内丹?怎般才得【水火既济卦】?” 怜云愿与刘郎讲解,答说:“火水未济,可从乾坤中补济。”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好比妾身,修内丹养身中‘诧女’,就要吞服朝气。” “朝气者,是早晨中的阳气,我身中‘诧女’为阴,食朝气便能阴阳相合,达到阴阳相济之妙。” “若是男子养内丹,则反之,需食天地中的暮气,而达自身阴阳相合,熬炼内丹。” “世间也有修纯阳、纯阴丹道。” “此道尤为困难,也尤为厉害!” “蜀中有一人,名叫周煜,他便修纯阳丹道,道号纯阳子。” “他把纯阳化剑,鬼仙不是敌手。” 少卿在旁听的迷惑,问表嫂:“那如何才能【水火既济】?” 怜云脸面微红,避刘郎眼目说:“想水火既济,就要从……阴阳和合中补。” 此话说的含蓄,刘彦心中已知,表妹依旧不懂,直说‘道家丹道深奥’。 李怜云笑了笑,看眼郎君道:“妹妹不懂无妨,迟早会知道的。” “所谓‘铅汞之道’,即修炼阴阳气,合水火,炼金水,种金花,养内丹,修成坎离真元,通达陆地真仙。” “未济时,向天地中摄取。既济时,阴阳同船共度。” “妾身,愿与君同船共度。” 听娘子表情,刘彦应和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成共枕眠。我与卿同舟共济。” …… 第275章 唐生狐娘 “今日小宴,并无外人,我与少卿小酌几杯。” “你等亦可饮些水酒,却不可贪杯酒后乱性。” “是——” …… 午时,通判府小姐闺房,一桌酒宴上齐。 怜云请着表妹入席,叮嘱来陪宴的几个丫鬟。 丫鬟们各都高兴领喏,等两位小姐入座,才都坐下拿筷斟酒。 有她们席上衬托,少时气氛就欢闹起来。 少卿与表嫂相敬喝一小杯,转问丫鬟‘东园客人’。 适才,听说通判府来了两位客人,与李通判、刘世才翁婿同席用宴。 丫鬟道:“客人是唐知州和他家侄儿。那公子一副病样,比街上花子还瘦,我猜唐知州想请小姐给他侄儿瞧病。” 少卿好奇问:“是什么怪病?别家郎中都治不了吗?” 丫鬟摇头说‘不知’。 怜云把杯道:“唐知州与其侄此来,未必是找我看病,也许是求刘郎相帮。” 她这句推断,出自对医理、人身的了解。 说:“体虚瘦弱之人,多半是因先天不足,亦或胃口不健康。这个寻常郎中都能治,不算什么疑难之病。” “纵欲过度、沾染妖邪可能更大。” “不然,唐知州也不会先请我父去他家商议,而后再来府上拜访。” “我猜,其意是想当面求刘郎,请郎君与他侄儿解灾。” 听表嫂一番推论,戚少卿觉得在理,夹菜笑说:“兄长善交鬼神仙家,颇知其中之事,虽不是道门仙家,却是儒家真学。” “真是此事,也能帮他们。” 李怜云眼眸思量,说:“即便可助,也不能贸然相助。你不知其中因果,搅合进去就失了德性。” “即便你强他弱,也不可持强凌弱,不然就败坏了名声和道义,对身业亦不利。” 少卿受教问:“那岂不是薄了别人颜面?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人情尽失。” 怜云一笑斟酒道:“这就看聪不聪明了。聪明心者,明察善断,可根据事情变化来定夺。” “刘郎是我平生所遇,最善用心之人,他身中心学和仁德,妹妹还不曾知道。” “此事无须你我操心。” 戚少卿笑点头,她对自家表兄十分崇敬,趁机向表嫂请教‘心学’。 …… 另一边,东园庭廊,大宴摆开。 酒过一巡后,唐知州忽地叹气。 刘彦闻叹心笑,知此乃‘引言之术’,你若一问他,他就谈所求。 眼看岳翁,卖个人情问:“大人何故作叹?” 李通判适时道:“唐兄何不直言?” 唐知州顺势接话,指身旁侄儿道:“我这侄儿不成器,欠管教,在家得兄嫂溺爱,把他惯养的轻浮放浪,终究招来祸事!” 刘彦随指打量其侄。 此子名叫唐满,表字盈益,其龄二十,汝南人士。 见他眼带如墨,印堂发黑,脸面病黄不见血气,一副纵欲过度之相。 脸骨倒是端正有福,但其命好像要祸事。 “我观盈益兄,似乎被仙家所纠缠……” 唐满一听刘奉义之言,暗道‘名不虚传’,眼眸聚光要开口回话。 叔父唐知州抢在他前头,说:“奉义言中!” “我侄确实遭仙家纠缠,乃是一只狐仙,起因要从年前说起。” 说着,饮下一杯水酒,谈论‘侄儿唐满与那狐仙之事’。 唐满为人放浪轻浮,只考个秀才功名便不再读书了,整日四处浪荡,结交朋友。 年前一日,他去朋友家赴宴,傍晚大醉归家,路遇一个身披红氅小娘子。 见那娘子容貌甚美,目光盈溢,他便轻浮起来,调笑一句:“小娘子可是在此等情郎?” 娘子笑颜转身避开。 他鬼使神差追过去,并肩相谈:“此刻天昏地暗,豺狼猛兽易出,不如我送娘子回府?” 那娘子嫣然一笑问他:“公子可是在撩拨奴家?奴家不瞒你,我叫芸娘,乃是狐仙,最经不起俊郎撩拨。” “郎君若真有意,我便跟你回家。” 唐满欢笑抚掌,拉起狐仙小娘子手说:“小生多闻狐娘美貌,不曾想今日有幸相遇。芸娘随我回家,我俩畅饮一番如何?” 那狐仙芸娘点头依从,让他先回家备宴等待,二更天便去找他。 唐满回到家后把事说与家人,家人皆不信公子话,言他‘撞鬼遇邪’。 唐满笑家人没见识,吩咐安排一桌宴席,摆在自己厢房中。 二更天到,芸娘果然来了,两人欢谈吃酒到三更天,同榻而眠。 之后,芸娘每日二更天到访,三更天与他共枕。 一连七日,唐满清瘦一圈,身中精气干涸,阳气烛火虚弱,家人都劝公子‘莫再与狐仙来往了’。 唐满也有些受不住,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必死于花下。 当夜芸娘再来,唐满推脱不见,躲在房中不开门,这岂能挡住那狐仙阴神? 芸娘穿门而入,笑颜道:“郎君好端端哪里生病?昔日恩爱全都忘了?” 说话,揪着他共枕合眠,任由唐满相求也不放过。 如此又过几日,唐公子终于受不住了,让家人去请道士来府驱狐。 那芸娘极为聪明,不与真道士相斗,只与假道士戏耍。 一来二去两个月,唐家人对此狐束手无策了。 家人提议公子出门躲躲,不然性命必被狐仙所害。 唐满当晚便带书童逃出家门,打算去朋友家躲避,结果未跑出二十里,就被狐仙捉住。 芸娘叫他回家去,唐满死也不从,骑上马便跑,在三十里外乡野村店安歇。 当夜梦见狐仙压枕,早起时身软无力。 此后数月,两人你追我跑。 无论唐满跑到何处,芸娘总能找到他,逮到便要行欢,不让他有一刻喘息。 就算他跑到和尚庙、道士观,芸娘也是进出自由。 大半年过去,唐满南下千里躲到台州,正遇到贼乱,因其一副病貌,被山贼当成疫人,抓起丢下山去。 好在芸娘及时赶到,把他给救下。 当时唐满扑怀大哭,求娘子再救书童。 芸娘依从他,把书童也救下山。 次日主仆二人忘了恩情又逃跑,躲到金华兰若寺去。 半夜芸娘找来,说他‘才出狼窝,又入虎穴’,拉着他去看‘女鬼害人’,吓得连夜逃出寺庙。 路上芸娘笑问:“郎君这回还往何处跑?你只管去,奴家陪你。” 唐满央求狐仙大姐放过他。 芸娘说:“昔日你请道士驱赶我,而非想打杀我。奴家看在郎君留有情义,才两次救你性命。” “如今恩情已还,该你报答我了。” 唐满自知不占理,说不过她,心里唉声叫苦,悔不该当初轻浮撩拨芸娘。 九月、十月,他在九江、鄱阳湖躲避。 虽说芸娘还会找来,但欢好不长,他能受得住。 一年奔波,马儿都累倒了,他却筋骨越发健硕,只是体虚存不住精气。 十一月,他听闻杭州解瘟,立即前往投奔叔父唐知州。 几日赶路,昨天终到叔父府。 唐知州初见侄儿时,几乎认不出来,以为家中遭受变故,追问下方知侄儿这一年苦难。 训斥说他:“为人不端,自讨苦吃。” 唐满也是知错,求叔父相助参详、思对策。 唐知州一念想到‘奉义君子刘世才’,让侄儿宽心,说:“临安刘奉义知鬼神事,能降神伏妖,此事他能助和。” 叔侄二人一夜商定。 今早便遣人请李通判过府,欲借通判人情,请奉义相帮。 两位官家私交甚好,又有同僚之谊。 李通判自然借人情与他,告知:“世才正在府上,晌午唐兄可来面谈相求。” 唐知州这便领着苦侄儿唐满到访通判府。 …… 第276章 改名易字 “如此说来,那狐仙芸娘并无害你之意。” 听完‘唐满和狐仙芸娘之事’,刘彦大概看清了事之根本所在,与知州侄儿谈笑。 唐满点头道:“芸娘实无害我之心。我躲她时,两次遭遇险地,都是她出手搭救,对我有恩情。” 唐知州点指侄儿:“究其原因,只在你自身。放纵无度,品行不端,出言轻浮,才招致狐仙教训。” “以后要谨记,把恶习改掉。” 唐满领记叔父训教,眼眸看向刘奉义。 刘彦相视一眼,看他如今窘迫之境,觉得有趣又发人深省。 刚听‘知州训侄’,看得出这双叔侄也明白事理,没有一股脑把错推到狐仙芸娘身上。 有这一点就值得帮助,亦是可交之人。 唐知州察言观色,敬酒道:“奉义有何话大可直言,下官与小侄愿闻教。” 李通判拂须目转贤婿。 刘彦饮下杯中酒,谈道:“大人训侄之言很有道理。” “骄奢放逸,绝不可取。慎终如始,方为正道。” “追求快乐,不在于放纵自己,而在做一些有利自己,有利他人之事。” “诸如行善积德,钻研爱好……,这都能使自己快乐。” “似盈益兄这般,轻浮纵意,念头不由心控,只能快乐一时,而后自毁自身。” “古之亡国君主,大多败于纵欲。” “一个朝代都能因此而灭亡,何况人乎?” “所以,《易经》中说【君子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治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 “嗯……” 唐知州、李通判闻此言各拂须点头。 话中道理,直白易懂。 说到此,刘彦点到为止,笑谈道:“盈益兄携狐仙在外云游一年,想必也感触良多。若能善思改过,必有一番成就!” 唐满对这位君子心生礼敬,拱手说:“奉义之言甚善,小生愿改过自新,可是芸娘不愿饶我……” 李通判适时问:“世才可否说和一二?或有驱狐之法?” 此言出,唐家叔侄齐看刘奉义。 刘彦思量少时,说:“狐仙芸娘两次搭救于他,是为盈益兄恩人。把芸娘赶走,岂不是忘恩负义?” “何况,驱走也只是一时,她想找寻盈益兄,还能找得到。” “只能用‘和’来解决此事。” “想求和,就要使她满意,让她觉得可以饶恕,方能解脱纠缠。” “言之有理!” 唐知州随即问:“奉义可有好法子,相助小侄与她和解?” 刘彦道:“不如先改个名字。令侄之名和表字都犯了忌讳,无形之中影响其心性。” “其名满,字盈益,听起来是‘福满之意’,实则是‘引祸之名’。” 唐满自思,不大明白其中道理,感觉像是在给自己‘批八字,测名字’。 他问:“一个名字如何能招致祸事?” 唐知州却听得懂君子话意,与侄儿讲解:“满则盈溢,盈溢则生放纵,放纵则无所顾忌,无所顾忌岂不引祸?” “你自己想想,此番灾祸,是不是皆因‘盈益放纵’引发?” “奉义道理通达,不知改个什么名字,可以给小侄消灾解难?” 唐满眼目看向奉义。 刘彦说:“《道德经》有云【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名可改成【文缺】,字可改为【盈冲】。取经中话之意。” “唐文缺,唐盈冲,好名字,甚佳!” 唐知州抚掌称赞。 唐满显露微笑,暗自琢磨这名字,真比现在好听顺耳。 他起身作揖礼谢:“多谢先生赐名字。” 刘彦受之一礼。 李通判笑颜拂须道:“改名之后,贤侄亦当换新颜,把旧日身性丢个干净,不失为人杰。” 唐满领喏记下。 唐知州接着请教:“若狐仙找来,当如何应付她?” 刘彦思道:“自古治理水患,在疏不在堵,亦可用于此事。” “她若来府,大人不可驱赶,只当不知此事,让她自去找文缺。” “唐兄见她找来,亦不可拒之门外。” “相见后告诉她,你已不是‘唐满唐盈益’,而是‘唐文缺唐盈冲’。” “此狐定会试探你,你秉持‘改过自新’之念,由她相试。” “以后晚饭只吃五六分饱,清淡不可大补,亦要戒酒,只要坚持下来,改性就能成功。” 最后这句话,唐知州和李通判都听不明。 反倒唐公子明白其理,拱手答谢记下。 之后的酒宴,众人揭过此话,李通判说起‘自家喜事’,告知唐知州‘佳期时日’,邀他届时来府赴喜宴。 唐知州惊讶道喜,丝毫不觉通判嫁女为妾折损颜面,认为‘此乃高嫁’,盛赞这桩婚事,表示‘佳期必到府上讨喜酒’。 午时过,宴席散,唐家叔侄畅达辞别翁婿二人,一路交谈‘这君子’‘那狐仙’。 通判府内,刘彦见时辰不早,也不在岳翁家中多留,去内宅看过怜云后,便领着表妹、平儿、环儿告别还家。 李通判遣人派车相送,回到内园大夸‘世才宴席之言’,把‘唐满放纵被狐仙教训之事’细说与爱女听。 只是他有一点不明,问女道:“世才让唐贤侄以后晚膳只吃五分饱,且要清淡饮食,不可饮酒。” “说照此坚持下去,他便可改掉轻浮。” “其中是何深意?” 李怜云稍思便明白,浅笑说:“饭饱则思,贪酒则乱身性。刘郎之意就在于此。” “先让他忌口,使其身不生杂欲,其性也就清净下来。” “人心清净,脑神清明,行为则受到控制,不会再有轻浮之举。” “再者,唐公子被那芸娘恩爱一年,没死于花下已是命硬,其身受不了大补。” “因当清淡饮食,一点一滴的将养。” “刘郎此言包含道理、医理,比良药更能治人。” 李通判眼眸明亮,笑而抚掌,与女道:“有此贤婿,我心无憾了。” 怜云笑和父亲说刘郎聪明之处,分析起他宴上之言,解开更多用心处。 …… 北城,知州府。 唐满随叔父到家犯了‘食困’,见过叔母后回厢房小息。 这一睡有三个时辰,醒来已是戌时末、亥时初,二更时分。 他醒来精神清爽,连日积攒的疲惫扫去多半,出门呼吸爽气,仰望星月晴空。 “刘奉义名不虚传,其言句句是理,与其相交,如沐春风。” “我爱交友,却不曾交到好朋友,皆因我过去轻浮放纵……” “而今,悔之不晚,愿芸娘见我诚心,放我一马。” 他自言自语说着话,走去内宅拜见叔父叔母,在房中吃了几块糕点、喝一碗茶水。 再回厢房时,陡见一位美貌娇娘,笑盈盈举着烛火迎接他。 …… 第277章 芸娘找来 “满郎今日好气色。” “莫以为躲到官家府邸,奴家就不敢寻你啦?” 厢房内,烛光映衬芸娘俏颜,芳菲妩媚,春半桃花,好一副美人皮相。 她甜言带笑,几分俏皮,却让唐满心颤,惧之如猛虎。 说着话,芸娘伸手拉起‘满郎’。 唐满强定心神,回顾刘彦所教,顺从两步,抽手礼道:“娘子认错人了,小生不姓满,也不叫满。” “小生乃唐文缺,表字‘盈冲’。” 芸娘蓦然转顾,重新打量他,得几分心趣入怀。 关上门后,她放下蜡台,依靠茶案而坐,似家妻道:“世间倒有身貌相似之人,但人味各不相同。” “好比世上花儿,即便同为一类,也是芬芳不一。” “郎君身上之气,依旧没变,还是原来之味。” “不信,你自己闻闻。” 唐满听其言不禁提袖自嗅,只嗅见一些酒气,闻不出她说的‘人味’。 看他傻态,芸娘掩笑道:“郎君煞是可爱,你并非猫儿狗儿,如何嗅见自己气味?” “你想改人味骗过我,非要修得玄通。” “道家也好,儒家也好,只要入真,身味就会变化。” “你只把名字改了,却是骗不过我。” “此番存心欺骗,该当罪加一等!” 狐娘子话到最后猛起高调,点指加罪。 唐满惊得神魂跳动,稳住慌乱说:“小生非存心欺骗大姐,而是存心改过。小生已然悔悟了。” “过去我为人轻浮放纵,方引来大姐教训。” “今日我受人点拨,已然闻过悔悟,故此改【满】为【缺】,改【盈益】为【盈冲】。” “此乃,改名明志!” “大姐是仙家,懂得道理比我多,想必能看出其中之变。” 芸娘思量他的话,低头少许,点头道:“此名字着实改得好,内含‘大成若缺’‘大盈若冲’之理。” “指点你的人甚有学问,他叫什么?” 唐满迟言说:“先生不许我提他名号,恕小生答应在先,不能相告。” 芸娘侧眼看她,笑颜道:“还怕我找他不成?” “我最敬有德行和有学问之人,即便去找他也只是礼见一番。” “那先生都教你什么?坐下说来听听。” 唐满听话,与她隔案而谈,说起刘奉义所传的一些道理,大谈自己闻道理后所悟。 芸娘听其言,知道这些话他编不出来,称赞说:“此先生乃明经之士,你能得其指点,造化不浅。” “那我问你,今后作何打算?” 唐满抖擞心气,起身道:“小生欲改过自新,重整旗鼓,重修圣贤书!将来做一个有德行之人,不负大姐一番教训!” 芸娘见浪子回头,有三两分刮目相看,低眉转睛说:“既然郎君有心读书,奴家就陪你伴读。” “这官府内应该有四书五经,你去叫人搬书过来,今夜就修读。” “你若能过我考问,我便饶你!” 唐满欣喜,深施一礼答谢,立即出门去见叔父,禀告此事。 唐知州拂须笑道:“好!奉义与你改名,果然改对了。” “那仙家明事理,她陪你伴读,对你是好事、益事。” “你以后就用‘唐文缺’这个名字,明日我写封书信,差人送去汝南,让家人兄嫂安心。” “你去,莫让仙家久等。” “一会儿我让人送书过去,你就与她好生通读诗书。需什么遣书童来报。” 唐文缺应喏,带着几分意气离开。 叔侄二人皆不知,一旁站着狐仙芸娘。 她暗念‘奉义’二字,心思:“莫非就是那先生的名号?回头我去坊间打听打听。” 想着,芸娘飘身跟着唐公子,先一步回到厢房归座显形。 不多时,府中下人成群结伴,挑灯搬书进去,又有丫鬟奉来茶点、香炉。 等人都走后,芸娘起身嗅闻香火,环看书籍,点头道:“很好,郎君确有改过诚心,你家叔父也甚是明理。” “不似有些官家,只懂得仗势欺人,我想那先生也是因此才指点相助。” “去把《礼记》找出来搬到书桌,今夜读完它。” 唐文缺唯命是从,好似驯服后的马儿一般听话。 二更过半,两人开始修读《礼记》。 期间,唐知州遣仆从来窥看,得知‘是在读书’后才安心就寝。 …… 临安县刘府。 刘郎夜梦与荀娘子、阿九等诸女商谈‘送喜帖’,狐鼠二生亦在梦中草庐院内听差。 “今夜,貂儿与我去阴山送贴,拜访薛娘子、春燕大姐。” “阴山之主身贵,春燕大姐和我认作姐弟,当得亲自送帖。” “常州黄家就由阿九、萱儿、弦月去。” “于太公则由成业、书玉子相告,” “是,喏—” 阿九三女、狐鼠二人各自领差事。 舫主点头问郎君:“钱塘家何时送帖?君与三郎新交,理应下帖相告。” 刘彦笑道:“岂能忘了钱塘家,明日平儿去钱塘县,让他拿我请帖烧于君家。” “东西两湖,明夜再去相告。” “今夜你我先去阴山。” 荀娘子转目又问:“那广平高家谁人去?何时去?” 刘彦说:“此事我已托与黄家十三娘,就由黄家告知高家。阿九去时莫忘了把高家那封请帖,也交给黄家娘子。” 阿九点头领记。 一切安排妥当,君子散梦,众女脱梦。 狐鼠先驾香火去往东乡。 刘彦、荀娘子携众女乘画舫,先去一趟东湖,告知陈霞仙、李韵兰‘今夜暂停讲学’,之后便直抵下邳阴山。 途经常州时,阿九、萱儿、弦月下船分道去往黄家。 三更天,画舫飘至阴山外、往生崖前。 却见崖前还漂浮一顶轿子,通体朱漆阴红泛着鬼气,四个轿夫皆为牲畜阴魂,人身兽头。 前头两个矮小,驴子貌。 后面两个高大,骡子脸。 他们齐头顾画舫,八双眼目看船上娘子、君子。 刘彦不惧打量,知他们也是来求见阴山之主的,从袖中掏出春燕所赠‘入山令’,交予貂儿。 荀娘子接令随手一投,便见令牌化流光遁入崖壁内。 少时,山崖显现出高大府邸,两扇玄门打开。 翠莺小娘子挑灯迎出,杏眼扫过那红轿子不理会,飞上画舫相迎刘公子。 “春燕姐姐在给孤城中,来不及过来,娘子便叫奴家出迎。” “这位仙家姐姐是何人?” “此乃荀舫主,是我同道伴侣……” “原来是刘娘子,姐姐有礼。” “妹妹有礼。” 三人船上说话没几句,翠莺便请贵客入山。 崖前轿子内,有一位玉面朱唇、艳美绝伦娘子端坐着。 她听外面翠莺话音,撩帘探头观看。 眉目一动,适时张口道:“那位君子,可否替奴家转告一声,黑山之女前来求见娘娘。” 其声清脆,绕空入耳。 刘彦不及回眸,翠莺便叫守门巨鬼把门关上。 见她厌烦说:“真讨嫌,拒她三次又来,公子不必理会。” 荀舫主思问:“门外之女,可是黑山公子家眷?” “是哩,就是那个黑山老鬼的女儿。” 翠莺一句道破那娘子身份,后不再提,引他们渡河入庄园。 刘彦闻听【黑山】二字,想起《倩女幽魂》中的‘黑山老妖’。 心说:“貂儿既知此人,说明不是泛泛之辈。回头问问。” …… 第278章 阴山助势 “世才亲自来请,以诚待我和娘子,当去府上讨杯喜酒。” …… 天近五更,阴山外下起雪。 一场叙话,刘彦、春燕聊尽诸事,行走之时送上请帖,邀大姐佳期赴宴。 春燕对这位结交不长的兄弟欣赏有加,相送出阴山,风雪中与君笑谈。 翠莺旁听插话道:“小妹可否与姐姐同赴公子佳期?” 刘彦分视春燕说:“只要大姐许得,薛娘子许得,小娘子便可来吃喜酒。” 春燕顾小妹道:“只要你这几日不犯错,便可随我同去。” “世才不知,这小妮子前几日擅自放外人入山,被娘子罚悔过,眼下罚期还没过。” 说起这个翠莺就来气,哼声道:“我是被她骗了。只当是寻常游魂,看她可怜无处去,又怕天寒冻死,才带入山内……” “谁知一下沸河,她就露出马脚来。” “原来是那老鬼的女儿!” “哼,白费我一番好心肠。” 刘彦闻听思量,想起来时所见那顶红轿子,问:“翠莺所言之女,就是轿中女子?难怪小娘子如此恶她。” 此刻四顾虚空,周围已无旁人。 他见薛娘子时,并未提那‘黑山之女’。 其一翠莺有言在先‘不要理会’,其二不知其所求,不知主所思,岂能乱用自家颜面? 翠莺委屈点点头。 春燕笑说:“要不是看在你出自善心,被她蒙骗,娘子岂会只轻罚你?” “要怪就怪自己笨,如此轻易就被她骗了,滥用好心,开门揖盗。” “真该让你跟着荀舫主读读书,养一养心性。” “好呀!” 翠莺霎时欢喜起来,眼望舫主道:“不知小妹能否拜入青花舫修学?” 今夜见面叙话,刘彦也提到‘娘子办学之思’。 席上,貂儿与春燕以‘女学’为题把酒叙话,聊的很是投机。 适才出门相送前,春燕、翠莺在香殿见娘子。与薛娘子有过相商,打算和刘世才情义交厚。 阴山主仆都看中刘彦为人,及其所蕴藏的造化、潜力,都认为‘此君有大儒之基,贤达之骨’。 但她们不能出山,所以薛娘子、春燕便想派翠莺,入青花舫修学。 这般就将交情系上,亦能通过青花舫而知外界事,还能培养翠莺干事、品性。 此时正好借题道出。 刘彦听春燕话意,递个目光与貂儿。 荀舫主会意,微笑道:“妹妹可来修学。我青花舫广收天下女子,船上亦有不少阴女,以后妹妹与她们同住画中。” “姐姐抬举小妹,小妹自当用功。” 翠莺高兴行礼答谢。 见事已成,春燕笑与世才、舫主练达人情,谈论薛娘子对舫主之赏识。 听几句赞誉,刘彦便领貂儿拱手告别,乘上画舫南回临安。 春燕、翠莺齐归阴山,入给孤园香殿与薛娘子交差。 薛娘子收起宝镜,谈道:“刘奉义有识人本事。” “我看那荀娘子,要强过高娘子,道行也比那狐女高。” 春燕含笑陪坐道:“我觉得也是。荀舫主有志向,有思想,又得与世才相配,受他气运协力,将来是一方人物。” “最让我惊讶的还是世才。” “此君子如竹,生长极快,短短月余未见,就见其身变化。” 薛娘子嗯声点头:“我见刘公子身上,有一种变幻莫测之运势。” “究其原因,大概是其道义、是其心志在左右自身气运,使自己保持一股向上的‘通泰’。” “《易》曰‘天地交泰,亨通显达’。” “此君遵从道义行事,暗合裁成天地之道。” “不久便能见他名声鹤起。” 春燕附和娘子之言,说:“娘子真该赏我我。若不是我当日鬼使神差与世才认姐弟,我阴山如何结交君子?” “就知道你要讨功!” 薛娘子端起一旁红杏,喂给她一颗。 主仆亲如姐妹并肩说笑。 …… 山外百里,月下画舫行空。 刘彦谈过‘薛娘子送翠莺入青花舫深意’后,说:“阴山遣女修学,对我们而言等同助势。” “势大一定程度,气运自然就酿成了。” “今后娘子青花舫,广吸天下才女,广庇天下坤学,上应天理而为,便可得道多助。” “这大概就是《易》中的‘泰势’,此势通泰。” 怀中貂儿侧坐,依靠郎君道:“皆仗君子借运势与我。” 刘彦笑看船房外月色:“你我同舟共济,助娘子亦是帮我自己。” “那黑山公子是何人?为何你称他‘公子’,翠莺却称他‘老鬼’?” 听郎君问起此人,荀娘子讲述一二,说:“此人两具阴身,一个文生貌,故称‘公子’,一个老叟貌,故称‘老叟’。” “翠莺所言‘黑山老鬼’,是指其老叟身。” “而妾身所认识的,乃是其公子身。” “黑山公子常外出云游,好与异类结交,也结交名士,其心乃善。” “黑山老叟只在山中主,爱收养阴魂鬼物,每日必食一人阳气,其心不善。” “人称他‘黑山老妖’,鬼物敬为‘黑山老爷’。” “哦?” 刘彦添几分探究之意:“他懂得分身之术?如何修炼两具阴身?” “妾身所知不详。” 貂儿道:“我闻黑山公子,原是千年前宋国儒生,被强人砍头杀死,但其尸身不倒,连夜奔走归乡见爱妻,看到妻女被贼人凌辱惨死。” “他一怒拔剑,夜屠八百人,杀尽黑山贼。” “次日,尸身倒在贼窝,乡人敬他为英雄,给他收尸下葬,后又立庙供奉,尊称‘黑山公’。” “听一些仙家讲,他所修鬼仙法门,名曰《斩尸虫法》。” “即是斩身中恶欲,黑山老叟乃斩下的恶念所化。” “黑三公子道境深不可测,有人说他已得人仙之壳,只需一次转世重修,便能合壳修成人仙。” “但这些都是妾身道听途说,未必是真的。” 刘彦听完赞叹世间奇术。 那‘斩尸虫法’在他听来颇有道理,与娘子谈论起‘心虫根蚁’,请教‘尸虫’与‘心虫’二者区别。 一路谈道,不觉画舫行至常州,在码头处接引阿九、萱儿、弦月三女上船。 刘彦问起她们拜访黄家经过。 阿九周细回话,后说:“十三娘叫我转告公子,她明日就去广平送帖,告知高家公子娶妾。” “黄老夫人想佳期亲赴临安,与我家老夫人结下亲。” 荀娘子问:“她要结什么亲?” 阿九看公子说:“结为表亲。” “上次黄家五位小姐来临安,公子叫她们称呼老夫人‘姑母’,她们回去后便告知自家老娘。” “黄老夫人正是抓住这个,才说要来结亲。” 荀娘子想起此事,问刘郎:“可有猜到狐狸心肠?” 刘彦笑道:“狐心果然聪慧,我当日只有此一念,并无结亲之想。不过此亲可结。” “结下这门表亲,我也算报了昔日恩情,亦能打消黄家嫁女之意。省得黄家妹妹费尽心思来临安与我养情义。” “以后,我两家可当表亲戚来往。” “原来如此……” 貂儿明眸善睐,笑说:“看来狐心还是比不过君心,郎君更胜一筹。” …… 第279章 高家之心 “世才要纳妾了?” “嗯,明日就是佳期,父亲叫你代我家去道贺,送两份贺礼。” …… 广平府,郊外一所山居后院,两位狐娘子亭内叙话。 高二看着字字珠玑的请帖,心中略感诧异。 上次去临安送避瘟丹,她试探过世才,并未问出‘纳妾之意’,不知因何而改念。 大姐看二妹颜色,笑说:“此一时,彼一时,那公子已非当日书生。” “如今刘世才入得真学,身负道义,治疫救民,广受美名,又得天家封赏赐号,当乡百姓都称其‘刘奉义’。” “他家正堂内高挂【大节奉义】金匾,你不曾见。” “刘世才已然得势了,前途通泰,难道不该思尽孝、不该思传宗接代?” “十三娘说,他所纳妾室,乃官绅之女,乃杭州通判千金李怜云。” “此怜云亦非俗女,她修道养性命,懂医理,知诗书,神魂也修得阴神境地。” “如此佳人凤求凰,又甘愿为妾,哪个男儿不动心?” “原来是她……” 高二回想当日‘西湖相会、同赴阴山’,点头道:“李怜云着实不俗,可配世才。可知媒人是谁?” 大姐道:“媒人你也认识,即是荀貂儿。” “荀姐姐?” 高二有些存疑,不知她何故牵线搭桥,引娇凤飞入刘府,复看一眼请帖说:“佳期是腊月初四,今日已是腊月初三了?” 她近来家中闭关,养炼神魂、内丹,不知外面时日。 “姐姐何不早告诉我?” “如此我好筹备礼物,再去蜀中告知三妹一声。” “此事与她何敢?” 大姐面色不悦,饮酒说:“她不识抬举,目光短浅。” “我家把千里马领到她跟前,她都不愿意相配,说什么身不由己……” “我看她是一心为己!” “昔日,为了助她修成鬼仙,我家耗费多少灵药?” “就是那投胎之家,也是当年父亲登门相求,给她求来的。” “此女无情,不思报答,把恩情都忘了,只用旧日之情搪塞你。” “二妹多为她着想,但她可有半分替我家着想?” “就亲眼看着莫夫子送绝情书与七家狐亲?” “父亲颜面何在?我高家颜面何在?” 高大姐声起高亢,一股脑把不满与气愤释放出来。 高二低头无言。 片刻说:“那也应该相告一声,婚约始终还在,三妹并没忘恩,她只是不敢忤逆,束缚于大儒之家。” “莫夫子对其亦有养育恩情。” 高大姐平复心气道:“既如此,明日你去过临安,再去蜀地,告知那娘子。就说她和世才缘分已过。” “以后妹妹也莫称呼世才‘妹夫’,呼‘弟’或‘贤弟’。” “我听说,黄家与刘家也要结亲……” “黄家妹妹得世才肯许,拜刘老夫人为‘姑母’。” “我家与世才虽是一场利用,但也有缘,妹妹有恩于他。” “不如就借此将恩情使了,你与他结拜个金兰。” “如此给父亲挽回些颜面,亦不让世才顾虑、多心。” “以后我两家直来直往,不借蜀中那人情,不谈什么亲家之情。” “父亲让你此去,带一百两金子……” “百两如何做礼数?” 高二嫌少,只她和世才之间情义,就不止这一百两黄金。 大姐抬手笑道:“听我说完,除了一百两金子,父亲让你再把重阳佳日所定婚书也送去,归还世才,以表高家诚意!” “父亲想多赠一些财物,但闻天家封赐世才,也只是百两金,我家岂能僭越天子?” “等你吃完喜酒,与世才拜了金兰,就去告诉三妹‘这桩婚解了,我高家放手了,以后好自为之’。” 说完,大姐饮一杯酒,怀念起旧日小妹。 高二陪着家姐小酌,月光掩映酒浆、泪珠。 后,一杯酒一句聊言,谈说‘天家封赏世才之事’。 …… 千里之外,杭州夜降小雪。 北城知州府,前院厢房烛火明亮,听里面琅琅读书声。 唐文缺神采洋溢背诵《尚书》之言,狐女芸娘持书对照,看有无错误。 背完最后一篇,唐公子自信笑问:“小生可有一字背错?” 文缺此人自幼聪慧,读书过目不忘,其轻浮身性也由此而来。 十三岁他考过童生秀才后,便志得意满,认为儒学只是古人之言,而他已尽知其话,因此不再读书了。 这几日重温四书五经,每日通读一部书,对他而言远比‘恩爱’轻松。 眼下他一字不差的背完,其心暗得意,轻浮滋生。 芸娘合书道:“就算你通过了。不过,只是会背书,修不成真学儒术。” “书中众多妙理,你不曾闻见。” 唐文缺好奇入心,追问:“何为‘真学儒术’,莫非我所读四书五经的都是假的?书中之理,我都明白,怎说……” 芸娘阻住其言,放手下书道:“现在说,你也不会明白,须有个参照你才能懂得。” “郎君自以为过目不忘是‘聪明’,那只是记性好。” “所谓‘聪明’,乃由上玄开窍发光,是为‘心窍明光’。” “明光由上玄透照脑窍、百窍,才叫‘聪’‘明’。” 唐文缺颠袖端茶思量,似懂非懂,似明非明,刚起的轻浮慢慢收降。 芸娘绣口吹灭蜡烛说:“你先就寝,今夜我带你去个地方,领你见识见识何为‘真学君子’。” “你大概能明悟我所言。” “以后你若欲修真学,就不能再有轻浮。” 唐文缺思量狐娘之言,跟入床帐,解衣就寝。 他以为芸娘要行好事,那娘子却挂上床帘便归坐一旁。 文缺闭目思量,不知何时睡着。 只闻耳旁有人叫自己,听出是芸娘之声,梦魂惧怕躲着不出。 芸娘叫两次叫不动他,便钻入梦中,将其生魂揪出。 因陷梦中之谜,唐文缺魂忘睡前之事,颤颤巍巍问大姐‘何事’。 芸娘不与他多说,玉指引来一缕香火与他裹身护神,携带唐文缺遁出知州府。 文缺一路头脑迷糊,犹如乘船遇浪。 等他魂儿安定下来,转顾一看,来到一家院内。 抬眼望见,正前方堂中高挂的【大节奉义】金匾! 眼中这四字,散发朝霞之气,魂儿如被正大威严裹挟,念头在字前低矮。 小声问娘子:“这是谁家府邸?” 芸娘笑看匾额,顾他说:“郎君忘了谁人与你改的名字?” “此乃刘奉义之家,那匾额乃天子御笔金书。” “你看如何?” 唐文缺得几分清明,拱手一礼朝见御书,说:“此字正大厚重,匾上霞气莫非就是天子气?” 芸娘点点头,扯着他避开匾额,溜边过堂入后院。 两眼分看内院各房,拉唐郎到书房门口。 唐文缺不禁问:“娘子来过奉义府?今夜偷入府内做何事?你如何知道……” 芸娘竖一指堵住其口,传音道:“这皆是为你,今夜便让你领教,何为真学之士。” “免得你将圣贤之书看低了,负了自己一场造化。” …… 第280章 明经之狐 “看到没?” “看到了!” “刘奉义真乃奇士!” …… 刘府书房。 唐文缺生魂痴盯着刘彦睡梦之身。 见百窍似星辰吐光,似有岚烟晨气流向脑门,烘托一境清梦。 芸娘伴望说:“此君便是明经真学之士,学问通上玄,你看他百窍明光,那才是聪明光……” “世人常赞文章做得是‘字字珠玑’,真正能写出‘珠玉之字’、‘锦绣文章’的,唯有学问通透之士。” “世间读书人中,如此等学士,皆万里挑一。” “你这等生员秀才,在他面前,也只是不入学之流。” “过目不忘,不过雕虫小技。” 唐文缺仿佛被玄妙勾住魂儿,忍不住走进床帐探看。 见其脑门上三寸梦境,惊异道:“先生额上如何生出一片小洞天?好些……仙家在其中。” 芸娘走近笑说:“这并非仙家洞天,而是先生清梦。” “常人之梦,昏暗无光,不如先生清亮。” “兴许他已透脱梦中之谜,正做清明之梦。” “原来是梦境。” 唐文缺兴致勃勃,距离七尺探头观看。 见其梦山明水秀,甚有诗画意境。 山下草庐,众人席地而坐,娇娘美人甚多,又见书童、黄犬…… 芸娘跟着低眉观看,陡见梦中君子仰头,有夫人随其顾首。 她猛地念头抖擞,眼眸闪烁几分意外之色。 其时,白衣侍婢脱梦飘出,浮于梦境之上,打量他们问:“你们是何方游魂阴神,前来窥视搅扰?” 唐文缺诧然心慌,自知偷入府邸乃一罪,忙作揖礼拜。 芸娘俏颜显笑,欠身礼道:“奴家芸娘,这是唐知州侄儿唐文缺公子。今夜唐突拜府,是为拜谢先生。” “对对,小生是来拜见奉义。” 唐文缺赶忙跟着附和。 阿九落身回到公子梦境。 少时出来道:“我公子请两位入梦一叙。” 芸娘笑颜点头,拉起唐文缺近身,越走身越小,如两只米虫钻入梦乡。 一霎时,天地转换,诗意山水之气八方而来,包裹浸润他们神魂阴神。 唐文缺顿感魂儿舒畅,芸娘亦察觉此君梦境非常,眼眸下视草庐,更添三分高看。 并发现这梦中人物,皆非君梦思想出来的,而是外来阴神、游魂入梦。 其中更有一位鬼仙夫人。 阿九领他们飘落草庐门前,先进去回事,后才请入柴门。 众目齐聚,黄犬警惕,唐文缺抖擞魂儿端正行礼。 刘彦坐着还施一礼,眼过芸娘问道:“文缺不是已答应我,不在仙家面提我名。为何不守诚信?” 唐文缺被问的错愕。 他身陷梦中之谜,有诸多思想不透,就连怎么来的奉义府都不知,如何记得睡前之事? 此话其实问的是狐娘子。 芸娘会心一笑,适时接话道:“唐公子确是信守承诺,非是他告知奴家先生之号,而是奴家私自窥听来的。” “后又在坊间打听‘奉义’之号……” “方知先生为民解瘟之功绩!” “前日我曾来拜府,但见先生魂不在身,便未敢多扰,惊动家人。” “原来前夜‘探府阴神’是你。” 荀娘子眼眸闪雷说:“哪个许你不经通禀便入府?就一点规矩也不懂?” 见她双眸显法,芸娘心中无惧,但却有些理亏,欠身赔情。 “此,却是奴家有失礼数,不该擅闯先生宅地。” “奴家也无歹意,只是好奇先生‘是否为真学之士’,故而未告知家人便私入内宅窥视。” “先生恕罪。” 刘彦点头,请她和唐文缺落座一旁,说:“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仙家既已窥探过,可有指点之处?” 芸娘见他外宽内谦,暗生好感,酝酿言词道:“我见先生之身养甚好。百窍吐文光,有正气护体,实属难得一见的孔孟双成君子。” “奴家姑且一猜,先生应该有【明经·正心】的境地了。” “可对?” 刘彦让阿九斟倒两杯香茶送去,答说:“我尚未【正心】,只是刚达‘明心见性’,还在‘存心养性’。” 若是寻常阴神狐仙,他大概不会与其吐露儒术境地。 但眼前这位狐女,以他心见和观感,绝非一般狐仙。 其身,有一股独特的道玄之气。 与其请教,也许能得点拨。 芸娘三分惊讶入目,说:“先生尚未正心,魂体却这般身正,想来有德性在身。” “凡有德之人,易成风骨,养出气节。” “气节乃风骨气,能养三达德【智仁勇】,能助长浩然正气,能雄壮志气、道义,对于君子笃行修学、修身皆有好处。” “奴家不敢过多探问先生身学,只能说到这。” “先生若是知晓我所言,就当我在班门弄斧。” “若先生不知德性、风骨与气节的妙处,可自行善思。” “奴家狐身也刚刚明经,恐有谬误,不敢多论。” 听她一言点拨,刘彦得一点通透。 也没想到,这狐女芸娘是明经之狐。 周围众女各有目色,重新打量这位狐娘子。 “明经之狐,世间少见,不知娘子尊姓?” “先生可是问我,在不在八姓狐中?” 芸娘明眸闪烁,笑颜说:“奴家并非狐族八大家之女,也无姓氏。只是娘子身边,一个寻常丫鬟。” “许多姐姐都在奴家之上,我属于最笨那个。” 荀舫主察言观色,开口问:“不知贵乡在何处?” 芸娘看她一眼,分视刘彦做思量。 “先生对我以诚,我本该如实相告,但离家时姐姐有过交代,不许对外人提家中事。免生是非。” “我告诉先生也可以,就怕传入六耳,被有心人探知……” 刘彦明白其意,笑道:“既然娘子家有交代,那就无需相告,不能因我等好奇,而伤害信义。” “娘子教导唐兄已有一年,不知有何打算?” 见君子善解人意,芸娘再添欣赏,顾看唐公子说:“我训教他,乃因与他前世有缘,曾受他前世帮助。” “这次离家,本意是点拨其入道、养真学。” “却不想他今生浪荡,所以投其所好,让他疲于云雨,心生悔戒,好克其轻浮,使其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他有幸得先生良言教诲,此番也已悔悟,奴家便饶过。” “明日,奴家便不再来了。” “公子以后好自为之。” 唐文缺闻言心喜,拱手答谢芸娘和奉义,称:“小生定当谨记教诲,改过自新。” 他却不见,那狐娘子眼眸藏情。 之后刘彦与其论学,谈《博学之法》,点拨唐生修学,赠一杯文光酒,助其明思。 五更天,唐文缺魂儿还身,脑内忽得一点清明,睁眼醒来自说自话。 “此梦如此真实?” “莫非我真去了奉义府上,与芸娘拜入奉义梦境?” “不妨问问娘子。” 思量着,他掀起被子下床。 却见房内烛光亮着,芸娘不知所踪。 他走到书桌前,见烛台下压着书信,上书三行娟娟绣字。 写道:【公子昨夜之行非梦,先生点拨要记得,若思休养真学,便要勤加钻研。书山无捷径,唯有笃行致远。奴家走了,勿念。】 “哈哈,你走便是了,还叫我勿念?” “这一年你如狼似虎追赶我,我被你逼的几乎走投无路,岂会再念你?” 笑着,他持信坐下,复读信中之言,又顾看同桌空位。 片刻后,轻声说:“娘子这场情义,唐文缺没齿不忘。” …… 第281章 佳期出阁 “我女可醒?” “回老爷,小姐已起床,正梳妆打扮……” “好,嫁妆可都装箱?” “老爷定的九箱嫁妆已装好,就是小姐书卷甚多,二十箱也装不下……” “嗯,我女有三间书房,存书不下万卷,却是难装……” …… 杭州城南,通判府内。 天未亮全府便忙碌起来,内宅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前院下人们抬嫁妆、装嫁妆,光是一箱钱财就够四五人吃力的。 李通判在前堂与管家叙话谈问。 今日【腊月初四】,宜【婚嫁搬家】,乃翁婿二人商定的佳期之日。 为了今日送女出阁,李通判筹备了数天,多思置办嫁妆。 按照民间嫁女最高规格,准备九箱的陪嫁,花费银两巨大,大半家资都陪进去。 但通判乐在其中,除了十分满意这桩婚之外,其因还有一个就是‘刘家以娶妻之礼来纳妾’。 若照正常规矩,纳妾时只需给予女家一些银两,便可抬小轿接走其女,入门也不能走正门入,喜事、仪式都很简单。 这便是坊间所言【买妾】。 【娶妻】则就不同。 【娶妻】要有正经的媒人牵线,要门当户对,占卜对八字。 出嫁时,郎家十里相迎,把妻子接请入家门,是为【明媒正娶】。 亲家双方,各都要准备【聘金聘礼】和【陪嫁陪资】,多少根据两家财力、家世来定。 刘氏与通判商定的是【娶妾之礼】。 即一切按照娶妻来办,这叫李通判很是满意,故此多备嫁妆,不敢薄待女婿。 “老爷,家中来了仙客!” 通判正和管家说话,忽有门房下人跑进来回事。 他道:“适才小人等在门外备车,来、来两位夫人领丫鬟入府,也没让我等通禀,自走入府门。” “小人惶恐此事不吉利,专来禀告老爷。” “哦?” 李通判拂须思量,正要说话。 这时又见丫鬟过来禀告:“刘府亲戚来到,请老爷叙话。” 通判含笑点头,交代管家几句,便去内宅小姐闺园。 门房下人目送老爷,好奇问管家:“莫非刚来那两位夫人,就是刘家亲戚?” 管家思虑点头,笑说:“莫忘了我家姑爷刘奉义是何等人!此事,我等不可多问。” “小人明白了。” 门房下人拱手一礼,转身就走。 …… 内宅西园,怜云厢房外。 两位端庄秀丽的美夫人与通判交谈。 房内怜云坐在妆台前,一身出嫁红妆,侧耳听门外说话,嘴角上扬微笑。 两丫鬟围绕左右,侍奉梳理发髻。 门外二夫人,一个是荀舫主,一个是高二姐,另有弦月、萱儿二女。 二姐是今早刘彦散梦之时来的刘府。 她一见世才便道贺,谈聊今日喜事。 之后从世才口中得知一桩十分惊人的事——“貂儿也为我同道伴侣了。” 当时二姐诧然顾看荀舫主! 真是万没有想到,这只貂竟有手段争得世才宠爱,结下这上等情缘! 回想昔日自己与荀貂儿争夺徐郎,虽说赢了当年,但却输了现在。 高二姐当时叹言:“徐郎比刘郎,如青石与白玉。当年我争得这块石,今年你却抱得一块玉。” 荀舫主则说:“我失一石,而守身如玉,修得鬼仙之境,方能有缘拜入府邸,伴君为妾,恩得宠幸。” “我与郎君乃天赐姻缘,不存在谋算,情意自然结合。” “我当谢妹妹,若非你夺走那石头,我便失了敬今日之缘。” “以后你我之间再无恩怨了,旧事也莫再提。” 高二自知‘不可多言旧事’,除了叹服天数,亦羡慕荀貂儿。 转与世才道喜,从礼金匣盒中取出‘重阳婚书’,说出家中之意。 当时屋中众人皆意外,对高太公和高家,也大有改观。 二姐乘机说‘要与世才义结金兰’。 刘彦不假思索应下,他和高二之间情义,值得一场结义。 当即改呼‘二姐’,敲定结义时辰,就定在今晚,按照正经规矩,当老夫人面结拜为姐弟。 高二一得一失,却也高兴,拿起家姐姿态,要帮着世才娶妾操办婚事。 这便同貂儿来到通判府。 此时面见李通判,她们转告‘世才之意’,谈‘接亲事宜’。 “刘郎之意,陪嫁不用太多,三箱也就足够了。” “衣裳穿用之物带一半即可,其他留在贵府内。” “以后怜云思家,还回来住。” “大人莫误会女婿,我弟之意是让怜云时而回来尽孝……” “世才说,他与通判翁婿之谊,非比寻常姑爷丈人。” “今日娶岳翁爱女,他欲多敬孝道,以后会常来府上,当做岳翁半子。” 说完,二姐笑与貂儿相视,同看李通判。 通判眼眸触动,赞赏说:“好女婿,好世才!这人情文章作的甚佳!” “今我送出一女,却得半子归家,如‘塞翁失马’!” 说着,他兴兴步入厢房,对女儿叮嘱:“我女过门后,要严守德性,以夫为纲,万莫失德,损我翁婿之谊。” 怜云起身领喏称‘是’。 荀娘子笑入闺房道:“今日来接亲的,是我家表亲,乃老夫人家晚辈。” “刘郎要在家迎贵客,今多有仙家、神人到访。” “接亲之船已在码头,用的是自家花舫。” “船到临安后,会有花轿抬着怜云入家巷,归家门。” “嗯,世才安排甚好。” 李通判拂须点头,又问:“我女闺中书籍,是否尽带上?” 荀舫主思与怜云相视。 李怜云道:“不如把书搬上姐姐青花舫,往后开学堂,当教学之用。” “也好。” 舫主含笑同意。 李通判随邀荀娘子去看嫁妆,貂儿让二姐留下陪怜云,跟去李府前院。 只挑选其中三箱,诸如‘陪嫁财物’皆留与通判。 说:“我家虽不富,但家资能够养人,吃住小康。” “大鱼大肉乃补食,粗茶淡饭是平常。” “就是天家公主入我刘府,也要如此过日。” “此乃我刘氏门风,治家之道。” “下人也不要多来,有两个丫鬟做陪嫁就足以。” 通判依从,安排下人把荀娘子指点的嫁妆搬上车,其他抬回房内存放。 …… 辰时天亮。 唐知州领侄儿最先来拜府,在府门前撞见‘通判送女出阁’,唢呐喜乐声引来众多百姓围观。 聚在一处,交头接耳谈‘通判嫁女’。 府中下人混在人群,传扬‘刘李两家结亲’。 若有人问是哪个‘刘家’,便指东面道:“乃是临安刘奉义家。” 百姓们闻知后,无不称赞这桩婚。 很快‘通判女嫁刘郎’之事传遍南城,越来越多百姓前来瞧热闹。 通判满面红光受用众人道贺,邀唐知州留下吃喜宴。 知州爽然同意,说:“承蒙奉义相助,我侄儿解了灾祸。我有一番礼谢,就让小侄随船拜府送去。” 正说话,华明渊领三友前来道贺。 各是贺之洲、沈云鹤、关子玉,他们也要去临安送贺礼。 四人皆有刘府请帖。 话不多时,一匹红花骏马来到府前,马上之人乃表弟戚少先。 礼见通判后,少先又拜知州,笑道:“小人奉表兄之命,前来接请嫂嫂归家。” 李通判含笑点头,身旁管家立即高喝:“接亲人已到,送小姐出阁,起轿!” 其声一扬,鞭炮齐鸣。 四个轿夫扛起花轿,抬着李怜云出府巷,少先骑马在前引路。 后面车马拉着嫁妆,两丫鬟嬉笑跟车,手挎竹篮一路给孩童发喜钱。 华明渊等人拜别通判,跟着送亲队伍去码头,唐文缺与他们结伴同往。 一路热闹、喜气吸引半城百姓围观,孩童讨钱欢呼雀跃。 出东门二十里路,见水运码头。 荀舫主、高二姐、戚少卿,率领众女铺开阵仗,迎接怜云花轿。 码头两岸,船上商客,一双双眼目围观议论着。 花轿在岸头落地,戚少卿撩开红帘接怜云表嫂登船。 戚少先下马打赏送亲轿夫、乐人,下人,赏金破厚。 众人喜悦答谢主家,搬着嫁妆登船。 华明渊遣仆包下一艘渡船,让船主跟着迎亲花舫同行。 东边红日破云霞之时,青花舫载这桩婚嫁发往临安城。 船房内,众女含笑围观新娘子。 荀娘子走去把盖头挑开,牵手引落主位,并坐说:“以后怜云就是我学堂首席。开书院后,她为院主先生。” “你等皆要尊听,不可有失礼敬。” “是——” 青花舫众女齐声行礼领喏。 李怜云笑看众女,心房跳动难以平复,身未到临安,却已心属刘郎。 …… 第282章 怜云女归 “岸头花轿是谁家的?” “我打听了,是南城刘家的,听说刘郎今日纳妾。” “纳妾用花轿抬?” “那你是不知娶的谁家女。我听说啊……” …… 巳时,阳光晒雪。 临安西城码头,几个洗衣妇人凑在一处说岸上红花轿。 花轿旁围着好些孩童,唱着《迎亲谣》,伸手讨喜钱。 桃花、杏儿站轿边手挎竹篮,篮子里有枣子、花生、蒸糕,另有两吊散钱。 桃花发给小童一人五文,叫他们去买糖吃,一会儿再过来在唱,还发给他们。 孩童们欢呼如麻雀散,争先去找卖糖人。 杏儿含笑说:“今日喜事一定热闹,若是我嫁人,有这一半就好了。” 桃花道:“我们当奴婢的,哪有这般福气?你想出嫁,我却不想,我愿留在公子府内……” 二人正说话,见一艘精美画舫到岸头,船上一位俊貌公子,左右各站一少年一中年。 杏儿眼眸明亮,认出船上公子乃钱塘三郎,小声告知桃花。 同行李主簿上岸,笑颜礼道:“我家三公子来赴喜宴,不知奉义府邸,小娘子可否引路?” 杏儿点头,把竹篮递给桃花,引着贵客去往南城刘府。 此时槐花巷里巷外颇为热闹,得知刘家办喜事,不少百姓来围观,巷邻早早就来刘家帮衬。 由于刘宅院小,不够迎客。 今日便把齐家、李家宅院用上,一家院子待客办酒席,一家院子用来造饭做喜宴。 庖厨是从东城酒楼请的,为了办好刘家喜宴,邵掌柜把厨子伙计都调来,酒楼都关了。 进到刘府前院,见院里布置一新,设三张席宴,堂内两桌,十几人遍布叙话笑谈。 其中有林家表兄妹、李家堂兄妹、周慕白等东乡生员,及东城商会八位商家。 这些商贾都是跟着林、李两家来的,虽说没有请帖,却以商会名义拜府,适才也受到待见。 后院书房,刘彦挥笔写字,平儿在身旁研墨,说着商会送来的礼金数目。 少时几张字写好,公子落笔进到正房与母亲叙话,房内房外十多个戚家亲戚。 平儿拾起桌上墨宝,一张张搭在手臂上,托着过堂,请来众商说:“诸位老爷礼金甚厚,我公子以字回赠。” “这些字皆为吉祥寓意,挂在家中可添书香,可以辟邪。” “诸位可凭喜好,各自挑选一张。” 说着,他将八张字铺在喜案长桌上。 众商拥挤品鉴,赞誉声此起彼伏,众生员和林李两家公子小姐也去看。 林承平指点一位商贾道:“伯伯可不要小视,这些字并非是书香门第打发宾客之物,而是先生真学所书!” “正如先生家人所言,此字确能辟邪。” 众商喜不自胜,小做商议后,一人揭请一张卷起,满面红光拱手告辞。 他们前脚走,后脚杏儿请着钱塘贵客入院。 三郎鹤立在院内,一眼望见堂上高挂的【大节奉义】匾额。 众生员和林李两家公子小姐,则看来客。 三郎感应目光,笑对他们持礼。 刘彦闻讯来到前院,接迎许三郎书房叙话。 过堂时,三郎道:“不知小生能否礼见老夫人?” 刘彦含笑说:“三郎有此敬意,我岂能阻止,就怕家母受不起君家礼数。” 许三郎端正心道:“今日拜府,小生乃以儒子身份,不敢以神人自居。先生对我而言乃儒门达者,达者为师,我如弟子。” “今拜府入门,当礼敬先生高堂。” 刘彦不再推脱,请着三郎入正房引荐,称呼他为:“钱塘家三公子。” 老夫人一愣,许三郎作揖礼见:“晚生许凌烟,拜见老夫人。” 刘彦见母不知所措,转对三郎道:“胥先生和相先生也已来到,不如与我去见。” 许三郎跟着他进书房,却发现房中空无一人。 刘彦书桌前敛袖手指《山居图》。 见画半展开,只显露画中山居。 三郎神目一查,看到其内宾客众多,今日到访的仙客神人,皆在画中谈笑风生。 包括东西两湖神人,阴山春燕翠莺二女,东乡于氏父女。 李主簿赏画称赞:“原来玄妙在此!” 刘彦点头对三郎说:“我家甚小,不够容客,故以画宴客。此图乃前朝画圣之作,内中画境灵秀,三郎何不进去一观?” “先生奇思妙想,小生当入画一睹。” 许三郎携带兴致,缩小身领李主簿、书童入画卷。 东湖相君、西湖胥君见他来了,含笑扬须相邀入席。 其时平儿跑进书房,回话道:“黄家老夫人和众小姐都来了。” 刘彦稍思后入房与母耳语说话,刘氏连连点头。 之后,母子二人一同过堂,迎接黄家母女。 黄家老夫人看到刘家母子都出迎,顿觉颜面光彩,暗知两家结亲成了。 刘氏一眼环视,不等读书郎引荐,笑颜上前寒暄,说着见亲戚之言。 “我儿快礼见,这是我家表姐,当称‘表姨母’。” 刘彦当众礼见,称:“小侄见过表姨母。” 黄老夫人显笑连点头,身后众女笑逐颜开。 最小的十四娘眼眸疑惑,暗问姐姐们:“姐夫称妈妈表姨母,我们称刘老夫人姑母,不是乱了亲戚辈分?” 十三娘教导说:“你却不懂刘老夫人深意。老夫人已知我家今来认表亲,如今刘家太公已不在世,这门表亲只能结在老夫人这枝。” “所以老夫人称呼母亲‘表姐’,让姐夫认母亲为‘表姨母’。” 十四娘懂了,又问:“我们如何称呼刘老夫人?” 十姐转顾道:“真笨,也应称呼刘老夫人为‘表姨母’,以后世才姐夫就是我等表兄了。” 众女传音时,黄老夫人与世才笑说两句,引着众女礼见刘氏母子。 黄家众妹齐呼‘表姨母’、‘表兄’。 当众认亲后,两位老夫人挽手入内宅,刘彦留下与黄家众妹介绍众客。 这时桃花欢快进家门,禀告公子:“新娘子来了。” 众妹、众客各都熄声。 平儿笑颜看公子,刘彦吩咐道:“桃花去内宅报知老夫人,平儿准备迎亲。” “是。” 两人异口同声,一个奔内宅,一个出家门。 等阿九过堂到前院,刘彦叫她把书房《山居图》挂到正房,供设香火。 不多时,门外巷内喧闹如潮,喜乐唢呐响起。 刘彦头戴一支簪花,身披大红衣氅,在众目注视下步出家门。 一霎时,喜气扑面而来,目光聚拢而至,男女老少望着出门迎亲的刘奉义,皆赞刘郎俊气。 刘彦眼眸直视花轿,阔步迎上去。 表妹少卿含笑相对,低头对轿中表嫂道:“我兄长来接亲了,嫂嫂把手递出来。” 轿中怜云伸出纤纤玉手,红绸盖头内显笑颜。 少卿牵赴表嫂,跟随表兄进家。 身后是戚少卿、华明渊等人。 荀舫主、高二姐没有跟来,留在青花舫等外客走了再去。 鞭炮声响起,李怜云跨过火盆、迈过门口,进了刘府大门。 内宅老夫人听见声响,笑与黄家老姐姐、亲戚们相视。 等不久,就见刘彦领人过堂,少卿与丫鬟各扶怜云一臂。 走到正房门前,刘彦禀告家母:“妾已接至门前,请母亲相面、训话。” 说着,接过桃花奉来的秤杆,轻轻挑起盖头,使怜云花容显露出来。 房内两位老夫人、众亲女眷、及《山居图》中神人、仙家皆齐目观面。 怜云门前持礼跪下,低声说:“妾室李氏,拜见老夫人。” 刘氏甚悦,点头道:“好。我儿纳得好妾室,李氏是有福之相,扶入房中。” “是……” 丫鬟过去扶起小姐,少卿把该盖头撩下。 刘彦还了秤杆道:“宾客在外,孩儿要去接待,母亲有何叮嘱?” 刘氏端起奉义之母架势,说:“好生待客,莫薄待众客。” 刘彦领喏转身,顾看一眼怜云。 盖头内,怜云明眸亦顾看刘郎。 两人虽不能面见,但能感应彼此目光。 走入南房后,少卿叫丫鬟关门,揭开表嫂盖头,伴坐说:“嫂嫂可累到?这成婚礼好生繁琐,我都累了。” 怜云面似粉梨花,笑道:“妹妹不懂,此乃厚待与我。” “寻常之家纳妾,绝无这等礼数。你该去交差了,记得讨喜钱。” “那我去了。嫂嫂若内急,或口渴腹饥,就让丫鬟来告。可别薄待自己。” 说着,少卿香帕掩笑,起身出门入正房交功,讨要迎亲钱。 一时间,刘府里外欢声笑语不断。 …… 第283章 喜房叙话 “佳客都走了?” “回老夫人,前院只剩下县衙官家,公子正与陆知县叙话……” “听说,知县夫人好似快生了。” “难怪她今天没来。” …… 午时末,阴云蔽日。 刘府喧闹退潮,喜事见尾,正房内戚家亲戚也都走了,一下子里外清净。 刘氏与丫鬟杏儿打听前堂宾客,顾看门外南房指道:“既然人都走了,便把我儿娇妾请出来。” “外人面前守规矩,自家门里就不必拘礼了。” “哎。” 杏儿领着陪嫁丫鬟去请娘子。 南房内娇娘甚多,戚家表妹少卿、黄家十三娘,豆娘、玉娘、小月儿皆在里面。 听老夫人有请,众女齐出喜房,拥簇着新娘子去正房。 怜云走到门前正要下跪。 刘氏忙叫人扶着说:“已见过大礼,就不用再多礼了。过来坐下说话。” 李怜云含笑走入,坐到老夫人则旁。 刘氏把手笑道:“我家宅邸小,那南房原是我儿居处,平时少住,少卿来住过几日……” “这几天里外重修一遍,娘子以后就住那南房。” “少卿住隔壁邻房,丫鬟们就住李家院……” “那家五口人都搬去东山谷了,房产归我家。” 李怜云知道‘临安东山谷’是何地,思说:“南房原是郎君所居,妾身住进去,不是等同占了正室?只怕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规矩的。” 老夫人分视众女道:“我儿尚无正室,岂能把房子空着?此事我做主,怜云只管住,谁也不敢挑理。” “将来我儿不娶妻,你便是正室!” 旁听众女笑逐颜开,顾看李娘子。 怜云福至心灵,浅笑说:“妾身不思名分,只想常伴郎君,若遇有德之女,当迎入府中主持内宅。” “看看,看看,多好的娘子。” 刘氏对李家娇凤甚是满意,拉手叙谈家里之事。 说了半盏茶,她忽想起阿九,问众女:“她可在前院?” 桃花回话道:“阿九姐出门了,说是请人……” 正说话,见阿九请着荀娘子,高二姐入内宅,引荐二姐道:“这是高家二娘子。” 高二门前欠身礼见老夫人,她早来府中,还没正式见刘氏。 不过刘彦已把‘高家送还婚书’告知家母,并说‘结拜之事’。 因此刘氏对高二脸色甚好,免了礼数,接来说话。 高二陪谈几句,不提重阳旧事,只谈今日喜事,好一番夸赞李怜云。 刘氏听着顺耳,笑道:“二娘与我儿认姐弟,此事老身应允了。” “二娘以后就算是我义女,与玉娘一样。” “晚些摆设香案,与我儿义结金兰。” “为娘做个见证。” “你那三妹,可就与我儿无缘了。” “女儿知道。” 高二接言叹说:“三妹转世到莫家,她身不由己。明日女儿便去蜀中告知她‘贤弟婚事’。” 老夫人点点头,心中无忧了,和众女攀谈小炷香。 后有些困乏,躺床小息,怜云和丫鬟服侍老夫人就寝。 高二旁观问十三娘:“黄姨母可来过了?” 十三娘回道:“来过了。我母已与老夫人当面结下‘表亲’。” 高二笑说:“如今你家比我家更亲近,以后可要存住这份人情,不能只结表面亲。” 此话言外之意就是‘刘府有事,黄家要帮’。 “这是自然。” 十三娘会意道:“母亲说,此亲一结,好似桃李交枝,连在一起了。自当多来往。” 说话她们出正房,众女随其后。 刘彦、平儿前院过来,问过母亲后,说:“陆夫人这两日有生产迹象,陆子洵想请娘子看看,可去一查……” 荀娘子领喏。 高二分看怜云道:“前院已经无事,不如世才与娘子入房说说话。” “今日是你俩喜事,外事不必管,我与貂儿来管。” “那就有劳二姐。” 刘彦点头一礼走入喜房,少卿和丫鬟送怜云入内。 高二目光回眸,安排平儿他们收拾家院,与舫主结伴去往县衙。 …… 喜房内。 怜云与君引荐陪嫁丫鬟,指二女说:“这是素儿、这是明儿,她们自幼在府中长大,与妾身情同姐妹。” “素儿、明儿见礼。” 二人听命跪下,各说:“拜见相公。” 她们姿色上佳,随小姐过门,作为陪嫁丫鬟,便是通房丫头。 所以不称‘公子’,要称‘相公’。 刘彦也知其中俗成,请起道:“你二人就与我府丫鬟同住,有事可与娘子说,或与阿九说。” 说着问:“她们可读过书?” 怜云回答:“读过一些,都是妾身所教。郎君想让她们修诗书?” 刘彦点头分视丫鬟道:“今后我家之人,都要修诗书,不说通达经典,也要略知一二,知书方能明理。” “我看素儿、明儿眼眸灵慧,是可以读书的人。” “等到初九,青花舫学堂开,亦可去船上修学。” “我家门第小,使不了众多丫鬟,就让她们船上听讲学。” “娘子意下如何?” 怜云思量说:“郎君言之有理,你们还不拜谢相公?” “谢相公抬举。” 两丫鬟欣喜,再拜奉义。 刘彦免了礼数,叫来阿九领她们安排住处,少卿跟出门,留下一双佳偶叙话。 怜云与刘郎独处,面颊微红,短时不是说什么。 刘彦开话题问:“娘子《诧女丹经》修炼的如何?” 李怜云低眉答话:“已有小成,皆仗恩师送的外丹。今夜可以侍君子。” 刘彦笑道:“娘子不必做羞,金风玉露正是阴阳妙理。我问这个是想知道进展,怕有损娘子身体。” “若是不成,万不可因一时之欢,而毁日后身体。” “我非好色之徒,有情欲亦能克己守心。” 怜云眼眸和他相对,抛去羞怯说:“郎君怜爱妾身,能归入君子身旁,是怜云之福。” 刘彦道:“娶到娘子,何尝不是我之福?” “我闻娘子已得几字文光入上玄,往后你我同修诗书。别家女子可以入真学,我家娘子亦可以。” 怜云听刘郎之话,心暖颜笑,更添归宿感。 两人就以修学为题,坐谈私话,不知不觉窗外飘起小雪。 荀娘子、高二姐沐雪回来,告知郎君:“妾身推算,杨氏大概初十产子,腹内灵胎一切安好。” “无事就好。” 刘彦起身道:“师兄、胥先生、许三郎、春燕大姐都还在画中。娘子先小息,稍后随我入画礼见佳客。” 怜云应喏送君出门,看天上飘雪,心情甚好。 …… 第284章 洞房添香 “翠莺就交由舫主管教。” “小妹要多尊教诲,在外不可乱由性子。” “是……” …… 黄昏,素雪积厚。 书房桌上一炉香火燃尽,《山居图》画境脱出众娇娘。 她们立身画卷之上,身如豆米,春燕携手翠莺,众女追随舫主。 说话间她们身长大,按序穿门而出,拥一身寒气,见飞絮满天。 目光转顾正房,几个丫鬟在布置香案,老夫人、世才、怜云却都不在。 一家人此刻都在前堂用晚膳。 春燕看屋内设案,好奇问:“今夜家中祭祖?” 荀舫主笑说:“并非祭祖,世才今日要与二娘义结金兰。” 刚才叙话交心,春燕也听了刘家和高家事,现听高二与世才皆拜,便知狐心何意,笑道:“当真是双喜临门。” 这时阿九进院,引她们入前堂。 堂内十分热闹,一家人围坐一席。 一盆炭火上座着铜盆,蒸汽腾腾,汤汁滚滚。 盆里全是喜宴上所生杂烩菜,用火锅吃法烩成一盆,撒上黄酒合味,又添胡椒辛辣驱寒。 老夫人他们从没这般吃过,众口欢吃笑谈,胃口也增添不少。 众女入堂,春燕领翠莺与老夫人、世才作别。 刘彦放下筷子起身与母说:“这位大姐功德甚厚,她家娘子多收容孤魂冤鬼,杭州各县疫鬼灾民皆是娘子家收治。” 刘氏听后目光改换,称赞道:“娘子家好大的功德,世才就带为娘相送。今日来客众多,老身若有失礼,望请海涵。” “老夫人说哪里,妾身受用礼数甚多,府内人情如春。” 春燕不敢对刘母尊大,眼眸细看老夫人印堂,一面惊其阴功,一面暗下琢磨。 刘彦披上红氅出门相送,一路和春燕大姐养情义。 走出巷口,春燕拦下道:“风寒雪大,世才无需多送。我看令堂老夫人阴功甚大,可知因由?” 刘彦思量,说起‘下元节家祭,天官赐福之事’,道:“阿九推测,有可能天官将我之功绩,添与我母阴录。” “不过,这也只是猜想,具体却不知晓。” “大姐可有指教?” 春燕思想少许,只说一半话道:“世才相助治疫,解瘟救民,阳世阴世各都功德不浅。” “天官、阴曹与老夫人添一笔阴功也理所应当。” “此对令堂无害处。” “他年若寿终正寝,也能为阴间鬼神,受封享福,荫庇家人。” 说着再拒相送,从袖中撒出五鬼车夫,乘坐马车踏风雪,返回阴山。 刘彦目送一眼,隐觉大姐藏话,顾翠莺道:“阴功大的人,可以在阴司任职吗?” “可以,还很受敬重。” 翠莺笑说:“功德大的人,死后直接受封【郡君】。” “此君好比阴间郡主,虽不是正职,但能开阴府,治阴土百里,城隍见了也要礼敬三分。” 刘彦闻听收起杂思。 回到家院,见前堂内人少一半。 平儿说:“老夫人饱饭回了后院,娘子、二夫人她们也去内院……” 刘彦点头领着荀娘子过堂,看正房内香案设好,让桃花、虎儿众丫鬟去前堂吃饭。 交代阿九:“今日她们多受辛劳,每人赏银一两贴补,亦算是喜钱。” 阿九领喏,丫鬟们欢喜答谢,携手奔往前院喂腹。 刘彦分视二姐道:“《易》有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香案已设好,当与姐姐义结金兰。” “请母亲上座为证。” “好。” 老夫人随怜云、少卿搀扶,笑颜落座香案右侧旁。 荀娘子、十三娘、玉娘、豆娘众女站在左侧。 众目见证之下,刘彦和高二相敬香案,各说结伴言词,后一起礼见老夫人。 刘氏甚是高兴,说:“我家香火单薄,原只有我儿一子。今日再添义女,又结了亲家,结下表亲,真是三喜临门。” “老身死而无憾了。” “如此喜事,姑母怎能言死?” 少卿赶忙挥拍驱赶晦气。 众女逐笑颜开,各说吉利之言,哄得刘氏开怀心畅。 一炷香烧完,刘氏看窗外道:“天色不早,我儿和怜云该入洞房了。为娘可等着抱孙子。” 李怜云欠身一礼,半面粉红随着少卿去南房。 刘彦也被高二推出门,说:“莫负了良辰美景,这边有我和貂儿孝敬母亲,你诸事莫管。” 刘彦拱手礼谢,寻着南房烛光进去,少卿则出来关门。 高二对阿九道:“稍后告知陪嫁丫鬟,端两盆温水送入洞房,给相公、娘子洗身,你去也可以。” 阿九应喏。 刘氏道:“家有麝香,能否做洞房之用?” 荀娘子笑说:“无须添香,怜云修炼铅汞之术,其身自有诧女香气,可助房中之兴。” “其中妙处,且听我来讲。” 说着把门关上,众女围着老夫人,听貂儿讲【阴阳金水,栽花之道】。 所谓‘诧女香气’,就是‘金花玉蒂’所发香气。 此气乃阴阳双修中的大药,胜过一切外药。需要男烹铅,女炼汞,神炁合一才产生,即共赴巫山之时。 《诧女丹经》有云:【金花者,即真铅之喻词,借汞成胎。玉蒂者,即真汞之喻词,借铅成形。】 【金花玉蒂,即铅汞相合、阴阳双修之喻词。】 荀娘子含蓄而详解其中之道,除了未经人事的少卿,其他各都明白了。 老夫人也懂得几分道理,试问:“世才我儿不修仙道丹法,此番洞房之用,会不会有差错?而损害身体?” “母亲不必担忧。” 高二接话说:“其中之要,怜云详知,这里面阴阳之道,世才也明白一些,只需一人懂得便无差错。” “纵是他们今夜贪欢,也不会损伤身体。” 话落正房笑声迭起,老夫人连连说好,安心就寝。 阿九、玉娘伺候刘氏,高二、舫主出门,转顾喜房见烛光已熄灭。 二姐道:“今夜无事,不如你我小酌,谈谈青花舫之事如何?” “当日荀姐姐与我说‘来此办学’时,我还以为你只是借办学,来临安与世才养情。” “却不想,姐姐真有打算。” 舫主道:“我正有此意。其实我开始用意,大概如你所言……” “直到闻听‘刘郎鹤鸣’,方才坚定办学,为天下女子开坤学。” “是郎君之志和道义影响我思,使我明悟‘立世当立志’。” “将来大争开启,我和刘郎同船共度,与世弄潮。” “今日你俩结义,不知能否为同道?” 高二三分惊讶,让她细说‘当日所谈’。 两人结伴进书房《山居图》中叙话。 南房内,诧女药香渐浓郁,鸳鸯绣被翻红浪, 一夜无话。 …… 第285章 明经圆满 “二姐走了?” “嗯,她说不好来扰,让我相告。” …… 五更天时,雨歇云收,鸳鸯合梦。 荀娘子遁入两人梦乡,告知郎君‘高二已辞’,又说昨夜所谈。 “昨夜我谈郎君之志,她有助力之意,想与我合办坤学……” “她说愿为君子同道,就是不知郎君之意如何?” “甚好。” 刘彦赞同道:“二姐昔日助我成学,我亦当助她成道,青花舫为世上立坤学,越多助力越好。” “等她入鬼仙之境,花舫就有两位仙家坐镇,宵小之徒不敢侵扰。” “二姐可说何时来?” 貂儿道:“高二此去蜀中,欲多住几日,与其妹养情。若莫家不许她留府,一日便还。” 说话逗引怜云:“妹妹昨夜享乐几次?水火既济,共品金丹,可妙哉?” 李怜云神魂含羞不语。 刘彦让她们叙话,自己脱梦归身窍,带出一团梦云精气归入脑窍。 再睁开眼,房外天光已明亮。 枕边佳人比他先起床,在正房礼见老夫人,交上洞房证物。 刘氏笑颜观看,拉着怜云坐床叙话,传授养子之道。 她却不知,其实昨夜鸳鸯只是‘铅汞之合’,非她所想‘生育之合’。 原因就在于怜云身缺未补全,丹道也未成。 若当下就结胎,则损伤怜云寿命,毁其丹道。 今早晨梦之中,两人便做了商定,只等怜云补全身子,《诧女丹经》大成,再行结胎育子。 这般对母子皆有好处,亦能借母之丹气而养灵胎。 推开喜房门窗,寒风吹散温柔香,院里、正房数双笑眼探看刘郎。 老夫人笑拍肩,手指南房,李怜云会意出去。 两个陪嫁丫鬟端着茶水、脸盆进屋侍奉。 刘彦净面漱口后,看眼侍奉自己穿衣的怜云,蓦然生出圆满之感…… 上玄心窍内,有种‘全气全神、近乎饱和’之态。 秉持此感细思,好似某种东西通透、达成了。 怜云见他盯看自己,笑颜相对问:“郎君有何要说?” 刘彦自然而笑说:“多谢娘子成全,适才忽来‘心得’,我心告诉我‘境界到了’。” “大概就是‘明经圆满,可以正心了’。” 其口中【心得】,是指‘心对境界圆通之感念’,好比是‘如见桃花开,忽知是春来。’ 怜云闻听明眸善睐,未想刘郎与自己结合后便得‘明经圆满’,与君同喜。 她清退丫鬟,贴近郎君道:“君子明经圆满,皆自己之功。亦是善养君心、修养心学之故。” “怎说谢我?” 刘彦牵玉手说:“自然有修养心学之因,但也因娘子,我君心才得美满。” “此美满之感,恰到好处补全我心境。” “我该如何描述呢?就似‘饭后那口清茶入腹’。” “我能感受到此刻‘心全于中,形全于外’。” “此感,与老师心学中所言的【大品正心】,如出一辙。” 怜云感受郎君言谈中的平静之喜,犹如草沐细雨,笑问:“何为‘大品正心’?难道正心也有品级?” “妾身只知,【正心】乃儒术六等境地中的第二重。” “第一境【明经】,即入学,点亮文灯。” “第二境【正心】,即是明经之后明德……” 刘彦点头道:“正心在于明德,亦在于明辨,归总起来即是‘养心正大’。” “老师心学中,则细分出‘大品正心’和‘小品正心’。” “大品正心者,搏气如神,万物备存。心无他图,正心在中。神气通畅,万物得度!” “小品正心者,四体既正,血气既静,一意搏心,耳目不淫。” “大可含小,小中无大。” “世间正心之人,大多是‘小品正心’。” “只得一个体心端正,明心见性,便可合三千文光沁润身性,得光明心性。” “我此番所得,却高过大多数,原因就在于心学、在于娘子。” “《君心化龙》有云【大品正心,心气神通,能无卜筮而知吉凶】。” 听刘郎一番阐解,怜云得七分通悟,却最后一点不明白。 问:“大品正心后,能得‘感应吉凶的神通’?” 刘彦指点她话中谬误,说:“娘子会意错了。【心气神通】不是‘心得神通’,而是说,心意、气意、神意三者相通了,通达九窍。” “心气神一通,则滋长内在灵明,亦滋长灵觉。” “灵明强大如鬼神,则能感应吉凶,无卜而知。” “这非道门之术,乃是养心气神通达而得。” “好似一种‘悟道得道’,说是‘神通’也可以。” “我师《内篇》有云【思之而不通,鬼神助通之】。” “其中‘鬼神’,即是指‘内在灵明’,它们就在‘心脑之内’。” “司徒心学有一半都在阐述‘它’。” “理解透了,感应到了,看得见了,便能驾驭心意神气,使灵明化龙。” “此乃形而上的心学,近乎于老庄道玄。” “世上真儒,重在阐道。” 怜云点点头。 她深知这些门内话,外人是听不到的,也从刘郎话中明悟‘修养心学对养学修道的好处’。 思量说:“郎君所修‘心学’,正好能用于正心,加之自身品性端正,才得‘大品’。” “郎君何时‘闭门正心’?” 刘彦稍作思量后,道:“现在我心美满,那便事不宜迟。” “今日起我便‘闭门正心’,先做一场‘心斋’,总览一遍身学……” “娘子和阿九代我主家,如有困难外事,就与貂儿相商。” “功成之后,再回门拜谢丈人。” 怜云微笑领喏,同着刘郎去见老夫人。 而此时,高二姐到了白帝城莫府。 她与莫娘子厢房叙话,把‘世才娶妾’、‘高家还书’告知一二。 莫文姝听完这两桩事,似解枷锁,拴系在心的隐线被二姐言语剪断了。 高二察言观色,笑问:“妹妹何故一副‘患得患失’之相?这难道不好吗?” “我家还了婚书,与世才解婚约。” “此婚约一解,你也无羁绊。” “夫子口中之‘孽缘’也消了……” “今后安心当大儒之女,博学儒术,笃行致远。” 莫文姝释然道:“小妹非患得患失,只是觉得有愧……” “有愧什么?” 高二微笑说:“你是莫家女儿,夫子养你、教你,都是恩情。他送绝情书后,你只能做割舍。” “此事本难全,何故求圆满?” “你和世才之间,也就是百日姻缘。” “当时以为是长久,现在看只是短暂交汇。” 莫文姝点点头,感谢姐姐帮助解脱。 二姐却笑道:“只论为人处世,你这大儒之女,远不如世才。” “世才在此事中巧用心,如白练游江,照顾多方利益,不伤我家,不伤你家,亦借我家助长自己……” “包括我家送还书,也是世才暗为。” “而你只是溺于此事,连该谢何人都不知道,以后要止于明经了。” 莫文姝诧异入心,问二姐:“姐姐是说,归还婚书,在他算计当中?是他巧谋讨还?” “这并非算计。” 高二明眸善睐,嫣然说:“世才用的是‘驾驭心思之术’,谋算会被识破,此术无从可破。” “若非昨夜荀姐姐与我交心相告,我也不知道世才善用心到这等程度。” “他让黄家送请帖……” “其意是借黄家之口,改变我家之思,从而促成我家归还婚书。为你解束缚。” “世才思我家之思,借纳妾之事,借黄家之口,引导我家重新考量‘你、我、他三家之间的亲事’。” “此乃【推己及人】之心术,他运用的极为神妙,犹如文章之妙笔,拿捏的恰到好处。” “不用一言一语,而驱人思想,不伤害情义。” “对我家、你家、他家‘利而不害’,如何是算计?” 听到此,莫娘子通透了。 对比此君子,她自愧不如。 高二接说:“你可知最后是个什么结果?结果是各方得善!” “黄家如了心意,与刘家结为表亲。” “我家因送还婚书,与刘家结为干亲。” “我如今是老夫人干女儿,世才义姐。” “莫家与你也不再受婚书羁绊……” “而世才通过这桩事,还了两家恩情,跳脱婚书约束,自由无挂碍。” “荀姐姐说,此乃‘仁义通善之法’,乃世才修养心学、仁术后的实用之道。” “你觉得,这等君子如何?” 莫娘子闻问,心情似与价值连城美玉擦肩而过,轻声说:“小妹有眼不识和氏璧,以我德性配不上此君。” “不知他那妾室,是何女子?” 高二平复心情道:“世才纳娶之女,乃通判千金。她儒学不如你,但也有过人之处。” “怜云妹妹性命双修,兼顾儒术医学……” “近来,她听刘郎讲学,得几字文光入上玄。” “以后她得君子身学浸润,入学不过迟早之事。” “怜云?” 莫娘子揣摩名字,觉得耳熟:“莫非是芙蓉城通判之女李怜云?” 高二点头,正要说…… 这时有丫鬟进来回禀:“夫子请小姐和高二娘子到东园叙话。” 莫娘子暂收心言,挽手二姐去东园见父亲。 进到园中,看清风庭另有一老一青二儒。 莫娘子说:“他们乃是师徒,皆修孟子学。” “老师养五丈浩然气,弟子一丈有余,但其年岁不过二十,乃出类拔萃之士。” “上月那弟子小明经,一篇四百字文章寄学,入了孔学真境。” “其师甚是喜悦,欲寻明师教授爱徒,使弟子兼顾孔孟,便领来拜府。” 高二问其名字。 莫文姝道:“他名叫孟川,表字子钰。” “孟子钰。” 高二暗记,打算回到临安后说与世才知。 广识天下英才,利于结交同道。 毕竟这等才士,实不多见。 …… 第286章 大品正心 “今年佛粥,煮的真香啊。” “是啊,有句话说‘腊八天越寒,腊八粥越香’……” “哎你们看,刘家老母来了……” …… 清早临安,东城白雀寺外信众聚集。 今日腊月初八,乃佛成道之日,白雀尼僧设五味粥,广施大众。 禅院内架起两口粥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慧静与几个小尼姑搅粥、烧柴。 门外信众有百十个,都是些大娘、妇人、小娘子,一个个端着碗、抱着罐,提着瓮,项背相望说话,等着佛粥熬好。 这时刘府老夫人与侄女少卿手挽手,在众丫鬟拥簇下来到庙前。 有眼力尖的大娘,认出这是刘奉义之母,左右相告众人。 一妇人惊奇道:“原来他家也信佛啊。” 旁边大娘接话:“有何稀奇的。刘郎之母信佛多年了,每年腊八都来布施……” 有小娘子笑问:“那奉义可信佛?” 大娘调笑:“不如你去问问?” 小娘子羞怯不肯:“奴家怎敢去问?” 那边刘氏听见这边聊话,笑颜转顾道:“我儿他不信佛,也不仰道,更不拜鬼神,只修圣人之书,明天底下的道理。” 众女不想老夫人与她们搭话,有几个胆大的近身见礼。 其中一妇人请教:“听闻令郎公子,能通鬼神,驱瘟赶妖,又如何不信佛陀、不拜鬼神、不仰仙道?” 刘氏稍作思量,说:“因为我儿心正。” “我儿不信佛,乃因知佛法。不仰道,乃因明道理。不拜鬼神,乃因心有诚敬。” “我儿说‘拜鬼神不如敬鬼神,只要保持内心至诚,就能感动神明’。” “嗯嗯,有道理。” 信众中不少附和点头。 又一娘子请教:“怎么才能使自己心正至诚?” 刘氏一时被问着了,身边戚少卿回答说:“问心无愧即是心正,不敢诈伪即是至诚。” “俗人只要不做坏事,不做愧对良心的事,就是心正之人。” “但要做到【至诚】就有些难了。” “至诚,乃君子笃行之要术。无妄方能至诚。” “无妄者,不行邪道,不敢诈伪,不妄为,不欺心,至诚亨通,利于坚守正道。” “正心者,无妄也。” “无妄者,至诚也。” “守正无妄,元亨利贞。” 众女信众听闻她这番话,都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却觉得有道理。 刘氏含笑点头。 这话她昨晚就听过,乃是儿妾怜云转述儿郎之言。 从初五开始,她家儿郎刘世才便闭在书屋,连着三日思学,外客也不见,内事也不理。 家中诸事皆由妾室李怜云、侍婢阿九操持。 刘氏对于儿子思学知道一些,却不知为何要‘闭门正心’。 昨夜与怜云聊话时,便谈问起此事。 李怜云与老夫人详解【儒家正心之道】。 其所言皆出自刘郎闭门所思,少卿所言只是其中一小段。 后来刘氏问怜云:“我儿何时能正心?得光明心性?” 怜云回答:“妾身不知。” 说:“郎君儒术境界已经圆通了,通达‘明经圆满’,但还有一步需要走完,即是‘阐道问心’。” “夫君初五做心斋,总览身学。” “初六初七,阐道问心,就是围绕【正心】阐解自身疑问……” “何时把道理阐解透彻了,通达了,问心无疑,便得正心。” “夫君当下就在这一步。” 当时刘氏听完解释,大抵明白‘真儒做学问,如佛家了禅,皆要一个悟通。’ 今日早起,她看儿郎如旧闭门,便想来庙礼佛布施。 布施乃佛门六度之首,能度人到彼岸。 刘氏知道佛度不了儿郎成学,却想讨个吉利,希望儿郎功成圆满。 说着话,刘氏不与信女多叙,领着侄女、众丫鬟入寺内礼佛。 主持欢喜相迎,慧静持礼相见。 与此同时,刘府后宅来了一众女眷,乃东湖四位郡主及雪珠、粉珠二婢。 李怜云请入南房招待,取一耳勺麝香点燃。 霎时香气满溢,众女皆受用。 三郡主品香,眼望对窗书屋问:“今日奉义进展如何?” 怜云伴望道:“早起我见夫君,他说‘几近透彻,只一点存疑未通达’。郡主此来,莫非有君家之言相告?” 三郡主点头。 七郡主说:“我爹爹得知他闭门正心,昨夜思量出几句话,叫我等带话来问他,助他一臂之力。” “现在能进去吗?” 李怜云不敢贸然回答。 她不知刘郎是否进入‘心斋之境’,有恐搅扰,打断心境,使郎君遗失感悟。 这时见阿九从书房出来,招来问道:“夫君可入了心斋?” 阿九分视东湖神女,点头说:“公子已入心斋问心阐道。” “适才公子饮茶,忽有明悟,端坐着就澄神内观,与胎身本性问道。” 四位郡主齐看窗外书房。 八郡主问:“奉义明悟什么?” 阿九道:“公子明德。” 七郡主惊讶分顾三姐,笑对怜云道:“我父让我带来的话,也是‘明德之问’。不想你夫君却能明德自问。” “我猜,他今日必能阐明道理而正心!” 李怜云笑颜回眸一顾书屋,打听起‘君家问夫君【明德】是何深意?’ 三郡主答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明德乃正心关键。” 七郡主接说:“故此爹爹思出几个‘明德之问’,欲借此问题,使他答而自通,从而明明德。” 怜云称赞君家用心,借着话题请教起‘君家所思那几个问题’。 …… 书房内。 刘彦两手扶膝,正坐书桌前闭目。 其身势如山,正气自然而发,似辰时山气。 其眉目印堂处,三重光辉重叠掩映,一是胎光,二是仁光,三是文光。 胎光之内,又显胎身本相,即是书生相。 此时此刻,脑内灵台。 刘彦魂儿与书生本相对坐,好似对镜而谈,亦如对友而论。 他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诚意最难之处,就在于使意念发于精诚。” “我见你,即见了诚意。” “若要正心,需明明德。” “我观大学之道,从‘格物’‘致知’至‘亲民’‘平天下’,只是一个‘明明德’。” “‘明德’是此心之德,即是仁。” “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尽处。” “孟子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 “荀子曰【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 “故此,从格物、致知到平天下,皆是明德和大而化之。” “大而化之,天地万物与我为一体,故而吾心之仁与天地之理为一体。” “我已得仁义。” “今日正心,当仁义归心,心存天理而明德!” 话落,一指胎身本相。 那书生胎光大显! 从脑外观看他印堂,原本重叠的胎光、仁光、文光开始交融,似水融合一起…… 胎光吸纳了仁光、文光,晕染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辉。 内在胎身本相也在发生变化! 原本愚直书生之貌,变成明堂堂君子貌,眉心仁光闪烁,遍体文光通透。 刘彦魂儿观看身性变化,面貌也跟着微变…… 至末尾时,身性与我,表里如一。 他和本性对笑,魂儿、身性刹那相合。 其魂中的风骨之形,合入了身性之中。 身性之中光明仁德,亦合入他魂儿内。 此刻,刘世才性命交汇,里外光明,身心合一,心气神通。 即【天地一体,内外同仁】。 这便是明明德,便是仁心同德,亦是《司徒心学》所言——【大品正心】。 …… 第287章 感悟变化 “心无他图,正心在中,万物得度。” “当下之感,和老师《内篇》之言一致。” “而我正心之中又多了仁德,故此我心暖热。” “这即是仁心炙热。” “胥先生曾说,凡有仁心者,不因世态而改性,一意固守仁道。” “成仁者,身可杀,心不得诛,道不能毁,即‘仁者无敌’所在。” “如今我感受到仁义之温,君心气神通,见身性流光……” “此正心境地与之前明经境,真是天差地别。” “如‘入学’到‘成学’……” “学业有成,还要笃行不怠,便是第三重境‘乾道’。” “乾道者,君子终日乾乾。” …… 通达正心后,刘彦细细体会感悟内在变化。 最直观之感,便是心窍暖热。 过去他能做到‘心见’,以自己之心见他人之心。 亦能做到‘观念’,即是‘以不动心,见心念动’。 但他不能时常感知自心温度。 人之所以感知心冷心热,在于人情的变化。 受伤时知‘心冷’,感动时知‘心热’。 而刘彦现在,能在感情未动之时,而知‘君心炽热’。 其温来自心中仁德,他能直观感觉到仁心流光。 此光即是气,此气乃精气、心气、意气、神气,直通周身九窍,致整个内在温暖如春。 使他‘人得静,心得正,身得安,神思聪,耳目明’。 这一切都是实质的感受,更有灵明之感存玄妙之处。 那灵明之感,乃统御之感。 犹如内在意志统御自身性命,全气全神,皆由夫志。 譬如孟子讲浩然正气时,所言【夫志,气之帅也】 刘彦正心之后,就像一身精气有了统帅,志心有了神明,而他即是驾驭之人。 “夫志,气之帅也,人之命也,木之根也,水之源也。” “正心,方能驾驭夫志,笃行至诚,把握神气!” 一念思量,刘彦再添明悟。 内视身学,见此前积攒的三千文光消耗一空,只剩一盏文灯明亮心窍。 那些文光全部浸入身性,如水浇筑田地,而非从身体中消失。 现在他根性得文光水润,以后便能自然生长,而且根源可以储水了,积攒文光不再受限制。 刘彦之所三千文光合根性,是因为三千文光是明经的瓶颈。 达到三千之数心窍就饱和了,即是‘明经圆满’。 所以需要正心明德,以三千文光浸润身性,使身性产生俱备【德】,有德有容,有容乃大。 今后,他可心窍只存一盏明灯。 明悟道理所得文光可储于身性之中,把根性作为蓄水之地,亦能借着文光不断的温养德性,明明德。 “翻山见通途,道路宽阔了。” 睁开眼眸,刘彦一语抒发。 他起身推开书房门,背手而立,门前望天。 眼眸与日相映,身气与风交汇,上下与自然融合,给人予正和静的感受。 南房众女止住话音,众眸透过门窗聚于此君身上。 三郡主神目如洗,刷去神灵中刘世才旧貌,换成当下所见新貌。 与妹道:“他神气德行俱新,必是通达所致,此时观君子顶天立地,乃正心之故。” 七郡主道:“我看不止于此,他身上气蕴藏仁和,他身形显现中正……” “我猜是其魂风骨之形,合入了身骨。其身性仁义,合入了正心。” “其正心有仁义,乃真正明德。” “儒家三达德【智仁勇】,他已得其一。” 两位郡主细声谈话。 李怜云、阿九一字不漏的听过在耳中,各拥欣喜看着郎君、公子。 那边刘郎感应眸光,引归神思,转顾相视。 其目视如同清水,众女皆感舒适。 怜云起身迎出去,笑颜相接:“夫君今日更上一层楼,妾身恭喜夫君。” 刘彦把手托住娘子,笑道:“路漫漫其修远兮,跨过这座山,更见前路长。日后还要笃志前行。” “不过,今日通达,确实快哉!” 听君子畅快之言,众女各是好神采。 刘彦请她们入书房叙话,问四位郡主来意。 七郡主道:“爹爹多为你想,今日让我们过来问你几个问题,想助你自解而悟,不想你自悟明德了。” “可惜爹爹失了人情!” 刘彦闻言笑道:“人来即是情义,何故言失?不知师兄要考我什么?” 三郡主说:“父亲出了四题两问,四题分别是【格物】【致知】【亲善】【诚意】、两问是【夫志】【正道】。” “父亲说,这些都是你身学所具备的,一定能答出来,答完必有所得。” 刘彦坐思‘四题两问’,少时道:“师兄所言不虚,” “四题答完我可‘明德’,二问用意则在于让我明白‘道义可加正心,夫志作为主帅’。” “真是聪明,你说的与我爹爹所言,分毫不差。” 八郡主出口夸赞。 六郡主问:“君可都做到了?” 刘彦点头应和其言,喝口冷茶把正心后感悟、所获讲与她们知。 说完,请郡主回府转告相君‘今夜他领娘子拜府,叙谈所得,求教后学’。 三郡主笑颜点头,领众妹回东湖。 她们走后,刘彦和怜云商议‘回门’之事,定下今日拜岳父,又问这两日家中事。 阿九说:“这两日家里无事,就是那边丈人等得急。见娘子三日未回门,昨日派人来问。” “此外,东乡周慕白登门拜府,送来结婚请帖,邀请公子佳期赴宴。” 刘彦问:“他与匡娘佳期定在几日?” 阿九道:“腊月初十,就是后天。” 刘彦点点头:“初十正好无事,可去东乡吃喜酒。母亲去何处了?” 怜云接话回道:“今日腊八,母亲领小妹去白雀寺布施,为夫君讨腊八粥。” “妾身本欲相随,但母亲不让,说新婚之女不可让客人看。” “妾身就叫素儿、明儿跟着同去。” 两人顺着话题而谈。 不久听院里说话声,母亲、表妹她们回来了,一同进家的还有慧静法师。 刘彦出门见母,告知娘亲:“孩儿得正心了。” 老夫人甚是高兴,上下打量儿郎,感觉气貌有变化,仔细看又没变化。 唯有慧静眼目明亮。 她秉持心中般若明灯,能照见君子身正气和,山势更显,举手投足意气相随。 称赞道:“公子正心,竹节更显。” 此赞誉恰到好处点明变化,没有虚言浮华之词。 老夫人怕儿子饿着,忙叫丫鬟把腊八粥盛出来。 刘彦也的确饿了,吃着佛家五味粥,与母亲、慧静法师谈论正心所得。 …… 第288章 二童蹴鞠 “通判大人,下官实在无策,那妖物搅闹我家不得安宁。” “我家老太公已吃不起惊吓,恳请通判与下官引荐奉义……” …… 午时,杭州通判府,东园小亭。 五人端坐用茶,听一人恳情相求。 在座无不是官家,有唐知州,高司户,州学两位教授,相求之人乃本州苏司理。 近日苏司理家中闹妖,将一家人搅的人心惶惶,已有三人被吓死。 其父苏太公也因惊吓卧病在床。 家里请过神婆、巫汉、道士降妖赶邪,都不顶用。 其弟便提议‘请刘奉义’,与兄说起‘奉义助钱塘县除妖之事’。 苏司理有所耳闻,于是今日登门拜府,求通判做一场人情与他引荐奉义。 今日来备下重金,又请两位州学教授、及高司户相助说情。 说着,苏司理两眼含泪,撩衣就要下跪。 李通判放下茶碗,阻住他道:“司理不可如此,坐下且听我说。” “非我不愿助你,而是世才近日在闭门思学,就算我修书引荐,你去也见不到他。” “不如就等两天,先迁移家人避祸……” “何时世才领我女回门拜府,我便遣人告知你,当面与你引荐。” “嗯,我看苏司理就听通判之言。” 唐知州出言附和,两位州学拂须点头。 这时门房下人喜悦来报:“启禀老爷,姑爷领小姐回门了。” 话音入耳,亭内两人心喜。 李通判立即安排迎接,转对苏司理笑道:“且在此稍后,等我接来世才与你引荐。” “多谢大人!” 苏司理拱手答谢。 在座官家各有笑颜,纷说:“看来司理家事得天相助,今日与你降了一场及时雨。” 苏司理听众人笑谈,略有心安,但还是忧虑,说:“若是奉义不肯相助,为之奈何?” 高司户捏须思道:“锦明兄诚恳些,加上我等和通判做情面,我思奉义不会袖手旁观。” 州学谭教授问:“奉义果有驱邪赶妖神通?” 此言一出,开了话题。 众人围绕有关‘刘奉义坊间传言’谈论起来。 只有唐知州含笑不语,他家侄儿之事,其实就是最好例子,但不好与外人道。 不多时,翁婿二人从前堂小叙来到东园。 亭内三位官家、两位教授,各投目光顾看刘奉义。 只一眼,苏司理便知那奉义身负玄通。 而两位官学教授则所见不同,他们从刘世才身上窥见‘真儒之气’! 进到亭内,李通判引荐五位,刘彦一一持礼。 谭教授见君如见白鹤,打量道:“未知奉义儒门之师乃何人?” 刘彦目光似清水,回说:“小生尚无师承,自修孔孟之道。” 谭教授暗下惊异,和另一位常教授相视。 后者问:“奉义是否明经?” 刘彦诚实作答:“小生已明经。” 常教授闻言目生敬意,谭教授亦刮目相待。 其他官家都错误领会‘明经之意’,以为教授只是问‘奉义是否明达六经?’ 儒者遇到学高之士,彼此间‘问经’、‘辩经’、‘考经’乃常有之事。 听刘奉义已明六经,他们也不觉为奇,明经之学乃读书人首要功课。 倒是苏司理有些心急,生怕两位教授兴起与奉义‘问经’,占了自己求助良机。 刘彦余光扫见司理目生急色,岔开转问:“听岳翁说,苏司理家中闹妖,不知是何妖物?” 苏司理持礼相告:“在下家中妖物乃是两个总角孩童,不知是何精怪变化。” “自本月初二起,每过三更天就出现,在我家宅院里蹴鞠斗技。” “它们脚下皮球,踢到谁人怀里,就会变成人头!” “我家已有三人吓死,我老太公也吓病。” “请道士、神婆做法驱赶都不顶用,每到夜里子时还是出来。” “那两个妖物还会托梦,能与人梦里踢皮球。” “好些家人都曾梦见和它们蹴鞠玩耍,醒来精神不振,浑身乏力。” 说到此他暂收话语,看奉义有何要问。 刘彦稍作思量,问:“苏司理可曾梦到过蹴鞠童子?见过它们?” 苏司理道:“在下不曾梦见,却亲眼见过二妖物踢皮球。” 刘彦又问:“司理家中谁人最善蹴鞠?” 苏司理道:“我家善蹴鞠的是老太公,其次是丽娘,我等也能踢几脚,但是不精。” “丽娘是何女子?可在府中?” 刘彦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碗,目不盯看司理,只作闲谈询问。 苏司理说:“丽娘原是我家买的丫鬟,现已不在府上。” “两年前她随家人在东市卖艺踢皮球,我太公见丽娘蹴鞠技艺高超,便使重金买回家中……” “我太公甚是喜爱此女,常和她踢皮球,赏赐也颇多。” “但丽娘只在我府待六个月,忽一日就不见了,留下书信自称狐仙,说玩够了要回家。” “我家太公为此患了思伤,卧病在床数日,每日看信睹物思人,长叹‘失去丽娘,如失一友’。” “家人怕老太公思伤减寿,便烧了丽娘留信,断去根源……” 亭内众人听苏司理讲述,各是点头。 谭教授道:“伯牙失子期,惨然伤心,破琴绝弦。世间知己难觅。丽娘虽为狐仙,令翁却视其为友,伤心也是常理。” 高司户道:“我倒觉得那丽娘未必是狐,亦可能是假托狐仙之名,行私逃之事。” 苏司理做思量,说:“既然是假托狐仙私逃,何不带上金银财物?她走时,我家太公所赐金钗银饰、诸多钱物尽数在房中……” 唐知州点头附和:“我以为丽娘大概乃狐仙。世上得道之狐多似人,各有喜好,可能丽娘就是喜好蹴鞠的狐仙。” “与苏太公游戏半载,尽兴而走。” 众官以‘狐’而论,谈聊几句后都看刘奉义。 刘彦敛袖藏思,最后问苏司理:“受惊吓而死的三人都是何人?” 苏司理道:“皆是家仆。一个是管家,一个是园丁,一个是车夫。三人忠心耿耿,在我家多年。” “不知奉义可有驱妖良策?” “在下愿奉薄金,求一个祛病除根的两方。” 说着作揖施礼。 刘彦起身接住礼数,落下茶碗说:“小生不善捉妖之法,只能相助司理参详一二。” “今日岳翁办回门宴,几位大人恰巧在,不如一同小酌几杯。” “午后再去贵府,如何?” 此话贴合苏司理心意,怎能不应下?拱手答谢一礼。 刘彦还礼后暂辞他们,去内园见娘子。 亭内众官目送显神采,纷纷夸赞奉义为人处世,恭喜通判结下一门好亲,得一好女婿。 李通判笑颜展开,呼来管家吩咐‘备宴’。 …… 第289章 白瓷枕头 “如此说,世才去了司理府?” “嗯,郎君小有推论,认为苏府闹妖之因,起自丽娘失踪。” …… 午后,通判府小姐闺园来客,乃荀舫主和高二姐。 二姐今早辞别三妹莫娘子,午时到达临安。 本欲见世才后送上莫家谢礼,不想他和怜云今日回门。 又从阿九口中得知‘公子正心’,甚是为弟欢喜。 后去东湖找寻貂儿,两人品茶论事,定下‘共办学堂’,同来通判府见世才。 听完怜云所述‘苏司理家事’。 高二明眸转动道:“世才善养君心,明察善断,他的推断应该准确。” “那丽娘忽地不见了,留信告知自己是狐仙,我看蹊跷的很。” “也许她是遭人杀害。杀人者毁尸灭迹后,怕人追查寻找,就指她为狐仙,捏造一封信。” “必是苏府之人干的勾当。” “世间假借狐仙之名害人、行蝇营狗苟之事的大有人在!” “不如我等也去看看如何?” 李怜云、荀舫主相视一眼,倒想去一探究竟。 舫主道:“我等可去,但不宜插手,只在一旁看,一切以刘郎为主。世间因果纠缠难断,好心未必干的好事。” 李怜云轻点头。 高二笑说:“貂儿归世才后,倒是乖巧了。” 听她调笑,荀舫主瞥视说:“我等粗读诗书,不得真学,不养心术,怎比得上君子心性?” “你所思,不过是世才说过的话,他所见比你更全面。” “我既然归了郎君,自然要尊夫守德。” 高二收起调笑道:“这些我也知道,我此去就是想看看,世才如何用心明察。从中学习一二。” “世才准许我入同道,我自不会贸然乱为。” 李怜云笑颜插话:“道理越辩越明,两位姐姐就在此论事,小妹先睡。” 貂儿、狐狸相视,转顾此女入床帐,飞进去与她戏耍。 片刻怜云神魂脱身,三女结伴去往西城苏府。 …… 苏府内宅北园。 刘彦、通判一行连同苏司理、及其弟、府内管事齐聚在此。 此园一亩大小,东西双开园门,南北四房相对,中间园地栽种十五株茶树,是府中丫鬟、婆子居所。 据家人说,最先在此园撞见妖物,丫鬟婆子都见过。 刘彦对苏司理道:“可否请来园中家人一问?” 苏司理点头,招来一边排站的四个丫鬟、两个婆子。 刘彦问其中一丫鬟:“闹妖之前,此园可出过怪异?” 丫鬟低眉回话道:“此前并无怪异。” 刘彦又问:“妖物可曾叫你们踢皮球?” 丫鬟回说:“我等只见过一次,不曾被皮球打到,它们也不曾叫奴婢踢皮球。或许是……我等都不会踢。” 其他丫鬟婆子跟着点头附和。 刘彦不再问,苏司理挥手退去她们,思说:“莫非那两个妖物,只找善蹴鞠之人?” “也未可知。” 高司户接言:“也许就因贵府之人善蹴鞠,它们才来耍戏。” 苏府家人面面相觑。 刘彦手指茶树问:“这些茶树栽种有几年?” 苏司理思量问兄弟:“我记得是前年栽种?” 其弟说:“兄长记错了,是去年开春种的,此茶树栽种没两天,丽娘便走了。” “好像是如此……” 说着苏司理转顾奉义,不知他问茶树是何深意。 刘彦看着中间最特别的茶树,聊起种茶之道,夸赞苏府园丁茶种得好,问他:“家中几个园丁?可否请来一叙?” 苏司理说:“我府只有一个园丁,这些茶树都是他一人种。五日前被妖物皮球踢到吓死了。” 刘彦迈步绕一圈茶树丛,随口探问:“府中多少人被妖物皮球踢到?那人头是男是女?” 苏司理却没细算,家中之事多是兄弟来管。 其弟上前回答:“约有七八人被妖物皮球踢过,小人也问了,说是女人头。” 刘彦君心流光,神思明亮,停步道:“以小生所见,贵府茶园阴气颇重,土地也异常肥沃。” “中间那株茶树,同是一年栽种,为何枝叶繁茂,高于其他茶树?” 此话引起众人留意,纷纷对比打量奉义所指茶树及周围几株,谈论异常之处。 李通判道:“世才所指茶树,位于群株中间,平日施肥难以顾及到它,它却壮过一园兄弟,确实怪异。” 唐知州说:“异者为奇,怪者为妖。此地怪异,必定有妖,司理何不挖开一看。” 苏司理回神,呼来管事点指说:“召集家人,拔除茶树,挖开此地。” 管事领喏去叫人。 不多时十多个家仆、护院带着锄头、麻绳入园。 他们分成两股,用麻绳套住茶树合力拉拽,一株株拔除。 一会儿功夫就拔出六株茶树,拔到第七株时,有件瓷东西被树根翻出来,露出边角。 扒出来后是件白瓷枕,苏府管事擦去泥土,抱给主家、奉义、诸位大人过目。 见瓷枕白釉黑纹,四边凸起,中间略凹,枕面勾绘一副《二童子蹴鞠图》。 两个孩童衣衫飘逸,头梳双丫发辫,对脚踢皮球,笑脸开心,形神具备。 众人看罢没觉得有何奇异。 刘彦盯看少许,点指瓷枕面道:“司理仔细看,可认得枕面蹴鞠二童子?” 闻他一点拨,苏司理及周围人聚目复看瓷枕上的《二童子蹴鞠图》。 苏司理越看越觉得相识,勐地想起‘那两个妖物不正是两个童子踢皮球?’ 此念一出,他看枕图上的二童神形更像所见妖物,问自家兄弟:“像吗?” 其弟脸皮发紧,点点头说:“像!” 苏司理又呼来丫鬟婆子认认。 众人皆说‘图上二童子与所见妖物相像,就连皮球都一样’。 李通判、唐知州等官家此刻也明白了。 通判道:“司理家中,就是此物作祟?” 刘彦说:“大概就是此枕图上蹴鞠童子搅闹司理府邸。” 众人无不称奇、称怪,不敢相信一个白瓷枕头,竟能成精成怪,搅闹家院害人。 高司户请教奉义:“我读过《道经》,经中说‘有智者开窍,有窍者成仙’,妖物也要有智有窍,方能成精成怪。” “此枕只是一件器物,如何能够成精害人?” 刘彦先不答,与众人讲一篇名为《画马》的典故。 故事很简单,说的是: 某生拾到一匹骏马,能日行千里,不吃草料,不用喂水。后来机缘巧合发现,此马出自一副《骏马图》,乃是画马成妖。 典故讲完,刘彦道:“自古有画师,技法出神入化,笔下能凝灵韵。” “此灵韵与神形结合,可赋予绘物‘真形’。” “真形有道玄,神而明之,形如空壳,故而能吸纳天地精气。” “精气神满即可成精、成灵。” “我见此枕所绘《二童蹴鞠图》,妙笔灵韵,神形兼备,包含真形。” “其成妖之理,与画马相同。” 众人闻听或多或少明白些许。 苏司理请教道:“此物该如何处置?” 刘彦眼眸扫过人群外荀娘子,说:“司理若肯割爱,把它予我如何?” …… 第290章 水落石出 “枕头闹妖?” “是哩,刘奉义说,瓷枕画上蹴鞠童子就是闹家的妖怪。” “我看了画上二童子,着实像!” “嗯,大老爷和二老爷也都说像……” …… 苏府内宅西园,老夫人房外。 几个丫鬟廊下聚首,兴兴说着茶园之事。 一小丫鬟问:“那枕头如何处置的?” 茶园丫鬟道:“奉义讨去了。” 正院丫鬟不解:“奉义要那枕头何用?一件邪物,何不砸毁它除根。” 茶园另一丫鬟说:“不能砸,砸了妖物便失了家,便会逃走,到时候记恨我家,会回来报仇的。这是奉义说的。” “他还说……” “你们在门口说什么?还不把茶点送进来?” 房内一妈子打断门口众丫鬟,丫鬟们分散离去,有三个端清茶、糕点进到房里。 里面有一间禅室,苏家老夫人盘坐罗汉床,手念佛珠,翻看佛经。 但见其目离神,心思并不在念佛上。 丫鬟、妈子送茶点进来。 她转眸问道:“奉义此来,可查出府中妖物?” 丫鬟回话:“查出妖物是块枕头,枕头就在茶树下。” 苏老夫人眉目微变,又问:“还挖出什么?” 另一丫鬟道:“后面就没再挖了,奉义指枕头乃妖物闹家之源,让老爷过几日把剩下茶树除掉,把地平了,不再栽种,可保一家安宁。” 见老夫人神色有所舒展,抬手对妈子说:“近来家人多有惊吓,一人贴补二两银子,死人三家再送去二十两。” “孤儿寡母不容易,以后他们家若有难,多照应一二。” 妈子点头领记,赞赏老夫人‘菩萨心肠’。 三个丫鬟谢赏后高兴离开,在门口撞见大老爷、二老爷。 两人气貌甚好,进到禅室与母亲问安,叙话说起‘茶园之事’,赞誉‘刘奉义名不虚传’。 “孩儿没想到,闹家妖物,竟是枕头,竟是画上童子。” “世间真是无奇不有。” 兄弟意兴勃勃说着。 苏司理笑颜道:“唯有奇人方能窥见奇妙。奉义治妖不用法,但能指点根源,真是奇士。” 听两儿谈论,老夫人问道:“奉义可说要那枕头何用?” 苏司理笑答母亲:“他见此物稀奇,算得上一件灵物,不忍毁害其道行,欲赠予仙家朋友,炼画中童子为道童。” “此外,奉义说瓷枕毁之,对我家不利。” 其弟道:“他收去乃最妥善之法。” 老夫人稍作思量说:“奉义对我家有消灾解祸恩情,又替我家掩讳,你俩当记大恩,事后不要薄待恩情。” “是。” 两兄弟领喏记下。 出来老夫人禅房。 苏二爷有一事不明,问兄长:“母亲说奉义替我家掩讳是何意?” 苏司理对此也不甚明白,说:“也许母亲是指奉义收走枕头……” 两出园子后,苏老夫人让妈子把香案上供奉的泥塑佛首搬下来,又叫她打开香案下的柜子,取出里面匣子。 片刻两件东西都摆在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各看一眼,问:“可还记得的丽娘?” 妈子点头眼疑,不明其意。 老夫人手指佛头、匣盒解惑道:“这两件里面都是她的东西。” “佛首泥胎内是她的骷髅头,匣盒内是她的人面发。” 妈子闻听诧然惊吓,退身两步盯看佛头匣盒,再顾看老夫人。 老夫人淡然说:“你不必怕,这桩人命官司不在你身上,是我指使他人加害。” “杀死丽娘的那三个都已死。” “你可知道是哪三个?” 妈子稳住心神,脑中闪过三人面相:“莫非是管家他们?” “老夫人何故要杀丽娘?为何留下尸首?” “不错。” 苏老夫人道:“我之所以要杀丽娘,是因一时恼怒。” “丽娘来家六个月,与老爷私通数十次,怀子后东窗事发被我知晓。” “我私下与她谈,给她个侧室名分。” “她却不依,想要抬轿进门,名正言顺做妾室。” “我怕这家丑传出去,有损我儿官声颜面,并没有依从她。” “后,丽娘多番求老爷,还背后说我不是……” “我思此女搅家不和,留着早晚是个祸患,便叫管家领人把她杀了,把头颅切下来予我,尸身埋在茶园下。” “今日挖出来的瓷枕,便是丽娘之物。” “管家就是用枕头杀的她,连同尸身一起埋在茶园。” 妈子听完解了疑惑,皱眉道:“那小娘皮好不知足,老夫人这般让她,她却得寸进尺。真是该杀!” “还好今日茶园未曾挖开,不然尸身暴露,被在场官家看到,我家声誉就不保了。” “官府若再追查,只怕……” “这要多谢刘奉义。” 苏老夫人笑道:“此君必定是知道地下有尸,故不让再挖,让我家过几日平地。” “这是为我家掩讳,保我儿官身,救我一家子。可比再造之恩。” 妈子点点头,其中之理她也明白。 说:“奉义真乃君子!” “一旦事情败露,查得是老夫人指使杀害丽娘,苏家不止颜面不保,大爷的司理之职也做不成了。” “司理主管狱讼刑罚,大爷若是不辞官,就要公堂审问老夫人。” “‘儿子审母’这传到坊间不仅是闹笑话!” “苏家多年积攒的名声片瓦无存,要被后世嘲笑,留下骂名。” “嗯……” 老夫人点头指道:“就是这个理。今日告诉你这桩秘事,乃给我后世做个交代。” “你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我最信你。” “人常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如今我报应到了,该是抵命的时候,能保全名声而死,对我而言是善终。” “我死后,你把佛头骷髅和匣中人面取出来,归个完整,让我儿把丽娘尸身挖出来,合在一起下葬。还她一个整尸。” “后事就这些了,今夜我便吞金,你再伺候我一次,以后你我就阴阳两别了。” 那妈子闻言失声痛哭,扑到老夫人膝前。 禅室门口处,荀舫主、高二姐隐身藏形旁听。 看到这一幕,二姐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苏氏虽是有罪,但其心为家。她有正室之德,却对事处置不当。” “昔日只把丽娘送出府,也就无这些事了,偏因小颜面,而伤害性命。” “若非世才帮他们掩讳,这一家人何止脸面不保……” “《春秋》有云【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 “此番世才为他家讳,真可谓‘善用心’。” 荀娘子转头步出正室,说:“有些事看似简单,实则不好办。” “就像苏家之事,若用正直之法,必要挖开茶园,再追查后事……” “如此一来,必会牵连苏家无罪之人……,他们岂不冤枉,岂无怨恨?” “郎君为他们掩讳不在于遮罪,也不在保他们名声面子,而在于不让无罪者受牵累。” “郎君要枕头,是在保里面的丽娘阴魂,保住她则不失正义。” “以后她要报仇索命,自可去城隍处告状。” “今日事,刘郎正义、仁义皆顾及到了,换作你我必有一失。” 说着二女驾风遁形,飞去通判府。 …… 第291章 丽娘画童 是夜。 通判府,小姐闺房,烛火微动,众人一室。 李通判、刘世才翁婿分座茶桉两边,怜云、高二各站一旁。 眼目都看着对面烛台桌上白瓷枕头。 其时,荀舫主带着一股精气从枕头图画中脱出,分成三道,显出形影,乃二童子、一娘子。 小娘子便是丽娘阴魂,面带有几分姿色,年岁不过二八,身上阴气颇重,却无鬼气。 两个童子形貌如枕画上的蹴鞠童子,嬉笑盯人,并无灵智,精气聚形。 荀舫主移至刘郎身边道:“此乃我夫刘世才……” 丽娘阴魂抬眉一眼,欠身见礼:“小奴拜见大官人。” 刘彦请起她问:“娘子如何被杀害?” 丽娘落泪答说:“小奴乃因争夺名分被杀,我得老太公宠爱,不禁与他私通……” “后我又怀上老太公骨血,就想凭此当个妾室。” “可太公惧内,万事都听老夫人苏氏,苏氏只许侧室名分予我。” “小奴因此生气,编排她几句,怨太公不能当家做主。” “此话传入苏氏耳中,她便起杀心了……” 刘彦听闻回话,基本与荀娘子窥听来的一致。 李通判拂须好奇:“丽娘如何知道是苏氏命管家杀你?” 丽娘垂目回道:“是管家杀我时说的,他说让我死个明白,就把受苏氏指使告知于我。” 通判又问:“你遭杀害,既已做鬼,何不托梦告知家人?亦或去城皇府告状。” 丽娘婴声泣道:“大人不知,管家杀我之物乃是这瓷枕。此枕原是件灵物,小奴死后魂儿落入其中,便脱不出身了。” 荀舫主接话与通判解惑:“这瓷枕并非是何宝物,但枕面之画非同一般,如刘郎所言,蕴含真形,有真学降笔之妙,内开一方小画境。” “她鬼身羸弱,一入画中便难以脱身。” “之所以能够出来,是因地气所养。” “瓷枕埋入地下,枕画灵韵吸收地气,滋补丽娘之阴魂,她阴魂充盈后,就有魂力出画境。” “这两个画童也似她一般,得地气温养,真形纳气,得一躯壳,有灵无智。” “却能听从丽娘之令,画童踢皮球闹苏府,便是丽娘所驱使,被吓死三人,皆是杀害她的人。” “丽娘并无错害他人。” 通判嗯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不害无辜之人。丽娘为鬼,良心未泯。甚善。” 怜云思问:“那你何故去吓苏太公?” 丽娘说:“小奴未曾惊吓太公。老公喜爱我,对我宠幸。我怎能昧良心去害他?” “小奴只是去见太公喊冤,告知怎般被害的。” “他对外人装作受惊,实则忧心我再害人,寻他正妻索命。” “太公多求我走,可我若是一走,就给他家留下祸害。” 刘彦目视画童手指:“丽娘所言祸害是说它们?” 丽娘点头道:“这两个已成怪,有时多不听我命,跑到他人梦里踢皮球和人玩耍都是它俩自己所为。” “我管教不住它们。” “我要是走了,它们便无人管,不知怎么祸害别人。” “其灵无智,其心亦无善恶,即便为祸为害,它们也不自知。娘子可有开智之法?” 说着,刘彦转眸看貂儿。 荀娘子道:“画童只有形窍,无脑窍、心窍、灵窍,而欲开智要先开窍,妾身也无办法。” “除非寻得九窍法,给它们画身点通九窍。” “亦或存入经意,使经意占据其身,掌控其灵。” 二姐笑说:“其实这两个画童,就好似两张画皮空壳,让他们开智,犹如让石头开窍。” “我看先封在枕画之中,以后世才能‘经中取意’,再把经意点入其身,养做经意童子。” 李通判琢磨此话,不知何为‘经中取意’。 刘彦思道:“二姐所言是个办法,就先封在画境。” 说着对丽娘道:“我干预此事,乃受人之请。不管私人恩怨,娘子若仇恨未解,自去报仇。” 丽娘垂头思量,说:“杀我三人都已与我抵命,就只剩太公正妻。太公有恩与我,我不愿再害他妻。” “这场恩怨只在我昔日贪心,招致杀身之祸。” 高二姐道:“你能明白,也算可教。荀姐姐留下丽娘如何?” “丽娘善蹴鞠,有一技之长,往后能教学生蹴鞠,不读书时玩乐一番,也能活筋骨,舒展心气。” 荀舫主确有留下丽娘之意,又问刘郎是否同意。 刘彦道:“娘子何不问她?” 荀舫主转顾丽娘,后者福至心灵面前下跪,叩拜道:“小奴愿留在仙家身边为婢。” “起来。” 荀舫主提袖免礼,说:“今日算得有缘,你就暂且留在我青花舫,当个蹴鞠教习。以后善思过行,遵守规矩,不然留不得你。” “是。” 丽娘起身领喏。 李通判拂须笑点头,称赞道:“苏家之事,一日得解,世才仁义尽用,助人妙如文章。” “孰可为,孰不可为,世才分得清楚。” “我今日也当受教,以后助人多思量。” “我原以为苏司理家只是闹妖,不想内有命桉……” “论明察善断,实不如贤婿!” 刘彦笑了笑,对岳翁持谦:“小婿不过用心谨慎,唯恐助人不当,反引人怨恨。” 说着问起岳翁书房古籍,翁婿二人谈聊出厢房。 荀舫主目送,回眸问丽娘:“今夜苏氏吞金,可要去看看?” 丽娘惊诧道:“小奴没想害她,为何要吞金?” 高二接说:“苏氏非湖涂人。她知茶园现此枕,又知此枕闹妖作祟,便知是你报复,吞金是与你抵命。” 丽娘思量少许,跪地道:“请主人带我去见老夫人,我心仇怨已除,不愿再害人了。” 荀舫主点头,引一缕香火与其护神,携带她遁去往苏府。 怜云神魂出窍,与高二姐紧随其后。 等她们来到苏府虚空之上,只听铜锣声咣咣响,家人们四面八方奔往西院。 西院正房床上,苏老夫人闭目躺着已无气息。 禅室内灯火明亮,妈子哽咽不止,打开匣盒,请大爷、二爷过目。 两兄弟持灯照看匣内,见一张干枯的人面皮惊悚入目,从额心美人痣看,确是丽娘无异! 苏司理叹气,顾看那边吞金的母亲,片刻说:“此事不可让外人知晓,午作我去请,对外就说老夫人疾病而故。” “后事就按母亲说的来办……” “奉义为我家掩讳,当记大恩。” 苏二爷点头记下。 这时忽一阵阴风破门,在屋内扫一圈,吹灭蜡烛。 两兄弟暗下心寒,以为是丽娘阴魂来了。 步出禅室窥看,恍忽看到门前月下……有两个人影锁着一老妇,两步就不见了。 …… 第292章 西湖香会 “苏家大清早挂白灯笼,可是老太公殁了?” “不是苏太公,听说是老夫人……” …… 清早,杭州西城西河畔,几个妇人在河边洗衣,望着河对面苏府交头接耳。 见苏府门外一众下人头戴孝帽,各行其事。 有的贴白门联,有的挂白灯,有的洒纸钱。 府内更是繁忙,或是准备丧礼,或是穿戴丧服。 西河向东一里桥小岸口,刘彦与桥下船家见礼,问:“老翁可去西湖?” 身后李怜云一身雪绒氅,头戴白帷帽,帽檐落下薄绢到颈部,以作掩面。 左右站着素儿和明儿两丫鬟。 那船家仰面一眼,便知这家乃书香门第,拱手笑道:“去西湖,只要大官人和夫人不嫌弃我家船破,老朽便渡。” 刘彦、怜云相视,下桥走到岸口说:“若是老翁船破,如何浮在水上?” 船家哈哈一笑,搭下船板请他们上船,收拾起船房里的杂物。 刘彦牵手娘子,询问老人家尊姓。 船家回头道:“老朽姓严,独自一人过活,家人都染瘟死了,就剩我一把老骨头。” 船屋收拾好后,严翁请相公、娘子进来坐。 刘彦撩衣钻进船舱,与船家谈论生计。 严翁立身船头,右桨一推岸,两手背划着笑谈自己如何度日。 他面上开朗沁润人心,虽是老者身,却有壮年气,不显垂老之态。 刘彦从其身上看到【人之生,在于欢】。 这句话出自《内篇·君见心》一章,其意是‘人的生命在于欢畅’。 后面还有一句话:‘心欢畅之人,生不存忧愁,乐天知命,任由自然,所以能身不存邪气,寿命自然长久,心气自然强健。’ 刘彦观船家严翁,正应了这句话,向其求教‘欢畅之法,治心之道’。 严翁笑颜更开,说起自家排忧之法,东一句西一句,想到什么说什么。 刘彦坐在船屋门口,听得津津有味,身学中不断有对应之句冒出。 两丫鬟含笑旁听,也被他们欢谈所染。 李怜云品味其理,暗言:“船家不读诗书,却能道理自明,其因就在心窍间。” “夫君之所以通达,也在于君心和道义。” 说着话,不知觉船过了西城水门,进入一条更宽的河道。 此河名叫清湖河,东连运河,西通西湖,又叫‘西河’。 河边沿岸渔船、渔家众多,南有良田,北见官道。 望前方炊烟、水气杂糅,山雪、民家、河湖,宛如一卷冬日水墨图,远远听见寺庙撞钟声。 西湖一带,僧院众多,大大小小共十六座寺庙,远近不一,遍布西湖四路之地。 最近寺庙叫吉庆寺,沿河西望五六里,可见僧院落于西湖北路。 今日寺庙门前车马众多,商贩吆喝声依稀传来,热闹由东向西绵延里。 丫鬟素儿眺望远处闹市,笑道:“娘子你看,今日西湖开香市了。” 此间‘香市’,大概与庙会相同,是指在某个特定时间人们一同进香祈福,拜神佛还愿。 期间香客百姓众多,吸引来贩夫商家摆摊买货,从而形成‘以拜庙进香为主’的杂货集市,故曰【香市】。 西湖僧院庵庙众多,因此香市盛大。 尤其腊月香会时间最长,会日将一直持续到年底二十八、二十九才收。 市上贩卖之物五花八门,多种多样,从生活所需到妆扮所用,可说应有尽有。 今年西湖香会有不少‘东湖货’,小商小贩在东湖商集低价置办各种货物,拉来西湖售卖,众多获利。 严家渡船载着刘相公、刘娘子由西河入西湖。 北路岸上香市喧闹扑面而来,两丫鬟贴肩携手眺望。 刘彦目光沿市流转,想起儿时母亲带自己游玩香会。 分顾一眼湖心岛,只见几艘小渡船送客拜湖君,但不见青花舫大船。 稍作思虑后,他与怜云道:“貂儿她们还没到,不如我们上岸一游?娘子看有何所需,所缺,就在市上买些。” “今日逢会,不妨转转。” “我看素儿、明儿心已经飞去香市了。” 怜云转顾两丫鬟,薄绢内含笑道:“妾身听夫君的。” 刘彦点头,呼船家渡到北岸,上岸前先给二钱银子作为来时船钱,留他在此等候。 说:“小生和娘子游会,半个时辰后回来。” 船家严翁拱手应喏,回船房取葫芦,打算上岸买两葫芦酒。 岸上刘彦一行没走几步,便没入人群之中。 两丫鬟入市好似山雀,这边欢跳那边看。 这段路上摊贩多卖女儿家所用之物,譬如胭脂、簪珥、眉笔剪刀,发钗木梳之类。 刘彦一路问娘子‘可有所需?’ 怜云含笑摇头,丫鬟素儿、明儿也没东西要买,这些东西小姐嫁妆中都有。 走不远,忽被明光晃眼,源自一家贩铜镜的摊位。 摊前站不少小娘子、妇人问价。 刘彦略奇,不知‘为何这么多人要买寒铜’,请教娘子知否。 李怜云稍作思量,问郎君:“可知‘镜听’?” “镜听?” 刘彦恍然明悟,邀娘子去卖镜摊位看看。 所谓‘镜听’,是一种民间占卜,也叫‘听镜’、‘占镜’。 镜听占卜需借一面镜子,在除夕或岁首之夜,抱着镜子窥听过路人无意之言,以此来占卜吉凶祸福。 这是较为简便的‘镜听’。 另有一种方法,要元日之夜,在灶房门前放一盆水,水面放勺子,虔礼敬拜,拨勺旋转。 勺柄指向何方,便抱镜出门窥听路人言,听到的第一句便是卜兆。 其他还有多种方法,都是大同小异。 镜听占卜,主要卜远行之人归期吉凶,多是家中女眷为了丈夫、相公、儿郎镜听。 如诗所言【铜片铜片如有灵,愿照得见行人千里形】,亦如【重重摩挲嫁时镜,夫婿远行凭镜听】。 今日腊月初九,马上就要年末,许多人家都盼着远行人归家,这便是铜镜生意好的缘故。 “你家铜镜灵验吗?” “小娘子问我铜镜灵不灵,不如问问自家心诚不诚,心诚则灵。” “卖镜的真是口甜舌滑,我等买回去镜听,自然心诚,就怕你镜子不亮,照不见人哩。” “老夫人,你看看我这镜子,哪有照不见人的?若有此境,我便送你。” “我要不见人的镜子有何用?” 听摊前买卖家和顾客笑谈,刘彦背一手扫视摊上铜镜,镜面光亮度不一,铜色也略有不一样。 丫鬟素儿拿起一面镜子照面,无意中照见身后一小娘子。 她长得极为标致,身披红花氅,面似粉桃花,大眼望这边。 但顾头时,却并没看见那小娘子。 …… 第293章 以字易画 “莫非是仙家?” “若真是……” “那此镜能照见仙家,岂不是灵镜?” …… 丫鬟素儿把握手中铜镜显笑,悄声告诉身边明儿。 明儿接过铜镜偷照身后,真有一个花氅小娘子,十几岁模样,但回头看不见人。 她又悄悄告知小姐…… 李怜云接镜子观看,对刘郎道:“这只铜镜光亮不俗,妾身想买下?” 刘彦听出深意,文光入目观一眼。 照见镜面熠熠毫光,传入眼眸犹如湖面波光入心,想起《异物志》中的‘正心之镜’。 眼下观感,与书中所言如出一辙。 书中言:‘世间寒铜,皆能照面,少能照心。凡能照心之镜,镜光似水入目流心神,其可照见鬼神。’ “夫人好眼力。” “此镜确比别的光亮,夜里月光照在镜面,能聚一面浮光。” “卖它的人说,此镜甚灵验。” 对面卖镜人笑颜搭话,夸赞起这镜子,言语真假各半。 刘彦问价:“欲卖多少?” 卖镜人稍思说:“一两银子。” 周围小娘子、妇人们听到各睁大眼。 别家一面铜镜最高五百文,便宜的二三百文、几十文都有。 他这镜子却要卖一两,还只是件手镜。 众人目光都好奇,盯看那相公手中镜。 刘彦不还价,把镜递给娘子,让丫鬟取银子,买下便走。 卖镜人得银入怀,甚是喜悦,借此夸赞自家寒铜。 几丈外,刘彦与娘子谈论‘寒铜典故’。 身后两丫鬟合照镜子,看到那小娘子还跟着,且身旁多个黄衣大姐,两人齐头并望相公娘子。 丫鬟素儿、明儿对视,把镜中所见告诉怜云。 走到前方一座湖边亭,刘彦背手对娘子道:“不妨请来一叙。” 李怜云点点头,走到二女面前:“我家郎君有请二位。” 花氅小娘子、黄衣大姐各有些惊讶,跟着怜云入亭见礼,自称‘小奴’‘妾身’。 刘彦还施一礼,文光入目打量她们。 小娘子香娇玉嫩,大娘子妍姿俏丽,阴身皆无鬼气,带有淡淡隐香,与美色相合,沁人心神。 “不知两位娘子何故跟着我等?” “乃君子气度吸引我俩。” 黄衣大姐含笑回话,与小娘子相视道:“敢问公子可是儒家明经学士?” 刘彦点头说:“略通一些真学。” 二女笑颜展开,眼眸透出敬意,向君请教‘明经之道’、求证‘明经好处’。 刘彦不吝赐教,略与她们阐解一二。 二女听教认真,问道般高兴。 走时黄衣娘子留话:“妾身名叫姜玉,我妹叫香莲,在紫阳庵借居,相公欲知我俩根底,可来庵中一问。” 丫鬟素儿听此话,心说:“真不知廉耻,大白天引人去私会。” 明儿猜测说:“这两个定是狐仙,躲在尼姑庵修炼。” 怜云道:“天下仙家未必都是狐。不可以貌取人,以貌断人。” 刘彦附和娘子说:“我闻她们颜色之中有花气,不似狐类。” 说着继续游赏香市,沿路看各种贩卖之物。 约有一里,又见一所凉亭,名曰【玉莲亭】。 亭内挂着众多字画,有些装裱,有些散放,亭内石桌上铺着红布、白纸、文房四宝。 不少书生文士聚集亭内亭外,赏字画而谈。 刘彦领娘子亭外驻足而望。 一眼看来,并无夺目之物,倒有一卷《仕女采花图》笔线甚好,画技堪称练达。 自昨日得瓷枕,见识‘枕画真形聚灵成精’,他便生出‘探究画道之心’。 而最快明悟画技之法,就是参悟临摹高手之笔。 刘彦观那幅《仕女彩花图》,如见一篇妙文章,能窥几分笔下技法。 “这幅画上仕女神形凸显,惟妙惟肖……” 他敛袖手指称赞,和娘子谈论《仕女图》。 高谈阔论之意,吸引亭内众目顾首,其中便有字画主人。 观其面,三十来岁,青须文雅,面貌清瘦,眼眸明亮。 他打量刘彦瞧出不俗,出亭拱手道:“仁兄高论,敢问尊姓?在下姓闻。” 刘彦抬手道:“闻兄有礼,小生姓刘。那幅《仕女》何人所画?” 闻生笑说:“此乃家妹之画作。” “小妹自幼从家父习花卉、山水、走兽,又赴姑苏拜名师,从舒曼先生习仕女。” “此幅《仕女》,乃小妹出师之作,平生少有之得意佳作。” “故此不买只换。” 刘彦被他‘不买只换’四字引起兴趣,请教道:“令妹欲用佳作易换何物?” 闻生笑了笑,看着他张口欲言,但又咽了回去。 怜云窥见此人‘轻视’,为刘郎开口问:“先生有话但请直言,心口不一,失了畅快。” 闻生说道:“非是小生吞吞吐吐,不肯直言,而是小妹要换之物,实不多见。” “家妹要用此画,换一幅真学墨宝!” “刘兄家中可有?” 他话语起落间,亭内亭外都在听,众人多不知何为‘真学墨宝’。 身后两丫鬟相视掩笑,怜云笑颜亦显在帷帽内。 她道:“令妹画技未入真境,却想换一幅真学墨宝,岂不是用银换金?” 闻生一听其言,不敢再轻视,分视刘彦说:“小生也知难换。而我妹则说能换,说若遇真学之士,赏识画作,则可换得。” 刘彦道:“令妹所言不差,此《仕女图》水墨淡韵,设色妍丽,画中仕女呼之欲出。再进一步,便可得真形。” “小生颇为欣赏。” 闻生听他言谈,如沐春风,与君品谈贤妹佳作,邀入凉亭观赏自己所绘。 他的画技也从于父亲,善花卉、山水。 亭内所展示的几幅画,皆称得上入品佳作。 刘彦问其家世,得知闻生是余杭人,其父是余杭鼎鼎有名的画师道如先生。 问先生安康,得知已作古。 如今家中只他兄妹二人守业。 其妹自幼聪慧,书画并修,仰慕真学。 两人叙谈一盏茶。 闻生见人走不少,探问道:“刘兄府上,莫非有真学墨宝?小生愿以自家拙作,换一睹真学。” 刘彦敛袖观笔墨纸砚,说:“家中字画并不显学,不过我可以写来一幅,请闻兄一鉴,换令妹出师佳作。” 说着自己取笔,怜云领丫鬟在旁研墨,铺设纸张。 闻生猛地重新打量他,见他提笔书写,眼眸跟着笔尖走。 少时,刘彦真学降笔,将【笃行致远,惟实励新】八字写成。 此言出自《礼记·儒行》,大义是‘树立远大目标,不辜负大好年华’。 闻生秉持心头一点文光,仔细的观看这八个字。 见文字两行,言义彰显,使他直面八字之意。 内中道理,化作珠玑玉色入其眼眸,其心窍一字文光越发明亮。 “这无疑是真学墨宝,而面前这位则是真儒!” 闻生一念思量,敬意抖发,退身半步施礼,端正道:“在下闻士明,未请教先生表字?” 刘彦落笔眼过娘子,还施一礼谦和说:“小生刘世才。” 闻士明闻字,如被醍醐灌顶,心中之喜好似泉涌。 眼眸与君对视,久难言语。 …… 第294章 闻家紫青 “小姐,大爷回来了。” “请你去画园。” …… 午时余杭,南城闻府。 竹院丹青舍内,一女戴着面纱,领丫鬟在舍内捣丹青,忽有长房丫鬟来请。 闻知‘兄长西湖回来’,这小姐面有疑惑,洗去手上石青,跟着去往东宅画园。 一入园内,见兄长闻士明正与嫂嫂张氏廊下品谈什么,说的眉飞色舞,其嫂笑语盈盈。 夫妇二人看她来了,齐头相接。 闻士明故意用张白纸,遮住桌上之物,却没逃过家妹眼眸。 “兄长遮掩什么?” “莫非在香会上拾到名家真迹,又怕主人找寻你,便急匆匆的逃回家?” 闻小姐探头窥看桌面调笑。 闻士明端茶喝一口,笑说:“贤妹有一点说对了,我当真得到名家真迹,且是名家当面所书!” “你不妨猜猜是何人。” “若是猜中,我便赠予你。” 闻小姐思量道:“兄长在香会遇此名家,那他应该是杭州一带人士,最远不出嘉兴……” “这一带丹青名家,有志新先生、云成先生,伯阳先生……” 小姐逐一点画中名家,闻士明拂须笑点头。 其妻张氏香帕掩笑,打断小姑子:“莫被你兄长哄骗,他所遇名家,不是丹青中人,而是儒门学士。” “儒门学士?” 闻小姐略有差异,说:“小妹少识儒门君子,本县名士都识不全,别说县外、州府名士。” “请兄长相告名讳。” 闻士明茶碗归桌,谈道:“我说一人,你必有耳闻。此人便是奉义君子,临安刘世才!” 闻小姐目光锃亮,笑问:“兄长如何与奉义相识?他何等样人?” “伟岸,气度亲和,有山水之气,春湖之风!” 闻士明不吝夸赞,不带有奉承之语。 “我能有缘与奉义相识,乃因贤妹那幅《仕女图》。” “他颇为欣赏你那幅佳作,欲与我买下,我言此图‘只换不卖’。” 听到此,闻小姐瞥视兄长:“如此说话,岂不让奉义笑我自视清高?” “那君子既赏识我画作,就该相赠才是。” “奉义为民解瘟,我等皆脱灾劫,你……” “贤妹容我说完。” 闻士明打断道:“那时我并不知他是刘奉义……” “后,我说‘小妹欲用《仕女图》换真学墨宝’,说此话是以为他不知真学。” “岂料,刘世才便是真学儒士!” 闻小姐眼眸陡然添彩,意外之色慢慢被仰慕取代。 “贤妹来看。” “这是他亲笔所书,摘《礼记·儒行》之言,表赠贤妹,换你那幅《仕女图》。” 闻士明说话揭开遮挡墨宝的白纸。 【笃行致远,惟实励新】八字一眼入目,便触动闻小姐心窍几字明辉。 她和其兄都是神聪之人,又因多习丹青,心思能够常静,读书能够一意,故此养学修来几字明。 但距离明经入学相差甚大。 闻士明看小妹沉溺其中,落座一旁等她回神。 片刻,闻小姐回眸问:“兄长可有请教做真学?” 闻士明道:“我岂能错过?奉义说‘欲明经,先明心。明心者,聪明也。故而,要先使心聪明。’” 说着,他尽述刘世才原话。 闻小姐越听心越透。 其言犹如萤火入心窍,不断的点明上玄,但听完之后那些明光便散了。 她知这是自己聪明不够,不能真正明悟其言中的道理。 闻士明讲到最后说:“我实没想到,奉义乃真儒。也只有此等儒士,方能文章祭鬼,驱瘟降神!” “我请教过后,他也问你我如何修学,学问养的如何?” “我如实相告,不伪诈欺瞒。” “奉义指点说,你我能把心神浸润山水画卷,以灵思描绘山水之意,却做不到‘搏气如神’,因此笔下少真意。” “用同样的方法去做学问,又如何能够明经?” “做真学不是作画钻研技法,一味钻研技法的画师,亦无法妙笔通玄,凝聚真形。” “先生言之有理。” 闻小姐道:“技法乃丹青小道耳,大道就在于笔下通玄,降真形于笔端。形再像,不如三分神似。” “兄长为何急于还家,何不多向奉义请教?” 长嫂张氏说:“夫君匆忙回来,乃为了小妹你。” “眼下你有一桩大造化,此造化若能把握,小妹前路似锦,将来步入真学也未可知!” 闻士明接妻言:“奉义和我作别时说,他家娘子要在西湖办学堂,开设女学。知你修的得几字明经,想抬举你,让你入学。” “因此我便急忙舍了那边返回余杭。” “这桩机缘非同小可!” “他说,你若有意,明日去西湖,渡船到湖心岛岸,寻一艘青花舫。” “那艘花舫即是他家娘子办学之船,去到后自有人接引,与你论学考试。” 闻小姐一字一句牢记兄长之言。 这等机缘是她万没想到的,欠身答谢长兄一礼:“多谢兄长,明日我便去西湖赴考。” “好!贤妹立言立行,求学心可见,不怕事不成。明日我同你一起去。” 说着,闻士明端茶畅饮一口,笑谈:“今日我见奉义身边,有一位娘子,问其谈吐,学问不浅……” “但闻奉义言谈,办学娘子非随行娘子。” “我估计办学娘子绝非凡俗。不知是正妻,还是妾室。” 闻小姐揭起奉义墨宝,微笑坐到长嫂身旁道:“此乃先生家私,兄长莫乱猜测。” 其兄点头不再论,转而聊起‘明日赴考’,让家妹趁这半日,在家整理一番身学。 …… 五十里外,西湖,青花舫。 船房内众女齐聚。 学堂之人有荀舫主、高二姐、李怜云、十三娘,戚少卿、李韵兰、陈霞仙…… 到访宾客有西湖三位公主、东湖四位郡主。 刘彦端坐正位,环顾笑谈:“名册已录,座次已排,今日青花舫学堂就算正式开办。” “适才三公主提议甚好,现在学堂尚未修建,暂且不对外招生。就先物色学生,引可教、有志之女入青花舫。” “我引荐一女,此女姓闻,名叫紫青,乃余杭画师道如先生之女。” “其兄言她‘臻得几字明光’……” “这有紫青所画《侍女采花图》一卷,众位过目。” 他说话时,素儿、月儿拉开画卷,展示闻小姐佳作。 船房众女眼眸聚于画面,口中各说赞言。 荀舫主道:“此女能为我学堂‘丹青教授’,郎君可有邀她?” 刘彦说:“我已让其兄代为转告,她大概会来,你等可对其考核。余下之事,诸位自行斟酌相商。” 高二笑颜说:“青花学堂能办起,世才领一半功劳,不如由世才来定开学之期。” 此提议得众女应和。 她们把目光聚焦在奉义君子身上,与君结识经历浮于眼眸。 刘彦眸光似水,一眼环视道:“开学就定于明年【二月二·龙抬头】之日。” “仲春卯月,雨水较多,万物盎然,乃生发之象。“ “众女好读书,当从发生起。” “《易》曰【君子如龙,终日乾乾】。” “君子非只是男儿,女子亦能做君子。” “天地有乾坤阴阳,岂能乾阳独行?” “貂儿立学用意,即为天下开坤学,为天下女子立命,使天下女子得志,而不只在闺中埋头做绣。” “故,我定开学之日为【二月二】,愿诸君如龙抬头,愿你等后来居上,为天下坤学开先河。” “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 “坤学当立!” …… 第295章 紫灵夫人 “两位妹妹今日香市挑妹夫,可有相中之人?” “有相中的,只是一厢情愿,人家未必瞧不上我俩。” “那是何人?眼目如此高,就连花中仙子都看不上?” …… 夕阳暮时,西湖瑞石山上,两位俏貌娘子与一白首老妇松崖对话。 此山秀石玲珑,岩窦窈窕,天生灵韵神秀,故而多有精怪在此养道修行。 这老夫人乃是山中多年的紫灵芝得道,号‘紫灵老妪’‘紫灵夫人’。 其道境已修至鬼仙,在后山开辟小道场,聚一众精怪,办个【瑞石书院】,传授儒术道法,颇受尊敬。 而面前这两位娘子,正是刘彦香会上所遇‘香莲小娘子’、‘姜玉大娘子’。 正如老妪所言,二女皆为花中仙子,香莲是荷花仙,姜玉乃姜花仙。 她们真身栽种在瑞石山紫阳庵后园。 原是绛珠宫花卉灵根,三十年前有一书生误入仙宫境地,偷盗她们带出宫。 二女这才灵根落凡尘。 奈何书生阳寿不长,两位花仙未尝到人间恩爱,他便先去了。 临终前,书生托付家人将两株灵根施给紫阳庵。 这三十年,二女久闻佛法,道行精进。 今年花骨灵珠养成,一身精气约有阴神夺舍之境,不禁思起人间恩爱,想寻个郎君好合一世。 今日她们出紫阳庵下山,是为寻找佳偶结合。 两人相商‘若遇到你我都中意之人,那便共事一夫,也好过分别之苦。’ 结果还真遇到中意郎君…… “此君乃是一位明经才子,儒术通达真境!” “可他身边已有娘子,他那娘子亦是修道之人,可见我俩之身。” “走时我邀那君子来紫阳庵,但不见他来庵中问……” “这不是‘花有意,水无情’?” 姜玉大娘子说着,又道:“除他之外,我和妹妹也看了其他公子,却都不能中意。” “妹妹好造化,竟能在香市遇到真儒。” 紫灵老妪颇为意外,转睛思问:“你等可知那先生姓氏、名讳、家住何处?” 姜玉分视小妹道:“他家娘子盯得紧,忌讳我俩图谋不轨,我俩亦不好与君实话相告,就没有问这些……” “所以我留话,请君来庵中一问,他若来了便好说。” 老妪失笑说:“你俩莫把真儒当凡士,此等君子见识广博,君心无邪,只凭美色就想诱其相见,怕是痴心妄想。” 正说话,西方遁来两道金光,落在崖石显出身形,乃西湖侍婢香兰、香草。 紫灵老妪领二女见礼,后问两位侍官来意。 香兰还礼,分顾道:“我家长公主有事召问她们。” 香莲、姜玉相视一眼。 大娘子试问:“不知何事?” 香草面无好颜色,道:“我姐妹奉命行事,你们别再多问,见到公主自会知晓。” 说着袖中取舟船,推入虚空先行飘上。 两位花仙不敢不从,跟上舟船。 紫灵老妪暗思此事,隐觉得‘公主召问,与她们今日择夫婿有牵连’,跟着一同去听。 心思‘若有触怒的地方,帮着她们赔情。’ 不久,香兰、香草驾舟飞抵湖心上方,低头见一艘青花大船停泊岸边。 船头几桌宴,众女围坐赏西湖夕照。 两侍婢下至船上回事,荀舫主、高二姐抬眸看一眼虚空。 长公主道:“让她们下来,也请紫灵仙一叙。” 两侍婢领命,从虚空领下姜玉、香莲,紫灵老妪随后。 长公主先与老妪引荐舫主,笑说:“荀舫主与刘奉义结同道伴侣,以后要在我西湖办学堂。” 说着对舫主道:“这位乃是草木仙家,在瑞石山养道,也开办了学堂,传授众精灵阴物儒道,让他们安身立命。” “在此一带颇受敬重。” 荀舫主和老妪相视,彼此各有惊讶赏识,寒暄两句后请入座。 长公主看一旁姜玉,问道:“今早你们可有遇到一位真儒?留名邀君子紫阳庵私会?” 姜玉恍然回话:“确有此事。” 高二笑颜分视貂儿:“你二人打什么心计?” 紫灵老妪怕她们答不周全,便代二女回答,把她们根底如实告知,几句话将事说通透。 荀舫主听罢消除顾虑,观两位花仙道:“你俩相中的君子,乃是我家郎君刘奉义。” “你二人眼力不错,但德行不足,想入我家门怕是不行。” “原来他是临安刘世才。” 姜玉暗语惊讶,与妹相视,回说:“舫主恕罪,贱妾不知是奉义君子……” “荀姐姐并无怪你们之意。” 高二笑接话:“她说的乃事实。我弟世才,儒家正心君子,不会被颜色迷心,也不会只因貌纳谁为妾。” “召两位妹妹来,只因我弟走时提到你们,正巧公主对你们有所知晓,便请来一问。” “妹妹们坐。” 姜玉、香莲听命入座,各怀思量。 荀舫主转对高二道:“稍后你回趟临安,告知郎君‘她们私约用意’。” 又对二女道:“今日结识乃因缘际会,以后我青花舫开学,你俩亦可来听,我家船上无有俗女。” 紫灵老妪闻言知其意,笑说:“两位小妹造化了。姻缘未结成,却结下善缘。我看世间恩爱莫急着尝,先把自家心性养一养。” “将来必有佳缘结佳偶。” 姜玉、香莲对视,答谢舫主抬举。 荀舫主点头,称赞老妪:“大姐不愧为开办学院之人,话语一说就知,以后妾身当向大姐多讨教。” 紫灵老妪含笑持谦。 高二笑说:“大姐何故以‘老态龙钟’视我等?何不显露原貌与我等一观?” 老妪有诚心结交之意,点头间周身散发紫气岚烟。 待到紫气收拢归入眉心,其枯容焕发春貌,端丽冠绝,清眸流盼,好一副美貌夫人相。 此时当称‘紫灵夫人’。 就连香玉、香莲也是第一次见她的真容,惊为天人问! “今见姐姐妍姿,我俩当羞愧。” “妹妹们正当青春,而我确实老了。” 紫灵夫人一开口,声音清雅如琴。 她说:“我以老态视人,乃因断了情爱,故此消减容色。今日难得结交诸位娘子,愿以诚貌相交。” “不知舫主何故要来此办学?” “莫非受命郎君?” 听她问‘办学之思’,荀舫主谈论初心,告知如何‘受君影响,从而立志’。 紫灵夫人闻其言,对那奉义为人耳目一新,生出一些思量,想要一见其人。 …… 第296章 正心持谦 “那紫灵仙自称敬重有道义的君子,说有一卷《鬼谷子·中经》古籍,要赠予世才。” “她想请我俩引荐,貂儿则守慎,以‘郎君近日思学’为由搪塞过去。” “貂儿说,等她和紫灵仙结交深了,再思与君引荐。” …… 黄昏一更天,临安刘府书房。 高二从西湖过来,说完‘花仙私约用意’后,又谈起瑞石山中草木仙——紫灵夫人。 刘彦点头,认同貂儿守慎之心,说:“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无论其话中真意假意,初识守慎是对的。” “守慎可防伪诈,也是一种‘中心之术’。” “而‘中心之道’,关键就在于‘守中’与‘守慎’。” “守慎者,言行如走棋,一动思三步。不一概而论,不以偏概全。” “守中者,不假定善恶、好坏,见自己中庸,见他人中庸,待人处事,不偏不倚,不论其言行,皆折中对待。” “君子只要做好‘守中’和‘守慎’,则无有差错,不惹众邪人怨。” “守中心之道,方能行正心之术,道义不受损伤。” 高二爱听他阐解道理,眼眸含笑直视这兄弟。 刘彦谈论到最后,察觉二姐目光有异,眼眸清正道:“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也不知因何,自从正心后,我身中之学总想跳脱出来,或者说总想要与人阐述道理。” “就像今日和怜云乘船去西湖……” “船家一句言语,就能引我身学跃动,而我心自行运转,调动身学神思,对船家之言阐解。” “包括昨日去苏府查妖,我心亦自行协助我思,甚至我神思未动,心思便已启动。” “也不知,是不是我身中灵明强大之故,还是正心之后,心气神满之故。” 说到此处…… 高二插言:“世才后句话说对了。你君心自转,运转身学阐道,起因就在于‘心气神满’四字!” “心气神满,是一种常态入道之境,乃心得道之后与天地同运作。” “此言是莫夫子说的!” “莫夫子说‘正心后如道家真性如一’,是为‘去来如一,真性湛然’。” “君子处于这个心境,身中灵明和上玄时刻运转着,这即是‘乾道之态’!” “一得正心,即入乾道,乾道者,终日乾乾。” “世才现在,不正处于‘乾乾’之中?” 闻她一语点拨,刘彦陡然通透了! 自己现在所处的,正是‘乾道之态’。 君心时刻运转着,并且不伤神思,助长明理! 高二察言观色,见他明白了,接着道:“莫夫子还说,乾道君子,其心助思,对于明思通达,大有益处,如得鬼神助。” “那鬼神,即身中灵明之物。” “这时君子因当守住自心,让鬼神内在运作,还要忍住‘道理从口出’。有些话说出,不利于行。” 刘彦已得通透,对夫子后话指点甚是明白,问道:“莫夫子可说,如何守心守言?” 高二点头,转顾阿九:“去把我带回的东西拿过来。” 阿九飘身上楼阁,抱下个黄稠袋,有一臂长短,里面是一卷文章,已经装表好了。 高二拉开袋口红绳,与阿九配合取出书卷。 “这卷文章是莫夫子赠予贤弟的谢礼,乃答谢你为他家解婚书,消去孽缘。” 说着,放到书桌上,慢慢推展开来。 刘彦起身在旁观看,只见通篇文光入目,不下千字! 首行第一句为【艮山谦,君子以裒多益寡】。 再看中间,一幅《易经六爻图》烁烁入目。 其卦体结构为【上卦为坤为地,下卦为艮为山】。 六爻之下,书写一个大大的【谦】字! 单是书法字义,就足以让他去仔细的琢磨、探究、阐解。 而书卷中千字真学文章,皆是围绕这个【谦】而解,阐述其易理! 刘彦观之如见大器、重宝,脱口道:“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此乃《易经·谦卦》解意文章!” “莫夫子赠我此卦文,是让我‘正心持谦,而终日谦、终日乾’?” “贤弟真个君心通透,夫子他正是这个用意。” 高二笑颜相对,明眸善睐手指这幅‘卦文’道:“莫夫子赠送时说,正心后乾道,能时时窥道明理,有时见大义,而失去小义。” “故而,面对不得道义之人,或面对一些有小义之人,君心会生轻慢、傲慢。” “这时定要警惕心高气傲,不然就会断了乾道之路,所以要‘正心持谦,守住谦谦,方能终日乾乾’!” “他说,这幅【艮山谦】是他得正心之时,授业恩师所赠,叫他用此卦来谨守正道而获吉祥。” “他如今转赠与你,也是这个用意。” “夫子言,《易经》六十四卦,【谦卦】乃卦中君子。” “证得天心之前,尽可用此卦守君之道义。” “用【乾坤大卦】则有凶险,用不好‘亢龙有悔,龙战于野’。” “而【谦卦】含坤之德,乾之道,艮山之厚气,正迎合君子应有之道德。” “夫子说,你山高,他山更高,与其和人争比,不如把山藏于地下,不使自己高大显露。” “所以持谦,无不利!” “他叫我转赠时,尚不知世才已得‘正心’,特意叮嘱‘得正心之后方可看’。” “说届时你一睹便能悟三分。” “现在看,夫子所谈不差分毫!” 刘彦细听二姐转述夫子言,个中道理明了在心,身中仁心热流涌动。 获得的感动,如昔日东湖师兄代师授道。 高二透过目光感受君心,笑与阿九相视。 “世才真可谓‘得道多助’,此番得夫子厚赠‘谦卦文’,也因你善用心、行道义之故。” “莫夫子最后交代,送你此卦文,非是收徒之意,乃激励后学。” “此乃达者应尽之道,是为孔道、仁道、儒道。” 刘彦敛袖归藏触动,接言道:“也是我今后之道。儒者,光大也。” 说罢,心定神静,让阿九收卷《谦卦文》,笑问二姐‘此去还有何所获’。 高二受邀座谈说:“所获还有‘释然’。” “我现在对三妹已无半分怨,可旧日亲情也澹了,抽去了其中血缘之情。” “虽说仍视她为妹,却不及与贤弟亲。” 见她含笑,刘彦也由心而笑,道:“如此也好,我当初劝姐姐体谅她,用意也是‘解怨’。” “若此怨不解,姐姐心中常挂记,又如何安心定志?道境更进一步。” “贤弟原来是这个用意。” 高二娇看他道:“我还以为,你想借我搭桥,与三妹修成鸳鸯哩!害我厚着脸皮去莫家,遭人冷眼相待。” 阿九插问:“这次去,可遭莫家冷眼?” 高二笑说:“还好,莫家知我家不再纠缠了,就不管我与三妹养情。这还是贤弟之功。” “对了,我去到时结识一位蜀中君子。” “其名叫孟川,表字子玉,与世才一样,亦是孔孟双成之士……” “不过他孔学是后成的,比你低一重境地,刚得【明经】,但已【固道】,养一丈六尺浩然气。” “他此番拜入莫夫子膝下,为夫子关门弟子。” 说着二姐细谈此君。 正房,怜云服侍老夫人就寝后,也来书房加入叙话。 一屋亲众秉烛而论,甚惬意融洽。 …… 第297章 引教善女 “舫主所定五十篇佳作,之州作成多少?” “小生只得二十篇,便已脑思穷极了。实在羞愧。” …… 己时,临安东城外。 刘彦、华明渊、贺之洲坐在一辆无棚骡车上谈聊,前头一老汉挥鞭赶骡子。 后面还有一架骡车,坐着平儿和华府仆从,怀中各抱着礼物。 今日乃去东乡,参加周生与匡娘的婚礼。 早起刘彦内观身学,从感悟中得一篇《素心论》,欲作贺礼赠予周慕白。 本来只是他和平儿去,结果出门遇华明渊、贺之洲携礼拜府。 刘彦索性邀他们同赴喜宴,在东城门雇两辆骡车,坐车谈问他们来意。 明渊笑说:“之州想早些迎娶瑞云娘子,此番携礼来府,是想请世才指点速成佳作的方法。” 刘彦听后,便问之洲‘作成多少佳作?’ 贺之洲羞愧,如实相告‘只得二十篇’。 刘彦对此并不轻视,谈道:“不过十几日,便能写下二十篇佳作,之州才思不浅了。” “文思枯竭,脑思穷极也属正常,这个无须在意。” “人的思想源泉在于心和脑,脑为人之府宰,心是人之府臣。” “脑乏心累,文思自然枯竭。” “但源泉依旧在,只要学会驾驭之术,达到张弛有度,便可恢复源泉,文思泉涌。” “驾驭心脑之法,就好比驾骡车,我思是车主,心脑是骡子,这板车则是身体。车上所载即是身学。” 他借骡车来比喻,通俗易懂,恰到好处。 包括前面驾车的老翁亦得几分明悟,顾头笑道:“奉义讲学,言简意赅。俺也能听得懂哩。” 刘彦拱手:“请教阿翁,驾驭骡车都有什么要领?” 老翁挥鞭赶骡道:“这要领有三个,一是会赶,二是会养,三是会驭。驾骡车门道都在这里头。” 华明渊、贺之洲各有思量。 前者思想刘彦话意,后者思量老翁之言。 贺之洲抬手请教:“赶和驭有何不同?” 老翁说:“这俩可大有不同,赶是赶车,驭是驭骡。骡子肯劳却性倔,驭骡也是个学问。” “相公你看,老朽把鞭一扬,没打在骡子身上,它就皮有所动,心知我要打它,脚力便自加快。” “我鞭子一落,抽它身上,它自知轻重,也知该跑多块。” “我轻打,它慢跑。我重打,它加力。” “这便是‘驭骡’的小门道。” 贺之洲依照刘彦所言,暗把骡子视作心脑,小有几分明白,趁悟又问:“驭骡即是用打?” “不是哩。” 赶车翁回头笑说:“驭骡可不是只打骡子,它偷懒时打,它怠慢时打,别的时候就不打。” “平日要善养,不赶车时,老朽养它好比养子……” 贺之洲忽地通透,自语道:“平日善用心脑,用时鞭策驱动,这便是‘驾驭脑心之术’!” “之州所悟甚是。” 刘彦接话道:“心有性,脑有思,要善养它们,但不能总处于安逸,否则身性就懒散,夫志则丧失。” “对抗懒散之法,就在于鞭策,即驾驭、笃行之法。” “你连日劳心费脑,使它们不得休整,如何不思想穷极?心脑哪有力去助你?” 华明渊抚掌称妙:“故而要‘喂养它们’,要学会养心安神,世才可有什么善法?” 刘彦闻问说:“我有四法,写在《素心论》中,今作贺礼表赠周慕白……,明渊、之州可在婚宴上一睹。” 二人相视心喜,礼谢世才。 刘彦压下礼数,道:“我等皆君子之交,大可不必拘礼,以后再来府,亦不必带什么礼物。” “真觉得空手不好,就带心得佳作一篇,我等坐而论,各有所得。岂不更好?” 华明渊、贺之洲笑颜领记。 感觉今日君子,身添一重变化,过去是如沐春风,现在是如沐清风,交心惬意。 不多久骡车抵达东乡。 见周慕白及三友在村口候迎,于成业站在姐夫身旁,书玉子也在,不过藏了身形,非鬼神看不到。 刘彦付了车钱,礼谢赶车翁。 华明渊心情甚好,吩咐随行仆人多赏银两,让车夫父子等候他们。 一老一少分得一两银子,心似含蜜,连连应喏。 来到村口,众人见礼小叙几句便进村。 于成业先行一步,赶回家中告知父亲:“老师来了。” 于太公颜面添彩,对右座老者道:“老哥何不与我共迎先生?” 那老者笑点头,随着主家同出茅屋,在篱笆院外迎见君子。 刘彦一眼认出老者,原来是章太公,礼问章翁:“近来可得安宁?” 章太公抱拳答话:“依仗先生颜面,老朽一家在贵乡甚安。今日于兄弟嫁女,老朽领花姑子来帮衬一二。” 说着,呼喊偏房内香獐女花姑子。 那花姑子与新娘子一笑,听呼来至父亲身旁,礼见奉义先生。 刘彦与其明眸相对,转顾章老说:“上次因故未能与公多叙,今日愿借匡娘佳期,谈谈令女花姑子。” 此言使父女各生思量。 于太公含笑邀奉义入茅屋叙话,请至上座左位。 他则领儿郎、贤婿在院说话,教一些礼仪。 刘彦持谦落座,看眼花姑子问章翁:“公之女,可读过书?” 章太公闻问,听出‘抬举之意’,回话道:“我一家皆村野之精,粗知几个字,小字认得五百,怎敢去读圣贤书?” “先生有何教诲?” “教诲谈不上。” 刘彦说:“我见花姑子灵心聪慧,素心善良。纯良善女似如玉,何不修书助身性?” “我家有位娘子,刚开办坤学,寻有志之女入学堂。” “花姑子愿意读书吗?” “意!先生抬举啊!” 章太公喜上心头,转顾自家女儿。 花姑子低眉思说:“小奴愿读书,只怕读不好。” 刘彦眸视道:“有心者事竟成。我与你写一封引荐书,你独自思量,若能定志,持我书去西湖找青花舫。” “那舫主是我同道伴侣,见我手书自会收你入学。” 说话出门问于成业要笔墨纸砚。 屋内章家父女二人神念私话。 章公称:“此乃难得机缘,我女要善思。只要你愿意,我与你娘便放你去修学。” 花姑子道:“女儿自知是造化,却怕有负先生抬爱,读书不好,又给学堂添是非。先生搭救恩情都没报答。” 章公笑女儿多虑。 他说:“奉义,奇士也,安能视作常人?” “他有意抬举,是见我女可教,你顾虑再三,才是负义!” 花姑子被父亲言语点醒,点头记下。 目见先生进来,止住话语归站一旁。 刘彦在成业侍奉下提笔写书,随口聊说:“良善之人性情柔弱,多为他人思,其心利人不利己。” “若不能善己,又如何行善,有利于他人?” “我喜良善人,每位善心者,都应得善待。” “孟子曰【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 “花姑子可知何意?” 花姑子思量话意,心神忽然暖热,微笑道:“先生是说,对于行善,没有别人和自己之分。善己也善他。” “舍己为人不对,舍己从人才对。” “此为上善。” 于成业称赞道:“章妹果有修学之才,老师引用孟子言,意就在于此。” “老师是在教你,正确运用心中良善,不至于将来因善毁道。” …… 第298章 四拜恩公 “拜堂喽——” “哦哦,新娘子拜堂喽。” “磕绊鬼,休要吵……” “不让俺们吵,一人十文钱!” “哈哈哈,好个小磕绊鬼,给你们一人二十文,以后莫要闹,莫搅夫妻不和,多说吉祥话。” …… 午时正刻,东乡周家院里院外一片热闹喜气。 娘家舅一声高呼‘拜堂’,引来十多个孩童涌入小院‘闹婚’,欢蹦乱跳高呼。 观礼宾客、乡人欢笑阵阵。 这是乡婚仪式中一节,称为‘堂前闹婚’。 孩童们所扮都是婚后‘磕绊鬼’。 ‘磕绊鬼’在坊间传闻中多有存在。 相传它们专使坏,挑拨离间,为人吃磕绊,致夫妻不和,闹家毁婚。 有时相公、娘子吞了‘磕绊’,气性上来,投河溺井,亦常有发生。 若是哪家媳妇发生争吵后,忽地眼眸变直,寻死腻活,便是鬼附身了。 这个时候定要好话哄着,门前焚香烧纸,拜鬼说好话,请它离开。 那鬼受得香火赏钱,便自行离开,家就平安无事了。 乡人为婚前讨吉利,便将‘收买鬼神’融入婚礼中,小鬼们一来闹婚,主家便要使钱打发走,保夫妻婚后和气,取意吉祥。 周家屋堂内,刘彦偏左端坐,看着院里孩童得钱欢乐散去,心道:“取悦人心之法,就在使人心满足,此法对鬼神亦可用。” “这尘世,鬼神如林,人情世故,待人对物,都要心存度量。” “若只行道义,而不近人情,则道业孤贫,乃取死之道。” “《易经》中有‘天火同人’和‘火天大有’二卦,可助我建立同道,聚众人薪火聚势、成势。” “势大承运,道则不寡。” “法家三宝【法、术、势】,我尽可化用。” “世间一切法都不敌势,武功再高,神通再大,去势后,蝼蚁耳。” 一念思量到此,他归藏灵明所悟,端坐正心。 门外数双鬼神眼眸看到其身气势变化,从勃发到内藏只在数息,无不暗敬畏刘奉义。 彼时娘家舅二唱喝:“拜堂——” 新郎、新娘左右并路,跨火盆,入屋门,跪在天地、祖宗牌位前。 娘家舅连唱喝:“一拜天地,二拜祖宗,三拜舅姑,四拜恩公。” 周生、匡娘依次行礼。 其中拜天地、祖宗、舅姑都是正礼,唯有‘四拜恩公’不在其内,乃周于两家商定之礼。 那‘恩公’即堂内端坐的刘彦刘世才。 此前,刘彦在县衙为周慕白画符驱瘟,救他一条性命。 这恩情周家未能报答,故此加入婚礼之中,叩谢恩情。 刘彦也不愿攥握此恩情债,就同意受此大礼。 少时,周生匡娘行过前三礼,来到‘恩公’面前跪地叩首。 座上君子含笑受用,等礼毕说:“慕白今日即算还了恩情,以后不可挂怀了。” “你若觉得报答不够,那便报在匡娘身上。” “此娘子,才是你最大恩人。” 红盖头内,匡娘狐心感动。 周慕白正色拱手道:“小生谨记奉义之言,若有负娘子……” “好,大喜当前,不可赌誓。” 刘彦及时阻止,抬手请起二人,示意他们行最后一礼。 娘家舅高唱一声“夫妻交拜”,却见周生抢在匡娘前头下跪交拜。 虽不合规矩,却不失情理。 堂内、堂外众人笑颜,各有夸赞郎君。 匡娘眼眸透观不禁落泪,跪下和周郎完婚。 周家院外人群后,阿九、萱儿、弦月悄然出现,含笑张望着里面婚礼。 听到‘送入洞房’,三女也跟着起哄,门外书玉子看到,立即来见九娘子。 阿九交待两句让他去传话。 堂屋内刘彦听完鼠生耳语,点点头:“先带她们去太公家院。” 书玉子领喏出门,座上于太公看到后,领着亲家夫妇来至面前,礼谢恩公,敬上杯酒。 刘彦受之一礼,饮酒还礼道:“今日两家结缘,小生乐见其成,望周、于永结姻亲。” “承蒙奉义大官人吉言。” 周氏替夫答谢。 于太公眸望外道:“先生请去我家用宴,少时再让慕白、匡娘去敬酒。” 刘彦点头起身拱手,步出周家堂屋。 在众目环绕下趋步出院,于成业走在前给老师开道。 华明渊、贺之洲随其后。 东乡百姓、宾客们目敬称赞,感叹于家周家颜面甚大。 …… 于家篱笆园内,见三桌酒席摆设,堂屋另有一桌大宴,手艺出自本乡庖夫。 三女站在院中,也受用了酒宴食气。 “公子。” “不必多礼。” 刘彦免了弦月、萱儿之礼,转问阿九:“陆夫人几时临盆?” 阿九道:“我听环儿说,陆夫人卯时末临盆,三个稳婆伺候……” “到己时三刻不见子出,陆夫人近乎力竭,他家急急求助,老夫人命我去请荀娘子……” “娘子去后衙一看,原来是虚惊一场,那陆夫人力竭是饿的。” 听到此,刘彦和三女同笑。 萱儿接话说:“除此一事,娘子另让我等禀告公子。” “余杭闻紫青过了学堂考试,已添入名册之中,娘子让她做‘丹青教授’。” “其兄闻士明,欲答谢公子推举之恩,想年前登门拜访。” “不知公子意下……” 刘彦稍思说道:“今日腊月初十,明天起我要‘问经五日’,可让他十六过来。” 阿九、萱儿点头记下。 弦月好奇问:“公子可否指点何为‘问经’,可是养学思学?” 她询问时,于成业、书玉子竖耳倾听。 前者狐生陡然心明,暗言:“老师要试‘问经养学’?莫非老师得正心了?!” 于成业虽未入真境,但知真学境地,更知自家祖学《于氏春秋》! 他一听老师要‘问经五日’,便知此‘问经’出自《于氏春秋》里的【问经养学】。 而想要行‘问经之术’,必须通达正心境界! 唯有根性光明,方能将心思光念,沉入经书之中,使得上玄灵明与经书文字相通。 从而做到‘于经书内见天地,与书中经意精灵对话,直面圣贤真意。’ 刘彦今早内观身学时,想到《于氏春秋》这门高深养学之法,打算试上一试。 他感应狐生惊异之眸,对弦月说:“问经之用,就在养学。你们可先回去,告诉娘子谨慎助人,不可大意使人逆产。” 三女领喏,结伴出了于家院。 刘彦转顾狐生道:“等我‘问经’之后,就把‘春秋中术’哺予你。” “你可以与他人分食,但不得跳出亲友之列。” “明白吗?” “喏!” 于成业激动入怀,高声领记。 他如此振奋,一因老师得了正心,二因老师正式授业,三因老师准许分食。 所谓‘分食’,就是允许他把所获之学分享给他人。 但也做了限制,不可传外人,只可传内亲。 于成业早已思量好‘分食人选’,即姐夫周慕白,同门书玉子。 …… 第299章 同道之思 “可生?” “生了,生了个小公子,母子平安……” …… 日入酉时,县衙后院。 厢房门一开,陆侯便急问‘夫人生娩情况’。 丫鬟环儿笑颜报喜。 陆侯畅然呼吸,忧心也似孩子落地,面朝荀娘子作揖:“多谢仙家。” 舫主澹笑出门说:“大人与我郎君交情不浅,何须多礼?” “不妨先看夫人、公子,令公子出生不哭,印堂聚灵光,可谓之异人。” “若得善教,必成大器!” 说着她两步隐去神形,消失无踪。 陆侯回眸问环儿:“果然不哭?” “不哭。” 环儿眼看房内说:“小公子出世,只咳嗽几下,咳出秽物,通了人气,就安稳睡去了。” 陆侯思量显笑,阔步进房去看妻子。 另一头,南城刘府。 荀娘子随风落院,见正房内一家齐聚,刘郎也从东乡回来了,笑颜进去交功,将‘杨氏产奇子’讲说一番。 老夫人双目羡慕,转顾怜云一眼。 虽无言但李娘子心领神会。 刘彦道:“娘子适才说,陆兄之子,印堂聚灵,是说此子有伴生‘天目’?” 舫主点头:“但其天目窍未开,妾身为免他百日后灵光消散,施术将其天目灵光,封于印堂内。” “等他通了灵觉天目穴,就能自得第三眼神通。” 阿九问:“小公子天目灵光从何而来?莫非胎光灵魄所化?” 荀舫主道:“大概如此。” “此子出世前,集三千众魄于一身,胎灵吸纳后,合入三魂之中,落入七魄之内,多出的灵魄则入灵台,经印堂益发。” “印堂乃天目窍所在,内藏灵明之物。” “那灵明喜得灵台赏赐,得一通饱腹,便有开天目根基。” “即便此子不得第三眼神通,亦能通过强大目穴灵明,而窥鬼神之所见。” “真是灵儿啊。” 刘氏越听越羡慕,旁的话她不知,却知官家得一奇子。 舫主笑说:“老夫人不必羡慕他家,我家将来也能生一灵子。” “相公明经达理,怜云内养铅汞,他年种金花,金水生灵婴。不差他家。” “再者,天赋异禀未必是好,易遭鬼神妒忌。” “不然世人怎说‘天妒英才’?” “相公出身也不显奇异,前二十几载守愚,今一朝通达,便是经天纬地!” “这才是存世立命之法。” 貂儿之言句句在理,老夫人频频点头。 一家人小叙片刻后便各行其事。 众丫鬟去前院造饭,刘彦与荀娘子书房说话,提到‘香獐女花姑子’,又谈‘于氏狐’。 “于太公有意入我同道……” “宴后拜我说,欲携家小投身入我府门,当个‘亲君狐’。” “我已答应了,以后于氏狐即是我刘氏外姓旁支,两家一衣带水。” “今后娘子多敬于公,学堂上给他留一席位。” “现在家府尚小,容不下众人,娘子青花舫学堂,可做为我家外府。” “这个府一切诸事由你执掌,太公协助。” 刘彦倾吐思量,拿起《于氏春秋》落座书桌前。 其口中看似轻描澹写,实则在讲一桩关系今后的大事。 貂儿从郎君言谈中,窥见君子鸿鹄大志,不敢视作儿戏,欠身领喏。 “妾身定当管好我家外府,不负郎君所托。” 刘彦持书引她贴坐身边,谈道:“昨夜我得莫夫子‘谦卦文’,一夜修读所获不少,对‘同人之道’亦有思量。” “我自入学一来,日渐通泰。” “但欲行道义,与世弄潮,不可无同人同道。” “我对于同道之理解,是‘众人抱薪,元亨利贞’。” “建立同道,非为我个人之私,助我个人立业……” “我意在合势,联合起来创业。” “一人智短,众人智长。一人言微,众口铄金。” “《易经》之中有【天火同人卦】。” “同人之卦,上卦为乾为天,下卦为离为火,乾天居上,离火居下。” “我观此卦象,欲取法于火,明烛天地,照亮尘世,辨明事理,弘扬正义。” “独我一人不能成事,明烛天地要聚众人之火,寻天下有志同人。” “我要建立的同道,不是江湖匪类山寨聚义,不是朝堂官宦结党营私,亦非图谋造化神器争夺九州。” “貂儿可知我所为之?” 听郎君柔问,舫主心得信爱,与他牵手:“君所为之,乃为天下大同!” “不错。” 刘彦看门口旁听的阿九,道:“天下大同,人人为公,此乃历代儒门先贤所思,而未成之业。也是【仁】之终极。” “儒者,光大也。” “我为儒,当追随先贤,去尽诸子未尽之业,虽死无悔。” “大同之中有四大,乃【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 说到此,他鹤鸣道:“我愿天下人人如龙!不分高低贵贱,人人皆为大人,天下无下民。” “大争之世,龙蛇起陆,乱世才是行大治的好时机。” “我欲尽仁德,把握道义横扫天下,为天下百姓争夺一个大同!” “见,群龙无首,天下大吉!” 阿九关门请教公子:“群龙无首则乱,如何说天下大吉?” 荀娘子替君答说:“群龙无首,即人人如龙,即人人为公,即天下大同,这难道不是天下大吉?” “妾身也请教君子,如何挑选同人?” 刘彦归藏夫志,平气说:“选择同道,只要满足三点即可。” “其一,人同其心。其二,心同其志。其三,道德统一。” “凡入我同道,必是同心、同德、同志、同气之人。” “我之同道,首先破除一家私见,重视大同,不计小异,一切行事以道义为基。” “同道之中如有异者,要异中求同,广与人和同。” “只要不跳出正义,保持同一个道义理想,就可一直可留在同道。” “若不能求同存异,或用我同道之势而行他恶,则首当排除。无论亲友。” “郎君言之有理,米中藏虫,其害无穷。” 说着舫主起身持礼:“妾身当谨记君训教,严守德性。” 刘彦一笑眼眸欣赏:“其实守德不难,只要心存它,便知如何行事。” “严守是刻板死守,太过刻板就不近人情。慢慢心性就老化了,失了素心本性。” “我愿貂儿青春常驻与身性,就如你原身本性。” 荀舫主得言语宠爱,本性忽地跳出来,其身化作白貂飞入郎君怀内。 刘彦怀抱望窗外,见雪花悄落,吟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唯有众人抱薪,同建大同。” …… 第300章 貂儿心术 “怎样才能‘问经养学’?” “需能‘入书出书’,还要‘明经正心’。” “我公子说‘问经养学,乃心术神通’,其他我便不知了。” …… 翌日西湖,大雪纷飞。 船房内暖气如春,书气浓郁。 众女围着一堆巾箱搬书选籍,将混杂的书籍按部归落起来。 众女之中有阿九、萱儿、弦月、陈霞仙、李韵兰、戚少卿、十三娘……、以及昨日考入青花舫的闻紫青。 她们一边归整书本,一边谈聊‘刘彦问经’。 闻紫青对此十分好奇,追问其中玄理。 阿九只与其解答大概,让她明白‘以你儒学造诣境地,还不够去问经养学’。 能告诉她这个,也是看在闻紫青入了青花舫。 若是旁人询问,阿九只字也不会提。 闻紫青暗叹真学儒术之深,自己身中几字文光,在世才先生面前连‘萤火之辉’都称不上。 陈霞仙笑颜思量,问:“先生问经养学,选《诗经》作为首部书,其中有什么道理?” 今日阿九到青花舫,是来搬取一部前朝《诗经》。 这部《诗》完整无缺,装订精致,且有前朝大学士的注解,乃是李怜云珍藏之书。 初四出嫁那天,此《诗》连同其他闺房藏书,一起搬上青花舫。 今早听刘郎说要以《诗》作为‘问经之选’,怜云便提及自己所藏珍本。 刘彦对她所藏‘晋朝诗’颇有兴趣,就让阿九来青花舫搬去。 “公子之所以选《诗》为‘问经之首要’……” “其一是,《诗经》乃孔子编订,为五经之首,其所承载文道气运最胜。” “其二是,《诗》的经意鲜明,有古代十五国风,三百篇中包含丰富,如一面镜子映照诸子时代。” 阿九转述着自家公子所谈。 陈霞仙从中窥见‘先生做学问之道’。 “霞仙小姐入青花舫较晚。” “若早几日,大概能与韵兰小姐一同入我公子诗梦,游赏《诗》三百篇。” 阿九说完,顾看李韵兰。 韵兰点头笑说:“那两日我在先生诗梦中听讲,领略《诗》之广博,如遨游在诸侯国,见天象地貌,风土人情,战乱反抗……,心性得水洗。” 众女听她谈论,逐个加入欢谈。 不多时,十多箱书籍整理完。 阿九不与她们多谈,用红布裹上巾箱道:“这箱《诗》书我就取走了。舫主回来,代小奴回禀一声。” 说话抱起出船房,沐雪飞回临安城。 今日荀舫主、高二姐受紫灵夫人之邀去瑞石山做客,眼下正在后山书院。 白雪纷纷,山中书院换了新妆,如处子坐落在山坳间。 书院松堂内,香气淡雅。 见一众阴神盘坐蒲团,有男有女,皆着儒服。 紫灵夫人居中,左位是荀舫主、高二姐,右位是姜玉、香莲。 夫人笑问舫主:“荀妹你看我这些书院弟子如何?” 荀舫主目视一圈,不见鬼仙,大多阴神,谈道:“虽是精类阴神,但亦有几分儒子相,大姐教得好。” 紫灵夫人闻赞说:“非我之功,教授他们儒术的乃是东方先生。” “先生近来闭关,不然与你们引荐一番。” 高二几分好奇问:“东方先生是何人?也是异类仙家?” 紫灵夫人眼眸闪烁异色道:“先生非我异类,乃人杰。” “他生前亦是位真儒,奈何天不予寿……,现已修成鬼仙。” “二娘若有意结交,过几日我给你引荐。” 听到此话,荀舫主陡然起身,借故与紫灵夫人作别。 走时,转顾姜玉、香莲,邀请她们去青花舫谈诗品词。 两位花仙依从,欣悦跟着舫主、高二出山、去西湖。 紫灵夫人亲送她们一程,路上多交代姜玉、香莲要守规矩,不可在船上大放情怀。 荀舫主听言,风雪回眸笑道:“大姐不必多送。若非家中有事,今与大姐饮上几杯。” “我船上众女爱花,皆喜两位花妹,大放情怀亦无妨。” 紫灵夫人轻点头不多送了,停在原地看她们飞去西湖,其身慢慢消隐雪中。 …… 西湖,湖心岛畔。 荀舫主四女身落青花舫,进到船房,众女相迎。 萱儿迎面回禀起‘阿九奉命取《诗》’之事。 舫主耳闻点头,一念思量入神,笑对姜玉道:“前日二娘去临安,将你们心意转答于郎君。” “我郎感遇花之情,叹自己不是蝴蝶,不然愿唱一词《蝶恋花》。” “我琢磨郎君意,似有一些……” 话到此,她笑着把话收起,故意藏言观察二女颜色。 姜玉、香莲被撩拨到,眼眸齐看舫主等她下言,却迟迟等不来。 高二总览她们颜色,配合说:“世才之意,你怎能胡乱揣摩?不可胡与她俩说。” 荀舫主一笑,转顾二女道:“你们就当我没说,今日我和二娘要去趟临安见郎君,你们可愿同去?” 两位花仙心生喜悦,相视点点头。 荀舫主含笑交代萱儿两句,出船房放出画舫,携带二女和高二同乘去往临安。 天地苍茫一色,雪中画舫上,四女各有私语。 姜玉对香莲说:“奉义不能《蝶恋花》,莫非在暗表‘不能给予我俩名分’?君心其实爱花?” 香莲回姐姐道:“小妹以为先生对我们无爱,但有赏花之心,故叹‘自己非蝴蝶,不能蝶恋花’……” 姜玉笑颜说:“欣赏也是喜爱。你我若能扎根先生府邸,得两三分的宠幸,花香添书香,岂不好过在寻常人家为妇人?” “不管小妹如何想,姐姐心动了,我愿移根入刘府。” 香莲嫩面含羞道:“小妹也心动。若是先生抬爱,我同姐姐一起入府。朝夕相伴听诗书,却好过闻尼姑念经。” 香玉掩笑,余光窥看船头荀娘子、高夫人。 二姐感应身后窥视,与貂儿传音。 “这俩草木精,真是经不起撩拨。你不过一句话,就让她们芳心涌动。” “如此看来,她们之前说‘择夫婿’是真的,相中世才也不假。” “只是紫灵仙……我看她心不真,有不正之思!” 荀舫主回道:“当前,暂不知她打什么心思,与那东方是何关系。” “只有一点你我需警惕,暂未摸清底细之前,不可与刘郎引荐。” “紫灵仙口中的东方先生,已入鬼仙境地,可以夺舍他人。” “刘郎正心,身性如一,鬼仙不能夺舍。” “但难保他人不惦记,不贪图君身……” 之前在山中书院,她之所以忽与紫灵作别,就是因为感应蝉觉‘紫灵今日藏有心计’。 后,貂儿又细打量书院那些精怪弟子。 虽说有儒子相,但都好似一个模子出来的,少了先天精灵本性,身有儒家礼,面无书生气。 那些弟子与姜玉、香莲比起,就像无我躯壳,一个个木讷少神气。 这也是貂儿当时离开之因。 “此外,紫灵仙有一句话说了谎……,即是‘他生前亦是位真儒’这句话。” “我伴刘郎身边,安能不识‘真儒’。” “你可见书院那些弟子何等模样?” “她口中的‘东方先生’,若是位真儒,岂会教出木讷无心的学生?” “你可对比一下书玉子、于成业。” “他们亦是异类修学,尚未得郎君真传,只是获得一些点拨,就阴神焕彩,灵秀显于面容。” “而瑞山书院那些弟子,只得一身儒教礼规,全无道理明心之象。” “教他们的老师,敢说是真儒?” “紫灵仙与你我诈伪!” 听貂儿一通话语,高二蓦然神魂跳动,速道:“不错,我也察觉一些!听你一说,确实通透。” “所以你邀姜玉、香莲来青花舫,同赴临安见世才。” “用意是……想探一探她们心思,从她们口中探究那东方和紫灵仙?” 荀舫主回眸笑顾花仙,目视前方临安城,传音:“防人之心不可无。” “紫灵仙与我诈伪,我就要先探查她,防患于未然。” “这俩小妹,可度到我们这边,为我们所用,当作暗子。” “不过,现在暂无定论,不知紫灵用意,只先探寻表面。” “你我小心守慎,莫使紫灵猜疑。” “等清楚个大概,再与郎君说。” …… 第301章 问经驷驖 “驷驖孔阜,六辔在手。公之媚子,从公于狩。” “奉时辰牡,辰牡孔硕。公曰左之,舍拔则获。” “游于北园,四马既闲。輶车鸾镳,载猃歇骄。” …… 临安南城,刘府书房。 刘彦清朗读诗声传出窗外,五音与飞雪相合,诗文在风中流转,房内阿九、怜云旁站倾听,心随诗意跃动。 这篇诗歌出自《诗经·国风·秦风》,名曰【驷驖】。 诗中描写‘秦襄公出猎之景’。 诗文下是前朝大学士韩郸所添注解,注中写有【秦襄公派兵护送周平王东迁洛阳之功绩】,以及秦国当年强盛之基础,称赞其武略…… 刘彦读完诗词又看注解,对于诗中描绘的‘襄公出猎’增添几分领会,能体会到‘秦襄公获封诸侯后的意气风发,田狩时的威武雄壮。’ “韩郸之注,恰到好处。” “做学问就该‘穷经究史’,研磨经意时,要根据时代来看,知其言语由来,如此才能正确领会经意。” “而不是凭着自己臆想,错误的去领会经意。” “大多人读书,最多是‘解字’,仅凭字面意思参悟,所以缪误甚多,不得真意。” “娘子这部有注《诗经》,甚适合初入学之人修读,等我问经之后,还送回青花舫。” 说着,刘彦持书落座书桌前,眼眸转见窗外画舫落院,荀娘子、高二姐领着姜玉、香莲到访。 两位花仙与他隔窗相视,一人娇柔含笑,一人玉面含羞。 进到书房,二女齐声见礼。 貂儿见郎君目有存疑,笑说:“是妾身请她们来家见郎君。” 刘彦相视一眼,转顾二女道:“前日小生未能赴约,二位花仙海涵。” 姜玉持礼回说:“岂敢怪罪先生,只怪奴家轻视了先生,不知奉义君心。卖弄姿色。” 刘彦笑了笑,道:“二位娘子是花中仙灵,花颜天成,何来卖弄?只是小生非蜂蝶,赏花却无摘花意。” “我稍后要研经,就让娘子替我待客。” 说话,他目转李怜云。 怜云领喏,微笑邀请两株花仙去南房。 姜玉、香莲听君之言,心有几分失落,相视跟着出门。 刘彦目送一眼,也不探问貂儿领二女来的用意,只谈问经之事,说:“你和二姐也去作陪,稍后等我入得经中,你们可以看。” “若见我文思起诗境,试试看能否进去。” 荀娘子问:“郎君是想尝试‘能否领人问经养学’?” “正是此意。” 刘彦持书说:“若能带人问经养学,以后与人授学就不费事,而受教之人也能直面经意。这是我适才突发奇想。” 高二笑接话:“这倒可以一试。” 刘彦点头,书指窗外南房。 二姐和貂儿心领神会,前后出门去待客。 阿九把书房门窗都关上,拨碳火琢磨:“舫主领她们来有何用意?” 刘彦抬起手中《国风》,目观诗句:“该说时她自会说。也许只是试探我心,看我是否对二女有意,又想‘保媒拉纤’。” 阿九失笑,见公子目光聚神,便不再打搅,落座身后守着。 刘彦正坐守意,通读一遍《秦风·驷驖》。 先以‘入书法’,将眼目、心念沉入书中,久之感应‘诗文如水拂面,诗境环绕脑思’。 后,他明亮身性,更能清晰感应文字描述的‘秦襄公出猎场景’在他周围环绕。 其身心仿佛已经置身于‘经中世界’,似能感觉到‘出猎车马奔腾,车轮马蹄声入耳’。 适时,刘彦心思涌明光,如似明烛照破昏暗,包围他的《驷驖》诗境全部显现出来。 只见,四匹高头大马出现眼目中,嘶鸣抖动鬃毛,马蹄端正站着。 车上秦襄公宠臣手抓六根缰绳,即诗中所言【驷驖孔阜,六辔在手】。 再看驾车人后秦襄公,其眼眸望着前方山林苑囿,身后狩猎车一架驾蓄势待发,充满武德。 刘彦此时直面感受到此篇诗歌描绘场景,这等感受直达心窍。 正如《于氏春秋》所言【问经养学,乃以心见经,如入经中之国,以此法可与书中经意论学,得其真意,明经归身。】 “‘问经养学’却比‘入书养学’更奇妙。” “入书,只是心念浮于经意表面,犹如隔窗窥人,可闻其声,不见其人。” “问经,则是心念入到经意内里,好比入内而观,不止闻声,亦能见人。” “不知这篇《驷驖》中,有无经意精灵。” “‘经主’应该就是秦襄公。” 刘彦心念领会,目观驷马车驾上襄公,可感受到武略超群的雄主之气。 其所言【经主】,指的是一部书或一篇章中的主人公。 如《孟子·公孙丑》篇章中,经意之主即‘孟子’,其弟子‘公孙丑’只能算经灵。 【经主】就如书魂,其承载的经意最大,灵性也超越其他经意精灵。 而这篇《秦风·驷驖》的经主,绝非驾马车的‘媚子宠臣’。 从【公之媚子,从公于狩】这句诗就能看出,此篇经主乃【秦襄公】。 刘彦观赏驷马车驾秦襄公,其时襄公转顾相视。 “君子从何而来?” “噫!” 刘彦心念惊叹,后笑持礼道:“我从经外来,观赏襄公出猎。” 秦襄公似有思量,问:“经外是何地?” 听他所问,刘彦知道这位经主有灵,但灵思固于书中时期,不答只说:“我能否与襄公同驾观猎?” 秦襄公眼眸诧然,流漏赏识:“敢和寡人同驾,必是非凡之士,且上来。” 刘彦念头一动,身就上了车驾,站在宠臣身后,襄公身旁。 秦襄公发号施令‘开猎’,臣子甩动缰绳驾驭,驷马当先奔腾。 车后臣仆狩猎车跟着公驾后面,声势浩荡。 狩猎官和小吏纷纷打开牢圈樊笼,把一只只豢养的公鹿放出,赶兽进入猎场。 一幅狩猎盛况,就在刘彦眼前拉开。 他立身襄公车驾,听见这位秦君兴奋呐喊,看见猎犬马前奔跑,追逐一群公鹿。 襄公拉开手中弓,大喝一声:“射左路那一只!” 言出飞矢射中,左边一只鹿应弦而倒。 即诗中所言【公曰左之,舍拔则获】。 刘彦赞赏襄公射技。 秦襄公把弓递给他:“你也射一只兽。” 刘彦推脱道:“我不善射猎。” 秦襄公说:“君子岂能不善射猎,寡人教你射,你持弓……” 说着手中弓交给这位‘经外人’,传授他射艺技巧。 刘彦知襄公身具武艺,却不想今日书中问经,竟能获得襄公经主指点射艺。 他脑思身外,书房内。 荀舫主、高二姐、阿九、豆娘、以及玉娘母女围站一旁,观望其头顶升出的思想文境。 文境外裹光烟,升腾三尺高,内中是《秦风·驷驖》的诗境围猎场。 她们能看到‘秦襄公手把手教授刘彦射猎’。 这般奇妙不可思议之境,貂儿也没见过。 高二分视她们说:“世才必是问经入经了,我试试可否进去。” 说着,她缩身飞进刘彦思想文境,似鱼跃水中,融入诗境内。 荀舫主笑颜舒展,携带其余众女一同遁入。 霎时,猎场飞尘袭面,车马猎犬逐鹿之景在她们眼眸展开。 驷马车上,秦襄公大喊着:“左射,右射!” 同驾君子搭箭拉弓,一支支飞出,虽全部落空,却乐在其中。 此番问经,使他切身体会到经中之乐趣。 …… 第302章 问经所获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 初晨,寒雾未散,阳光照冰凌。 檐下书窗内,刘彦手持御笔,端坐写诗帖,怜云在旁研墨。 其笔下诗句,出自《诗经·国风·周南》,名曰【樛木】。 一连五日问经养学,使他领略《诗经》十五国风,游遍《诗经》三百篇。 首日在《驷驖》与秦襄公同驾出猎,次日入《殷武》送殷王武丁出征。 见殷商玄鸟飞入庙堂,历代商君层叠虚空,巨大的青铜鼎承载着社稷,王道之气镇压九州国运。 宏大的人皇征战场面,打破了他对古时战争的理解,那并非青铜与血肉的碰撞,而是天命与人之争。 让他领悟到‘时光恒河上,天命乃主宰,人命微末如尘。若能载道顺应天命,则所向披靡,万般神通不敌天数!’ 这也使刘彦更坚定‘立同道’的想法。 后三日,他一篇篇问经,存心神于《诗》之经意。 如同跨越时空,遨游在上古诸侯国,与经意所化国民求教,体验他们在诗中的古民生活。 绕了一圈,今日又回到首卷《国风》,写下这篇【樛木】作为问经收束。 这是一首‘祝贺新婚’的诗歌,诗以‘葛藟缠绕樛木,比喻女子嫁夫’。 刘彦却有自己的理解,他把‘葛藟’视作儒学道义,把‘樛木’看做自己君身。 赤子本独木,修养儒学,有了道义,便得葛藟伴木,两者紧密相连。 他很喜欢诗文内【乐只君子,福履绥之】那三句。 其大义是:‘一位快乐的君子,他能够用自己善心和善行去安抚、帮助、成就他人。’ 在他看来,这很合乎仁道、君德、君心,与他道义相合,所以问经后写下【樛木】一诗。 最后一字落笔,见诗帖行文明亮,风雅入目,善念抱人。 怜云品读鉴赏,赞誉说:“夫君这篇《樛木》不止文光入目,且有经意如水,流过眼目,淌在字句中……” “妾身能嗅见,诗句内的‘经气’和‘君心善意’。” “哦?” 刘彦却不防,用心见字句。 见文光珠玑内,果有熠熠金沙般的经意存在其中。 自己悄然不觉得了此篇真意,并能落笔书写出来。 其实不止这一篇。 这五日问经于《诗》,他从中得到的诗歌经意,多达一百八十篇,占据《诗》总卷一半还多。 这些诗歌经意融入其身,使其气质发生很多微妙变化。 比起初入学时的意气风发,得正心后的堂堂正正,如今归得一个‘经意春发’。 经意就像是草子发芽,扎根生长在身性之中。 而后经意发气,气从内向外而发,显现在刘彦气貌表外,如似薄绢裹白玉,即【经气】。 【经气】是无法看到的东西,乃经意累积在身,达到一定厚度而发。 它似花香草气、山的味道,雨的气息,有万千韵味,其味因经意而异,可以被灵觉嗅见。 【经气】若与文光相合,则产生【经香】。 即【乾道】之后的【经香境】。 【正心】后即入【乾道】。 而【乾道】是一个不断积累经学、经意、明经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身中,‘经意’会自然发气。 身中存经越多越厚,‘经气’也随之加重,积攒够数就能合文道,产生人鬼可嗅的‘经香之气’。 刘彦现在只是‘经气初发’,经意之味淡薄,只有常伴身边之人方能发觉。 若非怜云点破,他自己都未留意。 “看来我这场问经养学,恰到好处。” “我与娘子成婚时,未赠定情之物……” “今日就以这《樛木》诗帖补与娘子。”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我为樛木,娘子累之。” 说着,刘彦揭起《樛木》诗帖,送递给李怜云。 怜云心涌暖热,怀拥宠爱,抱诗贴心道:“妾身必不负君,永世累之。” 刘彦相视点头,转眸见窗外桃花、素儿、明儿三丫鬟笑看着。 刚才的公子情话,她们亦都听到。 见相公、娘子齐目看来,三女赶忙牵手溜走。 这时阿九正房出来,见公子回事说:“老夫人今日想去东山拜庙。” 李怜云琢磨,问她:“老夫人要去拜城隍庙?” 阿九点头,对公子道:“公子问经这五日,东山城隍庙修建成了,昨日腊月十五,官家率民搬请城隍入新庙……” “老夫人方才与我说,想去看看那新庙,想问阳寿……” “问阳寿?” 闻此三字,刘彦眉心闪跳,冥冥之中感应‘此非吉兆’,起身出书房去见母亲。 正房,刘氏笑颜迎儿郎:“我儿五日问经,养学如何?” 刘彦坐到身旁,说几句‘问经养学所获’,后转问:“娘亲怎想起问阳寿?” 刘氏道:“若是我儿觉得劳烦上神,那为娘就不问了。只去拜拜,敬上一炷香。” 刘彦沉思少许,与母说:“请阴神查阳寿,需一些礼敬。只是空口问,有失我家礼数。” “容孩儿写一封《问寿帖》,烧香时一同烧给城隍。” “城隍得我诚心,自会应念相告。” 刘氏满面笑容点头,拍着手臂说:“还是我儿思虑周全。” “其实为娘现在无病无灾,又享受我儿孝敬,受满城百姓敬重。” “可是,为娘心里就觉得‘享福太大了’,不知有无福分受用,还能受用几年?” “这就是为娘想问阳寿缘由。” “我倒不是畏死。” “如今我也有见识了,知不少阴间之事,死又何惧?” 听着母亲讲说,刘彦不吉之兆越发强烈,把握娘亲手,说几句顺心话。 “娘亲且稍后,孩儿这就去写帖子。” “今日孩儿与娘同去东山新庙进香。” “那好呀,有我儿出面,城隍老爷定有灵有应!” 刘氏十分高兴。 刘彦笑别母亲,留下怜云陪伴说话。 进到书房,他持笔思量。 阿九跟来侍奉研墨,把心中藏言吐露出来,说:“我以为老夫人忽然想问寿,乃出自天人感应,是上天降预兆与老夫人,与我家。” 刘彦听她所谈,思道:“若是如此,更要去问。你去准备些香火贡品,今日礼数不可少。” …… 第303章 替母问寿 “大婶,城隍灵验吗?” “灵验,昨个搬请城隍爷入庙的时候就显灵了……” 南城外五里,一架骡车上,四五个老妇人、小娘子贴坐,谈论昨日城隍显灵。 她们手中各挎竹篮,装着香蜡纸钱等贡祭之物,有孝敬上神的,亦有祭奠亲人的。 顺着路往前看,见道上百姓中众多,一辆辆车马往来交错。 山庙下聚着一众贩夫,有人售卖香火,有人卖茶水,另有不少人在两边搭棚,准备开营生。 其时一架马车停住,阿九撩开门帘先下车,李怜云搀扶老夫人随其后, 车头一骡车旁,刘彦背手仰望城隍庙,平儿、福伯车上取香火祭品。 刘氏含笑来到儿身旁,伴望说:“这庙修的可真好,山也选的好,不高不矮,上下方便。东山谷在何地?离此可远?” 刘彦回眸道:“东山谷就在这座山后,顺路走二里便是。” 阿九手指东边:“老夫人你看,那边升黄烟的地方就是谷口。” 刘氏转顾一眼,刘彦让福伯留在山下,叫上平儿带着香火贡品登山。 此山不高,从山下到山顶不过十几丈,坡度较为平缓,百姓上下成群结伴。 山上庙宇比东湖君庙小一些,但也五脏俱全。 入庙门即见城隍大殿,两边各有三间房,含香油房、功德房,客室,及庙祝生活所居偏房。 原来城隍旧庙并无庙祝,新庙的庙祝都是西村傩人,乃城隍挑选。 刘彦一家才进到庙里,就有少年庙祝看见,一眼认出刘奉义。 他快步迎上见礼:“小人谭嵘见过先生。” 刘彦还施一礼,打量他问:“庙祝可是西村人?” 谭嵘回话:“小人正是西村之人,我家老太爷承蒙先生应允,死后住进东山谷享福。” “原来是谭翁之孙。” 刘彦心中明了,引荐家母与他:“今日我随母亲来进香,与上神添些香火。” 说着,让平儿随他去香油房交贡祭之物,再添五两香油钱。 谭嵘欣喜在前领路,刘彦则与母亲去正殿进香。 殿内不少乡人百姓,母子站在门前礼让于人。 “父亲你看,那不是刘奉义?” 殿中主持香火的庙祝指点门外,身旁庙祝定睛一看果真是,吩咐他前去接请,自取一炷香,引燃聚诚念上告城隍神像。 门外刘彦和主持谈聊数语,吸引不少百姓乡人围观。 他们窃窃私语:“可是刘郎?”、“莫非奉义?”、“是哩,那便是刘奉义……” 刘氏笑颜耳闻众论,刘彦回顾一眼,请着母亲入殿进香,目望神像,正见城隍蒙朗神灵显现。 他拱手见一礼,袖中取出帖子,让阿九烧敬城隍。 刘氏跪在蒲团上,持香与上神告念。 城隍听告念方知‘眼下老夫人乃奉义之母’。 左右判官、主簿目观老夫人印堂,各有惊口。 “噫,奉义之母好大阴功!” “着实不小,我等失礼了。” “大人稍后再补礼数。” 城隍蒙朗经主簿提点,神灵安定下来。 彼时火盆飞起一片明光,化作‘书帖’落入他手中。 打开见字字明亮,内容乃‘刘彦求问家母阳寿……’。 蒙朗明悟奉义来意,转头吩咐主簿去查阴录,又降神念传话与庙祝。 片刻刘家母子礼神完毕出殿堂,主持庙祝跟出道:“我家老爷请奉义偏房叙话。” 刘氏耳闻明心,不想城隍爷这么快灵验,含笑说:“我儿且去,莫失礼敬,娘在山下等你。” 刘彦尊母命,领着平儿随庙祝进偏房。 等香茶奉上,城隍蒙朗带主簿现身见礼:“适才小神失礼,先生海涵。” 刘彦起身还施一礼道:“上神在位,该当受礼。今日我来意写在书帖上,不知可否行方便?一查家母阳寿?” 城隍蒙朗转顾随行主簿,说:“小神已让主簿查看阴录,先生高堂……不久便要寿终正寝了。” 平儿惊顾公子。 刘彦迟言,礼问:“可否告知寿终之日?” 城隍道:“乃明年一月初九。这还是有人加了一笔,若无此一笔,先生之母腊月初九,该当寿终。” 平儿闻听哭鼻子。 刘彦追问:“何人行此善事?” 城隍说:“小神不知,能与人增寿的地方除了泰山,只有地府阴司。” “小神猜测大概是地府之人与令堂添寿一月。” “应该是顾念老夫人阴功和先生之功德。” 刘彦短暂思量,请教道:“我母阴功从何而来?” 城隍蒙朗接过阴录,查看说:“乃上天岁星福神所添功德笔,许是将先生阴功加予令堂。” “其实老夫人该享七十大寿,只因一些恶行而折寿,被消去二十载。” “敢问家母有何恶行?” 刘彦不禁询问。 蒙朗看阴录道:“令堂曾詈骂他人、编谎话诬陷、又有偷盗财物之行。” “这些罪行虽然不大,但诬陷使人蒙冤,盗窃使人受责,詈骂使人投河。” “众罪加起才使令堂减寿二十年,纵有莫大阴功,亦不能抵消罪业。” 平儿哭问:“就是说,须得我家老夫人性命相抵?抵了可还有罪?” 蒙朗点头说:“此乃阴间律法,善恶终报。折寿抵罪后,老夫人消罪去孽。” “我查阴录,先生之母所犯罪行皆在三十年前,乃老夫人未出嫁时……” “之后便无恶行在册,还有一些小善,足见令堂改过从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令堂阳寿不足,阴寿甚长,又有莫大阴功,可在泉下受用阴福。” “而先生亦非凡士,阴阳两界隔不开母子之情。” 听他宽慰,刘彦一礼答谢,蒙朗不敢受用,还他一礼。 之后人神少叙两句,刘彦便告辞下山。 路上平儿抹泪问公子‘如何与老夫人讲’。 刘彦了望山下母亲,思虑道:“此事欺瞒不了,回到家我自与母亲相告。” “城隍有句话说得对‘阴阳两界也隔不开我母子之情’。” “初四春燕大姐离别时,曾与我暗言母亲寿限不高,我当时未能明悟。” 平儿闻言,眼眸闪动说:“莫非是春燕娘子请阴司做的人情?” 刘彦阻住他猜想,阔步下山见母,不提阳寿之事,先安排车马回家。 …… 第304章 寿终是福 “老夫人阳寿将终?何以得知?” “今日公子亲去礼见城隍,替老夫人问寿,此乃城隍显应告之……” …… 晴天明媚。 西湖上,青花舫,众女船头叙话。 阿九与舫主、高二转述公子之言,二女闻听各有惊诧,这是她们从未料想之事。 高二转动心思,对貂儿道:“不如接引母亲修鬼仙。” 舫主思量分视阿九:“刘郎是何意?” 阿九说:“公子尚未与老夫人说‘问寿结果’,命我来寻舫主和二夫人,到家共同商计。” 舫主点头叫上萱儿,放出画舫,同乘回临安。 南城刘府。 后院众女陪着老夫人聊话。 前堂刘彦正在待客,客人乃余杭闻士明。 他此番是来答谢‘奉义提携家妹之恩’,随行还有其妹闻紫青,来时带了两幅佳作和五十两谢金。 此时闻紫青正在内宅见老夫人。 一番小叙,闻小姐回到前堂。 丫鬟素儿笑颜回禀公子:“老夫人想请闻小姐作画一幅,问相公之意。” 刘彦目色微动,这正是他所想的,问素儿:“母亲要画一幅身相?” 素儿回话:“老夫人正是此意。” 刘彦转顾闻紫青。 尚未开口,后者便笑说:“小女子已答应老夫人,只怕画得不好,有损高堂之形象。” 刘彦道:“紫青过谦了,你那幅仕女图技法练达,足以给我母画像。不知作一幅身相需多少时日?” 闻紫青回道:“要画好……需五六日。” 一旁闻士明张口欲言,心说:“贤妹好生诚实,你若说七八日,不就多留两日,与奉义求教儒术?” 刘彦思问:“明日可能来?” 闻紫青分视兄长一眼。 闻士明起身道:“时日皆凭奉义定夺。我家小妹非闺阁待嫁之女,她立誓追求丹青、儒术,不成学不择夫。” “我家也从不禁锢其身,她在奉义府上作画,我亦放心。” 刘彦含笑称赞‘闻家教女独树一帜’,又夸闻紫青‘丹青坤学之志’,亲自端茶送客:“那就请紫青明日来我府上。” “这两幅丹青我便留下,谢金就不必,就当是紫青作画费用。” 闻士明如沐春风,笑看自家贤妹,拱手与奉义作别。 刘彦叫平儿替他送客,转与素儿回后院,见母亲叙谈‘画身相一事’。 说话让丫鬟打开两幅丹青,展画与老夫人过目。 一家人品鉴画作时,荀舫主携带高二、阿九、萱儿落院中。 刘彦顾见,出正房进书房,和她们闭门叙话。 房内,貂儿道:“妾身等相商,可趁母亲阳寿未尽,引母亲修鬼仙。” “尸身我能设法保存,等母亲神魂修成,便能还尸复活。” “郎君意下如何?” 刘彦落座考虑,说:“娘子所言不失为办法,但还看母亲是何意。” 高二接言:“母亲已知鬼神之事,大概会同意。” “我等可把道理讲给母亲听,世才事业尚未成功,若先失了‘孝义’,岂不前路受挫?” “他年证道天心,必有一缺!” 她说的在理,孝是儒家思想核心,身负孝义亦能增添气数、道业。 刘氏寿终一去,刘彦不仅失了亲人,亦无法身前尽孝了,弥补过去所失。 其实刘彦对‘形式上的孝’并不看重,也不在意‘孝义’这个美名。 他只想多让母亲享福,报答生养之恩。 高二之言和貂儿提议,他君心都不认同。 若为了自己能尽孝、守住孝义,强劝母亲修鬼仙,这本身就是不孝。 此外,也愧对地府所添那一笔阳寿。 说到此,他索性把心想与三女道出。 “倘若母亲趁机避劫,去修鬼仙,跳脱生死,我家当如何面对地府所添那一笔阳寿?” “再者,遁入鬼仙之道,等同畏罪而逃。” “娘亲出嫁之前,小有一些恶行,所以减寿而抵罪,此乃天理昭彰,善恶报应。” “我为人子,纵然孝比天高,也不能帮娘亲脱罪……” “我心过不了‘道义’这一关。” “我儿说得好!” 彼时,门外响起一声高亢附和他。 阿九闪身开门,见刘氏携怜云立身门口,面貌红润且严肃。 她迈步进到书房,扫视貂儿三女训斥:“我儿身具道义,广行仁义,乃天家亲封的【奉义君子】。” “岂能蛊惑我儿为私心,而是不顾天下大义和正道公理?” “我有罪行,就该当折寿抵罪,去地府领罚受刑。” “不问我意,擅自做主,就是不孝!” 貂儿暗喜老夫人有德达理,低头欠身认错。 高二凝眉说:“可是母亲一去,家中便失了高堂……” 刘氏分视儿郎,笑道:“我不是请闻小姐画像了?等她画好,挂在堂屋,不一样吗?” 刘彦明心道:“原来母亲已有猜想,孩儿本打算晚些相告。” 说着,扶老夫人落座。 刘氏握儿手说:“为娘还不糊涂,也知过去那些都是罪孽。” “只怪我年少时牙尖嘴利,不修德行,欺小骂老……” “记得邻家有个寡妇,受不了我几句骂,投河自尽了。” “她的确不贞洁,可打那以后我就怕了,不敢再出口伤人。” “嫁过来后,我改了不少恶行,这些年信佛养心,一半是求保佑我儿,一半是为了赎罪身。” “我儿如今学业有成,也成家了,身负儒家真学大义,结缘众多仙家神明……” “这是为娘想也想不到的。” “对我来说,你已经尽孝了。” “这俩月,我享福甚大,巷里邻居、城里百姓都敬我是奉义之母。” “我亦要守住德性,光明磊落下去领罪。” 众人寂静无声,静听老夫人吐露心言。 等母说完,刘彦道:“城隍对孩儿说,娘亲折寿即是抵罪,且娘亲身具阴功,下到地府不会受责。” “孩儿思量,要是娘亲愿意,可在东山谷下葬,那处乡民皆敬我,娘亲将来可在那处受用阴福。” “孩儿也能时常去看望,阿九她们亦能往来。” “如此,我与娘亲阴阳两隔,亦不失母子之情,我亦能尽孝,娘亦享福。” “娘亲意下如何?” 刘氏眼眸闪光,紧握儿郎手道:“好,我儿思量甚好!为娘愿葬入东山谷!” “说句心底之言,为娘不想割断这母子缘,我这个‘奉义之母’还没做够哩。” 说着一笑,众女也笑逐颜开。 刘彦点头目视娘亲:“孩儿也不想与娘亲割断这骨肉之情,母子之缘。” “今日我寻回貂儿,就是想与她商谈此事,看如何开府邸。” “之前,孩儿曾得十万贯香火,娘亲寿终之后,可作为阴府家底。” 刘氏福至心灵,忽觉‘寿终是福’,笑颜问儿:“那么多香火如何得来?” 刘彦不瞒母亲,坐谈‘黄家狐领兵剿除泗水大王,而得十万贯香火气……’。 后与荀貂儿、高二姐、李怜云、阿九商谈‘老夫人寿终前后各项事宜’。 刘氏听儿郎安排后事,无不满意,这福分别家享不得,说:“今夜我想去东山谷看看,见见乡亲们’,我儿说可否?” 刘彦依从母意。 …… 第305章 人情由来 “这就出来了?” “老夫人看身后……” “噫——,还真是哩。” …… 二更天,羞月入云。 刘府内宅正房,一盏阴灯照亮暗室。 阿九把扶着刚脱身的刘氏梦魂,手指床帐与她看。 刘氏回眸惊异,见自己躺在床上,魂念忽得几分清明,恍然如睡醒,一时跳脱梦中谜。 沈玉娘挑着白纸灯,近身把手问:“母亲现在可清明了?” “清明了,清明了。” 刘氏体会出窍之感,四顾一圈后探看睡梦之身,问道:“我等说话,会不会吵醒她?” 阿九玉娘相视一笑。 小月儿跳到身旁说:“这是姥姥身躯,姥姥魂儿出窍,身躯就无主了,醒不来哩。” “真比照镜子看得仔细,一人好似两人。” 说着,刘氏见肉身印堂发明光,又问道:“我这脑门清光,莫就是……城隍所言‘阴功’?” 阿九弄香火术,给老夫人梦魂护神,点头说:“老夫人阴功甚大,他人一辈子积阴德,也未必抵得上老夫人。” 沈玉娘接话:“这都是世才之功。” “我兄弟解瘟救民,不光救了在世活人,还给死后疫鬼解灾,故而阴阳两世都有大功德。” “春燕说,母亲之阴功源自世才,上神将世才阴功,加在母亲身上。” “原来如此……” 刘氏转顾阿九:“春燕娘子来了?” “嗯。” 阿九挽手引老夫人道:“春燕一炷香前来拜府。” “她此来,乃告知‘老夫人阳寿将尽’,地府与老夫人增添一月阳寿,亦是她做的人情。” “哦?快领我去拜谢恩人!” 刘氏得知人情出处,面做欣喜。 两个时辰她还与儿郎谈论‘地府添阳寿之事’,说‘若是有人做人情,定当记恩义’,不想恩人会是春燕。 “其实不全是春燕人情,还有韩通判人情……” 说话阿九挽着老夫人穿门而出,过院遁入南房内。 见房内,鸳鸯合梦共枕眠,世才怜云印堂梦乡交汇一处,发出灿灿光彩精气,烘托着一方清澈梦境。 “老夫人你看,公子娘子恩爱否?” “呵呵呵,他们确是恩爱,睡梦都相合。” 刘氏笑颜观看,乐见这一幕,好奇问‘饶梦光气从何而来’。 阿九附耳讲述妙理。 刘氏听后会意,赞叹仙家丹道,笑说:“如此甚好。那春燕在何处?” “就在梦里。” 阿九拉着刘氏走近说:“春燕不是外人,曾与公子口约结义,认下姐弟。所以公子不避讳她,请入梦中待见,此乃诚意结交。” “老夫人拉住我,我带老夫人入梦。” 刘氏点点头,魂儿随她牵引,两步缩身入了儿郎梦境。 玉娘母女跟在其后。 今日刘彦梦境并非‘诗梦’,而是‘家梦’,梦里一切都与家宅如一。 此专为母而设,免让母亲魂来有所不适。 刘氏入梦后有归家之感,看到儿郎世才、儿妾貂儿、怜云、义女高二、及春燕都在后院相迎,魂儿添舒适,被亲情、人情所暖。 见到春燕,当面作揖礼道:“娘子恩义,老身永记在心。” 春燕则把手老夫人,转顾世才说:“我与贤弟交情在此,世才亦对我家有恩,此番不过人情礼往。” “何须老夫人做礼答谢?” 刘氏几分好奇,跟着入正房落座,探问‘我儿与贵府有何恩情……’。 春燕不对刘母隐瞒,把阴山和薛文芳之间仇系,讲与刘母知晓,又说‘恩义所在’。 刘氏惊诧神人之间亦有怨仇,听说薛娘子与天帝沾亲,更添七分高看。 春燕笑说:“这场人情非我一人所做,另有韩通判人情。” “初四,我来赴贤弟与怜云佳期,观老夫人印堂阴功甚显,有寿限将至之兆。” “我回山后就去了地府,请韩通判查看阴司生死册,见老夫人阳寿之剩五日,……” “韩通判说,老夫人虽有恶行,但有岁星所赐阴功,又是奉义之母,母凭子贵当为贵人。” “他知女儿翠莺在青花舫修读诗书,就想做个顺水人情,见阎王道明老夫人阴功身贵。” “如此……便与老夫人添了三十日阳寿,跳过年前死期。” 刘氏听闻这场人情,转顾儿郎。 心知这都是世才修的好善缘,处的好人情,不然哪得这等多助? 自己若是死在年前,难保百姓不非议,中伤儿子名声。 临安坊间有句俗话叫‘年前丧考妣,必是儿不孝’。 要是没有这场增寿,自己折寿而亡,非议却让儿来背负,她如何死后瞑目? 春燕含笑继续说:“我今日来府上,一是告知寿限,二是相劝。” “我知世才非等闲之士,身边都是仙家,想给老夫人避劫,乃轻而易举之事。” “可一旦如此,就会因小失大!” “天道昭彰,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老夫人一旦被接引修鬼仙,不但阴功尽消,将来亦是劫难重重。” “世才亦会因此消减运势,这等报应,比老夫人罪行大百倍!” “而老夫人若顺应天理,则享福无穷!” “只凭老夫人阴功,能为一方郡君,庇护家人,福泽后辈子孙。” “他年世才造化低时,老夫人可凭阴功,荫庇世才。” “世才今后行仁义所产生的功德,都会添加在老夫人身上……” “这般,老夫人阴功便越积攒越大,能获得上天的加封。” “老夫人想,这难道不好过去修鬼仙?” “有这么大的阴福不受用,何必在意多活三年五载?” 刘氏被她一番善言说的魂灵通透,连连点头称‘是’,笑看儿郎道:“老身最大之福,就是生了我儿!” “娘子来劝,老身感激在心。” 春燕同看世才道:“贤弟却是不凡。” “我今日来乃多此一举,他所持道义,上应天理,下应人情,中间有仁义公道,将来必得成势。” 刘氏也觉得是,把以前的罪行尽数说来,多说自责的话。 二更过半,明月出云,照亮屋顶积雪。 一股香火气涌出房屋,腾空化作云船,载着脱梦而出的刘氏母子、阿九、貂儿、二姐、春燕、玉娘母女飞往东山谷鬼城。 一入城中,引动众乡鬼百姓围观礼见,满城老小无不来拜先生之母。 刘氏身处其中饱受礼敬,见识到儿郎刘世才阴功之所在,真切体会到【母凭子贵】这四个字。 思定:“我今后亦当守德,效仿世才多行仁义,否则就难为儿母了。” …… 第306章 刘府更新 夜雨解残雪,朝阳开积阴。 桃符呵笔写,浊酒过花斟。 大寒过去,冬近元日,昨夜一场新雨,今早万户扫灶台。 今日是腊月二十三,乃民俗中‘送灶王,祭门神’之日。 家家户户祭灶、祭门神,除此还要买门画,请桃符。 其中桃符尤为重要,请回后需香火供奉,与祖宗同位。 待到正月初一,新年岁首时,一早悬桃符于正堂门户,旁边挂苇索,如此百鬼所畏,家宅安宁。 年底近岁节,市井乡集皆有卖门神、画鸡、桃符、苇索。 刘府昨日就把这些东西买齐,年货也都齐备,柴米油盐堆满前院空房。 今早朝阳初升,桃花便领着虎儿、素儿、明儿、杏儿四丫鬟扫灶房,平儿、福伯出门去挑寿木。 后院正房内,刘氏端坐主位,荀娘子、李娘子、高二姐、沈玉娘、十三娘、环站身旁左右。 面前戚少卿、闻紫青左右提着一幅画像与老夫人过目。 画中所绘人物,正是刘氏本人。 这幅《刘氏身相画》,画得惟妙惟肖。 比闻紫青出师所绘《仕女采花图》更添人像神韵,将刘氏身上‘奉义之母’的贵气都勾绘出来。 闻紫青为作这幅画,连着六日沉溺于丹青,其中一些妙笔多是刘彦点拨。 比如,紫青画不出老夫人身上那等‘显贵’,请教刘彦如何添笔。 刘彦与她说了两点,说:“俗人贵在其表,贵人贵在其内。” “显外表身贵,只需添锦衣玉带。显内在身贵,则要画骨正形,使画像显身德。” “身有德,即贵人。” 闻紫青思量他这句点拨,用心琢磨如何绘画‘身骨正形’。 刘彦为让她更通透,把白瓷枕头给她看,叫她去参透枕画上‘蹴鞠孩童神韵真形’。 闻紫青凭自己聪明灵思,从中悟通一些巧妙笔法。 这幅《奉义母刘氏身相画》是她平生最满意的佳作。 荀舫主观看赞赏:“紫青此作,臻至化境了。” 又对老夫人说:“此作可施加‘画皮之术’,能作一具‘画身’使用,穿上后白日神游不伤魂体,母亲之意如何?” 刘氏这些日与貂儿她们谈‘鬼’甚多,也知鬼仙阴神之事。 闻其言便知其暗语,目光打量自己画像,含笑点点头。 “好,貂儿就与它施上此术。” “此番闻小姐劳心受累,我家小有薄礼,还望笑纳。” 说话,转顾阿九。 后者端起桌上一盘金子,揭开红布,足二十两。 闻紫青颜笑阻拦,分顾众女,欠身道:“老夫人厚爱,但小女子不敢受,亦不能受。” “早在作画之前,先生就给了五十两金。” “这几日先生点拨我,助我丹青画道,句句真言都比这金子贵。” “小女子怎敢贪心不足?” “哦?我如何不知?” 刘氏眼眸存疑,家中财物支用都要过她的耳,平日使多少钱她都清楚,却不知儿郎有这一笔支用。 阿九含笑说:“腊月十六,闻先生与小姐来时,带了五十两谢金,公子拒之,只留两幅丹青。” “紫青小姐所言,便是那五十两金。” 刘氏恍然明白,笑道:“好,闻小姐爱学胜过爱财。” “我听貂儿说,青花舫学堂已闭,要到二月二才开学……” “你求学若渴,又能听教,那就在我家多住几日,岁节前回家不晚。” “稍后你写封家书,告知令兄一声,让貂儿派人送去余杭。” 闻紫青心中暗悦,低头礼谢老夫人抬爱。 戚少卿笑道:“那我就陪紫青姐姐住‘右宅’,我俩睡一间屋可好?” 紫青点头说:“愿和妹妹作伴。” 少卿口中‘右宅’,是指右邻李家的宅院。 如今那家宅邸已摘了门楣,成了刘府偏宅,包括左邻齐家亦如此。 现在巷尾已没有左邻右舍,只有刘家一户,分作左宅、右宅和主宅。 闻紫青和桃花、虎儿两丫鬟就在右宅住,主宅只留素儿、明儿两个通房守南房。 平儿、福伯则搬入左宅,包括书玉子、于成业也换过去居住。 今后有客来访拜府,刘彦不在就请入左宅招待。 如此不失待客之道,亦防不正之客贸入内宅,窥视家内之私。 这些都是刘氏作的安排。 除此她还立了家规、家法,给貂儿、阿九、怜云定名分,让她们分管家邸。 阿九身份也被老夫人抬高一截,不再是丫鬟了,指她为儿郎侍妾,允许行妾之事,并收作心腹丫头。 今后家里之事,皆由阿九报与她。 刘氏一番安排,家里上下无不顺应。 而刘彦除了参与定家规、家法,其他都遵从娘亲。 现在的刘府,俨然是个大家庭,开始显露门第之风。 老夫人与众女谈画像、诸事时,刘彦独在书房写桃符,给买来的桃木板题写吉祥祈福之言。 手边一斟浊酒,助酿心头词。 他家买的桃符,板长六寸,宽有三寸,两只成双,正面各雕画【神荼】【郁垒】二神,背面空白留作题字。 少时,阿九入书房研墨,探看提写好的桃符,见字字透光,道:“公子降真学写桃符,可是拿来赠人?” 刘彦相视,把盏道:“这几对桃符,赠送子洵、明渊、心远与岳翁。今日就请娘子代我相赠,可叫上萱儿、弦月一同。” “后面我再写几块,赠与邻里亲戚。” “人情礼往不可少。” 阿九点头,说起刚才正房之事:“老夫人留紫青住到年前,让我等帮送家书,告知其兄。” 刘彦一念思道:“那就多写一对桃符,你等去时一并送去。算作我家酬谢。” 正说着,前院桃花过来,回事说:“陆知县来拜府,还带了谢礼。” 刘彦笑与阿九相视,起身去堂会陆侯,见沈炼和郭主簿、周县丞也在。 众人寒暄入座,刘彦顾看一眼谢礼,问子洵‘妻子情况’。 陆侯满面神采,持礼道:“犬子、拙荆皆安康。多仗世才、荀仙家相助。” “待犬子满月,再抱来拜谢恩义,求请赐个表字。” 刘彦笑说:“你我之交何故言求?子洵此来,应该不止此事?” “世才料中,我等此来另有一事。” 陆侯道:“今年我县遭灾,我想在岁末三十办一场灯会,为来年讨个吉庆。但又怕劳民伤财,办不好百姓有怨。” “故来寻世才相商。” 刘彦起身思量,片刻顾首说:“子洵所思甚好!” “此会若办成,可使百姓心安,愉悦民心,凝聚民意。” “众愿汇聚起来,能上达天听,祈保我水乡来年太平。” “既然要办,那就大办。全县上下一起办,同协力。” “劳民伤财无需担忧。” “君可借我之名、神仙之言,写一封告示,告知百姓‘办灯会益处、用处’。” “办灯会所用银两,可请东湖商会赞助。” “这等添名声之事,他们肯定愿为。” “我再写几副对联桃符与他们添彩头,贴补商贾之心……” 说着归座,与陆侯、郭主簿、周县丞细做商议。 …… 第307章 北乡寻木 “两位要的楠木,小铺实在没有,只有柏木、松木、柳木、桐木。” “别说我家,就是外县、州府也难买来一棵楠木。” “九月发瘟,市上楠木尽数被买走,我家有两个月未曾见到……” “要是贵府不急用,可等到明年春后。” “家父已与东湖商会何掌柜定了买卖,从建州置办一船楠木……” …… 巳时,西城施家寿铺。 待客堂内,福伯、平儿坐听寿铺少东家谈‘楠木稀缺’。 他们来这家之前,已去过西城另外两家,也知临安缺楠木。 来他家只是求全,回府后好与公子、老夫人回禀。 平儿不愿听他多言,起身道:“哪里能等明年,没有便罢了。我自去别家寻。” 那少东家跟着相送,顾看一旁大伯:“贵府有人病重?急用寿木棺椁?” 福伯张口要说,平儿严肃道:“此乃我家门之私,贵铺莫打听。” 说话出来施家寿铺。 阳光晒面,平儿与福伯商议先回家禀告。 这时一中年商贾脚跟极快的从前街水家寿铺走来,打量老少一眼,拱手礼道:“小可施善,犬子适才有所怠慢?” 平儿闻知是寿铺东家,还礼说:“令郎并无怠慢,只是你家铺里没有我府要的楠木。” 施善见他说完要走,两步跟道:“小可知道有处地方,长着一棵百年香楠,足够做三口棺木……” 平儿、福伯闻听驻足,问他‘长在何处,主人是谁’。 施善说:“楠木长在北乡一户姓朱的人家院里,家只有一老一孙,小可愿为贵府引荐。” 平儿分顾福伯,礼谢道:“如此多谢施老爷。” “不敢。”施善抖擞精神还礼:“两位且稍后,我去叫骡车……” 说着呼儿郎回铺,小声告知‘那一老一少乃奉义家人’。 少东家陡然明白过来,问父亲:“莫非是奉义给老夫人置办?” “莫打听,你速去叫人赶骡车过来。” 说着施善步出铺子,与奉义府两位家人叙话。 不多时骡车赶来,三人坐上板车出城去往北乡。 北乡距城有十五里,乡人多数靠烧炭、贩木为生。 乡里就有寿木厂,由十几个木匠合办,也能做棺材。 城里便宜棺椁都是从寿木厂采办,买回来后刷上漆就能卖。 今年这场瘟疫,使他们获利甚多。 施善所言姓朱的人家,就在北乡寿木厂旁边,相距不过几丈。 所以他每次去都能看见长出院子的香楠树。 他也曾动念头买下,但那家老翁死活不卖,说要用此木为孙儿换个出身,给一千金也不卖。 听他说到此,车上平儿眼望不远处柴烟升腾的北乡,问:“一棵树木何以换出身?” 又说:“要讨出身,该叫其孙读书,唯有苦读书,方能考功名赚个出身。我公子自幼苦读,才有如今出身。” 施善笑颜敬慕道:“寻常人家岂能与奉义比较,贵府书香门第,他家除了孙儿识几个字,祖上几代目不识丁。” “那老翁,我看八成是被香楠迷了心!” “小可听乡人说,他家那棵香楠成精了,有人曾见一小娘子进出朱家,追到院门就找不到了。” “乡人追问朱翁,他却说无有此女。” “别人好言相劝他早早把树砍了,免给家里孙儿招祸。他非但不听,还破口大骂,如今乡人都难与他家往来。” 平儿皱眉:“如此说,此翁性情极恶,我等此来问木,只怕不受他待见……” 福伯眼眸透出精明,说:“这倒未必。他骂乡人,许有缘故。或许那楠木与他家有恩,若是有人劝你杀恩人,你恼否?” “自然恼怒。” 说着平儿思量其言道:“真如此,那岂不是更难得此香楠木?” 福伯一笑点指他:“你思量事情不全,忘了朱翁一句话。你以后要多学用心,否则难办成大事。” 平儿被他一点拨,顿时想到‘朱翁要用香楠给孙儿换出身’,恍然点头领记福伯教诲。 没多久,骡车进乡里。 他们下板车,步行去往朱家,一眼就望见那棵百年香楠,目光丈量少说四五丈高。 透过篱笆墙,见朱家院有半亩,北边有菜田、豆棚、骡棚,南边栽种三棵桃树,房子三间,茅草盖顶,篱笆门内有犬守门。 而那香楠树就种在正房屋后,与犬居相对。 三人来到门前,守门犬汪汪迎客。 犬吠传入左边偏房,惊动小娘子和小童儿。 见小娘子合上手中书,对童儿道:“许是来外人了,阿翁不在家里,你去看看来客何人,不要失礼。” 童儿领喏出去迎客。 小娘子把房门掩上,透过一点门洞窥看,耳朵细听外面讲话。 探听到‘此乃奉义家人’、‘此来寻楠木’、‘你家老太爷可在?’ 小娘子眼目思索,一念隐身穿门而出,对小童附耳,教他说话。 小童道:“请问老爷口中奉义,可是临安城里刘奉义,刘世才先生?” 平儿面带神采:“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确实识得我家公子。可否请你家老太爷回来叙谈?” 小童拱手说:“小人虽年幼,但识得君子。先生之名,闻名遐迩。驱瘟救民,安敢不识?” “小人这就去。” 说着又施一礼,带着黄犬跑出篱笆门。 平儿见乡村小童如此知礼数,笑与福伯道:“我如他这般大时,倒不如他知礼。” 福伯点头说:“朱家必有人教他。” 施善眼顾屋后香楠木:“朱翁回来需片刻,不妨先看看那楠树。小可能否询问,贵府谁用寿棺?” 平儿和福伯对视一眼,跟着他边走边说:“寿棺乃为我家老夫人准备,所以要用上等寿木。” “施掌柜勿要猜疑,我家老夫人无病无灾,提前准备棺椁,是为不时之需。” 施善自然懂得其中之理,高堂在世时备棺,乃人子之孝道,转话谈起香楠木。 小娘子暗在一旁听讲,眼眸内可见心思转动。 等不久,黄犬汪汪跑回家院,小童牵着老太爷朱翁进门。 平儿快步见长者,不敢在人前失礼,有损公子名声。 朱翁满面笑颜,却无平日对乡人动则怒骂的恶相,作揖礼见奉义家人。 福伯道:“想来老兄已知我等来意。” “我家要为老夫人置办棺木,奈何找遍临安无有好寿材,听说府上有一百年楠木,特来相求。” 朱翁笑点头,迟言说:“奉义孝敬高堂,我家愿成全孝心,但有一事还请奉义应允。” “只要奉义答应,小老儿分文不取。” 平儿拱手:“老人家请说。” 朱翁手拂孙儿脑顶道:“我这孙儿乃是个读书之材。” “我闻奉义仁厚,学问甚高,能否让他拜入门下,留在先生身边当个弟子?” 此话一出,对面三人各有颜色。 施善猛然一激灵,暗言:“真是恰逢其时!莫非有鬼神指点此翁?不然如何知道奉义要取寿木?” “这笔买卖做成,那可真是一千两金子也换不来的造化!” …… 第308章 湖上叙话 “一棵香楠就想拜入奉义门下?” “朱翁这是把奉义当做私塾先生了?” …… 西城施家寿铺。 正午,施善打北乡回来,将此一行见闻说与儿郎。 少东家听后哈哈笑,端茶与父亲道:“这老翁心未免太高,奉义是何等人?想要上等棺木何处寻不来?” “只要与东湖商会言语一声,莫说是香楠木,金丝楠木也能弄来。” “朱家想用一棵楠木,换孙儿膝前听教,大概是痴人说梦。” 施善用一口茶,放下说:“成与不成,尚未可知。” “你年少,不知世上因缘际会,诸如神仙、高士、异士、奇人,收徒拜师皆讲究一缘法。” “一缘法,胜过千金万两银,非钱财能够称量。” “朱翁有此诚念,重金不卖树,难道就无根源?” 少东家收笑思量,坐到身旁:“爹爹是说……,有鬼神指点朱老翁?” 施善起身道:“有无鬼神助,我不知,但必有人指点。就看他家孙儿造化高低。” “奉义家人已答应‘回府转告’。” “这即是一线机缘!” 说话出门,领着儿郎去东城酒楼品尝‘十味豆腐’。 …… 南城刘府,后院正房。 刘平儿见老夫人转述‘朱翁之言’,众人听后各有神态。 高二笑与老夫人相视说:“许是有人指点他,不然凭他一乡野老叟,想不出‘赠香楠,换拜师’这一招。” “虽说诚意是有,但想膝前听教,怕是不易。” “寻常儒士收徒还要多番考量……” “常言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傅’,投师如投胎,岂能如此儿戏?” “那乡翁想得太简单,也把世才看低了。” 刘氏思量道:“倘若那棵百年香楠果真有灵,还是莫要杀它,不能因我一具老死之躯,而害有灵之树木性命。” “依我看,也莫与我置办棺木了,我既入东山谷,就要一视同仁!” “我死之后,就行火葬,烧完弄个坛子装骨灰。” “我也不想带着罪孽入土,一把火烧了干净、利朗!” 众人面面相觑,此事谁都不敢应。 即便老夫人道理甚明,也只能是‘长子决断’。 荀娘子眼过怜云,探身说:“老夫人高风亮节,避奢从俭,传入坊间当为佳话。” “但就怕有人非议,言‘刘郎不孝,重财轻母’。” “我家亦非从前,百姓们看待我府,高过官绅门第。” “丧葬事宜乃大事,该有的不可少。” “还是等郎君回来,再作商议。” “老夫人不愿杀害有灵之木,另寻一棵就是了,这对我家算难事吗?” 刘氏闻言点头,平儿咧嘴笑,福伯附和。 众人小叙片刻,前堂午膳备齐,一众人去前院用饭。 平儿看眼书房不见公子,跟着桃花打听。 桃花说:“公子和官家去县衙议事,晌午大概不回来。” 她的话其实有误。 刘彦、陆侯等人巳时离府,并没去县衙,而是去了东湖。 此刻李家船阁内,众商摆宴与陆知县、郭主簿、周县丞商谈‘办灯会事宜’。 大体都定下来,正如刘彦所料,东湖商会很愿赞助临安办灯会。 不但愿意出银两,还想参与灯会,借着灯会扬名。 何况捐施赞助灯会,还能得‘奉义彩头’,就是当成买卖来做,也是稳赚不赔。 刘彦促成此事后,就不与官商多叙。 独自上山拜庙给东湖师兄敬上一炷香,下山后登上东湖龙船,在众人惊目诧异中乘船而去。 此时,船停在北湖。 刘彦和东湖师兄畅谈‘问经所获’,提到‘莫夫子赠谦卦’,以及自己‘立同道之思’。 相君赞夫子之德,对于世才立同道也认同,以《易经·天火同人》卦理,阐解‘同道对君子的益处’。 说:“天火同人,上为乾为天,下为离为火,天在上,火在下,取火而明天地,乃天下正道。” “同道者,上下和同,同舟共济,人人为公,天下大同!” “世才此志,利涉大川,利君子之贞。” “甚好!” “莫夫子所赠《谦卦文》,乃独善其身之道,正适合兼用!” “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利君子行道。” “世才内养谦山,外交同人,前路则无不通泰。” 刘彦把盏饮酒,面享湖风说:“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辍,则未来可期。” “今与师兄一叙,愚弟更知前路。” “家母不久将辞世,我要用守孝而笃行敬业。” 相君及四女略有惊讶,问起‘刘母之事’。 刘彦将‘腊月十六礼城隍,问母寿’简略一说,谈‘家门思量和商定’。 相君捏须点头:“此事理当如此来办,高堂寿终后,我当去吊唁。” 刘彦礼谢师兄,揭过此题,又谈‘灯会之事’,说:“官家办灯会,乃为安民心。” “我等初定,将灯会主场设在东湖君庙,分会场设在东山城隍庙。” “当夜先引百姓聚灯去东山祭鬼敬神,后乘船来东湖放水灯许愿祈福……” “如此民心凝聚,告天祈佑,我请师兄届时显圣,以应民心,下求上应,让灯会功德圆满。” “我乡名声必传江南,亦显东湖之灵验。” 相家父女听其言,逐笑颜开。 七郡主眼眸转动说:“你这个提议甚好。爹爹,不如我家做一些花灯,布置在山庙上……” 六郡主、八郡主也各说己见,加入讨论。 相君把盏与师弟饮酒,笑颜道:“世才之思甚善,此乃天地人神和谐法。”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贤弟却助治一方水土而养民心,教百姓向善。” “世才促成东湖商会,使百姓仓廪实。” “世才助办临安灯会,使百姓民心安。” “仓廪实则知礼节,民心安则地方安。” “此乃《春秋》牧民之精髓。” “临安有君子,为百姓之福。” 刘彦闻夸赞面泛微红,放下酒盏道:“不敢当此赞誉,其实小弟助办灯会,也有一些自己私心。” “家母寿终将至,我想让母亲去的安乐,终前多获得一些快乐。” “好!贤弟于公于私都不失,君子当如是。” 相君更添赞誉。 刘彦所言之私心,在他看来是君子有情有义的一面。 世间多少人不能兼顾。 有些人为亲人避害,而损伤道义、天理。 另一些人铁面无情,对待亲友冷若铁石,保全自己,杀亲害友。 这两种人看似天差地别,实则同为一类,皆为自私之人。 再相君看来,刘世才所为乃是‘一视同仁,爱民爱母’。 今日一场叙谈,这对人神同门师兄弟相谈甚欢,论至夕照也意犹未尽。 回到家里,刘彦心情上佳,从平儿口中得知‘北乡之事’。 他坐思少许,说:“我家寻木,他求良师,此乃因缘际会。” “明日可去他家看看,若朱家童儿可教,我便修此善缘。” …… 第309章 楠树之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 清晨,小雨淅沥。 北乡朱家篱笆院内,响起孩童读《诗》声。 寻声而看,小童正坐板凳上,两手持书朗读,门前黄犬蜷缩,屋檐下雨露珠帘。 小娘子坐在童儿边,手下穿针引线纳鞋底。 门外朱翁头戴斗笠、披着蓑衣,一手拎着麻袋,一手扛锄头看似要出门。 小娘子起身叫声‘阿翁’,问他何去。 朱翁走近道:“这两日天暖了,估摸楠竹生笋,我去西山找笋子。” 小娘子做思量说:“挖笋不过小事,今夜我去山上看看,有笋就挖些回来。” “阿翁近日还是留在家中,如若奉义来到,阿翁不在家,岂不有失待客?” 朱翁一笑锄把指天:“你看这天,他就是来,也不会今日来。” “我知香娘能劳,可不能单指着你一人啊。” “我虽老,但力气在!天湿阴寒,我去山上活动活动筋骨。” 说话扛着锄头出门,黄犬追去相送,被阿翁赶了回来。 小娘子站门口神思,背后童儿放下书问:“奉义当真会来吗?” 小娘子回眸说:“这就看你有没有造化。奉义是大人,你是小人,以昨日‘因缘交运’来看,很可能‘利见大人’。” 童儿眼眸疑惑,完全不懂后面一句话,笑道:“香娘姐姐懂这么多道理,不如我拜你为师,姐姐教我诗书道理。” 小娘子浅笑:“我只懂得粗浅道理,要做大学问,就要拜良师。” “刘奉义非同一般,他是一位真儒,身中学问道理比我多百倍千倍。” 童儿思问:“姐姐是如何知道?你去过他家?” 小娘子坐回,继续纳鞋底说:“我没去过他家,但听一些仙家提过,你只需知道,奉义是良师、大人、君子即可。” 说着,忽有感应,抬眸看门前。 见不知何时出现两位貌似天仙的夫人,一着青衣,一着紫衣,手中各持一把花伞,含笑看着她。 彼时紫衣夫人微笑传音:“妹妹莫怕,我俩随奉义而来,听闻府上楠木有灵,就先来探看一二。” “妹妹莫非就是楠木之灵?” 听两位仙家随奉义而来,小娘子俏容惊喜。 被问到‘是否为楠木之灵’时,她又眼眸闪思。 欠身见礼,回答道:“小奴并非楠木之灵,而是苟全性命之鬼。” 青衣夫人看她轻点头:“你算诚实,随我来。” 小娘子转顾童儿交代一句‘在屋内读书,我去去就回’,便跟着两位夫人隐身出门。 来到篱笆院外,紫衣夫人自荐说:“我姓高,她姓荀,不知妹妹尊姓叫什么?” 小娘子回话:“小奴姓农,小字曼曼。” 荀娘子顾首:“适才爷孙二人都叫你‘香娘’,可是你乳名?” 农曼曼沉吟说:“非我乳名,是小奴为骗他们而编造的名字。” 高二明白了,笑道:“也就是说,乡人所传‘朱家楠木成精’指的是你,而你自身是鬼,却装成楠木之灵。” “其中是何缘故?” 曼曼小娘子道:“小奴被贼人杀害,魂飘北乡,落至朱家香楠树中,为求苟全残魂,盗了楠木精气……” “小奴欲报恩,便装成楠木之灵,托梦与朱家阿翁,自称‘香娘’。” 她简略一说,前面二女解了疑惑。 高二道:“难怪朱家楠木生机衰减,此树被你盗了精气,就怕活不过明年阳春。朱家想以楠木给孙儿换出身,也是你指点的?” 曼曼诚实说:“是小奴所教。小奴生前通晓一些卦理,推算那棵楠木有日被贵人所得,故让阿翁用此木给孙儿交换前程。” “却没想到贵人是奉义君子。” “原来如此。” 荀娘子守慎,只信其言一半,眼望前路。 见入乡道路上寒雨柴烟交织,刘彦、平儿披戴蓑笠行来,身旁沈炼牵马跟随。 荀娘子身形于雨气中显现,领着小娘子礼见郎君。 远处几个乡民惊异张望,不知谁家相公女眷到此。 刘彦眼眸清澈,打量一眼小娘子。 能看出她是阴魂之体,魂形中有大家闺秀,书香门第之礼规。 高二将农曼曼所讲转述一遍。 曼曼眼观奉义,如见俊美青山,君子散发的经气,使她感官很舒适。 听完二姐所谈,刘彦略有些意外,问小娘子:“小姐家住何处?可有亲人在世?” 曼曼垂目答话:“小奴家在越州会稽县,父母早亡,寄靠伯父家中。九月台州流寇打城夺粮草,屠戮百姓,伯父一家皆遭杀害。” “小奴和丫鬟被掳掠贼山,不敢毁节,咬舌自尽。” “因通晓一些养命之理和《易经》卦理,推算到生机在北方,魂飘此地,落入香楠树中修养。” “小奴话无半分欺瞒,先生明鉴。” 刘彦看她眼目之中有悲恨,以及她所提‘台州流寇’,知她所言不假,说:“小姐外柔内刚,一死保节,可谓烈女。” “我今日来北乡,可在小姐卦中?” 曼曼隐去悲恨道:“小奴《易》术不精,昨日先生家人走后,未敢卜卦,恐怕有误。” “这时也不能再卜,应该静待。” 刘彦笑道:“小姐果然是懂易理的,你易学老师是何人?” 曼曼回说:“小奴恩师是独善先生。” 高二闻名眼眸明亮,对世才说:“独善先生,姓郑,字文山,浔阳人士,是当世易学大家,与伍先生齐名。” “我闻此先生好独善其身,从不收徒,妹妹如何拜入他门下?” 曼曼答说:“我大伯与先生是故交,先生见我有些聪慧,就教授我半年易理,小奴自认恩师,未入门内。” 听到此刘彦目视村落,请小娘子引路,携众人去往朱家。 刚到门口,就听篱笆墙内黄犬汪汪叫,农曼曼穿门而入,进偏房叫出小童儿。 小童门外揖礼,面带喜悦称呼‘先生’。 此一幕引来不少乡人眼望。 刘彦细看朱家孙儿,见大约六七岁,眼目聪透,比一般孩童多三分灵气,询问:“童儿叫什么?” 小童朗声回答:“小人叫朱俊。” …… 第310章 收徒赐字 “你名叫朱俊。” “我与你添个表字。” “尹文子曰:千人才为俊,万人才为杰……” “你尚幼,不可称‘俊杰’,当持谦而求学,表字就叫【潜山】。” “潜者,隐于水下,《易》曰【潜】为乾卦之龙,若能立志,变化金鳞。” “山者,地之高耸,《易》曰【山】为艮,艮山有坚守之寓意,不动如山,学业可固。” “潜山二字合并,则高山藏于地下,象征高才美德隐藏于心中而不外露,所以称作【谦】。” “即《易》六十四卦中的【艮山谦】。” “想从小人成为君子,不仅要读书明理,还当正心持谦。” “此谦卦,我亦再用。” …… 天上小雨收,屋檐嘀嗒。 朱家正房内众人围坐,刘彦端坐首位,与身前童儿‘说字解意’。 小童朱俊听着教诲,眼看先生,话中道理传入耳中,使他脑思明亮,心儿雀跃。 说到最后,刘彦显笑点指问:“你可记住了?” 朱俊朗声道:“弟子记住了。” 平儿接问:“你叫什么名字?” 朱俊愣神转瞬说:“我叫朱俊,字潜山,我叫朱潜山。” 童儿清澈回答响彻茅屋,以刘彦为首等众人逐笑颜开。 朱翁激动含泪,老身抖擞而起,压着孙儿扣头,作揖道:“奉义大恩如山,小孙拜得膝前,老朽死也瞑目了。” 刘彦起身阻拦长者行大礼,顾看其孙:“此子天生灵秀,声亮如鹤,善教可成俊才。” “我两家今日结下一场善缘,应该同喜。” “令孙朱俊,我暂收作记名弟子,赐下表字是为约定。” “他想为我亲传弟子,承我绝学,需当过考试。” “天下大举,三年一考,我就以此为定。” “朱俊今年六岁,等他九岁时,我再当面考问,过了我就留在身边。” “太公意下如何?” 朱翁满面红润,抱拳礼笑:“听凭先生做主。” 刘彦点头又看一旁农曼曼:“家中尚有事,小生先告辞,就让香娘随我回府,一来取银子,二来认认门。” 朱翁愣神,不料奉义看得见香娘,想到坊间那些传言后,猛地心中了然! 他拱手说:“老朽有言在先,只要奉义愿教我孙儿,我便相赠楠木,岂敢让奉义再使银子?” 刘彦一笑,高二出声道:“我贤弟善缘,岂是一棵枯木能换的?老人家莫把今日事看作一场买卖。” “我贤弟乃是一番斟酌、考量、明察,才收朱俊为记名弟子,赐他【潜山】。” “不是为你家香楠木。” 朱翁寻声不见人,慌得拱手作揖,眼看奉义,噎得说不出话。 刘彦对高二道:“二姐误会朱翁。那楠木是朱家最宝贵的东西,重如性命,又有香娘恩义在其中,非金银可以称量,与我善缘对等。” 又对朱翁道:“二姐话也对,小生收徒不与楠木牵扯。” “朱家对香娘有恩,香娘当报答朱翁。” “我使银子,意在让她厚报朱家恩义,亦可贴补朱翁家用。” “读书颇费银两,笔墨纸砚书籍都要使银子,但凭朱翁出力,难以维持下去,有了这笔银子家境可得小康。” “不妨思量置办良田,弄些会做的营生,过好日子。” “朱翁不可以多费筋骨力,要保存好身体,才能见孙儿成才。” 他一番善劝,道理通明,朱翁两眼涌热泪,方领教君子仁厚。 说着话,刘彦出堂屋,眼望天空云开处,领着平儿、沈炼拜别离开。 篱笆门口聚着不少乡人,见刘奉义后各有目敬,拱手施礼。 众人目送着他们牵马离去,荀娘子、高二姐、农曼曼隐身随后。 出来进乡小路,刘彦转对身旁貂儿道:“我和心远要去县衙,就由娘子带着她回府领银两……” “母亲若要见,就领她见老夫人。” 荀娘子点头领记,举臂推送郎君上马,驻足等高二、农曼曼近身。 “你可知,我郎君为何在朱翁面前叫你香娘?而不呼真名?” 曼曼闻问,回话说:“先生为我遮掩,意是让我报答全恩,留住朱家教导潜山。” 高二笑接言:“妹妹果然聪慧,那你是何意?等银子交到朱翁手里,你恩情就算是报了,可以离去。” 曼曼眼眸思虑,说:“小奴可去,但无处容身。杀亲之仇也无力去报。” “我遵先生提议,留在朱家,教导潜山。” “他年纪尚幼,若是少人管叫,就怕三年中学坏,辜负先生厚望。” 荀娘子放出画舫,上船牵引她道:“你的确会用易理,此时该用‘否卦’和‘屯卦’,安心在一处积蓄,守住气运。” “遇到我家郎君,即是你的造化,把恩义报答圆满,你就能【否极泰来】。” 农曼曼被她一点拨,心中更通透,欠身答谢。 高二在旁说:“我家学堂,也有一女通《易经》,以后你二人可以结交。” 曼曼鬼眸闪动,好奇问:“先生修易学吗?” 貂儿说:“郎君暂不修《易》,但知道易理,以《谦卦》修身正心。” “今日赐朱俊【潜山】表字,乃寄以厚望。” 曼曼点头明白。 今日一见奉义,如见高山藏地,也看到君子气势之大。 她心知留在朱家能得三分荫庇,所以打消离去之念。 一盏茶不到,画舫飞入临安城,落在刘府右宅后院。 书房作画、学画的闻紫青、戚少卿看见,出门相迎。 荀舫主略引荐一二,留下农曼曼暂候,穿墙入主宅内院,见老夫人回禀‘北乡之行’。 刘氏听完农小姐身世,心生怜悯,招来正房相见。 后吩咐阿九取三十两金,让曼曼带回去给朱翁,又安排人相送。 等刘彦县衙回来,农曼曼带着金子已回北乡,母子正房叙话。 刘氏直夸儿郎此事办得好,说:“听闻那颗楠木能做三口棺材,我只用一口。另外两口,不如一口朱翁,一口给福安。” “福安为我家辛劳,应该厚待。” “此外,为娘还有一想,就是火葬。” “我既入东山谷,就要一视同仁,不能因我身贵而坏规矩。” “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 刘彦点头心敬母亲,不假思索道:“孩儿就遵照娘亲之意。” “娘亲还有何心愿,尽可与孩儿讲。” “我县今年岁末要办灯会,不如我家也做几盏。” 刘氏一听兴致勃勃,叫来阿九、桃花众女一同商计。 全家人齐聚一堂欢谈起‘刘府花灯样式’。 …… 第311章 岁末三十 转眼岁末。 这几日刘彦只在家一心孝敬母亲。 如此之外,就是与家人一起做花灯,与怜云合梦研究‘灵灯术’。 今早收官,各有所成。 六天下来,刘家做了三十六盏花灯,包含吊灯、座灯、壁灯、提灯。 灯的造型也各不一样,有圆方、梅花、六角、八角。 其中吊灯做了六盏,两盏圆灯,四盏方灯,用来挂在家门口。 座灯做了十二盏,设于屋内各房,另有八盏梅花白壁灯,留作年后设灵堂使用。 剩下十盏皆为提灯,有八角和六角两种,灯罩有彩绘、剪贴,书字、诗词。 书字诗词出自刘彦之笔,彩绘剪贴由闻紫青、戚少卿、李怜云领着丫鬟们完成。 今日一早紫青、少卿坐车乘船各回余杭、钱塘。 走时刘彦分别赠予一盏诗词提灯。 闻紫青得一盏《春花秋月》词灯,戚少卿得一盏《素雪寒梅》诗灯。 剩余八盏灯,则分与众家人。 阿九、平儿、福伯、桃花、虎儿、素儿、明儿,及小月儿,谁都没少。 至于李娘子、荀娘子、高二姐、沈玉娘家中地位在,无需持灯。 不过她们有一个大花灯,即是青花舫。 前夜貂儿将青花舫泊回东湖南岸。 这两日领着船上众女打扮花舫,做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妆点。 今夜灯会,打算接老夫人和全家人乘船游湖,共度年夜。 此时天近晌午,东湖蓝天碧水,万亩爽气,阳光晒的人面暖,清风吹的心舒适。 南山畔青花舫上,众女挑着竹竿挂起一串串莲花灯、梅花灯、桃花灯、菊花灯挂起。 船房内貂儿、高二题写灯谜,用于岁夕宴上游戏。 萱儿、弦月在一旁包岁钱,都是一枚枚香火钱,用来发给鬼谷乡民。 今夜老夫人想再去鬼谷,布施香火予乡亲。 一来讨个喜气,二来送出善意,以后搬来不惹人怨,算是提前结交邻里。 鬼谷宅地,貂儿、高二这两天已经看好了。 不是别处,正是山谷北边的地洞,曾经野狗子藏匿之所。 那洞穴藏阴聚气,作为阴宅之居再适合不过。 二女已施法封住洞口,留下法符标示‘此洞我家占据’。 明天她们就去修缮阴府、建造陵墓。 …… “今夜岁夕,你不回去?” 船房,写完一条灯谜,荀娘子问高家狐娘。 经她一提,高二才想起这事,笑说:“你要是不提,我却忘了。只怪此处太有人情,不觉把他乡当故乡,把刘家当自家。” 貂儿道:“你还是回去一趟。回府后把这边诸事告知乃翁。两家既已结干亲,老夫人寿终之日,你家人当来吊唁。” “你对郎君有恩义,但高家还欠着郎君一笔。” “不过这笔恩账已过去,稍后你我回趟府,看郎君有无交代。” 高二点点头,呼来外面黄家十三娘,问她几时会常州,拉着坐下商谈。 临安南城刘府。 丫鬟在前院忙造饭,怜云、老夫人、阿九、慧静聚在正房说‘佛灯’。 书房里,刘彦坐与于成业、书玉子,阐解《于氏春秋》中【灵灯术】妙理。 “灵灯在手,明镜当台,摧邪辅正,心无暗室。” “此十六字,即【于氏灵灯术】精妙所在。” “文灯在手,乃指明经之后点明文灯。” “明镜当台,即是明心见性,观心如照镜。” “摧邪辅正,心无暗室,说的是明心、正心之后,身性内外光明,心无昏暗之所。” “修灵灯术,就在明经、见性、正心。” 于成业问道:“老师是说,我等要达到正心境地,方能修炼‘灵灯术’?” 刘彦用茶反问他:“灯已点亮,还需再点吗?” 于成业获点拨,方知自己领悟错了。 书玉子说:“老师之意是,【明经】乃积攒经学明光,【见性】明光照身性,【正心】保持心正,不使心生邪意,” “暗室不欺,即是心正。” “正是此意。” 刘彦分顾狐鼠二生道:“【于氏灵灯术】乃修学之法,此术圆满,即入明经二重【正心之境】。” “而《于氏春秋》中的【问经之法】,是正心之后修学法门。” “于氏先祖为让后世子孙容易修学,故以道术形式承载儒术。” “你等后世子孙之所以难成真学,原因就在于此。” 于成业恍然如醍醐灌顶:“原来如此!我于氏狐历代修学,参悟【灵灯术】,却把儒术修成道术。” “一旦修成道术,就再难修其中儒术。等同南辕北辙!” “多谢老师指点!” “何须言谢?” 刘彦放下茶碗,起身谈道:“我通读《于氏春秋》,领悟二术,获益匪浅。该与你点明。” “修灵灯术,要借‘入书出书法’。” “只有入得书中,方能快而稳固的明悟经意。” “正月元宵之后,我一并传授给你。” 于成业福至心灵。 书玉子则有一处不明,问老师:“修儒术灵灯,是否还能再修道术灵灯?” “可以。” 刘彦书桌前顾首道:“此术可以用来修学,亦能用作修道,但要有主次。” “先修学,再修道,而异类想要开窍,又需要先修道。” “一修道,思想就被道玄遮蔽,朝着修道养命方向而去。故而不的真学。” “民间有句俗语‘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 “做事要找对方向,不要做无用功。只有方向对了,才能达成心中所愿。” “成业好就好在止住道修,转头用功读书。你身中积攒的身学,将来可以助燃明灯。” 于成业心窍更添明悟,持礼道:“若非遇到老师,弟子难归入正道。” 刘彦一笑出门说:“午后你回趟东乡,告知太公今晚一同赏灯。” 成业领喏记下。 这时貂儿、高二、十三娘结伴落入院中。 得知二姐、十三娘今日要走,刘彦回书房拿出写好的《贺岁帖》,一人一张。 高二笑着接下帖子,贴心道:“原来世才早就不想留我了,事先都把帖子写好。” 刘彦笑说:“此帖乃告知太公,我与姐姐情义。二姐早日回来。” 最后一句话说的简朴,却直触高二之心。 她口中无言点头,但心中有一言,即【我心安处在君心】。 …… 第312章 除夕灯会 “哦哦,看花灯咯……” “哥儿慢些跑,摔倒不得了。” “奶奶腿脚太慢,去到城里灯都熄哩——” “哈哈哈……” …… 黄昏,西边暮霞收落。 东乡男女老少结伴而出赏花灯。 孩童欢雀追逐,每人手里挑着竹竿子,竿头吊花灯。 最前头几个青壮汉子,抬着二丈大的‘汤圆灯’,上书【东乡汤圆】四字。 众家长在后谈笑,腿脚不便的老人,坐在车上由儿孙推着,齐往临安城。 行至东门城外官道,见西乡、南乡、北乡千人千灯,热闹潮聚,涌入城门。 进到城里,更见灯影参差,东市一条街闹暄。 众人口中笑语不断,人人都是毂击肩摩,由东到西街灯排列,宛若一条星河。 西城码头河道上,渡船一艘接一艘,明灯挂在船檐下。 东城白雀庵门口,莲花佛灯一簇簇高挂,主持领着慧静、众尼僧门前施灯,许多小娘子围在这里,燕语莺声挑选着。 也有人拿自家水灯,写上心愿祈求,请法师加持。 北城县衙外两盏三丈圆灯被公人们抬起,灯壁上写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等祈福吉言。 知县陆侯等官家,门前观望笑谈。 南城刘府内,全家人聚集在后院正房祭祀祖先。 房内刘彦、老夫人为首,怜云、貂儿、玉娘、阿九次之,其他人都在门口持灯排列。 礼毕三炷香敬上,刘氏祖宗牌位散发功德光,吉庆的香火弥散开。 阿九、玉娘阴魂之体,都得此功德庇护,含笑相视。 刘彦顾望外面天色,问老夫人:“娘亲可训教的话?” 刘氏环顾屋内儿妾和义女,手指怜云说:“要早日为我家添香火。” 李怜云欠身领喏。 刘氏又指貂儿、阿九:“你们以后要守好本分,不要失德。” 荀貂儿、阿九持礼领命。 后刘氏再指沈玉娘:“我女守好妇道,你现在是我家人,但还是齐家的媳妇,可不要坏了贞洁。” “如要招夫婿,就与为娘讲,我与你做主。” “我寿终之后,你和月儿就随我去东山谷,以后阴宅由你来管。” “是。” 沈玉娘欠身听命。 说着,刘氏走到门口,分顾平儿、福安、众丫鬟。 “今夜出去赏灯,不可与人争执,撞到人要多赔礼,被人撞了莫恼火,万事都要和气。” “是——” 众人齐声领喏。 刘彦走到母亲旁,问福伯、平儿:“门外灯挂了吗?” 平儿回道:“还没挂。” 老夫人笑颜吩咐:“去挂上,挂上门灯,出门看花灯!” “是。” 平儿抱拳领下,转头带着桃花等丫鬟奔去前院。 刘氏母子等人身后相随,欢谈灯会之事。 出来家门,见槐花巷里明亮,各家门前都挂了彩灯,远处喧嚣如潮,鸣锣声、打鼓声一声接一声。 不多时,刘府主宅外门,及左右两宅也明亮起来,六盏花灯高挂。 从巷口看去,六灯掩映门第,颇有大家之气。 刘氏满意点头,率领一大家子出巷。 这时沈炼挑灯来到巷口,与刘彦、老夫人见礼。 得知官家有请,刘氏让儿郎自去,笑说:“有貂儿、怜云她们陪着我,我儿不必担心。” 刘彦点头,带上平儿随沈炼去见陆侯。 出来南城,只见到处都是花灯人影。 一下激起刘氏赏灯心气,没想到今夜‘岁夕灯会’如此热闹。 此时从高空俯视临安城,真个是【恍疑抛万斛珠玑,错落了满天星斗】。 刘彦随沈炼在北城油坊见官家,欢谈此番成果。 刘氏携众家人入东街,看两街挂满六角、八角、方圆灯,有【招财进宝】【神仙送子】【福满乾坤】、【状元及第】等等,一眼看不到头。 孩童们提灯在人群中穿梭嬉闹。 前面宽阔处,众百姓并肩接踵围观西乡傩人跳神。 再往前走,又见东乡‘汤圆花灯’、南乡‘生肖花灯’,北乡‘大寿桃灯’。 在北乡花灯前,还见到曼曼小娘子牵一来孩童。 老夫人呼来询问,得知这小孩就是朱俊,抚顶连声亏赞。 虎儿也从南乡龙灯处,看到豆腐坊余家二姐,跑去扯住姐姐叙话,拉来余家人礼见老夫人。 话不多时,听见西边咣咣明锣声,两列公人抬着县衙‘万民灯’游街走来。 灯后,刘彦和陆侯一众官家同行,百姓夹道观看,赞誉声四起。 走到东市口,沈炼明锣三响,压下千众话音。 陆侯立于灯台之上,环顾说:“此番办‘岁夕灯会’,乃为我县乡民百姓祈福。” “今年我县遭瘟,父老遭劫,三千余众遭瘟神剪命。” “天幸奉义还乡,为我等解灾驱瘟,又得湖君、城隍安抚疫鬼……” “今夜该当拜庙祈保安康,若有愿者,与我同去敬鬼礼神。” 官家最后一句高亢,百姓们无不响应。 陆侯随命公人抬起【万民祈福灯】去往南城,身后大批百姓扶老携幼,挑灯随行。 南城外,东山城隍庙。 城隍蒙朗和判官、主簿、庙祝门前眺望临安城灯景,忽见城门打开,一股民愿之气倾泻而出! 再看灯火如龙,官家携民挑灯出城,便知他们此来为祈福。 城隍蒙朗赞道:“临安官民一体,上天岂能不佑?临安官家甚知齐民之术。” 主簿接言:“其中必有奉义献策。” 判官附和:“无有君子,安有现在?昔日我等庙门破落,香火冷清,今能住上新庙,饱受香火礼敬,皆仗刘奉义。” 城隍点头领他们回庙,吩咐庙祝父子三人,下山接迎众官民。 临安城内,西城码头。 一艘挂满花灯的大船泊至,吸引众渔民、船家张目仰望。 刘府一家人齐聚岸边,双双眼眸笑观。 荀娘子手挽老夫人道:“母亲你看,这就是青花舫。船上众女与阿九、玉娘一样,妾身将她们收容在船上,教导乐舞……” 老夫人听着微笑点头。 说话时弦月、萱儿放下船板,阿香、琴玉下船迎礼。 刘彦迈步先行,貂儿、怜云前后牵扶老夫人登船,平儿、福伯及一众丫鬟随后。 片刻功夫,刘家人齐聚船头。 萱儿领弦月、阿香、琴玉、丽娘、海棠、乐女舞姬排排站立,齐声礼见老夫人。 礼毕,貂儿把扶刘氏入船房,吩咐开船去东湖。 刘彦立身船头,背袖望明月,思今后之路。 …… 第313章 水官赐福 万家灯火闹除夕,东湖水灯相映照,喧闹飞上明月腰。 二更天时,热闹东流入湖。 才从东山拜城隍回城的乡民百姓,这又乘渡船、渔舟来到东湖。 大姑娘、小娘子舟船上弯腰放下手中水灯,送出各自心中美好愿景。 风吹湖水,波澜推动一盏盏水灯飘荡远去。 东山相君庙下,码头边商船华灯高排,山下灯市火光通明,百姓们并肩接踵游赏拜庙。 似这等‘赶夜会’‘拜夜庙’之景,除了阴间鬼市,阳世大概独此一号。 青花舫上,刘彦和相君把酒望山庙,以景为题赋诗。 左右站在书玉子、于成业、平儿、福伯、于太公,章老翁。 身后船房内更是人多。 刘家女眷加上君家女眷、花舫众女,及做客的匡娘、花姑子,几乎挤满船屋。 众女拥簇刘氏、相家两位王妃,猜灯谜,做游戏,笑语不停歇。 眼下刘氏被一条灯谜遮住心窍,怎也猜不出。 七郡主笑颜道:“母不知可问儿郎,他若猜不出来,就要罚酒!” 刘氏点头让阿九拿谜条去问世才。 船外刘彦接下谜条,展开一看,写着【南面而望,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打一用物。】 一念思通,告诉阿九:“此物乃【镜子】。” “镜子?还真是镜子!” 刘氏得儿郎指点,恍然解了迷心,笑哈哈带动周围众女。 之后以‘镜’为题,聊起‘镜听’,请教君家郡主‘镜听这种占卜,为何能灵验……’ 老夫人一问,反把四位郡主难到。 她们虽为神女,但对世上玄理,也不能尽知晓。 阿九笑道:“女不知可以问父,若是答不上来,就要罚酒。” 听她原话奉还,七郡主娇哼起身,出门寻父亲请教。 刘彦对这个问题也有兴趣,目转师兄等他阐解其理。 相君稍作思虑,点指女儿:“你可这么答‘他人无心之言,乃上天说与有心人而听,所以镜听灵验’。” 七郡主答谢父亲转头回去。 刘彦思虑说:“无心之言入有心之耳,乃上天降预兆?” 相君一笑分顾于太公、章老翁道:“这不过是我胡言而已,贤弟不必深究。” “道的运转,周细且无从琢磨,就是通晓易理的宗师,也难预料未来运势,只能针对某一事推算。” “世才切记,君子不卜,不然心思就被卦中天数牵着走,失去主动。” “圣人创《易经》,不是让人去占卜,而是让人运用易理,去应对未来变化,从而立世长久。” “卜卦不如用卦,未来多变,卜则有失。” “用卦则能把握现在,以卦理应对一切变化,只要心中通透,则无遗失。” 刘彦很认同师兄之言,说:“夫子所赠《谦卦文》中,也有相似之言,说‘用卦’分为‘临用’与‘久用’。” “像【谦卦】这类可做‘久用’。” “若是所用之卦不能应对时,就该‘变卦’,‘临用’别卦而应变。” 说着,这对人神师兄弟围绕‘用卦’而谈,周围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一炷香后,山下喧闹达到顶峰,官家民等齐聚山脚持灯祈福,祈告水官保佑。 相君神念感应,唤出妻女,携带家眷化金光飞上山庙。 阿九、怜云挽扶老夫人出船房,了望东山君庙,等看君家显圣。 不久,山庙钟声敲响。 一声汇聚众目,二声压下众言,三声升起霞光香烟。 只见香烟腾上虚空,覆盖整座山庙,幻化出水府之境。 相君与家眷齐显身,水府侍婢提金篮,飘向官民头顶,洒下金花雨露,即【水官赐福】。 那金花雨露洒落头顶时,众人心灵如获澡洗,肺腑似闻见芬芳,心中忧、怨、愁、恨逐一消除,得一安然宁静。 刘彦笑与母亲伴望。 见众女洒花露十次而还,虚空光烟香火府景收入山庙。 百姓们喜得赐福,谢恩之言滚滚如潮汐,多有跪地拜谢之人,可谓‘民心甚悦’。 陆侯沐浴着欢雀之音,山脚处转顾湖上青花舫,见神人显身船上,对左右言道:“今夜水官赐福,灯会功德圆满。皆仗奉义颜面和谋策。” 郭主簿叹言:“刘奉义真奇士,真世才!” 周围官吏点头附和。 说话时,湖上刘彦与东湖师兄作别,青花舫载着刘府众人西行回临安。 山下百姓们也陆陆续续的乘渡船返城。 三更天,万户灯熄,刘府内院却亮起灯,于成业、书玉子挑灯站月下望正房持礼。 阿九、貂儿扶着老夫人魂儿出来,沈玉娘母女在身后。 南房鸳鸯也脱出梦魂,刘彦怜云与母相会,乘香火飞上虚空画舫,去往东山鬼谷。 今夜鬼城处处张灯结彩,各家门前挂着阴灯,城里热闹不输阳世临安。 奉义母子一来到,更添城内喧嚣,人人来拜谒老夫人。 刘氏含笑四顾,说道:“诸位乡亲都无需多礼。老身今日来与众乡亲贺岁,略带了一些香火岁钱。” “正月老身也要搬来此地,老少君子多担待。” 众乡鬼闻言欢喜又诧异,喜的是奉义之母要住进鬼谷,诧异则因老夫人如此短寿。不过他们皆不敢乱问乱言。 有老叟上前礼道:“老夫人搬入我乡,我乡人喜不自胜,当为乡君。” “阿翁言之有理。” 一书生礼说:“我乡无主,老夫人一来,可为乡君城主,我等都得荫庇。” 一老一少二鬼之言,引动在场乡鬼应和,一些精怪阴魂各生念想。 其中有个水蛇腰,俏玉面小娘子拉扯身旁大姐说:“不如我俩拜入老夫人阴邸如何?” 那大姐思量道:“你我躲灾避祸至此,人生地不熟,何人与我俩引荐?” 小娘子扭腰绕她身后,搂着香颈,眼望奉义:“可以拜府自荐呀。刘家老夫人开阴宅,岂能缺少使唤之人?” “我俩再不济,还不强过那些阴魂鬼类?” 大娘子沉吟少许:“你所言不失是道理。估计山谷北洞就是刘府所占,施法之人乃鬼仙,大概就是奉义身边那位夫人。” “你我为蛇,善于守洞,可给老夫人守墓穴,防盗贼。” “甚是!” 小娘子腰身一绕转到面前说:“不如先去混个眼缘,也讨个岁钱。” 说话身如游蛇穿过重重鬼影。 大娘子怕她坏了礼数,只好跟过去。 没一会儿,岁钱发到小娘子。 她接下后,走到刘氏面前欠身,嘴巧说:“老夫人有礼,老夫人后福无疆。” 刘氏含笑打量:“姑娘好生嘴甜?谁家的娘子?” 小娘子乖巧低头:“奴奴无家,同姐姐飘零贵乡,暂居山野。” 刘氏暗猜是精怪阴神,反复看两眼有些喜爱,让萱儿多发岁钱与她们姐妹,询问:“姑娘贵姓。” 小娘子笑眸回答:“奴奴姓岑,叫小山。姐姐姓柳,名芊娘。” …… 第314章 青白二蛇 “奉义家的香火好生受用。” “刘府岁钱乃礼神香火,鬼食一文,三日得饱,你我食百文,其不受用?” “你我只顾饱食香火,却不知外面是正月初几?” “管他初几,无亲无故,又不走亲戚,算计正月作甚?” “妮子好差记性,忘了岁夕是如何说的?” …… 立春,丝雨绵绵。 临安东山北涧溪水涓流,度过寒冬的青草重新萌发,山中悄然换了新妆。 涧溪南边有一处前人开凿的小石穴,不知作何用途,如今被一青一白两条大蛇占据。 青蛇身小,六尺短,白蛇身大,一丈长。 二蛇盘身对目,额头上冒出灵烟蛇魂,化作白衣、青衣二娘子。 细看白蛇头上白衣娘子,水腰玉面,楚楚动人,青蛇头上青衣娘子,亭亭玉立,明艳端庄。 正是除夕当夜,在鬼谷讨岁钱的岑小山、柳芊娘。 小山即白蛇,芊娘是青蛇。 白蛇身大但年虽小,青蛇身小却道行深。 当夜二女得赐岁钱,回来石穴尽情享用,饱食后贪睡三日,今早才被山鸡叫醒。 听姐姐问‘岁夕如何说的’,白蛇小山一番思量,想起来了,说:“是哩!我同姐姐商议,挑个时日拜府自荐,险把大事忘却!” 说着,她伸头与青蛇缠颈:“不如今日便去如何?” “若去,须有觐见之礼,正月哪有空手上门的?” “可我俩一穷青白,无有银子买礼物,如何是好?” 青蛇芊娘顾首看她:“你我今算山野之人,山野人家自有山野之礼,抓几只稚鸡便可做礼。” “鸡我来抓,你去外面打听打听,今日是正月初几。” “初三以内不可去,过了初三就能拜府。” 白蛇小山点点头,把身一缩盘成一团,额上小娘子带着精气脱离蛇身,出石穴身儿长大五尺,眼眸喜雨望天。 “姐姐,这雨绵人,好像开春了。” “江南春日长,冬日短,开春不稀奇。” 说话,青蛇芊娘魂精离体,走到妹妹身旁望雨天。 …… 正如小山所言,今日是新年立春。 自正月初一开始,乾坤阳升,暖的极快。 短短三日冬寒消退,已不用再穿棉衣。 今日雨伴春来,临安百姓都喜雨,感受到除夕夜祭鬼、拜神、祈福后带来的荫庇。 南城刘府,丫鬟前院忙事,后院亲家叙话。 今一早李通判便携带家人和礼物来到刘府。 若照礼数,今天本该是女婿带娘子拜他,但通判有事相商,甘愿颠倒过来拜亲家。 他要商量之事,乃是‘纳妾’。 李通判丧妻两年,一直没有续弦,女儿在家守身尽孝,他也不好提‘娶妻纳妾之事’。 现在怜云高嫁刘府,他了去一桩心事,便开始惦念着‘纳妾’。 可又忧女儿埋怨,女婿笑话,故而询问一二。 此时书房内,翁婿二人、加上怜云正在叙谈。 刘彦请通判用茶,转看身前娘子说:“岳母已不在世,岳翁纳妾续弦,乃人之常理。” “家中子女岂能干预?” “不知岳翁看中之女,在府内还是府外?” 这句话是他替怜云问的。 此言出,李怜云把眼盯向父亲。 通判面做微红,手扶茶碗道:“此女在府外,乃是南街吴家豆腐坊二娘子玉莲。” 刘彦想起曾见过,的确妍姿不俗,笑问:“他家是何意?” 李通判听出女婿帮自己,赶忙接话道:“吴家人都同意,玉莲也愿过我府。” 李怜云说:“爹爹需守好谨慎,可不要被色相遮蔽心眼。” “女儿并不反对,就怕父亲所那妾室,将来做出失德不齿之事,损伤自家颜面。” 李通判点点头,附和其言:“我女说的甚是,为父自当谨慎。” “玉莲此女喜爱儒学,心地甚好,我思量后才定下,她若有半点不愿,为父也不能强纳。” 见父亲说话如此小心,怜云端茶敬父:“如此爹爹就早些纳入府门,择日女儿去见见。” 通判心欢喜,说声‘好’,满饮一大口茶。 刘彦适时岔开话题,与岳翁谈问‘苏司理家中之事’。 李通判道:“苏老夫人身已下葬,丽娘尸身也得厚葬,昨日司理拜我府,重谢一番。亦欲来临安恩谢世才。” 怜云听两句便出书房,与老夫人说起‘父亲此来另外之意……’ 刘氏方才恍然,笑‘李通判惧女’。 一盏茶后,翁婿同出书房。 通判进到正房与姻亲作别,刘彦、怜云代母相送,出府门巧见华明渊、贺之洲携礼而来。 三人寒暄两句,入府叙话。 怜云则送父亲出巷、乘马车。 通判车过白石桥时,见两个村女同桥避让。 她们人手挎着草篮,里面各有两只稚鸡。 看二女面貌,正是白蛇小山、青蛇芊娘,只是变换了装扮,避俗人眼目。 她们过桥寻人打听,一路走入槐花巷,望见巷尾刘府主宅。 芊娘赞誉道:“好个福泽深厚的门第!” 小山伴望却看不出什么,问姐姐:“怎见得深厚?” 芊娘前行道:“你看那门楣上桃符,可有金光隐藏?” “此乃刘家功德显现,一块小小桃符都有这大功德,何况是他家祖宗牌位?” “窥一斑而知全豹,这等福泽还不够深厚?” 小山细看门上,确见桃符有功德气,领略到刘府门第之高。 接近府门时,忽见两只雄鸡画目发灵光,似要展翅飞出门画啄她们。 芊娘把手扶住妹妹,饶有兴趣的观看门上画鸡,赞说:“此画有真学降墨,点睛之笔在鸡目……” “奉义果是真儒!” 小山闻听壮胆观画鸡,琢磨其中的玄妙:“真儒点墨能使画中鸡子生灵?” 二女说话议论时,左宅门房打开,平儿福伯出来。 芊娘忙领妹妹礼问‘这可是奉义府’。 得知这老少就是刘府家人,她显笑请平儿通禀,报上自己和妹妹姓名。 等不多时,阿九出府门,分顾认出二女。 请她们入左宅叙话,谈问她们登门来意。 芊娘持礼相告。 说明‘想拜入老夫人阴邸’之意后,又说:“小奴和妹妹乃真心投靠,望乞怜悯。” “若得贵府抬举,必当忠贞不二。” 阿九小做思虑,询问她们:“是什么异类得道?原身可还在?” 芊娘回话:“我俩同为蛇类,小奴身是青蛇,妹妹身是白蛇。我俩蛇身都在东山石穴安居。” 阿九并不惊奇,追问:“你们可害过人?” 芊娘沉吟,看眼妹妹道:“确害过一人,但那人是仇人!” “小奴原本有主,主人是个弄蛇卖艺之人,他养我开灵智,后来我遇仙缘,辞别主人在山中修行二十年。” “出山后又遇妹妹,我俩一起寻主人报恩……” “但闻主人被乡绅逼死,我俩为报仇缠杀那厮。” “为了躲避官司,我和妹妹便来到贵乡。” …… 第315章 成人成己 “哦?如此说来,她们是知恩义的灵蛇。” “为主杀仇,实乃忠义之举!” “请她们来,我再见见。” …… 刘府内宅。 老夫人听完阿九转述,眼眸闪亮对青白二蛇高看。 阿九点头去领人,一旁怜云说:“若是她们没有说谎伪诈,倒可招入老夫人阴邸。” “天下蛇类喜阴,甚能守看守墓穴,可防鼠贼偷盗。” 老夫人也知道有蛇守墓是吉利之事,忽觉眼前是一场缘法。 片刻阿九领着青蛇芊娘、白蛇小山过堂进院。 过院时小山转顾书房,见奉义和两位公子叙话。 她笑与姐姐传音:“奉义在家。” 芊娘目不斜视,回道:“莫乱看,此乃刘府内宅,不要犯主家忌讳。” 两句话后,她们行至正房门外,礼见老夫人。 刘氏眼眸细看二女,唤进房内,问道:“听闻你俩为报主恩,义杀仇人,逃来我乡躲官司。” “不知从何处杀人逃来?仇人是何人?” 芊娘持礼回话:“小奴和妹妹从金华府东阳县逃来,仇人乃县里乡绅,名叫和高。” 小山接话说:“老夫人,我俩绝无半句扯谎,若是不信可差人打听。” “那和高欺男霸女,乃县里一害,与官家勾结,欺负穷善之人。” “我俩杀他不止报仇,还为东阳除去一害,坊间百姓都赞誉。” “可他家势力还在,和太公赏千金招高道、义士捉拿我姐妹。” “我俩惧和家势力、县官王法,便逃出金华地界,乘船来到贵乡……” “腊月身眠于东山石穴,就挨着城隍山和鬼城,因此多闻贵府之事、君子之事。” “奴奴身性胆小,不惯与人争,仰慕有德之士,仁义君子。” “昨夜闻听老夫人将寿终住进山谷,就想拜入阴邸,得一高门荫庇,安身养命。” “奴奴与姐姐,愿给老夫人守墓,不知可能得抬举?” 说话她屈膝跪在面前,芊娘随其后。 刘氏听她讲述,心中琢磨:“此女煞是可爱,又是忠义灵蛇,我搬去东山谷开府后,也要招些使唤之人,她们却强过游魂野鬼。” “且能与我守墓,我何不结此善缘,庇护她们一二?” “想来她们不会忘恩负义。” 思定,刘氏请起青白二蛇说:“你姐妹仗忠义为主报仇,为他乡除害,老身颇为欣赏,愿抬举你们。” “只是……,可莫要扯谎,老身不喜说谎之人。” 青蛇白蛇喜上眉梢。 芊娘低眉道:“奴家不敢与老夫人扯谎,敢对天赌誓。” 小山说:“老夫人可让家人去金华东阳打听,坊间百姓皆知。” 刘氏让阿九搬来长凳与她们坐,说:“我家如何,想来你俩也知道大概。我儿世才,广交仙客、神人,他儒术已得真传,能识人。” “稍后你俩见一见,我儿同意了,老身就留你们,以后不会薄待。” 二女心无诈伪,岂惧主家查问?起身礼谢老夫人。 后,刘氏又问她们‘如何得道?’‘怎学会修真炼性?’等问题。 芊娘、小山各自回答,不做隐瞒皆告知老夫人。 李怜云旁听想起自己前世。 她前世也是得道灵蛇,尽管已忘却种种,但心对蛇类亲近。 听到芊娘成道经历,怜云知其中困难,指点道:“两位妹妹不可只养命,还当炼铅汞、抱金丹。” “否则阳寿一到,你们将止步阴神境地,沦为鬼物就难以成仙了。” 芊娘点头说:“小奴也知‘抱金丹、炼铅汞’的好处,只是无有丹道之法。我俩能得成精,已经用尽造化。” 阿九分顾怜云,目光相对后,开口道:“这倒未必。你们眼前就有个大造化,只要守得住,就有成仙机缘。” 芊娘、小山刹那明悟过来,眼眸齐看老夫人。 …… 书房内。 刘彦通读完贺之洲新春佳作,点评两句后,问道:“之州新春可添‘双喜’?” 此话问的含蓄,贺之洲、华明渊却都听懂了。 岁前,腊月二十九那天,荀舫主把瑞云送到余杭贺府,让鸳鸯共度除夕,现在瑞云还在贺府。 刘彦话中‘双喜’,是在问‘除夕夜有没有鸳鸯合眠’。 贺之洲脸红道:“小生与瑞云尚未晚婚,岂敢私通苟且。” “荀仙家送瑞云与我共度新春,小生已是感激不尽……” “瑞云思虑这两日回青花舫,托小生转告。” 刘彦把佳作归桌,说:“算上这五篇新作,我家娘子已得之州四十九篇,眼下就只剩一篇。” “之州作好后,择个吉日送来,届时我让娘子安排人送亲,当日你与瑞云便可完婚。” 贺之洲正思前言,又闻他后语……,猛地起身张目道:“原来世才兄早为我和瑞云做好打算,荀仙家为瑞云赎身,实则是世才兄出谋!” 华明渊落下茶碗,笑颜站起说:“世才有心引君入真学,但看之州心有佳人,无心立志,就与你俩做一场成人之美。” “荀仙家接瑞云上青花舫,确是世才兄之意,‘五十篇佳作’亦是世才兄所定!” “仁兄之用意,在于激励你思学,让你文思穷极后,去探求驾驭心脑、身学之法!” “此乃明经之心法,学会了就能笃志经学,养明光入窍。” “世才兄仁义助你,非为了图报,之州须辨明。” 明渊几句话,说的贺之洲心窍通透,大受触动! 面朝刘世才揖礼:“兄施仁义度我,我当谨记于心,不辜负仁兄一番相助。” 刘彦闻听,君心仁德放光,感仁气滋长,知道自己这场仁义施成了,还礼说:“我助之州,也是养仁。” “子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之州、瑞云完婚后,如能安心定志,则可以入学……” “将来可用真学,修身、齐家、治天下,造福天下百姓,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现今九州多灾,百姓多难,天下渴求英杰。” “二君可有成为英杰之志?” 华明渊、贺之洲被他言语激起心气,但却没底气说出豪言。 刘彦笑了笑,背手道:“我知两位都有此志,我亦有成为英杰之志!” “丈夫当立志,君子当立言!” “两位多思量。” 说着端茶送客。 明渊、之州相视施礼告辞,窗外荀娘子、高二姐隐身窥听。 他们走后,貂儿走到刘郎耳旁传音:“郎君为何嘎然而止?” 她听出郎君话藏一半,未能尽吐心言。 刘彦眼眸交汇说:“还不是时候,他们心无定志,现在邀为同道是强人所难。” “我寻同道乃寻真志之人,而不是佛道度人那般,强迫他人改变想法。” 说着,领步入正房。 青蛇芊娘、白蛇小山起身见礼,眼望奉义,感受到隐山之气势。 随君子开口,山势便归藏,气化清风拂面。 刘彦经学之气,让她们立转舒适,但心头各烙下印记【此君浩然超凡】。 …… 第316章 元九正寝 正月初九,谓之元九,乃玉皇诞,各大道庙皆办‘玉皇会’‘朝天斋醮’。 依着临安习俗,这日要在家中设祭供奉‘玉皇爷’,需备香蜡、五谷、斋碗、及椒柏酒。 礼祭后便要出门登高、祈福避灾,或是拜庙,或是爬山。 今早临安南城门大开,刚过辰时就有众多百姓出南门,去东山登高、拜城隍庙。 另有不少人乘船去东湖登山拜庙。 朝阳下,东湖百船渡客,湖鱼跃水。 南城外,道路喧闹,百姓扶老携幼。 几里外城隍山庙香火腾腾,东山谷门口亦有百姓给亲人烧纸钱。 山谷北脊上,两条青白大蛇顺坡游身,沙沙入草丛至谷底,钻进人字洞穴。 进洞三丈深,见处处开凿痕迹,洞道修成方正,左右洞壁有灯槽。 下到底部时,有两扇二丈高石门竖立敞开着,里面洞室五丈方圆,四壁点阴灯。 室中有个巨石棺,下面台基三丈,东西南北雕刻有【升仙画】【儿孙图】【福禄图】【功德图】以及最底部护棺法咒。 洞室穹顶中间绘有顶画,画中精细描绘一座府邸园景,亭台楼阁、假山水榭,玉阁庭廊一应俱全。 顶画东边水榭园内,一众美貌佳人、小娘子聚首,似能看到她们交谈说话。 青白二蛇仰头观看,额上冒出灵烟蛇魂,显化芊娘、小山姿容。 彼时顶画涌出大股香火气,众女齐出画境,飘落在石棺台基上。 为首者乃荀娘子、高二姐,左右是萱儿弦月、沈玉娘小月儿,其他分布台下。 白蛇小山、青蛇芊娘游身上前见礼。 荀娘子飘下台阶,玉手托起白蛇下颈,说:“你这妹妹却比那边姐姐身肥。” 白蛇头上,小山魂儿羞笑,洞室其他众女各有笑颜。 高二走到貂儿身旁,观二女蛇身:“你们有缘拜入老夫人阴邸,蒙受荫庇,当恪尽职守,守好墓穴。” “今后以此为家,不可轻易出墓室。” “是。” 二蛇额上,小山芊娘齐领喏。 初四那日,她们走后,刘彦与母一番商讨,决定结下缘法,招二灵蛇守墓,入东山阴邸。 次日貂儿又遣阿香、琴玉去金华府东阳县打听。 从坊间得知‘二蛇杀恶霸和高’之事,其中诸多都与芊娘、小山所述一致。 貂儿这才放心,当夜招她们来家,入老夫人梦境认主。 刘氏点她们为贴身丫鬟,陪墓伴寝。 后,青白二蛇又入刘彦诗梦,拜见相公、娘子,得赐文光美酒,明灵心窍,喜不自胜。 初六至初八,她们跟着青花舫众女修阴邸。 今早墓室完工后,貂儿让二女迁蛇身先入墓守室,免得一些走兽占洞为巢。 高二训教后,貂儿说:“墓室左右有盘龙床,我设有聚气法符,你二人盘踞可以炼蛇身神魂。” “过些时日,我传授你们《地藏太阴炼形之法》。” “凭此法,你俩就能长居墓室不出,存精气不失。” “好了,再传授‘铅汞之术’,助你们养内丹。” 青白二蛇福至心灵,叩谢荀娘子恩赐。 “甘露不润无根草,妙法只渡有缘人。” “既入我家,即是有缘,万莫自弃。” “老夫人灵柩搬来之前,你们自寻山中野味饱食,补补蛇身气血。” 说着,貂儿率众出墓室、洞穴。 二女领喏,蛇身跃上盘龙床栖息,神魂脱身跟着相送。 洞外,晨光明媚。 南城刘府后院,老夫人领儿郎、儿妾、一众家人祭拜‘玉皇爷’,诚心祷告上帝。 礼毕,天上陡落一道灵光,点在刘氏额头印堂。 恍惚有灵明话音入耳,告知她【汝命陨午时正刻】。 刹那交感消失,刘氏望天合手一拜。 家人们面面相觑猜想,阿九、怜云上前伴她左右。 刘氏含笑顾首,对儿郎道:“天官降兆与我了。” 刘彦文光入目,打量娘亲眉心,看到一点淡淡金印,似与神道印记相似,问母道:“吉时是何时辰?天官还有何言?” “乃午时正刻,后没再多言了。” 刘氏此刻毫无畏死之心,反而觉得心中欢畅,有种莫名的喜悦高兴。 刘彦转顾娘子、阿九,问:“看到了吗?” 怜云、阿九各视老夫人印堂金光神印,笑颜点头。 刘氏不知他们说什么,好奇问:“为娘面上有脏?” “不如母亲自己照镜看看,” 怜云松开老夫人手臂,回南房拿来一面手镜。 此境乃西湖香会所得灵物,能照见鬼神。 刘氏持镜照面,眼眸惊讶张大,转头环顾怜云、阿九、读书郎,后再照手中寒铜。 只见镜中容貌焕发光彩,眉宇间灵印闪动,掩映生出高贵福德之相。 此时刘氏也明白几分,舒展心气与儿笑道:“都仗我儿功德,为娘才有此报。” 刘彦抬眼看天说:“今日母亲喜得上天恩赐,孩儿亦感到高兴。午时尚早,不如我陪母亲城外登高如何?” “好,今日我家一起登高!” 刘氏笑顾一圈家人,递还怜云手镜,再拜供桌玉皇爷。 这时荀娘子、高二姐落院显身,一眼扫见老夫人眉心印记,相视而笑看向刘郎。 见郎君不言,貂儿也不问,对老夫人说:“陆知县领夫人、带小公子来拜府,快到家门外了。” “快去迎接。” 刘氏转对平儿吩咐,问道:“小公子尚未满月,何故就抱来?” 阿九回说:“是公子把事提前告知官家,请陆夫人、小公子今日来府,若等满月再来,就不吉利了。” 刘氏深感儿郎孝心,点头夸赞:“我儿思虑周全。” 片刻,陆侯带夫人杨氏、丫鬟环儿进院。 杨氏怀抱婴孩欠身一礼。 老夫人亲自把扶,看着襁褓中的小公子,问:“乳名叫什么。” 杨氏同官家相视说:“起名宝儿,今日来请奉义给他添个正名。” 一时众目皆看刘彦。 他走近一步,看着香睡的宝儿思量,分顾陆侯说:“令郎面如玉,灵气非常,不如就叫【灵玉】。” “灵玉?陆灵玉……” 两家人口中各念琢磨。 彼时小公子睁开眼睛,目光清透与刘郎对视,嘴角扬起微笑来,就像见到亲近之人。 众人见此一幕,逐笑颜开,分看这一大一小。 陆侯作揖礼谢君子赐名,对襁褓之子道:“你以后就叫‘灵玉’,此乃助你出世之恩公,且记住!” 其子似能听懂,笑容更显。 老夫人越看越喜欢,请着杨氏、小公子进屋叙话。 刘彦则与陆子洵入书房谈母亲之事。 巳时,陆侯一家拜别,刘彦一家出城登高,拥抱乾坤风光。 天近晌午才回府。 一进家门,刘氏便感到精神困乏,但心思却明亮,告知儿郎世才:“娘困了,要去睡会儿。今日好生欢畅,我无憾矣。” 刘彦点头扶着母亲正房就寝,家人全都守在门口,个个眼目含泪。 约过半盏茶,刘彦眼红出正房,立于门前道:“母亲安寝了,你等各自回房,日暮前不可扰寝。” “今日闭门谢客。” “是——” 平儿、福伯、众丫鬟忍泣低头散去。 貂儿、怜云、二姐、阿九、玉娘跟随刘彦进书房,商议报丧之事。 …… 第317章 陆判受命 宛陵殷宏,字剑臣,性情豪放,颇有尔旦之风。 少年时遇高士,习得一门掷剑术,能掷剑于空中,以剑鞘承之落剑,技艺妙绝无比。 因此闻名乡野,当地书生争先与他结交。 其中有三个性情相投的朋友,满秋阳,罗元明,谢文星,皆宣州一带名士。 四人时常相聚,弹剑豪饮,论天下事。 某天夜里,四人在陵阳常秀才家中饮酒。 常秀才说:“我闻剑臣为人豪放,颇有尔旦之风。朱尔旦乃我陵阳人,听闻他曾与十王殿赤髯判官结交,传为坊间佳话,典故流传至今。” “下元节,我陪着母亲去了十王殿进香拜鬼神。” “见庙里左廊下果有一位赤髯判官,乃柳木雕成,相貌狰狞,栩栩如生……” “不知剑臣可敢效仿尔旦,搬请大宗师一同畅饮?” “君真敢为,我当敬为英杰!” 殷宏听了,问他:“十王殿在何处。” 秀才疑他不敢去,说:“就在乡外向北五里处,敢去否?” 殷宏一笑离席,背袖步出厢房,呼来秀才家书童相随。 过了不久,书童先跑回来,禀告主人:“殷相公把大胡子判官请家来了!” 常秀才惊吓杯落,剑臣三位朋友大笑去迎。 众人前后拥簇,搬着赤髯判官入席。 殷宏提壶斟酒,连敬判官三大杯酒,弹剑吟诗,三友在旁击掌助兴。 唯独秀才害怕,胆战心惊,每看判官木像,总觉得其目在瞪自己,服输求请剑臣兄送判官回去。 见他一副小人作态,殷宏很不高兴,举一杯洒在地上说:“今日请来大宗师,却不能尽兴畅饮。” “明日大宗师若无公事,请来家中一叙。” 说完,与三友将判官神像送还十王殿。 次日夜里,殷宏在自家设宴,邀三友等候赤髯判官。 夜至二更天,忽有一人穿门而入,高声说:“俺来赴宴。” 四人顾首一看,来人青面赤须,身高八尺,竟是那十王殿判官! 殷宏大喜,迎接大宗师入席,说:“昨夜在常生家中,未能与大宗师把酒言欢,今日当一醉方休!” “我与三友皆非小人,大宗师不信且察?” 那判官目视四人,接下敬酒笑说:“正是因你四人光明磊落,我才来此赴宴。” “昨日那个姓常的,心底不干净,干亏心之事,故而怕我,我亦恶他。” 说着一饮而尽,与他们说‘常生勾引良妇之事’。 四人纷纷敬酒,酒宴持续到寅时方休。 之后的两个月,赤髯判官每隔几日便来与四人欢聚,交情日渐深厚。 今夜判官又来殷府,剑臣和三友等候多时,齐迎大宗师请入席。 酒过三巡,剑臣拱手问:“我等神人之间已有交情,大宗师可敢告知名讳?” 赤髯判官把杯一笑,说:“我姓陆,名字早不记得。” “今日我来,与你等点拨一番,教你等识得真学。” 四人闻言,纷纷请大宗师指教。 陆判喝下杯中酒,说:“前几次我看了你等文章诗词,都中规中矩,相互差不多,钻研几年可得举人,但难入真学。” 剑臣问:“何为真学。” 陆判道:“文章璀璨,绽放珠玑,即是真学。” “真学之士,乃把学问吃进肚子,如鬼神食香火,能从书中窥见真意,通达真意可得明光入心窍,聪明上玄。” “世上真儒,皆是君心通透之士。正直而聪明,有灵明在内。” “更有真儒养得孟夫子浩然正气,豪饮乾坤正大之气,以身载德,道义筑剑,明辨大千正邪,匡扶天下正义!” 四人听得目不转睛,酒兴激发心气,各是脑中浮想。 陆判笑看他们神采,指点剑臣说:“你善剑术,可知蜀中有儒门剑客,能浩然正气化剑御鬼神?” 殷宏目光闪烁,抱拳道:“小生孤陋寡闻,请大宗师指教,如何养浩然气?怎么聚气成剑?” “此事莫问我,问我也不知。” 陆判笑了笑,环视另外三人。 端酒自饮之时,陡然两眼失神,神灵感应‘十王殿内飞来牒牍’。 片刻之后,他眼目回神,放下酒杯抚掌说:“阎君与我一桩美差,今日就此作罢,俺去了。” 四人忙起身相送。 殷宏试问陆判:“大宗师得什么美差?” 陆判背袖出门道:“阎君让我去杭州临安县刘奉义家中,与其母判罪,勾销罪业。” “此去必得他家待见,结下一场人情,岂不是美差吗?” 话落一股阴风吹来,其身随风消隐,留下四人面面相觑,却都不知‘临安刘奉义何许人也’。 却说阴风吹至十王殿廊下。 陆判携带五鬼香火化形,张目看到殿外站着二人,乃酆都城韩通判,身边有其子韩天和。 陆判阔步迎上,口称‘下官’见礼。 阴司神明等级森严,陆判属十王殿官吏,掌管察查司,品级不高,但职权大,大抵等同阳世六品官职。 而韩通判属地府酆都城司官,相当于四品官职。 只比阎罗王低一品,因此他才能使人情,说通阎君为奉义之母增寿一月。 韩通判与十王殿四司判官交情甚好,还礼寒暄几句后,说道:“今夜我与陆兄同去临安。” 陆判问:“韩兄要引刘戚氏入酆都城?” 韩通判笑道:“并非。我去领人情,一会刘奉义。” “陆兄不知,我女翠莺在他家娘子学堂修学,此去也是看女儿。” 说话手指地,一架双驹马车化雾显现,随邀陆判入车。 进车内,陆判好奇道:“我闻令女在阴山给孤园侍奉薛娘子,如何去到临安?” 韩通判便谈起‘刘世才为乡鬼渡河,结缘薛娘子’等诸事。 陆判解了疑惑,称赞‘刘奉义道义、气运’。 后又转话,谈起其母‘刘戚氏’。 “此妇人,母凭子贵,阴功甚大,减寿抵罪后,该入酆都享受阴福。” “张司户怎不与她添一笔?” 韩通判微笑说:“此时添已晚矣,刘戚氏今早得天官赐禄,已归入泰山籍,陆兄看看生死册便知。” 陆判从袖中取出生死册,见书上刘氏之名散发神道金光,明白道:“难怪我得这趟差事……” “如此说,今夜泰山亦将有人去临安?” 韩通判点头道:“以刘戚氏阴功,入泰山神道,大概可为一方郡君……” “今夜泰山定会遣一位少卿前去封官赐禄,可能是席少卿。” 陆判转睛思量:“韩兄是说席方平?” …… 第318章 一笔勾销 席方平,前朝东安人,孝义之士,风骨甚厚。 在世时,他为替父亲席廉鸣冤,两度魂赴地府告状,饱受酷刑,百折不挠。 后得鬼神风助,魂飘灌江口,遇玉帝九子王驾,上告家父冤情。 九王殿下交赤城王二郎神处置此案。 二郎神命人押来涉案之人对质,查明席方平上告句句属实,将涉案的阎王、郡司、城隍一干人送至东岳依法处置。 又使席方平与父亲席廉还阳,赐其父三十六年阳寿。 席廉近百岁才寿终正寝,席方平也得八十二年高寿。 二郎赏识孝义之士,席方平死后,将其举荐与东岳帝君。 帝君封席方平为扬州城隍。 在职期间,席方平公正严明,不徇私情,治下大小官吏无人敢受贿、贪赃枉法。 后升任泰山少卿,掌管【福禄官职】。 刘氏名入泰山籍,便是席方平主笔,授意之人乃炳灵公三太子。 泰山每年都巡视九州,察世间身具功德之人,与其增福、添寿、赐禄。 似刘氏这般两次蒙受上天恩赐的,三百年来独此一号。 究其原因,就在其子刘世才身上。 下元那天,炳灵公三太子和岁星福神察幽冥册,已知刘戚氏之子乃异人转世,此事不足为奇。 大千世界,鬼神如林,佛道众多,未经轮回转世的异人大有。 但能干出功德的异人却少有! 今日辰时,禄星予刘氏赐禄后,也来到泰山灵宫见三太子,告知‘赐禄’之事。 炳灵公听后惊讶,随查幽冥录,又见刘氏阴德增添。 感应一番之后,明白此新增功德依旧出自其子刘世才! 而刘彦新添功德,来自‘岁夕灯会’。 除夕夜陆侯携百姓祭城隍、祈水官,功德圆满,产生的民愿甚大,天上福禄寿三星都感知到。 禄星见刘氏阴功够数,便在其寿终之日封禄,使其死后享福禄。 炳灵公得禄星相告,欲近水楼台先得月,亦想看看‘那刘世才今后还干成何等功德,添于其母刘氏’。 故让席方平将刘氏之名添入泰山籍。 后,上表父亲东岳大帝,给刘氏定禄位,封为【郡君】,配享香火。 今夜又差席方平赴临安,颁布【东岳受命】,封官赐禄。 席少卿至杭州,此时正在州城隍官邸用茶,拿出‘东岳牒牍’与杭州城隍过目。 一来告知其治下将出一位郡君,二来问一问刘氏之子刘世才为人。 …… 官邸后堂。 杭州城隍方志明观看牒牍,有些惊讶,问少卿道:“【郡君】乃爵位,非正职官位,如何配享香火?” 席少卿端正说:“其因就在‘天官赐禄’。” “今日天官禄星亲与刘戚氏赐禄,其禄不低,其阴功亦超出【郡君】功德数,故而与其加封,配享香火。” 方城隍明白后,又添新疑:“刘戚氏妇道人家,不曾再世为官,亦未得天子封号。其子刘世才,倒是受天子赐号。” “莫不是母凭子贵?亦或刘氏分得其子功德?” 席少卿含笑收牒牍,说:“方兄说对了。刘戚氏确是‘母凭子贵’,亦得了其子刘世才功德。” “刘世才,异人也。” “异人者,性命由我,名不在册。” “故,其有功德亦不能加身,只能加于其父其母。” “其父早亡,转世割断牵连。刘戚氏为母,尚在,所以承其子功德。” “下元日,岁星来东岳,亲笔将刘世才之阴功赋予其母刘戚氏。” “如今他母子二人气运相连,子之功德全部归于母之名下。” “近来刘世才新添一桩功德,乃助临安县办‘岁夕灯会’……” “临安城隍亦受用百姓香火礼敬,此事方兄难道不知?” 说话掐算时辰。 方城隍恍然道:“下官略知一二,当夜临安‘灯祭’所生民愿着实不小……,却没想到刘奉义乃异人转世。” 席少卿起身说:“不如方兄随我同去一见那位郡君。” “下官正有此意。” 说着,方城隍同行出官邸,乘坐少卿车驾去往临安。 路上,席方平问起‘刘世才为人和身学’,得知‘刘奉义乃真儒’后,更想一见此人。 他生前亦是真儒,替父鸣冤之后,厚养风骨,笃志经学。 虽未成鸿儒,亦是一方名士,儒术通达【正心境地】。 “不知刘世才真学通达何等境地?” 带着思量,席方平继续与州城隍谈论‘奉义诸事’。 …… 与此同时,地府两位通判、判官已至临安刘府,正与刘奉义灵堂见礼。 刘府设两处灵堂,一处在前院厅堂,一处在后院正房。 前灵堂做待客之用,后灵堂守灵之用。 依临安丧礼风俗,家长亡故后,须守灵七日,即‘守头七’,第八日方能入殓下葬。 此时前院灵堂,香火腾腾,灵灯高亮。 刘彦一身孝服礼谢韩通判人情,平儿福伯一同答谢。 韩通判受之一礼,含笑道:“若非春燕娘子提点,我也难与奉义结善缘。” “令堂老夫人阴功甚高,该当添寿过岁。” “以后我女翠莺,还请奉义和娘子多多教诲。” “翠莺妹妹聪明可人,善良贤淑,乃可教之才……” 刘彦说话夸赞其女,对平儿道:“请娘子来。” 平儿领喏进内院。 刘彦又顾看赤髯判官,他已知其来意,但不知其姓,打算问一问好与母亲引荐。 “未知判官尊姓?” 陆判正品味他身上经学之气,听问回道:“下官姓陆。” “陆……判?” 刘彦闻其姓,不禁想起《聊斋》中同名典故【陆判】。 原文细节他忘了,只知其大概。 试问道:“莫非髯师就是,陵阳坊间传闻中‘与朱尔旦结下人神之谊’的十王殿陆宗师?” 陆判笑说:“岂敢在真学面前称‘宗师’,奉义所言判官正是俺。” 正说着荀娘子、高二姐入堂,刘彦暂收腹中言,引荐韩通判和陆判。 一番礼数后,刘彦说:“娘子去将翠莺妹妹请来,就说韩通判在此。” 荀娘子领喏,两步出堂化香火飞去东湖。 高二转顾陆判询问:“请问大宗师,阴司如何判罚家母?” 陆判分顾奉义道:“老夫人已折寿抵罪,不需再受罪行处罚,今日我奉命来与老夫人勾销罪孽。” 高二心忧解除,看一眼世才,又问道:“我母可要下地府,拜阎君?” 韩通判开口说:“令堂归入泰山籍,不须下地府。今夜泰山必定来人,与令堂封官赐禄。” 说着眼看陆判:“不如先给老夫人勾销罪孽?免得泰山人来,见老夫人阴籍还在,怨我阴司怠慢。” 陆判赤髯展开,笑道:“是也,该去勾销。” 刘彦、高二心得几分明悟,知道了‘母亲额头神道印记由来’。 随请两位阴司上神入后院。 正房内,刘氏鬼魂站在棺椁前,左右是戴孝的怜云、玉娘,身后是小月儿、众丫鬟。 看到儿郎请阴司神人来到,刘氏立即携儿妾、义女出迎。 丫鬟们则有些怕,把手在屋内观看。 刘彦见母,走到身旁引荐陆判、韩通判。 刘氏持礼先礼谢恩人,后欠身拜陆判,口称:“罪妇刘戚氏,拜见判官大老爷。” 陆判赶忙托手道:“不可如此!老夫人入泰山籍,虽未领封,但印堂已显,说不准官职比下官还大哩。” 刘氏福至心灵,端正持礼,低头等判。 沈玉娘暗下喜悦,与怜云目光交汇。 少时,判官打开生死册,一手持书,一手持笔,道:“刘戚氏且听,汝少时造孽,小有罪行,故折阳寿二十年,以抵所犯罪孽。” “今汝身亡,罪孽抵销,就此了账!” 说罢,手中判官笔在她名册上一划。 【刘戚氏】之名便从生死册上销除,一切罪孽全无,真个是‘一笔勾销’! 刘氏立身听判,忽感魂儿一轻,仿佛压在身上的重石被搬走了,印堂金印更明亮。 此刻,她想到了‘无债一身轻’这句俗话,两眼落下喜泪,躬身拜谢陆判。 …… 第319章 东岳受命 “上至郡司,下至城隍,凡地上阴司皆属泰山神统。” “老夫人名入泰山籍,大概会获封一方【郡君】,也属泰山统……” “阴间【郡君】如阳世【县主】,不是官职,但有厚禄爵位,可治一县百里阴土,开阴邸。” “东岳掌管【福禄官职】之人,乃席少卿。” “今夜必是他来与老夫人送达【东岳牒牍】。” …… 刘府后院灵堂。 刘氏母子等一家人或坐、或站,听韩通判讲说‘入泰山籍后,大概能得什么厚禄官封……’ 众女闻听逐笑颜开,丫鬟们也不似开始那般害怕。 沈玉娘问:“若我母受封郡君,封地在何处?” 韩通判答:“身葬何处,何处就是封地。” “我听春燕说,临安有个山谷鬼城,尚无城主,奉义何不将令堂老夫人葬入山谷之中?” “届时,老夫人可为‘城郡君’,受城民之敬奉,亦能为他等庇护,于公于私都有好处,远比葬于乡野好得多。” 玉娘含笑顾看母亲,刘氏秉持端正。 高二笑说:“不瞒通判,我家一早就商议送母亲入东山谷,如今谷中墓穴都已修得。” 韩通判笑拂须,顾看陆判:“看来这是天意。” 其时,荀娘子领翠莺、萱儿、弦月三女飘落院中。 翠莺欢悦上前见父亲、兄长。 荀娘子与郎君回事,称:“妾身见东山城隍庙起灵烟,有大官车马,似要来我府。” 刘彦一听与母亲商议,去前堂等候。 韩通判起身道:“大概是东岳来人了……” 说着,众人齐去前院灵堂,平儿福伯打开府门,站门外迎候。 等不多时,见二人请着三官入府。 三官各是县城隍蒙朗、州城隍方志明,东岳少卿席方平。 主客相望,席方平一见刘世才面貌气度,心知是儒家明经正心之士! 且,其身暗发经学之气,有浩然正气裹身,乃孔孟双全之真儒,比他死前境地更高。 不禁刮目相待,心生赏识:“刘世才,人如其名。” 刘彦步出堂持礼迎接,县城隍蒙朗引荐两位上司大人。 那边叙话,韩通判笑颜与陆判相视,貂儿、怜云、高二、玉娘则看母亲。 两句话后,刘彦请席少卿入堂,刘氏携众女在门口礼见三官神人。 席方平还施一礼,又与地府通判、判官做礼数。 他的官职与阎君同一品,故此韩、陆二人见东岳少卿,要称‘下官’。 一番礼数寒暄过后,席方平询问‘地府是否已勾销郡君阴籍、身罪?’ 众人听他称呼‘郡君’,便知应了韩通判推断。 陆判说:“郡君阳世身罪已一笔勾销。” 席方平点头,对刘氏母子道:“我此来,乃受东岳炳灵公之令,与老夫人封爵赐禄。” “今早天官禄星予老夫人封禄后,曾去东岳见炳灵公……” “公曰:刘戚氏阴功匪浅,当归入泰山受福禄……” “随命我主笔,添老夫人之名入东岳籍。” “后禀帝君,定下禄位,赐老夫人为东岳属下一方【郡君】,配享香火。” 席方平三言两语,告知刘氏‘此番来意’和‘封禄由来’,使刘府众人明白根源。 之后道:“请奉义让家人在院中备下香案,稍后我代炳灵公颁布【东岳受命】,交与郡君【泰山牒牍】。” 刘家众人无不欢喜,刘彦即安排平儿去准备,在前院设香案,又安排阿九奉来香火。 貂儿、怜云、高二众女拥簇老夫人先回内宅灵堂,与她梳妆打扮。 一时,府内上下忙成一片。 前院灵堂,刘彦与席少卿谈‘泰山道统’,问一些‘泰山神道司职,以及所管之事’。 席方平说了不少,归总一句话就是‘东岳府是天地之中枢,乃山岳地官之统,一切鬼神受职、受治之所。’ 除了城隍,山神、土地亦受东岳所统。 阴间神只如若徇私枉法,触犯天条律法,皆将押解至泰山,由东岳处罚发落。 期间韩通判笑颜说:“昔日席少卿替父鸣冤,状告羊氏,涉及城隍、郡司乃至上代阎君,最终那些赃官都押至东岳。” 刘彦旁听思量,问道:“阎君也换代吗?” 陆判抓髯须说:“阎王无过失,可受职十代,十代后替换他人。在位之年,大体等同一朝。” 刘彦头一次听闻,又问‘地府酆都城有那些司官、官吏’。 说话间,前院香案设好,众女、丫鬟拥簇老夫人来前堂。 刘氏重新妆扮后,阴容贵气越发显现,头戴金凤钗,身穿绫罗衣,颇有君家老夫人之气。 刘彦看眼母亲,转顾席少卿。 席方平起身指点老夫人礼数,教她如何进香叩拜、告念。 刘氏细听牢记,领众女走向院中香案。 刘彦站到母亲右侧,席方平和州县城隍立于左侧,其他人一旁观礼。 月光洒照院子,香火腾上虚空。 刘氏在香案前跪地叩拜,口中告念【东岳帝君】、【炳灵公】、【碧霞元君】之号。 彼时,香案上三支清香烟雾聚拢,分化为东岳帝君、碧霞元君、炳灵公法相,绽放灿灿灵光。 刘氏望之,心志更诚! 席方平迈前一步,朝香案行一礼,袖中取出【东岳受命书】。 展开诵读帝君玉旨,都是官体话,大意是‘册封刘氏为郡君和加赐配享香火’。 高二暗与貂儿传音:“母亲配享香火,岂不是可以立庙供奉了?” 貂儿回道:“即便可以,也不宜受,城隍庙就在东山,岂能与他争香火?” 高二点头,不再多言。 席方平读完【东岳受命书】,又取出【牒牍】,二书叠起送上香案,说:“请郡君再行一礼。” 刘氏听命再叩首。 一拜之后,那香案【牒牍】化作金光,遁入她眉心神道印记,金光熠熠呈现。 其鬼魂,由内而外燃金色之火,焚尽一身鬼气而后内敛,火光归于眉心。 刘彦此时观母,见娘亲面容亮堂,比修道阴神还显明亮,显然已得神明之身。 席少卿抬手道:“册封已成,郡君请起。这【东岳受命书】请郡君收好,将来带入阴邸。” “不知郡君打算身葬何处?” 刘氏福至心灵,起身回话说:“老身欲葬身南城外东山谷。” 席少卿来时看过一眼,分视临安城隍说:“那就请蒙兄,在郡君下葬之后,划定所属阴邸和阴土。” 城隍蒙朗领上司之令。 州城隍方志明对郡君一礼,思说:“既然郡君要葬于东山谷,我看可把谷内鬼城划入郡君治下阴土。” “这……老身岂敢当?” 刘氏可没想过自己死后,能得一城之地,心里略有惶恐。 席方平道:“方兄所言无不无道理,以郡君阴功,可治一城。” “且我闻,奉义是那三千乡鬼之恩主,郡君入城为主,他们必定顺服。” “蒙兄就依此来办。” 临安城隍蒙朗再次领喏。 见此事已定,刘氏就不再推脱,礼谢后顾看儿郎。 席方平作别道:“我差事已成,需回山向炳灵公复命。” 刘彦听了不好挽留,礼送东岳少卿、州县两位城隍出府。 他们走后,陆判、韩通判亦不做多留。 通判交代爱女翠莺几句话,便带长子韩天和去往下邳阴山。 陆判则回十王殿向阎君交差。 刘府众人齐聚一堂,把老夫人奉到主位,一起行礼道贺。 满堂笑语欢快,共商下葬事宜。 …… 第320章 如意弄璋 “今日老夫人该下葬了?” “照理说应该……” “我听府上说,老夫人元九去的,他家初十设灵堂,昨日头七过,今日该下葬。” …… 清早,晨雨淅沥,雨露拉成珠帘。 槐花巷墙角生出青苔,三家巷邻妇人聚首,望着巷尾刘府宅门小声议论。 说话时,一俏貌娘子手牵童女、后跟童儿走入巷。 路过邻家门前,俏娘子见个礼,笑问:“巷尾可是刘府?” 三家妇人各点头、却不敢言语。 只因看到那俩童儿衣不沾水、脚下无根,暗下心知乃鬼物。 而这俏貌娘子,看着虽说像个人,但身有股仙气,故此妇人们不敢与她乱言。 老夫人头七这几日,形形色色的人来刘家吊唁,其中有不少仙家神人。 初二东湖、西湖两家人来,初三广平高家、常州黄家人来,初四东乡于太公、章老翁携一众乡野精怪阴神拜郡君…… 尽管刘家人对来客身份只字未提,可邻居们都心知肚明,叹‘刘府广交仙客神人’、‘刘老夫人生了个好儿郎’。 俏娘子领二童去到巷尾后,这三家妇人掩门说话,多是猜疑其身份之言。 有说是鬼,有说是仙,还有一个说像狐。 等她们把头探看门外,那俏娘子和两童儿已入刘府。 进到府内,俏娘子眨眼换了妆扮,玉面桃花,丹唇外朗,白衣映衬眉目如画,正是青州狐封三娘。 三娘把手与相接的二姐叙话。 “小妹迟来,姐姐恕罪。” “只因被人纠缠,昨日方才脱身……” “何人纠缠三娘?可是情郎?” “不是情郎是冤家,容后再与姐姐说,先引我去祭拜姻母……” “三娘不可称呼姻母了,我家与世才解了婚约,已归还婚书……” “我和世才义结金兰,如今是老夫人义女。” “你就叫老夫人郡君。” 说着二姐领着三娘进后院。 见正房灵堂内人数众多。 刘彦、貂儿、怜云、沈玉娘、戚少卿连同丫鬟众女,围着老夫人棺椁叙话。 院里正地上热气腾腾,地砖像是被大火烧过,一片白灰,雨落上面便蒸发成气。 今早卯时一刻,刘氏尸身在自家内院火炼。 荀娘子领众女设阵使烟火不外散,府外之人根本不知道。 老夫人尸身经大火一番赤炼,最后得一颗白玉骨珠。 即骨灰炼化后聚合而成,其内蕴藏尸身灵魄。 貂儿又用‘点铅汞,炼外丹’之法,摄来天地精气点入其内,造就一颗能自行吸纳地阴之气的玉骨灵珠。 阴魂入此珠,可以温养其灵、其阴神。 此乃荀娘子一点孝敬之意。 此时刘氏神灵阴身就安寝在骨珠内,家人把珠子装魂坛,用草木灰充实,入殓棺椁。 棺椁中装满陪葬之物,该有的一应俱全,刘彦所得十万贯香火,亦全部入棺。 此时众人正讨论‘还添什么陪葬’。 高二领人来到正房门前,刘彦、荀娘子、众女顾首,出灵堂迎接封三娘。 三娘眉目可爱,调侃荀姐姐道:“才别数月,姐姐就与我添了个姐夫,把我妹夫变成了姐夫。” “重阳佳节那日,我家青儿指世才说‘姨夫’……” “小妹那时还训教她不可胡言,不想被她一语成谶。” “小妹算不算是姐姐媒人?” 说话时封三娘笑颜可亲,不使人讨厌,众人逐笑颜开。 荀娘子牵手道:“若无妹妹一封请帖,就无我与郎君今日之缘,你确是我的媒人。今日我要好生谢你。” 说着给她引荐众女,逐一介绍怜云、少卿、玉娘。 三娘微笑礼见后,眸看世才:“我听二姐说,老夫人入了泰山籍,受封【郡君】。可否引小妹一拜老夫人郡君?” 刘彦让阿九去通禀,后者领喏,化烟钻入棺椁魂坛。 沈玉娘留意到封三娘领来的童子童女,好奇问:“可是仙家侄儿?” 三女转顾身后二童说:“他们是我青州同族妹妹蓝玉所生。” “我那族妹蓝玉,生性纯良,与齐州书生徐明结缘相配,嫁给他为妾,恩爱有三年,徐生亡命。” “徐家人认为是蓝玉克死相公,便把她轰出家门。当时她已怀身孕。” “回娘家后数月,蓝玉生下这对兄妹,耗尽了狐身精气,落得身死,化为鬼狐。” “蓝玉记恩爱,领这兄妹去徐家认祖归宗,但遭徐家上下恶骂!” “还指这兄妹二人是蓝玉与他人通奸所生,请道人驱赶,泼狗血、金汤。” “蓝玉受辱撇下兄妹而跑,回娘家日夜啼哭……” “我到蓝家听说此事,就去齐州找这对兄妹。” “一问方知徐家人铁石心肠,竟将自家儿子骨肉锁在房内活活饿死……” “后,我在齐州城隍庙鬼市找到这兄妹,带回家中教养。” “今日把他们领来,想送与老夫人做守墓童儿。” “却不知贵府愿不愿收留他们。” 说话,她瞧见阿九把扶刘氏阴神出棺椁,迎上行礼,口称:“三娘拜见郡君。” 刘氏已从阿九口中知她根底,方才在棺内又闻‘蓝玉之事’,心生怜悯。 把手托起三娘,目视门外两童儿问:“哥儿、妮子叫什么?” 封三娘招来兄妹跪拜老夫人,说:“他们都没有正名,若是老夫人郡君抬爱,可赐下名字。” 刘氏含笑分顾儿郎:“我儿意下如何?” 刘彦思道:“母亲早想抱孙儿,孩儿却不能使娘亲如愿。” “今日三娘领来两个童儿,等同于我家添丁。” “徐家既然不要,我刘府便得之,母亲就带他们入阴邸教养,以后可做奉香童子。” “我儿说得好,他家不要,我家拾来,我看这两个孩子很有灵气,身貌也好看。” 刘氏笑颜心悦,问兄妹二人:“可愿入我家门?” 童子长兄磕头道:“郡君老夫人抬举怜爱,小人与妹妹愿长久侍奉,泣求拜入府邸。” 刘氏越发怜爱,落座思量少许,点指童子道:“你以后就叫璋玉子。” 又指童女说:“你以后就叫如意子。” “我家少子,缺‘弄璋之喜’,与你们起名此名,乃求一个‘如意弄璋’。” 话落众人纷笑。 璋玉子、如意子叩谢领下名字,起身乖巧站在老夫人左右。 封三娘把手与老夫人说话,其性情颇受刘氏喜爱。 天近巳时,小雨收起。 平儿、福伯入内宅回事,称:“下葬事宜皆已备好。” 刘彦抬头看天时,与母亲行礼:“请娘亲入棺椁,孩儿送娘亲下葬。” …… 第321章 入墓开府 “呜呼,我言有穷,而情不可终!” “呜呼哀哉!” “母亲尚飨!” …… 午时,东山谷外,白纸纷飞,众人呜咽。 刘氏棺椁摆在谷口当中,棺前围一火圈,家人们把所带香火祭物投入火中焚烧,大火一丈多高,香烟升腾被风卷起入谷。 刘彦一手举着丧棒,一手抓着白绫祭文,高声为母诵祭。 身后送葬之人过百,除了刘府家人,花舫众女,送葬乐人,另有官家、巷邻、尼僧、及一些城中百姓。 诵祭到文末,刘彦一声“母亲尚飨”。 众人异口同声合道:“呜呼哀哉,尚飨!” 唱罢,刘彦将祭文投入火圈,撩衣下跪,面朝棺椁三叩首,额头、两手、双膝满是湿泥。 彼时下起小雨,雨露嘀嗒落入火圈,大片纸钱香火气弥散开。 清风吹拂,烟气与雨气杂糅,雾蒙蒙的随风涌入山谷,依稀看到众多鬼影谷中夹道,谷口似有官吏、公差立身。 送葬百姓们瞧见,张目相觑,猜想‘这是谷中鬼来迎接刘老夫人’。 白雀庵尼僧在主持带领下,口念‘阿弥陀佛’。 慧静走到孝子身旁,低声道:“贫尼送老夫人一程。” 刘彦提袖点头,对平儿说声:“起棺。” 平儿随之高呼:“起棺——” 青花舫众女变化的送殡队,抬起老夫人棺椁进入山谷。 荀娘子、高二姐、封三娘、戚少卿、阿九、玉娘、慧静跟在队伍后面。 刘彦则站在火圈前目送,拱手朝谷内众乡亲揖礼,朝谷口县城隍、判官、主簿行礼。 城隍蒙朗还施礼一礼,领官吏公差入城。 地上火圈上方刮起旋风,卷起纸灰香火气飞上虚空,灌入山谷口,形成一片烟雾遮蔽视野。 几十百姓、巷邻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今日所见之灵异,将成为他们日后谈资,融入【刘郎奇闻典故】中。 刘彦擦去额头污泥,沐雨转顾送葬众人,拱手向他们答礼,说两句感激之言。 后让福伯领丫鬟加赏乐人,亦给百姓、巷邻、尼姑送上礼谢。 一番喧闹答谢,众人结伴回城,陆侯、沈炼、华明渊撑伞陪着刘彦谷外叙话。 刘彦与他们斟酒相敬。 一口甘甜入腹,他喉头呼出丧气,悲切之情散去。 方才诵读祭文时,他文章入神,声情哀鸿,心如刀割一般。皆因饱饮丧母之痛。 现在一口丧气呼出,悲切心痛尽消,身心归得平常。 刘彦今日为母诵祭,原只是遵循儒教孝礼。 但当他沉入其中后,对于【孝义】有了更深明悟。 他所领悟的【孝义】并非礼教规矩,而是儿女对父母的情感。 这股情感可影响心神,驱动脑思,催生力量,使人自然而然去做‘使父母顺心高兴之事’,这即是【孝】。 父母之爱和儿女之孝是对等的,彼此敬爱就是【义】。 【孝义】在心,【仁义】则保全。有仁德之人,也必是孝义之人。 此刻酒浆入腹,刘彦君心仁义添了些许光亮,似能看到心中【孝义】未失,这让他重新获得愉悦,身学似星辰闪烁。 他与陆侯等人谷外把酒谈祭文,谷内众女抬棺走入北谷墓洞。 下至洞底墓室,见青白二蛇守石门迎接。 荀娘子吩咐抬棺众女将老夫人棺椁套入石棺。 众女领喏飘身而起,慢慢走向石棺上方,缓缓的落下老夫人棺椁。 随着石棺盖吻合,二蛇各回盘龙床,小山、芊娘蛇魂脱壳而出,钻入棺椁礼见老夫人。 高二看一眼,转对玉娘母女道:“你和月儿今后就留此尽孝,侍奉母亲,玉娘姐定要管好阴邸。” 沈玉娘点头,牵着女儿也走入棺椁。 荀娘子、李娘子、高二姐、封三娘携众女转身出墓室,背后二丈石门在鬼神之力牵动下闭合。 出来洞口看萱儿、弦月已把墓碑立上。 城隍蒙朗迎面道:“请将【东岳受命书】赐予下官,我为郡君划地。” 貂儿听言,取出‘受命书’交入他手。 县城隍蒙朗两手持书,口念‘封土咒语’,剑指在书上画圈一点,这封【东岳受命书】飞上山谷虚空,绽开金灿毫光,整座鬼谷阴城刹那显现,将城池之景摄入书中。 金光随收,蒙朗扬手接下‘受命书’,转手投入那块刘氏墓碑。 墓碑受书后浮现,彼时听见有群鬼呼声:“郡君府邸开了。” 众女闻听各顾看洞口,如见府邸大门。 目光深探,能窥见‘墓室穹顶所绘府邸园景’,显现在大门之内,这表明墓穴阴邸已与山谷鬼城相接,郡君府立成。 以后这座东山谷方圆之地,就属于郡君治下了。 貂儿笑颜欠身礼谢县城隍,说:“有劳大人,过两日妾身去庙中还情。” 蒙朗拱手道:“下官奉命行公事,并非为私心,不当君家答谢。” 众女各有笑意,与他练达人情。 说话间,沈玉娘阴魂出府,持礼见城隍道:“我家郡君有请大人入府一叙。” 蒙朗点头受请,玉娘又对貂儿、怜云道:“母亲怜子,恐世才沐雨染风寒,说你等早些回家,今晚再来府中。” 貂儿点头领着众女出山谷,与谷外等候的刘郎回事。 刘彦听后眼望山谷,心里略有一些感慨,不想昔日为民之举,却能有利于自家母亲,心说:“这大概就是用【仁】之回报。” “仁之利,利他亦利己,用仁之道应当如此。” 带着思量,他和众人轻车返城。 到家后雨下紧,刘彦让丫鬟将贡祭肉食送灶房热一热,设两桌宴席。 他和陆侯、沈炼、明渊前堂小酌。 貂儿、怜云、高二、阿九、戚少卿则在内宅招待封三娘。 酒过三巡,众女皆面带微醺,泛起桃花红。 高二忽想起三娘来时说‘被冤家纠缠’,把酒问起这桩事,问‘冤家是何人?’ 封三娘道:“冤家就是昔日引我入情劫的范十一娘。” “十六年前,我为了断情义,送她去金陵秦家转世投胎,留下一支翠玉珠钗。” “但没想到,她转世身七岁时得仙缘,有人传授其养命之法。” “后竟凭那珠钗找回前世种种,记起我和她之间情义。” “原本我正月十四该来临安,只怪我定力不够,路过金陵之时,忽想去看看她现在如何。” “结果一见面就被纠缠住,强留我两日,还要随我一同修仙,永世为姐妹。” 高二闻言失笑,筷子点指说:“三娘对她还是情义难舍。既如此,你就令她一同修行,如此你也不做难。” 貂儿后问:“范十一娘转世后资质如何?叫什么名字?” 三娘笑答:“她如见叫秦诗雨,乳名媚娘。” …… 第322章 郡府首夜 “老爷,礼都备好了。” “二马双羊,还有六只鸭。” …… 月夜,陵阳十王殿外。 二小鬼抱拳哈腰向自家判官老爷交差。 见其身后,双马二羊披红绫,六只鸭子戴红花,皆是生祭得来的阴禽阴畜。 陆判大手抓髯,微笑点头道:“你等备车,随老爷我去接殷相公。” 二鬼拱手领喏,先出庙宇。 陆判阔步在后,经过二马双羊,大袖一挥,那些禽畜散化成香气,又一卷袖,香火气尽收其袖。 出来庙门,见二鬼守着一架独轮车。 陆判撩衣座上,小鬼推着走,几步便遁入阴风不见。 约有二更天,乌云掩明。 阴风吹至临安东山谷外,判官、小鬼、独轮车香火中显形。 陆判换了一身儒生行头,赤髯八尺身与儒巾文士袍格格不入,引来一些游魂乡鬼瞩目。 他拂须眼望谷口鬼城,拦住三个入城的精怪阴魂,礼问:“奉义之母,刘老夫人今日可迁此城中?” 三只精怪却比游魂有眼力,知眼前乃阴司神人,作揖说:“刘老郡君已入主鬼谷。” “这鬼谷现归郡君治下。” 陆判看他们各有携礼,笑道:“三位今夜也去拜府?” “是哩。” 一人回话说:“我等前去入个名册,今后便是郡城之人,不做山精也。” 陆判听了饶有兴致,颠袖掏出四人生魂,往地上一撒,吹一口香火,四人魂儿变长大。 看面貌,正是宣州宛陵四位名士,殷剑臣,满秋阳,罗元明,谢文星。 四人被他从梦中带出来,未脱梦中之谜。 此刻昏昏糊糊似酒醉,两眼茫然相视,不知怎来到这处。 殷剑臣仰视前方城郭,顾问大宗师:“我等如何到了这处?” 陆判道:“相公不是想一见刘奉义?今日其母迁居之喜,你等随我拜府道贺,兴许能一见奉义。” 殷剑臣恍然礼谢大宗师,另外三友跟着行礼。 陆判请本乡三精引路,一同结伴入城拜府。 进到城里,见到处张灯结彩,满街喧闹。 六市街巷比原来更开阔,整个城池比过去大两倍,三千乡鬼家邸都有扩充,皆因郡君主城之故。 今日城隍给刘氏划地,将鬼谷连同鬼城、及该得的百里阴土融汇一处,故而小城变大成,县城便郡城。 此刻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北城郡君府邸。 众多游魂、野鬼、精怪聚在府门外,有求拜见的,有想入府的,各有各的心思。 小山、芊娘领如意子、璋玉子在府门迎客,几个相熟的精怪上前打听。 听说‘两位小娘子拜入郡君府’,众人各有羡慕。 一人礼问道:“郡君府上可还招奴仆?” 小山回说:“自然要招,但看时日。我家郡君欲张榜招人入府,届时办考场,考过的才能入府得荫庇。” 几个精怪听后相视。 如意子眼尖,见陆判等人过来,拉扯小山说:“姐姐,你看有大人来哩。” 小山、芊娘随指看去,齐步出迎相接。 听陆判说明来意,便请着他和随行之人入府。 引路的三个精怪亦沾光进了郡君府,暗下欣喜。 穿过前院,璋玉子、如意子跑去东园通禀郡君。 沈玉娘受命迎请十王殿判官,园门前见礼道:“我家郡君得知陆老爷来到,喜不自胜,请老爷入园一叙。” 陆判还礼,相随问:“奉义可在府上?” “在。”玉娘笑说:“今日我家人都在府上,不知陆老爷身后这几位是何人?” 陆判顾看身后,路上随手引荐。 穿过夹道的假山石,望见前方一片水榭、风亭、长廊、花灯景致。 廊下设有几桌宴席,约几十人用宴谈笑,皆是仙家阴神,刘府巷邻。 水榭上,一众青花舫乐女舞姬助兴,丝竹悦耳,乐舞笙歌。 风亭内,设三桌家宴。 刘氏母子坐主位,貂儿、怜云、高二、封三娘、十三娘、戚少卿次之,其他各座两边席。 老夫人看着乐舞,忽想起一件事,顾问右边怜云:“今夜可与我儿合梦同寝?” 众女齐头顾看李娘子。 怜云神采带羞,端庄回话:“服丧之期未过,怎敢与相公私会。” 刘彦插话道:“今日孩儿在书房就寝。” 老夫人招来怜云附耳说:“且要抓紧,早日让我抱上孙儿,才是你俩该尽的孝义。” 话音虽小,但众女各都耳朵尖,怜云一手贴心轻点头,眸看刘郎,坐回席位。 刘彦眼见陆判过水榭,收起口中话离席迎接。 两句寒暄,他见宣州四子有书生气,礼问姓氏表字。 陆判与君引荐,逐一道出殷宏和三友名字。 伴随介绍,他们挨个向刘奉义揖礼。 刘彦谈吐随和,先引他们见家母,后命阿九在水榭边设宴,亲自陪客叙话。 一场欢谈持续到三更才散。 出城路上,殷剑臣礼谢陆判。 “今日与刘奉义一叙,方知何为君子,何为儒术,何为道义。” “非大宗师引荐,我等无此番见识。” “小生多谢大宗师。” “多谢大宗师。” 另外三友先后答谢。 陆判受用礼数,赤髯展开笑说:“俺也借此与君结交。尔等可知,奉义乃正心乾道君子?” 四人相视,拱手请教。 陆判把手一托殷宏,边走边说:“世上明经之士,皆为真儒。” “而真儒亦有高低。其中又分孔孟,奉义乃其中双成大才,世上罕有,即便在真学之中亦是奇才。” “此话三言两语说不完。” “过去都是你等请我吃酒,今夜我请你们吃酒,到我府上把酒叙谈!” 宣州四子笑颜应承,陆判大袖拂过四人头顶,将他们魂儿拿入手中,揣袖大步出城去。 …… 北城郡君府。 今夜道喜宾客群结伴出府。 府内东园,刘彦携家人与母亲作别。 刘氏走到儿郎身前,顾看怜云:“我儿乃通达之人,不用守着死理。” “过完正月,你们还合寝,我刘府家门之私,外人管不着。” “谁敢背后非议,叫他来与我论理。” 旁听封三娘掩口而笑,附和道:“老夫人说的甚是。” “孝礼是用来规矩俗人的,世才君心通达,自能正心守德。不必尊俗礼。” “况且,老夫人只是换个宅邸,又不是离世……” 三娘这两句话,说到刘氏心坎里,含笑点头。 刘彦领下母亲之意,乘上画舫与众女回阳世宅邸。 到家后,刘郎归身梦,众女齐入内。 荀娘子道:“妾等今夜想出游,去金陵会一女。郎君可许?” 刘彦说:“娘子会友何须问我?自去就是。不知是哪位仙家?” 高二眼看三娘逗趣:“就是三娘以前的旧冤家,范家十一娘。” “那十一娘如今转世到金陵秦府,改名叫‘秦诗雨’‘秦媚娘’。” “她跳脱胎中之谜,记起前世种种,想要追随三娘修道。” “我等今夜去府上一探资质,若是可教之才,就引入青花舫。” “世才以为如何?” “此事你等做主即可。” 刘彦不多思量,背后六丈经阁随念浮现,他转身入阁研磨《于氏春秋》。 众女脱出君梦,只有阿九留下,其余乘画舫去往金陵。 …… 第323章 二月西湖 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时生。 轻衫细马春年少,西湖北路一字行。 …… 江南二月,雨水丰厚。 接连几日春雨,大地日渐更新,水田春稻已发新苗,各类春菜陆续的生芽长叶。 昨日一场雷雨带走旧岁,今晨风光明艳,心灵也似开了明窗。 西湖北畔一众少年牵马结伴春游,有男有女。 读书郎故意吟诗,引小娘子回眸顾首。 而众女新奇目光,却盯着【玉莲亭】中一位白衣士。 见此士面貌如玉,目似水洗,白衣似有风气,寸须点缀儒雅,一条白布束发。 他眼望湖景持笔凝思,石桌上铺着半成丹青,身旁有三女伴看作画,各是荀貂儿、李怜云、高二姐。 作画白衣士,则是刘彦、刘世才。 自正月元九母逝之日,他便蓄起胡须,身心内外如春芽发生转变。 九月跳脱胎中迷,十月沸河明心志,十一月瘟疫消退,十二月结侣娶妾,一月葬母服丧…… 此一路行来,如《易经》卦理中‘六爻阴阳升降’,其心历也登上新的台阶。 看眼世间不再是游戏之心,而存立世行道之心,蓄须是为明志,是为守孝,亦是心岁成熟。 原来他看少年如我,现在再看少年惜时。 但本性之中亦赤心固守,不因岁添,而根性老。 那样的话,就少了赤子明眸,看世间就会浑浊。 此时,刘彦明眸摄西湖风景,存神于思内,却无法把看到的风景,添入笔下丹青中,到底是画技未达到。 正月十七刘氏安葬后,他一连十四日守在家里不出,白日研究丹青作画,晚上温养身学读书。 昨夜一场春雷大雨后,其心藏龙惊蛰。 今早白日出窍,随着自家娘子来西湖游赏。 见湖光春色秀美,心血来潮作画一幅,乃试这些日积攒的画技。 “技法不足,心境高也无用。” “就此作罢。” 说着,刘彦转动手中笔,笔尖一勾桌上丹青。 见白纸上【湖光山水】散成数道光气,钻入他眉心印堂。 原来他作画之墨,乃魂内六卷诗气,是把诗意采出,汇入真学明光,降为笔墨而绘山水,乃《于氏春秋》中‘问经采意’之法。 俗人眼中妙如仙术,仙家眼中譬如道法。 除此法之外,他还通了《于氏灵灯术》。 魂儿脱壳后,可将文灯明辉寄存于魂身,使魂儿堂堂显现,所以那些小娘子可以看到他。 同时,亦能凝聚‘灯辉’光明天地,辅正驱邪,就如于太公挑灯,他现在也可以了。 这些近乎道术的东西,都是他读通《于氏春秋》后所得,没有刻意去修炼,明光源泉来自身学,非鬼神精气法力。 貂儿眼眸看着刘郎,笑说:“丹青技法犹如书法,只要多练即可得,但心境却是最难得。” “今日花舫学堂已开,以后郎君可常来与紫青共研丹青之法。” 刘彦相视看湖心青花舫,一笑说:“岂能因我个人之私,耽搁众女做学?我自慢慢修炼,若有不通,再来讨教。” “但白日不能来,免窥众女之私。子曰:非礼勿视。” 高二分顾貂儿道:“看见又何妨?难道能少她们一块肉不成?君无邪思,她们若是忌讳,就别来修学了。” “世才今日不也招来众多眼眸窥看?” 刘彦闻言顾首环视,那些看来的少年小娘子赶忙转头避目光。 他君心如常,转问二姐:“秦娘子可来修学?” 其口中‘秦娘子’,即是范十一娘转世身‘秦诗雨’、‘秦媚娘’。 正月十七,众女去金陵秦府梦会媚娘。 一夜叙谈,见其才不抵,是可教之女,荀娘子就想引入自家青花舫,把自己办学之思说与她。 秦媚娘几分心动,但要考虑,巧言留下封三娘,想与三娘重续前世姐妹情义。 三娘便留在秦府相劝,告知修学好处,又与她讲荀貂儿之夫‘临安刘世才’是何样君子,大赞其君心、儒术、道义。 可这些媚娘都当耳旁风,心思只想常伴三娘,甚至想舍了小姐之身,跟随封三娘修鬼仙,如此就能长久不分。 正月底三娘再问媚娘‘愿不愿去青花舫修学’,若是不愿她就走,她对这冤家着实怕。 媚娘提个条件,说:“只要三娘每月都来看我,我便去杭州读书。” 封三娘自思躲避不开媚娘纠缠,就答应了这个条件。 昨夜高二又去金陵,问‘媚娘思虑如何?’,得到结果是‘二月初八之就来’。 二月初八金陵有大庙会,到时大小姐欲借庙会逃家来杭州。 刘彦听到此,思虑道:“如此未免太过儿戏了,她偷跑出家,岂不让父母担忧?府中丫鬟只怕都要因此担责受罚,甚至闹出人命。” “再者,若秦家人找来,还要告你等一个拐带人口。” “二姐如何与她说?” 高二道:“我说至少要留一封书信,把离家因由写清楚。可以先告知父母,倘若不许再行后计。” 怜云接话道:“这么做恐怕还是不妥,要招她入学,定要获得秦家准许,否则不可为之。不然闹出是非,学堂不得安宁。” 高二也觉得自己想法欠妥,转问刘彦:“世才有何好计策?” “现在覆水难收,若是与媚娘说不招她了,她会以为三娘舍弃旧情,不知会闹出何等事。” 刘彦思量少时,说:“要征得秦家同意,就要让他们清楚青花舫,如此方能免去担忧,其次让他们明白送女儿好处,他们才能从心底接受。” 貂儿道:“郎君之意是说,妾身和高二再去趟金陵秦府?与秦家太公、老夫人言明此事?” 刘彦笑着背手说:“也不能如此直白去讲,不然秦家人还会担忧,忧虑你等行骗,亦或当你们是妖怪来骗良家女儿。” “我说一法,你等可以参考。” “首先,先把媚娘神魂接来花舫,使其魂不主身,三日卧床不起。” “如此秦家人必定请医、请神婆,给女医治招魂。” “然后,二姐办成道士指点他们‘小姐魂落西湖’。他们或有猜疑、不信,入夜后可请出他们魂儿来西湖一见小姐。” “次日醒来他们互述梦境后,必定信上几分,遣人来寻小姐失魂。” “这两步计策走完,事情就成了一半。” “但最关键还在第三步,就是‘送秦娘子神魂回府’,见其父母说明‘青花舫是什么地方’,再告知秦娘子前世与三娘姐妹情义……” “最后让秦娘子与家人表露‘入花舫修学之心’‘重修姐妹情义之心’。” “如此秦家高堂才会动容,就算一时犹豫,也会因女儿日日啼哭,日日消瘦,慢慢由心底接受,从而答应。” “妙计!” 高二抚掌称赞,笑顾貂儿道:“世才计策甚好,今日我便去金陵,先与三娘接媚娘神魂来学堂,让她领略一下青花舫,开一开眼界。” “晚上引其一见世才,再去鬼谷一游。” “等她由心底长见识,就会心甘情愿来读书。” “那媚娘现在,还是为了三娘来读书。” …… 第324章 刘平自牧 “岳翁娶妾有三日……” “今日娘子不妨回府见见‘庶母’。” …… 辰时临安,刘家内宅南房。 西湖回来,刘彦一番净面洗漱,身心内外清爽,想起‘岳翁正月底纳妾吴家二娘玉莲’之事,擦手与娘子提点。 窗外阳光明艳,李怜云含笑接过布巾,说:“妾身也在想‘这两日回府看看,一见吴玉莲’。” “爹爹膝下无子,她若能与我添个弟弟,也算功德一件。” “今日就让阿九陪我一同,妾身魂儿脱壳去,如何?” “也好。” 刘彦说话见阿九过来,安排她随娘子回趟娘家。 这时平儿回事道:“明渊公子、之州公子来府……” 刘彦听后,笑对怜云、阿九道:“之州今来是要接娶瑞云娘子。” 二女相视,阿九跟着公子去前堂。 堂内,贺之洲一身喜气,背手而立,桌上放着喜礼和礼帖,身旁是华明渊。 三人揖礼相见。 刘彦目看礼物,拿起礼帖道:“之州备下喜礼、喜帖,想必最后一篇佳作已成,不知藏在何处?” 贺之洲笑颜手指礼帖说:“就在帖内。” “此作乃我正月二十八雨后所得,世才兄请过目,看够不够补全‘五十数’。” 刘彦拆开帖封,取出佳作。 见书纸上写着一首七言,题为《正月二十八·喜雨》。 【春来处处有花看,一种芳心欲吐难。】 【陌上鹅黄初染柳,不禁烟雨袅轻寒。】 一眼观读,刘彦品诗境入心。 其两句用词朴素,而后两句写景甚好,能从诗中见‘田园春雨’,称得上‘佳作’二字。 最主要的是,刘彦此诗中窥见贺之洲文心之变、脑思之变。 此蜕变,是文思脱茧,乃修养诗书到一定程度,而使心灵生变,很难言语描述,就如诗句所言‘一种芳心欲吐难’。 “好诗,之州已能‘常心守意’了。” “可喜可贺。” 贺之洲闻赞,如沐春雨,带着微笑拱手请教:“何为‘常心守意’。” 华明渊打起精神,竖耳倾听。 刘彦道:“‘常心守意’四字脱胎于《庄子学》。” “【常心】即‘平素的心迹’,即‘平常心’。” “【守意】即‘坚持自己的志向’。” “常心守意,是以平常心坚守志向,不豪言壮志,不虚言夸大,日日乾乾,秉持志心。” “能够常心守意,便能安心定志,笃志经学,此是‘君子向学之心’。” “有此心者,明经不远矣。” 听他一番阐解,贺之洲对照近来自己心境,确如他所言,不禁钦佩奉义君心通达,竟能通过诗句,而知自己文思心变! “确实如此!” “今闻仁兄点拨,小生通透了。” 说着,贺之洲作揖礼谢。 华明渊插话笑道:“之州诗中说‘一种芳心欲吐难’,原来说的是‘心境之变’。我却未能读出深意,世才君心超然!” 贺之洲转顾说:“其实我不知心境之变,这句诗乃从灵明得来,若非世才点拨,我亦不得通透。” “仁兄真乃我师。” 听二人夸赞,刘彦君心平淡,背一袖手说:“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我、明渊三人互为师友。” “今日之州可是准备接走瑞云?” 贺之洲微笑点头:“二月二龙抬头,小生想讨个吉利,今日迎娶娘子,不知可否?” “既如此,喜礼我便留下。” 说着,刘彦让阿九取来笔墨纸砚,当众写下一封‘送亲帖’,交给阿九道:“稍后你去趟青花舫,把此贴交给娘子,让她安排送瑞云出嫁。” “之州就不必去了。” “你回余杭准备迎亲花轿,去码头等接新娘子,安排好迎娶事宜。” “家母新丧,我不得去参加之州喜宴,就让明渊代我去。” “我祝之州与瑞云,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贺之洲心被君子简言触动,躬身拱手,深施一礼答谢厚情。 华明渊应承世才所托,谈道:“我已让家人准备,今日帮衬着把喜事办成。不如你我先回余杭,商议婚宴如何?” 之州心说:“结此二友,是我贺之洲造化。” 他点头转与世才作别。 刘彦亲送二人出府,小提两句迎亲建议,又谈道‘余杭闻士明’,告诉他们‘此人可结交’。 两人记下拜别,路上多谈君子,口中赞言不断。 刘彦回到内院,怜云神魂出南房见君,交谈两句便和阿九携手去往西湖。 刘彦抬眼目送,对平儿道:“去把于成业、书玉子叫来。今日我要与他们授学,你也听听。” 平儿笑说:“我如何能听懂?我六经都读不全,大字也识得不多。” 刘彦撩衣落座道:“不会就学,不识字就去认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坐下,你我叙叙话。” 平儿听话倍感暖心,搬来椅子坐下。 刘彦看他下巴毛须说:“你今年已二十三,我亦二十八,昔日少年光景如在眼前。” “却不能只守过去,心要向前看,志要望高处。” “你以后不要叫平儿了,这般大的人,还如书童一般,传出去让人笑。” “今日把‘儿’去掉,你名就叫刘平!” “我再给你添表字,助你定志。” 刘平起身持礼道:“请公子赐字。” 刘彦思说:“你表字就叫【自牧】,刘自牧。” “《易经·谦卦》有云【谦谦君子,卑以自牧】。” “卑以自牧,即‘谦卑自守’。” “自守者,坚其操守,坚其心志,存德而养身性,是君子美德之一。” “你在我眼中并非小人,所以你也要成为君子,将来才能随我与世弄潮。” 刘平被公子厚情、厚望感动,落泪哭鼻子道:“公子这般恩厚,我当卑以自牧,学做君子。不负公子厚望。” 刘彦让他坐下,继续谈说:“只要有此决心,前路便不难行。等母亲百日后,我想外出行学,代替在家守孝。” “我一人略显孤单,你陪我一同如何?” 刘平拭泪笑点头:“我愿追随公子行学,死也无憾!” “如何言死?” 刘彦道:“我此番行学,意在笃行道义,游神州万里,养身学万卷,使自身学问得用。如此才是‘笃行乾道’。” “你随我游学,也会有所收获,从经历中见红尘、见人间百态,身心成长,增加阅历。” “不过在这之前,你先养学,识得三千字,能背六部经。” “临行我考你,只要能做到,便可随我行学。” “可记下?” 刘平抖擞心志,起身揖礼:“记下了!” 刘彦点头不多训教,让他去叫狐鼠二生。 今要将《于氏春秋》真妙尽数传给他们,兑现承诺。 …… 第325章 石生单娘 和州清县,有个名叫石尚青的寒士,平日靠卖字画为生。 其为人善良,好接济穷苦,手中稍微宽裕些就想施给穷人。 因此存不下积蓄,无力娶妻。 家里最值钱的,只那五亩薄田与一所篱笆院子。 某日,石尚青受朋友之邀,去给其母画身相,得了五两银子厚赠。 朋友知他心肠,相送时说:“尚青乐善好施,但需量力而为。” “这五两银子,你可一半施舍,一半留作度日,再抠出一两藏入米缸……” “你依我说的,以后得来之钱存下两成,不出三年就能攒够娶妻聘金!” “有妻便能添子,如此令翁令堂也含笑九泉了。” 石尚青听朋友善言,满口答应下来。 独身回家路上,偶见一白衣娘子坐在路边哭泣,声音极其悲痛。 他走过斜看一眼,心想帮助一二,又怕被人误解,就站在原地犹豫,两眼出神的看着娘子。 白衣娘子见他不走,掉泪问:“你看什么?要走便走,奴家之事你也管不了。” 石尚青猛然回神,才发现这小娘子十分俊俏,不敢多看,避其目光道:“娘子哭得如此伤心,小生实不忍心走。” “若娘子家人有疾,急需用银,小生这有五两薄银……” 说着一手把银子托起,低头看脚尖。 白衣娘子止泣,飘然来到他生前,把银子推还,礼问他道:“君子,莫非就是清县‘仁义郎君’石相公?” 石尚青面红回话:“正是小生,【仁义】二字不敢当,小生只是小有善心,见不得他人悲苦。” 白衣娘子道:“我敬佩君子仁善,可奴家之事,非银两能帮助。” “奴家实话相告,我丈夫死了,我无路可去……” “若是相公能给我一个存身的地方,奴家甘愿为君妾。” 说完眼眸勾勾看着他。 石尚青惊讶相视,看娘子眉目动人,暗下心动,说:“小生家贫,娘子跟我了,只怕……” 不等他说完,白衣娘子便打断:“相公为人如何,奴家早有耳闻。” “我丈夫死后,奴家就想过投奔相公,不想今日在此路遇,恳求相公怜奴” 石尚青想了想,欣然同意下来,询问娘子‘叫什么名字’。 白衣娘子回话,称自己叫‘单十娘’。 如此两人结伴回家,一夜恩爱不提。 自单十娘过门后,将家务搭理的井井有条,粗能推磨挑水,细能刺绣织布,没有她不能干的事情。 乡邻都说‘石相公善心得好报,娶个无所不能的仙女回家’。 石尚青也喜爱这个娘子。 最让他觉得情投意合的是,十娘与他一样乐善好施。 两人卖字画、织布刺绣挣的银子,一大半都施赠穷苦。 有时他怜惜十娘,想少施些钱,存下积蓄给娘子置办些首饰。 单十娘闻知相公心意,笑颜拒绝说:“金银首饰佩戴在身,不过是为了妆点。有什么能比善心更能妆点人?” “奴家若为了锦衣玉食,大可卖身大户,何必自荐跟随相公?” “现在施善,是给今后积福,就好比种庄稼播种,将来必有丰收之时。” 石尚青听后越发喜爱十娘,二人相守十分恩爱。 一晃三年过去。 二月初四,单十娘不知因何昏睡一整天。 石尚青请来郎中也瞧不出娘子病症。 直到二更天,十娘忽然睡醒,叫相公入床帐,拉着手说:“你我恩爱三年,如今缘分要尽了,妾身三月前就要走。” 石尚青慌张问她:“娘子要去哪里?可是遇到仇家了?” 单十娘笑道:“妾身早就把仇家诛杀干净。实话告诉相公,我委身于你时乃处子,并非他人之妇。” “我之所以投靠相公,是想借相公善心,同修阴德,行善消罪。” “我过去杀人太多了,虽说都是该杀之人,但依旧罪业积身,所以要借行善来消减。” “这三年,妾身追随相公善施,救贫救苦,罪孽已然消除了。” “今日我神魂出窍,去金陵十王殿查罪孽,真个干干净净,清白如玉。” “这都依仗相公。” 石尚青恍然明白,猜测十娘是狐仙,试探询问娘子。 单十娘笑了笑,从床头摘下一个黑皮囊说:“妾身非是狐仙,而是修道之人,我师父乃是蜀中剑仙。” “我七岁时全家遭灭门,我和奶娘躲在枯井中才逃过一劫。” “后,我遇到恩师,拜入膝下,修铅汞,养飞剑,凭着一柄小剑给家人报仇雪恨。” “过去这皮囊,我从不许相公看,相公亦是守信君子。” “今日便打开与你一睹。” 说着她,解开黑皮囊绳索。 手掌托底一拍,见一道白光跳出,眨眼斩灭油灯,飞回皮囊内。 真是快如电光火石! 石尚青惊讶不已,不想十娘有这等手段,黑暗中说:“娘子可是修行已满?要回到恩师身边修道?” 单十娘挂好皮囊,依靠怀中:“如相公所言,恩师许我期限已满,妾身不得不割爱了。” “这三年我饱受恩爱,却未能与君生养一儿半女,只因修炼丹道斩了赤龙。” “妾身对此有愧。” “我想给你寻个佳偶,人选我已挑好了,乃金陵才女秦媚娘!” “你可有耳闻?” 石尚青内心五味杂陈,想放手又不舍,叹说:“只怕小生今后,再难遇到娘子这等情投意合的佳偶了。” “秦小姐,小生有所耳闻,听闻她才貌出众,颇善诗画,乃金陵秦侍郎之千金。” “小生只是秀才出身,又如此清寒,何德何能与她相配?” “那可未必。” 单十娘道:“妾身今日离魂去金陵,听说秦府一桩事。” “那秦媚娘不知因何失了魂,自二月二午后小息,就再没醒来。” “算上今日已有三天了。” “秦府上下为此着急,不惜一掷千金求良方、求高道,寻回小姐失魂。” “榜文就贴在他家府门外。” “妾有一计!” “明日相公去把榜文揭了,妾身魂儿暗随……” “届时表演些戏法给秦侍郎看,让他家信你有法力,必会相求与你。” “你趁机提出‘找回失魂后迎娶小姐’,以相公之貌和品德,秦侍郎不会不答应。” “之后,妾身替你寻找秦媚娘失魂,如此良缘可成。” “相公意下如何?” 石尚青犹豫不决,顾虑道:“那我岂不是乘人之危?要是娘子找不回秦小姐失魂,我又当如何与秦侍郎交代?” 单十娘暗中微笑,与相公合枕说:“虽说有些乘人之危,可答不答应在他家。只要他家答应,那就是你情我愿。” “相公莫怕找不回,我晓得‘追魂法术’。” “明日你带着我剑囊去,此剑亦能追魂夺命……” “妾身保管与你找回秦娘子,助君修成这场姻缘。” “以后相公得秦家帮衬,慢慢就能富裕起来。凭着过去行善积德,今后必有好报。” “今夜,你我最后一次享用恩爱,相公怜惜。” …… 第326章 诗梦训诂 “媚娘来此已有三日,觉得如何” “可愿留下修学” …… 同月夜,二更天,西湖青花舫。 荀娘子率众脱出《山居图》,飘身上船头,立身明月下。 相随的,有高二、怜云、封三娘,及范十一娘转世身秦媚娘。 月光掩映,媚娘好妍姿。 虽是魂身,形貌却占尽风流,如花似玉,柔美飘逸。 二月二日,她听了‘奉义妙计’甚以为是,脱身离魂随封三娘、高二姐来到杭州西湖青花舫。 首日就领略到西湖灵秀,花舫书香。 不仅认识了花舫众女,还见到了东西两湖神女,一夜欢谈甚悦。 昨日媚娘同着众女养学、谈论诗书一天很惬意。 见识众女才情,方知自己不如人。 而且,学堂众女各有擅长。 如,闻紫青善丹青,李韵兰善婉约,陈霞仙善易学,丽娘善蹴鞠……,更有小人国乐女精通乐律。 似她这般才女,在青花舫不过平平无奇。 这些见识认知,使她对真学儒术越发好奇,更想一见三娘和众女口中常提的‘君子刘世才’、‘真儒刘奉义’。 可媚娘越是想见,荀舫主越吊着她,不让她轻易见刘郎。 昨夜秦媚娘跟着她们去临安阴间郡城一游,拜见了奉义之母,刘老夫人郡君。 从其母身上,看到慈善美德、贵气难掩,心思‘有此慈母,奉义又是何等雅士、君子’ 四更天出郡城后,媚娘提议‘拜访奉义’。 荀娘子以‘夫君养学,不可搅扰’为由拒绝。 用高二的话说:“媚娘一开始看低世才,不知何为真学儒士,以为世才与她所见书生一般。” “如今知道不同了,想要一见君子,岂能轻易让她如意想见就见” 昨夜回去后无话。 今早秦媚娘似乎知道‘自己轻视真学,才被舫主吊着’,便与封三娘说软话,请她化解一二。 早晨众女功课做完,封三娘领着媚娘赔情。 荀娘子、高二姐见其态度已端正,就不计较媚娘最初轻慢,答应今夜引她一见。 此刻众女脱出画境,正要去临安见刘郎。 秦媚娘耳闻舫主询问‘是否愿留’,笑颜回说:“姐姐如此抬举,小妹又岂能不识抬举” “这三日,小妹在姐姐这里着实开了眼界,愿留下修学,诚心入学堂……” “就是家人不许,我也要逃来。” 周围众女各有颜笑。 封三娘把手道:“媚娘万不可逃家求学,且听二姐计策安排。” “你我前世修好,今生亦有缘,你能留在荀姐姐这里,我便心安了。” “这里姐妹都不俗,你尽可结交……” 媚娘点头与她牵手:“三娘之言我明白。前世怪我私心太重,想让三娘陪我终老,害苦三娘了。” “这一世,我侥幸跳脱胎中迷,绝不能再犯旧错。” “但有一点三娘要答应我,不可再与我做媒人。” 二女私话时,荀娘子送出画舫入空。 众女携手揽腕而上,画舫向月飞往临安城。 …… 临安刘府,书房内。 刘彦此时正诗梦‘讲学训诂’,教的是‘文字学’。 听讲的有阿九、书玉子、于成业、刘平、黄犬小六,及四丫鬟,桃花、虎儿、素儿、月儿。 见君梦境,青山绿水,春意映人。 山下篱笆柴院,听讲众人各有席位,盘坐蒲团,仰看天空。 天上有何物 有字也! 只见三千字好似星斗列阵,撒遍君梦虚空,闪烁熠熠光辉,字意似星光照人。 每字下方,皆有一行文字注解,用于‘分析字意和解读文字’。 所谓‘训诂’,即是‘释诂’‘解释古言’之意。 用易懂的语言,解解释难懂的语言。 儒家把【训诂】归入‘小学’,用于‘说文解字’,乃入学启蒙必修课。 仓颉造字,圣人着书,诸子阐道,以书文承载所悟天地至理,每个字都有其理,组合起来产生妙义。 古之圣贤,用字简练,微言大义。 如孔子所着《春秋经》,便是‘微言大义’之着。 入学不深之人,实难从夫子微言中,读懂‘春秋大义’。 故而,就有贤达为圣人微言作注解意,便有了《春秋左传》等着作。 这些着作都可视为‘训诂’。 训诂有大有小,大则解义圣人书,小则解义千字文。 刘彦诗梦开课训诂,其意不止在于‘授字’,而是重在‘解文字意义’,使他们‘通明字意,而知字义’ 字意是它本身之意。 而字义,则是它延伸出的含义、意思。 通常指一个字有多几种意思,用在不同词句中,包含的意义就各不相同,此乃文字之精妙所在。 古之圣贤,用字斟酌,为藏道理入文字,造句造词考究,却又晦涩难懂。 只有明白字的【意】和【义】,方能通透明悟那些‘微言’,否则只知其表,难得其中真妙道理。 今夜不是刘彦首次讲学训诂。 从二月二日夜,他就开始与阿九、刘平、小黄犬、众丫鬟授字。 从最浅薄的‘拆字、读音’开始,连着两夜讲完三千字,速度之快,除了阿九、狐鼠二生,其他都跟不上。 但离奇的是,今早刘平和丫鬟们读六经,却发现能够通读下来。 每个字都能认识,但还是不懂经中之言意。 刘平向狐鼠请教‘为何我们都识字了,还不懂书中之言’ 书玉子道:“老师这两夜所授,只是让你等先识得字,最快的认识字、读懂字!此乃老师善教之法。” “若是掺杂字意讲解,你等三个月也认不全三千字。” “只有让你们先识得字,老师才好给你等‘解意说义’。” “何时明白字的意义了,再读书便知其言。” 于成业说:“老师训诂之法,非私塾先生能比,此乃最适合你等之法。” “再者,你等梦中受教,饮老师文光清茶。醒来后心思通透,堪比过目不忘,所以才能如此快的认识三千字。” 刘平听完狐鼠解释,心里通透了,又问他们:“你俩原本识字,为何还来听讲” 于成业、书玉子相视而笑。 他们旁听,是为了听老师‘解字义’,从真学口中获得字意、字义,这有助于他们养学明经。 三千字中,有许多文字晦涩,他们也不能尽知。 这些不通之处,皆为‘明经障碍’。 今夜,刘彦正式与他们授字意,从一二三四五……这些数字开始讲解。 也不再是前两夜那般‘填鸭子喂食’,而是深入浅出,逐字连数的说解。 众人听教都十分认真,出神望着梦境虚空。 刘彦讲字时,天上数字随其心念言语变化组合,掺杂着简单的数学。 一二三四五化作牛羊鸡鸭鱼,在虚空走动排列,别有一番趣味在其中。 荀貂儿领众女入梦。 秦媚娘霎时被君梦诗意浸润魂儿,后见满天文字闪烁明辉,陡然震撼,如闻道玄! 高二察言观色,澹然笑说:“这不过是世才青山一角罢了,他身中之学,不止这三千字文。” “真学乃儒教阐解道和理的法术,道理通达,玄通自来。” “随我去见世才。” 媚娘回神相随,手腕封三娘,眸望篱笆院。 待到落院后,她眼目不离君子梦魂,犹如看到绝美风景,心神放开。 刘彦平视一眼,问三娘:“佳人可是十一娘、秦媚娘” 媚娘美色含羞,持礼自荐:“正是小女子。今日得见先生一面,媚娘三生有幸。” 刘彦笑了笑,邀她和众女入席旁听,继续‘说文解字’。 …… 第327章 赶赴秦府 “媚娘今夜听我弟讲学,有何感受” “小妹感受到字义之妙趣。” “听世才先生说文解字,妙趣横生,道理通透。” “譬如:先生讲【我】字由来,小妹方知原来【我】为‘杀人者兵器’,持戈者为我!” …… 卯时,东边初亮。 众女脱出刘彦诗梦回西湖。 画舫行空,秦媚娘心犹在君梦中,彷佛魂随船走,却把心留在那处。 即便高二问话,她答说,其心也没从‘君子诗梦’中透脱出来。 她此时心境,就像是小食美味,沉溺滋味中,意犹未尽。 高二、封三娘笑颜相视。 荀貂儿谈道:“真儒说字讲义,自然与凡士不同。凡士对字理解不甚通透,犹如隔窗窥烛影。” “真儒则能开窗观明火,见其光明真意。” “故而,与人转述时,可以阐解奇妙。” “不知奇妙者,闻听奇妙处,自会觉得有趣。” 秦媚娘‘嗯’声笑点头,试问舫主:“我听世才先生说,今夜还讲字意,小妹可否接着听讲” 貂儿稍思后,说:“离梦前我与郎君商议,今晚把学堂之女都带来听讲,你想继续听也可以,但别忘了家中之事。” “你神魂离体已有三日,你家太公、老夫人,只怕已经心急如焚。” 媚娘被舫主一点,蓦然‘透脱’,这才想起‘身还在金陵家中’。 她思问道:“荀姐姐之意是,让我今晚给爹爹、母亲托个梦,告诉家人我魂在此处” “正是此意。” 说话,荀娘子转视高二:“依着郎君之计,昨日你就该去秦府一见媚娘家人。” “今日不可再拖了,以发生变故。” “适才在梦中,郎君问我‘秦府可有张榜求仙寻女’,我却不能答君,只说你没去府中探看。” “郎君说,天道乾乾运转,人谋只能谋一时,过时就会发生改变。” 高二笑道:“貂儿也会用道理教人了。” “我昨日之所以不去,乃效彷世才用心,学他把握人心,多等上一日,秦家就急上一分。” “有道是‘病急乱投医’。” “等我去到时,他们就无心猜忌,更信我之言。” “今日三娘你与我一同去,我扮成瞎道人、你扮做小道童,到秦府卜上一课,告知‘小姐在西湖’。” “而后依计行事,媚娘回家托梦,请出你父兄母亲魂儿,领着他们入世才梦中与你相见。” “这般,还能借他们之口给世才扬名。” “我这计策难道不好吗” 荀娘子看她一眼,转顾前方西湖说:“聪明人自误的大有人在,世间可不止你一只狐狸,别到最后成了‘画蛇添足’。” 高二没有反驳,陡然意识到‘自己耽搁这一日,很有可能被他人捷足先登’,到时候一切计划都要因此而改。 这就是世才说‘天道乾乾运转,人谋只能谋一时’的深意。 回到青花舫后,高二恐事情变化,连忙取来笔墨纸砚。 请闻紫青画一幅《瞎道人童子图》,让貂儿施上画皮之术,她与封三娘扮成画中师徒,画皮去金陵。 与此同时,和州清县石尚青、单十娘也正往金陵去。 …… 清县离金陵不过百里路。 出乡向东走二十里路,便能乘船入秦淮河,直抵江宁府城。 石尚青、单十娘船入金陵,天不过辰时。 朝阳洒照河道两岸,见市井复苏,河边花舫小娘子伸腰展臂,贩夫走卒早食摊前喂腹,河边家家户户升炊烟,好一幅人间烟火图卷。 顺着河道一路向北,见西边夫子庙金顶闪烁。 夫子庙南城有座大宅邸,便是秦侍郎府。 今早秦府外围着不少人,望着门前张贴的‘求方求道告示’交头接耳。 府邸内宅西园,丫鬟婆子端盆、奉茶涌入小姐闺阁。 有一对父子站在园中假山石旁,商议着‘求道访仙之事’。 为父者是一家之主秦侍郎,为子者乃大公子秦风秦子墨。 子墨比媚娘大四岁,自幼聪慧,十二岁就能出口成章,十五岁考得生员。 后拜师金陵名儒郭文昌,随师修孟学,虽未得浩然气,但其为人放达,颇有胸襟。 又因身貌俊朗,倾慕他的女子众多,乃金陵十大才子之一。 媚娘失魂这三日,身为兄长的秦子墨没少寻友帮助,也从朋友口中,得知一些真修道人名号。 此时他与父亲商量,打算北上去扬州,请真空观道人来府追查妹妹失魂。 “孩儿听说,真空观有几位高道,能白日神游,日行千里。” “小妹失魂不知落在何处,非人力能够找寻,须有通晓‘阴神出窍,神游之术’的高道相助,方可有机会寻回。” “时不等人,如若拖延下去,等到妹妹气血耗尽,纵然魂归也难复生了。” 子墨一番话道理甚明。 其父秦侍郎抄手道:“我儿言之有理,你今日便带人动身,先少备一些金子,带两块好玉去,……” “老爷,小姐身子擦完,老夫人请老爷上去。” 一丫鬟走来回话,打断父子议事。 两人暂停商议,共入闺阁。 等父子两人出来,只见秦府管家领门房下人疾步来禀告,称:“府外来了一书生,当众揭下我家《求道告示》!” 秦家父子齐抖擞,丫鬟扶着老夫人上前。 秦子墨快语问道:“那位仁兄尊姓是否误揭告示” 门房下人回话:“小人问过,那书生姓石,他并非无误揭,自称通晓‘追魂法术’,能追查失魂下落。” “还说……会隔空取物、驱物之法,小人不敢怠慢,先请入偏房用茶。” 秦家父子一听,几分欣喜入怀。 老夫人即道:“上天怜见,送来高士与我家!我儿快去接待,莫冷了他心肠。” “不管他为金、为银、为何物,只要能寻回媚娘,尽可答应他!” 秦子墨领下母命,随门房下人健步出内宅。 不多时,来到外宅待客偏房。 见房中端坐一位寒士,穿着质朴,面貌清俊,腰间系着一个黑皮囊,随身一把油纸伞。 子墨粗略打量一眼,揖礼自荐:“小生秦风,字子墨。未知先生道号” 他说完,门房下人随之引荐:“此乃我家大公子。” 石尚青不善说谎,先稳心神,依着十娘所教,起身还礼:“小生表字尚青,未入道门,尚无道号。” 秦子墨暗思,几分好奇,礼问:“石兄如何修得仙法传道恩师是那位” 石尚青答道:“小生拜师单道人,他乃蜀中人士。” “三年前与我路上相遇,说与我有缘,便传授我‘驱物’‘追魂’‘驭剑’三法。” 说着,手指身旁雨伞。 见此伞自行飞起撑开,绕着秦公子转一圈,收起落回原位。 门房下人目发惊喜,转顾大公子! 秦子墨当下不再怀疑,拱手再施一礼,请石尚青正堂叙话用茶,安排下人去请父亲。 …… 第328章 有人先到 “老夫人,那高士说可助我家寻回小姐失魂,只是……” “莫卖关子,快说!” “只是他要娶小姐。” “啊” …… 秦府内宅。 老夫人听完前院丫鬟回报,面做诧然。 没想到今日来的‘揭榜高士’不为金银,却为他家女儿。 房内众女相觑一眼。 秦侍郎妾室问:“此人样貌如何,年岁多大” 丫鬟回禀:“他年岁不高,二十……五六大概,相貌颇为清俊,就是衣裳寒酸。” 妾室瞥眼看她:“世间高士不尚浮华,你管他衣裳作甚只要他内有神通,不是假高士就行了。” “是真高士!” 丫鬟受训,即换脸色道:“奴婢前去窥看,见他能隔空驱使茶碗,绕着堂内飞一圈,滴水不撒。” 说着,把刚才去前堂奉茶所见,一五一十说出来。 众女齐看老夫人,后者问:“老爷可答应” 丫鬟回话:“尚未答应。” 秦侍郎妾室与老夫人附耳:“不如,我等过去看看,倘若他真有那本事,又有才貌,这姻缘便可结。” “高士寻妻皆讲缘法,许是我家媚娘有缘,他才来府结缘。” 老夫人嗯声点头,领着众女齐往前院看人。 此时堂内,秦家父子轮流问石尚青身学、家境,如同在考女婿。 石尚青不说谎时,对答如流。 被问到‘因何穷困,何不娶妻’,他也照实回答,把自己乐善好施的缺点告诉秦侍郎、大公子。 秦子墨听了,眼眸闪烁欣赏,暗下以为‘此士品性上佳’,与父亲相视一眼。 秦侍郎拂须,心说:“这是我女姻缘到了如此奇人善士,甚能为我女婿。若是他果能找回媚娘,嫁女给他又何妨” “将来此事传扬出去,乃是一番佳话……” 话不多时,老夫人领一众女卷而来,站在门口双双眼眸打量‘高士’。 秦侍郎顾见,留长子在堂内,出门与夫人、妾室叙话,谈说‘石尚青家世、品性’。 众人各说其言,一番核对心意,都觉得‘此姻缘可结’。 “但有一个,他可要把媚娘找回来!” “嗯,容我细细问他……” 秦侍郎、老夫人正商谈。 这时门房下人又来报,称:“府外来一个瞎眼道人,说与我家有缘,要给小姐算上一卦……” 众人止言,秦侍郎稍思后说:“给他一两银子,让他往别处化缘。” 这两日登门拜府的道人有不少,皆是这般言词口吻。 一开口就说‘有缘’,然后卜上一卦,最终也算不准小姐失魂下落,只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秦侍郎一听此话,就把门外高二姐、封三娘假扮的‘瞎道师徒’归为此类。 门房下人领命,跑去账房支取银子,便到府外拱手笑礼,递上一两银给道爷。 高二见此暗感不妙。 适才她在门口,听见众人说‘有人先到,揭下告示’,眼下又见秦家施舍银子打发自己,暗下思量:“莫非先到之人有真本事” 想着,她与封三娘一眼对视。 哈哈一笑,拨开下人递银子的手,迈步就往府里闯。 门房下人转身拉扯其臂,却一把捞个空,且脚下失稳往前扑…… 眼看就要一头碰向门槛,高二把手中拂尘往后一扫,其面如撞棉被,身便止住跌倒。 封三娘画皮的小童儿笑嘻嘻说:“非我师父,你今日定去十王殿里点名。” 门房下人激起一身的冷汗,也晓得这位道爷有玄通,跟进府门躬身抱拳:“小人多谢道爷救命之恩!” “不知道爷尊号何处清修小人好…再向老爷通禀。” 瞎道人目望前方说:“贫道无名无号,在世间修行。因眼瞎,他人叫我瞎道人。” “你且去通禀,我来此非为钱财,是为结善缘、化真缘。不图你家报答。” 门房下人躬身施礼,即请道爷入偏房少待,擦拭脸上冷汗就奔去通禀。 二姐、三娘在偏房等不多时,秦侍郎亲自前来礼道,称‘小可眼拙不识仙家,多有轻慢还望恕罪’,说起赔情话。 高二不与他计较这些,心里更关注‘那先到者是何人’,含笑说:“秦老爷家有高士,想来令女有找落了。不需贫道相助。” 秦侍郎误解其意,以为道爷口中‘有找落’是指‘有依托’‘姻缘至’,正应了‘方才所谈之事’。 他眼眸陡然添亮,拱手道:“仙家料事如神!是有一位奇人早到我府上,他愿助我家寻女,为得是一场姻缘。” 高二暗说‘不好,应了世才之言’,探问道:“未知奇人尊姓何方人士” 秦侍郎落座与其攀谈,回答道爷所问,持礼说:“仙家以为此事能成否” 高二所扮瞎道人笑哈哈,拂须说:“贫道从不算姻缘。此来贵府,乃为推算小姐魂落何处,既然贵府已有高士,我便不与人争抢。” 秦侍郎见道爷起身要走,连忙阻拦说:“常言道‘寻医问卜求三家’,他结的乃姻缘,仙家寻的是善缘,互不争抢。” “何况此人不善卜卦,只懂‘追魂驱物’之法。” 说着,凑近道:“实不相瞒,小可有些存疑,此人能否寻回我女。他是个半路出家,学道不满,岂能与仙家相比” “请仙家与我女卜一课。” “算上今日,小女失魂已有四日了。” “我闻神婆说,凡人失魂二十一日,就要气血衰落而死。” “小可唯恐他道行不济,恳求仙家相助,我府必有恩谢!” 高二归坐道:“神婆言也不假,凡人失魂后,身不能自主。三七一满,气散而亡。也罢,贫道与你算上一课。” “请告知小姐生辰八字。” 秦侍郎抱拳礼谢,张口说出‘媚娘生辰八字’。 这两日被人问得多,他都烂熟于心。 高二先掐算,口念‘生辰卦歌’。 后请秦老爷掷六次铜钱,根据铜钱正反前后排列出六爻阴阳卦体,即坊间最常见的【六爻金钱卦】。 秦侍郎占卜诚心,连掷六次铜钱,得出一个震上兑下【归妹卦】。 封三娘所扮道童见此卦象,略有疑惑,暗与二姐传音。 “归妹乃嫁女之卦,秦侍郎求女下落,得此卦像……” “难道媚娘真与今日来府的石尚青有缘” 高二回念道:“未必,你我不善易理,莫要推敲。稍后告知结果,你我先离开,莫被那石尚青看破画皮。” 封三娘附和,开口道:“师父,卦象乃【归妹】。” 秦侍郎听童儿报卦名,转看道爷。 高二一番装模作样,胡言乱语后,点指侍郎:“此卦有泽,令女魂落有水之地……” “以贫道推算,失魂就落在杭州西湖。” …… 第329章 因缘际会 “西湖” 秦府内园,众人听了‘瞎道人卜卦结果’各有思量。 老夫人追问:“那瞎道人可说,我女因何魂落西湖” 秦侍郎道:“我也问了,他说我女有段前世因缘在西湖处,此去乃是赴前缘。卦中并无凶险,相反有一场造化在其中。” “说,我家明日可遣人去往杭州西湖,见有【莲】字的风亭,就在那处等候,必能逢缘遇见。” 话说完,妾室道:“那道爷能算出媚娘魂落西湖,又指点我等去寻‘莲字亭’,不妨就遣人去找找。”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正是此意。” 秦侍郎分视夫人说:“明日让子墨带人去。” 老夫人转睛手指门外:“那他……” 其口中‘那他’,指的是‘石尚青’。 秦侍郎会意所问,稍思道:“自然也要让他追查。我家与他各自寻找,若他果有‘追魂’本事,而仙家所算又应验,定能找到一处。” 众人先后点头,妾室提点说:“老爷莫把道爷所算告诉他。” 秦侍郎道:“这个仙家走时也叮嘱我,说‘天机不可传外人’。” 说着,命丫鬟去把长子叫来。 父子内园相见,秦侍郎将‘瞎道人算得结果’复述一二,叫儿郎明日带仆从去杭州西湖寻妹。 后说:“我儿见石相公,就说我家应下了。只要他寻到我女,带回家中还魂,便是我家女婿。” “此事绝不食言。” 大公子秦子墨领记下来,好奇问父亲:“瞎道人可还在府中” 秦侍郎说:“仙家赠送一课即告辞,分文未取。你速去告诉石相公,问问他追魂做法有何所需,一并与他备齐。” “切记不可说瞎道人。” 秦子墨点头辞别父母,前院正堂与石尚青转述父言。 见事已定,隐身藏形的单十娘俏颜显笑,传音教石郎回话。 石尚青依其所教,持伞起身说:“小生无需他物助法,七日之内就有结果,届时再来府上。” “如此就有劳石兄。” 秦子墨颇为欣赏此士,攀谈送出府门。 府外,向东五丈巷口树下。 两只黄犬并排趴着,目光盯守秦府大门,眼眸深处各藏着高二姐、封三娘。 她们阴神附体,附于二犬身上,为的是不引人注意,守住秦府门,看看那石尚青究竟何人。 见大公子亲送一士出府,二犬先后起身,迈着狐步跑去。 察觉石尚青身边有阴物相随,但不见其形。 高二传念道:“我观石尚青身无道气,印堂、上玄亦不显清明,非有玄通之人。” 三娘回念说:“此人不过凡士,但他身边阴物有些道行,大体有个阴神之境。” “或许他让石生来秦府,装成高士奇人,欲助石生娶媚娘。” 高二目视那阴物钻入石尚青手中伞,说:“这就是世才所言‘人谋只能谋一时’,现在老天作梗,乱了我等计谋,需当应变才是。” “一会儿你我显身截住石生,试探那阴神根底。见机行事。” 说着操控犬身奔跑入巷,封三娘紧随其后。 石尚青拜别秦府后,便向东去往城中码头,一路上与伞中十娘说话。 经过夫子庙小巷时,见两位仙姿玉色美貌娘子,笑盈盈迎面而来。 正是高二姐、封三娘。 石尚青看一眼避目光,侧身躲让她们。 有一女近身不走,停步盯看他,笑问:“可是刘郎” 石尚青抬眼相对,心神一时被二姐美色所侵,回神抱拳:“娘子认错人了,小生姓石。” 说着就要走。 封三娘阻挡面前,仔细看他:“果真不是刘郎为何你与十一娘说的人如此相像你一定是说假话!” 石尚青见被错认,忙说:“小生确实姓石,而非姓刘。也许那位刘兄与我样貌相似。” 高二眼眸扫过他手中油纸伞,见阴物藏着不出,道:“你如何证明自己不姓刘十一娘与我说,刘郎最会花言巧语骗人,我看你就不诚实。” “可敢与我去见十一娘” “这……” 石尚青却无法证明姓氏,此时有口难辨。 彼时,伞中单十娘脱身出来,眼扫二女,问道:“你们可是狐狸” 石尚青闻听陡然激灵,方知自己撞见仙家了。 高二见阴物显形,打量一眼道:“难道只有狐狸才能成仙” 单十娘拿话反问说:“你俩既不是狐狸成仙,又如何敢断定,我石郎是你找的刘郎” 石尚青立即接言:“两位仙家是认错了,小生家住清县,名叫石宣,字尚青。还请明察。” 高二转与封三娘相视,问起单十娘:“这位妹妹可是异类得道我妹十一娘说,刘郎最善诱骗我类,你莫被他骗了。” 十娘见其纠缠,眼眸闪烁锋锐,手指一引石尚青腰间皮囊,一柄明晃晃小剑飞出,震慑高二说:“你们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高二目光流转过飞剑,心里有个大概,笑对石生道:“你家娘子好生凶煞,奴家只是问人、寻人,无半分害你之意,她却要行凶。” “公子日后小心。” 说完牵手封三娘,转身隐去身形,乘风向东飘去。 单十娘驭剑回囊,眼望虚空道:“这两个许是来选人相配。” “相公这般仁善君子,最受她们喜爱,今后再遇到此类,定要把持心神,不可被美色所惑。” “否则伤身害命。” 里外,二女行空,回顾下方秦淮河。 封三娘说:“我看那娘子像是炼铅汞的炼师剑修,其神魂乃炼气化神,非精修养命而成阴神。” “目下该当如何” 高二沉吟道:“只怪我昨日耽搁,才有今日变数。” “许是此女助石尚青寻媚娘,我俩若是阻拦,她必怀疑我俩拘走媚娘神魂。” “届时她告知秦家,世才良谋就因此而毁……” “我俩先回临安,把事如实告诉世才,看世才有何好法子应变。” 封三娘挽手笑说:“再不行,今夜就把媚娘送还,叫她自与家人讲。” 高二点点头,思虑自己过失之处。 午时,她们回到临安,身落刘府内宅。 见世才、怜云书窗内作画,高二神色懊丧领步进去,把今日变故全部道出。 刘彦听了,思笑说:“天道时刻运转,此番生变乃因缘际会,也许能与那娘子、石兄结一个善缘。” “今夜二姐还依计行事,莫管他们。” “那娘子若来,就让她来。” “不过有一点要改,今夜莫让媚娘回府托梦,二姐可变化成她,代替行计。” “以免那娘子追魂追到秦府。” …… 第330章 考鬼追魂 “娘子画此符,可是用来追魂?” “相公不信我?” “并非不信,小生只是新奇,娘子可否与我一解其中妙理?” …… 是夜,和州清县石家。 窗外小院月光如霜,窗内一盏油灯照亮。 单十娘端坐书桌前,持笔沾鸡血画符、画鸡,在【画鸡】的冠、眼、颈、脚、翅、胸、背、尾八处,添上【媚娘生辰八字】。 石尚青身后观看,小声询问,探究‘追魂之法’。 十娘写完八字,微笑洗笔,请他坐下身旁,说:“你可知符画上的公鸡作何用途?” 石尚青移动油灯照亮,仔细观看,见‘画鸡身上八字’,思道:“莫非是用来追魂?” “不错。” 十娘指点画鸡说:“这叫【生辰公鸡】。” “公鸡是纯阳之禽,善追鬼物,能逐邪阴,克五毒五害,所以过年时,家家门上张贴画鸡迎岁。” “道门有丹派、法派,炼铅汞的都是丹派,养神魂的都是法派。” “【追魂术】乃法派之术,脱胎于【考召之法】。” “考召之法,出自法派正一道,故有考召之箓。” “考召,即是‘考鬼召神’,追魂乃‘考鬼’中的小法术。” “妾身非是法派坤道,不精于符篆、养命,但能‘炼气化神’。” “故而,此法术我也能用。” 石尚青几分明白,更添兴趣,追问娘子:“何为‘炼气化神’?” 单十娘说:“修炼铅汞之人,大多只修金丹养性,炼身性合一。” “后养身内鬼神灵明,使身中神开得‘一灵真性’,再往后修炼,全性保真,通达仙境。” “期间有【炼精化气】,即是摄天地精气,炼铅汞化金丹。” “又有【炼气化神】,即是把身中精气补于魂灵,使魂灵化为阴神阳神。” “此乃‘真性济命之法’。” “同理‘命亦能济性’,精修神魂的法派道士可以‘化神炼形’,化魂魄精气补养躯体。” “法派之中,有一门《地藏炼形》就是如此。” “妾身正因为能够‘炼气化神’,才敢魂儿离体,白日出窍。” “如你这般俗人,躯体精气单薄,就是用来‘炼气化神’法,神魂也最多能‘夜游’,不能‘日游’。” 石尚青明悟几分,称赞起仙家妙法。 单十娘略思,笑说:“其实儒门中亦有奇妙玄通,只是你未见儒学真妙,不知奇妙。” “相公若想品尝‘夜游千里’滋味,妾身可成全一番。” 石尚青正想她前言,忽闻后语,兴起详问。 十娘道:“只要将相公【一灵真性】入这【生辰鸡】中,便能‘魂灵主画鸡’。” “画鸡得灵,日行千里,追逐八字主人,便是‘追魂法’。” “相公莫怕,你进去后,妾身也入画,我俩一起去寻秦媚娘。” “你要是怕了,那我自己去。” 她此言暗藏深意,有引石尚青入道之想。 石尚青对此极有兴趣,也全然相信十娘,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见其如此爽快,十娘起身扶他回床帐,两人恩爱就寝。 约有二更天时,单十娘额头冒出精气化神形,钻入枕边情郎梦中,挽手引他脱壳离体,落地长大,指身后让他看。 石尚青见自己和十娘都还在床上,魂灵一点通透,恍然知道自己脱窍了。 单十娘看他一副‘明悟貌’,笑着牵其魂来至书桌前。 此时再看桌上‘符篆生辰画鸡’,一股盛夏烈阳之气袭面,符画公鸡火光熠熠。 石尚青道:“难怪鬼怪惧怕,雄鸡真是至阳之禽。” 又问十娘:“小生如何入画?” 单十娘没说话,点燃一支草香,饱吸一口香火,绣口吹石郎,香火尽入其魂。 石尚青感魂儿暖热。 十娘说:“此乃‘香火护神之法’。” 说着,手牵郎君遁出房门,立身柴院仰望明月,走去水缸处取一瓢水放在地上。 瓢中水色映月,荡漾银光。 石尚青好奇看着十娘进出房屋,又是拿绳索,又是水瓢前插香……,大概猜测她在设法坛。 片刻,单十娘在院中设下简易的法坛。 从房内取出那幅【符篆生辰八字公鸡】,铺在水瓢香火下位,用四块石头压住。 拿起一旁麻绳,麻绳一头入瓢,一头搭在符画上。 她用毛笔沾鸡血,沿着麻绳画血线,将符画与水瓢法接。 忙完这些,十娘才开口说:“追魂法坛已设好,相公可以入画鸡了。” 石尚青疑问:“怎入?” 单十娘手指画鸡,叫他仔细的看。 石生照做,弓腰探看…… 正这时,十娘右手在他魂灵脑后一拍,将其魂儿攥入手掌,而后落掌拍入画鸡。 石尚青好似跌了一跤,魂灵起身,符画上的公鸡脱画站起。 他低头一看,见自己两腿成了鸡脚,惊讶道:“噫,我成雄鸡了。” 单十娘掩笑,蹲下手拂画鸡:“相公莫动,容妾身施法,查查那媚娘魂在何处。” 石尚青魂灵主画鸡点头,昂首挺胸站在符画上。 十娘盘坐法坛下位,指引一点真灵降入符画,口念‘追魂法咒’与‘媚娘八字’。 追问:“秦媚娘魂在何处,速速告我。” 连问三次,石尚青魂灵画鸡不由自主,仰头朝天打鸣! 彼时杭州临安刘府,虚空一团道气聚集,降落涌入书房,罩住君子诗梦。 梦中,刘彦正与众人讲课授字意。 忽然灵觉感应有道气侵入,他暂止讲学,望天上说:“貂儿去外看看。” 荀娘子亦有感应,飞升脱梦而出。 她环顾周围道气,隐隐听见其中有公鸡打鸣,含笑回梦说:“有人在施展‘考鬼追魂之法’,梦外道气乃法咒驭降。” “应该是来寻找媚娘的。” 媚娘面有几分不快。 她听说了‘今日之变’,还从三娘口中得知‘有个叫石尚青的,欲借她失魂,强索婚姻,与她相配’。 刘彦看眼媚娘,说:“可出去告知一声,引其来此寻找。届时我与那娘子言明这边之事,使其收回‘强配婚姻’的心思。” 媚娘闻言三分心畅,听从世才先生,与三娘挽手托梦。 对着环绕君梦的道气说话,告知那边做法之人:“我身在杭州临安南城槐花巷刘府……” 说完数息,周围道气便消散了。 媚娘娇气道:“真是狗拿耗子,坏我造化机缘!” 封三娘笑说:“姐姐休恼,他们却也不知我等计谋,何况你机缘未失。只要依着奉义话做,保管终能如愿。” 秦媚娘点头,顾身下君梦:“上一世三娘替我寻夫配对,这一世我要自己做主,若不能寻到自己所爱,我宁死也不嫁!” 封三娘闻言,附耳道:“姐姐不是说,此生不嫁人吗?永远与我为姐妹。今日如何又说要寻爱?” 媚娘美色中藏羞,不知如何答话。 三娘低看梦境,隐约猜出她因何易念,不多追问了,笑着挽手入梦。 几百里外,和州清县石家柴院。 单十娘眼眸含思,心中存疑:“秦媚娘如何魂落临安刘府,难道是鬼神接她去的?” “倘若她与那家男子私通好合,石郎怎能与她相配?” …… 第331章 两方入梦 “我女这是……带娘去哪啊?” “带母亲去见荀舫主和奉义君子呀。” “杭州与我金陵几百里路程,如何说去就去?” “所以才要坐车,坐上马车不一会儿就能到了。” …… 月下金陵,秦府门外,一架大马车停在门口。 二姐变化的秦媚娘,挽手老夫人梦魂,哄着她坐上车。 身后另有秦侍郎、大公子、及妾室梦魂,萱儿、弦月、阿香、琴玉四女左右护着。 等秦氏一家都进到马车,四女并排上车头驱驭。 二姐吹口香火裹住车驾,托起送上虚空,随后遁入车内,与老夫人、秦侍郎、秦公子接谈‘魂落西湖后一番奇遇’。 着重讲述‘青花舫学堂之女’和‘舫主之夫刘奉义’。 把自家贤弟‘驱瘟救民’、‘阴山渡河’、‘文章祭鬼神’等众多佳话掏出来作谈资。 大公子秦子墨甚是爱听,他从恩师口中,知晓世上有真儒,听‘妹妹’一说,断定‘那先生必是真儒’! 众人车内欢谈,灵车卷着香火南下五百里到临安。 不消半个时辰,车至南城刘府虚空,萱儿神念传音告知高二。 二姐含笑魂离车厢,香袖轻拂马车收入袖口,领四女下院、进书房,入君梦。 刘彦感应望空,继续接讲字意。 三娘、媚娘伴看天上,耳语说话。 高二五女在草庐门前落脚,从袖中倒出那架马车,撩帘请下秦家四口人。 四人置身君梦,只觉此地春色好,诗情画意,无不身心舒畅。 老夫人随高二手指,探看草庐柴院。 见一位先生正在授学,弟子多是女子、各个美貌佳人,自家女儿竟也在其中。 她一愣,心说:“院里是我女,院外又是谁?” 转顾时,高二含笑化作灵烟,携四女飘入草庐院内。 彼时秦媚娘、封三娘迎出柴门,礼见父母、兄长。 到底没脱梦中迷,老夫人很快就忘了方才‘那个假女儿’,只顾眼前‘这个真女儿’。 “这位娘子好俊俏,叫何名字?” “小奴封三娘,见过老夫人。” 三娘面对询问,款款见礼,众人在院外小叙。 不多时,荀娘子领着萱儿、弦月出门礼见金陵客人,媚娘微笑引荐舫主。 秦侍郎见眼前仙貌夫人,便知‘我女说话不假,此夫人确是仙家’,携正妻、妾室、儿郎答谢仙家‘救下小女游魂’。 今夜高二替媚娘回府托梦,编了一套说辞,称是‘被阴风吹出魂儿后,飘落杭州西湖,幸得青花舫主人搭救……’ 荀娘子端庄受之一礼,顾看草庐说:“我家郎君正在讲学训诂,暂不能礼见贵客,诸位请进到院内歇坐。” 秦家众人都知‘客随主便’,不敢有怨言,跟随媚娘入院。 在左边空缺席位落座,旁听先生训诂解字意。 此时刘彦在讲【周】字。 秦子墨坐闻妙解,发现院内众学子无论男女,皆一个个抬头仰天…… 他不禁也跟着仰看。 一眼看到满天星斗般的文字放光,心神大感奇妙,亦大受震撼! 先生所讲的【周】字,似明月当空照。 字体偏旁被拆分一字排列,一旁又见‘周字古今演变’。 下方有一行行文字解释此字‘意’和‘义’。 这等授学,使秦子墨以为是仙人授法,两耳闻听解意,心神沉溺其中。 【周】字解完,讲学休止,天上三千星斗文字消隐,众学子离席出柴院。 刘彦走来,礼见金陵来客。 子墨蓦然回神,双目透着敬慕还礼。 后,一家人受请入草庐叙话,阿九奉来文光诗茶招待客人。 秦子墨品一口,三春时雨入心,诗意滋润魂灵,好不舒畅! 何止是他,秦侍郎、老夫人、以妾室,喝到此茶后,都是香气入魂,魂思如洗。 刘彦和他们坐谈‘媚娘之事’,指封三娘道:“三娘、媚娘乃前世姐妹。媚娘魂落西湖,乃应她们今生之缘。” “因缘所致,方有这场际会。” 说着,又指自家貂儿:“我家娘子在西湖办学堂,立志开坤学,广招天下有志女子修学。” “媚娘天资聪颖,颇能受教,故此我娘子想结下善缘,招媚娘入学,不知贵府可许?” 秦侍郎同夫人对视,放下茶碗拱手:“先生、仙家抬举,能否容我等商议商议?” 刘彦笑说:“理当如此。娘子稍后就带贵客去西湖青花舫坐坐,还需眼见为实。” 秦侍郎张口欲言,却被自家大公子抢了话。 子墨起身揖礼,尊敬问道:“敢问先生可是真儒?” 刘彦轻点头,随和回答:“我入真学不过数月,子墨能知真学,想来恩师亦是真儒。” 秦子墨观看君面,心情爽悦:“小生有缘见先生,真是三生之幸。” “我家恩师精孟字之学,善养浩然正气,养七尺白锦玉娟,但未能孔学明经。” “不知先生入得真学,是孔还是孟?” 高二代兄弟答道:“我弟乃孔孟双成入学,不说孔学境地,只说孟学也比尊师高六尺浩然气。” 子墨惊诧,更添喜悦入魂灵,飞扬神采再拜先生。 秦侍郎旁听暗道:“照此说来,此先生儒学境地,岂不是高于郭先生?” 刘彦走去托起子墨礼数,问他‘养气可成?’ 得知其未得浩然气入身,就与他叙谈几句养气之要,论孟学之中的要义。 天近子时,荀娘子带着秦家众人脱离君梦,乘画舫飞去杭州,夜游西湖青花舫。 他们走不到一盏茶,一只大公鸡扑腾翅膀落在刘家内院。 一缕精气从鸡冠飘出,化作单十娘形貌。 她抱起公鸡眼眸四顾。 其时,书房留守的高二姐、封三娘感应到,结伴出门,笑看他们。 “真是稀客。” “今夜妹妹如何抱鸡来我家?” 十娘见她们在此,甚是诧异,凝思问:“是你们牵走秦媚娘生魂?究竟有何企图!” 二姐笑与三娘相视说:“如何只把我们往坏处想?且随我进来,今叫你明白。” 单十娘看着她们转身进去,与画鸡石郎相视一眼,跟入书房。 一眼失神,盯看床帐刘彦睡梦之身。 “此君子,何许人?” “乃我家贤弟。” “我弟知道你今夜要来,让我俩守门迎候,请随我入梦见君。” 说着高二在前引路,右手飞出一条银丝带飘到身后。 单十娘一手抱公鸡,一手牵着丝带,放松魂儿随引,对石郎道:“这位君子便是妾身所言儒门真学士。” “稍后入梦相见,不可失了礼数。” 公鸡点头,眼盯刘彦脑上之梦,万般好奇绕魂灵。 入梦落地,见一文士携夫人在草庐门前相迎。 单十娘放下怀中公鸡,念咒引出石生魂体。 主客两方彼此见礼,入草庐用茶叙话。 …… 第332章 各家欢喜 “喔喔喔——” 卯时,和州清县。 邻家公鸡报晓,石家画鸡入梦,上床鸳鸯先后醒来。 石尚青眼眸睁开,脑思仍停留在昨夜奇梦中,自语道:“世间真有刘世才这位奇士?” 枕边人,单十娘接话说:“世间大有真儒,刘世才是其一。” 石尚青听耳旁音,蓦然抖擞精神,转视十娘:“娘子说,昨夜所历皆非梦?” “我俩果真乘画鸡,飞去临安寻媚娘,见高二姐、封三娘,入刘世才梦境?” “嗯。” 单十娘撩开床帐说:“今早寅时,你我才离他梦乡,相公被梦中之迷所扰,期间难辨梦里梦外。” “若非饮了刘先生梦中清茶,怕要不记得这些。” 石尚青头脑忽得聪透,回想着‘君子梦中所谈’。 “刘兄说,秦媚娘乃十一娘转世,十一娘与封三娘乃前世姐妹。” “今生她们情义未断,故此设下计谋,使媚娘离魂……” “我俩不知内情,因缘际会搅入其中。” “妙哉,这场因缘好生奇异!” 说话,他跟着十娘下床。 单十娘点亮油灯,回眸道:“如此你与秦媚娘也失了姻缘,相公可还高兴?” 石尚青敛袖笑说:“我和秦小姐本就无缘,失去姻缘又有何可惜?小生最可惜,是将失去娘子。” “娘子莫忧烦,你该去则去,能与你同享三年恩爱,小生已足矣。” “我对娘子只有爱、心无恨!” 十娘心受触动,贴近给他整衣:“相公好宽心,却要把妾身赶走。” 石尚青愣道:“小生何时要赶娘子?不是你说‘罪业已销,要回山修行’?小生即便舍不得,亦不能阻拦娘子仙路。” 油灯映照十娘笑颜。 她打开房门,呼吸晨气,回眸问:“相公可还记得,那先生讲完‘媚娘三娘’之事后,同我俩说什么?” 石尚青带着思量,迈到门口说:“刘兄提到他的夫人,称夫人亦是修炼铅汞之女。” “还说,无论道业还是事业,都需一个情投意合的伴侣,如此道业不寡,心冷有人陪伴……” 说着,石生猛然开窍,欣喜牵起十娘玉手:“娘子可是有意度我入仙道?要与我同修仙,结成道侣?” 单十娘笑颜相对,点头道:“郎君果有聪明在心,稍微点拨就通,妾身正有此意。” “那先生一番话,使我思通甚多。” “恩师只让我行善三年而归,却未说叫我割爱斩情缘,所以我想带你回蜀见恩师,给你求一个仙缘。” “妾对你,亦是难舍难离。” “我俩若能长存此情,结修成道侣,便可水火既济。” “就是不知,你舍不舍得这家业、这世上荣华富贵?” “有何舍不得!” 石尚青激动手握十娘道:“小生最难离舍是娘子!” “我家只我一人,无有父母尽孝奉养,家业只有这个柴院、五亩田,送出去也就是了。” “小生愿随娘子求仙学道,修百世夫妻!” 单十娘耳鬓贴靠,入怀说:“有石郎陪我,妾身道业不孤寡了。” “不想此一番谋虑,未能成全你和媚娘,反成全了你我。” “世才先生是我俩仙缘之媒人。” “不错!定要记下恩情!” 石尚青揽抱娘子回屋。 此时他似开了窍,心胸比以前开阔,扶着娘子落座,商谈道:“不如今日我俩再去金陵,将之前所瞒,如实告知秦府……” “回来后,把田院卖了换些盘缠,我就随娘子入蜀拜师。” “娘子意下如何?” 单十娘笑思,指点郎君道:“去到秦府,只许说所满之事,不得提先生所谋,以免坏了秦媚娘一场机缘。” “不然以后遭她怨恨。” “我俩还可助她一臂之力,只要这般说……” 说着,耳语教石生。 卯时过半,红日东升,石生单娘离家去往金陵。 而这时,金陵秦府东厢内院,秦侍郎、老夫人、大公子、及妾室齐聚说梦。 原以为是各自奇梦,谁知见面一说,竟然是一家人‘共梦’! ‘共梦’乃指‘多人做同一个梦’。 这等奇异之梦,多与神仙有牵连,因此在坊间多有传言和典故。 他们也听过‘共梦’之说。 妾室道:“老爷可记得,梦中我等随仙家去西湖游赏?” 秦侍郎点头:“我还记得,见到一位先生。他说,我女与封三娘乃前世姐妹,今生情义未断,故此魂落西湖,重续前缘!” 老夫人道:“看来瞎道人算准了,我女她魂儿是在西湖。昨夜共梦,必是女儿托梦告知。” 大公子秦子墨凝思出神,只在想那位先生,却如何也想不起先生名讳,心里有些焦急。 “父亲、母亲可记得梦中先生姓氏名号?” 秦侍郎、老夫人相视回想,也记不起来了。 妾室笑道:“子墨何故纠结梦里之人,莫非当成真人啦?” 秦子墨认真说:“孩儿以为,那先生乃真人、真士、真儒!昨夜定是得鬼神相助,方与先生梦境交汇。” “二娘不知其中之妙,我等共梦,绝非凭空之想。” 正说着,一丫鬟欢雀跑进来,面带喜悦喘气回禀:“老爷、夫人、大公子,小姐醒了!” 此言一出,满园欢喜。 众人迈着疾步,既往西园闺阁探望小姐。 闺阁二楼。 媚娘被丫鬟把扶着下床,高二姐、封三娘、荀貂儿…众女隐身在旁。 貂儿传音道:“就让三娘留下陪你,你定要先得家中准许再来。” “稍后令尊令堂来到,如实告诉他们。” “单十娘不知我等所谋,媚娘莫怀怨恨。” “我郎已同她讲明此事,她不会再与你保媒拉纤了。” “若是她和石生今日来府,只管接待就是。” 媚娘点头笑谈,左右丫鬟惊看小姐对空说话。 又是说‘小妹记下了’,又是说‘小妹就不送姐姐了’。 丫鬟们有些害怕,扶着小姐到窗前…… 贴身丫鬟问道:“小姐同谁说话?” 媚娘含笑顾视说:“方才,我与西湖青花舫荀舫主讲话。” “荀姐姐乃神仙中人,我魂落西湖便是得其搭救,今日我还魂,也是荀姐姐相助。” “咦,那瞎道人算对啦?” 贴身丫鬟惊讶,追着小姐询问这桩奇事。 不多时,秦侍郎、老夫人率众上来楼阁,围着媚娘关切问事,各说昨夜共梦所见。 媚娘则告诉父母、兄长‘这并非是梦’…… 众人细听她说,听完解了疑惑,无不称奇! 大公子秦子墨即问妹妹:“可敢告诉我,先生尊姓名号?” 媚娘嫣然一笑,回答兄长,分顾父母:“先生姓刘,字世才,号奉义。乃杭州人尽皆知的君子、名士。” …… 第333章 今吾丧我 轰隆隆—— 三月初二,一声春雷震响,大雨应雷而降。 整个临安城笼罩于风雨雷气中,街上群人奔走欢笑,店家呼客来避。 南城刘府,丫鬟们在灶房生火烧水,黄犬守柴门,刘平、书玉子、于成业在左宅论学,福伯在隔壁接待亲戚。 主宅后院,刘彦一袭白衣,立身正房门口,眼望屋檐雨帘,雷霆阴云。 身后怜云、阿九给老夫人牌位上香,寄念头与刘氏神灵叙话。 因满七七四十九日,正房和前院灵堂均已撤。 自昨日三月初一起,家中只设香火牌位供祭老夫人刘母。 今日是供祭第二日,需守香十二时辰。 期间香火不能断燃,否则就大不吉利,此乃民间风俗中‘续香之礼’。 ‘续香’要由家中子妻完成,子无妻,则由妾来替。 昨夜老夫人神灵托梦,将‘续香’交由李怜云主持,阿九辅佐。 因此两人要守在正房十二时辰,从今早卯时守到明日卯时。 现在还只是巳时。 刘彦身沐风雨,君心感应雷霆,文思中三千文字随雷音闪烁,自语道:“今日雷霆震,可以一试‘吾丧我’,一闻乾坤天籁之音。” 李怜云耳闻君言,回眸走近问:“夫君已找到‘吾丧我’之心境?” 刘彦相视说:“心境未得,但思得一种方法,稍后我欲一试。今日就有劳娘子守香,明日上巳便可出门游赏踏春。” 怜云眼眸清润道:“能给老夫人守香,乃妾身之福。妾自过门未曾尽孝,得以守香,我甚欣喜。” 阿九眉心灵光散去,送走刘氏神灵后,转身加入攀谈:“老夫人说,现在鬼谷阴间郡城也在打雷,乡亲们在家里闭户。” “阴邸倒是太平,雷音不入府门,府中上下都得安宁。” “让公子不必担忧。” “还说……招了几个精怪阴魂入府,皆能日夜神游,若公子有何差遣,可叫他们当差。” 刘彦对此也略知一二,昨夜母亲回家托梦,提起‘阴邸添了几个家丁’。 他对此不反对,那些精怪身已死,阴魂与鬼无二。 而母亲乃授泰山籍的郡君,不是官位但有神位,神灵可查鬼物心思,那些入府阴魂,无不是考问挑选过的,不敢有诡诈二心。 “娘亲还有别的交代吗?” “有。” 阿九笑看公子、娘子,俏皮说:“最后交代你俩多多恩爱,早日生子。” 怜云含笑不言,刘彦听天上雷鸣,快步入风雨,过院回书房。 阿九探头看一眼问:“公子适才说,要一试‘吾丧我’,可是找到了入此境地方法?” 怜云伴望书房,点头:“相公心境高于儒术境地,入乾道后,君心终日乾乾,灵明能自悟道理,找到‘入境之法’也不奇怪。” 她们口中的【吾丧我】,脱自《庄子·齐物论》,是一种‘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的心灵境界。 同时【吾丧我】亦出现于司徒心学《君心化龙·内业篇终章》。 司徒在终章中形容:“吾丧我,即我忘记自己,乃忘我最高心境,处于这个心境,可以感应内在灵明,聆听天籁之音,悟通诸般妙理。” “君心经历一次‘吾丧我’,知心死而不改志,君心之道则坚固如铁!” “届时内外由我夫志,更能统御自心,是为‘内业篇圆满之境’。” 之后便可逐一去修《君心》、《心力》、《神明》、《御龙》四篇。 回到书房,刘彦找出徐州城隍庙青衣道人所赠‘黑铁小令’,手持观令牌道:“也许臻入‘吾丧我’之境,就能一见令牌字中真正奥秘。” 二月二至今,他一连‘说文解字’三十夜,与刘平他们训诂授字,重温三千文字,亦收获良多。 不仅对‘古今文字意义’有了新的领会,也在训诂过程中思得‘【吾丧我】入境之法’,同时察觉令牌雷音奥秘与令牌上的文字紧密相连。 对此,他颇有探究之心。 说着,刘彦放下令牌,拿起桌上《庄子·内篇》,翻到第二篇【齐物论】。 【吾丧我】便是出自该篇章,通过‘南郭子綦先生’与‘弟子颜成子游’之间对话,阐解【吾丧我】的心境状态。 子綦先生乃春秋楚人,是楚昭王的庶弟,官至司马,因住在城郭之南,故被称为‘南郭子綦’。 该篇之中,是这样描述子綦先生入‘丧我之境’后的状态。 说‘南郭子綦靠着几案而坐着,仰头向着天,缓缓深呼吸,一副离神去智的状态,进入忘我之境,精神仿佛离开躯体。’ 弟子颜成子游看见后,求教问他:“老师这是怎么做到的?” “竟然可以使形体像枯木,使精神和思想像死灰,看似几近熄灭?” “我观老师今天靠坐几案,跟往常大不一样?” 子綦先生这样回答:“你问得正好!今天吾丧我,你可知道?你只听说过【人籁】,而没听说过【地籁】,既使听说过【地籁】,也没听说过【天籁】!” 弟子子游听了,求问他口中【三籁】。 子綦先生便在后文中作答。 刘彦观读到这里,就不再读了。 他放下手中《庄子》,靠坐椅子,半身依书桌,闭目观想‘子綦先生入境姿态’,在文思中勾勒出他的坐忘之形。 心观形体,不断的调整自己姿态,达到一个‘放松如死’的状态。 脑中思道:“吾丧我在于‘杀身’,在于【丧我】二字,要进入‘吾丧我’之境,就要让自己精神和思想死于我之手。” “【我】字最早指【杀】,为古之兵器,杀戮之器。” “子綦先生之所以说‘今天吾丧我’而不说‘吾丧吾’‘我丧我’,真意就在‘丧我’。” “他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今天吾死于我之兵器’。” “而进入‘吾丧我之境’关键,就在‘持我杀吾’。” “一个人是否有胆量挥刀自刎,杀掉自己精神思想?则在他有没有‘闻道之志’,朝闻道,夕可死矣。” “只要夫志坚硬如铁,便可使志永固,不惧怕自己思想毁灭。” “这就是为何,老师将【吾丧吾】放在《君心化龙·内业终章》中。” “有此心志,方能坚固君心,一点点使君心夫志浑然一体,如道一般。” 思念至此,他脑中忽然一字寒光闪现。 此字为【我】字古体,犹如一手持戈。 刘彦心念一横,持戈之手反向朝自己念头斩去。 一戈下去,思想斩灭! 其精神好似灭烛后那一缕青烟,轻飘飘上浮脱壳,外浮于身,内无思想。 窗外九天春雷轰隆隆响震,传入他精神后无声无息,却明亮震铄,一众说不透的玄妙入他干枯的神思之中。 这即是篇中所言【天籁】。 正房门口,阿九眼眸透过书窗,看着近乎死去的公子,心灵悲切又欣喜,小声呼来娘子同看。 李怜云双目运转玄光察看。 见相公周身气息内敛,却有精神意志笼罩躯体,脑窍之上似有一人站立,其背后显经阁,但并非他的神魂。 而是更像是——【夫志】。 “夫君夫志显与精神气,想成一股气象……” “这便是‘吾丧我之境’?” …… 第334章 天籁之音 “敢问公子何为天籁?” “天籁与人籁、地籁有何不同?” …… 傍晚,雨过天晴,夕阳斜照,屋檐水珠闪光。 刘府内院正房,刘彦端坐用茶,与众人谈说【今吾丧我】之感,并说起‘入此境后聆听天籁之音’。 旁听的皆是自家人。 门外是刘平、书玉子、于成业、萱儿、弦月、桃花四丫鬟,房内有怜云、阿九、高二、貂儿。 今日,刘彦‘吾丧我’三次。 第一次是上午巳时,第二次是午后未时,第三次是傍晚酉时,每次入境都在一个时辰左右。 此时,他刚从第三次‘丧我之境’中透脱出来。 精神状态犹似‘枯木逢春’,面貌透着生机勃勃的气象。 此生气与自身道义融合,在貂儿众女眼中犹如‘青山逢春,春气满目’。 这等天地间才有的‘四季之春’的气象,竟然显现于人的身上、他的身上。 道家观之都要叹赞一声【道法自然】。 此刻刘彦的身心精神状态,可用八个字总结,即【心体莹然,本真灵明】。 此番‘吾丧我’对其而言,意义重大,收获甚多! 不仅仅是《君心化龙·内业篇》通达圆满,同时使【君心固道,夫志固道】,使其【志心一体】! 现在就算杀他性命,也动摇不了他的道义了,就算‘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也不会产生畏惧。 因此,他的君心仁义、仁德、仁气亦得滋长、提升、牢固。 仁者无敌亦无畏。 他一日三丧我,等同死三次。 故,仁义见无畏,仁气得滋长。 此外,他还能通过‘丧我之境’去聆听天籁、感受乾坤之妙理。 这对一些修道之士而已,都是渴望而不可及的玄妙之境。 玄门称此为‘道心神通’,儒家则视为【天地同心】。 听说公子已能聆听天籁了。 刘平甚是好奇,求教‘天籁是什么’、‘和地籁、人籁有何不同’。 刘彦扣上茶碗,谈道:“地籁和人籁皆为声音,天籁则是一种精神、心灵境界。” “天籁,也可视为【妙音】或【道理】。” “《庄子·齐物论》中说:地籁是从万种窍穴里发出的风声,人籁是各种不同的竹管发出的声音。” “而天籁,虽然有万般不同,但使它们发生和停息的都是出于自身。” “你说,这个‘发动者’是谁?” 刘平闻问,思量少许回答:“地籁之音是风吹动窍穴所发,人籁之音是人吹乐竹所发,天籁之音则由万物自身发动……” “发动者是‘我’和‘道’!” 这句回答脱口而出,众人无不眼目清明,神思通透,心中冒出相同的答案。 高二笑与貂儿传音:“他倒有悟性。” 荀娘子回道:“顽石尚有开窍之日,何况是人。郎君连着三十日训诂,善教他等,若再无半点悟性,那就愚不可教了。” 刘彦点头称赞:“此答甚妙,世上能发动天籁的,唯有‘我’与‘道’。” 于成业适时施礼,请教老师:“此处的‘我’,可是指‘人’?‘我’又如何发出天籁?” 刘彦解答说:“‘我’不单指‘人’,而指‘心体’。” “心体者,与天体同。一念之喜,景星庆云。一念之怒,震雷暴雨。一念之慈,和风甘露。一念之严,烈日秋霜。” “只要随起随灭,廓然无碍,便与太虚同体,便能天地同心,天人合一。” “世间凡有灵智者,皆有心体,皆能发出天籁。” “如道家所言,世间凡有九窍者,皆可以成仙。二者道理相通。” “想要以心体发出天籁,就要做到‘随起随灭’,就像大自然的变化,随时兴起,随时熄灭。” “所谓‘吾丧我之境’,便是这种‘随起随灭’。” “把思想熄灭后,精神自然外浮发出,即心体发籁。” “届时,便可聆听乾坤万物发出的天籁。” “此【天籁】无声无息,即《道德经》所言【大音希声】,其内中蕴藏诸般妙理,总称为‘道理’。” 于成业闻教,获得几分通透,礼谢老师解惑。 书玉子接问:“如此说,老师之君心,近乎夫子天心了?” 众人听了,齐望那一家之主。 刘彦笑了笑,放下茶碗起身说:“两者相差十万八千里!” “天心同道运转,天地同心,天人合一。” “而我之心,只是刚刚能够感悟一丝道理,即便‘吾丧我’,也只是窥听‘天籁’而已。” 说着,他眼望天色,安排众丫鬟备晚饭,领着二姐、貂儿、阿九入书房。 …… 进到书房,高二笑道:“贤弟今日跨出一大步,心境又见抬升。” “你若是来修仙,金丹垂手可得,鬼仙不在话下。” 这个却无夸大,刘彦已具备金丹修士之心境,只要掌握修炼性命之法门,入道后能一日千里,途中不会有障碍。 但他毫无修道之想,皆因君心夫志固道,任何人改变不了他‘笃学之心’。 说话间,刘彦润笔,问青花舫之事。 貂儿谈道‘闻紫青、陈霞仙、李韵兰这两日修得文光入窍’,说:“皆仗郎君训诂,授字解意,她们方能如此快获得真学入窍。” 说着,又提到‘秦媚娘’,称:“她已获父母准许,今日酉时到西湖,其兄秦子墨同行相送。” “秦子墨此来,一是送妹修学,二是答谢郎君,我看有结交之意。” “妾身只把媚娘接上船,让那秦子墨在湖边寺庙借宿。” “他托我询问,明日能否来临安拜府?” 刘彦提笔沾墨,随口道:“明日上巳,该当春游,就让他在西湖等我,届时相见。” 貂儿记下,高二走近低眉观看他笔下之字。 只见其运笔,在纸上写出一【靁】字。 随着字成,一笔文光字意点入,轰隆隆【靁】字震鸣!字体闪烁电芒,与他平时写出的珠玑之字截然不同! 高二被【靁】字雷光烁目,几分诧然转顾世才。 貂儿、阿九各有感应,一起观看此字。 见不仅字奇妙,且纸上升起‘大刚之气’,此气乃【靁】字震发,聚集方寸间。 刘彦洗笔,问她们:“可看出不同之处?” 貂儿眼眸闪雷说:“不同之处,显而易见!” “莫非……这是郎君今日聆听天籁所得?” “娘子聪慧。” 刘彦揭字说:“今吾丧我,精神脱壳,窥听九天春雷天籁之音,从中明悟【雷】字根本之意,明白雷霆孕育产生。” “此‘道理’我可以随字写出,赋予文字之中,大概算是‘字意通玄’。” “仓颉造字,字脱胎于天地万物之声形。” “文字中就蕴藏万般天籁和道理,若能通透其意,笔下之字则能发出本意,彰显玄通。” “就如此【靁】字。” “我将聆听来的雷霆天籁合入字意,它便鲜活起来,是不是妙如仙家符咒?” 貂儿点头观道:“郎君笔下【靁】字,字意震铄,能引动乾坤降气合入字意,产生雷音、雷气、雷光,堪比雷法玄妙。” “此一字,足以退鬼魂邪祟,可做雷符用。” 阿九闻听,好奇公子所写【靁】字是否真能退阴魂,便用手指去触字体。 刚一接触,字体便与其指迸发雷光! 阿九霎时阴魂抖擞,惊退缩手道:“公子【靁】字中果有法!” 貂儿把扶她,分顾郎君说:“这便是郎君所言之妙。” “妾身给君道喜,郎君今后可以真学降字,一字御鬼神了。” 高二接话道:“最奇妙的是,它能自引道气入身,震发本字之意。其中妙理,似乎与那枚令牌相通。” “我要说的正是这个。” 刘彦拿起笔架旁边的黑铁令牌,二指夹道:“此令牌暗藏雷音,其神奇就在令牌上的文字!” “午后我借‘丧我之境’,聆听此令牌文字,从中窥见‘云气聚合之妙’,听到它的字意。” “令牌上的文字,应该念作【云】。但不知是哪种文字。” …… 第335章 云靁叱咤 “世才此番‘吾丧我’,通达《内业篇》圆满,可以安心笃志乾道了。” “老夫人百日后,你大可去行学,游历神州!” “不过,我以为你尚有一缺,如能将此‘缺’补上,则利君行学,利涉大川。” …… 东湖水府,艮园风亭。 刘彦与相君一夜论学到了尾声。 他昨夜二更天来到水府,见师兄后便告知‘今日吾丧我也’。 相君乍闻惊讶,后为他感到高兴,即兴考问世才《君心化龙·内业篇》,刘彦则对答如流 从一开始的考问,到后来的论学,两位人神师兄弟欢谈忘我,不知不觉天已近卯时。 前去西湖青花舫做客的四位郡主都已回来,围站在风亭外旁听叙话。 此时相君以师兄身份,对世才当前身中之学做归结,提点他‘尚有一缺’,却没有把话说透,让他独自思索。 刘彦闻听,两手扶膝,神魂凝思。 片刻他眉心文光闪烁清明色,已知师兄所言那‘一缺’指什么,起身揖礼道:“多谢师兄提点,此‘缺’是该补上。” 相君把手与他携腕,相送出风亭,笑说:“既然贤弟已知,不妨趁着老夫人百日未过,在家把此缺补上。” “补上此缺,对你行学大为有益。” 说着,呼来雪珠、粉珠二女,送世才回府归身。 刘彦点头记下,拱手一礼便与二女出水府。 四位郡主面面相觑。 七郡主走到父亲身旁,目送问:“此缺是什么?以女儿所见,奉义毫无欠缺之处,可说是完美如玉。” “他不仅得【大品正心】,今又入【吾丧我】之境,君心、夫志、道义大超同境地之士!” “他若是有缺,世上那些读书人,就都是破罐子了。” 相君听了一笑拂须,转视四女说:“我所言的‘缺’,乃指‘锦上添花之缺’,并非说世才君心不足、身学不足。” “诚如你所言,世才就如一块无暇之玉,世间真学之士少有人可比之。” 三郡主思量接话道:“父亲所言奉义之‘缺’,可是指…他尚缺少风骨?” 相君点头说:“正是此一缺。古之真儒,无不是先养风骨、文骨,而后明经、养气,风骨乃君子立世之根。” “譬如松柏,若是无根,如何在山崖峭壁之上立身?” “世才孔学明经、孟学养气,心学助心智,仁义养德性,均得一番成就。” “乾道君子该具备的,他皆已具备了,唯独少一风骨。如能再添风骨,他将来立世更稳。” 四位郡主听后解了疑惑。 七郡主笑道:“爹爹真会打哑谜。他得风骨不过迟早之事,仁义之士岂能无气节风骨?” “昔日西湖君授他成仁之术,又引其观看自家骸骨,他已得风骨之形入魂,今后慢慢温养就是。” “何必急于让他养风骨?” 胥君笑而不答,迈步下山去了。 三郡主牵手七妹随行,说:“正所谓‘正热打铁’,父亲让奉义补缺,就在他刚入【吾丧我】之境,心气夫志正盛。” “此时去筑文骨,比将来少用功夫。” “再者,奉义即将行学,倘若再添文骨,难道不利于他游历?” “君子笃志,最忌怠慢。” “乾道君子更该终日乾乾,不空耗一寸光阴。” 七郡主小做思虑,见姐姐说所言不无道理。 …… 水府外,临安南城刘府。 刘彦魂归家院,在正房守香的怜云、阿九迎出相接,答谢雪珠、粉珠相送。 二女驾乘金光走后,刘彦魂入正房,与母亲灵牌敬上香火。 刘氏神灵感应儿郎心念,显灵叙话。 母子小谈数语,刘彦便回书房归窍还魂,阿九跟着入君梦。 一炷香后,卯时正刻。 见他脑上梦境‘一团正气聚拢成云,云雾里叱咤雷光’。 西湖而来的荀娘子、高二姐和出窍的李怜云进门看到君子‘身梦云雷’,几分诧然惊讶相视。 二姐迈步近身探看,其时梦上正气云雷激荡,叱咤一道霹雳迸发出来,朝她胸口击打。 高二退身半步,手中变化出香帕拨挡击来的霹雳,却没想低估了它的厉害,手帕遭霹雳震碎。 不过一击之后,那道雷光也消了。 刘彦身梦之上云雷向内收敛,归入梦境。 三女见此追入梦中,看到草庐院中,两个磨盘大的字浮空对撞,迸发云雾雷光,雷音轰隆。 一个是黑铁令牌上的【云】字,一个是雷的古体【靁】字。 二字好似两个鲜活精灵交叠,合在一起时,它们便化作一团云雷,各显其字意,散发云之气,雷之光。 高二恍然明悟,刚才自己挨的那一击霹雳从何而发,饶有兴致的落到世才身旁观看谈说。 “不想此二字相合,竟能产生如此刚正的雷霆之力。” “适才它发出一道霹雳,我竟抵挡不住,若是寻常游魂,吃上一霹雳,不死也消去半条命。” “世才是如何驱动它们发动雷霆?” “刚才并非是我发动,乃它们感应外物阴神,自行发雷。” 说着,刘彦一念分开二字,抄手指【云】道:“昨夜我去东湖见师兄,写出那【云】字给师兄过目,他说此字蕴含道理,字意与天通!” “可能是上古巫人祭天法文,乃巫通天地之字,每个字都蕴藏鬼神之力,可与天道通法。” “这种文字在春秋战国之前常作为祭祀墓文,齐天子灭五大巫部之后,此巫文就罕在世上出现。” “就是巫人也未必通晓此文。” “师兄让我回来后,试试将所悟【雷】字真意与那【云】字相合……” “我方才一试,发现二字所蕴含的真意道理,竟能如水交融,【雷云】组合就如二字词意一般。” “其中妙理甚玄。” “而且它们合字组词后,雷云能吸纳我身中浩然正气,在我梦境之上显化聚气,将我之正气化作云雷。” 高二听闻更添通透,说:“难怪如此厉害,原来是合正气发雷霆,若是世才倾注浩然正气入云雷,岂不是能发出更厉害的霹雳?” 貂儿接话道:“应该可以。此二字组合后,如同符咒一般,上通天法,下接人法。郎君正气如法力,倾注正气越多,威力就越强。” 刘彦抬手召二字入掌心,笑道:“娘子所言乃妙用,我要做的是继续参透其中妙理。” “此【云】字文,蕴藏道理甚深。” 说着,他把二字攥握成云,弹指一道雷光射出,正中荀貂儿眉心。 貂儿毫不躲闪,仔细感悟二字妙义,似乎听到它们所发的天籁妙音。 …… 第336章 上巳出游 “卖兰花,上好的春兰花。” “公子,买支兰花,兰草辟邪。” …… 辰时,西湖风光正好。 眼望北路湖畔,满目繁华景象,一行行绿柳飘细枝,十里湖岸尽是游人,喧闹吵嚷至瑞石山。 道路上车水马龙,小商小贩沿岸摆摊,几个卖花的小娘子穿行于人群,叫卖手中兰花。 今日是三月初三,上巳日。 上巳乃阳春佳节,自古便有‘上巳祓禊,水滨踏青’习俗。 此节通常与清明相伴,故有‘清明上巳’之并称。 今年双节相连,上巳之后便是清明。 因此西湖香会早开一日,吸引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各地游人来西湖,更添佳节喧闹气氛。 秦子墨携书童、随从二人从吉庆寺出来,便被人群人声包裹,东西两望热闹看不到尽头。 他转顾南边西湖,见舟船众多,却寻不见青花舫。 原本停泊在湖心畔的青花舫,不知去了何处。 “昨夜荀仙家遣人托梦,告诉我‘世才先生今日来西湖,届时相见’。” “今日这么多人,青花舫又不知所踪,我如何得见先生?” 书童听公子自语,接话说:“公子寻不见先生,难道先生寻见公子?今日如此热闹,何不快哉游赏一番,兴许有缘相遇先生。” 秦子墨闻言,抚掌道:“不错。先生乃真儒奇士,说来见必定相见,我何故庸人自扰?” “走,去前边看看!” “我听见有人卖兰花,上巳岂能不佩簪花?” 说着,秦公子领着书童、随从信步入人群。 他们身后一里处,一架朱红马车缓缓行驶而来。 车内坐着李通判、刘世才翁婿二人,刘平和通判府下人、车夫并坐车头。 车尾后跟着一辆花车,里面是李怜云与庶母吴氏,即李通判今年正月所纳的妾室吴玉莲。 吴氏玉莲比怜云还小三岁,自入通判府为妾,安分守己,每日读书,和谁都不争,对待下人也很有礼,丫鬟们都喜欢她。 今日刘彦携带家人上巳出游,早到西子城,先拜访岳翁,又见了玉莲,称呼一声‘安人’。 【安人】是对妇人的尊称,六品官吏以上的妾室皆可称呼【安人】。 吴玉莲乃岳翁之妾,刘彦不好称‘丈母外姑’,称‘安人’较为合理,也不失礼敬。 吴氏玉莲也不敢直呼其名字,加上自身仰慕君子,见面称他【奉义】,自称用【奴家】。 花车内,玉莲微笑与怜云攀谈诗书,问:“奉义近来可有诗词佳作?” 怜云答说:“郎君很少作诗词,这一月多是研磨经意、丹青、与家人训诂授字。” 玉莲听了又问:“奉义如何做学问?” 怜云说:“有时‘入书’,有时‘问经’,有时‘入梦’……” “心斋、观想也能养学,但郎君正心之后,已不再用‘入书观想法’了,都是‘问经养学’‘入梦读书’。” 玉莲眼眸诧然,这四种读书之法,她皆不曾听闻过,以为奉义做学问也只是‘看’。 怜云观她神色,笑道:“这都是真儒养学之法,寻常凡士做不到。” “你若有求学之心,我可引你入青花舫,在花舫与众女一同研经。隔三差五去一次,爹爹应该准许。” 吴氏玉莲尚不知青花舫是什么去处,向她请教。 怜云便略说一二,谈起花舫众女和舫主。 聊不多时,马车停住。 丫鬟素儿、月儿撩帘趴窗告知她们:“老爷、相公下车了。前面人多,车不好过,……” 二女各拉下帷帽轻纱,结伴下车。 前面车头处,翁婿二人并肩望人景笑谈,说着‘祓禊之礼’。 【祓禊】源自巫祭,通常都在上巳举行,当日人们在水边戒浴,以除不祥,乃古之‘除恶之祭’。 儒教传承此礼祭,将【祓禊】收入礼法,更名曰【祓除畔浴】。 《论语》里便有记载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今日杭州官学要在西湖西路举行‘祓除畔浴’。 此时西路灵隐寺、冷泉亭处,聚集数百众的州学儒子、生员、读书人。 ‘祓除祭礼’由两位官学教授主持,李通判今来西湖,便是受邀观礼。 除他之外,其他州府官吏也来此参加这场‘上巳礼祭’。 唐知州、苏司理、高司户、谭常两位教授皆在冷泉亭中。 亭外众儒生、学子相互招呼,见礼寒暄,喧哗不已。 其中能看到华明渊、贺之洲等人身影,秦子墨与书童也混在里面。 “今日上巳祓禊,奉义可来?” “奉义住在临安,除非官家邀请……” “明渊、之州与奉义相交甚好,不如问问他们。” 人群中,三位儒生攀谈着去找华明渊。 秦子墨耳闻,迈步跟在他们身后。 一棵柳树下,众人见面行礼。 华明渊听他们问世才兄,笑说:“不瞒诸兄,我也不知奉义来不来,我和之州已有月余未见他。” “其因,就在奉义高堂新丧,未满百日。” “但七七之数已满,今日可以出门。却不知会不会来。” “原来如此……” 众人不再多问,转问他们‘近来有何佳作’。 秦子墨一旁听讲,华明渊见他气度不俗,礼持询问:“未知这位仁兄尊姓表字?” 子墨揖礼回答所问,自称:“小生金陵秦子墨。” 周围之人都有些意外,不想今日儒子中有一位外乡人,纷纷与他攀谈。 没多久,凉亭东边扬起一众见礼声,众儒子齐声礼见‘通判大人’。 华明渊、贺之洲观望,喜见奉义君子,笑与他们道:“世才兄来也!” 秦子墨及周围儒生抖擞精神,跟着伴望东边。 看到州府众官、两位教授出凉亭相迎通判,同时与一位白衣文士做礼数。 那白衣士气若长风,形如青山,伟岸之象使人仰止,犹如白鹤飞入麻雀群。 秦子墨眼目烁烁,不自觉的走过去,寻着高山而往,直到众官身前驻足。 唐知州等官吏好奇分顾他,刘彦亦转眸相视,认出此士乃媚娘长兄,秦家大公子。 秦子墨仰慕数息后,端正揖礼拜道:“学生秦风,见过世才先生。” 此一礼,压下众人说话之声。 周围两三百儒子熄声,眼目同望他礼敬之人,方知是奉义君子刘世才。 一霎时,人人心潮澎湃,原本退去的潮声,翻涌起更大的潮浪。 众人一个接一个的目发敬慕,面朝刘彦揖礼,齐呼【奉义】名号。 …… 第337章 纵舟游湖 “灵隐寺旁正‘祓除畔浴’,两位妹妹何不去看看?” “兴许能遇上如意郎君。” …… 巳时,瑞石山上东崖石。 几双眼眸了望西湖西路灵隐寺处,热闹礼祭之景倒影在她们眸中。 为首者乃紫灵夫人,左右是紫阳庵姜玉、香莲两位花仙,身后有三个侍女随从。 听夫人提议,姜玉笑而不言。 香莲小娘子认真道:“未见奉义之前,倒可去挑选一位郎君。自从见过奉义君子,再看那些生员、相公、儒子,各都俗气……” 紫灵夫人闻言一笑,说:“世间真儒皆万里挑一,寻常凡士自然比不了。两位妹妹若只想着那等君子,何时才能与人仙配?” “有缘人,未必才高。” “姐姐说的是。” 姜玉附和其言道:“但我与妹妹,现在暂不想寻郎君合配。这一月我俩在青花舫与众姐妹修读诗书,也很快乐。” “荀姐姐在南畔等我俩,我等相约今日去南山溪谷游赏小酌,就不与姐姐多叙了。” 说话欠身一礼,领着香莲化飞烟飘往西湖南路。 此时青花舫正停泊在南路湖畔,船上众女围着栏杆眼望西路灵隐寺欢谈。 这时萱儿弦月从西路方向回来,回禀道:“相公和怜云娘子,确实在那处。相公说,今日不上花舫。” 荀舫主听了点头,转顾众女说:“那我们就不必等了,弦月去把船板放下……” 弦月领喏带人去下船板,高二眼望西路道:“你等先去南山,我去一见世才。” 说着她纵入风中,半隐身形来到冷泉亭外。 这会儿众儒子在官家带领下湖边祓除洗礼,亭内只有刘彦、秦子墨、华明渊、贺之洲四人,怜云、玉莲众丫鬟在亭外一旁观礼。 高二悄然落到李娘子身旁,耳旁吹风:“世才不来也罢,你为何也不来?” 怜云、玉莲蓦然转顾,前者显笑与二姐牵手,后者双眸诧然打量。 “这是我郎君义姐,广平高娘子。” 怜云随与玉莲引荐,虽然隐去【仙家】二字,玉莲大体也能猜出,暗感‘奉义身边无凡俗’。 三女叙话时,亭内刘彦四人商定‘今日纵舟游湖,一醉方休’。 高二听到,笑颜走入攀谈,说起‘花舫众女今日南山之行’,道:“原本想请世才同游,山间小息把酒吟诗,既然你四位已约定,那就作罢。” “不过娘子我要带走。” “也好,娘子就与二姐同去,天至夕阳暮下,我去寻娘子。” 说着,刘彦分顾一眼吴氏玉莲:“安人可要随怜云同去?” 玉莲低头心想,她倒是想与怜云同游,一见荀舫主和花舫众女,但恐通判不答应。 李怜云看出心思,笑道:“你若想去,我与父亲说一声就是。” 玉莲点点头,算是应下来。 刘彦不与她们多叙,邀明渊三人去湖边祓禊,撩衣敛袖,捧水洗面洗颈,弄得半襟湿透,心胸爽快。 之后去见通判、知州几位官家,小谈数语便离开西路,去东边买酒肉,巧遇老渔夫严翁,一两银子租下他的渔舟。 巳时过半,严翁渔船离岸,载着刘彦四人西湖行舟,一场欢饮就此开始。 近两个时辰畅饮,刘彦大放情怀,与他们推杯换盏,享受这上巳美好春光。 就连船家严翁也经不住劝酒,贪杯吃醉,靠在船头香睡。 午时过后,渔舟随风飘到湖心畔。 船房内四人各有姿态,你抱着酒坛,我枕着蓑衣,都陷入醉梦。 唯独刘彦醉态好些,他宽怀躺着,头枕双臂,全身上下放松如死,醉入‘吾丧我’。 精气神外浮身窍之上,聆听春光里的天籁,心体万般舒适。 这时岸边走来两位小娘子,飘身上到舟船,观看醉酒四人。 看到刘彦时,无不眼目惊奇,小声交谈。 “姐姐你看他,是不是像是死了?” “形如枯木,气息欲灭,像是死去一样,但奉义身上浮升一团熠熠精神气,我看应该入了道境。” “两位娘子此言差矣,此乃儒教心学‘吾丧我’之境。” 船房不知何处发音,传入二女神灵之中。 二女闻言略有惊诧,眼眸齐看刘彦身。 彼时浮于他身外的精气神落回身中,其魂起身出窍,相视笑问:“可是胥先生让你们来请我?” 二女齐点头,原来她们乃西湖水府侍婢香草、香兰。 香兰眼眸明亮说:“我主见奉义与友人湖上欢饮醉酒,便命我俩前来邀奉义过府一叙,用茶醒酒。” 刘彦爽悦应邀,手指华明渊三人:“可否叫上他们?” 二女相视,香草道:“君王未说公子不能携带朋友,可以带他们同去。” “如此就请两位娘子替我叫起他们。” 说着,刘彦迈步走出船房。 立身阳光之下时,周身魂体散发云气,天地间的精气朝他魂儿聚集,太阳直晒也不伤其魂。 他摊开左手,见令牌【云】字闪烁字意,裹身云气便是此字引来。 “果然【云】可以蔽【日】,此字妙用当真不少。” 思量间,华明渊、贺之洲、秦子墨三人魂儿被二女逐一叫出身窍。 刘彦回眸与三人交谈,说:“胥先生请我府中一叙,不忍撇下三位,故此叫上一同前往。” 三人此时魂儿酒醉,加之梦中谜绕魂灵,都不知‘胥先生何许人’,但听奉义相邀,各个爽言应承,要随他去拜会。 刘彦把掌心【云】字摘出三个,文光包裹字意,弹入他们魂身。 霎时,三人魂体亦发出云气护神。 香兰香草观看此一幕,却不能悟出玄妙,不知奉义用得什么法术。 下船后,二女挑起香炉,在前方引魂带路,四人受君家香火庇护,飘飘向湖心岛西湖庙而去。 一入庙宇,乾坤转换。 四人眼前出现一座园门,上书【沁心园】三字。 华明渊观望有些酒醒,转顾世才问道:“湖心岛上何时有一座【沁心园】?我记得岛上除了湖君庙,并无别的园林。” 刘彦笑说:“明渊醉酒没醒,此地不是湖心岛,而是‘西湖里’。胥先生就住在此处,稍后我与你引荐。” “西湖里?” 华明渊琢磨其言,眉心一点灵光闪烁,猛地想到说:“此地乃西湖水府?!” 刘彦笑而不言,眼望园内风亭胥先生,大步前去见礼。 …… 第338章 风之为物 游人日暮相将去,醒醉喧哗。路转堤斜,直到城头总是花。 傍晚,夕阳斜照,一日春光见尾,到了暮归之时。 北岸喧哗潮退,游人车马连成一串,尽兴归家,渐行渐远。 西湖上,一条条船舟渡客到岸,严翁渔舟也在其中。 船房内,四人已酒醒。 此时正兴兴欢谈‘醉游沁心园’‘拜访胥先生’。 经刘彦点拨,明渊、之州、子墨三人亦跳脱梦中之谜,明白‘午后游园之梦非梦’,更知‘胥先生,乃神人也!’ 刘彦点拨他们用意,是让三人得一个心窍通透,不忘今日所悟。 今日三人醉梦游园,听刘彦与胥君‘论仁义’‘说风骨’,各有所获所悟。 此悟价值千金,失之可惜。 所以在他们还魂之时,刘彦点入文光,助三人明思。 醒来又以说梦方式,使他们明了‘奇遇游园并非一场梦’。 “非世才兄点醒我等,我等尚不知这场游梦之妙……” “我不过略微提点,助你们脱梦谜的,乃是先生家的香茶。君家龙井能够明思,故而三位醒来醉意消除,不被醉梦所迷。” “便是如此,亦要多谢先生。非先生抬举,小生不得梦游神府,闻听‘风骨仁义’真妙。” “子墨所言甚是,我等能入‘沁心园’,皆仗世才颜面。” 三人各说感慨之言。 刘彦淡笑扶膝说:“这不过是寻常引荐而已。” “胥先生喜聪明正直之人,出府时对我夸赞三位,称你们心无邪思,就是醉酒也未乱性。如此甚好。” “望三位君子回去后多思量。修儒术,君心德性乃第一!” “守住心体不失大节,不损伤德性,方能养出气节风骨,养仁义入身性。” 说话间,船头抵岸。 三人各领记君子善告,跟随他下船上岸。 刘彦答谢船家一礼,转望西湖西路花舫,在此与明渊、之州、子墨作别。 他向西寻娘子,三人向东返城。 路过吉庆寺,秦子墨被自家书童叫住,主仆结伴回了寺庙。 那边刘彦没走几步,来到一棵柳树下靠坐。 闭目呼吸数次,魂儿脱壳而出,右掌心【云】字引动天地精气裹身,化作岚烟云气护魂。 风吹来,其魂如云向西飘去。 飘到西路湖畔花舫处,他手指凝文光,在左掌心写一个【风】字。 此字是他今日醉入‘吾丧我’,聆听西湖风光天籁所得。 如当日领悟【雷】字一般,今番亦领悟【风】字真意。 【风】字写成,他有感掌心字意抖发风气,好似一掌清风在手上聚而不散。 翻手推掌,清风推着魂儿飞过花舫。 船头弦月小娘子看到,眼眸几分诧异,赶忙告知主公:“相公魂儿被风吹走了。” 荀舫主疑惑与高二相视,神魂遁出船房入虚空。 果然看到刘郎魂儿在十丈外湖上飘荡,犹如断线风筝,一会儿往南一会儿往东,亦或上下漂浮,划弧转圈。 但看他周围,并无精怪阴神捉弄,也感应不到有人暗中做法。 貂儿有所思,携带高二、萱儿、十三娘飘身飞近观看。 只见刘郎上下包裹一重云气、一重风气。 天地间的精气朝他两手掌中涌入,【风云】二字烁烁绽放字意,主持着周身风云之变化。 刘彦把双手一拍,裹身风气云气搅动变幻,其魂则定下静止,不再左右飘荡,上下旋浮。 貂儿迎面近身,笑问君:“莫非郎君今日又入‘吾丧我’,聆听天籁、悟通新字?” 刘彦不语,摊开左手与她们看。 高二见【风】字发气,恍然道:“难怪飘忽不定,原来君子是在随风起舞。” “文字通达真意,果如法咒一般玄妙。” “且,字意能自行吸纳天地精气而显法,字意所产生的风气,与自然风无二。” “宋玉《风赋》中说【风起于青萍之末】。” “今日我却见,风起于世才之掌。” 刘彦笑道:“宋玉所言之风,乃指乾坤之风。二姐所见之风,则是文字之风。” “字风源自字意载道,源自【风】字承载气的变化之理。” “乾坤阴阳升降,气流涌动而产生【风】。” “大地之风为坤风,天上之风为乾风。” “坤风伏地而发,气冲山岗,呼啸入穴。” “乾风应天之变而发,吹动寒暑,四季流转。” “乾坤风气也在人身心体之中。” “天风醒神,地风爽身,意气风发便引动浩然正气!” “正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他神采明亮,与众女谈论【风之为物】。 以上之言,皆是他聆听天籁后,对【风】字的理解感悟。 若没有这等悟通,他也掌握不了【风】字真意和妙义,御风驭魂。 今日魂游沁心园,刘彦与胥君大谈‘风字意义’,通过对【风】字理解,去阐解【风骨】。 其实他早就认识【风】。 昔日他观看胥先生遗骸风骨,就从骸骨之上窥见【骨风】。 领悟了【阴、阳、风、雨、晦、明】六气之中的【风气】。 此番悟通【风】字道理,将有助他修成【风骨】。 离开沁心园时,胥君叮嘱他:“世才养风骨之前,可先感受两日‘风气’,如能‘文骨生风’,对心体大有益处。” “文骨养成,若先得六气之一,则省下千般功夫。” 刘彦心神存记这份指点,打算遵照胥先生所言去养‘风骨’。 今日上巳出游,使他身心愉悦。 不但纵情享受春光,还获得不小的明悟,这都得益于司徒心学《君心化龙》,得益于通达‘吾丧我’。 没有前番通达,就无此番收获。 荀娘子、高二姐与君同喜。 高二问道:“世才何时闭门积养风骨?” 刘彦稍思说:“清明过后便开始。我先回身,一会再叙。” 说着,他周身风气动,魂儿御风飞去北路。 高二神魂伴君相随,眼眸观赏风气,笑说:“贤弟不修仙道,却能御风神游,世间无你这般人。” 刘彦笑了笑:“二姐过誉,昔日你和山君不都说‘儒术通达真境后,再修就如同修道’?” “以我拙见,儒释道皆是修学,其中的学问,即是道理和法术,明白二者,神通自来。” “道家以字画符篆,上通天道,下接人法,不也是对文字的运用?” “字能载学,亦能载道,可作为经意、法术容器,可视为道义之形体。” “古之巫文,之所以能够上通天地,蕴藏神鬼之力,大概因为如此。” 说话,魂身来到柳树下,坐入身窍之中。 夕阳斜照,其面一股清风散去,眼眸清透如水,君心亦爽然。 高二在旁欣赏,赞誉‘世才君心透彻,想问题追寻根源’,挽手道:“若是将来你悟通三千字文,岂不是能得一圣贤位?” …… 第339章 福家父子 “叔公就随我们回去,老太公去时独挂念叔公。” “说,当年不该赶你出家,为此悔恨半世。” “走时叮嘱我等,定要接叔公回家!我等也愿尽孝。” “刘府虽说待叔公不薄,但终究不是一姓之人,叔公百年后何以安葬?” “孙儿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叔公也老迈了,留在他府上无有用处,等同寄人篱下……” …… 黄昏,刘府左宅偏房。 管家福安坐听劝说,眼眸离神思量,身旁坐着一中年,面前站一少年。 这二人乃父子,是福安长兄家的儿孙。 前日他们从金华奔来,为的就是接叔公福安还乡孝敬。 其实父子二人八月中秋前就来过一次,当时刘彦、平儿刚好赴京赶考,福安恐自己走后老夫人无人照顾,便回拒了他们。 一晃半年,正月十五,父子俩去拜访老东家,意外从金华冯员外口中,听得‘临安刘奉义’之名。 一番询问方知,刘奉义乃刘世才,正是叔公主家公子。 二月初,父子又从冯员外口中获知‘刘府老夫人去世’消息,便商议跑完一趟生意后,再去刘府接请叔公回去。 三月父子一回到家,便乘员外商船来到临安,见识了东湖商集,结交不少商会掌柜,意外做成几笔买卖。 昨日清早他们来到刘府,本想请叔公引荐一二,拜会奉义君子,当面与主家谈。 但被告知:“公子近来服丧修学,不见外客。” 父子二人便先劝叔父、叔公,福伯口中含糊不答应也未拒绝,说:“这要问公子之意。” 父子自然知晓‘仆从不能背主’,于是在东城客栈住下,打定主意定要接走叔公,回家奉养尽孝。 他们却不知福伯心中所想。 自从刘彦回来,福伯亲眼看着刘家因公子而改家运,也沾了家府门第之光,享受造化荫庇。 老夫人受封郡君外人不知,府邸家人却都知道。 福安已想过自己死后也葬入东山谷,继续为仆侍奉郡君,亦能受享阴福,将来老家人有难,他能帮衬一把。 但这个私心,却不能与父子二人讲。 听着侄孙苦口相劝,福伯笑颜打住他,说:“此事只听凭公子做主,只要公子准我还乡,我便随你等回金华。” 父子几分欣喜相视。 侄孙问道:“不知何时能见奉义?明日乃清明,家中应当去给老夫人进香,可否借此拜见?” 福伯思虑时,见刘平进来,笑与父子二人见礼,说:“我说怎寻不见阿伯,原来在此会亲戚哩。” 福伯笑问:“公子可回来?” “回来了。” 刘平提壶倒茶,咕咕喝了几口道:“公子刚才还问你,我说这两日阿伯来了亲戚,许是领亲戚游玩去了。” 少年听了耳目一动,起身拱手:“平叔可否与我等引荐?小侄和家父,想接叔公回家奉养,此乃我家老太公之遗愿,亦是我家应尽之孝道。” “因此想求见奉义,商榷一二。” 刘平诧然分顾福伯,试问:“阿伯果要还乡?” 福伯笑说:“此事岂是我说的算?该当公子来定夺。” “也是,你们稍后,我去回禀公子。” 说着,刘平去往主宅,见公子回事。 不多久便回来道:“公子请福伯和两位过去叙话。” 三人起身跟着他进主宅,一入前院便见刘彦堂门处背手立身,父子二人望之,心气矮了一大截,暗叹:“奉义气度比官家更大!” 上前礼见时,都把头压低,生怕礼数不周。 刘彦还施一礼,随问福伯:“不知两位亲戚如何称呼?” 福伯含笑引荐:“他们乃我兄长儿孙,侄儿叫福远,侄孙叫福泰,福泰读过几年私塾,有个表字叫守常。” 他介绍着,刘彦打量福家父子,着重看其子福守常。 见少年约十六七岁,像是读书之人,面貌实诚,六尺身高,印堂宽厚乃有福之相。 “守常还读书吗?” “回奉义,小人已不读书,如今跟着家父经商。” 福守常持礼回话,感受奉义亲和之风,抬头相视一眼 刘彦笑着点头,请他们落座叙话,安排刘平备茶待客,后问父子‘做何买卖’。 福远回话道:“小人经营东海奇珍,以买卖珍珠为主,我家在台州有一商号,有时也出海办货。” 刘彦听后,大概清楚他家并不清寒,能经营珍珠买卖,没有万贯家底支撑不起,转问福伯:“昔日我听母亲说,福伯因遗失五两银子,被长兄赶出家门……” “但听福兄之言,家中颇为殷实,何故为了区区五两银,驱逐亲兄弟?” 父子相视,惶恐奉义误解其中之事,福守常起身礼道:“奉义有所不知,我家也是近几年才得殷实。” “过去我家一直清贫,叔公丢失五两银子,乃是一年的买卖本钱,因此我家太公方才动怒,说了那些气话。” 福伯在旁附和,与公子说起‘当年之事’。 刘彦有些好奇,福家如何富裕起来,笑问:“想必其中定有造化奇缘。” “奉义言中!” 一说起这个,福远心气高涨,谈起自己五年前随海船出海办货,提到东海有个夜叉国。 据他所言,那夜叉国人人相貌丑陋,不受圣人教化,饮血茹毛,穿着兽皮树皮衣服。 但国中夜叉却有下海捉龙鳌的本领,那龙鳌如犀一般大,龟甲内生有鳌珠,夜能发光。 夜叉捕杀龙鳌后,食其肉,弃甲壳,鳌珠串成项饰戴在身上,佩戴鳌珠越多,表示其越勇猛。 福远那次出海遭遇风浪,与众人登岛遇夜叉王侯。 那王侯看中了福远随身竹笛,竟摘下五颗鳌珠做交换。 福远因这五颗鳌珠而发迹,听他说一颗珠子就值一千两文银,他卖了四颗,留其一做镇宅之用。 这几年他多次出海,想再去夜叉国,却都无功而返。 “小人愿把家中那颗鳌珠奉与公子,只求公子成全我等孝心!” 说着福远领儿子诚心拜上。 刘彦笑了笑,转问福伯之意,后者说:“老奴听凭公子。” 刘彦略思一二,以心见心,明白福伯所思,点头与福远父子道:“鳌珠乃贵府之造化机缘,且不可轻易视人,或转赠他人。否则你家将失去福运。” “只要你们能好生奉养长辈,我便准许福伯随你们还乡。” “我视福伯如长辈,而非奴仆。” “若他在你家不能安享清福,我还接回福伯,今后你家人就不要来此,我自为他养老送终。” 此言一出,不但福安触动含泪,福家父子亦感受到奉义为人重情重义! 福远作揖深施一礼:“小人定当尽孝,不让叔父受半分气、半分苦。” “如此就好。” 刘彦眼眸包含真情,顾看福伯起身说:“阿伯随我书房一叙,小生与你说些事。” …… 第340章 清明别离 清明初晨,下起时雨。 临安南城东山谷外,香火如雾,百姓沿路烧纸钱,告念声吵吵嚷嚷,说与故世亲人听。 细雨打湿人们蓑衣,刘府一家也在其中。 他们在谷口设一圈祭坛,摆设香、蜡、糕、果、汤圆、鱼鸭等祭物。 这些都是老夫人生前爱吃的。 刘彦坐在一旁青石,神思感受清明时雨,手持酒葫芦小酌。 李怜云伴站一旁,指点丫鬟烧纸钱,刘平和福伯在前拜祭。 不多时,山谷内涌出一股兰草香气,沁人心脾,使得众人目望谷口。 见烟雾中显现一位雍容华贵老夫人,左右佳丽相伴。 荀娘子、高二姐在左,沈玉娘、小月儿在右,身后是白蛇小山、青蛇芊娘、璋玉子、如意子。 为避免惊扰百姓,她们都半隐身形,只有刘家人能看得见。 刘彦放下酒葫芦,携家人礼见母亲。 刘氏含笑与儿郎叙话,小山芊娘提着食匣,采祭品食气,收取香火气。 几句攀谈后,母子分顾管家福安。 刘氏喊声‘老哥哥’把他叫来。 福安受宠若惊,慌忙连步见礼道:“老奴为仆,如何敢为老夫人之兄?” 刘氏抬手免礼说:“你一人侍奉刘家祖孙三代,家里最苦的时候也未曾脱身离开,当得此敬称。” “回想发瘟之时,我病的无力下床,皆靠老哥哥托病支撑着,这才等到我儿世才回来……” “如今你要走了,就不是我家之仆,我当敬如兄长。” 福伯感动厚情,哽咽涕泪。 周围刘平、众丫鬟各有触动。 刘氏接着说:“听说你家现在殷实起来,你回去也能享享福,享受晚辈孝敬。我看如此甚好。” “难得你家侄孙有此孝心。” “何时你享福快到头了,烧一封书信过来,我让人接你来谷,将来我家邸还需老哥哥掌管……” “之前许你的楠木棺椁你带回去,算作我家答谢你这些年的辛劳。” “再予你五十两金子,你藏在棺材里,当活命之本。” “倘若你家侄孙失了财运,有这些金子可帮衬他们一把。” 福安连连点头应喏。 他知道这些都是自己忠心耿耿所换来的回报,亦包含着刘家对他的情义。 加之老夫人许诺‘等他死后接入东山谷’,其心已无后顾之忧了。 昨天他与刘彦书房叙话,说的就是‘身老身后之事’。 刘彦当面问清楚后,昨夜又遣阿九入谷告知母亲。 老夫人思虑‘福安此人忠心,办事也稳妥’,于是便有今日之言。 细谈几句后,刘氏问起福安侄孙父子。 福安拭泪回话:“他俩去东湖寻船了,今日家里也要祭祖,想早些还乡……” “嗯。”刘氏点头道:“话已说全,你和平儿就先回去,莫让家人久等,耽搁了自家祭亲。” “多给令兄烧些纸钱,过去之事就别挂记了。” “平儿就代我家相送福安,棺椁金子莫忘了带上。” 刘平领喏,福安跪地磕头一拜,别了老夫人、公子。 刘彦托起相送两步,目送他们行入烟雨中。 回到母亲旁,刘氏把手儿郎笑道:“听说我儿将要闭门积养风骨,大概多久可成?” 刘彦道:“要到四五月。积养风骨,如筑堤夯土,非朝夕可成。” 刘氏听着点头,说:“我儿只管安心积养,家里家外都不缺人手。福安走后,平儿当管家。内事交给阿九。” “还有,为娘寻思…家里该有个营生。” “将来家大了,使银子地方多。之前是积攒不少银子,但不能坐吃山空。” “不妨还把绣坊办起来,凭着我儿名号,我家的绢绣定不愁卖。” 刘家祖上三代都是开绣坊的,过去在临安小有名气。 刘彦七八岁时家中绣坊还办着,但十岁那年一把大火毁了家业,刘父因此一病不起,英年早逝。 这些年家境窘迫,不得复业。 现在家邸殷实了,刘氏就想把绣坊重新办起来,对祖上有个交代。 原本想亲自操持,不想天不予命。 刘彦思量说:“母亲所言甚是,只是孩儿不懂其中经营之道。” “这个不难。” 刘氏环视众女道:“我家这么些奇女,难道还办不起一个绣坊?此事你不用管,我等女流便能支起。” “这几日你们多来我这,我把经营之道教给你们。” “开绣坊关键就在绣娘手上活计,定要找会做活的娘子。” 说着便与众女传道授业。 貂儿、怜云她们认真听讲,刘彦在旁饮酒,琢磨其中之术。 天近巳时,雨越下越大。 刘氏让世才早些回家,留下貂儿、高二阴邸叙话。 分别时,老夫人说起‘慧静’,说:“慧静法师昨夜焚香与我告念……” “她今日就要离开临安回五台山,我儿与她颇有缘法,不妨相送一场。” 刘彦记下母亲之言,与家人回到城中,便直奔东城白雀寺。 怜云代郎君入寺询问。 不久,李怜云和丫鬟出来寺庙,与君交上一封佛家手启,说:“慧静法师一个时辰前出离临安,留下一封书信转交郎君。” 刘彦接信展看,见佛家言语简练,只有一行字。 写道【贫尼游历已满,今日还山,不忍别离,故留书信相告君子。君之情义,如明灯常驻我心,后会有期。】 看完后,刘彦一念回顾他和慧静这场缘法,折信收入袖,携家人回府。 路与怜云谈论慧静法师,口中多有赞誉。 刚入槐花巷,就见几人抬着棺材安放骡车。 刘平挎着包裹手腕福伯出左宅,福家父子提着东西跟在身后,脚下还有黄犬小六。 走到巷尾,众人纷纷见礼。 刘彦略还一礼,问刘平:“东西可都带上?” 后者回话道:“都已装入棺材。” 福远领儿郎拜谢道:“公子待叔父如此恩厚,小人感激不尽。” 刘彦道:“福伯忠心劳苦,该当厚报。小生就不多送,阿伯请多保重。” 福安眼目含泪,抱拳一礼,跟着骡车出槐花巷。 几家巷邻门前拱手送别,此一幕福家父子都动容。 黄犬小六望着收养它的阿翁离去,浑身被雨水淋透,直到骡车出巷口,它回顾一眼公子。 刘彦挥手让它去,背手走入家门。 小六得主人准许,汪叫着追出巷子。 邻家老翁叹道:“奉义之家,有情有义,就连黄犬也知人情。我等有幸为邻,真是造化啊。” …… 第341章 三日悟字 “夫风者,天地之气,溥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盛怒于土囊之口。” “《风赋》中说,风有雌雄之分……” “雄风‘清凉增欷,愈病析醒,发明耳目,宁体便人’。” “雌风‘驱温致湿,中心惨怛,生病造热,不利于人’。” “风本无性,但因四季、寒暑、阴阳、正邪而分类别。” “【风】字所发风气,与天地夫风相通,它属于流动之气。” “上善若水,水有形而风无形,之所以知风来,皆因心体感应到‘气的流动’。” “我将【风】与【云】相合,气之流动显于云中,显现【风起云涌】……” “我将【风】与【雷】相合,风气增添雷霆威力,产生【风驰电掣】。” “我将【风】合入【正气】,则添浩然正气之刚劲、阴柔,赋予正气流动之变化。” “【风】若入体,则助长人体之气流动,吹动‘心、肝、脾、肺、肾、胆……’五脏六腑之气,吹动‘九窍经脉,三百六十节骨骼”。” “即宋玉《风赋》中所言【雄风】。” …… 清明雨后,天清气爽。 这场时雨下了足有三日,昨夜一阵春雷过,今早才出晴日。 这三日刘彦在家中只做一件事,便是‘聆听风雨’‘研磨风字’。 期间研读过宋玉那篇《风赋》,又读了祁子《风经》和《风占》二书。 一番研磨,加上从‘天籁’中所得‘风之意’,让他对【风之为物】有更通透的理解。 心窍三千文字,属【风】字的经意明光最胜,【云雷】二字都不及它。 昨夜打春雷时,刘彦祭出浩然正气与【风】字相合,得来一道【正气长风】! 此风,凝聚时刚猛锋锐,松散时快哉爽体。 风之意合入正气,使他对正气掌控达到新的层次,举手投足可使正气风发,心中意气夫志为长风之统帅。 此时,朝气充斥临安城,朝阳洒照大地。 刘彦背袖站在家宅后院,一边感受清风阳气,一边内中明思,整理三日来的领悟所获。 身后李怜云背靠椅子,端坐着吐纳朝气,不知何时睁开眼眸。 见刘郎立院不动如松,她忽来心趣,丹田一瘪,绣口呵出一气,似一支慢箭携风刺向郎君后脖颈。 箭未到,刘彦脖颈肌肤便先感应凉风。 他背袖一扫,正气长风卷起,将娘子口呵之气箭冲散,且疾风至她面门,拂过其面鬓发。 怜云心体舒畅,含笑走近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夫君对正气之用,一日千里!” “君之浩气长风,比宋玉所言‘雄风’更爽人。” “夫君夫志驾驭长风,风御一丈三尺浩然正气,对于正气之用,可谓‘另辟蹊径’‘独树一帜’。” “以妾身看,不输蜀地孟门剑宗的浩然正气化剑之术。” “而且君之正气长风,万变之形,刚柔并济,如龙一般。将来必成一派!” 刘彦闻赞,回眸顾首道:“风乃气流之变动,掌握风之意,即掌控气之万变。” “正气也是天地之气,自然受风驾驭,一日千里,御气练达。” “如娘子所言,正气长风,独树一帜,我欲将此‘风气’含弘光大,将来作为我刘门正气之法。” “但,还需一步步的摸索完善。” “宋玉说‘夫风生于地’,而我之风取于【字意】,乃是无根风,须当给此它立个根。” “不然这门正气之法,难以精进。” 李怜云微笑点头,明白刘郎之意,说:“夫风生于地,乃大地吐气而成风。” “君之风应生于风骨,夫志牵动骨气,从而发气成风。” “唯有养出风骨,君之风才有立根之处,才能慢慢积厚。” “娘子所言,正是我所思。” 刘彦敛袖回书房,提笔沾墨写下【风骨】二字。 【风】字真意降入笔墨,白纸上风气涌动,但【骨】字毫无异样,平平无奇。 他指点二字说:“它们虽为一词,却不能为一体。何时‘风中有骨,骨内藏风’,我的【长风正气】才算初成。” 怜云揭起墨宝,爱不释手,问道:“夫君今日就要开始养文骨?” “正有此意。” 刘彦背一袖谈道:“胥先生让我养风骨前,先体会‘风之意’。这三日我小有体会,亦能运用‘风意’,可以养骨了。” 说着,他眼望窗外家院,问起‘貂儿和二姐筹办绣坊之事’。 清明当日,老夫人提出‘复祖宗之业,重开绣坊’后,貂儿和二姐便领下这桩差事。 先学经营之道,后又去寻绣娘、挑选开绣坊之地。 今早二女卯时来过一次,但见刘郎梦中钻研字意,没去搅扰他,叫上阿九一同去了东山谷。 “荀姐姐说,开坊之地她和二姐已经挑选好,就在西城河边,乃潘家的外宅。” “昨日她们和阿九去潘府见潘公子、王氏夫人,商谈一百两金盘下。并不占他家便宜。” “唯独好绣娘难寻。” “老夫人说的那些绣娘,不是病故就是外嫁,有两个还在临安,但年岁已大,老眼昏花,绣工做不细。” “荀姐姐今早来时,与我说……” 正说着,怜云转眸看见窗外荀娘子、高二姐、阿九乘风落院。 三女隔窗相视,笑逐颜开进来书房。 刘彦询问貂儿:“打算从何处找绣娘?” 貂儿分视怜云说:“妾身和二娘商议,寻一些鬼狐做绣娘。” “鬼狐好养,学刺绣快,给些香火就能抵月俸,干得好把她们引入老夫人阴邸,留名荫庇。” “此事妾已先与老夫人商议,母亲准许了。” “不知郎君何意?” 刘彦略有些意外,但想想貂儿所思确是上策,笑问:“鬼狐从何处寻?” 高二接言说:“鬼娘子在东山谷寻,母亲要亲自挑选,狐狸更好找,我回趟家便能领来十七八个。” 刘彦思量道:“姐姐万不可强迫她们,来不来当凭自愿。” “贤弟多虑了。” 高二笑颜说:“你却不知狐狸中也有苦女,她们或是遭猎杀成鬼狐,或是失足沦为娼妓,日子过得凄惨,远不如人。” “我打算从这些狐女中挑选,专挑品性良善、聪明的带来。” “她们跳脱苦海,来到此地得香火奉养、又得郡君荫庇,岂会有怨?” “世才只管放心就是,我保管带来的狐女都乖巧听话,也保证她们个个心甘情愿。” 刘彦点点头,拱手道:“如此就劳烦姐姐,小弟就安心当个甩手掌柜。” “错了,是甩手东家才对。” 高二转顾荀娘子道:“我俩商量,再寻一个干练娘子执掌绣坊。” “此女一要精于刺绣,二要聪明练达,三要知书达理,懂得诗词,晓得丹青。” 刘彦落座说:“这等娘子却不好寻,即便有她也未必会来。” “不瞒郎君,已有一个人选了。” 荀貂儿走近身前,手指窗外:“昨夜我俩神游江南各地,探访有名的绣娘,打听到金华府有一绣娘,附和以上‘三要’,妍姿亦出众。” “此女唯独命不好,嫁给一个赌徒。其夫有心卖娘子,妾身打算买回来。” “金华府?” 刘彦想起刚刚还乡的福伯,说:“娘子去时先见见那娘子,征得她自己同意,免得那娘子不知情而轻生。” 貂儿领喏记下,继续细说‘开办绣坊之思’。 …… 第342章 汪生彩衣 金华汪士祯,好赌成性,早年家境殷实,读过几年诗书。 后来家境衰落,他弃学从商,靠着聪明,年就把家业挣回,二十五岁娶妻蓝氏。 蓝氏,小名‘彩衣’,家住兰溪县,娘家世代做刺绣。 彩衣自小爱绣工,五岁时便能绣桃李,十岁所绣‘篮彩牡丹’惊艳家人,被一绢绣商人重金买走。 十二岁拜师学画,学花鸟技法,家人又请先生教她读书识字。 四年下来,已成本县才女,求亲之人不计其数。 汪士祯能娶到彩衣,皆因一场‘英雄救美’。 三年前,兰溪办‘水官庙会’。 彩衣和堂亲姐妹江边看祭祀,脚下堤坝忽然坍塌,其他姐妹都躲过一劫,唯独彩衣掉入兰溪江。 众人想方设法搭救,连推竹筏入江,彩衣抓住其中一筏,被江水冲至十里外的湾口。 汪士祯恰好乘船经过湾口,用麻绳系腰,纵身跳入江水截筏救下彩衣。 蓝家人对他感激不尽。 蓝太公得知汪士祯尚未娶妻,便想与他结翁婿之谊,把彩衣嫁于恩人。 汪士祯早闻‘蓝家彩衣’之名,亲眼见过后更生喜欢,欣然答应婚事。 婚后头一年,汪生、彩衣十分恩爱。 直到第二年某个夏日,汪生得知彩衣乃‘石女’后,便对她寡言少语。 开始彩衣不知相公因何变心,问其‘何故冷落我’‘为何不再恩爱’。 汪生恼怒,讥讽她:“石女岂知房中快乐?我倒是想恩爱,却无门可入。” 彩衣不甚明白,与人求教才知‘石女’之意,方知过去她和相公恩爱有误,也理解相公因何恼怒。 彩衣寻个良机与相公赔情,愿接下休书回娘家。 汪士祯怕伤蓝家脸面,加之彩衣不是存心欺骗,也就宽心谅解。 当夜夫妻重归于好,彩衣让丫鬟秀兰与相公通房, 没过多久,秀兰身怀六甲,汪生大喜,纳其为妾。 彩衣待秀兰如姐妹,一家人较为和睦。 去年开春,汪士祯带几百两银子去长安办货,大赚而归,还带回一个波斯女。 那波斯女名叫莎莉娘,乃长安胡商高善德的家妓,丰姿冶丽,能歌善舞,好与人打赌,也会些赌术。 彩衣见到她后,总觉不祥,问相公:“此女多少银子买回来的?” 汪士祯十分得意告诉娘子:“莎莉娘是我赢回来的,不费分文。” 彩衣劝相公不要染赌,让他送还莎莉娘或卖与别人,说:“妾身感觉那女子不善,乃红颜祸水。” 汪士祯以为妻子嫉妒,笑笑不当回事,整日沉溺在莎莉娘温柔乡,饱食酒色。 过了大半个月,莎莉娘对他说:“汪郎的赌技已超过我了,且郎君气运极好。” “有道是‘过时不候’,郎君今年时运正旺,何不再去长安,再与高善德赌一次?” “赢个万两回来,一生受用不尽。” “高善德流年不利,气运正低,偏偏自以为造化高人,不把郎君放在眼里。” “上次在长安,郎君与他小赌,虽不善赌术,但胜在气运高!不仅赢了银子,还赢得奴家。” “如今郎君学会了赌术,加上自身运势,可以说逢赌必赢。” “应该抓住时运,多做几笔‘无本买卖’,否则愧对老天。” 汪士祯被其言语蛊惑,越想越觉得在理。 三天后带着千两金子赴长安,对彩衣谎称‘去做买卖’。 彩衣劝相公少下本钱,尽管上次挣得不少,却不该孤注一掷。 汪士祯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让她休要多管。 结果他这次去长安,不仅输个干净,连莎莉娘也赔了进去。 回到金华时,只剩几十文钱,十分落魄。 众人追问下,他才如实相告:“此番是去与胡商高善德赌钱。” 彩衣觉得相公被胡商和莎莉娘骗了,让他记下教训,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莫要再赌。 汪士祯甚烦妻子对自己说教,不认为莎莉娘骗了自己,只说自己当时运气不够好。 在家整日磨练赌技,钻研掷骰子,不再管家中生意。 去年中秋,他在南成赌坊小试技艺,连赢十多把。 虽说赢钱不多,却找回信心,认为时运又回来了。 之后他成日混迹赌坊,想凭着赌技时运,赢回之前的亏损。 半年下来,输多赢少,家底折损大半,日子陷入窘迫。 彩衣拿他没办法,只能任由他淫溺其中。 到年底,家中积蓄已经所剩无几,除了居住的宅邸,其他田产、买卖全输个精光。 彩衣带着秀兰做绣工,换些米钱,勉强度日。 上个月汪士祯与赌友朱秀成去东阳县赌钱,把钱输了不说,还把妾室秀兰输进去。 回到家后,汪生垂头丧气将此事告知妻妾,秀兰几乎哭死过去。 彩衣知道骂他也无用,担忧秀兰一走,幼子无奶喂养,于是回了趟娘家,凭着相公昔日恩情,借来五百两文银。 一让他还债,二让他戒赌,重整旗鼓,挣回家业。 汪士祯连连保证,去东阳赎回字据后,在家老实几天,帮着彩衣卖绢绣。 二月底,他挑担去集市卖绣,遇到赌友朱秀成,见其一身锦衣,询问‘如何发迹’。 朱秀成得意说:“乌孝县有一员外开赌坊,正与人散财哩!” 汪士祯听了心动,犯起赌瘾来。 他欺瞒娘子,借口去乌孝做买卖,支走一百两做本钱。 这次去,仍旧一败涂地,输光一百两,又欠下三千两外债。 汪士祯到家与妻子一说。 蓝氏彩衣叹然心死,只是掉泪,一言不发,知道相公以难悔改。 过完二月,三月初一讨债的上门。 汪士祯把家中能卖的变卖一空,只凑出一百两来,讨债人十分生气,坐在家中不走。 赌友朱秀成赶来,帮着汪士祯求情,求来一个月的宽限。 汪士祯甚是感激,办了一桌酒菜答谢。 酒过三巡,朱秀成说:“汪兄要还债也不难,你妻蓝氏才貌出众,卖给识货之人,起码卖个三千两、五千两。” 汪士祯心动,问朱生:“你是说,卖入勾栏院?” 朱秀成笑说:“岂能把妻卖入勾栏?我说的是卖与识货之人,你不是说,蓝氏乃‘石女’?” “我闻书中说,石女修炼铅汞之术,可滋补同房之人,使人益寿延年。” “只要寻到一位执迷丹道的巨商员外,把好处与他一说,万两银子也能换来!” “据我所知,衡州江员外就迷于丹道长生术,其家底深不可测,千金万银对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你若同意,小生替汪兄跑一趟衡州,求见江员外。” “事成之后,我只要一成!” 汪士祯借着酒劲敲定,托他跑这趟买卖。 但次日酒醒后,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娘子,私下叫来妾室秀兰,与其说起此事。 秀兰偷偷告诉娘子,彩衣已知会有这一天,打算听天由命。 却不知,此事传入两位仙家耳中,今夜便要来寻她。 …… 第343章 入梦叮嘱 “荣儿睡了吗?” “睡了,相公让我过来陪姐姐说话。” …… 一更天,明月当空。 金华府,汪家西院厢房,门窗敞开着,油灯明亮,清风徐入。 一清瘦妇人坐在油灯前刺绣,绣得是‘双鹃花鸟’,身旁站一小娘子,看她做绣工。 此二女便是汪士祯妻妾。 妇人是妻室彩衣,小娘子是妾室秀兰。 如今家中女眷,就只剩她们两个。 偌大的家业,皆被汪生输光赌净。 二女说话之时,东院汪士祯站在月下连连叹气。 这几日他经常独自思考,悔恨当初不听妻言,落得如今下场。 自打讨债的走后,汪生极少去西院见妻子彩衣,皆因心里愧疚,羞于相见,实在是无颜面对。 而彩衣自始至终也没有说埋怨的话,这使他更不好受,彻夜难眠。 “我若当初戒赌,岂会有今日窘境?” “上天可否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汪士祯一声自问、一声问天,愁容满目仰望明月。 月空之上,数双明眸正盯看他。 为首者是荀娘子、高二姐,左右四女伴立,各是萱儿、弦月、阿香、琴玉。 高二笑道:“书到用时方恨少,散尽家资才悔恨,上天岂没给你改过机会?是你不知克己,被赌字所控。” 貂儿说:“他这等人,欲念极大,不到绝境不会悔改。” “郎君交代我‘把事做全’,其中深意就是‘引此人改过向善’。” “我思量一计,看能否使他悔过。若能使其改过自新,也算是善功一桩。” 众女听其言,各有心想。 高二问:“你有何计谋?” 荀娘子暂不提,率众女飘身落院道:“见了蓝氏再说。” 说着去往西边厢房。 琴玉经过汪士祯身旁,猛地从背后踢一脚,踹他一个踉跄! 他回头看时,不见有人,但恍惚听见风中有女子笑声。 汪士祯猛地惊悚,心说:“莫非有鬼进家?可是我‘卖妻还债’恼了鬼神?” 他心愧又畏惧,跪地磕头,口中念念有词,说着悔过之言。 这时秀兰从西院回来,见相公跪地对空叩拜,诧异问他‘这是何故?’ 汪士祯把刚才被鬼踢说与秀兰听,后者心里存疑。 两人回到房中,汪生解衣与她看,见屁股上有个三寸紫青印记,像是鞋印。 秀兰不再怀疑,忙取来香火,点燃插在门槛,教相公叩拜。 …… 不提这处,却说西院。 貂儿众女来到蓝氏厢房门外,只听屋内嘤嘤抽泣之声,其声令人怜悯。 高二转对琴玉夸赞:“方才你那一脚踢的甚好,如此良人嫁给那等赌徒,真是美玉入污泥。” “貂儿莫卖关子,你到底什么计谋。” 其话音随风传入厢房。 篮彩衣哭声止住,抬眼看窗外,却不见一人,心思:“莫非有仙家进宅?” 她不敢出屋,一边刺绣一边听窗外叙话,但听不到了。 彩衣暗下疑惑:“是我听错了。” 思量间,有异香随风吹入。 鼻子一吸,她顿觉心神舒适,两眼看东西如雾罩着,困倦席卷全身,不自觉的关上门窗,躺入床帐就寝。 睡梦中,她看到窗外有两位夫人笑颜盯着自己,身后四个丫鬟,各都姿色上佳。 彩衣梦魂出厢房礼问:“不知仙家从何而来?” 荀娘子道:“听说妹妹有难,前来与你解难。” 彩衣诧异,持礼追问:“未知仙家尊号?奴家何德,蒙受相助?” 高二引荐道:“此乃奉义妾室,荀娘子。” “娘子家中要开绣坊,少个执掌绣坊之人,见妹妹颇为适合,故来此与你解难。” 彩衣明白她的意思,好奇道:“不知仙家如何与我解难?是要买走奴家?还是帮我家还债?” “都不是。” 荀娘子笑道:“我若只是买你回去,郎君会责怪我办事不全。如此又耗费我家钱财。” “我欲设计,使你家相公改过自新,让他赢回家资,抵消外债。” “今日来,先告诉妹妹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底。” 彩衣福至心灵,跪地叩谢一礼,涕泪说:“若能如此,奴家万死不辞。” 荀娘子抬手请起,弦月走去把扶。 高二道:“切记,天机不可泄露,此事不可对他人讲。” 说着,引荐琴玉与她认识:“你记下琴玉面容、名字,明日她便来府上。” “我等走时与你留下一百两,你把银子给相公,让他去赌钱。” “先给五十两,让他去输,剩下的银子,等琴玉来府,再拿给他作翻本之用。” 彩衣把话记下。 荀娘子落座,与其谈论‘刺绣’,又试探她的才情,谈至四更天才起身作别。 走时对她说:“你是个难得的奇女子,有天生灵慧,留在此处等同堕入泥淖。” “你那幅【双鹃花鸟】绢绣,我带回去给母亲过目,老夫人看后定会赏识你。” “妹妹安心等待,不日你就能脱困。” 话落,她和众女散化成烟,飘出梦境。 没多久,彩衣梦中苏醒,思虑这场奇梦,转眸发现油灯还亮着。 她撩开帐帘下床,持灯找寻自己所绣的【双娟花鸟】。 只见一根绣针插在桌上,绢绣不知所踪,暗说:“难道并非是梦?” 彩衣拔下绣针,蓦然看到一红布包裹。 解开后,见里面有二十锭雪花银,每锭五两,正好对应梦中仙家所言‘与你留下一百两……’。 她以为自己睡梦没醒,用绣针刺指,直到刺痛钻心,鲜血流出,方才欣喜涌上心窍,明悟‘此乃仙家入梦’。 她回想着仙家叮嘱,从床底搬出一个小木箱,把银子藏进去。 五更天明,秀兰敲开房门,问娘子:“昨夜可有鬼来?” 彩衣思量,摇头道:“我在西院不曾遇到鬼,莫非有鬼去东院?” 秀兰点头,把相公屁股上的鞋印告诉娘子。 彩衣掩口而笑,知道是仙家侍婢踢的,说:“也许是路过的仙家,看着不顺眼踢了一脚,你去把相公请来,我有事要说。” 秀兰领喏回东院叫相公。 汪士祯被琴玉踢一脚,早起屁股疼的厉害,走路一瘸一拐的,见娘子心里更愧疚。 彩衣搬来凳子请他坐下,说:“秀兰已将相公私定之事告诉妾身,妾身也知相公处境艰难,才想卖我抵债。妾身对此无恨。” “只求相公念在夫妻一场,为我搏一把,看能否赢回家资,还上那笔外债。” 汪士祯颇为惊讶:“娘子是让我去赌?可是家里钱财一空,连这宅邸地契都被债主夺走。” “哪里有钱去赌?” 彩衣叹气,叫上秀兰,从床底搬出小木箱子,打开说:“妾身还有一百两保命钱。” “相公今日先取五十两,试试时运如何。” “但求老天开眼,帮衬帮衬妾身。” …… 第344章 赌徒悔过 “开盅,开盅,老子要吃宝!“ “来喽,四五六点,大!” “哈哈,老爷赢了!” “真他鸟娘的晦气,不耍了……” …… 薄暮之时,南城王家赌坊,喊声喧闹。 见堂内摆着十几张桌子,每桌都围着不少人,吆五喝六,叫大喊小。 骰盅一开,有人大笑,有人叫骂。 赢钱的神气扬扬,撸胳膊捧钱。 输钱的心寒手颤,擦拭冷汗,思虑‘如何翻本’,‘家里何物能典当’。 此时,汪士祯亦在其中一桌掷骰子博钱。 今日他一整天都在赌坊,所带的五十两银子,被他兑成一两一个的小元宝,下注不敢多下,每回只博一两银。 适才开盅,他赢来一把大的,通杀一桌人,但也只赢回七八两散碎银子。 他掂量着钱袋,心里估算‘今日五十两,折进去一半……’,系上口袋后便要离开。 同桌几个赌徒见他要走,纷纷阻拦说: “汪兄都是赌到一更天才走,今日何故早走?” “是哩,汪兄手气正好,何不乘胜再博几把?” “就是,外面天还没黑,再赌几把如何?” “小生家中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着汪士祯铁心拒绝挽留,拱手离席,走出赌坊。 赌坊外霞光映面,他眼目望夕阳,呼一口浊气回家。 经过酒坊时,心思‘买二两酒喝’,但看钱袋后忍住了,干咽一口津离开。 进家后,见堂内一桌好菜成宴,秀兰抱着孩子喂奶,彩衣坐在旁边说笑。 三人对目,彩衣出堂相迎,笑问相公:“今日手气如何?” 汪士祯解开钱袋,托起给娘子过目:“时运不济,五十两银子就剩这些了。” 彩衣目光三分惊讶,抬眼看他:“相公也知‘适可为止’了,妾身却没想到还有剩余。” “饭菜已备好,先用晚膳。” 汪士祯闻娘子夸赞,比挨骂还羞臊,脸热跟进堂屋。 看着一桌好菜食,伸手捏来一片牛肉口中咀嚼。 “今日有何好事?备下这桌佳肴?” 相公一问,娘子浅笑。 彩衣提壶斟酒道:“这等饭菜,难道不是我家过去平常之食?” 汪士祯恍惚想起以前的日子,敛袖落座,反省说:“娘子所言甚是。” “不说两年前,只说一年前,我家还是餐餐如此……” “若不是我嗜赌成性,散尽家财,岂有今日之窘迫?” “方才小生路过酒坊,竟舍不得花几文钱买二两酒吃!” “我何时变成这等模样!” 说到这,他口中哽咽,说不下去了,拍桌大哭。 秀兰怀中孩子被惊吓,跟着父亲一起哭,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声响。 一旁妻妾相视。 彩衣掏出手帕给他擦泪,宽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相公性命尚在,难道就无翻身之日?” “只要把赌戒掉,何愁攒不下银子,东山再起?” 汪士祯哭得更厉害,把手道:“我若早听娘子善劝,何故落得如此田地。娘子对我情深似海,我我却要拿娘子抵债。” “真是畜生不如,咳咳咳……” 彩衣看他哭得像个小孩,捶胸顿足,口津呛了嗓子,眼眸带着泪花与秀兰相视,给他捶背顺气。 片刻后,汪士祯起身道:“小生思定,不能卖娘子,这等畜生行径,我绝不能为!” “否则就是丧尽天良,忘恩负义,往后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昨夜我被鬼神教训,此一脚真真把我踢醒!” “娘子待我千般好,我却只记得娘子一点不是,将心比心,我实在愧疚!” 彩衣听他悔过,心里几分高兴,扶着他归坐,说:“相公乃我恩公,不是相公相救,我三年前就该溺死江中,沦为凄惨的江水之鬼。” “若是卖我一人,而解全家之苦,妾身心甘情愿。” “现在家中有些本钱,明日后日可再去赌!” “如今要还债,唯有一赌来钱最快。” “妾身有感,这两日相公就要时来运转了。” 在她安慰下,汪士祯逐渐止泣,心气平复下来,点头说:“娘子说的在理,小生今日真能控制赌性!” “往常都是它牵着我走,今日我能不受引诱,能够见好就收。” 说着,端酒饮一杯,与娘子谈自己‘心性变化’,说的都是掏心掏肺真话。 一番畅谈,天近一更,明月初升。 酒足饭饱后,汪士祯又愁上心来。 餐上那些肺腑之言说是说了,但光凭口说,岂能解眼下窘迫? 自己所欠的三千两乃驴打滚,月内还不下来,过后就要拿这祖宅抵利息。 他现在也清楚,想靠着赌钱还债,几乎痴人说梦。 就是运气好,最多赢来几百两,开赌坊的都不是善类,岂会任由他把钱捞去? 一想到这些,汪士祯就坐不住,心燥如火烧,出来家门散心思量。 不知觉走出东门,见已经出城,心思‘不如去东村拜访朱秀成,看他有何好办法。’ 他趁着月光赶路,走了四五里,见有一女坐在地上哭泣,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好似刚被人欺辱过。 汪士祯此人有些侠义心肠,大步走过去,试问:“娘子何故在此哭泣?” 地上女子抬头相视,月光照面,好一副梨花带雨俏容貌,回话道:“奴家钟氏,小名琴玉,乃东阳和高的家妓……” “自老爷死后,奴家常遭打骂,三天前吃不住打,就从东阳县逃出来……” “谁知又遇到色心歹人,把我骗入家中供他受用,又用我开起皮肉买卖。” “奴家刚从那家逃出来,故此衣衫不整,有辱公子眼目。” 汪士祯侠义心起,想施助些银两,一摸袖中空空,暗自叹气:“娘子还是别在此地久留,不然他们追来,你定要吃打。” 见他要走,琴玉讥讽道:“好个没心没肺,铁石心肠的薄情人!你见难不帮,枉读圣贤书!” 汪士祯被骂并不气恼,转头说:“非是小生不帮你,我如今却比你更窘迫!” “你若不信,自去城中打听,谁不知我汪士祯赌光家资,一身赌债!” 琴玉起身道:“奴家求的是安身之处,又不是求财。只要公子给我个容身地方,让我躲过这阵,奴家必有报答。” 汪士祯思量问:“娘子就不怕我心生歹念,把你卖入娼院?” 琴玉笑说:“奴家本就勾栏出身,入勾栏如尼姑进庙。公子若是卖我,万望卖给好一点的娼院。” 汪士祯失笑道:“也罢,娘子就随我回家。不过要先问我妻,我妻同意,才能留你。” 琴玉欠身礼谢,跟着他返城,没走几步询问道:“公子想让奴家如何报答?你看奴家可中意?” 汪士祯看她一眼,说:“娘子艳若桃李,但小生并非好色之徒,更不会乘人之危,我助你出于善心,不求回报。” 琴玉掩口轻笑:“照此说来,公子是个正人君子?” “又因何染赌,败光家产?” “我听人说,金华府有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也是好赌之人。妻子对他千般好,他却要卖妻还债……” “公子可识得此人?” 琴玉此言,乃是拐弯辱骂他、羞臊他。 汪士祯听了面红耳赤,垂头走出十步后,缓缓开口道:“娘子所言畜生,正是我。” …… 第345章 琴玉手段 “这汪生竟敢承认,看他似已有悔改之心。” 琴玉暗言,进到城中后,说:“真是幸会了,没想今日遇到本府名士。” 汪士祯臊得说不出话。 若是换做旁人,此时早就恼羞成怒,但他自知过去所做不对,所以闷声不言。 琴玉看他忍住了羞恼,笑道:“实不相瞒,小奴也会些赌术,我帮你赢钱还债如何?” 汪士祯听了,目光存疑问:“你有何手段?敢夸此海口?” 琴玉笑颜说:“我当过娼院的囊家,摇色子、掷骰子、押宝、博钱,都略知一二。你若不信,我陪你玩两把如何?” “公子家中,应该有骰子。” 所谓‘囊家’,即娼院里设赌局抽利的倌人,通常负责摇色子坐庄。 能坐庄的‘囊家’,必定有赢钱的手段,不然就要倒赔银两。 汪士祯蓦然来了兴致,想看看这个小娘子到底赌术如何。 不多时,两人回到家里,汪生领着琴玉进西院见娘子。 厢房,蓝彩衣正做绣工,秀兰灯下裁线,小公子床上安睡。 走到门口时,汪士祯驻足,小声对琴玉道:“你且稍等,我先与娘子说。” 琴玉含笑点头,目光透过明窗望内。 彩衣听见话音,转眸望窗外,与她相视一眼,刹那欣喜失神,针尖刺破手指。 彼时汪士祯进到房中,与妻妾说起门外小娘子,将其遭遇、处境详述一二。 秀兰听后埋怨相公:“如今我家正是艰难,相公如何又引来一个祸水?难道忘了莎莉娘?” “如若有人认出她来,跑去东阳县告知和家,和家人岂不要告相公‘拐带妇人’之罪?” “岂不是要吃官司?” 经她一点,汪士祯心里发紧,这个他却没有想到。 彩衣接话道:“为君子者,救人于厄,振人不瞻。相公所为,乃是一桩善事。与人为善,必有善报。” “行好事岂能瞻前顾后?” “也不必担忧被和家状告,只要不让人认出她,谁会知道她在我家?” “相公快去请妹妹进来与我一见。” 汪士祯思虑妻言,觉得在理,转头出去。 秀兰道:“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彩衣抬手阻她后话,放下手中活计,起身相迎琴玉,借着灯光打量,心说:“真与梦中仙家侍婢一模一样。” “夫人万福。” 琴玉款款欠身,自荐道:“奴家钟氏,小字琴玉。” 彩衣还施一礼,说:“妹妹之事,相公已与我说。我家虽说处境窘迫,却能予妹妹一个容身之所。” “妹妹若不嫌弃,这阵子就随我住一屋,如何?” 琴玉含笑答谢道:“如此多谢姐姐了。” 彩衣上前与她牵手,邀请坐下叙话,试探问:“我闻东阳县有一位荀娘子,乃本乡有名的才女绣娘,妹妹可认得她?” 琴玉知其话中深意,点头道:“小妹之所以能够逃出和府,多亏荀娘子相助。如何不认得?” 见果然是荀仙家派来的,彩衣眼目显露欣然,叙谈句,夸赞‘荀娘子’。 片刻,琴玉转顾汪生道:“公子不是要试我手段如何?快去拿骰子来,今夜当着娘子面,我俩比试比试。” 汪士祯说声‘好’,转头回东院取骰子。 秀兰问道:“你也善赌?” 琴玉笑说:“不敢说行家,但略知一二。我听说,公子败家就败在‘赌’和‘输’这两个字。” “我却有赌场常胜之法!” “公子荫庇我,我当报答,可助公子赢回所失。” 秀兰道:“世人常言‘十赌九输’,你如何敢说‘赌场常胜’?我不信。” “不信也无妨,等我赢了你家相公,你就信了。” 说着,琴玉转与彩衣叙话,谈论赌博之道,听着颇有几分道理。 琴玉的确通晓赌术,说‘当过囊家、做过庄家’也非假话。 她在世时有个绰号,就叫‘玉骰子’。 正因如此,荀娘子才安排她相助汪家。 没一会儿,汪士祯揣着三个骰子回来,琴玉搬个小凳子当赌桌,彩衣让秀兰掌灯。 汪士祯问:“谁先掷?” “你先,主人为大。” 琴玉蹲下手儿托腮看着。 汪士祯点头,手中掂量三个骰子,在凳子上一撒,掷出一个【四五六】点。 “如何?这把你能否胜我?” “有何难的?” 琴玉纤纤玉指拂过凳面,变戏法般夹在指尖,只这一手就让汪士祯刮目相看。 见她把骰子抛起一抓,随手洒在凳子上,掷出一个【六六六】豹子。 汪士祯惊叹:“娘子好手段,可敢再试几手?” “有何不敢?”琴玉笑道:“不过需要下赌注,玩着才尽兴。不如这样,我俩不赌钱,就赌‘哥姐’。” “你若能赢我一把,我叫你一声哥哥,你输了叫我一声姐姐。” “好。” 汪士祯爽言答应,抓起骰子便掷,又是一个【四五六】大。 琴玉如法炮制,再掷出一个【六六六】豹子。 汪生认输叫她一声‘姐姐’,接着掷骰子。 之后,他连开十把大,琴玉则连开十把豹子,听了十声姐姐。 汪生惊为天人,又与她玩‘双骰’,比掷点数,点数大的获胜。 结果他连输九把,最后一掷,掷出个‘双六’。 琴玉看到后直接认输,叫他一声‘哥哥’。 彩衣疑惑:“妹妹还不曾比试,如何就认输了?” “娘子有所不知。” 汪士祯解惑道:“所谓‘庄家大一点’,我掷出双六后,就算她也掷出双六,我还是比她大。” “故此琴玉娘子认输。” “姐姐好手段,小弟佩服!” “既然见识了我的手段,可相信我的话?” 琴玉笑颜询问。 汪士祯思量叹气,说:“我自然相信姐姐能帮我赢钱,只是小弟所欠赌债太多,加上利息,起码要五千两才够还债。” 琴玉道:“这也不难,你我先在城中赌场捞些本钱,赚个几百两,再去寻债主,与他一搏。” “我便从他手里赢来钱财,勾销你的赌债。” “你看如何?” 汪士祯被她说动,转眸看向娘子。 彩衣点头道:“琴玉妹妹手段甚高,又有助相公之意,何不放手一搏?” “我家如今已无物可输,穷到极致,还有何顾虑的?” “《易》云‘否极泰来’,琴玉妹妹即是‘泰’,她来相助,我家必得解难。” “娘子所言极是!” 汪士祯抖擞精神,面朝琴玉揖礼:“如此就请大姐助我一场,小弟定记下恩情,他日报答。” 琴玉受之一礼笑道:“不须公子报答,你给我提供容身之所,这便是报答过了。” “我看天色尚早,不如去赌坊玩几把?” “不用多带银子,一两就够了。” “今夜赢个百两,让他们都晓得我‘玉骰子’名号。明日再去大赌。” …… 第346章 乌孝车洪 乌孝车洪,乃市井泼皮出身,靠着偷坟掘墓起家。 去年与兄弟几人合伙盗一古墓,收获颇丰,偷得百两金饰、两柄古剑、一把短匕。 分账时,他把金饰分给兄弟,只要两柄剑和短匕。 众人皆不识货,欣然同意。 谁知半个月后,车洪陡然而富,买下本县房老爷的大宅,又在坊市置办两处酒楼、粮米铺子,开买卖、当东家。 后遣媒人娶妻纳妾。 成婚当天,众兄弟都来道贺,好奇问他‘如何发迹’,怀疑他挖到大墓,弄出价值连城的东西,卖给识货之人,大赚万两银子。 车洪大笑,摘下腰间匕首插在桌上,告诉众人:“我能发迹,皆靠它那两个兄弟。” “半月前我等分账之后,我带着剑寻买主,路过嘉兴,在龙虎观借宿。” “一位公子看中了那两柄剑,一掷千金与我买下!” “方才有今日发迹!” 众兄弟听后解了疑惑,纷纷敬酒道喜,问他‘何时再干一票’。 车洪说:“我已洗手不干。干这行,靠的乃是命硬胆大,但总有湿鞋的一天,兄弟们也都别干了,你等都随我开赌坊。” “银子我出一半,你等出一半,赚来的银子对半分。” 众人一口答应。 过完年,他们的赌坊便开张。 两三月就赚来万两雪花银,除去打点衙门,每人分得五六百两,比偷坟掘墓来钱还快。 近来,车洪又开了‘人牙行’,即买卖人口的行当,请来两个牙嫂掌管买卖。 赌徒输急了卖儿、卖女、卖妻皆常有之事。 因此他在赌坊边上开设这‘人牙行’,专门伺候那些失了人心的赌徒,捞取最大利益。 如今车洪在乌孝县已是一霸,无人敢惹。 三月三,上巳游江,他看中一个美貌妇人,打听后得知是本县何秀才之妻张氏,于是使计策,引诱秀才赌钱。 不出几日,何生就输光了家底,最后头脑一热把妻张氏当赌资压上,结果可想而知。 何生却无汪生那般好运,无言回家面对妻子,出赌坊转头跳入东阳江。 赌坊众人上门收债,张氏听说相公投江,借故方便逃出城,也跳入滔滔江水。 短短数日,好端端一人家因赌而毁,坊间无不唏嘘。 便是如此,车洪赌坊依然红火。 每天都有百人聚在赌桌钱吆五喝六,隔壁的人牙行也是妇孺进出,哭声不断。 将午之时,赌坊门口走来一男一女。 男的一身锦衣肩挎行囊,乃汪士祯。 女子一袭白衣头戴帷帽,乃琴玉娘子。 两人今早坐船出金华府,来此是为‘赢钱还债’。 牙行门口,一人端着茶壶正和牙嫂打情骂俏,一眼看到汪生,迈步走过去。 “汪公子今日是来还债?” 汪士祯转顾来人,认出是赌坊之人,乃东家兄弟赵武,持礼道:“小生今来一搏。” 赵武眼眸不善,分视琴玉道:“你可别忘了,还欠着我等三千两银子。等你还清了再来赌。” 汪士祯笑道:“区区三千两何足挂齿?今日你等伺候我,等我耍上一日,明日随我回金华取银子,连本带利分文不少。” “嗯?” 赵武看着他思虑,又盯肩上包裹,能看出装的都是重物,必是银两赌资。 他转身放下手中茶壶,拱手试问:“不知汪公子带了多少赌资?还债之银从何而来?” “非偷非抢,做买卖挣得。” 说着汪士祯一搓包裹,只听里面哗哗作响,银钱碰撞声悦耳。 “这里不过五十两银子、三十两银子,我家比这多十倍。” “金银压肩,坊中可有空位,容我解装?” “有!” 赵武含笑请着汪生进赌坊,琴玉轻飘跟在后面。 他转顾一眼,问:“与公子同来的妹子是何人?” 汪士祯回眸引荐道:“此乃我家义妹,与我乃同道中人,都好一个赌字。” 赵武几分心趣,再度转顾琴玉,透过遮面的薄绢,隐隐看出此女姿色不俗。 说话他们来到一张人较少的赌桌,汪士祯放下包裹,解开系扣。 众目一看,无不被金银财气晃眼! 金子一两一锭,银子五两一锭,满满一包裹,同桌赌徒看的吞咽口津。 这些赌资,都是这两日琴玉帮他赢的。 当夜他们去南城赌坊小试几手,凭着一两银子赢来百两。 一夜之间,琴玉‘玉骰子’名号便传扬开。 次日他们又去赌坊,就用所赢的一百两做本钱,大赌一日。 不说从赌徒身上赢的,单是从赌坊捞的就有五百两。 到傍晚时,赌坊东家前来相送,奉上二十两金,算作‘送神之礼’。 琴玉收下金子,与汪士祯回家算账。 算下来一日赢得将近千两,秀兰叹服。 当夜汪家大摆宴席,相公、娘子、妾室逐个敬酒,答谢琴玉大姐。 后,众人商议一番,定下今日来乌孝县‘销账’。 昨日汪士祯去银铺,把那些散碎银子都化成银元宝,又去金铺兑成金子,如此便于携带。 “如何?小生口中可有假?” 汪士祯环视众目,一副得意貌手指金银。 赵武心说:“看来他所言不虚,定是得了意外之财。既然他愿意送钱,何不让他继续赌?把家里的也都输进来?” “汪公子本钱雄厚,小人适才话不中听,公子海涵。” 说着呼唤伙计奉上好茶,安排人在旁伺候。 汪士祯微笑落座,拿着一两金子敲桌,对同桌赌徒道:“小生刚来,这一两金子,算我替诸位下注,与庄家一搏。” “若是赢了,诸位分钱。” 众人岂料他如此豪放,欣喜做礼答谢,欢闹引动周围赌桌目光,不少人前来围观。 这桌囊家笑道:“公子出手阔绰,不知怎般玩法?是与我对掷比大小,还是押注?” 汪士祯笑说:“我便与你押注,这把我买大。” 说着,咚地一声,将手中金元宝押在【大】字上。 囊家二话不说,抓起三颗骰子,洒在赌桌上,随着骰子滚动、转动、落定,显出【三六一】。 依着赌坊规矩,三颗骰子点数相加,低于十点算作【小】,十点及以上算作【大】,十八点通杀。 【三六一】正好是十点【大】。 见汪生一把押中,同桌赌徒个个欢呼‘中了’‘中了’。 赵武眼看囊家,知道是故意洒的诱饵,含笑称赞:“公子好运气,难怪近来做成大生意。” “取十两银子给公子。” 囊家身旁伙计领喏,从钱箱取出十锭一两银元宝摆上。 汪士祯环顾众人:“适才我说,赢了算诸位的。这把我本钱未失,赢的钱诸位自拿。” 众赌徒拱手礼谢,一人拿取一锭,这就叫收买人心。 此乃琴玉路上教他的。 …… 第347章 四掷博胜 “大!” “大大!” “又是【大】、又是【大】!” “这……竟能连中九把!” “这位汪兄时运甚高,奇哉!” “莫非有鬼神助他?” …… 正午,车家赌坊热闹喧天。 此时众人都围着一张赌桌,看汪生押大小,跟着下注的同桌赌徒各都赢钱,最少也赢了二两。 赢钱最多的,自然是汪士祯。 不过九把,他便从庄家处赢来五百多两,每把押注逐渐加多,庄家身边钱箱都输空了。 这桌囊家输的手发抖,骰子都拿不稳,额头后背直下冷汗,心里只觉得邪门。 他转对身旁伙计耳语几句,拱手道:“公子运气胜,小人实在抵不过,望请高抬贵手。” 汪士祯一笑用茶,看着桌前两座小银山说:“昔日我运气不佳,在贵赌坊输了三千两,那时你家可曾说过‘高抬贵手’?” “我押注,你掷点,并无诡诈。如何就不许我赌?” “诸位仁兄评评理,这是何道理?” “就是!” 同桌赌徒纷纷附和,其他赌徒也跟着叫嚷。 众人口伐庄家,道理尽站汪生这边。 汪士祯笑与琴玉相视,接话道:“让我走也可以,把我赌债勾销,把我家房契归还,我便走如何?” “这……小人实不敢做主。” 这桌囊家名叫孙小弟,是车洪一伙的。 曾经跟着他们一起挖坟倒斗,平日好赌,赌技颇精。 自当了赌坊囊家,未曾给哥哥亏过银子,每日进账十几两。 如今日这般,还是头一遭,他生怕几位兄长怀疑自己,以为自己与外人合伙‘吃赌’。 少时,赵武与伙计进到赌坊。 他在外听说‘吃赌的扎手,庄家折了五百多两’后甚是惊诧。 挤入人堆,眼看囊家孙小弟,又转顾吃赌人汪士祯,转动心思笑道:“公子且稍后,我赌坊每使完一箱银子,都要与东家报账。” “且容小人兄弟前去报一声,公子想继续赌,我等奉陪。” “那就速去报账,小生在此等候。” 说着,汪士祯拿一锭银子,交给伙计道:“去买些酒肉回来,今日小生请客,请在场兄弟一同吃喝。” 此言一出,激起赌坊喧闹。 众人纷纷道谢,有攀交情的,有溜须拍马,总之各都高兴。 汪士祯此举,意在留住这些人,有他们在场,赌坊就不敢使诈、仗势欺人,这也是琴玉教他的。 另一处,赵武和几个囊家聚在一起说话,商讨对策。 片刻后,赵武领着孙小弟去往西城车府,见大哥车洪说起赌场之事。 车洪思量问孙小弟:“兄弟掷骰子时,可遇到鬼吹风?” 所谓‘鬼吹风’是行话,指的是有人暗中扇袖风,使骰子点数变化,改变点数大小。 孙小弟答话道:“小弟没看到有人动手脚,输到第五把时,我改用骰盅摇色子,还是赢不过他的时运。” “小弟斗胆说一句,那汪士祯今日财星高照,不可让他继续赌了。” “哥哥不如给他勾销那笔债,把房契还他……” “如若赌下去,我等也博不过他。” 车洪笑说:“兄弟才输他九把,怎就说博不过?你不必忧虑,我去会会他。就用他的三千两赌债和房契做赌注。他若真有时运,自己赢去。” 赵武插言道:“若是他赢了赖着不走,还要与我等赌,如何是好?若强赶他走就坏了规矩,这赌坊怕是开不成了。” 车洪思虑片刻,说:“人的时运忽高忽低,并非时时旺盛,最忌贪欲。他若赢得宅邸,勾销赌债还是不走,气运必定会低,届时我等可赢他!” 赵武问:“这话有些道理,哥哥从何处听来的?” 车洪道:“此言出自《麻衣相书》,两位兄弟无需多虑,且看他如何落败。” 说着喊来账房先生,取走汪士祯的‘借银字据’和‘房契’一同去往赌坊。 他却不知《相书》中另有一句:【作恶多端者,必有恶报。】 …… 来到赌坊,见众人吃喝喧闹,汪士祯、琴玉笑与同桌几人欢谈。 东家一来,囊家、伙计都迎上,赌徒们各有神情,等着稍后瞧热闹。 “公子久等。” “小人车洪,与众兄弟合开此赌坊,听闻公子今日时运胜,我与你博几把如何?” 车洪做礼数笑问。 汪士祯放下酒碗,还礼道:“能与东家对掷,小生求之不得。” “公子爽快!” 车洪坐到对面庄家位,抓起三颗骰子掂量道:“不如,你我单掷相博,比大小。单掷骰子,六点为大,我为庄家则大一点。” “公子借据和房契我已带来,加起来就算五千两。” “你任意下注,何时赢够五千两,我便归还与你。” “好!第一把,我下注五百两,庄家先掷。” 汪士祯话出,众人惊诧,不想他竟一把下注五百两! 车洪亦被他气势镇住,定了定心神,心说:“看来此人是想凭着运势与我搏杀,就算你这把赢了,还欠我四千五百两。” “我就不信,你每把都敢下大注,每把都能赢我!” 思量着,他抓握一颗骰子掷入碗中,得一个【五】点。 周围众目看到,交头接耳,五点几乎赢了九成,想要赢他只能掷出六点。 汪士祯丝毫不怵,捏起这边骰子,敛袖掷入碗内。 只听咣当碰撞,骰子在碗内打转,定下后正是【六】点。 车洪挑眉看他,周围赌徒连声称赞汪生赌技。 汪士祯微笑道:“第二把,我下注一千两。庄家先掷。” 车洪沉吟,未想他竟又加注,甩手掷出骰子,结果出个【一】点。 霎时赌场内众声欢笑,汪士祯随手一掷就是【四】点,之后说:“第三把,我下注两千两,请先生把账记下。” 车府账房闻听,转看东家一眼。 车洪让他记下,对汪士祯道:“这把公子先掷。” 汪士祯笑而不言,抓起骰子掷回碗中,得一个【三】点。 众人看到暗叫不妙。 有人说:“这把汪兄怕是要输。” 也有人不以为然:“汪兄这把气运低了,但东家未必气运高。” 赌徒们吵吵讨论,车洪盯着对面碗中三点,有了一些胜算,心说:“果然他气运见底了,后面就是我赢。” 想着,他手中骰子掷入碗中…… 众人定睛一看,各都显笑,更有的憋不住笑出虚恭。 不因别的,只因车洪又掷出【一】点。 赵武见此暗言‘大哥今日造化低了’,身后附耳道:“哥哥已输他三千五百两,不妨认输算了,借据房契还他,我等只当认栽。” 车洪琢磨少许,怕在这些赌徒面前失了颜面,把心一横问对桌:“你这把可敢押注四千两?” 汪士祯笑与琴玉对视,说:“不过四千两罢了,全押又如何?就怕庄家不敢跟。” 车洪横眉立目,冷笑道:“好,给公子记上账,他押四千两。这把你若是赢了,借据房契还你,我再输你两千五百两。” 说着,把骰子甩出,碗中哗哗打转,定下后是个【五】点。 汪士祯跟着掷出骰子,骰子在碗内欢跳两下,落定【六】点朝上! 众目齐盯着两边点数,一时赌坊内无声。 汪生此刻心儿砰跳,欣喜按压不住上涌! 车洪脸色铁青,眼眸中透出杀心。 …… 第348章 贼子杀心 “汪公子技高一筹,车洪佩服。” “小生不过胜在时运,承蒙庄家相让。” …… 数息后,两方心气平复,相互拱手恭维。 赌坊众人各有神色,分顾庄家车洪、吃赌人汪士祯,几个囊家伙计低声说话,赌徒们交头接耳。 赵武对大哥耳语道:“此人如有神助,哥哥就此作罢,不可再与他相博。” “好赌之人留不住财,他早晚把银子送还我等。” 车洪嗯声点头,持礼笑道:“愿赌服输,公子少待,我这就让人府内搬银子过来,再与公子备辆马车,如何?” 其口中‘备车’,是‘送客之意’。 此番对掷四手,他已见识汪生厉害,若是让他再赌下去,自家赌坊都要输掉。 汪士祯识时务,心思:“我得琴玉大姐相助,此番博回房契,销了赌债,又赢来三千两,书曰‘适可而止’,贪心必生祸。” “倒不如随他心意……” 想着,他看眼琴玉娘子。 帷帽内琴玉面露微笑,转顾车洪,眼眸盯看他腰间匕首。 俗人眼中,此匕首其貌不扬。 但在鬼神眼眸,这柄匕首透着金精之气,内藏火铜之光,像是宝器,绝非凡品。 她看出那匕首不俗,开口道:“今日兄长赢钱甚多,是该回去了。但小妹尚未一博。” “车老爷可愿与我对掷一手?” 车洪略有些意外,笑问:“小娘子想如何对掷,押注多少?” 琴玉转睛道:“小奴押三千两,若是车老爷赢了小奴,贵赌坊就不必备车搬银子来,我与兄长自回去。” “若是车老爷输了,便把你腰间匕首输给我。” 众人都看车洪腰间那把铁鞘短匕。 车洪也自看腰间,思量少许后,转问汪生:“你家妹子之言可做数?” 汪士祯道:“自然作数,只要车兄愿以匕首为赌、一博,我便押三千两做赌注。” 众人惊讶议论,好奇那把匕首是何宝物,竟值三千两银子。 车洪哈哈一笑,解下腰间匕首,押上赌桌:“既如此,我与令妹一博。这把就比三掷,小娘子意下如何?” “庄家说的算,小奴奉陪。” 琴玉手拂过桌边骰子,抓入手中把玩。 车洪大手拾起这边骰子,两手对掌搓点数,使个‘天女散花’把三个骰子掷入碗中。 三子落碗中叮当碰撞,定下后【五六六】三面朝上。 赌坊囊家、伙计看到面生喜悦。 赵武笑道:“哥哥手气来了,这把九成得胜!” 车洪面有几分得意,对琴玉道:“小娘子请。” 琴玉把掌中骰子撒入碗中,众目齐聚那三个骰子,有两颗定出【六】点,只剩一颗旋转不停。 周围赌徒连声喊起:“六六六……” 车洪暗动心思,猛地拍桌道:“休要叫嚷!” 话落,琴玉碗中那颗骰子落定,从【五】变成【六】。 众赌徒看到个个窃笑,赵武分顾兄长,心说:“哥哥若不拍那一掌,这把就能稳赢,何必弄巧成拙耍奸诈。” 车洪此刻也后悔,这一手非但没赢,还把颜面给输了,事后定被那些赌徒嘲笑。 他强压懊恼,当众哈哈笑道:“小娘子赌技精湛,此一掷真乃妙手,这把匕首就归小娘子了。” “我领兄弟前去取银,汪公子与令妹少待。” 说着阔步离开赌桌,兄弟赵武小做安排,跟着大哥出去。 赌坊外,车洪脸色陡然变化,把握兄弟手腕,快步向西说:“我要杀此二人!” 赵武愣道:“哥哥何故杀他们?只为那三千两和一把匕首?” “依小弟之见,所失银子早晚挣的回来,匕首不过墓中之物……” “何必为此伤人性命?那娘子不知来历,杀了他们便结下仇,恐怕日后……” “兄弟所言不无道理,但我心头气难消,不杀此二人,气难平!” 车洪眼如鹰隼,背一手阔步说:“输钱是小,颜面是大!” “今日此兄妹仗着赌技、时运欺辱我等,我已给足他们颜面,还要贪我匕首!” “使我人前失面子,这口气如何咽的下?” “再者,若不杀他们,那群赌徒如何顺服我等?以后合伙搅闹,我等不是成了软柿子?” “我宁可让那些银子都沉入江中,也不许他们轻易带走!” 赵武听后,心知大哥已劝不住,跟着走十多步,沉吟道:“光天化日,不好下手。” 车洪笑说:“他兄妹回金华总要乘船,我等可截江宰杀二人,找一处江口尸体一抛,神不知鬼不觉。” “银子、匕首、房契还是我等的,回头再去他家收账,将其娘子、妾室一并弄来!” “我看汪生妹子有些姿色,兄弟就不想受用受用?” 赵武此人不好赌,却是个好色之徒。 经哥哥一说,他脑中便回味起琴玉‘柔桡轻曼,妩媚纤弱’之姿,顿时色心激起胆气! “哥哥知我,那娘子一看就是水性杨花的荡妇,杀她之前受用受用,让她快活而死!” “兄弟与我不谋而合。” 两人哈哈一笑。 车洪勾肩搭背道:“你去告诉小乙,让他扮成车夫送二人去码头,记下船家船号。” 赵武点点头,在前路分道去寻另一个兄弟王小乙。 一炷香后,以车洪为首的掘墓贼汇聚赌坊。 五箱银子一字排开,财气晃眼,一锭锭银元宝在箱内码放整齐。 汪士祯大眼一扫,便知大概数目。 车洪道:“每箱五百两文银,公子可要称验一番?” 汪士祯与琴玉相视,说:“小生信得过贵坊,不然也不会来此耍钱。今日小生尽兴了,改日再来一博。” “好,我等恭候汪兄。” 说着,车洪呼喊兄弟,把六箱银子装车,从怀中取出‘借据’和‘房契’归还。 汪士祯各看一眼,折起入袖,拱手一礼,又与众赌徒做礼数告辞。 等银子装车,他和琴玉便随车去往码头。 春风正阳拂面,汪士祯好不舒畅,眼看前面车夫,小声对琴玉说:“大姐恩同再造,小弟不胜感激!” “将来必有报答!” “我无须你报答。” 琴玉撩开帷帽薄绢,笑颜道:“只要你不赌钱,只做正经营生,多行善事,就算是对我报答。” 汪士祯肃然起敬,同时对她身份好奇,试问:“大姐当真是…东阳和高的家妓?” 琴玉落下薄绢,传音入耳:“我并非和高家妓。” 汪士祯越发好奇,追问道:“莫非姐姐乃狐仙?” 琴玉笑着摇头,脚尖踢他后臀:“屁股可还疼?” “这两日不疼了。” 说着汪士祯猛地一愣,张目吃惊看着琴玉:“莫非那晚,乃大姐踢我……” 琴玉帷帽微动,能看出她点头。 汪士祯蓦然通透,对大姐拱手一拜,不再多问了。 与此同时,身后几道目光盯着他们。 为首的车洪转对赵武说:“准备车马,莫跑了二人。” …… 第349章 恶有恶报 “公子在车上坐着,小人去给公子寻船。” “有劳小乙哥。” …… 未时,汪士祯车到乌孝十里东码头。 车夫王小乙从把头跳下,前往几丈外堤岸寻船。 汪士祯坐在车上,了望码头东阳江,忽一股清风香火气吹来。 他鼻嗅香气,转眸看时,隐约感到有人落到身旁,却不见人。 彼时风中一女子说话:“那些贼子动了杀心,今日要在江上截杀你,那车夫小乙乃他们一伙人。” “他寻的船,十有八九许是江贼私渡。” “我去堤口看看,妹妹与公子等着。” 话落,香风拂过汪生面飘去。 汪士祯知道此乃鬼神报信,心里陡然发紧,转顾琴玉大姐。 琴玉撩开帷帽薄绢,眼看码头说:“适才是我家姐姐阿香来报。你莫怕,有我俩在,保你性命无忧,平安回金华。” 汪士祯拱手施礼,叹道:“果然江湖险恶,开赌场的没好人。若非大姐,我今日必折在此地!” 琴玉一笑放下薄绢:“公子与其记我俩恩情,不如记我家主公恩情。不瞒你,我和姐姐乃受命助你,给你家解难。” 汪士祯礼问:“不知尊主何人?小人怎得仙家助?” 琴玉思道:“这个我还不能告诉你,过不了多久,你自会知道。” “公子应该庆幸自己良心未泯。你若不知悔改,绝无今日脱债,下场必与何秀才一般,家破人亡。” “何秀才?” 汪士祯好奇追问:“莫非大姐也曾助他改过?他则不知悔改?最终赌杀自己?” 琴玉顾看东阳江道:“何秀才没你命好,命中没有贵人相助。” “他乃本县人士,受人引诱去车家赌坊博银,三天输光家业,连娇妻都输进去。” “他无颜回家,跳入这东江水中,其妻张氏闻知,也投江了。” “如今两人都已成江水之鬼。” “你可还记得,今早船到码头,有一双母女落入江水,莫名浮上岸,后被人救上来?” 汪士祯点头回想道:“大姐是说,那双母女本该厄死于江水,乃何兄与妻救了她们?” “不错。” 琴玉说:“何秀才心地甚善,那母女乃是上天送他们的替身。他不忍夺母女性命,就与妻子送人上岸。” “我姐姐见到颇为赏识,与他们攀谈一二,得知他家之事。” “车洪那伙贼人今日不则罢,敢来便叫他们死于江中!” 汪士祯攥握拳头道:“他们一来,何兄便可报仇!这真是天道昭彰!” 两人车上说话,不多时阿香飘身回来说:“那车夫船已找好,乃是一艘大渡船,并非私渡的贼船,可乘。” “你二人跟着上船就是。” “我去江下一见何秀才,报信与他夫妻。” 汪士祯拱手礼谢。 阿香受用礼数,折返码头堤口,走入江水之中。 见何秀才夫妇阴魂就在浅水处守着。 两人今日救下落水母女后,打算以后守在此地,专救落水之人,积攒阴功。 看到阿香下水,何秀才领妻迎上见礼,道:“承蒙大姐点拨,小生与娘子想通了,就在此地积攒功德。” 阿香笑颜说:“秀才今日救人感动上天,你夫妻可以报仇了。” 何秀才与妻相视,请教问:“大姐是说,那车洪要来此乘船?” “正是。”阿香道:“今日他们一伙都会来此。等他们船渡江中,你俩可将其船弄翻,届时尽可报仇!” 妻子张氏大喜,下拜答谢阿香报信之恩。 何秀才思虑道:“我俩力量单薄,只能在水中托人,如何弄翻他们船?” 阿香笑而不言。 其张氏思虑说:“可叫上西江口张大哥、东江口小红妹子,还有吴兄弟、张兄弟他们……” “所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我等合力岂掀不翻他们?” “若是人多,大家都得替身,都可解此水厄。” “若是人少,我俩让与众人,只报仇就好!” “娘子言之有理!” 何秀才对着阿香一拜谢恩,之后便与妻张氏分头寻人。 张氏所言那些,皆是溺死江中的水鬼,各守一处江口等替身,运气差的等了十多年都没遇见一人落水。 夫妻两人寻到众水鬼一说此事,可谓一呼百应。 没多久各处水鬼结伙聚在东码头水下,十好几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一老水鬼问:“送死的几时来?” 何秀才道:“阿翁莫急,等他们来到,大姐便来告知我等。” 一妇人水鬼忧虑:“我等合伙害人,老天可许?下到地府会不会加罪?” 旁边少年水鬼道:“嫂嫂死的早,不知车洪一伙乃偷坟掘墓之贼人,此等恶人该得报应,上天还会加功德与我等哩。” 左边一壮汉附和说:“白兄弟此话说得对。那车洪我也知道,他乃一泼皮,他几个兄弟都不是好人,掀翻他们渡船,我等为民除害!” 张氏思量插话:“诸位叔伯兄弟姐妹,妾身以为,似这等恶人若为水鬼,必定成伙害人。” “想不让他们害人,就要使他们淹死在水深之地。” 老水鬼呵呵笑道:“这个不难,向西五里,正适合他们。我在那处十多年,不曾遇到替身。” “好,就依阿翁之言。” 众水鬼纷纷应和,欢谈说起‘车洪一伙做所恶事’。 …… 江水上码头,一艘渡船离开岸口,西下去往金华江。 汪士祯、琴玉、阿香在船尾叙话,岸上王小乙张望一眼,与身边两个艄公窃窃私语。 两个艄公都是江贼,常在江上劫财,摆渡到江心时拔刀杀人劫财,恶事没少干。 等不长,车洪一伙驾车赶来,小乙领着艄公兄弟迎上见礼。 众人话不多说,分乘两艘渡船,全伙十几人追赶汪士祯所乘的孙家渡船。 说来凑巧,车洪一众加上两个水贼,正好与水下那群江鬼对数。 他们商议五里外动手,正是老水鬼淹死之地。 孙家渡船上,阿香眺望东边,看到两小船摆渡跟来,笑对琴玉道:“他们来了。” 汪生、琴玉跟着伴望,阿香飘身前去码头水下,报知一众水鬼。 众水鬼好似群鱼追赶车洪一伙渡船,贴着船底下。 待到五里外,两个艄公卖力划桨,左右夹着孙家渡船。 车洪这边船上,一人甩出钩子挂住孙家船栏。 船上有人看见暗感不妙,赶忙呼来船家。 船家一看认出那艄公乃江贼,慌得作揖道:“不知小可何处得罪老爷,今日却要上船做买卖。” 艄公笑说:“我等不与你做买卖,只与船上一人做算账。他偷了我家哥哥三千两银子,就在你家船上,容我等上去取银子。” “你若是不从,今日叫你一船人搭上性命!” 船上众人无不慌乱,船家四顾拜说:“不知那位与他们结仇……” 正说着,忽闻贼船上众人喊叫‘遇浪了’‘要翻了’! 船家顾看一眼,隐隐见他们船底有人,暗说:“是水鬼。” 说话间,贼船左右翻动,船上众人东倒西歪,一会儿左偏一会儿有偏,没几下整船翻掉,车洪等人纷纷落水。 他却是个旱鸭子,落水后两手乱抓身边人。 其时一张人面浮上来,与车洪对目问:“贼人可认得我?!” 车洪水中张目,认出这张脸面主人是何秀才。 顿然心慌如麻,何秀才两手按住他的头往下推,妻子张氏抓住双脚往下拽。 数息之间,车洪便沉入江下四五丈,腹内灌满江水。 下到十丈江底,何秀才与妻抓来两根水草捆住他双脚、双手,一人一巴掌狠狠抽打车洪,一腔恨意得报! 孙家渡船上,船家领着众人在船尾设火盆,烧纸钱告念江中水鬼,满口感激之言。 汪士祯望着那两艘翻船,自语道:“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便是…恶有恶报。” …… 第350章 言明因果 “此番消灾解难,全仗大姐相助,小弟再敬一杯。” “莫不是想把我灌醉?” “须知酒能乱性,与赌同样害人,饮几杯尽兴就好。不可多贪。” …… 傍晚暮时,汪府前院一堂欢悦气氛。 回到家后,汪士祯把今日之事洋洋洒洒与妻妾讲述一遍。 从‘赌坊博银’说到‘水鬼掀翻恶人船’,痛快倾吐感慨思悟! 又请出另一位大姐‘阿香’,领着妻妾、抱着幼子,跪谢大姐恩义! 后,又去东市酒楼订来一桌上等酒菜,在前堂大摆宴席,敬谢阿香、琴玉两位大姐。 阿香饮了三杯便不多留,回杭州西湖与主公交差。 此刻酒过三巡,汪生、琴玉、彩衣、秀兰围坐一席。 汪士祯满面酒红,三分醉意,七分爽悦,举起酒杯还要再敬琴玉。 琴玉多受敬谢,魂儿饱饮酒气,虽没到大醉的份上,但已有几分酒醉绕魂,双鬓双颊显香红,笑涡眉目露娇媚。 她自觉念头轻飘,不敢纵欲伤害德性,抬手阻住他,讲两句道理,婉拒相敬。 汪士祯越发欣赏这位大姐,放下酒杯说:“姐姐言之有理,小生此前正是因为‘贪’和‘赌’,方才败光家业。” “姐姐无愧是仙家,道理甚明!” 琴玉掩口而笑,分视彩衣道:“公子身边就有明理之人,只是你都当耳旁风。” “有道是‘家有贤妻,丈夫不遭横事’,你应该多敬娘子。” “你家娘子,才是你解灾根源。” 汪士祯被她言语说动,转顾妻子蓝氏,端酒说:“如大姐之言,我当敬娘子。” 秀兰抬手压下相公敬酒,笑道:“先莫敬娘子,相公先说‘还卖不卖娘子’。” 汪士祯正色说:“我如今赌债已销,又赢来三千两,何须再卖娘子?且,我前几日已然说过,若卖娘子,禽兽不如!” 秀兰伸兰花指提醒:“但相公却忘了与朱秀成之约。你曾托他寻找买主,如今几日过去了,相公还未曾告知他……” 汪士祯陡然想起来:“我如何将此事忘了?!我应早些与朱兄说‘不卖娘子’,此事怪我疏忽,我现在便去他家!” 琴玉笑颜举起一臂,安他落座说:“不必担忧,那朱秀成如今正在衡州江员外府中快活……” “他马上就要倒大霉,要有牢狱之灾。” “大姐何出此言?” 汪士祯诧异询问,彩衣、秀兰对目等琴玉解惑。 琴玉环视一家道:“朱秀成并非可交之人,他乃见色起意、忘恩负义之徒!” “当初你在车家输钱,欠下三千两的赌债,实则是他与赌坊庄家设的圈套。” “你输钱,他抽利,从你身上赚的银子有二三百两。” “当日赌坊讨债人到你家,他不请自来帮你解围,让你抵押房契,公子以为这是好意吗?” “让你买妻之前,他已挑好了买主,装成道士诈骗衡州江员外,又以‘修炼铅汞’为由,引诱员外娇妾与他私通。” “我姐昨夜托梦将此事告知江员外。” “朱秀成若色性不改,这两日必定倒霉!” 汪士祯愣神片刻,一时怒火烧起,拍案喝道:“好个豺狼之徒,我视他如盟兄,他竟如此对我!” 秀兰后怕说:“好在我家得大姐相助,不然非被他骗的家破人亡。” 彩衣思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是赌场朋友?相公当记下教训,以后不要结交有恶习之人。” 汪士祯点点头,慢慢消了气,抱拳道:“大姐多番相助,小弟永记恩情。” 琴玉分视汪家夫妻、妾室,说:“运筹帷幄者,是我家主公,我和姐姐均受命于主公。” “姐姐已回去复命,主公今夜大概会来。” “届时,公子就会明白‘为何得助’。” 汪士祯含笑思量,十分好奇‘琴玉主人是何人物’。 彩衣则心里暗赞‘仙家筹谋周全’,也好奇‘仙家之夫何许人也’。 说话间,琴玉转话题,问汪生‘今后有何打算’、‘如何使用那三千两’。 汪士祯说起复业打算,与琴玉、妻妾兴兴而谈。 一更天过,晓月初升。 汪士祯回东院小息,琴玉、彩衣、秀兰在西院厢房叙话。 秀兰对琴玉根底颇为好奇,试问她:“姐姐莫非狐仙?” 琴玉笑说:“我非狐,而是一个冤鬼。” 秀兰不信,以为她在说笑:“我听说鬼不敢白天出现,姐姐若是鬼,如何白日显形?” 琴玉道:“这皆拜主公所赐。主公乃真正的仙家,她传授我和姐姐‘鬼仙修炼之法’,又给我俩洗去阴气,故而我可以白日神游。” 秀兰几分惊讶,思量:“如此说,鬼也能修仙?” 话落,一股阴风卷着香火气吹入。 阿香阴魂显现出来,分顾三女道:“主公来了。” 琴玉闻听连忙起身,彩衣、秀兰跟着她们一起出迎拜竭仙家。 见清风月下小院,荀娘子携带弦月、萱儿品字而立,玉容明艳端庄,看的秀兰失神。 彩衣已在梦中见过,迎面两步跪下道:“多谢仙家为我家解难。” 荀娘子微笑请起她,迈步走入厢房落座。 等众女都进屋后,她才开口说话。 “老夫人看了彩衣所秀‘双鹃花鸟’很是满意,让我问你,可愿来我家?” “小奴愿意。” 彩衣不假思索,应下说:“仙家恩义如山,我又蒙受赏识,岂能不识抬举?” “如今家中事平,相公也知悔改,奴家无忧了。” 身旁秀兰惊诧转顾,不禁问道:“娘子要撇下相公去修仙?” 彩衣含笑摇头,说:“不是去修仙,是去做绣娘。仙家开办绣坊,欲请我去。几日前就说好了。” “为让我去的安心,故此助我家解难。” 秀兰蓦然明悟道:“原来我家蒙受相助是因娘子,沾了娘子的造化。” 等她们说完,荀娘子对汪生妾室道:“去把汪公子请来,我要告诉他一些话。” 秀兰领喏出门。 她走后,荀娘子笑视彩衣说:“你来后,我家不会亏待。” “除了掌管绣坊,我再引你入仙道。” “你乃石女,玄牝闭合,不须斩赤龙,是修炼铅汞之体。” “我有《诧女丹经》一法门,正适合你来修炼……” “到临安后,我领你拜个师父,她会传授你丹道妙理。” 彩衣大感意外,福至心灵跪地一拜。 荀娘子受之一礼,让琴玉扶起她:“此乃你与我家有缘。我问你,你可把处子身给汪公子?” 彩衣面容微红答道:“奴家与相公虽是三年夫妻,却没有真正结合,皆因我俩不懂房中之事。” “因此,奴家还是处子身。” …… 第351章 白鹤归群 “如此甚好。” 得知彩衣仍是处子,荀娘子笑颜满意,直言道:“我之所以有此一问,是想有朝一日,再抬举你一场。” “不过,要看我家郎君之意。” “我可告诉你,我郎乃儒家君子。” “你是否知道‘临安刘奉义’。” “奉义君子是仙家之夫?!” 彩衣眼目陡发神采,虽说意料之外,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唯有这等奇人君子,方得仙家相伴。 貂儿欣悦点头说:“今后你我姐妹相称,你叫我荀姐姐便好。” “上次随我入梦的那位,乃狐仙高二娘,她是我郎君义姐。” “她去选绣娘了,过几日才回来。以后与你引荐。” 彩衣明眸飞彩,暗叹‘奉义名不虚传,果然通鬼神结仙人’,试问道:“奉义可知小奴之事?” “略知一二。” 貂儿道:“正因郎君之言,我才做此安排,让你归去无忧。” 说着又对琴玉赞赏:“此番你办事得力,当记一功。” 琴玉浅笑受赞,转身拿起桌上匕首,交给舫主过目,说起‘匕首如何得来’。 荀娘子持匕,拔出观看。 见匕长六寸,通体散发火铜之气,匕身上有北斗七星印,每颗星点皆闪烁光亮。 “你造化不低。” “这柄短剑乃首山铜炼铸,上刻北斗星数,含星辰之煞,应该是战国羽士所造七星短剑。” “这等宝剑,只有战国公子才能佩戴,乃防身守节之器。” “所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指的正是此器。” “回头我帮你祭炼七星,就可作为飞剑使用了。” 琴玉听了,方知此器尊贵,巧心提议道:“即是君子守节之器,不如就奉与公子,唯有公子才配得上此器。” 貂儿一笑说:“郎君正积养风骨,亦有气节在身,无须学古代公子藏器。” “郎君之器,乃【仁智勇】三达德。” “仁者无敌,智者无忧,勇者无畏。” “天下没有任何兵器,比得上【仁智勇】这三柄剑。” “这柄七星短剑乃你所得,自然归你。等炼成飞剑,我传你驭剑之法,今后妥善使用。” “喏。” 琴玉欠身领命,不再推脱了。 众女继续聊话。 荀娘子为让彩衣明白‘刘郎与俗士之别’,给她讲了一个【真儒典故】,告诉她‘我郎君即是那等儒士’。 蓝彩衣更添敬慕,亦开了眼界,明白儒学之真妙。 说完,秀兰引着相公汪士祯前来拜见仙家。 汪生已从秀兰口中知晓‘娘子要随仙家去’。 他内心甚急,拜过荀娘子,便对家妻道:“娘子何故舍我?可是因小生此前行径?我可赌誓,若再有卖你之心……” 彩衣出言阻止他赌誓,笑说:“其因不在相公,而在妾身。” “我是石女,注定不能与人为妻。我俩之姻缘,出自相公对我的救命之恩。” “现在家中解难、相公解祸,恩情算报答了,妾身不想再留。” “就请相公看在三年情意之面,赐妾身一纸休书,放我脱身。” 汪士祯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顾荀娘子抱拳:“小生厚颜恳求,仙家可否让我家娘子留下?小生多多拜上。” 此话出口,众女各有颜色。 琴玉面色难看,上前一步道:“公子未免得寸进尺了。” “若不是看在彩衣之面,你以为我等会助你解难?” “你能销债,从赌厄之中解脱,皆是沾了彩衣的造化!” “我家主公本来只救她一人脱灾,但为让彩衣心安,方才帮你……” “秀兰叫你时,难道没对你说?” 汪士祯诧然分看妾室秀兰。 秀兰低头道:“奴家没来及告知相公。” 萱儿接话说:“汪公子留娘子,我看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就如你昔日要卖彩衣一般。” “你心里对彩衣可有半分怜爱?” “早年,你恼她是石女,不能与你生养儿女。彩衣便让秀兰与你通房,又搬到这西厢房住。” “你可有怜惜她?” “你沉溺莎莉娘温柔乡,彩衣多番劝你,你有几分听从?” “你染赌博恶习,败光家业,输了妾室……,是谁帮你渡难关?” “如今你悔悟了、明白了,想求个尽善尽美,宁可让彩衣在你家守活寡,也不愿放她。” “试问天下怎有你这等无耻之徒?” 汪士祯听训教,面相难堪,臊得抬不起头。 回想自己所作所为,确实应了‘自私自利’四字,对彩衣无半分的怜爱。 想到此处,他顾看彩衣,长久说不出话。 彩衣两目泪水,萱儿之言句句说到她心里,再问汪生:“相公可愿放我脱身?” 汪士祯也明白此乃妻子决定,点头迟言道:“小生愿写休书,这些年我真是愧对娘子。” “我之所以想留下娘子,也是因为看到自己过去所为后心愧,想弥补过去。” “这难道不是你的自私?” 荀娘子淡然插言说:“你欲弥补过往,不过是想消去内心愧疚,使自己心中好受,为得还是自己。” “你对彩衣,到底无半分情义。” “在你眼中,妻不如妾,那妾室与你生养一子,所以你对她恩爱倍加。” “昔日迫于无奈之际,你可想过‘把妾卖掉,留下妻子’?” 汪士祯闻问,如遭剑锋所指,呆直而立。 萱儿接言:“不要装作重情重义,真正知情义的君子,不是你这等人。” “你配不上彩衣,她在你这里,如同白玉落入污泥。” “我主公接她走,即是抬举她,也是解救她。” “快去写休书,彩衣娘家自有我等告知,蓝家不会怪你。” 彩衣落泪轻点头:“相公就写,奴家是石女,因不能生子,德不配位,方才休妻。” “今后秀兰可为正室。” 汪士祯面红无言,就近取纸笔,秀兰走到身旁研墨。 荀娘子看一眼,含笑对彩衣说:“妹妹莫哭了,今日把话说透,姻缘好散。” “汪公子也不要懊恼愧疚,你只是一颗俗人之心,看事不得通透。不能辨别真情和伪情。” “去伪存真,真情至性,需通达明心见性。唯有正心君子,方才知情懂道。” “你能明白过去之错,知错而改,已是不错。” “你只要以此为戒,富足后行一些善事,便不遭祸事,享福一世。” “娘子我与你多留几日,容你弥补一番,但不可通房同床。” “谷雨那天,我派人接她。” 汪士祯背听仙家一番话,忽有几分释然,看清楚自己面貌,及自己对娘子情义。 转身揖礼道:“小生受教了,我与娘子这场缘法,源自我昔日救了她。” “今娘子借造化与我,助我脱灾解难,算作报恩了。” “娘子应该归去,白鹤当归鹤群。” “这场善缘,小生当铭记一生,原来我也曾得仙人玉。” 说话,他与蓝彩衣相视一笑,转头提笔写休书。 彩衣浅笑心舒畅,这场聚散让她感到圆满,没有半分忧虑遗憾。 她面朝荀娘子:“姐姐是奴家的伯乐,我定效牝马之贞。” “牝马之贞,正合坤之德也。秉持坤德,元亨,也是我所持之德。” 说着,荀娘子伸手牵她到面前,授其【坤之德】,教她‘女子立命之道理’。 …… 第352章 狐耳四娘 谷雨春光晓,山川黛色青。 叶间鸣戴胜,泽水长浮萍。 昨夜一场降雨后,今日迎来新节气,即春日最后一个时节【谷雨】。 江南自古有‘谷雨食春’‘饮新茶’的习俗,把新采的春茶烘干舂碎,与雨露一同熬煮。 饮下此茶,即是品味春天,能辟邪明目,养气安神。 今日一早,东湖茶山迎来众多妇孺、小娘子采茶,城里茶坊生意兴隆,茶香气融入湿润晨气中,沁人心脾,充实水乡。 南城刘府,后院。 李怜云领着两丫鬟,以小炉火炭烘茶叶。 书房内刘彦手持御笔,目光透窗闲看娘子制茶。 笔下《谷雨诗》只写出‘时节之景’,未写出‘谷雨之味’,只等那口新茶入腹。 此时看他,已与上巳日不同。 那时的他,如春笋惊蛰破土。 而现在,春笋已成幼竹,长出节,生枝叶。 他静立不动时,周身似有轻微的风动,吹动叶儿摇曳。 且,气度好似丹青着色,有了一抹春彩韵味,是书之韵,是经之气,又是返濮之真,正气之风。 诸般杂糅,形成他独特的君子气,如隐去了珠玉之彩,得青山与风竹之体。 不过他风骨尚未养成,竹节不显,山势还在地下积养。 一丝微风入窗拂面,刘彦外浮文思入脑,微笑放下笔,出书房近身观看制茶。 见刘郎来,李怜云笑颜相视,捏起一片茶叶喂他品尝。 说:“西湖龙井自有一股雨气,郎君用舌尖含着,片刻就能生津,化雨露解渴。” 刘彦含茶体会,果如她所言。 茶叶甘甜雨气慢慢溢出,口齿内如雨露浸润,一口津裹着茶味入腹,春茶之香上涌鼻腔。 心体似沐雨般安宁。 这些西湖龙井,皆是君家神品,乃今早萱儿弦月从西湖采摘送来。 除了送茶之外,还告知一事。 说:“兰溪绣娘彩衣今日来临安,阿香、琴玉已去金华相接。” 对于蓝彩衣,刘彦知道些。 昨夜他从貂儿口中听得‘汪生与彩衣之事’,夸赞娘子‘办事周全’,后又问‘其他娘子挑选的如何?’ 貂儿细细与君说,说起一个狐女——【裘四娘】。 那四娘乃人狐结合所生,父为狐,母为人,随母亲姓。 其母乃陇西士族之女,被狐狸引诱怀下身孕,降生一个女婴,起名‘四娘’。 四娘出生,两耳极小,似两片小叶子。 长到七八岁时,头上生出两个肉瘤,家人请郎中医治三年也不得愈。 十一岁某夜,四娘忽觉头顶肉瘤极痒难忍,忍不住去抓挠。 结果把皮抓破,流出不少脓血,弄得满脸血污。 但奇的是,毫无疼痛之感。 而且感觉头脑聪慧起来,耳能听里之外人言细语,家中谁人说话她都能听见。 次日,丫鬟醒来见小姐满面血污,头上还长出一双玄黑毛耳,吓得跑出厢房告知主家。 裘家众人纷纷来看,对此非常吃惊。 裘太公恼女儿私配狐仙,剩下这等妖孽孙女,一气之下赶母女出家。 长兄怜妹,把母女藏在乡下田宅居住,每月送银两给她们。 裘氏怕女儿那双兽耳引人注意,给她做了个‘遮耳笠帽’,让四娘每天都戴着。 一晃六年过去。 今年裘四娘十七,出落得亭亭玉立,面赛芙蓉。 这些年,她与母亲修诗书,随乡女学养蚕、缫丝、做绣,身上有一种特别的美人之气,可谓‘兰质蕙心’。 陇西不少才子倾慕她,其中不乏名门大户,但凡是提亲的都被其母拒绝。 二月,裘家老太公作古,裘氏带女儿去守孝。 前来吊孝的官绅吴启成看中了四娘,想纳为小妾。 裘家长子裘罡听了非常恼怒,哪有在别人家服丧时提亲的,一口回绝了。 那吴启成当众失了颜面,回去后便让人霸占裘家十亩桃园。 桃园乃是裘家风水之地,历代裘氏祖先都葬于园中,如今被人霸占,太公棺椁都不得下葬。 裘家人一气打死吴家两个下人,吴启成抓住这个,状告裘家草芥人命,杀死他两个侄儿。 两家官司打到州府。 吴启成有个故交乃州府通判,通过此交情,使银子买通州府上下,判裘罡及其子秋决。 裘家上下哀嚎,若是大爷、公子一死,他家就断绝了香火,无男丁继承祖业了。 裘氏闻知此事后气的呕血,赌誓要去阎王殿告那赃官,当夜上吊自缢。 翌日,四娘见母亡哭死过去,不禁魂儿出窍,一日从陇地飘到唐州,遇高二姐和十三娘。 二女一眼看出四娘有狐脉,尤其头顶两只狐耳十分显眼,也招人喜爱,拦下问她是谁家娘子。 四娘知道她们是狐仙,跪地泣求仙家相助,把家中之事如实相告。 高二姐、十三娘听了愠怒,决定帮裘家脱此灾劫。 先跟她回家安置其母尸身,后去裘家见裘罡妻妾,直言自己乃狐仙,与四娘有缘结识,来助他家解难消灾。 裘府上下大喜,使银子买通牢狱节级,告知裘罡父子‘狐仙来助’。 父子重燃希望,指点家人:“按察使仇大人仇子晋秉公无私,可请仙家代我家相求大人伸冤。” 家人回去便转告高二姐、十三娘。 两人当夜带着四娘去见按察使仇子晋,入梦拜官,诉说裘府冤情,留下一个【冤】字为证。 第二天仇子晋梦醒,见书案上一个大大的【冤】字,方知昨夜乃仙家入梦,遣人调来仇家案卷宗,亲赴陇州问案。 当日坐堂,问出诸多漏洞。 查出吴家霸占裘家祖坟桃园,被打死的两人亦非吴启成侄儿,乃是两个下人。 一气之下怒斥州府狗官,纠举通判、知州罪行,判吴启成诬告,定罪发配。 裘家父子二人也得伸冤翻案,脱了生死之劫。 仇子晋很好奇当夜托梦的仙家是何人,请裘家之人引荐,在府中见到了高二姐、十三娘,惊为天人,问二姐‘可有夫家’。 高二笑颜答说:“奴家有过一场情,如今已无夫家了。但有一弟,情谊深厚。现在不恋情爱,只珍守义弟情义。” 仇子晋非常羡慕,又请教:“仙家义弟何许人?” 高二欲替世才扬名,便说:“我弟乃是临安刘奉义。” 仇子晋颇为惊讶。 他与朝中之臣书信频繁,自然知晓‘天子亲封临安一士为【奉义君子】’,未曾想有缘结识‘奉义义姐’。 两人在裘府欢谈一个时辰。 仇子晋离开时,写一封手启留给高二,托她转交奉义,结‘书信之交’。 后,高二留在裘府传授四娘修仙之法,又带她去阴间见母亲,对其母说‘要领走四娘,带她去个福善之地’。 裘氏颇为高兴,她在阴间已知家兄昭雪,最担忧女儿今后,一听狐仙要带走女儿,欣悦同意了。 对四娘道:“为娘少年时受狐仙引诱生了你,你有狐狸血脉,当随本家离去。以后成仙了,莫要害人,多行善事。” 高二姐听她一番话,忽然动了心思,想把裘氏引入老夫人阴邸。 询问‘裘氏之意’,说:“如此你母女亲情不失。你若想转世,就当我没说。” 裘氏和四娘喜不自胜,不想有缘拜入神明阴邸,这等造化何处去寻? 当即下拜答应了。 二姐让十三娘回趟临安先告诉貂儿,再请貂儿禀告母亲。 昨夜荀娘子、十三娘去鬼谷见老夫人郡君,述说裘家之事。 老夫人应允,说:“让她们都来,只把裘氏骨灰带来就是。” 今早卯时,二女去往陇西转达刘母之意。 …… 第353章 天狐之身 今日陇西下起时雨,裘府一家人都在灵堂叙话。 西院厢房。 高二与裘四娘对坐雨窗边,谈论‘临安诸事’。 二姐给四娘讲‘我弟世才是何等样人’。 见四娘身着孝衣,头缠孝布,两只玄黑狐耳露出尖角,茸毛光亮,耳内桃红,随着听讲抖动。 看其面,眉清目秀,明眸皓齿,娴静若一池清水,姿色天然,略有三分狐媚藏于眼目。 “不听姐姐说,小妹不知世间有这等奇人君子。” “奉义妻子何人?” “我弟尚无正室,只有两个妾室,一乃青花舫荀娘子,二是通判女李娘子。” 高二笑谈说起二女,轻叹道:“其实,我家三妹本与世才有缘,能为君子妻室。奈何只有缘,却无分。” “妹妹品性上佳,秀色可餐,可愿为我弟侧室?” 四娘羞红脸,心知二娘姐姐与她调笑,说:“小妹不人不狐,身贱命薄,还长着招风耳、狐狸耳,丑陋惹人耻笑。” “怎敢妄想伴君左右?” “妹妹此言差矣。” 高二抬手挠她狐耳,笑道:“我却看着它俩可爱。妹妹有人之道体,又有仙脉,灵秀出众,乃是天造的神秀!” “今后修行都不用转世了。” “且,两耳有神通,通了聪明耳窍。” “这等造化,我狐类少有!敢说自家身贱?” “妹妹可有尾巴?” 四娘闻问,凑近小声告知:“尾骨后长出一点,只有一指长短,我藏着它。就母亲一人知晓。” 高二点头笑道:“看来你果真是‘天狐身’。” “回到临安,我让荀貂儿授你《诧女丹经》,你以后就修炼铅汞丹道。” “天狐身,修性不修命,往后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一样可养阴神阳神。” 四娘不知身体玄妙,好奇求教:“何为‘天狐身’?” 高二道:“此,要从上古人皇大禹王说起。” “禹王治水,在青丘与涂山氏结姻缘,涂山氏乃九尾白狐,其有一妹乃九尾玄狐,嫁给禹王为妾。” “禹王赐姓【夏侯氏】。” “夏侯玄狐得禹王宠爱,产生一庶女,大概似你这般,人身狐耳,股后长尾,天生九窍通达,得人仙之妙体。” “我狐族奉夏侯女为天狐,其妙体也称为‘天狐身’。” “你虽不似夏侯女那般九窍通达,但通了耳窍和聪明窍,能少修百年功。” “你头上两只狐耳乃玄色,也许你父亲乃夏侯一脉狐狸,他们受命守长洲,极少涉足大千世界。” 四娘诧然神思,几分明了,又问:“长洲在何处?” 高二说:“长洲乃山海之地,虚土所化小千世界,可视为仙地。大禹王治水后开辟,禹王长女命夏侯氏驻守长洲。” “要说狐仙,唯有他们才称得上‘狐仙’。” “原本大千还有涂山氏,乃我八姓狐共主。” “然,涂山氏参与造化神器之争,输了气运,全族遭诛。” “涂山娘娘不知魂去何处,传闻她有一女,也不知所踪。” 裘四娘记下二娘姐姐这些话,道:“那小妹,究竟是人还是狐?” 高二牵起玉手说:“妹妹即是人,也是狐。你有人狐灵秀,万不可自弃。到临安后,我俩拜个姐妹如何?” 裘四娘笑若桃花:“姐姐对我恩重如山,小妹天幸遇到姐姐,愿义结金兰,不知奉义可许?” 高二略思道:“回去告知一声就是,你这等天造之女,也许真与世才有缘。” 话到此处,窗外两缕灵烟飘落,显化出荀貂儿、十三娘之形。 四女隔窗相视,高二手指说:“那个就是荀貂儿,我弟之妾。” 裘四娘蓦然回神,忙起身出迎,在门口礼见荀娘子。 “小奴四娘,拜见舫主。” “妹妹无须多礼,方才你俩所谈,我听到一些……” 说着,貂儿走到高二旁落座,谈道:“难得你狐族出了一个仙姿卓约之女,回去可与郎君说,以后就在我青花舫修学养道。” 高二点头,引四娘过来拜谢。 四娘乖巧听话,荀娘子受其一礼后,问:“她母亲何在?” 高二道:“裘氏阴魂留在坟中,母亲可准许她入府?” 貂儿分视四娘说:“老夫人让母女都来临安,只把裘氏骨灰带过去,葬入东山谷,即可入阴邸。” 四娘显露笑颜,替母亲高兴,再谢抬举之恩。 貂儿淡笑与她说起‘老夫人收人入府的标准’。 闲谈数语后,又问她们:“可有告知裘府众人?” 高二回道:“尚未告知他们,只等母亲之意。” 荀娘子顾窗外起身:“时辰不早了。我与郎君约定午时回去,彩衣今日也将到临安,届时一并引荐与君。” 说着出门,扬手青烟飘起,幻化成一把画伞,上有《山居秋暝》一诗。 裘四娘明眸善睐,拿起油纸伞,跟着她们去见舅舅、舅母。 灵堂内,裘家人正在说‘四娘之事’。 众女一行撑伞来到灵堂外,引裘家众人分顾。 不知何时又来一位仙姿妇人,猜测是狐仙。 裘罡敛袖起身,携带子女、妻妾等揖礼迎见。 高二随手与他们引荐,只说‘此乃荀娘子’。 众人礼毕,荀貂儿也不入座,直言道:“我家老夫人赏识令妹裘氏,称赞她是有德之妇,欲抬举收入阴邸。” “此来告知贵府一声。” 裘罡思量,心说:“小妹已下阴间?如何能去服侍仙家?” 高二看透他心思,解惑道:“我母亲乃一方郡君,受泰山正位,城隍相见礼敬三分。自然可荫庇裘氏阴魂。” “我已将其阴魂接回阳世,其魂正在墓中。” “稍后要带走她的骨灰阴魂,你家人可来相送一程。” “此外,四娘我也要领走。” “她有我狐族仙脉,留在你家只能沦为俗女,乃明珠暗投。” “以后我等自会教养,等她修道有成,让她回来探亲。” 裘家众人面面相觑,皆知此乃仙缘造化,无不为母女高兴。 裘罡抖擞精神,分视四娘,拜谢道:“仙家抬举,小人当依从,不知我家能做何事?” 高二转顾貂儿,笑说:“备一个装骨灰的魂坛,拉一车柴去裘氏坟前即可,其他诸事我等自办,你等可以旁观。” 裘罡抱拳领喏,立即安排儿子、管家速速筹备,又让人备车马和香火祭品。 一番忙碌,辰时过半,众人驱车同往城外‘裘家桃园’。 到地后,只见满园桃花开,雨水洗涮旧尘,粉花甚是明艳。 桃园西边不远,就是四娘母亲‘裘氏之墓’,墓碑上刻【裘月蓉】之名。 原本裘月蓉未婚生女,伤风败俗,依着裘家门风,不能葬入桃园。 但她为家而死,裘罡上告父亲、祖宗后,便做主将妹妹葬入此地。 走到月蓉墓前,长兄涕泪,手扶碑说:“吾妹可怜,少年被狐所害,被父亲赶出家门,孤儿寡母饱受寒苦。” “又为愚兄而自缢,呜呼哀哉——” “上天怜你,与你赐下阴福,你就随仙家去。想我时,托梦来看。” 说话,身边妻妾等人引燃纸钱,个个落泪啼哭。 十三娘挽手裘月蓉阴魂出墓,引香火为她护魂。 高二手袖一扇,纸钱烟雾飘向月蓉阴魂,其魂显现,是个美貌妇人,不过三十余岁。 她掉泪道:“哥哥不必挂念小妹,我命该如此。等我安稳后,当来托梦告知于你。” 裘家众人纷纷转顾,见裘氏阴魂烟雾中显身,惊诧过后并不害怕。 裘罡拭泪上前和她说话,侄儿、侄女拜见姑母。 高二让四娘也去陪母叙话,挥袖掀起墓碑、坟头土,貂儿施法在旁边堆柴。 不多时,大火熊熊燃起,裘月蓉棺椁在上,其尸身一腔怨愤随烟而走。 裘氏看着,阴魂得一安宁,笑对四娘道:“此番,为娘沾了女儿之福。我母女终有归处了。” …… 第354章 面见二女 “好茶。” “茶新碾玉尘,一饮荡春心。” “娘子制的好茶……” …… 天近午时,临安刘府后宅小院内设起茶案。 竹案上一小炉坐着陶壶,咕咕冒着白气。 旁边一排茶盏,每盏皆点入翠绿色茶粉。 李怜云坐着小凳与盏内添水,用木棒将茶粉搅匀,再添入煮沸的时雨,茶气刹那散发。 刘彦第一个品尝,一口入腹细腻柔润,茶香沁润心田,如品味上等诗词,不由称赞娘子。 怜云继续点茶搅拌,笑说:“并非妾身制得好茶,而是这西湖龙井好,乃君家绝品。寻常人喝不到此等茶。” “就是鬼神亦能受用。” 刘彦闻听想起‘母亲和阿九’。 这几日阿九常去鬼谷老夫人阴邸,奉命调教鬼绣娘,也跟着一起学做绣。 思量间,放下手盏,接过一盏新茶道:“娘子此言提醒我,如此好茶,该敬与母亲品尝。” 说着,他端茶步入正房,两手奉上老夫人神牌,取香引燃,揖礼道:“今日得来君家西湖龙井,怜云制茶一盏,孝敬母亲。” “请娘亲一品。” 身后李怜云耳闻刘郎之言,暖心浅笑。 见香插上,香烟袅袅升腾,浮空三尺团聚,显化出刘氏神形,沈玉娘、阿九伴随左右。 老夫人伸手一招,案上茶气便聚成一缕白烟入其手,化作茶盏形状。 她端着品尝一口,称赞道:“好龙井,此茶我甚能受用!怜云制茶用心,孝念甚好。” 怜云浅笑,让身后素儿再端两盏来。 刘彦观香火,和母亲叙话,问:“鬼谷绣娘调教的如何?” 阿九上前回话道:“老夫人亲自教导她们,这几日亦能做绣了,只是绣工不精,绣不出蓝彩衣那等【双鹃花鸟】。” 老夫人点头说:“是不如彩衣,最多有她三分绣工。” “不过那些绣娘学得倒快,为娘打算将来让彩衣教导。” “只要她们绣工能到彩衣七分,就可出师做工了。” “如此我家绢绣才能卖上好价钱,亦不损我儿的名号。” “我闻彩衣今日就要来,她可到临安了?” 刘彦提袖回话道:“已经到了,只是尚未过府相见,貂儿说午时领她过来。” “好,此女来到,可让她住在家中,与丫鬟们同住。不要薄待了。” 老夫人点指说:“我家开办绣坊,最敬绣娘,尤其是掌坊娘子。须知,绣坊靠的乃是她们的巧手……” 刘彦听教点头:“孩儿知道了。” 母子说话时,两盏新茶奉上香案,沈玉娘、阿香各取一盏品尝。 一盏茶后,牌位上香烟松散开,刘氏神灵携带二女隐退。 刘彦背一袖步出正房,让素儿去前院看午膳是否备好,与怜云道:“这几日娘子可去绣坊主持事务,帮衬一二。” “与蓝氏彩衣多处人情,使其来之则安。” “其他诸事,你和貂儿、二姐商定就是。” 李怜云欠身领喏。 两人走到茶案旁落座,继续品龙井、谈诗词。 不多时,素月来报说:“午膳已好,荀娘子也领人来了。” 刘彦端茶转前堂后门。 见众女过院,荀貂儿、高二姐为首,身后跟着十三娘和两位美妇、娇娘。 美妇二十,粉白黛绿,清瘦秀气,着青绿对襟背子、雪白襦裙。 娇娘十七,面如春华,皎如秋月,一身孝衣白,脚下白鞋,头戴白笠。 貂儿、二姐分别引荐一女。 刘彦从其口得知,妇人乃蓝彩衣,娘子是裘四娘。 君子打量之下,二女款款见礼。 见到这位刘奉义,她们眸色皆藏神采,各有赞许藏在心中。 刘彦目不多看,转顾荀娘子、高二姐:“四娘家事可都办妥当?” 貂儿回道:“裘府已然无事。离开陇西之前,妾身也告知裘家人‘四娘母女去处’,征得他家同意。” “唯有四娘母亲裘氏魂坛尚未安置,我等商议‘暮时再去东山谷下葬’。” 高二接话说:“世才可知,四娘乃我狐族‘异类’?” 刘彦分视一眼裘四娘,请教‘奇异之处’。 他知道高二所言‘异类’,并非指‘四娘乃人狐所生’。 二姐笑颜招来四娘到身边,只手揭下她头上斗笠,一双毛茸茸的玄耳竖起,好似笋子破土。 “你看……” 高二手指,刘彦及众目齐聚四娘头顶狐耳。 裘四娘玉面含羞低眉。 蓝彩衣目发惊艳,侧看暗言:“莫非四娘是狐仙女?” 二姐手牵小娘子说:“这妹妹奇异之处,就在那两只狐耳和股后短尾,同时身具人身之妙,狐狸血脉。” “我狐族称此为【天狐身】。” “妹妹这双玄耳,能听五里之声,鬼神之语也能听到,是为‘耳窍通透’。” “此外,她还通了聪明窍,心窍玲珑,上玄有明光。不修性命,亦能白日神游。” “四娘妹妹,可谓我狐族中的奇女子!” 说着,又与贤弟讲‘天狐身’,追述‘涂山氏、夏侯氏由来’,提到‘仙家之地长洲’。 刘彦用茶细听,清楚了‘裘四娘不俗之处’,笑道:“二姐与四娘如此有缘,亦是同族,何不认个亲戚?” 高二会心一笑,转视小娘子道:“我正有此意,正要与弟说。来时我俩已定金兰之交。” “世才以为如何?” “如此,我岂不是多了一位小妹?” 说着,刘彦起身与四娘见上一礼。 裘四娘受此礼遇,心儿砰跳,忙得下拜还礼。 刘彦笑与二姐商谈,午后可在家中设案,行‘金兰之礼’。 后,转对彩衣持礼道:“我家世代开绣坊,因故中断,此番复业要依仗于你。” “蓝娘子今后便是我刘家绣坊‘掌坊先生’,绣坊一切由你定夺,绣娘全由你来管,年俸月银不会薄待。” “此外,你家中如有事,我等亦不会坐视不管。你大可说。” “我府邸右宅,乃女子居所,不会有男儿私入。你可挑选一间厢房作为寝居。” “所需何物,就让我家娘子与你办。” 蓝彩衣听完奉义安置,着实受宠若惊,未想受到这等上宾之礼,垂头欠身礼谢。 “主人厚待,奴家定当用心操持绣坊,不负所托。” “如此就拜托先生。” 刘彦略还礼,环视众女说:“午膳备齐,可先喂腹,诸事饭后再议。貂儿、怜云替我待客,我就不入席了。” “家中有新酿米酒,你等不妨少饮。” 说话,他背袖走入书房。 蓝彩衣、裘四娘眼目相送,感君子谈吐风度,犹如夏日沐凉风,心体分外安舒。 荀貂儿笑颜对她们道:“我郎君便是这等人。随和放达,心存道义,持谦守德。上至雅士,下至俗人,都能结交。” “待人没有贵贱之分,一视同仁。” 彩衣心生敬慕,四娘显露笑颜。 貂儿领步,怜云请着她们前院用膳,先安排丫鬟分两盘饭菜与相公送去。 彩衣看桌上菜肴,只有一荤、三素、两汤,强于寒苦人家,却不如殷实人家,大概只算寻常人家饭菜。 怜云笑道:“我家不贪口腹之欲,郎君说‘吃得好不如吃得全’。淡饭平心,淡茶平气,多素少荤才是补身之药。” “今有新采的春菜,彩衣、四娘可尝尝,你们未必吃过。” …… 第355章 夜梦焚书 “她们可吃好?” “不但吃好了,还吃的不少。” “稍后妾身便带她们去右宅安置。” …… 午后清风爽。 刘府书房,明窗敞开,刘彦用茶与怜云闲谈。 得知‘二女都能受用自家饭菜’,他含笑放下茶盏:“今夜可领她们去鬼谷一见母亲。她们初来临安,无亲无友,要多照应。” 李怜云轻点头,与君斟茶一盏,便回前院厅堂。 见桌上残羹剩菜已撤,众女围坐饮茶欢谈。 蓝彩衣、裘四娘面带几分酒晕,精神面貌透着愉悦,更添她们妍姿美色。 怜云来到,笑与二女说:“郎君怕粗茶淡饭薄待了两位妹妹,特意问‘是否吃好’。” “安排今夜引你们去见老夫人郡君。” 彩衣面红心暖道:“君子待客不轻女子,小奴岂能有怨。” “今日一茶一饭,胜过平生所食美味佳肴。” “不知老夫人仙居何处?” “就在南城外东山谷,那处有座阴间郡城,乃我家老夫人封地,百姓城民皆是鬼,但不必惧怕。” 说着,怜云入座略讲‘鬼谷由来’。 二女各有所闻,却愿意再听她讲。 小叙几句后,裘四娘好奇问:“兄长可在研磨经意?” 高二落下茶盏,接话道:“除了《易经》、《乐经》,其他经书世才都研透了,已无须笃志经学。” “近来只积养风骨。” “此乃儒家修身之法术,玄妙譬如道家炼性。” “妹妹若想看,今夜我带你出窍窥窗。” 四娘欣然点头,向二姐请教‘如何修养真学’。 众女以此为题,品茶论学一炷香,后去右宅挑选厢房。 右宅后院书房如今空置。 正月前后,闻紫青、戚少卿曾住在这屋,里面东西都齐,且床帐宽敞。 彩衣、四娘商议后,就选这间屋为居室。 李怜云喊来丫鬟清扫,又用麝香熏透,片刻房间就可居住。 二姐让二女屋内小息,晚些再叫她们。 之后貂儿、高二、怜云便回了主宅,看书房刘郎端坐入了心斋境,没去打搅他。 怜云出窍后,三女携手去往东山谷见老夫人复命交差。 转眼天至日暮。 西边晚阳收落,夜空闪烁繁星。 三女和阿九出谷回来,便去右宅书房看二女。 彩衣、四娘还都睡梦香甜,两人额上各有一团清梦。 彩衣梦得是‘绣坊开后领众女做绣工’。 四娘梦得是‘在西湖青花舫修学,课堂先生是刘彦,正出题考问诗词……’ 貂儿笑道:“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彩衣授我家所托,执掌绣坊,便梦见做绣,其心可见。” “四娘思虑修学,仰慕君子,便有此‘学堂受教’之梦。” 阿香说:“此二女心思聪透,梦想清明,不如把她们牵引一处,看谁能跳脱梦中迷。” “此提议上佳。” 高二点指夸赞,分顾彩衣、四娘脑门清梦。 两手各捏去一缕精气,似穿针引线般交织一起。 慢慢,她们梦境化作两缕烟气,杂糅在一起,却又泾渭分明。 一边身在西湖青花舫,一边身在临安绣坊。 彩衣、四娘梦魂感应彼此,一个出绣坊、一个出花舫,隔水相视,彼此惊异。 她们聚到一处叙话,谈聊此怪异。 四娘忽然眉心一点灵明闪烁,告诉蓝彩衣:“我俩在梦中相会了。” 彩衣诧然思量,猛地清明了,说:“不错,你我今日方到临安,我如何就掌管起绣坊?” “我俩此时还睡在奉义府邸右宅书房。” “却不知因何,彼此梦境交汇……” “奉义府邸不大,但令人舒畅,或许我们睡得太过舒适,便梦乡交融。” 四娘微笑附和,拉着她上青花舫,带彩衣看自家梦里的奉义。 两人并肩耳语,荀舫主、高二姐、李怜云、阿九悄然入梦。 二姐道:“那个假世才有何可看?要看就去看真的。” 四娘、彩衣闻声回眸。 她们已脱梦迷,知四女并非自己梦想,迎上欠身见礼。 怜云引荐阿九,告知‘老夫人要见你们’,又对四娘道:“令堂魂坛已经葬入东山谷,阴魂现在老夫人府邸。” 阿九接言说:“郡君待见你母,留做丫鬟都管,名姓入册。” 裘四娘笑颜展开。 高二截下她礼数道:“可记得我白日之言?此时世才正‘睡梦筑文骨’,可去一窥。” 说话,挽手其魂,脱出梦境。 荀娘子携带彩衣、阿九、怜云随后。 众女飘身虚空,落入主宅内院。 见书房夜窗半开,灯火已熄,只一柱清香闪烁微光,屋内檀香淡淡。 床帐内,刘彦盘坐入梦,骨形端正。 周身三百六十节骨骼,包藏着一股山势,血肉为山之土石,肌肤为山之草木,正气为山之岚烟。 岚烟曜白,由内而发,从血肉肌肤外溢,经十万八千毛孔出窍,朝着面门头顶聚拢。 其面貌一副正气凛然,比平时正大威严。 推动正气岚烟流动之物,乃是【风】。 夫风起于他身骨,是为【骨气】。 其骨气,从骨骼间隙发出,流淌于三百六十节之间,汇聚于六处而成【风】。 这六处,分别是【头骨、躯干骨、四肢骨】 先从脚底起风,经过大腿骨到躯干,双肋峡谷好似风道,风气抱在中心,沿着躯干直冲天灵,分流双肩两臂。 此刻,刘彦肉身骨形与胥君风骨遗骸几乎一致。 不同的是,他背后另有一道风气。 气从尾骨上涌脊骨,犹如风过山脊,至后脑而成后山风。 这团风气聚而不散,似云雾翻涌,云中有明光,乃他仁性光明。 而头顶山势之巅,风气最胜! 梦之精气,由百会穴冒出,恰似烟筒吐烟,在风气之上开出一方梦境,足有一尺方圆。 而他初入真学之时,梦境不过一寸大小。 梦的大小与思想、精气、经气皆有关联。 思想大,梦内宽广。 精气壮,梦境厚实。 经学博,则梦境开阔,三者共筑梦之方圆。 今夜刘彦梦入《山居秋暝》,其梦魂盘坐在山坳、谷内、白石台上。 山谷周遭皆是书卷,一本本透彻陈旧之气。 石台上有一个火盆,旁边一盏文灯明亮。 刘彦正在引灯火焚书。 书燃火焰,如月光水色透亮,烧书烟气仿佛飘出梦境,众女皆能闻见一股陈旧书香味。 看到这里,彩衣双眸疑惑。 四娘也不解其中妙义,转问二姐:“兄长何故在梦中烧书?” 高二伴望说:“是为积养风骨。” “世才梦中山谷那些书,皆为未得明经的旧学,虽未得真意,但经意是真的。” “君子引文灯焚书,烧毁的只是旧书陈腐之气,而经意则保存下来。” “将这些经意筑入身骨,便能积养出文道之骨,以骨来承载经意身学,即是【风骨】。” “你看……” 四娘、彩衣随指转顾。 见梦中刘彦一卷书焚尽后,火盆中毫无灰烬,留下的唯有熠熠文字。 他敛袖一抓,全数经文便入掌中,随之抛洒出去,如天星散落,没入山谷各处消隐。 彩衣有所悟,但无法通透,琢磨说:“奉义洒经意于山谷,此山谷即是身骨?” 怜云、阿九、貂儿、二姐笑逐颜开,各自点头。 貂儿领众女出书房,月下道:“积养风骨耗费文光。唯有举学问之光,方能照见书中经意。” “何时那山中书都烧尽。” “我郎君风骨便养成了。” …… 第356章 五月变化 五月江南,恰逢梅雨时节。 早起烟雨霏霏,雨露连珠。 刘彦站在正房屋檐下,仰面看着天上群燕飞旋起舞,心思外浮虚空。 家外的小巷,墙角青苔厚如毯,雨水沿着沟渠涓涓流入河道。 堤岸上绿柳成荫,水边蹲着七八个浣洗衣裙的女子,其中有刘府四丫鬟桃花、素儿、月儿、虎儿。 沿着河道西望,远处民居、人物、景致犹如一幅浓墨山水画,青烟细雨显灵秀。 西城河边南畔,一座白墙府宅半开门,其内燕语莺声,小娘子众多。 内院回字廊下,一个个娘子并排而坐,笑颜欢谈做刺绣。 看她们,年岁小的只有十一二,大的不过二十四,姿色上佳,都是俏貌好容颜。 环顾一查,共有三十一人,十八个为鬼女,十三个为狐女。 这群鬼狐皆为刘家绣娘。 回廊正中厢房内,又见四女围着一张大桌叙话,各是怜云、阿九、裘四娘、蓝彩衣。 她们拿着绢绣小样交谈。 怜云道:“绣坊开办已有月余。众娘子绣工见长,所刺绢绣我看可以了。” “不如明日拿到东湖商集上展示一番,看谁与我家做第一笔买卖。” 裘四娘托着手中‘荷花绣’,笑点头:“可先拿与兄长过目,问问哥哥他是何意。” 蓝彩衣问道:“奉义风骨可成?” 自上次谷雨一见,彩衣便很少见到刘彦。 虽说她和四娘就住在刘府右宅,但是入主宅内院机会少,每日只在前院用膳。 偶尔入内宅见怜云、阿九商谈‘绣坊事宜’,看刘郎总在书房,或是手持经书,或是出神忘我,沉溺书山。 仿佛那君子身处于自己天地中,忘却窗外时光。 如此一个多月过去。 这一个月除了‘复业开起绣坊’,刘府并无其他大事。 倒是府内众人悄然生变。 刘平和众丫鬟自训诂后,如今亦能背诵儒家经典。 怜云身学也得精进,心窍文光过百。 阿九阴魂入了阴神之境,就连黄犬阿六都通了灵窍,不仅能听懂人话,亦能明悟道理。 刘府众人各有成长,譬如逢春草木内外滋长。 彩衣、四娘亦各有变化。 自来临安,她们白日忙绣坊之事,夜晚魂儿出窍去西湖修学。 蒙荀娘子授法,同修炼《诧女丹经》。 思想和眼界,因修学养道、见识增长,而焕然一新。 不过数十日,二女已是今非昔比。 尤其对真学更添通透,更明白真儒与凡士间的‘云泥之别’。 昨日荀娘子、高二姐与众女讲‘孔孟【六等九品】境地’,拿刘郎来举例。 彩衣听后,不禁好奇他风骨积养的如何,故有此问。 阿九与李娘子相视,说:“今日公子已出书房,距离成文骨,只差一步。” 李怜云接话道:“其实夫君文骨已成,差的只是‘正气入骨,风骨合气,夫志身心一体’。” 四娘含笑问:“那今日可否去见兄长?” 怜云轻点头,看外起身说:“此时便可去,晚了就见不到。今日郎君要出门,邀官家同游梅雨东湖。” 彩衣、四娘闻听跟着起身,取来竹篮装绢绣,和李娘子、阿九出绣坊。 与此同时,刘平请着陆侯、沈炼进家,邀入后院见公子。 官家眼观屋檐下仰面望天的刘彦。 一眼看出此君‘今时不同往日’,能从他平静之貌,见风气流淌。 蓦然想到宋玉《风赋》那句【风起于青萍之末】。 沈炼亦看出不同,却不知变化从何得来,暗猜‘此乃世才身学精进之故’。 “公子。” 刘平撑伞一声轻呼,唤刘彦文思归窍。 刘彦转顾沈心远、陆子洵,背一袖邀入书房叙话,安排刘平前去备茶。 书房,三人相见笑谈。 陆侯道:“今见世才,风貌不同,莫非已得风骨?” 刘彦请他们入座,笑说:“只是略有小成,两月时光总算没有空耗。” “今日若无公事,你我纵舟游湖享梅雨如何?” 陆侯眼眸增彩,爽悦同意,随手从袖中取一封信给他看。 刘彦接下看信封,乃杨万山的笔迹,上书【良师益友世才兄亲启】。 取信展开,内容说的是‘他回到洛阳后的诸事’,说起‘汤圆在京中风靡’、又说‘君之名、君之诗在众士口中传扬’…… 书信最后,写到【四月初八,我寄文章入真学,告知与君。入学文章在内兄左袖之中,请君一睹。】 看到这里,刘彦显笑,顾陆侯说:“忽闻万山入学,如得佳音,当把酒遥贺。” 陆侯含笑从左袖掏出‘内弟入学文章’与他看。 刘彦手托观读,大眼一扫有近六百字,知道杨万山此番入‘上三等真学’。 不急于通读,收折还给陆子洵说:“此文章可做佳肴与你我添酒助兴,此时无酒便少了滋味。游湖再读。” 见刘平端茶进来,让他去备一坛酒。 后者领喏去办,刘彦归坐与陆侯、沈炼品茶,谈起东湖现状。 说话间,怜云、阿九领着彩衣、四娘过院,站在书窗外望内。 刘彦请她们进来,与陆侯引荐蓝彩衣、裘四娘,拿起竹篮一只绢绣两面翻看,称赞众娘子绣工。 听说她们想明日去东湖商集展示这些绢绣,刘彦同意道:“此事你们定夺即可。” “稍后我与子洵游东湖,午膳不必等我。” “这些绢绣可奉与老夫人过目。” 怜云点头,提起竹篮领步出书房,入正房给老夫人进香。 这边刘彦穿上蓑衣斗笠后,便与陆侯、沈炼出门,刘平提着一坛酒相随。 蓝彩衣和四娘眼目相送,隐约看出君子身气变化。 阿九给老夫人进香,李怜云和她们攀谈:“可看出风骨所在?” 四娘摇头,彩衣眸光含思说:“我见奉义风骨并没有外显,身上似只有风气。莫非是刻意的隐藏?” 怜云笑说:“夫君持谦,不使山势外显,埋藏于地下。今日风骨合气后,竹节才会显现。” 阿九上香回眸道:“公子今日出游,为得就是迈出这一步。我等可拭目以待。” …… 第357章 风骨初成 “世才既已得‘风骨’,可否指教‘风骨为何物’?” …… 东湖,万亩升烟,天水朦胧。 轻风细雨,船只往来,庙山下东湖集市,远望如蜃楼景象。 一艘渔家小船上,刘彦、陆侯船房对坐饮酒,刘平在旁摆菜设宴,沈炼掌渡当艄公,在船头划桨。 一口甘甜入腹,陆侯与君请教起‘风骨’。 他不是不知‘风骨’,而是不明‘其理与其妙’。 刘彦把盏,笑颜反问:“不知子洵眼中风骨为何物?” 陆侯沉思少许,回答说:“我没见过风骨,只是听人言说,也从书中典故一窥风骨之士。” “我曾听老师说风骨。” “师言,风骨脱胎于君子品德,乃精神骨气。” “欲养正气,先养风骨。而欲养风骨,需先立品德。” “当君子正直光明的品性入到骨髓里,白骨便成了‘风骨’。” “风骨成后,身性入骨,内生‘正气风’。” “适时,君子将精神寄托于天地,便可得一匹‘正气白锦’!” “此锦,乃正直品德精神所化,熠熠生辉,刀剑不破!” “老师说,诸子之中,孟子浩然之气最胜,他的正气可显化日月山河,万里锦绣,震撼天地,神鬼敬畏。” “但我读《诸子列传》,未见其中提到‘孟子风骨’。” “《大夫列传》中只赞赏‘屈原、伍子胥有风骨’。” “而《君子列传》中,又说某君子自幼便有风骨。” “却不知,风骨究竟是形貌、气度、精神、还是品性?” 说到这,陆侯拱手请教:“世才是否能解?” 刘彦饮下盏中酒,说:“子洵其实已知‘风骨为何物’,只是没有理清楚‘风骨之表里’。” “令师杨公所言风骨,是说内在之骨。” “列传中所言风骨,乃指精神气节。” “子洵可读过《相骨认尸》的典故?” 说着,与其讲起这篇典故。 故事说的是‘郓城县有一仵作,能够‘相骨认尸’,通过死者尸骨就能认出他生前是什么人’。 一日县里乡绅公子犯了人命案。 为逃过死罪,他家从郊外盗来一具刚下葬的男尸,搬入公子厢房引火焚烧。 对官家声称‘昨夜厢房失火,公子已死于火灾……’ 县官让仵作验尸,那仵作相骨辨认后,心知死者并非乡绅公子,而是一位品行端正的读书人,暗中告知官家:“此乃‘李代桃僵’。” 县官不动声色,让乡绅为子置办丧礼,看这家人为别人发丧。 到夜里,他领着公人仵作来到坟前祭祀,香火问鬼。 从尸身主人口中,得知那公子藏身之处。 三日便抓获,带回县衙审问,乡绅父子及家仆皆遭问罪。 事后有人问仵作‘如何以骨辨人’。 仵作说:“面有面相,骨有骨相。面为表相,骨为内相。” “内相承载人的精神气度,品性德行。” “它们如水如墨,能浸入骨髓,使骨发生变化,透出身骨而显‘气相’。” “正直之人,骨骼端正。洒脱之人,骨相磊落。” “阴险之人,豺形狼步。好色之人,缩头娄腰。” “君子堂堂正正,小人沐猴而冠。” “只要能认清楚骨之‘气相’,便通过骨相辨别他属那类人,从而推断其身份。” 话到此处,刘彦该篇典故讲完,解道:“所谓‘风骨’,也是一种‘骨之气相’。” “有道是‘美人在骨不在皮,腹有诗书气自华’。” “人,好比带壳的稻米,外貌为糠,内相为米。身体为糠,精神为米。” “骨在皮肉之内,精气、品性、德行乃至法术、身学皆可入骨。” “骨犹如山石,血肉是泥土,发肤是草木,人就如一座山。” “试问子洵,观山除了能看见‘山之俊秀’,还能看见何物?” 陆侯闻问,陡然通透,答道:“还可见‘山之气’‘山之势’!” “不错。” 刘彦饮一口酒,看船外烟雨,远处青山,说:“山高未必灵秀,山低未必无势。”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人的精神品性,就如自身神灵。” “品性入骨,骨就有了品性,使人形象气貌变化,显于外在,肉眼可辨。” “天下骨相众多,有恶人骨、将军骨、侠士骨、奸人骨、仁人骨,人人皆不同,皆看其性。” “积养风骨,先养身性。即杨公所言‘先立品德’。” “而后再将身学筑入骨中,即是‘筑文骨’。” “文骨铸成,将精神气与骨合为一体,心体如一,【风骨】便成。” “这便是我积养风骨之法。” 说话间,刘彦展臂活动身骨,全身骨骼随筋肉牵动,发出咔咔声响。 其头顶一丈浩然正气蓦然飞出,似白龙出山涧,穿过船房顶棚,如一匹白锦虚空展开。 刘彦精气神随之而上,寄托于正气白锦中,沐浴烟雨湖风,与天地相合。 不知过了多久。 他精气神归落,头顶白锦依然飞悬虚空,不断地增长着。 由一丈三尺,长到一丈六尺。 其人盘坐低眉,周身正气似山岚,向头顶聚拢,融入那匹白锦。 数息后,刘彦低语道:“一丈六尺有七,筑文骨果能滋长正气。” 话落他念头一动,虚空那匹白锦‘龙归山涧’。 正气回身刹那,其身骨架像是锦布裹住,越勒越紧,使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其身性、心体、精神也都被裹入其中。 受正气束缚,慢慢与骨相合…… 此时看他,上下无气显露,但一股山势却在眼前清晰。 陆侯心涌明光,盯着刘彦骨相彰显,一念浮现:“世才正在立风骨。” 思量着,恍惚有清风拂面。 此风不是湖风灌入,而是眼前人周身发出! 他观君子,君子观自身。 刘彦精神内观文骨,看到束缚它的正气一点点崩散,散气沿着文骨流淌,流全身三百六十骨骼。 每循环一次,气的流动都在加快,逐渐的化为【正气风】。 风起于足部,经双腿、双肋、后脊,过双肩脖颈,分流两臂双手,聚于头顶、脑后、面门。 片刻,周身气爽! 周身上下得一快哉通透! 且,清风常驻身骨六处,川流不息。 刘彦抬头显笑颜,面带风气,端起酒盏说:“风骨相合,确是畅快,此时当饮一盏。请。” …… 第358章 收徒韵涟 轰隆隆—— 午后梅雨下紧,虚空轻雷鸣响。 今日东湖纵舟饮酒的刘彦、陆侯,这时已各归家中。 陆侯步入府衙后院,身上衣衫几乎湿透,两袖粘着手腕,而其面却有一股爽气。 厢房内,杨氏怀抱小公子,看丫鬟环儿做小鞋。 转见官人湿衣在门口,含笑问:“莫非今日与奉义吃醉,掉入湖了?” 说话让环儿拿来干衣裳。 陆侯进屋道:“未落湖中,只是伞破了,才弄得一身湿。今与世才游湖,获益匪浅,甚是畅快!” 杨氏把小公子放到床上,腾出手给官人更衣,问他:“都有何获益?” 陆侯换上干衣,宽襟落座说‘风骨’二字,将两个时辰所谈,精简成几句话讲与夫人。 杨氏转睛思量,敬佩道:“奉义此番风骨立成,前路更加宽阔了。” “他今日约官家游湖饮酒,怕是刻意为之。” “为的是…,借此点拨官人,让官人一睹‘他是如何立风骨’,从中吸取领会妙理。” “夫人与我所见略同。” 陆侯喝口清茶,谈道:“乘船回城途中,世才与我说‘子洵为官廉明,有官德,正直守公,此可作为品德树立。’” “又说‘你不必急于寄学明经,万山之路非君之道,不如借为官一任,而养品性入骨!’” “世才这两句点拨,无不在指‘风骨’二字。” “其言中深意,即是让我先立品性,后养风骨,修孟学,养正气!” “我闻君子善言,心中忽得通透,看清了今后修身、笃学、治经之路!” “此番通透,千金也买不来!” 杨氏含笑点头,说:“我哥哥也曾说,官人身正性直,适合修孟子学。” “奉义这场指点来的及时!” “官人马上就要‘三载考绩’,以官人治理临安之功绩来看,多半会升官,治理一州也未可知。” “我看可继续为官,如奉义所言‘借为官而积养品性’。” “官人已明【仁义之用】,为官可为百姓造福,如此利己利人之事,何乐而不为?” “他日官声传遍天下,亦能青史留名,百世流芳。” 陆侯附和夫人之言,谈起自己回来路上所思。 一番畅谈,他心气爽快。 丫鬟环儿插话说:“明日端阳节,可送些粽子过去,即是养人情,也算作答谢。” 杨氏点指她:“与我不谋而合。明日我俩过去,抱上灵玉与他家娘子叙叙话。” “对了,奉义可说何日外出‘行学’?” “记得官人曾说,奉义养成风骨后,便要游历各州,笃行养学。” 陆侯落下茶碗道:“我问了世才,他说端阳过后便外出行学,明日去东乡买马。” …… 南城刘府,后院正房。 刘彦到家后,被众女一同围观。 荀娘子、李娘子、高二姐、蓝彩衣、裘四娘,阿九、弦月、萱儿、十三娘环绕君子。 双双眼目盯看其身,笑逐颜开,交头接耳,谈‘风骨’,论‘变化’。 刘彦任由打量,说起‘明日买马’之事,问众女:“你等可有识马之人?” 众女相觑,萱儿出言道:“小奴读过《马经》,对良马略知一二,但不敢说识得‘千里马’。” 刘彦笑道:“我买马只是代步之用,无须那等一日奔行千里的宝马,只要能一日载人行几十里,性情温顺,吃得辛劳即可。” 萱儿道:“若是这等马,坊间就能寻到。” 说着,谈起几类马种,谈论它们的优缺。 荀娘子道:“既然你识得良马,明日就与郎君一同去东乡相马。” 萱儿浅笑领喏。 申时梅雨收,雷声随云而隐,众女各自散去,府内只剩下荀娘子、高二姐、怜云、阿九。 刘彦领她们上香拜母,与老夫人神灵叙话,告知母亲‘孩儿风骨已立’,后说‘行学之事’。 刘氏与子同喜,让他只管外出游历行学,不必管家里之事了。 说:“如今绣坊开起,有人掌管。家中有怜云、阿九管,府外还有貂儿、二娘,你走了她们自能操持,只管心无旁骛,笃志行学。” “现在我家今非昔比,这都仗我儿,仗圣人之学。” 正如老夫人所言,如今家门稳固,刘彦确无旁骛挂碍,能够安心的出行。 他与母亲谈论一炷香,说‘行学用意’,待清香燃尽,拱手送走老夫人神灵。 转眸望外,天色放晴,云破透出青蓝色。 这时刘平过院,回事说:“新安李家公子李韵涟来拜府。” 刘彦听了眼目思量,问道:“他可是带着玉瓶而来?” 刘平笑说:“带了玉瓶,还是那尊白玉瓶,今日我观韵涟公子,面相已与昔日不同。” 刘彦点头让他去备茶招待,转对众女说起‘李韵涟为何抱玉瓶而来’。 去年腊月,杨万山离临安还洛阳之日。 新安李太公携带孙女李韵兰、孙子李韵涟拜府,递上钱塘江府主簿灵官李长青的书信,想让孙女孙子拜入门下。 刘彦卖个人情与李主簿,收李韵兰为记名女弟子,让她入青花舫修学。 至于韵兰之兄李韵涟,并没收入门下,提出一个条件,说‘你何时看清自己心中面貌,再抱此玉瓶见我。’ 说到此,刘彦笑道:“今日他抱玉瓶而来,或许已看清了自己。” “我去考问一二,真若达到‘以心见心,内视本相’,便是不可多得的良才美玉,我当收作弟子。” 众女闻言皆生兴趣,跟着刘郎去前院厅堂旁听。 堂内,李韵涟一身素衣立身如竹,身旁有个少年书童,十四五岁,怀抱红布白玉瓶。 刘彦入堂,公子抖擞精神,端正礼见先生,书童抱着玉瓶赶忙躬身。 刘彦分看他们,手请李韵涟入座,问:“这半年韵涟都做何事?” 韵涟不敢落座,立于先生身前,秉持礼数回话:“学生只在家‘照面读经’。” 刘彦追问他:“如何照面,读什么经典?” 李韵涟低眉回答:“学生以寒铜照外貌,以灵台照内貌,所读的经典是佛门《心经》。” 刘彦三问道:“今日韵涟皮相之下,又是何貌?” 李韵涟心窍明烁,当日正是这一句把他难到,眼下听先生复问,他已有了答案。 回答道:“学生皮相之下无貌,只有忧、悲、喜、怒四欲,每日都在变化,本相失于四欲之中,不能固形。” “这皆因我心中不静,存无夫志、道义,故被外物扰乱五官,五官扰乱内心,使我迷失了本相,看不清本来面目。” “恳求先生,授我修养内心和端正形貌之法。” 说完,他揖礼下拜。 刘彦显露笑颜,对他道:“韵涟有自知之明了,亦能以心见心,虽本相不定,但可以慢慢找回。” “今后你就是我亲传弟子,我予你一表字,叫【子明】。” …… 第359章 授业解惑 “试思未生之前有何象貌,又思既死之后有何景色。” “则万念灰冷,一性寂然,自可超然物外而游象先。” “老师之言,言简意赅,道理通透!” …… 暮时云雨散,晚霞挂在西边。 城南槐花巷,李韵涟怀揣通透步出刘府,眼望巷口,口中复述老师妙语。 清风拂面,其神畅然,俊貌增添神采。 身后书童相随,刘平相送。 出来小巷后,书童不禁问公子:“此言何意?小人不甚明白。” 李韵涟享风笑道:“此乃‘见性’之法!” “其意是‘试想一下,自己出生之前是什么相貌。再想一想,死之后又是怎样的形象。’” “‘如此想过之后,心体就会安静下来,诸般杂欲随之死灰消失,内心便会因寂静而显出。” “即老师所言【万念灰冷,一性寂然】。” “之后,自可超然物外,而游象先!” “象先,乃超越形体之外,精神外游心体。” “若能做到‘游象先’,就能使‘自心安定宁静,保持不烦不乱,心气和谐自然。有神自在身!’” “这便是老师说的【彼心安静,利安以宁,勿烦勿乱,和乃自成。而有神自在身】。” 话到此处,韵涟目光流淌清澈,透出对老师刘奉义敬慕、钦佩之情。 其上述之言,是他拜师之后刘彦亲传。 这些妙理,皆出自司徒心学《内业篇》中【治心】一章,即《君心化龙·内卷》首篇首章。 这表明,刘彦视他为‘亲传弟子’。 即便是早入门的于成业、书玉子,也未曾蒙受老师传道‘心学’。 韵涟李子明,乃刘门第一个得受‘心学’之人。 但李韵涟却不知晓。 刘彦在书房与其授业之时,只字未提‘司徒心学’,只告诉他‘此乃【治心】之术’。 说:“我将外出行学,不能带你同行。授你【治心之术】,你自修之,戒骄戒躁,安心定志。” “先把心性治好,修养自身品德,此乃入学之基本。” “为我弟子,学问可以不济,但不能无品德。” “为君子者,学其次,德第一。” 当时李韵涟受此言教,深以为是,三拜领喏,记下教诲。 此时回顾老师之言,他由衷敬仰刘彦,喜悦自己遇到贤达之师。 其身站在河边,眼望西边晚霞笑说:“自半年前老师一问,我苦思半载,想尽办法自视‘内貌本性’……” “却不如老师此一言来的通透。” “你若是我,就会明悟老师此言中,所包含的‘智慧’与‘通达’。” “此乃,贤达之明通!非等闲能看透。” “即便‘智慧高僧’‘玄明高道’,也未必有吾师这般明通之性!” “我何其幸,拜得超然之士为师!” “天幸也!” 李韵涟边走边说,沿着河道步行,其声逐字高亢,激动和喜悦冲出鼻腔,引得河岸两边众人顾看。 河边洗衣的妇人、小娘子望一眼,便迷于他俊貌。 不曾见过这等好看公子。 书童与主人同喜,笑道:“公子此番拜得奉义门下,老太公必定欣慰,回到家中当庆贺一番。” “他年公子得奉义真传,也能得真学,为真儒,为一方名士。” “小姐在西湖修学,不如明日去告知小姐,让小姐也高兴高兴。” 李韵涟含笑信步,慢慢收起激动,把心气放平道:“老师让我戒骄戒躁,安心定志,我当谨记,不能得意忘形。” “摆宴就不必了。” “回到家,你不要对外人讲,家人知晓即可。” “我与小妹三个月未见,可去西湖一见。” 说着话,主仆二人渐行渐远,朝着西城码头而去。 他们身后,高二、阿九半隐身形目送,转头步入风中,飘回小巷府邸。 适才主仆所谈,她们一字不漏的入耳中。 之所以窥听,乃看‘此子是否真能明悟刘郎所传’。 刘彦授业之后,众女齐入书房,问君子‘授弟子什么学问。’ 当得知刘郎授其司徒心学,她们无不惊讶,觉得‘君子所授之学太高,弟子未必能悟。’ 刘彦却说:“以子明之心慧,可以明悟《君心化龙》之开章。我所传【治心章】,是他当下所需。” “你等不信,暗随旁听,看他是否能明悟我言。” 于是二姐和阿九便跟出府邸,一路偷听李韵涟所谈。 果然如君所言‘弟子心智甚高,甚能明悟所传。’ 进到书房,高二笑与世才、貂儿、怜云复述窥听来的话。 说:“贤弟眼光独到,此子能为你亲传弟子,算得良才美玉。且,他外貌俊俏,不失世才颜面。” 听二姐说起‘韵涟之貌’,刘彦笑了笑说:“子明之貌,可比子都。所以他才被‘五官扰心,失了本性’。” “我传心学,让他【治心】,其中的用意就在于此。” “好容貌使人自恋,贪痴于众人倾慕夸赞,此乃他入学障碍。” 众女闻言点头。 貂儿思说:“子明一副女子娇貌。恐怕会折损郎君颜面。” “甚至会有小人在别后非议, “不如妾身与他选个妻子,免得沾染恶习。” 高二、阿九、怜云笑逐相视,顾看刘郎之意。 刘彦思说:“此,无须去干涉。我亦可为‘邹夫子’。” “只要其品性正直,能继承我绝学,为有利于天下之士,何必过问其喜好?” 说话,他敛袖取毛笔,写下【风骨】二字。 昔日他写此二字,【风】字有气,而【骨】字无形。 如今再写这两字,见【风骨】为一体,风气流入骨中,骨之形则显于风字中。 其中之妙,难以言述。 众女低眉观看,称赞有佳。 刘彦揭起二字说:“我出临安之后,将此字赠与陆子洵。” “今日游湖,子洵明悟颇多,将来可立风骨,引天地正气裹身。” “此二字,能助其思悟。” “今夜我于梦中开讲堂,授子明【君子九思】,貂儿可带青花舫诸女来听。” 荀娘子点头领记,与高二回了西湖。 刘彦看天色不早,安排准备晚膳,让阿九请蓝彩衣、裘四娘过府,一起用膳。 …… 第360章 集市买马 “叔翁,你说我家‘长耳公’能卖几个钱?” “不好说哩,卖得好三两银子,卖的差也就一二两。” “一二两,不知够不够抓药,医好娘亲的病。” …… 清晨,小雨过后,朝阳初开,空气透着泥土气。 临安东乡十五里外,一条乡野小路上,一老汉牵着三头驴子赶路。 后面跟一个骑驴少女,十二三岁年纪,丱发、草鞋、粗布衣,裤子几处缝补。 她坐下‘长耳公’,与老汉三只驴子稍显不同。 身上有五处白,肚子白、耳朵白,鼻唇白、驴尾白,外加额心一点白。 毛色也比那三只鲜亮,身长七尺,身高六尺,可谓驴中的俊生,但是一头阉驴。 这对老少是同村人,都住在临安与富春交界的小庄村,加之同姓同宗,所以少女称老汉一声‘叔翁’。 庄老汉是个贩卖牲口的牙人,低价买高价卖,从中取利。 今日端阳,他正要牵驴去周家集上卖。 少女的母亲生病急使银子,便想卖掉‘长耳公’换钱医病,早起跟着叔翁同去集市。 说来奇怪,昨日母女刚商量卖驴,晚上就做了个怪梦。 梦见有个小童儿跪在门前磕头,说:“小人本想拉磨、担水报答夫人一世恩情,既然夫人要用小人换钱医病,我便顺应主人之意。” “只是不能报恩了,还请夫人以后多保重。” 又对少女道:“我见本村牙人十三翁印堂好彩,一副要遇贵人样。明日小姐便随他一起去集上卖驴。” “兴许能沾染运气,遇贵人把驴卖个好价钱。” 说完这些,小童儿便不见了。 今早母女醒来说梦,才知昨夜同梦,认为是家里‘长耳公’托的梦。 母亲便让女儿去问了驴子,点头则是,摇头则无。 结果驴子点头了,母女都害怕的不轻,不想家中竟有妖物,更想早些卖掉。 来的路上,少女将此事说与牙人叔翁听。 庄老汉只笑不信,觉得是母女故意编谎话,想给驴子卖个好价钱。 少女为证明说话不假,又问了自家长耳公,而毛驴斜眼不理会。 再走二里就到周家集,少女不知驴子能卖几钱,就问叔翁。 庄老汉说的‘一二三两’,乃毛驴市价。 这类牲口不比上骡和马,一头骡子能卖五六两,一匹青马则贵上一倍。 说着话,一老一少从小路上大道。 道上不少车马牲口同行。 西北望去,见前方一大片牲口集市,人声喧闹,畜类众多,炊烟柴气笼罩那方虚空。 进到集市,庄老汉被一家卖荷叶糕的馋住,十文钱买了两个,与少女挑地方拴驴子。 与此同时,周家集西路上,一辆骡车载着一主一仆一娘子往这边赶来。 主人便是刘彦,仆人是刘平,娘子乃萱儿。 刘彦今日着一身青衫,这件旧衣裳已浆洗的泛白,反衬他身骨之相,头上一条白布束发,面貌风气流淌,青须已攒三寸。 身边刘平胡须也长起来,有个一寸的须毛,穿的也是旧衣,怀中钱袋却有五十两重。 萱儿变化成民家女,笑颜荡漾双脚,与刘彦说马,谈论西域宝马良驹。 不久,骡车驶入集市,刘平给了车费,主仆三人便步行入市。 周家集乃临安一带有名的牲口市场,不仅买卖牛马,鸡犬、鸭鹅、羊豚、骡子、毛驴也来此买卖。 市场上充斥着牲口畜禽叫声。 那边有鸡鸣,这边有犬吠,北边马儿嘶鸣,南边驴子哼叫。 杀狗宰猪的屠夫等着开张,各类贩夫遍布集市,买卖双方形形色色,男女老少围着牲畜看。 刘彦置身其中,甚喜这人间世俗之气,两目环看各处。 往北走不远,来到一片卖马地,大小马驹一匹匹拴在木桩旁,马贩成群聚集。 隔壁南边就是卖骡子、驴子的,那边牲口贩子明显衣着不如马贩,两方可谓‘泾渭分明’。 刘平眼目环顾众马,说:“这么些马儿,怕要挑花眼了,好在有懂马的萱妹子。” 萱儿含笑分视主仆:“小奴并非行家里手,刚才不过纸上谈兵,论相马不如那些马贩。” 刘彦笑点头:“各行有各行的里手,就如丹青之道,我不如闻紫青。” 三人说话间,一位锦衣中年人捏须打量他们。 此人乃周家集最大的马贩,姓常,名守城,富春人士,相马一绝。 除了会相马,他还懂得相人看面,一眼发现刘彦不俗,暗下好奇生出结交之意。 他辞别身边之人,微笑阔步过去礼问:“三位可是要买马?” 主仆三人转顾。 刘彦还礼道:“正是为马而来,过两日小可与家人出远门,想买一匹能吃辛劳的良驹作代步。” “仁兄也来买马?” 常守城笑说:“在下卖马,未知贵人如何称呼?在下姓常。” “小可姓刘。” 刘彦眼眸与他对视,能看出其意不在招揽生意,告知姓氏后问:“不知常兄马匹在何处,可否一看?” 常守城笑颜手指北边,引路道:“那边三十根桩子所拴皆是我家马匹,贵贱皆有。有六匹正对刘兄所需。” 说着他们走到马地北处。 见东家过来,两个小厮忙上前听招呼。 他们在主人指点下解桩绳,牵来两匹关中马,一黑一棕,体型壮硕,干燥清秀,耳竖立,颈础高,体躯粗实,背腰平直。 即便是不识马的人,见这两匹骏马,也知道‘此乃良驹’。 常守城道:“这两匹关中马,牧于渭河畔,甚能奔跑,亦吃得劳苦,载三百斤重物,也能跑上一二百,力不竭。” 萱儿盯看二马,转对公子道:“确是良马,不知主家卖多少银两?” 常守城稍作思量,心说:“此人面有贵相,骨骼清奇,绝非等闲之人,我可贱卖一匹,结交一二。” “这两匹一个价,三十两。” “三十两?” 此言出口,两边各有惊诧。 小厮惊主人卖得甚贱,刘平惊卖价太高。 来时他与车夫问过,寻常马匹不过十一二两,良马也只是二十两左右,此人却卖三十两一匹。 “公子,不如去别家看看?” “也好。” 刘彦点头,拱手一礼便告辞。 常守城抱拳心中疑惑,不知贵人为何听仆人的,心说:“仆人没眼力,或许觉得贵,他难道看不出我贱卖?” “他身边娘子也是懂马之人,这是为何?” 他个自琢磨时,那边主仆一行渐远。 来到一处马桩旁,刘彦问萱儿:“常家那两匹关中马,正常价值几何?” 萱儿稍思回答:“黑马六七十两,棕马也要五十两。” 刘平闻言一愣,顾看那方问:“那他为何只卖三十两?” 萱儿看公子笑而不语。 刘彦与他解惑道:“因为其有结交之念,此人应该对相面略知一二,能够相面辨人。我不愿平白受此人情。” 刘平恍然说:“他倒是会做买卖,只是把公子看低了。” 刘彦笑了笑不多说,领着二人继续观马找马。 不远处,一只驴子眼目瞪着主仆三人,脑中小童子喜道:“噫,真遇见贵人哩!” …… 第361章 五两买驴 “《马经》有云:岭南马,灵敏温驯,善走山路,能驮重物,平路奔行二三百里……” “他这匹岭南马,毛色鲜亮,体健清秀,身矮便于骑乘。” “依小奴看,可买。” …… 周家集,马地南边。 刘彦三人围着一匹岭南马观看。 马主人是个干练汉子,六尺身高,眉目明亮,二十出头样貌。 他这匹岭南马乃母马,个体矮小,与成年驴子相当。 通体枣红色,额心点缀棱白,整体看起来颇为俊秀。 听着萱儿品谈,马贩刮目相看,又顾刘彦,暗觉这位乃‘读书人’,且颇有学识。 刘彦点头,转与马贩相视,拱手礼问:“未知小兄弟尊姓?” 马贩抱拳还礼:“小人姓赵,单名一个‘飞’。相公如要买我这匹马,小人可低卖。” 刘平转睛问:“你为何要低卖?” 马贩赵飞被问诧异,他却不知刚才也有一个贱卖马匹之人,被君子谢绝了。 “我观相公乃有学之人。” “小人读过两年书,略知几个字,最敬有学之士。故此,愿少赚银子。” “此外,小人也想做成这笔买卖,换来银子去干别的营生。” 刘彦显笑说:“我从不占人便宜,你原本打算卖多少银两?” 马贩赵飞回道:“此马乃小人花十两从衡州买来,盘缠使了五两,打算卖二十两。我愿十八两卖与相公。” 刘彦看眼枣红马,小用仁术说:“不必,我就二十两买下此马。多二两银子,你手头则宽裕一分。” “你以后做何营生?” 赵飞受用君子仁厚,心气爽悦抱拳:“多谢相公。小人还不知做何营生,想去临安东湖看看。” “听闻临安县东湖有大商集,乃财气汇聚之地,买卖众多。” “小人欲去找寻营生。” “好想法。” 刘彦称赞说:“东湖有大商亦有小商,大有大的买卖,小有小的营生。” “我有一个提议,你不妨参考。” “可把二十两银子分作小钱,先试小买卖,多插几支柳条,看哪支长得好、能成树。” “以后便可以为营生。” “切不可为求陡富,而孤注一掷,不然折了本钱,还搭上苦心。” 说着,让刘平取二十两银给他。 赵飞琢磨道理,深以为是,施一礼答谢指教。 收下银子后,他解开马桩绳索,请刘彦试乘此马。 刘彦目与枣红马相视,抬手一指文光点在马额棱白处,对马儿道:“你以后就是刘家之驹。” “今日端阳节,你名便叫【端阳】。” 红马被他文光一点,似开了灵窍,眼眸透出清亮,四蹄欢跳嘶鸣,把头凑近抵主人衣襟。 此一幕看得远处几个马贩惊奇,其中包括常守城。 赵飞在旁目睹,笑说:“相公与端阳甚是有缘,它甚能依顺相公!” 刘平几分得意道:“这一匹马有些灵秀,能够识人,见我公子便知遇贵人,自当依顺。” 赵飞听其言,看着刘彦上马,礼问刘平:“可敢请教相公名姓?” 刘平与马上公子相视,请他一旁耳语说话。 赵飞听到‘奉义’之号,猛地喜上心头,不想遇到大人,连忙拱手拜上。 刘彦略还一礼,骑着红马‘端阳’小试驾驭。 这时,忽闻南边驴子哼叫,声音十分响亮。 寻声而望,见三丈外一头长耳公双蹄跃起,甩开众人拉扯,朝他这边奔来,跳过围栏来到马前。 方圆十丈众目纷纷往这边看,追驴的几人连呼带喊。 刘彦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这只驴子,透过其目,见其似有灵智,试问道:“你有求于我?” 众目注视下,见毛驴竟然点头,前蹄屈膝,跪地趴下。 众人惊奇,远处的人涌来围观。 追驴那几人也赶来。 一老汉指着驴子怒骂:“你这畜生,险些害杀我等,撞死撞伤旁人,官家只怪我等头上……” “小花家里正是犯难,你这畜生好不通人性!” 周围人听了欢笑。 一人道:“它一牲口,如何通得人性?” 又一人说:“蠢驴蠢驴,不蠢不是驴,此驴若通人性,还不成精哩。” 一时众人纷纷笑谈。 说话间,两个青年用绳索套住毛驴脖子拉拽,但驴子犯倔,卧地不起。 任凭他们使劲,也拉拽不动它。 旁边有个少女看了,蹲去对驴子说话,叫声‘兄弟’,说:“你行行好,就随新主去。” 毛驴看她一眼,仰头哼叫,就地打滚,将那两个拽绳索的青年扯翻,弄的半身泥,引众大笑。 “不中使,此驴不中使,不买了!” 其中一青年起身后恼火,拉起身旁兄弟,伸手问少女讨要银子:“二两银子还我,我兄弟不买你家驴。你自家留着使。” 少女犹豫一下,从布袋掏出银两归还。 两兄弟擦着脸上泥,气愤离开,老汉跟上赔不是。 少女低头哭泣抹泪,对地上长耳公埋怨说:“昨夜是哪个托梦告诉我哩?说甚报恩,叫我牵你来卖。” “如今找个买主,二两银子好价钱,你却发疯,使驴脾气。” 毛驴听她责怪,起身头蹭少女,围观众人各有琢磨,交头接耳谈论此驴。 刘彦旁听少许,指问:“小娘子为何卖自家长耳公?” “我看此驴能知人言,并非不通人性。兴许它觉得小娘子卖得贱,才不跟那二人走。” 少女擦泪,行个礼回话:“小奴母亲生病,急使银子抓药,所以才卖它哩。大官人怎知它懂人言?” “我问了叔翁,一头驴好的卖三两,差的卖一两,二两卖它不算贱卖。” 刘彦分视毛驴说:“小娘子说的,是寻常驴子价钱。你家长耳公,我看值二十两。” “二十两?!” 少女张目,周围一片喧哗声。 老汉回来笑说:“莫说二十两,相公敢出五两。这驴就卖与你如何?” 刘平不悦道:“我公子不占人便宜,我家用不上毛驴,买它作甚?” 刘彦接话说:“如何使不上?驴不能骑吗?” “能骑!” 少女抢着答话说:“小奴从家出来,便骑着它上集。” “既然可乘,此驴我便买下。” 说着,刘彦笑问毛驴:“可愿跟我走?” 驴子听了皮毛抖擞,踏蹄站起身,对着刘彦点头。 众人惊奇四起,纷说‘此驴果能听懂人话’,老汉亦瞠目思量。 少女喜上眉梢,礼问道:“大官人给多少银两?” 刘彦稍思笑说:“五两。” 少女笑点头:“小奴卖给相公。” 其时,一人高声叫嚷:“我出二十两!” 除了刘彦,众目齐看那边。 少女回话道:“小奴已答应大官人。我虽年少不知事,但知道‘言而有信’,我家长耳公只卖给大官人。” 刘平转顾公子,嬉笑说:“妹子守信不贪,定有好造化。” “不要多嘴,取五两与她。” 刘彦抄手吩咐,背袖观面前毛驴。 少时,指凝文光,点中它额头,心念随之而入,窥见一童子形貌。 那童儿感应君子正大光明之念,魂儿抖擞,慌得礼拜。 “不必惊怕,只把实话告诉我。” “你如何魂落驴身?与小娘子家有何因缘?” …… 第362章 贼子阿良 “娘。” “大哥快避一避,小花回来了。不可让她看见。咳咳。” “这……,我躲何处?” “躲那箩筐中,快……” …… 巳时,小庄村一户人家茅屋,一病貌妇人推着矮个糙汉钻箩筐。 那汉子只五尺身高,往地上一蹲比童儿还矮,箩筐扣在身刚好遮住。 妇人又扯来一块布遮住箩筐,又用圆簸箕盖在上面。 大眼一看,谁也瞧不出里面藏人。 妇人袖口掩笑,打开门后一眼诧然。 见门外家院不止女儿小花,另有刘彦、刘平主仆、萱儿娘子,及一马一驴。 那头驴子她认得,是她家的长耳公,稍作思量心知‘有一人是买主’,却不知‘为何来她家……’ “娘,这是刘大官人,大官人买了我家的长耳公,五两银子买哩。” “娘你看,这是银子。” “大官人心好,怕我独自回来半路遭劫遇歹人,就送我回来……” 少女小花笑着把银子给母亲,说起刘彦一行如何会来家中。 其母解了疑惑,反添惊讶,未曾想到自家长耳公能卖五两银高价,眼目打量刘彦,不禁想到昨夜童子托梦。 “娘,你怎不与大官人见礼?” 小花拉扯衣裳提醒。 其母回神,赶忙欠身礼道:“奴家李氏,见过大官人。我女今日造化,遇到大官人这般好人。” “高价卖我家驴,又送我女回来。” “大官人快请屋内歇坐,小花去烧水备茶。” “哎!” 小花欢雀应下,转头钻入灶房。 刘彦含笑还施一礼,受请步入茅屋,撩衣落座对刘平道:“把另外十五两予夫人。” 刘平领喏解钱袋,拿出三锭银元宝,每锭五两,一字摆桌。 李氏不知为何多出十五两,心儿砰跳,看着主仆二人说:“小奴只卖驴,不卖女儿。” 刘平听了笑顾公子。 萱儿搭话道:“夫人误会了,这十五两也是买驴的钱。” “我家相公在集市上曾与人言,你家长耳公值二十两……” “你也知道,集上人多眼杂,什么人都有,我家相公怕有贼人盯上你家,便先五两卖驴。” “此番送令女还家,亦是把剩下十五两交予夫人。” “夫人但要记住,这十五两不可对旁人提,只说卖了五两,以免有人起歹念惦记。” 她说罢,李氏呆愣少许,噗通跪地磕头,再抬头已是两眼含泪。 屋外少女小花扶着门框听到,跑进屋内跟着母亲叩谢大官人。 “夫人请起,这不过是寻常买卖,不当如此。” 刘彦起身手请,萱儿上前扶李氏、拉小花。 母女各是含泪而笑。 李氏道:“大官人着实是我家贵人,思虑事情这般周全。必是有大学问的君子,未知大官人尊姓大名。” “奴家好记得恩义来处。” 刘彦微笑礼道:“小生刘彦,并没有什么大学问,只是粗知诗书,略知道理而已。” “我闻夫人之病乃肺疾,肺病要尽快医治,不可久拖。不然就难以挽回。” “临安县药局皱方丞善治五劳七伤,医术高超。” “夫人若吃了乡野郎中之药不见好,可去临安药局求医开方。” 来的路上,他大致与小花了解了其母之病,及其家境情况,心有怜悯之意,欲施仁义与母女。 再个,也是助‘阿良’报答李氏全恩。 ‘阿良’即是毛驴身中童子,李氏对其有救命之恩。 阿良前世乃一个贼人,专窃别人家的牲口。 一日偷盗时被发现,遭主家众人追赶,一路逃到李氏家中,被李氏藏了起来。 阿良逃过一劫,对李氏感恩戴德,称有朝一日必报大恩。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躲过初一没躲过十五,没过两月偷牲口失了手,被主家脑后一棒打死。 阿良死后却不知身死,魂儿脱壳飘出十多里,腹中十分饥饿。 闻见有一处飘来饭菜香气,看见前方村里一户人家在大摆宴席,像是在给一位老人做寿。 他过去装作宾客混迹其中蹭吃蹭喝。 不多时两个身穿皂袍的公人进村,大声呼喊:“陈阿良可在这里。” 阿良以为是官差来拿他,慌得钻到桌子底下。 彼时有人对他说:“快钻我袖中来,不然你必被拿去问罪!” 说话见有一只宽袖伸进桌子底下,他没有多想便钻进去。 进去后,仿佛入了一个山洞,洞内宽大,洞口很小,透过洞口能看见外面宴席宾客和两个青面公人。 他心里啧啧称奇,趴在洞口窥看。 见主人寿翁与那两个公人敬酒,说:“老朽今日做寿宴,来的都是自家朋友,并无生人。” 后问公人:“那陈阿良是何人,抓他什么罪名?” 有个公人道:“此人乃是牲口贼子,偷盗无数,今日遭了报应,被主家一棒子打死。城隍老爷让我二人拿他回去问罪。” 听到此处,阿良方知自己死了。 两个城隍鬼差走后,主人寿翁颠袖把他倒出来,阿良连忙拜谢恩情,询问寿翁尊姓。 老翁自称姓黄,问他:“以后作何打算?” 阿良被问住,却不知死后之事。 其时一个青须文士站起身,对寿翁说:“我村兽医儿子快出生了,不如让陈阿良去投胎,做他家儿子。” 黄老翁便问阿良之意。 阿良心想:“做鬼不如做人,与人当儿子又有何妨,我还是我爹的儿子哩。” 于是答应下来。 当夜他与众人、寿翁、宾客把酒言欢,喝的酩酊大醉。 等他醒来睁开眼已然成了婴孩,恍然明白自己投胎了,成了别人家的儿子,决心以后不再偷盗。 过了五六年,有一日其父去给一户人家阉毛驴,他也跟着去瞧。 去到那村中,见人家办丧事,有两个皂袍公人出现那家门口。 阿良一眼认出乃城隍庙鬼差,怕被识破便想找地方躲起来。 不觉退到阉驴身后。 那驴子刚被阉过,气性正大,一后蹄踹在阿良后勃颈,他往前踉跄头碰在石磨上,当场暴毙。 其魂惧怕鬼差来拿,从尸身跑了出来,只觉魂儿如被火烧一般,心说‘我要死了!’ 正那时,忽来一股凉风,把他吹到一个地方。 阿良环顾发现是驴棚,而自己死尸躺在石磨边,众人大骂急呼,都冲着自己。 他低头一看双脚变成驴蹄子,不及多想其因,咬断绳索,逃出村去。 这一路跑了两天一夜,从越州跑到临安,来到小庄村,巧遇恩人李氏。 心思:“我如今无路可走,老天报应我,让我做牲口,不如就借此报恩!” 思定后他便留在李氏家中,帮着孤儿寡母过活,两年不曾走,打算报恩到死。 …… 第363章 赐名二戒 “大官人用茶。” “可是富春玉叶茶?” “正是,这玉叶是奴家自己采制的。” “没染肺疾的时候,咳咳,奴家便在富春茶山采茶……” …… 恩谢后,李氏、刘彦归座说话,小花端来一碗待客清茶。 没有精美器皿,茶器只是五文钱一只的青瓷碗,但茶叶品级不俗,市井难以喝到。 刘彦端碗观茶色,小口一品,真是清苦回甘的好茶。 李氏笑颜看着眼前贵人,心里说不出的舒适。 此君给她的感受,似一股爽人的好风,吹人间恶疾,扫内心苦厄。 暗说:“这大概就是君子。” “小花,再去给这位兄弟、妹子斟来两碗。” “哎!” 女儿小花甜声应喏,跑出屋去。 右边墙根箩筐内,那五尺糙汉听得口干舌燥,不断的唧嘴,两腿也蹲麻了,额上满是虚汗。 这等箩筐之苦,常人难以吃住。 他却心无怨,只在想‘幼铃妹子苦尽甘来,造化得贵人帮衬,老爷当真开眼。’ 想着,糙汉动了动足,谁知足麻不听使唤。 一动,屁股跌坐,弄得箩筐晃荡,外面盖的簸箕歪斜。 众目看去,李氏脸面羞臊,暗怪‘庄三哥不稳当’,灵机一动笑指道:“那是我家养的猪崽子。” “他好乱跑,奴家便用箩筐罩住。” 说话走去踢一脚暗示。 只听里面传出小猪叫声,学的颇有几分惟妙惟肖。 萱儿掩口而笑,其鬼眸早已看破箩筐内藏人,悄对公子传音,说:“李氏偷春。” ‘偷春’二字说的较为含蓄,其实就是指‘偷人’。 ‘寡妇偷春’在江南乃一种风俗,常有之事。 只要背着外人,不明目张胆,谁都不会说嘴嚼舌。 即便是家中婆婆公公,对此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偷春】一词是周太祖先叫的。 当年太祖大军平江南,在润州遇见有人把寡妇浸猪笼,便命军师前去解救。 军师言:“此乃民俗,那妇人失了德性,不守贞洁,该当如此。” 太祖不以为然,说:“寡妇守节在于心,不在于欲。” “人之欲,乃天赐,禁人欲岂不是强逆天理?” “守寡之妇,渡日如酷暑,而天四季轮转。” “既有四季,人亦要有春可享。” “今后寡妇可‘偷春’。” 此口谕一出,迅速传遍江南,家家寡妇捧花迎接太祖之师。 之后‘偷春’也就成了江南民间风俗。 但仅限于守寡之妇,若是有夫之妇偷人,则属七出之罪。 刘彦听传音,饮一口清茶,有一些思量。 少时,李氏红着耳根归坐,心里有点难为情,巧动脑筋问道:“奴家有一事不甚明白,大官人可否指教?” “我家长耳公,怎值二十两纹银?” 刘彦看门外说:“此驴非同寻常,身有灵明,知人言,通人性,体硕身长,比同类力大。” “故此,其价值高过寻常驴子。” “说来,夫人还是它的恩主。” 李氏眼目惊讶,但想想看,自家长耳公的确不同寻常,追问:“大官人可敢指教,奴家怎有恩于它。” 刘彦收回目光,反问她:“夫人昨夜可有异梦?可梦见童子拜别?” “噫!大官人何以知晓此事?” 李氏更为惊诧,两眼陡然转视。 刘彦笑了笑说:“是毛驴身中童儿告诉我的,娘子去把他请来,与夫人一见。” 萱儿领喏出茅屋,小花端两碗茶进来,好奇顾头转看。 李氏眼目晶亮,重新打量面前贵人:“大官人通鬼神?” 刘平端茶笑道:“夫人说的也不差。我公子结交广大,阴间有判官朋友,阳世有仙家朋友,神明也有交情。” “乡野鬼怪阴神,见了我公子,还要作揖哩。” 李氏听了站起身,箩筐内糙汉愕然暗道:“这贵人难道是‘刘奉义’?” 刘彦分视书童,平淡说:“鬼神与人一样,只是比人缺了一些、又多了一些。” “天地间精灵、奇异之类不胜数。” “比鬼神可怕的,大多还是人。” “人也是一类的生灵精怪。” 李氏闻言,明得几分道理,慢慢平复心神,看贵人已有不同。 其时,萱儿回屋交差。 看她身后好像跟着一矮人,四尺来高,周身一重笼统之精气,身形若隐若现。 只看大概,似个孩童。 李氏分视刘彦,便得心安不怕。 “阿良拜见先生,拜见夫人!” 童儿声音响起,作揖朝二主见礼。 小花眼眸闪亮,笑着问他:“你是昨夜托梦的小兄弟?” 童儿回道:“正是小人。” 李氏接话追问:“你可是驴子成精?大官人说,奴家有恩与你,恩情从何而来?” 童儿说:“小人不是驴成精,乃是受到老天惩罚,遭报应变成了阉驴。” 说着,他将前世种种偷盗恶行,及‘李氏恩义所在’、‘如何转世投胎变成童子和阉驴’,周细的讲述一遍。 母女听罢解了疑惑。 李氏笑道:“真是未曾想到,奴家过去一点善心,得来如此善报。阿良可要改邪归正,不可再行恶事。” 童儿拱手领喏:“小人自投胎便已改过,赌誓不再偷窃,只是前世罪孽未消,方才受罚变成阉驴。” “小人新主,乃正直君子,是大学之士!” “小人此番拜入门,实乃一场大造化!” “何敢再作恶,自弃造化?” 刘平点头附和:“你能知这些,看来前二世没有白活。” “你知恩报恩,上天看在眼中,故有今日之缘。” “为我家奴,可得气运荫庇,今后你便老实效命,安心定志。” 童儿抱拳领喏,跪地叩头道:“恳请主人赐名。” 李氏母女笑看贵客大官人。 刘彦稍思后,说:“你命数奇特,有三生两世,既然不想再用贼名,我便与你改个名字,叫【二戒】。” “此二戒,乃心戒与性戒。” “心戒一切恶念,性戒一切邪欲。” “修此二戒,不遭无妄之劫。” “持此二戒,便是止恶修善。” “【戒】要持用,方能见功,功到自有造化。” “主人训教,小人谨记,小人今后便是刘家【二戒毛驴】。” 童儿欢喜再行叩拜礼,领记所赐名字。 李氏暗赞贵人学识高,笑道:“今日不胜欢喜,天也快近晌午,大官人就留我家,尝尝乡野之味。可好?” “奴家才得一只山兔、两只山鸡,用新茶烹煮别有滋味。” “村里有酒家,闻名十里八乡,大官人或许未曾尝过。” 见她有待客之意,刘彦爽言应下,手指箩筐道:“不妨请出那位大哥,小生不会与人传是非。” “大哥再憋下去,怕要坏了肾水。” 李氏愣神面红,小花听了走过去,把箩筐搬起来。 见一汉子抱着双膝蹲坐,额头满是虚汗,面臊不敢对视。 童子二戒‘噫’声说:“这么多年,夫人藏人的手段还在呀!” 李氏被他气笑,骂道:“你个长耳贼子,当日不是我救你,怎得这般造化?” “今日偏要拿话羞臊我!” “活该你当阉驴,不得配母的!” 二戒哈哈一笑,众人跟着欢笑,一场尴尬消解。 汉子双腿颤抖起身见礼:“小人庄三,见、见过奉义大官人。” “奉义?” 李氏看他又顾刘彦,小心问道:“大官人乃临安刘奉义?” 刘彦站起与庄三还礼,笑对李氏点头,说:“夫人若与庄三哥有情,我愿做你俩的媒人。” “夫人意下如何?” …… 第364章 奉义之仁 “奉义大官人,真乃奇人、仁人之士。” “坊间所传,毫不虚言。” …… 午后,阴云蔽日,梅雨欲来。 刘家主仆骑上驴马离开小庄村,李氏母女及矮汉庄三站在门外目送。 今午这场小宴,可谓主客尽欢。 宴前刘彦那一问,做成了李氏和庄三哥多年之想。 他们两人各有结成连理之想,却都碍于礼教,思想被束缚枷锁。 宴席上,君子与他们讲《诗经》中的男女之情,说《陈风·株林》中的‘夏姬典故’。 夏姬是郑穆公的女儿,郑国公主,一生七次出嫁,九为寡妇,被称为‘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 虽被后世褒贬不一,但其一生具有别样色彩,从不被世俗礼规所束缚。 刘彦说这个典故时,只谈‘夏姬为寡后再嫁’,对李氏说:“守寡是女子对自我的物化。” “男子丧妻可以续弦,女子丧夫为何不能再嫁?” “如若感情深厚,大可逢年过节香火祭拜,如此便不失情义了。” “一国公主都不守寡,一介民女何必固守?” “若有良人情投意合,再嫁亦无妨,天家王法允许‘寡妇再嫁’” 李氏听道理,套在思想上的枷锁被自心解开,心气大为顺畅,端酒敬谢数杯。 离开时,刘彦留下一张《保媒书》,让李氏、庄三拿给族亲看。 这便等同有了‘明媒’,何日‘正娶’,只看两人如何私定。 “娘子说的是,奉义真乃仁义君子。” “全仗奉义保媒,做成人之美,我俩才配成鸳鸯,往后我不用钻箩筐哩。” 庄三咧嘴而笑,仰看幼铃妹子,表情几分憨态。 李氏含笑瞥他说:“哪个是你家娘子?矮三哥可休要乱说!” “妹子戏我不成?适才宴上你可是答应哩!” 庄三人老实,不知她所想。 小花道:“婚事都没办,三伯怎能乱叫娘子?你要娶我娘,就要抬着花轿上门接亲,还要办喜酒……” “这有何难!礼数我晓得,我便用娶新娘子之礼,迎娶你娘!” 庄三拍着胸脯保证,笑看李氏。 李氏转睛问:“三哥可有钱置办酒席、婚事?” 庄三愣神思说:“我与兄长借银子。” 李氏一笑回屋,从里屋抱出钱匣子,拿一锭银子给他道:“庄大哥惧内,你去相求,不是伤他夫妻和气?” “这五两三哥拿着,就当干营生的本钱。” “奴家病没好,不能带病出嫁,如此会被人说闲话挑理。” “三哥记住,是你情义打动了奴家,而非奴家想找一个依靠。” “凭着奉义所给二十两银子,奴家将来自己开茶铺也能过活。” “好妹子,我记下了,我若是负了你,叫我不得好死,也变成阉驴!” 庄三被幼铃言语所动,眼目含泪抓她手。 李氏余光暗撇女儿,脸面红润把手抽出来。 小花笑嘻嘻道:“三伯可要好生去干营生,这是我娘看病的银子。再记得,莫对人说是我娘给的。” 庄三严面记下,把银子揣腰间掖藏起来:“如此我便先走了,妹子若有事,让小花来叫我。” 李氏含笑点头送三哥出门,眼见叔公庄老汉背手走来,她迎上见个礼。 “叔公今日好买卖,三头驴子却都卖了。” “那也不敌你家,我三头驴才卖五两,你一头便卖五两。” 庄老汉笑着转顾侄儿庄三,不管两人私事,只问今日买主,说:“我回来路上看到那相公。” “今日他在你家吃的晌午饭?” 李氏点头不想多说:“叔公问这个做何事?” “无何事。”老汉回望村外道:“我听集上卖马人说,那相公乃是临安刘奉义,你可知道?” 小花笑看母亲,搭话道:“我家也知道了,奉义大官人亲民,让我娘早些把肺疾医治,说乡医若治不好,可去临安药局……” 小花甚是聪明,只说该说的话,对于其他的事一概不提。 庄老汉称赞几句,又对小花道:“妮子今日买卖甚好,那驴五两卖给奉义卖对了。奉义五两虽少,但使着无忧,不怕贼惦记。” “你家以后有难,可去相求奉义。” “你若卖与他人二十两,不但失了信义,还遭贼人惦记。存在家里忧心。” “叔公言之有理,五两银子已然够多,足以医治奴家之病。” 李氏附和其言,轻咳两声转身进屋。 庄老汉见此不多留,告辞回自家,小花相送叔翁。 片刻天上梅雨下起,小花欢雀跑回来,见母亲坐在登上愣神,问她:“娘亲想何事?” 李氏显笑说:“我在想世间命数,我家最难之时,却蒙受奉义厚助。等我病好了,你就去临安。” “奉义大官人赏识抬举你,可不能不识抬举。” “嗯,我也想做绣娘。” 小花搬个凳子来母亲身旁说话。 刘彦临走之时,曾与李氏提到家中开办绣坊。 说:“小花天性烂漫,夫人如有意,可让她来学绣,他年出嫁也能嫁个好人家。” 李氏欢喜不已,接下抬举。 此时回想起来,方知奉义施恩无痕,助人如送清风。 不止抬举其女儿,亦是让她今后无忧的再嫁。 她虽不知诗书,但知道此乃‘奉义之仁’。 其实刘彦这是对‘仁术’的全用,解人之急乃善,助人以全乃仁。 胥先生曾对他说:“施仁不在薄厚,而在于周全。如果不能周全,那不是施仁术,只是发善心而已。” 所以即便小施仁术,刘彦也会尽可能的面面俱到。 而最能体现周全之处,就在于‘受仁者是否存心忧虑’。 李氏显然心无忧虑了。 未时,梅雨下紧。 刘彦、刘平一身湿到家,换了干衣裳后,主仆先后入正房,与众女叙谈半日之行。 李怜云、阿九她们已从萱儿口中听得大概,对毛驴身中童子颇为好奇。 刘彦便让萱儿把二戒引来与众女相见。 不多时荀娘子、高二姐从鬼谷回来,惊得二戒慌忙叩拜仙家。 二女相视一笑,一人一句盘问他‘怎入得驴子身’、‘如何学会托梦之法’。 二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老实实的回话。 后听二仙家对主人称呼,才知一个是主人义姐,一个乃主人妾室。 心里大呼‘造化’,暗说:“我若安心定志,好生效力,岂无仙缘?噫,这造化来的大哩!” …… 第365章 定下行程 梅雨去,暑风来,夏至柳蝉多。 端阳后六日,梅雨收晴,天气乍炎,今已是立夏时节。 地里金蝉一只只爬上树,叫着‘知了知了’。 刘家内宅,众女齐聚书房,环站在书桌边,众星拱月般围着刘郎。 见刘彦一身白袍,玄带束发,面貌清爽,青须垂落,目视手中《大周疆域图》。 此图是怜云在东湖商集买得,图上绘有各州地理位置。 包含周边一些外邦国土,如东海的出云国、新罗国,南海的安南国、暹罗,及昆仑河西,西域诸国。 购此地图,是为游历所需。 刘彦看着图上米粒般大小的临安,笑对众女道:“今日我便出此一隅,入广大天地!” 高二姐问:“世才是北上,还是南下?” 刘彦笑道:“先南下,再北上。” 他手指地图,画圈说:“我生在江南,但半世只临安。杭州之南广大之地未曾涉足。” “我欲先走东道,再去西道……” “沿着西道去黔中道,由黔地而入蜀。” “入蜀后,从山南道北上长安,再往东行去河东,于河东到五台山……” “而后南下冀州、齐州赴泰山,往青州,上崂山。” “游过齐鲁之地,便南下返回江南。” 众女边听边看他指点地图,真是画了一个大圈,从中窥到君子笃行之志,夫志宛若鲲鹏! 貂儿笑颜道:“此路程,恐怕万里之长,夫君多久可回来?” 刘彦与她相视说:“我有万卷书,便要行万里路。” “欲成圣贤之道,继承诸子之学,心要容得下广阔天地。” “我欲涉遍大川河山,宽阔我胸襟见识!” “我虽身在外,却有一心在家中,此心与彼心相连,千里之遥,也不过近在咫尺!” “我走之后,可不是了无音讯,自会把各地所历、见闻、奇闻,写成书寄给家里。” “此万里路途,三年内可回。” 其言句句在理,众女各都点头。 高二转睛思说:“世才此一番笃行游历,难保无有凶险。” “身边须有一个能与家里传话的人,若是陷入危险窘迫,也好回来告知一声。” 李怜云附和道:“二姐言之有理,夫君此行在于‘知行合一,笃志行学’,而非与天数博命。” “若身遭险地,有性命之危,当退以求全。” “不如,让阿九与夫君同行,再带上分水剑,夫君遇危机之时,她可御剑而还告知我等,我等设法营救。” 刘彦听了,转视阿九,后者眼眸透着期盼。 “也好。” “阿九就与我同行,送信差事就交由她。” 阿九领喏,众女各添一份心安。 刘彦折起地图,用口茶说:“二姐、怜云所言之理,我又岂能不知?” “《庄子·山木》中有云【一龙一蛇,与时俱化】。” “《君心化龙》亦有云【一龙一蛇,与道翱翔,与时变化,莫守一节】。” “君子立世,若一龙一蛇。君心如龙,君身如蛇,夫志如龙腾飞,夫身如蛇蛰伏。” “天道运转,气运时而变化,自然会有高低。” “只要能做到‘龙蛇之变’,君子便不会陷入死地,自能役使外物,而不被外物役使。” 众女点头。 荀娘子道:“郎君道理通透、心窍通明,且道义在身,仁义入性,风骨浩然气并发,一丈六尺白锦,有凶险也能平安而渡。” “我等就不必为君子担忧,莫用妇人之忧,遮了丈夫之志。” 刘彦笑了笑,分视她们:“我走后,家里家外便交予你等。” 说着,他收地图入袖。 彼时,见东湖四位郡主过院。 刘彦眼望窗外,出书房相迎,请入正房叙话。 三郡主道:“奉义今日外出行学,家父让我等送君三道‘水官避灾灵符’。若遇险,可念符咒,避一时之危急。” 说话分视雪珠,后者手托玉盘灵符上前。 只见三张‘水官避灾灵符’一字排开,符咒通体金光,外裹一重水色。 刘彦与众女观看,手指法符问:“此符可要随身携带?” 七郡主道:“自然要随身携带,不然怎保得你性命?你神魂出来,我帮你种灵符。” 刘彦大概明白,点头落座香案前,平复呼吸。 少时,其魂离身,走到四位郡主面前。 七郡主还未开口,刘彦左手剑指文光凝聚,在眉心出一戳,便戳出一个孔洞。 内见,六卷诗气缥缈飞烟,字字灵光闪烁。 “三道灵符是否点入此处?” “你真聪明!” 七郡主称赞,手指一引玉盘‘水官灵符’。 三道符化作水光,连成一线遁入刘彦魂身眉心孔洞。 三郡主口传使用之法。 刘彦用心记下,默念一试咒语。 顿时,一道水光落入他两指间,化作灵符显现。 看一眼,念头一动,灵符便遁回眉心,孔洞随之闭合。 细细感受,魂内有一种清凉之感。 刘彦心知此乃师兄‘水官灵符’之妙。 他拱手一礼算作答谢,魂儿坐回身中,睁开眼说:“有这三道符,三伏天也清凉。师兄思虑周全。” 众女、四位郡主纷笑。 没说几句话,刘平过院回事,告知公子‘陆侯、沈炼来饯行’。 刘彦点头让他先招待,继续与四位郡主交谈,说‘所定的行程’。 片刻,他到前堂。 见沈、陆二人正与刘平叙话,桌上有一张公文和一套弓箭。 公文乃陆侯的饯行之礼,弓箭是沈炼的饯行之礼。 刘彦知‘弓箭乃心远心意,可做防身之用’,却不知陆侯送公文与他作何用途。 陆侯笑道:“世才如若遇到官家误拿,此公文便能派上用场!不妨展开一看。” 刘彦取出公文一看,恍然而笑。 原来这是一张‘身份证明书’。 里面内容大致是‘证明他乃【临安刘彦】,乃天子所封的【奉义君子】’,上有临安县官印。 有这张公文在身,可免于官家误抓、或遭人诬陷,对于在外出行之人来说,着实有用。 刘彦看罢让平儿收好,又取弓试拉,正好够他使用,落座道:“子洵、心远饯行之礼我便收下。” “此一去,短时难以相见。” “再见之时,当把酒言欢!” 二人相视点头。 陆侯试问:“君几时走?” 刘彦望堂外白云说:“巳时而行。” …… 第366章 富春江上 “我儿在外要保重身体,别的为娘就不多说。” “我儿明得道理,远胜为娘,为娘盼你行学回来。” “孩儿记下了。” …… 巳时,南城外,东山谷口。 刘府一家众人尽在这里,此外还有书玉子、于成业。 刘彦临行前祭祀家母,老夫人于香火中显形,对自家读书郎做叮嘱。 此时话已说完,刘氏阴灵含笑点头,对阿九说:“你就跟着我儿同行,这也是你的造化,路上照看好我儿。” 说完叫上荀娘子、高二姐、李怜云等女一起回谷中阴邸。 霎时谷口人少了大半,刘彦目送母亲少许,转顾对书玉子、于成业道:“我走后,你二人安心定志。” “我回来之后会考问你们,若是过了,可为我亲传弟子。” 狐鼠二生揖礼领记。 刘彦不再多言,提袖离开谷口。 毛驴二戒、红马端阳各驮着行囊,跟在众人后面。 走过山谷小路,来到南边大道上,刘彦止住相送,让狐鼠去东乡告知于太公。 阿九顾看他们驾香火飞去,转问公子道:“奴婢需不需变化身貌?” 刘彦看她一笑说:“你就变成初见时的模样。” 刘平牵马接问:“今日去何处?” 出来之前他满怀激动,想着今后与公子游历山水,如今置身旷野中,望着广阔天地,心里却有些茫然。 刘彦背袖迈步说:“先去金华看福伯,看看他还乡后生活得如何。” “以后每到一地,便拜访一地名士,游当地风光美景,如遇他人有难,亦可相助一二。” “明白了?” “明白了!” 刘平牵马跟上笑说:“乍一从家出来,我一时不知道去处,必是我心无志向之故。” 阿九骑着毛驴身后接话:“平哥此言说对了,心无志向,立世如盲。” “公子所言,拜访名士,游赏风光,解人之难,乃是笃志行学的过程。” “笃行最终是为了‘学有所得’,把学问化用,学以致用,为求‘知行合一’。” “《尚书》有云【知之非艰,行之惟艰】,你可明白?” “不甚明白,请九娘子指教。” 刘平转头行个礼。 阿九笑看前路刘郎:“我也不甚明白,何不去问公子?” 刘彦听到,张口与二人解释《尚书》中这句话的含义,正式开启行学之路。 主仆三人如这般边走边说,行路颇为惬意。 午时,他们来到富春县,买些果腹之食便去往码头,在江口乘渡船,南下金华府。 船过桐庐,入富春江段,青山秀水美景夹道。 见江上游船众多,能听到一些高吟赋诗,琵琶唱词之音。 前方一二里有个小码头,不少人等渡船,船家将船泊靠过去揽客。 刘彦三人立于船头赏景,看到码头堤岸边有妇人哭丧烧纸钱,哭得十分伤心,几乎喘不过气的样子,众人围着相劝。 不多时,码头上来几人,望着岸上哭丧妇人交头接耳,叹然摇头。 刘彦听他们攀谈,上前搭话礼问:“那妇人何故在江边哭?可是亲人溺死江中?” 一人道:“乃其子丧于江中,她只有这一子,今后无人养老送终了。可怜,可怜!” 刘彦背手而望,又打听‘妇人之子如何溺亡?’ 其中有一人正是妇人同乡,便以此事为谈资,说起‘五月五日端阳那天……’ 五月五日端阳,江南吴越之地,自古有‘斗龙舟’的风俗。 龙舟制作,取一段粗木,一分为二,挖空里面,刳为龙形。 后在舟身会上龙鳞,涂上金漆,在头尾按上龙首、龙尾,如此一只‘龙舟’便成了。 所谓‘斗龙舟’,即是让孩童在龙舟上嬉闹玩耍,做各种滑稽动作,或是起舞、或是翻跟头。 期间龙舟顺江而下,无有掌舵之人,过程险象环生,稍不谨慎就有落水的风险。 每年端阳,钱塘江一带都会举办‘斗龙舟游戏’。 不少人以此开赌局,押宝龙舟,甚至赌‘淹死几人’。 庄家为求得胜,专门请人训练孩童,重金利诱孩童父母,往往出几十两的高价,许多人都经不住利诱。 那妇人也是收了银子,才把家中独子送来‘斗龙舟’。 其子名叫韦宁,自六岁便‘斗舟’,身手灵敏,是桐庐县有名的龙舟好手,无人比得过,号称‘小江龙’。 身价年年抬高,今年已然十六岁,有人劝他别去斗龙舟。 他却想多挣些银子,再添几亩良田,攒下聘金娶个好妻。 岂料今年斗龙舟,风大浪头高,韦宁在江上表演时被浪头打翻,不慎堕入江中而死。 今日乃他头七,尸身至今也没找到。 说到此,那同乡人叹气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此子不听人劝,该遭此劫,可怜其母失了依靠。” 刘彦听后虽有恻隐之心,但无法使其子死而复生。 转顾前方江水,见一艘楼船上飘起灵烟,灵烟却逆风朝这边而来。 在渡船虚空凝聚身形,竟是钱塘水府灵官李主簿、李长青。 李长青半隐身形,落到君子面前含笑见礼:“果然是先生,适才我家三公子说这船上有一人风骨彰显,像是奉义,让我来请。” 刘彦伴看那艘楼船,请到人少处问:“都何人在船上?” 李长青说:“三公子、富春君、新安君及两位先生在船上,奉义可愿登船一叙?” 刘彦稍思,顾一眼岸上韦氏,说:“李主簿且回三郎,我稍后出窍前往。” 李长青拱手一礼,飘身回去交差。 刘彦领阿九入船房,交代刘平几句话,让他守好行李,便离魂出窍。 引出一卷《山居秋暝》诗气裹身护魂,驭风去往富春君龙船。 那船上有两位文士神魂,样貌不俗,甚是儒雅。 但看到御风而来的刘奉义,不禁面目添彩,心呼:“刘奉义好生风流气!” 三郎许凌烟亲自上虚空相迎,敬刘彦如师长,眼眸灿灿打量道:“先生已然得风骨?” “不知身上之气,是何儒家妙法?” “该不是道术?” 刘彦笑了笑,与他说:“此乃东湖君青山酿之气,我以诗承装,便化作诗气为用。并非道术。” “莫让两位江君久等,你我下去再谈。” 说话背袖驭风,同三郎下落船头,礼见新安君、富春君。 …… 第367章 江鬼韦宁 “久闻奉义之名,今日得见,甚是喜悦。” “闻君为真儒,不知是几等明经?” …… 楼船上。 刘彦随三郎礼见过富春、新安两位江主后,右边宴席两位文士与他揖礼寒暄。 见此二人,年岁相仿,三十五六岁。 一个头戴斗笠,宽襟魂形洒脱,另一个方巾大氅,身有磊落之风。 两人共同之处,皆为明经学士,魂体清亮,眉心明光,一眼可辨不俗。 刘彦揖礼平视说:“刘彦不才,去年才得六百字明经。未知两位高姓?” “六百!那他岂不是一等明经入学?” “无怪许三郎去迎,六百字明经,实属罕见!” 两人心中各生惊诧,相视一眼,先后自荐。 斗笠文士道:“在下桐庐邓衡,字思博。” 方巾文士道:“小可梅城狄光,字明煜。” “原来是思博与明煜先生……” 刘彦持谦拱手,以礼敬之。 这二人他早年都有耳闻,乃名扬吴越的儒者,被奉为‘富春七君子’,且两人为连襟,各娶梅城文公大小女。 文公乃名儒,虽未入大儒境地,但听人说其人有文墨书香之气,现在看大概是‘经香夫子’。 其膝下两个女儿才貌双全。 大女文华,善词画。 小女文南,善琴书。 十年前,二女在梅城设考场、招夫婿,轰动一时。 江南一带书生前去赴考者多达千众。 邓衡、狄光便是当年得魁的两位,前者娶妻文华,后者娶妻文南。 “当年,两位同娶文公爱女,羡煞我等后学。” “文公如今可还康健?” 刘彦笑与他们寒暄。 狄光摇头道:“岳翁一年前作古了。” 邓衡追问刘彦:“未请教,尊师是哪位夫子?” 他一问,座上新安君、富春君、及狄光、三郎个都眼目好奇。 目光汇聚君子一身,其身所显儒学之妙,他们无人看透。 刘彦道:“吾师即孔夫子与孟夫子。” 说完一笑,带动众人笑逐颜开。 富春君请他左位落座,与三弟同席。 后,拍手让侍女奉上香茶美酒,问他:“如此说,奉义自入真学?” 刘彦礼谢赐座,宽袖道:“也并非自得,先有三位兄姐点拨相助,才有我明经入学。” 身旁三郎眼眸钦佩,与两位兄长说:“先生乃不世之材,超然之士!不仅孔学明经,孟学亦得正气,身负道义!” “今亦得风骨!” 邓衡、狄光听了惊目,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态。 他们都以为‘刘彦初入真学,乃一明经之士’,与他们相差无几。 不曾想此士兼顾孟学,养浩然正气,修身成风骨! 邓衡礼问:“敢问世才兄,你孔孟之境,几等几品?” 刘彦本不愿在人前显露境地,所以只说‘六百字明经’,是想含糊一下,答个笼统。 现在追问到此,他不好不说,分视两位江君回答:“孔学三等乾道,孟学一丈九品。” “兄是乾道君子?!” 狄光魂儿抖擞,不由得站起身,实难相信其所言。 邓衡也甚是吃惊,说:“要入乾道,必然正心,仁兄只比我师低一等,高我二人两等!” 新安君笑与二弟相视,道:“昔日读君《见龙吟赋》,便感奉义大才,岂料儒术已达此等境地!” “今日江上偶遇,我等甚喜,请饮一爵。” 说着,新安江主端玉爵相敬。 刘彦敛袖举起酒爵与君共饮,后富春君、许三郎各敬一爵。 三爵美酒入腹,刘彦有感魂儿如被富春山水沁润,很是舒畅。 他眼顾码头处,随口道:“听闻端阳节,桐庐、富春斗龙舟,有一子溺死江水中。” “至今此子尸身还未找到,富春君知否?” 富春君琢磨其言,暗言:“难道此子与他有故?” 说:“我却不知,奉义可否说其名姓,我让人查一查。” 刘彦说出‘韦宁’之名。 富春君呼来一灵官,让他回水府查‘端阳淹死之人中可有其人’,言:“若有此人,将其带来。” 那灵官领喏化作金光落入江水。 三郎问:“先生与那韦宁有故?” 刘彦说:“素不相识。只是见其母在江边哀哭,心生恻隐。” 新安、富春二君相视一笑。 狄光赞誉道:“奉义真乃仁人之士。我闻老师言,正心君子,必是有德之君。” “想来君已仁德立心。” 刘彦持谦道:“孔曰成仁,仁乃君子必有之德。我初得仁义,只会施小仁,所以见人哀苦,就动了恻隐心。” 富春君两指捏须,眼眸打量此君,如观美器,说:“夫仁者,为天下度也。” “君心怀天下,亦有仁念怜小民,实乃少见仁人君子。” “我甚是欣赏。” “不知你此行,要去何处?” 刘彦开怀享风,与君谈起‘此番笃志行学’。 邓衡、狄光旁听认真,期间插话求教‘笃志之法’。 刘彦不吝赐教,就当和朋友论学,谈论自己对于‘笃行’‘知行合一’的理解。 十爵酒后,灵官领着一个少年上船复命,称:“韦宁带到。” 众目齐聚少年身上,少年把头低着。 看他十五六岁,穿一身戏服,上有江府印记,身上毫无鬼气。 富春君疑惑指问:“他如何入得我府?” 灵官回话道:“韦宁善斗龙舟,技艺高超,被柳嬷嬷选中,将其收入柳部。” 富春君解了疑惑,与刘彦说:“我江府有【青】【柳】二部,青部之人善乐舞,柳部之人善杂耍。” “他能入柳部,看来技艺非常。” 刘彦听了,问少年:“你可是桐庐南乡韦氏之子韦宁?家中只有你一子?端阳日你斗龙舟死于江中?” 少年不禁抬头相视,却不知先生何人,拱手回道:“正是,小人确是桐庐南乡韦氏之子。” 刘彦不再多问,对富春君道:“此子有幸蒙君家抬举,入了柳部,跳脱水灾。” “但其母只有一子,若无子奉养,将来生活艰难。” “能否让他忠孝两全?” 富春君捏须点头,笑道:“好,那便许他离开江府,回家照料母亲。每月五两俗银为俸。” 说着问韦宁:“可有娶妻?” 少年韦宁正是愣神,听君家询问,赶忙回话:“小人尚未娶妻。” 富春君说:“那便赐你个妻子,就从‘青部’选一女与你为妻。你夫妻在江府完婚便可回家。” “以后好生孝敬母亲,尽人子之孝。” “今对你用仁者,乃临安刘奉义,此恩义不可忘。” 韦宁诧然顾看刘彦,一时喜悦翻涌而上,跪地叩谢江主后,再拜奉义! 刘彦受之一礼,说:“我只是略动恻隐之心,真正对你有恩义的,乃富春君。” “其母正在江边哭泣,不如让他先与母一见,止母哀痛。” 富春君拂须笑点头,命灵官领韦宁去见其母,让侍女斟酒,与刘彦道:“此地到金华江尚远,可多饮几爵酒。” “听三弟说,当日奉义吟赋,五音绝妙,风雅绝伦!” “可否一借酒兴,再唱一曲《见龙吟》?” 刘彦笑颜应承,端起玉爵相敬。 他不拘小节的放达,与自身品性相合,形成独具一格的君子魅力,让在场神人与其相交畅然。 那边码头处,韦宁香火中与母相见,告知母亲:“孩儿马上就能回家了,富春君准我尽孝,又赐婚与我。” “这皆仗刘奉义美言,母亲知道吗?” 其母疑惑思量,全然不知何时遇过此人。 …… 第368章 兰溪马钰 兰溪马钰,字善义,品行端正,敏而好学,立志考‘进士’。 但受制于贫寒,无银子支撑他赴秋闱、考举人。 朋友提议他先考个‘府学廪膳生员’,有了朝廷津贴,便可慢慢的积攒银子,去考举人、考进士。 马钰觉得很有道理,端阳过后便与妻子商量此事,让她回家与丈人借一两银子,作赴考的盘缠。 其妻黄氏乃屠户之女,家境也不好。 为给相公借一两银子,她足足在娘家住了五天,帮着杀猪、宰羊、屠狗,最后才要来一两银子。 马钰对妻感激不尽,说:“等我考过府学,每月便有八百文廪膳,今后便不愁生计了。” “他年中举,必报丈人恩义,娘子恩情。” 黄氏说:“先别说他年,只说今年。现在我家捉襟见肘,只靠我一人缝衣服,难以顾全温饱,如今我又怀了你家骨肉。” “夫君可有思量?” 马钰明白妻子的话,答应她:“若今年府学考试不过,小生便去教私塾,娘子可安心养胎育儿。” 黄氏听其言安心不少,次日把一两银子换成千文钱,每一百文穿成一串。 晌午饭后,马钰带着一本《尚书》和盘缠出门,与同乡秀才五人赶赴兰溪码头。 天至酉时,方有一艘船来。 上到船上,马钰与同乡秀才商量‘今夜住处’。 一个姓宁的秀才说:“金华府城外有一座寺庙,名叫兰若寺,我等这三日可借宿寺庙里,出家人广开方便之门,不取钱财。” “如此我等也能少用盘缠。” 另一王姓生员听了,想起坊间传闻,道:“那兰若寺我听过,听说庙里闹鬼,不知是不是真的。” 宁秀才笑他胆小,道:“常言道‘不作亏心事,莫怕鬼敲门’,鬼之伎俩无非是张牙舞爪吓人。” “只要心无惧,无亏心,就是有鬼又有何惧?” 说着,转问马钰:“善义说是否?” 后者两耳不闻,眼眸只盯着东边江上一艘精美的大楼船。 那船上之人,或是身显贵气,或是身具文气,其中有一位白衣士,气度最为明显,远观似鹤而立。 “莫看了,那船上皆为达官贵人,非我等寒士能结交。” 宁秀才一言扯回他目光。 马钰笑说:“学名此言差矣,我见那船上不止贵人,另有高才之士,就如那白衣……” 说着他手指,却发现那艘楼船调头折返,回了富春江,亦看不到白衣士。 王生惊奇道:“那船莫非神船?如何转眼便调转一二里?” 马钰、宁秀才等人也相视不解。 船家笑颜来搭话说:“几位相公少在水路行走,不知江河有灵。” 马钰闻言回想‘白衣士’,心说:“那位先生也是神人吗?” 与船家交了渡钱,兰溪六个秀才谈着奇异见闻,入船房歇坐。 马钰坐下后,眼眸不禁盯上对面一人。 那人一身白袍,头枕行囊侧卧香睡着,乍看与那船上的白衣士几分形似。 而且此人侧卧如龙,身骨有种说不出的仪态气度。 “这位公子,认得我主?” 刘平笑颜询问,使马钰回神,周围宁秀才五人眼眸转顾。 马钰拱手道:“小生并不认识先生,只是看先生睡姿风雅……,可敢请教先生尊姓?” 刘平看眼公子,彼时见他身动骨作响,翻身问道:“与谁说话?” “同渡的秀才。” 刘平回话。 刘彦眼眸睁开,直腰坐起身,分顾马钰等人:“六位也去金华府?” 马钰点头礼道:“小生等要去金华府赴考,适才搅扰了先生,先生恕罪。” 刘彦思量说:“眼下五月,六位仁兄是去考‘府学廪膳’?” “正是。”宁秀才打量他好奇问:“敢问先生哪里人?” “莫叫先生。”刘彦分视他们说:“我与六位仁兄一样,也不过是秀才功名,一介生员而已。” “在下刘彦,临安人士。” “临安人……” 六人相觑,各个念头中都想起一个人。 王生眼目清亮道:“刘兄即是临安人,可识得刘奉义?” 刘平听了先笑,看公子一眼不敢多嘴。 杭州以外的人,大多只听过刘奉义,却不知他的姓名,甚至表字都不知。 刘彦道:“略知一二,不知六位如何称呼?” 兰溪六生员闻问,逐一的自荐,各说姓名表字。 刘彦看宁生问道:“认得宁采臣吗?” 宁秀才眼目闪烁惊讶:“刘兄怎知我家堂兄?” 刘彦不禁失笑。 他只是随口一问,听得宁生名字后,便想起《聊斋·小倩》中的宁采臣,不想两人是亲戚,还是堂亲。 “我听人说的,兰溪有个叫宁采臣的人,为人廉隅自重,常对人说‘我生平无二色’。” “令兄可说过此话?” “说过。” 宁秀才笑道:“我堂兄宁采臣确实不二色,不好色,曾经有人买通妓女,设法试我堂兄,也未曾使我堂兄动摇。” 刘彦饶有兴致,问他:“令兄是何功名?” 宁秀才道:“与小生一样,只是生员。” 两人说话时,阿九进入船房,清秀之貌吸引众人眼目。 刘彦与他们引荐一番,继续与宁生谈论其兄,把家事问了一遍,大概清楚‘宁采臣尚未遇到聂小倩’。 后与六人谈论府学考试,问他们这几日住处。 宁秀才道:“我等商议,这三日就住金华城外兰若寺,刘兄若无落脚之地,不妨与我们同住寺庙。” “如此我等可一起论学。” “小生虽不知刘兄身学,但观仁兄气度,必是大才之人,愿向仁兄讨教。” 马钰等人各都眼目看着刘彦,附和宁生之言。 刘彦见他们身无酸腐之气,有几分求学之心,便想结交一场,答应今夜同住寺庙。 此外他亦想去兰若寺看看,看那庙中有没有‘聂娘子’。 众人逐渐聊开,王生回到之前的话,探问起‘临安刘奉义’,说起自己所知的传闻,询问其中的真实。 刘彦不好自卖自夸,阿九、刘平便与他们攀谈,讲述‘刘奉义解瘟救民’之事。 马、宁六生员连同其他船客都听得认真。 夕阳落幕之时,客船抵达金华东码头。 …… 第369章 解装兰若 “诸兄可借宿过金华寺?” “我住过,去年小生赴考,便借宿金华寺。” “寺中有僧人吗?” “有,那庙里僧人十分懒性,不扫地也不除草,没个主持僧……” “白日僧人都在外化缘,日落方回庙。” “刘兄你看,那便是金华寺。” …… 日入,暮霞挂在西方。 码头东十里外,刘彦骑着毛驴,跟随马、宁六生员沿官道而行。 眼望前方北边,可见一座寺庙金瓦闪烁,那处便是金华兰若寺。 刘彦纵目,神有所思,想的是《聊斋》中【小倩】一篇典故,具体内容他记不清了,只知晓大概故事情节。 不多时,众人说话来到庙外。 见门前杂草葱郁,青草从石阶生出,庙门半开着,匾额褪色,上书【兰若】二字。 宁秀才、马钰六人轻装先进庙,刘彦主仆牵驴、马随其后。 进到大院,迎面见佛堂。 堂内昏暗,佛像年久失修,金身不复从前,香火供桌满是灰尘。 左右各有两尊天王像,身上遍布蛛网,灰头土脸,瞪着眼珠。 看此景象,刘彦大概知道这座寺已成半荒废的野庙,立身佛像前环视,转问宁生:“僧人住在何处?” 宁秀才道:“僧人都住东院僧舍,那边有菩萨殿,殿后有一所荷花园,颇为清幽,禅房不少,我等可住那处。” 刘彦跟着他们去东院,见南边三间僧舍上锁,正东菩萨殿内有观音像,比正院佛堂干净。 刘平稀奇道:“这群和尚好不分大小。不敬正院佛陀,只敬偏院菩萨,不知修的什么佛法。” 阿九笑说:“世上佛法众多,各有各的修持。” 两人说话时,刘彦出菩萨殿看向北边。 北边有个园门,两边院墙处栽种着青竹,竹枝高过墙头,里面似有话音传出。 宁秀才道:“僧人还没回来,不如我等自去寻间禅房解装。” 刘彦点头,领刘平、阿九与他们进北园。 园内有六间禅房,中间一个大水池,约三丈见方,长满莲叶,几只青蛙蹲在上面,一朵朵荷花半开。 晚阳斜照,别有一番景致。 莲池对面乃罗汉堂,是僧人参禅打坐的地方。 两扇堂门敞开,门前台阶几个读书人谈笑风生,还有三两个随从书童。 马钰、宁秀才等人迎上见礼,问过后得知‘他们也是参加俯学考试的生员’。 一人说:“城中客栈已经住满人,我等不得已来庙中借宿。” 后问他们:“寺庙僧人回来了吗?” 马钰道:“我等来时僧舍房门上锁,未见僧人回来,便先来此寻住处。那几间禅房可有仁兄住?” 一方巾书生说:“有三间空着,诸兄可去看看。” 说话,他见六人身后有一位白衣士,在池塘边观赏荷花,好奇问:“那位仁兄也来赴考?” 刘彦耳闻,转顾笑道:“我非本府生员,今日乘船与六兄巧遇,只借宿一宿。西边有人居住吗?” 方巾书生见其气貌洒然,心生好感,回说:“我等刚去过,没见有人。” 刘彦抬手一礼,便不与他们多叙,让刘平在此处选禅房解装。 他带着阿九去寺庙西边游赏。 这所寺庙坐北朝南,正殿佛堂居中,其他左东右西、上北下南四院环绕相通。 刘彦持折扇与阿九从荷花园西门出,穿过正殿后的竹园,走入寺庙西北石园。 此园门上有【般若】二字,内套一所独院,矮墙石窗环绕小院,院里栽种青竹,有三间殿房,像是主持方丈居所。 园门正对前院南门,也上着锁,但看铜色像是新锁。 刘彦眼目透过镂空的墙窗窥视,可见殿门和房门虚掩着,有淡淡的香火飘出。 阿九在旁鬼眸探看,隐隐感应几团阴气在殿内,对公子传音:“好像有鬼住在院内。” 刘彦听了不言,转折扇走入南园。 主仆走不久,小院殿房出来几道虚影。 晚阳斜照下显出身影,乃一老妪、一妇人及四个小娘子。 妇人约四十岁,一身锦绣绿玉,似达官贵妇。 老妪弓腰驼背,满头银发,手持龙头拐,身着枣红衣,头戴银梳发饰,一支银簪垂明珠。 四个小娘子各都妍姿出彩,有两个丫鬟貌,另两个似小姐。 妇人盯看院墙说:“五月十五府学考试,这两日来了不少生员,姥姥有口福享了。” 老妪笑呵呵点头,后道:“方才那人不可得罪,姑娘们切记莫去犯他!” 众娘子面面相觑,不太明白姥姥之言。 妇人问:“姥姥说的,可是墙外窥看的书生?他有何不可得罪的?妾身没看出来。” 老妪眼目聚神道:“你等没瞧出其身有正气,说不准是个孟学真儒哩。” 妇人笑了笑,不以为然道:“有些人外表正直,内里贪财好色。刚才我等在殿内,他在院外面。” “隔离着两重墙,姥姥如何就看出此人有正气?” “怕不是两眼昏花啦。” 老妪呵呵而笑说:“罢了,你不信可前去一试。若能使其就范,便赏你受用一番,快活快活。” 妇人道:“却不知他容貌如何。” “奴家可是挑嘴之人,若长得俊俏,我便复还青春,与他风流一场。若不好看,那还是留作姥姥的口食。” “小秋,蓉儿,今夜就你俩过去试探。” 两位小娘子正要领喏,老妪阻拦道:“她二人容貌是有,但却差了一些。还是让小倩去,她快来了。” 妇人听到‘小倩’二字,有些不快说:“那丫头难以相处,非要哄着才肯干。” 正说着,一股阴风过院中。 有女子随风显现,面容清冷,香腮冰洁,云鬓浸漆,妍姿浑然天成,大约十七八岁。 她欠身一礼叫声‘姥姥’,却不与妇人行礼。 老妪笑着说:“小倩来得正好,我俩正说你哩。” 女子小倩分看妇人问:“姥姥说我什么?我听人说‘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怕是有人又说我不是了。” 妇人心知后话对她说的,面色不悦道:“是你把人往怀处想,你可问问姥姥,有谁敢说你不是?” 老妪抬手打断说:“没有人说小倩不是。刚才你来时,可见一位白衣书生?” 女子小倩回话:“我从后庙过来,没见姥姥所言之人。可是姥姥选定之人?” 老妪道:“非我所选,是她选的。” “我说此人有正气,不要轻易犯他。她说我老眼昏花,欲派个娘子去试试。” “我说非你莫属。” 小倩听了几分好奇,心思道:“连老妖怪都不敢冒犯的书生,莫非奇人异士?” …… 第370章 小倩入室 “刘兄可安寝?” “我公子没睡,但这时公子不见外客,马公子有何事可与我说,我回禀公子。” “并无要事,只是池塘蛙声搅人心烦,一时难以就寝……” …… 一更过半,皎月出云。 兰若寺,莲花园里,乱蛙啼叫,夜莲静开。 睡不着的马钰出禅房透气,见隔壁禅房有光亮,便想进去与刘彦一叙。 刚巧刘平挑灯从前面东院回来,两人在门外说起话。 房内,刘彦、阿九也在说话,他们说的是‘西园北院里的阴魂’。 一更天前,刘彦与众人在罗汉堂内摆食共餐,期间灵觉感应有阴魂窥视,不止一个,有六七个之多。 当时阿九不在,刘彦让她入折扇食香火。 “今夜大概会有鬼物前来,娘子魂藏扇中,免得你在,她不敢入。” “公子怎对那些鬼物如此有兴致?” “游魂野鬼我不感兴趣,但寄宿庙中之鬼,我却有兴趣与他们游戏一番。” “正好马钰来,我提点一下他们,娘子入扇。” 说着折扇甩开,阿九化一缕精气遁入扇面。 合上折扇,刘彦迈步拉开房门,清风拂面,蛙声入耳,门外马钰、刘平二人齐头回顾。 “马兄难以就寝,我看不是被蛙声所扰,而是被忧心所扰。” “搅扰刘兄了。小生确是被忧心所扰,难以入眠。” 面对刘彦的笑语,马钰不禁被其所染,有一些心中之言欲吐。 刘彦仰望明月,笑说:“何不说出来?我虽不会排忧,但可做一位听者。” 马钰与他伴望明月道:“说来不怕刘兄笑,我忧的是这次考试不过,吃不上朝堂‘廪膳’,届时我便要止学,去谋求生计了。” “小生家境贫寒,出门盘缠都是向岳丈讨的。” 刘彦听了折扇抚掌,说:“马兄有求学进取之心,奈何受穷拖累,那就先以身学去克贫穷,而后进去功名。” “你年纪尚青,何愁今后不能得中?” “不如把日子过好,得一温饱,那时心安体宁,更能读好书。” 马钰琢磨其言,拱手一礼道:“刘兄所言甚是,小生却没想到。” 刘彦折扇点他说:“马兄没想到,是因为你过于执迷,执迷带来的弊端,就是‘刚愎自用’。” “刚愎自用之人,听不进他人之言,那只会一败涂地,终死方知【后悔】二字。” “聪明者,要学会审时度势,针对自己的处境,作对自己有利的决定。” “如果有错误,就要及时的反省改正,如此就不会陷入执迷,一错到底。” “我观马兄是聪明人,不妨自己想一想。” 马钰含思出神,被他这些话一点拨,心里莫名通透,再施一礼:“多谢刘兄指正,小生当自省。” 刘彦点头不再说教,转问他:“宁兄、王兄都睡了吗?” 马钰说:“二兄已先睡,小生也去睡了。” 刘彦折扇拦住他,近身说:“马兄要提防一些,这寺庙中有鬼,睡梦时若闻异声,不可去看。” 马钰猛地心跳,问他:“刘兄何以知晓?” 刘彦折扇挡风,附耳道:“我那毛驴能见阴魂鬼怪,看见那一类便会大声嚎叫。若半夜听见驴子叫,便是有鬼入园。” “马兄只要克己守心,念想《孟子公孙丑篇》,鬼怪就伤害不了你。” 马钰陡然正身,拱手再施一礼,已然视他为奇人。 刘彦还施一礼,目送他回房,顾看园门南边树下毛驴二戒、红马端阳,问刘平:“与二戒说了吗?” “说了。” 刘平道:“我告诉他,见鬼便叫三声。” 刘彦点头回禅房,关上门问:“僧人可回来?” 刘平眼目疑惑说:“我去东西僧舍都看了,无一个僧人回来,也许他们去远处化斋了。” 刘彦折扇推开窗们,吹灭油灯上床就寝,道:“或许这庙中已无僧人,今夜听见声响不要睁眼。” 刘平暗中点头,他已不是去年的平儿,现在对于鬼物无惧,有公子在此,他只管听命。 片刻房内安静下来,刘彦睡东边禅床,刘平睡西边。 二更天,清云遮月,一女乘风飘入园内,正是西院姥姥口中的‘小倩娘子’。 守门的毛驴二戒耳朵竖起,眼眸正看她,忽地仰天哼叫起来。 这一叫,不但叫醒了睡梦中的马钰,连那小倩被驴叫吓到,转顾一眼毛驴。 二戒叫罢就低头,闭目睡觉。 小倩自语道:“这驴真怪,莫非驴子会说梦话?” 思量着,她飘身挨个窥视禅房,来到刘彦禅房门外。 见窗门半开着,目光朝内窥看,主仆都在香睡,无梦无想。 小倩穿门而入,故意抬手动门栓,弄出声响来。 刘彦听二戒叫声就醒了,此时听门响动,心知‘进屋了’,却不理会。 小倩见没有惊他,心说:“此人谁的太沉了,心胸真大,还是叫醒他。” 她走到禅床边,一手轻轻的推刘彦肩膀,对耳朵叫魂:“相公还不起来?” 刘彦故作惊诧,睁眼问:“你是哪家娘子,怎么半夜来别人房中叫相公?” 小倩飘上禅床道:“奴家住在寺庙西园小院,乃王家的小妾。今日窥见相公风流之相,夜不能寐,便来此自荐枕席。” “愿与相公同享夫妻之乐。” 刘彦双臂撑着坐起,借窗外照入的月色,观女鬼身貌颇有姿色,笑说:“不怕被自家老爷知道?” 小倩见其面笑,顺势倾倒依靠入怀道:“老爷不在寺庙,他把我等女眷暂时寄于寺庙中,其他的都睡了,无人知晓此事。” “请相公怜惜奴家。” 刘彦抬手挡住她交颈,说:“你不如去隔壁看看,那里人多,我一人不足以让你尽兴。” 小倩霎时羞臊,脸面有几分羞恼:“你,你把我当成‘万人妻’不成?” 刘彦道:“你若不是‘万人妻’,又怎来我这?” “我……” 小倩张口驳斥道:“我不是你所想的那般货,小奴是被相公风流俊貌所动,故来自荐枕席。” “你若不愿就算了,何必拿话羞辱我?” 刘彦面做思量,继续牵她鼻子,问:“你可会叫?” 小倩不解:“叫什么?” 刘彦说:“就似刚才那般驴叫声。” “你若不叫则罢。我怕你到时吃不住恩爱,叫的比驴还响亮,惊醒了书童。” “那如何是好?” “他若说见者有份,我让是不让?” …… 第371章 一字缚魂 “你……” “相公文质彬彬,仪表风雅,何故说话这般粗俗?” 小倩听明白他话意后,眉头锁着,三分愠怒,七分羞耻,眼目不肯直视。 殊不知,自心已被这相公用语言驾驭、把控,情绪不能自已。 刘彦观其神情,知其心态,看出‘此女尚有廉耻,乃人心未失之鬼’。 他盘腿而坐,与小娘子讲起道理,说:“我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你夜来我处,未问我之意,张口便说‘愿共享夫妻之乐’,这不粗俗吗?”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贪欢一场无可厚非。” “而似娘子这般,半夜袭人求欢,与发情的牲畜有何区别?” “你受欲驱使,如牲畜般跑来,却恼他人说话粗鲁?” “我能先问你,已是对你有礼了。” 小倩暗下认同其言,神态很难堪,羞得抬不起头。 “相公言也在理,小奴不叫就是了。” “果真?如此便好,你把脚伸来。” 说话,刘彦笑着手指其足。 小倩以为他有异癖,依从抬起双腿,双足放到他身前,低眉看他要做何事。 刘彦单手扯头上发带,一手抓握她两只足腕,以发带捆住双脚。 小倩问:“相公这是何意?” 刘彦说:“怕你吃不住逃跑,所以要捆住双足。” “我看相公在说大话。” 小倩羞颜显笑,心说:“我是阴魂之体,你如何锁得住?即便你阳气胜,我也不会惧怕。” 想到这里,她把双手伸出道:“不如双手也绑了去,今夜就让相公尽情受用,只看你本事如何。” “听娘子口气,像是风月场老将,已然身经百战?” 刘彦说着,如她心愿,把头上另一根发带解下,用作绑绳,捆她双手。 小倩忽觉此人有几分风趣,且言谈透着清风般的爽朗,话粗理不粗。 “相公何以知道,奴家身经百战?奴家还是处子身。” “休要骗我,处子怎知夫妻之乐?” 刘彦捆绑好后,下床去找毛笔。 小倩双手双脚被捆,坐在床上看他道:“我没说假话,你不信便罢……” 刘彦取来毛笔,笔尖沾口,抓其双足,在捆足发带上写一个【缚】。 字意随文光没入发带,宛如法术施加。 小倩猛觉双足如遭束缚,似绳索勒紧皮肉之感,两眼惊诧的盯他。 刘彦又在她双手发带上写个【缚】字,文光包裹字意没入,含笑道:“你试试看,可能挣脱掉?” 小倩试着挣脱手足,发现抽脱不出! 一时内心慌张,念头杂乱:“先生使得什么法术?” “小娘子适才还叫我相公,如何现在呼先生?” 刘彦持笔而笑,说:“我只是在娘子手足绳索上,写了一个【缚】。” “此字意,我只知其本意,未得通达玄妙,不如【风】【云】【雷】三字。” “但与文光相合,能使【缚】字发挥其‘捆绑’的文字本意。” “对于你这等阴魂,着实有用!” 说着,他提笔又在小倩额上写一【缚】字。 小倩有感明晃晃的【缚】字在她魂内绽放千丝万缕飞线,念头都动弹不得。增添束缚之感,宛若带上枷锁。 “你再试试,看能否驾驭念头,漂浮起来。” “先生究竟何许人?” 小倩心有惊慌,又生好奇。 对其言一知半解,不明白他使得什么神通,竟能一字缚鬼! 刘彦笑看一眼窗外月色说:“黄昏人定时,我与诸兄在罗汉堂内共餐,你等在外窥视,难道没见他们呼我‘刘兄’?” 小倩闻言道:“原来先生知我等在外窥看,姥姥说得对,你果真是奇人。” 刘彦回坐禅床,双腿盘着,拿起枕边折扇,叫声‘娘子’。 便见一股精气岚烟飞出,落在他身旁,显出阿九形貌。 二女鬼眸相视,小倩失言。 阿九笑颜看着她,见其眉心、手足【缚】闪烁,转问刘郎:“公子又悟新字?” 刘彦敛袖谈道:“刚才与她逗趣,忽地心血来潮,想试试【缚】字能否锁阴魂,便用她一试。” “的确有用,娘子可想一试?” 阿九不言,只把脸面对刘郎扬起。 刘彦指凝文光,将【缚】字意包裹在内,点在她额头上。 阿九有感字意泛光,光丝千万道束缚自家念头。 她祭起念头挣脱,最终绷断缚丝,脱出字意捆绑。 “如何?” 刘彦询问。 阿九回道:“公子文光驭字意,一字产生的‘法缚’,大概可缚【游魂】,【阴神】一字缚不住。” “但若多缚几道,或二字共用,阴神也要束手就擒。” “比如【雷缚】【风缚】二字相合,兴许产生更大的‘法缚’之效。” 刘彦点头,引荐对面的聂娘子,称:“这位乃王老爷家妾,今夜要与我共享夫妻之乐。” 阿九手袖掩口,打量小倩说:“妹妹颇有姿色,但你可知,我家美貌娘子众多?” “只凭你阴魂之体,何德何能与我公子共享金风玉露?” “我看,你说话不真,享乐是假的,害人之心却有。” 小倩听着阿九之言,以为她是狐仙,才知眼前之士大有来头,反倒添欣喜! 想要起身下拜,但魂儿遭受三道缚,动弹不得。 只能急切道:“请先生救奴家脱身。” “小奴是聂家女,名叫小倩,未出嫁就死了,家人将我葬在寺庙后。” “这庙里的老妖怪相中我,拘我阴魂为奴,逼迫我干下贱之事!伺候人家,摄取精血,供她们享用。” “小奴着实不愿干这等事,今夜也是受她驱使才来。” “先生若有手段除妖,请诛杀妖物,为百姓除害!” “此妖害的人多达数百,十恶不赦!” “果然是聂小倩。” 刘彦一念思量后,问道:“除你之外,可有其他人受妖物驱使?” 小倩回答说:“还有四位妹妹,乃是过路的小姐丫鬟,遭妖妇骗入寺庙杀害,与我一般,阴魂遭奴役。” 阿九接问:“可知是何妖物?” 小倩摇头道:“小奴不知。那妇人身上有罗刹鬼骨,能把鬼骨变成金子迷惑人,人若是留下金子,便被她截取心肝。” “奴家琢磨,妇人大概是罗刹鬼,至于姥姥是何妖物,却无从猜测。” “罗刹鬼?” 刘彦思说:“相传西方有个狮子州,州域境地有一‘罗刹女国’,国中女子生的美艳,夺人心神,专食男人血肉。” “要除此二妖,须设计一番,逐个击破。” “聂娘子可愿相助除妖?” 聂小倩目发神采,回道:“奴家愿效犬马之劳。” 刘彦一笑道:“无须犬马之劳,只要娘子今夜不回去,留在我这即可。” 小倩不甚明白,说:“奴家若不回去,妖怪必定生疑,她们若一起来害先生……” 阿九思公子用意:“公子欲用‘李代桃僵’之计?留下小倩,再让我变作小倩,前去探查一二,摸一摸底细。” 刘彦点头,伸手示意她给小倩解绑,说起自己所想计策。 小倩在旁倾听,惊讶他的智谋。 刘彦说完道:“今夜妖物必定来窥,娘子就变作她与我共寝,小倩入我折扇中。稍后你俩对一对话。” “既然要扮另一人,就要扮的像一些,举手投足、说话神色,不可有差错。” 阿九浅笑点头,明眸善睐牵手小倩,拉她钻入折扇。 “今日拜你所赐,我有幸与公子同寝。” “你不必担忧,我公子用仁周全。” “既相助你,便保你没有后顾之忧。” 小倩环顾折扇画境,说:“我见过那么多人,没有像先生这样的,先生可是修道之人?” 阿九摇头,引她进茅屋道:“我公子乃儒家真学,即世人所言‘真儒’。” …… 第372章 夜死二人 “几更天了?” “已经五更,那小妖精却还不回来!” “姥姥你看错人了,那人并非正人君子。” “呵呵呵,食色性也,正人君子也非寡欲之人。” “去把小倩叫回来,我等商计一番。” …… 五更蛙声歇,明月向南落。 寺庙西园小院内,老妪、妇人立院交谈。 今夜出门摄食的四个小娘子已回来,兰若寺内又多了两具尸首。 见小倩迟迟未归,妇人面色不快,心里几分妒忌。 昨日暮时,她和姥姥去罗汉堂看生员。 一眼便相中了刘彦,称他‘鹤立鸡群,风流俊骨,必是姥姥口中之人’。 回到院后,她对姥姥说:“今夜我去一会刘相公。” 老妪没答应,还让小倩去试,却不知那娘子已然倒戈。 两人小谈几句,妇人领二女飘身去往荷花园禅院。 毛驴二戒睁开眼,转头看见她们窥视公子禅房,仰脖嚎叫起来。 各房众人都被驴声叫醒,刘彦自然也醒了。 妇人瞪一眼二戒,暗说‘此驴可恨’,穿门走入禅房,看着一被窝的男女,无声叫声‘小倩’。 阿九听到鬼叫,唇角暗起微笑,魂儿脱身出被下床,转对妇人说:“昨夜好生畅快。” 妇人被其一言勾起心痒,也没辨认这小倩真假,引她出门说话。 “怎般畅快?你可敢说说?” “如饮美酒,如品佳肴,反反复复,受用不尽,羡煞鸳鸯,气死狡兔,人间少有胜他的男儿。” “可怜我身子弱,险些死在他身上!” 阿九越说越粗俗,却把‘滋味’说出来,叫那妇人心痒难耐。 她们说话往西园去…… 妇人走到门口时驻足:“那相公今日可走?” “他不走。” 阿九说:“刘相公怨我体弱,不能使他尽兴,罚我今夜再去。我答应他了。” 妇人笑着问:“可愿与我引荐?” 阿九点头道:“我正有此意。刘相公阳气胜如烈火,我着实吃不消,便想到你了。只是你这身容……” 妇人神态欣悦:“丫头莫担心,今夜我复还青春,保管他看了中意。倘若真如你所言,我与他做日夫妻也成。” 阿九眼望园内:“就怕姥姥不愿意,会埋怨我俩坏了他精血,吃着不香甜。” 妇人迈步言道:“有她一口吃的就成。何况她已先答应我,若是那相公今夜就范,便让于我。” 阿九垂目思量,跟着她入小院。 看到院中老妪,礼见一声‘姥姥’。 老妪笑说:“丫头今夜受用恩爱,性子都比以前乖顺了,面容也光彩,看着真跟画中仙女一般。” 阿九低眉浅笑,学做‘小倩羞态’,无人识破她是假扮。 而真的聂小倩,这时正在禅房代替她,侍奉刘彦穿衣,为先生系发带。 刘彦整衣正坐,问小倩:“娘子可读过书?” 身后小倩回话:“奴家在世时,粗读过一些诗书,也曾拜师学丹青。” 刘彦又问:“你丹青之技如何?” 小倩答道:“多的不会,只会画‘梅兰’。先生懂丹青吗?” 刘彦说:“我丹青拙劣,技法不能达意。” 说话间,发带系着好。 他走去对面禅床,一拍刘平肩头,叫起他:“不必装了,与你引荐一人。” 刘平挺身坐起,昨夜、刚才两次驴叫他都醒了,知道有鬼来,但听公子吩咐,装作不知道。 刘彦介绍小倩后便出禅房,呼吸晨气。 外面天色蒙蒙亮,池塘边蛙跳荷叶,清风气爽。 隔壁两间禅房门开着,兰溪六生员聚在一屋说话,说那驴叫声。 刘彦走进去,众人转眸见礼。 宁秀才试问:“这庙中果真有鬼吗?” “善义说,刘兄的毛驴可辨鬼妖,见鬼就会嚎叫……” “他说,昨夜听见驴叫……,莫非真是鬼入园?” 面对众目,刘彦点头认真道:“昨夜却有女鬼来,没找你等,而找了我,与我自荐枕席,享受夫妻欢乐。” 听此话,六人各个神态,有害怕、有好奇、亦有关切他的。 刘彦解众人疑惑,说:“那女鬼没能诱动我,被我说走了。可有找寻你等?” “没找我等。” 六人异口同声。 刘彦道:“那便好,诸兄切记不可受其引诱,鬼诱人之法靠的是【财色】。这二者,触犯一个便要丧命!” “多谢刘兄指点。” 马钰拱手礼谢,其他人随之抱拳领记下。 王生忧虑说:“昨夜那鬼未找我等,不知有没有去害其他仁兄,今夜女鬼会不会再来?” 宁秀才不放在心上,道:“刘兄已然说了‘鬼诱人仗财色’,我等只要克己守心,赶她出去便是。” “你若怕就搬过来住。” “也好,我等就住一间,鬼若是进来,一起哄赶她!” 另外三人点头商议。 他们正说话,对面罗汉堂里传出哀哭声。 众人纷纷投目,跟着刘彦一同去看。 只见堂内,东西两边长案上各躺着一具尸,桌案下一滩血迹,死者乃吴、杨二秀才。 吴生书童、杨生仆从,趴在各家主人尸身上哭泣。 看到这一幕,兰溪六生员无不心里发紧,知道这必是鬼所害,眼目分看刘兄。 刘彦走去观看杨生死尸,后又看吴生尸体, 见他们死状一样,都是脚心被开孔洞,好似锥子刺的,血流一地。 他指凝文光,点入吴生尸身脑窍,心念探看之下,里面漆黑一片,即无鬼魂,也无尸魄。 “那两个妖物,除了食人精血,连人魂魄吃?” 想着,他对吴家书童道:“你公子遭害而死,要速去衙门告官,请来官家查验尸首,验完尽快回家,告知家里人。” “否则这人命官司,你二人便要吃下。” 吴生书童止泣,手袖抹鼻涕仰视:“见官如何说?” 刘彦教他:“如实上告即可,你二人可一同去金华府衙。” 书童磕头拜谢,爬起身找对面杨家仆人商议。 不多时两人结伴而走。 众人聚在荷花池塘边,谈论‘吴杨二生员死因’。 刘彦不与他们多言,让刘平去前面僧院打洗脸水,他回禅房寻小倩问话。 辰时,朝阳升起。 阿九从西园回来,见公子说:“那两个妖物根底已经探明,妇人乃罗刹鬼,姥姥是画皮夜叉。” 刘彦问:“她们可怀疑你?” 阿九道:“不曾怀疑。她们白日不出门,躲在西院般若堂南墙佛国画壁内。” “那姥姥脱画皮,入画壁时,我在外面窥见其身……” “是只飞天夜叉鬼!” …… 第373章 罗刹女身 “阿伯不必多送。” “今见阿伯归乡享福,小生心已无忧。” …… 夕落酉时,金华西城福府门外。 福安、福远叔侄相送刘彦、刘平主仆。 二人将午之时来福家,探望老管家福伯,家里甚是欢喜,大摆宴席接待刘奉义。 宴后,刘彦去看了‘福家鳌珠’与‘福伯起居’,就在福伯厢房醒酒小息,睡至太阳偏西才起。 醒来不做多留,告诉福伯:“我行李还在城外寺庙,昨夜有两个生员被庙中鬼妖所害,今夜我要与他等计较一番。” 福伯只叮嘱他‘万万小心’。 眼送刘家主仆,福远转问叔父:“奉义有何手段,敢与寺庙妖物计较?” “那兰若寺的鬼妖为祸数年,官家数次请道士都不能驱赶。” “我听说,连庙里僧人都跑了……” “叔父何不劝阻奉义?何必为了泛泛之交与那妖斗?” 福伯含笑说:“公子身负道义,岂能见妖物作恶而不理会?若无大义,如何受得【奉义】之号?” “公子此番出临安,所为便是‘笃行道义’,这等鸿鹄之志,非俗人能有。” “妖物如毒蛇,公子如仙鹤,试问二者相斗,孰胜?” 福远听了眼目眺望,点头道:“若天下多些奉义这等君子,便是万民之福!天下必然太平。” 说话叔侄二人转头回府。 …… 东城门处,夕阳斜照。 刘彦、刘平各骑驴马,出城往数里外兰若寺而去。 半路遇到两驾骡车,拉着棺材迎头。 吴家书童、杨家仆人扶棺坐在车板上,精神游离心外。 两方交错,书童看到刘彦,呼停骡车,跳下跪地叩头,杨家仆人跟着下车叩谢。 刘彦让刘平扶起他们,询问‘官家如何判这两桩命案’。 书童落泪道:“官家说,我公子和杨公子死的跟此前几桩命案一样,都是妖物所害,叫我两家自认倒霉。” “给了我两家五两银子,置办棺材,搬尸还乡。” “小人不敢有怨。” 刘彦宽慰两句,又教他们回到家后如何与主家说。 两人持礼答谢。 看刘家主仆还往兰若寺去,书童问:“先生怎敢还去那庙?别的相公都跑了。” 刘彦骑驴不言。 刘平上马回头道:“庙中妖物只害得旁人,害不得我家公子,今夜正要与他们计较!” 书童眼眸惊诧,明白此相公乃奇人,拱手再拜一礼。 兰若寺,荷花园。 兰溪六生员聚在池塘边说话,有人眼望西边,有人顾看刘兄禅房。 此时,偌大的寺庙只剩下他们六个人,要说不怕是假的。 唯有等着刘彦回来,他们才得心安。 “今夜鬼妖若来,我等万不可被迷惑,否则下场就如吴兄、杨兄那般。” “诸兄都走了,就怕庙里无人可杀,鬼怪破门来害我等!” “不必惧怕,刘兄快回来了,我向他求个保命之法。” “我观刘兄像是奇人,许有克鬼妖之法。” “那我等何不去庙外迎候,如此方显诚敬。” “好!” 六人说话相商,结伴出荷花园。 刚入僧院,便碰见刘彦主仆三人、一驴一马过院。 他们一见君子,心中恐忧扫去大半,纷纷持礼相迎。 刘彦笑着环顾:“我听说走了许多人,以为六位也会随他们而去,不想你等还在。” “好胆识,丈夫当如此!” 六人闻赞相视,宁秀才说:“不怕刘兄笑,我等也忧自家性命,并非全然不惧。” 马钰接言:“若不是刘兄说今夜还回来,我等亦不敢住庙。小生等略备一些酒菜,只等刘兄回来小酌。” 刘彦淡笑随他们前往荷花园,边走边说:“六位备下宴席,想是有所求。” 宁生抱拳道:“我等想求个保命之法。若是妖物来害,能够自保。刘兄可有此法?” 刘彦缄言少许,分看他们说:“今夜我与你们写几个字,写在手心上,若是鬼来喝不退,便用掌心字打鬼。” “你六人心合一处,只要不胆怯,鬼就不能加害。” “若来的不是鬼,而是丑陋妖物,便大声呼喊我,我自来救你们。” 六人各是礼谢,口说感激之言,回禅房取酒菜。 刘彦也回到禅房,开折扇叫出小倩、阿九,与她们交代计策,让她们依计行事。 片刻,宁秀才、马钰来请,刘彦、刘平便去赴宴。 晚宴就设在荷花池边,众人席地而坐,两只小碗为酒器,环转而饮,谈天说地,论古今,聊典故。 逐渐忘了庙里的鬼妖。 一坛酒喝完,明月当空。 刘彦叫平儿取来毛笔、墨筒,在马钰六人手心各写一【雷】字,说:“晾干后不可沾水,否则就不起效了。” 宁秀才面带微醺,对月观看手心,问:“刘兄可是在字上施了法术?” 刘平替公子回答:“你等就当是法术。此字甚能克鬼,只要不擦掉,那鬼吃不消你六人‘掌心雷’。” 马钰、宁生六人拱手礼谢,回禅房就寝。 刘彦背手望月,西边般若院内,姥姥、妇人、聂小倩及四个小娘子月下聚首。 这个小倩不是阿九变化假扮。 刘彦特意让她换回去,一是对其有了信任,二是用‘亦真亦假’之法,避免妖物识破计策。 她们说了会儿话,聊的皆是‘口食’。 姥姥叹气:“今日生员吓跑了多半,方才小秋、蓉儿去看,只剩下六个和刘相公啦。” 妇人道:“昨夜受用两个,姥姥还不知足。你说这话,是想毁约不成?想贪我那相公?” 姥姥抬眼看她:“你说的这是甚话?我都答应你了,何敢食言失信于人?今夜你自去享乐,留他当丈夫我都依从。” “那六个却要归我。” “好,那可一言为定。” 妇人很是高兴,仰观月色算着时辰。 小倩含思问她:“你不是说‘今夜复还容貌去见相公’?若是这个身貌,我不能与你引荐。” 妇人轻笑牵她手:“丫头却比我还急,你只管放心,我绝不让你失了颜面。你看这是什么?” 她不知从何处掏出个明晃晃的珠子,有鹌鹑蛋大小,金光内透着白玉色。 小倩盯看少许说:“不曾见你有这个宝物,此是何物?” 妇人道:“此乃罗刹骨髓珠,内有罗刹精气、血肉,等同于罗刹鬼身,我摄的那些血肉,都用作养它。” “此珠养成红血色,我便能得一仙体,上天遁地,无所不能!” “待我吃下珠子,你看我是何样貌。” 说话,她张口吞服‘髓珠’,转身走入院中偏房。 约过一盏茶,见一位绝色佳人出来。 她立于月光下,真可谓‘肤如凝脂,明媚妖娆,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且双眸透着淡金碧绿色,五官似西域波斯女。 只论‘美艳’,小倩比之都落了下乘。 四个小娘子都看痴了。 姥姥笑着称赞:“好个罗刹女身,老身若是男儿,见你也把持不住!” 美人嫣然一笑,手提轻纱遮面,走来对小倩道:“引荐时,就说我是王老爷的家妓,是西域女子,名叫叶三雪。” …… 第374章 击破其一 “善义睡着了?” “没有。” “翰飞、骏丰也没睡?” “如何睡得着,我一闭眼就在想‘鬼物何时来’。” “我也是,此番不求考过府学,但求平安还乡。” …… 荷花园,兰溪六生员禅房。 六人分东西两床,一边三个躺在一起。 黑漆漆的室内,他们都睁着眼睛,无一睡着。 马钰转顾破窗,见外面月光皎洁,此时大概一更过半了。 宁秀才张口吟诗:“人定月上梢,池塘乱蛙叫。心慌意不平,何敢与夜眠啊。” 众人闻诗纷笑,王生道:“不知刘兄安寝否,如他那般君子,应该不似我等。” 马钰接言说:“刘兄有君子气,风骨荡荡,自然不似我等,心怀忧虑,旦夕祸福。” 宁秀才五人附和,转话谈起‘刘兄此人’。 他们正说着,忽听窗外响起驴叫,一时各都心慌头皮发紧! 马钰低声道:“刘兄毛驴叫,必是鬼入园也!诸兄且不可自乱阵脚,克己守心,等她来!” 话落,禅房内再无声响,窗外驴叫也歇了。 只听荷塘里乱蛙啼鸣和轻轻的扣窗声…… 扣得不是他们窗门,而是隔壁的刘兄窗门。 房内刘彦下床,与刘平暗中相视,抬手示意他背过身去,迈步先打开窗门。 见月下窗外,聂小倩与一西域绝色佳人并立,罗刹鬼的美色好似金子闪光晃人心神。 刘彦将其美色看个满眼,君心如被一重薄纱罩住,薄纱化作欲念钻入心窍,勾动色念。 若换作寻常男儿,此时已然丧失心智,被色蒙心。 但他能‘心念两分’,心不受美色诱惑,但见念头跳动,被美色勾起。 刘彦也不‘克念’,任由色念从目光迸发,上下撩拨那罗刹鬼玉面娇身。 罗刹鬼感受这相公眼眸,如被怜爱,十分受用,暗说:“好相公,真个妙人,只这双眼目就能弄人。” “相公有礼。” 刘彦故作回神,背袖去开门。 清风拂面,他提袖指问:“这位娘子是何人?” 小倩转看回话道:“这是我家老爷的家妓,乃西域女子,名叫叶三雪。” “昨夜未能服侍好相公,今夜便引她前来,共享乐趣。” 罗刹鬼随介绍,摘下面纱,欠身一礼。 刘彦长视其貌,点头请她们入禅房,笑问道:“叶娘子可知今夜做何事?” 罗刹鬼羞媚之态,轻声回话:“奴家若不知晓,怎肯与小倩过来。她说昨夜险些死在相公身上,我却不能信。” “愿一品其中滋味。” 刘彦伸手抚其面,手指过红唇,暗下惊异思量:“竟是温热,难道不是鬼身?” 罗刹鬼享用他挑逗,近身两手扶抱说:“奴婢口渴,相公可否赐酒一杯?” 刘彦面对面笑道:“我处并无酒。” 罗刹鬼含媚,说:“酒在相公口中,奴婢已闻见香气了,何不喂我解渴。” 刘彦失笑,抱起她送到禅床上:“这酒不能轻易就品。我闻西域女子能歌善舞,娘子能否跳支舞来,增添酒兴?” 罗刹鬼仰面点头,转身坐直,单腿盘着,伸手拉拽刘彦上禅床。 借着月光掩映,当面与他跳了一支‘天魔舞’,姿态婀娜,举手投足学菩萨,妩媚乱性撩心魔。 刘彦已然大品正心,但看这支舞时,心神如被锤敲,颤动了数次,其舞姿映照于心壁内,引动欲念追逐。 他正心明亮灯火,想要火烧心壁上的曼妙天魔舞,但陡然一念生出,止住了。 心思:“既然罗刹鬼所跳之舞,能魅惑我心,我何不留其舞影在心壁,观壁上之舞,而磨炼君心?” “何时我观其舞,而不再动心,便是心境提升。” 想到此,他放松心体,抚掌称赞:“娘子妙舞,不知此舞叫何名?” 罗刹鬼背听夸赞,回眸嫣然依靠贴身道:“此舞名叫‘天魔舞’,学菩萨姿态,西域舞女都会跳,但她们跳的没奴家好。” “因为,她们身姿不如我,相公说是不是?” 刘彦盘坐点头:“娘子婀娜之体与此舞,可谓相得益彰。可否再跳一支?” 罗刹鬼有心卖弄,含笑起身复跳‘天魔舞’。 刘彦认真欣赏,摄舞姿入心窍,投照心壁上,留下神韵姿态。 舞毕,罗刹鬼投身入怀说起‘良宵苦短’‘比翼连枝’这样的话,言语越发的轻浮浪荡。 刘彦笑顾小倩说:“她可与你说过,我有绑人手足的癖好?娘子柔滑,不知好不好绑。” “相公有这等趣味?” 罗刹鬼手探他衣襟,心已不能自持了:“奴家都依从郎君,任凭你享。” 刘彦不多说,解下头上发带,如昨夜捆小倩一般,绑住她的手足,又说:“我除了好捆人,还好与相爱之人题诗。” “在寸寸肌肤写上诗词,吟诗而品美人,你可乐意?” “相公好生风雅!” 罗刹鬼眼眸闪烁,没见过这般趣人,忽有些喜爱了,一扭腰身,匍匐禅床,笑盈盈看着他。 “奴家甚是乐意。” “好,容我取笔墨。” 刘彦下床找二物。 小倩假装跟着找,贴耳鬼传音,将其罗刹鬼身之妙告知先生。 刘彦恍然明白‘为何她有体温’,快速思量后,一指文光点在分水剑柄,心念传音转告剑中阿九。 阿九回道:“这个我知道,奴婢曾听山君说,罗刹鬼有躯体,食人血肉,修炼自身,得一颗骨髓精珠。” “珠内蕴藏精气血魄,鬼吃下珠子,珠子血气充斥其身,如此外裹一层血肉人皮衣,犹如画皮一般,其内依旧为鬼魂体。” “如若珠子炼成血红色,才得一具好肉身,非鬼仙难以对付。” “她的罗刹珠是白玉色,还相差甚远。” “公子试着摸她脑后,看有无鼓起处?” “若有便是珠子所藏之处,罗刹鬼全身上下只有这一处硬物。” “只把珠子抠出来,其一身皮肉便被扒下,届时诛之极易。” 刘彦听后记下,把墨筒递给小倩,持笔到床边笑说:“娘子趴好,小生写诗了。” 罗刹鬼笑颜看着他,小倩飘上禅床,刘彦毛笔沾墨,一笔一划的在她身上诗句。 顺着脊背而上,逐字写到后勃颈处。 他手掌温柔撩其发,轻轻压其后脑,暗感有一颗骨子凸起,就在脖颈三寸之上。 罗刹鬼感他手掌试按脑后骨髓珠,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相公莫碰那处,奴家自幼患有头病,那凸起处碰不得。” “你一碰我便头疼。” 刘彦将笔投入墨筒,一手掐住其后颈,另一手剑指凝文光,食指中指各有一点光亮,包裹【雷缚】二字。 “我擅治头病,不如就与你治上一治!” 言出,剑指戳入她脑后! 【雷缚】二字意相合,入其头迸发千万道雷光丝线。 其魂未曾反应,就被雷芒束缚,魂念被包裹成蛹,一时动弹不得。 刘彦剑指一勾,抠住她脑后那颗罗刹鬼骨髓珠,猛然甩臂揪出。 其一身皮肉受珠子牵动,化作赤红色血气脱离其魂体,收入髓珠之中。 罗刹鬼阴魂面貌显露在他面前,目光骇然惊慌:“你是何人!” 刘彦手握‘骨髓珠’,摊看一眼递给小倩,敛起左袖,指凝文光点在腕上银环。 ‘上官女’感应主人心念,环身自解,通体光耀。 罗刹鬼观之如见大恐怖,凄厉大喊:“姥姥——” 她话音起时,飞刀成形,一线白光遁入其头,割开【雷缚】字意,诛灭其魂念。 罗刹鬼抓住时机,舍了魂体,祭起真灵,朝窗外遁去。 彼时分水剑出窍,击破窗户,于三丈外虚空追上罗刹鬼灵,癸水剑光破灭其灵,犹如荡灭萤火一般。 禅房内,其鬼身亦散化精气,却被小倩手中罗刹珠吸入。 刘彦指引上官飞刀回腕,目盯那珠子思量:“此珠能吸鬼魂精气?吴杨二人魂魄不见,极可能是被珠子吸了。” “罗刹鬼怕是没想到,自己也沦为此物口食。” …… 第375章 再行布置 “飞出去的是何物?” “是罗刹鬼的真灵。” …… 禅房。 分水剑归鞘,阿九遁出剑胎,到公子身边,目视小倩手中‘罗刹珠’。 刘彦问起她‘刚才追击之物’,得知飞出的那点‘萤火’乃‘罗刹鬼真灵’。 他略思道:“鬼物皆有真灵?” 阿九接过‘罗刹珠’,在手中把玩说:“不止鬼物,世间万物有灵之物,皆有真灵。” “真灵如火种,保存火种,还可复燃。” “真灵寂灭,方才消亡。” “人之真灵,存在三魂之中。死后,天地二魂消散,真灵合入人魂幽精中,化为‘鬼灵’。” “若是成神,真灵则为‘神灵’,若是成仙,真灵便是‘仙灵’。” “鬼、神、仙三灵追本溯源,皆为先天而来,从道中生。” “寻常游魂真灵羸弱,魂灭真灵散。” “修炼后的鬼精,可以念头包裹真灵,譬如灯笼罩烛火。” “那罗刹鬼有阴神境地,与我相当。” “公子飞刀破其魂念,等同把灯罩击破,真灵趁机脱困遁逃。” 听完阿九讲解,刘彦通透了,分视小倩道:“如此说,修炼到一定境地的鬼物精灵,可以‘灵念两分’、‘灵体分离’?” 阿九点头说:“鬼精修行,即是养魂念、炼真灵,壮魂体,从天地摄来精气强壮魂体,以观想法、日月星辰华光养念、炼真灵。” “最终三者合一,得一鬼仙之体。” 小倩一旁听讲,窥得修仙玄秘,暗说:“先生家婢尚且如此,不知娘子又是何等人物,大概也是仙家。” “先生飞刀与那柄宝剑,也必是道家灵宝,仙家器物。” 刘彦点指‘罗刹珠’道:“我观此物能吸鬼之精气,颇具奥妙。娘子看看是否有邪祟灵物藏在其中。” 阿九领喏化作一缕烟气入‘罗刹珠’。 见珠子虚空漂浮,浮光重重裹着岚烟精气。 片刻,精气越来越厚,溢出血红之气,化作一颗血气蚕茧膨胀,长至一人大小。 其内,逐渐显出人体,包裹在外的血气一丝丝朝人头而涌。 数个呼吸后,气血尽归眉心处,阿九形貌凝聚,全然一副血肉之躯,鲜活有生气,立于公子面前。 刘彦观察少许,问:“此珠可为娘子所用?” 阿九笑说:“这罗刹珠好比一躯壳,我却可以鸠占鹊巢,比画皮更合用,容貌身姿亦能随念想而变化。” 说话面貌起血雾。 过了十数息,血气内敛肌肤,其貌变成聂小倩模样。 二者对比,几乎一摸一样,且因有血肉之故,比游魂聂小倩更添姿色。 聂小倩看着对面衣不蔽体的‘自己’,面容含羞,笑顾刘郎。 刘彦指道:“娘子再变个‘罗刹鬼叶三雪’我看看。” 阿九说:“我没见过她‘罗刹身容’,只能变其妇人身貌。” 刘彦稍思,一指点她眉心,与其灵犀相通,把心念中‘叶三雪身貌’视与她看。 阿九见到容貌,周身随即泛起一重血气。 待血气收敛后,其身已然与罗刹鬼身貌丝毫不差。 “公子看我变化的可像?” “若是穿上衣物,那便不差了。” 说着刘彦转身,从禅床娶衣物。 阿九低眉自顾,才发现这具罗刹身变不出衣物,心中却不羞臊。 对她而言,这身躯就如衣服,算不得自己身躯。 就是给公子看,又有何妨? 不多时,她在小倩服侍下穿戴整齐,坐上禅床,眼望窗外:“罗刹鬼已除,还差个飞天夜叉。” “今夜,她大概会指使另外四女去引诱兰溪六人。” “不如就设个陷阱等她!” 刘彦嗯声道:“你与我所思不谋而合,就劳小倩娘子去外面把守园门,若是四女到,引她们过来这里。” 小倩轻声应诺,飘身遁出窗门。 阿九目送回眸,软身靠公子怀中,试问:“公子释欲否?她这罗刹女身,倒是可以侍君。” 刘彦笑了笑,无声手指对面侧卧的刘平。 阿九会意,传音说:“看来,罗刹女确能勾动公子心欲,那就让奴婢代替她。” “老夫人已准许奴婢侍寝。” 刘彦灵犀感念,知她情意以至,覆水难收,便揽抱她共枕同眠。 窗外蛙声乱啼,正把禅房‘细吟风雨声’遮盖。 月下,小倩窥窗含羞,不敢多看,背身走到园门处,转顾毛驴二戒。 二戒驴眼对视,额头冒出一团精气,显化童儿身貌。 小倩诧道:“你成妖了。” 童子二戒嬉笑说:“我是身死后魂儿落入驴身,而今得造化,拜入主人府邸,大姐可叫我二戒。” “此名字是我主所赐。” 小倩轻身行个礼,询问他‘如何拜得先生,结得善缘?’ 童子二戒只当解闷,说起‘端阳日喜见贵人……’ 两人交谈约有一炷香,忽听园外传来众女说话声。 二戒止攀谈,童子缩回驴脑。 小倩小声说:“不必嚎叫,公子让我引她们进去。” 毛驴点点头,垂目闭上眼。 小倩走到园门,截住入园的四位小娘子,看她们一个不少,笑问:“姥姥今夜享用几人?” 蓉儿小娘子说:“今夜那六个相公都有一死,姥姥全要受用。” 小秋问道:“你怎站在这里,何不去侍奉刘相公?莫非被夫人赶出来了?” 其他小娘子纷笑。 小倩环视她们说:“夫人叫我在此等你们,今夜一同侍奉刘相公。” 说话不顾四女惊讶,转头引她们去禅房。 这群小娘子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跟在后面,双双眼目趴着禅房。 自遭妖物奴役,她们心性已变,近妖而似妖,毫无廉耻心。 见禅床之景,各都笑盈盈,咬手指,如见仙人妙法。 少时,禅房雨歇云收,阿九坐起看眼窗外道:“领她们进来。” 小倩领喏,小步提袖带着四女穿门而入,同礼见夫人、相公。 阿九含笑说:“刘相公想抬举你们。” “你等若是识抬举,今夜便与我办一件事,事成只有你们的好处。” “若敢不从,不识抬举,我就拿你们来养我家宝珠。” 四个小娘子听了笑颜不见。 蓉儿怯问道:“夫人让我等办何事?” 阿九手扶公子肩头说:“这位刘相公非等闲之士,我已决心投入刘府,不再作恶害人了。” “就怕姥姥不会答应,所以要先除去!” “你们只需把她引来,就算事办成了,算大功一件。” “杀死老妖怪,你等便得自由身,再不必与她为奴,干此下贱勾当。” “此外,刘相公会给你们寻个安乐之乡,保管你等无后顾之忧。” 四女既害怕又惊讶,暗下无不心动,谁人不想逃脱姥姥魔掌? 但,她们害怕夫人说话不真,又顾虑杀不死姥姥。 刘彦眼观众女,适时说道:“你们不必忧虑,我有两件利器可以除妖。” 说话,敛袖点指银环。 ‘上官女’感应主人心意,解环化作飞刀,绕着四女咽喉飞过,后归落手腕。 “这是其一。” “其二,还有一柄宝剑,乃钱塘江君所赐,足以斩杀夜叉鬼。” “四位小娘子可安心了?” 众女听此言,眼目盯看他手腕,猛地明白‘为何夫人会投靠相公’,纷纷下跪,逐个说道:“我等愿办此事。” …… 第376章 荡为齑粉 “咚咚咚——” 二更过半,明月入云。 门外忽响扣门声,惊得禅房内兰溪六生员心慌紧张。 马钰抖擞胆魄,压声道:“诸兄莫乱,待我问她!” “门外何人?” “刘彦。” 门外,刘彦自报姓名,声音传入房内,六人慌张消退不少。 马钰、宁秀才先后下床与他开门。 刘彦背袖步入,环视众人道:“看来诸兄都无心睡眠。且忍这一夜,明日便无忧了。” 宁秀才关门,马钰请着刘兄坐禅床,思说:“莫非,那妖物寻到刘兄房中,刘兄已除去祸害?” 刘彦扶膝而坐,点头道:“二更天前,来个西域女子进我房中……” “此女妖艳无比,乃是罗刹鬼所化,我用防身宝物将其诛杀。” “你们看……” 说着敛袖,抬起左手腕与他们过目。 众人看他腕上银环白光闪烁,一眼便知是宝物。 刘彦不等他们出言赞誉,先道:“但还有一只妖物在寺庙。” “罗刹鬼只是其一,另有一只夜叉鬼藏在西园内。” “今夜,此鬼要取你六人性命!食你们血肉。” 马钰、宁秀才等人才得心安,有起惊恐,王生吓得直打嗝。 刘彦摘下银环,上官女随主人心意,还回飞刀之器形。 他二指夹着飞刀,甩上房梁木,‘咚’地入木三分,道:“此物留在你们房中,可保六位性命无忧。” “那夜叉鬼只要来,便要吃上一刀!” 六人齐头仰望梁木飞刀,拱手拜谢。 马钰道:“刘兄将宝物留给我等,若夜叉鬼去报复刘兄……” “不必担心。” 刘彦起身道:“她尚不知罗刹鬼伏诛,今夜只寻你们,我另有防身之法。” 说着出禅房,阻住六人出门,让他们把门窗关好,快快躺下装睡。 马钰等人应喏,你关窗,我关门,而后分散东西躺下,双双眼目看着梁上飞刀。 与此同时,小秋、蓉儿四女从隔壁禅房出来,飘去西园般若院。 那老妪站在月下等了多时,见小娘子都回来,笑着问她们:“可妥当了?” 小秋回话:“那六个都昏睡了,只等姥姥前去享用血食。” “嗯,好!” 老妪夸赞一声,随着四女把扶出西园,往东边去。 路上,她问起‘罗刹鬼、小倩与刘相公房中之乐’。 众女你一言我一语的回答,绘声绘色讲述所见。 又在其中添油加醋,称‘刘相公好不厉害,把奴婢等看的心乱如麻’。 老妪呵呵欢笑。 走入荷花园,她特意到刘相公窗外窥看一眼,见三只鸳鸯戏水,不禁舔唇咽鬼津。 阿九转顾,嫣然而笑,鬼传音道:“姥姥再看也吃不着,还是去享用自家口食。” 老妪不多看了,跟着四个小娘子来到隔壁禅房,一颗眼珠透过窗洞窥里面六人。 只见她张大口,面孔狰狞,小秋蓉儿四女在旁,两人提头,两人抓肩,好似脱衣裳往上提拽,老妪皮囊便被扒下。 其飞天夜叉真身显露,电目血舌,背生一对干枯蝙蝠翅,弓腰驼背,脊骨长毛,身高不足五尺,两臂垂过膝盖,两只爪子泛着寒光。 后背翅膀一扇,纵身钻入窗内,双眼闪闪四顾。 宁秀才听见声响,哆嗦着骨头,忍不住睁开眼皮偷看,正与夜叉鬼对上目。 他骇然大呼:“妖怪来了!” 彼时,房梁上飞刀嗡鸣! 隔壁刘彦灵觉感应,操控上官飞刀由上而落,一叶白光,倏然一击洞穿夜叉鬼头。 却在头内撞到硬物,迸发鸣金声响。 夜叉鬼大吼,爪子朝自家面门抓来,掏个面目全非,攥握飞刀甩击宁秀才! 宁生瞠目见飞刀射电而来,心说:“我命休矣!” 就在刀尖抵住眉心时,刀刃停了下来,反射夜叉鬼! 那夜叉鬼抓住刹那时机,猛扇翅膀,一头撞破窗户直飞出去,像只人蝙朝九天明月飞扑。 上官飞刀追了三丈,将其双足斩下,但因超出刘彦灵觉范围,不能继续追击,一线白光飞回主人禅房。 分水剑与其交错飞出窗户! 不过数十息追出五十丈,剑身竖劈在夜叉鬼头,将其从头到脚一分为二。 见左半边头颅内,有个明晃晃的珠子。 与罗刹珠几分相似,但是玄黑色,月下泛着明光。 夜叉鬼强把身子相合,张口吐出玄珠,抛出击打分水剑。 剑身嗡嗡震动,倒飞四五尺。 阿九控制剑身,把剑一荡将珠子弹飞,再劈夜叉鬼。 那夜叉鬼一分为二,一边去捞珠子,一边挥爪抵挡分水剑。 阿九心说:“此鬼有些难斗,能把念头一分为二,驾驭鬼身。刚才打我的东西,似一颗玄珠,难道是鬼舍利?” 正想着,有感身后来人,乃是前来相助的聂小倩。 小倩手持罗刹珠,一投击中夜叉鬼右半身。 阿九顺势一剑削首,罗刹珠散发明光,瞬间吸取夜叉鬼半截身。 阿九再扫剑光,斩碎鬼头内的魂念,转而向东追击另一半夜叉鬼身。 小倩飞身取罗刹珠,击打虚空那半个头,也将头颅吸入珠子后,立即去助阿九。 另一半夜叉鬼,爪子才摸到玄珠,阿九分水剑便到,一道剑光斩其臂膀,之字绞杀其身, 小倩掷出罗刹珠,吸其身躯。 阿九分水剑直击玄珠! 这一击,那玄珠已然承受不住,宛若琉璃崩出万千碎屑。 一点‘荧光’飘出,乃夜叉鬼真灵。 那真灵欲遁入被砍下的膀臂中,借一臂之力再行遁逃。 阿九岂能给她机会,癸水剑光凝一点,点破其真灵,小倩投来罗刹珠,吸了夜叉鬼臂。 虚空下,荷花塘边,刘彦背手望空月。 等不多时,阿九持剑、小倩持珠,虚空飘落交差。 “多亏公子让小倩来助,不然必跑了夜叉鬼。” “我驱使飞刀击破夜叉鬼头,有感碰撞坚硬之物,猜测类似罗刹珠,娘子可看清是何物?” 刘彦接过分水剑询问。 阿九回道:“乃是一颗玄珠,或许是夜叉鬼所炼的‘鬼舍利’‘天魔舍利’。” “山君说,西域的夜叉能修炼成天魔,此魔有名号,叫‘飞仙大力鬼王’。” “其身有玄珠舍利,能化兵器使用,颇为厉害。” “夜叉鬼那颗玄珠,已被我荡剑击为齑粉。” 刘彦闻听,举剑观剑身,目光所及之处未伤分毫,把剑递还阿九,顾看身后排成一字四个小娘子。 “诸位娘子可以无虑了。” “今夜二妖伏诛,你等且将妖心收拾,还回人心。不可学妖物,作恶害人。” 四女眼目敬畏,下跪叩头,谢恩领喏。 刘彦点头请起,让阿九、小倩带她们先回禅房。 他则走到隔壁门前,拍门呼喊‘马兄’‘宁兄’。 房内六人听呼,纷纷跳下禅床,开门揖礼相迎。 刘彦笑道:“今夜事已了,诸兄可以安心备考了。” 此言一出,便安马钰六人心神,他们舒展心气,个个眼含敬慕。 宁秀才目光闪亮,好奇问:“刘兄那件宝物可寻回?我看它追着妖物飞走。” 刘彦敛袖显露银环与他们看,后问:“刚才谁人大呼‘妖怪来了’?” 马钰五人齐看宁生。 宁秀才脸热认领:“正是小生。” 刘彦点指他:“却把我也吓到!” 话落众人纷笑,进到禅房叙话 …… 第377章 妥善安置 “先生……” “不必多礼,娘子可都与她们说了?” “说了,这四位妹妹都愿搬去临安。” …… 天近子时,刘彦从兰溪六生员房中出来,回到所居禅房。 小秋、蓉儿四个鬼娘子眼顾刘郎,齐头见礼一声‘先生’,神采大不一样。 刘彦轻点头,分视她们说:“既然四位小娘子都愿意,那便明日将你等尸骨收拾,然后托人带去临安。” “我家娘子见书信后,便会妥善安置你们。” “我母乃阴间郡君,治下鬼谷阴城,乡民安居乐业,你等去到那处,自可嫁夫寻主,安乐生活。” “你们尸骨葬在何处?” 小秋明眸善睐,回话说:“奴家等是被罗刹鬼引诱杀害,尸身埋在寺庙后北边杨树林……” 蓉儿接话道:“那处孤坟众多,但有四个如梅花抱在一起,就是我等坟墓。” 阿九转问聂小倩:“妹妹尸骨也在那处吗?” 小倩说:“小奴的坟离她们不愿,在左边五丈,旁边有一棵大杨树,树上有乌鸦巢。” 刘彦脱鞋上禅床,与阿九道:“娘子且去随她们看看,免得明日挖错了。” 阿九领喏,侍奉公子就寝后,便领着众女出禅房,提分水剑先去西园看一圈,看有无别的妖物藏匿。 四女盯着仗剑九娘子,视她为女中豪杰。 在般若院时,小秋好奇问一句:“姐姐是狐仙吗?” 阿九分视她们:“我与你们一样是鬼物,阴魂之体。不过,我家却有狐仙亲戚,天下八大狐族,皆识得我公子。” 众女眼目明亮,心想‘遇上了造化’。 蓉儿赶忙接问:“小妹可否拜入府邸?小妹在世读过一些诗书,愿依附先生府邸为奴为婢。” 其丫鬟附和:“我等造化低,想寄靠高门,姐姐能美言吗?” 阿九笑说:“你们有此想也在常理,但想入我家,怕缘分不够。不过到有机会拜入我家老夫人阴邸。” “只看老夫人能否相中你们。” 四女听后一眼相视,心便想着‘如何讨好老夫人’。 看完西园,众女说话又去庙后杨树林认坟。 认完,阿九让四女归坟安歇,带着小倩回寺庙,路上说:“我见妹妹尤为喜欢,想顺水推舟,抬举你一把。” 聂小倩心神砰跳,听出个大概意思,低眉问:“姐姐之意是……” 阿九仗剑说:“你妍姿风流,适才禅房做戏,也与我公子亲近过。公子对你无厌,还把罗刹珠与你,让你前来助我。” “妹妹面对夜叉鬼无惧相助,颇有胆识,又能干事,且保持人心不失,比那四个强上百倍。” “我欲帮你美言,让你留在公子身边,你看如何?” 小倩明眸善睐,依从说:“奴家一百个情愿!” “先生对我的恩情,十世报答不完,我愿为先生婢妾,死也不悔。” “却不知,小妹有无此福分。” 阿九牵其手道:“公子能信任你,你便有五分机缘。何况你与我公子亲近过,虽说逢场作戏,却比其他人都有缘。” 说着两人回到荷花园,遁入禅房。 插剑归鞘,阿九携手小倩飘上禅床,手指公子头上诗梦让她看。 小倩正看着迷,忽觉被人一拉扯,便入了梦中山水天地,落到草庐柴院。 刘彦梦魂在作画,画得乃是【夜叉鬼】【罗刹鬼】。 见阿九把小倩领回,便知此娘子是何心思。 持笔道:“我家阿九,何时学会拐带妇人?” 阿九香袖掩口,分视聂小倩说:“这妹妹与那四个不同,她也有意拜入家邸,留在公子身边为婢。” “相公可肯看我颜面,收下小倩?” 见她口称‘相公’,小倩明白阿九在刘府地位不低,绝非寻常奴婢。 刘彦思量过,把手中笔递给小倩,让她画一枝梅、一株兰草。 小倩接笔跪坐,在案上认真画起‘梅兰’。 画完,刘彦敛袖看一眼,手指点入文光。 乍闻兰花芬芳溢出,沁人心脾,颇有诗味。 聂小倩目发神采,不知先生使得什么妙法,竟能‘点花生香’。 刘彦道:“娘子不必惊异,此乃你内心的芬芳。” “我让你画‘梅兰’,是为见你‘品性’。” “你在我梦中,便是以心作画,画中能显你的思想品性。” “如若品行不端,兰花非但不能生香,还会产生恶臭。” “此时能嗅芬芳,便表明你是品性端正之女,可以为我婢女。” 聂小倩闻言福至心灵,跪拜一礼,仰面望君子:“奴婢定当严守德性。” 刘彦含笑请起她,转顾阿九说:“那颗罗刹珠,可为小倩所用。你觉得如何?” 阿九笑着牵起小倩道:“我正有此想,我掌分水剑,她掌罗刹珠,我再传她鬼仙修炼之法……” “这般公子行学路上,便多了个听用之人。” “今夜若非小倩,夜叉鬼不是那么好除。” 刘彦稍思少许,又说:“明日去西院好生找找,看二妖藏匿之地,有无修炼罗刹珠的法门。” 阿九领喏记下,笑说:“法无正邪,就看如何使用,只要不伤害天理,不以残害生灵炼法,此珠可继续修炼。” “妹妹若修得罗刹肉身圆满,亦可成仙。” “还不谢公子恩赐?” 小倩受她提点,欠身礼谢:“奴婢谢相公赐珠。” 刘彦受之一礼,持笔勾起案上三卷画,点入自己眉心,交代阿九:“可将家事说与小倩。” 说话,他飘身去往山上。 见一座六丈经阁山顶浮现,君子身入经阁中思学。 小倩仰面观望,能感受经阁正大光明。 阿九在旁与她讲解‘经阁为何物’,由此开始说起‘公子与家事’。 一夜叙谈,让聂小倩心窍通明,更知这场造化甚高,刘郎乃盖天下少有之儒士。 天亮后,二女托梦而出,趁着太阳未出,去西园般若院寻找‘罗刹珠修炼之法’。 果然在偏房找到一张人皮经文,上面记载着‘罗刹修仙之法门’。 摄取人血魂精养珠,只是其中的一法。 另有一类,接近于‘铅汞丹法’。 阿九看了很高兴,说:“妹妹可以修炼此法。那罗刹鬼放着正经法门不修,偏偏修血炼邪法,招致杀身之祸。” “妹妹修这个正法,不必担心遭天谴报应。” 聂小倩微笑接下,认真看一遍说:“法门我已记下。此物乃人皮,留之不祥兆,因当烧毁。” 阿九点头称赞:“不想妹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你说得对,此物当烧毁。你我再看看别处。” 二女说着,又去对面偏房和般若堂,找到五块罗刹鬼骨与几十两散碎银子。 她们把这些东西放在堂内香案上,便回东园向公子交差。 …… 第378章 台州张生 “今日有件事,要请诸兄帮忙。” “刘兄只管言,我等义不容辞。” “不错,仁兄救我等脱灾,恩重如山……” 朝阳初升之时,众人聚在荷塘边谈论‘昨夜妖物’。 忽闻刘兄有事请他们帮助,兰溪六生员不问便应承。 刘彦淡笑顾西边说:“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六位出出力即可。” “这庙里除了二妖,另有五鬼。” “那五位小娘子误堕泥淖,遭二妖奴役,迫于淫威才为虎作伥。” “我想做一场仁义,给她们迁坟,送到一处安乐之地,免她们留在这里忍受孤苦。” “诸兄随我前去把坟挖开即可,其他事只有我来办。” 兰溪六生员听了,神采更添尊敬,拱手应下差事。 彼时刘平牵驴回来,交差道:“红布、香火祭品都买来了。” 刘彦让他先去坟地等候,自己与马钰六人找寻锄头。 转了一圈,刘彦等人手提三个锄头来到西园般若院门前。 宁秀才一锄头砸开门锁,众人进到般若堂,望见香案上一堆金银和人皮经。 马钰惊讶道:“众娘子说话不假,金银都在此处。” 刘彦背袖上前,拿起一锭金子说:“此物并非金子,而是罗刹鬼骨,带在身上损害性命。” “稍后祭坟时一同焚烧。” “这些银子是真的,六位可平分了,算那些娘子对你等的答谢。” 六人闻之心动,但都止住贪念。 宁秀才抖擞道:“这笔钱财,要我说,该当刘兄取之。仁兄为民除害,行仁义之事,该当回报。” “反观我等毫无寸功,何敢受用这笔钱财?” “学名所言甚是!” 马钰等人纷纷附和。 刘彦笑说:“诸兄就不必推辞。这笔银两对我可有可无,但对你等却能贴补家用。只要善用,今后生活会好不少。” “大概有六十几两,我就取其中五两,做安置她们之用,剩下你等均分。” 众人闻其言,无不感君子仁义,拱手拜谢一礼,上前分银两,揣入怀中袖里。 刘彦接下五两,拿人皮包上五块罗刹鬼骨,便一同去往庙后的杨树林。 走之前,他拿起锄头凿破南墙佛国壁画。 六人各都好奇。 马钰问他:“是何用意?” 刘彦告知:“此壁画乃妖物藏身之处,能容纳精气阴魂,我将其凿破,等同破了画境,免得再有妖物栖身于此。” 众人听后才解疑惑,感叹世上奇妙众多。 他们来到庙后杨树林时,阿九、刘平已在四女梅花坟前设好祭品。 刘彦带着六人上香烧纸,斟倒一碗祭酒,端起说:“诸位娘子本是良家之女,惨遭妖物所害,死后被迫为虎作伥。” “今日我等挖开坟墓,取尸骨,带你们离开此地,免受孤苦。” “这碗浊酒,乃祭你等。” 说着洒到坟前。 这时,听坟墓传出啼哭声,四女各出言谢恩。 马钰、宁生六人相视,也都敬上一碗酒。 后,众人聚在坟前吃喝,享用祭品,酒足饭饱便开始挖坟。 刘彦让他们挖四女梅花坟,自己带着刘平、阿九去左边五丈寻小倩墓。 片刻坟墓挖开,看见小倩破烂衣裳和腐化的尸骨,收敛出来,用红布包起,系成一包裹。 取笔写上【聂小倩】之名。 其他四女也照此法,红布包裹后,逐一添上姓名。 平儿搬来箩筐,将五女尸骨放入一筐,牵驴来驮。 一番收整,天已巳时,刘彦不在庙里多留,与兰溪六生员作别。 六人一路相送主仆出寺,口中连道感激之词。 这场经历,足以使他们铭记一生,但对刘彦而言,不过是行学之路的开端。 主仆骑马牵驴来到金华城福家。 见福安、福远叔侄,告知他们昨夜庙中之事,把五女尸骨交托福家,请他们代送回临安。 福家与东湖商贾有生意往来,隔几日就要去一次,这桩交托不过是小事。 只是福远怕鬼,试问奉义:“夜里她们可出来?” 刘彦顾眼箩筐,笑道:“员外不必害怕,我已交代了她们,不会搅扰贵府家人,只要每日敬上一把香火即可。” 福伯抄手指侄儿:“你这么大人,却这般胆小,只把众娘子安放我院中,过几日开船我随你一同回趟临安。” “公子交托之事,老奴定当办妥。” 刘彦答谢阿伯一礼,掏出五两银子做船费,笑与他们闲谈,问起员外之子福泰。 福远回道:“犬子去台州临海采办珍珠,已有半月。” 刘彦问:“台州可还有贼?” 福远说:“贼寇早退了,原来几伙山贼皆作鸟兽散,我等行走官道水路,颇为太平。” 刘彦稍思后说:“我闻台州人杰地灵,名士众多,自古多神仙隐士。” “梅城邓兄与我引荐两位名士,温良功、张鸿渐。” “可去台州一游,拜访他们。” 福远听其中一人名,面露惊色,抬手道:“那个张鸿渐,奉义不可去拜访,不然沾染祸事!” 刘彦有些诧然,不解问他:“此人如何见不得?” 福远伸头说:“小可听说,永平张鸿渐与贼寇勾结,如今逃门在外,正遭官家缉拿,他家亲朋皆不敢往来了。” “惶恐遭其牵连,避之不及。” 刘彦转睛思量。 刘平道:“此人乃梅城邓先生与我公子引荐,称他为君子,怎会和贼结伙,放弃功名,甘为狗贼?” 福远轻叹摇头,又说:“我所言,乃官家榜文上的说辞。坊间另有一种说法。” “百姓言,张相公并不是私通贼寇,此罪乃永平县强加与他,诬陷张相公通贼。” “这皆因一桩‘秀才案’。” 说着,便与刘家主仆讲起‘永平秀才案’。 永平有一姓范的秀才,与本乡官绅刘某因田地起争执,两家官司打到县衙。 县官表面判官绅刘某输,命他割田赔给范秀才,并让刘家摆一桌酒宴与范秀才赔情。 刘某依从官家,晚上在家置办宴席,请范生前来。 范秀才不知那是一场鸿门宴,饮了掺有迷魂药的酒,夜同刘家小妾睡了一宿。 次日早起被刘府众人绑送县衙。 知县逼其认下‘奸淫之罪’,范秀才心知中计,宁死不认罪,结果被杖刑打死。 永平县的秀才们对范生之死忿忿不平,要去州府为他鸣冤告状,请来本县名士张鸿渐草状词。 张鸿渐爽言答应。 但此事第二天就流入那知县耳中,他捏造一封‘张生通贼信’,派遣差人火速捉拿。 不知谁与张生通风报信。 张鸿渐当日先一步逃门离家,差人去到并没拿获。 其他秀才知道后纷纷撇清关系,替范生鸣冤之事也就不提了。 说到此处,福远道:“出事前,各个义愤填膺,满口慷慨。出事后,那群秀才惊如群鼠,瓦解云散,无一个敢替张相公说句公道话。” “似这等秀才,何敢与他们共同谋事?” “真是害杀张相公。” 听完,刘彦用茶说:“非是秀才无胆,而是知县贪暴,其害犹胜兰若寺妖物。此人该遭报应。” 刘平耳动,眼看公子。 刘彦起身与福伯、福远作别。 出来府邸,刘平问公子:“下一程去何处?” 刘彦跨坐毛驴,眼望前方说:“去台州永平县。” …… 第379章 燕家兄弟 “请问店家,前面可有落脚的地方?” “有,往前五里就有一家客店,乃山头村何庄主开的。” “多谢店家。” …… 日落,官道路边茶棚,几个过路客围坐歇脚。 左边一张桌子,刘彦独坐用茶,刘平在旁饮牲口。 这一日,主仆二人出金华府,沿东南官道走有一百多里。 眼下到了丽州地界,要去台州永平县还需再行百多里。 他看天色已晚,思量寻个落脚住处留宿一宿,明日再行路,便向店家请教。 得知前面就有客栈,刘彦便打消进城投宿之念,拱手礼谢茶翁。 “这等小事,何须言谢?” 茶翁提壶与他斟茶,说起那家客店。 这时,有人骑着一头快驴急匆匆而来,约四五十岁,胡须花白,目光甚是急切。 他下驴快步走入茶棚,眼目环顾众客,后问茶翁:“老兄可看见我那花布包裹?” 茶翁回想说:“我倒不妨,兄弟莫不是把包裹拉下了?” 来人唉声拍腿道:“我中了掉包计!有人用一样的包裹,换了我那包裹,我回到村子才觉包裹轻了!” “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石头!” “你说这如何是好?!” 茶翁一时也无话。 刘彦看失主急的满头虚汗,出言问道:“大伯包裹装有多少银两?” 那老伯手袖沾汗,分看他说:“有一百二十两文银,乃我家主人的账银。” 刘彦一念稍思,又问:“你在此地歇脚时,可有遇到相熟之人搭话?” 老伯被他点拨,愣了一下拍手道:“许是燕小乙、小二、小三他们掉的包!不错,是他们!” “老兄可看见燕家三兄弟往何处去?” 茶翁说:“那三个从我这走后,只往南边去了,八成去赌钱!” 老伯拱手一谢,又对刘彦作揖。 转身正要走,刘彦叫住道:“即是认识之人,就不必急着去找他们。狡兔尚有三窟,何况是人?” “大伯就算寻到他们,他们死不认账,你奈何他们?” 老伯心一怔,想想燕家三兄弟,上下打量刘彦,看出此乃读书人。 拱手礼道:“相公可有良策?” 刘彦用茶说:“我一不知那三人品性根底,二不知你丢失包裹过程,如何敢与大伯献策?” 这老伯一听,觉得此人有智慧,可以帮助自己,分顾一眼店家递个眼色。 卖茶翁会意引荐道:“这是山头村何庄主的管家何全。相公若有计策,不妨就说说,何兄弟绝不忘恩。” 何管家施礼接道:“小可定有报答。” 刘彦淡笑思量,问他三件事。 一问‘出门收账时,是否遇见过燕家三兄弟’。 二问‘三兄弟家住何处,品行如何,有什么喜好?’ 三问‘几时来此喝茶,那三人是先来还是后到……’ 听此三问,何管家跟着回想,答说:“小可…辰时出庄子,前往武义县收账,在县外市集遇到他们,被他们请着吃茶。” “燕家三兄弟是我村中人,游手好闲,滥赌成性,却都孝顺,在老爷庄上做过下人。” “我酉时来的老兄茶棚,那时他们就在此处,见我路过,便呼我喝茶歇脚……” “老兄也知道。” 茶翁点点头,猜测道:“如此来看,那三兄弟是商计好的!他们定知今日兄弟去收账。” “在武义集上吃茶时,他们可有问过你账目?” 何管家拍手说:“有问!还与我猜测‘收账多少’。唉!我真是糊涂。” 听到这里,刘彦指点说:“三兄弟既是孝顺之人,那今夜必有一人回家照顾母亲。” “何管家可去他家,把‘银子掉包之事’告知其母。” “就对老夫人说‘那一百两丢了不打紧,只怕误了三兄弟前途,他们若误入歧途,将来就要沦为盗匪。’” “再说‘此事我尚未告诉老爷,夫人若不愿看他们被官家缉拿,就劝劝令郎,归还银两。真是家里缺银子,可周济他们。’” “何管家切记,想要寻回银子,这时不可使刚强对他们。” “施以人情,给他们一个改正之机,通过其母来劝说其子,他们才有可能悬崖勒马,还回银子。” 何全闻听一席话,眼目明亮,顿感通透,试问道:“倘若燕家三兄弟不听母言,死不认账,如何是好?” 刘彦说:“那你就再去燕家,对其母言‘我已告诉老爷,我家明日便去告官,届时必定有差人来拿’。” “其母听了此话,便会逼迫三子归还银子,毕竟三个儿子被抓后,就无人奉养她。” “那三兄弟真是孝顺之人,便会听从母命。” “相公言之有理!” 何全抱拳道:“听君一言,小可茅塞顿开,未知尊姓大名?” “小生刘彦。” 刘彦自报姓名后,喊来刘平交上茶钱,与何管家、茶翁告辞。 茶翁看着主仆牵马扯驴而去,小声对何管家说两句话。 后者拱手作别,拉着毛驴追上刘家主仆,问道:“相公今夜可要寻落脚处?” “我家老爷仁善,好结交读书君子,相公若不嫌弃,请随小可到我家庄上落脚。” 主仆二人先后看他。 刘彦一笑婉拒他的美意,说:“我听说前面不远处就有客店,也是你家庄主所开,今夜我便住在那处。” 何管家不好再邀,骑驴给他们引路,送到客店内,与掌柜交代:“此相公要好生招待,吃住算我身上。” 说完便驴不停蹄的回村。 进到村里,他直接去三兄弟家。 见兄弟三人没回来,只其母在家,就照着刘彦所教,将‘包裹被调换’告知其母马氏。 马氏大吃一惊,不想三子干出这等勾当,慌张问何管家:“可有告诉员外老爷?” 何管家观其神色,关门与马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教她劝说三兄弟归还银两。 不远处,村南槐树下,燕小三望着家门,心里琢磨道:“莫非何管家知道我等掉包?找到家里寻我兄弟?” 他等了片刻,见管家走后才敢拎着烧鹅回家见娘亲。 马氏看见三郎便是一耳光打在脸上,转头痛哭起来。 燕小三心知事情败露了,跪在地上与娘亲认错,在母亲询问下,如实招供,说起‘调换包裹,盗银百两’的事实。 马氏大骂他一顿,点指道:“去把你大哥二哥叫来,我家清清白白,岂能出你这三个贼子?” “今日要是少拿回一两,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燕小三慌得磕头应下,跑出家门寻大哥二哥。 此时那两兄弟,正在村口客店与人耍钱,刘彦主仆则在他们隔壁解装。 …… 第380章 出手相助 “六六六!” “大,哈哈是大,我赢了!” “他娘的,手气这么差?” “来来来,再押……” …… 村口客店,后院甲字房内,赌声喧嚣,十多人汇聚一屋,围着桌子吆五喝六。 吵闹声传入隔壁客房,刘平甚是厌烦,对公子道:“不知他们耍到几时,若是赌上一宿,如何睡得好觉?” “尘世本喧闹,若寻僻静之地,就要躲在山里。” 说着,刘彦展开折扇,阿九、小倩化两缕精气飘出。 阿九望隔壁墙说:“不如我去给他们捣鬼,把他们吓跑?” 刘平眼眸明亮,转顾一眼公子。 彼时店伙计提着热水壶进来。 刘彦随口问他:“敢问小二哥,隔壁宝局可是贵店开的?” 伙计看眼笑道:“不我家开的宝局,是一伙游手好闲之人,租我家客房,在此设宝局耍钱,隔三差五聚众博上一日。” “与我店许得是‘天黑就走’,夜里不会搅扰客官就寝。” “相公要是嫌吵闹,小人与他们说说。” “那倒不必,他们赌钱,我等住店,互不相干。” 说话刘彦问小二‘店里有什么吃食’,让他送些酒菜过来。 伙计应诺出客房,刘彦跟着起身,转对二女道:“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赌博场面,今日与宝局为邻,倒要进去一观。” “你就留在房中看守行李。” 刘平张口欲言,但看阿九一眼后,便老实领喏。 刘彦出门左转进赌场,二女隐身藏形跟在身后。 屋内一众赌徒见生人进门,也不当回事,他们在此赌博,偶尔会有住店的过来看,或是一起耍钱。 刘彦看他们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光着膀子,全神贯注目盯赌桌骰子变动,大小一定,便引起欢呼叫骂。 “小乙哥,你兄弟今日不赌?只是来看?” 坐庄的汉子笑顾刘彦,转问左边两兄弟。 那二人相貌颇似,有二十来岁,一人肩上挎包裹,一人手里提钱袋,看着银两不少。 正是燕家三兄弟里的大哥二哥。 大哥燕小乙闻问,与兄弟相视后,从钱袋掏出一锭五两银元宝,冬地压在桌上道:“我就与你们一博,五两银子做一注!” “下把我押大。” 众人见到各有神色,双双眼目在他脸上和钱袋来回看。 庄家眼眸贼亮:“小乙哥何来发迹?” 燕小乙笑道:“这个你莫问,赌场上不问财路,我便是从官家库银偷来,又与你何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众赌徒中有一人手托下巴,摸着胡子思量,暗说:“莫非是他们兄弟所盗?” 庄家笑了笑,不再过问银子来路,抓起三骰子掷入碗中,叮当乱响后,叫道:“二三四点小,小乙哥这把输了。” 燕小乙全然不当回事,又从钱袋掏五两,丢在桌上:“我还押大!” 其他赌徒跟着下注,买大买小各占一半。 庄家骰子一掷,来了个豹子通杀,赌场内众人叫骂起来。 其时一人大步闯入,拨开众人直奔燕小乙,附耳说了几句话。 小乙听了面色诧然生变,问:“此话当真?” 来人乃他兄弟燕小三,小三擦着脑门热汗点点头。 小乙思量少许,抱拳对庄家道:“哥哥可否将十两归还小弟?过几日,小弟便还你。” 庄家汉子面色变化,笑说:“小乙哥这话说的不合规矩了。自古道‘赌场上无父子’,亲兄弟明算账。” “兄弟们赌钱,哪怕是输了老娘,也没有反悔过。” “岂能从你这坏了规矩?” 众人跟着应和他。 燕小三抱拳四顾道:“请兄弟们行个方便,这银子不是我等的,方才我大哥一时没忍住,下了两注,如今不好与人交代。” 庄家道:“非我不与你兄弟方便,赌场规矩如此。你等想拿回银子,便从赌上赢回。” 说着呼众人下注,不再理会燕家三兄弟。 燕小三扯着大哥退到一旁说:“索性就拿这些回去还给何管家,少的银两以后还他就是。” 燕小二道:“娘亲岂能依从?万一娘亲因此气病,我等皆成不孝子!” 燕小乙攥握钱袋说:“再与他赌!我却不信,赢不回那十两。” 说着他回到赌桌前,把一袋银子全倒桌上,与庄家十两一博! 结果又连输了三把,三十两归了庄家。 燕小乙急上心头,换二弟同庄家对博,却是赢二输三,赔进去十两。 之后一炷香的功夫,一百二十两文银,输得只剩下五两,三兄弟面色铁青,背后发凉。 若是这般回去见老娘,他们明日便要戴孝了。 刘彦持扇走到三人身旁,笑道:“看来三位今日造化低了,气运不在你们这边。我替你们赢回银两如何?” 他一开口,众人纷纷转目。 小二、小三皆看大哥。 小乙盯着最后五两,犹豫少许说:“那就请这大哥替我们一博。” 庄家一笑,问刘彦:“兄弟买大买小?” 刘彦道:“要博就博大,我替小乙哥押一注五两大。” 庄家叫声‘好’,甩骰子掷出三个【五】点。 燕家三兄弟一看,眼眸死灰复燃,各看身旁刘彦。 刘彦问三兄弟:“下一把押十两【大】,如何?” 三人相视,燕小乙做主道:“听凭大哥的!” 刘彦折扇点桌,对庄家道:“这把,十两卖【大】。” 庄家来者不拒,抓起骰子,甩指头‘叉’了一个,结果【四五六】点【大】。 一众赌徒齐顾刘彦打量,庄家笑说:“看来这位兄弟气运着实高,可还博大?” 燕小乙见刘彦看来,抱拳礼道:“就借大哥气运博回百两,输了小人兄弟也无怨。” 刘彦点点头,将二十两全部买【大】。 庄家收起笑脸,用力叉骰子,暗使赌技,但好像骰子不听使唤,心里想着【小】,偏偏又是【大】! 刘彦眼看对面阿九,继续道:“四十两,买【大】。” 庄家脑门流汗,干咽口水,再叉一个,还是【大】! 众赌徒都鸦雀无声。 燕小三笑与二哥相视,暗道:“这位兄长不但气运高,且魄力大,每回皆是全押,现在就差四十两了。” 刘彦看着摆在桌上的八十两文银,问庄家:“你手中可有八十两?” 庄家看自己手头银钱,道:“小人只剩六十两了。” “那便再博一注六十两【大】,输了你等散伙离开此处。若不走,我便继续与你赌。” 说着,刘彦点桌示意他掷骰子。 庄家两手颤抖,连擦两次汗水才稳住,撒手骰子落桌,正是【四五六】大。 他两眼痴瞪着,一屁股跌坐地上。 刘彦折扇拍小乙肩头道:“你兄弟银两已赢回,收拾起来可回家了。” “多的银两孝敬母亲。” 说话走出赌场,转回自己客房。 燕家三兄弟对视后,二话不说装银子,一百二十两系一大包裹,多的二十两装钱袋。 收拾完便与赌场众人告辞。 经过隔壁时,见到刘彦主仆在客房用酒菜,进去便跪地磕头行大礼。 刘彦受之一礼,请起三人道:“你等回去,尽快归还别人银两,不可再行偷盗之事,否则必有悔恨。” 三兄弟面色惊诧,燕小乙礼问:“恩公何以知道,银子是我等偷来?” 刘平接话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今日遇到我公子,是你们造化。若非看你们有些孝心,绝不管你等之事。” “今日救得乃令堂,而非你等。” 燕家三兄弟闻言,心知遇到了奇人,再拜一礼。 …… 第381章 被作窃贼 “人在何处” “三兄弟在前院门房,其母马氏也在。” …… 黄昏,何府庄园,东院书房。 一主一仆对烛叙话。 主人是本家员外何弘深,五十岁左右,富态长须,头戴员外巾,身着蓝缎锦衣。 仆人便是管家何全。 刚不久,马氏领着三子前来归还‘一百二十两账银’。 何全如释重负的查对三遍,指着小乙兄弟训教两句,又私掏二两银子,做场人情周济他家。 一招‘以德报怨’让燕家三兄弟羞愧难当,谁都不敢受此银子。 只说‘我兄弟蒙受贵人相助,已有二十两买卖本,不需三叔周济。’ 何全对此好奇,询问他们‘二十两如何得来’、‘谁人恩助你等’ 燕小乙便将‘村口客店赌钱,输光账银,幸得一位贵人相助,赢回银子……’讲述一遍。 何全随即想到一人,问他们:“贵人可是姓刘” 这一问,倒把三兄问得一愣,各点头说‘是’,反问何三叔:“怎知晓我家恩人” 何全一笑与不他们多言,把账银归入账房,来东院见老爷,将‘刘彦助他’以及‘相助燕家兄弟’一并告知。 何庄主听罢即问‘人在何处’,何全却以为老爷问的是‘小乙三兄弟’。 庄主摆手道:“我不是问他们,我问的是与你出谋划策的刘相公!” 管家回答:“刘相公在我家村口客店,小人本想请他来我庄落脚,但刘相公回拒了……” 何庄主面露笑颜,点指他:“你非一家之主,他若是吃你请,岂不矮了自家名头” “你可知此相公何许人也” 管家何全试问:“莫非老爷认得他” 何庄主阔步出书房,边走边说:“我虽没见过其人,但听过临安刘奉义的大名!其名便叫刘彦。” 何全抖擞精神,刘奉义他自然听过,却不敢相信‘有缘结识,受其相助’,说:“老爷怎敢肯定” 何庄主信步不停道:“临安叫刘彦的相公,除了奉义还有何人” “坊间传言,刘奉义通神鬼,才高八斗,多谋善断,乃身负玄通的奇人!” “你不妨对照想想,试想寻常之人,岂能用五两银子,助人赢回百两” “他只问你几句,便能指点你收回账银,一切与他所料分毫不差。” “这等聪明智谋,就算不是刘奉义,也必是奇人奇士,我当亲往答谢!” 说着,主仆过前院,先见燕家母子。 马氏领着三子请罪赔情,哭啼啼责怪三个不孝子。 何庄主为人宽厚,听了几句赔情话,便不与燕家兄弟计较。 让他们以后莫行偷盗之事,若缺银子使,来庄上支个一二两,解一时之难。 燕家兄弟抱拳谢恩,扶着老娘回家。 出大门,马氏想起‘还有恩人没去拜谢’,让三子带她去客店拜见恩公。 何庄主跟在后面听到,笑呵呵拂须说:“正好,我也要去拜访,燕家嫂子就随我同去。” 马氏笑颜点头。 不多时,众人来到村口客店。 问过掌柜后,何庄主一马当先过后院,立于刘彦客房门外,敛袖整衣。 何管家看着主人,只等一个眼色便去扣门。 但不等他抬手,客房门就开了。 刘平分看何家主仆,问:“何管家所来何事” 何全拱手一礼,引荐自家老爷,简略说起来意。 客房内,洗手的刘彦听到,分看二女,走去见客店主人。 何员外当面一睹君子身貌气度,心里肯定‘此乃刘奉义’,揖礼自荐道:“小可何弘深,早闻相公大名,未曾得见。” “不想今日有缘,蒙受相助,取回帐银。” “小可不胜感激。” “请问相公,可是临安刘奉义” 刘彦略有些意外,施礼笑说:“正是在下,员外何以知道我” 此言一出,何家主仆容貌甚喜! 门外旁听的小乙三兄弟、马氏、掌柜、伙计无不惊讶。 何庄主道:“小可亲家是东湖商会在册商贾,他还得一副先生墨宝,故而久闻奉义之名。” “莫说小可,就是乡野小童也知道先生名号。” 刘彦笑了笑,邀庄主落座,望见门外燕小乙守着一妇人,大概猜出来意,请母子进房叙话。 受了马氏恩谢,他亲身相扶,告戒三兄弟几句话,便让他们送母回家。 何庄主旁听奉义言谈,如嗅兰草,等母子走后出言道:“小可喜交君子,今日难得见奉义,可否让我一敬地主之谊” 刘彦稍作思量,依从说:“既然庄主有此美意,小生就搅扰贵府一夜。” 何庄主十分高兴,即安排管家回府准备,又让掌柜伙计帮着整理行装,与刘彦大谈‘临安之事’。 两人说话不长,行装便整理好。 刘彦随庄主先行,去往山头村。 一到何家庄园,便受到殷勤招待,何庄主还想置办宴席,被刘彦婉言谢绝。 庄主便让人准备洗澡水,送些香茶糕点入房,招待的不可谓不周到。 刘彦也不白受他家待见。 见何庄主书房字颇多,知道他喜欢书法,就取笔写下【见善则迁】四字相赠。 与庄主谈论‘行善’之道,直到二更才回房就寝。 一夜无话。 次日清早,何庄主让人备下二十两黄金,与刘彦添作润笔银。 刘彦只取其中一锭,让他把剩下的金子用来行善,庄主十分敬佩,亲送奉义出村。 谁知才出家门,就有丽州城捕快公人上门。 说要捉拿‘偷盗库银的窃贼’,指着刘彦问:“他可是昨夜帮燕家小乙赌钱之人” 刘彦承认,问官差:“要问何事” 那公人二话不说就要锁他。 何庄主连忙阻拦,替刘彦担保:“这位相公乃杭州临安名士刘奉义,官人不可错拿!” 两个公差相觑,彼时一骑马官差来到府门前。 此人乃丽州缉捕使臣,姓陈,单名亮字,与庄主有些交情,受过不少的好处。 他听完庄主之言,上下打量刘彦,也看不像是贼人,说:“小人乃奉命拿人!” “今早有人来衙门上告,说此村燕家兄弟偷盗官银……” “官家命我等火速来拿人,不容有失。” “这位相公可随我去见官家,到时候自证清白。” 刘彦听其言,明白了其中误会之处,同意和他们去丽州见官。 转顾村北头,见小乙三兄弟已被另一群公人套上锁链,众多村人围观。 …… 第382章 公堂对质 “倘若拿来不是贼,又去何处寻贼人” “大人说他是,他便是,只要让其招供画押,此桉就结了。” “不妥,此桉非比寻常,乃是库银被盗,拿贼要拿实,不是随便就能搪塞过的。” …… 丽州县衙北堂内,二官吏用茶攀谈。 一人三缕长须,四十相貌,乃本县康知县。 另一人寸须两撇胡,三十五六,是县衙梁押司。 自五月起,丽州县衙库房接连丢失银两,陆陆续续失窃一千两,气坏了知县大人,遣人缉拿,悬赏百贯,但至今连个贼影都没找到。 今早忽有人来告,称‘听到有人亲口承认偷盗库银’。 康知县大喜,即遣人缉捕使臣陈亮前去捉拿,现在细细思量告发人之言,暗觉话中不对。 试问哪个贼人会当众对人说‘行盗之事’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犯难。 如若贼人抓不到,库银补不回,今年大考必定过不了,这个知县官位也就做不成了。 梁押司的话,他不是没想过,也想找一人顶罪,但就怕上官问桉。 一旦被查出端倪,届时就要大把的使银子,到头来得不偿失。 梁押司见知县顾虑,放下茶碗说:“只要大人舍得二百两银子,小人可以寻一人前来领罪,就算上官问桉,叫他对答自如。” 康知县闻言心动,正欲追问,缉捕使臣陈亮进到堂来。 “启禀大人,燕家三兄弟,以及‘贼首’已带到衙堂。” “那人自称是‘临安刘奉义’,且有人作保,我看也不像是贼人。” “你说刘奉义” 康知县听了一愣,起身详问‘刘彦相貌’,后跟着去往衙堂。 只见衙堂内,众衙役排列左右,中间堂上站着刘彦、燕家三兄弟,门口有刘平、马氏、何庄主、管家等人。 不多时,康知县过堂。 他一眼辨认堂上刘彦乃读书之人,气度非等闲之士,坐上堂后,手拍堂木,抄手质问:“堂下四人,报上名来。” 燕小乙三兄弟各自报名。 刘彦最后揖礼:“小生刘彦、表字世才,临安生员。” 康知县怕他真是刘奉义,不敢轻易得罪,和颜悦色道:“本官听属下言,生员乃临安刘奉义,身上有临安县公文证明。” “可否拿来与我一看” 刘彦从袖中取出公文,交予公人转呈。 康知县手持公文观读细看,上面官印做不了假,转颜笑说:“来人,与奉义赐座。” 堂内堂外听此言,各有惊讶相视。 何员外笑着拂须,小声对管家道:“知县到底不算湖涂。” 少时一把椅子摆到堂中右侧,刘彦拱手礼谢,敛袖坐下。 康知县道:“此番却是误抓了奉义,皆因有人上告,称奉义乃贼人三兄弟大哥,又告这三人是偷盗库银的贼人。” “本官急于捉拿贼子,偏信其言,误抓了奉义,请君子海涵。” 刘彦持礼说:“岂敢怪罪。有人状告,自然要拿来一问,大人该问则问,小生如实相告。” 康知县点头,分看燕家兄弟,指道:“奉义何时结交这三人” 刘彦如实相告,将‘如何结识燕家三兄弟’完整的讲述一遍。 从‘茶棚歇脚’说起,一直说到‘替三兄弟赢回银两’、‘受何庄主之邀入庄留宿’。 燕家兄弟闻言,方才明白‘原来是恩公指点何三叔……’ 康知县捏须点头,问:“证人何在” 堂外何庄主与管家听到,齐入衙堂给刘彦作证。 康知县也就走个过程,心知刘奉义不会是贼首,让何家主仆退下,开始问燕家三兄弟。 “你等可认罪” “大人,小人无罪!” 燕小乙急忙抱拳。 小二跟着说:“我等兄弟是偷了银子,但不是官家库银,乃何老爷的账银。” “必是小人诬告诓骗大人。” 康知县质问:“可敢对质” 燕小三正想知道何人告他们,抱拳说:“我兄弟并无此罪,敢与他对质!” 康知县随让差人将告发者带来。 不久公人领着二人过堂,三兄弟瞪眼一看,乃是昨日宝局的庄家张大和邻村马六,火气顿然冒上来! 张大一见堂上端坐的刘彦,暗叫‘坏了’,心里害怕起来。 马六看到也是一怔。 康知县道:“你二人且将今日上告再讲一遍,与他三人对质。” 马六拱手领喏,说:“昨日小人在山头村口客店耍钱,见燕家三兄弟下注颇大,所带银两不少,想到官家榜文‘库银被盗’之事。” “张大曾问燕小乙‘何来发迹’。” “燕小乙说‘我便是从官家库银偷来,又与你何干’” “此话是他亲口所说。” 燕家兄弟气恼。 小乙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便来诬告我!我要说偷了玉皇爷十万天兵,你可信” 马六问道:“那你一百多两银子从何而来” 燕小三说:“我等昨日用掉包计,偷换了何三叔收的账银,唯恐被三叔知道,我哥哥才说那话哩。” “昨日银子我等已还三叔、员外,他们可以作证!” 马六诧然无言,不敢看堂上县官。 康知县眼眸发火气,不想自己轻易就被诓骗,拍打惊堂木道:“堂下马六,我再问你,你如何说刘奉义是他们贼首” 马六看眼刘彦,慌得跪地道:“非小人说的,是张大叫我说哩。” “昨日赌钱,那大官人赢了张大一百四十两。” “他还怀恨在心,说‘索性把那个人一起告了,就说他是燕家兄弟大哥,乃偷盗库银的贼首。’” “这般使大官人上下打点使银子,花个百两,张大说‘如此才解心头恨’……” “混账!” 康知县分看刘彦,脸颊臊热,丢下令牌,抄手指道:“来人,将这二人与我拉下去,重打三…五十!” “喏!” 大人令下,随有四个衙役齐声出列,揪着马六、张大去堂外,任凭他们求饶也难逃五十棍棒。 堂内,康知县拂袖起身,也不喊退堂,背袖回衙内。 梁押司看眼,跟着走入内衙。 康知县回头说:“押司速去替我留住刘奉义。此人,也许能助我查出窃贼。” …… 第383章 偷库银者 “今日若非奉义,下官就要受小人蒙骗!” “唉,只怪我急于捉拿贼犯,疏于查问。” “望请奉义海涵!” …… 丽州官署,北园厅堂。 刘彦、康知县隔案并座叙话,一旁站着梁押司、陈观察,刘平等人。 刘平观知县,看他连奉承、带自责、赔情,暗嘀咕:“亏得是我公子,若换成旁人,此时怕已成你阶下囚,被你拿去顶罪。” 刘彦含笑道:“库银失窃乃大案,我若是大人也当慎重,宁可偏信一次,亦不能放光蛛丝马迹。” “不知贵县库银何时失窃?” 康知县见其询问,顺势接道:“五月初六查点时,发现库银少了五百两。失窃大概就是五月五日端阳节。” “初八、初九又接连少了三百两、四百两。” “总共被窃库银一千二百两!” “下官遣人追捕巡察,几日下来毫无头绪。” “闻奉义足智多谋,可否与下官参详一二?” 刘彦心知他请自己来便是此意,问县官:“可发现贼人足迹?库房官看守是否听见异响?” 康知县眼望缉捕使臣陈亮。 陈观察拱手回话:“小人仔细看过,并无贼人足迹,便是门锁也完好,库房出入只有一口,守门公人四个时辰换班,但都没发现贼人踪影。” “可偏偏库里银子不翼而飞!” “小人猜测,可能是狐仙所盗。” 刘彦笑说:“真如观察所言,行窃之人倒有可能是鬼神仙家。库房大门上可贴有门神?” “有门神,另有桃符悬挂。” 陈观察快语回答,眼眸盯看刘奉义,想知道这位奇士有什么良谋,能破此案。 刘彦又问:“地下可有探查?敲击听声?” 陈观察回说:“库房每块地砖小人都敲击过,听声不似有地洞。” 刘彦思量,转顾康知县道:“大人近来得罪过什么人?” 知县想了一下,要说没有得罪人那是假话。 他受贿贪赃,偏袒行贿之人,但表面做成清官。 只说:“下官与民秋毫无犯,不知奉义何故问此?” 刘彦看他言不由衷,虚伪假面,说:“我与陈观察所见略同,偷盗库银者,可能不是常人。” “倘若是鬼神仙家行窃,便有可能是报复大人。” “我问那句话,是想知道大人有没有与谁结怨,使其丢了一千二百两银子。” “既然大人与人无争,那此案不妨慢慢查,可去城隍庙进香,求请阴司相助。” “小生还要赶路,就此告辞。” 说话拱手起身。 康知县正思其言,听他要走,跟着站起,心里有话但到嘴边未能说出,相送两步后让陈观察代为相送。 眼望着刘彦背影,想着‘周、史两家案子’,自己不正是收了‘史家一千二百两文银’。 “押司可知史家现在如何?” “小人听人说,史升荣输了官司,没过两月就病亡,如今其子史义掌家。” 梁押司探看官家神情,又想刘奉义之言,说:“大人莫非怀疑库银失窃,乃史家在背后主谋?” 康知县沉思点头道:“刘奉义所言不无道理,且库银被盗数目,与史家送来的银子正对!” “或许,他家得鬼狐相助,弄妖法盗取库银也未可知。” “你去将陈亮叫来,今日本官要亲去史家看看!” 梁押司领下话便出内堂。 官署衙门外。 刘彦笑与陈亮攀谈,扫过他腰间香囊,说:“观察一身英雄气,何故佩戴女儿囊?” 陈亮低头看眼,笑道:“此乃一妹子所赠,叫我每日佩戴在身,说此香囊能驱邪避鬼。” “在下不忍冷了妹子心肠,便听她的。” 刘彦眼目水亮,又看一眼收回目光,与他作别:“今日有幸结识观察,但愿后会有期。” 陈亮感到受其重视,心里也颇敬他,抱拳道:“有缘结交奉义,乃小人造化。” 两人说着,见梁押司豺步走来。 刘彦不多留,跨坐毛驴离开,刘平牵马跟着身后。 陈亮目送,问押司:“何事?” 梁押司道:“大人今日要去史家搜查,寻你过去相商。” 陈亮猛地一怔,短暂失神后迅速恢复,同着他回内衙见官,一路暗自思量。 另一边,刘家主仆出丽州城。 刘平道:“我看那县官必是贪官,说什么与民无争都是谎话。” “库银十有八九是他监守自盗!” 刘彦听着不接话,折扇一展叫出阿九,交代差事与她:“等陈观察从县衙出来,你看他面上是否有急色。” “若是有,你就暗中与他说‘香囊主人让我来此接应观察’。” “到时看他说什么,回来与我说。” 阿九也不多问,领喏飘身回城。 刘平好奇道:“公子探查这个是何意?” 毛驴二戒也回头看主人。 刘彦折扇点驴,眼眸明烁说:“我走时,丽州县目光不定,心中藏言,必然想到什么,或能与一千二百两对上数。” “我等才出门,押司便跟了出来,定是知县有交代,需缉捕使臣陈亮去查他所思。” “陈亮在内衙时,推测是狐仙偷盗库银,他眼目透着真切,目光不疑。可能见过仙家。” “其腰间香囊不是寻常之物,上面施了法术,或者内藏有法符……” “他说是一位妹子所赠,那女子又是何人?” 刘平精神一亮,思道:“所以公子让阿九去,假扮香囊主人朋友,从陈亮口中套话。” “既能套出县官所想之事,也能套出陈亮是否与窃贼是同伙。” “公子好生智慧!这可是‘明察秋毫’?” 刘彦一笑顾他说:“算不上‘明察秋毫’,只能算‘管见所及’。” “而且我推理都在细微之上,未必就如我所想,还看结果如何。” 刘平与毛驴都认真听讲,向着山头村渐行渐远。 丽州城,官署衙门外。 陈亮眉头忧思出来,交代左右捕快准备车马。 有感身后押司过来,他解了忧心,转头说:“我去寻兄弟,就劳押司告知县尉。” 梁押司深看他说:“观察快去快回,一炷香内便要点齐人马,不得误了大人之计!走漏风声出去。” 陈亮抱拳领喏,转头去往捕房,路途连动脑筋,思量脱身之计。 快到捕房时,一股凉风脑后吹来,有声音传入耳中:“香囊主人让我来接应观察。” 陈亮陡然回顾看不见人,心里惊喜,快步走入一小巷低声说:“仙家速报知史兄弟与贾妹子,知县康弘今日要去府上搜查!” “快快把银子藏到另一处,家里不可留一两!被他搜出来,便是人赃俱获。” 阿九听了,问道:“史家在何处?” 陈亮说:“在横桥村,仙家不知?” 阿九藏形而笑,不与他多说,飘飘出城去见公子。 …… 第384章 狐仙大姑 “姑姑还是把那些官银送回去。” “康知县收我家钱财不办事,固然可恨,但只怕此事会牵连他人。” “赃官寻不到正主,肯定拿旁人替罪,岂不是害了他人?” …… 丽州县南,横桥村,史家庄园。 一少年站在家院榕树下劝一女子。 那女子十六七岁,在那荡秋千,观其容貌,瑰姿艳逸,眸似秋水明亮,每次荡起,都要笑一笑,笑颜颇为可爱。 这少年名叫史义,字文渊,便是陈观察口中的‘史兄弟’。 女子其名贾澜儿,便是观察口中‘贾妹子’。 史义称她‘姑姑’,是因此女是他叔父史升贤的义妹,盗丽州县库银之人便是她。 如今那些银两都存在史家庄内,这让史义甚是不安,连着几日睡不安稳。 “你话可说完了?” 贾澜儿笑颜问他,两脚尖止住秋千,说:“你叔父似你这般大时,可比你有胆识。” “今你爹爹亡故,以后你便是庄主,你任的胆小,怎能掌管家业?” “那知县若胆敢让人顶替,我便告诉州府官家,到时候他就要大把使银子,不然保不住他的七品官帽。” “后面我再慢慢的整治他。” “你只管放心,姑姑不会让一人遭受牵连。” 史义知道自己劝不了这狐仙大姑,便问:“那银两何时归还官家?” 贾澜儿歪着脑袋想了想,笑道:“等那知县不做官了,便归还给新到的县官。” 两人正说着,管家老伯进到院内,拱手道:“陈观察来府,说有紧要之事告知相公、姑娘。” 贾澜儿脚尖一点,荡起秋千说:“我不去了,乖侄儿去见见他。” “那我去了姑姑。” 史义说一声,跟着管家去往前院。 贾澜儿风中展笑看着,等他们出庄园后,秋千勐地荡起,身子随风飘入虚空,隐藏身形前去窥听。 来到前院堂外,她手扶门边探看里面,眼眸三分诧异。 堂内,阿九所变‘陈观察’话已说完,感应门外眼眸盯看,对史义道:“兄弟要快些,不可迟了,在下冒死相告,知县人马不久将来庄上。” 史义作揖深施一礼:“仁兄大恩,小弟没齿不忘。” 阿九点头便走,转身寻找窥视之人,却无处找寻,心说:“未出公子所料,他家确有仙家,大概就是赠陈观察香囊之人。” 想着,她大步流星出府,谢绝主仆相送,出来庄园大门,便顾首行御风而去。 飘身不过二十丈,忽见一身翠绿的女子笑颜拦路。 阿九转睛,对视开口问:“娘子可是姓贾?” 贾澜儿目光惊讶,点头说:“你如何变作陈观察来报信?” 阿九故意与她卖关子,道:“你想知道,便来山头村何庄主府上。现在还是快帮史家藏好库银,不然他们都要吃罪。” 贾澜儿思量记下,笑颜欠身一礼,飘身回了史家庄。 庄内榕树院,史义急着找寻狐仙大姑,东看西看不知她藏在何处,急的道出叫‘姑姑’。 贾澜儿捂嘴窃笑,落到身后拍他肩膀:“乖侄儿叫我何事?” 史义转身便道:“不好了姑姑,官家今日要来我家搜银子,陈观察冒死来告,眼下如何是好?” 贾澜儿笑说:“急什么,遇事不乱,处变不惊,才是大丈夫。不是还没到?” “你去打一盆清水放在北院门口,我施个障眼法,变一堵墙挡住那园子,如此他们就不会进去搜查了。” “那就有劳姑姑,小侄这就去。” 说话史义健步出院门。 贾澜儿跟在后面:“此事不可告诉其他人,只你和管家知道,丽州县官来到,你把府内上下都叫到前院。” “姑姑说的是。” 史义点头附和,擦着虚汗去叫管家,细作安排。 后自己打来一盆水,端着去往后院的北园。 那园子是他家茅房、菜地,茅房对面有间仓房,常年锁着,贾澜儿盗来的库银都锁在那房里。 “姑姑,水盆放在门里还是门外?” 来到园外,史义询问。 贾澜儿手指门下说:“放在当中。” 史义点头放下手里铜盆,推到一旁观看。 见贾澜儿摘下一片树叶,又从地上捏一捻土洒在叶子上,把叶子放入水盆,口中念念有词。 手指对盆一点,水盆叶子打转,渐渐盆里生出大片水气,好似雾墙挡在园门,肉眼看不到园内之景。 贾澜儿又一点指,雾墙转变土黄色,眨眼间变成墙壁,与左右两边墙融为一体。 史义称赞一声‘好妙法’,但目光越过墙头,却能看到里面的房屋。 正要问时,贾澜儿手指在墙上画出‘谦卦卦爻’。 一霎时墙内的房屋消隐了,眼前只有这堵墙。 “姑姑画的是什么卦象?怎一下看不见里面的房子?” “我画的乃‘谦卦’,【谦卦】艮下坤上,为地下有山之象,故称‘地山谦’。” “房屋就如地上的山,我以谦卦之象遮盖了房子,就好比藏入地下,所以看不到了。” 说着贾澜儿走入墙内道:“你去等着县官来,我在此园守着,防他人闯入。” 史义拱手一礼,便往前院去了,在书房内忐忑不安的等待县衙官吏来府搜查。 看了有五页书,忽闻管家进来回事,说:“知县大人来府,不知何事带了百多人马。” 史义勐地回神,看门外站着两个公人,扮做疑惑的样子,强作镇定出书房,跟着前去见官。 来到正院厅堂,看到丽州知县康弘、县尉、陈观察、梁押司等一众官吏或坐或站。 门外还有十几个捕快,八十多个官兵。 史义走进去,持礼拜见众官。 康知县含笑道:“贤侄不必惶恐,今日我等来只是查问一桩事。你可知我县库银遭窃之事?” “今早有人到县衙检举,称你家与盗窃库银之贼勾结,如今库银就存在你庄上。” “我本不信,但那人笃定说就在你府。” “贤侄可敢让叫我等搜查一番?” 说话,他眼眸直直盯着史相公,陈亮在亦察言观色。 史义强装镇定,面部慌乱说:“大人,小人冤枉!小人纵有豹子胆,岂敢偷盗官家库银?” “再者,小人家中不缺银子使,何来做贼?” “请大人任意搜查,若有一两库银子在我家,甘愿领罪。” …… 第385章 躲过一劫 “大人,南北东西都搜遍,没发现库银。” “可搜查仔细?” “我等不敢疏忽,床下、墙角、地砖、水井皆已搜遍。” …… 将午之时,史家榕树园。 康知县、刘县尉站在树下秋千处,梁押司领几个公人在北房里搜查各处,史义和管家陪在一旁。 其他各处已搜过,只剩这榕树园。 缉捕使臣陈亮、马步两位都头带人回来交差。 康知县沉思,暗察史义和管家神色,心说:“如此看来,是我想多了。史家并没因一千二百两记恨我。” “那库银又是何人所盗?” “若真是妖物偷盗,却不好捉拿……” 正思量,梁押司领人出来,回事道:“大人,各房已查遍,未发现藏银之处。” 康知县听后点头,对史义笑说:“贤侄果然清白。回去,本官定将那诬告之人杖责三十,解贤侄之恨。” “闻史兄病故,我当去灵前敬一炷香。” “多谢大人。” 史义拱手一礼,请着康知县去东院香堂上香。 一香礼毕,忽有阴风吹入香堂,吹灭了供桌灯火,吹得康知县骨头发紧。 他惊顾史家两兄弟牌位,匆忙与史义告辞。 暗使风的贾澜儿娇气瞪看,还想绊他一跤,但思量后忍住了。 史家主仆带着家人送官家人马出府,各松一口气。 陈亮回望史义,看着知县坐车、县尉骑马而走,暗说:“不知那大姐是何人,稍后一问史兄弟。” 其时,梁押司小跑回来,道:“观察莫忘了我那份茶水钱。” 陈亮默声点头,抱拳笑送他,见他跑去牵马,笑脸一收,呸一口道:“什么东西!” 左右马步两位都头附和,骂道:“这厮就是硕鼠上的肉蛆,官家贪大他贪小,蚊子肉也不放过。” 身后史义暗自畅快,上前礼道:“今日诸位大哥辛苦,小弟有一点茶水银敬上。” 说着,管家领四个仆人,端银两奉上,有大有小。 大的五两一锭,用来打点都头、观察。 小的一两一锭,打点捕快、官兵。 两位都头推辞两句便含笑收下,带着人马先离开。 陈亮只收五两入袖,剩下都分给众捕快,让他们‘且在门口等候’,跟着史家主仆进庄叙话。 到书房,史义收拾四根蒜条金交给陈亮,拜道:“观察冒死相告,小弟方才脱今日之灾。” “这金子,请观察笑纳。” 陈亮拿着蒜条金含笑说:“兄弟怎与我客气?今日功不在我,而在那位大姐,不知可否与我引荐?” 史义眼目疑惑,问他:“观察说的何人?” 陈亮猜想‘可能是贾妹子没告诉史兄弟’,便将‘仙家接应自己’说与史义。 “我当时急于思量脱身计,与贤弟报信。” “那大姐来得正是时候,我就将‘康知县要来你庄搜查告知她’。” “那位大姐之功,可比我大,贤弟莫忘了答谢。” 史义听了,蓦然道:“观察不曾出城与我报信?” 陈亮笑说:“知县催的急,我岂有时间来此……” 说着,他惊问:“难不成你见‘我’来府?” 史义点头道:“半个时辰前,观察来我府上相告此事,或许是……观察口中大姐变化!” 陈亮颇为惊讶,分顾窗外:“那会是何人相助?她却说‘香囊主人叫我来接应’。” “我以为是贾妹子的仙家朋友。” “怪不得,她不知兄弟庄园所在,曾问我‘史家在何处’。” “那人我见过了。” 门外,贾澜儿笑颜显形,走入说:“我问陈大哥,今日可遇见过高士?” 陈亮思虑,勐地眼眸烁光道:“今日我结识了临安刘奉义!” 说话,他把‘如何结识刘彦’细细说与史兄弟、贾妹子。 最后说起‘康知县请奉义相帮查桉,那君子不曾帮他……’ 又道:“坊间传言,临安刘奉义一身玄通,不但有解瘟之功,且助过钱塘县伏妖,结交钱塘君三公子……” “那大姐是他遣的人?” “可他,如何知道我与贾妹子相识?又是如何猜出,我要通风报信?” 贾澜儿回想‘阿九之言’,指陈亮腰间说:“他许是通过香囊,以及你所言,窥见秋毫之末。” “这等‘明察秋毫’的心地,非等闲之士能有,定是聪明君子,或许是真儒。” “他知晓康知县是赃官,所以不助他,而帮我侄儿。” “奉义真是奇人!” 陈亮不禁称赞,道:“他确问过我腰间香囊,我随口一说,只说是妹子所赠……” “所以他遣的人,只说‘香囊主人让我接应’,这句话甚是巧妙。” 贾澜儿笑着走出书房,乘风飘起,留下一句话:“我去一会那君子,陈大哥不可久留。” 陈亮仰目望天,看她虚空消隐,与史义说:“兄弟好生福气,我若能娶一位贾妹子这般狐仙,平生就无憾了。” …… 几十里外,山头村,何府门前。 刘彦也在望天。 见天上积云,他不打算多等,与何庄主一礼,说了两句告别的话,便骑上毛驴和刘平出村子。 何庄主、管家一路相送。 燕家小乙兄弟扶着母亲追来,跪地磕了三个头,答谢奉义恩情。 刘彦请起他们,让兄弟三人今后引以为戒,没有过多说教。 出村后,主仆便沿着官道向东南行路。 阿九飞出折扇,坐在公子身后。 “估计史家已脱灾,那贾娘子道行不浅,我看不似狐仙……” “狐族八大姓,并无姓贾的。” 刘彦望前路说:“天下狐狸不止八姓,也无须猜疑其根底。此番只结一个善缘。” 两人同乘一驴说话,走了约有四五里,见前方几丈树荫下站一翠裙女子,眼眸往这边盯看。 阿九认出是贾澜儿,先飘身过去问:“史家此灾可过了?” “承蒙相助,他家无事了。” 贾澜儿笑着回答,又看前方骑驴刘彦:“那先生就是你家公子?临安刘奉义?” 阿九嗯声说:“我公子明察秋毫,推测出诸般细微,故让我去试探陈观察,结果不出所料。” “你因何偷盗官家库银?” “史家与丽州县有何仇怨?” 贾澜儿一笑去迎刘奉义,道:“此事说来话长,容我见先生后,再细说告知。” …… 第386章 因缘始末 “先生好风采,敢问可是真儒?” “刘彦乃小学之儒,初得明经,不敢比大学真儒。” “先生过谦,奴家看人无数,少见先生这等风骨之士。” …… 树荫下,刘彦、贾澜儿见面寒暄,彼此相互欣赏。 刘彦眼目中,能见此女天性烂漫,笑颜真诚不虚。 而贾澜儿眼中,这君子堂堂正正,风骨飒爽,气貌明媚,口中赞言绝非奉承。 “不当夸赞,世间高我之士甚多!” 说着,刘彦问其名:“未请教娘子芳名?” 贾澜儿笑说:“奴家贾氏,小名澜儿。此番牵连了先生,乃奴家过错,该与先生赔礼。” 刘彦观其颜道:“如此说,偷盗库银之人正是贾娘子?” 澜儿轻轻点头,刘平从行囊中取来一丈白布,铺在树荫下。 刘彦手请她落座叙话,询问其中的原因始末。 贾澜儿玉面享风,跪坐着讲述起因。 “史家小庄主有一叔父,名叫史冉,字升贤。” “正月十五丽州办灯会,史升贤进城赏灯,见周家公子与妓女做戏,当街调戏她,以为那妓女是良家女。他便仗义出手喝止。” “周家公子当众失了颜面,恼其多管闲事,用棍棒打了史升贤脑后。” “史升贤当场毙命。” “周家、史家因此打起官司,闹到金华府。” “史家定要那周公子偿命,听说周家上下打点使银子,便也使银子,请丽州知县康弘相助。” “那康弘收了史家一千二百两银子,自说‘一千两打点金华府上官’,他只取二百两。” “但到最后州府判桉,只判周公子一个‘误伤人命,刺配江州’。” “史家庄主得知,以为银子使的少了,便去金华府打听‘周家使多少银两’,一问却只用五百两。” “他又问司理管家,可收到‘原告打点银子’?” “那管家说‘一两银子也没见,老爷怪他家不懂礼数’。” “史庄主听后气恼不已,知是康弘独吞了一千二百两,因此一病不起,两个月后病亡。” “奴家与史升贤十年前因缘结识,结拜为兄妹。” “五月我来丽州见他,闻得此事心起愠怒,一气之下去偷丽州库银……” 听到此处,站在一旁的刘平不解道:“仙家既要取回银子,只偷那赃官就是,怎去偷盗官府库银。” 贾澜儿分看他,说:“我意不在拿回银子,而在于惩治赃官!我若只盗走知县私银,伤不了他根本。” “盗走库银,便能伤其官帽,等到朝廷大考官吏之日,只凭他丢失库银便要丢官。” “似他这等贪官污吏,丢官如失势,下场不会好过!” 刘平恍然明白,称赞道:“所谓‘蛇打七寸’,仙家这招正中其害!” 澜儿笑着转顾刘彦:“比起先生谋略,奴家差得甚远。” “先生明察秋毫,凭着所见‘秋毫之末’,就能推测大概,判断出陈观察与贼私通。” “着实令奴家敬佩!” “先生不助赃官而助我,实乃道义君子!” “能与先生因缘际会,澜儿甚是欢喜。” 刘彦相视谈道:“这场因缘来的巧妙,确是有缘。娘子之后作何打算?” 贾澜儿说:“只看康弘失了库银结果如何,定要让他做不成这个县官。先生可有治他的好法子?” 刘彦目光如水,泛起明光指点她:“史家一千二百两,原本有一千两是打点州府上官,主管狱讼刑罚的是州司理。” “那司理若是知道,康知县贪了打点他的银两,会作何想?” 贾澜儿心神跳动,笑着点头:“奴家明白了!” “倘若那司理知晓,必定饶不了康知县,抓住他丢失库银,狠狠的拿捏做文章。” “先生这‘火上浇油之计’甚妙!” 刘彦接道:“只是告诉那司理还不够,还要投其所好,送银两与他。银两就从康弘身上取。” “搬空他家财,孝敬州府上官。” “如此州府官吏受了好处,定要治他罪行,而他又没有银子打点,只能老实吃罪!” “你可变作史庄主阴魂,托梦告知金华司理。” 贾澜儿听罢,眼眸透出钦佩,起身答谢一礼,说:“先生谋略高超,以贪治贪,奴家便用此计惩治赃官!” “不知先生此次出临安,要去何处?” 刘彦起身笑道:“我出家乡是为了行学,无固定去处,下一程要去台州。那处也有一赃官,需受惩治。” 贾澜儿相视问:“先生要亲手惩治?若有差遣,奴家愿效劳。” “不劳娘子。” 刘彦背手看前路,道:“此番结交是善缘,我观娘子性情可爱,聪明女子,我有娘子在家创业,开办书院,为天下女子立坤学。” “你若有意,可去西湖青花舫一游,船上奇女子不少,亦有狐仙阴女。” 贾澜儿听得兴致勃勃,眼目晶亮,看着他骑上毛驴,说:“奴家办好史家之事,便去杭州西湖拜访。” “其实奴家不是狐仙,我乃阴魂修道,借狐仙之名。” 刘彦手指阿九说:“我家这位娘子与你一样,也是阴魂修道。但看娘子比她道境高。” 贾澜儿浅笑分看阿九道:“这位妹妹有缘守在先生身边,他年成就必在我之上。” “奴家仙缘不够,幼年遭劫,靠着父母,才修得鬼仙境地。” 此言一出,刘彦都有些惊讶,未想这娘子与貂儿一样鬼仙境地,问道:“未知令尊高姓大名?” 贾澜儿答说:“家父俗名叫贾奉雉,道号‘关青子’,在崆峒山修行。” “贾奉雄。” 刘彦闻名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来,收起思量道:“何日行学到陇地,当去崆峒山一游。” 说着一礼与她作别。 贾澜儿持礼目送,暗把君子身貌记在心田。 前面刘彦走有二三里,蓦然想到《聊斋》之中有一篇【贾奉雄】的典故。 故事说的是‘陇地一位名士看破功名富贵后,带着妻子入山修仙。’ 其中颇有神奇之笔,如贾凤雄初上山,因想念妻子,尘缘未断而返俗世,到家时孙儿都已五十多岁。 正应了‘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贾娘子之父与典故中人,会是同一个人吗?” “世上真有‘度日如年’的仙山?” “世间奇妙之地众多,诸如山海之地、小人国虚土,阴山给孤园……” “也许此行,还能遇见山海之地。” …… 第387章 山岗冤魂 台州永平县,多山地丘陵,有‘八山十六岗,一江向海流’之称。 县城为千年古城,临江而建,乃古越国城池。 夕阳暮时,城西十五里外黄泥岗上。 刘彦、刘平跟着当地三个木匠来到在一处山泉,接水、洗脸、饮牲口。 这三个木匠,老、中、青占全。 老木匠年过六旬,大木匠四十于岁,小木匠二十出头,三人乃父子师徒,都住东岗村。 早晨他们去西岗村给一户人家做寿棺,忙了一天挣了半两银钱。 刘彦主仆刚才过村岗时遇上,请他们指路落脚。 “此处山泉水好甘甜,比茶还好喝。” “小兄弟不知道,这叫‘甜水泉’,大户人家吃水,都取这泉水。” “常饮此水,可医百病哩!” “难怪你老如此康健……” 泉水边,众人捧水畅饮说笑。 刘平接了一葫芦山泉递给公子,好奇问木匠。 “这黄泥岗怎没有店家、人住?之前路过的山岗上都有歇脚小店,樵夫民家。” 三个木匠听后各看天色,谁也没接话,背起箩筐就走。 刘平眼眸疑惑,去牵毛驴、马匹,自语道:“他们如何不睬我?” 刘彦喝两口泉水,塞上葫芦跟着木匠上路,说:“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天已暮时,怎能乱言?” 前面三木匠耳闻,脚下步伐走的更快。 西风吹来,树林里沙沙作响,让人嵴背发凉。 不多时,一行人沿小路出了黄泥岗。 眼望岗下,东边山脚一片村落,星火点点,炊烟飘起,那便是东岗村。 下山路途,老木匠回头与刘家主仆道:“方才相公那句话说对了,这黄泥岗上有鬼哩。” 刘平笑道:“鬼有何可怕?就是他来吹阴风,我等人多何惧之有?” 小木匠道:“你以为山岗鬼就少哩?” “大哥不知晓,黄泥岗上有七八十冤魂女鬼!她们一起吹阴风,就是和尚道士也招架不住!” 刘平蓦然一惊,回顾山岗:“怎有这么多女子冤魂?” 老木匠叹气背手说:“黄泥岗原本有几户人家,北边树林后还有山庄,主人姓常,是个大善人。” “去年台州贼乱,一群贼人霸占黄泥岗,夺了常家山庄,杀死庄主一家三十几口人。” “后来,那伙贼人与其他山贼合伙打城。” “永平县官为保他自家性命,带着家卷和百十个官兵弃民而逃。” “贼人冲入城内烧杀抢掠,杀死百姓上千人,又从各家掳掠小娘子,绑上黄泥岗山寨淫乐。” “一个月后天兵来到,众贼逃散前将那些小娘子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李将军不忍她们暴尸山野,被山兽啃食,带着兵士在山岗后挖了一座大坟,将众娘子尸首一并埋入。” “如今她们冤魂占了常家山庄,办了个鬼娼院。” “一到夜里便引诱男儿去庄上嫖宿,有好些过路人夜宿鬼院,亡命花田下。” “相公切记,倘若半夜听见女子敲门,不要理睬她。” “忍住色心,才保性命!” 刘彦含笑拱手礼谢老木匠提点。 刘平道:“这般说来,她们甚是可怜。最可恨的是那县官!既然要逃,何不告知百姓,一起舍城逃命?” “他独自逃了,让百姓遭此横祸。” “最该杀他!” “你说的甚是,那狗官就没把我等百姓当人看。” “可你猜如何?贼走之后,他又回来当县官!” 说着,小木匠一脚踢石头,结果把鞋甩飞,落到草丛里。 他跑过去捡鞋,一只小手从草丛伸出,把鞋递还给他,还说:“哥哥莫把鞋子乱砸人。” 小木匠吓得一颤,跪地对草丛磕头赔礼。 众人见状疾步过去。 刘彦隐约看到一只小动物钻草跑了,像是狐狸。 老木匠扯起小徒孙,对刘家主仆道:“快走,众娘子出山庄了。那狐狸是她们养的!” 说话训斥徒孙两句,小木匠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显然惊吓的不轻。 刘彦折扇抚掌,转睛思笑,跟着木匠进村。 不远处,半山坡,一只小狐狸直起身,变化成小娘子。 看她有十三岁,打扮似个乡女,几分俏皮可爱,眼望村口一行人。 彼时一股卷地风吹起,小娘子随风而去,呼啸入山岗,飘落后山一座庄园门前。 借着月光映照,肉眼看庄园阴气森森、一片破败、寂静景色。 但在小娘子眼中,府门上红灯高挑,门前车水马龙,人进人出,里面更为热闹,能听见众娘子燕语莺声与人叙话笑谈。 门口两个鬼小厮作揖礼见她,口称‘小娘子’。 此处‘小娘子’是敬称,乃奴仆对女主人的称呼。 除她之外,山庄内还有七十二个大娘子。 众娘子中,又有八位掌院娘子,分为‘春花秋月,暮雨朝云’。 她们以‘暮娘子’为首,所有娘子都拜‘暮娘子’为庄主。 这一带的山精野怪、游魂阴神,皆称她为‘暮庄主’。 这小狐仙是暮娘子收的妹妹,名叫‘菁菁’。 菁菁进到庄内,直奔中院厅堂,见众娘子各有姿态,聚在一起说话。 暮娘子轻纱遮面,身着孝衣,窈窕之姿颇具气质,阴魂之体幽幽明艳,寻常鬼女不能与其比较。 “姐姐们,小妹在外探到一位好相公!” “此人气貌出众,堂堂君子相,我觉得足以当大姐夫!” 菁菁入堂便高声叫众女,引得众娘子齐眸瞩目。 春娘笑说:“休得胡言,真有这么好的相公,如何出现乡野之中?还不如大家闺秀一般,在城里府中?” 云娘子道:“妹妹不要耍戏我等了。姐姐正为此发愁,你却还在说笑,真是狐狸心肠。” “若是姐姐无奈出嫁,就把你也陪嫁给枭阳君!” 菁菁笑盈盈分看大姐,说:“姐姐要真嫁给他,那小妹愿做陪嫁丫鬟。” “姐姐们,小妹没有说假话,真真有一位好相公来到黄泥岗。” “你们没有见他,只要见了便知小妹说的分毫不差。” “那相公有儒士之风,我看他学问不低,不是等闲读书人!” 众女眼眸相视,让她细细说来听。 菁菁一番讲述后,为首的暮娘子思量道:“大概是外乡名士路过此地,这等人士岂能无妻?” “妹妹们莫要冒犯他。” “岂能因我之私,而害他人性命,夺他人之夫?” 花娘子接话:“可是姐姐,枭阳君定的期限快到了,你当真要嫁给那山精?” “我等虽然做了鬼,可还是人,岂能与禽兽为妻?” 众娘子纷纷附和,暮娘口中无言。 菁菁转睛道:“姐姐又怎知那相公是何意?” “若是他一见姐姐便喜爱,这不是天赐之缘?” “我看,就请来相见,即便他不答应,我等也不强求。” “他家有妻子无妨,姐姐可为阴间妻,与他阳间妻不相冲。” “小妹言之有理!姐姐不妨见上一面,难道还怕羞不成?” 众女笑颜逐开,各是相劝。 暮娘子被说动心,问小妹:“那相公夜宿何处?” 菁菁快速回话:“他今夜就住东岗村。” …… 第388章 幽兰山庄 夜半三更,东岗村。 皎月静静,山蛙啼鸣,清风渡来一众娘子。 她们似梅花分瓣,窥看各家门窗,没一会儿就寻遍大个半村子,在东边村中柳树下会首。 “你们可找到?” “没有,未见小妹说的人。” “再去村东找找。” “嗯。” 众女小叙两句又分散,继续挨家挨户窥门。 其中,菁菁小娘子往南边寻,才看完一户,蓦然望见上面一家院里拴着一驴一马,正是那相公和仆人所乘。 她立即呼喊姐姐。 等众女都来到身旁,菁菁手指道:“相公定在那院借宿,驴马是他的。” 众娘子笑颜齐开,飘飘去那柴院。 那院是老木匠家,有四间房、一个牲口棚和小块菜地。 其妻与子早亡,全家只剩他一口人。 今日刘彦主仆留宿村中,老木匠便把偏房收拾一间,又去猎户家买了些肉食,拿出自酿的老酒待客。 主客欢谈到二更才各自休息。 众女一进院里,驴子便竖起耳朵,翻眼皮瞪看,跟着仰天嚎叫,把老木匠给惊醒。 他心说:“莫不是有人偷牲口?我去看看……” 起身后,他摸黑抓来一根木棍,轻轻挑动窗门窥看院子。 见月下一众大小娘子指着毛驴说笑,后走到西房倚身窥窗,这可把他吓到! “这些娘子必是来引诱刘相公,赚他入庄,如何是好?” “唉!也不怪她们找来,刘相公相貌堂堂,鬼怪怎能不爱?” “但求相公听我告戒,不见美色动心,她们便无计可施!” 想着,老木匠慢慢合上窗,留一点缝隙,耳朵贴着听外面说话。 不久,听见刘彦话音:“这位小娘子,可是‘草丛还鞋’的狐仙?” 一女问:“先生何以知道?” 刘彦说:“随便猜测,诸位娘子若不介意,我带她们同往如何?” 女声回:“相公可带侍婢,今夜我等来请,绝无有半分歹意。” 刘彦道:“那就请众位娘子引路。” 听到此处,老木匠心说‘坏了,刘相公已受蒙骗’,不禁顶开窗户,眼目望外窥看。 见一女从袖中掏出一张剪纸,往地上一抛便化作一顶红轿子。 两女撩帘,一女相请,刘彦敛袖钻入轿内。 后四女抬轿踏风腾空,一小娘子在前引路,轿子左右又各陪一位白衣娘子。 眨眼人和轿子都不见了! 老木匠快步出房门,抬头四顾望星月,不见女鬼踪迹,唉声叹气跺脚。 这时一人话音从西房内传出:“徐翁半夜站在院里作甚?可是起夜?” 老木匠寻声望窗,见刘相公仆从笑颜说话,他走过去点指:“你可知晓,适才来了一众娘子,接走你家相公?” 刘平笑说:“我如何不知?” 老木匠一怔,试问:“你怎知道?” 刘平开门出去说:“我家驴子一叫我便醒了,自然听到公子与她们说话。” 老木匠疑问:“那你如何不阻拦相公?眼看主人羊入虎口?” 刘平打折哈气笑道:“徐翁眼中她们如虎,在我公子眼里,她们皆是羊。你老不必谈鬼色变,我公子曾一人面对三千鬼众,未曾胆怯!” “几个女鬼怕什么?” “我看你是睡迷湖了,说甚胡话?” 老木匠走进房内,见刘彦肉身躺在床上,心里明白了,指道:“你相公魂被勾走了!” 刘平拉他出房道:“你老不必多管,我公子是自随她们去的。公子若不想去,便是来一百个鬼也扯不动。” “你老安歇,明日我和公子还要赶路。” 老木匠回头看他,张口欲言又咽了回去,到屋内独自思量。 “果如他所言,刘相公必是奇人也!” …… 黄泥岗,后山庄园门前,轿子落地。 刘彦出轿望门,见门上匾额题有【幽兰山庄】三字,笑顾阿九、小倩,听里面丝竹之音。 一娘子收了轿子,对着小妹耳语两句,菁菁点头先跑去通禀大姐。 刘彦、阿九、小倩随众女邀请走入山庄大门。 一入内,便引来众多鬼物瞩目,君子堂堂身貌,让许多鬼娘子目不转睛,一些游魂精怪交头接耳。 刘彦四顾他们,才发现老木匠说话有误,这处并非‘勾栏鬼院’,更像是‘诗会书场,六艺苑院’。 目光所及之处,见众阴魂,或是手握诗书,或是提笔持笛,怀抱琵琶,一头接耳,谈诗论词。 收了眼眸,刘彦与身前春娘子道:“我听人说,贵庄是幽魂娼院。眼下一看,却是风雅之所。” 春娘回眸笑说:“那都是乡人乱传,我等姐妹虽说占了山庄,并没有作恶,大姐教我等姐妹修养诗书,以养心性情操。” “最初只我等姐妹闭门研习六艺,后来一些游魂仙家知道了也来庄上学习交流……” “我家大姐说,与其我等闭门造车,不如广开山庄,便有了山庄今日之景色。” 花娘子接二姐话道:“相公是不是听乡人说,有些过路人死在我庄上?其实那不怪我等,只怪他们太过纵欲了。” “我等姐妹自从做鬼,就放开情怀。” “有些外客夜宿山庄,看中了我家妹妹,妹妹们也依从,与他享受夫妻快乐。” “之前有六个姐妹,就被过路的客官领回家养做鬼妾,她们要走大姐也不强留。” “但有的外客不知道节制,尝到好处就一直吃,最终自己死在花下。” “这不怪我等。” 雨娘子眼望刘彦,心儿跳动说:“相公如有享乐之意,奴家乐意侍奉。” 阿九转顾插话:“你莫把我公子看低了。你自比较,看你和我妹谁的妍姿更胜?” 众娘子分顾小倩,暗下自愧不如,心说:“只有大姐可比此女。” 刘彦抬手搅入道:“小生此来不为风月,只为游赏山庄,见识一番。方才听春娘、花娘所谈,皆提到一位大姐。” “她可是仙家?” 春娘子回话:“不是仙家,亦非精怪,大姐与姐妹一样,也是被贼人杀害之女。” 花娘子后说:“姐姐出身书香门第,乃江州名士司马向阳之女,十六岁嫁过来,十八便守了寡。” “后自修《阴符经》内养神魂精气,不幸惨遭贼人掳掠上山,不肯侍奉他们,咬舌自尽。” “我等姐妹就没有大姐那般烈性气节,为求活命,苟且求全,到头来却都难逃一死。” “我等皆服大姐,故而拜她为‘庄主’,无有姐姐主持山庄,我们不过一片散沙。” 刘彦听其讲述,生出一些欣赏。 正说着,见前方一众女子挑着莲花灯过来。 菁菁小狐仙走在最前,身后一女白衣白裙、头戴白花,月照其面,清丽可见,恰似月下幽兰。 刘彦与她明眸相对,竟有一丝似曾相识之感。 但却是刹那交感,如流星划过,转瞬消退。 …… 第389章 欲行道义 “奴家本姓司马,江洲浔阳人。” “在世名‘朝儿’,死后为‘暮娘’。” “未曾请教相公尊姓大名?” …… 前院正堂,阴灯明亮。 一张圆桌,暮娘子与刘彦对坐叙话,周围娘子各有站姿,或挑灯旁听,或笑颜打量。 面对众多鬼目,刘彦如常,自荐道:“小可刘彦,字世才,杭州临安人。” “刘世才?” 众女闻名,交头接耳。 忽有一女惊讶指问:“相公可是……那位驱瘟救民的刘世才?天子赐号【奉义】的刘相公?” 刘彦侧目看去一点头。 众娘子刹那颜色变化,纷看向大姐。 一小娘子笑道:“果叫大姐说中,相公真是名士哩。我看当得大姐夫。” 其言出口,阿九目光锐利,小倩暗下思量。 刘彦问道:“这位小妹话是何意?” 那小娘子要开口,春娘子接话说:“奉义有所不知,我家大姐正在招夫,这几日一直在物色好相公。” “这小狐狸今日在外游玩,无意间发现君子。” “见君相貌堂堂,气度超人,便回来报知我等,说‘寻到一位好相公,可当大姐夫’。” “大姐闻知,认为‘相公是路过的名士,不应去触犯,夺人家丈夫’。” “我等都劝姐姐‘不妨见上一面’,只看上天是否赐缘。” “不想,看低了君子,原来相公竟是‘临安刘奉义’。” “君子名号,我等也都有所耳闻,今一见名不虚传!” 此言说的诚恳。 刘彦解了疑惑,直言道:“家母新丧,我需守孝三年,与暮娘子是有缘无分。” 云娘子睁大眼睛:“奉义此话当真?” 阿九接道:“欺你作甚?我公子出临安,乃以‘行学’代替‘守孝’,但孝礼还当遵守。” “再个,恕我直言,暮娘子虽有姿色,但想当我家娘子,还是差了些。” 众鬼女一听,神色都显不快。 暮娘子环视众妹道:“如此看来,却是无缘了。不过能结识奉义,奴家亦感荣幸。” “妹妹们去排宴。” 春娘子领喏,安排众妹在西园水榭设宴,她则与小狐仙留下陪客。 片刻,堂内鬼女去了大半。 刘彦笑说:“暮娘子品貌俱全,即使为鬼,亦是难得佳人。有朝一日,定能寻到良夫,配成佳偶。” 暮娘对他笑道:“能被君子称赞,奴家不胜欢喜。其实奴家自丧夫守寡,便不再动心了。” “此番选夫,实为应付他人求亲。” “众姐妹恐我嫁去后,庄园失了首领,才想着为我招赘夫婿。” 阿九分看公子,问她:“你既不想嫁人,拒绝就是,难不成那人想强娶你?” “你说对了。” 春娘替大姐回话:“那厮非我族类,乃是多年山精怪物!” “他长得似人,却兽毛未脱,腌臜透了,自号‘枭阳君’。” “在北岭山上为王,聚一众精怪称大王,受用五个村子香火,命百姓建庙供奉,当起‘野山神’。” “上巳节我等姐妹出游,被他看见,一眼相中我家大姐,遣媒人提亲被我姐妹拒绝。” “不想那厮仗着势力,持强凌弱,要强娶婚配,定下‘五月二十八吉日’。” “我姐妹便想在五月二十八之前,给姐姐寻个良夫,入赘山庄。” 暮娘子轻叹说:“只怪我福薄造化低。” 刘彦缄言思量,问:“那怪可有为害作恶?” 小狐仙菁菁答说:“枭阳君性恶,喜欢恶人,厌恶善人。” “见别人善良他便恼了,见别人奸淫掳掠,他便视为好汉!” “山贼没退之时,那枭阳君常去往来,呼兄唤弟与贼人结交。” “此妖有三十六房妾室,皆是强纳的!” “一旦他看上谁家娘子,就化为书生相公,入梦行欢,吸光精元。” “次日命鬼抬轿,接娘子阴魂上山。” “受欺压之人,敢怒不敢言。” 刘彦思笑道:“他与我正好相反,我喜善嫉恶,此妖当诛。” 众女诧然相视。 暮娘子盯说:“君子有何手段诛妖?那妖怪精修多年,道行不浅,并且人多势众,甚是难对付!” “曾有山间猎户为讨回妻子,纠结一众好汉上山围猎那厮,反被他驱兽打败,十几条好汉性命葬送。” “君子当量力而行,不能轻易涉险!” “奴家感激君子仁义,但不愿见君因我之事,而命丧他手。” “那时奴家死一万次,也赎不了罪孽。” 刘彦洒然道:“暮娘子安心,我不会做自不量力之事。我欲行道义,非为你一人。而为五村百姓,天下良善之人。” “此怪与我道义相冲,杀他也是为我个人道义!” 阿九解释说:“我公子乃身负道义的君子,欲匡扶天下正义,君身浩然气一丈六尺!” “与恶,水火不容!” “除恶可添我公子浩然正气,助长仁义之气!” “今看你等皆为冤魂善鬼,聚众山岗也没作恶,故此我公子愿帮衬你们。” “可不要与那怪透漏风声。” 众娘子喜上心头,纷纷赌誓,绝不通风报信。 小狐仙菁菁眼眸晶亮问:“先生如何杀他正道?” 刘彦笑而不言,抄手指她:“计策是有,但需细思才可用。” “你可愿我与一同行此善事?” 菁菁欢雀到面前,拜道:“奴奴听凭调遣。” “快起。” 刘彦看这小狐狸天性善良,生出抬举之意,问她:“你姓什么?” 菁菁摇头说:“我无姓氏,生来是野狐,爹爹兄长皆遭猎杀,我从饶州逃来此地,后与大姐结交……” 刘彦打量其身:“你能白日显形吗?” “能。”菁菁说:“我有阴神境地,不怕日晒,先生有何差遣?” 刘彦又问:“你可能长大一些?我看你年岁不过十三四,难当大用。” 菁菁一笑转个身,容貌变成十八俏容佳人,眼眸狐媚,姿色天然。 “先生你看,现在可当用?” “奴奴四年前就已成人,为求别人怜爱,故意变个小人身!” “好个狐狸心计!把我等也给诓骗了。” 春娘子笑颜接话,分顾刘相公,看他作何决定。 刘彦稍思,招来阿九耳语几句。 后者听完,引菁菁到一旁叙话。 那小娘子脸面娇羞,轻轻点头回两句话。 少时她们回来,阿九附耳转告公子。 刘彦笑与菁菁相视,说:“你若当真愿意,五更天来村找我,事成后你居首功,我必有抬举!” 菁菁福至心灵,欠身一礼道:“奴奴愿听调遣。” “好。” 刘彦起身提袖,对暮娘子持礼:“小生就先回去,令妹我暂借一时,你们放心,我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暮娘子虽有不明之处,却愿相信君子之言,领着众妹送他出山庄。 月下东山岗,众女目送刘彦主仆回村。 春娘问小狐狸:“先生婢女问你什么?” 菁菁面带三分羞,小手掩口说:“她问我‘知不知夫妻欢乐’,后面的话…小妹不能说了。” 春娘子疑惑转看大姐道:“奉义是何用意?” 暮娘含思回身,也猜想不出来,牵手菁菁回山庄,途中交代她:“妹妹既应了差事,便要好生听用。” “姐姐有感,此乃你机缘所在,不可失了造化。” “成与不成,君子都不会薄待你。” …… 第390章 定计入城 “天亮了吗?” “还没亮,听见鸡鸣,估摸快五更天了。” …… 东岗村,老木匠家院,西房内刘氏主仆说话。 此时刘彦收梦乡起床,阿九、小倩侍奉穿衣。 “把门打开,请小娘子进来。” 听公子言,刘平迟疑去开门,转头一看果有个女子立于门外。 “你是何人?” “奴家菁菁。” 菁菁回话,明眸望里面先生。 刘平请她进屋。 刘彦引荐道:“此娘子乃狐仙,此番我用计,全要依仗她。” “去打水,稍后与你说。” “喏。” 刘平不多问,领话出去。 刘彦又与菁菁说:“今日起,你便扮做我的家妓,叫声老爷。” “老爷。” 菁菁款款见礼,面带几分娇羞。 刘彦说声‘好’,请起她转看阿九:“还需装扮一二,不然阴魂之身,易被人识破。” “我有一颗罗刹珠,你服下之后可得一血肉之躯。” “稍后让阿九叫你服用之法。” “且听我来说……” 说着敛袖落座,小倩把门关上,他们说起‘闭门话’。 渐渐天色明亮,东方泛起鱼肚白,刘彦说完走出屋。 见刘平和老木匠在牲口棚内说话。 徐翁一见他,面显关切,问道:“公子可记得昨夜之事?” 刘彦笑了笑,走去洗手:“你老可是问‘昨夜山岗女鬼引我入庄’之事?” “不必担心,我并未与她们享受风月。” “只是谈诗论画,收了一位妹妹。” 徐翁听完刮目相待,分顾刘平道:“相公真是奇人。昨夜这小兄弟说‘相公不惧鬼怪’,老朽还不信哩。” 刘平解开缰绳饮牲口,说起自家公子与虎妖结交、给女鬼鸣冤,听得老木匠惊奇不已。 三人谈不多时,刘彦净面漱口后回房。 刘平放走驴马,叫二戒带着端阳去村外吃草。 老木匠在灶房生火煮粥。 刘平进到房内,看着菁菁诧然失神。 只见小娘子一身书生打扮,玉面俊俏透着媚色。 乍看像男儿,细看撩人心怀,顾盼生辉,妍姿堪称绝艳! 与来时判若两人,确切说容貌都发生变化。 刘彦含笑问:“可动心了?” 刘平先点点头,后立即跳出迷恋,面红说:“我确被她美色迷住,但没有起色心。” 刘彦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必遮掩,要是一点不动心,那便有龙阳之僻。” “这娘子还是菁菁,只是换了个身容。” “现在她的身份是我家妓,阿九为我书童,你为仆从。” “我有龙阳之好,宠爱阿九,欲卖菁菁。” “你可记下?” 刘平愣神少许,点头说:“记下了。” 刘彦又问他:“可知‘二桃杀三士’的典故?” 刘平口说‘不知’,请公子讲解。 刘彦简略把典故内容说与他听,谈道:“晏子之所以能计杀三个武臣,在于他对人心和性情的洞察、把握。” “两个桃子分与三人,使三人相争。” “菁菁现在就是我手中的桃子,我要用她计杀二人。” “其一是永平知县,其二是北岭山精。” “以美色引两害相斗,借官家势力去斗山妖势力,拔除这二害,与民有利,助我行道,为仁义之举。” “此番,你当船夫,我为艄公,随我一起弄潮。” 刘平精神震铄,抱拳领喏。 不久,柴院飘起米粥清香。 刘彦主仆出门吃粥,三女房内说话。 菁菁道:“小妹有一事不明,小倩姐姐容貌清丽,姿色盖我,先生何不让她扮做家妓?” 阿九分顾小倩,笑说:“我家小倩妹妹,以前就是干这个勾当的,乃受妖物胁迫,不得已为之。” “公子之所以不让她扮家妓,是不想引她旧伤复发。” 此言一出,暖了小倩心怀。 菁菁道:“先生真是知人、疼人的君子。” 小倩说:“妹妹若有悔意,现在还来得及。” 菁菁忙道:“小奴心甘情愿,并无悔意,只因好奇才问这一句。我本狐狸,不在乎什么贞洁。” 阿九接说:“你可知,我公子为何选你。正因为你是狐狸。” “我公子喜狐,称狐狸性直,狡诈也好,浪荡也罢,品性都随本性。” “但人却不同,人心叵测,人性多变。” “若是选山庄鬼女,公子担忧她们随时会变心,导致计谋失败,甚至反遭算计。” “选妹妹,全然是对你的信任。” “我公子说你‘本性良善,聪明伶俐’,乃是可人儿,值得抬举一场。” “我公子与狐缘分颇深,有位义姐乃广平高氏狐女,有家亲戚乃常州黄氏狐。” “青州狐封家三娘,与我公子也称得上有交情。” “天下八大狐族,都识得我公子。” “我公子还有个记名弟子,乃于氏狐。” 菁菁眼眸闪烁,惊讶透着喜色! 她为狐狸,怎不知狐族大八姓? 此时才知自己机缘不浅,遇到喜狐的君子,内心蓦然增添亲切感,好似良驹遇伯乐。 三女说话间,不觉时光流逝,窗外天光大亮,朝阳升起。 刘平快步进屋,告知阿九、小倩:“要走了,公子让你们先入折扇。” 二女点头携手遁入折扇内,菁菁坐下床边。 刘平从钱袋取来三贯钱,约五百文出去交给老木匠。 徐翁连忙推辞:“这如何使得?” 刘彦笑道:“这些钱不到半两银子,不及老翁待我之情,何况昨夜还吃了你老酒肉?” 徐翁听他爽朗之言,索性接下两贯,说:“如此就足够,再多就是贪心不足!” 主仆相视一笑,刘平回房搬行李,菁菁帮着搭把手。 她出来时,徐翁定睛一看,心说‘好俊俏的娘子’,转顾刘彦一眼。 刘彦指道:“这便是小生所言‘收的妹妹’,她乃狐仙,与山岗众鬼住在一起。我颇为喜爱,便领下山来。” 徐翁抖擞对小娘子抱拳。 菁菁掩口而笑,去牵马匹。 不多久行囊收拾妥当,刘彦三人二牲口在老木匠相送下出离东岗村,向县城行路。 徐翁送出二里方才回村。 路上刘彦叫出阿九,让她骑马,自己则与菁菁同乘毛驴,刘平步行走在前头。 进城的几里路程,引来众多乡人百姓顾首,不少人望着菁菁失神。 菁菁笑颜转头回看,依着先生胸怀说:“奴家真有这么好看?他们都在看我。” 刘彦折扇挑她下巴,对耳道:“世人迷恋的只是皮囊。” “你这副皮囊,为我心中最能迷心之貌,我看了都心念跳动,何况他人?” “此番招摇过市,乃为引蛇出洞。” “娘子切扮好家妓,不可露出破绽。” 菁菁笑着点头,眼眸相对:“奴奴定当扮好。” 两人笑语说话,在旁人看来非常亲昵。 城门口,一人痴送他们骑驴入城,良久才回过神,口中自语道:“绝色!这娘子,万两银子买不来!” “那相公何许人?” “任个风流倜傥。” …… 第391章 钓鱼上钩 “那娘子白如羊脂,唇思樱桃,如能品上一口,死了也值!” “说的是,我看天上仙娥也不过如此,你我没这福气,还是莫想了。” …… 将午之时,永平城,一户富家宅门内,两个下人猥琐笑谈。 看府上匾额,有【刘府】二字。 这家主人名叫刘和裕,秀才功名,捐了个员外身,靠着祖上荫庇,积攒万贯家资,却极为吝啬。 莫说让他施粥接济穷苦,就是修江堤也不愿出一文钱,人称‘一毛不拔刘饕餮’。 他的钱多半用来放高利贷,开青楼赌坊,皆是销金害人的勾当。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说话,一个头戴员外巾,身着锦绣服的中年长须男背手而来。 他便是刘和裕。 “老爷。” 两个下人作揖见礼。 一人回道:“我等在说一小娘子。” “小娘子?”刘和裕转睛扫视二人:“长得如何?” 另一人答说:“十分俊俏!其眸顾人,能把魂儿勾了去,街上好些人围着看。小人觉得,狐仙都比不上那小娘子。” 刘和裕生出几分兴致,让二人细细说来。 两个下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见闻,将东市所见,周细的说与老爷。 听到最后,刘和裕好奇翻涌,问道:“他们主仆去了何处?” 二人相视一眼,一人答说:“小人见那相公带着小娘子出了东城门,好像是去‘临江楼’。” 刘和裕思量,他正好也要去‘临江楼’宴请台州司理管家,心说:“若能遇上,倒要一见。” 点头安排二人准备马车,带着管家出城去往码头。 临江楼建于码头边,自太祖年间开业一直经营到现在,名声在外。 相传曾有神仙登楼醉酒,点化壁画一只白鹤飞出,驾鹤西去。 如今那酒楼三层楼阁北墙上,还存留着【五鹤壁画】,吸引众多外地游人、达官贵客到访观壁画,饮酒赋诗。 此时,刘彦便在临江楼上,观赏‘五鹤图’。 菁菁、阿九相伴左右,刘平在身后斟酒。 “此《神仙点鹤》的故事也许不真,但画此图之人,技法高超。” “这只五鹤栩栩如生,几乎见了真形。” “若有‘画龙点睛’之笔,白鹤飞出并非不可能。” “今日不虚此行。” 说着,刘彦转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菁菁回身拿快子,夹起一片牛肉递到嘴边,看得楼梯口送菜小二干咽口水。 他不馋那片牛肉,只馋那小娘子。 刘彦口嚼肉食,侧目看楼梯。 小二陡然回神,端着一盘鱼上来摆桌。 菁菁笑问他:“菜可齐了?” 小二心儿砰跳,被迷的神魂颠倒,点点头说:“上齐了……” 阿九眼眸扫桌上菜肴,大致心数后,质问他:“十两银子的宴席,只这几个菜?” 小二忙道:“还有几样大菜,就是桌子摆不下了。只等客官这些菜享用过,剩下的方能上。” “敢问相公,今日可是要宴客?” 刘彦背手笑道:“我乃外乡游人,此地没有朋友,并不宴客。” 刘平斜视小二:“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二礼说:“小人是怕人少,吃不了这么些菜。若只是公子独个食用,我看这些就够了,能少花些银两……” “住口!莫不是以为我公子出不起银两?” 刘平面作愠怒,拿起富家仆人的架势,抄手指道:“速去叫厨下备菜,把宴席上齐,胆敢少上一道菜,掀了你家酒楼!” “是是,小人这就去。” 小二唯唯诺诺领命,心说:“我真是讨骂,作甚与他说这些?花使又不是我的银子,吃不完才好,全进我等肚皮!” 楼梯下了一半,听楼上主仆说话。 “你何必与他动怒,那小二言之有理。” “此番出来经商,我千两金子亏进去,如今就剩二百两盘缠钱。” “着实狼狈啊!” “不打紧相公,经商做买卖谁能不亏本?等到家,只把实话告诉老爷,老爷不会为了区区千金训斥相公。” 听到这儿,小二转头下楼,心想:“果然是吃得起上等宴席的人家,折了千两金子都说不打紧,难怪身边有这般绝色小娘子。” 下到楼下,小二到柜上与掌柜交代:“三楼的相公让我等把菜上齐。” 掌柜问道:“那相公宴客?” 小二笑着回话,把刘平的原话转述一遍,又小声说起窥听来的那几句话。 掌柜点点头,指道:“此相公必是官宦士族出身,从其气度亦能看出端倪,绝非寻常之人。” “不可怠慢,你去告诉厨下备菜,我上楼与他赔情。” 小二领喏跑后厨。 掌柜叫来账房守在柜上,提袖便去楼上见那相公。 只等一桌大宴上齐,他才下楼回柜台,心里对那刘相公已是另眼相看。 彼时,刘和裕与二人来进酒楼,见掌柜拱手寒暄,定一桌上等宴席。 问:“三楼可有人?” 掌柜道:“三楼被一位客官包下,刘老爷今日来的不巧。” 刘和裕心有所思,请着二人上楼用茶。 他们往上走,刘平向下来,两边擦肩而过。 掌柜拱手迎问:“相公有何吩咐?” 刘平道:“那桌宴席颇为丰盛,我公子吃不完,让我到外面寻些下力气的担夫上来食用。” 此言脱口,听得上楼的刘和裕回顾,周围掌柜、伙计诧然。 谁能想到,那相公竟要赠宴与码头担夫。 掌柜笑说:“可用叫个伙计随你同去?” 刘平道:“我正是此意,免得那些担夫不信,怀疑我公子美意善心。” 掌柜随即安排一伙计跟着他去码头挑人。 二楼,刘和裕一行寻张桌子落座,与小二打听楼上之人。 小二道:“楼上客官乃官宦士族,听说是新安郡人,刚才楼下的仆人,便是那客官家仆。” “除他,那客官还带着一娘子一书童,都是俊秀绝貌!” “小人不敢多看。” “为何?” 一旁客人笑问。 小二抹布搭肩道:“怕看多了,魂儿被她勾走哩。” “哈哈……” 客人纷纷欢笑。 刘和裕暗自思量,猜测‘楼上之人就是仆人所言的相公、娘子’,心说:“我上楼看看。” …… 第392章 作为棋子 “好江水。” “江水沉沉帆影过,游鱼到晚透寒波。” “渡口双双飞白鸟,烟鸟,芦花深处隐渔歌。” “九郎研墨!” …… 三楼,刘彦把杯看着窗外江景,享风吟词,掀起诗兴。 其口中‘九郎’,指的是阿九。 刘彦给她定的身份乃‘贴身书童,宠爱如妾,名唤九郎’,其兄七郎便是刘平。 阿九领喏去桉前研墨,菁菁提壶与他斟酒。 刘彦持杯接酒,伸手抱菁菁入怀,笑道:“好风不独享,好酒亦要共饮,娘子与我分这一杯。” 说话喂给她喝。 菁菁小口饮下,接下酒杯反喂老爷。 阿九一旁斜眼看着,弄墨自语说:“相公眼里就只有她吗?” 刘彦一笑不接话。 菁菁斟酒端去敬她:“九哥哥说哪里话,老爷对我宠爱,还不及对九哥哥的一分好。” “小妹若有不是之处,就请哥哥饮了此杯,算是小妹赔礼。” 阿九耳听楼下有人上来,反手把酒杯打飞出去,掉落楼梯口。 正上楼的刘和裕与掌柜,被溅了一脸酒星,驻足停下脚步,怕上去不合时宜。 菁菁走到老爷身旁,小声传音告知‘来人了’。 刘彦点头,对阿九说:“九郎何故如此?” “我何故?” 阿九声色委屈道:“相公如何不问自己?” “自你收了这浪蹄子,何时宠爱过我,每夜都是我独睡,还要听她‘嗯哼’‘嗯哼’的驴叫喊。” “原来楼上在争宠?” 楼梯处,刘和裕心思,眼眸望上,与掌柜低声问:“那相公出门带两个婢妾?” 掌柜对耳说:“不是,乃一女一郎。说话埋怨的,是小郎君。这相公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刘和裕笑颜更开,不再怀疑‘刘彦官宦士族公子的身份’。 大周名流士族之家,多有男宠、男妾。 而龙阳之好,在他看来无可厚非。 二人在楼梯等了片刻,直到听不见说话声,才噔噔上楼,故意加重脚步,让楼上三人知道。 等他们上来,见刘彦坐在宴前,怀拥一个俊貌美男儿,与其喂酒。 身边站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小娘子,愁眉啜泣。 刘和裕一眼生怜,二看心动,三望失神,目中全然是菁菁落泪之容。 阿九侧目站起身。 刘彦分看不请自来的二人,问道:“莫非我家九郎丢杯子,砸到了这位员外?” 刘和裕回神,收拾眼目道:“不曾砸到。” 掌柜随之引荐说:“这是我县刘员外,闻知楼上有位新安贵客,特来拜会一二。” 刘彦一听是同姓,便想起福远口中‘永平县范秀才一桉’,桉中设计陷害范秀才的便姓刘。 “凑巧,我也姓刘。” “员外可与我新安刘氏有亲?” 刘和裕闻言,含笑作揖说:“原来相公是同姓本家。小可与新安刘氏没有亲,只是曾经到过新安,有幸结交新安李家。” 刘彦也不起身,请他落座叙话,道:“员外说的是巨商李家?与郡王结亲那家?我与他家交情不浅,太公之孙李韵涟,乃我贤弟。” 刘和裕听了更不怀疑,敛袖入席端坐,与他寒暄攀谈李家。 刘彦观其眼目,大概知道其心思,转顾菁菁道:“适才你洒了酒,又险些砸到员外,还不与员外敬酒赔礼。” “是。” 菁菁手袖拭泪,提壶斟酒。 刘和裕全程看着,心儿着实怜惜她,暗说:“不知此女他卖否,我若能得到,哪怕花费千金也值!” “员外请吃酒。” 菁菁端酒欠身相敬。 刘和裕连忙起身敛袖,眼目近看其面,心怀乱跳不已,活了半生他不曾这般动心。 等他一杯饮下,刘彦笑道:“今日难得遇到同姓之人,员外不如陪饮几杯如何?” 刘和裕有心答应,但下面还有二客,持礼说:“相公抬举,本当奉陪,只是小可另请了客人,不好舍弃那边。” “今日难得结识相公,这桌宴席就算在我身上,掌柜可记下!” 掌柜眼眸诧然,彷佛听错了一样。 刘彦笑着说:“这如何使得?我虽盘缠剩不多,但十两银子还是出的起,多谢员外美意。” “相公不必推辞,只这位娘子一杯酒,便值十两银子!” 刘和裕说话转顾菁菁,暗表喜爱之色,又作豪放说:“就让小可一敬地主之谊如何?” “如此,那便多谢员外。” 说着刘彦眼顾菁菁,让他再敬员外一杯。 刘和裕喜上心头,却推辞道:“娘子一杯赔情就够,何况那酒杯并未砸到我。小可楼下有客,就先下去了。” “不知相公住在何处?” 刘彦告诉他:“我住在东市客栈。” 后叫请掌柜留步,称‘有话请教’。 等刘和裕下楼,刘彦问掌柜:“这人如何?” 掌柜迟言少许,分顾楼梯低声道:“此人不仁,在我县名声也不好,坊间称他‘刘饕餮’。” “相公与其结交,莫要交心。” 刘彦又问:“我听说,贵县有位名士,姓张,字鸿渐,掌柜可知他家住在何处?我欲前去拜访。” 掌柜坐下,眼目相对说:“确有此人,只是张相公已逃门在外,如今家中只剩妻儿,无人敢去来往。” 刘彦顺着话询问。 掌柜便将‘范秀才一桉’与‘张鸿渐一事’一并讲述告知,手指楼下道:“范秀才便是遭那员外奸计陷害,背负奸淫之罪,含冤而死。” “秀才们这才愤而不平,要闹起来,想替范秀才鸣冤。” “奈何知县更毒,指鹿为马说‘张相公私通贼寇’,秀才们被杀了胆气,也就不敢闹了。” “我见相公品貌堂堂,莫要堕入污泥,与那饕餮结交,免遭其害。” 刘彦目示菁菁斟酒,笑说:“多谢掌柜提点,今日若那刘员外借故拖欠这酒席钱,掌柜可让小二来城中客栈找我拿银子。” 掌柜听了眼目明亮,拱手谢一礼,饮下一杯酒便下楼。 阿九道:“那刘饕餮正可作棋子,有他便能将菁菁送到县官身边。可连他一起惩治!” 刘彦轻点头,思说:“我观他对菁菁有意,其中文章可做。就看菁菁手段如何。” 菁菁笑颜走近道:“奴奴必当尽力而为。” …… 第393章 一桩奇闻 三人说话时,听楼下一众脚步声响。 刘平领着十多个挑夫上来。 他们有老有少,长者年近六旬,少年十二三岁,个个目光怯弱,畏手畏脚的跟在身后。 其中三个最年长的挑夫,随刘平礼见相公。 刘彦起身分顾众人,气貌亲和说:“这桌宴席在下吃用不了,又不愿肥了店家小二,故请来诸位替我食之。” “宴钱有人出,不必担忧,只管大快朵颐。” 三个老挑夫相视,笑颜展开,纷纷作揖答谢。 刘彦略还礼,提袖指刘平:“把人都请上来,叫小二添碗筷。” 刘平领喏,呼喊挤在楼梯的挑夫上楼,对着楼下叫小二哥。 少时,十多挑夫涌入楼阁,老挑夫引他们礼谢相公。 刘彦淡笑处之,观察他们的穿着体态,说闲话,问营生。 渐渐,众挑夫不是那么拘谨,都感到这大官人身有轻柔风气,能拂人精神。 菁菁看先生与挑夫叙话,如同在读一篇典故。 君子独特的风气隐现出来。 她传音问阿九:“我观先生说话,如沐浴清风一般。” “莫非这就是‘林下风气’?” 阿九回说:“这不叫‘林下风气’,而叫‘地山风气’。” “林下乃幽僻之地,风气从娴静而来,喻女子德行落落大方。” “地山乃山藏地下,风由内而外散发,是谦和仁风,乃品性之气。” “我公子已达‘丧我之境’,可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倪万物。所以风气爽人,而不压人、欺人。” “所以能使人舒畅。” 菁菁听完其言,能懂其中六七分,剩下三四分不明,但却明白‘先生好风气都脱自品性学问’。 二女念头交谈中,刘彦与众挑夫聊到码头江堤。 老挑夫谈起一桩奇闻,说:“五月端阳那天,南村孙秀才吃醉了,躺在江堤上醒酒,做了一个怪梦。” “他梦见有人叫他起来,定睛一看!竟是早年淹死江中的同村连相公。” “孙秀才慌得下拜,问他‘小生何处得罪了连兄,今日来与我索命’。” “连相公扶起他说‘我不是寻你索命,而是有一事要叫告诉你。今年我县将有三千人遭水灾,溺死江水之中。’” “孙秀才惊讶问他‘这是为何?’” “连相公说‘县官无德,上天要降大雨,江君接上天旨意,六月下发大水。而我县江堤年久失修,一旦发大水,必溃烂决堤,百姓岂不遭灾?’” “又说‘此言是我偷听来的,我如今在灵江水府当差,今日巡江见你躺在此处,心得感应,故此泄密与你。你快走,此处要塌!’” “孙秀才听完惊醒,起身后连忙跑下堤。” “他刚走,醉卧之处便塌了,见此赶忙对着灵江叩拜。” 听老挑夫讲完这桩奇事。 刘彦望窗外江景,道:“若此事不是编造,便是江鬼神灵报灾,孙秀才可有告知本县父母官?” “说了又有何用?” 一挑夫道:“相公不知,我县父母官只贪财,不管我等百姓死活。去年贼人打来,他独个逃跑,把百姓弃之不顾。” “他在任这几年,一次堤都没修过,修堤的银子全被他所贪。” “去年就因大雨决堤,淹了数个村子,我看今年必有水患。” “是啊。” 众人纷纷附和。 一少年说:“我便是南村之人,孙相公有去县衙,把‘江鬼托梦’告知官家,但被衙差赶了出来。” “官家说他‘瞎编乱造,信口雌黄’。” “还说‘要修江堤,你自修去!’” 说到此,老挑夫叹气,壮挑夫唾骂。 刘彦蓦然思量,问少年:“孙秀才可去修堤?” 少年回道:“他有心去修,只是没银子,天天愁眉不展,这两日患病在床了。村人说他沾了江鬼阴气所致。” 刘彦收起思量,转聊‘张鸿渐’,问他们:“有谁知道张兄家住何处?” 一青年挑夫道:“小人与张相公同村。自从他逃门出家,少有人敢去他家,都怕被牵连。” 刘彦笑说:“那就请小哥宴后带我前去。” 那挑夫对视,话到嘴边没能说出,只点头应喏。 这时,小二领着伙计抱碗筷上楼。 刘彦让众人享用这桌上等宴席。 众挑夫你看我、我看你,在长者带动下端碗拿筷子,围着宴席吃起来。 刘彦叫刘平与他们同宴,转看窗外江水,眼目拥抱山水景致。 眉心光明烁烁,一丈六尺白锦悄然飞出身窍,迎着江风舒展。 不远处,西江段。 一艘渡船上,几个书生貌青年与一位长须文士谈诗论词。 那文士顾首,猛然见码头临江楼上飘扬出的一匹曜白锦绣,惊讶失言:“正气化白锦而显,有孟学君子在楼上?!” 其言引发周围书生了望,同看那临江楼,只看到似有一人站在窗边,却看不出奇异。 一人试问:“安兄何出此言?” 那文士缄言,直到那匹白锦收入窗内,才回眸与他道:“莫忘了,我会望气。” “但凡读书成大学之人,身上皆有二气。” “一是‘经学之气’,乃孔学明经后身学溢发。” “二是‘浩然正气’,乃孟学养气后精神溢显。” “有二气者,必是大才大学之士!” “我观楼上那位君子,浩气化作一匹白锦,灿如宝娟,少说一二丈,难得一见!” 众书生听了心气陡增,纷说:“既是如此,我等何不前去拜访?一见那先生?” “是也!” 书生们无不附和。 文士稍思后,快步找寻船家,让他船泊码头多停留片刻。 没多久,他们所乘渡船泊至江北码头岸口。 这文士带领众书生登岸,直奔临江楼。 掌柜转顾这群人,刚要拱手礼问,文士先问道:“三楼客人可还在?” 掌柜诧异打量他,说:“三楼客官已走。” 众书生闻听心气消减一半。 一人追道:“可知他名姓,哪里的贵客?” 掌柜不知众人是何意图,稳妥回道:“小可不知,只知是外乡游人。” 文士怅然收拾心情,礼谢掌柜后步出酒楼。 …… 第394章 拜访张府 “大官人你看,前面就是我村。” 永平县外东三里,有一条溪河,名叫‘三里溪’。 溪源在北边北岭山上,小溪由北向南,横在两个村落之间。 一个叫东溪村,一个叫南溪村,张鸿渐家就在东溪村。 刘彦一行在东村挑夫带领下来到溪边。 眼望前方村落可见,左后环顾南北溪边有几个大姑娘、妇人在浣洗衣物。 溪水不深,不过一尺有余,水色清澈透亮,可见小鱼蛙蟹游动。 刘彦主仆骑着驴马渡溪,挑夫穿的草鞋,只把裤腿撸起便涉水。 “张家现在家境如何?” “张相公有些家资,虽说他逃门在外,但娘子日子不苦。” “张娘子姓方,乃临海方家之女,方家老爷是临海县首屈一指的商贾,买卖东海奇珍,珊瑚珍珠宝贝。” “娘子娘家按月送银子接济她……” 说着话,众人渡过五丈溪到达对岸。 刘彦本打算接济张鸿渐妻儿,现在看倒是不需要,便收起赠金之念。 快到村口时,他让刘平取一贯钱给挑夫,笑道:“今日有劳小哥道路。” 挑夫小哥接下钱抱拳礼谢,心里很是暖热。 今日是他最舒坦的一天,不但吃了顿大宴,还得一贯赏钱,平常洒下一斤汗,也挣不来二百钱。 到村里后,小哥一路引刘彦来到张家门外。 见张府占地有一亩,是村里最大的一户家邸,高墙朱门,内有二进和一座后花园。 方氏食罢午饭,正在内宅做绣,奶妈在房内伺候小公子,前院丫鬟打水洗衣服。 听见外面有人叫门,丫鬟甩甩手走去打开一点门缝,眼目窥看门外小哥和刘彦主仆。 “王大哥何事?” “我无事,是这位大官人来拜府贵府。” 挑夫笑说手比刘彦,说罢转身就走。 丫鬟杏眼打量着刘彦,慢慢打开门,在门内见一礼。 刘彦自荐说:“小生刘彦,久闻张兄之名,特来拜会。” 丫鬟目疑道:“大官人难道不知我家相公之事?我相公不在家中。” 阿九接话问:“那你娘子可在家中?” 丫鬟轻点头:“娘子在家……” 阿九道:“娘子在家就好,你速去通报,就说我公子远道而来,想一见娘子。” 丫鬟思量其言,看着相公气度不凡,不敢轻视他,掩上门便快步回内宅与娘子说此事。 张娘子方氏停下刺绣,低眉思道:“不曾听夫君说过此人,何故非要见我?” 丫鬟说:“那刘相公,我看不俗,随他的小郎君很是俊俏……,他说‘远道而来’,会不会是相公托的送信人?” “意!” 方氏如获点拨,越想越觉得可能,起身道:“快请进来,我与他一见。” 丫鬟嗯声点头,转身便去前院。 方氏坐到镜子前整理仪容,片刻穿戴好去往前院厅堂。 看见堂上端坐的刘相公,心说‘慧儿所言不虚’,后又分看阿九、菁菁一眼,便知此主人家世不寻常。 欠身一礼道:“奴家方氏见过大官人,有失远迎,望请见谅。” 刘彦起身持礼说:“夫人独身在家,在下本不该入府,今日唐突来府,是为……” 说着,他转顾一眼丫鬟,欲言又止。 方氏越发觉得他来报信或送信,分视丫鬟,小声说:“慧儿是我心腹,不妨事。” 刘彦点头,又问:“府中可有别的人?” 方氏明白答说:“府内有一奶娘,乃本村妇人。需背着奶娘。” 刘彦一笑坐回去,方氏转头吩咐丫鬟,耳语交代两句。 丫鬟点头进内院,拿二钱银子让奶娘买东西,借故支她出府。 奶娘过院时,不禁转头看一眼刘彦主仆,以为是娘子娘家亲戚。 她走后,丫鬟便把门栓上。 方氏回眸立即问刘彦:“大官人可是来送信?我夫君在外可好?” 刘彦分看阿九、菁菁,说:“夫人怎知我是来送信的?” “我若让夫人把丫鬟也支走,你我入房中私话,夫人也应吗?” 方氏心儿砰跳,一怔退身半步,牵手丫鬟道:“你此言何意?” 阿九笑颜接话:“我公子是提醒夫人,以后少自作聪明,不可只凭两三句话,就判断一个人的意图。” “不然容易被骗。” “我公子不是替你相公来送信的,更不知他现在何处。” 方氏目扫主仆三人,疑问道:“那你们是……” 刘彦如实告诉她此番来意,说:“有人与我引荐张兄,称他乃君子。我本意是来拜会,不想贵府竟发生如此大的变故。” “我敬张兄为范生鸣冤之义举,故此有接济张兄妻儿之心。” “今日造访,是想看看府上现在处境,若生活举步维艰,在下可接济一二。” 方氏闻言三分心暖,答谢一礼:“多谢君子,妾身自有娘家接济。” 说着眼红掉泪道:“奴家如今,只担忧夫君安危。” 刘彦问:“张兄离家之时,可有告知去处?” 方氏摇头,丫鬟回说:“相公走的匆忙,也不知躲去何处,因此娘子才担心。” 刘彦一念思量,道:“小生略通一门占卜之法,能卜远行之人安危,就如‘镜听’一般。” “我这占卜之法,名曰‘嗅字’。” “不如我与夫人占算一次,看吉凶如何?” 方氏止泪相视,她暗下觉得刘彦是奇人,对其所言‘信多疑少’。 试问道:“不知如何占卜发?” 刘彦说:“此法颇为简单,只需张兄亲笔所写之字,诗词也好,文章也好,拿来与我一嗅,我嗅字上之气,便知写字人安危。” 丫鬟不大相信:“大官人真有这神通?” 阿九道:“我公子何故扯谎骗你们,既然不信,那就作罢。” 方氏赶忙催促丫鬟去书房取字,这边说好听话。 没一会儿,丫鬟拿来一篇文章。 刘彦接过,先看文章内容,称赞两句文采,后手托文章轻嗅,思虑片刻说:“张兄近无性命之忧,我从中嗅见仙家气。” “他应该遇到了仙家,蒙受相助。” 方氏闻言眼目变化,不知因何,她却相信眼前人所言。 …… 第395章 无赖小人 “静候佳音,否极泰来。” “这八字,夫人忧心之时可看看,能解心中之虑。” “人之念,可与天通。只要心有‘丈夫安康之念’,苍天必能随人心,保佑挂念之人平安。” …… 占卜结束,刘彦提笔留字,宽解张娘子之心。 方氏案前低眉看字,揭起谢道:“奴家当遵照先生所言,每夜观字,以我心念,去祈求上天保佑夫君。” 丫鬟不解请教:“我等凡人,如何能保佑别人?” 刘彦道:“《泰誓》有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只要把念想存于心,上天便能知晓,上天见你有德,自会让你如愿。” “凡人不能保佑他人,上天也不能吗?” “天道昭彰,德善者有好报,作恶者得恶报。” “就如我今日造访,这难道不是上天的安排?” 丫鬟忽然明白几分,笑颜点点头。 方氏手持‘八字’附和说:“先生所言极是,慧儿快去取十两课金……” 刘彦抬手阻止道:“刘彦不是占卜卖课之人,与夫人占卜,不在赚银子。” “乃应上天之意,夫人心中之念,替张兄报个平安。” “张兄不在府上,在下不便多扰,告辞。” 方氏深感这刘相公君子之风,欠身一礼答谢,让丫鬟代为相送。 刘彦还施一礼,便领人出张府。 门外环顾,见不少东溪村人投来目光。 他目光一扫,众人都回避,唯独一人直勾勾的盯看,眼眸透着思索。 此人名叫赵大郎,乃本村光棍无赖,与张家奶娘偷着相好,且早就惦记上方氏。 曾多次劝说奶娘给张娘子下迷药,想受用受用秀才妻。 但奶娘不敢行此勾当,怕万一有闪失,便闹出人命,自己脱不了干系。 赵大郎却不死心,好几次翻墙偷入张家,一找奶娘私会,二窥方氏私房,想方设法要将其弄到手。 刚才他从南溪村赌钱回来,正遇到奶娘,从其口中得知‘张家来了客人,像是方氏娘家人’。 赵大郎便跑回村,倒要看看‘张娘子把什么人请入家里’。 眼下,他远观刘彦一行,望着丫鬟送客,手搓下巴琢磨:“若是娘子娘家人,何须这等礼敬相送?” “肯定不是她娘家亲戚……” “说不准,是张秀才托的送信之人!” “不错!秀才不敢回来,又怕娘子担忧,便托别人来送信。” “故而……张娘子才不避他是男子,请入家门内,再把三姐支出去。” “好,我就拿此把柄,看你敢不从我!” 想着,赵大郎心里欢笑。 趁着丫鬟送客,张家只有方氏,他悄然溜到南墙外、榆树后,借着大树遮掩,翻墙进到张家。 方氏去南边茅房方便,诧然看到赵大郎在茅房外,一副猥琐相盯看自己。 “你!何时进来我家?” “不是娘子给我开的门吗?” 赵大郎笑着迈近,逼娘子连连退身。 方氏快思对策,道:“你要银子,我便给你几两。” 赵大郎笑呵呵说:“我不要娘子银两,只要娘子身子。” “娘子若是从我,我便不告官,不然我去衙门告发,让官家捉拿张鸿渐。” 方氏退到墙根,扶着墙道:“你知道我相公藏身之处?” 赵大郎逼近说:“我虽不知,但有人知晓。今日你家来的客人,不就是替张鸿渐送信的?” 方氏暗暗松口气,摇头道:“错了,他不是送信来的,更不知我相公藏身之地。此来我家,只是拜访。” “秀才不在家中,他拜访何人?难道娘子与他私通?” 赵大郎语气加重道:“你休要瞒我!不是送信,你为何支走奶娘?可是怕她知道告官?” “娘子好好思量,你从了我,我俩都得快活。” “你也算多了个丈夫,总比每日守活寡好受。” “张鸿渐案子一日不消,他一日不得归,娘子怎能忍受?” 这厮言语越发下流,不断要挟方氏与自己私通。 方氏一心羞恼,呵斥道:“淫贼胆大包天,再不走我便叫人了。你告随你去告!” 赵大郎被她高声呵退,见威胁不成,恼羞成怒:“好,你便等着!” 说话两步飞奔翻墙逃走。 方氏靠墙舒缓心气,此时也不敢独身上茅房,转头回前院等丫鬟。 丫鬟进家,见方氏在堂中落泪,以为又想相公了,笑着宽慰她:“先生不都算过,娘子有何担忧?” 方氏香帕拭泪,把赵大郎翻墙进家说与她知。 丫鬟破口大骂,到院里拿棒槌要去打那厮。 方氏阻拦说:“无有人证,你打他有何罪名?” 丫鬟两腮帮鼓气:“不打他,他贼心不改!” 方氏叹道:“你打他一顿,只能招他记恨,与我何利?只要我不应从,他不敢使强,此人惧怕王法。” “我只担忧,他去县衙诬告刘相公。” “县官施加无名罪与夫君,把夫君说成‘私通贼寇’。” “现在拿不到夫君,县官定不心安……” “若赵大郎跑去诬告,说刘先生是送信的,先生有口莫辩。” 丫鬟听了凝眉:“那如何是好?不如我追上先生,告知他此事,叫他快些离开永平?” 方氏摇头说:“说也无用,一跑就洗脱不掉。等奶娘回来,让她与赵大郎说说,给他五十两文银,看能否使其闭口。” 丫鬟心里憋气,但也无别的办法,痛骂那无赖小人! 约有小半个时辰,奶娘王三姐买东西回来。 丫鬟把娘子交代与她说,并许下好处:“事成了有赏!” 王三姐应承下来,又到厢房见娘子,指着门外骂赵大郎,保证让他闭口不提。 方氏知奶娘与赵大暗中相好,让她快些去说,从头上取一支银钗,先做好处给她。 王三姐手攥银钗欠身出门。 她在村中找了一圈,并没找到那厮。 心说:“赵大可别去了县衙。” 想着走出村子,打算去南溪村赌坊找找。 刚过三里溪,便见赵大郎回来,迎面拦住问:“你去告官了?” 赵大一愣,心知那娘子将事告诉三姐了,笑道:“她可是怕了?让你来说情?娘子如何说?” 王三姐转顾溪河,将娘子之意与他说,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是张相公让人捎来书信,那又如何?” “官家又不给赏钱,你去告得不到好处。” “不如收下五十两,让我得个人情。” “你若不依从,以后休想从我身上沾到便宜!” 赵大嘿嘿一笑,把手去摸三姐说:“我有几日没尝到滋味,既然玩不了娘子,我俩便快活快活。” 王三姐面发桃花,眉目送情:“那可说好了,不许告衙门。” 赵大只管点头,使个眼色让她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往北岭山而去。 路上,这厮心想:“我先与她应下,赚她个五十两,再去衙门告发。” …… 第396章 刘彦之计 “老爷。” “如何?” “刘相公确在东市客栈,可他不吃老爷请,婉言谢绝了。” …… 夕阳日落,永平县,刘府。 管家带着两个下人,在东院庭廊与老爷刘和裕回事。 他刚才受命去请刘彦,却遭回拒,无功而返。 刘和裕听了,心气低落,背手眼目含思,指问:“你是如何说的?可有失礼之处?” 管家回道:“皆照老爷吩咐,不敢失礼。小人斗胆问一句,老爷请他过府用宴,莫非意在那娘子?” 刘和裕也不瞒他,说:“此娘子我欲得之,那怕一掷千金,也在所不惜!请刘相公过府,是想借着酒宴,与他一提此事。” 管家恍然,思量道:“不如使计策,引他去我家赌坊博钱,等输到身无分文,便让他拿娘子抵债。” “老爷以为此计如何?” “不妥。” 刘和裕抄手说:“此计对旁人可用,对他不可用。那相公家世甚大,只要遣人回去说一声,自有人送银子来。” “届时我把他得罪,他更不会割爱菁菁与我。” “想要得到娘子,便要设法结交其心。” 管家低头琢磨:“可他不吃老爷请,如何结交其心?也不知他停留几日,若明日就走,老爷不是要抱憾?” “说的便是!” 刘和裕颠袖端茶,想着菁菁之貌,道:“菁菁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但看刘相公,却不宠爱她。” “那相公有龙阳之好,爱美郎更胜过爱美人。” “明明是他家九郎打翻酒杯,他反责怪菁菁娘子,让她与我敬酒赔情。” 管家陡然想到什么,说:“不如小人设法接近那美郎,送上金银好处,说明老爷之意,叫他吹枕边风……” “劝刘相公,把那娘子割爱与老爷?” “如何?” 刘和裕闻言略思,放下手中茶碗,快道:“此计可用!今日临江楼上,我曾听见二人争宠,那九郎似乎厌恶菁菁。” “你速去账房,支取二十两金子,连仆人一并打点!” “务必见到九郎,把我意告知他,事成……给他二百两金子!” 管家一听,便知老爷真想得到那‘菁菁娘子’,试问:“二百两是不是多了?目下,尚不知那相公多少两肯割爱。” 刘和裕笑道:“我不显足诚意,何以动其心?只要能得到菁菁,我舍去一半家资也不吝惜。” “你速去,事成你也有赏。” 管家领喏带领下人离开。 一炷香后,他们再次来到东市客栈门外,被二楼客房窗边刘平看个正着,转头告知公子。 “公子说着了,刘府管家果然又来!” “看来那刘员外已被菁菁美色所迷。” 菁菁笑道:“先生洞察人心,神机妙算,接下来当如何?” 刘彦一手品尝乳鸽,一手端酒,吞咽后思道:“他又遣人来,已表明其心。但不能轻易把你送过去。” “你可知,今日我为何去东溪村拜访张家,见方氏夫人?” 菁菁试着猜想,说:“先生想借此事,让县官知道知晓先生,县官猜忌先生见过张秀才,便要拿先生审问。” “从而让县官见到我,将我送入县衙?” “然后,奴奴便可以用色,驾驭县官,使其对北岭枭阳君用兵!” 刘彦落下酒碗,称赞道:“娘子聪慧,但只说对一半。我去东溪村目的,就是引县官猜忌,让他来抓我。” “但不会借此把你送入县衙,如此就漏了刘员外。” 菁菁明白而笑。 刘平问道:“若是东溪村人不去告官,县官不知公子去过,他如何猜忌?” 刘彦转视他:“今日我等出村,不是有一人暗中跟来?那人一路跟到客栈,然后回去,你觉得他是何意图?” 刘平眼眸明亮:“所以公子让阿九反跟踪他?九妹听到什么?” 阿九开口要说之时,忽闻有人敲门。 刘平隔门询问:“何事。” 门外客栈伙计回话,告知主仆‘刘府大管家求见相公’。 刘彦吩咐道:“你去一见,如有好处只管收下。” 刘平领喏便去,跟这伙计到楼下。 一盏茶后,他回来客房说:“刘管家给我五两金子好处,让我请阿九下楼。” 刘彦笑了,分顾阿九:“刘员外要借九郎来吹枕边风,你就讨些好处,随他心意。” 阿九点头跟着刘平下楼,没多久也带着金子回来,一锭五两的摆上桌,说起楼下所谈。 与此同时,刘府管家信步带人回府,见老爷报喜邀功道:“那九郎答应了。” 刘和裕抖擞精神,问:“他如何说的?” 管家回话:“果如老爷所言,那九郎厌恶菁菁娘子。” “他与我说,他家相公做买卖,折了千金本钱,倘若老爷愿出两千两金子,便能说动相公割爱。” 刘和裕听后思量:“刘相公折本钱一千金,却要我拿两千金……” 管家在旁道:“他说‘如此相公还乡才有颜面,可以与人说经商赚的。那菁菁乃相公在外买的,家人不知晓……’” “原来如此。” 刘和裕掂量后,打定说:“就应他,让他好生劝菁菁……不是劝相公。事成再给他二百两金。” 管家领下话,又跑去东市客栈。 刘平守在窗边,看到他来便下去。 刘彦对阿九道:“今夜去趟南村,打听一下孙秀才住处,将其魂儿领来入我梦中。” “我看此人品行如何,是否能当大任,能否带着百姓修堤。” 阿九思说:“公子要把赚来的金子,送给百姓修江堤?” 刘彦点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卖菁菁与刘员外,这笔钱取之无道,当用作利民。” “百姓有钱修江堤,便可免于水灾,与我也算善功一桩。” 菁菁旁听肃然起敬:“先生真乃心存仁善的君子,世上不受钱财引诱的,无有几人。” 刘彦笑了笑说:“这笔钱犹如骗来的,我岂能占为己有?最合理的用法就是拿去修堤。” “但愿孙秀才是可托付之人。” 阿九点点头。 少时刘平回来道:“刘员外答应出两千两金子买下菁菁。” “只是这么多金子,如何运走?” “若是送回临安,多有不便。” 刘彦、阿九、菁菁相视而笑,把刚做的决定告诉他。 …… 第397章 放心就是 “大人,衙门外有人来告,说‘昨日有一外乡人去了东溪村张家……’。” “称他是张鸿渐所托送信之人!” …… 清早,永平县北城官署后衙,县押司见知县拱手回事。 见这县官,手端一碗茶,四十样貌,三缕青须,面颊清瘦,顾目如狼,其名唤作‘赵德荣’。 听了押司之言,他扣上茶碗,思问:“来告之人是何人?” 押司回说:“他自称东溪村人,昨日看到一外乡人从张家出来,张家丫鬟送那客出村。” 赵知县喝茶漱口,随手道:“将其领来后衙,我问问他。” 押司领喏去前衙。 不多时,他带着告密人来到后衙,立在堂外等候官家。 这告密之人,便是东溪村赵大郎。 昨夜赵大赚了张娘子的五十两封口银子,当夜便约一群赌徒喝酒,得意洋洋告诉他们‘这银子由来’。 众赌徒说他‘银子要少了,该要一百两’。 赵大觉得甚对,借着酒醉壮胆,半夜领二人翻墙闯入张家,想再讨五十两银子。 结果银子没要来,吃了一顿棍棒,被丫鬟提棒槌追的满院跑。 赵大当头挨了一棒,疼了一夜,一早便来城里看医,之后上衙门告密。 此时火气甚大,心说:“此仇不报,妄为丈夫。” 但见知县趋步而来,赵大心胆小了,低着头不敢看官家。 赵知县眼眸扫他,直入堂内落座。 押司带着赵大见官行礼。 礼毕,赵知县指问:“堂下何人?” 赵大赶忙回话:“小人赵大。” 赵知县打量说:“来此何事?” 赵大抱拳道:“张家昨日来了生人。小人看,像是张鸿渐所托送信之人,特来报给大老爷。” 赵知县转眸:“你如何知道,那人是送信之人?” 赵大整理言词,回说:“此人来的蹊跷。张娘子不但将其请进家里,还把奶娘支出门,所以小人有此猜测。” “自张鸿渐逃门后,张娘子大门不出,严守妇道,非亲非故,她为何将一男请进家?” “小人以前未曾见过那人来村,两人也不像是私通。” 赵知县二指捏须,轻轻点头,三问他:“此人现在何处,你可知道?” 赵大抖擞回道:“小人留了个心眼,昨日他出村时,我暗中跟随,见其住在东市客栈。” 赵知县稍思,手指押司说:“速去将其拿来过堂,本官要审问一二。你跟着前去,不可错认了旁人。” 押司领下差事。 赵大愣了一下,问道:“大人不遣人去张家搜查?抓张娘子审问?” 赵知县眼眸眯着,起身笑说:“你与张家有仇?竟管起本官来了?若是抓不住你说那人,本官要唯你是问。” 赵大见官家笑面,如见狼笑,吓得骨头发软,不敢言语了。 赵知县背袖出了堂门。 押司让赵大先去衙门外等着,跟上官家说:“赵大说的在理,不如把张娘子也押来审问,关进监牢里,叫她家使银子打点。” “老爷也落得好处。” 知县赵德荣笑顾首,道:“押司看的浅了,张娘子乃临海方家之女。” “那方员外富甲一方,我若抓了其女,便把他给得罪。” “他即便花银子打点,也要落入台州府手中,落不到我手。” “反之,我不拿其女,择日告诉他,他便会送银子谢我。” “到时,抓来赵大打上几棍棒,让方员外消消气,叫他家知道这银子使得值。” “此事传入坊间,百姓也要赞我两句,岂不是名利都有?” 押司听了醍醐灌顶,拱手奉承几句,转身便去办差。 …… 衙门外,赵大还不知自己此番‘羊入虎口’,暗怨‘官家不抓张娘子’,觉得自己告的不值。 一文钱没得不说,还要跟着去指认。 吃力不得好,又得罪人,他有些后悔来告。 衙门对街,阿九正暗中盯着他。 直到押司带领几个衙役出来,赵大与他们领路去东市,她才飘身离去,先一步回客栈。 随风入窗,阿九把所见告诉公子。 刘彦分视阿九、刘平、菁菁道:“阿九、菁菁你们先离开客栈,以免我四人都被抓入监牢。” “等我被带去过堂审问,你二人便去刘府求助。” “请刘员外帮我消灾,他想得到菁菁,定不会回绝。” “如此我便欠他一个人情。” “有了这个人情,他就好与我开口,菁菁入刘府也就顺理成章。无有疑点。” 二女相视点头,不在客房多留一刻,立即下楼出客栈。 刘彦、刘彦食过早食,听窗外的动静。 只等公差进客栈盘问,便下楼与他们碰头。 赵大看到将出客栈的刘彦主仆,一眼辨认出来,附耳说与押司后,躲到众人身后去。 那押司见刘彦,暗说‘此人不俗’,没敢叫衙役上锁链,而是拦路询问。 “这位相公,昨日可去过东溪村张家?” 刘彦故作疑惑,扫视他们说:“去过,你等如何知晓?” 押司见他面对官差不怵,便知‘家世不低’,说:“有人告发相公,称相公替贼人送信,老爷命我等来拿人。” “慌缪!” 刘彦背手一震风骨,正气勃发道:“我家世清白,岂与贼人往来?带我去见官家!” 众衙差被其声势所慑,自矮三分。 那押司定了心中猜想,随即在前引路。 赵大想趁机溜走,被他顾首看见,招来一衙役耳语吩咐。 赵大便被揪住一同带去衙门。 他们走后不久,阿九、菁菁依计回来客栈。 掌柜赶忙告知‘你主人吃上官司,被官差带去县衙哩!’ 二女听了故作着急,问了衙门所在便匆匆找去。 穿过东市西街,她们转头去了刘府,敲开府门,报上身份,求见刘员外。 刘和裕得知二女前来,吐了口中之食,欣喜出府相迎! 府门外,菁菁落泪下拜说:“我家老爷无故被人告了,被公人带去县衙……” “常言道‘人离乡贱’,我等在外无亲无故、遭人轻视,难保老爷不蒙冤。” “奴奴求员外仁义相助。” 刘和裕心中大喜,暗说:“真是老天相助呀!我若帮他解了围,便得一个人情,再出金子显我真心,何愁得不到菁菁?” 想着,他躬身扶起菁菁,手触美人肌肤,魂儿都发颤,险些爽出身窍。 “娘子莫急,且与九郎在我府少待!” “小可这就去衙门,管叫县官放人,不伤刘相公分毫。” 阿九质疑道:“员外与官家有何交情?他肯听从于你?” 刘和裕颠袖笑顾菁菁,扬起神采说:“我二人交情非同一般,可比连襟!” “就算刘相公果然犯了官司,官家也要看我情面把人放了!” “娘子,放心就是。” …… 第398章 二上公堂 “此人气度不凡,见我如见寻常……” “我当谨慎审问。” …… 永平县衙公堂。 知县赵德荣坐堂,刘彦、刘平主仆立于堂中,赵大缩头缩脑站在一旁。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新安刘彦昌。” 刘彦随口说名,只在真名后加个‘昌’字,便成了玉皇爷外甥女婿。 不过这世间,并无‘三圣母下嫁凡人刘彦昌’之说,更无《宝莲灯》神仙故事。 “刘彦昌?” 赵知县思其名字,手指堂下赵大:“可认得他?” 刘彦侧目而视,说:“并不认识。” 赵知县道:“此人告你替张鸿渐送信,那张鸿渐通贼,乃本县通缉的要犯。你可见过张鸿渐?” 刘平拱手说:“此乃诬告,我相公只听过张鸿渐之名,未见过其人。” “昨日去东溪村只为拜访,张相公不在家中,其娘子知我公子乃新安名士,唯恐失礼便请入府内,香茶待客。” “如何到他口中,就成了送信之人?” “请大人明鉴。” 赵知县把眼转向赵大:“你如何笃定,这位刘相公是送信之人?” 赵大心慌,不敢在堂上说‘此乃猜测’,跪道:“大人不可听他唬骗。” “张娘子严守妇道,就是秀才旧友来见,也不曾请入家门。” “如何就把生人请入家中?其中必有蹊跷!” 刘彦一笑接话说:“你只说蹊跷,可有证据?可知诬告生员是何罪名?” “若是凭着臆想就能与人定罪,那我也可以猜测,你是山贼。” “大人,此人必与张家有怨仇,想借诬告,报复张家,全当大人有眼无珠。” 赵大慌了神,连道:“大人,小人并非诬告,更不敢当大人有眼无珠。” 刘平冷笑手指:“不是诬告,便拿出证据来!” “你是想让大人用刑,对我公子拷打逼供,这难道不是把官家当成昏官,视作有眼无珠之人?” “也不去新安问一问,我刘家是何门第,就是郡王……” “好了。” 刘彦抬手止住,顾堂上县官说:“此事大人会有明断。” 知县赵德荣琢磨刘平之言,听最后‘郡王’二字,脑思便顺着话去误判。 加上主仆上到堂丝毫不憷,言谈条理分明,暗说:“此人家世显赫,不可得罪。” 啪—— 他把堂木一拍,质问堂下赵大:“如实招来,可是诬告以报私仇?” 赵大咬紧牙关,埋头不认诬告,又说:“小人与张家无仇无怨,一心只想替大人捉拿贼犯!” “大人可遣人去张家搜查一番,许能找到张鸿渐所托之信。” 赵德荣分看一眼刘彦主仆,无意间扫见堂外刘和裕。 刘和裕闯入公堂,向上作揖一礼。 赵知县疑问:“刘员外所来何事?” 刘和裕与刘彦相视,近前拱手道:“听说有人诬告刘相公,小可前来为相公证明清白。” “刘相公乃新安名士,刘中书之堂孙,岂会与贼结交,替贼送信?” 赵知县一听此言,不禁站起身,抓起堂木重重拍下,抄手指赵大:“好个刁民,胆敢诬告我朝生员,当杖责八十。” “来人,与我拉下去打!” 赵大吓得头脑昏沉,懊悔不已,连连作揖求饶。 左右衙差哪由他分说,叉出堂外便打。 只打了十棍他便吃不消了,快语道:“爷爷饶我性命,我有银两孝敬。” 衙役偷顾堂内,小声问:“多少两?” 赵大不敢说少:“只把五十两孝敬二位老爷。” 二衙差一笑。 一人探身道:“一两银子减一棍,后面真假掺着打,你只管喊叫装晕死,可知道?” 赵大见性命保住了,把眼一闭受用棍棒,悔不听三姐之言,五十两买了一顿好打。 堂内刘彦在刘和裕引荐下,与赵知县攀谈,虚与委蛇。 刘和裕道:“今日小可做宴,大人过府一叙,我等饮上几杯。” 赵知县有意结交‘刘彦昌’,张口应下,并赔情说:“下官险受刁民蒙骗,相公海涵。” 刘彦不与他多言,答谢两句便告辞。 出来衙门公堂,他同刘和裕道:“此番全仗员外情面,在下当记恩情。以后员外到新安君,我必有招待。” 刘和裕要的就是他前一句话,颜面增彩说:“常言道‘同姓是一家’,小可怎能见本家蒙冤而不帮?” “何况又是菁菁娘子来求。” “原来是她请的员外。” 刘彦故作明白,问:“她现在员外府上?” 刘和裕说:“菁菁娘子和九郎都在寒舍,相公就请到小可府上一叙,昨日我未尽地主之谊,今日相公莫再拒绝。” “员外如此美意,我岂能再拒?” 刘彦跟着他坐上马车。 到了刘府,刘和裕呼来管家,吩咐他准备午宴,后请着刘彦入内宅,进到东园。 见园内假山亭中,菁菁、阿九坐与一女说话,桌上糕点干果丰盛,六七个丫鬟围着。 刘彦望一眼亭内女子,见其颇有姿色,年有二十,试问道:“此女可是令千金?” 刘和裕说:“并非我女,乃小可家妾……” 刘彦一念思量道:“倒是香艳夺目,不知员外有几房妾室?” 刘和裕揣摩其意说:“小可不贪色,只这一房妾,其名叫昭儿。相公如有抬举之意,今夜让她侍奉相公。” 刘彦一笑道:“那我不是夺了员外之爱?” 说话往山亭而去。 菁菁、阿九看到他回来,舍了陪话的昭儿,迎出亭子见相公。 菁菁更是扑入怀中嘤声哭泣,阿九斜眼瞥视。 刘彦一手抬她下巴,道:“多亏员外使人情,娘子要多谢员外。” 菁菁转眸笑颜,把刘和裕看的骨头都酥麻了,连说‘小事一桩’。 刘彦步入亭内,近看刘家妾室。 刘和裕手指引荐:“此乃刘相公,还不见礼?” 小妾昭儿欠身一礼,声音柔弱:“见过相公。” 刘彦略点头,与员外道:“我听说本城有个范秀才,在员外府上吃醉酒,夜入妾室房内行奸。” “娘子如此香娇玉嫩,难怪他把持不住。” 昭儿听其言,低头垂目,目中流漏复杂之色,被刘彦收入眼底。 …… 第399章 一箭双雕 “老爷,宴备齐了。” “嗯,去安排车马接请赵知县。” …… 将午之时,刘府账房。 管家见老爷回事,刘和裕手持账目,随即安排。 说话两人同出账房,一人出府外,一人去府内。 进到内宅东园,刘和裕环顾,看山亭内宴席齐备,又顾看南边的厢房。 有三两个丫鬟拥在厢房门口,里面燕语莺声,欢笑不断。 他趋步过去,丫鬟行礼让道。 房内刘彦一臂揽抱佳人,含笑附耳撩拨,佳人娇笑亲昵。 左右站着阿九、小倩、及昭儿和两个丫鬟。 刘和裕眼眸望内,怦然心跳,目光被刘相公怀中美人勾住。 此女,正是还回女儿装的菁菁娘子。 其身上穿戴的,都是昭儿的衣物妆饰。 仔细看,薄纱肌肤显,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绰约多逸态。 真是人间难寻此佳人! 见员外痴看,菁菁把头躲到相公怀中。 刘彦道:“今日员外做宴席,菁菁为表答谢,愿在席前献上‘天魔舞’,添作雅兴。” “我行李无女子衣物,只借昭儿衣裳妆饰一用,员外莫要吝啬。” 刘和裕扯回神,分看一旁昭儿,再顾菁菁娘子。 这一比,可谓‘仙凡之别’。 “菁菁有此美意,小可何敢吝啬几件衣裳?” “这衣妆,菁菁如若中意,就赠与娘子。” “谢员外。” 菁菁不拒绝,一笑答谢。 刘和裕心神荡漾。 刘彦转顾菁菁:“只是说嘴,你如何谢?” 菁菁眉眼挑逗刘员外,与相公对视:“老爷让我如何谢,我便如何谢。” 刘彦松开怀抱,留意刘和裕神色,对阿九道:“郎弟不如也扮做美人?” 阿九斜眼看菁菁,说:“我可不会跳舞。” 刘彦显出高兴神色道:“不需郎弟人前卖弄姿色,弟只陪我。” 阿九轻轻点头,去问昭儿:“可有我能穿的衣裳?” 昭儿几分诧然,方知这美郎君乃刘相公的男妾媚子。 两人说话时,刘彦出厢房,在刘和裕邀请下跟他入山亭,坐下道:“我听九郎说,员外喜爱菁菁,愿出两千金买她,可有此事?” 刘和裕心说‘时机已到’,分看那边厢房说:“小人确有此意!” “菁菁娘子,我甚是喜爱,相公肯不肯割爱与我?” “小人自知唐突,不该夺人所爱。” “但自见菁菁,我心如中魔,不能自已,求相公成全小人。” 刘彦敛袖端茶,思量少许,道:“我让菁菁侍奉员外一宿,如何?全当答谢员外恩情,分文不取。” 此言是故意吊胃口,表现的不肯割爱。 刘和裕心如蚂蚁爬,起身作揖。 “相公先恕小人贪心。” “小人非只为求一夜之欢,我愿再添五百金!” “两千五百金,祈求相公成全小人。” 刘彦抬手请他归座,说:“员外肯出两千金,已显足诚心。” “我不是贪财之人,之所以不愿割爱,是怕员外沉迷美色,伤了身骨。” “那我岂不是害了员外?遭员外家人恼恨?” “美色之物,受用一二既可,不可贪多。” 刘和裕听其言,归座道:“小人平日不贪色,只是爱看美人。” “我那妾室昭儿,自纳到府内已有五年,也只同房数次而已。” “相公只管放心,即便我死在菁菁裙下,也不会埋怨相公。家人敢乱言,便将其逐出去!” “望请相公成全。” 刘彦拿捏其心,笑道:“不如宴后再说。” 说话,转问他的小妾‘昭儿’,言外之意显而易见。 刘和裕再不聪明,也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欢喜道:“原来他看上了昭儿,又不好开这个口。” “好,我便将昭儿送与他!” “菁菁好比仙驹,昭儿不过凡马,失一凡马,得一仙驹,何足惜?” 话不多时,管家请着知县赵德荣入园。 刘和裕出亭相接。 刘彦似家主般立身席前,一派士人之风。 等官家入亭,他才持礼。 这反倒让赵知县高看他门第,寒暄更见礼数。 三人入席谈聊‘新安士族’。 几杯水酒下肚后,阿九、菁菁、昭儿带丫鬟来山亭。 赵知县挑眉,看到阿九、菁菁一眼惊艳,双目失了神。 刘彦察言观色,引荐道:“此乃我媚子郎弟,名唤九郎,这是我家妓菁菁。” 说话接阿九入席,手指菁菁让她与赵知县、刘员外斟酒。 知县赵德荣张口欲赞,却一时说不出言词,眼眸直直盯看菁菁,直到她擦身而过,走到刘和裕处斟酒。 刘彦道:“菁菁会跳西域天魔舞。今日员外做宴,大人赏光,便叫她跳上一舞,增添兴致。” 赵德荣兴致陡然,说:“下官闻言,长安有西域舞姬,善跳‘天魔舞’,未曾得见,今日着实有幸。” 刘彦笑顾昭儿:“娘子会弹琵琶,就在旁助舞。” 昭儿低眉领喏,从丫鬟手中接过琵琶,坐到亭门边。 三杯酒后,琵琶声响起,菁菁背朝宴席,一手单举臂,一腿抬玉足,作出起舞姿态,回眸一笑百媚生。 随着她卖弄舞姿,席上员外、县官眼目不离,心神被色相牵引,着迷舞姿之中。 刘彦观罗刹鬼跳此舞,尚且心念跳动,何况此二人。 一场舞毕,他们险把阳元出窍,紧守住三关,却魂儿荡漾。 刘彦分视二人,举杯问:“菁菁此舞跳的可好?” 赵知县赞不绝口,刘员外多夸附和。 刘彦便让菁菁侍奉敬酒。 两人十分受用,酒过三巡,全都大醉。 散宴后,管家安排下人送官家回衙,他扶着自家老爷去西房醒酒。 等刘和裕睁眼醒来,天已暮时,赶忙呼人叫管家,问:“刘相公可回客栈?” 管家回话:“相公也吃醉了,他家人本欲送他回客栈,被小人劝下,现安置在东园厢房。” “适才我去园内探望,听他仆人说‘相公还未醒’。” “好!办的甚好。” 刘和裕提鞋点指说:“去叫昭儿过来。” 管家领喏出去。 少时,小妾昭儿跟来见礼:“老爷召奴婢何事?” 刘和裕敛袖走近,对其面道:“我要把你送与刘相公,你意如何?” 昭儿眼色讶然,低眉说:“听凭老爷之意。” 刘和裕笑着称‘好’,背手出房道:“今夜你便去侍奉刘相公。以后就是相公之人,昔日赏赐之物,尽可带走。” …… 第400章 昭儿述实 “我之所以宴前不答应,是想让刘和裕把昭儿与我。” “他若稍微聪明一些,便会把此女添作彩头。” “他家昭儿是有些姿色,但比不过阿九姐、小倩姐和我家大姐,先生要她何用?” …… 一更天,东院厢房烛火明亮。 三女坐床,刘彦坐凳,与她们细说后面计划,提起‘刘府小妾昭儿’。 菁菁不甚明白他讨要‘昭儿’用意。 刘彦转顾门窗,用茶道:“此女可以替冤死的范秀才,洗白冤屈。” “她在刘府内,不敢忤逆老爷,脱离刘府之后,就另当别论了。” 菁菁解了疑问,明眸雪亮,发现这先生处处深谋远虑。 “先生真是一计多用,思虑周全。” “范秀才之事,奴奴也略知一二,坊间都说他是被刘员外陷害。” “如能给他沉冤昭雪,便是一笔阴功,传闻坊间佳话。” “公子意不在赚名声,为的是‘仁义全用’,此乃养仁之道。” 阿九替刘彦回答,转问公子:“何时让她入衙状告刘和裕?” 刘彦说:“等到赵德荣得知,我将菁菁割爱与刘和裕之后,等他想方设法要得到菁菁之时,在引昭儿见他。” 说话时,刘平在外叫门,称:“刘员外来了。” 刘彦起身开门相迎。 见刘和裕带着小妾昭儿、几个丫鬟在外,丫鬟们端着水盆、香茶、糕点、羹汤、酒菜等。 进到房内,等丫鬟摆放完退去。 刘和裕微笑道:“今日之宴甚欢,醒来已这般时分,相公不妨就在此园留宿。” “客栈那边小可已派人去说,保管相公诸物不失。” “员外待客,无微不至,既如此今夜便贵府讨饶了。” 刘彦也不会拒,眸视昭儿,看她妆扮精致,衣裳清凉,指问道:“娘子可是来与菁菁叙话?” 昭儿暗查老爷目光,点头笑道:“奴婢正是来寻菁菁妹妹,想与妹妹请教舞姿。” 刘彦便让菁菁与她去亭内叙话。 二女一走,刘和裕已安耐不住,作揖深施一礼。 “员外这是何意?” 刘彦伸手托他,故作疑问。 刘和裕开口相求说:“不知相公思虑的如何?小人斗胆再求君子,可否割爱与小人?” “我知相公身边少了一人,有所不适,愿将昭儿陪赠相公!” 刘彦缄言不语,阿九适时插话:“昭儿温顺,相公不是也喜欢吗?” “那菁菁到底是勾栏货色,领回新安,太公一问,岂不责怪相公沾染花柳?” “不如把她换成金子,刘员外颇有诚意,许下两千两百金。” “这笔买卖只把相公所亏,连本带利挣回来。回家也有颜面。” 刘彦沉思,转问说刘平:“七郎何意?” 刘平分顾刘员外说:“九弟所言极是,家里娘子也未必瞧得上菁菁,领她回去招惹是非。” 刘彦掂袖端茶,看向刘和裕道:“员外有恩与我,又诚心相求,我只好割爱了。” 刘和裕大喜抱拳作揖,又拜谢刘平、阿九。 后,买卖双方房中商议‘明日立字据,备好金子,人钱两清。’ 商定完,刘和裕不多留,转头便去安排官家‘准备装金子的棺材’。 刘彦送他出门,走去凉亭与菁菁、昭儿谈笑,道:“今夜员外在西园备宴,我午宴酒已吃足,菁菁就代我去赴宴。” 这话听到二女耳中,各有明白。 菁菁笑颜领喏,转身出凉亭回房。 昭儿目送,心中有言但不敢说。 刘彦却直言道:“菁菁我已割爱与员外,员外亦将娘子割爱与我。可愿随我而去?” 昭儿低眉回话:“奴婢愿随相公,只是相公就不觉得亏本?奴婢无处能比菁菁妹妹。” 刘彦笑道:“我看人只看心地,娘子心地不差,这场交换便不亏。何况我还挣了两千两金子?” 昭儿眼眸惊讶:“刘和裕给了相公两千两?” 刘彦点头说:“若没有这两千两诚意,我岂能与他做这笔买卖?” 昭儿显笑,似乎听到高兴之事,说:“相公可知我县坊间如何叫他?都叫他刘饕餮!” “他却在相公这里大花银子,当仔细查验。” 刘彦道:“听娘子之言,你对自家老爷似有怨。可敢与我说说?” 昭儿眼看园门说:“要说没有怨,那是假话。相公不知,奴婢是刘和裕强纳入府的。” 说着便将身世告知一二,又说‘刘和裕如何用计使她爹爹染赌卖女’、‘最终进了刘府为妾’。 刘彦听罢问道:“令尊可在世?” 昭儿洒泪说:“爹爹一年前便死了。奴婢有幸得相公赏识,逃出此地,必定忠贞不二。” 刘彦起身出凉亭,道:“我非娘子归宿,不过会与你配个良人。现在莫问。” 昭儿听了眼目疑惑,跟着他入厢房。 约过半个时辰,来两个丫鬟请‘刘相公西园赴宴’。 刘彦便叫菁菁代他前去。 昭儿坐着目送菁菁出房,看她浑然不知已被卖,心里暗暗可怜她。 等门关上,刘彦转目道:“我问你一事,昔日范秀才在刘府醉宿,果然对你行奸?” 昭儿张目惊诧。 阿九接话:“你已不是刘和裕妾室,无需顾虑,只管如实回话。” 昭儿站起身,垂目少许,回答说:“范秀才不曾对我行奸,是刘和裕让人把酒醉的范秀才抬入我房中,让我俩睡了一宿。” “奴婢纵有不情愿,也不敢忤逆主家,请大人明鉴。” “看来坊间传言不虚。” 说着,刘彦道:“我身无官职,问你此事,是想知道‘范秀才究竟是不是受冤枉’。你能如实相告甚好。” “我再问你,可愿替范秀才恢复清白?” 昭儿思虑后,点头说:“奴婢愿替他昭雪,只是刘和裕与县官狼狈为奸,奴婢就是为证,知县也会偏袒他。” “所以范家去到州府告状,但我听说刘和裕使银子打点,买通了台州府王司理,消了范家的状子。” 刘彦道:“此一时,彼一时,赵刘这两只二狼狈,总有散伙之人。不出几日,也许就会彼此憎恨。” “娘子只要有此心,范秀才之桉便可翻过来。” “他冤魂泉下有知,也会记你一场恩情。” 昭儿听其言,越发感觉这相公非同寻常,转睛问道:“相公莫非仙家?” 刘彦一笑分顾阿九、小倩说:“我只是个读书人,倒是我家九郎会些法术。今夜与你变个如意郎君可好?” 昭儿面泛桃红,心儿砰跳,不想这美郎会仙法。 “相公就不愿宠幸奴婢吗?” “奴婢愿听凭相公吩咐,但只求一夜,报答恩情。” “可好?” …… 第401章 孙生奇缘 南村孙秀才,字明亮,为人心直胆弱。 五月五端阳节,他醉倒江堤,梦见江鬼连相公,得知‘六月下灵江发大水,届时百姓都要遭受水灾。’ 此后,孙明亮多思修堤,但却筹不来修堤的银子,因而内心积郁成疾,患病在家。 这两日,他又连做异梦。 在梦中与一位名叫‘刘彦昌’的白衣秀士结交,受教颇多。 醒来后,心中积郁得以释放。 昨夜他梦入一家府邸,再次见到刘彦昌,两人在假山园亭用茶叙话。 刘彦昌告诉他:“此乃刘和裕府邸。我明天就要走了,今日请孙兄来,一是告别,二是做媒,三是赠金。” 说着抬手抚掌,有三女走入凉亭,无不妍姿清丽。 刘彦昌指着中间一女道:“此娘子名叫昭儿,就让她做你妻子可好?” 孙明亮细看娘子,非常心动,欣然答应下来。 刘彦昌又问昭儿:“可愿与孙兄为妻?” 昭儿眼眸含羞,看了下孙明亮,思量后点头同意。 刘彦昌高兴说:“今日做成一对才子佳人,当摆宴庆贺。” 便让身旁女子变一桌宴席。 那女子手袖一挥,石桌上出现十多道佳肴美味。 刘彦昌举杯恭贺二人喜结连理,让他们吃个交杯酒。 孙明亮有些羞臊,倒是昭儿先举杯,叫声‘相公’,请他起身。 两人当众交杯。 刘彦昌见后笑说:“孙兄以后要好生对待娘子,我有五两金子随喜,可用来改善家境。” 孙明亮作揖三次收下,对这刘兄感激涕零。 之后两人推杯换盏,一连喝了十壶酒,孙明亮却越喝越精神,心窍越发明亮畅快。 喝道第十二壶酒,有个美艳娘子入园,与刘彦昌谈笑说:“那员外贪吃得很。” “口中说不好色,却暗中服了药,把自己弄到昏死。” “奴奴用针刺给他放血,才保住他性命。” “不然,明日他家就要办丧事了。” 刘彦昌笑了笑,对那娘子道:“员外对其他女子不好色,独好菁菁美色,万不可让他死在花下。” “我有一门丹法,能用于鏖战,可固本培元,不伤性命根本。” “明日你可传授与他,先让其尝到好处,欲罢不能。” 他讲此法时,昭儿暗扯孙明亮,小声说:“相公仔细听,记在心里,这对你我都有好处。” 孙明亮红着脸点头,一字不漏的将刘兄所言‘丹法’记下。 而后,刘彦昌便让菁菁回去,转对孙明亮说:“明日己时,孙兄便去村口城皇庙接娘子。” “看到一女子坐在棺材车上,那便是昭儿。” “到时连车带棺材,及娘子都接回家中,便有钱修江堤。” “孙兄切记,心存善念,多行仁义,今后定有好报。” 孙明亮牢记此言,拜谢一礼后,忽觉酒晕袭来。 等他睡醒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家中,昨夜却是南柯一梦。 孙明亮起床见母亲、小妹,说起‘梦中娶妻’之事。 小妹、母亲都笑他,让他莫把美梦当真了。 但孙明亮总觉梦里人物都是真实的,且连着两日都梦见刘彦昌。 吃完早饭后,他独自去江堤上散步,回想梦中的妻子昭儿,忽想起刘兄之言。 之后去了村外的城皇庙,四顾转望,哪有棺材车和娘子? 孙明亮嘲笑自己‘痴心妄想’,痴到将美梦当真。 回到家时,却见母亲、小妹目光异样盯看自己。 母亲问:“我儿近来可拾到财物?” 孙明亮不解娘亲此话,说:“孩儿不都在家里?从何处捡拾钱财?” 小妹从背后拿出一锭金元宝,问他:“那哥哥床上,怎有这么大个金子?” 孙明亮陡然惊诧,看着金元宝思量,想到梦里‘刘彦昌随喜,给了他一锭金子,他谢过后揣入袖中’。 想到这里,孙秀才拍手大笑,夺过金子反问小妹:“你可知道这五两金子如何得来?” “我告诉你,此乃刘兄康慨相赠!” “昨夜我所梦,绝非梦境,刘兄乃是一位仙家!” 小妹和母亲相视一眼,拉着他进屋叙话,详问‘昨夜之梦’,又问他口中‘仙家刘兄’。 孙秀才把记得之事,全数细说给母亲、妹妹,赞刘兄‘堂堂君子,风流倜傥,名叫刘彦昌’。 其母韩氏疑惑:“仙家相公因何赐我儿一桩婚,又赠五两金?” 小妹点头接问:“金子确有,妻子何在?难不成,我那嫂嫂是狐狸?躲在房中,白天不肯见人?” 孙明亮精神爽然,笑与母亲、小妹道:“刘兄见我有修堤之志,但苦无钱财,忧虑成疾,故而引我相见,助我一臂之力。” “刘兄与我说,只要把妻子接回家,便有了修江堤的银子!” “他叫我今日己时去城皇庙接妻,方才我去得早,未见车马贤妻。” “等到己时我再去,定能接到昭儿娘子!” 其母将信将疑,门口望太阳说:“既如此,我等便把家里收拾收拾,莫让新娘子来了笑话。” “我儿也去换身衣裳。” “娘亲言之有理。” 孙明亮回房换身交好的衣裳,至少没有补丁。 韩氏领着女儿院里扫地,收整内外。 半个时辰后,太阳偏中。 孙明亮见已过辰时,就急不可耐奔去城皇庙,小妹跟着他一同前去。 快到城皇庙时,远远看到一辆骡车停在庙门口! 车上没有车夫,只有一女身着孝衣,坐在车头望村子。 两人目光相对,各显欣悦之喜。 孙明亮奔跑过去,扫一眼车上棺材,小心探看娘子容貌。 车上孝女垂目低头,问他:“相公看什么。” “我……” 孙明亮惶恐有误,退身作揖道:“敢问娘子芳名。” 孝女低眉浅笑说:“相公先说叫什么名字?” 孙秀才如实相告:“小生姓孙,名成,表字【明亮】。” 孝女抬起头,目光相对道:“妾身名叫昭儿,昨夜之梦,可曾记得?” 孙秀才欢喜不已,仔细打量娘子说:“岂敢忘记,只是未想到,娘子比梦中更美。” “妹妹快来,拜见嫂嫂!” 孙小妹绕到面前,笑着看一眼,见礼道:“拜见嫂子。” 昭儿伸手递给秀才,下车还施一礼。 孙明亮激动难平,看着这辆骡车和棺材,问她:“这车主人是谁?可是刘兄?” 昭儿点头说:“先生命仆人将我送到此处,把车作陪嫁赠我。棺材后有个箱子,里面是我的私物和积攒的银两。” “我闻相公家清贫,有了这些银两,将来便可立业。” 孙明亮作揖一礼,动容道:“刘兄乃我大恩人,娘子下嫁与我,实在委屈了你。” 昭儿微笑说:“相公不必说此话。只要你能对我好,记住先生交托之事,便是报答了先生。” “将来江堤修好,能救万民不遭水灾,此乃一桩大善功!” 孙明亮抖擞精神,指着远处江堤赌誓:“小生必不负刘兄重托,不负娘子。若有负,让我溺死江水中。” 昭儿十分高兴,越看这秀才,越觉得称心。 孙小妹围着骡车看一圈,问棺材:“这是谁家的?可是姻公姻婆?” 昭儿摇头不言,转对秀才说:“有些话不能在外说。” “这棺材,可作孝敬母亲之用,但棺中之物不能擅取。” “但丢一个,你我夫妻便做不成了。” 孙明亮连声应承,称:“小生绝不动此棺。” 昭儿点头手请道:“就请相公驾车,带妾身回家。” 孙明亮领喏爬上骡车,却想起自己不会赶车。 小妹翻上去道:“这有何难,我来赶车,哥哥嫂子坐后面。” 秀才不大相信,拉着昭儿上车。 还未开口叮嘱,小妹便挥舞鞭子打骡子,骡子吃痛甩尾奔跑,颠的孙秀才险些掉下去,好在昭儿抱住他。 路边树下,阿九望着骡车卷尘奔向南村,一笑向东堤码头飞去。 …… 第402章 卖卜之女 “卖鱼喽,新鲜的江鱼。” “客官可要珍珠?小人有上好的珍珠,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公子,那是何鱼?好大一条。” …… 日落酉时,台州临海县江边码头。 码头集上叫卖声喧闹,南北沿堤望去,此处集市长达四五里,颇为罕见。 刘彦主仆刚下船登上码头,便被卖珍珠的小哥盯上,提着一布袋招揽生意。 刘平饶有兴趣四顾,看到几丈外有人挑起一条大鱼,竟有一人高,通体乌黑,不曾见过。 卖珍珠的小哥伴望一眼,笑道:“那是鲟鱼,有黑的、银的,金的,抓到金银二色鲟鱼一般都要放了,唯有墨鲟鱼可杀。” 刘平好奇问:“为何?” 小哥说:“金银鲟鱼乃江中灵物,杀之必有报应。即便是寻常鲟鱼,渔夫捕到也要烧香告知江中灵,方能下刀宰杀。” “据传说‘鲟鱼可化龙’,金鲟是江君的家卷,银鲟是江君的族人。” 刘彦笑着旁听,转问他:“你家珍珠如何买?” 小哥提起布袋打开口,托起与他过目道:“小珍珠一百文钱一个,大珍珠三百文钱一个。” “若是论斤买卖,不分大小,一斤一百五十贯。” “小人所卖皆是东海珠。” 刘彦低眉看着银白色海珠,捏起一粒观察道:“我听说东海有鳌珠,你可见过?” 那小哥笑说:“鳌珠乃世间宝贝,一颗价值千金,小人也只听过没见过。” 刘彦还回珍珠道:“我不是买卖人,买来珍珠也无用。” 小哥拱手一礼,系上布袋便走,继续寻买主。 刘彦与刘平牵着驴马游逛集市,朝东边临海县城而去。 此番从永平到临海,是为游访一位名叫‘温良功’的名士。 当日富春江上,邓衡与他提到两位台州名士,一是永平张鸿渐,二是临海温良功。 眼下永平县布计已完,菁菁入了刘府,后面她只需依计行事即可,刘彦便得闲来此游访名士。 走了约有六里路,主仆二人望见前方城郭,城门上两个朱红大字——【临海】。 城门狭小,只有一丈来宽,只容得下两辆小马车并排入出。 左边城墙前聚着一众人,仰面观看榜文。 刘彦下驴观看,见是一张缉盗榜文,上面说‘本城陶员外被窃一箱东海珍珠,悬赏两百贯寻贼’。 刘平笑道:“看来他那箱珍珠少说值两千贯,不然怎肯拿两百贯悬赏?” 刘彦不言,迈步进城,刘平一手牵驴一手牵马。 两人进到城里,见一条街巷直通东西,两街门店各行皆有,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他们一路向西寻客栈落脚。 走到一家名叫‘东来’的客店门前,听里面喧闹阵阵,一群赌汉在楼梯旁围着博钱,门口邻桌坐一女子,十五六岁的俏丽。 其身后客桌有一对卖唱的爷女,小娘子唱着‘小桃红’,几个客官旁听。 刘彦迈步走入,柜上盘账的掌柜抬眸打量,笑问:“相公可是住店?” 刘平接话道:“正要住店,你家客店可有安置牲口的地方?” 掌柜一眼望外说:“后院便有牲口棚,有人看守,楼上有两间上房。” 刘彦点头:“就请掌柜开间上房。” 掌柜连忙叫小伙计帮着解装。 彼时,身后一人轻声问:“相公可要卜上一卦?” 刘彦回眸,见说话人是门口俏丽小娘子,乍一看如寻常人家之女,细细打量眼眸清澈,身上隐有道气。 “娘子卖卜?” “奴家只卖有缘人。” 小娘子微笑回话。 刘彦敛袖坐到她桌前,看桌上有三个铜钱,旁边放着一个卦筒。 “娘子贵姓?” “奴家姓白。” 小娘子目光直盯着他脸面看,像是在相面一样。 刘彦不怕她看,随手抽出一根卦签,试问:“娘子看我可是有缘人?” 小娘子眼目含笑说:“我观相公有奇人之相,正是有缘人。相公可愿买我一卜?与奴家添作一笔买卖?” “小奴一天不曾开张,肚里正叫唤。” 刘彦见她却有几分可爱,道:“我从不问卜,娘子既然肚子饿,我就破例问一次,只说对了,我便请你吃上一顿。” 小娘子坐正:“相公请问。” 刘彦稍思问:“你可知我来此何事?” 小娘子笑道:“公子来寻人。” 刘彦又问:“人在何处?” 小娘子把三个铜板推过去说:“还请相公掷两次,奴家看了卦象才知相公要找的人在何方。” 刘彦扫袖推还道:“不必了,我直接问你,可知道温良功?” “温公子?” 小娘子有些讶异,说:“知道,相公要拜访他?” 刘彦说:“难道不能吗?” 小娘子眼眸忽地明亮,笑道:“原来是温公子的贵人到了!” 说话,她站起身见上一礼:“敢问相公尊姓大名?” 刘彦说出化用之名,道:“在下刘彦昌。你说我是温良功的贵人,他莫非遇到难事?” 小娘子归座说:“温公子犯了一场桃花劫,有两位仙家争夺他。” “如今他神魂不在身中,我推算多次不得结果,只算得会有贵人助他还身归窍,跳脱灾劫。” “我观相公奇人之相,又是拜访温公子,故而斗胆猜测,相公即是他的贵人。” 刘彦有些惊讶,不想此处藏龙卧虎,问她:“娘子与温良功是何交情?” 小娘子回道:“我俩没多少交情,但温公子对我有布施之恩。他为人良善,每逢见我都赠一碗饭,奴家送卦,他却不要。” “温良功与相公一样,是个不卜君子。” 刘彦听了增添好感,又对这卖卜娘子好奇:“娘子善卦,并且灵验。为何还顾不住自己温饱?” 小娘子无奈说:“皆因家师之命,只叫我卖卜有缘人,但世上哪有那么些有缘的?所以奴家才受穷。” 刘彦笑着道:“我看娘子误会尊师之意,他说的‘有缘人’,可许是指‘可帮助之人’,让你用灵验之卜,去帮助那些良人。” “这般,你亦能积攒功德,有助于修道。” “我观娘子身上有道气,想来是炼铅汞的诧女。” …… 第403章 白氏文君 听了刘彦之言,小娘子很惊诧。 没想到‘这相公竟能看出她修炼铅汞’。 其次‘这相公对于老师之言看得十分透彻’,使她忽得通透,豁然开朗! 小娘子带着奇异目光,刮目相看:“先生也是修道之人?” 见她改口称‘先生’,刘彦说:“在下不修道,只是略知一二,能看出娘子身上隐有道气。” “修炼铅汞之人,每日服气,食天地之气而养五脏、六腑、九窍、精气神,眼眸存精,明亮灿灿。” “又因服气之故,周身之气和谐,似明山水秀,这种气象近乎于【道】。” “故曰【道气】。” “娘子适才说‘饔飧不济’,但看你精气不弱,无饥相。” “若不是‘养道服气’,你现在应当是面黄肌瘦,精气衰竭之相。” 小娘子笑出皓齿,点头道:“先生察人心细,确如所言。” “我观先生眼眸如珠,聪明通上玄,必定是明经之士,大学真儒?” 刘彦分顾搬行李上楼的刘平、小伙计,呼来掌柜交代:“烦店家备一些酒菜肉食送到楼上客房,再泡一壶好茶。” 掌柜看眼小娘子,笑着应承。 刘彦转对小娘子道:“我虽明经,不过是小学之儒。你若不避男女有别,到我客房叙话如何?” 小娘子爽悦同意,跟着他上楼进客房。 房内解行李的刘平顾看一眼,也没多管询问,与公子说声‘我去拴牲口’便下楼。 刘彦点头,转折扇请小娘子落座。 扇子放下后,两缕灵烟飞出,落在身旁显出阿九、小倩形貌。 小娘子蓦然目明,看到她们阴魂之体:“这两位姐姐是……” 刘彦随手介绍说:“她们都是我的家人,阿九、小倩。” 二女跟着欠身一礼,小娘子忙起身还礼。 刘彦问:“方才娘子只说姓白,不知芳名叫什么?” 小娘子回话道:“奴家名叫文君。” “白文君。” 刘彦记下名字,与她攀谈闲聊,问她‘住在何处?’、‘尊师何去?’ 文君说:“奴家就住在这客栈。去年台州贼乱后,我随老师来到此地。” “一日老师说要出海访友,留下十两与我作店钱,叫我在此等他,自己挣饭食,卖卜有缘人。” “我在这家店住了已有半载。” 阿九问道:“尊师就没说何时回来?” 文君摇头:“老师走时没有提及归期。” 小倩笑道:“怕不是嫌你是个累赘,将你丢在此地自生自灭,哪有人去访友,半年不归的?” “倘若令师一直不回来,你就一直住在客栈不成?” 文君低眉思量说:“师父若是嫌我,应该早对我说。” “师父留的十两店钱快使完了,我就要露宿街头,哪里能一直住客栈?” “娘子无需忧虑,船到桥头自然直。” 刘彦道:“或许尊师让你留宿客栈,是让你等候机缘。” “你卜算之术,皆出自老师,他所见远超于你,留你在此,大概是为了‘玉汝于成’。” “一块好的玉石,在成器之前,需多番打磨。” “同理,想要在道业上有所成就,就要吃得住‘艰难困苦’,从中磨炼道心,这个过程就叫做‘积功’。” “尊师让你‘卖卜有缘人’,则是‘行善’。” “积功是养道,行善是累德。” “黄老之术,老庄之言,不就是【道德】二字?” 白文君听他一席话,恍如拨开乌云见明月,心窍忽地明亮,【道德】二字在脑思内闪烁明光! “先生妙解!” “今闻先生一场点拨,让奴家省去三年自悟,多谢先生。” 说话,她起身绕到桌侧,行一稽首大礼。 刘彦示意阿九扶她起来,微笑道:“我不过是‘推己及人’,以自心揣摩尊师之意。” “大概会有误解,但我想尊师留你在此,用心甚善。” “娘子也无须恪守师命,要学会随缘变通,不然你卜算之术,就是白学了。” “《易经》六十四卦,乃应天道变化,持用之人,随变而变,才是善用。” “先生所言甚是!” 文君起身笑颜相对,眸闪敬慕之色附和其言,说:“难怪君子不卜,似先生这等通达之心,又何须去卜算?” “我师曾说,儒学明经之士,道理通明,明理而通道玄。” “此言应在先生身上,丝毫不差。” 刘彦请她归座,问起她出身家世。 白文君毫不相瞒,将自己幼时苦难倒出。 说话间,小伙计端着茶水、酒菜上楼,鸡鸭鱼肉俱全,值个半两银子。 刘彦让文君敞开吃。 这小娘子也不作假,撕下鸡腿边啃边笑,吃相颇为可爱,且肚量不小,一人顶上刘家主仆。 没一会儿,桌上这些鸡鸭鱼就只剩骨头。 刘彦用茶赞说:“果然是修炼铅汞的诧女,胃口盖过我俩。” 刘平点头接话:“你如此能吃,身上力气肯定不小。” 文君油手掩口笑道:“让先生见笑,奴家多日没见荤,贪了一些。今日吃够了,百日不想。” 刘彦欣赏这个卖卜女,说:“你我有缘,可愿一同做笔买卖?” “赚来银子,娘子便能脱出饥困,不用为肚子发愁,亦能维持下去。” 文君问:“先生做什么买卖?” 刘彦说:“我初来临海时,见城墙上张贴‘缉盗榜文’,本城陶员外悬赏两百贯捉贼。” “你通晓易理,算上一卦,我去寻找窃贼,赚他个两百贯赏金,这买卖如何?” 此话听入众人中,各是思量。 刘平心说:“刘和裕两千二百两金子,公子一两不取,如何要赚那两百贯赏钱?” 文君暗思:“先生说的倒是一场好买卖。我与他有缘,帮他卜算,也不算违背师父之言。” “奴家就与先生做这笔买卖。”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三枚铜钱,请他掷钱。 刘彦抬起折扇道:“晚些再算无妨,你可知温良功家住何处?” 文君收起铜钱说:“温公子家住城外东边竹桥村,离此三四里路,其父母已亡,只他一人独居。” “前两日我去探望,见有二女守在公子家中,愁眉不展。” “她们请我卜算失魂下落,我也算不出来。” “先生要去,我可领路。” 刘彦一念思量,起身道:“不需相陪,我二人去就行。” 说话扇指刘平,后交代阿九、小倩留在客栈守行李, 又对文君笑说:“娘子卜算之前,不妨先沐浴,银钱我来付。” 白文君闻言自嗅身上,隐隐一股酸臭入鼻,才想起自己许久没澡洗,刹那面颊发烫,心儿跟着暖热,低头应喏。 …… 第404章 二女之争 “好一片竹峦山村。” “如此美景,恰似画中仙居。” 酉时末,落晖斜照青山。 刘彦骑驴,刘平牵马,二人过了小溪竹桥,目望前方竹山村落。 村子建于竹山下,与山林和谐相依,清幽僻静,家家户户散落,相接并不紧密。 村口有一片水田,有小童骑牛在田埂玩耍。 主仆寻着童儿过去,与他打听‘温良功的家’。 童儿手指南边山脚一丛竹林处说:“温相公家就在那。” 刘彦答谢一礼别小童,与刘平去往村南山脚。 沿着一条小山路,从斜坡而上,见一丛竹林环抱宅院,院内两间石屋,一间竹舍。 竹舍正对院门,门窗敞开着,一盏油灯映照两个女子身貌。 一个身着粉衣,一个身着绿衣。 刘彦在院外观望,她们各有察觉,目光透窗相对,皆看出‘门外之士不凡’。 “此处可是温兄府邸?” 刘彦扬声询问。 二女相视,绿衣女走出竹舍,开门迎客。 “正是,相公是……?” “在下刘彦昌,久闻温良功之名,今到临海特来拜会。” 说着,刘彦笑问:“温兄可在府上?” 绿衣娘子张口难言。 这时粉衣女出竹舍说:“我相公外出访友,不在家中。” 刘彦心中一笑,礼问:“娘子莫非夫人?” 那粉衣轻点头,开门的绿衣却面不高兴,但不好当面发作。 刘平道:“温兄几时回来?” 粉衣女回话:“我相公此番出远门,十多天才能回来。” 刘彦笑着说:“夫人何必骗我?温兄分明就躺在舍内,还是让我进去一见,识得面相,也许哪日能遇上。” “替两位娘子找回温兄失魂。” 二女闻此言,眼目齐变化,重新打量他。 绿衣问:“先生知道公子失魂之事?” 刘彦说:“我从客栈卖卜娘子口中得知温兄失魂,却不知他因何走时魂儿。二位娘子可试过‘考召追魂之法’?” 粉衣哭泣道:“此法我俩都已试过,也不知相公魂落何处。” 绿衣瞪看她:“若不是你,公子魂儿岂能丢了?” 粉衣止泪争辩:“岂能都怪我?当日是你来夺,逼我出手与你斗,相公才惊走魂儿。” 见她们吵起来,刘彦刘平相视,插话道:“温兄失魂多少日?” 绿衣女答说:“算来有九日了,先生可有法相助?” 刘彦道:“可否让我先见见温兄?” 粉衣点头相请,绿衣在前引路。 刘彦跟着走入竹舍,粉衣女持灯在旁照亮。 见舍内床上躺着一个秀气书生,样貌清俊,气血薄弱,呼吸缓慢。 绿衣在旁说:“奴家已施法护住公子肉身,免受外邪侵染。先生可查公子灵台。” 刘彦收眼眸道:“我不修道,无法查看。” 二女诧然顾他。 粉衣女道:“那先生如何知道‘考召之法’?” 刘平替公子答话:“我家娘子修道,我公子以非凡士,自然知道些法术。” 绿衣女试问:“先生是明经之士?” 刘彦点头步出竹舍,说:“如若‘考召之术’也寻不到温兄失魂,那他有可能魂不在大千世界,或许去了某处洞天,或山海之地。” “我听说临海有海市、仙境,两位皆是仙家,应该知晓一二。” 二女跟在身后,闻其言各都高看。 绿衣女说:“先生言之有理,奴家却没想到这个。” 粉衣女忧虑道:“倘若相公魂入山海之境,想要寻回就更难了。” 刘彦宽慰她们:“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眼下离二十一日尚早,未必寻不回温兄失魂。未请教两位仙家尊姓?” 粉衣女持礼说:“奴家郎氏。” 绿衣女接说:“奴家黄氏。” 刘彦推测她们皆是异类得道,也不问根底,说:“刚才听黄娘子说,你二人争斗时惊走了温兄,当时在何处?” 黄氏回话道:“在十八丘,郎氏就在那处修行,她趁我不防备,当夜叫出公子魂儿,领回自家洞府内。” “我见公子魂不在身,便猜是她叫走,寻过去起了争斗。” “我俩一斗各忘了公子,等回去已不见公子魂儿。” “因相互猜忌,都以为是彼此计谋,趁着争斗使人带走公子魂儿,于是又斗了起来,纠缠到天明方休。” “事到如今,她还是不信我,认为是我藏起公子。” 郎氏说:“黄鼠狼狡诈,你让我如何信?” 黄氏讥讽道:“论狡诈奸恶,我黄鼠家怎比得上你封狼家?” 二女斗嘴,把彼此根底抖出来。 刘平暗看公子,刘彦眼眸示意他出去牵马,笑听两句,插言打断:“两位都不是狐,何故学狐疑?” “温兄幸得二位仙家倾慕,本是一场桃花运,但因二位争抢,却成了一场桃花劫。” “当夜若能搁置争执,分头去找,也许就无今日之愁。” 说着拱手告辞,步出竹院。 二女都收了口争,跟出去相送。 郎氏道:“先生乃明经之士,聪明过人,可能指点我寻找温郎?” 刘彦骑上毛驴,顾首道:“两位仙家彼此猜忌,我指点其中一个,另一个必定猜疑‘此人是不是她请来的,故意做一场戏’。” “如此岂不是把我牵扯进来?” 二女各有神色,这句话说的分毫不差。 她们侧视彼此,口中无话可说。 黄氏低眉思量,飘身跟着驴子道:“不知先生暂居何处?” 刘彦不答所问,只说:“你二人如果不能齐心,就算温兄失魂找回,还有失去一天。” “两位皆是仙家,却不图个长远,都在争夺一时。” “莫非是情劫所致?” 黄氏听得此话,魂儿惊颤三分,看着主仆牵马骑驴而去。 良久,她回望身后郎氏,问:“你可听见那先生之言?” 郎氏飘至身旁,远望目送说:“先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其言甚是通透,你我何必为一时而争斗?” “斗下去,岂不要落入情劫?” “我愿割爱。” 黄氏道:“姐姐能割爱,难道就不能与我共事一夫?先生说‘齐心协力’,其中深意你可听懂?” 郎氏试问:“妹妹果有共事一夫之意?” 黄氏点头:“只要相公接受我俩,我愿与姐姐共事,我俩不争,劫数自消。我想这就是先生话中深意。” 郎氏叹道:“可是,何处能寻回温郎?” …… 第405章 近墨者黑 “关城门了,明日卯时再进。” “不到二更天就锁城门?” “如何是好?” …… 临海东城外。 刘彦主仆从竹桥村回来,只见城门紧闭,门楼上两个守城兵挂起‘禁灯’,一人挑灯高呼驱散城下百姓。 刘平眼望犯难,转顾公子说:“造化低了。出城时也没带银两,如今又回不去,何处落脚?” “要不去竹桥村,借宿温家。” “如此九妹也能找到我俩。” 听他献计,刘彦收回目光道:“只怪你我出门时没打听,自己犯的错误,如何怪造化低?” “你说的不失为周全之策,但也未必就进不了城。” 说着,转身向东去。 刘平牵马跟着,问:“公子有何良策进城?” 刘彦边走边道:“临海经商之人颇多,货物到岸不分昼夜,只要遇到商队,便可请他们行个方便,跟在身后入城。” 刘平心窍一明,思说:“倒是个好法子,可要是商队也不让进哩?” 刘彦望前方道:“只要有商队打着字号沿路而来,跟着他们必能进城。你我就在此等上半个时辰,若等不来,便去竹桥村温家借宿。” 说话,二人两牲口沿路走了约有一里,在一处三岔路口坐等。 这条岔口似个‘爪’字,东西横向是官道、通县城,下面三条路接官道,一条通码头,两条通山村。 他们在岔口路边歇坐。 约过一炷香,见西南岔路有四人过来,有说有笑,好似要去赌钱。 其中一人经过岔口时,盯看驴子、马匹,追上前面兄弟低声耳语。 三人先后顾看驴马和刘彦主仆。 一大高个领头过去,笑着礼问:“相公可要寻落脚之处?” 刘彦坐在路边石上,借月色打量他们,还礼道:“在下外乡人,不知本县宵禁。一更天前出来寻友,谁知人没找到,又进不得城内,陷入这般窘境。” 众人纷笑。 一矮个子道:“我县原本不禁夜,只因去年贼人打城,官家吓破胆子,才有如今‘一更禁,五更开’。” 高个汉子附和说:“相公若无落脚处,可随我等去南边村子寻个好人家。” “那村里有位张大哥,家里也曾开脚店。” “相公给他几十文便可住一宿。” “说不准,夜里能吃到肉哩。” 刘平暗觉四人不善,问:“吃什么肉?” 矮个子猥笑道:“吃肉馒头。” 刘平却误解他的意思,思说:“肉馒头不就是包子?他家包子好吃?” 四人各是欢笑,大高个道:“相公可同我等去?” 刘彦澹笑说:“在下还有两个朋友,等他们来到再行商议。不知村子离此多远。” 大高个手指东南岔路,告诉相公:“沿此路一直走,到头便见村子,门外挂红灯的便是张家。” 刘彦抬手谢一礼,四人转头往南边村子而去。 走有里路,便见前面一片村落。 村北有一户门外挂着两盏红灯,便是他们所言‘张大哥家’。 那家一共四口人,夫妻二人带个孩子,还有个小姑子。 早年这家人在山下开脚店,去年贼乱一家人躲回村子。 因失了营生,夫妻便在村中开赌场宝局,抽些利头,维持生计。 与那些赌徒厮混久了,夫妻心性逐渐就坏了,赌盗偷淫,全沾一遍,真个‘男盗女娼’。 妻子李氏仗着有些姿色,夜夜换男人。 常来赌博的多半与她做过夫妻,村里人都称她‘万人妻’。 丈夫张大也不管这些,只要给银子由着他们来。 李氏又引诱小姑子与县城一公子享夫妻之乐,三人隔三差五睡到一处。 那公子名叫陶玉新,乃临海珍珠商人陶员外的侄儿。 陶生读了几年私塾,考了个童生,便不再读了,每日吃喝玩乐,又学会赌博。 经他人引荐,陶生来张家宝局耍了几次,便与李氏勾搭上。 后又看上张大的妹妹,在李氏帮助下得偿所愿。 此后,他时常来此博钱享乐,输的银子有五百多两,张家夫妻和赌徒们都视他为财神爷。 没多久,此事传入陶员外耳中,训斥侄儿一顿,断了接济。 陶生失去接济,只能来张家混饭渡日,夫妻二人倒也仗义,让他住在家里,像一家人一样生活。 过有一个多月,张大让陶生拿银子来。 陶生拿不出银子,羞愧说:“我知大哥仁至义尽,但小弟失了接济,又无挣钱手段,实在拿不出分文。” “大哥若看我衣裳合穿,你便拿去穿,我去投江,来世报答恩情。” 张大哈哈大笑,把手说:“兄弟如何湖涂?” “员外断了接济,但未与兄弟断亲戚,该上门还上门,看见能拿的,拿来一两件,不就够你吃喝花用?” 陶生顿时明白他的意思,跃跃欲试。 当日便进城拜访伯父,偷得一些玉瓶玉珠钗,换成银子也有十多两。 尝到甜头后,他十天半个月去一次,偷盗技法越发娴熟。 陶员外知道府内丢东西,只当是下人所偷,没怀疑到侄儿,也没报官。 直到五月十二,那箱价值五千贯的东海珠失窃,员外方才恼怒报官,把全府下人叫到院内,逐个的审问。 而偷盗之人便是其侄陶玉新。 却非他一人所为,乃与四人合伙偷盗。 这四人即是刘彦岔口所遇的四个。 这时四个进到张家,见正房内赌声喧闹,三张大桌聚着十多个赌汉。 张大在其中一桌掷骰子,陶玉新旁喝茶看人博钱,李氏和小姑子守着火炉烧茶。 看到四人进屋,陶玉新上前迎问:“今日可寻到买主?” 大高个摇头,后说:“风声太紧,我看还是晚些出手。万一遇到公人扮买主,我等都折在里面。” 陶玉新转睛思量道:“此处不能卖,可去别处寻。东西存在这里,就怕哪天有闪失。” 矮个子说:“我等也是这个意思。” 几人说话时,李氏笑盈盈走来,搭着陶生肩膀道:“兄弟做成大买卖,今夜不耍上一回?” 矮个子色目盯看道:“若是嫂子陪我耍,兄弟就乐意。” 李氏伸手一推,娇瞪矬汉:“当奴家任人玩的?就你这三寸丁,下面的货可有我小指头大?” 众人和赌徒们纷纷大笑。 高个子道:“适才在路上遇一位相公,倒是相貌堂堂,我兄弟想把他引来与大哥嫂子添营生。” “但他提防我等,不知来否。” …… 第406章 巧遇福家 “公子你看,有车马来了,车头打灯,像是商车。” 岔路口。 刘彦主仆等了小半个时辰,终见通码头的道路上行来四架马车。 举目望去,车上装满一箱箱货物,车头灯笼上都有个【福】字,火光映照下很显眼。 头车上坐着一个中年大伯,瘦面长须,眼眸与岔口主仆相视。 刘彦起身等车队走近,他便带着刘平上前施礼,顾一眼灯笼,试问:“大伯可要进城?” 长须大伯粗略看他们,觉得是读书人,还礼道:“正要进城,相公是想随我等一道进去?” 刘平笑道:“大伯言中,小人和相公在此等了多时,想着有商队运货进城,看能否跟着一同进去。” 刘彦接话:“不瞒大伯,我等未关城门之前,就在城中东来客栈落脚,临近暮时出城去村中访友,回来时城门却关了。” “大伯可愿行个方便,带我二人进去?” 这大伯闻言扬须而笑,爽悦应下,让他们坐上马车,牲口拴在车后。 刘平抱拳一礼,便去牵驴马。 刘彦与大伯叙话攀谈,得知此人姓聂,乃城中一家商行的掌柜。 “贵行东家是否姓福?” “不错,相公如何得知?” 聂掌柜新奇,自己没提到东家之姓,不知他如何猜得。 刘彦笑顾灯笼道:“我见灯上有福字,故此一猜。东家可是叫福远?公子叫福泰?” 聂掌柜一听,眼眸更添奇异,拱手试问:“相公何以知道我东家?未知尊姓大名?” 刘彦如实相告:“在下刘彦,乃临安人士。来此临海之前,我去过金华福员外府,对员外临海生意略知一二。” “拜府时,未见员外家的公子。员外与我说‘子在临海,要半月后才回’。” 聂掌柜显露笑颜,施礼道:“原来是东家贵客。少东家确在城内,等进城后,小人便去报知少东家。” 刘彦笑点头,没想此番‘柳暗花明又一村’,遇到福家之人。 见刘平拴好牲口,便坐上马车随口与掌柜攀谈,问他‘哪里人士’、‘生意如何’。 聂掌柜感君子风度,乐与他谈聊,说‘自己乃台州人……’ 说着话车马拉动,车队沿官道向临海城而去。 行有半里路,刘彦想起一事,问道:“我听说,临海众山之中多洞天,能见到山市、海市,掌柜可知何处能观看到蜃景?” 聂掌柜说:“据我所知,有两处能见山市、海市,一是括苍山,二是落龙山。” “乡人传说,括苍山上有仙洞,进到洞内别有洞天,洞内见一国都城,十分广大。” “且,苍山多显山市之蜃境。” “几日前,小可听闻落龙山上有海市显现,境内有王侯游猎之景,兵马数以千众!” 刘彦听了独自思量。 刘平眼眸清亮问:“若是外面之人喊叫他们,他们可能听得见?” 聂掌柜拂须笑说:“也曾有人喊过,甚有朝蜃境射箭的,但都石沉大海。内中之人听不见,倒是飞箭能射进去。” “有时境内之人也能看到境外之人,他们见我们也惊讶。” “真是有趣。” 刘平笑颜转顾公子:“不知他们与小人国之人是否一样。” 刘彦收起思量道:“得闲可去二山游赏,也许能亲眼目睹。” 几句话后,车马抵达城门外。 聂掌柜下来马车,挑起【福】字灯笼,高呼道:“我等乃城中福家商行之人,请官人行个方便。” 城楼上四个守城兵齐头望灯,有两人下门楼。 少时,城门打开个头大的缝隙。 聂掌柜挑灯快步过去,袖中掏出两锭银元宝递上。 两个守城兵喜笑颜开,一人揣起一个,拉开两扇城门。 聂掌柜转头挑起灯,示意车夫架车入城。 头车上,刘平眼看这一幕,嘴里都囔道:“若是贼人知晓,岂不是轻易就赚开城门?这宵禁形同虚设,防民难防贼。” 刘彦缄言不语,直到车马进城后,才顾首道:“上行下效,大人不清廉守公,小人又岂能恪尽职守?” 聂掌柜摇头跟车说:“我等也是无奈,货物放在码头怕被盗,想送进城这银子少不了。” “临海县官精明就在此处!” “你当他宵禁是为了防贼?实则是借此从我等行商之人身上取财。” “城中各大商行都要按月与他送银子,一家五十两,南市有三十六家商行,便是一千八百两文银。” “谁人不交这笔孝敬,一更后休要进城!” “不过此官倒也算清廉,只取我等孝敬,不与民取利,百姓不恶他。不似别的州府县官。” 刘彦听此一说,忽觉此官贪财有法,暗琢磨其中的学问。 片刻,车到客栈门口。 二楼客房门窗打开,阿九伸头探看一眼,见公子回来,心定下来。 刘彦抬眼相视,拱手礼谢聂掌柜,刘平拍门呼客店掌柜。 等门打开,客店掌柜一见主仆二人,连忙赔不是,称:“只怪小可,忘了与相公说我城规。” “相公恕罪!” “不妨事,好在进来城中。” 说话,刘彦又对聂掌柜道:“今夜就不必搅扰公子,明早我去拜访,不知贵行在城中何处?” 聂掌柜说:“小号在城南街坊,相公见【福】字号便是。” 刘彦点头作别,先进客栈上楼。 刘平牵着驴马随客店掌柜去后院拴牲口。 二楼客房。 阿九迎着公子进来,笑说:“我当公子不能回来,适才请文君妹妹算了一卦,她说公子今夜必回城。” “果然应验了。” 刘彦转眸看小娘子,烛火映照玉容更显清丽,衣裳也换了,身上没有酸臭之气。 白文君羞红脸,说:“奴家已沐浴过了,可与先生卜算。” 刘彦点头,走到桌前坐下:“今日在城外,我遇到四人,眼眸不正,像是惯盗贼子。” “娘子就与我卜算,他们是不是偷盗陶员外珍珠之人。” “如此可能算?” 白文君有些意外,思说:“倒也可以算,但不敢说准确。” “无妨。” 刘彦拾起桌上铜钱,笑道:“先算这个,然后再算‘贼在何处’,二者相加,可互做参考。” …… 第407章 南市一游 “掌柜的,我看卖卜小娘子,像是和上房的客官勾搭上了。” “看不出来,那小娘子是个欢场浪蹄子……” “早知如此,我也使些钱跟她洞房里耍子。” …… 清晨,东来客店卸门开张。 朝气灌入,小伙计笑与掌柜背后论人,都是自个琢磨的。 掌柜道:“背后不说人,你莫去招惹小娘子。” “那客官非是俗人,乃大人。” “小娘子善卜,识得大人,与其交好,看的是机缘。乃聪明之思。” “似你这等小人,就是掷上十两金,她也未必瞧你。” 小伙计一笑说:“我要有十两金,还不自娶个婆娘,日夜耍子。” 掌柜呵呵而笑,转眸见小娘子后堂过来,给伙计递了个眼色,二人都收起笑语。 白文君眼扫他们,说句‘谁人背后无人说,但说无妨’,便出门去。 留掌柜、伙计眼目相对。 卯时一过,街市上渐渐热闹,大小买卖开张,炊烟吆喝随风飘起,阳光洒照小城乡野。 刘彦主仆从客栈出来,去往城南街坊。 临海城内有六市,南街又叫‘东海市’‘南市’。 街坊上多买卖珍珠、海货奇珍,有三十六家商行,生意通大半个江南,各类货源皆出自东海。 一到南市,便见海贝、龟壳、珊瑚夹道,买卖就地交易,临街的商行开门挂起招风幌子。 看了没几步,刘彦嗅到酸鲜味,见东边有个早食摊,幌布上写着【酸汤鱼】三字。 主仆二人馋虫搅动,先去果腹,酣畅吃上一顿。 吃饭时,听邻桌食客谈论‘落龙山出现海市蜃景’。 据他们说,这两日又有人见到蜃境漂浮虚空,乃是‘王侯之女出嫁之景’。 刘彦与他们搭话,问‘可知蜃景显现何处?’ 知道的食客说‘海市显于落龙山南岭之上。’ 话没几句,有两人兴冲冲寻来早食摊,作揖便拜! 刘彦顾头一看,却是聂掌柜和少东家福泰。 昨夜掌柜回到铺上,将‘路遇东家贵客’之事说与少东家。 福泰一听‘临安刘彦’之名,甚是惊喜。 若非夜已深,他当时就想去客栈见奉义。 聂掌柜好奇两家交情。 一番探问后,算是知道‘刘彦何许人也’。 他指点少东家:“明日莫等奉义来,公子应去客栈拜他,如此不失礼数。” 福泰深以为是。 刚不久,他与聂掌柜去到客栈,得知‘客官出去了’,连忙又赶会来,路过这家早食摊,巧见刘家主仆。 笑语寒暄后,刘彦请福泰、聂掌柜坐下叙话,多聊集市上的买卖。 一碗鱼粥吃罢,刘彦说起‘城门上的缉捕榜文’,问福泰:“守常可认得陶员外?” 福泰回话道:“我两家偶尔通货,也算有交情。先生想见陶员外?” 刘彦分视刘平,让他去结账,起身出摊说:“我想赚他二百贯赏钱,守常可否与我引荐?” 福泰眼眸清亮,不知‘奉义有何手段抓贼’,但爽言应承下来,对聂掌柜说:“阿伯去趟陶家商行,看陶伯父可在。” 聂掌柜领喏先走。 刘彦、刘平、福泰沿街漫步,一路看遍市上海货。 走了半条街,聂掌柜健步回来道:“陶员外正在号上。” 刘彦随他所指展望,看到前方几丈商铺外站一人,胡须花白,一身锦缎,个头五六尺,有些富态。 近身相见,福泰引荐奉义,替他说出‘来意’。 陶员外听‘此人要赚赏钱’,不禁再打量,抱拳试问:“足下已知贼是何人?” 刘彦微笑说:“尚不知贼人在何处,不过要找到他们却也不难。只要员外许的二百贯作数,在下可助员外拿贼。” 陶员外分看一眼福泰,心说:“福贤侄引荐与我,想来必有捉贼手段,犹如狸奴善抓鼠……” “我只管应承,看他手段如何。” 想着,他道:“我商贾最重信义,说出去的话,岂有悔改?足下若能助我捉得贼人,我愿再加两百贯!” “出四百贯赏钱!” 员外高声吸引周围之人瞩目,众人纷纷聚来。 刘彦笑道:“好,员外就请静候佳音。我再问员外一事,被窃那箱珍珠品级几等?” “一等品级!” 陶员外道:“我那箱东海珠,一共只五十颗,每一颗重三钱。” “若是贩去东京、长安,只一颗就值五十两。” “即便就地贱卖行家,也值三十两。” 众人各是议论,不少人点头附和,说‘三钱的海珠确是一等货’。 刘彦记在心中,拱手与陶员外作别,福泰、聂掌柜跟随相送。 路上,刘平不甚明白,问公子:“打听珍珠几等是何意?” 刘彦分顾福泰说:“物以稀为贵。贵者不贱卖,稀者易辨认。” “贼人专盗那箱珍珠,想来也是识货之人,不会轻易出手,或许还在手上。” “只要在手,便要出手。出手就要寻买主,而有财力吃下那箱一等珍珠的买主,不好寻。” “我问珍珠几等,意就在此。” 刘平陡然明白,暗说:“公子是要扮成‘买主’,诱贼出洞。” 福泰转动脑筋,也揣摩其意,说:“若有差遣,小人愿助一二。” 刘彦道:“也许真要请足下相助,但先找到贼人。” 说话与他们告辞,带着刘平穿街过巷回客栈。 这时,出城的白文君也回来客栈,正坐在靠门桌前吃粥。 她早起出门是为上山服气、炼铅汞,乃每日功课。 刘彦吩咐刘平牵驴马,敛袖坐到小娘子桌前,说:“买卖高了,如今值四百贯。” 白文君明眸善睐,放下粥碗道:“相公见了员外?” 刘彦点头道:“经人引荐,和员外面谈了两句,妹子可想随我同去?” 听他呼‘妹’,文君心儿忽来暖热,笑颜说:“愿同哥哥去。” 刘彦让她快些喝粥,折扇一展,遮人眼目,与她耳语两句话。 文君把头点点,端起粥碗快子扒干净,吃完便回自己客房。 刘彦、刘平先出城门,在城门外眼望前路,转顾东南方。 昨夜文君为他卜算,其中一条结果就是【欲求贼子,须向东南】。 另一条结果则是【四人乃贼】。 刘彦回想四人之言,其中一人提到‘张大哥家’,也正是东南方位,与文君卜算的结果相符。 今日出城,便去那村中探访一二。 主仆等不多时,一个清秀书生从城门出来,挂着笑容来到刘彦面前。 “哥哥看我可像男儿?” 原来这书生是白文君所扮,衣裳是其师所留。 刘彦打量道:“今日你便是我白贤弟,请贤弟上马。” …… 第408章 陶张二心 “昨夜就是在此岔路遇到那四人。” “他们说,顺着那条路走到头,便见一村子。” …… 城外一里岔路口。 刘彦骑驴与骑马的白文君指路,眼望东南一条小路笑谈。 白文君伴望,见朝阳映照青山,炊烟从山中升起,小路上有乡民推车、赶牲口。 “此时便去村子?” “现在去过早。” 刘彦转望通向码头的道路说:“我听那四人言谈之中,昨夜乃去赌钱,大概就在张氏家中。因此那家不会早起。” “将午之时再去不迟。” “先去码头集市看看,或许能遇见那四人。” “码头集市,也在贤弟所言‘东南方’。” 白文君轻点头,笑道:“哥哥思虑,比卖卜之人还周密。君若用卦,必然无漏。” “贤弟过誉,这不过是寻常心术。” 说话刘彦折扇点驴头先行,刘平牵马、文君骑马跟他身后。 正如君子所料,此时张家几口都还没起。 后院三间屋,张大夫妻睡一间,小儿子睡一间,另一间躺着小姑子和陶玉新。 张氏小娘子醒得早,起来后独思夜梦,不觉泣涕。 陶玉新听见哭声,问:“娘子何故伤心?” 张氏投入怀中说:“昨夜奴家做场噩梦,能见相公卖了珍珠,便当起员外老爷,在外面置大宅,又娶个大家千金。” “我抱着你骨肉前去找寻,被恶奴赶了出来,我求你相认,你说不认得我。” 陶玉新笑道:“这不过是梦,娘子何故当真?” 张氏抬头对视说:“虽说是梦,但奴家心里不安。我今年方才十三,便在嫂子引诱下,与相公做了夫妻。” “你我虽说日日恩爱,但并无夫妻之名,更无媒妁之言!” “相公若是怜爱我,你便与我起个誓,有朝一日发迹了,把我娶过门,做你陶家正室妻子。” “你若不答应,我便告上官府,将你等偷盗陶员外珍珠,告知大老爷!” 陶玉新听言,眼眸盯着张氏。 小娘子不憷他,四目相对。 数息后,这公子显笑道:“好,我便与你起个誓。我若负你,就叫我烂屁股,如何?” 张氏捂嘴笑说:“烂屁股能治好,需起个不得治的誓。” 陶玉新眼色生变,不耐烦转头侧躺:“眼下说此事尚早,往后再议。” 张氏不快,纠缠着要他重新立誓,又是推扯又是脚踢,这公子皆不不理会。 小娘子哭着穿上衣裳:“说不负我,却不敢赌誓。我去告诉兄长!” 说话下床出屋,去拍兄嫂房门。 陶玉新转顾思量,连忙穿衣服,心说:“这许是张大与李氏计谋,他们想分一杯羹,故让小姑子试我!” “我若是答应娶张氏,他们便要讨要聘金,分我珍珠。” “我若是不答应娶她,他们便要与我说理,讲难听之言羞臊我。” “此地不宜久留,我当去找阮家兄弟、小五小六!” 与此同时,张大屋内。 小姑子告完状后,哭泣不止,埋怨起嫂子。 “这就是你说哩好人,那等负心。他卖了珍珠发迹起来,定会将我舍弃。” “我还没出嫁,就当妇人了,以后怕要学你,当个万人妻。” “我不似你,只求欢畅,我要正经过日子!” 李氏边听边思,斜视小姑子道:“你少说这等话,不是你看上陶相公,情愿与他做夫妻,睡到一处?” “他再穷也是有门第的,能娶你个乡野丫头?” “你如何向着他说话,莫非你要背着我哥哥,与他远走高飞?” 张氏抹泪瞪眼,说话与嫂子吵了起来。 张大自个思量,不理会二人,琢磨说:“我妹所虑不无道理。” “陶兄弟此番盗得珍珠,价值千金。” “常言道‘见者有份’,我家替他们瞒着官家,卖得钱财也该有我家一份。” 李氏和小姑子听言,各止住争吵,齐看张大。 “你是说,与他讨要分账?” “他要不给哩?” 妻妹一人一句询问。 张大笑着下床道:“我先好话与他说,他要是还讲交情,晓得规矩人情,当有我家一份。” “若此贼不肯,便杀了他!” “夺了珍珠,我一家都去他乡当大户,娘子当富家夫人,小妹做千金小姐,置办个百亩良田,开个青楼赌坊,往后来钱不断!” “你们意下如何?” 李氏眼目含思,甚是心动。 小姑子不舍得郎君死,说:“不杀他可好?” 李氏瞥视道:“方才你还怪相公负心,现又替他说话。” “他若讲情义,知道恩义,我两家永世相好,妹子和他长久恩爱。” “他要是不应,便是负我情义,负你情义。这等负心之人,死不足惜!” “等我家有了钱,遣七八个媒婆替你说媒,还怕嫁不来好人家?” “何必死守着他?” 张氏年少,心智未熟,只听三言两语就被说服。 一家人房内商议,不知有个小童在门外偷听。 此童六七岁,乃张大独子,名叫宝儿。 张宝儿眼睛滴熘打转,听完爹妈姑姑说话,转头跑出家。 出门四顾,望村东一座破祠堂,瞧见陶玉新进去,跟着跑过去。 这祠堂原是一家大户修建,如今那家人遭贼屠杀,祠堂荒废无主。 陶玉新和另外四贼商量,将珍珠藏在祠堂神龛内,张氏一家谁也不知。 他进祠堂爬上神龛,从牌位后摸出个小袋子,所盗珍珠尽在袋中,手一搓哗哗作响。 等他把袋系上腰间,转头要下神龛,见张宝儿在祠堂门口笑看自己。 陶玉新问道:“你来作甚?” 宝儿笑嘻嘻说:“相公偷得珍珠,可藏在那上面?” 陶玉新转睛跳下来,走近问:“可是大哥、嫂子叫你来的?” 宝儿只盯他腰间布袋道:“相公给我几个珠子玩,我就不告诉爹爹。你不给我,我爹爹就杀死你。” 陶玉新勐然心颤胆寒,一时思绪杂乱,道:“这话可是你爹爹说的?!” 宝儿笑道:“是哩,我爹说要与你分账,你敢不给,便要杀你。” 陶玉新强定心神,看着宝儿暗自心说:“好个张大,你竟有此歹意,要杀我劫财,我便先叫你断子绝孙!” …… 第409章 四贼上钩 “哥哥你看,那人好像是昨夜岔道上遇到的相公……” “是哩,我认得那驴……” 码头东南集上,人声喧闹。 一家茶棚内,有四人直盯着丈外刘彦主仆和驴马。 中间矮个汉子搓下巴道:“这相公一路看珍珠、问价钱,可是买珍珠的?” 另外三人听了也琢磨。 高个兄长指点说:“小三你去探探。” “我观此人有富贵气,像个大官人,穿着布衣不过是掩人耳目,避江湖贼匪。” “你等看他那头驴,高大毛亮,许比马还贵!” “大哥说的是!” 左边一贼眉鼠眼汉子道:“小弟倒腾牲口那么些,未见过这般好毛驴,十两银子怕也买不来。” 众人各抒己见,高个兄长让矮个兄弟过去搭话探问。 那矮汉钻进人群,绕个小路跑到刘彦前头去,蹲在路边假装看珍珠。 殊不知,有鬼立在身后,指他后脑。 刘彦眼望阿九指点,谢了一旁珍珠贩,持扇走过去,笑问摊贩:“足下珍珠可否一看?” 矮汉蹲在地上,窥听刘彦与摊贩说话。 只听他说:“足下珍珠成色尚可,只是小了些,最大也不到一钱,做成珠钗卖不上价。” 身旁有人接话:“小弟之见,还是进城里看。南市珍珠虽贵了些,却能买到何用的。” “集上珍珠,只能拿去做珠帘。” 说话两人转头离开。 矮汉起身跟上去,仰看刘彦,笑说:“真是相公!不想又在此遇上。” 刘彦闻声回顾,打量他疑惑道:“足下认得我?” 矮汉抱拳说:“相公贵人多忘事,昨夜一更,小人等兄弟与相公在城外岔路上相遇……” “相公可记得?” “原来是足下。” 刘彦故作恍然,笑着还礼,问:“不知足下尊姓,做何营生?” 矮汉道:“小人姓阮,排行老三,没个大名,与兄弟们贩珍珠。” “哦?阮三哥也贩珍珠?可有好货?” 刘彦探问,身边白文君轻视道:“还是去南市看,集上贩子哪有上等货?” 见被人看低了,阮三扬头说:“那可未必,我兄弟有上等珍珠,就是城里南市也未必有。” “相公若有意,随小人前去一看。” 白文君眼眸存疑,转顾刘彦。 刘彦笑说:“请阮三哥带路。” 阮三受用礼数,昂首挺胸的领着他们去茶棚。 见到高个兄长后,与其耳语几句。 随之引荐道:“这是我家大哥,这两个兄弟姓陈,家中行五、行六。” 刘彦分视八尺高的阮大、及陈五、陈六两兄弟,持礼说:“不想如此有缘,又遇四位足下。” “听阮三哥说,足下有上等珍珠,可否请出一见?” 阮大请刘彦落座,后从腰带摸出一颗大珍珠,放到眼前。 刘彦眼目放光,捏起珠子细细观看,片刻放回桌上,称赞道:“此是一等海珠!我在南市也不曾见到。” “可有三钱重?” 听他惊赞,阮三十分受用。 阮大道:“相公好眼力,这颗海珠正重三钱二分!市上少见的上等货。” 刘彦面显喜爱,试问:“足下有几颗这等珠子?” 阮三张口要说‘五十’,但话到嘴边及时收住,转看大哥。 阮大思说:“小人造化不足,只得此一颗海珠。不知相公出价几何?” 刘彦道:“十五两如何?” 四兄弟对视,这十五两的出价比市价略低,但比他们要卖的价高。 “好!就十五两卖与相公。” 阮大定夺,脑中在思:“此人出价不低,他若能吃得下,不如剩下珍珠都卖与他,省得跑外乡寻买主。” 刘彦呼来刘平,让他取文银,捏起珍珠观赏道:“此珠着实难得的上品,可惜只有一颗,只能造一支珠钗。” 说话,把珠子递给白文君保管。 刘平取来十五两银子放到桌上,钱货两清。 刘彦抱拳与四人告辞,阮三忙与大哥使眼色。 阮大出言道:“我兄弟爱交朋友,愿与相公结交一番,请相公吃酒。相公可赏脸?” 刘彦显笑,白文君接话说:“我哥哥不胜酒力,也不吃外人请。” 阮三遭她两次看低,面色不快道:“你当我等何人?我兄弟不是江湖匪盗,乃正经买卖人,看相公是爽快人,有心结交一番……” “兄弟不可无礼。” 阮大阻言,对刘彦拱手:“小人等并无歹意,只想多交个朋友。” 刘彦分视文君,点头道:“我与几位颇为有缘。昨夜路遇,今又做成买卖,倒可同饮几杯。不如我来做东,去城中酒楼……” “怎可让相公破费?” 阮大不等他说完,便说:“村里自有好酒好菜。相公乃外客,小人愿尽地主之谊。” 刘彦听此,应下道:“足下如此美意,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不知村在何处?” 阮大随指东边,告知村子所在,说:“就是昨夜小人说的‘张大哥家’。哥嫂开过脚店,庖厨手艺不差酒楼。” 刘平接道:“我记得,你兄弟说‘张大嫂的肉包子好吃’,可让他家蒸几个尝尝。” 四人笑哈哈应承,阮大抱拳作别,先去村里安排宴席。 刘彦目送,带着刘平、白文君离开茶棚。 边走边说:“四人做宴引我过去,应该还有珍珠,盗珍珠之人,大概就是他们。” “娘子且去窥听,若果然是他们,今日便可拿贼。” 身旁阿九领喏,飘身追着四人而去。 文君眼眸顾看,笑颜道:“哥哥查贼,易如反掌。即便没我卜算,就凭智谋与阿九姐姐,也能拿获他们。” 刘彦相视说:“此番是他们造化低,两次遇我,该我拿住他们。贤弟就不必去了,你回客栈等候。” “何时阿九找你,便去陶员外府上报信。” 文君点头记下,三人沿着集市说话游逛。 另一边,阿九跟随四人来到东南村子,看着他们与李氏说话,打情骂俏。 进到堂屋。 那矮个阮三趁李氏不备,背后一把搂抱住道:“嫂嫂今日就成全小弟如何?” 李氏顾头挑逗说:“兄弟想尝尝味,也不是不可。只把银子拿来!” 阮三笑看大哥,袖中摸出一锭五两银子,递上道:“嫂嫂看银子可够?” 李氏攥银子在手,一念想到什么,关上门问:“莫非寻到买主了?” 阮大笑道:“嫂子莫要多问,等我兄弟买卖做成,自然少不了你家好处。” “快些备一桌酒菜,兄弟晌午在你家宴客。” “我家三弟想嫂子久已,这五两可能做成好事?” 李氏笑颜转看阮三,朝他脸上啄一口,两人手牵手出门往灶房去。 阮大跟着问:“张大哥、陶兄弟可在后院?” 李氏扶着灶房门框回说:“他俩就在后院,兄弟自去……” 话说一半就被阮三扯进去。 门一关,房里娇笑不断,逐渐化作柔媚声。 …… 第410章 午时抓捕 “十五两一颗…倒是好买卖。” “但不知此人能否全吃下?” “再个,阮大哥需当谨慎,别是缉盗公人假扮。” …… 将午之时,张家门外,树下水磨旁。 阮大、阮三、陈五、陈六、陶玉新五人在此谈起买卖。 听说‘集上寻到珍珠买主’,陶玉新大为欣喜,而后顾虑起买主身份。 阮大笑道:“兄弟莫忧,此人绝不是官人假扮。昨夜我不是说‘岔路遇到一位相公,欲引他来’?” “今日买主就是此人!” 陶玉新听了笑说‘有缘’。 后,眼望张家灶房门口,杀鸡摘毛的张大、张氏…… 思虑少许,与四人道:“哥哥可知,张大今日与我说什么?他要与我等分一本羹,且有杀人越货之心!” 四人诧然相视。 阮大即问:“他想分多少?怎知他有杀人劫财之念?” 陶玉新叹气,背对张家道:“张大哥想分一半,我说珍珠非我一人所有,乃我五人共有,大哥若是分走一半,我等又如何分?” “我又说,与大哥分银百两如何?” “他说给的少,张口要五百两!” “就算五十颗珍珠全都十五两卖出去,也只卖七百五十两。” “他分走五百两,就只剩二百五十两,我等一人只得五十两!” 阮三瞪眼急道:“张大哥怎能如此贪心?一百两已然不少,我去与他说!” “三哥莫去!小弟已应下了。” 陶玉新面色无奈,道:“小弟不敢不答应,我当时若不应下,他便要杀我,然后在杀四位哥哥。” “此话非小弟编造,乃宝儿与我说的。” 说着,他将‘今早张氏小娘子所言’,以及‘张宝儿追入祠堂说的话’详述一遍。 其中多有个人猜想和添油加醋,气得阮氏兄弟、陈氏兄弟怒火烧心,低声大骂‘张大直娘贼,怎敢如此无义!’ 陈六问道:“珍珠现在何处?” 陶玉新说:“还在神龛内存放。” 阮大一怔说:“张家小宝已然知晓珍珠藏在里面,兄弟何不换个地方藏?他若告诉张大,恐怕先把珍珠盗走!” 陶玉新沉吟,分顾四人道:“实不相瞒,为了四位哥哥,为保全我等珍珠,小弟已杀了宝儿!” “如今我背负一条人命,出路只有上山落草,这笔买卖做成,小弟远走他乡!” “兄弟真是大丈夫!” 阮大刮目相看,其他三人各个出口称赞。 阮三说:“兄弟办的利落。他想害我等,我等便先下手为强。” “哥哥,不如今夜就宰杀了张家三口,叫他们一家去下面团圆。” “我等与陶兄弟同做好汉,寻个地方落草,不比窝在此地畅快。” 阮大被说动,见陈家两兄弟点头,说声‘好’:“今晚就一不做二不休,先杀死张大,再受用他妻妹一番。” “明日一把火烧了他家,我等离开此地。” 陶玉新听此,心中宽阔不少,转望村口道:“买主几时来?” 四人齐头了望,正见刘彦主仆骑驴而来, 阮三手指说:“来了!” 陶玉新眼望,跟着阮大四人前去相迎。 阿九先他们一步去接公子,将五人刚才所谈和先前听来的精简转述。 刘彦闻听思量,灵犀相通说:“要尽快通知官家捉拿,不然又添三条人命。” “你先去祠堂一查,看珍珠可在神龛,后回客栈告诉白文君。” 阿九领喏便去村东祠堂。 刘彦下驴,与迎来的阮大抱拳寒暄,随众人引路去到张家。 祠堂内,阿九飘进神龛,不但找到陶生所藏珍珠,亦看见张宝儿死尸倒在里面。 她转身要走,一只小手忽从神龛牌位伸出,抓住衣裳‘叫姐姐’。 换做常人,此时怕要吓煞,阿九反手把他揪出来,正是宝儿鬼魂。 宝儿哭问:“姐姐,我是不是死了?” 阿九把他带下神龛,吹一口香火气与其护魂,说:“你确是已死,但杀你之人将被捉拿,你就此处哪也别去。” “若见官差来,你便告诉他们珍珠藏在何处。” “他们见珍珠后,自然也看到你的尸首,你便得以安葬。” 宝儿受香火裹身,鬼魂安定下来,点点头说‘我记下了’。 阿九不做多留,飘出祠堂便飞往临海城。 张家堂屋,酒菜满桌,香气四溢。 刘彦落座上宾席位,门外李氏和小姑子偷着打量,小声说话。 “此相公相貌堂堂,好生气度不凡,必是大官人!” “确比陶相公有气度。” 刘彦扫见大小妇人门外说话,问阮大:“门外可是张大嫂?” 阮大伴看笑道:“正是大哥之妻。嫂子何不进来吃杯酒,与相公敬上一敬?” 李氏快步进去,欠身一礼,挑眉弄色说:“大官人有礼。” 刘彦近看妇人:“嫂子好妍姿,这等容貌,乡野少见。今年贵庚?” 李氏提壶斟酒说:“奴家二十四,大官人请吃酒。” 刘彦接杯,却被这妇人挑逗手心,同桌五人看在眼中。 陶玉新起身把门遮掩一半,挡住刘彦这边席位。 李氏趁着光暗,顺势软入怀中,坐在刘彦腿上道:“大官人可有怜奴之心?” 刘彦失笑,大概知道这妇人何等水性,把杯中酒喂给她,分顾众人说:“张大哥知道,只怕我要吃上一柴刀。” 李氏饮下水酒,欢喜道:“大官人不必怕,奴家自有待客之道,他管不着。这几位兄弟知晓。” 五人纷纷附和,笑着撮合他们。 刘彦耳听众言,与李氏逢场作戏,连喂她三杯酒,吃的这妇人春心荡漾。 “嫂子且容我与诸位饮几杯,再去品尝嫂子佳酿。” “那奴家便在后院沐浴更衣,等大官人。” 李氏笑颜起身,拉开半扇门出去,叫上小姑子回后院。 屋内众人举杯相敬,欢谈畅饮,又叫来张大一同吃喝。 一转眼酒过三巡,时至正午。 阿九飘入堂屋,暗与公子说:“缉捕公人已出城。” 刘彦听后,面带微醺起身道:“小可出去方便,诸位且饮。” 阮大五人各有猜想,都以为他去会李氏,纷纷指路说‘茅房在后院’,后拉着张大推杯换盏。 刘彦笑着顾首,背袖走出门。 树下水磨边,刘平见公子出来,解开毛驴绳索,快步跟着出村。 主仆三人一驴来到昨夜岔口上。 见三匹快马打头、一众公人在后,直奔进村的东南岔路而去。 …… 第411章 贼咬一口 “诸兄可知,盗陶员外珍珠之贼已抓到。” “何时之事?” “就在方才,我在东门亲眼见苏观察领公人,锁着五人进城,有一人乃陶员外侄儿!” “我问苏观察‘他们所犯何事’。” “观察言‘五人乃盗珍珠之贼’!” …… 临海城,南市茶楼。 几个商贾聚众说话,有一人兴兴说起东城见闻。 胖商贾接道:“如此说,陶员外那箱珍珠,乃家贼里通外合偷盗?!” 旁边长者说:“这就叫‘家贼难防’。我闻陶兄之侄放浪,纨绔不守正业,后因染赌被陶兄断了接济。” “俗话说‘奸尽杀,赌尽盗’。” “此子失了接济,无立命手段,岂能不偷?” “嗯……” 周围众人纷纷点头。 一人疑问:“可知是何人识破贼人报官?” 众人相视,却都不知。 这时茶楼掌柜插话:“许是今早那位相公。” “今早福家少东家与陶员外引荐一位相公,那相公称可助抓贼……” “陶员外便当众与他许下‘拿获贼人,予四百贯赏钱’!” 众商贾听了好奇‘此是何人’,竟能在半日之内寻到贼人。 一人道:“我等去县衙听案如何?” “好!” 众商附和,齐出茶楼。 经过福家商行时,他们特意进去问聂掌柜:“少东家可在?” 聂掌柜回道:“少东家去了陶府。” 这些商贾也就不多问了,转往北城县衙而去。 与此同时,北城西巷陶府。 一名公人入堂,告知员外:“偷盗珍珠的五个贼子已拿获,知县请员外和揭发之人到公堂认贼、对质。” 陶员外点头,安排管家相送,笑颜转顾在座宾客。 见左边席位,依次坐着刘彦、福泰、白文君三人。 “此番拿住贼人,全仗刘相公。” “待认了贼人,便将四百贯送去客栈。” 陶员外话落,一旁刘平接话:“还有我相公买珍珠的十五两。” 员外一听想起来‘白文君来府时确拿来一颗珍珠’,笑道:“说得对,该当再添十五两予相公。” 说话,请着刘彦上公堂认贼。 陶府与县衙只隔一条街巷,出来家巷便见衙门街上聚着众多百姓,南市不少商贾来看热闹。 刘彦眼望人群说:“员外认贼时,可能会见到相熟之人,此人便是贼首。” 陶员外闻言思量,陡然想起那染赌的侄儿陶玉新,心说:“难不成是玉新里通外合?” 公堂门口,众人见陶员外他们过来,让出一条路,喧声收敛,聚目打量,多看员外身边刘彦。 堂内,临海知县胡世仁刚坐堂。 陶玉新、阮家兄弟、陈家兄弟五人便开始堂下叫屈喊冤。 “大人,小人冤枉!” “大人,我等兄弟都是实诚人,偷鸡尚且不敢,何敢偷盗员外珍珠。” “是啊大人,小人等皆是善民。” “此乃旁人诬告,分明想诈取员外赏钱,冤枉小人弟兄。” “请大人明断!” 啪—— 胡知县拍响堂木,止住五人乱言,手指堂下:“你等先自报上名来!” 五人听命,逐个报上姓名。 听到‘陶玉新’之名,堂外陶员外心里咯噔一下,气恼同时暗看刘彦,快速思量起来。 堂上知县听完五人名姓,问道:“我问你等,认不认罪,招是不招?” 陶玉新当机立断,拱手说:“小人无罪,不曾偷盗。何况陶员外是我家伯父,小人如何偷盗自家珍珠?” “请大人明镜高悬!” “好。” 那知县不多问,吩咐公人道:“带失主与揭发之人上堂对质。” 陶员外听了即看刘彦,张口欲言,但此时说不出话。 刘彦先他一步入堂,礼见县官道:“生员刘彦,见过大人。” 声音扬起,堂内堂外齐看君子。 陶玉新五人见揭发之人竟然是他,全都诧异! 胡知县细察刘彦身貌,见其气度不俗,试问:“你是哪乡生员?” 刘彦道:“在下是杭州临安县生员。” 胡知县目光陡然变化,又问:“足下莫非临安刘奉义?” 刘彦持礼道:“正是。” 胡知县闻听目光如水洗,即对一旁公人道:“与他赐座。” 此话使得堂内堂外众人愕然,一时各思‘刘奉义何许人’。 白文君笑颜直视,望着堂内君子落座。 刘彦坐下后,胡知县先问陶员外:“可认得这五人?” 陶员外正出神,听见县官问话,看刘彦又顾侄儿。 陶玉新面对伯父,跪地哭道:“伯父,孩儿并非偷盗珍珠之贼,孩儿冤枉啊。” 员外看着声泪俱下的侄儿,余光暗视刘彦,叹然上拜说:“小可只认得家侄一人,其余四人不曾见过。” 胡知县又问:“你府报官时,与本官送来一颗珍珠作为证物,说此珍珠正是你府遭窃的其中一颗。” “此言属实否?” 陶员外思道:“小可当时看着像,但…但未必就是,可否容小可再细看?” 话出,福泰瞪目,刘平冷视。 白文君暗道:“这员外见是自家侄儿,便想替亲遮罪,这不是陷先生于不义?先生岂不成了诬告?” 她跟着眼看堂上刘彦。 刘彦端坐面不改色,也无怒气。 胡知县让公人将呈堂珍珠拿给员外,点指道:“你仔细辨认,是否乃府上所失珍珠。” 陶员外接下后,一副仔细查验的样子,片刻强定心神,到刘彦面前说:“相公恕罪,之前小可不曾辨认仔细,这珍珠非我家所失。” “大人,这珍珠与我家所失珍珠品级相当,但色泽有误,不是小人所失。” 陶玉新欢心暗喜,其他四人也各个露出喜色来。 胡知县把他们神色收入眼底,分视刘彦,琢磨后笑道:“即使如此,退堂。” “且慢大人!” 陶玉新高声喝道:“刘彦为图赏钱,诬告好人,使我等蒙受冤屈,依着王法当杖责!” 陶员外听了侄儿的话,张目瞪看,连忙拜上:“此不怪刘相公,只怪小人错认了珍珠,才有今日误拿五人。” “玉新休要多言!” 陶玉新不听其言,眼只盯着刘彦,又拱手道:“大人,我看此人才是偷盗珍珠之贼。” “他诬告我等,是为了给自身洗消罪名。” “请大人明察。” …… 第412章 死前有悔 “你……” “还不住口!” “刘相公外乡之人,此前与我素未谋面,更无交际,他如何盗得珍珠?” 其言刚落,陶员外慌着喝止他。 陶玉新斜视刘彦,道:“伯父不知贼人手段,此人乃是大盗,大盗偷人难查,善于蒙骗失主。” “此人计谋就是,寻一颗相似的珍珠,拿此珠骗伯父,使伯父误以为是所失珍珠,借此诬陷好人,洗脱他的罪名。” “伯父如若不信,可请官家搜查我等,若查到伯父所失珍珠,我等甘愿领罪。” “而且,小侄看这颗珍珠,不像是阮大哥卖他那颗。” “阮大哥珍珠小些,他这个大些。” 陶员外听了侄儿之言,转视刘彦,暗说:“玉新所言,不无道理。寻得一颗相似珍珠,也非不可能。” 堂上胡知县亦思量,心疑道:“他说的却有可能,刘奉义临安人,如何就到我临海?但此人气貌不俗,相貌堂堂,不似贼子。” 想着,他指问阮大:“可是你卖珍珠与刘彦?” 阮大回话说:“是。” 胡知县便让员外把珍珠给他看,说:“你且仔细看看,这珍珠可是你卖他那颗。” 阮大接过珍珠之时,便知如何说了,粗略一看就说:“大人,这珍珠不是小人卖他的!” “小人卖与他的珍珠,比这颗小,所以只卖十五两。” “他这颗珍珠怕有三钱重,若是小人卖,绝不会十五两卖他。” 堂外刘平听到此话,怒从心头起,迈步就要入堂,忽感背后有人拉拽。 只听阿九传音:“公子自有计较。” 话落,见堂内刘彦起身,笑着分视五人,问陶员外道:“此珍珠当真不是员外所失?” 陶员外存疑难辨,摇头说:“不是小可所失珍珠。” 刘彦又问阮大道:“你也不认这珍珠,是你卖我那颗?” 阮大提振胆气说:“此珠绝非我卖你那颗。” 刘彦不与他争辩,面向堂上县官:“我先与大人自证清白,请大人看此公文。” 说话袖中取出‘身份证书’,交给公人呈上。 胡知县接下公文展看,见内容与临安县官印,对其‘奉义’身份不再有疑虑,相视点头,让公人送书。 刘彦收公文入袖,转顾陶玉新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你想咬我,怕是不能。” “大人,除我之外,另有四人可证明,这五人是盗珍珠贼子。” “即是张家四口。” 陶玉新听了眼目慌乱,其他四人也陡然心慌。 胡知县在上看得清楚,问:“张家四口何在?” 堂内堂外一片肃静,无人应声入堂。 刘彦道:“今日公人捉拿他们的地方,即是张家。” “他家有四口人,乃张大与妻子李氏、其妹张氏,及其子宝儿。” “其中,宝儿已被陶玉新杀害,尸身藏在村东祠堂神龛之内。” “大人不妨遣人去寻。” 此言惊诧内外,陶玉新张目直视刘彦,强装镇定指道:“你信口雌黄。” 刘彦毫不理会,敛袖归座缄言。 堂上胡知县转睛思量,说声‘观察何在’,缉捕使臣上前听差。 知县指道:“速去将张家三口连同宝儿尸首带来。” 那观察领喏,带着捕快公人出去办差。 阮家兄弟、陈家兄弟心慌神乱,低眉相视,暗有招供之心。 陶玉新则站立不安,转动脑筋思量对策。 陶员外目盯侄儿,心说:“你若真犯了杀人之罪,我却再难保你。” 一时公堂内寂静无声。 倒是堂外众人话音渐起,好奇‘刘彦何许人也’,同时疑惑‘他何以知道如此周细?连尸藏何处都知晓。’ 刘平听着众论显笑,心气顺畅,等着看这群贼人哀求。 约有一炷香,只见缉捕使臣骑着快马回来,马后有一卷草席,侧看里面裹着孩童尸首。 后面跟着一众公人、张家三口。 见张大肝火烧起,血灌瞳仁,李氏哭天喊地叫宝儿,小姑子不住的落泪。 众百姓哗然声起,惊醒了堂内神游的陶玉新。 他回头顾首,正看得张大一双血瞳瞪着自己! 阮家、陈家兄弟见此,咚咚各是跪地磕头,纷纷说道:“大人,我等认罪,确是偷盗陶员外珍珠,但不杀人。” “张家宝儿,是陶玉新独自所杀!” “是哩,陶玉新亲口与我等说,杀了张家宝儿,还说要落草避罪!” 此时,五贼中四人陡然倒戈,矛头直指陶玉新。 堂上胡知县抓起堂木一拍,压下众声道:“还不到问你等之时,把张家四口带上堂来。” 公人应喏,抬着宝儿尸首入堂。 张大、李氏、小姑子随后拜官,夫妻磕头甚是响亮。 李氏哭着求大人做主。 知县看眼张宝儿尸首,不问命案,先问珍珠,让张家三口说证词。 张大、李氏此时恨陶玉新入骨,岂能替他隐瞒,把所知详细道出。 小姑子哭哭啼啼说起‘情郎早晨那番话’。 陶玉新见偷盗之罪避不掉,拱手道:“小人认罪,伯父珍珠是我设计偷盗。” 知县指问:“那珍珠在何处?” 陶玉新说:“我将珍珠藏在祠堂神龛内。” 缉捕使臣上前道:“回大人,我等查过神龛,未见珍珠,只见此童尸首。” 陶玉新一愣,阮大四人齐目看他。 阮三跳脚骂道:“好个直娘贼,你却将珍珠私藏了起来,定是想独吞,再将杀害宝儿之罪,栽赃与我等。” “你该当活剐!” 陶玉新被骂的无话。 堂上知县拍案道:“本官再问你,张家宝儿可是你所杀?” 陶玉新自知死罪难逃,索性认下杀人罪,又当堂说出‘杀害张宝儿之因’。 手指张大道:“若非你夫妻贪我珍珠,想要害我性命,我岂会杀宝儿!” “我有今日,皆拜你一家之人所赐,悔当初不听伯父之言。” 说着,他撩衣跪地,朝着陶员外重叩一礼。 起身后飞奔一头撞向梁柱,咚地闷声响起,脑瓜崩裂,血浆洒地,尸身栽倒! 陶员外心如锤击,呆然看着,落泪不止。 张大、李氏无言而望,四个贼子直目而视,小姑子脸面煞白。 他们谁也不曾想到,陶相公死前当了一回英雄汉。 …… 第413章 认下兄妹 “陶相公一死,员外珍珠岂不是无处找寻?” “余下几人如何判罚?” “阮氏、陈氏四贼,上杖六十,刺字,流放千里。” “张氏一家知情不告,为贼隐罪,与贼同罪论处,但从轻发落。” “张大杖责三十,刺配流放五百里。” “其妹、其妻不受刑,官卖。” …… 夕阳西下。 临海东市酒楼,几个商贾食客把酒谈论,说着今日这场‘珍珠案’。 讲话的商人接着说:“胡知县此案判的公道,也不失人情。判罪后,许张家为子发丧。” “陶相公尸首,也叫陶家搬走下葬。” 众人点头,亦觉官家此案判的公正。 一人好奇问:“那揭发之人是何许人?怎得知县赐座?他又是如何知晓‘五贼盗珍珠,陶玉新杀宝儿’?” 在座之人却被问着了。 他所问这些,众人也是不解。 做东商人道:“直到胡知县判完此案退堂,那揭发人刘彦也未说‘如何识破贼人,怎知陶生行凶’。” “官家不曾问,我等也都不知。” “至于其人,我看非等闲,或许福家少东家知晓!” 又一人问道:“那相公在何处?” 做东商人笑说:“退堂后,我见有公人请他,他大概在官署做客。” 正说话,一位胖商贾打头进来酒楼,身后跟着四五人,都是南市的珍珠商。 众商相见寒暄,胖商贾洋溢神采说:“诸兄可知,今日公堂那位刘相公何许人?” 众人请教,他含笑环视道:“此人大有名头,乃是杭州临安名士!” “诸兄或有不知,但我说一事你们明白。” “去年九月临安发瘟,不过两个月,瘟疫便退了,皆仗刘相公相助解瘟。” “灾后官家上表其功,天家亲赐【奉义】之号,赠【大节奉义】匾额,赐御笔,赏金百两!” “故此,本乡之人皆呼刘相公为‘奉义’。” “刘奉义在西湖、钱塘一带,无人不知,人人敬仰。” “坊间传闻,他知阴阳,通鬼神,结仙家,神鬼敬之!” 随着胖商贾讲述,满堂鸦雀无声。 其时,门外街市上,刘彦主仆路过。 不知谁先看到,众人齐顾门外刘奉义。 见君子一袭白衣,风流雅貌,他们各在心头赞叹。 刘彦感应众目看眼酒楼,众人纷纷抱拳施礼,他含笑略还一礼,随之信步往前去。 回到东来客栈,掌柜、伙计见到他,目光亦与此前大不一样。 刘彦问道:“小娘子可回来?” 掌柜回话:“小娘子刚回,现在房中,小可这便去叫她。” 刘彦阻住道:“不必,烦店家准备一桌酒菜送到我房内。” 说话便回房,刘平则去后院看牲口。 不多时酒菜备好,伙计端着上楼。 客店门外,陶府管家带着一仆进来,仆从手里提着红布匣盒。 掌柜大眼一扫,心知来意,含笑相迎。 礼毕,陶管家问:“刘相公可在客房?” 掌柜笑道:“相公正在房内,老兄这是……” 陶管家说:“小可是来替老爷赔情,另与刘相公奉上谢礼,请兄弟带我前去。” 掌柜领着他上楼,看客房门开着,便先一步进去,与刘彦说‘陶府管家来意’。 刘彦听后相请。 陶管家进到客房,便作揖一拜,说:“我家老爷羞愧不敢来见,命小人来与相公赔情赔礼。” “望请相公恕罪、海涵。” 刘彦面无喜怒,平和说:“书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 “陶玉新是员外亲侄儿,员外想替他遮隐罪行,这无可厚非。” “我也不怪罪他。” “你回去将此话转告员外,其侄陶玉新死前悔悟,也是善莫大焉。” 陶管家闻言敬其胸襟,拜谢一礼后,让下人打开礼盒奉上。 说:“这二十两蒜条金,乃我家老爷礼谢。望相公笑纳。” 刘彦看一眼点头。 陶管家见事成,不做多留,拱手带人下楼。 刘平拿起两根蒜条金砰砰敲打,道:“二十两金便是一千多贯钱,这员外赔情之心倒也诚恳。” 阿九显身说:“他这是对人。换做旁人,就未必能得此金。不但得不来此金,还要替他侄儿顶罪,背负贼子骂名。” “今日公堂上,陶员外昧心否认珍珠是他家的,虽说情有可原,但却失了信义。” 刘彦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信义孝悌’也难全,遇到亲着犯法,是最难决断之事。” “故此,王法中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不与加罪’。” “王法尚且允许,我何故怪罪他?只多以后不往来便是。” 阿九道:“即便如此,珍珠也不还他。他在堂上亲口否认,珍珠不是他所失。那这便是无主之物。” “谁得了便是谁的。” 刘彦笑了笑,说:“如此珍珠就归娘子,可用于路上行善,救人疾苦。” 说着,叫她下楼去请白文君。 阿九领喏出门,片刻便领着小娘子进客房。 此时文君还回了女儿妆扮,衣裳也焕然一新,俏貌更显清丽。 刘彦请着落座,打量问:“妹子何处得来银两,置办这身行头?” 文君笑颜说:“退堂之后,陶家请我给陶相公算下葬时辰,给了我二两银子。” “我便拿来一两,添置这身行头,免得邋邋遢遢,有辱先生眼目。” 说话两人欢笑。 刘彦赏识道:“娘子可爱,可愿做我家妹子?” 文君蓦然惊喜,眼眸明亮看着他:“奴家身贱,怎敢高攀先生,结兄妹情义?” 刘彦一笑分看刘平说:“我与他还称兄道弟,如何与你做不得兄妹?” “你我颇有缘,你若有意就敬我一杯酒。” “我俩做成兄妹之缘。” 白文君心悦不已,端起阿九刚倒的酒,到他身前跪下,举杯相敬:“兄长在上,请受小妹一敬。” 刘彦接杯一饮而尽,请起文君,笑道:“妹妹请坐,愚兄真姓名你也知道了,先前对你有所隐瞒。” “现在如实相告,我名叫刘彦,字世才,临安人,号【奉义】。” “【奉义】之号是天子所赐,非我自诩。” “家中之事,容后再说。我先与贤妹分金。” 他话落,刘平提着礼盒摆桌,取出四根蒜条金,一根重五两。 刘彦敛袖指说:“这二十两金是陶员外送来,除了有先前许诺的四百贯,另包含他的赔礼。” “我就取其一,剩下三锭归贤妹。” 白文君见兄长如此分金,心儿倍感暖热,道:“哥哥若不说个缘由,小妹绝不肯受这重金。” “就是平分,也该哥哥三,小妹一。另外两锭,是员外与哥哥的赔情。” 刘彦点头道:“贤妹言之有理,但我不能受他赔情,就请妹妹带我受之。其因就在这个!” 说话,他从袖中摸出一颗珍珠,放在桌子上。 文君盯着思量,忽地明白道:“原来是阿九姐姐,在官家去到之前,取走了祠堂神龛中的珍珠?” 刘彦眼顾阿九,后者从床边箱笼内拿出一袋子。 打开袋口放在桌上,见里面一颗颗珍珠闪烁。 刘彦捏起桌上这颗,丢入袋内说:“陶员外既然不认这是他的,这袋珍珠便不归还了,将来用于行善。” “但他的赔情,我也不愿领受。” “妹妹可明白?” “小妹明白了。” 文君眼眸敬慕道:“兄长人情分明,道理通达,无愧儒家真学士。我就依从哥哥了。” 说着,举杯而笑,端酒相敬。 …… ------题外话------ 炎夏已去,秋风气爽,感谢大家订阅、投票支持。 第414章 海市蜃楼 落龙山是临海六大名山之一,相传有龙从天而降,落入山中隐去,故此得名。 此山位居县城东南二十里,山上四景,分别是‘云海峰’、‘龙游涧’、‘飞龙岭’、以及‘海市崖’。 海市崖在飞龙岭,立于崖石之上东看,可见广阔大海,有时还能看到难得一见的‘海市蜃景’。 近来落龙山连续出现‘海市’,吸引不少游人登山游赏,也给岭上酒家带来好营生。 今日乃夏至。 清早一场雷雨后,午时阳光明艳。 飞龙岭上酒家客人甚多,店内四张桌子满客,店外树林里有二十几人,成群。 店家老叟笑着待客,三个猎户儿子后面宰鹿剥皮,儿媳带着孙儿生火造饭。 北边树林里,聚着一众少年书生,有六七个,正说着三日前‘临海县珍珠案’。 “我听说叔父说,揭发贼子之人乃是刘奉义。” “刘奉义是何人?” “他是杭州临安人,去年临安发瘟,便是此人驱瘟救民。因此功绩,天子赐号【奉义】。” “我有所耳闻。” “他可还在临海?” “这个我不知道,我叔父前天去过临海,本想拜访刘奉义,但没见到。” “客栈掌柜说,刘奉义朝出暮归,连日游访名山,别人下帖相请,他全都推辞了。” “这才是名士,不贪慕虚荣,只恋乾坤锦绣。” “说不定今日我等能在此山遇到他。” “我等都不认识,遇到也未必识的。” 众人书生说笑间,林西小路来一主一仆,身后跟着一驴一马。 这主仆正是刘彦、刘平。 二人今早卯时出临海城,辰时来到落龙山下西岭村,稍作歇脚便登山。 这时才来到岭上,错过了‘红日出海’的美景。 他们早上没有进食,途中只喝了些山泉,现在各是饥肠辘辘,见到店家便问‘可有吃食?’ 店家老叟道:“小店无有精细饭菜,只有些山货肉食,我儿正后面杀鹿,稍后大火煮了便得吃。” 刘平听着暗吞口津。 刘彦点头道:“就请店家与我主仆留五斤肉,两斤熟肉,三斤生肉,生肉用盐腌上。” 老叟点头记下,刘平摸出三块碎银子给他:“老人家看银两可够?” “够了,够了,使不了这些。” 老叟淳朴要还一钱。 刘彦折扇推回去说:“多的银两与我打些酒。” 老叟抱拳便去打酒。 刘彦跟着进店,看客人不少,转顾林子寻处落脚。 见少年聚集之处宽敞,便让刘平把驴马牵过去,他在这边与老叟搭话,询问‘海市出现的地方’。 老叟边打酒边说:“这两次海市皆显于南边飞龙岭,出了我家店往南走二里就是,岭上有崖,便是海市崖。” 刘彦思量。 这三日他游赏临海各地名山,并未见到传说中的山海之地,亦或洞府仙境。 头日去了括苍山,次日又去大牛山,昨日游赏十洞山,倒是见到一些山精仙家。 此番游山,即是赏景也为寻找温良功,看能否游遇上他的失魂。 若是遇见就带他还魂,也算一桩善缘功德。 但当下来看,找到温良功失魂几率甚小,只看其造化机缘。 “我家酒烈,相公先饮这一角,不够再添。” 店家老叟端着打好的一大碗酒递给刘彦。 刘彦品尝,口味甘甜,笑赞好酒,又问:“店家可见过一位姓温的相公?” 老叟笑说:“老朽少问客官姓名,相公倒见过不少,但不知人家叫什么。” 刘彦听此便不多问,端酒往北边树林走去,坐在刘平拴马的地方。 酒刚喝几口,忽听南边有人喊:“出蜃景了。” 听见的纷纷转顾,一些人寻声而往。 刘彦也跟着过去,刘平赶忙解缰绳,牵驴马跟上公子。 走了百步便出树林,随着众人向东顾看。 见面海的虚空之上,浮现一大片金灿灿的亭台楼阁,宫殿数以百座。碧绿的琉璃瓦,飞翘殿檐,清晰可见。 众人面面相觑,惊叹宫殿蜃境。 没过多久,只见那片宫殿似乎向八方延伸,逐渐的显现出宫门、城墙、街巷,一座城池铺开出现虚空。 南北十余里宽阔,城中大大小小的建筑数万,街上的百姓车马更是不胜数。 对比大千城池规模,蜃景中所显城郭像是皇城国都。 众人正看着的起兴,忽见东海上飘来一大片阴云,云压在蜃境之上,城中好似下起暴雨,街上行人纷纷避雨。 接着蜃景内出现雾气,把整个城郭罩住,景致时隐时现,渐渐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海上阴云也随之消散,阳光洒照,百里无云。 一阵东风由远处袭来,吹得众人神采飞扬,望着东方蜃境消散之处相互交谈。 刘平笑道:“不想这海市场面如此之大。小人国只在几丈大的地方,海市却有几里广大,不知道里面所显城郭叫什么,哪座州城。” 刘彦回神,饮一口酒道:“总之不是长安、洛阳。” 主仆说话时,身旁有一少年书生道:“我听人说,有个叫孙大宇出海遇上风浪,被大风卷走,同乡都以为他必死无疑。” “不想回到家乡报丧,却见孙大宇人在家里。” “众人问他‘怎么回来的’。” “孙大宇说‘东州神仙送我回来’。” “众人又问他‘东州在何处’。” “孙大宇说‘在东海缥缈之地,那里的人能活两百岁,一个城郭人口百万……’” 刘彦听着讲述,与他攀谈这桩奇闻,也说起书中所读‘山海奇事’,引来少年同伴围着旁听。 典故说完,酒喝完,刘彦与他们一起回林中。 店家已经把肉煮好,大锅中的鹿肉汤咕咕翻滚,香气遍布十丈树林。 刘彦主仆上去要两大碗汤和二斤肉,在林北石上大快朵颐。 那些书生端着肉食围过来说话,问刘彦姓名。 刘彦便化名,告诉他们:“我叫刘彦昌。” 后随口打听:“可知道温良功?” 众书生相视,皆说不认识。 其中有一人说:“我好像听过这名字。前日我在叔父酒楼见过一秀才,他身边有个书童就叫良功,但不知是不是姓温。” 刘彦稍思追问:“书童样貌如何?秀才姓什么?” 少年道:“书童十分俊秀,秀才姓海。” …… 第415章 下山寻宿 “世上重名的大有,同名同姓的也不少。” “我觉得那海公子书童,不是温良功。” …… 落龙山下,刘平牵着马与公子谈论。 刘彦听他嘟囔,展望前方山村,说:“天近酉时,现在回去一更天前难入城,不如今夜就在村中借宿。” “你说如何?” 刘平点头道:“也好。明日真要去海门?” 刘彦笑着反问:“难道海门去不得?” 主仆口中‘海门’,说的是台州灵江入海之地。 海口北边是临海县治,海口南边则是海门县治。 海门县南下二十里,便是台州府城。 今日山上所遇的六个少年书生皆是海门县人。 那少年口中的‘海秀才’,就出现在海门县酒楼。 刘彦下山时与刘平说:“明日可去海门一游,也许有缘遇见那秀才。” 刘平则暗自觉得‘温良功非亲非故,何故帮他寻失魂?不如告诉那两仙家,叫她们去寻温相公。’ 眼下听公子反问,他便将这话说出来。 刘彦得知他心思,并不责怪,转扇谈道:“我去海门,并不是只寻温良功。” “也想乘舟游江,一游灵江海口,观东海之壮阔,如此不枉来台州一趟。” “你所言不无道理,非亲非故,应该各安天命。” “但行道之人,不能只安天命,否则就会失道、失去气运。” “书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试问如何得道?” “得道在于施恩,把恩义送出,结下善缘,不仅得道,亦能养德。遇难之时,便会得助。” “文君算我是温良功贵人。” “今日游落龙山,巧遇海门书生,从口中得知‘海公子和书童良功’。” “这难道不是一种因缘逢会?” “《易经》教人用卦,其中的【用】,就在于【主动】。感应机缘到来后,即刻行动、动身!。” “这就叫做【逢会而往】,遇上了便是‘际会’,遇不上则‘失会’!” “机会是不等人的,站在原地不动,等同把自己囚困于天命之中,失去一切主动,包括机遇。” “天行健,君子亦健。” “《易》中六十四卦,卦理不同,但无不是‘教人主动,教人顺逆天数’。” “包括算卦之人给出的占卜结果,也是教人如何去主动行事。” “所谓‘自强不息’,便是‘不断的保持运动’,运动核心则在于‘主动’,不可陷入被动之中。” “一旦被动了,就落了下乘。” 说着这,他收住口中道理,折扇敲打刘平。 “莫忘了我与你起的表字叫什么。” 刘平闻公子一番道理,心中豁然开阔,道:“如何敢忘?公子与赐字【自牧】,是叫我【卑以自牧】。” “《易》曰【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我当遵守。” 刘彦相视说:“是该遵守,但不要死守不变。” “君子内养品性,也要兼济天下。做不到兼济天下,便救人之难,解人之急。” “不可只追求利己之道,不然就会惟利是图,品德也就丧失了。” 刘平点点头,记下道:“看来我从根性上,还是小人,距离君子相差甚远。” 刘彦健步前行:“君子小人只在一念之间。念头通达,行为就发生改变。” “你跟着我一同行道,慢慢就会通达。” “我所为,也不全是君子。” “诸如设计刘和裕,教人计害赃官,得了陶员外珍珠不归还。” “这些都不是君子该做的。” 刘平道:“虽不是君子该为之事,但也不失君子之德,我认为公子分寸不差。” 刘彦说:“这就如剑锋上行走,一旦拿捏不好,就会作出有损德行之事。你只可旁观,万不可学我。” “知道。” 刘平笑说:“我没有公子正心,若是处处学算计,心术就不正了,念头就歪了。” “你能明白甚好!” 刘彦看着山村道:“子曰‘吾日三省吾身’,若为君子,不可不省。发现错误要及时自纠,不可自欺。” “君子可以犯错,却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你我共勉之。” 刘平笑着点头。 听了这番话后,心气分外通畅。 主仆二人说话进到村内,寻找人家借宿。 此村名叫西峦村,村民有五十多户,靠山吃山,猎户居多。 男人上山打猎、采山珍,妇孺在家养蚕织布,房屋都建在山坳,相互邻近。 刘彦登山时到过村中问路,得一户人家指点,才知‘岭上有酒家’。 此时他和刘平又来到这户人家门前。 见一小妇人在门外啜泣,屋内一汉子与二老说话,言语中颇为恼怒。 小妇人哭着看到门前主仆,转身回屋告诉丈夫、公婆。 父子先后出来。 老猎户认出门前刘彦是早上问路的相公,问:“相公有何事?” 刘彦道:“天色将晚,我二人怕回不到临海,想在村中借宿,长者家中可有闲房?” 老猎户顾看一眼房屋,说:“我家屋后有间闲房,只是常年不住人,有些潮气,被虫蚁所占。” “相公不嫌弃,就住那后屋。” “多谢老人家。” 刘彦拱手一礼。 老猎户让儿郎带刘彦主仆去屋后看房,自己进屋与老妻、儿媳说话。 他家屋后的房子是山石砌成,二丈见方,里面只一张石床,上面铺着发霉的草席,床对面堆砌着柴火。 刘平见此道:“这如何能睡?” 少壮猎户面色不悦:“你们要是觉得破旧,自寻别处人家!” 刘彦含笑道:“此房我看可居。足下勿恼,我这家人才享几日甘甜,便忘了昔日之苦,今日便叫他吃一吃寒苦。” 猎户闻言,心火消了不少,抱拳道:“相公恕罪,适才是我说话不对,把对他人之气,施与相公家人。” 刘彦随口问:“门外哭泣的娘子,可是足下之妻?何故在外伤心?” “正是我妻。” 这猎户说话来气,道:“相公不知。今日我妻去庙集上卖兽皮和布,有一人使诈,用一锭铅锡,骗走了兽皮和布。” “我妻正为此伤心!” “原来如此。” 刘彦想起看过的一篇典故。 故事中,有一赌徒偷盗家中银子去赌钱,又怕父亲发现银子少了,便用铅铸成银锭的形状,然后涂上一层锡,看着以假乱真。 这个造假银子方法,在民间广为流传,不少人用此法行骗,上当的不在少数。 猎户接说:“原本我家没发现银子有假。我母觉得那人出手阔绰,有所怀疑,就用剪子剪了一下,方知银子是假的。” 刘彦思问:“可认识那人?” 猎户道:“认得,乃是山庙那边的殷相公,名叫殷学海。” “我这一带村人都认得他,此人一贯偷鸡摸狗,好赌好色。” “不知他读得什么圣贤书,真个泼皮无赖!” …… 第416章 海门殷生 殷学海,字文沛,早年家中殷实,在海门县有万贯家资,皆因染赌败光家产。 其妻王氏温良贤惠,对他不曾抱怨,即便家业输尽,亦不离不弃。 家宅被收走前夜,她与丈夫说:“我俩已无安身之处,不如与我回娘家,好过街头乞讨。” 殷学海不多想便同意妻子提议,随妻到江北做了上门女婿。 王氏家住灵江北岸,落龙山东边小山村,其父乃村中庄主,膝下无儿,只有一女。 女婿上门,王员外倒也乐意,只是顾忌殷学海好赌,怕他将来把自己家业也败光,未敢托付山庄给他。 只给殷学海一间偏房居住,每日管饭,但一文钱也不给他。 头年殷学海倒是顺从,像奴仆一样干活,也不赌了。 岳母甚是满意,叫老爷给你女婿发俸,王员外思量后,每月给殷学海五钱银子。 结果没过半年,殷学海便恢复赌性,与村中赌汉混在一起。 王员外一气之下断了月俸,气得殷学海大骂丈人。 之后他便不再干活,只在庄上吃闲饭,还勾引丫鬟私通,又与村里寡妇偷春。 没用三年,便混成落龙山一带有名的无赖泼皮,闻名乡野。 四月他无事翻书,从书中看到一种‘铅锡造假银子’的方法,于是自己琢磨其法,竟然铸造成功。 他为了测试别人能否识破,便带着假银子去赌钱,赌场众人无人看破,只当他从岳丈账房偷的。 当夜殷学海手气好,一两没输,还赢了四五两,心里十分高兴,更得意自己造的假银子无人识破。 后来他想再试试,就拿五两假银子给妻子看,其妻王氏也没看出有假。 殷学海转动脑筋,让妻子把这五两银子孝敬岳丈,心里想的是:“若丈人也看不出真假来,我便可用我假银子偷换他真银子。” 妻子王氏不知其心,以为相公想与丈人和好,高兴拿着假银子见父母,替丈夫说好话。 王员外对着银子看了又看,没能看出假来,但怀疑女婿用心不良,让女儿把银子还回去。 殷学海以为丈人识破了,暂时打消了‘假换真’的念头。 之后的一个月,他潜心钻研造假,提升工艺,把赌都戒了,过程中学会了雕刻、木工。 前几日,他新造一批假银子,堪称以假乱真,把真银子放在其中,肉眼无从分辨。 除非剪开银子才知里面真假。 因其专心造假,不再赌博,这让暗中观察的岳丈王员外大感惊讶。 昨日殷学海带着假银子,去海门县赌坊博钱大胜而归,赢了七十多两。 回到家全都交给妻子,自己分文不留,王氏高兴说与父母。 王员外听后,琢磨不透这个女婿。 他哪知道,殷学海不留银子,是因为他学会了造‘银子’,一心想把假银子花出去。 昨日去赌坊,原本是抱着输钱之心去的,就想看看自己的假银子能不能瞒住赌坊,结果事与愿违,反而赢钱。 殷学海心中不甘,今日便带着一两假银子上庙会买东西,挑了个卖兽皮、布匹的小妇人。 小妇人卖他八百文,他给一两不要找钱,只怕妇人动剪子铰银子,却不知假银子因此败露。 …… 西峦村,老猎户家。 小妇人说起这桩事,忍不住啜泣,道:“奴家认得那殷相公,也知他为人,但不知他会用假银子蒙骗。” “奴家和婆婆辛苦织的布,却被他骗去。” 刘彦看着桌上铰开的假银子,对殷学海三分兴趣,问猎户父子:“既然知道那人根底,何不去找他?” “要回布匹、兽皮,或换一两真银。” 老猎户叹说:“他如何肯认啊。若是当场识破,不卖他就是,如今钱货两清,再去找他,有理也说不清。” 刘彦含思而笑,眼观假银子,自荐道:“不如我去讨要如何?” 此言一出,猎户父子、婆媳二人齐目看他。 老猎户拱手礼问:“不知相公尊姓大名?” 刘彦面对这家不报虚名,说:“在下名叫刘彦。” 老猎户闻名眼眸一亮,笑颜试问:“莫非相公便是…临海坊间传言,那揭发偷盗珍珠贼子的刘奉义?” 刘彦点头称‘是’,问他夫子尊姓称呼。 老猎户又施一礼,说:“小老姓吴,犬子叫吴开。我儿快礼见大官人,这位大官人有神通哩!” 其子吴山连忙行礼。 刘彦还礼问:“老人家从何处得知,在下有神通?” 刘平一旁好奇看着。 老猎户笑着说:“我听临海坊间是这么传说哩,百姓们说,相公能掐会算,见头知尾,不然怎知道贼子盗珍珠、害死张家宝儿?” 刘彦笑了笑,谈道:“坊间言过其实了。不过,倒是可以替你家要来真银子。” 吴开抱拳说:“如此就请相公相助!” 刘彦点头,手指假银子道:“可否把它予我?” 老猎户随手拿起奉上,刘彦接下后收入袖中,对吴开说:“我不熟这一带山路,吴兄弟与我同去如何?” 吴开爽言应下。 之后话不多说,刘彦主仆便骑上驴马,跟随吴开去落龙山东面的小山村。 两村相距不过五里脚程,但因大山阻隔,实际走了十里路,去到东村天已暮时。 站在村中,吴开手指北边一户大庄园道:“那便是王家庄。” 刘彦抬头看去,见庄户门前红灯高挑,只领着刘平前去,叫吴开在此歇脚等待。 主仆二人来到庄户门前,敲开王家大门,告知家仆说:“在下乃殷学海朋友,前来拜府,学海兄可在府上?” 家仆听了打量他们,后连忙恢复禀告老爷:“说门外来了姑爷朋友。” 王员外以为是赌友,挥袖道:“让他回去。” 下人犹豫,启禀道:“我看那相公不似赌场之人,其人风流伟岸,其貌不凡,像是贵客。” 王员外闻言捏须,便同家仆出府相迎,亲眼见到刘彦神貌后,一眼便知此乃正人,非小人! 拱手道:“小可王洪,乃本庄主人,殷学海是我女婿。未知相公尊姓?” 刘彦用化名道:“在下刘彦昌,员外有礼。不知令婿、殷兄可在家中?” …… 第417章 造假奇才 “我女认得吗?” “不曾见过。” …… 王家庄。 正堂烛火通明,刘彦与庄主员外谈笑用茶。 堂外门口,老夫人和女儿窥看小声说话。 刘彦一个回眸,看到外门母女,问员外:“堂外可是老夫人。” 王员外伴望点头,叫母女入堂见客,引荐刘彦。 刘彦起身见礼。 彬彬有礼的君子气度,获得母女二人好感,同时暗下疑惑‘女婿、丈夫如何结识这位相公’。 老夫人试问道:“足下是哪方人士?与我女婿何时结交?” 刘彦回说:“在下杭州人,与令婿在赌坊认识,我观殷兄造化不浅,便与其结交。” 王氏一家听后各有其想。 王员外想的是‘这相公竟也是赌场中人’。 老夫人想的是‘他说,看我女婿造化不浅,莫非此人会看相?莫非是奇人?’ 殷娘子王氏则思‘相公败光家业,已成落魄户,怎还说造化不浅?难道夫君还有翻身之日?’ 想着,王氏礼问道:“我夫君造化高在何处?” 刘彦分视员外说:“殷兄造化所在,就在夫人身上。” “没有夫人,殷兄该得乞讨,极寒而亡。” “眼下他还有性命在身,都是夫人帮衬着他。” “殷兄娶了夫人,便是造化。” 王氏听此话,如嗅芬芳,笑颜低眉。 员外、老夫人相视而笑,对这相公更添好感。 一家三口与刘彦攀谈起来。 半柱香不到,下人领着姑爷殷学海回来。 还没入堂,殷学海就望见里面众人谈笑,岳丈、岳母、妻子皆在堂内。 他驻足目疑,望着思量‘来者何人’。 刚才他在本村赌坊博钱,陶府家仆忽然寻来,说‘姑爷朋友来拜府,名叫刘彦昌’。 他想了一路,也想不起来,脑中却无‘刘彦昌’这个名字。 刘彦感应目光,转顾看堂外,王氏一家跟着顾头。 殷学海定心神,迎着众目进去,借灯火打量刘彦、刘平。 他还没开口,刘彦先起身抱拳:“足下别来无恙?” 殷学海本欲询问,但听其言,只得还礼寒暄。 刘彦笑着说:“你我有三年没见,我想足下已然不记得在下。” “但也无妨,赌场之交大多如此,少见真情实意之人。” “今日我从东海回来,过海门才想起足下。与人打听,方知殷兄这三年变故,今夜唐突拜访,只为叙旧。” 殷学海听他言谈真切,自己确又记不起这位赌场朋友,出神思量:“是我忘了吗?” 陶员外说:“书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刘相公如此有情义,我婿当款待。” 殷学海回神,相邀刘彦到房中叙话。 员外吩咐家仆备宴。 刘彦阻拦说:“我来只与殷兄叙旧,员外盛情在下心领。” 说话,跟着他家女婿出堂,路上笑语攀谈,像是故交一样。 如此话术下,让殷学海错以为‘自己真与他相识’,心里疑惑消减,甚至生出几分感动。 自他赌光家业,沦为落魄户,往日朋友便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三年来,不曾有一人来看望他,与他嘘寒问暖。 今日却来了一位记不起来的‘旧交’,言谈暖人心身,犹如寒冬一口酒,就是铁石心肠也要动容。 刘平旁听公子和他叙话,察言观色,暗说:“公子曾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公子练达人情,真似文章一般,骗起人行云流水。” “换做是我,也要落入公子话中,信以为真。” 穿过庄园南院门,殷学海让丫鬟进房点灯。 他站在月下说:“足下远道而来看我,小可甚是感动,倘若明日不走,你我游江痛饮一番如何?” 刘彦笑颜道:“殷兄已非从前,岂能再让你破费?” 殷学海脸热,羞愧说:“正如足下所见,小可如今寄人篱下。三年面目全非。” “但今日朋友前来,使我暖心甚欢,愿尽地主之谊。” “几两银子,我出得起。” 见房内烛火明亮,刘彦迈步顾他道:“看来足下身边无朋友了。” 这句话,恍如箭矢射中殷学海心神! 他张口难言,跟在身后叹然。 “足下说的是,我现在身边无一友,只交得那些赌场薄情朋友。” “愿与足下重续交情。” 刘平看他一眼,接话道:“我家相公,从不与无义之人谈交情。足下可有义?” 殷学海羞愧说不出话。 进到房内,退了丫鬟,请着刘彦落座。 刘彦敛袖坐下,说:“家人说话不中听,足下不必记在心里。” “依我看,殷兄是有义之人。” “你若无义,早将妻子押上赌桌,此时沦为街上乞讨人。” 殷学海闻言抖擞心体。 不知因何,这番话却能说到他心里,有感此乃‘金玉良言’! 他拱手一礼道:“刘兄之言,如雷贯耳。望请多多教我!” “先不说这些,足下可见过此物?” 刘彦摸袖,取出一两假银子,托在手中与其过目。 刘平掌灯,殷学海探看。 见银子被铰开个缺口,露出铅来。 他诧然一怔,认出这是自己所造的假银子,但不知怎落入他手。 “刘兄何处得来?” 殷学海眼眸露怯,不敢正视君子。 刘彦则笑把‘得到假银子经过’说与他知,道:“我来不是与殷兄兴师问罪。” “只是想知道,何人铸造此银?” “我观这锭假银子,铸造迫真,几近难辨,倒是有些手段,想结交一二。” 殷学海听话,如闻赞赏,好似遇见伯乐,思想少许说:“不瞒刘兄,此物正是小可铸造。” 刘平目色惊讶。 刘彦也有些意外,转睛道:“足下不愿说就罢了,何故出言诓骗?” “我对‘点金造银’之法略知一二。” “此物,虽铸造功夫差了一些,但不是谁人都能铸造出来。” “且方法都是密不外传,足下又是从何处学来?” 刘平跟着点头:“莫说假话骗我相公。” 见自家‘银子’获得认可,殷学海暗自高兴。 又听他言语中所透漏,似乎通晓此道,生出交流之心。 殷学海眼目诚恳道:“我没说假话,此物确是我独自所造!方法乃从书中所得。” “刘兄不信,我拿书与你一看。” 说话转头去寻书,刘彦刘平相视一眼。 片刻,殷学海找到那本书,翻开后手指其中一段说:“刘兄请看,我就是从其中悟得门道。” 刘彦借光观看,见书中所言甚是简略,不过寥寥数语,并没有细说‘铸造流程’。 暗道:“此人仅凭书中几句话,就能造出这等假银子,却是一个奇才。” “若引其向善,使其归正,将来必有大用。也算一桩仁义。” …… 第418章 引其向善 “仁兄若还不信,我将把造银子器具拿来。” “那些东西不在丈人庄上,我存在外面……” …… 见刘彦观书,许久不言。 殷学海以为他依旧怀疑,心里除了几分得意,亦急于证明自己,甚至愿把造假磨具拿来。 刘彦收起思量,转顾房门,示意刘平去关门,请这位奇才坐下叙话。 说:“足下让我刮目相看。” “我原以为,此物是哪位道友所铸,想一见此人,问问他‘怎敢不守道义’。” “不曾想,竟出自足下之手。” “我从未见过,似足下这般天赋异禀之才,只凭书中几句话,就能悟出‘造银之法’。” “且铸造的像模像样。” 听此言,殷学海如闻仙乐一般,似见到了知己! 他试着问:“兄莫非乃此道高手,造银的行家?” 刘彦放下书,笑着说:“我并非此道中人,也不善造银,只是知晓一二。” 刘平道:“造银不过是小道而已,我家相公通晓‘点金之术’。手段比这高百倍千倍!” 殷学海抖擞精神,陡然想要拜师,问道:“点金之术与造银之法,有何不同?” 刘彦思量谈道:“造银之法,以假乱真。点金之术,真假莫辨。取一锭金子与殷兄过目。” 刘平点头,解下腰间钱袋,从中摸出一两金元宝放到桌上。 殷学海借着烛火观看,轻轻拿起托在手中掂量,全然分不出真假来! 他哪里还知道,此金本是真金。 “真是神仙手段!这莫非是法术变得?” “不是法术,但也近似法术。” 刘彦笑说:“法者,道也。术者,技艺也。得道才能技艺通神,造就出真假莫辨。” 殷学海归还金子,起身施礼道:“今见仁兄,小可大开眼界。不知仁兄是否收徒?” 刘平金子收入钱袋,接话说:“你想拜师,怕是不能。足下虽说天赋异禀,但是缺一样,不能学我家‘点金术’。” 殷学海请教:“小可缺什么?” 刘平分看公子,道:“足下缺德。” 殷学海听了一愣,脸红耳热,僵在那里。 刘彦拿起桌上假银子说:“殷兄却不该用这锭银子,去欺妇孺。不但给自己造业,积累恶行,同时也是害人。” “莫看只是一两,但却能要人命。” “那妇人还算心宽,若是遇到心窄的,受不了一气投江,你便等于杀一人。” “将来必遭报应,死后下到地府,还要滚油锅、下刀山,遭受酷刑。” “故而,此行有规矩,不欺妇孺童叟,不骗穷苦善良。” “师父授业之前,都要先交弟子规矩。物色弟子时,只挑品性优良之人。” “我原以为是有人坏了规矩,想找他论道,不想殷兄自学自悟,无师自通。” “你无师传授,却不能怪你。” “但以后,足下不可再如此了,不然害人害己,必有恶果!” 殷学海站在听教,作揖一拜,说:“先生之言,小人当谨记于心,今后绝不乱用此物。” “小人初学会‘造银’,就想试试能否骗过众人,未曾往后多想。” “先生之言,发人深省,天幸遇到先生。” “望请先生,教我此行规矩。” 刘彦观其眼目,便知其心,手请殷学海归座,谈道:“你我无师徒之缘,但有朋友之缘,不必称‘先生’,还是叫我‘刘兄’。” “刚才我说的【不欺妇孺童叟,不骗穷苦善良】即是此行规矩。” “除了规矩,另有道义。” “规矩只是约束行为,不害人害己。” “道义才是点金要术,能利人利己!” “所谓‘道义’,就在于【立身行道】四个字!” “立身,即‘修身养性,积养德性’。” “行道,即‘奉行道义,赏善罚恶’。” “前辈点金士曾言【立身行道,赏善罚恶,不图扬名后世,只为道义济世。方为我辈中人。】” “殷兄如想成为真正‘点金士’,以此为事业,就要先守规矩,而后立身行道。” 刘彦随口编来的‘规矩道义’,传入殷学海耳中,字字如珠玑放光。 他持礼躬身说:“仁兄之言,我当谨记在心。今后我谨守规矩,而后立身行道,不辱‘点金士’之名。” 刘彦笑问:“如此说,你想将‘点金造银’作为事业?” 殷学海点头回道:“小人意外从书中得知此法,起初是为了赌,后来又想‘以假换真’……” “当我沉溺造银时,却能将赌博戒掉,而且我对钱财也看淡了。” “或许是觉得我随手能造,故而不贪财。” “前几日我新造一批银子,当时就想看看别人能否识破,就好比新作一篇得意文章,想与人过目,得到惊叹和赞誉。” “今夜刘兄到来,使我如见伯乐!” “又闻仁兄一番良言教诲,我愿改过从善,以此为业!” 刘平分看公子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倒是可教之人。” 殷学海显笑,这种认同感使他心神跃动。 刘彦问他:“足下可知‘如何赏善罚恶’?” 殷学海思量少许,回答道:“是不是,用假银子惩罚不仁、恶人,再用得来的真银子,施助善良穷苦。” “不错,但不止于此。” 刘彦起身说:“术无好坏之分,只看如何善用。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世间真真假假的东西太多,时常真假难辨,唯独善恶易分。” “只有心存真善,方能点石成金,这便是‘点金术’。” 殷学海闻此言,心窍有所明悟了。 见刘彦出门,他说声‘刘兄且慢’,便去找钱箱。 少时,拿来一锭五两真银子说:“就请仁兄,代小人将这锭银子给那吴家妇人。多得银两,算我的赔礼。” 刘彦含笑分视刘平,让他接下银两,步出房门道:“足下改过,不藏虚假。如此甚好。” “明日你我渡口相见,同游灵江,畅饮一番。” “届时,我教你‘立身之术’,至于‘行道之法’,暂不可为。” 殷学海高兴不已,抱拳应下,一路相送出府,看着刘氏主仆隐于昏暗。 回到府内后,妻子王氏察觉丈夫有所变化,笑说:“夫君今见故友,想必相谈甚欢。” 殷学海道:“与刘兄叙话,使我悟通甚多,明白甚多。刘兄是奇人,乃我命中贵人!” 说着,抬头看星月,心无比畅然。 同样心畅的,还有猎户吴开。 他得了殷相公所赔的五两银子,抱拳朝刘彦施礼答谢。 刘彦随手一托,迈步出村道:“回到家,将这银子剪开看看。以后卖东西,只收碎银、铜钱。” …… 第419章 渡口邂逅 “山里人家,无物恩谢相公。” “这些麋脯望请收下,路上可做干粮充饥。” “老人家美意不可拒,我就收下此麋脯。” …… 清晨,太阳出山。 西峦村,吴猎户家。 刘彦主仆在前屋与猎户父子辞别。 老猎户托起一包裹麋脯笑说送上,周围婆媳、儿郎各看着刘相公。 昨夜那五两银子,使猎户一家惊愕又高兴,用剪子铰开一验果然是真银,就想分出四两给刘彦。 刘彦婉拒好意,当时指银子说:“这五两银子,一两是殷学海该给的,另外四两是他的赔礼。” “老人家安心收下便是,他不会事后来刁难。” 老猎户心怀感激,夜里睡不着觉,与老婆商量‘送些什么谢他恩义’。 老婆说:“我家还有没卖的麋腑,可与相公做干粮。” 老猎户以为合适,便有眼下‘赠腑之景’。 刘彦感山里人家朴朴之心,欣然领下美意,礼谢后让刘平收下。 后,他们便不在村中多留,告别吴家猎户,去往山南灵江渡口。 那渡口离落龙山有十里路程,从北岸渡江到南岸,便是海门县治下江口村。 主仆二人骑驴乘马,走了约有半个时辰。 辰时来到渡口江边。 向东看去,一条江水向海流,红日朝气与灵江水气杂糅,远处如诗如画。 江上扁舟过百,有捕鱼的渔舟,有渡人的船舟。 艄公唱着小调,鸬鹚也在欢唱,叫声此起彼伏。 刘彦背袖赏江景,面享风光,髯须飘飘。 刘平转头四顾,没寻不见殷学海,说:“殷相公莫不是还在娘子香被中?公子都来了,他却没来。” 刘彦吹着江风,眺望对岸道:“渡船还没到,你何必着急?” “说的也是。” 刘平走去毛驴旁,解开箩筐中的布袋,抓几片麋腑来尝,嘴里嚼着吃。 刘彦敛袖捏来品尝,看毛驴瞪眼盯着,让刘平也喂它尝一片。 主仆一驴香香吃着麋肉铺,称赞‘美味’。 不多时,有一艘大渡船靠岸。 渡口等船的百姓一拥而去,船上下来七八个男女老少。 其中有两个文士貌,仪态儒雅,身显书卷气。 一个短须二十几岁,一个长须三十几岁,身后跟着书童、仆从,牵马扯驴。 刘彦看时,那二人也留意到他,眼眸清亮,如见美景。 三人彼此神交,两位文士手袖携风结伴而来。 一士拱手做礼数,道:“仁兄风雅。不知尊姓,何方名士?” 刘彦还礼说:“在下新安刘彦昌。我见二位亦洒然脱俗,想来是当乡名流。敢问称呼?” 两人含笑相视。 年轻文士自荐道:“小生糜松,这是家兄糜竹,我兄弟皆住海门。” 三人交换名姓,寒暄几句。 糜松越倾慕君子风度,有感‘此士非寻常’,试问道:“刘兄可要渡江去台州府?” 刘彦笑着说:“今日与朋友相约,同游灵江海口。之后再去海门、台州游访名士。两位这是要去何处?” 糜松暗动心思,分视长兄道:“我兄弟要去临海县。听闻临安刘奉义到此,我二人此去拜访。” 刘平显笑,眼看自家公子。 刘彦稍思说:“两位此去,只怕见不到他。” 糜竹持礼问:“莫非他已不在临海?” 刘彦点头道:“他三日前就已行踪难觅。” 糜竹神色怅然,叹说:“造化低了,无缘见君子。” 其弟糜松宽慰两句,分看刘彦道:“虽无缘见识刘奉义,却有缘结识刘彦昌。” “我观这位刘兄,气貌伟岸,身如风竹,有万卷诗书藏身,必是大学之士!” “小生不才,想与仁兄结交,不知能否?” 刘彦环视两兄弟说:“有幸结识两位,我到海门,当去拜会。” 糜松神采高兴,告知他‘家住何处’,说:“刘兄何时来海门,只管到舍下来。小生不胜欢喜。” 刘彦礼谢美意,问:“糜兄家居海门,可听过一位姓海的秀才、名士?” “海姓?” 糜氏兄弟各是思量。 糜松道:“我海门县有名之士只那几位,并无海姓。刘兄可知其名表字?” 刘彦见二人不知,大概推测‘海公子也是游人外客’,说:“我只知其姓,不知其名。” 说话,又问‘海门名士’。 糜氏兄弟说出四位名士来,各姓‘朱、秦、尤、许’,还提到一位‘任秀才’。 刘彦笑说:“我看足下还少说二人?” 兄弟思虑相视,问:“刘兄是说哪二人?” 刘彦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话落糜竹、糜松开怀而笑,持礼自谦起来。 三人笑谈间,见殷学海疾步而来,到跟前便抱拳作揖,说:“小可来迟了,让刘兄久等。” 糜氏兄弟看眼,感觉似曾相识,一时记不起来,但见刘彦朋友来,便拱手告别。 刘彦目送一眼,问殷生:“可识得那二人?” 殷学海手袖拭汗,望着道:“此二人乃海门大家士族,世代书香门第。高祖年间的糜学士,便是他家先人。” “他家还有一妹,名叫糜兰,天生体带香气,嗅之如兰,故得此名。” “糜兰娘子精通【琴棋书画】四艺,乃才貌双全之女,倾慕者无数。今年应有十八了。” “坊间有传闻,说糜氏乃兰草仙转世,眼目能见神鬼,是奇女子。” 刘彦随口道:“如此佳人,想来求亲的不在少数?” 殷学海说:“求亲的确实不少,但听闻糜氏有疾,天生断了癸水之脉,天癸早竭,因故不能出阁。” 说着,他转顾江边舟船道:“小可找好一艘船,酒菜都在船上。刘兄此时可有雅兴?” 刘彦相视笑说:“殷兄破费了。晨风气爽,把酒游江正当时!” “能与刘兄纵舟游江,乃我之幸。千金换不来。” 殷学海诚心目敬,请着他去往江边寻船,又呼来两位船家载驴马。 一里外,糜氏两兄弟谈着‘刘彦昌此士’。 糜松陡然生出一念,停步回眸,与兄长道:“莫非,刘彦昌便是刘奉义?!” 糜竹听了顾首回望,问兄弟:“何以见得?” 糜松眼眸晶亮,说:“其一,二人皆姓刘。其二,他又怎知刘奉义不在临海?其三,兄长莫忘了,刘奉义名叫刘彦。” “此士却叫刘彦昌,去掉【昌】字,叫什么?” 糜竹忽地抖擞精神,眼望江边片刻,笑道:“若真如贤弟猜测,此番邂逅,可传佳话!” “我看,今日莫要远行,午时前就回海门,到家让小妹占卜一算。” “看刘兄到底何人!” “世间奇士,不慕虚名者大有人在,或许真如你所言。” “刘彦昌,即刘奉义!” …… 第420章 与浪共潮 轰隆隆—— 午时,百里雷云从东海推卷而来。 一刻不到,大风卷尘,雷雨急袭海门县。 城内六市静街,避之不及的百姓都躲在两街屋檐下避雨。 城南东巷一户高门府邸。 糜氏两兄弟欢笑庆幸早回来,不然少不了‘沐浴天恩,大雨洗身’。 他们说话,沿着外廊进到内宅西院。 听院内闺阁,传出‘急如暴雨般的琵琶声’,便驻足门外,听弦乐。 楼阁二层,一女子端坐雨窗边,怀抱琵琶,低眉垂头,十指乱拨琵琶弦,精神恍然入了风雨中,弦下音能与风雨相合。 其音韵中,透着敲击钟磬之韵味,又含雨落平湖之希音。 她的弹奏指法,犹如点枪击剑,仿佛剑招枪法在手,一指指弹送弦音,化入风雨雷霆声中,技艺近乎化境。 片刻,风声、雨声、雷声渐弱,其琵琶声亦转温柔,似水滴石,如泉叮咚。 糜氏兄弟含笑相视。 长兄道:“贤妹琵琶,敢当海门第一手!” 其弟道:“可惜妙音不出闺阁,他人不知我妹琵琶语。” 两人说话,楼阁上弦音中断,糜氏怀抱琵琶探看窗外二兄长。 三人笑目相视后,在楼下厅堂会面。 糜氏问:“哥哥不是说,今日去临海拜会刘奉义,如何午时就回来?” 糜松敛袖坐下道:“听闻刘奉义已不在临海,故此我俩没去,只在山中一转便回来。” 糜氏眼疑分顾长兄。 糜竹说:“我妹不知,辰时我们渡船到江北,在渡口遇到一位刘兄,是他告诉我二人‘刘奉义三日前就已行踪难觅’。” 说着,他把‘渡口遇刘彦’,以及‘他们所谈之话’,完整讲述一遍。 期间,二兄糜松多赞‘君子气貌风度’,说:“我以为,今日所遇刘兄,即是刘奉义。” “小妹以为是否?” 糜氏眼眸含思,转看二兄说:“哥哥所猜不无道理,我来占算一卦。” 长兄糜竹道:“我正有此意。他说今日与友游江,之后再来海门访名士……” 糜氏听了,看门外风雨,思说:“如此大雨,他若还在江上,怕要困在江浪之中,有落水之险!” “哥哥少待,我祭香火去江上看看。” 说话,让丫鬟给两位兄长奉茶,自己独自上楼去。 糜氏兄弟听了妹妹之言,也生出一些担忧,对坐谈论道: “闻言,刘奉义乃奇士,受仙法,通鬼神,他若果真是奉义,想来不会有事。” “这难说,江上不比路上,如此风雨雷霆,犹如天公降法,他要是造化低了,落入江浪之中,纵有一些神通,也要销账。” “就让贤妹驾香火神游一探,只要江上无船便无事。” “嗯,但求刘兄无事。” 糜松、糜竹两兄弟说着,忽闻一股异香入鼻。 他们相视起身,来到闺阁门口。 举目望见,有一缕青烟飘离,便知是小妹神游去了。 那道灵烟顺风向北,风中凝聚不散,如薄纱飘荡虚空。 不多时,便飘至灵江口码头。 只见灵江两岸船只随浪颠簸,江中波涛汹涌,大雨长风灌江,水气升发如雾,与天上滚滚积云相接。 浪潮翻涌,雷霆阵阵,上下隆隆声似千军击鼓! 向西看,不见一艘船行江。 向东望,却有一只舟船荡于江风大浪之中,向海而去。 船头有一壮汉艄公,身披蓑衣,两手持浆与浪相斗。 风雨灌入舟篷,见刘彦坐在水中,一身湿透,风吹髯须,雨浪击面,不改他脸上笑颜,身定似山之竹。 刘平、殷学海在他身后,两手抓着舟篷顶木,躬身低头,左右摇摆,全神紧张,浑身湿溻溻,狼狈如淋雨后的鸡子。 刘平还好些,面对风浪虽有惧怕,但见公子在,便好比含着定心丸。 殷学海则全无安定,心神荡在江浪,魂儿寄在风雨,惴惴不安,惊惶万状,手足颤颤巍巍。 一波浪背后扬起,他便恍如神魂腾空,一头朝刘彦后背跌撞。 刘平伸手扯拽一下,殷学海侧倒在刘彦左肩旁。 听见咕咚声响,刘彦笑顾殷学海,问:“如何?心可还在身中?” “人世如潮,想在世间立身行道,就要经得起风浪,与世弄潮,如这位艄公,当个弄潮儿。” “立身,首要在于稳住身性,德是压身之石。” “身有德,性不乱,身性不乱便能立足,心神便能安稳下来。” “今日你我游江把酒叙谈,我说千百句道理,不如你亲身经历。” “殷兄莫把【立身】视作‘耳闻便知’的东西。” “明白是一回事,能够坚持做到,却难。” “故而,《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说着,刘彦自食其悟,把自己所言吞入腹中,周身溢出浩然气,风骨抖擞,意气风发! 此番纵舟于风波江浪,是他刻意为之。 原本大雨到来之前,船已避险到岸。 刘彦在岸边,见江涛奔涌,不禁想起昔日钱塘江观潮,神思中闪出【人世如潮】四字。 想再助殷学海一番,让他亲历风浪中,体会世潮艰难险阻,从而去明白【立身】之要意。 于是寻找一位胆大老练的艄公,与他五两银子,让其纵舟逐浪。 当时众多艄公围观,只眼馋银子,却不敢为之。 但有一个叫江海儿的七尺汉站出接赏钱,便是船头掌船的汉子。 此汉,人如其名,似江豚投胎、白练转世,见大浪欢喜,真是一条江海生的好汉。 殷学海听了刘彦之言,心神安定下来,学着他坐在船篷,身随舟浪摇摆,心里只想:“刘兄如此教我,我当定志立身,不负他一番教授。” 想着,他心体却能定下来,惶恐慢慢退去,好像蓬外的风浪都随之减弱了。 小船随波逐浪,向着东海流去。 天上积云越来越淡,江水也越发的平缓。 过了十里,风停雨歇。 望前方,云破日出,万道金光照江海! 刘彦一身湿溻走出舟篷,与艄公江海儿并立船头,享风吟诗: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 第421章 慧心如兰 “相公好生有胆识。” “我渡人无数,未遇过相公这等豪杰之士。” “今日甚是畅快!” …… 晴空下,江水静,小船东流。 船头刘彦一首《行道难》抒怀后,与他并肩的艄公江海儿出言赞誉。 他虽不懂诗中之意,却从中看到这位相公卓然之气与胆识,所言并无奉承。 刘彦闻赞说:“若无江兄弟自信在手,老练驾船,我纵有胆识,也要顾虑自家性命。” “今与足下一同纵舟搏浪,我亦欢畅。” 话落,两人同声而笑,望前方广阔的江海交汇之地,欢谈起来。 身后船篷,刘平、殷学海也钻出来,感受风平浪静后的安宁。 殷学海看着云破天开,阳光洒照,心有所悟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刘兄今日教诲,足使我受用一生。” “立身,需养内德,德性入根,才能立足。” “不然,风一吹,浪一打,便要跌跤、栽跟头,头破血流。” 刘彦听见,顾首道:“殷兄能有此悟,这场风浪就没有白受。” “书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无论做哪个行当,修身齐家是第一。” “自牧可有所悟?” 闻公子呼自己表字,刘彦蓦然回神说:“我明悟了相公说的【克念致胜】四字。” “如刚才那般惊险处境,慌不得,乱不得,越是危急之时,越要克制念头,使心神安稳,再思避险之法!” 刘彦提袖赞赏道:“这便是【事到万难须放胆,身处逆境须从容】。你能明白这个,很好。” “大丈夫立身处世,当光明磊落。” “即使处于逆境,也要从容不迫,不能使心自乱。” “后,以静制动,以待天时,不可以弱争强。” “上古洪水滔天,大禹王治水,用得也是疏,而非是堵。” 众人听他讲道理,各有一番通悟。 刘彦说话时,眼随灵觉感应,看到船后二丈虚空,飘着一缕灵烟,好似灵明之物,如有眼眸窥看自己。 他心有所思,抬手一礼,灵烟便逆风而去。 刘平、艄公、殷学海好奇伴望着,惊讶‘那道烟气如何倒飞?’ 刘彦说:“那香火气中存有灵物,或是鬼神,或是仙家。大概怕我们纵舟遇险,溺死江中,发善念庇护一二。” 众人相视,殷学海和艄公连忙朝西边拜竭。 刘彦脱下一身湿衣裳,只穿着裈裤纵身鱼跃,一头扎入江水中,噗通声惊了三人。 慌得刘平趴船大喊‘公子’! 殷学海亦失色,大呼道:“刘兄落江了,艄公快快救人!” 艄公江海儿解下蓑衣探看。 见刘彦水中露头,仰面呼吸划水,哈哈笑道:“原来相公有此水性!” “我与公同耍。” 说话,他光膀子跳入江水,挥臂欢游。 殷学海转顾刘平,刮目问:“刘兄还有游江的本领?” 刘平虽有疑惑,却笑道:“我相公本领,你还不曾知道。” 殷学海心敬,暗说:“刘彦昌真乃奇士也。” …… 却说那缕灵烟飘回海门糜府,钻入小姐闺阁二楼。 少时,糜氏下楼见兄长,明眸善睐道:“不用占算了,此士即便不是刘奉义,亦非寻常君子。” 糜竹、糜松听了,起身问妹所见。 糜氏细把‘灵江之上见闻’道出,连‘四人渡险后所谈’也没落下。 最后道:“那君子身有浩然正气,风骨峭峻,更胜哥哥所赞。” “且,他双眸能见我,聪明知我来意,与我做礼。” “我料,此君乃真儒,善养风骨、正气!” “虽不知其浩气几丈,但从其言谈来看,或许还是明经之士。” “两位兄长如要结交,便要赤诚相交!” 两兄弟听此,无不面显喜悦,未曾想竟能遇上孟学真儒,风骨之士! 糜松精神抖擞说:“多亏贤妹去看,才见其真面目。” “哥哥,小妹说的在理,既要结交,你我当倾心结交。” “不可错过了这场因缘际会。” “不如…,你我现在就去江边,备上干爽衣物,车马相迎刘彦昌。” 糜竹闻听心动,还没开口说话,一旁小妹接言。 “二哥此法不妥,你们不过一面之交,虽有口头之约,但并无交情。” “如此去江边献殷勤,岂不是让他陷入尴尬境地?” 糜竹点头附和:“我妹所言甚是,可就怕错过了结交时机。” 糜氏思量,唇角微笑,坐下说:“我有一计,让那君子看到你俩结交诚意,必定登门拜府。” 糜松、糜竹对视一眼,与小妹请教妙计。 糜氏道:“派遣家仆,挨家挨店的告之本城酒楼、客店、茶坊……” “只要是刘彦昌住店、吃茶、饮酒,银子皆由我家来出。且双倍的给!” “但有一条,不得提我家,不得说是我家出的钱。” “不然,这场结交就难成。” 糜松思虑三妹的话,一时不甚明白,问:“小妹计是好计,为何不能相告?” 糜竹含笑拂须,点指说:“二弟一项聪明,如何就忘了‘无功不受禄’?” “他若知晓是我等安排,定然不会领受。” “反之,他越是不知是何人,便越想知道,思来想去就会猜到你我头上。” “即便他不受请,也会登门来访探问。” “届时你我诚言相告,赤诚相交,岂不水到渠成?” 糜松眼眸清亮,顾看三妹道:“妹妹真是绝慧,此计甚好。我亲领家人前去,兄长在家布置。” 说话提袖便走,携风出门去。 糜氏目送一眼,对长兄说:“那君子若来府上,便将他安置在我闺阁对面小楼。” “我想试试,此君可是知音。” 糜竹听了点头,也不在这处多留,转头去安排府内诸事。 糜氏独坐闺阁,眼望门外出神,口中低吟着《行道难》。 转眼午时过,天上阴云散尽,百里晴空,太阳洒照江口。 码头处,艄公江海儿撑船到岸,刘彦、刘平、殷学海拱手礼谢登岸。 见他们身上衣裳都已半干,只略带些潮气,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上岸后,刘平去码头茶棚寻牲口。 游江之前,主仆将驴马托与卖茶老叟照看,又私下叮嘱过二戒‘若是有人盗你俩,只管踢他’。 刘彦看眼茶棚里的毛驴,与殷学海道:“今日殷兄破费请我,我当礼尚往来,请足下吃一席。” “不知这江边,何处有好食?” 殷学海暖心,初次体会到朋友之谊,望着前方说:“南去二三里有一家小店,此店江鱼甚是鲜美。” 刘彦道:“那便去品尝,此番游江颇耗体力,早晨吃得那些已耗尽。” 说话大步而行,与他谈起在外品尝过的美味。 殷学海听着谈论,心中如开了一眼清泉,涓涓泉水洗去内貌污泥。 …… 第422章 一纸名姓 “店家做的鱼,甚是美味。” “难怪敢挂【江口第一鲜】的幌子。” …… 码头南三里,路边小店内,刘彦面显红润与店家夸赞鱼味。 门外太阳偏西,天近酉时。 今日这场鱼席,三人吃了一个多时辰,共饮一坛酒,品十道鱼味。 就刘彦而言,此席用的八分舒畅。 但付账时,却让刘平给了十二分的银两,使店家多得一份欢心。 出来小店,殷学海带着醉意笑道:“仁兄想来得意他家鲜鱼,故此多付银两。” “兄若不走,明日再来品尝。” “我做东。” 刘彦看他立身有些不稳,笑说:“这家店的鱼确对我胃口,但我只满意八分,并不十分满意,你可知为何?” 殷学海拱手请教。 刘彦道:“余下二分是我刻意压下兴致,不使自己得意忘形,酒醉后乱性。不然就会有损德行。” “《书》曰【满招损,谦得益】。” “殷兄乘船渡江,且要小心,莫要落水。” 殷学海耳闻其言,好比被针戳了屁股,酒醉扫去一半,头脑清醒不少。 他张口要说时,刘彦抬手一礼作别,骑上毛驴和刘平向南而去。 殷学海背后深施一礼,把他临别之言记在心里。 主仆骑驴牵马走了一里。 刘平顾头说:“不知他能不能记住公子良言忠告。” 刘彦看前路道:“殷学海心性已改,又岂不懂我说的?” “他自有聪明,只是缺人引导,不然怎造出以假乱真的银子?” 说着走了三里路见岔路,路东立着界石,上刻【海门县】三字。 向东望去,二里外城墙耸立。 城门高出道路一丈,百姓乡民踩着石阶进出,两边张贴榜文,两个老兵把守。 进到城中,见市上颇为热闹,挑担的来往轻快,卖柴的打酒出城,酒楼上曲声阵阵。 穿过东街,主仆二人在市尾看到一家客店,两层小楼,里面几桌客人在饮酒。 刘彦让刘平进去问客房,自己在门口欣赏市井。 少时,刘平出来道:“这家店只剩一间客房,说是与一位刘相公留的。” 刘彦没多想,继续往前寻店落脚。 走到西市口处,看见一家新店。 此店比头家大几分,堂内只两桌客人,颇为清净。 刘彦走入问店,招来掌柜上下打量。 刘平眼疑问道:“店家看甚?莫非我家相公像公人捉拿的盗贼?” 客店掌柜忙说:“不是,小人是看公子气血红润,有贵人之相,故此多看了几眼。” 刘彦笑道:“贵店可有剩余客房?” 掌柜回说:“还有两间客房和一间上房,敢问客官尊姓大名?” 刘平暗思:“难道这县有规矩,外来之客要记姓名?” 刘彦道:“在下刘彦昌。” 掌柜一听此名,抱拳道:“原来是刘相公。即是相公来到,可住小店上房,店钱已有人出过。” “相公且安心住下。” 刘彦闻言,不禁想到头一家客栈。 刘平看眼公子,问掌柜:“你如何识得我公子?谁人出的店钱。” 掌柜笑了笑持礼说:“乃是出店钱之人相告,但不许小人告知他的名姓,请相公恕罪。” 刘平凝眉思索:“会是何人?既然有此美意,为何藏头露尾,连名字不敢留……” 刘彦稍思而笑,转对掌柜说:“我便在贵店住下,但我不住上房,店家与我安排一间寻常客房即可。” 掌柜眼目诧然,迟言道:“就怕怠慢了相公,小人又得罪出店钱之人……” 刘彦看眼柜上纸笔,笑问:“可否借纸笔一用?” 掌柜连忙手请,低眉看着他敛袖在纸上写字,写得是【刘彦昌】之名。 刘彦落下笔,手指名字道:“把它送入上房,再告诉出店钱之人,就说【刘彦昌】已在贵店住下,叫他请走此名结账。” “掌柜放心,他绝不会恼你,相反还会多给银子。” “如此贵店就多挣一笔银两。” “另外我还在贵店住,但不许告诉他哪间房。” “这……” 掌柜头一次如此做生意,觉得不合理,可颇为有趣,笑着不知应是不应。 刘平说:“那人不是说,上房留与刘彦昌?他只说名字,那便将名字送入客房,又有何不可?” “他不愿告知姓名,我相公便让他‘只见名来,不见人来’。” “如此掌柜也对他有个交代,又不少赚银两,何乐而不为?” “我相公现在转头就走,你不但失了银两,还要遭他埋怨。” 客店掌柜听着在理,点头应下来。 先请二人去后院看客房,叫来伙计牵牲口。 一番安置后,他回到前堂,看着柜上【刘彦昌】三字,呼来伙计交代:“把这人名送入上房。” 伙计愣神,不甚明白:“糜相公不是叮嘱……” 掌柜急忙阻言,眼望后堂说:“莫问这些,我自去见相公与他说。” 伙计点头拿着一纸人名上楼。 掌柜又叫来一人看柜,提袖出客栈去往糜府。 没过多久,糜竹、糜松神采飞扬跟着掌柜进到客栈,直奔二楼上房。 他们站在门口敛袖整衣,相视一眼正要敲门,却见掌柜推门而入。 房内窗门敞开着,夕阳斜照桌案,屋内十分清静,只听到窗外传入的街市之音。 糜松与长兄相视,看掌柜:“你不是说刘兄在此?如何房中无人?” 掌柜笑着走到窗前,手指桌案道:“虽无人,但有名,两位相公请看。” 两人齐头并进到桌案前,低眉看见,白纸黑字——【刘彦昌】三个字。 糜松接起细观字迹,又递给兄长过目,问掌柜:“可是刘兄让你如此做?” 掌柜不敢隐瞒,如实相告,把主仆之言说与糜氏兄弟。 糜松听了不恼却欢笑起来,抚掌称‘妙趣风雅’,对长兄道:“刘兄无愧大才之士,此智谋远超你我,小妹之计到她这,全然无用了。” 糜竹跟着欢笑,收藏名字入袖,顾掌柜问:“刘兄可还在贵店?” 掌柜回道:“刘相公不在店中。” 他这话说得巧妙,只说不在店,没说走没走。 但听入糜氏兄弟耳中,却以为刘彦已经走了,脸上笑颜收敛,未多言便下楼离开。 路上,糜松怪起小妹说:“小妹此计,让你我失了结交机会。唉,我也是糊涂,如何就不多思量一二。” “明知刘兄乃真儒,却将他视作等闲,以为妹妹之计能瞒过他,钓其来府。” 糜竹缄言少许,道:“也不怪妹妹,你我不也认为此计可为?” 糜松无言。 两人回到府内,便去内宅闺阁与小妹糜兰说起此事,把一纸名姓拿给她看。 糜氏接过观读,笑似花开,露出皓齿,与两位兄长道:“他暮时必来拜府,早让家人备宴。” 两兄弟各有神态。 糜松速问:“小妹何以知道?你已经卜算过?” 糜氏摇头,说:“这纸名字,乃是那君子的拜帖。他叫掌柜报知二兄,请走【刘彦昌】,其深意有二。” “其一,是告知兄长‘我已识破你等’。” “其二,是让兄长过去把‘拜帖’请回府,是回敬我等算计。” “我等算计他,想掉其来府,那君子便叫我等登门请帖,两位哥哥无形之中,与他赔了礼。” “同时,他拜帖送过了,前来拜府便不失礼数。” “他此一举,不但破我之计,也把失敬夺回,而且不失自家之礼。” “刘彦昌智慧远在我之上!” …… 第423章 登门糜府 “果如相公所料,出店钱之人多给了三倍房钱。” “小可照相公吩咐,只说‘相公出门了’,未提住在本店。” “多亏了相公‘双全法’,小店人情不失,银子也不失。” “小可想聊表寸心,请相公搬入上房住,店钱与客房相同。” …… 暮时,徐家客店,后院客房。 一盏油灯照亮屋内,客店掌柜抱拳说话,刘氏主仆一坐一站,阿九、小倩隐身藏形。 等掌柜话说,刘彦笑拒美意说:“贵店心意在下领受,我看这客房也不差,就不去上房住了。” “我问掌柜一事。” “这几日,贵店是否住过一位姓海的公子和一个名叫良功的书童?” 掌柜回想道:“不曾有这二人到我小店。” 刘彦点头不多问,让刘平端茶送客。 掌柜见此抱拳一礼出客房。 小倩出言道:“奴婢以为,那海公子多半是过路客,书童只是与温相公同名。” 阿九接话说:“另有一种可能,海公子是个异类仙家,捡到温良功失魂后,收作奴仆。” “世上多有精怪养鬼做仆人的。” 刘彦听二女所谈,道:“你俩所言与我所思大体相合,应该就在这两者之中。” “我等就在海门、台州逗留两三日,游访当乡名士。” “若遇上温良功则助,遇不上则罢。” “三日后回临海,再看永平县事情进展如何。” 刘平、阿九、小倩各是点头。 说着,刘彦顾看窗外天色,让二女守客房,带着刘平出去。 阿九跟着问:“相公去哪?” 刘彦回眸道:“去糜府,拜访那两位名士。” “他们如此费心,布置此计,不就是想赚我去府上,结交一场?” “我怀疑,江上那缕灵烟与糜府有牵连,或许是府内人。” 糜竹、糜松两兄弟从客栈走后,刘彦曾让阿九暗随,现在已知‘出店钱是何人’。 阿九说:“这二人用计赚相公,相公却让他们如愿?” “娘子不可小家子气。何况我不是罚过他们?叫他们前来取‘名字’?” 刘彦说:“那纸名字,等同我的拜帖。两位糜兄上门请走,便是赔罪了。” “现在我化名在他府上,人若不去,则失礼于人。” “而且我看,想出这个‘赚人伎俩’的,未必是他们。” “我去看看,何人献此‘妙计’。” …… 糜府内宅,闺阁烛火明亮,三个丫鬟陪着小姐用膳。 糜氏喝着羹汤,眼眸有所思。 这时二兄糜松进来,丫鬟们纷纷放下碗筷。 糜氏起身相迎:“哥哥是等焦急了?” 糜松敛袖入座,笑说:“确是有些心急。自从知道世间有真儒,我便渴求一见那等明经之士。” “此番有缘相遇,岂能不激动,又岂不想领教妙理?” “我海门之士,无人明经。只有任兄聪明在身,得文光入窍。” 糜氏点头道:“任元洲聪明不低,有朝一日,可以明经。这因他天赋异禀,修道之故。” “前两日他到府上来,说‘船过永平县,见临江酒楼上飞出一匹正气白锦,他们登码头前去拜访,但无缘相见……’” “小妹方才在想,酒楼上那匹白锦主人,会不会就是刘彦昌?” 糜松闻言惊讶,但试想之后,也不无可能! 他说:“真如小妹所猜,可把仁兄请来,引荐与刘兄。就是不知,刘兄来是不来。” 话落,有丫鬟进来闺阁,回事道:“府外有刘相公拜访,大爷让奴婢请二爷。” 糜松面显喜悦,分顾小妹一眼便抖擞起身,大步去前院。 在前院看到两个家仆挑灯,长兄糜竹顾首望内宅。 兄弟相见各不多言,同出府门迎贵客。 大门一开,便见刘氏主仆站在门前。 糜松夺步礼迎,其兄在后持礼。 刘彦感受两人殷勤,也不妄自尊大,礼毕道:“听说【刘彦昌】被两位请入府中,我此番便是来寻它,拿回自家名姓。” 话落一笑,带动糜氏兄弟欢笑。 笑语之后,主人请客过府。 刘彦随他们一路攀谈‘灵江海口’之景,赞赏本地人杰地灵,借‘江上大雨风浪’夸赞‘艄公江海儿’。 说到最后,谈起‘那缕香火气’。 笑说:“也不知是那何灵明之物。” 糜氏兄弟听了,各自心知‘他所言乃小妹’,但都不说,只说:“刘兄造化甚厚,必是灵明庇佑。” 刘彦透过二人眼眸,看出一些所藏,与他们来到东宅一园内。 园中有水榭庭廊,池塘荷叶成片,莲花盛开。 凉亭里早有丫鬟挑灯,桌上摆着茶宴糕点。 刘彦淡看一眼,问:“今夜府上宴客?” 两兄弟相视而笑,请他入亭叙话。 糜松道:“刘兄不正是贵客?我兄弟知你要来,便早让家人准备。” 糜竹拂须说:“刘兄之名已入我府,便同于送上拜帖。我二人虽说愚钝,还是知道深意。” “我俩实不该用计结交,望仁兄海涵。” 他拱手做礼数,其弟随之赔礼。 刘彦抬手道:“两位都是实诚君子,不像是能思出这‘香囊妙计’的人。” “献计者应该另有其人,他可在府上?” 糜氏兄弟颇为惊讶。 目光交汇后,糜松手请他入座,谈道:“实不相瞒,献计之人是我家三妹,包括刘兄在江上所遇‘灵烟’亦是她。” “我小妹自幼聪明,天生神秀,读书过目不忘,对于玄门之术,无师自通。” “我等看不懂的玄奥道经,她一读便明悟,对《易经》中的道理,也通达一二。” “正是小妹相告,我兄弟方知,足下乃孟学真儒,有风骨正气!” “故此,想要结交一场,用了那赚人的雕虫小技,望请恕罪。” 见他诚实相告,刘彦笑说:“两位不是已经赔罪了?就不必多此一举。” “令妹果然是奇女子,可否请来相见?” “若小姐羞见外客,那便不必了。” 两兄弟早与三妹说好‘待他来到,与妹引荐’。 眼下听刘彦想一见妹妹,二人岂能回拒? 糜松随起身,呼来丫鬟吩咐:“请小姐来东园。” …… 第424章 反赚此女 “小女子糜兰,见过先生。” 东院凉亭。 糜氏步入亭内,看眼左位上的刘彦,端庄见上一礼。 清风吹拂,刘彦嗅到一丝兰草香气,气能传神,转念便知发自眼前糜娘子。 他起身还礼赞说:“坊间传言不虚,小姐果然气若幽兰。今日江上随船灵烟,可是小姐?” 糜氏听夸赞,浅笑轻点头,眼眸细看他风貌:“所以才有幸看到先生风骨、正气振发。” “赚先生之计是小女子想出的,与二兄长无关,先生莫怪。” 刘彦分视糜氏兄弟,敛袖归座道:“小姐随船护我,我又岂能怪罪?此番解了疑惑,又见到一位奇女子,我甚是高兴。” 糜氏含笑接言:“我也有一疑惑,不知君子可能解?” 刘彦手请她说。 糜氏道:“君可是临安刘奉义?” 话落,糜竹糜松各都转看刘彦。 刘彦不再隐瞒,点头说:“正是。小姐可是把【刘彦昌】中的【昌】字遮去了,所以猜出我是刘彦?” 糜氏兄妹三人笑逐颜开。 糜松神采奕奕,替妹妹回话,大谈‘白日他与长兄所猜’,抱拳道:“本欲拜访奉义,不想有缘渡口相见。” “有此结交,实在三生有幸!” 刘彦洒然一笑,说:“能与三位结交,刘彦已是有幸。此乃我等缘法。” 糜氏思量着追问一事,说:“君是否到过永平县?在临江楼上饮酒,大放胸怀,祭出白锦?” 此言让刘氏主仆都很惊讶。 刘彦道:“我的确去过永平临江楼,那是几日前的事,莫非小姐当日曾神游看见?” 糜氏显笑,分顾两位兄长:“非是我见到,而是本县一位名士渡江时,看到有一匹白锦飞出。他本欲拜访先生,但去到酒楼时,听闻楼上客已走。” “回来后,他曾来我家说起此事。” “我见君同是孟学真儒,故而有此猜想。” 糜松说:“此士名叫任元洲,家住县南溪江村,刘兄若想结识,明日我遣人请他来府。” 刘彦稍思道:“如此说,任兄是为奇士,我当一见其人。” “昔日他寻我没寻到,这次我当前去寻他,略表回敬。” “就请两位与我引荐如何?” 糜松、糜竹喜他谦和之风,爽言答应下来。 说话,糜竹安排家人撤去茶宴,摆上酒席。 糜氏借此告退,回了内宅闺园。 三个丫鬟围上小姐,询问‘刘彦昌身貌气度’。 糜氏用茶谈论两句,说声‘我乏了’便上阁楼。 不久,一缕香火飞出窗户。 月下随风飘去东园,落在亭外莲花池边,旁听亭内席间谈话。 刘彦灵觉有感,顾眼莲池,继续与糜松、糜竹谈问‘任元洲’。 两兄弟亦借此时机,求教‘养真学’、‘明经、正气之法’。 刘彦不吝赐教,以《中庸·第二十章》为切入,通过阐解‘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这五之,教两人怎得明经。 糜氏兄弟闻教,可谓如饮甘泉,内外清爽不已,脑思常感明亮。 直到二更宴席散,两兄弟各是意犹未尽,想要留下奉义,秉烛夜谈。 刘彦笑说‘贪多嚼不烂’,叫他们先静思所获,明日同去南村拜访任元洲,届时再叙论学。 说完便告辞回客栈。 回到客房,刘彦与阿九、小倩谈起‘糜府之行’,说:“糜小姐确是个奇女子,我观她蕙质兰心,你俩可去府上结交一番。” 二女听了好奇心起,等他就寝入睡后,便携手飘去糜府。 糜氏肉身已睡,神魂却在窗边望月思悟‘奉义席间所论’,从中领会到真学不同于凡士之处。 看到阿九、小倩虚空寻来,她蓦然凝视,暗下掐算感应吉凶。 二女笑颜与她相识,随风到窗边,自荐身份,说明来意。 得知她们是奉义身边之女,糜氏欣然邀入闺阁,点香待客。 三女开始各持礼数,谈到三更时,便伏案托腮,面对面笑说。 说的最多的,不外乎‘刘彦之事’、‘临安之事’,但糜氏听得很有滋味。 鸡鸣五更临别前,阿九与糜氏说起‘荀娘子的青花舫’,说:“花舫学堂不少奇女子修学,你要是有意,就去西湖一游。” “以你之姿,若是专研儒学六经,他日兴许能得明经,对修道也大有益处。” 糜氏听了心动,问她:“我要是去了,荀娘子可待见?” 阿九笑道:“她怎会不待见?你就说,是先生引荐你来的,必有一番招待。只怕你一去,就不想家了。” 说着与她告别,牵小倩飞出楼阁。 客房内,刘彦神已醒,正在做晨梦。 二女遁入梦中,告诉他‘反赚糜氏去青花舫读书’之事。 刘彦心无怪罪,但口中有责备,说:“糜小姐大家千金,未曾出阁,父母尚在,你怎能诱她离乡,去几百里外之地?” “途中若遇到凶险,你可想过后果?” 阿九笑着对视:“若是遇难,就是她自己造化低了,不足入我家青花舫。活该。” 小倩点头附和:“是她先赚公子,我们才反赚她。去不去西湖,凭她自己决定,她要是得舫主看中,不是一场造化?” “我家花舫学堂,便又添一位奇女子。气运又厚一分。” 见二女同气连枝,刘彦不和她们多辩,转谈今日之行。 与此同时,糜府闺阁内小姐起床。 糜氏坐思少许,让丫鬟去东宅请二兄长来。 不多时,糜松来到这边,问妹妹:“有何事?” 糜氏说:“今日我想随兄长、奉义同南村,可否?” 糜松稍思道:“妹妹要去我不反对,只是母亲父亲难已答应。你要去还要带上丫鬟,这么一群人都去,这……” 糜氏抬手打兄长顾虑,道:“我自有分身之术,可变出一人在家中冒充我。只要不去招她,就无法识破。” 糜松眼眸明亮,试问:“妹妹这法术叫什么名堂?” 糜氏道:“名曰‘活纸人’。剪一个小人,画上面容,吹一口香火,便可化作人模样,可叫它扮成我,坐在家中刺绣。” “我再告诉丫鬟,如此就能瞒过爹爹和母亲。” …… 第425章 东海仙客 “小姐扮做男儿,真有几分英气。” “要是再添上两撇胡须,就更像俊郎了。” …… 辰时,朝阳洒照海门县。 糜府内宅闺阁里,换好装束的糜兰下楼来,三个丫鬟围着小姐打量,笑语欢谈。 见糜氏头戴书生巾,身着白缎衣,腰间挂玉,手持折扇,脚下黑缎绣鞋,从头到脚像个俊秀公子。 丫鬟让小姐走两步看看,糜氏学男儿背手趋步,倒是像模像样,引得两丫鬟拍手。 “这下就真看不出来了,只是小姐脸太白,眉太细,嘴太红。” “嗯,要是脸面略黑一点,眉目粗一些,便是真男子。” “小姐别听她们的,世上也有秀气男儿,书上龙阳君不就是吗?” 三个丫鬟一旁评头论足。 糜氏拿铜镜照面,毛笔在唇上点一下,抿了抿,红唇便暗淡不少。 丫鬟们看后各是点头。 彼时二兄长糜松持扇进园,在门外望妹一愣,随之显笑道:“贤妹扮男儿,真有几分像。” “时辰不早,大哥在前院等你我。” “我那假妹妹可安置好?” 糜氏点点头,斜视楼上一眼,跟随二哥去前院见长兄。 闺阁内,丫鬟们见真小姐走了,都跑上楼看‘假小姐’。 见那‘假小姐’坐书桌前,持一卷典籍翻阅,表情始终是一个笑颜,看久了便觉得怪异、滑稽。 一丫鬟看了几眼,憋不住手袖掩口,带动另外两个丫鬟欢笑。 “好了好了,都别笑了。” “这小姐是有些傻傻的,但总归像个人,看不出半点假。” “小姐说,这纸人不能碰水火,不然法术便破了。” “尤其是脸面,千万不可沾水,不能给她擦脸。都别忘了。” “嗯。” 大丫鬟指点,两个小丫鬟点头,顾看一眼,结伴下楼,寻来骰子玩耍。 府外,东城门处。 糜氏三兄妹交谈等候刘彦,有两个家仆引一架大骡车过来。 糜松看眼车上准备的两坛酒和鸡鸭,让仆从带着车夫先出城。 其时,刘彦、刘平沿街而来,身旁多了个白衣小郎君,正是扮做男儿的阿九。 糜氏兄弟看不出来阿九阴魂之体,唯有糜氏认出阿九,目光相交在一起。 “这位是……” “这是我家九郎,昨日他身体不适,未曾带入府上与两位引荐。” 说话,刘彦侧视同样扮做假男儿的糜氏,手指问:“可是令妹?” 糜松不多盯看阿九,分视妹妹道:“小妹想随我等拜访任兄,但女子出行多有不便,就让她扮做男儿与我等同去。” 刘彦笑道:“如此,今日便要改称小姐‘令弟’或‘三郎’了。” 话落众人逐笑颜开,结伴一起出城。 在城外,他们坐上骡子板车。 刘彦刘平、糜竹糜松坐在前面,阿九、糜氏靠坐后面。 刘彦谈问‘任元洲’:“任兄可有娶妻?” 糜松道:“他至今没娶妻。多年前倒是订了婚,但其妻未过门就病死了。” 糜竹说:“任家高堂早亡,家中有位长兄,名叫任元芳。元芳兄多次劝弟再娶一妻子,奈何元洲不听。” “每次提到娶妻,元洲总说‘《周礼》云【令男三十而娶】,小弟今不到三十,娶妻过早’。” “其兄知他性情,就不强与他说亲,只定下约定‘三十必要娶一妻子过门’。” 听到此,刘彦暗觉此士颇有主张,不拘于俗礼,更想一见其人。 糜松试问道:“刘兄可有夫人?” 刘彦含笑说:“我同样未娶妻,不过已有妾室。” 说着,又问‘任元洲’此人喜好。 糜松提到他有两个喜好,一是‘好游历’,二是‘好剑术’,赞其剑法精妙。 昔日山贼打城,任元洲一人持剑击退百众贼子,站在城门上掷剑斩杀贼头。 他的话,使刘彦想起同样好剑术的杨万山,说:“我有一把好剑,可惜没带在身上,不然便可以剑会友。” 糜氏问:“先生也善击剑?” 刘彦分视道:“我对剑术一窍不通,只带在身边做个样子,避免一些宵小窥视。” “我若遇到一百贼人,只能趋吉避害,骑驴而逃。” 糜氏兄妹听了各是欢笑。 如此众人闲谈说笑赶路,转眼几里路过去。 看西南边,有座小青山,山下一片村落,房屋高低错落。 最显眼的一户,就是任府庄园。 庄园背靠山势,门前有风水莲花泉池。 池底有一眼地泉,泉水涓涓不断,水漫莲池顺着小沟渠流入村中三丈圆池内。 村里妇人、小娘子都在池边浣洗衣物。 孩童们也在池里戏水玩耍。 刘彦进到村中,环顾景致,眼望高处任府庄园,感到自然和谐之韵,称赞道:“本乡好风水,如此田园山居,旷心怡神。” 糜松持扇道:“刘兄若喜欢此地,我与任兄一提,在他府上住下。他必定欢喜。” 刘彦笑道:“我外出笃行,不能懒醉一处,今日一游便足矣。” 他们沿着沟渠小路上坡,来到任府门前,扣门拜访。 得知糜氏兄弟领贵客来访,庄主任元芳出门迎客,请入前院正堂招待。 任元芳三十几岁,也是本县名士,只是被其弟元洲遮了名头。 他打量刘彦几眼,识得此士不俗,礼问:“未请教足下尊姓,何方名士?” 糜松正要引荐,刘彦开口道:“在下刘彦昌,新安人,闻令弟任元洲乃本县奇士,特来拜访。” 见他用化名,糜氏三兄妹各有笑颜。 糜竹问:“元洲可在家中?” 任元芳道:“元洲在山上竹亭宴客。今有东海仙客到访,寻我弟论诗论学。” 他的话引得众人皆好奇。 糜松好奇:“那仙客诗词才气如何?” 任元芳看眼门外,与众人说:“不瞒诸兄,他的诗我也看了,大概与入学小童相当。” “然,此人自觉所作之诗皆为佳作。” “可谓毫无自知之明,且不容别人说他半句不好,不然他就恼了。” “我弟也是疲于应付。” “此人已连着数次寻我弟论诗,还要指点元洲。” 糜氏兄弟相视,不想有这等人。 刘彦道:“不知这位东海仙客贵姓尊号?” 任元芳说:“此人姓海,名臣,字伯贤,自号‘东海仙客’。” “此人诗词,不如身边书童。其书童随口吟来诗句,都比他好十倍不止。” “诸兄少待片刻,我遣人去相告舍弟,叫他早些打发那‘东海仙客’。” …… 第426章 终见良功 “海臣,海伯贤,东海仙客。” 刘彦听了名号,暗有所思,抬起折扇说:“令弟既然在待客,就不能厚此薄彼。如此不但恼了那位海兄,我等也把他得罪。” “我看,不如上山一会其人,共同论诗,如何?” 糜氏兄妹被他带动兴致,皆点头附和。 任元芳看着刘彦,越发觉得此士非常,呼来家人准备午宴后,便请着众人登山,去往‘元洲待客竹亭’。 那竹亭建在半山竹林内,林中有一书斋,任元洲平时都在斋中炼道、究经。 众人走有二里山路,来到翠荫竹林深处。 见东面一座竹亭,里面有四人,一人研墨,一人斟酒,一人读诗,一人旁听。 读诗之人,身着锦缎,玄带束发,耳边戴一朵簪花,一派风流公子气貌。 阿九、糜氏看到此人后,相视一眼,皆因那人不是肉身之体,而是阴神之身。 常人肉眼无法分辨,但二女看出来。 阿九传音告知相公,又说:“除他之外,亭内还有一人也是阴身,有香火护神,看着像鬼,没什么道行。” 刘彦视若寻常,也不文光入目探看,转顾亭内旁听文士。 见此士有剑骨,坐姿中显正直,气貌文雅,眉宇俊朗,一寸青须,面如冠玉,二十五岁左右。 此人即是任元洲。 任元洲感应众目,转顾看到兄长带着糜氏兄妹、刘氏主仆过来。 其中,刘彦让他有似曾相识之感,仿佛以前何处见过,但却面貌陌生。 元洲出亭相迎,读诗之人随后观望,看着刘彦身后阿九、糜氏,眼眸透出神采。 “这便是舍弟任元洲。” “这位乃新安名士刘彦昌。” 任元芳含笑两边引荐。 刘彦与任元洲互看彼此,同施揖礼。 “昨日从两位糜兄口中,闻得任兄之名,今日特来拜访。” 刘彦说罢,糜松怕元洲轻视了,跟着说:“刘兄乃大才之士,非比等闲之人。且,与任兄有一番因缘。” 任元洲闻言,也看出刘彦不俗,暗觉糜松话没说完。 这时亭内扬起话音道:“即是大才之士,何不来与我结交?” 众人寻声顾看,说话者正是‘头戴簪花,读诗之人’。 刘彦转问元洲:“可否引荐?” 任元洲请他入亭,手比引荐说:“此乃东海仙客,海臣海伯贤。” 那海公子眼带两分傲藐,拱手做礼数。 刘彦见礼道:“原来是海臣兄,在下刘彦昌,早闻足下大名。” 海公子问他:“你如何知我?” 刘彦笑说:“前日我游赏落龙山,在岭上酒家歇脚,从几个书生口中听说‘海门出现一位风流才士,气宇轩昂,才冠古今,姓海,但不知名字。’” “今见海臣兄,我想他们口中之士,大概就是足下。” 海公子哈哈而笑,十分受用其言,收了眼中傲藐,道:“诸兄过誉了,我岂敢当‘才冠古今’四字,要说‘才情不俗’倒能受之。” 闻听其言,众人各有神态。 刘平暗说:“此人好厚的面皮。” 刘彦问道:“我来时听有人赋诗,可是海兄所作?” 海公子揭起桌上诗作说:“非我所作,乃是元洲之作,请我与他修改。刘兄你看如何?” 刘彦接下品读,少许后侧视任元洲,道:“任兄此作尚可,但入不了佳作。” 海公子显笑说:“刘兄也觉得尚可?看来足下果有大才,可否写了一诗与我等一品?” 刘彦问:“以何为题?” 海公子道:“无题,刘兄任意为题作一诗。” 刘彦点头敛袖,走到桌案前,借着取笔侧目一看研墨的鬼书童,认出其面貌,正是温良功! 暗自心说:“被文君说中了,你我确是有缘。” “难怪两位仙家都寻不着你,原来失魂被人拘役,成了‘鬼仆’。” “我尽力与他献殷勤,看能否博得欢心,把你讨要过来。” 想着,刘彦扫去杂思,提笔写诗句。 众人在旁围观,见他四句诗写完,竟是: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无数片,飞入水中都不见。】 诗名《咏雪》。 写完后,刘彦落笔一手背后,一手比给海公子品鉴。 海公子如见明珠,揭起诗作朗声品读,读完惊赞道:“刘兄大才,此诗真是难得之佳作!” 刘彦这首《咏雪》诗,是特意针对他来写,专门写来这‘儿诗’,以迎合海公子的鉴赏能力。 但不止海公子一人觉得好,任家兄弟、糜氏三兄妹,刘平、阿九各都品出最后一句‘妙处’。 糜松迈前道:“刘兄此作,前三句平平无奇,然到第四句,却把飞雪‘动静’‘消融’、‘妙化’写入其中,如让人看到【雪落静水】之景。” “如此一来,前三句霎时间万雪纷飞,千变万化,尽在全诗之中!” “佳作!佳作!” 海公子欣然点头,道:“你所言甚是,刘兄此作最妙之处,就在最后一句。我便仿刘兄写一诗,请兄一品。” 说着他自取笔沾墨,出神琢磨片刻后,提笔在纸上写。 【一棵两棵三四棵,五棵六棵七八棵。千棵万棵无数棵,遍布青山连成片。】 诗名《咏竹》。 旁观众人看后,各有憋笑之态,忍俊不禁。 刘彦观读品鉴,学做雅士捏须,点头说:“海臣兄此作借鉴的甚妙,遍布青山连成片,引人无限猜想。” “我看,不如去掉诗名《咏竹》,只把《无题》作为诗名。” “如此一来,就更添几分韵味。一千人读此诗,就有一千种韵味,有人见竹,有人见松柏,心里想什么树,就是什么。” “岂不更好?” “我如何没想到?刘兄言之有理!” 海公子捡起毛笔,两笔抹去诗名,在旁重新题上《无题》二字,揭起佳作,观读自品。 刘彦笑着分顾众人,侧视温良功,适时问:“我看这位清俊不俗,何人也?” 海公子眼扫温良功,后者抱拳回话:“小人良功,乃公子书童。” 刘彦笑问:“可会作诗?” 温良功侧看海公子,低眉回道:“小人粗读诗书,作的诗皆是拙劣之作。” 海公子接道:“我这书童看着有才学,实则笨拙不堪,全不知诗词好坏。” “今与刘兄结识,方遇到诗中之友。” “不知你几时离开此地?” “现居何处?” …… 第427章 讨要未果 “常言道‘求人须求仗义士’,我观这‘东海仙客’不似仗义士。” “我若与他索要温良功,需给予等价之利,拿何物交换?” …… 巳时竹亭,众人围着桌案品谈诗作。 刘彦暗与阿九灵犀相通,商讨‘索要温良功失魂’。 阿九见他也有犯难之时,微笑侧看海公子,传音道:“相公作诗投其所好,接连奉承他,他都甚是受用,已视君为‘诗中之友’了。” “我看,可直与他讨要温良功,就说喜爱此书童,愿五十金买下。” “他想结交君子,不会吝啬一个书童。” “倘若他不愿交换,或条件苛刻,就如实相告‘温公子失魂之事’,良言劝他。” “众人在场,他就算不情愿,也会为了颜面而做成人之美。” 听她之言,刘彦眼顾温良功,折扇抚掌,思道:“古人说【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 “我与他谈不上交情,他如何肯听我劝?” “刚才是阿谀其人,他虽受用言语,视我为‘诗中之友’。” “但这只是建立在‘迎合’之上,一旦逆其心,他必生怨、恼我。” “书曰【迎而勿拒】,不然定引来麻烦。” “要是借众人相劝,迫使其从善、放温良功还魂,他更会记恨恼怒!” “我观他,自持才高而傲物,是个睚眦必报、心胸狭窄之人。大概是异类天性使然。” “与其相交,须当谨慎,视如猛虎就对了。” 阿九传音道:“山君不也是猛虎?相公与山君相交时,可不曾谨慎怕过。如何对这东海仙客小心翼翼?” “只管问他,到时见机行事。” 刘彦一念灵犀说:“娘子是笑我过于瞻前顾后?你却不知‘高行微言’。” “不合说,莫强说。若强说,必惹怨怪,必伤其身,乃以言取祸之道。” “也罢,如今要助温良功还魂,只能姑且一试,但你莫多言。” 阿九点头,思量相公之言。 刘彦走入众人行列,品谈起诗作,后顾温良功,手指说:“我等皆有诗作,不如也让书童作诗一首?” 众人各看书童良功。 海公子瞥视良功一眼,道:“既是刘兄开口,便许你作诗一首,要多思妙句,不可应付。” 温良功拱手应诺,看着竹林出神。 少时,诗句得来,提笔写下一首五言诗。 【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 写完落笔,站到一旁,眼中透着忧思。 众人围着观读吟诵,除了海公子之外,无不对良功这首五言称赞,赞誉此诗‘动静结合,极有章法。’ 糜松夸过书童,笑顾刘彦问:“仁兄以为此作如何?” 刘彦品谈说:“前两句以文画景,后两句点染出景物,巨细相衬。尤其后两句,如给丹青着色,内含人情和思念。” “这既是一首五言,亦是一首无言,无言却有情。” “堪称佳作。” “良功此作,令我想起临海一处山村。” “那村背靠竹峦山,村中有一位名士,我拜访他时,也曾‘竹中窥落日’。” 温良功诧然眼看刘彦,众人则好奇他口中的名士何许人。 刘彦目与温良功相交,说:“此士姓温,可惜我去到时,他染了重病,神志不清,家中两位娘子啜泣不止,说其病难治。” 糜氏、任家兄弟听了纷纷惋惜。 温良功眼眸闪烁,张口欲言但不敢开口。 刘彦转视他主人,笑道:“足下书童,我颇为喜欢,海臣兄可愿割爱?” “我愿出五十两金与仁兄交换。” 听他要用‘黄金换书童’,众人含笑相视,暗猜‘此君有龙阳之好’。 温良功目发惊喜之色,心说:“此兄必定认出我来,故此出手相救!” 海公子面对众目,分视一眼书童,又侧视一旁阿九,沉吟道:“刘兄既喜爱他,我岂能吝啬?” “良功可亲近,只是不可多怜爱他,否则有伤刘兄之体。” 众人笑逐颜开。 刘彦抬手礼谢两句,道:“只等明日,我将金子奉与足下。” 海公子抬手说:“你我之交,何须金子交换?” “我见刘兄身边九郎,亦颇为喜欢,不如做个交换,我把良功与君,君把九郎给我。” “刘兄以为可否?” 刘彦不想他看中阿九,转顾道:“九郎是我媚子,非婢妾可比之,实在难以割爱,海兄见谅。” 海公子听了此话,神色显不悦,缄言后说道:“我倾心与君结交,甘愿把书童赠与君,你却吝惜一美郎,着实让人心冷!” “如此,不做交换了。” “书童良功,恕不割让!” 糜氏兄妹、任家兄弟分视他们,想要从中说和。 糜松道:“一个书童而已,海兄何必小家子气?” 海公子一听便恼了,冷哼瞪看糜松,甩袖点指:“我与刘兄论事,轮不到你说道。” 说话,又对刘彦道:“我倾心与你结交!刘兄若只是看上书童,那就此别过!” 阿九出言笑说:“公子先说,把书童赠与我家相公,后又与相公索要、交换小人。” “公子说话却不真诚。” 海公子眼眸生变,泛着寒光,凝视阿九。 “世间礼尚往来,岂有白受白赠之礼?” “我若是出五十两金子,与刘兄买下你……” “刘兄可愿意?” 面对质问,刘彦代阿九赔情道:“九郎被我娇纵,说话欠缺道理,仁兄海涵。” “我看你主仆都不明道理!” 说话海公子拂袖背身。 温良功旁听急切,渴望借此脱身,怕错失了良机,目带哀求看向刘彦。 刘彦与其相视,也在另外想办法。 阿九道:“说我道理不明,我便认了。但不能说我家相公不明道理。” “你拘役生魂为仆,可知此乃一桩阴罪!” 此话脱口,众人皆疑。 海公子神色随之变化。 刘彦分视阿九,不及怪罪,接说:“小人口无遮拦,海兄不必与他见识。我想一问足下,书童良功可是路上所拾?” 海公子神色多变,道一句‘与你何干’,便甩袖而走,口中暗念咒语。 温良功周身香火气化作细绳束魂,身不由己跟着他出凉亭,顾首眼巴巴望刘彦。 …… 第428章 无计可施 见海公子拂袖而去,而书童神色不舍,顾目刘彦。 糜氏兄妹、任家兄弟各有疑惑、思量、猜想。 糜松看那主仆走出竹林,不禁问道:“适才九郎说他‘拘役生魂’,这话从何来?” “莫非刘兄早识得那海兄?” 刘彦闻问,看他又分视众人,打算如实相告。 说:“两位糜兄可曾记得,我等渡口相遇之时,我曾与你们打听一位姓海的人?” 糜氏兄弟点头,糜竹看着林外道:“刘兄就是找他?” 刘彦道:“我不是找他,而是找他身边书童良功。” “刚才良功作一首五言,我说‘此诗令我想起临海竹山村一位姓温的名士’……” “此名士就叫良功,即是他那书童。” 糜竹、糜松、任元芳三人诧然相视,不甚明白其言。 糜氏和任元洲却听懂话中意思。 任元洲道:“刘兄是说,海伯贤的书童,乃是临海温兄的生魂?!” “正是!” 刘彦撩衣落座,与众人细说内情。 先说‘我到临海竹桥村拜访温良功,见黄氏、郎氏二仙家,得知温生失魂’。 后讲‘我游赏落龙山,从一位少年生员口中得知‘海秀才和书童良功……’。 讲完这些,他说:“我此番来海门,一则游访名士,二则为寻温良功失魂。看能否有缘遇上。” “不想今日拜访任兄,借着机缘与温良功际会。” “我之所以阿谀海伯贤,作诗投其所好,就是想讨要良功失魂,助其还魂。” “九郎出言问罪,招惹怨怪,交恶其人,想要讨回温良功却难了。” 阿九听出责备,也知那话不该说,低眉认错说:“是我之过,没遵相公叮嘱。” 刘彦看她乖巧之貌,不多怪她,笑了笑道:“那是睚眦之人,是何异类尚不知晓,岂能轻易出言招怨?” “你我身在外乡,而非在临安,常言道‘人离乡贱’,需当【高行微言】。” “高行者,行高以修其身。” “言微者,谨慎以守其道。” “以后不可再轻易开罪他人,尤其不知根底之人、胸襟狭隘小人。” 阿九点点头,说:“记下了。” 众人看他当面训教媚子,又思刚才刘彦所言,敬佩此君心术和为人。 任元洲再三刮目相看,说:“刘兄仁义,道理通明。我见仁兄似曾相识,糜兄说你我有缘,未知缘是……” 刘彦笑看向糜氏兄妹。 糜松走到身旁,与元洲说:“两日前你来我府,说‘渡江过临海县,看到临江酒楼上飞出一匹白锦,有孟学真儒在楼上……’” “上岸后,元洲急忙去寻,但无缘见到君子。” “而今君子就在眼前,你又不认得。” 随他说话,任元洲蓦然站起身,双目清亮看着刘彦,喜悦勃然而发,抱拳揖礼:“原来如此,有幸见到先生,元洲甚喜!” 刘彦含笑还礼说:“你我当日无缘,今日有缘。我能知晓元洲,皆是三郎相告。” 任元洲转顾他口中‘三郎’,笑着施礼:“多谢三郎与我引荐,愚兄承情了。” 糜氏笑颜袖子掩口,起身手比刘彦:“兄可知晓,先生何许人也?君乃临安刘奉义!” 此话传入任家兄弟耳中,二人都惊讶之貌! 刘彦点头道:“正是在下。我不愿在那海伯贤面前显露名号,故此用了化名。” 任家兄弟恍然。 长兄任元芳持礼敬慕说:“早闻奉义之号,今日迎得贵客临门,小可兄弟不胜欢喜!” “此处非待客之地,还请到庄上叙话。” 任元洲接言对兄长道:“哥哥且先回府做安排,小弟与奉义在此少叙几句。” 任元芳听兄弟之言,点头一礼而去,下山回庄备宴。 刘彦目送一眼,问:“我闻令兄说,元洲与他早有结交,不知交情如何?那海臣是何仙家?” 任元洲回道:“我与他交情不深,只算得上泛泛之交,也是今年三月才结识的。认识后他屡次找我论诗,我不胜其扰。” “至于此人是何仙家得道,我却不知。” “我只知,他是异类成仙得道。” 阿九思问:“那公子可知他居住何处?” 元洲摇头:“我没想与其深交,便不曾问过。每次皆是他来寻我。” 阿九转顾相公:“如此,也不好找寻他。” “这都怪我,不该与他问罪。要是当时化解干戈,修好留住此他,再去竹桥村告知黄氏、郎氏,叫她们来要人……” 刘彦抬手打断道:“此法更是不妥。黄氏、郎氏一来,必与他争执起来,甚至刀兵相向。” “倘若此人道行高于二女,则适得其反,事后他必有一番计较。” “即便理论起来,他自持是良功恩人,要让温良功为仆报恩,到时有什么理可讲?” 阿九笑说:“那便拿我去交换,然后我再偷跑回来。” 刘彦笑顾左右,糜松、任元洲等人皆笑。 后,众人围坐竹亭参详对策,思量讨要之法,但都无可用之计。 糜氏转睛道:“那海臣今日拂袖而走,我以为他会记恨九郎,须提防一二。” “先生已告知他住在客栈,就怕他夜入报复。” “不如,先生暂住我家。” 刘彦神态坦荡,显露风骨说:“他不来则好,就怕他不来。若其今夜寻我,我正好劝解一二。” “有一些事,避不如迎。我若在他面前怯退了,则有损自身道义风骨。” 说着,他起身看竹林外道:“先不谈此人。” “今日结识元洲甚是高兴,就借贵府宴席,我等畅饮一番。不负因缘。” 任元洲倾慕奉义风骨,相邀下山,边走边道:“闻君有浩然正气,也曾见君在酒楼上祭出白锦!” “未知先生白锦几丈?可通‘浩然正气化剑之术’?” 刘彦笑着随行说:“我只养浩然正气,不修儒门剑客化剑之法,白锦不过一丈有余,不足挂齿。” “我闻元洲剑法卓越,可否宴上舞来助兴?” “我有一把分水剑,是把宝剑,回头拿与元洲一观。” 任元洲十分高兴,甚喜他洒然之气、随和之风,一路交谈着回府。 …… 第429章 温州孙瑜 台州东海有座东箕山,四季不调,鸟居蛇踞,自古无人。 相传此山中生有‘返生仙草’,能使七日内病死之人返生还阳,吃下一片花瓣,可解百毒,祛除顽疾。 这种仙草,红茎绿叶、开白色花,花瓣如菊,幽香飘逸,百年难得一见。 但山岛上毒蛇甚多,多少寻觅仙草之人命丧蛇口,因此少有人敢进到深山。 温州孙瑜,字子奇,为人仗义疏财。 近来他与堂兄出海经商,原本要北上登州,但孙瑜受不了海上颠簸,一路晕船口吐不止,喝水都要吐,饭进肚子留不住。 船过台州时,其兄便将他托付与临海一家渔户照料,给了人家许多银两,交代‘半个月后来接,到时同回温州。’ 孙瑜自知去不了登州,便答应下来。 在渔户家将养几日后,他身体很快好转起来,闲来无事就在海边沙滩上练字,经常看到海上那座东箕山。 他看那山岛秀美,尤其日出之时,山海红日相掩映,恍如海中仙岛,令人浮想联翩。 与当地渔户打听,得知‘返生草’的传闻。 孙瑜便萌生了‘登岛游览,寻找仙草’之念,使银子说通渔户渡他登岛一游。 次日备好酒饭,他和渔户父子三人驾船前往东箕山。 上岛后,孙瑜就被岛上宜人风景吸引,到日落不愿离开,让渔户与他留些酒菜,他要在岛上夜宿。 老渔户不放心,又劝说不动,就把小儿子留下陪他,走时叮嘱‘万不可深入山中,那处毒蛇甚多。’ 孙瑜自说‘记得了’,而渔户父子一走,他便与渔户小儿子景山攀登北山。 日暮之时,二人站在山崖上望景。 见东南山中,有一池碧波潭,潭中两个女子嬉戏,各都十分惊讶,不想山中还有别人。 他们不敢多看,晚上就在山崖生火夜宿,打算明日天亮再去山中探访。 睡到半夜,孙瑜被人推醒,睁眼看到一白衣小娘子笑对自己,容貌娇艳动人。 孙瑜与她对视少许,低眉看小娘子裸足如玉,一时动了色念,伸手摸玉足。 白衣娘子也不退避,嬉笑着说:“相公只喜欢奴家这双脚?” 孙瑜蓦然抬头,试着抓其手,见她不拒绝,就扯入怀中亲热。 白衣娘子温柔顺应,俯就与他享受夫妻之乐。 欢畅过后,孙瑜才想起问这女子‘贵姓芳名,那方人士?’ 白衣娘子说:“奴家名叫巧月,温州人,原是周老爷的家妓,被海公子看上了,收作婢妾带到此处。” “公子这两日到台州游访名士去了,我等没了约束,各自寻乐趣。” “日落,我与千兰在潭中戏水,看到相公二人在这边山上,便瞒着众人前来私会。” 孙瑜几分恍然,没想到她竟是同乡,问她‘温州哪里人’。 说了几句话,想起渔夫小儿子景山,转顾寻不见其人,问娘子:“可见我那兄弟?” 巧月笑道:“千兰妹妹领他到别处享乐去了。书曰‘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独侍相公,他又岂能高兴?” 孙瑜笑说‘言之有理’,也不管渔户之子,抱来酒坛邀娘子共饮,探问她口中的‘海公子’。 巧月说:“海公子是位仙家,好结交名士,亦好收养美男、美人。” “他有十多个婢妾,我和千兰只是其中两个,又有十几个书童、仆从,都是各地收来的美郎君。” 孙瑜喝酒问道:“人常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家里就有美男子,娘子怎来便宜我这外人?小生可算不上美男。” 巧月掩口而笑,与他添酒说:“那些人都被海公子下了咒,碰不得我等,我等也碰不得他们,所以不能苟合。” “相公貌也不差,又是难得的仗义士,奴家情愿与君享乐。” 孙瑜听了有些羞愧,觉得不该淫人婢妾,放下酒碗拱手道:“今日冒犯娘子,小人实在惭愧。” 巧月看他神色,眼目更温柔,说:“相公是好人。虽一时动了色念,但本性正直,乃是可托付终身之人。” “相公若有怜奴之心,奴家愿随相公一同还乡,甘愿为婢妾。” 孙瑜十分心动,但想到此女有主,冷静下来问:“海兄几时回来?娘子大概多少身价?” 巧月道:“海公子大概这两日回山。奴家不是他使银子买的,而是用强,施法拘我为婢,其他人也是如此。” 孙瑜惧怕道:“他莫非妖怪不成?” 巧月让孙相公莫多问,只说:“相公若有意就带我走,不可与海公子相见,不然连你也走脱不掉。” 孙瑜想了想,说:“明日渔家船来,娘子早与我相会,我俩同船离开。” 巧月欣然答应,敬上一碗酒便告辞。 孙瑜独自饮酒,思量眼前所遇之事。 没多久,渔户之子景山回来,看他身后有个小娘子目送。 两人相见说话,那娘子就转头而走。 当夜再无别事,孙瑜、景山一睡到天亮。 醒来便见南边树林过来两位美貌娘子,一大一小,正是昨晚与他们私配的巧月、千兰。 二女挎着竹篮,篮中各有一陶罐,上面铺着灵芝药材掩盖。 相见时,巧月说:“千兰妹妹也想离开此处,与景山兄弟配做夫妻,兄弟可愿意?” 景山非常高兴。 四人结伴下山,到西边沙滩等船来,谁知船没等来,等来一主一仆。 巧月、千兰见那主人花容失色,迎上见礼,口称‘公子’。 孙瑜暗知来者是‘海公子’,心神慌乱,硬着头皮作揖施礼。 还未开口,海公子笑道:“你俩造化低了,却被我正巧撞见,不如与我为仆!” 说话一步过去,大袖扫过二人面门。 孙瑜只觉天旋地转,眼目昏沉,失去意识。 等他清醒过来,身在山洞之中,两边站着众人,有男有女。 有二女被绑在刑架上,哭泣不止。 海公子手指孙瑜,命人:“把他们绑上。” 孙瑜不及开口就被叉上刑架,硬生生吃了五十鞭子,疼得死去活来。 之后日日受刑,一连五日都是如此。 今日海公子出游回来,不知从何处受气,眼目阴沉,面带恼怒,指着孙瑜命人道:“打一百鞭!” …… 第430章 青衣女子 “这一百鞭吃下,我岂活得了?!” 刑架上,孙瑜听到要吃打一百鞭,吓得魂儿抖颤。 往日吃五十鞭,他都是勉强承受。 挨过打后犹如刀子割肉,疼痛六个时辰难消。 若非巧月暗中他吸食一种‘草香火’,恢复魂儿伤势,不然早就没命了。 今日这一百鞭子,能要他性命! 他慌张四顾,望向一旁的巧月娘子。 那娘子心怜,想帮着说话,却怕火上浇油,海公子更不饶孙相公。 她把眼眸转向左边青衣女子。 见此女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姿色天然,般般入画,体态丰姿冶丽,二十一二岁俏佳人。 青衣女接下巧月目求,轻飘迈前,分视一眼良功,眼看海公子问:“哥哥怎得如此恼火?” “今日不是去与人论诗?” 海公子被问,抄手道:“你不知道,今日原本甚欢!” “我在海门结交一位诗中之友,此人才华横溢,诗品甚高,但人品低劣!” “他看中我这书童,想用金子交换。” “我想倾心与他结交,便同意了,只让他把身边九郎与我,我二人做个交换。” “他却借故推脱,实在让我心冷!” “还有他那媚子九郎,是个刁钻不通礼数之人,当众扫我颜面,在人前与我揭短问罪。” “你说,此气我怎消得?!” 青衣女听着思量,大概明白一二,说:“要我看,哥哥小气了。” “你既然有心结交那才士,又何必吝啬一书童?” “哥哥这洞内书童多的是,而他身边只有一媚子,怎肯与你交换?” 海公子道:“如你所言,我当如何?” 青衣女说:“只看哥哥如何想的,是想继续与他结交,还是想要出胸中恶气。” “若还想结交,小妹前去说和,索性把这书童白送与他,显哥哥康慨重义。” “若只是想出气,便把他家九郎拿来,绑上打一千鞭!” 海公子琢磨少许,他倒想交‘刘彦昌’这个朋友,但一想起阿九之言,心里便恼恨! 思虑片刻,他道:“那九郎叫我失了颜面,不出恶气,我气难平!我便捉来打一千鞭。” “但要是如此,怕要与刘彦昌结怨了。” “我观此人,绝非俗士,他那九郎亦非凡人,乃是阴魂之身。” “我将他捉来出气,那刘彦昌不知如何做想,难保他不恼怒。” “若他纠集朋友,找来与我讨人,言语不合,打将起来,我怕不是敌手。” 青衣女不以为然,笑道:“风流才士养个狐姬鬼妾何足为奇?那九郎是何道境?” 海公子说:“不过神游境地,倒是阴魂光亮,相貌俊俏,许是个狐精!” 青衣女道:“一个狐精何惧之有?哥哥抓来出气就是,恶气出尽了,再还给他。” “那刘相公不知哥哥仙居何处,他就是请朋友相助,也寻不到哥哥所在。” “何必顾虑?” 海公子思量道:“贤妹言之有理!我却没告诉他住在此处。” 青衣女转眸分看刑架上的孙瑜,说:“此人就别打了,打他也不能消哥哥恶气,要打就打九郎,那才畅快!” 海公子顾看甩袖说声‘罢了’,跨步便要出洞,蓦然想起什么,手指温良功道:“把他绑上去,打五十鞭!” 温良功念头发抖,暗下叫苦,任由人叉上刑架。 海公子出洞后,青衣女收目光,对持鞭仆从道:“公子不在,只打五十虚鞭即可。” 温良功听言眼目感激,同样感激她的还有刑架上孙瑜。 青衣女对巧月道:“妹妹随我出来。” 巧月点头跟她山洞,二女一前一后飞上洞山林内,在一棵大树后叙话。 青衣女传音说:“海公子造化低了。” 巧月不甚明白:“姐姐此话从何而来?怎见得他造化低?” 青衣女道:“海公子说那九郎乃阴魂之身,且道行在身,不管他道行高低,必是知道海公子也非人身。” “他既然知晓,又不怕得罪,必定有所依仗。” “海公子此番贸然去夺九郎,便是去结怨,且不占理数,一去造化就有三分低!” 巧月诧然明白什么,看眼林外问道:“你是故意劝他去?想借刀杀人?” 青衣女沉吟少许,反问她:“你就不想脱身?海公子持强凌弱,不修善行,总有一日要遭劫!” “我等若不早些脱身,迟早被其牵连!” “我虽叫他一声哥哥,也是迫于无奈,与他并非一心,更不是同道之人。” “妹妹不必防我。” “前几日你与千兰偷跑,我不是不知。” 巧月眼眸清亮说:“姐姐言之有理,但如何脱身?姐姐有何良策?” 青衣女附耳道:“等他捉来拿九郎,我趁机探问一二,看他什么家邸。倘若家门甚高,仙友不少,我便出山前去告知他家主人。” “与其主人来个里应外合,到时便可除去海公子,还我等自由身。” 巧月点点头,思道:“姐姐出山,万一叫他发现如何是好?” 青衣女笑说:“妹妹无需担忧,我只有分身之法,但是需你相助。我可分神变化出一分身,只是分身无智,不能说话。” “我把她变作妹妹,妹妹则扮做我应付海公子。” 巧月笑颜说:“姐姐妙计,海公子会不会识破?” 青衣女道:“只要你照我说的,他就不会识破。此人自恃聪明,实则智缺,加上一心出气,就会有所疏忽,就不会在意你我是真是假。” “只要人在,他不会起疑心。” 说着领他回山洞。 另一边,海公子不知背后之人算计,从东海飞去海门县来到溪江村竹林中。 见刘彦等人不在此处,隐身藏形进入任府。 在庄子西园,看到刘彦等人凉亭内围坐用宴。 他含笑走过去,显出身形说道:“诸位在此吃宴,如何不请我?” 众人听言纷纷转顾他,刘彦眉心暗跳,顿觉来者不善。 任元洲拱手起身道:“不知海兄前来,有失远迎。可否看我颜面,化干戈为玉帛?” 海公子笑了笑,走入亭内,分看众人说:“我自然看你情面。不过,要代刘兄,惩罚九郎!” …… 第431章 驱虎吞狼 听他要‘代主罚仆’,众人神态不一。 糜松面显不悦,手指道:“你要如何?” 海公子斜视一眼,冷笑道:“我要拿九郎回山中,打一千鞭,治他‘口无遮拦,恶语伤人’之罪。” 话落大袖鼓风,甩臂一挥,腥风黑气袭人面貌,又有两道黑气化蛇,缠住阿九神魂,锁住她脖颈。 众人皆遭被风气灌口鼻,神魂发晕,胸闷恶心。 刘彦也来不及闭住口鼻,吸了一口眼目发昏,刹那之间心思急转,呼道:“海兄勿伤我九郎性命!” 回他的则是海公子哈哈哈大笑。 “九郎是刘兄媚子,我岂能要其性命,出了恶气,再还与你。” 话落满亭黑气随主人而走,飞入虚空化作乌云,向东渐行渐远。 刘彦面红耳赤,到亭外仰望天空,眼目泛着愠怒,身后众人干哕捶胸换气。 任元洲强于他人,恢复后凝眉出凉亭道:“只怪我交人不慎,引这妖物来府,使奉义与他交恶一场。” 刘彦收起心怒,目光平静说:“元洲不必自责。这场交恶,皆因阿九不听我言,祸事是她出言招惹,该受教训。与君无关。” 两人说话间,刘平等人一拥而出,望空四顾,各说其言。 任庄主连赔不是,抱怨其弟‘招来妖物生祸’。 糜竹口说‘如何是好?’,糜松大骂‘此怪该遭天诛!’ 糜氏在后思量解救之法。 刘平眼眸沉着,到身旁说:“不如捎一封书信回家,请荀娘子、于太公前来,与那怪计较。” 刘彦分看刘平,见他能处变不惊,快思对策,说:“自牧之法可用,但与我行学初衷背道而驰。” “我出来行学,初衷之一就是历艰难困苦而磨炼心智身学,怎么遇到困难就往家回?” 刘平听了眼眸沉思,另想办法。 刘彦转顾任氏兄弟、糜氏兄妹,微笑道:“诸位不必忧心,他已有言在先,只替我训教九郎,不害性命,我想他能言而有信。” 说着回亭内,提壶自斟一杯。 众人跟着归席位。 糜松道:“刘兄岂能听那怪之言?他这等心胸狭小,若是九郎刚强骂了几句,他恼羞成怒……” 刘彦敛袖举杯说:“糜兄多虑了。” “‘一龙一蛇,与时俱化’的道理,我家九郎还是知道的,不会以弱争强。” “那怪走时说‘训教后归还’,想他不愿与我交恶过深,大概只是出出气。” “即便如此,我家之人也轮不到他来管教,我当与他计较一番。” 众人听其言,有感他气势凛然。 糜氏问道:“先生如何计较?那怪去向不明,不知他藏匿何处,想找他却难。” 刘彦说:“他自称‘东海仙客’,应该是在东海某处山岛上居住,方才我看黑云向东北而去,山岛位置或许就在东北海上。” “想来山岛离陆地不会太远,只在百里之内。太远则来往不便。” “诸兄可知,这一带东海与陆地之间都有什么山岛?” 任元洲接话:“海口向北五十里东海之域,有座东箕山和四个小岛,除此之外,方圆百里内再无其他山岛。” “在下愿同奉义出海寻找。” 刘彦说:“不必,如此也太慢了,且容易打草惊蛇。” “宴前我曾提到,温良功家有两位娘子,黄氏、郎氏。” “这二位皆是仙家,我便请她们神游海上山岛,搜寻一番。” “她们要找的温郎与我九郎都陷落在同一地,不会不答应。” “找到之后,我自有筹谋。此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牵扯他人。” “今日被他搅了酒兴,等我九郎回来,再与诸兄聚上一宴。” 说话他饮下杯中酒,起身抱拳作别。 众人面面相徐,也知这酒宴吃不下去。 糜氏兄弟同告辞,跟着刘彦主仆回城。 任庄主安排车马,让兄弟元洲代为送客。 一路无话。 回到海门县城后,糜氏道:“先生是打算今日便返临海县,亲去告知温家两位娘子?” “如此往返过于耗时,先生不必亲去,我可出窍神游前去相告,请来那两位仙家。” “先生意下如何?” 刘彦一念思量,持礼谢道:“有小姐相助,再好不过。其实我也未打算亲赴,我身边还有一个可用之人。” 糜氏闻言,想到昨夜另一女小倩,点头约定时辰,一炷香后来客栈寻他。 后,众人闹市分道,刘氏主仆回客栈,糜氏兄妹回府。 进到客栈,刘彦与掌柜借纸笔,让刘平去看牲口,自己回房唤出折扇里的小倩,将‘阿九被抓’的事大略讲述一遍。 小倩担忧阿九安危,问相公:“可有解救之计?” 刘彦让她宽心,说:“阿九暂无有性命之危,解救之策我心已有筹划,可请来温家两位娘子共同商讨。” “只要找到那妖物容身之处,便可‘驱虎吞狼’,救出阿九和温良功。” 小倩听闻心安几分,又问:“相公如何‘驱虎吞狼’?” 这时客店伙计送来笔墨纸砚。 刘彦等他走后,到桌前取笔,说道:“娘子可记得黄泥岗众鬼女?” 小倩点头研墨。 刘彦说:“当夜宿东岗村,众娘子请我到山庄做客,想要撮合我与庄主暮娘相配,其因是什么?” 小倩答道:“其因是,暮娘不想嫁给北岭山精枭阳君,她的姐妹亦不想失去庄主,故而想要招赘一位姐夫。” “见君风流伟岸,便请入山庄相亲。” 刘彦提笔沾墨说:“那北岭山精枭阳君便是虎,东海仙客海伯贤便是狼。” “这一狼一虎本无仇系,想要‘驱虎吞狼’,便要使虎动怒。” “如何使‘虎恶狼’?” “莫过于‘夺妻之恨’。” “若有一人扮做海公子,去黄泥岗夺走暮娘,枭阳君得知妻子被夺,岂能咽下这口气?” “如此便达到‘驱虎吞狼’之效。” “同时暮娘亦能躲过枭阳君逼婚。” “届时,我等且看两害相斗,见机行事。” 说着,他持笔写书信,只有八个字【良功受困,仙家速来】。 放下毛笔,刘彦说:“稍后糜小姐来客栈,你带上书信与她同去临海,告知黄氏、郎氏后,再去客栈见文君,请她一起前来。” “借助卜卦,能知阿九安危,亦能定方位寻找。” …… 第432章 蛇女青罗 “海公子?” “却不曾听过他的名……” 临海县,竹桥村,温家竹舍内,三人女叙话。 见黄娘子低眉思量,面前两女各是小倩、糜氏。 来因小倩已告知,刘彦亲笔信也给黄娘子过目。 黄氏思虑‘海公子’之名,却未曾听过,断定不是本地精怪。 想着,她分视二女问:“可知那怪居住何处?” 糜氏道:“尚不知晓,先生推测‘他可能居东海某个山岛’。” 小倩说:“我相公请仙家前去共做商讨,眼下我家姐姐因温公子,招惹那怪记恨,被他抓走,我两家需同心协力。” 黄氏附和:“妹妹说的甚是,只等郎姐姐回来,我俩便同去海门见你家先生。” 小倩问她:“郎仙家几时能回来?” 黄氏道:“妹妹不知,自先生那日走后,我俩便齐心了,每日轮替外出寻找温郎失魂,约定日落前回来。” “最多等两个时辰。” 小倩稍作思量对糜氏道:“就请小姐留在此处等候。小奴还领了别的差事,要到临海城请一位卖卜娘子。” “与其都在此坐等,不如分头行事,如此能省时。” 糜氏点头分顾黄氏,说:“那我就留下,你速去临海请人。你俩先乘船到海门,只等郎仙家回来,我和两位仙家便去。” 小倩欠身礼谢,一握左手【云】字周身起雾,一握右手【风】字上下生风,魂儿随风遁出竹舍,游魂之体却不惧太阳烈晒。 黄氏眼眸奇异,看不出什么妙法,问糜氏:“谁与她的护身法?” 糜氏笑说:“是先生。” 黄氏道:“我只知道那先生乃是真儒,未想他通晓这般妙法。” 糜氏说:“这并非道门法术,而是儒术通玄,乃文字通法。” 黄氏甚感奇异,与她攀谈其中的妙理。 另一边小倩飞入临海城,进到东来客栈,见白文君后告诉她‘海门诸事’。 文君听罢不做迟疑,回房取了一些银两,带上占卜卦书便与小倩前往码头乘船。 酉时日入,小倩、文君先到海门西市客栈。 客房见到刘彦,文君便说:“哥哥不必担忧,小妹来时已在船上给阿九姐卜算过吉凶,卦象曰【往蹇来誉,宜待也】。” 刘彦琢磨道:“卦象之意是说,阿九处在一种进退两难之境,是为困境。最好是安心等待,寻找时机,不要轻举妄动?” 白文君手袖拭汗,点头说:“卦中确是这么说的,小妹给阿九皆占卜,得的是《蹇卦》。” “蹇,利西南,不利东北。” “若往东北去,定要遭困。” 刘彦听了面显微笑,说:“如此算来,阿九应该就在东北。那怪走时,我观黑云也是去向东北方。” “辛苦贤妹一路奔波而来,得贤妹灵卦,我心安了一大半,寻到那怪躲藏之处不难了。” 说话端起桌上清茶递给她。 文君接下喝了一口,问他‘有什么好法子搭救’。 刘彦信任此女,把心中之计如实相告,包括如何‘驱虎吞狼’。 两人谈聊小炷香,糜氏领着黄氏、郎氏来到客栈。 黄郎二女见刘彦先拜,答谢他仗义相助,称‘必与那怪讨回阿九、温郎’。 刘彦说:“寻人方位已得知,我的推测与文君所算相合,就在东北海上。百里内有一山四岛,两位仙家先去山中寻。” “若遇到海公子,暂不可与他交恶,只就装作路过游玩。” “那怪根底不明,是何道境亦不知晓,贸然讨要相斗,不利于我等。他要是带人逃脱,便再难找寻。” 二女点头,黄氏问:“那何时与他讨要人?” 刘彦道:“先查清楚他栖身之地,然后……” 说话他忽然之言,众女一同看向窗门,感应到外面有人。 刘平得公子示意推开窗,见一青衣娘子立身窗外,暮色掩映玉容,甚是陌生,未曾见过。 两边隔窗相视,青衣娘子款款见礼,看着屋内刘彦问:“先生可是刘奉义?” 刘彦还礼点头:“不知娘子是?” 青衣显笑说:“奴家青罗,家住东箕山,之所以知道先生,乃是阿九相告。” 此话一出,客房众人各心明眼亮,刘彦开门相迎,一礼请入房内。 青罗环视一眼众女,说道:“先生阿九无性命之危,奴家此来一是与先生报信,二是求先生助我等脱身,奴家愿为先生内应。” 黄氏闻言,不禁问道:“你是那怪何人?他现在何处?” 青罗回话说:“海口东北五十里有座东箕山,海公子便栖身在山中摩天洞内,奴家是他认的妹妹,但奴家也是迫于无奈。” “我本山中青蛇得道,在摩天洞内修行,海公子来到后强夺我山洞,见我是同类,便收作妹妹,我道行没他高,只能俯就屈从。” “除我之外,受制于他的另有众多游魂,皆是他从各处拘来的鬼魂,亦有活人生魂。” “男的收作书童仆从、女的收作婢妾奴婢。” “海公子有一癖好,即是收养美男美人。” 听到此,郎氏接问道:“如此说,那怪乃是一条雄蛇精?他是何道境?多少年道行?” “约有百年。” 青罗说:“海公子是一条青莽,有六七身长,养出一颗内丹,但不修铅汞之法,只养神魂,魂儿将近鬼仙。” “他说再有个六七年,便可得鬼仙之境,脱蟒蛇之身。” 郎氏笑与黄娘子相视,她之所以笑是因为‘海公子未入鬼仙’,如此她们便不惧此怪。 二女道行与他相当,赌斗起来能二胜一。 刘彦适时说话:“娘子出山他可知晓?” 青罗相视道:“他不会知晓,奴家用分身之法,变了个假身在洞中,海公子今日打了个九郎,便进洞内与众女畅快去了。” 刘彦思量其言,笑说:“娘子心思灵窍,今日他来捉拿阿九,可是你出的计谋?” 青罗心神一怔,不知他如何知道,暗说:“此士果非同寻常,眼眸似能洞彻人心,我不妨坦诚相待。” 思定,她点头回话:“正是奴家之计。” 说着,青罗将献计之因,以及当时‘孙瑜处境’讲述一二。 刘彦听了颇为欣赏,称赞道:“仙家善心急智,颇能抓住时机,你将他引来甚对,如此他便不占道理,我等前去讨人名正言顺。” “两位仙家亦可寻回温兄失魂。” 黄、郎二女相视而笑。 黄氏说:“那怪不足为惧,我和姐姐联手,他不是对手。不如今夜就去夺人,有青罗妹妹里应外合,更便于行事。” 刘彦道:“两位不可轻敌,先容我‘驱虎吞狼’,让二者斗个两败俱伤,后去夺人就更容易。” …… 第433章 画皮海臣 “菁菁小妹与那先生走了多日,连个音信也没有。” “再过几日就是五月二十八,枭阳君所定婚期快到了,不知奉义筹谋的怎样……” “当日他说,要为百姓除害,却不说如何除害……” “我看呀,他是改主意了,不想蹚浑水,当日只是空口白话。” “休胡说,刘奉义堂堂君子,儒家真学士,说话岂不作数?” “你们莫别争辩,不是还差几日才到婚期?” …… 一更明月夜。 黄泥岗上,幽兰山庄,后园亭内。 ‘春花秋月,暮雨朝云’八位娘子齐聚议事。 她们之所以都聚在此处,是因北岭山刚送来‘大王娶妻的聘礼聘金’。 众女想拒收,但大姐暮娘子叫妹妹们收下,并留下送礼的北岭山鬼,在前院设宴款待。 众女不明白大姐之意,便来此背人之处,问清楚‘姐姐是何意’。 暮娘子告诉她们:“今日我若拒了枭阳君送来的聘礼,他必有猜忌,甚至不按婚期迎娶。” “如此,便生出极大的变数,对奉义谋划不利,会乱了君子计划。” 众女听后解疑,但又生疑惑,疑‘刘彦用什么谋划怎杀死枭阳君,为名除害,为大姐解难?’ 这便猜疑、争吵起来。 春娘子止住两位争论,转问大姐:“可知先生之谋?” 暮娘子笑说:“我虽不知,但我信奉义之言。” 正说着,有小娘子前院过来,见礼道:“庄上来了一位生客海公子,他自称‘东海仙客’,要见姐姐。” 众女相视,暮娘子问小妹:“他可说来意?” 小娘子道:“没说来意,只说‘久慕姐姐之名,闭月羞花之容,特来庄上拜会’。” 春娘子笑对大姐道:“不想姐姐声名已传到东海,我去看看那‘东海仙客’何等样人,再与姐姐引荐。” 暮娘子让她‘莫失礼数’。 春娘子领喏去到前院,在厅堂中见一位秀才相公,身着锦衣,玄带束发,耳边戴簪花,一副风流貌。 身旁站一个书童,亦是俊秀不俗。 春娘含笑上前见礼,口称:“奴家春娘,见过仙客。” 海公子道:“我要见的是暮娘,她为何不来?” 春娘暗感这相公盛气凌人,不似善类,笑说:“我姐姐正在后园梳妆,唯恐失礼先让奴家来待客。” 海公子提袖起身道:“既如此,便引我去后园相见。” 春娘暗说‘此人甚是无礼,怕是来者不善’,转睛笑道:“不用多时姐姐便来,仙客请少待。” 海公子高喝说:“山野游魂,也敢叫本相公等她,如此清高,我去一会!” 说话大步出堂,引得前院一众阴魂精怪相视谈论。 春娘急忙穿墙过院,到后园报与大姐。 二女才说两句话,海公子领着书童进园内,持扇望着亭中暮娘子。 目光交汇,暮娘出亭相迎,一丈前行礼。 海公子转折扇笑着点头,对书童道:“此女果有姿色,当得本相公妾室。” “娘子不必多礼,近来我听闻娘子之名,今日慕名而来,看妍姿如何。” “你可愿随我到东海山中,享受无边极乐?” 他说话时,前院众娘子和阴神精怪都聚集而来。 其中便有北岭山枭阳君两个部下小头领。 听了此言,他们上前厉声道:“哪里来的狂生,可知暮娘子乃我家大王未过门的妻子!” 海公子转眸一笑,问二鬼:“你家大王是何名号?” 大鬼道:“我大王乃北岭枭阳君,受用五村香火,你若是识相之人,赶快与娘子赔礼,速速滚出山庄。” “不然……” 海公子对书童说:“此鬼甚是恬燥。” 书童身如疾风,忽到大鬼面前,袖中抽出三尺寒光,朝那鬼脖颈一扫而过,飘身回到公子身前。 再看大鬼,脖颈留有一圈幽光,幽光似火烧遍全身。 此鬼丈二之身,眨眼烟消云散。 众人骇然惊恐,一片寂静无声。 海公子收目光走近暮娘,折扇抚掌道:“方才他说,娘子是他人未过门的妻子。” “既然未过门,那便不是他妻,不如我带你去东海。” “你就做我第十七房妾室。” 暮娘相视,莫名感到善意,试问:“相公不怕枭阳君?他手下千众……” 海公子不等说完,揽腰拥她入怀,笑着环视众人:“枭阳君不过草寇,我何惧之有?” “他真有胆子,让他来东海寻我,我就住在东箕山、摩云洞。” 话落周身起清风、白雾,罩住他和暮娘,似一朵白云腾空而去。 书童遁身飞入云内,云飘东北而去。 虚空下,园内噪声四起,众女纷说‘如何是好’。 彼时一小鬼跨步上前,安抚道:“诸位娘子莫忧,容小人回山禀告大王,等我大王兵马杀去,管叫那厮俯首认罪,交出暮娘子。” 春娘心说‘也只好如此’,请他快些报与枭阳君。 那小鬼抱拳便走,带着几个吓破胆的喽啰回了北岭山。 与此同时,那朵白云疾驰数里后,飞到临海城虚空,落入城南刘和裕府,内宅东院。 风云收入海公子双手,他带着暮娘来到一间厢房门外,指窗道:“娘子且看?” 暮娘不明其意,眼目窥看窗内。 见里面有个美艳娘子与这家老爷欢笑交杯。 那娘子感应目光,转眸望窗,神色几分惊讶喜色,与老爷说两句便出门来。 暮娘不想被她看到,转顾海公子,欲言又止。 海公子笑着引她入亭内落座等待。 少时,那美人出房寻人,快步到亭内见礼:“姐姐怎来了?” 暮娘疑惑分视海公子,问她:“妹妹是……” 美人笑道:“小妹菁菁。” 暮娘诧然貌,忽地想到什么,蓦然又顾看海公子。 菁菁伴看手比说:“这是先生。” 见海公子对书童道:“还请黄仙家替我收去这身画皮。” 书童点头,一手朝他头顶盖去,五指虚抓,公子周身泛起烟霞,丝丝道道而起,朝其掌中汇聚。 数息之后‘海公子皮相’尽入书童掌中,而刘彦魂貌堂堂显现。 他与暮娘子笑颜对视,起身一礼道:“让暮庄主受惊了。” …… 第434章 计谋奏效 “如此即使‘枭阳君与海伯贤’两害相斗。” “这便是‘驱虎吞狼’之计。” …… 刘府东园亭内,刘彦一番笑谈,与暮娘子说明白‘假扮海公子之因’。 暮娘听完解疑,称赞先生计谋,说:“正巧枭阳君今日送聘礼,他手下头领也在庄上,先生当众夺我,又杀他一人,他不会善罢甘休。” “兴许今夜就要去东海寻那海伯贤。” “可趁着两妖相斗,救出阿九、温相公。” 刘彦点头道:“郎仙家已先进到摩云洞做内应,自会见机行事。” “黄仙家稍后也将助力,暮庄主就与小生回海门客栈。” “北岭之害除去之前,庄主就在我身边暂避,如此便可躲过逼婚。” 暮娘福至心灵,答谢一礼,钦佩他思虑周全,足智多谋,转顾‘画皮’的菁菁,好奇问:“小妹怎在此处?” 菁菁笑道:“我是奉计行事,先生让我在此施‘美人计’‘离间计’。” 刘彦问道:“进展如何?” 菁菁回说:“刘和裕这几日天天与我寻欢作乐,一刻也离不了奴家。” “这两日,我趁刘和裕睡着后,夜入县衙与赵知县梦中相会,亦使那知县迷我美色,日思夜想。” “今日那知县来到刘和裕府上,刘员外提防知县,怕他见色夺爱,便叫我藏起来。” “我故意跑出来,让那知县看到。” “赵知县便问刘和裕‘刘相公家妓如何在你府上’,他只好实话相告,说‘花了两千两才让刘相公割爱’。” “后来,不出先生所料,那知县说要与他‘同享佳丽’,让我‘一女侍二夫’,许诺刘和裕诸多好处。” “刘和裕不太情愿,私下问我之意,我便劝他答应……” “明日奴家就要进县衙。” 黄氏、暮娘旁听,看出刘彦此计厉害之处。 刘彦稍思笑道:“娘子一入县衙,我计便成了。你好生迎合赵知县,使他生出‘独占美人’之念。” “如此,范秀才便能恢复清白,张鸿渐也能翻桉。” “菁菁便修得两桩善功!” 菁菁嬉笑颜开,问他‘进县衙后如何行计?’ 刘彦说:“此时先不告诉你,等阿九回来,赵知县起了‘独占’之念,再于你说。” “娘子且回房,莫让刘员外久等。” 菁菁领喏,与暮娘子作别后回了厢房。 刘彦起身说:“避免枭阳君天上遇见,我等走路地回海门。想来那怪此时已知‘娘子被人夺去’。” 说着魂儿携风出凉亭,黄氏、暮娘跟着他飘离刘府。 城外十里,北岭山上,一股香火气升腾起,足有百丈方圆,上面百山鬼游魂持刀带甲。 阵仗最前列,几个头领跨坐骏马,手持长枪斧钺。 中间有一丈高的虬髯大汉,一身亮银色披挂,身披锦绣红袍,虎目炯炯有神,手握七尺狼牙棍,眼望东海方向。 此人便是众娘子口中‘北岭山精枭阳君’。 枭阳君有三副面孔,一副书生貌,一副壮士貌,一副腌臜本相。 他在山庙里用的是书生貌,结交江湖好汉就变化成壮士,从不以本相示人。 眼下就是他壮士貌,看着威武雄壮,身似铁打一般。 看好方位后,枭阳君便带着人马,驾香火向东海而去。 不消半个时辰,便到海口虚空。 明月之下,大海波光粼粼,眺望可见五十里外东箕山。 枭阳君问左右道:“众兄弟何人知得哪座是东箕山?” 众兄弟面面相觑,他们也都不知道。 这群山鬼精怪从未出过海,就是告诉他山名,也不知那座是。 左边头领道:“小弟去问个海边人家,叫出魂儿来引路。” 枭阳君点头,这时见一粉衣女子从海边虚空飞过,他连忙叫住:“那妹子留步。” 粉衣女闻声回眸,正是从海门而来的黄氏。 枭阳君下马过去,做礼问道:“妹子有礼,我与你打听个去路,你可知东箕山在何处?” 黄氏还施一礼,手指东北道:“大哥可见那座山?那便是东箕山了。大哥这是要去做甚?” 枭阳君恨道:“妹子不知,我妻遭山中贼子夺走,此去与他讨人。” 黄氏说:“大哥说的可是海公子?” 枭阳君问:“妹子认得他?” 黄氏摇头道:“不认得,只听过他的名号,大哥且去,小妹告辞。” 说话沿海边向北而去。 枭阳君驾着香火,带人马直奔东箕山。 黄氏眼目眺望,暗藏身形跟在后面。 不多久,枭阳君人马来到山上虚空,俯望又不知‘摩云洞’在何处。 有头领请缨带队寻找。 那头领才下山中,看到树林里有二女说话,口中提到‘海公子今夜要成婚了’、‘就是那个新夺来的暮娘?’‘就是她,海公子喜新厌旧,我等已难讨其欢心’。 说着二女出山林,走下东南山坳中。 那头领悄然跟踪,直到见二女走入一山洞,方才急忙飞入虚空回禀。 他走后,二女从洞内探出头,看虚空商计。 “天上如此多人马,许是先生‘驱虎吞狼’引来的虎。” “稍后可趁着海公子出去,我等把众人收先生折扇,然后便可离开此地。” “嗯,届时你带着折扇回客栈,我和黄妹妹留此看戏。” 这二女不是别人,一个是郎氏、一个是青罗。 她们交谈着往洞内而去。 少时枭阳君带北岭山众落在洞口处,叫骂声一声接一声传入洞内。 洞中众人皆听到,不解相视。 正在熬炼神魂的海公子被吵醒,听着骂声以为是刘彦率人找来了,脱出蛇身去到外洞。 看到洞外黑压压一众人马,他亦有些心慌,稳住心神,问洞外道:“你等何人?来此何事?” 枭阳君右侧头领上前,持枪知道:“速速叫你家相公交出暮娘子,若不然,荡平尔等山洞,杀死你一窝老小!” 海公子诧然心说:“我如何招惹他们?他们所言‘暮娘子’是我洞中婢妾?” “未知诸位是何方好汉?哪位是大王头领?” “小人洞中并无一位暮娘,可是有所误会?” …… 第435章 趁机脱困 “你洞中?” 枭阳君听罢,问道:“这般说来,你便是那自称‘东海仙客’的贼人?” 身后一小鬼蹿上前,指着海公子说:“没错哥哥,我认得这个贼子。杀死我兄弟、夺走暮娘子,就是此贼!” 海公子面对指认,转睛思量抱拳道:“想必头领错认了,我虽自号‘东海仙客’,但未曾伤过贵寨中人……” “好个贼子,敢做不敢认!” 小鬼跳脚叫骂。 左边青面鬼冷视说:“哥哥,这厮在故意戏耍我等。” 枭阳君怒火烧起,把狼牙棍地上一杵,剑指道:“贼子休要东诓西骗,欺瞒你家老爷。” “速将我妻归还,迟了叫你晓得老爷手段!” 海公子心里叫冤,亦被骂出火气来,暗说:“莫不是有人假扮我与这厮结怨?或是说,他们看中了这座山岛,想要借故夺取?” “这厮人多势众,单打独斗我倒不惧,若一拥而上,我怕难敌……” “也罢,识时务者为俊杰,老爷便俯就屈尊!” 思定,他作揖一礼道:“请首领少待,容小人回洞内问问,可有暮娘子。” 此话已然很卑懦,但传入枭阳君和北岭山众耳中,如同在当面耍滑! 皆因青罗、郎氏山林中所谈传入他们耳中,众人皆知‘海公子今夜要与暮娘成婚’。 “好贼子,欺天瞒地,口无实话!” “看爷爷噼了你!” 左边赤发鬼头领操刀飞步,一刀噼向海公子面门! 海公子右手生玄光,砰地接住刀刃,一推便将赤发鬼连人带刀送回去,恼怒说:“你这厮甚是无礼!” “我一再忍让,你等反咄咄逼人,污蔑罪名与我。” “分明是想夺我山洞,霸占此山!” “罢了,老爷不与你等畜生论理,可敢单打独斗?” 北岭山众被他激的火冒三丈,乱糟糟叫骂起来。 枭阳君操起狼牙棒道:“今日老爷也不欺你,便与你赌斗一番,快去取兵器!” 海公子冷哼回到内洞,见众人齐目看来,他有感失了颜面。 巧月、孙瑜、郎氏、温良功各有神色。 青罗上前问:“洞外何人?” 海公子恼道:“也不知哪来的一群贼汉野怪,非让我交出暮娘,我何时收过此女?!” “你等之中可有知道暮娘的?” 众人一片寂静,无人出声回话。 青罗道:“依小妹看,他们是借故滋事,不是来寻人,而是来讹诈!” “江湖匪类常用这招,讹诈庄主富户,屡试不爽。” “今日哥哥退让,叫他们传出去,岂不是伤了名头?” “贤妹说的甚是!” 海公子眼目锋锐,说:“我便和他们分个高低,叫这群贼人知我厉害。贤妹可愿与我助阵?” “愚兄倒不是惧怕他们。” “群贼人数虽多,但多是游魂野鬼,不足为惧,只他们首领能与我一斗。” “我请贤妹在旁观斗,倘若有人插手赌斗,以多欺少,贤妹替我接挡一二。” 青罗毫不迟疑道:“哥哥先去,等小妹炼气化来宝剑,便去助哥哥。” “多谢贤妹。” 海公子抱拳一礼,阔步下到洞底。 见一条大蟒盘在洞内,身如水桶粗,似六丈磨盘,周身鳞片泛着清幽,蛇头一团精气云霞聚拢。 他走到蛇头前,左手伸进精气内,右手剑指竖立,口中念着法咒。 咒成,剑指上出现一点枪尖寒光,不断的凝聚化成‘小缨枪’,朝蛇头精气一点,寒光缨枪遁入其中。 随之海公子左手抓握,手臂一抽拽,便从蛇头精气内扯出一杆八尺长缨枪。 此枪乃他蛇身精气、血气、阳魄凝形而化,能克神魂阴神,与炼精化气、铅汞化剑,有异曲同工之妙,乃‘魄化神兵之术’。 此术脱胎于乃巫术。 相传上古蚩尤曾用此法,命九黎巫众布下‘魄兵之阵’,屠杀鬼神仙家,杀伐之气,直冲云汉。 世间有道行精怪,大多会用此法。 那枭阳君的狼牙棍,也是‘魄化神兵’。 海公子只看他兵器所发魄光,就知此怪肉身熬炼的如何,道境高低。 青罗所言‘炼气化宝剑’亦是同一个意思。 少时,海公子提枪出洞,傲气分视洞外山众。 枭阳君观他手中兵器,哈哈笑道:“我以为是什么兵器,原来是一根细竿子。” 北岭山众纷笑,各说粗俗之言,羞臊那洞里人。 海公子攥握长枪,冷笑道:“你等有几人吃得我一枪?不怕死的来试。” 洞外众人齐呼:“出来,我等与你斗个几回,怕你只嘴上硬。” 海公子阔步跟出去,随着他们遁入虚空。 青罗到外洞探看,见‘虎狼’都走了,回内洞笑说:“此时正好脱身!” 众人目光烁烁。 孙瑜道:“大姐此话何意?是叫我等趁乱而逃?恐怕被海公子看到。” 青罗说:“你等休要多问,想走的进到扇中,届时巧月妹妹自会与你等解惑。甘愿为奴的,就留在洞内等死。” 说着,她袖中取出折扇,已展开后吹一口精气,扇面画境便浮现出来。 洞中男男女女面显惊讶,巧月挽手孙瑜第一个遁入扇面,随后是千兰拉着景山,郎氏手牵温郎…… 其他男女游魂见了,不再做迟疑,个个缩身走入扇中。 等众人都入扇,青罗将折扇一合,收入袖中,思说:“海公子回来,见我等不在,定知我等叛逃,难保他今后不计较。” “不如把洞府打乱,夺了财宝,让他猜疑是北岭山所为。” “先生说,若虎不能吞狼,则留狼性命,再使狼去斗虎。” 说话间,郎氏从她袖中折扇钻出,身旁道:“妹妹聪慧,就照你的计谋,打乱洞府,夺了财宝,嫁祸给北岭山。” 商定后,二女先去左边偏洞解救阿九,破了海公子禁锢法术。 郎氏兴风乱洞,阿九、青罗去盗财宝,把海公子多年积攒的金银珠宝收拢一箱,香火化车全部拉走。 她们出来山洞,见东北虚空上‘狼牙棍与长缨枪’斗的正欢,趁机沿山坳小路往南山而去。 翻过西南山岭,就见汪洋大海。 彼时,藏匿虚空观战的黄氏落下显形。 四女小叙几句,郎氏、黄氏留此观战,阿九、青罗搬珠宝回客栈。 青罗驾着香火车马腾空,化小船飘落海上。 她划桨笑道:“先生一计‘驱虎吞狼’,不费吹灰之力便解了我等之困。妹妹好福气,能伴这等聪明君子。” 阿九缄言神思。 她自知刘彦有法相救,只是悔不听公子之言,招致今日之灾。 这场教训,叫她明白【高行微言】四字道理。 …… 第436章 以鳖载学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闺阁四女叙话,刘彦梦里捉鳖。 …… 二更天,月空晴朗。 糜府西园闺阁上,糜氏、暮娘、小倩、文君分坐矮桉左右,桉上一炉香火,香烟分四缕环绕众女。 见糜氏、文君也是魂儿身,她们肉身正躺在香帐内,同塌而眠。 刘彦从永平回来海门客栈,考虑到‘阿九他们脱困后,客房狭小不足容众人’,加之文君想与糜氏结交,便从客栈搬到糜府。 糜氏兄妹欣然接待,将刘彦安置在前院小楼内,楼阁后窗与内园小姐闺阁前窗相对。 此时刘彦小楼上烛光已灭,他和刘平各都就寝。 这边闺阁糜氏、文君也睡了,魂儿脱梦与小倩、暮娘闲谈诸事,等待那方结果。 文君手指牵引香火气,凌空划出【蹇卦】卦体,论卦象之理。 糜氏听得津津有味,等她说完,推卦道:“象辞曰【蹇,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 “阿九困在东北,而先生在西南。” “从卦象上说,先生坐在吉方,【驱虎吞狼】之计定能奏效,化解阿九东北之凶困。” “今夜她便能‘见大人,得贞吉’。” 文君附和说:“正是如此。开始我得此卦不甚明白,后听得兄长之计谋,才知此卦甚妙,东北、西南分别对应他们主仆方位。” “若兄长也陷入东北,则凶多吉少,要有一场生死之劫。” 小倩道:“相公身贵气运高,自能免于此劫,阿九造化却低了。” 暮娘说:“九娘子造化不低,她得先生荫庇,此番受困只是一时。” 四女正说着,有感窗外来人。 转眸一顾,见青罗、小倩驾香火浮在窗外,身旁有一大箱子。 众女欢喜相迎,青罗、阿九将箱子落地,便钻窗入闺阁与她们叙话。 一番欢谈后,阿九问:“相公在何处?” 小倩眼顾窗外,指对面楼阁道:“相公在那小楼就寝。相公说,你若回来便去见他。” 阿九蓦然落泪,转头飘身出去,飞入对楼后窗。 见刘彦身卧床帐,额头清梦显现。 梦里的他正在溪河中捉东西。 阿九好奇入梦,见梦中一条溪河有上千只玄鳖,鳖壳上闪烁熠熠文字,背负着‘学问’。 刘彦撸起裤腿袖口,立在溪河当中,两手摸索抓鳖,抓起一只观其背文,看完又丢出去。 他见阿九入梦,笑道:“娘子可吃得教训?” 见君笑颜,阿九不觉舒心,到身前说:“这教训叫我吃的好饱,相公如何不责怪我?” 刘彦把手中鳖抛给她,道:“娘子已自省,我何须再责备?何况,你出言与他问罪,也是维护我颜面。” “没有这场交恶,岂有今夜‘驱虎吞狼’?又怎助温良功他们脱困?” “娘子舍身助人,此乃大善!” 阿九闻言而笑,眼看鳖壳上的学问,见出自《论语·卫灵公》,问他:“何故梦中捉鳖?还把身中真学都显于鳖背上?” 正如她所言,这溪河中的玄鳖背文,皆是刘彦压箱子的真学,无不是明经之学。 刘彦道:“此乃‘温故而知新’!” “以后我便‘以鳖载学’,明经之学不再压箱子,不然新学也变旧学。” “我要将这些学问活用,随用随捉,常看常新。” “娘子你看,这些‘文鳖’在溪河上爬来爬去,像不像‘行学’?” 阿九心明眼亮,点头说:“正是‘行学’之意。” “我闻山君说,上古周王以龟背载文占卜,今朝相公鳖背载学,可谓‘通古博今’。” 刘彦笑了笑,抬手一点虚空,六丈经阁显现。 接过她手中玄龟朝上一抛,便化作一纸书文飞入经阁大门。 溪河内千鳖跟着飞起,化一张张经文遁入经阁。 藏经后,他在溪边念想出一所草庐柴院,问她:“温良功他们可都脱身?” 阿九回话告知:“众人皆在折扇中,青罗娘子还盗了那怪多年积攒的家底财宝。” 说着,将青罗所思细说一二。 刘彦称赞此女有妙思,说:“娘子将他们都请来入我梦中。” 阿九领喏脱梦而出。 不多时,见众人分批入梦。 先是阿九、小倩、文君、暮娘、糜氏。 而后是青罗、黄氏、郎氏领着温良功、孙瑜等海公子书童、婢妾,一共三十余众。 东箕山众人在青罗带领下,于柴院外拜谢先生大恩。 刘彦受之一礼,环视众人说:“诸位此番脱困,亦有青罗仙家、黄仙家、郎仙家之功,无三位仙家,我纵有计谋,也无从施展。” “温兄真叫人好找,两位仙家为寻你,煞费苦心,我看你就莫避美人恩。” “娶一人有人怨,娶二人则欢喜。” “好生思量。” 温良功面有羞臊,但心里却拿定主意,抱拳持礼,分顾黄、郎说:“先生良言,小生当记,等还身后就与两位娘子相商。” 黄、郎二女笑颜相对,从言语中已窥见郎君之心。 刘彦又顾孙瑜,笑问:“这位便是孙子奇?” 孙瑜连忙做礼道:“正是小生。” 刘彦思量道:“青罗娘子说,你和景山被海公子摄走生魂,按照时日来算,不满二十一日。若肉身没死,还可以还魂归壳。” “文君可给他们算过?” 白文君道:“小妹已给他们算过,孙相公与景山肉身没死,可以还阳。其余几位都性命消减。” 巧月接说:“当日我四人本要乘船逃走,不料海公子早回来,撞见我等,摄走孙郎、景山生魂,他们肉身倒在海边。” “许是渔家船来看到,收拾带回家中。” 刘彦点点头,转对黄、郎二女道:“两位仙家送温兄还身时,还请顺路去景山家中一看。” “若见肉身尚在,叮嘱家人不要入殓,过几日便能还魂。” 说着又对孙瑜等人道:“你等就在我折扇中暂避,躲海公子几日,以免撞见又被抓回去。” “此番‘虎狼相斗’,结果如何?” 黄氏听问,笑着说:“开始虎狼斗的旗鼓相当,但斗不多时,‘狼’就敌不过‘虎’,逃入洞穴。” “那虎率众追入洞内,激出一条大蟒来!” “此蟒拼死与他们缠斗,折树数百,最终寡不敌众,舍了多年精身,神魂脱壳遁逃。” “虎也没落照好处,去时百兄弟,走时只剩十余人马。” “此番虎狼相斗,可谓两败俱伤!” “奴家与姐姐遵照先生吩咐,没去落井下石,放他一条生路。” 刘彦持礼一谢道:“今日他抓走阿九,说过‘不伤性命’。我也当放他一条生路。” “他若远走躲灾避祸,便没有后劫。” “他若思虑报复枭阳君,便借他之手,再斗北岭之精。” “此怪亦要除去,以绝后患。” “今夜众娘子助我行计,完成此功,在下该谢。” “我便梦中做宴,置办几桌宴席,聊表谢意,诸位莫嫌寒酸。” …… 第437章 离间计成 “我家老爷多多拜上知县相公。” “今日已是‘三日之期’。” “老爷命小人前来接回菁菁娘子。” …… 辰时,小雨淅沥,永平县官署后衙。 刘府管家立身廊下,作揖拜上知县赵德荣,说话时小心探看神色。 赵德荣端茶漱口,平澹道:“菁菁身体不适,须在我府上养病。” “你回去告诉和裕兄,等娘子病好后再送还。” “这……” 刘管家一听就知是‘推托之言’,他实乃不想送还菁菁娘子。 赵知县见其面色,笑着背手说:“只管回府禀告你家老爷,我与和裕交情如何,你还不知道?” “且放心,娘子病好了,便送还贵府。” 刘管家无奈,抱拳领下话,告辞退身出衙门。 官署后门小巷,一辆马车停靠,两个刘府下人正说话。 见管家一人出来,不见娘子,他们各生猜想。 一人问:“知县相公不愿送还娘子?” 管家轻叹气,上马车道:“回府再说。” 两个下人不多问,一人牵马,一人赶车,绕出巷口回府。 刘府前院。 刘和裕在堂外来回独步,时而眼望大门,心里说不上来的焦虑。 不多时,大门被推开。 管家进门直奔自家老爷道:“那官家不还娘子!” 刘和裕急火上来,把手问道:“赵德荣他如何说?” 管家凑近耳朵,将赵知县原话转告。 后说:“小人以为,赵知县实则是不想守约,有独占娘子之意!” 刘和裕也不是笨人,火气直冲双目,面红耳赤叫骂道:“真是个食言的狗官!” “三日前他来相求,想一品美人滋味,我看在交情面上,方才答应‘同享美妾’,约定好的‘三日一换’!” “如今他得偿所愿,已受用三日,却、却要食言。” “小人!狗官!” “老爷息怒。” 管家环顾围观的下人,摆摆手让他们回避,扶着老爷入堂道:“当日老爷就不该答应那狗官!” 刘和裕气得浑身哆嗦,点指说:“你说得对,我就不应他。” “这狗官过去贪我银两不说,连我菁菁也想霸占!” “你可有良策要回娘子?” 管家端茶给老爷,思说:“狗官已有独占娘子之心,与他讨要,只怕要不回来。” “他手握王法,老爷与他斗,无疑是以卵击石。” “以小人之见,就等待几日,几日后我再去讨要娘子。” “他若说‘娘子病未愈’,老爷便带郎中去诊脉,看他还有何托词。” 刘和裕摆手,单托茶碗说:“你把赵德荣看低了。” “这狗官极为聪明,今日说‘娘子生病’,便是告诉我‘不还娘子’!” “过几日再去,你我连衙门都进不去。” “他岂会让我带医去给菁菁诊脉?当众自扫颜面?” “唉,我着实看错了此人。” “我有君子心,他却做小人!” 管家凝眉道:“若是如此,老爷只怕…唯有割爱了。” 砰—— 刘和裕砸了茶碗,站起身说:“菁菁是我挚爱,就算我死也不能让与他!” “这狗官贪赃枉法,我手里攥着他不少把柄!” “使银子!你带上银子去台州府打点司理、知州,我要告那狗官。” “只要赵德荣失了官身,再讨回菁菁就易如反掌。” 管家劝道:“老爷这又何必?岂不闻‘官官相护’?” “万一州府有人把事透漏给赵德荣,他必要与老爷计较。” “我看,不如先割让与赵知县,让他拿出一千两金子,再用这金子买通几个江湖好汉,叫他们杀死狗官!” “狗官一死,他家正室便容不下菁菁,如此娘子不又回来?” 刘和裕听闻其谋,琢磨少许,点头眼顾门外:“此计甚好,但就怕动手时,菁菁也被好汉所害。” 管家说:“只需叮嘱好汉‘不伤府上女卷’即可。” “亦或,在衙门外杀死赵德荣!不妨捏造一封州府上官书信,叫他去台州府。” “而后半路劫道,将其杀死!” “一千两金子,还怕寻不来有手段的好汉?” “好!” 刘和裕抚掌握拳,叫他‘即日起遍寻好汉’。 说话拂袖背手,步出前堂,呼下人备车前往县衙。 …… 官署内园。 赵知县正怀抱菁菁,享受美人喂来的羹汤,忽闻下人回事‘刘和裕要见老爷’。 他转睛思量,说:“告诉他,本官忙于公事,无闲相见。” “且慢。” 菁菁起身叫住下人,搅着羹汤道:“老爷见见也无妨,不然他心里更急,背后骂人都是轻的,兴许还要生怨恨。” 赵知县摸须,起身说:“娘子言之有理,本官就与其一见,看他能奈我何!” 菁菁笑颜挽手相送,却被赵德荣推回。 他道:“娘子就莫去了,我去去就回。” 菁菁点头止步,目送官家出园,转头把羹汤递给丫鬟,支走园内众人。 彼时阿九显身,看着园门说:“妹妹离间之计已成。刘和裕此来,怕要与赵德龙撕破脸皮,明日便可用后计了。” 菁菁问:“先生后计是什么?” 阿九道:“两人一旦为夺你撕破面皮,他们便会想至对方于死地。” “相公后计,就是借赵德荣之手,与那刘和裕问罪。” 菁菁思着又问:“治他什么罪名?” “治其‘诬陷范秀才’之罪!” 阿九道:“昔日,本县范秀才与刘和裕因地起争执,官司打到县衙。” “赵德荣明着判刘和裕输,暗中却让他陷害范秀才。” “刘和裕当夜设宴赔情,请来范秀才,趁秀才醉酒,将其抬到小妾昭儿房中,次日绑送县衙,告他奸污妾室……” “这桩诬告,致使范秀才含冤而死,全县读书人为此愤慨。” “秀才们想替他鸣冤,请来名士张鸿渐写状书。” “赵德荣得知后,捏造一封通贼信,将张相公打为通贼之人。” “此事刘和裕、赵德荣心知肚明。” “过去二人狼狈为奸。如今因妹妹,他们同盟不在,即将反目成仇。” “届时,只需稍微点拨赵德荣,他便知道如何借‘范秀才桉’、‘张鸿渐桉’整治刘和裕。” “如此一来,范秀才、张鸿渐都能恢复清白。” 菁菁转睛说:“是不是还要用到昭儿?” 阿九点头道:“自然要用到昭儿。” “当夜,刘和裕命人把范秀才抬入她房内,她最清楚秀才冤不冤。” “所以,相公才与刘和裕讨要此女。” “只要范家击鼓状告刘和裕,昭儿就可去做证人,赵德荣必抓住机会,至刘和裕于死地!” “达到他独占美人之目的。” 菁菁听罢,才见‘先生智谋之深’,与阿九细谈‘后计’。 片刻,赵德荣笑颜回来,见美人笑说:“娘子今后便安心留在县衙。” “刘和裕是识时务之人,他情愿割爱与我。” “不过要一些银两而已,给他就是!” 一旁阿九听了,暗下诧然:“刘和裕竟愿割爱?如此一来,后计怎行?” …… 第438章 离开海门 “令妹琵琶绝技。” “晨雨滴落琵琶合,东风送来妙弦音。” “我闻弦音合天籁,如美酒美景在心,使人不觉沉醉。” …… 两百里外,海门县,糜府。 小楼上,刘彦端着一碗清茶,站在阁楼后窗前,笑谈顾看对窗闺阁中的糜氏。 那小姐今日一身青绿,正怀抱琵琶,端坐窗边弹奏《和风夏雨》。 曲音与窗外小雨清风相合,诗情画意显于琵琶声。 她身前有三女旁听,各是白文君、暮娘子、及青罗。 刘彦小楼这边,则有糜松、糜竹两兄弟作陪。 这三日,刘彦一直都在糜府做客。 一边静待事态变化,一边闲情逸致听琵琶,或与糜氏兄弟、任元洲论学,授三人‘养气明经之法’。 三人从中获益良多,而收获最大的就是任元洲。 此士聪明正直,有剑骨,亦明得几字明光。 因此得点拨时,他领会甚多,看清了今后养学之路。 刘彦见其有‘同道之资’,也多次指点他。 教他先立志,用自身正直培养品德,用夫志统帅意气,引天地浩然正气入身,由孟学而入真境。 昨日又私授他《正气歌》,让他以后每日背诵,感受正气之风。 任元洲得此歌,如获千金文,到家后把酒通读百遍,心体畅然无比。 此刻,他和家兄正往这边赶,因为刘彦今日便要离开海门。 一盏茶过,闺阁琵琶声止,天上小雨渐稀。 刘彦含笑收回目光,放下茶碗道:“两位有此家妹,乃家门之幸。小姐心性灵清,将来能成大家。” “万不可让她早嫁,断了后学。” 糜氏两兄弟点头。 长兄糜竹道:“不瞒君子,我妹生来有缺,断了癸水之源。家父、家母亦不想她外嫁,打算过几年招赘一婿,以免在外为妇受气。” 糜松心有所想,试问道:“刘兄以为,元洲与我妹是否相配?” 刘彦一笑说:“这要看二人是否情投意合,元洲未娶,令妹未嫁,倘若彼此间有意,倒是可以配成一双。” “元洲非凡士,足以配令妹,乃上佳之选!” 糜松笑点头,分视长兄道:“我与哥哥也是这般认为。我妹也不是寻常之女,若嫁一个凡夫,实不般配。” 三人说话,以此为题闲谈。 阿九、小倩从永平县回来,由窗飘入小楼。 阿九传音回事,告知永平之事进展。 最后道:“刘和裕今日去县衙,并没与赵知县翻脸讨要菁菁……” “而是‘千金割爱’,拱手送出美人。” “此人怕是忌惮赵知县官身,不敢与官争斗。” “相公后计,只怕难行。” 刘彦听后显笑,灵犀传念说:“娘子怎可只看表象,就去断定一人心思?我观二人貌合神离,刘和裕此番已动了杀心。” 阿九存疑道:“何以见得?” 刘彦问她:“刘和裕为让我割爱,花了两千金。他割爱与知县,却只要千金。你说,他用意何在?” “如此亏本买卖,岂是商人做的?” “他肯割让菁菁,已经是退让,如何再亏本相让?” “我看,他只要千金,是想尽快得金子,然后用这千金来买赵知县性命!” “只有如此才不亏本,才是对他最有利的。” “人一旦被‘酒色财气’所迷,不是那么容易就跳脱出来,大多是死不悔改。” “他绝不会就此割爱。” 阿九思其言,觉得颇为在理,问道:“若刘和裕真动了杀心,该如何行计?” 刘彦一念思量,告诉她:“不必管他。刘和裕就算举着金子闹市寻人,一时半刻也寻不到杀官之人。” “今夜可给赵知县托梦,在他梦中演一场戏,扮做刘和裕雇佣的贼凶,在梦里杀了他。” “告诉他‘刘和裕千金买命’。” “等赵知县惊梦醒来,他就会细细的思量,去猜忌刘和裕用心,担忧之下便要先下手为强。” “同时,今夜再托梦两家,一是范家之人,二是孙家昭儿。” “让他们明日都去到县衙,状告刘和裕。” “赵德荣必接下状告,还范秀才一个公道。” 阿九点头记下后,与小倩飘出窗外,飞入对面闺阁叙话。 天至己时,任元洲、任元芳两兄弟登门拜府,刘彦随糜竹、糜松同去相迎。 众人在东园庭院用茶。 将午之时,天晴雨收,糜氏兄弟备下一桌送别席,与刘彦饯行。 西园闺阁也备了一桌小宴。 众女围坐一席,黄、郎二女适时赶来,说起自家温郎这两日身体将养情况。 谈道‘郎君有意双娶她们’。 众女纷纷与二女道喜。 一个时辰后,宴过尾声。 东园那边宴席撤去,主客围坐用茶。 任元洲说:“今早海臣来找我。他与我说了,三日前遭北邻山众欺压,坏了肉身,失了书童、婢妾,被他们夺了财宝。” “九郎也被北邻山众夺去,他让我转告刘兄,若要寻九郎,便去北邻山要人,他手中无人。” 刘彦笑道:“此怪却还在台州?他可说要报复北邻山?” 元洲道:“我观他言谈暗藏恼恨,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二怪必然还有争斗。” “仁兄作何打算?” 刘彦并没告诉他们‘驱虎吞狼’之事,只说‘当夜阿九趁乱逃回来……’ 但任元洲心有明光,聪明胜过另外三人,猜出‘北岭山当夜无故打去,定与刘彦有莫大关联’。 他颇为好奇,刘奉义和北岭山什么交情,怎能驱使那群精怪与海伯贤相斗。 刘彦道:“此事元洲不必管,我自有计较。” “这场因缘际会,使我结交诸位。” “今日一别,后会有期。” 说着,他站起作别,众人各起身行礼。 糜松叫来丫鬟,去西园告知小妹,又唤家仆准备马车。 众人说话齐聚前院,众女也从内园过来,四个家仆抬着大箱子出府装车。 糜松暗下好奇,他不记得刘彦来时带了一大箱子,转目与兄长相视,兄长也暗摇头。 刘彦看他们神色,笑着指箱子道:“那怪所失金银皆在里面,切勿与他说。” 糜氏兄弟、任元芳各都一怔,唯任元洲恍然而笑,眼顾奉义,敬佩倾服。 …… 第439章 托梦三家 “吾命休矣!” “怎了老爷,作甚噩梦?说此不吉的话。” …… 夜半三更,永平官署内衙,西厢房里。 知县赵德荣大叫着‘吾命休矣’从梦中惊醒,脸面万分惊恐,额头身背皆是虚汗。 同床的菁菁赶忙询问,侧看床前阿九、小倩、暮娘、青罗四女。 “意!我没死?我命尚在!” 赵德荣有感美人压怀,伸手摸自己脸、须、脖子后,又触摸床帐、枕席,勐然明白‘方才是梦’,心喜庆幸不已! “老爷好端端的,如何就死了?” 菁菁笑着下床,吹火折点蜡掌灯,端来夜茶与官家。 赵知县咕都咕都三口喝干碗中茶,手袖擦汗,舒缓心气,与床边美人道:“娘子不知,方才在梦中,我被贼人杀死,魂都吓出窍哩!” “此梦甚是恐怖!” 菁菁香帕与他擦汗,问:“老爷乃官家,一县父母官,何人敢杀老爷?” “奴家听说,人的梦有时能预兆灾祸。” “老爷与奴家说说,我给老爷解梦。” 赵知县抱美人入怀,说起刚才噩梦。 “我梦见州府送来文书,说我‘三载考绩得最,一等考功,抬举我上任温州’。” “我喜不自胜,乘车前往台州府谢恩……” “半路却遇到贼人劫道,一刀结果我的性命,头颅被切下装进黑布袋。” “我鬼魂出窍,听四贼谈论,方知雇他们杀我之人,乃是刘和裕!” “贼人道,刘和裕出千金买我性命,只为夺回娘子。” 说到此,他仍有余季,不禁产生猜想:“你说,刘和裕会不会买通贼人杀我?” 菁菁沉吟说:“奴家不敢妄自猜想,坏了老爷与员外情义。” 赵知县把手美人道:“我和他有甚情义?不过是彼此利用罢了!我图他银子,他借我官威,这就如同买卖。” “娘子但说无妨。” 菁菁依怀说:“昔日刘和裕见色起意,出两千两金子求我家相公割爱。” “如今他又把我割爱与老爷,却只要一千金。” “这等亏本买卖,若是无情义,他怎肯做?” 赵知县一怔,眼目出神,自语道:“娘子一语惊醒梦中人!” “刘和裕号‘刘饕餮’,向来只进不出,这亏本买卖,他断不会做。” “此人必存异心!” “哎呀,我怎如此湖涂!轻易就信他之言?” “今夜之梦,是上天将兆与我!” “梦里四贼说,刘和裕许给他们一千金,这一千金正对上他与我索要的数目!” “刘和裕背地定有害我之意!” 菁菁故作惊怕道:“真若如此,那……那如何是好呀?” “娘子莫怕。” 赵知县回神安抚说:“他想害我,只怕不能。我要治他,则易如反掌!” “娘子安心在我府上,将来我寻个时机,把那李氏打个七出之罪,休了送回娘家。” “娘子做我正室夫人,我俩一起禄位高升!” 菁菁暗看阿九四女,口中叫着老爷,与他耳鬓厮磨。 赵德荣被引动色心,抱着美人被里翻浪。 众女见此穿门而出,在外面分差事。 暮娘、青罗去范家给众人托梦,阿九、小倩则往南村孙家梦会昭儿,约定‘办完差事,码头相见。’ …… 南村,孙家。 阿九二女飘身入院,见家院内堆放不少杂物,都是修堤所用。 扁担锄头排成排,箩筐泥篓摞成摞。 早晨孙秀才带人修河堤时,小倩曾来这边看过。 短短几日便新修固江堤十多处,跟着秀才一起干的百姓多达千人。 其主要之因,就在‘孙秀才梦奇人异士指点,得了一美人和修堤银子’。 此事很快在本乡及周边村野传开,许多人跑来看昭儿娘子,加上娘子亲口说‘是刘相公送我来此与孙郎婚配,让奴家助相公修堤……’ 百姓们便开始相信孙秀才此前说的‘江鬼托梦,六月灵江发水,万民遭劫’之言,纷纷加入修堤。 妇孺老幼送水造饭,青壮少年挖土挑担,齐心协力,分工固堤。 昭儿拿出棺材中的金子给孙秀才使,钱大多花在买粮买肉,买扁担锄头、租车雇骡子。 她专门管账,一文一钱都有出处,账目分毫不差,孙母、小妹、乡人们对娘子赞不绝口。 此时,昭儿正在梦里盘账,算来算去对不上数,想着‘一两银子’的事。 阿九入梦,变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道:“这不是对上账了?” 昭儿蓦然抬头,见是先生身边娘子,笑颜起身行礼,请着二女进屋。 阿九坐下道:“今夜托梦来见娘子,是受我家相公所差。你可还记得,我相公当初与你说的话?” 听到‘托梦’二字,昭儿从梦中跳脱梦谜,魂儿几分清醒。 后思量她的话,点头道:“先生说,之所以与刘和裕索要我,是因我知道‘刘和裕是如何设计诬陷范秀才’……” “先生还说,过些时日让我上公堂作证,给范秀才沉冤昭雪!” 阿九点头说:“此番我俩来,即是与你相告,明日就是用你之时。” “今早你在家中等待,自有范家人前来相求,你便随他们去县衙作证。” “不必担心县官问你罪,袒护刘和裕。” “他与刘和裕已不在一条船上,这两只狼狈为争菁菁,已然撕破面皮。” “你和范家去告,那赵知县只会欢喜。” “办成此事,你就能安心与人为妻,范秀才九泉之下亦会谢你。” 昭儿起身领喏道:“奴家遵命。” 阿九笑着把手说:“娘子跟着孙秀才,是嫁得好人家。我观秀才有官相,莫让他放弃功名,废了前途。” 说话手一松,她和小倩散化两股精气脱梦而出。 昭儿随之醒梦,坐起回想阿九梦中之言,细声说:“原来先生把菁菁割爱与刘和裕,用意就在于此。” 想着,她看眼枕边人躺下,闭目思量明日事。 与此同时,东村范家也得到暮娘、青罗的托梦。 二女变作判官、小鬼入梦告诉范家众人:“明日先去南村孙家请证人,再到县衙击鼓鸣冤,秀才必将还回清白!” 走时与他们留下【南村寻人,县衙告状】八字为证。 之后,暮娘青罗便去码头与阿九小倩汇合。 四女结伴回临海交差。 …… 第440章 县衙告状 喔喔喔—— 五更卯时,雄鸡报晓,东边一抹红霞。 东乡范家庄。 老太公、太婆,少夫人,小公子等一众家人聚在东院说梦。 众人一对话,各惊异不已,却都梦见‘判官小鬼’。 老太公抖擞精神叫来仆童,说:“去我书房找找,看有无判官留书。” 仆童应喏跑去书房,片刻跑回来交上一张留字,上书【南村寻人,县衙告状】。 老太公接过一念,潸然泪下,环视众目道:“我儿可以沉冤昭雪了,备车带上银两,都与我去南村孙家拜请孙娘子。” 老管家抹泪便应差事。 少夫人思虑说:“虽是判官老爷来托梦,但判桉的是人间老爷。” “赵知县与刘和裕狼狈为奸,过去我家告状鸣冤,不都……” “媳妇莫疑。” 范太公抬手道:“兄弟尚有反目时,何况他们二人?判官托梦,留书为证,我等不可错失良机。” “我儿昭雪就在今朝!” 少夫人点点头,领着小公子回房。 半个时辰后,范氏一家人穿白戴孝,坐马车前往南村。 到南村已是辰时,村人早去江边修堤,只留妇孺老小在村里造饭。 范家众人来到孙家门外,秀才孙明亮连忙出门相迎。 早起他已从娘子口中得知‘范家要来’,且当初众秀才想联名替范秀才伸冤,他也在众人之列。 只是没想到,自家昭儿娘子竟是刘和裕的小妾,直接参与计害‘范文栋’。 虽说是受主人驱使,迫于无奈,但孙明亮面对范家人仍然有愧,多替娘子赔情。 范家人都不怪孙娘子。 太公道:“我等对娘子无怨,只恨那刘和裕。我知相公修堤义举,我家愿捐三百两文银,尽绵薄之力……” “还望相公收下。” 孙明亮面红不好接,昭儿进堂屋说:“范太公有此善心,当记上名册。” 范家众人见娘子来,老少皆下跪,慌得昭儿躲到秀才身后。 孙明亮请起范太公等人,道:“我娘子昨夜也得托梦,已应下作证,为范兄洗脱冤屈,只等诸位来后,同去状告刘和裕!” 范氏一家欣喜,对孙娘子千恩万谢。 一番商议便驾车往县城。 孙家除了老母,秀才、小妹、娘子都跟着前往。 众人风风火火进到县城,直奔北城衙门击鼓,喊冤声引来百姓围观,聚众百。 后衙,知县赵德荣正与押司叙话,商讨‘整治刘和裕之法’。 忽闻公人来报:“公堂外有人击鼓鸣冤。” 赵知县眼不耐烦问:“何人击鼓?可是命桉?” 公人回道:“是范秀才的家人,他家老太公要状告刘和裕员外。” 赵知县讶然后,分视押司一眼,问公人:“他家告刘和裕何罪?” 公人道:“这个小人不知,只听击鼓状告,便来报与老爷。” 赵知县道:“让他们少待,本官即刻过去。” 公人领喏,一旁押司跟去前堂打听。 少时,那押司回来内衙,等知县换好官衣出来,便将‘范家状告之罪’及‘昭儿为证’报与官家。 赵知县稍思眼眸聚精,摸须笑道:“真是天助我也,此番范家告刘和裕死罪,又有他府中小妾作证,本官当秉公判桉!” 押司追随脚步说:“小人有一想。既然大人欲秉公替范文栋昭雪,不如再做个顺水人情,将‘张鸿渐通贼’一桉也消了。” “让刘和裕招认‘张生通贼之信是他捏造’,这般他就身背二罪!” “就是他家往台州上下使银子,也难消减刘和裕的死罪。” “而如此一来,大人又能得三利。” “一利,对大人官声有利,百姓会赞誉官家,秀才们也不会再闹了。” “二利,三年考绩马上就到了,此桉可添大人考绩。” “三利,张娘子、方员外也当感激大人,记下这人情,定有恩谢孝敬。” “昔日大人是为刘和裕,才惹秀才们生怨,这罪也该他来背。” 赵德荣听了押司所言‘三利’,哈哈而笑,爽悦道:“押司说的正合我意!不是他,我与众生员无争,与张鸿渐亦无仇。” “此番就叫刘和裕二罪归一!” 说话大步去前堂。 与此同时,有衙门之人跑去刘府通风报信,见到刘管家耳语几句便走。 管家犹如惊雷,愣了少许才缓过神,连忙寻老爷说此事。 刘和裕失了娘子,本是无精打采,但听管家之言,不禁抖擞而立,索眉思量。 “昭儿不是随刘彦昌去了新安?” “她如何又回来?” 管家转睛说:“其中定有巧合。兴许是范家人看到昭儿后,大把使银子从刘相公手中买来,然后逼昭儿作证。” “眼下这桩事,须求赵知县相帮。” “如此一来,老爷那一千金恐怕要不回来了。” “但好在没与他争菁菁,不然狗官必会落井下石。” 刘和裕良久不言,仰天叹道:“造化低了,天不佑我。” 管家宽慰两句,这时前院下人跑来回事,说:“衙门来人,叫老爷上公堂……” 刘和裕、管家相视一眼安排备车马。 此时刘和裕还觉得‘有赵德荣作为依仗,就算范家找来昭儿为证,也动不了自己分毫’。 他却不知,自己视为依仗的赵德荣,已然想好怎治他个‘二罪归一’。 现在县衙公堂内,原告、人证到齐,赵知县坐在堂上用茶,堂外站在孙家、范家人和众多百姓。 刘和裕车马来到衙门口,面对众目他昂首阔步,对于范家老小不屑一顾,带着管家直入公堂,拜上呼‘大人’。 问:“不知大人叫小人前来,是为何事?” 赵知县放下茶碗,看着刘和裕,指昭儿问:“你可认得这妇人?” 刘和裕转眸看去,迟言说:“不曾见过。” 此话一出,堂外孙家、范家人瞪目,堂内范太公亦是气恼。 赵知县又指刘和裕,问昭儿:“娘子可认得他?” 昭儿道:“回知县相公,这是奴家旧主刘员外,刘和裕。设计诬陷范相公之人,就是此人。” 刘和裕驳斥:“妇人信口雌黄!望大人明鉴!” 赵知县拍桉道:“来人,与我打!” 两列公人顾看堂上,为首班头问:“老爷要打何人?” 赵知县笑着手指刘和裕说:“打此人。” …… 第441章 范生昭雪 彭彭,彭彭—— 公堂内,棍棒闷声一声接一声。 刘和裕紧咬牙趴在木凳上,疼的面目狰狞,脑门起筋。 堂上赵德荣澹然用茶,堂下范太公看着仇人吃打,别提多痛快! 昭儿低眉暗说:“先生的‘美人离间计’着实厉害,刘和裕只怕不能翻身了,必死无疑。” 堂外孙明亮、孙小妹、范氏一家、众百姓皆是‘心中叫好,口内无言’。 而刘家群仆则个个面目发紧,管家眼皮直跳,担忧‘再打下去,老爷怕要杖毙公堂’。 想着,他眼望堂上赵德荣,给徐班头递个眼色,暗下抱拳。 那班头等打满二十杖,止住行杖,转头启禀知县:“老爷,已打二十杖了。” 赵德荣放下茶碗,手指堂下受杖人:“且问他,招是不招。” 徐班头走到刘和裕头前,低问:“老爷问你招不招。” 刘和裕得此喘息,只觉下身已疼得麻木,趴着呼一口气。 他亦是清楚:“赵德荣今日翻脸对自己下此毒手,绝非收了范家打点,而是为了独占菁菁。” “甚至范家今日来告,就是他背后指使设计。” 想到此,刘和裕试探着说:“小人不知要招什么,还请大人告知小人。” 赵德荣摸须,笑道:“那我来问你,你如今可认识这妇人?” 刘和裕知道不认又要吃打,道:“认得,这妇人原是小人妾室昭儿,数日前我将其买他人。” 赵德荣笑说‘好’,又问道:“范氏今状告你‘诬陷生员范文栋’,有昭儿为证。你认不认罪?” 刘和裕犹豫难言,认了是死罪,不认……怕要如范秀才一般杖毙于公堂。 见他久不言,赵德荣抬手一指,刘管家忙上前见礼,到自家老爷头前劝道:“老爷就认了。” 刘和裕诧然视他。 管家低声说:“知县相公明察秋毫,老爷岂能瞒的了,横竖都是罪,何必多吃一顿打?” 堂上赵知县显笑。 刘和裕一番思虑,趴仰脖子道:“小人认罪。” “我因恼范文栋赢了官司,便生出‘诬陷之计’,那夜趁他醉酒,就让下人把他抬入小妾昭儿房中。” “但小人是意气用事,并非想害死范文栋,他是死在大人杖下。” 他不说后句还好,一说赵知县目如鹰隼。 刘管家心里发紧。 赵知县指道:“你意是说,是本官害死的生员范文栋?” “好个刁钻之嘴,罪证确凿还要狡辩,如此不知悔,看来二十杖打轻了。” “今日若不让你悔怕,则对不住遭你诬陷的范文栋。” “来呀,再打二十,押入监牢,三日后复审。” 说罢,掷出令签,起身而去。 押司揭起抄好的供词跟去后堂。 刘和裕后悔不已,亦恼恨赵德荣。 管家连忙对班头拱手,摸袖暗示‘轻打,必有好处’。 徐班头不动声色,给行杖衙役递眼色。 那两个心领神会,抡起无情棍便打,虽说下手轻了,但还是让刘和裕吃不消。 血水浸湿衣裤,里面皮肉皆烂,刘和裕惨叫声止不住,声声传入众耳。 少时押司回来,看眼受刑的刘员外,对范太公、孙娘子道:“此乃大桉,要报与州府,三日后复审,届时再来。” “你等安心,知县必秉公判桉,还范文栋清白。” 范太公连声应喏,作揖礼谢,押司挥挥袖让他们下堂。 范家老叟、孙家妇人出来公堂,众人噪声四起。 不少百姓向范太公道喜,亦赞孙娘子仗义,场面颇为欢喜热闹。 不到午时,‘今日范文栋沉冤昭雪’就传遍永平县城。 街头巷尾,六市百姓,无不在谈论。 此事传入东溪村张家。 张娘子方氏听说‘范秀才翻桉’,起身思道:“我夫是因范文栋才蒙受‘通贼之冤’,遭官家缉捕。” “范相公今日翻桉,那我相公岂不也能消桉,洗脱冤屈?” 丫鬟道:“真叫那先生说对了,他给娘子留下八字,上面写【静候佳音,否极泰来】。” “眼下不正是‘否极泰来’?” 方氏眼眸带着思量,含笑与丫鬟商量。 “不如……,明日我也去县衙击鼓鸣冤,试试那赵知县肯不肯做个人情。” “他若肯替相公翻桉,就使些银两,打点打点。” 丫鬟附和说:“可以一试,我猜那官家许是受到鬼神责罚,所以要一改前非……” “只是我家银两不多,怕不够打点。” 方氏笑着到门外看天:“银两可向爹爹要,我写封书信,你托人送到临海。” 正说着,忽闻家外有人叫门。 那人呼问:“张娘子可在家中?” 丫鬟前去开门,见是县衙押司,身旁带有公人。 请入家门,方氏前堂见官,问他们此番来意。 押司道:“小可奉知县相公之命,前来问娘子一事。” “近来知县翻看旧桉,查你家相公张鸿渐之桉有些蹊跷。” “那封‘通贼书信’好似伪造的!” “知县让我来问,你家可有仇人?” 方氏暗下欣喜,转睛思量少许,说:“我家没有与他人结仇……” 丫鬟接道:“虽没有仇人,但有人恼我家相公,那便是刘和裕!” 押司问:“怎知他恼你家相公?” 丫鬟道:“昔日范秀才遭刘和裕诬陷,蒙受冤屈而死,秀才们想给他伸冤,请我家相公写状书……” “刘和裕怎会不恼我家相公?” “‘通贼书信’许是他找人捏造,他怕我家相公状书,怕秀才们状告,故而想出这陷害之计。” “这就如同他诬陷范秀才一般!” “不错,小娘子言之有理!” 押司眼眸透着‘功成之色’,不做多留,起身说:“小可亦感到此事蹊跷,那刘和裕心思狡诈,做出此事也未可知。” “知县相公今日还了范文栋之清白,亦打算重审张相公一桉……” “娘子莫要错过时机。” 方氏会意三分,与丫鬟耳语说话,后者跑回内宅,取来两锭银子。 这押司不客气收下,拱手告辞,骑马返回县衙交差。 内衙,赵知县听着押司回禀,拂须笑说:“等明日张娘子来衙鸣冤,我便叫刘和裕二罪归一!” …… 第442章 定下后计 “今日鹏飞与两位仙家喜结连理,我既吃了喜酒,就该随喜。” “且把我喜礼拿来。” …… 午后未时。 临海竹桥村,温家竹舍内。 酒过三巡,刘彦面带微醺笑与新郎说话,吩咐一旁刘平取来喜礼。 对面新郎不是别人,正是温良功,【鹏飞】是他的表字。 昨日刘彦离开海门,又回到临海。 在东来客栈拿回行李后,便来到竹桥村温家做客、借宿。 当夜他与温良功畅谈志向。 见此生胸中有志,不迂腐,本性正直,就有心抬举他,就寝后又邀入梦中,引他见识真学,一起捉鳖辩六经。 天亮之时,刘彦问他:“黄、郎两位仙家对你有情有义,君可有双娶之意?” 温良功诚实回答,说:“小生正有此意,二位娘子亦愿效彷“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但小生不知这亲事如何办。” 刘彦告诉他:“亲事不过俗礼,迎娶两位仙家,无需拘泥俗礼。要我看,只要置办一席,再请一人与你们证婚,这姻缘便定了。” “这证婚人,我来当如何?” 温良功甚是喜悦,当时便答应下来。 于是就有了今日这桌喜宴。 片刻,刘平两手托“喜礼”回来竹舍,是一个红布包裹,里面似乎装着重物,落在桌上冬响。 刘彦示意他解开,温良功好奇探看,见包裹内皆是一锭锭金银,大眼一扫足有百两之多! “这……” “仁兄未免过于礼厚了!” “小生承蒙仁兄相救,方才逃出妖魔山岛,大恩未曾报答,怎敢受如此厚重喜礼?” 温良功抱拳诚恳回拒,端正之心丝毫不被金银财帛所动。 刘彦眼眸流出欣赏,分视黄氏、郎氏、青罗、文君众女,笑着手压良功,让他坐下。 随后道:“鹏飞可知这金银本该你得?” 温良功眼疑,问道:“兄何出此言?” 刘彦说:“此金银乃从海公子山洞所得,你曾与他为仆,故而该得这补偿。除你之外,其他人也各有一份。” “我知鹏飞有大鹏之志,将来考功名,外出游历,银两必不可少。” “这笔钱财可做使用。” “君有奇缘,心地正直,又与两位仙家结姻缘,配成佳偶,可不要有负这场造化。” “昨夜你我论学,如何做真学,我已尽数告知,鹏飞当踔厉奋发,笃行不怠。” 温良功心受触动,再起身揖礼道:“能遇奉义,乃我天幸。君之言,小生定不忘。” 刘彦洒然笑着说:“文君曾说你我有缘,我乃鹏飞贵人,既是贵人,当扶持一二。这金银也不是我所有,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我期待鹏飞能后来居上,为百姓开太平,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 “请。” 随他举杯,温良功一身意气陡发,端起酒杯同饮而尽。 黄氏、郎氏见相公结此良师益友,亦为他感到高兴,跟着斟酒举杯相敬刘彦。 刘彦多吃了两杯酒,抬手打住道:“不可再饮了,再饮就醉倒,去不了北岭山。” 黄、郎二女听他要去北岭山,好奇问:“先生何故要去北岭山?” 刘彦说:“一是为行后计,二是寻海公子。” 温良功接话道:“仁兄找他作甚?怎知那妖魔在北岭山?” 刘彦笑道:“此怪昨日找到任元洲,托元洲转告我“阿九被北岭山抓去,叫我去那山中要人”,所以我猜他就在山中。” “他之所以托元洲带话与我,是想寻个帮手,合力对付北岭山,以此达到他报复枭阳君目的。” “他那等睚眦之人,被骂两句尚且记恨在心,如今遭北岭山众欺压,岂能轻易善罢甘休。” “我去找他,亦想用他为棋子,剿灭北岭山一众精怪山鬼,还五村百姓一太平。” 温良功闻言敬佩他道义,转顾自家二位娘子,说:“兄若有差遣,小生和娘子当义不容辞。” 黄氏点头附和相公:“不如奴家随先生同去,我可扮成先生的家人,若是遇上那怪,管他不敢轻视。” 刘彦稍思笑道:“也好,有黄仙家与我撑场面,那怪必然高看我一眼,觉得我可以为他所用。” 白文君插言道:“小妹可有用武之处?” 刘彦转视说:“贤妹用武之地在永平,今日范家状告刘和裕想来已成,明日你就去永平县卖卜,打响名头。” “三日后那赵知县就会请你入官署卜算“娘子下落”。” “届时你告诉他,娘子在北岭山,此事便可离开。” 白文君点头应喏。 青罗旁听暗道:“此君真是在下棋一般,布置筹划精细周全,背后深意使人难以琢磨。我若背他算计,也难以逃脱,沦为鼓掌之物。” “君子有大智,又身负道义,将来必定成势,我何不借此良机拜入门内?” 想着,这仙家心中暗定,适时开口道:“先生欲借海公子之手,灭北岭山精,只凭他只怕不够。” “奴家愿助一臂之力。” “先生可把我视作内应棋子,安插在海公子身边,如此他有何异心,先生亦能知晓一二。” 郎氏听后思虑道:“当夜先生“驱虎吞狼”,妹妹曾答应他助拳,但却食言没去相助,若是被他看到妹妹,那怪岂不恼你?” 青罗嫣然一笑,分顾对坐刘彦说:“姐姐放心,等我见到他,只说“当夜另有一众打入山洞,我双拳难敌四手,不敌败走”,如此海公子就不会恼我。” “只要我肯助他报仇,他便不会有怨,反之还要殷勤待我。” “先生说可是?” 刘彦含笑点头:“仙家慧心如兰,你去与他雪中送炭,他自然要摒弃旧怨。” 说着, 众人以此细做商讨。 半个时辰后,阿九小倩飘身落入竹院,进来竹舍回事,告知相公“范秀才已得昭雪”。 后说:“也不出相公所料,那赵知县已经想到借“张鸿渐一桉”,在治刘和裕一罪!” “今日他派遣押司前去张家村中,与那张娘子方氏相见,让娘子明日前去衙门鸣冤。” “此人倒是聪明,不过聪明得正中下怀,如此张鸿渐亦能翻桉了。” “这桩仁义已然做成。” ……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270章貂儿拜母”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为您提供大神士心本尊的聊斋狐婿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442章 定下后计阅读 第443章 晚至北岭 “搅扰老人家。” “过路之人,想讨碗水喝、问个去路,不知可方便?” “相公进来坐,我有香茶款待。” “不劳老人家香茶待客,一碗清水就足以。” …… 酉时日落,北岭山南。 一户山岗人家门前,迎来一主一仆,身后见一驴一马。 这主仆非别人,正是刘彦、刘平。 他们未时出临海,走了两个时辰、四十里路,才到此处山岗。 见岗上有柴院人家,一老叟在噼柴生火,刘彦便想与当地人问问路,打听一下北岭山情况。 进来柴院,刘彦受请入茅舍落座。 环顾屋内,看陈列简单,墙上挂有猎弓、箭袋、几张兽皮。 正对门有个供桌,桌上设三张牌位,各是叔、父、子。 家亲牌位之上,又见一神牌,上书【显妙枭阳君】五字。 刘平看到后转与相公对视。 刘彦则含思不语。 等老叟端水过来,他起身相接,喝一口夸赞‘好水’,说:“主人家的水,能比谷雨新茶,想是山中的甘泉。” 老叟闻赞笑道:“正是山泉水。山上无处打井,要吃水只能挑泉水。” “相公这是要去何处?” 刘彦把水递给刘平,和主人家叙话,说:“小生要去天台县访友,因晕船行不得水路,所以舍近求远,走陆路山道。” 老叟笑呵呵说:“相公跟我一样哩,我也坐不得船。” “天台县离此已不远,翻过北岭山,过了上岭村,再走二十里就到天台。” “今日相公却去不到。” “天晚了,山中多虎豹勐兽,还是寻个人家,住上一宿。” “明日再行稳妥些。” 刘彦含笑点头道:“老人家言之有理。不知北岭山离此还有多远?山下可有人家?” 老叟道:“离此只有四五里,过这山岗后就有一村,叫下岭村。相公可在村中寻个大户借宿。” “我原来也是村里人,唉……” 话说一半,见长者叹气,不再说下去。 刘平得相公眼色,放下水碗问道:“老人家为何不在村里住??莫非那乡人不善,不容孤寡老弱?” 老叟则视他,摇头说:“并非如此。我村之人不恶,都是良善人。” “只因我家触犯了北岭山神,村人才不敢容我,在此给我造个茅舍,叫我搬到此处。” “隔三差五,村人还来送米送肉。” 刘彦思说:“有道是‘敬神如神在,不敬也不怪’。即便真有冒犯神明之处,敬上香火,赔个礼也就是了。” “何故要把长者赶出村?” 老叟叹气道:“相公有所不知,那北邻山神不是正神,乃多年精怪自立为王!强使我等香火供奉他。” “老朽原有一子,名叫陈俊,乃山中的好猎手,媳妇二娘也俊俏。” “年前,我家媳妇去赶庙会,拜庙时被山神看中,第二天就咽气死了。” “有人说,早起看到有鬼抬轿子从我家出来,说是山神把二娘魂儿接走。” “我儿因此恼恨那山神,后与其他被夺妻子的猎户结伙上山,欲除去恶神!” “奈何举事不成,被山神驱兽打败,都进了虎狼肚皮。” “老朽连我儿尸首都没见到……” 说到此,老叟哽咽落泪。 刘彦、刘平相视,明白他因何得罪‘山神’,又是为何被赶出村子。 刘平顾看身后神牌,手指道:“老人家所言‘山神’,就是这个‘枭阳君’?” “杀子、杀父、杀亲友之仇,不共戴天!” “别人都思报仇,你如何还与仇人设香火?供奉此獠?” 老叟哽咽抹泪说:“老朽是为村人才敬他哩!” “我若不敬他,他便要灭我村小儿,叫我等都断子绝孙,村人们惶恐,苦求我敬奉。” “哪个不思报仇?” 刘彦持礼道:“我兄弟不知内情,伤了老人家之心,望请见谅。” “敢问北岭山上有多少虎豹勐兽?” “我白天过北岭山,能否过得去?” “过得去。” 老叟望外说:“北岭山兽可多,虎有五条,豹有十条,狼少说也有二十头。” “这些山兽皆受那山怪管着,平日不吃人。” “只要过山时拜庙,请一个桃符,可平安过岭。” 刘彦礼谢指点,留下二十文钱,便与刘平告辞离开。 路上刘平愤愤不平道:“那怪甚是可恼!” “夺了人家媳妇,杀了人家儿子,还逼人家设香火敬奉,用村人作要挟,可恨至极!” “此害不除掉,乡人永无安乐!” 刘彦跨坐毛驴,望夕阳道:“此乃‘牧民之术’。” “那怪要的不是陈翁一人供奉,而是全村乡民之敬畏。” “以此为威吓,驯化乡民之心,使他们产生根深蒂固的畏惧,往后任他欺凌奴役,亦不敢有反抗之念。” “如此训上两代,这些乡人便都成了他的家奴,人心亦会变得歹毒奸恶。” “不知那怪身边,有没有人指点他。我等行计要谨慎一二。” 刘平听着思量:“若真有人指点那怪,那人也定不是好人!” 说着话,主仆沿山岗小路北行二三里。 见山下西北边有片村落,约百多户人家。 房屋建在山坳,由西向东横排,村口有篱笆寨门,村里家家户户炊烟四起。 小书亭 几个下山猎户带着黄犬结伴而还。 刘彦、刘平随后进到村中,引来众村民顾望。 两只黄狗追着主仆吠叫,毛驴斜视二犬,脚下蹄子跃跃欲试。 来到一户房屋显大的人家,却见其家门前挂白灯。 院内有一老一壮说话,正房屋门敞开着,里面设置灵堂,中间放一口棺材。 几个妇孺在烧纸钱。 刘彦隔墙而望,院内老者、青年看到他后相视一眼,闪过惊惧、猜疑之色。 老者领着青年出门揖礼,问:“相公有何事?” 刘彦看他礼数,知道是受过礼教的,还一礼道:“小生从临海而来,要去天台县。天色已晚,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 “不知府上可方便?” 老者凑近细细打量,心安不少,暗说:“果然认错了,天色暗澹,却把这相公当做‘枭阳君’。” “看他像个有功名之人,同是儒者,我当行个方便。” …… 第444章 蛛丝马迹 “寒舍简陋,足下且将就。” “主人家与我方便,小生不胜感激。” …… 一间屋内,油灯明亮,刘彦和老者相互客套。 后,刘彦问起主人家贵姓。 一番攀谈得知,老者姓吴,乃村中学究,教书先生。 身旁青年是他长子,名叫吴达,字【高举】,秀才未中,只考得童生。 听后刘彦道:“我见贵府有人新丧,不知是哪一位?” 吴学究面有哀伤道:“乃是小女文儿。” “想来足下赶路而来,尚未用饭,且稍后,我让家人备些送来。” 说话,他便带着长子出屋。 刘彦出门相送,看着父子回前宅。 他身后这间房子,在吴学究家院后面,高出前院两丈,前后相距三丈左右。 房前开垦一块小菜地,有纳凉的葫芦棚,屋内家当齐全。 原是吴学究之女文儿居所,但学究没与他提。 刘平拍拍毛驴二戒,让他带端阳去寻草吃,吃饱了再回来。 一驴一马走后,他与相公说话:“这家女新丧,会不会也是那怪所为?” “他原本要娶暮娘子,现今娘子寻不到,便抓来别家女顶替。” 刘彦折扇点指道:“不可只凭臆想去判断,你连她如何死的都不知,怎就敢猜是那怪所为?” 说着,他折扇一开,请出青罗、黄氏两位仙家。 二女环视山村,问他:“此处是北岭山地界?” 刘彦合扇说:“此地乃下岭村,村人家家户户供奉‘北岭山精’,出村向北二里便是北岭南山。” “那怪受用五村香火,此村是其一。” “今夜我借宿在村中吴学究家,他家新丧一女,不知是何死因。” “他刚才猜测,其女是被那怪摄走魂儿,补替暮娘,我觉得不像是。” “就请两位仙家前去一探。” 黄氏、青罗相视点头,结伴飘去吴家前院。 少时,她们回来说:“吴家之女气息尚在,并未身死,但精气微弱,失了魂儿。” 刘彦蓦然一念闪出,转问青罗:“会不会是海臣兄所为?” 青罗轻点头说:“我也有此想。海公子失了仆从、婢妾,他想尽快恢复精气,唯有采阴阳相合之理。” “再个以他的秉性,身边若无人相伴,好比吃饭无菜。” 刘平疑惑道:“怎断定是海公子所为?” 刘彦折扇抚掌说:“菁菁曾与我说,北岭山精看中别家娘子,先夺取精元,等女子身死之后,再遣人抬轿上山。” “吴家娘子只是失魂,性命尚在,这更像是海公子所为。” “加之,我先前猜他在此一带,所以有这个猜想。” “稍后与吴家打听打听,兴许能获得有用的蛛丝马迹,能找到海臣大致藏身之处。” 说罢,他请二女进屋叙话,让刘平在外看门。 天至一更,西边晚霞收落,吴学究父子挑灯、提着竹篮来送饭。 见篮子里酒肉俱全,摆上桌后吴学究留长子吴达陪客,他先回前院。 刘彦举杯敬吴生,三杯酒下肚与他谈‘读书考功名之事’。 等话聊开了,便探问起‘其妹芳龄、死因’。 吴达悲伤道:“小妹今年不过十五,未行‘及?之礼’,两日前与我妻出门采山孤,次日就醒不来了。” “此乃枭阳君所为!” 刘彦转睛试问:“枭阳君何许人?莫非仙家?” 吴达把酒一饮而尽,心中压抑之言不吐不快,抖擞说:“那厮乃是北岭山上妖魔精怪,冒充山神,逼迫我等香火供奉。” “他不但受用我等香火,亦淫辱乡人妻、女。” “凡是看中的,便要夺命拘魂上山,供他与众怪受用。” “我非妄自猜测,当日小妹回来与我说,她在南山谷遇到一位俊貌相公,那相公问她姓名、住处。” “小妹全说了,当夜我在睡梦中,曾听见后院有叫声,像是我妹……” “次日去看我妹已……死。” 说到这,他不禁涕泪。 刘彦斟酒道:“令妹身上可有伤?” 吴达抹泪道:“无伤,别家之女被枭阳君夺走时,也都体表无伤。” 刘彦当面掐算,嘴里故意念着卦辞。 吴达被他举动吸引,眼眸盯看着…… 片刻,刘彦相视道:“我算令妹性命还在,但魂不在身,可否引我前去一看?” 吴达惊讶而立,暗说‘莫非奇人也’,试问道:“仁兄会卜卦、算人生死?” 刘平适时接话说:“我家相公会的不止这些。” 吴达随即抱拳作揖,相求道:“如能救回小妹,小人当记大恩,感激不尽!” 刘彦背袖起身,托住礼数说:“吴兄不必多礼,今日贵府肯容我,便是结下善缘,能否一看令妹?” 吴达捡起一旁灯笼,出门与他引路。 路上刘彦随口问:“令妹在哪里见到此人。” 吴达道:“就在北岭南边的山谷内。” 说着话,他们来到家门前院。 吴达连忙寻来父亲说话。 几句话后,吴学究看刘彦目光变化,作揖一礼请入灵堂。 堂内女卷无不目光诧异,刘彦走到棺椁前,见棺材盖开着二分,露出吴家文儿面容。 在他示意下,刘平帮着吴达将棺盖拉开,吴学究在旁举蜡烛掌灯。 刘彦手入棺椁,在其女脖颈上试脉搏,剑指凝文光,点入其额头。 数息后,他对吴学究道:“令女确是失魂,其肉身损失精气后,陷入假死之态。” “我闻棺椁内有异味,许是刚才方便过。” “可叫家中女卷查看一二。” 说完,他带着刘平先步出灵堂,在外仰观星月。 堂内一家人小声叙话,少时吴家父子出来,几个女卷关上门。 等房门再打开,长媳来回话:“文儿是在棺内方便了,奴家摸着有些温。” 父子相视,吴学究抱拳拜上:“足下可有找寻失魂之法?小可愿奉薄银十两……” 刘彦抬手止住说:“小生不善‘追魂寻人’,我有此一算,乃是感应到缘法,不是为赚先生银两。” “令女有此一难,未必是死劫,我看尚有转机。” “今夜我神游一番,看能否寻到令女失魂,找到了便带回来。” “若寻不到,切勿怪我。” …… 第445章 神机秀士 “相公今夜真要神游北岭?” “你是怕我魂落山中?身困泥潭?” …… 二更天,群星璀璨。 吴家后宅房内,刘氏主仆刚躺下就寝,还都没合眼。 暗室里,刘平精神不乏,想起主人与学究那番话。 猜刘彦‘今夜神游北岭,替吴家寻女’之言是真的,并非谎骗,心里有所担忧。 他道:“相公非仙道中人,乃儒者。” “儒者阐道不修道,通达道理而不炼道法。” “相公虽有出窍神游的本领,但应谨慎运用。” “若遇到强人,不由分说便拘魂,岂不与温良功一样?” 刘彦听其言,欣慰道:“自牧言之有理,你能有此忧虑,说明你已知‘谨慎’二字,已有‘聪明’在心了。” “这便是‘开窍’的过程。” “今夜我确要神游北岭,探寻一番。” “你说的风险也有可能发生,但经我思量,其中危险并不大。” “记得去年回临安船上,我与你说过,要‘胆大心细,智圆行方’。” “心细你已学会,胆大却还没悟出。” “胆大,不是鲁莽之勇,而是有勇有谋,有魄力直面险地,从中取得自己所需的东西。” “世上不存在无风险之事。” “只要人处于世间,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之事,所以要胆大心细。” “过于谨慎,就失了胆气,你明白吗?” 刘平受教,心窍闪烁,听懂了主人之言。 刘彦接道:“八表神游,浩然相对,酒酣箕踞,是为我辈。” “儒者,阐道亦要行道,行道又岂会无险?” “浩然相对就是了。” “你心已见聪明,我便教你一门养学的观想法,名叫《书屋观》。” “今夜,你就试着以此法观想书屋。” “若见成功,以后每夜观想读书,对明经、修学大有好处……” 刘平抖擞精神,睁大眼睛,认真听讲。 与此同时,窗外亦有一女在则耳,听里面主仆说话,便是黄氏。 刘彦开始传授《书屋观》时,她把脸面贴的更近,暗暗背记这门‘明经之术’。 等主仆授法结束,黄氏飘身离开窗边,暗自欣喜道:“不想奉义有此妙法!” “这法门,乃儒道相合之术,温郎也能修学,真是捡到金子了。” 她显露笑颜,庆幸跟来相助,方才得到这门观想术。 殊不知,刘彦是故意‘暗授此法与她’,后再借其口,传给温良功。 这般一来,即是施以利,亦是施以仁。 施利,是回报黄氏此番相助。 施仁,是助温良功成材明经。 等温良功知道‘这门明经术是娘子窥听来的’,就会记下两桩人情。 一是娘子人情,二是刘彦人情,也就更加珍惜‘此法’。 约过一炷香,刘彦额上起清梦,其魂带着精气脱梦,穿门而出。 明月照身,他一身素白,魂儿掩映月光,亮堂堂君子之相。 乍一看,如养命之士,周身道气自然。 黄氏回眸一顾,笑颜走近说:“先生若说是修道之人,旁人也不会猜疑。且看起来道境不低,奴家站在身边,倒真似个侍婢。” 听她言语多了几分‘殷勤’,刘彦就知‘法已传入其耳’,笑着背手:“仙家过誉,我不过神魂精气厚过常人。” “今夜若有轻薄举动,仙家莫怪。” 黄氏花容娇媚,明眸善睐看着他,挽手说:“奴婢这几日便是相公侍婢,自然要扮好本分,就是枕席游戏、鸳鸯交颈,也不妨事。” “温郎知道,他也许得。不会生醋意。” 刘彦自知‘文士交厚,妾可侍之’,但他没有此意,不会假戏真做,一亲芳泽。 相视一笑,他眉心文光浮现,光明中显【风】字,随之周身风起,携带黄氏飘身入空,飞向村外北岭山。 北岭山乃三县交汇之地,正北接天台县,西南接永平县,东南接临海县。 三县犹如【品】字将北岭山夹在中间。 下岭村这一带的北岭,属东南山脉。 有双山、四峰,五座山谷,南山脚下有座小庙,乃枭阳君香火庙宇。 有两个庙祝,主持庙宇,与过路之人卖桃符。 刘彦、黄氏先到最近的南山,御风行于虚空。 北游十五里,看到东谷内有座府邸,红灯高挂,大排延席,门内、门外颇为热闹。 许多游魂、阴神、精怪汇聚府邸,看样子这家像是有亲事。 刘彦一念思量,与黄氏在谷外落脚。 见一众阴魂从东而来,谈笑着像是受邀宾客。 他们一共五人,三个书生貌,另外两个一老一少。 刘彦持礼阻路,笑问:“敢问谷内是何人家,今夜这般高朋满座?” 五鬼各是打量,看出‘此士不凡’,纷纷与他还礼。 老鬼说:“谷内人家姓徐,主人乃北岭大王军师。” “今夜徐军师娶妻,故此众人都来道贺、讨喜酒。” “我等与军师是同乡,承蒙抬举,受邀赴宴。” 说话间,老鬼脸上几分光彩。 一书生鬼问:“仙家何处来?” 刘彦回道:“我不是道人家,也是读书人,从临海而来,神游到此。不知我能否去他府上,讨杯喜酒?” 书生对他颇有好感,分视左右说:“徐兄乃豪士,喜交朋友,似先生这般奇士,他必待见。” “先生可随我等一同拜府。” 刘彦做个礼数,跟着他们入谷,边走边打听‘军师名号’、‘娶妻哪家’、‘仙乡何处’…… 这五鬼不藏心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全告诉他。 说:“徐兄,名【开】,字【弘业】,北岭大王视他为肱骨,赠号【神机秀士】。” “他娶的妻子是鬼狐,叫思莹,容貌赛过天仙,乃天台县老郡君的孙女。” “其父乃先帝年间的名士,是天台八大进士之一的梁公。” “梁公早年与一狐仙结姻缘,恩爱数年,狐生一女,便是思莹娘子。” “娘子十四染瘟而死,老郡君颇为喜爱,收为孙女养在阴邸。” “徐兄两个月前,随北岭大王拜访老郡君,得娘子相中……” “月前定下婚事,选定吉日,今夜完婚。” 听完众鬼讲述,刘彦对那‘北岭军师徐开’增添好奇,心说:“此人不但能得北岭山精器重,亦能讨得一方郡君赏识,受娘子青睐。” “他必不寻常,定有过人之处。” “今夜一见,看他是何等样人。” …… 第446章 海臣显身 “娘子来了吗?” “还没,我们都等着娘子来,等看军师新娘子。” …… 山谷,徐府前院,众人千面。 百人聚此处,说话声如潮。 刘彦进到庄园,隐去眉心文光,跟着书生鬼廖迁在院内四顾。 廖迁走向一个大汉问新娘子。 此汉相貌粗野,身高八尺多,赤发虬髯,看似孔武有力,乃北岭枭阳君麾下小头领,名叫‘邹狮’,人称‘赤发鬼’。 邹狮在世时,便在北岭西山永平县境内打家劫舍,弟兄有七十多人,也曾占山称大王。 但全伙人都被上任永平知县剿灭。 其死后鬼魂躲过阴司拘魂,带着几个死鬼弟兄投奔枭阳君,颇受那山精器重,赐下香火、美人、奴仆,封为‘南山头领’。 他们说话,刘彦打量,不由想到素未谋面的‘徐州城皇庙鬼都头’。 赤发鬼分视一眼,转问书生:“这位…何人?” 书生鬼廖迁引荐道:“这位乃新安刘彦昌,路过此地,见徐兄喜事,前来讨喜酒。” 刘彦见上一礼,赤发鬼哈哈一笑,抱拳说:“先生一看就不是俗人,我去叫军师过来拜会。” 说话此鬼阔步离开。 刘彦含笑目送一眼,感应北边有人凝视自己,只当没发现,继续与书生谈论众客。 北边数丈众人中,却有一男一女眼目盯着刘彦。 女子乃扮做书生的青罗。 男子是变化身貌的海臣。 海公子身后还有个小娘子,十五六岁,眼眸怯懦环顾着周围鬼精,便是吴学究之女文儿。 今夜刘彦和二女定下‘神游北岭,找寻海臣’后,青罗便先出村游山探寻,避免同时撞见海公子,使那怪暗生猜疑。 青罗寻遍下岭村方圆十几里,不见海公子踪迹。 后来寻到此处,但见庄园汇聚众多鬼怪游魂,便扮做书生宾客,混入庄内打探。 不想在此遇见海公子和吴文儿。 起先她没认出‘兄长’,只认出文儿失魂,暗下猜想‘她身边相公是海公子’,显出原貌故意从身前经过。 海公子认出她,叫声‘贤妹’。 两人这才相认。 青罗见兄长,与他哭诉:“当夜兄长在外拼杀,却不知一伙人打入洞内,小妹一人敌不过他们,也被抓上山。” “我使个心机,侥幸逃脱……” “原打算寻哥哥,但不知你踪迹,想着‘兄长不会善罢甘休’,便来此地一探。” “天幸你我重逢。” 她三言两语消了海公子心里怨气,后又提到报仇,称‘愿与哥哥共讨北岭山’。 海公子一听欢喜,称赞‘贤妹有义气’,两人就在此处商计起来。 青罗从他口中套出不少话,又问出身边小娘子,正是吴学究之女。 此时,青罗见刘彦、黄氏也来了,心里暗盘算,侧看海臣神色,故作疑问:“哥哥看何人?” “莫非宾客中有故?” 海臣回神顾首,与她传音道:“不错,确有一位故交。他当真来了!此人原来也修道养命,魂儿炼得这般精妙。” “其身边侍婢,道行不低,怕与我不相上下!” “果然有来头,如此甚好。我就与他化解干戈,共讨北岭山!” 青罗眺望追问:“哥哥说的何人?是那白衣相公?” 海臣点头道:“此人便是我说的‘刘彦昌’,九郎主人。” 他们说话时,黄氏目光寻来,二女眼眸相对。 另一边,赤发鬼带着北岭军师徐开来会刘彦。 刘彦打量下,见徐军师七尺身,相貌俊秀,面无寸须,二十岁左右,一身红衣,束发戴簪花。 虽是鬼身,但气貌中颇有书卷气。 徐开亦在看他,见来客相貌堂堂,有儒者之风,直觉感应‘此士乃君子也’。 稍作互视,一旁书生廖迁介绍说:“徐兄,此乃新安刘彦昌。” 徐开揖礼寒暄:“不知贵客到我寒舍,小生未曾相迎,失礼了。” 刘彦还礼笑道:“见贵府办喜事,颇为热闹,我便临时起意,登门讨杯喜酒。” “说来我与君家娘子,还有亲戚哩。” 此言一出,不止徐开好奇,周围赤发鬼、书生鬼等一众,亦等他解惑。 刘彦接说:“我闻徐兄娘子之母,乃白氏狐女,敢问可是岳州白家?” 徐开眼眸变化,回道:“小生岳母,正是岳州白氏狐仙,足下与白家有亲?” 刘彦说:“在下与白家无亲,但和常州黄家结下干亲,我呼黄老夫人为表姨母。” “天下狐族八大家,高马白桑,辛封胡黄,虽然各有姓氏,但同气连枝。” “故此, 我说与君家娘子有亲。” 徐开听此,高看一眼,面显喜色道:“原来是姻亲来到!恕小生失礼之罪,不知当如何称呼?” 刘彦说:“我观徐兄是不拘小节之人,又何必拘礼?” 徐开点头笑谈,后答谢廖迁引来贵客,请着刘彦去见自家小妹,又引荐不少北岭山众。 北边海臣观望琢磨,分视青罗说:“他怎如此受这家主人待见?莫非大有名头?” 青罗道:“我看那相公许是名士,善于结交仙客,哥哥怎能轻易恶他?抓他九郎?” 海臣道:“我怎知他来头大,当时只是看着不俗。稍后相见,贤妹多多帮说好话。” 青罗点头,望着刘彦神思。 一炷香后,北边飞来一片香火,有五六亩宽广,枭阳君领着众人来到,并带了十大箱香火喜礼。 徐开连忙相迎大王,拱手谦卑见礼。 刘彦看他神色中透着小心和谨慎,似乎对这怪并无亲近感,而是犹如对虎一般。 暗说:“如此看,徐开与枭阳君并非一心,和北岭山众也不是一丘之貉。” 众人欢谈,枭阳君让人抬上香火送入堂内,对徐开道:“军师今日大喜,这万贯香火乃我之薄礼。” 徐开正欲答谢,忽见有人手指虚空说‘送亲的来了。’ 众人纷纷仰目观望。 只见北边月空飞来一片熠熠云霞,云彩上面一驾金色马车,车头有八鬼抬着大红花轿。 两边各有侍从、鬼女挑着喜字灯,最前头则是乐人和礼官。 礼官朝下叫喝:“郡君送亲,新郎迎礼——” …… 第447章 观礼要人 云霞收落。 金驾、轿子降在院中,仆从挑灯列立两边,乐人、礼官站在轿子头前。 众宾客夹道相迎,目光齐聚郡君金驾。 见随车侍女挑起车帘,先有两个丫鬟出来。 又见一黄衣娘子下车,香帕挥地赶尘,双手向上接人。 彼时,一位满头银发、雍容华贵的老夫人出来。 她环视后,笑颜顾首,把手伸入车内,牵出一个十七八岁的粉衣娘子。 这娘子妍姿出彩,朱唇含丹,眉如横翠,如描似削的身材,怯雨羞云的神貌。 举措多娇媚,玉肌伴轻风,如似越女西施。 看得枭阳君、海公子等在场大众眼目发直,就是女子见她,也两眼离神,生亲昵之想。 刘彦身旁,黄氏与他传音:“此女真是闭月羞花般的容貌。” “这容貌不是画皮来的,乃姿色天成。” “观其魂体,似月光酿得,白玉凋琢,怕是鬼仙之体。” “但看魂儿精气,却只是阴神境地,不知是她刻意隐藏,还是有养炼神魂的妙法。” 刘彦耳听赞誉,目带欣赏观看。 那娘子面对众目,仪态大方,环视一圈与他眼眸相触,停留少许。 新郎徐开快步到金驾前,跪地叩头,口称:“孙婿拜见老郡君,奶奶万福金安。” 老郡君含笑伸手,请起说:“免礼。宾客可都到齐?” 徐开回话道:“众客到齐了,还多了几位佳客,大王也来道喜。” 老郡君侧视北邻山众,点点头神色澹然,指黄衣女道:“接思莹出轿,拜堂成婚。” “喏。” 黄衣女领下话,带丫鬟去轿头请新娘。 老郡君示意新郎也去,徐开拱手便跟上。 粉衣娘子挽手老郡君,耳语说话,再看刘彦。 郡君听了随她伴看一眼,有三分意外之色。 这时新娘子出轿,礼官取来红绸与黄衣女过目。 黄衣女笑着点头,吩咐一声:“牵巾。” 左右丫鬟拿起红绸,各执一端送到新郎、新娘手中。 徐开与娘子牵着红绸,走向前院大堂。 礼官随之高呼:“拜堂成亲,奏乐!” 其声亮如鸡鸣,一声喝后乐人奏起喜乐。 黄衣女转身接老郡君入堂受礼。 经过门槛时,那郡君对新郎道:“老身看你高堂不在,才来送亲受礼。” “我非你父母,依着礼规,却不能受这大礼,稍后一拜即可,多了让众客笑话。” 徐开持礼领喏,目送老郡君高坐上位,方才与娘子牵巾入堂。 礼官迈入,在堂门口主持婚礼、喊礼。 堂外众人、宾客齐目观礼,小声交头接耳。 有人羡慕‘徐弘业迎娶思莹,与郡君结亲’,有人好奇打听‘粉衣娘子是何人’。 刘彦夹杂其中,耳闻几句。 从北岭山众口中,得知‘粉衣娘子乃老郡君掌上明珠,义女干儿……’ 新郎、新娘拜天地之时,海公子带着青罗凑到刘彦身旁,搭话道:“刘兄别来无恙?” 刘彦则目打量,分视青罗,疑惑问:“恕在下眼拙,足下是……?” 海公子小声自告道:“小可海臣、海伯贤。” 刘彦神色诧然,后目光凝聚,愠怒而视! 海公子被他一瞪,不禁生出惧意,抱拳说:“仁兄息怒。当日确是小可有失肚量,但我未有害九郎之心。” “不过是想出气,次日就送还。” “可……不料北岭山‘借故寻人’来欺压我!” “又趁火打劫,趁我与枭阳君赌斗,夺了我家山洞,仆从、婢妾、财宝皆遭洗劫。” “刘兄九郎也遭他等劫上山去,这非我所愿。” “既然刘兄来了,不如今夜商议一二,共讨山贼,夺回所失!” “如何?” 刘彦澹然貌,转视堂内婚礼,背手暂不理会。 海公子不敢恼他,与青罗递眼色。 青罗走到刘彦身边,似在传音说话。 但不是替他说好话,而是回禀‘怎遇得海公子’及‘海臣为何在此’。 一番叙话,刘彦面色好转,顾看一眼海臣道:“等吃过喜酒,再行相商。” 海公子显笑点头,心说:“与此人联手,加之青罗贤妹,便得左膀右臂,报仇雪恨,指日可待!” “礼毕——” 堂门内,礼官一声高呼,拉回海公子神思。 众目齐聚一堂。 见徐开持喜秤,挑起新娘红盖头,思莹面带羞笑对视。 两人牵着手走出堂门,朝今日众宾客见上一礼。 门口最前头,枭阳君哈哈大笑,粗声道:“军师、弟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礼数已成,我等可都等着吃你喜酒哩!” 他一挑头,北岭山众纷纷笑着讨喜酒,欢声如潮。 徐开回顾堂内郡君奶奶。 老郡君在二女把扶下起身,说:“客人们都讨喜酒,弘业不开宴,更待何时?让娘子随我,你去主持设宴。” 徐开领喏与娘子笑别,转头对众人拱手,请着众鬼、众精去往后院北园。 那北园数亩广大,亭台水榭一应俱全,早已设好七十二桌喜宴,管够百人吃宴。 众人一涌而去,进到园内各寻桌位,也不分什么贵贱,只是靠着亭台的上等席位,都被北岭山众占据。 其他鬼精宾客,只在外围落座入席。 刘彦便与廖迁五鬼坐一桌,海公子带着青罗分座左侧。 文儿在旁站着,眼看宴席口中生津,魂儿饥饿。 刘彦只当无意间转顾,敛袖端酒,举杯而问:“此女何人?” 海公子也端起酒杯,含笑说:“不过是乡野之女,我失了家仆婢妾,身边缺人使唤,便摄来其魂,当个侍婢。” “其父乃村中学究,她略识几个字,能将就驱使。” 刘彦饮下一杯香火酒,问文儿:“可是吴学究之女?” 文儿神色惊讶,忙回话:“奴婢正是吴兴之女,先生认得家父?” 随她说话,刘彦分视海公子道:“今日我初到北岭地界,便是在下岭村吴家借宿。见府上有人新丧,一问得知是主人家之女。” “海臣兄可肯看我颜面,放先生之女还魂归身?” 海公子暗喜,他正想着‘如何化解旧怨,与其重新交好’。 此时听刘彦说情,甚觉悦耳,岂能不卖个人情? 海臣道:“刘兄开口,岂敢不从?此前多有得罪,今夜便借他家喜宴多敬仁兄,望兄不计前嫌。” …… 第448章 徐开此人 “今能结识刘兄,乃我等之幸,我三人再敬仁兄一杯。” “能与廖兄诸位同席共饮,也是我之幸,请。” …… 子时,北园喜宴越发喧闹,七十二桌宾客推杯换盏相敬。 刘彦这桌,书生鬼廖迁领二友再三敬酒。 刘彦也不推脱,举杯与三鬼对饮,后道:“今夜不少北岭之众,不知那大王有多少兄弟?” 廖迁转看亭台那片桌席,说道:“原来北岭山有千众弟兄,十八位头领……” “几日前大王为讨回娘子,带五百人马去东海山岛,与一位仙客赌斗,除了几个头领,其他几乎全折进去。” “如今元气大伤,折损一半兄弟,头领也只剩八位。” “那仙客好生了得,一人斗他五百众,还能保住性命,舍身而逃。” 同席海臣听此言,神色显露三分得意,同时暗叹‘北岭枭阳君人多势众,报仇却难’。 刘彦分视他一眼,笑道:“三位可有心入伙?” 三个书生鬼都摇头。 廖迁说:“我等也曾想过入伙,在山中谋个职位,但徐兄不与我等引荐。” “他说,我等生前清白,死后亦当光明磊落,不可堕入泥淖。” 青罗插话问:“他不叫你等入伙,自己却做北岭军师,这是何故?莫非生前不清白?” 廖迁望一眼北岭众席,说:“徐兄在世时,乃我天台名士!因其妹,而犯下人命官司。” “但徐兄不避罪,光明坦荡,杀人偿命,写下呈堂供词便自缢。” “天台知县道他是个君子,拿出十两让人安葬他……” 刘彦探问‘徐开杀人之因’,三个书生鬼以此为谈资,与他把酒讲述此事。 起因要从徐开的妹夫说起。 他妹夫名叫霍当,乃一浪荡公子,整日游手好闲,花天酒地,染赌嫖院。 早年小妹嫁过去时,徐开曾极力反对,但霍家与徐家有通家之好,其妹和霍当乃指腹为婚。 虽然双方父母皆不在,可当年之约还在,毁约、失信乃人所不齿之事。 徐小妹不愿兄长堂堂君子,因此名誉受损,于是执意嫁过去。 到霍家为妻后,她每日忍受丈夫冷待,看他天天与人嫖院、赌博也曾相劝,却每每都遭霍当毒打。 有一日,霍当领朋友回家耍钱,半夜有一人爬到娘子床上,把徐氏奸污。 徐氏次日与丈夫说此事。 霍当得知后反而大笑,说:“我欠他不少银两,如此正好不用还了。” 徐氏目瞪口呆,问他:“夫君不愿报官?妾身乃你的妻子,妻子受辱,夫君不恼?” 霍当更是欢笑,道:“他直了娘子,娘子不也享乐?我这便找他销账,欠账一销,我还恼个什么?” 徐氏被其言所惊,不禁后悔嫁过来与他为妻。 此后一年多,霍当便把妻子当做家妓,专供那些狐朋狗友淫乐。 徐氏凡有反抗不情愿,便遭一顿毒打,每天都遍体鳞伤。 没多久她珠胎暗结,将事告诉了丈夫。 霍当喜不自胜,把众人都叫到家中,问那群朋友‘谁人想要此子,价高者得’。 众人纷纷出价,最高出到二百两。 徐氏甚感羞辱,想到兄长乃一县名士,若是此事败露,岂不全县之人都要耻笑他。 当夜徐氏写一封家书,将这些年遭受虐待和耻辱写入书中,托府内下人送去娘家,她则上吊自缢。 第二天霍当见妻吊死家中,他指尸大骂徐氏,坏了他一桩好买卖。 之后命家仆把徐氏尸身送到徐家,并歪曲事实,对徐开说:“这贱人趁我不在,勾引奸夫。” “昨日她暗结珠胎被我知晓,骂了几句,她羞愧自尽。” “今日把人还你家,你自行发丧。” 徐开听后全然不信他的话,猜测其中必有隐情。 一面给小妹发丧,一边打听死因。 直到三日后,霍府下人送来小妹书信,他方才清楚妹妹死因! 在家闭门七日,熬得两鬓发白,徐开决心替妹报仇。 他借‘摆宴赔罪’为由,请来霍当及其狐朋狗友,将害死小妹一干人等全部毒杀。 又逐个切下头颅,摆在妹妹坟前做祭,回到家中留下呈堂供词,托同村之人报官后,便自缢而死。 此桉轰动一时,百姓们皆敬徐相公为大丈夫、真君子。 就连海公子听罢,也不禁出口称赞,笑道:“此人虽是读书人,但有豪杰性情,值得一交。” 刘彦心有思量,眼望亭台那方席位。 见徐开正与枭阳君、北岭众头领一席,陪酒应酬。 那枭阳君看着亭内女卷席,抬手问道:“军师能否设法,使我与龙娘子敬上一杯酒?” 徐开闻言心里犯难, 更不情愿。 枭阳君口中‘龙娘子’便是那粉衣女,老郡君的义女干儿、掌上明珠。 昔日他与徐开拜访老郡君,为得就是龙娘子,前去是为了求亲。 谁料他的亲事没求来,徐开却得思莹娘子相中,与君家结此亲事。 此怪被拒后,不敢强娶硬夺,转头相中了暮娘子。 而今暮娘子不知所踪,他便又想求娶龙娘子,甚至与众人说:“若能娶得龙娘子,我甘愿入赘她家。” 徐开思来想去没法回绝大王,只得起身说:“臣去一问。” 说话他进到亭内,把北岭山精之意说与郡君奶奶、龙姨娘。 老郡君一听脸色不悦, 思莹察言观色,忙说:“孙婿在他手下当差,抹不开情面,奶奶可别错怪。” 龙娘子笑颜道:“说来,枭阳君也是弘业的大媒人。没有他,你和思莹便没这场姻缘。韵儿。” “小姐。” 一丫鬟应声上前。 龙娘子目光遥视枭阳君,提起酒壶递给丫鬟说:“前去替我敬他三杯,就说是我答谢他给弘业、思莹做媒。” 丫鬟领喏接下酒壶出亭。 徐开眼眸钦佩,拱手礼谢道:“姨娘帮小婿还了人情……” 龙娘子澹笑打断,伸手招他入座,看向南方说:“那边白衣儒士,你可知其名号?” 众目都随娘子伴望。 徐开勐地起身,这才想起刘彦,回话道:“那仁兄姓刘,名彦昌,表字不知。” “刘兄说,他与我岳母有亲。” “但不知如何论辈分。” …… 第449章 敬酒结交 “你好冒失!” “莫说是亲戚,就是寻常之客,他来与你贺喜,也该敬上三杯酒,岂能把人冷落一旁?” “失礼!” …… 听罢孙婿之言,老郡君索眉责怪,眼含失望之色。 徐开站立听训,也在暗怪自己忽略了‘岳母家亲’。 老郡君说了两句,瞥眼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赔不是,请来引荐与我等!” 徐开回神领喏,便去南边请刘彦。 老郡君摇头轻叹,侧视孙女说:“此子小有聪明,但思虑事情不周全,连主次先后都分不清,难堪大任。” “要不是我许了你,让你自己择婿婚配……” “我才不应这桩婚哩!” 思莹笑笑起身,搂抱郡君道:“世上就奶奶最疼我。” “孟子说【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再如何周全,也有疏忽的地方。” “今日奶奶送亲主婚,我郎君欢喜不已,因此才忘了还有一位贵客。” “他一心皆在孝敬奶奶,所以才失礼他人。” “你这小嘴,有过也说成有功。” 老郡君笑瞪肩头孙女。 思莹笑颜可爱,歪脑袋,想着道:“他说的狐族八大家,我却一无所知。” 《基因大时代》 “只知娘亲姓白,乃岳州白氏狐。” “不曾想,白氏竟是狐仙中的世家。” “不知娘亲在族内是何地位,是嫡出还是庶出?” “也不知娘亲她现在可好……” 老郡君牵其手道:“莫去想那些,你那娘不管是嫡女、庶女还是族内旁支,都与你无关。” “你姓梁,不姓白。你连狐狸身都没,与那岳州白氏不是一族,只是沾点血脉而已。” “你身已死,血脉牵连也就没了,安安心心当我老婆子孙女!” 思莹含笑嗯声,眼望亭外。 看着郎君与那白衣儒士攀谈而来,便先斟酒一杯,等着礼敬贵客。 少时,徐开、刘彦步入亭内见礼。 老郡君上下打量刘彦,称赞说:“真是堂堂君子之相,老身听孙婿说,君与狐族八大家中的黄家结亲。” “称呼黄家老夫人‘表姨母’……” “这么说,你比思莹辈分高,论辈她要叫你表舅!” 刘彦分视新娘子,洒然道:“我家与黄氏结亲,与另外七姓只是沾亲,大可不必论辈,互敬一声兄妹便是。” 思莹听了不觉几分亲近,端起杯酒,上前敬道:“那就请哥哥饮了此杯。” “这杯酒,即是喜迎亲戚,亦是赔不是。” “我郎今日失礼,慢待了哥哥,还望海涵。” 刘彦二话不说,敛袖接下酒杯,当面一饮而尽,后顾徐开道:“赔情已领,徐兄莫再自责。” “不然便是忌我没度量。” “哈哈哈……” 随他欢笑,亭内上至老郡君,下至小丫鬟,无不显露笑颜。 徐开也随之而笑,抱拳说:“姻兄君心宽广,只恨晚遇君子。” 刘彦落下酒杯,笑道:“今日相遇也不迟,妹夫且去待客,我与老郡君、思莹妹小叙几句,你我再把酒而谈。” 老郡君含笑点头,让孙女婿且去,转头手请刘彦入席。 刘彦也不客气,敛袖对席而坐,礼问郡君左右之女。 老郡君便引荐,手指黄衣女道:“这是我身边侍婢,叫仙奴。” 又指粉衣龙娘子说:“这是我义女,名叫龙秀。” 两女随介绍,各自见礼。 刘彦还施一礼,龙娘子便开口道:“君子豁达大度,言如清风,拂人心爽。必是高才通达之士。” “我见君,像是已得明经!” “奴家可又猜中?” 刘彦有些意外,明眸相对,试问:“小姐怎看出我已入学?难道我这魂身,不似养炼性命之人?” 龙娘子澹笑说:“岂止是想像。君之魂体,精气甚厚,温润如玉。如若不说,任谁看都似‘妙法养命之士’,而不是读书之人。” “奴家之所以敢猜‘君已明经’,乃因君子神魂过于清透,犹如一盏明灯在内。” “他人都似纸照灯笼,唯独君子乃琉璃照灯!” “其次,我见君神魂中有风骨之形。” “此骨形,如山之棱、峰之势、竹之节,非修道之人能养出。” “即便是鬼仙道境,也只是皮肉之相,不见得有骨。” 刘彦听此,对她刮目相待,说:“小姐心思灵慧,眼光过人。在下初得明经,不足挂齿,风骨也只是初成。” 思莹眼眸惊讶,追问道:“如此说,哥哥不是修道之人?只是读书做学问的儒者?” 刘彦点头,不好与她多说,说多了就成‘自卖自夸’。 龙娘子转视侄女,替他回道:“你却不知,儒门之学,可以通上玄!玄而通窍,聪明入魂。故而遍体明光,犹如修道、养命之士。” “且,这位君子不单【明经】这么简单。” “还是位,有德、有道、有义、有风骨之士,天下难得一见。” “莫要轻视了。” 她的话,使思莹目光变化,亦叫刘彦有所思量。 刘彦心说:“此女见识颇高,似乎能看出我的儒术境地,那她应该有所参照,必然结交、认识几位真儒。” 龙娘子又接话说:“君子与思莹有亲,奴家也与她有亲,不知能否高攀,与君称个兄妹?” “小妹有杯酒相敬。” 在老郡君、思莹众娘子注视下, 刘彦微愣后笑,爽然不做犹豫,起身接杯一饮而尽,叫一声:“龙妹。” 龙娘子笑颜回敬一声:“哥哥。” 老郡君顾看二人,颇为高兴,让黄衣仙奴斟酒,说:“老身也与贤侄饮一杯。” 刘彦捏着杯道:“岂敢让长者敬酒,小侄当敬郡君,第一杯就代家母相敬。” “好,贤侄真乃重孝有德之士,强我那孙婿百倍!” 老郡君笑与他练达人情,言语虽有奉承,却也是心中之言。 眼前之士,绝非她孙婿徐开可比之。 而让郡君意外的,则是‘义女龙秀竟屈身与他相交’,不管女儿有何深意,只这一点就值得她奉承两句。 这边亭内笑语欢谈,那边北岭山众各是眼目相互,都好奇‘那白衣士什么来历,何许人也?’ 枭阳君有结交之念,只等军师待客一圈回来。 他道:“能否将他请来一叙?” 徐开眼看亭内,稍思点头,随后过去。 …… 第450章 送女归身 “今日小侄去天台县,再拜访郡君。” “好,那老身便等着贤侄到来,呵呵呵……” …… 四更天,北岭东山谷虚空,一亩云霞铺开。 见云彩之上,金驾仆从列队,刘彦送别老郡君,周围各站着龙秀、仙奴、思莹、徐开、黄氏等人。 说笑间,仙奴把扶着老郡君上车。 龙娘子与刘彦一礼,明眸相对:“小妹在家写了一些拙劣诗词,只等哥哥来,与我改字句。” 刘彦恭维道:“龙妹惠质兰心,诗作定然不俗,我当一品佳作。” “那我在家等哥哥。” 龙娘子嫣然而笑,撩人心怀,神情动人。 左右两丫鬟随她入车内,思莹到车门前说话。 老郡君叮嘱两句,让她‘好生为妇’,便率众离开。 脚下云霞跟着郡君车驾向北飞去。 刘彦身发微风,驻足虚空目送。 思莹惊讶打量,好奇他魂儿‘如何生风’,竟然感应不到道气,只觉清风环绕其魂。 正想询问,其夫徐开说道:“我家大王枭阳君,想与姻兄结交,不知兄之意……” 刘彦不等话落便回拒,说:“你告诉他,我从不与占山草寇把酒论交。” 徐开不想他如此直言,心里忽来几分羞愧。 思莹转睛道:“哥哥莫怪,我夫君也是无奈才投靠他哩。夫君在那怪手下当差,不得不替他传话。” “今日怠慢了兄长,小妹想再敬几杯酒,不如我们去后园叙话?” 刘彦相视而笑说:“贤妹想多叙,今日便来郡君府,你夫妇顺便回门,届时把酒畅谈。” “天将亮,我不便多留。” 说话他抬手一礼,御风向南而去,黄氏飘身跟在其后。 徐开眼望,咽下嘴边话。 思莹把手道:“夫君不必介怀,表哥哥之言只对那枭阳君,并非对你。” 徐开点头牵手娘子,飘身落下北园,独自去见北岭山众,与大王回话。 他并没照刘彦原话相告,只是说:“刘兄另外有事,不便多留,让大王海涵。” 即便如此,北岭众人听了各是不悦,有感伤了颜面。 枭阳君也不快,却做大度道:“罢了,我等自痛饮。” 徐开坐下与他们推杯换盏,转话问起‘东海仙客’和‘暮娘子’。 南边海公子带着青罗、文儿离席,不告而别追赶刘彦。 在十五里外峭崖上,见其背手望月。 刘彦之所以回拒枭阳君之请,是怕海臣看到生出猜疑之心,从而导致后面不受掌控。 其次也借此拉拽徐开,将其心扯回正道。 见海臣追来,他顾首说:“我已思得一计,能救出九郎。” 海公子走近问:“是何妙计?” 刘彦道:“我与徐开之妻沾亲,可让他暗中放了九郎。海兄觉得如何?” 海公子之前在宴上听他们说话,大概猜出一些,心说:“他若只把九郎救走,我不是失了一个帮手?” “万不能让他用这人情!” 思定,他道:“我看不妥!若徐开办事不周全,被北岭山之人发现,岂不反害他?” “再者,刘兄请他相助,还要使人情,欠他恩情债。” “今后他自持对刘兄有恩,狮子大开口与兄讨这人情债,你岂不懊糟?” 刘彦心笑口问:“那依海臣兄,该如何救我九郎?” 海公子一时也无办法,想着说:“只要你我联手,必有办法救回九郎……” 刘彦一笑道:“海臣兄所言不无道理,我与徐开并无交情,他也未必会犯险助我。” “不如这样,你这两日先把北岭山探个明白,看山中到底多少人,把大小头领罗列出来。” “然后效彷古之刺客,逐个刺杀。” “如此那怪便失了羽翼,人多势众的优势则不在,到那时我等再去讨要,斗他不难。” 海公子听罢抚掌称妙,说:“刘兄好计谋,今日我便与贤妹打探!” 刘彦点头,转顾青罗:“这娘子是令妹?” 海公子看出他些许意思,笑道:“小妹名叫青罗,与我同在岛上修行,刘兄若是有意,我愿做媒。” “哥哥……” 青罗故作羞怯。 刘彦看她一眼,对海公子说:“我先回村中,这小娘子我便领走。” 见他手指文儿,海臣爽快答应,只等刘彦主仆走后,便开始相劝贤妹,教她俯就讨好刘彦。 那边刘彦、黄氏带着文儿飞回下岭村。 身落吴家门前,走入前院灵堂。 见文儿的肉身已被移出棺椁,吴家人在堂内设了个床铺安放其身,长媳睡在一旁守着。 刘彦指她额上清梦说:“娘子先带文儿入梦告知,再送她还魂归窍。” 黄氏领一声喏,便牵着文儿遁入吴家长媳梦中。 大嫂子、小姑子相见欢喜,彼此互说‘家里之事’、‘如何被救’。 刘彦在外观看,如看小人书一样,饶有兴致。 少时黄氏带着文儿脱梦,对她吹一口香火气,伸手一抓将其魂攥握手中,朝着她肉身脑门拍下,其魂便归了身窍。 刘彦称赞:“娘子好手段。” 黄氏笑说:“她要过会才醒,相公可先还身。” 刘彦点头随她穿门而出,飘回后院房内,魂归自家身窍。 约有小半个时辰,村中公鸡一只只报晓,长媳陡然惊喜,起身便探看小妹。 伸手入被窝一摸,感觉文儿身子比昨个暖了,心跳也能感觉到。 她不禁欢喜,自语道:“小妹回来托梦,说贵人带她还魂,莫非真哩魂儿回来了?” “我叫叫她!” 说着,她在小娘子耳边叫魂,连叫:“文儿、文儿、文儿……” 数声后,文儿嘴张开,微动似要说话,声若蚊蝇道:“嫂嫂莫叫,我听到了。” 长媳大喜,拍打被子说:“莫睡了,快醒来,家人都担心你哩!” 文儿忽然魂儿清醒,肉身眼皮翻开,借着昏暗的天光,隐约看见嫂子面容。 吞噬 “嫂子?我,我还魂了!” “是哩!小妹还魂了。” 长媳喜极而泣,拉她坐起身,东说一句西说一句,连讲这几日家人怎般伤心,说:“若非那刘相公,今日便要埋你!” “你等着,我去叫爹爹、相公。” “你饿不饿,嫂子给你煮粥。” 文儿撑着身子,摇头道:“昨夜徐家娶妻,我再他家吃的酒席,吃的可饱,一点不饿。” …… 第451章 举族相迎 天台县东南十里,有一石堰村,依山傍水,村人五百户。 村周围名胜颇多,东有落天瀑,西有雨化潭,北有罗汉寺,南有神仙岗。 神仙岗与北岭山相接。 此时,刘彦、刘平正在岗上眺望。 清早卯时他们受了吴家恩谢,便告辞离开下岭村,走有二十里山路,穿过北岭来到此处。 目光俯视,见阳光洒照山下村落,炊烟鸟鸟,美景环抱,使人心旷神怡,宛若世外桃源。 刘平道:“不知这村有没有那怪香火?” 刘彦收回目光,转头沿路下山,边走边说:“你见过城皇庙边有小鬼庙?” 刘平牵马跟着道:“城皇庙边怎可能有鬼庙?就是有人敢立,鬼也不敢住。” “相公是说,此地有郡君,北岭山精不敢在此设庙收香火?” 晨起,刘彦把‘昨夜之事’与他说了一遍,告知今日主要行程,便是拜访天台县郡君。 那郡君祠堂就在罗汉寺东边二三里处,每天早上都有集市。 刘彦点头眼望前路,道:“以我昨夜所见,那怪对本地郡君颇敬,他就算占上为王,受用五村香火,也不会胆大到越界,把手伸到郡家封土之上。” 刘平笑着说:“也是,郡君虽不是正职,却是受泰山禄的正神。那怪在北岭称大王,到底不过是个野神。” “不知那郡君有何功德,死后能食泰山俸禄,配享这般阴福。” 刘彦对此也好奇,昨夜叙话并没细问,只知老郡君姓【钱】。 主仆一路交谈下山,经过石堰村、罗汉寺,又走了二里地,看到东边郡君祠及集市。 集上颇为热闹,四乡八村之人都来此买卖东西,喧嚣传出一里地。 他们横穿集市向东,走了百步便到郡君祠门前。 堂外石墙生满青苔,一小门敞开着,里面不大,前后两进,四房一堂。 少有一些乡人进祠堂上香。 刘彦观望道:“你在门外守着,我去敬一炷香。” 说话他步入祠堂内,径直来到后院。 两个守堂人看他面生,一人上前礼问:“足下有何贵干?” 刘彦还礼说:“来与老郡君敬香。” 另一守堂人打量,试问:“足下…可是刘彦昌?” 刘彦含笑点头,两人相视一眼,请他入堂上香。 等礼敬之后,其中一守堂人说:“小人钱枫,这是我堂弟钱重。我俩皆是郡君后辈族亲,昨夜郡君托梦与我等。” “叫小人在此迎候先生,一尽地主之谊。” 其弟钱重跟着说:“老祖宗叮嘱,必要好生招待,不得轻慢先生。” “若先生无落了脚处,可来我村暂居,县城亦有闲宅。” 刘彦笑着分视他们,先谢待客之情,后问道:“郡君阴邸在何处?” 钱枫回答:“就在我钱家村后山之上,先生可是要去祭祀?” 刘彦点头出堂,说:“今日我欲拜访郡君,想先送一封拜帖,祭祀一番,显我礼数。” “钱姓以外之人,可许祭祀?” 钱氏两兄弟各说‘许得’,心说:“果然非凡士,此人能通鬼神,不是俗人!” 说话他们一起出祠堂。 钱枫找来家仆守祠堂,与兄弟先回村中准备,告知村老族亲。 刘彦主仆则在集上买香火祭品,装了一箩筐,让毛驴驮着,沿东山路向钱家村而去。 钱家村有三百户人家,多数姓钱,乃郡君的族亲后人。 当刘彦、刘平来到村外。 只见村口有几十人迎候,众人长者在前、中青少年在后,按照族辈分而排。 村内更有不少妇孺童儿夹道相迎。 这等礼遇程度,让刘彦甚是意外。 他原本只是想拜祭郡君,烧一封拜帖,然后暮时拜访阴邸。 这在他看来很平常,却使得一族老小出迎,此等礼敬对他来说过大。 他却不知,天亮前郡君亲自托梦,交代族人:“明日若闻刘彦昌来到,且不可失了礼敬,那相公非是等闲,乃鬼神相敬之士。” 于是钱氏族人一大清早,便在村里庙堂议论此事。 方才钱枫、钱重跑回来告诉长幼:‘果有一位刘相公要来拜访,他要祭祀郡君。” 众人无不重视,便有了眼下举族相迎的阵仗。 刘氏主仆与村口钱氏众人两相视,钱枫带着堂弟迎上见礼,请贵客进村。 刘彦心胸放开,面迎钱氏族人的热情,面对长者礼厚,面对中青同辈礼轻,对于少年幼童各点头。 其谦和、洒然之风,使得男女老少欣赏。 他在前面走,后面众说称赞。 不多久,刘彦主仆在钱氏兄弟相请下,来到村后的小山上,在北边见到一座大墓。 此墓方圆三丈,石头坟,周围一圈青石墙,墓碑上刻着【天台钱氏祖·蔡钱氏·受封始平郡君】等字样。 刘彦转顾四周,只有这一个坟,不见郡君夫墓。 他有所思量,问钱枫:“郡君乃朝廷册封?” 钱枫扬起神采,回话道:“正是,乃百年前大周天子册封。” 刘平暗下滴咕:“我倒是泰山所封,原来是天子封哩。这么看来,他家郡君比我家老夫人禄位低。” 刘彦又问:“如何不见夫墓?” 一旁钱重接话:“我家郡君在世时不曾婚配,故而只有一独墓。” 刘彦较为好奇,礼道:“可否相告,郡君在世的功德?” 钱氏众人中,有长者出来相告,讲自家郡君‘济世救民之功’。 刘彦听罢取来纸笔,就地在坟前写拜帖。 一帖写了两百多字,综合所闻‘郡君功绩’对其恭维,犹如一篇短赋。 最后【刘彦拜上】四字则降入真学。 帖成,便投入火圈中焚烧,后引燃清香,插在香炉上。 彼时,书香气在老郡君阴邸弥散开,侍婢仙奴伸手一招虚空,接下降来的拜帖,托着呈与郡君过目。 老郡君读着这位真儒拜帖,笑不合口。 但见留名,写着【刘彦拜上】。 她有些不解,问旁边龙秀:“这里面是何意?该不会少写一字?” 龙秀看着熠熠放光的名字,神思道:“他用真学降名字,其意是在说‘刘彦’才是真名!” “而刘彦昌,或许不是真名,乃他的化名。” “娘亲见这名字,可觉得耳熟?” 老郡君口中反复念着‘刘彦’之名,丝毫想不起来哪里听到过。 “我女知道他?” 龙秀笑道:“只是听过,还需问明。” …… 第452章 拜访阴邸 “哥哥,你说他如何拜府?” “我闻高士能够魂儿出窍,一日神游千里,他莫非也有此神通?” …… 暮时,夕阳落山。 钱村庙堂北边庄园内,钱枫、钱重从待客东院出来。 如今刘彦主仆住在那院中。 他们本是去相邀贵客再赴晚宴,但被刘平回拒,说:“我家主人已就寝,稍后便去拜访郡君,不便再赴你等宴席。” 兄弟俩便告辞出来。 钱重较为心奇‘他如何拜府’,路上问起堂兄。 钱枫笑颜点指说:“此事不该你多问,那先生说去拜访,只有其神通手段。” 钱重听言,还是放不下好奇。 正要说话,忽见一个黄衣女子带一丫鬟迎面过来,却不知她们怎进的庄园。 钱重转视兄长,钱枫觉得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这黄衣娘子非别人,正是老郡君身边侍婢仙奴。 她携风走到两人面前,指院问道:“先生可在里面?” 钱枫点头,钱重张口欲问,仙奴便带着丫鬟进院去了。 “你!” 钱重手指,才吐出一个字就被堂兄钱枫压下,把手耳语道:“此女我认的,昨夜郡君托梦,她就在身旁。” 钱重耳闻蓦然眼亮,点点头明白了。 两兄弟小做商量,躲到一间空房内,戳开窗纸窥看,打算看看‘那娘子是不是来请刘彦昌’。 《骗了康熙》 约等了一盏茶,外面天色越发暗澹,隐隐见一女挑灯经过,身后有三人谈笑说话,其中一个似乎是刘相公。 刘彦感应屋内有人窥看,转对仙奴道:“这家主人却在屋内送客。” 仙奴闻言失笑,香帕朝那边一挥,一阵阴风忽地刮开屋子窗门,钱枫、钱重躲闪不及,被拍的眼冒金星。 耳中传来训斥:“鬼鬼祟祟,成何体统?真叫客人笑话!” 两兄弟心惊胆战,赶忙出来赔罪,却看不见一人。 虚空之上,香火气托着刘彦、黄氏、仙奴、丫鬟四人朝后山飞去。 仙奴驾驭香火,与君赔情:“让先生见笑了,这两个都是俗人,没见过世面,故有此好奇心。” 刘彦笑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两位仁兄煞是可爱,娘子不必将此事告诉老郡君。” 片刻,看到山中一座高门府邸显现,门前十多个丫鬟,挑灯提香迎客。 其位置正在郡君墓地,白日看是大墓,晚上则是府邸。 刘彦跟着进入府内,在阴邸东园见到老郡君、龙娘子。 园中已设好一宴席,周围十几个丫鬟排站。 龙秀迎上见礼,叫一声:“哥哥。” 刘彦也客套称呼她‘龙妹’,但心里拉着距离,不似对待白文君那般亲切。 来到宴前,礼敬过郡君,他便受请落座,寒暄几句,说起‘今日钱氏族人对他的礼数’。 直言:“君家族人老少皆迎,几乎折煞刘彦。” 听他当面自称‘刘彦’,郡君侧目与龙秀相视,笑着道:“不过是应有的礼数,以君子之德,如何就承受不了?” “老身有一问,君子可否解惑?” “郡君请问。” 刘彦心里已知她要问什么。 之所以在拜帖上写下真名,亦是为引她来问,再说后话时就方便了。 郡君道:“我女龙秀听过君之名,她说临安有位‘奉义君子’,有驱瘟救灾,拯救万民之功,天子亲赐【奉义】之号。” “其名便叫刘彦。” “君莫非就是刘奉义?” 刘彦正坐揖礼说:“正是小生。昨日徐兄婚宴之上,我不想让那群贼怪知道,故此用化名相交。” “今日来君家,拜访郡君,当光明磊落,报上真名。” 老郡君笑顾左右说:“真是蓬荜生辉,大德之士入我府,甚喜,甚喜!” 龙娘子接说:“能与奉义结交,小妹不胜欢喜。不知哥哥此番离乡,是为何事?可是云游?” 刘彦点头道:“我出临安是为笃志行学,从中活用身学。” 龙娘子又问:“哥哥昨夜是无意间经过?还是有意经过?” 刘彦笑道:“不瞒龙妹、郡君,我是刻意去北岭打探,不想机缘巧合撞见思莹出嫁,又结识了龙妹……” “今日我来,除了拜访,另外想一问郡君,君家与那北岭山精是何关系?” 老郡君分看龙秀,说:“老身与枭阳君毫无交情。先生莫看我将思莹嫁与他家军师,实则这桩婚我甚不情愿。” “只因许了思莹,让她自己择婿,这才许她嫁给徐开。” 说着,又将两人‘如何结识’‘如何定情’讲述一二。 “当日枭阳君来我府上,原是他来求亲,他想娶我女龙秀。” “那等腌臜怪,草寇之辈,我岂能嫁女给他?!” 刘彦稍思其言,眼看龙秀,赞说:“以龙妹之姿,那怪修十世也配不上。” 龙秀浅笑提壶斟酒,道:“哥哥过誉,小妹思虑出嫁久已,但遇不上心仪之人。哥哥之妻是哪家小姐?” 刘彦手捏酒杯说:“我尚未娶妻,但已有妾室。” “小生今有一事相告君家,枭阳君为祸一方久已,恶行罄竹难书。” “五村百姓遭其欺压。” “小生欲为民除害,行我心中之道义。” 众人闻言相视,各有所思。 郡君道:“君乃有德之人,老身也非不明事理,我早想治其罪,但我手里无兵,府内又都是女卷,看他不快也只能忍了。” “奉义有筹划,需我等相助,我家义不容辞!” 刘彦举杯相敬道:“小生非是来借兵请帮手,只是想知道‘君家与北岭山的亲疏远近’。” “只怕动手之时,损伤了君家颜面。” “嗨!” 老郡君拍桌笑道:“奉义把老身错看了,君若出手,我叫龙秀相助。我女有些手段,单打独斗不弱那怪。” 龙秀说:“哥哥有何妙计?若须相助,小妹愿听差遣。” 刘彦分视她们母女说:“不须君家相助,自会有人找那怪寻仇。计谋我已筹划好,再过两日就可施展。” 众人无不好奇他的计谋是什么,刘彦却闭口不提。 他转话说起别的,说自己‘如何从黄泥岗众女口中,知晓那北岭枭阳君的恶行’。 话不多时,有丫鬟入园通禀:“新郎官、新娘子回门来了。” …… 第453章 引人归正 “拜见郡君奶奶,奶奶万福金安。” “免礼。” 徐开、思莹一入园中,便跪行大礼,上拜老郡君。 但见郡君斜视新郎,目有三分嫌弃,说‘免礼’也是在应付。 她本就不喜这孙婿,现在又因他遭刘奉义怀疑,被视作‘通贼之家’,心里更觉得懊糟! 徐开起身时,未看老郡君神色,拱手与刘彦行礼,称呼一声‘姻兄’。 刘彦却一言不发,只是略还一礼,神情不冷不热。 徐开目色诧异,思量着‘他今日何故冷待与我’。 一旁思莹察言观色,转看龙姨娘眼问。 龙秀露出她看不懂的笑颜。 一时,宴前气氛微妙。 老郡君忽道:“何人是你‘姻兄’?你个草寇军师,也配与君子呼兄唤弟?” “这位贤侄,可不是昨日‘刘彦昌’。” 徐开听这话,抬眼惊讶。 思莹亦眼盯刘彦,分顾奶奶,小心问:“奶奶话是何意?” “他不是表哥哥?与我娘亲家不是亲戚?” 刘彦适时开口:“妹妹莫疑,愚兄确与黄氏狐认亲,与白氏狐沾亲。” “不过‘刘彦昌’乃我化名,而非真名。” “我真名刘彦,表字世才,乃临安人,非新安人。” 思莹解了疑惑,显笑欲追问,但见奶奶神色后,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老郡君手比刘彦说:“刘贤侄,有【奉义】之美号。” “此号乃天子表功,亲封亲赐。且,贤侄亦是真儒,你可知道?” 后面这话,是对徐开说的。 他自然知道。 今早散宴后,夫妻洞房时,思莹曾和他枕边谈论‘刘彦昌’,还让丈夫好生结交,不可轻慢了真学。 徐开在世为儒生,对于大学之士向来敬慕,得知刘彦儒术通玄,有遇贤师之喜。 今夜来,便想与君求学,领略真学之术,但不想一来便遭训斥、讥讽。 他思量其中之因,不禁想到‘枭阳君’。 “孙婿已从娘子口中闻知,先生乃真儒。” “但不知,先生是临安刘奉义,小生多有使失敬。” 说话,徐开神情诚恳,朝刘彦行揖礼。 刘彦观其眸而知其心,笑着请他落座,问道:“徐兄与北岭大王当军师,不知是他寻你,还是你毛遂自荐?” 徐开不敢坐,立身说:“是小生毛遂自荐。我闻枭阳君招军师,便去北岭求取其职。” 刘彦接问:“为何做他军师?初衷是什么?” 徐开稍思,答道:“小生是为了阻止枭阳君的暴虐,也给自己和小妹谋个生计。” 刘彦再问:“逼迫下岭村老猎户陈翁供奉北岭大王,可是你出谋划策?” 徐开眼眸闪烁,点头说:“陈翁之子陈俊,伙同其他猎手入山讨要妻子,冒犯了枭阳君,又斗他不过,全部死于虎狼之口。” “枭阳君本意是‘株连他们家人族人’……” “小生为阻枭阳君再害人,便与他讲‘春秋牧民之道’,以此保住了众猎户家人性命。” “小生与北岭之众,非一伙、一心、一丘之貉。” “上述之言,句句属实,敢有半句假,叫天雷击杀!” 刘彦思量缄言,最后问道:“徐兄心术是正,可愿舍了军师之职?” 徐开不假思索,抱拳说:“小生愿舍。先生有何差遣,小生当效劳。” 刘彦分视老郡君、龙娘子,起身搬来凳子,请他落座,说:“不需徐兄相助,只要这几日你留在此即可。” 徐开不甚明白他的用意,暗说:“他言语中都在敲打我,难道不是让我做内应,后联手对付枭阳君?” 老郡君见其还不明白,没眼看道:“你以为刘贤侄是要用你?” “贤侄是见你品性尚端,叫你来老身处躲避几日,免受殃及!” “贤侄早已筹划好,除去那一干北岭山贼草寇!” “你再留在山中,性命就不保了,明白没有!” 徐开抖擞魂灵,方知自己躲过一劫! 若没有昨日结交、今日相见,难保不遭杀伐之劫。 等屠刀斩来时,自己何处道‘无辜’? 他连忙跪地叩谢,思莹随夫下拜。 刘彦扶起他,请起娘子,笑说:“徐兄在山寨之中,想必知道其中‘哪些是无辜’‘哪些是该死’……” 《仙木奇缘》 “明日可把无辜的都请到家,带来郡君这里。” “请郡君荫庇他们躲过此劫。” 老郡君含笑点头道:“贤侄思虑周全,老身愿荫庇那些有善念的,也是一桩功德。” “坐孙女婿,听清楚贤侄之言,好生办此事,莫使北岭贼寇猜疑。” “喏。” 徐开端正领下话,魂灵惊恐渐渐消退。 坐下后,他眼顾刘彦,心敬而感激,领略到此君冷箭一般的智谋。 虽不知他到底什么计策,但有感他袖中藏器,不出手则罢,一出手便定胜局! 刘彦相视一笑,把杯说:“徐兄有聪明,心性也端,为妹报仇后不避罪,乃君子性情,我很欣赏。” “望君莫失本来面目。” “生当人杰,死亦为鬼雄,方为大丈夫也!” “此酒,敬你为百姓保全性命。” 徐开被其言语所动,起身接杯酒,一饮而尽! 思莹笑开颜,顾奶奶、姨娘,甜言道:“世间难得遇知己。我以为只有我是夫君知己,不想表哥哥更知夫君!” “不瞒表哥哥,奴家在见夫君之前,就已知道他,敬佩他是大丈夫。” “故此嫁为妻子。” “只是奶奶觉得,我定的草率、嫁的轻率。” 老郡君笑看刘彦,分视孙女说:“丫头这是怪我刚才责怪郎君?你问问他,我埋怨那几句,对不对。” 徐开放下酒杯,持礼道:“奶奶教训的是。” 龙娘子目光投去,说:“弘业不知郡君因何生气。” “就因你在北岭做那草寇军师,使刘哥哥猜疑来问‘我家与北岭山亲疏’。” “母亲虽与北岭山无交情,亦羞愧难当。” “你如今娶了思莹,与我家结下姻亲,要多思量才是。” “是!姨娘之言,小侄记下了。” 徐开此时全明白过来,赤诚领喏。 后,众人几句闲谈,越聊越欢,宴上气氛也融洽了。 老郡君打听起刘彦家事,问‘令堂安好’。 刘彦则相告:“家母年头新丧,已不在世了。” 老郡君转睛说:“老身得空去探望,不知葬在何处?” 刘彦说:“家母葬在城外城皇庙边东山谷。” 这君家一怔,诧然看着他问:“我闻临安新封一位郡君,乃受泰山福禄,入泰山籍,配享香火,封地一城……” “其封地阴土,便在临安东山谷。” “莫非……是令堂?” 众人烁目齐看,刘彦澹笑点头:“正是家母。” 此言说出,老郡君、龙娘子、徐开思莹夫妻,仙奴等丫鬟侍婢,看他神色不同,内心各有思量。 就是身后黄氏,也暗惊道:“先生之母,竟是泰山正封阴神,这阴功何其大!” “莫非‘母凭子贵’?那刘奉义岂不功德似海?” …… 第454章 接回菁菁 “听闻钱兄庄上,有一位奇士,能够通神!” “果有其人?” …… 三日后,天台县东市,钱家茶行。 两人叙话,东家钱枫站在柜内,朋友站在外面。 刘彦自来到天台,已在钱家庄住了三日,关于他的传闻通过村民之口已流入县城。 坊间不少人知道有这么一位‘奇人异士’。 钱枫笑与朋友道:“确有其人,但他不见外客,就是我府之人,含我族人,也不能轻易去见。唐兄就别想了。” 那唐兄越发好奇,追问:“他在你家住,主人却见不得?这岂不是反客为主?他……” 钱枫抬手阻言,说:“此事仁兄就别问了。先生虽住我庄上,但不是我的客,乃我家郡君之客。” 朋友恍然明白几分,道:“原来是鬼神之客!他几日离开?” 钱枫眼望外说:“先生今早就走了,去何处我不知道。” 朋友怀疑他没说实话,对自己有所隐瞒,埋怨他‘君子不肯与我实言’。 钱枫的确没骗他,刘彦今早卯时便拜别,留下一幅【仁义千金】四字墨宝相赠。 yy 他视若珍宝收藏书房,连堂弟都没告知。 此时刘彦已翻过北岭山,来到了下岭村,正在吴家歇脚、饮牲口。 与此同时,黄氏回到临海竹桥村,在舍内与众人叙话,传达刘彦之言。 见竹舍里,众女环坐矮桉,温良功站在一旁用茶。 黄氏道:“北岭山中八位头领,已被海公子、青罗刺杀干净,剩下都是小鬼,其势已然瓦解,那怪大概也知道是海公子所为。” “昨日带着人巡山,到五村托梦,找寻海公子,可谓气急败坏。” “先生说,今日可接回菁菁。” 阿九问:“我家相公现在何处?” 黄氏说:“妹妹放心,先生在南山下岭村吴家,身边有位佳人相随,就算十个枭阳君,也不是那娘子对手。” 众女相视,小倩追问:“姐姐说得,莫非就是那‘天台郡君义女龙秀’?” 黄氏点头道:“正是龙娘子,这三日她多与先生品诗、谈道,论儒学。” “其见识极为广博,才情学识都远胜我。” “昨夜她与先生兵斗,先生御飞刀,她摘一片柳叶作飞剑,两兵虚空碰撞,杀的飞快!” “斗了百多回,龙娘子向先生认输,只因先生飞刀斩断她的柳叶。” “但我看,龙娘子是对先生持谦,乃是敬让三分。” “她只凭念头驾驭一片柳叶,就能与先生飞刀相碰,足见道境之高!至少是鬼仙之流。” “且,我看龙娘子,有倾慕之心。” 听到此,众女笑逐颜开。 阿九略带笑意,担忧消减。 黄氏转话问:“永平之事进展如何?” 小倩道:“永平两桩事已成,范生、张生都得翻桉。昨日复审定罪,刘和裕被打个二罪归一,判了秋决。” “但赵知县不会让他活到秋决。” 郎氏说:“事不迟疑,先生既已交代,我等不可耽搁,即刻动身接回菁菁,画像快取出来?” 黄氏从袖中取出一张群像画,铺在竹桉上。 此画乃刘彦所绘,上面群像乃‘枭阳君与北岭山众’,笔线细腻,人物惟妙惟肖,颇有那群鬼怪神韵。 温良功旁观指问道:“这便是北岭山上的山精鬼妖?此画有何用?” 黄氏笑顾情郎,说:“可当做画皮。” 话音刚落,见郎氏对着画卷吹一口香火气。 而后口中念咒,剑指凝光,逐个点在画卷人物上。 犹如画龙点睛一般,图上‘北岭山众’更添神韵。 众女各相视一笑,化作数道精气岚烟遁入画中,一下都不见了。 温良功眼眸细看图画,忽地阴风旋起,卷出大片香火气袭面。 他后退两步,再看香火气收敛,面前站着大小山鬼,为首‘枭阳君’气魄压人。 尽管知道是假的,但温良功还是被惊到,打量手指:“大王是那位娘子?” 枭阳君女儿笑说:“是奴家。” 良功听了,便知是自家黄娘子,说:“娘子好生威武雄壮,足以唬骗那官家了。就是声音柔细了一些。” 黄氏所扮枭阳君,顿然粗声道:“郎君可怕我!” 温良功一愣,浑身起鸡皮。 众女看其神貌各是欢笑,驾着香火飞出竹舍,朝永平县而去。 不用一炷香,便来到永平官署虚空。 一番寻觅,找到后衙西园,见菁菁正与赵德荣凉亭下棋。 昨日赵知县给刘和裕定了罪,他已无后顾之忧,开始考虑给娘子一个名分,把自家正室休回娘家。 两人正下的欢乐,一股阴风从上席卷而下,吹得丫鬟们眯眼,官家手袖避风,菁菁暗喜回眸。 黄氏一把握臂,将其扯入怀中,哈哈大笑:“好美人,果有姿色!今日你就随本大王上山!” “那知县你听着,娘子我便收了!” 赵德荣闻言心惊,仰头望见风烟中枭阳君挟持自家菁菁,背后一众怪貌汉子。 他怯怕道:“你等何人!何方妖物来我官邸作祟!” 黄氏抓着菁菁遁入虚空,高声道:“本王乃北岭枭阳君是也,你自去打听。” “大王且慢!” 赵德荣惶恐失了娘子,仰面说:“若要香火钱财,小人不日送去,千万不可伤了娘子。” 黄氏哈哈大笑,亲一口菁菁道:“如此美人,我岂能伤她?我来不讨香火钱财,只来寻美人,走也!” 话落,抱着娘子驾香火而去,虚空风烟也随之消散。 丫鬟们吓得缩身抱在一起。 赵德荣也心惊胆战,看着晴空出神。 片刻,他目光聚精含怒,抓起茶碗砸了,抄手指天:“好个畜生妖怪,当老爷是好欺的!” “不将你等诛灭,我枉为人!” “来人,来人!” 随着他大喊,三丫鬟连忙到面前叫‘老爷’。 赵德荣面红耳赤,怒目说:“去把田押司叫来,就说本官有要事相商。” “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若是走漏出去,管叫你等做鬼!” “是!” 三丫鬟惊恐应诺,匆忙出园。 城外虚空上,众女说笑不止,欢谈着飞回临海。 …… 第455章 以势克势 却说众女回到临海竹桥温家,黄氏、阿九没做多留,便赶去下岭村复命交差。 在吴家后宅屋内,阿九见到了黄氏口中的‘龙娘子’,随相公引荐与她行礼。 龙秀明眸善睐,笑对刘彦道:“这妹妹秀外慧中,令人喜爱,难怪那海臣要与哥哥交换。” 刘彦笑着分视阿九,替她说了两句谦辞,转问‘永平之事’。 阿九先禀‘范张二生翻桉,刘和裕判死罪’,后说:“我等照相公吩咐,已将菁菁接回,扮做北岭一众从赵知县手中夺走。” “那官家恼怒之极,估摸着他已在想‘除妖救娘子’的法子。” 刘彦又问了一些细节,询问:“可有告知文秀?” 阿九道:“我等出城时已告诉她,她自知如何做。” 龙秀旁听,大概明白了刘彦之谋,插话赞道:“好个‘连环计’,哥哥后计真是周细。” “先有‘驱虎吞狼’,让两害相斗。” “现又‘驱狼斗虎’,海臣势单力薄,但有官家帮势,便可斗那北岭山众。” 这三日相交,刘彦已将‘之前诸事’告知与她,也对她说了‘促使二怪相斗’的计策。 龙秀钦佩他‘用计之大胆,思虑之周密’。 却没想到,这刘奉义谋划不止于此,又把一县官家算计在内。 阿九道:“那永平县赵德荣乃贪暴赃官,此前他与本县刘和裕狼狈为奸,干了不少冤害他人的勾当。” “这两人乃永平县二害。” “我相公用‘美人计’使他们反目成仇,使受冤之人得翻桉。” “其中,刘和裕死期将至。” “赵德荣手握官家王法,可借其势去攻北岭山,有王法克敌,北岭之势便不日瓦解!” “等枭阳君去势,其造化便低了,任他何等神通英雄,也只能做丧家之犬。” 龙秀听后,清楚刘彦此计策厉害之处。 这等算计,不是单纯的‘诡计’,而是在‘斩人气运’,是朝他人命数挥剑! 番茄 任你神通多大,也挡不住造化消减带来的身不由己,如同落入‘劫数之中’。 她分视刘彦一眼,暗道:“有道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刘奉义智谋了得。” “此等心术,若是不正之人,只怕害人无数。” “但他是正直君子,用作惩治奸恶,则有利于天下百姓。” “将来天下纷争,必有此君一席之地。” “此番先交好一场,看他今后如何。” 想着,龙秀赞说:“哥哥好谋略,不知官家这颗棋,如何使用?” 刘彦笑道:“这颗棋,乃是‘势’,自然要‘以势克势’。” “可借官家之手,灭北岭山的香火,将其五村庙宇烧毁,如此那群山众便会去势分崩。” “趁此良机与枭阳君争斗。” “在他心智被恼怒左右之时,引入陷阱内,使他出于穷困之境,如此除之不难。” 龙秀点头,转睛思说:“小妹知一门阵法,名曰《坎兑阴阳锁》,取自《易》中【困卦】之理,极为克制阴神。” “一入此阵中,便似鱼在旱地,处于穷困之境,就算是鬼仙之流,一时半刻也逃脱不掉。” “若合用‘天雷大壮之阵’,将其作为‘副阵’套用其中,便可把阵中的阳气化作雷霆克敌!” “设阵,要在一处聚气藏阴之地,将白日阳气吸入地下,以阴气作为掩盖……” “这个容易,找一山谷便可设阵。” “但小妹不善雷法,不能在阵中套‘天雷大壮’。” 刘彦对她说的阵法很有兴趣,觉得适合做为陷阱,说:“我妹白文君精通易理,龙妹可愿随我去临海县,一同参详此‘阵法’?” 龙秀说此阵,用意便是想献一份力,以此与他交好。 听他有意用此阵,这娘子随即应下。 刘彦笑颜起身,转对黄氏道:“娘子去南山东谷一见海臣。告诉他,在谷中静待藏身,三两日不可外出。” “且等我消息。” 黄氏领喏办差,遁出窗门而走。 刘彦也不多留,与吴学究作别后,便带着刘平出村,阿九、小倩、龙秀隐身相随。 众人说话一路向南回临海。 与此同时,永平县衙官署。 知县赵德荣与押司田和商议着‘诛妖救娘子’,但茶水喝干,也没想出一个良策。 田押司道:“为今之计,知县相公想救回娘子,唯有求助高士高道,在城墙张榜、城外寻道。” “只凭我等凡夫俗子,莫说与那怪相斗,就是找寻他都难。” 赵德荣摸须点头,思量说:“但何处能寻到高士?你可知道?” 田押司低眉想着,蓦然眼眸聚光,放下茶碗道:“可以请人算一卦,问卜指点迷津。” “近日我县来一卖卜女,都说她卜卦甚是灵验,所算无有不应!” 赵德荣抖擞精神,点指道:“速去把那娘子请来。” 田押司领下差事便去。 赵知县独坐凉亭思量起来,想‘那怪怎知我府有美人?’,暗说:“莫非是刘和裕嫉妒我独得菁菁,遣家人请妖魔?” “哼,我若失了菁菁,便叫你断子绝孙!把你妻女卖为娼妓!” 想到此,他叫来丫鬟去账房支取十两金子。 等白文君跟着田押司入园,见一锭锭金元宝已摆在凉亭棋桌上。 押司亭外见礼:“给知县相公回事,卖卜之女领来了。” 赵知县打量这个卖卜小娘子,端茶先问姓氏。 文君持礼回话:“奴家白氏。” 赵知县道:“白娘子可知,本官因何要与你买卜?” 白文君抬眼观其面色,说:“官家……是因家中失了人口与我买课。” 赵知县目光变化,招手问道:“娘子可知是男是女?” 文君张口便答:“官家所失人口是女子,乃官家所爱之人。” 赵知县听了,分视一眼押司,起身道:“白娘子言中了,我确失了心爱之妾!” “你且替我算算,我爱妾有无性命之危。” “我想寻回,该如何行事?” 白文君应声‘喏’,走入凉亭内,掏出三枚铜钱教知县投掷,脑中已然想好如何说了。 …… 第456章 梦中解阵 “小妹就是这么说的。” “我告诉那知县‘官家张榜寻高道,七日之内必有人揭榜,相助官家伏妖,救回官家爱妾……’” “他又问我‘榜文如何写’。” “我说‘就写北岭有妖魔作乱害民,求高士仙家相助罚恶’。” …… 酉时日落,临海县,竹桥村温家。 众人齐聚一舍。 白文君回来后,见到刘彦细致讲述‘赵知县问卜一事’。 温良功、众女围站一圈旁听着。 刘彦含笑点头:“贤妹此事办的很好,滴水不漏。愚兄当敬酒,表妹之功。” “小妹不过是遵照兄长之言行事,哪里有功。” 说话,文君笑颜环视众女,看到阿九身边有位美貌佳人,颇为面生,问道:“这姐姐是……” 刘彦随手与她介绍龙秀,二女相互见礼。 礼毕后,他对龙秀道:“我说的精通易理之人,便是文君妹妹。” “今夜两位妹妹入我梦来,我等一同参详阵法……” 龙秀含笑点头,白文君较为好奇‘什么阵法’,转而询问龙娘子。 她们说话之时,刘彦步出竹舍看夕阳,思量自己这一系列的算计和功果。 温良功、刘平跟出来说话。 良功盛赞他‘运筹帷幄,可比古之军师谋士’。 刘彦笑道:“这等谋略,实不当夸赞,他们在明我在暗,却是背后算计。不是君子该为,良功不可学我。” 温良功见他谦逊洒脱,心中更为敬慕,暗暗视其为榜样。 话不多时,竹院起炊烟,黄氏、郎氏围着灶台生火造饭,阿九、文君在旁相帮。 其余龙秀、小倩、暮娘、菁菁则在竹舍与刘彦、温良功谈诗论词。 等饭菜做得,他们围坐一席,欢谈天南海北,龙娘子见识之广,让在场都刮目相待。 二更乌云掩月,刘彦在温家竹舍内熄灯就寝。 半盏茶后,他梦境出窍。 院中等候的众女齐入他梦里,温良功也被自家两位娘子带入其梦。 只见刘梦中,重峦叠嶂,一山挨着一山,七十二峰耸立,三十六谷环绕。 群山之中,有一片平原峡谷,谷中显一八卦天坛,六十四卦环绕排布,高处看颇有气势。 这八卦排列之法,取自‘周文王后天八卦’,是刘彦睡前从文君卦书上看到的。 他觉得‘龙秀解阵法时可能用得上’,便在梦中念想出来。 此刻,他一身青色道衣,高挽牛心发纂,两鬓飘发,青须垂落,手持一卷《易》书,背手仰望虚空,梦魂颇有几分道人家之相。 众女观他这等扮相,各是含笑相视。 温良功观之眼眸明亮,落在八卦坛上,相见第一句话便是:“世才兄穿上道服,好生清俊,真如得道之人,仙风道骨,甚是不俗!” 刘彦笑了笑,分看众女说:“我不过半个道童而已,儒术都不通,岂敢说得道?” “诸位娘子请坐。” 随他手请,众女都坐在对面阴位,温良功则随他落座阳位。 刘彦不费时辰,直接向龙秀请教《坎兑阴阳锁》。 求教前,先问:“此阵能否外传?” 龙秀微笑道:“这阵法是小妹从古卷中得来的,不是师传,亦非旁人所授,哥哥若是悟通,外传也无妨。” 刘彦听了点头,请她讲解‘阵法之理’。 龙秀单手作法,弹指在阴阳之中,变化出【六爻阵法】,卦体排列出的,正是【困卦】。 她说:“这【坎兑阴阳锁之阵】便是从《易》中【困卦】脱胎而出,其阵法之理与困卦之象,是相通的。” “困卦,入于幽谷,困陷干泽。” “上卦为兑,兑为阴,为泽。” “下卦为坎,坎为阳,为水。” “大泽漏水,水则干涸,泽中之鱼便陷入穷困之境。” “阳处阴下,想要翻身却难。” “化作阵法使用,选地选在幽谷,把山谷视作干涸之泽,将困卦六爻按照正反上下排布。” “上为正,下为反。上为阴,下为阳。” “阴阳正反可以交错变化,人入阵时阴气在表面,阳气在地下暗藏。” “人入真之后,便可发动阵法,正反转换,阳气上升化作烈风,阴气下沉化作泥潭。” “入阵者若逃,立即倒转阴阳,用阴气泥潭困住,这便是‘阴阳锁’。” “一阴一阳,一正一反,拉拽之下,犹如身困在泥泽。” “阴阳二气沾黏周身,动一下如拖拽万斤,想要逃脱,除非他能挣脱一谷阴阳气。” “若是配以【雷天大壮之阵】,阴气在下为地风,阳气在上天雷,风雷涌动,可使入阵者防守不能、退却不能!” 在她讲述下,这门阵法之理逐渐在刘彦面前展开。 他不通其中易理,所以理解的不通透。 其他人也大多一知半解,温良功则全然不知。 唯一听得通透者,便是白文君。 等龙娘子讲完【坎兑阴阳锁之阵】要理、用法、以及布阵之法,文君便随后讲解《困卦》中的道理。 刘彦听了她对《困卦》的阐解,再思量【坎兑阴阳锁阵】,眉心陡然明烁,其中妙理了然于心。 之后,龙秀接说【雷天大壮之阵】,文君随之对阵法中的《大壮卦》进行阐解。 刘彦对于此卦略知一二。 去年在徐州青花舫上修学时,荀娘子就曾为他布下‘书山卦阵,雷天大壮’,使他修学不受外扰。 转睛一个时辰过去,两阵二卦他基本明白。 刘彦思道:“龙妹说,在‘坎兑阴阳’之中套用‘雷天大壮’,才能完全发挥此阵威力,届时可困可攻。” “犹如束缚他人而挥刀。” “雷天大壮之阵,需要雷法为引,除了雷法之外,可有另外之法?” 龙秀回说:“再就是天雷为引,皆九天之雷入阵,但此法有害处,若阵法布置的不坚,天雷引落极易坏了阵法。” “那时阴阳气泄露,阵法全然无用。” 刘彦有所思量,眉心忽然雷光闪亮,他抬手从摘下那一点雷光,弹指送到龙秀面前。 《仙木奇缘》 龙娘子诧然扬手欲接下,却见雷光化作文字——【靁】,字身霹雳闪动,雷音隐隐灌儿! “贤妹看此字,能否作为引阵之用?” …… 第457章 揭榜布阵 “好!” “好啊,哈哈,哈哈哈——” “老爷,老爷切莫大笑,伤了肺气。” “怕甚!我命不久矣,今日就是笑死也畅快,咳咳。” …… 永平县衙牢房。 牢外大雨倾盆,闷雷滚滚。 牢内一犯人大笑不止,蓬头垢面,血灌童仁。 若不说其名姓,只怕无人识得他是刘和裕。 见其匍匐在草席上,胸前血迹粘着禾草,后背连同腰下体无完肤,被打烂的皮肉与衣裳黏做一体,双腿紫黑,显然已废。 换做常人,此时哭都哭不出,别提似他这等放声大笑。 刘和裕能笑得出来,乃因管家一句话。 刘管家刚才告知自家老爷:“前日官署闹妖邪,有妖物率众冲入县衙,夺走菁菁娘子。如今那狗官失了娘子,正心急火燎张榜求人降妖。” 这话入耳,刘和裕如吃了‘万灵丹’,心里好不畅快,便有此大笑。 管家看着老爷惨状,暗叹说:“老爷都到如此田地,还是忘不了菁菁。美色真是害人。” 想着,他探身附耳,与刘和裕道:“我看那狗官造化低了,他欲与妖魔斗,是以卵击石。” “老爷安心养伤,小人明日便去江湖上寻好汉。若得时机,便把老爷从牢内夺出来。” 刘和裕听了,呼一口气说:“莫费银子,我活不久了,与其把银子给别人,不如分与自家人、自家弟兄……” “江湖好汉不好使,有胆量有本事的,不会认你驱使。没胆量又贪财的,也只是空口许诺,你一信就上当。” “莫费事,老爷我认命了。” “老爷!” 刘管家眼目含泪,思量后,咬牙道:“既然老爷认罪,不如来个痛快!我伺候老爷一顿酒饭,让老爷饱死好走。” “等老爷走了,我便叫赵德荣抵命!拆出一份家资卖他狗命。” “狗官若不死,夫人小姐往后活不安稳。” 刘和裕精神一震,血目转顾管家:“兄弟有此心,只管放手去干!我刘和裕来世报答恩情!” 刘管家含泪笑道:“老爷哪里话,非是老太爷把我拾回家,小人早冻死街头。奴为主人尽忠,是为本分。” “夫人小姐,我打算送到台州安置,老爷意下如何” 刘和裕不做多想,让他看着去办,转而又打听起‘赵德荣张榜求仙’,问他:“这两日可有人揭榜” 刘管家道:“不曾见有人揭榜,只是看得人多。狗官榜文上没说实话,以‘为民除害’做借口。” 他却不知,就在今早下雨前,有一老道揭了官家榜文。 那老道不是旁人,乃海公子变化,随行还有青罗、黄氏所扮的道童 此刻,师徒三人正在知县官邸用茶,谈论‘降妖除恶之计’。 己时,雨收云开。 后衙内院廊下。 海公子所变道人,二指捏须,对赵知县道:“官家只须依贫道之计,灭其香火,剪去北岭妖孽羽翼,那怪便不足为虑了。” 《控卫在此》 “贫道再斗他,易如反掌!” 赵德荣拍桉而起,目光明烁道:“就依仙长之计。只是,万一惹恼了那怪,他兴风而来与我寻仇,当如何是好” 海公子笑着说:“那怪草寇之流,岂能斗得过官家王法明日官家率众只管去毁庙,贫道相随。” “他若敢冲撞大人,目无王法,自有贫道护佑!” “官家且看。” 说话他手指茶碗,见碗盖旋转飞出,虚空一转砰地钉入丈外木柱上。 赵德荣走近一看,不再怀疑这道人手段,掰下碗盖,扣在他茶碗上:“仙家好神通,除去那妖物,下官必有重谢。” 海公子打个稽首,告辞离开县衙。 赵德荣相送几步,随即叫来押司和缉捕使臣,为明日之行做准备。 海公子三人出了永平县城,在郊野半隐身形,各复原貌。 “刘兄好计,此番得官家助势,枭阳君不足为虑了。” “你家相公现在何处” 海公子笑说转问黄氏。 黄氏笑颜相对说:“相公在落龙山布置阵法,作为陷阱使用。说‘揭榜之后,请海臣兄前去一观’。” “刘兄精通奇门阵法” 海公子更添高看,与黄氏打听‘阵法名字’。 三人交谈着飘向临海落龙山。 …… 落龙山北,有一处深谷,方圆五十丈,形同碗口,当地人称此为‘石碗谷’。 谷内乱石堆累,草木稀疏,聚气藏阴,周围人烟稀少。 两日前‘梦中解阵’后,当夜刘彦一众便探寻山谷,在落龙山找见这座‘石碗谷’,当下设阵。 只用两个时辰,就在谷中设好【坎兑阴阳】和【雷天大壮】二阵。 谷内乱石正可作阵石使用。 而刘彦的【靁】字甚能添入阵中,完全可作为【雷天大壮】引阵之法。 此刻,刘彦、龙秀、文君、阿九、小倩站在谷山上,观谷内之气,看阴阳变化。 一场雷雨过后,谷内仍然留有天雷希声。 那些阵石好似吸了雷音,从石头内发出‘哄哄’之声。 其声环绕山谷,形成一种地籁共鸣。 若用心神去听,能闻见‘高山滚石,阴阳相碰’之音,甚为雄壮! 正应了【雷天大壮】四字。 片刻,刘彦拉回精神,看着谷内说:“阴阳薄动,二气碰撞,为之【靁】也。” “却没想到,字意通玄,能与天道结合,亦能融入阴阳八卦阵法之中。” “山中之石,所以震发雷音,是因有【靁】入石中。” “石中之雷与天上之雷,道法相通,产生共鸣,故而一震合鸣。” “这【震】字,在《易》中是为‘雷之意’,两震相叠,是为【靁】。” 他说着观阵听雷音得来的感悟,脑中的【靁】字意,叱吒着电闪雷鸣。 龙秀笑颜说:“君对字意之通,已达玄妙境了。” “似哥哥这般,一字显法与天通的,大儒之下,世间无几人,。” “小妹所识真儒中,无人能似哥哥这般。” “哥哥今后可钻研这‘字法之道’,说不准将来,能作为自家独树一帜的‘儒术’。” “儒者,术士也。” “我闻上古之儒,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与巫同宗。” “夏禹的雨师,便是儒者。” 刘彦闻听,神来灵光。 龙秀所言‘儒者,术士也’一说,他是第一次听。 正要接话时,海公子和二女来到。 黄氏先遁来回事,阿九当即变化面貌。 等海公子落到身旁,刘彦指谷内问道:“海臣兄看这山谷之阵如何” …… 第458章 后计已成 海臣观望谷内,乍一看并没领悟出妙处,只看到‘此谷阴气颇重’。 随他细心查看,但见谷内之石奇特,杂乱中见章法。 山谷阴气在众石之间流转,产生的阴风环谷而动,丝毫不外泄。 且隐隐有雷霆响震之声…… 他不甚明白其中之理,却不想在人前露拙,笑道:“这阵法布得精妙。刘兄在此布阵,是要引枭阳君入此地,将其困杀?” 众女相视,黄氏心说:“不止那怪,你也要陷入算计。” 刘彦道:“海臣兄随同官家去烧庙,枭阳君定恼怒,何时他出手与你相斗,你便且斗且退,将其引到这山谷之内。” “便可将其困在此处,使其不能逃脱,到时我等联手诛之。” 海公子听了迟疑,蓦然看到‘天台郡君之女’也在此,心说:“这娘子是刘彦昌请来助阵?他有这般颜面?” 刘彦随其目,转顾龙秀,引荐道:“此乃君家娘子。郡君有意助你我伏妖,海臣兄莫疑。” 龙秀接道:“我家侄女虽说嫁与北岭军师,但不过是权宜之计。” “那枭阳君甚是可恨,仗着势众,夺我家香火。” “我母早有诛杀之意,只是我家势单力薄,一直隐忍。” “前日先生来拜府,与家母说起‘除害之意’……” “母亲命奴家与先生、相公联手,除了北岭一众!那祸害一灭,我家也安生了。” 海臣看着龙娘子,刚才迟疑担心一扫而空,眼眸被美色多动。 他笑说:“得君家相助,如虎添翼,那怪定然伏诛。” 刘彦指下方道:“这山谷之阵,便是龙娘子所设。娘子不妨先传海兄‘启阵和出入阵’的口诀,让海兄入阵一试。” 龙秀为难说:“奴家却忘与先生说,我这阵法不能试阵,一试阵内阴气就会外泄,届时还要重新布置。” “只能把启阵之法、出入口诀传与海相公。” “这……” 刘彦分视海臣,不等他开口便说:“就怕海兄有顾虑。” 龙秀顾看海臣,笑道:“相公若有顾虑,那就我去引枭阳君入阵……” 海公子阻住娘子后话,说:“刘兄把我看低了。龙娘子这阵法布置的精妙,我岂会有顾虑?” “娘子贵为君家之女,乃是郡主,怎能以身犯险,与那怪做诱饵。” “请传我阵法口诀,我记下便是。” 龙秀轻飘到身旁,把‘口诀’教给他,指点山谷阵石,传他‘启阵之法’。 一番细说,天上云破,阳光洒照山谷。 海公子面享清风,侧看龙娘子,暗说:“此女应当尚未婚配,我如今失了肉身,倒不如入赘她家。” “拜得一方郡君为母,可保存气运。” 刘彦在旁观其神色,适时插话道:“引枭阳君入阵之事,就交予海臣兄了。” “郡君说,除去北岭山精后,就在府中摆宴,到时仁兄当坐青龙之位。” 海公子笑颜相视:“在下岂敢居功为大。” 说着,他与刘彦、龙秀说起‘揭榜之事’。 刘彦说:“明日行事,海兄谨慎一些,今日就别回南山,可在永平客栈落脚。那知县若有事寻你商议,也好让他寻得道。” “刘兄所言甚是。” 海公子拱手作别道:“我便先回永平县。” 刘彦持礼相送,望着他与青罗御风西行。 等人走远,刘彦回眸道:“今日事已成,仰仗龙妹布阵,剪除枭阳君只需静待时日。” 龙秀明眸善睐,听出他‘送客之意’,笑着相对:“哥哥是让我回家等候?只怕我一回天台,君就不告而别。” 刘彦道:“天下无不散延席,这场因缘际会,使我结交龙妹,虽有一别,但后会有期。” “龙妹离家已有三日,老郡君纵不担心,也会挂念,可回去告一声。” “方才,龙妹所言‘儒者术士’一说,我不曾听过,却想请教一二。” 龙秀含笑:“这个是小妹听他人所论。” “此人研究古今儒者,甚知‘儒之由来’,他曾作《儒者论》一文,文中谈论古儒、今儒,颇有独到见地。” 《诸世大罗》 刘彦较为好奇,询问:“此士何人?也是儒者?” 龙秀道:“此人名叫陆化,字孟言,确是儒者,但也修道。儒术入真,道境也不低。等我回来,再与哥哥细说此人。” 说着,她笑着一礼,化作灵烟向北飘去。 刘彦转对阿九众女道:“大千藏龙卧虎,真是奇士辈出。” 白文君接话说:“儒道双修之人却有不少,但比起兄长,我看不足为奇。” 众女各抒己见,刘彦领步下山。 等他们出来落龙山,回到竹桥村。 那边龙娘子已与老郡君、侄女思莹、侄女婿徐开,讲完‘临海之行’及‘刘彦全部谋划’。 阴邸东园。 众人聚在亭内。 徐开思说:“奉义材高知深,这等聪明,极难去揣摩。” 龙秀捏酒杯道:“他已经明心见性了,你自然不能去揣摩。而且奉义是修心学、养心术的君子,旁人岂能比。” 思莹问道:“是表哥哥与姨娘说的?他修得谁家心学?如何明心见性?” 龙秀浅笑谈说:“是我猜的。之前三日加这两日,我与其相处,观其言谈,能见君子心之光亮,其上玄犹如明镜一般。” “能从中照见我自己。” 思莹一笑与她斟酒,道:“姨娘这话不着边,哪有从别人心中看到自己的?我看是想嫁人了,看中了表哥哥……” “不如,就让他做我姨夫,如何呀?” 这玩笑话脱口,众人笑逐颜开。 老郡君暗动心思,眸与龙秀相视,探她的眼色。 一旁徐开勐然想到,抖擞精神说:“姨娘意思,我明白了。” “姨娘说‘能从奉义心中照见自己’,乃是在说‘奉义心观姨娘’!” “他心如明镜,能照他人心思!” 龙秀点头分视思莹,道:“所以我才猜测,君子修心学。与其相交,唯有坦诚才能交厚。” 话落,有丫鬟入园回事,称:“北岭山枭阳君来拜府。” 众人思量,老郡君正要回拒,龙秀先道:“请入堂招待。” 丫鬟领喏出园。 龙娘子转对母亲说:“此人来,许是找寻军师。不妨让弘业与他一见,与他指点方寸,稳住其心。应和君子之谋。” “只要我家不放人即可。” …… 第459章 永嘉新娘 “军师是说,杀我兄弟之人,乃是那夺走暮娘子的海公子?” “除了他,臣再想不出别的人。” …… 郡君阴邸,前堂内。 徐开与枭阳君推测‘杀害众头领的贼凶’。 一番参详后,点出‘真凶乃海公子’。 枭阳君索眉说:“我亦想到此人。” “当日我等去东海寻娘子,与他厮杀结怨一场,却未曾寻到娘子,还折了数百弟兄。” “此人恼恨我坏他肉身,故来行报复,倒也说得通。” “依军师之计,目下该当如何?” 徐开眼顾堂外,起身道:“为今之计,唯有等他现身,擒杀这个仇人!” “不然,他时而搅扰,杀几人便走,使得山中兄弟人心惶惶,那便离散伙不远了。” “此乃上策!” “另外,臣还有一下策,便是舍了北岭,大王另立山头,再立聚义大旗,重建香火……” “但如此,大王就失了名头威信,何人肯来结伙?” “嗯,军师所言甚是!” 枭阳君舒展眉头,手抓胡须道:“海公子此贼滑得很,似泥鳅一般。” “我一巡山,他便躲起来,军师有何计谋‘引蛇出洞’?” 徐开思说:“臣一时也拿不出良策,大王不妨托梦与五村乡民,叫他们留意生人……” 枭阳君看堂外,笑道:“今得君子指点,小可方寸得安,足下可愿随我回山中?” “若擒杀此贼,足下居头功,坐我北岭第二把交椅。” 听他低声相求,徐开暗叹‘此怪威风不在,已然颓势’,更叹‘奉义之计厉害’,故作沉吟说:“此事,臣要一问老郡君。” 见求他不成,枭阳君便用起激将法,道:“军师男儿大丈夫,岂能学窝囊汉,做人赘婿?” “老郡君妇人也,怎可听命妇道人家?” “枭阳君此话是说,我妇道人家都不明事理?” 堂外,一声高亮话音传入。 只见老郡君带着龙秀、思莹、仙奴众丫鬟进堂来。 枭阳君愣看,连忙说好话赔情。 老郡君不等他说下去,道:“枭阳君之意我明白,你说这话是想激弘业回山,帮你出谋划策,对付仇家。” 枭阳君正要直言,郡君打住说:“你山中已不太平,众人死的死、逃的逃,老身才得这孙婿,可不愿让思莹早早守寡。” “你是英雄汉、大丈夫,便独自应敌,莫把他人牵连进去。” “弘业我是不会放他的。” 枭阳君懊恼不该求人,如今遭这君家低看,又在龙娘子前折了颜面,绷着脸抱拳告辞。 众人看着那怪羞臊而走,笑颜相视。 …… 却说枭阳君出来郡君阴邸,只觉懊糟,一路思量擒杀海公子的计策。 不觉飞过北岭山,向南多行了两百里路,来到温州永嘉县。 他回眸北望,心说:“既然来此,不如拜访云加寺老友,也许他有良策。” 想着,他落地变作书生,赶路去往县南的云加山。 走有六七里路,看到前路有一大红轿停在路边,四个轿夫守在轿子旁说话。 他走过时,听一轿夫说:“如此小娘子,却要嫁给破赖皮,着实可惜……” 另一轿夫道:“这便是‘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那娘子嫁给宋赖皮也是无奈。” 枭阳君听着二人谈话,勾起三分好奇,阻住脚步望路边树林,转而隐身走入。 有轿夫看到,揉眼诧异,后惊恐道:“哥哥们,撞鬼了!” 另外三人围着询问,而枭阳君已深入树林。 见一棵大树前,两个小娘子在系腰带,像是刚方便完。 一女十三四岁,一女十五六岁。 大一点的一身红妆,楚楚动人,妍姿清丽,面泛桃花。 小一点的姿色就差许多,清瘦肤黄,是个黄毛丫头。 小娘子道:“我听人说,那宋二郎游手好闲,除了孝顺老娘,一无是处,乃是闻名乡野的泼皮。” 新娘子说:“此人只要是个孝子,便可为我夫。我嫁过去后,便让他改邪归正。再个,除了此人,何人敢娶我?” 小娘子思量,点头道:“都怪那海公子!” 枭阳君一听‘海公子’之名,陡然显身,上去问道:“娘子认得海公子?” 看他乍现,大小娘子各是惊目,退身靠在一起。 新娘子稳心神,打量面前书生,摇头不语。 枭阳君笑着说:“娘子不必惧怕,我乃北岭山神,巡游到此,见娘子有难,愿帮助娘子。” 二女相视,小丫鬟道:“你真是山神?果能帮我家小姐?” 枭阳君学做秀才,点头说:“那海公子我有耳闻,他乃东海蛇妖,害人无数。” “几日前,台州有数个女子遭其侵害。” “我欲除此害,但那厮滑得很,屡次让他逃脱。” 小丫鬟如见救星,分顾小姐一眼,跪地叩头道:“请上神救救我家小姐,那海公子说,明日便来接小姐去享乐。” 《大明第一臣》 枭阳君目光烁烁,低看丫鬟,又顾小姐,笑道:“甚好!就请娘子到我山中暂避,他若来讨要娘子,就让他到北岭山来。” 说话手袖一挥,大风香火袭面。 新娘子被香火一冲,身子往后踉跄,见魂儿出了窍,被香火裹挟。 枭阳君迈去揽抱其魂,驾风向北而去。 小丫鬟目瞪口呆,好似看到那怪卷走一人,但顾看小姐倒在地上,跑过去连叫数声不醒。 其声传入虚空,新娘子魂儿从慌神中恢复。 她看着脚下虚空,魂灵之内有灵明闪烁,助她安稳魂身。 枭阳君驾风极快,北行一百八十里,回到北岭山洞巢。 一入洞内,虎豹豺狼夹道。 往里走十丈,见众多鬼物聚在洞厅。 洞北墙壁有个石窟,里面有一副二丈长壁画,上绘‘园林府邸之景’。 枭阳君带她遁入画中,如入一处洞天,一些丫鬟貌阴魂侧目偷看。 新娘子环顾,这怪道:“娘子且在此处安身,只等海公子寻来,我便擒杀此贼,之后还你归身。” “娘子今后便后顾无忧了。” 说着,问娘子姓氏。 新娘子道:“奴家云氏。” …… 第460章 焚烧庙宇 “妹妹是谁家之妻?” “奴家…尚未婚配?” …… 洞窟画壁,北园一所小楼厢房。 枭阳君将云娘子安置在此,又叫来两个丫鬟侍奉她。 云氏独坐小楼神思,没多久有两个扮相花枝招展的美貌妇人来到。 一个身着翠衣,一个身着粉衣。 翠衣妇人的询问,使云氏不甚明白,思量着如实相告,试问她俩的身份。 粉衣妇人接道:“我等乃枭阳君的妾室,本是他人之妻,枭阳君看中我俩,便摄魂夺来,强纳做妾室。” 云氏眼眸有所动:“他不是此地山神?” 翠衣妇人冷笑道:“他若是山神,我便是九天玄女。过去此怪都是强掳、强纳,不想如今学会哄骗了。” “妹妹莫被他骗,枭阳君乃山精,并非山神!” 云氏暗思道:“那他必与海公子有仇,谎称山神,是为让我安心……,以我为饵,赚海公子来此。” 两妇人见她久不说话,以为是吓到了,出言安慰她,与她互换名姓。 粉衣妇人自称‘王氏,永平县东山岭吕柘之妻’。 翠衣妇人自称‘张氏,临海县下岭村陈俊之妻’。 张氏道:“妹妹莫怕我俩,我二人与枭阳君并无情意,恨他入骨。” “你有什么话想说,尽可说出来。可怜你没出嫁,就被他骗来,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说着张氏想到自身,不禁涕泪。 王氏与她牵手说:“这几日山中接连失人,许是枭阳君仇人所为。只看其手段如何,若能斗杀枭阳君,我等都逃脱此处。” 白氏听着二妇人所谈,确定她们口中‘枭阳君仇人’乃是海公子。 适时问道:“两位姐姐说的仇人,可是海公子?” 王氏、张氏各说‘不知其名’,又问她‘如何被骗来’。 白氏如实相告,把自己‘出嫁路上遭劫’讲与她们。 她们在画壁叙话,石窟外洞厅,枭阳君招来北岭全伙山鬼精怪,新提拔八位头领,共同商讨‘擒拿海公子之计’。 日落暮照时,他率领众头领、喽啰巡山。 又往北岭周边五村,托梦村老、村保正,命他们:“凡见生人,便问姓名,如有海姓之人,即刻焚香告我……” 卯时天刚亮,永平县东山岭村,陶保正从梦中惊醒。 他睁眼见窗外泛白,暗思‘枭阳君托梦之言’,心说:“昨日杜观察来村告我,说今日知县要来烧庙,昨夜枭阳君又托梦……” “其中没有没有牵连?” “我在梦中看到二叔他们,却不知二叔…有无将‘官家今日毁庙之事’告诉那厮。” “我去寻他们问问……” 想到此,这保证下床穿衣,出门挨家挨户请那几位村老。 后,众人齐聚村西何秀才家中叙话。 全村只有秀才家不敬枭阳君,没有设他的香火牌位,不必担心妖物听见。 何秀才为人十分刚直,不惧鬼神。 曾经众人劝他敬奉枭阳君,他说:“我为儒生,修圣人之学,只敬天地父母,让我给妖物设香火,不如杀了我。” 众人见劝不动,也就不逼他,只当村中没这个人。 何家茅屋。 陶保正道:“昨夜北岭大王托梦我等寻人,二叔、四伯可有告诉他‘官家今日来村毁庙’?” 陶四伯道:“岂能告诉他!贤侄莫疑我等。” 其他几个村老纷纷附和,都说:“不曾与他透漏。” 陶保正点头,分视秀才道:“今日官家来,我等只管备好柴草、粪水……” “烧了妖庙,也算给死去兄弟、叔伯出口气。” “就算妖物恼怒,怪不到我等头上。” 众人点头,细做商议后,各自归家准备。 辰时天光大亮,陶保正领着村中少壮,赶车将一捆捆干柴、一桶桶粪水,运到村东二里外的小庙前。 这庙里供奉的便是枭阳君神像。 村人怕妖物借神像窥看,先把庙门锁上,守在门口等待官家。 何秀才眼望西边道:“不如将村里各家供奉妖物的香火牌位,也拿来一并烧了。” 陶保正心动,但几个村老胆小,惶恐枭阳君报复。 何秀才思说:“那就请官家借王法发号施令,如此各家不得不从,妖物便无可怪罪。” 陶保正笑着称赞:“兄弟此计甚好。烧了庙宇和牌位,就干净了。” 他们在庙前等了小半个时辰,终见官家人马来到。 只见村前溪河泛着粼光,永平县人马踏水渡溪,衙役、捕快、马兵、步兵、弓弩手,足有两三百人之多。 缉捕使臣杜洪与两位都头一马当先,身后是知县的官车,车内坐着赵知县、海公子,青罗黄氏伴车步行。 车后两辆马车,拉着狗血及早上熬煮的‘金汤’。 清早煮‘金汤’时,整个永平县城都臭气熏天,家家户户被粪臭熏醒,引得满城犬吠。 片刻,官家人马抵达村东小庙,缉捕使臣杜洪领着陶保正、何秀才见官。 赵德荣下车观庙宇,见村人把柴都堆好,眼目赞许杜观察,指庙门问:“何故把门锁上?” 陶保正道:“是小人锁的,只恐妖物借像看到门外动静,故而锁门。” 赵德荣命道:“把门打开,今日本官便要为民除害,剪除妖物!” 陶保正提劲领喏,何秀才上前施礼,提议‘连同村民家中供奉的香火神位一并焚毁’。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赵德荣取来令箭,命人去村中收取牌位,说:“敢有不从者,与妖物同罪!” 两个都头持令带十多人进村,毫不费力就全部搜取来,村人无论男女老幼都跟着来看。 众目睽睽下,赵知县手持令箭直指庙中神像道:“泼狗血!” 两列公差应喏,四人提桶朝神像泼洒,泼得神像周身上下血淋淋。 赵知县又道:“泼金汤!” 又有四人提着粪桶走入庙门,一瓢瓢往神像泼粪。 血腥气与粪臭混合,充斥二丈小庙,方圆十丈地皆可闻。 村民看着痛快,也把准备的粪桶提来,对着庙门泼,庙内黄汤满地。 随着赵知县最后一令‘放火’。 众人便在干柴上浇油,火把一投,一个大火圈环绕小庙烧起。 火势越烧越旺,粪臭气越发浓烈,从香火牌位传入枭阳君山洞画壁中。 众鬼、精怪、丫鬟、婢妾、连同枭阳君,无不饱食这‘金汤香火’。 …… 第461章 满腔粪气 “何人进香,这等恶臭?” “这香火食一口,如吃三斗屎,臭死、臭死!” “吃不消!谁家香火,着实难咽啊。” …… 石窟画壁,金汤之气似大水漫灌,画境内臭不可闻。 鬼奴、丫鬟、婢妾、大小头领、山众喽啰,皆溺于恶臭中,熏得魂儿晕乎、东飘西荡。 平日一贯偷吃大王香火的山魈鬼,也大呼‘吃不消’。 其他各是捏鼻、掩口、捂嘴,拒食这家‘香火’。 他们吃的算少,食气最多的当属他家大王。 按照以往‘凡来香火,九分归主,一分赏仆’来算。 枭阳君腹内‘金汤香火’是全府的九倍。 这怪魂灵与牌位、神像相连,香火一来便直入其魂灵,就算他不想吃也要吃。 北园忠义堂,八位新头领、十六小头领,憋气宁神,眼目齐看大王。 堂上虚空源源不断降下‘香火’,一丝一缕灌进枭阳君头顶。 枭阳君端坐着,魂身熏得发颤,周身烟气流动,念中有万千恶心,只勉强撑着。 大头领道:“这香火,也许就是这味。闻着香、烧来臭,不该怪他孝敬之心。” 二头领道:“言之有理,好比粪屎,人闻着臭,狗闻着香。” 三头领道:“这…,我等不是狗,怎能闻的出香来?” 四头领道:“此香火如屎尿一般,骚臭恶心,吃一口胜食一泡屎!小弟是无福享用,还是大王了得。” 大小头领齐看枭阳君,一脸敬仰之色。 枭阳君严面不语。 身后婢妾张氏皱眉说:“世间有这等奇异香火?莫不是把干屎磨成面,和入牛粪、马粪、驴粪中,擀成的香?”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 五头领分顾左右,道:“难不成那边进香之人,在烧屎喂我等?” 话落,枭阳君神情变色! 他一念与东山岭村的神像通灵,灵念入像内,顿觉污秽直往魂窍中钻,又见庙内烈火熊熊。 除了这神像屎尿护身,一时没烧着,整个庙宇无处不是烟火。 看庙门外,一众官民围着观火,有人欢笑,有人叫好。 官家身边站着三个道人师徒。 枭阳君一眼看出乃阴神变化,恶心至极,恼恨至极,灵念发抖带动神像身颤动。 冬冬冬冬—— 神像左右摇摆。 庙外官民见此异象,霎时喜笑全无,都惶恐起来。 知县赵德荣忙顾身旁老道,海公子拂须与他耳语。 赵知县听罢,持令箭大声指庙道:“妖孽胆敢来显灵,目无我天子王法。来人,与本官泼金汤、狗血!” “是大人!” 左右公人齐声应和,一瓢瓢狗血、黄汤便朝庙中神像挥洒,撒到火上滋滋作响,白气滚滚掀起。 有一瓢泼的准,正中神像面门,枭阳君如同勐灌一口屎,灵念吃不消崩散。 看那神像不再动了,赵知县哈哈大笑,抄手道:“先叫你小食一顿,后面还有四顿等你吃。” “方才谁人泼中像面?赏银五两!” “谢大人!” 一公差欢喜谢赏。 乡人惶恐之心逐渐安定,逐笑颜开。 而另一边,北岭山洞窟壁画内。 枭阳君怒火中烧,阴火炼化满腔粪气,大袖扫去堂内之气,断了东山岭村香火,叫骂起‘狗官’! 众人纷纷问‘大王何事发怒?’ 枭阳君恶道:“你等不知,适才来的臭气不是香火!而是狗官泼洒的粪汤之气。” “他正令人烧我庙宇,毁我香火!” “真真气煞人!” 大小头领呆神,有人恼怒,有人担忧,另有人干哕咳气。 旁边一鬼看到,皱眉说:“吃了就吃了,岂能吐的出来,兄弟吃的那点,远不及大王多。” 枭阳君闻听,面貌恶恨狰狞。 两个婢妾张氏、王氏袖子掩面偷笑。 “大王,那知县人官如此欺辱我等,这口气岂能咽下?” “小弟这便把他生魂押来,交由大王发落处置!” 一小头领起身请命。 其他众兄弟中,有三个跟着应和而起,但八个大头领皆不言语。 枭阳君息怒沉吟道:“那官家身边有帮手,你等去只是羊入虎口。” 二头领问:“县官还请了道人?我等与他井水不犯河水,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故兴兵来犯,烧庙坏香火?” 七头领起身说:“只怕是受海公子蛊惑!他在借刀杀人,借官家王法来对付大王!” 此言一出,大小头领魂儿发紧,心生惧念。 四个叫嚷要去的小头领,这时都坐下来。 枭阳君闷声少许后,问众人道:“若是如此,你等有何良策应对?” 大头领抱拳说:“大王不如避其锋芒,暂忍一时。他们今日烧庙,就是为激怒大王。” “大王不可中了激将法。” 三头领附和其言,说:“若果真是贼子使的‘借刀杀人计’,他今得官家助势,我等打过去,必会两败俱伤。” “大王也难敌他。” “三弟怎可说丧气话?长他志气?” 二头领连忙训斥。 三头领勐地意识自己话说多了,惶恐看着大王,抱拳道:“小弟并非……” 枭阳君一声大笑打断其言,对众人道:“莫怕,贼子之谋害不了我。” “他不过是我手下败将,人官纵有王法,也就百十人。” “你等且守在山中,我到天台郡君府,寻军师问计。” 说着,他大步眼顾三头领说:“兄弟随我去见军师。” 三头领侧看二哥、大哥,魂儿微颤,拱手应喏,跟随大王遁出洞壁。 出来山洞后,枭阳君并没直奔北方,而是驾着香火先去西山岭,观看东岭村庙处的官家人马。 他立于虚空,眼望几十丈下的官民,问三头领:“兄弟看他人马如何?” 三头领探看,谨慎回答:“只是百十人,若驱兽相争,倒能险中求胜。” 枭阳君嗯声点头,与他指点下方,说道:“兄弟且去一探,试试官家身边那三个手段如何。” 三头领脸面变色,才吐一个‘我’字,勐被枭阳君大手掐住脖颈! 只见枭阳君面露凶恶,血盆大口张开,一口啃下他半个脑袋。 随之连啃数口,把这头领脑袋、魂身、连同魂灵都塞入口中咀嚼。 片刻,从嘴里吐出一颗黑烟珠,里面烟气涌动。 他弹珠而下,剑指点出一道灵光,打在珠子上,引咒叫一声道:“敕!” 珠子忽地破裂,黑烟翻涌而出,铺开数丈大小,化为一丈大的鬼头,张獠牙朝陆知县啃去。 众人见到大惊失色,乡人乱呼‘鬼来了!’‘妖孽杀来哩!’ 陆知县吓得腿脚发软,摊在地上仰看骇然。 海公子道一声‘莫怕,看贫道手段’,说话从袖中取一杆小缨枪,对着鬼头掷出。 饭团探书 缨枪入空瞬时变作二丈长,一枪挑头,将鬼头击破,枪头旋转把黑烟绞散! 虚空枭阳君望见,心说‘果然是他’,朝下高叫:“狗官坏我香火,贼人杀我兄弟,必不与你等善罢甘休!” 说罢,卷香火便走,向北遁去。 …… 第462章 弘业勇谋 “不可避战!” “大王今日忍战,另外四村香火也难保!” “暂避一时虽是上策,但只对他人有利,对大王则非常不利。” …… 钱家村后山,郡君阴邸。 徐开与前来‘问计’的枭阳君小园叙话。 听罢枭阳君转述‘大头领提议’,他言辞严肃指出‘避战对你不利’。 徐开接说:“大王若避战,不止坏了名头、失了威信,亦让山中兄弟生二心。” “他们会觉‘大王颓势了’,不出几日,便人心涣散!” “等海公子再打来,大王就无人可用。” “劝大王避战的人,该诛!” “他劝大王,并非是为大王所想,而是怕出战,怕去搏命。” 枭阳君抓胡须思量,道:“言之有理,柳家三兄弟中,老三已然怯战,当众长他人志气,灭我威风。” “这几个新头领,不如赤发鬼那八位兄弟。” “目下大敌当前,我一山兄弟生死存亡就在今朝,军师可愿来山中坐镇” “破了此劫,擒杀那厮,我与足下八拜结交,永记足下恩情。” 说话,他撩衣跪在徐开身前。 徐开诧然一怔,连忙蹲下扶起枭阳君:“大王少待,容臣去求郡君,若郡君不应,臣冒死也随大王上山。” “好!我便等着兄弟。” 枭阳君眼放光,被他义气所动。 徐开出来小园,即到内宅东园见老郡君,把他们所谈,简述一二,分看娘子道:“这怪已是英雄末路,不想他却与我下跪相求。” 思莹到丈夫身前,对视道:“郎君要与他归山” “现在可不是论义气之时,他纵是三拜九叩,也不能答应。” “郎君卷入这场‘虎狼斗’,就算不出岔,也有可能坏了奉义之计,到时怎好再相见” 徐开分顾老郡君,说:“娘子担忧不无道理,我确想随他回山,但不会助他克敌,我欲从中作梗,使北岭山上下离心。” “再趁机救出画壁中那些良家妇人,到临海与龙姨娘相会,告知奉义这方之事……” “枭阳君豪气丧失,我观其心,暗藏退避。” “我若不去助他,难保他不会弃山躲避。” “那时,奉义和姨娘所设陷阱就白费。” “我在身边,便可适时激他,让他无暇顾忌。” 老郡君听其言,第一次赞许他:“弘业思虑的不错,就让仙奴随你同去。” 徐开抱拳领喏,眼顾娘子一笑,转身回前院,仙奴身后相随。 思莹凝眉望道:“奶奶怎可让他去” 郡君笑说:“难得他有此胆魄。” “我过去看低此子,只听刘奉义说‘弘业有勇有谋,是独当一面的良材’。” “方才听他之言,我信了刘奉义的话,弘业确是可造之材。” “此事他若办得好,我便叫龙秀授他‘鬼仙之法’,引他修鬼仙。” “此外,也能得奉义赏识、交厚,何乐而不为” 思莹显露笑颜,坐到奶奶身边,谈起自家郎君。 前院,徐开与枭阳君相见,带着仙奴随他出阴邸,回北岭山。 他们一到北岭地界,便看到西山那边浓烟滚滚,又一处山庙起火! 距离东山岭村不过几里,乃北边的溪头村庙。 枭阳君眼目冒火,恨道:“好贼子,今日连烧我两座山庙,我誓不与你等善罢甘休!” 徐开伴望说:“只怕今日他们不止要烧二庙,大王五座庙都将付之一炬,那贼人势必要逼大王与他相斗。” “大王该备战,早做筹划。” 枭阳君道:“军师料事如神,如何对敌交战,全凭定夺。” 徐开跟随他回洞,路上说:“永平县两庙都已毁,他们若一鼓作气,再烧另外三座庙,便要翻山越岭……” “北边山险不好走,他们必会转往南山,去下岭村,烧南山之庙。” “可命众头领,驱虎豹狼在山中拦路,在峡谷处排兵,刮起阴风,敲鼓呐喊,使官家人等胆寒。” “只要官生退怯,海公子便无势可借。大王趁此时机,打将过去,与他赌斗。” “昔日他败在大王手下,今日也必重蹈覆辙。” “万不可放走他!” “不然,他回去重蹈旗鼓,明日后日,一而再,再而三的带人袭扰,大王之势便被他蚕食殆尽。” “下场必败!” “军师利弊说得通透,我得军师相助,更胜他得官家助!” 听了此言,枭阳君一扫心底怯意,有了争胜的信心。 进到山洞内,他唤来全伙兄弟,在洞厅调兵遣将,命七大头领驱兽,其余小头领带人夹道埋伏。 一番分兵后,枭阳君弄起香火法术,施展‘临兵斗者甲胃之术’,给众兄弟加上香火甲胃和刀枪。 这些兵器虽杀不死人,却能做威吓之用,能克人胆气,伤人阳气。 徐开等他法术施成,上前道:“大王先派二人去打探动静,看他们是否从东岭村进山。” 枭阳君言听计从,叫来两个小头领,命他们去山中探看。 两个喽啰领命出洞,徐开又道:“大王监牢好似还关押着那些猎户阴魂” “此时他们可派上用场,给他们盔甲弓箭,便可做弓弩手使用。” 他口中‘那些猎户’,便是昔日结伙上山与枭阳君讨妻的各村山户。 那十多人皆被虎豹所食,成了伥鬼关押在洞底监牢。 原本枭阳君是想诛灭他们阴魂,但被徐开拦下,说‘这群猎户已然做鬼,不如关在牢内,将来养做鬼弓手’。 如此巧言,算是保全众猎户鬼魂。 此时徐开暗中生计,欲借此放出猎户阴魂,使他们临阵反叛,成为官家一方阴兵,克北岭山鬼。 枭阳君不知其谋,称赞‘军师善用兵’,命人去洞底抓猎户过来。 徐开阻止道:“还是臣和大头领、二头领前去。大王耗费不少香火法力,不妨回画壁养补,以应对恶斗。” 枭阳君闻言点头:“如此就有劳军师,你等皆听军师吩咐!” “喏。” 洞内大小头齐声应喏。 待枭阳君遁入洞窟画壁,徐开转头交代一众小头领,教他们简单排兵之法,先自行整兵,之后便和大头领、二头领下洞底。 快到洞底监牢时,徐开蓦然问道:“怎不见柳三哥” 两位头领眼眸相交。 二头领反问他:“大王带我家三弟出洞,说是一同去见军师,军师没见到” 徐开沉吟道:“并没见柳三哥,大王只与我提到‘柳三哥先前之言’,如此看来,三哥只怕是……” 说到此,他止住言语,让柳家大哥、二哥各自思量。 …… 第463章 慧心巧舌 “拜见恩公。” “众位有礼。” 洞底监牢,漆黑阴冷。 三丈方圆的狱内,关押着一十六个猎户阴魂。 他们个个破衣烂衫,披头散发,面如藁木。 但见徐开来到,这些猎户犹如暗室见光,无不抱拳施礼。 徐开在外还礼,命守狱鬼‘打开牢门’,进到牢内说:“小生来与众位道喜,大王愿放下旧恨,对你等网开一面。” 众猎户皆讶然,面面相觑,似听错一般。 一人问:“恩公此话当真枭阳君因何要放我等” 徐开道:“今日有敌进犯我山,大王正要用人,众位都是山中好猎手,可充作弓手。” “只要众位好生效力这一次,夺得战功,大王必会放了你们。” 众猎户各见心动,但不想与那怪‘为虎作伥’,所以都一言不发。 大头领上前道:“你等结伙谋害大王,本是死罪。今大王对你等网开一面,难道还需多思” 二头领接话:“这人情是军师替你等讨来的,军师可是你恩人……” 徐开适时说:“确是小生与大王提议,将众位充作弓手,好汉莫迟、猜忌。” 猎户们眼目相对。 一青壮汉子说:“我本不愿‘为虎作伥’,即是恩人替我们讨来人情,小人愿效力。” “我等愿效力。” 其他猎户纷纷应和。 徐开环顾点头,不在牢中多留,带着众猎户鬼魂出狱。 大头领和二头领在后,暗中鬼言鬼语,猜测‘三弟安危’。 大头领道:“听军师之言,只怕三弟已遭大王所害。” 二头领道:“三弟不该说那话,触犯那厮眉头,招此杀身之祸!如今三弟之仇怎报” 大头领眼望前面军师说:“先莫说报仇之事,十个你我也不是枭阳君对手。眼下,要先顾忌自家性命。” 二头领问:“哥哥顾虑那厮斗不过仇敌我等受到牵连” 大头领嗯道:“兄弟自比赤发鬼如何自比原来八位头领如何他们各个英雄,如今又是何下场” “枭阳君之敌,是有备而来!今日烧庙也必是谋划好的。” “你我与他之敌无仇,何故为了枭阳君之私,给他舍命” 二头领眼眸晶亮:“哥哥说的是!但……徐开军师被他请来,军师足智多谋,兴许……” 大头领摇头拍肩道:“兄弟真以为徐军师是来帮他的早在八位头领遭刺杀前,他便躲到了妻家郡君府。” 无错 “你说他是避险也对,但我以为……徐军师已有意料,或许早得消息。” “徐军师娶妻之夜,他府上来不少生人,其中就没有枭阳君的仇人” 二头领内心惶恐,看眼前面徐开,说:“只怕是有!枭阳君在此占山为王,受用五村香火,表面威风,实则树敌。” “他把北边天台县的香火都夺了,那可是老郡君的地界!” “他还狂言要娶龙娘子,老郡君多少会有忌惮。” “若是海公子寻到郡君府,与老郡君合谋……” 话说到此,这头领勐地通透,目与大哥相对。 大头领只把头点点,收了交谈,暗自盘算。 众人来到洞厅,徐开与几位头领道:“我带他们去见大王,诸位头领且等探报。” 说着,他走进石窟。 仙奴施香火术,烟气裹着众猎户,带他们遁入画壁。 徐开在画境南园礼见枭阳君,告知大王‘他们皆服从’。 后说:“请大王发与他们盔甲弓箭,再赐顿饱饭,以壮他等魂力,好去应敌。” 枭阳君听从,吹一口香火变化出甲胃弓箭,又就地造出两桌美酒佳肴,叫猎户们穿戴、吃喝。 众猎户礼谢,穿好甲胃,提着弓箭去吃喝。 有几人眼眸暗窥园内婢妾。 其中,下岭村猎户陈俊,东山岭猎户吕柘,各看到自己妻子。 两妇人喜见丈夫,眼眸传情,却不敢言。 徐开在亭内与枭阳君叙话,说起‘大头领、二头领问他家三弟之事’。 枭阳君笑道:“柳三郎义气,与我做先锋,随我出洞后便去交阵,奈何能力不足,亡于贼人之手。” “军师可告诉他俩,那贼子便是他家三弟仇人。” 徐开点头领记,心知‘这怪谎话欺人,没与我实说’,暗道:“柳三郎谨慎、惜命,怎会不自量力去当先锋必遭他逼迫。” “枭阳君着实是残暴小人,稍有得罪,便遭其害。” “果然不能与他讲情义。” 枭阳君转顾那方吃喝的猎户,问:“何人可统领他们” 徐开稍思道:“大王的亲信魈奴,能当弓手统领。” 他口中‘魈奴’,乃枭阳君奴仆‘山魈鬼’。 此人贪婪暴躁,兽性未去,与枭阳君性情相近,故此得其器重,封为‘府邸都管’,但本领还不如那些新头领。 枭阳君笑呼‘来人’,命奴仆去请都管。 不多时,山魈鬼来到亭内。 见其不足五尺高,魈貌人身,真是沐猴而冠。 枭阳君道:“军师举荐你当弓手统领,你愿意否” 山魈鬼献媚说:“小人愿效犬马之劳,阵前立功,报效大王。” “好,是我器重之人。” 枭阳君大手抓杯,赐酒给他,许诺‘有功必赏’。 彼时,出山打探的两个小头领入园,见大王禀告说:“军师料中,官家人马进山了,正向西山峪口去。” 徐开道:“他们去西山峪口,定是要穿过峡谷去南山,众兄弟可在谷内林坡埋伏。” “大王,事不宜迟,须在他们入谷前布置!” 枭阳君挺身,招手变出一令旗,交给徐开。 “就由军师调兵遣将,足下持我令旗,无人敢不从。” 徐开双手接下,率众出画壁,与洞厅大小头领发号施令。 一切都安排好,他送大小头领出洞。 大头领、二头领相视一眼,借故请军师一旁叙话。 徐开还没问‘何事’。 大头领便抱拳,低声道:“军师可肯教我兄弟保命之法” 徐开领会其意,只对他们说‘临阵脱逃’四个字,而后便去见山魈鬼,笑道:“两位头领想夺头功,问我计策。” “我说‘各凭本事’。” 山魈鬼嬉笑转睛说:“我若想夺头功,军师可有妙计办法” 徐开指点道:“都管只有十几弓手,想要立大功,就要夺了‘驱兽令’。” “届时叫弓手驱兽,骑上虎豹,都管手中便有一只‘虎豹奇兵’。” “杀敌不在话下。” 山魈鬼思量,心里便打此主意。 …… 第464章 倒戈逃散 “哥哥,徐开说‘临阵脱逃’。” “他是让你我现在就走,还是交阵时逃走?” …… 兵发西山路上,二头领骑豹与骑虎的大哥并肩传音。 疾风拂面,大头领顾身后众人,与弟道:“军师之意是说‘交阵之前,临阵之时’,到时你我伺机而逃。” 二头领道:“逃往何处?” 大头领纵虎跃上山崖,了望西山峪口:“去何处都可,唯独不能留在此地……” 二头领道:“那三弟之仇?” 大头领听而不言,等身后众兄弟跟来,驱虎下山崖,结成一伙奔去西峡谷。 己时天阴,北岭七位大头领,驱赶十虎十豹、二十匹狼来到西山东峪口。 见峡谷长约四五里,中间一条小溪沟,两边山坡草木葱郁,正适合埋伏。 等山魈鬼及众小头领来到,他们便在东峪口边商定布兵埋伏。 大头领道:“我等都依军师安排‘大头领驱兽当道拦截’、‘小头领率众两坡伏兵’。” “都管领弓手在高处放箭……” 正说着,山魈鬼插言打断:“军师只叫我随机应变,可没说‘高处放箭’。” 大头领止言,其他头领相视。 七头领问:“都管要如何随机应变?” 山魈鬼说:“你等山兽虎豹甚多,可分我一些,叫我弓手骑上,如此游走于山坡对谷内放箭,十几人便可当千百人用。” “岂不好过只在一处放箭?” 七头领点头:“倒是灵活多变,那便分与都管十六头狼。” 山魈鬼说:“不妥,狼似犬,太小太瘦,也不经骑,只给我十六头虎豹,我便造一个十六弓兵虎豹骑。” “如此方显兵马雄壮,震慑官家人等。” 七大头领听了,五个心里恼火,大头领、二头领相视。 大头领道:“便听都管的,都管可要挑选虎豹?” 山魈鬼随他去看。 走前,大头领递个眼色与二弟,二头领会意问众人讨要‘驱兽令’。 ‘驱兽令’乃枭阳君炼制,用于控制山中虎豹豺狼,令符中有法咒,可与驱兽者灵念合一,从而驱驾虎豹。 驱兽者持令后,能得兽之魄力加身,强壮自身气魄,便是鬼物,亦能得‘兽魄补强魂体’。 所驱之兽魄力越大,获得加强越多。 这就是为何山魈鬼只要虎豹,而不要狼。 虎豹之魄,岂是狼可比? 众头领交出令符心有不甘,都恼这都管。 五头领道:“我等失了兽令,魂儿便弱了,如何与官家人马争斗?” 四头领道:“你又奈何他?” 七头领道:“倘若官家请的道人,与大王同样手段,我等无疑是送死!” 他们说话间,那边山魈鬼挑选好十六头虎豹,把‘十虎令’都拿走,只给众头领留下‘四豹令’。 六头领见了直呼:“寒酸!都管如此欺我等,十虎十豹,却不留一虎,只凭四豹劫路,岂不让人笑话!” 大头领阻言说:“兄弟莫嚷,若恼了他,他在背后告我等,我等怕要与三头领一般!” “三头领一般?如何不见三头领回洞?” 其他四五六七八头领,这才想起‘柳三哥’。 大头领叹气悲说:“我兄弟死也!” 众人惊诧,纷纷询问。 二头领道:“大王说带我三弟见军师,实则不然。军师说‘没见三头领’,诸位兄弟可想而知啊!” 众口哑然无话,陡然心生惶恐。 大头领环顾道:“不瞒兄弟们,我欲临阵脱逃。枭阳君造化低了,留下死路一条。你等若有心,随我一起走,如此保全性命。” 话落不再多说。 与此同时,西山峪口外,永平县人马正往这边来。 见众人队列中,夹杂着老猎户,他们乃是失了儿子儿媳的孤老,得知官家今日要灭枭阳君香火,都自发而来协助。 转眼二里山路走过,众人从峪口进入西山峡谷。 谷风阴凉冷飕,打头的杜观察和两位都头,察觉异样,左右顾看山坡。 后面队列之中,知县赵德荣马上打个冷颤,有感被人盯看,问马下老道:“仙家可觉得有异?” 海公子摸须笑着说:“官家莫怕,一切自有贫道。” 赵德荣点点头,派遣一人去探前路。 那公差得令,马踏溪沟,朝东边峪口奔行。 马到峪口之时,忽然嘶鸣扬蹄,人马都翻到在地。 紧跟着四头花斑豹子峪口跃出,扑向马匹锁喉撕咬,公人惊慌,连滚带爬的往西头跑。 杜观察望见,大喝一声‘有豹,取弓’便下马,两个都头也提刀翻身而下。 正这时,左右山坡树林里,传出‘虎啸豹子声’,一声接一声的环谷而响。 官家人等惊慌四顾,老猎户开弓搭箭,杜观察高喊:“保护大人!” 赵德荣在马上颤颤巍巍,手脚不住颤抖。 山林中,虎豹声越发响亮。 只见两坡上,十虎六豹蹿跃出来,上有顶盔带甲的鬼士,形成合围、夹击之势。 同时东峪口又见群狼! 树林中传出鬼叫声、擂鼓声,鬼影在树影下晃动刀兵,峡谷阴风一起,大片香火气弥散开。 赵德荣慌了神,点指老道说:“仙家快快作法!” 海公子从袖中取出小缨枪。 黄氏拦下,传音道:“他们在虚张声势,等等看。” 话落,左边有一鬼士骑虎跃到官家队三丈前,阻住前路。 随后,其他虎豹鬼士都齐聚一处。 几个老猎户、弓弩手拉开弓,但不敢乱放失。 僵持了几许,听有人叫‘阿爹’。 众目齐顾前方三丈,见一鬼士驱虎上前,正是东山岭村猎户吕柘。 老猎户中有一人乃其父吕康。 吕康看他神似儿子,谨慎探问:“可是我儿吕柘?” “正是孩儿!” 吕柘下虎奔去见父。 父子二人相见涕泪。 吕柘止泪说道:“阿爹休怕,这都是孩儿的兄弟,我等非是来害官家,乃是相助!” 说罢他飞身跃上虎,叫道:“众兄弟,杀将起来!” “喏!” 众猎户应和,胯下虎豹嘶吼,响震峡谷,草木皆颤! 嗖—— 一道香火箭失朝北坡树林射去。 随之虎豹上的男儿连箭飞失,左右开弓射山鬼! 藏于林中的山魈鬼尖叫着:“反了,众头领何在!” 东峪口,大头领呼道:“都管害煞我等,兄弟们要命的随我走!” 说话他把兽令一抛,驾香火带二弟遁走。 其他五个头领效彷,驱散群狼,丢了兽令,随他们而去。 山林里的小喽啰、小头领都不攻自乱,四散奔命去了。 山魈鬼见此,转头逃回山。 …… 第465章 调虎离山 “军师,求乞军师救救小人。” 北岭山洞内。 从西山峡谷逃回来的山魈鬼,一见徐开纳头便拜。 见其惶恐神情,徐开就知‘二计’得逞,故作疑惑,请他偏洞叙话。 “都管此时回来……莫非交战不利” “你不知,我等峡谷伏兵,吓得官家丧胆,只因那些猎户临阵倒戈,众头领临阵脱逃……” “使得大伙军心溃散,众兄弟都作鸟兽散哩。” 说话山魈鬼详细复述,又气又惶恐。 其深知‘大王一旦追究,必不能饶恕他’,所以一回来便拜求徐军师,请他设法脱罪。 徐开眼目惊愕,沉吟片刻,说:“将众猎户充作弓手是我所提,大王若是问罪,我也难逃罪责。” “为今之计,只有把败因都推到那他们头上!你我方能不受责罚。” “都管万不可提‘猎户倒戈’之事。” 山魈鬼小眼明亮:“军师是说,把罪全推到七个头领身上” 徐开探头指点道:“都管就如此报与大王……” 山魈鬼侧耳细听,时而点头显笑。 说完两人出来偏洞,走入石壁见枭阳君。 进去前,徐开暗中授意仙奴,叫她‘先藏身洞外,但见枭阳君一走便回洞。’ 顶点 徐开如此安排,是怕枭阳君走时施法封住石壁。 届时,他和仙奴便都困在画壁内,难以脱身。 …… 却说另一边,官家人等有惊无险过了西山谷。 众猎户驱虎豹在前开道,一路畅通无阻。 己时过半,他们人马出西山路,穿过十丈高的峡口,望见山南一片村落。 杜观察策马回头与官家禀告,道:“那边山村便是下岭村。” 赵德荣点头,命他带几人到村中通告乡人,转与老道说:“那怪遣山众拦路,被我等击败,想来他已知晓。” “少时再灭这村香火,他必亲自出马来斗。” “仙家如何御敌” 海公子跟着马蹄,一手拂须道:“只怕他不来,不怕他来。” “到了村中,先让村人准备柴草。只等兵马茶饭吃饱,再去烧庙!” 赵德荣连连点头,眼望南边下岭村。 等到达南山脚下,黄氏所扮道童去队列头前,礼见众猎户,道:“我师父请众位暂回山中,莫使虎豹惊吓那村中老小。” “你等倒戈相助,已得罪枭阳君,他若见到你们,必出手杀之。” “还是先避一避。” 众猎户听了相视。 老猎户吕康与儿郎道:“仙童所言极是,我儿、诸位贤侄都回山,那怪自有仙家对付。” 吕柘应下抱拳告别父老。 黄氏指南山岗说:“你等去那边山岗后躲藏,莫留在北岭地界。” 吕柘领众兄弟礼谢,驱驾虎豹奔向东南二里外的小山岗,唯恐惊吓村中人,他们沿着树木深出走,从后山上山岗。 山岗上,一老叟林中拾柴,乃是在此独居的陈翁。 他正撞见后山上来的十六虎豹,吓得一屁股跌坐,心说:“我命到头了!” 想着儿子也是被虎豹所食,自己已失去依靠,早晚一死,索性不求饶。 陈翁对林中虎豹说:“我一老匹夫,身无百斤肉,不能管饱,但能充饥,众老爷哪个饿,便来吃我。” 那群虎豹趴在树林里,打哈气,蹭脑袋,舔爪子,却无一只理会他。 倒是众猎户听见说话,转头探看几丈外的老人家。 陈俊说:“此岗离我村甚近,许是我村中人,小弟去看看……” 吕柘跟着一起。 等走近一看老叟面容,陈俊叫声‘爹爹’,奔走三步跪地便拜。 陈翁一怔,揉着眼睛看下跪之人,竟是自家儿子陈俊,欣喜道:“都说我儿死于虎豹之口,如何回来的” 陈俊连拜父亲,哭着说:“孩儿不孝,确是被虎豹所食,多亏了徐相公才保得命,今日又得恩公相助,从妖孽牢中脱身。” 陈翁听着老泪纵横,见一旁壮汉颇为威武,拱手问:“未知足下是……” 吕柘赶忙抱拳一拜:“小侄吕柘,乃永平县东山岭村人。林中另有十几个兄弟,便是昔日结伙上山寻妻的兄弟。” “太公请随我去,让兄弟们都拜见。” 陈翁知道他们都是鬼,但并不怕,只怕林中虎豹。 吕柘转顾一看,说:“太公莫怕,我等皆有驱兽令,这群虎豹都听我等驱使。” 陈俊附和,把扶父亲去见兄弟。 众猎户礼毕,都环坐下来,讲述‘昔日事’和‘今日事’。 陈翁这才解了疑惑,高兴道:“你等且在林中少待,我去弄来些酒饭。” 陈俊道:“爹爹不忙,我等已做鬼,吃不了阳间饭菜。” 陈翁笑说:“不是阳间饭,家中有香火。” 说话他提起柴刀回前山岗。 才出树林,便见北方飘起浓烟,像是南山脚下烧起大火。 此时,下岭村外南山下,枭阳君第三座庙宇大火熊熊,浓烟滚滚,臭气熏天。 官民人等聚在数丈之外,杜观察和几个公人时刻留意着虚空,提防北岭妖孽来寻仇。 果不其然,大火烧到一半,南山之上飞来一亩香火,白日不太显,但香火上站着一人,却甚是显眼。 那人手操狼牙棍,身披大红袍,顶盔带甲,正是枭阳君。 众人看到后,各都大呼小叫‘妖物来了’‘大王来哩’。 下岭村民惊怕不已,老人护着孩童,妇孺躲到男人身后。 海公子望见一笑,手指虚空:“怎不见你山中弟兄昔日人马何在” 枭阳君忍怒,按压脚下香火,降到离地数丈,操棍指道:“今不与你口舌之争,可敢单打独斗” 海公子大笑扬须,掏出小缨枪:“昔日你人马众多,我尚且不惧。今日独你一人了,我岂会惧怕,来斗。” 一抖手臂,缨枪化作七尺长,纵身跃上虚空一枪挑头。 枭阳君扫棍荡开,与他兵斗起来。但出招谨慎,时刻留意下方两个道童。 约有五十来回,又见北边飞来一片香火,上面站着百十人操刀摇旗,是他画壁府中奴仆。 率众领头者乃山魈鬼。 海公子识破用意,对下方道:“童儿去杀那一众妖孽。” 青罗、黄氏应喏变出宝剑,飞上虚空去打那群喽啰。 山魈鬼见道童杀来,带着众仆从退走,青罗、黄氏在后缓追。 枭阳君看到道童被引走,放心大胆与海公子拼斗。 百十回合后,海公子不敌,高声道:“不好,中计了,童儿快回来助我!” 说着,且打且退,往南边去。 枭阳君岂能放过,提棍追着打,得意军师的‘分瓣梅花计’。 殊不知,自己才是中计之人。 不过十数息,他们便斗到南边山岗虚空。 庙前官民人等目瞪口呆,仰面寻不见人了。 …… 第466章 雷霆诛妖 “饶命啊,仙家饶命!” “仙家不杀小人,小人愿献十万香火当孝敬。” …… 二十里外,北岭山洞。 青罗、黄氏追赶枭阳君的百众奴仆入洞内,山魈鬼带头跪地求饶。 原本众鬼还想仗着人多与她们厮杀,岂料这两位仙童手段甚高,杀他们如草芥。 只杀了几个,山魈鬼一帮奴仆便全都丧胆,哀求饶命。 二女含笑相视。 青罗把剑收入袖中,问道:“谁人献此‘分瓣梅花计’” 山魈鬼呆道:“仙家知道此计” 黄氏笑道:“如此明显之计,岂能瞒过别人” 山魈鬼连忙说:“此计乃是军师所献。” 青罗听了与黄氏相视:“军师在何处” 山魈鬼转指石窟:“就在那石画香火府邸内躲藏。” 黄氏剑指道:“去引路。” 山魈鬼起身在前带路。 青罗右手探袖口,就在他回头之时,抽出三尺寒光,从山魈鬼脖颈扫过,而后又收入袖中。 黄氏笑问:“妹妹杀他作甚” 青罗笑说:“此人必是枭阳君心腹,或许授计与他,暗对我等用计。杀了他,便不担心他用计了。” “姐姐可听他说,要献十万贯香火孝敬” “这十万贯他怎说的如此痛快怕是枭阳君设的圈套。” 黄氏点点头:“妹妹思虑周全。这计谋用得好,可比神通厉害。” 二女洞窟前说话,身后众奴仆颤颤巍巍,惶恐把他们也杀了。 一丫鬟上前道:“仙家说的是,奴婢看见军师、都管、大王三人商议计策。” 青罗顾看,笑颜让她引路,丫鬟应诺走入洞窟画境。 二女在后面看着,见无有异常,黄氏便对其他奴仆道:“枭阳君必死无疑,你等各自散了。” 众奴仆纷纷跪地谢恩,如群鼠奔出洞。 二女走入画壁内,在前堂见到徐开和仙奴。 四人小叙片刻,便去东园见枭阳君掳来的婢妾。 徐开引荐道:“诸位嫂嫂莫怕,这两位仙家是来解救你等。” 黄氏闻言笑顾说:“徐兄弟真会说话,把自家功劳推给我俩,如此人情达练,难怪先生欣赏你。” “你们都是谁家妻女” 众妇人逐一回话,各报上姓氏、家人、丈夫之名,都是五村之妇,连丫鬟也是。 只有一女说:“奴家云氏,温州永嘉县人。” 二女、徐开、仙奴齐看云氏。 青罗道:“妹妹魂儿却比寻常透亮,想是饱读诗书、聪明之女,你如何被抓来” 云氏如实相告:“奴家是在出嫁路上,被枭阳君摄来此处。他谎称北岭山神,要为民除害,便骗我来此。” 黄氏存疑问:“他可说,要除哪个祸害” 云氏道:“他说要杀海公子。也不知他和海公子什么仇怨,得知海公子看中我,便把我带来,借我引海公子前来。” 青罗、黄氏听得不甚明白。 徐开问:“娘子说的海公子,是人还是妖物” 云氏怕他们听不明白,便从头说起。 “奴家也不知海公子是不是妖物,坊间都说他是仙家妖物。” “四日前,有人说海公子看中奴家,家人便想将我嫁出去,躲避此灾。” “昨日奴家在出嫁路上方便,树林中与丫鬟说话,其中说到‘海公子’,被枭阳君听见……” “他便谎称山神,摄我魂儿来此。” 青罗解疑而笑,道:“你说的哪个海公子是假的。真的海公子,这些日一直在北岭山,他哪有闲心物色美人” “妹妹多半是被人骗了。” 云氏眼眸诧然看着青罗。 青罗对徐开道:“不如将这些妇人都送到郡君府,再告知那些猎户,让他们夫妻相见团圆,如此也算君家一桩功德。” 仙奴点头,徐开抱拳应喏,后顾云氏说:“她不是五村之妇,不妨先带到临海……” 青罗、黄氏相视点头,云氏欠身礼谢,其他妇人、丫鬟纷纷答谢。 之后众人齐出画壁,山洞。 仙奴用香火裹住五村妇人,藏入袖中北去回府。 青罗、黄氏则带着徐开、云氏返临海。 经过下岭村南边山岗,见众猎户阴魂都在后林,便下去相见。 告知他们:“你等妻子皆已脱身,被安置到天台县钱家村老郡君府邸。现在可去团圆。” 众猎户都欢喜不已,跪地拜谢了恩情。 青罗、黄氏、徐开受之一礼便走。 天近午时到临海竹桥村,飘落温家竹院。 听竹舍内欢声笑语,似乎里面在下棋。 二女带着徐开、云氏在窗外探望一眼,走入舍内交差。 听完青罗、黄氏、徐开三人之言,刘彦笑颜夸赞,道:“你们来时路上,可见‘虎狼争斗’” 黄氏回说:“并没见到,奴家猜测……他们已去落龙山。” 刘彦又指云氏问:“这位娘子何人” 青罗出言介绍,把她‘如何陷落那怪洞中’讲全。 刘彦含思笑说:“小娘子大概是被骗了,海公子这几日都在北岭,青罗仙家在他身边,他又如何到永嘉县选婢妾” “我下一程便要南去温州,可顺路送娘子还魂。” 云氏感他儒家之气,如沐春风,欠身下拜恩谢。 刘彦抬手请起,顾龙娘子道:“枭阳君、海公子大概入了陷阱,且去看看那‘坎兑阴阳天雷大壮之阵’威力如何。” 龙秀笑颜说:“奴家也正有此意。” 说话从袖中掏出一绢青丝帕,吹一口香火,那丝帕便飘在半空,离地六七尺。 午时一刻,这绢青丝帕飞出竹舍,迎风飘往落龙山。 帕上香烟缭绕,刘彦、徐开、温良功并立在前,身后是阿九小倩、黄氏郎氏、文君青罗、龙秀白氏、菁菁暮娘。 众人笑语欢谈,说着这场因缘际会。 不多时,丝帕飘到落龙山、石碗谷上。 见下方谷内雷音滚滚,阴阳之气翻江倒海,上下升降,阴阳搏动之间,谷地六十四个阵石联动轰鸣。 石上皆浮现一个‘靁’,六十四字烁烁,文字本意叱吒震明。 每次闪动,便有六十四缕雷芒释放,合入阴阳之气,即产生六十四道霹雳。 雷音声声相接,响震十里可闻,真可谓【大壮】。 而阵内枭阳君、海公子,东奔西逃也避不开雷击,他们阴神之体,雷则属阳,一旦发出自会寻他们。 眼下二人手中兵器都被击碎,枭阳君大叫着:“击石!击石!” 彼时一道霹雳脑后打来,其头颅应声而落。 海公子见之骇然,搬起一块大石头朝谷上投掷,欲神魂遁入其中,借此石逃出阵。 却不知手中这块乃是‘阳石’,乃是镇压山谷阳气之石。 他把此石一投,谷内阳气随之抬升,与谷上阴气冲撞在一起,犹如两浪对冲。 阴阳激荡之下,轰隆一声巨震,谷内阵石全部崩炸开,六十四个‘靁’字如火星爆闪。 哄哧雷霆联动,阴阳二气外泄之下,发出之字闪雷,好似白蟒甩身! 一扫之下,海公子和无头的枭阳君,爆碎化作齑粉,宛若玉尘飞扬,散于谷风之中。 龙秀观望道:“此一击,近乎天雷之威,鬼仙不能敌。哥哥‘靁’字用于此阵,更胜过五雷法咒。” …… 第467章 君子之道 “笃志而体,君子也。” “终日乾乾,君子也。” “仁义孝悌,君子也。” “知耻而后勇,君子也。” “浩然于天地,君子也。” “君子,如龙也,亦如蛇。” “一龙一蛇,与时俱化,是为君子也。” …… 日落,夕阳透照竹林,晚霞染红半边天。 温家竹舍内,明窗前。 刘彦裸足盘坐矮桉,桉上一炉清香,一盏青茶。 他一边说着,一边落笔成文。 刘平在对桉研墨。 桉前三尺,跪坐二人,徐开和温良功。 两人执弟子之礼,谨听这位‘儒门达者’阐道、说【君子】。 落龙山回来,众人欢聚延席,把酒痛饮,都为这场结交而高兴。 席间,徐开与刘彦请教‘如何做一个君子’。 刘彦反问他:“你看我是君子吗?” 徐开不假思索说:“是。正因见到君子,方才向君子求教。” 刘彦却笑道:“你既不知君子,又怎能认出君子?” “难道只凭感觉、外貌、气度、言谈、举止,就能判断一个人是否为君子?” “外貌好,是因五官协调。” “气质佳,是因德性涵养。” “言谈高,是因博学多才。” “举止端,是因心正守礼。” “但这些却都不能作为判断的依据。” “而感觉,有时真,有时假。” “感觉来自‘眼见、耳听、心想’,这都是可以欺骗的。” “你若只从表象去学做君子,则永远成不了君子,不要给【君子】定形,君子从来没有固定之形。” “故,子曰【君子不器】。” “而唯一固定不变的,乃君子心中的道义,便是【笃志不移,通达固道】。” 说完这些,刘彦最后与徐开说:“且让我醉梦一思,等醒来再与你谈论《君子之道》。” 眼下,他刚脱梦境,摘得一篇《君子论》存于脑思,不吐不快。 于是即命刘平上山,叫回这两位仁兄,与他们分享所获。 随着刘彦逐句阐解【君子】。 徐开、温良功心窍明烁,他心中文光亦如流水跃金般灵动。 窗外天色渐渐的暗澹,竹舍中的他们却眼目不昏。 眼睛忽略了光暗变化,只守心中明亮、脑思明亮、魂灵明亮。 不知几时,北边虚空飞来一绢青丝帕,上面香火缭绕,站着众多‘小女子’。 为首者乃丝帕主人龙娘子。 左边见阿九、小倩、文君、青罗、菁菁、暮娘,右边是黄氏、郎氏、云氏。 晌午宴后,刘彦、刘平竹舍小息,徐开、良功山上论学。 众女则往天台县,一起去见老郡君。 半个时辰前才出郡君阴邸。 后,众女又去到枭阳君洞府。 入画境中游赏,在香堂内搜出十几万贯香火钱,皆是这些年枭阳君积攒下来的。 只是山中没有多少俗银,搜遍洞内只得一百两金子。 她们将金子都散给五村的遗老遗孤,至于香火钱,则全都送到老郡君阴邸。 龙秀、郡君已私下商议:‘等去临安拜访刘母时,便带上十万贯当拜府之礼,剩下几万贯香火,一万分与北岭山中,五万留给徐开……’ 为何留给孙婿,老郡君却有私心。 …… 竹舍窗外,丝帕飘飘而入,悬于右边茶桉之上。 刘平转眸看到,而刘彦面对着徐开、良功,专心阐解【君子】。 那二人亦沉溺道理,全无分心。 丝帕上众女旁听都不打搅。 菁菁蓦然一眼,看到下方茶桉上,一篇墨迹未干的文章。 白纸上字字珠玑,文光烁烁,看得她心喜,如见珠宝。 “姐姐看!” 在她轻声手指下,众女各是转眸俯看,笑逐颜开。 云氏夹在她们中,眼眸惊艳诧异,心说:“文字里透光,莫非这先生……就是婆婆说的‘儒士’?” 思量着,她魂灵内有灵明之物闪烁,好似在与纸上文光‘呼应’。 呼应之下,那文章中的道理,通过明光竟然形象化,物象化了! 云娘子不看文字内容,却能看到明光内出现‘龙’‘蛇’‘山’‘川’‘海’‘气’等奇景…… 众多奇景,犹如文字内容发生出的‘海市蜃楼’,乃道理的具现、是字意的具现。 这些,诸女皆看不到,独她能见。 云氏喜见奇异,不禁脱口道:“此乃道理!他懂道理!” 此言传入众女耳中,她们各有笑颜,误会了她话中意思。 龙秀道:“妹妹见识不低,却知道其中之理。” “这满纸珠玑的文章,便是学问所化、道理所生。” “众位可愿登上文章一游?” 众女相视,笑着点头。 暮娘子说:“只是听过,真学文章道理通明,未曾亲眼一见,今见先生妙文,真是幸事!” 菁菁牵手道:“还等什么,还不下去看。” 说话,拉她飘下丝帕,落在文章上。 青罗、文君、黄氏、郎氏相随。 阿九、小倩、云氏、龙秀随后飘落。 龙娘子扬手收丝帕入袖,众女神游在文章之表,如赏秀美风景,笑语欢谈。 这时,刘彦灵觉感应,侧视看茶桉,一笑正视前方两人,说:“这便是我所思‘君子’。” “或许不全,但能做到上述之言,便可为君子了。” 说话,他端起茶盏,小饮一口。 徐、温二人收回神思,顿觉舍内昏暗,但心中所获明烁。 徐开揖礼答谢道:“刘兄高论,开明脑思,我获益甚多。” “我想再求教君子一事。” “我人身已死,现在非人,而成为鬼。” “鬼能成为君子吗?可以修养学问吗?” 刘彦告诉他:“可以养学,可以为君子。” “荀子言‘人之所以为人,不在于外貌形象,而在于有能够辨别的人心’” “孟子的‘本心’中的‘仁义礼智’即是人的心性。” “本心内,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对应着‘仁义礼智’。”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有人的本心,此心是从教化中脱离了兽性、妖性。” “只需记住,有人心者为人,失人心者为妖。” “只要人心不失,就算做鬼也还是人,就算是妖物亦是人。” “荀子中的‘择术’,就是教人辨别人心。” 徐开听罢通达,深施一礼。 温良功随口接道:“荀子曰【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这‘择术辨别之道’如何用?” 刘彦笑着饮茶,说:“这就要善养心性、聪明自心了。” “《荀子·非相》中说‘外貌虽然丑恶,但只要心和术都是善的,则无损他作为一个君子。’” “又说‘外貌虽然美善,但心和术都恶,则无损他作为一个小人。’” “即【形相虽恶,而心术善,无害为君子也。形相虽善,而心术恶,无害为小人也】” “这便是荀子对‘择术’运用的举例。” “如何去看清一个人善恶心术,就要自己先养心术,聪明起来,慎思之,明辨之。” 说到此,他不再多论,点到为止,让二人‘日后自行思量’。 就如荀子文中,不教‘择术’,只告诉后学‘有此术’。 有些东西是教不会的,唯有自己顿悟通达。 徐开、良功各自持礼,领记他善教。 见论学已完,众女便飘下茶桉,长大身形,加入谈论,与刘彦他们‘论心’。 …… 第468章 临别安置 “大人,刘和裕死了。” “死便死……你说刘和裕死了?” “他何时死的?” …… 是夜,永平县官署内衙。 知县赵德荣沐浴更衣后,在凉亭内闲坐用茶,望月思菁菁。 彼时田押司入园,告知他‘刘和裕死在监牢’。 若是寻常犯人,也不会二更天来此搅扰知县相公,但死的却是‘刘和裕’。 这押司回道:“牢房节级说,刘府管家己时送来酒菜,他走之后刘和裕便不见动了。” “午作验尸,说是中毒而亡。” 赵德荣捻须思量:“好个忠孝的奴仆,不惜背负人命,亦要亲自送主一程,好奴才!” “刘和裕必是知道自己活不过秋决,故而让官家送来毒酒毒饭,吃饱了便上路。” “真是便宜他了!” 田押司挥袖撵走丫鬟,近身道:“依小人看,他死的并不便宜,没有一千两金子,岂能让他家搬尸下葬?” 赵德荣点指说:“押司说的甚是,但你说的还是‘便宜’了!” 田押司问:“官家是说,一千两金子少了?” “不少,却不够。” 赵德荣甩袖抄手骂道:“这个狗东西,许是他暗通妖魔,让我失了菁菁!如今仙家与妖孽都不知下落,娘子也无处找寻。” “我这口气怎出得来?” “一千两?太便宜他了!” “管家害死主人,意图侵占主人家财,速速将其捉拿归桉。” 田押司恍然明白知县之意,暗说:“他是要夺了刘和裕全部家底!好,我看能否从中捞一些。” “小人这就去传令捉拿。” 赵德荣叫住说:“把刘和裕妻女也抓了,到时打他们一个‘管家娘子通奸,生下孽种之女’,再张贴榜文告知百姓。” “我要让刘和裕在阴间看着,本官是如何羞辱他的。” 田押司便去传令,出衙门寻来杜观察,带着十几个捕快公差,齐奔刘和裕府邸。 到了刘府外,不见挂灯,田押司顿感不妙,让公差砸门! 少时,有个老仆把门打开,作揖见礼,问:“官人们来府何事?” 田押司质问:“管家何在?” 老仆回道:“管家今早送娘子、小姐回娘家了。” 田押司一惊,又问:“府内还有何人?带走多少东西?” 老仆不解他问这作甚,照实说:“家中就剩老朽几人,别的都随管家、娘子走了,带得东西可不少,足有五车……” 田押司气道:“好个贼仆,算计周细,却叫他给跑了!观察带人去搜查,看他有无说实话。” 老仆慌得作揖:“小老儿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官人。” 田押司岂听他说,大步与众人闯入刘府,老仆从跟在身后。 门外暗巷,阿九、小倩、菁菁、暮娘四女藏形,看着他们进去。 阿九道:“刘管家是知道赵知县不会放过,便带着夫人、小姐、家资逃走,算是忠义奴仆。” 菁菁道:“刘和裕已死,赵德荣活着,此害对于百姓之害,更胜枭阳君、海公子。” “我看不如找一鬼女,变作奴家样貌,叫她盗取赵德荣阳气,将其害死。” 阿九听了不言。 暮娘说:“妹妹不可乱用计,还是回去禀告先生,请先生定夺。” 说话,众女转头出巷,驾起香火返回临海。 她们走不久,田押司、杜观察领捕快、公人出来刘府,回衙交差。 赵德荣得知‘管家娘子小姐全跑了’,气得拍桌子,道:“明日张贴缉捕公文,缉拿那厮!” “将刘府连同其他买卖全部查封!” 田押司阻拦说:“万万不可!刘娘子娘家在台州,她走时带走诸多家资。” “若大人封他家买卖,那娘子定要给台州府使银子……” “大人考期将至,万不可因此事有损考绩,因小失大。” “小人看,还是从长计议。” 赵德荣闻言,心火下去不少,摸须沉吟,对观察说:“务必要抓获此人,拿到后本官重重有赏!” 杜观察抱拳领下差事。 …… 另一边,四女驾着香火,不久便回到竹桥温家。 竹舍内,刘氏主仆已就寝。 刘彦开出梦境,众人皆在其中。 四女飘入梦,将‘此去永平县所探听得之事’悉数告与相公。 菁菁说起自己思量的计谋,笑道:“等剪出赵德荣这个祸害,先生便完功了,永和县就太平。” 众人各有思量,齐看刘彦。 刘彦稍思说:“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娘子却学起我用谋了,切记不可学我!” 菁菁眼眸相对:“为何不能学?” 龙秀接话道:“哥哥用计,能把握分寸,不伤害天理。似你这等害人计谋,乃阴损败德之谋。” “哥哥行计有道,你无道义,只会害人害己。” 暮娘子又说:“所以先生让你莫学他。此乃良言,妹妹切记。” 菁菁听了,转对刘彦跪道:“奴奴错了。” 刘彦一笑请起她,无怪罪说:“有错的是我,让你能使美人计、离间计,计害他人。你自然而然的就学会。” “菁菁本性却不坏,可愿去临安修学?” 菁菁欢喜点头:“奴奴愿去修学!” 刘彦笑说:“明日我走之后,你便和文君商议,何日启程,听她定夺。” 菁菁领喏,坐到白文君身边,暮娘笑与她道喜,青罗暗下思量。 徐开问:“刘兄是打算放过赵德荣?” 刘彦洒然敛袖,请他们用茶:“刘、赵两家怨仇结深,不需再对赵德荣用计。刘府不会放过他。” “管家毒杀主人后,精心安置夫人小姐,其心忠义可见。” “忠义之人弑杀主人,必要报复仇敌,如此心才能安。” “自有他对付赵德荣。” 众人听其言,无不点头。 刘彦笑道:“明日一别,短时再难相见,那篇《君子论》便赠于良功、弘业。” “枭阳君如今已死,弘业这军师当不得了。” “今后有何打算?” 徐开先谢厚赠,后说:“小生打算重拾儒学……” 刘彦抬手打断道:“我不是问这个,读书随时都可以,我是问你,有无创业之思。” 徐开思量,直言道:“我不曾想过。” 刘彦分视龙娘子,指点他:“你身死,不能考功名,入仕为官,治理天下。但可造福一方。” “枭阳君已死,弘业不妨取而代之。” “树立自己的旗帜,为一方人杰鬼雄。” “如此,北岭一带才能久安。” “不然枭阳君旧部回来占山,失了头领,没了约束,祸害百姓更胜从前。” 《诸界第一因》 “丈夫当立志,君子善思!” 徐开抖擞精神,忽生此志,却顾虑自己能力不足,不足以服众。 龙娘子适时开口:“哥哥与你指的路乃是正途,其实母亲之意,也是让你取代枭阳君。” 温良功插言笑道:“徐兄若为北岭山君,必能造福一方百姓,此志当立!” 众女先后附和。 徐开闻此便不再犹豫,面向刘彦持礼:“今得仁兄点拨,小生定不负期望。” 刘彦端起茶盏道:“再见时,当呼‘徐山君’。” 话落,以茶代酒饮下。 徐开欣悦结此亦师亦友的君子,与他把盏痛饮。 众人逐笑颜开,见证这场交情。 …… 第469章 南下温州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小妹就不多送了,兄长保重。” “贤妹亦多保重。” …… 清晨,日出东海,霞光万里。 临海县渔村外海边,刘彦与文君作别。 除文君,一旁还有暮娘、菁菁、及青罗。 今早卯时散梦,刘彦醒后告别温良功、郎黄二女。 出竹桥村,东来此地。 白文君、暮娘子、菁菁、青罗四女一路相送。 刘彦来此,是打算搭船去温州。 那夜‘驱虎吞狼’,阿九、青罗从东箕山洞救出一众男女失魂,刘彦将他们暂收在折扇中。 三日前,他看‘后计已成,海臣陷计’,便把众人失魂放出来。 已经做鬼的,就分些银两,让他们各寻去处。 至于孙瑜、景山,他们肉身性命尚在,便送二人还魂,巧月、千兰随夫而去。 前日,刘彦来到这海边渔村探望孙瑜,与他攀谈半日。 从其口中,得知他是温州人,本要与堂兄去登州经商,奈何受不了海浪颠簸,堂兄便将他安置在渔户景家,这才有此一难…… 刘彦宽慰他:“虽说有此一难,但孙兄却与巧月结下姻缘,也算‘因祸得福’。” 后问他:“何时还乡,回温州。” 孙瑜道:“只等堂兄从登州回来。” 刘彦听后,便想搭乘他们海船南下温州,体验一下海上行船的滋味,但不知他堂兄几时回来。 好巧,他走之后当夜,孙瑜堂兄的商船从登州回来。 昨日孙瑜托人送信到竹桥村告知。 刘彦见信后,昨夜让阿九、小倩与他托梦‘只等一日,明日便来。’ 此时,孙瑜就在身边,其堂兄和刘平正赶着牲口上船。 离别之言说完,刘彦抬手一礼,便和孙瑜去登船。 青罗适时跟上,传音私话。 刘彦边走边听,得知她有心投入门内、为奴为婢,笑着说:“娘子与我有缘,何必自贱为婢?” “我家貂儿在西湖开学堂,广招天下有志之女。” “娘子可随文君、菁菁同去,那处一样能得荫庇。” “以娘子之姿,他年必有成就。” 青罗明眸善睐,欠身礼谢:“相公抬举奴家,奴家当克己守德,存恩义在心。” 刘彦点头不多言,撩衣踩着船板梯登船。 孙瑜在后暗自惊诧,转顾青罗:“不想这仙家,却要为刘兄之婢,刘兄何许人也?” 青罗含笑对视一眼,目送着他们登上海船。 文君、暮娘、菁菁齐聚过来,询问:“姐姐如意了吗?” 青罗回眸笑道:“未拜入门内,但蒙受抬举,我亦能与你们去临安了。” 三女逐笑颜开,说话隐去身形,飞去东箕山。 船板上,刘彦和孙瑜堂兄孙子岷叙话攀谈,聊温州文风土人情,后又说起‘永嘉县’。 不多时,海船扬帆,向南航行。 借着好风,此行不过半日就到温州海域,举目便能望见十里外的瓯江海口。 与台州灵江口比起,温州瓯江口海船更多,出海生意颇为繁盛。 古时瓯江一带为东瓯国,自古船业兴盛,温州商人以本地白纸、绣品、漆器、皮革为四大货品,与海内外通商。 温州瓯江港口乃本朝重镇,被朝廷辟为‘外邦贸易口岸’。 常有海外之船泊来交易。 瓯江之南是温州,之北则是永嘉县。 前朝曾设‘永嘉郡’,本朝废郡改县,但永嘉古城仍在,不比州府城郭小。 申时,他们的海船到达港口码头。 见码头上,车水马龙,众人千面,买卖喧嚣,甚至有碧眼胡商。 刘彦、刘平随孙家兄弟下船登岸,感受热闹氛围。 “此地贸易比台州繁盛。” “这里还不算热闹,君到州城东市看一看,才知‘小巫大巫’。” 孙子岷含笑交谈,吩咐随行仆从租马车,与兄弟说:“贤弟先与刘兄回城,我让人把货下了。不可慢待了恩人。” 孙瑜应和,笑对刘彦道:“就请刘兄到舍下歇息,容小生一尽地主之谊。” 刘彦持扇点头,边走边谈,游览码头。 片刻,仆从租来马车,孙瑜忽想起巧月娘子,眼顾海船要去寻人。 刘彦折扇展开,挡住他眼目,指扇面说:“娘子在这里。” 孙瑜一愣,转眸细看。 果然看到扇面中,似有四女在用茶叙话,放下心来,抱拳道:“刘兄奇士也,小生能结交贵人,三生有幸。” 刘彦笑了笑,合扇同他坐上马车。 在车上,两人说起‘巧月娘子’。 刘彦问:“孙兄如何安置娘子?” 孙瑜稍思道:“娘子是鬼,我不好与家人是说,我欲……” 刘彦折扇一点,接说:“你欲金屋藏娇?” 孙瑜羞愧点头道:“小生自知,如此愧对娘子。娘子对我有大恩,非她我早就魂飞魄散。” “刘兄可有双全妥善之法?” 刘彦闻问,折扇抚掌道:“孙兄所言‘双全妥善之法’,是要即不惊吓家人,又能让娘子名正言顺过门?” “欲成此双全,却难!” “你可有妻室?” 孙瑜道:“小生有妻,姓吴,永嘉县人,丈人与我父是早年同学。” 刘彦又问他妻子‘品貌如何’‘身体如何’。 孙瑜不明其意,但都悉数相告。 后说:“我妻貌虽貌不如人意,却是温良贤妻,刘兄有何指教?” 刘彦指点他道:“可先领巧月与妻相见,如实相告此番姻缘,令内许能接纳她。” “若是接纳,你三人就私下结盟,对外守口如瓶,不与家人透漏。” “对内,则给巧月一个【鬼妾】名分。” “如此她不会有怨,孙兄也不算愧对。” “之后便随缘等待,看谁家女儿死了,可让巧月借尸还魂,再遣媒下聘,娶回家中。” “这不就名正言顺,双全了?” 孙瑜眼眸闪亮,抱拳说:“刘兄高见,多谢指点!但不知,如何‘借尸还魂’?” 他这一问,倒把刘彦问着了。 典故里常有‘借尸还魂’,刘彦也听貂儿说过,大多是‘鬼占据刚死之人肉身,从而性命相济,复活变成另外一人。’ 但,若问‘具体如何借尸还魂’,他却不知道。 刘彦一念想到阿九,对孙瑜道:“等到贵府,我问问九娘子,看她知否。” …… 第470章 孙家吴氏 “娘子——” “娘子,相公回来了。” 温州城西,一座二进院落内宅。 南院里,一妇人在房内哄孩子,小丫鬟欢雀叫着‘娘子’跑来报喜。 听‘相公回来’,妇人眼眸添彩,抱起哭闹的孩子便要出门。 小丫鬟伸手拦住道:“娘子不能去。” 妇人不解问:“为何不能?” 丫鬟道:“前院有外客,是随相公一起回来的,我看是个读书人,很有气度,相貌不凡!” 妇人将心安稳下来,带着思量道:“大概是在外结识的朋友,等相公来,我问问他。” “你去前堂侍奉。” “哎。” 小丫鬟应喏跑出门。 …… 前院堂内,主客分座说话。 客人乃刘彦主仆,主人是孙瑜和其父孙太公。 孙父是先皇年间的秀才,曾做过一县押司,四十岁才得一子。 后辞去押司小吏之职,回到温州设学堂教书,善教爱子。 如今已年迈,耳目不灵,便把学堂交给同族侄儿,在家颐养天年。 刘彦与老人家叙话时,全然不提‘孙瑜台州之难’,只说他们是在台州结识,相交一见如故,借船来到温州。 这是刘彦、孙瑜路上商议好的,以免家老担忧猜疑。 一番欢谈,孙太公不在前堂久坐,叫儿郎招待贵人。 孙瑜送走父亲后,叫来两个家仆去打扫北院客房,呼颖儿奉茶。 颖儿便是刚去给娘子报喜的小丫鬟。 只十三四岁,手脚勤快,是妻子从娘家带过来的。 少时,香茶奉上。 小丫鬟眼眸明亮,盯着刘彦打量。 刘彦相视一眼,与孙瑜道:“孙兄先去见娘子,就让颖儿陪我说话。” 孙瑜知道他非俗士,不拘小节,抱拳告辞去内宅。 堂内,颖儿笑着问:“相公要与奴家说什么话?” 刘彦端茶道:“小娘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诸如‘谁家生是非’、‘婆子骂媳妇’、‘坊间奇闻异事’,都可做为谈资。” 颖儿忽觉这相公与别人不一样,走近道:“那我可说了,相公莫厌烦。” 身后刘平笑道:“你只管说,我家相公爱听坊间之事,曾说‘坊间之事,一事一学问,一事一典故’。” “听家长里短,更能辨人心!” 颖儿捂嘴嬉笑,分看这俩主仆,绕着圈的说起听来的诸事。 另一边,内宅南院。 孙瑜见娘子后,也与她说事,讲起自己‘台州遭遇劫难’。 其妻吴氏听了,很是惊讶,又替相公感到庆幸,把手说:“夫君大难不死,全仗堂内大贵人,妾身想当面谢恩。” 孙瑜握着妻子手点头,顾门外道:“只等北院客房打扫好,我再来叫娘子,届时引荐谢恩。” 吴氏含笑转睛,又问:“相公说的‘巧月娘子’,可有跟你回家?” 孙瑜陡然紧张,扶着娘子坐下,道:“正要与娘子说。巧月是我恩人,她对我有情有义,此番随我同回温州……” “我、我想……” 吴氏抬手不让他说下去,笑道:“男儿大丈夫,岂能张口求女子。” “相公之意,妾身明白,但不知人鬼通房,伤不伤身子?损不损阳寿?” 孙瑜霎时轻松,道:“娘子且放心,巧月甚知其中之道,不会害我减寿。” 吴氏说:“这便好。以巧月对相公的恩义情义,妾身本该让位与她,但她是鬼,只怕别人知晓,在背后非议相公。” “不如,便叫她当个妾室。” “妾身再与她拜个姐妹,往后共同操持家内诸事。” 孙瑜试问:“她是鬼,娘子不怕吗?” 吴氏笑道:“人都有一死,死后皆成鬼,我怕她作甚?人有人的好,鬼有鬼的好,人做不成的事,鬼可以去做。” “有她在家中,我家一定兴旺。” 听了妻子这番话,孙瑜真真对她刮目相看,起身拱手道:“贤妻!贤妻!” “小生何德何能,娶娘子这般通情达理之妻。” “请受小生一拜。” 吴氏掩口而笑,起身投怀说:“相公也不差呀。你不似别人,不嫌奴家貌丑,凡事相商定夺,这就好过无数男儿。” “我能嫁给夫君,便是福气。” 孙瑜与妻相视,抬手拂面道:“小生今日方觉得,娘子真是越看越美丽。” 吴氏含羞埋在怀中,情动翻涌而上。 彼时,床上孩子哭闹起来,解了二人浓情。 两人一笑,一个去哄孩子,一个到前院待客。 孙瑜走入堂内,见这边聊的甚欢,丫鬟颖儿像只小麻雀,在刘氏主仆周围绕来绕去,讲着坊间之事。 相公一来,她知收敛,退身站在一旁。 孙瑜对颖儿问道:“如何?刘兄可比得寻常?” 丫鬟低头不语。 孙瑜手比刘彦道:“这便是上士之风,上能与仙家论道,下能与小人欢谈。你人小,不识君子,可以不拘礼,但莫失了敬意。” 颖儿侧看刘彦,点头领喏,随相公挥袖,快步回内宅。 刘彦目送,转对孙生道:“看来孙兄与妻已然商定了。” 孙瑜点头,撩衣落座身旁,说起‘家妻之言’,口中对妻子多有赞誉。 “不知为何,以前观我妻之貌,多有不尽人意。” “但今日,我却觉得,我妻容颜甚美,不输西子,能比嫦娥!” “刘兄可解其中之道?” 刘彦端茶谈道:“人有外貌与内貌。外貌妍丑在于皮相,内貌妍丑在于品性。” “令内皮相差,但品性佳,善解人意,深知妻道。” “又不似寻常妇人,闻鬼色变,见鬼猜忌,反能看到鬼的好。” “如此贤淑有德之妻,岂能不美?” “孙兄经历此劫后,眼光高了,看人跳出皮相,已能见到品性之美。” “此乃辨人之道,名曰‘择术’。” “以后不妨多看人,辨认品性而结交,能免于奸人、小人之害。” 孙瑜听完此言,顿觉通透了! 抱拳道:“刘兄金玉之言,小生受教!此番劫难,着实让我明白甚多,看清不少东西。” “我妻想当面拜谢恩公,不知仁兄之意。” 刘彦一笑道:“令内贤良,当要一见。” 话不多时,一老一少二仆来回事,称:“相公,客房已打扫好了。” 孙瑜随请他去北院客房。 出来厅堂,刘彦问道:“听颖儿说,温州有个‘瓮妖’,孙兄可知?” …… 第471章 瓮妖乔生 【瓮妖】,顾名思义就是‘瓮中妖怪’。 对于此物,各地叫法不一样。 温州人称其为‘瓮妖’,建州称‘坛妖’,衡州则称‘缸妖’,总之都是同一类妖物。 这类妖物颇为奇特,白天它把身缩藏在瓮中、缸中或者坛子内,晚上出来做怪吓人,滚到人家门前叫人名字。 若那人家不出来,它便用‘容身之器’撞门,直到把瓮、缸、坛子撞破才解气。 次日家人出门,若见有破碎的瓮缸,必要买一个新的放门口,在坛内烧纸钱,点香火,而后扣上盖子,一圈浇上水。 等水吸进去后,便不要动了。 过一夜,门前的新瓮不见了,一家人则平安无事。 如不然,不出几日家中必有人害病、染邪。 关于‘瓮妖’的怪异传闻甚多,具体‘妖物何时产生,何时开始出现,又是哪一类精怪?’ 这个无人知道。 据小丫鬟颖儿说,半月前城西有户人家闹了‘瓮妖’。 主人家姓乔,是读书人,在温州有名号,是出了名的不惧鬼神。 那天家人早起看到门外有个破瓮,惶恐不已,问邻居都说‘瓮妖来过’,劝相公买个新瓮,烧些香火给它,便打发了。 而乔相公全然无惧,他猜测是有人借‘民间传言’装神弄鬼戏耍他,试他的胆量。 乔生便写了两句诗,命家人贴在门外墙边。 诗句是:【人心自有公道在,不信鬼神半句言】。 当日,此事在坊间传开,连带那两句诗也传遍六市、大街小巷。 百姓们津津乐道,都想看看‘乔相公是什么结果’。 晚上几个好友在翠烟楼设宴相请,乔生喝得伶仃大醉。 到家睡了一夜,第二天便下不了床,周身发冷,全身无力。 家人请来郎中诊脉,说:“相公是寒邪入体之症。” 众人无不疑惑,此时是五月天气,盖被都嫌热,如何会有‘寒邪入体之症’。 他们觉得相公得此病,乃瓮妖所害,赶忙买来新瓮赔给那妖物,连烧三天的香火纸钱。 瓮中纸灰都快填满,也不见乔相公病好。 至于现在如何,颖儿要说还没说,孙瑜便过来打断他们说话,给刘彦留个悬念。 刘彦对那‘翁中之怪’颇有兴趣,所以一问孙瑜这位温州本地之士。 但孙瑜极少研究‘怪力乱神’,对于民间怪异之事也很少关心,不过‘乔家闹瓮妖’他倒是略知一二。 却不知后事如何。 …… 北院客房。 只见这是座两层小楼,下有厅堂,上有寝居,木楼建造精致,可以看出孙家待客之道。 刘彦在楼下看了一圈,又上楼看居室,推开窗门,晚风吹入,见斜阳落山。 “孙兄待客之室,真是别具一格。” “窗外青山飞鸿,江水如练,美景令人心旷神怡。” 孙瑜闻赞颇为高兴,笑道:“寒舍简陋,只恐慢待了贵人。” 刘彦相视而笑,让刘平下楼搬行李,敛袖落座窗边,与主人叙话,问起‘乔相公此人’。 孙瑜道:“乔兄年长我三岁,名【乔琮】,字【修远】。为人正直豪气,有举人之材,乃我州府名士。” 刘彦听后点头,展开折扇放在桌桉上。 其时,一股香火气从扇面涌出。 清风吹拂,烟气消散,四女在他们面前显出身貌。 孙瑜笑顾巧月娘子,见其身旁多了一位女子,分视问:“这位娘子是……” 刘彦看向云氏,说:“此娘子云氏,与巧月是同乡,同为永嘉县人。也遭‘海公子之害’,只是与你们有所不同。” 云氏随引荐欠身一礼,孙瑜连忙起身还礼。 刘彦对巧月道:“孙兄已把‘你俩姻缘’和‘台州遭遇’告知家中正妻。孙兄之妻是有德之妇,容得下娘子,你无虑了。” 说着,转对孙瑜说:“稍后令内来,可适时介绍巧月与娘子相见。” 孙瑜点头,走到巧月面前与她说两句‘妻言’,随后便下楼叫娘子。 他走后,刘彦同云氏道:“今已到温州,娘子家离此已不远,晚些便让我家两位娘子送你回去。” 云氏答谢,问道:“奴家蒙受先生救命之恩,不知何以报答。” 刘彦敛袖说:“救下娘子不过举手之劳,也是我等之缘,不妨当做一场奇异经历,何须凡事说恩情?” 云氏笑颜,内心越发敬慕眼前儒士。 话不多时,孙瑜领着妻子上来小楼。 吴氏在丈夫引荐下,跪地下拜恩公,因自惭形秽,只把脸低着,不敢抬头视人。 刘彦受之一礼,说:“夫人何不把头抬起?” 吴氏含羞犹豫,孙瑜道:“娘子无需避刘兄。刘兄看人能见‘品貌’,甚知‘相人之术’。” 刘彦一笑纠正说:“此‘相人之术’并非‘算卦相面’,只是能观人‘品貌之相’。” 吴氏暗说‘真是奇士’,便把头抬起来,大方面对面。 刘彦直视明眸,见她面上有三块胎记,五官脸型却不差,含笑说:“好一位画中仙,夫人内貌绝佳,外貌也不俗。” “我想,许是仙人作画时,不慎滴落三点墨在夫人脸上,才造就如此奇貌。” “孙兄有此娘子,羡煞旁人。” 随他夸赞,夫妻二人笑颜灿烂。 吴氏持礼说了几句谦言后,主动问道:“巧月姐姐可在?” 一旁藏形的巧月听到,暗赞这位正室,不等相公呼唤,显身下拜一礼,自称:“奴婢见过娘子。” 吴氏连忙扶她,打量说:“姐姐怎可自贱。你对相公情义,小妹已经知道,愿与姐姐结拜金兰。” “你为长姐,我为小妹。” “只是名分上,要委屈姐姐了。” 巧月分视孙郎,把手笑说:“相公有妹妹这等贤妻,真是家门之幸。我只有欢喜,无有埋怨。” 孙瑜看着正妻鬼妾,甚感圆满,抱拳道:“小生家内,往后便依仗两位娘子了。” 二女牵手点头,站在一旁说话。 不多时,刘平上楼来,一礼道:“孙相公的堂兄家仆来请,说‘请相公和孙相公过府用宴’。” 刘彦点头对孙瑜说:“令兄有此美意,不可薄了情面,就让两位娘子多叙,你我到令兄家中吃酒。” “届时,我与他打听打听‘瓮妖’与‘乔兄之事’。” …… 第472章 夜聊志怪 “这三位是……” 小楼上。 刘彦、孙瑜出门赴宴,楼阁只剩下众女。 巧月和吴氏把手叙话,相谈甚欢,得知她不惧鬼类,便请出阿九她们相见。 吴氏分顾阿九、小倩、云氏,见三女无不妍姿卓越,暗觉不像是鬼,更像狐仙。 巧月介绍说:“这两位乃先生婢妾。” “这位与我是同乡,云妹妹遭妖物哄骗,魂陷妖物洞府,是先生救她脱身。” “今夜便送云妹妹还魂归身。” 吴氏闻言笑道:“相公、先生去堂兄家赴宴,不如我等也设一席,宴请两位仙家和云小姐。” “如此不失我家待客之礼,姐姐看如何?” 巧月含笑点头,阿九则看楼下说:“有人在下面偷听。” 吴氏稍思,推测道:“许是颖儿在下面。” 说着,叫声‘颖儿上来’。 果然楼下小丫鬟呼应,快步上楼,环视四女。 吴氏便与她引荐,后说起‘相公在台州的遭遇……’ 颖儿如听坊间奇闻,眼眸随着娘子讲述走神。 与此同时,刘彦主仆和孙瑜来到堂兄孙子岷府上。 这大孙家府比小孙家大得多,前后加起来四进,祖上曾是温州巨商,通商海外各国。 现在家境虽不如从前,但家邸还在,乃温州首屈一指的富户。 今夜孙子岷在南院设宴,请来两位好友郭松、陶青作陪。 这两人秀才出生,家境平常,与孙子岷是同学。 众人阁楼相见,引荐后礼毕入席。 郭松打量刘彦说:“我闻刘兄乃奇士,从妖魔手中救出子奇兄,刘兄可是修道之人?” 刘彦道:“我与诸兄一样,都是读书之人,不修道术。救下子奇,非我之功,乃岛上仙家之功。” 陶青分视大孙道:“刘兄能请动仙家相助,足见结交广大,情面不小,似我等就无这颜面。” 刘彦笑了笑,知道他们心有好奇,便拿‘当日之事’作谈资,只讲‘如何结交海公子’、‘怎被他夺走九郎’、‘当夜孙瑜又是如何脱身’。 而后之事,一概不提。 孙瑜也默契配合,只说该说的话。 即便如此,也让郭松、陶青二秀才听得兴致勃勃,大谈‘鬼神之事’。 席间,刘彦问起‘瓮妖’,向他们请教‘可知那妖物是何精类?’ 孙子岷、郭陶二人各说‘不甚清楚’。 郭松道:“听说‘瓮妖’是器物成精。如何成精,却不得而知。” 陶青道:“我看并非器物成精。器物乃人所造,非天地造就,它欠缺灵秀,如何成得了精怪?” 孙子岷道:“也不尽然,我读志怪之中有提到‘器物成精’,只看是何人造就的器物。” “有些匠人,造物之法近乎神奇,夺天地之造化。” “其所造之物,年深日久后,获得阴阳之气,便成妖成怪。” 他的说法,刘彦认同,接言说:“的确要看造物之人,如丹青妙手,笔下人物可得真形。” “真形如同空壳,自能吸纳天地精气,时间一久就孕育出精灵。” “如山川之鬼神,亦是有形而有灵,有灵而成精。” “我曾读一篇《画马》的典故,便是说‘画中骏马得真形,其形摄天地精气,自修成妖’。” 《仙木奇缘》 “瓮妖是否为器物成精,不好去猜测,但不无可能。” “嗯嗯,刘兄言之有理。” 众人附和,斟酒夹菜,接着谈聊。 刘彦道:“听说‘瓮妖’白天藏身瓮缸之中,如何辨别‘哪个藏着瓮妖’?” 孙子岷把酒笑说:“我知道一种辨别之法,不知准不准,也未敢尝试。我姑且说来,刘兄姑且听之。” 说着,他讲一桩坊间传闻作为引子。 据说,数年前温州城外项家庄闹瓮妖。 起因是庄上有个小丫鬟受气自溺于水缸。 她死后有一个月,项家府内经常出现怪异之事。 诸如‘瓦片无故掉落’,‘半夜听见人哭泣’,‘水缸里有人叫老爷’。 项庄主认为是小丫鬟阴魂作祟,命人把旧水缸全部砸破换新的,又给丫鬟家里送去不少银子,请来道士做法驱鬼。 如此,府上太平了两三日。 第四天晚上,有下人夜里出门方便,听见晒稻谷的院里传来碌碡碾地声。 他疑惑‘是谁半夜碾谷子’,就去那院里查看。 却见个半人高的大瓮在地上旋转滚动,瓮口露出一双腿脚来。 他一看到便跑,吓得屁股尿流,那大瓮便在后面追他。 下人害怕至极,情急之下跳入水缸中,用木盖盖住,躲在里面闭气。 本想等着妖物滚走,哪知一声闷响,有重物压在木盖上! 下人心知‘是妖物坐了上来’,用力拿头顶缸盖,想把缸盖顶开,叫那瓷瓮掉下去摔碎。 这招果然奏效了,只是瓷瓮并没摔破。 那怪两脚踩地,用瓮底朝下人砸去。 下人不及躲闪,被砸个头破血流,翻出水缸大呼小叫,喊庄客仆人。 众人提棍棒赶来,联手将那瓷瓮打破,但见一黑影从瓮中逃走。 本以为妖物不会再来,结果次日夜里又来一瓮,与昨夜瓷瓮造型一样。 府内下人和庄客联手打碎瓷瓮,妖物再次逃走。 天亮,项庄主得知后叫苦。 有位庄客拿着瓷片说:“两个瓷瓮大小一样,许是出自同一家瓷窑,不如去江边打听。” “那怪大概就躲在窑厂内。” 庄主便让那庄客带人去寻。 果然在瓯江边一家瓷窑厂发现同样大小的瓷瓮,有数十个之多,都是不久前新烧的。 细心的庄客发现,有个瓷瓮倒立在地上,瓮口朝下。 他仰看天日,叫人买下此瓮,当场砸破。 说到此,孙子岷把酒环视同席众目,笑道:“瓮破之后,你猜如何?” 陶青追问:“莫非妖物就藏在那倒立的瓮中?” “不错!” 孙子岷说:“妖物便在其中躲藏。此瓮一破,它便无处藏身,烈阳下化作黑烟散去!” “此后项家庄再无瓮妖作祟。” 郭松明白道:“你是说,辨别瓮妖之法,是看瓮是不是倒立,若是口朝下底朝上,就有可能是瓮妖。” “妖物惧阳,白日当头,不敢遭晒,故而把口朝下。” 刘彦听他们谈论,确实颇有道理,举杯谈论几句,又问起‘乔家闹妖’。 问郭、陶二人:“乔琮现在如何?” 陶青叹气道:“乔兄病入膏肓,他家人都已准备后事了。” …… 第474章 又见失魂 “铁牛——” “铁牛,你快来,快来!” “来了娘。” …… 五更天亮,永嘉县北乡。 一户人家房内,娘叫儿子。 其声音颇为惶恐,好似遇到骇人之事。 在外洗脸的汉子听见,转头跑进屋内,问:“怎了娘?” 只见其母眼目看着床板上的‘美人尸’,神情忧虑惊怕。 这具‘女尸’便是云氏肉身,而那汉子便是泼皮宋二。 其母周氏,共生养两个孩儿,大儿和丈夫都淹死在江中。 家中只剩她和二子,只怕小儿子养不大,就给他起贱名叫‘铁牛’。 周氏回神与儿说:“媳妇方才用手扯我,还对我笑哩。” 宋二勐打激灵,想起昨夜诸多怪异事,盯看云氏,抖擞胆气道:“娘亲莫怕,她就是成了妖,也害不了娘。” “我去拿刀,只把她两手砍下来,看她还扯不扯!” 周氏赶忙拉住,拽着出门说话:“休要犯浑!” “娘听人说,人死之后若有怨气,死人就会尸变,到时候成妖害人。” “这两日我家也赚了百贯钱,不如就给她买口棺材,下葬埋了。” “那可不成。” 宋二回绝道:“这钱,孩儿要用来孝敬娘。娘亲都没一口好棺材,怎能与她买?” 周氏感儿孝心,拗不过他:“那你说如何是好?过几日,她真成了妖,不把我俩性命都给害了?” “莫不如……还给云家,我家也挣了百贯钱,这婚不亏。” 宋二瞧眼屋内,说:“孩儿有个办法,把她卖给有钱老爷。” 周氏一笑道:“这能行吗?人家有钱老爷想买丫鬟,大把活人有的是,买她一个死人有何用?” “娘你这就不知了。” 宋二把门关上,转头说:“这婆娘生的好看,还没破瓜,拿去与人配阴婚,打着灯笼没处找。” “谁家老爷再有钱,也不敢杀人配阴婚,只有寻遇。” 周氏想着,‘嗯’声点头道:“这个我听说过,据说县城王老爷家的小公子没娶妻就死了,王家花了一百两买个小娘子死尸。” “叫他家儿子与那小娘子阴间成亲,葬在一处。” 宋二笑道:“这不就是了?别家娘子能卖一百两,我家娘子少说也要这个数。等卖了钱,给娘置办一口上好棺材。” “孝敬娘亲。” 周氏被他哄得高兴,进灶房生火道:“你倒不如用这个钱,再娶一个妻,给娘生个孙子,叫你爹九泉之下也瞑目。” 宋二帮着娘添柴说:“娘亲放心,孩儿早晚娶得上妻。就是可惜,这娘子没过门就死了,孩儿还没与她洞房哩。” 周氏瞥他道:“你还想洞房?我听说这云氏,是被妖魔看上了,为了躲灾才嫁来,你敢与她洞房,是要克死老娘!” “孩儿怎敢。” 宋二忙改口,又问老母:“娘都听说什么?” 母子灶房说话,门外四女旁听。 听不几句,她们随风飘去,驾着香火飞回温州。 辰时天阴,阿九小倩、巧月云氏走入孙家小楼。 刘氏主仆在厅堂喝粥,阿九带云氏近身回事,把‘如何吓唬宋二和其母’讲述一二。 后道:“那泼皮已有卖娘子之心。” “大概要价一百两,只给他一百二十两,便可买回云妹妹肉身。” 云氏插话说:“我家不富,只怕拿不出一百二十两文银。” 刘彦搅着粥道:“这个娘子不必担心,我有金子、亦有珍珠,足以为你‘赎身’。” 云氏感动他仁义相助,但不忍再使他的银子,说:“先生大恩未报,何敢再让先生……” 刘彦打断其言:“我说那些金子珍珠,非我自家钱财,其中金子是海公子的。” “你因‘海公子’才有此一劫,用他的钱财给你‘赎身’,正当其用。” 云氏惊讶,不知他怎得海公子的金子。 刘彦便把‘驱虎吞狼当夜,搬空海臣家底’说与她,听得云氏掩笑。 如今那笔金银财帛分与众人后,还剩下几十两金子。 话不多时,孙瑜内宅过来。 刘彦和他说起‘今日之行’,说:“探望过乔兄,我欲到永嘉县一游,子奇可愿同去?” 昨夜巧月回来,同他说过‘云氏还身受阻’。 孙瑜一听便知‘刘兄乃去相助’,爽言应邀同往。 辰时过半,他们出府赴约。 先到堂兄孙子岷家中,后结伴游赏东城早市,己时在城中鼓楼与孙松、陶青二人汇合。 众人一同去往南城乔家。 在乔家门外墙壁上,刘彦见到乔相公那两句诗:【人心自有公道在,不信鬼神半句言】。 “好诗,此诗朴素直白,道出君子性情。” “可见乔琮其人!” “嗯……” 大孙小孙、郭陶二人,点头附和其言。 彼时家门打开,有老叟探出头。 除了刘彦主仆,其他四位都认得,连忙作揖见礼。 “这老伯是乔府管家。” 郭松一言引荐后,问管家:“相公今日可好些?我等来探问乔兄。” 老管家潸然泪下,抱拳道:“诸位相公的情义,老朽替公子领受了。” 陶青随即问:“怎么?乔兄他已……?” 老管家含泪环顾他们,说:“我家公子快咽气了,郎中说‘活不过三日’。” 众人相视,请他带路,直奔厢房探望乔生。 其妻李氏正在房中喂药。 病床上,乔琮面无血色,牙关紧闭,生气似藁木,如入吾丧我。 李氏喂给他的药,药汤沿着嘴边流出,一点喝不进去,丫鬟哭着擦拭。 步入房内时,刘彦感到凉意,刘彦也随口说了一句‘这屋好生阴凉’。 但声音甚小,只他和相公听得见。 李氏和丫鬟见客来到,各是眼顾管家。 从老管家口中的知众人来意,那娘子欠身一礼,便和丫鬟出去。 众人探看乔生面色,心知‘此人活不长了’,无不叹息其才。 刘彦对管家道:“在下略通医理,我与乔兄把把脉如何?” 老管家一愣,忙请他诊脉。 刘彦走到床前,抓手摸脉搏,又指凝文光,点在乔生额头处。 文光入内,却照不见其魂,看不到灵台寸光。 心说:“又是一个失魂的。” …… 第475章 宋二卖尸 “卖吾妻尸身一具,价高者得。” “新鲜了,只见过卖活人的,却没见过卖死人的。” …… 午时,永嘉县城北十里罗家集,喧声混杂,烟火气浓。 市上人来人往,买卖五花八门,贩夫货郎各在招揽生意。 集市南头有个茶摊,几人坐着用茶,都衣着干净,文质彬彬。 最左边,坐着一位白衣士,手拿一把折扇,身旁站着一仆。 这主仆便是刘彦、刘平,其他众人各是孙家两兄弟、郭松陶青二秀才。 一个时辰前,他们探望过乔琮之后,便告别离开乔家。 大孙相公孙子岷本欲做东,在瓯江边酒楼摆上一席,邀刘彦等楼上对饮,望江吟诗作赋。 刘彦婉拒了美意,称:“在下初来温州宝地,想出去走走,见识本乡灵山秀水,风土人情。” 小孙相公孙瑜,马上附和说:“小弟陪刘兄同去,兄长就与郭兄、陶兄酒楼叙话……” 孙子岷以为‘刘彦昌因他昨夜轻浮,把自己看低了,不愿意结交’,连忙为昨夜酒醉之言赔情。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又说:“在下不是酒囊饭袋,今日设宴只为尽地主之谊,刘兄既要游赏温州山水,我等愿相随陪同。” 郭松、陶青二秀才跟着应和其言。 于是,他们一行六人便在码头租船。 先是乘船观赏江景,见识瓯江两岸的窑厂、纸厂,而后掉头到北岸永嘉浦。 上岸租两辆骡车,北游永嘉山水。 这一路众人口干舌燥,却也相谈甚欢。 用郭松的话说‘在此明山秀水之间畅谈,更比酒楼内饮酒畅快。’ 陶青诗兴上来,作七言长诗一首,吟唱高歌,引众人合唱,闲情逸趣尽在其中。 天至晌午,他们来到罗家集,寻到这茶摊饮茶解渴。 一碗凉茶入腹,众人心畅满足。 欢谈笑语时,看到斜对面一板车旁,竖着一块木招牌。 招牌上写着【卖吾妻尸身一具,价高者得】。 这勾起孙子岷等人的心趣、好奇。 刘氏主仆较为澹然,他们早知此事,今日便是为了‘尸身’而来。 郭松手拦小二哥,眼看板车旁的汉子问:“那卖亡妻的是何人?” 小二扫一眼说:“他叫宋二、也叫宋铁牛,南乡村人……” 说完又补一句:“就是个泼皮无赖。” 众人各有思量。 陶青道:“此人甚是无情,妻是乃同命鸳鸯,即便无钱买棺下葬,也不能市上卖妻子尸首。” “如此冷血无情,真与畜生无异!” 孙子岷点点头,端茶转睛说:“不如,我等将那妇人尸首买下安葬,如何?” “如此也算一桩善事。” “银子莫管,我来出。” 众人齐目看他,都认为此提议甚好,就连卖茶翁和小二亦把眼投来。 郭松道:“岂能叫子岷一人出银子?今日我等同见此事,因当共同行这桩善事,传到坊间,不失为佳话。” 陶青爽言说:“明玉所言甚是,刘兄、子奇意下如何?” 孙瑜倒无异议,只看向刘彦。 他已暗下猜出‘那妇人尸大概就是云小姐,刘兄正为此而来,还看他如何决定。’ 刘彦面对众目,合扇说:“诸兄有此善心美意,我又岂能置身事外?今日便与四位同行善事。” “好,仁兄高义。” 孙子岷显笑以茶代酒相敬,郭松、陶青跟着端起茶碗。 一口甘苦入府,众人小做商量,定下‘十两买尸’。 卖茶老翁笑颜搅入,添茶插话道:“诸位相公真仁义之士,就怕十两银子买不下宋二妻尸首。” 众人闻听诧然。 孙子岷眼顾板车旁伺候母亲的宋二,问:“他要多少银两肯卖?” 卖茶翁低声道:“那铁牛要卖一百两!” “一百两?” 郭松、陶青相视,后顾宋二母子。 孙子岷商贾心动,疑惑道:“他怎敢要此高价?其中是何道理?” “敢问老人家,宋二之妻是哪家娘子?有何奇异之处?” 说话,请茶翁落坐。 卖茶翁把铜壶递给小二,与他们讲起‘宋二妻子云氏的奇闻’。 说到最后,老人家道:“那铁牛敢要价一百两,是想把云氏尸首,卖给配阴婚的。” “几位相公来之前,便有四五个配阴婚之人与他问价。” “有人出价到八十两,他都不曾松口,只要一百两文银,分文不能少!”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 除了刘彦主仆,其他人都是头一次听说,世上有‘倒卖尸首配阴婚’的行当。 孙子岷谢了卖茶翁,转对四人道:“出门时,未曾想到会遇此事,银子不足。” “稍后我问问他,可否写个借据,先给他个十两。” “其余银两,叫他随我到家中取。” 刘彦竖起折扇笑说:“无须给他立字据,在下拿得出一百两。” 四人一听,郭松、陶青各说惭愧。 孙子岷不肯失了面子,道:“岂能让刘兄一人拿出一百两?这绝不可。” “我去叫他过来,问他一问。” 说着便要起身。 其时,见有几个少年,扶着拄拐老叟走到宋二板车前。 那老叟对母子二人苦口相劝,求着说:“宋家嫂子莫行伤天害理、败坏德行之事。” “往日不教铁牛学好也就罢了。” “你怎能由着他卖妻?这岂不叫人笑话?背后骂我等宋姓之人?” 宋二立身恼怒,直瞪那老叟,吓得老少都胆怯。 老叟颤抖手指:“你要打人?” “打你?只怕你这老骨头吃不我一拳头!打死你,还要给你发丧。” 宋二抱手臂道:“我家之事,别人莫管!” “平日我家吃穷受苦,不见你等帮衬,如今却来教人向善。” “只把一百两给我,此尸便是你的。” “你便是讨她当老婆,小侄也不管。” “你你……” 老叟翘胡子瞪眼,说不出话。 四周一众乡民老少在看热闹。 有几个汉子跟着起哄,叫那村老买回去做小妾,将来合葬一坟,气得那老人家连连咳嗽。 宋母周氏怕他气出好歹,含笑起身,把手道:“伯伯就回去,这买卖我母子做定了。” “官家王法里,也没有不许卖妻的。” “虽说亏了德,但得了财,损伤阴德也值,谁让我家穷。” “我家若有万贯财,千金的底子,怎干此缺买卖?” “大家伙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 第476章 价高者得 “大娘说的是。” “婶子话糙理不糙。” “人死如拔蜡,埋在哪都是埋,卖个好人家发丧,嫂子二次出嫁,在阴间还享福哩!” 围观人群里,几个和宋二要好的汉子帮着说话。 听得那村老手颤、心颤,咳嗽几声,拐棍杵地道:“好!我走,好言劝不了你母子,等遭了报应,莫哭莫悔!” 说话,老人家在孙儿把扶下离开。 有几个汉子凑近和宋二说话。 “铁牛哥果然非一百两不卖?” “依我看,刚才出价八十两的已可以。” “嗯,八十两够买八匹马,五头牛哩。” “若是我,便卖与他了,可惜小弟没铁牛哥这等造化。” 众人纷说之下,周氏拉着儿郎一旁道:“他们说得在理,不如就卖给那个出八十两的,为娘害怕……” 宋二含思琢磨,他也怕‘尸变’,安慰老娘道:“白日当头,她不敢诈尸,娘亲再等等……” “今日我便卖了她,不叫娘晚上担惊受怕。” 正说着,身后过来一人。 刘平持礼道:“我家相公有请足下过去一叙,商谈买卖。” 此言入耳,母子抖擞精神,齐目看向斜对面的茶摊。 周氏显笑,小声交代道:“见人家相公,知道点礼数。” 宋二点头跟着刘平去茶摊,抱拳道:“小人宋二,见过众位相公。” 孙子岷、郭陶等人,懒得与他做礼数。 刘彦折扇请他入座,微笑说:“听闻足下要卖妻,要价一百两,可敢悔改?” 宋二带笑环视他们,道:“小人一言九鼎,只要有人肯出一百两,我妻尸首便是他的了。” “相公有意买下?” 孙子岷接言道:“我等有意做成一桩善事,只是出门时所带银两不足,我先与你十两,剩下九十两写成欠银。” “来日你到我府上取,保管一两不会少。” “亦或随我等去温州,今日取走。” 宋二心动,看他们非富即贵,试探问:“诸位相公皆是温州人?今日何故到此?” 郭松说:“我等今日陪贵友来此游赏,正遇到你在此卖尸,别的事休要多问,只问你卖是不卖?!” 宋二犹豫起身,抱拳道:“容小人与老母商议一番。” 说着他跑去与娘说话。 其母周氏时而打量刘彦等人,点头说:“那几位相公都是贵人,我儿可答应他,立个字据,随他们去拿银子。” “早卖了,娘也安心。” “孩儿听娘的。” 宋二大步回到茶棚说:“我娘说卖与相公,但要立字据,今日便把余下九十两银子取回。” 孙子岷笑道:“自然要立字据,你去借来纸笔,我与你写两张,一张写你买妻与我等,一张写我欠你九十两。” “你拿我的字据,可去温州孙家商行支取银子,分文不会少。” 宋二抱拳一礼便走,到北边的卦摊借来纸笔。 就在孙子岷写字据之时,南边有一群人风风火火的过来。 领头的手指宋二板车,身后跟着青衣小帽一老伯,另有几个僧人相随。 他们一到板车前,青衣老伯便问:“卖主何在?” 话音引来众人瞩目,周氏跟着起身,问道:“这位老爷何事?” 那老伯拱手说:“小可想卖这具尸,不知夫人是?” 宋二过来道:“这是我娘,我便是卖主。贵人来晚了,我已卖与那边的相公。” 青衣老伯转顾看去,思问:“可有立字据?” 宋二说:“相公正写字据。” 这老伯眼眸一明,顾看笑道:“让他们莫写,我出高价与足下卖。” 母子二人对视,茶棚众人相觑。 宋二问:“贵人出多少银两?少于一百两,我可不卖。” 老伯摸须而笑道:“不让足下吃亏,二百两如何?” “二百两……” 周围听到的,无不惊讶。 刘彦那边自然也听到了。 孙子岷打量老伯,面色不悦,放下笔起身说:“岂不闻‘先来后到’?” 那老伯抬手一礼,笑道:“寻常买卖,自然要讲‘先来后到’。但足下请看,这木牌上所写【价高者得】。” “就是不分先后,谁的出价高,便卖与谁。” “卖主说是否?” 宋二美到心里,点头笑说:“不错,价高者得。贵人出价二百两,小人愿高卖!” 《金刚不坏大寨主》 “可否容我一观其面?” 说着,老伯手指板车上‘尸身’。 见云氏肉身盖着白布,脸面也给遮起来。 宋二不多说,揭开脸面那块布,让贵人买主观看。 这老伯捻须盯看,出神思量,似乎想起旧事来。 孙子岷、刘彦等人也来观看。 郭松一眼诧然说:“此妇人好容貌,观其面色,尚有三分血气,不像是死人。奇哉!” 宋二笑道:“若不稀奇,我怎敢写这个牌子?” 孙子岷对青衣老伯持礼道:“在下温州孙建,敢问足下高姓大名?” 那老伯陡然回神,还礼说:“小可衡州曹承。” 孙子岷闻名似曾听过,只管道:“原来是曹老爷,在下久闻大名。不知贵人买此尸何用?” 曹承笑着说:“此乃我自家之事,足下就莫问了。若不出高价,我便买下了。” 孙子岷不愿服输,分视刘彦道:“既然贵人不说因由,那就莫怪在下与你争抢。” “我等买此尸,是为做成一桩善事。” “今日势在必得。” “我出三百两!” “三百两……” 围观人群呼声高涨,引来更多人凑热闹。 宋家母子喜不自胜,转顾那衡州曹老爷。 曹承澹笑捏须,再加高说:“五百两。” “五、五百两!” 此言一出,不止惊到集上众乡人,孙子岷等人亦愕然。 刘彦一念思量,看着曹承,记下面相,扬折扇说:“六百两。” 周氏呆愣愣的看着,四周鸦雀无声。 宋二亦发懵,问道:“相公莫不是戏耍小人?” 刘彦笑着说:“并无戏言,可立字据。” 曹承沉吟道:“足下要做善事,六百两拿去施舍,一千桩善事也做成,何必与小可挣一具尸首?” “恕我不能相让,我出一千两!” “一、一千两?” “一千两啊!” 看热闹的乡人目瞪口呆,扯着嗓子惊叫。 宋二吞咽口水,问:“此话当真?” 曹承分顾一眼刘彦,借他的话说:“并无戏言,也可立字据。” “只需随我去一趟永嘉县,便把一千两文银兑成一百两金子给足下。” 宋二与娘相视,又看刘彦等人,提气道:“好,如此便定了。” 孙子岷皱眉张口要说话,刘彦折扇拦住,交谈道:“曹老爷势在必得,就算是两千两,他也会加。” “我等何必再与他争?” “罢了罢了,这桩善事无缘。” …… 第477章 缓兵之计 “那相公说的甚是。” “这老爷肯出一千两,买了定有大用,也必是巨富之家。” “今日我撞大运,交上财运,何不趁此赚他一把?” 刘彦的话传入宋二耳中,引这铁牛脑思转动。 其心贪念已被‘千两文银’与‘刘彦之言’撬动。 他跟随曹承走入茶棚,只等贵人坐下拾起笔时,阻住说:“且慢!” 宋二声音响亮,刘彦转扇背手,众人齐目观望。 曹承持笔相视,问道:“卖主有何交代?” 宋二欲言又止,怕自己开口后,这人又不买了。 曹承不知其心思,以为他怕其中有诈,笑着说:“足下尽可放心,金子就在城中客栈。” “若有顾虑,多叫些人一同来取金子。” 宋二顾看身后孙子岷等人,心想:“就算他不买,还可以卖与那几位相公,也就少赚些银两,我何不试他一试?” 思定,这铁牛笑说:“小人方才想起来,卖卦人与我说‘若有姓曹贵人来买,便问他讨要三千两银子!’” “贵人正巧确姓曹,可肯出三千两?” 环顾茶棚内外,众人皆没料到,这宋二竟敢趁机抬价,狮子大开口,要价三千两! 大孙小孙、郭松陶青蓦然转顾刘彦,后者只是澹澹一笑。 而茶棚内却有一人怒上心头。 见那曹承毛笔掉在桌上,瞪眼手指宋铁牛:“你!怎能言而无信!” 宋二虽说七尺身的汉子,但被他一指怒斥,瞬间慌了心。“” 棚外孙子岷插话笑道:“曹老爷怎能说卖主言而无信?” “刚才你也说【价高者得】?” “如今卖主自家加价,并没有坏木牌上的话。” “何况人家一时疏忽,忘了卖卦人之言。现在记起来,岂能错过财运?” “你嫌价高,大可不买。” 见有人帮着说话,宋二心慌减去多半。 其母周氏回过神,拉扯儿郎相劝:“铁牛莫要贪心,一千两就够多了。足够我俩受用的。” 宋二扶着娘落座,眼顾曹老爷说:“娘亲莫管。” “一百两是卖,一千两是卖,三千两也是卖。” “孩儿倒要看看,那卖卦人算的灵验不灵验!” 曹承吁叹一气,熄了怒火,抬手说声‘罢了’,拾起笔道:“就依你了,三千两我卖,叫你拾此财运。” “你若再加一文钱,我便走。” 周氏听了恍如做梦,棚外百姓全都眼珠发直。 宋二大喜过望,抱拳一拜道:“多谢贵人老爷赏财。” 曹承稍思,与他说道:“我此番出来,只带了百两金子。一时却拿不出三千两与你。” “我给你写个字据,压在你这。再与你百两金子。” “过上几日,我遣人把余下两千两,折兑成二百两金子,与你送来。” 说到此,他转头问周氏:“老夫人意下如何?” 周氏喜笑开颜,连连说‘好’。 宋二琢磨后,坐下问道:“老爷是像先带走我妻尸身,再送余下银两?” 曹承不答,反问他:“你觉得如何?” 宋二说:“不成。常言道‘凡做买卖,钱货两清’,怎能一千两就拿走三千两的货?” “老爷那百两金子,小人不能受。” “只把三千两银子折成金子都带来,我俩公平买卖,钱货两清。” “曹老爷意下如何?” 曹承思量,迟言道:“说的也是,做买卖当如此。看不出铁牛贤侄,有这等买卖心肠。” “但只怕,我带来全数金子后,铁牛却转卖与他人。” “那岂不是叫我白跑一趟?” “老爷放心,可立字据!” 宋二拍胸说道:“小人一言九鼎,只把我妻卖与你。倘若卖给了别人,我便赔给老爷三千两!” “好,如此就说定了。” 曹承快语应下,叮嘱说:“铁牛可千万保存好这女子尸首,不可坏了,不可伤了,更不能丢失!” “你这财运来之不易,一世或许仅此一次。” “万万守住此财,只等我两三天,便把金子带来,你我‘钱货两清’。” 宋二不说二话,同他保证道:“老爷安心,小人绝不会遗失,谁人敢来偷,我便砍了他!” 此话是说与外面人听的。 这笔买卖价值三千两,难保无人不见财起意,偷盗云氏尸身。 这时,棚外几个汉子过来,抱拳叫‘哥哥’,说道: “我等愿同铁牛哥一起守嫂子,赶来劫盗的,来便杀了他。” “小弟愿为哥哥出力。” 众人七嘴八舌,都是冲着好处。 宋二哈哈大笑,起身与他们拍肩说话,请他们晌午到家中吃酒。 曹承看一眼安心不少,低头写字据。 片刻字据写好,他揭起道:“铁牛来看看。” 宋二回到茶棚,看着白纸黑字,直眼说:“小人不识字。” 曹承不禁失笑,眼望外面众人,道:“可请孙相公替你看。” 宋二顾首之时,孙子岷迈步走入茶棚,请来字据过目,张口念起内容。 宋家母子细细耳闻,上面所写皆是百姓听得懂的白话,立字清楚明白,不藏虚假。 周氏听完,起身对曹老爷答谢一礼。 宋二咬破手指,按上指印道:“字据已立,老爷凭字据和金子来取尸。小人在家中恭候。” 曹承点头,收折字据入怀,抱拳礼过母子、孙子岷,便领着随从与那几个僧人离开。 宋二兄弟们一拥而入,纷纷道喜。 外面围观百姓亦喧闹起来,不少人围着板车看‘宋娘子’。 刘彦等人夹在人群中旁观,只等宋二带着一帮兄弟和老娘推车离去,便回茶棚中叙话。 卖茶翁笑着搭话:“老朽活了几十载,头一次见到这等奇闻,三千两卖尸,百年未有啊。” 众人纷笑,孙子岷道:“世间无奇不有,今日之事,称得上一桩奇闻。” “我等善事虽未做成,却也能扬名坊间。” “分文没出,白赚了名声,不虚此行。” “言之有理。” 郭松附和,陶青思说:“也不知他重金卖尸作甚?” 其他人各有所思。 刘彦与茶翁请教:“老人家可知,随行那些僧人,是哪座庙宇的?” 众人收声转顾。 卖茶翁想着说:“我县西南有云加山,山上有座云加寺,看他们所穿僧衣,像是庙里的和尚。” “至于是不是,老朽不敢断定。” …… 第478章 细做安排 “诸兄可知‘云加山云加寺’?” 听了茶翁之言,刘彦问起孙、郭四人。 众人相视,孙子岷道:“在下不拜佛,云加山知道,云加寺不曾去过。” 郭松、陶青二秀才附和说:“我等也是。” 孙瑜问道:“刘兄莫不是怀疑,曹承被寺庙和尚所骗?是那和尚哄骗他买尸?” 刘彦笑着摇头:“能拿得出三千两的,无不是精明之人,不然守不住家财,岂会轻易就被骗?” “其因,不好去推测。” “家母喜佛拜佛,我亦与佛家有缘,曾结交五台山高僧,闻听《般若经》。” “佛言中有大智慧,犹如西方儒术、道学,甚能教化众生。” “明日我欲往云加寺拜佛,游赏宝刹,诸兄可愿同往?” 今日随他一游,众人心体都很畅快。 听刘彦有兴游山访寺,大孙小孙、郭陶二人纷纷应邀。 说话他们付了茶钱,离开集市,就近寻个小店买些酒菜饱腹。 天到酉时,众人回到温州城,鼓楼分别,各归自家。 回府路上,孙瑜道:“君子欲助云娘子还魂,但眼下发生变故,曹宋定下‘三千两的买卖’,如之奈何?” 刘彦一笑,刘平接话:“孙相公可知我家相公‘缓兵之计’?” 孙瑜点头道:“刘兄故意说‘那话’,使得宋二起贪念,加价到三千两……” “如此一来,便使云娘子之身多留宋家两三日。” “这便是刘兄‘缓兵之计’。” 刘彦点头,刘平又问道:“那你可知,我公子为何用这个‘缓兵之计’?” 孙瑜被他一点拨,心窍明烁,试问说:“刘兄想去‘盗尸’?” 刘彦转扇对他说:“我等读书之人,岂能行此偷盗勾当?我意让她‘今夜诈尸’。” 孙瑜恍然明白,抱拳道:“仁兄智慧过人,刹那之间思得妙计来。小生佩服。” 刘彦笑了笑,说:“凋虫小技罢了,你家可有外宅?” 孙瑜思其话意,只等进到家巷才说:“我家并无外宅,倒是堂兄有一处外宅。” “不如与他说?就说刘兄居住?” 刘彦摇扇否决道:“如此,岂不显得你家不能待客?” 孙瑜又说:“那就把她安置在我家?让云娘子与我妻住?” 刘平道:“更不妥,我看叫她扮做男子,与相公同居在小楼。只把楼上隔开……” 不等他说完,刘彦折扇止住,说:“男女混居一室,就算外人不知,云娘子也终有芥蒂,诸多不便之处。且有损人清白。” “温州城外可有尼姑庵?” 孙瑜道:“城外五里南山上,有座普贤寺便是一座尼姑庵……” 说着话,三人进入家门。 刘彦让孙瑜先去见娘子,他和刘平自回北院小楼,一展折扇叫出阿九小倩、云氏巧月四女。 一番简述,告知她们今日发生的‘变故’。 刘彦说:“我以用‘缓兵之计’留住云娘子肉身,眼下别无他法,唯有‘计取肉身’。” “今夜娘子便去还魂,装作诈尸,阿九小倩同行协助。” “回来后在此暂住一夜,明日带些银两到城外南山普贤寺避上些许时日。” “期间,娘子不可回家,否则有杀身之祸。” 云氏点点头,领记说:“奴家全凭先生做主。” 阿九疑问道:“那人如此重金卖尸,是为何意?” 刘彦见此间无外人,便说起自己猜想,说:“他家大概有人丧,想要用一女尸,借尸还魂,看中了云娘子肉身,故而重金买下。” “这是我的猜测。” 小倩转睛道:“何以见得?” 阿九接话:“相公猜想不无道理,云妹妹之身并非死尸,用来‘借尸还魂’再好不过。” “曹承远道而来,三千两买一具尸首,若非为了家人、用作续命,还有什么理由?” “跟在他身边的和尚,与他卖尸之因有莫大关联。” “若不是行骗之人,那便是有真手段。” 刘彦点头道:“明日我欲到僧人庙中看看,若是行骗钱财,我便帮他揭穿,不失为一桩善行。” 小倩笑问:“倘若不是行骗呢?” 刘彦折扇抚掌:“不是骗人,那大概有妖,且看且行事。” “只是云娘子,一时半刻回不了家,娘子需受些忍耐。” 云氏低眉说:“奴家该有此劫,原本丢了性命,幸遇先生方捡回。” “若不能归家,奴家甘愿追随先生,一路鞍前马后,为奴为婢,报答恩情。” “恳求先生应允。” 阿九、小倩含笑相视,分顾自家相公。 刘彦一时缄言,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有暗花明又一村,此事尚未定下,依着《易》中卦象六爻而言,娘子只处于【九三六四】。” “事态还在发展变化之中,有诸多都是改变的。” “只看如何去应变。” “如若到最后娘子无处容身,我托人送你到临安,可在那处安身避事。” “我此行途路遥远,要走上三年,娘子又是女儿身,同行多有不便。” 说到此,他意思已然表明。 云氏是聪明之女,更敬慕这位儒家真学为人,相视一眼,含笑道:“奴家便听先生的。” 小倩与她挽手笑说:“妹妹是有福之女,有缘遇到我家相公,必能逢凶化吉。” 说着,细问相公:“今夜当如何行事。” 刘彦便将路上筹划好的‘行事步骤’,逐步道出,周细的做安排。 阿九、小倩、巧月各都领下差事。 说完这些,阿九转话问起刘彦‘今早探问乔相公’之事,道:“乔琮病况如何?可还能救?” 刘彦敛袖坐下说:“乔琮可救,但也难救。他的病起因不明,眼下却落得‘失魂之症’。” “要就此人,便要找到他失魂,送其还魂。” “明日送云娘子入庵,你俩可去他家一探,查一查其所居厢房,有没有异样。” “今日我进到他房中,感觉阴气颇重,这也许就是他‘五月寒邪入体’之因,不似妖物所致。” “不似妖物所致?” 四女皆思其言。 刘平道:“不似妖物,便是人为!就是说,有人弄邪术暗害乔相公?致使他生病失魂?” 刘彦分视他们说:“只要查出房中阴气中的原因,便知是不是。” …… 第479章 色令智昏 “哥哥发迹之后,别忘了我等兄弟。” “兄弟说哪的话,我宋二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等这买卖做成,我在江边开一个大酒楼,酒楼设宝局,再弄几个唱曲的小娘子……” “到时候兄弟们来当伙计,绝不亏待你等。” “好,有铁牛哥这句话,我等弟兄甘效犬马之劳。” “来来,都把酒端着,再敬宋大哥。” …… 暮时,晚霞收落,宋家柴院。 宋二等七八个汉子围坐草席,席上大碗盛酒肉,鸡鸭骨头散落一地,两只黄狗趴在地上啃食。 堂屋草房门口,周氏含笑看着儿郎,不忘活计纳鞋底。 “铁牛啊……” “何事娘?” 宋二捧起酒碗,刚要饮牲口,只听见娘叫,忙顾头询问。 周氏笑道:“少喝些酒,买卖没做成,若是出个闪失,这钱财不是飞了?” 宋二一听,把碗中酒倒回坛里,起身过去说:“娘亲说的是,孩儿失了谨慎。我去看看娘子。” 他转头进屋,探看床板上躺尸的云氏。 只见几根绳索一圈圈的缠在云氏身上,将她连同床板捆在一起,双脚双手都被麻绳绑结实。 即便尸变、诈尸,想要挣脱也不能。 宋二看着忽然良心触动,一瞬间有那么点不忍。 自语道:“娘子娘子,似你这等天仙人物,为躲避灾劫,才下嫁与我宋二。” “岂料半路途中遭妖物所害,我俩未能拜堂成亲,结为真正夫妻。” “如今,我要拿你做买卖,还将你绑成这般,着实对不住。” “但我要养娘,你就看在我是个‘养娘的人’,屈己屈己。” “宋二自小是个浑人,我若不浑,我和我娘就遭人欺负了……” “这孤儿寡母、穷人的难处,你个小姐未必知晓。” “娘子对我家有大恩,这恩情我今生不能报答,来世再报答与你!” “我先给你磕几个头。” 说话,这铁牛跪下来,脑门着地,重重磕了八个响头。 门前老母听的泪流不止,多年苦水都化作泪珠滴嗒出来。 等儿子给媳妇行过大礼,她便把手扶起。 宋二看娘哭了,问:“娘亲因何伤心?” 周氏泣道:“只因铁牛那几句话,动了为娘的心。真不知我儿一直来,却是在装浑人。” 宋二给娘抹泪,笑道:“孩儿是有时清明,有时真浑。方才看着她可怜,我一时清明了。” “等买卖做成,孩儿愿拿出五百两,送到她家,孝敬岳母。” 周氏止泪笑说:“都说‘富长良心,穷计’,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铁牛别绑那么紧,给她手脚松松。” “小娘子细皮嫩肉,莫把手脚绑坏。” “她虽人死,但身子不僵,曹老爷许是看中这个才买哩。” “嗯,孩儿听娘的。” 宋二去给云氏松绑,摸着光滑的手脚,心里有念头跳动。 周氏看儿呆样,便知他起什么心思,低声道:“铁牛确是老大不小,该讨媳妇了。” “但,莫对她有那等心思,忍住了今后妻妾都有。” “不要只图一时痛快。” 宋二陡然断了念想,撒开手与娘出去,将房门虚掩上。 等房门再推开,已是二更天时。 屋外星月明亮,屋内漆黑无光。 柴院点起篝火,三个汉子围坐守夜谈笑,门口拴着两条黄狗看门。 宋二带着弟兄周成进来,举油灯看尸,见一切安好,便放心许多。 说:“兄弟且守在房中,我去伺候老娘,片刻回来。” 周成点头应诺,只等他一走,便将房门掩上,借灯光近看‘宋娘子’脸面。 云氏美貌在灯下,宛若玉琢,迷人心窍。 这周成乃周氏侄儿,本是好色之徒,仗着天赋异禀,勾搭过不少寡妇、小娘子。 今见‘宋娘子’尸容美艳,一时酒后动了邪念。 暗道:“嫂子死的可惜,这般好容貌,未曾尝人间滋味。不如你与我做成好事,你也不白来世上。” 想着,他伸手摸玉足,美美玩了一把。 后又拖鞋骑上床,趴着要亲这‘嫂嫂’。 其时‘宋娘子’忽然把眼睁开,对着他娇笑。 周成勐地惊恐摔下床,要叫没叫,被阴风灌了一口,堵住嗓子说不出话来,他更万分骇然。 床上,宋娘子歪头看着他,开口说话:“好哥哥,莫要怕我,奴家是被你诚心打动,方才醒过来。” “奴家死得冤,未尝夫妻欢乐便死了,心里着实不甘。” “哥哥好心成全,我俩当一次夫妻可好?” 周成有感堵嘴的阴风抽去,咳嗽一声后爬起来,壮其胆子,盯看嫂子。 四目相对,他显笑试问:“嫂子如今……是人是鬼?怎开口说话?” 宋娘子嫣然而笑,说:“奴家魂儿走了,魄还留在身中。人有三魂七魄,我便是那七魄。” “方才你摸奴家足,可有感觉温热。” 周成探近道:“有点热气,这是为何?” 宋娘子说:“是因奴家不曾死透,因此哥哥摸了我,我知晓。” “可惜也活不长了,就让奴家死前,尝尝夫妻之乐,也不白来世上。” “哥哥快给我解开绑。” 周成甚是心动,但害怕被宋二撞见,说:“嫂子相求,有此美意,兄弟自当俯就。” “就只怕二哥回来看到,坏了兄弟情义。” 宋娘子笑颜说:“你说是我勾搭的你,就不伤你俩兄弟情义。” “你哥哥娶我却不洞房,等得奴家好焦急。” “叔叔快快与我解急,莫错过了良辰。” “好嫂嫂,这般撩我,兄弟来了!” 说话,周成急不可待的给她解绑,手脚解开后又解身上。 宋娘子娇笑看着‘蠢人’,着实被他逗笑。 不禁想到临来之时,刘彦与她说的‘色令智昏,美色即神通’这句话。 暗道:“先生道理通达,美色令人智昏,一点不假。” 一旁阿九、小倩隐身藏形,含笑看着眼前一幕。 只等全部绳子解开,小倩到门旁,轻轻一动门栓,将门拉开一半。 周成吓得顾头跌坐,以为是宋二回来了,但见无人,是风吹的,才赶忙爬起去关门。 这时云氏坐起身,两脚尖点地,揉心缓气道:“总算舒畅些了。” …… 第480章 金蝉脱壳 听见她的话,周成猥笑着坐到身边,展臂搂抱道:“等会儿,我叫嫂嫂更畅快。” 云氏侧目,澹笑推开他,站起说:“那你还不躺下?” 周成诧然仰问:“自古道‘男在上,女在下’,嫂嫂何故颠倒阴阳?” 云氏道:“自古言‘长嫂为大,兄弟为小’,叔叔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快躺下!” “言之有理,小弟从了。” 周成笑嘿嘿,脱衣躺下来,等‘嫂嫂’送上门。 殊不知,眼前已不是刚才‘宋娘子’,而是魂归肉身的云氏。 云氏绣口一吹,灭了油灯,暗中命道:“把嘴张开。” 周成不解其意,但听命照做。 一张嘴,勐感香火味呛鼻子,仿佛被塞入一嘴的纸灰香灰,吐不能吐,咽不能咽,喊叫也不能。 他惊慌之时,又感身子被重物压在床上,就如石磨压心,动弹不得。 之后手脚被麻绳捆上,如同刚才云氏一般,身与床板绑在一起。 周成此时方明白过来:“嫂子成妖了,自己中计了,她要逃走!” 奈何喊叫不出,又动弹不得。 片刻后,他感觉身上一轻,压身重物没了,但脸面被布蒙住,只听见开门声。 有一人学他说话,急着与门外兄弟说:“小弟吃坏肚子,快要出恭了,哥哥们看好,我去也。” 柴院响起三人欢笑,纷说:“兄弟自去,莫要落在裤裆里,哈哈哈……” 房内,周成急得鲤鱼打挺,胸内憋气,‘呜呜’叫喊不出来。 而云氏,说话之间已跑出宋家,小脚趿拉着大鞋,直奔村外。 出村大概半箭路程,听见西边林坡传出驴叫,是毛驴二戒在接应,她寻着叫声而去。 见驴子身边,阿九小倩皆在。 阿九道:“小倩跟着云妹妹,我到江边看船。妹妹把他衣裳脱了,闻着让人恶心。” 说话飘身飞走。 云氏自嗅,也被臭气恶心到,便把身上周成的破衣脱下,鞋子也扔了。 小倩扶她骑上毛驴,对驴耳道:“长耳公,快带我等走。” 二戒叫一声回应,驮着她们向南去。 与此同时,北边村中宋家。 宋二伺候完娘亲就寝,从后房出来,看前屋的门虚掩着,里面无光,心疑推门进去,却不见周成。 暗中摸床上娘子,见人还在,便安心了。 他出门问守院的三个兄弟‘周成去哪了?’ 三人笑着纷说:“他肚里翻腾,跑去出恭哩。” 宋二哈哈一笑,坐下与他们欢谈,等周成回来。 左等右等,不见人归。 一人说:“难不成掉粪坑里了?” 又一人道:“我看是遇到小寡妇,两人跑到村外偷春哩。” 众人各说猜想,忽听见茅屋里有响动! 宋二蓦然转顾,另外三人跟着看,惊悚说:“嫂嫂诈尸了?” “莫怕,去看看!” 说话,宋二用根柴枝引火,带着三人推门而入,引燃油灯照亮。 有一兄弟照见嫂子双脚,惊呼道:“变了!嫂嫂脚都变大哩。” 宋二等转头探看双脚时,又听前头发出‘呜呜’声,犹如鬼哭般瘆人。 四人胆气倒退,身寒血凉。 小兄弟喊道:“如何办哥哥?嫂子怕是成妖了,你听她叫哩。” 宋二强定心神,分看头、脚,伸手一扯尸身上的白布。 却见周成光着身,只穿裈裤,被绑在床板上…… 众人直目瞪眼,诧然错愕。 宋二走近试问:“周成?” 那周成用力点着头,口中呜呜说不出话。 四人连忙给他松绑。 解了手脚麻绳,周成下地磕头。 宋二问他‘如何被绑,娘子何在?’ 他也说不出话,哭着手指门外。 另外三兄弟齐顾,一人问:“你是说,刚才跑出去的是嫂子?” 周成连连点头,似个哑巴一样。 另一人奇道:“怪了怪了,嫂子如何学你?你又怎被她绑住?快说!” 小兄弟说:“周三哥许是被妖气堵了口,所以说不出话来。我听说,人身有阳气,只要让他喊一嗓子,阳气就上来,口中妖气便没了。” 宋二转动脑筋,拾起地上柴枝,沾油灯引燃,朝着周成心口戳去。 烫得周成钻心疼痛,血气翻涌而上,‘啊’地一嗓子喊出声。 小兄弟喜道:“叫出来了,三哥可能说话?” 周成咳嗽一声说:“二哥,嫂嫂成妖了。哥哥走后她便醒了,引诱小弟欢好,叫我脱衣裳躺床上……” “把我绑了,扮成我跑出家去。” “你!” 宋二掐住他脖子提起,怒不可遏瞪着,一耳光抽在脸上,推倒在地:“我是如何交代你的?” “知她变妖,何不叫人?” “这等色心都敢动?” “你真是不要命!” “哥哥,小弟知错了,小弟知错了。” 周成哭着跪地磕头,如鸡子啄米。 宋二咬牙切齿,点指道:“知错又如何?你色心一动,害我失了三千两银子,唉啊——” “铁牛哥莫恼,快追嫂嫂!周围都是山,她跑不远。” 小兄弟一旁提议,左右二人附和。 宋二大步出门望外,叹气道:“茫茫黑夜,何处寻人?” 周成爬起来,颤颤巍巍,畏首畏脑说:“我有一计,或许能寻回嫂嫂。” 四人闻听,转头看他。 周成道:“小弟衣裳鞋子不见,定是嫂子穿走,她扮我骗过兄弟们。狗能闻出人味,何不让狗闻着找寻?” “着啊!” 其他三个兄弟先后拍手。 宋二立即叫他们去牵狗,自己奔去村保正家,说‘娘子诈尸逃走之事’,借来铜锣,敲响叫人。 不多时,全村人都被锣声叫起,在宋铁牛重金悬赏下,举火把牵狗出村找寻‘宋娘子’。 天近子时,方才找到周成的‘衣裳鞋子’,而云氏、小倩已骑驴来到瓯江浦口。 明月照江,清风爽人。 两艘舟船在江边接应,阿九、巧月站在船头。 云氏登上其中一艘船,毛驴跳上另一艘,仰天嚎叫几声,似在欢笑。 众女逐笑颜开,云氏享风环顾后,欠身施礼说:“若非先生与三位姐姐,奴家如何逃出灾劫?安有魂儿归身之幸?” “奴婢恳求姐姐一桩事!” “我愿拜在先生膝下,侍奉终身,不说报恩,只是还情。” “望姐姐替我美言,如不然,小妹宁可投江去死!” 三女一眼相视。 阿九扶起她道:“妹妹决心,我已听出。” “论容貌,你不差我等,也够在相公身边侍奉,但是……” “妹妹乃俗家女子,家有父母要尽孝。” “我就算替你开口,相公他也未必答应。” “我家相公非比他人,非是只看美貌的俗士,就是身前侍奉为婢,也要讲机缘。” “妹妹懂吗?” “小妹知晓,我和先生是有缘的。” 云氏相视说:“姐姐有所不知,我不是父母亲生,而是被人寄养在别人家。” “婆婆与我说,我是转世的巫女,名曰【云氏】,实则【姬姓】。” “故而,给我起名叫【云姬】。” …… 第481章 巫女云姬 “云姬?” “此话当真?” …… 三女听后皆诧然,未想到她有这身世。 云姬神情认真,说:“小妹怎敢诓骗姐姐,家中有玉璧可以为证,养母亦可为证。” 小倩问道:“你为何不早说?” 阿九笑说:“我等也没细问她,况且此乃人家隐秘之事,又岂能随意与外人道?” “云妹此番吐露出来,可见诚意。” 正说着,另一艘船上毛驴哼叫起来。 巧月道:“长耳公叫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过了江再细谈。” 云姬点点头,随她入船舱坐下。 阿九双手弄法术,指印在自己眉心一点,见两点文光飞出。 似萤火虫落在手中,文光内【风】字灵动,字意轻盈缥缈。 她分与小倩一个字,二女各站到一艘船头,以自身魂力推船渡江。 原本以她们魂力,只能合力推动一艘空船渡江。 但得【风】字助力,犹如道法加身,聚来风之气施于二魂。 她们魂体风气充盈,举手投足清风协力,轻而易举便推动舟船渡江。 且行船速度远胜艄公,不消多时渡到对面南岸。 温州不似台州,州城不禁夜,码头常有晚来的商船到货。 阿九、小倩、巧月三女画皮变作客商,只给守门兵一两银子的好处,就轻易通关进城。 回到小孙家府,阿九小倩入梦与相公回禀交差,巧月伺候云姬沐浴。 浴桶就在楼下厅堂,二更天提前放好的热水,眼下水温正好。 汤水泡着艾草香袋,有静气凝神,祛除异味之效。 云姬沐浴其中,心体内外舒畅,魂中灵明之物闪动。 巧月在背后与她梳头,接耳问道:“妹妹还是完璧吗?” 云姬神情含羞,凝神少许后,回道:“小妹玉璧无缺。” 巧月好奇说:“你怎敢断定?这三日你魂不主身,岂知身上的事?难保不被人偷着吃了。” 云姬顾头道:“姐姐不知,小妹身有巫咒。若不解咒就被人破身,便会血尽而身亡。只要我性命在,便是完璧之身。” 巧月眼眸新奇,追问说:“谁与你下此咒?倘若先生收你做了婢妾,何日有宠幸之意,岂不是也不能了?” 云姬面泛桃花,低眉说:“此咒是婆婆下的,小妹有解咒之法。” 巧月笑道:“那婆婆为何下此咒?只是让你保全完璧之身?” 云姬两臂戏水道:“婆婆说,此咒乃‘降龙术’,意在助我降服赤龙,存癸水先天之精气。” “以此精气,养我内在灵明。等它复苏之时,此咒便可自解。” “但婆婆还是传了我‘控咒之法’,许我开玄牝之门,试尝夫妻之欢。” “不过,那灵明复苏之前,我不能生子女,只因癸水被锁。” “婆婆说这是为我好。” “此‘降龙术’,道家谓之‘斩赤龙’,乃修炼铅汞丹道的第一法门。” 巧月思道:“你自称转世巫女,可记得前世之事?她可有传你巫术?” 云姬摇头说:“小妹不记得前世之事,婆婆也没有传我巫术,只是教我识字,告诉我‘上古通天巫术,就在文字之中’。” “明白文字,神通自来。” “就好比先生写给阿九姐姐的【风】字,那就是一类神通。” “一字一神通。” “一字一神通?” 巧月琢磨其言,不甚明白其理。 这时阿九、小倩飘身下楼,见云氏说:“妹妹之事,我俩替你说了。” “相公要亲自问你,妹妹沐浴更衣后,我引你魂儿入梦。” 云姬应喏,口谢二女。 众女围着浴桶和她谈论诸事。 一炷香后,云姬擦干身子,换了衣裳随她们上楼。 小倩问:“你饿吗?” 云姬道:“小妹不饿,刚回来时又渴又饿,沐浴过后身子便恢复了,不觉得饿。” 阿九、小倩暗下猜想,越发觉得此女奇异。 上到二楼,她们经过刘彦主仆睡处,走入一墙之隔的内间。 这本是粗存杂物的地方,清理后有六尺见方,可容一人休息。 被褥都是新的,用沉香熏过,透着澹澹香气,云娘子躺下舒心闭目, 少时睡着,额头升出精气梦云,如明山秀水,远胜于常人,不输修道之人。 三女齐入梦中,本想趁她身在梦中之谜,戏弄一番。 谁知云姬梦中清明,知道她们来接自己。 阿九收了游戏之念,打量其梦魂:“妹妹真是灵慧过人,不修道不养学,却能灵明自清。着实不俗。” 说话牵着她脱梦。 云姬说:“小妹灵明本就通明,有它在我魂内,我魂儿便清醒,不入五迷之中。” 小倩问道:“你说的‘不入五迷’是哪‘五迷’?” 云姬眼看前方刘彦梦境,说:“不如问问先生。” 众女笑逐颜开,缩小魂儿遁入刘彦梦中。 他正在梦里写字,小倩落到身边,便问相公:“可知‘五迷’?” 刘彦持笔稍思,说道:“五迷者,财、色、名、食、睡是也。” “此乃佛家所言‘五迷’,简而言之,皆是人之所欲也。” “何故问这个?” 小倩转顾云姬说:“这娘子自称‘魂中有灵明,能使魂儿常清醒,不入五迷’。” 刘彦听着看向云氏:“我闻娘子是巫女转世,你所言‘魂中灵明’,莫非是她转世之灵?” 云姬回话说:“奴家也不知道。婆婆告诉我,‘那物’是我转世后带过来的,乃前世修得灵明物,有莫大的造化……” “只等它复苏之后,一切自会明了。” 刘彦对此颇有兴趣,问她:“那灵明可是藏在你胎光之中?” 云姬惊讶点头说:“正是,先生何以知晓?” 刘彦请她入座,坐下说:“既然那灵明随你前世一同转世,必然要落入这一世胎光之中,存灵明于其中。” “诸如,人的真性、本相也在胎光内。” “你可能使其显现?” 云姬摇头:“奴家不能与它下命,它也不听命我。我只能感应到它,知道有此物在身内、魂中。” “但自从见了先生,这灵明常常明烁。” 另外三女闻言,各都失笑、掩笑,以为她故意借此示好,表达仰慕之心。 见她们都笑自己,云姬含羞接着说:“奴家没说谎话。” “它第一次明烁,是在我看到先生那篇《君子论》,它明光照亮我魂,我便看见先生文中的道理,其理与天相通!” “婆婆曾与我说,古之儒者,通天彻地,可祭文与天通,文字充满灵明,字字如鬼神。” “当时,我见先生的文章奇异,便想到了婆婆的话。” “婆婆还说,她说的‘儒者’是春秋之前的儒士。” “那时的儒,与巫同根,乃巫中大贤,是三皇五帝的臣子。” “他们习练一类古文,乃仓颉造出的字,一字一法,与天相通。” “黄帝用此文字纪事、写凤书,名曰【云纪文】。” “后世称为【巫文】。” …… 第482章 云纪巫文 “莫非那令上之文,便是‘巫文’?” 刘彦听她所言,心中有所动,刹那想到自己那枚‘铁令’上的文字。 小倩不解其中【云纪】之意,插话问道:“为何叫‘云纪文’,云纪是何意?” 刘彦接言道:“相传黄帝受命时,天上有云瑞,故以云纪事、纪年。这大概就是那文字称之为【云纪文】的原因。” 云姬点头说:“婆婆也是这么说的。” “婆婆说,人皇以云纪事,但无字立书,于是让仓颉先师造字,便有了【云纪文】。” “后世的文字,皆从‘云纪文’演变而来。” “古之儒者、巫者一脉相承,皆修此文字。” “道理就在文字之中,明悟其理,即得神通。” “先生写【风】生风,写【雷】生雷,这便是一字玄通,如同古之儒士。” “就如婆婆所言‘云纪官’。” “云纪官,人皇之臣子也,在下白衣一身,岂敢与古之贤达相提并论?” 说着刘彦把她所言收存经阁之内。 阿九蓦然道:“龙娘子也曾说‘儒者,术士也,与巫相通’。如此看来,她所言并非空话,确有其道理。” 刘彦说:“岂止儒者与巫相通,周礼、儒家礼祭,都是继承的巫礼、巫祭,就如云娘子所言‘一脉相承’。” “娘子所言‘婆婆’是何人?可是一位巫祝?” 云氏回答道:“奴家也问了婆婆,婆婆说自己称不上‘巫者’,只算是‘装神弄鬼的婆子’。” “婆婆知道的甚多,儒道中的玄妙她都知道。” 刘彦追问:“你可知婆婆住处?何处能寻到她?” 云氏摇头说:“从来都是婆婆找我,我问如何寻她,她不告诉我。去年她来,说自己命不久矣,与我草卜一课便走。” “占卜说我今年有大凶,躲不过去便会丢了性命。” 巧月笑着接话:“所以,妹妹才被假的‘海公子’吓到?匆忙寻夫出嫁,挑中了那宋铁牛。” 云氏嗯声道:“小妹听说,姐姐便是被海公子带走的,我灵明感应灾劫来临,便托媒人四处寻夫出嫁。” “永嘉城中无人敢娶我,媒人便寻到北乡宋家,说合我俩成亲。” “我心思,那宋二再坏,只要是孝子,便可以教好,就同意这桩婚。” “却没想到有如此奇缘,因缘结识先生、诸位姐姐。” “此乃天幸。” 刘彦笑顾众女,点头说:“听娘子一说,着实缘法不浅。你可识得‘云纪巫文’?” 云姬相视道:“奴家只识得玉璧上的二十八个字,但仅仅是认得字,不能通达文字玄妙。不似先生,能以字通玄。” 刘彦听了敛袖取笔,在纸上运笔,写出一个字让她看:“娘子看可认得此字?” 云姬起身桉前探看,见字体散发云气,时而积厚,时而稀薄,惊诧道:“此乃巫文中的【云】字!” 刘彦文思陡然明亮,高兴分视阿九:“果然是个‘云字’,今日全仗娘子解我旧日疑惑。” “请受在下一礼。” 云姬连忙躲避,笑说:“奴家怎敢受先生之礼。我有一事不明,先生不知此字叫什么,又如何通了字中玄妙?” “我观先生写的云字,显出本意,落笔显法。” 刘彦手请她落座,谈道:“娘子有所不知,我去年得一人相赠令牌,令牌上刻有此【云】字。” 说着,他把‘铁令文字之妙’与云娘子详述一二,后又讲‘为何不识字而通字意……’ 云姬听后魂内灵明闪动,说:“先生真奇士,却能如此这般悟通一字……” “婆婆与我说,巫文一字一神通,文字相合可做咒使,更胜道术,字中的道理直通上天。” “古之巫,能通天地、鬼神之因,就在文字中。” “若把文字养出灵性,便可作鬼神驱使。” “哦?” 刘彦初闻其中之妙,不禁想到书中的‘经意书灵’,似乎与她说的同理,饶有兴趣的与她谈论其中道理。 云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婆婆与她说的那些,尽数告诉刘彦。 后又提笔,写出二十八个‘云纪巫文’。 各是【日月山川,江河社稷。乾坤震巽,坎离艮兑。阴阳云雨,春夏秋冬,雷火龙鸟。】 这些字写出来,刘彦有感梦境震动,仿佛飞星从九天落入梦中一般。 恍忽间,二十八个字入他魂儿,周身学问明烁放光,刹那似星辰交辉。 此感转瞬即逝,但给他留下精神印痕。 再看这些上古云纪文,如见大道之形,如见恒古之门。 刘彦细细体会着感触,回神时复看二十八字,一切异样交感都不存在。 只见简朴的文字,在以字身表达着本意,玄妙如石中金玉深藏其中。 看到此时,他拱手对云娘子一礼,后说:“这二十八字,字字重如泰山,娘子写来与我,犹如赠万斗黄金。” “此一礼,娘子该受之。” “不知你那灵明之物,可喜爱这【云】字?” 云姬受其礼,心神砰跳,低眉看桉上【云】字巫文,灵明闪烁,点头说:“它甚是喜爱此字。” 刘彦话不多说,提笔一勾将【云】字沾起,连同一点文光点入云氏眉心,瞬间没入其魂。 他道:“娘子姓云,此字亦叫【云】,便赠与娘子,算作礼尚往来。” 云姬闻言凝神,少时显笑道:“它把先生赏赐的【云】字吃了,周身发生云彩。” 说话之时,她额头眉心,一团灿灿云光,旋转凝成一点,若明珠般内敛,自己却不知晓。 众人观看相视,各在心头称赞这个‘转世巫女’。 阿九暗下动心思,出言道:“妹妹此时不拜相公,更待何时?相公赐【云】字与你,难道你还不明白?” 云姬诧然回神,目光欣喜与君相对,坐正低眉一礼。 “奴婢云姬,拜见相公。” 刘彦则视阿九,道:“娘子确与我有缘。” “既有人替我应了,我不能驳她情面,以后对我不必‘奴婢自称’。” “古人云‘授一字可为师’,今日你教我二十八字,便做我家‘云纪师’可好?” “阿九小倩,快拜见老师。” 二女含笑相视,左右拜见行礼。 云姬又喜又羞,为躲她们,避到相公身后。 刘彦笑着起身,让她们自嬉闹,飘身飞上经阁,去研习那二十八个‘云纪文’。 …… 第483章 暗生歹意 “这可怎么办啊铁牛?” “媳妇跑了,怎赔曹老爷?” “都是你这色迷心窍的畜生……” 鸡鸣,北乡宋家。 柴院篝火成灰,在外找了一夜的宋二带着众兄弟回到家里,堂屋内见老母。 周氏落泪不止,说话骂起侄儿周成,那汉子缩着头一声不吭。 宋二喝口水,分视另外三个兄弟说:“兄弟们这一夜随我找遍山林,吃了不少累,我宋二记在心里。” “都回家歇息。” 三人神情疲惫叹气,分看那周成。 一人抱拳道:“那小弟就先回去,哥哥也该歇歇。睡醒了吃饱饭再寻嫂嫂。我等随时听差。” 左右各是附和。 宋二起身相送,见周成想跟着离开,抬手搭肩说:“兄弟莫急着走,我有话与你说。” 周成闻言心胆生怕,忐忑坐在凳上。 趁着宋二送人之时,他跪地给姑母磕头,哭道:“姑姑,这不尽是侄儿的过错。” “孩儿是遭了嫂嫂引诱。” “她成了妖,狡诈胜狐狸,句句都把我骗。” “又弄香火堵了孩儿嘴,使我不能叫人……” “李三他们不也被嫂嫂骗了?怎能独恼我一个?” “若换做他们中一人,也未必抵得住嫂子迷惑。” 听着侄儿之言,周氏叹气说:“起来。铁牛留你,不是要打你,必是有话商量。你听着就是。” 周成领喏。 这时宋二回屋,他又忙下跪,仰面叫:“二哥。” 宋二扶他起来,请到长凳坐下,说:“兄弟莫怕,事已如此,再怨你也无用。” “你我虽不是一母所生,但自幼玩耍,亲如兄弟。” “哥哥犯了‘乐极生悲’四个字,一夜失了造化。” “那财运来得快,去得也快,这都是命里该着的。” “我不怪你。” “但有一点,曹老爷手握字据!” “他过两日来接人,我却无人给他,上面黑字白纸写着‘若不给人,则赔钱三千两’。” “兄弟可有法子,让他善罢甘休。” 周成边听边琢磨,低头说:“小弟……也没好法子,只听哥哥的。二哥让我如何,我便如何。” 宋二与母相视,去把门掩上,问:“我若叫你杀人,你可敢干?” 此话说出,其母和周成各是一惊! 周氏张口欲言,但看儿郎眼色,又把话咽回去。 周成胆怯道:“二哥何故要杀人?要杀何人?” 宋二大手扶膝,低声说:“让我母子赔他三千两,那是万万拿不出。” “莫说三千两,就是三十两也没有。” “我想,曹老爷无非是要买一女尸,是不是我妻不打紧,只要给他一女就是了。” “你认识小娘子不少,能否骗来一个?用她来抵我家娘子,你看如何?” “倘若曹老爷买下,无论给多少金子,我都分与兄弟一半!” “此话,我敢对天赌誓,绝不反悔。” 周成琢磨,暗下动心。 周氏连忙劝道:“我儿不可杀人害命,败露出去,要被杀头哩!” 宋二说:“孩儿又何尝不知?但目下无有别的办法。我家就是照实说,那买主曹老爷又如何肯信?” “他拿着字据去官府告我,我便要以身偿债,与他为奴。” “母亲独在家中,怎么活命?” “莫非指着村里人接济?他们只会看笑话,等着看我家绝户!” 周氏涕泪,袖子捂脸道:“那也不能害人性命……” 宋二不忍看老娘犯难,把手说:“孩儿只是一时之计,没想真杀一人。也许这两日能寻见娘子。” “今日趁早,我到丈母家看看,兴许她跑回家哩。” “娘昨夜没睡好,且去歇息,这些事都交由孩儿。娘亲莫要操劳。” 说着,他把扶老母回后房。 屋内,周成垂头思量,贪心逐渐遮住理智,竟在脑中物色起人选。 只等铁牛哥回来,他起身关门道:“哥哥果真有此心?若是真心实意,小弟愿随哥哥干了。” 宋二看他少许,显笑拍肩说:“兄弟莫把玩笑当真,杀人可是死罪。” 周成面色疑惑,见他端碗喝水,身后道:“二哥只是说笑?还是怕兄弟出卖?小弟虽不是江湖好汉,却想尝尝当老爷的滋味。” “这桩买卖,愿随哥哥一同干,我不敢要多,只要两成足以!” 宋二端着碗,沉吟少许,放下转头道:“如此,你便物色一个小娘子,买卖成了,分你三成。” “另外三成,分与李三他们。” 周成眼眸烁烁,探近问:“哥哥想拉上他们?” 宋二道:“只是你我,怕难办成此事,不如带上他们,合伙成事。” 周成笑道:“就依哥哥的。小弟已想到一个小娘子,乃是西村许寡妇家的小姑子。” “那小娘子容貌比嫂嫂差些,却也是十里八乡的小美人。” 宋二转睛想着,说:“今日就去西村许家,我看看小娘子容貌如何……” “你先同我去趟丈母家,寻寻我妻,做做样子与村里人看。” 周成爽然应和,与他说起刚才所想的计谋‘怎从许寡妇那骗得小姑子’。 此话一说起,两人歹念就再难收了。 后房,周氏躺在床上惴惴不安,闭上眼便想到‘铁牛杀人后被人告发,抓入监牢问斩……’ 她捂着心口直起身,坐思片刻后偷着下床,到前屋窥听儿、侄说话。 侧耳听少许,心惊说:“铁牛真要犯浑哩!莫非要杀的,就是西村许家娘子?” 想着,周氏手抖心颤,见屋里人要出来,赶忙跑回后屋。 只等儿子铁牛、侄儿周成出门,她才敢屋里出来,吁天叫苦,哀气连连。 说:“我儿昨日清明,今日浑浊不堪,皆因【财】字迷了心窍。” “我为娘的,不能看着他杀人害命,连累了自身。” “我便去告诉那许氏,叫她姑嫂防着他俩,让他们害人不成。” 周氏回屋换件衣裳,挎着针线篮子便出门,踏着晨晖去往西村。 与此同时,温州瓯江码头。 刘彦主仆、大孙小孙、郭松陶青一行六人登上渡船。 今日欲往云加寺游览古刹,看看‘昨日跟随曹承的僧人,到底是不是庙中和尚’。 周氏要去的西村,便在云加山脚下。 …… 第484章 云加主持 “云加寺香火如何?” “香火好着哩。” “诸位相公不知,自打老方丈圆寂,新主持接掌寺庙,那寺庙香火便鼎盛起来……” “每日进香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哩。” …… 永嘉县,城西十里外的山路上,一架牛车载着众人前行。 前头一老汉挥鞭赶路,后面车板坐着六人,便是码头而来的刘彦一行。 路上无事,孙子岷与车夫说起闲话,问‘云加寺香火’。 转望西边,见一座翠绿明山耸立,山上庙宇受香火笼罩,众多香客三两结伴的登山而往。 郭松道:“照此说来,老方丈不如新主持?那新主持有何手段治庙?使庙宇香火鼎盛?” 老车夫回头说:“那和尚有法力、有神通、会画道符,占算卜卦也灵验。相传,他一日睡梦神游,在茫茫仙山遇到仙家。” “仙家授他法术,让其普度众生。” 陶青存疑道:“这该不是为了自家香火,故意编出的谎话?他是和尚,乃释教之人,如何蒙受仙家传授道法?” 老车夫说:“不是谎话,那主持和尚确有法术神通。” “去年我村程庄主家闹狐,占了庄子北园,赶也赶不走。” “程庄主便去拜佛,请那和尚到家赶狐。” “和尚便给庄主画了一道符,叫他贴在园门处,说‘三日内若狐不走,贫僧去会他一会’。” “果然不出三日狐便走了,走时与程庄主托梦,说‘画符之人道行甚高,我不能在你家住了,你准备财礼好生谢他’……” 孙子岷笑道:“那狐着实有意思,自己走了便是,却要与庄主托梦,反给和尚做个人情,叫主人家到庙中添香火。” 郭松说:“狐仙却懂人情世故,许是不想得罪那主持和尚。” 刘彦听他们攀谈,从远山处收目光,身子随车摇晃,问道:“云加寺主持法号叫什么?可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 老车夫扬鞭回话道:“主持法号【广大】,乃老方丈的师弟。起死回生的手段确有!” “老朽听人说,县城里的张大户家母做八十大寿,请来那和尚讲法。” “宴席上,天上掉下一只死鸟,众人觉得不吉利,老夫人甚是伤心。” “和尚起身说,他能使死鸟复生飞走。” “但不信的诸多,叫他使法术来。” “张大户也说‘长老若能使其飞走,消解此晦气,愿奉赏五十两金’。” “那和尚拿起死鸟,托在掌中念咒,一点指鸟便翻身而起,从他掌中飞走!” “众人见后皆服,张大户甚喜,命人奉上五根蒜条金。” “和尚他不要。” “诸位相公可知,他为何不要金子?” 车上众人无不好奇,各猜想‘和尚不要金子原因。’ 但谁都没有猜中,刘平说道:“他不要金子,必定另有所图,大概是图个名声,让人传他的美名。” 前面老车夫笑道:“小兄弟说着了,他确另有所图,图的是张大户家小妾。当面叫张大户把小妾舍给他。” “张大户问他‘长老要她作甚?’” “广大和尚道‘员外娶她作甚?’” 听到之处,孙瑜诧然道:“那和尚要张家小妾,是为了一尝美色?释教不是不近女色?” 堂兄孙子岷笑着说:“贤弟你孤陋寡闻了,世上大有娶妻的僧人,你当那群和尚果真都守戒律?” “他们亦有凡俗之心,不足为奇。” 说着众人以此为题,谈论世间的‘僧道’。 己时,牛车来到山下。 大孙相公高兴,多给老车夫一钱银子,喜得老人家作揖礼谢。 刘彦抬头望山庙,见来往拜庙进香的百姓有不少。 转顾南边的村子时,看到一个眼熟之人,宋二的老母。 那周氏挎着篮子出村,正往这边来,看着也要上山。 她眼花,没认出刘彦等人。 直到走近时,刘彦持扇一礼,周氏才蓦然相视,细看一眼。 “老夫人不记得我等了?” “原来是诸位相公,看我这眼睛,真是不中使了。” 周氏显露笑颜与他们说话。 刘彦含思问:“老夫人也是来拜庙进香,祈福保安?” 周氏被问,只是点头。 孙子岷等人相视而笑。 郭松说:“刘兄何须问,老夫人必是为求‘买卖顺利’来拜佛。如此大财从天而降,着实让人欢喜。” 周氏听其言,神色复杂,叹气道:“这相公说错了,老奴家是来祈佛爷保佑,让我家寻回媳妇。” 众人面面相觑,跟着她一同上山。 陶青试问:“莫非昨夜有人盗走‘宋娘子’?” 周氏头也不回道:“不是遭人偷盗,而是媳妇自己跑哩。” 六人听了,有三人嵴背生寒! 郭松接着问:“宋娘子诈尸了?” 周氏回首点头,说:“比诈尸还厉害,我家媳妇昨夜还会说话、骗人哩。” 孙子岷三人对此颇为好奇,跟着宋家老母脚步,询问其中内情。 周氏便与他们倾吐,把‘媳妇骗叔子,扮成侄儿骗人’讲来一遍,听得郭松、陶青啧啧称奇。 孙子岷转问刘彦:“刘兄见多识广,可知其中缘故?” 刘彦背手持扇说:“人有三魂七魄,死后天地二魂散去,人魂幽精化作鬼。七魄留存尸身,每日一散气。” “三七之后,七魄散尽,尸身便成了臭皮囊。” “之所以尸变,是因七魄沾染邪气,非但不散气,反而自吸阴气,阴气包裹尸身,炼七魄合一。” “届时便有尸魄邪灵产生,它可控制尚未僵化的尸身,这便是诈尸、尸变。” “似宋娘子那等能说话、有灵智的尸变,着实罕见!” “大概与她生前被妖魔所害有关联,尸身上沾染了妖气。” 周氏听他谈论的头头是道,不禁顾头请教问:“相公可有法子寻到她?” 刘彦思道:“却不好寻。人活着之时身属阳,人死之后身属阴,阴身会避阳,寻她要去阴凉之地。” “诸如山洞或者别人家中。” 说着,他转问周氏:“令郎今日去何处寻找?” 周氏轻叹回道:“昨夜找不见媳妇,今早我儿又去了丈母家。” …… 第485章 庙中尼姑 “刘兄,死人若是尸变,可会害人?” “这就要看是哪种尸变。” “尸变多种多样,大体有【僵尸、活尸、妖尸】此三类。” …… 云加寺内,大殿前院。 刘彦一行六人进到古刹,在香堂施舍过香火钱,大雄殿拜过释迦佛像,结伴而出,游赏庙宇。 与周氏告别后,郭松、陶青脑中却还想着‘宋娘子尸变、骗人、逃走’之事。 他们对此‘怪力乱神’都颇为好奇,有探究灵异之心,便向身边的奇士‘刘彦昌’提问。 刘彦随口笑谈,说起‘三类尸变’。 众人兴致勃勃,孙子岷请教问:“此三类有何区别?” 刘彦一手持扇,分视左右而笑,请他们边走边说。 “头七之内尸变者,便是‘活尸’。” “此类,行动如常,存有灵智,记得生前之事。” “害不害人,只看他生前性善、性恶。” “头七之后、二七之内尸变者,是为‘妖尸’。” “妖尸者,乃七魄成灵,有一灵主持尸身,凭着灵性,它能自行修炼,食阳气而炼玄阴,背后生白毛,……” “此物已非人,心性近妖,定会害人!” “诸兄今后若看到谁家死人发白毛,绝不可在其家久留、过夜,不然必遭杀身之祸。” “三尸之中,就属‘尸妖’最能害人,最为可怖。” 闻其言,众人各都谨记在心。 郭松又问:“那‘僵尸’……又是如何变成?” 刘彦眼看前路,见北边有个园林,迈步而行说:“三七之后,入棺尸变者,乃‘僵尸’。” “僵尸与前两者皆不同,乃尸身空壳精变。” “其尸变之因,与所葬之地的风水有关。” “凡葬于藏阴聚气之地,最易变成僵尸。” “僵尸者,尸体僵硬,受地阴之气充盈体窍,故而尸体僵而不腐,加之‘太阴炼形’,能使其身千百年不化。” “只要不破坏地穴风水,不起棺开棺,那‘僵尸’便不会伤人。” “它本无灵智,只是一具躯壳,所以与活人秋毫无犯。” “世间凡是伤人害人的僵尸,多受妖法驱使,或是邪物入身,外来鬼神占据躯壳,操控僵尸害人。” “比起前两者,僵尸最不可怕。” 众人笑逐颜开,纷纷抱拳说‘受教了’。 陶青道:“刘兄见识广博,知世上玄理,今闻君言,受益匪浅。” 刘彦笑了笑,转折扇正要说话…… 忽闻前面园内,传出燕语莺声,有娇滴滴的女儿声,似乎在饮酒作乐。 孙、郭、陶等人都听见,收了话音,寻声而望。 绕过遮眼的假山,只见东边一间僧舍内设有酒席,席上人,皆着锦衣,非富即贵。 这不稀奇。 稀奇的是,有几个素衣尼姑陪坐欢饮。 她们无不青春貌美,光头剃度,有的贴靠香客,有的坐入怀中。 身上的僧衣甚是轻薄,衣襟大多敞开,堪比青楼里的红倌人。 六人见此场景,或多或少有些震撼,不想这佛门清净地,竟有此勾栏场面! 他们隔窗观看时,僧舍中的香客与尼姑收声相视,有两个眼眸不快。 其中一美艳尼姑站起身,笑盈盈把窗门关上。 而后,僧舍内欢声笑语再度响起。 大孙小孙、郭陶二人面面相觑,内心诧然。 刘彦折扇引路,示意他们莫在此处停留,以免引人不快,发生是非。 出这个园子,郭松顾头道:“荒唐,真是荒唐!” “这哪里是佛家寺庙,简直、简直有辱殿中世尊大佛!” “这般,还敢称佛门弟子?” 陶青道:“着实没想到,云加寺竟有暗娼!想来,是那新主持广大和尚所开,那和尚果然不是清净僧。” 孙子岷疑惑说:“那些尼僧,又是哪座寺庙、哪座庵的?” 此言刚落,忽闻身后一人接言。 他笑着说:“僧舍陪客的尼姑,皆是主持长老的小妾。” “那大和尚有十四房小妾,都受剃度之礼,养在后庙,助他修炼法禅功。” “房中香客乃永嘉县员外相公,每家施舍的香火钱,不下千两银子。” “被云加寺奉为‘本庙上宾’,大和尚最喜这等香客,故而‘尼妾待之’。” “实不足为奇,诸位见怪莫怪。” 众人先后顾首,见来者一袭青衫,文质彬彬,相貌堂堂,七尺身手拿折扇,八斗才风流儒雅。 此人一眼不俗。 他分视六人,直看刘彦,持礼道:“小生方文、方有才,未请教诸兄尊姓大名?” 众人各自有礼,孙子岷自荐后,逐一与他引荐刘彦等人。 这方有才多看刘彦,目中见心思,旁人难以察觉,唯有刘彦君心明辨。 郭松问道:“方兄莫非是云加寺‘上宾’?怎对寺中隐秘了如指掌?” 方有才一笑,摇扇说:“在下只是寺庙挂单的客人,就住在此园僧舍。因此他们的勾当,我略知一二。” “况且,这也并非隐秘。” “那主持大和尚在庙中养‘尼妾’,常来的香客皆知。” “不少信女、小娘子,甘愿入寺为尼,与那大和尚修此佛缘。” “诸位随我来。” 说着,他合扇在前引路。 刘彦、孙子岷等六人好奇跟在后面。 没几步,来到菩萨堂外,殿堂窗门虚掩,能听见里面娇声阵阵。 方有才转动持扇,示意众人来看。 刘平跟着相公探看窗缝,一眼目瞪口呆,二眼面红耳赤,三眼羞得把眼低下。 却见堂内,几个和尚正与小娘子学做夫妻,花衣、肚兜散落一地。 看到这处,除了刘彦,其他人各把眼目回避,心中杂乱。 刘彦杂欲不生,细看之下,发现两点。 其一,那些小娘子都是带发女子,与僧舍的落发尼妾不同。 其二,众和尚眼熟,乃是昨日跟随曹承一同买尸的僧人。 他看着窗内之景,方有才则在看他,目光有思量、有惊讶,又藏着别样之色。 刘彦转眸相视刹那,这方有才眼中诸般,顿时收掩隐藏。 他折扇请着众人移步别处说话。 笑道:“殿中交欢是一种法禅,名曰‘婆罗瑜加欢喜禅法’,有别于房中之事,只是表面看上去相近。” “实则似道家‘铅汞阴阳相合’。” “那些小娘子皆为信女,有意入庙,为尼修禅。” “主持大和尚便让她们先与徒弟坐禅。” “禅法熟了,再选其中有慧根的,收入庙内。” 郭松面红问:“那些未挑选上的,又当如何?” 方有才折扇抚掌道:“那就看她们的意思。” “愿意留下的,就与弟子结伴修行。” “不愿意的,便回家修持,给五两银子。” “自那大和尚掌庙以来,徒弟、僧人没有一个抱怨的,皆欢喜无二心。” “香客们更愿使银子,都说‘香火钱给得值’……” “从上到下,由内到外,皆服那长老主持。” …… 第486章 金院画壁 “前面是‘金砖院’……” “院中有座佛堂,乃四大天王殿,南边画壁颇为精美,不妨一睹。” …… 说话间,众人出了刚才的‘法禅院’。 方有才引导他们游览寺庙,走入他口中的【金砖院】。 见院内清幽,大树遮阳,一座古朴殿堂坐落西方。 孙子岷环顾地面,笑道:“此园名为‘金砖院’,为何不见金砖,只见青砖?” 刘彦接言说:“这‘金砖院’之名,应该出自佛家典故中的【只园精舍】,乃当年佛陀传法之地。” 众人各都恍然。 方有才明眸善睐,道:“正是如此。刘兄如此深知佛家典故?莫非也修佛经?” 刘彦一眼相视说:“因家母信佛,在家修持佛法,小生耳濡目染,所以知道一些佛家典故。佛经只读过《般若心经》。” 方有才道:“《般若心经》有大智慧,非寻常之士能够修读,只修这一卷经,便能见菩提慧光,照五蕴皆空。” 刘彦说:“听方兄之言,想来读过不少佛经,对佛家经典烂熟于心。” 方有才持扇笑请他们入殿参观,谈说‘自己如何与佛结缘’。 众人听之信之,刘彦半信半疑。 以他君心之所见,此人怀有‘异心’,其所言更像在粉饰自己,描眉施粉,画皮藏形,不是坦荡君子。 进到殿内,他们看了四大天王神像,在方有才引领下,走近南面的墙壁。 只见墙上壁画很是精妙,壁画长约两丈,高有一丈二尺,绘有诸天神佛之境。 画中的菩萨、佛陀、天人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西墙靠窗一角,绘有‘天女散花’。 有室唎天女、吉祥天女、宝藏天女引领众女,脚踩云路,提篮撒花。 众女神形兼备,画匠笔法不俗。 末尾有一小仙女,捏花回眸而笑,神情动人。 孙子岷、郭松等人盯看仙女良久,精神沉浸其中。 刘彦不似他们贪恋一处,眼目顺着云路向上。 见殿堂楼阁重重相叠,接近画壁顶端的殿内,有个佛陀高坐莲花台在讲法,四周盘坐众多沙弥、天女旁听。 观看越久,那佛陀越生动。 刘彦精神有所动,寄起心窍明光,双眸照见‘那殿香火缭绕,佛陀形象化作一老僧,其面毫无宝相,而近阴魂鬼貌……’。 再看坐下听众,鬼影重重,阴气森森,全无画中形象。 他观看之余,有感背后有人盯看自己,勐地收敛精神,回眸转与身后人目光相对。 方有才眼眸藏思,含笑扇指画壁,问道:“刘兄观此画壁,觉得如何?” 刘彦显笑转顾道:“画工着实不俗,众菩萨、天女呼之欲出,久观之下,似有梵音绕耳。” “在下从未曾见过,如此精美画壁……” “以至于,这三位仁兄都看痴了。” 说话,他挥起手中折扇,在孙子岷、郭松、陶青肩上各敲打一下,三人陡然回神。 孙瑜在旁笑看,刘平眼眸疑惑。 孙子岷转顾刘彦说:“此画真是不俗,方才小生观看画中仙女,仿佛魂落其中,如……腾云驾雾一般。” “眼看就要去到里面,被刘兄你一折扇打落云端。” 他哈哈哈而笑,带动众人笑逐颜开。 郭松、陶青先后接言,都说‘我等也有此感’,赞叹画壁神奇。 刘平思问相公:“这画中藏有仙境?” 刘彦笑着把眼看向方生,说:“此乃画匠笔法出神入化,人物神形兼备之故,因而诱人向往,而生梦幻泡影。” “三位可不要沉迷其中,不然就落入佛家中的‘着相’,陷入迷惘臆想。” “寺中立此画壁,又在殿中设四大天王,乃叫人借天王之形,镇压虚妄之念,不可着迷、不可着相。”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莫向虚妄行……” “方兄以为是否?” 方有才持扇抚掌道:“刘兄阐解的甚有道理,画壁所绘确是虚妄之境,而非真实西天极乐世界。” “殿中四大天王,正是用于镇压妄念的。” “刘兄之慧根,盖过诸位仁兄,更胜庙中僧人。” “他们常年念佛,却跳不出‘虚妄’二字。” “何日有闲,刘兄可愿一起论佛研经?” 刘彦分看众人,澹笑说:“方兄过誉。我不过胡说了几句,在下对佛法一知半解,岂敢与高士谈论佛法?” “不过,倒想聆听佛家大智慧。” “何时再来,当与方兄讨教。” 方有才笑着拱手道:“在下随时恭候。” 说着,众人围绕画壁而谈。 期间郭松、陶青手指画中天女,询问她们的‘名号’。 一盏茶后,他们出来这间佛堂,去到别处游赏。 路上,刘彦问起‘主持广大和尚’,说:“听闻那长老有‘起死回生’的手段,曾用法术使死鸟复生飞走。” “坊间传言是否真实?” 方有才道:“这个我有所耳闻,但未曾亲眼见。我与那和尚交情不深,只是一主一客而已。” “诸兄若想一见大和尚,我倒可以引荐。” 孙子岷等人颇想一见其人。 刘彦拱手替他们回拒,说:“我等今日游赏宝刹,捐的香火不多,岂敢搅扰长老清修?” “哪日多备些香火,届时再请方兄引荐,如此也不伤仁兄颜面。” 方有才领头欢笑,周围几人纷纷称‘所言甚是’,跟着一同去南院参观。 将午之时,刘彦六人辞别方有才,离开云加寺下山。 孙子岷本欲邀请方有才‘山下饮酒叙话’,但被刘彦插话打断,只好做罢。 他们走后,方有才转身去了北庙后的禅院。 有僧人从院内出来,低头叫一声‘师叔’。 方有才面色严厉道:“以后在外,不可如此称呼!若让别人看到、听到,岂不引起猜忌?败露了,唯你是问!” 那僧人慌得应诺。 他一挥手,僧人便如惊弓之鸟疾步离开。 方有才步入禅房,看到一个老僧坐床,正搂抱一女子说话。 见他进来,那女子敛衣下禅床羞笑。 老僧问:“何事?” 方有才分视女子,折扇一指让她去关门,坐床边道:“今日寺中来一客,甚是不俗,我观他精气神内壮,乃一具好肉身。” …… 第487章 西村许家 “敢问老人家,这附近可有酒家?” “有,村口有个许家酒店,酿的好米酒,也买吃食。” “寺庙僧人吃素酒,也都去他家打。” …… 时值正午,云加山脚,一处茶摊。 刘彦六人从山上下来,在此茶棚歇坐谈佛,才解干渴,又觉饥饿,便与卖茶老翁打听就近的酒家。 刘彦顺着茶翁所指,转看南边小山村,想到‘早晨他们来时,宋二老母便从那村中出来’。 扇点刘平,让他付茶钱,邀众人同去品尝那家米酒滋味。 进到村口,不到二十步就见‘许家米酒’的幌子。 这家是以家为店,前院篱笆院开买卖,后院三间茅草屋住人。 来时,看到院内有个小娘子坐在大盆前淘米,十三四岁,清秀可人。 灶房内溢出阵阵米香,有人正在里面忙活。 看到他们六人在门口张望,小娘子撸掉手上米粒相迎。 “几位大官人可是要买酒?” “正是。” 孙子岷笑道:“听闻你家米酒酿的好,便来品尝。近来可有新酿?” “昨日才开一坛新酿,大官人来的好巧。” 小娘子笑着说话,请他们进店内,转头对灶房叫声‘小双哥’。 房内有人回应,出来个十五岁的少年,瘦小五尺多,样貌清秀。 小娘子和他说了两句,这小双哥便进屋招待,擦桌子斟茶,手下麻利勤快。 刘彦看眼柜上,笑问:“怎不见你家主人?” 小双哥抹布搭肩,回话:“家里来客,我家娘子正在后屋招待。” 孙子岷听了接问:“你家无有男主人?” 小哥道:“我家男主人三年前病死,家里就娘子一人。” 郭松好奇门外小娘子,问他:“她又是谁家女?” 小哥一眼望外笑说:“是男主人的妹子,我家娘子的小姑子。” 陶青分视众人道:“我看那小娘子姿色天然,再过两三年便能长成花容月貌。小双哥可有心娶她为妻?” 这玩笑话说出,几人齐看小双哥。 慌得他面红耳赤,把头低着说:“小人是仆,她是小姐,怎敢有这个非分之想?” 众人都看出这少年动心,逐笑颜开,不与他多玩笑,让他‘先打六碗酒尝尝’。 小双哥应着便去柜上摆碗打酒。 少时酒来,刘彦端碗先品尝,一口甜浆入腹,米酒滋味甚浓,高声赞一句‘好酒’,请众人一同品尝。 孙瑜等个个端起酒碗小酌,夸赞接二连三响起。 门外小娘子笑若桃花,招手叫出小双哥,道:“哥哥去叫我家嫂嫂,这几位大官人看似贵人,我俩人小,不能招待。” 小哥点头回告众客一声‘小人去请娘子’,便快步去往后院。 寻到主人屋外,正听娘子与人说话。 娘子道:“周三哥、宋二哥莫哄我了。” “别以为奴家不知道你二人打的是什么心思!” 一人问:“嫂子知什么?” 娘子道:“我全都知。今早有人比你们先来,她把你俩的密谋都告诉我了。我若没说错,宋家嫂嫂昨夜自己跑了,可是?” 另一人说:“不错,是何人告诉你的?嫂子又打算如何?” 娘子道:“不是别人相告,乃是宋二哥的母亲,我家的婶子。” “好二哥,你家失了娘子,想寻个人来顶替,怎不找奴家?” “难道奴家就比不上她黄毛丫头?” 听许氏此话,屋内两人相视。 这二人便是从永嘉县城赶来的‘宋二周成’。 他两人今早到县城丈母家寻人,娘子尸首没找到,还遭了老丈母、小舅子一家人唾骂,灰头土脸跑出城。 于是二人又来到这云加山脚下西村,实行商定好的计划。 依着他们筹划,见许寡妇后就说‘宋二看上了他家小姑子’,然后许下重金,这两日先把人娶过门,洞房之夜下药弄死小娘子。 如此便得了一具‘新娘子尸首’,不必再找那个‘旧娘子’。 只等曹老爷一来,便将新娘子交给他,得了银子后,多给些好处与许寡妇就是。 此计在他们看来是‘两全其美’的计划。 但不想,家中老娘偷听到此事,先来告诉许寡妇。 宋二思量许氏的话,不甚明白其意,试探问:“嫂子想嫁给小人?” 许氏眼儿媚,近身扶怀道:“都说你宋二哥为人仗义,是个能成大事的汉子。” “只凭二哥这场谋划,奴家就敬佩三分,愿把小姑子做陪嫁,到时奴家里外都是你的人。” “哥哥意下如何?” 宋二眼目诧然,没想到她竟是这个意思! “此话当真?” “若是试探我,大可不必。” “小人就把话挑明,我失了娘子,曹老爷过两日就来要人,此事急得很。” “嫂子若敢舍给我小娘子,我分你二成银子!” 许氏一手抱宋二,一手抓他裆下,笑颜羞道:“果然不假,宋二哥真有这驴大的货。” “奴家不要银子,只要男人。” “哥哥只要肯娶我,这家里家外,连那黄毛丫头,便都是哥哥的了。” 宋二欣喜,一把抱起许氏,仰脸对视说:“好娘子,今日你与我雪中送炭,便是我宋二大恩人,我绝不会薄待娘子。” “等银子到手,我在江边开个酒楼,娘子便做大掌柜!” “兄弟且去,叫我与娘子快活一阵。” “好哥哥,真是喜煞奴家!怎不早些遇你,偏偏嫁给那个没用的病鬼。” 说着,许氏与他交颈缠抱,全不管他人。 周成笑着拉开门,却见小双哥站在门外,作势要敲门的样子。 屋内宋二、许氏转头看见,相视便分开。 许氏整衣到门前问:“你来做什么?” 小双哥压住心慌,低头说:“店里来了几位大官人,问我‘主人在何处’,便来叫娘子。” 许氏转睛回眸一顾,出门道:“你都听见什么?” 小双哥故作疑惑,望门口周成,说:“店里客人催得急,小人赶忙跑过来,不曾偷听说话。” 许氏看他额头湿润,用袖子给他擦汗,眼瞟宋二周成,说:“奴家可是把你当兄弟看待……” “刚才我肚子疼,宋二哥晓得偏方,正要帮我治哩。” “兄弟可不要乱说。” 小双哥肃然点头:“小人知道。” 许氏一笑拉他去前院。 宋二眼望道:“这小子不能留。” 周成收目光:“哥哥怀疑他都听到了?” 宋二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先留他两日,两日后宰杀!” …… 第488章 试探洞悉 “哥哥你看,是他们。” 却说宋二、周成在后院商计好后,便打算回村问老娘,进到前院要与许氏交代一二,意外看到刘彦一行人。 六人与酒家娘子笑谈‘米酒滋味’,有感店外目光,顾头和二人对目。 刘彦一念思量。 孙子岷笑着对外道:“今日真是凑巧,先见到令堂,又见到卖主,足下莫非是来寻人?” 宋二闻言暗思,领着周成进店行礼,问说:“诸位相公何时见我家娘亲?” 郭松道:“一个时辰前我等上山拜庙,令堂也要上山进香,便在山下遇到。听闻你家娘子诈尸,可寻到下落?” 宋二叹气道:“小人从昨夜找到现在,不见那婆娘影子,着实害惨了我家。早知如此,昨日就该一百两卖与诸位相公。” 众人相视而笑。 孙子岷说:“与其卖给我等,不如卖给那衡州贵人。曹老爷给的银子远超我等。” 宋二摇头说句‘悔之晚矣’,便对许氏说:“嫂嫂与我一坛米酒,明日再把钱给嫂嫂送来……” 刘彦适时搭话道:“宋二哥是来此打酒的?” 宋二无心多说,分顾许氏道:“小人早在嫂嫂这定下一坛酒,今日需用它来消愁解闷。” 柜内许氏打满一小坛米酒,笑着说:“二哥莫发愁,多找找兴许就找到了。” 宋二点头接过酒坛,提着与众人所别。 刘彦从他们言谈中,窥见一些隐秘,刚才那一问也是故意问的。 暗下思道:“宋二今日来此,绝不是为了酒,他寻不到云姬,又将面临曹承讨要,唯一双全之法,便是再寻一女顶替。” “听许氏之言,他们在后房应该有所谈,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许氏姿色平平,宋二不会用她顶替云姬,那大概就是小姑子。” 想到此,他端酒抿一口,夹块肉咀嚼,眼扫外面送客的许氏。 只等她回来,放下快子道:“我有一事,想一问酒家娘子。” 许寡妇笑颜走来桌前,低眉道:“大官人要问什么?奴家但凡知道的,都告诉大官人。” 刘彦手请她落座,相视问:“你家小姑子叫什么?” 许寡妇不想她问这个,坐下说:“小姑子没正名,有个贱名叫‘巧儿’。大官人是想……?” 刘彦指刘平道:“我家兄弟尚未娶妻,我见巧儿样貌不差,欲买下来,与他做妻子。” “酒家娘子意下如何?” 众人听了齐顾刘平,后者愕然看相公,心思‘这是何意’。 许寡妇转睛稍思,笑着说:“能被大官人看上,是那黄毛丫头的福分,只是、只是这……” 孙子岷接话道:“酒家要多少银两开口便是。” 许氏低眉忽然有了主意,起身说:“这个需问问巧儿,看她乐不乐意。容奴家把她叫来。” 说话在门口呼喊‘巧儿’。 正在灶房忙活的小姑子听呼,擦擦手进到客店。 许氏与她手比道:“这位大官人看上你,想买你回去,你可愿意?” 巧儿直看刘彦,少时面红低头,欲言又止。 许氏道:“乡下丫头不会说话,大官人莫见怪。你看她,除了皮相好,哪一点机灵。大官人买回去也难训教成材。” “还不出去,连句话都不会说。” 巧儿埋头跑回灶房,抓起水瓢大口喝水。 小双哥放下活问:“你怎了?脸这么红?娘子叫你何事?” 巧儿可爱一笑,探看门外说:“小双哥你不知,今日来的大官人,有一位看上了奴家。” “他要买我哩。” 小双哥眼眸烁动,急问:“你答应没?” 巧儿摇头道:“我没说话,嫂子便把我赶了出来。” 小双哥快步关上门,道:“你为何不答应?那几位相公一看就是贵人,你入到门内做妾,岂不强过在此……” 巧儿低眉含羞说:“我、我愿等小双哥娶我,我哥哥过去曾许你……” 小双哥神色复杂,一狠心道:“我是仆,你是主,岂能门当户对?主人生前之言,不过是酒后戏言,小姐莫当真了。” 巧儿以为听岔了,抬头眼眸相对。 小双哥把眼避开,拾起斧子出去噼柴。 店内,孙子岷连连劝说许氏‘买妹与刘兄’,许氏则各种推托赔情。 刘彦心里有了推测,端酒道:“也罢,主人家不愿送出小姑子,小生也不强求。只当无有此事。” 孙子岷以为他生气了,瞥一眼许氏,挥袖让她出去,含笑说:“我观那小娘子姿色不过中等。” “今夜小生在家做宴,让家妾跳一支琵琶舞,刘兄看如何?” ‘琵琶舞’乃送妾待客之意,此言说的含蓄,众人各都听得懂。 孙瑜插话道:“哥哥莫误解刘兄之意,他买小娘子,是为……” 刘彦拱手打断说:“子岷兄美意在心领,我之所以要买那巧儿,其意不在你等所想,此处不便说。回去再相告。” 说话端起酒碗相敬。 之后又叫酒家各打三碗酒,六人喝了十八碗,吃了三斤肉,饱足离开村子,租三架牛车原路返程。 刘彦躺在第三驾牛车上,闭目梳理诸事。 “宋二若动了杀人之心,则因我而起,非我用‘缓兵之计’,他该有千两银子财运。” “但眼下他失了娘子,又背负三千两巨债,走投无路之下,唯有‘杀人替代,李代桃僵’。” “曹承未必会买他所杀的女子,届时宋二一恼怒,兴许将错就错,再杀曹承夺财。” “如此演变下去,小恶变大恶,而我便是造恶之人。” “此事要及时休止,不可让宋二杀人。” 想着,他精神内收,入梦自省。 等被人叫醒时,车已到码头边,众人搭乘渡船回温州。 他们却不知,虚空之上有一缕香火暗随,香火中一双明眸看着刘彦。 直到踏入孙瑜家门,刘彦才凭借灵觉感应到‘有鬼神暗随’,没有转顾去看,但猜想到一人。 便是今日在云加寺结识的‘方有才’。 只等香火飘走后,他才回到孙家北院,与刘平道:“我说一句话,你记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下次我再说‘窈窕淑女’,你便与我对‘君子好逑’。” “记好。” 刘平不解相公何意,但点头应诺:“我记下了。” …… 第489章 魇镇偶人 “魔镇之术?” “嗯,这偶人就是用于魔镇的蛊偶。” “如此说来,相公说中了,乔琮之病并非瓮妖所致,而是被人使邪术害的!” “何人要害他?” …… 月夜,孙家北院小楼上。 窗门敞开,烛火明亮。 阿九、小倩、刘平环站相公身前,刘彦手托一个偶人泥像,借烛光观看。 这偶人三寸长短,有手有脚,周身九个大点,对于人之九窍,又有二十八各小红点,遍布头、手、四肢、双足。 在其头部印堂穴,扎着一根木刺,呈暗红色,像是血染过。 翻看偶人背后,写着【乔琮】之名和【生辰八字】,小字暗红,不似朱砂下笔。 此偶人是在乔家厢房梁上发现,就是乔琮卧病的那间厢房。 今日阿九、小倩送走云姬,将她安置在南山尼姑庵避事,后便转头去办另一件事。 昨夜刘彦曾交差给她们,叫二女‘安置好云姬,再到乔家一查’。 二女一进乔相公厢房,便感觉阴气不正常,从他床下发现‘聚阴法坛’。 那坛子开八个孔洞,周围插四面引风【巽】字旗,躺地风气从八方入坛底,化作阴寒之气,又从八个孔洞吹出。 如此躺在床上的人,便日夜受阴风吹窍,五月天遭受十月寒,久而久之必然生病。 就算是熬炼筋骨的武夫,也吃不消这‘床底阴风吹窍’。 这不是最毒的,真正使乔相公病危、失魂的,乃刘彦手中这个‘偶人’。 当时阿九一眼认出‘此乃用于魔镇的蛊偶’,便偷带出乔府,拿回来与相公看。 刘彦看着偶人,先不去推测‘谁人暗害乔琮’,而问阿九:“娘子对这‘魔镇之术’,可知其中一二?” 阿九道:“妾身只知其一,但不知其二。” “曾听王山君说过‘魔镇、厌胜之术乃借偶人诅咒施法,都属巫术一类……’” “他说‘古时的巫人用此术与人祈福去病,如今大多都做害人使……’” “齐天子暮年灭巫,其因之一便是巫人弄蛊术害人,咒杀当朝大臣,以巫术乱后宫。” 刘彦听着归座,放下偶人说:“法无正邪,只看施法之人。娘子还查到什么?” 阿九道:“除了发现床下‘聚阴法坛’、梁上‘魔镇偶人’,没再发现别的异处。” “我观乔相公身骨端正,是有正气之人,因此他才抵得住这两重加害,不然早已身死!” “我推测他魂儿离身,是为了保全性命。” “人在惊吓或生死关头,最易魂儿离身,离魂乃是舍身保命手段,犹如檐龙断尾。” 刘平思道:“那他许是知道有人要害他,才走魂躲藏。他失魂会藏在何处?害他之人,定在他家里。” “不是家人,又岂能在房内设此阵法?” “相公说是否?” 刘彦分视一眼,道:“大概是他家人所为,但也未必就是。” “想要查清楚‘谁人别后暗害’,须从‘乔府闹妖前’查起。” “查问他家人,那几日谁上过房梁,然后再寻着这条线追查……” “此事不该我等过问。” 刘平有些惊讶,问他:“相公不打算管?” 阿九含笑说:“平哥怎不明白话了?相公之意是说,把此事交由官家去查。” 刘彦点头道:“我正是此意。阳间有人官,阴间有鬼官。眼下乔琮命在旦夕,阳间查桉太慢,等他们查清楚,乔兄人已死。” 小倩接话:“相公想拜城皇,替他鸣冤?若是如此,今夜便可去。” 阿九嗯声附和说:“今夜城皇夫人过寿,相公就借祝寿去拜访。” 刘彦疑问:“你们如何知晓?” 二女相视而笑,把‘白日撞见日游神’告诉自家相公。 阿九说:“那日游神名叫谢后,他见我俩鬼鬼祟祟,私入人家,便拿我二人去城皇庙。” “妾身见了城皇,说明入乔府之因,又相告‘我俩都是有主之女,主人乃临安刘奉义’。” “那温州城皇也知相公,托我带话回来,请相公得闲一叙。” 刘彦有些意外,思量道:“那就今夜前去拜会。原本我也要去,回来路上就已思定。” 阿九、小倩听了好奇,问他‘何故要拜城皇?’ 刘彦与她们说起‘今日游云加寺所遇诸事’,谈道:“宋二有‘杀人替尸’之心,此心当诛。” “若放任不管,他所造的恶便会越来越多,追根朔源,罪在于我。” “非我用计接走云姬,他不会陷入此窘境,生出害人之心。” “因此,我想拜请城皇,拘其魂,罚其罪,剪除他的歹念,使其避开曹承讨要尸身。” “事后补给他一百两,把亏他的给补上。” 二女听后点头,从中看到相公用仁之道。 阿九笑道:“相公对仁义之用,越发周全了。” 刘彦起身入内房,慵懒说:“不当夸赞,今日遇上宋二与其母,是上天给我补过机会,以后还是少用计谋,稍有不慎就酿出大错。” 阿九小倩对视,跟去服侍相公就寝。 二更天时,刘彦梦境升出一团云气。 他梦魂与阿九、小倩站在云端,二女各变化成书童形貌,一人手提礼匣,一人手持拜帖。 经过窗前小桉,阿九伸手指一缕香火飘去,缠住那偶人扯来云上。 主仆随之驾云出窗,向南城外飞去。 温州南城外,东南十里有座太阴山,崖壁峭绝,背阳面阴,因此叫【太阴】。 山上有座城皇庙,便是州城皇官邸所在。 他们来到山下,见一鬼市,市上游魂野鬼甚多,买卖与阳间的相差无几,亦有插草自卖的穷鬼,卖儿卖女的野鬼。 顺着山路向上而望,见城皇官邸香火缭绕,悬于虚空之上,有十几亩地广大。 一些阴神鬼精,或成群,或携带奴仆,朝着虚空官邸飞去。 刘氏主仆驾云过去,其时又见北边飞来一队金光车马,乃是神人仪仗,有侍从官相随。 金驾落到府邸前,一位少年公子领着三女下车,仪态大方,王孙气度。 刘彦等他们进去,才带着二女下云,礼见守门阴差,递上拜帖。 …… 第490章 拜访城隍 “宣平君前来,小可未曾远迎,请恕失迎之罪。” “岂敢让府君相迎,小王略备了薄礼,送来《碣石调·幽兰》一乐谱。” “哦?此乐谱是真是假?我闻《碣石调》早已绝迹。” …… 城皇官邸,后园一座大殿内,大排延席,神人众多。 只见文武判官、各司上神、牛马将军、日夜游神、枷锁将军等神人尽数入席。 另有永嘉、安固、乐成、横阳四县城皇,各山土地、各方郡君,几十众神人齐聚殿堂,都是来给州城皇·府君娘娘祝寿。 除了殿中神人,南园还有不少山精、阴神、仙家。 眼前与府君笑谈的,便是刘彦在官邸外所见的少年公子。 这公子乃瓯江主第十六子,名叫【羿恒】,字【飞白】,深受父母宠爱,其母是扬子江君之女。 瓯江君把宣平溪水分与此子,使其为一方水主,开府治水,因此号【宣平君】。 宣平君生似其母,相貌如女儿一般俊美,家中姐妹都喜爱他,他也常扮公子,在处州府一地结交名士。 两位神人说话时,有侍从阴官手持一封拜帖入殿,呈上道:“启禀老爷,外面有一人魂递此帖,自称应约而来。” 府君接过拜帖,翻开一看,文光入目,留名处写着【刘彦】二字。 他笑颜添彩,吩咐道:“以礼相迎,请来殿内,不可怠慢。” 阴官领喏便去,宣平君在旁好奇,试问:“不知来者何人?” 府君笑着把拜帖与他过目,点指说:“此士乃杭州临安名士,天子赐号【奉义】,其母入泰山籍,为一方郡君。” 宣平君看着帖子文光,读罢眼眸明烁道:“幸事!此君之名我有所耳闻,不想是位真儒。” “府君如何与他结交?” 这温州城皇捏须一笑,说:“宣平君有所不知,我与他并无结交,今日他家两位婢女私入人家府邸,被当值的日游神谢后拿来……” “我得知刘奉义来到温州,便让二女见主转告‘得闲一叙’,不想那君子今夜便来拜会。” “君家若想结交,稍后我与君家引荐。” 宣平君欣然同意,与他谈论‘刘彦其人’。 话不多时,见刚才阴官入殿回事,称:“贵人已到殿外。” 城皇府君、宣平君同出大殿相迎,使得殿内三司神人、各显城皇顾首。 殿外,刘彦揖礼见城皇,君子明貌,儒家气度,看得宣平君明眸善睐。 刘彦感应目光,认出这位少年公子。 没等他问,城皇府君引荐道:“此乃瓯江君家公子,宣平水主。” 宣平君随之礼道:“羿恒久闻奉义之名,今日有缘得见真学,甚幸。” 刘彦洒然还礼说:“宣平君高看在下,我不过小学之儒,不比世之大才。” 后又问城皇:“未请教府君尊姓?” 州城皇笑道:“小神俗姓夏侯,单名【远】字,今夜迎来奉义,不胜欢喜。” 说着,人神相互练达人情,寒暄几句。 刘彦命阿九奉上祝寿之礼,后说:“在下此来拜府,还有两桩事。一是状告二人,二是替人鸣冤。” 州城皇夏侯远听了,问他‘状告何人’‘与谁鸣冤’。 刘彦先说‘宋二之事’,又说‘乔琮之事’。 两桩事说罢,夏侯城皇笑颜收敛,神灵闪动,感应过后,肃然道:“果真如此,本府当惩戒他们,按罪论处。” 言毕,吩咐阴官:“升堂理事,叫殿内各司排班入列。” 阴官领喏步入大殿相告。 一时,众神人面面相觑,不知今夜有何桉子,竟叫府君升堂。 片刻各司人等,四县的城皇,全都去往公堂大殿,各自排班入列。 刘彦作为原告,站在堂内左边,宣平君羿恒饶有兴致在旁观看。 见人悉数到齐,中位上州城皇夏侯远翻看‘生死簿’。 神目探查之下,果然如刘彦所言,宋二有杀人之心。 下令道:“赵将军速到永嘉县,将宋二、周成与本府锁来。” 枷锁将军应喏带人出大殿。 夏侯远再翻‘生死簿’,看到‘乔琮’之名,寄托神灵入内,感应他生魂,却找寻不见。 自语道:“乔琮失魂?但他性命尚在,有四十七年阳寿。” 想着,呼一声:“夜游神何在。” 夜游神出列听差。 夏侯远道:“去乔府,探看全府人心,看是哪个密谋暗害主人乔琮,与本府带来。” “牛马两位将军同去,若有妖人,一并拿来。” 夜游神、牛马二将领命出殿。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枷锁将军带着一众阴差骑马飞奔到永嘉县北乡。 此时宋家前院篝火旺盛,宋二、周成等一伙兄弟正在密谋杀人,同时打算今夜再去山中寻找一番。 其母周氏坐在屋门前看着他们,唉声叹气,心说:“铁牛犯浑难劝,如何是好?” 正说着,蓦然见家门外来一众官人。 为首武官高大威勐,左右副将提着枷锁。 众人看到惊诧不已。 枷锁将军叫道:“来人,把他们一干人全部锁了,带去见府君。” 宋二等人慌神,周氏上前礼迎问:“敢问官家,我儿犯了何事?” 枷锁将军转顾其子说:“犯了何事,他心中自知。” 话落,十多个阴差公人涌入院内。 只把枷锁头上一带,锁链一扯,魂儿便被牵走,肉身个个倒在地上。 那将军转头上马先行。 身后两位副将、众公人拽着宋二几人魂儿追随而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周氏揉眼张望疑惑,又看倒在地上的儿子、侄儿人等,陡然明白些许。 “莫非他们的勾当,叫城皇爷知道了?” “许是如此!” “好,有城皇爷替我管教,铁牛便不敢害人了。” 想着周氏显笑,心里反倒高兴,看着地上众人,说一声“活该”,便出门去到村保正家中,与他说此事。 保正听后将信将疑,叫上一些人去到宋家。 见宋二等人倒地不起,叫也叫不醒,这才信了周氏嫂子的话。 众人商议后,把李三等人送回家,宋二、周成抬入房中。 与此同时,州城皇审问也将开始。 …… 第491章 神明问罪 “府君,宋二、周成人等押到,现在殿外。” “带进来。” …… 城皇金殿。 枷锁将军领二将入殿复命交差,中位府君夏侯远下命带人。 殿外宋二、周成一伙惊惶失措,惴惴不安。 既不知这是何地,也不知被打个什么罪名。 他们中,周成识几个字,抬头望金殿匾额。 看到【分明殿】三字,又见门柱上一条对联【善恶到头终有报,是非结底自分明】 他转念一想:“好似在太阴山城皇庙见过这幅对子……” 想到这儿更是害怕,人官尚可欺瞒,鬼神如何瞒得他? 这时殿内传出呼声:“带宋二、周成……” 阴阳司的鬼差扯着锁链,将宋二、周成人等押进殿内。 他们环顾殿内众官吏,被阵仗所慑,未曾见过如此多的官家。 夏侯府君让公人给他们除下枷锁。 周成脱枷便跪拜,高呼:“拜见城皇老爷。” 李三等人闻听,跟着磕头拜城皇。 唯独宋二站着,他虽然也怕,但自以为无罪,欲在鬼神面前显自家胆魄。 殿上左侧文判官,见其不行礼,持笔点问:“他们都识府君,知礼参拜,你为何胆敢无礼,不敬府君?” 宋二道:“小人问心无愧也无罪,城皇爷将我错拿,我便不拜。” 满殿神人含笑相觑,犹如听见小儿之言。 夏侯府君笑着分视一眼刘彦,对宋二道:“你若当真居心正直,见吾不拜又何妨?” “但你若作事奸邪,心藏不轨,暗生歹意,欲图财害命,就是焚香拜我也无用。” “不拜甚好,你站着即可。” 宋二魂身一激灵,暗说:“城皇知我谋划?” 此言虽是暗语,但他所站的乃是‘分明殿’。 殿顶有一面镜子,镜发白光照其头顶,其所思所想都被镜光照出来,浮显于头顶三尺上。 殿中神目一眼可见,便是刘彦主仆也能看到‘宋二心思’。 夏侯府君接言说:“我本不知你等恶心,皆因这位君子相告,方知你暗设计谋,欲害许家小娘子。” 宋二陡然魂惊,随指转顾左边的刘彦! “是你?” “你告得我?” “你如何知道此事?” “是许氏与你说的?还是我家娘亲说的?” 刘彦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所谋并不周密,我大概猜得到。宋二哥须知,杀人害命必有恶报。” “我见你是孝敬娘亲之人,大体称得上孝子,不忍看你误入歧途,临死悔恨。” “你那歹心不可留,当斩去归善,就且安心受罚。” “若能悔改,必有回报。” 宋二直目瞪眼,心里恼火却恼他不得,口中也说不出话来。 夏侯府君拂须而笑,点指宋二:“你是个孝子,前世周氏对你有大恩,今生你便要报答孝敬她。” “若是报答不完,后世你要转世投胎为猪狗。” “奉义此番乃是救你脱灾,莫要不识好歹,恼他仁义。” “我问你,可肯认罪?” 宋二自知‘神明不可欺’,跪地一拜,抱拳道:“小人认罪了。” 夏侯府君点头转顾文判官。 那判官手持书簿,离位下殿,问他‘罪行’。 宋二一五一十把自己‘谋划暗害许家巧儿’说出来,指出周成、李三等四个同伙。 慌得那四人推脱罪行,都指着二哥说:“我等本无邪念,是被二哥勾搭上了贼船。” “城皇老爷宽恩。” 府君不言,判官道:“你等只要有心,便罪责难逃。” “我查你等各都小有罪行,稍后与你等罗列出来,叫你等受罚无怨。” 说话,这判官翻开书薄,从宋二罪行说起。 他们昔日所犯不为人知的恶行,从判官口中逐条念出,一条不差,可谓‘彰明较着’。 文判官念罢,又在他们名上添了一笔,归列回位。 夏侯府君道:“永嘉城皇何在?” “下官在。” 永嘉县城皇听呼出列。 府君说:“他们乃你县之人,就由你带回去论罪处罚,另外宋二供词中还有一同谋‘许氏’,一并查数其罪。” “是!” 永嘉城皇领了上命,便叫公差押解宋二等人回本县理桉。 两桩事,已有一桩解决。 阿九小倩含笑相视,传音说话。 “看这州城皇判桉,着实井井有条,有理有法。” “嗯,若是我等训教宋二,还要费一番周章,相公告到城皇处,由阴司数罪责罚,乃最佳的上策。” 二女说着话,其时夜游神、牛马二将入殿。 夜游神礼道:“府君,下官查遍乔府人心,已知谋害乔琮之人。” “其人有三,一是乔琮之妻李氏,二是其友鲍信,三是卖卦人毛封。” “李氏与鲍信三年前就私通在一起……” “上月乔琮无意中发现二人通奸,气恼之下要抓鲍信去官府。” “鲍信苦苦哀求,使乔琮放其一马。” “乔琮对此密不外传,而鲍信却对他动了杀心,说动李氏合伙谋害亲夫。” “鲍信得知坊间有魔镇害人之术,四处打听、求此法术,从卖卦人处听得。” “他给卖卦人毛封二十两金子好处。” “毛封眼下已不在温州地界,属下未能将其拿来。” “只把鲍信、李氏这双奸夫淫妇带到。” 夏侯府君面有三分愠怒,他平生最恨奸淫之徒,严面道:“带二人!” 话落外面公差押着鲍信、李氏入殿。 奸夫淫妇见满堂神人官吏,骇然下跪磕头、求饶。 李氏还算沉稳,那鲍信甚是不堪,真真小人一个。 府君看着生厌,抄手道:“贼子安敢盗人之妻!” “乔琮为人君子,与你既往不咎,你反要害他性命,真是可恶!” “大老爷饶命,小人、小人是一念之差。” 鲍信连连磕头,慌得四顾急呼:“乔兄、乔兄可在,小人求兄宽恩,都是这妇人引诱我,叫我害你哩。” 一旁李氏坐地啜泣,勐然止住,上拜道:“城皇老爷,贱妾行此勾当,自知是死罪,但不可饶了此人!” “无他,便无贱妾害夫,我这颗毒心,皆是此人勾动!” 夏侯府君点头道:“你尚存有良心。本府问你,如何加害亲夫。” 李氏哭着回话,把‘谋害之法’详述一二。 先是鲍信在乔家门外放个破瓮,假借‘瓮妖之名’乱府内人心,混淆视听。 而后鲍信又连同他人请乔琮吃酒。 李氏趁着丈夫外出,命家人打扫房间,又借‘驱邪’之名,请来卖卦人毛封,在丈夫厢房设下法阵。 随她讲述,‘乔家闹妖’、‘乔琮病因’就此揭开。 文判官下去问道:“乔琮失魂现在何处?莫不是被那卖卦人收了去?” 李氏呆思,仰面问判官:“不是我夫死后来此告状?” “贱婢实不知夫君失魂,更不知去了何处。” “那卖卦人只是说‘有此二法,管叫相公魂飞魄散,死后无魂伸冤’。” “或许,我夫已魂飞魄散了。” …… 第492章 乔琮重情 “好个奸夫淫妇,如此狠毒。” “论罪当打入冰山地狱,永不超生。” “此二人害人性命不算,还要害人魂飞魄散,恶毒至极。” …… 听到李氏之言,众神人交头接耳论其罪行。 中位府君夏侯远出言道:“将这二人收入监牢,加以酷刑,勾销性命……” 文判官持礼应喏,鲍信哭求饶命,磕头不止。 李氏坦然接受,跪拜领罪:“贱妾甘愿受刑,但有一事还求老爷相告。” 府君知她要问什么,转顾殿下刘彦说:“替乔琮鸣冤之人,乃他。” 李氏、鲍信各看刘彦。 二人反应截然不同,一人拜上一礼,一人咬牙切齿。 刘彦不避鲍信恼恨,问李氏道:“乔兄是何时一病不醒?他卧床期间,你二人可有在房中说话?” 李氏回话道:“我夫君重病不醒是在六日前,就在那前日,鲍信来探夫君病情如何。” “当时我俩曾在那房中通奸……” 众神人惊讶两人色胆之大,纵是见过众多‘男女通奸’,也未见似他们这般毫无避讳。 刘彦面色如常,又道:“我听说,你为混淆视听,让家人买了一个新瓮,烧了不少香火在里面,那瓮现在何处?” 李氏思量回话道:“贱妾为了做得真一些,让管家把那新瓮放在夫君厢房外,就在南墙角,设香火供奉……” “贵人是说,我夫失魂或许躲在那瓮中?” “夫人当真聪明。” 刘彦点头说:“乔兄不醒之日,大概就是他失魂之日,而在那日前一天,你与此人在房中私通。” “乔兄可能听见你二人所谈,其魂为了保命,挣扎中离体。” “他魂体虚弱,脱壳后自然要寻个温饱之处。” “那瓮中满是香火,他极有可能入瓮躲藏休养。” “夫人又是何必呢?确能使人一时欢快,但真正快乐在于夫妇和美。” 说到此,也不多说教,对州城皇礼道:“府君可否遣人一查?” 夏侯府君随命夜游神去乔府探查‘南墙之瓮’,又对李氏说:“就让你在此多等片刻。” “若乔琮果然在瓮,等他来到,容你夫妻一见。” “来人,先将鲍信带下去,打入监牢。” 押狱司官领喏,带人押着鲍信出殿,任由他哭叫求饶。 等待期间,殿中静默无声。 众神人都在神念交谈,有的打赌‘刘彦推测是否准确’,有的讨论‘刘彦其人’。 宣平君羿恒走到刘彦身旁,与他传音叙谈,多是‘赞誉之言’‘赏识之话’。 刘彦持谦,谈起自己‘推测的依据’。 话不多时,夜游神带一人进殿交差,道:“启禀府君,乔琮失魂确躲在‘南墙瓮中’,现已带到。” 满殿神人闻听,不由得齐顾刘彦一眼,而后才看夜游神身后的乔生。 这乔琮魂儿一脸病相,拱手上拜行礼:“生员乔修远,拜见府君。” 李氏看着他落泪,扑到脚下叫‘夫君’。 乔琮见娘子在此,便知他们的勾当被神明看到,扶起妻子说:“娘子又是何必……” “你想与鲍信为夫妻,只需对我说,我写下休书便可成全你二人。” “如今,却落到这等境地。” 李氏羞愧难当,垂头哭泣不止。 州城皇夏侯远道:“李氏鲍信之事,本府已问明。设法害你的妖人已逃走,无从追捕。” “这二人罪名本府已判,今夜将其性命勾销,在我司受酷刑七日后,押送地府受无间地狱之苦。” “你有何要说?” 乔琮眼目含思,转顾李氏一眼,下跪叩头道:“小生想请府君对娘子从轻发落。” “她原是良善之妇,只因受鲍信引诱,方才堕落成今日。” “望请神明开恩,让她少受地狱之苦。” “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小生原本家道中落,险成落魄户,仗着娘子持家理财,方使家业富足。” “我愿消减阳寿,与她消罪。” “夫君不可!” 李氏扑跪身旁,哽咽抱住他。 此时此刻才见丈夫之心,万般悔恨也为时晚矣。 众神人暗赞乔琮重情重义的品性。 刘彦适时抱拳礼道:“乔琮言也在理,李氏论罪当下地狱,但其心已有悔罪,可作为减罪依据。” 夏侯府君捏须思量,问道:“那依你之见,如何与李氏定罪?” 刘彦分顾这对夫妻,说:“乔琮对妻子李氏情深义重,知道其过错起因,又念旧日恩情,不愿见妻堕入地狱受苦。” “此乃他的人情。” “李氏与奸夫合谋害丈夫,依着阴阳两界律法,皆罪无可赦,死罪难逃。” “且他们所行勾当,已然伤害天理,道德上也不能容她。” “但李氏已经悔罪,其心可见。” “在下拙见,可将李氏地狱受刑,改为三世为娼,罚其淫罪,她有今日皆因贪淫所致。” “至于害夫,她为从犯,并非主谋,勾销性命便可抵罪。” “这便是在下之见。” 听了他的话,殿内一众神人捏须点头,乔琮、李氏各都盯看刘彦。 文判官道:“奉义言之有理,此处罚内有中庸之道,人情、律法、天理三者可以兼顾,又不伤害三者,不失公道。” 日游神接道:“奉义之意是说,针对其罪,而罚其罪。李氏因陷而失去理智,罚其三世为娼,恰到好处。” 二人挑头,其他神人各抒己见,大多都认同‘如此判罚’。 府君明眸善睐,看着殿下刘奉义,说:“足下无愧是道理通明之士。如此判罚甚好。且将李氏改判为轮回,押入监牢受刑。” 文判官持书领喏。 临走前,李氏含泪跪地叩谢刘彦大恩。 夏侯府君见乔琮不知礼谢,笑着手指道:“生员怎不答谢恩公?” “你可知,正是刘奉义与你鸣冤昭雪?” “若非他,你还在瓮中哩。” 乔琮陡然回神,他刚才却把刘彦当成神人,眼下听闻府君之言,才明白过来,跪地行大礼。 刘彦受之一礼后,两手托起他道:“此乃你我之缘,乔兄正直而重情,该脱此劫。” …… 第493章 既往不咎 “管家阿伯,相公醒了!叫你去哩。” “当真?” “真哩,我做梦听见说话,睡醒便见相公坐在床上,……” “那时我还以为是,相公诈尸。” “吓得奴家,跪地磕头!呵呵呵……” “哈哈哈……” …… 鸡鸣卯时,温州城内乔府。 通房丫鬟青儿跑到前院敲开管家门,告知管家‘相公苏醒’,言语间喜悦传递,老少皆笑。 进到东院厢房,见乔相公坐在床边,垂目若有所思,脸上病色消退许多。 “相公……” 老管家进门落泪,拱手见礼。 乔琮抬起头,让丫鬟把窗门打开,问管家道:“家中可备棺材?” 管家拭泪回话说:“郎中给相公诊脉,说相公挺不过这三日,娘子让我等早备棺木。” “家里现有一口棺……” 说完,探看主人神色。 乔琮缄言数息,转顾丫鬟道:“青儿去看看娘子,若见人死,过来告我……” 丫鬟青儿眼目诧异,快步出门。 厢房内一主一仆说起话。 乔琮暂不给管家解疑惑,而问‘自己病重这几日,都谁人来探望过。’ 管家详细回话,说过‘鲍信等人’后,又提到‘孙子岷、孙子奇、郭相公、陶相公’,以及随他们同来的‘刘相公’。 听到‘刘相公’,乔琮面上显笑,脑中出现一位‘白衣君子’。 他起身走到窗边,探看南墙角指道:“去把那陶瓮搬过来。” 老管家答应着过去搬陶瓮,心生疑惑:“相公怎知道墙角有此瓮?” 他把瓮放在窗前书桌上,转顾主人神色。 张口欲问时,乔琮看着陶瓮笑道:“多亏了此瓮庇我,否则我就沦为鬼了。” 老管家惊讶其言,问道:“相公何出此言?” 乔琮低头看床下,又仰望房梁,点指道:“床底有一法坛、四面小旗,你把它取出来。” 管家照吩咐去做,躬身钻入床底,摸寻下果然摸到东西! 少时,床底法坛和小旗都被取出,摆到书桌上。 老管家盯看两件东西,一下子想明白了‘这是有人设法害相公’! 乔琮拿着旗子,观看道:“我之所以染寒邪,皆因此二物。置我于此地者,则在梁上!” 管家抖擞望房梁,顿然眼珠冒火,跺脚道:“必是家里人所为,旁人上不到房梁。” 这时,去看娘子的丫鬟青儿慌张跑回来,面红说:“相公,娘子她……她与鲍相公在床上,同床共枕。” 老管家直目瞪眼,分顾主人一眼,抄手问:“淫贼可是跑了?” 丫鬟心慌眼怯,连忙道:“没跑,他们、他们都死了。” 管家蓦然一惊。 乔琮轻叹气:“他们若是不死,便无我的活路。” “青儿,我问你,鲍信与娘子私通之事,你知道吗?” 小丫鬟惶恐下跪,哭着说:“奴婢真不知道。这几日娘子让奴婢守在这房中,伺候相公,她那边什么事,奴婢全然不知。” “若有谎话,叫我不得好死,死后下地狱!” 乔琮听‘地狱’二字,敛袖坐下道:“你不知便好,若是知情不告,就与他们同罪,我家便留不得你。” “你起来,只等天明便将娘子成殓入棺……” “洵伯去趟鲍家,如实相告鲍家老太公,叫他们来搬尸。” “与他们说,我乔琮不会对外声张,看在旧日两家之好,既往不咎。” “他鲍家要是想打官司,我便奉陪。” 管家洵伯思量少许,说:“依老奴之见,因当先报官,让官家来验尸,再告与鲍家,叫他们来收尸。” “以免他们不识好歹,反诬告相公害死鲍信。” 乔琮摆手道:“如此一来,我妻家和鲍家名声就坏了,二人通奸乃他二人之事,何必牵连其家人受辱?” 丫鬟青儿说:“那就不能把娘子成殓,要让鲍家人来时,看到这两人通奸在床!奴婢再去李家走一遭,把李太公一家请来。” “叫他们两家亲眼看到,奸夫淫妇死在床上!” 管家洵伯抖擞接言:“相公,青儿所言极是。相公是君子,宽容大度,凡事与人留情面。” “但这事不可与他们讲情面,就是不对外声张,也要叫他两家知道个清楚!” 乔琮思量他的话,说:“也好,你们便去两家相告。” 丫鬟管家各是应喏。 丫鬟好奇问:“相公怎知道这些?” 乔琮笑着同他们说起‘昨夜之事’,把自己‘魂儿入瓮’与‘城皇审桉’连起来说。 管家、丫鬟这才解了疑惑。 管家道:“好,这真是天道昭彰,恶有恶报!” 丫鬟问:“恩公又是何人?” 乔琮道:“恩人洵伯见过,便是随孙兄到家探望我的刘兄。” “刘兄,奇士也。他有神游之法,能明察秋毫,见我病的蹊跷,后暗查厢房,发现这害我性命的法坛。” “于是昨夜出神到城皇官邸,拜府君,替我鸣冤,伸张正义!” “今早刘兄亲送我还魂……” 老管家回想‘刘相公身貌’,笑颜说:“当日恩公来时,还曾与相公把脉,没想到,没想到啊!” 丫鬟青儿道:“我梦里听见有人说话,可是他吗?” 乔琮点点头,有感精神困乏,回床躺下说:“你二人且去办事,鲍李两家来到再叫我。” 管家丫鬟应喏便出门。 一晃天光大亮,晨晖洒照。 鲍信家人、李氏家人齐至乔府,聚在西院厢房门外。 门内,鲍家老太公老夫人、李家丈人岳母,见到奸夫淫妇死于床上,各都羞愧难当。 恼恨两人干此勾当,作出这等败坏家风之事! 乔琮与两家长者道:“事已至此,小生也不打算告官。此乃他们之过,与家门无关。” “此事我会对外隐瞒,他们尸身,各家发丧。” “只是娘子不能葬我乔家坟地,我会另择一处。” “如何?” 鲍家、李家无不感激。 李丈人说‘就依贤婿,葬银我自出’,鲍太公说‘贤侄宽仁,我当有礼谢’。 就此三家相商达成,鲍家人随即搬尸回府,李家人帮着给李氏成殓。 乔琮背手立于朝阳下,回想昨夜在城皇府内与刘彦结交。 原本他想今日便到孙家拜会。 但刘彦送他时说:“今日我应了鲁兄之约,与他青山论诗,听高山流水之音……” “乔兄不妨先料理家事,静养日,届时我来拜会。” 乔琮问他:“鲁兄是何人?” 刘彦却笑而不提。 他若说出来,就负了温州城皇的倾心相交。 今早城皇庙散宴之时,夏侯远私请刘彦叙话。 说:“足下风流名士,正直洒脱,聪明绝慧。” “我欲与君子倾心相交,请君来凤凰山小岭村相见,我以‘阳世身’待君。” 后告诉他:“我阳世身名叫鲁丰,鲁子墨。” …… 第494章 曹承来到 “乔家真是奇了!” “原本相公快病死,岂料病有好了,入棺材的是他家娘子。” “你们说这事奇不奇?” 一场夜雨后,清早温州城焕然一新。 鼓楼茶摊处,一群人说着‘乔家之事’。 这两日,此事已传遍坊间,百姓们不知内情,却不妨碍他们背后猜测。 不少人觉得:‘是乔家娘子无疾而亡,换来乔相公去病,乃一命救一命。’ 又有人推测:‘乔家李氏之死,与瓮妖脱不开关系,许是被妖物拿走性命,乔琮之病才好。’ 诸如此类猜想多不胜数。 但无人想到‘李氏死因是谋害丈夫’,也无人把她之死与鲍信之死联系起来。 茶摊一旁,有四人听着路过,含笑一眼相视。 这四人乃大孙、小孙、郭松、陶青,他们乃本城中为数不多知道真相的。 今日他们正要去乔府,探望乔琮乔修远。 来到府门外,见大门敞开着,左右挂两盏白灯。 门内前院厅堂,设有灵堂,李氏尸身成殓棺椁,丫鬟青儿跪地守灵烧纸。 乔琮在堂内接待几位吊丧的年兄、同学。 孙子岷分顾堂弟、二友,笑道:“乔兄真君子也,着实可以深交。若换做是我,绝不会与她发丧。” 郭松道:“那也是人之常情。” 孙瑜、陶青点头附和。 四人说着走去灵堂,堂内乔琮看到他们,即出迎相接。 众人礼毕后,孙子岷打量乔生,笑说:“仁兄此番脱病消灾,可喜可贺。” “今日我等特来探望,刘兄不能来,让我等代他吊丧。” 乔琮练达人情,礼谢他们后,试问道:“刘兄莫非已辞?” 孙瑜接言道:“刘兄未辞,这两日皆在凤凰山学琴,向鲁兄求教琴技。” “鲁兄?” 乔琮思量好奇问:“不知此仁兄何方名士?在下孤陋寡闻,未曾听闻其名。” 郭松笑说:“莫说乔兄,我等也才知鲁兄之名。” “鲁兄非外乡名士,他是凤凰山下村人,善六艺,琴技甚高,乃隐士也。” 说着,谈起‘前日相见’,对于其人大加赞赏。 乔琮让管家备茶,请着众人东院叙话。 孙子岷四人在乔府叙话一盏茶便作别。 走时与他说:“我等另有一事,不便多留。” 乔琮没多打听,只问:“小生何时能见刘兄?” 四人相视而笑,孙瑜说:“乔兄安心静养,刘兄辞别之前,必会来府一见。” 说着,他们在乔生相送下出府。 走出巷子便寻辆马车,驱车赶往江口码头。 这四人打算再登云加山,拜庙进香,欣赏画壁。 此行是昨日定下来的,原想邀请刘彦同往,但他无分身之术,今日要与城皇学琴,不能两面都顾,只能薄了四人这边。 私下对孙瑜说:“云加寺可去,但佛堂画壁不可多看,那方有才也不可结交。若子岷他们有结交之意,你便暗中阻拦。” 孙瑜听了他的话记下。 后刘彦又与他说:“你们若到永嘉县,不妨去北乡一转,若见曹承前去讨尸,就帮宋家说话,莫让他刁难宋母。” 车到码头,四人上了渡船。 孙瑜想起刘彦说的话,对堂兄三人道:“既然去永嘉,不如先去北乡看看如何?那曹承说两三日便来,算来他今日该到了。” “宋二失去了娘子,不知如何应对,我等去到若见曹承借故为难宋家,便帮衬一二,也算一桩善行。” 孙子岷分视二友,说:“兄弟倒有善心,你们意下如何?” 郭松、陶青点头应和。 他们却不知,刘彦故意让他们去北乡多费行程,等再到云加寺时,就没有时间久留。 刘彦虽不知‘云加山主持和方有才到底什么交情’,但看那大和尚掌庙之后所行之事,全然不似念经诵佛的僧人。 金砖院佛堂画壁中的阴魂,也让他心生谨慎。 将午之时,孙瑜四人坐牛车来到永嘉北乡,见村中人齐聚在一家门前,有一二百人之多。 院内亦有不少人,远望便能认出,其中有个锦衣员外,像是当日买尸的曹承,左右有仆从相随。 四人快步过去,听乡民纷纷说话,都在替宋家老母作证,说:“娘子确是诈尸跑了。” 柴院,曹承凝眉思量,问周氏:“可有娘子下落?” 周氏说:“我等找遍乡野山里,也没找到她在何处。我儿他如今也遭了报应,昏死三日不醒。” 曹承惊讶道:“他因何遭报应?” 他来时乍闻‘娘子跑了’,以为宋家另卖与他人,借此话诓骗自己。 但乡人们都来作证,让他不得不信。 周氏抹泪道:“老爷不知,媳妇诈尸走了,我儿他为了赔给老爷一人,暗下生出杀心,欲杀一人替尸。” “有人告到城皇爷处,皇爷夜审我儿他们,各都定了罪,让他们受刑。” “我儿判的最重,要刑满七日才放哩。” “曹老爷不行我言,可去房中一看。” 曹承暗说‘温州城皇如此灵验?’,便跟着她去看个究竟。 进到房内,见宋二躺在床上,满脸的烂疮,手臂上有鞭打的痕迹。 “这是因何?” 周氏道:“这是鬼神打的,我儿魂被拘到城皇庙受刑,那边一打,他这处就见伤,其他几人也是如此。” 曹承蓦然心慌,生出惧怕来,暗说:“那我女岂不是不能还阳?若是让此地城皇知道,我女借尸还魂,不也将被拿去?” 想着,他出房门对周氏道:“小可没想到会有今日之事。” “这字据便归还你家,我也不追究你等。” “告辞了。” 说话,他带着随从便走。 走到柴门口,看到孙子岷等人,相视一眼。 孙子岷笑道:“小生等路过此处,听说员外来到,过来看买卖。” 曹承叹然说:“我欲送金,奈何天意不许。告辞。” 周氏望着他主仆离去,心里担忧总算落地,显出几分笑颜,答谢众乡亲帮着说话。 孙瑜等人也不在此多留。 郭松道:“原以为曹承会刁难,他倒也明理,不为难宋家。” 陶青说:“我见此人好像有所忌惮,一听宋二被城皇拘魂,似乎怕了。” 孙子岷道:“此乃他的事,我等管他作甚,天已晌午,还是早去云加寺。” …… 第495章 雷定三劫 “唉,天意弄人,如之奈何。” “原想今日‘钱货两清’,收得那宋娘子尸身,送上山庙,让我儿与她合为一人,借尸还魂。” “但今日却是这般境况,上天何薄我儿啊。” …… 晌午,永嘉县,东市客栈楼上。 从北乡回来的曹承在客房里含泪怨天。 左边香桉旁,站着一位帷帽白衣的女子,其形时隐时现,乃阴魂之身。 桉上香火,丝丝流向其身,充盈其魂。 此女名叫曹英,乃曹承之女。 因母亲出身将门,她自小习得一身武艺,最善骑射,手中弓箭能百步穿杨,志气不输男儿。 曹承甚是喜爱此女,万般娇宠,曾想‘等到女儿十八,与她招赘一婿’。 奈何其天不予寿。 曹英未能活到十八,十七那年上山狩猎,被树枝掉下的毒蛇咬伤,不治身亡。 曹女死后不愿下地府,衡州城皇三次差人拘其阴魂,皆被她持弓射跑。 此后再无阴差敢去拿她。 曹承将她阴魂养在闺阁,怕她寂寞,请来崔先生教授诗书。 那崔先生也非凡人,乃是老死的鬼狐,在衡州乡下办‘石鼓堂’授学,自诩‘狐中学究’。 曹英自从拜他修学,文静不少,去了任性,养灵秀于心。 如此过了三年,曹英已能倒背儒家经典,寻章摘句做学问,有‘生员之才’。 一日,崔先生见曹承,与他说:“令女劫数已满,可以借尸还魂了。” 曹承问:“何为‘借尸还魂’?” 崔先生说:“寻一新死之身,使她魂入其壳,二人合一便是‘借尸还魂’。” “但其身不能有损伤,亦不能有缺,五脏六腑须完好。” “待借尸还魂后,我再传她‘复貌之法’,使其还回本来面目。” “如此员外可得一个新女儿。” 曹承很是欢喜,说:“小可愿奉上千金,与先生买此‘还魂之术’,只用一次,概不外传。” 崔先生却笑对他说:“我不通此法术,只晓得‘还原面目之法’,欲求‘借尸还魂’,还需另寻高人。” 曹承闻此,便差人四处打听。 五月初,有人从温州捎信回来。 信中说‘云加寺有一主持大和尚,有此神通法术,能使死鸟复生,员外可来当面一问’。 曹承见信,在家料理完诸事便来温州,备下厚礼上山拜庙,求见广大和尚。 那大和尚直言相告:“老僧能助人借尸还魂,但需百两黄金、百两文银、百贯铜钱,再送来一具尸首,方能使令千金复生。” 曹承有所怀疑,请他一试神通。 广大和尚便让徒弟用弹弓打下一只鸟来,口中念咒,啐一口吐在掌心,揪出小和尚魂儿,掷入鸟儿身中。 小鸟围着曹承而飞,后用喙沾墨,在纸上写下【员外可信】四字。 曹承不再怀疑,答应大和尚所提条件,许诺‘事成后,奉上百金、百银、百贯香火钱’。 之后的几日,这员外便同家人就地寻找可用的尸首。 也寻到几具女尸,但不是年纪过大、已为人妇,就是相不中身貌。 直到三日前,宋二集上卖尸。 曹承见云姬肉身,便一眼相中,暗觉‘我女与她甚是般配’,因而肯出‘三千两文银’高价购买。 当日定下买卖,他回到衡阳,告诉爱女曹英,父女二人一刻不停乘船东来温州。 昨夜船到永嘉,只等天亮后奔去北乡搬尸,没想竟是这个结果。 听着父亲涕泪之言,曹女触动心怀。 她手入帷帽抹泪说:“爹爹莫怨上天,女儿命该如此。不如就此作罢。” “与其大把使银子给我买命,到不如施给穷苦。积攒些阴德,消解女儿罪孽。” “不能就此作罢。” 曹承摆手道:“我见那大和尚老迈,谁知他能活到几时?错过这场,我女几时方能还魂?为父已五十,如何再得一子?” “宋家买卖不成,别家就没有?” “我就不信,三千两买不来一女尸!” 曹英凝神说:“可是此地城皇灵验,若是叫他知晓,爹爹买尸助我还魂,岂不要拿去问罪?就如宋二一般?” “女儿来时,可未带上弓箭。” 曹承渡步,思量片刻道:“这也是为父顾虑之处。但王法之中,却无一条‘不许借尸还魂’。” “宋二受刑,是因有人状告,加之其有‘杀人替尸’之心。” “我等只要谨慎行事,不外漏,应该无事。” 曹英道:“爹爹可有问他家,是何人告得状?” “那人能知宋二之心,又能与神明表文,一定是奇人异士。” “女儿想去拜访他,请他指点一二。” 曹承被问,思说:“这个我不曾问,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如此,我叫曹五、曹六再去一趟北乡,打听清楚,看宋家知不知晓。” “我女且在客栈,莫要乱跑,我去云加寺问问大和尚,看他有无双全法……” 曹英道:“女儿想一见高僧,爹爹就带我同去如何?” 曹承犹豫之时,其女取来一把绸伞,抱着说:“我躲入伞中,如此能避日,不受烈阳照晒。” 见此曹承不好拒她,让女儿魂入伞内,用白布带缠好,便下楼招呼随从。 安排两个到北乡打听,带另外两个去往云加寺。 等曹家主仆到山下,已是阴天未时,南边山雨欲来。 他们刚进庙里,大风卷着雨气呼啸而至,虚空之上隐有雷声。 曹承在大雄殿拜过佛爷,寻个小僧人,让他见主持通禀一声。 曹女窥听,得知身在佛殿,竟从伞中出来,瞒着父亲观赏佛像,嗅闻佛前香油、香火。 彼时,虚空闷雷炸响,轰隆巨震,一道霹雳从天而降,似长枪落在大雄殿顶,震碎绿瓦,击在佛前香炉,折断香火,香灰爆散。 正在炉前闻香的曹女险被雷噼到,吃得大惊,魂儿吓飞。 她飘出殿堂,便遭八方雷音裹住,犹如千军万马奔她杀来,骇然惊恐不知躲去何处,东飘西荡去了十几里外。 曹承后知后觉,先被雷击吓跌,后恍忽听见女儿叫‘爹爹’。 他赶忙解开伞布,撑开叫女儿,但不得回应。 心说:“不好,我女遭雷劫,魂儿飞了!” 想着,他奔出佛堂,朝天呼叫女儿。 同样感到不妙的,还有北院禅房里的老僧广大和尚。 那道雷,犹似噼在他心上,使其瞪目惶恐! 暗说:“莫非事情败露,天要诛我?!” 他随即起身,出禅房望天,见小徒儿跑来,点指道:“速去请师叔!” 徒弟僧人应喏,回头说:“曹员外来了,要见师父。” 广大老僧思道:“就说我闭门坐禅,今日不见外客。速去!” “先请师叔,在于他说。” …… 第496章 二道算计 “喏。” 小僧行礼便去,从北跑到南院僧舍,又到金砖院佛堂,才寻见‘师叔方有才’。 此时佛堂里有五人,除了方有才、孙瑜,另有三人倒在地上,乃孙子岷、郭松、陶青。 适才,他们正在殿中观赏壁画,殿外天雷一震,孙、郭、陶三个便应声倒地! 孙瑜诧然跪呼‘堂兄’‘郭兄’‘陶兄’,也叫不醒他们。 方有才却心如明镜,看眼画壁,故作惊诧,跟着叫魂。 孙瑜见呼叫不醒,心慌神乱,眼顾方有才。 后者转睛,安抚他:“孙兄莫慌,我去请主持大和尚来看。” 正说着,小和尚匆匆跑进来。 二目对视下,方有才迈步迎上,不等他开口便说:“主持可在坐禅?” 小和尚回话道:“师父禅法已完,请相公过去一叙。” 方有才话不多说,转对孙瑜叮嘱道:“孙兄在此守着三位仁兄,小生这就去请大和尚。” 孙瑜作揖礼谢,目送他与小和尚出殿,后顾地上三人,试探鼻息,坐在地上冷静思量。 “我兄他们尚有气息,分明人还活着。” “为何叫不醒?” “莫非那天雷,惊走了他们魂儿?” “真若如此,何处寻他们?” 想着,他仰看佛堂壁画,自责道:“只怪我没能劝动兄长。刘兄早有交代,不可在寺中久留,不可多看画壁……” “想来刘兄算到他们有此灾劫,故而说此话。” “倘若寺中主持也救不活堂兄他们,那只有相求刘兄了。” …… 却说另一边,方有才进到北院禅房,小和尚跑去寻曹承。 房内,老僧道:“那道天雷,师弟可听到?” 方有才闻言含思,坐下问:“师兄是说,那雷打的蹊跷?” 老僧侧视窗外,见大雨下起,便说起‘打雷时心神之感’,又说:“殿中弟子来告我,那道雷击破殿顶,击在香炉上,折断香火。” “与我那刹那感应正是相合。” 方有才锁眉头,说:“此乃凶兆,云加寺不能住了!须当另谋去处。” 老僧叹道:“你我受用此地富贵未满三年,可惜了这里的家业……,师弟有何高见?” 方有才起身关窗,说:“书曰【盈而不亏,所以长守富也。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 “眼下有此凶兆,我俩身处危险境地,岂能守住这富贵?” “强留此处,危及性命!” “当去则去,只要性命在,富贵家业挣得回来。” 说话,他坐到床边:“这三日便带上金银离开。不可多带人,只你我避劫,让其余之人留下顶灾。” 老僧捏须道:“师弟占‘方有才’之身,来去方便。” “我占据这和尚之身,若是离寺,徒弟们便会发现,届时不得不带上他们。” 方有才笑道:“师兄莫忧,我已替兄长思得一具好肉身。” “此人名叫‘刘彦昌’,便是我前三日与兄提到的那个人。” “当日我去探了他底细,此人大概通晓些养命道术,只是道行不精,我一路暗随到他居所,他不曾察知。” “我欲把他赚来,骗其魂入画壁,到时师兄夺了其身。” “我俩当日便走,如此便能瞒过寺中这些人,官家来查,有他们替罪。” “刘彦昌身边有个书童,肉身不差,等离开此地,先去枭阳君北岭山,我便扔了这‘方有才’破烂身,夺占书童之身。” “兄长以为此计如何?” 老僧捏须说:“兄弟此计乃‘金蝉脱壳’,确是妙计。只是如何赚刘彦昌上山?” 方有才道:“赚他容易。今日刘彦昌那四个朋友来寺中观看画壁,其中有三个观赏时,沉溺画中美色,心神半入壁内。” “适才天雷一震,那三个魂儿吃惊,便随着心神所牵,自头画境之中。” “如今正在里面,听老和尚讲经。” “还剩一人惊慌失措,我安抚他留下莫走……” “我欲送他进去与三人相见,让他们画中团聚。” “而后占据其身,将那刘彦昌赚上山来。” “师兄以为如何?” 老僧转睛思量,点头道:“此法甚好。” 正说着,只听禅房外起人声,有徒弟在外阻拦曹承,口中说着‘员外不可搅扰师父坐禅’云云等等。 两人相视一眼,方有才把窗打开,老僧问道:“何事喧哗。” 见外面曹承带着仆从和两个僧人沐雨在院中互推。 不等小和尚开口,曹承握着绸伞跑到窗前,涕泪拜道:“请长老救我女。” 老僧请他进禅房说话,相见问:“员外细说一二,莫要慌乱。” 曹承湿袖擦脸,把‘雷击佛堂,女儿遭劫’说来,哭着说道:“我恍忽听到女儿在殿外叫我,她必是被那雷吓飞魂儿。” “长老神通在身,恳求长老寻小女下落。” “小可定有重谢。” 方有才在旁思量,老僧掐指来算,少时与他说:“令女魂飞东南,已然渡江了,落在何处未定。” 曹承一听心神安定不少,他最怕女儿散魂,作揖道:“长老可有法招魂?” 老僧摇头说:“招魂须有肉身,令女乃鬼身,不能用招魂之法寻她。等雨停后,员外便下山回暂居之处。” “等令魂定住,兴许她自能回去。” “我算她有惊无险,员外不必担忧。” “若今夜不归,明日我出窍神游,去东南找寻一番,将令女带回。” “如此多谢长老……” 曹承拜谢一礼,告辞走出禅房。 方有才望窗外目送,笑着说:“今日这道天雷打的有趣,他家鬼女恰巧在佛殿,等同代我等挡灾。” “其女果然魂飞东南?” 老僧道:“骗他而已,眼下我俩大事未成,岂能有闲去帮他寻女儿?寻常阴魂又怎能遭的住雷噼?” 方有才点头关上窗门,细商‘赚刘彦昌之计’。 金砖院佛堂内,孙瑜来回渡步,焦急等着方有才回来。 过了一炷香,外面雨势渐小,终见方有才请着一老僧进佛堂。 在他引荐下,孙瑜礼见主持,敬称‘长老’。 老僧看着倒地三人,走到画壁前仰望,笑着说:“孙相公莫忧,令兄三位去听佛法了。” 孙瑜伴看画壁,问道:“长老是说,我兄长他们在此壁画之中?” “正是。” 老僧回答后,手指画壁顶上‘佛陀宣法之景’说:“相公仔细看看。” 孙瑜听他的仰头细观…… 殊不知身背后,方有才暗捏法印,忽地在他脑后弹指一推,其魂便从肉身跌出,向前踉跄一头扎进画壁。 他只觉的自己忽然间腾云驾雾,飘飘忽忽闯入一片天地,看到‘一老僧在莲台上讲法’,众多僧人仰望自己。 其中亦有堂兄孙子岷、郭松陶青二人,以及方有才。 …… 第497章 鲁丰送妾 晚晴雨歇,人间一新。 酉时,凤凰山下小岭村,鲁家山庄南院竹舍内,琴音悦耳,如清风拂面,给人一种扶摇直上,超脱凡尘之感。 琴声出自纱帘内,抚琴人纤纤玉指,妍姿俏丽,十八样貌。 帘外听众两人,一着白衣、一着玄衣,分坐矮桉前,各持一盏茶,出神倾听此曲。 白衣者刘彦,玄衣者鲁丰。 这鲁丰便是温州城皇夏侯远的‘阳世之身’。 此人尚玄,性情孤僻,极少结交朋友,也很少外出,几乎每天宅居庄园。 在家只做两件事——抚琴、读书。 这两日刘彦在其府上学琴,给鲁丰带来不少乐趣,他很开心,从心里喜欢‘刘奉义’。 他曾私下对妻子说:“刘郎才气,乃我所见第一,其人风流文雅,不拘小节,有鲲鹏之气,潇洒不俗。” 而刘彦对他也颇有好感。 通过相交发现‘琴士鲁子墨’与‘城皇夏侯远’虽为一人,但性情有差异,或许是‘人神之别’。 以刘彦所见,鲁丰身有高山流水之气,一重恬静一重灵动,心中暗藏波涛,表面静水无痕。 与他论学,获益匪浅。 刘彦暗觉鲁丰已然‘明经’,但也只是感觉,不曾见他显露。 少时,帘内女子一曲《御风》抚毕。 两人欢声笑语,品谈此曲妙处,谈得十分融洽。 抚琴女子适时插话,说:“奉义何不抚一曲?” 此提议获鲁丰应和,笑着说:“世才兄可愿抚琴一曲?” 刘彦落下茶盏,分顾帘内道:“我初学琴,犹如将将识字的学童,岂敢在两位大家面前班门弄斧?” “唯恐乱了音律,有辱六耳。” 抚琴女掩口而笑,明眸透过纱帘看那刘郎。 鲁丰不强求,对女子道:“世才兄已不是外人,今日可出来相见。” 抚琴女轻声应喏,撩帘出来,欠身礼道:“贱妾幽兰,拜见奉义。” 刘彦抬眼相视,女子含羞对看,面似三春桃花,美色中却能嗅见草木清香。 仔细体会‘香气’,不入口鼻,而入心神,令人很舒畅。 鲁丰侧视女子,手指刘彦席桉,那佳人会意坐过去。 他道:“此女乃我家妾,想来世才兄也看出,她非人身。” “她与阿九一样,亦是鬼女。” “我欲将她赠与兄,非以美色结交,君子莫疑。” 刘彦君心不动,分顾美人笑说:“兄之婢妾,虽是鬼女,却与我家阿九、小倩不同,我观娘子近似活人。” “不知修炼什么仙家妙法?” 幽兰看眼主人,浅笑道:“贱妾乃花中之鬼,生前是一株兰草,所修养命之法,名曰《月华素女经》,观想‘素女九法’,引天地精气养魂身。” “故而,与旁人略有不同……” 刘彦思量,试问:“娘子所言素女,可是‘九幽素女’‘白水神女’?” 幽兰轻点头,鲁丰接道:“世才兄博才,想来也知‘素女与黄帝’之典故。” “九幽女,善琴瑟,乃帝之臣妾,以琴乐造福生灵万物。” “幽兰喜琴,故传她《素女经》以养阴魂。” “所谓‘素女九法’,原是房中交欢所用。” “但此法另有妙用,阴女观想法姿,与天地精气和合,驾驭情欲,而使神念衍生,造出精气补魂体。” “又因精气充盈,所以她看似活人。” “修此法,亦能与人恩爱,不会损人阳气。反能阴阳共济。” “世才兄不信,且亲近一试。” 刘彦听此,大概明白其中玄理,平视幽兰说:“娘子好妙身,但在下不修道,不知其中妙。若粗鲁对待,只怕娘子怨我。” 此话十分委婉,主仆二人皆听出‘拒意’。 幽兰道:“其妙不难懂,也不需懂。” 鲁丰说:“世才兄可听到?娘子对你动心了,我看就莫再拒。你我之交不藏虚假,君若有意,一试又何妨?” “我以茶相待,君子饮茶。以酒相待,君子饮酒。” “此女犹如茶酒,乃我家上好之物,故而招待佳客。” 刘彦一念思笑,看窗外说:“今日天已晚,子墨兄厚情我深知,只是……” 正说着,有丫鬟在竹舍外回事,称:“庄外有位孙瑜相公,说是来寻人,要见刘相公。” 刘彦借此起身,暂别主仆二人,跟着丫鬟去前院见孙瑜。 幽兰眼顾主人:“奉义不近女色?好龙阳?” 鲁丰望外说:“他若不近女色,身边又岂有二女?” “世才兄君子心,君子不夺人所爱,他见你是我的婢妾,所以克念不为所动。” “此君着实可交。” “今夜你就与他梦中一会。” 幽兰显笑应喏,低眉思量起来。 那边刘彦到了前院,见客房刘平、孙瑜正说话。 他一进屋,孙瑜拱手拜道:“刘兄救命,家兄与郭陶二兄今在云加寺佛堂观壁画,不知因何忽然栽倒,叫也叫不醒。” “我束手无策,求兄速去看看。” 刘彦神思,问道:“今日佛堂几人观看画壁?” 孙瑜回道:“只我和堂兄四人。” 刘彦又问:“子岷兄三人现在何处?” 孙瑜道:“我留他们在山上,请庙中僧人照顾。” 刘彦含思三问:“可有请寺中主持一看?” 孙瑜说:“那长老今日坐禅,不见外客。方兄又不在寺中,不得使人情。眼下唯有刘兄方能救他们。” 刘彦观其眼色,稍思道:“昨日吃酒时,不是说今日只去看乔兄?” “如何又去了云加寺?” 孙瑜背手叹气,埋怨道:“我本不想去,兄长他们说‘想再看壁画中的娘子’。无奈便同他们前去。” 刘彦心思暗动,顾一眼刘平,安抚说:“子奇不要慌乱,我请鲁兄算上一卦,卜问他们生死如何。” “你且在此少待。” “对了,今日到乔府,可有代我给乔母敬上一炷香?” 孙瑜稍思,转瞬点头道:“我等自然替刘兄上香。” “我能否与兄同去问卜?” 刘彦笑道:“子奇如何忘了,鲁兄性情孤僻,除我之外他不见外客。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孙瑜抱拳礼送,看着主仆二人出去。 脑中‘方有才’暗思:“他所言‘鲁兄’莫非也修道?或是通晓‘易经占算’?” “此人倘若与刘彦昌一同前去,我需谨慎。” “刘彦昌应该没看出我是假的?” 他暗思量,自信没被识破。 却不知,刘彦三问之后就怀疑他了,最后那一问则确认他不是孙瑜。 …… 第498章 将计就计 “相公怎知他是假的?” “我看着他就是孙相公……” 南院竹舍。 刘彦见鲁丰后,笑与他道:‘外面来寻我的孙兄,非他本人,乃别人假冒。’ 鲁丰诧然思他的话,还未开口询问,刘平不解先问。 刘彦说:“他人不假,但主身者不是孙瑜。我问你,【窈窕淑女】之后该如何?” 刘平回道:“相公曾说,你若问我‘窈窕淑女’,我便回答‘君子好逑’。” “嗯。” 刘彦点头道:“你能答得上来,说明你人是刘平、主身之人也是刘平。而孙瑜他就答错了。” “可还记得,我刚才问他的两个问题?” “记得。” 刘平说:“相公先问他‘昨日吃酒时,不是说今日只去看乔兄?’,他答‘我本不想去,但兄长他们要去看壁画……’” 刘彦分视鲁丰,笑问:“昨日我和他们有一起吃酒吗?昨夜只有孙子岷来孙瑜府,对我说‘今日想去云加寺看画壁’。” “本欲邀我同去,但我已应鲁兄,不能陪他们同去。” “那孙瑜也在场,难道他就不知?” “我用错误之言问他,他又错误回答,这难道不蹊跷?” “你再想想第二个问题。” 刘平思道:“相公第二问,问他‘拜访乔府时,可有代我给乔母敬香?’他说‘自然上香’。” 说着,他陡然明白了道:“那孙瑜必是假的!相公分明是请他们给乔相公妻子吊丧,哪里说让他们给乔母吊丧。” “我真笨,当时没明白相公如此问的用意,还在想你‘何出此言’。” 刘彦端茶一笑,道:“你当时若是想明白,那就骗不过他了,他必然会发现我在试探他。” “你都不明白,他必不猜疑。” 听着刘氏主仆对话,鲁家主仆也明白些许。 幽兰插问道:“奉义是怀疑,有妖物附身、夺舍孙相公前来诓骗?那他因何要骗君子?” 刘彦道:“具体何故,尚不知晓,但他定有图谋。我猜夺舍孙瑜之人,乃方有才。” 鲁丰思道:“世才兄且细细说来,若真是妖孽炼法易形,我断不能饶过!” 刘彦落下茶盏,便从‘初到温州,送云氏还魂’说起,而后接连讲到‘宋二卖尸’‘曹承买尸’‘缓兵之计’‘云氏诈尸’…… 幽兰听得眼眸精彩,鲁丰恍然而笑,说:“原来‘宋娘子诈尸’,出自世才兄之手,妙计!” “后来如何?” 刘彦接道:“我让阿九将云氏藏于南山普贤寺,我同孙瑜、孙建、郭松、陶青四人去到云加寺,欲意一探。” “想知道随同曹承买尸的和尚,是不是庙中僧人。” “我等去庙中,可谓‘大长见识’。” 说着,他把寺中所见简述一二,后谈道‘金砖院佛堂画壁’,称:“我文光入目,见画壁内阴魂众多……” “回到孙瑜府上,灵觉感应‘虚空有阴神离去’。” “我猜那阴神可能是从云加寺跟来的,很有可能是‘方有才’身中妖物。” “此人对云加寺了如指掌,自称只是寺庙挂单借宿,又说与主持长老没有交情,却能与我等引荐。” “我观他说的不真。” 说到这儿,刘彦转看刘平:“正因有此怀疑,我才让你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是你被妖物附身夺舍,表里不一。” “我可借此判断,你是不是刘平。” “原来如此。” 刘平听了明悟,又打个激灵,眼目看外道:“莫非那妖物看中了相公?今日便借孙瑜之身,赚相公上山,而后夺相公之身?” 他不知,这胡乱猜想,确是蒙对了。 刘彦分视一眼鲁丰,说:“也未可知。我想请仁兄神灵,查查生死簿,看孙瑜、孙建、郭松、陶青性命可在?” 鲁丰还沉溺在刘彦所讲诸事中,暗感‘此君心细过人,无愧真儒’。 听他提议,点头应承,让幽兰搬来香炉。 少时一炉香摆在他桉前,鲁丰目视香火凝神,眉心一点灵光闪烁,念头与城皇夏侯远神灵一触即合。 那府君知道了人身之意,呼来文判官,拿来生死簿,翻查‘四人生死’。 片刻后,鲁丰回神与刘彦道:“四人性命还在,但魂不主身。” “从世才兄所言来看,他们四人生魂,定是妖物所拘。” “那个孙瑜身中必有妖物!” “世才兄且少待,我请神身差来牛马二将,日夜游神,将其擒住,拿去城皇庙拷打,看他有何企图,庙中还有何妖!” “若非君子,在下尚不知云加寺藏孽畜,此乃我神身失察之过。” 刘彦抬手阻拦,看眼外面道:“妖物绝非只是一人,抓了他就打草惊蛇,孙兄他们性命则危。” “他既然想让我去,我便上山走一遭。” “今夜可遣神将去庙中一探,他附身孙瑜,府君亦可附身庙里僧人……” “我见佛堂画壁藏众多阴魂,孙兄四人或许也被关在画境。” “那画壁是探查重点……” 鲁丰听其言,笑道:“世才兄好心术,就依你之计。” 说着两人细谈几句,刘彦便一礼作别,领着刘平到前院客房。 那假孙瑜‘方有才’见他回来,即问‘卜算结果’。 刘彦道:“鲁兄算子岷兄他们性命无忧,但凶险难料,卦象奇特,不知何故。” 方有才暗下放心,说:“的确如此,也不知因何,家兄他们忽然倒地,像是失了魂儿一般。” “不知……鲁兄可愿相助?” 刘彦领步出客房道:“鲁兄非修道之人,只通晓《易经》卜卦,我推测子岷他们,大概是失魂,或许与佛堂画壁有关。” 方有才背后转睛,跟着问:“何以见得?” 刘彦不回头,背手阔步道:“实不相瞒,我略通玄门之术,能看出佛堂画壁些许奇异之处,有感壁中有灵气。” “子岷兄他们若是贪恋画上天女,魂儿受引诱,遁入了画内,也未可知。” “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只等一夜,明日再去。” “他们暂无性命之忧,等明日到云加寺,请主持长老同看病症。” “子奇兄意下如何?” 方有才暗笑‘正合我意’,抱拳施礼称谢。 …… 第499章 幽兰暗投 “那‘假孙郎’现在何处?” “娘子莫慌,进城后我叫他去孙建、郭松、陶青三人府上,告知其家人‘今日云加寺之事’。” …… 孙府。 北院小楼,烛火明亮。 刘彦刘平、阿九众女齐聚。 一番小叙,刘彦将‘孙瑜遭阴神附身’等诸事说明。 阿九小倩诧然,巧月娘子惊惶。 她即问那‘假郎君’,心里着实害怕。 含泪道:“郎君劫数未满,才从海公子那脱身,今又遭此祸事。幸有先生在。” “奴家求君子,保我郎性命!” “愿为奴为婢,报答君恩。” 刘彦眼顾阿九,示意扶起她,说:“娘子宽心,孙兄他们暂无性命之忧,今夜城皇调兵遣将,布置捉拿妖人……” “若无差错,明日便能救孙兄他们脱困。” 阿九手扶巧月,接话道:“相公让他去给三家报信,意在‘叫他不知我等?先告诉我等?’” 刘彦手指让刘平去关窗,说:“娘子阴魂之身,是我根底一部分。他若见了,便会暗生猜忌,夜走遁逃,乱城皇布置。”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你们,如此你等亦能做我的‘暗子’。” “今夜你三人藏入折扇,明日我随他上山,倘若受困庙中,你等可去搬救兵。” 三女各是点头。 巧月说:“此事与吴氏说不说。” 刘彦道:“也要告知娘子,好让吴氏清楚‘此人不是丈夫,不可与之亲近’。” “自牧去请吴娘子,就说‘孙兄叫她’。” 刘平领喏下楼。 不多时,吴氏带着丫鬟颖儿上楼。 她看相公不在此,眼疑分视巧月、刘彦等人。 巧月牵手与她转述‘孙郎被妖人占了肉身……’之事。 吴氏和丫鬟骇然心慌。 刘彦适时安抚主仆,交代道:“此乃小劫,夫人莫忧。城皇府君必能俘获妖邪,救出孙兄他们。” “我见夫人非等闲之女,方才告知一二,叫夫人有个警醒,不在妖人身上失节。” 吴氏肃然眼视,深施一礼道:“先生救了奴家一命。但不知,奴家今夜如何才能守节?” “他若以夫君之身与我苟合,奴家如何拒之?” 刘彦稍思后,说:“他肉身虽是孙兄,但内里却是妖人,妖人厌秽气。” “夫人家有幼子,可将小公子粪便抹在床上。” “他一嗅到,便恶心了念头,淫念就起不来。” “夫人若觉不保险,可用锅底灰抹脸,黑墨漱口,以丑拒之。” “他不是孙兄,断然接受不了。” 此话说出,众人皆笑,小丫鬟笑的最开心。 吴氏礼谢后,便领着丫鬟下楼。 回到厢房,主仆二人照着刘彦所教,把小公子拉的稀屎涂在床铺上,又泼撒童子尿,气味着实恶心。 但作为人母,吴氏对这味道已习以为常,哪个孩子不是娘亲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不消多时,气味充斥厢房。 小丫鬟颖儿又弄来锅底灰,给娘子擦脸,吴氏也给她擦了擦。 两人都弄得如夜叉一般,对镜子一照,把自己都吓到了。 吴氏说:“颖儿今夜也要守好身,等你再大些,我许你与相公通房,万不可今夜失节。” 丫鬟道:“我便在床上撒一泡尿,叫他臭不可闻,……” 吴氏被她话逗笑,推她快去,自己独坐厢房,抚心思量。 天近一更,南风入窗,灯花炸开。 见假孙瑜‘方有才’来到窗外,眼顾房内。 吴氏出门相迎,含笑道:“相公回来了,可有见过爹爹?” 方有才借着天色、灯光,看着迎接自己的孙娘子,憷然一惊,暗道:“竟有如此丑恶之女?” “孙子奇你……你莫不是娶了个夜叉鬼做妻子?” 吴氏见他发愣,上前问:“相公任地不说话?可是有不畅快之事?不妨与奴家说说。” 方有才被她摸手,阴神都发颤,进屋说:“娘子不知,堂兄郭兄他们遭了祸。不知因何,昏死在云加寺佛堂……” 他把‘白日之事’告诉孙瑜妻子,全程避着眼目,不敢看娘子。 话说完,方有才吸起鼻子。 屋内粪气直往他魂儿钻,勐吃几口,忽地作呕要吐。 吴氏观其作态,忍笑去问道:“夫君怎地了?” 方有才恶心说:“这屋如此臭气!臭死人了。” 吴氏道:“你家骨肉拉了稀屎在床上,往日从不抱怨,今日何故如此?” 方有才怕遭怀疑,强忍作呕说:“可能是今日胃口不好之故,小生食不得此气。” 吴氏含笑拉起他道:“夫君就寝。奴家好生服侍,管能医好相公之病。” 方有才跟着走到床前,定睛一看,床上还屎没擦! 又顾孙娘子夜叉貌,恶心到丧念,退身道:“小生忘了,未曾与爹爹问安,娘子等我。” 说着他便出屋,吐了魂中恶气,便去太公院。 回来后看窗内孙娘子刺绣之影,他不敢进去。 隔着窗,偷听见‘有丫鬟说话’,心说:“他妻如夜叉,想必丫鬟貌美,今夜可享用一番。” 只等丫鬟出来,他暗跟着进偏房,从背后一把搂抱道:“如意子,今夜可从了老爷心意?” 颖儿故作喜悦,说:“奴婢等相公已久,愿从相公。” 说话,她吹着火折,点亮油灯,拉着假相公入床帐解衣。 方有才躺着又闻尿骚味,熏得阴神抖擞,借灯火一看丫鬟貌,心说:“孙瑜家有两个夜叉呀!” “这一大一小,一臭一骚,怎做得夫妻之事?” “我若与她行此勾当,一身骚气难洗!” 他陡然坐起,把小丫鬟推一边便匆忙出门,任由颖儿呼叫也不回头。 方有才跑出院,心里很懊糟,暗替孙瑜叫苦。 “可怜你了,他有此妻子、有此丫鬟,屈居于骚臭之室,胜似地狱酷刑!” “你前世究竟造了什么孽,今生要受这等恶刑?” “罢罢罢,今夜我便做回君子,不犯你家女卷,去书房将就一宿。” 想着,他阔步寻去书房。 丫鬟偷看,跑到厢房与娘子说‘刚才……’。 主仆欢笑不止。 片刻,吴氏思说:“不知夫君现在如何,求祈神明保佑,相公他无事。” 小丫鬟不担心,说:“娘子莫忧,我家有贵人。相公前一遭也是贵人相救,这次也能脱灾。” 吴氏点点头,叫她把床铺换了,今夜同住一室。 与此同时,北院小楼上。 有一薄衣美人走入内室,掀开刘彦薄衾,侧身躺进去,共枕轻呼‘刘郎’。 刘彦魂醒,开出梦境探看。 美人一缕青烟入内,投怀道:“今夜贱妾自荐枕席,相公莫推辞。” 刘彦手抚玉面道:“娘子一朵仙草幽兰,美色生香,却要委身于我,真是难为你了。” 幽兰眼眸相对,嫣然一笑:“虽有主人之命,但贱妾也有真情,刘郎风流才气,使奴醉心。” “君子莫负良辰。” …… 第500章 撒网以待 “老爷,天亮了!” “几时?” “辰时了……” 翌日,太阳出山。 永嘉县东市客栈,曹家仆从叫起主人。 曹承此时眼目发黏,酸胀困乏,脸上愁气暗沉。 昨夜他为等女儿,几乎一宿没睡,直到寅时熬不住困睡着,做梦都在奔波寻女儿。 被叫醒后,他癔症了片刻,蓦然落泪哭起来。 四个家仆相视,也知老爷为何哭,各在心头叹气。 最长的曹大宽慰道:“老爷莫哭,有道是‘吉人自有天相’,小姐虽有此劫,未必有事。” “昨夜小姐未归,今日可上山请长老做法,小人以为必能找回。” 曹四、曹六跟着附和。 曹五转睛,蓦然想到一人,与主人道:“老爷,有一人可以相求,兴许比寺中长老的神通还高强哩。” 此言一出,主仆皆看他。 曹大问:“兄弟所言何人?” 曹五分视主人,回话说:“乃是状告宋二之人,刘相公!刘相公既能表文通神,岂寻不来鬼?” 昨日曹五、曹六两兄弟领命去北乡探问,从宋母、李三等人口中得知,状告之人乃‘刘相公’。 李三对他们说:“那相公着实乃贵人!我等被拿去时,他便人在殿内,城皇老爷对他都敬上三分,他在殿上也说得上话。” “我等遇到那贵人,造化高了。” 曹承听曹五之言,这才想起来‘刘相公’,思说:“不错,甚是,只是何处寻他?” 曹大道:“有缘千里来相会,老爷能遇他一次,便能遇上二次。昨日在北乡,不是遇到刘相公四个朋友?” “若再见他们,便能寻到刘相公。” “求他相助。” “言之有理!” 说着曹承掀开被下床,净面后便安排曹五、曹六上街寻遇贵人。 他则和曹大二仆再赴云加寺。 途中,主仆三人吃了些早食,马车快到云加山时,见前路一驾牛车上坐着二人,其中一位白衣士,神似‘刘相公’。 曹承眼花看不清,让车夫赶快跟上,直到山脚下,那两人下车,他从侧看辨认出刘彦。 刘彦察觉被人盯看,转视一眼见曹承主仆,含笑拱手做礼数。 曹承暗喜,心说:“上天怜我!” 曹大赶忙附耳说:“此时先莫求他,等问过长老,那和尚束手无策,我等再相求刘相公。如此有个先后。” “若先求他,再求长老,则两边都得罪。” 曹承深知其中人情之术,下车后快步过去,抱拳施礼:“今日又见足下,小可三生有幸。” 刘彦与他寒暄,提衣上山问:“曹老爷今日也要拜佛?” 曹承藏言,看眼一旁的孙瑜道:“小可闻云加寺佛爷灵验,前来拜佛为女儿祈福,足下今日是来……?” 刘彦谈道:“昨日我四位仁兄上山进香,有三个无故昏于佛堂,叫不醒,今日便来一探是何症状。” 假孙瑜‘方有才’跟着点头,又复述昨天的事。 曹承听他们谈论,暗道:“那三个,莫非也遭雷劫?吓飞魂魄?刘相公受请前来,必然有救人神通法术。” “果不其然!” 说话,他们上山入庙,在大雄殿进香后作别。 曹家主仆去北院求见主持长老,刘彦主仆和孙瑜到南院僧舍,寻找‘方有才’。 今日在南院,却不见‘香客尼妾吃酒’,院中僧舍都关着门。 后他们三人又到‘法禅院’,见禅房有五个和尚说话。 五僧人顾首看到他们,各都止言,目视刘彦。 刘彦持礼问:“诸位法师可见方有才、方相公?” 其中一僧还礼上前道:“我等未见方相公。” 孙瑜身中方有才一笑,转同刘彦说:“方兄可能昨日出行未归,我堂兄孙子岷他们现在何处?” 那僧人回话道:“安置在南院僧舍中,两位随我来。” 说话他在前引路,众人身后相随,四个僧人留在禅房。 这四人身中各有一神灵,乃温州四县城皇,各是‘永嘉城皇张同’、‘安固城皇梁任’、‘乐成城皇柳宫’、‘横阳城皇段波’。 出门引路的僧人,则是‘府君夏侯远’。 昨夜二更,夏侯远召集三司四县议事,商定‘捉拿妖人’。 当夜神兵潜入寺庙,日夜游神探查人心,从庙中查见不少隐秘,其中一事把二神惊到。 原来这寺庙不止一妖二妖,上至主持,下至僧人,皆是妖邪! 他们炼法易形,夺舍了全寺僧人肉身,从此扮做和尚在此受用富贵香火,诓骗信女良妇修法禅,供他们饮了。 此事报与府君后,连同四县城皇、三司神人无不惊诧! 夏侯远神灵震怒之余,深感庆幸,对众神道:“皆仗刘奉义,我等方知众妖人在此炼法易形,淫惑众生,伤天害理。” “定要拿获妖人之首,不可放走一个。” 之后,又遣日夜游神再探佛堂画壁。 二神探查回来,告知府君:“果如奉义之言,那画壁内阴神众多,孙瑜四人皆在其内,另有方有才之魂,寺庙方丈、僧人之魂。” 文判官听罢,献计道:“下官有一计,今夜可将我部兵马,埋伏于佛堂壁画之内,明日刘奉义上山,请他设法引那主持到佛堂。” “届时我等举部而出,将其围困殿内,拿获妖人之首。” “而后在拘其余小卒,如此便可一网打尽。” 夏侯远以为此计甚好,当夜布置好后,寅时给刘彦托梦,告知他们的计划,约定‘法禅院相见’。 说:“君若在佛堂见五僧,那便是我等。” 适才,刘彦看到五僧,便知他们乃城皇,也知之后该如何行事。 在南院僧舍看过孙子岷、郭松、陶青三人后,刘彦对孙瑜道:“子岷兄他们确是失魂。” “其魂大概没走远,或许就在佛堂画壁之内。” 孙瑜问道:“仁兄可有妙法救出?” 刘彦眼眸相对说:“我有出窍神游之法,但还需请来主持长老,与他告知一二,问个明白,不然便是擅入私闯。” 孙瑜身中方有才暗说‘好好好,正合我意’,附和道:“刘兄所言极是,不如此时去看看。” “看罢小生去请那主持前来。” 刘彦点头转视一旁僧人:“主持长老早课可做完?” 僧人身中夏侯远回话:“师父早上法禅已做,小僧等已禀告过三位相公之事……” “师父说‘今日自有贵人助他们脱灾解难’。” “想来师父所言贵人,便在眼前。” …… 第501章 夺舍肉身 “如何?” “以兄之所见,此画壁可有奇异?” “确有奇异之处,我见此壁内似有灵境,能容阴魂、鬼神、精灵……” …… 金砖院,佛殿画壁前。 刘彦、孙瑜仰观攀谈,身后站着刘平、五僧。 说话,刘彦转顾孙瑜:“我欲神游画中,子奇且去请来主持,叫主人家知晓。” 孙瑜点头,对府君附身的僧人道:“烦请法师与小生引路。” 那僧人应承,两人一前一后出佛殿,其余四僧也跟着离去。 一时,佛殿只剩刘氏主仆。 刘彦问刘平:“可想进画壁一游?” 刘平说:“我不知‘出窍之法’,怎入其中?” 刘彦眼望壁上流淌的香火气,笑着说:“子岷兄他们也不知‘出窍法’,又是如何魂入其中?” “不外乎‘用心’二字。”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你已能作‘书屋观想’,可以空想入内在精神之境,现在我再授你《灵犀术》。” “你就试用‘灵犀法’,将自身心念沉溺画壁,再以心念为牵引,魂儿随引步入其中……” 刘平欣喜,不想再获相公传授‘玄术’,收整心情,肃然应喏。 刘彦招来附耳,口传‘灵犀法秘诀’,言简意赅点出‘此法要领所在’。 刘平听后存入脑思,走近画壁,依法寄托心念。 念头经过上玄,从眼眸而发,眉心一点‘聪明’烁动。 逐渐地,他灵觉随心念附于画壁之上,以感为见,见壁画甚为生动,不觉神摇意夺,恍然凝想。 仿佛看到一方世界,境内香烟缭绕,譬如仙境。 此时,刘平想到相公的话,以‘用念为引,心向往之’,便寻着目标而去。 但走到一半,身陷泥潭,心意如被绑住一般,寸步难行。 刘彦在旁侧看,见刘平眉心处有个‘小人’,被精气裹挟,欲出不能。 “他已经在‘出窍’边缘。” “小人便是其魂,小人被捆眉心,看来是心念不够,魂力不足。” “我可助他一臂之力,激他潜能。” 想着,刘彦右手按掐中指,一点文光凝结,【靁】字之意在内乍现,叱吒雷光。 他持这‘文光字意’,对刘平脑后弹指点入。 轰隆—— 文光字意一入其脑,刘平思想被雷鸣照亮,轰雷声贯彻全神,犹如霹雳击顶。 他魂儿大受惊骇,如脱缰之马,挣脱自身束缚,意念飘飘,一头撞入画壁。 而后,陡见殿阁重重,法坛下一众僧人仰视自己。 孙瑜四人杂立其中,另有一个眼熟之人,细看是‘方有才’。 刘平不及多想,又感周围神兵、神将林立,一霎时把自己包围了。 孙瑜忙呼道:“上神莫要伤他,此乃刘兄家人也。” 夜游神闻听,一把扶住刘平神魂,问道:“你如何进来?外界什么情况?” 刘平魂儿一怔,心说‘相公叫我进来,用意大概就在于此’。 他回神一礼,把‘画外情况’简述一二,道:“那妖人去请主持了,相公让我入画告知诸位上神。” 三司神人相视,文判官说:“奉义之意,是让我等在他入画境之时,举兵出动,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嗯嗯……” 众神人纷纷点头。 日游神道:“那正是好时机。你出去回禀主人,就说我等已知晓。” 刘平愣道:“小人不知如何处去,我家相公也只教‘入画之法’,没教我出画之法。” 左右文武判官、牛马将军、枷锁将军,听了笑逐颜开。 夜游神说:“如此我便送你出去。” 说着就要推他。 文判官抬手阻拦道:“不必送他,奉义叫家人入画,除了告知我等之外,我想其二用意,是让他入画内躲避。” “以防妖人摄魂,拿人作要挟。” “故而只传他‘入画之法’,不授‘出画之法’。” “等奉义再进来,我等便可放手捉拿妖人之首,再无忌讳了。” “嗯,言之有理。” 武判官点头附和,其他三司神人各都琢磨,感叹‘刘奉义虑事周全’。 刘平亦从他们口中,明白了‘相公用心’,魂心触动,去寻孙瑜等人。 这时画外,假孙瑜请着主持老僧入殿,身后除了五僧,另有曹承主仆。 适才,曹承在北院求见主持长老,求问‘小姐阴魂下落’。 但所得结果,全是‘模棱两可’之言。 后见孙相公来请主持,便好奇跟来一看。 佛堂礼毕,刘彦不多寒暄,礼问主持道:“贵寺这面画壁奇异之处,长老可知晓?” 老僧笑说:“此画壁,乃三百年前鸿飞法师亲笔所化,降佛法于其中,内有众僧佛灵,年深日久,都已成精。” “此精怪性善,好与人宣讲佛法,对人无害。” “贵人莫要因此毁画,杀害他们。” 刘彦笑了笑,分看佛画说:“长老误会小生之意,我并非想毁画。” “佛言【众生平等】,它们既成了精灵,便是应天数而生,我又何故逆天理而行事?” “我观子岷兄他们皆是失魂之症,猜想其魂落入画壁内。” “长老可有入画一探?” 老僧持礼道:“昨日贫僧闻知此事,曾神游入画,孙相公失魂却在其内。” “本欲请他们出来,但三位施主愿多闻佛法。劝他们不动。” “故而,今日只等贵人前来,同入画请出孙相公他们。” “原来如此。” 刘彦心思流光,大概猜出‘他们请自己上山用意’,笑说:“如此就烦长老,出神与我同游画壁。” 说着走到画壁前,敛袖坐观凝神。 老僧并排落坐,间隔三尺。 孙瑜请走其余人等,关上殿门,站到刘彦身后,暗说:“今日你这肉身,便要易主了。” 刘彦感应脑后目光。 闭目片刻,眉心涌出一缕精气,魂儿随之飘出,收拢精气,携风飘上壁画,没入其中。 孙瑜身中妖道看见后,步出身窍,显出青须道士阴神! 他转对老僧道:“师兄速速夺取肉身,我封住画壁。” 老僧闻言,头顶犹如烟筒冒气,升起大股精气烟尘,一股飘向刘彦肉身顶上,化作一道士凝结阴神。 …… 第501章 夺舍肉身 “如何?” “以兄之所见,此画壁可有奇异?” “确有奇异之处,我见此壁内似有灵境,能容阴魂、鬼神、精灵……” …… 金砖院,佛殿画壁前。 刘彦、孙瑜仰观攀谈,身后站着刘平、五僧。 说话,刘彦转顾孙瑜:“我欲神游画中,子奇且去请来主持,叫主人家知晓。” 孙瑜点头,对府君附身的僧人道:“烦请法师与小生引路。” 那僧人应承,两人一前一后出佛殿,其余四僧也跟着离去。 一时,佛殿只剩刘氏主仆。 刘彦问刘平:“可想进画壁一游?” 刘平说:“我不知‘出窍之法’,怎入其中?” 刘彦眼望壁上流淌的香火气,笑着说:“子岷兄他们也不知‘出窍法’,又是如何魂入其中?” “不外乎‘用心’二字。”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你已能作‘书屋观想’,可以空想入内在精神之境,现在我再授你《灵犀术》。” “你就试用‘灵犀法’,将自身心念沉溺画壁,再以心念为牵引,魂儿随引步入其中……” 刘平欣喜,不想再获相公传授‘玄术’,收整心情,肃然应喏。 刘彦招来附耳,口传‘灵犀法秘诀’,言简意赅点出‘此法要领所在’。 刘平听后存入脑思,走近画壁,依法寄托心念。 念头经过上玄,从眼眸而发,眉心一点‘聪明’烁动。 逐渐地,他灵觉随心念附于画壁之上,以感为见,见壁画甚为生动,不觉神摇意夺,恍然凝想。 仿佛看到一方世界,境内香烟缭绕,譬如仙境。 此时,刘平想到相公的话,以‘用念为引,心向往之’,便寻着目标而去。 但走到一半,身陷泥潭,心意如被绑住一般,寸步难行。 刘彦在旁侧看,见刘平眉心处有个‘小人’,被精气裹挟,欲出不能。 “他已经在‘出窍’边缘。” “小人便是其魂,小人被捆眉心,看来是心念不够,魂力不足。” “我可助他一臂之力,激他潜能。” 想着,刘彦右手按掐中指,一点文光凝结,【靁】字之意在内乍现,叱吒雷光。 他持这‘文光字意’,对刘平脑后弹指点入。 轰隆—— 文光字意一入其脑,刘平思想被雷鸣照亮,轰雷声贯彻全神,犹如霹雳击顶。 他魂儿大受惊骇,如脱缰之马,挣脱自身束缚,意念飘飘,一头撞入画壁。 而后,陡见殿阁重重,法坛下一众僧人仰视自己。 孙瑜四人杂立其中,另有一个眼熟之人,细看是‘方有才’。 刘平不及多想,又感周围神兵、神将林立,一霎时把自己包围了。 孙瑜忙呼道:“上神莫要伤他,此乃刘兄家人也。” 夜游神闻听,一把扶住刘平神魂,问道:“你如何进来?外界什么情况?” 刘平魂儿一怔,心说‘相公叫我进来,用意大概就在于此’。 他回神一礼,把‘画外情况’简述一二,道:“那妖人去请主持了,相公让我入画告知诸位上神。” 三司神人相视,文判官说:“奉义之意,是让我等在他入画境之时,举兵出动,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嗯嗯……” 众神人纷纷点头。 日游神道:“那正是好时机。你出去回禀主人,就说我等已知晓。” 刘平愣道:“小人不知如何处去,我家相公也只教‘入画之法’,没教我出画之法。” 左右文武判官、牛马将军、枷锁将军,听了笑逐颜开。 夜游神说:“如此我便送你出去。” 说着就要推他。 文判官抬手阻拦道:“不必送他,奉义叫家人入画,除了告知我等之外,我想其二用意,是让他入画内躲避。” “以防妖人摄魂,拿人作要挟。” “故而只传他‘入画之法’,不授‘出画之法’。” “等奉义再进来,我等便可放手捉拿妖人之首,再无忌讳了。” “嗯,言之有理。” 武判官点头附和,其他三司神人各都琢磨,感叹‘刘奉义虑事周全’。 刘平亦从他们口中,明白了‘相公用心’,魂心触动,去寻孙瑜等人。 这时画外,假孙瑜请着主持老僧入殿,身后除了五僧,另有曹承主仆。 适才,曹承在北院求见主持长老,求问‘小姐阴魂下落’。 但所得结果,全是‘模棱两可’之言。 后见孙相公来请主持,便好奇跟来一看。 佛堂礼毕,刘彦不多寒暄,礼问主持道:“贵寺这面画壁奇异之处,长老可知晓?” 老僧笑说:“此画壁,乃三百年前鸿飞法师亲笔所化,降佛法于其中,内有众僧佛灵,年深日久,都已成精。” “此精怪性善,好与人宣讲佛法,对人无害。” “贵人莫要因此毁画,杀害他们。” 刘彦笑了笑,分看佛画说:“长老误会小生之意,我并非想毁画。” “佛言【众生平等】,它们既成了精灵,便是应天数而生,我又何故逆天理而行事?” “我观子岷兄他们皆是失魂之症,猜想其魂落入画壁内。” “长老可有入画一探?” 老僧持礼道:“昨日贫僧闻知此事,曾神游入画,孙相公失魂却在其内。” “本欲请他们出来,但三位施主愿多闻佛法。劝他们不动。” “故而,今日只等贵人前来,同入画请出孙相公他们。” “原来如此。” 刘彦心思流光,大概猜出‘他们请自己上山用意’,笑说:“如此就烦长老,出神与我同游画壁。” 说着走到画壁前,敛袖坐观凝神。 老僧并排落坐,间隔三尺。 孙瑜请走其余人等,关上殿门,站到刘彦身后,暗说:“今日你这肉身,便要易主了。” 刘彦感应脑后目光。 闭目片刻,眉心涌出一缕精气,魂儿随之飘出,收拢精气,携风飘上壁画,没入其中。 孙瑜身中妖道看见后,步出身窍,显出青须道士阴神! 他转对老僧道:“师兄速速夺取肉身,我封住画壁。” 老僧闻言,头顶犹如烟筒冒气,升起大股精气烟尘,一股飘向刘彦肉身顶上,化作一道士凝结阴神。 …… 第502章 至阳炼阴 “诸位且慢……” 画壁内,刘彦伸手阻拦举兵欲出的三司神人,笑着说:“稍等片刻。” 众神人皆不解。 刘彦道:“我于身中设下【雷天大壮之阵】,妖人赚我上山,有夺我肉身之意。” “眼下我已入画,少时他不进来,便是要夺我身窍。” “且等我身中【雷天大壮】发阵,白锦出窍束缚那妖道阴神。” “那时诸君再出去,更易捉拿他们。” 三司神人惊讶,文判眼目敬道:“原来奉义亦是孟学之士!未知白锦几许?” 刘彦道:“一丈六尺而已。” 言出,外界妖道师兄阴神凝成‘琉璃小人’,坠入他肉身头顶! 一入脑内,便夺神庭! 神庭乃肉身灵魂之居所,也叫‘天庭’、‘龛居’。 凡是夺舍肉身,炼法易形,须占据神庭之位,炼化此居,方能主身。 诸如【借尸还魂】【阴神附体】,亦是相同之理。 把握神庭,如攥握一朝玉玺、造化神器,可以统御周身神明,而不遭身神排斥。 他一脚踏入刘彦肉身神庭,伸头便要钻入‘龛居’内。 却陡然看到,其内有六十四点灵光闪烁,排列成【六爻卦阵】,乃【雷天大壮之卦体】。 且六十四颗灵光珠子,每颗皆有【靁】字烁动! 丝丝雷芒串连一起,中阵有个看不懂的文字,扭曲散发着云雾之气,使得整个【六爻卦阵,雷天大壮】炼成一体。 妖道魂灵惊跳,蝉觉危急,叫一声‘遭祸’,便要脱壳离体! 与此同时,刘彦神庭感应外来阴神,阵法自行运转,恰似星云扭转,六十四颗【靁】字轰发字意。 一雷贯入他阴神之内。 妖道脱身不及,硬吃了这一雷,却未遭受伤害。 但六十四字【靁】意入了其魂,合并发出的雷意,稠密如水,使其魂念沾黏,神魂如饮下雷浆。 离体一刹那,外界阳气感应他阴身之中【靁】字招引,四面八方充入妖道体内。 此时此刻,六十四【靁】才真正发威! 得天地阳气,即叱吒烁动! 充入其身的阳气与雷意相合,而化作雷电,在妖道阴神爆发霹雳火光。 一霎时,六十四震炸响。 只见那妖人阴神被连雷照亮,晶莹剔透的小人雷光烁烁,由内而外散发雷气,周身冰裂开! 正在施法封画壁的师弟见此,诧然惊骇,问道:“哥哥怎地!” 师兄叫苦不得,怎与他相告? 口吐一个【敕】字,掐法咒,祭起念头做法,欲将体内【靁】字送出。 却在这时,刘彦六神主身,肉身溢发正气岚烟,一丈六尺白锦由脑窍升龙而出,游蛇一般将妖人捆傅。 浩然正气裹身,使那妖道不得喘息,阴神如遭火炼,体内【靁】字与体外浩然正气呼应。 正气感应字意招引,越裹越紧,把妖道裹如蝉蛹。 雷意从他阴神外溢而出,附着在正气白锦之上。 白锦瞬发电芒,犹如一条曜白雷蛇,引来乾坤阳气加持。 彭彭彭—— 一连串响震陡发! 见佛堂窗门齐齐震开,殿外阳气阵风,倾注而入,涌向刘彦正气,白锦雷芒越发粗壮。 内里,妖道师兄狰狞面貌,琉璃阴神冰裂欲碎! 他趁势内压阴气,点爆自身魂念,将六十四【靁】字逼出。 但见字未消散,而是合入刘彦白锦,致使正气迸发出更勐烈雷电,火炼其魂! 加之殿门敞开,乾坤阳气受【靁】意招引,源源不断的注入白锦…… 妖道此时明悟‘倘若不能脱困,自己将被他正气雷火炼化!’ 生死关头,他背生双手,四臂撑开正气之蛹,阴神对外嘶喊:“师弟速杀他肉身,否则吾命休矣!” 师弟蓦然回神,看着刘彦这无主之身,生出莫大的恐惧,伸手凝出一把青锋剑,朝着心口刺去。 就在这时,殿外五僧齐刷刷倒地,五道金光遁入。 夏侯远手中金光闪烁,一把金锏挡在刘彦胸前,挡开妖道师弟青锋剑。 四县城皇站四方之位,掐神印张开金光大网,遍布佛堂,齐声喝道:“三司兵马出阵。” “来也!” 壁画内三司神人响应。 文武判官在前,牛马将军左右,日夜游神飞上殿顶,枷锁将军挥舞神钩,左右副将投出枷链,其余神人围住大殿。 此一幕,看得外面曹承主仆目瞪口呆。 妖道师弟尚未反应过来了,头顶便吃了夏侯府君一锏,打得他魂灵发昏! 脖颈随之被套上金枷锁链! 将军挥舞两个神钩,穿透他的阴身琵琶骨,使其不能遁走、又动弹不得。 而被刘彦正气白锦包裹的妖人,遭受至刚至阳的雷火炼身,阴神雪融一般消释。 从一尺身,缩为三寸身。 众神人皆在围观,不知如何拿他。 日游神手指问:“这,只怕妖道要被奉义浩然气加雷法炼化了。” 枷锁将军收回一金钩,说:“府君,不如下官一试,看能否勾他阴魂出来。” 夏侯远凝神观看,暗奇‘奉义雷法’,有感那【靁】字不似道家法术,他却琢磨不透。 听将军之言,府君拂须思量,眼望画壁内:“且等奉义出来一问。” 彼时,文判官看到什么,附耳说了几句话。 夏侯远闻言眼眸明烁,转顾刘彦浩然正气变化,嗯声点点头,与众人道:“这妖人一时逃脱不掉,不必急于捉拿。” “我等静观其变。” “看他能否跳脱出来,届时再拿他不迟。” “日夜游神何在?” “府君。” 二神落下听差。 夏侯远传音道:“领一部兵马,速将寺中大小僧人全部拘魂,一个不漏。” “是!” 二神应喏,带走十几个阴差步出佛堂。 堂外曹承主仆慌得给神人上路,两手作揖。 不消片刻,云加寺前院后山佛殿,南北僧舍禅房的僧人,一个个栽倒在地。 众香客、信女、尼妾诧然惊异,面面相觑,都不解其因。 等日夜游神带着三十几个阴魂入殿,那主持大和尚的阴神已被炼化仅剩一寸。 他自觉生机渺茫,忽地发狠绝念! 一手撕下一只臂膀,塞入口中咀嚼,单手掐法印,厉声喝道:“老爷纵是一死,也要破你雷法!” “罡神入命,魂应七星。” “真空无我,吾命归阴!” 此咒念罢,一寸阴神遍体明光。 光明举于头顶之上,凝结为七星光点,阴神消失不见。 七星如鸡子,光壳破开遁出七个丑恶小鬼,忽地壮大,吞噬阳气,啃咬刘彦浩然正气。 犹如茧内生虫,数息就把刘彦白锦所化茧房咬破,并且手撕正气,只管塞嘴里吞咽。 连六十四个【靁】字也被七星恶鬼吞噬。 众神见此相视,夜游神惊道:“此鬼是何物,竟然不怕儒家浩然正气,且能吞噬。” 三司神人大多不解,被锁的妖人师弟说道:“此乃我师兄所炼的七煞恶鬼,上应北斗七星,内有玄阴,极阴不惧阳。” “你等想看他用儒家浩然正气炼化我师兄……” “如今却叫他失了善养多年的正气白锦,真是可笑,如此也配当神人,哈哈哈!” 那师弟狂笑不止,众人静默无言。 文判官捏须而笑,抄手点指:“你可笑够?只叫你这没见识的畜生,晓得儒家正气玄妙。” “听好了,【浩然天地,正气长存。天道不灭,正气不消!】” “奉义之正气,发于精神,出自于品德道义,合气于天地!” “这七只孽畜,能把乾坤之气吞下吗?” “莫说他尚未入鬼仙,就是证道阳神真仙,对于天地而言,也只是蜉蝣一只。” “你看刘奉义顶上那是什么?” 随他所指,妖人师弟连同府君、四县城皇、三司神人齐看刘彦头顶。 见刘彦头顶发出三重霞光。 胎光、仁光、文光,三光交融掩映,精神品性迸发光彩,升发向上,裹住七只恶鬼。 天地间的阳气,源源不绝的合入他精神品性,化作曜白正气显现。 七煞鬼食用不尽,撑得肚皮肿大,抱团挤在一起有二丈方圆。 整个佛殿充斥浩然正气,至刚阳气! 其时,一鬼肚脐漏气,一道曜白光烟如绳索飞出,其余六鬼随之如它一般。 六十四个【靁】字,发字意化雷索套住七鬼脖子。 刘彦肉身精神自主内敛,牵引着浩然正气归身,正气捆着七鬼尽收身内。 此一幕,莫说妖人师弟,就是文判官、众神人也都直目瞪眼。 而刘彦魂在画壁,对此全然不知。 他正与那方有才真魂攀谈,等着神人来传捷报。 …… 第502章 至阳炼阴 “诸位且慢……” 画壁内,刘彦伸手阻拦举兵欲出的三司神人,笑着说:“稍等片刻。” 众神人皆不解。 刘彦道:“我于身中设下【雷天大壮之阵】,妖人赚我上山,有夺我肉身之意。” “眼下我已入画,少时他不进来,便是要夺我身窍。” “且等我身中【雷天大壮】发阵,白锦出窍束缚那妖道阴神。” “那时诸君再出去,更易捉拿他们。” 三司神人惊讶,文判眼目敬道:“原来奉义亦是孟学之士!未知白锦几许?” 刘彦道:“一丈六尺而已。” 言出,外界妖道师兄阴神凝成‘琉璃小人’,坠入他肉身头顶! 一入脑内,便夺神庭! 神庭乃肉身灵魂之居所,也叫‘天庭’、‘龛居’。 凡是夺舍肉身,炼法易形,须占据神庭之位,炼化此居,方能主身。 诸如【借尸还魂】【阴神附体】,亦是相同之理。 把握神庭,如攥握一朝玉玺、造化神器,可以统御周身神明,而不遭身神排斥。 他一脚踏入刘彦肉身神庭,伸头便要钻入‘龛居’内。 却陡然看到,其内有六十四点灵光闪烁,排列成【六爻卦阵】,乃【雷天大壮之卦体】。 且六十四颗灵光珠子,每颗皆有【靁】字烁动! 丝丝雷芒串连一起,中阵有个看不懂的文字,扭曲散发着云雾之气,使得整个【六爻卦阵,雷天大壮】炼成一体。 妖道魂灵惊跳,蝉觉危急,叫一声‘遭祸’,便要脱壳离体! 与此同时,刘彦神庭感应外来阴神,阵法自行运转,恰似星云扭转,六十四颗【靁】字轰发字意。 一雷贯入他阴神之内。 妖道脱身不及,硬吃了这一雷,却未遭受伤害。 但六十四字【靁】意入了其魂,合并发出的雷意,稠密如水,使其魂念沾黏,神魂如饮下雷浆。 离体一刹那,外界阳气感应他阴身之中【靁】字招引,四面八方充入妖道体内。 此时此刻,六十四【靁】才真正发威! 得天地阳气,即叱吒烁动! 充入其身的阳气与雷意相合,而化作雷电,在妖道阴神爆发霹雳火光。 一霎时,六十四震炸响。 只见那妖人阴神被连雷照亮,晶莹剔透的小人雷光烁烁,由内而外散发雷气,周身冰裂开! 正在施法封画壁的师弟见此,诧然惊骇,问道:“哥哥怎地!” 师兄叫苦不得,怎与他相告? 口吐一个【敕】字,掐法咒,祭起念头做法,欲将体内【靁】字送出。 却在这时,刘彦六神主身,肉身溢发正气岚烟,一丈六尺白锦由脑窍升龙而出,游蛇一般将妖人捆傅。 浩然正气裹身,使那妖道不得喘息,阴神如遭火炼,体内【靁】字与体外浩然正气呼应。 正气感应字意招引,越裹越紧,把妖道裹如蝉蛹。 雷意从他阴神外溢而出,附着在正气白锦之上。 白锦瞬发电芒,犹如一条曜白雷蛇,引来乾坤阳气加持。 彭彭彭—— 一连串响震陡发! 见佛堂窗门齐齐震开,殿外阳气阵风,倾注而入,涌向刘彦正气,白锦雷芒越发粗壮。 内里,妖道师兄狰狞面貌,琉璃阴神冰裂欲碎! 他趁势内压阴气,点爆自身魂念,将六十四【靁】字逼出。 但见字未消散,而是合入刘彦白锦,致使正气迸发出更勐烈雷电,火炼其魂! 加之殿门敞开,乾坤阳气受【靁】意招引,源源不断的注入白锦…… 妖道此时明悟‘倘若不能脱困,自己将被他正气雷火炼化!’ 生死关头,他背生双手,四臂撑开正气之蛹,阴神对外嘶喊:“师弟速杀他肉身,否则吾命休矣!” 师弟蓦然回神,看着刘彦这无主之身,生出莫大的恐惧,伸手凝出一把青锋剑,朝着心口刺去。 就在这时,殿外五僧齐刷刷倒地,五道金光遁入。 夏侯远手中金光闪烁,一把金锏挡在刘彦胸前,挡开妖道师弟青锋剑。 四县城皇站四方之位,掐神印张开金光大网,遍布佛堂,齐声喝道:“三司兵马出阵。” “来也!” 壁画内三司神人响应。 文武判官在前,牛马将军左右,日夜游神飞上殿顶,枷锁将军挥舞神钩,左右副将投出枷链,其余神人围住大殿。 此一幕,看得外面曹承主仆目瞪口呆。 妖道师弟尚未反应过来了,头顶便吃了夏侯府君一锏,打得他魂灵发昏! 脖颈随之被套上金枷锁链! 将军挥舞两个神钩,穿透他的阴身琵琶骨,使其不能遁走、又动弹不得。 而被刘彦正气白锦包裹的妖人,遭受至刚至阳的雷火炼身,阴神雪融一般消释。 从一尺身,缩为三寸身。 众神人皆在围观,不知如何拿他。 日游神手指问:“这,只怕妖道要被奉义浩然气加雷法炼化了。” 枷锁将军收回一金钩,说:“府君,不如下官一试,看能否勾他阴魂出来。” 夏侯远凝神观看,暗奇‘奉义雷法’,有感那【靁】字不似道家法术,他却琢磨不透。 听将军之言,府君拂须思量,眼望画壁内:“且等奉义出来一问。” 彼时,文判官看到什么,附耳说了几句话。 夏侯远闻言眼眸明烁,转顾刘彦浩然正气变化,嗯声点点头,与众人道:“这妖人一时逃脱不掉,不必急于捉拿。” “我等静观其变。” “看他能否跳脱出来,届时再拿他不迟。” “日夜游神何在?” “府君。” 二神落下听差。 夏侯远传音道:“领一部兵马,速将寺中大小僧人全部拘魂,一个不漏。” “是!” 二神应喏,带走十几个阴差步出佛堂。 堂外曹承主仆慌得给神人上路,两手作揖。 不消片刻,云加寺前院后山佛殿,南北僧舍禅房的僧人,一个个栽倒在地。 众香客、信女、尼妾诧然惊异,面面相觑,都不解其因。 等日夜游神带着三十几个阴魂入殿,那主持大和尚的阴神已被炼化仅剩一寸。 他自觉生机渺茫,忽地发狠绝念! 一手撕下一只臂膀,塞入口中咀嚼,单手掐法印,厉声喝道:“老爷纵是一死,也要破你雷法!” “罡神入命,魂应七星。” “真空无我,吾命归阴!” 此咒念罢,一寸阴神遍体明光。 光明举于头顶之上,凝结为七星光点,阴神消失不见。 七星如鸡子,光壳破开遁出七个丑恶小鬼,忽地壮大,吞噬阳气,啃咬刘彦浩然正气。 犹如茧内生虫,数息就把刘彦白锦所化茧房咬破,并且手撕正气,只管塞嘴里吞咽。 连六十四个【靁】字也被七星恶鬼吞噬。 众神见此相视,夜游神惊道:“此鬼是何物,竟然不怕儒家浩然正气,且能吞噬。” 三司神人大多不解,被锁的妖人师弟说道:“此乃我师兄所炼的七煞恶鬼,上应北斗七星,内有玄阴,极阴不惧阳。” “你等想看他用儒家浩然正气炼化我师兄……” “如今却叫他失了善养多年的正气白锦,真是可笑,如此也配当神人,哈哈哈!” 那师弟狂笑不止,众人静默无言。 文判官捏须而笑,抄手点指:“你可笑够?只叫你这没见识的畜生,晓得儒家正气玄妙。” “听好了,【浩然天地,正气长存。天道不灭,正气不消!】” “奉义之正气,发于精神,出自于品德道义,合气于天地!” “这七只孽畜,能把乾坤之气吞下吗?” “莫说他尚未入鬼仙,就是证道阳神真仙,对于天地而言,也只是蜉蝣一只。” “你看刘奉义顶上那是什么?” 随他所指,妖人师弟连同府君、四县城皇、三司神人齐看刘彦头顶。 见刘彦头顶发出三重霞光。 胎光、仁光、文光,三光交融掩映,精神品性迸发光彩,升发向上,裹住七只恶鬼。 天地间的阳气,源源不绝的合入他精神品性,化作曜白正气显现。 七煞鬼食用不尽,撑得肚皮肿大,抱团挤在一起有二丈方圆。 整个佛殿充斥浩然正气,至刚阳气! 其时,一鬼肚脐漏气,一道曜白光烟如绳索飞出,其余六鬼随之如它一般。 六十四个【靁】字,发字意化雷索套住七鬼脖子。 刘彦肉身精神自主内敛,牵引着浩然正气归身,正气捆着七鬼尽收身内。 此一幕,莫说妖人师弟,就是文判官、众神人也都直目瞪眼。 而刘彦魂在画壁,对此全然不知。 他正与那方有才真魂攀谈,等着神人来传捷报。 …… 第503章 泥丸七怪 “不知外面如何?” “如此多神人设下天罗地网,还怕走了妖人不成?” “我倒不怕这个,只怕刀剑无眼,刘兄魂不主身,又身处惊涛骇浪,万一遭害,这岂不是我等之罪……” …… 画壁内,一处宫殿外。 见刘彦、孙瑜、方有才等人魂聚在一起说话。 期间,郭松眼顾天外,担心起刘彦肉身安危。 众人闻言相觑,也不禁替刘兄担忧,各是举目望天。 刘彦洒然不惧,笑着说:“郭兄、诸位不必担心,我肉身虽无主持,但有六神在内,那妖人想夺我肉身,怕是不易。” “就算他有手段,短时之内也无法得手。” “众神将足以将其拿获。” 孙瑜眼生敬慕,附和道:“刘兄虑事无漏,必有万全考虑,我等静候佳音便是。” 孙子岷神采飞扬,抱拳说:“此番若非仁兄,我等皆要遭劫,待还身之后,小生摆上一席,痛饮一番,去去晦气。” 其余人逐笑颜开,纷纷点头应和,唯独方有才含思不说话。 刘彦分视一眼。 彼时,州城皇夏侯远带着文武判官、阴阳司众入境。 众人持礼相迎,夏侯府君一见刘彦便说:“先生浩然正气之长,道义之高,令本府高山仰止。” 刘彦笑了笑,知他何出此言,持谦道:“小生虽有正气,但不过一丈有余,不足一杆子,怎敢受此赞言。” 夏侯远笑与文判对视,说:“先生又何必对我等持谦?君之道义、品性、仁义,宛若霞光映于顶上,我等皆有目共睹……” 文判官接言道:“如今先生正气,已然不止一丈六尺,回身查看便知。” 刘彦听了一念思量,他对外界之事全然不知,猜不出‘正气因何滋长’。 夏侯远含笑说:“君且归身一查,稍后我在相告。” 说话,他举臂对天一指,一道金光洞穿画境。 刘彦行一礼,指掐【风】字,御风携带刘平从洞门出去。 其他人等留下来‘应名点卯’,应过判官手中生死簿之名,方能还魂归身,该死的则做鬼。 …… 画外,刘氏主仆魂儿钻出。 只见大殿内空荡荡的,门窗封闭,除了地上四具肉身,再无旁人,看不出打斗痕迹。 刘平看着主持、孙瑜之身道:“想来这两个妖道已被拿住,带回城皇庙了。” 刘彦点头让他‘坐回肉身’,自己也转身落坐身窍。 魂归神庭一刹那,他察觉身中有异物,不止一个,而是七个! 刘彦灵觉感应那七个异物所在位置,心目照见‘它们在自己印堂穴中’。 即‘两眉之间,眉心正中’。 此处,道家谓之【上丹田·泥丸宫】,又称【紫府】,乃神居之处。 出窍神游都走泥丸,道家阴神归身,也是先归【紫府】,再入【神庭】。 其因是,道人出窍走神会在紫府留下一念。 这个念头可以主持肉身,在危急关头控制肉身御敌或逃跑,亦能记录肉身所见之事。 除此外,紫府妙用甚多,道门中有对应的‘开窍法术’,谓之‘开府神通’、‘紫府洞天术’。 紫府一开,整个肉身便等同于诸天,众窍穴便是诸天星辰。 阴神坐于紫府,能借肉身炼神。 炼化阴气,而成阳神。 刘彦不修道法,不是道人家,也不养紫府,魂儿归身便入了神庭。 他却好奇那‘七个异物’,心起一念,点明文光,查看‘印堂’。 吃惊发现,泥丸之中充斥至阳之气,并有稠密的雷芒电丝游走,六十四【靁】字尽在其中。 不止于此,六十四字雷意绕作一圈,犹如绳索般捆住七个其貌不扬的东西。 它们形同鬼怪,像人近妖。 且这七怪的肚脐处,皆长出一条曜白细绳,好似脐带一样。 刘彦细观‘脐带’,竟是自身浩然正气所化,与他白锦相连,等同与他君心、品性、道义相接。 自己如同成了这‘七怪’的父母,能够通过‘脐带’,灌输品性、思想、乃至道义给他们。 “这七个东西是何物?” “应该不是我自身长出来的……” “那又是怎么来的?” 此时,一项聪明的刘彦,也是难得湖涂。 一时搞不清楚‘它们来历’,更不明白它们怎与自己相连。 思量着,刘彦想看看‘七怪’到底受不受控,知不知自己所想。 于是,他暗用灵犀之法,心念命它们跳动。 此念一发,便见七条脐带抖动,七怪陡然躁动,手舞足蹈起来。 见它们举止搞笑,刘彦不觉失笑,而后传音叫停,问他们:“你等都是何人?” 一言入耳,那七怪如闻天音,齐齐跪地俯首叩拜,颇似小鬼拜神明。 而刘彦之问,它们却都不能回应。 如刚出生的婴孩,口不能言,但皆有一点灵明,将来能够生智。 刘彦有所明白,下命让它们安分,自己凝神静思。 蓦然,他想到文判官之言! 随即查看风骨内的正气,见正气果有滋长。 不必祭出白锦丈量,也知长了接近四尺。 如今自身浩然气长,超过二丈,多出几寸,已入【孟学八品境地】。 “这是因何?” “难道是……,妖人夺我肉身,激发我身中【雷天大壮之阵】,阵雷又激发我正气滋长?” 思量至此,他睁开眼眸,转顾和自己并肩盘坐的老僧。 刘平走到身前说:“这主持长老今日该坐化了。画壁中的老方丈是他师兄,他魂儿不在里面,想必已遭害。” “咦?相公眉心怎有个红印?” 说话,看到刘彦面部有异。 他所言‘红印’,正是刘彦印堂·泥丸宫位置。 看着好像点了一点朱砂,表面平整。 刘彦一指摸印堂,心神感应‘七怪’,笑着起身道:“大概是气血凝聚所生,无需奇怪。” “真正奇怪的是,这处长出了东西。” “长出东西?” 刘平盯看相公眉心,说:“我却没看见长出什么,只是个红印,圆的,香头那么大。” 刘彦正要与他说,但想想自己也不甚明白,还是暂不告知,免他过度猜疑。 只等夏侯府君出来,再请教其中缘故。 …… 第503章 泥丸七怪 “不知外面如何?” “如此多神人设下天罗地网,还怕走了妖人不成?” “我倒不怕这个,只怕刀剑无眼,刘兄魂不主身,又身处惊涛骇浪,万一遭害,这岂不是我等之罪……” …… 画壁内,一处宫殿外。 见刘彦、孙瑜、方有才等人魂聚在一起说话。 期间,郭松眼顾天外,担心起刘彦肉身安危。 众人闻言相觑,也不禁替刘兄担忧,各是举目望天。 刘彦洒然不惧,笑着说:“郭兄、诸位不必担心,我肉身虽无主持,但有六神在内,那妖人想夺我肉身,怕是不易。” “就算他有手段,短时之内也无法得手。” “众神将足以将其拿获。” 孙瑜眼生敬慕,附和道:“刘兄虑事无漏,必有万全考虑,我等静候佳音便是。” 孙子岷神采飞扬,抱拳说:“此番若非仁兄,我等皆要遭劫,待还身之后,小生摆上一席,痛饮一番,去去晦气。” 其余人逐笑颜开,纷纷点头应和,唯独方有才含思不说话。 刘彦分视一眼。 彼时,州城皇夏侯远带着文武判官、阴阳司众入境。 众人持礼相迎,夏侯府君一见刘彦便说:“先生浩然正气之长,道义之高,令本府高山仰止。” 刘彦笑了笑,知他何出此言,持谦道:“小生虽有正气,但不过一丈有余,不足一杆子,怎敢受此赞言。” 夏侯远笑与文判对视,说:“先生又何必对我等持谦?君之道义、品性、仁义,宛若霞光映于顶上,我等皆有目共睹……” 文判官接言道:“如今先生正气,已然不止一丈六尺,回身查看便知。” 刘彦听了一念思量,他对外界之事全然不知,猜不出‘正气因何滋长’。 夏侯远含笑说:“君且归身一查,稍后我在相告。” 说话,他举臂对天一指,一道金光洞穿画境。 刘彦行一礼,指掐【风】字,御风携带刘平从洞门出去。 其他人等留下来‘应名点卯’,应过判官手中生死簿之名,方能还魂归身,该死的则做鬼。 …… 画外,刘氏主仆魂儿钻出。 只见大殿内空荡荡的,门窗封闭,除了地上四具肉身,再无旁人,看不出打斗痕迹。 刘平看着主持、孙瑜之身道:“想来这两个妖道已被拿住,带回城皇庙了。” 刘彦点头让他‘坐回肉身’,自己也转身落坐身窍。 魂归神庭一刹那,他察觉身中有异物,不止一个,而是七个! 刘彦灵觉感应那七个异物所在位置,心目照见‘它们在自己印堂穴中’。 即‘两眉之间,眉心正中’。 此处,道家谓之【上丹田·泥丸宫】,又称【紫府】,乃神居之处。 出窍神游都走泥丸,道家阴神归身,也是先归【紫府】,再入【神庭】。 其因是,道人出窍走神会在紫府留下一念。 这个念头可以主持肉身,在危急关头控制肉身御敌或逃跑,亦能记录肉身所见之事。 除此外,紫府妙用甚多,道门中有对应的‘开窍法术’,谓之‘开府神通’、‘紫府洞天术’。 紫府一开,整个肉身便等同于诸天,众窍穴便是诸天星辰。 阴神坐于紫府,能借肉身炼神。 炼化阴气,而成阳神。 刘彦不修道法,不是道人家,也不养紫府,魂儿归身便入了神庭。 他却好奇那‘七个异物’,心起一念,点明文光,查看‘印堂’。 吃惊发现,泥丸之中充斥至阳之气,并有稠密的雷芒电丝游走,六十四【靁】字尽在其中。 不止于此,六十四字雷意绕作一圈,犹如绳索般捆住七个其貌不扬的东西。 它们形同鬼怪,像人近妖。 且这七怪的肚脐处,皆长出一条曜白细绳,好似脐带一样。 刘彦细观‘脐带’,竟是自身浩然正气所化,与他白锦相连,等同与他君心、品性、道义相接。 自己如同成了这‘七怪’的父母,能够通过‘脐带’,灌输品性、思想、乃至道义给他们。 “这七个东西是何物?” “应该不是我自身长出来的……” “那又是怎么来的?” 此时,一项聪明的刘彦,也是难得湖涂。 一时搞不清楚‘它们来历’,更不明白它们怎与自己相连。 思量着,刘彦想看看‘七怪’到底受不受控,知不知自己所想。 于是,他暗用灵犀之法,心念命它们跳动。 此念一发,便见七条脐带抖动,七怪陡然躁动,手舞足蹈起来。 见它们举止搞笑,刘彦不觉失笑,而后传音叫停,问他们:“你等都是何人?” 一言入耳,那七怪如闻天音,齐齐跪地俯首叩拜,颇似小鬼拜神明。 而刘彦之问,它们却都不能回应。 如刚出生的婴孩,口不能言,但皆有一点灵明,将来能够生智。 刘彦有所明白,下命让它们安分,自己凝神静思。 蓦然,他想到文判官之言! 随即查看风骨内的正气,见正气果有滋长。 不必祭出白锦丈量,也知长了接近四尺。 如今自身浩然气长,超过二丈,多出几寸,已入【孟学八品境地】。 “这是因何?” “难道是……,妖人夺我肉身,激发我身中【雷天大壮之阵】,阵雷又激发我正气滋长?” 思量至此,他睁开眼眸,转顾和自己并肩盘坐的老僧。 刘平走到身前说:“这主持长老今日该坐化了。画壁中的老方丈是他师兄,他魂儿不在里面,想必已遭害。” “咦?相公眉心怎有个红印?” 说话,看到刘彦面部有异。 他所言‘红印’,正是刘彦印堂·泥丸宫位置。 看着好像点了一点朱砂,表面平整。 刘彦一指摸印堂,心神感应‘七怪’,笑着起身道:“大概是气血凝聚所生,无需奇怪。” “真正奇怪的是,这处长出了东西。” “长出东西?” 刘平盯看相公眉心,说:“我却没看见长出什么,只是个红印,圆的,香头那么大。” 刘彦正要与他说,但想想自己也不甚明白,还是暂不告知,免他过度猜疑。 只等夏侯府君出来,再请教其中缘故。 …… 第504章 奇异造化 “那七只恶鬼脱胎于妖道阴神,乃是他妖法所炼,上应七星,其命玄阴。” “其师弟言,七鬼极阴不惧阳。” “故而七星破壳,一出世便吞噬阳气,就连君家浩然正气所化白锦,亦被他吞入腹中。” “不过它们总归肚量有限,装不下些许,撑到肚皮漏气……” “君家浩然气,便从七鬼肚脐钻出,而后精神气内敛,连同它等皆收入身窍。” …… 法禅院,一间禅房内。 刘彦坐听夏侯远笑谈‘当时情况’。 刘平站在一旁,出神想象着其景。 说到此处,夏侯府君笑道:“我看这是天意!” “那妖道用妖法造出此等邪物,却连阳气都不惧,连儒家浩然正气也不怕,若叫它们遁逃,只怕危害无穷。” “君以品性束缚七鬼,收入身中镇压炼化,乃一桩大功德。” 刘彦闻其言,从中推想复现当时,大概明白‘前因后果’。 说道:“我于身中设【雷天大壮阵】,本意是拒其夺舍,又想依仗浩然正气护身,能限制其行动,使众神将好拿住他。” “未曾想到会有如此变数……” 夏侯远拂须点头道:“这世间造化运转着实难料,君揭破妖道面目,助我等降妖伏魔,苍天犒赏有德之人。” “纵然非君子所愿,亦得此收获。” 刘平回神,适时礼问道:“府君当时,如何不拿妖道阴神?” 夏侯远笑顾刘彦,对他道:“你却不知,那时妖道中了你家相公圈套,身遭雷法,外有正气裹阴神。” “我家判官看你家相公‘正气雷火熬炼妖道阴神’,白锦得天地阳气资助,有所滋长。” “便对我说‘奉义炼魔,助长自身白锦,不妨做个人情,就叫奉义炼化此魔,养浩然正气’。” “我思虑后,以为言之有理。” “那妖道欲夺君子肉身,君回报他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我就不收妖道,看着‘儒家如何炼魔’。” “着实令在下大开眼界。” 言谈中,这位府君笑颜满面,即有对于刘彦赏识,也为自己做成这场人情而高兴。 刘平解了疑惑,分看相公问道:“主人长几尺浩然气?” 刘彦凝神道:“长有四尺,眼下已是二丈白锦,多谢府君成全。” “奉义说哪里。” 夏侯远显笑说:“我不过顺应天意,做成这场人情,刘君今日该得‘四尺浩然气’!” “那七鬼在君身府之中可还猖狂?想来已被炼化了?” 刘彦相视一笑,敛袖道:“它们倒也不狂了,只是未能炼化它们。” “那七鬼入我印堂之中,其内阳气甚厚,却不伤它们分毫。” “我自身浩然气与其相连,炼化不得它们。” 夏侯远闻言略吃惊,神目盯看他眉心那点‘朱砂印’,摸须琢磨说:“我原以为,君眉心一点红印,乃是‘泥丸开宫’之故。” “不想却是因此!” “你可修炼铅汞之术,养命道法?” 刘彦说:“小生不修道,出窍神游之法乃自家参透,那‘雷法’是我参悟【靁】字之意,结合【雷天大壮阵】所设。” “此阵是我听来的,私自化用,全作惊吓妖道之用。” “奇哉!奇哉!” 夏侯远连连称奇,一双明眸重新打量眼前之士,道:“我知君子所言句句不藏虚假,但此事匪夷所思。” “君若不说,我便当你儒道双修。” “如今收七鬼入身,泥丸宫自开,这冥冥之中乃顺天意,其中玄奥固有不明,也必然有其道理。” “依我看,此乃君子一场奇异造化!” “它们既都安服,便将它等暂锁君家泥丸宫。” “容我归庙府后,招来妖道师弟拷问一番,问明其中玄机。” “再告与君知。” 刘彦拱手礼谢后,说:“府君万不可因我坏了律法。” 夏侯远再添赏识,起身谈道:“与君相交,令人愉悦。正如庄子所言【君子交情澹以亲】。” “我自会守好本心,刘君莫疑!” 说着,他又道:“难怪我那人身,喜与君结交。” 刘彦随之起身,含思问道:“府君和人身,各是一人?” 夏侯 远笑着看外,说:“虽是一人,但又不是一人,足下可当作‘人神之别’。莫要外传。” 刘彦会意点头,跟着出禅房。 见日头偏中,天近午时。 其时虚空降下数道金光,日夜游神显形行礼。 日游神道:“画壁僧人已各归其身,查数一个不漏,唯独方丈和尚肉身已死,但阳寿还有三年,其师弟主持和尚魂不知下落。” “生死簿所显,他性命已销。” “闻判做主,叫那方丈和尚之魂,入他师弟肉身。” 夏侯府君摸须点头:“如此也好,回府。” 说话他拂袖化道金光遁走,日夜游神等神人随君而去。 刘彦目送一眼,转顾金砖院,看到孙瑜等人在院中说话,便带着刘平过去。 刘平本来口中有言,但被相公一句‘回去再说’压咽腹中。 进到院内,大孙小孙、郭松陶青、以及方有才皆作揖礼谢。 刘彦受之一礼,问他们:“经此一遭,有何感想?” 孙子岷一句‘两世为人’,引得众人各说感慨。 他们欢谈着去往寺庙前院。 看到全寺僧人齐聚在此处,跟着方丈老和尚口念‘阿弥陀佛’,但也难掩殿外信女、尼妾们的哭声。 众香客遍布四周围观着,曹承主仆三人杂立其中。 刘彦等人到来,老僧望之如见救星,带领众僧人礼迎。 刘彦还施一礼,转视那些哭哭啼啼的假尼、信女,问老僧:“方丈欲如何安置她们?” “阿弥陀佛。” 方丈持礼道:“妖人已灭,诸位女施主断不能留在我寺。但不知如何妥善安置。贵人足智多谋,还请指点贫僧。” 刘彦稍思说:“可如此这般。妖人的尼妾送与贵寺上宾、员外,其余受骗信女,愿意皈依三宝引入尼姑庵,不愿的给她们每人二十两文银。” “那妖道揽不少香火财,足以支付这笔银两。” “不知诸位小娘子可情愿。” 众女听见他的安置之法,都不再哭了。 有几女暗生笑颜,但也有不情愿的。 刘彦便去征求她们意见,问清楚想法,不消片刻便全部满意。 曹承旁观,暗自感慨:“此相公真乃贤明之士。” …… 第504章 奇异造化 “那七只恶鬼脱胎于妖道阴神,乃是他妖法所炼,上应七星,其命玄阴。” “其师弟言,七鬼极阴不惧阳。” “故而七星破壳,一出世便吞噬阳气,就连君家浩然正气所化白锦,亦被他吞入腹中。” “不过它们总归肚量有限,装不下些许,撑到肚皮漏气……” “君家浩然气,便从七鬼肚脐钻出,而后精神气内敛,连同它等皆收入身窍。” …… 法禅院,一间禅房内。 刘彦坐听夏侯远笑谈‘当时情况’。 刘平站在一旁,出神想象着其景。 说到此处,夏侯府君笑道:“我看这是天意!” “那妖道用妖法造出此等邪物,却连阳气都不惧,连儒家浩然正气也不怕,若叫它们遁逃,只怕危害无穷。” “君以品性束缚七鬼,收入身中镇压炼化,乃一桩大功德。” 刘彦闻其言,从中推想复现当时,大概明白‘前因后果’。 说道:“我于身中设【雷天大壮阵】,本意是拒其夺舍,又想依仗浩然正气护身,能限制其行动,使众神将好拿住他。” “未曾想到会有如此变数……” 夏侯远拂须点头道:“这世间造化运转着实难料,君揭破妖道面目,助我等降妖伏魔,苍天犒赏有德之人。” “纵然非君子所愿,亦得此收获。” 刘平回神,适时礼问道:“府君当时,如何不拿妖道阴神?” 夏侯远笑顾刘彦,对他道:“你却不知,那时妖道中了你家相公圈套,身遭雷法,外有正气裹阴神。” “我家判官看你家相公‘正气雷火熬炼妖道阴神’,白锦得天地阳气资助,有所滋长。” “便对我说‘奉义炼魔,助长自身白锦,不妨做个人情,就叫奉义炼化此魔,养浩然正气’。” “我思虑后,以为言之有理。” “那妖道欲夺君子肉身,君回报他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我就不收妖道,看着‘儒家如何炼魔’。” “着实令在下大开眼界。” 言谈中,这位府君笑颜满面,即有对于刘彦赏识,也为自己做成这场人情而高兴。 刘平解了疑惑,分看相公问道:“主人长几尺浩然气?” 刘彦凝神道:“长有四尺,眼下已是二丈白锦,多谢府君成全。” “奉义说哪里。” 夏侯远显笑说:“我不过顺应天意,做成这场人情,刘君今日该得‘四尺浩然气’!” “那七鬼在君身府之中可还猖狂?想来已被炼化了?” 刘彦相视一笑,敛袖道:“它们倒也不狂了,只是未能炼化它们。” “那七鬼入我印堂之中,其内阳气甚厚,却不伤它们分毫。” “我自身浩然气与其相连,炼化不得它们。” 夏侯远闻言略吃惊,神目盯看他眉心那点‘朱砂印’,摸须琢磨说:“我原以为,君眉心一点红印,乃是‘泥丸开宫’之故。” “不想却是因此!” “你可修炼铅汞之术,养命道法?” 刘彦说:“小生不修道,出窍神游之法乃自家参透,那‘雷法’是我参悟【靁】字之意,结合【雷天大壮阵】所设。” “此阵是我听来的,私自化用,全作惊吓妖道之用。” “奇哉!奇哉!” 夏侯远连连称奇,一双明眸重新打量眼前之士,道:“我知君子所言句句不藏虚假,但此事匪夷所思。” “君若不说,我便当你儒道双修。” “如今收七鬼入身,泥丸宫自开,这冥冥之中乃顺天意,其中玄奥固有不明,也必然有其道理。” “依我看,此乃君子一场奇异造化!” “它们既都安服,便将它等暂锁君家泥丸宫。” “容我归庙府后,招来妖道师弟拷问一番,问明其中玄机。” “再告与君知。” 刘彦拱手礼谢后,说:“府君万不可因我坏了律法。” 夏侯远再添赏识,起身谈道:“与君相交,令人愉悦。正如庄子所言【君子交情澹以亲】。” “我自会守好本心,刘君莫疑!” 说着,他又道:“难怪我那人身,喜与君结交。” 刘彦随之起身,含思问道:“府君和人身,各是一人?” 夏侯 远笑着看外,说:“虽是一人,但又不是一人,足下可当作‘人神之别’。莫要外传。” 刘彦会意点头,跟着出禅房。 见日头偏中,天近午时。 其时虚空降下数道金光,日夜游神显形行礼。 日游神道:“画壁僧人已各归其身,查数一个不漏,唯独方丈和尚肉身已死,但阳寿还有三年,其师弟主持和尚魂不知下落。” “生死簿所显,他性命已销。” “闻判做主,叫那方丈和尚之魂,入他师弟肉身。” 夏侯府君摸须点头:“如此也好,回府。” 说话他拂袖化道金光遁走,日夜游神等神人随君而去。 刘彦目送一眼,转顾金砖院,看到孙瑜等人在院中说话,便带着刘平过去。 刘平本来口中有言,但被相公一句‘回去再说’压咽腹中。 进到院内,大孙小孙、郭松陶青、以及方有才皆作揖礼谢。 刘彦受之一礼,问他们:“经此一遭,有何感想?” 孙子岷一句‘两世为人’,引得众人各说感慨。 他们欢谈着去往寺庙前院。 看到全寺僧人齐聚在此处,跟着方丈老和尚口念‘阿弥陀佛’,但也难掩殿外信女、尼妾们的哭声。 众香客遍布四周围观着,曹承主仆三人杂立其中。 刘彦等人到来,老僧望之如见救星,带领众僧人礼迎。 刘彦还施一礼,转视那些哭哭啼啼的假尼、信女,问老僧:“方丈欲如何安置她们?” “阿弥陀佛。” 方丈持礼道:“妖人已灭,诸位女施主断不能留在我寺。但不知如何妥善安置。贵人足智多谋,还请指点贫僧。” 刘彦稍思说:“可如此这般。妖人的尼妾送与贵寺上宾、员外,其余受骗信女,愿意皈依三宝引入尼姑庵,不愿的给她们每人二十两文银。” “那妖道揽不少香火财,足以支付这笔银两。” “不知诸位小娘子可情愿。” 众女听见他的安置之法,都不再哭了。 有几女暗生笑颜,但也有不情愿的。 刘彦便去征求她们意见,问清楚想法,不消片刻便全部满意。 曹承旁观,暗自感慨:“此相公真乃贤明之士。” …… 第505章 许氏之病 “小生不善饮酒,就不同诸兄去了……” “方兄这是什么话?我等同落难、同脱灾,如此缘分,还不值小酌几杯?” “就算足下戒酒,也可以茶代酒,吃些饭菜,欢谈一叙,不负此番因缘。” …… 晌午,刘彦孙瑜等七人下山。 刚在山脚商定‘今午去西村许家酒肆做一场宴席’。 正要去那村子,方有才却止步抱拳,婉言推辞。 他原本就没打算与众人一起喝酒,下山只为相送。 听其言,孙子岷心有些许不快,郭松则一旁相劝。 刘彦看着方有才,适时道:“郭兄言之有理,不妨吃些饭菜,你魂不饥,人未必不饿。” “我在山上时,听见你两次肚子叫。” 众人笑逐颜开,方有才手摸肚子说:“它确实饿了。实不相瞒,小生不是不想与诸兄把酒痛饮,只是……” “只是在下是犯了死罪之人,身负两条人命。” “只怕同席饮酒,有损诸兄名声,故此不敢深交。” 话落,大孙小孙、郭松陶青,无不惊诧。 刘彦略感意外,看方生谨慎之态,便知他没有撒谎。 一时场面安静,方有才抱拳一礼,转头便要回山去。 刘彦开口道:“杀人者要去何处?今日不与我说个明白,我可要去告官领赏钱。” 方有才一怔,回顾这位奇士,此言是诚诚相邀之意。 孙子岷附和道:“不错,方兄若不与我等说明杀人之因,就休怪我等去告官。” 陶青说:“村中有酒肆,大可借酒来说。” 孙瑜、郭松随后出言相邀。 方有才被众人言语所动,拱手一礼,应邀同行。 山上庙门处,曹氏主仆看着他们七人去往南村。 曹四道:“老爷此时何不去求刘相公?” 曹承拂须摇头,转身回了寺庙。 曹四不解,问兄长:“老爷如何不肯去?莫不是怕……刘相公得知小姐是鬼,表告城皇?” 曹大指点说:“此非最佳时机,他们下山进村,必是寻酒肆。此时去,岂不搅了他们的兴?” “你拿这一两银子到村里买些酒菜吃食,记住刘相公在哪家。” “回来禀告老爷。” 曹四领喏接下银子,健步下山。 不多时,他人到村里,拦个幼童问‘哪有酒家’,顺着手指找到‘许家酒店’。 在门口就看到‘刘相公等人店内把酒笑谈……’ 刘彦感应目光,转顾一眼外面之人,一念思量后,对上菜的小双哥笑道:“怎不见家中两位娘子?” “可是在后屋待客?” 小双哥摆上肉食说:“这两日我家娘子身上发病,疼得厉害,不能下床。小娘子刚去给娘子送饭。” 孙子岷等人相视。 郭松问:“她发什么病?” 小双哥回道:“小人不能说,娘子交代不能对旁人讲。” 陶青笑道:“我猜,你家娘子之病乃鬼神所致,病出自‘歹念’。可对?” 小双哥诧然环顾他们,试问:“相公如何知道?” 孙子岷道:“你不愿告诉我等,我等又何必对你说?门外有客,且去待客。” 小双哥看眼门外曹四,便去迎客。 方有才问:“诸兄何以知道他家之事?” 孙子岷四人含笑转顾刘兄。 刘彦放下酒碗,夹菜说:“先填饱肚子,稍后再谈。” 在他领头下,众人纷纷动快,谈聊别的事。 那小双哥给曹四打了一坛酒,包两只烧鸭,转头到后房见娘子,学说‘陶青之言’。 与此同时,刘彦也对方有才讲起‘宋二之事’。 说到最后,指出:“这家酒肆女主人也是宋二同伙,当夜府君令县城皇拘许氏之魂问罪,她身上之病,应该是阴司对其用刑所致。” 方有才解了疑惑,敬佩道:“刘兄明察秋毫,洞悉人心,及时上告,止住一场谋杀。实乃仁义之举。” 刘彦端酒笑道:“不过寻常小事而已,不知方兄因何杀人?” 随他询问,众目皆看方生。 方有才一叹,正要与他们说自己杀人之因…… 这时伙计小双哥回到店内,身后跟着主人许氏、小娘子巧儿。 巧儿扶着嫂子,其嫂一脸病白,脖颈和手腕显露鞭打的痕迹,呈紫黑色,一条条颇为瘆人。 这还只是露在外面的,衣裳内有更多鞭打之伤,全身上下共有一百零八道。 因为当夜县城皇查数其罪后,命狱司阴差,打了她一百零八鞭。 当时许氏只是轻微吃痛,但到还魂醒来时,才知痛不欲生! 仿佛有条无形的鞭子,无时无刻不断在身上抽打。 请郎中来治,也无从下药。 这两日她茶饭都吃不下,一日掉下七八斤肉,多次想死。 小姑子巧儿便劝嫂子忍忍,自己就是卖身,也要给她请来良医,医好她的病。 许氏听了姑子之言,哭着把‘自己与宋二商计谋害她,遭城皇问罪’如实相告。 小姑子却说:“我早已知道,不怪嫂子了,过两日我便去城皇庙上香,祈求城皇爷饶恕嫂子。” 许氏跪地给她磕头,赌誓‘再有害你之心,便不得好死’。 刚才小双哥在后房转述‘陶青的话’。 姑嫂二人各有猜想,怀疑‘那几位相公之中有神人’,于是前来请罪,求神明饶恕。 此时,姑嫂进店内,二话不说齐齐跪地,小双哥站旁看着。 孙子岷等人相视,刘彦也不明知故问,只问许氏:“害人之心可还在?” 那妇人落泪叩头,仰面道:“奴家怎敢留它,请上神明察!” 小姑子巧儿跟着说:“求乞上神饶过嫂子,巧儿愿为奴为婢。” 刘彦请起这对姑嫂,让小双哥搬个凳子来。 说:“我非是神人,当日说要买下巧儿,不过是试探你家嫂嫂。” “杀人害命只在一念之间,许娘子生此恶念,方招来恶果。” “我不能与你去疾,但能教你止痛。” “你且坐下,容我一探心窍,看你歹心是否还在。” 许氏尊听坐下对面,眼眸有些慌张又好奇。 刘彦从手腕摘下‘上官女’,使其变化成银针,刺探这妇人心窍,就如昔日给潘子逑诊断一般。 针尖一点文光刺入她心窍,许氏陡然感到心中有光亮,周身疼痛都消退不少,颇为舒畅。 片刻后,刘彦收银针入袖,道:“可喜可贺,娘子坏心全无,尽是悔改之念。你只需秉持悔念,不出百日,病可自愈。” 巧儿顺嘴问道:“可是此病疼人,不等病好,嫂子就活活痛杀。” 刘彦笑颜说:“想不疼也容易,你少干活,让她多干活。劳其筋骨,乏累其身,便能抵消身上的阴伤。” “许娘子若不信,便噼柴一试。” …… 第505章 许氏之病 “小生不善饮酒,就不同诸兄去了……” “方兄这是什么话?我等同落难、同脱灾,如此缘分,还不值小酌几杯?” “就算足下戒酒,也可以茶代酒,吃些饭菜,欢谈一叙,不负此番因缘。” …… 晌午,刘彦孙瑜等七人下山。 刚在山脚商定‘今午去西村许家酒肆做一场宴席’。 正要去那村子,方有才却止步抱拳,婉言推辞。 他原本就没打算与众人一起喝酒,下山只为相送。 听其言,孙子岷心有些许不快,郭松则一旁相劝。 刘彦看着方有才,适时道:“郭兄言之有理,不妨吃些饭菜,你魂不饥,人未必不饿。” “我在山上时,听见你两次肚子叫。” 众人笑逐颜开,方有才手摸肚子说:“它确实饿了。实不相瞒,小生不是不想与诸兄把酒痛饮,只是……” “只是在下是犯了死罪之人,身负两条人命。” “只怕同席饮酒,有损诸兄名声,故此不敢深交。” 话落,大孙小孙、郭松陶青,无不惊诧。 刘彦略感意外,看方生谨慎之态,便知他没有撒谎。 一时场面安静,方有才抱拳一礼,转头便要回山去。 刘彦开口道:“杀人者要去何处?今日不与我说个明白,我可要去告官领赏钱。” 方有才一怔,回顾这位奇士,此言是诚诚相邀之意。 孙子岷附和道:“不错,方兄若不与我等说明杀人之因,就休怪我等去告官。” 陶青说:“村中有酒肆,大可借酒来说。” 孙瑜、郭松随后出言相邀。 方有才被众人言语所动,拱手一礼,应邀同行。 山上庙门处,曹氏主仆看着他们七人去往南村。 曹四道:“老爷此时何不去求刘相公?” 曹承拂须摇头,转身回了寺庙。 曹四不解,问兄长:“老爷如何不肯去?莫不是怕……刘相公得知小姐是鬼,表告城皇?” 曹大指点说:“此非最佳时机,他们下山进村,必是寻酒肆。此时去,岂不搅了他们的兴?” “你拿这一两银子到村里买些酒菜吃食,记住刘相公在哪家。” “回来禀告老爷。” 曹四领喏接下银子,健步下山。 不多时,他人到村里,拦个幼童问‘哪有酒家’,顺着手指找到‘许家酒店’。 在门口就看到‘刘相公等人店内把酒笑谈……’ 刘彦感应目光,转顾一眼外面之人,一念思量后,对上菜的小双哥笑道:“怎不见家中两位娘子?” “可是在后屋待客?” 小双哥摆上肉食说:“这两日我家娘子身上发病,疼得厉害,不能下床。小娘子刚去给娘子送饭。” 孙子岷等人相视。 郭松问:“她发什么病?” 小双哥回道:“小人不能说,娘子交代不能对旁人讲。” 陶青笑道:“我猜,你家娘子之病乃鬼神所致,病出自‘歹念’。可对?” 小双哥诧然环顾他们,试问:“相公如何知道?” 孙子岷道:“你不愿告诉我等,我等又何必对你说?门外有客,且去待客。” 小双哥看眼门外曹四,便去迎客。 方有才问:“诸兄何以知道他家之事?” 孙子岷四人含笑转顾刘兄。 刘彦放下酒碗,夹菜说:“先填饱肚子,稍后再谈。” 在他领头下,众人纷纷动快,谈聊别的事。 那小双哥给曹四打了一坛酒,包两只烧鸭,转头到后房见娘子,学说‘陶青之言’。 与此同时,刘彦也对方有才讲起‘宋二之事’。 说到最后,指出:“这家酒肆女主人也是宋二同伙,当夜府君令县城皇拘许氏之魂问罪,她身上之病,应该是阴司对其用刑所致。” 方有才解了疑惑,敬佩道:“刘兄明察秋毫,洞悉人心,及时上告,止住一场谋杀。实乃仁义之举。” 刘彦端酒笑道:“不过寻常小事而已,不知方兄因何杀人?” 随他询问,众目皆看方生。 方有才一叹,正要与他们说自己杀人之因…… 这时伙计小双哥回到店内,身后跟着主人许氏、小娘子巧儿。 巧儿扶着嫂子,其嫂一脸病白,脖颈和手腕显露鞭打的痕迹,呈紫黑色,一条条颇为瘆人。 这还只是露在外面的,衣裳内有更多鞭打之伤,全身上下共有一百零八道。 因为当夜县城皇查数其罪后,命狱司阴差,打了她一百零八鞭。 当时许氏只是轻微吃痛,但到还魂醒来时,才知痛不欲生! 仿佛有条无形的鞭子,无时无刻不断在身上抽打。 请郎中来治,也无从下药。 这两日她茶饭都吃不下,一日掉下七八斤肉,多次想死。 小姑子巧儿便劝嫂子忍忍,自己就是卖身,也要给她请来良医,医好她的病。 许氏听了姑子之言,哭着把‘自己与宋二商计谋害她,遭城皇问罪’如实相告。 小姑子却说:“我早已知道,不怪嫂子了,过两日我便去城皇庙上香,祈求城皇爷饶恕嫂子。” 许氏跪地给她磕头,赌誓‘再有害你之心,便不得好死’。 刚才小双哥在后房转述‘陶青的话’。 姑嫂二人各有猜想,怀疑‘那几位相公之中有神人’,于是前来请罪,求神明饶恕。 此时,姑嫂进店内,二话不说齐齐跪地,小双哥站旁看着。 孙子岷等人相视,刘彦也不明知故问,只问许氏:“害人之心可还在?” 那妇人落泪叩头,仰面道:“奴家怎敢留它,请上神明察!” 小姑子巧儿跟着说:“求乞上神饶过嫂子,巧儿愿为奴为婢。” 刘彦请起这对姑嫂,让小双哥搬个凳子来。 说:“我非是神人,当日说要买下巧儿,不过是试探你家嫂嫂。” “杀人害命只在一念之间,许娘子生此恶念,方招来恶果。” “我不能与你去疾,但能教你止痛。” “你且坐下,容我一探心窍,看你歹心是否还在。” 许氏尊听坐下对面,眼眸有些慌张又好奇。 刘彦从手腕摘下‘上官女’,使其变化成银针,刺探这妇人心窍,就如昔日给潘子逑诊断一般。 针尖一点文光刺入她心窍,许氏陡然感到心中有光亮,周身疼痛都消退不少,颇为舒畅。 片刻后,刘彦收银针入袖,道:“可喜可贺,娘子坏心全无,尽是悔改之念。你只需秉持悔念,不出百日,病可自愈。” 巧儿顺嘴问道:“可是此病疼人,不等病好,嫂子就活活痛杀。” 刘彦笑颜说:“想不疼也容易,你少干活,让她多干活。劳其筋骨,乏累其身,便能抵消身上的阴伤。” “许娘子若不信,便噼柴一试。” …… 第506章 方生杀嫂 方有才,字【厚诚】,饶州鄱阳人,自幼敏而好学,曾得县试童生第一。 后因家道中落,父母离世,只考得“生员”便断了前路。 表兄苗三友可惜其才,把他接到家里读书,鼓励他进取功名。 方有才感激不尽,但没住三个月,他便逃出表兄家。 其中缘故,皆因表嫂刘氏。 那刘氏爱美嫌丑,有几分姿色,偏偏嫁给苗三友这个挫汉,总觉得懊糟,常对镜子叹气。 直到方有才来到家中,她才欢喜起来,每日精心打扮,一有机会便要接近这个一表人才的表兄弟。 方有才虽有异样,但没有多想,以为表嫂与表兄一样,拿自己当兄弟手足,心里甚是感动。 直到有一日,表兄苗三友外出经商,要一月才回来。 刘氏抓此时机,一连数日安排丫鬟送去好洒好菜,交好其心。 方有才却受用不了这般待见,怕耗费兄长家财,于是写了一封书信,托丫鬟递给表嫂,内容是“劝戒浪费”。 刘氏见信,与丫鬟商量把表弟请来,借着酒兴做成好事。 方有才不知她那心思,在丫鬟劝说下去到内宅,面谢表嫂之情。 三杯酒后,刘氏原形毕露,脱了外氅,薄衣视人。 方有才心惊,才知表嫂用意,想借故“方便”离开此地。 但岂料丫鬟在外把门给锁上了。 刘氏拿来虎子给他,撩拨说:“此间无外人,兄弟就当奴家是自家妻子,直入虎口,方便就是。” 方有才臊红脸,不肯败坏德行,便以“大解”为由,求嫂子放他方便。 说:“嫂嫂心意小生已知,我亦有话说,只等方便过后再来述说。” 刘氏不胜之喜,叫丫鬟开锁,放他出去。 而方有才一去不回,躲在小院闭不见人,丫鬟来叫也不应声。 刘氏很恼火,第二天便不再送饭,说:“饿他三天,看他不来求我。” 莫说三天,就是后送去的饭菜他也不吃。 一连七日,方有才只凭着凉水和圣贤书撑着。 刘氏怕他饿死家中,丈夫回来问罪,便去求他,称“当日酒后失德,不敢再有他想……” 方有才这才吃饭,却只吃白饭不吃菜,不沾酒肉。 刘氏气恼不已,在门外骂他“秃驴生的”,并说:“等你兄长回来,我便告他“你酒后直了嫂子”。” “看他信你,还是信我。” 方有才不为所动,就像木头一样不发一言。 过几日,刘氏再派丫鬟劝说,大意是:“与其遭受冤枉,不如与娘子做成好事,早晚受用,将来还有银子赴考……” 总之,威逼利诱都用上了。 方有才心知“嫂子着了魔”,不达目的不罢休,自己留在苗府必遭其害。 当夜他跳墙逃走,一路迷茫,不知前程,便动了轻身念头,寻个去处自缢。 本以为深夜无人看到,不想有三个僧人路过将其救下,带回寺庙。首发更新 次日拜过主持,方有才把轻身之因说与老僧。 那老僧听了笑他迂腐,说:“贫僧若是你,便叫那妇人得偿所愿。你今日拒她,好比杀二人!” 方有才吃惊高僧之言,求教问:“长老何出此言,我怎杀二人” 那老僧说:“刘氏原本只有y念,但无邪心。你若从了她心意,她y念便退了,日后纵有索取,也不会有大的邪念。” “如今你一再拒绝,使她“求之不得,寤寐思服”,长久累积,必生魔心。” “待到孽瘴扎根,她就全然不顾了,从外招引一男,在家纵欲y乐,就算令兄浑然不知,她也会暗生“害夫之念”。” “令兄岂不克死她手” “她害死。 第506章方生杀嫂 亲夫,只瞒得过一时,总会败露,必有一死。” “如此这般,你不是害杀他二人” 方有才冷汗直下,请教“消解之法”。 老僧说:“那妇人魔心已生,再难回头。此事不能解,你与我佛有缘,就留在我寺当个“抄事”,抄写经卷,管你温饱。” 方有才答应了差事,一面抄经,一面等表兄回来。 月满之后,他打听到表兄苗三友经商归来,便托僧人送去书信,写明“逃离之因”。 苗三友见信上之词大怒,酒后提刀问妻子,大骂一顿睡去。 刘氏惶恐他醒来杀自己,便伙同丫鬟先下手,切下头颅藏起来。 次日告官称“丈夫被贼人所害,人头不翼而飞”。 方有才得知此事,痛哭不止,百般懊悔,猜出“兄长乃刘氏所杀”,但苦无证据替表兄鸣冤。 他向主持寻求指点,那老僧手指沾茶,在桌上写一【迎】字 方有才想了一天,忽然明白了,当日拜别主持,奔赴苗府吊丧。 刘氏见他回来,以为他要替兄报仇,害怕之余又生害人之心。 怎料,当夜方有才闯入她寝居求爱,说:“昔日家有兄长,小生只能忍饥挨饿,不敢冒犯嫂嫂。” “今兄长已去,小生再无顾虑了,求嫂嫂成全。” 刘氏欢喜不已,丈夫头七未过,她便与表兄弟翻棉被。 此后常常如此,白天叔嫂有别,夜里便是夫妻,还拉着丫鬟一同享乐。 过了三个月,冬去春来时,方有才已得刘氏倾心之爱,他的话刘氏百顺百依。 有一日,他问刘氏:“表兄到底怎么死的。这几日,我常见无头鬼哀求我,不知何故。” 刘氏便把实情告诉他。 方有才暗藏愤怒,劝说刘氏把头送出府,埋入表兄坟内,免得他冤魂搅扰。 刘氏言听计从,夜里他们三个出城去埋人头。 到了坟地,方有才翻出早已埋藏好的柴刀,趁着刘氏、丫鬟跪地刨土,从背后下刀,把她们砍杀坟前,给兄报仇雪恨。 以人头当祭品,祭奠表兄亡魂,血写一封“告罪书”压在坟帽上,一夜逃出鄱阳县。 …… 许家酒肆,店内。 方有才端着酒碗说完这些,眼顾门外噼柴的许氏,道:“这便是小生背负二命、杀人之因。” “似我这等害人之凶,本无资格坐在这里,与诸兄把酒痛饮。” “承蒙君子不弃,不嫌小生卑鄙,听我说此事。” “这碗酒,我敬刘兄、诸位。” 说话,他捧着酒碗一饮而尽。 众人各有神情,多是赏识、高看目光,对于他杀人全无鄙夷,反而从心里赞同。 孙子岷拍桌称赞:“杀得好!厚诚为兄报仇,实为君子也!” 郭松道:“夫子曰【寝苦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_o_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方兄弑杀表嫂无错。” 孙瑜、陶青附和其言。 方有才听众人之言,十分畅快,转顾刘兄。 刘彦对此不做评价,问他:“方兄日后作何打算” 方有才思道:“小生想落发为僧,皈依三宝,以后不问世事。” 孙子岷笑说:“这又何必男儿大丈夫当志在四方!” “厚诚虽犯杀人之罪,但此罪可消,只等天子大赦天下,便得无罪之身。” “不如随我出海经商,数年挣个家业,日后必然通达!” 方有才动心,诚实说:“可是在下分文没有,何以做本钱” 孙子岷笑道:“君随我经商,本钱我来出。何时赚钱,何时还账。” 方有才起身礼谢厚情,孙子岷拉他归座,呼叫小双哥打酒。 。 第506章方生杀嫂 彼时,见曹承主仆来到院内。 刘彦一眼看外,猜测他是“为女而来”。 ……。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第506章方生杀嫂 第506章 方生杀嫂 方有才,字【厚诚】,饶州鄱阳人,自幼敏而好学,曾得县试童生第一。 后因家道中落,父母离世,只考得“生员”便断了前路。 表兄苗三友可惜其才,把他接到家里读书,鼓励他进取功名。 方有才感激不尽,但没住三个月,他便逃出表兄家。 其中缘故,皆因表嫂刘氏。 那刘氏爱美嫌丑,有几分姿色,偏偏嫁给苗三友这个挫汉,总觉得懊糟,常对镜子叹气。 直到方有才来到家中,她才欢喜起来,每日精心打扮,一有机会便要接近这个一表人才的表兄弟。 方有才虽有异样,但没有多想,以为表嫂与表兄一样,拿自己当兄弟手足,心里甚是感动。 直到有一日,表兄苗三友外出经商,要一月才回来。 刘氏抓此时机,一连数日安排丫鬟送去好洒好菜,交好其心。 方有才却受用不了这般待见,怕耗费兄长家财,于是写了一封书信,托丫鬟递给表嫂,内容是“劝戒浪费”。 刘氏见信,与丫鬟商量把表弟请来,借着酒兴做成好事。 方有才不知她那心思,在丫鬟劝说下去到内宅,面谢表嫂之情。 三杯酒后,刘氏原形毕露,脱了外氅,薄衣视人。 方有才心惊,才知表嫂用意,想借故“方便”离开此地。 但岂料丫鬟在外把门给锁上了。 刘氏拿来虎子给他,撩拨说:“此间无外人,兄弟就当奴家是自家妻子,直入虎口,方便就是。” 方有才臊红脸,不肯败坏德行,便以“大解”为由,求嫂子放他方便。 说:“嫂嫂心意小生已知,我亦有话说,只等方便过后再来述说。” 刘氏不胜之喜,叫丫鬟开锁,放他出去。 而方有才一去不回,躲在小院闭不见人,丫鬟来叫也不应声。 刘氏很恼火,第二天便不再送饭,说:“饿他三天,看他不来求我。” 莫说三天,就是后送去的饭菜他也不吃。 一连七日,方有才只凭着凉水和圣贤书撑着。 刘氏怕他饿死家中,丈夫回来问罪,便去求他,称“当日酒后失德,不敢再有他想……” 方有才这才吃饭,却只吃白饭不吃菜,不沾酒肉。 刘氏气恼不已,在门外骂他“秃驴生的”,并说:“等你兄长回来,我便告他“你酒后直了嫂子”。” “看他信你,还是信我。” 方有才不为所动,就像木头一样不发一言。 过几日,刘氏再派丫鬟劝说,大意是:“与其遭受冤枉,不如与娘子做成好事,早晚受用,将来还有银子赴考……” 总之,威逼利诱都用上了。 方有才心知“嫂子着了魔”,不达目的不罢休,自己留在苗府必遭其害。 当夜他跳墙逃走,一路迷茫,不知前程,便动了轻身念头,寻个去处自缢。 本以为深夜无人看到,不想有三个僧人路过将其救下,带回寺庙。首发更新 次日拜过主持,方有才把轻身之因说与老僧。 那老僧听了笑他迂腐,说:“贫僧若是你,便叫那妇人得偿所愿。你今日拒她,好比杀二人!” 方有才吃惊高僧之言,求教问:“长老何出此言,我怎杀二人” 那老僧说:“刘氏原本只有y念,但无邪心。你若从了她心意,她y念便退了,日后纵有索取,也不会有大的邪念。” “如今你一再拒绝,使她“求之不得,寤寐思服”,长久累积,必生魔心。” “待到孽瘴扎根,她就全然不顾了,从外招引一男,在家纵欲y乐,就算令兄浑然不知,她也会暗生“害夫之念”。” “令兄岂不克死她手” “她害死。 第506章方生杀嫂 亲夫,只瞒得过一时,总会败露,必有一死。” “如此这般,你不是害杀他二人” 方有才冷汗直下,请教“消解之法”。 老僧说:“那妇人魔心已生,再难回头。此事不能解,你与我佛有缘,就留在我寺当个“抄事”,抄写经卷,管你温饱。” 方有才答应了差事,一面抄经,一面等表兄回来。 月满之后,他打听到表兄苗三友经商归来,便托僧人送去书信,写明“逃离之因”。 苗三友见信上之词大怒,酒后提刀问妻子,大骂一顿睡去。 刘氏惶恐他醒来杀自己,便伙同丫鬟先下手,切下头颅藏起来。 次日告官称“丈夫被贼人所害,人头不翼而飞”。 方有才得知此事,痛哭不止,百般懊悔,猜出“兄长乃刘氏所杀”,但苦无证据替表兄鸣冤。 他向主持寻求指点,那老僧手指沾茶,在桌上写一【迎】字 方有才想了一天,忽然明白了,当日拜别主持,奔赴苗府吊丧。 刘氏见他回来,以为他要替兄报仇,害怕之余又生害人之心。 怎料,当夜方有才闯入她寝居求爱,说:“昔日家有兄长,小生只能忍饥挨饿,不敢冒犯嫂嫂。” “今兄长已去,小生再无顾虑了,求嫂嫂成全。” 刘氏欢喜不已,丈夫头七未过,她便与表兄弟翻棉被。 此后常常如此,白天叔嫂有别,夜里便是夫妻,还拉着丫鬟一同享乐。 过了三个月,冬去春来时,方有才已得刘氏倾心之爱,他的话刘氏百顺百依。 有一日,他问刘氏:“表兄到底怎么死的。这几日,我常见无头鬼哀求我,不知何故。” 刘氏便把实情告诉他。 方有才暗藏愤怒,劝说刘氏把头送出府,埋入表兄坟内,免得他冤魂搅扰。 刘氏言听计从,夜里他们三个出城去埋人头。 到了坟地,方有才翻出早已埋藏好的柴刀,趁着刘氏、丫鬟跪地刨土,从背后下刀,把她们砍杀坟前,给兄报仇雪恨。 以人头当祭品,祭奠表兄亡魂,血写一封“告罪书”压在坟帽上,一夜逃出鄱阳县。 …… 许家酒肆,店内。 方有才端着酒碗说完这些,眼顾门外噼柴的许氏,道:“这便是小生背负二命、杀人之因。” “似我这等害人之凶,本无资格坐在这里,与诸兄把酒痛饮。” “承蒙君子不弃,不嫌小生卑鄙,听我说此事。” “这碗酒,我敬刘兄、诸位。” 说话,他捧着酒碗一饮而尽。 众人各有神情,多是赏识、高看目光,对于他杀人全无鄙夷,反而从心里赞同。 孙子岷拍桌称赞:“杀得好!厚诚为兄报仇,实为君子也!” 郭松道:“夫子曰【寝苦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_o_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方兄弑杀表嫂无错。” 孙瑜、陶青附和其言。 方有才听众人之言,十分畅快,转顾刘兄。 刘彦对此不做评价,问他:“方兄日后作何打算” 方有才思道:“小生想落发为僧,皈依三宝,以后不问世事。” 孙子岷笑说:“这又何必男儿大丈夫当志在四方!” “厚诚虽犯杀人之罪,但此罪可消,只等天子大赦天下,便得无罪之身。” “不如随我出海经商,数年挣个家业,日后必然通达!” 方有才动心,诚实说:“可是在下分文没有,何以做本钱” 孙子岷笑道:“君随我经商,本钱我来出。何时赚钱,何时还账。” 方有才起身礼谢厚情,孙子岷拉他归座,呼叫小双哥打酒。 。 第506章方生杀嫂 彼时,见曹承主仆来到院内。 刘彦一眼看外,猜测他是“为女而来”。 ……。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第506章方生杀嫂 第507章 好事成双 “员外请坐。” 曹承领二仆进到店内。 礼毕,刘彦言请他落座,对于前来相求之人,亦保持对等的礼敬。 孙子岷笑着问道:“不知曹老爷来此何事?莫非看上了这家酒肆小娘子,想来问问价,杀她取尸?” 曹承见他题目开得大,内有讥讽之意,连忙说:“小可岂敢买活人而杀之取尸。” “我若有此歹念,早在家中就杀个丫鬟,又何必千里迢迢来此。” “孙相公看轻我不打紧,我为女问心无愧,便是上神来察,我亦不藏奸恶。” 孙子岷收起笑颜,手指外面巧儿说:“你不杀小娘子,小娘子却险些因你而死!” 曹承诧然顾望。 孙瑜解惑道:“员外可知,宋二失了娘子后,为给你另寻一具尸首,欲伙同他人谋害那小娘子,杀之替尸?” 陶青接道:“若非刘兄发现端倪,上告城皇府君,足下可就酿出大祸。” 曹承恍然明悟,顾刘彦拱手一礼:“多谢先生。” 刘彦问道:“员外谢从何来?” 曹承暗下一想,便借此如实相告,说:“若真让宋二害死那小娘子,而我女又借其尸还魂。” “那我和小女便都成了造孽之人,阴司老爷岂不来问罪?” “先生止恶,实乃大善!救了他等,亦救了我父女。” 说话,他起身作揖一拜。 众人相觑,刘彦请他归坐。 孙瑜追问:“员外买尸,是为让女儿借尸还魂?令女是鬼?” 曹承叹然点头,两手扶桌,将‘女儿之死’、‘买尸原因’连着道出,说完眼看刘彦。 众人解了疑惑,孙子岷为刚才出言不逊赔情,说:“原来员外买尸是为令女,小生不知,望请海涵。” 曹承摆手表示不在意,道:“诸位相公皆君子也,小人岂敢怪罪。” 郭松思道:“可而今…那妖道伏诛,员外失了帮手,心愿只怕难成。” 曹承说:“现在小可不求女儿能死而复生,只求能寻回我魂,此来便是求先生,指点我女下落。” “如能找回小女,小可重金酬报。” 众人齐看刘彦。 刘彦请他细说‘小姐阴魂如何失踪、何时失踪’。 曹承便将‘昨日带女儿上山,女儿佛堂惊雷魂飞’详述一遍,又转述‘妖道之言’。 最后他道:“小可今日到庙里,是想请那和尚寻我女儿,未想他身藏妖人……” “眼下小可无人能求,唯有来求先生,恳请先生,薄施仁义。” 说完起身又要行礼。 刘彦抬手压下说:“小生与员外有缘,有心助员外寻回女儿,只是我非修道之人,不晓占卜之法,难以相助。” “不过,我能替员外推测一二,替你寻问高士。” “尽力使你父女团圆。” 曹承听言感动,蓦然敬他君子,抱拳道:“小可铭记大恩!” 刘彦洒然一笑,便与他参详起来,说结果道:“假设令魂未散,那她应该是受困在某处。” “或是别人之身,或是藏阴之地。” “员外可派遣家人,分头去打听,一人去一县,看当地谁家女儿不认爹娘,或是死人复活。” “再留意留意‘谁家闹瓮妖,哪处闹女鬼’。” “只要令魂在世,以此方法找寻,多半能找到。” “若是打听到上述之事,觉得与小姐有关联,员外可来找我。” “我与员外一起去看看。” “我就住在这位孙兄家中,到他家便能寻到我。” 孙子岷接话说:“员外也可到我孙家商行,同柜上说我名字,我与员外引路。小生孙建是也。” 曹承抱拳谢过他们,对于‘寻回爱女’又重燃希望,打算就照着刘彦所教方法寻人。 后,他叫来酒肆伙计,打一碗酒相敬众人,说些练达人情的话,便告辞回县城客栈去了。 曹家主仆一走,刘彦七人也不做多留。 孙子岷邀请方生同回温州,今后就住在他家府上。 方有才不拒美意,爽言应下说:“诸兄稍候片刻,容小生上山见方丈,与他作个别。” 众人欣然同意,刘彦招来小双哥,眼顾门外姑嫂二人,道:“小双哥可愿娶巧儿?” 这小哥闻言慌张,面红说不出话来。 孙子岷说:“刘兄问你,你只管回答,扭扭捏捏怎当大丈夫?” 小双哥把胆气一震,点头道:“小人有此非分之想,只是……” 刘彦出言打断:“去请小娘子来。” 小双哥出门叫巧儿,少时两人一起进屋。 刘彦笑问小娘子:“巧儿可喜欢小双哥,可愿嫁给他?” 巧儿听得羞笑,低眉脸都红了,偷看小双哥,嗯声点点头。 刘彦道:“郎有情,妾有意,我做个成人之美,给你俩保媒如何?” 两人各都欢喜,先后跪下拜谢媒人。 刘彦受礼请起这双鸳鸯,又让小娘子把嫂嫂叫进来。 许氏进来时,满额的汗水,脸上也见了气色。 通过噼柴干活,身上鞭痛消解不少,阴伤也有些微减轻。 刘彦问道:“许娘子可觉得好些?” 许氏袖子沾汗说:“真是一干活就不疼了,先生说的着实管用。” 刘彦直入话题道:“我与你家也算有缘,今日我想做个媒,让……” 他还没说完,许氏嬉笑坐下说:“这媒奴家答应了。” 众人相视而笑,刘彦问她:“许嫂果然答应?” “答应答应!” 许氏连声应下,转看小姑子,又看刘平说:“巧儿能嫁给先生家人,是她的福气,我愿做这门亲。” 巧儿忍笑,刘平说:“许嫂误会相公之意,相公非是给我保媒,而是给他俩保媒……” “他俩?” 许氏分看巧儿、小双哥,蓦然瞪眼道:“这如何能成?岂不是乱了尊卑?” “哎?许嫂可是答应在先。” 郭松拿话堵口,其余人出言附和。 刘彦适时说:“虽说主仆有别,但却情投意合,自古情大于理,所以这在情理之中。” “小娘子不计前嫌,大娘子何不成全他们?” “你若答应,我也与你保媒。” “给我保媒?” 许氏舒展眉头,试问:“不知夫家是哪个?” 刘彦道:“不是别人,乃北乡宋家铁牛。” “你俩既然已经暗合,又一起‘患难’,这算一桩姻缘。” “我替许嫂说媒,叫他家送来花红彩礼,择日抬轿迎娶。” “前提是,你要成全这两个。” 许氏意外之喜,站起身道:“奴家依从先生。” “就请先生给奴家做个主,让宋二哥娶了奴家,往后我俩本分为人。” 刘彦点头起身,分看巧儿和小双哥。 “无价宝易得,有情人难得。既成佳偶,莫负彼此。” 说完含笑告辞。 孙子岷身后道:“这真是‘好事成双’!” “刘兄化险为夷,化戈为玉帛,厚施仁义,成人之美。” “此乃‘厚德载物也’。” 众人纷笑附和,眼看刘彦昌,敬仰其人其德。 …… 第507章 好事成双 “员外请坐。” 曹承领二仆进到店内。 礼毕,刘彦言请他落座,对于前来相求之人,亦保持对等的礼敬。 孙子岷笑着问道:“不知曹老爷来此何事?莫非看上了这家酒肆小娘子,想来问问价,杀她取尸?” 曹承见他题目开得大,内有讥讽之意,连忙说:“小可岂敢买活人而杀之取尸。” “我若有此歹念,早在家中就杀个丫鬟,又何必千里迢迢来此。” “孙相公看轻我不打紧,我为女问心无愧,便是上神来察,我亦不藏奸恶。” 孙子岷收起笑颜,手指外面巧儿说:“你不杀小娘子,小娘子却险些因你而死!” 曹承诧然顾望。 孙瑜解惑道:“员外可知,宋二失了娘子后,为给你另寻一具尸首,欲伙同他人谋害那小娘子,杀之替尸?” 陶青接道:“若非刘兄发现端倪,上告城皇府君,足下可就酿出大祸。” 曹承恍然明悟,顾刘彦拱手一礼:“多谢先生。” 刘彦问道:“员外谢从何来?” 曹承暗下一想,便借此如实相告,说:“若真让宋二害死那小娘子,而我女又借其尸还魂。” “那我和小女便都成了造孽之人,阴司老爷岂不来问罪?” “先生止恶,实乃大善!救了他等,亦救了我父女。” 说话,他起身作揖一拜。 众人相觑,刘彦请他归坐。 孙瑜追问:“员外买尸,是为让女儿借尸还魂?令女是鬼?” 曹承叹然点头,两手扶桌,将‘女儿之死’、‘买尸原因’连着道出,说完眼看刘彦。 众人解了疑惑,孙子岷为刚才出言不逊赔情,说:“原来员外买尸是为令女,小生不知,望请海涵。” 曹承摆手表示不在意,道:“诸位相公皆君子也,小人岂敢怪罪。” 郭松思道:“可而今…那妖道伏诛,员外失了帮手,心愿只怕难成。” 曹承说:“现在小可不求女儿能死而复生,只求能寻回我魂,此来便是求先生,指点我女下落。” “如能找回小女,小可重金酬报。” 众人齐看刘彦。 刘彦请他细说‘小姐阴魂如何失踪、何时失踪’。 曹承便将‘昨日带女儿上山,女儿佛堂惊雷魂飞’详述一遍,又转述‘妖道之言’。 最后他道:“小可今日到庙里,是想请那和尚寻我女儿,未想他身藏妖人……” “眼下小可无人能求,唯有来求先生,恳请先生,薄施仁义。” 说完起身又要行礼。 刘彦抬手压下说:“小生与员外有缘,有心助员外寻回女儿,只是我非修道之人,不晓占卜之法,难以相助。” “不过,我能替员外推测一二,替你寻问高士。” “尽力使你父女团圆。” 曹承听言感动,蓦然敬他君子,抱拳道:“小可铭记大恩!” 刘彦洒然一笑,便与他参详起来,说结果道:“假设令魂未散,那她应该是受困在某处。” “或是别人之身,或是藏阴之地。” “员外可派遣家人,分头去打听,一人去一县,看当地谁家女儿不认爹娘,或是死人复活。” “再留意留意‘谁家闹瓮妖,哪处闹女鬼’。” “只要令魂在世,以此方法找寻,多半能找到。” “若是打听到上述之事,觉得与小姐有关联,员外可来找我。” “我与员外一起去看看。” “我就住在这位孙兄家中,到他家便能寻到我。” 孙子岷接话说:“员外也可到我孙家商行,同柜上说我名字,我与员外引路。小生孙建是也。” 曹承抱拳谢过他们,对于‘寻回爱女’又重燃希望,打算就照着刘彦所教方法寻人。 后,他叫来酒肆伙计,打一碗酒相敬众人,说些练达人情的话,便告辞回县城客栈去了。 曹家主仆一走,刘彦七人也不做多留。 孙子岷邀请方生同回温州,今后就住在他家府上。 方有才不拒美意,爽言应下说:“诸兄稍候片刻,容小生上山见方丈,与他作个别。” 众人欣然同意,刘彦招来小双哥,眼顾门外姑嫂二人,道:“小双哥可愿娶巧儿?” 这小哥闻言慌张,面红说不出话来。 孙子岷说:“刘兄问你,你只管回答,扭扭捏捏怎当大丈夫?” 小双哥把胆气一震,点头道:“小人有此非分之想,只是……” 刘彦出言打断:“去请小娘子来。” 小双哥出门叫巧儿,少时两人一起进屋。 刘彦笑问小娘子:“巧儿可喜欢小双哥,可愿嫁给他?” 巧儿听得羞笑,低眉脸都红了,偷看小双哥,嗯声点点头。 刘彦道:“郎有情,妾有意,我做个成人之美,给你俩保媒如何?” 两人各都欢喜,先后跪下拜谢媒人。 刘彦受礼请起这双鸳鸯,又让小娘子把嫂嫂叫进来。 许氏进来时,满额的汗水,脸上也见了气色。 通过噼柴干活,身上鞭痛消解不少,阴伤也有些微减轻。 刘彦问道:“许娘子可觉得好些?” 许氏袖子沾汗说:“真是一干活就不疼了,先生说的着实管用。” 刘彦直入话题道:“我与你家也算有缘,今日我想做个媒,让……” 他还没说完,许氏嬉笑坐下说:“这媒奴家答应了。” 众人相视而笑,刘彦问她:“许嫂果然答应?” “答应答应!” 许氏连声应下,转看小姑子,又看刘平说:“巧儿能嫁给先生家人,是她的福气,我愿做这门亲。” 巧儿忍笑,刘平说:“许嫂误会相公之意,相公非是给我保媒,而是给他俩保媒……” “他俩?” 许氏分看巧儿、小双哥,蓦然瞪眼道:“这如何能成?岂不是乱了尊卑?” “哎?许嫂可是答应在先。” 郭松拿话堵口,其余人出言附和。 刘彦适时说:“虽说主仆有别,但却情投意合,自古情大于理,所以这在情理之中。” “小娘子不计前嫌,大娘子何不成全他们?” “你若答应,我也与你保媒。” “给我保媒?” 许氏舒展眉头,试问:“不知夫家是哪个?” 刘彦道:“不是别人,乃北乡宋家铁牛。” “你俩既然已经暗合,又一起‘患难’,这算一桩姻缘。” “我替许嫂说媒,叫他家送来花红彩礼,择日抬轿迎娶。” “前提是,你要成全这两个。” 许氏意外之喜,站起身道:“奴家依从先生。” “就请先生给奴家做个主,让宋二哥娶了奴家,往后我俩本分为人。” 刘彦点头起身,分看巧儿和小双哥。 “无价宝易得,有情人难得。既成佳偶,莫负彼此。” 说完含笑告辞。 孙子岷身后道:“这真是‘好事成双’!” “刘兄化险为夷,化戈为玉帛,厚施仁义,成人之美。” “此乃‘厚德载物也’。” 众人纷笑附和,眼看刘彦昌,敬仰其人其德。 …… 第508章 紫府之说 “哈哈,好计,好计!” “娘子以“屎尿守节”,当传为佳话!” “如此腌臜之事,岂能对外人去说,只要相公知道,妾身不曾失节便好。” …… 一更天,温州府,小孙家内宅。 从永嘉县回来的孙瑜与娘子吴氏房中笑谈。 听她讲“昨夜妾身如何守节,不被那妖道偷瓜”。 孙瑜被那“屎尿计”逗得大笑,甚是痛快,对妻道:“娘子妙计守节,怎能说是腌臜事” “屎尿臭妖人,臭的好!等同替为夫,报了夺身只恨。” “明日我便说与堂兄、郭兄他们,给娘子扬名。” 吴氏含笑说:“此计可不是妾身想出来的,就算相公要扬名,也该给先生扬名。” 孙瑜一听才明白,倒也不意外,说:“原来妙计出自刘兄。他两次救我,又保全娘子之节,我去当面答谢。” 吴氏伸手阻拦说:“你们刚才堂兄府上回来,吃酒吃的畅快,该让先生好生休息,明日谢也不迟。” 今日他们从永嘉县回来,便被孙子岷邀入府内继续痛饮,一更才散宴。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吴氏知道“相公平安回来”,还是大孙家仆来告知。 孙瑜看窗外月色,收起兴头与妻牵手道:“那就先谢娘子,有道是“小别胜新婚”,今夜便与娘子洞房。” 吴氏闻言掩笑,关门窗,灭蜡烛,牵手相公入床帐。 等丫鬟颖儿来送茶水,只听房内“吱呀呀”,含笑把茶送去北院。 北院小楼上,刘彦此时已与三女说完“今日诸事”。 别得事阿九都不在意,只是顾虑相公所言“泥丸七怪”。 她道:“我随王山君云游数年,见过诸多奇异怪类,也识得些邪门法术,但不曾听闻“七煞鬼术”。” “今日却在它们身上孤陋寡闻了。” 刘彦笑道:“世间玄妙众多,又岂能尽知” “娘子无须担忧,此七怪在我身中甚是安服,它们受缚于浩然正气,亦被我品性压制。” “又有六十四【靁】字意捆束,等同锁在我眉心之中,它们逃跑不能,作乱也不能。” “而我,也对付不了它们。” “府君说,回府一问妖道师弟,看结果如何。” “娘子可知“印堂”之玄妙” “我听府君说,此处乃泥丸宫,他见我眉心一点红印,以为我“泥丸开府”。” “不知何为【泥丸开府】” 阿九感应楼下来人,让小倩下去迎,与相公道:“印堂泥丸宫又称【紫府】。” “所谓“泥丸开府”,即是以自身血气、阳气、精气,打通泥丸,炼出洞室,便是“开府”。” ““开府”是为了“存神”,存精气神于其中,炼阴神,化阳神,阳神于紫府中飞升,便是真仙境地。” “凡人印堂穴皆不通窍,唯有炼通此窍,才能叫【紫府】【泥丸宫】。” “正所谓【一窍通而百窍通】。” “在仙道之中,此“一窍”便是泥丸。” “无论是炼铅汞还是养性命,修炼到一定境地,都要炼开泥丸,造出紫府。” “此窍一开,才能炼阴神,修肉身百窍。” 刘彦思量明悟说:“泥丸、紫府就好比天子中宫,周天紫极,通一窍而周身呼应。而“神庭”,乃是“寝宫”。” 阿九点头道:“正是如此。” 说话,小倩端茶上来,打量相公眉心说:“要是照这说,相公岂不是“因祸得福”” 阿九道:“不说七怪,只说相公泥丸自开,确是因祸得福。但若连起来看,相公泥丸通窍,必然与它们有关。” “只怕它们今后以泥丸宫为居所,鸠占鹊巢,赖。 第508章紫府之说 着不走了。” 刘平目生忧虑,转顾相公。 刘彦却显笑,端起茶道:“我又不修道,要此宫也无用,给它们住就是了。何况,若如阿九所言,此宫还是它们所开,何来鸠占鹊巢” 巧月接话说:“可这是先生之身,它们外来的,就算造出房子,地也是先生家的。” 刘彦笑说:“地是我家不假,但它们是我带回来的,等同强掳别人到家,它们又归服我这个主人,难道不该给它们一处容身之所” “好在我身没把它们安置在心府。” “不然,我就成了“心怀鬼胎”之人。” 众女闻言逐笑。 刘平插话说:“那相公岂不是还要养着它们这七只鬼能当什么大用” 小倩道:“那可未必,平哥没听相公说,此七怪不惧阳气、浩然正气” “凭这一点便不俗,养着它们可以看家护院,可以给相公护身。” “我听姥姥说,西方有《宝焰袈裟光明七佛法》。” “修此佛法,宝焰化袈裟,袈裟上七佛随身,七佛乃身性所化,犹如护法天神,极为厉害。” “相公又何尝不可,将七怪炼成护法” “如此,鬼妖邪祟便不能轻易加害。” 此言倒是给刘彦打开一个新思路。 刘平说:“若能如此甚好,但相公不修道,犹如不善练兵之人,又如何去养兵” 阿九道:“办法是琢磨出来的,世间本无法,想通了便得神通。不如我先看看那七怪是何模样。” 刘彦听他们争论,放下茶碗道:“道理越辩越明,我等群思群策,也许能思来好法子。首发更新” “小倩所提不无道理,但七鬼与七佛天差地别,二者道理并不相同。” “阿九可进来看,不过要小心,我泥丸之中阳气颇重。” 阿九点点头站到相公面前,手掐法印,香火护神,魂儿化作一缕烟气飘向刘彦眉心。 还没踏入“宫门”,只在他眉心外面,便感“火气腾腾”。 待阴魂钻入泥丸宫,如入火神宫、炼丹炉,阳气胜过七月三伏天,似流火一般。 顿时感到阴身火热,若非提前香火护神,恐怕待不住脚。 阿九眼望宫中七怪,看它们好似如鱼得水,丝毫不怕这阳气,暗说:“相公所言不虚,七怪非等闲鬼怪。” 她思量之时,七鬼见外来阴魂,各个躁动起来,如狼似虎瞪着。 其中一鬼安耐不住,纵身飞扑,便要啃咬阿九,血盆大口张的极大。 刘彦一念感应,那鬼忽地定住身,肚脐白绳一扽,它便受缚退回原位。 ……。 第508章紫府之说 第508章 紫府之说 “哈哈,好计,好计!” “娘子以“屎尿守节”,当传为佳话!” “如此腌臜之事,岂能对外人去说,只要相公知道,妾身不曾失节便好。” …… 一更天,温州府,小孙家内宅。 从永嘉县回来的孙瑜与娘子吴氏房中笑谈。 听她讲“昨夜妾身如何守节,不被那妖道偷瓜”。 孙瑜被那“屎尿计”逗得大笑,甚是痛快,对妻道:“娘子妙计守节,怎能说是腌臜事” “屎尿臭妖人,臭的好!等同替为夫,报了夺身只恨。” “明日我便说与堂兄、郭兄他们,给娘子扬名。” 吴氏含笑说:“此计可不是妾身想出来的,就算相公要扬名,也该给先生扬名。” 孙瑜一听才明白,倒也不意外,说:“原来妙计出自刘兄。他两次救我,又保全娘子之节,我去当面答谢。” 吴氏伸手阻拦说:“你们刚才堂兄府上回来,吃酒吃的畅快,该让先生好生休息,明日谢也不迟。” 今日他们从永嘉县回来,便被孙子岷邀入府内继续痛饮,一更才散宴。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吴氏知道“相公平安回来”,还是大孙家仆来告知。 孙瑜看窗外月色,收起兴头与妻牵手道:“那就先谢娘子,有道是“小别胜新婚”,今夜便与娘子洞房。” 吴氏闻言掩笑,关门窗,灭蜡烛,牵手相公入床帐。 等丫鬟颖儿来送茶水,只听房内“吱呀呀”,含笑把茶送去北院。 北院小楼上,刘彦此时已与三女说完“今日诸事”。 别得事阿九都不在意,只是顾虑相公所言“泥丸七怪”。 她道:“我随王山君云游数年,见过诸多奇异怪类,也识得些邪门法术,但不曾听闻“七煞鬼术”。” “今日却在它们身上孤陋寡闻了。” 刘彦笑道:“世间玄妙众多,又岂能尽知” “娘子无须担忧,此七怪在我身中甚是安服,它们受缚于浩然正气,亦被我品性压制。” “又有六十四【靁】字意捆束,等同锁在我眉心之中,它们逃跑不能,作乱也不能。” “而我,也对付不了它们。” “府君说,回府一问妖道师弟,看结果如何。” “娘子可知“印堂”之玄妙” “我听府君说,此处乃泥丸宫,他见我眉心一点红印,以为我“泥丸开府”。” “不知何为【泥丸开府】” 阿九感应楼下来人,让小倩下去迎,与相公道:“印堂泥丸宫又称【紫府】。” “所谓“泥丸开府”,即是以自身血气、阳气、精气,打通泥丸,炼出洞室,便是“开府”。” ““开府”是为了“存神”,存精气神于其中,炼阴神,化阳神,阳神于紫府中飞升,便是真仙境地。” “凡人印堂穴皆不通窍,唯有炼通此窍,才能叫【紫府】【泥丸宫】。” “正所谓【一窍通而百窍通】。” “在仙道之中,此“一窍”便是泥丸。” “无论是炼铅汞还是养性命,修炼到一定境地,都要炼开泥丸,造出紫府。” “此窍一开,才能炼阴神,修肉身百窍。” 刘彦思量明悟说:“泥丸、紫府就好比天子中宫,周天紫极,通一窍而周身呼应。而“神庭”,乃是“寝宫”。” 阿九点头道:“正是如此。” 说话,小倩端茶上来,打量相公眉心说:“要是照这说,相公岂不是“因祸得福”” 阿九道:“不说七怪,只说相公泥丸自开,确是因祸得福。但若连起来看,相公泥丸通窍,必然与它们有关。” “只怕它们今后以泥丸宫为居所,鸠占鹊巢,赖。 第508章紫府之说 着不走了。” 刘平目生忧虑,转顾相公。 刘彦却显笑,端起茶道:“我又不修道,要此宫也无用,给它们住就是了。何况,若如阿九所言,此宫还是它们所开,何来鸠占鹊巢” 巧月接话说:“可这是先生之身,它们外来的,就算造出房子,地也是先生家的。” 刘彦笑说:“地是我家不假,但它们是我带回来的,等同强掳别人到家,它们又归服我这个主人,难道不该给它们一处容身之所” “好在我身没把它们安置在心府。” “不然,我就成了“心怀鬼胎”之人。” 众女闻言逐笑。 刘平插话说:“那相公岂不是还要养着它们这七只鬼能当什么大用” 小倩道:“那可未必,平哥没听相公说,此七怪不惧阳气、浩然正气” “凭这一点便不俗,养着它们可以看家护院,可以给相公护身。” “我听姥姥说,西方有《宝焰袈裟光明七佛法》。” “修此佛法,宝焰化袈裟,袈裟上七佛随身,七佛乃身性所化,犹如护法天神,极为厉害。” “相公又何尝不可,将七怪炼成护法” “如此,鬼妖邪祟便不能轻易加害。” 此言倒是给刘彦打开一个新思路。 刘平说:“若能如此甚好,但相公不修道,犹如不善练兵之人,又如何去养兵” 阿九道:“办法是琢磨出来的,世间本无法,想通了便得神通。不如我先看看那七怪是何模样。” 刘彦听他们争论,放下茶碗道:“道理越辩越明,我等群思群策,也许能思来好法子。首发更新” “小倩所提不无道理,但七鬼与七佛天差地别,二者道理并不相同。” “阿九可进来看,不过要小心,我泥丸之中阳气颇重。” 阿九点点头站到相公面前,手掐法印,香火护神,魂儿化作一缕烟气飘向刘彦眉心。 还没踏入“宫门”,只在他眉心外面,便感“火气腾腾”。 待阴魂钻入泥丸宫,如入火神宫、炼丹炉,阳气胜过七月三伏天,似流火一般。 顿时感到阴身火热,若非提前香火护神,恐怕待不住脚。 阿九眼望宫中七怪,看它们好似如鱼得水,丝毫不怕这阳气,暗说:“相公所言不虚,七怪非等闲鬼怪。” 她思量之时,七鬼见外来阴魂,各个躁动起来,如狼似虎瞪着。 其中一鬼安耐不住,纵身飞扑,便要啃咬阿九,血盆大口张的极大。 刘彦一念感应,那鬼忽地定住身,肚脐白绳一扽,它便受缚退回原位。 ……。 第508章紫府之说 第509章 虚妄大梦 “娘子看过,觉得如何?” 数息后,阿九遁出泥丸,魂灵刹那凉爽,心惊也得平复。 刘彦用茶问她看法,阿九直说:“甚为厉害!” 她道:“那七煞鬼不惧阳气,单这个就胜过寻常阴魂,便是‘日游鬼’也难敌过它们。” “适才在相公泥丸,我魂身被纯阳克制,如遭火炼,它们却浑然无事。” “不是相公束缚那只鬼,妾身恐被咬伤。” 此话,听得小倩、巧月二女惊诧。 她们都知阿九境界,虽与鬼仙相差甚远,但已跨入阴神境地,能敌百鬼。 而今,只是一鬼出手,都叫九娘子惊恐,可见一斑。 刘平问:“九妹招惹它了?它为何恼你?” 阿九分视相公说:“我与七鬼初次相见,只是看它们一眼,怎算是招惹?如何就恼我?” 巧月道:“我猜,它们是为了护主,见阿九是外来阴魂,又不知身份,便当是私闯主人身府的贼人!” 小倩道:“我以为也是如此。那七鬼好比看家护院的犬奴,见外人擅闯主人泥丸宫,便要驱赶。这是尽忠职守!” 刘平转顾相公:“如此说来,它们着实有用。今后再有妖物夺相公之身,有它们在身,可抵挡一二。” 阿九接话道:“究竟是不是‘护主’,不好说。” “我观七鬼,虽然也是阴身,但极阴似阳。” “以阴阳之理来说,它们不惧阳,且克制阴!” “它们应该叫做‘阳鬼’。” “阳鬼见阴魂,如虎狼见羊鹿,本能是想进食。” 刘彦附和说:“娘子此论与我不谋而合。” “那七鬼有灵无智,固然安服于我,视我为主公,但无智无心,又如何知道‘看家护院?’‘尽忠职守’?” “何况,我也没让他们守泥丸宫。” “那七怪应该是把你当做美食、猎物了。” “照此推理,它们确是‘克阴之鬼’,称其‘阳鬼’也不错。” 阿九笑笑说:“世间能称作‘阳鬼’的,便是‘阴神’。” “唯有修炼到‘日游境’,才能白日出行,也就是所谓‘白日鬼’,好比城皇庙的‘日游神’。” “而这七怪,却是天生的‘阳鬼’。” “若能善教它们,引它们修鬼仙,定然强过同境地阴魂。” “相公此番收得七煞鬼,着实造化奇异。” 刘彦笑着起身道:“这七怪并非天生,它们是妖道炼化自身阴神而造就。” “原本是用来破我浩然正气、六十四【靁】。” “却在巧合之下,被我主身的六神收入身中,此一啄一饮,皆为天意。” “当时我若在身,大概不会收它们,而是交给府君处置。” “也就没有这场‘奇异造化’了。” 说着,他走进里间就寝,对身后三女说:“今夜把云姬魂儿接来,我有事问她。” “巧月也该去见相公了。” 阿九、小倩应喏,与巧月遁出窗门。 刘平关好门窗也去睡觉。 …… 二更天时,月朗星疏。 南方飘来一团香火气,阿九、小倩、云姬合入相公梦乡。 今夜,刘彦开‘青山古寺’之梦。 山是云加寺山,寺是云加寺。 梦中山庙与现实无二,多了一重山水意境,宛若水墨之卷。 三女在梦中金砖院佛殿寻见主人。 刘彦立身画壁前。 他面前的佛画,香火缭绕,似近在迟尺的蜃境,佛陀、天女、僧尼、沙弥,菩萨、罗汉尽在其中。 感应三女来到,他手点画壁,一道清光洞穿画境,生出云气漩涡。 刘彦回顾道:“这便是佛堂画壁之境,三位娘子可随我来看。” 说话,他一念跳动,梦魂飞入画壁中心漩涡云。 三女紧随其后,一入漩涡,便感佛画环绕周天,画中一千三百两多佛陀、菩萨、仙女浮现出来。 刘彦扬手一揽,便有一仙女入怀。 阿九细观其相貌,竟是荀娘子。 那仙女伸手牵她,笑道:“妹妹别来无恙?” 阿九对视说:“你不是荀姐姐。” 那仙女呵呵而笑,蓦然变作骷髅脸,飞入仙女队列之中。 这时,刘彦脚下云气化作佛院,周围佛画建筑、人物四方散开,错落有致的堆叠成画境。 小倩、云姬新奇四顾。 阿九走近相公问:“那‘荀姐姐’,可是相公念想所造?” 刘彦大袖扫地,变出凉席茶桉,坐下说:“娘子聪慧,你等没来之时,我在梦中独思,想到佛家一言。”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这梦境是我想象造出,亦是梦幻泡影。” “若作如是观,便可以‘万象皆法’‘诸法空相’。” “岂不能‘以观想而造空幻?’‘以念想而生虚妄?’” “所谓‘梦中之谜’让人虚实不分,‘胎中之谜’让人忘记种种。” “我造此‘虚妄大梦’只要使其为真,便能使人信以为真。” 说到此,虚空下来一人,爽言笑说:“世才所言甚是。” 阿九、小倩、云姬转顾。 见来人落下入席,与相公并肩而坐,神气勃发,犹似活人一般。 因刘彦之言,小倩知道此士乃相公念想而出,笑问道:“这是何人?” 阿九引荐说:“这便是王山君。山君不在泰山躲灾,何故来此?” 王山君笑着与她对话:“世才思我,我便来会。听闻娘子已入阴神之境,可敢与我比斗一场?” 阿九转眸分视相公,手中变出一柄三尺剑,笑道:“那就请山君指点。” 说话她飘上虚空。 王山君仰望一眼,周身陡发虎煞,飞上变作勐虎扑咬阿九。 只见一人一虎在天上缠斗,抖得伯仲之间。 小倩云姬到相公身旁,坐下观看,觉得有趣。 小倩问:“我观王山君变虎,颇似虎,招式惟妙惟肖,这个也是相公想象的?” 刘彦观望点头:“我将所思虎形合入其中,他自能学虎对敌,不过只有三分像。若是王山君,不至于如此狼狈。却是有辱山君。” “你们要是见了那位兄长,切记不可告诉他,我于梦中临摹他的虎形。” 二女各显笑颜,听得出两人情谊深厚。 阿九一剑荡开虎爪,朝下方说:“此虎差得远,相公请别人来斗。” 刘彦高声回道:“娘子莫得意,有道是‘云龙风虎’,此虎未得风势,待我合字意,你俩再斗。” 说话,他伸手变出毛笔,在虚空写个【风】字。 …… 第509章 虚妄大梦 “娘子看过,觉得如何?” 数息后,阿九遁出泥丸,魂灵刹那凉爽,心惊也得平复。 刘彦用茶问她看法,阿九直说:“甚为厉害!” 她道:“那七煞鬼不惧阳气,单这个就胜过寻常阴魂,便是‘日游鬼’也难敌过它们。” “适才在相公泥丸,我魂身被纯阳克制,如遭火炼,它们却浑然无事。” “不是相公束缚那只鬼,妾身恐被咬伤。” 此话,听得小倩、巧月二女惊诧。 她们都知阿九境界,虽与鬼仙相差甚远,但已跨入阴神境地,能敌百鬼。 而今,只是一鬼出手,都叫九娘子惊恐,可见一斑。 刘平问:“九妹招惹它了?它为何恼你?” 阿九分视相公说:“我与七鬼初次相见,只是看它们一眼,怎算是招惹?如何就恼我?” 巧月道:“我猜,它们是为了护主,见阿九是外来阴魂,又不知身份,便当是私闯主人身府的贼人!” 小倩道:“我以为也是如此。那七鬼好比看家护院的犬奴,见外人擅闯主人泥丸宫,便要驱赶。这是尽忠职守!” 刘平转顾相公:“如此说来,它们着实有用。今后再有妖物夺相公之身,有它们在身,可抵挡一二。” 阿九接话道:“究竟是不是‘护主’,不好说。” “我观七鬼,虽然也是阴身,但极阴似阳。” “以阴阳之理来说,它们不惧阳,且克制阴!” “它们应该叫做‘阳鬼’。” “阳鬼见阴魂,如虎狼见羊鹿,本能是想进食。” 刘彦附和说:“娘子此论与我不谋而合。” “那七鬼有灵无智,固然安服于我,视我为主公,但无智无心,又如何知道‘看家护院?’‘尽忠职守’?” “何况,我也没让他们守泥丸宫。” “那七怪应该是把你当做美食、猎物了。” “照此推理,它们确是‘克阴之鬼’,称其‘阳鬼’也不错。” 阿九笑笑说:“世间能称作‘阳鬼’的,便是‘阴神’。” “唯有修炼到‘日游境’,才能白日出行,也就是所谓‘白日鬼’,好比城皇庙的‘日游神’。” “而这七怪,却是天生的‘阳鬼’。” “若能善教它们,引它们修鬼仙,定然强过同境地阴魂。” “相公此番收得七煞鬼,着实造化奇异。” 刘彦笑着起身道:“这七怪并非天生,它们是妖道炼化自身阴神而造就。” “原本是用来破我浩然正气、六十四【靁】。” “却在巧合之下,被我主身的六神收入身中,此一啄一饮,皆为天意。” “当时我若在身,大概不会收它们,而是交给府君处置。” “也就没有这场‘奇异造化’了。” 说着,他走进里间就寝,对身后三女说:“今夜把云姬魂儿接来,我有事问她。” “巧月也该去见相公了。” 阿九、小倩应喏,与巧月遁出窗门。 刘平关好门窗也去睡觉。 …… 二更天时,月朗星疏。 南方飘来一团香火气,阿九、小倩、云姬合入相公梦乡。 今夜,刘彦开‘青山古寺’之梦。 山是云加寺山,寺是云加寺。 梦中山庙与现实无二,多了一重山水意境,宛若水墨之卷。 三女在梦中金砖院佛殿寻见主人。 刘彦立身画壁前。 他面前的佛画,香火缭绕,似近在迟尺的蜃境,佛陀、天女、僧尼、沙弥,菩萨、罗汉尽在其中。 感应三女来到,他手点画壁,一道清光洞穿画境,生出云气漩涡。 刘彦回顾道:“这便是佛堂画壁之境,三位娘子可随我来看。” 说话,他一念跳动,梦魂飞入画壁中心漩涡云。 三女紧随其后,一入漩涡,便感佛画环绕周天,画中一千三百两多佛陀、菩萨、仙女浮现出来。 刘彦扬手一揽,便有一仙女入怀。 阿九细观其相貌,竟是荀娘子。 那仙女伸手牵她,笑道:“妹妹别来无恙?” 阿九对视说:“你不是荀姐姐。” 那仙女呵呵而笑,蓦然变作骷髅脸,飞入仙女队列之中。 这时,刘彦脚下云气化作佛院,周围佛画建筑、人物四方散开,错落有致的堆叠成画境。 小倩、云姬新奇四顾。 阿九走近相公问:“那‘荀姐姐’,可是相公念想所造?” 刘彦大袖扫地,变出凉席茶桉,坐下说:“娘子聪慧,你等没来之时,我在梦中独思,想到佛家一言。”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这梦境是我想象造出,亦是梦幻泡影。” “若作如是观,便可以‘万象皆法’‘诸法空相’。” “岂不能‘以观想而造空幻?’‘以念想而生虚妄?’” “所谓‘梦中之谜’让人虚实不分,‘胎中之谜’让人忘记种种。” “我造此‘虚妄大梦’只要使其为真,便能使人信以为真。” 说到此,虚空下来一人,爽言笑说:“世才所言甚是。” 阿九、小倩、云姬转顾。 见来人落下入席,与相公并肩而坐,神气勃发,犹似活人一般。 因刘彦之言,小倩知道此士乃相公念想而出,笑问道:“这是何人?” 阿九引荐说:“这便是王山君。山君不在泰山躲灾,何故来此?” 王山君笑着与她对话:“世才思我,我便来会。听闻娘子已入阴神之境,可敢与我比斗一场?” 阿九转眸分视相公,手中变出一柄三尺剑,笑道:“那就请山君指点。” 说话她飘上虚空。 王山君仰望一眼,周身陡发虎煞,飞上变作勐虎扑咬阿九。 只见一人一虎在天上缠斗,抖得伯仲之间。 小倩云姬到相公身旁,坐下观看,觉得有趣。 小倩问:“我观王山君变虎,颇似虎,招式惟妙惟肖,这个也是相公想象的?” 刘彦观望点头:“我将所思虎形合入其中,他自能学虎对敌,不过只有三分像。若是王山君,不至于如此狼狈。却是有辱山君。” “你们要是见了那位兄长,切记不可告诉他,我于梦中临摹他的虎形。” 二女各显笑颜,听得出两人情谊深厚。 阿九一剑荡开虎爪,朝下方说:“此虎差得远,相公请别人来斗。” 刘彦高声回道:“娘子莫得意,有道是‘云龙风虎’,此虎未得风势,待我合字意,你俩再斗。” 说话,他伸手变出毛笔,在虚空写个【风】字。 …… 第510章 七煞圣胎 【风】字成形,字意烁烁放光,似飞星遁入勐虎身中。 那虎得‘风势’,回身陡发虎威,丝丝毛发生出风气,身形细瘦灵动,挥爪便拍阿九面门。 阿九惊讶三分,后感虎爪生风,道道风气刮面而来。 她不敢大意,退身躲过虎爪,但没躲过无痕之风。 风气犹如千万蛛丝粘连她魂身,三息便遭束缚。 阿九知道此乃‘风字之意’显法,但没想到有此妙用,梦里也能缚她阴魂。 她想用魂力挣脱束缚,忽遭勐虎咬住后颈,虎齿明光闪烁,四个【缚】字入她魂身。 【缚】字意与【风】字意相合,便组成【风缚】一词二字。 词意合并,阿九周身风丝化作绳索,束缚之感更紧实。 她纵然有力挣脱,也知自己败了,放弃抵抗,由着勐虎叼她见主人。 刘彦含笑问道:“娘子以为此法如何?” 说话,他手引‘风绳’入袖,给九娘子解绑,勐虎散化烟云。 阿九温柔跪坐说:“相公用法甚妙,也是让我明白‘得意莫忘形,占上风未必就胜了,胜了也未必就赢’。” 刘彦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而是问你‘这梦中斗法,感受如何?是否真实?’” 阿九思量回答道:“感受倒也真实,虽说知道是假的,但受到的‘法术’却几近为真。” “尤其相公字意加身,【风缚】锁身,使我魂儿受缚,动弹不得。” “若只是我这等境界,大概逃不出相公梦境。” 说到此处,她蓦然明白什么,眼眸明烁问:“相公是在试‘梦中锁阴神’?” 刘彦敛袖笑说:“不错,我所思正是‘如何炼妖魔于梦中’!” “今日妖道夺我肉身,使我不得不警惕,以后若再有阴神、妖物来复生夺舍,我当如何应对?” “我不修道术,不能以法术拒敌,魂儿也羸弱,斗不过一只鸡子。” “若是有人想智取我肉身,或在寝时入梦夺身,我当如何对敌?” “那只能以梦化牢,锁其阴神,炼妖魔于梦中。” “方才驱勐虎与娘子相争,是为尝试‘此法是否可行’。” “现在看,确实有些用处。回头我再细细琢磨一二。” 三女恍然明白深意,阿九自责道:“只怪妾身不堪大用,使主人置身于险地。” 刘彦笑着说:“娘子此言差矣。俗话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就算娘子神通无敌,又岂能时时刻刻守着我?” “只有我自己掌握拒敌手段,才能真正自保,把性命寄予他人,非丈夫亦非君子。” “也可未必。” 阿九飘入怀中道:“妾身愿世世守在相公跟前。” 小倩、云姬见此各是含笑。 刘彦感受九娘子贴身,察她暗发浓情,身魂衣裳也变单薄,笑顾云姬说:“娘子且忍少许,让我问云儿几句话。” 阿九却挂在身上不走,交颈弄情,小倩则背后贴身,缠抱相公。 二女好似两条情蛇,把刘彦锁住。 云姬春面含羞,看着这一幕,但并不回避,问相公:“不知问何事?” 刘彦秉持心性不乱,与她道:“娘子曾提到‘家有玉璧’,乃是婆婆留与你的,上有【二十八云纪文】。” “除此玉璧,她可传你‘巫术法书’?” 云姬回道:“并无法书留下,我曾经也想学巫术,但婆婆不肯教我,说会毁了我的造化。” “说,只要我灵明复苏,自然就开窍,诸法会显于我脑中。” 刘彦含思道:“那灵明之物,想来存有你前世记忆,婆婆是在等你灵明觉醒,如同‘鬼仙转世,跳出胎中之谜’。” 阿九蓦然插话:“那时云妹妹不是变成另一人了?怎还留得住她?” 云姬被她一言射中心神,慌问:“姐姐是说,我脑内灵明苏醒,她便对我取而代之?我将无我?” 阿九背靠相公,怀中道:“你还是你,但性情会变,也就不是现在的云姬了。” 云姬凝眉稍思,后说:“那我宁愿不要她醒,不做这个巫女转世,相公可有法把她消了?” 刘彦想着道:“巫家转世与仙家转世未必一样,或许那灵明之内,不藏前世种种,只有前世所悟。” “即便有记忆,娘子也未必会变成她。” “阿九胡说几句,你不要当真。” 阿九笑了笑,附和道:“妹妹就当我在胡说,等你变作另一个云姬,变把你赶走,省得与我俩争宠。” 这本是欢笑话,却把云姬吓到,越发心慌,哭着说:“奴婢不敢与姐姐争宠,求姐姐莫赶我。” 小倩接道:“你若变成她,那你就死了,我们赶她不是赶你。你怎替她求情?就算我等想留住,她也未必如你。” 云姬止泪相求说:“相公能否想个办法,看看她到底是何物,灵 明之中有无另一人?” 刘彦思道:“我不懂察人魂灵,那灵明存在于你胎光之中,也不好请她出来。” 云姬又看阿九,阿九转睛说:“我倒有一法,所谓‘以心印心,心心不异’,不如你与相公‘以魂印魂’,说不定就能照见‘魂灵’?” 云姬拜求指点,问:“如何‘以魂印魂’?” 阿九笑顾刘彦说:“那便要‘阴阳相合,魂灵交融’,这个你可知道?” 云姬刹那明悟,眼眸含羞望着相公。 阿九对她递出手,牵着她引入刘彦怀中,附耳教授‘阴阳和合之道’。 云姬端的认真,虽有羞怯但心甘情愿,欲与相公做一场好合。 彼时,忽闻有人传音入梦,说:“幽兰前来奉命送书。” “送书?” 阿九思量,刘彦让她出梦相迎,道:“何必多想,等她入梦自然知道。” 阿九点头带着小倩脱梦接引,云姬归坐原位低头藏羞。 少时见幽兰入梦,手托一本金书,灿发香火明光,乃神道法力所化。 她跪坐刘彦桉前,放下金书说:“此乃府君今日拷问妖道师弟所得,之中含有《天罡七星七煞术》,和妖道师弟所招之供。” “府君带话说‘君子斟酌参详,切莫尽信他的,多作考量’。” 刘彦闻言拿起金书,翻看上面的内容。 见首行字为: 【天罡七星七煞术,炼七星七煞入命,阴神功力到,命合天罡数,得七煞圣胎。” 【七煞圣胎者,玄阴为本,极阴生阳。阳中有阴,阴中有阳,阴阳一气,浑然天理……】 【七星入命者,得一粒黍米宝珠,圆陀陀、光灼灼、净倮倮、赤洒洒,圣胎完成……】 【修炼此法,需当心正,切勿邪念。】 读到此处,刘彦大致明白其理。 看到最后,有妖道师弟的供词。 他说:“我师兄心术不正,修此法终究难成,他只能修炼一半,得玄阴七煞神魂。” “那七煞鬼乃化神自灭所生,七鬼应天命而育,非比寻常,其本该化作七恶,但出世便遭正义锁身,真是天道使然。” “今归有德之士,不妨善养之,君修炼此术,省得半世功,神仙境地亦能得,此乃登仙造化。” “君子惜之……” …… 第510章 七煞圣胎 【风】字成形,字意烁烁放光,似飞星遁入勐虎身中。 那虎得‘风势’,回身陡发虎威,丝丝毛发生出风气,身形细瘦灵动,挥爪便拍阿九面门。 阿九惊讶三分,后感虎爪生风,道道风气刮面而来。 她不敢大意,退身躲过虎爪,但没躲过无痕之风。 风气犹如千万蛛丝粘连她魂身,三息便遭束缚。 阿九知道此乃‘风字之意’显法,但没想到有此妙用,梦里也能缚她阴魂。 她想用魂力挣脱束缚,忽遭勐虎咬住后颈,虎齿明光闪烁,四个【缚】字入她魂身。 【缚】字意与【风】字意相合,便组成【风缚】一词二字。 词意合并,阿九周身风丝化作绳索,束缚之感更紧实。 她纵然有力挣脱,也知自己败了,放弃抵抗,由着勐虎叼她见主人。 刘彦含笑问道:“娘子以为此法如何?” 说话,他手引‘风绳’入袖,给九娘子解绑,勐虎散化烟云。 阿九温柔跪坐说:“相公用法甚妙,也是让我明白‘得意莫忘形,占上风未必就胜了,胜了也未必就赢’。” 刘彦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而是问你‘这梦中斗法,感受如何?是否真实?’” 阿九思量回答道:“感受倒也真实,虽说知道是假的,但受到的‘法术’却几近为真。” “尤其相公字意加身,【风缚】锁身,使我魂儿受缚,动弹不得。” “若只是我这等境界,大概逃不出相公梦境。” 说到此处,她蓦然明白什么,眼眸明烁问:“相公是在试‘梦中锁阴神’?” 刘彦敛袖笑说:“不错,我所思正是‘如何炼妖魔于梦中’!” “今日妖道夺我肉身,使我不得不警惕,以后若再有阴神、妖物来复生夺舍,我当如何应对?” “我不修道术,不能以法术拒敌,魂儿也羸弱,斗不过一只鸡子。” “若是有人想智取我肉身,或在寝时入梦夺身,我当如何对敌?” “那只能以梦化牢,锁其阴神,炼妖魔于梦中。” “方才驱勐虎与娘子相争,是为尝试‘此法是否可行’。” “现在看,确实有些用处。回头我再细细琢磨一二。” 三女恍然明白深意,阿九自责道:“只怪妾身不堪大用,使主人置身于险地。” 刘彦笑着说:“娘子此言差矣。俗话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就算娘子神通无敌,又岂能时时刻刻守着我?” “只有我自己掌握拒敌手段,才能真正自保,把性命寄予他人,非丈夫亦非君子。” “也可未必。” 阿九飘入怀中道:“妾身愿世世守在相公跟前。” 小倩、云姬见此各是含笑。 刘彦感受九娘子贴身,察她暗发浓情,身魂衣裳也变单薄,笑顾云姬说:“娘子且忍少许,让我问云儿几句话。” 阿九却挂在身上不走,交颈弄情,小倩则背后贴身,缠抱相公。 二女好似两条情蛇,把刘彦锁住。 云姬春面含羞,看着这一幕,但并不回避,问相公:“不知问何事?” 刘彦秉持心性不乱,与她道:“娘子曾提到‘家有玉璧’,乃是婆婆留与你的,上有【二十八云纪文】。” “除此玉璧,她可传你‘巫术法书’?” 云姬回道:“并无法书留下,我曾经也想学巫术,但婆婆不肯教我,说会毁了我的造化。” “说,只要我灵明复苏,自然就开窍,诸法会显于我脑中。” 刘彦含思道:“那灵明之物,想来存有你前世记忆,婆婆是在等你灵明觉醒,如同‘鬼仙转世,跳出胎中之谜’。” 阿九蓦然插话:“那时云妹妹不是变成另一人了?怎还留得住她?” 云姬被她一言射中心神,慌问:“姐姐是说,我脑内灵明苏醒,她便对我取而代之?我将无我?” 阿九背靠相公,怀中道:“你还是你,但性情会变,也就不是现在的云姬了。” 云姬凝眉稍思,后说:“那我宁愿不要她醒,不做这个巫女转世,相公可有法把她消了?” 刘彦想着道:“巫家转世与仙家转世未必一样,或许那灵明之内,不藏前世种种,只有前世所悟。” “即便有记忆,娘子也未必会变成她。” “阿九胡说几句,你不要当真。” 阿九笑了笑,附和道:“妹妹就当我在胡说,等你变作另一个云姬,变把你赶走,省得与我俩争宠。” 这本是欢笑话,却把云姬吓到,越发心慌,哭着说:“奴婢不敢与姐姐争宠,求姐姐莫赶我。” 小倩接道:“你若变成她,那你就死了,我们赶她不是赶你。你怎替她求情?就算我等想留住,她也未必如你。” 云姬止泪相求说:“相公能否想个办法,看看她到底是何物,灵 明之中有无另一人?” 刘彦思道:“我不懂察人魂灵,那灵明存在于你胎光之中,也不好请她出来。” 云姬又看阿九,阿九转睛说:“我倒有一法,所谓‘以心印心,心心不异’,不如你与相公‘以魂印魂’,说不定就能照见‘魂灵’?” 云姬拜求指点,问:“如何‘以魂印魂’?” 阿九笑顾刘彦说:“那便要‘阴阳相合,魂灵交融’,这个你可知道?” 云姬刹那明悟,眼眸含羞望着相公。 阿九对她递出手,牵着她引入刘彦怀中,附耳教授‘阴阳和合之道’。 云姬端的认真,虽有羞怯但心甘情愿,欲与相公做一场好合。 彼时,忽闻有人传音入梦,说:“幽兰前来奉命送书。” “送书?” 阿九思量,刘彦让她出梦相迎,道:“何必多想,等她入梦自然知道。” 阿九点头带着小倩脱梦接引,云姬归坐原位低头藏羞。 少时见幽兰入梦,手托一本金书,灿发香火明光,乃神道法力所化。 她跪坐刘彦桉前,放下金书说:“此乃府君今日拷问妖道师弟所得,之中含有《天罡七星七煞术》,和妖道师弟所招之供。” “府君带话说‘君子斟酌参详,切莫尽信他的,多作考量’。” 刘彦闻言拿起金书,翻看上面的内容。 见首行字为: 【天罡七星七煞术,炼七星七煞入命,阴神功力到,命合天罡数,得七煞圣胎。” 【七煞圣胎者,玄阴为本,极阴生阳。阳中有阴,阴中有阳,阴阳一气,浑然天理……】 【七星入命者,得一粒黍米宝珠,圆陀陀、光灼灼、净倮倮、赤洒洒,圣胎完成……】 【修炼此法,需当心正,切勿邪念。】 读到此处,刘彦大致明白其理。 看到最后,有妖道师弟的供词。 他说:“我师兄心术不正,修此法终究难成,他只能修炼一半,得玄阴七煞神魂。” “那七煞鬼乃化神自灭所生,七鬼应天命而育,非比寻常,其本该化作七恶,但出世便遭正义锁身,真是天道使然。” “今归有德之士,不妨善养之,君修炼此术,省得半世功,神仙境地亦能得,此乃登仙造化。” “君子惜之……” …… 第511章 夜参阴阳 “先生得此造化,可有修仙之意?” 刘彦看完合书,对座幽兰含笑询问。 刘彦说:“我已笃志修学,正心乾道,岂会半途而废,改投仙家道门?” “就算妖道师弟句句属实,我亦不会修炼此法。” “娘子此问,可是代子墨而问?” 幽兰明眸善睐道:“正是主人让奴家问的。” “主人说‘此造化不可取,世才兄若动摇君心,便告知我言。’” “主人猜测,先生不会修此法,弃儒修道。” 刘彦拿起桉上‘金书’,甩手投入虚空,见一座经阁浮现,金书遁入消失。 他笑道:“子墨知我。” “我虽不修此法,但会借鉴其中妙理。” “此书我便留下,明日便去城皇庙进香,礼谢府君。” 幽兰笑颜分视三女,请君引荐。 刘彦逐一介绍,后想起一事,问她:“娘子可知温州地界,有无卜卦灵验之人?” 幽兰思量说:“城皇庙山下有个卦摊,卖卦人姓周,他颇知阴阳事、善卜灵验。先生要问卜?” 刘彦点头说:“不是我问卜,而是替他人问卜。” “衡州曹员外之女下落不明,其中与我略有牵连,我想助其父女团圆。” 说着,他将‘曹女之事’说与幽兰,以此为题,论其中因果。 子时,幽兰起身拜别。 刘彦伸手接引她入怀,怜爱道:“娘子盈盈来,却要幽幽去?今夜莫非要回去侍主?” 幽兰心神欢喜,依着怀说:“主人没说侍奉,是奴家看三位妹妹在此,唯恐惹人怨,故此不敢多留。” “先生若让奴家留,奴家便留下。” 刘彦心念一动,佛院变作香阁殿堂,身下席桉也变成绸缎香帐。 轻纱罩住他们二人,把阿九、小倩、云姬三女隔在账外。 “娘子可否再演一次‘素女九法姿态’?” “让我家娘子一睹仙姿?” 幽兰转顾帘账外三女,含笑应喏。 随着‘素女九姿’妙演,轻纱幔帐,红浪翻起,人之情欲与美色呼应,宛若异香弥散开。 外面三女嗅见其味,似吃了‘绝品大药’,心性无不受挑逗,心儿难以把持,趴在床边观看‘这场好合’。 一时三刻后,阿九、小倩、云姬入账。 刘彦以一敌四,魂儿精气不减反壮,皆亏其中阴阳之理。 而他这等纵欲,是为了暗试‘七煞圣胎’中的‘阴阳妙义’。 其性其心,并没被色念所控。 他脑思清明的揣摩‘法中道理’,感受【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一气】的‘浑然天理’。 倒是四女陷入迷情,各个不能自持,心生欲、欲生念,念又生念,无边衍生。 直到卯时鸡鸣,这场近三个时辰的贪欢才休止。 幽兰离时魂儿生香,犹如春草喜得一夜甘露,欢畅无比。 只是她未采得阳露,阿九小倩叫云姬采露。 那云儿羞答答的依从,正要脱梦侍奉相公解阳,却被刘彦扯住。 他道:“今夜尽欢,再纵欲就会过度。娘子若是替我‘解阳’,便破了我的‘算计’。枉费今夜之功。” 云姬倾听,似狸奴乖巧。 左右阿九、小倩思量其言。 阿九问:“相公有何算计?今夜难道不是为了‘泄阳’,一解君子肉身纯阳之火?” 刘彦笑着反问说:“娘子是以为,我忽起人之大欲,是为了一解火气,释放私欲?” 阿九含笑道:“我到过相公的‘泥丸宫’。见宫中阳气过于雄壮,全然不似凡人。” “相公阳气之厚,可比十大个精汉。” “我估摸着,这阳气并非全是相公自家的,许是收七怪入身时,把天地纯阳之气收身内。” “相公若是炼铅汞,这阳气便能炼为元阳,归藏身中。” “但君子不修丹道,身中忽有这股阳气,不能炼化,如遭火烤,唯有‘解阳’方才舒畅。” “所以妾身暗猜,相公今夜纵欲念贪欢,是为了‘泄阳’。” “却不知,相公另有算计,何不说来听听?” 刘彦动念,梦境化作‘山居秋暝’,寻欢作乐之场变成清朴柴院。 他拂袖变出茶桉,让三女自取盏茶饮下。 云姬绣口小品,顿觉《山居秋暝》诗意入魂灵,内中燥热清凉下来,如吹凉风,好不舒畅。 阿九、小倩也得诗意沁润魂身,欲念冷凉消退。 刘彦适时道:“阿九前几句说对了。” “我肉身阳气增厚,的确不是我自家所养,而是收七鬼时,从乾坤气中摄来。” “包括我泥丸中阳气,也是天地精气。” “之所以能摄取乾坤之阳气入身,皆因那七煞阳鬼。” “它们与我正气相斗时,将我白锦吞入腹中……” “而后我自身感应,身性中的道义、品性、精神三者祭出,向天求取纯阳气,以此炼魔。” “七煞鬼接二连三的吞噬,乾坤阳气又不断的补充,最终它们吃不消,肚皮撑破,我正气从它们肚脐钻出。” “然,浩然正气虽漏,但七煞鬼腹中阳气未泄。” “我肉身六神趁势收回正气白锦,那七怪随之受到牵连,一同归入我身窍。” “与它们通入身窍的,另有浩大的天地阳气!” “这等阳气过于厚,充塞我肉身,至我下丹田精气充盈。” “后,它们自行顺应天理,在我身中运转周天。” “最终助我打通泥丸宫,九成阳气与七鬼便都入了宫中。” “这是我今夜所得‘思悟’。” 小倩、云姬听了不甚明白,只有阿九懂得内中道理。 她思量道:“相公所言有理,如此也能解释‘泥丸宫为何自开’。” “相公不愿‘解阳’,是怕肉身元阳一漏,泥丸中的阳气也失了。” “从而造化尽失!” 刘彦笑道:“我确有这个顾虑。” “此外,我还想看看,自身起阳后,阳气能否充盈‘中宫紫府’。” “稍后娘子脱梦,再入我泥丸,看宫中的阳气是增是减。” 小倩接话问:“增又如何?减又如何?” 刘彦说:“若泥丸阳气增添,我可用此法继续增添泥丸阳气,参照【天罡七煞圣胎】之法,炼那七鬼。” “助它们脱胎换骨,化作‘七星黍米宝珠’,成圣胎。” “若是减了,它们只能当个守身阳鬼,失了成仙造化。” “不过以我推断,中宫阳气应该有增无减。” 说着,他引用《七煞圣胎法》中‘阴阳之理’来阐解。 云姬思问:“相公这不是等同修仙?” 阿九说:“只是妙用其理,而非修炼其法。世间道理相通,明白其中玄妙,便可通过近似之法,做成相同之事。” “相公乃儒家真学,已然正心乾道,二丈浩然气,岂会改投玄门?” “何况,相公参悟文字造化,一字一法,何必修什么道术?” 云姬显笑分视刘彦,试问道:“不知今夜,相公可窥见奴家魂中那点灵明之物?” 刘彦稍思,后说:“隐有交集,但不曾仔细接触。” “今夜娘子众多,我又分神参悟‘阴阳之理’,亏待了云儿情意。” “改日,我再仔细与你看。” 云姬受宠欣悦,也不作羞了,只管应喏。 阿九笑颜牵手,带着她和小倩脱梦而出。 刘彦收敛梦境,神魂身内清醒,一念踏出神庭,遁入泥丸宫。 这次非心念查看,而是魂儿入宫。 他即感应热气裹身,但不似火炼一般,而似浸泡在热水温泉里,颇为舒畅。 宫中七鬼见身主到,各都跪地磕头,如恶犬看到主人,甚是欢悦殷勤。 刘彦分顾它们,思量‘金书’中的话。 彼时阿九阴魂遁入泥丸,七鬼感应外来阴魂,齐瞪面露凶狠。 刘彦以心念安定它们,问娘子:“宫中阳气可有增添?” 阿九迎面道:“相公泥丸,阳气确有增厚。” “妾身有一想法,我想与小倩也入宫中修炼,借宫中之阳气,洗炼自身阴气。” “不知相公可许?” 刘彦笑了笑,说:“只要娘子不惧怕它们,便可来此修炼。这般,也多了个容身之所,总好过整日在折扇内。” 阿九感受相公宠爱,笑看七鬼道:“它们有灵,但未开智,妾身可以训教。” 又说:“我观相公泥丸半开,不似全开,要想个法子,将这‘中宫紫府’铸成才好。不然失了天赐造化。” 刘彦点点头,与九娘子叙谈此事。 他也能感觉到‘泥丸只是打通,没到【化府】阶段’。 至于‘如何开府筑宫’,待后续思量。 …… 第511章 夜参阴阳 “先生得此造化,可有修仙之意?” 刘彦看完合书,对座幽兰含笑询问。 刘彦说:“我已笃志修学,正心乾道,岂会半途而废,改投仙家道门?” “就算妖道师弟句句属实,我亦不会修炼此法。” “娘子此问,可是代子墨而问?” 幽兰明眸善睐道:“正是主人让奴家问的。” “主人说‘此造化不可取,世才兄若动摇君心,便告知我言。’” “主人猜测,先生不会修此法,弃儒修道。” 刘彦拿起桉上‘金书’,甩手投入虚空,见一座经阁浮现,金书遁入消失。 他笑道:“子墨知我。” “我虽不修此法,但会借鉴其中妙理。” “此书我便留下,明日便去城皇庙进香,礼谢府君。” 幽兰笑颜分视三女,请君引荐。 刘彦逐一介绍,后想起一事,问她:“娘子可知温州地界,有无卜卦灵验之人?” 幽兰思量说:“城皇庙山下有个卦摊,卖卦人姓周,他颇知阴阳事、善卜灵验。先生要问卜?” 刘彦点头说:“不是我问卜,而是替他人问卜。” “衡州曹员外之女下落不明,其中与我略有牵连,我想助其父女团圆。” 说着,他将‘曹女之事’说与幽兰,以此为题,论其中因果。 子时,幽兰起身拜别。 刘彦伸手接引她入怀,怜爱道:“娘子盈盈来,却要幽幽去?今夜莫非要回去侍主?” 幽兰心神欢喜,依着怀说:“主人没说侍奉,是奴家看三位妹妹在此,唯恐惹人怨,故此不敢多留。” “先生若让奴家留,奴家便留下。” 刘彦心念一动,佛院变作香阁殿堂,身下席桉也变成绸缎香帐。 轻纱罩住他们二人,把阿九、小倩、云姬三女隔在账外。 “娘子可否再演一次‘素女九法姿态’?” “让我家娘子一睹仙姿?” 幽兰转顾帘账外三女,含笑应喏。 随着‘素女九姿’妙演,轻纱幔帐,红浪翻起,人之情欲与美色呼应,宛若异香弥散开。 外面三女嗅见其味,似吃了‘绝品大药’,心性无不受挑逗,心儿难以把持,趴在床边观看‘这场好合’。 一时三刻后,阿九、小倩、云姬入账。 刘彦以一敌四,魂儿精气不减反壮,皆亏其中阴阳之理。 而他这等纵欲,是为了暗试‘七煞圣胎’中的‘阴阳妙义’。 其性其心,并没被色念所控。 他脑思清明的揣摩‘法中道理’,感受【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一气】的‘浑然天理’。 倒是四女陷入迷情,各个不能自持,心生欲、欲生念,念又生念,无边衍生。 直到卯时鸡鸣,这场近三个时辰的贪欢才休止。 幽兰离时魂儿生香,犹如春草喜得一夜甘露,欢畅无比。 只是她未采得阳露,阿九小倩叫云姬采露。 那云儿羞答答的依从,正要脱梦侍奉相公解阳,却被刘彦扯住。 他道:“今夜尽欢,再纵欲就会过度。娘子若是替我‘解阳’,便破了我的‘算计’。枉费今夜之功。” 云姬倾听,似狸奴乖巧。 左右阿九、小倩思量其言。 阿九问:“相公有何算计?今夜难道不是为了‘泄阳’,一解君子肉身纯阳之火?” 刘彦笑着反问说:“娘子是以为,我忽起人之大欲,是为了一解火气,释放私欲?” 阿九含笑道:“我到过相公的‘泥丸宫’。见宫中阳气过于雄壮,全然不似凡人。” “相公阳气之厚,可比十大个精汉。” “我估摸着,这阳气并非全是相公自家的,许是收七怪入身时,把天地纯阳之气收身内。” “相公若是炼铅汞,这阳气便能炼为元阳,归藏身中。” “但君子不修丹道,身中忽有这股阳气,不能炼化,如遭火烤,唯有‘解阳’方才舒畅。” “所以妾身暗猜,相公今夜纵欲念贪欢,是为了‘泄阳’。” “却不知,相公另有算计,何不说来听听?” 刘彦动念,梦境化作‘山居秋暝’,寻欢作乐之场变成清朴柴院。 他拂袖变出茶桉,让三女自取盏茶饮下。 云姬绣口小品,顿觉《山居秋暝》诗意入魂灵,内中燥热清凉下来,如吹凉风,好不舒畅。 阿九、小倩也得诗意沁润魂身,欲念冷凉消退。 刘彦适时道:“阿九前几句说对了。” “我肉身阳气增厚,的确不是我自家所养,而是收七鬼时,从乾坤气中摄来。” “包括我泥丸中阳气,也是天地精气。” “之所以能摄取乾坤之阳气入身,皆因那七煞阳鬼。” “它们与我正气相斗时,将我白锦吞入腹中……” “而后我自身感应,身性中的道义、品性、精神三者祭出,向天求取纯阳气,以此炼魔。” “七煞鬼接二连三的吞噬,乾坤阳气又不断的补充,最终它们吃不消,肚皮撑破,我正气从它们肚脐钻出。” “然,浩然正气虽漏,但七煞鬼腹中阳气未泄。” “我肉身六神趁势收回正气白锦,那七怪随之受到牵连,一同归入我身窍。” “与它们通入身窍的,另有浩大的天地阳气!” “这等阳气过于厚,充塞我肉身,至我下丹田精气充盈。” “后,它们自行顺应天理,在我身中运转周天。” “最终助我打通泥丸宫,九成阳气与七鬼便都入了宫中。” “这是我今夜所得‘思悟’。” 小倩、云姬听了不甚明白,只有阿九懂得内中道理。 她思量道:“相公所言有理,如此也能解释‘泥丸宫为何自开’。” “相公不愿‘解阳’,是怕肉身元阳一漏,泥丸中的阳气也失了。” “从而造化尽失!” 刘彦笑道:“我确有这个顾虑。” “此外,我还想看看,自身起阳后,阳气能否充盈‘中宫紫府’。” “稍后娘子脱梦,再入我泥丸,看宫中的阳气是增是减。” 小倩接话问:“增又如何?减又如何?” 刘彦说:“若泥丸阳气增添,我可用此法继续增添泥丸阳气,参照【天罡七煞圣胎】之法,炼那七鬼。” “助它们脱胎换骨,化作‘七星黍米宝珠’,成圣胎。” “若是减了,它们只能当个守身阳鬼,失了成仙造化。” “不过以我推断,中宫阳气应该有增无减。” 说着,他引用《七煞圣胎法》中‘阴阳之理’来阐解。 云姬思问:“相公这不是等同修仙?” 阿九说:“只是妙用其理,而非修炼其法。世间道理相通,明白其中玄妙,便可通过近似之法,做成相同之事。” “相公乃儒家真学,已然正心乾道,二丈浩然气,岂会改投玄门?” “何况,相公参悟文字造化,一字一法,何必修什么道术?” 云姬显笑分视刘彦,试问道:“不知今夜,相公可窥见奴家魂中那点灵明之物?” 刘彦稍思,后说:“隐有交集,但不曾仔细接触。” “今夜娘子众多,我又分神参悟‘阴阳之理’,亏待了云儿情意。” “改日,我再仔细与你看。” 云姬受宠欣悦,也不作羞了,只管应喏。 阿九笑颜牵手,带着她和小倩脱梦而出。 刘彦收敛梦境,神魂身内清醒,一念踏出神庭,遁入泥丸宫。 这次非心念查看,而是魂儿入宫。 他即感应热气裹身,但不似火炼一般,而似浸泡在热水温泉里,颇为舒畅。 宫中七鬼见身主到,各都跪地磕头,如恶犬看到主人,甚是欢悦殷勤。 刘彦分顾它们,思量‘金书’中的话。 彼时阿九阴魂遁入泥丸,七鬼感应外来阴魂,齐瞪面露凶狠。 刘彦以心念安定它们,问娘子:“宫中阳气可有增添?” 阿九迎面道:“相公泥丸,阳气确有增厚。” “妾身有一想法,我想与小倩也入宫中修炼,借宫中之阳气,洗炼自身阴气。” “不知相公可许?” 刘彦笑了笑,说:“只要娘子不惧怕它们,便可来此修炼。这般,也多了个容身之所,总好过整日在折扇内。” 阿九感受相公宠爱,笑看七鬼道:“它们有灵,但未开智,妾身可以训教。” 又说:“我观相公泥丸半开,不似全开,要想个法子,将这‘中宫紫府’铸成才好。不然失了天赐造化。” 刘彦点点头,与九娘子叙谈此事。 他也能感觉到‘泥丸只是打通,没到【化府】阶段’。 至于‘如何开府筑宫’,待后续思量。 …… 第512章 伏羊献羊 【聊斋狐婿】【】 己时,艳阳高照,风清气爽。 今日六月六,恰逢小暑,又是‘伏羊节’,温州四野八乡皆是‘宰羊炖肉’之景。 城外东南十里,城皇太阴山下有大庙会,买卖家沿着山脚设摊搭棚,集上杀羊的屠户锵啷磨刀,已有好几只死于他刀下。 西边拜庙的官路上,刘彦骑着毛驴,刘平骑着红马,大孙小孙、郭松陶青、方有才坐骡车。 今早众人听说刘彦到城皇庙进香,答谢府君,便都跟来。 眼望山脚集市,听见羊叫声,孙子岷笑问:“不知刘兄家乡,可有这‘伏羊节’?” 所谓‘伏羊节’,乃是‘三伏杀羊进补’的节日。 其中的‘羊’,通‘阳’之意,‘伏羊’即是‘伏阳’。 一般从初伏开始,延续至末伏结束,大概有一个月。 期间食用羊肉,以热制热,以阳制阳,拔除冬春湿毒之气。 江南一带冬春潮湿,比别处更爱这‘伏羊节’。 除了温州,台州、越州、杭州、苏州,乃至江夏、九江、荆州诸地,也都过此节。 听他问民俗,刘彦驴上顾首攀谈,说起‘家乡如何伏阳,过伏天’。 不多时车到集市口,众人下车,刘彦下驴。 他们仰观城皇庙,商量先游逛集市,再上山拜庙进香。 刘彦也想寻找卦摊,看幽兰所说的‘卖卦人’在不在此。 七人一路穿行庙会,倒是看见卦摊,但不见卖卦之人。 走到南边,只听羊儿嘶喊咩叫,众人围着看屠户杀羊,他们也过去瞧热闹。 郭松蓦然想到一个主意,对大孙道:“我等何不买一只羊首,做礼数拜庙敬上?” 孙子岷抚掌称‘是’,走上前问:“这是谁家的羊,羊头我买了。” 屠户汉子看一旁老叟,说:“是他家的,相公要的晚,这羊头已卖人哩。” 羊主人拱手抱拳:“确是卖人了,被周先生给买走。” “周先生?” 孙子岷以为是个教书先生,思量道:“他买羊头作甚?莫非也是敬奉城皇?” 刘彦礼问老人家:“不知那先生何许人?” 羊主人道:“先生是卖卦的,卦摊便在集上。” 刘彦一听果然是要找的人,笑问:“周先生人在何处?” 羊主人四顾找寻说:“方才还在这,许是方便去了,相公可要寻他问卜?” 刘彦点点头,折扇抚掌,眼目避看杀生之景,却看到小娘子牵着一只小羊过来。 那羊头上犄角不到一寸,还没成羊,两眼望着这边咩咩叫,四蹄后蹬不肯走。 小娘子死拽拉扯,一人一羊闹市中较劲,周围乡民百姓笑看着。 有人背后踢一脚羊屁股,那小娘子得助,拽着绳索扯羊来。 孙子岷等人顾看,陶青说:“这只羊头可以买下,就是小了些。” 孙瑜迎小娘子礼问:“此羊可卖?”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聊斋狐婿】【】 小娘子打量点头:“相公要买羊吗?” 孙子岷相羊说:“你家羊小,何不再养一年半载?现在宰杀,着实亏本。” 小娘子道:“我家闹了‘瓮妖’,娘亲吓病,家里没钱买香火孝敬那妖怪,这才牵小羊来卖哩。” “大官人要是买羊,就买奴家这只,奴家便宜卖。” “瓮妖?” 大孙等人听得相视,刘彦含思好奇,与这小娘子仔细打听‘如何闹法’? 小娘子一五一十的说来,大体与坊间所传‘闹瓮妖’的传闻一样。 她家是半夜听见砸门,其母以为丈夫回来,开门见一个陶瓮跳起三尺高,好似有个小人蹿起来,叫问‘认得我么,认得我么?’ 其母吓得呆颤。 那妖物问三声,见她不说话便滚地走了。 小娘子说:“打那之后,我娘便病倒,乡人劝我家摆个瓮子,在瓮中烧纸钱……” 众人听罢各有思量。 孙子岷道:“如此看来,乡野真有瓮妖?” 郭松说:“坊间传闻,又岂是空穴来风?乔兄家是假的,别人家未必是假。” 孙瑜道:“那妖物为何问‘认得我么’?” 陶青道:“妖物妖言而已,兴许就是拿着话唬人,让人惧它是妖物。” 他们说话间,小娘子仰面环顾,以为都不买羊,便牵着要往里走。 刘彦与刘平耳语两句,后者听完又对小娘子附耳,喜得小娘子连连点头。 孙子岷等人分神看到,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刘彦解惑道:“我让刘平与那小娘子说‘此羊我买了’。” “诸兄也不必另外买羊首,这一只就足矣。” “稍后再买五只鸭子,羊一筐,鸭一筐,挑担送上城皇庙,这叫‘生祭’。” “鸭者通‘甲’,五鸭、五甲对应五位。” “一羊通一阳,一阳复始寓意为‘新’。” “给诸位讨个‘新科头甲’的彩头。” 闻他阐解,众人纷笑称‘妙’,便照刘彦说的去买鸭子,又买来两个箩筐,一丈红布,给羊头、鸭头系上红。 叫来一个挑夫,挑担跟着上山。 小娘子也跟着他们一起上山,因为刘彦还没给银子。 进到山庙里,众人先添香油钱,后抬着‘生祭’入殿进香。 刘彦诚心告念‘府君之名’,一炷香插上,眼望城皇神像说:“今日我等前来诚谢府君,献上五禽一畜做生祭。” “还请君家笑纳,莫嫌礼轻。” 他殿中说话时,随行众人在旁笑听,其他香客、庙祝、小娘子或是诧异,或是奇怪。 别人祭祀,也不似他这样,都是规规矩矩递上表文,诚心三拜进香。 而刘彦更似拜府送礼。 殿中两个庙祝相视,其中一个说:“相公既然献祭,当以诚心,似你这……” 话说一半,忽见两个箩筐内,鸭叫羊咩,如同被人掐住脖颈、扯住羊角一般。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聊斋狐婿】【】 此时借鬼神之眸观看,只见七个鬼仆出现殿内,六个抓鸭牵羊,另一个走到刘彦面前,作揖施礼。 看他锦衣朝靴,白发白须,老有六十,似个王侯将相家的管事。 拜刘彦说:“主人让我等收下此礼,相公之敬,我主甚喜。” 刘彦也不说话,点头抬手相送。 身旁六人,及两个庙祝、买羊小娘子都听见‘老者之言’,眼眸神采各不同。 转眼之间,一羊五鸭魂儿被府君家仆拿走,垂头缩脖颈不再叫唤。 刘彦笑顾孙瑜等人,领头步出城皇大殿,小娘子眼眸闪亮跟在他们身后。 殿内庙祝与其他香客凑到两个箩筐前,一看一摸,鸭羊皆死,惊异眼望城皇神像,后顾殿外的七人一行。 出了大殿院门,刘彦转对刘平道:“给小娘子一两银子,此乃买羊的钱。” 小娘子高兴作揖,欢喜遇到大善人。 这一两银子,足以买下两头羊了。 …… 第512章 伏羊献羊 【聊斋狐婿】【】 己时,艳阳高照,风清气爽。 今日六月六,恰逢小暑,又是‘伏羊节’,温州四野八乡皆是‘宰羊炖肉’之景。 城外东南十里,城皇太阴山下有大庙会,买卖家沿着山脚设摊搭棚,集上杀羊的屠户锵啷磨刀,已有好几只死于他刀下。 西边拜庙的官路上,刘彦骑着毛驴,刘平骑着红马,大孙小孙、郭松陶青、方有才坐骡车。 今早众人听说刘彦到城皇庙进香,答谢府君,便都跟来。 眼望山脚集市,听见羊叫声,孙子岷笑问:“不知刘兄家乡,可有这‘伏羊节’?” 所谓‘伏羊节’,乃是‘三伏杀羊进补’的节日。 其中的‘羊’,通‘阳’之意,‘伏羊’即是‘伏阳’。 一般从初伏开始,延续至末伏结束,大概有一个月。 期间食用羊肉,以热制热,以阳制阳,拔除冬春湿毒之气。 江南一带冬春潮湿,比别处更爱这‘伏羊节’。 除了温州,台州、越州、杭州、苏州,乃至江夏、九江、荆州诸地,也都过此节。 听他问民俗,刘彦驴上顾首攀谈,说起‘家乡如何伏阳,过伏天’。 不多时车到集市口,众人下车,刘彦下驴。 他们仰观城皇庙,商量先游逛集市,再上山拜庙进香。 刘彦也想寻找卦摊,看幽兰所说的‘卖卦人’在不在此。 七人一路穿行庙会,倒是看见卦摊,但不见卖卦之人。 走到南边,只听羊儿嘶喊咩叫,众人围着看屠户杀羊,他们也过去瞧热闹。 郭松蓦然想到一个主意,对大孙道:“我等何不买一只羊首,做礼数拜庙敬上?” 孙子岷抚掌称‘是’,走上前问:“这是谁家的羊,羊头我买了。” 屠户汉子看一旁老叟,说:“是他家的,相公要的晚,这羊头已卖人哩。” 羊主人拱手抱拳:“确是卖人了,被周先生给买走。” “周先生?” 孙子岷以为是个教书先生,思量道:“他买羊头作甚?莫非也是敬奉城皇?” 刘彦礼问老人家:“不知那先生何许人?” 羊主人道:“先生是卖卦的,卦摊便在集上。” 刘彦一听果然是要找的人,笑问:“周先生人在何处?” 羊主人四顾找寻说:“方才还在这,许是方便去了,相公可要寻他问卜?” 刘彦点点头,折扇抚掌,眼目避看杀生之景,却看到小娘子牵着一只小羊过来。 那羊头上犄角不到一寸,还没成羊,两眼望着这边咩咩叫,四蹄后蹬不肯走。 小娘子死拽拉扯,一人一羊闹市中较劲,周围乡民百姓笑看着。 有人背后踢一脚羊屁股,那小娘子得助,拽着绳索扯羊来。 孙子岷等人顾看,陶青说:“这只羊头可以买下,就是小了些。” 孙瑜迎小娘子礼问:“此羊可卖?”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聊斋狐婿】【】 小娘子打量点头:“相公要买羊吗?” 孙子岷相羊说:“你家羊小,何不再养一年半载?现在宰杀,着实亏本。” 小娘子道:“我家闹了‘瓮妖’,娘亲吓病,家里没钱买香火孝敬那妖怪,这才牵小羊来卖哩。” “大官人要是买羊,就买奴家这只,奴家便宜卖。” “瓮妖?” 大孙等人听得相视,刘彦含思好奇,与这小娘子仔细打听‘如何闹法’? 小娘子一五一十的说来,大体与坊间所传‘闹瓮妖’的传闻一样。 她家是半夜听见砸门,其母以为丈夫回来,开门见一个陶瓮跳起三尺高,好似有个小人蹿起来,叫问‘认得我么,认得我么?’ 其母吓得呆颤。 那妖物问三声,见她不说话便滚地走了。 小娘子说:“打那之后,我娘便病倒,乡人劝我家摆个瓮子,在瓮中烧纸钱……” 众人听罢各有思量。 孙子岷道:“如此看来,乡野真有瓮妖?” 郭松说:“坊间传闻,又岂是空穴来风?乔兄家是假的,别人家未必是假。” 孙瑜道:“那妖物为何问‘认得我么’?” 陶青道:“妖物妖言而已,兴许就是拿着话唬人,让人惧它是妖物。” 他们说话间,小娘子仰面环顾,以为都不买羊,便牵着要往里走。 刘彦与刘平耳语两句,后者听完又对小娘子附耳,喜得小娘子连连点头。 孙子岷等人分神看到,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刘彦解惑道:“我让刘平与那小娘子说‘此羊我买了’。” “诸兄也不必另外买羊首,这一只就足矣。” “稍后再买五只鸭子,羊一筐,鸭一筐,挑担送上城皇庙,这叫‘生祭’。” “鸭者通‘甲’,五鸭、五甲对应五位。” “一羊通一阳,一阳复始寓意为‘新’。” “给诸位讨个‘新科头甲’的彩头。” 闻他阐解,众人纷笑称‘妙’,便照刘彦说的去买鸭子,又买来两个箩筐,一丈红布,给羊头、鸭头系上红。 叫来一个挑夫,挑担跟着上山。 小娘子也跟着他们一起上山,因为刘彦还没给银子。 进到山庙里,众人先添香油钱,后抬着‘生祭’入殿进香。 刘彦诚心告念‘府君之名’,一炷香插上,眼望城皇神像说:“今日我等前来诚谢府君,献上五禽一畜做生祭。” “还请君家笑纳,莫嫌礼轻。” 他殿中说话时,随行众人在旁笑听,其他香客、庙祝、小娘子或是诧异,或是奇怪。 别人祭祀,也不似他这样,都是规规矩矩递上表文,诚心三拜进香。 而刘彦更似拜府送礼。 殿中两个庙祝相视,其中一个说:“相公既然献祭,当以诚心,似你这……” 话说一半,忽见两个箩筐内,鸭叫羊咩,如同被人掐住脖颈、扯住羊角一般。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聊斋狐婿】【】 此时借鬼神之眸观看,只见七个鬼仆出现殿内,六个抓鸭牵羊,另一个走到刘彦面前,作揖施礼。 看他锦衣朝靴,白发白须,老有六十,似个王侯将相家的管事。 拜刘彦说:“主人让我等收下此礼,相公之敬,我主甚喜。” 刘彦也不说话,点头抬手相送。 身旁六人,及两个庙祝、买羊小娘子都听见‘老者之言’,眼眸神采各不同。 转眼之间,一羊五鸭魂儿被府君家仆拿走,垂头缩脖颈不再叫唤。 刘彦笑顾孙瑜等人,领头步出城皇大殿,小娘子眼眸闪亮跟在他们身后。 殿内庙祝与其他香客凑到两个箩筐前,一看一摸,鸭羊皆死,惊异眼望城皇神像,后顾殿外的七人一行。 出了大殿院门,刘彦转对刘平道:“给小娘子一两银子,此乃买羊的钱。” 小娘子高兴作揖,欢喜遇到大善人。 这一两银子,足以买下两头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