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胤前传》 第一回:南夏二百载,尽为玄衣破 混沌初期,万物俱无,天地昏暗,有大神开天辟地,生灵萌生。后数百万年,天地泰和,万灵证道修仙,流传至今。 南夏,相传初代开国帝皇姜楠为南方朱雀陵光神君(炎帝、赤帝)转世,平定中原七国乱世纷争;开创中原盛世,分封诸侯,建邦立业。 夏太祖登基为帝之日,天生异象,忽晴空转瞬为黑夜,都城内可见那明亮北斗七星迅速昏淡,文武百官、街上行人神态俱止,全无生气,定格于先前。 帝登城楼之上,左右似塑像一般了然静止,闻城楼上一道骨仙风之白发老者,虽天地一片黑暗,然此人却神影可见,奕奕发光,老者左手背于后,右手握拂尘,神态怡然。 帝大惊,如遇仙人,径直走去,不承想老者轻挥拂尘与帝曰:“天上本有‘四灵神君’——东方青龙孟章神君(苍龙、青帝)、西方白虎监兵神君(白帝、西王母)、南方朱雀陵光神君(炎帝、赤帝)、北方玄武执明神君(黑帝、玄帝、真武大帝、玄武大帝)。而你乃天上南方朱雀陵光神君,混沌启便历经劫数,方位列仙班,如今贵为四方主神之一。然天下变数,有南辰北斗十三星为天下主生主死,南生北死,身为仙圣理应静观其变,却不曾想神君望凡间疾苦,插手天地尘世,斩尽荆棘,以烈日吞并北斗六星;破军隐匿,虽天下已太平,然神君背离天道,此逆天而行!” “天上仙家皆为之大怒!北斗七星本属北方玄武执明神君麾下。神君擅自转世下凡搅乱人间态势,又并吞星于腹中,仙气抑北,北方真武更是按耐不住,已然动身,想必势与神君一决高下,重铸人间正道!你等也终将轮回不止,元神不灭,降临世间,不得飞升!南夏王朝变化,尽看天命;非圣非灵之人不可扭转局势,然圣灵下凡,一切皆有可能。老夫道破天机,只可言出到此了,神君好自为之。” 帝听得一头雾水,以礼鞠躬问道:“敢问老人家从哪儿来?为何有如此神通知晓天数?”老者豁然一笑便身形成烟,飘散而去,留一言响彻天际:“吾乃天上南华老祖,为道而生!”帝骇然,只见黑云散去,晴空万理,京城恢复一片嘈杂。帝后命建钦天监,观天象,算阴阳。 南夏历经二百载后,终究不堪重负,开始呈现衰败之局,民声哀怨,各地揭竿起义。虽有大小叛乱,却也被荡平,只一人为朝廷所忌惮,每逢大敌此人都如泥鳅脱逃,夏兵奈何不了。 那人便是自号北冥将军的高玄策,据说此人在而立之年不知从何处寻得半本天书残卷一一《三十六字阴阳寻龙秘术》上策,苦心修炼二十载方领悟十之五六,能算尽天时。他手下有个自号七星校尉的杨寅更是威猛如虎,加高玄策之卜算,更是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而北方大多起义军又折服于北冥将军麾下,北冥将军后自封麾下为玄衣军,入玄衣军者皆披黑衣在身。高玄策先在辽东等地占得先机,又联合各绿林好汉杀退官兵,麾下绿林、玄衣军近七万众,使荡寇将军束手无策。 夏家天子极为头疼,如此人物最终也是被北夏一无名无姓之高人擒获,交与夏军转送都城城头处以极邢而终。知高玄策何许人也?为何能有如此神通?此人便是真武大帝转世,那杨寅便是百年前隐匿的破军星君转世。 可惜神灵降于人间,前世今生了然空白,只是元神依在,因此在天上法力无边,转世入地后仍是与凡人无异,只得唤醒元神方能显圣,且真武初下凡,凡间留有的朱雀仙气太旺,赤气压玄气,却说那世外高人又是何人? 龙凤成双,说的便是龙与凤相生,而南方朱雀陵光神君也与东方青龙孟章神君相交甚好,东南一气,玄武大帝于天上之时曾与青龙神君相争,青龙神君二子睚眦被其打伤,故龙生九子之一的睚眦见真武、破军二神欲与朱雀神君相争天道便插足于世报天上之仇,转世为一打渔老叟,高玄策卜卦躲脱南夏十余万大军追杀却途中与杨寅失联,他乔装逃入一民家。 北冥将军百算无遗策,岂料此间屋主正是睚眦转世之老叟,北冥将军自惮神通,殊不知睚眦必报。 老叟认得高玄策面目,乃朝廷通缉要犯!见高玄策疏于疲倦,正倚着木桌歇息时,老叟手持钢叉悄然而上,一叉刺伤高玄策右臂,老叟整日打渔为生,历大风大浪,虽老矣然气力也有壮年时期的七八分,这一刺可真是要命,将叛军领袖高玄策右臂从上至下穿了三道洞,钢叉齿尖穿过臂后钉入木桌,使得高玄策如笼中之鸟,不得动弹。 老叟见状召集乡里邻居将高玄策制服,上报县府,朝廷得知,速派精兵前往将高玄策押送京都,某日午时处以极刑,五马分尸,夏帝恨极了此大逆不道之徒,遂又将尸首碾压成血渣,投江喂鱼,那日只见江中老鳖一一浮上水面撕咬欲吞高玄策尸首之鱼。 而那个打渔老叟也从此销声匿迹,有人言老叟擒北冥将军得罪了天上人,故出江打渔之时发了灾,覆舟而亡,有人则言老叟本是仙人,斩妖除魔得道飞升而去。 那老叟姓甚名谁?至今仍不得而知。杨寅在高玄策死后也气急攻心,染上疾病。加之失了大领主,玄衣军士气荡然无存,剩下残兵败将,南夏官兵又不断围剿叛军,杨寅不出半旬便也郁郁而终,玄衣军起义大败。 高玄策即便是真武转世也只能尽毁半数夏室气运,身死灵不灭,无肉身后真武元神只得在凡间缓足一甲子,吸尽日月精华后再次转世与之抗衡。经此平乱后,虽暂且平安,但此时南夏国力已耗去大半,衰退得已不如前,此年间帝皇大兴改革,改国号为北夏。 后一百年各地造反风生水起,大小叛军又以萧家为盟,挥师北夏,北夏全然气数尽毁,夏室皇族国破家亡危在旦夕,萧家叛军不出五载便可夺得天下。 第二回:漫天哀鸿鸣,孰为枭与雄 北夏末年,有琅琊王萧氏见国之气数残喘,当今天子无能,贪官污吏多如牛毛。百姓怨声载道,八路叛军烽火起,便收并各路叛军反夏树萧字义旗。琅琊王萧璟——北夏一百多余载独有的两位异姓王之一,另一位是那徒有虚名只口舌之快又是贵为当今天子国舅的雍山王西门吹牛。 天子平生最爱皇后,皇后的亲哥便是西门吹牛,人如其名,身无本事却爱阿谀奉承,马屁功夫一流;皇帝便一高兴封了那口才甚于大学士的国舅爷为北夏名义上的王,无封邑只享食邑,因而西门吹牛凭自身圆滑处事加上那能侃大山的口嘴与亲妹西门玉柔尊贵身份而混了个闲散王爷当当。 对比西门吹牛来说,萧璟则是有名有权具有威猛胆气的马背藩王,率军杀人如麻,曾奉命剿灭两郡反军,那两郡太守共同起兵造反,却遭萧璟屠杀;萧璟平反后将两名太守头颅割下烹之喂狗,又将太守家中男丁悉数斩首于市让步卒当蹴鞠踢,太守府中颇有美貌之妻妾侍女绑来军队作为犒赏有功的麾下,那数十名女子生得如花似玉哪经得起数万军中大老爷如狼似虎的摧残,不出一日便裸体横尸惨死街头。 先前打仗,萧璟也是如此对待敌人,两郡百姓惊恐万状,其中混杂着叛乱残留余党欲,欲使暗器刺萧璟同归于尽,可未近身便被萧璟麾下校尉擒住,当场挖眼割耳剁肉,萧璟料想平民白衣中必混有多数如此逆贼。 他便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便下令将两郡身高在车轮以上的男子杀死,女子任由麾下尽情发挥,十二三岁的女童、值豆蔻年华芳心荡漾之女子皆惨遭毒手。 萧璟手段毒辣,实为两郡惨案,但北夏天子那却是睁只眼闭只眼,天子脚下莫非无王法?任由臣下奸淫杀戮这是为何? 因萧璟乃北夏有名有权地位最高异姓王,换做宗室嫡系亲王也无萧璟来得能手握六万大军独坐齐鲁之地。何况他是先帝亲封的琅琊王,自己在萧璟眼中永远只是新登台的皇帝,六万将士! 要知北夏末年乱世中军队何其宝贵,他萧璟虽只是一郡之王,不过名声乃至整个徐州都举足轻重,只要一声令下,远远不止那六万兵士了,就连南夏鼎盛年间广征天下青年汉,朝廷士卒也不过八十万,何况如今即将柱倒房塌的北夏?天子是怕他萧璟造反后患无穷,便是黄金美人该赏赏,该赐赐。 先帝赐他人臣高阶封号上国柱等也不足为过;只是萧璟为人虽凶恶,然有情也有义。皇帝赏给萧家的黄金,他总是用来犒劳将士千金散尽,赐的美人他也不亲自享用,要么挖出她们眼睛、舌尖、心肝烹炒了来下酒,要么扔到麾下帐中供士卒享用。 萧璟终身只爱王妃一人,奈何王妃为萧家生完三个儿女抚养十五年后而逝,其死因正与当年天子有关。当今天子欲拉拢琅琊王,特赏萧璟幼儿长子与皇室磬阳小公主姜咲结为婚姻;便令萧璟遣长子赴京授婚封为驸马享荣华富贵。 萧璟不然,料想必是夏帝欲牵制萧家,以赐婚长子为由,召之入京作为质子;自己能有今日之成就也是先帝所赐,而老皇帝的儿子——一个新帝位子都没坐稳,焉压住他父皇亲封的异姓王、上国柱呢? 北夏御策,便是当今天子年号,他是先帝第二子,萧璟虽看不好这新皇帝,但毕竟先帝姓姜,新皇帝也姓姜,先帝待萧璟不薄,萧璟记得这香火情,本看北夏气数已尽,有造反之意。新帝又容不得他如此势力,功高盖主,杀了才好!可是却无从下手,便只能与萧璟磨时辰,先挟其长子以令萧家,萧璟次子痴呆不足为虑,这长子却有些分量,量他萧璟也不敢胡来,只等萧璟一死,长子有才却威望不高,便可做弃子废之。 萧璟也知晓其中厉害,此刻是又急又气!御策五年,夏天子将磬阳小公主赐婚于萧家大公子,要求萧家公子来京都完婚,封为驸马,如此一来皇帝便能顺理成章将萧璟的长子捏在手中制衡萧璟。萧璟想要拒绝便是抗旨,皇帝小儿可不是他那老子,新帝上台可是一心想削藩,萧璟他单独不可去京城,皇帝表面交好背后却是阴险,长子更是万万不能,若此去便是凶多吉少。 正当此时,王妃请求入京说服天子,萧璟不舍,王妃恳求再三终于答应,王妃入京面见天子,提及婚约之事,好说歹说,天子见此计不通便放弃了,对王妃在京城那些时日天子好生相待。 不知为何在王妃回鲁地泛舟行水路之时不慎掉入水中,水流颇急,众人未能救起王妃,萧璟闻之悲愤欲绝,整日茶饭不思、彻夜难眠。 夏家天子闻之则感惋惜,见萧家已如此,虽王妃之死实属意外,但也是皇帝有意制衡萧家间接造成的,此事一出,夏家天子便不再好节外生枝,既然萧璟不曾有动静指向京城,但天子生怕悲愤下的萧璟冲冠一怒为红颜,故阴谋不成便罢,只要他萧璟不造反就随他,总比这杀人狂徒一口气领军杀到自己脚下来得妥当。 此乃饮鸩解渴之计,他萧璟日后必定成祸害,夏家天下大半也得毁此人手中,若此刻他萧璟一怒起兵北上,也是敢叫天子露戚容。 如今北夏已不是当年的南夏,萧璟若反,北夏也有气力镇压,不过代价太大,到时候即使姜家打没了萧家,也是大伤元气,陷入窘境,各地又乱,若是被有心之人趁火打劫,那不是被烧得连渣也不剩了,不划算,早死不如多活一时,若不饮了这杯毒酒,想必早被烧死了? 当今天子不由得思绪万分:这便是父皇生前如此看重之乱世枭雄?父皇、父皇,留下这么个棘手问题与子卿,子卿也无能为力了。玉柔啊,朕不是个明君,更不是个好丈夫,七尺男儿连自家国土与怀中女子也守护不住,有心无力啊!都说太祖乃朱雀神君转世,为何不显圣佑我夏家社稷?夏国大好河山将悉数被他人夺走耳! 那夜皇宫后花园荷花池畔皓月当空,南方星辰似有一流星飞过,转眼即逝。夏家末代天子姜子卿温情地挽着皇后西门玉柔连连叹息,西门玉柔紧紧搂住丈夫轻抚后背,黑夜之下模糊半隐半现只见着龙袍与凤袍下二人眼角流泪。那天子便是睚眦第二世轮回,天上斗不过真武,便想在天下虐他数百遍。 可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朱雀神君自南夏开国所留下的佑国气数经过三百载也一点点耗尽,睚眦本不是真武大帝对手,甲子年前他睚眦也只是占尽地利人和与朱雀残留仙气护佑才将元神初醒只通天时的真武压住,如今即便睚眦转世为人间帝皇,面对这般也无济于事了。 西门玉柔二十九岁的皇后,肌肤像抛光的白玉一样透明。她从出世以来就没吃过饭,全靠喝清汤度日,传言皇后乃西方白虎监兵神君(西王母,白帝)瑶池里生来便灵气十足的一条锦鲤,有些仙法,化为美女子侍奉西王母左右。 自从朱雀神君逆天下凡后,众多仙家纷纷如雨降世,锦鲤灵女便与西王母座下另一仙灵侍女金丝雀窥视人间趣事,心生瑕往,偷偷结拜入尘,那锦鲤灵女便投胎为西门玉柔,金丝雀女而后也投胎至西门家,她便是雍山王西门吹牛之女西门燕,亦是西门玉柔亲侄女。 皇上爱闻皇后身上的肉香,玉柔身上的奇香与生俱来,有勾魂摄魄的效力,皇上每次闻了以后,都禁不住春情发动,行房对娇嫩的皇后来说,无疑是残酷的肉刑。 但是皇后从没拒绝过皇帝,也没有过一句怨言。皇帝因此判定,在全世界的人中,只有她真正爱他,所以一想到皇后他总禁不住心花怒放。 然而人间花花世界虽比天庭有意思多,不过疾苦更是仙人体会不得的,她——西门玉柔,或说是锦鲤灵女也将了却这一世,与那同为水中之神贵为青帝之子的睚眦天子长眠于此。 第三回:帝寇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禁宫之中,谁能知君心中血泪。紫霄之中,谁能识军夜夜辛劳。 初阳刚起,“咚……悠长的钟声回荡在北平禁城之中,象征着美好一天的开始。他,一夜未眠, 整日沉浸在批复奏折与审查军情中。身穿绣着龙纹的电撒,显出了他的权威之气。头上还戴着来不及脱下的网巾。 憔悴的脸庞遮盖不住他的清秀,更掩饰不了他坚睿的眼神。门口站着的太监,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皇上,太阳升起了。” “哦,这么快?” 太监脸很明显很着急:“皇 ” 朕知道你的意思,诉诸臣,今日免朝。” 太监更急了,语气露出一丝慌张:“朝臣对皇上连日不上朝已经颇有微词,若皇上今天再不上朝,恐怕朝臣会” 皇帝抬起了手,示意太监停止说话。“他们算什么?” 他露出轻蔑的笑容:“朝臣?正如南夏高宗哀皇帝驾崩前所说的诸臣误朕,不过就是一群自视清高,眼中只有利益的伪君子。” “若朕要这么照顾他们心思,恐怕我大夏早亡了!因此你别管他们,所说的话当废话就好。” 他指向桌上的一堆奏折,说道:“看到吗,朕还要处理这堆奏折。” “而他们呢,只需上个奏折,剩余的时间可以在公堂上翘着腿、喝着酒,一边痛骂着朕昏庸,一边捞银子!” 说到这里,他不禁冷笑:“他们真以为朕没上朝就什么都不知道,上几个奏折能隐瞒朕。可他们任何举动,帝国任何一件大小事,朕都知道,一群沽名钓誉之人,能成大事?” 太监低下了头,不敢正视皇帝,小声说道:“是,圣上息怒。” 皇帝淡淡回道:“朕身为国君,只是做着自己该做的本分罢了。” 太监说道:“皇上就是为了国事,也不能如此践踏龙体!毕竟已经好几日侧夜未眠,恐龙体会出现……” “没事,萧璟近来蠢蠢欲动,朕必须想办法制住。” 此时皇帝拿起了一张纸,用着嘲讽的语气说:“那么大一件事,看!不止他萧璟,西蜀、江南这些远离京城的封疆大吏年年上书无事,人民安居乐业,好个粉饰太平!” 一顿沉默后,太监说:“皇上,这些奏折可以分一些给内阁批,减轻负担。” “给内阁?给那帮蠢猪?”皇帝言语之中带着怒意。 “尤其是占着内阁的东林党!朕给他们入内阁只不过是看在旧人的面子上。而他们,入内阁干了什么政绩?真可笑,吃空饷!夜夜笙歌!”说到这,皇帝的眼神渐渐浮现犀利。“朕绝不会相信东林党!过去不会,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皇帝显得很激动。 “奏折朕自己批最多拖垮身子,交给内阁却是拖垮整个社稷、整个帝国。”他语气恢复了平静,继续刚刚批奏折的动作。 太监没再说话,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朕已派刺客前往琅琊王府了,此次行动关系着我大夏最后的气运,朕知道这很冒险,却不得不冒险。人生岂不是如此,即使你不想冒险,现实也会逼到你走向冒险的风头上。” “刺客若失败,则国亡……但就算成功,也将面对整个天下起义反贼的刀枪剑戟与官僚的口诛笔伐,而且朕已经保不住大夏了。难道朕不知道这是一个必死的局吗?朕知道,无论成功与否,朕的下场也只有一个?朱门酒肉臭,国家危难,朕夜夜不能寝!朝臣?他们又有何作为?趁着战乱添油头!一个个!个个具是如此!如今眼看萧璟要反,朕却束手无策,他们呢?身为大夏权臣,唯恐天下不乱!”还未到壮年的皇帝掩饰不住愤怒,抬手便将龙案上奏折狠狠摔下地。 这位天之骄子步履艰辛地踏上了这万难之路。可以说,他已经带着必死的决心。朝臣中,有几个能如他?他又是谁?北夏近百年里皇室中唯一一个舍弃后宫歌舞欢乐致力于操劳国事之主,自幼投笔从戎,束发之年封辽王,披上铠甲征战四方,及冠之年便靠自身建下的军绩升任三品前将军一职。常冲锋陷阵,杀敌于马下,数有功绩。 当老皇帝病重托孤宣辽王入京交代事宜之时,他心里就已经决定抢了这把龙椅;只是老皇帝认为辽王精于军政,是所有皇子中最出色的,也是最具心计,恐怕让他成为皇帝会让大臣们不满;而皇长子却政绩平平,且无半点军功,却甚是仁德,普爱众生,但这样的长子作为太子恐怕会被次子篡权。 所以老皇帝用心良苦,召辽王进殿,以君与臣、父与子身份教导辽王将来辅佐太子,莫有私心,辽王佯装答应,发下毒誓若有私心将来以白绫吊死,死相难堪!老皇帝欣然,不过老人还是留了一手,并没有让辽王回封邑,而是说好听了在北平好好招待这位二皇子,实则欲软禁辽王;老皇帝是想待太子登基后若辽王有私心造反则速速杀之以绝后患,再不济也能扣押于北平,这样辽地无法作为,自然威胁不到皇威。 辽王经历过太多战役,自然知道老皇帝别有用心,一切都在掌握中,不过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可是在最后,父皇驾崩那天晚上,召集了托孤大臣商议后事,所有皇子中辽王哭的最为伤心痛苦,向大哥太子要求见父皇最后一面。 太子见二弟如此悲伤,如此痛惜父皇,必不会做出什么事来,心肠一软便对辽王放松提防带他去了皇帝寝宫。二人进入寝宫后辽王拔出藏在衣袖里的匕首,太子苦苦哀求,而他眼也不眨狠心杀掉了贵为太子的皇兄,又事先收买了帝宫的太监堵住了寝宫门,将托孤大臣逐个刺死,径直走向皇帝…… 那晚,月色下的牡丹特别地鲜艳,混着惨叫声、瓶罐砸碎声,他血迹斑斑地走出了帝宫,带出了老皇帝的遗诏: “太子结党营私、独断专行,鱼肉百姓,恐不是明君,朕思考再三,召来太子与其党派,废之,并诛太子于帝宫;改立皇次子辽王为帝,明日登基。” 他,一个杀兄弑父之人如愿以偿登基为帝。宗人府对辽王的选择百思不解,而昔日的辽王如今身为皇帝已经带着必死决心上路了。姜子卿,一个手段毒辣的君王,在位五年便把倚重先帝的顽固老臣杀得几乎殆尽,如今却如那热锅上蚂蚁,团团转。 皇帝站了起来,转过了身子,瞪着太监。“为什么要畏惧他们的言论?死后,也许朝臣会抹黑,也许他们会千方百计扭曲事实,但这又何妨?在黄泉之中,能正眼对着列祖列宗,并骄傲地大喊:‘与国与民,朕之所为当之无愧!朕已经完成了责任!’尽管朕很讨厌东林党,但不得不说多年前被朕刺死在帝宫的托孤大臣杨途那句话说得很对。” “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用哉?”当时他是辽王,而杨途是礼部尚书。那晚面对杀红眼的辽王,杨途丝毫没有畏惧甚至讥笑辽王,使得辽王更为激怒,最终杨途倒在了匕首下,死前面带着对辽王的讥讽。那句话,那个人,那张脸多年后在如今这位皇帝脑海里犹如隔夜。 太监跪了下来,俯首而呼:“吾皇圣明。”可没人知道他心中所思。 在皇帝一番言论中,太监似乎悟了些什么。 也许是因为这一日的小小插曲,改变了这小太监的人生。 “起来!别忘了还要通知朝臣今日免朝。” “是,小的这就去办。” 第四回:南辰北斗耀,凡尘起烟云 北夏末年有二将可谓时之英豪,一是昔时武状元轩辕轲,二为武榜眼吴天策,且不说轩辕轲,那吴天策又为何人?且听下述: 北夏幸得一大将支撑,方回光返照,支撑近五载,此人为谁?乃北夏骠骑大将军吴天策是也,此人何来历?待娓娓道来:此人乃琉球海攸五世祖之三子,据说为朱雀神君二转世。 传言五世祖帝后怀胎之前曾梦一浑身伤痕累累滴着紫金之血同样也散发紫金火焰之赤色大鸟飞至其跟前,产下一金光闪耀之巨卵后展翅遨游北边天际,张口吐出六枚宝珠。这六枚宝珠飞向上苍,顿时成倒勾形,像极了天上北斗七星,魁星高照,其余五星也靓丽夺目,却缺一星。这便是先前朱雀吞噬以魁星贪狼为首的七星,其中破军星逃脱吞噬,而后也曾转世降临,所以从朱雀口中吐出的七星缺一星。 且不说七星此事,那大鸟朝天嗷叫一声后便化虹消失。帝后惊恐,方回神,心想此禽似凤又像凰,然不知为朱雀,神话记载:凤凰凤凰,凤为雌,凰为雄,凤求凰,非梧桐不栖,此禽极其尊贵,千凤才得一凰,凰又经万载方能化朱雀,可见其神兽之精贵。帝后觉此乃福兆,便收手去捡凤卵,忽梦醒,只觉腹胀难忍,后经太医巡诊得知怀有身孕。琉球此时皇室争储,帝后产下一子后三日就殡天西去了。 琉球帝后为何忽然暴毙不得而知,后宫宸妃与帝后先前交集甚密切,不忍时为婴儿的三皇子卷入此风波便秘密派宫女逃离皇宫托付至中原一小商人家,商人膝下无子,便收留三皇子,待如己出,取名天策,商人姓吴,故三皇子中原化名吴天策。吴天策、吴天策,琉球再无天策。 天策自小便文武双全,未到及冠之年就任了北夏朝廷的正四品兵部左侍郎,弱冠之年又兼任南中郎将,二十二岁便已是北夏朝中众多武将里那几个独有镇字之一的镇南将军。此人故事暂先说到此处,接上正文: 同时,先前被朱雀吞噬的北斗六星,以魁星贪狼为首一齐降世人间。北斗第一阳明贪狼星君,北斗第二阴、精巨门星君,北斗第三真人禄存星君,北斗第四玄冥文曲星君,北斗第五丹元廉贞星君,北斗第六北极武曲星君,那北斗第七天关破军星君已是随真武大帝静养元气百年,如今也是二转世;星君降世,真武显圣。 乱世枭雄,正是生于乱世,萧璟更能作威作福,传闻萧璟只爱一人,便是后来随他封王后的琅琊王妃,死因蹊跷,后世有人传言:王妃为保萧家不受北夏所迫而以身制止,这么一来夏帝便不可大张旗鼓继续下去,萧璟也可暂且安心于此。 后有人传言此女为天上龟灵圣母转世,遇水则显圣化为神灵保佑一方,至于龟灵圣母为何转世为杀人如麻的狂徒萧璟之妻,或许是想感化此人积下阴德,而此女为萧璟先后生下两子一女兄弟姊妹。 女儿年岁最大,名为萧凌烟,且不说那闺女如何,便说这俩子,大儿唤作登云,小儿唤作逐风。大儿三岁便能熟读小半四书五经,十岁能与萧璟论治军谋政,小儿生得痴呆,呆若木鸡,却天生怪力,八岁便绕是十名正值壮年甲士也难近身伤分毫,生此二子萧璟甚是欢喜。 大儿萧登云十八岁之时,曾有一瘸腿游方术士路过王府,见府内紫气东来,便欲进门探寻究竟,岂料被王府门卒拦下,道人也颇有术法,不见其如何出力,四名门卒便都跪倒在地,府上甲士见况围出,其中走出一面目凶煞之将,不由分说,此人便是王府之主萧璟,萧璟见瘸腿道人举止不凡,不似一般人,便喝退甲士,接进道人以礼相待。 道人说明来历后便要与萧璟寻那仙气启发之源,他二人随道人指引来到后院,只见萧登云与萧逐风正在后院捉黄鹂。道人见之弹指一算,面相惊愕低声语:“莫不是天上真武大帝与星君转世?捉斗那朱雀神君?”又看向在旁与哥哥逗乐的萧逐风,叹道:“甲子年前出高玄策、杨寅二人,甲子后有萧家二兄弟!”萧璟也大为吃惊,心想:此痞脚老道当真年卜算他人前世今生?非信口开河?俩子若真是神人转世,那北夏江山不尽归萧家?只是那小儿逐风天性痴呆,只认兄弟萧登云,不认我萧璟,如老道真属真人,本王便要看看点石成金的本领。 萧璟正要开口,那道人语声先出:“二公子法相元神尚未开窍,即来此,你我便是有缘,王爷若是信服贫道所言,留得贫道于王府半载数月,传授窍法使二公子心结初解,如常人心智,如何?”萧璟此时已认为老道定是圣人下凡,当真有先知先觉之能,便答应了老道。 萧璟收留痞脚老道为二子开窍,半载过去,这老道果真让萧逐风心神恢复与常人无异,只是儿时口吃如今亦是结巴,老道见大事已成便告别萧璟,刚出王府见一仙鹤飞来,老道便驾鹤扶摇直上游历四方… 第五回:可怜帝皇家,遍地诸侯伐 话说半年前那刺客还未入兰陵县琅琊王府就被巡逻的兰陵县县尉陈亥当成翻墙入王府偷盗的贼人给捉了去,没承想一番酷刑后不仅招了供,还说出了此番来王府的行动,这幕后差遣之人,就是那九五之尊——夏帝姜子卿! 萧璟愤怒,琅琊王府一日之间便召集客卿、琅琊官吏与地绅等,厅堂人满,共谋此事。北夏两位异姓王,一位琅琊王萧璟、另一位雍山王西门吹牛。虽都是王爵,不过雍山王有名无权,就连巴掌大的封邑也没有,自然比起琅琊王来说在朝廷中地位低下太多。 萧璟作为北夏唯一有名有权的异姓王,自然麾下猛将、谋士如云。那日只见王府书院近三十余军官模样之人,头戴干红凹面巾,身披里金生铁甲;上穿一领红衲袄,脚穿一对吊墩靴;腰系七尺攒线搭;这些个便是当年随萧璟南征北战的有功将领,耸立于此如同金刚勇士一般威武。排在最前面四个武将官阶最高,为萧璟四义子: 那琅琊王四义子之首,便是南夏名将马仝之后,人称小杀神,诨号黑衣兵仙。原名马稚恩,生父马荡也是北夏朝廷将领,年轻时与萧璟奉命在一次剿匪中被贼寇围袭,马荡带人断后,换回了萧璟一条性命,不然琅琊王的位置就是他马荡的。 稚恩,意为知恩图报,因自幼父母双亡被当时职任左将军的萧璟收养,萧璟曾与马荡并肩作战,如今却空空一人归,自然便把这救命恩情投在了马稚恩身上。稚恩随他抗击贼寇、防守边疆,立下汗马功劳,遂萧璟当了王爷后赐他姓萧;马稚恩在琅琊六万铁骑威望仅次于萧璟。 马稚恩的枪术冷冽杀伐,上阵厮杀俱是一往无前,对敌对己都不留退路。曾一手将自己师父和昔日天下三大名将之首栗缪共同逼入了不死不休之地,最终得胜。他师从枪圣秦修,并刺死了自己的师父。他爱慕着萧凌烟,手执一杆“白江”,相比其他义子马稚恩可谓武力非凡,任萧家军正三品镇军将军,掌兵一万六千人。 四义子中排行第二的是位儒将,道门旁支出身,善长阴谋,运筹帷幄于幕后,喜欢旁门左道,任萧家军正四品监军,与萧稚恩共治铁骑一万六千人。他便是韦锦,师从萧璟时任车骑大将军时的谋士郭羽陵。掌管琅琊枯叶阁一半的谍报机构,继承郭羽陵的遗志,一直都坚信萧稚恩会掌握琅琊铁骑,轻视萧登云。 那个胖子唤作朱禄安,四义子中排行第三位,绰号朱大球。体型臃肿如球(自称入萧家军前是130多斤腱子肉的壮汉),当年追随义父萧璟征战南北,为萧璟挡下五剑;萧璟封王后许诺他可犯五条死罪而不死。因使得一手青钢九齿耙,被萧登云称为“朱九齿”,手持八千精兵虎符的从四品奋威将军,萧家军文武第一人。 四义子中排行末尾的,是为萧家军中替萧璟扛旗的猛将。姓雄,名敢当,贫贱行伍出身,正五品武将立义将军,为人老实忠厚,一直看好萧登云。后担任蝠狼军主将,持琅琊王护卫将令,领兵六千。 有这么一位策士,倚坐在王府书院里,静静品饮清茶。他跟随萧璟征战半生,出谋划策,帮助萧璟定鼎琅琊。他更是萧登云的老师,在萧登云年幼之时,他就开始培养萧登云,告诉他以后如何立足庙堂风口下。此人为何?便是琅琊王府策士范捷了。 虽然他并不是修为高深的武道高手,更不是名震天下的响当当人物,但是他在琅琊,却是更为重要之人。当萧璟还只是一名校尉之时,范捷就跟在萧璟身边,助其出谋划策。萧璟对北夏功不可没,官拜大将军又封王就藩,光宗耀祖的背后也少不了范捷一半功劳。 萧璟坐拥琅琊,而琅琊郡辖九县,郯城县、兰陵县、沂水县、沂南县、平邑县、费县、蒙阴县、莒南县、临沭县。萧璟崇尚武力,封邑也以武贵于文而闻名;各县辖兵力约莫有三千四百人。 其中琅琊王府设在兰陵县,兰陵县内建蝠狼军(萧璟的亲信精英护卫军团,只听命于琅琊王,兵士武艺高强且手段残忍),蝠狼军约有兵力六千人。各县兵士具是跟随萧璟征战的铁骑,分各县县令和县尉共同管辖。 响午,各县县尉以上官员匆匆地不约而同聚集于王府,琅琊郡太守贺若融为主持,内史鱼绍孺拟文,王府书院召开紧急午会。琅琊王萧璟坐大院正中,左右为策士范捷、世子萧登云,边上两侧四义子持剑威立。下排一路二由公子萧逐风为首,领各县县令站至正中堂;下排琅琊郡府相秦嘉殷领各县县丞立于左侧;下排三路琅琊郡都尉司马闻领各县县尉位向右侧。 厅堂之上,早已斟好了酒来,贺若太守手捧纸策,肃然宣读:“北夏玄衣军,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荡平中土,剪除贪官污吏。北冥将军高玄策、七星校尉杨寅顺应天道,应运而生,知天命; 天欲伐夏,玄衣功未成而身已死,其名可垂于千古也!如今帝子昏庸无道,滥杀忠臣,天理难容!几次陷害于我等,不顾朝臣不满、百姓安危,促使天下大乱,绿林、赤眉纷纷对抗庙堂,百姓民不聊生,琅琊郡内乃至天下哀声怨道!今日王爷召诸公齐聚于此,便是商议此等天道大计,秉承玄衣衣钵,替天行道,讨伐暴君污吏!帝子阴诈,琅琊王萧璟为人直爽,功高震主,帝皇猜忌,屡次不快,处处相迫。王爷无奈,只得背水一战,今日纳下投名状,诸公随王爷征战,个个具是有功之人,王爷也不愿为难诸公,座下若有怯者可取些银财还乡,好生待之再谋生路;家中尚有幼子、老父老母者亦可还乡!此间有酒数十斛,肚中下酒者即是随王爷起义替天行道,是我琅琊得力战将,日后功成必加官封爵,荣华富贵三世尊贵!” 萧璟高坐院堂之上,端起一斛酒来,瞠目视下,只道:“本王先饮!”一饮而尽,猛的摔在地上,酒盏粉碎。那威武耸立的四义子与萧家二位公子依次接过酒盏饮于腹中,之后王府策士范捷以蒲扇掩面徐徐饮完酒,盏中不见滴酒,各县主官见之无不大为一惊。 琅琊郡太守贺若融领郡府相秦嘉殷、都尉司马闻、内史鱼绍孺紧接其后饮尽十余盏,各县主官底下小声嘈杂。徐徐思之后,只见其中有人站出,接过小吏奉上的酒,半跪于萧璟身前,厉声喝道:“在下沂水县县尉嬴渊愿誓死追随王爷!”三口并做两口便饮完那一盏酒,摔地而立。 众县主官见之,逐渐起了身,其中有一着素衣者见嬴渊抢了风头,便急忙喊道:“琅琊郡太守贺若融长子、兰陵县县令贺若怀淅愿誓死追随王爷!”话音刚毕,又听闻:“兰陵县县丞牛黎平、县尉陈亥愿誓死追随王爷!”兰陵县三位县主官相互会心一笑,齐齐纳下誓言,举起酒盏。 身后又有人呼:“平邑县县丞丁秀、县尉乔川峰愿誓死追随王爷!” “蒙阴县县令赵汝宁、县丞关自在、县尉何双愿誓死追随王爷!” “莒南县县尉王举愿誓死追随王爷!” “费县县令颜丑、县尉何孤愿誓死追随王爷!” “沂南县县令楚遇怀、县丞杨立然愿誓死追随王爷!” “郯城县县令严宗佐、县尉诸葛综愿誓死追随王爷!” “临沭县县尉高巡愿誓死追随王爷!” 在座琅琊郡九县官员,计有县令五人,县丞四人、县尉八人,十七人饮酒为誓,余下之人含泪取了银财出走王府书院。那十七人与郡府太守、郡相、都尉、内史、四义子、策士范捷、萧家二位公子爷,共二十八人随萧璟揭下皇旗烧毁,改立一面胤字旗,遂集合兵马起义。 第六回:车骑初领兵,儿郎现身手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蜂房水涡,矗不知乎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袍角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下,衣袖被风带着高高飘起,飞扬的长眉微挑,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厉色光彩,苍白无力的脸庞映着晚霞朦胧,此时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里带着一丝丝颓废,脸上此时噙着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 “终于……”偌大的朝圣殿内,此时只他一人独坐龙椅,身侧太监恭身,殿上群臣俯首。他看着呈上来的奏折,轻轻叹息。 徐徐看着早朝之上齐鲁紧急呈奏的奏折:“御策五年秋,琅琊王萧璟、琅琊王世子萧登云、琅琊王二公子萧逐风、琅琊郡镇军将军马稚恩、琅琊郡监军韦锦、琅琊郡奋威将军朱禄安、琅琊郡蝠狼军主将雄敢当、琅琊王府策士范捷、琅琊郡太守贺若融、琅琊郡府相秦嘉殷、琅琊郡都尉司马闻、琅琊郡内史鱼绍孺、沂水县县尉嬴渊、兰陵县县令贺若怀淅、兰陵县县丞牛黎平、兰陵县县尉陈亥、平邑县县丞丁秀、平邑县县尉乔川峰、蒙阴县县令赵汝宁、蒙阴县县丞关自在、蒙阴县县尉何双、莒南县县尉王举、费县县令颜丑、费县县尉何孤、沂南县县令楚遇怀、沂南县县丞杨立然、郯城县县令严宗佐、郯城县县尉诸葛综、临沭县县尉高巡。二十九人起兵六万,谋反!” 皇帝眼中泛起悲伤之意,可是他强忍欢笑,以帝皇姿态询问文武百官:“众卿想必也知晓了,萧璟谋反,率琅琊反军六万众起义,又有彭城郡、鲁郡、下邳郡、广陵郡相继响应琅琊郡。东海郡太守孔秾与萧璟反抗而战死,徐州尽归萧贼所有,目前萧贼掌兵十万。此等贼子,朕见多了,不足为惧,我大夏朝中大将如云,岂会让他萧璟耀武扬威?众卿中谁人愿带兵前去剿灭萧贼!?” 殿中茫然,无人做声。 皇帝见如此情形甚是恼火,但他还是抑住怒火,只是淡淡笑道:“众卿难道怕了萧璟不成?为何鸦雀无声?朕见众卿写的奏折里可是个个都英伟雄发,莫不是纸上谈兵?” 片刻宁静后,只闻一将声如洪钟:“既然诸位无人受命,那末将便领了这讨逆令,剿灭萧贼!” 皇帝再看武官当中这个人,身高过丈,细腰奓臂,双肩抱拢,面似淡金,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准头端正,英华满面,微微有点短胡须。头上戴六楞抽口硬壮巾,脑后飘摆斗大簪缨,身披九吞八扎麒麟甲,外罩灰缎子滚龙袍,半披半挂,袍上绣鱼龙变化,边上绣海水江牙,腰束狮蛮战带,凤凰裙遮盖双腿,三叠倒挂鱼獭尾,拼盘大小护心镜,足蹬虎头战靴,往那儿一站,如天神一般,一派英雄气概。此人便是当朝正二品车骑大将军轩辕锦晟! “好!轩辕将军果然好气魄!朕命你为平乱大元帅,授虎符,领兵三十万,予持节,明日午时朕亲自为将军预祝凯旋!”天子边说边走下殿中堂,从太监捧着的玉盘内取下虎符,一分为二,半壁亲手交予了轩辕锦晟,另半壁留存己身。 “谢主隆恩,陛下,末将还有一事相求!”轩辕锦晟接过虎符,双手合揖,半跪。 “轩辕将军但说无妨!”皇帝将其扶起。 “陛下能否准许立末将犬子为副帅?犬子轩辕轲身高八尺,体力过人。自幼练武,专研兵法,样样兵器得心应手,枪马更是纯熟,武艺精通,骑一匹乌骓马,使一杆长枪,能单手十八挑,枪打北平半边天。讨伐逆贼,若有犬子,末将便可早日将贼人屠杀殆尽!” “准!可否让朕看看令郎武艺如何?”皇帝将信将疑。 “末将这等唤儿前来。”轩辕锦晟出殿遣出随从令儿来往殿内,皇帝领众臣至演武场等候。 演武场外,只见一骑头戴银冠,二龙抢珠抹额,前发齐眉,后发披肩,身穿青袍,外罩鱼鳞铠甲,弯弓插箭,挂剑悬鞭,坐一骑名追风,用得一杆丈八滚云枪,重二百四十斤,刻名镇天麓。身材魁梧,好似贪狼星君转世,此小将果然气派。 皇帝有心为轩辕轲在军中谋个位子,为免人说词,便放言公开比武招副帅。先有禁军十二卫之一的左武卫宋宣和轩辕轲比开,第一合比枪术,为避伤人,拿白布包了枪头抹石灰,三十回合回合下来,轩辕轲只有臂背一个白点,而宋宣却满身皆是。第二合比骑箭,由宋宣先射,第一箭轩辕轲侧身躲过,第二箭用弓挡过,第三箭用手接着。 轮到轩辕轲,一箭便射着了宋宣咽喉,那宋宣疼的是喉咙嘶哑难开,支支吾吾的咬牙指着轩辕轲。轩辕轲大败宋宣,皇帝拍手称赞,一旁观战的禁军统领卫尉夏侯顺觉得万分不服,喝退宋宣,向皇帝请战轩辕轲。帝允之,夏侯顺便挥动步槊跳上演武台与轩辕轲打斗起来。 轩辕轲斜眼一视,毫不防备,甚至在笑。夏侯顺正缓缓的向他移动,只听台下轩辕锦晟喝道:“轲儿小心!” 破空之声瞬间冲天而发,砰!步槊与镇天麓交叉滋出火花。 “呔!轩辕小儿休得小看吾朝禁军!让本将军会会你!”卫尉夏侯顺骂嚣道。 只见轩辕轲一手提枪,一手醒了醒鼻:“不是小生狂也,却是汝等太弱,你有甚本事一并使出来!” 两人斗了三十回合未分胜负,台下百官拍手叫绝。只见轩辕轲拆了几招,正是得意忘形之际,夏侯顺槊尖忽然一转,横里劈,竖里刺,越来越快,步槊发出呼呼之声。忽然夏侯顺抓住一个破绽,将槊一竖,胳膊一展,那把槊直直刺了过来!轩辕轲急转身体,滴溜溜转了好几个圈子,腰上一痛,还是被擦伤了。 轩辕轲眼神一暗,抬枪将槊格开,手腕忽地一抖,快若寒光地一枪!可谓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直点夏侯顺握槊的手腕!夏侯顺忽地将步槊向上一抛,玄色步槊,如同黑龙一般飞向空中,他身体一纵,生生翻了好几个跟头,那般身法不可思议,猛然向后倾倒下去。轩辕轲那一枪擦着他的鼻尖刺了出去,夏侯顺左手五指一张,抓住刺来的枪尖,瞬间掌中鲜血如泉滴落,台下见此情形无人不瞠目结舌。 只见夏侯顺右手接过从天落下的步槊向前挺去,轩辕轲急忙手心一绞,那镇天麓便削去夏侯顺左掌半截骨肉,疼的只得松开枪来,轩辕轲抽出枪来,抬枪迎上步槊。只听“喀喀”几声,火花直蹦。夏侯顺腰身一挺欲从地上窜起来,奋力将步槊刺去。 那把步槊来得是如此粗犷冷酷,惊得轩辕轲跨步跃去踢开槊来,一脚又向夏侯顺颅上踢去,夏侯顺乱了阵脚,挥臂挡之,岂料被轩辕轲一手扣住腕来,那一脚震得夏侯顺眼冒金星,轩辕轲趁势又一手以枪梢抵住夏侯顺印堂。“哼,禁军统领不过如此!”轩辕轲收回镇天麓,抖了抖肩。 那夏侯顺瘫倒在台上,捂着脑袋,掌中更是一丈红,愣是久久没回过神。皇帝大惊,传人将夏侯将军抬了下来,寻来御医包扎伤口。 “陛下,犬子不知轻重,伤了夏侯将军,请陛下惩罚!”此刻,轩辕锦晟拉着轩辕轲跪在帝子面前。 “不,朕不但不罚,朕还要赏令郎!夏侯顺也算得上本朝武艺数一数二的将领,今日败于令郎手下,出乎朕的意料。朕得一猛将高兴还来不及,焉能降罪?爱卿快快请起!”天子扶起二人,拍肩欢笑。天子见识到轩辕轲武艺绝伦,量在场的将领斗他不得,便转身向在座武将喊道:“朕倒要看看哪位将军还敢上台一试!” 第七回:珍汝故妒余,轩辕斗天策 正逢此时,在座将校中有一人呼出:“折冲将军吴天策愿一试!” 皇帝诧异,问左右此人为谁,左右答曰:“刚上任的正五品折冲将军吴天策,之前曾是武榜眼出身。” 皇帝好奇:“那武状元又是何人?” “便是那击败禁军左武卫宋宣、卫尉夏侯顺的轩辕轲!” “哦?看来朕记性不好了,这武试前三甲居然不识。他这榜眼岂能战嬴状元?”皇帝笑之:“朕料他不走五十回合必败于轩辕轲枪下。” 那吴天策登上演武场,挑了一杆画戟,见得轩辕轲,便寒暄道:“轩辕兄,自从武举考试那一别后真是好久不见!可还记得吴某。” “哪能不记得天策兄?论武学,我轩辕轲愿称你为最强!”轩辕轲立了立镇天麓,便回言接话。 “话不多说!那日你使诈,用一招拖刀计方能胜我,今日我要与你大战三百回合!”吴天策提了那杆画戟便奔来。 “也好!正合我意!”轩辕轲抬腿提了枪梢,双手握枪也冲僵过去。 二人又战五十回合,不分胜负。皇帝等诸臣暗自称奇,轩辕轲见吴天策戟法无半点儿渗漏,乃佯输诈败,退去数步,引天策赶来。 吴天策大喝:“故技重施!”挺戟便追。 二人且战且赶,轩辕轲兜回身再战,又战五十回合。天策一戟搠去,轲闪过,挟住戟;轲也一枪搠去,天策也闪过,挟住枪。 两个人用力只一拖,兵器都不知飞何处去。二人各自弃了兵器,揪住厮打,战袍扯得稀烂。吴天策手快,掣了轩辕轲肩上的披风,轩辕轲也掣了吴天策头上的兜鍪。忽然喊声四起,众臣立起拍手,皇帝叫停;轩辕轲与吴天策方才放手。 吴天策把扯下轩辕轲的披风还与轲,皱眉低语: “轩辕轲,你若不是走得快,已败下阵来!”轩辕轲也将吴天策的兜鍪擎在手中把玩转圈,微微一笑:“天策兄,何以见得?汝首级已在此!”天策气得请求天子再战个胜负。 天子看了他们打斗,久久未有高低,便喝住止战恐出了伤病,此时怎会让二将再战?于是乎,天子话语一转:“二位爱卿,打了一百回合,平分秋色。朕眼睛都看酸了,二位胳膊还不酸吗?再者,轩辕小将军连战三将,已是力尽,今日比武到此为止!各自有赏!轩辕小将军,果然强如天将,朕命你担三十万任平乱大军的副帅,讨灭逆贼,为国除奸!吴小将军,你身居正五品折冲将军一职实在屈才,朕看你也可媲美至高战将,兵部正缺编左侍郎,不如吴小将军暂且当个正四品兵部左侍郎,日后朕好好提拔!”二人谢过天子,各自相还时,场外雍山王西门吹牛带着郡主西门燕来了演武场。 “呀呀呀,听闻演武场有精彩表演,本王前来一观,看这场面并无热闹,莫不是没赶上?”西门吹牛背后摆着手入场。轩辕轲与吴天策远远便听得这话,回首看去: 只见西门吹牛脸瘦如黄,貌似猢狲,一对三角眼,双眉短而粗,眉梢下垂,似“八”字,又同两柄匕首。他笑的时候,皮笑肉不笑,一看这张脸,就知此人十分奸险,怀着一肚鬼胎。倒是再看那西门燕,金钗插凤,掩映乌云。铠甲披银,光欺瑞雪。踏宝镫鞋翘尖红,提梨花手舒嫩玉。柳腰端跨,叠胜带紫色飘摇;玉体轻盈,挑绣袍红霞笼罩。脸堆三月桃花,眉扫初春柳叶。 “西门郡主好生俊俏!”轩辕轲稍稍夸赞,西门燕便面红耳赤,只轻轻应了一声,忽而眼睛又放着异样的光,微笑着,举起头来,注视轩辕轲目光:“闻君所言,甚感羞愧,今日……”话未说出,只见轩辕轲伸了一指欲点西门燕下颔。 “大胆!轩辕轲!勿对郡主无礼!”吴天策见此,气得更是汗毛竖起!说时迟,那时快,五指早已紧撰住轩辕轲那一指。 轩辕轲贻笑大方: “呵,天策兄,这是何意?只道是护花风雨下,不惜满身湿?”却是轩辕轲与吴天策点滴间暗自较量,互不相让。 “住手!吴天策!放开轲哥!”西门燕厉声喝住!碎步上前扳开天策手来,取下轩辕轲指头送怀中轻轻揉捏,缓缓柔情道:“轲哥,听说你今日演武场上连败三将,皇姑父都夸你好神威,真是厉害呢!”轩辕轲在这位脸泛桃花的郡主耳畔淡淡嘀咕:“小本事。” 边上,西门吹牛那副嘴脸似笑非笑道:“轩辕小将军当了这平乱大军副帅,燕儿挺高兴的,吴小将军你就莫怪他了。” 吴天策眼神凝重,默默退去一旁,只嘟嘴哼地一声。 常言道:我本有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第八回:江东征战起,吴郡图谋合 御策五年冬,萧璟得了徐州,各路刺史、太守等相继皆知,豫州五郡中陈郡、安丰郡、弋阳郡相继响应胤军。萧璟率大军压进豫州西面汝南郡、颍川郡,迫使二郡太守、都尉战死,活捉郡相,斩首于城下,以儆豫州受降官吏。得徐、豫二州,拥十四万兵力在手,萧璟马不停蹄继续北上。然扬州刺史姚裘韫得知萧璟谋反,便派扬州辖内吴郡、丹阳郡、九江郡兴兵讨逆。 萧璟无暇顾及,只得兵分两路,自带一路,自称胤军大元帅,立世子萧登云为副元帅,奋威将军朱禄安封先锋大将;与贺若融、秦嘉殷、司马闻、鱼绍孺、雄敢当、范捷、贺若怀淅、牛黎平、陈亥、赵汝宁、何双、颜丑、何孤、楚遇怀、严宗佐、高巡等,领兵九万继续北上。分五万兵力由萧逐风任主将,马稚恩为副将,韦锦封军师将军;与嬴渊、丁秀、关自在、王举、杨立然、诸葛综、乔川峰等,南下抗击扬州三郡的官兵,称南路胤字大军。 却说那轩辕锦晟领了兵符,率三十万大军从幽州南下,已达冀州南部边境。萧璟一路挥师北上,杀入兖州,兖州战况紧急,集待朝廷平乱大军支援。江东,在马稚恩、韦锦的指领下,主将萧逐风率兵也与扬州三郡打了一仗,各自损兵三千。吴郡太守勾纠,原为青州刺史,当今太师裴忠衍贪污腐化,霸占百姓田产,乡里贫苦,人民悲哀。 事情传到勾纠耳里,勾纠为人直爽又体恤百姓,为官来最痛恨仗势欺人之官,他便上书天子,欲查太师贪污之案。岂料天子置之不理,太师得知勾纠上书之事,便寻私忤逆,欲加赐罪,差点让勾纠丢了性命。幸得琅琊王萧璟接连上书恳求帝子明查数次,天子犹豫不决便宽恕勾纠,最终才救了他一命,不过他也被贬官做了这太守。那日与胤军那一战中见得萧逐风有其父之风,又念萧璟救命之恩,暗自打定主意报恩于萧家。 勾纠使人密信萧逐风私约会面,逐风闻之,遣人将使者绑了抬进帐来。只见帐中将士罗列,萧逐风坐中堂,下堂马稚恩、韦锦各坐一边。萧逐风先开话: “你他……他……他奶奶的,勾……勾……勾纠派你来……来做甚!?”萧逐风生得口吃,说话慢慢吞吞。 使者茫然,有些发愣,看周围铁甲鳞光,便回过神来,回复:“禀告将军,吾郡太守派小的寻那琅琊王二公子请和,共商伐夏大计!” “本将……将……将军便是萧……萧逐风!他勾……勾……勾纠是想降我胤……胤军!?” 使者愕然,摆出一副“你仿佛在逗我”的模样,那嘴张的老大:“将军,可别戏弄小的了。吾郡太守确实有意与胤军共事合谋,小的所说句句属实,将军能否让小的见那萧二公子?” “他娘……娘……娘的!老子就是萧逐……逐风,琅琊王府二……二……二公子,如假……假……假包换!你这……这厮!岂能不……不识我!吴郡……郡…郡勾纠府上新……新来的!给……给……给我拖出去……去杖责五……五十大板!”萧逐风用那一口蹩脚的话一字一眼的把话说完,喘着粗气,奈何口吃,说话费劲。一旁的马稚恩看着这位二公子把话说完也为他擦了把汗,韦锦看着无奈的笑了笑。 萧家的这位二公子从小到大就没说过一句顺溜话,起初行军打仗有人嘲笑他,不过见到萧逐风那般神威后,军中将士无不称赞,自然他的口吃在军中也不足为奇了。 使者大惊,匍匐跪地,连磕响头:“恕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二公子见谅!” “你这……这厮,岂料如此……此贪生怕……怕死!将来让你……你……你等入我……我胤军,还不……不……不开关投敌……敌了去!”萧逐风起身准备抓他来打。 “二公子,我看罢了。他一介小吏,这贪生怕死,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皇帝贵为九五之尊,都梦寐长生,你看是?杖责还是免了,再说吴郡派人来求和,我们应当以军情为重,先与他谈谈再说其他。”下堂马稚恩立起身来,抱拳出言。 “好,我倒要看……看……看看他……他下面怎……怎么说!”萧逐风嘴里喘着粗气坐了回去。 第九回:来使盟事成,将士把酒欢 那使者情绪缓缓平静下来,便把此行目的与帐中之人说了一遍:“小的乃是吴郡郡府内史大人手下一吏目,给太守唤来做使者出使贵军,小的便带来太守书信求见萧二公子。太守与小的说到二公子令尊琅琊王萧璟有情有义,性格直爽,颇有志略,乃当之无愧的大英豪!” “勾太守在吴郡任官之前曾是青州刺史,那可谓是封疆大吏,在青州便是,只手遮天,为何居于这小郡呢?勾刺史被贬官也是由于他人格正直,惹了当今天子的老师,皇帝登基前封辽王,他便就是辽王之师——裴忠衍。之后辽王登基,他自然当了太师,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裴忠衍名里带忠,可他却生得奸诈,平日里贪污腐化,欺男霸女,权倾朝野,百姓可是连连叫苦,敢怒不敢言啊!” “勾刺史上书天子请求查脏太师,天子护短,没有理会,便告诉了裴忠衍,裴忠衍得知后一阵愤怒,立刻对勾刺史使了奸诈手段,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勾刺史无罪入狱。幸得琅琊王相救,连柬天子,并查了太师贪腐之据,天子无奈,碍于面子,只得罚了太师俸禄一月作为惩戒,实为掩饰太师贪污之罪。天子放了勾刺史,太师不服气,天子更是昏庸无道,竟为安抚太师将勾刺史贬官,左迁吴郡。” 使者话说到一半,抿了抿嘴巴。军师将军韦锦见使者匆匆赶来胤军帐内,这会定是口渴,便派人沏了杯热茶与他:“先生莫着急,慢慢说来便好。” 使者接过茶,起杯刚饮一口,茶盏便被萧逐风一把夺了去。 “你这……这……这小儿,有话……话快说!有屁……屁……屁快放!能……能不能把话……话说完!我……我……我最讨厌说话……话说一半……半的人!”萧逐风费劲地讲完便将热茶一饮而去。 “哇!烫……烫……烫煞我也!韦锦你……你能……能……能不……不能让下手端……端……端盏温……温的来!”萧逐风一刹那被茶水烫的抖手将茶盏摔了地上,看见被烫到舌头的萧逐风愈来愈结巴,帐中众人哄然大笑。 “二公子,此茶本就不是端来你喝的,奈何你说话不快,性子却急,这下烫着了。”韦锦以羽扇掩面偷笑。 “韦……韦……韦锦,我……我谅你是父……父……父王义……义子,要是他……他……他人,这般说……说我,必拧……拧……拧了他脑……脑……脑袋!”萧逐风恶狠狠地说完便哈着舌头吐气。 “二公子真性情也!义子只是半子,你才是义父名副其实的真儿子嘛,投胎得好,末将哪还敢对你多言?”韦锦挪开羽扇,面带微笑。 “韦……韦……韦锦,你这小……小子这么腹……腹……腹黑,迟……迟早有一……一……一天有遭……遭殃的一刻!”萧逐风斜眼瞟之,边伸舌去热边讲完了。 韦锦欲回驳萧逐风,只见那边马稚恩坐不住站了起来,出声道: “我说二位,能不打岔吗?听吴郡来使把话讲完。”马稚恩打断二人谈话。“请那使者述完,我等把要事做了决断,你等二人再搁这舌战!可否?”马稚恩面容严肃,那萧逐风与韦锦见了相继板起了脸来。 马稚恩示意使者继续,使者轻咳两声便又述道:“自从勾刺史贬官吴郡当了太守后,那可是寡寝少食,那可是整日思索着当今朝政腐败,天子昏庸啊。奈何啊,天下无人敢站出来与那夏家帝子评一评理啊,之前只有些绿林、匪寇、小规模农民起义敢与天子叫板,可是都相继被打压,不过近年来的各种大大小小起义使得朝廷也开始手忙脚乱,天子也第一次感觉到危机。” “琅琊王府的事,勾太守也早有耳闻,天子这个昏君不惜用他女儿一生幸福来许配给琅琊王世子殿下,在京完婚选为驸马,以此来威胁王爷。王爷坚毅,不从那昏君,没承想昏君害死了琅琊王妃,王爷一忍再忍,那不知羞耻的天子竟派刺客暗杀王爷,逼迫王爷不得不反!”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北夏气数已尽,胤字起义军兴盛,民心所向,勾太守也为报救命之恩。勾太守为了掩人耳目,不方便透面,故派小的来会谈,请求合谋!明夜二公子埋伏丹阳、九江二郡边境上,待吴郡计成,通信于二公子,二公子只管带兵杀入丹阳郡、九江郡,定能稳占扬州三郡!他日,勾太守入胤军,定誓死相随!推翻这狗朝廷!”言毕,使者拿出吴郡太守书信来交与萧逐风。 “小马……马……马哥,这……这……这书信写的啥……啥内容啊,我他娘……娘……娘的打……打小不识字,你给……给……给瞅瞅。”萧逐风倒拿书信走马观花的瞄了一眼,也不知道其中意思,便随手给了马稚恩。 马稚恩接过书信来,仔细看了一遍。“末将言简意赅明说了,吴郡太守勾纠意思是想加入我军,助我军一臂之力。” “鬼……鬼……鬼知道那勾……勾纠老儿使得甚……甚……甚计策,也许是……是……是诈降!不能……能信!”萧逐风拍案叫起! “二公子,勾纠这人,我当年随义父征战时听他说起过,也算素有耳闻,此人忠厚,颇有正义。勾纠有恩必报,有仇必还,从不拐弯抹角。自贬官后便对北夏王朝嗤之以鼻,今日我等起义,想他必是顺应我军,推翻这迂腐朝政,报当年之仇!若是要夺这扬州,正愁没路,扬州之广,我军嚼不烂它,太烫嘴了。而况来的匆忙,粮草方面……今番他主动投合,此乃天助我军。欲攻扬州非他不可,二公子考虑考虑答应他入盟。”马稚恩望着地上摔碎的片片杯盏,眼神迥然。 “好……好,就依……依……依小马……马哥的,那扬州比这……这……这盏茶还烫……烫嘴啊,量他娘……娘……娘的再难……难下口,我都……都要吞……吞了它让父……父……父王喜喜!”萧逐风说完失声大笑。 马稚恩、韦锦二人领帐中原琅琊郡县的将领与使者细谈勾太守计策,而萧逐风奈何文化甚浅,不知所云,不到半柱香便两眼朦胧,索性半躺座上酣睡了起来。 片刻之后,议毕,韦锦轻摇萧逐风数次,萧逐风不觉,依然鼾声连连;韦锦便在萧逐风耳边大呼:“二十斤牛肉、一盆羊腱子肉、两壶女儿红来喽!”萧逐风如梦惊醒,打了个喷嚏,伸了伸手脚,醒了醒眼,擦拭嘴边口水。 “哇,开……开……开餐了吗?你们这……这……这帮鸟……鸟人,终于讲……讲……讲完……完了。他娘……娘……娘的,鸟帐篷里火……火……火炉真不……不爽,冻死……死……死个龟……龟儿了!”萧逐风左右环视,寻找那牛肉羊肉的。 帐中众人大笑。 韦锦笑过之后,便吩咐了下手烹了锅豚骨热汤与众人先饮,示意灌口汤驱寒。随后兵士从火头房奉上牛肉、羊腱子肉、女儿红酒。众人与使者温了酒,边饮酒边食肉,又有胤军南路将校嬴渊念军中无以为乐,便舞剑助兴,萧逐风拍手叫好,却只顾埋头吃喝,众将与使者饭堂中谈笑风生。此刻,小帐中不亦乐乎。 招待了使者餐饭后,马稚恩写了封密信交托使者带回吴郡,并送其出了营外,萧逐风随马稚恩送行,他手里拿着一豚蹄,津津有味啃嚼着,满嘴油腻。 “小马……马……马哥,扬州……州……州这块肥……肥……肥肉我们有……有几成把握啃……啃下?”萧逐风嘴角透着油光傻傻憨笑。 “若事成,则有八成把握!”马稚恩取出随身携带的黑色手巾来拭去萧逐风脸上油污。 “二公子,都当胤军大将了,可不能再调皮喽。” “嗯”萧逐风只轻轻应了一声,便又将豚蹄送到嘴里。 稚恩浅笑。 第十回:勾纠终身殒,魂魄伴胤旗 使者回到吴郡,将密信与帐内胤军马稚恩所言皆告知勾纠,勾纠拆开书信,只笑不语。那日,勾纠购了数十车酒,在吴郡设宴,假称为长子勾毅庆贺及冠之礼,邀了丹阳、九江二郡太守、郡相、都尉等主要郡长官来吴郡赴宴喝酒。 勾纠并吩咐吴郡第三把交椅都尉运了三十车烈酒送与那二郡兵士,在二郡守军中分发,吴郡都尉谎称:“凌冬已至,冰冷刺骨的,临近元旦佳节,将士出战在外,定思家心切,军中寂寞。为了却牵挂,吴郡太守在为长子庆及冠之礼同时,心念兵士,特地送来美酒,二郡太守等长官已到达吴郡郡府,同意兵士今日放开饮酒。一方面天气阴冷,用以暖身,一方面借酒畅快抒发思乡之情。至于萧贼方面,他等兵寡粮少,量他等也不敢贸然行动,不足为虑,兄弟们大块喝酒便是!”说完,吴郡都尉作揖,自饮一杯,一口而尽,兵士闻其言,思乡之情油然而生,纷纷抢了美酒来喝。 江干上下十余里间,珠翠罗绮溢目,四马塞途,饮食百物皆倍穹常时,而僦赁看幕,虽席地不容间也。 傍晚,吴郡太守府上一片热闹,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三郡高官集聚一堂,为勾毅庆贺,勾纠装病,称不宜饮酒,便以茶代酒。宴席上美酒佳肴,引得丹阳、九江二郡官员个个喝的烂醉,又有歌舞美姬相伴,那些个二郡官员更是赛过活神仙,将战事统统抛之脑后。 那夜,吴郡守军骁骑营中路伯长徐延恭召麾下议事,有两司马二人、标长四人、伍长十六人、兵卒百人。 “各位将士,尔等皆是随我徐延恭出生入死的兄弟。我等是北夏的兵,生于北夏,死也应为北夏尽力!而今北夏正值危难之际,萧贼猖獗,天子已派平乱大军至兖州。我等在此伐贼,太守却邀其他抗贼的二郡长官设宴庆祝!是何居心?我早听说那琅琊王对太守有恩,太守此举必是投敌叛变,这吴郡众多守将皆是太守先前任青州刺史时的心腹,当年勾纠贬官,他们也舍弃州里高位,随他来了吴郡,他们都是乱臣贼子,故意使军中烂醉,好让萧贼行动。我们是待不下去了!” “诸位兄弟,视死如归,就在今天!我等杀入太守府,斩了那太守,而后自当离了这吴郡,绕行转至兖州,入了那平乱大军,伐罪萧贼!有志者随我走,若不愿,你我各走各路!我也不惧你等揭发,我就是要斩了这太守!兄弟们再考虑一会,我先去了!” 徐延恭表明态势,转身便抄了柄铜锤向太守府方向移去。 麾下震惊,两司马杜赛彪与闵瑜、一标长吴翔、三标长李羽镇等九十人也取了兵器。剩下不到三十人难诀择,便没随徐延恭去。 徐延恭领了九十人斩了营门放哨的执戟郎中,偷偷骑马出了营门前往太守府。 此刻,太守府内众人皆醉,唯勾纠独醒。勾纠眼看时机成熟,便出府派人在城门口每三柱火把中间隔一只灯笼。 正逢此时,遇上徐延恭一行人。 “好啊!太守大人!点灯笼是作为与萧贼的暗号吗!不出我所料,你果然卖国投敌!兄弟们!为国杀贼之刻到了!趁萧贼还未与勾纠会合时杀了他!”徐延恭挥手恶狠狠地指着勾纠。 “待末将取他性命!”徐延恭身后一骑跳出。 原来是徐延恭麾下两司马杜赛彪,只见他面如鸡血,形态魁梧,胯下花斑马,提了杆亮银长矛便策马奔刺那勾纠,勾纠吓得慌忙侧身闪过,脸上却被划了道口子,步步滴血,回身想跑。可两条人腿哪里跑得过骑马的,那杜赛彪拍马提蹄,又使一矛横扫勾纠背脊,勾纠跌倒,只觉腰骨断裂,疼的趴在地上不得动弹。勾纠回首冷不丁一看,那杜赛彪也不留情,竖着又是一矛将下。 只听一声:“勾贼!受死!” 勾纠自知在劫难逃,闭上眼睛,静待那矛刺入心脏。 “毅儿,你要代爹见到北夏覆灭……”矛尖刺入勾纠身体的一刹那,这位太守流着泪想起了儿子…… “你勾纠不过野鸡无名,整个跳梁小丑而已,不敢明目张胆站出来与本太师聊聊,却上书天子参我一本?好教养!好作态!本太师贪腐又与你何干!你该死!”临死前,忆往昔,勾纠脑海里浮现出多年前太师裴忠衍面目狰狞放出的狠话…… 他,曾为青州刺史,几年来已多次弹劾太师。 只是昔日积重难返,以他一人之力,扳倒裴太师又谈何容易…… 长长叹息,将浊气从胸臆中吐尽,地上之人手指不知不觉用力抓紧了一撮土块。 “王爷,当年我放弃了一切,对抗裴忠衍,信誓旦旦地对着你说:要荡尽这天地间奸佞之气、还天下人一个朗朗乾坤——想不到如今、竟依然力不从心。” “王爷,勾纠算是报恩了!”他尽力忍着疼痛,露出最后一丝笑容。 长矛贯穿了勾纠,那鲜血染红了无情的兵器,更是溅到杜赛彪脸庞。 天色渐晚,江东又飘起了雪花…… 当夜,那杆胤字旗飘扬着入了丹阳、九江二郡,二郡守军大半喝地醉醺醺,士气低下,无力迎战…… 丹阳郡、九江郡,破! 马稚恩则率军入了吴郡,擒了丹阳、九江二郡长官,扣押军中。见太守勾纠已死去多时,召来勾纠亲信查明死因,吴郡守军中有人检举徐延恭,将徐延恭率九十人杀人逃窜之事告于马稚恩。 马稚恩稍稍安顿失父之痛的勾毅后便领了三百轻骑快马加鞭去赶徐延恭一行人。 第十一回:突遇小杀神,血染林间叶 吴郡繁华的街上,勾毅正低下头,将勾纠的尸体从地上拖起,雪水顺着他的发角流下来,纵横在苍白没 有血色的脸上。冰冷的雪水如针尖一般刺着他滚烫的脸。 “哎,勾公子,我帮你。”胤军南路大军马稚恩麾下将校乔川峰摘下兜鍪,伸出手去,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沉的,你拖不动,勾太守黄泉之下有知,必会保佑公子平安。” “走开!我能行。”勾毅没有买这个第一次相见的盟军的面子,自顾自拖起勾纠尸首。 “勾公子,看你如此斯文,怎么拉得动?”乔川峰撇撇嘴,带着一贯的大将姿态,再度伸手,替他拖起地上那具尸体,“我来!我来!” “我说过了我能行!”勾毅忽然就叫了起来,双眉倒竖,眼神愤怒倔强,“不用你管!” 乔川峰愣了一下,揉揉鼻子,把兜鍪重新带上,悻悻,“勾公子,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听到乔川峰的话,他手一颤,泪水流了下去,手上沉重的尸体又落到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马稚恩领了三百轻骑按检举者所示方位马不停蹄,一路狂奔。丑时,马稚恩率骑队穿梭于孤野郊外,终于在一片小山林中遇见徐延恭一行人。 此刻,天色昏暗,寒意不断,山林中仅有些许火把映照,显得死气沉沉。 “驾!萧贼来追了,弟兄们,快快驾马!”徐延恭听得后面马蹄声连连,倒吸了一口凉气。 “马弓手!对准那团火光放箭!”马稚恩见了前方星星火光便料到必是徐延恭一行人。 轻骑中一百名马弓手射箭过去,那些个箭来的冷峻,只听“嗖嗖”数声,徐延恭麾下已有十余名兵卒滚下马来,其中数人被惊乱的马群踩死。徐延恭胯下黄栗马后腿也被射伤,马惊鸣了一声,四肢没立稳,徐延恭连人带马也一起仰面而摔。他也不知疼痛,连忙起身,嘴里含着血吐出了一枚磕断的齿牙,鼻梁内淌着朱红,灰头土脸的,样子显得十分狼狈。 马稚恩领轻骑提了枪赶去,两方人手开始厮杀起来。伯长徐延恭抡起铜锤杀了胤军数名轻骑,两司马杜赛彪与闵瑜也随手起了兵器冲杀胤骑,一标长吴翔、三标长李羽镇见状也纷纷厮杀…… 马稚恩赶去,拍马跃起,抬手就是对徐延恭一枪,徐延恭慌忙中以捶挡下。只听一声巨响“当!”徐延恭不及马稚恩气力,被震得连退数步,站稳后便是对马稚恩坐骑一顿乱打。马稚恩勒马回转,拍了记马臀,使了一招后踢,那徐延恭防备不得,被马蹄踢了数丈,瘫在地上,隐隐发出嘶吼,吐着血沫。 杜赛彪见徐延恭不敌马稚恩,那马稚恩正要取徐延恭性命时,杜赛彪便拍马去战马稚恩。马稚恩使名枪“白江”向躺地的徐延恭朔去,杜赛彪说时迟,那时快,亮银长矛拼住了白江,打出星星光芒。 马稚恩只在吴郡军中听得徐延恭名号,却不知这等善使矛之人,便道: “吾枪下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国贼!好大口气!听好了,我是你大爷——杜赛彪!便是我杀了那勾纠!你连夜追我等,是急着跑来送死?”杜赛彪拍马当头一矛刺去。 马稚恩侧身躲过,“杜赛彪?闻所未闻,不过一个将死之人罢了!”一手舞白江回敬。 二人斗了起来,只见杜赛彪也有些本领,与那马稚恩你一枪我一矛地战了十余回合,只是这大冷天里,他斗得汗如雨下,大口喘气,脸色通红。再看那马稚恩,微微张嘴呼出了口气,又猛的一吸,脸色如常。徐延恭渐渐爬起,吐出一口血色浓痰,单膝跪地起了身来,抚了抚胸口,发觉肋骨断了几根。“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在此倒下!”徐延恭一咬牙,挺了起来,挥舞铜锤趁马稚恩与杜赛彪打斗之时,一击铜锤暗袭马稚恩胯下马来,马腿骨裂。马稚恩见马匹被袭,身体用力一跃而起,双脚向马背一蹬,双臂伸展,如飞燕般跳下马来,随后只见马匹伤了后腿翻滚在地。 马稚恩夹在徐延恭、杜赛彪二人之间,见他丝毫不惧,一手持白江指了指杜赛彪,一手给徐延恭比了个中指,“你们两个一起上!” 不愧为琅琊“小杀神”! 徐延恭与杜赛彪一齐发力,一个使锤过去,一个使矛杀来。马稚恩则以白江插在土上,闪去杜赛彪的矛尖,又借了一个惯力跳起身来,踩着打过来的铜锤,一跃便跑到了徐延恭背后,娴熟的拔出腰间佩剑,那剑锋冷酷,他一抬手,徐延恭握锤的右臂便与身体分离了。 徐延恭失了右臂,整个人血流如泉,马稚恩又快速低手一剑刺中徐延恭腿来,猛的拔出剑来,徐延恭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杜赛彪大惊,连忙去救,马稚恩双手合力执剑向徐延恭项上首级砍去,徐延恭疼的眼前一黑,听那剑锋嗖的砍来,如同听到死神宣判死亡,即将剥离性命一般,冥冥之中左手又抓起落在地上的铜锤,一锤挡去。 这一锤虽抵挡住了马稚恩一剑,却整个人连着铜锤被震飞了,撞到树上,血肉模糊。马稚恩那一击可是鼓足了劲,即使被锤挡住了剑刃,不过那惯力冲击让人不死也难,徐延恭用尽最后半口气,喉咙支支吾吾貌似说了些什么,不一会便断了气。杜赛彪见救他不及,那可是又急又恨,提矛便要与马稚恩决一死战! “江东弟子今犹在,肯为君王卷土来……”徐延恭也是条汉子! 第十二回:杜司马折损,余人向西投 月光下点点凝霜泛着银光,火光之影也不再引人注目,山林之中,弥漫着一缕缕血色腥味…… 夜色之下,花斑马之上那人赴死…… 白江滚滚汹涌…… 杀神残酷地收割着人头,滚烫的热血滴在他不苟言笑的面容上,此刻他正在狞笑…… 夜林之间,飞尘扫落叶,泛起朵朵凝霜,雾里散发着红色瘴气…… 眼珠里定格着那一刹那,如修罗恶鬼般掀起滔天大浪的白江袭来…… 矛断…… 他,杜赛彪,一个来自农村穷苦人家的汉子,自从到了吴郡骁骑营后悉心专注于本职,从未懈怠。 杜赛彪从一名普通骑卒,再到伍长、标长、两司马,他都一直牢记自己来自老百姓,一直不骄不躁,不卑不亢。 吴郡骁骑营中路伯长徐延恭也特别喜欢这名手下,因为他任劳任怨,勤勤恳恳,没有军官作风,只有一副农民出身的淳朴憨厚。 闵瑜、吴翔、李羽镇等人也很是钦佩于杜赛彪的为人处世,杜赛彪俨然成了他们心中榜样。 此刻,他的生命永远被“白江”封印在了这片充满硝烟与战火的树林…… 乡里农村,杜赛彪的家人正盼望着征夫回归…… 也许他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事就是没有回家再看一看父老乡亲们…… “赛彪他娘,怎么你家娃娃入伍去了吴郡这么久还没回乡呢?”而在另一边的乡村,农家乡亲们关心着这个走出农乡并且在吴郡显露身手从而扬名他们乡村的年轻人。 “也许,彪儿他现在正奋力抵抗着乱军的暴动,他日理万机,也是辛苦了,国家之事一定大于私事啊,肯定不能常回乡里来。彪儿参军入伍把兵当,当兵为打仗,俺这个当娘的为俺儿子而骄傲。”这个说话的老妇人说起儿子不由得感慨万千,趁旁人不注意擦了一把泪眼。 “赛彪他娘你心也真大,听说扬州那儿平乱军里都死了好多当兵的了,赛彪就算人不回乡里,也不见得他写封书信来,这么长时间了,赛彪他该不会……” 听到乡里邻居这么一说,这位老妇人也控制不住思念儿子的心情,一下子老泪纵横,放声哭了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彪儿他不会死的,彪儿一定会平安回家的,他说过会回来吃俺包的馄饨,彪儿……彪儿……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好了,赛彪他娘,你家彪儿一定会好好的,我们也相信他能平安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帮您给赛彪包全肉馅的大馄饨,庆祝赛彪这次平反大胜凯旋。” 老妇人只一昧的哭泣,周围的众人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安慰着她。此刻,乡间巷陌里路边的一朵野菊花凋谢了…… 起初徐延恭领的那九十人叛逃吴郡,经过一场厮杀过后,在杜赛彪赌上性命掩护下,八十五人以性命边退边拖住了马稚恩三百轻骑,最后仅有五人脱逃。 “闵司马,徐伯长和杜司马已战死,如今我们五人中你官阶最高,请拟定下步计略!”幸存的一标长吴翔、三标长李羽镇与两名士卒齐齐拜向两司马闵瑜。 “按徐伯长生前指示,去兖州见轩辕元帅,你们一路往西走,碰不了胤军,多些时日便能入平乱大军。吴郡中,我还有些私事未办,你们先行,待我解决了这事,便去寻你等,你们四人与我先各自散了……” 闵瑜疲惫不堪地望着城内东墙那道曦霞喷薄欲出。 我要再见她一面…… 【北夏十四州】国土州郡版图 北夏十四州国土版图: 徐州六郡:彭城郡、鲁郡、琅邪郡、东海郡、下邳郡、广陵郡 扬州十一郡:靳春郡、鄱阳郡、九江郡、丹阳郡、会稽郡、建安郡、吴郡、豫章郡、临川郡、庐陵郡、庐江郡 兖州六郡:陈留郡、东郡、泰山郡、山阳郡、济阴郡、东平郡 青州六郡:济南郡、齐郡、乐安郡、北海郡、高密郡、东莱郡 益州十三郡:蜀郡、犍为郡、朱提郡、越隽郡、牂柯郡、建宁郡、永昌郡、汉中郡、广汉郡、梓潼郡、巴郡、巴西郡、巴东郡 荆州九郡:襄阳郡、章陵郡、南阳郡、南郡、江夏郡、零陵郡、桂阳郡、武陵郡、长沙郡 冀州七郡:中山郡、常山郡、河间郡、渤海郡、安平郡、清河郡、巨鹿郡 幽州七郡:涿郡、上谷郡、渔阳郡、北平郡、安乐郡、辽西郡、辽东郡 司州五郡(司隶):河东郡、河内郡、河南郡、弘农郡、平阳郡 并州七郡:太原郡、上党郡、建兴郡、西河郡、雁门郡、乐平郡、新兴郡 交州九郡:交趾郡、九真郡、日南郡、南海郡、苍梧郡、合蒲郡、珠崖郡、郁林郡、桂林郡 豫州五郡:陈郡、汝南郡、安丰郡、弋阳郡、颍川郡 凉州七郡:金城郡、西平郡、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敦煌郡、西海郡 关外平州二郡:玄菟郡、乐浪郡 朱崖洲(海南岛)、南海七星岛 北夏附属国国土版图: 高丽国,国土版图:临屯郡、真番郡、全罗郡、庆尚郡 海攸国(琉球),国土版图:夷州(夷北郡、新北郡、桃园郡、夷中郡、夷南郡、高山郡)、南海东沙群岛 第十四回: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 胖? 如此意境,她在等他说出那三个字…… 没想到,他那三个字居然是:你胖了! “你才胖!哼!还有脸叫我爱妻!我最讨厌别人说我胖了!不理你了!”听到“胖”字,唐忻气得嘟着嘴鼓着脸。 “那这一路抱着你走,我都抱得老腰快断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是你自己虚了,看你两眼布满血丝,昨夜又干什么去了?这么久不来找我,又跟哪个小姑娘花前月下了?”唐忻挑眉,有意地撇过头。 昨夜? 昨夜,那轮弯月似猩红镰刀,吞吐着死亡气息,恐怖至极。西风卷刃,九十众,五人还…… 他沉默着,没有继续说话。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对不起,瑜子……” 看着闵瑜方才还嬉皮笑脸的,一下子就灰沉着脸,唐忻似乎意识到触及到了什么。 “也许我是错的。”他答非所问地说出这么句来。 “什么?”唐忻拥入他怀中,轻言细语。 “爱妻,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走?去哪呢?”唐忻从衣袋里掏出两枚酸梅来。 “吃吗?”她二指夹着其中一枚送入闵瑜口边,一枚自己含下。 “瑜子,最近我爱上吃酸梅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闵瑜并没有理会唐忻送来的酸梅,只是将它捏在手中。 “爱妻,说正经的,勾太守是我们杀的……” “你疯啦!” “我是北夏朝廷的两司马,不是他勾太守的两司马!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肩负起武将的职责,惩奸除恶,义不容辞!勾太守与反贼串通一气,身为北夏武将我就该为国除奸!” “北夏,北夏!朝廷黑暗,天子也昏庸无道,百姓的税收繁重,官官相护,许多平民被迫害惨死街头。反观胤军呢,进城以来分毫不取,与百姓约法三章,我想不通北夏有什么好?” “北夏再怎么黑暗,我都是在这块土地上出生的。脚踏着祖国的大地,当有人侵犯它时,我会义无反顾消灭他!就像你是我的女人,我也容不下别人欺负你!” “那么,你的女人和你的国家哪个更重要?”唐忻紧紧抓着他衣袖,眼神中透露无限期待。 “我……我不知道,难以抉择……” 谁没有情? 谁没有爱? 只有情系家国才是好儿郎吗? 军中的男儿也有情,也愿伴你走天涯,只因肩负重任,只好把爱先放下…… “那好,你走,别再叫我爱妻了!”唐忻眼神暗下来,可她并没体现出伤感来。 “跟我一起走,我爱你。” “不,我们不合适,你有你的宏伟大道,我只有我的小桥流水,你不是我要的那个人,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唐忻没有一丝表情流露。 他也知道吴郡是她唯一的家,离开吴郡,她就得舍弃千金大小姐的身份,离开养育她成长的父母,抛弃从小到大玩耍的亲朋好友,和他一路虚无缥缈地浪迹天涯。他明白她的苦衷,只是他太想和她在一起了,也许她会心软的,但此时他太过奢求爱情了…… “可是我爱你!说真的,我想娶你!” “瑜子,落叶的一生只是为了归根吗?”她看着深巷中久久无人打扫的烂叶子,不禁问道。 “也许它是为了化作春泥,这样才更护花” “那你觉得你娶了我,带我出逃吴郡,能护得了我吗?” “我……” 他欲言又止,爱情总是茫茫无期,他或许不该强求…… 他低首沉闷地道了一句: “对不起。” 她忽然与他深深相依,吻了他嘴唇,将她贴身携带的玉佩赠予他,上面存留着她的余香。亲吻过后,她又猛的一把将他推开,转过身不去看他。 “你走。从此再相见,我们只是路人。” 他很无奈,拿着她的玉佩独自走出长长的深巷,孤独的背影充斥着清晨的宁静。 他走后,她一人蹲在深巷墙角哭了起来,直到婢女憨憨地绞尽脑汁地找到了她…… “大小姐,可算找到你了,那蟊贼呢!他没对你怎么样?”婢女小心翼翼地走去扶起唐忻。 她擦住了眼泪,故意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这小蟊贼被我三下两下就给撂倒了,打不过我便逃了,哼,我说过我会功夫的,这回信了。” 婢女却发现她的眼眶淡红,闪着小泪珠,很是好奇:“那就好,可是大小姐,你怎么哭了?” “我不认识路啊,把蟊贼打跑后,我迷路了,我找不到路回不了家就想哭出来了。”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婢女那刺痛她心头的问题。 “可是……大小姐,这出口不就这一条路嘛,一直往前走便回到城中了,你咋会迷路呢?”婢女心中不解,又询问起来。 “人总有犯错的时候,对,我只是着急了,没去走。”她还是继续掩饰着什么。 婢女见再问无果,怕大小姐不耐唠叨生了气,便止住口来,默默与唐忻走出了深巷。 “大小姐,我们还去骁骑营找姑爷吗?” “不去了,回府!” “为什么?大小姐你和姑爷不是很久没见了吗?而且前面就是骁骑营了,怎么突然要回府了” “本小姐乐意!” 婢女一脸黑线,晃了晃脑袋,很是奇怪…… 是的,人总有犯错的时候。 他此刻会不会已经心死了? 他走了,可能不会回来了,也始终没有回答她那一句话: 瑜子,最近我爱上吃酸梅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一心要为国,她留不住他。她的一切都在吴郡,他也带不走她。他们曾经恩爱过,深巷中她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可是还没说出口,他的所作所为更让她大吃一惊,最终她想说的话还是憋在了心里。 一转身离开,却用一辈子去忘记。 为什么最近爱上吃酸梅了? 因为女子怀孕爱吃酸…… 他说他会爱她一辈子,她真傻,居然忘了问“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 人生是一场负重的狂奔,需要不停地在每一个岔路口做出选择。而每一个选择,都将通往另一条截然不同的命运之路。 第十五回:爱恨两茫然,相望永无期 他们在半年前相遇…… 那时,他还是刚上任的骁骑营中路二标长,而她也是一个亭亭玉立初长成的唐府千金大小姐。 偶然一次,这位标长带着二标队人马游街巡逻,唐千金也带着婢女到街上游玩。她正和婢女嬉闹着,却不知在一个转角撞上了这位走在队伍排头的标长。那时她没反应过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而这位标长挽住了她的腰,他们此刻零距离,彼此面面相觑。他露齿地尬笑了出来:“不好意思,这位美丽的小姊妹,你没伤着?” 他是如此英俊,潇洒之中带有些许诙谐,军中的男儿令她着迷。从此,她情上眉梢,心思全因这次碰撞翻撒在了他身上…… 她各处打听着、询问着…… 终于,她得知了他在吴郡骁骑营。她找到他,心中小鹿乱撞,言语青涩地表达了爱意…… 他笑了,答应了她,并在她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吻。他们在一起了,彼此相爱着,年轻的标长爱逗她来取乐,而她也喜欢陪他一起笑,她爱他。 相爱五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他们相约城中散步,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暴雨。 那夜风流过后,似银瓶乍破水浆迸,她充满着他给予的爱,那爱化作她目里相思泪…… 他也愈来愈爱她,许诺再过一个月准备好彩礼,择个黄道吉日娶她过门。可是不久,太守接到刺史命令:与胤军决战。 他作为一名标长,一名北夏朝廷的武将,不得已去了前线,没来得及与她说一段话。 第一次作战,他奋勇杀敌,立了军功,升任两司马。他非常喜悦,很想告诉她这消息,可是战争无儿戏,他尝试着不去多想,等打败国贼后娶她为妻。 谁知,勾太守勾结胤军,设计卖了扬州三郡,他气愤着!他郁闷着! 伯长徐延恭叛变勾太守,号召卫国杀贼,他当时犹豫了…… 也许,他选择杀勾太守后可能会被缉拿,即便不是这样也是在吴郡待不下去。而她,土生土长的吴郡人,父亲又在吴郡广有田产,是个财主员外郎,如果杀了勾太守,也许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爱她,想娶她,却又不想叛国,他的父亲——南溪伯闵煊,朝廷忠义之士,父亲享有爵位,报效北夏,绝不可能屈服于乱军。 他的祖父曾也当过朝廷军中的校尉,当年,常山贼寇猖獗,草寇聚集了近六万众,天子指派马荡军队与萧璟军队前去剿匪,而当时他的祖父正是马荡部下,一次与常山贼寇战斗中失利,马荡掩护萧璟而死,他的麾下也全军覆没,面对草寇的屠刀,他的祖父也是铮铮铁骨,丝毫不惧那刀劈下来,很有气魄。虽然马荡自愿掩护萧璟脱逃,而萧璟也没赶上搭救之刻,但他的父亲闵煊恨萧璟入骨,恨他的独自逃走,而导致马荡全军覆没,在祖父坟前痛斥着萧璟不义…… 而如今,他也身为朝廷军中的两司马,却难以抉择于江山社稷与美人中间,想想满门忠臣,他觉得羞愧难当。 徐延恭说杀勾太守时,闵瑜始终在握着一柄匕首,他的手心握出了汗。放下匕首,他就屈服了胤军,拔起匕首,他就战胜了懦弱,成就闵家三世忠良…… 最终,他选择独自含泪拔出匕首随徐延恭杀太守出走吴郡…… “对不起,忻儿,我可能回不到曾经了,不能娶你了……” 人生往往就是在自己最美的年华碰到自己最爱的人,而在这无情而又漫长的岁月里陪伴着另外一个人,这可能是人生的旅途,珍贵而不珍惜。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问君何时恋? 愿来世比翼。 第十六回:寒风抚烈骨,沸水温香茗 秋风起,秋叶落。寒鸦栖复惊,人生聚复散。相思相见知日,此时此景难为情。 萧逐风得了扬州三郡,简单安抚地方百姓后,派守将驻守三郡,自己继续南下。 扬州刺史姚裘韫闻勾纠献关投敌,又设计送了扬州三郡与胤军,气得是直跺脚。 “勾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你曾经也是敢与朝廷黑恶势力斗争,欲还天下朗朗乾坤的老臣,如今如此糊涂!”姚裘韫对勾纠的做法无法理解,虽然丢了三郡正在气头,不过他也曾见过勾纠义正言辞地与庙堂之上那几张虎口斗争过,那时他对勾纠也是钦佩,如今对于他的死亡也存在些许惋惜。 勾纠是一个好官,颇有正义又体恤民生,奈何生不逢时。偏偏生在北夏末年,这么一个乌烟瘴气的时代,他想国泰民安,弹劾拼掉一个裴太师是远远不够的,贪官污吏多如牛毛,天子又对此不做声张,忠臣到死永远拼不过奸佞,这也是勾纠可悲之处。 胤军起义,勾纠也用行动告诉了天下,朝政日益腐败,它已经不堪重负了,若人们要得到长久释放,必须毁灭它,创建一个全新的时代…… 直至御策六年夏,南路胤军统帅萧逐风与马稚恩等将校连日里匆匆整顿军队,犒劳三军,继而攻占了扬州蕲春郡、庐江郡。蕲春郡城域小,该郡太守誓死抵抗落得蒙羞而死,城门攻破之日,府中妻儿老小被马稚恩领铁骑绑着活活拖死,蕲春太守被扒光了上衣游街示众,最后他倍感羞辱,咬舌自尽。 庐江郡太守为人生得奸诈,见不敌胤军,便使诈降之计,企图扰乱胤军内部,让扬州诸郡有可破胤军之势。此人先前本是先帝年间科举中举的解元,在胤军应付将领质问,都能对答如流,可谓得心应手。然而庐江郡都尉降胤军后平日里样子愤愤不满,引起马稚恩关注。 马稚恩故作刁难,庐江郡太守依旧笑面相还,实则隐忍,伺机而动。而这位都尉不买他账,沉不住气,叫嚣想与马稚恩拼命。 庐江郡都尉何人?上回讲到徐延恭一行人不敌马稚恩轻骑,损兵八十五人,自己也落得惨死树下。马稚恩提枪单斩二将,此后在扬州北部郡县内传开,人人皆称叹马稚恩神威,此事也传到庐江郡来。庐江郡都尉姓徐,名承嗣,乃徐延恭本家堂兄,身高九尺九,胸宽背又厚。善使双枪,手里一杆青丝银尖枪,又一杆红缨铜尖枪,有万夫不当之勇,在庐江郡内素有双枪都尉之称。 要不是庐江郡太守劝阻他大局要紧,就看这徐承嗣火爆脾气,性格与他堂弟徐延恭相仿,还真敢提枪去杀那马稚恩。 夜里庐江郡太守府内,灯火稀疏,只二人在内窃窃私语。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庐江郡太守常以此话叮嘱徐承嗣。 “管他君子不君子!老子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马稚恩,杀吾堂弟,也就是犯了我徐家,老子必让他死于非命!今日贼人就在眼前,老子却要寄人篱下!真不是大丈夫!”徐承嗣愤起拍案。 “小不忍则乱大谋,就算你杀了马稚恩,胤军贼人可多着呢,你能杀多少?平下心来,等时机成熟,本官让他们南路胤贼溃不成军!”庐江郡太守轻摇茶具壶盖,嗅了嗅茗香,准备沏茶。 “举岩茶,产于扬州双龙洞一带。产地峰石奇异,巨岩耸立,此石犹如仙人所举,因而此处所产之茶名曰‘举岩。’”太守将茶叶散入杯中,又提着一壶开水,以悬壶高冲之势,翻盖温杯,将滚滚热水倒入杯中。 只见茶杯中茶条紧直略扁,茸毫依稀可见,色泽银白交辉,香气清香持久,滋味鲜醇甘美。 “徐兄,你我同僚,扬州能否击溃南路胤贼,关键看庐江郡了!”太守恭敬地给这位都尉奉上茶来。 点点茗香弥漫在小屋内。 “老子也不是什么斯文人,报仇只争朝夕,只要能杀了马稚恩,还有那个萧结巴!后面一路杀出重围,一切都好说!”徐承嗣不懂品茶,看庐江郡太守繁琐沏茶实在无趣,太守倒完茶,刚给他奉上,徐承嗣未等茶叶在水中挥散完全,便索性先饮了一口,只是有些烫嘴,才放下茶杯。 死士当死,当死则死。刀剑乱舞,何惧之有! 第十七回:言叶府佚闻,忆岁月往事 荆州刺史吕徽,见扬州陷入窘迫当中,不予支援,反而趁火打劫,派兵发往扬州南部。吕徽坐拥荆襄九郡,当今天子上台,扶持天子的党派中人个个颇具心机,杀老臣、夺权政,庙堂之上勾心斗角,紊乱朝纲,吕徽已经对朝廷失望透顶。 正逢琅琊王起兵,身为刺史,吕徽既不想平乱,也不想起义,欲在乱世之中捞油头。他盘算着先与胤军一南一北瓜分扬州,扩张辖区。交州本属烟瘴之地,况且天子千年都不曾去那儿巡游考察,治安紊乱,只要手里握着荆扬二州,就能捏死交州。之后见机行事,吞并北夏西南疆土,等朝廷平乱大军与胤军两方斗得不可开交正关键之时,给胤军来一刀子,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北夏气数已削去大半,不成气候,胤军打下去也得不到好处,到时候他吕徽就是只手遮天。 吕徽之野心,姚裘韫心知肚明。当初扬州起兵伐胤,写了书信告至荆州,愿共剿灭贼人,而吕徽拒绝参加。如今胤军在扬州北部一路杀向南方,荆州又兴兵从扬州南部行军东进;使扬州陷入前有狼后有虎的被动局势,处境十分尴尬。 交州,北夏人称为烟瘴之地,别驾叶皙,州府二号人物。御策五年秋,也就是萧璟起义一个月后,刺史左敬病故。左敬入土后数月过去,迫于起义军的压迫,朝廷迟迟未派官员去接替刺史之职,这位交州别驾自然而然顶替了刺史之位,成为交州首脑人物。 叶皙,北夏虞国公叶仕昭嫡长子。御策四年,叶仕昭病故后,叶皙承袭爵位,成为二代虞国公,任职交州别驾。叶皙的夫人便是扬州刺史姚裘韫之妹, 她名为诗瑶,名如其人,生得楚楚动人,不乏诗情画意之美,自小文采过人,琴棋书画不在话下,一手古筝弹得唯美动听。她又善烹调,如此女子实在是扣人心弦,众多富家子弟爱其美貌,皆求之不得。 叶皙自小与父叶仕昭习骑射,有些箭法根子,十二岁入教坊学四书五经,十五岁拜师大学士方氏,习有所成,之后便是花天酒地,好不正经。叶皙年少之时出入花楼地,醉卧美人膝,常常夜不归宿;叶仕昭见儿子不思进取,总是唠叨地劝导叶皙为人之道。 叶皙才不理会父亲的劝导,依旧我行我素,到了十八岁后,他喜欢上游山玩水。也是那时,叶皙邂逅了时任会稽郡太守姚裘韫的妹妹姚诗瑶。姚诗瑶具倾城姿色,又颇有文采,如此美人,真如画中人一般。 叶皙也是个风流人物,见过姚诗瑶后,便想与她花前月下,而后榻上交欢共度春宵。他向姚裘韫提亲,欲娶姚诗瑶为妻,姚诗瑶也非等闲女子,给他出了三个条件才答应嫁与他。 从未认真做一件事的他,这次却绞尽脑汁,日夜操劳为了达成那三个条件。终于,他用了一年时间为目标奋斗,满足了前两个条件,可第三个条件他失败了,他有些不甘心,继续努力着,无形之中他如同彻底变了另一个人,叶皙已经不再是一年前那个浪子了;这也打动了姚诗瑶,她所有追求者中叶皙是最想娶她的,也是最认真的一个,唯一一个能为她而改变自己的男人。她为之所动,答应了叶皙,想嫁给他;姚裘韫看叶皙是虞国公之子,是个士族子弟,虞国公亦是北夏英雄,想着虎父无犬子,便也同意妹妹与叶皙拜堂成婚。 俗话说女大一,抱金鸡;女大二,金满罐;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四,福寿至;女大五,赛老母;女大六,乐不够;女大七,笑嘻嘻;女大八,准发家;女大九,样样有;女大十,样样值。 姚诗瑶就比叶皙年长两岁,他们完婚之时,姚诗瑶已有二十一岁,正值桃李年华;寻不到良夫,故迟迟未嫁。而叶皙却是十九岁,近乎弱冠之年,风度翩翩;姚诗瑶与叶皙二人情投意合,渐渐擦出爱情火花。一年后,他们有了爱情的结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为以珩。 再说说叶皙之父——前代虞国公叶仕昭。叶仕昭是武将出身,本是吴地贵族,有一姊妹名安兰,父亲为北夏阳羡子叶晓江,祖父也曾任扬州丹阳郡都尉,可谓簪缨世胄。仕昭为人素有胆识,善骑射功夫,有“意气风发似韦陀,会挽雕弓如满月,亲射蛟,看叶郎”之美誉。 时南蛮进犯,仕昭参军前去抗战,时任典军校尉,经过三载击退敌军近百里。这一战后,叶仕昭的名号在南蛮国边境军队自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南疆流传“北夏军中有一典军校尉,能一箭穿磐石、二箭射蛟蟒、三箭平南夷”。 班师回朝后,经人推举,先帝封其上虞侯,领安南将军。又过三年,先帝任用仕昭为南路主将率兵三万南下朱崖洲,仕昭领命南下。不仅收服朱崖洲,还击退南疆边境琉球军,且占领琉球辖下东沙群岛内的七星岛,使得海攸俯首称臣,先帝龙颜大喜,封其为虞国公,领征南将军。 叶仕昭率南路之师下朱崖洲之时,萧璟曾是其手下一名屯骑校尉,也正是这一战,铁骑突出刀枪鸣,萧璟出名。在此提一提萧璟,他本是徐州广陵人,身长八尺,五官狰狞,容貌甚恶。萧璟家父时任广陵郡江都县县尉,生有二子,长子名璟,次子名珀,家底殷实,萧璟六岁之时被送上少林寺,习得精湛武艺,长拳短打不在话下。 弱冠之年,萧璟告别少林,下山回乡,想一展宏图,希望有所作为。年方二十二岁,任彭城经略府提辖官,任职期间因醉酒惹事,三拳两腿打死了当地一纨绔子弟,为避罪责,被迫出逃,成为通缉犯。 萧璟未来得及告别老父与兄弟,便慌忙逃离徐州,来到了江南扬州。不多时日,被扬州会稽郡上虞县县令擒获,欲将他押回彭城。押送路上正逢遇上时任安南将军的上虞侯叶仕昭,叶仕昭见此人生得如夜叉一般,样子十分狰狞,便问县令道来萧璟来历。 县令言明:“禀告侯爷,此人乃通缉犯,名为萧璟,本是彭城经略府提辖官,因醉酒杀了徐州彭城的一位贵公子,公子府上权贵,太守都敬他三分。萧璟杀人后也是惶恐,为避罪而逃往扬州。今番被衙门巡逻的衙役遇见,衙役告知小官,小官动用三十人擒他不得,又喊了二十人费好大劲才将犯贼擒获,现在将他送回彭城发落,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 叶仕昭看了眼囚车上“困兽”,便抬手示意县令止住言语,仕昭又道:“此事本将军也有些耳闻,他醉酒打死的是当地纨绔子弟,据说这纨绔平时也是欺男霸女的主,府上有些后台。萧璟杀人是有罪,自然彭城不敢赦,不过本将军听说那纨绔府上人因擒不得萧璟,便许诺若有擒获此人者悬赏三百金,却迟迟寻不得此人踪迹,便设计陷害逼迫他老爹萧县尉一家,使得萧家家破人亡。” “杀人者偿命道理自古以来都是不变的,可是为了一个纨绔逼死一府的人,未免太无法无天了!依本将军看,萧璟虽是通缉犯,大不了一命换一命,但却惨遭灭门,实在是太欺人,你再送他回彭城,那他家父老幼儿不是白白死了吗?县令大人难道只是为了那三百金而不分清白?况且萧璟一人惹祸,他父母、弟兄姊妹何罪之有?非要赶尽杀绝?本将军看他生得粗犷,颇有胆量,据你说三十人都不曾擒得住他,是条汉子,杀了可惜,本将军给他个机会留在军中,以功抵过,县令大人觉得如何?” “侯爷想的周全,小官只是一时糊涂,不是不分清白,侯爷请谅解,多多宽恕小官。只是他乃一介囚犯,本性难移,留在侯府内恐怕会对侯爷不利,再说区区一介囚犯居于侯府会被人说闲话,容小官先将他……”县令冒着虚汗,听到“为了那三百金”时脸上红了起来,样子显得有些尴尬。 “将他送到本将军府上,本将军亲自和他谈谈!”叶仕昭厉声喝下,晃了一下背后射蛟弓,吓得县令俯首抱拳作揖。 “是!侯爷。” 第十八回:天罡已落幕,地煞初旭升 话说那日之后,叶仕昭将萧璟接到侯府,亲自给他解绑,赐座。叶仕昭看他皮肤黝黑,双眼布满血丝,手心粗糙,身上遍布着刑罚伤痕,着一身血色囚衣。 这位侯爷心头一酸,心怜苦命人。便唤下人备好洗浴温水让萧璟洗去污垢,又寻了一身干净衣物给他,萧璟二话不说,洗好了澡拿了衣物就穿,心里想着不要白不要,既然被官府捉拿归案,死之前也要干干净净。 叶仕昭又唤炊房烹了一桌好菜好酒与萧璟饮食,萧璟逃亡至此已多日未进食,早已肚子咕咕叫,刚坐下便徒手抓起羊腿牛肚的往嘴里送,筷子摆在一边未曾动过。叶仕昭在一旁看他吃相鲁莽,怕他噎着了,便递过一盏酒去,劝酒润口。 这一桌餐席上萧璟如狼似虎地吃了五大碗饭,终于打着饱隔。茶余饭足后,叶仕昭好言相劝,句句透入萧璟之心,他寻思着走投无路,便投靠了这位上虞侯,成为其麾下一员。 “萧提辖,人生在世不称意,往事如同一杯酒。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本侯认为大丈夫之所以能立足天地间,全靠二字,仁与义!” 大丈夫顶天立地,唯有二字,仁义! 叶侯爷的一句话,萧璟浑身热血沸扬。声声叮咛语铿锵,萧璟牢牢记心中。 “小人是徐州广陵人氏,老父乃当地县尉。儿时顽皮,不喜读书,却爱耍枪棍,立志要以武扬天下,今后一定要有一番成就。老父见小人也有些练武天资,在小人六岁时,便送上少林出家学武,山上僧规戒律奈何不住我,照样喝酒吃肉。弱冠之年还俗回乡,临行前,少林寺方丈大师赠予小人一柄七十斤水磨镔铁禅杖。” “小人后在路上遇到劫匪,虽我一身武艺在手,却寡不敌众,为保性命,无奈入伙当了土匪。土匪头子见我武僧出身,有些功夫,便让小人当了山寨第六把交椅,从此干上了打家劫舍的勾当。但是这土匪头子看小人每次洗劫行人官吏都满载而归,怕我本领高将来会夺了他第一把交椅位置,于是处处刁难、加害我。之后小人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一日夜里趁那泼皮与强抢来的妇女榻上交欢之时,小人一禅杖将他铲死。又见那妇女赤着身子、头发蓬散地躲在一边哭唧唧,小人看她已被那泼皮畜生糟蹋,寻思着女子贞操已无,活在世上也无颜见人,便也将她一并活活铲死。” 萧璟说完,埋头又闷了一口酒,继续说道: “小人杀了土匪寨主,趁夜色漆黑,料寨中也无人发现那横尸在榻上的泼皮,便一路黑灯瞎火地逃出山寨,慌忙之下来到彭城郡。恰逢彭城经略相公比武招官,小人揭了经略府告示,打败了各路应招者,在彭城经略府当了一名提辖官。” “日子过了不久,有一日,小人因酒喝多了,见一无赖在街道闹事作恶,欺负百姓,小人眼里见不得如此恶霸,便上前三拳两腿想教训教训他。没承想酒后壮人胆,越打越来劲,将这无赖给打死了,顿时酒醒,听闻他是富家子弟,祖上也是官宦中人,小人心虚,为避祸端就逃到了扬州,岂料在会稽郡因许久未吃熟食有些乏力,到余姚县里乔装乞丐讨些吃的,却被衙门当差的识破。” “小人这不来了侯府嘛,今日多亏得叶侯相救,如获重生,今日侯爷不杀之恩,小人日后定为侯爷抛头颅、洒热血!萧家灭门雪仇,他日必让那人府里亲眷族人血洗彭城城墙!”萧璟心有感触,向叶仕昭道来身世,表明决心,决定忠于叶侯创出一番事业来。 叶仕昭为人随和,体恤下属,待萧璟如亲弟一般,任其为侯府侍卫总管。叶仕昭生有二子,长子叶皙,次子叶簪,叶侯二子见萧璟长得丑陋又身材又粗大,常常戏称萧璟为“大老粗”,萧璟也不拒叶侯家这俩小侯爷赠予的诨号,反而闲暇时逗两位小侯爷玩耍。 叶仕昭见萧璟和侯府中人融得来,见他年纪也有二十又二,已到娶妻之年,便给萧璟寻了一门亲事。虽然此女相貌平平,但贤惠倍加,素有美闻,萧璟的这位夫人就是后来的琅琊王妃,也是叶仕昭族中表姊妹。在侯府得美差与夫人这也使得萧璟忠心耿耿,誓死追随着上虞侯。 一年后,先帝任命叶仕昭为南路主将率兵三万南下朱崖洲,赐假节以令军纪。叶仕昭接收假节,领命率三万大军前往朱崖洲。叶仕昭任萧璟为军中屯骑校尉,掌管军中铁骑一千八百余众。 战场上萧璟率铁骑一路厮杀,无往不利,真是勇猛无敌,叶仕昭见他带头打仗甚是厉害,便以假节之名升任萧璟为赞军中郎将。他也学着叶仕昭那样每占一城便犒劳部下,叶仕昭之举合情合理,然而萧璟却是肆意杀虐,餐餐喝酒吃肉,节制无度,攻下一城后便强抢朱崖洲财宝、女子分麾下尽用。叶仕昭曾戒导过萧璟以仁德服人,但萧璟内心中萧府灭门仇恨不能拭去,不能理解侯爷的话语。 朱崖洲之战,凭借叶仕昭的全局指挥,萧璟的带头冲锋,耗时一年,已全盘拿下了朱崖洲。此战,叶仕昭立功,升任为征南将军,萧璟功大于过,升任为破虏将军。 琉球,北夏人称其为夷州,曾是南夏先祖们打下的附属国,南夏也就是北夏的前身。不过相比鼎盛强壮的南夏,北夏显得日益衰败,致使琉球上的统治者——海攸国开始反夏。 在交州边境,琉球海攸军处处骚扰,不断派兵来犯,迫使边境百姓叫苦不迭。叶仕昭收服朱崖洲后,一路东南方行军,前往交州抵御琉球海攸军的侵扰。 叶仕昭率兵抵达交州南部边境,安营扎寨,与琉球军战斗之时,被敌军飞来的流矢射穿了肺部,差点丢了性命,幸得医救及时,缓过了气。叶仕昭命硬,也是常年日积月累修下来的善德,竟从阎王殿走一圈活着回来了。 自从肺部损伤穿孔后,致使他哮喘连连,需日日服药,方得遏制,平日里也不得动气,否则气急攻心,旧疮会复发,不宜再带兵出征。 叶仕昭凭着衰败病体的那口坚韧气力,奋战在一线,终于赶跑了琉球侵略者,并在南海水军的帮助下航海挺进琉球辖区内东沙群岛附近,占领了东沙群岛中的七星岛,迫使琉球海攸国君王吓得连忙写书信与中原求和,年年上纳贡品。中原朝廷允许求和,琉球成为中原附属国;至此,叶仕昭才罢休,领兵回京。 一年占领朱崖洲,一年击退琉球军。历时两年,叶仕昭拖着病体班师回朝,启程之前上书天子战事捷报,并举荐破虏将军萧璟于圣上。 先帝收到东南捷报,喜出望外,设了酒宴恭迎大军凯旋。酒宴开始之前,先帝召集朝中文武百官,又唤来太监宣读诏书:封夏军南路主将叶仕昭为虞国公,世袭罔替,在府上安享清福,升任夏军南路破虏将军萧璟为左将军。 酒席上叶仕昭因伤了肺部,不宜饮酒,便以茶代酒,辛辣过激羹肴他也未动,只吃着清淡食物维持体安。萧璟则与先帝喝得烂醉,各自吹牛,从开天辟地吹到天下一统,从上九天揽月吹到下五洋捉鳖,两人情投意合,竟在席间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百官见了大为所惊,唤侍卫前去拉来萧璟,先帝大斥,屏去侍卫,继续与他饮酒胡言。 “小老弟,朕封你个兰陵侯当当如何?我们一起征服高丽,然后去打他狗日的东瀛贼国,让东瀛美女都怀上中原种子。继续北上,斩尽夫余人,一把火烧了北荒大草原。辗转西域,打得它西羌狗儿子嗷嗷叫!最后去把狗日的南越犬儿赶回狗窝!”先帝那日喝的醉醺醺,稀里糊涂乱说一通,就连平日里很少说出口的粗鄙之语在这会说的句句都是,还时不时搭搭萧璟的肩膀。 先帝醉酒胡言乱语,但自古君无戏言。叶仕昭见此,也是显得十分尴尬,一面唤下人配醒酒汤,一面劝二人罢酒。看着萧璟,叶仕昭也是叹了口气。 “他娘的!老哥说的真是妙计,我萧璟依老哥的,就这么干了!我们的组合就是天下第一!他娘的,我们天下无双,看看还有哪个鳖孙敢与我中原为敌!”萧璟亦是酒后失言又失态,高兴地跳起舞来,好似一只猩猩,那舞姿胜过猢狲作把戏,他一跌一撞地立起身来回复先帝的话,群臣看着这俩活宝个个仰头大笑,颇具诙谐之感。忽然,两人相视一笑,竟醉酒当歌起来…… 那夜天空星辰中天罡群星黯淡,地煞群星明亮…… 星月沉寂在众人欢笑当中。 唯有歌声朗朗。 小小儿郎,烦恼真多,遥望四周,烽火起…… 第十九回:将军满赤心,帝皇却无情 自古君无戏言,酒宴隔日萧璟被封兰陵侯。叶仕昭认为萧璟虽面相看似凶恶粗鲁,肚里却怀凌云壮志,有将帅之才;便将萧璟举荐于先帝,自己则心系北夏东南边境民生,便上书天子说身体不适久居北方,怕得了风寒加重病情,请求先帝让他去往温暖的交州南海郡安居。帝允之,叶仕昭携府上亲眷、家丁向南行。 临行前,叶仕昭最后一次会见萧璟,敦敦教导。 “侯爷,萧璟送送您。” “萧提辖,这两年你随本侯占朱崖、击琉球,可谓生死与共,且当初吾撮合表妹于你,就是看你有一股子胆略气概,你与吾表妹合得来,自然也与本侯情感深。如今本侯就要去南疆养老了,一方面这身体恐怕受不了北平的那嗖嗖北风;另一方面本侯要坐镇南疆,好好看看我们携手保卫的土地。” “当今皇上性格亲和,他也挺看好你的,你留在京城要继续为国效力,让兵士们都以你为荣。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仁义道德,你如今已领略了义,却没学会仁,虽然现在你前程一路风光,但为人不仁将来也会吃苦头的,本侯希望你能善良。本侯觉得你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吾表妹嫁得如此夫婿,也是好事,祝你们好运,本侯在交州静听佳音,表妹夫。” 萧璟有些不舍叶仕昭离开,他今天能成为朝廷左将军,封爵兰陵侯,其中虽然他本领出众,但更多的原因是由叶仕昭一手带起来的。方才,他第一次喊他表妹夫,他心里真是喜悦,但隐约有一丝忧伤。故人南离,京都又无靠山,他作为新秀之将,难免有些不适应。 “有缘千里来相会,表舅子。” 萧璟目送叶仕昭远去…… 秋雨连夜悄入京,幽辰送客燕山孤。 南疆北都相问候,两肝赤胆千里缘。 萧璟在职左将军之时,先是与时任右将军的马荡剿灭猖獗一时的常山贼寇。虽歼敌六万余众,但朝廷军也牺牲惨重,右将军马荡与麾下诸多将校军官英勇就义。剿灭常山贼寇也是不易,多年的苦战,终于得了胜利,这一战成就了萧璟的荡寇风云。 此后,在先帝的支持下,萧璟东征西讨,先后击破高丽玄菟郡、乐浪郡,驻军二郡,高丽不敌夏军便死守城门;萧璟又遣帐下将士日夜叫阵,高丽国土失了二郡,又被夏军威胁,高丽国王寝食难安,整天提心吊胆的,人也日渐消瘦。萧璟不断来扰,使得高丽国王一听风声鹤唳便惊得草木皆兵,魂魄都快吓去三分,最终他畏惧于夏军威胁,向夏天子俯首称臣,纳贡献宝于中原。 萧璟率军剿灭常山贼寇又东平高丽,劳苦功高;先帝甚为大喜,见萧璟如见昔日叶仕昭再现,连连称赞萧璟为栋梁之才,又升其爵为琅琊公。萧璟领兵回京当夜,先帝便私设酒宴,与萧璟把酒言歌,暗自称兄道弟;二人似多年前在宴会之上,把牛皮吹的昏天暗地。 后有凉州两郡太守意图谋反,刺史坐视不理。先帝发怒,调兵西行,萧璟奉命率军入凉,将二郡太守分尸,随后屠城;他用这种过激方式将二郡之人的血以儆天下。萧璟做事素来心狠手辣,毫不留情;他平生只服两个半人,一位是叶仕昭,另一位是马荡,那半个就是先帝了。 托了虞国公与先帝的福,萧璟仕途上如鱼得水,官至骠骑大将军,位居武将之首,那可是身份无比显赫。之后,南越(南蛮)又犯,先帝再次命中原引以为傲的萧璟前去。萧璟率萧家铁骑冲锋陷阵,两军阵前首当其冲,将南越打得支离破碎,夏军逐渐占取了南越部分版图,南越一退再退,只得缩首于中原西南角落。 先帝将攻下的部分南越版图分归于益州,自此琉球、高丽皆称臣纳贡,南越已成丧家之犬,那口尖牙已经稀数被拔掉;至于西羌,也是不敢动中原一分一毫,而北荒则跃跃欲试,在关外骚扰北夏边境,却无功折返,徒劳而已。萧璟盖世之功,先帝无以为赠,只得授勋上国柱,升爵琅琊王,领封邑琅琊郡,当时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萧璟前往琅琊郡之前,先去了一趟彭城郡。他将当年逼死萧家的那一府权贵人家个个套上麻袋滚滚打死,然后烧开一大锅沸水,将府上男丁尸体绑一块煮了;女眷则砍去首级,然后将无头尸体挂在彭城城门口的墙头。萧璟用仇人府上男丁煮熟的尸体与女眷的头颅祭奠了亡父与亡弟的在天之灵。 先帝平生最喜爱大皇子(当时的太子),大皇子虽然碌碌无为,性格却仁慈至善,先帝认为将他立为太子,将来一定能再创盛世,而二皇子(当时的辽王)能征善战,却富有心机,为人狡黠,不讨先帝喜欢,但先帝又不得不佩服辽王,他是所有皇子里最有成就的。先帝老了,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了,他倒在龙榻上,思考着什么…… 先帝驾崩,人人都以为太子会登基,然而事情却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京城传言:太子居然结党营私,欺骗百姓,先帝废了太子并将他和其党派诛杀于帝宫,辽王带出了先帝遗诏,并宣布登基为帝……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陷害,太子碌碌无为,甚至有几分懦弱,待人待事都规规矩矩,从不骄躁,怎么会鱼肉百姓?辽王登基的诏书传布天下,自然在琅琊郡的萧璟也听到耳朵里,先帝何人?他萧璟最清楚不过,偏偏在先帝驾崩时太子被赐罪,这未免太荒诞了。 萧璟自打就不看好辽王,今番新帝上台,百官在议论他,百姓在吹嘘他。在萧璟眼里,新帝不过就是一个杀兄弑父之人罢了,他毫不给新帝面子。 新帝登基,底下确实哀声载道,庙堂之上一些倚仗先帝的顽固老臣竟大胆批判着他,他是皇帝,但他曾经也是名将军,噎不下这口气,上台后一通乱杀,把那些老臣几乎屠杀殆尽。 新帝在朝中口碑不好,百官不敢亲近于他,他也明白需要找个支持他的大臣,于是他想拉拢曾经先帝亲封的一字并肩王——琅琊王萧璟,赐了萧璟世袭罔替,然而萧璟只简单谢过这位皇帝。新帝不肯罢休,又听信太师裴忠衍的建议:将年幼的小公主赐婚于萧璟的长子,要求萧璟护送长子来京城完婚当驸马爷。 对于天子赐婚之事,萧璟不好推辞,却又不想冒险。无奈之下琅琊王妃冒死进京当面拒绝,岂料返程时身死他乡,这让天子不敢再对王府盘算心中的小九九,萧璟恨由心生,干脆听调不听宣…… 新帝上台,年号御策,在他上台的五年里,各地都不服这个杀兄弑父的天子,纷纷起义来挑战皇威。此时的新帝面对天下大乱也很是无助,他意识到如今的北夏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北夏,而他也不是曾经的辽王了。 萧璟当时早有反心,但他却是御策五年才起义。 御策四年冬虞国公叶仕昭肺疮复发,病薨…… 时任交州别驾的叶皙继承虞国公爵位…… 动气伤身,伤身呀! 御策五年春,新帝欲刺萧璟于琅琊,以免琅琊王也跟着起义谋反,但他失败了,刺客行刺未遂被捉,萧璟并没有立即反皇帝,却在哀丧…… “叶侯,你说过要为北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萧璟铭记在心,可如今北夏变得丧心病狂,已经走火入魔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要降伏这魔头,还天下一个太平!叶侯若泉下有知,请见谅!萧璟给你吊丧半年,半年后莫要怪萧璟对北夏不仁,我也是逼不得已而为之……” 小半年后的秋天,琅琊王萧璟起义! 第十三回:深巷话思念,有情终相见 清晨,马稚恩回到城中,带回了八十五个鼓鼓囊囊的朱色布袋…… 太守府内扣押的丹阳、九江二郡长官酒醒了,一个个泪涕泗横流地匍匐跪在马稚恩跟前,哀求着,悔悟着…… 马稚恩漠然,一字未言地走出太守府去,只听府内传来杀猪般惨叫…… 江东三郡百姓久久压迫于朝廷苛税,见起义军入城来约法三章,各郡民心都向着胤军,无人说辞。那日清晨,三郡百姓户户张灯结彩为萧逐风、马稚恩等人庆祝打败了强势逼人的朝廷军。 唐忻,一个生于吴郡的员外郎家的大小姐,此时也领着一名贴身婢女上街去看热闹。 唐大小姐与婢女走在街上,见后面跟了一个头戴斗笠蒙面之人,不由加快脚步。 “ 大小姐,后面这人怎么老跟着我们,恐怕是个盗贼。”婢女时不时瞟了后面这位不速之客,显得忧心忡忡。 “这世道,胤军刚收了吴郡,便有小小蟊贼天亮出来趁火打劫,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本事。别忘了,瑜子可是骁骑营中路两司马,我还跟他学过两招武功防身呢!”唐忻提到“瑜子”二字,心里开始萌发悸动。 “对了,前面快到骁骑营驻地了,能见着姑爷了!让姑爷抓了这小蟊贼!” 婢女一番话,让唐忻对心里头那位“瑜子”的烈焰烧得更急切。自从吴郡与相连二郡抗击胤军以来,唐大小姐就未曾与心头住的那位姑爷相见。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多少日了,唐忻此刻那小心脏跳的砰砰作响。 正当唐忻美好遐想时,那戴斗笠的蒙面人迅速奔了过来,一把搂住了唐忻,吓得婢女大叫了一声,一屁股扑棱坐在了地上,捣鼓了几次都没坐起身来。唐大小姐也心头嘎登一下,便见到那蒙面人一手抚她肩上,另一只手托了她身后腿关节。那人双腿只用力一蹬,便纵身跃至低墙,顺着曲折狭小的胡同不见踪影,身手似乎了得。 婢女屁股摔得开花,正疼着爬不起来,眼看大小姐被贼人劫走了,那可是哭爹喊娘一般,眼泪齐齐往下流,她着实哭相十分难堪,引得街上冬日吃瓜的群众们围观。 唐忻被蒙面人抱着又是跳又是奔的,路程跌宕起伏,吓得眼睛都不敢眨巴。 “你放我下来!你这蟊贼!我……我……我可会功夫的!”唐忻哆嗦着,含着哭腔。她想伸手握拳去捶蒙面人胸口,却又怕从他怀里滚下来摔坏身子。 蒙面人抱着唐忻行至一处无人的巷子里,把她放了下来。他擦了把热汗,眼睛便盯到了方才在抱唐忻时慌忙中扯乱了她的衣带位置,此刻若隐若现,这般姿色甚是令人想入非非。 “好色之徒!”唐忻双手护住胸来,羞红了脸。 “小娘子,有些姿色,不如……”蒙面人晃晃悠悠走去,刻意用低沉含糊的口音说出挑逗之语。 “你这等人作奸犯科!臭不要脸!”唐忻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却撞到墙。 “你不要过来!你要干什么?再走一步我就对你不客气啦!我会功夫的!”唐忻急得蜷缩起来。 “你是指哪方面功夫呢?床上床下?”蒙面人放浪不羁地笑道。 “再过来我就喊出来啦!”唐忻如待宰的小绵羊,看着虎口离自己越来越近。 “随你喽,你喊。这儿离城街偏僻,少有行人,我看美人你姿色不错,喉咙喊破了就不好了。我呢,也不想干什么,只想吻吻你的樱桃小嘴。”蒙面人走近了,一手撩了撩唐忻脸颊。 “我可是唐家的大小姐,家住城头员外府,家财万贯,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银两,包你不愁吃喝,求你别劫色好吗?我是个有夫之妇,你可怜可怜我。”唐忻闭着眼睛,用力护着胸,全身紧缩在一块。 蒙面人笑着揭开围巾。 “爱妻,为夫要亲你一口都不可以吗?”蒙面之人恢复正常口音。 唐忻一听,被惊住了。抬头看去,眼前之人生得剑眉星目,眉下暗藏着锐利如膺般的眼神,配在一张宛如雕琢般轮廓深邃的脸庞上。 她看到这张脸,目光里掩饰不住那思情,瞬间眼中便透着点点泪珠,“哇”的一声抱住了他…… “闵瑜!你有病啊!吓我!很好玩吗!”她依靠在他怀里,握拳连连捶着他胸口。而他一手轻抚她背梁,一手缕着她那头秀发…… “爱妻,为难你了。” 他目光转到唐忻脸上,伴着清早晨光,唐忻舒雅宁静的脸颊映出别样风采。此刻,他越觉得她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闵瑜吻了她嘴唇,她脸上渐渐泛起晕红,两人紧紧拥在一起。很快,双唇温润了。 一阵亲吻过后,唐忻含情脉脉不得语,羞红着脸,两眼直勾勾望着闵瑜。闵瑜与她点头轻触前额,嘴角往上扬了一丝。 情侣二人对视许久…… 终于,闵瑜先开口散动了安静而甜蜜的涟漪…… “爱妻,你胖了。” …… 第二十回:青丝配红缨,白江断恩仇 故事回到御策六年夏,扬州局势紧迫,州北有胤军来侵,州西有荆州军南犯。姚裘韫骑虎难下,扬州十一郡,接连失了吴郡、丹阳郡、九江郡、蕲春郡,庐江郡虽诈降胤军,但此时谁知荆州不怀好意,庐江郡也难保落入敌军手中。北夏十四州,益州疆域最大,共十三郡,其次便是辖十一郡的扬州了。 如今乱世当中扬州南部五郡被胤军占得,朝廷方面扬州只剩六郡支撑着残局。姚裘韫万般思索后,令各郡死守城门,抵御胤军与荆州军的进攻,然后召牧府官僚议事,决定派轻骑百八里加急快马加鞭带信于交州牧府请求支援。交州牧府中第一把位置空缺,位居第二把位置上的别驾叶皙收到信件,令交州参军事高瑄率兵三万突袭荆州,自己亲率交州叶家军直奔扬州解围。 交州参军事高瑄率兵出其不意,从扬、荆、交三州交汇之间半路杀出,击退出征的荆州叛军,荆州短期内不敢贸然行动。姚裘韫等到叶皙大军赶到,守住了扬州最后的疆土,也解了他心中燃眉之急。为联合交州抗击胤军,姚裘韫将扬州余下的六郡都分归交州牧府统辖,他则在左右辅佐他的这位亲妹夫。 前代虞国公叶仕昭给长子叶皙留下了八千亲卫军,它属于交州精锐部队,也被称为叶家军,它的指挥权传了两代,叶家军里的兵士个个都是能以一敌十的搏斗好手。叶皙手下有南疆五虎将,个个本领突出,此次率军支援扬州,便带了五虎将其中的三员与五千叶家精锐军,加在一块就凑足了交州人马七万众赶赴扬州。 叶皙令高瑄继续抗击荆州军队,交州部署重兵把守,自己则留在扬州与庐江郡太守里应外合,一举击溃了蕲春、丹阳、吴郡三处的胤军,南路胤军被迫退回九江郡。 当夜胤军溃逃,庐江郡都尉徐承嗣报仇心切,急急追赶胤军,终于在离九江郡三十里处的边境上碰面。徐承嗣欲劫杀胤军,穷追不舍,胤军只得兵分两路,马稚恩掩护萧逐风先撤退,自己率兵殿后抵御徐承嗣。 两军相互冲杀,徐承嗣则与马稚恩单打独斗,各自拿出平生所学武艺。混乱的两军阵中,只显眼地见到二将在打斗,庐江双枪都尉与琅琊小杀神一决雄雌。 徐承嗣持双枪飞身跳马跃至马稚恩胯下马背上,先使青丝银尖枪朔去,马稚恩侧身躲过。马稚恩一掌撑马背只“呀”地一声便站起身来,一掌又抽出白江还击,徐承嗣以红缨铜尖枪抵住白江刺来的锋芒。 “马儿!可认得庐江双枪都尉徐承嗣否!”徐承嗣舞着双枪,向面前马稚恩大呼。 “吾马家名将之后,屡世将校,岂识你这个无名无姓的村野匹夫!”马稚恩挺枪而战,冷不丁蔑视一句。 徐承嗣大怒,二枪并举,来杀马稚恩。 马稚恩也不甘示弱,与他在马背上斗了二十回合。斗到马匹滚翻,二人才相继跳下马去,翻滚一段距离后,二人同时站起,又拼杀过来。 “马儿受死!那日你杀吾堂弟延恭,今日老子必血刃了你这贼人,用你首级来祭奠延恭!”徐承嗣率先一枪刺去。 “你们姓徐的都爱送死吗?”马稚恩拨开枪尖,虚身闪过,迅速朔去白江。 “呸!恶虎食马!老子乃庐江猛虎,今日必是你死期!”徐承嗣另一枪如蛟龙出水,与白江尖头刮开,打出丝丝火花。之后他又双枪齐出,如同两颗恶虎獠牙咬去。 “哼,真以为得志猫儿胜过虎了,我看是你今日死在这马蹄子下!”马稚恩则以一记横扫千军打散徐承嗣两杆枪枪头。 “马儿!有两下子!难怪延恭不敌你,但是老子这双枪枪法无坚不摧,你要想胜我,难之又难!你觉悟!” 徐承嗣的四个枪头的双枪几乎可以说是纵横天下!可以克制绝大多数枪法,直到现在都无人能破。 “在你之前也曾有人用两杆枪挑战我,也对我说过相同的话,不过他已经在土里好多年了,要不今儿我就送你去地下和他交流交流双枪枪法!” 徐承嗣的双枪也在扬州被评价为江东第一,但实际上没有那么恐怖,只不过很有特点,被摸清后就很被动。马稚恩与他的决斗之中也逐渐摸索到了一些门路来,却也不敢断然进攻,要说单枪打斗技巧的造诣上马稚恩称第二,恐怕也只有此刻任北夏平乱军副帅的轩辕轲与那兵部左侍郎吴天策敢抢这第一的名头,但在这双枪技艺上他研究尚浅,恐怕吃亏。 “气死我了!老子今日杀不得你便自废武功,折断双枪,从此隐居山野,誓死不回扬州,一生不再出山!” “好!我今日要是败于你枪下的话,白江便送给你当烧火棍,然后自己割下头颅给你当尿壶!” 二人皆赌上誓言,单枪真的能破双枪?双枪又真的天下无敌了? 这是一场枪与枪之间的对决,白江单枪对决青丝、红缨双枪…… 到底,谁被将军了,哪一方满盘皆输?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第二十一回:观二虎相残,闻三枪拍案 时逢朱明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此刻,在夏日的这片夜色中,头顶上却是满月景象。 枪尖的寒光被马稚恩护心镜闪亮的白光一映,发出一片火花。马稚恩陡然感触到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正向自己前心扑来,这时他手中白江长枪正和徐承嗣的青丝银尖枪相交,要向前推进一寸都是艰难之极,更不用说变招回枪来拼徐承嗣另一只手里的红缨铜尖枪。 徐承嗣挥着红缨铜尖枪向马稚恩头顶劈来,马稚恩横举白江长枪,用力一推,把红缨铜尖枪挡了回去。而后马稚恩手腕一转,向徐承嗣小腹竖枪刺去一个,怎料此人武功了得,用青丝、红缨二枪撑着地奋力一跃,跳到马稚恩身后,稳稳落地。就着落地时的缓冲蹲下,一招冷枪向马稚恩的小腿刺去,马稚恩一转身,持白江由下往上一挑,挑开徐承嗣的一枪,枪头尖锋忽地转而向徐承嗣脖颈挥去。 徐承嗣不慌不忙,不断转动手腕,架开马稚恩又快又狠的枪,并不断向后迈步。马稚恩察觉此人内功深厚,持枪的虎口被震的发麻。若是旁人看了只以为是马稚恩在进攻,实际却连接招都有些手忙脚乱。 一阵风吹过,徐承嗣陡然抬手,马稚恩立刻全身戒备,屏息地盯着徐那两杆枪的出入。 只见徐承嗣把青丝刺去,马稚恩横枪挡在脸前,那两枪发出怪异的声响。红缨又一次抬起,嘎然划破了寂静,听得人心为之悸,血为之凝。 马稚恩突然大喝一声:“有意思!”? 只见马稚恩铠甲被红缨铜尖枪劈开,刺伤皮肉,流下滚滚朱红,滴滴鲜血落在黄土上,那血顺着徐承嗣的枪头往下淌,此时红缨显得更鲜艳透亮。 随着那声响,马稚恩动作矫捷得像是在黑暗之中闪电似移动的怪物,挥洒着鲜血的他左手抓住嗜血的红缨,右手中的白江冲向徐承嗣。 撕杀再次开始,黑暗中只见长枪挥动,迸射出夺目的凶光,每一次枪尖的光芒一闪,都有血珠喷洒,随着血珠四溅带着血花,四下飞溅。 混乱之中,马稚恩身上披着的铠甲击穿掉落,胸口与臂膀上早已是伤痕累累。对手精湛的枪法技艺和矫健绝伦的身手,让马稚恩无从招架,徐承嗣的招式实在是无懈可击。 约莫半个时辰,响起一声如同干匹布帛一起被撕裂似的声音,马稚恩再次退去数步,荒凉地黄土地上,全是浓稠之极的血,在星月微光之下,鲜血泛着一种异样的红色?。 双枪再次使来,马稚恩只道是棋逢对手,不敢出枪去接,忙向旁边避开,不料徐承嗣跃步玲珑,在半空中一扭身,扑的一枪刺在马稚恩背上。月色下那滴滴鲜血看得一清二楚,徐承嗣这双枪技法连得炉火纯青,在马稚恩背上、胸前、脸上、颈中、臂膀处处留下了伤痕。 马稚恩双手急抓,可是白江出手虽快,徐承嗣的青丝更比他快了两倍,他每一下反击都落了空。徐承嗣正得意,青丝红缨如同双龙出海一般,让人畏惧,马稚恩虽身负重伤,手中的白江却依然犀利,未曾乱打。徐承嗣仍是舞着双枪游走不停,长久的打斗让马稚恩似乎看出了一点端倪。 徐承嗣所使双枪,虽然枪头多,但攻击距离就短了,单枪虽然枪头只有一个,但攻击距离长,在对阵的时候,单枪要破双枪,就要在双枪齐刺的时候握着枪尾向前刺,这样一来使双枪的就不得不防御。 马稚恩显然也找到了双枪的破绽,徐承嗣每一次的攻击马稚恩都看在眼里,之前他的血并不是白流的。马稚恩于心中默念:双枪发,单枪扎;双枪不发,单枪拉;一字崩枪法,敌人败后必定扎! 一拨二挑三平杆,二人又斗了十余回合,徐承嗣使出双龙戏珠的招数向马稚恩打去,马稚恩则飞枪对准徐承嗣标去。 徐承嗣被白江贯穿肋部,伤口的肋骨折断,一条白骨已裸露在盔甲外边,他步履蹒跚,最终倒在地上,先前那股劲儿现在浑然使不出,嘴巴里不断有鲜血流出,边上胡须已经染成朱红。白江立在他身上,如同胜利者的旗帜屹然威风。 江东第一枪,青丝配红缨,堪称一绝,曾经打遍天下无敌手…… 白江断却世间百态恩仇,只要出枪后从未是白刃收手…… 徐承嗣倒在地上,这时的马稚恩也被双枪刺伤腹部。此刻,他正一点一点摸索着脚下道路,跌跌撞撞走到徐承嗣面前。 马稚恩的身体也支撑不住那青丝红缨摧残的巨大负荷,扑腾半跪在地上,他却一手硬撑着地,另一手抽出插在徐承嗣身上的白江,作出抬枪姿势,似随时将要一击刺下的样子。 徐承嗣伤了元气,此刻肋部喷着血沫,嘴里也吐血不止,他手指微微动弹,想要去抓掉落在一旁的青丝银尖枪。只是那杆青丝银尖枪虽近在咫尺,可想够到它却如登天涯海角一般困难。 但在这最后至关重要的一刻,马稚恩没有给予徐承嗣最后一击,而是甩掉了手中的白江,他双手撑地,摇摇欲坠。他眼里开始恍惚,嘴里只含着一口欲喷将出去的血,喉咙有气无力,望着地上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徐承嗣模糊身影,他脆弱地说了三个字: “你输了!” 徐承嗣也是逐渐意识浅化,眼神慢慢飘浮。虽然马稚恩并没有夺他性命,可徐承嗣的手在马稚恩将要落枪之刻已经够到了青丝银尖枪。 只是马稚恩精疲力竭,未刺下就已经乏力,连枪都举不起来了。而徐承嗣紧紧抓着青丝银尖枪,硬是拨不动枪杆,心里却想着跟马稚恩同归于尽。 最终,马稚恩甩开枪去匍匐在地上,徐承嗣的手指也是一根根地松开了手中的青丝银尖枪,望着满月当空,星辰密布,他缓缓合上了眼皮子,身体一动不动,只有些微弱的呼吸。 白江、青丝、红缨,这三把枪混杂着人血掉落在二人附近…… 马稚恩随后扑倒在地上,眼皮也在不断上下眨巴着,似闭非闭。他惺忪的眼珠里在黑夜下略过一丝闪光,映衬出了一个人影,他朦胧地看见一个身穿黑衣的小孩儿坐在那个人影的肩头上向自己奔走过来。 “父亲……” 第二十二回:剑平天下事,无愧有悔人 马稚恩晕迷过去,他那模糊的意识里,展现出了一幅幅画面…… 十五年前的右将军府,一个身披黑衣的幼学小儿正在操练着后院中的兵器。 他挑了一把长剑,挥舞如风。 一位将军模样的中年男子抚摸着胡须,坐在后院的摇椅上。 “稚恩,你为何要习武?” “为了成为万人敌!为了成为和父亲一样的大将军!” “大错特错。” “那么父亲,习武之人若不是为了成为以一敌百的盖世英雄,那为何要习武?” “此剑抚平天下不平事,此剑无愧世间有愧人。” 当年的左将军萧璟也曾夸这位中年男子:右将军平生不好斗,为好解斗。 十五年前,右将军马荡与左将军萧璟奉命进山剿匪。常山一带,贼寇猖狂,聚众打劫,无恶不作,当地官兵死伤惨重。朝廷军队进常山之时,那贼窝已招揽匪徒近六万众,山寨猖獗之时贼寇已超六万,听到朝廷派兵征剿,吓跑了一些,但仍有近六万的响马。 常山匪寇大统领王正龙,曾经也是北夏的一个杂号校尉。世态炎凉,当时的军阀与强盗无异,王正龙也是被军中奸人所害,落草为寇。王正龙手下有六方支寨头领,每人多多少少掌寇人马五千到八千众,而王正龙主寨则掌寇两万众,他们七人起了个名头叫七星聚义,常年在外横行霸道。 王正龙辖下第一支寨头领兼山寨总军师——朱文,曾是私塾教书先生。朱文祖上本是书香名邸,他也是乡里那年童试第三名,中了秀才,因与乡中一权贵人家有隙,那家的人贿赂了乡里主考官,致使朱文连考三届乡试都是失利,中举无望。来办私塾教书之时与时任杂号校尉的王正龙相识,真是秀才遇到兵,不过二人不是有理说不清,是志同道合,朱文称赞王正龙此人豪爽,有侠士风度,王正龙认为朱文儒雅聪慧,腹里多谋略,奈何不得重用。 之后王正龙被奸人所害,在朱文帮助下二人都落草当了匪寇。王正龙当了山寨头子,自称山寨总兵都头领,而朱文山则寨掌管机密事宜,任为军师,在山寨威信中排行第二,居正中寨。 第二支寨头领兼山寨马军统领——许山阔,绰号“许灵官”,常山本地人氏,原是常山郡郡府中的一个枪棒教头,因其妻子与常山郡都尉私通被许山阔捉奸在床,一怒之下拔刀将二人砍死,最终走投无路被逼上常山落草,尊王正龙为梁山寨主。 许山阔参与了常山众多反朝廷围剿战役,击退官兵无数,拉拢了山寨周边大小势力,屡立战功,为山寨的壮大立下汗马功劳。常山大聚义时,排第三位,位列马军统领,把守正东寨。 第三支寨头领兼山寨步军统领——笠霆,因其性如烈火,故而人称“暴雷彪”,祖籍并州上党郡。善使一对双刀,本是冀州巨鹿郡提辖,攻打常山时,因中王正龙的计策,被俘后无家可归,只得归顺。自上常山后,笠霆凭手中双刀,数有功纪。常山大聚义时,在常山排行第四位,又被封为常山步军统领,把守正西寨。 第四支寨头领兼掌管钱粮头领——秦青怜,绰号“青姑娘”,是常山唯一的女匪头目。她本是常山山下秦家庄秦太公的女儿,与陈家庄的陈元俊订亲。陈元俊苦读圣贤书为了将来出人头地,他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后来因为进京赶考缘故,他未来得及与秦青怜完婚,但已有男女肌肤之亲,秦青怜也深爱着陈元俊,她未婚先孕,忠贞不渝等着他,陈元俊也发誓中了进士便回来接她享福。 陈元俊进京后考取了功名,而且连中三元,皇帝大喜,对如此人才也是爱不释手,询问陈元俊可曾娶妻,欲将公主许配给他。陈元俊面对帝皇赐予的国戚姻缘动了恻隐之心,他为了权利背叛原配,当上了驸马,那时的爱情早已支离破碎,誓言也如同儿戏一般抛之脑后。 秦青怜苦苦等了这位如意郎君三年,此时陈元俊与她的孩子已经出生,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孩子,看见孩子就像见着了陈元俊,孩子便是她对陈元俊唯一的牵挂。 三年后,秦青怜听闻陈元俊在京城当上了大官,于是带着孩子去寻夫。结果,陈元俊将她置之门外,不认这糟糠之妻,秦青怜苦苦哀求,屡次求他,陈元俊依旧置若罔闻,甚至派家兵暗杀这对母子。 秦青怜背后被驸马府的家兵砍了一刀,索性当时只是晕了过去,家兵以为她被砍死便直奔孩子过去,秦青怜亏没有伤到要害,逃过一劫。但是她的孩子却活活被家兵掐死,等秦青怜醒来,再去看那孩子之时,他早已脸色苍白,失去了原有的红润,脖子上一道深深青紫色掐痕,身体冰凉。 孩子本是秦青怜唯一的精神支柱,如今孩子被他亲爹给害死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真是禽兽不如,秦青怜对陈元俊也是由爱转恨,上了衙门告发驸马杀人。 然而衙门官老爷面对陈元俊这位金科状元且是驸马的大官有些无从下手,加上公主殿下往衙堂侧边一坐聆听审问,这位官员更是手足无措,生怕丢了乌纱帽,之后此事不了了之。 这位官员也是畏惧权贵之人,不敢惹皇亲国戚,还鞍前马后反倒给罪人说辞,种种遭遇让秦青怜感到人世凄惨,自身得到了极大的侮辱。她决定回常山郡秦家庄拜别老父,随后找个无人之境自杀,了却这悲惨人生。 拜别父老后,秦青怜也说去哪儿,只奔常山山林中选了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王正龙正逢此时途径树林,见秦青怜生得秀丽,年纪轻轻便如此轻生,可惜了,不如劫她去当压寨夫人,让自己享受享受再死不迟。 王正龙救下了秦青怜,把她扛回来了山寨,但见美人泪痕湿,王正龙有些好奇,询问轻生缘故,秦青怜见早晚也都是死,便哭着跟这土匪头子倾述了遭遇。王正龙听完后,也是拍案叫起,他本是朝廷校尉,也是为小人所害,所以最见不得如此卑鄙无耻之徒。 王正龙见秦青怜甚是可怜,很是怜悯她,便没强求她当压寨夫人,只是称呼她为“青姑娘”,看她如此境遇也无颜见父老,便邀她入伙,封她当了山寨的掌管钱粮头领,高居山寨匪寇头目第四位。秦青怜谢过了王正龙,答应留下来,成为了山寨里唯一的女匪头目,也是土匪里的山中寨花,安身于常山属下的莲花寨。 第五支寨头领兼山寨同参赞军务头领——丘重陵,能使一柄桃木剑,精通阵法,很有谋略。曾是武当山道士,法号广德道人,下山后结识铁匠公输拜,后公输拜一家被奸官陷害,吃了官司,被衙门逼迫推上市集斩首,丘重陵施展所学法术招来天雷劫法场救出公输拜。最后官逼民反,只得同公输拜一起在常山落草,王正龙封其为同参赞军务头领,排山寨第六把交椅,把守正南寨。 第六支寨头领兼山寨监造军器铁甲头领——公输拜,据说祖上是名匠出身,负责打造着山寨一手好装备。公输拜早年娶有一房,妻子难产,危难之际产下一女后撒手西去,所以公输拜很疼爱女儿。公输家小女当时正值豆蔻年华,被乡里的保正酒后奸杀,公输家小女尸体之下血迹斑斑,死前脸上面露恐惧。 公输拜气愤,去打了官司,奈何那保正本也是地痞无赖,给县太爷花了钱给糊弄过去了,知府里也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叫保正简简单单赔了公输拜一些钱两。公输拜藏在手心里生怕化了的女儿,养了十多年了,如今被人奸杀,尸骨未寒,衙门又昭冤不得。 公输拜若是屈服歹人,自己多年之后入土也无颜见妻子女儿了,他当然不服气,而且越想越来气,衙门腐败,这官司靠不住,他索性去他那间铁匠铺挑了把趁手的兵器杀入保正家,在保正身上连砍八刀。 公输拜见保正家也养有儿女,巴不得连他们一并杀了去给女儿培养,但是他并没有滥杀无辜,只是用刀指着保正家亲人,大喊:“杀人者公输拜,今日之事与尔等无关,只是这畜生奸杀老夫女儿,天理难容,一命换一命,老夫也拿他开刀,你们大可去报官,人已杀,老夫也可以和母女团聚了。” 官府随后捉了公输拜,押往集市斩首,广德道人丘重陵赶巧听闻了这事,他又与公输拜有些交集,便匆匆赶往集市法场,只见公输拜被推上断头台,县令坐上台扔下一块令牌,上面写着大大的“斩”字。 公输拜闭上眼睛准备就毙,然而天色忽然黯淡,只在法场上空那一小片天里乌云密布,天空中一声闷雷吓得刽子手和众衙役往后退了半步,县令见此也是震惊,吓得从椅子上掉了下地。那县令又听集市上百姓们说公输拜为人老实,今天成为死囚也是被奸人逼迫,突然打雷定是他女儿含冤而死,阴魂不散,来法场复仇了。 场外百姓哄哄吵吵,纷纷指骂着台上的县令,县令恼羞成怒,急忙呼唤刽子手提刀砍下去。刽子手吐了一口口水往手上搓了搓,握紧刀柄,欲一刀劈下,说时迟,那时快,又一道天雷“轰”地一下闪到刽子手与公输拜面前。 刽子手看着那道雷劈在地上烧焦的黑点,有些心虚,迟疑了一会不敢下手,县令见丢了颜面,气得正跳起,突然又一道天雷劈下,正中县令面前左脚脚趾,瞬间那脚趾被烧去半截,疼的县令抱着腿在地上翻滚。 台下众衙役见此,也是连忙去搀扶这位受了伤的县太爷撤离法场,刽子手见县太爷抱头鼠窜,认为真有冤魂报仇,也弃刀逃之夭夭。 公输拜睁开眼来看见那法场上空那一小撮天雷滚滚,似乎有意在保护他,他哭了出来,想起了死去的女儿与妻子。 “孩儿她娘、闺女啊,你们终于显灵啦,快快劈死这群狼心狗肺之徒!” 此时,有一身穿道袍之人舞着桃木剑,剑上燃着五雷天罡咒的画符,他健步如飞跳上断头台,解开公输拜身上缚着的捆绳。只道了一声“散”,挥一挥衣袖熄去了剑上之火,天色恢复正常,方才的乌云与天雷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借助街上人群掩护带了公输拜逃走。 这位作法的道人便是丘重陵,公输拜多亏他才免遭一死,随后二人四处流浪,成为了衙门通缉要犯,被逼无奈,只得投奔常山。王正龙见公输拜有一手打铁的好技艺,便封他当了山寨监造军器铁甲头领,专制兵器,山寨众头领里排行第七,王正龙又分配他兵力把守正北寨。 以上便是十五年前常山贼寇主要头目,俱是良民出身,奈何迫于时世,只得落草为寇,他们猖獗一时,常山周围官兵束手无策。朝廷只得派左、右将军萧璟与马荡前去剿匪。 常山,官逼民反,这一场轰轰烈烈的起义,就这样被扼杀了…… 撞破天罗归常山。 掀开地网上常山。 常山,不仅仅只有土匪贼寇…… 第二十三回:轻仇者寡恩,轻义者寡情 马荡与萧璟就是在剿匪中中了王正龙与朱文的计谋,围剿匪徒却被土匪给包围了。马荡身先士卒,杀出一条血路,他掩护萧璟先逃,自己最后被贼寇俘虏,王正龙欲拉拢马荡入伙,马荡生性刚烈,不从,当面还骂了他们常山贼寇一通,王正龙只好将他与其部下都杀之,并厚葬了他们。 萧璟随后调了大军前去增援马荡,却为时已晚,马荡与他早已阴阳相隔。 萧璟很是愤怒,最后带兵剿灭了常山贼窝,手刃了王正龙。当初的七星聚义,众人劫富济贫,到如今这常山已经墙倒梁榻了。 丘重陵见山寨大势已去,便想与公输拜远离常山云游天下,公输拜却拒绝,打算留在山寨抵御官兵,丘重陵只好独自离开,下山后为了掩人耳目当起了算命先生,算阴阳,避生死。 而公输拜殊死抵抗,惨遭萧璟铁骑踩踏至死。 “青姑娘”秦青怜则是见萧璟攻破山寨,自己一介弱女子无力抵抗便自杀身亡了。 “暴雷彪”笠霆叛变,他本是提辖官,攻打常山时奈何中了王正龙奸计才落草,一直心有不甘,如今朝廷大军压进,他便早寻好了翻身机会,他接应了萧璟大军直奔主寨,与“许灵官”许山阔打了一场。 许山阔武艺绝伦,一人便枪挑官兵二百三十人,之后还与手持双刀的笠霆斗了五十回合不败,最终许山阔由于寡不敌众而战败被擒;萧璟看他本领高强,想收他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便让笠霆劝导许山阔归附朝廷,而许山阔对朝廷仇恨之深,誓死不降,于是他断然就义。 朱文在王正龙死后也是舍身死守常山,最终也是被萧璟擒获,押往京城凌迟处死。 路上,萧璟看朱文文质彬彬,不像是个土匪,便很好奇,问了朱文很多话。 “看你也是足智多谋,有些文采功夫,为人也甚是儒雅,为何不好好考取功名,为朝廷效力,反而当了这下流的匪寇?” “鄙人曾也是秀才出身,也曾想一心考取功名,奈何朝廷黑暗啊,奸臣当道,致使鄙人届届中举无望,鄙人失望透顶,如果再为朝廷效力怕只会脏了自己。萧将军,如今常山被你剿灭,你们朝廷只对外称它是匪窝,一群杀人越货的恶棍,但你可曾想过,山上的贼寇谁不是被逼无奈才落草的?被你斩杀的王正龙、许山阔、秦青怜、公输拜哪个之前不是良民?官逼民反,百姓何聊生?要么被朝廷欺凌至死,要么干这打家劫舍的勾当来反抗朝廷。” 萧璟做官前也曾是土匪,虽然他只当了两年土匪,但是对于被逼上山他也是深有体会。当年他面对生死,只得委曲求全,上山当了土匪六当家,不过他很是厌恶土匪行当,每一次杀人放火、劫货之后,他都要念诵一卷大悲咒来超度死者。 他六岁进少林寺,二十岁刚从少林寺出来便当了土匪,这身份转化得真是天差地别。 他虽是个花和尚,爱喝酒吃肉打架斗殴;经文咒语方面他学的不精,只背会一卷大悲咒,这武艺方面他可是行家,就连少林寺鼎鼎有名合称“十八罗汉”的十八个武学高僧,他们都得要有三、四人才只能勉强略胜萧璟半筹。 萧璟平地里又无视僧规戒律,寺院的方丈也管不了他,不过杀人萧璟还是第一次干,有点心虚,入伙后一段时间里整天念诵着大悲咒解压。不过日子长了他对杀人也麻木了,杀个人就像捏死一只鸡儿一样,手到擒来。 今番奉命剿匪,擒了朱文,与其交流中却想到了自己的经历,未免有些惺惺相惜。朝廷大军攻陷了山寨,笠霆见机行事,投靠了官兵,萧璟欣然收留了他,因为他觉得笠霆很像多年前的自己,萧璟能有今天也是当初叶仕昭收留他,他如今也想学一学叶仕昭,给笠霆一个机会。 朱文被秋后处斩,萧璟也是有些同情,得知朱文乡里还有一位八十高寿的老母,萧璟便亲自将朱文老母接到府上,派下人好生伺候她安享晚年。 马稚恩那时才十二岁的年纪,右将军马荡战死,萧璟深感惭愧,他将马稚恩收为义子,萧璟又传授马稚恩毕生所学,待其如亲子,从此马稚恩便跟着萧璟南征北战,立下很多功绩。 十五年后的今天…… 在马稚恩的梦境中,那个手持宝剑、身披铠甲的中年男子身影一点一点地消逝…… “稚恩,为父死得好惨啊。” “稚恩,为父被贼人所杀,他萧璟却逃之夭夭,不救为父,还收留贼人亲眷,此仇真是罪孽深重。” “可是,父亲,义父待我不薄,你阵亡后他也经常给你扫墓祭拜……” 马稚恩心中泛起迷茫,不知如何回复面前这位“父亲”的话。 “稚恩,莫说了,萧璟实质上不仁不义,你别被他虚假面目蛊惑了,他只是一个伪君子而已,你一定要替为父报仇啊。” 马稚恩伸出手去想抓住“父亲”的手,可是那人已开始模糊地看不清脸。 “稚恩,一定要好好活着……” 那人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后便浑身起了黑色烟幕,马稚恩再看时,那人已经化作一股黑烟消散。 “父亲、父亲、父亲!” 马稚恩身子陡然一挺,两眼突然睁开,从从昏梦中惊醒过来。 “马将军醒了!”一旁照顾的胤军将校乔川峰见到马稚恩醒来,便传报萧逐风等人。 “川峰,我昏迷多久了?” “马将军,你昏迷三天了,我们都担心得很啊,萧将军可是连饭菜都吃不香,盼着你醒来。” 马稚恩“哼”了一声,感觉脑袋有些昏厥,便扶起额来,他昏迷整整三天,着实有些乏力。 “马将军,先给口水缓缓,待末将去给你弄些饭菜来。” 乔川峰倒了一杯温水放在马稚恩枕边,短暂离开,径直便走去了火头营。 “小……小……小马哥,你终……终于醒啦,你没……没……没大紧?都昏迷三……三天了,弟……弟兄们可……可是着急……急……急得很啊!” 萧逐风闻迅赶来,那激动得鼻涕都快抖出来了,在嘴边晃荡,他用衣袖一挥,那粘稠鼻涕全沾衣袖上,他却不嫌脏,伴着口吃的语句笑了起来。 “哦。” 马稚恩只简简单单一句“哦”,让萧逐风热脸贴了冷屁股。 “小马……马……马哥,那……那……那日我看……看这么走……走了不……不好,便调头一……一路杀……杀退敌军,发现你……你……你倒在血……血……血泊中,那什么鸟……鸟……鸟都尉也……也躺在那一……一动……动不动,不知道……道死没……没死透。我他娘……娘的不……不多说,把你驮上……上马背,想再过……过……过去给那鸟……鸟都尉几刀,让他死……死无全尸,可……可是突……突然偏偏又……又来了一波敌军,老……老……老子作罢,翻身……身上马……马驮着你就跑,总算逃……逃脱了。” “谢了。”马稚恩不去看萧逐风,只是又敷衍一句后闭目养神。 “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小……小马哥,我待……待在这好了,你刚醒,我怕……怕……怕你行动……动不方……方便,有事可以叫……叫我。” “不必了,我能行,况且乔川峰快回来了,他也可以。” “好……好……好,那小马……马哥,你好好养伤,不要累……累了自己,我先……先走了。” “走。” 马稚恩撇过头去,视而不见。 萧逐风不识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被马稚恩厌烦了起来,最后吃了个闭门羹无奈地走出营帐。 “今天小……小马哥很奇……奇怪呢……” 萧逐风不由得放了个屁,“噗”地一声。他嗤嗤一笑,也没对刚刚这事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可能是自己太粗鲁了,让小马哥嫌弃了,不过他觉得这样挺好。 萧逐风走后,马稚恩睁开眼来,凝重地盯着营帐内悬挂着的短剑,握紧了拳头。 “父亲,此剑抚平天下不平事,此剑无愧世间有愧人。” 轻仇者寡恩,轻义者寡情,轻孝者最无情。 第二十四回:叶皙自称霸,天子奈若何 叶皙得了扬州十郡,加上交州九郡,总共十九郡;而胤军被逼只得了扬州九江郡,加上之前响应起义的徐州六郡、豫州五郡与青州的高密郡、东莱郡、北海郡,总共才十五郡。 这一战后,掌中十九郡,这奠定了这位交州别驾的宏伟霸业,交州本就山高皇帝远,天子在北,国公在南,皇帝自然管不着他。叶仕昭尽忠北夏,但晚年时也看北夏阴暗,不由得萌生兴复夏室之心,奈何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最后他把在交州一手栽培的叶家军传到了叶皙、叶簪这辈。 虽然次子叶簪颇有文采,却不善政务,在南海郡谋了个郡相一职,平日里无事生活很是安乐,他郡相府门下有松台四贤,整日喝酒吟诗,碌碌无为。而叶皙贵为长子,能力虽不出众,但是行行都略懂一二,对于军政管理来说他各半兼备,为了父辈创下的南疆伟业是日夜奔劳。 朝廷也得知了江南占事,为了能留住交州、扬州的领土,当今天子姜子卿没有办法,只得特封叶皙为虞王,赐使持节,九璇王冕,让其统领江南,抗击胤贼。 这不过是朝廷的缓兵之计罢了,叶皙在交州本就是土皇帝,对于朝廷爵位他是可有可无,他压根是不稀罕的,而皇帝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此举为了最后挽留一下叶皙了,他答不答应是另一回事。 所以传旨的宫中太监赶到交州宣读皇帝圣旨时,叶皙根本不屑,坐着听完圣旨,拿了使持节,将象征王者形象的九璇王冕丢于太监身上,接着拿来一纸生宣,写了三大字,也是丢给太监,让其带回京都交付天子。 太监慌张,急忙跪拜,本应接旨人跪着领旨,这会却是宣旨人跪在地上,这十分讽刺。毕竟圣旨就是皇权,代表皇帝亲临,而此刻叶皙不但不跪这象征天子的圣旨,还大胆地坐在他那把檀木椅上,挥着天子赐的节杖教斥着宣旨太监。 太监也不敢多做动作,跪在地上,直呼“虞王千岁”。 “请公公带着本王的三个字滚回幽州!” 叶皙的字眼里充满了对皇权的挑战,他没接过圣旨来,但也没拒绝天子的好意,只是写了三个字。 清君侧! “是!虞王千岁千千岁,客气了,客气了,小奴这就滚,这就滚……” “请便!” 叶皙当了虞王,又得了使持节,足以号令江南一带群雄,他以虞王名义自封姚裘韫为虞国相,高瑄为中尉,建王府于扬州丹阳郡金陵。此刻, 叶皙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去夺被胤军所占的九江郡并北上伐贼,一路去攻荆州。 天子见了那三个字,气得慌,竟然生了病,连着三日没上早朝。要不是皇后悉心照顾,恐怕这皇帝还真气得躺床十天半个月呢。 毕竟胤军底子也是厚,南部这边虞军久攻不下,吕徽又老奸巨猾,也是条活泥鳅,三方面陷入僵局。而北边兖州战况也是僵持不下,轩辕锦晟父子也算是北夏朝中虎臣,兵法谨慎,堪称无懈可击,这仗打得让萧璟发痒痒,又急又燥。 马荡托梦给儿子马稚恩,让马稚恩虽对萧家有所戒备,不过目前他还是理智的,并没有冲动。他与韦锦商议,写信告知萧璟南下的战况。萧璟打开书信后得知是当年的叶府小侯爷夺了这好不容易打下的扬州三郡,心中并未发怒,只是苦笑出来。 “登云,瞧瞧,逐风他们遇到谁了。” 他怀着笑意把书信拿给世子萧登云观看。 “萧璟,这莫不是你常常挂嘴边的小侯爷?是我表兄呢?” “是啊,这么多年不见了,小侯爷也大了,这会都成虞王了,也是一方诸侯,果然生子当如叶皙啊,老子他娘的真想再看看他现在长啥样了。” “萧璟,得了,怎么?你的意思是生了本世子碍着你了?你看看表舅,再看看你,真是天差地别两个人啊,表舅以仁德夫人,他身为武将,品行却不乏斯文,而你怎么跟个乡巴佬一样。身为本世子的父王,你怎么也要该有点诸侯作态啊,你这样这一句他娘的,那一句他娘的,多么粗鲁。” 萧登云调侃也是家常便饭了,琅琊王妃死的早,萧璟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他太疼爱孩子了,从未骂过兄弟姐妹三个人。此刻对面萧登云的调侃,他也不生气,只是尴尬的笑笑。 “那没办法,叶侯是士族门第,祖上世代为官,谁叫老子是土匪出身呢,不说粗鄙之语那还叫土匪吗?”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很是和谐,旁人看了却很诧异。 “既然是小侯爷,那事情或许可以有所转机,待我写封书信回送逐风,让他亲自给小侯爷。” 不久之后,萧逐风负荆请罪直奔九江郡外的丹阳郡金陵王城。众兵士抬着五花大绑的萧逐风押送到叶皙座下,叶皙见此,很是疑惑,不明白萧逐风意图。 “你就是大老粗的儿子?你这小儿,怎么自投罗网?” “表……表……表兄!我……我今天来是……是负荆……荆请罪!望表兄……兄原谅!共……共伐荆州吕……吕徽老贼!” “本王才不是你表兄呢,别乱叫!怎么?你们胤军莫不是怕了本王了?这么快就求和?” 叶皙一脸嫌弃。 “我娘……娘……娘就是你爹……爹表妹,我们算是一……一家人,你就……就是我表……表兄喽!我们一……一家人应该一致……致对外,人多力量大,我知道表兄也不看好这……这他娘的狗……狗朝廷,是……是?” “这话别人说不奇怪,但你嘴里说出来就奇怪了,是谁教你的?” “表兄真神……神了,一眼就……就看得出来了,不错,这话是……是我父王萧……萧璟写信教……教我说的,韦锦那……那厮还给我加……加了修饰语。” 萧逐风憨厚地说完,噗嗤地冲着叶皙笑了,少年天真般的笑容让叶皙也是硬是楞了一会。 叶皙看萧逐风憨厚老实,并无心计,此次求和看来是真心诚意,不然他也不会冒着被杀的风险独自一人前往金陵王城,他虽然人笨了一点,但却是南路胤军主将,况且自己父亲叶仕昭也对萧璟有恩,料他萧璟也不会恩将仇报。 “好!本王允许与你等求和结盟,不过这荆州七三分,我七你三。” “行!父王……王说了,表兄说……说什么话都……都不要和你……你顶嘴。” “一言为定!” “一……一……一言为定!不……不仅七三分,我把九……九江郡也……也还给你好了。” “哈哈,你这小儿不愧是大老粗的儿子,是个爽快人,今日待金陵与本王共进膳如何?” “有吃……吃的那……那我就不……不客气了!” “来人,给这个小老粗松绑!” “大……大老粗,小……小老粗,表……表兄你真……真有意思呢,不过……过我喜欢。” 萧逐风在金陵王府饱饱地美餐了一顿,膳后,叶皙亲自送他回了九江郡。隔日,胤军就撤离九江郡,虞军接管了此郡。 “我看,这天下英雄唯小侯爷与萧璟。” 萧璟闻南边胤虞两军已盟,不由得感叹,这位小侯爷真是越来越有霸主之风了。 第二十五回:虞七分荆州,胤进战益州 “小皙,不,虞王殿下,那萧贼的话可否当真?” 虞国相姚裘韫虚心谨慎地说道,他身为朝廷扬州刺史,之前被胤军和勾纠用计丢了三郡,又遭到荆州的攻击,迫使他不得不投靠妹夫叶皙,心里很不是滋味。 姚裘韫本是北夏朝廷忠义之士,有心杀贼,奈何朝廷昏暗,官场如战场,落得无力回天。虽然叶皙目前身份仍是朝廷名义上特封的虞王,但实质上他却独断独行,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公然挑战皇权,完全就是和萧璟一般叛国无二。 姚裘韫已经做不了北夏的官员了,便安身于叶皙阵下,想着一心辅佐叶皙成就霸业,他心里还是不能太过原谅胤军带来的种种烦心事,所以有些忌惮。 “相国,我们之间还客气啥?你是本王爱妃的亲哥哥,也就是本王的哥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继续叫本王小皙好了。” “谢殿下,臣心领了。”姚裘韫俯首抱拳作揖,以表敬意。 “萧璟以前在本王父侯手下从事,父侯救过他一命,对他有恩,他能成就今天的壮举都是要感谢父侯当年的。我想他断然不会背信弃义,他们起义军要是言而无信,那么和这黑暗的朝廷有何区别?” “是啊,虽然害人之心不可有,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本王知道,谢谢相国提醒,本王会分派兵力监视胤军行动,要是一有情况我们可以第一时间得知,然后另作方案。” “好,殿下拿下荆州后有何良策?” 叶皙看了一眼远处的山河,放眼望去是如此美丽。 “嗯……本王还未想好,也许会继续攻伐,扩张江南,毕竟这天下太有韵味,相国你说是不是呢?” “是的,江山固然风景如画美不胜收,但社稷依明主,皇帝也不是好当的。臣认为拿下荆州后应当安顿百姓,整顿兵马,巩固一下江南气运。战争劳财伤民,扬州自从和胤军、荆州打了几仗后也有些乏力,交州虽有气数满满,但西南部土地贫瘠,恐怕持久的战事会使地方的经济下垮,军队的粮饷随之也供不应求。我们与北方混战之地中间隔个长江天堑,所得地域可谓是固若金汤,调整军队取得荆州后应当做好安抚事宜,兴办各类利益事业。以求江南的各类发展达到最大化,这样才有足够精力继续扩张疆土,殿下觉得呢?” “相国不愧精通执政,得相国辅佐,如虎添翼。就依相国所言,得了荆州后养精蓄锐以图发展!” 叶皙收复了扬州最后一个郡城后便与胤军共同攻荆州,吕徽被左右夹击,州内百姓民生情况非常难受。 叶皙领五虎将其中的三位:张鹏仙、黄歧彦、秦渊从扬州北部联合南路胤军亲征荆州江夏;而令虞国中尉高瑄、姚裘韫之子姚邪领兵五万从交州西北部进攻荆州零陵;令五虎将之一的罗燚领虞王府九耀骑率兵五万从扬州西部直取荆州贵阳,令姚裘韫留守扬州代掌政务,令五虎将之一的潘毅分派兵力留守交州负责州境安危。 姚裘韫之子姚邪方年十七,生得眉清目秀,相貌颇为俊俏,他虽年纪轻轻,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孩提之时,姑姑姚诗瑶带他去叶府游玩,姚邪却对府内陈列的兵器起了兴趣;前虞国公叶仕昭见姚邪本就饱读四书五经,他的父亲姚裘韫文采奕奕,执政有方,姑姑姚诗瑶也是难得一见的才女,江南地段都都传闻会稽郡太守之子文采不凡,比起叶皙半读半混的读书起来甚是用功。叶仕昭见姚邪天资聪颖,文雅中又不失男儿本色,叶仕昭好生欢喜,便授姚邪平生所学武艺,且待之如亲孙。 叶仕昭有伤在身不宜骑马,姚邪便跟着叶皙学马背上骑射功夫,叶皙见表侄骑射功夫进涨效果卓越,年纪只还是个毛头小子,却又文韬武略,叶皙回想自己年少不懂事,那时沉迷花天酒地,这会甚是惭愧。 姚邪十三岁之时,父亲姚裘韫刚从会稽郡太守提任扬州刺史,扬州豫章郡发生暴乱,姚裘韫派兵前去镇压,姚邪鬼灵精怪,好奇战争,便偷偷趁姚裘韫不注意溜进了抗暴军队。 虽然去到豫章郡时被抗暴军一名校尉发现,将其保护在军营中,但是这位刺史的儿子却缠着那位校尉询问战事,常常在营帐中绘战况图。而那位校尉偶然间发现营帐中所画的图与军中战况相似,且其标注的地形、战略要塞等位置基本符合。 校尉有些不太相信,觉得一个孩子不可能画出军事战略图来,便寻得这位姚公子,指着画一一问之,姚邪对答如流,并分析了阵法要素。校尉震惊,此次抗暴有些棘手,他想了很久,认真琢磨姚邪的战法,觉得可行,于是按照姚邪所布置的去做,最终暴乱很快就被被平息了。 校尉真是大吃一惊,见到如此神童,真是扬州之幸,料想将来必是个将帅之才。御策五年夏,姚邪十六岁,姚裘韫将其带在身边出谋划策。御策六年夏,当叶皙准备攻打荆州时,姚裘韫向他推荐了自己儿子姚邪。 叶皙令高瑄为交州西北路大军的主将,而姚邪则为监军,高瑄主军中战事,姚邪主军中政务,主辅结合,相得益彰。 高瑄见姚邪有些本事,便收其为关门弟子,授予自己琢磨加上实战得来的兵法,二人在军中以杯酒庆贺收徒之礼。 那虞王府九耀骑便是叶家军骑兵里最突出的九个精锐,配给那位带兵打仗堪称一绝的罗燚将军真是如鱼得水。三路军队同时杀入荆州,真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荆州终究抵不过胤虞联军的攻击,眼看兵临城下,那吕徽丢了荆州,自己随一些亲信带着残余人马向西逃去益州,他们投靠了益州刺史孙羿。孙羿为人刚正不阿,忠于朝廷,他虽收容了吕徽,不过吕徽曾采取不与扬州一起反击胤军的行为甚是可憎,又想到吕徽想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卑鄙之举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不过吕徽好歹也是个朝廷刺史,孙羿将其随意杀之恐怕不好,所以他也没给吕徽在自己手下任个职位,只是对他嗤之以鼻。 吕徽为保命,也只得寄人篱下,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虽然现在只是个丢了官的刺史,却心里依旧不甘,借到蜀地暂居,狼子野心一点也不减。 再说孙羿,他曾经在京都当过兵部尚书,与车骑将军轩辕锦晟政见不合,常相争辩,而导致二人之间有隙。孙羿之子孙浩也在朝当官,他天生蛮力,爱打斗,年纪轻轻就可举起千斤重的大缸,同乡人惮之;之后他参加武举,取得三鼎甲武探花名次,进官之路也步步高升。 孙浩见轩辕锦晟与父亲不和,轩辕锦晟又权势凌人,对其恨之。一日,百官于乾坤殿早朝,轩辕锦晟又与孙羿严词争辩,孙浩见轩辕锦晟善于雄辩,自己父亲落下风。孙浩便大步上前欲出手击打轩辕锦晟,禁军见之纷纷阻拦,奈何上了五十人都没曾拦得住,直到皇帝大怒喝止才罢休。 皇帝见孙浩着实好斗,赤手空拳便随意穿梭于五十人的禁军如同无人之境,甚是大喜。但殿堂之上孙浩如此粗鲁,又目无章纪,饶恕他恐怕会惹大臣们反感,皇帝考虑了一会,将孙羿父子一同贬官于动乱的西蜀,从此孙羿当了这益州刺史,而孙浩当了益州司马。 孙羿父子到了益州后以武力平定了西蜀动乱,孙浩见益州西部遭楼兰国侵扰,百姓生活久久不能平静,他便带兵又西进楼兰,打跑了楼兰军队。从此孙浩在益州闯出一番名气,孙浩因自小力大,又具霸王之勇,为人本领高强;他任官益州司马,又是益州刺史之子,身份不凡,故在益州人赐外号“小霸王”,后来时间久了只要在益州,就无人不知道西蜀有个“小霸王”孙浩。 如今胤虞两军瓜分了荆州,虞军得其中的襄阳、武陵、零陵、长沙、桂阳、江夏六郡,胤军则得南阳、南郡、章陵三郡。之后,虞军停战,进入整修,江南也潜心致力于虞境内的国力建设。而南路胤军继续征战,分派了一部分兵力接应北路胤军的部分兵力分属,攻向中原中西地段,而此刻萧逐风、马稚恩等发兵中原西南角,进军西蜀。 西蜀与胤军的大战一触即发…… 第二十六回:小霸王惨死,西蜀道沦陷 蜀地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经过孙羿长久的防守,胤军进攻无力,萧逐风、马稚恩等人紧急召集伐蜀胤军将校共商歼敌夺城之计。经过缜密商讨,逐风秘派收买了当地有名的刺客冷殊暗中隐秘地潜入巴蜀刺杀孙羿,以使益州守军群龙无首而军心搅乱。 名叫冷殊的青年男子潜入蜀地,孙羿遇刺,而这位神秘的刺客之后也不知所踪,生死未卜。益州刺史孙羿在性命奄奄一息之时将蜀地兵权交给了儿子孙浩,又命陆瑜任军师中郎将佐之。 孙羿逝前告诉孙浩不得开城迎战,只要死守城池,便会等来友军增援。孙浩此人血气方刚,少时力达千斤,能轻松举大缸,犹如大力山神,然而他性急暴躁,心无计谋。在父亲孙羿死后,孙浩怨恨那日负责保护父亲的护卫玩忽职守,于是痛快杀之。将护卫们的头颅挂于孙羿灵柩前,众军士骇然失色。 孙羿死于胤军指使的刺客匕首下,孙浩很是气愤不平,欲开城门迎战胤军为父报仇。此举却遭到了军师中郎将陆瑜的阻止,念在是父亲临终前托付陆瑜辅佐自己,孙浩考虑再三后标未出兵。 但是孙浩整日愤愤不乐,经常殴打手下来宣泄愤怨,遇到与自己意见不符的将领、谋士便痛斥辱骂。后来他渐渐地不听从于陆瑜之言,最终陆瑜得了疾病,懦弱体衰,又活活给孙浩气死了。陆瑜一死,孙浩暴虐无道,致使军心翁乱;因手下军士受不了孙浩的暴虐统治,很多将士偷偷逃离蜀地,带着粮草、钱财投靠萧逐风。 萧逐风见之大喜,吩咐手下善待蜀地前来投靠将士,并与他们探讨蜀地地形与战略。孙浩见伐蜀的胤军队伍逐渐壮大,心里想着此时不除掉他们恐怕日后会成大患,于是开城迎战,因蜀军士气消损,没有了杀敌抗战的欲望。伐蜀胤军军师将军韦锦见如此情形,又广招号令优待俘虏,让益州更多的将领、官员觉得伴随孙浩身边就如伴随着一只老虎,而胤军起义却不滥杀无辜,所以原本隶属益州的官员纷纷献关投降胤军。 得到益州降将的帮助,胤军更是势如破竹,益州大部分蜀军没有了反抗信念而放下武器投降于起义军。孙浩听闻大半蜀军投降,这使得蜀军与胤军变得实力悬殊,成都城内的士兵惶恐也欲投降。孙浩极其大怒,下令斩杀欲言投降之人,一夜之间孙浩便带头残杀主降派军士两万人,益州内守军也组织了不同规模的反抗军队,来反抗孙浩的暴虐统治。 胤军一路旗开得胜,士气大增,萧逐风又在成都城门口叫阵,欲与孙浩单骑独斗。孙浩见逐风如此猖狂,暴躁得又发起怒来,取了兵器骑着战马开城门便奔向逐风,两人于城门下厮杀,很是精彩。 战至一百回合之时,萧逐风已经抵不住暴怒之态下孙浩那千斤猛烈的攻击。萧逐风直喘着粗气,他见战不得孙浩于是佯装撤退,孙浩见萧逐风打得疲劳,已无力与自己再战,于是乘胜追击,不放过将其斩杀的时机。孙浩一路驾马追萧逐风,而萧逐风回眸时不时注意所浩的紧追,他们马匹腿劲儿足,一个追一个赶,整整跑了七、八里地。 先逐风忽然勒马停下,心中暗喜,孙浩见之则不解萧逐风有何意图,只顾一路奔去要杀他。只见萧逐风又抬手示意,顷刻间只见路边草丛中穿出上百名弓手,孙浩这时才如梦惊醒,急着调转马头想要逃走。然而正要逃跑之际,那数上百支箭齐齐射向孙浩,孙浩措手不及挡下几支箭后还是被射倒下马,浑身血迹斑斑。众人围上去时,只见孙浩身上已布满箭羽,在那低声嘶吼。 冲在最前面的弓手头领见射杀了“西蜀小霸王”,正是得意,拔出一把短刀来,想着砍了孙浩首级去邀军功。正在此时,躺在地上那个浑身是箭羽的“血人”突然如魔鬼一般猛地跳起,伸出那沾满血渍的大手,一用力就将那个领头的脖子给拧断了,他又顺势夺过了那死人手中的短刀,拖着残体不断大杀四方。 众弓手见死了领头,靠在前面的几个士兵也人头落地,纷纷溃逃,而孙浩濒临死亡边缘,虽尚有半口气在,但也不能以一敌百了。那些弓手有的时不时拈弓搭箭射向孙浩…… 最终,孙浩身负重伤,已经扛不住支支飞箭的侵袭,他半跪在地上,俯首而死。 “西蜀小霸王”至死也不会倒下! 萧逐风见了也是感叹孙浩之勇。 “韦……韦锦这小子真够阴……阴的,给老子出了这……这……这阴谋,虽然孙浩的确死……死了,可老子还……还是觉得心……心里不爽,胜之不……不武,丢人。”萧逐风虽击杀了孙浩,但是韦锦出的此计实在歹毒,让一向打架从不躲躲藏藏的萧逐风第一次觉得自己丢了颜面。 萧逐风出于对对手的敬佩,令手下将孙浩尸体上的箭拔去,留了个全尸,寻了一块不起眼的土里简朴地埋葬了,又在坟头给他洒了一些酒。 兵不厌诈,自古如此。 只可惜孙浩虽具霸王之勇,然而盲目直冲导致中计,惨死于沙场;孙浩一死,益州彻底崩溃,主降派的蜀军开门恭迎胤军部队,蜀人归降。萧逐风、马稚恩等也以仁待民而得其信任,胤军乃得益州巴蜀。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第二十七回:吕徽献奸计,马稚恩叛胤 昔日朝廷益州之广,如今却皆属起义胤军,而先前逃往益州的荆州刺史吕徽被胤军俘虏,萧逐风欲杀之,使马稚恩充任监斩官,将吕徽定于成都午门斩首。 临斩前日,伐蜀胤军军师将军韦锦陪同伐蜀胤军总副将马稚恩前往成都牢狱探望吕徽。 “这不是堂堂的吕刺史吗?如今怎落得如此狼狈?”韦锦摇着羽扇不忘贫嘴。 “还不是姚裘韫、孙羿父子那几个死脑筋嘛,才迫使本官落得如此下场,要是他们都像马将军这样,本官定当竭尽全力辅佐于他们。” “此话何意?”吕徽此言引起了马稚恩的好奇。 “明人不说暗话,虽然我吕徽不算个明人,但如今已被推上断头台要去见阎王了,就跟你明说。” 吕徽狡黠一笑,悠然说道: “马将军也是名将之后,他萧璟也只是占了马荡将军的便宜,才当上琅琊王,为了上位害死你父亲,萧璟真是大逆不道之徒。听说他当官前又是土匪又是通缉犯来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种人当马将军你的义父,我看马将军也是寄人篱下,忍气吞声,不得已而为之。” 马稚恩陷入沉思…… 一旁的韦锦见状反驳道: “狗官,休得胡说!义父对我们不薄,我看马将军以后必然接管萧家数以万计的兵权!你这是使离间计,我让你活不到明日午时三刻!” 韦锦起了一柄刀,砍向吕徽。 “砰!” 一声清脆的击打声戛然而止,只见马稚恩用韦锦拔刀后扔下的刀鞘抵挡住了那一刀。 “马将军,这是……” “韦锦,让他说完再杀也不迟。” “是,听你的。”韦锦收刀,不再发言。 “哈哈,可笑,继承萧家兵权?这位韦将军,本官说句实话,你们可别介意。那萧璟根本就没把你们当一回事,你看南路胤军主将萧逐风,性格暴躁,天性凶残。且不说这些,他又生得痴呆、愚笨!不懂任何一点战略要素,只喜战场上杀人。这般人等作为先锋冲锋陷阵还行,可作为主将,我看啊,真是浪费马将军这位帅才喽。” “那你的意思是?”马稚恩有些被说动,心中举棋不定。 “萧逐风这弱智的黄口小儿都能当上主将,靠的是什么?还不是他爹是琅琊王、是起义军总统帅嘛,而天资聪慧的马将军却只是副将,这说明什么?你只是萧璟的义子,而萧登云、萧逐风才是他亲子,萧璟完全没把你们这些义子当回事,继承萧家兵权?多么可笑,可笑啊!” “住口!狗官!”韦锦再次拔刀。 “韦锦!”马稚恩厉声喝住。 “马将军,难道你……”韦锦心中实为不解,吕徽此人之言皆是想离间马稚恩与萧家,可马稚恩却为何反倒是在袒护吕徽,韦锦寻思着莫非马稚恩心里动摇了,萌生想反萧家的念头。 “是的!韦锦,你不觉得他萧璟并非明主吗?起义只不过逢场作戏!净说些冠冕堂皇之词!他萧璟何德何能取这天下!他儿子萧逐风又有何能耐当南路胤军主将!萧璟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萧逐风也不过是个弱智罢了!” “所以说马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若你能饶我不死,我定当竭尽全力助你一臂之力!先设计杀了萧逐风那痴呆儿,得了益州后,我们推马将军你为蜀王,封我当个将军,我们再从萧璟、叶皙手上夺过疆土,扩大领域!”吕徽见马稚恩已坚定反胤决心,更加得意。 “好!韦锦,你呢?你是跟随我还是萧家,你自己决定,我不为难你!”马稚恩如今已有反心,谁也说不动他留在胤军了。 “马将军,整个胤军里我最看好的人就是你了,既然你要反萧家,那我无论如何都站在你这边!你是韦某的知己!” “马将军,成王败寇,唯有心狠。立刻暗地召集兵马!明里设酒席以庆功为名,邀请萧逐风赴宴!待他一来,即刻斩首!尔后夺了蜀地兵权,自立为王!” “韦锦,传令下去,按吕先生之计从之。” “是!” 第二十八回:且随风前行,身后需留心 话说马稚恩拉拢了韦锦、乔川峰、诸葛综、关自在、丁秀等先前琅琊郡起义的南路胤军先驱密谋叛胤,吕徽则领部下玖兰纳德、宋文钦、高弘等人暗中协助马稚恩,他们共同设下“鸿门宴”等着杀萧逐风。 而曾经一齐在琅琊郡起义的嬴渊、王举、杨立然等人对胤军忠心耿耿,时常陪同萧逐风共同进退,所以马稚恩想将萧逐风及其他的心腹一网打尽,彻底夺了胤军蜀地的兵权。 萧逐风浑然不知危险靠近,随麾下若干人赴宴,只见马稚恩坐上堂,韦锦、关自在、丁秀等人坐堂内左侧,乔川峰、诸葛综等人坐堂内右侧,萧逐风一到堂内,马稚恩便赐座萧逐风与其麾下坐下堂。嬴渊心中生疑,这岂有副将坐上堂,主将坐下堂之礼,萧逐风则不纠结这些,只要有吃的喝的,他都无所谓。 宴席饮餐到一半之时,马稚恩提出舞剑为欢,称自己最近新学了一套剑术,献丑于各位将领,众将士拍手叫好,马稚恩于是拔剑而舞。剑步一点一点靠近了萧逐风,而萧逐风正在啃着豚蹄,丝毫不觉剑气逼人,一旁的嬴渊坐不住了,起身便言道: “马将军的剑法如火纯情,在下早有耳闻,今番见了果然名不虚传,嬴某不才,愿与将军比试一番!” 嬴渊拔剑,与马稚恩点拼起来,杨立然见状,也察觉了一丝异象,在萧逐风耳旁窃窃私语。 萧逐风先是一愣,而后哄然大笑。 “小马……马哥,杨立……立然这小子说……说你想……想杀我,让我赶紧……紧借机跑……跑路,哈哈,在琅……琅琊王……王府里小马……马哥对我萧……萧逐风最……最……最好了,我才不……不信这小子鬼话呢,你说他……他……他是不是傻子?居然说……说这样的话。” 韦锦见此情形,心想已经被嬴渊、杨立然等人发现了端倪,不如趁早将他们围起来,击杀在堂内。 “杀!” 堂外甲士持矛进入,将萧逐风等人包围一圈。 “小……小马哥?这是……是干什么?”萧逐风遇此情形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你真是个傻子吗?这都看不出来?”马稚恩言语不再像曾经那样儒雅,此刻他每一个字都带有尖锐的犀利。 “小马……马哥,你真的要杀……杀我?”萧逐风完全不敢承认马稚恩要杀自己,他从小最信任的两个人,一个是亲兄萧登云,另一个就是这位义兄马稚恩了。如今马稚恩要杀他,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情绪了,手里抓的豚蹄不知不觉掉了下来,脑海里已经全无心思想别的了,只在思考小马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对!”马稚恩面色不改,一贯的不屑任何人,用剑指着萧逐风厉声叫道。 嬴渊听了此话后磨牙切齿地奋力拼向马稚恩,马稚恩不仅精于枪法,剑术也是娴熟,嬴渊丝毫伤不到他分文。 “砍下萧逐风首级者封千户侯!”韦锦传令,甲士纷纷扬扬刺向萧逐风。 王举夺了矛拼杀甲士,杨立然则护着萧逐风边杀边退。萧逐风那天生蛮力也不是盖的,抓起两名甲士腿来当做武器,他左手右臂抓着那两名甲士横扫堂内袭来的更多甲士,众人不敢迎面与之一战。 马稚恩一剑刺伤嬴渊,剑锋转向萧逐风去。 嬴渊赶去追马稚恩,却不承想跳出个乔川峰来阻断他去路,二人各不相让,厮打在一起。 萧逐风左手右手挥舞着,那两名甲士早已死透,他杀意正酣,马稚恩一股寒凉剑气压进,正刺向萧逐风。 萧逐风左手甩去一名甲士尸体抵挡马稚恩一剑,右手拖着另一名甲士尸体迎战马稚恩。 马稚恩剑术丝毫无情,瞬间将那尸体切得支离破碎,连带砍去萧逐风右掌小拇半截手指。 萧逐风把小拇指在嘴里吮了一口血,抄起地上掉落的数矛,三支矛并在一手,打向马稚恩。 兵器可谓一寸短,一寸险,萧逐风掌中三支矛逼得马稚恩无从下剑,连连后退。 此时,吕徽等人也杀进堂内,麾下兵士朝马稚恩扔去“白江”,马稚恩接过枪来,实力更上一个档次。 吕徽令宋文钦、高弘协助马稚恩、诸葛综等武将合力击杀萧逐风。 萧逐风寡不敌众,一路败退。宋文钦、高弘举大刀砍去,诸葛综抬手就是一镗,萧逐风虽接住了三人攻击,却应付不了马稚恩突然横扫的一击。萧逐风滚翻在地,左腿被马稚恩狠狠扎在地上,抽动不出。 嬴渊、王举、杨立然等人见状,且战且退纷纷支援萧逐风,萧逐风狠下心来,自残左腿才得脱身,众人保护着萧逐风杀出血路。 杀出堂外,王举殿后,一人独抗那群虎狼之士,而嬴渊、杨立然等人护着萧逐风一路逃亡。 最终,王举一人战众多叛军而力竭而死,萧逐风等人则溃逃离开了巴郡,前往荆州南阳郡。 途中,萧逐风只经简单包扎,失血过多,强势严重,恐怕已支撑不了性命。幸得名医韩时偳游方南阳郡,恰恰碰上奄奄一息的萧逐风,经过诊治,萧逐风面色恢复红润,逃过一劫。 韩时偳本是京都太医,因后宫争宠,妃子之间勾心斗角,有一位妃子偷偷窃取了太医院的麝香使其他妃子不能生孕。最终那位妃子被查,有人检举太医院太医韩时偳是从犯,韩时偳无辜获罪,打入天牢,受尽折磨。 后来,太医院的同僚平时敬重韩时偳,见他无罪入狱,生心怜悯,为其打抱不平。于是他们偷偷收买狱卒,放跑了韩时偳。 韩时偳此后一直流浪四方,当了这山野“赤脚医师”。如今见胤军起义,他本就对朝廷失望,认为起义军或许能建立理想的国度,便救下了萧逐风。 萧逐风退守南阳郡,心中闷闷不乐,整日将自己反锁在屋内喝着闷酒。益州反叛、王举阵亡、自己又断了半截小拇指和一条腿,此刻正是落魄。 昔日茹毛饮血,杀人如麻。 而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瞑目皆归泥。 第二十九回:忠臣竭其力,奸佞使离间 御策八年,马稚恩叛胤夺得益州的此刻,北路胤军也是稳稳得了司隶、青州二地,并且直取了并州上党郡。并州太原郡为四通之地,胤军久攻不下,而中原西北边上的凉州多胡人,胡人个个骁勇善战,伐凉恐怕劳财伤命,如今胤军才刚刚攻下司隶,未做休顿,如果冒然进军太原恐怕凉州胡人会来一招背后偷袭。而且并州刺史田瑾为人忠烈,不屈于胤军的威胁,胤军无可奈何,只得到此为止。 马稚恩叛胤,独占了这偌大的益州,吕徽提议他自立为王,他并未采纳。而是让吕徽及部下与益州原官吏、将领上表天子劝谏马稚恩进位蜀国公,于是众人写了一封蜀国公劝进表奏明帝子。帝允,而后在汉中设立坛场,方圆九里,分布五方,各设旌旗仪仗,三军整齐列队,众臣肃穆陪同,读罢众臣的上表,给马稚恩戴上公爵这顶高帽,称蜀国公,并领益州刺史一职,治所设在成都。 马稚恩“招安”,公然挑衅胤虞联军,如今的朝廷已经只剩那么半口气在。天下十四州,其中扬州、荆州、交州已被立志要“清君侧”的虞王所得;而徐州、豫州、青州、司隶已被一心起义灭夏的胤军所得;益州为马稚恩所得,忽然“招安”让天子极为震惊,当前战况紧急,急需人手,于是皇帝对于马稚恩上表中的要求通通答应,马稚恩才名正言顺接管巴蜀,成为朝廷的蜀国公。 凉州本就是对中原虎视眈眈的虎狼,早在之前凉州境内那些胡人就已有反心,如今天下大乱,它会不会趁机窥视天下还难说;并州、兖州皆在抗胤,满是艰难;冀州与幽州是朝廷最后的中流砥柱,也是最后一道防线;而关外平州只有小小的二郡,还是当年征讨高丽时打下来的,那儿天气阴寒,天下十四州里,北夏人对于平州的描述都只是轻描淡写,更多人觉得不足挂齿,区区小平州,完全踏入不了其余十三州的阵势。 马稚恩为了能有势力抗衡胤军,便欲拉拢凉州刺史徐骠,他在书信里写道: “徐刺史,过去,马某祖上马仝答复南夏先帝说过:‘当今时势,不仅君主可以选臣下,臣下也可以选择君主’,如今萧璟不仁不义,恐怕不是明主,况且吾听说古代哲人的神秘论证,接承天命替代姜氏者,必定起于乱世,推算历数观察形势,最终会造建起帝王基业,与天命相符合,也正在乱世,北夏姜室皇族乃受命于天,何不与马某联合起来,逼退胤军起义,拱卫皇土,将来必定成就功与名。” 徐骠收到马稚恩的书信,召麾下议事,众官齐齐言:“马稚恩这小儿心思难以揣摩,他反萧璟来历不明,不可听信此人之言!” 徐骠寻思:马稚恩此子固然阴险,然而天下之势已成分裂,南有叶皙,北有萧璟,西有马稚恩,都是劲敌。而当今帝子残喘,只留有那幽州、并州、冀州、兖州与那小平州与群雄角逐,马稚恩此刻“招安”并不是真正屈服于皇权,而是为了对抗虞胤联军,他深知凭一己之力完全不是胤虞联军对手,所以他“招安”加入朝廷行列只是寻找盟友,一同伐胤征虞。 谁不是相互利用呢?凉州也好,益州也罢,都有私心,要是真被胤军得逞了,统一了中原,那一切安排都是徒劳了。徐骠虽然也是狼子野心,但此刻他很明白立场,必须得和西蜀联合,一起抗胤。 益州、凉州同盟,马稚恩、吕徽等人又上表皇帝举荐徐骠为胡国公、其嫡长子徐麟日为金城侯。禁宫中的皇帝姜子卿依旧允准,令二人率兵进军司隶解兖州之围。 徐骠有意与马稚恩交好,欲将小女儿徐雀芝嫁与马稚恩,这样成了一门亲事,凉州与益州的关系就能日益增长,有助于巩固同盟,将来大败胤军后无论是西蜀还是西凉独大,都是一家,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谁知马稚恩拒绝婚事,回绝:“马某不才,只是一个靠着父辈余荫才走到今天的孤儿,恐怕配不上徐公令爱,再者,马某已有心上人,曾立誓非她不娶。大丈夫一言九鼎,马某不能食言,令爱将来定能遇见更好的人,马某在此提前预祝徐公喜得良婿。马某之言若是不妥,望徐公海涵。” 马稚恩的心上人便是萧璟的大女儿——萧凌烟,他从小在萧家长大,与萧凌烟青梅竹马。奈何,马稚恩想报杀父之仇,背叛了胤军,还将她的二弟萧逐风砍伤,怕是不能将萧凌烟娶过家门了。 马稚恩如今年龄已有二十九岁,可他未曾娶妻,他生得也是英俊,群芳追捧,可是他都一一拒绝,他不是没有爱情,只是他的爱只在唯一一个女人身上。 凌烟,莫怪稚恩无情,其实我心里…… 马稚恩想到萧凌烟时常常叹气,新晋的枭雄杀人不眨眼,居然也会有侠骨柔情的一面。 当年,轩辕锦晟领命率兵抗击胤军,于兖州境内与萧璟大战,轩辕锦晟经此一战夺回了青州的济南郡、齐郡、乐安郡,之后战事迟迟僵持不下,谁也奈何不了谁。 如今已过去三年,朝廷骠骑将军曹昆见轩辕锦晟卓有军功,而自己对于三年前未敢自告奋勇站出来说一句“末将愿伐贼”,这倒让低自己一级的车骑将军轩辕锦晟抢了风头,恐怕这次轩辕父子打败萧璟班师回朝后皇帝可能会撤了自己骠骑将军一职,骠骑将军这个头衔或许会改封在轩辕锦晟头上。 曹昆也算是位及朝中武将之首,绝对容不下任何武将居高临下,于是他勾结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太师裴忠衍。曹昆常常摆设酒宴邀请太师来访,有意无意地对太师鞍前马后,所得黄金、美女、玩物都奉上大半与太师,朝政之上,曹昆附和太师,文武百官不敢言。裴忠衍很是欣慰,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于是他勾结曹昆暗中设计陷害轩辕父子。 端木苍玲,朝廷吏部尚书,年轻时与轩辕锦晟交好,二人结拜为兄弟,形同手足。二人发誓以后若是两家人生的孩子分别是一男一女,结为夫妻;都是男孩,结为兄弟;都是女孩,结为姊妹。 恰恰轩辕锦晟家生了个儿子,也就是轩辕轲,而端木苍玲家也生了个儿子,取名为白。因轩辕轲比端木白大三岁,所以轩辕轲为端木白义兄,他称呼端木白为“小白”,而端木白尊称其为“大哥”。二子儿时常常一同玩耍,这轩辕、端木两家的儿子也是感情颇深,后来,端木白因好学,端木苍玲望子成龙,便让儿子学儒问道游历天下,习得儒道精锐,将来有所作为。 至此,轩辕轲与端木白兄弟二人分别。之后,轩辕轲随父南伐起义军,出手便夺回了被萧璟占领的青州三郡,端木苍玲也常常写书信给儿子道喜、赞扬轩辕轲的神勇。 曹昆、裴忠衍等人当时勾结朝中权臣,欲拉拢端木苍玲,端木苍玲本是节士,哪肯听从于奸臣,索性与曹昆、裴忠衍等人不相往来。 这次曹昆欲害轩辕锦晟之事却偶然让端木苍玲得知些许,端木苍玲断然不会让多年的好友遭受此等奸臣迫害,于是暗自写私信派人托给轩辕锦晟。 轩辕锦晟收到书信后,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当年出兵也是皇帝支持的,就算曹昆想加害于他,皇帝肯定是第一个不答应的,因为轩辕锦晟可是在为天子征讨逆贼,已经向天子以表忠心了,那些奸臣不过乌合之众,是说动不了皇帝的,所以轩辕锦晟只是在兖州与儿子轩辕轲痛骂了曹昆不义,之后就不再多理会这些跳梁小丑的拙劣之举了。 端木苍玲见轩辕锦晟根本在意这事,心里很是替他着急,曹昆的奸计进一步发展,常常在皇帝面前数落轩辕父子,裴忠衍又趁机离间皇帝心中对轩辕父子的印象,说什么轩辕锦晟与萧璟秘密有约,所以二人战况迟迟没有进展,你不犯我,我不犯你。裴忠衍又说:恐怕轩辕父子手握几十万大军后怀有私心杂念,正想着联合萧璟怎么对付朝廷呢。 只一位大臣这么说的话,天子当然不会当真,可现在,太师、骠骑将军和众多文官武将都在传言轩辕父子密谋造反,天子犹豫了,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天子派使者去前线查明真像,而这位使者早已被曹昆收买,临行前曹昆已将如何对付轩辕父子说的满是套路。 端木苍玲心系老友,站出来直面对质曹昆,为轩辕锦晟说辞,曹昆便一口将端木苍玲定义为轩辕锦晟的从犯,而这时的皇帝半信半疑,想等使者回归后再做打算,此事便搁在当下。 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 。 轩辕父子当真是在与萧璟密谋造反?皇帝对轩辕父子的信任危机瞬间萌生,究竟曹昆此言是否当真?端木苍玲又有何计策阻止这场阴谋? 第三十回:欲加之罪者,岂会患无辞 根据使者来报:轩辕元帅虽未明目谋反,然而却与萧璟二人双双休战,互不相犯,且已多次临阵问候萧璟,恐怕其心必异。 帝都的九五之尊龙颜大怒,急忙下了一道金牌诏轩辕锦晟回京问罪。 此时正密切注视着兖州、青州军情变化局势进展的轩辕锦晟,接到天子派使者送去的诏旨与金牌,回复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放心,萧贼防我之心从未稍减。然而听说西北的徐骠、马稚恩已发兵司隶;如此,萧贼必定撤走一些军队增援司隶,我军则可趁其空虚,突然袭击,南下豫州,萧璟可破,请陛下再给末将多些时日,末将便能把萧贼杀退。” 帝都那位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收到轩辕锦晟的回话,虽然他欲报雪耻心切,也想杀败萧璟,不过他还是心存顾虑,于是召来群臣共同议事。 曹昆使诈,从中作梗,向皇帝分析道:“萧贼撤兵援司隶,确实可收麻痹之效,只是胤军在司隶、豫州的兵力互为犄角,成鼎足之势,如之奈何?车骑将军所言不过是夸口大话而已,并非周全之策。况且他拒君命于外,此等臣子恐怕脑后有反骨,轩辕锦晟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裴忠衍等人也一道附和曹昆此言,齐齐跪拜下来,大呼: “臣等恳请陛下斩除奸佞!” “一派胡言!诸公碌碌皆余子,而轩辕将军则领兵抗击曹贼,未曾有二心,且收复青州三郡,逼得萧贼不得北进,如此忠义之士却在诸公口中成为虎狼之师,诸公居心何在!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奸佞,想必有自知之明者应该心里清楚,苍玲不再明说。若是诸公容不下轩辕将军,那么!苍玲宁可不要这乌纱帽也要与诸公对抗到底!” 此言声声都如雷贯耳,吏部尚书端木苍玲很是气愤地摘下官帽狠狠摔在地上。 一片寂静之后,官员中又有人对质,随后百官在朝廷之上争辩,嘈杂不休,而天子却面色沉默,不言…… “退朝!” 天子屏退众臣,自己心情繁重地留在大殿内,身边仅有一个太监伺候,真是孤独。 “曹将军,且慢走!” 刚下朝,众臣走出殿外,端木苍玲就喊住了如众星捧月般在被那些官员围在中间的曹昆。 “哦?端木尚书,有何指教!”曹昆停住脚步,他知道此刻端木苍玲寻他定是为轩辕锦晟打抱不平,便装作镇静,想看看他如何说辞。 “曹将军,微臣有一言相告,轩辕将军此事可是关乎着国家气数,若曹将军肯收手,则国安,曹将军若是一错再错,恐怕就如古人所言:‘乱臣贼子,唯恐天下不乱’。如今国家动荡,身为国民父母官,我等都该舍小家顾大家,为何在这个时候曹将军还想着一家独大?此举不妥,多行不义必自毙,请曹将军自重。” 曹昆明白端木苍玲心理,只是微笑着说:“端木尚书,并非本将军陷害他人,他轩辕父子本就居功自傲,盛气凌人,素来轻视朝中众臣。朝中诸多官员对这对父子颇有怨言,已非秘密。如今他只收复那青州区区三郡,天子下诏召他回京,他不回,岂不是傲慢无礼?且轩辕锦晟以怨报德,漠视皇威,此事之责不在我,我正可为天下人取之!” “当日未必无麻烦,今日也未必多麻烦。曹将军若真是大仁大义之人,为何当初不主动请缨,接了这平乱军令?” “本将军倒是想,只是晚站出来分毫,让他轩辕锦晟抢了军令。” “既然陛下已授军令于轩辕将军,轩辕将军又对兖州战事熟悉,深谋远虑,堪当重任。其声名显着,引人注目,如今对胤军也是采取外守韬晦之略,暗察形势,伺机行动。曹将军为何对此事颇有反感?莫不是曹将军不嫌这天下乱吗?”端木苍玲的语句字字透入曹昆心中,无论怎么说,端木苍玲都是一口咬定曹昆是个小人,他认为曹昆过于自私自利,所以对轩辕锦晟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端木苍玲!此言何意!你敢污蔑本将军!”曹昆听完端木苍玲的话后,很是尴尬,不由得怒气中生。 “微臣不敢,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若是轩辕将军秘谋谋反当真属实,那微臣这番说辞权当笑话。届时,微臣无颜面对诸公,会将这颗项上头颅拿去抵罪。” 端木苍玲义正言辞,看的周围众臣入神,些许人投去了异样的眼光。 文武争驰,君臣相安无事,自可垂拱而治。 第三十一回:皓曦照寒夜,但见悲冥泪 数日之后的一天,端木苍玲从府中赶去上朝途中被杀,凶手竟然是一个老头,京都的百姓十分震惊,这位老人居然这么狠心要这位吏部尚书的命。而朝中之人都敢怒不敢言,朝臣或者城中百姓多半有人认为真正的凶手并不是那位老者,他们心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名字: 曹昆! 那日,吏部尚书写好了弹劾奏折,他准备一会上朝时奏明天子曹昆是故意冤枉轩辕锦晟。他的轿子沿着街道远去,消失在清晨的雾气里。软轿急急地沿街走着,往前一点转过弯,就到了入宫的朱雀大街上。 忽然间轿子停住了,然后传来轿夫的呵斥和嘶哑的喊冤声。 “怎么了?”轿子里,吏部尚书问,因为今日赶着事关重大的早朝,而有些微的不耐。 “禀大人,这里有个人拦住轿子喊冤。”显然跟随吏部尚书多年,已经看惯了这样的事情,轿夫随口回答,然后回答那个申冤的百姓:“大人赶着上朝呢,先让路。” “冤枉啊……尚书大人,冤枉啊!”轿子外,那个嘶哑的声音却是不肯退却。 那一句“冤枉”,让端木苍玲心里的裂痕陡然触动,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喝令停轿,拂开轿帘,招呼那个申冤者过来:“把状纸留下来给我,然后去尚书府等着,我一下朝便会看你的案子。” 听得尚书吩咐,轿夫放开了那个被拦住的褴褛老人。老人佝偻着身子,手足并用地爬到轿前,托起一卷破烂的纸,一边嘶哑着嗓子喊着冤屈,一边展开状纸,递上去——“刑部左侍郎公子陈阳业酒后奸杀爱女冯碧珠”。 那一行字跳入眼中的一刹那,吏部尚书只觉腹中一凉。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袖中暗藏的短剑,想击杀刺客,然而一眼看到面前老人的苍苍白发,手便是一软,再也没有力气。 弹劾奏折从手中滑落,折子牵出长长的一条,血淅沥而下。 “啊嗬嗬嗬!狗官!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老人眼里有癫狂的笑容,不顾一切地拔出匕首,接连用力捅了几刀,一边狂笑,手舞足蹈,直到惊骇的随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地赶来,将他死死按到地上。 “有刺客!有刺客!尚书大人遇刺!” 尖利的呼声响起在清晨里,划破帝都如铁幕般的静谧。 新的一天是晴天,阳光划破了黎明的薄雾。立秋已至,天气似乎有些凉意,酷日终究就要过去。黎明的空气中已经有徐徐秋风暗涌,毕竟时节将过,庭角的蔷薇已快要凋谢了。无意与群芳苦苦哀秋,无声地散了满地,在悄然流动的寒风里零落成泥。 兵部左侍郎吴天策此时也正赶着上朝,但他看到城南某个街道里开始传出骚动,然后看到老百姓们奔走相告,城中街头巷尾如风般传着一个惊天的消息: “端木尚书遇刺!尚书大人被刺客刺杀了!” 随身携带的战戟从这位年轻的兵部左侍郎的掌中铮然坠地,他吃惊地看着那个长夜连斩百人眼都不眨一下的杀神颓然扶住了墙,仿佛不相信似的张大了嘴巴。 天刚蒙蒙亮,街边客栈的老板娘照旧一早起来,梳洗完了,一路将尚在睡觉的小二骂起,自顾自先去楼下开了门,准备新一天的生意。一开门,便看到了东方微红的晨曦。 看着落叶堆积的街道,老板娘看到天晴,忽然感觉心情都好了很多——这几天来看到冯老汉父女的惨状,心里总是沉沉的不能呼吸。这个世道啊…… 然而,她刚把门打开,老板娘的眼睛就惊讶地睁大了:客栈的廊下,居然是兵部左侍郎巍然耸立在那,目视着不远处人们的争相奔告。老板娘见了他,不禁连连惊叹这位年轻官员的英俊潇洒,老板娘想套近乎,就邀他入客栈,又给他准备了一份早膳。 “吴大人,吴大人,莫着急走……”看到吴天策就要推辞好意站起身来,老板娘连忙按住他。 “哦,本官今日看朱雀大街围了众多人群,说是端木尚书遇刺,这是怎么回事?”吴天策刚想谢绝老板娘热情招揽准备出门,但今天发生的事太怪了,他不由得好奇起来。 仿佛烈火灼烤着心肺,老板娘的脸色苍白了些许,又顿了顿,忽然抬头看着吴天策,悲哀地一笑,低声道:“因为……的确是那个吏部尚书贪赃枉法,包庇了冯老汉闺女冯碧珠的人命案子……” “啊?”吴天策也呆住了,脸上有诧异的神色,喃喃摇头。“不会?端木尚书不会是那种人,据我说知,他应该不是那种人才对呀!” “是真的……我亲眼所见!”老板娘咬着牙,冷冷道,“他是个贪官污吏!” 方才还在柜台的店小二突然出现在老板娘背后,“不!不是的……不许你诋毁尚书大人!”店小二忽然间沉下了脸,稚嫩的脸上居然有震怒的神情,“他是好官!如果不是尚书大人为我做主,六年前,我就已经死了,就进不了这家客栈为老板娘打点杂务了,当时我也被逼着上吊了!哪里还有今天,哪里还能在这里给你经营客栈!” 老板娘愣了愣,忽然间呆住,说不出话来。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诋毁尚书大人,他是多好的人啊……这个朝廷里,只有他是为民做主的好官了。”看到对方语塞,店小二越发愤愤,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抹着眼角,“这么多年来,他为国为民做了多少好事,平反了多少冤狱,为什么还要冤枉他、血口喷人?” 老板娘低下头去,不知道是悲哀还是喜悦,身子微微发抖。听着店小二不住口地为吏部尚书辩护,说出一桩桩他曾做过的事迹,她忽然间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本官去找冯老汉回来问问……”吴天策再也不说什么,他只低低说了一声。 店小二怔了一下,想起自己日前亲眼见到的冤狱,忽然间滔滔不绝的气势也低了下去,只是喃喃:“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冯老汉弄错了……他错怪了尚书大人。” 吴天策板着脸,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拍抚这位年少的店小二肩头,说了几句勉励话,便打开门走出去,店小二随即跟着这位兵部左侍郎走出门外。 外面的寒风吹到少年的脸上,带来酷暑消逝去的凄凉预兆,然而就在这样的光线里,店小二忽然间觉得天旋地转地恍惚,一头靠到了门边上,用力抓着门框不让身子瘫倒下去——门一开,刚走到街上,就听到街头巷尾上哄传着一个惊天消息: “知道不?吏部尚书遇刺了!就在今天上早朝的路上,被刺客刺杀了!” “不过刺客当场被拿住了,大理寺一拷问,就什么都招了。” “听说尚书大人今天早上准备弹劾曹将军,所以骠骑将军府才派刺客下了杀手!” “天哪,曹将军真的心狠手辣!” “我们快去尚书府看看……他可是个好官啊。” “这世道,好人不长命哪。” 店小二踉跄走在街上,听到街边的百姓议论着传闻。他有些不信地抬头看去,看见每个百姓的脸上都是震惊和惋惜的神色,一片都是对于那个人生平的盛赞,带着出自于内心的愤慨和悲痛。议论着,就有许多人自发转过身,一起朝着尚书府方向走去。 救命恩人!父母官!……那个瞬间,店小二仿佛内心什么东西喀嚓一下碎裂了,发出清脆的断响。 店小二不管不顾,忽然间捂着脸在街上大哭起来。所有从他身边经过的行人都诧异地看着他,然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各自奔着各自的前路而去,没有为一个在街心失声痛哭的少年停留一下脚步,更没有人问他为何哭泣。 “小兄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耳边有人低唤,“莫哭,本官会查明事情真像。” 店小二抬起头,看见的是吴天策的眼睛,吴天策正低头看着他,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悲悯和怜惜,将手轻轻按上他的肩头,平定他浑身的战栗:“本官也相信端木尚书是个清官。” 尚书府内外一片混乱,成群的百姓跪在门前,口口声声要进去给奄奄一息的尚书大人磕头,求神保佑他平安,无论府里的人怎么劝说驱赶都不肯离去。 “呵呵,端木尚书果然是深负民望啊,你看,外面那么多百姓跪着为他祈福。”闻讯赶来的朝官们从外面进到书房来,啧啧称赞。 诸臣中有一人拈须微笑起来,得意地道:“他越得民心,那么曹将军激起的民愤越大——到时候只怕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谢天下了。” “是啊,居然敢派出刺客来刺杀这样清廉正直的尚书。”旁边又一位官员抚手低笑,忽地询问,“那老儿,刑部的陈侍郎令刑部好生看着了?可莫要乱说话才好。” “放心,那刺客原来天生是个哑巴。”这些个人也是笑得得意,顺着那莫名的语气,“老天这次要曹昆那个老狐狸垮台啊。” “唉,恶贯满盈,天理昭昭啊。”众人摇头叹息,然而眼里却是冷醒的,他们吩咐下人,“吩咐御医好生看着尚书大人——他伤重糊涂了,可莫要乱说什么出去。” “是!”下人领命退了下去,然而半路又被叫住,那些权臣沉吟着,眼里有冷光闪动:“派个人去,好好把尚书府管家封口——吏部尚书平生的清白,可不容人玷污分毫。” “是!”下人眼睛也不闪地领命,轻如灵猫地退了出去。 “哎呀,吏部尚书真有福气,诸公这是要给他立碑?”书院内的一人笑了起来,眼里有说不出的讽刺,想起自己刚被开脱出来的公子。 “不但要给他立碑,还要给他建祠堂!”众人笑了笑,负手看着庭院,那里的一株老梅已经凋落了大半,只剩铁骨伶仃,“吏部尚书为国为民,舍命除奸,他死后应该好好安抚尊敬他的百姓才是。” “吏部尚书当然清廉正直,一心为公,只是可惜了我昨晚送去的四瓮‘海鲜’哪……”众人里那位被称呼为陈侍郎的男子起声。 “陈侍郎这般小气。”众人忍不住笑,在书房里左右看看,翻开一堆奏章,发现了暗格,啪的一声弹开了,里面整整齐齐地堆着银票,“果然吏部尚书都放在这里了,那老小子也算是硬气,居然是一分也没花。” 其中有一个人看也不看,抓起一沓银票扔给那位陈侍郎:“陈侍郎放心,令公子那点事算什么?” “嘿,嘿。”陈侍郎有些腼颜地接过,看了一眼暗格,忍不住咋舌,“好一个老小子,居然收了那么多!黑,真是黑啊。” “他手是黑了,可心不黑。”那人将银票全数拿出,收起,冷笑着弹弹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文卷,“你看看,他一天要披阅多少公文?吏部尚书的清名不是骗来的……那老小子有本事,有手段——只可惜那糊涂老头一刀刺死了他,不然留到将来可了不得呢。” 陈侍郎打了个寒战,连忙低下头去,对此人唯唯称道: “太师英明!” 第三十二回:一夕玉壶裂,心事已成非 然而众人正在后院谈笑风生时,突然那里起了一片混乱。 “怎么了?怎么了?”裴太师一惊,连忙退了出来,问旁边从内院退出的一名家丁。那个家丁脸色惊恐:“禀太师,方才后院忽然来了两个人说要见吏部尚书,被下人拦住,结果他们居然硬要闯入,还架着戟来……” “怎么回事……是刺客吗?”一道出来的刑部陈侍郎失惊,脸色一白。 此刻,那位先前被派遣的下人已经返回,他手中拿着长剑,上面沾了血,显然是已经完成了刚才主人吩咐的任务,看到后院混乱,立刻掠了回来护主。 “替我进去看看,到底来的是什么人?”太师招回下人,吩咐,然而眼里却有黯淡的冷光,压低了声音,“如果是来给端木尚书最后一击的,也不必拦着。” “是!”这名颇有些武艺的下人毫无表情地低下头去,领命,迅速反身掠入后院。 看到这名下人利落的身手,陈侍郎及时夸奖,“太师有这样的手下,足当大任啊。” 太师微微笑,却不答,许久才道:“中原武艺最强的应该是轩辕轲那小儿,听说那个叫吴天策的小将军也能与他媲美,可惜他们都不为我用。” “呵呵,王爷将来叱咤天下,要收罗一个武夫还不容易?”陈侍郎谄媚地回答。 然而话音未落,却被急退回来的人打断。那名下人脸色苍白,手中长剑折断,踉跄着从后院返回,单膝跪倒在太师面前,嘴角沁出血来:“太师,来人很强,属下无法对付……请太师降罪!” “什么!”还是第一次看到属下失手,太师诧异地脱口道,“怎么会?连你也不是对手?” “来的似乎、似乎是兵部左侍郎,还带了一个少年。”下人回忆对方的戟法,断断续续回答,“恕属下无能。” “吴天策?”太师愣了一下,失惊,然而毕竟精明,脑子一下子转了过来,“难怪,莫说是你了,就连太师府的绝顶护卫都奈何不得他!” 他回头,让受伤的下人站起身来,问:“那么,他们为何而来?应该不是要杀吏部尚?” “不是。”下人摇头,禀告,“他们身上没有杀气,只是口口声声只是要见端木尚书一面,特别是那个小的,一直在哭。” “哦……”沉吟着,太师问,“没人能拦住他们?进去了没?” “没有。被拦住了。”下人顿了顿,眼里有一种奇怪的光,回禀,“吏部尚书夫人站在门口,用匕首指住了自己的咽喉,死也不让他们进去。” “什么?”连太师那样的枭雄都一惊,脱口道,“慈儿疯了吗?见一面又如何,反正那老小子已经快死了。” 原来,吏部尚书端木苍玲的夫人谢慈是裴太师远亲,要算的话也算是太师的表外甥女。所以当端木苍玲遇害,太师也对表外甥女谢慈有些同情,不过,端木苍玲的死,也是由他幕后一手掌控,太师并不代表也同情这位吏部尚书。 “夫人拿匕首抵住自己咽喉,厉声说对方如果敢进去一步,她就自刭……那种眼神……”下人不知该如何形容娇弱贵族女子身上那种可怕的气质,顿了顿,继续道,“来人仿佛被吓住了,不敢逼近,就在那里僵持着。” 太师沉默了,仿佛在回想着多年来关于吏部尚书的各种资料,一一对上目前混乱的情况。半晌,终于缓缓道:“我明白了……想不到那个吴天策也是素有胆识。” 下人低头,回禀,“好像端木尚书在房里唤着一个名字,便是小白……” “这样啊。”太师轻轻击掌,却仿佛对目前混乱的情况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转来转去,又回到……都这么些年过去了,真是不明白,人怎么都这么奇怪?” 僵持中,院子里初秋尚自凛冽的空气仿佛结了冰。 看到尚书夫人这样疯狂的神态,吴天策打了个寒战,然而却也是无可奈何——谢慈的刀子抵着咽喉,只要稍稍一用力便会穿透血管。连他都不敢造次,生怕酿成再一场惨剧。 “小白……小白……”然而,尽管外面的尚书夫人激烈扞卫自己丈夫最后一口气,里面弥留中的丈夫还是唤着儿子的名字,奄奄一息,却不肯放弃。 “尚书夫人,求你让我们进去……”店小二脱口喃喃道,然而连日那样剧烈的变故让他心力交瘁,一开口就是一口血冲出,眼前一黑,吴天策连忙扶住他。 “不可以!”谢慈却是决绝的,几乎是疯狂般地冷笑,恶狠狠地,“你们这些人,居心叵测,再也不要想见到他!再也不要想!你们的吏部尚书,几年前就死了!” 仿佛是为了斩断吴天策与店小二的念头,尚书夫人冷笑着,开口:“你们还以为他是三年前那个吏部尚?你们知道什么!他早不是你们心里的那个父母官了——他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结党营私、草菅人命……他做了多少坏事,你知道吗?” 听着尚书夫人将丈夫多年来所做的肮脏事滔滔不绝地揭发出来,店小二脸色苍白,说不出一句话。 “哈哈哈……那样的吏部尚书,你们憎恶了吗?嫌弃了吗?”谢慈大笑起来,得意地看着两人,忽然间不笑了,微微摇头,“你们的那个吏部尚书,早已经死了……他是我的……夫君,我绝对不让你们再见他,再伤害他!” 尚书夫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几近执迷的坚定。虽然贵为太师表亲,但她一生倥偬,用尽全力伸手去抓,手心最终却空无一物,她如何能不怨眼前的一切? 吴天策看了谢慈很久,仿佛第一次从这个贵族女子脸上看到了令她惊诧的东西。 店小二发现对方说得居然没有错……三年来,自己丝毫没有长大。自从做了起早贪黑的店小二,他根本没有多余时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吏部尚书。他依旧停留在之前那个相信绝对黑和白的时候,无法理解黑和白之间,还有各种不同的混合色。 或许,谢慈说得对,她的夫君,早在三年前就死去了?何苦再作纠缠。 昨日一切,譬如昨日死。 他终于不再哀求那个为了守住丈夫,发了疯一样的女子,挣开了吴天策,径自回过了身,再也不去听房间里尚书大人垂死之前的任何嘶吼。 或许,店小二多么希望此刻垂死之人心中念及的最后一个名字是他,而不是小白。店小二曾经被端木尚书所救,心怀感激,当时吏部尚书像父亲般呵护自己。虽然端木白才是吏部尚书的亲生儿子,不过端木白现在在远离京都的某地,无法回来看一眼父亲,店小二熟知吏部尚书念子心切,想替端木白最后看一眼父亲,可是…… “小兄弟……”看到店小二居然不再坚持见那人最后一面,就要离去,吴天策忍不住脱口说道。然而少年纤弱的背影,却是不曾再迟疑地离去。 店小二一转头,就对上了满院的护卫和如林刀枪。 太师迎了上来,堆着满面恭谦的笑:“鄙人有礼,还请两位暂时留步。” 得势的权贵伸出手来,想要留住这位当今天下纵横无敌的武官,收为己用。然而吴天策根本没有看到屈尊作揖的太师,只是漠然地穿过那些拿着刀兵的护卫,如同一只在风林雪雨中掠过的清拔孤鹤。 陪同吴天策转身的瞬间,店小二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遥远的歌还在心中低低吟起,却已是绝唱。 多少春风中的折柳,多少溪流边的濯足,多少银灯下的添香、读书后的泼茶,在这一转身后便成为色彩黯淡的陌路往事。那一页岁月轻轻翻过,悄无声息。 而此刻,房内的太医紧握着榻上垂危病人的手,探着他越来越微弱的脉搏,看到伤者在那样长时间的呓语后,还是无法等到自己要见的人,终于吐出了最后一口气。仿佛血堵住了咽喉,咳嗽着,咳嗽着,气息渐渐微弱,终于无声。 太医松开伤者的手,发现在伤者垂死的挣扎里,自己手腕被握得红肿一片。他咳嗽了几声,清清喉咙,按例宣布:“御策八年八月八日午时一刻,吏部尚书亡故了!” 内外忽然一片安静。尚书夫人第一个松开手,仿佛解除了戒备般全身瘫软,双膝跪倒,掩面痛哭。哭声由内而外地传出,引起门外百姓的轰然号啕,回荡在天地间。 就在那一刹那,太医回过头,陡然发现吏部尚书的眼睛,居然至死未曾闭合。 那双黑白分明的清俊眸子,一直看着窗外,带着说不出的神色,仿佛欢喜,却又仿佛绝望——太医曾在京都寺庙的阎罗殿里看到过一幅描绘地府的壁画,而此刻年轻御使的眼睛,却正像极了壁画上那个堕入无间地狱不得超生的鬼魂…… 那是在地狱里仰望天堂的眼睛。然而却没有一丝的阴暗,居然明澈如高岭上的冰雪。 窗外,一株蔷薇正无声地凋落了最后一片花瓣,在悄然流动的东风中零落成泥。 第三十三回:侠侣劫法场,仗剑为公道 吏部尚书之死,同时也标志着以曹昆为首的骠骑将军一党垮台的开始。而朝廷上,太师以吏部尚书最后递上的那份弹劾为导火线,在朝野对曹昆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之后,太师弹劾曹昆有功,加封司徒,影响日隆。而在民间,由于吏部尚书遇刺身亡让百姓群情汹涌,大理寺门外每日都有百姓自发跪在那里喊冤,请求朝廷对吏部尚书遇害一案彻查到底。 倒曹的风暴从朝野间席卷而起,撼动了整个中原王朝上上下下。 裴太师一石二鸟,他本是看重曹昆的,奈何曹昆野心勃勃,一心想着权倾朝野,裴太师生怕有一天此人会跳到自己头上动土。而端木苍玲、轩辕锦晟等人他也忌惮,于是假意与曹昆为好,借曹昆之手除掉自己心腹之患,然后再将他获罪杀之。这就是一场阴谋,但是裴太师做的天衣无缝,他诡计多端,要不是当年琅琊王萧璟出面,青州刺史勾纠也早已死在他的手下。如今萧璟造反,庙堂之上他更是为所欲为,什么骠骑将军、吏部尚书的,都是自己手中一枚棋子而已,而幕后的弈手便是这位深藏于黑暗中的权贵。 大理寺和吏部已经按帝皇的旨意,介入了对曹将军一党的清算和追查,第一个定下的罪名,便是派遣刺客杀死吏部尚书端木苍玲。 那名刺杀端木尚书的刺客当场被抓,刑求之下招出幕后指使者是骠骑将军府,便被判了凌迟,准备在吏部尚书出殡同一日在西市街口上当众行刑,以平民愤。 行刑那一日,整个西市人山人海,连集市上的商贾小贩都不做生意了,个个挤着过去看那个刺杀吏部尚书的凶手伏法,每个人脸上都有激愤和兴奋的神色。然而看到那个被押上来的瘦小的老人时,大家都微微愣了一下——这样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实在和百姓心中那个狠辣杀手的样子相去甚远。 那个刺客显然在狱中已经遭到了残酷的刑求,满身的肌肤片片脱落,被铁索拖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只睁着一双看不清眼白的浑浊老眼,看着底下人头攒动的看客。仿佛忽然间被那些仇恨的眼神烙痛,刺客张大嘴巴想要说什么,可喉咙里只发出了嗬嗬的含糊声。 “杀了他!杀了他!”底下不知是谁先带头大喊,很快赢得一片应和。 愤怒的人群中,只有一个人没有说话。街道客栈的店小二远远站在街角,看着被拖上行刑台的老人,认出了是冯老汉,忽然间全身仿佛被雷电击中一样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又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抬起手指掩着嘴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冯老汉真的杀了吏部尚书吗?可他、他本身也是被冤枉的啊…… “杀了他!为吏部尚书报仇!千刀万剐啊!”看到那个刺客竟然不认罪地四顾,底下叫嚣更是响亮,愤怒的人们纷纷将手中杂物投掷出去,打到刺客身上。 “不!不!”店小二终于忍不住脱口惊呼,想要拨开人群冲过去,“他是冤枉的!他是冤枉的!尚书大人他……” 然而这边语声未落,那边刚要开始行刑的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了一阵混乱,发出一声大喊,潮水般地往外退去。 “劫法场!有人劫法场!”惊慌而愤怒的喊声,在围观者中传递着。 人潮在惊呼中退却。两个人宛如鹰隼般从天而降,落到行刑台上,一剑抹了监押的官兵,从台上扶起了遍体鳞伤的冯老汉。其中一个紫衣女子劈开了枷锁,白衣男子便俯下身,将奄奄一息的老人背了起来。两人转身联手合剑,直冲出人群。 店小二惊得目瞪口呆——是他们!是他们……那曾经住在客栈里的姑娘和男子。 一个月后,当北夏王朝对这两位侠侣的通缉遍布天下时,漫天的菊花已经开了,璀璨鲜艳,仿佛与破开酷暑的秋风相对嫣然微笑。 满坡的繁花下,有人击节而歌,歌声老迈嘶哑,调子却婉转,竟是一曲《落红》。 骠骑将军已经垮了,太师独掌大权……外面的一个月,天翻地覆,然而在这天下却只有菊花悄然绽放。 那个紫衣女侠在花下睡了一觉,照旧梦见童年时在师父身边嬉戏的无忧岁月。睁开眼睛,就看到她的师兄——白衣少侠端着一碗汤药而来,他正俯下身,盖了一件斗篷在她身上。 她不由抬头粲然一笑。 就算什么都相同,但是,人的心却已经不同了。他们两个云游天下,行公道之事,只为仗剑而立。 被他们救回的冯老汉神志一直有些糊涂,又不能说话,只是在远处咿咿喔喔地不知唱着什么,仔细听来,却是一曲从大内传出、如今流行在坊间的曲子《落红》——想来,大约也是他卖唱的女儿冯碧珠生前喜唱的曲子。 可能是因为当日留下的伤口没好就勉强使力,力克在场的高手后又劫了法场的缘故,紫衣女侠胸口一直隐隐作痛,稍一运气就痛得全身发冷,连剑都不能使了。 “快来喝药。”白衣少侠从手里承过药盏,递给师妹。 紫衣女侠接过,喝了一口,秀丽的长眉都蹙在了一起:“苦死了!” “哎哎,快趁热喝,喝完了我这里有杏仁露备着。”白衣少侠笑着低下头来,劝师妹听话,看到她苍白秀丽的脸上已经满是病容,眼底有疼惜的光,“你要赶快好起来。” 紫衣女侠屏住呼吸一口气将药喝了,然而神色却是怔怔的,抬头看着满坡菊花,忽然轻轻梦呓般道:“我怕我永远都不能好了。永远都不能好了……怎么办啊,哥哥。”最后那个称呼,是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的,听得白衣少侠微微一震。 死掉的那个人一生里,明明做过那么多的错事和脏事,于公于私,都有愧于人。然而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百姓这样深切地爱戴着他?难道他欺骗了天下人……他出殡那一天,京都的朱雀大街上落下了一阵又一阵的枯叶。那枯叶频繁落下,甚是惊人,漫天漫地一片枯黄。人们都说,那是上天在为端木尚书的死悲痛。然而,只有那位忠贞不渝的尚书夫人谢慈心里暗自猜想:不知道苍玲死后,是堕入地狱,还是升入天界? 也许,在吏部尚书仓促的一生里,一切就像那被枯黄落叶覆盖的大地,一片死寂,却看不到底下的任何龌龊黑暗。朝廷体恤,太师看顾,吏部尚书在死后被供上了神台,立碑建祠,极尽哀荣——然而,即使盖棺了,就真的能定论吗? 紫衣女侠的手指绞着白衣少侠的衣角,有些依赖般地茫然抬头看着师兄,喃喃:“你说吏部尚书,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我真的不明白他到底是不是个好人……头很痛啊!我现在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知道……” “傻丫头……”白衣少侠叹了口气,蹲下去扶正师妹的双肩,直视着她黯淡无光的眸子,“世上的事纷繁复杂,的确不是黑白就可以分明的——我也无法评判吏部尚书的为人,但是……”顿了顿,白衣少侠的声音沉定如铁,慢慢道:“但是,温颐,你要记住有一件事是永远正确的:那就是你的剑,必须维护受苦的百姓。” 紫衣女侠听到师兄的话后悚然一惊,目光不自禁地投向了在远处疯疯癫癫、咿咿而歌的白发老人。世上还有多少这样被侮辱、被伤害的人们…… 为他们而拔剑!这是多么简单而又明了的道理,在刚一入门,师父便是这样教导她。而在世事里打滚了一番,她居然迷失了最初的本心。 “啊……是的,是的!”紫衣女侠深深叹了口气,点头,拉着白衣少侠的手站起,顺势将头靠在师兄肩上,清瘦的脸上终于有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谢谢你,子枫。” 白衣少侠上官子枫、紫衣女侠温颐从此行游天下,为天下忠良公道而拔剑。 尽管沧海横流,世事翻覆,假如那一点本心如明灯不灭,就可以让他们的眼睛穿透那些黑白纠缠的混乱纷扰。 风里偶尔卷落一片残叶,远处老者的歌声嘶哑,渐沉。秋风破开了寒日的死寂冰冷,在坡树上回旋,依稀扯动被撕裂的情感。爱恨如潮,一番家国梦破,只剩江湖寥落,无处招归舟。而明日天涯路远,空负绝技的剑道门下两位弟子,以后只能相依为命。 何谓正?何谓邪?何谓忠奸,何谓黑白?堪令英雄儿女,心中冰炭摧折。 第三十四回:端木白断案,恶人尸首离 端木苍玲一死,曹昆垮台,被关押天牢,受尽刑部折磨。虽然他未曾杀人,可耐不住鞭子、铁铬的摧残,于是招供了杀人罪行,不久于牢狱中精神恍惚,郁郁而终。 裴太师可谓位极人臣,任了司徒一职后紧接着对轩辕锦晟继续进行弹劾。裴太师又使线人安插在轩辕锦晟军中,观测他的一举一动,伺机从中作祟。 端木白在外地也听闻了家父逝讯,急忙回府吊丧,家母谢慈哭的正是伤心,她每滴眼泪里都充满了对亡夫的悲痛,而端木白觉得父亲死因蹊跷,他远认为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太师为了安抚端木白的亡父之痛,便在京都给他谋了一官半职。当年太师拉拢不得端木苍玲,这会他见端木白有父之遗风,为人生得俊俏又颇有文采与思想,是个难得的人才,于是太师想将端木尚书府的这位公子收为己用,便许以了官职。 端木白对此防有戒心,他假意亲近于太师,暗中摸索有关于父亲的一切线索。端木白回到京都也逐渐得知了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先使人暗自调查陈阳业奸杀冯碧珠一案。 此案疑点重重,之前陈侍郎也托人垄断了此案的牵连,端木白深知断案无凭无证,又不好公开查处此案,恐怕惊动了如陈侍郎这般官官相护的奸臣,只好私底下采集信物。 兵部左侍郎吴天策素来最为佩服吏部尚书端木苍玲为人,他曾答应过店小二一定会将刺杀吏部尚书一案查个水落石出,于是便助了端木白一臂之力,二人为盟,相进共退。 端木白苦心细致地致力于调查中,终于……陈阳业奸杀冯碧珠一案最终破晓,真相被公布于众,虽然陈侍郎仍是百般胡搅蛮缠,但还是逃不过百姓雪亮的眼睛。百姓怨声载道,太师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陈侍郎前来请求自己救他儿子之事不予理会。 最后刑部左侍郎家的公子陈阳业获罪,于午门斩首示众,由端木白监斩,围观百姓见到仗势欺人的强奸犯陈阳业人头落地,人群中无不拍手叫绝,大快人心。 经此一案,太师瞬间撇清了与陈侍郎的关系,他也是只老狐狸,为解民愤,太师将陈侍郎捉了起来,施以酷刑,割了陈侍郎舌头并夹其指,使之不能提笔,严刑拷打逼其招供,而后又见机先行写了一份奏折——弹劾刑部左侍郎之子陈阳业奸杀民女冯碧珠一案。皇帝收到弹劾奏折,得知此事后甚是大怒,为了惩罚陈侍郎的包庇之罪,将他脸上刺青,又让他挨了四十大板,最后发配边疆充军。 除了太师一党知情外,所有人又都重新认为陈侍郎才是幕后使刺客暗杀吏部尚书之人,而之前被指认的骠骑将军也是含冤而死,百姓们暗地里纷纷指骂朝廷无能,让天子尽失民心。 吴天策见已经为端木尚书昭冤了,心里也颇有快意,而端木白却忧心忡忡。 吴天策那日见着抑郁的端木白后便直言问他: “白兄,如今已查明真相,为何仍是闷闷不乐?” 只见端木白眉宇间显露出焦虑来,抑扬顿挫道:“此事远远没你我想的简单,恐怕它还并未明查。太师近来动向反常,之前与陈侍郎交往颇为密切,当今却反倒是如此积极地弹劾陈侍郎,我看……” 端木白下意识地停住了嘴,他不再说话,似乎心有疑虑。毕竟端木白与吴天策所识不深,他不敢再说下去了,怕得罪他人而招来横祸,惹得跟父亲那般下场,于是他只是语塞地与吴天策相相对视一下。 端木白凝视一会后,缓缓说道:“明日,我要罢官了,携母继续云游天下,今日特来与吴兄告辞。” “白兄既然入朝为仕,又有些执政本领,为何不在朝中一展宏图,何故急忙退去?”吴天策倍感诧异,不明白端木白此言何意。 “我不喜欢官场的尔虞我诈,家父就死在了朝廷这场勾心斗角的战斗中,我已看透了庙堂之上的风口,官场恐怕不适合我,就此别过。”端木白向吴天策作揖后便扬长而去。 第三十五回:报国终无门,英雄何处投 最终,在裴太师巧舌如簧地说辞下,皇帝还是猜忌轩辕锦晟父子,连给轩辕锦晟下了九道诏书,加上之前那道总计十道诏书,每道都要求他们父子立刻回京。轩辕锦晟无奈,为了伐胤的成功,他只好临行授予轩辕轲帅印,让他临时执掌元帅兵权继续抗击胤军,自己一个人带了一些人马回京复命。 轩辕锦晟一回京就被天子下令打入天牢,天子又下诏给轩辕轲要求他回京,不然将轩辕锦晟杀掉。朝廷并派了朝中的将军接替轩辕轲元帅之位,轩辕轲亦是无奈,只好领命,朝廷之举让军中引起一片喧闹。轩辕父子被皇帝所猜忌,况且父子二人兵权被夺,这使得胤军得以有所喘息的余地抗击益州、凉州之兵。 端木白携母出离京城后找到了当时劫法场的游侠上官子枫,二人相谈甚欢。端木白见上官子枫很是具侠义之风,又见女侠温颐巾帼不让须眉,此二人亦是行侠仗义为百姓拔剑,端木白不由得心里暗自称奇。他心想上官子枫与温颐侠士义胆,铲奸除恶,真乃天作之合,如今结识二人真是三生有幸。 端木白因罢官保命携着老母出离京都,现阶段游离失所,到处流浪,他年纪轻,身体还能承受得住奔波。可是母亲谢慈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日益消瘦,恐怕长久如此不是办法,端木白很是为此头疼。这时,上官子枫指了一条明路: “朝廷昏暗,国情岌岌可危,如今民心向胤,不如投靠胤军,也好有所居处。” 上官子枫家父上官辛曾任襄阳郡太守时与前琅琊郡太守贺若融素有往来,后来上官辛患了疾病而故,贺若融前来吊丧,并资助了上官子枫拜名家剑道门下学习剑法。 后来传授剑道的师父去世,上官子枫携手同门师妹温颐游走天涯,踏上了一条行侠之路。他们去过很多地方,此次他们来到幽州,恰巧遇上了吏部尚书被刺,得知刺客本也是被冤枉的,此事不清不白,二人心生怜悯,劫法场救了冯老汉。 事后,吏部尚书之子端木白返京断案,刑部左侍郎 获罪,奸杀冯老汉闺女的陈侍郎家公子陈阳业被斩,看似已查明一切,然而端木白远远并未能揪出裴太师这只老狐狸的尾巴。端木白也是看得清朝中形势,认为京都此地不宜久留,不久就辞官携母出离。 之后端木白找到了上官子枫,恭敬地访问了冯老汉,却并未恨他刺杀了自己父亲。他知道,身在朝中,就不会有完全的清官,也许纵然也有光明的一面,不过更多的是奸臣当道,臣子们钩心斗角,清官也被诬陷成贪官。端木白明白冯老汉也只是一时不明真相,对于杀女之仇报仇心切,而酿成了这一场悲剧,所以他并不怨恨老人。 上官子枫见端木白为人风度翩翩,是个正人君子,便给他托了自己先父多年前的交情,让端木白携母投靠胤军找贺若融去。 端木白谢过上官子枫后便从幽州一路南行,行至冀州安平郡之时,碰见了一队官兵押着一位蓬头垢面年轻将领模样的人,端木白仔细看去,大为吃惊,发现此人是儿时玩伴且是结拜大哥——轩辕轲。 他在京都也得知了轩辕锦晟父子被冠以密谋造反罪名,那日听说轩辕锦晟被皇帝召回京都后便被扣押起来,饱受折磨。此刻遇上轩辕轲,端木白心想一定是朝中奸佞作祟,故意刁难他们父子;若是轩辕轲被押回京都,定是被冠以罪名,父子二人皆会被赐死。 朝廷的这队人马来的稀稀拉拉,正好途径冀州安平郡时连日阴雨,他们寻了一家驿站歇息,待雨势稍弱再赶路。这些官兵也是品行恶劣,领头的下令只把轩辕轲在驿站茅草屋一锁,派两人放哨,其余人等在附近酒肆大块喝酒吃肉,有的还去青楼寻姑娘来快活,在肉中注水。他们都仗着自己是朝廷的人而白吃、白喝、白嫖,一个个都秉性暴露,平日在军营事事被限制,如今一出来,那花天酒地玩得比谁都欢。 端木白也是看准了时机,趁着兵痞们在外寻欢,潜入茅草屋。这时,两名哨兵正抱怨着要在此放哨,他们心里想着好不容易能外出执行军令,平时在军营哪有这么好的机会啊?今天不能去那青楼搂一搂着美妓酥腰,却只能在这看守这么一个落魄男子,二人越想心里越是不爽快。 两名哨兵甚是无趣,只见他们中只见有一人昏昏欲睡,另一人将那人拍醒,提醒他看好屋内的轩辕轲,自己先去上个茅房。 端木白暗中观察,见两名哨兵分开,心想机会来了,他尾随那名赶去上茅房的哨兵,趁他不备将其打晕在茅房,又褪去那名哨兵的兵服穿在自己身上,掩着面回去。 留守的哨兵睡眼惺忪,以为是同伴回来了,放松了警惕,便又一头扎在门外稻草上,嘴里只懒洋洋说道:“昨晚偷偷溜去青楼嫖娼耗费精力过甚,有些乏力,你先替我看一会,有人来就叫醒我。” 端木白听了他的话,心里暗想:好你个兵痞,穷极龌龊之能事,既然你想睡觉,我就让你睡个够! 这个哨兵万万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当头一棒,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便晕了过去。端木白从他身上翻出钥匙,打开了茅草屋的门,他心急如焚,立刻走到轩辕轲面前。 轩辕轲见有个官兵模样的人进来,心里一凉,心想:奇怪,未到饭点呢,怎么就进来了?听着此人步伐急促,不像是来送饭的,看来定是有贼人指使这些官兵在途中将我做掉,自己又被枷锁困着,无法脱身,看来性命得交待在这了。 轩辕轲闭上眼睛,对一步一步过来的来者喊道:“鼠辈!要杀我就给个痛快!别墨迹!” 端木白扶住轩辕轲,笑了一声言道:“大哥,不认得小弟了?” “小白!”轩辕轲睁开眼睛,很是震惊。 “你怎么……”轩辕轲完全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时隔多年不见的结拜兄弟。 “说来话长,待脱身后我一一告诉你!”端木白见时间紧迫,没有多说话,他扯了一扯轩辕轲身上枷锁,发现一时半会并不能扯断。 轩辕轲见状,脸上只写无奈,“枷锁钥匙在他们领头的那儿,这会他们都应该在风月场所快活呢。” 端木白黑溜溜的眼珠一转,想到了办法,“大哥勿慌,我来之前看到街头有家铁匠铺,你我稍作伪装,一路小心行走至铁匠铺,让铁匠给你解了这枷锁。” 二人于是乔装打扮,端木白用一块大布披在轩辕轲身上,使路人看不见他身上枷锁,一路瞻前顾后地来到了铁匠铺,端木白与轩辕轲进去后便把店铺的门关上,寻了铁匠要他开锁。 铁匠一看轩辕轲装束,颇为震惊,不敢擅自给一个囚犯开锁,怕连累了自己。端木白见状拿出了一块令牌,上面写着吏部的字样。 “我是吏部官员,而他也并非囚犯,他本是抗击贼人的将军,只是被人陷害才被上了这枷锁,如今朝廷有命令我速速解救此人,你若不解开枷锁便是违抗朝廷指令,这罪责你可担当得起?” 铁匠一听,腿一软便跪在地上,嘴里直呼:“二位官爷息怒,小民这就为官爷开锁!” 枷锁一开,轩辕轲如释重负,这一路上受的气化作了此刻掌心里的力量,他只让端木白在一处地方等他,他只身前往驿站找到一同被押送的兵器“镇天麓”,然后杀光了在驿站的官兵,直奔青楼。 轩辕轲到达青楼后,一个个刺死了那些正在交欢的兵痞,一会功夫后轩辕轲就把停留在安平郡的押送自己回京的官兵逐一刺死。 最后,他原路返回找到端木白,问其可有归处? 端木白开口说投靠胤军,轩辕轲心里一震,想了想近些年他跟胤军打仗,杀了很多他们的人,这会去投靠他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端木白见轩辕轲有一些疑虑,便劝导其说:“大哥,反正你现在也是有家不能回,伯父那边恐怕被贼人扣押在天牢以此逼着你回去呢,你一回去那可是二人都要被害死,伯父肯定不希望你回京。你想想,你现在也无处可归,留在 这横竖都是死,不如随我投靠了胤军,或许有些生机,将来你也可杀入京都,救出伯父,屠尽这帮贼人。我得好友上官子枫托信,我想他们不会断然拒绝我们。” 轩辕轲一听,想想也是,早晚都得死,不如投靠胤军,朝廷方面欺人太甚,所谓官逼民反,这次身为官员却被顶上大官逼得只能造反,也罢!反了! 端木白、轩辕轲投胤! 第三十六回:挥泪斩忠将,喜降龙潭侯 端木白寻到了贺若融,贺若融答应收留端木白,可是收留轩辕轲一事他难以定夺,于是将此事告知了萧璟。 萧璟闻之,心里大喜,他早听闻轩辕轲是中原第一勇士,手中一杆名枪“镇天麓”打遍天下无敌手,况且多年来和轩辕氏父子征战,双方也有所了解,如今此等虎将前来投靠自己,萧璟很是欢喜。可是他也有所顾虑,毕竟轩辕轲之前英勇善战,斩杀多名胤军将校,此次投降必然会遭到军中众多将领反对,况且他也不知轩辕轲是否真心降服于自己。 轩辕轲曾单骑枪挑胤军北路大将司马闻于马下,幸得麾下将领陈亥、严宗佐出阵相救,司马闻才逃过那镇天麓的枪尖,不过身上伤痕累累,在军中养了数月才得以痊愈。 陈亥、严宗佐合力战轩辕轲皆不是其对手,胤军只得狼狈地鸣金收兵。后来又有将军贺若怀淅、何孤、何双三人叫阵轩辕轲,亦是被轩辕轲击败,三人去,两人还,死了何双,胤军挫败。 从御策五年秋到御策八年秋,朝廷平乱大军一路攻伐胤军,斩杀胤军兵士上万,更是连连收复从原先被胤军占领的青州三郡,战事可谓势如破竹。 如今轩辕轲降胤,萧璟封他为胤军左将军,领兵继续北上,而端木白经贺若融举荐投入胤军副帅萧登云帐下充当谋士之务。 胤军中郎将何孤听闻萧璟封轩辕轲为左将军,因轩辕曾经战场上杀死胞弟何双如今轩辕轲投靠胤军后其职务又在自己之上;而何孤是先前琅琊郡追从萧璟起义的首批元老级人物,一路上跟着萧璟占徐州、豫州、青州、司隶……,历经大大小小战役数十场却只是个中郎将,他对此很是激愤,由此心生仇恨,索性称病在军中养伤,不闻战事,亦不服调遣。后来日子久了,何孤愈来愈不作为,导致萧璟等胤军主要将领渐渐疏远了他,最终何孤郁郁寡欢,精神恍惚,总是疑神疑鬼的,慢慢地免疫力下降真得了疾病,得病后的何孤无人问津,落得英年早逝。 而此时,朝廷方面,天子派了雍山王西门吹牛接替了平乱大军元帅一职,兵部左侍郎吴天策升任镇南将军,金角侯朱英龙任翊云将军,协助西门吹牛处理战事;龙潭侯长孙翰轩任威武中郎将,南溪伯闵煊任统军中郎将,南溪伯之子闵瑜任昭信校尉,这阵容可谓声势浩大。然而这位身份尊贵国舅爷只会嘴上功夫,对于排兵布阵方面一概不知,纸上谈兵,自圆其说,打仗时也不顾部下将领劝阻,常常我行我素。 因西门吹牛的指挥失误导致了朝廷的兵马短短三个月就被胤军歼灭,打败他们的便是轩辕轲指挥的胤军军队。 西门吹牛与部下将领朱英龙、长孙翰轩等人兵败被俘,吴天策率闵煊父子拼死逃脱。萧璟令轩辕轲将西门吹牛斩首以表明归降诚意,轩辕轲则是眼睛也不眨一眨镇静自若地提刀前去,西门吹牛很是畏惧,连连向萧璟求饶,一旁的翊云将军朱英龙则是大骂西门吹牛:“西门匹夫!胜败乃兵家常事,何惧一死!” 西门吹牛见轩辕轲提刀而至,眼泪齐齐往下掉,“吴小将军,看在与燕儿的情分上,你……” 西门吹牛话还未说完,轩辕轲手起刀落,这位朝廷雍山王就人头落地,行行血水顺着头颅翻滚到了朱英龙面前,这颗头颅眼里仍然展现出那无限的恐惧…… “呸,西门匹夫,不是条汉子!”朱英龙向滚过来的人头吐了一口口水,再直视着萧璟大骂:“萧贼!既然败阵,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萧璟很是佩服朱英龙面对生死坦然不屈的为人,想要他降服为己所用,可好说好歹朱英龙就是但求一死也绝不投降。这让萧璟回想起了当年誓死不降的许山阔,笠霆早已病故,他死前也是说对不住许山阔。事到如今,萧璟也不为难朱英龙了,下令杀之,萧璟打心里很是钦佩这些忠义之士,杀之可惜,便背对着朱英龙尸体偷偷流下了泪。 长孙翰轩亦是誓死不降,喊着要与朱英龙一同赴死,萧璟亦是欣赏长孙翰轩,但是他正如杀朱英龙那样很是无奈,只好下令斩杀,这时,场下的端木白喊道:“刀下留人!” 萧璟见之,挥手喊停,“端木将军,有何要说?” “素闻长孙将军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听说长孙将军在京都可有一女?要是长孙将军今日死了,那令爱怎聊生?我也是经历过丧父之痛,深知其痛,如今你可活着去见她,为何非要寻死?当今朝廷昏暗无能,诸如西门吹牛此类人等比比皆是,长孙将军今日为朝廷而死,明日也会有一个又一个人为它而死,值得吗?长孙将军仔细想想,令爱未曾出嫁,此刻正盼着爹爹回家,要是你死了,她会好受?” 端木白一席话说得长孙翰轩为之动容,长孙翰轩平生只有一个女儿,也最为疼她,他的妻子死得早,他把女儿当成了心头肉。女儿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像她的母亲,女儿乖巧懂事,年纪也早到了及笄之年,他出征前曾答应过女儿一定活着回来,为她寻得一门好桩事,可是如今兵败如山倒,他心里很是愧疚…… 萧璟看出了长孙翰轩的难言之隐,趁着他为此煽情之刻,连忙下令:“为长孙将军松绑!” “王爷、端木公子……”长孙翰轩流着热泪想说什么,对萧璟的称呼也不再是萧贼,而是毕恭毕敬的王爷,他双手作揖半跪在地,但后面的话他又噎了回去。 萧璟扶起长孙翰轩,“但说无妨,长孙将军,记得先帝在时,孤当左将军,你还是孤手下一个校尉呢,那时孤就暗自赞赏你。之后不知你调去哪儿了,孤寻不得你,不然你一定会是个得力干将,怎会在朝廷当这么一个区区中郎将呢?” “王爷,今得厚爱,不胜感激,翰轩想再看一看小女如月,愿为胤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长孙翰轩激动地把话说出来了,尤其想到长孙如月,这位将军眼里透入出点点慈父的光芒。 御策九年春,雍山王西门吹牛、金角侯朱英龙阵亡,龙潭侯长孙翰轩降敌,朝廷平乱大军死伤大半,兖州、青州被攻陷…… 第三十七回:帝宫歌舞起,犹唱后廷花 萧璟派人将西门吹牛的首级还于夏帝,皇帝痛声,给他重塑木雕之身以诸侯之礼安葬。皇帝又寻来郡主西门燕,西门燕见之痛哭流涕,开始怨恨轩辕轲,欲报杀父之仇,而之前拼死脱逃回来的镇南将军吴天策见到西门燕瘫在地上哭成了一个泪人,也在一旁默默握紧了拳头。 事后,天子倍感无奈,轩辕轲已经反了,留着轩辕锦晟也无用,便将他杀了。天子恨急了投降者,听说长孙翰轩有一女在京都,便派人大刀阔斧地去长孙家府中,结果杀了他家府中所有家丁奴婢,也没见着长孙如月。天子得知后就在京都下了告示捉拿长孙如月,悬赏黄金百两。 而此时朝廷大将死的死,病的病,只剩下一些老弱者,天子起初那弘伟灭贼的意志瞬间被打消地片刻不在,他只得任吴天策为骠骑将军,封爵渤海侯,率兵继续北拒胤军;又诏旨闵煊升爵建功侯,领前将军屯兵幽州边境,以备不时之需;闵瑜任掌军中郎将,与闵煊共事驻守幽州。 朝廷大军将要出征拒胤的那天夜里,西门燕来到吴天策府中,她向吴天策哭诉自己孤苦伶仃,在他面前脱去身上衣物,意思是想以身相许嫁给他,让他战胜胤军杀了轩辕轲,为她报杀父之仇。 吴天策答应了她,只是他见了西门燕一丝不挂的美丽胴体并未有非分之想,他让西门燕穿好衣物;之后轻轻楼住西门燕细腰,嘴唇在其耳畔温柔说道:“燕儿美丽,我愿为你付出一切,一定诛杀轩辕轲这无耻犬儿!不过古来征战几人回,你太过着急把一生托付于我了,我怕……这样,若我能活着回来,我届时一定风风光光地娶你。” “我等你回来,你要好好的。”这位雍山郡主之前一直没有给过吴天策好脸色,这会她却对吴天策发出了别样的认识,甚至觉得他才是她一生中所遇到的唯一最正确的人。可能,她之前只对轩辕轲有意思,却忘了此刻怀里这个默默无闻,一直在保护她的人…… 此刻,时间已到寅时,漆黑的天色也愈来愈模糊不清,透着一股朦胧朝晨之光。西门燕越发地只想投入在吴天策怀里,天快亮了,她不想松手,她生怕连这个最后牵挂的人也离开自己…… 自从兖州被攻陷后,天子整天将自己关在宫中喝闷酒,逐渐开始不理朝政,后来他又下令每日都要去搜寻民间貌美的处女送入皇宫,然后将她们纳为嫔妃,夜夜笙歌以图欢乐。天子渐渐地荒淫无度,每日在宫中与众嫔妃们歌舞起,唱却那后廷花…… 也许这位天之骄子已经放弃抵抗,开始自暴自弃了,他不再独宠他的皇后了,他登基八年多来,后宫只有皇后一人,他很爱她…… 直到御策八年秋,他意识到国家即将灭亡,或许他是想在自己驾崩前好好享受他的帝皇待遇…… 偌大的中原,如今在自己手里只剩下幽州、并州、冀州与关外平州二郡,多么耻辱啊。他回忆着,要是当初自己就不是皇帝,要是当初不是一心想抢皇位,要是当初没杀皇兄太子与父皇…… 画面转到冀州,那个骠骑将军吴天策不枉所托,击退数次胤军的进攻。有次,吴天策领军行军穿梭一片草原时,突遇一雄一雌两独角犀牛,面对皮肉坚如重甲、头顶巨角的犀牛,众将士们俱不敢前进一步,都恐惧地退缩回去。 就在这时,军中飞出一将,一戟打向二犀,二犀怒,发疯似得冲向那将,那将却轻巧躲开。只见他一手怀抱雄犀犀角,双腿凌空蹿开雌犀,另一手持画戟插入雄犀眼,用力将戟往其脑部下划,雄犀发出撕裂天际的叫声。只见那将又用力将戟往犀牛脑里一推,左右旋绞,那雄犀面目全非,流血不止,嗷的一声倒地不起。 雌犀见雄犀倒地,直冲向那将,众将士见之都认为那将会被雌犀顶穿肺脏而死,却见那将一个箭步瞪上雌犀犀角,再跨步踏上犀背,一戟刺向犀背,然而只见犀背毫发无损,只留下小小白印。那雌犀奋力仰头刺他,那将一个健步虚闪;虽然他身手了得,小臂却被雌犀犀角微刺,然而那将仍镇定地顺身跳下犀背。 说时迟,那时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地下蹲,用尽全身之力再以第二戟戳入雌犀肚中,瞬间破开犀肚,雌犀体内肝脏并着血而出,终于这头装甲巨兽四肢站立不稳,与雄犀双双倒地,奄奄一息。 那将杀完二犀,神情自若地扯下战袍一小边包扎着伤口,众将士目瞪口呆,回过神来才看清那将到底是何等高人。 他正是骠骑将军吴天策…… 只见他向部将呼了一声:“启程!”,众将士乖乖听命,以坚定地步伐向前行军,从此军中无人不为敬畏天策之勇。 此时,轩辕轲也随萧璟攻打冀州,因萧璟帐下首席谋士范捷病故,萧璟悲痛,久久不能安睡,一时劳累得了病患。胤军副帅萧登云代理军中主要职能,接替了萧璟兵权,萧璟则在后营养病。 御策九年夏,萧登云重用才智双全的寒士韩馥修,拜为胤军左军师,秦嘉殷为右军师,鱼绍孺、牛黎平、赵汝宁、楚遇怀、端木白、高椁等为同参军务官。 萧登云接替萧璟兵权后开始对冀州用兵,而冀州方面骠骑将军吴天策奋力抵抗,吴天策兵法了得,仅以朝廷不到十二万的军队常以少胜多击退胤军数十万大军,威名远扬。直到御策十年夏,一年内都不曾让胤军踏足冀州半步,至此无人不知北夏“战神”天策。 “战神”天策的名声也远传到了琉球(夷州),琉球国因为皇子们争储引发战争而导致皇长子与皇二子皆战死。皇子们死,先前因私自派宫女放走三皇子而被皇长子抓起来的宸妃被释放。 但此刻的琉球国内现无储君,琉球皇帝又病危,宸妃听到中原“战神”吴天策的传言,当她又听闻吴天策出生时身上就带着刻有“天策”二字的琉球国鎏金金牌后不仅震惊起来,心里已知那个吴天策就是之前被她送走的琉球国三皇子,便秘密派人潜入中原暗中观察着这位“战神”皇子。 就在吴天策抗击胤军,使得北夏回光返照的同时,幽州北平豪华辉煌的帝宫中那位万岁爷已经被那妖艳的歌曲给浸沉……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廷;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第三十八回:一朝闻兵败,万念俱成灰 与此同时,越感颓废的北夏天子闻吴天策未尝有败绩,在帝宫一边拥着年轻的美人挑逗一边甚是欢悦地赞扬骠骑将军吴天策的英勇,他那张憔悴的脸上笑道:“朕有上将天策可斩逆贼!”轩辕轲征北而上与吴天策交战一年来未果;贺若怀淅、颜丑、高巡等胤军将领前来支援,三人曾合力斗吴天策,却战不到六十回合,三人便却落得负伤而归。胤军蝠狼军主将雄敢当为逞威风想抢头功,也曾带帐下二校尉与吴天策交战,因不敌吴天策,二校尉被斩,雄敢当战败被俘。 俘获雄敢当后,吴天策令人将雄敢当处以极刑,使他尸首分离,尸身千刀万剐,割下头颅派人送还胤军。 吴天策此举虽大快人心,可是一些朝廷将领则大为吃惊,跌足长叹: “战争杀敌,兵家常事,虽死者家人亦不足怪,骠骑将军尽管杀死敌将雄敢当,却将首级送与胤军,使雄敢当身首异处,永远不能合葬。此举犯人情之大忌,不仅更加得罪雄敢当亲友,且必将大大激怒萧璟、萧登云,我等只恐冀州大祸不远啊!” 果然,雄敢当之死,让萧璟、萧登云很受打击。萧璟四义子中马稚恩与韦锦叛胤,朱禄安、雄敢当最为忠诚,尤其是雄敢当,为人憨厚,最得萧璟喜欢,萧登云亦是最为钦佩雄敢当为人没有半点掺杂不忠不义;如今他却身首异处,死相极其难看。 萧璟在病榻上听闻雄敢当阵亡更是气得跳起,这一气让他觉得病情都给气好了,他一怒之下,竟不顾病体,穿好战甲,亲自下令以车轮战连连攻城,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攻下冀州杀了吴天策为爱将雄敢当报仇。 御策十年秋,胤军连连来讨,朝廷军粮草匮乏,因为要没日没夜地抵抗胤军,将士脸色变得消瘦,萎靡不振。最终,冀州沦陷,胤军兵临城下,吴天策仍旧死守最后一座城池。 轩辕轲提着“镇天麓”登上城头,吴天策杀了一些胤军士兵后见到轩辕轲,他挺戟一路冲向轩辕轲便刺,二人于阵前交战,一来一往。轩辕轲士气高昂,吴天策气急败坏,二人从城头打到城下战了二百回合不分胜负,此间不断有胤军士卒涌出,吴天策且战轩辕轲且击杀些许士卒。 那些个胤军士卒愈涌愈多,而轩辕轲想和吴天策一对一较量,争夺中原第一高手的称号,于是翻身上了附近的一匹马背,做要逃之状,引吴天策来追。 吴天策见之,打下了一名胤军骑兵的战马,跃至马上扬鞭追之。二人驾马一路飞奔至一芦苇荡处,轩辕轲忽的下马,一杆“镇天麓”使向后面追赶而来的吴天策,吴天策错不及防,亦是勒马回旋,遂后跳下马来,手中举着那中原神兵榜排名首位的“双蛟嗜血戟”冲向轩辕轲。 二人在芦苇荡打斗近三百回合;响午时分,二人仍陷入死战,且不分胜负。再看那二人身上皆负伤多处,流血不止,场面真可谓是惊天又动地。 此时二人俱已精疲力竭,连拿起武器都也吃力得很。吴天策好胜心切,慌了阵脚,此刻的出招急乱,蛮横地竖划“双蛟嗜血戟”刺轩辕轲,那一击却被轩辕轲躲过。而精疲力竭地轩辕轲也发现了吴天策此刻的招式瑕疵连连。 轩辕轲故意假借“镇天麓”回击,吴天策使戟来防,却没料到轩辕轲从暗里拔出一柄短匕首,趁吴天策注意力集中在防守长枪刺过时,他丢下长枪迅速扑去将匕首刺入天策腹中…… 当匕首拔出的瞬间,吴天策看见了它那夺目的锋芒,只是几百回合的战斗下来,精疲力竭的他这时哪里还有气力躲开。 轩辕轲也不含糊,使劲身上最后一股劲,把匕首深深地往吴天策腹部推去。吴天策口吐鲜血,手中的画戟也徐徐掉落,他连连退后数步,站立不稳,吐出一团团血沫,仰天长叹: “既生轲,何生策!” 吴天策连喊三声后便连带着那把“双蛟嗜血戟”一同失足摔入了湖畔芦苇荡,因芦苇长得甚是茂盛,让轩辕轲不见着吴天策战败后消逝地身影。 而轩辕轲打败吴天策后也觉得浑身无力,他身上也是负有重伤,他扔去嗜血的匕首缓缓倒在杂草地上,疲惫的身躯让他渐渐昏死过去…… 芦苇荡一战后,轩辕轲被赶到的胤军发现并带回营中疗伤,足足过了三天两夜后才苏醒。 而胤军粗略地打扫了一遍芦苇荡未曾见到北夏骠骑将军吴天策的尸首,于是上报胤军总帅萧璟与副帅萧登云——吴天策已阵亡(其实吴天策在摔入芦苇荡之时已被琉球国派来暗中观察的秘士救走)。 天策死,冀州破。 夏帝姜子卿闻吴天策战死,心中恐惧,悲呼:“天策死,此乃天欲亡我大夏,丧朕命矣!” 夏兵得知骠骑将军阵亡后也是人心溃散;西门燕听闻吴天策死后更是觉世间无可依托,匆匆地为吴天策行了衣冠冢,以郡主驸马之礼厚葬。 办完丧事后,她给府里下人们发了工钱与盘缠,把自己反锁在府中,之后在屋梁上吊起了一根红绳,将自己脖子推上绳口…… 那夜,他说过会活着回来娶她的,可是他食言了,他没有再回来过,朱颜血泪诉不尽相思情缠…… 御策十年秋末冬初,冀州沦陷,皇帝不理朝政,把自己与众嫔妃紧闭在深宫内整日无所事事,日日歌舞升平,喝酒寻欢…… 夏室已大失民心,国内无人不痛骂着天子无德无能。而此刻裴太师更是“趁你病要你命”,联合太师党一系官员逼宫夏帝,杀了宗室皇子们…… 太师党的那些贼人在残杀皇室之时见十六岁的磬阳公主姜咲生楚楚动人,于是起了歹心,太师党的这等鼠辈,穷极龌龊之能事。他们在杀完诸位皇子后并没有着急对姜咲下手,而是将她擒去了一处孤僻之地。 幸得在路上这群怀有歹心的贼人遇到了前往皇宫救驾的掌兵中郎将闵瑜一行军队,闵瑜指挥部下围杀贼人救了了磬阳公主姜咲。至此,遇害的皇室成员中仅有她一名女嗣存活。 第三十九回:任贼分朕尸,勿伤民一人 裴太师带领甲士闯进皇宫,杀死卫尉夏侯顺与誓死拱卫皇宫的众禁军。甲士所到之处皆是血肉横尸,他们残杀妃子,并且包围了皇帝,皇帝姜子卿挽着皇后西门玉柔的手一路执剑拼杀出去。 毕竟帝子也是一位马背上的君主,他未登基前当辽王那刻征战累累,对于战场厮杀也是有些本事。此刻,这位人中之龙独自一人挡在人中之凤面前,他拔出了由着名铸剑大师打造的“莫干剑”,面对太师指挥的那一支源源不断涌向宫中的甲士,姜子卿暗自下了与皇宫同生死的决心。他多年未曾亲自杀敌,然而剑法依旧犀利,每一步、每一剑都混杂着层层血腥味…… 甲士越来越多,姜子卿的剑越舞越快,他身上那件明黄色的龙袍已经浸透成朱红。西门玉柔被姜子卿户外身后,她看着身为真龙天子的夫君脚底下已流淌出缕缕殷红,她哭泣着,不知道怎么帮帝子。 忽然,裴太师对甲士发号施令喊停,似黑云压城般的甲士从姜子卿身边退去,只见浑身血淋淋的天子一手倚着莫干剑,一手攥紧了皇后腰身。而皇后躲在皇帝怀里,双手抚着天子壮阔的胸膛,脑袋依靠着天子洪广的肩膀,嘴唇微颤,似乎向天子诉说着他们曾经的美好。 滴滴纯洁的泪珠从皇后眼里往下滑,落在天子的血水中,地上的血与落下的泪交汇,小小血滴里泛起丝丝涟漪。 裴太师当然不会让姜子卿就那么死了,他要好好羞辱这个亡国之君,让他痛苦的死去。太师与皇帝互为师徒,他之前辅佐辽王屹立于庙堂之上,曾经又多次向姜子卿提议杀兄弑父谋权篡位,当时的姜子卿也是爱极了这把龙椅,故而听从了师父的话,一步步从杀戮中当上了帝王。姜子卿登基后,对太师可谓言听计从,并且对他恩惠极大,他对太师贪腐之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此刻,太师丝毫没有顾及天子对他的恩惠;在太师眼里姜子卿仍旧是竖子不足与谋,而太师如今见天下大乱,皇室龙脉衰竭,他就想自己推翻皇权成就为万人之上。 裴太师诡邪一笑,两手合掌拍声道: “带上来!” 只见一位身穿素衣的中年百姓被甲士押上来,同时又有四个甲士抬上了狗头铡。中年百姓吓得直呼:“我不想死,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想死!” 然而,他被无情的推上来狗头铡,当着姜子卿的面被砍了头,那热血洒在了甲士冰冷的盔甲上。 “住手!裴忠衍!百姓何辜!”姜子卿咬牙看向裴太师,抬手剑锋所指。 “哦?昏君,国家在你手里都被破灭了,你还会心疼这些下贱贫民?” 太师手下的甲士又押上来一个羸弱的少年,少年哭喊着、挣扎着,不过他都所做的一切是徒劳的,他的两臂被甲士粗壮的胳膊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裴忠衍拔出腰间佩剑刺死了那个少年,并且在少年尸体上又连刺数剑,场面惨不忍睹。 姜子卿怒气中生,挥剑要砍裴忠衍,可是被甲士拦下。裴忠衍又让手下押上来一户一家五口人,他先从老人开始残忍地杀害,接着杀死了第二个、第三个…… 最后只剩两个人,他们是一对母子,这位年轻母亲向被压制住的姜子卿苦苦哀求着:“皇上,救救我的孩子,皇上……” 这个年轻母亲最后泪痕满满地吻了一口怀里只顾嚷嚷哭着的幼童额头;最后,她被两名甲士用剑连刺了十余下。她死了,可是她的眼睛始终没有合上,也许夙愿和怨恨让她的灵魂不能离开这充满血腥的皇宫。 当甲士抬手准备向那孩子最后一击时,姜子卿怒吼: “住手!老贼!这全是朕的过错,与百姓无关!要杀就杀朕!” “哦?老夫记得陛下曾经对先帝发誓:‘将来辅佐太子,若有私心则以白绫吊死。’一个杀兄弑父之人也能如此心怜百姓?既然陛下一心要寻死以换取京都百姓平安,白绫早已给陛下准备好了。”裴忠衍吩咐手下奉上白绫于姜子卿面前。 “陛下可以求老夫不杀你,只要陛下禅让皇位于我,今后跪拜老夫,老夫一定不会杀陛下的,还会好生招待陛下。如今北夏天数已尽,识时务者为俊杰,若陛下不依,白绫在此,那么陛下还是请!” 裴忠衍老谋深算,让白绫绞死这本就是对皇帝的侮辱,因为这是女人的死法,身为一国之君可以被刀剑所杀或者喝鸩酒等死法,但被白绫绞死却是极大侮辱。如果皇帝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屈服于太师,虽然性命可以保住,但皇帝就如同丧家犬一样活着也是个耻辱。此刻的裴忠衍就是想要当众羞辱姜子卿一番,所以他给出了这两个羞辱性的选择。 “呸!住口!无耻老贼!岂不知天下之人,皆愿生啖你肉,安敢在此饶舌!你既为谄谀之臣,只可潜身缩首,苟图衣食,怎敢在朕面前妄称天数?皓首匹夫,苍髯老贼,你即将命归九泉之下,届时有何面目去见夏朝历代先帝?乱臣贼子,你枉活六十有四,一生未立寸功,只会摇唇鼓舌,谋权篡位!肃穆皇宫内想你必有高论,岂料说出如此粗鄙之语,一条断脊之犬还敢在朕面前狺狺狂吠?朕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姜子卿鄙夷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你!你!给老夫绞死他!”裴忠衍气得面红耳赤,差点没晕死过去。 “不必烦劳你等动手!朕自己来!”姜子卿捡起地上的白绫来,走到龙案处,站上龙案,将白绫往皇宫梁上一抛,打了个死结。 “皇上……”西门玉柔挽住姜子卿的手,依偎在他怀里,泪水忍不住的往下淌,二人含情脉脉,西门玉柔抬首与姜子卿卿卿细语:“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朕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本意造福天下,奈何白绫赐死。”姜子卿双手抚摸着西门玉柔原本桃花般美丽的脸庞,在她脸上留下了最后一个吻,“玉柔,谢谢你陪朕到最后,来世朕还想娶你做夫妻。” “臣妾下辈子等陛下来娶。”说完,西门玉柔夺过姜子卿手中的莫干剑,只见她眼里的那一颗颗明澈的泪珠往下落,泪珠顺着剑锋一齐划入她那如花似玉般白皙的脖颈,绝世美人身上瞬间散发出炫丽的滴滴朱颜烈火来…… “玉柔!”姜子卿抱住了死于莫干剑下身着凤袍的女人。 “朕去找你……”身着龙袍的男人开始哽咽。 皇宫内那盏明灯骤灭,底下一片喧哗,没有人再顾及殿堂之上的皇后。唯有凤袍鸾衣,继续着未尽的绝美舞姿在宫外吹来的徐徐凉风中丝毫未曾停滞飘扬。 混乱之中,也唯有天子,缓缓放下怀里的女人尸体,独自走向龙案,将脖子吊于白绫的死结之上。 “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他说完这句话后,仍是继续对裴太师闪出那丝毫未曾分神的怒目,而后两脚蹬开龙案,白绫之上他面目狰狞着死去…… 宫内被裴太师抓来羞辱皇帝的百姓们看到这一幕感动的一塌糊涂。 “哼!姜子卿!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亦善。”裴太师很是厌恶皇帝死前还能遵循“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道理,他原本想好好羞辱这位亡国之君,没承想却被皇帝羞辱了一番,他很是气愤。 但裴太师不得不承认这位皇帝是个狠人,虽然他在位时手段毒辣,但心里却不忘百姓、国家,要不是朝廷之上阿谀献媚的奸臣与先前帮助辽王登基的大臣太多,他也不至于登基后对这些人碍手碍脚,委曲求全的。 “大人,这孩子和那些平民如何处置?”甲士中的那个头领握着血淋淋的铁剑半跪于裴忠衍面前问询。 “既然皇帝要为苍生救赎,那老夫也不再计较下去了,放了这些贱民!还有,派人把传国玉玺找出来!” “是!大……”甲士头领听到“玉玺”二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故意把后面那个“人”字给硬生生噎回去了,他字词一转接着前面说道:“陛下!末将先行告退,这就去找玉玺!” “算你小子有眼色!等老夫登基一定好好赏你!退下!”裴忠衍第一次听得手下称呼自己为陛下,心里甚是得意,他逼死了皇帝姜子卿,即使此时北夏的根基撑不了多久,他也下定决心要在生前当一回皇帝,无论称帝后在位多么短暂,他也一生无憾了。 “谢陛下!”甲士头领遂领兵进入深宫寻找传国玉玺。 第四十回:后夏初建成,黄道十二卫 御策十年冬,皇帝驾崩,裴忠衍为这位末代皇帝取恶谥为北夏愍灵帝,更加恶毒的是,裴忠衍竟然将这位真龙天子的尸体悬挂在午门鞭尸,引发皇城民愤。随后裴太师在北平称帝,建号季氏,置公卿,祠南北郊。 裴忠衍称帝后,残害朝中仅存的大数忠良,广置公卿朝臣于亲信,还在城南城北筑起皇帝祭祀天帝所用的祭坛。 生活上他奢侈荒淫,挥霍无度。精美的食品应有尽有,而北平军中的士兵却处于饥寒交迫的状态。 在他的腐败统治下,幽州一带民不聊生,许多地方断绝人烟,饥荒之中甚至出现人吃人的现象。 北平皇都中以建功侯闵煊为首的前朝顽固派忠士们因不满裴忠衍弑君夺权,纷纷举兵叛走幽州,他们保护磬阳公主姜咲抵至辽东郡。辽东郡太守徐蓬颖起兵接应闵煊、姜咲等人,共同抵抗裴忠衍的季氏军队追击。 闵煊则前往关外,说服关外的玄菟郡、乐浪郡二地的势力联同辽东郡抵御乱贼,做殊死较量。 不久之后,磬阳公主姜咲被三郡遗臣拥立为女帝,复建后夏(季氏皇朝称其为伪夏),建都辽东,姜咲自称姒帝。辽东、玄菟、乐浪三郡成为后夏国土,合称为平州。 之前在北夏末年平乱之战中升封建功侯的闵煊随北夏遗臣护磬阳公主逃亡平州,策划建国后夏,又扶持磬阳公主为帝。因闵煊的资历、才能、权威在遗臣中最具影响,故被后夏群臣推举为寒王,受赐九锡,领假黄钺,摄政朝事,尊为摄政王。 前北夏建功侯长子闵瑜,曾任北夏扬州吴郡骁骑营中路两司马,因不降胤军出走吴郡,后随父平乱,历任任校尉、中郎将等职。在北面临夏危难之际率兵闯进皇宫,救出磬阳公主,尔后与众遗臣护公主逃亡平州,复建后夏国。 闵瑜数有功绩,在遗臣中也是年轻有为,故群臣上书女帝册封其为寒王世子。遗臣们为保女帝身上所存的这半条龙脉不就此销声匿迹,于是上奏女帝与寒王世子闵瑜结为夫妻,养育皇子,以传承后夏这半数皇室血统香火。闵瑜与姜咲为婚,获得议政之资,与父亲寒王闵煊一同辅佐妻子姒帝姜咲执政。 闵煊封辽东郡太守徐蓬颖为太尉,统御三军;又下令玄菟郡太守曾大陆、乐浪郡太守张竞分别任平州左右都督,负责抵御北荒(匈奴)。 并州刺史田瑾忠于北夏皇朝,在北夏灭亡后,姜咲登基在辽东郡复建后夏,田瑾派人不远艰险上书后夏朝廷愿向其称臣,杀灭贼军不死不休,女帝为之动容,乃下诏封田瑾为晋中王,赐九锡与使持节,在并州建晋国,自治。 闵瑜自与唐忻分别后便无心恋爱,直到现在也未婚,他从未提及过此事,遗臣中也无人知晓这位一心为国的寒王世子曾经也曾爱过一个女子,而那位女子也曾为他生下过孩子。那些个遗臣们匆忙推举寒王世子与女帝完婚,不过就是为了延续后夏的香火,只有政治婚姻根本没有爱情可言。 只是如今迫不得已,闵瑜只好“娶”了女帝当老婆。虽他对姜咲并无爱意,然而他出于自己对北夏的热衷与对亡国公主的怜悯,他仁爱对待姜咲,尝试爱惜她,他们共同用膳,共同洗浴,同眠共枕,夜晚也紧紧拥抱着她。 女帝姜咲对闵瑜很是倾心,之前他救过她一回,自从父皇姜子卿、母后西门玉柔和皇兄皇弟们被裴忠衍逼死后,打那时起闵瑜就成了她心里最信任和最依赖的人。如今和闵瑜成婚,她心里多了一份温暖,她要与闵瑜生很多皇子,她会一直爱着他。 寒王世子闵瑜在群臣与父王面前极力演绎着与女帝恩爱,同时他私下里也刻意地迎合女帝,讨其欢心。然而他并不爱她,只是他想好好地与姜咲生活,不再辜负任何一个女人,当初他爱的唐忻已经不在了,现在爱他的姜咲依偎在他怀里,他要守护着自己的女人。 闵瑜为保女帝安全,建立了守卫皇宫的黄道十二卫,由十二位禁军中的佼佼者组成: 白羊卫士闵珲(闵瑜堂兄、闵瑜曾任掌兵中郎将时闵珲任其麾下校尉,后夏建立之初闵珲封爵北罡侯,辅佐闵瑜左右。) 金牛卫士吴翔(曾任北夏扬州吴郡骁骑营中路一标长,因不降胤军出走吴郡,后追随闵瑜参与平乱征伐。裴忠衍篡位后,吴翔逃亡平州,成为闵瑜亲信。) 双子卫士李羽镇(曾任北夏扬州吴郡骁骑营中路三标长,因不降胤军出走吴郡,后追随闵瑜参与平乱征伐,建功。裴忠衍篡位后,李羽镇逃亡平州,成为闵瑜亲信。) 巨蟹卫士马海洋(曾为北夏扬州吴郡骁骑营中路幸存士卒,因不降胤军出走吴郡,后追随吴翔、李羽镇参与平乱征伐,建功。裴忠衍篡位后,马海洋逃亡平州,成为吴翔、李羽镇麾下亲信。) 狮子卫士任宇辛(原为辽东郡襄平县都头,善拳脚功夫,后夏建立后,志愿加入禁军拱卫京师,经人推荐担任黄道十二卫之一的狮子卫士。) 处女卫士蒋秋心(黄道十二卫中独有的两名女性卫士之一,原为北夏皇宫宫女,与磬阳公主姜咲关系甚密。裴忠衍一党杀害皇室时,蒋秋心与姜咲被时任掌兵中郎将的闵瑜一同救出,对闵瑜怀有好感。姜咲在辽东称帝后,蒋秋心被封宫令女官;闲暇之余,她陪同女帝常常观看闵瑜率禁军演武,将士英姿飒爽犹酣战的样子让她心驰神往,于是她私下偷学了武艺。闵瑜组建黄道十二卫时,蒋秋心经女帝推举,破格任为处女卫士。) 天秤卫士戴千(曾为北夏扬州吴郡骁骑营中路幸存士卒,因不降胤军出走吴郡,后追随吴翔、李羽镇参与平乱征伐,建功。裴忠衍篡位后,戴千逃亡平州,成为吴翔、李羽镇麾下亲信。) 天蝎卫士米芝(师从时任北夏太医的韩时偳,从小父母双亡,被师父收养,为人心思缜密,沉默寡言。韩时偳被陷害逃出京都后,米芝留在太医院,精心研究医学,成长为一名技艺精湛的女御医,擅长用毒、解毒。磬阳公主儿时体弱多病,多由米芝医治,二人相交甚广,之后米芝不满裴忠衍篡位,更是追随磬阳公主来到平州;磬阳公主称帝后,推举她破格任为天蝎卫士兼太医院太医。) 射手卫士任宙疾(狮子卫士任宇辛的胞兄,与弟弟原同为辽东郡襄平县都头,善骑射功夫,后夏建立后,志愿加入禁军拱卫京师,经人推荐担任黄道十二卫之一的射手卫士。) 摩羯卫士樊鑫(禁军中一个二百八十斤的大胖子,臂力无穷,具有万夫不当之力。) 水瓶卫士莫纪(北夏遗臣工部右侍郎莫瑞之子,善使一口青釭宝瓶,将手插入其中可当拳套,威力甚广,在禁军中具有极佳的人格和仁义道德。) 双鱼卫士罗步狄(禁军中颇具儒将风范的暗器高手,飞石能与弓弩较量,飞叶可媲美快刀。) 第四十一回:伯侄初相认,共讨伐裴事 御策十年冬末,萧璟、萧登云等人带胤兵杀入幽州,一路攻克幽州南面数郡,裴忠衍率季氏皇朝军队垂死挣扎。 北平县县丞南宫皓珏也因裴忠衍弑君篡位而不满于季氏皇朝统治,于是他携长孙如月投靠了胤军,长孙翰轩一听女儿平安无事,喜出外望,大步流星地前去接应南宫皓珏与长孙如月。 长孙翰轩见了女儿,百感交集,心中悬石终于放下,他得知女儿当时幸得南宫皓珏救助,居住在北平县县丞府中躲过朝廷的搜捕;再看那南宫皓珏生得英俊潇洒,眉宇间透露着坚韧英气,很有英雄风度,长孙翰轩不禁感叹:要是能南宫皓珏能成为自家女婿该有多好,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长孙如月与南宫皓珏二人在出走北平后相依为命,历经艰苦和季终于抵达胤军大营,二人同甘共苦,日久生情。此刻,长孙如月正要跟父亲提及自己与南宫皓珏的婚事呢,却诧异于父亲倒是先开口: “南宫先生可曾娶妻?” “啊?没、没……”显然南宫皓珏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给尴尬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父亲!你怎么一上来就问人家有没有娶妻呢,多见怪啊。” 父亲的意思显然是撮合他们,她也与南宫皓珏两情相悦,长孙如月嘴上抱怨着父亲的直言不讳,却不由得心花怒放。 “什么见怪不怪的,闺女啊,这不,我看你和南宫先生眉来眼去的,像极了当年我和你娘呢。”长孙翰轩捧腹大笑。 “呀,这都被父亲发现了,原来父亲和娘亲也有那么一段姻缘呢?”长孙如月唯美地笑了起来,她笑着的时候就有两个酒窝,一个倾国,一个倾城…… 三人畅谈之后,长孙翰轩为南宫皓珏与女儿长孙如月钦定下了婚事,择吉日举办婚礼。萧璟此时听说长孙翰轩与长孙如月父女相聚,前来祝贺,萧璟刚走进门,却见父女二人中间那名年轻的儒生略显雄才,尤其是那双剑眉,很似自己已亡故的弟弟萧珀再现人世。 “小珀……”萧璟回想起当年因为自己畏罪潜逃导致家人被害,不由跌足长叹,直呼儿时弟弟萧珀的小名。 长孙翰轩听见萧璟声语,双手作揖道:“萧王爷,末将有礼了。” “长孙将军不必多礼,这位美丽动人的小姑娘便是长孙将军的令爱——长孙如月?这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是……”萧璟的目光锁定在了南宫皓珏身上 长孙翰轩连忙恭敬地向萧璟介绍:“萧王爷,这位是南宫先生,南宫皓珏,原是北平县县丞,为人可谓胸怀大志,还救过末将的小女,此来是有意助我等讨伐狗贼裴忠衍的。南宫先生已与小女定有婚约了,他也算是日后末将的女婿,萧王爷给末将物色物色未来女婿如何呢?” “不错,不错,长孙将军,你这个女婿气宇非凡,玉树临风,令爱也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可谓天作之合。”萧璟仔细端详着南宫皓珏,越看他越像是萧珀再世。 “谢王爷夸奖,届时末将一定恭请王爷喝喜酒。”长孙翰轩与女儿听了萧璟的话后很是高兴,南宫皓珏也以礼道谢。 “恕我失礼,敢问南宫先生祖籍何处?”萧璟询问着这位年轻人,想从他身上得出点什么来,也许他太像萧珀,萧璟起了一些兴趣。 南宫皓珏向萧璟作了个揖,缓缓说道:“王爷说笑了,哪是失礼,小生祖籍徐州广陵郡江都县。小生原先本也与王爷一样姓萧的,可是小生听父亲说祖父是江都县县尉来着,家境比较殷实,但是当年大伯杀了人闹出了案子,官府查到了萧府,苦苦相逼。之后,萧家就被官府逼迫得家破人亡,全家都死了,只有父亲拼死躲过追捕,到处流浪。” 萧璟听得大为震惊,期间他沉默不语,心里很是难受,他已经可以断定眼前的年轻人就是自己弟弟萧珀的亲儿子,也就是自己的亲侄子了。 萧璟很想说出安慰南宫皓珏的话,但一想到当年萧家灭门惨案是自己一首酿成的就觉得对不起弟弟萧珀,更对不起这位侄子,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继续倾听南宫皓珏说下去。 “后来,父亲为了躲避追捕不得已而流浪到了北方,在饥寒交迫之际得到了当地一个姓南宫的落魄举人家小姐救助,得以保全性命。南宫小姐,也就是小生的母亲,她见父亲有些文采,有意倾心父亲。虽当时南宫举人,也就是小生的外公,他已逝世,举人府也日益落魄,但母亲靠着变卖一些以前的首饰,换些银资,衣食住行不成问题,父亲也无家可归,于是成了南宫家的上门女婿。之后,小生出生,取名皓珏,父亲为报恩,让小生随南宫的姓氏。” “那么先生的令尊今在何处?”萧璟内心深处波澜起伏,他想以后要好好善待弟弟与侄子,以此来赎罪,减轻多年来困扰他的内疚。 “在小生五岁的时候,父亲得了绝症,母亲变卖了家里所有的首饰为父亲看病,但依旧是徒劳无果。父亲病故后,母亲为了养活我,从当初举人府的千金大小姐变为了织布女工,靠给人家织布为业,供给小生私塾读书。小生寒窗苦读,终于学业有成,考取功名,当了北平县县丞,但呕心沥血供小生读书的母亲却累倒在了织布木机上,这么一倒后再也没起来过,也许母亲真的累了想永远地沉睡,面含着微笑睡去了……” 讲到这,南宫皓珏苦笑了一下,长长叹了口气,长孙如月走来伸手轻柔扶住了他的肩膀,“现在,你是月儿的未来夫君了,月儿和父亲都是夫君的亲人,以后的路不管多艰辛,月儿都会陪夫君一块走下去的。” “谢谢月儿了”,南宫皓珏向妻子长孙如月点头示意。 “夫妻之间说谢多见外呀。”长孙如月此言一出,与南宫皓珏相视,二人心有灵犀一般,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 “孩子……”萧璟哽咽。 “其实,我就是你那个不争气的伯父……” “王爷又说笑了,虽然小生的伯父也姓萧,但王爷如此高贵又有勇有谋,哪里会是……”南宫皓珏起初有些不相信萧璟所言,不过当他看见萧璟眼里点点闪烁的泪光时,他顿时语塞了。 “没,我没说笑,你爹叫萧珀,对不对?你的剑眉和他很像,而且萧珀左眼眼角下有一颗痣,他喜欢喝茶,喜欢书法,笔墨文采底子极好。” “你……你真的是伯父?”南宫皓珏不可思议地看着萧璟,他眼里极为惊奇,内心澎湃。 “孩子,我真的是你伯父,萧珀是我弟弟,你是我侄子,你也应该叫萧皓珏。伯父对不住你和你父亲,伯父是这一切的罪人。”萧璟紧紧扶住南宫皓珏的肩膀,一把老泪纵横。 “伯父,莫要数落自己了,父亲没有怪过你,我也没有怪过你,父亲生前常常跟我说起你,说你不是贪赃枉法的杀人犯,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他一直相信你是个好哥哥,我也坚信伯父是个好人,是个真汉子。”南宫皓珏感受到了面前这位大人物的真情流露,自己也不禁控制不住情绪,痛哭流涕起来,场面难以言喻。长孙翰轩与女儿如月看着二人哭着相抱在一起,不知如何说话,只好退去一旁,好让他们伯侄相认叙旧。 第四十二回:满城惊鸿舞,不知哀女悲 萧璟在与南宫皓珏相认后,让南宫皓珏恢复了原姓,萧璟这几日乐呵呵的,精神气都翻了一翻,并且他亲自为侄子萧皓珏与侄媳长孙如月举办了婚礼。 萧皓珏为表谢意,着手绘制出了发兵北平的战略图与谋策,帮助胤军兵不血刃地拿下北平郡,之后萧皓珏又计赚渔阳、辽西二郡。胤军乘胜追击杀死了“季家帝”裴忠衍,裴忠衍终年六十四岁,只当了不到六十天的皇帝就被胤军推翻;裴忠衍身死之后,萧璟下令将其尸身悬挂皇城之上任百姓鞭尸。 萧璟杀了裴忠衍后很是不解气,他恨透了大奸大恶的裴忠衍,于是又下令将太师府抄家、诛其三族,且扬言纵火烧毁太师府。 萧登云领父命带兵进 入太师府,开始对太师府洗劫并杀戮,当他看见裴忠衍芳年二十一岁的孙女时起了色心。只见裴忠衍的孙女裴渔媺生得丽质,柔弱无力的样子惹人怜爱,萧登云抓来裴渔媺,先是对她调戏了一番,之后便将她拖进了太师府一间屋子里,萧登云豺狼一般扒光裴渔媺衣物实施了强奸。 一阵云雨后,萧登云得到了满足,穿戴好身上衣物,拍拍尘土,瞟了一眼一旁蜷缩在角落显得可怜无助的裴渔媺。光天化日之下强奸臣女,萧登云顿时觉得心里有一丝罪恶感;他再转过头来,仔细正视着裴渔媺,这女人真可谓国色天香,就这么愉快一回后把她杀了也是可惜。 “喂,你想不想活下去?”萧登云若有所思,试问裴渔媺。 裴渔媺哽咽地点了点头,她从小生活在衣食无忧的太师府,家境优越,是士族人家的千金,从来没吃过苦,也没被这么羞辱过,越是贵族的子女越是贪生怕死,她想活着,并不想就这么死去。 “我想活下去……” “那么,你给我当小妾,我就保你不死,怎么样?”萧登云邪魅地冲她一笑。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活着吗?可是我是你们口中那个大奸臣裴忠衍的孙女,你们会放过我吗?”裴渔媺惊恐未散,楞楞地看着盛势逼人的萧登云。 “当然,只要你从了本世子,我就不信谁敢动本世子的小妾?”萧登云凑近裴渔媺,双手在她身上来回游荡抚摸。 “好……”强烈的求生欲望迫使她妥协了萧登云,她委曲求全,哭唧唧地蹲在角落。 这裴渔媺因生得颇有风情,而被萧登云贪念美色,苟且地活了下去。要说起这天下美人,就得说一说御策十年冬在民间的评榜——胭脂榜和武将榜。 御策十年冬末,“季家帝”裴忠衍被胤军推翻,萧璟占得北平皇都,也准备于次年立春称帝,民间在此间排出了天下十大美人,是从御策五年胤军起义到御策十年北夏灭亡期间的十个绝代佳人,记为胭脂榜。 胭脂榜榜首——姜咲,铿锵玫瑰,甜美可人。姜咲身份尊贵,是北夏末代天子愍灵帝的小女儿,封为磬阳公主。北夏灭亡后,在忠于北夏朝的遗臣拥立下逃亡平州,于辽东复建后夏王朝,登基为女帝,现与寒王世子闵瑜结为夫妻,负起复兴夏室的重担。 胭脂榜榜眼——杨菲雪,京城名妓,声色俱绝。论美貌,她不在姜咲之下,可因身份卑微下贱,只得排在胭脂榜第二位。说起杨菲雪的身世,那可是极为悲惨,她父亲杨途本是先帝的托孤大臣,因当时身为辽王的姜子卿杀兄弑父篡位,杨途不从辽王而被残忍杀害。辽王登基后,杨府被抄家,杨菲雪也被官府那些贪官污吏们抓去糟蹋了,那群衣冠禽兽尽兴后将她卖给了妓院。此后,胤军起义,夏室岌岌可危,杨菲雪为能亲眼目睹北夏的灭亡而忍辱偷生,多年后她的名字响彻京都的烟花之地,成为第一名妓。最后,北夏灭亡,胤军也打败“季家帝”裴忠衍,在京城大兴改革,杨菲雪得以从良,在她从良后便无人知晓其去向了。 胭脂榜探花——西门燕,舒玉佳人,京都俏郡主。前北夏雍山王西门吹牛之女,也是皇后西门玉柔的侄女,更是磬阳公主姜咲的表姐。早年时西门燕也曾爱慕轩辕轲,自己也习过一些枪法,之后轩辕轲出征平乱,无奈朝中奸臣所逼,轩辕轲不得不投靠于胤军。轩辕轲投靠胤军后,朝廷方面派雍山王西门吹牛任帅讨伐胤军,岂料西门吹牛出师未捷身先死,被轩辕轲斩首;西门燕从此对轩辕轲由爱转恨,她以身相许于吴天策欲让其为父报仇。然而吴天策在战乱中失踪,中原传闻吴天策已死,西门燕悲愤交加,最后选择自尽而亡。 胭脂榜第四位——长孙如月,静美千金,端庄淑雅。父亲原是北夏龙潭侯长孙翰轩,因随西门吹牛征讨胤军失利,长孙翰轩被胤军俘虏,思考再三后归降胤军。长孙翰轩投降后,龙潭侯府被抄家,长孙如月也被悬赏缉拿,在北平县县丞南宫皓珏救助下,长孙如月与他一同投奔了胤军。终于与长孙翰轩父女团圆,南宫皓珏也与萧璟伯侄相认,从此他改原姓为萧。之后在长孙翰轩与萧璟主持下,长孙如月嫁与萧皓珏,二人结为夫妻,恩爱有佳。 胭脂榜第五位——尧婉儿,倾城美女子,虞王叶皙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尧婉儿是一个土生土长江南美女,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她的美貌让江南霸主——虞王叶皙为之动容,最后叶皙用尽心思才将她娶进王府。目前,尧婉儿已成为了虞王侧妃。 胭脂榜第六位——裴渔媺,国色天香,苦命红尘。她是北夏太师兼司徒裴忠衍之孙女。奈何裴忠衍罪孽深重,曾贪赃枉法,让无数百姓叫苦,之后又杀死夏帝姜子卿。他谋权篡位后当了不足六十天的皇帝,便被攻占皇城的胤军杀死,萧璟认为裴忠衍死不足惜,于是下令诛其三族。萧登云领命屠杀裴族时被裴渔媺的美色所吸引,遂将其强奸,之后他又强迫裴渔媺当了自己妾室,霸占着裴渔媺身体。 胭脂榜第七位——西门玉柔,美娇艳后,倾国倾城胜莫愁,以傲视群芳的帝后姿态陨落皇宫。这个女人便是北夏末代皇后,是雍山王西门吹牛的妹妹,磬阳公主姜咲的亲生母后。西门玉柔全身洁白无瑕,她从出生到死亡,每日只喝白粥,皇帝姜子卿极为宠爱于她。最后,裴忠衍逼宫,西门玉柔与姜子卿携手在皇宫内双双自尽。民间有人认为西门玉柔本该位列胭脂榜前三,可是她已是半老徐娘的年龄,相貌虽然依旧风骚艳丽,然而肌肤却已不再年轻稚嫩,故而排在第七位。 胭脂榜第八位——赵倩,乱世碧玉,知足者常乐。赵倩本是江南的一个大家闺秀,她本已有了婚约,却因连年的战事耽搁而死了未婚夫,后来她又被当时任南路胤军主将的萧逐风强行抢走当了将军夫人。虽然萧逐风霸王硬上弓,不过他还是很疼爱赵倩,而赵倩本不爱他,嫌弃萧逐风的鲁莽和痴呆,但久而久之她的内心被萧逐风的纯真所打动,她接受了萧逐风,并教导萧逐风习字,赵倩在爱情上对他也是忠贞不二,继续当着将军夫人,二人日子过得充实而又甜蜜。 胭脂榜第九位——蒋妤,楚楚动人,古灵精怪。蒋妤生于江南水乡,祖籍荆溪,其性格开朗,俏皮可爱,也年轻漂亮。某日,虞王叶皙乔装便衣前往富饶的丹阳郡勘考民情时在茶馆邂逅了这位小姑娘,当时叶皙欢喜于小姑娘的风趣,对她的长相过目不忘。虞王叶皙欢喜于蒋妤的风趣同时也垂涎她貌美年轻的身体,所以当他勘考完丹阳郡后,下令丹阳郡太守不惜花重金将蒋妤请来虞王府。一脸无辜的蒋妤到了虞王府后,却见到了当日乔装茶客的虞王,吓得不知所措。但见那虞王轻轻抚摸蒋妤脸蛋,并凑上嘴唇与她亲吻,蒋妤受宠若惊,不敢动,只听见虞王在她耳畔轻声细语道:“当孤的女人如何?”蒋妤怕招惹虞王不悦,只好从命,当了虞王侧妃,她把初夜献给了虞王,虞王也对这位侧妃极为宠爱。之后,蒋妤对叶皙关系逐渐亲密,爱上了叶皙,他们变得已不再陌生,叶皙时常临幸蒋妤,而蒋妤也甘愿为他生儿养女。 胭脂榜榜尾——杜媚,美姿颜,好笑语,赢得枭雄之心,引却故人叹息,得名小琅琊王妃。萧璟起义反夏,轩辕锦晟、轩辕轲父子在被奸臣陷害后,萧璟趁势占领兖州边境城区时发现一名女子很像妻子年轻时的样子,这名女子就是杜媚。众所周知萧璟只爱琅琊王妃一人,但她早已逝世,萧璟独守一人已有数年,这会他看见杜媚就遥想起了妻子,萧璟手下那些个曾经认识琅琊王妃的将领也不禁感叹杜媚神似王妃。萧璟爱妻心切,便把杜媚擒来胤军大营,将她纳为妾室,把她当死去的琅琊王妃对待。虽然杜媚是萧璟妾室,但她与萧璟的长子萧登云同岁,因此萧登云也从不喊她姨娘。并且萧登云见萧璟宠爱杜媚无度,他寻思一想若萧璟与杜媚生出了男嗣,恐怕将来会夺了他嫡长子的位置,于是在杜媚饭菜里下麝香,以此来让杜媚绝育。萧璟得知萧登云在杜媚饭菜里下药后也是无奈,他深知儿子的顾虑,所以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与杜媚同床,却不曾有嗣。杜媚也不为此而娇蛮,她认清了局势:虽然自己长得像琅琊王妃,却在萧璟眼里只是他死去妻子的代替品,所以她好生伺候着萧璟,没有半点怨言。杜媚姿色并不是很美,却也不是平淡无奇,她与前九位比起来还是相距一大段距离的,但是只因为她长得像琅琊王妃,让人诧异,故而排在了末尾。 最是人间留不住,十大美人,十段佳话与孽缘。 第四十三回:南北现双龙,天下划江治 御策十年岁末,萧璟派人整修京都,安抚百姓,让萧逐风镇守幽州,抗击关外、晋地的兵马。他自己则前往司隶长安,为登基做准备,同时他还下令派大将抗击蜀地、凉地的兵马;至于南方,他则在长江上游设下防备。 次年立春,萧璟于长安受禅称帝,立国号为大胤,改元延熙。立长子萧登云为太子,坐镇洛阳;次子萧逐风为燕王,统御北平;侄子萧皓珏为齐王,就藩济南;长女萧凌烟封为山阳公主;妾室杜媚封为容华。 武将方面,朱安禄封秦国公,领骠骑将军;轩辕轲封卫国公,领车骑将军;司马闻封鲁国公,领卫将军;长孙翰轩封随国公,领征东将军;贺若融封越国公,领征西将军;嬴渊封中山公,领征南将军,严宗佐封广陵公,领征北将军;贺若怀淅封东平侯,领奋威将军;陈亥封赤城侯,领建武将军;颜丑封沛侯,领伏波将军;高巡封南城侯,领破虏将军…… 文臣方面,韩馥修封英国公,领尚书左仆射;秦嘉殷封赵国公,领尚书右仆射;鱼绍孺封汝南公,领礼部尚书;端木白封陈留公,领御史中丞;牛黎平封兰陵侯,领吏部尚书;赵汝宁封沁水侯,领户部尚书;楚遇怀封沂南侯,领刑部尚书;杨立然封郾城侯,领兵部尚书;高椁封弘农侯,领工部尚书…… 阵亡义士方面,追封范捷为安国公;追封勾纠为敬国公,由其长子勾毅世袭爵位;追封雄敢当为护国公;追封何双为蒙阴侯,其小女何萌封蒙阴县君;追封何孤为费侯;追封王举为莒南侯,由其长子王朴世袭爵位…… 朱安禄、轩辕轲、司马闻、长孙翰轩、贺若融、嬴渊、严宗佐七人又合称为北胤七星上将。 北胤建国后,萧璟任用当年范捷的同门师弟韩馥修(英国公,尚书左仆射)、原时任北夏琅琊郡府相的秦嘉殷(赵国公,尚书右仆射)于长安推行法政,而萧璟自己在长安主持政事。他还命太子于洛阳掌兵,继续对益州、凉州、并州等地用兵。 听闻萧璟于长安称帝建立北胤国后,称霸西蜀的马稚恩与盘踞西凉的徐骠相继称蜀王、凉王,各怀鬼胎地打着复国的旗号与萧璟对抗;而江南的虞王叶皙则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地处关外的后夏夹受北荒与北胤的攻击,一蹶不振,寒王闵煊不得已亲自前往北荒与蛮人谈判,签订了《夏荒己亥条约》,条约规定后夏将玄莬郡割给北荒,北荒将出兵十万众支援后夏对抗北胤军队。但是,此乃与虎谋皮之计,北荒挟持了寒王闵煊为人质,扣留于北荒,后夏也不敢做出任何动作,只得联合北荒军队反击北胤军。 而与后夏战斗的北胤幽州军队是由一位手持玄铁拐杖的断腿男子指挥,他便是燕王萧逐风;当年他被马稚恩等人砍断一条腿,如今别看他一瘸一拐,但拄着拐杖依然能上阵杀敌,千斤之力丝毫不减当年。 延熙元年,北胤太子萧登云领兵二十万进攻并州太原,晋中王田瑾使大将夏侯麟、孙宇、钟暮等人抗敌。与此同时,蜀王马稚恩、凉王徐骠想趁北胤不备直捣黄龙,却被北胤大将朱安禄、长孙翰轩、贺若融父子拒之。 延熙二年,江南的虞王叶皙称帝,在金陵建都,立国号为大虞,年号元玲。虞帝叶皙追授南虞伟业奠基人叶仕昭为始祖怀威皇帝,于金陵城内建造威帝庙,供奉叶仕昭金身雕塑。 皇室宗亲内,怀威皇帝叶仕昭之妹(皇姑)叶安兰封德庄大长公主,大长公主驸马领驸马都尉一职;叶皙亲弟叶簪封朱崖王,封邑朱崖洲,内建王国自治,世袭罔替;叶皙从兄叶晖封山阴县侯,食邑会稽郡山阴县,世袭三代不降,三代后世降一级;叶皙从弟叶颉弘封马剑乡侯,食邑会稽郡诸暨县马剑乡,世袭且世降一级;叶皙从弟叶颉弢封龙海乡侯,食邑南海郡龙溪县龙海乡,世袭且世降一级;叶皙从侄叶昇封碧湖亭侯,食邑南海郡龙溪县龙文乡碧湖亭,世袭且世降一级;叶皙从姐叶淑雁封琼崖长郡主,长郡主驸马领车骑都尉一职。 后宫嫔妃内,正室姚诗瑶封皇后;侧室尧婉儿封贵妃;侧室蒋妤初封婕妤,后又升为昭仪。 皇嗣内,嫡长子叶以珩封太子(皇后生),行储君之事;庶次子叶以玦封苍梧王(贵妃生),封邑苍梧郡;庶三子叶以玹封临允侯(昭仪生),食邑合浦郡临允县;嫡长女叶婧雯封靖海公主(皇后生);庶次女叶婧霞封滨海公主(贵妃生);庶三女叶婧霓封临海公主(昭仪生)。 朝廷内,由于初建国,故文以尚书左仆射为尊,武以车骑将军为贵。姚裘韫封余姚侯,领尚书左仆射,统领文官;高瑄封龙川侯,领车骑将军,统领武将…… 南虞北胤,南朝北朝,将几乎整个中原划江而治。南虞成立之初,叶皙与萧璟订下誓约:百年里南虞北胤两国友好合盟,且不交战。次年,虞帝叶皙又将皇次女滨海公主叶婧霞许配给北胤太子萧登云当太子良娣,北胤齐王萧皓珏亲自统率迎亲队接取南虞公主叶婧霞,以此和亲,增加了二国亲密。 第四十四回:邂逅不可见,早夜何能觅 延熙三年(元玲二年),传言海上有一至宝,其外姿妖艳诱人,此物极为罕见,便是可闻而不可遇。 海王花。 传说中它和“鲛人泪”、“夜光珠”并称的南海三大珍奇。十年发一叶,百年开一花。开时的艳丽,足以让所有见惯奇珍异宝的海客胡商屏息。 特别奇异的是,那是具有骇人生命力的花,虽然一旦离开海水便枯萎成黑色的丝状物,但无论经过多少年月,只要再把它放入海中,它便会立刻重新绽放出惊人的美丽。 常卿,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海上霸主,他当海盗纵横南海快十年了,也没有再见过那样奇异的东西了?虽然仓库里掠劫来的金银宝石已经堆得快冲破了顶,但是……自己的船队却从来没有给他带来过海王花。 说起来,他最后一次见到那样的珍奇,也是十二年前了。 那是他父亲送给来自波斯的母亲的礼物——当父亲还是一个殷实的海上商人的时候。 黑色丝带般的干枯花朵,被细心地编织成了束发的带子,缠绕在母亲金色的发间。那样珍贵的礼物,再加上父亲东方人的神秘和温柔,终于说服了有着美丽蓝色眼睛的母亲,从遥远的故国跟随父亲来到了中土,然后,有了家,有了他。 然而,当稳婆将刚诞生的他抱给母亲看的时候,母亲只看了一眼,就尖叫着昏了过去。 “那不是我儿子!鬼!那是鬼!” 后来,他才知道,所有不幸的根源都来自他的眼睛。 左边的一只是夜一般的漆黑;而右边的那一只,却是如同大海一般湛蓝。 拥有这样邪异双眸的人,在母亲那个国度里,被称为“鬼”,是一生下来就该被淹死或挖去其中一只眼睛的。 “黛伊丝,你要做什么!” 那一天,刚回家的父亲被惊呆了,不顾一切地上去夺下了孩子母亲在婴儿床边举起的小刀。 “要挖掉!神说,必须挖掉邪恶之眼!”母亲疯狂了,喃喃说着,蓝色的眼睛里闪着激烈的光芒,“他不是我的孩子!他是鬼!” “说哪里的话啊……多好看的眼睛——是黑夜和黎明交界时的颜色呢。”父亲温和然而不容置疑地回答,从床上抱起他,亲了亲吓得哭泣的儿子。 然而,就在他十岁的时候,作为海客的父亲在去交趾国贩卖丝绸的途中,连人带船被飓风吞没。 “鬼!你这个不祥的孩子!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你的父亲!” 噩耗传来的时候,母亲披头散发地痛哭,指着他诅咒。 那美丽的干枯的海王花,在她发间隐约显现。 他却只是漠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恍然觉得那样的母性怪物实在是辱没了那朵美丽的花。他的漠然更加激起了母亲的怒气,更恶毒的辱骂和体罚接连而来。反正,他也习惯了。他是带着被诅咒的命运和缠绕的怨念来到这个世间的,是不受任何母亲期盼而诞生的婴儿。 不过,母亲的愤怒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父亲的船连人带货在海上沉没,所以货主和船主,还有死亡水手的家人纷纷上门来要债了,渐渐地,家里什么东西都卖掉了,然而,还是抵不了债务。 她被告到了官府,知府大人下了命令,一家人全部官卖,抵债。 他那个时候十二岁,标的价格是纹银五十两。 而他的母亲却只值三十两。 “哎,那个女的虽然是个胡姬美女,但是都三十多了,还生过孩子,三十两?送我都不要!”有来自青楼的买主,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母亲,一边和牙婆讨价还价,一边抬起母亲的脸来鉴定其容色,终于,以二十两成交,随即上来拉扯着母亲。 母亲脸色惨白,忽然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诅咒:“你这个不祥的孩子!”然后,一头撞在了衙前的石狮子上,血顺着金色的头发流下来,染红了那朵海王花。 他没出声,木然地看着。 围观的人发出看到了好戏的满足的叹息。 买主有些无趣,忽然看见了一边面无表情的他,眼睛一亮:“好俊的孩子!” “可不是,才十二岁呢……长得多漂亮啊,你们那边好男风的相公们能不喜欢?”牙婆一看,连忙顺口接上,撩起他额前的散发,“看那一对眼睛!世间哪里去寻得来?五十两不亏!” 他蓦然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忽然抬头,盯着眼前的众人。由于愤怒和恶毒,一蓝一黑的眼睛里有骇人的光芒,令买主不禁倒退了一步,有些怯然:“这孩子……邪得紧哪……我不要了。” “哎哎!别走啊,四十两如何?”死了一个人,牙婆有些急了,连忙想把剩下的脱手,用力扳转他的脸,对着太阳叫卖,“你们看,多俊的孩子!才卖四十两!” “不准你们欺负没娘的孩子!”突然,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吃惊地回头,然后,看见了一个由家丁仆人们簇拥的粉妆玉琢的女孩子。那个孩子比他还小一些,但是显然很怕羞,看见大家都在看她,立马躲到了嬷嬷背后,但仍然牵着嬷嬷的衣角,怯怯道:“储嬷嬷……我们把那个哥哥买下来好不好?” “小姐啊,这事要问过老爷呢!我们不好做主,也没那么多钱呀。”嬷嬷规劝。 “爹爹最疼雪儿了,他一定依的!现在如果不买的话,那个好凶的大叔就要把哥哥带走了!”小女孩急了,用力拉着嬷嬷的衣服,几乎要扯破,“雪儿有钱的!喏——” 她踮起脚,从脖子上解下了黄金的长命锁,放到嬷嬷手里。 “小姐,你看,现在可把他怎么办呢?” 他颈后的草标终于被扯掉,脚上的锁链也被打开,然而,自由了的他却听见那一帮仆人中的老妈子用埋怨的口气对那个女孩子说,同时用厌恶的眼神看他,仿佛看一只癞皮狗。 他立刻采取了抵抗的态度,敌视地看着那个穿着金丝绣花衫、向自己走过来的富家小姐。 “你……你愿意和我回家里去吗?”出乎意料的,那个买他的孩子却反而用怯生生的语气试探着问,忍不住去看他,但是眼神却是躲躲闪闪的——是个胆小害羞的毛丫头呢。 他想了一下,然后照样毫不客气地回答:“不愿意。” “那么……那么……”小女孩有些为难地咬着手指头,困窘地想了想,终于万分不舍地说,“如果哥哥不高兴和雪儿待在一起的话,那么,你自己走好吗?你有住的地方吗?” 他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这个才八九岁大的孩子——她看自己的眼神是喜爱而可惜的,宛如看着最心爱、却不得不放手的布偶一样。 自幼看惯了母亲厌恶神色的他,心头却有了第一次剧烈的震动。 “你不怕吗?”他故意用异色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她,狠狠问。 “好漂亮的眼睛啊!”她仿佛第一次注意到一样,高兴地叫了起来,然后盯着他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 怯生生地问,“我……我可以碰一下吗?” 得到允许后,小女孩小心翼翼地伸出了雪白的手指,轻轻地摸了摸他的眼皮。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那手指上的暖意。 “小姐,快别碰他!好脏的!回去老爷又得骂了!”忽然,手被扯开了,老嬷嬷严厉的话语传了过来,“唉,要是夫人还在世就有人管你了!和这些叫花子一起,会被人说没家教!” 他一震,霍然睁开了眼睛,看了那个嬷嬷一眼,用凌厉凶狠的目光。 在对方不由自主地噤声后,他却站起了身,来到母亲尸身的旁边,解下她头上那沾血的海王花,交到了小女孩手上:“这是朵漂亮的花呢,好好留着!” 然后,蹒跚地走向远方。 “哥哥……你还回来吗?”身后,蓦然传来小女孩鼓足勇气问的话,他终于回头,站定,露出了十几年来的第一次微笑,“看着那干花,什么时候花开了,我就回来!” “哎呀!如果能再见到哥哥,可真是做梦一样呢……”她的脸红红的,怯生生地笑着拍手。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海王花。 第四十五回:人生若如初,何事悲画扇 从此,微妙邂逅她后,过着海盗生涯的常卿,却再也没有见过海王花,连同它的主人。 他成了纵横南海、令所有船队和旅客闻风丧胆的海贼王,霸占着望不到边的海域,然而,他却再也没有见到海王花……他曾经踏上过陆地,为的是寻找那个戴着海王花的小女孩。 然而光阴荏苒,所有的往事逐渐被风尘湮没,已无迹可寻。 所有能打听到的消息,只是得知她是北夏礼部尚书府杨途大人的女儿杨菲雪,自幼丧母,而杨途大人当年作为托孤大臣被当年的辽王刺死后,杨家随即被抄家,杨菲雪也被官府变卖,杳无消息已有近十年。 她如果活着,也有二十岁了?早就是该嫁人的年龄了,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 他想着,苦笑,看着杯中的波斯葡萄酒出神。 酒里面映着一蓝一黑两只眼睛。 蓝色的一只,只能看见过去,而黑色的,只能看见将来。 不祥的眼睛……哈,见鬼去,母亲若是在,看见他今日的势力地位,又会怎么讲? 想起母亲,他心头陡然有压抑的怒火。那个臭婆娘!如果现在她还活着的话,自己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哪怕是自己的母亲,只要得罪了他,也绝不饶过! 这十几年来,他也觉得自己是越活越不像一个人了。 管束着那些来自五湖八方、群恶毕集的海盗,他已经变得如同野兽一般残忍无情。 “王,红发他一直求我,想求我向王要昨天掳来的那名女子……” 忽然,旁边有人不识时务地打断了他的遐想,是船队的副手百兽。 他一向不喜欢这个人,也许就是因为他的名字——总是让他想起那些如同禽兽般人们的嘲讽。然而,百兽在海盗组织中的作用,他心里是明白的。 他不回答,只哼了一声:“红发那个好色的家伙……” “那可不是嘛,听说这名女子可是京城第一名妓,哪个汉子不想尝尝她的味道?反正那个女子王已经用过了,再给别的兄弟也无所谓?”百兽倒不像其他兄弟那样怕老大,只是直言,“何况,王身边哪缺女人呢?” 提起那个刚掳回来的女子,他只觉得有一团火从体内升起…… 按照惯例,每次做成一票生意,最美的女子和最珍贵的财帛,都是由他先来享用。昨天那一票油水分外足,他为归来的兄弟们庆功完毕后,就醉醺醺地来到那个关着女子的房间。 她在黑暗中抽泣着,身体颤抖而温暖,仿佛开在暗夜里的花朵……他把那个女子想象成了那个遥远的女孩,在不见五指的夜中制止着她的反抗,疯狂地占有着她,感觉这个女子如同花朵一样在他身下绽放。 天明,他起身时,看见她正拥着被子缩在一角哭,怯生生的样子。 很多次完事后,他都看见那些女子有同样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的样子却引起了他罕有的怜惜。他走过去,有些粗鲁地撩起她的长发,吻她。 然而,看着他凑近来的眼睛,她发出了惊惧的尖叫。 所有人看见这怪眼都要吃惊,看来这女子也不例外啊……他登时兴趣少了大半。 “回去告诉红发,这个女人我不给。”许久,他才沙哑着嗓子回答百兽的话,“如果真的缺女人,让他从我帐篷里那八个女人中挑一个去。” 百兽有些惊讶地看着老大,正准备说什么,忽然听见外边一阵骚动,一个手下跑了进来。 “怎么了?”他皱眉问。 “王……王!那个女的……她跳海自杀了!”手下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 “什么!”他有些激怒地站了起来,扬手一个巴掌,“混蛋!怎么不看好一点!” “那小娘们她……她一直都是哭……谁想得到竟有自杀的胆子啊!”手下有些委屈。 他疾步走出去,远远地,看见甲板下的海面中漂浮着一个人。 看起来她一直都是怯懦而柔弱的,在被掳掠和践踏时也只有不停哭泣,而毫无反抗之能,没想到,这娇怯怯的人儿,却居然真的有自杀的勇气。看来,对于这些良家女子而言,失身的打击永远是最痛不欲生的? 他感叹着,来到船头,扶栏正准备细细查看。 “哎呀!看那女人头发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有人忽然指着海中叫嚷——他循声看过去,全身忽然一震。 所有人都意外地听到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模糊呜咽或嘶喊…… 然后,当着所有手下的面,号称海贼王的男人竟以手掩面,在船头跪了下去! 一个美丽的女子。 她历经劫难,被迫卖身。之后北夏灭亡,她得以从良,从良后的她心里第一件是就是想寻找到当年那名异瞳的少年,为此而奔波…… 而如今,碧蓝的海水拥着她苍白的面容和胴体,长长的黑发如同海草一样缠绕着她,在水中载沉载浮,宛如沉睡未醒的水仙子。 而碧蓝的海水中,海草般的发丝里,居然绽开了一朵美得让人屏息的花。 仿佛是一个哀怨凄艳的梦,在死去人的发间幽幽开放。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着——等那朵花开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哎呀!如果能再见到哥哥,可真是做梦一样呢……” 幻梦成真,而转瞬浪已汹涌没红尘。 海面上漂浮的花,如同薄命逝去的一生。 第四十六回:人间最无情,尘世皆有欲 延熙四年(元玲三年)夏。 “西凉古家的新娘似乎又死了……”看着从鸽子腿上解下来的信函,北胤工部尚书高椁似乎有些惋惜的微微叹了口气。 “这一次的新娘是豫南胭脂花家的二小姐?”旁边的一个红袍显贵之人展开了一幅画像——上面是一个方当及笈年龄的绝色少女,鬓上簪着一朵火红的胭脂花,“古家是怎么对外宣布的?——还是说新娘是因为有私情而羞愧自尽的?” “是啊,第十一个新娘。” “谁会信?毕竟太蹊跷了。”北胤敬国公勾毅皱了皱眉头,“难道女方家族能轻易罢休吗?” 高椁笑了笑,把他手上那幅画卷拿了过来,挂在密室的墙壁上,那里,已经整整齐齐的挂了十幅少女画像:“西凉古家……你以为光凭司隶之地能有对抗他的力量吗?” 勾毅不说话——他也知道,在遥远的南方,在司隶和凉州交际的地方,那里有一个类似于神话传说的家族:古家。 没有人记得那一个家族的人原来姓什么,只知道他们居住于一个叫诡歌谷的庞大山谷中,由于历代的嫡子都具有预言江山天命变化的能力,而被当地的农民奉为神明,变成了古神的象征,后来,干脆以“古”为姓。 那个家族,几百年来在司隶、凉州二地的势力和影响,甚至在朝廷之上! “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古家历代主人都面貌丑陋无比,而且脾气暴烈,动辄杀妻弃子,为了那个家族的势力和财富,居然还是不断有人把自己的女儿往那个火坑里推。”高椁摇头,看着壁上十一张少女的画像,叹了口气。 其中,还有当时号称江南第一美女的苏姿和武功排名武林前十的女剑客柳语嫣。 就连这样的人,一进古家的诡歌谷,都是玉陨香沉! “但是,如果能成为古家的女主人,那样势力和财富的回报,也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动心。”高椁眼睛看着西边的天际,悠然说了一句——“如果能和古家结盟的话,我们对付朝廷就不必腹背受敌了……” 勾毅眼睛闪亮了一下,忽然沉默。 他知道高椁的意思——“那么,是要派出一个内人去古家吗?”他问,手指拨弄着鬓边的白玉流苏,眼睛里有深思的意味,“是要我们能和古家结盟,确定送一个女子去做新娘吗?” “已经有十一位新娘死了……如果我们派去的新娘也失败了的话,将彻底失去和西凉古家交好的可能?”勾毅有些沉吟地轻轻咳嗽了几声。 但是,无疑,一旦成功所能得到的巨大利益打动了他,高椁陷入了反复的权衡中。 “我们对于古家的情报实在是甚少,并不了解为什么每一代古家嫡子在正式娶妻之前,总是要莫名其妙的死很多新娘……” “只是知道古家虽然有知江山天命变化方面的天赋,但是却是一个代代面貌丑陋不堪的家族,而且似乎是被诅咒一样,那样大家族中经常有妇女暴死的消息传出……” “似乎,虐杀女子,是那里的传统啊……连当时第一美女的苏姿和武功排名武林前十的柳语嫣都诡异的死去了,那么我们要派出什么样的人才好呢?” 似乎是和身边的红衣贵人商议,又似乎是一个人在沉思,高椁雄壮而又俊秀的手指不停的拨弄着白玉流苏,目光变幻莫测。 忽然,沉思的他猛然震了一下,眼睛闪耀如电光,“让史珍香去!” 北胤工部尚书嘴里吐出了一个名字。 “珍香?她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啊!”勾毅不由一震,惊讶,手用力握紧,“而且……而且虽然是你工部尚书府里秘密组织的杀手,却是个从来没有完成过任务的杀手!” 高椁的眼光忽然冷漠如同冰雪:“珍香当然不是好杀手……既天真,又善良,还有莫名其妙的自我牺牲精神。如果不是看在她哥哥史惜良是为我而死去的份上,我不会容忍她那么多次的失败!” “不过,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打动古家嫡子的?反正,可以试一试……” “可是她才十六岁!”勾毅低声重复了一遍。 “国公大人,你十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听工部尚书蓦然问,勾毅呆住,十六岁……十六岁……他忽然不说话了。他的父亲勾纠自从被贬官后,朝廷派人暗中使坏,烈火,鲜血,屠杀,复仇……那样惨烈的命运充斥着他十六岁年华! 如今,他已经即将是而立之年,回忆十六岁,已经是恍如隔世! “十六岁,已经不是孩子了。”高椁冷漠的回答,似乎也回忆起了什么,目光变得遥远莫测,“我不可能长久收留史珍香在府中的,她也该为我做些什么了……” “真不愧是工部尚书……”勾毅看着他的目光也冷漠起来,不知道是钦佩还是讽刺,“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是不能活在你身边的,是吗?” 面对如此问题,高椁闭上眼轻语。 “人间无情,实则有欲,本来就只有永恒的利益。” 第四十七回:空谷唱诡歌,谙自生情愫 “尊贵的北胤高大人,在下是西凉古家总管家臣日天,奉少主之令来迎娶尚书府中的史小姐,去诡歌谷做古家至高无上的正夫人……”朱楼上,一个家臣在一切完备后出列,单膝跪下禀告,同时呈上了婚帖和礼盒。“这是我们西凉古家的传家至宝‘定风灵犀’,是婚定的聘礼,请高大人收下。” 高椁对于珍宝的兴趣向来不是很大,只是随手拿过,看了看,交给身边的勾毅:“等一下你拿去给珍香过目——反正也是要随着她嫁回到古家去的。” “我们少主说,希望借着这次婚姻,以后能和贵府结成兄弟之好。” 那个家臣低着头,但是略微带点古蓝色的眼睛还是在垂下的发丝后闪烁。虽然是面对着中原身份尊贵的达官显贵,但是他的神色依然那样从容自信,不愧是西凉最强的古家家臣。勾毅坐在萧忆情身边,暗自赞叹了一声。 “那么,请带史珍香小姐回去罢。”高椁目光也落在这个低着头的家臣身上,看见他隐藏的很好的精神气,暗自判断着这个人的功力,一边淡淡回答,“顺便替我向黄曜少主问好……” “是,在下告退!”家臣站起,在起身的瞬间,看见他的脸,所有的人,包括男人和女子,老人和青年,都不由齐齐一怔! 非常俊美的男子……蓝黑色的眼眸,脸部的线条利落而英俊,齐额勒着额环。在额环上宝石辉光的映射下,这个来自远方的男子焕发出令人震惊的光芒。 “历代以相貌丑陋着称的古家,居然有这么人物出众的属下。”在对方干练利落地迅速退去后,高椁也忍不住轻轻对旁边的勾毅称许,“而且,虽然他懂得收敛真气,还是能看出他的武功非常了得。” “奇怪……”勾毅只是说了一句,“那些来的家臣,似乎外貌都很出众。” “或许,诡歌谷中只有古家嫡宗才历代丑陋,所以心理扭曲,才老是怀疑自己的新娘和那些外貌英俊的家臣有私情,做出婚礼前杀妻那么血腥诡异的事情。” 蓦然,在一旁的伏波将军颜丑抱着胳膊冷冷插了一句。 高椁和勾毅相互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和珍香说了实情了吗?”忽然,勾毅问高椁,带着几分忧心,“她知道未来的丈夫是一个怎样的人了吗?” “没有……我只是告诉她古家少主的相貌丑陋而已。”高椁咳嗽了几声,仿佛掩饰着什么,“如果告诉她,在之前已经有十一位女子在新婚前夜死去,也只是白白的让她担心而已,于事无补。” “珍香应该不会反对的……”勾毅叹息,“那么听话乖巧的女孩子,自从她的哥哥史惜良死后,她最信任、最依赖的人就是你了,就算是你要她去死,也是不会拒绝的。” “史小姐,吉时已到,请出阁。” 听到门外古家家臣催促的声音,“啪”的一声,喜帕掉落在大红的地毯上。 “敬国公大人。”十六岁的女孩子抬起清澈的眼睛,看着旁边陪伴的敬国公,“我……我有点害怕……西凉,那么神秘未知的地方呢!”她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让人怜惜不已。 “珍香,如果勉强的话,就不要去了。”因为知道女孩的性格,所以勾毅故意那么说。 果然,女孩子用力咬着嘴角,还是装出了一副坚强的样子:“没关系!我可不是软弱的娇小姐啊!就算古家的那个黄曜少爷丑一点,我也能忍受,他脾气不好,我也会尽力讨他欢心的!古家对你们很重要,难道不是吗?” 看着那稚气眼睛里装出的老成,勾毅内心的最深处不自禁的抽搐了一下——可怜的女孩,还不知道自己将要走上的是怎样危险莫测的道路呢! “珍香,西凉诡歌谷那么神秘不可测,你嫁过去以后即使是高尚书也无法照顾到你了——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啊……”终于,勾毅忍不住轻轻说了一句。 “敬国公大人……去古家的话,很危险吗?”她有些无法理解的,史珍香问,孩子气的脸上满是疑问,那样天真的目光,让这位敬国公冷漠了很久的心,都隐约有刺痛的感觉。 “高椁,他们走了。” 站在高楼上远眺,出神的高椁忽然听见了身边勾毅轻轻叹息了一声。 “但愿她平安当上正夫人……”勾毅双手祈祷念道。 “但是,或许,她会成为那第十二个女子……”高椁凝视着远处阴冷哼唧道。 华丽的马车在平稳地往前疾驰,车中是香气馥郁的。她身边,齐齐地围坐着四个各色衣服的少女,手里捧着不同的物品,只要她稍微流露出不适的神色,便都关切的注视过来,让她连神色都不敢动一下。 连尚书府带过来随侍的侍女都被分散到了其他马车上,仿佛,是要她从踏入古家起,就和以前的一切完全断绝一样! 侍女们都是面无表情的,虽然殷勤,却无温暖。在看着她的眼睛里,似乎还带着说不出的讥讽和怜悯。 史珍香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到了西凉,她就是孤身一个人了! “小姐,请用膳。”并没有下车,但是侍女们却送上了珍馐,在她面前跪下,呈上金丝盘就的龙凤托盘,里面,用白玉碗盛着八色素菜,四种主食,碗上镶嵌着细碎的钻石,转动间光彩照人。 “你们起来罢。”她拿起筷子,或许是中间镂空,那乌木镶银的筷子竟不觉得沉。看不得侍女一直跪在面前,史珍香终于低低的说了一句。 侍女们反而看了她一眼,轻声回禀:“小姐,奴婢不敢,这是古家的规矩——在主人坐着用膳时,奴婢们必须跪着伺候。” 史珍香惊讶着,然而看见车厢里跪满的侍女,连忙开始有些慌张的吃了起来。各种菜只夹了几筷子,都没有尝出什么味道,就把筷子放下了:“我吃完了……你们快起来!不要跪着了……” “小姐,您多吃一点……才那么一点怎么能饱啊……”其中一个年长的侍女劝导。 史珍香绞着双手,扭捏了半天,终于有点不好意思的回答:“你们在我面前跪着,我、我怎么吃的下去。”也许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这样尊贵高傲的世家风格,她的脸上有些羞涩起来。 侍女们抬起头,看着这个才十六岁的新娘,淡漠的目光开始有些松动。 “是一个好女孩呢……和以往的那些小姐很有些不一样。”端着盘子退出的时候,一个绿衣的丫鬟叹息着对那个年长的侍女道,眼睛里有期盼的神色:“说不定,这次她能够通过少主的考验,成为我们的夫人呢!” “芭绿你高兴的太早了……你不想以前也有个荆州岳家的小姐也死了吗?一样是很和善的人啊……”年长的侍女显然见识的多了,不在意的回答,“古家的人从来都是……” 忽然,她闭上了嘴,苍白着脸色,看着从另外一个车厢里过来的年轻人,连忙低头跪下:“拜见日天大人!” “这个不是你们该议论的东西……今天起你们不用再侍侯小姐了,去另外的马车里干下活好了。”额环下的宝石泛着清冷的光,日天的目光却比宝石更冷,斥退了侍女。 但是,他的眼睛深处,却依稀由于刚才侍女那番话而起了微微的波澜。 “真的是不一样的吗?……如果真的是,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然后,他撩起帘子走入了车厢,温和的笑着,问:“午膳还合小姐的心意吗?” 里面十六岁的女孩子闻声抬头,看见他,目光忽然停滞了。 “小姐,诡歌谷到了……请下车。” 当她脸色苍白的抬头时,看见马车门口那个叫日天的白衣青年对她微笑。 真的是非常好看的年轻人……简直象天神一样的英俊。他笑起来的时候,似乎天上的所有星辰都坠落在他的眼睛里了呢!那样的人,似乎只有在每个女子少时的梦中,才会出现,那是一个令人不愿醒来的梦。 一路上,在极度无聊的旅途中,也只有这个被下人们称为“日天大人”的年轻人一直的照顾她,和她说笑,嘘寒问暖。 从刚开始有意无意的眼神传递,到了现在这样背地里暗自的关怀,这车马劳顿的一个半月里,她是完完全全的被他吸引了。她知道日天对她好,他甚至几次暗示可以两个人离开这里,双双远走高飞,但是,想到工部尚书对于她的使命,史珍香却迟疑了。 无论如何,她是一定要完成和婚的任务的——为了工部尚书大人和敬国公大人。 但是……但是为什么日天只是古家的家臣呢? 为什么自己要嫁的人,是一个那么丑陋粗暴的人呢? 史珍香看着他,一时间又有些发呆。 看着红晕弥漫上少女的脸颊,日天的眼睛深处,忽然有冷漠的光芒。 “是晕车了吗?小姐的脸色很苍白呢……让属下扶您下车!”虽然眼睛里是那样隐秘的冷酷,但是他的声音却是非常温柔的,甚至带着一丝丝的殷勤意味,对着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子笑着,伸出手来——没有女子能拒绝他这样的提议……至少,以前的那些新娘一个都没有。 他对着发呆的史珍香伸出了手,看着她带着几分羞涩和雀跃扶住了自己的手,日天的眼睛里忽然又有深切的悲哀…… 又一个悲剧中的女孩子。 第四十八回:红尘命奈何,抚衿独自鄙 经过连日的舟车之所通,迎亲车队终于逐渐来到神秘莫测的诡歌谷。 “啊,这里就是西凉了吗?”看着山谷边际的巨石,看见那里刻着的“诡”字,史珍香惊讶的问身边的日天。 “是的。”深蓝色的眼睛微笑了起来,非常温柔的看着她,提议,“小姐想过去看吗?属下陪你去,一直到山谷的顶峰看日出日落。” 看日出日落……她感叹着,感叹着自己孤独飘零的身世,不自禁的握紧了日天的手。 感觉,在这远离家人,朋友的地方,只有眼前这个英俊的年轻人,才是自己唯一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 夕阳已经渐渐落下去了,重重叠叠的屋檐剪影显得森冷而抑郁。 长途跋涉而来,居然没有受到料想中的热闹典礼。古家只是派了几个下人来山下迎接,连古家的嫡宗都没有出现。 “啊……我们家的黄曜少主从来都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不大离开院子走动的。”似乎看见了她眼睛里的不快,日天劝勉着,带着她,进入了古家宫殿般的大院。 曲曲折折走了不知道多少个院落。终于,在一个长廊前,日天停了下来,替她打开了一扇有着银色镂空花纹的门。 “这里的宅子是很大的,道路也很复杂——小姐晚上一个人请不要乱走,以免迷路。有什么需要的话,就让侍女去办。” 门边,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女打着灯,不出一声的在一边等待着她进去。 史珍香怔了一下,走进了门中,一股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寒颤,有些惧怕的站住身,回头,哀求似的看着日天。 “没什么,因为是西凉,所以到晚上就比较湿冷,习惯了就好……”日天微微笑着,用目光安慰着这个忐忑不安的女孩子,他的目光,给这个孤身远涉重洋的女子以面对陌生环境的信心,“晚上可能黄曜少主会来见你,好好准备一下!” “日天,谢谢你。”不知道怎地,在看着他离去的时候,她语气里居然有些恋恋不舍。 他没有回头,一直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了下去,身影慢慢变小,一转身消失在尽头。 那里,黯淡的廊道,尽端挂着一盏飘摇的水晶绣球灯,不知道通往何处。 史珍香站在门槛外,看着走廊。 一边临着中间的庭院,另一边,却是一排紧闭的厢房。非常华丽的装饰,镂空的窗上糊着名贵的纱,雕空的花纹上涂着金、紫、朱、碧、银五种颜色。 紫色的门里面,纱窗还隐约透露出一线灯光。 “啊,隔壁那里面住的是谁?”依稀看见窗上映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形,史珍香不由脱口问,在这个几乎没有人的气息的深院里,看见另外一个女子,亲近之心油然而起。 话音一落,门里的灯蓦然灭了。 “少奶奶,请进。”两个侍女的年纪都满大了,头上甚至有了几线白发,虽然提着灯笼微笑着,但是那样漠然的笑意,只是让皱纹渐生的脸在灯光下更显得怪异而已。 史珍香走了进去,打量着房间内的陈设,一片的白色。白色的帷幕,白色的茶几和座椅,甚至,连桌子上的灯盏,都是有银嵌珍珠作为烛台。 在一片素雅的白色中,只有一样东西是鲜红的,分外的刺眼。 那是一朵红色的鸢尾花,插在一个水晶花瓶中——奇异的是,在暗色的房间里,那花朵居然泛出了淡淡的荧光。 “啊……好漂亮!这种鸢尾花我可从来没看见过呢!”史珍香不禁惊喜的叫了起来,问身边的老侍女。她喜欢鸢尾,但是却从来未见如此奇异的品种。 “这个啊……叫赤焰鸢尾。可是只有在这个诡歌谷才有的珍贵品种呢!”看着那花朵,老侍女的眼睛忽然有些异样,笑容也更有深意,“这种花,是以前夫人在世时最喜欢的,即使夫人去世了,房间里还是按照她在世的习惯,一直供着一枝赤焰鸢尾——如果少奶奶不喜欢的话,以后吩咐花奴拿下去就好了。” “哎呀!千万不要呢!我最喜欢的花就是鸢尾了……”史珍香连忙的阻止,同时有些惊讶的,她问。“这里……是以前夫人的房间吗?” “是阿,这个银色的房间,是历代古家夫人的房间呢!”老侍女仍然保持着微笑,回答,明灭的灯火映照得她脸上的皱纹如同一朵诡异盛开的菊花,“少奶奶,你看,这就是老夫人的画像……” 灯光明灭之下,侍女指着墙上挂的一幅仕女图,那里,一身紫衣的美丽女子,手里拿着一枝火红的鸢尾花,坐在石头上,背后是一片湖泊一样的东西,远处,还有连绵的树林和最尽头隐约的山谷…… “是夫人年轻时候的画像吗?真漂亮……”史珍香注视着画像,在火光明灭中,图画中女子的脸也阴晴不定,神色活动着,眼波也有流转的感觉。不知道怎地,虽然是工笔的仕女,但是感觉总有深深的忧郁在女子的眉间。 “夫人死的时候很早。少主十一岁那年,老爷死了没几个月,夫人也自尽殉情了……”老侍女淡淡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少主从小没爹没娘的,真是可怜。” 史珍香没有说话,看着那朵发着微光的鸢尾,忍不住对侍女说:“先把灯灭了,我想看看它发光的样子呢!” 房子内是一片黑暗,中间,只有那一朵红色的鸢尾花发出淡淡的光芒,不知何处来的风吹拂着它,微微摇曳,宛如在黑暗中跳舞的精灵。 好漂亮……好漂亮……一遍一遍的,她在内心惊叹于造物的神奇。 “怎么不开灯!明知道我要来,居然还敢不开灯吗?”忽然间,门口响起了一个暴躁的声音,如同雷霆般炸响,嘶哑而低沉。 门不知何时开的,一盏灯笼如同幽灵般的飘进,在门口顿住,执在一位青衣童子的手里,门边的黑暗里,一个黑黝黝的人影站着,张口就骂。 “少主,奴婢只是听从少奶奶的命令而已……”老侍女的脸色都变得如同纸一样的白,扑通跪了下来,战战兢兢的分辩,“少奶奶要看鸢尾花,所以命奴婢灭了灯……” “没用的老奴才!”黑影一步跨了进来,一脚踢倒了那个分辩的侍女,冷冷的哼了一声,“滚出去呆着!” 等两个侍女都跌跌撞撞的退出后,黑影才转过身,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又哼了一声:“一朵花有什么好看的!莫名其妙的女人!” “啪!”他一挥手,花朵连瓶子狠狠的跌落在地面上。 “哎呀!”终于忍不住,史珍香惋惜的叫出了声,同时,恨恨的看了那个黑暗中的人一眼。她的夫君……这就是她的夫君? 灯被陆续的点起,房间渐渐亮了起来。 “喂,你就是高椁送给我的新娘吗?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正陷入了初见未婚夫君的羞涩复杂心理,耳边却听见了一个粗暴的声音,那样无礼的语调,几乎让她匪夷所思。 不行……不能对他生气。古家对于工部尚书很重要…… 终于,她压抑住不快,在灯光下缓缓抬头,脸上还准备了一个温文典雅的微笑。 然而,她的笑容展开了一半,却冻结在了那里。 那张脸!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苍白的不似人脸,高高的鹰钩鼻,浑浊的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嘴巴大的出奇,裂着笑,连带得整个脸部都怪异的抽搐了起来…… 古、古家的少主——黄曜公子?! 虽然预先得知了未婚夫君的面容丑陋,但是此刻的那张脸还是超出了她心理所能承受的能力——于是,千百次考虑过的第一次相见时说的话,就这样冻结在了唇边。 毫无办法掩饰脸上和眼睛里的震惊和恐惧,史珍香就这样呆呆的站在那里,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未婚夫的脸。 “哦?哈哈哈哈!……”黄曜少主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奇异的大笑,面容更加可怖的扭曲了起来,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颔,把面孔更加近的贴了上去,“你怕了?……哈哈,哈哈!和所有女人一样,你怕了?” “没……没有的事!”挣扎着,她终于回答了,一边用同样的装饰出来的勇敢面对着眼前的人,一边挣扎出了一个微笑——“无论怎样,我都是你的未婚妻子……会习惯的,一切都会习惯的……” “假话……女人就只会说假话!”史珍香觉得下颔一阵剧痛,那只手忽然加力,捏的她白皙的皮肤起了红痕。 浑浊的眼睛里闪现出了恶毒的怒意,他嘴里腥臭的气息喷到了她脸上:“不过,不管怎样,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后你如果对我说假话,我就把你的头切下来!” “很,很痛……”用力挣扎着,她轻轻的说,好容易才从那粗糙的手里挣脱。 黄曜少主似乎很欣赏她挣扎的样子,嘴角又裂开了,笑着,拿出了一串钥匙,扔给了她:“大婚典礼在下个月举行,明天起我要去凉州金城为那里的人民祭祀古神,婚礼前我会回来的……女人,你在这段时间里,就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是的。”她低下头,轻轻回答,把钥匙轻轻抓在了手里。 金属敲击着,上面用珐琅盘出美丽的花纹,有各种的颜色。 “哪把钥匙开哪扇门,日天总管会告诉你。老实呆着等我回来,别想耍什么花样,女人!”黄曜少主再次恶狠狠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出门。 “您慢走……”恪守着淑女的准则,在未婚丈夫出门时,她仍然保持着微笑,在门内敛襟行礼,同时,极力让自己的目光平静的注视在那一张丑陋的脸上。 她必须要尽快习惯……那个人是她的丈夫…… 看见她的目光,丑陋的人的眼睛里,忽然有一点点的意外。 “还有!给我记住,那扇紫色雕花的门是不准打开的,知道吗?”人都已经走出了门外,忽然黄曜少主回过头来,严厉的警告,“那个地方,必须要到大婚的那一天,才能作为洞房迎接新娘!” “好的,我一定不会进去。”她低眉顺眼的回答,轻轻的说。 青衣的童子掌灯引路,她的丈夫象鬼魅一般的飘然而去,衣衫在风中娑娑作响,但是走在木廊上却没有脚步声,在走到走廊尽头后,转了个弯,然后消失。 那里,只有一盏水晶绣球灯在夜中飘摇。 珠箔飘灯独自归。 第四十九回:万籁俱寂矣,好奇心未死 史珍香的目光看向了旁边那扇紫色雕花的门,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一串钥匙,纤细的手指轻轻握紧。有些稚气的眼睛里终于有害怕的表情。 日天……日天……你住在哪里呢? 诡歌谷的夜,静谧的出奇。 山谷之中无休止的狂风拍打着树木,偶尔有飞鸟什么的叫声,诡异而凄厉。 侍女们都睡在外间,空落落的大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连呼吸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史珍香在锦被中瑟缩了一下,把头埋到了被子里。 忽然间,她的呼吸停顿了……有人!有人在房间里! 虽然没有走动的步伐声,但是那样细密的呼吸却隐约传来。不是幻觉?不是? 为了辨别,史珍香用力屏住了呼吸,却仍然听见了空气中轻轻的呼吸声。 然后,声音渐渐靠近,靠近……来到了床边,呼吸的气流几乎触及了她露在外面的发丝,似乎是俯下身来,注视着躲被子里的她! 史珍香只觉得全身僵硬,手下意识的在被子里抓着什么,却什么能用的也抓不到。 “唉……”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在咫尺的地方叹息,森冷,不带一丝人的气息。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放了上来,隔着被子轻轻抚摩着她的头,“真漂亮……真漂亮……” “花一样美丽的女孩啊……” “请记住不要欺骗……不然的话,是要变成鸢尾花的……” “第十二枝鸢尾花……真可怜。” 说话时呼出的冰冷的气息弥漫在左右,史珍香心剧烈的跳动着,跳动着……在对方没有再说话后,一分分的积攒着勇气,终于唰的一声掀开被子,猛的坐了起来! “谁?谁在那里!”她颤声问,大声招呼外面的侍女,“点灯,快点灯!” 老侍女闻声跌跌撞撞的进来,点起桌上的红烛。 昏暗的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但是,在妆台上镜子的里,她居然看见一双眼睛闪烁的光亮! 有谁在看她……有谁在看她! 史珍香蓦然回头,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她回头,正看见墙上挂的夫人的肖像,拈着一朵火红的鸢尾花,有些忧郁,有些诡异的微笑着。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居然看见画像上美女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她恐惧的瞪大了眼睛,扑到画前,却发现那只是一张薄薄的纸而已…… “少奶奶,怎么了?”老侍女张着昏花的眼睛,漠然的问。 “刚才……刚才,有人进到房间里!你们为什么不拦住她?”第一次,由于恐惧,她摆出了主人的口吻——“在外间睡,也不知道把门关好!” 另一个老侍女这时出去看了看门,回来,冷漠的回答:“禀告少奶奶,门是关好了的,没有人进来过……绝对没有。” 她们的脸,在晃动的灯火下,看起来如同鬼怪。 毕竟才十六岁,史珍香颓然坐下,把头埋到被子里,嘤嘤哭泣了起来。 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日天……日天……在哪里呢? “小姐,这就是最后一间房了……”打开珍宝室的门时,英俊的总管回头对未来的女主人说,“里面的东西,如果小姐喜欢,可以随便拿一些去自己房里。” 门一打开,闪烁耀眼的珠光宝气刺的史珍香几乎睁不开眼睛! 就算是在最光怪陆离的梦境里,也无法梦见这样的情景:四壁上全部是的金子打造的柜子,一直顶到天花板,雕刻着繁复华丽的花纹,盛满了各种无价的珍宝。房间里整枝的珊瑚树如同树林一般密集,树枝间坠满了各色的宝石和珍珠。 史珍香脸上有做梦般的神色,轻轻伸手,拿起了一粒水滴状的紫水晶,美丽的光线折射在她脸上:“真的……真的好像进了圣宫呢!” “以前所有来过的人,也都是那么说……”日天看着她眼睛里迷醉的神色,嘴边却有冷漠的近乎锋利的笑意,“当上了古家的女主人,这里所有的一切就都是小姐的了。小姐喜欢什么?属下帮您拿到房间里去。” “啊……什么都可以拿吗?”有些不可思议的,史珍香抬头问,在珠宝的光辉中,有着蓝黑色眼睛的男子英俊的近乎天神。 “是的……只要小姐您高兴,我什么都可以为你拿来。”日天看着她,用极度魅力的眼睛,带着说不出的深意,低低说,“只要小姐您高兴,这里的一切都是您的。尽管拿走一切您喜欢的,除去一切您厌恶的——只要对属下说就可以了!” 他的声音,忽然带了些邪恶的引诱的意味。 然而,似乎没有领会到对方的意图,女孩的声音忽然明快了起来——“啊,那么,再给我一朵新摘的赤焰鸢尾,好不好?!” 蓝黑色眼睛里的邪气忽然凝结了,总管看着眼前女孩喜悦的脸,带着意外。 “鸢尾花?你喜欢那个赤焰鸢尾吗?” “是啊!在我看来,那可比什么珍宝都重要呢!”史珍香笑了起来,但是眼睛里是认真的神色,“那朵花被少主砸烂后,我一直想再要一朵……” 日天低下了头,看了她很久,脸上有很奇怪的神色,忽然轻轻说:“好……不过,那可是很不吉祥的花啊……传说中会招来恶灵的花!” “不吉祥?才不管哪……”史珍香嘟起了嘴,执着的回答,“我就是喜欢!我才不管什么恶灵不恶灵,只要是我喜欢的就是好的!” “只要是喜欢的,就是好的?……”看着她,日天眼睛里有复杂的光,轻轻重复了一遍,忽然回答:“既然小姐你喜欢,那么,跟我来!” 他走了出去,史珍香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关上了那扇金色的门,然后把一串的钥匙都递回给了自己。 不吉祥的花吗?会招来恶灵的花? 她忽然想起了那夜里幽灵般出现的女子,冷汗忽然沁满了手心。 “请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给您摘过来。”带着她来到自己所住的银色门前,日天对她说,然后回头,顺着长廊走了下去,“请稍微等片刻就好。” 史珍香站在廊下,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变小,顺着长长的廊道走了下去,“请稍微等片刻就好。” 史珍香站在廊下,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变小,顺着长长的廊道走着,在尽头,转了一个弯,然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这个长廊,到底是通向哪里的呢? 长廊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十六岁女孩子的眼睛里,忽然有掩饰不住的好奇。 看了看周围,那些侍女都不知去了哪里,然后,眼睛骨碌碌一转,果断的提起裙子,顺着走廊小步跑了起来——黄曜并没有说过不准去那里? 只是不准进那紫色的门而已……去廊道那一边看看,应该没有关系? 黄昏,血一样的黄昏,檐角的风铃在孤寂的摇响。 在空荡荡的木走廊上跑着,她的鞋子在上面敲打出轻快的声音,旁边的门一扇扇的在身边过去…… “唉!”在经过那一扇紫色的门时,她陡然听见门内有人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史珍香蓦然顿住了脚步。 “谁?谁在那里?”她闪电般的回头,问,在余光的扫及之处,她看见有一双眼睛迅速地从镂花窗子的空格后面移开了。 有谁……有谁一直在看着她…… 在这间屋子里,究竟有什么呢?为什么,即使作为未来女主人的她,也非要在婚礼举行的时候才能够被准许进入? 她再也忍不住,走了过去,手指握紧了那一串钥匙。 现在没有人……没有人在……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从钥匙中抽出了那一把紫色珐琅累丝的钥匙,轻轻进入了锁孔。 渐起的暮色中,走廊尽头那一盏水晶绣球灯仿佛被风轻轻吹了一下,晃了晃。 钥匙插了进去,纤细的手指紧握着,却没有转动一下。女孩迟疑着,轻轻咬着嘴角,终于叹了口气:“还是算了……答应过的事,不能违反呢。” 她抽出了钥匙,踮起了脚,从门缝中往里面看。 好黑……好黑的房间阿……什么都看不见…… 那些幽幽的红光,是什么呢?到处都是,在黑暗中一处处闪动…… “小姐,赤焰鸢尾。”在她往里窥探的时候,身后忽然有声音静静的传来,带着森然的气息,史珍香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回头,看见一枝火一样红的鸢尾,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花执在日天修长的手指间,他就这样低着头,深沉莫测的看着她,用漂亮的不可方物的眼睛:“你很幸运,小姐,你刚才挽回了你的生命。”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史珍香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对着日天,她相对的松弛了很多,说出了内心的疑问,“里面的东西那么重要吗?即使是我,也不能看?” “是的。如果黄曜少主知道你擅自进去过,你会得到惩罚……”日天的声音非常严肃,“少主从来都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做的事情,不是别人能想象的。” “惩罚?什么样的惩罚呢?” 我会一直一直的在你身边的……只要小姐愿意,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耳边传来男子轻声的保证,抬头就看见那双迷离的眼睛,她忽然感觉有了依靠,心底一直积累的感情漫了出来……日天,日天好亲切……好温柔。喜欢昊天……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喜欢日天的啊…… 史珍香在他又一次低下头来的时候,闭上了眼睛,仰起头迎了上去。 “啪”那朵火红的鸢尾花轻轻掉到了地上。 第五十一回:世道已趋末,人心觉更殊 夜,静谧安详,没有一点儿的声音…… 史珍香在半睡半醒的恍惚中,她看见墙壁上的画活动了起来,先是眼睛,接着是脸……然后,那个美丽的古家夫人,就从墙壁上轻盈盈的走了下来,来到她床前。 手指间也有一朵鸢尾花,摇曳着,淡淡的光线映着死去的人的脸。 古夫人看着她,眼睛里居然满是悲哀和怜悯。 史珍香心中骇极,但不知为何,身体却向厣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只是在床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苍白脸色的女子走近…… “要杀我的儿子吗?”古夫人慢慢走过来,看着她,问,嘴角忽然有奇异的笑容,“可怜的女孩……哈哈!第十二朵鸢尾花……” 她来到床头,手中的鸢尾花轻轻擦着史珍香的脸,笑容惨淡……“知道火焰鸢尾为什么会发光吗?……因为里面有磷火啊……” “它是必须在尸体血肉上才能成长的花,吸取人的骨髓,以腐肉为泥土!” “那是死人的灵魂……邪恶的花朵……” “你看!” 紫衣的古夫人忽然用空着的左手挽起了右手的垂地长袖! 那里,整只右手齐腕被砍断,里面的肌肉大片大片的腐烂着,有阵阵腐臭的气息——然而,在那烂肉中,细细的根如同毒蛇般顺着筋脉扎入,缠绕着,蜿蜒着,居然在尽端开出了一朵极其美丽的花朵! “啊!”史珍香再也忍不住地尖叫起来。闭上眼睛,极力扭动着身体,想让僵化的身躯活动起来。 “唰!”她终于从床上蓦然坐起! 然而……没有人,什么人都没有。黎明前的微曦中,只有桌子上那一朵鸢尾花在灿烂开放。千湄抹了满额的冷汗,长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她忽然又呆住——没有风吹进来,但是,但是……墙壁上那一幅画,居然在微微的摇晃! “送入洞房~”黄昏,傧相唱礼的声音悠扬的响起,漫长的如同几百年的仪式终于到了尾声,史珍香在大红的盖头下,几不可闻的长长吸了一口气——真正的行动要开始了…… 她握着喜帕的右手轻轻握紧,长长的小指指甲触到了手心。 毒药……指甲里暗藏的毒药——用来在合卺酒里毒死她丈夫的毒药! 虽然如同魔鬼般丑陋,暴躁,但是却是她丈夫的那个人! 蒙着盖头,她只能看见脚底下的一尺见方的地面,一只手握着喜帕,一只手执着红绸的花球,被牵着走。 周围人的脚步都是轻的奇怪,只有她的步伐,清楚的叩响在长长的木廊地板上。 “前面就是门槛……小心了。”耳边,忽然传来黄曜少主嘶哑的声音,同时她被搀了一下,跨了过去——对于丈夫忽然间不经意的关怀,史珍香的身子陡然剧烈的一震! 门轻轻的在身后合上,关起——这里应该就是紫色的房间了? 那个神秘的,只能在大婚之夜进入的地方! “很好……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了,我的新娘。”丈夫嘶哑的声音在咫尺的地方响起,那冰冷,潮湿的手伸了过来,拉住她的手,让她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坐这里,我们先来喝杯合欢酒……我的美丽的新娘子!” 顺着一拉之势,她跌坐在一个座椅上,然后,耳边就听到酒水汩汩倒出的声音。 到最后了吗? 为了能和日天在一起……必须杀了这个人!必须杀了这个人! 多少个欢愉的夜晚,多少次生死的盟约——一想起日天,她的手就渐渐握紧。 想……想要和日天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那么,就要杀了这个人! 但是……除了丑陋和暴躁,他有必须死的理由吗? 他有做过什么,让她非要夺去他的性命吗? “喏,这杯给你……”一个白瓷酒杯放到了她手里,她用右手接了,迟疑了一下,拿过来,在喜帕的遮挡下,手指伸到了酒杯上方。 “请。”粗哑的声音说着,一杯酒送到了她唇边,已经容不得再迟疑了!——史珍香的手终于颤抖着抬起,把自己手里那一杯酒交替着递了过去。 轻啜了一口对方递过来的酒,同时,她听见自己手中那杯酒也被汩汩的咽入了对方的咽喉,她身子忽然无法控制的战栗起来。 “夫人……”也许是因为完成了仪式,从此就是正式的夫妻,黄曜少主对她的称呼也变了,嘶哑的声音尽量的带了温柔,“你喜欢鸢尾花,是吗?——和我故去的母亲一样呢!” “可是……你知道我漂亮的母亲,她居然曾想背叛我的父亲吗?” 他的手伸过来,牵起了她的手,哑着嗓子说:“这个房间,是用来摆放插花的地方……是我亲手插的鸢尾花,一共有十一瓶——你想象不到它有多漂亮!过来看看……你一定会非常,非常的喜欢的……” 原来……关着这里的门不让她看见,只是为了在新婚之夜给她一个惊喜吗? 那样粗野难看的男子,居然能细心的记得她喜欢鸢尾花的事情…… 史珍香的身体,忽然又是一阵颤抖。 盖头被轻柔的掀起,映入她眼帘的果然是一簇赤焰般燃烧的鸢尾花,还有花下的——“啊!啊啊啊啊啊!!!!” 史珍香凄厉疯狂的尖叫忽然响彻了整幢深院! “第十二朵鸢尾。”远远等候在外院的仆人中,那个叫芭绿的丫鬟,听见惨叫后长长叹息了一声……“难道,她并不是与众不同的?” 一瓶一瓶,都是开放的无比艳丽喧嚣的赤焰鸢尾……装在水晶的花器中,散发着微微的诡异的荧光,点缀得洞房更加摇曳多姿。 然而,那不是折下供在瓶中的插花,每一朵,都是在生长着、怒放着的! 花朵下,掩映着绝世美女苍白的脸颊,雪白的颈子齐根断去,盛放在水晶瓶中。在颈部的断口中,密密麻麻的花根如蛇一般蜿蜒探入,在腐肉中生根,汲取着死人的养分。 显然是经过精心的养护,虽然花的长势正茂,人脸的外观却没有丝毫腐烂的迹象——十一个美丽的女子,带着出嫁时装束的满头珠翠,就这样在花间微笑着。 “那些都是在你之前嫁到古家来的女子,我的十一个新娘……很美丽?” 灯光下,黄曜少主诡异的脸上充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看着吓的几乎瘫倒在地的新娘,凑过脸来——“那些人,都是想背叛我的女人!该死的女人,永远都是为了背叛而生的……” “嫌丑爱美,为了自己的欢愉和利益,就可以背叛一切!” “不能饶恕,绝对不能饶恕……” “我会让她慢慢,慢慢的死……哪怕是我的妻子母亲,也绝对不能饶恕!” “想要用毒药来毒死我的你,也一样!” 史珍香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手伸了伸,想扶住什么,但是身边忽然有人搀住了她——“可怜的,美丽的第十二朵鸢尾花啊……”忽然有女子的声音在旁边叹息,一朵鸢尾花升了起来,在她脸上擦了擦,史珍香回过头去,就看见了那个紫衣的女人…… 古夫人…… 那在画上的,死去多年的古夫人,就这样从墙壁上暗藏的密格里走出来,来到她身边,用忧郁而飘忽的眼神看着她。 第五十二回:残花萎悲情,忾叹伤我心 “啊!”史珍香终于明白了过来,惊叫出声,“你……你原来没有死!” “我看见的不是幻觉……你!是你告密的!是不是!” 古夫人惨淡的笑了:“是的,我没有死……但是我只是一堆活动的腐肉而已!” 史珍香低头,再次看见她右手腕上那可怖腐烂的肉,和肉里蜿蜒而出的花根——“你看见了吗?在他父亲死后,我曾经爱上了另一个人而想改嫁,黄曜,黄曜这个孩子就……”古夫人看着丑陋无比的儿子,眼睛里却有极其复杂的光,“他不杀我——因为这孩子也爱我,所以就用这个来惩罚我!我就在这里,承受着腐骨的痛苦,伴着这些人头插花,渡过了整整十五年!” “我不死……不死。我知道儿子那一家族的性格——我要留在这里,提醒那些和我一样嫁到这个地方的女孩……我半夜出来提醒过她们……但是,没有人相信。” “我说过,不能欺骗……不然,会变成鸢尾花的。” “但是,没有人相信!没有人拒绝得了日天的诱惑!” “一个又一个的女孩犯了罪……那些撒下毒药的手都僵硬了,一瓶又一瓶美丽的插花,被摆放在了这个紫色的房间里,陪伴着我……” 古夫人眼睛里忽然有泪光,定定的看着史珍香,目光里又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绝望:“第十二朵鸢尾花……我本来以为你会和她们不一样,本来以为你可以成为我的媳妇的……” “母亲……”对面,那个人的嘴角也歪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居然流下了一行泪水,“你看,我对你多好。知道你喜欢鸢尾,我就给你房间里放上了那么多……你不高兴吗?” “其实我有多爱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的软弱只是一刹那,但是目光落在史珍香身上的时候,忽然重新变得森冷而可怕! “你以为你能够毒的死我吗?笨女人!你以为你和日天合谋我会不知道?” “你以为我会真的喝你敬上来的酒吗?……只有有罪的人才该死。其实在我喂给你喝的酒里面,才是下了鹤顶红的!” “可笑的女人,还准备着去池沼边告诉他好消息?哈哈哈哈!” “你和日天,这些背叛我的混蛋,全部都该去做花泥!” “日天……日天!你这个混蛋!” “只是有着那样的一张脸,就指使一个又一个的妻子谋杀了她的丈夫!” 他仰天大笑,不知道为何,在笑中竟然泪水纵横,拳头握的咔咔作响。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那个人居然早就知道!那么,日天现在岂不是凶多吉少,日天! 在他大笑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吓的几乎瘫倒的她忽然一跃而起! 提着衣襟,她用尽了全力在廊道上奔跑着,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往下跑。那里,走廊的尽头,那盏水晶绣球灯寂寞的飘摇着,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她奔跑,奔跑……很奇怪,居然没有一个侍女随从上来阻拦。 门开着,那扇救命的门开着! 她的眼睛里闪出了喜悦的光,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推开了门,冲入了外面茫茫夜色中的荒野。 “你看,她果然还是从那扇门里跑出去了……”看着院子里的一幕,服侍过史珍香的老侍女轻轻对另一个仆人说。 “是啊……该结束了。这一出去,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夕阳刚刚从海天的交界处落下,整个山谷被淡淡的薄雾笼罩着,弥漫着说不清的诡异气息。 “呼,呼,呼……!”四周静的出奇,沿着后院里那条荒凉的小径奔跑着,只有她的喘息剧烈的回荡在空气里。 胃里渐渐有忍受不住的剧痛……鹤顶红,她知道是鹤顶红发作了! 日天,日天!你在哪里? 她的视觉渐渐模糊了,顺着小径跑着,感觉前面的路越来越窄,那些光秃秃的灌木不时的钩住她的衣衫。不行……不行了……但是,就算是死,也要先去告诉他,让他快点逃离…… “砰”额头上忽然撞上了什么吊在半空的东西,她下意识的抬头——一双腐烂的绣花鞋就在她鼻尖不足一尺的地方…… 顺势抬起目光,她的尖叫声再次响彻在这片荒凉的灌木林中! 死人……没有头的,死去的女子尸体…… 一具一具,悬挂的林中到处都是,在凉风的吹拂下,彷佛要活动起来的飘荡着。 十一具……十一具无头的尸体! 史珍香忽然想起了那些比她早来到这里的新娘的遭遇,眼睛里有近乎疯狂的恐惧,大声嘶喊着,跌跌撞撞的往湖边跑去——“日天,日天!” 胃里的绞痛终于让她在走近池沼时摔倒在地,然而,意识和视线都渐渐模糊的她,嘴里还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呼唤着。 她的身体重重跌下,扑倒在盛开着赤焰鸢尾的湖边,震的花朵纷纷颤动,仿佛一群被惊起的蝴蝶。很好……自己最后居然会死在鸢尾花丛里呢! 那么,她的尸体上,将来也会开满了美丽的花朵? 这里……这里池沼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鸢尾花? 是因为……是因为这里掩埋了很多很多的尸体?是无数女子的灵魂的汇集? “珍香……”忽然间,她听见有人走过来,停住,呼唤她的名字,熟悉的,温柔的声音——日天,日天! “快跑!少主知道了!他马上就要来……就要来杀你了!”挣扎着,她用微弱的声音急切的回答,想回头看他最后一眼,却没有半分的力气,而且,视线也渐渐模糊成了一片,看不见任何成形的东西…… “你怎么了?”他关切的问,从背后抱起了她。 “我,我……中毒了……你自己快走……不然,来不及了……”她的眼睛模糊成了一片,但是却急切的说,用力推开他的手。 “带你一起走。”他在她背后说,然后,却从衣袖里抽出了一把雪亮的解腕尖刀,缓缓伸向她修长美丽的颈部!刀刃上,映出了那极端丑陋的面孔——黄曜少主! 听到他的回答,她笑了,眼泪一连串的顺着脸庞落下,打在他手上:“不成了……不能连累你……日天,我真的好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啊,可是、可是……” 她喘息着,摊开了右手,微微苦笑:“我、我真是个没有用的人……我下、下不了狠心投毒呢!他、他虽然难看,但是……难看并不是罪……” 由于鹤顶红,她纤弱的手指都已经变成了青紫色,然而,在右手长指甲中,那药粉完好的保留在那里,一丝未动。 严严密密的填满了指甲的缝隙,一丝未动的完好保留着。 渐渐死去的女子脸上,忽然有无奈而凄凉的笑意,“日天,原谅我……要我为了自己的幸福……而要别人去死……我实在、实在是做不到……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你呢?如果……如果是日天长成这样子,或者,或者有那样的脾气……我都无所谓……无所谓……” “但是我不爱那个人……日天,你快走……快走……他、他就要来了!” 她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去推他,但是手伸到一半,就颓然的滑落了下去。 “啪”,刚悄悄贴上了她脖子的刀,忽然间就跌落在枯草上。 听到那样的话,蓝黑色的眼睛里有震惊而不可思议的神色,丑陋的脸上带着近似于崩溃的表情,看着这个垂死的女子,他忽然伸出了手,用所有力气拥抱住了她,痛哭。 第五十三回: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珍香,珍香啊!” 他抱起了她,折下无数的鸢尾花插在她乌黑的发间,让火红的花朵映着她惨白一片的脸。她已经陷入了弥留前的昏死中,苍白的脸上残留着痛苦的表情,但是嘴角却含着一丝解脱般的笑意。 他抱着她走过盛开着鸢尾花的池沼边,脚下踩着累累的白骨和腐尸——那是历代古家新娘的坟冢,上面喧嚣的开着绝色美丽的花朵。 她穿着长长的红色嫁衣,衣裾拂着地面,轻触着一朵朵跳舞的花。 走过开满花朵的坟场,穿过悬挂着尸体的灌木林,他横抱着她,从那扇小小的侧门进去,来到廊道下,点燃了那一盏摇曳的水晶绣球灯。 瞬间,整个廊道里的所有吊着的宫灯,都一齐亮了起来! 那些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仆人侍女,整齐的排列在长长的走廊上,恭谨的低着头,跪着等待,其中,那个老侍女手里托着一个精美绝伦的水晶瓶子,静静等待着什么被放入。 “这个,再也用不着了……”瞥了一眼那个早就准备好的花器,他淡淡挥手,然后,摘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俊美的容颜。他抱起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对着跪满了走廊和庭院的族人和仆从,一字一句的宣布:“她,以后就是你们的女主人!” 看见他手里横抱着的,虽然昏迷但是明显还生存着的新娘,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不可思议的。虽然没有声音,但是低低的震动和神色的变换还是在人群中风一样的掠过……相互交换着喜悦震惊的眼神,所有人狂喜的俯身下去:“恭喜少主!贺喜少主!” 辉煌的灯火随着主人的离去而渐渐远离,那些各自回房的仆人中,忽然有人忍不住的低低叫了起来:“哎呀!桃红姐姐,我说的没错?她,她真的是和以前那些女的不一样的!她是不一样的!” “看把你高兴的……”旁边穿着绯红衫子的侍女白了那个雀跃的绿衣丫鬟一眼,但是目光中却有如释重负的神色:“真是没想到啊,少主居然被她打动了……以后,诡歌谷应该会平静一些了?” “你知道古家历代男子都是猜忌心特别强烈,动不动就怀疑自己的妻子不忠,后院的荒地里,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女孩的尸体!特别夫人又偏偏曾经做出对不住老爷的事情,所以少主自小的脾气才那么奇怪。” “总是对于嫁过来的新娘不放心,想出许多奇奇怪怪的法子来试探……” “怕对方天性的不贞或者贪婪,才总是向外宣扬古家嫡子丑陋的谣言。然后,在那些女孩子远嫁过来后,又以总管的身份引诱那些的女子犯下杀夫的罪行……已经有十一个女孩子在下毒的时候被少主杀了呢!” “是啊,幸亏……史珍香小姐没有成为第十二朵鸢尾花啊……” “珍香……”这已经是他这一个时辰内第二十七次呼唤她了,然而,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她还是很柔和的应了一声:“嗯?” 看着她喝药,他的一只手却一直一直的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在他看着她的眼睛里,隐藏着说不出的,近似于痴迷的爱恋。 “身体好一些了吗?那些毒还让你觉得难受吗?”他万般怜惜的看着她病弱的脸,伸手,轻轻抚摩她水一样的乌黑的长发,“都是我害的……都是我不好……” “日天是最好的。”陡然间,她微笑着,截断了他的话,抬手抚摩他额环正中的宝石,看着他深蓝色眼睛里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重复着以前的话,“我喜欢日天!……只要是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哪怕是丑八怪也好,是魔鬼也好,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吗?” “是的,直到永远……”史珍香微微地笑着,用手抚摸着他的咀唇,轻声唤:“夫君……” 他一颤,缓缓抬起眼,看定了,忽然轻微的叹息了一声:“一直以来,我就知道那花是长在在我的心里了,在那边顺着血肉长进去,腐烂掉……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这样完了,不明不白不死不活不人不鬼,可是,可是……到底还是叫我等到你了。” 她也看定他,觉不着眼神深处是什么,问他自己,怕也说不明白。只知道,他们,谁也逃不过谁了。 “把那些花烧掉,好么?”她忽然微微的叹息,手指伸入他颈后漆黑的头发中。 “好……”他吻上了她的樱红的咀唇,把那一声承诺送入她的舌间。 “请一定要永远爱天儿……”夕阳下,狂风无休止的拍打着树木,那染了暮色的夕光带些微的绯红,如雪一般的四散开来。 站在马车前,紫衣的古夫人看着来送行的史珍香,握紧了她的手,“他非常的脆弱,也非常容易走极端……他一旦爱上一个人,那真的是爱到了骨髓里,但如果你有一天背叛他的话!” “不会有那一天的!放心!”史珍香急忙打断了她的话,坚定的回答,“我很爱很爱他……母亲。”她的眼睛里,有纯洁的,深邃的爱恋和坚贞。 “啊……那就好了……我也可以放心走了。”长长吐了一口气,古夫人嘴角终于有了笑意,“谢谢你,如果不是听了你的话,天儿是不会放过我的……” 史珍香笑了,她笑的时候,仿佛有千亿的星辰掉落在她眼睛里:“因为……日天,他一直也是很爱你的呀!不过,以后,还是请母亲一个人保重了。手腕上的伤疤,应该也会很快的平复……” “是的,真是谢谢你,珍香。”看着包扎好的手腕,古夫人真挚的握住了儿媳妇的手,但神色黯然,“天儿是不会原谅我的……虽然放过了我,却永远不愿意再见到‘背叛’他父亲的我了……你们,你们两个人,请一定要白头到老。” “是的,母亲。” “还站在这里看吗?车已经走远了……”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叹息,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围住了他的腰,依偎在他身后,轻轻的说。 凉风吹的他的衣衫猎猎飞舞,但是他的神色却沉静不动,眉宇间,有极度的寂寞:“她走了……母亲已经不要她的儿子了……” “但是我会在的,我永远都会在这里。”柔软的手抱紧了他,把承诺送到了他耳边。 “珍香,你真香啊。” 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依偎着,看着山谷下在暮色中燃烧的野火。 火红火红的一片,翻腾着,漫卷着,围绕着那一片荒凉的池沼烈烈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有恶灵在烈火中哀嚎…… “都烧掉了。”看着在火中摇曳的鸢尾花,他忽然低声若有所失的说了一句。 她立刻再次抱紧了他,彷佛他也会忽然消失在烈火中,喃喃重复:“是的……都过去了。但是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爱你。” 第五十四回:小人皆无节,弃本且逐末 自从史珍香出嫁之后,西凉诡歌谷的古家与北胤工部尚书府正式合盟。 工部尚书高椁,一个充满野心的臣子;自从范捷死后,他可是在北胤被传颂为谋士里排名第二的。 然而,高椁不甘第二的名号,曾经的北胤谋士第一是范捷,范捷此人足智多谋,当时他闻名天下,而高椁只是一个无名小卒,高椁老早就久仰范捷大名,立志苦读诗书卷文与兵法文案,发誓往后要超越范捷,成为天下第一谋士。 高椁加入胤军的起义后出谋划策,也数有功绩,后来范捷病故,高椁原以为自己会是北胤下一个谋士第一了。然而,当年的北胤谋士第一是范捷,现在的北胤谋士第一又是范捷的同门小师弟韩馥修,他们师兄弟占据了北胤谋士的半壁江山,让人望而止步。高椁对此很是不服,既然当不了谋士第一,那就当天下第一人——九五之尊!高椁日益野心膨胀,如今正将他魔爪伸向长安城的那把龙椅…… 敬国公勾毅,一个敢爱敢恨的人,因为父亲勾纠为了壮大北胤的起义而牺牲,致使勾毅失去了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亲人。虽然北胤建国后,萧璟封了勾毅敬国公爵位,但是,勾毅心里有一股气憋着,很是难受。萧璟?父亲的死跟他有太大的关系了,要是当初…… 反正不管怎么样,就算勾纠生前所做的都是为了北胤,但是他死了,而萧璟呢?踩着死掉的人的尸骨爬上了皇帝的位置,独掌半壁天下,让众人骇惧。勾毅见过萧璟大肆杀戮,他认为萧璟能有今天之举,只是靠着手下这群勇将、谋士,而他自己并非明事理的明君。所以,他选择与高椁密谋造反,打算除掉萧璟。 伏波将军颜丑,一个当初在起义军里默默无闻的将领,他与何双、何孤是好友。当年,何双战败被轩辕轲杀死,之后轩辕轲又投靠胤军,萧璟不但恭敬地收降了他,而且给他的职务地位甚至高过颜丑他们这一帮起义军元老人物,何孤心里不爽,颜丑亦是如此。之后,何孤郁郁而终,在他奄奄一息之刻,军中大小将领竟无一人去看他最后一眼,唯有颜丑最后探望了这位老友。临终前,何孤哭泣,他用尽浑身最后一口气,最后一次大声痛骂着轩辕轲与萧璟……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颜丑当时心态跌落万丈,不由得为何双、何孤而感到悲哀。多年后,北胤建国,颜丑被封沛侯,领伏波将军一职,而那个姓轩辕的人则是被封卫国公,领车骑将军一职。无论职位、身份、地位、待遇等等方面,轩辕轲都是远远领先于颜丑,并且萧璟还特别喜爱这名大将,天下也号称他为中原第一勇士;这使得颜丑愤懑不已,遂与高椁、勾毅等人密谋造反。 西凉诡歌谷古家的黄曜少主(日天)本就不属于北胤的人,他是西凉人,而北胤与西凉也本就是死敌。如今高椁与古家合盟推翻北胤,诡歌谷的黄曜当然觉得机不可失,鼎力相助于高椁一党。 氪金教,一个游荡于北胤、西蜀、南虞的“邪教”组织。他们对外宣称教义是惩恶扬善,度化世人,他们认为皇帝昏庸,官员腐败,民不聊生,氪金教必定要起义造反。与一般江湖门派渴望称霸,且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不同,氪金教想要建立一个人人都吃得饱,穿得暖的共生国度。因此氪金教屡屡遭受到朝廷的镇压,而为了躲避官府的围剿,氪金教教徒行事就难免隐秘,故而被江湖中人视为“邪教”。 既然与寻常的江湖门派不同,目的是推翻朝廷,氪金教其组织架构自然也与寻常门派不同。氪金教以教主,氪金左右使,四大护教法王,三圣剑,五行坛为主要架构。较之武当、少林等江湖门派,氪金教不仅高手如云,而其拥有的百万教众更是天下之冠。 氪金教教主,神龙见首不见尾,武功了得,每每以黑袍形象现身,头戴魔鬼面具,声音嘶哑,让人恐惧,一个活脱脱的神秘人物。当时他勾结了高椁,高椁答应他如果一起推翻了北胤朝廷,将来会助他一统武林,让氪金教成为武林至尊教派。在高椁帮助下,氪金教教主在治安最为严密的司隶内安插不少氪金教教徒,可谓是煞费苦心,而他除了推翻朝廷还有何目的,谁都不得而知。 北胤皇宫中的司礼监秉笔太监蔡数,是当朝最大的大内巨宦,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统领七万宦官四年,有权有势。他左手缠绕三千红丝,颇具内力,能十步之内以红丝穿人肠,手段十分阴毒;高椁不惜一切代价才将其收买,留作他日造反之时在皇宫中的接头人。 高椁掌握多方势力与各种情报,明里他行工部尚书之事,暗里他一手遮天,他的势力几乎占据了江湖半壁江山。 如今,北胤太子萧登云率领七星上将刚刚打败并州的晋中王田瑾,太子率兵回到洛阳都需要好长时间,况且他刚打完仗也有一定亏损,兵力方面很是虚弱,更何况回返长安?而且那几个能打的大将军都在外面征战,长安虽然治安极为严密,但是对于高椁来说它就是一座空城。于是,如此天赐机缘,这就给了高椁空子,他密谋了四年多的阴险计划一触即发。 第五十五回:未老头先白,执剑相泪目 延熙四年(元玲三年)冬,并州被攻破,晋中王田瑾兵败,死在了胤军的刀枪下。再说一说后夏的命运,由于并州失陷,给后夏当头一棒,后夏变得愈加弱小,而幽州一带的萧逐风统领军队抵抗有力,迫使北荒与后夏的联军屡屡受挫。北荒见占不得便宜,贪婪的野心无法满足,于是北荒废毁盟约,杀死寒王闵煊,无赖般地将罪恶之手伸向了后夏平州,后夏无力抵抗,节节败退…… “报!女帝陛下、寒王世子殿下,北荒大军已兵临城下!”双子卫士李羽镇负着伤匆忙从皇宫城外跑进内殿向姜咲与闵瑜禀告。 闵瑜召集黄道十二卫,商议最后一次会政。 “惜我泱泱北夏气数已尽,后夏力不从心,致使番邦外夷取我中土之地,实在乃我等之过,且不说萧贼反夏,北荒虎狼之辈,鞭挞蛮族尔!居然也欲在我中原分羹!”闵瑜悲愤。 “就算后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也不会是北荒。萧贼说到底虽然可恶,不过在中原,无论北夏还是后夏都已是强弩之末,中原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果北胤能够驱逐北荒,一统中原,也是最好。后夏已经无力了,朕本不想接受如此残酷情形,但事已至此,不得不承认。朕认为,朝廷的更替必不可免,只要中原一天在我族,不流落于夷人之手,便是天下再乱,中土依旧是自主的!朕愿与后夏同归于尽!诛杀蛮夷!”姜咲面掩悲伤,眼睛里多了一些巾帼英气。 “爱妻,我支持你的抉择。”闵瑜一手挽住姜咲肩膀,一手与姜咲一同拔出剑来,姜咲的手握着剑,而闵瑜的手握紧了她握剑的那只手…… 剑刃出鞘,直指皇宫门外。 “夫君,谢谢……”姜咲眼里闪烁点点星光,既似柔婉玉水,又如铿锵玫瑰。 “犯我中原,虽远必诛!”姜咲目光变得坚毅,但是掩饰不住内心深处的起伏,默默流下了眼泪…… “陛下英明!犯我中华,虽远必诛!”殿堂内黄道十二卫齐齐附上姜咲之言。 “臣,白羊卫士闵珲愿与后夏共存亡!” “臣,金牛卫士吴翔愿与后夏共存亡!” “臣,双子卫士李羽镇愿与后夏共存亡!” “臣,巨蟹卫士马海洋愿与后夏共存亡!” “臣,狮子卫士任宇辛愿与后夏共存亡!” “臣,处女卫士蒋秋心愿与后夏共存亡!” “臣,天秤卫士戴千愿与后夏共存亡!” “臣,天蝎卫士米芝愿与后夏共存亡!” “臣,射手卫士任宙疾愿与后夏共存亡!” “臣,摩羯卫士樊鑫愿与后夏共存亡!” “臣,水瓶卫士莫纪愿与后夏共存亡!” “臣,双鱼卫士罗步狄愿与后夏共存亡!” “臣,寒王世子闵瑜愿与后夏共存亡!” “我,磬阳公主姜咲愿与后夏共存亡!” 姜咲没有用“朕”这个称呼,“我”多么朴质的自称啊,她放下被尊为后夏姒帝的架子,改用了曾经作为前朝公主的封号,寓意深长。 “母帝、父王……”年幼的后夏太子姜闵玧带着妹妹公主闵姜琬来到皇宫内。 “女帝陛下、寒王世子殿下……太子殿下与公主殿下该如何……”皇宫内侍卫问询。 “派人将他们送出宫外,以后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闵瑜此言显然并非无情,只是大战在即,他只能将自己与姜咲的亲生骨肉送出去,远离他们的父母…… “是!” 看着侍卫们与姜闵玧、闵姜琬远离了皇宫,身为母亲的姜咲一下子就瘫在了闵瑜怀里。 “夫君,我想我们的孩子……” 闵瑜轻轻吻了一口姜咲如水似的眉上额头,他抚摸着她的秀发,却发现年轻的女帝发髻中已有些许白丝,“我也是,我们已经尽力了,以后的路再艰辛也只能让他们自己走下去了……” 他们拥抱在一起,闵瑜为姜咲轻轻拭去泪目,一起回想着当初——姜咲怀孕,她感到幸福地与闵瑜商议着孩子的名字…… 要是儿子就姓姜,立为后夏太子,女儿就姓闵,封为后夏公主…… 多少岁月过去,还是迎来了最备受煎熬的这一天…… “夫君,我爱你……” “我也爱你,爱妻……” 不久,黄道十二卫守护的皇宫城墙被击破,片刻之后,鲜血染红了后夏将士的战袍,他们血战到底,唯有叹息声不绝…… 叹息之墙,到处狼藉一片,皇宫城墙外侧堆满了北荒军队兵士的尸体,而皇宫城墙内侧则陈列着十二具血痕累累的尸体,他们身着已破裂的镀金铠甲,牢牢抓着手里的武器…… 皇宫深处,只见一位身着龙袍、一位身着蟒袍的权贵尸体,他们一男一女相互依偎着,他们两个人的手像是固定着缠在了一起,一人一手执着剑,剑名“莫干”,这是北夏末代天子愍灵帝姜子卿驾崩前托人在他死后传给他女儿的佩剑,而那柄“莫干剑”剑锋所指之处是皇宫门外北荒的百万大军…… 皇宫内后夏的军队已全军覆没,可是那回声却断断续续的飘荡于此,久久不散…… 犯我中原,虽远必诛! 第五十六回:长安城劫帝,徐承嗣现身 延熙四年(元玲三年)冬末春初之际,晋中、后夏相继灭亡,萧璟听了此等捷报后很是欢喜,北胤再也不用腹背受敌了。江南的南虞与北胤有盟约,百年不交战,而且萧家与叶家本就是亲上加亲,萧璟死去的夫人是叶仕昭的表妹,而萧登云的良娣也是叶皙的女儿,如此多层关系的催使下,南虞北胤的友好关系更进一步,逐渐牢不可摧。 “陛下,晋中、后夏相继不复存在,真是天助我大胤王朝啊!”宫中的大太监蔡数能说会道,在胤帝萧璟面前拍着马屁。 “哼!真是便宜闵瑜那小子了,那后夏女帝姜咲可是胭脂榜榜首,天下第一的绝色大美女,她可比她母后年轻时更有姿色,朕都想尝一尝她曼妙的身体。唉,这样的美人竟凋损了,可惜……可惜啊,闵瑜那小子也是走运,能在这朵牡丹花下死,做鬼也甚是风流啊!换做谁都觉得一点也不遗憾。”说起御策十年的胭脂榜榜首姜咲,或许是曾经见过北夏末代皇后西门玉柔年轻时的美色,萧璟色心忽起,他觉得此时的后夏女帝一定比她母后更加有魅力。 “是啊,早就闻天下之人皆垂涎于这胭脂榜榜首美色,方才再听陛下这么一说,奴才都恨自己是阉党之身了。”蔡数附合着萧璟所言,无节制地吹嘘。 “哈哈,你真是个有趣的太监,你一个阉人又没家伙,整天摆弄着你这兰花指,难道还练‘金手指’不成?朕估摸着这姜咲啊,每到夜里闵瑜那小子都会舔着她的裙下粉唇,她那小水啊哗哗地往闵瑜的舌尖上流,舒服得不得了呢,哪里需要‘金手指’?”蔡数之语引得萧璟哄然发笑,他在驳回蔡数的话之时还不由得吐出舌尖作吸舔状,姿态显得很是不雅。 这位在长安城的北胤皇帝听闻太子萧登云攻占并州,并且击杀了晋中王田瑾后,很是快哉。又闻幽州传来战报说后夏灭亡,女帝已死,他认为这简直是老天要大兴胤室了。萧璟恃强凌弱,觉得只剩西凉、西蜀的威胁了,便在长安也是放松警惕,多年战争劳财伤命,他于是下令大赦天下,这是此举使高椁一党计划更为推进。萧璟还一开心还将后宫妃子——杜媚由容华提升为婕妤;每到夜里,萧璟喝完酒后就将杜媚幻想成天下第一大美女姜咲,用他的舌尖在杜媚裙摆下来回游荡,近段时间来萧璟对她宠爱有佳。 大太监蔡数也毕恭毕敬的皇上前、皇上后,欢快地跟萧璟道喜,极为阿谀奉承,蔡数毕竟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萧璟也喜欢听他的马屁,见到皇帝建国来第一次那么高兴,蔡数怎么能不使些小聪明让他掉以轻心?这样的机会好让高椁有机可乘。于是,他建议皇帝举国欢庆,在长安城开办庆典,全民参与。 萧璟一听,觉得蔡数真是最懂自己的心,正合他意,于是择日就在长安开办庆典。 延熙五年(元玲四年)立春,长安城内人山人海,好不热闹,人们纷纷前来京都一睹庆典和皇帝,氪金教中人也乔装潜藏在百姓当中,高椁等人又与蔡数里应外合。 终于,在皇帝准备为长安百姓宣讲大典时被伪装成百姓的氪金教教徒以暗器击伤,禁军见状急忙护主,但人群中却突然杀出一众氪金教教徒,这等邪教中人武功高强,禁军皆被击败,迫使诸臣恐慌,人人各自逃窜。萧璟也是练家子,不过毕竟人老了,当了皇帝后也无心练武,且还受了伤,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没打两下就被俘获了。 “教主,这就是萧璟!”氪金教右使元龙带着教徒们将绑着身披龙袍的萧璟推向氪金教教主。 “哦?你就是萧璟?怎么?当了皇帝就发福了,连打架都不会了?这么容易就被我抓来了?”教主嘶哑地喉咙带着嘲讽语气跟萧璟说道。 “呸,贼人,这么跟朕说话,难道不怕你小命不保吗?你们邪教人人得而诛之,竟如此卑鄙无耻!”萧璟吐了一口痰,恶狠狠骂道。 “萧贼,怎么跟我们教主说话呢!”氪金右使元龙一记巴掌打在了萧璟脸上,顿时萧璟被打得鼻青脸肿。 “好了,元龙,他只是个瓮中之鳖,就不要对他那么粗暴了,反正他也逃不了。”氪金教教主用嘶哑的喉咙发出鬼魅般的笑声。 “贼人!朕定要让你小命不保!”萧璟不吃硬,仍旧不依不饶。 “小命不保?哈哈,可笑,现在看起来需要害怕的人该是你?” “朕经历如此多战争,岂会怕尔等贼人?大不了一死!这样的话,到时候你们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哦?差点忘了告诉你,我也不怕死,我早在九年前就已经死了,死过一次的人不会再怕第二次死亡了!” “贼人!你以为你是不死之身?吓唬朕呢?”萧璟丝毫不畏惧氪金教教主的威胁,越说越来劲。 氪金教教主也无心与他对峙了,便岔开了骂仗询问他事,“对了,马稚恩可是你的义子?” “不错,曾经是朕的义子,贼人为何你突然问这个?难道你是稚恩手下的人!”萧璟感到疑惑,心想:难道这场阴谋是马稚恩计划的? “得了,马稚恩与我不共戴天,势不两立,我岂会是他手下?杀弟之仇犹未报,我是一天也不会忘掉杀死马稚恩的!”氪金教教主淡淡地斜视着萧璟,用鄙夷的语气回复萧璟问题,透过脸上的魔鬼面具,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与傲慢。 “你到底是谁!?” “可听过庐江郡的双枪都尉?” “贼人,别拐弯抹角,朕日理万机,哪会认得你这般的野鸡!?” “萧贼!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我替教主把你打成猪头!”氪金右使元龙见状撩起袖子出手便要去打萧璟。 “住手,元龙,做人不要太意气用事,做事不要太粗暴无理,曾经我也与你这番如此,幸得庐江郡太守提醒,学会了隐忍,方成就今天之业。所以,你也得学会遏制一下自己的脾气。”氪金教教主再一次制止了手下的冲动,他认为萧璟不过是只待宰的羔羊,全然无计可施,他不让手下对萧璟动手的举动倒像是可怜他萧璟,很是嘲讽。 “是!属下一定铭记教主教诲!”氪金右使元龙半跪作揖,对于教主所言,他都是说一不二,特别信服于教主。 “你们两个是不是忽略朕了!?那个什么鸟教主,朕问你的话呢,你到底说还是不说?报个姓名这么难吗?”萧璟本就性格粗犷,很是不耐烦。 “看你如今也是刀俎上的鱼肉,就算知道我底细也无济于事,不妨告诉你,我叫徐承嗣。” “徐承嗣……” “好耳熟的名字……” “莫非……” “莫非是马稚恩的死敌?” “好像记得当年起义军在扬州征战时有个人战平了马稚恩来着……” 夜色中,在烛灯的映衬下,竖立在氪金教教主身后的两把长枪的枪头闪烁着点点锋利的光芒…… 这不是青丝银尖枪吗? 那不是红缨铜尖枪吗? 原来…… 氪金教教主真的是那个人…… 第五十七回:月下双剑舞,寒光与绯霜 长安城内皇帝被劫持,满城闹起了风雨,大臣们恐慌,高椁等人暗中的势力一下子脱颖而出,他们联合大太监蔡数残害朝中重臣,先是害死了吏部尚书——兰陵侯牛黎平与兵部尚书——郾城侯杨立然,后来又逼得尚书右仆射——赵国公秦嘉殷上吊自尽,最后逼走了尚书左仆射——英国公韩馥修与建武将军——赤城侯陈亥,还囚禁了不服从于他们的那些臣子。如此一来,高椁可谓手握重权,把持了朝政,得到宦官一党的支持和勾毅、颜丑等人协助,加上西凉古家对司隶的间接威胁,高椁在长安更是如鱼得水,利益熏心的他遮住了那明媚的半边天。 北胤太子萧登云听闻萧璟被氪金教俘虏,而高椁等人紊乱朝纲,在长安胡作非为,心里又急又气,连忙下令军队快马加鞭向司隶长安赶去,另外他下令派人让齐王萧皓珏率兵前往长安增援。他们堂兄弟二人一前一后率大军压进,一齐进京杀贼。 向长安发兵的途中,有些将士因为刚打完仗,身上多有负伤,如此日夜兼程,不久便患疾而死,就连北胤七星上将之一的司马闻也在途中暴毙。萧登云抹了一把泪,只简单地将司马闻葬在了黄土坟中,他顾不得这么多了,一边是父皇萧璟与北胤江山社稷的安危,另一边是随自己南征北战的兄弟们的辛苦奔波,既然事已至此,没有回头的选择了,只得一路向前…… 在长安城内盘踞着西凉古家的家兵、氪金教教徒与宦官多达二十万众。并且长安城东门由氪金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青龙、白虎守卫,西门由西凉古家家兵守卫,北门由氪金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朱雀、玄武守卫,南门由氪金教“三圣剑”守卫。 除此之外,长安城内由大太监蔡数领七万宦官管理治安,在城中遇见可疑人物往往都是被太监们抓到东厂被蔡数以三千红丝穿肠绞心,死相难看。 而氪金教五行坛则是暗中观察,以备不时之需,随时听令于教主与左右使的调遣。 萧登云明确的了解如果他们与高椁一党开战,可能萧璟性命不保,并且这意味着必须与西凉陷入死战,长安城也会沦落为废墟。 西蜀的马稚恩蠢蠢欲动,多年来,因为南虞北胤的合力压制,益州紧张局势才得以有所减缓。而此刻,南虞方面正出兵围剿南海海贼王常卿,无法帮助北胤;而并州刚打下来,安抚工作都未进行,怕是民心不服;齐王萧皓珏抵达长安又需费些时日;放眼望去,自己从并州带过来的兵力也才十二万众…… 情急之下,萧登云顾不得那么多了,率兵攻城,聚集兵力集火东门,结果遭到氪金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青龙、白虎防御,加上蔡数带领的宦官大军与五行坛之一的黄金坛、瑰木坛、瑟土坛的增援反击,萧登云不敌,被迫大败而归。 面对长安如此周密又固若金汤般的城池,萧登云实在黔驴技穷,夜里他正在军营之中发愁,突闻帐外兵士传来氪金教“三圣剑”夜袭军营的喊叫,他吓得连忙起身,提剑冲出营帐,唤来北胤“七星上将”之中的六大将护身。 氪金教中被称为“三圣剑”之一的“圣巨剑”见到萧登云出营不由分说挥舞着一柄巨硕的大剑砍去,“叮!”的一声,只见朱安禄执青钢九齿耙挡住“圣巨剑”的那奋力一击,虽然挡住,但这柄巨剑威力强大,却震得朱安禄虎口发麻,严宗佐见状立马就提了七星宝刀对峙“圣巨剑”。 二人越斗越勇,嬴渊见严宗佐斗“圣巨剑”占不得上风,于是拔剑而出,二人合力战“圣巨剑”,挑下了“圣巨剑”的蒙面面纱,只见此人相貌已毁容,脸上三道深长的大疤,样子狰狞。显然,严宗佐、嬴渊二人激怒了“圣巨剑”,“圣巨剑”忽地嘶哑地怒吼一声,腾空跃起当头就是对那二人一大剑劈下。而“七星上将”其余人等则保护着萧登云拼杀前来偷袭的氪金教教徒。 氪金教“三圣剑”的其他二剑也是黑布掩面,黑夜之中,那个被称为“圣疾剑”的男人一路冲杀,只见这人也是怪异,途中被他打败的胤军无数,而他并未杀死他们,只是将胤军击倒,他向着轩辕轲一路走来。轩辕轲也是个武学大家,自然不虚于这名剑客,他提着“镇天麓”随即就与“圣疾剑”厮打起来,“圣疾剑”也是剑法高超,竟丝毫不败于这个被誉为“中原第一勇士”的轩辕轲。 氪金教“三圣剑”中被称为“圣雪剑”的那个人貌似是个女子,她的剑术相对于“圣巨剑”与“圣疾剑”来说显得柔空灵。但是,这个女人的剑却不离鞘,正如“圣疾剑”那般,只伤不杀;“圣雪剑”优美地舞着剑姿,乱军从中如同一朵绽放的带刺玫瑰。 轩辕轲武艺高强,随着斗过五十回合后,他使着“镇天麓”连连击退“圣疾剑”二十余步,虽然“圣疾剑”也不弱,可是在这“天下第一勇士”的面前显得有些乏力;“圣雪剑”见此情形,踏着飞燕一般的步伐前去增援“圣疾剑”,双剑合璧,天下无双。 而另一边的“圣巨剑”竟与严宗佐、嬴渊二人斗了个旗鼓相当,甚至使严宗佐与嬴渊二人落于下风,这位亡命狂徒暴风骤雨般猛烈攻击,他的手上那把巨剑名曰“魔阙”,这柄剑越是嗜血就越狂野,要是换做常人根本抵挡不住,早已被切成肉碎了。 名剑“寒光”、名剑“绯霜”,名枪“镇天麓”,“叮叮叮”交织在一起,月夜下发出丝丝光火…… 北胤“七星上将”之一的贺若融看出了一些端倪,虽然独剑难敌轩辕轲,但这双剑合璧却技压轩辕轲半筹,有好几次“寒光”、“绯霜”的剑刃能刺伤轩辕轲的,但它们的主人像是刻意控制着,没有伤他半毫。贺若融不解,看轩辕轲也逐渐乏力,他便拼杀至轩辕轲旁,顶替轩辕轲来战双剑。 双剑像是以咄咄逼人之势迫使贺若融节节退步,三人且战且退;终于,他们远离了众将的视线,双剑停止了攻击,当“圣疾剑”扯下掩面的黑布时,贺若融诧异,黑布下的面孔居然是…… “子枫……怎么是你……” “贺若叔叔,我是为了摸清氪金教底细而携手同门师妹温颐潜入邪教内部的,这就是温颐。”原来,“圣疾剑”的背后真面目是游侠上官子枫,他澄清了身份推了一推“圣雪剑”。 “圣雪剑”轻轻摘下掩面黑布,露出美丽脸庞,微微点头示意,尽显侠骨柔情的女侠风范。 “此等邪教作恶多端,我深有体会。贺若叔叔,今番我等前来就是为了来联合你们铲除邪教,救出陛下的。” “贤侄有何良策?那高椁诡计多端,身边又有勾毅、颜丑等人辅助,况且不说这些,巨宦蔡数、邪教中人、西凉贼人他们一众人等多达二十万,何以应付?” “今夜,邪教中人劫到齐王萧皓珏带来的书信,信中写到齐王将于明早寅时赶到,邪教教主于是命我们‘三圣剑’率教徒赶在齐王增援前来剿灭太子的军队。但是,那个邪教教主万万没想到,“三圣剑”中有两柄剑不是氪金教中人,我也曾召集了江湖义士安插在氪金教中,如此一来,只要我对上口令或手势,氪金教中的江湖义士就会倾巢而出,“圣巨剑”就会死在胤军大营。尔后,我们乔装一番,再混入长安,向教主上报“圣巨剑”已阵亡,胤军虽大败,但我等大意,才落得如此下场。但是这个邪教教主也不是善茬,他必然会怀疑,届时我再与他周旋,暗中救出陛下,趁他不备之际我等江湖义士再齐齐出动,开关迎胤军。如果我们赶在寅时前攻破长安城的一门,再坚守到齐王大军赶到,那么我们可以一举拿下长安!” “难怪我军没收到齐王殿下的临战书信,原来是被氪金教这等贼人劫了去。幸亏贤侄深明大义,不然我等皆要命丧于此啊,贤侄之计,我看可行!一会等杀了“圣巨剑”我就将贤侄所言告知于太子殿下。”贺若融如释重负,见到上官子枫像是见到了昔日老友上官辛一般,而上官子枫的话语更让他觉得虎父无犬子。 “子枫,多年不见,想不到你小子越来越精明了,如果令尊上官辛要是还活着,一定会为你而骄傲的。” “嘿嘿,游侠嘛,仗剑而立,薪火相传,为天下不公、不平而拔剑,这是我分内的事,贺若叔叔莫要再夸我了,我都不太好意思了。”上官子枫拍了拍胸脯,傻笑着…… “好了,好了,子……师、师兄,时不待我,我们还是快点去解决‘圣巨剑’,胤军都快吃不消了。”女侠温颐看见这位师兄越来越话多,不由得催了他一下,可是自从北平冤案劫法场之后,她就不再叫上官子枫师兄了,称呼变得亲昵——子枫。今夜,由于贺若融在此,她本想叫子枫的,可是……铁骨铮铮的女侠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她的脸一下子羞红了,改口为师兄了。 “也是,贺若叔叔你且待在这一会,我与温颐出去号令义士杀了‘圣巨剑’与其教徒后先行退回长安,伺机而动。贺若叔叔只管带兵去到长安南门,我们攻占一门后坚守阵地即可待到齐王军队赶到。” 说完,上官子枫与温颐二人戴上黑布掩面,从衣袖里抽出一条素色头巾系在额前,尔后他们跃出暗处,来到众人面前,上官子枫手举名剑“寒光”在头顶比划了什么,突然氪金教中人有绝大部分人也从衣袖中抽出一条素色头巾系在额前,纷纷冲杀那些没系素色头巾的教徒…… “圣巨剑”见此情形也先是大惊,尔后他拼开严宗佐与嬴渊,转战“圣疾剑”与“圣雪剑”,“圣巨剑”力气超群,可怜他天生是个哑巴,有苦也说不出,只得低声嘶哑地怒吼。胤军大营,众将士呆住,只见直勾勾地盯着氪金教内斗,“三圣剑”之间也斗了个你死我活。 不出片刻,“圣巨剑”声嘶力竭,那柄“魔阙”越挥越慢,而“寒光”、“绯霜”双剑合璧,双剑剑锋劈裂了“魔阙”。瞬间,“魔阙”一分两半,掉落在地,而“寒光”、“绯霜”如同疾风一般齐齐刺入了“圣巨剑”咽喉,顷刻之间,“圣巨剑”喉咙上的伤口化为冰霜,他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垂死支撑了一会后“圣巨剑”仰面倒下,而他身边的草木逐渐凋零…… 第五十八回:氪金左右使,独对终平手 在上官子枫、温颐与众江湖义士的帮助之下,萧璟被救出,长安城南门沦陷,胤军顺利进入长安,氪金教“四大护教法王”、五行坛齐齐出动,蔡数领的宦官大军、西凉古家的家兵也都没闲着,纷纷投入了战争。 寅时,终于等到了齐王的大军,萧皓珏率兵从其他三门杀入城内,长安城内的贼兵被包围,他们开始溃不成军,想逃又逃不掉,只能死战。而氪金教教主徐承嗣眼看被胤军包围了,难以出逃,有些儿气急败坏,便挺着青丝银尖枪与红缨铜尖枪率众教徒与胤军厮杀。 上官子枫与温颐也是仗剑直逼徐承嗣而去,但是半道遭到氪金教右使元龙与“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朱雀、玄武阻截,后面又有氪金教五行坛之一的圣火坛、神水坛困阻。 上官子枫、温颐二人只得以双剑战元龙、朱雀、玄武三人,然而寡不敌众,四只手终究来不及六只手,上官子枫与温颐被打伤倒在地上。就在氪金右使元龙提着朴刀要砍向他们二人之刻,忽然狂风卷落叶,那些个枯叶直扑元龙脸上,元龙一时惊慌失措,冲着四周大喊: “哪个卑鄙小人!胆敢暗中阻我杀人!” 忽然,有一人从天而降,显得陆地仙人一般,那人风度翩翩,只是背对着元龙,淡淡道:“我本就不是正人君子,但也绝不是卑鄙小人!” 上官子枫与温颐看向那人,表情很是震惊……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们的人居然是氪金教左使——曹卿! “氪金教左使……怎么会……”温颐擦着嘴角鲜血,蹙着眉尖看着眼前的曹卿,很是疑惑。 “别乱猜了,我不是为了救你们而救你们的,我只是觉得三打二实在是无趣,看不过去罢了。喂,‘圣疾剑’、‘圣雪剑’你们两个还能对付得了朱雀、玄武不?元龙就交给我了,你们别插手。” “曹卿!你小子脑袋有病啊!?阻我干甚!?难不成你小子跟他们两个细作是一伙的!?”氪金教右使元龙手提朴刀指着那个人恶狠狠地说道。 “素闻元右使武艺高强,曹某不才,自从入氪金教以来就只是为了与你一决雌雄。今番胤军将我等团团包围,你我皆插翅难逃。难得如此良机,你我可以较量一番,与其被胤军铁骑踩踏在脚下而死,何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弈,轰轰烈烈地结束这一生?” “曹卿你小子中毒太深了,估计准没救了,如此生死攸关之际,你居然不与我共同杀敌,寻求生机,反倒是搞起了自相残杀,你是何居心!” “多说无益,曹某只想与元右使对弈一局!”曹卿一挥衣袖,飞尘扬起,天地之间的蒙尘仿佛像是幻化作了一布棋盘,这无形之中的棋盘把元龙包围在其中。 “也罢,曹卿……你小子倒是生死看淡啊,已经彻底放下氪金教了吗?早就无为而治了吗?今番你又背弃教主意志,连最后的求生都懒得求了,既然如此,只有让我元龙送你小子上西天了!”元龙将朴刀掷去,黑色刀柄的朴刀如同一枚黑子般直向曹卿。 “砰!”曹卿竟从腰间随意用了一块氪金教的精品白玉令牌抵住了这柄朴刀,在挡下朴刀进攻后,这块白玉令牌如同白子一般顷刻之间被击碎散落于半空,曹卿大手一挥,将白玉碎片收到衣袖里,又对着元龙一抬手,只道一声:“剑雨!” 元龙再看过去,只见那些个白玉碎片如同剑刃一般从高空坠落下来,真可谓天降剑雨,让人无处可藏。 不见那元龙如何慌张,只是依旧坐怀不乱,右手扯下氪金教的黑色披风,抬手披风顶天,极速旋转,如同黑蛟吞珠一般,白玉剑雨悉数被收纳到了黑色披风里。 “想不到以前在氪金教从不出手的你内力竟如此厉害!”元龙不由得暗自称奇,方觉得曹卿此人不好对付。 “彼此,彼此。”见到元龙的强劲实力,曹卿也略感严肃起来。 “黑蛟探海!”元龙起手将那包裹着碎玉的披风掷去,疾风之中,那件披风像是恶龙一般张着血盆大口咬向曹卿。 “天舞宝轮!”曹卿双手做着太极八卦势,使出阴阳连环掌打得那件披风烟消云散,黑色烟云消散之刻只见一道白色的光芒飞速击向元龙左肩。 元龙躲闪不及,左肩被击中,流着缕缕鲜红,他一手捂着流血的肩膀,一手执一串玄铁珠在背后酝酿着,厉声叫道:“好家伙!有意思!” 一旁的朱雀、玄武二人正与上官子枫、温颐打斗,却见那边元龙受了伤,二人心里很是急躁,双双执了武器拼开那对侠侣直扑向曹卿。曹卿见状,微微一笑,从衣袖摸出两枚铜板,向着朱雀、玄武弹指过去,瞬间二人被那两枚铜板弹飞二丈远,抚着胸口,嘴角也露出丝丝嫣红。很快,朱雀、玄武忍着疼痛又速速起身与过来的上官子枫与温颐对拼。 “中!”元龙见曹卿为应付朱雀、玄武而分心大意,他那一手的玄铁珠极速地向曹卿甩去。曹卿回过神,打掉飞过来的三颗玄铁珠,却不知一串玄铁珠共有九颗,后面的六颗玄铁珠每一颗都如同疾风利刃一般径直打入到曹卿身体里。 “元右使……好伎俩!”曹卿口吐鲜血,腹部上六道弹孔不停着流着滚滚红云,他瘫坐在地上,觉得眼皮止不住地往下翻,语气也显得十分憔悴。 “对付你这样吃里扒外的氪金教败类,不使些阴招咋行啊!哈哈,你就等死!方才我在玄铁珠上下了毒,而那些玄铁珠已经打入你体内了,不出片刻你就会筋脉断裂而死!等将你杀死后我就去收拾‘圣疾剑’、‘圣雪剑’那两个叛徒,说到底,这局博弈最终还是我胜了!”元龙走近曹卿身边,在他耳畔刻意得意狰狞地狂笑。 “不,还没有……”垂死之际,曹卿从衣袖里抽出一柄匕首,还不等元龙反应,它就被曹卿送进了元龙的心脏…… 受了重伤又中了剧毒的曹卿也不知哪来的劲一击毙命了元龙,伴着元龙倒下,他也是随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紧促地呼吸着,吃力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已经泛黄并且破损的令牌来…… 虽然经过多年的风雨,残缺破损的令牌早已锈迹斑斑,但是仍能在它上面看出一个清楚的“胤”字。 曹卿轻轻揉捏着怀里的那块令牌,依稀着说出了最后几个字后便不再动弹,枯叶被风儿卷起,稀稀疏疏地飘落在了这一对氪金教左右使的周围…… “北胤,武运必彰……” 第五十九回:长安足古今,白骨乱蓬蒿 延熙五年(元玲四年)清明时分, 司礼监秉笔太监蔡数率领的七万宦官几乎也被北胤太子萧登云、齐王萧皓珏的军队歼灭,最后他欲与胤军争个鱼死网破,以三千红丝贯穿了北胤“七星上将”之一的嬴渊的心肺。嬴渊死后,萧登云悲愤,亲自披甲上阵砍死了数名太监,北胤“七星上将”见状亦是如此愤懑,北胤第一武将轩辕轲更是以“镇天麓”刺断蔡数千缕红丝,失去红丝后的蔡数陷入恐慌,因武功上不敌轩辕轲,被他直接扎了个透心凉。朱安禄、贺若融、长孙翰轩、严宗佐四人则是合力继续将蔡数剁成了肉酱。 十多年了,谁会想到当年那个在北平皇宫中有幸与北夏末代天子愍灵帝姜子卿对话的小太监如今成为了北胤权高位重且逼得胤帝如此狼狈的巨宦…… 北夏愍灵帝曾说过:人生岂不是如此,即使你不想冒险,现实也会逼到你走向冒险的风头上。 蔡数,无论他是昔日的小太监还是如今的巨宦。死前,他都牢牢记住并信服北夏愍灵帝所说的话…… 伏波将军颜丑以一人敌百人,最终遭北胤兵士乱刀砍死。 敬国公勾毅在逃窜之时被胤军乱箭射死。 工部尚书高椁见兵败如山倒,深知已无力回天,于是拔剑自刎。 西凉古家的家兵也被胤军打退,无奈地退回了西凉诡歌谷。 至于氪金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朱雀、玄武最后死在了游侠侠侣——上官子枫与温颐的剑下,青龙、白虎与五行坛之一的黄金坛、瑰木坛、瑟土坛的教众因为教主开辟一条血路出逃而全部牺牲;五行坛之一的圣火坛、神水坛的教众侥幸护送教主出逃而幸免,但之后又遭齐王萧皓珏率领的轻骑截杀,圣火坛、神水坛的教众皆统统牺牲,除了教主徐承嗣之外其余氪金教教徒无一幸免于难。 而死去的氪金教左使曹卿也被北胤朝廷洗白了身份,原来他是北胤的一名密使,曾暗自潜入氪金教刺探情报,他独自混迹于黑白两道,无人知晓他曾经的身份,只知他是“邪教”的左使,一个冷峻的武林高手。 曹卿的童年很是残缺不堪,他本是一个江湖武林人家的孩子;但父母在他儿时因为陷入江湖纷争而被人苦苦相逼,最后他的父母一块被人杀害了,沦为孤儿的他饱受世人的唾弃,流浪街头。但他从小自立自强,他偷过私塾里的书,自学四书五经之类,无师自通,在写文方面颇有文采。为了生计,他当过酒馆的伙计、摆过地摊、当过大户人家的家丁、贵公子身边的书童、衙门的捕快…… 幸运的是,偶然间他得到了一名武学大师的真传,内力突飞猛进,加上他本家代代相传的武功,他在武学造诣上更是如鱼得水。自此之后,他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镖局,每次接镖后他都能完美完成任务,生意很是不错。 直到有一天,他被北胤朝廷的某位大员召见,任他为密使潜入氪金教,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也许他是为了报仇,杀死那些曾经逼死他父母的江湖败类。 多年之后,他的双手沾满了那些内心虚伪丑陋又自称“绝对正义”的武林人士的鲜血。他当上了氪金教左使,而他意外发现他的同僚——氪金教右使元龙,竟然是当年逼死他父母的仇人家的儿子! 他潜藏在氪金教内无不找着机会杀掉元龙…… 终于,机会来了,北胤军队与氪金教在长安城内打了起来。与北胤朝廷里应外合灭掉氪金教的计策也有他的参与,只是他功成身退,不愿被世人知晓其真实身份。这几年来他手上沾的血太多,他想赎罪,他想伴着氪金教左使之名一起消失。 最后,氪金教垮台,他与元龙同归于尽…… 天府之地——西蜀,蜀王马稚恩正在王府后廷喝着闷酒,想到常年来蜀国受限于南虞北胤,迫使益州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觉得很是窘迫。 “殿下!”蜀王府下的谋士玖兰纳德打断了马稚恩的独自饮酒。 “何事?”马稚恩半醉半醒,谜糊糊地望着眼前这个来人。 “是司隶传来的消息,与北胤的工部尚书高椁与西凉古家、氪金教有关。” “怎么说?” “高椁宫变兵败自尽了,古家被打回了西凉,氪金教几乎全灭,听说他们的教主还活着,其身份是当年扬州庐江郡都尉——徐承嗣,据可靠消息,他已经逃亡到了益州。” “哦?徐承嗣?”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后,马稚恩像是酒醒,所有所思…… “是的,殿下要不要下令益州全城抓拿这个邪教教主?” “抓!必须抓!而且只能抓活的!抓获后带他来见孤!” “是!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知不知道北胤公主萧凌烟现在过得如何?”马稚恩平时不苟言笑,把自己内心武装得严严实实的,可是这样无懈可击的人也会关心起不该关心女子…… “这个……属下不知……”玖兰纳德见到马稚恩眼里有相思之意,自然明白马稚恩问这句话的想法,但此时他也是词穷,不知说什么好了。 “唉,好,没什么事的话就退下……” 玖兰纳德走后,蜀王府后廷内又是一片寂静,只独留马稚恩一人喝着酒,后廷柳树上偶尔有结伴作对的麻雀停歇,它们离开时是一对一对的…… 长安历经了一场腥风血雨后也逐渐恢复正常,胤帝萧璟又回到了皇宫,不过这一场宫变致使他神志不清,不久后得了痴呆症,整天疑神疑鬼,胡思乱想,总想着有人要暗杀他。这样的皇帝基本不能处理政事了,于是太子萧登云就担负起了摄政、监国的任务。 萧登云先是安顿了阵亡将士亲人,尔后追封追授英烈、奖赏功臣,司马闻之子司马星元世袭鲁国公爵位,秦嘉殷之子秦世桓世袭赵国公爵位,嬴渊之子嬴枫世袭中山公爵位,杨立然之子杨子业世袭郾城侯爵位,牛黎平之女牛飘飘封为兰陵县君。最后,萧登云迎回了英国公韩馥修重归尚书左仆射之职,而赤城侯陈亥无心庙堂之上的军政毅然而然地归隐山林当起了隐士。 齐王萧皓珏救驾有功,为表功绩,萧登云赐予其使持节、尚方宝剑,封其后世世袭罔替。 游侠侠侣上官子枫、温颐被萧登云合封为“护国双侠”,名剑“寒光”与“绯霜”被赐御名——“护国双股剑”,萧登云又专门给上官子枫打造了一副武林至尊令牌,必要时可号令长江以北的江湖门派,谁敢不从武林至尊调遣,北胤朝廷的军队就会踏平那家门派。 自此之后,北胤各地开始通缉氪金教教主徐承嗣与残余氪金教势力。西凉方面,因为古家参与了北胤的宫变,北胤不会轻易放过西凉,凉王徐骠只能与北胤决一死战。 而西凉与北胤征战的消息传到了诡歌谷。 “珍香……你……知不知道北胤的工部尚书大人和敬国公大人已经死了……”悲凉的诡歌谷内,黄曜(日天)拥着妻子满是惆怅地说道。 “什么!怎么会!你们为什么不保护好他们!?”史珍香哽咽起来…… “天哪!为什么!高大人……”黄曜(日天)趁史珍香哭着喊着高椁之时一掌拍向她后颈,史珍香一口气没提上来,晕倒了过去。 “珍香,也许你无法接受,但是我们西凉势必要与北胤死战了,北胤疆土辽阔,兵多将广,而西凉……唉,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我的妻子……”看着妻子纯洁的面容,黄曜(日天)依依不舍地亲吻了她的脸庞一下。 “来人!将少夫人护送出去!远离北胤与西凉!” 繁华的扬州吴郡街道上车水马龙,只有唐员外府上好生宁静。 “大小姐,姑爷他……”唐员外府内,奴婢急匆匆地迈着小碎步跟员外府千金唐忻汇报从江北传过江南的讯息…… “我已经知道了……”唐忻暗自神伤,语气犹为淡然…… “那么小少爷他……”奴婢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唐忻…… “我的儿子永远都姓闵……”伴随着这句话说完,两行晶莹剔透的泪珠忍不住地挥洒在了唐忻日益憔悴的脸上……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他走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至死他也始终没有回答她那一句话: 瑜子,最近我爱上吃酸梅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第六十回:胤太子登基,西凉终归降 延熙五年(元玲四年)中元节,秋风扫落叶,天地之间透露着一股浓浓的凉意。 长安城内,只听得皇宫内侍卫传来一阵叫喊声:“御医!御医!快宣御医!” 御医进宫后很久,但是最后他却是一脸失望地走了出来,而片刻之后,在东宫批阅奏折的太子萧登云也闻讯赶到皇宫后院…… “见过太子殿下……”皇宫侍卫见到太子前来,样子显得很是慌乱。 “不必多礼了,孤的父皇如何了?”萧登云赶得匆忙,头上俱是粒粒汗珠。 “陛下、陛下他……”侍卫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快说!”萧登云一把揪住了侍卫的衣领,怒斥。 “陛下他驾崩了……”侍卫惊吓,只得说出原委。 萧登云听到这个回答,心头一紧,推开侍卫,一下子感觉浑身无力,“噗呲”一下就坐在了地上…… “太子殿下……”侍卫不知所措,只顾赶紧五体投地地跪拜着萧登云。 “快!快!快扶孤起来,孤要看父皇……父皇……” 萧登云被侍卫搀扶地进到皇宫后院,只见披头散发的萧璟横躺在一棵被砍断的巨大松树底下,他身上的龙袍像是被撕裂了一般,而且他面部上的神色很是狰狞,不堪入目。 “父皇……父皇啊……”萧登云抱住了萧璟痛哭着,许久…… “孤的父皇是怎么驾崩的?”萧登云怒目盘问宫中侍卫。 “今天早上陛下还好好的在皇宫后院玩着泥巴,但也不知陛下怎么回事,忽然就注意到了后院的那颗古松,非要砍了它。属下劝说:‘陛下,这棵松柏是活了三千年的古树,具有灵性的,砍不得啊!’但是陛下……”侍卫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脑海里很是记忆犹新,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恐怖的神色。 “但是陛下还是将这棵古松给砍倒了,随后陛下忽然跟中了魔一样,抓耳挠腮起来,还撕咬着龙袍,属下也是惊惶,想拦着陛下却拦不住……最后……最后陛下他就骤然间倒在地上,之后就不省人事了……” 侍卫话音刚落,只闻皇宫后院内传来一阵神鸦哀鸣…… 中元节,北胤开国皇帝萧璟驾崩,终年五十五岁。江北举国悲哀,在厚葬了萧璟后,北胤太子萧登云于长安称帝,督人建大胤皇陵,设洛阳为陪都,改年号为阳武,追谥萧璟为北胤武成皇帝,庙号太祖:封长姐萧凌烟为长公主,因为北胤太子妃死的早,又未诞下子嗣,故而太子良娣叶婧霞成为了皇后,而太子奉仪裴渔媺封为了美人。 萧登云刚刚称帝,凉王徐骠就率大军出动进攻北胤,新帝萧登云也顾不上什么祭祀风雨了,临危授命,立刻下令发兵回击西凉。 经过一番死战,胤军重挫凉兵,凉王徐骠兵败,他在返回凉州金城的途中得了疟疾而病死,凉王徐骠一死,西凉大王子徐麒日与二王子徐麟月顺其自然地成为了凉州的统治者。 但一山不容二虎,王子可以有多个,而凉王只有一个,凉州一半大臣们认为自古立长不立幼,按理说凉王的位置一定是徐麒日的,因为他是长子,最有继承王位的资格;但是这个长子为人懦弱,不堪重用。而凉州另一半大臣认为次子徐麟月文武兼备,颇具头脑,最得凉州上层官吏的支持,应该由徐麟月继承王位。 徐骠死后,徐麒日和徐麟月为了争夺凉州的统治权而引发了西凉内乱,从前共事的凉州官吏们也是因为政见不同而分割流派,而凉王的这两个儿子各自占据了西凉一半土地。转眼间……西凉各地就变得满地狼烟。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北胤大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趁着西凉内乱,胤军直取凉州金城,先是打败了在凉州比较强势的徐麟月所率领的军队,随后又转战弱势的徐麒日所率的军队。 西凉大王子徐麒日胆怯,还未与胤军交战就向胤军开关投降了。徐麒日乖乖向北胤奉上了凉州半壁土地让北胤新帝萧登云很是欣慰,于是萧登云下了止杀令,并且留徐麒日孤身一人住在了长安,还封他为凉国公,为他建造府邸,每日好酒好菜伺候,但唯一一点要求就是终生不准徐麒日离开长安凉国公府半步。 至于西凉诡歌谷古家,萧登云则是下令大军纵火焚烧整个山谷,又将黄曜(日天)五马分尸,以此发泄他内心中对昔日古家勾结高椁而引起长安宫变的愤怒。 第六十一回:鸟死其鸣哀,人死其言善 “晋中、后夏、西凉的势力皆一一覆灭了,南虞又与北胤交好,这样一来北胤在中原的眼中钉就只有我们西蜀了……”寂静的成都西蜀王府书院内,正在翻阅时事战报的蜀王马稚恩很是凄凉地叹了一口气…… “小喵,小喵,你说说呢?这让孤如何是好啊……”马稚恩微微抚了一下围在他脚下转悠的猫咪,这只黑色皮毛的猫崽是他亲自豢养的。而在另一边的长安,北胤公主萧凌烟也同样豢养了一只白色皮毛的猫咪…… “喵~”猫咪将脑袋轻柔地蹭在马稚恩的大手中…… “报!蜀王殿下,我们已经擒获住氪金教教主徐承嗣了!”突然一个身披铠甲的兵士头目来到了王府书院,兵士头目的铠甲在胸口上有一道深深的划痕,透过那道痕依稀可以看见那新鲜的嫣红色血液流淌着,而他的脸上也夹杂着点点朱砂般的血渍…… “辛苦你们了,把他带过来。”马稚恩看着这名负伤的兵士头目,平时都是严峻冷酷的他,今天却很是客气地那么说了一句,这一句话倒是让兵士头目受宠若惊。 “谢蜀王殿下,属下能为殿下效劳,乃是平生无上荣光,绝无辛苦二字一说。” “不必谢,这是孤对你和益州所有兵士该有的敬意,你们为西蜀做出的功劳是不会被磨灭的。”也许,马稚恩觉得留给西蜀的时间不多了,或许他在想北胤的大军已经在筹备如何啃掉益州这块肥肉了,而这些跟随他的将士、子民劳苦多年,却功亏一篑,他的心里很是有愧。 兵士头目虽然是个精壮的汉子,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会顶着,但是,今天偶然得到蜀王的认可与支持,内心很是澎湃,热泪盈眶。 “殿下宅心仁厚,属下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了,你的心意孤领了,把徐承嗣带过来。”看着眼前忠心耿耿的手下,马稚恩也很是尴尬,马上胤军入蜀,这个兵士头目真的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是他为蜀王做的也太多了,马稚恩不希望他死掉。 兵士头目领命出去后,马稚恩扶额长叹,片刻之后,那位兵士头目带着两名兵卒押着徐承嗣来到了书院。 “贼人!见到蜀王殿下还不快快跪下!”兵士头目见徐承嗣带着敌意的眼神不依不饶地对视着马稚恩,他连忙用刀柄连续击打着徐承嗣的腿,想让他跪倒。 “什么蜀王不蜀王的,士可杀不可辱,我绝不会向他下跪的,今日遭在你们手里,你们要杀就杀要剐就刮,别婆婆妈妈的!” 徐承嗣忍受着疼痛,毫不畏惧地厉声喝出那话来,他的膝盖在兵士头目的阵阵毒打下依旧不打弯一下。 “好了,让他站着,你们先退下。”马稚恩也是佩服徐承嗣的不屈,他见场面尴尬,于是令退了这三名兵士。 “可是……蜀王殿下,徐承嗣这贼人可是邪教中人,万一……” “不必担心,他如今被捆着也毫无拳手可施展。尚且,孤的武艺不比他差。” 徐承嗣听到马稚恩说到“孤的武艺不比他差”时,立刻反驳了他的话。 “哼,只是平手而已,还说的这么好听!” 当兵士们退下后,书院里就只有徐承嗣与马稚恩二人。马稚恩寻了一把匕首来,迈步走向徐承嗣…… 徐承嗣见那把匕首闪耀锋芒,想必马稚恩定是要用它来杀他,于是他已准备好临死的姿态。 “马儿!我就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马稚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匕首将捆绑在徐承嗣身上的麻绳斩断后收入鞘内。 “徐兄喝茶吗?这是当时胤军起义时,我从扬州那儿特意带过来的阳羡茶茶叶,多年来不舍得喝,据说阳羡茶素有‘天子不闻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之说,你要来一盏吗?” “呸!马儿!这么好心?怕是茶盏里下了毒想杀我呢!”徐承嗣毫不领情,甚至还握紧了拳头,话语里依旧针锋相对。 “徐兄,你现在在我的手上,如果我想杀你,易如反掌,还需要在茶盏里下毒吗?相反,如果你想杀我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了,马某绝不还手。只是先容我说句话:当年我们只是各为其主,各司其职罢了,令弟的死,我深感歉意。” 马稚恩所为让徐承嗣很是震惊,徐承嗣愣住了,陷入沉思…… 在思考良久后,他终于开口了: “罢了,等北胤的大军到时候杀过来,西蜀一沦陷,你也终究是个将死之人。我现在杀了你也毫无意义可言,你要是有心杀敌,不如我暂且屈身一礼,助你一臂之力,摒弃前嫌一致对外!不等他北胤打过来,西蜀主动出击北胤,反攻!” 马稚恩听完徐承嗣的话很是无奈,益州本就无力对抗北胤了,再说江南的叶皙也不是个吃素的家伙,要是虞胤联军,西蜀覆灭得更快;但是现在徐承嗣能跟他摒弃前嫌,他已经很满足了。 “徒劳无益,只会白白牺牲而已……” “马儿,你今番咋地如此优柔寡断,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屈服北胤了?”徐承嗣很不理解当年威风凌凌、声势逼人的马稚恩怎么会变得如此软弱不堪。 “不,我不是害怕,我也永远也不会再回到北胤了,自己选择的路,再苦再难也得走完!”马稚恩的目光陡然看向书院外的那一条曲径,充满了无望的期许。 “那么,你既不归降北胤,又不与北胤一战,是何为故?马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想看见益州百姓落得易子而食的局面,西蜀的命运我自有打算……今日,你不杀我,我也不杀你,喝完这一盏阳羡茶后你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知道了……”徐承嗣端起摆放在书院桌案上的一盏茶来。他这人也是怪异,像是不知疼痛一般,滚烫的茶水就这样被他三口两口就喝完了。 喝完茶,徐承嗣嘶哑的喉咙再次发出了声音,这一次他的话语里并不是针对马稚恩,而是另有说辞。 “好茶!自从喝过庐江郡太守冲泡的举岩茶后这几年我都未曾品过茶,今日这一盏阳羡茶可有当年举岩茶的韵味啊!” 书院里飘益着茶香,马稚恩也品尝了一口茶。 “徐兄要是喜欢,我可以把蜀王府所有的阳羡茶都送予你。” “不必了,我是个不会喝茶的粗鲁人,送予我等于浪费了这般好茶。” “唉,好,好……”马稚恩叹息,又微微品啜了两口茶…… “如果你真要送我东西的话,你那杆名枪‘白江’能否赠予给我?那真的可是把好枪,让它留着陪你这将死之人也甚是可惜,不如……” “徐兄若是真心喜欢‘白江’的话,尽管拿去,我深知徐兄是个善使枪的人,希望它在徐兄手里比在我这儿更合适……” 马稚恩派人取了名枪“白江”来,他双手捧着它,只轻轻用手抚摸了一下枪头的利刃,“白江”苍劲有力的尖头就划伤了马稚恩的手指。马稚恩不顾指尖上的小伤,任由它滴着血落在枪尖之上。 真是把好枪啊! 马稚恩把“白江”托付给了徐承嗣后,稍稍抹去了指尖上的血珠。 “保重!将死之人!”徐承嗣虽然话语强势,但是他已经无形中认可了马稚恩为人,只见他双手抱拳对马稚恩告别之后只身一人走出了蜀王府。 “保重……” 第六十二回:悲泪应心酸,断肠谁得知 阳武四年(元玲七年)春,北胤出兵十五万,萧登云御驾亲征益州;而南虞也是出兵七万,以高瑄为帅、姚邪为副,走荆州水路,与胤军合盟直取蜀地。 虞胤联军兵临成都蜀王府城下,而蜀王马稚恩竟没有拼死抵抗,而是主动打开了城门,独自一人走了出来,面向虞胤联军的二十余万大军…… “马稚恩!你这算是投降吗?”原本坐在御车之上的胤帝萧登云拔出剑来,走下御车,剑刃指向马稚恩。 “不!我是为益州兵士和百姓讨个生路,而我是誓死不会投降北胤的,我愿以一死保益州子民平安,我死后请你们善待蜀地的兵士和百姓。” 面对马稚恩的回答,萧登云也是大为吃惊,这位曾经在萧璟四义子中最为冷酷的人居然也会散发仁德…… “可是父皇驾崩前说过:将来就算攻下西蜀后也不能把你杀了,这是他欠你父亲马荡的债!朕的父皇不想把你杀了,这样他会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大的不义之徒!而你现在却假惺惺的说要以性命换益州子民平安?你这个北胤的叛徒!当年还砍断了朕的皇弟萧逐风一条腿,要不是父皇不让杀你,朕早就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五马分尸了!” “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的怜悯,而且你们萧家欠我们马家的早就已经还了。对,我是欺骗了萧逐风,并且还把他腿砍掉了;萧登云,你是不是觉得我还需要感谢萧璟施舍的不杀之恩吗?你不是很恨我吗?那就杀了我呀!我只希望在我死后请你不要为难益州百姓!” 萧登云气愤不已,站在他面前的人不可理喻,既然他一心寻死,那莫怪这位北胤新帝不听先帝的话了,直接给那人一个痛快。 “好啊,是你逼朕的!既然你要寻死,那么满足你!来人,将这逆贼拿下,斩首!” “慢着,登云!”萧登云身后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的惊吼,也不知她是怎么进来到这疆场之上的,流着眼泪就跑了出来。 “皇姐……” “凌烟……” “长公主殿下……” 人群嘈杂,纷纷扰扰,在场的人们下意识地说出了对这名女子的称呼。 “皇姐,你怎么来了?疆场多危险啊!你不该来的!”萧登云拉住北胤山阳长公主萧凌烟的手,不让她继续向前。 “登云,我们姐弟生活三十多年了,难道你还不知道皇姐的聪明吗?你不让我来,我有的是千方百计过来。”萧凌烟用力挣脱掉了萧登云的手,抹掉脸上泪珠,大步流星地跑到了马稚恩面前。 “唉!皇姐!危险啊!”萧登云对这位皇姐是又爱又恨,从小他们姐弟三人关系密切,这位姐姐也经常照顾他,萧登云对她也是很尊敬;但是这次,她突如其来的搅局,让萧登云倍感尴尬,又很是无奈。 “稚恩……不要闹了,跟我回北胤,好不好?”她牵起马稚恩的手来,在他耳畔低语,试图说服他。 “凌烟……放手……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我已经选好了该走的道路……”马稚恩将牵着萧凌烟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随后他松开了她的手,取出了身上的匕首。 “不好!马稚恩对皇姐不怀好意!来人,快保护长公主!”萧登云听不见他们二人的谈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马稚恩拿起了匕首,心里一抖,觉得他要伤害自己的姐姐。 “都给我退下!”萧凌烟回头喝退前来救援的士兵,之后又以柔和的语气对萧登云说道: “登云,稚恩不会伤害我的,你不要着急。” 马稚恩退后了一些步数,面对这位爱慕的情人,他长话短说,向她袒露了自己的心声…… “凌烟,谢谢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好久了,可惜今生太迟了,来不及说出口,我想你应该不会喜欢上一个叛徒、一个伤害你亲人的罪徒;可是我多想在往后余生里陪你看夕阳西下,现在看来,这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稚恩,十年了……你也该回来了。我会原谅你的,而且父皇到死都一直是原谅你的,你只要跟登云和逐风道歉,我想他们也会原谅你的,你跟我回去……我也喜欢你,我不想你死……” 萧凌烟想极力安抚马稚恩,她渴望他能够回心转意。 “凌烟,我是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跟你回去也会让你受苦的,所以我希望你以后能找个好好爱你的驸马,不要和我一样愚蠢至极,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马稚恩的匕首已经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不等萧凌烟开口,他就已经划了下去…… “稚恩,不要!”萧凌烟上前夺过马稚恩手里的匕首,可惜已经晚了,马稚恩的咽喉不断涌出着血,他摇摇欲坠倒了下去…… “再见了,凌烟……” 萧凌烟“噗呲”一下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马稚恩。 “登云,快传御医!快传御医啊……稚恩,稚恩……”萧凌烟已经哭成泪人了,她抱着垂死的情人,自己又毫无办法,心里难受备至。 “皇姐……”萧登云也是万般无奈,他不想见到姐姐这么痛苦,但他也无能为力,看着濒死的马稚恩,他逐渐回忆起了当年在琅琊王府,当时的四义子们同仇敌忾,跟着萧璟征战天下…… “登云,你愣着干嘛?你当真想稚恩死掉?”由于情绪的波动,萧凌烟已经不顾姐弟关系了,只顾冲着萧登云吼叫。 “凌烟……”马稚恩逐渐意识模糊,微弱的呼吸都已经快停止了。 “稚恩,我在这……稚恩……”萧凌烟紧紧握着马稚恩的手,她抓的很紧,迟迟不松开,生怕马稚恩丢下她撒手走了。 “最后能沉睡在你的怀里真好……” 马稚恩用最后一丝意识说完了这句话后含笑而终…… 蜀王死,益州不攻而破,萧登云也信守了承诺,没有伤害益州的兵士与百姓。萧登云进入成都后,擒获了奸臣吕徽、玖兰纳德、宋文钦、高弘等人,将他们当众斩首于成都街头之上,其中高弘的首级是由他的叔父——南虞伐蜀元帅高瑄含泪亲自斩下的。 而之前叛胤的将领韦锦、乔川峰、诸葛综、关自在、丁秀等人因畏罪,纷纷结伴自杀。 马稚恩被以驸马之礼安葬了,北胤山阳长公主拒绝与萧登云回长安,她则是留在了成都,每日都陪着马稚恩的陵墓,直到她长满白发而老去…… 西蜀覆灭,北胤与南虞瓜分了益州土地,益州长江以北土地归胤,长江以南土地归虞,另外北胤还将荆州的南阳、南郡、章陵三郡划给了南虞,以固合盟之坚。 高瑄、姚邪率兵凯旋后,南虞皇帝叶皙改封高瑄为江陵侯,领荆州都督一职,赐持节与打王鞭,鞭上赐名“上打昏君无道,下打文武不忠”;封姚邪为零陵假王,领荆州监军一职,赐假节,虞帝并下令姚邪辅佐高瑄共同治理荆州诸郡军政事务。 萧登云率兵回到长安后先是祭祀风雨,祈求平安,尔后论功行赏,分封能臣,完善北胤法令。此后的中原只有南虞、北胤二国了,而虞胤又有百年盟约,北胤自从起义到现在已经打了十多年仗了,不论是皇帝还是将士都已经很累了,是时候该调养生息,萧登云下一步计划便是发展国内农商产业了。 随着晋中、后夏、西凉、西蜀的倒下,中原南虞北胤的形势逐渐成型。南朝、北朝由此而来,划江而治,近二百年来屹立于世。 第六十三回:扫黑又除恶,太子擒海王 南海珊瑚屿附近的一艘战舰上,一位身着杏黄色四爪蟒袍、头戴白珠九旒衮冕的年轻男子眺望着水天一色的远方。 “凌霄,我们出海后有多少时日未曾上陆了?” “回禀太子殿下,已有四十九天了。” “四十九天?七七四十九天,若是修仙者这个时候也该渡劫了?也不知那个自称‘海贼王’的男人能否渡劫飞升呢?”这位被唤作太子的年轻男子不禁调侃手下的回复。 “太子殿下真爱说笑,常卿这等海盗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还四处扬言说自己吃了海上的‘恶魔果实’,变得法力无边,真是可笑。常卿此人满嘴胡言乱语的,哪里会渡过太子殿下亲自布下的劫数?”属下凌霄此言是附和着这位储君。 “常卿能成为南海海盗的共主,其势力也是颇为雄壮,且此人有些本事,我们还是不可大意,戒骄戒躁。”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他——叶以珩,南虞的皇太子,五岁便拜交州苍梧郡名士苏柘为文学上的师父,学习四书五经之类的文学,十四岁便满腹经纶,在文理方面颇有见解。之后,他更是拜南虞“五虎上将”之一的罗燚为武学上的师父,习得枪法武艺与排兵布阵的兵法;在他十九岁之时,南虞建国,他被立为太子。 在他弱冠之年,他的父皇——虞帝叶皙为了磨炼他,派他随罗燚将军的军队去剿灭岭南山越,第一次打仗、杀人……他很是胆怯,甚至面对山贼的恐吓他曾心跳如麻过。但在恩师罗燚的教诲下,他逐渐成长;在罗燚的军队历练五年后,面对临战危难,他几乎可以独当一面。 听到太子在军中小有成就,虞帝叶皙为此大为欢喜,不过他觉得太子的这些本事远远达不到他对未来皇帝的期许,还需要给他施加更多的磨炼。恰好近来南海海盗猖獗,那些海上盗贼召集起来多达十万众,沿岸百姓叫苦连连;于是,这次,虞帝从罗燚军中调回太子,任命他为海上剿匪主将,率水师六万众,令他出师南海,惩戒海盗。 南海的“海贼王”常卿,天生异瞳,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是为人甚是老谋深算,南海郡的官兵对他而言不过是猴子做把戏,并且他在海上横行畅通无阻,当之无愧的海上霸主。当他听闻江南的朝廷出兵六万征剿南海海盗时根本完全都不放在心上,仍是与手下大口喝酒吃肉、夜夜笙歌…… “报!太子殿下!黄龙斗舰打探到前方五海里外有贼船出没!” 在南虞太子叶以珩所在的盖海舰上,一个舰队的前锋探子来报军情,探子的紧凑告急打破了海上波澜滚滚的涟漪。 “贼船多少艘?又有多少人马?”南虞太子身边跟随的参将凌霄仔细问道。 “约莫有七十艘贼船,至于人马,大概近三万众……”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孤正要寻这等贼人呢,既然遇见了,那么就顺带将他们一举歼灭!” 不等探子说完,叶以珩心里早已有乾坤,放声豪言壮语。 “太子殿下,莫非您已有应付良策?”凌霄料到太子此言必有高论,准备洗耳恭听。 “不错,孤早就已经有对策了。冲斗舰十艘,载燥荻枯柴,灌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系于其尾,以十舰最着前,中江举帆,余船以次俱进,同时发火,火烈风猛,船往如箭,烧尽贼船,延及屿上营落。顷之,烟炎张天,海盗烧溺死。敌贼为人马所蹈藉,陷泥中,可致死者甚众!” 一番激战过后,那支海盗舰队被全盘歼灭,虞军水师还活捉了那支海盗舰队的头领——黑胡子。 “你就是那个自称南海‘王下七武海’之一的黑胡子?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临终前还有什么遗言吗?” “太子殿下……小人我曾经也是良民啊,只因贫困潦倒才出海当了海盗,请殿下给小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不想死啊。” “如果你告诉孤你们的‘王’——常卿的所在,只要你以后不干杀人越货的勾当的话,孤不旦不杀你,还会赏你财宝。” “谢太子殿下!小人一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小人这就告诉您常卿这贼首在哪儿……” “贪生怕死的家伙……”凌霄的这句话说在喉咙里,眼里充满了对黑胡子的藐视。 叶以珩通过黑胡子的口里得知到了常卿的老巢,于是他暂且先将黑胡子扣留在舰上,下令率军航海向贼巢开进。 话说现在的“海贼王”常卿整日喝得烂醉,毫无当年的野心可言,也许他亲眼目睹那个女人的死去后就变得心灰意冷了,从此他的心跟那朵海王花一样不知流浪于这荡荡瀚海的何方。 “王!快醒醒!不好了!出大事了!”副手百兽匆忙叫醒了喝得伶仃大醉的常卿。 “何事如此慌张?”常卿被叫醒,睡眼惺忪。 “南虞水师来犯,我们都被包围了,黑胡子那小子把我们都给卖了!” 常卿醒了醒眼睛,打个哈欠,听着百兽汇报完情况后,他的情绪稍有起伏,不过他神色却是显露出不足为惧的感觉。 “我早就听说虞军只是来了六万兵力,我在南海的势力可是有十万众的。虽然黑胡子那个衰仔给我整没了三万人手,不过虞军水师六万兵卒对战我们七万海盗,我们还是占有优势的!传令下去,迎战虞军,要把他们全部都给我歼灭喽!” “王,可是……我们的七万海盗未经专业训练,抢劫可以,但是打起仗来完全不是虞军水师的对手啊,莫说七万海盗,就是十万海盗也难以对付得了虞军六万人啊!” “那你的意思是?”常卿紧皱眉毛,站起身来到了船舰的槽板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我们且退一步,不管是东南西北,只顾杀出一条生路来!日后再反杀他虞军个措手不及!” 忽然,常卿猛的回头用犀利的眼光投向百兽,百兽被突如其来的眼神吓得一颤,略感来自“海贼王”的敌意,识相的低下头去,不敢再对视。 “哼!我是个胆小鬼吗!临阵脱逃不是大丈夫所为!” “可是……王,性命重要啊!今日若能忍辱负重,将来必能成大器!” “冠冕堂皇之词而已,不过苟且偷生罢了。” “王……你是真的喝醉了吗……”百兽抬起头来,这一次他没有再畏惧常卿的眼神,他试图盘问着常卿…… “好了,别墨墨迹迹了,快传令,让‘王下七武海’率全船出战!” “王……你是真的想结束了这一切吗?包括你的人生?对不对?”似乎百兽已经发现了眼前站在槽板上的这个人并未喝醉。 “你看出来了?那我也不瞒着你了,雪儿死了,我仅有的幻想破灭了。我觉得人生已经毫无航标,‘海贼王’也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名号罢了,新时代已经没有能够承载我的船了,我要和这个海贼时代一起终结……” “王……唉……属下明白了。” “百兽,你比起那些十恶不赦的海盗来说更有义气,并不是完完全全的大恶人,‘王下七武海’里我也就最看得起你。多年来,我们在海上横行霸道,杀害无数无辜人,罪孽深重,老天是不可饶恕我们的,终究我们也会有翻船的一天;而你的本心却不是如此,你曾也向往着常人生活,你不必跟着我死在这。百兽,你走,我认识琉球的海攸太子天策,你逃到琉后后如有人拦,你便报上我和海攸太子的名字,保你在琉球能过得平安。” “王……”百兽有些语塞…… “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百兽在此谢过王了,属下临走前,王还有什么事情要托付的?” 常卿眼珠转了一下,瞟到了船上后面的帐篷。 女人,一切都是因为女人…… 杨菲雪也是女人,她虽然死了,但是在常卿的心中,她的灵魂和海王花一般永远绽放着…… “如果你高兴的话,可以把我帐篷里那八个女人也带走,以后她们都是你的了。如果你不高兴的话,在临走前就把她们都给杀了……”常卿寻思良久后终于说出了这句很是残酷的话来。 百兽看着后方的帐篷,眼神里充满着一丝悲凉。 “那百兽就将她们都杀了,她们已无贞洁,活在世上也是遭人唾弃,还不如就此默默死掉。” “随你。” 百兽提了一柄刀进了帐篷,帐篷顿时惨叫连连,不久之后便鸟无杂音了。 百兽走出了帐篷,擦了擦掌中的血…… “王……百兽告辞了……” “兄弟,告辞!” “兄弟……这二字多么……多么……”百兽听到常卿第一次称呼他为兄弟,心情很是激动,不由得感叹。 “我是说来世……来世我想与你做兄弟……”常卿强行解释了一番,想让百兽控制住激动的情绪。 “王……” “好了,我已经看见虞军水师的舰队突破防线正向这里驶来了,你快走!” 常卿目送着百兽的远离,自己则是处事不乱地现在那艘船舰的槽板上,他静静等待着虞军水师的到来,而“王下七武海”也一个个地战败,漂尸在了海面上…… 阳武四年(元玲七年)处暑,南虞太子叶以珩剿灭南海海盗,抓获了南海“海贼王”常卿,并将他押送到了金陵处以极刑;面对百姓们的冷嘲热讽,常卿在临刑前的一句话让人们趋之若鹜奔向大海…… “想要我的财宝吗?想要的话就给你们,去找!我把南海所有的一切都放在那里了!” 第六十四回:一花分多叶,结果自然成 江南沿海地区人人皆知南虞太子叶以珩在南海顺利击破了以“海贼王”、“王下七武海”为首的大海盗集团;一段时间内,太子的威望在江南百姓心目当中广为流传。 太子班师回朝后,南虞皇帝叶皙很是欣慰,二十五岁的太子如今在军中历练成长,他的统御能力与心智得到完善,已具储君之资。而叶皙有意再过个五年培养太子在政务上的能力,让他磨炼成一代优异的储君好将来继承南虞皇位。 阳武七年(元玲十年)冬至元旦时节,虞帝叶皙见时机成熟,便昭告天下将皇位禅让太子叶以珩,而他禅位后自称为太上皇。南虞元玲十年末,叶皙结束了自己掌权十年的军政生涯,他已无心听闻庙堂政事,悠然地在颐安宫安度晚年。 而立之年的南虞太子叶以珩登基为新皇帝,新春之际改元为成元,担负起了太上皇叶皙赋予他中兴虞室的使命。 “诗瑶,你说珩儿能否成为南虞史上的千古一帝?” 清新雅致的颐安宫内,太上皇叶皙揉抚着皇太后姚诗瑶的手,这位皇太后已经人过半百,从前纤细光洁的手上如今已可见丝许皱纹。 “珩儿如今三十岁,却已是文武双全,他是夫君与我的龙种,自然有望成为南虞千古传唱的君主。”皇太后不禁依靠在了太上皇怀中,此刻,画面是如此温馨。 “是啊,珩儿已经三十岁了,朕也五十岁了,算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了。想当年朕继承父侯的虞国公爵位也不过三十一岁,而立之年更是成名之年,创下一番事业后就要想着怎么去兴旺它,朕希望珩儿能将祖辈的基业发扬光大。”太上皇轻抚着皇太后的缕缕白丝,感叹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往后,我会陪夫君慢慢变老……”夕阳的余晖散落在颐安宫内,暖煦的斜光地照耀在太上皇的脸上,而皇太后看太上皇的模样似乎回到了三十年前,眼里是似那时的含情脉脉。三十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们相爱着共渡新婚…… 祖孙三代人,叶仕昭、叶皙、叶以珩,每一代都是历经战火的洗礼,饱经风霜从而扬名四海的。南虞皇帝没有一个是从温室之中成长的花朵,只有历经风雨沧桑才能茁壮成长为参天大树,而温室花朵是永远长不成参天大树的。 阳武十九年(成元十二年),北胤与南虞的国力都可谓空前绝后,江北、江南一片繁华,共兴共赢。正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朗朗乾坤,中原二国皆共赴盛世,南北朝天长地久。 阳武二十一年(成元十三年)夏,南虞零陵假王姚邪薨,终年四十五岁。其长子姚戬被封为泉陵侯,世袭罔替。 阳武二十三年(成元十五年)夏,南虞朱崖王叶簪薨,终年六十一岁,被追谥为南虞朱崖庄献王。其长子叶之烨世袭朱崖王王位,自治朱崖洲,世袭罔替。 阳武二十三年(成元十五年)秋,南虞太上皇叶皙驾崩,终年六十五岁,被追谥为南虞懿烈皇帝,庙号高祖;葬于金陵南虞皇陵,从此,高祖懿烈皇帝与始祖怀威皇帝共眠于金陵皇都,在天之灵神佑江南。 阳武二十五年(成元十七年)春,南虞皇太后姚诗瑶殡天,终年六十九岁,被追谥为南虞惠懿皇后。 阳武二十八年(成元二十年)秋,北胤齐王世子萧青遥薨,终年二十九岁,被追谥为北胤齐穆悯王。 阳武二十九年(成元二十一年)秋,北胤齐王世子妃鱼梓潼薨,终年三十岁,被追谥为齐穆悯王妃,后世又追授其为一品诰命夫人。 阳武二十九年(成元二十一年)冬,北胤皇帝萧登云患病驾崩,终年五十八岁。不久后的次年,北胤太子萧驰恒登基,改元辰朔,追谥萧登云为北胤文宣皇帝,庙号世祖,叶婧霞被尊为北胤皇太后。 辰朔三年(成元二十四年)夏,南虞苍梧王叶以玦薨,终年五十七岁。 辰朔九年(成元三十年)秋,北胤燕王萧逐风薨,终年六十四岁,被追谥为北胤燕武灵王。 辰朔十年(成元三十一年)冬末春初,南虞皇帝叶以珩驾崩,终年六十一岁。南虞太子叶颐横登基,改元泰安,追谥叶以珩为南虞武睿皇帝,庙号太宗。 辰朔十一年(泰安元年)中秋,南虞皇帝叶颐横因猜忌而赐死朱崖王叶之烨,终年五十五岁,被追谥为南虞朱崖顺怀王。此后,南虞朝廷收回朱崖洲自治权。 辰朔十二年(泰安二年)冬,北胤齐王萧皓珏薨,终年六十三岁,被追谥为北胤齐昭平王。齐王世孙萧祁、萧邺二人皆世袭王爵,齐昭平王的长孙萧祁被封为济南王,次孙萧邺被封为北海王,二王共享亲王待遇,合为齐地双子王。 辰朔十四年(泰安四年)冬,北胤皇帝萧驰恒暴毙驾崩,终年四十四岁。因为萧驰恒一生未有子嗣,只生得女儿,故而他的皇弟——鲁王萧随影登基,改元永曦,追谥萧驰恒为北胤昭明皇帝,庙号太宗,北胤皇太后叶婧霞被尊为太皇太后。 永曦二年(泰安六年)夏,南虞皇帝叶颐横驾崩,终年四十七岁。南虞太子叶奕登基,改元隆鼎,追谥叶颐横为南虞文哀皇帝,庙号高宗。 永曦五年(隆鼎四年)春,南虞临允侯叶以玹薨,终年七十二岁。 永曦十八年(隆鼎十七年)秋,北胤太皇太后叶婧霞殡天,终年七十七岁,被追谥为北胤慈宣皇后。 永曦十九年(隆鼎十八年)春,北胤皇帝萧随影驾崩,终年五十九岁。北胤太子萧兴登基,改元嘉瑞,追谥萧随影为北胤景康皇帝,庙号高宗。 嘉瑞一年(隆鼎十八年)夏,南虞皇帝叶奕驾崩,终年三十九岁。南虞太子叶修登基,改元靖颖,追谥叶奕为南虞钦隐皇帝,庙号显宗。 嘉瑞二年(靖颖二年)春,南虞皇帝的皇叔——南海王叶昱发动“禺难之役”,逼死了皇帝叶修,叶修终年十八岁。叶昱登基为帝,改元册玺,追谥叶修为南虞荒厉皇帝,庙号中宗。 嘉瑞六年(册玺五年),南虞北胤二国再次联手击退了来自西方众多番邦的联合侵略。 百年来,南虞北胤的故事从未间断,一点一点地都记载在史册之中…… 百年来,南虞北胤关系密切,中原南北朝也融洽和睦,江北萧室、江南叶室也一同肩负着抵抗外夷侵略的重担。 中原上下一心,任何强敌来犯,必是有来无回! 第六十五回:番外悲情篇,愿有缘白头 北胤阳武年间,有一段佳话为人们所传唱。 相传,胤太祖武成皇帝萧璟之侄萧皓珏封齐王,齐王嫡长子萧青遥封齐王世子。同样,齐王世子也是北胤文宣皇帝萧登云的堂侄,文宣皇帝萧登云很是喜欢这个堂侄,青遥二字也是萧登云亲自为他堂侄取名的,齐王世子早年参军抗击北荒、征讨高丽、东瀛等地,劳苦功高。 阳武二十八年(成元二十年),北胤齐王世子在军中历任越骑校尉、南中郎将、平南将军、镇南将军,后在与东瀛海战中升封征南将军,隔一天后便阵亡了,他的尸体沉入东海海域,至今未被胤军寻到。萧青遥死前曾遗留兵法要书《平南三十六奇策》,后世又称《穆悯遗书》。 齐王世子薨,年仅二十九岁;朝廷念其功绩,追封世子为齐穆悯王、追授骠骑大将军之职,于北海郡铸齐王世子征战铜像(齐穆悯王入阵像),铜像底下刻有世子生前战绩留以齐地东域的世人歌颂。 齐王世子妃鱼梓潼,姑苏琴川人,北胤首任礼部尚书鱼绍孺的孙女,具闭月羞花之像,性格端庄尔雅,受家庭熏陶,熟知礼德。 她十六岁时与侍女着便装溜出鱼府,在京城游玩,在街上恰巧看见随齐王赴京的世子萧青遥,她见看萧青遥长得剑眉星目,气宇不凡,身披银龙甲,卦紫金披风,绣五龙戏珠,威风八面,与身边侍从谈吐举止儒雅,并无点半权贵军阀作风。 鱼梓潼看得入迷,一时忘了闪躲让路,被萧青遥的坐骑蹭倒,马上的萧青遥见状,立刻翻身下马搀扶赔礼。萧青遥见鱼梓潼生得如此美貌,也是从未见过如此美人,竟一时失态,直勾勾盯着眼前的美人,忘了撒手。鱼梓潼低首含羞,大街上众多百姓围观,鱼梓潼恐被识得身份,怕被父亲与祖父得知,匆匆跑路,只落下了一条贴身手绢。 萧青遥见着她慌乱得跑路,很是迷茫;他捡起鱼梓潼掉落的手帕,正要提醒她,却不见了她的踪影,萧青遥甚是无奈,如此美女,还未来得及问名道姓,他只得捡起失物,只见上方绣有一个“鱼”字。 在京城歇脚后,萧青遥对当日鱼梓潼的美色过目不忘,便派人查询此女身份,方知此女是礼部尚书鱼绍孺的孙女,至今尚未婚恋;萧青遥一听其详情后,甚是中意于她,碍于身份又不好意思直白出口谈婚。只在京城整日玩弄着鱼字手绢,却是心心念念着鱼梓潼。 齐王萧皓珏心思缜密,见儿子平时从未这般忧郁,想必他定是对哪个女子发情,在暗恋。于是,齐王便暗中观察,常常询问世子身边手下,后从手下口中得知世子是对礼部尚书的孙女情有独钟。 为此,萧皓珏拜访礼部尚书府,望结好,鱼绍孺却拒之;齐王不解,问之为何?原来北胤的当今太子萧驰桓同样看中了他孙女的美色,欲娶她为太子妃。 然而,鱼梓潼对太子却并无好感,礼部尚书鱼绍孺那时也是怀有私心,想当一回国丈,连忙替鱼梓潼答应太子。而太子萧驰恒也算是个正直中人,见鱼梓潼对自己并无好感,但也不想错失眼前,便没接受礼部尚书的有意撮合,他深知强扭的瓜不甜。 太子给足了鱼梓潼时间考虑,婚事就全看她自己意愿,而鱼梓潼苦恼于祖父的劝说,一直没有答复太子。 齐王听闻此事后觉得既是太子求婚也失败了,那个叫鱼梓潼的丫头有望成为未来帝后都不为所动。想必此女生性矜持,并不是依附权贵无所不做、只求身位的女子,暗里对她心生几分赞许。 后来礼部尚书鱼绍孺又唤来孙女让齐王萧皓珏一见,她的确美丽动人,举止文雅。虽鱼梓潼与其祖父有意见冲突,却并未显露半点恼怒之绪,语态柔和,而且还言明已有心上人。 齐王心想:此女果真是极品,可惜心有所属,既然连太子都得不到,自家儿子何尝胜于太子?遂起身欲告辞礼部尚书府,鱼绍孺携孙女恭送齐王至门前,齐王将走之际,突闻: “王爷!梓潼心上人便是王爷家的世子萧青遥,他真的愿意来鱼府娶我吗?” 鱼绍孺一听孙女此言甚是发怒,但是齐王又在此,他不好斥训孙女,只好赔着笑脸跟齐王解释道:“王爷,虽小女中意世子殿下,但太子那……” 面对这位北胤的三号风云人物,他鱼绍孺深知自己也是得罪不起的,只得用太子之名来压压齐王的势头。 齐王会心一笑,不允言语,心想此女非青遥莫属!礼部尚书虽有私心又欺软怕硬,但是与他同为开国老臣,多少得给些面子。既然鱼梓潼表明心意,那么齐王便有九成把握讨得儿媳。 至于太子那边,齐王前去与贵为皇帝的堂兄萧登云请示。胤帝萧登云召来太子萧驰恒,萧驰恒也是明白之人,他心想:此时心中再不放下鱼梓潼,那就真是棒打鸳鸯了,何必惹得自己在鱼梓潼心里一身臭呢?自讨没趣。不如做个人情,况且自己与萧青遥是从兄弟,鱼梓潼嫁给了萧青遥,怎样也都是萧家媳妇。于是,太子便对鱼梓潼彻底死心,并且他还与齐王一同撮合鱼梓潼与萧青遥。 萧登云见此也是心里大快,毕竟萧青遥一表人才,他甚是喜爱这个堂侄。于是下诏赐婚,将鱼梓潼许配萧青遥,择吉日操办婚事。 鱼梓潼与萧青遥年纪相仿,二人成婚同房后有了一对双胞胎,取名为邺与祁。 那年秋季,益州南疆动乱,纷争不已,矛头直指北胤。齐王世子一心报国,于是参战出征,世子妃温情送别,谁知一战便是十余载。 此间,世子回府不足五次,每次留在王府内不到一个月,只与世子妃又生了一女,世子妃独守空房甚是寂寞,也曾对世子抱怨。但是她想到他们可爱的儿女,不免就将对世子的关爱与思念都寄托在了儿女身上,努力将儿女哺育成人。 此后,北荒、东嬴又向北胤宣战,齐王世子征战连连。最后,于东瀛海战之时,萧青遥升任为征南将军的前一天,意外遭人设计,行动被敌探测得知,故而兵败。 此战,萧青遥被万箭穿心,胤军虽然赶至支援杀退了敌寇,但是为时已晚,齐王世子已阵亡于东海的锁蛟岛附近的海域,尸体沉入海底,无人得知去向。 齐王世子只留下了一本多年来自己撰写的《镇南三十六奇策》与一块鱼字手帕,他死前年仅二十九岁。北胤朝廷念其功绩,追封世子为齐穆悯王、骠骑大将军,后世世袭罔替,萧青遥的二子皆封王,共享各半亲王待遇。 鱼梓潼二十九岁丧夫,悲痛欲绝,恨天不公,恨命凄苦,竟一夜白头,顿时苍老许多,已无当年北胤最美齐王世子妃的靓丽姿容。她愁思过度,患上心梗,在她三十岁之时的秋季,也是十二年前世子出征之时的中秋,她撒手西去了。 鱼梓潼病故后,留下了年幼的儿女——萧邺、萧祁、萧郦,兄妹三人在他们父母死后是由祖父齐王萧皓珏与祖母齐王妃长孙如月一手带大成人。 萧青遥与鱼梓潼双双相继去世,使得皇帝萧登云不忍泪目于堂侄与堂媳的悲情,他追封鱼梓潼为齐穆悯王妃,并命人在济南郡城门上雕刻了以齐王世子妃为形象的铜壁(齐穆悯王妃盼夫像)。后来,在萧登云驾崩后,萧驰桓登基为北胤三世皇帝,又追授鱼梓潼为一品诰命夫人。 自古悲情人物终究不能携手到白头…… 第六十六回:番外现世篇,千年如隔晨 中原,现世公元2150年,地球遭受外太空奥坦星球的侵略; 幸存的地球人类组成了防卫联盟开始对抗奥坦星人。 东海岸…… “快人呀,这有个遇难者……” “看他应该是个地球人,但是他这身打扮与现代格格不入啊,倒像是古代将军模样,他身上这套银色铠甲价格不菲?该不会是哪个剧组的演员?” “张军医,先看看他的有无生命特征。” “是!” “报告,王副团长,这个人的脉搏与心跳都有微弱的波动,瞳孔对光无反射,生命特征很不稳定,但是尚有一丝抢救的希望。” “既然他也是地球人,那么一定要把他抢救回来,来人,先紧急把他护送到团里的医疗室,通知卫生队有能力军医前来,务必救活他。” 就这样,海岸上这个神秘的来访者被东海防卫军认为是个遭受天灾的遇难者,他们护送他去了军营里的卫生队救治,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从哪儿来…… “王副团长,听说你在东海岸巡视工作时发现了一名垂死的遇难者?” “是的,黄政委,这名遇难者应该是遇到了台风、海啸等自然因素影响而导致了事故,目前正经过军医们的紧急抢救,生死在天,就看那人扛不扛得过了。” “报!黄政委、王副团长,卫生队里那个人经过治疗已经没大碍了,身体机能慢慢恢复正常。” “正好,黄政委能否与我一起去探望一下这名遇难者?” “哈哈,军队中都是同志关系,现在又不是古代了,不用那么见外?王副团长请带路。” “哈哈,黄政委,见笑了。” 二人随着通讯员前往卫生队…… “梓潼,梓潼……”卫生队里一间病床上,这位从海岸被人救起也不知是何处来的神秘来客轻声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他依稀地睁着眼睛,周围的光亮一点一点地映入他眼前。 “你醒了?”卫生队新来的实习军医柳晴小心翼翼地端送着一碗温汤给这位古怪的神秘来客清醒头脑。 “啪!” 那个那碗温汤似乎也同那个神秘来客一样受到惊吓,摔在了地上,汤水洋溢着到处…… “你是什么人!孤在哪!”那个神秘来客一把抓住了柳晴端温汤的手,质问的话语里充满着敌意。 “我……我是地球防卫联盟第97集团军前锋团卫生队实习军医柳晴,这里是前锋团的卫生队,你……你又是谁?你想干什么?”显然这个领章上戴着一条杠军衔的实习军医被突如其来无礼的神秘来客给吓到了,慌乱之中,她眼神里流露出一起畏惧。 神秘来客环顾了四周,确认到眼前的女子没有威胁后便慢慢松开了手。 “是你救醒了孤?” “是啊……也不是啦,我只是个实习军医,主要是张军医的功劳,你才得以保住性命,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而且怎么一身古代人的打扮?还称孤道寡的……” “孤是北胤征南将军——齐王世子萧青遥。”神秘来客严肃着神情,话语里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北胤……萧青遥?” “是的。” “别开玩笑啦,我正儿八经地问你呢,你还编个北胤朝,它离现在那都过去一千年了,而且北胤史书里记载的齐王世子萧青遥二十九岁就死在了东海。” “什么?一千年?” 萧青遥简直不敢相信柳晴所言,他居然在东海沉睡了一千年,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你不知道吗?北胤早就灭亡一千年了。” “孤的北胤灭亡了?” “你这人好奇怪啊,跟从古代穿越来的一样,但是,你披着银龙铠甲的样子真像北胤史书里描绘的齐王世子萧青遥。你可别说,我老喜欢这个古代人物了,他和齐王世子妃鱼梓潼的爱情故事仍在后世传唱呢。” “那么,北胤史书里有没有记载着在孤‘薨’后都发生了什么?梓潼她后来怎么了?” “齐王世子死后就被朝廷追封齐穆悯王了,他的两个儿子萧邺和萧祁在他们祖父齐昭平王萧皓珏死后被封为了齐地的嗣王,是北胤历史中唯一一对都有封邑的双子王;而世子妃鱼梓潼也在世子死后的一年里郁郁而终了,后来的北胤与南虞和谐统治着中原。但是经过了一百三十多年友好合盟后南虞北胤决裂了,它们打起了仗,战争持续了将近七十年,最后北胤打败了南虞,结束了长达两个多世纪的划江而治。不过那个时候的北胤也是元气大伤,短短三十年不到,全国各地爆发了农民起义、外夷来犯……北胤不久后就灭亡了,南北朝的建立到覆灭约莫有二百二十年多年的历史。” 军医柳晴说完,她也是对眼前这位自称萧青遥的男人出于好奇,和他交流起来。 “对了,你怎么对北胤的历史命运那么感兴趣?尤其是还那么爱扮演北胤的齐王世子萧青遥?” “孤说过了,孤就是北胤阳武年间的齐王世子。” “好啦,好啦,齐王世子殿下,行了,你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先调养一段时间;我去跟张军医报告你醒了。” 随着柳晴出门,萧青遥下了病床,摸索着这间病房中现代新颖的东西,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仿佛走进了一个新世界。 “张军医!那个人醒了!” 柳晴一路小碎步地跑到了前锋团卫生队大队长张赫办公室。 “柳晴,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凡事都不要大惊小怪的。而且这里是部队,你是军医,不是普通百姓,虽然你是刚来实习的,但进门不知道敲门喊报告吗?”张军医也是为柳晴这个冒失鬼感到头疼。 “唔……”柳晴羞羞嘟嘴。 “那人醒了?” “对,张军医,那个人自称自己是北胤阳武年间的齐王世子萧青遥。” “也许他真的就是北胤的萧青遥……”听完柳晴所言,张军医若有所思。 “张军医,你居然会相信他是活了一千年的‘人’?”柳晴完全不敢相信张军医也会觉得那个神秘来客是一千年前的人。 “我们拆取了一些他的头发、银甲碎片作为样本分析它们的dna与性质,意外发现……” “什么?”柳晴表情逐渐变得诧异。 “意外发现他不是现代的人,他的dna报告显示异于常人,且比常人的dna年代久远,医学证明他最少是活了一千年。还有,他的银甲都是用纯银打造的,胸口铠甲上面刻有龙蟒,这身铠甲不是一般将领可以穿戴的。按照银甲上的龙蟒花纹和造型来看,我们研究得知这是北胤朝王公贵族出征时穿戴的铠甲。” “妈呀,吓死我了……他真的是……”柳晴嘴巴张得老大,她下意识地捂起了嘴,事实的证明把她吓了一大跳,让她措手不及。 “对的,北胤阳武年间的齐王世子萧青遥!”张军医再次用严肃正经的官方话语回复了这个有些俏皮的女军医。 “那他怎么看起来怎么这么年轻?貌似看起来不到三十岁,而北胤朝距离现在都一千多年历史了,按理说他应该是个老人模样呀?”柳晴很是不解为什么一千年前的古人能够活到现世,她觉得很不可思议,也不敢相信。 “关于北胤建国之初记载的齐王世子萧青遥在二十九岁就在东海海战中阵亡了,不过我们认为那是一场意外。可能那时他掉入东海后,被东海里某种神秘物质所影响而陷入了无休止的沉睡,一直保存着他当时的身体机能,不老不死;直到今天他被唤醒了,也许我们觉得一千年很长,但是在他看来今天不过就是与当时海战那天隔了一天而已。” “这也太神奇了……”柳晴听完张军医的话后整个人都已经站不稳了,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嘴,满脸写着大大的惊叹。 千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第六十七回:番外虐恋篇,缘定尘中遇 闻讯赶到的黄政委与王副团长在得知萧青遥身份后也十分震惊,这一场千年的邂逅,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得知萧青遥身份后的前锋团更是把他当做了千年艺术品一般保护了起来。 自从被救醒后,萧青遥在这前锋团的营区里待了足足五天,整天无所事事让他觉得里面很是烦闷,想出去走走,于是他找到了柳晴,商量着事情。 “这儿有马匹吗?孤想出去看看。” “马匹?世子殿下啊,这都2150年了,我们都是用汽车、摩托代步的。”实习军医柳晴笑了笑,跟萧青遥解释着。 “汽车?摩托?这是什么品种的马匹?” “那不是马匹,那是交通工具,用你们古代的话就是机械行路器具。” “听不懂……”萧青遥摇摇头,云里雾里地听着这个年轻的女军医解释完。 “世子殿下,如果你想骑车出去看看的话,我教你开摩托?” 柳晴领萧青遥来到车场,寻到了一辆ld军用二轮摩托。 “这是什么东西?”萧青遥对眼前的东西毫无所知,心里很是新奇。 “这就是摩托了,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匹‘铁马’。”柳晴见到萧青遥的懵逼样子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哦?它也是吃草的?” “不不不,它吃汽油。” “汽油?” “说了你也不懂,我先教你怎么骑摩托。”柳晴跨上摩托,把车钥匙插了进去启动了起来。 “呃……好……”萧青遥略显尴尬,心里只觉得这千年之后的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不出五分钟,萧青遥已学会如何驾驶摩托。 “世子殿下真是聪明呢,这么快就学会骑摩托了。”柳晴忍不住对她心目中那个英勇的齐王世子发出赞叹。 “毕竟万事都得灵活变通,这句话是我们那时学的兵法里教的,只要学会方法,这个叫摩托的‘铁马’也不是那么难骑。” 萧青遥坐上摩托,将车钥匙插入,转动着右车把,整个人随着摩托飞驰而去,他的银甲伴随着紫金披风飘扬而起,熠熠生辉。 “世子殿下真帅!”柳晴看的犯桃花,呆呆地看着萧青遥的背影渐行渐远。 “等等!世子殿下你要去哪!”突然,柳晴意识到萧青遥已经驶离了车场。 萧青遥骑着摩托,一路驶向军营大门。 “站住!口令!”前锋团大门岗值班的哨兵拦住了萧青遥的去处。 “开门!孤要出去!”萧青遥停下摩托,厉声回复。 “世子殿下,请配合我们的工作,没有口令无论是谁都不能私自出营门的,况且现在前锋团将你重点保护了起来,万一你有什么闪失……”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孤不需要保护。” 萧青遥与哨兵之间的谈话传到了在哨所休息的警卫班班长王休茂耳朵里。 “大白天嚷嚷什么?不知道吵到我休息了?哟哟哟,我还以为是哪个机关的干部呢?原来是你这个活了一千年的老怪物啊!”警卫班的班长王休茂睡眼稀松地走出了哨所,他是现役中士军衔,平时很爱欺负手下士兵,为人蛮横无理,专捏软柿子。 “孤劝告你说话勿要太过分了!”萧青遥看见走出来的这个人很是不讲理,他并没有与这人争吵,只是故意放低了王者尊严劝告这人。 “过分?喂,你觉得我过分吗?”王休茂不屑地指着营门口值班的哨兵询问着。 “班长不过分……不过分……”警卫班有这么一个班长,这个哨兵也是每日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当然不敢得罪于他。 “萧青遥,我告诉你,你就是个千年老妖怪!凭什么前锋团这么万般保护你?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在北胤的确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但是到了现代,他们就只把你当做了一个身份尊贵的千年废物而已!你怎么不随着你的北胤朝一起死死掉呢?你枉活这一千年,怎么?还想在我们的时代称王称霸?”王休茂咄咄逼人,声势不饶人。 “唰!”萧青遥翻身下摩托,只见紫金披风一甩,将王休茂包围在了其中。 “啪!”披风下传来一记悦耳清脆的巴掌声…… “孤好生与你说话,你却处处羞辱于孤,孤本不想对你动手的,这个巴掌算是给你长记性的,请你好自为之!”萧青遥淡然地收回手来,抚了一抚披风,动作很是潇洒。 “妈的!你这怪物居然敢打老子!笑什么!都给老子上!不给我打到他鼻青脸肿的,回去我让你们蹲一晚上!”这一记巴掌威力可非同凡响,这是一记“来自千年古人愤怒的巴掌”;顿时打的王休茂脸上出现了一块红肿的巴掌印,而且他的鼻子里还淌着鲜血,王休茂一时样子显得狼狈不堪,惹得一旁的哨兵忍不住笑了出来。萧青遥让他落得如此洋相,王休茂很是恼怒,吼出声来,叫上警卫班齐齐出动。 “啪!啪!” 又有两个警卫班战士挨了“来自千年古人愤怒的巴掌”。 “你们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如果谁斗胆再上前一步,孤下手不会像之前那么轻了!”萧青遥威严的身姿无不透露古代王者般的霸气。 “去你的!”警卫班班长王休茂提了一根军用应急棍向萧青遥头上打去。 “你够了没!”只见那根军用应急棍停在半空,原来它是被萧青遥徒手接住了,他逐渐用王者语气怒斥着王休茂。 “呸!远远不够!”王休茂冲着萧青遥吐了一口痰,那口痰顺着他的口中滑落在萧青遥胸前的护甲上。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此时的萧青遥彻底被激怒,只手夺过军用应急棍,又一掌打在了王休茂没有巴掌印的另一半脸上。 “你!你!”王休茂满脸通红,恼羞成怒。 “孤是你惹不起的!”萧青遥抬腿踢向王休茂裆部,“来自千年古人愤怒的这一脚”足够有千把力,让王休茂觉得蛋碎一地,捂着裆倒在了地上开始全身抽搐,嘴里还吐着白沫。 “班长断子绝孙啦!我们不打了!对不起世子殿下,是我们无礼了,世子殿下请饶过我们!”警卫班其中一个战士看见王休茂死鱼一般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随口一喊,连忙拉着周围其他警卫班战士们双手作揖给萧青遥道歉。 “孤不怪你们,只是地上这人太横了,孤今天只想给他点教训,可能下手太重了,你们去叫来郎中、大夫,给他医治医治。” “是!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原来你在这儿啊,怎么了?王班长怎么回事?发病了吗?”这时,柳晴带着卫生员抚雪终于一路寻找到了萧青遥的踪迹,她看着地上躺着的王休茂,觉得很是好奇。 “他被孤打了。” “啊!世子殿下你……”柳晴很是震惊,通过这几天与萧青遥相处下来,她觉得他的脾气也不是那么不好说话,正好奇他今天为什么会出手打人。 “柳军医,不怪世子殿下,我们班长得理不饶人,这才被打了,你来得正是时候,请你给班长看一看伤势,他都躺地上半天了。”警卫班战士向柳晴解释了一番。 “他捂着裆,难道是裆部……”柳晴看着眼前王休茂狼狈的样子,猜测他的伤处。 “对的,柳军医,班长的裆部受伤,要不我们帮忙把班长的裤子脱下来,让你给他看看伤势?” “说什么呢!男女有别,再说我学的专业也不是关于这方面的诊治,你们还是把他抬到卫生队去,那儿的男军医会专门给他诊治的。”柳晴一脸不好意思。 “抚雪,你事先通知一下卫生队,就说这儿有个……有个裆部伤势严重的男同志需要紧急诊治。”柳晴将这事交代给了身边的卫生员抚雪后站起身来。 “是!”卫生员抚雪回复她。 “谢谢柳军医了。” “不客气,不过你们下次提醒王班长不要再那么任性了,毕竟他连女朋友都没有,如果真的断子绝孙了那可真是悲惨人生喽。”俏皮的女军医再次用玩笑话儿调侃起了这位警卫班班长。 “柳军医说的是,我们班长啊平时就那么任性,我们早就看不爽他了,今天他被世子殿下教训一下也是他罪有应得的,我们看的也解气。”警卫班战士们看着地上狼狈的王休茂,个个脸上是得意的笑。 “哈哈,世子殿下,你想你的孩子吗?”柳晴回过身,眼神迷离地注视着一旁站立的萧青遥。 “人生于世间必然有着感情,孤当然想了。可惜,他们都已经远去了,孤空活了一千年,到头来,一个亲人也没见着。”萧青遥远看着营门外,叹了口气。 “那么……我想和你一起生孩子……”柳晴望着他的眼睛,含情脉脉,轻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你说什么?”萧青遥受宠若惊。 “我想嫁给世子殿下,成为你的亲人,和你一起生孩子……” “别开玩笑了,孤已经有一千多岁了,而你才二十多岁,孤怎么可能会和你结为夫妻?” “我不介意的……”柳晴把她白嫩细腻的手搭在萧青遥胸前的银龙铠甲上。 “但是孤介意,这儿有口痰,你这都不介意?”萧青遥伸手挪开了柳晴的手,指了指方才王休茂吐痰的地方。 “这都不重要,世子殿下,我知道你一直怀念着世子妃鱼梓潼,但是她已经死了一千年了……”柳晴紧皱眉间,这个美人胚子在军校读书时就饱受同学们的追捧,那些个男学员还将她定为了军校校花。她长得一副标准瓜子脸,大眼睛,前凸后翘,俏皮可爱,没有男人能抗拒她的魅力,可是……萧青遥却拒绝了她,她有一些失落感。 “梓潼……就算海枯石烂,沧海桑田,孤也绝不能辜负她。” “可是,她已经死了整整一千年啊,现代没有人知道她更多的故事了,你更不用受到良心谴责,我喜欢你,世子殿下……”柳晴一头扎进了萧青遥怀里。 “梓潼在孤的心里永远不会被别的女人所取代的,谢谢你陪孤的这几天,但是孤不会接受你的爱慕,对不起。”萧青遥顺势抬起双手抱住她,在柳晴背后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尔后他便往后撤了几步,将柳晴退离了自己的怀抱。 “好,世子殿下,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也许现在你压根看不上我,但我会慢慢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让你看得上我,让自己更配做你的妻子的。” “那你努力,希望你不是为了孤而努力,而是为了你自己而努力。” “我知道世子殿下一定会拒绝我的,但是就算你不接受我,你也得给我努力的机会,如果世子殿下不嫌弃我的话,请你等我好吗?等我努力成为像世子妃鱼梓潼那样的女人……” “好,孤答应你。”被现代年轻姑娘缠着的萧青遥也是无奈,只是敷衍了她,为了能让她为她自己而努力,而不是为了别人。 “嗯,谢谢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是想出去兜风吗?我有通行证,哨兵会放行的,我陪你一块去。”柳晴听到萧青遥的回答心里又重燃了一丝希望之光,她坐在那辆ld号军用摩托的后座上,等待萧青遥带她一起出去。 “也好,抓紧了。”萧青遥上车,启动摩托,飓风般地驶离了营区。 柳晴在萧青遥身后紧紧抱着他,脸上洋洋散散地透露出幸福,摩托徐徐地奔驰着,而她也得以能紧紧与萧青遥相拥在一起。 第六十八回:番外星战篇,曙光守护者 萧青遥驾驶着摩托与柳晴到了东海城市的一处废墟…… “这儿怎么到处狼藉?你们新时代的战争怎么比我们古代更加恶劣?” “两年前,我们的星球被奥坦星人袭击了,短短两年里奥坦星人就给地球带来了厄运,到处都是战争,到处都有家破人亡。” “奥坦星人?地球?”萧青遥不解,很是迷茫地听着柳晴说话。 “地球也就是你们古人所知包括中原以及外邦的天下江山的总称,而奥坦星人是来自太空外星球的生物,它们入侵了地球,给我们带来了毁灭。” “孤可以解释为天外飞仙那样吗?或者说它们是天降妖物?”听完柳晴的话,萧青遥似懂非懂。 “可以,它们就是妖怪,让地球生灵涂炭,都是它们造成的。” “孤虽然不会除妖,不过孤会尽一切所能帮你们,毕竟在中原境内,无论是谁想入侵这里,孤都会第一个站出来将他斩尽。”他的眼神充满着坚韧,那种感觉就像斩除入侵自己领地的王者信念。 “世子殿下,谢谢你。”柳晴说完握住了萧青遥的手。 “嘭!”一阵巨响撕破了天空的宁静…… “那个飞在天上的巨大机械是什么?”萧青遥随着爆炸声抬头望去。 “不好,是奥坦星人的飞船!它们是来攻击我们前锋团的!”柳晴抓起萧青遥的手想往隐蔽处跑。 “孤去阻止它!”萧青遥挣脱开了她的手,扬长而去。 “世子殿下!危险!”柳晴心慌,很想是担心萧青遥的安全。 “嘭!”又一声巨响,一颗外星激光炮弹打在了萧青遥身旁,瞬间他的身体就被激光炮弹的余波震到了附近的一条小河里。 “世子殿下!”看见萧青遥被打进了河里,柳晴心里一颤,竟不顾一切地跑向河岸。 只见外星飞船注意到了陷入惊惶之中的柳晴,它将弹孔瞄准了奔跑中的柳晴,机膛里火焰已经冒出。 “啊!”柳晴看见那束光向自己袭来…… “唰!”忽然,一道由水凝聚而成的巨大防护盾阻挡在了柳晴面前。 柳晴意外发现萧青遥站在了自己身前。 “世子殿下……你怎么……”看着周围的水像是听命于萧青遥一般,柳晴也是心生疑惑。 “来不及解释了,快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嗯,世子殿下……你要小心……”看着萧青遥安然无恙,柳晴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了一放,躲进了安全之处。 只见激光炮弹把水盾炸开,萧青遥也不知哪里来的神通,他一挥手,那些水在他手里凝固成了一嗲滴又一滴的水珠,坐落有序。 他踩着那些水珠,如同世外仙人一般腾空而起,不久便登上了那个外星飞船的顶部。他左手不知如何运法,就把先前那些水珠气化成了绝对零度的冷雾,冷雾将外星飞船层层包围,让它失去了飞行功能,迅速地往下掉。 而萧青遥的右手又变出了一把巨大的冰剑,一跃而起,对着下面的飞船就是当头一剑,冰剑刺入飞船后随着寒气将里面的奥坦星人冻成了冰块,飞船失控一头撞向了不远处的一栋大楼。 随即那把冰剑消失,液化成了水,飘落在空中包围着萧青遥身边,让他缓缓落地。 萧青遥落地后,用水擦拭了脸上先前被激光炮弹余波震到的伤口,只见他脸上那道口子缓缓被水吞噬掉了,伤口逐渐开始愈合,恢复了原有的样子。 “好帅啊!世子殿下你是怎么掌握超能力的?”柳晴从安全之处跑出,欢呼雀跃地围着萧青遥转。 “孤也不知道,可能孤在东海沉睡了一千年,水对孤也有感情了。”萧青遥也不知真相,茫然地看着周边的水。 “啵!”正当二人在谈话之时,飞船里一道光束向萧青遥射了过来。 “危险!”柳晴察觉到了那束光,一个健步推开了萧青遥,而那束光却正好命中了柳晴。 “柳晴!”萧青遥看着柳晴心脏附近被光束贯穿了一个细而深的洞口,鲜血不断地往下流,情急之下的他挽住了柳晴,带她隐蔽了起来。 “世子殿下……”柳晴含着泪。 “撑住!孤答应等你努力的,你还没有开始呢,一定要撑住,孤等你。”萧青遥将柳晴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 “真的吗?世子殿下……我想知道……你有喜欢过我吗?”重伤的柳晴用微颤的力气也抓紧了萧青遥的手。 “一千年前的梓潼也好,一千年后的柳晴也罢,孤都喜欢。” “足够了……”柳晴的呼吸变得急促。 “撑住!孤不想让你和梓潼那样离孤远去了。”萧青遥将她逐渐冰冷的手背贴在自己温暖的脸颊上。 “我能得到世子殿下的一个吻吗?”柳晴的两只眼睛被泪水掩盖住了,她痴情地望着萧青遥,而那对眼皮渐渐往下落。 萧青遥俯身下去,在柳晴嘴唇上深情地亲吻了一口。 “谢谢你,青遥……晴儿满足了……”最终,柳晴还是闭上了双眼,她微笑着,保持着阳光俏皮的年轻女军医形象,而她身上最后一丝余温已经开始冷淡…… “可恶!”萧青遥轻轻放下柳晴,缓缓抚了一下她的秀发后站起身来,用念力控制着水凝聚成冰剑冲杀向外星飞船里残存的奥坦星人。 “在这里!”前锋团的军人也察觉到了附近发生的爆炸,他们出动了两个营的兵力前往对抗奥坦星人的攻击。 随着冰剑的猛烈挥舞、子弹与炮弹的齐齐发射,飞船上的奥坦星人逐一被击毙。 “您好,世子殿下,我是前锋团突击营——‘剑雨’组织的队长——闵栩,军衔上尉。请您跟我们回营区,外面太危险了,我们得负责您的安全。”战争结束,一位年轻的军官走到了萧青遥面前,只见他的左手手臂上全是用钢铁包裹着的,上面有着等离子激光的回路。 “孤能加入你们‘剑雨’组织吗?”萧青遥看见了地球的疲惫不堪,又经历了友人的死亡,他决定加入地球防卫联盟的战斗。 “地球防卫连盟は简単に加入,あなたは専门的な训练を受けていません,私たちに入る资格がないです。”(日语,翻译:地球防卫联盟不是随便就能加入的,你没有受过专业性训练,是没有资格加入我们的。) “剑雨”组织的随队日本籍参谋——上原亚进说着日语当面一口否决了萧青遥的入队申请。 “东瀛贼人!?”萧青遥听到上原亚进的语言后展露出了一丝敌意。 “误会,误会,世子殿下,这个日本军官是盟友,不是敌人。”“剑雨”组织的副队长——周季渐出面跟对日本人怀有敌意的萧青遥澄清解释。 “好,他说什么?”萧青遥收回敌意,疑惑地问着周季渐。 “他说您目前还不能加入‘剑雨’组织。”周季渐尴尬地笑着解释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东瀛人是何居心!”萧青遥愤懑地看着上原亚进,让这个日本人居然陡然间变得畏惧起来。 “这……”周季渐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下去。 “我同意世子殿下加入‘剑雨’。”默默听着他们三人谈话,“剑雨”组织的队长——闵栩的发言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しかし、彼は资格がありません!”(日语,翻译:但是,他没有任何资格!)上原亚进在一旁冲着闵栩叫了起来。 “上原参谋,请你冷静;我会向上级汇报的,世子殿下一定会加入我们的,刚才你也看到了,他有控制水的超能力。如果世子殿下加入‘剑雨’,我们的行动会更加方便。”闵栩淡然处之,静静地回复了上原亚进。 “あなたたち中国人はルールを守らないですか?”(日语,翻译:你们中国人都不守规矩吗?) 上原亚进的话被闵栩驳回,他开始挑战在场中国军人们的底线。 “上原参谋,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这是在故意针对我们中国人了。”听到这个外国人侮辱中国人民,周季渐站不住了。 “周副队,不跟他多说了,规矩是死的,而人是活的。”闵栩也不跟上原亚进多废话了,直接与他针锋相对。 “はい、あなたはすごいです!”(日语,翻译:行,你厉害!) 这位日本军官好无厘头地愤怒起来,恶狠狠地盯着闵栩。 “上级军事组织に対して、あなたの不正を告発します!”(日语,翻译:我会向上级军事组织告发你徇私舞弊!) “那么,闵栩随时接受上原参谋的告发!”闵栩肩膀左侧的等离子激光手臂不断地“滋滋”冒着蓝色火花,像是对这个日本人很是不满。 “世子殿下,‘剑雨’欢迎您的加入。”周季渐恭敬地与萧青遥握手示意。 萧青遥随着“剑雨”组织一起回到了营区,一路上他怀里紧紧抱着柳晴冰冷的尸体。柳晴是他沉睡一千年苏醒后第一个所见到的人,也是最早一个离开他的人,失去柳晴后他很懊恼,也很无助,往后只有一辆ld军用摩托伴随着他了。 在车上,萧青遥也与队长闵栩、副队长周季渐认识并探讨了作战计划。 那个叫闵栩的年轻军官原来是一千年前闵瑜与唐忻一系的后裔,当时的千年之恨到了现代也淡化了。他的左手手臂在当时对抗奥坦星人时被炸断了,之后科学家们给他接上了一只等离子激光机械手臂,它有常人手臂的五倍密度,也具有常人力量的三十倍,并且能发射等离子激光波,坚不可摧。这条手臂让他杀死很多奥坦星人,每次他都冲锋在前,作为队友,他领导着“剑雨”组织勇猛精进,成为军中楷模。 “剑雨”组织的副队长周季渐是个爽快活泼的小伙,他是中尉军衔,长久以来他一直配合着队长闵栩的工作,同时他也是“剑雨”的武器专家,他虽然平时嬉皮笑脸,但是一到训练就变得严谨认真,擅长各种枪械、炮弹的射击;在“剑雨”组织里,他常常能和队长闵栩相提并论。 萧青遥作为“剑雨”组织的特约成员,也即将与他的队友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星际之战…… 未来,虚无渺茫,驱逐奥坦星人,保卫地球家乡,撕破黎明,绽放曙光…… 未来,不仅仅只有我们…… 第六十九回:番外正邪篇,天使与恶魔 现世公元2150年,西域圣殿内,一名身披黑色西装的人急匆匆地向殿内无尽漆黑的深渊跑去。 “邪神大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里,黑衣人有些恐惧,颤抖地呼唤着“邪神”。 “何事?”只听一股空灵的声响回荡在深渊。 “邪神大人!一千年前北胤的那个齐王世子萧青遥在东海岸复活了!” “什么?萧青遥?怎么会……他应该明明死了才对。” “邪神大人,情报没有错,我们安插的间谍甚至目睹了萧青遥以河水一人歼灭了一飞船的奥坦星人。” “绝非常人所为,想必萧青遥觉醒了某种古老的神秘力量,或许这股力量能与本尊媲美。” “莫非……他是水神?” “水神?” “邪神”阴冷地重复了“水神”那两个字,突然,深渊中冒起了缕缕血红色的幽冥之火。那名黑衣人惊愕地抬头望去,竟看到“邪神”的脸,那是一副多么恐怖的脸,脸上的骨骼已经突兀,不断向外燃烧着鬼火,如同活脱脱的一个魔鬼,黑衣人感到不寒而栗,立马跪倒在地上。 “邪神大人……”黑衣人惊恐万分,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弹指间,“邪神”就让他变得灰飞烟灭…… “邪神”在杀死这名黑衣人后,从他身上夺取了灵魂,将它吞噬。 “除了本尊之外没有人可以被称之为神明!” 一千年前,萧青遥遭奸人设计而战败阵亡,幕后黑手就是这位被称为“邪神”的人。 一千年前,萧青遥驰骋疆场,风光无限,最受北胤文宣皇帝萧登云欢喜。当时的萧青遥与司马星元、东方隼、仇斛并称为中兴四将,并且他是中兴四将之中最为年轻有为的将领。 司马星元,一个子承父业的虎门子弟,在父亲司马闻死后他担负起了振兴司马家族的重任,并且将司马家族发扬光大。司马星元可以说是北胤阳武年间最为辉煌的存在,他的战绩一点也不比萧青遥差,甚至他在北胤百姓口碑中胜过萧青遥。当时北胤的文宣皇帝萧登云钟爱于堂侄萧青遥,故而在分封职务方面都是以萧青遥为尊,所以萧青遥就一跃成为了中兴四将之首,而司马星元则在萧青遥生前一直都只是“万年老二”的身份。 司马星元对于皇帝的偏心不是很在意,中兴四将和睦共处,共同担负振兴家国,驱逐外夷的任务。司马星元的弟弟司马霆心胸狭隘,平时游手好闲,司马星元看他整天在府内碌碌无为,便托人给他安排了一份差事——在军中当了一名校尉。虽然司马霆毫无作为,不过碍于父亲司马闻是北胤开国元勋、兄长司马星元又是中兴四将之一,这关系足以让什么都不会的他捞捞军功了。 阳武二十八年(成元二十年),东瀛、高丽举兵来犯北胤,文宣皇帝萧登云本想遣司马星元出兵抗敌,但正逢司马星元生了病,身体虚弱;于是萧登云改令萧青遥挂帅。 司马星元有意让司马霆随萧青遥建功立业,于是托人使司马霆随萧青遥的军队远征。 让司马星元万万没想到的事发生了,弟弟司马霆因为延误战机被萧青遥指责,之后他对萧青遥怀恨在心,不但没有建立功勋,反而做出了叛国行为,他设计害死了萧青遥,使得胤军挫败。 事后,北胤文宣皇帝萧登云怒气中生,本想杀死司马星元为堂侄偿命,但考虑开国元勋司马闻为北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面上,萧登云没有把事情做得那么绝。之后,北胤大规模出兵东瀛,擒获躲藏在东瀛的司马霆,将他施以酷刑,并用火烙烧毁了他的脸。 司马星元不忍兄弟受难,便包庇了司马霆,将他放走。萧登云知晓后龙颜大怒,司马星元被问斩,并诛九族,司马霆逃亡西域,司马家族至此陨落。 司马霆逃亡之中误入了西域无尽深渊,深渊之中潜藏着一个被古老秘术禁锢着的恶魔。贪生怕死的司马霆为了活命,他被迫与恶魔签订契约,从而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意外获得了邪恶力量,并且不老不死,但是他必须每日杀人夺取灵魂来满足恶魔。 一千年后,司马霆这个祸害了中原足足一千年让人恐惧的男人,自称为“邪神”,他的野心不断膨胀,他欲将整个世界都陷入他的黑暗统治,他联合奥坦星人,并诱导它们进攻地球。人类势力不断地被削弱,他们几乎无法与“邪神”和奥坦星人抗衡。 直到有一天…… “水神”横空出世,洁白的冰霜打破了无尽的黑暗,人类发现了新的希望。 光明与黑暗相互交融,天使与恶魔的角逐,人类向命运的挑战,一触即发。 第七十回:番外氪金篇,绯嫣往事忆 说起北夏御策年间与北胤延熙年间辉煌一时的氪金教,就不由得说一说氪金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朱雀与“五行坛”之一瑰木坛坛主紫罗兰的往昔…… 朱雀…… 她的故事,本来无关于江湖。 然而,只因跟随了那个人的步伐,朱雀这个名字,却成了武林中一个神秘的传说。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凡是武林中九成九的新闻旧事、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各种绝密的情报,都汇集在氪金教中一个叫闻风阁的地方。 而在了解的一如俯视自己手心的纹路,氪金教四大护教法王中负责情报消息的——朱雀。她的本名是绯嫣,一个浓郁的令人沉醉的名字。 那不是好人家女孩儿的名字,父亲说。 然而,他还是按照妻子的意愿给了她这个名字。 她的母亲死于生她那一晚,她的父亲一生清高桀骜,听不进任何人的不同意见,然而,终归还是听了一次妻子的话。 九岁,再次被贬官的父亲,抱着她在冀州府院的花园中散步。夏季的风暴刚过,外面是满目的废墟,即使在这个县衙的后花园里,也是一片凄凉景象。有一丛蔷薇因为没有及时架起来,被狂风吹倒了,藤蔓支离破碎的散了一地。残破的枝叶和零散的花瓣,在暴风雨后的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父亲闲的无事,便指着蔷薇,要女儿就此景做两句诗来。 眨了眨眼睛,她脱口说了一句:“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 然而父亲却在刹那变了脸色,严厉的看着她,直到孩子被吓得收敛了笑容,怔怔的看着父亲,不知道哪里出错。 “小小年纪,便做这种诗……必为失行妇也!” 九岁的她并不明白,失行是什么;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按着眼前情景,说的实话会让清高严厉的父亲动那么大的火气,并从此不再向以前那样的疼爱她。 一直到了十六岁,绯嫣之名成为京城风月场中的人人趋之若骛的招牌,每次笙歌散后,微醉初醒的她,才明白过来,那是父亲对她一生做出的预言。然而,尽管父亲一生谏言多不被纳,他这一句话,却偏偏被上天应验了。 父亲为人桀骜鲠直,所以宦途多不顺利,终生郁郁。唯一有些盼头的时候,也就是从冀州被召回京城,在礼部等待补缺的那段时期。 当时礼部侍郎林湾,几次暗示父亲要得肥缺,经营活动是少不得的。然而父亲不懂人情世故,也不往礼部衙门跑,只是一味的等着那些大人开恩下命。 京都米贵,生活不易,父女两人相依为命,清苦而安然,日子倒也平静。母亲死后父亲一直没有续弦,在很多事上,父亲是死心眼的——后来她发现,这种脾气,似乎分毫不差的被她继承。 她一直是好人家的女儿,虽然不是绮罗满身,却也是深闺碧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向世上大多数好人家女子一样,等待着被父辈们安排日后的命运。 那个时候她已经十六岁,已经明白了当年父亲口中“失行”对于女子来说,是什么样严重的罪名,然而,生性恬淡羞涩的她,持身严谨,远远与那两个字沾不上边。 她家租了一个小天井,独门独户,对着京城的朱雀大街。 同一条街上,另有一处深宅大院,高大的门楼和森严的守卫,平日进出的都是一些带着危险气质的人物,身上经常闪烁着刀兵刺眼的冷光。 父亲曾皱着眉头说:那些人,都是以武犯禁的乱党——多怪现今朝政混乱,官府影响力衰弱,才会让那些江湖人士出来紊乱世道。 以武犯禁的乱党。她有些害怕起来。 因为家中清贫,使唤不起下人,经常要她出头露面,甚至不得不从那个大门前每天经过。经过那个大门时,她总是低着头,生怕那些江湖人士会做出什么坏事来。然而,却一直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直到她在那个地方碰见了他。 很久以后再回忆,即使是命运转折的那一天,看起来也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刚刚下过了入冬第一场雪,外面滴水成冰。然而,她仍然不得不一早起来,去街道那一头桑树下的老井里提水。 匆匆梳洗了一下,用铜钗松松挽着头发,她提着木桶在冰冷的街道上行走。 天刚刚亮,灰蒙蒙的朱雀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那也是她为了避免抛头露面,特意选取的出门时间。指尖冰冷的要失去知觉,她蹒跚走着,吃力的提着满桶的水。 走过那个大门前,她照例低下了头匆匆而过。陡然间,空寂的大道上,急促的马蹄声如雷般急卷而来,裹着冷冷的风雪,转眼已在耳畔! 她心下一惊,待抬头看见那几骑人马奔过来时,想要躲避,可自幼被缠足的三寸金莲却让行动不便,一脚踩在结了冰的地上,身子便是一滑。 如若这一跤她跌下,而那人只是纵马而过,那末,他们之间,便是空余这漫天飞雪,并无其他,更无以后的那个名唤“朱雀”的失行女子;然而,她并没有跌倒,甚至连手中木桶的水也没有洒出半滴。 马是被硬生生勒住的,马上的人飞身而下,伸手托住了她的肩头,稳住她欲坠的身形,耳边只听到有人以嘶哑的声音温言:“冲撞姑娘了,抱歉。” 她抬起眼睛,看见的是一张刚毅深沉的脸,看似满是英气,但是映着漫天纷扬而起的残雪,更显得苍白得全无血色,只有那目光还透着点生机,迷离中带着依稀的暖意,却不见底——那样的深渊,仿佛一眼看上去,别人看不见他的内心,却反而会坠入其中。 她只是略微愣了一下神,这名男子却已经放开了扶住她肩膀的手,将另一只手上抓住的木桶递回到她手边,微微一颔首,便回首径自走了开去。与他一起来的有三骑人马,一色的玄色大氅,顾盼间英气逼人。 一行四人踏雪走入了那个大门,守卫们一见当先之人,齐齐下跪,恭声:“拜见教主!” 而那个男子只是微微点头,受了这样大的礼,脚下丝毫不停,一直向那个深深大院中走了进去,风雪在他身侧回旋,身形虽然单薄,但这名男子似乎带着难言的气势。 原来他便是那个大门后神秘教会的主人…… 绯嫣拎着水,站在雪地里呆呆的想。 那便是以武犯禁的乱党?不像……无论怎么说,都不像啊……自幼以来,她第一次开始怀疑父亲的说法。 那一天,一个绯衣丽人呆呆的站在洛阳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一直到木桶中的水都结了冰。人渐渐地多起来了,一个个都惊异的看着她,其间还有几个纨绔子弟围观,嘻嘻哈哈的称赞她的美貌,她不得不走。 在走之前,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大门上的牌匾,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两行字:玄不救非,氪不改命。 那以后,生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她每日路过那个大门前的时候不再低着头匆匆而过,反而是放慢了脚步,眼角瞟着门内,仿佛期待着什么。 她也关心起有关这个“氪金教”的点点滴滴。于是她才知道,世上有所谓的“武林”,从邻舍小妹大婶那边她才听说,氪金教来头不小,而且手下都是一群舞刀弄剑的亡命之徒,平日里虽然不在京都地界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所有人还是对它又敬又怕。 有什么好怕呢?他可是个好人呢。她想着,想起那名男子迷离温和的眼神,嘴角就有羞涩的笑意。 有时,也会在教会的门口看见他,他却大都没有留意到她躲躲闪闪的视线。偶尔也看见了,似乎也记得她,却只是微微一颔首,笑笑,没有做作,也不热忱,只是淡漠的笑,让人心里没有一点的底。 十六岁的她第一次知道心绪紊乱的滋味了…… 然而,她也是知道,作为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她的父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女儿和这些江湖人士有什么联系的。有时候,她想的绝望了,便恨恨的寻思:不是说江湖人杀人放火都不皱眉头么?如果父亲真的不答应了,他带几个人闯到家里来,硬抢了走也好啊!如若是他、如若是他来抢的话……我是不会反抗的……啊,最多稍微骂他几句就好了。 少女一个人在那里左想右想,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第七十一回:番外氪金篇,世间多波折 绯嫣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开始想着自己的装束,也开始学着在脸上淡淡的描画,希望自己能更漂亮一点。渐渐的,每一次她走在街上都有很多视线相随。其实,她私心里的希望——只是能让那个人有更多的可能注意到自己而已。 令爱越来越漂亮了,所有见到的人都那么说,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然而父亲却仿佛察觉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 “ 女子的美丽,往往是取祸之道。” 父亲冷冷说了一句。 那一句话也成了现实。 清高的父亲,拒绝了许多有权有势人的提亲——因为不愿意女儿去做小。那时候,她又暗自庆幸父亲一贯的桀骜不屈起来,继续沉迷于那个江湖的梦中,即使远远的看见了那名黑袍男子一眼,便能痴痴想上好几天。 然而,那个人却只是淡淡的,脸上渐渐有憔悴的气息。听人说,那是因为他的身体曾经负伤太重,留下了后遗症。于是,她便天天都在观音面前,开始祈求那个不曾交谈过的男子的健康。 她只是把整颗心都放在那个人身上,丝毫顾不上其他。 直到那一日,官差破门而入,一条铁索带走了父亲,她才清醒过来,知道大祸已降临。 “我爹犯了什么法?你们为什么抓他!” “他在冀州上任时,贪污了国库银两!如今有人告发,要带他去刑部审问!” “冤枉……我爹一生清白,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情!” 她抓着官差的衣袖苦苦哀求,却被扯出了家门,踉跄跌倒在路上。平日的相熟的左邻右舍在门缝里看着,却不敢过来。不顾的矜持和体面,她哭了起来。 过了许久,忽然有马蹄声由远而近,停下来。她也没抬头,却听到耳边有人静静地问:“怎么了?” 居然是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绯嫣蓦地僵住了身子,甚至不敢抬头,生怕一抬头,如今满脸泪痕的苦相便被那人看了去。她只是低着头,抽泣着,也不作声。 “起来。”见她不肯回答,那个嘶哑的喉咙发出了声音,轻轻扶了她一把——果然是江湖人,也不如何拘泥于男女授受的规矩。 她顺势站了起来,嗫嚅着,低着头,红了脸,正待说什么,却听见另一行马蹄声急促的奔过来,马上那人一叠声的急唤:“教主!教主!快回教会,不好了!圣火坛……” 那只手猛然颤了一下,她的心也随着一抽,抬眼看时,那人已经扭头看着教会的方向,只是眼睛却依然平静,呵斥着来人:“青龙!如何能当街说起氪金教内情!” 来人飞身下马,跪地称罪,可眉目间满是焦急之情。黑袍男子放开了她,径自翻身上马,抖开缰绳,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她一个人站在街上,看着他绝尘而去,看着左邻右舍在门窗后躲闪着看她的眼神。 她想,他终究也是路过,偶尔扶了她一把而已。他的世界,是她完全不能了解的;而她平凡人的苦楚,也是不为他所知。 想透了这一层,绯嫣的心便冷了一半。 她不再做以往那些旖旎的情思,那终究不能解救目前父亲的厄运。而那些武林侠士,恐怕也不能帮她一些什么,一切的一切,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承担了。 那一晚,礼部侍郎林湾遣了媒人来,想收她为第五房如意夫人。 她想也没想,也顾不上羞涩作态,甚至没有询问在押的父亲的意见,自己一口答应了婚事。她需要借助林家的势力……即使那个礼部侍郎已经足以做她父亲。 第二天,绯嫣便出嫁了,没有三媒六聘,只是一乘花轿,便从侧门抬入了林家。 三天以后,她的父亲洗清了嫌疑,从牢笼中走了出来,然而,那样清高桀骜的父亲却反而大骂起林家的乘人之危,连女儿的自行允嫁,也被他骂为失行。 失行……她却笑,莫不是她早就注定的命运么? 她成了林家的五夫人,而父亲却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她也是安静的,每日只是从林家的高楼上望出去,看见着那个神秘大门后的院子……有一幢黑色的楼阁,孤寂的立于满院的青翠中,灯火深宵不熄。 她知道,在街上碰见他的第二日——也就是她出嫁的那一天,不知氪金教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近日来教会中人马进出频繁,似乎有做不完的事情。 明白了当日他绝尘而去的原因,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有淡淡苦笑而已。 一日午后,她在林家豪华小院中,百无聊赖的散步。 墙角有一架蔷薇,居然已经微微开了几朵花。今日记起,特特的过来看,却不由怔了一下,原来昨夜风大,竟然将那仅有的几朵花也吹了一地。 此时尚不是蔷薇盛开的季节,只怪这花开的早了,躲不过狂风,也就这般凋落成泥。 第七十二回:番外氪金篇,女护法朱雀 三年以后再见到他,却已经是恍如隔世。 “徐教主眼光也忒高了,莫非连京城中的花魁绯嫣姑娘,也不入你的法眼么?”不愿意放过有钱的大主顾,老鸨谄笑着,对雅座内的客人卖力的推荐,“来我们风花苑消遣的客人,不叫姑娘来陪坐怎么说得过去……何况是徐教主这样身份的人物。” 雅座中的数位只是淡然静坐,慢慢啜饮着面前的酒,外面的莺啼燕语竟似半句也到不了那些人心头。老鸨心里一怔,暗自叫苦:莫非,这次氪金教的人来光顾这里,是解决江湖纠纷来着? 她正待退出,却见居中而坐的黑袍男子放下了酒杯,眼也不抬的说了一句:“如此,叫绯嫣姑娘过来……” 老鸨唯唯而退,一把将她扯了过来,暗自对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那些是江湖豪客,得罪不起,小心服侍……等会有什么不对了,立刻躲一边去。” 姐妹们一听到江湖仇杀,脸色都变得雪白,只有她泰然自如,点点头:“妈妈放心便是。” 她自顾自走上楼去,脸色不变——江湖……只因了那个人,江湖对她来说并不可怕,反而是她心中一直珍藏的梦。 即使是平日接客,她也多愿出去见那些姐妹们躲着的江湖豪客,听他们说一些江湖上的武林掌故,门派争斗——似乎,从那些人眼中,能看见昔日牵念过的人。 “不必进来,在帘外唱个曲子罢。”脚步刚踏到珠帘外,里面便有人淡淡吩咐了一句。她的脚步止住了,然而并不是从命,而是再也迈不开步子…… 这个嘶哑的声音……这个声音!是他,是他! 她僵在了帘外,华丽的珠宝下,面容苍白如死。 周围一片寂静,她没有唱,里面的客人便也不催。 气氛有一丝丝的奇怪,甚至连风吹过来,都带着莫名的肃杀之气。 珠帘低垂,然而,尽管内心是惊涛骇浪,她却没有一丝的力气,去抬手拂开那帘子,看一眼帘后的人——回到京都后,到处听人说,这两年氪金教声名鹊起,已经在他的率领下成为天下江湖中最大的势力,和原先执牛耳的英武会正斗的不可开交。 风尘中经年,她的消息来源已经越来越广,再也不像以往在小院中,只能凭着别人的只言片语,想象那个大门背后的他,是如何一个不可琢磨得人。 徐承嗣,徐承嗣…… 她现在已经打听到了他的名字,然而他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三年了,在他的记忆中,恐怕也早已磨灭了那个提水路过的少女的影子了? 无论如何,她与他之间,已经是云泥般的遥不可及。 定了定神,绯嫣终于恢复了常态,拿起了手中的红牙板,轻启檀口,就站在珠帘外,轻轻一字字的开始唱起曲子:“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造化本是无情物,任它南飞又北飞!” 她唱的很哀婉,扫了大家的兴致,旁边的雅座里面已经有人开始骂。然而,珠帘后,那个人却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做声,隔了片刻,却道:“进来。” 绯嫣怔住,红牙板啪的一生摔落在地上,手指微微颤抖着,忽然一咬牙,拂开了帘子。 “来的果然是你。” 她一进去,就听见他对着她,说了一句,他的眼神是寒冷而飘忽的,一如当年。 她又惊又喜,他还记得她? 他、他竟还记得她! 她脸上的笑容不自禁的绽放,然而,身子却忽然一轻,仿佛被人一把拎起,向前急推。她惊叫起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觉得瞬间这个雅座内杀气逼人而来! 她身不由己的对着居中而坐的他冲了过去,黑袍男子仍然只是定定的看着她身后,目光闪也不闪,随手一掌推向她的肩头,想将她带开。 “英武会太没人才,居然派你来刺杀我?” 漠然的,他看着她身后随之而来的某人,口中吐出了一句话,明灭不定的眼中杀气逼人,她的心飞快的往下一沉。 翻开那个人的手巾,上面写了一行字:明晚日落时分,英武会第一高手邵春遇受命截杀氪金教左使曹卿于南门长亭外。 飘雪的轩窗下,披着黑袍的男子展开手中丝巾,霍然起立,冒雪而出,顾不上周围手下送上来的伞和大氅。 “绯嫣姑娘。”在那个绯衣丽影将要转过街角的时候,他及时出门,走下台阶,唤住了她,将丝巾在手心用力握紧,眼神慢慢严肃起来——这个女子,似乎不知道自己这一来就是要卷入无尽的江湖是非中去了呢。 黑袍男子沉吟着:“你刺探消息,恐怕已招了杀身之祸,我派人护你回去罢。” “那也是一时之计而已……难道氪金教能护着我一辈子么?”在大雪中,京都的花魁蓦然回首,清丽的面容上隐隐有坚决无畏的光采,“绯嫣心里有打算,我在京都好歹也算交游甚广,能给氪金教带来各种需要的消息。教主如不嫌弃,可否让绯嫣加入氪金教,以供驱遣?” 听到那样的话,氪金教教主竟也不由怔了一下:这个女子,居然和几个月前在风花苑所见时,几乎宛如两人。 她便是这样留在了氪金教里,然而徐承嗣却一直掩饰着她的身份,秘密买下了风花苑,让她成为那里的主人,然后,再让那个地方成为氪金教最秘密的消息情报来源——闻风阁。 她也改了名字,叫做朱雀。 去掉了原来浓郁的脂粉味道,而空余恋恋的风尘。每一日,她闲来便坐在高楼上,将阑干拍遍了,看着京城中阡陌大道上车马来去,掀起滚滚红尘,朱雀红尘拂面来。 在这个醉生梦死的世上,尘烟散后,还剩下什么呢? 第七十三回:番外氪金篇,物是人非尔 大家改口称十九岁的她为朱雀——她可以有权力不再去见那些她看不顺眼的客人,虽然这样,她的声名却在风月场中越来越大,人人都以一亲芳泽为荣,连英武会那个不可一世的总舵主卫朗也不例外;世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看的越是高。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有时候,想起他吟过的诗,她也苦笑着自问。 今在否?不在,那早已不再……然而,不再,她反而能爱的更深沉。 两年多了,收集来整理好送到氪金教那边的情报已经不知道有多少。终于在那一日,他过来,在和她详细的讨论过武林最近传闻动向后,忽然说了一句:“一个时辰之后,氪金教进攻英武会总舵……朱雀,你也跟着一起来看看。”她怔住,不知是悲是喜。 他终于有了一击必胜的把握,终于要让她公开成为氪金教的一份子,而不在是暗自布下的一枚棋子。然而……他看着她的眼神,却只是仿佛看着一个风雨同舟的伙伴而已。 或者,这样也好……对于她来说,只要挑一个近一点的位置,能好好的看着他就足够。 那一日,她第一次目睹了什么是江湖,什么是杀戮。 一日之间,和氪金教在京都争霸的英武会被灭门。在徐承嗣问起那个负隅顽抗的少年的情况时,机敏的她马上提供了自己所知的情报。 然而,她没有想到这个黑袍男子却用了那样的手段摧毁少年信念。在泼天的血腥中,看着碧梧下一袭黑袍如漆的男子,看着他深不可测的眼睛和几乎是洞穿一切的冷漠,朱雀却忽然感到了寒冷;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离他很近了。 那种洞穿一切,只有在看着与己无动于衷的事物时候,才会拥有。 没有人能走近这个人的内心。 反而是英武会门下的那个少年,那个绝望的、痛哭着的孩子,却能让人由衷的感到生命的真实和成长的痛楚。这一点,在她十六岁的时候也曾经有过。 看着这个少年,阅尽风尘的她,心中居然有丝丝缕缕母亲般的温柔和触痛。 “玄武还小,性子又偏激,你有空多照顾他,免得他堕入心魔。”回去时,氪金教教主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眼光从她脸上扫过,却隐约含了深意。 朱雀的心里便是一惊,那眼色,似乎也是淡漠而洞穿一切的。她有些惴惴然:虽然在那个人身侧,却丝毫不知道他心里作何打算。 但是,既然是他吩咐过了的,她便是尽心尽力的去做。 那个叫玄武的少年果然桀骜偏激的很,好几回她想着他该是辛苦练剑,需要休息了,去那间小屋子照拂他时,那个少年总是不言语,也不理睬,就当她是透明的一般。 朱雀见过的也多了,并不生气,将房子整理了,放下带来的新被褥衣服,做几样合口的小菜,便自顾自的离去。时间久了,这样的相处倒也不显得不自在。偶尔她问一句,少年也会“嗯”的答应一声,却不多话。 自从加入氪金教以来,这个孩子简直是疯了一样的练剑——教主指定让右使元龙来教导他剑法。这位氪金教右使在武学上督导的严厉几乎是骇人听闻,每一次接受指导回来,玄武都能洗下一身的血水。 那一日听人说,少年有好几日没有从那个小屋子里出来过了——她便抽了个空过到那边去看看,推开门就闻见了饭菜发馊的气味,她心下一震:三天前她带过来的饭菜,玄武居然丝毫未动! 玄武卧在铺上,一动不动,她唤了几声不应,伸手一探他的额头,被烫的惊呼了一声。急急拉开被褥将昏迷的少年扶起来时,发现有一道剑伤从他的肩头直划到右胸,没有包扎,因为天气炎热,已经开始腐烂。 朱雀呆了呆,心下莫名的一痛。 那一晚,她请医买药,一直忙到深夜。 玄武醒来时正是子夜,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绯衣女子清醒温柔的眼睛。朱雀看着少年睁开眼睛,那眼睛一瞬间柔亮的如同初生婴儿,她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勺子,敲了一下碗边,如释重负的笑:“好了,乖孩子醒了……吃药!” 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何,少年忽然将头埋在被中,痛哭起来,惊得朱雀手一颤。 从那以后玄武便像换了一个人,对她显出极度的依赖和顺从。 少年的性格本来是桀骜而偏激的,情绪在两个极端之间剧烈的偏移,有时候甚至对着氪金教教主都会露出冲动顶撞的气色。然而只有朱雀,只有她能用一个手势,甚至一个眼神来让他安静下来。 每当这时,氪金教教主的眼神深处便会泛起丝丝缕缕的笑意。 有一次她斜眼看见了,恍然明白过来,一股酸楚便从内心压不住的冲上来——原来,那个人仍然将她做了一枚棋子,因为摆放的巧妙,可以用来牵制另一个有价值的下属。 这个人……究竟有多深的心计,能想的多远? 那种不惊轻尘、洞穿一切眼神,竟然激起了她极为反感的情绪。 什么时候……这个人会变成这样。完全不同于当年在朱雀大街上的偶遇时节,那个时候,即使是在漫天的风雪中,至少他的眼睛里还有一丝的生机与暖意。 难道他真的以为,这世上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在他的控制之中么? 她无端端的气恼起来,一日复一日的放纵颓唐,并且再也不去见那个少年。 然而,她不去见玄武,玄武却自己过到闻风阁来找她了。 “朱雀阁主今日不见客。”闻风阁中的侍女匆匆的拦住,然而少年阴沉着脸,劈手给了她一剑,血溅出来,侍女惨呼着倒下。 “什么人这么大胆……”门被猛烈的推开,坐在恩客怀中正喝了半杯合欢酒的绯衣女子皱起了眉头,抬头斥问,然后脸色慢慢苍白下去。 “玄武?”她怔住,不敢相信这个少年会擅自离开教会找到这里来,脱口惊呼了一句。少年站在门口,仿佛被室内旖旎糜烂的甜香熏得不敢进来一步,只是盯着她的脸,一动不动,眼眸暗淡而涣散。 朱雀心头一紧,记起了当日玄武在得知英武会真面目后,绝望下疯狂的行为,手指扣紧了桌子底下的机关。 “唰。”玄武忽然出剑,剑光如同匹练般闪过,她身侧恩客连拔剑都来不及,一腔热血便从颈子里冲了出来。 “好快的剑法!”朱雀暗惊,跟着氪金教右使元龙的这些日子,这个孩子的武艺竟然精进到了如此! “他若是上前一步,我就用暗器杀了他。” 咬着牙,朱雀下了决心;她知道玄武偏激的性格,一旦翻脸,当真是六亲不认! 然而,青衫少年只是看着她,眼神凶狠而冰冷,甚至带了疯狂和阴暗,瞬间万变。但是他却没有动。她的手指扣在暗器的扳机上,手渐渐颤抖。 忽然间,玄武用力将剑扔在地上,回头冲了出去。少年从楼上跌跌撞撞的跑了下去,一路上不停地用头疯了一样的撞击着廊上的柱子,发出嘶哑而绝望的喊声。 朱雀惊得呆住,等回过神来已经不见了他的影子。 走到廊上,外面夕阳如血,她深深叹息,扶栏看着远方。手却忽然一震——栏杆上洒上了他鲜红的血迹,染的她满手都是。 风柔和的吹来,那是一个安宁美好的黄昏,不知道为何,整整两年没有再流泪的她,忽然用沾满了血的手捂住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十六岁……都是十六岁…… 这个孩子和她,在这个年纪里,都经历过怎样的幻灭和磨难。 她想,她可能真的是在乎那个少年的。 “玄武垂危,速回。” 几日后,氪金教左使曹卿带来教主徐承嗣的手书在她眼前展开,朱雀的手却微微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居然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简直是不要命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竟允许他去刺杀武当掌门?你明明知道他不是对手!”气急交加,她第一次忘了在那个人面前保持风度和敬意,对着氪金教教主大喊。 然而,黑袍的教主只是微微笑了笑,看着榻上昏迷的少年,缓缓道:“那是因为……我觉得,借着他当时心中的力量和必死的意志,他并非不可能为我除去云真子。” 朱雀惊住,抬头看着徐承嗣的眼睛。 冷漠而迷离,深的看不见底,那还是她一直念念不忘的眼神么? “朱雀……”昏迷中的少年嘴角滑落出一个名字,惊动了一屋子的人。大夫舒了口气,拔起了银针:“好了,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悲喜交集,她的心忽然间充满了柔软的感情,不顾所有人都在一旁,推开大夫,扑过去抱住了榻上的玄武,哭了出声。 大家都不说话,徐承嗣也只是淡淡在一边看着,看着她痛哭的脸,看着少年醒转后复杂的神色。他冷冷的目光中,忽然也闪过一丝微弱的温暖笑意。 但朱雀见到徐承嗣看似温暖却掺杂诡异的笑容时,她的脸色微微一变。 一年后,氪金教成立了“四大护教法王”,四大护法的地位只仅次于教主与左右使,而世人仿佛皆已忘却了他们曾经的姓名,只记得他们唤作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往日种种,转眼间,仿佛都如过了季的蔷薇,一起凋零了。 第七十四回:番外氪金篇,飘香紫罗兰 落雪,是多么地洁白…… 初冬的第一场雪在纷纷扬扬的下着,在红楼的最顶层,她推开窗户看着银装素裹的楼阁,侧着头静静的仿佛在倾听什么。 作为天下武林的中枢,眼前的这片大院落是一个杀气极重的地方,每一寸的土地都浸过了血,她甚至想象过地底下有森然的白骨支离。 然而雪落无声,慢慢覆盖了整个氪金教教会。一片洁白无暇,甚至掩饰了曾有过的血腥。 她倚在窗边,任凭冷冽的北风吹在脸上,目光空空的看着院落。那里,树丛的叶子都掉尽了,只留下灰暗色的枝干,仿佛一把把利剑刺向苍白的天空。 多久了?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已经快一年了罢? “紫罗兰”这个名字的诞生,也快满一年了。手下的亡灵,又多了多少呢? “兰儿……要做个好人,好好活着。”恍惚间,母亲的手仿佛穿过了光阴,慢慢抚摸着她的脸,哼着童年时候哄她入睡的歌谣,微弱的笑着叮嘱。她的手冰冷的如同天边飘的雪。 她站在窗口,手中抱着满怀刚刚折回来的白梅,痴痴听着,风里隐约有童年时候那一首熟悉的曲调。 许久许久……她才明白过来,脸上冰冷的并不是母亲的手而只是融化在她脸上的雪。 忽然间,迎着风雪,她哭了起来。 身为氪金教瑰木坛坛主的她,一向以暗杀毒药名震江湖的“紫罗兰”,这个被外界传为毒蝎般的女杀手,居然就这样小女孩般的哭了起来。 忽然,她听到风雪中有熟悉的琴音,从隔壁院落中传来,扩撒到风里。洒脱温柔,慢慢随风雪飘入窗内,触到脸上,然后仿佛融进了她心里。带着淡淡的悲伤和回忆,却也含着对于生命的热爱与希翼,满怀安慰。 《紫竹调》,那曲子居然是江南民间的歌谣《紫竹调》…… 她全身一怔,抬眼望去。 隔壁种满了梅花的院落里,长廊下,风铃在雪中击响。 廊下坐着一个白衣长衫的男子,膝头横放着一架古琴。她看不清弹琴人的模样,因为白衫的男子半低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的轮廓,又被纷繁的飞雪模糊。然而他的琴声便如这飘雪一般,淡漠又感伤,温柔又悲凉,几乎让听得人痴了。 是他,白虎。 他们同为氪金教高层人物,一个是四大护教法王之一,一个是五行坛坛主之一,而且又居住在邻近的院落,在每一日的黄昏时分,天天能看见他坐在房檐的风铃下弹琴,风雪不误。 他弹琴的时候目不旁视,她知道他是弹给另一个不知在何处的女子听的。隐约听说,白虎护法有一个失去了踪迹的心上人,加入氪金教以来,他没有一刻停止过对那个女孩的思念与寻找。 他们在氪金教里比邻而居已经半年多。然而,她不认识他,也不曾留心听过他的曲子。 这里的人,都有过不同的往事和经历,往往都变得冷淡和戒备,她也不例外。 这么长时间内,她没有和白虎在氪金教议事之外说过话。 那一刹那,她忘了对方是氪金教中的护法,忘了在那把琴底下的暗格中藏着一柄让武林颤栗的利剑……也忘记了虽然此刻是效忠同一组织的同僚。但明日便也可能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她只是痴痴的听着那梦中依稀的歌谣,脸上的泪慢慢凝结成冰。 紫竹调……紫竹调……那样熟悉的旋律! 他们本不相识,本无意牵扯到什么。然而在一刹那转瞬即逝的飘雪黄昏,一刹那她回顾往日的时候,那琴声传来了。 初雪、冷风和白梅的香气,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紫罗兰心里深闭的门。 只是一刹那,然后,门又阖上。在她回过神之前,弹琴的人已归去,檐下只有风铃在雪中寂寞的击响,雪也只是静静地继续飘落,灰白色的天际透出夕阳惨淡的桔黄。 可是她心里的门已经开过了,有些东西便留在里面,一些远远近近的模糊形象。 这一刻听琴的感受,紫罗兰一直不曾再忘记过。 六个月以后,他们两人被一起派去豫州参与血月宫之战。 临行的时候,他们从先一批跟随氪金教左使曹卿去的人那里就得知,那是什么样凶险莫测的前途——要不然,教主也不会一口气派出氪金教左使后再遣出氪金教的一名护法与一名坛主前去了。 到了那里,紫罗兰不禁苦笑。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是武林高手,居然是术士和祭司!生平杀人从不知畏惧的她,第一次有了心中忐忑的感觉。 一场恶战下来,随行的氪金教其他子弟都已经伤亡殆尽,她和白虎都伤的不轻。然而,神坛上那个诡异的红衣祭司却依然没有灵力消耗的样子。 全身而退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她想着,暗自打算着后路。然而侧过头时,她看见同来的白虎仍然在不顾自身的攻击着,对着神坛上那个红衣长发的大祭司拔剑挥出…… “不要命了……”她叹息了一声。 也是,面对能够以一人之力轻松杀死数万人的红衣祭司,任何凡人在他眼前都是显得那么渺小无力,此刻紫罗兰的心里也不禁流露出了一丝无奈与畏惧感。 但是她明白同伴这样不顾性命的原因,两个月以前,氪金教攻破了兖州的金狮帮。在那里,白虎仍然没有寻到那个女孩……本来,在那里找到她,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听白虎在傍晚时分弹起过那首《紫竹调》。 实在不愿意以人力去对抗那样可怕的术法,她此时已经移动到了圣殿的门口…… 然而,在看见白虎用必死的神色拔剑攻击红衣祭司的刹那,她的脚步顿住了。她解下了束发的黄金璎珞,手一抖,化为长鞭从右路进攻,缓解了同伴的危机。 她加入了战团。 在大祭司分血阴冷的咒语落在身侧同僚身上那一刹间,她鬼使神差般的冲了过去,不顾一切发出了身上最后几枚暗器,伸开手挡在了白虎前面。 不能让他死……他不能死……她不愿意看见他死…… 那一刹间,她的脑子里只有同样一个念头。 红衣祭司的血咒重重的落在她身上,虚幻的光之剑居然直刺入她的胸腹,破开了血肉之躯。然而她不退反进,整个身子扑上剑锋,让那把光剑透体而过,合身直扑神坛上那个施法者! 在红衣祭司的下一个咒语发出前,她的长鞭阻止了他,左手上长不盈尺的匕首在祭司肩上划出了血痕。因为喂了剧毒,即使是血月宫接近天人一般的大祭司,都不免捂住伤口,动作迟缓下来,他亦是血肉之躯,要分心抗毒。 然而,随着身子越来越缓慢的移动,她的血泼洒在神坛上,到处一片殷红。 她恍惚的对惊呆在一边的白虎笑了一下,白虎的身形在这片刻是静止的。他根本没有料到这个冷漠的同僚居然会以死相救! 肩上背着琴,手中持着剑,他却怔在了一边。为什么?为什么…… “快走……”紫罗兰最后轻轻说了一声,却不知道这样低的声音能否让他听见,她只是尽了全力运起了燃灯血咒,将从身体中流出的鲜血在掌间用内力化为雾气。剧毒的血雾蜿蜒升起,宛如赤色的帷幕,将红衣祭司阻挡在神坛上。 那是她师傅传授给她的舍身之法,用她体内本身含着剧毒的血液为武器,一旦施用,那便无异于在燃烧生命。 震惊的神色慢慢从白虎的眼睛里褪去,他握紧了剑,眼睛里面忽然焕发出了凌厉的惊人的杀气!甚至片刻前死灰色的黯淡,都已经消失无影。 “一起杀出去,紫罗兰!”他恢复了斗志,闪电般的掠过来,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形,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同时,右手一剑斜封隔开了红衣祭司的袭击,扶着她往圣殿外退去。 虽然片刻之间还无法突破红尘的血障,但是红衣祭司却腾出了那只捂住肩膀的手,驱动着咒语,滴着血的指尖上有雾气缓缓凝结,幻化出异兽凶猛的姿式——饕餮!祭司已经开始召唤饕餮了! “别管……我、我不行了……”生死关头对于情势的冷静判断让她迅速推开了他,神智在转眼间的涣散。眼前恍然浮现出母亲安详慈爱的笑容,她微微的笑了。 此刻,一袭灰黑色的披风已经出现在圣殿的门外,风一样迅速的掠过来。 “紫罗兰!” 恍惚间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焦急与关切,然而却仿佛在极远的地方。 她用力想睁开眼睛看到一些什么,然而,什么都看不见。 第七十五回:番外氪金篇,人生不离恨 耳边是不断的汩汩的声音,仿佛有急流涌动。然而,她知道那是自己血液急速流出身体的声音,伴随着扩大得可怕的缓慢心跳。有人握着她的手,不断地轻轻叫着她,正是由于那个声音让她恍惚间恢复了一些意识。 “曹左使……”她恍惚笑了一笑,听出了那个声音。 虽然由于加入了过多的感情而让那个向来冷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两年前正是因为曹卿,她才决定加入氪金教,舍弃了她十年来在江湖独来独往的生活。 她是感激那个身挂灰袍披风的男子……后来不惜为他向着氪金教献上了所有的个人力量。 然而,今天一切都要结束了? “紫罗兰……紫罗兰没有希望了么?曹左使,什么药能治好她?”忽然,她听到了另一个急切的声音:白虎。 血还在不停的流出她的身体,带走她的生命,然而紫罗兰却欣慰的笑了。 他活着……他活着就好。 他依然可以弹《紫竹调》,或许现在不行,但很久很久以后,他依然可以弹给另外一位女子听,依然可以用曲调中哀伤温柔的意味来安慰另外一个孤独的人。那个时候,不管她已是在何处。 她与他相交不深,也谈不上爱恋什么,只是很简单的不愿意看见他死去…… 因为他会弹那一首她梦中的歌谣,母亲在她童年时唱过无数次的歌谣。 爱与恨或者生与死的理由,有时候就那么简单。 她对于最早年没有记忆,所能记得的一切,都是从七岁与母亲搬到明阳坊开始。明阳坊在洛阳城西,偏僻的贫穷人家居住的地方。 她的记忆中,坊四周全是高高的围墙,一到了晚上,那个肥胖的里正就不许任何人出去。高高的围墙,挡的里坊中似乎长久没有明媚的阳光。明阳坊,没有阳光的地方,居然还叫明阳坊? 母亲告诉她,父亲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做生意,要很久才回来。然而一直到她离开那个明阳坊时,都没有收到任何父亲的信笺或消息。长大以后她才无意间知道,其实母亲是一个当朝高官的下堂妾,没有生儿子,宠爱过去了以后就被遗弃。 而她,从出生以来就是被遗弃的……她从来没有过父亲。 坊里的土路是漫长的,两旁是凄凉阴郁的小土房。坊里的邻居都是穷人,她家也是。 她和母亲在一个房间里做饭,吃饭和睡眠。那间房子是抹着的墙壁抹着黄土、屋顶上只是茅草,夏热而冬寒。然而为了能住这样的房子,母亲依然没日没夜的纺线和做女红。 七岁的她没有事情可做,母亲便打发她去和邻家那些孩子玩,然而没有父亲的她总是被那群孩子作弄,其中里正家那个肥胖的薛礼更是每天都非要把她弄哭才罢休。 “不要欺负我家兰儿,一起好好玩!”每次听到她在外面的哭声,母亲总是慌慌张张的放下纺锤奔出门来,将她搂在怀里,对她那些玩伴说。那群孩子则很有些敬畏的看着母亲,不说话,然后会老实上几天。 即使是孩子们,也隐约能感受到母亲的美貌。在这个黄土墙壁黄土路的贫穷的地方,母亲的美就像是掩饰不住的阳光,从一切破败颓唐的阴影中散发出来,引得坊里很多男人暗地里注目。 七岁的她不了解母亲为什么这么做,只知道坊里所有邻居看她们的眼光都再也不是善意的了。她还太不懂世上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的态度会有如此地变化。 她只希望自己能远远离开所有的人,包括母亲,呆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你娘是条母狗!”尽管她尽量避开和里正儿子那帮浑小子碰见。然而有一日从土地庙出来,那群孩子还是缠上了她,堵住了她回家的去路,薛礼劈头就说了一句,然后不怀好意的大笑起来。 她不知道这种字眼的含义,然而那些坏小子的眼神让她知道那是恶毒的嘲笑。 “我爹昨天晚上从你家里出来,结果我娘今天和他吵架了!”薛礼挑衅的说,一边咧着嘴笑,“只值五个烧饼……你娘真是贱啊!” 她的手一哆嗦,怀中揣着的烧饼掉到了地上,然后忽然尖叫着,疯了一样的冲过去一头撞倒了那个肥胖的薛礼。她咬他,踢他,用尽了能用的所有手段。然而那一群孩子怔了一下之后反应了过来,开始围殴她。 “兰儿、兰儿,怎么了?” 回家已经天黑了,母亲在台阶上倚门而望,看见她头破血流的样子,连忙冲了下来,抓住她的肩膀问,声音未落已经哽咽了起来。 “没什么,娘,我摔了一跤。”她憎恶的扯开母亲的手,冷淡的回答。 母亲身上有淡淡的香气,母亲脸上擦着胭脂,母亲穿着亮丽的衣服。很久前,她是为母亲出众的美丽感到骄傲的;然而,如今她恨母亲,恨她的美丽夺目,恨她为什么不同邻居家大婶一般穿着黯淡素净的衣服,她不要母亲和别人不一样。 她恨母亲,恨那些到她家里来的陌生人,也恨那些同龄的孩子们。 就是从那一天起,她学会了恨。 第七十六回:番外氪金篇,最毒女人心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她们母女在坊中吃喝不愁,然而境遇却越来越坏。 那一日,薛礼他们又来到土地庙,打了她一顿,抢走了母亲为她准备的午饭,然后嘲笑着扔到了水沟里:“脏东西就该到那个地方去!” 里正的儿子虽然取名为礼,但是他为人毫无礼数。在明阳坊的孩童之间,薛礼向来嚣张跋扈,活生生的一个孩子王。 她被薛礼那一帮孩子打得鼻青脸肿,土地庙的庙祝只是老眼昏花地看看,然后继续瞌睡。她知道告诉母亲也是没有用的,母亲那些客人每日的进出,都要经过坊中里正的允许,母亲是不能得罪薛礼他爹的。 那末,既然母亲不管她,她却是不会这样忍耐的。 十二岁的她,眼睛里忽然闪现出了冷漠恶毒的光,哼了一声,擦着头上的血走出了庙门。 老庙祝被她那一声冷哼惊动,蓦然抬头,眼睛里也有惊讶的光芒。她在庙外那片荒草地上蹲下来,开始用小手拉出长草的叶子,理顺了,然后细细的和旁边的草打了一个结,她打结的很仔细,让坚韧的草叶子形成一个索套;然后在旁边放了一颗石头作为记号,就跳出去找那一群孩子。 片刻后,土地庙门外热闹了起来,一群孩子追打着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她从来不在打架中逃跑,然而这一次她只是一边用尖刻的言语回骂着,一边直往土地庙方向奔来。在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她跳了过去,轻巧而不露痕迹,听到了身后有人重重栽倒的声音。 她一口气跑到土地庙门廊下,才停住身转过来看了一下自己的成果。然而出乎她意料,那一群孩子却没有追上来,只是围着地上躺倒地肥胖的薛礼慌了神。 摔一下就站不起来了么?真是娇贵的小子……她冷笑。 然而,在看到青草中蔓延出的鲜血时,她才有些慌了起来。有石头!有尖利的石头放在她设下的圈套附近,正好是一个孩子横倒的距离,深深的磕入了薛礼的额头,那个可恶的家伙当时就昏了过去。 她只是微微一惊,然后却跑进庙里偷偷的笑,越笑越畅快。 许久,她惊觉到有人在看着她。那个老庙祝不知何时已经从桌上醒了过来,坐在那里看她,眼睛里的光让她有些害怕起来:“嘿嘿,丫头,要做就要做的彻底一点!” 她这时才忽然想起来:那草地上的石头,是谁放上去的? 看着老庙祝昏花眼睛里透出的冷光,孩子的心里忽然一颤。 “怎么,孩子,要不要我来教你?怎样让他们再也不欺负你?”庙祝笑着,向她伸出了枯瘦的手,“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可塑之材啊。” 薛礼的伤足足一个多月才好,还落下了一个头痛的根子。然而,谁也没有怀疑过孩子们的胡闹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何况一向以来,她都是挨打的角色,她母亲只是由此非常担心的告诫她,和那群人打闹是危险的,以后宁可让着人家一点。 她只是笑笑,然后不和母亲说话,自顾自的睡了。她回家越来越少,每天都呆在那个土地庙里面,似乎也越来越孤僻。 然而她清楚地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半年以后,薛礼死了,他的死状很惨,脸色发黑,七窍内流出血来,带着腥臭的异味。大夫说:“糟了,那是瘟疫的症状。” 坊中引起了恐慌,没有人不害怕瘟疫的蔓延,特别是在贫民聚居的地方。 在当天晚上,里正一家,便按照惯例被一把火烧掉了,门被封上钉死,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火中断断续续的传来那些被封在门中人临死前的惨叫。 她在家里,对着火光微笑。火光中,她稚气的脸上有令人胆颤的冷酷。 孩子是可怕的,因为年幼,因为对善恶的不在乎与不明确,在他们恨一个人的时候,甚至比任何成年人都要恶毒。 没有人知道那个老庙祝是做什么的,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她这些天一直躲在那个破庙里做些什么。更没有人知道,为了配出这种类似瘟疫症状的毒药,她费了多少心力。 随着懂事,她对于母亲的恨与日俱增,她知道母亲的所从事究竟是怎样低贱的职业。 然而,她无法对母亲做出什么,就如对其他那些得罪她的人一样。 老庙祝在她十五岁那年死了,在他死之前,她已经差不多学会了他所能教给她的一切。那就是如何用毒药和暗器,将其他人不露痕迹的杀死。 很多次,在听到里坊们对母亲的辱骂和看到那无所不在的白眼以后,她都忍不住在坊中那口井边徘徊。母亲吓坏了,以为女儿是看不开,然而她根本不知道,十五岁的女儿手心里捏着一包毒药,足以让全坊的人死去! 她毕竟还不敢那样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不了手。 或许只是因为邻居胡大婶曾经在她饿的时候给过她一个鸡蛋?或许,只因为在她被同伴欺负的时候,坊口上的钱裁缝曾经探出头喝止过一次? 不知道为了什么,虽然每次受到歧视后,气得浑身发抖的她都有将毒药投入井中的冲动,但是,在最后一刻,她都改变了决定。 第七十七回:番外氪金篇,尘埃何迷茫 母亲的风华渐渐老去,上门的客人也渐渐少了,剩下几个常来的,都是固定的恩客了。其中有一个来的特别频繁,母亲似乎很畏惧那个人,因为据说那个叫“沈叔”的中年人是在长安的衙门里当差的。 他的脾气不好,母亲小心的侍侯着,每次他一来母亲就紧张的打发她快点出去。然而,有时候她晚上回家,还能看见母亲流着泪打扫着被砸过的房间。有时候,她真想杀了那个沈叔…… 那一天沈叔来得特别早,喝得醉醺醺的。母亲还没来得及打发她出去,那个满脸麻子的中年人就走了进来,上下打量着她,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呦,你的女儿是个美人胚子啊!”一边说着一边走近来,拿出一个银锞子塞到她手心里,摸着她的头笑起来。 “出去,兰儿!”母亲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连忙推她。 然而她站着没有动,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异常的笑了起来:“为什么要我出去?我不能留在房子里么?”她溜了沈叔一眼,眼角带着笑意,手心里却握上了一根毒刺。 该死的家伙……满嘴的酒气,肮脏的手……用那样肮脏的手来碰母亲和她……她今天就要用失心针插到他脊椎里去,让他永远都不能再动! “好,好,那么小妞你留在这里,”沈叔被她一瞟,立刻眉花眼笑,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母亲,“我们把你娘赶出去,你留下来陪我,如何?” “好啊……”她笑着,心里忽然有一种胜利的感觉:母亲,毕竟老了,已经不如她了。 她笑着走过去,慢慢伸出雪白的小手去拉那个满脸麻子的大叔;在暗里,她的手心里握着那支毒针。在对方几乎没有察觉的瞬间,她用毒刺轻轻在沈叔手腕上刺了一下。 “贱!给我滚出去!”忽然间,她脸上感到挨了一记毒辣的打,她惊恐地抬头,看见母亲苍白扭曲的脸就在眼前,恶狠狠的看着她,一把将她推出,重重关上了门。 她呆住了,从小到现在,母亲还是第一次打她! 贱……母亲居然骂她贱!她才下贱!她才下贱! 十五岁的她哭着跑了出去,沿着坊里唯一的一条路远远跑了开去,心里充满了憎恨。 她,今天本来只是想帮母亲对付那个沈叔的啊! 一阵阵的委屈和痛苦撕扯着她,她捂住肿起来的脸颊,极力忍住不让眼泪从眼里掉出来,在心里发誓永远也不要再见到母亲。 身后的房间里有激烈的争吵声音,伴随着母亲的哭叫。她知道,沈叔又在殴打母亲了,不过中了失心针的毒,虽然她没有多扎几下,他也神气不了多久…… 她无动于衷的站在路边的土坡上,听着母亲的哭叫,然后继续往前跑了出去。 “贱人!她自己找的!活该她被打!” 要不然,今天她很乐意替母亲当场解决掉这个欺负她的沈叔。 抹着眼泪,她却只是跑,跑,跑…… 正午的太阳在头顶白花花的照耀,黄土筑就四壁的明阳坊是那样的大而无边,她的脚步空旷的回响在土路上。片刻间,她似乎有一种错觉:她永远都跑不出这个自小囚禁她的地方。 在江湖闯荡了很多年,她再也没有回到过明阳坊。然而,她的确永远都走不出那个地方。 不止一次,她梦见明阳坊,梦见母亲苍白的脸,有时候是温柔的哼着《紫竹调》哄她入睡,有时候却是恶狠狠地骂道:“贱!给我滚出去!”然后劈手将她推出门去,让她一惊而醒。 那个时候,她在江湖上已经闯出了名号:紫罗兰。 她残忍,放荡,冷漠,独来独往,谁也琢磨不透她的踪迹与心思,只知道她是一个毒辣阴险的暗杀高手而已。 然而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是懦弱的,很多次,她都想回到明阳坊去看一看。然而,不知为何,却始终没有勇气。 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在豫州的大狱里。 她用迷香轻而易举的解决了守卫,偷偷地潜入到关押犯人的地方。 在最靠里那一间牢房里,她终于找到了母亲。费了那么长时间的原因,是因为她已经认不出那是她的母亲了……躺在一片肮脏的枯草里面,母亲的眼里没有了昔日的光彩,头发也变成了枯燥的脆黄色,颧骨高高凸起,身上散发着异味,整个人就像一个没有生命力的木偶。因为得了重病,所以狱方将她单独关在一间里。 她惊呆住,许久……才轻轻用看守身上拿来的钥匙打开了牢门,走了进去。 “娘?娘?”她在昏迷的母亲身边跪下,低低呼唤,小心翼翼地推推那个憔悴的妇人,生怕母亲已经再也不能回答她的话。 母亲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看着她,费了半天的力气,昏暗的眼神才忽然亮了起来:“兰儿?!” 母亲颤抖着伸出手,想拥抱女儿,然而她僵在那里。瞬间,她耳朵里响起的是当年母亲那一句“滚出去!”,母亲那一巴掌似乎还在脸上火辣辣的痛,她一瞬间有些退缩不前。 “娘!娘!”泪水从她眼中涌出来,她扑了过去,抱住了奄奄一息的母亲,哽咽,“兰儿不好……兰儿对不起你……沈叔那个家伙是我用毒针扎死的啊!” “什么对不起……小孩子莫乱说话……”母亲驳斥着她将手放在她头顶上,慈爱的摩挲着,“让我看看你……兰儿,你真漂亮……比娘当年都漂亮多了……” “娘,我们回家去,好不好?”她抱起了母亲,仿佛童年母亲哄她一样轻轻柔柔的说着。 母亲病的只剩骨头,轻的如同一片叶子。她哽咽着,背起了母亲:“我们回家去……你再给我唱那首曲儿,好不好?” 她要回明阳坊去,母女两个人团聚,再过以前那样平静的生活。她再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来伤害她的母亲,她已经有足够的力量,维护她想要保护的。她不顾一切的背起了母亲,掠出了关押她的豫州大狱,向着洛阳日夜兼程。然而,她再也回不到从前。 三天之后,母亲病逝在途中。 那里,离洛阳还有九百多里…… 第七十八回:番外氪金篇,瑰木碧游花 她再也没有机会对母亲说她其实一直都深爱着她,因为爱母亲,所以年幼的心才因为不理解产生那样强烈的恨意。那时的她不了解生活的艰辛和贫穷女子的悲哀……她还太小,还不懂得。 即使在江湖上漂泊了那么多年,执扭的她还一直没有悟出这一点,一直到有人对她说:“你居然看不出来?在当时你母亲是用她唯一能做的方式,一直用尽了全力在保护你啊。” 是那句话在瞬间点破了她感情的死结,那句话出自一位身挂灰黑色披风的男子口中。身挂灰黑色披风的男子说完这句话后更是拍案而起,而她的眼角也有闪亮的光芒。 她顿悟,然后终于有勇气赶回明阳坊。 近乡情怯,仍然鼓起了勇气打听母亲下落;然而,人事全非。 坊门口的钱裁缝也已经认不出她是谁,听她打听,只是叹息着说:“这一家么?以前的住的女人是个暗娼,怪可怜的……拉扯着一个女儿,为了不饿死又能怎么样?” “本来她老老实实的接客挣钱也罢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这个女人居然敢和恩客争吵起来,而且还下毒害了那个倒霉鬼。啧啧……那个人死相实在恐怖啊……” “本来是判了秋后问斩,只是后来运气好,碰到了大赦,才改为流刑,被压到了豫州大狱里。” “她女儿本来就不懂事,对娘说话没大没小的。那一天她和她娘吵了一架,居然就跑的不知踪影了……唉,后来有街坊说,在什么窑子里看见过她,或者说在大户人家看见她当婢女。你说说,一个小女孩自个跑出去能有什么活路?” 钱裁缝的话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半,蓦然想起眼前这个打听消息的旅客也是一个女子,连忙顿住了话语。然后有些惊疑的悄悄打量来人……似乎,似乎有些眼熟呢? 就在他偷看那个漂亮女孩子的时候,看见旅客美丽的眼睛里滚落出了一串的泪珠。那个佩着剑的厉害女子,就这样忽然掩着面哭了起来。 她忽然明白了当日母亲为什么要打她,为什么要让她滚出去。惊惧交加的母亲,已经感觉到了那个人投注在年少女儿身上不怀好意的目光,她只有用唯一的方法尽快让女儿脱离危险——“贱!给我滚出去!” 在她恨着母亲逃离明阳坊时,母亲为了保护她而承担了杀人的罪名。 在她怀着绝技,在江湖中飘荡时,母亲却一直被关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而在她因为悔恨而回去找母亲的时候,母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再也回不到从前…… 安葬完母亲以后,她加入了氪金教。在十丈软红里面奔走了那么久,却仿佛跑不出昨日那个黄土坊。十年了,回头乍一看,在人群中走过,居然连一些些的人气都没有沾上,仍然是飘摇无依。 如今名动江湖了,有人惧怕了,反而不如童年那个时候,至少还有母亲是真正关怀她的。 她来到氪金教,并且稳定了下来,那是因为氪金教左使——曹卿,那个曾经用一句话点破了她心中魔障的人。如果不是这位身挂灰黑色披风的男子那样冷静而犀利的话语,她或许连和母亲最后的一面都来不及见到。 氪金教里的每一个人都敬畏曹左使,甚至连教主都对他相当敬重。而那个氪金教左使的眼睛,从来也都是冷如冰雪。她知道,曹左使的童年,只怕比自己更加惨烈。 然而,只有她想过,曹左使的内心某处,一定有一个柔软而善感的地方…… 之后的她以氪金教为家,追随着曹卿的脚步,她不断为教会贡献着自己所拥有的力量。不久后,由于在教会里完成任务过于出色,她成为了教会里身份崇高的五行坛坛主中唯一一个年轻的女坛主。更久之后,她让原本被他人说闲话、女流之辈甚多的瑰木坛在五行坛中的名号仅次于势力强劲的圣火坛与神水坛…… 一直到今天,氪金教与血月宫一战,紫罗兰负伤昏迷,生命奄奄一息…… 白虎将一个白玉匣子递给了曹卿,然后转身就走。 曹卿打开了那个白玉匣子,即使冷静如他,也竟然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一朵浅碧色的花,在匣中凝固的怒放。” 碧游花…… 竟然是白虎视为生命的那朵碧游花! 白虎走出门去,生怕自己一回头,便会改变主意。 那一朵花,就让它永远的绽放在自己的梦里! 小琏、小琏……苍茫海里的碧游花已经开了一年又一年,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寻找,可是你又在何方?恐怕,我们是再也相见无期了么?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第七十九回:番外氪金篇,孰不曾童真 氪金教里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同的故事,从教主、左右使、四大护教法王、三圣剑剑主、五行坛坛主、坛内二十小香主、教徒子弟…… 夙漫,氪金教五行坛之一的神水坛西香主。 她,曾经只是个寻常百姓家的丫头。 只因尘世是是非非,她宿命从此变得不平凡。 她习武的念头,起自于那一日的黄昏。 她是一个佃农的女儿,那一天,十岁的她跟着父亲从集市上回来,手里拿着鸡蛋换来的小面人儿,雀跃地拉着父亲的衣襟,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走到村口那道大斜坡前,跟在父亲身后的她无意间抬头看了看天际。 残阳如血,虽然没有风,但奇怪的是大朵大朵的云在天际翻滚着,变幻出各种奇怪的形状,在云层背后,落日将血一般凄烈的颜色泼向整个大地。 十岁的孩子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拉紧了父亲的后襟。 就在那个时候,父女两个人都听到了坡上扑面而来的喧嚣和叫骂。 “起来!给老子跑啊!他妈的,真是不中用的东西!”斜坡下,停着一辆马车,拉车的驽马似乎已经用尽了力气,口中冒着白沫,跪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息。而小小的车上,竟然密密麻麻的坐了七八个人,都是喷着酒气醉醺醺的少年。 她认得,为首的正是村里吕举人家里的二少爷,也是他们家的少东家。 “跑?你家的这老家伙大概有十年没跑过了?”马车上那群恶少哄笑了起来,看着那匹筋疲力尽的马,一边仰脖子喝下带来的酒。 吕二少爷的脸面有点挂不住了,一边嘟囔着父亲居然套了这样的驽马给他们,一边借着酒气爬上了车,挥起鞭子雨点般的抽在老马羸弱的脊梁上,大骂:“跑啊!跑啊!老畜生……来,兄弟们,大家都拿条鞭子来,一起把它给我抽起来!” 车上的少年们都哧哧地笑着,怎么不笑呢?一匹那样的老马,居然要拉着一群人上一个大斜坡?连村口来往的几个村民都站住了脚,在一边看热闹,跟着哄笑。 那匹马又矮又瘦,黄毛黑鬃,瘦骨如柴,但被雨点般落在脊背上的鞭子一打,又没命的拉起车来。但是它不但不能跑,甚至连步子也迈不开,只是缓步往坡上走了几步,呼哧着,又踉跄被沉重的车拉回来,后腿一葳,蹲到了地上。车子一震,车上几个少年被甩了下来,酒泼了一地。 车上和围观人中的笑声更响了,吕二少爷加倍的恼火,跳下车来,鞭子抽得噼啪响,跑到了驽马前面,照准了马头和鼻面,猛抽。 “爹,爹!是老黄、是老黄啊!”十岁的孩子蓦然认出了那一匹老马,对父亲喊了起来,用力抓住了父亲衣襟扯着,“他们、他们在打老黄啊!那群混蛋!” 她小小的声音淹没在周围人的起哄与大笑声中,然而父亲还是惧怕的看着雇主的二少爷,一把捂住了女儿的嘴,急急道:“咱们走,乖女儿!是他家的马,我们管不了啊……咱们走,别看啦!” 那一边蓦然有一声长嘶,那头驽马受不了不住的抽打,无力的踢起人来,虽然它的蹄子已经软弱无力,但是一时来不及避开挨了一下的吕二少爷却越发暴怒起来“打死它!”酒气上涌,为了在众人面前表现他的威势,吕举人家的二少爷气势汹汹地丢下了鞭子,叫嚣着从车子底下拖出一条辕木,“既然这老东西不打不行,就揍死它!” 第一棍落在马头上的时候,周围哄笑着的人群蓦然安静了下来,围观的村民们都有点呆呆地看着一行血从老马的耳后流下来,然而车上的恶少们却大声叫起好来,于是一呆之后,那些围观者也有些应景似的跟着叫了起来。 吕二少爷越发起劲,抡起辕木,接二连三的用力打在马头上。那匹老马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站起来,挣扎着甩了甩头,然而很快又被打得跪了下去。 “真是无聊。”路过村口的另一辆马车被围观的人堵住了,在垂着竹帘的车厢里,一个男子的声音蓦然说了一句,一只粗糙的手放下了帘子。 “你、你要把它打死了啊!你这个!在马的惨嘶和人的哄笑中间,猛然响起了一个小孩子的声音,由于父亲及时的捂住了她的嘴,后面半句话才硬生生的被止住了。 吕二少爷醉醺醺的回过头,逡巡的看了一眼围观者,似乎也懒得费那么大力气去寻找说话的人,只是用木棍点着人群,叫嚣:“这是我的马!我的马!我愿意揍它!谁要是再罗嗦,我连你们一起揍!你们这群杀不尽的贱种穷光蛋!” “揍死它!揍死它!你为什么不揍啊?”有些挑衅的,马车上那群同伴大笑。 吕二少爷眼睛里有野兽一般的光,用力抡起辕木,带着风声“呼”的一声落在老马的脊梁上,黄毛黑鬃的马再也受不住,发出一声凄烈的哀嘶,全身瘫下去缩成了一团。 “老黄!老黄!”她终于叫了起来,挣开了父亲的手,跑到曾经喂养过的爱马前面去,一个村民及时的拉住了这个莽撞的孩子。 她挣扎着,看着那群人是怎样抽打老黄的鼻梁、眼睛,她哭起来了。 在老马最后一声哀嘶中,发狂一般的,十岁的孩子掰开了乡民的手,叫嚷着冲了过去,扑向那匹黄毛黑鬃的老马,抱住它血淋淋的额头哭了起来。 老马被血糊住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认出了昔日照顾过它的人,眼睛里滚出了大颗的泪水,伸出舌头微微舔了一下孩子的手,然后痛苦的喘了一口气,头沉重的垂了下去。 孩子忽然不动了……她跳了起来,握紧两个小拳头,疯狂的扑向那一群大笑的恶少。 这一刹那间,追了她很久的父亲终于一把抓住了闯祸的女儿,把她从人丛里拉出去,同时一叠声的向吕二少爷赔不是。 “咱们走!走!”父亲抱紧了她,对女儿道,“咱们回家去!” 孩子呜咽着,被父亲粗鲁的倒拖着拉开,她无力的挣扎,用手背不停的擦着涌出来的泪水,仰头问:“爹……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打死……打死老黄!你为什么不去救它?爹为什么不去救它!” “孩子,爹无能啊……只能、只能任由这些畜生乱来。”父亲叹息着,回答。 看着父亲老实而无奈的眼睛,孩子感觉透不过气来了,她后面的话变成了一片无意义的嘶喊,从极度压抑的小小心灵中冲了出来。 她不要老黄死!她要杀了那群混蛋……她要杀了那些为非作歹的混蛋! 就是为了这一匹老马,十岁的孩子,成了十年以后氪金教里的五行坛之一神水坛西香主:夙漫。 看着那一对父女走远,被堵在村口的另一辆马车也开始继续行驶,车中的男子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探出头去目送着远去的人。 一个才不到二十岁的男子,穿着蓝色的衫衣,俊俏的脸上有一丝天真无邪的笑意,然而眼睛里却闪动着成熟男子才有的慈祥波光:“嘻,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朝月,该上路了。”旁边有人催促,他不屑地缩回头去,在一边直叹气,“这么一耽搁,到长安恐怕要天黑了呢。” 那个叫朝月的男子抬头望望车外,不禁怔了一下。天际的风云在急剧的变幻,而那残霞,殷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夙漫,当年,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呢……” 第八十回:番外氪金篇,心藏夙念深 很长很长的岁月以后,某一日,那个蓝衫的男子轻搂着一名少女,在她耳边吹着温热的气息,慵懒地笑着,看着她手里那一把沾着血的短剑。 而十八岁的粉衣少女只是微微的皱着眉头,全神贯注的用一块白绢擦拭着手中的兵器。她的目光低垂,然而长长睫毛的底下却是类似蛇蟒的眼珠,没有焦距,暗淡的棕色,漠然的直视着眼前的一切东西。 “可爱的孩子,今天又杀了多少人?”见她不回答,蓝衫的男子反而笑了起来,凑过来,吻了一下少女的嘴角,眼神散漫。 夙漫没有回答,忽然起身,用力一甩将剑笔直的插入身边的地上,直至没柄。“朝月,当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给徐承嗣献的计策!?” 看着少女蓦然阴郁严厉的脸,朝月反而出声地笑了起来,带着好玩似地表情看着她,眼神是有些讥讽的,却依稀又有一种沉迷的意味:“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我当时只不过认出了你,把八年前在那个村口看见的一幕随口告诉了徐教主而已……嘻,能收服当时的你,完全是凭着教主过人的手腕呢。” 当时的她,是洛阳“花影门”门下一个不大起眼的人物。 自从六年前那一日的黄昏以后,她咬着牙离开了贫穷的家,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江湖闯荡生活。终于,学到了一些立身存命的技艺。在江湖林立的门派里,她选择了花影门,只因为那个组织的宗旨是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锄强扶弱……无数个日子以来,老马死时的情形在她心头萦绕不去,伴随她从一个农家的孩子成为一个江湖少女。 在花影门的日子,纵然贫乏枯燥,但她至少还保留着心里的那个梦;这个十六岁的江湖少女,至少还能对于这个世间保留一点希望和暖意。而让他彻底坠入黄泉不归路的,却是那一日…… 十六岁的少女不顾一切的挥舞着手中的剑,靠着墙角疯狂的杀向围上来的氪金教人马。 全身十几处伤口里的血在不停的流,很多次她都以为自己会倒下去。然而咬着牙,眼睛里却是类似于困兽般绝望不屈的表情,那些家伙……那些想剿灭花影会的恶徒! 蓦然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当年坡下那一匹老马!就算无谓的垂死挣扎,也要在最后死的时候叫出一声来! 这一次进攻花影门的行动已经接近尾声,包括花影门门主赵洁在内一干人或杀或降,手下的人已经开始清理地上的尸体和血迹。于是,这个角落里仍然在持续的战斗自然而然的引起了在旁观战的一位黑袍男子的注意。 “顽固的孩子……”看着被手下围逼到了绝路,仍然负隅顽抗的年轻女剑客,黑袍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在竹榻上微微咳嗽着,自语般喃喃说了一句。 “咦,是她?”也被吸引了过去,在看清那个少女的面庞之后,站在黑袍男子身后的另一名男子蓦然脱口说了一句。那是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蓝衫男子,容貌甚伟,在这样的修罗场中,却丝毫不顾忌,只是镇定地笑着。 “哦,朝月,你认识她?”黑袍男子没有抬头地问了一句,又咳嗽了几声,似乎被场上浓烈的血腥味呛了一下。 “教主,那个孩子,我倒是在八年前见过……很有趣的家伙。”那个叫朝月的蓝衫男子一边抬眼看着角落里将要结束的最后围剿,一边淡淡的开始叙述往事。看着那个浑身浴血的少女,蓝衫男子心里再度有些迷蒙起来。 “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变……那样的性格,真是不知好歹的天真的孩子呢……” 第八十二回:番外氪金篇,五指断剑刃 看着用剑指着教主大喝的少女,所有氪金教教徒眼睛里都有震惊的光芒。 “咳咳……”仿佛被她一声大喝而惊动,徐承嗣又咳嗽了一阵子,然后,终于缓缓站起,来到了树下,看着少女,眼角又有笑意:“你的伤那么重,我胜了你也不公平……” “公平?你们这些人也知道公平!?”冷笑着,她问。 她对于这些一手毁灭了花影门的人有极度的敌视和轻蔑,怒吼道:“连以锄强扶弱、替天行道为宗旨的花影门都要剿灭,还说什么公平!” 徐承嗣没有理会她的反驳,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这样罢……” 话音未落,他忽然伸手,在身边的梧桐上轻轻拍了一掌。力道似乎太轻了,树身连晃都没晃,少女正想开口讥讽,却发现虽然树身丝毫不动可树枝的末梢却在瞬间一齐震动了起来! “我不用兵器,也不会出手攻击你。在叶子全部落地之前你若还没败,就算我输了。” 在簌簌震落的千百片树叶中,徐承嗣忽然负手冷冷的说了一句。 十六岁的少女怔了一下,然后眼睛里的光亮了起来……如若氪金教教主不用他的双枪,如果只是叶子落地那么短的时间,那么她无论如何也能撑下来! 在回旋飘落的木叶中,少女忽然拔剑,闪电般的进攻,奋不顾身的近身搏击,几乎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杀着。仿佛是被逼出了生命中全部的血性和悍勇,少女本来软弱无力的剑气忽然间复又凌厉了起来,纵横飞舞,搅碎了片片落叶,散作漫天飞尘。 果然没有提枪,也没有反击,氪金教教主只是一味的回避着,然而少女那样激烈的剑气还是让他微微咳嗽起来。 在身形一缓的同时,连刺十八剑都落空的孩子忽然和身扑上,人和剑如同白虹般直刺氪金教教主的心口,那几乎已经是舍身的一剑! “好!”看见那一剑的气势,徐承嗣都忍不住脱口赞了一声。 两人之间纷飞的落叶被剑气搅得粉碎,距离本来就已经很近,只是一瞬间,剑尖已经刺入了徐承嗣的心口,氪金教教主的反应也快的惊人,立刻抬手挡,然而已经晚了…… 粉衣少女笑了起来,眼睛里有火一样的光芒。因为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剑已经刺入了对方的身体!虽然徐承嗣抬手,然而少女的剑已经先一步穿过了氪金教教主指间的缝隙,刺入了他的心口! 十六岁的少女一击得手,立刻合身前冲,狠狠地将手中的剑向着对方心口猛刺过去。徐承嗣被她的冲力逼得往后急退,背心重重靠上了那株梧桐,震的落叶再次纷纷而下。 两个人的去势终于止住,少女用尽了全力,喘息着,看着对咫尺面靠着树干站立的黑袍男子,眼睛里有复杂的光芒。 空气陡然静了下来,遍布整个院落的氪金教教徒子弟们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然后很快就抑止住了,再也没有人出声。 氪金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白虎在一边冷冷的扫视着全场,但是不知道为何,手一直按着剑柄,却没有拔剑。 朝月的脸色苍白,然而强自镇定着,看着梧桐树。 血从徐承嗣的指间缓缓溢出,顺着苍白的手指流下,剑已经刺入他胸口大半,只怕那剑已穿过了他的身子,似乎他整个人被钉到了身后的梧桐树上。 “说过不要小看我!你、你输了。”那一剑几乎让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少女断断续续的说着,然而不知为何除了快意,看着被自己一剑钉在树上的氪金教教主,心中居然也有一种不知所以的失落。 “哦……是么?”徐承嗣低头看看指缝间的利剑,再抬眼,看着空中已经快要落尽的叶子,忽然淡漠的笑了笑。 少女大惊,因为他陡然听出了对方声音里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 她闪电般的后退,抽剑。然而,仿佛在对方的指缝间生了根一般,用力一抽,居然丝毫不动!少女的脸色变了,用尽了全身力气,然而根本无法拔出剑。来不及考虑,她松手,弃剑退开。 就在那一瞬间,剑带着疾风反弹而来,瞬间剑柄击中了她的命门。她忽的惊叫,曼声而吟起来,跪在地上捂着逐渐渗血的伤口…… 徐承嗣站直了身子,看着如天葵疼痛般的少女,忽然笑了一笑,伸出另一只手去一抄,挟住了半空中最后一片悠悠落下的树叶:“时间正好,不是么?” 少女看着他若无其事的神色,眼睛里有着羞恼与不可思议的表情:“大流氓!卑鄙!无耻!你耍赖!我明明刺中了你!怎么回事……” 黑袍男子淡淡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不错,你那一剑很快,的确刺中了我,虽然不过只刺入了一分。”他微微抬起手,翻转过手腕,“铮铮铮”,金属交击的轻响,他掌心里数十片利剑的碎片,滑落到地面,每一片,都不过一分长短。 原来,那半把剑居然就是这样在急退的过程中一分分的被他的手指夹为碎片!虽然剑身没入了大半,然而,实际上刺入他身体里的也只是一分的深度而已! 十六岁的少女那刹间呆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黑袍男子夹在苍白手指间的一片剑尖。 眼前这个人的武功,是她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的另一种境界,那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啊! 第八十一回:番外氪金篇,舍命正公明 她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氪金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青龙向她走来,将利剑对准她的胸口刺了过来。她连喘口气反击的力气都没有了。花影门……花影门就要灭亡了么?为什么? 难道世上所有维护正道公允的东西,都无法存在吗? 在被血模糊的视野中,十六岁的她,依稀又看见了那一匹老马临死时的眼神。 “啊!”她忽然仰天大叫,蓦然跳了起来,不顾一切的抱住了接近她的青龙,胡乱的张口咬了下去,如同野兽般疯狂,丝毫不顾自己此刻全身的空门。 青龙的剑,对着她的背心疾刺过去。 “住手……”背心刚刚觉得刺破肌肤的痛,耳边却传来了一句淡淡的吩咐。然后,她惊讶的看见青龙的剑停了下来,将奄奄一息的她推开后垂下了手。 “让那个孩子过来。”那个声音在空气中传来,淡漠,然而却有难言的气势。 十六岁少女的目光从对手的肩膀上抬起,穿过了充满血腥味的空气,看见了庭院另一角坐在梧桐下竹榻上的黑袍男子。 在泼天的血腥和殷红中,那个坐在碧绿桐树下的男子居然一尘不染,黑袍如漆。他有些落寞的眼神,虽然看着浴血狂战的少女,却丝毫没有杀气,摆摆手,示意属下放开她。 她愣了一下,然后咬牙,顺着青龙让出的一条通路,拖着剑向那个显然是对方首脑人物的黑袍男子冲去。 “教主?”看着杀的红了眼的少女踉跄着过来,一个白衣的青年眼睛里却全是煞气,有点戒备的按剑而起。她认得,就是这个白衣人,方才出手如鬼魅的杀掉了花影门中身手最好、反抗也最激烈的二堂主赤娥和四堂主董琴! 如今以自己的状态和水平,只怕那个白衣人一拔剑就能格杀她于剑下! “白虎,你退下。”氪金教的教主淡然的制止了他,对浑身浴血的少女点点头:“过来。” “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帮恶贼……”喘息着,她咬牙低低的吼叫,然而力气不继,步法都乱的一塌糊涂,只是拖着剑跌跌撞撞的直奔竹榻上的黑袍男子。 “你先休息一下,我们再一对一的单挑,如何?”看着十六岁的少女喘的那么剧烈,氪金教教主蓦然微微笑了一下。 “哼……你、你看不起我么?”少女愤怒的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剑,冲近了氪金教的共主。然而地上一具尸体绊住了她早已软弱的脚,她立足不稳,一头栽倒在地。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看着少女在榻前跌下去,氪金教教主眼睛里微笑的意味更深,连他身后站着的朝月都掩口笑了起来。 氪金教教主俯下身,托起了孩子的下颔,看着他血流满面的脸,淡然道:“我如果看不起你,根本不会出手和你一战。你还是休息一会,看着我怎么收拾掉你其他的同伴。” 十六岁的她被五六柄剑逼着,坐在流满了同伴之血的地上,看着那些人清除着最后几个花影门同门。这些恶徒……这些恶徒!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没有天理公道了么? 才过了半个时辰,稍微恢复了力气的她就忍耐不住的踉跄而起,抬起剑,指住梧桐下的黑袍男子,咬着牙,一字字道:“好了……徐承嗣!滚出来我们单挑!” 剑尖上的血一滴滴流下来,她身上的血也在不停地往外渗,然而少女的眼睛里,却是对于所执着的正义的坚定和对于破灭花影门敌人的憎恨。她死死的盯着氪金教教主,虽然教主徐承嗣只是闲散的坐在那里,然而全身却散发出剑一般锋利的气息。 第八十三回:番外氪金篇,涅盘于江湖 看着少女惊讶又感疼痛的表情,徐承嗣有些疲倦的笑了一下,他伸指凌空轻弹,向少女弹去了手里的树叶。他微微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后抚着胸口隐隐作痛,似乎像是曾经的旧伤复发,但是他仍旧不动声色地回身走到了梧桐树下的榻边,一切都是如此自然,形如平常。 在走过氪金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白虎的身边时,他稍微停了一下,轻轻吩咐了一句什么。白虎眼神微微一变,似乎有些不解,然而却立刻点了点头,然后走开。 “教主!你没事,太好了……”蓝衫男子松了口气,连忙上来,抽出条布为他包扎胸前的轻伤,但是因为他方才极度地紧张,手指仍然微微颤抖。氪金教教主看了朝月一眼,只是说了一句:“不必了。” 良久后,少女的感官缓缓减轻了疼痛,然而对于方才那一幕的震惊,让她仍然呆在原地没动。徐承嗣最后凌空弹飞树叶时,指尖上血滴溅到了她的颊边…… 少女呆呆地看着眼前强手云集的氪金教,看着居中而坐的黑袍男子。忽然,她伸舌舔了舔颊边的血滴,眼神迅速的扫过全场,一瞬间做出了判断,朝着人群出现缺口的地方,用尽了所有力气拔腿狂奔! 即使这个徐教主是怎样的强者,但是他不是正义的!正是他,毁灭了花影门!她也绝对不会向强权不义者低头! 她的判断非常准确,在铁桶也似的包围圈中,只有这个口子是没有多少人阻拦。 她用尽了所有剩下的力气,一口气奔了出去。 之后,也不记得自己是用怎样的声音对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切做出反应,那一段时间的记忆只是一片空白。 但在身披黑袍的教主推开花影门密室之门时,只看见十六岁的少女仿佛被雷击一般,眼神呆滞而空洞的看着前方,手里抓了一把堆放在密室里的赃物,怔怔的坐在地上,甚至对屋角捆绑着的女子的哀哭都木无反应。 徐承嗣推开暗门,缓缓踏入室内,看了看这个充满了肮脏证据的房间,又低头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少女,仿佛被房间里沉闷的空气所迫,微微咳嗽了一声。 少女盯着地面不动,眼眸是暗淡的灰色,涣散的直视着眼前的一切东西。 氪金教教主叹息,声音里有极度复杂的感情,然后,在少女面前停下脚步,低下头去,将手递给她,只说了一声:“起来。”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少女似乎有一些反应,然而却是迟钝的,茫茫然的抬头,视线停在黑袍男子的脸上,然后慢慢凝聚,定住。 “起来。”徐承嗣的手伸过来,停在她的眼前,“即使是在面对不愿意看东西的时候,也要站着正视它……” 视线慢慢清晰起来,对方的眸子是那样冷漠而飘忽,仿佛刺穿一切,却依稀带着一种悲悯的温暖。似乎是受不了这样洞穿一切的目光,一直顽强反击着的少女蓦然将头扭到了一边,崩溃般的痛哭起来。 “啊!啊啊啊啊……”无意义的音符从十六岁的女孩子咽喉中激烈的吐出来,在敌人的脚下,她再也没有力气保持什么尊严,只是猛烈的用头撞击着地面,撕扯着那些花影门暗中敛来的赃物,低沉的咬牙嘶喊那一瞬间,对于片刻前还为之浴血奋战的花影门,几乎厌恶到了疯狂的地步。 少女清澈的眼睛中,泛起了整片的灰色,蒙住了眼前的一切。 “该死……该死的!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群混蛋!”咬牙诅咒着,撕扯着手中的东西,她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同样的痛恨,却在转瞬间转移到了此前还拼死保护的同门和门派身上。 说着说着,声音又淹没在一片痛哭声中。虽然过了那么多年,她此刻的心情却和当年看见老马死时一摸一样! “你想要的是什么?正义?公理?保护弱者?” 忽然,那个声音在头顶上方慢慢传来,不急不缓,仿佛有穿透一切的力量,透过她疯狂纷乱的思绪,一直渗透到她十六岁的心里。 “然而,无论你要维护什么,你都需要力量,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而将这种希望寄予在别人身上,想借助别人的手,你难免要失望。” “力量要靠力量来获得,然而你什么都没有,所以你什么都无法保护。而且,这个世上除了黑和白,还有第三种,甚至上千百种颜色,你将来会明白。” “不过,如今眼里只能看见黑与白的你,对我来说,反而是个很难得的人才。”那个嘶哑又带着寒意的声音淡淡说着,不惊轻尘然而锋利入骨。 她伏在地上,痛哭的声音慢慢微弱下去,手指用力抠住了地面,一直插到硬实的土中,指甲被拗断,指尖流出血来。然而,少女的眼睛渐渐亮如电光。 “起来。” 看着地上的少女渐渐停止了疯狂的举动,氪金教教主再次说了一句。他的手一直微微低垂着,手心朝上,停在少女的眼前,仿佛召唤着什么。 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却不敢再看眼前这个人的眼睛。 那个女孩子的眼神是极度虚弱且颓唐的,无力而黯淡,定定的看着眼前那只粗犷而苍白的手。 在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少女知道,他是将他的所有献给了氪金教和这个武林的传奇。 “我要去杀了那些花影门的余孽!” 站起来后,少女第一句话却是如此,带着恨意和血腥。对于片刻前还拼了性命维护的东西,她如今的语调却是冷酷之极:“附近还有一个秘道,说不定还有一些花影门的人从那里逃了,我可以带你去那里。” 徐承嗣看了她一眼,仿佛被暗室中的空气说窒息,不禁咳嗽了起来。 一旁冷峻的朝月静静地偷瞄了一眼受伤的少女,忍不住暗自对少女起了好感,她骨子里充满坚韧,而又透露着别样的娇弱的美丽,纯洁的心灵没有一点儿被玷污…… 朝月心生欢喜,大胆而带有尝试性地询问少女伤势: “你伤势……怎么样了?” 少女没有意识到自己伤口还滴着血。突如其来地被朝月问了这么一句,她羞红了脸,怪不好意思的的回复:“没事……反正每个月也都会流血,习惯了……” 秋天,氪金教中多了一个叫夙漫的少女,阴郁而沉默。 那一年,朝月加入氪金教已满五年,他身居教会五行坛之一神水坛坛主的位置。在教会的五行坛坛主之中,他的名声与势力也仅仅次于圣火坛坛主炽炎子。 那一年,瑟土坛坛主田苍都为这个心地善良且满身正义感的少女而动容,可是她与朝月走的太近,以至于后来田苍为了她不顾一切地与朝月大打出手。但是,到最后,温和而又善解人意的朝月还是俘获了少女的芳心,她向他袒露了心扉,从而让他走近了她的世界。 在后来的日子里,朝月悉心照顾着刚入氪金教不久的夙漫,并且教会了她许多江湖之中的道理。在氪金教灭花影门时,只因教主吩咐了什么事与白虎,之后的白虎竟教夙漫学起了更为深奥的剑术。 两年以后,那个叫夙漫的少女已经成为氪金教五行坛之一神水坛的西香主。她的武功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在神水坛四小香主中,她的名气除了东香主归海真一以外远远盖过了南香主童凌与北香主韩凉。然而,远远的回想起那一日教主的出手,虽然已经不再震惊,却仍然叹息。 命运之轮缓缓转动,星辰变幻着,让所有人的命运轨道在某一处重叠。 那个地方,以“氪金教”三字而闻名。 第八十八回:番外氪金篇,黄金坛苏忆 “师兄,听说你如今已是氪金教左使了呢?好厉害,师弟我到现在还是一事无成。师弟我能不能加入氪金教跟着师兄混江湖?”酒馆里,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男子笑脸相迎地向另一位身挂袭灰黑色披风的男子说道着。 “唉,小忆师弟,江湖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氪金教也并非传闻中的那样,师兄劝你还是跟我少有瓜葛,以免日后惹火上身。”灰黑色披风下的男子喝了盏中的一口酒,叹息了一声。 “师兄,不瞒你说,我们同是孤儿,有句古话说得好:‘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说是不是?何况我们师出同门,苟富贵,毋相忘,可如今你已是梧桐树上的凤凰,而我连鸿鹄都不是呢,师兄是不是该眷顾一下小师弟呢?” 灰黑色披风下的男子苦笑,也很无奈,他受不了师弟三番五次的请求,于是带他入了“江湖”。 那个灰黑色披风下的男子便是曹卿,而另一个年轻的男子叫做苏忆…… 曹卿带着苏忆闯荡江湖,不到一年的功夫,苏忆已成为氪金教五行坛之一黄金坛的东香主,位居氪金教二十小香主之首。 那时,苏忆英姿飒爽犹酣战,氪金教黄金坛坛主罗刹也非常认可他,并且苏忆是罗刹指定的下一任黄金坛坛主。 氪金教黄金坛北香主栀芩,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她见苏忆一表人才又年轻有为,于是对他心生好感。苏忆也很钦佩这位女香主的为人,二人相互赏识,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 然而,不久后氪金教与血月宫发生冲突,苏忆前往加入了战斗。不幸的是,氪金教与血月宫的首次战斗以失败而告终,战败后的苏忆不知所踪。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失踪的苏忆却是被血月宫宫主的女儿妗婼所救。并且,天真善良的妗婼将苏忆留在了身边,起初她并不知道苏忆是氪金教的人,苏忆也不知道她是血月宫的人,他们也时常相互倾述人生世事。妗婼见他温润有礼又英俊潇洒,是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就对苏忆一见钟情。在此期间,为了使苏忆被血月宫人施法所受的伤能尽早恢复,她还偷偷教会了苏忆血月宫独有的《玄冥心经》。 久而久之,他们互相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而妗婼对苏忆的感情已达痴迷地步,但是她6没有自信将苏忆留在自己身边,她一直觉得苏忆喜欢的还是他口中所念到的栀芩。妗婼心里想:届时只要栀芩一招手,苏忆就会立马抛弃她,跟栀芩远走高飞。 因此,妗婼在苏忆体内种下血月宫独有的忘生蛊,封存了他的记忆,只为了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但事与愿违,最终栀芩还是找到了苏忆,苏忆的记忆被唤醒,取出了体内的忘生蛊,他毫不留情地抛弃妗婼要与栀芩回到氪金教。此时,苏忆与栀芩二人被血月宫最强的鬼侍曦冥发现,并且血月宫中人将二人包围。 无奈之下,苏忆只好拼死保护栀芩逃出血月宫,而自己则是被鬼侍曦冥所吞噬,曦冥从而吸收了苏忆所有的力量。 当血月宫的宫主夜姬为了追求“永恒的生”,在精心设计的满月之夜,竟把她自己唯一的女儿妗婼推入炼丹炉制药。宫主夜姬用着毕生所学加以血祭对女儿妗婼施着法,她想在满月之时将女儿作为最神圣的引子炼造出金丹,到时她吞下这颗神圣的金丹与天地精华合一,从而得到永生。 夜姬褪去身上衣物,漂浮在炼丹炉上空,全身一丝不挂。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吸收着万物生灵的气息,以此促进术法的增长。她的肌肤如此白皙嫩滑,细看完全不像是已达半老徐娘那个年纪的女人,犹如不到二十岁的妙龄女子那般美丽妖娆,在她褪去衣物吸收灵力的时候也是她最虚弱之刻。 这时的曦冥居然第一次违背了宫主的指令,他保护了妗婼。并且曦冥趁夜姬虚弱、不备之时从下往上攻击了夜姬全身最脆弱的部位——天阴之门。血月宫女尊男卑,而天阴之门是血月宫女门人视为全身最神圣的部位;同时它也是最脆弱的部位,它与体内接连蕴含灵力,而且它还是吸收灵力的进口。 曦冥的这一击迫使夜姬体内的灵力一缕缕地不断从那个部位流失。 夜姬在最虚弱的时候受到了身体最致命的攻击后,控制不了体内的灵力而跌落在地上,先前她白皙粉嫩的皮肤已逐渐泛紫枯老,而且从阴门到全身开始慢慢变得衰败,显然她已走火入魔,倒在地上颤抖着。而曦冥在救下妗婼后,趁机将走火入魔、迷失心智的夜姬吞噬。 宫主夜姬是血月宫最接近天人的存在,她用万千无辜人类的生命与鲜血练就了强大的秘术,之后她将这些死去的灵魂禁锢在了血月宫圣湖里,并且用禁术将死者之躯锻造了名为“鬼侍”的杀人傀儡。在吸收了万千精血后,夜姬在术法上登峰造极,并且她的容颜常驻不老,可惜她一时大意,竟被自己平时操控的傀儡所吞噬。曦冥吞噬掉夜姬后也继承了无上力量、凝聚了血肉之躯,尔后这个鬼侍得到了重生。 血月宫的宫主夜姬被吞噬后,她的女儿妗婼成为了下一任的宫主,而曦冥当上了大祭司辅佐并守护着妗婼。然而,他体内苏忆的意念力太强,记忆和感情始终不灭,慢慢地侵蚀着这位红衣祭司。 曦冥常常陷入无尽的幻想,到底是他吞噬了苏忆,还是苏忆吞噬了他。他对自己变得陌生起来,似乎他不再是自己了,曦冥与苏忆的意念充斥在红衣祭司身上,让这个血月宫的大祭司迷失了本有灵魂一般。 近四年后,氪金教来犯,血月宫死伤惨重,虽然红衣祭司一人便消亡了氪金教接近三万的教徒,可是他已是强弩之末,纵然宛如天人也无法拯救血月宫狼狈不堪的局面。而此刻的血月宫从未经历过如此严峻无情的灭顶之灾,它变得危在旦夕。 借居在红衣祭司体内的苏忆的意念也在那时被惊醒,苏忆的意念与曦冥在这副躯体里争斗着,苏忆的意念驱使着使红衣祭司的肉体,他唤醒了血月宫圣湖中的万千怨灵想以此来反噬曦冥。 曦冥为了血月宫仅存的最后一丝严面,同时也害怕自己的身体被苏忆的意念所吞灭,更是为了不伤害妗婼。曦冥不惜用自身的血肉灵力为饵料,召唤了血月宫的禁术——饕餮,他将圣湖里阴毒恐怖的怨灵全部诱入体内。随着自己坠入湖中,怨灵也被永远地禁锢在了湖底。 那个时候,红衣祭司的举措让在与他陷入苦战的氪金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白虎和瑰木坛坛主紫罗兰都感到满是诧异。随后赶来支援的左使曹卿看见这番景象也是对天长叹,他久久矗立在湖畔,目光眺望着那片枯竭的湖底,默不作声,但是他的心里似乎像是跌宕起伏着。 小忆师弟,走好…… 当神已无能为力,便是魔渡众生! 曦冥,或者说是苏忆,永永远远地和怨灵沉眠在了湖底,没有轮回,更没有彼岸。 第八十九回:番外氪金篇,血月宫曦冥 曦冥,血月宫的红衣祭司,他在守护妗婼,也在守护苏忆。 或许上天创造出人,就是要让你看看,这个世界可以残忍到什么地步。 有的时候看起来,天上的两片云总会有相遇的一天。可是人们不知道,那是不同高度上的两片云,永远也不会相遇。 “苏忆……” 从前,在红衣祭司面前,一位叫栀芩的女子呼喊着“苏忆”这个名字。 “不,他死了,我是曦冥。” “苏忆已经死了?他真的死了吗?”听到这句话,那个叫栀芩的女子顿时跪倒在地,在她的脸上流露出两颊清澈的泪水。 “是的,苏忆已经死了,曦冥不是苏忆。” 红衣祭司不再去看栀芩,他转身看着身后那个已经由垂髫稚女长成为绝世美女的妗婼,红衣祭司沉默许久,忽然低声说,“曦冥,是妗婼的曦冥。二十年前,二十年后,都是妗婼一个人的曦冥。” “它”吃了她的母亲,获得了无上的力量,凝聚了血肉之躯。重生的鬼侍,成了血月宫的大祭司。从铜镜里,“它”看到了自己崭新的躯体——英俊而年轻的红衣祭司。 “啊?曦冥?”,“它”出现在她面前,妗婼惊喜的叫了出来,忘了提起长袍下摆就跑了过来,被绊了一跤。没有等跌下,“它”已经风一般地掠过去扶住了她。 她的手抓着“它”的手,有压迫力和温热。鬼侍忽然笑了起来。“它”,不,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手,可以触摸到那个血月宫圣湖边的小女孩。 她笑的时候,她发愁的时候,她蹙眉的时候,他都可以好好的守在她身边,为她守住她的宫派,她的子弟,让她这一生永无灾劫。 那就是他的愿望。 苏忆……苏忆,你看到了么?她在哭,你的芩儿在哭…… 而你……而你在哪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感情,甚至眼前这个人她也无法全部了解。 那时候她太年轻……她实在太年轻了,可能还不明白自己曾经遇到过怎样的眷顾和温情,还不能明白你心里那样深沉的感情。苏忆,对于你而言,你是不惜用血来代替她的一滴泪的?所以,沉睡在我记忆中的你,要借我的手擦去她的泪么? 然而不可以……不可以!苏忆,我是曦冥。 因为有了这个名字,而有了自我的鬼侍。 苏忆,你有你守护的东西,而我也有我自己的。我已经实现了你的愿望,用你的眼睛看着她平安离开这里,多年后又看见她回来和你相聚……你该满足了。 如今,轮到我,来实现我的愿望、守住我的夙愿了? 想起那个故事,那个埋葬在时光尽头的故事。 像是在看一副业已泛黄的水墨画卷。曾经因为它的纯粹而动情得神魂颠倒,却最终在岁月无声的变迁中黯然转换成了默不作声地遗忘。 脆弱的、纤薄的、老旧的纸张与画面。 四年前的苏忆;四年前的曦冥;四年前的栀芩;四年前的妗婼;四年前光鲜亮丽的血月宫…… 而如今,翻盖过了一页又一页,惊艳的水墨画痛失自己改易的容颜,宛如深藏多年的书卷,无论怎样爱惜,最终都泛黄了页。 想起故事里不同高度的两片云,生生错落的两片天地,在彼此深情的凝视中渐行渐远,成就了永不相见。 那时以为故事的悲情,在于妗婼与曦冥无法相守、栀芩与苏忆终身错过,在于同门彼此猜忌,在于许多微小的、庞大的,专属于感情的细枝末节。 后来,再回过头去想那一幕,曦冥在血月宫圣湖的最后举措。两片无知觉的云,所代表的,似乎也还有另外的一层含义。 或许那本不是云,而是两个被迫困居于一处的灵魂,两个截然相反的灵魂。 他们的痛苦在于无法调和的两份爱,两份从内心深处迸发的爱,年少的、青涩的、一往无回的。 苏忆与曦冥的爱。 那个少年有着温柔的性情和眉眼,宛如初见时溪水潺潺淌过的清响声,绵延而不断绝。十年如一日的情深,生与死,都只为一个人。 而鬼侍,血月宫圣湖边安静无声的鬼侍,只受制于宫主控制,却被儿时的妗婼唤醒了自我意识。因为太不懂得爱而错失了将近二十年的爱,在最后幡然醒悟过来时,想要为她所做最后的回护,却成就了她一生中最大的伤痛。 两个灵魂,日夜挣扎在同一个躯壳中,各自背道而驰,宛如那两片云,不仅仅是错过,而是撕裂了一整片天空。 无法调和的结局是:一同走向毁灭。 曦冥已经不再是血月宫圣湖边的鬼侍曦冥,苏忆已经不再是初入氪金教的少年苏忆,连自己都不能完整的拥有,还要凭什么去守护、去存在。 他在渐渐走向圣湖中心的时候,像是真的融化成了一个人。 被怨灵疯狂的撕咬,白骨支离而破碎,他的脸庞却带着笑。 那是曦冥的笑,苏忆成就的,曦冥的笑。 那个,血月宫圣湖边的曦冥。 他应当还记得,这个名字起源于一场相遇。他的记忆,也开始于那个白衣的,小小的,穿着绣西番莲长裙的姑娘。 她的颊边有着淡淡地金色弯月,宛如一双眼,开开合合之间,望着他从死走到生,再从生走向毁灭。 多少年,从前单纯的鬼侍早已变得深不可测,月色的眸子宛如圣湖恒远不见的底,逐渐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一寸、一尺、一丈……直至不可计量。 穿着秀西番莲白裙的姑娘真的以为自己的那个曦冥不在了,再也不在了。 直到最后一刻,她在枯竭的湖畔看着他消失在幽暗的湖底,头颅远远地飞了出去,石门轰然落下,斩断了一切。 那一刹那的恍然如此冰寒彻骨,大梦初醒的片刻,也成了世界崩塌的瞬间。 她以为不在的时候,其实他只是将自己藏了起来;她明白他一直都在的时候,他却已经永闭地底。 每个人都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原来就算尽了力,有些东西仍无法守护。 这一切,曦冥给的一切;苏忆给的一切;她付出的一切,从此统统湮灭。 抬起头,漫天劫灰飞扬而下,宛如一场深色的雪,沉沉地覆满了人间。 风里隐约有人传唱,唱腔曲折绵长,声声催人: “月色深瞳,已敛已藏;岁月淹及,失我曦郎。” 第九十回:番外氪金篇,武当九耀剑 金吞口,乌木柄,鲨皮鞘。鞘上,有九点如同鲜血般鲜红的宝石,连城之宝。 然而,它的价值不在于此,而在于所代表的权力和威信,武当派掌教真人那泰山北斗的地位。 自从开教以来,这把由武当派祖师使用过的佩剑,便成了教中的镇派之宝,一代一代相传着,而历代各位掌教真人的武功地位,也一代代地把更多的威望注入其中,让这剑不仅仅再是纯粹的“物”而已。 而他,云真子,已经是武当第三十代的掌门人。 记得那一天,他头戴紫金冠,腰悬九耀剑,在诸多武林头面人物的簇拥下,在三清神像前接过了掌教的位子,从此成为执武林牛耳的人,才二十九岁的他,曾那样地踌躇满志。 他是武当派近一百年来的第一高手,在第二十九代掌门仙去之后正式由大弟子成为掌教。徐承嗣又何足道?氪金教又何足道!他云真子将联合所有不屈服于氪金教的势力,全力遏止徐承嗣那不可一世的并吞武林的野心。 道袍飞扬,他在铸剑池边扬眉冷笑,笑里,全是年少的傲气。 九耀剑在他手中闪着火一样的光芒。 “你看,这就是武当新掌教真人!” “很年轻呀!奇怪……这么嫩,能当大事吗?” “武功绝对是没的说!武当四长老早试过了,说是武当近百年来最杰出的一位。” “哦……不过,听说立他为掌教,最主要的是这个年轻人品行很好!” “是啊是啊!尊师爱友,侠义重诺,江湖中都赞是条好汉。武当玉虚子那个牛鼻子老道,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我看就是选了这个徒弟做接班人。” “嗯,看来,这一次总算有人可以对抗氪金教了。起码,徐承嗣如果要继续吞并武林,就先要过了武当新掌教这一关!” “不错!这下,有好戏看了……” 听着众人的纷纷议论,铸剑池边有一个人只是淡淡笑了笑,低声对旁边的同伴说:“你看,那些人多看好云真子!” “云真子的确不简单,看他刚才在接位前演示的剑法,恐怕一年后就差不多能和教会中三圣剑之首的‘圣疾剑’在伯仲之间了。”旁边,一袭白麻长衫的同伴轻声回答,同时拉了拉袖口,遮住了里面绯红色的女装。 “不尽然。”有些病弱的黑袍男子笑了笑,眼睛里有冷冷的光芒,“他成长的太顺利了,所以心里一定有个地方是薄弱的。不象你我,经历过太多的苦难……我和你打个赌;朱雀,不用一年时间,看我在半年内让他乖乖地成为氪金教的属下。” 那个黑袍男子眼睛里闪耀着冰冷而漠然的光,似乎不经意地看着众人簇拥中的武当新掌门。 朱雀淡淡地笑了笑:“虽然你在他身边安插了教中的内应,但是云真子心高气傲,要杀他容易,可是要他俯首称臣,恐怕未必能成功?” “那么,我们打赌吗?”氪金教教主微笑。 “不。”出乎意料地,绯衣女子拒绝了,“因为,你既然这么说了,就已经有绝对的把握。” 在这半年里,氪金教的玄武为了证明自己在教会中的存在,曾受教主旨意刺杀过云真子,可是玄武在剑术上根本就不是云真子的对手,一番交手下来玄武身负重伤,节节败退。 而在之后的日子里,在一间昏暗密闭的墓室里,整整九天粒米未进的云真子只是如同垂死的野兽般在角落里喘息。幻觉……那由于极度饥饿困顿而产生的幻觉让他又看见了那个人,那个将他骗进墓室,活生生将他反锁在里面的二师弟…… 好恨,他好恨! 恍惚中,看见二师弟谈安向他走了过来,带着狞笑。他大怒,不顾一切地举剑刺过去,然而,没有用……师弟忽然就到了他身边,仍然狞笑地看他。 “笑什么?不准笑!不准!” 他忽然张口,对着近在咫尺的那狞笑的脸一口咬了下去! 好腥……好热的血啊……让他已经纸一般薄的胃异常地兴奋起来,他用力地舔着、吸着……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传来剧烈的刺痛,剧烈得足以让半死的他也暂时恢复了一点清醒。 抬手一摸,脸上、手上到处是温热的血……他居然在昏迷中因为饥饿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血,血……饿,好饿……我要吃的!吃的……吃的……” 然而,他知道自己是没有救了的。这里是武当山历代掌门的墓室,为了完好地保存各位掌门的遗体,石门一旦关闭,是人力永远无法从内部开启的。 平日绝少有人来这里,他又经常出门远游,所以,即使几个月没见他,弟子和门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他在昏暗中到处摸索着,用嘴舔着石壁上渗出的水滴,缓解着胃里极度的痛苦。和着血的水流在舌上,更加刺激起他无限的欲望。 他近乎痴迷地啃着一切所能碰上的东西,然而,一路咬过去,什么都不能吃…… 木头,岩石……墓室里,就只有这两件东西。 果然只是死人呆的地方啊。他绝望得发狂起来,拔出九耀剑四处无力地砍杀,这里是死人才呆的地方!而他才二十九岁! “死人……”他的手蓦然顿住了。 奇异而热切的目光,停在了那一具具坚实的楠木棺材上,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喉咙里吟呻出了不知是痛苦还是喜悦的声音,他用尽所有余力举起了剑,然后让它顺着惯性落下,楠木在吹毛断发宝剑下如豆腐般剖开…… “幸亏……幸亏有九耀剑呢……” “哎呀,说起来大师兄还真的是游侠心性。都到师傅的忌日了,还不回山,看来少不得要我这个二师哥带大家来祭扫了。” 一个月以后,石墓的门忽然洞开,一群弟子拥着二师弟谈安走入。 门打开后,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棺盖上那柄斜插的九耀剑。鞘上的九颗红宝石如同要滴出血来。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墓里一片狼籍的血腥景象。所有的棺木都被劈开了,尸体的残肢凌乱地铺了一地,那个正野兽般贪婪地啃着某只腐烂的人手的人居然、居然是…… “你又赢了。”在夕阳映照下的玄色小楼里,带着面纱的绯衣女子微微叹息着,对旁边一个披着黑袍执着金杯的男子道,“果然,人和兽其实没有多少区别。” “朱雀……”男子没有接着她的话题,只是微闭着眼睛,拍了拍她的手背,淡淡问:“元龙如今把他训练得怎么样了?” “很顺利,他已经从内心里完全被摧毁了。再给他套上笼头他就会毫不反抗地跟我们走……”朱雀颔首,沉吟着,“云真子本来的武功实在是不错,一旦训练成了杀手、吹雪堂的实力将大大提高。”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个人才,我早叫谈安杀了他了……何必那么费事地把他关在那种地方折磨他。”徐承嗣啜了口酒,神色淡漠,随手把玩着横在膝上的九耀剑,仿佛那无上的权威象征只是一个玩具,他冷笑…… “什么正派名门的子弟,从小的忠孝礼义……其实人人的心里都是一只野兽。那些道德伦理只是象一个坚硬的面具,如果你敲破了它,会看见内里藏的只是丑陋不堪的畜类而已。” “那才是人的本性啊……” 朱雀目光锐利地一闪,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拿走了他手中的酒杯。 “你喝多了……平日你的话不会那么多。” 杯中的红色美酒微微漾动,血一般的美酒。 权倾武林的氪金教教主对于这样的干涉却似乎很顺从,他有些疲惫地伸手拿起九耀剑,随便递给旁边的绯衣女子:“给你留着把玩……怎么说,这剑还是不错的。” “那上面有血,我不喜欢。” “哪里有?” “那不就是吗?” 手指点向鲨鱼皮的剑鞘,忽然间,那九颗红宝石仿佛滴出血来。 九耀剑:人性…… 第九十一回:番外氪金篇,柴门落红泪 水晶般晶莹剔透的落红泪,静静淌在他秀气的手指间。仿佛是沧海枯了以后从情人眼里坠落的那一滴。 但是,那却是死亡的泪水,是蜀地柴门的绝品剧毒暗器。 柴门的第一高手坐在洞湖轩靠窗的雅座里,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一滴美丽不可方物的泪水。 那胶一般透明柔软的东西,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流动,折射出美丽的光泽。 刚烫好的女儿红还没有喝过一口,然而,他没有介意,也来不及介意。 因为第七批的敌人又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这一次的敌人虽然只有两个,可他手中却只剩了一滴落红泪。 柴祯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他没有抬头看最后来的那两个人是谁,但是他知道,越晚出现在这里的人,在氪金教中的地位一定越高。 最后踏上洞湖轩二楼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如高山巍峨,女的如空谷幽兰,就这样踩过满地的尸体,来到他面前。 “柴兄,你果然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 先开口说话的是个身穿暗青色衣袍的男子,带着微微的诚挚的赞许。而旁边那个身穿翠青色衫子的女子则只是出神地看着尸首身上的暗器和死状,仿佛在想着什么难解之事。 “青龙……原来这次行动最高的首领是你。” 听到声音后青衣男子不觉一震,长长吐了口气,说道:“终于到了最后了……” 看着面前的人,他自嘲似地笑了笑:“看来,我还是没有让氪金教教主亲自出手的价值啊……” “教主的身体不太好……他知道我了解你,才派我主持这次针对柴门的围剿。”青龙微微笑着,虽然面前就是立刻要决一死战的昔日好友,可他仍然在笑。 两个人,一滴泪。 柴祯的手指一动,落红泪颤巍巍地滑落手心,虽然明知必死,他也要最后一搏。 看着他手上那一滴落红泪,青衣男子忽然提议。 “柴兄,我们来赌一把如何?” 两杯胭脂般的女儿红。 嫣红如血,酒香扑鼻。然而,那滴泪已经融入了其中一杯中,无色无味,不着痕迹。 那就是赌约,以生命为代价的赌约。 透过袅袅的热气,他对着青龙颔首示意。 “可以开始了。” 既然毒是他下的,那么青龙就有优先挑选的权力。 翠青色衫子的女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两杯酒,沉吟之色更深。 静谧得出奇的洞湖轩,满地的尸体,湖上微微的风吹来,柳丝随风拂入。然而,轩中的气氛是诡异而紧张的,青龙深深看了他一眼,手抬起…… “婉婷,你出去。” 忽然,青龙对身边的女子缓缓道:“你是本教五行坛之一瑰木坛的东香主,你们坛主紫罗兰多多少少教会了你在毒药方面的造诣。婉婷,你应该回避这样的场合。” 翠青色衫子的女子脸色瞬间苍白,但是仍然不出一声地走了出去。 “你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柴祯微微苦笑,“如果你不说,我也不会知道你身边那个女子居然就是被誉为‘曼陀罗’的殷婉婷姑娘……江湖传闻她可是‘女毒圣’紫罗兰钦定的下一任瑰木坛坛主呢。唉,青龙,你何苦自断后路?” “因为我想要公平。”青龙目光沉静而深邃,“一直以来,我想要的就是这个。” “所以你跟随徐承嗣?”柴祯讽刺地笑了,“要知道,像氪金教这样以强压弱,用武力并吞武林,本身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看法不同而已,柴兄。”青龙摇头叹息,“我不和你争论……开始。”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注视了面前两只杯子片刻,终于,伸手去拿其中的一杯。 柴祯的目光闪了闪,嘴角抽动了一下。 然而,青龙的手在半空中忽然改了方向,在另一杯的上方顿住了。 柴祯的眉头皱了一下,忽然看见青龙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想在我的目光变化中判断出正确的答案?”柴祯淡淡说着,干脆把眼睛闭了起来,他不能确定自己的眼睛会不会出卖他。 片刻,终于听到了液体流入咽喉的声音,他触电般睁开眼睛,靠窗的那杯酒空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变。 “不要急着告诉我答案……就让我自己等待结果。”青龙喝完了酒,仿佛有些不胜酒力似地,倚着窗台缓缓吟道,“酒入愁肠,化做落红泪……” 柴祯看着窗外,那里的柳树下,青衫的殷婉婷手挽柳枝盈盈而立,因为极度紧张的原因,娇弱的身材如同风中杨柳一样微微颤抖,他忽然叹息了一声: “青龙,其实这一次你本来没必要和我打这个赌的。对于我来说,一对二根本是没有胜的机会,而你们起码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可你为什么要和我赌呢?” “你是为了她?因为我手上还有落红泪,所以她和你都有一半死亡的几率……你怕我在最后的出手时选的是她,所以你才抢着和我打赌。” “果然是酒入愁肠,化做落红泪啊……” 柴祯忽然变得很多话,然而,说完以后,看着青龙不自在的眼睛,他冷漠的眸子里闪出了笑意:“恭喜你能听完我这些废话,这证明你赢了。” “落红泪的毒,可是九步夺命的。” 柴祯大笑:“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看来,尝过相思滋味的人,是没缘分再尝一遍落红泪的。”大笑中,他抬手去拿剩下的那杯酒,毫不犹豫。 “啪。”青龙忽然赶在他举杯之前抬手碰倒了杯子,杯子摔到了地上,碎成片。 然后,青龙看了看地面,似乎无奈地扬了扬眉,道歉:“抱歉,不小心失手了……这一次的赌约算是没有完成!两个月后,我再来找你。” “柴兄,再会!” 青龙就那样振衣而起,向门外走去,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是来杀他的。 “来世再会……”忽然而,他听见背后的柴祯轻轻笑了一声。 青龙大惊,他下意识地拔剑,反手护住背部空门。 然而,已经迟了…… 他闪电般回头,看见的却是那滴晶莹的泪,在柴祯手指间一闪而逝。他只觉得背后微微一凉,仿佛这晚秋江北的风忽然破体而入,寒风刺骨般地…… 落红泪!柴祯竟还有一滴落红泪! “柴兄!”他震惊,心底蓦然悲痛莫名。 但是……但是他哪里来的相思泪?柴祯方才明明已经用掉了最后一粒! 青龙的目光停在方才酒水泼过的地上,然而,光洁的木地板上没有任何腐蚀损坏的迹象,他恍然明白了什么,他苦笑。 “你根本就没有下毒!对不对?方才两杯酒都是没毒的!” 毒发作的很快,死灰色迅速漫上了他的眼睛,看着柴祯,他的笑容有些苦涩:“一开始……你就想骗过我?然后……等我以为你死了离去时,再、再从背后杀了我……” “谁都无法背对着柴门高手,甚至徐承嗣也不能!”柴祯看着中毒了的青龙,嘴角露出冷笑。 青龙的眼睛里已经完全充溢了死亡的颜色,然后,由于毒药的作用,有一滴一滴的奇怪的液体,从他缓缓合拢的眼角流下:“我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那是泪。 “青龙……我负你。”柴祯忽然叹息,目光沉痛,“然而,事关柴门生死,在下不得不……” 一边说着话,一边白衣飘动,柴祯已经从敞开的天窗里掠了出去。他心想:被誉为“曼陀罗”的殷婉婷应该还在轩下等候,楼顶上才是没有敌人的,自己早已算好了方位。 他刚一掠出,身子还只探出屋面半个,却发觉外面的阳光实在耀眼,耀眼地如同闪电。 然后,闪电忽然贯入他的胸肺…… “奉教主之令,候君已久。” 随同他身体重新跌落地板的,居然是翠青色衫子的少女。她手弹雪亮的怀剑,露出洞察一切的微微冷笑。不知何时,殷婉婷居然早已不在那棵树下! “青龙护法,看着真吓煞人,幸亏教主料事分毫不差,不然、不然……”殷婉婷的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她连忙上去扶起青龙,从怀中取药给他服下,“你说你了解他,难道他不了解你吗?” 十月的风吹来,然而,整个轩里却是空空荡荡。 青龙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殷婉婷关切而含着爱意的眸子。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住了垂到脸上的一绺秀发,经历了那样的生死,心底里深藏的感情终于掩饰不住。 他侧头看一边的柴祯的尸体,忽然,他看见死人闭合的眼角,有晶亮的东西闪动。 酒入愁肠,化做落红泪。 落红泪:友情…… 第九十二回:番外氪金篇,白家银影刀 银影刀。 白银尖刀素玉装,夜穿扉户出光芒。 江湖中,谁都知道银影刀是武林中声名显赫的大名府银刀白家的传世之宝,是五十年前白家曾祖白堂敬称霸中原近十年时所用的武器。 近二十多年来,白家声势虽然不复当年,但是只要一提起银刀白家,武林中仍肃然。 然而此刻,这把银制玉装的刀,却破碎成了数截,被放在一个锦盒中。 “可惜……”看着由氪金教黄金坛南香主洛无尘呈上的残刀,同样用刀的黄金坛坛主罗刹破例地叹了口气,拿起其中是刀身的一片,用手指试了试,苍白的脸上有惋惜的神色。 洛无尘一震,立刻单膝跪地回禀:“属下没能将银影刀完整带回,请坛主处罚!” 虽然这一次进攻白家,真正做到了兵不血刃,损失最低。但是洛无尘没有完成坛主“将银影刀带回来给我看看”的吩咐,他仍然心中忐忑。 “你不是把它带回来了吗?我也不是看过了?你有什么过失呢?”罗刹薄如剑身的嘴唇上漾起了微微的笑意,看了看旁边坐着的第二任瑰木坛坛主“曼陀罗”,眼中的笑意更浓,“无尘,你出去罢。” 洛无尘有些释然又有些莫名地退了出去,黄金坛坛主深沉诡黠的性格,还真是让手下难以琢磨啊。 “婉婷,你看,多好的一把刀。蕴藏了多少年的灵气与杀气啊……可惜……可惜……” 黄金坛坛主一连说了几个可惜,然后微喟:“可惜毁在了白聂云手上。” “好一个宁死不屈的白聂云。”陡然间,旁边一直不出声身穿翠青色衣衫的“曼陀罗”殷婉婷淡淡赞了一句,“氪金教扩张了这几年,所到之处已经很少看见这样血性的真男子了,真是可惜……可惜……” 罗刹沉吟。 他在氪金教已有七年了,匆匆岁月里,他亲眼目睹了身边亲近之人的离去……时光荏苒,近年来氪金教又接连损失了黄金坛的东香主苏忆、瑰木坛的首任坛主紫罗兰…… 苏忆与氪金教左使曹卿师出同门,内力高深莫测,为人正直,虽然平日嬉皮笑脸的,但是一旦正经起来让任何人都不能懈怠。虽然这个年轻人只是一个香主,但要论起武功来,连坛主罗刹都不及他,甚至他的武功能与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白虎相提并论,可惜苏忆在血月宫首次大战后便销声匿迹了,可惜……可惜…… 紫罗兰用毒在江湖上排第一,她在江湖被誉名为“女毒圣”,能制毒也能解毒,个人实力也非常强悍。她一手栽培了现任瑰木坛坛主“曼陀罗”殷婉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今的曼陀罗可谓是紫罗兰第二,可惜紫罗兰在血月宫谢幕一战后至此陨落了,可惜……可惜…… “可惜”二字从罗刹的口里说出来,让他回想起了琐碎的往事,不由得感叹人事的变迁。 他也从手下洛无尘的禀报中知道了:在氪金教人马把白家的人追杀到绝路的时候,作为白家现任当家的白聂云率领部众血战到最后一刻,毅然砸碎银影刀,投身悬崖。 “的确是宁死不屈的好男儿……如果这一次不是有人从内部出卖,白家有他,氪金教哪能这么轻松地攻破银刀府。”他缓缓道。 “是谁出卖了他?”,“曼陀罗”殷婉婷问。 这一次的事,不在她的权力范围内,所以至始自终她都不过问什么,如今事情已尘埃落定,她才开口。 罗刹挟着银影刀的碎片看了许久,目光变幻,终于一字一字道:“是他妻子。” “白彤?!”翠青衣衫的女子一向淡漠的语气里也有震惊之意。 樊聂云,本来只是大名府上一个无名的皂隶,有着一身不算太高明的武功和算是很低的地位,然而,却偏偏有和武功地位完全不相称的热血正义。 就是这过人的正义感差点要了他的命。 那个时候,大名府辖区内的洪山正在闹流寇山匪,那七个占山为王,号称“七匹狼”的家伙几乎把方圆几百里搅的民不聊生。大名府尹本来是个混日子捞银子的官,压根就不想管这号子事,可偏偏那手下的差役樊聂云却不识好歹,几次三番地进言说该派人管了。 “这关你小皂隶什么事啊!” 在又一次听说崂山下的某村庄被血洗后,樊聂云的劝说请求又来了,府尹不耐烦地剔着牙齿,干脆地下了死命令:“妈的,凡是我手下的,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件事!” 然而,小小的差役却变了脸色,狠狠扯下外面的皂隶官服,直扔到老爷脸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仗着血气和肝胆,竟然孤身去了那虎狼之穴。 结果自然是寡不敌众,重伤后被擒。 “七匹狼”的老大苍狼放出话来:要拿那个吃了豹子胆的家伙来祭天! 这样的消息传到江湖上,自然免不了一阵骚动。 虽然敬佩小衙役的胆色,然而“七匹狼”的确不是泛泛之辈。樊聂云又不是在江湖上有靠山有人缘的家伙,能替他出头的更是绝了踪迹。 看起来,这个悲剧性的小人物是必然要无奈而壮烈地死去了,而且死的会很惨。 然而,死期临近的时候,事情却蓦然发生了变化。 大名府小差役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地就传入了银刀白家大小姐的耳中,激起了待字闺中的白彤小姐的一腔爱慕和正气。于是,她千方百计地求了父亲,借助着白家的声威和实力,居然硬是从匪徒的屠刀下将樊聂云生生救了回来。 后来的事情发展,就是所有人都理所当然乐意看的结局了。 正义的小衙役和爱慕他的小姐结合了,而因为白家仅有一女,便入赘了白家,改名白聂云,继承了白家的武功和家业,两位年轻人恩爱地生活着。 几年后,为了报当年之仇,白聂云率领银刀府的人破了山寨,杀了土匪“七匹狼”。而动人的开始和这样完美的结局,让两个人的故事成了江湖中又一段爱情的传奇…… “白彤怎么会出卖她的丈夫?”翠青色衣衫的女子皱眉问。虽然一向认为人世间的感情淡漠如纸,但是看见这样被奉为楷模的爱情居然如此丑陋,也不禁有些不解。 “因为白聂云背叛她。” “哈哈……”曼陀罗冷漠地笑了笑,许久才淡淡道,“富贵和权势,果然是蚀骨的毒药……” “错了,白聂云不算是喜新厌旧。那个女子,才是他最初所爱。” “哦?为了报恩和白家的权势放弃了她,然后在功成名就后再偷偷纳为外室?” “又错了……那个时候,那个女子为‘七匹狼’所掳,樊聂云为了救她孤身上山,然而除了几乎送命外根本没有效果。为了解救出她,他只有借助银刀白家的力量……”罗刹淡淡地笑,指间挟着那一片银刀碎片,刀上亮银色的光芒在他俊秀的侧脸上浮动,“说起来,真正值得大书特书的,反而是这一段不为人知的畸情呢……哈哈……” “原来如此……”翠青色衣衫的女子脸上,也有复杂的神色,终于道,“白彤既然知道了,最多也是告知父亲长辈,报复樊聂云和那个女子罢了,为何又要赔上整个家族的代价?” 罗刹苦笑,摇头:“现下的白聂云,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差役樊聂云了。他对于白家不仅是大的臂助,更是领军人物……说直白一点,今日的白家或许可以没有白大小姐,但是绝对不可以没有白聂云!” “所以,尽管她向父亲哭诉,但是父亲能做的,只是劝女儿委曲求全罢了。” “何况,虽然不爱她,但是白聂云至少还对她不坏,而且白聂云实在也是一条好汉子。” 曼陀罗微微点头,叹息:“到了最后,得不到任何援助,又不能忍受眼睁睁地看丈夫背叛。她只有用了最毒辣的手段,向你出卖所有人借以报复他一个人?” “女人的报复,真是让人心寒齿冷。” 连黄金坛的坛主也不由露出了敬畏的神色。 翠青色衣衫的女子笑了笑,但是眼色却是冷冷的,忽然道:“白彤现在如何了?” “送来了全部消息后,在氪金教进攻银刀府的时刻,她用这一把银影刀在供奉祖先灵位的灵堂里自尽。”罗刹手指轻轻弹了弹刀片,有些落寞地回答。 曼陀罗微喟,抬手用指尖揉了揉眉梢,也带了些苦涩意味:“果然,是无法再一个人生活在没有爱人的世上了罢?” 一个憧憬爱情的女子,她所要的不多。不像那些男人,在外头还有大片的江山,还有打拼来的势力与地位。然而,她有什么?她要什么?她还怕什么!? 最多拼着豁尽了后半生,有什么做不得! 那个曾在窗内千百次梦想幸福的白家小姐,终于顾不得一切。 热烈地爱,疯狂地恨。 曾在闺中无数次梦想未来的她,在幸福被毁灭后,变成了恶灵。一起被毁灭的,不仅有她的丈夫和家族,还有她曾经向往善良和幸福的心灵。 所有的一切,宛如那把银影刀,片片破碎。 银影刀:爱情…… 第八十四回:番外氪金篇,细说江湖事 什么是江湖? 什么是人生? 武林之中除了氪金教之外,还有着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它们也都围绕在江湖和人生…… 风雷交加的暴雨天…… “首领,你的信。” 走进石屋的下属轻声地禀告,生怕打扰了正在看书的首领。然而,他的声音还是在简陋空旷的石砌房子里激起了微微的回声,以至坐在窗边上的黑衣人蓦然回头,目光如刀,令人寒入骨髓。 “放下就行了。”他淡淡地吩咐,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上却毫无表情。 看着首领亮如秋水的眼睛,下属不禁地感到有些不自在,连忙放下书信准备退出。 “秦染!等一下!”忽然,他听见首领出言,只觉手腕一紧,已被首领扣住了脉门。不知道哪里出错的下属大惊失色,额头有细细的冷汗渗出,但还是不敢挣扎,只任凭首领处置。 “怎么两个月了,你体内的淤血还没有散开?”放开了他的手腕,首领沉吟了一下,然后吩咐,“小染,我替你叫曾大夫过来看看,伤的是风府穴,非同小可。要好生修养,不要落下了病根。” “啊?是,是……”那个叫秦染的年轻下属方才反应过来,又是吃惊又是感激地回答,“属下的伤不妨事,首领不用担心,反正贱命一条,死了也无所谓。” “杀手也是人,不要以为自己的性命是草芥!”看着窗外暮春时分的山景,首领的声音却是训斥般严厉的,“你记住了,无论遇到如何的境况,首先都要活下去。我的手下里,没有不求生就先求死的人!” “是……属下谨记。”秦染的声音有些哽咽,用力地点头。 上次执行任务时,自己曾受过不轻的内伤,以后调理了一段日子也不再觉得异常,也就不放在心上,不想今天却被首领看了出来。对待自己这样的小人物,也是如此关心和体恤。首领,还真的不像是一个杀手之王的样子啊! “出去。”首领的手放开了,重新翻开了书,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情。他再次把书翻到了属下进来时正在看的那一页: 一首五言律诗:《雷霆》。 “真是奇怪……首领居然喜欢这种诗词歌赋?”在退出去的时候,秦染不禁有些奇怪。要知道,这个人是天下最大的杀手组织的首领林殊! 这几年来随着组织的迅速崛起,他的神秘莫测和冷酷决断让这个杀手组织几乎和氪金教齐名。 “雷霆组织” 不过秦染现在总算知到首领命名这个组织时的出典了。 一个读诗词的杀手领袖,不是比什么都令人吃惊么? 窗外是暮春时分连绵的细雨,看着那个年轻的属下走出去,甄逆天叹息了一声,把手放到面具上,感到面具后的伤疤在隐隐作痛。 三年了……每次到了阴雨天,都还会痛。仿佛在不停地反复提醒他,自己生命里曾有过那样血腥残酷的往事!那是他一生永远不能忘记的噩梦。 所有人都知道,雷霆组织是江湖中最着名的暗杀组织。 所有人都知道,雷霆组织的首领名字叫做甄逆天。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还有过另一个名字:魏霄。 那是一个死人的名字,那个名字,可能已经和金狮帮魏家所有人的名字一起,被刻在某一处荒凉乱葬冈的墓碑上。而如今的江湖中,已经不再有人记起。 毕竟,那个年仅二十岁就死于灭门惨祸的魏家大少爷,活着时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软弱善良无知,整天象文人墨客一样吟诗做词、倚红偎翠,根本不象一个武林人。 所以,当氪金教准备踏平金狮帮时,白虎——那个氪金教里天纵英才的年轻护法就利用了他这一个弱点,只派出了一个人就瓦解了整个金狮帮,把征服的代价降到了最低点。 想到这里,甄逆天面具后的眼睛里泛起了微微讽刺的笑意,摇了摇头,拿起属下刚送过来的信。信上点着五点朱红,说明这是雷霆组织接到的最高一档次的暗杀定单。以雷霆如今的名声,接这样的五点血的任务,至少要收取二十万两白银的报酬。 他拆开了信。 “姓名:曦冥。” “身份:血月宫的大祭司。” “出价:二十万两。” 后面,用朱笔注出:“黄金”。 他微微动容,二十万两黄金杀一人,这几乎是天价的手笔!有谁能出得起这样的高价?又有谁会用这样的代价来杀那个人!他的目光在移到信纸的最后,忽然定住了。那里,雪白的信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 氪-金-教! 第八十五回:番外氪金篇,人善被人欺 窗外的雷雨声忽然大作,天阴沉如墨,如同三年前那血腥屠戮的一夜!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人……拉出去杀了。 “这几个还有用,给他们下蛊,编入死士队。” “这边的几个,挑了手筋脚筋,通知他们家人来赎。每个五万两银子,三天内不到的,杀了。” 在氪金教的大牢里,关满了这一次征服金狮帮后带回来的俘虏。大群的人挤成一堆,满面血污,人人都带着恐惧得近乎麻木的眼光。看着那只指向他们的手,操纵着生杀予夺权力的是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男子,他站在血污中,冷漠如斯。 他,氪金教瑟土坛的西香主,酷爱杀伐。 窗外是漆黑死寂的夜,而牢内也是死一般的寂静,偶尔有人在被点中时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紧张而发出失控的尖叫痛哭,立时便换来一声冷冷的吩咐,“拉出去,杀了!” “伊琅天,杀的太多了罢?” 终于,在那只手指再次点向另一大堆人时,旁边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忍不住出言,看着人堆里的很多惊惶哭泣的孩子,有些动了恻隐之心:“以我看,这些八九岁的孩子也成不了气候,就放了。” “田坛主,想不到你还很仁慈哪……”那个身穿黑衣的年轻男子冷冷笑了起来,忽然笑声一顿,一字字道:“你知道么?八岁的时候,有人杀了我娘;十八岁时,我找到了仇人,我杀了他全家!”他的目光闪电般落在褐色衣衫的男子身上,嘴角有残酷的笑意:“所以,不要小看孩子啊……田坛主!我宁可放过那些八十岁以上的老家伙,也决不放过八岁以下的孩子!” 他不再看旁边瑟土坛坛主田苍震惊的眼色,回身对刀斧手做了一个手势:“全部拉出去,杀了!” 在对着那些绝望惊恐的人下达死亡命令的时候,特别是看着人群里那些年幼的哭泣的孩子,他明亮的眼睛里忽然闪现过残酷的笑意。 “那些没用的只知道哭的孩子啊……其实就是留下命来,长大后也是没什么用处的,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那群将要被杀戮的人发出了震天的哭喊,有些疯狂反抗的立刻便被砍下了脑袋,其余的要么破口大骂,要么就是语无伦次地痛哭哀求,然而,黑衣男子的眼睛全然无动于衷,仿佛早已看多了这样的场面,心冷如铁,再无动摇。 在刀斧手的驱赶下,人群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外面走着。忽然,仿佛觉得什么异常似地,那个叫做伊琅天的黑衣男子的手再一次抬起来:“左边第二个,出来!” 他的手点向人群中一个满身血污、拖着沉重镣铐的人。 那个被指到的人年纪很轻,然而却是为数不多的还能保持理智的人之一,在恐惧灭顶而来时候,居然始终没有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但是在走向死亡之时忽然又被挑了出来,他身子一震,也不由一阵迟疑迷惑。 他转过脸来,虽然满脸血迹,却还是看得出是一个英俊的少年。 “他奶奶的,伊香主让你出去!聋了吗!”旁边立刻有刀斧手把他推了出来。 黑衣男子的眼睛静静审视了他片刻,低声吩咐:“押到后面去,我有话问他。” “要杀就杀,还有什么好说的!”在另外一间无人的囚室里,那个少年冷冷对着这个可怕的黑衣人道,似乎已经平静地接受了死亡,咬着牙,“不要妄想我会投靠你们氪金教!” “哦,想不到你还算是有一点骨气……”,黑衣男子冷漠的眼睛看了他片刻,嘴唇微微一扬,忽然吐出了一句话:“魏霄,知道我是谁吗?” 那个少年向黑衣男子仔细打量过去, “是你!”那一刻,一直都镇定的年轻人仿佛被雷击中,脱口惊呼,“怎么、怎么会是你!” 是的……他认得这个黑衣男子!那正是自己半年前从恶少们手里救回来的叫花子!当时,他还收留他在魏府上盘桓了一个多月,养好了伤,才送他离开。 在他离开的时候,他还命仆人送人他十两银子的盘缠。 可是,曾经那么柔弱无能地寻求他保护的乞儿,如今却是如地狱使者一样地站在他面前! “魏大少爷记性真好……”那个黑衣男子笑了笑,但是眼睛里却是冷冷的,“我想我应该自我介绍一下了。我,是氪金教五行坛之一瑟土坛的西香主——伊琅天!” “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一切都已经明白。” 他曾经救回来的人,正是他们家族的死神。可笑的是,那个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一个大侠,能够保护被欺凌的弱小,却不知道在对方眼里,自己正是无知愚蠢得可笑! “你们魏家的武功差劲,都不必白虎护法和田苍坛主亲自出马。但是金狮帮的江湖势力却不能小觑,必须摸清楚内在情况再下手……正因为这样,白虎护法才派我潜入。”黑衣男子冷冷道,眼里并无丝毫怜悯,“其实,魏家能灭亡在氪金教手上,也是一种辉煌的结束了,总好过在你这样的公子哥手里败落下去?” 他的声音冷漠而无情,直视着阶下囚。 “伊琅天!”他看着黑衣男子,吟呻般地说出了这个日夜诅咒的名字。 “不错,请务必记住这个名字。”他看着失魂落魄的对方,眼睛里有一丝丝的怜悯,微微冷笑,“不过,我想,你也不会忘记杀你满门的人的名字罢?” 他过去,打开了魏霄手脚的镣铐:“走!” 冰冷沉重的铁器从手脚上脱落,他一时间还是不可置信地站在那里,看着对面的黑衣男子,喃喃:“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以走了。”伊琅天抬头,看着惊呆了的青年人,目光冷酷而淡漠,“我不欠任何人人情,你不是救过我吗?那么我也放你一次。从此后,两不相欠。” “我救过你?我、我居然‘救’过你!……哈哈,哈哈!”他忽然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得面目都有些扭曲。他狂笑着走出牢狱,外面的夜风清凉地吹到他脸上,风里带来了另一边刑场上人临死前的凄厉惨叫…… 他听出来了,那些,正是他亲人的声音…… 所有人都死了,而他活着。因为他救过那个杀他全家的人…… “哈哈……” 第八十六回:番外篇金篇,苍天不怜人 坐在窗前,手里拿着那一份署名“氪金教”的契约,他喉咙里忽然发出了低沉的苦笑。 自从逃出生天,靠着魏氏秘传的绝技,集结起自己的势力以来,他从来没有熄灭过心中复仇的火。 在一年前,他就曾经不记报酬地派出雷霆杀手介入氪金教,可惜,都是有去无回…… 那样周全的计划都无法扳倒氪金教,那么光靠他一人之力更加无法杀死教主徐承嗣和那个设计踏平金狮帮的护法白虎。这一点,作为杀手之王的他清楚得很。 所以,他只有忍耐。 他守住了秘密,直到如今,氪金教那边一定还以为自己率领的雷霆组织是唯利益是从的?所以,虽然知道雷霆曾经与氪金教发生过冲突,还是发来了寻求合作的契约。 哈哈…… 有谁知道?今日的甄逆天就是当年那个魏霄呢? 连那个伊琅天也绝对料想不到,昔日他一念之仁放过的,认为只是一个公子哥儿的家伙,并没有横尸街头,反而成了今日黑道里最大势力的首领? 如果知道了,他会不会后悔呢? 虽然说是救他一次就恩怨两清,实际上,他却是被伊琅天救过两次的。 不出所料,那一次伊琅天擅自放走了他,引起了田苍与白虎的不满和追究,氪金教发出了格杀令,派出吹雪堂里的五杀手在中原范围内对他进行追杀。 那一个月的时间他颠沛流离,像老鼠一样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 然而在某一夜,在偷偷去拜祭全家的时候,他还是被发现了。 “放开他。”在杀手们正要割下人头回去复命的时候,听见了冷冷的命令。 冷月下,一身黑衣的男子,就这样负手握剑,站在乱坟堆里,一字字下令。 “伊香主?” 众人惊呼,迟疑着,“可是白虎护法吩咐……” “白虎护法那里,我自己会去负责。”他的声音冷酷,“再不滚开,我就要动手杀人了!” 他仰头望月,手中的天涯剑闪动着点点血光。 “遵命。”五杀手终于被这个瑟土坛西香主的气势慑住,放开了他,纷纷离去。 恢复自由的他再次扑到了那些墓碑前,借着月光一个接一个地看着碑上的名字:魏柯、魏宇、魏盛氏、魏玉、魏岚……一排排刻着的,全部都是曾经活生生的亲人。 他的全部亲人,都埋在这一片荒凉的土地下。死不瞑目。 “田苍!白虎!徐承嗣!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们!”他再也忍不住地低地啜泣,喉咙里发出了近乎野兽般低沉的吼叫。这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就算他血流干、骨成灰,他都不会忘记! “看来我是白提醒你了。”蓦然,那个黑衣的男子冷冷出声,“我伊琅天呢?难道你忘了?请你务必记住,杀你全家的,我也有一半。” “不错……伊琅天,伊琅天……总有一天我要报仇!”他咬着牙,一字字说着誓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到“伊琅天”这三个字时,他心底有撕裂般的痛。那不仅仅是仇恨、苦涩、愤怒,更加混合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看着我,大声说!”不知何时,黑衣男子已经来到了他身侧,厉叱。 “我要报仇!我要让氪金教所有人死!”他的头抵着父亲的墓碑,用尽全力呐喊,“只要活着一天,我就一定要报仇!” “为什么不敢看我?抬头!”黑衣男子忽然恼怒似地抓住了他的肩头,硬生生地掰过来,“以为救过你的命就有什么不同吗?没有!一样是杀人凶手,一样是手上全是你父母兄妹的血迹!如果你还是那样软弱的话,我救你也是白救,你必须要靠着仇恨的力量活下去!看着我!” “不……不要看我!”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几乎是失措地躲避着什么。 “为什么?看着我,大声说!”冷酷的黑衣男子并不放过他,逼迫似地命令,“听着,如今你不是魏家大少爷了!如果不自己站起来,你会比街上的狗还不如!我放你走不是想让你去做一条狗你知道吗?抬头!看着我!” “不……不要看我!不要看!”他忽然发疯似地转身逃了出去,却被黑衣男子闪电般扣住了手腕,厉叱:“给我站住!你要做逃兵么?” “不要看我……”他有些呜咽地挣扎着说,用力扭过头去。 然而,透过他垂落的散发,黑衣男子还是看见了! 他的脸!那几乎已经不再是一张人的脸,上面遍布的伤痕已经看不出五官的痕迹……他毁容了! 第八十七回:番外氪金篇,雷霆中重生 一刹间,连冷酷的黑衣男子都被震住,看着眼前恐怖的面容,下意识地松开了手。然后,不知道为了什么,他又微微地笑了起来。 惨白的月光洒落下来,笼罩着乱坟岗中的黑衣男子,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一个月来,为了逃避追杀……我自行毁了容。”他也不再挣扎,慢慢说着,声音里忽然有和年龄不相称的沧桑和苦涩,“是的,为了活下去,我是什么都会做的!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不然,我绝对会不择一切手段来报仇的!我一定会回来报仇的!” 看着眼前的人,伊琅天忽然笑了,冷冷地、然而又带着些许欣慰地笑了! “好……我等着你来报仇!”伊琅天从怀里拿出了一面小小的金牌,扔了过去,“这是氪金教瑟土坛坛主的令牌,拿着它,逃出中原去关外避一避!五杀手如果回到教会复命,惊动了教主与白虎护法,你就再也没机会逃脱了。” 金牌被他紧紧握在手里,用力得几乎嵌入他的掌心。 不说一句话,他转身走开。然而,内心极度复杂的感受让他几乎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他蓦然转身,站定,看着同样已经转身离开的黑衣男子,几乎是发疯般地嘶声问,眼睛里已经有泪水,“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死了?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你不杀我!为什么不让我干脆地恨你!” 伊琅天回头,笑了一下:“因为……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坏。” 这一次,他的笑容里居然有了某种奇异的光辉,让冰雪一样的脸都柔和了起来。他低声:“我,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 “弱者必须死亡,强者才能生存。这个是我认同的法则,所以,我才追随氪金教征服天下武林。因为氪金教是江湖最强者,只有氪金教才能成为这个武林的霸主。一个强者统治下的江湖,将能最大程度上的避免流血和动乱。” “但是,你的失败却是因为你的善良。如果你不救我,金狮帮不会那样轻松地被灭门;如果你是个没有正义感的人,也许魏家还能保全下去。” “弱者必须死亡,但是,善良和正义却不能用死亡来回报。” “奇怪?虽然自己做不到,对于有这样品质的人我却一直深怀敬意。” “所以我放过你,虽然我知道,经过这件事,你心底里那一点真和善一定几乎全部泯灭了。但是,我毁掉了一个人,起码总得再造就出另外一个?” “所以,我希望你活着,并且能够活下去。” 那是黑衣男子对于他的临别赠言,也许知道或许以后再无相逢之日,这个冷漠的男子竟然破例地开口对他说了那么多话。这些话,在他以后的人生里,起到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不管怎么样,请务必记住你还要报仇。你的人生还是有必要继续……记住伊琅天这个名字,希望有一天,你会是我对决的对手,而不是曝尸街头的流浪者。” “后会有期。” 黑衣男子冰冷中蕴涵着依稀暖意的话语,仿佛是直刺心底的利剑。在那充满绝望和狂乱的夜晚,给他的余生烙上了长长的烙印。 “伊琅天,伊琅天……” 窗外是狂暴的风雨声,不时有零落的花叶被吹进屋内。三年了,每次一到阴雨天,他脸上的伤就还会隐隐作痛,内心的伤也会渐渐撕裂。 三年来,他无数次暗中筹措着计划着,想的就是如何才能杀死田苍、白虎与徐承嗣。然而很奇怪,他却居然从来没有杀伊琅天的念头。虽然明白伊琅天非死不可,却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要杀田苍、白虎和徐承嗣就必须先除去伊琅天。 他是应该恨伊琅天的,但是却不应该仅仅是恨那么简单。二十岁那年的深夜,满心绝望的自己,在听到黑衣男子那样的话时,曾经有过失声痛哭的冲动。他又如何能承认在自己内心的最深处,其实对于那个冷漠神秘的男子一直怀着怎样复杂的情愫。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而二十三岁的伊琅天已经是沧桑看尽的武林高手。然而,仅仅三年以后,他已经站到了和伊琅天一样的地位上——年龄,原来真的是和阅历是无法对等的东西。 伊琅天用鲜血和仇恨教给了他生存的信条,毁灭了魏霄,但是却造就了今日的甄逆天。 如果不是因为复仇的信念,那个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从绝望的深渊里挣扎上来,可是时至今日,虽然内心仍执着于这个信念,但是仇恨已经不是他人生的全部。 他已经重生。 “对不起,这次的生意我们不做。” 把信交还给来使的时候,他的声音极其平静。 氪金教来的使者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黑道中的杀手之王,苍白了脸色,请求:“无论如何,请做一个解释罢,不然属下回去很难交代。” 人皮面具后,甄逆天的眼睛亮如秋水,看着窗外风雨交加的暮色,沉默了许久,终于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袋子,把一个小金牌放了进去,交到来人手里:“回去把这个交给你们教会瑟土坛的伊香主,他自然明白。” “啊……甄首领原来认识伊香主?”来使眼睛一亮,觉得事情有了回旋的余地,正准备开口,却听见旁边的杀手之王淡淡而又决然地回答: “不!我们……未曾相识……” 第九十三回:番外氪金篇,赵府锦玉簪 一支非常名贵的锦玉簪,玉质温润纯净,琢磨得玲珑剔透。 那是长安名士赵叔眀在小女儿行笄礼之时送的。 赵家几代都出名臣烈女,到了赵叔眀一代更是做到了朝中礼部主事。卸任后回到长安,便成了当地不容质疑的地方头面人物,被尊称为“赵阁老”,真个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而赵家更是书香礼义传世的人家,父慈子孝,门风肃然而,举城莫不称颂。就是那枝给唯一的女儿绾发用的锦玉簪上,也用金丝细细镶着几个字: “烈烈真性,脉脉柔情。不卑不亢,玉骨冰心。” 连小女儿的饰物上,也如此煞费了苦心,可见是怎样方正严谨的人家。这样的人家,自然是集忠孝节烈于一门,代代出一两个名垂方志的人物。 最近长安街头巷尾传诵着的,就是赵家最小女儿的节烈故事。 赵家的小女儿闺名素雯,年方十五,许字洛阳某世家公子。 二月男方迎娶,途中经过洪山,不幸遭遇当地横行肆虐已久的山匪“七匹狼”。未婚夫被杀,家丁或死或伤,匪首苍狼见其美,掠回山寨,逼娶为压寨夫人。 赵小姐从容对答:“丈夫先丧,请容妾身以酒祭之,再奉新人不迟。” 匪首喜其诺,立刻备办了祭品酒水,送至帐外。 小姐一身素衣,脂粉钗环尽去,唯留锦玉簪挽发。容光绝美,气质高华,顾影徘徊,悚动左右,而终令人不敢生出强力逼迫之心。 匪首苍狼惊为天人,对左右言道:“早听说大户人家小姐不同一般婆娘,今日可算见着怎生个不一样法了。” 赵小姐对坟哀泣方毕,听此言,忽然微微笑而答:“冰雪节操,今使君知之。” 后退,拔锦玉簪,用力刺入咽喉。血出如瀑,气乃绝。 众匪惊动上前,自其袖中寻得白绫一幅,上有血书数行,曰:“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自此,方知遇袭之时,其死心便已决。苍狼惋惜良久,悻悻而去,逃去的家人在匪徒走远后,连忙收殓尸体返回。 讯息传来,长安轰动。 士林中,谁个不称羡孩子的父亲教女有方,门第生辉?由一些德高望重老者牵头,向朝廷礼部上了奏章,尽叙赵家女子之贞烈。朝廷下旨,令地方筹措建碑立坊以嘉其志,其父教女有方,重新起用,拜礼部右侍郎。 数日后,棺木返回洛阳。 棺到之日,全城出街相迎,更有妇孺沿路供香花蜡烛,献于烈女。 赵阁老不顾污秽,开棺抚尸而泣,恸曰:“有女如此,老夫何恨!” 周围百姓纷纷叹息,却不曾留意阁老的脸色瞬间有变。然后收泪,盖棺,神色复杂地匆匆催促府中仆人:“快将小姐的灵柩运回府上,准备明天下葬!” 才停棺一天,赵家就决定下葬了,多多少少让人有些意外。按理说,出了这么光宗耀祖的事情,是该多停一些时日,好让人来吊唁的。 然而,殡还是出了,大葬,风光无比,一时长安城里又是人山人海。 “是赵家的小姐死了?”离阳大道边的高楼上,一位赤衣公子看着底下的送葬队伍,微喟:“洪山那‘七匹狼’也实在让人看着碍眼的很。什么时候,是该清扫一下了……” “那个小姐,我还有些印象……倒和平常闺秀很有些不一样。”旁边另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回答。 “你看。”白衣女子身子忽然一震,轻推他,“棺木底下!” 赤衣公子随她所指望去,看向送葬队伍中那口上好楠木棺材的底部,脸色蓦然也是一变! 血!有鲜红的血从棺木的缝隙里流出! 两个人同时从高楼上掠下,在围观人的惊呼中落到了殡仪队中,推开众人,来到棺前。白衣女子伸手从棺上沾了一滴血,放在鼻下闻了闻,对赤衣公子点头:“不错,果然是活血!” “里面有动静。”赤衣公子俯身细细听了听,也道,“好象还有心跳。” “你们干什么!来人,快……”赵阁老不知为何意外慌乱地挤了过来,厉声叱着,却在看见来人的面貌后软了下来,“氪金教圣火坛坛主炽炎子……” 长安城里的每一个人,看见氪金教莫不敬畏三分,连大名鼎鼎的阁老也不例外,何况这次来的还是氪金教里位居五行坛坛主之首的炽炎子。 “开棺!”白衣女子用毫无商量余地的口吻吩咐,“你女儿还活着!快开棺!” 众人哗然而,好事者更是把街中心挤了个水泄不通。 赵叔眀看一眼也认出了这位开口说话的白衣女子身份,她是被江湖中人誉为“圣女”的氪金教圣火坛西香主——顾念慈。 “顾姑娘哪里的话……素雯她死了都好几天了,可不要说笑。”赵阁老一边勉强地笑笑,一边用袖子不停地抹去额头流下的汗水,“老夫昨天还开棺看过小女的尸身,没错的,已经、已经是舍身成贞了……” “是吗?原来你是故意的!”顾念慈冷冷地看着这个一方的大儒名士,她的嘴角忽然有冷酷的笑意。“你是有意要活埋女儿吗!?”顾念慈有些动怒。 她蓦然反手挥剑,平削,楠木的棺盖在白光中直飞了出去! “哇!鬼啊!” 棺盖一掀开,只见一双手无力地向上伸在那里,指尖露出棺沿少许。可想见,在盖子尚未掀开之时,那娇柔无力的手曾怎样一直努力地试图推开棺盖。 “诈尸……诈尸了!”赵叔眀脸色苍白,第一个颤声喊了起来。登时街上的闲汉发了一声喊,齐齐散了开去,赵阁老顾不得女儿,也拔腿便走。 “给我站住!”顾念慈厉声喝止,众人一惊,不由停步。白衣女子俯身下去,抱起了棺中尸体。 “哎呀!”众人又是一惊,只见赵家小姐脸色惨白,喉中插着一支锦玉簪,可眼睛却是开着的,直直地看着对面的父亲,眼角有泪水缓缓流下。 “雯儿……”赵阁老怔怔地看着活过来的女儿,半晌说不出话。 赵素雯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然而抬手虚弱地抚着咽喉上的簪子,喉咙里只有微弱的咳咳声。玉簪伤口附近,有鲜血从凝固的血痂裂缝里渗出,流到棺底上。 赵家的小姐还活着。 一样的闺房,一样的仆人,然而,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不再相同。 “你要是死了该多好。” 她仿佛从周围人叹息般的目光里,看到了他们心底的惋惜。 父亲再也没有来看过她,但是她能想到父亲嘴里细声的话:“你干脆就死了该多好……那才不枉了为父十五年来对你的教养。为什么你活着呢?如果你活着,那烈女的光环就会黯然不少,为父的宦途又要添不少波折啊。” “虽然在抚尸恸哭时候,就意外地发现你还有一丝气,但是为父还是决定成全你的三贞九烈。你的丈夫已经死了,你一个少艾的寡妇,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呢?” “偏偏那个看热闹的顾念慈要来管闲事……唉,要是你真的死了该多好啊……” “当时我明明是尽了全力想刺死自己的呀!”她想分辨,然而不能说出话来。 锦玉簪已经被取了出来,喉咙上包扎着厚厚的纱布,大夫说:“可能是一辈子都无法出声了。”她成了一个哑女了,而且是一个曾被强盗掳掠的丧夫寡妇。 为什么她以白璧之身归来,但所有人都盼望她死!或许自己活着真的是个错误? 昏暗的闺房里,她挣扎着起身,坐到铜镜前,用银梳细细地梳理着漆黑的长发,然后,更仔细地化妆。一切停当以后,颤抖的手指拿起了妆台上的锦玉簪。 忽然,她的手被人从后面扣住,她意外地转过头,就看见那个曾将自己从棺中抱出的白衣女子,带着冰冷而又充满叹息的目光看着她。 她无声地痛哭起来,缠着绷带的咽喉里发出了轻轻的抽泣。 顾念慈看了她半晌,忽然反手握住簪子,“噗” 地用力刺入了自己右肩!血了流出来,染的白衣逐渐鲜红,赵素雯惊呆地看着她。 锦玉簪从肩头拔出,血一下子溅了对面的赵素雯一身,她这才如梦方醒地跳起来,上去抓住了白衣女子的衣袖,焦急地想问,却只发出“啊啊”的嘶哑声音。 “在我肩上这个伤痕消失以前,请你保留着它。” 沾满血的簪子被放入了她的手心,上面还留着对方体内的余温。 赵素雯抬起憔悴的脸,用不解的目光看着这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奇异女子,却听见她继续说:“但是,我希望你能用它来保护好自己,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自己……” “你没有错,是这个世间病了。” 白衣的女子坚定而从容地一字字对她重复:“你没有错!错的,不是你。” 拉着她的衣袖,赵素雯再次无声地哭了出来,然而,她的眼睛里却闪耀着光彩。 三个月后,在氪金教的天机阁内…… “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做善事。” 密室里,在商讨完了正事之后,赤袍朱带的炽炎子看着对面的女子微微笑了起来,反复着手中拿的一只水晶更漏,不知是调侃还是讽刺。 “就像我也没料到,你会真的同意让赵素雯加入氪金教圣火坛一样。”顾念慈看着他,眼睛里也有意外而无法明了的神色:“吸纳一个对你没有任何用处的人加入坛中,这不像你一贯的作风。” 修长的手指握着水晶更漏,炽炎子只是含笑看着里面细细的沙子如同水一般流动,不语。 “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大发善心,也不是你顾念慈一贯的作风呀。”看着对方一时间被问住的样子,笑意终于掩饰不住地展现在圣火坛坛主平素冷漠的面容上。 “既然你都能出手拉她一把,为什么我不能收留她呢?” 顾念慈一怔,忽然低下了头去,抚着袖中的火灵剑,默默无语。 过了许久,她抬头,道:“我知道了……素雯对你来说并不是一无可取的。那样忠贞节烈的女子,至少她也会对氪金教拥有绝对的忠诚。” “你应该是考虑过这一点?否则怎么会让她进入收藏绝密资料的天机阁?我心里清楚,圣火坛能成为五行坛之首的原因除了本坛自身的势力外,还有一点就是教主只允许圣火坛里绝对忠诚之人进入天机阁内。” “你……”圣火坛坛主想说什么,然而终于无力地靠回了躺椅,苦笑着摇头,“算了,你爱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 而另一边的天机阁中,面对着堆积如山的资料信文,那个才十五岁的女子埋头抄写整理着,不时地,伸手下意识地拉了拉颈中的罗帕,护住了那个可怕的伤口。 锦玉簪的坠子在如云的发间晃动着,温润晶莹。 上面还是有那金丝嵌成的几行小字: “烈烈真性,脉脉柔情。不卑不亢,玉骨冰心。” 锦玉簪:道德…… 第九十四回:番外氪金篇,相爱总有尽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随光梦游…… 我可以等在这路口,不管你会不会经过…… 曾经多么甜蜜的情话,如今却烟消云散…… 感情的破灭可以让恩爱的两个人分道扬镳,回不到从前;也可以让相爱的两个人相恨、再到相杀。这是多么可笑,曾经的誓言已不复存在…… 爱情禁不住背叛,更禁不住两个人互相猜忌…… 在神水坛的密室内。 坛主正挥着断汐刃,而西香主正舞着水灵剑…… 断汐刃与水月剑相击的刹那…… 朝月的血溅射在了夙漫身上。 而夙漫的血也从朝月的刃尖上滴落。 断汐刃淡淡的青色锋芒里,闪着血洗过后的明澈。然而,由于方才那剧烈的撞击,那把兵器谱号称上天下第七的断汐刃上,也如同水月剑一样,留下一道了长长的缺口,宛如撕裂的伤。 愚蠢的人类啊,相爱的人们,为什么总是要自相残杀? “怎么,我的血………温暖吗?”夙漫苦笑着问他。 “你的血就像我的血一样。”朝月微微喘息着,大概他从来还没有受过这样严重的伤,他说的话有些不连贯,“哎,我说……再怎么样,先动手的还是你?” “但是误会却是由两个人一起累积起来的啊……”夙漫喃喃。 因为互相都怀有戒备之心,即使朝夕相处的他们,多年来心中的疑惑也变得越来越深,有太多的事情无法彼此谅解,无法彼此沟通,才导致了今天这样兵刃相见的惨剧? “朝月!拿命来!” 他本来是在密室里等候她来议事和商量氪金教教主下达的任务的,然而,等来的却是夺命的一剑! 在出鞘之时,他就感觉到了她内心令人震惊的愤怒和悲哀。她出手时是那样快速狠毒,那一击,几乎达到了她武术的颠峰!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一刹间,夙漫内心的呐喊声伴随等待她的神水坛坛主震惊的目光,在神水坛最安全的密室里,他轻袍缓带, 看来丝毫没有料想到这个朝夕相处的得力下属与恋人会向他刺来夺命的一剑! 像千百次一样,水灵剑准确无误地刺入了他的心口,血流出来,温暖的血。 然而,她却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叮!”在水月剑到达他心脏的千钧一发之际,有一片淡淡的青色寒芒从神水坛坛主的衣袖中流淌了出来,带着凄艳而凌厉无匹的气势拦腰截住了水月剑。寒芒迅速地展开在朝月身畔,宛如初秋零落的雨丝。 “叮、叮、叮……”转瞬之间,一连相击了七次! 每一次的撞击,都激发出绚丽的光芒。 断汐刃,又一次出现了。 然而,因为生死旦夕,断汐刃发挥出了极大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杀戮着范围内的一切。面对着夙漫近似于疯狂的剑法,神水坛坛主出尽了全力。断汐刃几乎是快得如同电光,在水月剑每一次欺近他身侧的时候都用极其凌厉而凶狠的招式把它逼了回去。 忽然,夙漫的手腕一抖。 “虎弑六式的水月残影!”夙漫终于用出了必杀的一招!那是氪金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白虎教会她的剑术奥秘,如风一般迅速的水月剑在空中挽起三个剑花,然后在虚实三个光圈中如毒蛇一般的蓦然吐信! 电光火石之间,神水坛坛主居然空手接住了水月剑! 那样修长的手指,就这样硬生生地在瞬间把水月剑变成静止。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手法?那是什么样不可思议的力量! 水月剑对穿过了他的掌心,然后就被他的手指在一瞬间牢牢定住。 就在水月剑无法动弹的刹那,断汐刃自下而上,如同挑起红烛下新娘的盖头一般,从夙漫胸膛中斜斜刺入,又带着血珠轻轻挑出…… “嘶……” 刃风过后,夙漫压抑地哼了一声,然后她的手一震,血如瀑布般地顺着手指涌到了水月剑的剑刃上! 夙漫捂胸踉跄后退,终于气力不继,单膝跪倒。水月剑用力支撑着她,让她不至于倒下。但是她胸口那致命的一刀让她软倒在地,失去了支持,身子一软,夙漫跌落在密室的地面上,再无法站起。 “为什么?夙漫……为什么背叛我!”同样以手捂着心口涌出的鲜血,神水坛坛主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垂死的夙漫,他目光中的悲哀和绝望令人目不忍视,“为什么连你都会背叛我!” 他应该是太认真了,认真到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对眼前这个女子曾经说过的各种情话。 “那、那算是……背叛吗?”奄奄一息的夙漫吃力地回答了一句,却再也无法继续了。刚才朝月在濒死时自救的那几刀,已经毫不留情地削断了夙漫胸口胸臆的血脉。 “知道吗?夙漫,我本来以为……咳咳,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件东西是可以相信的……”神水坛坛主的激愤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苦笑,认命的苦笑。他咳嗽着,目光的萧瑟之意更加浓厚。 然而,他咳出来的,都是黑色的血沫…… 是的,水月剑刺中了他。刚才夙漫那样猝及不防的一剑,也已经刺破了他的心脉,连同他体内的心肺也一块彻底崩溃! 神水坛坛主吃力缓缓地走过来,把夙漫轻轻从地上抱起。她已经无力反抗,头轻轻地垂落在他的胸口,说不出一句话。他低下头,然后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死灰色眼睛里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苦笑着叹息:“我本来是想信任你的……可是,居然是你来刺杀我!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我、我本来也想相信你的!”挣扎着,夙漫用尽所有力气冷冷笑着,讽刺地看着他,“可你、可你到了现在,还在对我演戏!朝月……朝月……你做了那样的事,还让我怎么相信你!” 朝月感到夙漫的心跳在渐渐微弱下去,自己也变得渐渐绝望。 然而,神水坛坛主此刻也是生命垂危了。 “我做了什么?竟然让你这样杀我而后快吗?”神水坛坛主愕然地问,终于看不得夙漫嘴角不断流出的殷红的血,解下手腕上的丝巾轻轻为她擦去。目光中,有难以言表的痛苦和茫然,他的手一从心口放下,那里的血就如同喷泉般地涌了出来,每一滴,似乎都带走了他的一分生命。 “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派人斫断青熙的双足!太狠了……朝月,太狠了!我说过,我不许你这样对对付她的!”夙漫的眼里放出了不顾一切的光芒,同样痛心疾首地失声大呼,“真的要斩草除根?对一个孩子也不放过!……我、我说过……不许你…不许你碰她的!” 问一句,就努力吸一口气,这样的她才能坚持着不昏死过去。 “什么!?”神水坛坛主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仿佛被人当胸一击。他喷出了一口血,然后支持着,惊讶地分辨:,“我、我不知道……我没有派人做这件事!” “哈……说谎。” 夙漫冷漠地笑着,眼睛里的光却渐渐黯淡了,她握着水月剑的手慢慢松了开来…… “难道、难道……世间真的不允许正义……存在吗?” “我没有……真的没有!”神水坛坛主有些恼怒地微弱地回答,但是身子已经没有支持的力量,只好抱着垂死的夙漫,倚着墙壁坐下。即使占据氪金教一席地位的他,此刻却是如此的无助,颓然看着怀中渐渐死去的女子,失去血色的唇中忽然吐出了从未说过的温柔话语:“我是那么、那么的爱你,怎么会对你……说谎?” “说谎……你说谎……”夙漫执拗地重复着那句话,但是意识已经渐渐模糊。 “没有……我没有!”神水坛坛主也执拗地反驳着,神色渐渐委顿。 血从他们的身体里不停涌出,渐渐汇聚成一处,染红了地面。 第九十五回:番外氪金篇,休存猜忌心 “坛主!夙香主?你们……” 半个时辰过后,按时到来参加密室会议的神水坛坛内属下惊叫着,想把满身是血的两位掌权者抬出去就医。然而,神智尚自清醒的神水坛坛主微弱地呵止了他们:“别动!没用了……去,把陆青熙带过来,我、我要问她的话……咳咳,快……” “嘻嘻……”失去双足的小女孩是被属下们抬过来的,然而,看见密室里鲜血满身的两个人,她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眼睛里闪耀着恶作剧得逞后的兴奋和幸灾乐祸:“嘻嘻……” “难道……是你自己做的?”看见孩子眼里的光芒,陡然间,朝月蓦然想通了什么似地、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句,“是你!?” “杀了我爹娘,你们都得死!”陆青熙诡异地笑着,然后看着昏迷中的女人,眼里露出恶毒的嘲讽,“那个叫夙漫的,明明是杀人凶手!居然还叫我‘妹妹’!还说什么让我完整幸福地活着……笨!难道她不知道,自从你们杀了我家里人以后,我根本无法‘幸福’了吗!” “砍掉自己的一双脚算什么?只要能让她相信是你下的手,就是割下自己的头我也愿意!” “无论如何,看不到你们两个人死,我就无法幸福!” 她的目光,简直和多年前花影门破灭时的夙漫一模一样!那么小的孩子,却居然有那样狠的心肠!能狠得下心自残嫁祸,亲手割下自己的双足,这根本不是普通十几岁孩子能做到的啊! “好厉害的孩子……仇恨哺育的孩子!”朝月暗自笑道。 “唰!”周围的属下齐齐拔刀,全部对准了这个孩子。 “住……住、住手……”微弱地,因流血过多陷入恍惚状态的神水坛坛主呵止了属下,苦笑着,对那个十四岁的孩子微微点头,道,“很好……你打败我了……那么,在我死了以后,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如何?” 那个孩子本来已经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然而忽然惊讶地睁开了。她用那早熟而坚韧的目光看着这个身为氪金教传奇人物之一的人,有些惊疑不定。 “什么?坛主,她设计杀了你和夙香主,我们怎么能奉她为主!” “她是杀人凶手!” “杀了她,为坛主报仇!” 周围的属下群情汹涌,纷纷嚷了起来。 “谁、谁敢不听从我的命令!?反对的,杀无赦!”在用力吸一口气,让自己延长片刻的清醒后,神水坛坛主严厉地看着手下,然后,苦笑着,微微咳嗽…… “你们、你们其实都错了……不是她杀的……我们,是被彼此间的不信任和猜忌毁灭的……咳咳,她、她只是利用了这一点而已啊……” “真正错误的……是我们两个人自身,不能怨谁……” “这个小家伙……是个人才……厉害,真的厉害……咳咳,而且我曾经就说过,谁能打倒我,就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谁,请大家尊重我的诺言……我朝某,一生虽然下手、下手不容情……咳咳,但是……却决不做无耻无信之事!” “真一,你……你明白么?” 带头而来的神水坛东香主归海真一怔了怔,终于不再说什么,只是流着泪点了点头。 等这一切交代完毕,朝月再也不再管属下和女孩呆若木鸡的样子,他回头,用极其温柔的语调,对一直弥留中昏死的夙漫低声耳语:“看见了吗?夙漫……不是我,不是我做的!这个孩子好生厉害啊,咳咳……我们都被骗了呢……” “说谎……说谎……”然而,昏迷中,夙漫只喃喃地重复着那一句话。 “真是的……咳咳……看来,只有到那边,才说的清楚……”神水坛坛主微微苦笑,然后,伸手握住了夙漫的手,“一直以来,都有很多很多话……始终没有和你说……去、去那边说个清楚……到了那边,我们还有时间,很多时间……很多很多的时间……” 忽然,夙漫的身体一震,有一股大力传入,刹间震断了她微弱的心脉! 水月剑从夙漫无力的手中坠落……在坠落的同时,断汐刃也落在了地上。 原来,今天是一切终结的日子。 又一个轮回结束了。 第九十六回:番外氪金篇,驭剑走天涯 出于对神水坛坛主的崇敬,神水坛建立了祠堂,把断汐刃和水月剑供在了上面,作为那个恩威兼顾的坛主在坛内所有子弟心中地位的见证。在每年的忌日,总有成千的坛内子弟前来拜祭,怔怔地看着刀刃流下泪来。 虽然神水坛坛主跟随氪金教教主以武力强行征服江湖,中间杀戮无数,但是在下属的心目中,他却是完美得近乎圣人的化身。可是,那样的人中贤者,却无法直面自己内心深处的矛盾。 神水坛里的人经常说刃剑阁里经常在半夜传出啸吟之声,是神兵利刃渴血的长吟。然而,他们错了,断汐刃和水月剑,早已经不再有对于血的渴望…… 朝月生性高傲而专制,一生中以权力武功俯视天下,他重权嗜杀,却害怕死亡;他冷淡决绝,为人极重理性,可另一面又非常寂寞和脆弱。他极度重视个人尊严,不让臣服脚下的人有丝毫抬头看他的机会。但是,他却一生都在寻找能让他平等对待的人…… 这样的他,连和他朝夕不离的夙漫都捉摸不透…… 刃剑阁里,透过一束月光,照耀在断汐刃青色的刀锋上流动,宛如泪水。 朝月喜欢夙漫……但是,夙漫竟然说了那样的话……那一个刹那,谁都不知道朝月心里有多难过…… 那个时候他哭了…… 这是他十七岁后唯一的一次哭泣…… 一转眼,已经是两年半过去了,氪金教还是领袖着武林,神水坛也是如此。 神水坛坛主朝月一生英明,到了最后做出的决定,也没有分毫差错。 由于神水坛坛主的死亡,生前最忠于朝月的东香主归海真一在代行了半年坛主之职后再也无心处理坛内之事,不久后他便退隐了江湖。三十三岁的归海真一离开了氪金教,但他把十二岁的儿子归海千川留在了氪金教神水坛;在临走前,他教导儿子继承自己的意志为氪金教神水坛尽忠。而如今的神水坛坛主,已经是那个坐着轮椅的孩子陆青熙,她此刻是神水坛的第三任主宰者。 在她身上,似乎同时兼具了夙漫的冷漠坚韧和朝月的深沉练达。在她井井有条地处理着庞大的神水坛内部事务时,没有人能够想象,她是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残废的少女。 可以说,从某种意义上,她也是大度的,面对着杀父母仇人,她还是同意了在坛内建造供着灵牌和刃剑的祠堂。 甚至,不知道为何,虽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在几次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位神水坛的新坛主悄悄地进刃剑阁,轻柔地抚摩着水月剑,怔怔地出神。 夙漫一生都没有对别人那么好过,然而,这个“妹妹”却是用那样狠辣的计划暗算了她和朝月。虽然她有完全的理由这么做,可是坛内的南香主童凌和北香主韩凉平日里听命于陆青熙的调遣,但是他们心里绝不会原谅她,那个仗着西香主夙漫对她好,而设计杀了他们神水坛坛主的女人! 她今年十六岁了,已经是一个美丽的少女。但是,因为“神水坛坛主”的显赫身份,武林中几乎没有人意识到她还是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很美丽、孤独的少女。 神水坛的教徒子弟们在看着她发怔的脸时,都觉得她很像少女时的夙漫。 如今回想想起来,当年朝月让她接受自己遗留的所有一切时,恐怕也想到过,给予别人这样巨大的荣耀和地位,同样也是另一种惩罚? 无论谁,坐在这个位置上,都会被永恒的寂寞和不安包围。 一天晚上,子时,刃剑阁的门悄悄打开。一个推着轮椅的影子从门外进入,奇怪的是,今夜的她居然是一副远行的打扮,身边还带着包裹。 和往昔一样,她来到灵牌前伸手取下水月剑,横在膝上,抚着剑刃,沉思了许久。不知道为何,她的内心极不平静,仿佛有惊涛骇浪掠过。其中,好几次她的脑海里闪现过夙漫的名字。 她的脸上,忽然有复杂的表情。 “妹妹……一定要幸福啊!” 忽然间,在她内心某一处,仿佛静止不动的水月都看到了它先前的主人在微笑着嘱咐。声音里完全没有在世时的冷漠和孤僻,只是如同一位温柔善良的姊姊。 “幸福?” 在抚摩过水月剑的锋芒时,她哽咽着说了这个字。 “夙漫姐姐……夙漫姐姐!”她低低唤了一声,抱着水月剑,把温暖的颊贴在了剑刃冰冷的脊上。然后,剑身上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溅落…… 那是泪水…… 从那一刻起,她希望她真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 沉默了许久,她想了想,轻轻拿起了水月剑,配在了腰边。然后,轻盈地摇着轮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离开了神水坛…… 门外,月华如水…… 陆青熙,水月剑的第二位主人,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对着门外的朗朗明月微微笑了起来…… 第九十七回:番外氪金篇,水月剑再现 离开氪金教神水坛的她坐在孤舟上,怀里抱着那把水蓝色的剑,沉默地回望着滔滔黄河另一边的故居,心中却隐隐明白那恐怕是最后的遥望。江湖一入深如海,此后,她和往日便隔了比黄河更宽广的河流,永远不能再返回。 多年前那个漆黑漫长的夜里,也是下着和今夜一样的雨。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是那样冷,那样密,那样萧瑟和飘摇,仿佛要冻彻逆旅里每一个孤客的骨髓,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起故乡和炉火的温暖。 “承蒙陆前辈召唤,在下特来此处,带回水月剑。” 那个穿着蓝衣的贵公子在轮椅前弯腰,恭恭敬敬地对那个女子行礼。 “说话倒是客气,和你父亲一样……咳咳,当年,坛内所有人都恨我,只有……只有他对我还彬彬有礼,虽然他也无法原谅我杀死了朝月……”陆青熙似是对他家里的情况了如指掌,语气却并不客气,咳嗽着,“好了,废话不说了,让我看一看信物!” “是。”那位公子又躬身行了一礼,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手腕一翻。 月光下,有一抹光华一闪而过。握在修长手指间的是一把淡青色的刀刃。只见一抹碧色横空而出,浅浅映照着他的蓝衣,如同洒下了梦幻般的碧浪。 那一瞬,她坐在轮椅上,只觉心中也起了一阵战栗的回应! “断汐刃!”陆青熙坐在轮椅上,古井一样的双瞳忽然亮了一亮,似乎有什么记忆瞬间照亮了枯槁的内心。她颤巍巍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触摸那一把刀刃,却不敢落下,只是凭空遥遥地摸了一下,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物是人非,断汐犹在,江湖上却早已不见昔年的朝月……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陆青熙将视线从断汐刃上移开,叹息,“自从朝月任神水坛坛主以来,咳咳,如今已经快十年过去了,坛中四易其主……兴盛衰败,起起伏伏,到了你这一代,局面已经变得尤其艰难。如今坛内这样的局势,估计连徐教主都已经看不好神水坛了?” “是,”贵公子微微躬身,“晚辈惭愧。” “这不怪你,比起创业来,守业更难。”陆青熙摇了摇头,“所以,我决定将水月剑送还给你,助你重振神水坛,咳咳……以报当年朝月坛主和夙漫香主之恩。” “断汐刃已经在此,”贵公子恭谨地开口,“请问水月剑何在?” 陆青熙坐在轮椅上,击掌,头也不回地唤了一声:“阿玲!” 那个被陆青熙唤作“阿玲”的小丫头战栗了一下,从陆青熙身后的屋内走了出来,抱着那把剑,低着头走向了他。当她出现在眼帘中时,蓝衣公子一直深深地看着她,一瞬不瞬,目光亮如星辰,却深沉如墨。而更令人吃惊的是,他瞳子的更深处,居然还有另一对瞳子。 那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重瞳? 然而,如果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他并没有看她,只是凝视着她手里捧着的那一把剑,眼神不易觉察地微微变幻,难抑激动,却又深深克制。 “这就是水月剑?”他问。 “是的。”陆青熙咳嗽着,用复杂的表情看着她怀里的那把剑,“我离开神水坛的时候,一念之差,带走了它……可是,你们何尝知道,咳咳,我带走水月剑,并不是想独占它。”她叹了口气,“我只是,为了不让水月剑失传。” “失传?”贵公子微微有些惊愕,“难道《水月剑谱》竟尚存于世?” “是,你们应该也知道,夙香主……咳咳,夙香主曾经对我很好。”陆青熙咳嗽着,用复杂的语气追忆往昔,“甚至……咳咳,甚至还教过我武功……她结合白虎护法所传授的剑术再加上自己的独特见解而编写了《水月剑谱》,当夙香主去世后,如今世上便只剩下了我这么半个传人。” “真的?我还以为《水月剑谱》已经失传!”那个贵公子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惊喜,失声道,“没想到陆前辈您居然还替夙香主保留了这一脉武学!这真是……真是……” “你很开心?神水坛的新坛主,这是一份意外的大礼。”陆青熙笑了起来,看着这个温良如玉的年轻人,“是的,我让你来迎回神水坛的不止是水月剑,还有一个人。阿玲传承了我全部的武学,咳咳……也是世上唯一的《水月剑谱》继承者。” “是吗?”他终于看向了她,眼神灼灼,似看着无价的珍宝。 “咳咳……也不是我一个人教出来的。咳咳,”陆青熙抬起手,将她推向了那个贵公子,咳嗽着,“我毕生的心血,都在这里了。带她走……她会为你所用。” 她一颤,抱着那把水蓝色的剑,缓缓走向他,眼睛里饱含着不安,却义无反顾;就像是一个人踏着薄薄的冰层往前走,虽然不知道在哪一步会掉下去,却还是一直往前走去,一步又一步,直到坠入地狱。 自从十三岁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终将有这一天。这些年来,她接受的全部训练,其实都是为了配得上这把“水月剑”。而如今,随着陆青熙的病危,这一天终于是到来了。 她走到他面前,停住,下意识地握紧那把剑。 仿佛感觉到了主人内心的恐惧,手中的水月剑忽地铮然弹出!一寸光寒出鞘,顿时映得整个暗夜生辉。她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手指一转,按在了剑柄上,正准备将那把有灵性的剑按回吞口。 然而,就在那个刹那,对方忽然动了。 “这样的绝世青锋!”那个人似是情不自禁地赞叹,伸过手,竟是想去拔出水月剑一观,“今日终得一见,真是……” “别碰我的剑!”她想也不想地往后退了一步,手腕下沉、手指上扬,将手中的剑一横,唰的一声连鞘击向对方左肩,动作迅捷如电。 一出手她就有些后悔了,知道这一击如果打得实了,对方的肩胛骨便会立刻粉碎。 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忽地反击,那个人轻轻“啊”了一声,身体后仰,也是瞬地抬起手来挡。然而暗夜里,她一剑刺出,剑势还在中途,却旋即变幻。剑虽未出鞘,但剑芒透体而出,在漆黑中绽放出淡淡光华,一道道逼人而来,凌厉夺目! “水月残影!”那个人失声惊呼。 只听唰的一声,水月剑击中了一物,猛然一震,停住。 她心中一惊,定睛看去,只见那个蓝衣年轻公子毫发无伤,手里握着一把青鲨皮的短刀,在千钧一发之际,正抵在水月剑的剑鞘上。他的出手也是快如闪电,她虽先发,却不能占得先机。 刀剑都尚未出鞘,然而黑暗里却似有千万道的锋芒,相对沉默。 第九十九回:番外氪金篇,舟上箫声起 暗夜里,黄河之水滔滔而来,响彻天地。她握着水月剑,用力到全身微微颤抖。第一次离开师父的她坐在孤舟上,怀里抱着那把水蓝色的剑,沉默地回望着滔滔黄河另一边的故居,心中却隐隐明白那恐怕是最后的遥望。江湖一入深如海,此后,她和往日便隔了比黄河更宽广的河流,永远不能再返回。 今日之后,陪伴她的,便唯有这把剑。 “不必难过。此后,氪金教就是你的家了。”他站在她身后,伸手握住她的手,声音轻而温柔,“水月剑的主人,两年多了,所有人都在等待你的到来。” 他的手是温暖而干净的,稳定,不可动摇。 她纤细而冰冷的手指在他手心里一分一分温暖起来,却止不住警惕地战栗,如同十五岁少女第一次看到全新世间的那颗心。 风雨之中,她心绪如麻,一路沉默。 他温文有礼,没有强迫她说话,亦没有过多地打扰她,独自打发着时间,有时在舱中闭目养神,有时在船尾看书。两个人相安无事,却也生疏异常。 然而,有一天,船过天门湾,她却忽然听到了箫声,箫声柔和悦耳,如同此舱外的绵延流水。箫声中,有人缓缓低吟…… 翩翩游鱼,息我溪流。 敛翮闲止,好声相和。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 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她有些愕然地侧过头,吹的居然是……《川流》? 坐在轮椅上的师父学养极好,雅好诗词,所以自小她也听过这首诗。此刻,船头上的那个人念这首诗的语气,像极了师父。 她听了片刻,忍不住从舱中站起,走了出去。 外面的日光非常明丽,阳光如同瀑布一样从天宇倾泻下来,整个黄河都在发出点点璀璨的光,他们所在的这一叶小舟如同在万顷琼田上划行。离开师父的这些天来,她心情郁郁,每日只是待在舱内不出,竟不知道外面有如此美丽的景色。 梁玲卷起帘子,看得有些失神。 在船尾吹箫的果然是那个复姓归海的公子,此刻他的一袭蓝衣在风里翻飞,眼神专注,一眼望去竟宛如神仙中人,她的视线不由得为之停顿。看到她出来,他停下了按着玉箫的手指,颔首问候:“梁姑娘起了?” “嗯……”她第一次开口回答他,声音细微。 “是我吵到你了吗?”他放下了玉箫,问。 “没有。”她摇了摇头,顿了顿,又道,“我很喜欢。”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语气有些生涩,似是还不习惯和陌生的男子交谈。归海千川却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道:“那么,就听我把这首《川流》弹完。这首诗是讲得遇知交的喜悦,倒是很适合此情此景。”一笑,又道,“而且,也是父亲给我取名的出典。” 千川?她想起了他的表字,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好名字。” “梁姑娘的名字也好,”他笑道,“小巧玲珑,惹人喜爱,只是要多笑笑才是,否则岂不是白白辜负了?” “是吗?”她忍不住笑了。 她是个内向的人,笑了一下便又沉默,但那一笑是璀璨明净的,如同水月剑骤然在日光下出鞘,展现出明亮而又耀眼的光华,令看到过的人都永难忘记。归海千川凝视了她一瞬,重新将玉箫拿起,手指轻拢,淙淙之声如流水。 “东园之树,枝条载荣。竞朋亲好,以怡余情。”梁玲静静听着,忍不住随着曲子脱口低吟,“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梁玲在船头随着箫声吟唱着《川流》二首。这本来只是怀故友的诗,但她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透出悲怆和眷恋。这个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少女,终于在箫声里第一次流露出了自己的真正情绪。 孤舟上,凭着这首诗,他们之间似乎第一次建立起了一座可以沟通的桥梁。 舟中的午膳简单,小米白饭配着黄河鲤鱼和瓦罐鸡汤,倒也清爽可口。小舟随水而下,河面长风和畅。看到外面日光正好,两人便在船头搭了案几,坐下来相对用餐。 归海千川笑问:“梁姑娘喜欢箫声吗?” “嗯,听师父吹过。”她还不习惯和陌生男子说话,回答得拘谨,问一句答一句,答完了便沉默着,完全不顾会不会冷场。显然,在这过去的两年里,除了无穷无尽地习武练剑之外,她对接人待物几乎一无所知。 他笑了一笑,道:“在下之前听陆前辈讲,除了陆前辈之外,姑娘还有另一位授业恩师?不知道是何方高人?” “我也不知道,他一直戴着一个青铜雕刻的面具,所以我叫他铜大师。”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情绪又低落下来,“我很久没见过他了。师父和我说,他不会回来了。” “是吗?”他侧头看着梁玲,目光深不可测。 这个少女说的是实话,还是在掩饰?她涉世未深,应不会作假,可世上又哪有人会不知道自己的师父是谁?难不成,对方是个身份复杂、不便言说的人物?陆青熙曾经是神水坛的死敌,又曾经出任神水坛坛主,那这个所谓的铜大师,和神水坛又是友是敌? “梁姑娘是怎么认识陆前辈的呢?”他转开了话题,想知道她的身世。在带这样一个陌生女子回到神水坛之前,除了水月剑之外,他总不能对她一无所知。 “这……”她停顿了一下,低下头去,看着滔滔的流水,道,“我遇到师父的那天,也是在这黄河之上。那时候我趴在门板上,在水里已经泡了六天六夜。” 他猛地一震,许久,才道:“原来姑娘是从两年前那场大水里活下来的?” 她微微点了点头,耳边滴翠的耳坠晃动着,鲜亮耀眼,然而眼眸暗淡,却如同蒙上了一层灰。 两年前的那一场大水,曾经震动天下。黄河决堤,一夜之间淹没方圆三百多里,无数村庄被毁,无数百姓一夜成为冤鬼。水灾过后,饿殍遍野、瘟疫横行,又造成了更加严重的灾后之灾。短短半年,竟然有一百多万百姓死去,很多地方只有空村,不见人烟。 “我父母家人,都在这下面了。如果不是遇到了师父,我也已经葬身鱼腹。”她用筷子夹起了一块鲤鱼肉,看着脚底滔滔无尽的浊流,语气平静,“那时候我才十三岁,然而,一夕之间,身边所有认识的人都死光了。” 归海千川的筷子停在鱼腹上,凝视着这个少女。 “师父她救了我,给了我这把剑,她对我恩同再造。”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所以,她现在把我送给你,我也无怨。” 她的语气清冷坚定,有风送浮冰的脆和冷,他不由得微微动容,柔声道:“梁姑娘何出此言?剑是死物,人却是活的,只有以人驭剑,又岂有剑反驭人的道理?” “是吗?”梁玲吃下一块鱼肉,看着他,“可是,你不也是来接水月剑回神水坛,才顺手接上了我吗?如果我无法驾驭水月剑,只是个普通灾民,你可会带我回去?” 他沉默以对,许久才道,“不会……” “公子是赤诚君子。”她反而舒了一口气,微笑着夹起了一块鱼肉。 他长时间地看着她,重瞳里暗影沉沉。水流在身边无尽而过,两人在船头沉默,不知不觉就已经将这一顿漫长的午膳用完。 第九十八回:番外氪金篇,现实总相似 “这是……虎弑六式?”贵公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审视着她。这个才刚满十五岁的纤细少女,竟然身负深不见底的武学传承,令人震惊。直到这一刻,他的目光才终于从水月剑转移到了剑的主人身上,深深凝视着月下抱剑而立的少女。 她握着水月剑,和自己对峙,眼神凛然,如同即将铮然出鞘的剑,耳边一对坠子如同盈盈春水,照彻长夜。 那一瞬间,他心里一震,竟略微地失神。 “阿玲!”她的师父陆青熙出声喝止,声音严厉,“你做什么!退下!” 她握着水月剑的手一颤,眼里的锋芒猛然收敛,如同剑鞘迅速封住了剑芒。她垂下头去,后退了一步,微微躬身,身上逼人而来的剑气顿时消失。 “不许对归海公子无礼!”陆青熙咳嗽着,拍着轮椅的扶手,厉声训斥,“我早就对你说过,咳咳……这一生,你永远不得对神水坛坛主拔剑!你……你难道就忘了吗?” “阿玲不敢忘。”她低头斜觑了他一眼,嗫嚅着,“我没有……没有对他拔剑啊!” 是的,水月剑尚在鞘中,并未拔出。 那个归海公子看了看她,眼里忍不住有一丝笑意掠过。这个倔强坚忍的小姑娘,竟然也有这样半耍赖的时候? “狡辩!”陆青熙却出乎意料地盛怒,“给我跪下!” 看到长者真的动怒,归海公子连忙上前打圆场:“是在下不好,一看到水月剑就失了神。这样的绝世神兵,从来不是随随便便给人看的,是在下冒失了。” 听到他居然为自己求情,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的戒备和敌意略微缓了一缓,却还是抱着剑,走到轮椅前单膝跪下,双手托起剑递给师父。那个刚满十八岁就已经病入膏肓的年轻师父用尽了力气,伸手从她的徒弟手里将那把水月剑拿了起来。 “啪”的一声重响,忽地倒转剑柄,重重拍在了她的肩上! 这一击很重,她颤了下,如平日那样咬牙硬忍。 “抬起头来!看到这个人了吗?”师父厉声,抬起手,指着身侧蓝衣如泉的归海公子,一字一顿,“这就是我说过的你要毕生效忠的人,给我……咳咳,给我好好地记住了!” “是。”她看了他一眼,低下了头。 “阿玲,我很快就要死了……”陆青熙的声音枯涩而严厉,论及生死,却并没有半分的畏惧,只是咳嗽着,“从此你要听他的话,一如听我的话!咳咳,用水月剑守护神水坛,毕生不得对其拔剑!记……记住了吗?发誓!” “记住了。”她的声音越发轻微,“若有违反,天诛地灭。” “那就好……”师父长长叹息了一声,声音微弱下去,一字一句地交代,“你本该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是我救了你,养了你两年,并教会了你《水月剑谱》,就是为了这一天……咳咳……好了,你跟着归海公子去神水坛。” 她微微颤了一下,就在今夜?在这乍一见面的黑夜里,她就要离开师父,跟随这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去往完全陌生的地方?她知道师父的性格冷酷决绝,但在这样的生离死别之际,竟然也不予一丝的温暖留恋! “快去!”水月剑再一次重重地抽打在她的肩膀上,毫不留情。 “是!”她猛然一震,站了起来。师父将水月剑扔到她的怀里,抬手指着一边的年轻人,眼神冷酷:“去他那里,用你的一生守住对我的誓言!” 她战栗了一下,握紧水月剑,转身走向了那个人。 “请问姑娘芳名?”那位归海公子看着抱着剑走向自己的少女,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如同一个绝世的剑客在期待一柄绝世的利剑。她沉默不语,倔强地不想回答这个人的话,仿佛只要一开口,便会和面前这个人结下无法理清的纠葛。 “梁玲。”轮椅上的师父替她回答,“是梁,咳咳,不是娘。” “铜铃的铃吗?”他又问。 “不,”轮椅上的师父回答,“是玲珑的玲。” “梁玲,好名字。”那个贵公子笑了一笑,转过头对她行了一个礼,道,“在下复姓归海,名千川,来自洛阳,今晚特意来此迎接梁姑娘去神水坛。” “嗯……”十几年来,与世隔绝的她从未和师父之外的其他人说过话,此刻定定看着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然而他却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紧紧地,如同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水月剑的主人,欢迎归来。从此,我们就并肩作战了!” 并肩作战?她的手在他的手掌里僵硬着,有些抵触。 那个贵公子深深地看着她,眼神专注,瞳子黑得看不见底,似乎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走。那种眼神,就像是看着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一样,令从未见过世面的少女心里忍不住微微一颤。 后来,她回想着,觉得自己就是在这一眼里,被他眼中那种安静专注、深不见底的黑色所打动。然而她却不知道,他用那种眼神看着的,到底是她,还是那把血水月剑。 她并不知道,这最初的困扰,竟然会在日后成为她最大的心魔。 “咳咳,阿玲的性格比较内向,又倔。能吃苦,重然诺,轻生死。咳咳……刚极易折,情深不寿。”轮椅上的陆青熙微微咳嗽着,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起来,很像那个人啊……你要多担待一些啊。” “是!”归海千川颔首,“晚辈谨记在心。” “唉,幸亏你的性格不像神水坛坛主,要温和圆融多了……毕竟是归海真一的儿子。”陆青熙叹息般地低声道,“否则,刀剑锋芒相对,迟早是有折断的一天。” 陆青熙忽然抬起枯瘦的手,一边一个握住了他们两个人的手腕,用力而颤抖:“听着!今天是你们第一次相遇,就令刀剑相见,这并不是吉兆……咳咳。日后无论再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千万记住……不可以再度重演今日之事!” “是!阿玲谨遵师父教诲。”她低下了头,“这一生,虽死亦不对神水坛坛主拔剑!” “好,好……有什么话,要及时告诉对方,不可以存在心里。不可以相互猜忌,更不可以自相残杀。”师父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却不肯放开他们的手,“江湖险恶……你们……咳咳,你们要相互倚靠。刀和剑,必须指向同一个方向!” “是!”他和她同时轻声回答。 “那就好……”轮椅上的陆青熙看着他们,叹息,“要知道,当你们握住了断汐刃和水月剑之后,在这个世上,就永远没有人能杀得了你们……除非、咳咳,除非你们自己……” “去……去……”师父咳嗽着,推开了她的手,最后看了这个自己用毕生心血传授的孩子一眼,“阿玲,此后……咳咳,此后你的天地广大,快走,不要回头!” 梁玲咬了咬牙,跪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您多保重。” 然后,她握紧了水月剑,站起身,掉头离开。 寒风呼啸,眼前黑夜一片,无尽的黄河水在没有月色的夜里滔滔而去。风吹起她的长发,摩擦着面颊,眼角似乎有细微的泪珠,在风里凝结成冰。她一步一步走向他,有一艘船无声无息地停靠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离开。 背后传来师父微弱的喃喃,不知道是对虚空里的哪一个影子说着最后的话:“朝月坛主……水月剑,我还给你了,人,我也还给你了……我,终于不欠神水坛任何东西。” 随着最后一声叹息,身体内凝聚的那一口气仿佛忽然消散了,陆青熙的身体往后一倾,靠上了轮椅,安然而松弛,渐渐闭上了眼睛。 “陆前辈!”归海千川失声惊呼,飞奔到轮椅前查看。然而,她却紧握着水月剑站在夜色里,全身微微战栗,却没有回头。 “我们走,别耽误了时间。”停顿了片刻,少女握着水月剑,微微仰起头看着苍穹,用冷淡而克制的声音道。 “快过来看看!”他抬起头看着她,“你师父……她去世了!” “人死如灯灭,那就找个人好好入殓她就是了。”她用力握着剑,一直地往前走,不回头看一眼背后轮椅上死去的师父,语气微微发抖,“你会好好安葬她的,对?她对我说过,不需要归葬故土,就埋在神水坛旁好了。” 那个孤独的少女站在苍穹之下,身姿挺拔如剑。 那一刻,氪金教神水坛的第四任年轻坛主凝望着她的身影,不由得心中震动。这是一个多么倔强的女子,师父让她不要回头,她就真的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曾回头!这种决绝,就如刚极则折的剑,既夺目也令人凛然。 将这样一把剑握在手里,他,能有信心保证自己不被所伤吗? “好,我们走。”他吐出一口气,站起身,将轮椅上陆青熙的尸体推回了房间,轻轻掩上了门,“天亮后我会派下属来收殓陆前辈的遗体,你不必担心这些。” 然而,她没有再说话,早已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到了船头。 第一百回:番外氪金篇,手刃众狂徒 当船夫上来收拾了碗筷后,仿佛为了缓和气氛,他抬起手,指着前面在望的一座城池,笑道:“前方便是扶风镇了,那里有个观潮酒楼,里面的牡丹醉鸡和芙蓉酥很有名,梦词她每次路过这里都要去光顾,不知梁姑娘吃过吗?” 她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来,她跟随师父在那一座小小的屋院里日夜无休地练剑,何曾有机会外出,享受过这些美好的事物?然而,更令她在意的,是他提到那个陌生的名字的时候眼里掠过的表情:温柔而沉溺,却又带着一丝看不透的复杂冷芒。 梦词……那是个女子的名字? 她正想着,却听他在身侧笑道:“那我们就在那儿下船,上岸盘桓一日。” “可是……”不知为何,心中忽起了抵触,她道,“我们不是要赶回神水坛吗?” 他笑了,手指在嘴边的玉箫上拂过,弦声淙淙如流水:“来日方长,这一两天还是耽搁得起的。” 还没见到洛阳,只是小小的一个扶风镇,其繁华已经令她目不暇接。 她被他带领着,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左顾右盼,眼神里又是好奇又是戒备。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她站在人群里,茫然无措。 “我们先去一趟彩衣坊,”归海千川却成竹在胸,下了船,便先带着她去了镇上最大的一家绸缎庄,“这是方圆三百里最好的绸缎庄,也是氪金教在这一带的一个暗哨。知道你要来,梦词一早就吩咐这里给你裁剪好了这一季的新衣,先来看看合身不?” 梦词,又是那个名字……她到底是谁? 梁玲心里微微一震,有奇怪的感觉,被他带着走了进去。 彩衣坊在街上只有一个门面,看起来并不出众,但内部却大得出奇。彩衣坊的老板早就在店里恭候,一见归海千川到来,便引着他们去了内室,殷勤道:“归海坛主,衣服已经做好了,因为尚不知道这位姑娘的尺码,所以将每一样款式都分大中小各裁了一件。” “有劳了。”归海千川只是淡淡说了一声,便转向她,“试试看?” 梁玲望着全是绫罗垂挂的四壁,直到归海千川唤了她一声才回过神。他指着前面乌木描金衣架上挂着的几件衣服,道:“这里的软烟罗是出了名的好,是从江南吴兴那边直接送过来的,裁做衣衫应该甚好。” 她看了一眼,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挂在架子上的是一件淡蓝色的衣衫,清新高华,碧若云霞,隐约织有流云图案。那种颜色极其特别,就如……夜来香一样的颜色。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水月剑,拿起衣服转入了内堂。 等到她出来时,归海千川忍不住眼睛一亮,赞叹:“真美。” 梁玲皱了皱眉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镜子里,那个十五岁女子换下了从小到大穿着的粗布衣裳,挽起了长发,虽未施脂粉,一身淡蓝色的衣衫,却也有一种凛然如剑一般的美丽。 她看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也不由得微微失神。 那一刻,还是她吗? 她用了十几年来成为自己,然而,这个世间改变一个人,却只要几日。 那一刻,她看着自己,又看着身后那个年轻男子,心里泛起了一丝不安。那个来自氪金教的男子也正在看着她,眼神专注深沉,漆黑的眸子里满含着赞赏和期许,似乎是在看着自己所拥有的某件珍宝。 虽然灼热,却无关风月。 “来,再去试试其他几件,”他微笑着,语气温柔,“新衣很配你。” “不用了,够了。”她握紧了袖中的水月剑,冷涩地拒绝,“我累了,回去。” 他略微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似乎想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然而她大步离开,侧过脸去,不让他的视线接触到自己的眼睛,似乎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高墙。归海千川笑了笑,也不勉强,付了钱,便和她一起上了马车,来到城南的客栈。 这个客栈在极荒僻的小巷尽头,周围基本不见有行人。路很坎坷,马车摇晃着停下,马夫勒住马,过来撩开帘子,放好踏脚墩。 “现在百煞盟正与神水坛为敌,四处出击,不到一年里已经先后刺杀了我们坛内的南香主童凌、北香主韩凉;如今氪金教五行坛的其他四分坛正在执行别的要紧任务,故而帮不了神水坛这窘迫局势,而且教主也发怒了:‘千川!你是本座带过最差的一代神水坛坛主!’。身为神水坛的坛主,我也很无奈,所以这一次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归海千川低声解释了一句,“这个客栈梦词已经提前包下了,今天只有我们两人入住,非常安全。” “哦。”再度听到这个名字,她心里又莫名紧了一下,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拂过心中喑哑的琴弦,只是问,“这里离洛阳还有多远?” “不远,上陆地换了马车,再有七日就到了。”归海千川皱了皱眉头,说道:“梦词估计已经等得急了,我们的确也该赶紧上路。” 梁玲对这个频频出现的名字终于麻木了,耳边却听得他笑道:“不过尽管她催促得紧,但既然都来了,不如吃完了牡丹醉鸡和芙蓉酥再走,如何?” “嗯!”她来不及多想,忍不住点了一下头。 看到她那种有些不好意思,却带着无限期盼的表情,归海千川忍不住笑了一笑。眼前这个水月剑的第三任主人不过十五岁,可或许自幼遭逢大难,成长中又不曾获得过任何关爱的缘故,总是皱着眉头,显出和年龄不相称的冷漠和戒备。 然而毕竟还是年纪小,不设防时偶尔流露出的表情却相当可爱。 “那好,你先去客栈里休息一会儿,我去观潮酒楼订晚上的位子。”归海千川伸手拂开帘子,转身下了车,将手伸过来。她弯腰,准备下车,就在那一瞬,耳边听到轻微的叮当声,似是金铁交击,眼角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梁玲心头一凛,想也不想地一点足,整个人如同箭一样从马车里掠出! “小心!”她厉喝,凌空转身,以指为剑,一斩而下! 在同一刹那,有数条黑影当空掠下,交错而过。几柄剑一起刺向了归海千川,交织成阵,重重剑影逼人而来,剑势迅捷,训练有素。 梁玲低叱一声,手指一并,竟然空手迎向了雪刃。 纤细的手指压住了剑锋,叮的一声,风里传来清脆的断响。一把剑刃在她的指下断裂,飞射出去,噗的一声穿过对面其中一人的心口,把那个人带着刀钉在了马车上。只要慢得片刻,这个人的刀就会插入归海千川的背心。 大约没有想到归海千川身边会忽然出现这样一个高手,其余的两个刺杀者吃了一惊,对视一眼,立刻散开,飞速地撤离。 “想逃?”她低声冷笑,两个字方落,已经到了其中一人的背后。一手抓住对方肩膀,也不见如何用力,那个黑衣人竟被她轻易甩得飞了起来!对方的身体还在半空中,梁玲手臂一沉,手肘后击,准确命中。只听一声咔嚓声,就在刹那击碎了那个人的腰椎!她同时借着那一击之力凌空转身,落地时,正好截断了剩下一个人的去路。 最后那个人看到她在兔起鹘落之间已经解决了同伴,心知逃不掉,反而起了困兽之心,一声大喝,提起了十二分精神扑了过来。 然而,人还没到,就只觉得心头一凉。 梁玲快如鬼魅般地逼近,空手前探,五指并拢,尖利如锥,刺向了那个人的心口。指尖切断了肋骨,直插进去,噗的一声,戳在了温热而柔软的心脏上。 那一刻,她略微顿了一顿,深深吸了一口气。 已经那么久了,居然还不曾完全习惯,那种徒手撕裂血肉的感觉,在童年的噩梦里曾经反复出现。恶心入骨。 梁玲悄然落地,怀中水月剑尚未出鞘,一身新衣滴血不染,连发髻上的发丝都未曾有丝毫凌乱。那几个黑衣人已经横躺在地上,还有微微的吟呻声,她正要过去补上一击,那一瞬耳边风声呼啸,手腕刹那被人握住,稳如钢铁,她竟一时无法挣脱。 归海千川看着她,低声:“够了,要留活口。” 她一怔,顿住了手。然而那个被击断了腰椎的人抽搐着躺在地上,忽然一口血从口中喷出,顿时便气绝,竟然是自己震断了心脉! “切……”她站在一边,紧紧握着剑,有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看来我们什么线索也得不到了,”归海千川放下尸体,抬起头看着她,重瞳幽深,莫测喜怒,只是淡淡道,“你的身手很好,只是以后不必过于紧张,下手太重了。” “我只会这种!”她咬了咬嘴角,只道,“要不就别让我出手。” 那是他第一次领教到她的固执和抵触,生硬而充满锋芒,如同一只竖起了全身刺的刺猬。他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蹙眉在几具尸体旁边默然看了片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问题,脸色渐渐变得不大好。 梁玲也没有问,许久,归海千川叹了口气,将那些尸体踢到了一堆,抬起头吩咐从客栈里出来的人:“刘蒙,把尸体拖进去,马上叫当地香社的人来处理此事,不要惊动官府。” “是!”那个人低着头,声音寒冷而生涩,“坛主请放心。” 归海千川吩咐:“客栈内也给我仔细清理一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刺客。” “是!”刘蒙点了点头,“这里就交给我好了。” “好,你做事我放心,我们先走。”归海千川转头对她道,语气又已经变得温柔,“看来这个客栈还得好好打扫一下才能住,我们不如直接去观潮酒楼吃个饭得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刚捏碎过心脏的十指上鲜血淋漓。 “来,”他却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帕,俯身轻轻擦拭着她的双手,细致而温和,“以后可以不必弄脏了自己的手,要记得你有水月剑,它可以帮你饮尽这天下的血。” 他的手指温柔地触摸着她的肌肤,很快将她的双手擦拭得洁净如玉。 第一百零一回:番外氪金篇,冷血惹人厌 那一天晚上,对着满桌珍馐,她却全无胃口,眼前晃动的全是那一蓬血,十指黏腻,是插入心脏的感觉。她用滚烫的手巾用力地擦拭着手指,然而怎么也驱赶不走那种如影随形的恶心。 仿佛知道她心中不舒服,归海千川给她倒了一杯酒,道:“不如喝一杯?” 酒是金黄色的,芳香浓郁。她勉强举起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然而刚一入喉,便立刻俯下身咳嗽起来。 “怎么,你不会喝酒?”归海千川愣了一下,连忙递过手巾。 她匍匐在桌子上,咳得全身抽搐,肩膀一耸一耸的,然而一只手却还是死死地握着那把水月剑,不曾放开丝毫。他看在眼里,默默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却见她止住了咳嗽,忽地抬起头,屏住气,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呵……”他忍不住笑了,“真是个不服输的丫头……” 这一次她没呛住,只是脸上的表情停滞了片刻,似是被烈酒镇住。她的眼眸还是红红的,不知道是呛住了还是哭过,然而等喝下那杯酒后,眼神已经悄然变了。 “怎么样?”他看着她,“第一次喝酒,什么滋味?” 她没有回答,或许因为酒意,脸上的表情从空白渐渐转为柔和,摇了摇头。“你,”她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问,“当时为什么不出手?” “什么?”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下午遇袭,你明明可以出手。”梁玲的眼眸冷如冰雪,藏着锐利的锋芒,一字一句,“为什么你不及时动手?你在等什么?等我杀完所有人?” 归海千川没想到她会忽然问出这个问题,一时间沉默。梁玲看着他,眼里渐渐露出明了的表情:“你……想借机探探我的武学深浅?” 归海千川叹了口气,道:“是的……” 梁玲深深地吸气,眼里的锋芒一分分地绽放,又收敛,暗藏。 “我不是故意设局,那些人,的确是百煞盟的刺客。”他看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解释,“我看那些刺客的水准,凭你一个人就可以全部打发,所以……如果真的遇到雷霆组织里的那种高手,我一定不会束手不管。” 梁玲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却还是没有说话。半晌,她又喝了一口酒,突兀地问:“那个什么雷霆组织,很厉害吗?” “是如今天下首屈一指的黑道杀手组织。”归海千川回答,简略地介绍,“它由杀手之王秋甄逆天所创,叱咤黑道数余年,麾下高手如云,共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若是雷霆组织天字号的金衣杀手出马,就连你我都不得小觑。” “真好……”梁玲喝下一口酒,觉得肺腑都暖了,喃喃,“我还没见过这江湖上的各路人马呢……真想早点、早点见识一下啊……” 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全数喝了下去。这一次喝得急,她略微咳嗽了几声,很快就压住了气息,有些醺意,情不自禁地喃喃:“咦?这个酒……可真是好东西啊……” “是吗?观潮酒楼里的百岁春,其实不过是二流的酒,”归海千川忍不住笑,“等你喝过洛阳的寒香酿,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酒!” 她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又倒了第三杯,吐出一口气。 两个时辰过去,酒已经喝完,满桌的菜一动未动,全已经冷了。 归海千川的耐心虽好,也渐渐用尽了,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好了,既然你没胃口,也就不勉强你了。”他扬起了手,召唤店小二,“我让小二替我把这芙蓉酥包起来,带回去给梦词。”他拍了拍梁玲的肩膀,“别愣神了,喝完了酒,我们明天就启程回去,有好多事情等着你我去做呢!” 她猛然颤了一下,脱口:“回到神水坛,你会让我干吗?杀人?” 归海千川的手顿住了,看着她眼睛。这个第一次喝酒的女子似乎已经有些醉了,眼神是微醺而散漫的,里面却隐藏着恐惧。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不错,我不想拿一些矫饰的谎话来骗你,”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把你迎回神水坛,就是要你为我、为氪金教去诛灭敌人!要杀人,杀很多的人!你准备好了吗?” 她颤了一下,低声:“可是,我……我不喜欢杀人。” 他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既然身在江湖,又怎能避免杀戮呢?没事,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吗?”她抬起头看着他,不敢相信,“真的……会好吗?” 归海千川笑了一笑,凝视着她茫然却澄澈的眼睛,语声柔和如流水,低声:“等杀得多了,自然也就会好了。” 第一百零二回:番外氪金篇,重皈刃剑阁 七天后,归海千川带着她从洛水渡头下了船,回到洛阳。 两人并骑走过这座宏大的十三朝古都,他沿路指点她看那些繁华所在,她听着,却不由得略微失神。满城的牡丹刚刚凋谢不久,城里大道上有一座嵯峨深远的庭院,浓荫掩映下露出参差高楼……那一刻,她凝望着那一座蓝衣楼,感觉到袖中之剑的鸣动。 “水月剑……我终于又带着你,回到了曾经属于你的地方。” 她默默低下头,握紧袖中的剑,心潮如涌。 神水坛平日紧闭的大门打开了,所有人鱼贯而出,分列两侧,欢迎这两骑从远方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人。归海千川将她接入神水坛,举行了隆重的仪式,替她引见了坛内的各位干将:新一代的四香主和坛内众精英头目…… “谢总管呢?”她听到归海千川问身边的侍从。 “谢总管三天前偶感风寒,因为坛主出门在外,还强撑着主持坛内事务。”侍从回答,“昨晚还在连夜准备迎接梁姑娘的事宜,发了高热,终于撑不住,半夜里倒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归海千川变了脸色,来不及多说,便匆匆离去。 她就这样被他撇在了人群里,不由得有些愕然,相处那么几日,也曾几经变故,这个人一直轻裘缓带、从容温雅,待人处世有礼有节,几乎滴水不漏,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脸上出现这样紧张不安的表情。 那个总管,想必是神水坛的重臣? 此刻坛内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那些人都是一方霸主。然而,那些位高权重的江湖人在看到她一袭蓝衣携着水月剑飘然而来时,却热泪盈眶,几不能自控。 “水月剑!这真的是水月剑,夙香主的水月剑!” “天啊……两年了,它还是和以前见过的一模一样,真像是在做梦……” 她按照师父的吩咐,小心翼翼地将水月剑举过头顶,供奉在了刃剑阁上,和断汐刃交错摆放,然后退到一边。人群汹涌而入,围着那一对刀剑,个个表情激动,悲喜莫辨。她独自坐在那里,看着那些江湖人,不由得微微失神。 他们说的那个夙香主,她曾经听师父说起过。 传说中的那个女子,也用水月剑,也在这座神水坛……她在数年前的人生,和此刻自己的人生轨迹完全重叠,光阴荏苒,而命运之轮旋转无休。 那一刻,她忽然有些恍惚。 “咳咳……各位,不要光顾着水月剑,却冷落了它的主人啊。”忽然间,独坐一角的她听到有人开口,声音清雅温柔,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今晚……咳咳,今晚要在白阁摆酒宴,为梁姑娘接风洗尘,大家可别忘了来。否则,缺了礼数,咳咳……可要重重责罚。” 当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坛内的各种嘈杂声音便安静了下来。那些喧嚣的江湖人,无论老幼尊卑,个个都停下了,也不再围着水月剑说长道短,齐齐散开来,回头向着那个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是!谢总管。” 谢总管!? 梁玲回过头,却看到了一个袅袅婷婷的美人飘然而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白阁大堂上。她很美,却美得不张扬,整个人都是淡淡的:瓜子脸,双眉淡淡如烟,皮肤也分外白皙,似是长久不见阳光,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衫子,那种颜色也是淡淡而柔软的,宛如初春朦胧的月光,和身边公子那件肃杀如潮的蓝衣完全不同。 归海千川在她身侧,伸出手搀扶着,仿佛生怕她身体乏力无法支撑。他的目光一直凝视着她的脸颊,重瞳漆黑,担忧而专注。 那种眼光,令她心里猛然一沉。 “公子,我自己能站。”那个女子似乎感受到了来客眼神的变化,转过身轻声对身边的归海千川道,不露痕迹地将手臂抽了出来。 仔细看去,她年纪也很轻,貌似也才十六年华,容颜清丽,脸色却有些苍白,似乎长年有病,说话的声音也轻微飘忽,然而每一句话说出,坛内所有人都肃静地俯首听命。 她,就是神水坛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谢总管”? 没有来到洛阳之前,她也听师父说过神水坛里有一个总管,是个孤儿,被第二任代坛主归海真一抚养长大,智谋策略无双,深得信赖。在归海千川继任第四任坛主后更得重用,最近几年俨然成了统领坛内大小事务的总管。 然而师父却没有说过,这个总管,竟是个女子。 “梦词,你来见过梁姑娘。”归海千川走过来,微笑着将身边的女子介绍给她,“这就是水月剑的新主人,也是陆前辈的唯一传人;梁玲,梁姑娘,她……” 他后面还说了什么,恍惚中她已经听不真切。 梦词?这个谢总管,原来就是一路上他曾提了无数次的“梦词”! 就是眼前这个人,一路为他们安排车马、定制衣衫,沿路安排得无微不至。而那芙蓉酥,他也是特意带回来给她的?想来他们青梅竹马,相知颇深,连这些生活小事都了如指掌。 她默默想着,心里忽然有隐约的异样。 原来,在水月剑来到断汐刃身边之前,神水坛里,早已有了另一个地位极其重要的女子,已经在他身边陪伴了近十年。 梁玲静静凝视着那个女子,心怀复杂。 “见过梁姑娘,”那个谢总管只是微笑着走过来,微微行了一礼,柔声,“梦词是神水坛的总管,暂居温茗阁。既然梁姑娘是水月剑的主人,在梦词眼里便是和公子一样尊贵,以后有什么要求,只要吩咐梦词一句就好。” 公子?她不像其他人一样叫他“坛主”,而是公子? 然而,谢梦词虽然微笑着说着话,眼神却涣散,似乎并没有看着面前的梁玲,而是看着极远处。这样近乎目中无人的奇特凝视,让梁玲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 她说道,语气淡淡:“初来乍到,不敢有劳谢总管。” “水月剑的主人,怎能怠慢呢?”谢梦词微笑着,似乎听出了她语气中存在的疏远,忽然道,“在下一介女流,能力有限,又加上身有残疾,双眼几乎不能视物。所以,若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梁姑娘谅解一二。” 不能视物?难道她…… 梁玲吃了一惊,定定看着她的双眼。是的,这个谢总管的眼睛虽然看似完好无损,然而眼里却没有半分光芒,似乎是纯然的一片漆黑,折射不出这个世界的任何斑斓。 那一刻,她心里涌现出极其微妙而复杂的情绪,难以言表。 “各位,为了水月剑的归来,我们今晚要好好庆贺一番!” 欢呼声里,她下意识地盯住了水月剑,却觉得有些茫然。是的,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遇到了一群陌生而各怀心思的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欢迎。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遥远而不真实,因为她知道,所有这一切的来源,只是因为她手里的剑。 而她,必须用这把剑,来证明自己的力量! 那一天之后,她住进了那座久已空置的蓝衣楼里。 住进来的第一天,归海千川来看她,携了一壶美酒,和她说这就是洛阳有名的“寒香酿”。她握着酒杯,慢慢将那一杯淡碧色的美酒喝了下去。因为有所准备,这一次,她完美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直到液体滑入咽喉也没有咳嗽出一声。 一杯入喉,在微微的醺意里,她觉得这整个世间都轻松明亮了很多,也暂时忘记了自己腥风血雨的前路。她忍不住想:果然,外面的世界里有着那么多的好东西。 然而,归海千川的话却将她重新带入了沉重的现实。 那个轻裘缓带的的贵公子握着酒杯,在月下小酌,慢慢地向她说出了近年来关于神水坛的一切,以及邀请她来这里的原因。 第一百零三回:番外氪金篇,刀与剑合一 原来,在她到来之前,神水坛在传承四代之后已经渐渐有衰败之迹象。从第三任坛主陆青熙离开后,神水坛的南香主童凌与北香主韩凉主持大局,虽然他们都最有资格当上坛主,可是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都出于对首任坛主的朝月尊敬,互相兼让,谁都没有上任坛主之位。后来,童凌与韩凉先后遇刺,这时的神水坛对江湖中不停涌现的新人新势力的挑衅往往不能给予断然回击,以至于神水坛的势力渐渐被蚕食。 童凌与韩凉死后,神水坛彻底群龙无首,坛内众精英头目与教徒子弟只得推举了第二任代坛主归海真一的儿子归海千川为新坛主。而他任坛主之时才刚刚十六岁,如此年轻稚嫩,也挽不回神水坛日益见下的局势。 氪金教教主徐承嗣为人向来无情,见神水坛如此难堪情形,也是怪罪于归海千川的无能;而这位英明神武的教主不知道,十六岁的归海千川每日都活在“神水坛贤者”朝月的阴影下,按着父辈的余晖和坛内众元老精英头目的意愿而活着,虽然他内心深处很脆弱,但他仍坚持苦苦支撑着神水坛…… 目前神水坛最严重的威胁是来自昔年那些被神水坛铁腕镇压下去的旧帮派,近年来它们也重新集结,四个帮派秘密结盟,以“百煞盟”为名,开始与神水坛分庭抗礼,锋芒咄咄逼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水月剑重新出现了,如同一道耀眼的光,掠过这个密云不雨的武林,重现江湖。断汐水月,再度聚首! 光凭着这个消息,就足以震动武林。 “我明白了,”梁玲在月下微醺地握着酒杯,听到这里笑了起来,看了对面的贵公子一眼,“你让我来这里,是为了帮你除去那些敌手,是不是?” “是。”他慎重地端起酒杯,抬手敬她,“大局将倾,不知梁姑娘可愿意与在下联手,并肩作战?” “呵……你问我愿不愿意?”她轻笑摇头,“我是不愿意的。” 看着他微变的脸色,她却又笑了,抚着膝上的绯红色的长剑,带着一丝酒意,看着外面的月色,喃喃:“可是,师父说过,我要永远记得两件事:第一,毕生不能对神水坛坛主拔剑;第二,凡是神水坛坛主所求,赴汤蹈火也要完成。” 说到这里,她将视线收回,看了他一眼:“所以,你不必管我愿不愿意。以后但凡要做什么,只管吩咐我去做就是了,刀山火海,无所不从。” 他沉吟了一瞬,竟也不粉饰,直截了当地开口:“那好,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谁?”她的手停在水月剑上,问。 “百煞盟的盟主,荀钦。”归海千川一字一句,“目下神水坛最大的敌人。” “哦……”梁玲皱了皱眉头,“在扶风镇的客栈里,刺杀我们的也是百煞盟?” “是。”归海千川颔首,“他们对氪金教的攻击日夜无休,每一日都有坛内子弟被杀,而近两个月来,这种刺杀已经升级到了我的头上。” “是吗?”梁玲看了一眼膝上的水月剑,“倒是明目张胆啊。” 她一扬手,将杯中的酒喝干,站了起来,带着微微的醉意,伸出手,将酒杯扔了下去,在洛阳的月下对着天空吐出一口气息,喃喃:“荀钦?百煞盟?……是我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呢……不过,好!” 她霍然回身,眼神如剑:“就让我替你把他们都除掉!” “好!”归海千川长身而起,眉目之间有毕露的锋芒,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多谢你,有水月剑在,天下何事不可为?” “有我在,”她却忽然更正,“我……” “好,是有你在。”他点了点头,“幸亏有你在。” 冷月下,水月剑和断汐刃交错着放在案上,光芒夺目。 接下来的一系列行动,如密云急雨,令人无从喘息。 五月初五,洛水旁,水月剑重现于江湖,和神水坛坛主联袂出手,击败百煞盟筹划已久的伏击,连杀对方二十一名高手,两人全身而退。 一个月后,水月剑的主人和神水坛坛主再次联剑,出其不意地反攻,一举捣毁了“百煞盟”在汉口的总盟。以二对百,两人联手杀出来时全身浴血,似是皆穿绯衣!百煞盟总盟上百精英一夕尽灭,盟主荀钦孤身出逃,其余残党纷纷潜入地下。 两个月后,归海千川和梁玲继续联手追杀,迢迢千里,从洛阳直追到了滇南,终于将百煞盟盟主荀钦斩杀于大理,彻底斩断了后患。那一战,可谓是她进入江湖以来最艰苦卓绝的一战,至今无法忘怀。 最大的敌人在不到四个月内被灭除,接下来,是更深入的清洗。 一个接着一个,组成百煞盟的四大门派被逐步拔除。一度衰微下去的神水坛恢复了昔日的荣光,除了黑道里执掌牛耳的雷霆组织之外,江湖上已经再也没有一股力量可以欺凌神水坛。 在刀剑合璧的力量下,江湖上所有蠢蠢欲动的门派再度蛰伏,不敢撄其锋。为了巩固神水坛的霸主地位,百煞盟被灭后,那些曾经怀有不臣之心的门派也开始遭到清算,一场旷日持久的江湖大清洗从此开始。而每一次行动,她都是亲身参与,浴血搏杀。 血……血……都是血! 为什么自从离开师父后,她的记忆就变成了血红色呢? 第一百零四回:番外氪金篇,身不由己尔 在这一座破落冷清的小酒馆里,梁玲只是觉得头疼,颓然放下酒杯,将脸贴在冰冷黏腻的木桌上,闭上眼睛,将脸浸在酒污里,一手握着袖里的剑,一对碧色的耳坠在颊边晃着,模糊地听着外面的风雨声,一时间有恍惚的醉意。 半年过去了,江边上的这家小酒馆还是如当初刚抵达洛阳时看到的那么旧,那么破,那么脏,同一个老板,同一个店小二,连寒香酿的味道都和半年前一样。 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只是坐在这里的她,已然不是自己。 “唉。”夜深人静时,恍惚之间,她仿佛感觉有风吹过鬓发,耳坠轻轻摇晃,然后,她听到桌子对面有人长长叹了口气:“六个月了,你竟成了这样?” “谁?谁在说话?”她吃力地抬起沉重的头,勉强看了一眼。对桌影影绰绰似乎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袭古旧柔软的青衫,戴着青铜面具,正在静静凝视着她。 “铜大师!?”她失声惊呼,不知道是梦是醒。 然而,即便是梦境,她也不敢惊醒。她只能轻声开口,仿佛生怕打破这幻觉:“铜大师,你……你去了哪儿?为什么不带我去?” “你长大了,而我老了。”黑衣客回答,叹息,“我要去往回忆之地,而你,则应该去往明天。我们本来就应该在黄河之上各奔东西、永不相见的。” “不!……带我走,铜大师。”她喃喃,似是充满了委屈,“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求求你……带我走。” 然而,那个面具背后的眼神却忽然冰冷,近乎无情。 “没用的东西!如果想走,就自己走,何必要求人?”铜大师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水月剑的主人,不能连离开都做不到,你要能决断自己的人生!” 他的声音肃杀,如同一把刀,毫不留情地斩落下来。 那一瞬,她忽然清醒了,失声:“铜大师!?” 猛然抬起头的瞬间,仿佛一阵风掠过,那个幻影忽然消失。 “铜大师!”她失声站起,踉跄地追逐着那阵风,语无伦次地喃喃,“铜大师,别走!” 她的惊呼惊醒了在柜台后瞌睡的店小二,揉着蒙眬的睡眼抬起头来,嘀咕:“怎么了?刚才店里一个人也没进来过啊……姑娘是做梦了?” 她愣了一下,忽然间清醒了。 是的……那一定是幻觉。因为师父陆青熙说过,铜大师将再也不会见她,再也不会见这把水月剑。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并不是很明白铜大师的想法。这个总是戴着青铜面具的人,陪伴她成长,给予她温暖,却从未让她靠近和懂得过,在她十五岁那一年,在教完自己的所有武学,并留下这一对翡翠耳坠后,他就悄然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她甚至连他的真容都不知道。 梁玲茫然地看着这天地,忽然间孤独感又铺天盖地侵袭而来。是的,如铜大师所言,水月剑的主人,应能决断自己的人生。可是……她的人生是被师父安排的,是被这把剑所束缚的,又应该如何决断? “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喝成这样,家里人怎么也不管一管呢?” 店小二看着醉倒的客人,不由得摇着头叹了口气。 到了第七日上,终于有人来找她了…… 光天化日之下,老掌柜却没有看到那个人是怎么进来的。只是一个抬眼,便看到桌子边多了一个蓝衣人影,就这样静静地在午后的斜阳里,低首看着醉倒在桌子上的女客,眼神复杂。 那是个俊秀高逸的男子,双眸如沉潭之星,却满面风尘仆仆之色,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日夜兼程赶来的。他坐在那里,看了她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她醉得人事不知,居然连近在咫尺多了一个人都毫无反应。 “阿玲。”他低唤,伸手去抚摸她一头乌黑的秀发。 然而手尚未触碰到,烂醉的人忽然间手腕翻起,铮然一声响,一道青光飞掠而出,若不是对方收手得快,手指便要被生生斩下来!那个贵公子的反应也是一流,手腕一转,便并指夹住了那把锋利的剑,如生根一般,再进一寸也难。 “滚!”梁玲只低声说了一个字,看都不看他。 “别这样,”归海千川面色不变,只是叹息,“我听刘蒙回来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醉了酒,还不肯回去休息。我心里着急,连氪金教五行坛坛主大会还没结束就连夜赶了回来,已经两天三夜不曾休息。” 她哼了一声,还是不看他,然而眼神却已经软了下去。 “回神水坛去,”他伸手去扶她,“大家都在担心你。” “不,我……我不回去。”她却执拗地推开了他的手,摇着头,吐着酒气,“回了坛内,你、你又要让我去杀人……我也不要看到谢总管,我不喜欢她!” 他微微愣了一下。梁玲果然是喝醉了,否则,冷静内敛如她,又怎么会这样直接地袒露出对梦词的敌意和不满? “好,那你想去哪里?”他轻声叹息,“我送你去。” 她趴在桌子上,喃喃:“我……我要回去找师父。” “你的师父已经死了。”他冷然道,一句话戳破了她醉意蒙眬的呓语。 她颤了一下,道:“那……那我去找铜大师!” 归海千川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铜大师是谁,怎么找呢?别闹了,阿玲。你已经无处可去了,神水坛就是你的家。” 梁玲又是一颤,仿佛被刺中了痛处,抬起脸茫然地望着屋顶,似乎在苦苦地思索,许久,摇了摇头,声音微弱而苦涩:“不,就算谁都不要我了……我也不想回去,我不想再杀人了……不想了!” 归海千川心里一软,叹息:“好,往后的事情不用你再插手了。如果你不爱回神水坛,也可以暂时不回去,你想去哪里,我找人护送你去,如何?” 她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反对。 去哪里?外面已经是夕阳西斜,一阵风过,只觉连日的宿醉醒了大半,她心里忽地明白起来,便觉得渐渐苍凉。 是的……无论如何,水月剑,注定是要和断汐刃相依为命的。而且,如果不回神水坛,这天下之大,她又能去哪里呢? “我如果要离开,自然会自己离开,不需要你护送……水月剑的主人,应该能决断自己的人生。”她苦涩地笑了一声,撑着桌子站起来,说着恍惚中从铜大师那里听来的话,然而刚一起身,身体发虚,便猛然一个踉跄。 归海千川抬起手,搀扶她起来。然而,刚一触及她的手腕,他便吃了一惊,不等她急急抽手,他手指闪电般地探出,扣住了她的脉门:“怎么了?” “不妨事。”她甩开了他的手,“被荀颇的骨鞭伤到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归海千川却变了脸色,翻开她的衣袖,只是一看便倒抽了一口气:在她苍白的手臂上,赫然有六枚骨状的乌青,分别钉在神门、内关、曲池、太渊、尺泽、孔最六穴,沿着她的手臂一路分布上去,竟然将右臂整条经脉都钉死了! “坟尸地里舞骨鞭,江城五月刺人心。江城荀家,果然不负盛名,”梁玲低声喃喃,握着水月剑踉跄站起,唇角露出一丝苦笑,“特别是荀家的老二荀颇,身手居然比当家人荀钦更厉害,闻风阁提供的资料里,居然将其列为江湖一百名开外?真是可笑!” 归海千川倒抽一口冷气,“梦词的情报从来不会出错。” “从不出错?”听到他为她说话,梁玲忽地冷笑起来,“当我们联袂追杀荀钦的时候,她也说过他肯定不会往南逃,让我们在雁门关外设下埋伏等着,结果呢?还有,你第一次接我来洛阳的半路上,她安排的客栈……” “好了好了,”他苦笑着打断了她,“何必扯这么远的老账?” “你就只会护着她。”梁玲冷笑,扯过他手里捏着的袖子,掩住了伤臂,倔强地转过头去,“这次幸亏是我,如果换了别人,多半连九条命都要搁进去。” 她一动,又有殷红的血从伤口沁出,沿着手腕滴落。 “伤成这样,怎么不回坛内找大夫看看?”归海千川看不下去,语气也有些变了,带着命令口吻,“再这样下去,这条手臂会废掉!这样糟蹋自己,要是废了……” 梁玲已经走到了门边,听到这里,却停下来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很是深刻,让他忽然有刀锋过体的寒意,噤口不语。 “是啊……如果我的手臂废了,”她微微地笑,唇角带着一丝讥诮,意味深长,“你就不会来找我回神水坛了,是?” 他一时间被她的锋芒压住,竟是没有说话。 “有时候,我真想把自己的手臂砍下来,看看不能用水月剑,我对你还有什么意义,恐怕那时候的我,才是真正的我;而那时候的你,恐怕也才是真正的你?” 不等他回答,她转头径直走了开去。 夕阳落在她的蓝衣上,给她染上了一层凄艳孤独的颜色,仿佛行走在无边无际的血色里。 第一百零五回:番外氪金篇,心藏江湖仇 阁里,暗淡的光线穿过户牖,斑驳地投在林立的书架上。 “怎么,梁姑娘不肯回来?她打算去哪里?”谢梦词从一架梯子上爬下来,手里握着一卷旧书,转头关切地问。她比以前更加清瘦了,似乎是一个没有重量的幽灵,在古旧的阁楼里行走,毫无声息。 归海千川叹了口气,黯然:“不知道……我已经派人跟着她了。但以她的身手,如果成心想要甩掉那些跟踪者也易如反掌。说实话,梦词,我很担心,这一次她只怕是有了离去之意。” “梁姑娘最近情绪的确很不对。”谢梦词叹了口气,拍了拍旧书上的灰尘,微微咳嗽了几声,“刚来坛里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如今似乎是把自己越来越深地关起来了……我有时候想和她说一句话,都找不到时机开口。” 归海千川没有接她这句话,只转口道:“你在找什么书?” “千机老头着的《武林外记》。”房间里光线很暗,但她却熟悉地穿行着,绕过那些堆积的书卷向他走过来,脚下如同踩着流水,丝毫不曾停顿。 “梦词,你真是神奇,我发现你好像根本不用看就能知道周围的一切。”望着她走过来,归海千川忍不住感叹,“你是真的看不见,还是假的看不见?有时候,我都想在路上给你偷偷放上一张板凳,看你会不会撞上去摔一跤。” “公子说笑了,”她不由得莞尔,“摔坏了梦词,对公子有甚好处?” “那是,谢总管是听神水坛的珍宝,万万不能出差错。”归海千川也是笑了起来,“我经常在想:为什么无论做什么事,你看起来都比别人更加从容?这次和五行坛坛主会面,连阅尽天下英雄的黄金坛坛主罗刹,都称许你的谈吐举止令人心折。” “公子谬赞了。”谢梦词微笑,在他身侧坐下,语声柔和,“这很简单,因为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眼睛某一天就会看不见,所以,趁着眼前还有一点点光,就拼命地记住能看到的每一件东西,不敢片刻忘记。” 她顿了顿,唇角浮出了一丝微笑,低声:“因为,每一次看到的,都可能是我毕生的最后一眼。” 归海千川注视着她,眼里有一些看不到底的东西。 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还是在十年前。 那时候她的父母被仇家追杀,狼狈不堪地奔逃到了洛阳,她的父亲为了保护她们母女,在城中被人分尸,而重伤的母亲带着她狂奔了三个时辰,终于来到了氪金教神水坛门口,竭尽全力把她推入了门后。 那时候,他正跟着父亲归海真一出门。神水坛的大门刚一打开,一个瘦弱的女孩就被人推进了他的怀里,全身冰冷,似已经死去。而随之飞入门中的,是她母亲的头颅,重重地砸在她的背上,鲜血狰狞。 六岁的他脱口“啊”了一声,却并不惊惶,已然知道这又是一场惨烈的江湖仇杀。然而,对方居然敢追到神水坛门口来杀人,这令神水坛东香主归海真一勃然大怒,当场便纵身下马,出手解决了追兵。慑于神水坛的威严,那些追杀者不敢继续,便放过了这个幸存的女孩,悄然退去。 留下的这个孤女无处可去,便留了下来,在神水坛的庇荫下生活。 这个叫作谢梦词的孤女先天本弱,身体残疾,不能习武,却又不甘无用地仰人鼻息生活,便主动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先是给闻风阁里的掌书使打下手,帮忙整理一些文件宗卷。在半年后,这个病弱女子展现出的聪慧令人刮目相看,大家便渐渐尝试着将一些较为复杂的事情委托给她。 后来经过归海真一的推荐,干脆让她跟了隐居在朱雀护法的闻风阁,潜心学习谍报文案。 这个孤女资质惊人,不到十年已经出落成大器,沉稳练达,缜密机警,不仅替朱雀代理着闻风阁,更将神水坛内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所有弟子见了她都尊称一声“谢总管”。 后来,第二任代坛主归海真一退隐江湖,渺无音讯;第三任坛主陆青熙也离开氪金教闯荡江湖,如今已故;主持大局的南香主童凌与北香主韩凉陆续遇刺……神水坛内的重任便完全落到了她和归海千川两人身上,而那个时候,他们也均不过是十六岁的年纪。 有谁会想到,当年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娃儿,会成为这样的人呢? 第一百零六回:番外氪金篇,余生何归途 短短的片刻他已经走神很远,耳边却听谢梦词笑了笑,接着上面的话题:“倒是公子才要小心些……这阁中光线暗淡,东西又多,一个不小心可别撞到书架上。这些阴沉木做的书架有些年头了,一撞只怕就要散了。” “我可不怕,”归海千川回过神来,指着那些书架,笑道,“十岁我就在这里和你玩捉迷藏了,闭着眼睛也能走,还怕撞书架?” 说起童年,谢梦词也是笑,眉目温润舒展,仿佛流动着温暖的光。 “真奇怪,”归海千川看着这周围,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外头的事情多么烦心,一到了你这里,心就会变得平静。梦词,你是不是在这闻风阁里设了什么秘术?” “梦词哪里会什么秘术?”她微微地笑,“如果觉得舒服,公子就常来坐坐。” “好。”他注视着她,“以后我每天都来看你。” 他语声异样温柔。然而,她的瞳孔是空茫的,仿佛全无反应。 “对了,有些事情要禀告公子,”谢梦词将那卷找出来的册子递过去,“你看,这就是龙泉铸剑山庄叶家的资料,公子可以仔细看,如今江城荀家已连根拔除,如果要与南方武派达成协议,那么,五年前崛起的铸剑山庄将是我们最需要结交的盟友。” 归海千川翻看着宗卷,长叹一声:“荀家终于被拔除了,我也总算能够安眠片刻。半年前我洛水旁受袭,几乎丢了性命,都拜其所赐。” 谢梦词道:“恭喜公子得了水月剑,终于将其连根拔除。” “不,”归海千川低声:“荀家还不曾‘连根’拔除!” “什么?难道还有活口?”谢梦词皱眉,似乎有些意外,“以梁姑娘的身手,既然已经杀了荀钦,其余几位更不足道,又怎会令其有所走脱?” 归海千川沉默了片刻,本来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淡淡:“可能是阿玲心软。” “荀家若尚有活口留下,无论是否会武功,都必成心腹大患。我会请白虎护法另外派吹雪堂的杀手,按照名单逐个清除。”谢梦词低下了眉眼,许久才叹息,“梁姑娘虽然是水月剑的主人,但是以性格而论,其实和以前的夙漫香主大不相同啊……” “这也是不能强求之事。”归海千川颔首叹息,“剑虽只有一柄,但持剑之人却有千种,我不能勉强阿玲去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公子很是爱护她。”谢梦词抚摩着书卷,微笑,“只是,以梁姑娘的性格,恐非江湖中人,迟早是会厌弃这样的生活的,到那时候,又该如何是好呢?” 归海千川一震,合起了眼睛,微微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喃喃,语声里有些自责,“阿玲来到氪金教之后,一直很不快乐。” 昏暗的室内,女子抬起头静静凝望着他,眼神复杂,停顿了片刻,终于问出了一句话:“若不能为己所用,当断然弃毁。梦词认识公子十年了,公子从来不曾如此犹豫过,公子是喜欢梁姑娘吗?” 他并没有避开这个话题,眼神却有些闪烁,仿佛重瞳之下的另一个自己在举棋不定,“我不清楚,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水月剑,她只是她,或许我能清楚一点。” 谢梦词微笑:“但依我看来,梁姑娘心里却是有公子的。” “未必,我想阿玲憧憬的,恐怕也不过是那一段朝月前辈与夙漫前辈的江湖传奇而已……”归海千川摇着头,“我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人,只怕这半年来,我的所作所为也已经让她越来越失望了,她毕竟不是能懂得我的人。” “怎么会呢?”谢梦词叹息,“她一定会体谅公子的辛苦。” 归海千川摇了摇头,苦笑:“她不会懂的……她只觉得自己辛苦而已。她最近的精神也很差,天天喝酒,不愿意再沾手坛内的事务,我怕她心里的确已经有了离去之意。” “如果是真的,那接下来公子准备将她怎么办呢?”谢梦词轻声问,似是试探,“如果梁姑娘真的一心想要离开神水坛,公子打算就这么放她走?” “难不成我还能硬生生关住她不成?”归海千川苦笑,“可是,梦词,你应该明白失去水月剑对神水坛来说意味着什么?你足智多谋,有什么办法吗?” 谢梦词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在他身后坐着。许久,她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公子今年也已经十六岁了,再过几年就该成家了,何不屈身求婚,将她迎娶入神水坛呢?只要成婚了,梁姑娘一辈子都是神水坛的人了,不是吗?” 归海千川微微一惊,蓦然沉默下去,长久地不说一句话。 谢梦词也没有说话,只是如同影子一样坐在黑暗里,呼吸细得几乎听不见。她的手指在古旧的书卷上微微移动,有不可觉察的战栗,似乎在等待着某个重大的宣判。 “梦词,”沉默中,归海千川忽然笑了一声,“你这个主意可真是……” 说到这里,他忽地又顿住了,便再也没有继续。停顿了很久,叹了一口气,开口问:“你觉得这是容易的事吗?婚姻是大事,而阿玲的性格刚强决绝,若是一击不中,便只能永息机锋,何况我一直都捉摸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公子雄才大略,对儿女之事自然不放在心上。”谢梦词的呼吸略微有些波动,然而声音却还平静,“以梦词看来,此事只要公子一开口,必然十拿九稳。” “是吗?”归海千川低声,不置可否,“你倒是比我自己还明白。” 他的眼睛凝视着她,似笑非笑,重瞳深远如潭。 “如果公子真的想和梁姑娘修秦晋之好,我可以出个主意,”谢梦词也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再过不久,就是陆坛主的忌日,梁姑娘来到神水坛后再没回去过故乡,想必十分怀念,公子可以趁机陪她去一趟故乡,旧地重游,等到了陆前辈的墓前,公子拿出先人遗命,再开口相求,她一定不能推托。” “是啊……陆前辈临死之前,曾经要我们相互照顾,共同守护神水坛。”归海千川长长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她一贯听师父的话。” “那就是了,”谢梦词无声地笑,“天时、地利与人和,样样都全了,公子还有什么顾虑?” “我还有什么顾虑?”归海千川转过身看着她,重复了一句她的话,那一刻,他的眼里似乎有复杂的光芒一掠而过,然而顿了顿,却只是微微点头,“这法子倒是不错,难为你想得出来。” 谢梦词身子微微一震,似乎有一把看不见的刀洞穿了身体。归海千川凝视着她微微颤抖的薄唇,似乎期待着什么话语从中掉落,然而,很快她就重新挺直了身体,用细密的贝齿咬住了血色淡薄的嘴唇,轻声道:“多谢公子赞许。” 重瞳里一掠而过的光消失了,归海千川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淡淡道:“只是,要去一趟那里少则十天,多则半月,坛内的事情怎么办?” “公子尽管去,如今荀家已经拔除,神水坛安宁无事,大可休息几日。”谢梦词微笑,竟是一力承担,“我会帮公子安排这一路的车舟行程,保准你们两人过得舒适又惬意,希望这一次归来,公子便能得偿所愿,再无忧虑。” “得偿所愿……”他慢慢念着这四个字,唇边忽然泛起了意味深长的苦笑。 谢梦词不说话,只是用空茫的眼睛看着他,她的眸子是幽黑的,怎么也看不出一丝光亮。他伸出手,缓缓地在她面前一寸之处动了动,似是想要去抚摩她苍白的面颊,口中却叹了口气:“梦词,真希望你永远在我身边。你纤纤弱质,手上虽无利剑,但心中却有百万雄兵。”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端坐在暗影里,双手微凉,笑了一笑:“我当然会一直在公子身边,自从被归海真一代坛主收留开始,梦词就决定在神水坛度过余生了。” “余生?那也不成,”归海千川微笑,“你总不成一辈子不嫁啊。” “哦?”谢梦词微微怔了一下,脸上笑容凝滞了片刻,转瞬轻笑,“也对……不过,公子不必急着赶我走。等到了要走的时候,梦词自然会走,留都留不住。” 在他离开后,闻风阁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一个人,一盏灯,四壁书。如同这十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谢梦词发了很久的呆,直到桌上的蜡烛摇摇欲灭地爆了一声灯花,才抬起头来,眼神空茫地看着四周,叹了一口气。她从案上堆积如山的文牒底部抽了一本破旧的小册子出来,重新剔亮了灯,将那本书凑到光旁边,努力凝聚起仅剩的微弱视力,一行行地看了起来,手指一行一行地划过那些名字,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 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如今,连荀家也都即将彻底灭了。 她心里的那个秘密,终于也将寂灭于这个世间了。此后,那根紧紧勒住她咽喉的锁链终于消失了,天地之大,她再也没有任何恐惧了。可是,当她终于获得自由的时候,她剩下的那一点微弱的希望,也终于在眼前破灭了。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他有朝一日终将离去。去往另一个人身边,将自己一个人遗弃在黑暗中。然而这一日来临,却依旧觉得心如刀割。 “爹,娘,女儿不孝,你们用性命把我推进了那扇门,可门关上后,我却选择了与你们期望背离的一条路,你们在天之灵,会原谅我吗?” “可是我耗尽所有选择的这条路,走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 她从衣袖里掏出一块刻有“百煞盟”的令牌…… “对不起……”她落泪,晶莹的泪珠滴在了那块铜制的令牌之上,泛起了一道波光。 死一样的寂静中,轻轻嗒的一声,有一滴透明的泪水,落到了薄脆的书页上。 第一百零七回:番外氪金篇,倾听心里事 听到梁玲想要出城的消息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外面还在下着冷雨,春寒料峭,紫金炉里有龙涎香萦绕。听到下属来报,正在批阅宗卷的归海千川长身而起,直接奔下白阁,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号令开门。谢梦词听到了响动,走到窗边看着,暗淡无光的眼睛里有着一丝异样的目光。 侍从追上来,高喊:“坛主,外面下雨呢!” 然而马蹄嘚嘚,归海千川早已去得远了。 “终于是下决心了吗?”谢梦词喃喃,侧耳听着蹄声远去,语气里莫测喜怒,只是长长叹了口气。白日里听说归海千川在刃剑阁待了一整天,她便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此刻再看到这样的情状,便明白他心里应该已是有了决定。 他应该是一早就想好了的?只是,没想到梁玲在今日便要离开,如此仓促,打乱了所有步骤,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她知道水月剑的第三代主人是爱慕他的,只要他开口,她就不会拒绝。谁会拒绝千川这样的男子呢?既然他已经明白了不能失去水月剑,那就让他去……水月剑的主人,天生就要和断汐刃的主人在一起。 这几乎是注定的事情。 谢梦词掩上了窗户,只觉得指尖冰凉,身体内的剧痛再度袭来。她脸色苍白,痉挛地弯下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那里,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抠着,几乎疼痛得令她想把这双眼睛生生地抠出来! 是那种沉淀在身体里的余毒,又一次发作了。自己的眼睛里,是不是又在流出骇人的鲜血来?可不能让人看到了…… 她恍惚地想着,扶着墙慢慢地往回走。然而神志模糊,平日记熟了的路线便忘了,不等摸索着回到床上,脚下忽地绊倒了一叠书。孤独的女子摔倒在空无一人的闻风阁里,周围的古书倒塌下来,雪崩一样掩埋了单薄的人。 她无声无息地失去了知觉。 归海千川策马出了神水坛,一路疾行,好容易才在洛阳的东门截住了梁玲。 梁玲正在雨里步行着,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垂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她没有骑马,也没有撑伞,乌黑的发梢上沾满了雨水,显出一股平日难得的鲜活明亮气息来,他只看了一眼,忽然间就微微一恍惚。 这个样子的她,恍如半年前那夜月下的初遇。 “怎么不回神水坛?”他跳下马,语气有些急促,“这几天,你都去哪里了?” “来得这么快?果然,你派探子监视我了?”她却只是淡淡地冷笑,抬头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那你自然也知道我最近几天哪里也没去,喝完了这家喝那家,洛阳所有的酒馆,只怕都已经被我喝了个遍。”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敌意和戒备,令他有些愕然。 “那你现在打算去哪儿?洛水旁的那家酒馆吗?”归海千川笑了一笑,试图让气氛融洽一些,“你不是很爱他家的寒香酿吗?我陪你一起去喝一杯如何?” “今日这么有空?”梁玲淡淡地看了看他,冷笑,“你不是一贯都很忙吗?” 这一个月来,她没有回去,他也没有来找她。两个人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对峙。她猜测着他这一个月安然不动,却在今日忽然来找自己的缘故,然而他的眸子是深黑色的,重瞳之下仿佛藏了另一个人。 “我很久没陪你喝酒了,也该陪你去坐坐。”归海千川只是笑了笑,道,“放心,我绝不是为了再求你去出手杀人才来献这个殷勤,我有一些话要和你说。” 她终于点了点头:“那好,一起去,我也正有话对你说。” 时下已经是深冬,天黑得特别早,不等到洛水旁,已经是掌灯时分。 洛水开阔,密雨斜风,官道上寂静无人,远远看去四野一片漆黑,只有那一间简陋的小酒馆里还露着一点暖黄色的灯。梁玲远远望着那一点光,唇角忽然泛起了一丝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酒馆里生意还是一样不好,只有一个看似是过路旅人的客人在角落独坐,背对着他们,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酒,寂寂无声。 掌柜正准备打烊,看到进来的一对男女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个女子,不正是前段时间天天来这里买醉的吗?还欠着酒馆一大笔债,怎么今日……然而,转眼看到她身边陪伴的贵公子,掌柜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莫非,这位就是神水坛的坛主?”掌柜细语。 “一壶寒香酿?”店小二迎上去,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用眼角瞥了一眼她身侧的贵公子。半年未见,那个少女憔悴如斯,可那个男子却依旧似美玉般,更加显得高华内蕴。 果然,还是男人耐老啊……啧啧。 “先拿两壶。”归海千川坐下,“小菜拣干净爽口的来。” “是……是。”店小二还是第一次和传说中的氪金教神水坛坛主近距离说话,不由得声音都颤了,连忙奔回了厨下。 两人挑了一个靠里安静的位置坐了下来。酒很快就上了,清澈、冷冽,有馥郁的香气。她却仿佛默然想着什么事情,眉头轻轻蹙起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唯有耳畔两滴翠绿盈盈晃动。归海千川看了她一眼,眼神一暗,手指无声捏紧了酒杯。 梁玲在想什么?她要和他说什么? 他发现梁玲的眼神已经变得有些不一样,以前那个明亮清浅得一眼可以看到底的眼睛,已经变得令他不能捉摸。 “荀家最后的那个男丁,荀子傲,是我杀的第二百个人……”梁玲低头看着面前的酒杯,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本来打算去城外的白龙寺为他超度……” 归海千川愣了一下,忽地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原来,她今日离城,并不是打算和他决裂。 “这些日子以来,每杀一个人,我都会在庙里为他们设立牌位,找高僧超度。”梁玲低着头,看着酒杯里淡碧色的美酒,微微苦笑,“我入江湖已经半年,到如今,这些牌位已经密立如林,如果再不开辟另一块地儿,只怕就摆不下了。” 归海千川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杀人。但到了如今,该杀的人都杀完了,连荀钦都死了,接下来,你会得到安宁的。” “荀钦?”说到那个名字,梁玲猛然一震,抬起头直视着他,眼神里似乎有一把剑在慢慢凝聚,“不……我永远也不会安宁!” 第一百零八回:番外氪金篇,初衷已不在 半年前那一场追杀,是她加入神水坛之后遇到的第一次大行动。 当时百煞盟的势力极盛,暗中集结了所有江湖反对力量,屡屡挑战神水坛的权威,大有取而代之之势。就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她被归海千川接回神水坛,开始拔剑,为神水坛杀人。 在水月剑归来后的第一个月,她便大开杀戒,震慑天下。 第三个月,名为“斩龙”的行动正式开始。 这个极其机密的行动,是谢梦词一手安排的。这个盲眼的女子根据所获得的秘密情报,得知百煞盟盟主当时将在长安出现,召集四大帮派里的精英商议对付神水坛的策略,停留一夜后即走。她和归海千川商议后,为了斩杀贼首,决定冒险突袭,只带极少数的精锐直奔而去,一夜疾奔一百多里,轻骑斩敌首而返还。 那一战之惨烈,令半年后身经百战的她也不忍回顾。 显然没想到那么机密的事情会被敌手得知,百煞盟对此毫无准备,猝然遇袭。但他们的反击却依旧迅速断然,为了保护盟主撤离,所有下属都不顾一切地血战,有些人甚至组成了人盾,用血肉之躯阻挡了神水坛的人。天亮之前,他们带去的人诛灭了百煞盟的主力,然而,盟主荀钦却在下属的力战之下得以逃脱。 于是,那一场追杀延伸到了千里之外。 归海千川没有犹豫,直接带着她疾追而去,只怕停得一刻便会让这个最大对头再度失去踪影。他们两人联袂奔袭,迢迢万里,三次截获百煞盟盟主,又三次被其逃脱。 百煞盟盟主不顾一切地狂奔,穿山越岭,竟然出了中原,直奔苗疆而去。归海千川带着她日夜兼程,翻过了哀牢山,渡过了澜沧江……等到了大理境内时,她已经疲累得不知方向,归海千川却依旧如绷紧了的弓,丝毫不曾懈怠。 当猎手几近崩溃的时候,他们终于追上了猎物。 仿佛也已经被附骨之蛆一般的追杀逼得接近崩溃,当百煞盟的盟主重新出现在他们视野里时,已经全身褴褛,须发皆白,身上负伤十几处,伤口来不及包扎,已经开始腐烂。那种困兽般绝望憎恨的目光,竟然令她心里猛然颤抖了一下。 满山青翠,天高云淡,然而她知道血腥却即将弥漫。 被截获的那一刻,百煞盟盟主正靠在路边的一座亭子里休息,似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在看到他们两人追来时,他想要从椅子上站起,然而重伤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竟然打了一个趔趄,从台阶上滚落…… 那一瞬,这个五十多岁的枭雄穷途末路,狼狈不堪,竟完全不像是一个叱咤风云的江湖霸主。 看到老人跌倒,她居然在那一刻迟疑了一下。 就在她微微迟疑的瞬间,归海千川已经毫不犹豫地出刀! 千里追杀,日夜无休,归海千川想来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然而控制力极强的他表面却是丝毫不显露,依然是一身白衣如雪、气定神闲。只有在拔刀瞬间爆发出的杀气,才表明他内心积累的烦躁和怒意已经濒临决堤。 百煞盟盟主勉强躲过了那一刀,然而手里的剑却被一刀截断,一声大喝,提起了最后的一口真气,拼命搏杀。而她已经回过了神,血薇如同一道流光,唰地掠来,疾刺对方右路。 面对着断汐刃水月剑的双重劫杀,心里已经知道这一次在劫难逃,百煞盟盟主不顾一切地避开了他们,居然扔掉了断剑,满身是血地转头夺路而逃,势如疯虎。 路边是一片茶园,再远处就是集市,有一个背着行囊的路人正好路过,看到这满身是血的人迎面扑过来,忍不住失声惊呼,吓得瘫软。 “别让他逃了!”归海千川低喝。 她应声上前,水月如电,斩入对方的膝盖!双膝唰地断裂,百煞盟盟主踉跄跌倒,身体往前扑出,在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血痕,然而,却用双手撑着地,极力地又前行了几丈,似乎还想拖着半截身体继续逃脱。 那种疯狂的困兽之势令她悚然,竟无法再下手斩断这个人的头颅。 然而,当她再次略微犹豫的时候,断汐刃已经带着一抹淡淡的碧色,如鬼魅一般逼近了荀钦,悄然划落。那一刀毫不留情地追上了猎物的后颈,斩断血脉。 “啊!啊!”在路人的惊呼声里,一刀斩落,头颅冲天飞起。 然而令人惊骇的是,那个头颅在被割下后,居然还在狂笑!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百煞盟盟主的头颅凌空飞起,睁着眼睛看着他们两个人,开合着嘴唇,厉声诅咒,“听着……神水坛,必将在你们手里灭亡!” 头颅落地,滚了几滚,声音逐渐停止,然而那双眼睛却一直睁着。那一刻,梁玲忽然觉得前所未有地恐惧和恶心,往后踉跄退了一步。 “他……他居然还在说话!”她失声惊呼,“他还在说话!” “不要怕,”归海千川却是毫不畏惧,一脚将那个人头踢到了一边,眼神冷定,“来自被斩下了头颅的敌人的诅咒,也只能等来世再去实现了,怕什么?我们赢了!” 说到这里,他眼神微微一动,看到旁边那个路人。 那人还不到二十的年纪,背着个藤箧匆匆而来,骤然撞见这一幕,已经吓得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跑向村子,一边惊呼:“杀人……杀人了!快来人啊!这里……” 最后一个字,停顿在了咽喉里。 那一瞬间刀气凛冽,逼人而来,硬生生把他的话语冻结。 归海千川的刀锋如电,便要将这个目击者当场灭口。 “住手!”同一个刹那,水月剑化作一道碧浪,铮然一声击在断汐刃的刀刃上,将切入咽喉的刀锋弹开!那个路人惨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咽喉,只听唰的一声,被击偏的刀锋从他手上一划而过,顿时鲜血淋漓。 只要慢得一刹,这个路人便要尸横荒野。 “不要滥杀无辜!”梁玲逼开了他的刀,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愤怒。 “不能留活口!”归海千川皱眉,发现她又开始了毫无必要的妇人之仁,不由得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解释了几句,“我和梦词拟好了计划,杀了百煞盟盟主之后,还要假借荀钦的名义,把余孽引出来好一网打尽!现在要是让这家伙跑出去乱嚷,万一传到了江湖上,后面的事就麻烦了!” “够了!这是一条人命!”梁玲再也无法忍受,拔剑相对,不肯退让半步,“这一路还杀得不够吗?你再敢动他一下试试看?” 归海千川猛然惊住,忽地冷静下来。 那个无辜被卷入的路人躺在地上,手臂被断汐刃所伤,因为剧痛而昏迷了过去。背后的藤箧散开了,散落了一地的玉石,还有一包大大小小的雕刻刀具。 “原来是个玉雕师。”归海千川松了一口气,“对了,这里已经是大理地界,天下着名的翡翠之府。” 他看了看她凌厉的眼神,将刀慢慢收起。是的,千里追杀,大功告成。在这样的时候,他们两人都疲倦已极,已经是强弩之末,说不定周围还会百煞盟的余孽潜伏。如果不早些离开,只怕会惹来更多麻烦,何必还要为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外人争吵不休? “算了。”他俯身捡起百煞盟盟主的头颅,淡然说道,“我们回洛阳去。” 她并没有去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收起了水月剑,只是足尖一点,消失在大理的翠色里。 这一战之后,百煞盟盟失去了首领,元气大伤,群龙无首,所属的势力在接下来的数月里被神水坛逐一消灭。到了今年,甚至连整个江城的荀家都已经被灭门。 他们赢了,赢得干脆而彻底。 然而,不知道为何,虽然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一颗在半空中飞舞的头颅所发出的诅咒却如烙铁一样印在了她的心底。每当她再度杀死一个人时,那一刻的情景就会自动浮现;隔了多年的时光,那头颅似乎还在盯着她,恶狠狠地重复着诅咒。 到如今,已经整整重复了两百遍! 半年了,这个孤女在江湖中渐行渐远,心被高墙包围着。只有每次不经意的眼神流露,才让人看到她的另外一面也一直存在着,如同刺猬深藏着柔软的小腹。 第一百零九回:番外氪金篇,秘密掩不住 当神水坛坛主离开后,闻风阁内又恢复了一贯的寂静寥落。 谢梦词锁好了门,剔亮了灯盏,低下头去,摸到了案上压在最底下的一卷文书。她拨开上面沉重的文卷,小心翼翼地把它抽了出来,凑到灯底下细细地看这本名册。上面的一个个名字,仿佛针一样地刺痛她的心。 那些人,在这十年里,一个一个地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就如她的父母一样。 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年大雪的清晨,自己在洛阳大街上狂奔的模样。年幼的她早已筋疲力尽,母亲却毫不留情地继续拖着她往前跑,几次她跌倒都被恶狠狠地拖起,直跑到脚掌磨破、膝盖出血,仿佛死神就在后面紧紧追赶。 黎明前的洛阳笼罩在冬日的黑暗里,漆黑不见一丝光,只有她们母女二人的脚步响彻空空的大街,呼吸急促凌乱。 她知道,那些隐藏于黑暗中的杀手,就在身后紧紧追随。 “快!快进去!”终于到了她们要去的地方,眼看前面的玄漆大门打开了一线,母亲猛然在她背后一推,“快进去,别回头!快!” 六岁的她被猛然一推,一个踉跄,向着打开的大门直跌了进去。 在额头撞到石板地的那一瞬,一双手臂伸过来,及时接住了她。那双手臂尚自稚嫩,却温暖有力,抬起头,她看到了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正牵着马缰和父亲从神水坛里走出来,惊呼着伸手抱起了她。 她跌入他怀里,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耳后一声厉啸,一道刀光亮起,一片热辣辣的血就泼上了她的后背。 “娘!娘!”她失声惨叫,挣扎着回过头去,眼前却忽然一片漆黑。那个男孩松开了握着马缰的手,用手掌迅速地覆上了她的眼睛,低声道:“不要看!” “不要看……不要看……” 那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十年后,依然回荡在她耳侧。 那一天,仿佛是命运恩赐,在生死之间,那道门竟然对她打开了!母亲用尽生命里最后一点力气把她推了进去,从那一线打开的门缝里获得了一线的生机。她活了下来,留在了神水坛,孤身一人,寄人篱下地生活。 什么都很好,唯独眼睛的视力在逐步地衰减。 如今的她,已经几乎看不到东西了。可是,只要不看,那些流出来的血,难道就会不存在吗?那些死去的人,那些不曾闭上的眼睛,难道就不在地下日夜盯着她了吗? 那道门对她打开了,她进去了,以为自己从此安全。可是那些眼睛,却还是日日夜夜地盯着她!不……不不!她不要这样的生活……不要! 那些死去的眼睛,都不要再盯着她了! 十年后,背后仿佛依然感觉到那种湿热,仿佛母亲的血还在流淌。谢梦词的手微微颤抖,握紧了那一卷名单,昏暗的眼睛里露出了某种尖锐的光,抬起手腕,将手里的纸页凑近烛火。最后一个名字,是“荀钦”。 她无声喑哑地笑了起来。 十年了,上面写着的四个名字,终于都被一笔勾销! 火舌将薄脆的纸张迅速舔净,化为薄薄飞灰。时间漫长,黑暗无尽,原来所有的一切,那些挣扎、取舍、利用和背叛……到最后,换来的终究是一场空无。 “呵……百煞盟盟内四大家尽数诛灭,如今连荀家也死光了,你的秘密就再也没人知道了,对吗?”忽然间昏暗的室内有人在说话,轻微而冰冷,宛如耳语,“百煞盟安插在神水坛的唯一的死间,你可真是厉害啊……仅凭一个人,就覆灭了故主!” “谁!?”谢梦词霍然抬头,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恐惧。 来人只是微微轻笑,声音如同鬼魂一样飘忽不定。闻风阁虽然比白阁还要守卫森严,但这个人居然能够夜探氪金教而不被察觉,这种身手已经是令人惊骇不已。 “是谁?”她厉声问,摸索着站起来,朝着声音来处走过去。因为惊惶,平日在阁里如履平地的她踉跄走着,几次几乎被书架撞到。然而,每一次在靠近的时候,那个声音忽然又远离了,悄无声息,宛如一个鬼魂。 她战栗不已,压低了声音:“你……到底是谁?” 黑暗中的人影在冷笑,藏在林立的书架背后,影影绰绰,声音飘忽:“我是世上唯一知道你的秘密的人,十年前你们谋划了什么,除了这宗卷上的四个人,可能就只有我知道。而且,我更知道这几年来,你一直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那样的话,宛如毒刺,一根一根在她心底冒出来。 冷静自持的女子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失声:“你是谁!你怎么可能知道?” “无论什么样的事,都不是天衣无缝。”那个人的声音低沉,“谢总管,瞒了十年,终究是瞒不住的,就如你的眼睛一样,迟早,还是会看不见的。” 谢梦词的手猛然一颤,几乎站不住身子。 她喃喃,“你是谁?” 黑暗里的人微笑,声音平静冰冷,“至于我是谁,这并不要紧。重要的是,我没有直接去找归海坛主,而是先来找了你,你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区别。我正在给你最后的机会,而你,必须要做出选择。” 谢梦词不再试图靠近那个声音,踉跄着扶住了书架,低低喘息。 “和我合作没有什么不好?我会替你废掉那个梁玲,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吗?”黑暗里的人冷笑,一字一句,说出直刺她心底的话,“当日,你不是故意隐瞒了资料吗?荀颇的武功更在大当家荀钦之上,这一点,就算天下没有几个人知道,谢总管不可能不知道?你派梁玲过去执行任务,又不告诉她真相,不就是想借刀杀人吗?只可惜,水月剑的主人武功闻名江湖,竟然并没有被荀颇所杀,还活着回来了。” “你……”她凝视着黑暗深处,战栗不已,“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永久的秘密,”那个影子在微笑,虚幻如耳语,“你以为杀光了世上所有知道你的秘密的人,从此就可以脱胎换骨?就能成为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永远留在神水坛陪着他?” 谢梦词没有回答,扶着书架垂下了头,手指微微发抖。 “我想,你心里可能还做着白日梦,以为只要洗脱了过去,就可以留在他身边,或许,还能成为他的妻子,对不对?”那个人的声音犀利而残忍,“只可惜,你没有想到,梁玲会忽然到来。她有水月剑,有着你所没有的一切,一来就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谢梦词说不出话来,微弱的呼吸在黑暗里渐渐急促。 那个影子在低低冷笑:“如今你还有什么指望呢?你这样一个孤女,是怎么也无法和水月剑的主人相比的,十年的苦心经营不过是一场空,你很快就要什么都没有了!呵,如果再让归海千川得知了你真正的身份,恐怕你连……” “好了!不要再说了!”她厉声打断了他,全身剧烈地发抖。沉默了片刻,忽地冷笑起来,开口:“让我来猜猜,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那个人微笑,“谢总管一贯聪明。” 她沉默了很久,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瓜子脸藏在阴影里,尖尖的下颌不停微微颤抖。许久,才道:“你想要的,和十年前百煞盟他们想要的是一样的?” 黑暗里的影子在微笑:“谢总管果然聪明。” “要毁掉神水坛,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谢梦词冷冷道,“除了氪金教的四大护教法王、左右使、教主之外,不管你是谁,面对着断汐刃和水月剑的主人,从不会有太多的胜算。” “我知道刀剑联盟的可怕,不用你的提醒。”黑暗里的人微笑,“那么,如果以你我,再加上雷霆组织的力量呢?” 她猛然一震,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惊骇:“什么?你还能支配雷霆组织?” “这有何难,只要有钱,谁都可以雇用杀手组织。”黑暗中的人笑道,“偏偏,我有的就是钱。” 他语音轻慢,却有一种傲然于世的不容置疑。 “你到底是谁?”谢梦词只觉不可思议,这一刻,她才恨自己的眼睛看不到,喃喃,“像你这样的人,如果身处江湖之中,我不可能从来不曾留意到!你究竟是谁?来自何方?” “呵,我本来就不是江湖中人,你自然从未见过我。”那个人笑了,“选择和我合作是明智的,也是唯一的一条生路。”那个人在她耳边轻声微笑,抬起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双眼,低声:“甚至,等你做到了这一切,我可以让你重见光明也未可知……” 谢梦词忽然感觉眼皮上有细微的刺痛,似乎有两根针在一瞬间刺破了她的眼皮。她失声惊呼,用尽全力挣扎,然而那双冰冷的手扣住了她后颈的大穴,一股极其诡异的内息透入,瞬地将她的奇经八脉冻结,整个身体无法动弹。 她看不见他的脸,双眼在他指尖下微微颤抖。 那个人的手指从她的双眼上移开,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碧绿色从对方的手中蜿蜒而出,无声无息地注入了她的眼眸,然后如同一滴水一样散开。 “我在你的眼里种了蛊,等你替我除去了神水坛,我就替你取出。”那个人在她耳边轻声道,“否则,你就等着蛊虫慢慢入脑,品尝将你一分分啃食的滋味!到时候,你也不会死,只会成为一个智力连三岁婴儿都不如的痴呆而已。” 谢梦词微微战栗了一下,咬住嘴角,没有说话。 “我不能杀他,”许久,她一字一字地开口,“我做不到。” “我知道,你宁可自己死也不会去杀归海千川,是吗?”那个人却并没有愤怒,轻微地笑了一声,“放心,我不会勉强你的,但是,梁玲就不在此列了对?” 她没有说话,觉得面前这个人宛如恶魔一样洞彻人心。 “把这一颗药,下到梁玲的茶里。”那个神秘人将一粒药丸放进了她的掌心,“放心,这药无色无味,而且发作后不会在人的身体里留下丝毫痕迹,绝不会连累到你。” 她下意识地握住那一粒小小的药丸,手指微微发抖。 “你想自己死,还是让她死了?”那人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这个问题,其实根本不需要问?何必犹豫呢?让她去死,归海千川不会发觉是你干的,此后,你就又是他身边最重要的女人了。” 那个人的声音细微而邪魅,如同魔的低语。 她叹了口气,似是屈服一样低下了头,将那一粒药握在手心,喃喃:“我做完了这件事,你就会给我解药?有这么容易?” “当然没那么容易。”那个人轻声笑了一笑,“这个蛊虫,得在神水坛灭亡后才能从你身上取出。不过,或者我能治好你的眼睛,让你先尝到一点甜头。” 谢梦词沉默着,许久才点了点头:“好……”顿了顿,她抬起空洞的眼睛,似是在审视那个人:“不过,既然是要杀梁玲的话,何必又要借我之手,弄得那么麻烦?” “你知道什么?”那个人笑了一笑,“我怎么能让她那么轻易就死了?” 他的声音冰冷而飘忽,这短短的一句话里面蕴藏着刻骨的恶意和仇恨,竟让她颤了一下,畏惧之意油然而生。 “你到底是谁!”她忍不住开口。 “这你就不必问了。”那个神秘人冷然回答,将手掌覆盖上她微凉的眼皮,轻轻按了一按,低声,“蛊我已经种下了,敬候佳音。” 那个人最后说了一句,然后穿过墙壁,仿佛是幻影一样凭空消失了,只留下谢梦词一个人站在黑暗里,手指握紧了那一粒药,如同握住了一粒火炭,全身微微发抖。 第一百一十回:番外氪金篇,女人心机毒 外面细雨簌簌,打在窗外新抽出的嫩叶上。而蓝衣楼里侍女们都退下了,梁玲独自坐在灯下,卷起袖子,看着自己袖中的一双手臂。 那日,酒馆中,她突然倒下,归海千川以为她喝醉了,扶起她时才发现她的手臂除了那六处骨印伤外似乎另有一股毒物在浸透着,他急迫地将她带回来坛内,请来瑰木坛的南香主罂粟为梁玲诊治。 她的手很瘦,腕骨伶仃,小臂纤细得可以看到皮肤底下的淡蓝色血脉和微微凸出的肘骨。然而,这样一双纤细苍白的手臂上,却密布着可怖的伤痕。 从手腕到手肘一列密布着的,是乌青的六处骨印,那是荀家的骨鞭留下的伤痕。那一次,奉命追杀荀钦的她遇到了伏击,被荀家的二当家荀颇几乎废了这一条手臂。而在乌青之上,却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碧色。那种青色仿佛是活的,在雪白的肌肤下蠢蠢欲动,想要顺着血脉蔓延开来,却被十八支埋入肌肤的银针生生钉住。 那是从荀颇骨鞭上侵入她体内的碧蛭毒。 “梁姑娘,现在我把毒逼到了你的手腕以下,用银针封穴,可以暂时止住毒性蔓延。但你不能再动用内力,否则内息一动,气脉流转,这碧蚕毒就会脱出控制。”瑰木坛南香主罂粟临走前的话萦绕在耳边,“等拿到玉露龙胆花,把毒彻底拔除,姑娘才能再度握剑,在这之前,每次拔剑,就是离死近了一步!切记,切记……” 她坐在黑暗里,定定看着自己的这一双手,再看看横放案头的水月剑,心里微微一冷,荀家这种毒的解药,只生长在天之涯的大理玉露河上,路途遥远,而时间只有两个月。如果两个月之内拿不到解药,她这双手,岂不是真的废了? 她微微抬起手,轻抚着案边的水月剑。 那把绝世神兵藏在剑鞘中,然而却仿佛知道主人的心意,低低起了一阵鸣动。 “我教你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配得上这把水月剑!”师父的话从记忆中浮起,响彻脑海。原来,她的一生,只是为了和这把冰冷的神兵相配?那么,如今废了一身武学,是否连这把剑都不配拔出了呢? 梁玲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收回手,下意识地摸着耳畔盈盈摇晃的翡翠坠子,微微出神。 她在想:是否对于自己,归海千川一直也是有所保留? “告诉坛主我不舒服,不方便见他,请回。” 隔着帷帐,她吩咐侍女,声音淡漠。 自从得知中了毒后,她卧病在蓝衣楼,找各种借口把前来探视的人挡在了门外。其中,也包括了归海千川,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见他,只是看到他如此殷勤地每天前来问候病情,心里就有无端的猜忌和厌恶。 仿佛,他来关心问候的只是那把水月剑,而不是自己。 或许被拒绝得多了,这两日,归海千川渐渐地不来了;来得多的,反而是谢总管。那个盲眼的孤女深得坛主信任,也被神水坛上下所敬重,多年来主持楼中大小事务,从无一次失算,对她这个新任的神水坛坛主更是恭谦亲切,没有一丝一毫的失礼。 然而,不知道为何,一看到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她就觉得全身不自在。 第一天谢梦词来的时候,她还勉力客气寒暄了几句。然而第二天她再来的时候,她便再也没有耐心,只是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对面坐着的谢梦词也就沉默着。窗子半开着,然而蓝衣楼里的空气似乎都停滞了,侍女们在一边,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日影渐渐西斜,眼看着炉中的龙涎香也燃尽了,侍女仿佛得了大赦一样,低低说了一句“奴婢下去换新的来”,便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另一个则道“这茶凉了,奴婢去换一壶新的来”,急忙也跟着下了楼。 楼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梁玲斜倚在榻上,谢梦词坐在对面的椅子里,虽然没有任何东西横亘在两人中间,空空荡荡,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公子这几日一直很担心你。”终于,谢梦词开口了,打破了这难难捱的沉默,“梁姑娘为何不愿见他呢?” 梁玲没想到她会直截了当地问到这个问题,眼神也忽地凝聚如针。怀中的水月剑轻轻一动,似乎如昔日遇到劲敌一样,跃跃欲试。 “谢总管连这事也要操心?”她忍不住冷笑,“不怕太耗心力了些。” “梁姑娘来神水坛,也有半年了?”谢梦词轻声道,似是无限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半年前,梦词的眼睛还能依稀看到一点光,如今虽然看不到了,但对有些事,却还是心知肚明。” 梁玲忍不住转过脸来看着她:“什么事心知肚明?” “梁姑娘对公子的心意。”谢梦词微笑着回答。 梁玲霍然变了脸色,从病榻上撑起身体来,死死地看着这个端庄地坐在房子另一头的女子,眼神复杂地变了几变,脱口低叱:“胡说!” “有些事,并不需要用眼睛去看。”谢梦词的声音依旧平静温柔,“半年前,梦词第一次遇到梁姑娘时就明白了,在公子心中,您是多么重要和无可替代。可是,这么久以来,为何梁姑娘对公子却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梁玲沉默着,看着这个微笑的盲眼女子,只觉心头有一股怒意渐渐弥漫,无可抑制,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是吗?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的不明白?” 她的声音冷峭而锋利,如同瞬间出鞘的水月剑,令一直带着微笑的女子震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瞬地僵硬,沉默下去,手指不易觉察地握紧。 “不会是因为梦词?”许久,端坐着的女子笑了一声,语气恢复了平静,“梦词来神水坛比梁姑娘早了十年,承蒙归海老坛主眷顾,一直在神水坛寄居,以残疾之身为公子效犬马之劳而已。梁姑娘若是因此起了什么芥蒂,梦词真是百口莫辩。” 梁玲看着这个人,心绪起伏。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就如同虽然手握水月剑,却不知如何刺下第一剑一样。 这个女子,看似端庄又温柔,说出的话却是如此阴柔狠毒又滴水不漏。 “梁姑娘是水月剑的主人,和公子是天生的一对。”谢梦词柔声细语,“这十年来,梦词持身严谨,侍奉公子也从未有逾矩之处,还请梁姑娘千万别因此心存芥蒂。” 她的声音温柔,一字一句都婉转动听。 然而听着这样无懈可击的回答,梁玲心中的厌烦和怒意却一层层地汹涌而来。是的,半年前,当她来到神水坛时,这个女子已经在坛内生活着。当归海千川从陆青熙那里把她带回神水坛时,一路上,他提及的都是她的名字,眼角眉梢带着温柔和宠溺。 在遇到水月剑之前,他的身边,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女子! 这个心结从最初便开始种下,从未随着时间淡去。 半年来,她为他征战四方、杀戮天下,然而他们之间却始终隔着一个无形的影子。相比起她卓绝天下的剑术,作为总管的她虽然是个盲女,在坛内的地位也是无可或缺。很多时候,很多场合,他都带着她出现,相处的时间比自己还长。 他看向她的眼神是无法掩饰的,一如他最初提到她的语气。 这样的心结,层层叠叠累积,已经沉淀成为魔障,此刻在病中被人恶意地触及,一瞬间便膨胀起来,令她多年来的冷静瞬间崩溃。 “怎么,谢总管这么想消除我心里的芥蒂吗?”听了半晌,终于想到了该怎么回答,她的嘴角沁出一丝冷锐的笑意来,打断了她的话,“我倒是有个方法。你想听吗?” “当然。”谢梦词颔首,“只要梁姑娘能……” 梁玲再度打断了她,冷冷:“谢总管今年能出阁嫁人吗?” “什么?”谢梦词猛然愣住了,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总管今年已经快有十七岁了,早已过了及笄之年,还留在坛内,难免会落人口实。”梁玲语音冷而锐,如同利剑一剑剑刺下,带着冷笑,“谢总管既对坛主无心,又不想别人心有芥蒂,不如我让坛主今年就为你择个佳婿如何?” 谢梦词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着,脸色惨白。 “怎么,不肯?我就知道谢总管是不肯的。”梁玲侧头看着她,轻声笑了起来,似乎心里的愤怒再也无法压制,忽地厉声,“好了,让我安静一下行不行?这么多年了,你是个瞎子,一个什么都看不清的瞎子!还在这装明眼人,你就当别人也是瞎子吗?” 谢梦词身体微微一晃,却压住了声音:“不知道梦词哪里做错了?” “你?你没有错,只是你压根不应该存在!”梁玲握紧手里的水月剑,在病榻上沉默了一瞬,几经克制,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一字一字,“神水坛是朝月与夙漫的神水坛,是断汐刃与水月剑的神水坛!压根就不该有你这样的人存在!” 她的声音锋利无比,似水月剑杀人从不留余地。 谢梦词猛然一震,脸上笑容尽失,唰地苍白得毫无血色。梁玲看着她的表情,心中略微觉得快意。木然坐着的人张开颤抖的嘴唇,似是要说什么,却又终于忍住。 “梁姑娘有水月剑在手,自然是任何人也无法相比,也无可取代。”沉默片刻,谢梦词空洞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叹息,轻声道,“若是梁姑娘真的不放心,梦词今年便自请出家、离开神水坛,如何?” 梁玲被她这样的回答凝滞了一下,然而仔细一想她的第一句话,却心中一痛。她在暗示自己是因为水月剑而获得他重视的,没了水月剑,就什么也不是了!是不是? 这是她内心深处最大的疤痕,这个女子却揭得若无其事。 “不必如此楚楚可怜了,你装什么矜持?一个瞎子出什么家呢?”她冷笑,低头看着自己布满了银针的双手,“两个月后说不定我就毒发身亡了,到时候,谁还会来为难谢总管你?” 说到“毒发身亡”四个字的时候,谢梦词的眼神微微变幻,刚要说什么,只听楼梯上脚步响,却是侍女们捧着香炉和茶具重新返回。两人停止了话语,重新陷入了之前那样的沉默,看着侍女们摆放香炉和布茶。 “这是什么茶?闻起来倒不错。”谢梦词恢复了镇定,微笑着问倒茶的侍女。 “是今年明前采摘的洞庭碧螺春,”侍女恭谨地回答,将瓷壶奉上,“当时一共得了三瓶,谢总管特意吩咐了要给梁姑娘留一瓶。” 谢梦词拿过来在鼻子下闻了一闻,点头,道:“果然不错,居然如此甘甜清香……这茶却是连我自己也没喝过。” 梁玲看着她在那里没话找话地寒暄,心中越发烦躁起来。 “来,”她蓦地开口,语气不善,“给谢总管看茶!” 看茶之后,便是送客了。 侍女知道这几日梁姑娘脾气多变,小心翼翼地给谢总管倒了茶。然而谢梦词脸上还是带着微笑,只是喝了一口茶,轻微地叹了口气:“果然好茶……极淡,却回甘深远。人生不也一样吗?撑过了苦境,好日子在后面。” 榻上的女子只是无声冷笑,不再理睬来客。于是她径直站了起来,笑道:“你们几个,要好生服侍照顾梁姑娘,知道吗?” “是!”侍女齐齐行礼。 盲眼的女子自行离开,从楼梯上走了下去。在神水坛居住了十年,内内外外每一处地方她都已经了如指掌,所以尽管看不见,却无须别人搀扶。然而这一次,她却走得有些急促,在转角处居然算错了楼梯级数,猛地一个趔趄。 “谢总管!”侍女们忍不住惊呼。然而她却无声地扶着墙壁迅速站起,重新挺直了肩背,慢慢地走了开去。背影单薄,肩膀挺直,头也不曾回一下。 谢梦词没有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压不住心中的那种波澜汹涌,扑回去阻止即将发生的事情。她只能咬着牙,一步一步往下走,心绪如麻,双手微微发抖,指尖冰冷如雪。 手心已经空了。 那一粒毒药,已经悄然融入了那一壶碧螺春。 “快进去,”背后传来侍女们的声音,转身入内,“梁姑娘起了,正在喝茶呢!” 第一百一十一回:番外氪金篇,悄无声凋零 那一天,从蓝衣楼回到闻风阁的路,似乎分外漫长。 谢梦词走了一整天,居然还是没有走回去。直到日暮,侍女们才在花园深处没有路的竹林里找到了总管。当时她神情恍惚,脸色苍白,筋疲力尽,从地上的足迹来看,她已经在这个小小的竹林里来回走了十几遍。 “居然迷路了……”她喃喃地对侍女那么说,“一件小事而已,不要惊动坛主了。” “是!”所有人都心中暗暗纳罕,却不敢说什么。 她被送回了温茗阁,当晚却一反常态,要求侍女在阁中点起了所有灯烛,她在黑暗里已经久居,每一刻都在生死边缘。然而不知为何,从未觉得有这一刻的恐惧。她甚至无法独自再一个人待在黑暗里,哪怕眼睛早已看不到一丝光芒。 蓝衣楼那边也已经入睡了,没有丝毫灯光。 谢梦词一整夜没有成眠,在深宵不息的灯火下独自等待。然而,直到天亮,蓝衣楼里也没有传出惊呼,一直安安静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莫非,她终归没有喝那一壶茶? 她忐忑不安地想着,只觉手心里都是细密的冷汗,不知不觉睡去。 这一觉睡到了日暮,醒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惊叫,没有中毒,没有丝毫意外发生。谢梦词恢复了镇定,无须人搀扶便去了白阁里。归海千川还在那里处理阁中事务,忙碌中见她过来只是抬头打了个招呼,一如平日。 她在那里坐了片刻,没有感受到丝毫异样,便独自回来。路过蓝衣楼时她停顿了一下,还是压抑住了再上去看看的心,一个人穿过花园走了。 连续三天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而那个神秘的影子也没有再度出现。 她坐在黑暗里回忆着那一幕,竟然有略微的恍惚感,不知道那个人、那一粒毒药真实地存在过,还是自己多年来压抑导致的心魔。 应该是幻觉?这世上,本不该有任何活人还知道那个秘密。 然而,第四日,还没有醒来,便听到侍从急报,说梁姑娘不好了。 谢梦词从噩梦中一惊坐起,脸色惨白。 “听说今天一大清早起来,不知道怎么的,梁姑娘手上被封住的穴道上的银针忽然跳了出来!手上的毒整个扩散开来,再次透入奇经八脉,真是奇怪,之前明明都用银针封死过了,这几天也没有任何异常,为什么忽然间就变成这样?” 谢梦词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那……梁姑娘如何了?” “梁姑娘这次毒发,实在是非常诡异,就连瑰木坛的南香主罂粟也不能解释为何银针封穴忽然失去了效果。”侍从回复她。 她一颗心提起来又放下来,恍惚之间,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凌乱。那一颗毒药竟然直到三天之后才发作,而发作起来又并不致命。那个神秘人心机深沉,借此免除了她的嫌疑。只是,那人到底又是做何打算? 咬着牙,侍从扶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上了蓝衣楼。 她还没进门,就听到了瑰木坛南香主罂粟的沉吟,这位江湖名医竟也是束手无策,“如今看来,毒素这次再度扩散,梁姑娘剩下的时间便比两个月短了更多,只怕……” “只怕如何?”蓝衣楼内早已到达的归海千川声音有无法掩饰的焦急。 “只怕目下她的性命只剩下五天了……”罂粟叹了口气,看着榻上脸色苍白的梁玲,有些不忍。 归海千川沉默下来,脸色凝重。 那一刻,门内外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谢梦词推开门的手僵在了那里,说不出话来。 罂粟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好,我知道了。”最终,归海千川只是说了这么几个字,“有劳罂香主了。” 罂粟起身告辞,却在门口遇到了谢梦词,只是看了一眼,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谢总管的气色怎么如此不好?让罂粟把把脉如何?” “一夜没睡好而已……”她勉强地笑笑,“不劳罂香主费心。” 当罂粟离开后,房间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谢梦词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两个人,归海千川转头看着病榻上的梁玲,梁玲却不看他,只是垂着头凝望着手中的水月剑,那一把绝世名剑握在她苍白中透出惨碧的手里,显得分外的妖异。 许久,梁玲嘴角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冷然讥讽的笑容:“还记得我在洛水边和你说的话吗?那时我说,真恨不得能斩下这只手来,看看没了手臂的我还是什么样……没想到,还真是一语成谶。” “别胡说。”归海千川喝止。 “这把剑下已经足足死了两百人了,如今以我之血祭奠亡灵,也是理所应当。”梁玲却是冷笑,手指微微一动,唰的一声,水月剑跃出了剑鞘,寒芒四射,“若是我这性命真的要被终结了,也得由水月来终结!” 归海千川猛然扣住了她的手腕:“不行!” “怎么?不舍得我死?”梁玲看着他,眼里却有一种痛快的笑意,言语放得极其锋利,似想在他波澜不惊的心里刺下刻痕来,“我如果死了,你一样留不住水月剑的。”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放开手。 “还有五天的时间,不到最后,怎能放弃?”归海千川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阿玲,对手极其恶毒凶险,我们得并肩打这一仗,一直到最后一刻!” 她震了一下,眼里的讥诮渐渐散了。 归海千川站了起来,看到一旁的谢梦词,皱了皱眉头:“梦词,去白阁召集所有人,好好商量一下对策。时间已经不多了!” “是!”她微微一颤,低下了头。 “阿玲,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他回过头低声安慰,轻轻拍了拍梁玲的肩膀,“放心,无论如何神水坛都是你的家。我在你师父面前立过的誓,从来不曾忘记。” 梁玲握紧了那把水月剑,望着他们两个人并肩离开,微微出神。 那把神兵在她手心低低吟动,冷光四射,似乎想要告诉她什么。梁玲沉默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俯下身,将脸颊贴在了冰冷的剑鞘上,合上了眼睛,听着鞘中长剑的低吟。 那一刻,她想起了从来不曾和他说出口的话…… “再见。” 梁玲独自在蓝衣楼里默默坐了很久,听着外面的人声,凝望着黑夜里白阁不熄的灯火。她知道,此刻,整个神水坛都在为自己忙碌。 不,应该说,是在为保住水月剑而忙碌的? 她忽然发出了轻轻的冷笑,在暗夜里如同风送浮冰。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提起笔,在书简上写了几个字,将纸轻轻压在了砚台下,然后站起身。桌上的水月剑脱鞘,鲜血染红了她的蓝衣,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她这一生,丝毫没有惊动外面正在忙碌的侍女。 离开世间的那一刻,她听到水月剑在血泊中长吟,如同无望的呼唤。 “再见了……”她在被冷月映照的蓝衣楼下低声喃喃,眼皮慢慢地往下闭…… 第一百一十二回:番外氪金篇,无不散之宴 蓝衣楼里的人在看到那一张纸时霍然长身立起,变了脸色。 这是一纸雪笺,上面只写着一行字: “天下宴席,终有散尽。还君水月,任我飘零。” 归海千川只看得一眼,便扔下了手里的所有文书,抱起梁玲的尸体就往瑰木坛飞奔。只留下谢梦词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白阁里,走到窗边,凝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眸子空茫,脸上的表情变得莫测而深沉。 这个水月剑的主人,和首任主人一样,还是如此倔强决绝。不愿自己成为别人的累赘,不愿让别人来决定自己最终的结局,终究还是不告而别了吗? 那样一来,倒是省了自己的事儿呢。 难道,这就是那个神秘人要的结果? 她在暗夜里凭窗远望,其实眼里根本看不到太多的东西,只是一片的黑、黑、黑……黑得宛如她从出生以来一直笼罩着的命运。 “你做得很好。”忽然间,她听到有人说话,语气飘忽莫测。 “是你?”她失声惊呼,往后退去,手迅速地往袖子里一探,握住了早已准备好的短刀。这个人到底是谁?居然进出神水坛如同无物!天下之大,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高手存在?或者,是因为神水坛里存在着内奸? 然而,她刚一动,一只手便按上了她的眼睛,快得不容躲避。那只手冰冷而柔软,似乎没有实体,轻轻按着她的眼睛。她顿时全身僵硬,不敢再动。 “我说过,只要你做到了,就还给你光明。”那个神秘的声音在耳边道,虚无得如同一吹即散的烟,“这是给你的奖励。” 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手里,是一个细细的长颈玉瓶。 “这里有一颗药丸,在满月的子夜,用露水服下去,你就能获得正常人一半的视力了。”那个人低声道,“之后还要服两次药,才能彻底解毒。只要听我的吩咐,等神水坛灭亡之后,你就能重获新生,连你身体里的那种毒,也能解除。” 谢梦词身子一震,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来。 怎么可能?她身上那种叫作“吸髓”的毒,已经种下了十几年,如缠身的恶鬼,片刻不曾离开。这么多年来,她背负着巨大的折磨,不敢告诉任何人,也不敢向瑰木坛的人问诊,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古卷典籍里穷尽心力寻找解毒的方子。然而,以她的聪明和能力,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解毒方法。 十年来,那种毒一步步侵蚀她的身体,每个月发作都生不如死。世上能解这种毒的人都已经死了,而她,却每个月都要死一次! “你究竟是谁?”她愕然,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震惊,“为什么会给我解药?你……你为什么会有解药?你到底想做什么!” “问这么多干什么?”那个声音却轻声冷笑,“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但,我却希望你能活着重见光明,这一份礼物,难道你不想伸出手去接吗?” 一句话未毕,那声音已经如同烟雾一样袅袅消散在空气中。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接住了那个玉瓶,握紧,指尖微微战栗。 洛水静流,江面寒风呼啸,黑沉沉一片,依稀只见水天交界处有一叶孤舟远去,竟是再不能追及。隐约间,不知是不是幻觉,他竟然仿佛看到那个离去的人在船头回首一笑,眼神明亮如剑,一如他半年前初见她之时。 归海千川紧握着那把水月剑站在空无一人的渡头,望着黑暗中随波而去的小船,忽然间爆发出一声低喊,愤怒地将剑重重拍在了一旁的树上。 是的,终究是晚了!这一切,都已经脱出了他原来的预计和安排! 树木重重一颤,轰然碎裂。 枯叶漫天而落,如同纷扬的雪。 店里睡觉的小二被惊醒了,小心翼翼地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不由打了个寒战。外面这个人,不是前几天和那个姑娘来这里喝过酒的公子吗?听说那个姑娘已经死了,他会不会来这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小二关上窗,不再去看他。 然而,刚刚关上窗,眼前一晃,居然又有一个人影站在了眼前。 他失声惊呼,然而声音刚到咽喉便停住了。刀锋悄无声息地掠过,轻巧地割断了他的咽喉,鲜血噗地如箭一般射出,却被全数眼疾手快地接住,竟是一滴也没喷溅到墙壁上。 一刀毙命,那个杀人者站在暗影里,对着里面点了点头,里间有另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出来,手里提着酒馆老板的首级。 “水月剑的主人死了吗?” “是的,一切都如首领拟订好的计划。” “太好了!我们得在日出之前把活儿干完,不留任何痕迹。神水坛的人天亮了说不定还会来这里。” “是!”其中一个人将老板的首级放在桌子上,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将里面像软膏一样的东西涂抹在了死人的脸上,等待着它的风干。旁边那个杀手也如法炮制,将一层软膏抹上了店小二的脸。 过不了多久,死者脸上的泥土凝固,两个人抬起手,小心地将软膏剥离了下来。那一张人皮悄无声息地和血肉分离,成为成型的面具,有着和死去的人一模一样的容貌。 “好了。”那个人将两张面具收起,放入了怀里。那个杀手将两具尸体拖到酒窖深处,放在一起,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用指甲挑了一些弹在伤口处。 尸体迅速地萎缩、溶解,最后消失无痕。 两个杀手将面具覆盖在了脸上,瞬间化身为另外一人,相视一笑。 “好戏就要上演了,耐心等着。” 第一百一十三回:番外氪金篇,生与死轮回 神水坛的梁姑娘留下了水月剑,而她在一个夜里离开了世间…… 为了江湖的稳定,归海千川没有将此事宣扬出去,而是将水月剑封在了刃剑阁,继续令罂粟每日前往蓝衣楼看诊送药,毫不间歇,就像是梁玲依然还卧病在楼里一样。 水月剑不能离开断汐刃,神水坛也不能失去梁玲。当此正是大敌未除、敌人虎视眈眈的时候,她的意外死亡不但对神水坛,甚至对天下武林大局都事关重大! 得知梁玲死后,那个曾经被她称为“铜大师”的神秘人也是连连叹息,他的目光对着桌前的一面铜镜久久没有移动,铜镜里那双眼睛熠熠发光。他摘下了青铜面具,铜镜里映照出的是一位英俊而又冷酷的脸庞…… 伊琅天! 梁玲死后的那些日子里,归海千川亦是魂不守舍,他想去半年前和梁玲一起喝过酒的每个酒馆,来寻找她曾经的气息与回忆…… 他离开神水坛的时候嘱托谢梦词处理好坛内事务,说是自己出去两三天解闷再回来。 而在某日夜深人静之刻,归海千川独自在酒馆喝酒,空荡荡的酒馆仅有他一人…… 突然,他觉得烛影摇红,灯下坐着一个白衣公子,正看着喝醉的他。那个人差不多二十岁的样子,眉目之间有一股从容凛冽的贵族气,虽然一身白衣血迹斑斑,却没有丝毫的狼狈之色,反而有一种令人不可轻视的高高在上之感。 那个白衣公子走向他,猛的向醉意沉重的归海千川拔剑,一剑就砍去了他的一条手臂…… “是你!归海千川!”那个白衣公子只看了他一眼,脱口而出。 归海千川忽然被吓得酒醒,大力捂着自己断掉手臂流血的肩头,神色慌张,厉声问道:“你是谁!你见过我?” “是!”白衣公子定定地看着这个人,眼神激烈而复杂,多少年前的记忆恍然浮现,忍不住冷笑一声,“拜你所赐,我的右手废了,我一辈子都记得你!” 归海千川微微一惊,看到了他右手上的那一道刀痕。然而他再看了看这个人的脸,却是完全没有记忆,并不像是自己曾经的对手。 “我就知道你一早忘了。”白衣公子微微冷笑,眉目之间掩不住的讥讽,“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句:半年前,大理驿道边的亭子里!” 归海千川看着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当年和梁玲联手追杀荀钦的情景,不由得恍然:“原来是你!你就是那个……那个路过的玉匠?” 他定定地看着这个人,喟然长叹,“真怪阿玲她救了你……” “神水坛坛主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在中原,想必是个大人物?”白衣公子冷笑起来,顾不得自己的性命还在对方手里,竟是恢复了一贯的毒舌,说得又冷又刻薄,“一刀就把人的手废了,转身压根就记不起来了……呵呵……” “阿玲杀的人,比我只多不少。” 归海千川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怨恨,却是淡淡的不动容,“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你压根不知道,你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可以救你,可你呢?蝼蚁罢了……” 他说得冷锐,毫不留情。白衣公子的眼神闪了一闪,却忽地冷笑起来:“至少在她挺着病体来到异乡,见到你要杀我的时候,她出手相助了!你呢?一个见利忘义之人,丝毫不顾旁人的安危,心里只有你们氪金教的利益,滥杀无辜!” 归海千川微微一震,沉默了下去。 “怎么,说到痛处了?”白衣公子冷笑,“虚伪。” “我有我的难处。”归海千川忍不住辩解了一句,随即大概觉得和他说这些有些多余,又沉默了下去,不再继续说,“我不会和你多说……” “难处?什么难处会比无辜者的性命更重要?”白衣公子讥诮地看了看他,忽然笑了一声,“哟,今天你的手臂怎么也断了?还断得这么彻底,真是老天有眼,一报还一报……” “唰”的一声,一道寒光闪过,中断了他的冷嘲热讽。 断汐刃带着淡淡的惨碧色,压紧了他的咽喉。 “半年了,终于又看到这把刀了……”白衣公子倒吸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因此闭嘴,抬眼看着他,眼里露出了一丝复杂的冷笑,“你当时真应该直接一刀把我杀了。” “我现在也可以把你一刀杀了。”归海千川任凭那条断掉胳膊的肩膀不断向外冒着鲜血,他眼神凄凉,嘴里冷冷道。 “好,来呀!怕你的话,我就不是男人!”白衣公子却被他激得冷笑起来,忽地挺起身,将咽喉往刀锋上送了一送,“有本事,就在这里把我杀了!” 断汐刃往后迅速地退了一寸,才堪堪没有割破他的咽喉。归海千川抽身而退,将速度控制得妙到毫巅,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不会武功的人。这个玉匠,难道是个不要命的疯子?而白衣公子也在灯下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无法描述的奇怪神色。 两个男人在灯下相互打量,谁都没有说话,空气里渐渐凝结出一种奇怪而压抑的氛围。 “看来,我们两个,天生就注定是你死我活的仇敌。”白衣公子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看着归海千川,语调缓慢而低沉,“你毁灭我的生活,一而再,再而三。我不会放过你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的死期到了!” 他用耳语般诅咒的声调,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句话是如此的耳熟,竟似在哪里曾经听说过……”归海千川看着这个没有武功的普通男人,不知为何在这样的语声里感觉到了深深的寒意,重新握紧了断汐刃,冷冷问:“可是你能把我怎样?你……” 话刚说到这里,远远地忽然传来一声高啸。 “‘雷霆’,天字号金衣杀手李穆远来也!” 他还没回过神来,却看到一名身穿金衣的男子抄起了钩镰向他砍来…… 归海千川想收回瞄准白衣公子的断汐刃转战那名金衣杀手,不曾料到那个话语狠毒的白衣公子竟死死抓住了断汐刃。那一瞬,他手掌上的鲜血顺着断汐刃往下流,而断汐刃被那个白衣公子的手掌牢牢锁死,无法脱出。 白衣公子狰狞地笑了,伴随着鲜血犹如一个恶灵浮现在归海千川的眼帘。 “多么恐怖的人……”归海千川看了一眼白衣公子,果断地撒开断汐刃,想躲去金衣杀手的攻击。 可是,此时已经太迟了,金衣杀手的钩镰直接向着他撞过来,猝不及防。 “唰”的一声,那一镰下去,便直接穿透了归海千川的胸口! 狠毒而迅速,毫无余地。 归海千川一时站立不住,踉跄地往后连退了两步,垂死挣扎着。 他的眼里浮现出一丝冷笑,一闪即逝。 “氪金教不会放过你们的……” 钩镰从归海千川的胸口血淋淋地抽出,鲜血喷涌;他竭力撑着墙壁,不让自己就这样倒下,转过苍白的脸看向那个如同死神降世般的金衣杀手。 而雷霆组织的天字号金衣杀手李穆远举着带血的钩镰向归海千川走去…… 那位狞笑的白衣公子瞟了一眼金衣杀手李穆远后盯着扶着墙垂死的归海千川,他淡然说道:“慢着,这个将死之人的最后一击必须由我来给予,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回去领十万两白银。” 金衣杀手收起那慎人的死亡钩镰向外头退去,冷笑着与白衣公子说道:“合作愉快。” 白衣公子也逐渐收起了狞笑,不去看金衣杀手的离去,只是慢慢走向即将死亡的归海千川。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的死期到了!” 白衣公子抽出剑来,剑锋对准了归海千川的心口,准备刺下去。 “被、被阿玲救过的人,最后、最后……能告诉我,你……你叫什么名字……”归海千川捂着不断涌血的伤口吸着粗气,话语显得越来脆弱无力…… “哼,就让你明明白白地死去!我叫阮陌,杀死你的人!” 说时迟,那时快,在剑刺入归海千川的心脏时,他竟然一把抓住了剑刃,硬生生地将白衣的阮陌拽到自己胳膊下。 “怎么可能……受那么重的伤,失血那么多,你应该没有任何抵抗力……”夹在归海千川胳膊下阮陌惊恐,试图挣开他的手臂。 “阮陌……你的命是阿玲、阿玲给的,她……她已经死了,你也一起、一起……陪葬!”归海千川用尽浑身最后一股力,只听他的胳膊下传来“咔嚓”一声,阮陌已不再动弹,表情恐惧地倒在了归海千川身边。 归海千川也倒在了血泊里,鲜血喷涌而出,将一袭蓝衣彻底染红。 当氪金教右使元龙领着众教徒子弟赶到时,归海千川仍留着最后半口气,只是呼吸急促,不知何时就会忽然断气…… “千川!怎么回事?是谁!是谁干的?”元龙扶起濒死的归海千川,看到教会中人被他人杀害,元龙不禁怒气冲天。 “雷霆……”归海千川指着外头说出这两个字,之后好一会也没有再说出其他的字来。 “万恶的雷霆组织!等着,我这就去为你报仇!”元龙飞身而起,朝着归海千川所指方向一路奔去。 元龙走后,众教徒子弟抬起归海千川往教会去。 “梦词……”留在他唇边的,是最后一声微弱的呼唤。 刚上路,归海千川就已经断了气…… 滚滚红尘,谁还曾记得洛水旁酒馆里互相吐露心声的那一对年轻的男女?谁还曾记得那一对年轻男女同心协力的千里追杀?谁还曾记得昔日的断汐刃与水月剑? 曾经的朝月与夙漫,如今的归海千川与梁玲,不变的断汐刃与水月剑,命运坎坷,谁都跳不出终结的轮回…… 第一百一十四回:番外氪金篇,有缘而无分 当神水坛第四任坛主归海千川死后,神水坛教徒子弟推选了名声在坛内仅次于坛主的谢梦词为新一任坛主。谢梦词虽然万般拒绝,可是命运捉弄人,面对归海千川用尽一生守护的神水坛,她最后还是接替了他成为神水坛第五任坛主。 “很好,杀掉梁玲后,顺带还将归海千川杀掉了;你做的不错,神水坛的人居然这么信任你,还推选你为新坛主。这是下一瓶的解药,想要最后一瓶解药的话,你就得摧毁神水坛。” 那个神秘的人再次出现在谢梦词身前,白阁内是多么肃清,略带杀意…… “不,公子不是我杀的!是你们!是你们杀了公子!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雷霆组织的首领甄逆天!我根本没有向你们提供任何他行踪的情报,你们怎么……” “厉害,居然猜到了我的身份,果然是个充满算计的女人。是的,你并没有提供给我归海千川的行踪,可是你害死了梁玲,害死了那个归海千川所爱的女人,从而捣乱了他的心智,让他整日无所事事,沉迷于酒地里。这样下去,根本不需要你提供任何情报,雷霆组织的杀手就可以轻松杀掉归海千川;你说,导致他的死亡是不是也有你的一份?”那个声音打断了谢梦词的话,冷酷而又无情。 “可是,我……我喜欢公子,我只想梁玲死,不想让他死啊……”这个盲女的眼泪不断地从她眼窝里流出…… “世间没有后悔药,既然归海千川死了,你也没了牵挂。何不做事做得绝一点,把神水坛毁灭了,到时候拿到最后一瓶解药,你就能真正重见天日了!”令人窒息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像是魔障一般围绕在她身边。 “不,我不要!神水坛是公子守护一生的地方,我不要它毁灭!”谢梦词咬紧了牙关,第一次拒绝了甄逆天下达的命令。 “难道,你不怕现在就死掉吗?”恐惧的声音充满了无限杀意。 “没有他存在,我活着有什么意义?重见天日有什么意义?苦心积虑的十年计策又有什么意义?我不会再听从你的命令了!我要守护他所守护的神水坛!”面对死亡,她依旧如此淡然,像是看透了一切,愤然地将手中装有解药的玉瓶摔在了地上,瓶破,解药流失。 “那就去死好了!”甄逆天的声音充满愤怒,“刷”的一声,像是锋利的剑脱鞘而出,随后似一阵凉风向谢梦词的颈脖上吹去。 “叮!” 这柄利剑居然被从白阁窗外飞来的一颗玄铁珠给挡住了! “什么人!”甄逆天惶恐,没想到自己的行踪居然会被发现。 白阁外,一名魁梧的男子破门而入,手里提着朴刀。 “混账!你们杀死归海千川,如今还想再杀我氪金教中人!欺人太甚!幸好我发现你的踪迹了!” 谢梦词听到这名男子的声音后,大叫:“元右使!快杀了他!他是雷霆组织的首领甄逆天!” “你就是那个杀手之王?怎么老爱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今天过来是想玷污神水坛新坛主吗?怎么?没得逞还想杀人灭口?”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氪金教右使元龙,见到江湖上被誉为“杀手之王”的甄逆天,元龙竟无任何紧张感,甚至他还有一丝挑衅雷霆组织的首领。 “原来是氪金教的元龙……”甄逆天收剑,他竟无心与元龙交战;按照他如今的武艺,与元龙交手未必会败;况且那日元龙去追赶杀死归海千川的金衣杀手李穆远,与李穆远打了一场,虽然他将李穆远打成重伤,自己却也被李穆远的钩镰划伤;如果此刻的元龙与甄逆天交手,必然是元龙落下风,可是甄逆天却选择不战。 “知道打不过我就乖乖等死了?”元龙很是不解那人的做法,继续挑衅。 “能把李穆远打成重伤,是个不错的猎物,等改天再来狩猎你。”甄逆天冷笑,对元龙的挑衅置之不理。 “李穆远?就是你们雷霆组织的那个天字号金衣杀手?没想到与我交手那么多回合后还活着,有趣,你们雷霆组织看来很适合让我练练手啊!”那日元龙被李穆远的钩镰划伤背部,那是一道深口子,现在都在隐隐作痛,可是这个硬汉活活扛了下来,元龙靠着韧劲把李穆远打成重伤并将他打退。 之后元龙忍着巨痛一路走回了氪金教,一向争强好胜的他不愿让氪金教中人得知他在打斗中负伤,于是没有声张,只是让徒弟玄武带一瓶金疮药过来。玄武也一向不闻不问,只按元龙的意思拿了金疮药过去,元龙拿了金疮药,支开玄武,自己默默地擦拭伤口。 “氪金教的元龙,留你多活几天。”甄逆天看出元龙此刻的不在状态,现在的他能杀掉负伤的元龙,只是费时费力,况且打闹声太大,搞不好惊动了氪金教其他高手,自己也插翅难逃。所以,甄逆天留下这句话后从白阁窗外纵身跃下。 当元龙奔至窗前时,那个来去无踪的雷霆组织首领已经不见人影。 “谢总管,不,如今该叫谢坛主了,你有没有伤着了?那个混账有没有怎么你了?”探不得甄逆天的去向,元龙只好转身询问谢梦词情况。 “梦词一切安好,多谢元右使出手相救。”梦词掩饰着与方才那神秘人的过往,如往常在氪金教那样回复着元龙的话。 “都是氪金教中人,不必客气,你没事那就好。”匆匆赶到的氪金教右使元龙毫不知情,误打误撞救了她,却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 从那开始,身为神水坛第五任坛主的谢梦词似乎抛弃了她以往的所有身份,只保留着神水坛坛主唯一身份,之后她所做的一切都关乎于神水坛的未来发展。 而谢梦词想守护的只是归海千川竭尽一生所守护的这个地方,守护神水坛就是归海千川一生最大的心愿,而谢梦词不过在迷茫中找到了自己想守护的人,只是人走茶凉,世间不会再有归海千川,只是他的神水坛犹在…… “这,也算是对得起公子临走时候的嘱托了?” 她想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是她尽心竭力所追求的。 终究,造化弄人,有缘无分。 第一百一十五回:番外氪金篇,了却恩与怨 神水坛风波后,氪金教终于重归宁静,而第四任神水坛坛主归海千川身死,总管谢梦词继任第五任坛主之位,也算是稳住了神水坛动荡的局势。 江湖武林,世道轮回,能与氪金教抗衡的势力层出不穷,昔日的血月宫惨遭陨败,而今日的雷霆组织风生水起。 洛阳,月黑风高夜,一户大户人家府内,只听传来连连惨叫…… 路过打更的守夜人闻声赶到,只见那府内横尸遍野,鲜血满地,而屹立在众多尸体之上的是一个年轻的黄衣男子,约莫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他右手持着一柄金刀,左手抓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守夜人看过去,认出那个人头正是这府上那位家主…… “杀人啦!杀人啦!”守夜人吓得跌在地上,喉咙不断叫嚷着…… “你若再喊一句,便让你也人头落地!”黄衣男子撇眼看向打更的守夜人,眼角如同恶狼一般。 “大侠……大侠,别杀我……我还不想死……”守夜人跪倒在地,哀求着那位黄衣男子。 “呵呵,也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不过……你如果按我所说的去做,我便不杀你。”黄衣男子淡淡地笑了一声,冰冷的话语里带着深不可测的感觉。 “大侠说便是了,小的定尽力而为,只要大侠不杀我……”守夜人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我听说氪金教黄金坛坛主罗刹也在此城,我给你三天时间找到他,不然你也成为和我手上的这颗人头一样,你别想着你能逃得掉,我要找到你,易如反掌。你找到罗刹后,将我手上的这颗人头交给他,并跟他说:‘今夜杀人者,雷霆,天字号金衣杀手——闵黄鑫’,让他五天后去往城外凤栖林!” “小的明白,可是……”守夜人也听过氪金教的名号,那个震撼武林的教派,为世人熟知,只是他一个平民百姓,面对眼前这个穷凶极恶的杀人者,却也惧怕氪金教的权威。 闵黄鑫将手上的人头放入腰间早就准备好的麻袋里,系紧麻袋后,将它丢给了守夜人;月下,他手上的那金刀刀刃一闪,露出险恶的黄光,只冷语道:“有什么不明白的?” 守夜人也是个有眼色的人,看那黄衣人不断摆弄着金刀,不由得吸了口凉气,抱起那个装着人头的麻袋,斩钉截铁地回复:“没有,没有,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闵黄鑫将手上的金刀收入鞘内,漫不经心地走出府宅,与守夜人擦肩而过,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明白了,就滚!” 守夜人颤栗,听到黄衣人的话后,撒腿就跑…… 两天后,那夜打更的守夜人寻到了暂住在洛阳某家客栈的罗刹,将所闻所见与黄衣人吩咐的事统统告诉了他…… 守夜人走后,客栈屋内的罗刹似乎略有所思,心中有些疑惑,回忆起了多年前的某天: “闵黄鑫?莫非是五年前执行任务时……” “他,难道是当年那个被我误杀的种田老农家的儿子?想不到今日却成了雷霆组织的杀手……” 罗刹打开麻袋,只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死不瞑目地看着他…… “哥……”罗刹一手抚向死者的眼睛,将人头上的眼皮闭下。 “坛主,属下认为当年您就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小子如今杀了您在洛阳的兄长,还派人来此跟你耀武扬威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罗刹手下的黄金坛南香主洛无尘摩拳擦掌,替罗刹感到愤怒。 “无尘,此事你不必插手,这是我与他当年的约定,我不怪他。我当年也误杀了他的父亲,他正巧当时在场,他那时说是要向我复仇,却被我一个回合打败。虽然我是误杀了他父亲,不过,既然人已经死了,我就是杀人凶手,我便跟他说:‘是我杀了你父亲,你若想报仇,等你有能力杀掉我再来找我,我与你一对一,决一死战;现在,你太弱了,弱者想报仇?多可笑啊,今日我不杀你,你走。’” 罗刹缓缓说了一番话后,轻轻拍了拍洛无尘的肩膀。 “无尘,我的兄长也是因我而死,他曾经也是氪金教的一员;当年我误杀闵黄鑫父亲时,他也在场,虽然他并未滥杀无辜,但那时的闵黄鑫也许是牢牢记住了我和兄长的面容。后来兄长厌倦了刀尖舔血的日子,他金盆洗手,退出了氪金教,在洛阳发家致富,从此不问江湖事;想不到,多年后,他还是被闵黄鑫找到……兄长的死,我也很愧疚,但我更是愧疚于杀了那个种田老农,致使他儿子复仇心切,竟在五年里一跃成为了雷霆组织的天字号杀手!” “坛主,如今这小子邀您在城外凤栖林赴约,恐怕是有诈,这小子可是雷霆组织的天字号金衣杀手,而且雷霆组织向来都是搞暗杀,坛主前去,恐有不测。”洛无尘皱眉,心里有些为罗刹着急。 “我曾说过,若他有能力杀我,随时可以来寻我,我与他一对一,决一死战,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无尘,你听好,三天后,我会单独去凤栖林赴约,若在我走后的一天里我没有再回来,你就是下一任的黄金坛坛主!” 罗刹说完话后,向洛无尘笑了一下。 “好了,我准备歇息了,养足了精神再与闵黄鑫对决。无尘,你也先退下。” 洛无尘也知罗刹心意已决,就没再多说,只是单膝跪地,抱拳说道: “坛主,属下相信您一定会战胜这小子的。无尘无能,恐怕当不了坛主,属下只认您为坛主!” “好了,好了,再打搅我歇息,我就精神不足,到时候……”罗刹摆摆手,示意洛无尘离开。 “属下先行告退。”洛无尘起身,退出屋外。 三天后,罗刹如约去了洛阳城外的凤栖林,他与闵黄鑫一决生死,最后,谁也没有再走出过那片林子…… 冤冤相报何时了?罗刹的命运、闵黄鑫的命运,在那片凤栖林里一同覆灭……从此,他们之间的仇恨恩怨一笔勾销…… 黄金坛的南香主洛无尘成为了黄金坛第二任坛主…… 雷霆组织——七大天字号金衣杀手,如今也少了一把交椅…… 不久后,氪金教参与了北胤的宫变,教众皆战死,唯独活了教主…… 二十年后,氪金教教主郁郁而终,只留下了三把曾经叱咤风云的名枪——名枪“白江”、青丝银尖枪、红缨铜尖枪;也许,这三把名枪见证了氪金教的恩怨与兴亡,而被后世称为江湖传说…… 《南虞后纪》序章 虚拟编年史 南虞寰贞元年(北胤玄兴十三年),天下大乱,长江南北烽火四起。当年划江而治并和睦共处的南北朝,如今已兵戎相见,这场硝烟已弥漫了近六十年。 因南虞先帝患病驾崩,二十八岁的太子叶知岚登基为帝。而他在位不到一年,正逢国家动荡,那时的北胤帝国已攻占了在南虞版图下长江以南的半个益州,这时正兴兵向荆州。 为抗击胤军,南虞皇帝叶知岚命征东将军姚允为荆、交二州持节都督,率兵发往荆州抗敌。 姚允当时三十六岁,正值壮年,乃南虞开国元勋余姚侯姚裘韫、零陵假王姚邪的后裔。姚允自小熟读兵书,又在儒学上颇具文采,且略懂音律,爱好书画,身上有着足足的儒将风范。因为姚允神似当年南虞开国大将姚邪,有祖辈之风,南虞百姓都称呼其为“小姚邪”。 姚允曾率兵向东瀛、琉球等地打过仗,亲率将士击退了南虞沿海的东瀛倭寇,并占据东瀛隶属下部分范围的冲绳群岛。之后他更是登入琉球,并将琉球荆氏王朝覆灭,琉球自那时便收服在了南虞麾下,此后琉球改称夷州,作为了南虞附属疆土。 击退东瀛、收服琉球,姚允可谓是功不可没,先帝钦点的南虞文武第一人,官拜征东将军,封爵宜城侯。并且先帝还曾许下诺言,姚允定会是骠骑将军的候选人。 因有长江天堑,北胤对于南虞也无从下手,可是自从南虞半个益州沦陷后,胤军很快占据了上风。虽说北胤在南虞手里拿下益州也费了很大劲,前后足足花了五十年的周折,可是一旦益州到手,就能发兵东南,一路进攻荆州。 荆州作为南虞兵家要地,能否抵挡住胤军进攻是非常关键的,若是荆州失守,那么接下来南虞的交州、扬州将会被逐个击破。 交州易攻难守,恐怕荆州没了,交州便是下个目标。而扬州虽也有兵力可抵挡胤军,不过没了荆州,它也只能残喘苟活一段时间,金陵皇都终究还是逃不掉被攻陷命运。若是如此,届时的南虞王朝将不复存在,所以荆州战役是非常重要,关乎南虞生死存亡之际。 庙堂之内无一人敢拍脯担保荆州不败。现任骠骑将军赵铭阳虽然作战经验丰富,在战法上的才能也高深莫测,却年事已高,恐怕都骑不上马背了,可惜宝刀未老人已老,有心无力。现任车骑将军陈建勇素来打仗勇猛,可是对于战法缺少灵活变通,作为大将冲锋陷阵、攻取城池不在话下,可是关乎到整个国家的战事,就有些模棱两可了。而此次战役非同小可,荆州战场上如若错失一步,可能就会满盘皆输。 众将易得,一帅难求,朝廷之上,众多将领里到底谁能为帅是个大问题。 征东将军姚允自告奋勇,面对严峻形势下临危授命,他深知发兵荆州事关国家安危,稍有不慎将会万劫不复,却毅然下定决心选择去消灭这个棘手的问题。即使在众将里堪称绝对帅才的风云人物,依旧是不能确保荆州万无一失,但也唯有被誉为朝中文武第一人的姚允才能接此重任。 年轻的南虞皇帝叶知岚刚登基不久,对于国家战略部署上还是略显稚嫩,也只好将国家命脉托付给众望所归的姚允了。 ————《南虞后纪》摘要 【北夏十四州】国土版图 北夏十四州国土版图: 徐州六郡:彭城郡、鲁郡、琅邪郡、东海郡、下邳郡、广陵郡 扬州十一郡:靳春郡、鄱阳郡、九江郡、丹阳郡、会稽郡、建安郡、吴郡、豫章郡、临川郡、庐陵郡、庐江郡 兖州六郡:陈留郡、东郡、泰山郡、山阳郡、济阴郡、东平郡 青州六郡:济南郡、齐郡、乐安郡、北海郡、高密郡、东莱郡 益州十三郡:蜀郡、犍为郡、朱提郡、越隽郡、牂柯郡、建宁郡、永昌郡、汉中郡、广汉郡、梓潼郡、巴郡、巴西郡、巴东郡 荆州九郡:襄阳郡、章陵郡、南阳郡、南郡、江夏郡、零陵郡、桂阳郡、武陵郡、长沙郡 冀州七郡:中山郡、常山郡、河间郡、渤海郡、安平郡、清河郡、巨鹿郡 幽州七郡:涿郡、上谷郡、渔阳郡、北平郡、安乐郡、辽西郡、辽东郡 司州五郡(司隶):河东郡、河内郡、河南郡、弘农郡、平阳郡 并州七郡:太原郡、上党郡、建兴郡、西河郡、雁门郡、乐平郡、新兴郡 交州九郡:交趾郡、九真郡、日南郡、南海郡、苍梧郡、合蒲郡、珠崖郡、郁林郡、桂林郡 豫州五郡:陈郡、汝南郡、安丰郡、弋阳郡、颍川郡 凉州七郡:金城郡、西平郡、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敦煌郡、西海郡 关外平州二郡:玄菟郡、乐浪郡 朱崖洲(海南岛)、南海七星岛 北夏附属国国土版图: 高丽国,国土版图:临屯郡、真番郡、全罗郡、庆尚郡 海攸国(琉球),国土版图:夷州(夷北郡、新北郡、桃园郡、夷中郡、夷南郡、高山郡)、南海东沙群岛 《南虞后纪》第一回 南虞寰贞元年(北胤玄兴十三年)冬至,南虞宗室江夏郡王叶崇礼薨,江夏郡王嫡长子叶晋棠受封西陵侯,食邑西陵县;嫡长女叶巧雯受封西阳县主。时逢征东将军、宜城侯姚允出兵荆州,受赐持节,都督荆、交二州诸军事;于襄阳郡设都督军署府。北胤率兵南下,南虞举国内忧外患。襄阳郡以太守应渊、长史苏瑜、都尉贾彻等主官治理,统领郡内大小军政要事。 荆州动乱之下,都督姚允布阵抵挡北胤敌军;而襄阳郡内小人物、老百姓在南虞朝廷军保护下,却仍是过得安康,也不知何时南虞走向衰落…… 襄阳郡治所设于襄阳县内,而太守应渊曾揽郡内人才,养于府中,专事谋议,从属散吏,名为循行;而地位最高者称师友祭酒。南虞寰贞元年冬,时任襄阳太守府师友祭酒一职之人名为闵润。 闵润,扬州吴郡阳羡县人士,出身士族人家,家田颇丰,求学于溪庄私塾、江联书塾,后拜在东吴书院成为门生。与姑苏才女朱艺蕾、侠女魏双双、徐州东海郡五官掾李朋英等皆为东吴书院同窗好友。 因荆州战事频发,北胤举兵来犯,南虞被侵;东吴书院学成后闵润便置身行伍,奔赴襄阳战场,襄阳都尉贾彻特招其为军候令史。 二年后,闵润升任襄阳都尉府账下二部右军司马丞。耳后又过二年,闵润立下战功,升任都尉府军祭酒,为都尉贾彻出谋划策。闵润与尉丞姜谡、二部右军司马令史程嘉策交情颇深,尉丞乃都尉副手,而军祭酒似军师之职,二人同心联手相得益彰。闵润自当上军祭酒后,便助力提拔麾下原屯长李泽宇为二部三曲军候令史、麾下原什长张佳涛为屯长。 后因襄阳乃荆州兵家要地,战事连连,太守应渊兼并军政大事,都尉贾彻则次于太守之职,协管郡内军事;隧应渊以军祭酒闵润为师友祭酒,辅佐其策谋郡内军、政之事。 祭酒府内收容刘思懿、刘诗雨、蒋欣秋、陈雅婷、杨梦瑶、唐欣怡、吴玲玮、吴美佳、苏语嫣、苏娅、吴梦梦、董小宛、刘玥、陈美珍、大高舞、大空美绪、井上英李、有贺由美、爱沢花梨、日高千晶、羽川流菜、松冈优、永井玛利亚、上山奈奈、宫下华奈、加藤麻耶等女子。闲时,作为家婢打点府内琐事;刚需之时,留作他用,以解春宵之躁。 再有罪臣女眷姚馨宜、蒋鑫钰发配荆州襄阳,都尉贾彻令四女皆随闵润左右服侍。 《南虞后纪》第二回 闵润与襄阳军候令史李泽宇、襄阳双陈茶肆茶倌张情情、襄阳文教属典薄余伟、襄阳法曹守属彭丽、襄阳鄢城乡书手嵇灵媛皆是江联书塾同窗。 李泽宇,祖籍为扬州豫章郡南昌县,后随母迁至扬州吴郡阳羡县,而后入读江联书塾,学成后成为襄阳县大牢狱卒。李泽宇在为狱卒之时,曾有一女子被捕入狱,此女虎背熊腰、其貌不扬,罪名许可,而李泽宇与她有段孽缘。许可家中贫穷,爹娘将她低价卖与青楼为妓,后此女与发配益州充军的囚犯张宇通奸,二人好吃懒做,臭名昭着。许可与张宇密谋杀娘弑父,只为卷了那微薄钱财私逃,然而二人杀人未遂,张宇、许可被襄阳县捕头马志超擒获,关押至大牢。 因张宇在狱内伤人,被处斩。而那不肖女——荡妇许可则以身诱惑李泽宇,李泽宇不抵诱惑,常在狱内与其交合,后劝许可从良,欲待狱邢期满后与许可婚配。然而许可佯装允诺,却暗中算计,联合狱内囚犯诬告李泽宇对其强暴、施压,致使李泽宇被罚八十杀威棒(常人难以扛住),险些丢了性命。 幸得襄阳县鄢城亭佐邓昊天常与衙门打交道,知晓一些许可罪行,于是向县衙门检举许可罪行。同时,邓昊天将此事告诉了时任军候令史的闵润,得知好友有难,闵润连夜赶至襄阳县衙门,澄清真相。真相大白之后,襄阳县令吴绍银命公堂衙役只用二成力打出八十杀威棒,李泽宇因此保全性命,却丢了狱卒一职,在家务农。而许可被判剐肉及木马之刑,于南虞寰贞元年冬,被问刑。 北胤入侵荆州后,李泽宇裹头参军,随闵润北御强敌,其人使一柄阔斧,奋勇杀敌。连年从军征战以来,李泽宇数有功绩,历任什长、队率、屯长、军候令史。 张情情,祖籍为北胤司隶长安,儿时家族败落逃难于南虞荆州襄阳,后入学江联书塾,爱慕闵润。因其身为北胤子民,世逢南虞北胤之乱,故闵润未与这名长安女子结合。在江联书塾学成后,闵润拜学前往东吴书院,而张情情从业于襄阳县双陈茶肆,任为茶倌。 余伟、彭丽,二人祖籍皆为益州巴东郡鱼复县。始初,二人结伴入学于江联书塾,后双双拜读广陵书院。学有所成后,余伟从业于襄阳县衙门户曹,任为计吏,两年后改迁郡府文教署,升任为典薄。彭丽从业于襄阳县衙门法曹,任为书佐,三年后升任郡府法曹守属。 嵇灵媛,扬州吴郡阳羡县人士。江联书院学成后,从业于襄阳县麦富粮仓,任为账房管事。两年后,嵇灵媛辞去账房管事一职,拜读于金陵工科书院以求学识,现为襄阳县鄢城乡书手。 襄阳境内,小人物介绍: 张佳涛,扬州吴郡曲阿县人士。初为襄阳县鄢城务农,为人无知,却很自大;少时结实了江联书塾门生闵润、李泽宇、张情情等人。张佳涛及冠之时,与同乡务农女子谈静怡订有婚姻,后北胤率军入侵荆州,张佳涛从军行伍,与伍夫马海洋、蒋帆关系颇深。一次战事失利,马海洋阵亡,蒋帆被北胤军所掳,生死不明;张佳涛左手手指被斩断两根,侥幸逃脱。此后他迷信黄老学说,认为举头有神明,相信人死可以复生,研究黄老之术,企图修炼“金丹”。在军中历任伍长、什长、屯长,因军中严禁搬弄玄学是非,张佳涛只得退军回乡,一心修炼“金丹”。南虞寰贞元年冬,张佳涛与谈静怡完婚,大婚之夜却错服“金丹”劣药,成为了心智不全之人。 邓昊天,扬州吴郡阳羡县人士,诨号“肥兄”。初为阳羡县陶都客栈跑堂,结实闵润、李泽宇,三人常于陶都客栈小酌;后经人引荐,邓昊天任襄阳鄢城亭卒,平日以巡乡保全为业。南虞寰贞元年(北胤玄兴十三年 )冬,邓昊天升任亭佐一职,与闵润帮助李泽宇洗刷冤屈,向襄阳县令吴绍银供证,见证了囚犯许可被处刑。 《南虞后纪》第三回 《南虞后纪》第四回 《南虞后纪》第五回 襄阳朱集黄岗户长潘雯,里门俏女,生得体面,与当地乡绅婚配,诞有一女。而其夫常年在外经营商贸,潘雯独守空房,而朱集纺织工坊坊主西门氏常能出入潘雯闺房,一来二往,二人就成了姘头。后经人检举,奸情败露,其夫得知后,一笔休书写与潘雯,并向襄阳衙门告劾奸夫纺织坊坊主,纺织坊坊主因此获罪入狱。鉴于多年夫妻之情,其夫未追究其责,遣潘雯净身出户。之后,潘雯自知罪行,恐乡亲报复,隧辞去黄岗户长之职,远走他乡,往后再无音讯。后由沈晗接任黄岗户长之职,杨天雯招任为乡书手,里门事务得以运转。 襄阳朱集黄岗求盗史文龙,曾为杀猪屠夫,一餐能食八碗肉;生得力大无穷,一把便能将成年母猪举过头顶。史文龙使一柄屠宰刀,因常年杀猪,已熟知猪之筋脉所在,一刀便能结果了大猪。因史文龙在乡里为人正直,后被乡亭招为求盗,协助亭长王觐、亭佐周澄巡治黄岗,掌逐捕盗贼。 南虞寰贞二年(北胤玄兴十三年),黄岗求盗史文龙与朱集游徼殷卫强、黄岗亭长王觐、黄岗里正史经纬等人率乡兵亭卒七十八众,剿灭以原黄岗里监门施耀君为首的流氓窝点,击杀流氓十余人,另缉拿十余人。流氓头目施耀君见大势已去,反扑逃亡,慌乱中以乱刀砍伤亭卒钱旭下庭宗筋。求盗史文龙提刀追去,于河边芦苇荡时,史文龙投掷屠宰刀砍中施耀君脚筋。史文龙见施耀君脚筋受伤已不能疾行,便大步流星奔去,一拳打在施耀君照门,施耀君两眼金星,当场昏厥,被史文龙一把拖行至襄阳衙门。事后,施耀君被问罪,于秋后问斩;求盗史文龙立下功劳,衙门赏赐其三两银、两头大猪、五只鹅。 黄岗亭卒钱旭,本是流氓出身,在乡里游手好闲,常常惹是生非,后经黄岗里正史经纬引荐,任职亭卒。先说此人相貌,乃是头顶瘌痢,与秃子无二,大肚似蛤蟆一般。再说此人人品,为人卑鄙无耻,为了蝇头小利可以不择手段。后结实了时任里监门的施耀君,二人臭味相投,隧一拍即合,常调戏乡里妇女为乐。 因施耀君偷窃文书处处传谣,后被罚去里监门一职,沦为流氓,钱旭亦与之为伍。后施耀君成立流氓窝点,钱旭成为施耀君的耳目,常常背着亭长王觐,偷偷为施耀君通风报信,致使里门对施耀君无可奈何。 随着施耀君愈发猖獗,惊动朱集有秩陈卢俊,有秩陈卢俊派出乡兵联合亭卒、里卒七十余众直捣黄龙。作为耳目的亭卒钱旭未来及向施耀君通信,致施耀君为首的流氓窝点被剿。施耀君恼羞成怒,认为是钱旭出卖了自己,隧在逃亡之际,乱刀砍伤了钱旭的下庭宗筋,使钱旭成为了无根之人。 施耀君被捕入狱后,交代了前后所有,殃及了亭卒钱旭。因包庇、纵容、通信流氓头目施耀君之罪,南虞寰贞二年(北胤玄兴十四年)秋后,钱旭与施耀君被判处斩,以儆效尤。 《南虞后纪》第六回 襄阳衙门巡捕潘得强、余秋鹏、周陶东、吕金啸,及捕头蒋思苑,于南虞寰贞二年(北胤玄兴十四年)重阳之际,夜间巡逻。 丑时,以蒋思苑为首的五名巡捕合力擒一粗壮男子,该男子使随身铁钉一钉刺入潘得强咽喉,潘得强当场身亡;又划伤余秋鹏手掌,最终寡不敌众被其余巡捕拿下。该男子名为沈佳铭,乃是襄阳通缉的采花贼,死在他手里的黄花闺女、良家妇女、青楼妓女、半老徐娘等约有十余人。遭害女子皆衣不遮身,被沈佳铭凌辱至死,个个死相凄惨。今夜子时采花贼沈佳铭再次作案,奸杀了古驿乡黄渠河亭里民女朱冯飞与妓女韦莉。 民女朱冯飞与妓女韦莉曾是乡里私塾同窗,关系颇深;韦莉为人浪荡,常勾搭乡里青壮,多次破坏乡里和睦,后遭同乡人驱逐,连亲眷也厌恶她。遭众叛亲离的韦莉,出走黄渠河后入了青楼,成为妓女。一次,采花贼沈佳铭前往青楼欢快,因与韦莉价钱没谈拢,沈佳铭对韦莉大打出手。老鸨令数名龟公将沈佳铭五花大绑后羞辱一番,以妓女的屎尿泼之,最后胖揍一顿赶出楼外。沈佳铭平日本就贪图好色,经过此事后,他萌生了奸杀的想法,从杀一个、两个、三个……直到此刻已有十余起命案出自他手。 奸杀了十余人后,沈佳铭仍是不爽,之前与韦莉结下了梁子,之后他每夜埋伏在韦莉出处,找准时机意图谋杀。终于,在重阳之夜,接待了数十位来客的韦莉疲惫不堪;又正逢佳节,韦莉向老鸨告归二日,夜里拖着疲惫身躯赶路,欲回乡见见好友朱冯飞。沈佳铭则事先备好棒槌、铁钉、蜡烛、打火石、绳索,一路尾随韦莉来到古驿黄渠河民女朱冯飞居处…… 在韦莉抵至朱冯飞居处,朱冯飞开门之际,采花贼沈佳铭跳出,先是一记棒槌直接打死了妓女韦莉、又用绳索勒晕了民女朱冯飞,随后以蜡滴其要害,并对二女进行强暴。 一刻钟后,采花贼沈佳铭得以满足,于是杀人灭迹,通常他杀人是以匕首割喉或徒手掐死。这夜他也没曾想韦莉身子骨如此脆弱,一记棒槌就没了气。沈佳铭看韦莉没了动静,就随手掐死了朱冯飞,用随身携带的铁钉钉入二女体内,致鲜血直飚,射入窗纸,溅得满屋通红,惨不忍睹。 当日羞辱之仇已报的沈佳铭正当得意时,乡里打更人时辰正巧路过,见民女朱冯飞住处窗纸溅满鲜血,吓得随即就跑。那夜当差的襄阳衙门捕头蒋思苑领四名巡捕正在古驿乡东头巡逻,碰见打更人时辰从古驿西头一面跑到东头,神色慌里慌张,便叫来问话。 蒋思苑一问,竟然是古驿西头黄渠河发生了凶案,他顾不上打更人时辰喘息,连忙令四名巡捕提着时辰赶往民女朱冯飞住处。最终,襄阳捕头蒋思苑与巡捕潘得强、余秋鹏、周陶东、吕金啸在朱冯飞民宅内与杀人的采花贼沈佳铭碰面;经过一番打斗,折了巡捕潘得强,伤了巡捕余秋鹏,方才将其抓获,押至衙门大牢。临走之际,捕头蒋思苑令打更人时辰将今夜凶案告知古驿有秩储振兴,并嘱咐时辰让古驿有秩储振兴在乡里好生安葬朱冯飞与韦莉遗体。 翌日,襄阳县令吴绍银开堂审理此案,因案发重大,涉及十余口人命,惊动了襄阳郡丞苏瑜、士曹掾周全、法曹掾王敏文、师友祭酒闵润及督邮刘佳炜。郡丞苏瑜领周全、王敏文、闵润、刘佳炜于公堂旁听审理,县令吴绍银令衙役先割去沈佳铭下庭宗筋,耳后拷问沈佳铭为罪行。沈佳铭认罪服法,待签字画押后,吴绍银再罚他重责一百大板,最后以车裂之刑处决。如此判决,郡丞苏瑜等人也是认可,表彰那夜当差巡捕之后,一行人便打道回府了。 为安顿因公殉职的潘得强家眷,县令吴绍银令衙门每年为其家眷施放救济,以贴家用。采花贼沈佳铭被处以车裂之刑后,轰动一时的连环奸杀案得以遏止。捕头蒋思苑及巡捕余秋鹏、周陶东、吕金啸立了大功,皆被郡府重赏,其英勇擒贼之举也被郡丞苏瑜夸赞。除已故的潘得强之外,余下四名巡捕被襄阳县百姓美称“襄阳四大名捕”,捕头蒋思苑被乡间尊为“首捕”。 襄阳捕快余秋鹏生得口吃,说话吞吞吐吐,却倒是话多;南虞寰贞二年(北胤玄兴十四年)重阳,他被采花贼沈佳铭用铁钉伤及手掌后,告归回乡疗伤。乡里乡亲闻“襄阳四大名捕”之一的余秋鹏回来,挨家挨户送来鸡蛋、果蔬,夸赞其面对身负十余条人命的重犯仍是英勇不惧。余秋鹏在乡里疗伤的这段时日里,倍感乡亲爱戴之情,更坚定巡逻襄阳每一角落、为乡亲保一方平安之壮志。 《南虞后纪》第八回 刘佳炜,于扬州吴郡阳羡县出生,身高八尺有余,曾在江联书塾就读,襄阳师友祭酒闵润、军候令史李泽宇均是刘佳炜师弟;之后又入学金陵帐事书院,习得学识,在乡里被认为乡绅。及冠之年,刘佳炜参军行伍,任南虞荆州水师部曲下一什长,曾参战于益州东南境。南虞寰贞元年(北胤玄兴十四年)冬,荆、交二州都督姚允入荆州布战,刘佳炜升任队率,隶属襄阳都尉府右军司马令史程嘉策麾下。 南虞寰贞二年(北胤玄兴十四年)大暑,都督姚允率兵于荆州南阳西北江域击退北胤征南军,获得大捷。太守应渊、都尉贾彻得都督姚允之令,于江口埋伏北胤征南军先锋齐冥远所率部队;右军司马令史程嘉策又命刘佳炜为先遣斥候,领伍夫五十众,侦查北胤征南先锋齐冥远走向。 刘佳炜领先遣斥候侦查到齐冥远所率部队动向途中,遭北胤细作彭渊多次阻挠。 彭渊,原为南虞荆州水师部曲下一伍夫,后通敌北胤,卖国求荣。南虞寰贞元年(北胤玄兴十四年)冬,荆、随着都督姚允入主荆州布阵,彭渊亦被提为伍长,隶属襄阳军队率领先遣斥候刘佳炜麾下。 南虞寰贞二年(北胤玄兴十四年)大暑,队率刘佳炜得襄阳都尉府右军司马令史程嘉策之令,领先遣斥候,率伍夫五十众侦查北胤征南先锋齐冥远动向。期中,彭渊暗中阻挠,捣乱先遣斥候行径秩序,煽动斥候兵卒投敌。 幸得队率刘佳炜一路观彭渊形迹可疑,证据确凿后,当场与众伍夫拆穿彭渊奸计,一剑斩杀了细作彭渊。侦查到齐冥远动向后,刘佳炜令手下伍夫及时发出信号与襄阳军。不多时,太守应渊、都尉贾彻率襄阳军得号出击,个个奋勇当先,一举歼灭了北胤征南先锋齐冥远。 南阳水师大捷后,都督姚允被赐封辅国大将军、进爵江陵公,襄阳太守应渊被赐封横江将军、都尉贾彻被赐封扬武中郎将、右军司马令史程嘉策升任后军司马、队率刘佳炜升任军候丞。 荆州得以太平后,刘佳炜厌倦了行伍生活,隧向后军司马程嘉策告退。后军司马程嘉策不忍刘佳炜从此深藏功与名,于是将刘佳炜托尉丞姜谡引荐给郡丞苏瑜。 苏瑜,荆州襄阳本乡人士,乃金陵书院门生,后任襄阳郡丞,专司辅佐太守应渊。因南虞北胤发生战乱,襄阳太守应渊及都尉贾彻随都督姚允前往荆州南阳会战北胤军,故郡丞苏瑜代掌襄阳众事,郡内政事无巨细,咸决于苏瑜。 郡丞苏瑜得知军候丞刘佳炜事迹后,亲拟书信于他,改迁其为郡府督邮书掾(简称督邮);协助太守应渊、郡丞苏瑜监察属县,督送邮书,兼及捕系盗贼,录送囚徒。 刘佳炜改迁督邮后,登门拜谢郡丞苏瑜、尉丞姜谡,并设酒席,亦邀后军司马程嘉策、师友祭酒闵润、军候令史李泽宇聚于府内共享宴席。 南虞寰贞二年(玄兴十四年)重阳翌日,襄阳县令吴绍银审理连环杀人犯沈佳铭;督邮刘佳炜随郡丞苏瑜、士曹掾周全、法曹掾王敏文、师友祭酒闵润赴公堂旁听,亲眼见证了罪犯沈佳铭被处车裂之刑。 《南虞后纪》第九回 蒋欣秋,出生于扬州吴郡阳羡县,碧玉年华之时入读江联书塾,乃襄阳师友祭酒闵润的师妹,爱慕师兄闵润已久。蒋欣秋在江联书塾入学之初,便认识了闵润;见闵润生的容貌俊俏,且具雅士风度,使得少女蒋欣秋春心荡漾,却迟迟未敢开口。 蒋欣秋将对闵润的爱慕之情告诉了同窗唐欣怡,却没承想唐欣怡捷足先登,撩上了师兄闵润,蒋欣秋醋意满满。唐欣怡此女为人浪荡,喜爱勾搭书塾男子,此前已勾搭多名男子,一是为满足自己男欢女爱之欲,二是为骗取银两花天酒地。 因闵润乃士族子弟,唐欣怡深知其家境殷实,故以身诱惑他,欲多敲几笔银两。一次,唐欣怡与闵润交合之时,唐欣怡正处潮起,不禁尖叫起来,不巧被蒋欣秋撞见。事后,蒋欣秋与唐欣怡割袍断义;蒋欣秋将唐欣怡为人及心机全盘告知了闵润,闵润隧与之决绝。唐欣怡因滥交男子,最终染上花柳,疾病缠身,骗取来的钱财俱用于诊治所需。最后,钱财散尽的唐欣怡只得沦为暗娼,租了一间深巷内的破屋私底下交易。 此事告一段落后,蒋欣秋不再畏缩,一日夜时,她喝了一盏小酒,寻见闵润。一见闵润,蒋欣秋便缓缓贴胸搂他;借着小酒醉意,她又与闵润贴脸热吻,蒋欣秋的舌尖温润了他的口齿。闵润初是一惊,后渐渐陷入温柔乡,二人当夜便交合了。此刻,一切爱意都在不言语之间表露…… 然而,经此前一事,闵润已无心恋爱,而蒋欣秋仍陪伴左右。直至在江联书塾学成之后,闵润拜读于东吴书院,与蒋欣秋少有往来,蒋欣秋却是思念。 南虞寰贞元年(北胤玄兴十三年)之前,北胤南下攻破南虞益州,闵润赶赴荆州襄阳参军行伍,任军候令史。从军期间,蒋欣秋甚是担忧闵润安危,常写书信与他。闵润却因常年战事纷扰,无暇顾及,故未曾有一封回信。 南虞寰贞元年(北胤玄兴十三年)冬至,距闵润参军已有四年。蒋欣秋本以为曾心心念念爱慕的师兄早已战死沙场,心中万籁俱灭;后经乡里相亲,嫁给了扬州吴郡阳羡县丁蜀游徼。 南虞寰贞二年(北胤玄兴十四年)七夕,蒋欣秋恰闻都督姚允于荆州南阳大败北胤军;她经阳羡茶肆包打听口中得知,襄阳军候令史闵润后来升任师友祭酒,隧太守应渊、都尉贾彻出征,立下战功。听闻荆州大捷的讯息,南虞全国百姓都为此欣慰,而对于蒋欣秋来说,内心难以言喻,悲喜参半。悲的是自己早已为人妻,终究与多年日夜思盼的师兄无缘;喜的是闵润仍旧活着,保家卫国换来的光辉,正是男儿得意时…… 此悲、此喜……终究还是蒋欣秋一人扛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