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之山纪行》 一、地子 漆黑的夜,是属于幻想乡的妖怪们的时光,然而即使是妖怪,也不会在本该享受宁静的夜里喧哗。此时此刻已是后半夜,河边的河童、山中的山童、还有守卫着天狗城的白狼天狗,似乎都达成了某种共识,在此时静静小憩。 但是有一种妖怪不会安分,那就是鸦天狗记者。一旦有值得记录的事件,他们不惜引发更大的事件,也要将它记录下来。月光下,一个黑影从树林中窜过,打破了妖怪之山的宁静。 “这可是,不得了的大新闻呢!”在树林里高速飞行的鸦天狗兴奋地自言道。 作为鸦天狗记者,他们不会放过任何新闻,而这位天狗,刚刚在一个客栈里目击到了他认为不得了的事。在“就地取材”后,他怀揣着早已习惯的偷窥的罪恶感和即将一举成名的兴奋,从那客栈逃之夭夭。 “得立刻报告给大天狗呢,这件事将会影响整个妖怪之山——”话音未落,一个棍状物狠狠地敲中了他的后脖颈,如同电流传遍全身,他感觉浑身一麻,从空中落下。 他可是鸦天狗,原则上没有东西能快过自己。如果有,那只能是另一个鸦天狗。 他摔在地上,疼痛也随之传遍全身。一张照片从他胸口掉出来,他伸出手去,即便疼痛难忍,但也必须把那东西捡回来,因为那可是他所目击之事发生过的“证据”。 一个人影也降落在他一边,先于他捡起了那照片。“啊呀啊呀,疏忽了啊。本来出于同曾为鸦天狗记者的我的职业道德,不应该抢夺别人的新闻,但是抱歉了,不能让你把它公开出去哦。” “射命丸……”那鸦天狗趴在地上,恨自己的身体无力动弹,悲愤地朝对方喊道,“我……记住你了!” “随便你向上面汇报,反正你不是第一个去大天狗那里告我的状的人。有关我的各种流言比我自己写的新闻还多。”射命丸文笑着蹲下来,随后用力往那天狗头上又是一敲。 那天狗失去了意识。 射命丸文,其速度即使是在最速种族鸦天狗中也是摇摇领先的,正因为如此,在等级森严的天狗社会,她也有一定的自由。 自然,暗中做出违背族群规则之事也没人会察觉。她销毁了那张照片。 “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可是会没命的哦。” ———————————————————— “最近天狗社会不是很太平啊。”一间客栈的老板娘一边擦着餐具,一边如同讲故事的吟游诗人将所有客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述说。 这里是天狗客栈,位于妖怪之山的入口,如果是步行上山,这里是必经之路。当然对于经常飞来飞去的家伙,这里理所当然地会被无视。而客栈的主人,只有这位年轻的鸦天狗少女,名叫冲羽雏菊。对于寿命能达到数千岁的天狗来说,年仅五十几岁的她的的确确是“少女”了,更何况,她也的的确确长着一张俊俏可爱的面庞,头上系着小马尾,穿着日式女仆装,深受各个种族的客人们喜爱。 “经常有莫名其妙的家伙进出妖怪之山,而且昨晚有鸦天狗被袭击了,不过据那位鸦天狗说,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老板娘讲道。 “就连鸦天狗也会被袭击啊,雏菊酱你也要小心啊。”一名壮硕的妖怪对老板娘表示了关照。 “没关系,这里可是绝对中立地带,即便我是鸦天狗,也没有人有理由袭击这里。”老板娘自在地说道,“而且我最近可是有了一位很厉害的保镖哦。” “是这样吗?”角落里的一个妖怪如口头禅一般发出疑问。 “是这样的哦,真想让你们看一看她痛扁制造混乱的妖怪的姿态啊。” “那么,那位现在在何处呢?”另一个角落里,一位端庄的女性端着酒杯问道,她一头紫发,系着麻花辫,从左肩落下来。似乎是一位“人妻”。 “啊?奈娘?我不是说了,这个时候妖怪多,你这种人类客人就不要来了吗?”老板娘低声对那位人类女性问道。 “没关系啦,大家都很友好啊。”奈娘呡了一口酒。完全没在意一些妖怪异样的目光。 “我回来了。”一位蓝发少女扛着一把剑,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妖怪走了进来,“偷酒的家伙被我抓住了,悬赏上写着多少来着?” “啊,欢迎回来,地子。”老板娘答应道,“虽然本店确实有张贴悬赏的业务,不过悬赏犯还是请不要带到店里来,会吓到客人的。”老板娘苦笑道。 “这这不是我的人吗?”刚才那位壮硕的妖怪站起身来,他身后几位跟班也站起身。 “啊,原来是你的人啊,抱歉啦,我得把他送去换悬赏金。”地子毫不把那妖怪放眼里,转身就要拖着犯人离开。可那几个妖怪哪禁得起这番挑衅,堵住出口,把地子围了起来。 “客栈里可不许斗殴哦。”老板娘似乎是习以为常了,对他们说道。 碍于老板娘的面子,领头的强忍怒火,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说道:“请把他还给我们,我们会处置。” “这怎么行?我还要去拿钱呢。”地子轻蔑地说道。 “你!” 其他客人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期待着接下来有什么热闹可看。客栈一时鸦雀无声,气氛十分紧张。 “好啦好啦,地子,还是把人还给他们。” “可是” “回头我请你喝几杯。” “嗯好。”地子似乎挺听雏菊的话,不情愿地松开抓着犯人衣领的手,扛着剑坐到了前台。领头的妖怪尴尬地把犯人拖着出去了,几个跟班也一同离开了客栈。 “抱歉啦各位,我的保镖给你们添麻烦了。”老板娘苦笑着对其他客人道歉。 “原来她就是你的保镖啊。”奈娘笑道着。但在仔细打量了地子后,笑容却逐渐凝固,似乎是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她可是很靠谱的哦,不过她也会去做一些悬赏任务来赚点零花钱。”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保镖了?”地子一脸不满地说道,“只是赚钱赔你的酒库罢了。” “我那个酒库可是很值钱哦,到目前为止你还欠我三万六千五百二十四枚天狗币呢。所以在还清之前,你就是我的保镖啦。我可不是在剥削你哦,我还给你吃的给你住的,那把剑都是用我的钱帮你买的”一提到钱,老板娘开始对地子唠叨了起来。 “对钱这么上心,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呢。”奈娘看着这一切,又呡了一口酒。突然,一个身影坐在了她身旁。 “老板娘,来杯天狗酒。” “诶?!稀客啊?!”老板娘看着这位客人,正是同为鸦天狗的射命丸文。 二、奈娘 “好久不见,雏菊酱。”文文接过了老板娘端给她的天狗酒,大饮一口,感叹道,“啊呀啊呀,果然还是雏菊的天狗酒对我胃口。” “那么,一向忙碌的鸦天狗记者来我的客栈有何贵干呢?” “只是来看看老朋友,”射命丸文又大饮一口,随后看见另一边的地子,愣住了,“你是” “啊,这是我新找的保镖,地子。”雏菊向射命丸文介绍道。 “啊呀,挺厉害啊。”文文看着地子,对她举起了酒杯,“要喝一杯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对方也毫不客气,也开怀畅饮,“雏菊,这杯算你请的哦。” “好好好,今天你就尽管喝。”老板娘无奈地为两位倒酒。客栈里一时间又闹腾了起来。 随着夜色降临,客栈内人声鼎沸,外面甚至排起了长龙。虽然这“天狗客栈”离天狗的主要聚集地天狗城还远得很,但是由于身处要道,加上雏菊酒艺精湛,这里的生意相当好。但只有雏菊一人经营,人多的时候她也很难忙过来。 “地子,你也来帮忙啦。”逐渐忙不过来的老板娘开始寻求地子的帮助。 “不要。”地子自顾自喝着酒,但是并没有显露一点醉意。 “会算到你欠我的帐里啦。” “不要。杂务什么的我才不要做。”地子果断地摇摇头。 “你是哪里的大小姐吗?”老板娘无奈地抱怨道。说起地子的来历,老板娘并不清楚,就连地子自己也不清楚。她和地子的相遇是在自己的酒库里,与其说是酒库,不如说是酒库的废墟。 那一天,结束了日常的工作后,雏菊回房间休息。还未入梦,一股耀眼的光从窗外照进来,将她从睡眠中拉回来,随之而来的巨大的响声惊得她跃下床,赶忙出门查看,才发现自己的客栈旁的酒库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毕竟是自己的血汗钱,雏菊没有多想,急忙在废墟中翻找幸存的财物,却只在一根梁柱下,翻出一位蓝发少女。这位少女身着破烂了的蓝白裙,紧闭双眼,似乎还有生气。 雏菊发现她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于是把她背到床上。没过多久,蓝发少女醒了。 “这里是哪里?”少女问道。 “这里是天狗客栈,你刚刚躺在我的酒库废墟里,所幸没有受伤。话说为什么你会在我的酒库里?”雏菊问道,“你从哪儿来的?” “哪……来的?”少女脸色充满了迷茫,“我……不知道我从哪儿来的。” “你不知道?怎么可能,你不会是想来偷酒,结果没成,于是在这装蒜?”雏菊尚不能信任这个不速之客。 “我……我是谁啊?”少女说道。 “诶?你不会是被砸傻了?” “我刚刚……好像在坠落,我……我到底是谁啊!”少女因为脑中的空白,一度陷入慌乱,雏菊见此,急忙安慰道: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你说你刚刚在坠落,难道……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砸中了我的酒库?” “我究竟……”少女低下头,陷入沉默。 雏菊注意到她衣服上各种缺口,说道:“你衣服破成这样,我给你换一身,好吗?我有空帮你补好。” 少女没有抗拒,听从雏菊的安排。雏菊替她清洗衣服时,发现衣服上某处写着“地子”,她便认为这就是那少女的名字了。 就这样,失忆的少女理所应当地背负上了酒库的损失,不得不给雏菊打工以赔偿。因为其异常强大的体质,雏菊便让她做自己的保镖,顺便做一些高报酬的悬赏任务。时间一长,二者的关系便变得微妙起来,地子也逐渐显露出“本性”,越发高傲自尊,似乎她失忆前,就是这样的性格。 地子究竟来自哪里,雏菊无从得知,只知道她是“从天而降”,对她来说,有一个“可靠”的帮手、一个陪伴自己的朋友,就足够了。 天狗的客栈除了一般的业务,也接收各路的悬赏任务并张贴在店门口,大多数任务是来自天狗的,也有一些来自河童和山童的,有时甚至还有人类的。除了悬赏任务,门口还会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任务,比如请人帮忙做河童新机器的实验者、帮忙给偷拍别人的鸦天狗放风等等。 雏菊一般不会去做这些任务,她只管张贴和收手续费。不过地子出现后,她便以欠款为由让地子去处理这些任务,这样她既可以收取手续费,又可以收地子的欠款。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奈娘突然站起身,准备离开了,“今天难得待得喝到这么晚啊。” “已经是深夜了啊,要不奈娘您留宿一晚,这个时候可是吃人妖怪出没的时候。”老板娘关心奈娘说道。 “谢谢款待,不过我还是得回去了。”奈娘微笑道。 出于担心,雏菊还是让地子送奈娘一程,地子并不抗拒杂务以外的事情,以十天狗币的价格接受下来。 “那就谢谢地子小姐和老板娘啦。”奈娘感谢道。 天狗客栈位于妖怪之山的入口处,离人间之里还是有点距离。一路上地子并不会主动说话,反而是奈娘这位人类显得很热情。 “地子小姐。”奈娘打起招呼。 “叫我地子就行了。” “好的,刚才听雏菊酱说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失去了记忆,对吗?” “她说得也太多了……”地子抱怨道。 “表面上不给她好脸色,不过你好像挺重视她的,对?”奈娘问道。 地子没有说话,对于这种问题她完全不知道如何回答,但是沉默反而暴露了她的真心,奈娘接着说: “毕竟,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她是你第一个见到的人,就像刚出生的天狗,会认第一个见到的人为母亲。她对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我可不喜欢这个比喻。” “抱歉啦,话说假如等你把欠的钱还清,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想过,可能会继续留在客栈找事情做。” “没想过找回自己的身份吗?”奈娘问道。 “就算想,也没有地方找啊,”地子无奈地说道,“或许留在客栈就够了。反正只是无关紧要的过去,不记得就不记得。” “向前看吗?你居然有这种觉悟,不错啊。” “” “不过,找回身份也是很重要的哦,人只有明白自己的出发点在哪里,才能更好地往前走哦。不过你有这种品质,也是很可贵的,有些人啊,始终活在过去,始终不能向前看呢。” “我只是对过去没有太大兴趣,如果过去都是痛苦的事,那还不如忘掉,好好过现在就行了。”地子说道。 “没想到你挺有想法的嘛。不过忘记过去的痛苦,这种事如果能轻易做到的话,就好了。”奈娘苦笑道,抬头望向夜空,那里似乎藏着无数秘密…… “人里快到了,就送我到这里,谢谢你啦。”奈娘回头对地子说道。 “好的,我也回去了。”地子挥挥手,准备道别。 “有时候挺羡慕你的” “什么?” “没什么刚才的话就当没听见。” 和奈娘分别后,地子不断回想刚才的话,“自己的身份吗”等回到客栈,客人已经散尽,只剩下老板娘一人在做杂务。 “欢迎回来。”看到地子,雏菊露出了笑容。“奈娘安全到家了?” “是的。”看到雏菊的微笑,地子把刚才的一切都抛之脑后了。是啊,无论过去如何,未来如何,当下的幸福或许才是最重要的。 寂静的夜空下,客栈的灯火熄灭了。 三、地震 地震。 在梦中似乎是一件很熟悉的事,在她的记忆深处里,她曾让大地震动。 地动山摇,仅仅只是个开始,大地撕裂,喷出滚滚岩浆,要将一切吞噬。妖怪之山的居民们四处逃散,还有雏菊——她看见雏菊站在火焰中、站在那曾是客栈的地方,一动不动。 她必须去救她。以她的能力,或许可以做到。她可以让大地震动,也可以让大地恢复原样。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火焰将雏菊的身影吞噬…… 摇晃的床让她从不详的噩梦中惊醒,当她还未来得及庆幸只是这只是梦时,现实又让她恢复了惊恐——真的在地震。 “地子!!!”她听见外面雏菊的呼喊,赶紧从床上跳下,撞开房门,冲到客栈前台,只见客人们从各自的房间蜂拥而出。她看见雏菊被堵在了柜台,于是几步轻功跳过去,话也没说就将雏菊抱起来,直接跳到了人群前面,率先逃出了客栈。 妖怪之山地震了。过了好一会儿,地子才反应过来这个事实,此时还是深夜,人群都聚集到客栈外面。 “妖怪之山为什么会地震?”有人问道。 “难道又是异变?” “不可能,幻想乡已经一百年没有发生异变了。” 震动逐渐减弱,雏菊和地子检查了一下客栈,所幸这次震动并没有对建筑本身有损坏,损失仅仅是一些餐盘杯具和被人群撞坏的桌椅。并不影响客栈的运营。于是老板娘号召客人们回房间休息,她和地子轮流在大厅值班,有异常她们会立刻通知其他人。不过震动今晚并没有再次发生,就这样平静地到了第二天。 地子感觉自己昨晚梦见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因为梦醒后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现实的地震和雏菊的安全身上,想要回忆起,却已经模糊了。 “要几个身强力壮的妖怪。”大清早,几个河童来到客栈,想要招募一些人力。 “好的,不过请问昨晚的地震是怎么回事呢?”老板娘问起了地震,对于这种罕见的现象,河童们应该知道些什么。 “我们就是打算去调查一下,”为首的河童说道,“据我们了解,这个妖怪之山,曾经是一座火山,我们发现昨晚地震的源头是边缘靠近魔法森林的玄武之泽,那里现在有很多碎石,所以我们需要一些人手便于我们调查,会有报酬的。” “这样啊明白了。我会帮忙招募一些人手。”因为河童出的价格不菲,地子也有去的意向,不过出于对雏菊安全的考虑,她打算留下来。但是雏菊反而劝她去帮忙,所以最后她还是跟着去了。 玄武之泽位于妖怪之山和魔法森林的交界处,离客栈比较远,按河童的说法,他们可能要在这里待上好几天。地子和其他妖怪就负责搬运清理这里的碎石、搬运机器设施等体力活,主要的探测和计算等高技术工作还是由河童来做。为首的河童叫河城荷取,她捣弄着那些地子看不懂的机器,在营地四处绕圈走,似乎在观察什么。 “果然,这里有着火山活动的痕迹。这里的石头,是由喷发出来的岩浆形成的。”荷取突然说道。 “如果妖怪之山是座火山,那起码有几千年没有活动了,为什么昨晚会突然活动?”其他河童问道。 “不知道,但是如果地震了第一次,就可能会有第二次,我们今晚观察一下。” 荷取让所有人驻扎在离玄武之泽较远的山坡上,静待夜幕的降临。 “在幻想乡里,所有事物都是有原因的。无论是常识的还是非常识的。”荷取对众人讲道说道,“如果火山突然活动,要么是因为地质活动、要么是因为火山的山神。” “山神?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妖怪之山有山神,只知道一百年前来了个守矢神社,不过五十年前就销声匿迹了。”有人说道。 “那么很有可能,这位山神几千年来一直在休眠,而因为一些原因,祂要醒了。”听到这番话,妖怪们十分震惊,议论纷纷。地子并不知道妖怪之山有山神,但对于她来说,她不知道的太多了,因此也并没有多惊讶,还是保持一如既往的冷静,不过她也对这位山神产生了些许好奇。 夜幕降临,河童们站在山坡上,观察远处玄武之泽的动向,地子和其他妖怪也站在河童们身后,想看看这位山神的真面目。 一个小时过去了,地震并没有发生。“万一这次地震只是偶然现象呢?”有河童打起了退堂鼓。“不会的,根据我的计算,至少今晚还会再发生一次地震,”荷取坚持要等下去,“这可是不能错过的科研机会啊。”她的眼中几乎冒出了光。又过了几个小时,大多数人都回营地休息了。只有荷取和地子还坐在外面。 “能陪我这么久,看样子你也对我的研究感兴趣呢。”荷取以为地子是对她的研究感兴趣所以才留在外面,回过头欣喜地望向地子,结果发现地子早就坐着睡着了。 “你也和他们一样呢”荷取失望地回头,说道,“妖怪之山是我的家,无论是山神还是什么,我都要看得一清二楚才行。”她继续专心地守望,山坡上只剩下一个孤独的身影。 现实没有辜负荷取的等待,地面很快又开始剧烈震动,将所有人都惊醒。“要来了!要来了!”荷取兴奋地喊道。 “玄武之泽地下,有剧烈能量正在上升!”河童们开始监测那能量,“距离到达地面,预计还有五秒!” 地子也从刚才的震动中醒来,但是吸引到她注意力的,并非脚下,而是天空——不远处,一个发光物正朝这边高速移动,光芒照亮了半边天空。等到它飞近,地子才看清楚,那是一只火鸟。她听见,火鸟正在悲鸣,那悲鸣中似乎有数不尽的悲伤与愤怒,而那火焰,是名为仇恨的火。 “三,二,一!要来了!”几乎是同时,火鸟重重地撞在了岩浆喷出的地方。两股能量冲撞产生的剧烈冲击影响到山坡上的所有人,皆向后倾倒。荷取站在最前面,受到的冲击最大,矮小的身体被震飞。地子反应快,立刻伸出手抓住了她并抱在怀中,趴在地上护住她。 冲击结束,所幸并没有人受太重的伤,荷取睁开眼睛,从地子怀中起身,望向冲击发生的地方。 “那是——”荷取看见了那里的人。那火鸟的本尊是她认识的人——藤原妹红。妹红此时抓着一个女人的脖子,将其举起,愤怒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木花咲耶姬!!!” 大地震动,岩浆滚滚。但这一切,都不及那永远无法熄灭的仇恨之火。 四、愤怒 仇恨之火的源头,还要从几千年前说起。 藤原妹红,因父亲被那位“永远的公主”辉夜姬拒绝而自杀,于是走上了复仇的道路,但是,改变她命运的还是那一天。 她听说辉夜姬留给了天皇的一件“礼物”,将被送到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出于调查辉夜姬的目的,她偷偷跟踪那些送礼的使者,但是还是他们被发现了。为首的大臣并没有责怪她,而是好心地让她跟着他们同行,并告诉她,他们是奉天皇的命令,要将这“礼物”扔进富士山。 眼看要到富士山山顶,一位女神突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那便是富士山的山神——木花咲耶姬。木花咲耶姬告诉他们,这礼物,是可以让人长生不老的神药,不应该丢进富士山,应当前往八岳山。 但当人们得知自己送的东西是长生不老药后,谁也无法再控制内心贪婪的欲望。那可是长生不老啊,短寿的人类怎么可能抵抗住这等诱惑呢?使者们为了抢夺长生不老药,开始自相残杀。一时间,人变成了恶鬼,人间变成了地狱。 大臣并没有丧失理性去和其他人争夺,而是和妹红躲在角落里。大臣蒙住妹红的眼睛,告诉她:“不要看,那并非你这样的孩子能看的画面。” 没有人抢到长生不老药,天皇为了预防万一,早叮嘱这位值得信任的大臣把真正的药换走,那“礼物”并非真品,真品在大臣的身上。 逃出了那人间地狱,大臣和妹红前往八岳山。 “吃了那个药,就可以长生不老。”妹红心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长生不老了,或许就可以向那可恶的辉夜姬复仇了。” 复仇。妹红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那可是永恒啊,辉夜姬是月之公主,要想杀死辉夜姬,她一介凡人怎么做得到?除非以永恒的生命相抗衡,就算力量不够强,她有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她有无限的时间让自己变强,直到能够杀死辉夜姬。 历经艰险,他们终于到了八岳山火山口,大臣总算能够完成自己的使命,他举起药,要将这罪恶之物化为灰烬。 突然,一只手将那药从大臣手中夺走,大臣回过头,只见是那孩子抢走了不死药。 “住手!”大臣正要去争夺,妹红却用力一推。似乎是因为事出突然,大臣毫无防备,失足掉进火山口。 大臣至死也不敢相信,使他使命未能完成的,是这样一个孩子。 长眠的火山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悲伤,开始震动。滚滚岩浆冒出,妹红服下了那药。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妹红跪在地上狂笑,但随即,那失控的情绪就转变成了悲伤。她开始哭泣。 岩浆很快将她吞噬,但是很快她的身体就重塑,她只得忍受着这灼烤的痛苦,向人间走去…… 或许,这就是罪,背负上杀死恩人的罪,背负上永生的诅咒,背负上永世的仇恨,妹红成为了不死人。 是她咎由自取呢,还是天意如此呢,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此时的她,将怒火发泄在这个“罪魁祸首”身上。她寻觅数千年的仇人——木花咲耶姬,就在眼前。 木花咲耶姬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你这家伙,放肆!”她挣脱开掐着自己脖子的手,随后挥出一阵寒风,将妹红击飞。 妹红并没有停止攻击,在被对方的强大神力击退后,她又立刻调整架势,浑身冒出熊熊烈火。只见火光一闪,火鸟再次显现,径直冲向木花咲耶姬。 木花咲耶姬没有再发愣,她做出了反击。只见她一挥手,又是一股夹杂着冰雪的寒风,将那火鸟抹杀。火焰消失殆尽——妹红的火,被熄灭了。 妹红的脖子反被对方掐住,无法挣脱。“小姑娘胆子挺大的,敢袭击我这位富士山的山神。不过也到此为止了。”她扭断了妹红的脖子,妹红瞬间不再动弹,被她扔在地上。“是学了一点点妖术的人类吗?但终究是人类啊。” 木花咲耶姬正要转身,却见妹红身上又开始燃起火焰,妹红将头回正,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来。 “你是不死人?”木花咲耶姬惊叹道。 “杀了你。”妹红再次聚集起大量火焰,在背后展开了一双由火焰组成的双翼,不死「火鸟——凤翼天翔」。这招将吸收的热能如子弹般释放,根本没有躲避空间。 木花咲耶姬还是挥了挥手,妹红身上的火连同弹幕又消失殆尽。妹红还未搞清楚对方的招式,自己的身体就突然倒下,失去了力气。 “和不死人耗着没有意义。”她让妹红失去了力气后,便消失在火与冰交合产生的白雾中。 “可恶!”妹红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倘若自杀重生或许可以恢复力量,但是她现在什么动作也做不了。 见证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的河城荷取跳下山坡,地子见状也跟了上去。妹红咬着牙,在地上挣扎,每当她试图用手撑起身体,手却完全不听使唤。 口渴,妹红突然感觉自己非常口渴,仿佛身体里的水分所剩无几。 “妹红!”荷取跑到了妹红身边,将妹红扶起来,长期从事各种机械工作的荷取即使身材不高也能够支撑起妹红的体重。她把妹红扶到一棵树下。 “杀了我”妹红用干渴的喉咙说出这几个字。 “我我明白了。”荷取理解到了妹红的意思,但是荷取从未杀过生,于是她转身,让地子“杀了”妹红。 地子还不能理解荷取的用意,想起妹红刚才“死而复生”的样子,她才拔出剑,刺穿了妹红的心脏。 妹红身体冒出浓烟,很快就恢复了原样。地子问道:“我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妹红……你为什么要袭击那位神明?”荷取问道。 “我只是复仇而已。”妹红并没有详细解释,“是那家伙,让我背负上了这个永生的诅咒。” “永生不死,那不是挺好的嘛?”地子不理解。 “背负着一切痛苦活下去,背负着无数的罪直到永远,到最后也无法解脱,如此你还会认为那是什么好事吗?”妹红反问道。 “过去不好的事忘掉就好啦,死不了不就有无限的时间给自己找乐子吗?为什么非要和过去纠缠不清呢?”地子还没放弃争论。 “过去的痛苦要是真的能轻松地忘记,我也不会在这里了。”妹红的一句话总算让地子闭上了嘴,她愣住了,似乎她曾经在奈娘那里听过相似的话。 “啊,真是理解不了你们。”地子固执地回过头。 场面保持了片刻的尴尬后,荷取打破了沉默:“那么,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地震的源头应该就是那位山神。” “那家伙才不是妖怪之山的山神。” “欸?!” “那家伙是从外界来的,她是那座富士山的山神,我只是感觉到了她来到幻想乡的气息,追着那气息来到这里的。” “那她和地震并没有关系?” “妖怪之山的地震吗?我不知道原因,但我曾经听慧音说过,妖怪之山的原名是八岳山,而八岳山的山神,是那家伙的姐姐——石长姬。” “石长姬?”荷取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地子就更不用说了。 “河城荷取,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荷取的通话机器突然发出了声音。 “这里是河城荷取,收到。”荷取回答到。 “我们监测到,刚刚出现在地下的能量现在又在朝着地面上升了,就在你们的位置的正下方,预计还有十五秒到达地面!” “又要来了吗?可恶,我们快离开这里!”荷取对妹红和地子说道,但还没迈开腿,剧烈的晃动又让她们失去了平衡。 “来不及了,你们趴在我背上,用我的身体做肉盾!”妹红喊道。 “等等,我可以阻止它。”地子突然说道。实际上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那一刻,她心底突然产生出了一个想法,她可以阻止地震。 地子拔出剑,将它插入地面,拄着剑保持站立的姿态。 “你在干什么?快离开!”荷取见状,惊恐地朝地子喊道。 “我可以阻止它!”地子坚持道。 对讲机的那边也以倒计时警告:“还有三秒!两秒!一秒!要来了!” 那一瞬间,地子感觉到了,来自大地的愤怒,她无法平息那愤怒。这愤怒,沉淀了数千年,能够摧毁整座妖怪之山。 她无法平息那愤怒,但是,她有力量阻止这一次地震。她不知道这力量来自何处,直到几秒钟前她也不知道这力量的存在,但是,地震唤醒了她那被遗忘的力量。 “给我,停下来——”地子喊道。一股强烈的热气从地缝中冒出来,妹红赶紧把荷取抱在身下,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 但是,几秒钟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妹红缓缓回过头,看见地子拄着剑,气喘吁吁。 “你做了什么?” “我阻止了地震哦。”即使已经疲惫不堪,地子也要露出那得意的笑容。 五、妹红 “欢迎光临。”听见门铃,雏菊像往常一样望向门口,带着笑容迎接顾客,眼前的场景却令她停下了手中的活,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里。只见地子被一个人搀扶着走进来。 “我回来啦,雏菊。” “地子?发生了什么?!”她着急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太累了。”地子被妹红扶到了前台的椅子上,让她趴在桌子上。不过地子还想在雏菊面前保持一下面子,撑着脑袋,说道:“来杯酒。” “你这样子可不像是累了而已。”雏菊依旧担心她。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妹红说道。 “别着急,留下来喝杯酒,谢谢你把她扶回来。”雏菊开始给二人倒酒。 “啊,谢谢。”妹红也不推辞,在地子身边坐了下来,“她刚刚阻止了地震救了大家,还得感谢她呢。” “真的吗?”雏菊惊叹道,“我从来没听地子你说过你有这本事呢。” “阻止一次地震很消耗体力啊,”地子抱怨道,“以后让我阻止地震得收费了。” “话说,河童的事情怎么样了?”雏菊问道。 地子把事情的经过完整地告诉了雏菊。包括木花咲耶姬的出现、地震的缘由。“荷取她们还要在现场监测地震,我们就先回来了。” “总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地子向妹红问道。 “我要去杀了那家伙,”妹红看着酒杯里的酒,眼中露出坚定与愤怒,“我无法原谅那家伙的所作所为。” “对方可是神明啊,而且刚才你可是被对方完全压制。” “我会找到办法的,”妹红说道,“神明什么的我也交手过,神明和妖怪一样,有自己的能力,也有对应的弱点。我会找到她的弱点的。” “不如,去和别人打听一下,你不是从谁那里听说了有关于这个神的事情吗?从那家伙那里打听一下不就行了吗?” “告诉我有关那个神明信息的人已经不在了。”妹红说完这句话,皱着眉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啊,抱歉。” “没事。”说到这,妹红将酒一饮而尽。“谢谢款待,我先离开了。” “要不在这里留宿。”雏菊说道。 “谢邀,我。。。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妹红答谢后离开了客栈。 “是背负了很多的人呢。。。”雏菊评价道,“但是却让人感觉很靠得住。” 妹红离开客栈后,回头望了一眼妖怪之山,妖怪之山耸入云霄,在山脚下看不见其顶端。“那家伙,就藏在某处。” “我这里有那家伙的可靠情报哦。”一个声音突然从妹红身后传来,她立刻转身,做出了戒备的姿态。 “你是。。。”夜幕中,借着客栈内传出的灯光,妹红看清了对方的脸。 “啊呀呀,有很长时间没见了呢,竹林的蓬莱人。” “是啊,一百年不见了呢,不良记者,”妹红认出了对方,放下了戒备,“射命丸文。你说有那家伙的情报?” “老朋友见面,不先叙叙旧吗?” “那段旧我可不想叙。” “啊呀,抱歉啦。那我就直奔主题啦,就是关于今天突然闯入妖怪之山的那位神明,现在好像奔向山顶的废弃神社了。椛那家伙,又被闯入者揍了一顿呢。” “你是说,那家伙目标是山顶的神社?” “谁知道呢,她好像是在找什么。神明如果没有谁来召唤,是不会离开自己的地带的,更不用说她还专程从外界跑进来。好了,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咯。” “你有什么目的吗?”妹红看得出来,对方既然直接告诉了自己想知道的情报,一定也有什么要求。 “那家伙对天狗社会是个威胁。”文文说道,“大天狗大人希望那家伙消失,不过我们天狗一般不会主动和神明这种强大的存在对抗,所以只能拜托你们啦。” “做出那件事的天狗社会,亏你们敢说自己不敢与神明作对啊,”妹红不屑地说道,“不过你说‘我们’?” “你一个人肯定不会是那家伙的对手啦,你最好是找些帮手,不过你如果想一个人冲上去的话我也拦不了你,我只是出于希望你能成功的目的提建议啦。” “那家伙的确很强,她身为富士山的山神,拥有着众多信仰,因此也无法靠一般手段杀死她。” “不,并不是山离不开山神,而是山神不能没有山。山神离开了自己的山,实力肯定会大幅度削弱,但是她不仅来了,而且实力还是很强,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难道说,和她的姐姐石长姬有关?” “谁知道呢?千年一遇的妖怪之山地震、突然来妖怪之山的富士山山神,这一切难道就没有关联吗?” “不要绕弯子了,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啊呀呀,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我只是给你一种思考的方向,至于答案,只能你自己来想啦。”文文打完谜语,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晓的样子,“那么,我的任务到此结束,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啦,我会进行跟踪报道的哦!”说完便拍拍翅膀飞走了。 “这家伙”妹红无奈地望着文文消失在视野。 “只能去寻找一些线索了,”妹红也转身,朝着竹林的方向走去,“‘她’生前可能还留有更多关于那两个神的资料,果然还是得,回到‘那里’吗” “一百年,真的很快啊。”妹红感叹道。 六、荷取 “自从地子阻止地震后,虽然已经好几天没有再发生地震,但是那股能量还在地下。”河城荷取与同伴分析道。 “如果不找到地震的根源,那股能量还会卷土重来啊。” “那么,该去哪里找地震的根源呢?” “不如想办法和山神大人说上话。” “对啊,我们一直没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位山神始终不肯出现呢?”荷取突然想到,“她恐怕不是不肯出现,而是出不来!而这也恐怕和地震有关系。” “那么该怎么办呢?” “之前妹红说过,那天出现的神明是山神的妹妹,如果去找那位神明去问问的话,或许可以得到答案。” “那位神明看上去并不好惹啊,而且听说她到山顶去了。去山顶要经过天狗的封锁线,天狗在几十年前就把通往山顶的所有路封锁了。” “但是我们也没有别的线索了,目前只有找到那位神明才有可能找到地震的根源,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地震不管。就算是天狗的封锁线,我也得去闯一闯了。”荷取下定了主意。 “荷取,你是想潜入天狗的地盘吗?”同伴不敢相信荷取的话,“自从天狗封锁山顶后,所有试图去山顶的人就没有回来的。那太危险了。” “根据我们这几天的监测,地震的威力会一次比一次强,过不了多久,妖怪之山就会被地震毁掉了。妖怪之山是我们所有居民的家,不是哪一个种族的,为了妖怪之山,我必须冒这个险。”荷取说着便开始收拾行李。“潜入也好,跟天狗交涉也好,硬闯进去也好,我必须做。” 劝不住荷取,河童们只能力所能及地协助她了。她们开始制定详细的计划。 必须要尽快从木花咲耶姬那里得到答案,因此不能绕远路去山顶,必须走最近的路,而最近的路,则是穿过九天瀑布,直接进入天狗族的主城。主城并不禁止河童等妖怪进入,但是那里对于通往山顶的路的封锁更加严密。无论是陆地还是空中都有严密的封锁线。 “速度优先,我决定走空中路线。”荷取选择了更大胆的走法。 “可是我们的飞行器的速度可追不上鸦天狗,目前幻想乡似乎并没有比鸦天狗更快的呢。到时候很容易被空中戒备的鸦天狗抓住。” “是啊,这是第一个难题,如何逃过鸦天狗的追逐。” “不如,拜托那位最快的鸦天狗。” “你是说射命丸文?她可不好找,而且谁知道她会不会帮我们呢。” “毕竟是为了妖怪之山,这也是没办法的呢,不如干脆和天狗一族交涉。估计对方也在为突然闯入封锁线的神明苦恼呢。” “我们的目的是和那位神明交涉,按照天狗一族的尿性,他们已经和神明形成了敌对关系,毕竟天狗也不是第一次和神明作对,毕竟有“五十年前的事件”在先。如果和天狗合作,就不存在和神明交涉的可能了。我们必须确保一切会影响交涉的因素不存在。所以还是回到一开始的问题——如何穿过警戒线。” “不如用火箭发射器。”一个河童说道。 “火箭发射器?用那个去山顶?太危险了!”另一个河童反驳道。 “等等,我觉得可以,”荷取说道,“虽然那东西不是很稳定,但是确实它比鸦天狗快得多。” 在荷取的坚持下,使用火箭发射器强行突破天狗封锁线直接飞到山顶的计划被确定下来了。使用火箭发射器,从这里起飞,等穿过天狗主城时就可以到达最快速度以保证不被鸦天狗拦截,在快到达山顶的时候减速使用降落伞降落,不惊动神明。交涉完成后使用火箭发射器以同样的方式回到这里。 “未知的因素有很多,能带的东西却有限啊。”荷取说道,开始清点物品,“要尽可能做好一切坏情况的打算。” “一台小型火箭发射器,以及两罐燃料,够往返的路程;万能迷彩,用于在地面时的伪装;降落伞;还有装有永远亭特质药物的发射器,被打中了会昏睡;一些压缩食品和金钱,可用来贿赂守卫。就只能带这么多了。” “不带些送给神明的礼物吗?” “啊说的是,不过我也没什么能送给神明的东西啊,对了。”荷取跑回了自己的帐篷里,拿出了一个小容器,里面装着一朵结白的花。 “这是” “这是我在九天瀑布里发现的,一直受到妖怪之山的水滋养的花,我一直有好好照料。”荷取看着花,露出了微笑,“虽然不知道神明大人会不会喜欢,但是对我而言这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收拾完东西,荷取便准备出发了。“要是中途出了问题,立刻改变方向回来哦。”一个同伴提醒道,“火箭发射器的速度可是很快的,从这里到山顶只需要几分钟。所以也非常危险。” “放心,我可是河城荷取啊。”荷取说道。 “那么,祝你武运昌隆。”同伴们站成一排,一起说道。 “谢谢。”荷取笑着比出一个剪刀手,“那么,河城荷取的新冒险开始啦,这次的目的地是——妖怪之山的山顶!”背包开始喷出火焰,火箭发射器开始运作,巨大的推力将荷取小小的身子推向天空。 “喔——————”荷取惊叹地发出了叫声,“这速度可真的不得了!”她朝地面望去,发现自己已经离地面几百米了。 “说起来,还没有以这种高度俯视过妖怪之山呢。”从玄武之泽出发,可以望见后面的魔法森林,前方不远处是九天瀑布,穿过高高的瀑布,就是天狗的领地——天狗城 天狗城是天狗的主城,在幻想乡是不可能在其他地方见到这种规模的城市的,而主城的最高处,便是天狗领袖——天魔的居处。 主城到处都是风筝,这些都是鸦天狗们用来监视空中和地面的哨所,被称为“鸦之眼”。鸦天狗就挂在风筝面向地面的那一面,但是荷取的高度比那些风筝都要高,他们是看不见荷取的。就算看见了,也追不上,因为此时火箭发射器已经达到了最快速度。“这个时候,我应该是幻想乡最速。”荷取笑道。 “啊呀呀,确实很快啊。”荷取那本来因背包的热量而温暖的背脊突然发凉,她朝那熟悉的声音的方向望去,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射命丸文,此时正抱着胸,悠闲地追着她,似乎并不为其速度而惊讶。 “抱歉啦,荷取,我得把你打下来。「无双风神」!” 七、觉悟 “「无双风神」!” 即使是最高速度下的火箭喷射机,也无法让河城荷取用肉眼捕捉到此时射命丸文的速度,她举起麻醉枪,却根本无法瞄准对方。射命丸文此时正环绕荷取高速飞行,扇起狂风,使荷取在空中被吹得失去了方向。 “可恶。。。要偏离方向了。”荷取意识到,自己完全被对方玩弄在股掌之间,“射命丸文!请你停下!我必须去见山顶的那个外来神,去寻找阻止地震的方法!你难道希望妖怪之山被毁掉吗?!” “抱歉了。”最速鸦天狗不仅没有停止用自身的速度扇动狂风,反而拿出了她的团扇,用力挥动扇子,扇起了能够卷走半片树林的飓风。在狂风的包围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阴暗,只有正上方的太阳还能照进些许光亮。 荷取试图把手伸向太阳,但是在空中旋转的她根本无法靠自己稳住方向。“可恶,要交代在这了吗。。。居然会被她给。。。” 妖怪之山,在她脑中突然浮现的,是刚刚俯瞰妖怪之山所见之景。秋天红叶遍山,秋天的神明不知在何处传播秋意;春天漫山鲜花,春日的妖精又会在何处欢呼呢。 她突然想起百年前的日子,那个时候山顶的神社会经常开宴会,她一边调试手里在别人眼中奇形怪状的机器,一边喝山顶的巫女亲自酿的酒。 她知道,那些日常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就连到达山顶,都是那么遥不可及啊。 “那些幸福,我要靠自己争取回来!所以,我必须,到达那里!”她关闭了背包的引擎,任由狂风摆布。 射命丸文一惊,杀死荷取可不是她想要的,连忙收手,但是荷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她被风甩了出去,周围的视野瞬间明朗。射命丸文想要追,却发现对方借着惯性达到了自己的无双风神也达不到的速度。荷取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视野,坠落向山上的某处了。 “这就是。。。荷取你的觉悟吗。。。”射命丸文苦笑道,“本来不想让你比她们早到山顶的,但既然如此,就只能期待你的表现了。” “射命丸文!”她回过头,一只鸦天狗正朝她飞过来,“入侵者呢?” “被我用扇子扇下去了,”她回答道,“估计已经摔死了。” “不能放松警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样大天狗大人才会放心。” “明白啦明白啦。”射命丸文敷衍着回答道。鸦天狗飞走了。 射命丸文呆在原处自言自语道:“看来好员工游戏也该结束了,接下来就继续按那家伙的计划走。”她转身准备飞走,又回头望了望荷取消失的方向,“接下来,就靠你们来解决那个神了。” 与此同时,荷取计算着自己与地面的距离,在高速坠落的途中,重新打开了引擎,调整方向,让背包喷射方向与地面相对,以达到减速的目的。对机械操作极其熟练的她顺利地着陆了。 “真是惊险啊。。。射命丸文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她查看了一下背包,所幸没有物品损坏,容器里的花也安然地盛开着。 “我这是到哪里了?”她望了望前方,看见一大片空地,空地上还插着几根断了的柱子。如此荒凉的景象,是她从未在妖怪之山上见到的。 “这里是。。。”她立刻看了看地图,根据位置计算,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这里是干枯了的风神之湖,虽然身居高海拔,但除了冬天外,这里似乎还保留着一些神力,没有被冰雪覆盖。但是二神的庇护似乎在流失,山顶的气候逐渐变得恶劣。而那些柱子,曾经是神社的主神——八坂神奈子的御柱。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百年前的大异变、五十年前天狗封锁山顶、神奈子的失踪,一系列事件浮现在荷取脑海中。 “总之,先去见木花咲耶姬。”她将那些事件抛之脑后,踏入了看不到边际的风神之湖遗址。 越是往前,越是荒凉,而那尽头,便是一座残破不堪的建筑——废弃的守矢神社。走到这里,荷取跪在了地上。 “怎么会。。。变成这样。。。”尽管已经做好了面对这片惨象的心理准备,但她此时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悲伤,泪水从眼角落下,“神奈子大人。。。诹访子大人。。。你们去哪儿了啊。。。” 自从幻想乡建立以来,河童和天狗,还有各路的妖怪,在妖怪之山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虽然没有什么坏事发生,但是日子也显得有些无聊。至少从她的角度看,是这样的。 有一天,山顶突然迁入了一个神社,虽然引起了一些风波,但是最终还是打破了他们一成不变的生活,妖怪之山仿佛又拥有了活力。 神社的主神八坂神奈子为了收集信仰,经常招待妖怪之山的居民甚至山外的居民来神社参加宴会。那时神社的巫女——东风谷早苗就会忙碌起来了,几乎所有的劳务都是由她负责。最后两位神和其他人喝得伶仃大醉,弄得神社一团乱,早苗还要负责收拾。不过她却并没有一丝怨言。 “这哪是神明和巫女的关系啊,明明就是养老的老父亲老母亲和勤俭持家的女儿啊。”那时众人如此评价守矢三人。 神奈子还在妖怪之山上进行各种开发,他们河童参与了不少,总而言之,守矢神社的出现为妖怪之山带来了新的活力。 但是变故却发生了,百年前的一场大异变,让整个幻想乡都差点沦为人间地狱。包括早苗在内的大多数幻想乡守护者在那场异变中牺牲。而后几十年,守矢神社没有再开过宴会,直到五十年天狗突然封锁山顶,守矢神社才彻底淡出视野,神奈子和诹访子也失去了踪迹。 “一百年,真的很快啊。。。”荷取擦干了眼泪,露出坚定的眼神,走向那曾经欢声笑语如今却是一片破败的神社。 “时光不会再返回,但我一定会找回曾经的幸福。” 八、亘古不变 “一百年,真的很快啊”妹红回到了那个竹林小屋。 这是曾经妹红的住所,从前妹红回来时,经常会看见慧音在帮自己收拾屋子打扫卫生。“这是我自己的屋子,慧音你没必要操心的。”她会这么说道。 “谁叫妹红你总是不肯好好收拾自己的卫生呢。”慧音则会抱怨似的开玩笑,实际上这只是她来见妹红的无数理由之一罢了。 慧音平时都在人间之里教书,但还是会经常跑来竹林,为了能经常来见妹红,她甚至干脆把自己的办公用品搬到了这里,说是竹林的环境很适合办公。 “真是个笨蛋”妹红自言道。 而后,恐怖的回忆涌上心头。 那是名为“百鬼夜行”的异变。无数不知目的、不知来源的各种妖魔突然出现在幻想乡各处。它们数量庞大、没有理智,存在只为破坏。为了阻止异变,整个幻想乡的强者都出动了。但是最终还是以大量的牺牲结束,那些妖魔突然出现,也突然消失,带走了许多人类、妖怪、神明们以及重要之人的生命。 上白泽慧音,为了守护人里的人们的生命,牺牲了。 作为蓬莱人,妹红明白,不死实际上是一种诅咒。不断失去重要之人的诅咒,永远无法改变命运的诅咒。 明明早已做好了失去的准备,但每当失去到来时,还是那么难以接受。无法死亡的她,亦无法结束生的痛苦。而生时的伤痕,亦将陪伴她到永远。 每当她回到这个小屋,想起的不再是曾经的幸福,而是恐怖的异变,而是重要之人的死去。于是她不再回到这里,直到百年后的今天。 不知为何,即使过去了百年,这里也并没有多大变化。屋子几乎完好无损,就连室内的物品,也如百年前一般。 “有谁来过这里。”妹红意识到,一百年,这里不可能毫无变化。 “你终于愿意回来了呢。”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妹红猛地回头,看见的不是那个重要之人,而是她最不想看见的人——蓬莱山辉夜。 “辉夜?!”妹红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有一百年未见了呢,妹红。”辉夜微笑着说道,“为了等你回来,我对这里也施加了‘永远’的魔法,所以这里才会如百年前一般。” 不知为何,此时的妹红完全无法燃起怒火,她恨辉夜,不亚于恨木花咲耶姬,但是此时,她却无法对对方释放仇恨的火。 她与辉夜姬“战斗”了千年,双方明知不可能杀死对方,但还是一直在互相厮杀、死亡、复活。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兔子们告诉我你来竹林了,我就赶过来啦。” 听到这里,妹红突然有一丝触动,曾经也有别人在这里等她回来。 “蓬莱人是承受‘不变’的诅咒的人,看你那双眼睛,看来你确实没有变呢。”辉夜依旧保持着微笑,“是什么让你回到了这里?” 妹红正欲开口,辉夜却将手指放在对方的嘴唇上,“不,让我猜一猜。你那双眼睛,依然包含着仇恨呢,因为妹红你是不复仇便没有生存目标的人,百年前,仇恨的火在你心中熄灭了,你因此消失了,而如今你回来了,说明那火焰复燃了。是想向我复仇吗?看你现在的样子也不是呢?那么,能让你仇恨的人,也就那几位,要么是‘百鬼夜行’,要么是那位让你背负上这诅咒的人——木花咲耶姬。” 妹红把辉夜的手指挪开,要是以前她会把对方的手折断。她说道:“我回这里,是为了寻找打败她的线索。” “果然呢,我猜对了。”辉夜捂嘴笑道,“其实线索的话,我这里多的是哦。” “你说什么?” “想知道吗?” “告诉我!” 就如同在逛自己的家一般,辉夜随手打开了一处抽屉,从中拿出几份卷轴,“木花咲耶姬,司掌变化之神,富士山山神,她的姐姐是八岳山即妖怪之山的山神,是司掌不变之神——石长姬。这些你都应该知道,”辉夜说道,“曾经,八岳山是比富士山高的,可是木花咲耶姬出于‘不能有人比我更美’的心态将八岳山削了一块。身为姐姐的石长姬当时宽容了妹妹的行为。宽容却让妹妹变本加厉,她开始四处接纳人们的崇拜,借着自己是“日本最高山”的地位,将信仰从姐姐那里夺走了。” “这些慧音曾经和我说过。”妹红说道,“这和如何打败她有关系吗?” “不要着急,先听我讲完哦。”辉夜又把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唇,示意妹红不要打断她。“神不能失去信仰,失去信仰的神,要么消失,要么逐渐失去‘神格’,而石长姬,便是失去了神格,她神格中的‘宽容’、‘慈爱’也一并被夺走了。她也开始愤怒、嫉妒,终于有一天,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怒火,开始将怒火释放到其他生灵身上。” “难道说,妖怪之山的地震就是” “妖怪之山的地震吗?这几天我也听说了,地震的根源,就是那位石长姬之怒。而且地震恐怕只是前戏,接下来还会有火山喷发等灾害,这样下去,妖怪之山恐怕会毁灭哦。” “那个时候是怎么阻止的?” “很遗憾,阻止地震的方法我就不知道了,我想告诉你的不是阻止地震的方法,而是打败木花咲耶姬的方法。那以后,木花咲耶姬和石长姬之间发生了一场大战,木花咲耶姬被她姐姐打得很惨呢,刚才我说了,木花咲耶姬是司掌变化之神,而石长姬是司掌不变之神,她的能力完美地被她姐姐克制了呢。没错,木花咲耶姬的弱点,就是‘不变’之物。而亘古不变之物,就是我们啊。” 九、金秋之风 妖怪之山此时是金色的季节,不过秋天的神明姐妹却不见踪影,想必是在其他地方传播秋意了。 秋天的金色的风将地子吹到九霄之外,那里是妖怪之山的山顶,山顶的上方,是玄云海。那里通往着地子不知名的神境。 是什么地方呢?不过也无所谓了,地子此时无所依靠,除了那阵风。相必是极其接近“逍遥”之境。 那里并不是什么自由的地方,还不如此时,御风而行的她,无忧无虑。天上的人在做什么,想什么,她不在乎。 反正都是梦而已。 “地子!地子!”雏菊突然闯进了地子的房间,将她从九霄外“拉”了回来。 “干什么呢?天还没亮呢让我再睡会儿。” “十万哦!有一份奖金十万的悬赏!” “诶?!”听到这个数字,地子马上从模糊的意识中清醒,“十万?” “没错!只要完成这个悬赏,你欠我的钱就还清一半啦!” “才一半啊”地子抱怨道,“所以,这次要去抓哪位大人物?” “这个悬赏是由大天狗发出的,任务是将山顶的外来神驱逐出妖怪之山,或者杀死她。” “那个外来神?看上去很强的样子。”地子有些犹豫,“我一个人可能解决不掉,而且为什么大天狗要跟那位神作对啊?” “公告上说,那位外来神是地震的源头,希望各位能为了守护妖怪之山而战。” “但是荷取说地震和妖怪之山的山神有关,而那位外来神和地震没有关系啊。” “不知道,也许祂们之间存在什么联系。那个叫妹红的不是说这两位神是姐妹吗?而且她看起来很仇恨那位外来神,不如你去和她合作。” “她可是被那个神完全压制了啊就算我们两个人也改变不了实力差距啊。你们天狗不是也有很多高手吗?为什么大天狗不派出你们天狗的精英,非要用悬赏吸引外来人呢?” “说得也是,几位大天狗联手的话,再加上几位天狗的强者,说不定有把握能赢。不过谁知道上面的人在想什么呢?我们只需要接受悬赏拿钱不就行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问题是光靠我们几个也没什么胜算啊。” “妹红据说找来了帮手哦。”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二人望过去,是射命丸文。 “又是你啊,射命丸文。”雏菊说道。 “话说回来,这可是我的房间啊,你们能不能等我穿好衣服再进来?”地子抱怨道。 “找来的帮手很强吗?”雏菊问道。 “很强哦,是来自永远亭的客人,她们马上就要到了。”文文回答道。 “喂你们有在听我说话吗?”地子发现两人没有理会自己。 “也好,拿着这个悬赏令的话,你们应该可以顺利通过天狗的封锁线。” “我有事就不参与啦。”文文说道。 “你们两个,给我出去啊!!!”地子生气地将两个鸦天狗轰出了自己的房间。 “这里就是天狗客栈吗?难得来这么热闹的地方呢。”一位绝世美人进入了客栈,吸引了所有客人的目光。 “欢迎光临。”老板娘欢迎道。 “谢迎。”美人优雅地行了一个礼,跟着这位美人进来的,还有一只身材娇小的兔子,以及一位白发麻花辫女人。最后进来的是妹红。 “是妹红啊,难道说,你们就是妹红找来的帮手?” “只是暂时的合作关系。”妹红解释道。 “我只是出于和妹红的友谊才来帮助妹红的哦,并没有利益关系,”美人说道,“我是蓬莱山辉夜。” “辉夜?!就是传说中那个不老不死的月之公主?!”客人们听到这个名字,各自小声议论道。 “这里不适合谈事情,”白发女人开口道,“我们到里面去。” “当然,这边请。”老板娘将几人带到了一个小房间,地子坐在里面。 “我说为什么在我房间开会啊”地子还在抱怨。 “你是?!”白发女人突然说道。 “怎么了?” “不没什么”白发女人突然想到什么,没有追问下去,“我是八意永琳。请多多指教。” “这可是我租给你的房间哦,”老板娘对地子说教道,“严格来讲房间的所有权是我哦。” “没有关系,我们说正事。”永琳说道,“虽然说打败那位神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利益,不过因为这是公主大人的意愿,所以我也只能来协助了。” “别这么说啦,永琳,”辉夜捂嘴笑道,“这可是修复我和妹红关系的好机会哦。” “谁想和你修复关系啦。”妹红扭过头说道。 “首先,一般的手段无法彻底杀死神明,神明依赖信仰而存在和强大。那位木花咲耶姬是富士山山神,在外界拥有大量信仰。我虽然对她有自己的一套见解,不过打败她的方式公主大人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我就不赘述了。令我在意的还是那位神为什么要来妖怪之山。”永琳解释道。 “有人召唤了那位神?” “不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总之一定有什么原因才会将那位神召来。而最大的可能,就是妖怪之山的地震了。” “身为妹妹的木花咲耶姬感知到了姐姐的山的异常,所以前来察看?” “很有可能,不过目前来看,并没有解决地震的办法。” “说起来河童一直在调查地震,也不知道她们的进展如何了。” “所以具体战斗就交给妹红和公主大人了,我就不参与了。”永琳说道,“我和帝还有别的事要做。” “那我呢?”地子问道,“我做什么?” “你也想参加战斗吗?” “诶?!”地子站了起来,“搞了半天,你根本就没把我算进去啊?!” “抱歉,”永琳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因为战斗计划是公主大人制定的,可能公主大人有百分百的胜算。” “没关系,”辉夜微笑着说道,“到时候你只需要在旁边看着就行了,悬赏的奖金最后也会给你的。” “你们这些家伙,是瞧不起我吗?!”地子露出极其不快的神色,“不就是神明吗?我也可以解决掉!” “对不起,”妹红突然开口了,所有人把目光聚在她身上,“无论如何,我要亲手杀死她才行。所以至少这一次,请让我来动手。”她低着头对地子说道,仿佛是在请求。 片刻的沉默后,地子坐下来说道:“你要是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 “谢谢你。” “但是,你可不许逞强哦,需要帮助了必须叫我帮忙哦。” “明白了。”妹红对辉夜以外的人倒是很有礼貌。 “那么,就这么定了。”永琳说道,“公主大人和妹红作为先锋,地子小姐在后面视情况应变。我和帝会在远处观望的。” “永琳想要做什么呢?”辉夜问道。 “抱歉,暂时保密啦。”永琳苦笑着,瞄了一旁的老板娘和射命丸文一眼。对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 众人出了客栈,准备上山。文文掏出了两把扇子,摆出了准备用力扇扇子的姿态。 “你要做什么?”雏菊问道。 “我这把扇子,是可以让人‘神隐’的扇子,加上我的速度和技巧,可以直接把她们送到山顶。” “不会很危险吗?” “没关系,并不是把她们直接吹上去哦,并不是哦。” “这话从你嘴里出来不是那么让人放心啊。”雏菊说道。 “好了,各位准备好了吗?文文运输服务,本次哦。”文文挥动两把扇子,仿佛将周围所有的风聚集在自身周围,枫叶环绕着文文高速旋转,构成了一道道金色线条。 “好,把我们送上去。”辉夜说道。 文文再次挥动扇子,让那些线条流向了辉夜几人,将她们包裹起来。 “路上小心哦。”雏菊对地子她们道别道。 文文最后同时挥动两把扇子,让那些线条瞬间消散,一股金色的气流流向山顶。而原处,只剩下枫叶纷纷。 妖怪之山,又是一年金秋。 十、木花咲耶姬 “那时候,也是秋天呢。”木花咲耶姬望着这曾经名为“八岳山”的山的秋景,感叹道,“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请问神明大人和那位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和如今这座山的地震有什么关系呢?还有您为什么要来这座山呢?抱歉我一次性问得有点多啊。”荷取露出了歉意。 “没关系,”木花咲耶姬微笑地说道,“看得出来,你很爱这座山呢如果是以前的姐姐大人,相必会很高兴。” “那个” “你是个好孩子,我就告诉你那时候的事情。” “我的姐姐大人——石长姬,是名为八岳山的山神,八岳山是座火山,但是姐姐的脾气很好,以至于千百年没有喷发。她对居住于她山上的生灵像慈母一般呵护着,受到了广泛的崇拜。不过那时候的我,却对此嫉妒不已,于是想和姐姐比较谁的山更高。我们在各自的山顶间建起一条道,并将水倾注,水流向何处,谁就是输家。结果显而易见,水流向了我这边,但是我却不服气,将八岳山削了一块,从此我便是最高的山了。” “姐姐并没有生气,或许对她来说,山不在高。但是我却变本加厉,从她那里夺走了属于她的信仰,人类更多地向我的山朝拜,由于得到了信仰,我似乎也有了那么些对于信仰者的爱,于是也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山,不让它喷发,从此我的信仰逐渐超越了姐姐,不,是夺走的。我从姐姐那里夺走了高度、信仰” “最后,就连她的慈爱之心,都被我夺走了。我们神明的力量、理性甚至存在,都依赖着信仰,被夺走信仰的姐姐,终于发疯了。” “她无法控制她的愤怒,任由地震和火山喷发破坏她自己的山,伤害山上的生灵和本就不多的信仰者。我那时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我的罪。我想尽办法补偿,想让她恢复,我引导人们为她送去蓬莱药,我试图和她沟通来唤回她的理智,但是一切都于事无补。最终,她开始将怒火倾泻到我身上。” “我和她的战争还是爆发了,那场富士山山神和八岳山山神的战争,被称为“秋日决裂”,我是掌控变化的神,而姐姐大人是掌控不变的神,在她的能力下我的能力失效了,因此那场战争是她处于优势。我原本打算认输,任由她伤害我。想以此取得她的原谅,但即使这样,姐姐也无法恢复理智。而且她开始伤害我的山上的生灵,讽刺的是,那时候我反而拥有了她才有的慈爱,为了山上的生灵,我选择继续抗争。在信仰者和众神的协助下,我反败为胜,将姐姐大人封印在了她自己的山里,并在之后,将她送进了这个幻想乡,成为了你们口中的妖怪之山。她是沉睡在妖怪之山的火神,而我作为镇压八岳山的水神留在现世。”说到这里,即使是高傲的木花咲耶姬,也不禁露出悲伤的神色。 “这样啊这么说,妖怪之山的地震,就是那位姐姐大人的愤怒造就的?” “是的,原本有我镇压着,她是永远不可能苏醒的,但是不知道有什么存在将她唤醒了,所以我才来妖怪之山寻找原因。” “所以神明大人您知道如何阻止地震吗?”荷取露出了期待的眼神。但是对方的表情却让她失望。 木花咲耶姬摇了摇头,说道:“阻止地震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找到那个让她苏醒的存在,一种是让她息怒,恢复理智。后者是不可能呢,至少我做不到。前者还没有头绪,但是我能肯定的是,这件事的背后,有别的人在从中作祟。” “什什么?”荷取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你们看起来并不知情呢”木花咲耶姬说道,“虽然我没有来几天,但是可以观察得出,这座山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我的掌控变化的能力也可以让我感知到变化本身,这座山原本是有很多神明的,对?但是因为某些原因,神明的数量在减少。这座妖怪之山,藏着‘鬼’啊。” “鬼?” “也许是鬼族,也许是天狗,也许是其他神,也许是人类,也许是你们河童,总而言之,这妖怪之山面临着某种威胁,而且来自于内部。” 听到这里,荷取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开始回忆,回忆这百年间妖怪之山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早苗的牺牲、天狗封锁山顶、神明们的失踪、最近的地震。难道这些看似没有关系的事件,实则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联? 但想到地震,荷取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当务之急还是解决地震,她问道:“如果暂时找不到那个‘鬼’的话,有没有办法让石长姬大人息怒?” 木花咲耶姬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外面的秋景,荷取也不再继续问,因为想必在千年前,对方就已经尝试了许多办法来唤醒姐姐了。 “看来,‘鬼’出现了。”木花咲耶姬望着外面说道。 “什么?!” “你留在这里,不要跟出来。”她走出了神社。荷取想要跟着,却被她制止。她只好躲在门后,从门缝中观察外面的状况。 “那是”荷取看见了木花咲耶姬口中的“鬼”,那并不是鬼,若要说是鬼,也只是一个复仇之鬼——藤原妹红。还有蓬莱山辉夜和地子跟在她后面。 十一、罪业 “真刺激啊。”辉夜缓缓地站起身,她们刚被射命丸文用扇子从山脚送到了山顶。 “我已经快要吐了,”妹红说道,“以后绝对不会再尝试这种交通方式了。” 蓬莱人的体质尚能忍受,地子表示一切正常,她的体质比一般人强得多。只是那只叫“帝”的兔子状况就不是很好了,她趴在地上,口吐白沫。 “按照计划,你们先去,我留在这照顾帝。”永琳说道。 “明白了。”辉夜回答道。 “这里就是妖怪之山的山顶?”妹红说道。几人一眼望去,只看见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地,荒地上还插着几根残破的柱子。 “这里恐怕就是风神之湖了。”永琳说道,“随着神奈子她们的失踪,这片湖也干涸了吗?” 地子一脚跳上一根比较完整的柱子,朝远方望去,喊道:“前面好像有座神社。” 辉夜和妹红朝着地子所指的方向走去,地子从柱子上跳下,也跟着前去了。 “果然在这里呢。”走了一段时间后,妹红说道。她们看见,一位神明缓缓从神社里走出,那就是她们的目标——木花咲耶姬。 “要试着交谈吗?”辉夜问道。 “对方好像没有这个意思啊”地子说道。几乎是同时,妹红和木花咲耶姬朝对方发起了攻击。木花咲耶姬召唤出由水组成的护盾熄灭了妹红对她放出的火,并以水弹反击。 “水神?这你可没告诉我啊!辉夜姬!”妹红一边躲开对方的攻击一边抱怨道。 “抱歉,我也不是全知全能啦!” “辉夜姬?蓬莱山辉夜姬吗?你也要成为我敌人吗?算了,对于蓬莱人,只要夺取其体力就可以了。”木花咲耶姬如同之前让妹红瞬间失去力量一般挥手,二人瞬间倒地,就如同落地的人偶一般。 但令木花咲耶姬没想到的是,在倒地后,二人又立刻站了起来,似乎没有失去一点力气。 “操控变化让我们的体力立刻消耗尽吗?真是可怕的能力,但是只要死一次,一切都会恢复过来哦。”辉夜说道。 “这个药真难吃啊,虽然死了一遍,但那苦味仍然留在嘴里。”原来,她们提前在嘴里含下一颗只要咬一口就会死去的胶囊,只要失去体力,就可以咬下后复活以恢复体力。 “轮到我了。”木花咲耶姬震惊之余,一个声音却突然从她身后传来,来不及,密集的弹幕和光线就将她击飞,倒在十几米外的地上。辉夜利用操控永远与须臾的力量,让自己在一瞬间移动到了对方身后,给予对方重重一击。 “蓬莱山辉夜操控永远与须臾的力量吗和那位很像呢。”木花咲耶姬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缓缓说道。 “看样子是我们这边占上风哦。”辉夜说道。 “不要得意得太早!”木花咲耶姬恼羞成怒地喊道,“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打败了姐姐大人的那招!” “打败了?辉夜!那时不是她输了吗?!” “我只说了她被打得很惨,没说她输了哦。” “你这家伙!” 二人拌嘴的期间,这片化为了荒地的风神湖遗址,在一瞬间重新变回了广阔的湖。“这是?”二人失足落进水里,还未飞出来,湖面又立刻结成了冰,将二人封在湖中。 “在冰封中不断死亡。”木花咲耶姬说道,“这可是连我的姐姐都无法破开的冰,胜负已定。” “是这样吗?”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柱子上传来,只见地子从柱子上一跃而下,将剑狠狠地插入到冰中。 “你是谁?”木花咲耶姬忙着与两个蓬莱人战斗,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第三个敌人的存在。 “我叫地子,给我记住了哦!我在不久前,发现自己有着操控大地的力量。所以既然我可以阻止地震,也应该可以破坏这湖面上的冰层。”只见裂痕从地子的脚下蔓延开来。 “才不会让你得逞!”木花咲耶姬不知道这第三个敌人是何时跳到御柱上的,但是她还是可以夺走其体力。她挥挥手,操控变化,让地子体内的力量快速流失。 但是十几秒过去了,地子依然在原地站着,没有像妹红她们一样倒下。而裂缝依然在迅速扩张。 “怎么回事?”木花咲耶姬惊叹道,“你的体力没有上限吗?” “不知道,”地子说道,“或许我天生就是如此。”只见冰刺从地子身前冒出,朝着木花咲耶姬所在的方向刺出,木花咲耶姬只能飞起来躲开,而在她离开地面的一刹那,整片冰面破碎了,这几乎等同于原本风神之湖面积的冰面完全破碎。而妹红和辉夜也从冰中冲出。 “就是现在!妹红!”辉夜喊道,妹红在手心中用火捏出一把剑,砍向木花咲耶姬,还未从刚才的冰刺攻击反应过来的木花咲耶姬则直接被妹红的剑砍中,砍出一道深深的伤痕,“命中了!胜负已定!” 木花咲耶姬落在地上,捂着伤口说道:“区区这点伤,对于我这种级别的神明来说怎么回事?无法恢复?!”只见她腹部的伤口没有因神力好转,反而冒出滚烫的火焰。 “这是无法愈合之伤口,也是无法熄灭之火,这是我的能力哦,也是只有我和妹红才能打出的组合技。”辉夜微笑着说道,“这样的疼痛会持续到永远,火焰也会永远在你身上燃烧,对于你来说唯一能解脱的办法,似乎只有自裁了呢。” 没错,剧烈的疼痛在她的身上蔓延,而且无论用什么方式也无法消除,木花咲夜姬恼羞成怒地喊道:“蓬——莱——山——辉——夜!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与我为敌!!!” “这件事还是让妹红和你说。”辉夜笑着转过身去,妹红迎面走来。 “是你让我背负上了这不死的诅咒!”妹红等待了千年,终于能将深埋于心中的仇恨释放,“你告诉了那些人,那个不死药的秘密,让他们自相残杀,最终活下来的,是服下那药的我。”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是那时候的人?”木花咲耶姬依然在用水的力量熄灭火焰,尽管火焰会立刻复燃,但这可以缓解一点点灼烧的疼痛,“原来如此你是那个孩子啊。你服下了那个药吗?真是可笑!!!那可是你自己的罪啊!!!我本来想让你们把药送到八岳山,想靠这个药来让姐姐大人恢复,结果我却低估了你们人类内心的贪婪呢居然会为了不死而自相残杀真是讽刺!你真正该复仇的对象,是你自己啊!!!” “你说什么?!”对方的话命中了妹红的内心。 “你这家伙在逃避什么呢?无非是在逃避自己的罪业罢了!杀人的是你!服下那药的也是你!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啊!还复仇?不过是无法面对自己的罪只能把愤怒发泄到其他人身上来弥补漫长时间的空虚罢了!!!”经历过相似的痛苦的木花咲夜姬每字每句都如同针眼扎在妹红的心上。 妹红无法反驳对方,因为她明白了,复仇对她来说只是逃避自己罪业的借口,从一开始,真正有罪的,只有自己。 “是我离家出走是我跟上那队伍是我将那位恩人推下火山口是我服下了那药”妹红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头。 “你终于明白了吗?但是没关系,多亏了你,我也得以偿还我亏欠姐姐大人的东西了我是镇压这座火山的山神我一死姐姐大人也可以彻底苏醒了”木花咲耶姬望着天空,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拯救她,还是被她毁灭,由你们自己选择”木花咲耶姬最后一次操控变化,是让自己立刻死亡。只见她任由火焰灼烧自己的身体,随后,化为了灰烬。 一位神明死去了。 十二、黑幕 几分钟前,荷取躲在神社里,目睹了木花咲耶姬与妹红她们的战斗。 “必须阻止这场无意义的战斗!”荷取这样想着,冲了出去,但是谁知脚刚踏出神社的门槛,一股从侧面袭来的狂风将她卷上天,落到了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有什么人阻止了她。 此时此刻会来阻止她的人,只有一个。 “射命丸文!!!”荷取很少如此地愤怒,如此地仇恨一个人。她怒吼着对方的名字,几乎要将嗓门喊破。 对方把她按在地上,说道:“对不起啦荷取,还不能让你去阻止这场战斗。” “为什么?!难道我们不应该共同守护妖怪之山吗?!为什么要让她们打起来?!”荷取一边凶狠地瞪着射命丸文一边质问道,但此时,刚才木花咲耶姬的话在她脑海中闪过,“难道难道说,你就是那个‘鬼’?你就是黑幕?就是你将石长姬唤醒?就是你将地震引发?这一切的目的,就是将那位神明引过来,然后借妹红她们的手杀死她?” 射命丸文没有回答她,但荷取从她的眼神中看得出,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射!命!丸!文!!!”荷取再度怒吼。她努力挣脱对方的控制,但是自己一个河童的力气,怎么比得上一个射命丸文这种顶级鸦天狗呢? 就在荷取绝望之际,几支箭袭来,射命丸文连忙躲开,这也给了荷取反击的机会,她向前翻滚几米,随后掏出麻醉枪,朝着射命丸文射击。 命中了。命中了对方的翅膀,不过对方在失去重心前强撑住了身体,没有倒下。麻醉的剂量只够让她短时间失去飞行的能力。 射出那几支箭的人从林子的深处一跃而出,那是与辉夜她们分开行动的八意永琳。 “永琳”射命丸文努力从地上站起来,说道,“果然,被你识破了吗?” “从一开始,似乎就是你在推波助澜这场战斗的发生呢。而你最大的漏洞,就是那个‘悬赏令’。木花咲耶姬在山顶,而天狗绝不可能让其他人进入山顶,更不可能发出这么一个悬赏。那应该是你假借大天狗的名号伪造的。其目的,是为了尽可能增加讨伐木花咲耶姬的人次。在讨伐队组建完成后,为了防止计划因守着封锁线的那些天狗的阻拦而败露,你选择直接将我们送上来。” “原来如此,于是你的推断成真了。你从一开始就察觉了异常,以协助那位公主为幌子上山了吗?” “公主大人的目的仅仅是协助藤原妹红而已,而我是想趁这次机会调查一下天狗和神奈子的失踪。但是没想到,有不少发现。” “发现我的计划只是意外的收获吗?这回答可伤到我的心了。”射命丸文无奈地摇摇头。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已经依靠山川布下了天罗地网,你是逃不掉的。再加上你的翅膀刚刚被河童的麻醉枪射中,暂时也飞不起来了。请束手就擒。” 射命丸文举起手说道:“确实逃不掉了呢。但是,战斗也已经无法阻止了呢。永琳,如果是以前的你,恐怕会提前阻止战斗的发生,但是如今你明知战斗是我的计划,却不去阻止,这是为什么呢?” “战斗是无法阻止的,就算我不让公主大人来,藤原妹红也会去复仇。最好的结果就是让她们打败木花咲耶姬,尽管这和你的目的相吻合呢。”永琳让帝把射命丸文绑住。 “你比以前更加理性了啊……换种说法,你的眼中似乎找不到光了。”射命丸文一边被绑着,一边直视着永琳的眼睛说道,“是什么把那光夺走,你我都是明白的,你再老谋深算,也无法算到突如其来的‘人祸’,你再努力地去守护一些东西,也无法改变在你永恒的生命面前,一切都脆弱不堪。你再一次袖手旁观了呢,八意永琳。” “不用再说了,我是不会被你的语言打动的。”永琳转过身,背对着射命丸文,平静地说道。但事实却是这些话直击了她的要害。即使智慧如她,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永生的诅咒。只有寻找一些寄托,蓬莱人才能“像人一样”活着。妹红选择“复仇”、辉夜选择“取乐”、而她选择“救人”。 救治他人、救赎他人。而陪伴她共同救治他人的那位徒弟,在一百年前的百鬼夜行异变中就是为了救人而死去了。而她,却救不了自己的徒弟,甚至连自裁也做不到。 真正需要被救赎的,是她自己。那位徒弟——铃仙,一度救赎了她。如果说辉夜是她永世都愿追随与守护的对象,那铃仙,便是唯一愿意永世追随她的人。 “河童,快去阻止这场战斗……或许,已经来不及了。”沉默了良久,永琳这才让荷取去阻止战斗,射命丸文没说错,如果是以前的她,是不会让任何人轻易死去。但是如今,她却因为“木花咲耶姬的死是最优解”而放弃了。 “已经来不及了哦。”射命丸文说道,“看样子,胜负已经分了。”大地突然开始剧烈震动,“地震要来了,木花咲耶姬一死,石长姬的封印便解除了呢。就如几千年前一样,地震、火山喷发,要将这座山上的生灵毁灭了呢。” “这也是你的计划的一部分吗?” “当然不是,因为我相信,有人可以阻止的。妹红她们,你们,会杀死那位山神。” “没错,当前的情况看,只能杀死她了。”永琳说道。 “怎么怎么能这样。”荷取终于开口了,“那位山神大人她只是失去了理智而已!她绝对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这对姐妹,都是无辜的啊!” “你要做什么?”帝问道。 “我要去让她息怒,不需要杀死她也可以拯救我们的妖怪之山!”荷取说着,将剩下的那罐燃料装进发射器,准备冲向玄武之泽。 “会死的哦。”帝警告道。 “让她去。”永琳说道,“或许,真的可以不用再让谁死了。” 荷取,背上小小的背包,再次出发了。 这是河城荷取的冒险。 十三、石长姬 如同要将积累了千年的愤怒尽数倾泻出来一般,整个幻想乡都能感受到妖怪之山的震动。 “有什么要来了?”地子说道,“可恶,刚才的战斗几乎把体力消耗光了,没法阻止地震了。” “你给我振作一点啊!妹红!”辉夜对跪在原地的妹红喊道,“蓬莱人是无法改变的,即使今天你心灰意冷了,但是很快,你就会找到下一个复仇对象,那就是我!” “搞了半天,你就是想继续和她打架吗?!”地子吐槽道。 “妹红是无法摆脱复仇的宿命的,她会和我战斗到永远!” “哪有你这种奇怪的家伙啊?!”地子忍无可忍了,尽管地震使她们难以站稳,但地子还是拄着剑一步一步走到妹红面前,狠狠地给了她一拳。 “你”妹红被打倒在地上。 “喂!你刚才的狠劲呢?!给我振作啊!这座山此时面临着灭顶之灾,过去的什么都无所谓了!什么千年前的恩怨,什么百年前的异变,都和现在,没!关!系!跟那个辉夜打架也好,保护谁也好,赚钱也好,给我向前看啊!” “你什么都不明白” “没错!那些事情都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图个赏金才跟你们讨伐那个神仙,但是既然我们的行为招致了这种结果,就给我好好负起责任啊!”地子又狠狠地揍了妹红一拳。 “我该怎么做?”挨下这一拳后,妹红依旧很迷茫,但是眼中总算有了些许光芒。 “随时准备应战石长姬。”射命丸文的声音突然出现,三人望去,只见射命丸文被帝绑着和永琳一起走了过来。 “射命丸文是这一切的黑幕。她使用某种方法惊扰了沉睡的山神,引发了地震,吸引了木花咲耶姬前来,借你们的手杀死了她。” “什么?”地子不可思议地问道。 “抱歉啦,地子酱。”射命丸文露出了苦笑,“那个悬赏令是我编的啦。只是想给讨伐队增加战力而已。” “欸?!!!!”这消息如同霹雳般敲在地子头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辉夜问道。 “弑神。”射命丸文的表情突然变得阴沉,“照这样的趋势,今天会有两位神明死去,你们,会替我杀死石长姬。”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吗?”永琳说道,“这么说,你有把握从这里逃出去?” “没有把握啦,只要神死了,我的目的就达到了。你们还是商讨下,如何应对石长姬。” “你的计划不会得逞的,”永琳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眼中仿佛又有了一些光彩,“因为河童,会阻止那位神明。” 整个幻想乡都能感知到地震。 “这是什么?”魔法森林里,一位潜行钻研的魔法使少女感受到了来自玄武之泽的能量。“去看看。”她的师傅——一位操控人偶的魔法使淡定地说道。 “有一股强大的能量幽幽子大人,要去查看一下吗?”冥界都能感受到这股能量,一位长发剑士向她的主人请示道。 “龙神很不安定有什么要来了。”遥远的天界,观测着幻想乡地理状况的一位天人担忧地说道。 “这是吾等之罪啊吾等的冒犯,招致了山神的愤怒吗?”天狗城的中央,一位年迈的天狗在他的房间内说道。 “地子你们那里怎么样了?”雏菊在客栈外面担忧地说道。 “一股强烈的能量正在从地底上升!比之前的强数百倍!我们这里也要遭殃了!还有十秒!撤离!所有人撤离!!!”河童们一齐朝着远离玄武之泽的方向跑去。 已经不是地震那么简单了,大地开裂,岩浆从地底冒出,以玄武之泽为中心,裂缝和岩浆也朝外蔓延。 “山神大人发怒了” 岩浆的蔓延戛然而止,沉寂了数秒,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大量岩浆如同泉水一般从地底喷涌而出,这股能量震飞了附近所有人,甚至山体都受到了破坏,产生了滑坡,将河童的营地埋葬。 “设备” “别管设备了!逃命要紧!” “你们看!那是”只见那岩浆的中央,一双岩浆包裹着的手从地里爬出,随后是头、身子,人形逐渐显现,而蔓延到四周的岩浆从其头顶冒出,如同长发。刹那间,几米高的人形岩浆出现在地表。 那是,石长姬。沉寂千年,其愤怒终于在此刻重现世间。但与其说是神明,更像是怪物。 “妖怪之山要毁灭了”见到那山神的姿态,一个河童绝望地跪在了地上,“我们要完了” “不要这个时候唱衰!先跑起来!” 如同火箭发射一般,石长姬拖着熔岩组成的长裙,快速冲向山顶,其到达山顶之时,就是岩浆覆盖整个妖怪之山之时。 “请您停下!”所有生灵都在逃窜,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飞向石长姬,那是河城荷取。 “我理解您的愤怒,被封印了几千年,被至亲之人伤害,被夺走了信仰,您一定很生气。”石长姬没有理会荷取,越过她继续冲向山顶。 荷取只能继续追着,她喊道:“你的妹妹!木花咲耶姬,她很自责啊!她一直想要弥补对你犯下的错!”听到这个名字,石长姬突然停了下来。 见对方有反应,荷取正想继续说,对方却突然嘶吼了起来:“木花!!!木花咲耶姬!!!!那个名字!!!不许提!!”对方挥手撒出岩浆,荷取赶紧调整方向躲开,但是自己还是被溅射的火花击中,身上留下了不少烧伤。 “杀了!!!杀了你!!!木花咲耶姬!!!”对方又开始加速冲向山顶,荷取来不及顾及伤痛,继续追着。 “您的妹妹!已经死了!”荷取喊道。对方又一次停了下来。 “死了?” “她一直希望能把您唤醒,她希望那个深爱着自己的山的姐姐能回来” “死了啊!!!!!”怪物发出了响天彻地的悲鸣,但是她没有停下,她又开始缓慢向山顶移动。 岩浆覆盖了将近半个妖怪之山,此情此景,称其为地狱也不为过。 “您在毁灭您曾经深爱的山啊!您的妹妹也好,我们这些一直生活在这座山的生灵也好,都希望您能再次作为我们的山神,我们的母亲,守护我们啊!” “我是母亲?我我要复仇!!!”石长姬又开始加速,离山顶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而荷取的燃料即将见底。 “她要来了!”地子望向山下,拿起了剑,“看来只能拼死一搏了!” “永琳,凭你的力量应该可以杀死她,”射命丸文说道,“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那孩子还在努力着,我们不能干涉。”永琳看着不远处的荷取,说道。 “你什么时候又变回以前的你了?” “得感谢那孩子呢。” “妹红!辉夜!准备上了!”地子对另外两人喊话道。 “要上咯,妹红。”辉夜说道。妹红却显得毫无斗志。 “算了,不管她,我们先上!”地子直接冲向石长姬。 “地子?等等!不要激怒她!”荷取阻止道。 地子的剑还未命中,就被其高温融化了,地子被她的岩浆组成的手一掌击飞,衣服被烧坏,倒在地上。 “不能太莽撞了。”辉夜放出弹幕,可是弹幕似乎无法对对方这种无实体造成伤害,“永琳,你有办法吗?” “只能上了吗”永琳无奈地拿起了弓,“帝,看好她。” “停下!求求你们了!”荷取的燃料终于耗尽了,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而石长姬的身体即将碾过她。 这一刻,荷取突然放下了一切,生也好,死也罢,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但是如果有什么必须完成的事,那就是阻止石长姬。 “复仇什么的有什么意义吗?!就算将一切都毁灭,那之后又是什么?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园都被毁灭了,那之后,还剩下什么吗?复仇,复仇能得到什么吗?!”荷取张开手臂,打算作为肉盾挡住石长姬,这一举动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而妹红,在听到这番话,却也醒悟了。“我这个蠢货,”那一瞬间她想着,“为什么现在才明白啊” 火焰之鸟,再次燃烧了起来,那一瞬间爆发的速度就连射命丸文都无法用肉眼捕捉。仅仅只是一毫秒,她到达了荷取的位置。 但是石长姬距离她们也仅仅只有一点距离,已经来不及将荷取推开,妹红只能以自身为护盾,挡在石长姬面前,防止她烧伤荷取。 “荷取你不是想阻止她吗?就是现在!”妹红体内爆发出的前所未有的生命力,竟能使对方步伐暂停。石长姬也发出怒吼,整个妖怪之山都能听见。 “山神大人我想整座山都能感受到您的愤怒了。所以,复仇,请到此为止了,好吗?愤怒也好、悲伤也好,我们感受到了,属于母亲您的情感。”听见“母亲”这个词,石长姬那模糊的面庞,仿佛在哭泣。 “荷取!我快撑不住了!你快离开!”妹红喊道。 荷取没有离开,而是想起了什么,她从背包里拿出了自己一直留着的花,“这也是,您的孩子!是受您的恩泽所滋养的花,原谅我把她摘走,因为她,太美了”她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装着那花的容器。 “荷取!”妹红的力量耗尽,她的护盾破碎了,“快逃!!!!!!!!” 可是,石长姬并没有碾过荷取的身体,过了几秒,荷取缓慢地抬起头,只见站在面前的不再是由岩浆组成的怪物,而是一位美人。那才是石长姬的真容,长发及地,身着和服,脸上流着泪水。 “谢谢你们,我的孩子。”石长姬一边流泪一边微笑着说道,“谢谢你们如此爱我。”她用洁白而温暖的手抚摸荷取的脸颊,又将她拥入怀中。 “谢谢你们。”她抱着荷取,温柔地说道。荷取张开嘴大声哭泣,哭泣着—— 山神所经之处,长满了那朵洁白的花。 十四、百鬼夜行 记得这里百年前曾经是个书屋,如今已经变成了酒屋,不过墙上还是有许多书架,但已经布满了灰尘,书架上的书也破烂不堪,有些甚至有烧灼的痕迹。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老人已经数不清年份了,不过即便如此长寿,人们也不认识他。曾经认识他的人早已死去,如今面前这些人,也不会记住这个百年前的遗物。 所谓时代的遗孤,说的就是他。似乎是因为他一直信仰的那位神明的庇护,自己才能一直如此长寿。 “老板,来一碗酒。”他说道。 “没有酒给你了!你已经很久没给酒钱了!再不还钱把你的腿打断!”老板不耐烦地驱赶道。 “但是那位神喜欢喝啊。”老人说道,他买酒并非自己喝,而是赐给那位神。 “什么神明啊?出去出去!”老板正要动手赶人,一个人披着破烂的黑袍,将脸颊藏于黑袍和长发之下,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又来个乞丐?没有钱可不欢迎!” “这里,走错了吗?”那人发出了沙哑的声音,不过还是可以听出是一个女人,“这些书,是哪里的?”她似乎发现了墙上的书,用她那细长的指甲指着那里。 “书?很久以前就有了,如今不过是摆设罢了。如果没钱的话,就请出去!” “让我坐一会儿。”那人没有多顾忌,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找了个位置随便坐了下来,“过去了多久呢?” 老人在这个女人身上感觉到了一些熟悉的气味,那是百年前的气味,让他非常怀念。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那时他还是个孩子,无忧无虑地活着,生活在这人间之里,书屋的大姐姐经常给他和其他孩子讲妖怪故事;学堂的那个老师,看上去学识渊博,也很可靠;杂货铺的老板经常卖一些奇妙的小玩意;来自东边山上神社的巫女也经常关照他们这些孩子;还有个大大咧咧的金发魔法师,经常给他们表演魔法;还有一个受人们尊敬的家族的家主,无时无刻都在拿着笔记录什么 但是很快,他感觉到了另一种气味,那也来自于记忆中,但是并不能让他怀念,而是恐惧。那是让以上一切都消失的东西。 他开始抽搐,发出恐惧的呻吟,旁人还以为这个老人发了疯,开始嘲笑他。 “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老板忍无可忍,拿起棍子准备赶人,却只见那女人抱着头说道:“请不要对他人抱有恶意。会死” “你这家伙!滚!”老板正要挥动棍子,却见自己的手却不听使唤,拿着棍子往自己头上敲。看到这场景,客人们都笑了起来,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要嘲笑他人?”女人仿佛是在怜悯这些人。 客人们依然在大笑,笑得停不下来——因为他们自己确实停不下来,仿佛中了邪,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很快,他们便笑得喘不过气,痛苦地笑着、掐着自己的脖子。 老板已经头破血流,但是被上身的手臂依然没有停下。刚才还在狂笑客人终于不再笑了,他们没再呼吸了。 “为什么,人与人,要怀揣,这么多恶意?”女人颤抖着手捂住脸,仿佛在哭泣。 看着这诡异的景象,老人抱着头,窝在角落里,嘴里念叨着、祈求着那位神明保佑。其他顾客也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只见那些“笑死”的人张开的嘴中伸出了一双双手——一群似人非人的鬼怪冒了出来。而那老板的脑袋已经落在地上,自己的身体却拿着棍子使劲敲着那头颅。 “有有妖怪!!”有人大叫。人们惊慌失措,一个个想要冲出酒屋,却发现酒屋的门紧紧地关上了,怎么也打不开。而那些笑死的人嘴里爬出的鬼怪,开始爬向其他人。 “不要过来啊!!!!”一时间,酒屋只剩下了惨叫。 也不知过了多久,店里只剩下了祈求神明保佑的声音,老人缓缓睁开眼,鬼怪们已经消失不见,酒屋里也没了其他人气,只有那女人还是踉踉跄跄地走到了门口——门口的景象已经惨不忍睹了,门上布满血手印。她把门打开,外面的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 “你活下来了真是太好了”那女人没有回头,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酒屋,消失在了夜色里。 老人终于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 这便是“百鬼夜行”啊!百年前的恐怖灾难,重现人间! 十五、不速之客 “真是太好了啊。”雏菊欣慰地说道,“最后怎么样了。”她趴在前台的桌子上,听故事一般听着妹红讲之前山顶的事。 “石长姬大人留在了山顶的神社,她说要休养一段时间,短时间应该不会出来。” “后面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地子在一旁喝着酒,仿佛有说不完的怨气,“先是得知悬赏是假的,白忙活一趟,然后又被打昏了,剑也熔断了。到头来我是最惨的!都怪射命丸文那家伙!” “说起来,文文她真的是黑幕?”雏菊问道,“还是不敢相信她会做出那些事。” “是的,永琳本来想进一步审问射命丸文,结果人却被天狗要走了。我们暂时无法得知她弑神的目的。”妹红也喝了一口酒,“到头来,还是被人利用了啊。”她眼中露出了一些惭愧。 “妹红,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雏菊问道。 “多亏了地子和荷取,点醒了我呢。”她微笑着看着已经醉醺醺的地子,“我决定先偿还我犯下的错,继续守护幻想乡,所以我决定暂时先留在这里,射命丸文的目的绝对不简单,被天狗关起来似乎也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据我所知,我们天狗关押罪犯,都是关在主城的那个监狱里,像文文那么强的天狗,应该会有最高级别的监禁。” “说起来,雏菊你也是鸦天狗,但是却对天狗的事不怎么关心呢。” “毕竟我并不是在妖怪之山长大的,所以对天狗一族也没什么感情啦。不过也是因此,我在各个种族都有些人脉,所以这家客栈也能成为最安全的中立地带啦。” “是啊是啊,就连我这样的人类也能随便进出。”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边传来,雏菊望去,苦笑道:“奈娘啊,你又在这种时候跑来店里。” “没办法啊,我最近还想在这里留宿几天,人间之里昨晚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啊。” “发生了什么?”雏菊担心地问道。 “一家酒屋出现了袭击人类的事件,一个幸存者都没有,而且死相很惨,老板也失踪了。” “是其他妖怪干的吗?” “这个事情已经传开了,什么说法都有能,有人说是酒屋的老板被鬼怪上身了,有人说客人们中了‘笑’鬼,还有人说那天有奇怪的女人在村子里游荡。总之很可怕啊,所以我就来这个客栈留宿了。” “但是来这里的也基本上是妖怪啊”雏菊苦笑道。 “在我们人类眼中,妖怪和鬼怪是不一样的哦。妖怪是人类以外的种族,虽然大多数人很害怕妖怪,但是也有和妖怪相处得很好的人类哦,”奈娘笑着指了指自己,“但是鬼怪、妖魔这类称呼,就是形容那些作恶多端大开杀戒的存在,即使是人类,也有可能成为‘妖魔鬼怪’哦。” “人类中也会存在鬼怪吗?”雏菊问道。 “是啊。”妹红说道,“人心的魔鬼,是最可怕的。” “啊,对了,那些传闻里,还有个最可怕的版本呢。” “还有最可怕的?那是什么?” “据说,是发生在百年前的名为‘百鬼夜行’的异变,要重现人间了呢。” “什么?!”众人震惊。 “刚刚有谁说了‘百鬼夜行’了吗?”一个人突然从客栈门口走了进来,首先吸引众人注意的,是她那白色长发,长过了腰部,腰间两把剑,一长一短。身上穿着白色衬衫,外面套着绿色短褂,头上还系着黑色的发带。 “你是?!”妹红立刻就认出了那人,惊讶地站了起来。 “藤原妹红?”那人也喊出了妹红的名字。 “啊,好久不见,妖梦。”来者,正是魂魄妖梦。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啊。”妖梦回应道。 “我也是,你为什么来妖怪之山?” “几天前,我感知到了来自妖怪之山的震动,于是奉幽幽子大人之命前来察看,结果路过这里,就听见了‘那几个字’呢。”妖梦的表情十分严肃,丝毫未见往日之单纯。右手放在剑柄上,似乎随时都准备拔出来。 毕竟,她也是亲历百年前那恐怖异变的人,也是众多幻想乡守护者中,为数不多的存活者。 “灵梦、魔理沙、铃仙、早苗、慧音”妖梦叨念起一些名字,“这百年里,我从未忘记她们,和我一同守护幻想乡之人,我也无时无刻地寻找那异变发生的原因,为什么它突然就发生了?又为什么突然就结束了?我一直想明白。妹红,你知道了什么吗?” 妹红的表情也十分沉重,但她还是冷静下来,把地震、以及刚刚听到的人间之里的事件全部详细告诉了妖梦。 “人间之里吗?那么我就去那里一趟。”妖梦转身就要离开客栈。 “已经不早了,要不留宿一晚?”雏菊又邀请客人留宿。 “不必了,或许那样的事件今晚又会发生,我不能放过哪怕一丝有关‘百鬼夜行’的线索!”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栈。 “大家都变了呢”说出这句话的并非妹红,而是早就醉入睡梦中,趴在桌子上的地子。 “地子这家伙,又在这里睡着了。”老板娘无奈地将她扶起,要将她带回房间。 “交给我。我把她送回房间,你就继续照料前台。”妹红起身将手架在地子腋下。 “谢谢妹红,麻烦你了。” 妹红刚扶着地子离开前台,又一位客人走了进来。 “欢迎光——是你?!你怎么在这里?!”雏菊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位伤痕累累的客人,按理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但是她身上的伤痕证明,她废了很大的劲才逃出来。 “别声张别声张。来杯天狗酒。”那人用手指示意雏菊小声点,随后露出了往常一样的笑容。 那人正是射命丸文。 十六、弓之弦,箭之羽(上)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雏菊一边打量着射命丸文身上的伤口、一边问道。 “我还想喝一次天狗酒啊,毕竟以后很难喝到了。”文文坐到了奈娘旁边,笑着说道,“你应该,不会拒绝我这点要求。” “我这里可没法让你久留,”雏菊匆匆地倒了一杯酒,递给了文文,“喝了酒赶紧离开。” “谢谢款待!”文文痛痛快快地将酒一饮而尽!“果然还是这酒对我胃口!” “天狗酒我喝不来,”一旁看起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奈娘倒是兴高采烈地加入了“酒”的话题,“我还是喜欢人类酿的酒。老板娘,给我来杯。” “好。”雏菊为奈娘倒了一杯“人类酒”,奈娘也一饮而尽,畅快地说了一声:“好!” “喝了这个酒,就会想起以前和一群笨蛋开宴会的日子啊。有明明没钱还天天开宴会的笨蛋,有经常把别人的东西顺走还说是借的笨蛋,有傻乎乎地被其他笨蛋戏弄的笨蛋,有一天到晚被自己师父拿来试药的笨蛋,有明明可以超越人类,却非要以人类之身过完一生的笨蛋,还有那个,为了两个不成器的神,四处收集信仰的笨蛋啊。”奈娘看样子,像是醉了。 “我也得赶紧离开了。”文文把几枚硬币放在桌上,匆匆离去了。雏菊望着她的背影,似乎真的很难再见面了。 文文刚离开,妹红便从楼上下来了,“地子那家伙,吐得一塌糊涂啊!”她抱怨道,似乎并不知道文文的光临。 “妹红,能帮一个忙吗?” “说,要是有什么我帮得上的,我一定会帮你们。” “能帮我找一个技艺精湛的铁匠吗?我想给地子弄一把新的剑。” “铁匠吗?我好像知道一个付丧神会打铁,明早我下山去找找。” “好。拜托了。” 雏菊没把刚才射命丸文来客栈的事告诉任何人,一切就如同没发生过一般。 这一天就这样平静地结束了。第二天早晨,妹红早早地下山了,老板娘依然是在店里忙忙碌碌,地子则困倦地像不得不早起读书的学生一样坐在前台椅子上发呆,似乎醉意还没消失。 “欢迎光临,”雏菊一如既往地招待进门的客人。这次是一男一女两名鸦天狗。 “这里就是天狗客栈吗?”其中一个男性鸦天狗说道。 “请问” “我们奉大天狗之命追捕逃犯射命丸文的,我们要对这里进行搜查,要检查每一个房间。” “恕我拒绝。”雏菊果断地拒绝了鸦天狗的要求,“这里是妖怪之山的中立地带,并不属于天狗的管辖范围,你们无权搜查。” “明明也是天狗,却对大天狗没有敬意呢,很可疑,看来我们必须进去搜查一番了,给我让开。”男天狗试图推开雏菊,对方却把自己的手抓住不放。 “放肆!”一旁的女性鸦天狗一脚朝雏菊脸上蹬,却被另一个人挡住。 “她说了,你们无权搜查。”只见地子挡下女天狗的踢击,表情严肃地说道。 “你是什么人?这是我们天狗的事情,外人无权干涉!”女天狗说道。 “这也是我们的地盘,你们无权进来。”地子将拳头挥向男天狗,那男天狗挣脱开雏菊的手,迅速躲开了地子的攻击。 “想打架吗?”男天狗说着,拔出了腰间的太刀,“我是侍奉鸦之大天狗的鸦天狗岸飒弦,这是我妹妹岸飒羽,你也报上名来!” “我的名字是地子!” “这里是中立地带,不允许任何形式的争斗!”雏菊警告道。 “既然叫天狗客栈,就应该是归天狗城管辖才对,所有天狗都应服从七位大天狗大人!” “我不属于天狗社会,我是妖怪之山的居民。”雏菊说道,“想要在这里捣乱,得问问其他种族同不同意!”说完这句话,她张开双手,向对方展示这前台区,只见这里坐着大大小小各种种族的妖怪,全都一脸严肃地盯着他们。 “其他种族关我们——” “好了,羽,我们走。”岸飒弦把刀收入鞘中。 “可是,兄长大人” “假如射命丸文真在这里,我们也已经打草惊蛇了,走。” “可恶。”岸飒羽极其不快地跟着兄长离开了客栈。 “那两个家伙”地子叨念着。 “没关系,地子,天狗和其他种族之间是有互不侵犯的约定,在中立地带挑起纷争,就是在挑起天狗与其他种族的矛盾。其他客人都看着,他们不敢做什么的。” “不过话说回来,射命丸文居然逃出来了啊。”地子说道,“天狗的监狱这么不坚固吗?” “射命丸文她的速度可是公认的幻想乡最快,没人能飞得过她。”说道这里,雏菊想起了射命丸文满身的伤痕,天狗也不止她一个精英,刚才的兄妹,应该是侍奉七位大天狗之一——彦山前的岸飒兄妹,彦山前是统领众多鸦天狗的大天狗,射命丸文曾经就是他的部下之一,而他自己也有着不亚于一些鸦天狗的敏捷和速度,被称为最速大天狗。 自己的部下出了问题,当然得他来擦屁股,因此他才会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岸飒兄妹来追捕射命丸文。岸飒兄妹身怀绝技,而他们的配合更是天衣无缝,如果是他们来追捕射命丸文,那么文文还真不一定逃的掉。 如果能抓住射命丸文,那么彦山前不仅可以洗掉耻辱,还可以在天狗之间获得比其他大天狗更高的声望,如今大天狗之间的权力斗争激烈,而天魔实际上早已经被架空。这些事情,雏菊都心知肚明。“再这样下去,那位大人的怨灵,也快镇不住了。” 十七、弓之弦,箭之羽(中) “再往前就要离开妖怪之山,进入魔法森林了。要继续前进吗,哥哥?”两只鸦天狗停在了玄武之泽边缘,这里已经化作一片花海。自射命丸文出逃,他们就一直奉命追踪射命丸文到这里。 “射命丸文可不会因为到了妖怪之山边界就停下来,”岸飒弦说道,“继续前进。” “明白!” “等等,是谁?!”岸飒弦突然叫住岸飒羽,将目光对着那森林的阴影中。只见那阴影中,走出一个黑白装的少女,手里拿着一个扫帚。 “森林里的那个魔法使吗?”岸飒羽似乎听说过一些关于对方的传闻。 “没错!我就是居住在魔法森林的魔法使!”那少女自我介绍道,“我是来调查前几天妖怪之山的地震的,据说这里就是地震中心。” “看来是无关人士,羽,我们走。”听闻对方的目的,岸飒弦放下了警惕。 “是。” “喂喂喂!你们倒是理一下我啊!几天前的地震你们知道些什么吗?” “我问你,你是否见过一个鸦天狗飞进这森林。”见对方纠缠起来,岸飒弦则转身询问。 “你们要先回答我的问题哦!”那魔法使说着,掏出了一个八卦炉,“不回答的话,就只能采取强硬手段了。” “那么,我们也只能用武力让你说出来了。”岸飒弦说着,拔出了他的刀,而岸飒羽也将背上的弓取下。 “要杀死她吗?哥哥?” “没必要对小人物开杀戒。把她打到愿意说出射命丸文的下落。”两人还未说完,对方突然释放出一道猛烈的光线,二人不得不分散躲开。他们原本所在的地方被轰出了一个大坑。 “知道我的厉害了!”魔法使得意地说道。 “太慢了。”突然有人站在她的身后说道。她正欲回头,腹部就被重重地挨上一拳。 魔法使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而岸飒弦没有停手,挥动刀要砍向她的肩膀。突然飞来的扫帚击中了岸飒弦的手,而魔法使也乘机跳上扫帚,飞到一边。 “可恶,你们玩真的啊!”魔法使释放出密集的弹幕,但是这些弹幕对于鸦天狗兄妹来说太慢了,岸飒弦一边躲避弹幕一边快速贴近。魔法使想后撤,几支箭却从另一边袭来,而扫帚如同有着加护一般帮魔法使回避了那几支箭。是女鸦天狗从背后射箭攻击。 “我再问你,你看到了一只鸦天狗吗?” “才不说!” 见自己的弹幕完全打不中对方,魔法使释放出更加密集的弹幕,对方没有缝隙可以躲开。但是岸飒弦却挥动刀,以肉眼无法观测到的速度将弹幕一个个斩断。 魔法使见此,扔出了一个瓶子,岸飒弦没有犹豫,立即斩下,但是擦出的火花却引爆了瓶子里的药物,将他震飞。 “哥哥!” 魔法使继续抛出瓶子,“让你尝尝被自己的阴招重创的苦头!”身后的岸飒羽没有袖手旁观,她射出几支箭让那些瓶子在魔法使面前引爆。 可是在爆炸的一瞬间,魔法使的扫帚就将其运送到了范围之外,魔法使脸上虽写着震惊,但是毫发未伤。 “似乎她的扫帚有自动预判攻击的功能。”岸飒弦从地上站起来,扇动起他的翅膀,“那么就让我看看,是我们鸦天狗快,还是你的扫帚快!” “要动真格了?回避!”魔法使想着,扫帚立刻运着她朝着森林深处飞去,她一边撤退一边释放弹幕阻碍对方的追击。 一场追逐战在森林里展开。岸飒弦在前面斩断袭来的弹幕,岸飒羽在后面射出箭攻击。这对兄妹的配合天衣无缝,要使他们分开才行。魔法使再次拿起八卦炉。 “aster spark!!!”魔炮朝着兄妹二人中央射去,兄妹二人不得不再度分散回避,而魔法使也借着后坐力拉远了距离。她立刻将弹幕火力集中朝向女鸦天狗那边。 她本以为没有另一个鸦天狗掩护,这个“放冷箭”的女鸦天狗无从躲避,谁知对方竟在一瞬间射出多支箭,将弹幕全数击破。在回避光线的同时,对方也立刻调整架势,射出“不可思议”的箭。 岸飒羽没有对准魔法使射箭,而是在回避光线时朝着四面八方射箭,魔法使并不明白,但是她的扫帚却躁动起来,开始剧烈抖动,几乎要将她甩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魔法使正疑惑,突然感觉到猛烈的风,这风的轨迹极其诡异,似乎是环绕着魔法使运动。 而那几支箭,也从四面八方袭来,魔法使根本无从躲避。只能用弹幕保护自己,那些箭撞在弹幕上引发的小规模炸裂让魔法使一时失去了方向,而岸飒弦也趁机移动到了魔法使面前,将她拽离扫帚并扔到地上,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现在,可以告诉我射命丸文的下落了?” “射命丸文?”魔法使似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还想装傻吗?那么就先砍下你一只手。” “为何要伤害他人呢”一个沙哑的女声从森林深处传来,使得岸飒弦停下了手。 “又是谁?” “为何要胁迫他人?为何要心怀恶意?会被惩罚的啊”一个披着破烂的黑袍的人从阴影中走出,发出悲怆的哀鸣。 “哥哥!背后!”岸飒羽一声警告,岸飒弦立刻翻滚躲开了身后的攻击。魔法使也赶紧爬起来,重新跳到了扫帚上。 那人没有头,拿着一个沾着血的棍子,踉踉跄跄地走向岸飒弦。 无数妖魔从那女人身后走出,有爬着的人形鬼,有一直在狂笑并且时不时呕吐出小人形鬼的人。 “这是什么怪物?”岸飒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而岸飒弦见状,赶紧飞到妹妹那里,挡在她身前。 “我听说过这些东西”岸飒弦的下巴也止不住地颤抖,“这些是百年前异变出现的几种鬼怪是百鬼夜行!” “为何要伤害她?”那女人踉踉跄跄地走向岸飒兄妹,无视了旁边的魔法使,“做朋友不好吗?”那女人被黑袍和头发遮住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十八、弓之弦,箭之羽(下) 所谓天狗社会,只要掌握了力量和信仰,那么便可以把它握在手心。 各大天狗领袖要么拥有众多精英和军队,要么掌握着信仰,才能各自称霸一方。而如今,七位大天狗之间的斗争也更加激烈,以彦山前为首的掌控“军队”的大天狗开始向以爱宕山荣术为首掌握信仰和权力的大天狗发起各种斗争。可以说,天狗社会正在发生着变化。 原本从事新闻工作的鸦天狗,也不得不开始追求力量,追求极致的速度,以得到哪位大天狗的赏识,以谋得更高的地位。这就是天狗社会的内卷。变强!变强!否则就是被淘汰。 岸飒弦也深知这一点,他必须成为强者,才能让一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但是无论如何训练,无论如何鞭笞自己,也无法超越那整个幻想乡速度的极致——射命丸文。 如今他的机会终于来了,射命丸文背叛了天狗一族,只要将其抓捕,就可以获得至高的荣誉。 但是,这一切在当下的恐惧面前,都不值一提。就连整个天狗社会的斗争,都比不上眼前这个“东西”更让人恐惧。 信仰也好、权力也好,在这东西面前,都无意义!这东西来自何处、要做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来陪朋友们玩”他看不见这个女人的整张脸,只能看见她露出的诡异笑容,让他背后的寒意更上一层楼。 他的背后,是他的妹妹,此时因为恐惧忘记了逃跑。 对啊,他的背后是他的妹妹。为什么妹妹要来?他原本不希望妹妹也成为彦山前的护卫的。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被淘汰,他作为长子一人就够了。为什么妹妹要来? 他已无暇想太多,他持着刀,随时准备反击。 无头人挥动着锤子率先袭来,无首者无首可斩!岸飒弦一跃而起,躲开对方的锤击,踩在对方肩膀上,将刀狠狠插入对方原本是头的断口处,一时间血液四溅,那无头人抓住岸飒弦,用力扔到一边,自己因失血过多倒下了。 对方也会死,这令岸飒弦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只要像往常一样,将敌人的身体斩断即可! “羽!把弓箭给我!”这番话惊醒了因恐惧而僵在一旁的妹妹。 “哥哥,我也” “把弓给我!你知道我对弓箭的运用强于你的!你快离开这里!去山上寻找救兵!” “是!”岸飒羽担忧地将弓箭扔给了兄长,但是仍犹豫在原地。 “快走!”岸飒弦再度呵斥,岸飒羽终于肯扇动翅膀离开。 “那个魔法使,逃走也好留下来也好随便你,事后我还是会来找你询问射命丸文的下落的。”岸飒弦收起刀,张弓蓄势待发。 魔法使刚刚还很茫然,面对突然出现的鬼怪,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逃跑,但是看着这个鸦天狗,她却又不忍心将其抛弃。尽管对方一分钟前还想砍下她的手。 “真是愚蠢的善良!”她想起师傅曾经这样评价她,“以前这样的笨蛋还不少。如果你和他们在一起,估计很合得来!” 魔法使下定了决心,“我留下来,事后我还要和你算账呢!” “真是愚蠢!随便你!” “真是太好了呢”阴影中的女人笑着说,“这样一来,都能好好玩耍了”爬行的人形鬼如同满地的虫子一般一齐爬向二人,魔法使展开弹幕,将那些人形鬼击碎。这些人形鬼出乎意料地脆弱。 岸飒弦朝着不断“生产”人形鬼的笑鬼射出箭,命中它们的咽喉,使它们笑不出声。随后快速接近,用刀将它们的头颅斩下。 刹那间,所有“杂兵”就被清理干净。眼前的敌人,只剩下那女人。 “这就是百鬼夜行?看来我认错了。”岸飒弦有一丝得意,挥刀斩向女人。但在刀几乎贴到对方脖子的一刹那,他却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怎么回事?”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自己刚刚吐出的血,只见女人用手指轻轻推开脖子上的刀刃,保持着刚才那瘆人的笑容。 “你做了什么?”岸飒弦突然浑身无力,刀落在了地上,他跪下,用手撑着身体,嘴、鼻子、眼睛,自己的七窍都开始流血。 看到这一景象,魔法使又被吓愣了,她伫立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为何要对他人心怀恶意呢?明明都可以得救”女人依然用她那沙哑的声音说道。 “你说我心怀恶意?”岸飒弦的手完全失去了力气,整个身体如同人偶一般倒下,“我只是想保护家人而已” 岸飒弦的脑中突然涌出一些观念,什么天狗,什么妖怪,什么神明,本质上都和人是一样的。他们会恐惧,他们会为了得到不该得到的东西而互相残杀,他们会为了利益牺牲一切。强者生存,弱者淘汰,为了不被淘汰,他岸飒弦必须变强。 但是,即便如此,也无法改变什么,再强的力量,也难以保护到珍视之人。 那么,就用这力量,把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毁灭! 岸飒弦如人偶般倒下,又如人偶般站起来。——那已经不是岸飒弦了,甚至连鸦天狗都不是了,他的面庞已经扭曲得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他的背上额外长出了几对翅膀,他拿起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魔法使看见,他的眼中,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深黑的瞳孔。不知道在盯着何处。 鸦天狗岸飒弦死了,一个新的妖魔诞生了。 魔法使也跪下了,无边的恐惧侵蚀了她的内心,她看着这一切,愣着,忘记了逃跑。 女人走到她身前,仔细地打量她。魔法使这才看清了对方的脸,那是一个少女的脸,看上去很清纯,与她的言行完全不符。 “你”女人嘴里叨念着,“你是” 魔法使已经不愿多想什么,她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但是死亡却与她擦肩而过。对方看着她的面容,转过了身,带着曾名为“岸飒弦”的妖魔消失在森林深处。 十九、人间之里 为了调查那个发生于人里的妖魔袭人事件与“百鬼夜行”的关系,妖梦久违地回到了人间之里。 “百年过去,人里的变化挺大嘛。”妖梦感叹道。人里在幻想乡本就是最大的人类聚集地,百年过去了,规模更大了。 妖梦比较在意,如今人里由谁守护。毕竟当初幻想乡的守护者们,哪些在那场异变中死去,身为居住在冥界的妖梦是最清楚的。 “灵梦、魔理沙、慧音”叨念着几个人名,妖梦想起了稗田家,那时的稗田家家主稗田阿求在那场异变中活下来了,“御阿礼之子百年一转生,那么第十代也应该出生了。”妖梦决定去见见这位老朋友。不过百年过去,物是人非,她已经不知道稗田家府邸在何处,于是找了个路人询问。 “稗田氏?没听说过。”路人匆匆走开了。 妖梦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当初人类中最有声望的稗田家居然没落了?她多次询问,也没人知道,于是她改口一问:“如今是谁在管理人里?” “你连这都不知道?当然是镇长。” “镇长是谁?” “镇长当了好多年了,据说以前是个卖杂货的,而且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见闻,挺有知识的。” “能带我去见他吗?” “镇长在人里最中央的办公室里,你自己去找他,不过每天找他的人数不胜数,要预约的。” 对于这个镇长的身份,妖梦心里大概有了个底,但她还是要亲眼确认一下。她到了人里中央,绕过了守卫和墙壁,直接从办公室的窗口爬进去。 “你!你是”办公室里,那个白发男人惊愕地看着从窗口爬进来的妖梦。 “好久不见,森近霖之助。没想到如今是你在管理人里了。” “啊,百年不见了,妖梦!”霖之助非常激动,眼角似乎有了泪水,“你留了长发啊。” “我就不寒暄了,我是来打听发生在人间之里的妖魔袭人事件的,顺便告诉我,这百年间发生了什么?” “啊,那件事啊,在人里引起了不小的恐慌。”霖之助把手放在背后,说道,“我也亲自到现场调查了,死者们的死状很惨,而且那家酒屋的老板和一些客人还下落不明。尽管酒屋里死了那么多人,可是却连一个目击者也没有,妖魔袭人也是猜测。” “我听别人说,是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不,不可能,那场异变在百年前就结束了。”霖之助用手抱着自己,似乎有些冷。 “但是,我们至今都不知道那场异变出现的原因,以及消失的原因,那么,它还有可能重新出现,不是吗?”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霖之助的面色有些紧张。 “霖之助,你在隐瞒什么吗?”妖梦看出了霖之助的不寻常。 “我” “如果和百鬼夜行有关,请你告诉我。”妖梦把手放在了剑柄上,如同在威胁对方。 “我稗田不是我隐瞒了什么,是稗田阿求,她隐瞒了什么。” “阿求?这和如今人里没有了稗田家有什么关系?” “那场异变几年后,阿求把《求闻史记》交给了我,然后就离开了人间之里,再也没有出现了她说” “她说什么?” “她说,要去寻找别的办法。别的解决百鬼夜行的办法。” “别的?难道说,她原本就有办法解决百鬼夜行?” “是的,而且恐怕当初的百鬼夜行就是用那种办法解决。但是我们并不知道是什么办法。”说道这里,霖之助开始翻书架,在书架的深处,他拿出了那本保存了百年的《求闻史记》。 “这就是她当年交给我的《求闻史记》,这上面记录了百鬼夜行异变。”霖之助将书递给了妖梦,“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如果你还要去寻找线索,就去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在哪里?” “一家酒屋,你应该记得位置,百年前,那里是铃奈庵。”霖之助坐下,似乎身体非常沉重。“如果你愿意的话,妖梦,去见见那些朋友们,曾经幸存的幻想乡守护者们,已经很久没有团聚了。” 是啊,妖梦记得,记得很清楚,那些死者的名字。但是她从未去想,那些活着的人。 “灵梦、魔理沙、早苗、铃仙、慧音”她念出了那些名字,那是在异变中牺牲的人的名字,随后,她又念出了几个名字:“爱丽丝、藤原妹红、射命丸文”这是如今还活着的人的名字。 “妖梦。”最后,她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她还活着,她还存在于这世间。 为死者,也是为了生者。她要去找齐朋友们。离开了办公室,她翻开了那本《求闻史记》。 百年前那场异变,重新浮现在眼前。 二十、最后的求闻史记 “月与春与火之年长月,正值丰收之祭。博丽神社举行秋季例大祭。人间之里同时举行庆典。同日,百鬼夜行异变爆发。” 阿求本以为今年的宴会会像往年一样在发生一些小波折后正常进行。她提前带上了纸和笔,随时准备记录今年又是谁会引发异变,然后被灵梦胖揍一顿后一起开宴会。 神社的人很多,不过每年也就这种庆典才会有这么多人。阿求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她今天本来叫上了小铃,不过小铃说要先在家里整理书籍,晚点才来。 终于挤到了鸟居下面,她看见灵梦像往常一样在神社举行祈福的仪式。似乎一切都顺利地进行。 “啊,今年这么顺利吗?我还以为会有谁出来捣乱的。”阿求有些失望。 异变爆发、黑幕被揍、宴会举行,不知何时,这样的日子也成了日常,虽然充满波折,但也不失乐趣。今年一切都很顺利,反而让她觉得有点不寻常。 “切,今年这么无聊吗?”人群中传来了异样的抱怨声,虽说今年确实什么也没发生,但是为此发出不满,也有些不合适,阿求正想斥责那人,那人却继续说道:“本以为今年也会有什么异变,可以趁乱拿一些东西的。” “嘘!别在这么多人的地方说啊!”另一个人说道。 “没事,我们又没做——咳、咳咳!”那人突然开始咳嗽。 “喂!你没事!” 那人一直在咳嗽,没有停止,不久便摊倒在地上,人群中出现了些许骚乱。 “医生!快叫医生!”有人喊道。灵梦也注意到了,她停止仪式,走过去查看。 “咳咳,咳呃呃呃呃呃呃呃啊!”那人突然由咳嗽化为了嘶吼,猛地跳起来,扑倒旁边的人,开始撕咬他的肩膀。 “呜哇哇哇!怪物!!救我!”那人大惊失色,向周围人求救。 灵梦见状,没有犹豫,挥动御币将那“怪物”斩断,那“怪物”倒下,在血泊中。 “等等!他是人!他刚刚只是咳嗽!” “博丽巫女杀人了?”人群中又传出了质疑的声音。灵梦站在人群中央,有些不知所措,“刚才那人变成妖怪了,我必须将其退治。”她说道。 “他刚才还和我好好说话呢!怎么会变成妖怪?!”有人反驳道。 “就是就是!”“但是他刚才袭击人了啊。”“但是也不至于把他杀了。”人群中议论纷纷,阿求见此,想要说些什么。 突然,人群中又出现了咳嗽声,一个、两个、三个就如同病毒一般蔓延开来。 想起刚才的情形,阿求有了不好的预感。灵梦突然冲过来将她抱起,飞到空中。她往下望去,只见人们开始互相撕咬,不分你我地撕咬。 “这是怎么回事?”阿求惊恐地问道。 “不知道,但是值得确定的是,这是异变!”灵梦冷静地说道。 “那些人,变成妖怪了?” “他们在袭击别人,那么就只能作为妖怪退治了。阿求你先逃。”灵梦将阿求放在了一个安全的角落,随后独自飞向混乱的神社。 阿求朝山下跑去,恐惧、疑惑,充斥在了她的内心。不知跑了多久,她看见漆黑的天空中,一个骑着扫把的人影朝着神社快速飞去,这令她得到了些许的安慰,那是魔理沙,有魔理沙和灵梦二人联手,异变或许很快就会解决。 路上一片漆黑,远处的光明使视野豁然开朗。但那并不是人间之里的节日灯火,而是灼烧着房屋的灾难之火。人们逃窜,人们哭喊。他们的背后,是成堆的妖魔。 有一边狂笑着一边吐出白色爬行鬼的人形怪物;有拿着刀的兽首人身的怪物,那些兽首像是从家畜头上砍下来放在人头上的;有背着钟到处挥砸的体态臃肿的人形怪物 能看得出来,那些都曾是人,有些甚至是她认识的人。但是,如今他们都化作了妖魔。妖魔们堆成黑压压的山与海,几乎要将整个人里覆盖,这恐怖之景,只能用一个词形容——百鬼夜行。 “慧音老师等人都在数量庞大的妖魔的攻击中牺牲了。而后,我又跑回神社。想要寻求解决办法。但是我所见之景,则加深了我的绝望。” 那是一片尸海,鲜血与尸体铺满了整个神社,血甚至流下了山坡,形成血河。在无数不成人形的尸骸中央,灵梦满身鲜血地躺在奉纳箱下,怀里抱着已经没有气息的魔理沙。 “灵梦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阿求奔跑过去,试图包裹她们的伤口。灵梦身上有大片烧灼的痕迹,而魔理沙的身上有被刺穿的痕迹。这二人,刚刚发生了死斗。 “魔理沙这个笨蛋冲过来袭击我变成妖怪了呢只能退治了”原来,魔理沙在刚才也已经变成了妖魔,被灵梦退治,而灵梦在与她的战斗中也受了重伤。 “灵梦”阿求跪在灵梦身边,如果说什么是无力感,此刻的阿求,深切地感受到什么是无力,“我该怎么办大家都” 灵梦抬头望着漆黑的天,漆黑的天没有给予她什么回应,只有远处孩子的哭声、火焰焚烧建筑的啪嗒声、此起彼伏的妖魔的吼叫你。此刻,神社一片寂静,这令她想起最开始的日子。那些日子里,神社一直只有她一个人,此刻的寂静,和那时如出一辙。 但是有一天,寂静被打破了,从魔理沙的出现,到红雾异变、春雪异变、永夜异变许多人类或妖怪朋友们的出现,让原本寂静的神社,也拥有了不属于它的生机。 此刻的寂静,也会有新的朋友来打破。灵梦露出了真挚的微笑。 “不知从何时开始,孤独的巫女有了同伴呢”灵梦看着怀里的魔理沙,“守护幻想乡不能只依靠一人从今天开始不再有博丽巫女了。每个人,都是博丽这就是这异变的破解之法” “灵梦你在说什么啊”阿求泪流满面,从刚才,她就没有停止哭泣。灵梦握住阿求的手,那手里是一张破损的符卡,发出微弱的光,传递到了阿求手心。 “没有关系,阿求。异变会结束的,从你开始,每个人都是博丽!”灵梦的手从阿求手心滑落,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只有那符卡留在了阿求手中,只有那微笑永存。 “这便是百鬼夜行异变,不知为何,异变突然就结束了,所有妖魔突然就消失了。它突然出现,带来了噩梦,它又突然消失,带走了生命。‘每个人都是博丽,此乃异变之破解法’,灵梦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有不用牺牲那孩子的做法?我需要用短暂的余生来寻找答案。或许百年后再次转生,答案便可以揭晓。” 阿求的笔记便止于此。 二十一、七色魔法使 趁着天色还未暗,妖梦来到了发生死人事件的那个酒屋。百年过去,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是铃奈庵。 据妖梦的记忆,本居小铃并没有在那场异变中死去,至少当时出现在冥界的灵魂里没有她。不过在那起事件后,妖梦就没有再来人间之里了,自然也不知道铃奈庵变成酒屋的事。 不过这百年间,幻想乡一直保持着长久的安宁,并没再发生大型的灾难,所以她认为小铃应该是作为正常人类结婚生子,平静地度过了一生。 妖梦把思绪拉回了案发现场,这里的尸体已经被清理了,不过还残留着些许血迹。为了便于调查,霖之助尽可能地保护了现场的情况,就连倾倒的酒杯都放在原处。不过即便如此,妖梦也看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她抬起头,正好望见了墙上的书架。 从铃奈庵时期保留下来的书吗?书架上的灰尘和书的破损表明至少很多年没有人翻看过。看来失踪的酒屋老板也只是把这些书作为文物来装饰罢了。 书架上的一本书吸引了妖梦的眼球,那几个字写得额外醒目,也正是这几个字,吸引了妖梦的注意力——《百鬼夜行绘卷》 妖梦将那本书拿下来,书架很高,她不得不踩着椅子上去拿。 这本书除了灰尘外,没有任何破损的痕迹,这种特殊的保存手法,是妖魔书才有的。所谓妖魔书,就是由妖怪用特殊文字书写的书,一般人类是看不懂的。高级的妖魔书甚至连一般妖怪都看不懂。而这本《百鬼夜行绘卷》,是很高级别的妖魔书,妖梦也无法看懂。 当年的异变“百鬼夜行”是由稗田阿求命名的,所以她也不清楚这个《百鬼夜行绘卷》是否指的就是那个百鬼夜行。毕竟还有个鬼族少女被称为“小小的百鬼夜行”。 不过出于调查的目的,妖梦还是想知道这本书的内容,毕竟这里也没有其他线索了。如果找不到能看懂它的人,就让人用一些办法把它破译。 有破译看不懂的文字的魔法的人,妖梦只知道一个,那就是隐居在魔法森林的七色魔法使——爱丽丝。又得去见一个老朋友了。 天色已经暗下,妖梦来到了魔法森林。魔法森林的面积十分广阔,与人间之里、妖怪之山、迷途竹林都有接壤。 进入这漆黑的森林,妖梦还是打了一个寒战。她对于爱丽丝的住所还有些印象,爱丽丝也在这森林的四处设置了路标,而且到处可见萤火虫发出的光,似乎也是有意指引森林里迷路的人。 这不,不远处似乎就有个看起来是迷路了的人。妖梦走上前,看见那人的装扮,惊讶地说不出话。 “魔魔理沙?!”妖梦看见那人穿着黑白的魔法使装束,手里拄着扫把,似乎很疲惫,突然倒在地上。 “你没事?”妖梦把她扶起来,才发现并不是魔理沙,而是一个紫发少女,帽子下的头发上还系着蝴蝶结,装束像魔理沙,但面容却让妖梦想起了另一个熟人。 “你是”少女睁开眼睛,口中缓缓挤出几个字。 “我叫魂魄妖梦。” “妖梦?好像听我的师傅提过,是师傅的朋友吗?” “你的师傅是?” “我的师傅是爱丽丝·玛格特洛依德小姐。我的名字叫稗田阿诗。” 爱丽丝!稗田!突然出现的熟悉的姓名让妖梦喜出望外。妖梦正想要追问些什么,阿诗却又说道:“快告诉爱丽丝师傅传说中的百鬼夜行出现了。”说完,阿诗便昏了过去。 “百鬼夜行?!”刚听见两个熟悉的姓名,又听见这个她最不想听见的名字。看来,百鬼夜行是确实回来了。不过这次的规模并没有百年前那般恐怖,而是隐蔽地在幻想乡各个角落里偶尔出现。 当务之急是找到爱丽丝,妖梦把阿诗背在背上,开始在黑暗的森林里寻着路标和萤火虫奔跑。 这漆黑的森林,气氛变得愈发诡异,萤火虫的光芒也变得逐渐微弱。妖梦奔跑着,尽管在陆地上,她有着最快连射命丸文都无法捕捉的速度,但是此时背着阿诗的同时,她也感觉到什么东西在追赶她。 刹那间,萤火虫的光芒熄灭了,整片森林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妖梦的眼前也一片漆黑,但是她的耳朵能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她背后不远处。妖梦轻轻地把阿诗放在地上,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剑上。 漆黑中,只见火花一闪,妖梦用楼观剑挡下了一次斩击。也借着火花的光芒,妖梦在那一瞬间就看清了敌人的身影,是拿着刀,背着弓,长着几对翅膀的人形怪物。披头散发,看不清它的脸。 敌人没有给妖梦喘息的机会,马上又发起了一次斩击。妖梦一边惊愕于对方离谱的速度,一边弹开对方的斩击。但是自己的速度依然占上风,妖梦拔出白楼剑,使出二刀流,很快就反过来压制了对方。 对方并没有常人的理智,却保留着战斗本能,见自己处于下风,赶紧后撤几步,取下弓射出几支箭。妖梦全部弹开,而对方借着妖梦挡箭的时机,扇动翅膀在周围黑暗的树林间快速移动。 因为黑暗,妖梦无法用眼睛捕捉对方的位置,她把剑收入腰间,作出居合的姿态,闭上眼睛,用听觉感知其位置。 对方的速度似乎不亚于常态的射命丸文,但是和无双风神比还是差太远,而妖梦,她在拔剑那一瞬间的速度可以远超无双风神。因此,她有自信接下敌人的下一次攻击。 左边,右边,后面,上面!妖梦朝上方一斩,却没有斩到敌人的实感。 “什么?!”妖梦没有斩中!那只是敌人射出的可以伪装成本体的箭,而敌人早就停止了移动,等她这一下斩空,就从背后偷袭。 “糟糕了!”敌人的刀几乎已经贴到了她的背,但却在下一瞬间收回,只见敌人连忙后撤几步,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天而降,将敌人挡在妖梦身后。 妖梦迅速转身与未知物体拉开距离,不过并不能看清那巨大的身影是什么。但是不远处,七彩的光芒正在靠近,一个金发魔法使带着众多人偶飞来,妖梦认出了她。 “爱丽丝!”妖梦激动地喊道。 “歌莉娅十八号机,退治敌人!”爱丽丝对那巨大的身影下达了命令。那巨大人形挥动巨剑,冲向妖魔。 二十二、繁星 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七色人偶魔法使,长期隐居在魔法森林的大魔法使。百年前幸存的幻想乡守护者之一,在察觉到森林里发生的战斗后,就立刻赶来了现场。 “歌莉娅十八号机!将敌人退治!”此时她如是命令道。那名为“歌莉娅”的巨型人偶即刻挥剑冲向那妖魔。那妖魔靠着速度上的优势躲开了歌莉娅的砍击,它刚刚站的地上被歌莉娅砍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但是歌莉娅并没有停止攻击,而是再次举起剑朝着那妖魔砍去,与其说是砍,不如说是利用武器的重量去砸。妖魔连连后退,却不知已经被陷入了爱丽丝的魔法阵中。 爱丽丝念出一段咒语,那魔法阵发出七色的光,形成七颗水晶,召唤出魔法链将妖魔的身体拘禁于法阵中。 “你输了。”爱丽丝缓缓走向妖魔。 “当心!爱丽丝!这家伙没有理性!”妖梦警告道,那妖魔竟凭借蛮力将链条扯断,爱丽丝连忙后退,念出了另一段咒语,妖魔脚下的魔法阵在顷刻间释放出强烈的光,随后是一声巨响,魔法阵爆炸了。 但是已经太晚了,妖魔在挣脱链条后以迅捷的身段脱离了魔法阵,躲开了爆炸。并且趁着爆炸产生的烟雾未散,眨眼间便挥刀冲到了爱丽丝面前,眼看它的刀已经挥向了爱丽丝的脖子,另一阵刀光突然闪过,妖魔的刀口整齐地断开,断裂的刀片溅落在它身后,同时,它的头颅也滚落到地上。 妖梦在那一瞬间斩断了敌人的刀和脖子,疯狂的杀戮机器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如同从一开始就是一具尸体罢了。 “谢谢你,妖梦。”爱丽丝说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爱丽丝。”妖梦收下刀,蹲在那妖魔的尸体旁边察看,“这是一个男性鸦天狗。” “究竟发生了什么?”爱丽丝问道,“为什么一个鸦天狗会变成此等怪物,还有阿诗她怎么样了?”爱丽丝跑到了昏迷的阿诗身前。 “她没事。我也有一堆问题想问你呢,爱丽丝” “先回我的家,看来事情有点复杂了。”爱丽丝让歌莉娅把阿诗背着,带着妖梦往魔法森林的深处走去了。 她们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那倒下的妖魔手指动了一下 在路上,妖梦将前几天发生在人里的事件和自己的调查及推断告诉了爱丽丝。 “怎么可能会是百鬼夜行?百鬼夜行并非对某一妖怪的称呼,而是对百年那一整个事件的概括啊,百年前那场灾难,覆盖了整个幻想乡。但是你说的这个事件,发生的范围也太小了。” “没错,但是刚才那个妖怪,是鸦天狗妖魔化的产物,和百年前的异变极其相似,百年前也有妖魔化的鸦天狗。根据你徒弟的说法,她应该刚刚就正面遭遇了百鬼夜行。” “她还只是个不成熟的魔法使,也许只是把普通的异变当作了我告诉她的那个大异变呢?” “只能等她醒来后,再问她了。轮到我问你了,她说她叫稗田阿诗,是那个‘稗田’吗?” 爱丽丝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是的,原本我以为她只是居住在森林里的一个人家的普通女儿,因为被我用魔法救了一次,才求我教她魔法。一开始我是拒绝的,因为我不想我不想她背负上魔法使的宿命。” “魔法使的宿命?” “魔法使是超越常人的存在,寿命也会比一般人长很多,但那本质上是个诅咒,在无尽的道路上追求魔法的极致,无尽的学习,无尽的钻研,不断变得更强,最终忘记自己为何而成为魔法使。只知道一味地追求力量,最终堕落我的一位友人,似乎就是为了追求力量迷失了自我,最终堕落为妖魔了” “你说的那个友人是魔理沙。那你为何最后收阿诗为徒?” “因为,后来我得知了她的姓名——稗田阿诗,没错,阿诗,第十代御阿礼之子,恐怕过不了多久,转生开始,她就要继承前代的记忆了。那时候,或许可以知道百年前的一些真相,而且让她成为魔法使,或许可以让她摆脱每一代御阿礼之子短命的宿命。但本质上,我还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她的这身装扮,就是你为了纪念魔理沙给她打扮的吗?” 爱丽丝又低头沉默,此时的魔法森林,陷入了寂静。她抬头望着星空,那些星星一闪一闪,似乎在低语。 妖梦没有再多问,她也抬头望着那些星星。星星看上去近在咫尺,实际上遥不可及。星空本质上是早已死去的恒星的光,经历万年才照到这里,却又转瞬即逝。 星空和森林一样寂静,却又像是在窃窃私语。 “那是!”爱丽丝像是被什么惊动,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繁星中,一道光划过,那是一道流星。流星打破了寂静的星空,为这死气沉沉的天空,带来了些许生气。 星星才不会说话,但仰望星空的人,总能听到些什么,或许来自远方,或许来自自己的心中。流星静静地划过,匆匆地来,又要匆匆地去了。 “许愿,趁着她还没消失。”妖梦说着,双手合十默默许了一个愿。 “啊对,趁着她还没消失。”爱丽丝微笑着说道,也闭上眼睛许了一个愿。 “不要说出来哦。” “知道的啦。” 二十三、命莲寺的大家 早晨,妹红穿过了人间之里背后的山头,来到了一个规模较小的村落。走进村庄后,她发现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就算这个村落人口再少,这个时候也应该有人出来务农啊。”妹红感觉有点不对劲,她迅速地查看了周围的房屋,一些房屋的门敞开着,里面没有村民,只剩下桌子上摆着的剩下的早饭, “铛!铛!”妹红听见村子的一个角落里传来了敲打声,声音很有节奏,似乎有谁在打铁。妹红从传出敲击声的房屋后面绕过去,从窗户外察看,却只发现一位老人。 妹红松了一口气,她绕到门口,轻轻地敲门。“请问” “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那老人却如同着了魔一般,丢下铁器抱着头蹲在一边。 “请您不要担心,我没有恶意。”妹红解释道,那老人缓缓抬起头,看见了妹红。 “你你是?” “我只是一个旅人,来这里寻找一个额女铁匠。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村里人都去哪儿了?” 那老人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村里人,都去那边的寺庙避难了,那个寺庙里,有高人哦。” “为何要去避难?” “因为我告诉他们,我告诉他们百鬼夜行要来了!百鬼夜行!要来了!”老人反复强调那个词,似乎惊魂未定。 百鬼夜行这个词让妹红心头一动,她马上想起了百年前那恐怖的异变。但是出于谨慎,她还是追问道:“您是如何知道百鬼夜行要来的呢?为何您不去避难呢?” “因为,我见过啊!好多好多年前,好多好多年前,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百鬼夜行就爆发过了!然后,前几天,镇上的一个酒屋里,百鬼夜行又来了,我看见她了,我看见她的脸了,那是百年前的人啊。得亏了神明保佑,我活下来了!我要,打铁,那位神明祂啊,喜欢铁器!”胡言乱语了一番,他又拿起锤子,开始打铁。 那老人说得含糊不清,前言不搭后语的,不过他年龄那么大了,甚至现在还活着都是个“奇迹”,妹红觉得无法再从他那里得到更多信息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人里发生的事一定和百鬼夜行有关! “这个铁匠铺,不是我的,是一个年轻的女铁匠的,她把铁匠铺借给我,自己和村民们去那寺庙了。”老头说道。 “好的,谢谢您,您也要注意安全。” “放心,有那神明保佑,我不会死的!” 妹红离开村落,往那寺庙去了,即使老头没说清楚,她也知道那寺庙正是命莲寺。据她所知,百年前百鬼夜行异变爆发后,命莲寺收纳了很多难民,而且并没有成员的伤亡,因此信仰也在百年里迅速推广开来。看来遇到什么事,附近的村民都会第一时间寻找命莲寺的帮助。 命莲寺离这里不远,走了不一会儿,妹红便到了命莲寺门口,门口的扫地小僧看见她,朝着寺庙内大声喊道:“藤原妹红来参拜啦!!!!”那声音响彻山谷,震耳欲聋。妹红也在那瞬间感到头晕目眩。 “说了多少遍了,响子,信徒在庙里的时候不要大喊大叫啦!人们受不了的啦!”一个穿着水手服的少女走出庙抱怨道。 “哦,我忘了嘻嘻。”响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上的耳朵。 “你是藤原妹红,好久不见了。”那少女向妹红问好道。 “好久不见,村纱水蜜。”妹红回应道,“不过我这次来可不是来参拜的,我是来找小伞的。” “小伞吗?她就在里面,跟我来。”水村纱蜜领着妹红进了寺庙。 寺庙里的信徒很多,完全不像百年前那冷清的寺庙了。 “其他人都还好吗?”妹红问道。 “才不好呢!”村纱水蜜的回答让妹红的心提了起来。 “都是些不省心的家伙,每天都在给圣大人找麻烦呢!”这一回答又让妹红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里百年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呢。”妹红欣慰地说道。 “哪里啊?信徒增加了,圣大人的麻烦事也增多了,寅丸星还是丢三落四的,有时候还得发动整个命莲寺的人给她找东西呢!还有响子,那孩子总是那么不省心,总是喜欢大喊大叫。而且有事没事就要离开寺庙跑到远处的森林里和一个夜雀妖怪唱歌,那声音啊,这里都听得见。哦对了!还有住对面山头的那几个!物部布都会趁着响子不在,没人看门,就溜进寺庙放火!明明我们的寺庙是防火材质,她还不吸取教训,次次来都是放火,瞧不起谁呢?!但是圣大人不仅不会责怪她,还经常到对面去和那个神子聊天。圣大人一出门,那个邪仙就来搞事了,经常穿过寺庙的墙来骚扰信徒!还带着那僵尸来吓人,和小伞抢业务呢!” 听着村纱水蜜喋喋不休的抱怨,妹红只感觉欣慰,甚至还有一点点羡慕。这里一点也没变,命莲寺,还有对面的神子一家,似乎都安好,并没有受到百鬼夜行的冲击。 话说回来,百鬼夜行就像发生在人间的大瘟疫一般,带走的大多是人间的生命,远离人间的命莲寺乃至冥界、地狱、天上,都没有受到百鬼夜行的波及。 但是,就是这样的异变,带走了她重要之人的生命。那异变究竟是什么,为何它突然发生,又突然消失?妹红想要知道。她也有预感,答案将在不久的将来揭晓。 “小伞,妹红来找你了。”二人走到了一个寺庙内的小屋门口,里面也传出了叮叮咚咚的敲击声。 “小伞?”水蜜推开门,妹红跟在背后,突然“哇”得一声,小伞突然出现在妹红身后,做着鬼脸吓她。 “好可怕~”妹红假装出一幅被吓到的样子。 “什么嘛?完全感觉不到你被吓到了。”小伞失望地说道,“算了,我现在也不需要再吓人了。” “为什么?”妹红问道。 “我已经不是付丧神了,我的‘神明’身份被射命丸文那家伙‘拿走’了。” 二十四、永远不会熄灭之火 “不再是付丧神了?!”妹红完全无法理解小伞说的话,“怎么会有这种事?” “作为付丧神的话,会很辛苦的,不是吗?我必须要靠着吓人,靠着人类的恐惧才能活着,射命丸文说有办法让我不用靠吓人也能活下去,那就是取走我的神格,让我成为人类。”小伞说着,脸上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做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只是拿走了我的伞。不过也无所谓她后面做了什么啦,从此我也不用整天去吓人,而是有大把的时间做其他想做的事,比如和朋友们在一起。”小伞露出纯洁的微笑。 “但是”妹红想要说些什么,却过了好久才把句子吐出来,“但是,这样的话,小伞你,还是小伞吗?成为人类,就会生老病死,就不能再作为付丧神长久地活下去了。” “妹红好了”村纱水蜜在一旁劝道,妹红这才停嘴。小伞走进房间,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依然保持着那花开般的笑容。 “没关系,我曾经是多多良小伞,那我就永远是多多良小伞。”她用双手捏着两边的脸颊,吐出舌头,做出了她常用的鬼脸。 妹红心里还是有块石头堵着,但看到小伞的鬼脸,又不自主地笑了起来。 “说起来,妹红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找你打一把剑,不过,似乎百鬼夜行要回来了,所以时间有点紧迫。” “百鬼夜行?!”村纱水蜜的心咯噔一下,她朝着妹红再三确认,“村民们说的是真的?” “我也不敢保证,毕竟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剑的话,倒是有一把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了,不过,可以吗?”小伞望向村纱水蜜。 “这件事得先报告圣大人呢。” “那是什么剑?”妹红问道。 “百年前百鬼夜行结束后,为了提防类似百鬼夜行这样的大异变,圣大人找来小伞和许多铁匠,根据古书中记载的某把剑的制作方法,集合整个寺院的人力共同打造的这把剑,花了百年,这把剑也进入了最后阶段。” “一百年来造一把剑?” “是的,这是专门用来斩杀堕落为妖魔的存在的剑。任何祸害人间的妖魔,只要被这把剑碰到,就会灰飞烟灭。但是,只有对妖魔才能有这种效果,对付一般人和妖怪,也就跟白玉楼的庭师的那把剑一个水准。”村纱水蜜说着说着,脸上逐渐露出得意的表情。 “那把剑水准也不低”妹红暗自想。 “只有斩杀妖魔才有这种效果,但是什么是妖魔呢?并非是妖怪,而是堕落的存在,因堕落而伤害他人、祸害人间的存在,因欲望、邪念而堕落的人和妖怪,就是妖魔。这些都是圣大人要求的,因为材料稀少,而且失败了很多次,所以才花了一百年哦。” “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了啊,村纱,圣白莲知道了会生气哦。”小伞吐槽道。 “诶?真的吗?”村纱捂住嘴说道。 “这么贵重的剑,我就不敢收了,还是给我一把耐用些的剑。那把剑,还是给更合适的人。” “如果你愿意去斩杀妖魔的话,可以送给你哦。”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但是却让村纱水蜜浑身一颤。 “圣圣大人?”她转过身,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似乎自己刚才的话都被听见了。 “没有关系,村纱,”圣白莲说道,“妹红是可靠的人。我们正是在寻找适合用这把剑的人,命莲寺的我们都有自己的职责,所以没有精力专门出去斩杀妖魔,但是妹红你有着无限的时间和精力,以我对妹红你的了解,你是最适合的人选呢。” “但是并不是我需要剑,我只是帮一位朋友寻求一把好剑。” “那位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呢?” “怎么说呢?虽然性格很古怪,但是是很可靠的人,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发挥重要的作用,她从天上来,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却并不是很在意自己曾经的身份,我从她身上总是能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但是却想不起是谁了。我感觉我在以前就认识她。” 圣白莲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来如此,妹红,你跟我们来。”她领着妹红到了寺院深处一个昏暗的锻造房里,房间的中央的炉子里插着一把剑,冒着热气,即使站在几米远,妹红也能感受到这把剑蕴含的深不可测的力量。 “这就是那把剑,锻造、成型、附魔,这一系列步骤都已经完成,还差最后一步就可以使用了,那就是为它附上火焰,不会熄灭的火焰,能将一切妖魔和邪念燃烧殆尽的火焰。妹红,我们需要你的火。” “有什么忙,只要我帮的上就行,但是为什么需要我的火?”说到这里,妹红突然想起来,她和辉夜姬曾经对木花咲耶姬的那套组合技——无法熄灭之火。辉夜能做到让火永远燃烧,那么,她也应该做的到。“不用说了,我大概明白了。只需要附上我的火焰就行了。” “是的。” “那么,我要上了。”妹红示意其他人远离,自己浑身上下燃烧起熊熊烈火,将昏暗的房间照亮,让在场每一个人眼中都映出那烈焰的影廓。 火,妹红修炼千年,才习得能完美驾驭火的妖术,但是凡是火,终有熄灭的时候,除了——妹红她自己。她有着永远的生命,她自己就是不灭的火。 妹红的人形已经消失在火中,只剩下了一只展翅的火鸟,火鸟高鸣,那鸣叫声中不再有悲伤,不再有愤怒,只有觉悟。 “妹红!”小伞察觉到了不对劲,“圣!妹红她要做什么?” “小伞,此刻正是妹红燃烧生命的时候,不要打断她。”圣白莲平静地说道。 “但是” 那火鸟冲向那剑,两股能量冲击释放出更加剧烈的能量,将整个房间破坏,圣白莲展开魔法盾保护了在场其他人。只见烟雾弥漫,一团火焰从烟雾中冲向天空,在天空中形成了一只巨大的火鸟,随后火鸟又消失,其能量凝聚到了剑的位置。 “剑完成了。”圣白莲说道。烟雾散去,只见妹红伤痕累累地拄着剑蹲在地上。不一会儿,妹红身上又燃起了火焰。 “啊即使这样还是无法死去,不过剑应该完成了。”妹红抬起头,露出了苦笑。 “妹红你这个笨蛋!”小伞冲过去把她扶起来,“居然想这个时候耍帅,真的是傻瓜!” “那一瞬间我也被吓到了呢。”圣白莲在一旁微笑着说道,“不过多亏了你,剑终于完成了。现在请你把剑交给那位朋友。” “真的要给她吗?” “我心里有数,这把剑能否发挥威力,还要看使用者的觉悟,‘那位朋友’或许可以做到。” 把剑收入特制的鞘中后,小伞把剑递给了妹红。妹红收下剑,就准备和命莲寺道别。命莲寺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门口,送别妹红和那把花费了百年才打造而成的剑。 “百年前,一场灾难降临在幻想乡,百年后,新的危机要来了。”圣白莲说道。 “我知道,百鬼夜行回来了。” 圣白莲却摇摇头,说道:“你们确实要将这百年前的异变重新画上一个句号,但是,那也只是一个百年前的异变,你们将来还要迎接新的挑战。” “新的挑战?” “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改变着幻想乡。射命丸文,她的目的绝对不简单,而且很有可能她的背后有别的什么存在在协助她。你们要万分小心,新一代的幻想乡守护者们。” 二十五、我的名字是阿诗 我的名字叫阿诗,稗田阿诗。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个姓氏。出生起,母亲就说我将是第十代什么什么,要继承稗田家的宿命。但是,我才不想继承那些,为此和家人大吵了一架,被父亲教训了一顿后,我一赌气,便离开了家。 我们家住在一个森林里,听母亲说一百年前我们是住在镇上的,后来第九代什么什么离开了那里,住在了这片森林,说是要寻找什么,而我作为第十代也要寻找什么。真是受够了。 离开家后,还未出森林,我就遇到了妖怪,那是我第一次遇见妖怪,我很害怕,使劲地奔跑,妖怪也一直追着,在半路上,我摔倒了,我那一刻以为自己要死了,很后悔离开家。 但是妖怪并没有过来,我抬起头,看见了一个金发的大姐姐。她使用着不可思议的魔法和会动的人偶把妖怪赶走了。 “谢谢大姐姐救了我。”当时的我除了对她的感激外,还有对那不可思议的魔法的好奇。“请问大姐姐你是谁?能教教我那些不可思议的魔法吗?”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魔法使,魔法这种东西,你这样的孩子还是不要碰最好。。”她很果断地拒绝了我的请求。但是我不停地求她,直到我告诉她我的全名后,她看上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答应做我的师傅。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意我的名字,但总之我开始了魔法学徒的生活。 我的师傅叫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我平常叫她“师傅”或“玛格特罗伊德小姐”。 师傅平时沉默寡言,说话的时候也是惜字如金,但实际上她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对我和其他人都很好。不过在魔法上对我的要求很严格。她并没有教我那些操控人偶的魔法,而是先给我一身黑白色魔法使装束,让我学习骑着扫帚飞行和使用一个叫“八卦炉”的魔法器具。 师傅的年龄很大,似乎有一百多岁,但是看上去仍然和十几岁差不多。师傅并不喜欢我提她的年龄,有一次我和她有点小摩擦,我当着她面叫她“老太婆”,她居然用她的巨型人偶追着我绕着魔法森林跑了整整一圈,尽管路上我不停地道歉,最后她还是用绳子把我挂在了她的小屋外的树上,挂了一晚上才放下来。 师傅经常和我提起百年前她的一些朋友的故事,她的那些朋友很强,而且时时刻刻守护着幻想乡,我很喜欢听她讲那些故事,并且我也希望有一天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幻想乡守护者。但是听到了我的理想,师傅却并不是很高兴,那一天她都没再说话。 师傅一直都记得我那天说的理想,有一天,师傅跟我讲起了发生在百年前的一个大异变,她的朋友要么在那场异变中牺牲,要么在异变中堕落成了妖魔。她告诉我,魔法使不能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不能一味地追求力量而忘记初心。有一天,她甚至劝我回家,因为成为幻想乡的守护者,意味着随时会为了幻想乡牺牲。 “你只需要用这魔法保护身边的人,平静地度过一生,那就够了。幻想乡的守护者,这称呼所背负的东西,太重了”她说道。 “我希望能像师傅一样强大,希望能像师傅和那些朋友一样,保护幻想乡!这就是我的理想!家族使命什么的,我才不想去继承!”我如此回答道。 “为什么不愿意继承你与生俱来的使命?”她突然这么说。 “那那才不是我与生俱来的使命,那是父母强加给我的,我要做我真正想做的。” “你真的明白你家族的使命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去了解,反正就是很无聊的事情。” “只是因为无聊吗?难道你觉得,守护幻想乡是很有趣的事吗?”师傅有些生气。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了,因为她说得没错,我并非抱着崇高的理想才学习魔法,仅仅只是觉得“有意思”而已。我依然留在师傅身边学习,几年过去了。 直到这一天的到来,我遇到了那个师傅口中的“百鬼夜行”,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那就是百鬼夜行,凭师傅的口述?凭那个鸦天狗的推断?凭自己的直觉,我认为那就是百鬼夜行。 在看到那鸦天狗堕落为妖魔时,无边的恐惧再一次占据我心头,我跪在地上,甚至忘记了逃跑,忘记了反抗,就这样等待死亡。也是那一刻,我看见了她的脸,那也是一个年轻女孩的脸。她走了过来,眼神中却没有任何光彩。我不认识她,却有种熟悉的感觉,她看到我时,眼中有一瞬间居然有了光芒,那光芒转瞬即逝,但她却放过我,消失在黑暗中。 我活下来了,我拖着疲惫的身体,逃往师傅的家,最后遇到了一个白发剑士,在她面前晕倒了。 等我醒来时,正躺在师傅的床上,她坐在我身边。 “师傅” “什么都不用说,好好休息。”她说道,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师傅,百鬼夜行” “我已经知道了,我会去解决的。” “师傅不要去我不希望你也” “说什么傻话,你师傅我是那么弱的人?而且我现在也不知道那家伙在哪里。要等派出去的人偶传消息回来。” “爱丽丝!”白发剑士突然进来说道,“出现了!” “明白了!”师傅站起身来,“看来要出发了。终于要给这百年来的恩怨画上一个句号了吗” “师傅我也要去!”我从床上爬起来。 “太危险了,你要留在这里破译这本书,这本书可能会有退治百鬼夜行的办法,等破译完成,你让上海送过来。” “但是” “这次我不会带上人偶,所有人偶现在听你的安排了。”师傅把所有人偶托付给了我。 “爱丽丝你真的不带人偶吗?”白发剑士问道。 “我要使用那本魔导书去战斗,这么多年,那本书从来没有打开过,现在也是时候了。” “师傅”我说道,“一定要回来。” “放心。”师傅笑了,她难得露出那种笑容。 我怀着这样的祝福,看着她们离开。 二十六、异变 “地子,妹红有几天没回来了?”傍晚,雏菊清理着桌子上的酒杯,人流的高峰期就要到了,雏菊要提前打理好客栈前厅的卫生,准备迎接今晚的客人。 “好像有两三天了,话说她去做什么了?” “我拜托她去找一位铁匠,帮你打造一把新的剑,费用你来承担哦。” “怎么这样?我用拳头也行啦!”地子挥动着拳头,满脸写着不乐意。雏菊遮着脸笑了笑,又转身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 很快,客人们接踵而来,如往常一样,各种种族的妖怪都有,有河童摆弄着他们那一般是看不懂的机械,有鸦天狗向客人们吆喝着今天的头条。 “号外号外,一大批白狼天狗和鸦天狗武装离开天狗城。” “天狗军队离开天狗城?发生了什么事?这帮天狗又要做什么吗?”听到这消息,客人们议论纷纷。 “听说啊,现在的天狗城是暗流涌动,据说几位大天狗要发动政变。”几个非天狗妖怪议论道。“不会,难道他们想进攻其他种族?”又有几名妖怪起哄道。 “那些天狗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属它们在妖怪之山上势力最大,搞不好想扩张势力呢。” “那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把其他种族联合起来!” 听着客人们的议论,雏菊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一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奈娘却说道:“天狗也好,其他种族也好,人类也好,神明也好,都是一样的啊。都会为了领地等利益发生冲突,不过这妖怪之山确实也不太平啊——” 话音未落,一只妖怪突然朝着奈娘扑过来,地子反应及时,一拳将那妖怪打飞,那妖怪撞翻了一个桌子,周围的客人连忙站起来后退。却见那妖怪如同发了狂,又扑倒身旁的一个妖怪,开始撕咬他的脖子。 “这家伙疯了?!”地子一脸震惊地看着场面,旁边的奈娘和雏菊也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难道是怎么可能?”奈娘缓缓说出了几个字:“百鬼夜行?!” 有人试图把那发疯的妖怪拉开,却被另一个发疯的妖怪扑倒。又有几个妖怪的身体发生“异变”,面目全非,朝着雏菊扑过来,地子挡在雏菊前,抓住那妖怪的脖子,用力将其摔在地上。 妖魔化“感染”的速度很快,不断有人被异变的妖魔推倒,不断有新的妖魔爬起来,顿时,哀嚎声、吼叫声、撕打声,充斥了整个客栈。地子见状,喊道:“雏菊!快带着奈娘从后门离开!” “可是我的客栈” “别管客栈了!快逃!这里交给我!”与此同时,一个女人推开客栈的门,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请问我能坐一会儿吗?”那女人的脸被黑袍和橙色头发遮住,只能看见那诡异的笑容。 “你是”奈娘看见那女人突然要说什么,就被雏菊拉着从后门离开。 地子接住了一个妖魔的攻击,并将它的手折断,但那妖魔没有疼痛的反应,又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地子,地子抓住它的脖子,直接将其扭断。但是即使扭断了脖子,那妖魔依然在活动,很快把地子扑倒。 挣扎着的地子看见一边有一把小刀,于是伸出手抓住小刀,将其深深插进妖魔的脑袋,妖魔这才停止活动。 地子站起来,看着客栈内的乱象,意识到那坐在一边的女人正是罪魁祸首。于是她没有多想,拿着小刀便冲向那女人。 那女人竟然没有一点反抗,径直被她推出了客栈,扑倒在地上,地子正要将刀刺向她的脖子,却感觉到背后有其他敌人袭来,于是立刻翻滚躲开。那敌人的断刀几乎与她擦肩而过。 那是一个无头敌人,长着几对翅膀,手里拿着一把断刀,背上背着一把弓。“这身装束你是那天那个鸦天狗?”地子从对方的穿着认出了那无头妖魔。那无头妖魔没有回应,挥动断刀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地子,地子来不及躲避,只能用小刀接下对方的挥砍,对方的力气比之前要大得多,地子的刀被斩断,身上被砍出一道深深的划痕。 “什么嘛,我的身体还挺结实的。”地子后退几步,捂着胸口。虽然没有流血,但伤口还是隐隐作痛。除了那“岸飒弦”变成的妖魔,其他妖魔也从客栈里跑出来,包围了地子。 “要死在这了吗?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死的人啊。”地子摆好架势,尽管肉搏经验不足,但她还是打算靠着结实的身体硬上。 妖魔们一哄而上,一道火光从天而降,在妖魔与地子之间划出一道火线。只见一只烈火绕身的火鸟飞来,用翅膀将妖魔们驱散,那火鸟便是妹红。 “你来得可真及时啊!”地子感慨道,“没时间解释了,先打退它们!” “抱歉来晚了!地子,拿着这个!”妹红向地子掷出一把剑,地子接住剑,将其从剑鞘抽出,一道火焰在地子眼中映出了影廓。 “这才像样嘛。”地子挥动那把剑,斩断了一个妖魔的身体,那妖魔断裂的身体立即化为灰烬,“可惜应该很贵!” 消灭了一群妖魔,又有无数妖魔从山上山下涌来。这时候正是人流密集的时间段,因此周围一片区域的妖怪们一个接一个变成了妖魔。 “妹红!那家伙恐怕是罪魁祸首!”地子用剑指着那黑袍女人。 “你就是百鬼夜行的元凶吗”妹红又回想起了,百年前漫天遍野的妖魔,还有怀中死去的友人,“我要在这里,将你退治!”她冲向那女人,妖魔们却作为肉盾挡在她面前。“给我让开啊!!!”妹红无视了肉盾,全力冲向那“黑幕”,眼看着就要抓住那家伙的脖子,妹红的头却忽然剧痛。她落在地上,一个个画面涌入她的脑海。 “想把我变成妖魔吗?”妹红试图挣扎,但她的意识很快被那些画面侵蚀。那一刻,脑中只剩下了可怕的记忆。 父亲吊死在她面前;富士山上人们互相残杀;她将恩人推下火山口,服下了不死药;被家族排除;忍受千年的孤独;痛苦、黑暗,而那一切的尽头,她看见了一道光。那光将一切痛苦与黑暗驱散,只剩下了温柔。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上白泽慧音。 “慧音太好了”她伸出手,试图抓住那光,那光却转瞬即逝,而留在她面前的,是已经死去的友人。 火海,孩子们的哭喊,妖魔的身影,怀中没有了气息的慧音。这一切又让妹红陷入了无边的痛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抱着头嘶吼着,这一切的回忆,是要把她引入地狱。 “想要去死吗?”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想。”她回应道。 “跟我来。”妹红抬起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她看不见那身影的真面目,却感觉到了一丝熟悉,“跟我来,妹红。去复仇。向夺走你所爱的一切的这个世界复仇。”对方呼唤道。 “过去的事情就无所谓了!”另一个声音,熟悉的话语,又开始回响起来。 “复仇,复仇能得到什么吗?!” “我曾经是多多良小伞,我就一直是多多良小伞!” 这些话语,再次将妹红从地狱中拉出来。 “我”妹红站了起来,“我是妹红。无论我是否是蓬莱人,我从出生起,就只有一个名字,藤原妹红!”她的身体,燃烧起了不灭的火,她一步一步走向那女人,无视了其他妖魔的阻碍。 “没有被恶意侵蚀吗?”那女人说道,“真是太好了” “我要,将你退治!”妹红走到了对方面前,挥动拳头,就在拳头要命中对方的脸的那一刻,妹红却突然停下了手,只剩下拳风将对方的黑袍吹开,将那女人的真容展露。那是一张少女的脸。 “你你是”妹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惊之余,那少女体内却忽然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将妹红击飞。 “一起来玩。”那少女张开双手,似乎在凝聚力量。 夜幕降下,百年前的真相,在某处展现。 二十七、铃,花 不闻花语,但闻铃音。 我现在开始进行对《百鬼夜行绘卷》的破译工作。师傅曾经教过我如何用魔法破译看不懂的文字。对于这件事,我还是挺得心应手的,此时的我还是更担心师傅她们的安危。 这本书似乎在很久以前见过,但是不知道是何时了。不过师傅说这上面可能有打败百鬼夜行的线索,如果破译完成,也许就可以帮上师傅她们了。 我翻开第一页,开始破译。 百鬼夜行,是一种能将人和妖怪内心的恶意放大,让其被恶意侵蚀,从而堕落为妖魔的天灾。 天灾?百年前那场害死那么多人的异变只是天灾?这不可能!我继续往下破译,这里还写了,百鬼夜行来自怨念,是古代某位君王怨灵的诅咒。“为君除民,为民弑君。这话想必说的是崇德天皇,日本第一大怨灵。”我根据书上的内容猜测道。 古代曾经爆发过百鬼夜行,后来因崇德天皇的怨灵被镇压而平息,也就是说,只要平息了那位君王的怨灵,就可以平息百鬼夜行了? 不对,幻想乡哪里来的崇德天皇?据说崇德天皇死后还化为了天狗,和妖怪山上的天狗有关吗? 不对,这不是我一直追寻的答案,必须找到百鬼夜行的破解之法,才能救她。 等等,崇德天皇?这些知识是从哪里来的?师傅从来没教过我这些知识。不管了,继续破译。 这里写到了,百鬼夜行来自人心的恶意,封印百鬼夜行,需让一人来承受人世间所有恶意,直到永远这些,好像谁和我说过她我我是谁? 我是我是阿诗,爱丽丝的学徒,普通的魔法使雾雨魔理沙,不对,我是稗田阿求。不对我啊!!!我的头好疼啊!!!感觉脑袋快炸开了,虽然感觉脑袋很疼,但是我的意识却很清醒,离迷之间,我好像看到了百年前的幻想乡,那时候的师傅,还有……大家,还有……我?! 这些记忆是谁的?为什么我的脑中会逐渐出现别人的记忆? 我究竟是谁?妈妈这就是我的宿命吗?原来如此,我注定将继承那些记忆。 我想起来了。 我是第十代御阿礼之子。我看见了,幻想乡千年历史,我看见了,一代代巫女在守护幻想乡,我看见了,神社下那离去的巫女。我看见了,百鬼夜行的“本体”。 那个妖怪,不,她不是妖怪,她也不是百鬼夜行的真凶,她是一个受害者,她是守护幻想乡的英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本居小铃。 作为稗田家的家主,除了记录幻想乡之史,还有各种事务要忙碌。家族的规章很严格,每一代御阿礼之子都是在苦闷与等级森严的稗田家宅院中度过短暂的一生。 作为第九代,我本应接受这样的命运,但是有一天,我进入一间书屋查询资料,遇见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她有着橘色的头发,头上系着铃铛。随着她读书的每一次摇头而发出叮当的响声。 铃铛的声音并不吵闹,反而衬托了书屋的宁静。她看见我,朝我露出纯洁的笑容。 那是我们初次见面。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经常去书屋,因而也经常和她见面。不过也仅限于书屋,我原本是这么以为的。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我书房的窗户边。 “原来你住在这里啊。” “你!!!你怎么在这里?!被我家里人发现了的话,你会被赶出去的!” “这么说,你不希望我被赶出去吗?”她露出了笑容,直接翻了进来,“那我就不出去了。” “你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我有些生气,质问道。 “知道啊,村里最大的一户人家。” “这里可是稗田家,我可是稗田家的家主,有着记录幻想乡历史的使命的!” “那也没关系啊,你是家主的话,那么就可以不听家里人的话,随便出去玩啊。” “怎么能随便跑出去呢,家里的规矩” “不用说啦,我带你出去玩。”她说着就把我拉出房间。 “等等!等等!”我小声说道。 “怎么了?不想出去玩吗?”她回过头,投来了纯洁无暇的目光。 “我我们还是从窗户出去” “好啊!” 我和她从窗户偷偷溜出了宅院,这是我第一次违背家规,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铃,本居小铃。你呢?” “我叫阿求,稗田阿求。”我和小铃的故事,从此开始了。我经常偷偷溜出去和她玩,也经常借着查资料的理由去铃奈庵看她。她向我展示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幻想乡。博丽巫女不仅仅只是巫女,她也是个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少女,她也有很多朋友。那些朋友中有魔法使、有天狗、有外界人、有神明、有妖怪贤者还有我们。 后来,小铃觉醒了一种能读懂任何文字的能力——识文解字的能力,经常用这个能力做一些让人不怎么放心的事。 不过啊,她本来就不是让人放心的孩子啊。有段时间,我甚至以“阿加莎克里斯q”的名义在铃奈庵发布小说。就连我,也逐渐把所谓“家规”抛弃了呢。 我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永远会持续下去,直到那场火百年前的那场火。 “小铃!快离开这里!”我喊道,“灵梦、慧音老师、魔理沙大家都都死了,小铃,快跟我逃离这里!” 小铃坐在地上,看着一本书。那是《百鬼夜行绘卷》,只有拥有识文解字能力的小铃才能看懂的妖魔书。 “这个时候还看什么书啊!妖怪快进来了!” “阿求,我也想像灵梦她们那样保护幻想乡。”小铃缓缓说道。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干什么啊?”我走上前,想拉住小铃的手,一股力量却将我推开。我,没有拉住小铃的手。 “这本书上,记录了破解这场异变的办法,那就是,让一个人来承受人世间所有恶意,将一切妖魔封印在心中我做了那个仪式妖魔们已经消失了。”小铃看着阿求,眼角流出了泪。“阿求,我想保护阿求,我想保护大家所以,就让我来承受人世间一切恶意,就用我的身体,来封印百鬼夜行!” “小铃你在说什么”我看着小铃,也开始哭泣,“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能让你变成妖怪?!” “阿求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必须消失了,我的身体已经不是人类了我必须去寻找一个地方,在那里沉睡,永远地封印百鬼夜行。但是但是一想到以后再也不能见到阿求了我”小铃跪下来,泣不成声。 “小铃!”我想过去抱住她,却又被那力量推开。 “不要过来,我体内的百鬼夜行还在挣扎,放心,很快我就会把它制服!” “我只是想抱抱小铃。”我哭得已经无法说清楚那愿望,即使是如此单纯的愿望,也无法实现了吗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和阿求团聚的,小铃我会静静地等待,等待再度和阿求一起看书、一起玩耍、和幻想乡的大家在一起的那一天到来。”泪水已经道尽了一切言语,小铃的脸上只剩下了微笑。 “小铃约定好了。”我说道,“我一定会找到救回你的办法!一定会!” “好啊,小铃会等哦,即使是一年、两年、还是百年、千年,小铃也会等着阿求,还有大家来救我” 小铃离开了。百鬼夜行异变,那个噩梦般的晚上,也结束了。太阳照常升起,人们还未从惊恐中缓过来,而后他们又突然得知,博丽巫女等幻想乡的守护者在这场异变中牺牲了,博丽神社的灵梦、魔法森林的魔理沙、永远亭的铃仙、守矢神社的早苗、人间之里的慧音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一去不复返了。 没有人注意到那失踪的少女,大火将铃奈庵摧毁,所有失踪人口都当做已离世来处理了。 我,稗田阿求不久离开了人间之里,从此走上了寻找百鬼夜行破解之法的道路,但是穷尽一生,也没有找到那方法,也没有找到小铃。 幻想乡陷入了百年的沉默,直到百年后,一场震动将幻想乡惊醒,小铃也醒了,带着那模糊的意识,走向她那不再是家的家但是,体内的百鬼夜行也已经封印不住了 难怪我看见那张脸时,会觉得如此熟悉,难怪她看见我时,没有杀死我。 “我的子孙啊。”先代的御阿礼之子,阿求站在我的面前,双眼包含泪水,“那孩子承受了百年的恶意,至今还在靠自己的意志压制百鬼夜行,防止百鬼夜行的影响范围扩大到和百年前一样。所以请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救她!请代替我,去救她!” 但闻花语,只求铃音。 二十八、无弦之弓 “你是小铃?”妹红还停留在震惊中,却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身后出现了一个影子,那影子伸出手,手里似乎拿着什么,在妹红愣神的片刻,影子的手放出黑色的光波直接将妹红“杀死”了一次。不过她的身体又瞬间恢复了。 重生的妹红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试图向对方确认身份,“小铃?你是小铃?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也堕落为妖魔了吗?” “不要犹豫啊!妹红!”地子察觉到了事情不妙,直接挥剑斩向小铃,剑刃笔直地将小铃的身体斩断,但又在一瞬间,她的身体又瞬间恢复了。 “没有效果?”地子抱着怀疑的心态再次挥剑,但是“小铃”没有给她机会,另一个影子从地子脚边的地上冒出来,拿着刀直接刺向地子的喉咙。 地子连忙回避,刀口划破了她的脖子,但并未伤及动脉。而后,那刚刚发射“魔炮”的影子又将手对准了她。 地子一边用左手捂着脖子,一边用右手把剑插进土中,在面前召唤了一面深厚的土墙将自己和敌人隔开。魔炮击中了土墙,周围尽是破碎的土块和滚滚烟尘,地子借着烟尘窜出土墙,起手一刀直接将那几个影子斩断,影子灰飞烟灭。但是还有更多影子从小铃周围冒出来,而妖魔也不断从山上山下涌过来。仅凭地子和妹红二人难以应付。 就在这危急时刻,一阵箭雨突然从山上射下来,一个个精准地命中了妖魔们的脑袋。许多身影突然从树林中一跃而出,手持各种武器与妖魔们搏斗。 “我们是天狗城第三保卫队!奉大天狗鬼一僧正大人和彦山前大人之命,前来讨伐百鬼夜行!”为首的白狼天狗喊道。 “原来如此,之前说的天狗军队就是他们吗?可算有援兵了。”地子说道。 “我们除了守护天狗城、服从大天狗外,绝无二心!不会受百鬼夜行的影响而堕落!这就是我们天狗城第三保卫队!” 天狗们势如破竹,很快将局势扳平,虽然妖魔的数量众多,但这支天狗军队也全是精英,而他们的队长则是具有丰富战斗经验的白狼天狗——犬走椛。 “哥哥他还活着吗?”椛身边的鸦天狗不安地问道,在四处张望。 “打起精神来,岸飒羽,你可是鸦天狗队的队长,要做好表率!”椛回头直视着羽说道。 “我知道!” “你说你见过那个元凶,你找找她现在在哪里?” “在客栈的门口那里。”岸飒羽用手指着远处的小铃。 “她?她不是——” “呜啊!!!!!”不远处传来了天狗们的惨叫声。 “怎么回事?!” “队长!有一个妖魔重创了我们的队伍,现在它发了疯一般边屠杀我们的队友边往这边冲过来。”一个队员报告道。 “区区一个妖魔?你们在干什么?”犬走椛朝那边望去,只见一个无头妖魔挥动着断刀,一刀斩杀一个天狗。而被它斩杀的天狗又变成妖魔爬了起来。 “那身装束是哥哥?”岸飒羽认出了那妖魔。 “原来是他吗?他也堕落了吗?羽,他已经没救了,必须将其斩杀。” “可是” “如果你下不了手,就由我们来!”椛拔出刀,径直冲向岸飒弦。 妖魔化的岸飒弦凭一己之力将第三保卫队的优势变为了劣势,原本就是仅次于射命丸文的鸦天狗的他,此时则是最强的妖魔。他此时的速度连在场的其他精英鸦天狗都看不清,一般的天狗只能沦为待宰羔羊,被它斩首,然后变成和它一样的妖魔。 但是他的行动轨迹还是被椛靠着眼睛、听觉、嗅觉多方面感官感知到了。黑色的影子被闪过来的白色影子拦截,二者的刀刃互相摩擦发出耀眼的火花。黑色的影子连忙后撤,又射出几支箭,那些箭一半射向椛,一半射往别处。椛将迎面而来的箭斩断,而其他箭竟化作了一道道人影从四面八方冲过来,椛自知无法应对,便一跃而起踩着周围的树枝跳开。 就是椛腾空的这一瞬间,岸飒弦本体拿着断刀径直飞来,要趁对方在空中无法躲避的时刻进攻。然而椛正是故意露出破绽引他袭来,在对方袭来的一瞬,椛一手持盾挡开,一手挥刀反击,将对方的右手斩断。 岸飒弦摔落在地上,椛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平稳落地。她又立刻趁对方没有武器,冲上去将刀从对方断颈的口子上插进去,插进了对方的心脏。又使劲拔出,任凭鲜血喷射。 “永别了,岸飒弦,愿你在另一个世界安息。”椛收起刀,做出了祈祷的手势。 但黑色的影子没有就此消灭,岸飒弦像是被什么东西拉起来一般,又站了起来。 “什么?!”椛立刻做出应战架势,命令周围几个天狗把他包围。 岸飒弦的断臂突然飞了起来,握着断刀从后面斩断了几个天狗的头颅,接回了原处。 “一般的妖魔虽然难以斩杀,但只要多给予几次重创就会倒地不起了,为什么这家伙”岸飒弦的断刀冒出黑色的烟,那烟又迅速聚集成黑色的气流,不断延长。 “所有人!回避!”椛察觉到了危险,赶紧下令回避后撤。但岸飒弦迅速挥刀,那气流释放出巨大的黑色剑风斩向椛等人。椛一边后撤一边用盾牌抵挡,但那推力直接将椛推出了几十米外,撞断了好几棵树,最后撞到了一颗石头上,裂缝从她背后的石头上蔓延开来。 椛睁开眼睛,发现盾牌已经碎裂了,自己感觉喉咙一阵温热,然后吐出来一口鲜血。承受对方这一下攻击使她受到了严重的内伤。她还算幸运,而周围其他天狗则全部被这一下斩击夺走了生命。 岸飒弦拿着断刀,那断刀又开始释放黑色气流,似乎很快就要进行下一次攻击。椛试图站起来,但蔓延全身的疼痛让她动弹不得,更别说招架或躲避了。 岸飒弦举起刀,只见一刀白光闪过,岸飒弦的双手都被斩断,随后,他的双腿、几对翅膀、都在不到一秒之内从他的身体上断开,就如同散架的人偶的各部位一样滚落在地上,背上的弓则被打落到一边。白发剑士将楼观剑插进岸飒弦的身体里,将他钉在地上。那人正是魂魄妖梦。 魂魄妖梦和爱丽丝在此关键时刻赶到,妖梦支援这边的椛,而爱丽丝则奔向妹红那边的百鬼夜行“本体”。 “这下,看你怎么站起来!”妖梦说道。 但握着刀的手又浮了起来,朝着妖梦斩出第二波黑色剑风,妖梦拔出楼观剑,“二百由旬之一闪。”两股剑气对撞产生的反作用力将妖梦推出几米外。 而也正是那一刻,岸飒弦的身体除了头以外的身体部位全部归位了。 仅剩下疯狂的战斗本能,无思考之意识。 二十九、无羽之箭 一次,两次,无论受到多少次致命伤,无论被击倒多少次,它总是能恢复并再次站起来,每一次站起来,这个曾经名为“岸飒弦”的妖魔的攻击方式会更加疯狂,毫无规律,毫无章法,力量会更强。 “妖梦”椛用刀支撑着身体,缓缓前进,“这家伙不同于其他妖魔,它好像是无法消灭的” “一定会有弱点!”妖梦一边战斗一边说道,“这家伙一定可以击败!”之前她已经多次击倒了那个妖魔,但对方不断地复活,而且攻击越来越猛烈,妖梦的长发早已被汗水濡湿,紧贴在衣服上,紧握着妖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知道自己没有害怕,也不能害怕,但她也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快到达极限。 妖梦又一次释放出密集的剑气,又一次“切碎”了岸飒弦的身体,但是没用,对方仅仅只花了一秒就恢复了,并准备发动下一次攻击,那岸飒弦身上满是触目惊心的刀伤、箭孔,虽然步伐混乱,但是攻击却更加生猛,它挥动断刀,斩出庞大的黑色剑气反击,妖梦已经没有体力躲避了,她只能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整个身体被击飞到了几十米外,而剑气的余波甚至将远处的椛震飞。这整片树林都被夷平,到处都是天狗和妖魔们的尸体、断裂的树、剑风造成的地面裂痕。 妖梦她们和岸飒弦战斗的地点已经从天狗客栈后面的山坡移动到了半山腰,在此期间岸飒弦没有停止往山上移动,直到现在。 “这家伙越来越强了”妖梦擦了擦嘴角的血,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岸飒弦很快就要进行下一次攻击,它举起刀,对着妖梦的方向。妖梦勉强调整好架势准备防御。 “妖梦快躲开!再接一次那招会死!”椛捂着伤口警告道。 黑色气流再次在岸飒弦断刀口聚集,离下一次攻击已经不到一秒。 “妖梦!”椛喊道。危急关头,几支箭从四面八方袭来,精准地命中了岸飒弦的胸口,这区区几支箭竟然使它停下了手,随后一道影子从天而降,夺走它手里的断刀,将刀深深地插进它的脖子里。 那人便是岸飒羽。 从刚才,岸飒羽就一直默默看着这场战斗,不知道该做什么。椛知道她下不了手,于是代替她去战斗。 她一直无法接受兄长已经变成妖魔的事实,尽管身体已经严重异化,尽管已经没有了头颅,但羽依然认为,那就是她哥哥。最开始的它的战斗方式,和她的哥哥一模一样。 如果那时候没有听哥哥的话,而是留下来战斗的话,或许哥哥就不会变成这样。但是她知道,哥哥是会拼尽全力保护她的。无论结果如何,她的哥哥,岸飒弦一定会为了保护她战斗到最后一刻。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哥哥明明只是想保护她和家人而已,为什么会堕落为妖魔? 看着那妖魔的战斗方式逐渐扭曲,它的形象逐渐在岸飒羽心中由兄长变成了一具空壳。那已经不是哥哥了,那只是一个占据了哥哥身体的妖魔罢了。但是她还在犹豫什么?是什么在影响她的判断? 这时,她看见地上那刚刚被白发剑士打落的弓,那是自己的弓,在临走前交给了哥哥。哥哥在剑术、弓术上都远胜于自己,甚至会利用弓箭制造他自己的残影。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拖后腿的罢了,那她为什么要加入天狗的军队? 因为,即便眼前只有兄长的背影,她也不想看着他消失。即便自己永远无法超越兄长,她也愿意一直追随,不愿落后。她也想保护家人,保护自己的兄长。 如果哥哥是弓,那她愿意做那弓上之箭,那箭上之羽! 现在,就让我结束你的痛苦,哥哥! “已经够了,哥哥。请你休息。”她把断刀拔出,从岸飒弦的肩上跳下,从背后又将刀刺进了他心脏部位。 岸飒弦放下了一直举着的手,沉重地倒在地上。 毁灭,杀戮,这是他一直怀抱之执念,而那执念,来自于保护家人的欲望。他想要保护家人,因此必须不断变强,以博得大天狗的赏识。 但是在堕落为妖魔之前,他明白了,即便再强,也无法将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妹妹真正解救。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弱肉强食的天狗社会、把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毁灭!这股执念,支撑他到现在。无论身体被摧毁多少次,也要站起来,在将一切毁灭之前,他不会倒下。 在他变成妖魔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空虚的躯壳,抛弃了一切,头颅、理智,那都不重要了。只有抛弃这些阻碍,他才能变得更强,更心无旁骛。他究竟为何而战,他已经忘了,只知道继续杀戮和破坏,直到自己枯竭。但是,他感觉到了,那来自四面八方的射击,那从头顶突袭的战斗方式,那是他妹妹的战斗方式啊! 自己早已是暴风雨中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只因那执念,才继续屹立在这片土地上,成为那可怕的不死怪物。那执念,那支撑他存在的就是自己的亲爱的家人、自己亲爱的妹妹,这也是他杀戮的理由,自己,在和妹妹战斗?在伤害妹妹?不行,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害她! 即使没有首级,他也听见了,那来自灵魂的声音:“哥哥,请你安息。” 啊,结束了吗? 终于可以休息了吗? 终于不用再变强了吗? 终于,可以停下了。 岸飒弦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妖梦、椛、岸飒羽一齐望着那具身体。如同无弦之弓,再无威胁。 那具尸体化为了灰烬,如同其他消失的妖魔,如同从未存在于世间,只留下无羽之箭。 三十、「MASTER SPARK」 在妖梦她们牵制住岸飒弦的同时,爱丽丝赶到了妹红这边,直奔百鬼夜行的“本体”。就像妹红一样,在看到那“本体”的真面目时,她也愣住了。 “怎么可能?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小铃?”她问道。对方并没有回应的意思,而是唤出一堆“幻影”攻击她。爱丽丝连忙飞起来躲避,她抱着那本魔导书,还在犹豫是否要使用。 早知道,每当她独处时,她曾无数次推演过自己面对百鬼夜行罪魁祸首的情况,百年来无数次的推演,她考虑了各种情况。她无数次地发誓和下定决心,无论那是什么,一定要亲手了结它!自己会毫不留情地杀死那罪魁祸首。然而当她以为的“罪魁祸首”站就在她面前时,她却犹豫了。 对方可不会给她犹豫的的机会,黑影们朝着天空中的她集中释放火力。她不得不展开护盾,一边躲闪一边防御。 这些幻影,是曾经堕落成妖魔的人,虽然相比妖魔更加脆弱,但是似乎可以无限次地召唤。 此时的场面已经十分混乱,妖魔不断地从外面涌过来,而小铃的周围也不断涌出妖魔的幻影。光是应付这些“杂鱼”,她们就已经力不从心了,更没人能找到机会近小铃的身。 “百鬼夜行的影响范围似乎在扩大,如果扩大到天狗城那种人流密集的地方,百年前的灾难将会重蹈覆辙!”即便地子没有亲眼见过百年前的灾难,但她还是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天上那个魔法使!你在犹豫什么?!我来打开缺口,你去给她致命一击!”地子提起剑就冲向敌阵。 地子一个横扫斩击,在魔物堆里破开一个缺口,冲入阵前,将剑深插于泥土里,火焰从脚底蔓延开来,将四周的妖魔烧成灰烬,然后利用自己操控大地的力量,制造一个深坑,将“百鬼夜行”困在其中。 “就是现在!魔法使!”地子朝爱丽丝喊道。爱丽丝明白,必须做出决断了。 “那已经不是小铃了,为了幻想乡,必须将其消灭!”她打开了魔导书,那魔导书中溢出了难以想象的巨大能量,爱丽丝利用魔导书召唤出一个魔法阵将“百鬼夜行”困住以隔绝她和其他妖魔。 “「魔神复诵」!”魔导书中那强大魔法力量以弹幕和光线的形式朝着魔法阵喷涌而出,如同雨点一般坠落在魔法阵内,顿时魔法阵内烟雾弥漫。 爱丽丝以为这种程度的打击已经把小铃完全消灭了,她扭过头,不想看见好友惨死的样子,即便那是罪大恶极的“百鬼夜行”。爱丽丝的余光注意到那阵中一道熟悉而刺眼的光芒,紧接着,浓郁的烟雾被一条直线贯穿,一道魔炮射出来。爱丽丝在空中连续转了几圈回避,但是魔炮紧紧地追着她,她不得不展开魔法盾以防御。那魔炮的威力,爱丽丝曾经在很久以前见识过。 “这是「aster spark」?”爱丽丝不敢相信,对方居然会使用她曾经那挚友的招式,她眼前再次浮现,魔理沙变成了妖魔的样子。 那一天,努力追求强大的魔法使,最终被欲望吞噬。那时,她们在研究如何将爱丽丝的魔导书的一些魔法复制出来。但是无论实验多少次,那些魔法不借助魔导书就无法使用。魔理沙显得有些着急。 “可恶,这样下去,怎么样才能超越灵梦啊”魔理沙抱怨道。 “没关系,魔理沙,我们再来一次。”爱丽丝安慰道。 “我不想被灵梦甩太远啊我必须变得更强才行。” “也没必要这么着急啊。” “我想变强、变强”魔理沙抱着头,开始自言自语。爱丽丝察觉到了魔理沙的不对劲,问道:“魔理沙?你怎么了?太累了就去休息——”话音未落,魔理沙一把将她推开,爱丽丝摔倒在地。 “魔理沙?!你做什么啊?!”爱丽丝有些生气,她望向魔理沙,却见魔理沙的脸扭曲得已经不像平常的她。 “魔理沙?”爱丽丝有种不祥的预感。 “灵梦灵梦”魔理沙口中叨念着一个名字,缓缓走向门口,拿起了门口的扫帚。爱丽丝站起来想抓住她,魔理沙却在一瞬间冲出了她的家,化作一道流星飞向远方,很快消失在视野,怎么找也找不到。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机会抓住魔理沙的手了。她去了博丽神社,看见了那里的惨状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如果那时候能阻止她的话”爱丽丝的意志消沉了,护盾的强度逐渐减弱。 魔炮击碎了爱丽丝的护盾,光线将她的整个身体覆盖穿透,直冲云霄。在场其他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爱丽丝!!!”刚刚赶过来的妖梦正巧看见了这一幕,吃惊且担忧地呐喊。光线中爱丽丝的身影逐渐模糊, 爱丽丝,被魔炮杀死了? 妖梦、妹红和地子等人想去阻止,却被漫山遍野的妖魔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丽丝的身影消失 但是,原本爱丽丝所在的位置的光线逐渐扩大,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是爱丽丝,她用魔导书也释放出光波与魔炮对撞。 “竟敢,竟敢使用她的招式不可原谅!!!”爱丽丝愤怒地呐喊着,两边对波的冲击点逐渐从爱丽丝这边朝小铃那边移动。 “竟敢把她夺走,竟然让她做出伤害他人的事!!!”爱丽丝再次发出愤怒的呐喊,魔导书释放出的光线威力逐渐增强。 “她确实很要强,但是,她只是想保护别人,才不会伤害别人啊!!!”爱丽丝喊出这句话后,对方的魔炮威力突然减弱,爱丽丝的光线命中了小铃,在原本的坑中砸出更大的一个坑,周围的妖魔也被光线波及,化为了灰烬。 这一击重创了“百鬼夜行”,妖魔和幻影暂时停止了增殖,但爱丽丝也因过度魔导书的力量使用而耗尽了魔力,无法维持飞行的状态而落在了地上,她一落下,周围的妖魔就向她狂奔而来。 面对奔袭而来的妖魔,爱丽丝没有一丝恐惧,只是在喃喃自语道“要在这里结束了吗?魔理沙,我来看你了。” 一发魔炮从天边射来,将爱丽丝周围的妖魔清除,爱丽丝的眼中突然亮起了光。 “魔理沙?”她望向天边,一个黑白装的魔法使正骑着扫帚飞来。那并不是魔理沙,而是她的徒弟,稗田阿诗,带着人偶们赶来。 三十一、「梦想天生」 就像魔理沙一样,阿诗用八卦炉破开重重包围,把爱丽丝拉上了扫帚,反手一个光热魔弹,轰飞了扑上来的妖魔,然后急速飞离包围圈。 从惊讶中反应过来的爱丽丝立刻问道:“阿诗?我不是叫你不要来吗?《百鬼夜行绘卷》破解后用人偶传递消息!这里太危险了!” “师傅,这件事,一定要我来结束,因为我必须亲自解救我最好的朋友,小铃。”阿诗带着爱丽丝落在一片空地上,看着远处缓缓爬起来的“百鬼夜行”,背对着爱丽丝挡在她面前。 “阿诗,你想起来了?” “是的,我想起来了,师傅,谢谢你教给我魔法。”阿诗把头上那顶魔法使帽子摘了下来,交给了爱丽丝,“魔理沙、灵梦她们会安息的,所有人的灵魂,今晚都会安息的!!” “阿诗,你从那本书里找到办法了?” “百鬼夜行将人心的恶意放大使之堕落为妖魔,即使是不纯粹的无心恶意、有意无意的嘲笑、过度竞争的好胜心都会被扩大为无限的难以忍受的恶意。如果无法克制恶意,就会堕落,因此,小铃她把自己作为百鬼夜行的载体,让自己接受世间一切恶意,从而封印了百鬼夜行,结束了百年前的灾难。” “原来是这样吗?”听到这,爱丽丝她们脸上充满了惊讶和难过。 “那小铃她也是受害者?”妖梦问道,因为爱丽丝之前的强大攻势,重创了百鬼夜行,妖魔们暂时停止了增殖,她们才有了喘息的机会,现在她们围在爱丽丝旁边,保护二人。 “她不仅是受害者,也是英雄!所以,必须拯救她,小铃她到现在都还在压制着百鬼夜行,请你们协助我救她。” “我们该怎么做?”妹红问道。 “灵梦曾经说过,所有人都是博丽,便是异变的破解之法。” 阿诗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小铃,妖魔们竟然让出了一条道,没有袭击她。 “小铃!你还在那里!”见妖魔退让,阿诗有些喜悦,小铃只是保持了那诡异的笑容,没有回应。 “小铃,不用担心,阿求我来救你了!我来兑现承诺了!很快你就不用受苦了!”“百鬼夜行”突然发出狂笑,妖魔们一拥而上,如潮水一般冲向阿诗。 火光划过,火鸟飞腾,白光一闪。地子、妹红、妖梦冲上前,将妖魔阻拦。“别当我们是空气啊!有我们在,不会让你们伤害她!” 地子使用能力,让大地碎裂,妖魔们掉入其中。地子再挥剑一斩,让它们被炽热的火剑烧成灰烬。 妹红化为火鸟,飞入敌阵,用永恒的火焰焚烧肆虐的恶灵。已经觉悟了的她,此刻只为守护幻想乡而战。 重振旗鼓的妖梦一刀劈开挡在面前的妖魔,反手一刀砍断越过她的妖魔,为了更快地移动,她把那湿透的长发砍断,变回了百年前的模样,放出符卡,“人符「现世斩」!!”她不会让任何一个敌人站在阿诗面前。 眼看阿诗即将走到小铃面前,几个黑影又生成在阿诗周围,包围了阿诗。阿诗无视了它们,自顾自地向小铃靠近。 黑影杀向阿诗,却被几个小小的身影击破。那是阿诗送来的爱丽丝的人偶们,爱丽丝虽然耗尽了魔力,但还是能够操控人偶保护阿诗。 “上海、蓬莱、法兰西、伦敦、xz、京都、奥尔良、俄罗斯、荷兰、歌莉娅!保护阿诗,消灭妖魔!”她命令着人偶行动,作为最前线的护盾,掩护阿诗前进。 剩余的天狗们也加入战局,椛和岸飒羽带着天狗军队清理着从外面涌入的妖魔。 “不要,心怀,恶意”那具身体支支吾吾吐出几个字。 “人心皆有恶意,但人们正是能克制自己,才没有被恶意侵蚀!哪里是你?只是操控着人心弱点恶而生存的‘渣滓’罢了,口口声声劝人说不要心怀恶意?没有你的侵蚀,人们怎会堕落呢?!现在,给我从我最好的朋友身上滚出去!!!只有小铃本人,才最有资格说这些话,她才是这一切最大的受害者啊!!!”阿诗愤怒地喊道,这些话是对百鬼夜行说的。 小铃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踌躇,“百鬼夜行”再次释放出魔理沙的技能,不止魔理沙,曾经因百鬼夜行而堕落的所有人的能力都被它一齐释放。 “「fal spark」!!!”阿诗左手拿出八卦炉,释放出魔炮以应对,但是这股力量相比百鬼夜行的全力还是太过渺小。 “大家都在这里,心无邪念,因为每一个人都在为了守护幻想乡而战!幻想乡不再只需要博丽巫女一人守护了,因为每个人,都是博丽!!!”阿诗右手掏出了一张符,那是百年前灵梦死前交付给阿求的符。 “小铃,请你看着,大家都在这里,这就是大家的「梦想天生」!!!”残破的符卡发出耀眼的光,一个巨大的阴阳玉出现,向“百鬼夜行”俯冲过去。 “大家都在这里啊”那一瞬间,小铃的意识苏醒了,她看见了阿求、魔理沙、灵梦。魔理沙握着阿求的左手,释放魔炮,灵梦握着阿求的右手,释放梦想天生。 不止她们三人,妹红、爱丽丝、妖梦。还有铃仙、早苗、慧音,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此时此刻,就在这里。 “终于小铃终于等到了。和幻想乡的大家在一起,阿求,小铃我终于得救了”小铃的脸上不再有诡异的笑容,而是欣慰的笑容,伴随着泪水。 等待了百年,小铃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和阿求团聚的,小铃我,会静静地等待,等待再度和阿求一起看书、一起玩耍、和幻想乡的大家在一起的那一天到来。”她曾经和阿求约定道。如今,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在承受了百年的苦难后,她终于得救了。 “谢谢你,谢谢你们”小铃说道,在梦想天生和魔炮的双重攻击下,百鬼夜行,就此消灭。 所有妖魔和黑影在此时此刻烟消云散,只留下了活下来的人们。 阿诗把倒下的小铃抱在怀中,身体里的百鬼夜行被驱散,小铃的痛苦终于结束了。“可惜,没有机会和阿求看书和玩耍了呢”小铃微微睁开眼睛,看着阿诗,“我有作为妖怪,被阿求记录下来吗?” “不会的,小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让我的友人以妖怪的姿态活在历史中,小铃是幻想乡的英雄!” “小铃是英雄吗?真是太好了。谢谢你阿求”小铃流出了最后的眼泪,留下了永远的微笑。 幻想乡的长夜再次迎来了破晓,而再度重逢的这对友人,却再次迎来了分别。 不过,太阳还是升起来了,一如既往。 三十二、光,境界,影 清晨的暖阳照耀于妖怪之山上,在黑暗裹挟下的幻想乡终于再次迎来了光明。天狗们搀扶着伤员、将死者们的遗体集中在一片空地上。提前得知消息的河童们开车接应他们,帮忙运输伤员和死者。 “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吗?”荷取看着满地的死者,悲伤地说道。 “虽然代价惨重,但百鬼夜行终究还是被消灭了。”椛感叹道,“幻想乡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是啊,不过百鬼夜行的源头到底是什么?百年前那场异变突然爆发,小铃舍身封印它而结束,百年后它又重返人间,虽然现在是消灭了,但是我们始终是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荷取说道。 “不知道,可能要问那边那位御阿礼之子。”椛望向山坡上的阿诗,阿诗抱着已经没有气息的小铃,望着日出。 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展开了一道裂痕,裂缝散发着神秘的紫色光芒,里面的眼睛窥视着外面的世界,那是一道境界。一个金发美人从那境界中走出,走到阿诗面前。 “终于出现了啊,八云紫。”妖梦看见她,说道。 她用折扇轻挡面孔,良久后才放下,露出了微红的眼睛。“这样,我便又一次错过了吗?不过这一次,你们解决了呢。”八云紫看着小铃的尸体,满是惭愧。 “百年前,等我意识到那场异变时,灵梦已经牺牲了”八云紫说着,不自禁流下了眼泪,“博丽巫女在中途死去的话,博丽之力会回到我这里,我便能选下一任,但是,博丽之力并没有回到我这里,所以便没有选出新的巫女,看来是灵梦她把力量继承给了你呢。”八云紫看着阿诗说道。 “这百年间一直没有巫女,但是幻想乡竟然还是平稳地度过了百年,直到昨天,百鬼夜行复出,博丽之力再现了。第十代御阿礼之子,你便是新一任博丽巫女了。” “不,”阿诗却否定了,“博丽之力的真正传承者,是每一个守护幻想乡的人。如果不是在场所有人齐心协力守护幻想乡,博丽之力也不会在我身上爆发。”阿诗回头,望着众人,“灵梦生前说过,每一个人都是博丽。” “原来如此吗?也许早就不再是博丽巫女一个人在守护幻想乡了吗?”八云紫陷入了沉思,“或许,灵梦她是对的呢。那么,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想继续留在爱丽丝师傅身边,作为稗田阿诗活着。我想继续学习魔法,在守护幻想乡的同时,记录这一切,继续履行作为御阿礼之子的使命,尽管我不知道我能在这世间存在多久,但是直到生命的尽头,我会继续记录幻想乡的一切,并守护她。” 听到这些话,爱丽丝突然哽咽了起来,那是非常熟悉的感觉啊,以前,每当爱丽丝遇到麻烦时,其挚友——普通的黑白魔法使总是第一时间出手相助,黑白魔法使那冒失和要强的性格有时让爱丽丝十分头疼,不过也因那魔法使,她那本来平淡无奇的生活,可是增加了许多的色彩。之后又认识了许多朋友,爱丽丝那无聊的生活从此就一去不复返了。直到,直到那百年前的异变,夺走了许多她的朋友包括那位魔法使,她又失去了那个感觉,又重新回到以前那平淡无奇的生活,直到阿诗闯进了她的世界,她从她身上看见了那位魔法使,那满满的好奇心、满满的好胜心还有那份直爽真诚的善良。昨晚,是阿诗用八卦炉解救爱丽丝,带她上了扫帚。 但是,她就是阿诗,魔理沙是无法替代的,阿诗对于爱丽丝也是无法替代的。她不是灵梦、不是魔理沙、不是阿求,阿诗就是阿诗。 爱丽丝快步走上前,将她抱住。“谢谢你谢谢你”她一边落泪一边向阿诗道谢,“谢谢你,阿诗,你永远都是我的徒弟。” “你终于认可我了,师傅。”阿诗微笑着说道。 看着这一切,八云紫放下了心,她认为幻想乡可以交付给这些孩子。“每一个人,都是博丽吗?”她看着天空说道。 “百鬼夜行被除掉了,我的任务也结束了,可以回白玉楼了。”妖梦靠在一旁的石头上,“不过,八云紫,百鬼夜行究竟是什么?怎么才能确保这样的灾难不会再度发生?”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百鬼夜行的来源。但是有你们在的话,或许不用担心了呢。” “你可不要总是在关键时刻睡觉啊。” “放心,在当前隐藏的威胁解决前,我会一直关注幻想乡的变化。” “隐藏的威胁?”妖梦问道。 “射命丸文。”妹红开口了,“之前去命莲寺,圣白莲也提示我,射命丸文的目的不单纯,而且她的背后可能还有别的存在协助。” “有道理,我现在也在寻找她的下落,但是我的隙间也找不到她,一定有什么存在在协助她。现在幻想乡的神明,小至付丧神,大至山神,都在一个个地消失。这一切必须等抓住她才能知道。” 远处的山坡上,雏菊扶着奈娘从隐蔽的地方走出来,“终于结束了,不过我的客栈”雏菊面色有些沮丧。 “你还在惦记你那客栈啊?”地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你这个笨蛋!我要在你欠我的账上加一笔!” “别这样啊,我好歹可是救了你们。”地子无奈地抱怨道,“大不了,我和你一起修,把客栈修好。” “这才对嘛。”雏菊咧嘴笑。 “所有人团结一致守护幻想乡,从而引发的名为博丽的奇迹吗?”奈娘望着远处,感慨道,“没想到居然还能见证奇迹啊。” “你就是地子吗?”一个女鸦天狗突然出现在她们背后。地子立刻转身警戒,那女鸦天狗眼神黯淡,说道:“别担心,我这次是来传话的。我是岸飒羽,大天狗彦山前的部下。大天狗大人听说了你的战绩后,想请你们去天狗城暂住,他会安排人帮你们修客栈。” “天上可不会掉桃子,不会有什么条件?”地子没有放下警惕,继续问道。 “确实,大天狗大人希望你能协助他完成一些事情,而且会给你们丰厚的报酬。” 地子回头看了看雏菊,雏菊望着山上,没有说一句话。 “不愿意去的话,大天狗大人也不会强求。”岸飒羽说完便转身离去。 “等等。”雏菊叫住了岸飒羽,“我们确实也没有其他住处了,就暂时委身住天狗城,不过客栈一定要帮我们修哦。” “放心,大天狗大人会安排的。” “请问我能去吗?”奈娘突然问道,“我也想去看看天狗城是什么样子呢。”她笑着挠了挠头发。 “当然可以,欢迎各位来天狗城做客。”岸飒羽说道,不过她的眼神依然保持着黯淡。 小铃的尸体被埋在了人间之里不远处的山坡上,那里种满了鲜花。在霖之助的协助下,那酒屋重新被改回了书屋,并改回了原来的名字——“铃奈庵”。妖梦返回白玉楼,爱丽丝和阿诗回到了魔法森林,妹红则重新搬回了竹林。幻想乡的各处多了许许多多的小墓碑,用于纪念因百鬼夜行而死的人们。 而地子、雏菊和奈娘三人,收拾行李跟着岸飒羽和椛等天狗们前往天狗城。幻想乡又得到了和平与安宁。 “雏菊啊,那些家伙可不会那么好心哦,不过只是把你们作为争权夺利的工具而已。”山头对面,一个谁也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一双红瞳观察着这一切,感慨道,“不过就快了,一切都要被颠覆了。” 大树簌簌作响,几片树叶落地,那阴影处,空无一物。 三十三、白峰 枫叶已经落尽,取而代之的是大雪苍苍。白,无边无际的白,覆盖着整个妖怪之山。一个孤独的天狗突兀地出现在无边的雪地上,他东倒西歪地游荡着、躲避着、逃窜着,苍茫的大地上没有他的落脚处。 他的存在打破了大地的空白,在那白色中增添了自己的影子,影子后面是一摊摊鲜红的血迹,如同血色的花点缀着空白,沿着他的轨迹绽放。 他捂着剧痛的腹部,朝着自己的希望之地一步一步前进。但是血却止不住地从腹部的伤口流出来,落在了纯白的雪地上。 “天魔大人神明大人”他叨念着那些可以拯救他的存在的名字,但是回应他的,只有漫天飞舞的雪花。雪花交错着落下,似乎是在与同伴们跳着舞,又似乎是在享受着冬日的自由。 啊,自由,他曾经多么渴望的东西。如今的他已经无法奢求了,唯一的奢求是活着到达那遥不可及的目的地。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在卷入那些大天狗的政治斗争后?在为了谋求高升而成为其中一位大天狗的部下后?那些已经无所谓,活下去便是唯一的期待。他没有什么高超的战斗力,他只是老老实实地完成一些安排给他的事务而已。但即使是这样的他,也无法从欲望的漩涡中脱身吗? 他开始咒骂,咒骂那些陷害他的人、咒骂那些大天狗、咒骂这世道。但是骂又有什么用呢?这场大雪依然未停,前路依然漫漫。在漫无止境的雪与血之路上,他依稀看见,远处的一个移动的影子。 太阳已被厚厚的云层遮蔽,从云层的缝隙中透出一道光线,照在这雪地上的一处。喜悦一时间占据了他的心头,走了这么久,总算遇到了人影。或许那是一个流浪的僧人,可以在这苍白的世界里给予他这个天狗一个救赎;或许那是一个旅行的商人,可以卖给他一些包扎伤口的布料和一杯酒;或许那是另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他们可以在那阳光照耀之处相互依存;或许那是冬日的神明,可以保佑他活着到达目的地。总之,他不再孤单了。 他忍受着伤口处持续不断的剧痛,快步朝着那人影走去。血迹也沿着这条路一点一点前进,跟随他靠近那人影。那人影也开始加快脚步,似乎也为看见他而喜悦。 但是已经流了太多血了,他最终还是倒在地上。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在这里就结束?最起码要见到那个人才行,最起码要把一些事情告诉他才行!他怀着这样的决心,忍受着腹部的剧痛和刺骨的冰冷,朝着那个方向爬去。 血迹从一个个点连成了一条线,如同一道绳子拉扯着他的身体,使他前进愈加困难。那从云层缝隙间透进来的阳光也被遮挡了,取而代之的是铺面的风雪,将他的面庞冻得就连做出痛苦的表情都那么困难,而身体就如同被夺走了全部热量一般,连对冷的感知都变得迟钝了。 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他唯一的愿望,是那不远处的人带着酒,愿意给予他这将死之人一口烈酒。 好想喝酒,如果是天狗酒就更好了。 终于,他看清了那人影,那是一个用斗篷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就连面庞也被面具遮住。面具没有透露出那人的表情,那人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那匕首还沾着冻凝的血迹,那和地上的还热乎的血都属于同一个天狗。 看见那人,天狗的下巴开始颤抖,手指紧紧地抓着地上的雪,良久才发出绝望的低吟。 那人做出了祈祷的手势,随后蹲下,将刀划过天狗的脖子,让鲜血肆意喷洒在洁白的雪地上。然后如同无事般离开,消失在了风雪中。 雪继续下着,在苍茫的大地上,一个天狗落脚于此,而失去了神明的冬日对大地上的死者流露了仅存的怜惜,让风携着飞舞的雪花一点点将那天狗的身体掩埋,而证明其曾存在于这里的血迹,也被冬日一并带走了。 无边无际的白色世界,一如既往地洁白,仿佛未曾存在过任何事物。 白峰惊醒,他朝着四周观望,自己依然是在自己的房间内。房间的装饰很华丽,但是陈设很简陋,仅仅一床、一桌、一灯而已。房间的门紧紧地关着,像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多久,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捂着胸口,感受到了来自心脏的疼痛,这份疼痛并不是源自他的身体,而是来自别处的怨魂。 又有哪个天狗死去了。 “天魔大人,早饭已经为您放在膳口了,请用膳。”门外的侍从向他喊道,随后又默默地离开了。 所谓侍从也只是奉命监视他这个无助的老天狗罢了。不过他也无心去想办法离开这里,对于他来说,唯一的使命便是待在这里,一心镇压怨灵。至于政务,早在天狗一族和他诞生之时,就已经安排给其他大天狗了。 用完餐后,他又坐到了自己那矮桌子边,像往常一样写些东西,但他今天却无从下笔,只是捋着胡须,愣在原地。他写东西一方面是记录所见所感,一方面是稳定心境,防止一些不良情绪干扰他的意志,稳定心境以抵抗那怨灵的侵蚀。 但是不知为何,今日却如此难以平静。是百无聊赖带来的迷茫和烦躁,还是对于如今天狗社会现状的无力感而带来的苦闷? 他坐在那里,握着笔,一字未写。 以前他还尚有些许写作的志趣,他曾经写过万字长卷《百鬼夜行绘卷》,不过现如今那原稿不知流落到何处了。他外出的机会也不多,只有非常重要的仪式需要他来做个排场时他才有机会出去。因此也没什么机会见识外面的事物。 不过他对外面的事情也并非一无所知,每天还是会有天狗从门缝中塞进来一些报纸,不过更多的还是靠他自己的感知,他隐隐约约能感受到来自外面世界的变化,地震也好、百鬼夜行也好、天狗城内部的动乱也好,他都能略微感知到。 感知到那些怨气。 门锁突然打开了,一个高大的天狗被两个侍从搀扶着走了进来。“咳咳,天魔大人,那个杀害大天狗的人即将进行处刑,需要您到场。”这个天狗虽然身材高大,但是驼着背,拄着一根拐杖,掌握着拐杖的手在发颤,时不时要咳嗽两下,长着浓密的白须,遮住了嘴唇,眼窝子很深,以至于看不清他的眼神。走路摇摇晃晃,需要身边两位侍从搀扶着。这样貌看上去比天魔还要老。这位便是七位大天狗之首——爱宕山荣术,在众大天狗之间地位最高,也最受天狗们敬仰。 自从天狗一族诞生以来,大天狗一直都是这七位,但是就在不久前,其中一个大天狗被杀了。这个事件可以说是影响巨大,整个天狗一族都为之震惊。 “需要我亲自主持处刑吗?我知道了。”他说着,跟着爱宕山荣术走出了房间。出了房间,便是天狗城主楼——白峰楼的顶端走廊,从这里就可以俯瞰整个天狗城,此时正是冬季,雪花飘荡,白雪覆盖了整个妖怪之山,大地之上显得格外苍茫,而这之上的天狗城又显得格外渺小。 白峰楼外依然挂着许多风筝,那上面一如既往挂着鸦天狗,他们负责监视天狗城发生的一切,作为警哨守护着白峰楼。 爱宕山的保镖把白峰和他自己围在其中,白峰被引着走下楼。但是另一批人手却从楼下迎面而来,为首的是大天狗之一大峰前。大峰前和其他大天狗一样,身材也比一般天狗高大,而且背挺直,独立地站着,身着只有他适合穿的盔甲,腰间别着一把剑,在白峰、驼着背的爱宕山和其他天狗中显得最高大。他没有留一点胡子,下巴光秃秃的,用头盔遮住苍白的头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这一帮人。 “爱宕山阁下,护送天魔大人应该是我们亲卫队的使命。”大峰前走上阶梯,让自己能够低头俯视着爱宕山,他身后跟着的都是天狗中的精英,由大峰前亲自训练和使唤的天狗强者。 见两支队伍的天狗之间恶眼相视,爱宕山却咳了一声,摸了摸胡须,说道:“无妨,就请大峰前阁下护送我们。” “那我就执行我的使命了。”大峰前下令自己的部下把爱宕山的队伍又包围了起来,“护送”他们下楼。 行刑的地点位于天狗城的广场上,这里天狗们聚集在广场周围,想要围观那杀死大天狗的凶手被行刑的场面。他们一个个全都盯着运来的囚车,就连难得出来的天魔他们都没心情去看一眼。 白峰也很在意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杀死一个大天狗,他被“护送到”属于天狗领袖的座位上,爱宕山被搀扶着坐在了白峰身旁的座位上,大峰前上半身笔直地坐在东侧,亲卫队则站在他身后。剩下的四位大天狗则分别坐在较为分散和安全的其他位置。还有一位,自然是死了。 囚车打开,人们纷纷投去期待的目光,只见犯人被好几位白狼天狗用锁链拉着出来,四肢都被控制着,两只手铐在背后,头用布袋套住,看不见其真面目。 大峰前示意,警卫便把布袋拉开,长发随之展现——那是一位蓝发少女,她见到光明后下意识地低下头回避阳光,但很快又抬起了头,露出了愤怒和坚毅的表情。看到凶手居然是一个蓝发少女,人群又开始议论。 大峰前走上处刑台,拿出判决书,当众宣告:“犯人地子,杀害大天狗今当众处刑!”他向着人群宣告了那名为“地子”的少女的死刑。人群顿时发出欢呼,天上的鸦天狗们兴奋地拍照记录这一刻。 白峰还在惊讶于居然是这样的少女杀死了一个大天狗,但是详细经过他也不在意,反正无论是不是她杀的,今日是非死不可了。真正令他在意的,是那少女的眼神,毫无恐惧和后悔,而是带着坚毅、甚至还有对爱宕山的蔑视。那不像一个死刑犯的眼神。 地子的四肢都用铁链铐着,另一端分别系在四根柱子上,而行刑者,是白狼天狗犬走椛。 犬走椛眼中黯淡无光,她提着刀,一步一步从台下走向地子,但是越往前,却越显得缓慢和犹豫。 雪还未停,反而愈加猛烈,很快二人的头上都有了积雪。 “你在犹豫什么?”地子却开口道,“动手啊,你不是为了天狗一族愿意牺牲一切吗?动手啊!椛!” “地子”椛咬紧牙关,举起了刀。就在她举刀的一瞬间,原本风雪交加的天却突然有了雷鸣。 “打雷了?”“冬天怎么会打雷?”人群望着天空,议论纷纷。白峰和众大天狗也望向天空,只见云层愈加阴沉,刹那间,电闪雷鸣,几道闪电劈下,击中在广场的四处,人群开始混乱起来,警卫们纷纷去维护秩序。亲卫队也立刻聚集在白峰身边保护他。一道闪电正中一根锁链将其劈断,地子的一只手解除了控制。 “犯人的锁链松开了!快杀了她!”警卫喊着。但是椛还是愣在那里,只见地子用挣脱的手劈开其他锁链,绕过椛冲下处刑台,踢开拦截的警卫,冲进混乱的人群中。 “犯人逃了!抓住她!”又有警卫喊道。椛还是站在台上,拿着刀,迷茫地看着地子逃走。 白峰被亲卫队护送着返回白峰楼,但他望着逃离的那少女,若有所思,仿佛一切都明亮了起来。或许一切都可以改变。 至于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还得从一个月前开始说起 三十四、杀戮 枫叶还未落尽,妖怪之山依然漫山金黄,只是不知道秋天的神明何处去了。在山的某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在满地落叶的小道上,一支车队正朝着山上进发,上面运载着伤员和死者。里面搭载的正是刚刚与百鬼夜行激战后即将回天狗城的天狗军队,疲惫的天狗们没有力气与同伴交流,一个个低着头,或是小憩,或是思考,或是聆听着那笛声。 那笛声来自车队的前端,犬走椛戴着草帽,将眼神隐藏于帽檐下,用笛子吹着平静的旋律,那旋律将她帽檐下隐藏的眼神所蕴含的情绪诉说,是友人们离去的忧伤吗?是终结噩梦的解脱吗?语言无法诉说,只有笛声悠扬。 身边的岸飒羽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她并非在小憩,而是努力地去把回忆从那死去的兄长那里挪开,她努力去忘记,忘记那噩梦般的夜晚。但是越是努力忘记,就越是难以忘怀。她仍未明白哥哥那执念究竟是什么,为何哥哥会堕落为妖魔?这些问题。她可能永远也不能得到答案。 地子和雏菊则坐在后排,望着外面的风景,她们被邀请去天狗城,因为雏菊的客栈在昨晚的战斗中损毁,在修复之前他们也只能暂住天狗城了。一起跟来的还有奈娘,她说只是出于好奇心才想去看看天狗的城市。 车队逐渐靠近山上若隐若现的天狗城,椛停止了吹奏,抬起头望向前方,前方的枫叶林越来越密,逐渐将阳光遮蔽。而在树林的阴影中,涌出来一些人影。 为首的一个人伸手示意车队停车,因为树林的阴暗和帽子的遮挡使得椛他们看不清那人的面庞,“再往前就是天狗的领域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河童们就请止步于此。”那人说道。 “很多伤员急需救治,用运输车更快!”荷取把头伸出车窗说道。 “没有大天狗的批许,外来种族不许进入天狗城。”那人继续说道。 “等等,我们有大天狗鬼一僧正大人的通行证,我能替她们担保,请让河童们开车进城。”椛也把头伸出去,从身上掏出一个通行证给那人看。 “不行,这通行证只使用于天狗,所有天狗都下车!”那人示意部下到各个运输车旁招呼士兵们下车。 “喂!万一有人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死去怎么办?你们能担负起责任吗?”椛朝着那人质问道。 “我们只是在执行使命——” “等等,你们隶属于哪支部队?!先亮出你们的身份牌!”椛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她打断了对方,反过来要求对方证明自己的身份,“我们是天狗城第三保卫队,我是队长犬走椛,请你们报出自己的身份!”她再次强调道。 为首的那人有些犹豫,只见还未搞清楚状况的地子从车上下来问道,“发生了什么?突然要我们下车?”见到地子,椛突然感觉到身旁这人冒出了很强的杀气,只见他把手伸进怀中,说道:“我这就把身份牌给你们看。”但是拿出来的并非身份牌,而是一个黑色的小物体,椛立刻认出了那东西——一支手枪,她踢开车门下车阻止,但那人已经将枪口对准了糊涂中的地子。 身旁一阵风划过,只听见一声枪响,子弹从地子的耳边飞过,命中了她身后的一棵树上。椛睁大眼睛望去,只见岸飒羽在那人扣下扳机前将那人踢开,使那人打偏了方向。“是刺客!”岸飒羽喊着,随后处决了掏枪的刺客。但是那人的部下们也并非善茬,听见了枪响,也拿出了各自的杀器,袭击车队成员们。 “敌袭!敌袭!”听见敌袭的警告,其他还有能力战斗的天狗士兵也纷纷拿起武器,下车御敌。 在子弹擦肩而过后足足五秒的时间,地子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一脚踢开又一个扑过来的一个刺客,随后拔剑斩击,可是那把妹红送她的魔剑并没有像昨晚一样燃烧出烈火,它只是作为一把普通的剑划破了刺客的咽喉。刺客捂住脖子倒在地上挣扎。其他刺客一个接一个地冲向她,就如同看见猎物的野兽。 “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们大天狗请我进城就是为了杀掉我?!”地子一边斩杀刺客,一边质问道。 “不可能!彦山前大人没有理由这么做!这些刺客来路不明!”岸飒羽回复道,她拿起自己的弓,一跃而起,在空中同时射出多支箭,分别命中几名刺客。 “我该怎么相信你们?!” “要是我们想害你,那人的子弹早就把你的额头打穿了!”岸飒羽以自己刚刚救了地子为理由解释,地子才勉强信服。 “总而言之,先突围!”椛一边斩杀刺客一边说道,“记得留活口,必须知道是谁派他们来的!”一些还有能力战斗的天狗士兵也纷纷下车与敌人交战。 但是树林中传出了更多的杀气,一些飞刺从树林中射出,被刺中的妖怪脸色都开始发青,接着吐出黑血,随后一个接一个倒下。 “是毒刺!小心!树林里还有刺客!”椛举起破损的盾抵挡飞刺。 “交给我!”岸飒羽说着,开始扇动起自己的翅膀,在周围卷起一阵狂风,将飞刺吹开。树林中的敌人见偷袭失效,就不再将自己的影子隐藏于阴影之中,一道道黑影闪出,地子只能看见他们刀面的微弱反光,连忙举剑抵挡,但是就凭一把剑,怎么抵得过自四面八方的刀刃呢呢?在她以为自己将要被大卸八块时,另一个更快的身影闪过,那些影子随即倒下,地子这才看清楚他们,那是一群全身黑衣戴着面罩的鸦天狗。而救了她的,又是岸飒羽。 “谢……谢谢。”震惊中的地子不自觉地说出了感谢的语言。 “不用谢,不把你安全地送到天狗城,那就是辜负了大天狗赋予我的使命。”岸飒羽再次挥动手里那把不知从何而来的断刀,继续以远胜于一般鸦天狗的速度斩杀敌人。 “荷取!你们能不能先带着伤员开车冲上山?这里我们殿后!”椛喊道。 “不行啊,这些家伙刚刚把轮胎捅了!而且这里树林密布,车子很难跑快,跑也跑不过那些鸦天狗!” “可恶,敌人越来越多了。”见刚刚劫后余生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倒下,椛气得直咬牙,她抓住一个受伤的敌人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为什么要杀我们?!”那天狗刺客冷笑一声,喉咙动了动,似乎吞下了什么东西,随后嘴角也流出黑血——他服毒自杀了。 “这些家伙……”椛把那人松开,甩在一边,继续挥刀杀敌,“宁肯死也不肯暴露吗?” 局势显然对地子他们不利,但是峰回路转,另一支队伍突然从山上冲下来,将刺客们斩杀。那是一支完全由白狼天狗组成的队伍,“我们是天狗城第二保卫队!我是队长渡边信!”为首的白狼天狗喊着,只见他身披厚厚的盔甲,身上挂着七把刀,背上背着一支长弓,挥动一把长刀斩下了一个刺客的头颅。 “前辈!”椛喜悦地喊道。援兵的到来使局势转危为安,刺客们很快发起了撤退指令。 “追上他们!一个也不能放过!”渡边信指挥道,队员们如同饥饿的野狼一般追上去杀戮。 “等等,前辈!不要太过火!我们需要留一些活口来审问!”但是渡边信没有理会椛的警告,任由队员们追杀逃亡的敌人。见一些速度较快的鸦天狗已经逃远,他挥动长刀,朝着那些鸦天狗斩出一道极长的刀风,直接追上他们将那些鸦天狗的身体斩成两段。 转眼间,天狗刺客们被这支队伍屠杀殆尽,一个不留。地上尽是天狗们的尸体,有的已经不成人形。 “前辈……” “椛,这些是要杀死你们的敌人,如果活下来一个,未来就可能会让更多我们的战友死去。这样的道理应该不用我重复多遍!”渡边信把刀收在腰间,对椛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嗯……我明白……”椛低下头,有些失落。 渡边信朝着队伍里望了望,看见了岸飒羽,他朝她问道:“岸飒弦呢?” 这话刺中了岸飒羽的软肋,刚才杀敌的气势不见,又恢复了不久前低落的模样。“兄长他……” 渡边信见此,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原来如此,强大如他的天狗也会牺牲吗?还是说,因为对大天狗的忠诚不纯,所以堕落为妖魔了呢?”听到这话,岸飒羽的头低得更深,将痛苦的表情藏于阴影中。 “喂!从刚才我就看不惯你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对别人给我放尊重点啊!”地子突然开口了,她气冲冲地走向渡边信,几个白狼天狗挡在了地子面前,地子无视了他们的阻拦,以胜过他们的力气将他们推开。 “嚯,你这家伙挺不得了的嘛!”渡边信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地子,地子也不回避,走到他面前,也盯着对方的眼睛,二人的面庞只相距不到二十厘米。 “你就是那个参与杀死木花咲耶姬的人吗?就让我试试你有多大能耐!”渡边信说着,把两把刀从腰间的鞘中抽出。 “有种你就试试!”地子正要拔出剑,又手却被另一双手按住,她正想转身去骂,却见阻止她的人是雏菊。 “好了好了,别忘了是他们救了我们,还是算了。”雏菊劝阻道,随后转身对渡边信说道:“对不起,我的保镖刚刚有些冒犯,就请原谅她。” “谁需要他原——”地子正想争辩,却被雏菊捂住了口。渡边信见此,哼了一声,也放下刀,转身走开。 “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就请带我们进天狗城。”雏菊说道。 “好,看在大天狗的份上。”渡边信招呼起自己的队员,“天狗城第二保卫队,护送第三保卫队回城!” 三十五、天狗之城 随着车队的逐渐行进,一座座天狗的寨子出现在路边,这里的房屋低矮破旧,仅仅用木头简单搭建。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妇女儿童,他们衣着破旧,悻悻地从什么都没有的窗中探出头观察车队。而男性则集中在寨子附近的军事营地中,作为天狗城外围的防卫军,倘若有外敌入侵,这些寨子和营地将最先作为肉盾来抵挡。这些便是主城外的天狗聚落,它们的出现象征着目的地已经不远。而出于救治和安葬的需要,伤员和死者也立刻被送到这里的营地。 雏菊看着居住在这里的天狗们,如同是在看曾经的自己。她闭上眼,不愿去回忆。 随着距离的缩短,视野也逐渐明朗,那天狗的主城也逐渐展现出真容而率先从云中露出真面目的,则是那深厚的墙。 墙,凡是城池,都少不了城墙,而这墙从大门开始,不断向着东西两边延伸,看不见边际,如同万里长城。光是呈现在地子面前的这城墙的一面,都难以让人想像其规模。除了长度,令人震撼的还有其高度,在半山腰的云雾中,无法看见其顶端。 “这种规模的建筑,在百年前都没有,究竟是何时建造起来的?”荷取上次飞过时,因情况紧急没有细看,如今只有正面接近城池时,才能感受到这墙的震撼。 “这是大天狗大人委托山童们造的,一百年前开始修建,花费数十年之工才造好的。”椛解释道。 “山童?山城高岭他们吗?”听到“山童”,荷取心中生起了一丝嫉妒的情绪。 “这只是一面墙,里面才能展现我们天狗一族的繁荣。”渡边信得意地说道,他一声令下,大门随之打开。在升降门抬起发出的轰鸣声中,一条通道呈现在众人面前,看到这通道,才知道这墙之厚。荷取开车缓慢驶入,足足行驶了几十秒才穿过这座墙。 但是穿过了一道墙,又是另一道墙。第二道墙比第一面墙更高,其长度也随着后者一同向两边延伸。 而打开了第二道大门后,天狗城的真容才展露出来。从通道的另一端,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的台阶,而穿过通道后,才能看见这数百米长的台阶上,有一座直入云霄的塔。台阶的两边,则是街道和一座座建筑。贴着城墙这边的建筑相对低矮,但是装饰并不简陋,街道也是人来人往,这里的天狗忙忙碌碌,并没有理会进城的车队。只有一些鸦天狗聚集在附近给车队拍照,似乎今天的新闻素材不缺了,在拍完照后又迅速地飞回到附近的报社,开始作文。 再往前行一段路,就到了台阶处,车队不得不停止,改为步行。众人刚下车,一群鼻高天狗又围上来向着他们推销商品。渡边信命令队员们把这些天狗推开,清出了一条道,引着众人上台阶去了。 高处的房屋相比靠墙一边的房屋装饰更加华丽,门口挂着各种各样的招牌,店主们站在门口吆喝着以吸引路人光顾。但看见军队路过,又畏畏缩缩地回到屋子里去了。两边的人流更加密集,而且这里的天狗穿着也更加多式多样,一个个提老携幼,悠闲自得。 这些商业街占据了天狗城的大部分区域,众人往上走了许久,才见到了不一样的景象。路上巡逻的士兵变得越来越多,士兵们看见渡边信,还要信个礼才走。走在队伍最前端的渡边信,身披盔甲,腰两边各挂着两把刀,背上还有三把长刀和一支弓,在众天狗士兵之间显得最为威风。 但是迎面从台阶上走下来另一个全副武装的天狗,扛着一支长枪,他的面庞并不像渡边信那么年轻,但是也不是那么苍老,有种正值壮年的感觉。他的头盔盖住了头发,下巴上长着短胡子。身后跟着一群天狗士兵,居高临下看着渡边信等人。 “前面就是白峰塔,是我们天狗城第一部队和天魔亲卫队的管辖范围,”那天狗说道,“你们没有权限进入。” “我对狼之大天狗鬼一大人有急事报告,需要从这里穿过去,请本多将军让行。”渡边信说着,直接当着面前这位天狗的面走了上去。 “渡边信!你好大的胆子!”本多见状,提起长枪,横在了渡边信面前。 “本多轻盛,你也想挡我的路吗?!”渡边信面对这位等级高于他的将军,丝毫无惧色,不仅直呼其名,还拔出刀摆出了架势。 “我可是天狗城第一保卫队队长,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 “无需多言,若要打,我渡边信随时奉陪!” “住手!”一个雄厚有力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一位体态巨大的天狗带着另一批人手走下来,这位天狗身材魁梧,也身着铠甲。他对着二人怒目而视,“这里可是天狗城!第一保卫队和第二保卫队在干什么?!搞内讧吗?!给我滚回自己的岗位上去!” 本多轻盛见到他,让侍从帮自己扛着长枪,随后对那位天狗行了个礼:“峰之大天狗大峰前大人,让您动怒了,实属抱歉。” “本多轻盛,你不要以为你的主子是爱宕山那家伙就在这天狗城横行霸道,给我滚回去!前面就是天魔亲卫队的管辖范围!你也好不到哪去!”大峰前走到本多轻盛面前,俯视着他说话。 “明白了……属下这就离开。”本多轻盛对这位大天狗倒是彬彬有礼,他回头瞥了渡边信一眼,便带着手下离开了此处。 大峰前看见渡边信,也冲他骂道:“渡边信,对待等级比你高的就给我端正好态度,别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身!要见鬼一僧正就老老实实从旁边绕过去!滚!” 渡边信听了这番话,紧紧地捏着手里的刀,止不住地抖动,他低着头,瞳孔缩得几乎看不见,咬着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就连他身后的地子都能感觉到强烈的杀气。过了许久,他才忍住愤怒,将刀收回腰间,极不情愿地向大峰前道歉:“我明白了。” 大峰前哼了一声便离开了。渡边信带着众人走旁边的街道。岸飒羽突然说道:“我的使命是带着客人到枭之大天狗彦山前大人那里去,所以便不跟你们走了。” “我们的工作也差不多到这里了,我们打算在附近找间客栈休息一下就回去了。”荷取说道。 “随便你们。”渡边信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么我们便在此分别,改日再感谢你们。”椛对河童们说道。于是队伍便分成了三批,岸飒弦带着地子几人前往枭之大天狗彦山前的府邸,渡边信和犬走椛带着士兵们前往狼之大天狗鬼一僧正的府邸,河童们则随便找了家客栈休息了。 三十六、枭之大天狗 “喂,你们天狗为什么也会闹内讧啊?团结在一起不是更好吗?”目击了刚才渡边信和本多轻盛对峙的场面的地子向岸飒羽问道。 “刚才那位是天狗城第一保卫队的队长本多轻盛,我们每个保卫队相互独立,从属于不同的大天狗领袖。比如第一保卫队从属于‘相之大天狗’爱宕山大人。” “大天狗不止一位吗?” “大天狗有很多,身为领袖的大天狗有七位,每一位大天狗各有各自的职位,爱宕山大人是地位最高的大天狗,主管政务和主神信仰。在七位大天狗之上,是我们天狗一族的首领——天魔大人,不过天魔大人久居在白峰塔,就连我也没见过他。” “原来如此,那么我们接下来要见的是哪位大天狗?”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是枭之大天狗彦山前大人,他主管特务和情报收集,我们鸦天狗都很信赖他。此外……”说到这里,岸飒羽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地子并没有从她的表情上体会到什么,直接追问道。 “……射命丸文以前就是他的部下,还有我的兄长。我和兄长是彦山前大人的特务,负责逮捕罪犯,而射命丸文负责收集情报。兄长他一直对自己的速度追不上射命丸文而内疚,于是拼命地使自己变强,彦山前大人也很重用他。不过……如今兄长大人牺牲了,射命丸文叛逃,能够辅佐彦山前大人的只有我了。” “所以他需要我来帮忙?”地子问道。 “是的……自从射命丸文叛逃后,彦山前大人的政敌开始指责彦山前大人,说这是他的过错,彦山前大人也很苦恼,为了挽回尊严就命令我和兄长去追捕射命丸文,结果谁知途中遭遇了百鬼夜行……失去了射命丸文后,彦山前大人的实力大幅减小,得知了你在山顶与富士山神战斗的表现后,他希望你能来协助他。但是兄长又……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兄长的……都是我太弱了……”岸飒羽突然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不再说话。地子这个时候才识时务地停止追问。 “不,你很强的哦,”雏菊却开口了,“刚才如果不是你的速度快,地子和我们都会没命了。” “……真……真的吗?”岸飒羽问道。 “真的哦,你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你的哥哥相比会很高兴的。”雏菊继续安慰道。 “……谢谢……谢谢你,雏菊。”岸飒羽终于露出了微笑。 穿过了一个又一个街道,他们到了一个大宅院门口,从宅院外就可以看见里面满溢而出的秋意,以及一座楼。这座楼只有几层,高度远不及远处的白峰塔。 “这里就是彦山前大人的府邸,我们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住处。请你们先进去休息,彦山前大人此时正在办公,等晚上彦山前大人会招待你们的。” “那我们就谢谢啦。”雏菊微笑着说道。 “地子小姐能和我先去见大天狗大人吗?我想向他报告昨晚的事和刚才的袭击。需要你也去帮忙。” 地子望向雏菊,雏菊点了点头,她才答应跟着去。进了大门后,雏菊和奈娘被这里的仆人引走,地子跟着岸飒羽穿过了一片红林,虽然这里是天狗城内,但是作为大天狗的府邸却与外面截然不同,这里树木密密,有小溪、怪石等景观,又因正是秋季,红叶将石子路铺满。靠近小溪,又能看见从溪中随着水流缓缓飘动的雾气。见此景观,地子不知自己是在城内还是城外,可谓奇绝。 在这秋意满溢的宅院深处,屹立着刚刚在外面就望见的塔,而这塔便是枭之大天狗的办公处。 见到岸飒羽,门口的鸦天狗守卫叫住了她,说道:“是来见大天狗大人的吗?” “是的,告诉大人我把地子小姐带来了。” “明白了,请在外稍候。”鸦天狗守卫转身便打开门进去了。这门也很高,似乎是为了方便体型高大的大天狗进出。 不久,守卫便出来了,“请进。”守卫说道。岸飒羽和地子便进去了,进入到室内后,仿佛整个空间都变大了一番,与其说是变大,不如说是二人变小了。这里的所有陈设甚至楼梯都是专门根据大天狗的体型设置的。要直接走上去会十分吃力,但是对于长有翅膀的鸦天狗来说并没有难度。“地子小姐,请抓住我的手。”说着,岸飒羽便抓着地子从楼梯中间的空间飞了上去,很快就到了楼梯尽头。 到了最顶层,岸飒羽轻轻地把地子放下,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其实刚才那种楼梯我可以走上来的。”地子说道。 “小声点,马上就要见大天狗大人了。请不要在这里喧哗。”岸飒羽做出了“嘘”的动作。 “有什么大不了的?刚才渡边信不是还对另一个大天狗怀有杀——”地子还未说完就被岸飒羽捂住了嘴。 “适可而止。请你最起码对大天狗大人放尊重一点。”岸飒羽极力压低声音,另一只手抓住地子的衣领,同时几乎贴着对方的脸警告道。地子摆了摆手,岸飒羽才松开她的衣领。 “大天狗大人就在门后,请你不要直呼其名。”岸飒羽最后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地子不耐烦地回答道,“要叫‘大天狗大人’,对?” 岸飒羽不再理会她,轻轻地将门推开,在门轮的滑动声中,枭之大天狗的真容在地子面前展露。 映入眼帘的一个宽阔的房间,房间的东侧放着书架,西侧摆着一把比地子身高还长的太刀。而北侧就端坐着那位大天狗——彦山前。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即便是跪坐着也比地子高出一个头。这位大天狗满脸胡须,面容尽显苍老,但苍老的面庞下,那眼睛却烔烔有神地盯着二人。他穿着一件宽松的天狗服,脖子上披着一条绒围巾,背后伸出一对几米长的翅膀,有如披风一般由背部伸展到地上。 “长着翅膀的大天狗?原来不止鸦天狗才有翅膀吗?”地子心里想道。 见到二人,彦山前笑着站起来说道:“这位就是地子?”他一站起来,二人的身高差就更加明显了。 “正是……” “哎呀,公务繁多,有失远迎,实属抱歉。”那彦山前恭恭敬敬地作揖,笑嘻嘻地请地子坐在东侧的坐席上,“我早就听闻你之前与神明搏斗的事迹,今天有幸请您光临寒舍啊。” “啊……没……没什么的。”见到大天狗态度竟如此热情,再加上对方身高给自己的震撼,地子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见地子的面色紧张,岸飒羽插嘴道:“大天狗大人,能否让我对昨晚的作战和刚刚在城外发生的袭击做一个报告。” 听到岸飒羽的话,彦山前的笑容突然凝固,他见地子坐下后,也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等转过身坐下,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严肃。“说。” “是!”岸飒羽半跪在桌前,把昨晚与百鬼夜行的作战、兄长的妖魔化以及刚刚发生了袭击完完整整地报告给彦山前。听到岸飒弦牺牲的报告,彦山前的表情变得极为凝重,皱起眉头,手肘放在桌上,用手撑着脑袋,长吁短叹。 “岸飒弦是仅次于射命丸文的鸦天狗,短时间内我竟然失去了两位好手,如同砍掉我的双臂,这该如何是好啊……” “大人……这是我的错,我没能将射命丸文抓捕,还害兄长牺牲……我甘愿受罚。”岸飒羽又低下了头。见岸飒羽又陷入自责,地子心中生起了一丝担忧,却不知如何是好。 彦山前瞄了一眼地子的面色,随后对岸飒羽说道:“你确实该受罚,但是你把地子小姐安然无恙地带了过来,就算将功抵过。” “谢谢大天狗大人……对了,大人,这是刚刚刺客持有的武器。”岸飒羽从腰间取下一个布袋,用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其奉上,彦山前接过布袋,将其打开。 “这……这是?!”彦山前见到里面的东西,眼睛睁得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大。 “这是枪,据说只有外界才有,而在我们幻想乡禁止流通的武器。” “我听说过这东西,这东西杀伤性很强。如果……”彦山前捋了捋胡子,思考了一会儿,把枪收进怀中,对岸飒羽问道:“还有其他人知道它的存在吗?” “大人,犬走椛也看见了。就是她认出这种武器的。此外现场还有河童们。” “她在哪里?” “她跟着渡边信去狼之大天狗鬼一大人那里去报告了。” “糟糕了啊……岸飒羽,你去把河童叫来。来人!去把山童也找来。尤其是双方的代表,给我有礼貌地请过来。” “是!”岸飒羽没有多问,转身和另一个侍从下了楼。 “你要做什么?”坐在一旁的地子问道。 彦山前把手放在背后,在房间内来回踱步,许久后才开口说道:“地子小姐,这也是我找您的原因,这个天狗城,有几个家伙心术不正。” “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场袭击就是针对你我的。他们想要害我们以实现自己的野心!” “为什么害我?他们是谁?” 彦山前走到地子面前,半跪下,小声说道:“其他大天狗。” 地子一惊,从座位上猛地站起身来,说道:“那我不就是被你卷入你们天狗自己的内斗了?不行,我得离开这是非之地。”转身就要离开。 “别别别!就算你不为我考虑,也为你和你的朋友考虑啊!现在你们离开天狗城的话,谁知道那些家伙会不会再次袭击你们。恐怕没出天狗城,就会有人来拦你。” “我会保护好他们的。” “真的吗?你看看,他们都有这种武器了。”彦山前拿出了枪给地子看。 “你什么意思?”地子看到那枪,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放心,我为你的朋友居住的地方安排了重兵把手,只要他们不乱跑,我绝对能保证他们的安全,绝不会有半个刺客进来。而且,你们也没地方可回,对?只要你肯帮我的忙,去除掉那些想害你我的人,我不仅会帮你们修好客栈,还会给你们重金奖赏,那时候有什么要求你们尽管提,我一定尽我所能满足你们!” “你敢拿他们的安全威胁我?!”地子一怒,正要拔剑,刹那间,无数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彦山前的鸦天狗侍卫已经将她包围。 “住手!不可对客人无礼!”彦山前一声令下,鸦天狗侍卫们收下了刀。地子手放在剑柄上,却动弹不得——刚才的形势令她恐惧了。 彦山前继续说道:“你放心,我没有恶意。而且据我听说,你是欠了那女孩钱才替她工作的对,”他把嘴贴近地子耳边,说道:“我可以替你还了,这样你就自由了,不是吗?” 地子咬着牙,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看上去有些强人所难?没关系,如果你实在想走,请便。”彦山前转过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地子此时陷入了理性与感情的纠缠中,她是不愿意替这个大天狗干脏活的,甚至想杀了他,但是雏菊的安危、自己的处境又使得她不得不冷静思考对方的条件。最后,她咬咬牙,说道:“我答应你。” 彦山前听见,兴奋地转过身,问道:“真的?” “但我有条件。” “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第一,我不会滥杀无辜,如果要我杀无罪的人,我会拒绝。” “那当然,我只是需要你帮助我除掉那些想要害你我的人。” “第二,雏菊她有绝对自由,而且无论她去哪儿,你都必须保证她的安全,甚至她不在你的府下住都行。如果她有一点闪失,我会找你算帐。”地子的眼中透露出坚毅。 “嗯……好,我会派人保护她。但是你也不能撕票哦。” “第三,是否是敌人,由我自己判断。是否已经没有威胁,也由我自己判断。我不会帮你做哪怕一丁点逾越的事。” “保证你自己的人格自由吗?……可以,但是一个人的视角毕竟有限,我怕别的东西会影响你的判断。” “那也比被你单方面影响好。” “嗯……好,就这么说定了。” 在彦山前的目送下,地子在护卫的警惕中离开了彦山前的办公处。不过她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恐怕很长时间都难以从这场漩涡中脱身了。 三十七、河童与山童 河童,生活在妖怪之山的妖怪种族之一。他们常聚居在山中溪流中,只要有河童的地方,就可以看见水。他们制造力发达,拥有远比妖怪之山其他种族更先进的科技,因此也更早摆脱了早期野蛮的生存状态。所以他们非常重视实际的制造技术,对制造相关的事很感兴趣。河城荷取既是其中一员,又是他们的一个代表人物,因为相比于其他河童,她热衷于和其他种族甚至和人类来往,曾经带领伙伴帮助过神明进行妖怪之山的开发等工作。因此如果要其他种族提起河童,大多数都会提到荷取。 所以现在大天狗要找河童,那自然会去找荷取,荷取和伙伴们在天狗城的一间小客栈里休息,岸飒羽突然找到了他们。 “枭之大天狗大人希望你们能到他的府邸一趟。”岸飒羽说道。 “枭之大天狗找我们有何贵干呢?如果是制造相关的事情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去。”荷取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详情,总之你们先跟我去。”岸飒羽做出请的动作,但是荷取皱着眉,感觉其中有些问题。 “大天狗大人的事似乎很急迫,他希望你们能立刻前往,所以请不要耽搁了。”岸飒羽补充道。 河童们面面相觑,作为主心骨的荷取思索片刻,回头对同伴悄悄地用河童的特殊语言说道:“此次去见大天狗,吉凶未知,这样,我一个人去就行,你们在这里等着,如果短时间没有我的消息,你们就赶紧离开这里。”随后她回头对岸飒羽说道:“我一个人去就行,我先听听他究竟是什么事需要找我们。” “可以。”岸飒羽答应道,“请赶快跟我走,我背着你。”岸飒羽蹲下身让荷取上来,荷取一时间有些犹豫,但是见岸飒羽着急的样子,她只好让自己像小孩子一样爬在对方背上了。河童的身体很矮小,因此岸飒羽背着并不感觉沉重。她冲出客栈,扇动翅膀,高速飞向彦山前的府邸。不到十几秒,她便从客栈飞到了彦山前府邸的塔的顶层。她放下荷取,把门推开,彦山前就坐在办公处,不过地子好像已经离开。 “哎呀,你就是河城荷取,有失远迎,实属抱歉。”彦山前见到荷取,站起来热情地表示欢迎,不过那画面实属有些滑稽,他的体型和本就矮小的河童相比,就如同巨人站在孩子面前。 “很荣幸见到枭之大天狗,请问大天狗大人找我有何贵干?”荷取直接将自己的问题抛出。 只见大天狗回到位置上,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枪,荷取心里咯噔一下,但是她还是抑制住惊恐,想要看看对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彦山前把枪放在桌上,沉下上半身,盯着荷取说道:“这个武器叫‘枪’,对?是刚刚你们遭遇袭击时,其中一个刺客使用的。” “你是想问这把枪是谁造的吗?我们河童不会生产这种杀伤性强的武器。”荷取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彦山前,丝毫没有胆怯之情。 “诶,我不是这个意思。”彦山前却又挺其背,摆摆手解释道。随后他又埋下身子,让自己的头和荷取在同一高度,说道:“我想请你检查一下,这把枪有可能是谁造的,我才能知道是谁想要谋害你我。”他示意岸飒羽把枪交给荷取。 荷取接过枪,坐在地上,饶有兴趣地端详了一番,对机械之类的事物抱有浓厚兴趣的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在大天狗的办公处里。过了几分钟,她满足地站起来说道:“这把枪的技术含量真的很高啊,和我在香霖堂的一些杂志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就连我们河童都不一定能够复制出来。” 听到这些话,彦山前却有些失望,他问道:“那么,幻想乡内还有谁能造出这样的枪呢?” 大天狗这一问,荷取显得有些迷茫,“额,可能……我不太清楚……” “这个时候果然还是需要我出场啦。”荷取的身后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她回过头,惊愕地看着那说话的人。 “你……你是?!”荷取认出了那人,“山城高岭?!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者是河童们的远亲兼“对手”——山童,这位山童名为山城高岭。山童和河童一样,也是生活在妖怪之山的妖怪种族之一,生活在深山中,少与外界来往,但是却拥有不亚于河童的技术。这位山城高岭则是他们的代表人物。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在这呢!大天狗,叫我来为什么还要把水猴子叫过来啊!”山城高岭向大天狗质问道。 “你说谁是水猴子?!你个山猴子!”荷取回击道。 “你说啥?!”高岭和荷取互相瞪着对方,咬着牙,仿佛随时都要打起来。 “诶,二位消消气。”彦山前劝阻道,“我请两位来,是认为接下来我同时需要二位的帮忙。” “合作?不可能的!”荷取不答应。 “没错,有我们山童就够了,水猴子帮不了什么忙!”高岭也别过头去,不想看荷取一眼。 “二位,还是先请看看这把枪,我想知道它是谁制造的。”彦山前说道。 “这有何难?”山城高岭把枪拿起来,极其熟练地把枪拆开,六枚子弹噼啦啪啦洒落在地上。彦山前正欲说些什么,高岭又如同玩玩具一般把枪给重新组合好了。 “好了,我大概知道怎么做的了。”高岭自信地说道,“虽然技术含量确实很高,但是总体上结构没有太大变化。” “那么,会是谁造的呢?” “据我所知,我们山童在幻想乡内拥有着最高的科技,比河童的技术还好。”她得意地瞥了荷取一眼,“虽然我已经知道怎么造出这把枪的了,但是在这之前,我们山童是造不出来的,所以能造出它的只有两股势力。” “谁?”彦山前埋下身子,极其渴望知道答案。 “一个是迷失竹林内叫永远亭的地方,一个就是外界的人类。” “你说什么?”荷取不敢置信地说道,“难道说这把枪是从外界流落进来的?” “也有可能是永远亭造的。” “不可能是他们,这把枪对他们来说技术含量太低了,而且他们没有理由造。只有可能是从外界因为偶然原因流落进来的。”荷取断言道。 “这么说,对方可能只是偶然得到了这把枪,并不是生产的?”彦山前问道。 “是的,当时确实只有一个刺客携带了这把枪,其他刺客使用的都是比较原始的武器。”荷取说道。 “那我就放心了。”彦山前挺起了身体,端坐起来,“看来对方也就这一把枪,而且竟然流落到我手里了。” “那么,没有其他事了?”山童问道,“果然,水猴子派不上什么用场呢!”她嘲讽道。 “你再说我是水猴子?!”荷取站起来,抓住对方的衣领说道。 “两位停一停,我还有事需要你们帮助。”彦山前挥手试图安抚二人激动的情绪。 “还有什么事?”高岭把荷取推开,转身面向大天狗问道。 “山童们拥有先进的技术,而河童拥有强大的制造力,我希望你们能够合作,替我批量生产这个武器。”彦山前露出了微笑。 荷取听见,马上拒绝道:“不可能,我们河童不会生产这种杀伤性武器。” 彦山前说道:“没有关系,我会将它用在正途,幻想乡也需要发展,天狗也是,因此枪支是必要的,我会给你们丰厚的报酬。” “容我拒绝。”山城高岭说道。一旁的荷取不敢相信此刻这个山童居然和自己站在同一立场上。 “为什么?善于经营的山童难道对钱不感兴趣吗?”彦山前皱着眉头问道。 “因为风险和收入不成正比,”高岭面无表情地说道,“为天狗生产枪支,终究是给包括我们山童在内的其他种族增加威胁,给我们再多的钱,我们也不会给自己徒增威胁。容我告辞。”高岭说完,转身就走。 彦山前突然沉静地说道:“原来如此,不愧是善于经营的山童。”过了一会儿,彦山前又笑着说道:“不过,就算是山童的代表,也会有失算的时候。” “你说什么?”高岭回头问道。 “这把枪的存在,恐怕已经被其他大天狗甚至其他种族知道了。就算我不造,其他人恐怕也会让你们造,对于某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为了让你们造枪,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事到如今,你们作为两个关键人物,还出的了这天狗城吗?” “你是在……威胁我们?”高岭睁大眼睛,瞪着大天狗。荷取同样看着面前这身材高大的天狗,内心陷入了恐惧。 “你应该明白,如果我们在这里受到一点点皮肉之伤,就意味着是天狗对我们两个种族的宣战。”高岭几步走到大天狗面前,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 “你们放心,我会保护好你们,但是对于某些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他们可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彦山前举起手,指着窗外,“狼之大天狗鬼一僧正,掌控着天狗军队,典型的军阀分子,他可是最想要武器的,等他拿到枪,恐怕真的会对其他种族宣战。相之大天狗爱宕山荣术,挟天子以令诸侯,天魔大人就是被他软禁起来的……”彦山前站起身,滔滔不绝地讲起各大天狗的“罪行”,愤怒与仇恨溢于言表。“还有山之大天狗大山伯,如果我没猜错,这场袭击就是他策划的。” 听到这番话,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不仅仅是荷取和高岭,就连一直侍奉一旁的岸飒羽都不敢相信自己的上司对其他大天狗如此了解,而且居然推断出袭击的发起者。她突然想起,自己的上司是掌管情报工作的,那么通过鸦天狗情报网发现其他大天狗的“罪行”也不奇怪。 “大山伯那家伙,崇拜着富士山和山上的神明,之前富士山神来到妖怪之山,被我的原部下射命丸文设计害死,现在对我可是仇恨万分,也包括参与讨伐富士山神的那位地子小姐,所以才会策划那起袭击,因为在场的刚好就是地子小姐和我的一部分部下。” “那么你呢?”高岭问道,“说了那么多其他大天狗的‘罪’,你的罪呢?枭之大天狗彦山前大人?”听到高岭此言,其他人都陷入了紧张的神色。只见彦山前站在山城高岭面前,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随后缓慢地走向房间内那把极长的刀前。 荷取咽了一下口水,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二人的对峙,自己却没有那足够的勇气。她想起了之前的山神事件,木花咲耶姬的确是被害者,但是这确实是射命丸文本人策划的阴谋,彦山前与此事恐怕确实没有关系。回过头来想,面前二人的对峙仿佛代表着两个种族之间的剑拔弩张,随时可能会爆发冲突,而那时…… 荷取不敢往后想了,她是最不希望妖怪之山再发生什么动乱的人,如果山神石长姬大人在此,想必也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见此状况,岸飒羽发现自己的汗水在滴落,如果是往日,有人如此冒犯彦山前大人,不说自己,兄长也会呵斥并阻止,但是如今兄长不在,自己一人面对此状况,却无动于衷。甚至在刚才的一瞬间,她也居然认为彦山前大人“有罪”。不,作为侍从,应当无条件相信并服从上司,自己不应该想那么多。但是自从兄长死去,她也开始思考一些事情,兄长为何堕落、天狗与其他种族之间的关系等等,以及日益紧张的天狗社会。这一切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她也希望有人能给她一个答案。但是此刻的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呢?对于怀有这样心态的自己,岸飒羽心生了恐惧。 沉寂了许久,彦山前才从摆着的刀一旁走开,转身微笑着对高岭说道:“我们天狗生而有罪,我们天狗一族的诞生本就是伴随着鲜血的。”彦山前的这番话,将房间内的紧张氛围拉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大天狗和山城高岭的下一句话。 但是山城高岭那一刻却胆怯了,听到了彦山前这话,她低头避开了对方的眼神,说道:“但是……我还是不会替你们生产枪支的。” “没有关系,如果你们要走,请便。”彦山前走到门口,亲自推开了门,“如果想要考虑一下,在我府下暂住也行。正好今晚会有一个欢迎会,如果不嫌弃,就请来参加。” 山城高岭和河城荷取被送下了楼,但直到离开这座建筑,高岭都无法明白,为何刚才自己会胆怯。 三十八、天狗军阀 河城荷取和山城高岭离开了彦山前的办公处后,面对现在的局面,他们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彦山前的话说得没错,就算他们不帮他造枪,也会有其他大天狗找他们,出了这枭之大天狗的府邸,恐怕马上就会有其他哪个大天狗的人把他们带走。 “水猴……河童,我们合作。”沉默许久的山城高岭悄悄地开口说道。 “诶?难道你真的打算帮他们造枪吗?”荷取不敢相信对方居然在这个时候妥协了。 “不,我才不会做绝对亏本的生意。”高岭摇了摇头。 “你是说……” “我们合作想办法从这天狗城逃出去,只要我们回到自己的领地,天狗们就奈何不了我们什么。”高岭说道。 “原来如此,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先在这个枭之大天狗的府邸上暂居,毕竟我们也不知道出去了会发生什么,这期间我们先应付彦山前,同时慢慢想办法。” “嗯……也只能先这样了。”荷取叹了一口气。 山城高岭让这里的鸦天狗侍从告诉彦山前他们想要在他的府邸中考虑几天,并且要求给他们安排一个好点的房间,彦山前很痛快地答应了。他们被安排在了一个幽静的房间,处于众客房的中央,似乎就是为了提防他们逃走而安排的。 另一边,犬走椛和渡边信绕了一大圈,到达了他们的上司——狼之大天狗鬼一僧正的府邸,鬼一僧正的府邸位于天狗城的北侧,靠近山顶,占有很大的未开发地区。身为两大天狗城保卫队总司令的鬼一僧正在这里训练天狗军队。 只有到了这个地区,才会发现,外面的天狗城城墙包围的并非只是一座天狗城而已,而是妖怪之山从半山腰到山顶的整个地区。即便椛知道他们天狗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把这整个地区据为己有,封锁通往山顶的任何道路,但是身为大天狗的部下的她也不能说什么。 陆地上从天狗城外到山顶的路上被布置了三道封锁线,第一道是天狗城外的驻扎的防卫军。第二道便是那包围半个山的墙,在之前的石长姬事件中被损毁了一部分,现在那部分正在加紧修补。第三道便是这靠近山顶的军营,天狗的军队主力几乎都在这里。天狗城内居住着数万天狗,而驻扎在这里的天狗军队就有五千人。此外还有渡边信领导的第二保卫队五百人,椛领导的第三保卫队六百人。还有其他各级保卫队和其他职能的武装队伍。 事实上在一百年前,天狗的军队尚未形成体系,若有什么外敌,都是天狗自发组建成保卫队。然而就在这一百年间,由大天狗鬼一僧正大人倡议的建军运动迅速发展,很快便形成了规模庞大的军队体系。椛也明白,百年前各种异变层出不穷,再加上突然迁入的守矢神社使得天狗社会发生急剧的变化。百鬼夜行事件后,天狗社会开始建造“墙”,花了几十年,将通往山顶的路完全封锁,而后山顶的神明似乎就失踪了。椛并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只是隐隐约约感觉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不过不久前那个富士山山神轻易地就穿过了封锁线,以及石长姬的苏醒,使得天狗们又绷紧了神经,加紧了军事建设。为此鬼一僧正大人和其他大天狗的关系还搞得很紧张,鬼一僧正大人希望由军队对天狗进行统一管制以便于“维护秩序”和“抵御外敌”。不过其他大天狗并不希望如此。 还有射命丸文的叛逃,得知这个消息时,椛是完全不相信的,她和射命丸文虽然隶属于不同大天狗,但是关系也不错。以她对射命丸文的了解,对方是绝对不会背叛天狗一族的,她至今坚信其中有什么缘由或误会。当射命丸文被关进天狗城的大牢中时,不像其他人避之不及,椛还特地去探望了她。 “别来无恙啊……椛。”射命丸文当时四肢都被锁链禁锢,就连翅膀都被牢牢捆住,被关在地下十几层的牢房内。椛进去探望她,都是经过了种种复杂的手续才得以进去。 “文……为什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椛。为什么要弑神?为什么要违反天狗一族不冒犯神明的戒律?” “我们天狗是崇尚和平的种族,为什么你要去谋害神明,引发和其他种族乃至神明的矛盾?” “崇尚和平?真的如此吗?”文露出了苦笑,“封锁山顶、疯狂扩军,这真的是崇尚和平吗?” “这些都只是为了自保而已,而且这和你弑神有什么关系?!” “自保?为了自保,而把山顶封锁,不惜杀死越过封锁线的人,断绝外界对守矢神社的信仰,从而‘消灭’那两位神明?不惜杀死一切知情者?” “你说什么?!”椛一时间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什么‘消灭’神奈子他们?什么断绝信仰?你究竟在说什么?” “你确实不知道,我也不能继续说下去了,否则你也会被‘灭口’,就像……她一样……”文突然陷入低落,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犬走椛。 椛失望地离开了大牢,她反复思索射命丸文说的那些话,始终不能理解其含义,而当她想到文说的“灭口”那两个字时,椛突然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敢再想下去了。过了不久,射命丸文逃出大牢的消息传出,自此,射命丸文被正式宣布“叛逃”,成为了天狗一族头号通缉对象。后来甚至成为了整个幻想乡的通缉对象。 回到当下,椛他们进入了鬼一僧正的办公处,这里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而这警戒森严的建筑深处,一个房间大门被推开,一位大天狗骑着更大的狐狸出来了。这位大天狗身上披着类似狐皮的绒衣,和其他大天狗一样,体态高大,但是又有些肥胖,脸颊上的赘肉都要下垂到和下巴一样的高度,肚子上和胸部的肉随着坐骑的移动一抖一抖的。见到他,椛和渡边信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狐之大天狗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椛低着头问道。 “和你们的上司寒暄一下而已,没什么,你们进去。”那大天狗露出仁慈的笑容,骑着巨狐慢悠悠地走了。这位大天狗并非鬼一僧正,而是狐之大天狗饭纲卧行,据说他有神秘的“饭纲之法”使役名为“管狐”的存在,是一位很少露面的大天狗。今天居然出现在鬼一僧正的府邸,自然让渡边信和椛都吃了一惊。不过当务之急是向上司报告,所以二人没有多问,快步进了房间。 房间内,身披盔甲的高大身影便是鬼一僧正,他站着背对着二人,手放在背后,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大天狗大人。”二人单膝跪地,以表尊敬。 “你们回来了。”鬼一僧正转过身,和肥胖的饭纲卧行不同,他的身材健壮,即使穿着厚厚的盔甲,也能感受到那铁甲之下隐藏的力量。这位大天狗时刻保持全副武装,就连脸上都带着铁制面具,不显露自己的面容,只露出那感觉随时都在瞪着前方的眼睛,使人不敢与之对视。 房间四处摆着各式兵器,剑、刀、枪、弓、锤、斧……一应俱全。似乎什么兵器他都拿手。 渡边信和椛也将昨晚的战斗和刚才的袭击详细地报告给了大天狗。鬼一僧正一边安静地听着一边时不时点头。当得知了“手枪”的存在后,他突然用嗓亮的声音问道:“那把枪如今在哪里?” “被岸飒羽回收了,现在应该在鸦之大天狗大人那里。”椛回答道。 “犬走椛,那是非常危险的武器!你竟然没有第一时间主动回收,你该当何罪?!”听到手枪落入他人之手,鬼一僧正突然拍桌子冲椛暴喝道。 这一下可把椛吓坏了,她把头放得更低,支支吾吾地说道:“这……我认为……是属下的错!属下甘愿受罚!” 一旁的渡边信却开口道:“大人,犬走椛虽然有错,但是当时情况紧急,她也是把部下们的生命放在首位,而且同属于第三保卫队的岸飒羽也是值得信赖的对象,所以椛认为交给她保管并无不妥,所以请给犬走椛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刚才还数落椛的渡边信如今却在上司面前替自己的后辈说好话。 “嗯……好!关于枪的事情最好别让其他人知道了,估计彦山前那家伙也不会泄露,而且这个时候他应该找到了能替他生产枪的人……犬走椛!我给你一次将过补过的机会!” “是!请吩咐!”椛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去想办法把彦山前找来的能制造枪的人送到我这里来!用什么办法都可以!把枪也送过来!” “是……可是大人,对方是大天狗啊……”椛刚答应,却反应过来这任务的不对劲。 “彦山前是个有野心的人,对天狗社会是个威胁。我迟早要把他的翅膀抓住!”鬼一僧正挥起大手紧握着拳头。“你只管执行任务,有什么问题我会帮你顶着!” “可……” “你还在犹豫什么?!想违抗命令吗?!”即使戴着面具,鬼一僧正的怒气也从其眼神中溢出,在那眼神的压迫之下,椛不得不“坚定”地答应了。 “渡边信,你也到城中埋伏,随时与犬走椛接应!” “是!”渡边信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整顿好了就出发,制定什么样计划、需要多少人手都由你们自己定,但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遵命!”渡边信和犬走椛齐声回答道。 鬼一僧正走到自己的武器架前,背对着二人说道:“这件事情十分重要,务必办好,枪支的力量必须掌握在我的手中!只要掌握了造枪的技术,天狗军队就是这妖怪之山最强的存在!” 三十九、黄昏,天狗,火车 地子离开了彦山前的府邸,走在天狗城的街道上。一来是为了调查天狗城的布局,看看有没有地方便于逃离,二来是散散步。街道上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向她投来异样的眼光,毕竟她不是天狗,别人看见类似人类的存在在自己的地盘上任意行走难免会感到奇怪。 天狗城的一部分布局她在刚刚进城时就大致浏览了一遍,目前并没有找到除了那大门以外的出口。 尽管彦山前答应不会限制她的行动,但是雏菊暂时还留在彦山前的府邸,而且地子也隐隐约约感觉得到,自从离开了彦山前的办公处,就一直有人跟着她。彦山前并不放心她,所以要从这里脱身,还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不过在这期间,有什么要求的话,彦山前也没有理由不答应,不过之前她问了雏菊和奈娘的意见,雏菊决定暂时在天狗城里开一间客栈度日,这样的要求彦山前也没有犹豫,很快就答应为他们安排地方,不过需要装修几天。 “我还是希望能让大家尝尝我酿的酒,这次来天狗城我可是专门带上了剩余的几缸哦。而且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在天狗城认识一些朋友呢。”雏菊微笑着说,仿佛毫不在意自己所面临的危险处境。 “我在雏菊酱的客栈里喝了几年了,现在没有雏菊的酒果然还是不习惯啊。”奈娘也笑着说,“既来之则安之,等我回去了,把在这里的事告诉村里人,他们一定会很感兴趣呢。” 二人都不为短时间无法从这里脱身的现状而显露出一点点忧愁,反而欣然地接受了这样的状况。但是这份乐观却让地子压力倍增,他们这种“苦中作乐”的态度更让她下定决心要把他们带离这是非之地。 对于失去记忆的地子来说,那客栈便是她的家,雏菊和奈娘以及其他店里的常客就是她的家人。说来也奇怪,平常自己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些人,甚至表现出了一些冷漠和不尊重,时不时会惹他们生气,但是当那样的日常都成为了奢望时,自己却又怀念起来了。 这就是,所谓“过去”吗?那么无论如何,也要把那样的“过去”夺回来才行。想到这里,地子又不由得思考起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是否还有更珍视的过去却被忘记了呢?她突然想起曾经和奈娘的对话,她曾经对奈娘说自己对过去并没有太大兴趣,但是现在,她又怀念起“过去”来。 对她来说,“过去”是那消失的记忆,还是那客栈的时光呢?她现在想要夺回在客栈的“过去”,是否还需要找回之前失去的记忆呢?她想着,就在即将陷入迷茫时,她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把思绪拉回当下。“当务之急是从天狗城脱身才对!”她提醒着自己。 如果能带着雏菊他们直接逃出天狗城的话是最好的,但是岸飒羽曾说彦山前是负责情报收集的大天狗,有大批鸦天狗手下,自己的速度怎么也不可能快过受过训练的鸦天狗。更何况外面可能还有之前遭遇的刺客,所以目前的情况不允许他们直接逃走。 暂时找不到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优先度最高的是解决那些想要杀她的刺客。彦山前说那些刺客的目标是她和自己,是其他大天狗派来的。但是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并没有得罪过哪个大天狗,至少她不记得得罪过什么重要的人物,为什么会有人想杀她呢?但是当时那些刺客确实是冲着她的。还有那枪,枪械这种武器她只在一些客人的口中听过,是外界的人类使用的武器,幻想乡里几乎不能找到。为什么会出现在幻想乡呢?总不能是外界的人进来了…… 脑中的事情越来越多,地子苦恼着,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下来了。太阳已经落到了高墙之下,为天狗城带走了光明,只留下遥不可及的天边的余晖。 “叮当!叮咚!”某处哪只天狗正在敲锣打鼓,吸引了周围天狗的注意,他们纷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地子也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因为密集的建筑和攒动的人流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听见那叮叮当当的声音,以及——无数翅膀扇动的声音。一大群鸦天狗突然从她头顶飞过,争先恐后地冲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那个地方有什么“大新闻”。鸦天狗数量庞大,将巷子间本就狭小的天空遮蔽,这下就连天边的一点余晖也看不见了。 见如此多的鸦天狗飞过去,周围的群众也想去凑热闹,纷纷朝着那个方向涌去。天狗潮的拥挤再加上地子的一点点好奇心,使得她也随着人群往那个方向去了。敲锣打鼓声、鸦天狗的翅膀扇动声、地上天狗的脚步声和语声,傍晚的街道一时间变得十分热闹,但是这些声音很快又被更大的声音覆盖过去了,那是某种巨兽的嚎叫,不,是机器的轰鸣。地子又向前挤了挤,才见到那机器的真面目——在天狗城的西边,还有一处大门,从大门外延伸进来的是一条轨道,这条轨道一直通向高高的山上,似乎可以直达山顶。而入口处有一条长长的列车,刚才的轰鸣声就是它发出的。 “是谁乘坐专轨进来了?”有天狗议论道。 “不知道,看样子一定是很尊贵的人啊。”另一个天狗说道。 “这条轨道现在不是只允许我们天狗乘坐吗?为啥还会有人从外面进来?” “难道是那位居住在天狗城外的大天狗大人进来了?” “怎么可能,如果是的话,保卫队应该也会来迎接啊。” 地子听见,拍了拍一旁的天狗问道:“喂,你们说的那个居住在天狗城外的大天狗是谁啊?” 那天狗没有回头,并没有注意到地子不是天狗,直接回答道:“你连这都不知道?那可是信奉着富士山的,替富士山山神浅间大人收集信仰的山之大天狗大山伯大人啊。” 富士山山神?地子突然想起来,之前那位被她和妹红讨伐的木花咲耶姬不就是富士山山神吗?彦山前说是其他大天狗想要害她,而自己参与了讨伐木花咲耶姬的战斗,难道—— 要杀她的,就是这个山之大天狗大山伯? “说起来挺奇怪的,”旁边的天狗突然说道,“山之大天狗大人一向对城里的事不感兴趣,也很少在我们面前露面,怎么突然就来城里了?” “可不许对那位大人抱有疑虑!”另一个天狗呵斥道,“大天狗一定是正确的,我们不需要多思考他们的抉择,更何况是那位仁慈和蔼的山之大天狗大人!”听见这位天狗这么说,周围人也不再窃窃私语,反倒齐声肯定:“对啊,我们只需要服从大天狗就行啦。” 列车上下来几位携带武器的天狗,招呼道:“都回去了,都回去了!大天狗大人要在这里歇息!闲杂人等都回去!”人群顿时四散开,地子也赶紧随着人群远离这里,时不时回头观察,只见列车上又下来几个人,却不见身材高大的大天狗。 地子躲进了一个巷子里,想要继续观察那列车,但是人群过于密集,她很快又看不见列车了。她只能先在此处等候,等人群稀疏了再去看。过了几分钟,天狗们都差不多回到了各自的家里,她才从巷子里探出头来,却迎面见一个身披黑袍的人走过来,她赶紧缩回去,但是那黑袍人已经看见了鬼鬼祟祟的她,拐弯便走进了巷子里,看着地子。 “我……只是路过而已。”地子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理由应付,随口说道。 那人比地子高出一个头,他低头仔细端详了一番地子,突然笑着说道:“你不是天狗对。” “额……我不是,我只是被请进来做客而已。” “真巧啊,我也不是天狗。”那人把黑袍的帽子放下,露出了自己的面庞,他满脸皱纹,却一头黑发,下巴上长满了胡渣,看样子正值中年,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我是个人类,也是被请进来做客的。” “人类?!”地子正要惊叹,那人却示意地子小点声。 “你……被谁请进来的?”地子小声问道。 “大山伯大人。”那人回答道,这个回答让地子脸上又有了惊色。但是对方仿佛是预料到了地子的表现一般,平静地问道:“你呢?你是被谁请进来的呢?” “我……我不能说。”地子拒绝道。 “无妨,我只是个信徒而已。虔诚地信仰着我们的神浅间大人,听闻浅间大人曾经来到了妖怪之山,于是请求大山伯大人带我来到了山上,想去山上朝拜,顺便见一见那位浅间大人的姊妹。” “浅间大人……冒昧地问一下,你说的浅间大人是……” “就是那位不久前来到妖怪之山的神明,出于敬意,我不能直呼其名。不过大山伯大人说到山顶需要很复杂的程序,据说要经过另一位大天狗鬼一僧正大人的同意,所以我们暂时留在这里歇息。等程序办好了就到山顶去朝拜。” “你们不知道那位神明已经……”地子突然停住口,只见对方露出了忧郁的神色,说道:“我们知道,浅间大人被某个鸦天狗陷害而死了,但是没有关系,只要我们对浅间大人的信仰还在,那么浅间大人总有一天会复活。”他望着天空,露出了微笑。 “神明……会复活吗?” “当然会,只要信仰在,神明终有一天会回归大地,哪怕经过上千年,上万年,神明都会回来的。” “原来如此。”地子突然感觉自己心中的罪恶感减少了。 “今天能在此处相会,也是有缘,请问能否告诉我阁下的名字?”那人问道。 “地子。”地子完全放下了戒备。 “好的,地子小姐,我叫长谷川筱次,请多指教……”长谷川突然往地子的背后看了一眼,随后闭上眼睛,作出祈祷的手势,“地子小姐,愿浅间大人保佑你。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啊……”地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被跟踪,“那我也先走了。” 于是长谷川离开了巷子,沿着原本的方向继续前进,而地子则掉头从巷子另一边出去,出了巷子后她朝着四周望了望,并没有发现那跟踪者的身影。 “先回去和雏菊他们商量。”地子心想。等她回到彦山前的府邸时,夜幕完全降下,天狗城陷入了黑暗,这一天是如此漫长,距离与所谓“百鬼夜行”战斗也不过是昨晚才发生的事情。 四十、背叛 此处为天狗城之东,狼之大天狗鬼一僧正的旧办事处,自从几十年前鬼一僧正将办事处迁往妖怪之山山顶封锁线那里后,这里就作为他的分办事处,除了进城办公落脚之用还能随时监视天狗城内的情况。而椛和渡边信现在就带着一些人手驻扎在这里,便于他们进行接下来的行动——夺枪计划。 以白峰塔为中心的天狗城区,到处都是塔楼建筑,而其中有些塔上系着一支大风筝,风筝上挂着一个鸦天狗特务,随时监视着城区内发生的事,他们被称为“鸦之眼”。虽然大多数隶属于枭之大天狗彦山前,但是也有从属于其他阵营的。这里也不例外,有着一座塔楼和一个“鸦之眼”。 “这次任务代号为‘狼牙’,意在夺取造枪技术,增强我们天狗军队的实力!”渡边信对部下们说道,“这次任务的关键是一把枪,它现在在彦山前的府邸里,彦山前有称霸天狗社会的野心,为了我们天狗一族的安宁,不能让造枪技术落入彦山前手里!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它夺出来!明白了吗?!” “明白!”部下们齐声喊道。 “等一等,前辈。”犬走椛说道。 “你有什么意见吗?犬走椛?”渡边信盯着椛质问道。 椛避开渡边信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说道:“现在枪械的具体位置还不得知,而且彦山前那里也有许多鸦天狗精英,强行进攻的话不仅不一定能找到枪,还很有可能惊动第一保卫队和亲卫队,大天狗大人想必也不希望枪械的存在被更多天狗知晓,所以我的建议是先派人打探情报,摸清楚了枪械和对方人员的部署情况后,我们再开始行动。” 渡边信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随后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我并不害怕那些所谓的天狗精英,但是你说的也对,不能打草惊蛇,那么你觉得派谁去打探情报好呢?” “我亲自去。”椛说道,“我和那里的岸飒羽本就同属于第三保卫队,我去的话他们应该会放松警惕。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可以直接就把枪带来,不必产生流血冲突。” “好,那么犬走椛,就由你去打探情报。需要准备多久?” “我今晚就可以出发!”椛说道。 “好!”渡边信点了点头。这时,一位鸦天狗突然闯进来说道:“队长!我有重要的事情报告!” “就在这里说。” “是!队长,山之大天狗大山伯带着一群人乘坐火车从城外进来了!” “大山伯来天狗城了?”渡边信有些吃惊。 “是的,从西边的轨道入口直接进来的,现在整个天狗城应该都知道了。” “现在他们在哪里?” “现在他们是留宿在车站,暂时不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行程。” “大山伯为什么会突然来天狗城?而且是在这个时候……”渡边信又陷入了思索,随后他对犬走椛问道:“你有什么看法吗?” 椛分析道:“大山伯大人对天狗城内的事并不感兴趣,他信仰着富士山,而富士山的山神木花咲耶姬之前突然闯到了山顶,应该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山顶,那么应该跟我们的任务没什么关系了,我们只管完成夺枪任务就行,”渡边信转头对那名报信的鸦天狗说道,“你快去报告狼之大天狗大人。” “是!”鸦天狗立刻转身离开了。 “继续说夺枪计划。”渡边信转头对椛说道。 “是,前辈,我还需要几名随从埋伏在附近,假如计划有变故,他们分别可以接应我和回来通风报信。” “我会安排,那么就这么说定了。”渡边信一声令下,所有人原地解散。只有渡边信和椛留在了房间。 “前辈,我还有话要说。”椛说道。 “说。” “这次行动,我还是希望能尽可能不损伤我们天狗的内部团结,尽量不发生流血冲突。所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有些事情,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你作为第三保卫队队长,难道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吗?”渡边信瞪着椛,使椛不敢抬头。 “但是,第三保卫队同时隶属于枭之大天狗和狼之大天狗大人,昨晚的百鬼夜行讨伐战已经产生了太多牺牲了,如今还要面临内斗吗?” “鬼一僧正大人也说过,彦山前是个有野心的家伙,如果他拿到造枪技术,对天狗一族会是个威胁,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天狗一族落入那种小人手中吗?” “额……我明白了……”椛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面对敌人,绝对不能犹豫,哪怕他们是曾经的战友,也要将其斩杀。”说完这句话,渡边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椛在房间内,“哪怕是曾经的战友,也要斩杀吗……”她抱着头,陷入了挣扎。 夜幕降下,椛不得不出发了,她命令几个随从埋伏在四周,便于和她接应。而她则整理好衣着,走到了彦山前府邸的大门前。 “有人在吗?我是第三保卫队队长犬走椛,我有事拜访!”话音未落,大门就被打开了。一位侍从走了出来,说道:“犬走椛小姐吗?大天狗大人正在举办宴会,请您稍等片刻。” 过了不久,又一位侍从出来说道:“犬走椛小姐,大天狗大人请您也来参加宴会。”椛有些惊讶,不过既然对方邀请了,自己也不好推辞,只好跟着进去了。 穿过一间间庭院,有一座装饰华丽的建筑,里面灯火通明,时不时传出人的笑声。 “请您在外面稍候,我进去向大天狗大人汇报。”侍从弯了弯腰,咳了两声,把袍子提的老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不久椛就被请进去了,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大房间,无数宴会宾客在此饮酒作乐,其中大多数是彦山前府下的门客。此外地子、雏菊和奈娘也坐在一个角落,雏菊和奈娘看上去是乐在其中的,但地子的表情就没有那么开心了,她举着杯子,时不时对着他人强颜欢笑,时不时露出警戒的眼神。而岸飒羽并不在房间内。令椛没想到的是,河城荷取和一个山童也在这里,那个山童好像是山城高岭,是山童的代表,虽然椛没见过几次,但还是听说过她的名号的。这令椛的思绪马上运转了起来,为什么河童和山童的代表人物同时在这里?荷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已经回去了吗?而且河童和山童关系并不好,如果他们同时在这里,只有一件事能说明原因,那就是——彦山前希望他们合作为他制造什么。而要制造的东西可想而知,是那把枪。 以河童和山童的技术,其实可以自己制造一般的枪支了,但是他们之间有约定,不能制造这种高威力的杀人武器。彦山前把他们请到这里,一定是希望他们去量产那属于外界的拥有极高技术含量的枪支。椛如是想。 “稀客啊,请坐!”彦山前坐在房间正中,招呼道,为他指出了一个空着的位置,似乎是一开始就留好的,“本来那个位置是留给别人的,不过那位似乎还是不愿意来啊。” “多谢了,大天狗大人。”椛道谢后就入座了,很快就有侍从为她倒酒上菜。“今晚我是有事在身,所以不喝酒了。”椛婉拒道。 “请问今日光临寒舍,是有什么要事啊?”彦山前笑嘻嘻地问道。 “抱歉,我不能说。”椛明白自己不能轻易说出目的,也不能让对方产生怀疑,“我是找同为天狗城第三保卫队的岸飒羽有要事商量,只能和她私下说。” “天狗城第三保卫队是我和你家那位狼之大天狗联合组建的,如果是和保卫队有关,那我听听也无妨。”彦山前皱着眉头,朝椛问道。 “额……这里闲杂人等太多,涉及机密,我不方便说。”椛望了望周围的门客,只见门客们听了这话,露出了不快的神色。 “那好,岸飒羽就在外面,我派人领你去,事后我再问她也无妨。”彦山前开口答应了椛的请求。 “多谢大天狗大人。”椛答谢道,椛又离开了位置,在向其他客人鞠了个躬后,离开了房间。 看见了椛的进出,河城荷取心中升起了一点点希望,或许可以靠这位友人帮自己逃离天狗城。她望了望周围,包括彦山前在内的其他人看起来都沉浸在酒宴中,于是她悄悄拍了拍身旁的山城高岭,说道:“我有办法离开这里了,但是要先离开这个房间。” “我知道了,”高岭说道,“直接离开这里就行,他们不会做什么的。”随后她拉着荷取离开了房间,中途遇到过问的侍从,高岭都以“有事要出去一趟”为由应付过去了。 终于到了外面,高岭小声对椛问道:“你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 荷取说道:“这里的天狗是不敢对我们做什么的,难点在于外面的,只要找到信任的人保护我们出城,只要离开天狗城,一切就好说了。” “那么哪里有信任的人呢?”高岭还是不放心。 “她就在这附近。”荷取笑着,拉着高岭在走廊四处一边躲着巡逻的侍从,一边贴着墙寻找椛的踪迹。终于在一个转角处,撞见了独身一人的椛。椛背对着灯光,停在了二人面前。 见到二人,椛问道:“你们怎么出来了?” “椛!帮帮我们!”荷取激动地说道,“我希望你能保护我们。” “保护你们?……好啊!你们想离开这里!跟我走。”椛伸出手说道。 荷取也正要伸出手,却被身后另一个人抓住了肩膀,那人是高岭。“等一等,这就是你说的信任的人?”高岭质疑道。 “当然了,椛和我认识了很久了,她一定能送我们安全离开天狗城。” “真的吗?她今天为什么来这里?”高岭追问道。 “只是一些杂事,已经处理好了,事不宜迟,跟我走。”椛依然伸着手,昏暗的走廊里,看不清椛的表情。 “你真的会带我们出城吗?” “山城高岭,你还在问什么?椛是值得信任的人,我相信她——”荷取没说完,高岭突然把荷取拉了回来,使他们与椛保持了几米的距离。 “你是鬼一僧正的人!要把我们带到哪里?”高岭露出了警戒的声色,挡在荷取身前,“回答我!” “荷取……如果你相信我,就和我走。”椛背对着灯光,尽管看不清她的眼神,但是二人可以看见,她伸出的手有些颤抖。 “椛……你不太对劲,”荷取也察觉到了异常,“你今天来,是为了那把枪吗?” “河城荷取!我们快回去!”高岭正要拉荷取回去,椛却突然冲过来,朝着高岭胸口挥出重重的一拳。矮小的山童哪受的住这拳击,高岭瞬间失去了意识,正要倒下,却被椛接住,抬起来扛在肩上。 这一幕把荷取吓坏了,她后退了几步,不敢相信椛突然做出这种事。 “椛……你……” “跟我走,荷取。”椛再一次向荷取伸出手,借着另一侧的灯光,荷取才看清椛的表情,她满脸不忍,似乎也为自己对友人的背叛而痛苦。 如果拒绝,恐怕还是会被她强行带走,但是被带走,又不知道会被命令做什么。荷取别无选择,正要伸出手,背后却传来了另一个声音:“椛,你在做什么?”荷取回头望去,只见岸飒羽站在走廊的另一端,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 “椛,你对那个山童做了什么?”对方再次质问道,但是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椛扛着高岭转身就跑,岸飒羽作为鸦天狗的速度优势体现了出来,她几步就跳到了椛的前面,挡在了她面前。 “我要把他们带走。”椛说道。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岸飒羽说道,“这里是彦山前大人的府邸,我奉命保护两位。” “我就是来把他们从彦山前手里救出去的!” “真的吗?”岸飒羽质问道,“难道不是把他们送到鬼一僧正那里吗?!现在,请你放下她!” 椛照做了,她小心翼翼地把山城高岭放在地上,但那并不是代表着妥协,而是——方便战斗而已。只见刀光一闪,火花四射,二人的刀剑发出了激烈的碰撞声。 不久前才并肩作战的二人,此刻正刀剑相向! 四十一、犬走椛 就个人情感而言,犬走椛是绝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的。 她打昏了带路的彦山前侍从,借助府邸内的暗处和拐角独自在彦山前府邸里潜行,却意外撞见了从宴会现场离开的荷取和高岭二人。 如果能趁这个时候把他们带走,那么一切就简单了,也不必发生更多不必要的战斗。 但是很快,她的意图就被山童识破了。 “椛……你不太对劲。”荷取说道,“你今天来,是为了那把枪吗?”面对友人的质问,她不愿撒谎,又不敢回答,只能保持沉默。但是很明显,对方不会跟着自己走了。 那么只能强行把他们带走了,为了天狗一族,只能委屈一下自己的友人了。她明白,如果她那么做了,那就是赤裸裸的背叛。她,犬走椛,利用朋友的信任背叛了友人。 这个时候,椛又想起了射命丸文,同样是背叛,射命丸文却能如此果断,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地前进。现在自己也是,那么她会变成第二个射命丸文吗? 不,射命丸文背叛的是天狗一族,而她犬走椛,绝对不会背叛天狗一族!哪怕背叛友人,也不能背叛族人! 于是她打昏了碍事的山城高岭,向着荷取伸出手,“跟我走,荷取。”她不想再对着友人动手了。对方似乎也有了动摇,椛正感欣慰,刚松了一口气,又有另一个声音传来,使她开始面临第二个抉择。 “椛,你在做什么?”那是同为天狗城第三保卫队的队员岸飒羽,不久前他们还一起奋战着。但是他们本质上并不属于同一阵营,对方是彦山前的部下,而自己是鬼一僧正的部下。 很快,对方就明白了自己的意图,并发出了警告。 就此放弃吗? 当然不行。必须将任务完成!如果能在此把任务完成,就可以减少后面的牺牲了!此刻,目的与自己相悖的岸飒羽毫无疑问就是敌人!“面对敌人,哪怕是曾经的战友,也要毫不犹豫地斩下去!”她想起了渡边信的话。 那么,拔刀!椛心一横,手立刻就摸到了刀鞘。 她挥刀砍向岸飒羽,对方完全没有预料到椛居然会做得这么绝,但是靠着速度优势,岸飒羽还是挡下了这一击。二人的刀面碰撞产生的火花在一瞬间照亮了椛的表情,一双血红的眼睛死盯着岸飒羽。 “椛前辈……为什么!”岸飒羽依然不敢相信椛会对自己动刀。 “让开!羽!”椛一脚踢开岸飒羽,转身奔向地上的山城高岭。 但是这个时候,荷取挡在了椛的面前,“椛!住手!”她喊道。 “你也让开!今天我只需要把这个山童带走!”椛喊道,后面的岸飒羽趁着这个时候追上来,椛反身一斩,这一刀的速度不亚于一般的鸦天狗的速度,但还是被岸飒羽躲开,岸飒羽踩着走廊墙壁又跳到了椛的面前,挡在荷取身前。 “看来不把你打倒,是没法把她带走了!”椛持刀立在面前。 “椛前辈……我们不是战友吗?为什么要内斗?!”岸飒羽面露难色,她到现在都只是阻止椛的行动,并没有主动朝对方挥刀。 “彦山前想要制造枪支达成他的野心,我们必须阻止他!”椛冲着岸飒羽轻声怒喝道,“同时,让天狗军队拥有更强的武器,就能更好的保护天狗一族了。你没看见昨晚那恐怖的死伤吗?!”在灯笼照射下的椛,眼睛红红的,还有点湿润,嘴角外露出一丝尖牙。 “不是这样的!彦山前大人是不想让这种武器落入恶人手里!你们的主人鬼一僧正才是真正有野心的大天狗!”岸飒羽争辩道。 “看来,我们没办法相互理解了。”椛闭上眼睛,随后摆出战斗的姿态,“这一切都是为了天狗一族,哪怕……牺牲友人!”椛再次冲过来,一刀斩下。身为鸦天狗的岸飒羽哪敢硬接力大无穷的白狼天狗的认真一击,她只能侧身躲开,但是那一刀直接将木地板砸出一条大坑,整个建筑都在震动。 岸飒羽这才意识到,对方是真的怀着杀心。“河城小姐,你们快离开这里!”她提醒荷取带着高岭逃离,自己在这里拦住犬走椛。 “不要走!”椛欲追赶,却被岸飒羽拦住,岸飒羽开始仔细回忆兄长的刀法,扇动翅膀在空中连续挥刀,斩出无数剑气,由于刀法极快,椛无法躲闪,只能持刀挡下。但是岸飒羽没有停下攻势,而是绕着椛飞行,从四面八方攻击,跟不上对方速度的椛挨了无数下剑气的斩击。但不知是岸飒羽的力道不够还是故意留手,这些剑气只能划破椛的皮,不足以伤筋动骨。发现了这一点,椛不再刻意格挡,而是突然用力朝四周横扫,刀风将四周的墙体都划出一大道裂缝。岸飒羽欲躲却来不及,被刀风推出到几米外,身体被划出一大道伤口,倒在地上。 “可恶……我还是太弱了吗?椛前辈……”岸飒羽咬着牙,在疼痛中抱怨自己的弱小,随后昏迷了过去。 见对方已经倒地,椛转身想要追赶逃走的荷取,但他们的战斗已经惊动了整个天狗府,许多鸦天狗护卫涌了过来,将椛包围,其中几位把受伤的岸飒羽抬走。 “是队长?为什么?”这些鸦天狗护卫里有不少也是第三保卫队的队员,在昨晚和今早的战斗中幸存。发现入侵者竟然是自己的队长,露出了不敢置信的声色。 “天狗城第三保卫队,就此解散!”椛发出了这样的宣告,“战斗,为了你们那卑鄙的主人!”椛用刀指着他们。 一个鸦天狗突然举刀突刺,椛立刻侧身躲开并一脚把刀将刀踩在脚下,控制住对方的行动。而与此同时,又有几个鸦天狗持刀袭来,试图架住她的脖子以威胁其要害,但这些鸦天狗的速度跟椛相比还是太慢了,椛一眼就识破,她踩着脚下的刀一跃而起,踢开面前那个鸦天狗,趁着借力在空中回旋的间隙,挥刀斩出强力刀风,扫清了来袭的天狗,将周围的鸦天狗推出几米之外,再起不能,只有椛一个人屹立于此。 见近战不是这个实力强劲的白狼天狗队长的对手,后排的鸦天狗护卫们调整队形,举起弓,瞄准了椛,却迟迟没有射击,对着自己曾经的老上司和老朋友,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天狗军人,也会有一丝犹豫。这些人毕竟曾经都是椛的部下,椛就趁着这个机会。凭借着对部下的了解,很快就找到了弱点,她立刻冲向队形薄弱的一侧,以极快的速度拉进距离使背后的鸦天狗不敢轻易放箭,随后踢开挡路的敌人直接突破包围冲出建筑,用力吹了声口哨。很快埋伏在外面的一部分同伴翻过墙壁进来。 “立刻去找一个河童和山童,不许伤害他们!”椛说罢,她和部下们便分散开来,在彦山前的府邸里搜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荷取二人的下落了。他们又在门口处回合,而彦山前的护卫们很快就追赶过来,战斗不得不继续。但是这些鸦天狗近战完全不是几名白狼天狗的对手,追过来后很快就被他们制服,要么被踢飞,要么被打晕。 “这就是彦山前的部下吗?看样子没什么厉害的呢!看来射命丸文叛逃、岸飒弦死去后,彦山前手里就没人了!”一名队友嘲讽道。 “不许掉以轻心,完成了任务再庆幸!”椛说道。话音未落,上方突然出现许许多多细小的影子落下来——是箭雨!一群鸦天狗护卫站在建筑顶部往下射箭。一名队员被射中了膝盖,椛连忙下令躲闪,几名白狼天狗四散开来,靠树木和屋檐作为掩体抵挡射击,椛把受伤的队员拖到掩体内。但是箭雨持续不断地落下,他们难以找到机会离开掩体,更别说继续前进了。 椛判断此时已经找不到荷取二人的下落,他们恐怕已经藏起来了,而且敌众我寡,已经有队员受伤,再这样下去把第一保卫队的人惊动过来就不好了。只能回去做下一步打算了。“撤退!”椛下令道,随后立刻吹了第二声口哨,示意还埋伏在外面的队友做好接应的准备。此次行动没能得到目标,意味着下一次将会发生更严重的流血冲突,尽管很不忍心,但只能撤退了。她踢翻身旁一扇门,以门为盾冲出去。“我来殿后!你们先出去!”她说道。队员们也很不甘,但局势只能让他们撤离。于是他们在队长的掩护中翻过墙壁,背着伤员一起撤离。 眼见队员已经全部离开箭雨的射程范围,自己也缓慢后退,在自己也离开射程范围的同时扔下门板转身撤离。就在她转身后,另一个身影又挡在了她面前。 “你是……地子……”椛认出了对方,“你也要与彦山前勾结吗?” “要是能从这里脱身的话,我本来也不想管今天这事的。”地子拄着剑,无奈地摇摇头。 “那你——” “但是你做出了我不能谅解的事啊,你,背叛了你的朋友对。” 地子的话直击椛的内心,椛立刻反驳道:“我没有背叛任何人!我必须战斗,为了天狗一族,我愿意牺牲一切!” “友人也包括在内吗?”地子问道,椛一时间愣住了,不知如何反驳。 “你并不会善罢甘休对,因为你必须完成任务,下次你会带着更多人回来,对?既然如此,我就不能轻易地让你离开这里了。”地子说着,拔出了剑,不过和今天早上一样,魔剑并没有因为感知到妖魔或堕落的存在而燃烧起火焰。 椛无暇在这里和地子浪费时间,撤退才是当务之急,她冲上前,试图靠蛮力推开地子,但地子立刻抓住了她伸出的左手。椛试图挣脱,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在自己之上。她举起拿刀的右手挥刀砍向对方,地子反手用剑格挡,直接将她的刀弹飞,同时紧紧抓着她的另一只手不放,丝毫不给椛脱身的机会。 “得让你亲自去给那个岸什么羽、还有荷取他们道歉才行呢,”地子说道,“作为伤害他们的代价。” “你这家伙!”椛试图踢开地子,但是都是徒劳,左手依然无法从对方的手里挣脱。地子把剑收入剑鞘,放开椛并用空着的手狠狠往椛的脸上揍了一拳,将其击倒在地上。 “你就没有一点点愧疚吗?!”地子怒吼着,走过去又抓起椛的衣领,把她提起来,“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你都伤害了他们,必须让你受到惩罚才行!” “放开我!我是为了天狗——”话音未落,椛脸上又挨了一拳。 “为了天狗为了天狗,好好想清楚你想守护的东西啊!是当权者的利益,还是重视之人的安危?!”地子再次发出质问。 “我……我想……我想守护天狗一族……”椛挣扎着,身体上是,内心也是。在地子的一声声质问中,椛也开始动摇,她开始质疑自己的正确性。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伤害朋友,真的是正确的吗?她坐在地上,忘记了站起来逃离。其他鸦天狗护卫也包围了过来,似乎椛今天是必定要在这里被对方擒拿了。 头顶的月光突然被什么东西遮住——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地子见状,不得不立刻松开椛后撤几步,那身影重重地落下,双刀劈在了石子地上,劈出一大道裂缝。地子还未看清对方,对方突然由半跪的动作转为下劈突袭,地子一跃而起躲开了下劈,但是对方的动作并没有结束,对方又一边挺起上半身一边又反手斩出一道x字形刀风,地子来不及躲闪,只能在空中举剑接下。那力道直接把地子推出到几米外。 其他鸦天狗见状,一拥而上,而那人挥刀的速度竟比鸦天狗的反应要快,只见刀光旋转,几个鸦天狗便身首分离,鲜血喷涌。 地子这才看清对方,那是今早带他们进城的那个白狼天狗——渡边信。 “前辈……”椛看着渡边信,露出了极其复杂的表情。 “你的实力果然不一般,难怪彦山前会把你拉过来。”渡边信没有理会椛,而是用刀指着地子,是对他对手的实力的肯定,“今天我是来救我这些没用的部下的,下次我们再决出胜负!”说完他便转身翻墙离开,椛也紧随其后。地子想要追赶,刚跳上墙头,对方的身影便消失在天狗城内密密麻麻的建筑的阴影中了。其他鸦天狗见识了渡边信的实力后,也没有一个敢上去追。 不平静的第一夜,就此落下帷幕。 四十二、菊爱屋 地子在天狗城度过的第一个晚上就这样有惊无险地结束了,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天狗们的太多讨论。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掌控着天狗城内情报网的枭之大天狗彦山前,正热衷于制枪的行动,自然不希望这件事闹大以至于惊动其他大天狗阵营。包括枪支、与鬼一僧正阵营的冲突、河童和山童等一切事情都被他隐瞒了下来。他要求手下的报社对于那一晚上发生的事件以“大天狗府内出现盗贼并被抓捕”的新闻标题来掩盖。因为这些“机构”的努力,绝大多数的天狗都只是把这件事当做盗贼不自量力的笑话罢了。 不过天狗城内还是加强了巡视,不仅仅是因为那所谓“盗贼”事件,更是因为那次事件后,河城荷取和山城高岭从大天狗府里失踪了。于是彦山前派人在天狗城内四处寻找,一边派所谓“巡视组”在天狗城内搜寻可疑人士,一边暗地里四处派眼线寻找二人。 但是几天过去了,天狗城内风平浪静,渡边信等人没有再找上门来,河童和山童也没有出现。在这样的环境下,冲羽雏菊在天狗城内的新客栈开张了。 彦山前之前答应地子的事情倒是很快地做到了,他派人给雏菊在附近找了间空房,给她打理成了新客栈。让雏菊、奈娘和地子住了进去,并且安排两名女鸦天狗作为二人的保镖。 因为现在的处境,地子不得不为彦山前做事,所以这几天也在调查荷取二人的下落,不过她并没有那么卖力,她希望他们能从这里脱身。相比之下,她更关心暂时住在西边车站的那位山之大天狗大山伯的动静。这几天大山伯进城后,没有任何动静,只是偶尔有其他大天狗的部下前去探望。不过都没被允许上车,就连车站的服务人员也只被允许在车外给车内的尊贵人物送饮食,他们把餐饮送到门口,由门口的侍卫送进去。 这一天,地子一如既往以寻找荷取二人下落的名义跑去车站观察那列车。这里天狗们来来往往,虽然是车站,但是并没有天狗乘坐火车离开天狗城或是上山,车站也没有什么针对一般天狗的服务点,似乎一开始,这座车站就是只为大天狗服务的,又或者对于一般天狗来说,没有使用车站的必要。 这一天的观察还是没有什么结果,失望的地子转身正要离开,却看见不远处一个身披黑袍的人正在往这边走。她见过那人,正是不久之前和她交谈过的富士讲信徒,叫长谷川什么的。她连忙躲进一个隐蔽的角落,想要看看那人要做什么。 只见那人身后跟着几个天狗,似乎是他的护卫,又似乎是监视他的,他们随时观察着路边的人,有一个甚至和地子对上了眼。地子连忙避开眼神,装作路人走开了。那天狗也没有做什么,跟着长谷川去往了车站的方向。 地子回过头,看见列车上下来几个天狗,恭恭敬敬地把长谷川这个人类请上车。地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封闭且高高在上的天狗居然会对一个人类如此尊敬?地子又观察了一会儿,但列车也没再有什么人进出。天色又暗下来,地子不得不回去。 地子回到了“客栈”,这并不是往日的客栈。她走进门,只听见一声热情的“欢迎!”是雏菊在迎接她。这间客栈里意外地冷清,并没有山下的客栈那么热闹。只有奈娘坐在前台一如既往享受着美酒。 “抱歉呢,今天没什么人来。”雏菊看穿了地子的疑惑,微笑着说道。 “那两个侍卫呢?”地子看了一下周围,发现彦山前安排的侍卫。 “那两个家伙酒量不行啊,雏菊请她俩喝了一杯酒,结果她俩就停不下来了,一大杯一大杯地喝,结果醉倒了,吐得不省人事,被抬到楼上的房间了。”奈娘在一边笑着说道。 “怎么能让他们喝酒呢?他们可是我要求安排保护你们的啊。”地子有些无奈。 “一天到晚被人看着的感觉也不太好啊,不过鹤琴和鹃筝她俩也挺可怜的,喝醉后说了一大堆话,被父母卖到大天狗这里做事,每天接受严酷的训练什么的,说着说着就哭了。”雏菊苦笑着。令地子意外的是,才过几天雏菊就和这两个被彦山前安排过来保护二人的侍卫打熟了关系,就连地子也不知道她俩的名字,雏菊却如同熟人一般把名字叫了出来。 “今晚就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真是辛苦呢。”雏菊说着,就回到前台,给地子准备餐食了。 地子坐下来,看着一如既往喝酒的奈娘,想起了长谷川,同样是人类,却都来天狗城,她问道:“话说,你为什么要来天狗城啊,身为一个人类。” 听到这话,奈娘却停下了喝酒的嘴,把半趴在桌子上的身子抬起来,仿佛从醉意中清醒过来,沉默着。她看向雏菊,雏菊此时刚好离开前台,到后厨去了。见雏菊离开,她小声地说道:“其实有点不放心雏菊啊。” “什么?”地子问道,“雏菊有我保护,你不放心什么?你是个人类,就算雏菊遇到危险,也做不了什么啊。” “做父母的,就算孩子长大了,能够自立了,还是会担心他们啊。”奈娘低下头,苦笑着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地子歪着头,不太明白奈娘的意思。 “虽然雏菊是天狗,我是人类,她的年龄可能比我大得多,但是心智却和少女一样呢,看着她,我想起了我的女儿。”奈娘的笑容渐渐消失。 “你……有女儿?”地子追问道,并没有注意奈娘的情绪逐渐伤感。 “曾经有,不过意外地离开了人世。虽然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一直是如同女儿的存在。”奈娘说着,举起被子痛饮了一杯,用举杯的手掩饰她那泪水,喝完后,擦了擦眼睛,继续说道,“女儿离世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振作,甚至想要寻死……真的很长很长呢,那段日子……”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离开家,跑到妖怪之山下,想着让哪个妖怪把我吃了,结果就在山下,我看见了一间灯火阑珊的地方,我走了进去,看见了雏菊……她热情地欢迎我,为我倒酒,尽管刚开始并没有发现我是个人类。她对每一个人都热情地展露微笑,哪怕知道我是个人类以后。”说到这里,奈娘就低下头,似乎是回想起了过去。不久,雏菊就回来了,奈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自顾自地喝酒。 地子也不再说什么,她也早已把奈娘当做这个“家”的一份子了,毕竟自她被雏菊“捡到”之前,奈娘就经常来这里了。客栈里此刻十分安静,却毫无之前在大天狗的办公处里那种压力。毕竟一家人,就算不说话,坐在一起做着各自的事,也是相互依存的。 雏菊把做好的饭菜摆在地子面前,仿佛是为了打破沉默而说道:“没有关系,我的天狗客栈刚开始也没什么人,但是很快就好起来了,这里过段时间也会排起长龙啦!”她露出了自信的表情。 “说起来,以前那间客栈叫‘天狗客栈’,但是这里是天狗城,可不能那样取了呢,得取个新名字。”雏菊托着头思考着,“而且要不要继续像以前继续接受悬赏任务呢?” “不如就叫‘雏菊客栈’?”奈娘笑着说。 “怎么能用自己名字命名呢?那也太让人难为情呢。”雏菊苦笑着摇摇头。 “那就改改,叫‘菊爱屋’,怎么样?”奈娘又说道。 “菊爱屋……可以啊,很好听!”雏菊激动地点了点头,笑容像花一样。 “那就拜托地子明天去找大天狗大人帮我们定制一个牌匾。”奈娘对地子说道。 “知道啦知道啦。”地子一边嚼着米饭一边说道。 “那么悬赏告示贴的事……” “天狗城应该不需要这种东西,这里到处都是巡逻队和天狗特务。”地子说道。 “说得也是……我当初在山下的客栈设立告示贴也只是方便其他妖怪,顺便提升客栈知名度,不过似乎在天狗城没有必要呢……” “而且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天狗城内天狗的生活习惯和喜好。”雏菊接着说。 “你也是天狗,不了解天狗的习惯吗?”地子问道。 “我还没在天狗城居住过,而且我感觉生活在这里的天狗和外面的妖怪很不一样呢。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听到这些话,地子又想起这几天在街道上看见的景象。这里的天狗确实和一般的妖怪很不一样,他们的生活井然有序、他们坚定地崇拜着大天狗或是别的神、他们排斥外来者、他们…… ——太像人类了。 地子很少去人间之里,但是从一些人或妖怪的口中了解过人类,他们有着规律的生活、有稳定的社会秩序、互相依靠,无法脱离此次而独立生存。而这个天狗城,简直就是强化管制的人类社会,换句话说,更加接近某些人口中的“外面的世界”。地子以前对于人间的生活有些浓厚兴趣,但是看到这里的景象,地子又有些许失望。至于这些情感的来由,她自己也不清楚。 “话说,从来没听雏菊你讲过你出生的地方呢。你说你不是在天狗城出生长大的,那你的家原本在哪里?”奈娘问道。 可是雏菊却低下了头,她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和犹豫,又带着一些悲伤。 “天狗客栈就是我的家,你们就是我的家人……”雏菊如此说道,转过身去打理前台的桌子,似乎是在掩藏自己的表情。 “我们就是你的家人,所以,说出来。人只有明白自己的出发点在何处,才能更好的前进啊。”奈娘有些担心雏菊,她站起来,说出了那句曾对地子说过的话。 雏菊伫立在原地,沉下头,过了许久,她才转过身来。地子和奈娘这才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地子从来没见过雏菊哭过,她一直都是保持着热情的笑容,对谁都是。 “地子,你曾经去过山顶。你见过山上的景象吗?”她问道。 “去过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当时射命丸文直接用扇子把我和妹红他们扇到了山顶的神社附近。没有看见其他的,除了山顶一大片据说曾经是湖的空地。” “下山的时候呢?” “下山的时候?你忘了我是被抬下来的吗?后面发生了什么我根本不知道啊……” “这样啊……你没看见啊……” “什么意思?”只见雏菊朝地子挥了挥手,地子走过去,坐在奈娘旁边。 “在山顶神社与这天狗城之间,原本还有一片天狗聚落,我便是在那里出生的,”雏菊盯着桌上的酒杯,平静地讲起了往事,“在五十年前,一场不知名的火,把一切都毁灭了……” 四十三、灭族 火,看不见边缘的火。 这片火中,已经看不见村庄原本的模样了。原本的绿树林荫、俨然屋舍,全部不见了。只剩下烧焦的枯木、燃烧着的房屋。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遭来这样的灾难?雏菊至今都无法明白。他们只是想要与世无争地作为天狗活着而已,他们只是信仰着山顶的那两位神而已。 年幼的雏菊尚不明白信仰的含义,她只是在火中哭喊着父母的名字。 村民中没有人去注意她的哭喊,因为他们就连自己的性命都难全了。他们四处逃窜着,一些村民试图冒着大火逃往山顶寻求神明的庇护,或是逃往山下向其他天狗聚落求救。他们仓皇逃窜,无不在躲避着什么,尽管如此努力挣扎,但是一切都是徒劳的,他们还未逃出火海,就被什么存在“杀死”了。 雏菊一边哭一边朝着自己的家的方向走着,她不知道该往那里逃,对于她来说,家现在是她唯一的希望,父母是她最安全的“臂膀”。 她看见了自己家的房屋,还尚完整,心中升起了一丝期待。她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打开房门,试图寻找自己父母的身影。 但是随即映入眼帘的景象将这份希望完全浇灭,转而堕入了无尽的绝望。离门不远便是父亲的身影——只能说还能看清“那东西”曾经是自己的父亲。作为鸦天狗的父亲身形变得扭曲,背上多出来好几只大翅膀,每动一下就会有漆黑的羽毛落下,而那东西身下便是雏菊的母亲,被啃食得血肉模糊,鲜血横流。 “爸爸?”雏菊下意识地喊道,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不由自主地喊父亲,而那曾经是父亲的存在扭过头来,露出了那狰狞的面庞,从那面庞中却完全无法辨认出父亲了,只能称之为——妖魔。妖魔死死地盯着雏菊,但是看见自己的女儿,这妖魔曾经的理性仿佛又被唤醒了一般,回应道:“雏菊?” 被父亲回应,雏菊的身体又不由自主地行动了,她慢慢地往前走,走向那妖魔,但是妖魔却马上从妻子身上离开,爬着后退到墙边,“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他带着怪物般的嘶吼抗拒道,仿佛是在用最后的理性警告雏菊。雏菊见此,没有犹豫,马上冲出了房门,头也不回地逃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年幼的她翅膀都还不足以托起她的身体飞起来,她只能用腿跑。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追着她,她不敢回头,只顾着跑。跑到了火的边缘,求生的本能让她无视了火线,一边扇动翅膀一边跳过去。那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飞起来,但是并不持久,越过火线以后,她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滚下山坡,撞在一棵树上,晕了过去。 “终于……找到幸存者了……”昏迷中,她听见了一个老人的声音,“对不起……”那老人不知为何还要道歉。 “你醒醒,如果想活下去的话,就快醒来。”那老人继续说道,求生的欲望迫使她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瘦骨嶙峋的天狗老人,腰间挂着一把长刀,右手随时放在刀把上,半跪着守在她旁边。 “很好,”老人说道,“跟我离开这里。” 雏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她此刻无条件地信任这位老人——她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她看向老人身后,老人却用手遮住她的眼睛,阻止了她:“不要看,想要活下去,就不要看,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离开天狗一族,下山平静地活下去。” 雏菊听了他的话,闭上眼睛,被他扶着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村子的方向才睁开眼睛,跟着这位老天狗下山了。 老天狗戴上斗笠,遮住自己的面庞,不再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面庞,一路上躲避着什么。雏菊问了他很多事,但是他都尽可能避免回答。最后在雏菊的追问下,他还是说出来了。他告诉雏菊:“在天狗的主城里,有一座塔,天魔住在那里,他在那里长期镇压着一个怨灵,但是天狗城内的争权夺利让他心神不宁,如果镇压有松懈,就会发生今天的事……”这些事一被说出来,就只能全部托出,一路上他又说了很多事。最后他把雏菊送到了一个大瀑布旁。 “我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离开这里活下去,远离天狗社会,更不要回到山上,作为普通的天狗活下去。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来自哪里,更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存在。”老人说着,转身朝山上去了。 雏菊回忆起这些事,但她没有全部告知地子和奈娘,只是简略地陈述了一遍。但说了这么多,雏菊的眼眶还是湿润了,她揉了揉眼睛,不再说了。 此时地子心里还是抱着许多疑问。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道:“你知道那个老天狗是谁吗?你说的怪物究竟是什么?” 雏菊深吸了一口气,如同是给自己壮胆一般,随后说:“他最终没有告诉我他的身份。但是他告诉我,那场灾害和百年前的大异变是同一根源。” 突然,一声酒杯落地的声音在地子耳边响起,她转头望去,只见奈娘正弯腰捡起那酒杯。“对不起……雏菊……”奈娘说道。 “没关系,我来收拾。”雏菊起身要为奈娘擦拭打湿的衣裳, “不……对不起,雏菊,我……”奈娘抬起头,露出了极其自责的表情。 “奈娘?为什么要道歉呢?”雏菊问道,她突然想起,那位老人也曾向自己道歉。 “我……我不该让你想起这些痛苦的回忆的。”奈娘如此说道。 “原来如此……没有关系,你们是我最信赖的人,我早就应该告诉你们了。没有关系,来,我替你擦一擦衣服。”雏菊伸出手,用纸巾擦拭奈娘身上被酒洒到的部分。 “雏菊……你答应彦山前的邀请来天狗城,难道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吗?”地子仍然在追问。 “嗯……”雏菊坦白道,“尽管那位老天狗告诉我,远离天狗城这片是非之地,但是……我还是想要知道当年发生的真相……对不起,把你们牵连进来了。” “既然雏菊想要去了解的话,那么我就找机会再上一次山顶!”地子此时却热情了起来。 “诶?”雏菊露出了惊讶的脸色,而地子依然露出了自信的表情。 “上次上山顶是被骗上去的,这次那些天狗可不会轻易放行啊。”雏菊说道。 “确实是个问题,得好好想想办法呢。”说到这里,地子突然想起了那辆要上山的列车。她之前得知大山伯要带着一群富士讲信徒乘车上山,她或许可以搭个“顺风车”。虽然不知道这个办法可行性,但确实是一个途径。 “时候不早了,今晚就关门歇业。你们回房间去,今天很抱歉呢。”雏菊整理了一下桌子说道。 于是他们几人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这一天就这样平静地结束了,除了鹤琴和鹃筝这两位被安排来保护雏菊和奈娘的侍卫,她俩第二天酒醒后被地子训了一顿。 地子随后去找彦山前,向他要人为“菊爱屋”造一块牌匾。 “这几天调查河童和山童的下落调查得怎么样啊。”彦山前并没有回答地子的要求,而是面无表情地反问地子。很明显他为地子什么事都没做成感到不满。 “没有什么结果,相比之下,我觉得追查那天的刺客身份才是重点。”地子说道。 “那个我已经另外派人调查了,你不需要管。” “事关我们二人的安全,不是吗?”地子歪起头质问道,“我说过,我自己判断敌人。” “那么,你找到敌人了吗?”彦山前埋下身子,托着头问道。 “有一个怀疑的对象。” “谁?” “山之大天狗——大山伯。也是当天,他们乘坐火车进城了对?据我所知,他们信奉着富士山,而我之前曾经参与了讨伐富士山山神的行动,被你的原部下——射命丸文骗上去的,那么,他应该对我们怀恨在心。” “嗯……不错,我确实也怀疑过他们,也派人去调查了,不过他们现在窝在车上,不接待外客呢。这件事我会处理,你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寻找河童和山童的下落,他们可是重要的客人,他们丢了,我可没法向这两个种族交代,引起不必要的外交麻烦可不好了。” 地子叹了一口气,随后想起了昨晚雏菊的话,于是说道:“话说我一直想问,你们为什么要封锁山顶?” 彦山前也没意料到地子会突然问起这个,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平静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鬼一僧正的主意。” “之前我上山时,看见了一大片废墟,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地子故意撒了个谎来试探对方。 见地子如此说,彦山前清了清喉咙,说道:“我也不太了解,据说是出现了‘百鬼夜行’,不过应该没关系了,毕竟百鬼夜行已经被消灭了,不是吗?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只是好奇而已,你们天狗刻意封锁山顶,究竟是为了隐藏什么?难道说那里发生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在地子的追问下,彦山前首次显露出一丝心虚,他打断道:“不要再问了,我也不知道详情,要问你去问鬼一僧正,他就把办公室安在封锁线上的呢。” 见与彦山前的会话没有什么结果,地子离开了那五重塔办公楼,不过这也让他感到了一些放松,这种看上去城府很深的家伙原来也有软肋。刚出来,就看见身上绑着绷带的岸飒羽朝着办公楼走来。 “你的伤怎么样了?”地子问道。 “没有问题了,没想到你还会关照人。”岸飒羽冷笑了一声。 “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地子绕过岸飒羽继续往前走。 “对了。”岸飒羽回头喊道。 “怎么了?”地子头也不回地问道。 “那天后来的事我听说了,谢谢你。”岸飒羽低着头,似乎也不习惯向别人道谢。 “谢我什么?”地子此刻故意装迟钝。 “谢……谢谢你替我们出气。犬走椛前辈她……我也想不到她会做到那地步。” “哼……没想到你也会向别人道谢啊。”地子嘲讽道。 “那……那里,那天我也向雏菊小姐道过谢!只是你这人太直,估计没什么人向你道过谢呢!”岸飒羽反驳道。 “嘛,算了。”地子也冷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了。岸飒羽也要上楼向彦山前报道了。 “对了,那家伙做的事你也别太在意,”地子突然喊道,“假如她还来的话,我会让她当面跟你道歉的。” 岸飒羽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笑着回应道:“知道了!” 四十四、鹪鹩 又过了两天,地子一如既往地结束了一天对荷取和高岭下落的调查,依然没有什么结果,对那一动不动的列车的调查也没有什么进展,那列车除了每天负责接收饮食的工作人员进出外,就再也没看到别的人员进出了。 见天色已晚,地子只能先回去。她回到菊爱屋,发现菊爱屋的生意倒是有所上升,只见客栈内已经有了十来个饮酒的客人,不过还远不及山下的客栈。“欢迎回来。”雏菊依然以花一般的笑容迎接地子。 地子坐在前台,雏菊就像计算好了她每天回来的时间,提前准备好了饭菜,给她端上来。 “今天有什么收获吗?”雏菊关切道。 “和前几天一样。”地子随便应付了一句,她望了望店内,发现少了些什么,于是问道:“奈娘和那两个侍从呢?” “奈娘说出去逛逛,于是鹃筝跟着她出去了。鹤琴在那儿呢。”雏菊指向店内的一个角落,只见鹤琴穿着和雏菊一样的围裙,为客人倒茶倒酒。 “她愿意帮我分担一下店内的事,而且看上去她比你做得好哦。”雏菊玩笑般地说道,“鹃筝也是,姐妹俩都很热情呢,看样子以前没少做这些事呢。” 地子只是无奈地叹气,她现在没有力气和雏菊拌嘴。她喝了一口酒,在嘴里品了良久后说道:“别的不说,你的酒还是不错。” “那当然,我进城前可是专门拜托河童帮我把一些库存运上来的。”雏菊自信地说道。 “还有这事啊。”地子都没听说这件事。 “酒!拿酒来!”一个嗓亮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引得店内所有人都将目光转过去。只见一位苍老的天狗醉醺醺地走进来,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一个位置上,那是一位鸦天狗,披头散发,穿着的衣服破旧得仿佛几千年都没洗过,手里握着一面团扇,不停地为自己扇风,似乎没有因为时值晚秋而感到一丝凉爽。他脸上满是皱纹和因醉酒而产生的红晕,如果射命丸文那样的几千岁的天狗都能保持少女的姿色,那这位天狗就无法估测有多少岁了。“快,拿酒来!”那老天狗催促道。 “欢迎!这就为您倒酒!”雏菊连忙从前台随手拿起一壶酒和一个小杯子,端到老天狗的桌子上,熟练地把酒从壶中倒入杯中。“请。” 那天狗眯着眼端详了一会儿,随后把杯子拿起来将酒一饮而尽,还没完全入喉,那天狗又把酒全部喷了出来,一时间桌子上全是他吐出的酒水。 “你这家伙,想找茬吗?!”地子见状,起身正要教训那人一顿,却被雏菊伸手拦住。 “这酒,不行!”那老天狗摆摆手说道,只见雏菊难得地露出严肃认真的表情,把双手放在腹部,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位先生,我没有什么才能了,唯独对于调酒酿酒我是有绝对自信的,如果您不嫌弃,请让我重新为您倒一杯酒让您尝尝,可以吗?” 见雏菊如此,老天狗这才收起了一些酒后的脾气,勉强让身子坐端正,点头回答:“好。” 雏菊将桌子用抹布擦干净后,回到后厨,不知是去做什么,过了良久才端出一壶新的酒来,同时为老天狗换了一副新的杯具,将酒倒入杯中,手没有一点抖动。倒满杯后,她轻轻地把酒壶放在桌上,伸出手说道:“请用酒。” 老天狗还是朝那酒水端详了一会儿,才把酒杯举起来,放在嘴边仔仔细细地品了一会儿,才将酒一饮而尽。抿着舌头,似乎还在品味。一旁的地子可以看见雏菊脸上的汗水不住地滴落,就像面临着某种考核。 老天狗没有说话,只是站起来,从腰间掏出几块钱币放在桌上,转身离开。“过几天我还会来。”他出门前说道。 雏菊松了一口气,感觉如释重负,她将那堆钱币拾起,却发现其中有个小纸条。“这是……调酒的配方?”她小步跑出客栈,想要追上那老天狗,可那醉翁早已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一天又结束了,客栈早早地打烊。深夜,地子被什么声音吵醒,于是出房间查看,却发现雏菊还在厨房做着什么。 “雏菊?”地子打了个哈欠,问道,“这么晚还不睡吗?” “这个配方……不简单啊,如果按这个配方调酒,可能会调出一种非常罕见的酒。”雏菊一边盯着纸条,一边用手调试各种配料。 “什么配方?还是早点睡。我困死了。”地子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用手扶着桌子,努力睁开眼睛看看雏菊在做什么。 “这个配方要掌握好需要花上一段时间,那个老人说过几天还回来,可能就是想看我能否在这几天掌握这种配方,这是对我的考验,我必须加把劲才行啊!”雏菊兴奋地说着,毫无疲惫之意。 “那你加油,我先回去睡了。”地子又打了个哈欠,缓缓地离开了厨房。 这几天雏菊一直在研究那配方,每天研究到深夜。地子明显地感觉到早上雏菊的精神都不如以前了,若是往日,雏菊会元气满满地向她说:“早上好!”,但是这几天雏菊起床后只是揉了揉眼睛,向地子挥了挥手低声问好。她心里暗自骂那个老天狗,整了个莫名其妙的配方给雏菊让她这几天心神不宁的。倘若身体出了问题,她定会去揍那天狗。 过了几天,那老天狗果然又来了,不过这次他并不像前几天那样邋遢,虽然衣服依然很破旧,但是看上去像是清洗了一番。这次也不是醉醺醺地来,而是挺直了背,大步走了进来,风度与前日截然不同,要不是他那声“拿酒来!”,雏菊甚至没认出他。 “好!请里面坐,酒马上就来!”雏菊把那老天狗请到客栈的里面的雅间,然后把这几天的“研究成果”小心翼翼地端到了桌上,还是用那样熟练的动作为他倒酒,刚好倒满,一滴不漏。 老天狗慢悠悠地举起酒杯,放到嘴边品了一品,又将其一饮而尽。闭上眼睛,似乎在仔细地回味。 雏菊深吸了一口气,她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还差点火候,不过小姑娘你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那天狗说道,“你是第一个让我感觉到一丝‘天道’的。” “天道?”雏菊不是很明白,“什么是天道?” “哼,天道这种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就连我都不能达到那个境界,只能从这种酒中寻找一丝意味的。” “请问,这配方究竟是什么?”雏菊问道。 “据说是天上的人喝的酒,能够达到‘天道’的人,才能称之为‘天人’。不过像我这种老顽固,穷尽一生都难以达到那个境界,或许是现实的束缚太多,我难以从中脱身。”说到这里,老天狗叹了一口气。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听到这里,雏菊肃然起敬。 “我的姓名不足提,叫我的称号‘鹪鹩’即可。” “鹪鹩?”一旁的鹤琴听到这个词,突然凑了过来,“您就是鹪鹩先生?” “嗯?没想到这个称呼也出名了吗?唉,还是换个。”鹪鹩有些不快,起身准备离开,“我本无意牵扯上杂事,既然被认出来,那我还是尽快离开。” “你这家伙,”地子有些不耐烦了,“到底是干嘛的啊?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好了!地子!”雏菊喝止道。 “地子?”听到这句话,鹪鹩却突然转过身,“你就是地子?” “怎么了?”地子有些混乱了,“从刚刚起你们就在说一些听不懂的话,‘鹪鹩’是什么?为什么你又认识我?” “你们先冷静一下,”鹤琴说道,“我来解释一下。这位‘鹪鹩’先生是很厉害的人,他以前是彦山前大人的左右手。” “早就不再是了!”鹪鹩显怒色,“我没有心思和权贵谋事!” “鹪鹩先生……”鹤琴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让其他客人听见。“您还是射命丸文的老师,对。你一定听说了山顶那件事,所以才知道地子小姐,对?” “射命丸——”地子惊呼,却立刻被雏菊捂住了嘴。说到这地步,鹪鹩叹了口气,又喝了口酒。 “没错,我的确是射命丸文的老师,我教她飞行,我教她用团扇,我教她用谋略……但是那孩子……没有用在正途上啊……” “文文她,究竟发生了什么?”雏菊问道。 “她原本也是个好孩子,但是在五十年前,发生了那件事以后,她就变了。” “五十年前……”雏菊想起来,就是五十年前,她失去了家园,“五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我有两位得意学生,一个是射命丸文,另一个叫姬海棠果。她俩虽然是竞争关系,但也不是敌对,偶尔也会一起喝酒什么的。所以关系也不差。五十年前,我的爱徒……果……她被发现死在了天狗城的一个角落,身中数刀,流血而死……”鹪鹩回忆起学生的惨死,痛苦溢于言表。 “我和射命丸文赶过去时,她抱着果的尸体,问我:‘老师,她为什么会死?’,我无法回答,但是……我们都知道答案。可我不能说,说出来,就会死,因为周围还有很多人。” “答案是什么?” 鹪鹩抱着头,不再说下去了。看到鹪鹩的样子,雏菊似乎可以理解,五十年前另一个老天狗也有不愿说的事,自己也有不能说的事。 因为说出来,就会死。 “号外号外!”门口传来了女鸦天狗叫卖报纸的声音,鹪鹩猛地回过头,向外面望去,……唉,不是她。 “号外!枭之大天狗要量产新武器!”那鸦天狗喊道。 “什么?!”地子不敢相信,立刻跑出门买了份报纸,拿过来一看,头版就是:枭之大天狗要生产枪支。“这个消息,是怎么泄露的?”她转头看向鹤琴、鹃筝两人,二人作为彦山前安排的侍卫,也一无所知。 这样的局势下,鹪鹩却立刻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他沉思了片刻开口说道:“前几天彦山前还想请我去吃饭,说是有重要的事商量,我没去。恐怕就是这件事,但是以他的性格,恐怕不会轻易泄露这件事,而且他作为掌管情报工作的大天狗,肯定也对各报刊封了口,理论上不可能有消息泄露,那么这个消息肯定来自别处。” 见鹪鹩一番推断,地子也傻了眼,她心想这个角色确实不是一般的天狗,论智力不输射命丸文和彦山前,她说道:“知道枪的存在的人,除了彦山前,还有白狼天狗那一伙,还有……失踪的河城荷取他们两个。” “你说白狼天狗,是说的鬼一僧正那一伙吗?不过如果是他们,也不可能泄露这件事,对于想要制造枪支的人来说,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不能让其他阵营知道,那时候,天狗城必将出现乱子!” “那……难道是荷取他们?”说到这,地子迫不及待地希望这位老天狗能推理出她想知道的答案,于是完全放下了之前的轻视,把从他们进城到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全部告知给了鹪鹩。 “原来如此……那么泄露这件事的人,恐怕就是那些刺客了。”鹪鹩推断道,“那次刺杀行动的目的恐怕根本不是为了刺杀,而是为了把那把枪,交到大天狗手上啊。当一个人拥有新的力量时,他就会贪婪地继续追求那力量,而这样的行动必定引起其他同样追求力量的人来争夺。策划那起刺杀行动的人的真正目的,是想用这一把枪,引发天狗城的内乱啊!” 四十五、一边奔跑,一边吐血的马拉松 荷取现在被关在一个密闭狭小的空间里,躺在铁皮地板上,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天了,每天有人固定来送饭,不过对她的问题和威胁毫不理睬,只是把食物甩进来,然后匆匆忙忙地关门离开,把门反锁上。 刚开始几天她还会试图挣扎和逃离,但是对方是身强力壮的天狗,很轻松就能制服她。问他们属于哪个阵营,也不回答。对方也似乎没有打算让她制造枪支什么的。 她是趁着第一天晚上,椛在彦山前府邸里大闹时拖着高岭逃出来的。没逃多远就被人从背后狠狠地敲了一下,失去了意识。等醒来就在这里了。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高岭在哪里,只是在这狭小黑暗的空间内逐渐消沉。 为什么要遭这种罪呢?她始终想不通,此时的她就连怨恨椛、怨恨彦山前、怨恨整个天狗一族的力气都没有了。 至少来个人说说话啊,河童伙伴也好,曾经是对手的高岭也好,监禁她的人也好。就没有人来说说话吗? 门打开了,她似乎习惯每天有人给她送饭的日子了,甚至也不想多问什么,因为对方依然会保持沉默。但是这次不一样,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黑影被扔了进来,那是——山城高岭? 荷取拖着身子爬过去查看,只见高岭咬着牙,瞪着门口的另一个人。相比荷取,高岭似乎更有精神一些。 “高岭……你怎么样。”见到高岭的荷取有些哽咽,已经完全忘记了他们之间曾经是对手,如同对待挚友一般叫对方的名字问候道。 “荷取……你果然也被关在这里了……”高岭看见身边的荷取,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我没事,他们没对你做什么。” “没事。”荷取说完也看向门口,一个高大的人影披着黑袍,背对着外面的光线,看不清对方的脸。 “你究竟是谁?”荷取又问道,经过这些天的监禁,她没有期待对方会回答。 “时候快到了,”那人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该把你们放出去了。” “你说什么?”高岭问道,“那把我们关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走进来几个天狗,把二人控制住,用绳子捆绑他们。 “放开我!你们的目的是什么?!”高岭还在挣扎,但是山童的力气哪比得过天狗呢?很快二人都被绑了起来。随后他们拖进来一个巨大的麻袋,足以把他们二人装进去。 “你想做什么?”荷取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说了啊,放你们出去。”那人挥了挥手,一旁的天狗掏出一块抹布,走过来捂住二人的嘴。 荷取再次失去了意识。 ————————————————————————— 地子听了鹪鹩一番话后,突然明白了什么,拿起剑立刻就冲出客栈。 “地子!要去哪里啊?”雏菊追出来喊道。 “我去去就回!”地子头也不回地喊道。 尽管地子总是不让人省心,但是她每天一定会回来,雏菊往往是放心的。但是这次,雏菊心中突然升起强烈的不安感,不知是听了鹪鹩那“阴谋论”后才会如此,还是某种直觉。她望着地子的背影,不知该说些什么。 地子的目标是那列车,听了鹪鹩的话后,地子终于想通了,她终于明白整个阴谋的缘起了。而那列车上,一定就有答案! 此时正值正午,街上人流密集,天狗们各自过着日子,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地子穿过密集的人群,终于到达了车站附近。她一如既往地躲在便于观察的巷子里,想在那里观察列车的动静。 但是这次,那里多出来一个很大的麻袋,地子刚开始并不是很在意,直到那麻袋动了动—— “不会……”地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麻袋,但是那大袋子里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动。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眼前的景象让她大为震惊。那是河城荷取和山城高岭,被绑着在袋子里挣扎。 地子立刻替她俩解开绳子,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谁绑架了你们——”还未说完,地子就马上想到了答案,她回过头,列车还在那里。 “谢谢你……地子。”荷取从地上爬起来,似乎意识还不是很清醒,“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大概明白黑幕是谁了。”地子看着列车说道,“你们先逃,我要去找他们的麻烦。” “但是——”还未等荷取说出来,一声刺耳的口哨声突然从他们的上方传来——是风筝上的鸦天狗。 “找到了!找到了!”那鸦天狗喊道。 “糟糕了!”地子抓着二人的手,赶紧往外跑。但是无数鸦天狗特务突然涌过来,想要擒拿他们。地子一脚踢向一个鸦天狗,那鸦天狗被踢力推开,撞倒了身后十几个天狗。地子跨过他们带着二人继续逃,她跑到大街上,想要利用人群作掩护。但是大街上许多巡逻的天狗部队见状也奔向他们。地子只好带着二人穿过另外一个巷子。但是上方的风筝眼线不断地鸣哨以标记他们的位置。 当务之急是让二人脱身!地子如是想。但是自己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鸦天狗,对方有明显的人数优势,现在他们该逃往何处呢? 天狗部队很快包围了他们,地子把手放在剑鞘上,随时准备采取强硬措施突围。 “终于找到你们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只见天狗部队让出了一条道,渡边信和犬走椛走了出来,“现在,请你们投降,乖乖地跟我们走,狼之大天狗大人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荷取见状,心中升起了一丝犹豫,如今的处境,真的只能妥协了吗?……她看向高岭,高岭此时也满是纠结的表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荷取……”椛走上前说道,“前几天的事对不起,但是还是请你跟我走,对谁都好。”曾经的友人又伸出了手。 “我……”疲惫的荷取已经无暇多考虑了,她缓缓抬起手,或许,只能这样了,看在椛的份上,只能去帮鬼一僧正研究枪支了…… “我拒绝!”地子突然喊道。 “你可没有资格替他们回答。”渡边信用刀指着地子说道。 “不,我有资格!”地子坚定地说,“你们这些天狗,就只知道威胁别人替自己做事!但是我们可不是天狗,本来就没有义务去做只对天狗有好处的事,对!”地子低下头看了看二人。高岭的眼睛里先泛出了光,她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对我们山童是没有一场绝对亏本的交易!我们山童不会做不公平不划算的交易!” “荷取呢?”椛依然对荷取抱有期待。 “我……”荷取低着头,沉默了良久,她看了看椛,椛的眼中充满了期待,她又看了看地子,地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但是那眼神中,还藏着别的什么,这种眼神她曾经在很多年前看过。她又回想起来了,一百年前,她在另一群人的眼中见过——那是身后有必须要守护之物的眼神。 河城荷取,也有要守护的东西。 她下定了决心,对面前的天狗们说:“我拒绝!我们河童虽然掌握着技术,但是从来不会制造危险的武器!制造武器这种事,无论从哪个种族开始,其他种族为了应对威胁,也会跟着大规模生产武器,从此,妖怪之山就会走上军备竞赛的道路!那样,还是一如既往和平的妖怪之山吗?!妖怪之山是我们的家,我不会做危害这座妖怪之山的事!” 椛似乎是被电到了一般,椛的身子倾泻了一下,握着刀的手略微松开。 “那么,只能把你们杀掉了。”渡边信把腰间另一把刀也拔出来,“宁可杀死你们,也不能让你们把那技术带回去!为了天狗一族!”他挥动双刀冲上来斩击,地子拔剑格挡,用力将对方推开。那一刻,地子突然感觉魔剑在发热,仿佛是感知到了什么。但是对方没有给地子松懈的机会,再次使出下劈,想要逼地子躲闪。 但是地子没有故技重施,而是迎着攻击反击,她放低身段,挥剑砍向对方脖子。后面的椛见状,连忙冲过来举盾替渡边信挡下。而察觉到生死线的渡边信也不得不放弃攻击后撤。椛挡下地子的那一击后,也立刻退回到渡边信身前。 “大意了啊……果然同一种攻击不能对同一个人用第二次吗?”渡边信感叹道。 “队长,我们人多,让我们一起冲上去!”一个天狗队员说道。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和这个女人分出胜负!” “那么你就试试啊!”地子喊道,“如果我战胜了你,你就放过我们如何?” “胜者才有资格和我谈条件!”渡边信暴怒,发动了第二次攻击,“你们谁也不要干扰!” 这一次渡边信的攻击方式有了明显变化,相较于前几次利用敏捷的身段发动突袭,这一次则是发挥自己真正的优势——技巧和力量。他用右手挥动第一刀,地子用剑接下了,还未弹开,对方左手又刺出第二刀,直逼破绽。地子拼命压低僵持着的剑,将两支刀一同挡下。但不知何处又砍来了第三刀!渡边信一般身上挂着七把刀,腰间各两把武士刀,背上两把武士刀加一把大刀。地子原以为自己已经压制住渡边信的双手,但对方竟然以自己没有观察到的速度松开被压制的刀,拔出了第三把!若是旁人,还以为渡边信在那一瞬间长出第三只手。 地子来不及抽手,只能侧身躲开。那刀几乎与地子的脖子擦过,而渡边信也早已预料到一般,左手又拔出了第四把! 地子又用剑抵挡,这套攻击方式简直前所未闻!竟然能用两只手在一瞬间使出四把刀!不对,还没完!第五刀,第六刀紧随其后,渡边信如同起舞一般不断压制地子。地子一把剑如何完全挡住?只见第六刀将她的剑打飞,对方又拔出了那背上最大的一把刀,想要给手无寸铁的地子最后一击! 生死攸关的时刻,一道风从地子头顶划过,渡边信连忙后撤——那一刀砍空了。地子也赶紧趁此机会把剑捡起来,摆好架势。只见一个黑影从上方跃下,与此同时又有无数羽毛落下——一支鸦天狗部队挡在了渡边信队伍面前,为首的正是岸飒羽,她刚刚射出了一箭救了地子。 “地子,你快带着荷取他们逃,我来掩护你们!”岸飒羽说着,收下弓,拔出了兄长留下的断刀。 “那是……岸飒弦那家伙的刀吗……”渡边信说道,“继承死者的武器,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知道,”岸飒羽这一次没有丝毫畏惧,“我会代替兄长,就像你们之前切磋一样,再战胜你一次!” “狂妄至极!”渡边信勃然大怒,“这就送你去见他!” 四十六、多方混战 渡边信的表情已经扭曲得不成人形,就在几秒钟前,他原本可以取下地子的人头,打败这个他心目中与他实力相当的对手,但这被另一个天狗打断——他曾经的对手岸飒弦的妹妹岸飒羽。这个实力不及犬走椛的女人,居然扬言要打败他?可笑至极! 岸飒羽的兄长岸飒弦是鸦天狗中仅次于射命丸文的高手,的确在一次切磋中战胜了他渡边信。但是,渡边信从没有服输过,他不停地追逐着强大,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超越岸飒弦、超越射命丸文、超越本多轻盛成为最强的天狗!但是,岸飒羽算什么?一个活在兄长庇护下的弱者,如今有资格拿着岸飒弦的武器来挑战他? “这就送你去见你哥哥!”他怒吼一声,向前跃出几步,用手上仅有的一把长刀砍向岸飒羽。岸飒羽用断刀弹开这一击,随后用不知何时从地上捡来的渡边信刚刚丢掉的刀反击,打出了一套连击。渡边信凭着力量上的优势挡了下来,但是他意识到,这一套攻击就是对刚才自己对地子使用的招式的模仿,而且还学得有模有样,只是在力量上完全比不上他,自然无法发挥这招的全部威力。但是她身为鸦天狗的天生优势使她在速度上碾压了渡边信。 “地子!你们先走!我来掩护你们!”岸飒羽喊道。 “你呢?你是那家伙的对手吗?”地子对岸飒羽问道。 “没关系,我会拖住他们!”见岸飒羽如此说,地子只好带着荷取和高岭撤离这里。 渡边信突然冷静了下来,他想起了自己的任务,虽然他完全有能力斩杀岸飒羽,但他不能在此处和她拖延太久,他对犬走椛命令道:“椛!你来拖住这家伙,我去追他们三个!” “……是!”椛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了下来。渡边信无暇顾及椛的犹豫,他立刻追向地子,但岸飒羽和其他鸦天狗侍从也立刻挡在他面前。椛带着自己的部下冲过来与岸飒羽对峙,双方势均力敌。渡边信则一跃而起,踩着狭窄的巷子的墙壁跳过人群,继续追赶地子。 “别想跑!”岸飒羽想要追过去拦击,但是椛不断纠缠她,使她难以脱身。 “你的对手是我,”椛用她的刀不断给岸飒羽施压,“放弃!” “保护他们是我的任务!”岸飒羽一边格挡一边说道,“我不会让你们得逞!” 另一边,渡边信追着地子穿过了好几条街道,中途不断有鸦天狗拦击,但全被他斩杀。周围的天狗平民不断发出惊恐的声音,他也无暇顾及群众的眼光,对于挡路的群众他用力推开,对于拦截自己的敌人一律杀死。 追赶中,地子他们已经近在咫尺了,他本想要先把河童的首级取下,但是突然又有无数支箭从天而降,如同雨点般落在他面前,他不得不后退回避。只见又一支队伍将他包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猎物逃走。 “扰乱天狗城秩序的人就是你吗?第二保卫队队长——渡边信前辈?”这队伍的领头走出来说道。渡边信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支队伍并不属于彦山前,他们是天魔亲卫队的人。而这个队伍的领头面容清秀,身材瘦小,长着一头绿发,身上并没有什么防具,只有手上拿着一条锁链,看上去弱不禁风,不像一个队伍的队长。 “柘木缘稀……怎么是你来了?亲卫队的那些老头子呢?大峰前就这么看不起我吗?”渡边信喊出了那领头人的名字,那是一个资历比他还短的天狗精英。 “别来无恙啊,前辈。”柘木缘稀露出了无邪的笑容,“我们只是奉命来维护天狗城的秩序,没想到是你在街上乱杀啊。” “我只是奉命行事,必须追上那边的猎物才行,奉劝你不要拦我。”渡边信用沾满血的刀指着柘木缘稀说道。 “那可不行,你破坏了天狗城的秩序,必须把你带回去问罪才行呢。”柘木缘稀笑着说道,可是渡边信的刀刹那间已经逼近了他眼的额头。也是一瞬间,一条坚硬的锁链将渡边信的刀控制住,无法斩断。渡边信见状,踢开柘木缘稀挣脱了锁链,而对方也立刻给予了反击——锁链一端的镰刀,以一条弧线斩向他的脖子,渡边信立刻举刀弹开锁链并后撤。 “抗拒执法……嗯,好像可以就地正法的。是这么规定的……”柘木缘稀思索着,渡边信又一刀斩过来,但这天狗队伍的其他成员也不是吃素的,挡在队长身前,合力控制住渡边信。 “不愧是前辈,”柘木缘稀笑着说道,“不过我们也不是等闲之辈哦,还是请您束手就擒,倘若你停手跟我们走,我还可以替你在大峰前大人面前说情,毕竟我还是很敬佩前辈您的啊。” “你……在侮辱我吗?!!”渡边信的怒火再次涌上来,挣脱了几个天狗精英的束缚,将他们推出几米外,从其中一个手中夺了一把刀,用双刀袭向柘木缘稀。柘木缘稀甩动锁链捆住他的一支手,借着这只手的力弹开了另一把刀。渡边信见此,抓住锁链,反过来拉扯柘木缘稀。柘木缘稀有些失措,他的部下立即上来支援,趁着渡边信一只手被控制的期间刺向他。渡边信用力一拉,把柘木缘稀拉过来,柘木缘稀一时失去了平衡,渡边信立刻甩动手臂,旋转一圈击倒了其他队员,然后把柘木缘稀甩在一边。 “好痛……果然不能跟前辈您比力气啊……”柘木缘稀苦笑道。渡边信不是很理解他这种什么时候都笑得出来的性格,没有再理会他,转身想继续寻找地子等人的下落。他刚迈出一步,另一只脚却被什么缠住,将他绊倒。他用手撑起半个身子朝后看,只见柘木缘稀用锁链捆住了他的腿,“但是还是不能放你走啊,大峰前大人可是寄予了我厚望的呢。” “乳臭未干的小子!” “前辈你的年龄在天狗里也不算大。” 周围的亲卫队成员从地上爬起来,一批人一起抓住锁链防止他挣脱,另一批人拿出绳子想要绑住地上的渡边信。 “真是耻辱啊。”渡边信突然发出感叹。 “没关系前辈,若是我独自面对前辈,可能已经被斩下首级了呢。”柘木缘稀说道。 “不,我的意思是,竟然要在这里首次使出我的一个杀招了。”听到这句话,柘木缘稀脸色大变,立刻命令其他队员散开。但是为时已晚了,渡边信身下的地面突然碎裂开,烟尘四起,烟尘中飞出数不清的碎石将那些天狗砸得头破血流,柘木缘稀躲闪不及,也被击中受伤。而渡边信趁着烟尘立即离开了这里,继续追赶自己的猎物去了。 “前辈竟然藏着这等能力……也难怪大峰前大人如此警惕鬼一僧正集团。”柘木缘稀感叹着,随后带着剩下的部下处理伤员和死者,“鬼一僧正集团有前辈这样的强者……假如最近他们想要夺取新武器技术的传闻是真的,那么天狗城真的要陷入危险了。” 因为亲卫队的突然出现,渡边信跟丢了地子几人,他心想地子很可能会回彦山前的府邸,于是直接朝着那个方向跑去。靠着自己对天狗城布局的熟悉,准备在一个必经之路上拦截地子。他站在一个制高点,观察着人流,从一大堆天狗中搜寻一个蓝发少女和两个矮小的河童山童应该不难。 果不其然,他看见地子从一个巷子里探出头来。但他这次不会莽撞地冲过去,而是等待时机突袭,想要在一瞬间斩杀他们。地子似乎没有发现他,于是带着荷取和高岭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混入人群。渡边信不想伤及无辜,所以只能等他们走到人群不那么密集的地方再展开攻击,他预计地子会走到另一边的巷子里,那时候便是他的机会。 一切如他所料,地子进入了他的狩猎圈,他跳起来,准备从上方一跃而下突袭,但就在这时,另一个黑影闪现,在空中将他踢开,使他摔在地上。地子听到声响,回头一看,渡边信竟摔倒在巷子的另一边。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赶紧拉着二人远离这里。 渡边信爬起来,他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被人袭击了,是谁?是岸飒羽吗?他朝四周望去,没有发现其他敌人的身影。 突然,一股恶寒从他的背后传来——有什么正站在他背后!他迅速转身挥刀砍下,那黑影又一跃而起躲开了这一击。他刚刚出于生存本能的下意识斩击按道理就算是岸飒弦都不一定能躲开,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渡边信心中只有一个答案——射命丸文。 “射命丸文!你竟然还敢回到这里吗?!”渡边信怒喊道,但是他已经找不见那黑影。他持刀警惕着,时不时转身察看,他明白,若是以射命丸文的速度,取他性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不能多想,当务之急是找到敌人,以抵御下一次攻击。 敌人在哪里?射命丸文在哪里?渡边信突然愣住了,他抬起头,敌人此时就站在他的肩膀上。 “你这家伙,在戏弄我吗?!”他伸手想要抓住对方的腿,但对方一瞬间就躲开,并且踢了他一脚,借着反作用力跳到几米外。渡边信擦了擦流出的鼻血,这才看清对方的身段。那是一个戴着半边黑半边白的面具的鸦天狗,浑身遮得严严实实,除了鸦天狗标志性的翅膀,看不出其他身份特征。 “我知道是你!射命丸文!以为戴着面具我就认不出来了吗?”但那天狗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渡边信的身后,又瞬间消失了。渡边信回过头,只见岸飒羽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终于追上你了。”岸飒羽疲惫地说道。 “犬走椛那家伙,没有拦住吗?”渡边信心里暗骂了一句,随后果断地挥刀冲上前。 另一边,地子本来打算逃往菊爱屋,但是见一路上追兵不断,过去的话可能会牵连雏菊,所以她不得不放弃,转而带着二人在天狗城没有目的地乱窜。 这时,一辆小车突然从阴影中窜出,停在他们面前。“快上车!”车上的人喊道。几人也来不及犹豫,一下跳上车。只见车上的人给整辆车开启了类似迷彩的装置,然后迅速驶离这片区域。 “是你们?我不是叫你们离开天狗城了吗?”荷取说道,原来车上的人正是第一天一起进城的河童同伴。 “你可是我们的同胞啊,你一直没回来,我们怎么可能抛弃你离开呢?我们这几天一直用光学迷彩潜伏在天狗城,想办法救出你呢!这两天突然得知了彦山前要量产新式武器的消息,我们就明白发生什么了,于是开车往这边来,结果就在这撞上你们了。话说为什么会有山猴子在这里啊!”河童看向山城高岭。 “别这么说,我们现在可是朋友!”荷取说道。高岭一时面红,辩解道:“才不是,只是出于共同利益的暂时性结盟而已!” “所以,”地子打断道,“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儿?” “当然是带着你们逃出天狗城,我们已经安排了几名同胞埋伏在西边的车站,到时候直接开车冲出去!”开车的河童说道。 “不行,我还有事要做。”荷取摇了摇头。 “你说什么?这天狗城太危险了!我们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另一个河童说道。 “枪还在大天狗手里,”荷取说道,“就算我们逃了,他们通过研究造出新武器也是时间问题,到那时候,妖怪之山就危险了!必须想办法毁掉那把枪,彻底断掉他们的想法才行!” 河童们面面相觑,随后又突然微笑着说道:“之前荷取阻止了山顶的危机,我们相信你!”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地子问道。 “我已经有一个计划了,我必须亲自去面见大天狗彦山前。”说着,小车已经到了西边的车站,他们发现车站人声鼎沸,地子探出头察看,只见列车缓缓地开始启动,而车站的工作人员追着列车喊道:“请等一等!狼之大天狗的通行文件还没下来!请不要擅自上山!”一切正如鹪鹩所言,黑幕等待着天狗城的内乱,而他们就可以趁机行动! 地子回头对河童们说:“抱歉,我有必须要做的事,那列车是一切的关键!荷取、高岭,绑架你们的人、策划那场袭击的人,就是那列车上的人,我得去追赶他们!” “但是……你一个人。” “相信我,夺枪战只是表象,这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我必须去阻止他们!他们的目的地是山顶,那么这件事很可能跟当初的山神苏醒事件有关!” 听到这里,荷取突然明白了这一切阴谋的来龙去脉,她想起当初她拼命才唤回理智的妖怪之山山神石长姬,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你!一定要保护好山神大人!” 地子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随后转头对开车的河童说:“能开车靠近那列车吗,我要找机会跳上去!” “……明白了。”河童转动方向盘,贴近加速行驶的列车,地子站起来,找准机会,一跃而起,抓住尾部车厢后的栏杆,爬上了车。 “一定要平安无事啊……”荷取心想着,看着列车远去,“那么,我们也去完成我们要做的事。” 四十七、列车战 一百年前,在守矢神社迁入幻想乡后,就在妖怪之山上进行各种建设,包括能源开采、机械制造、交通建设等,而这条从山脚直通山顶的铁路,也是在那个时候建造的。不过在五十年前,守矢神社的神明失踪、天狗建立自己的城邦并封锁山顶后,外面的人只能通过这条铁路到达天狗城内,不过也只能到达城内,无法再继续向前了,如果要到封锁线以内的区域,就算是大天狗也要经过复杂的手续、最后经过掌管着封锁线的七大大天狗领袖之一——鬼一僧正的同意才行。事实上,五十年来这条轨道被使用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本不居住在天狗城的山之大天狗大山伯却突然乘坐着这轨道冲上了山。列车加速前进着,已经达到了一般鸦天狗都无法追上的速度,管理轨道的警卫不可能也不敢拦,但是就在这看上去势不可挡的列车上,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 地子在河童的车帮助下抓住了最后一节车厢尾部的栏杆,迅速地爬了上去。挡在她面前的是一道门,而门背后就是车厢内部,地子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她明白,车厢内可能满是大山伯的部下,如果贸然进去,她将不得不独自面对大量的敌人。但是当务之急是找出这场阴谋的幕后黑手才行。而最有可能是幕后黑手的,就是那个大山伯。她抬起头,脑中闪过一个办法。 她小心翼翼地爬上列车的顶部,想要从上面绕过中间的车厢,直达列车的前端。列车车厢摇摇晃晃,她费了一股劲才在车厢上掌握了平衡,她松了一口气,直立起上半身抬起头,却又倒吸一口凉气,因为正前方不远处,赫然站着一名天狗,那天狗转过身来,刚好与她对上了视线——她被发现了。 “有入侵者!”那天狗看见地子,迅速发出了警报,“可恶,为什么这家伙会爬上来?!”地子还楞在原地,但是又有许多天狗护卫从车厢中钻出,跳上了车顶,一时,她最不想面对的事还是发生了。“你这家伙,不就是那位杀死了浅间大人的帮凶吗?!”有人怒喊道。看样子她已经被认出来了,她也知道,对方口中的“浅间大人”就是木花咲夜姬。 地子虽然想辩护什么,但是对方看样子没有谈判的想法,径直冲了过来。由于车厢狭窄,稍有不慎就会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对方也不敢一股脑全部挤着冲过来,只敢一个一个冲过来单挑。但这些天狗看样子也不习惯在剧烈晃动的车厢上战斗,地子不需拔剑,仅仅靠徒手就制服了一个接一个的天狗护卫,把他们打晕在车顶。剩下的一些护卫也意识到了地子的厉害,犹豫着迟迟不敢冲上来。地子见对方有停顿,于是主动奔上去,未等面前的天狗回过神,就擒拿住他的一只手,然后绕后一下过肩摔将其制服。后面几名天狗从怀中掏出一根竹筒,对着地子吹出毒刺。地子抬起手里那个天狗架在肩上作为挡箭牌,迎着毒刺冲了过去。对方愣了一下,掏出短刀砍过来,地子直接将肩上的天狗扔了过去砸向那个敌人,然后低下身子趁着视线的盲区冲到后面的敌人面前,一拳击腹,趁着那天狗因疼痛弯腰低下头,她又跳起来用肘部击中对方的后脑勺,那天狗即刻倒在地上。尽管地子已经处理掉了许多敌人,但是对方还是源源不断地从车厢中涌出来,从前后将她包围。地子把手放在剑鞘上,如果迫不得已,她将下杀手。 “都给我回去!”突然从某处传来了一声命令,“你们的命是要用在之后封印恶神、复活浅间大人的,不要这里浪费掉!”一个身着祭祀服饰的天狗从敌群中走出,恶狠狠地盯着地子,“我来对付这家伙。”其他天狗听了命令,毫不犹豫地回到车厢内,顿时,整节列车的顶部只剩下了他和地子二人。 “你就是大天狗大山伯吗?”地子一边警戒着这名天狗一边问道。 “不,我只是浅间大人、大山伯大人和教主大人的卑微仆从——山徒而已。”那名天狗也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你刚才说封印恶神、复活浅间大人,分别是指石长姬和木花咲夜姬吗?这就是你们不惜破坏天狗城秩序以趁乱到山顶的目的吗?”地子接着质问道。 “计划居然被你识破了吗?不错,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铲除石长姬那个邪神,复活我们尊贵的浅间大人!”山徒说着指向了尚遥远的山顶。 这天狗倒是有问必答,地子想继续从他嘴里套话,于是继续追问道:“你说你是浅间大人、大山伯和教主的仆从,那位教主是谁?” “他的名字是长谷川筱次,是来自富士山的尊贵之人!给我好好记住!”山徒激动地说道,眼中充满了崇拜之意。 但是地子却饱受震撼,长谷川筱次不就是她之前见到的身着黑袍的人类?他居然就是这“富士讲”的教主吗?他说来自富士山,可是富士山不是在外界吗?为什么—— 地子突然想通了,那么那把枪流入幻想乡也不意外了,那把枪并不是对方偶然得到的,而是本就是那外界人类的所有物。但是此刻山徒却摆出了攻击架势,说道:“知道的够多了?现在去死!”他挥动手臂,手掌中突然凝聚出一发水弹,然后迅速朝地子发射过来。地子拔出剑抵挡,身子却被那冲击力推出了几米,脚后跟半截悬空,若不是她及时将剑插在车顶上作为阻力,恐怕已经被推下车了。 那水弹炸裂溅出了无数水滴落在她身上,她正想反击,身上的水却快速凝结成了冰,将她的身子和剑冻住一大片。地子挣扎着,但关节无法动弹,剑也已经被冻在车顶。她这才意识到对方实力的可怕,对方似乎有操控水液变化的能力,而对方已经在手中凝聚出新的水弹,准备朝着不能脱身的她发射。若是吃下这一击,她必定会被推下车,摔得粉碎。 地子的剑突然开始发烫,地子想起了自己的能力,即便是站在列车上,但她依然与大地相连,她聚精会神,在山徒再次发射水弹的刹那,将这节车厢的天花板震碎。二人落下,山徒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感觉突然失去了重心,水弹打偏了。而地子也借着这震动从冰冻中脱身,摔在一把椅子上。这节车厢没有别人,刚才其他天狗们似乎到了前面的车厢去了。 “你做了什么?”山徒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问道。 “抱歉,我可不像你有问必答。”地子哼了一声,挥剑砍去。山徒随即召唤了一道水墙,那水墙瞬间凝结成冰挡住了地子的这一击。地子再次挥砍将冰墙击碎,但那破碎的冰墙后却是对方的冷笑。 这正中山徒的下怀,他将空中破碎的冰块再次变回液体,雨点一般将要洒在地子身上。 地子心想不妙,尽最大的力量往后一跃,想要躲开落下的水滴,但是已经太迟了,水滴落在了她还未收回的腿上,又被对方发动能力冻住。地子的腿被冰束缚住,失去了平衡,直接摔落在了车厢的另一端。疼痛传来的同时,对方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准备再次发射水弹给予地子最后一击。 怎么办?!难道要栽在这里了吗?这家伙的能力也太犯规了!地子心中抱怨着,但是抱怨也不是办法,她的大脑开始加速思考,对方的能力一定有破绽。 对方似乎只能在手中制造水弹,而且他只能改变他自己的水弹的状态,并不能改变其他液体的状态。想到这里,她回头望向山徒开始观察,山徒正在制造水弹。不知为何她能感觉到,水弹并不是凭空产生,而是从空气中吸收水分从而凝聚成水弹,与其说是吸收,不如说是一种仪式,对方是富士讲祭祀,而木花咲耶姬是司掌变化之神,祭祀的力量和神明离不开关系,那么对方的能力也自然和“水与变化”有关,但是他不是神,无权操控一切的水与变化,所以他要祈求力量,从神明那里祈求力量。只有祈求到的水才能成为他的力量并任由他操控一段时间。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了,但是,这个计划必须等对方再次发射水弹的同时进行,她必须死死地盯着对方,随时观察对手的动作,以做出最后的反击! “去死!”对方提前预告了攻击,就是现在!在山徒发射水弹的同时,地子用蛮力将剑扔向山徒,飞剑穿过水弹,被水弹的冲击力打偏,只是划过了山徒刚抬起来的手臂,落在地上,而水弹击中了地子一旁的地面,溅出水花落在地子身上。 “你这家伙……”山徒有点恼怒,发动力量将地子身上的水变成冰,将地子的大半个身子都冻住了。 “知道我的厉……怎么回事?”山徒正得意,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臂也被冻住了。原来地子刚刚那一剑的目标不是山徒,而是水弹。刚刚剑命中水弹时有一部分水液溅到了山徒伸出的手上。手臂被冻住,他就无法进行“祈求”而再次发射水弹。 但是山徒哪想得到那么多,第一件事就是再度把冰变回水,然而随着冰的液化,地子也解脱了。他还未来得及再度聚集水弹,地子却冲过来抓住了他的手,使劲往反方向一掰—— 一股剧痛从山徒手上传来,他疼得嘶吼起来,但是地子没有放过这一机会,往他后脖颈狠狠一敲,山徒应声而倒。 地子擦了擦身上的水,捡起落在一旁的剑,继续往列车前段去了。奇怪的是,连续穿过了好几节车厢,都没有再遇到一个敌人。她正疑惑时,车厢却突然剧烈晃动了几下,她往前望去,发现不远处几名天狗正在试图断开后面的车厢与前面的连接。地子奋力奔过去,几名天狗越过来用身体做肉盾阻挡她。地子迅速制服了那些拦路的,紧接着继续前进,想要阻止对方断开前后车厢以此甩掉她的行动。地子纵身一跃,将正在拧开连接处的天狗踢开,随后越过了两车厢之间,到达另一边。她抬起头,却正面遇上一个穿黑袍的人——那正是长谷川筱次!“找到你了!”她毫不犹豫地拔剑砍去,但是对方却快她一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黑色物体——枪!这家伙还留了另一把枪! 只听见枪声响起,子弹打中了地子的剑,擦出激烈的火花,地子的剑被打飞,落在后面的车厢里,而子弹也在车厢内弹射,长谷川后退几步拉开距离,用枪瞄准地子,地子见此,只能迅速后撤到后面的车厢,一边躲避子弹一边捡起剑躲进掩体内。看样子对方虽然是枪的主人,但枪法并不熟练。长谷川见地子进入掩体,命令部下立刻丢掉后面的车厢。天狗部下拧开了机械臂,前后车厢就此断开了,没有了前面车头的带动,地子所在的列车后半段很快就与前面拉开了距离。长谷川见距离已远,冷笑一声,扔出一个手榴弹在铁轨上,手榴弹炸断了铁轨,后面的车厢受到了爆炸的冲击,脱出轨道,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冲过去…… 地子察觉到异常后,探出头来,发现自己已经被甩掉了,而且列车后半段竟然脱轨,朝着不远处的一些防护带和建筑物撞过去。如果以这个速度撞过去,自己必死无疑!她踉踉跄跄地赶到车厢前段,趴下身子,目前能组织这是失控的列车的只有一个办法了!她缓缓把剑插入车厢下的地面中,但仅靠这点阻力连让车慢下来都做不到。她闭上眼睛,感受自己与大地的气息。她要在这里再次发动那能力!既然她无法阻止,那就让大地来阻止! “给我,停下来啊!!!!”地子嘶吼着,大地回应了她,开始震动。地面隆起,将列车整个掀翻,地子的身体失重,在翻滚的车厢内承受撞击,但这点撞击总比让列车直接撞上建筑好些,她护着头部,等待列车停下。 鬼一僧正这辈子都不会想到,居然有火车直接穿过了封锁线朝山上驶去。他正想下令拦截,但是列车加速上山,没人能拦截得了,而自己的得力干将渡边信和犬走椛都去执行任务了。他令部下准备好人手,他要亲自上山处决那些不怕死的家伙! 与此同时,地面开始摇晃起来,他用佩剑拄着身体防止失衡,为什么会突然地震?在大地震动、建筑摇晃发出的噪音中,鬼一僧正听见了另一股更剧烈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有什么巨物朝着这边过来。 “大……大天狗大人!!!快看!”一位慌张的士兵跑过来,指着不远处的巨物。鬼一僧正望去,只见几节车厢正翻滚着朝这边撞过来! “怎么会这样?!所有人!回避!”他命令道,但同时巨物也从他头顶翻过,重重地落在了他的办公处。转眼间整个建筑被几节车厢压垮,烟尘四起,砖瓦横飞。鬼一僧正趴在地上,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来。他用剑拄着身体缓慢爬起来,这才发现整个军区都受到了这“灾害”的冲击,尤其是他的办公处,已经被毁得看不出原貌。他咬牙切齿,但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立刻上山了,只能留下来处理此处的情况,这里的士兵死伤惨重,他不能离开这里。 “该死,这就是他们的阴谋吗?”鬼一僧正望着山顶,骂出一句天狗粗口。 某个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里,地子从废墟中爬出来。最后关头她发动能力让大地掀翻了列车,防止了灾害扩大,并救了自己一命。不过伤痕累累的她还不能就此停下,她拿着剑,徒步往山上跑去。她还必须去阻止长谷川的阴谋。 四十八、“正义” 天狗城,正发生着内乱。 这是一场为了各自的利益而争夺武器的混战,在旁观者看来,他们的行为或许毫无正义性可言,但奋战在场的每一位仆从却坚信着他们自己的正确性和正义性并且极力贯彻他们各自主人的意志。这就是天狗社会,在遇到外来威胁时,他们会紧密地团结在一起,而没有了这一威胁后,又开始与自己人明争暗斗。天狗中不乏本心善良之人,但是这份善良却往往被有心人利用,作为谋求利益的手段。奈娘如是想着。 她走出菊爱屋,看着街上的乱象,天狗们要么如同看乐子一般欣赏着发生在城内城外各处的“打戏”,积极地打赌站队‘要么如同无数发生一般,要么唯恐避之不及,远离着发生在街上各处的争端’。 什么嘛,这不是和“人类社会”一样吗?她苦笑道。 “奈娘,外面很危险,快进来躲一躲!”菊爱屋内的雏菊招呼道。 “果然,这样的事还是发生了吗?”鹪鹩说着,也走出门查看外面的情景,“哼,也算是明白那孩子为什么会背叛天狗族了,我自己都为这些事感到羞愧。”鹪鹩说道。 “我说你们两个,怎么都不听人劝啊……”雏菊在身后无奈地吐槽道。 “雏菊,你看,那不是——”奈娘突然指向了不远处正在发生的一场激烈的战斗。 “诶?那不是岸飒羽小姐和那个……渡边信吗?为什么他们也在互相战斗?”雏菊望着他们的战斗,心中升起了些许震惊,还有担忧——地子此时又在哪里呢? 渡边信原本想寻找那名戴着黑白面具的鸦天狗的下落,这座城池里居然有别的天狗能在速度上将他随意“戏耍”,他坚信那是射命丸文,但是他又产生了一些怀疑,他作为白狼天狗的嗅觉却告诉他那面具人身上散发着男性的味道。 他正思索着对方是谁,岸飒羽却突然追上他,与他发生搏斗。 岸飒羽如同疾风一般旋转着身体将断刀刺向他,渡边信一个回旋踢将她的攻击打断并把她踢飞到街道上。 他追出街道,一跃而起,反手拿刀想要刺击还在地上的岸飒羽。岸飒羽见状抬起上半身扇动翅膀后移,让渡边信的刀刺了个空。 岸飒羽被踢中的腰部依然剧痛,这使她意识到不能与他硬碰硬。她飞起来,将刀收入鞘,取下背上的弓,想要在空中射击渡边信。 渡边信拔出刺入地里的刀,反身斩出一道刀风,速度之快甚至连岸飒羽都来不及反应,她就被刀风划伤了翅膀,摔落到地上。 “跟我斗,你还差的远。”渡边信拿着刀,走向因翅膀受伤无法飞行的岸飒羽,“现在,可以去死了?” 岸飒羽咬着牙,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刚刚从将近十米的上空坠下,腿部骨折,无法移动,看对方的样子,确确实实是要取她性命。 “哥哥,我今天就要死在这了吗?”岸飒羽心想。只见渡边信举起刀,想要给她最后一击。 “住手!”转眼间,另一个身影从远处高速飞来,挡在岸飒羽身前,那是,那是雏菊!她在干什么?会死的啊!岸飒羽用尽剩余的力量抬起上半身,拿起刀想要保护雏菊。 渡边信的刀却停了下来,悬在了空中。 “小姑娘,是什么给你的勇气挡在我面前?”渡边信平静地质问道,“我不想滥杀无辜,给我让开。” 另外两个身影朝渡边信的背后冲来,渡边信转身踢开一个,又擒拿住另外一个,把她摔在地上。 “鹤琴!鹃筝!”雏菊喊出了他们的名字,那是被任命保护雏菊等人的鸦天狗侍从。二人哪是渡边信的对手?经受住渡边信的一击没有丧命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幸运了。他们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努力地要再站起来,执行自己的使命。 “雏……雏菊小姐,请你离开这里……太危险了!”鹤琴捂着伤口说道。听到这番话,雏菊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将他们二人也置入险境。但是如果自己离开,岸飒羽又可能会丧失性命。 这个笨蛋,真是个善良的笨蛋。就和“她”一样啊。奈娘看着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暗自骂了一句,却又有些无奈。 “雏菊,快回来!”奈娘喊道,“这是天狗自己的争端,与我们无关!” “没错,这是我们的争端,和你没有关系。”岸飒羽开口说道,她不想让这个曾经鼓励过她的少女也因为她丧失性命。 “欺负少女可不是强者的风范啊,前辈。”不知何时,柘木缘稀又带着亲卫队包围了这里。渡边信见状,无视了雏菊和岸飒羽,开始对这伙人产生警惕。 “切,亲卫队又来了吗?”渡边信摆好架势,准备在此处大干一场。 “前辈!”不远处,犬走椛带着部下也冲进包围,与亲卫队发生了冲突,“抱歉,我来晚了!” “天狗城第二保卫队!你们要集体背叛天狗城吗?!”另一个声音传来,只见又一支队伍从巷子里涌出来,带头的正是拥有最强天狗之称的天狗城第一保卫队队长本多轻盛。 “这里不属于第一保卫队管辖,还是请本多前辈退下。”柘木缘稀说道。 “这可是事关天狗一族的事啊,制造新式武器的事怎么能少了哪一个阵营呢?”众人望去,一个女天狗悠闲地坐在一处屋檐上。 “饭纲丸龙,你又来做甚?”本多轻盛露出了敌视的神态。 隶属于爱宕山荣术的第一保卫队、隶属于鬼一僧正的渡边信犬走椛一伙、隶属于彦山前的岸飒羽、隶属于大峰前的天魔亲卫队、隶属于饭纲卧行的饭纲丸龙,七大大天狗阵营中的五个同时聚在此处、剑拔弩张,奈娘看着这状况,也开始担心了起来,接下来发生的事,可能会脱离任何人的控制。 “都给我停手!”一名少女的呐喊让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暂时集中在她身上,那人正是雏菊。 “明明都是天狗,为什么要互相争斗?!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谈谈呢?难道刀剑相向就是唯一的出路吗?哪怕对方曾经是自己的战友?”听到这里,椛低下了头。 “这个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饭纲丸龙笑着说,“我有我自己的利益,他们有他们的利益,你觉得利益是可以统一的吗?” “难道就不能各自做出让步吗?!”雏菊反驳道,“我在山下的时候,有一间客栈,在那里,不同妖怪种族之间,甚至人类与妖怪都能和平共处!与其在无止境的斗争中互相毁灭,就不能各自牺牲一点来达成长久的和平吗?” “的确是善良的孩子啊,”奈娘想着,“有这样的理想确实可贵,但是矛盾可不是轻易能化解的,就算平息了一个矛盾,那也只是暂时把矛盾转移到别处了而已。”奈娘走了过去,想要把雏菊拉回来,但是另一个高大的身影却从天而降。 “说得好!”众人望去,那身影竟是大天狗彦山前。 “不愧是我的贵客,能有如此发言,令我也肃然起敬啊!”彦山前笑着,拍了拍雏菊的肩膀,随后走到了所有阵营中央。 “彦山前大人……请您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了!”岸飒羽说道,彦山前挥了挥手,几名部下走出来为岸飒羽处理伤口,把她扶了出去。 “来得正好,大天狗阁下。”柘木缘稀轻轻地鞠了一躬,说道,“今天发生在天狗城内的武力冲突,是由新闻报道的您要量产来自外界的武器——枪支开始的,请您能否解释一下吗?” “当然,我就是为了平息矛盾而来的。”彦山前露出了自信的微笑,“新闻说得没错,我的确是要量产枪支,为此我需要河童和山童的协助。”他说着,将那把枪从怀中掏出,举了起来,展示给众人。 “这就是你的阴谋,自己量产枪支,然后称霸天狗城!”渡边信用刀指着大天狗说道。 “不,我要是想私用,也不会让新闻把它公开了。” “你说什么?难道今天的新闻是你放出的?” “没错,我是想将这个技术公开,让每一位天狗都受惠,我这是为了天狗一族的发展啊!我对今天发生的事深表自责,如果我和其他大天狗提前商量,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各位,听我一言,从百年前开始的百鬼夜行异变,到前段时间的地震、百鬼夜行归来,我们天狗面临着太多威胁,而且还有其他神明、鬼族对我们妖怪之山垂涎已久,因此,有必要提升我们天狗实力才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我们一族从各种威胁中拯救出来才行啊!各位说,是不是?”说要,彦山前举起了双手,他的部下们率先欢呼起来,然后其他围观的路人也跟着欢呼起来,其他阵营的部下有所犹豫,但也被节奏带走,跟着欢呼起来。 “大天狗!大天狗!”人群齐喊道。 这样的情况下,渡边信正想做些什么,却被椛拦住,椛说道:“前辈,不能在这里动手,否则我们就真的输了。”渡边信听完,只得咬牙。 “不愧是七大大天狗之一的彦山前啊。笼络人心的技术不亚于爱宕山。”饭纲丸龙小声说着,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离开了这里。 彦山前挥了挥手,示意人们静下来,随后说道:“今天发生的事,就当一场误会,天狗一族必须团结起来啊。” “然后呢?团结起来压迫其他种族?”众人正疑惑谁敢如此大胆,却只见一个矮小的身影走出人群,正眼盯着大天狗。 “河城荷取?你居然还敢回来吗?”渡边信说道。 荷取没有理会旁人的眼光,径直走到大天狗面前,说道:“我今天是代表河童一族与大天狗交涉的。” 彦山前却做出激动的表情,热情地说道:“好啊!我就等您呢!您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所有人都在这里,我的话绝不打愰!”大天狗说着做出宣誓的动作。 “我的要求是,请您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销毁那把枪!”荷取义正言辞地说道,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彦山前的表情顿时变成,不,是变回,变回那严肃的表情。 “你刚才的一番话确实好听,但是我们河童不吃这套!我被你骗进天狗城,性命不能自保,就是因为你想要私吞枪支技术,称霸天狗城!什么为了天狗的发展,你只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罢了!如果你还想维护你那长久以来保持的‘名誉’,就把枪销毁,换妖怪之山真正的和平!”荷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这些话,眼中丝毫没有惧色。 彦山前看了看手里的枪,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俯视着荷取,说道:“我不能销毁它,你也不能证明未来不会再发生类似百鬼夜行那种灾难,不是吗?妖怪之山需要武器。” “需要武器的是你自己,不是妖怪之山!” “这事关所有人的安危,难道你要与天狗社会,不,妖怪之山为敌吗?”彦山前说道。 “可不要自己一个人就来代表天狗和妖怪之山啊。你所代表的,不过是你们这些既得利益的大天狗!” “那么,你又是代表谁呢?”彦山前问道,他那苍老的面庞上,多了几滴冷汗。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想要看看这个胆大的河童会如何回答。 荷取看着大天狗,毫不犹豫地微笑着说道:“正义。” “开什么玩笑?!”彦山前勃然大怒,把枪口顶在了荷取的额头。这一举动把所有人吓出了冷汗。 “呵,这就是你口中的和平吗?大天狗阁下?”荷取嘲讽道。 “所有人都看好了!我要为了妖怪之山的和平,处决这个敌人!”彦山前高呼。人群瞬间沸腾了起来,议论纷纷。 看到这一幕,椛的身体却先于意识动了起来,“住手!”她终于做出决定,冲向大天狗,想要阻止这一切。但是距离太远了,已经来不及了! 彦山前正要扣下扳机,一辆车突然出现在人群中,冲出来撞开了大天狗,人群顿时混乱了起来。刚刚的冲击撞倒了大天狗,但是因为他本身高大强壮的体质,所以没有受伤,但是那一瞬间枪却从他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见枪已经脱离大天狗的手掌,荷取立即行动起来,试图抢夺那把枪,但另一个身影却把荷取按住——那是渡边信。 天狗们争着想要去捡枪,山城高岭却从某个角落里钻出,抢先夺取了枪。但她还未逃离,本多轻盛却一把抓起她,想要从她手中抢过枪,她不得不把枪扔给车上的河童,但是另一个天狗却一跃而起,试图拦截,却只是把它撞开,枪落在了雏菊脚边。 “雏菊小姐,把枪给我。”刚被河童的车撞开的大天狗缓缓站起来对雏菊说道,“我们都是天狗,不是吗?” 雏菊正犹豫,身后另一个人却捡起了枪——奈娘。 奈娘举起枪,一边警示冲向她的天狗,一边说道:“没错,她是天狗,但我不是!我只是你们瞧不起的卑微人类罢了!”她一边持枪威胁一边移动。 “奈娘?” “你想做什么?”彦山前问道。 “当然是把枪毁掉,先把他们放开!”奈娘威胁天狗们放开被擒拿住的荷取和高岭。彦山前点了点头,高岭被放开,但是渡边信依然紧紧抓着荷取不放。 奈娘把枪指向渡边信,问道:“你还在等什么?” “前辈……”椛看了看渡边信,渡边信哼了一声,把荷取扔了过来,奈娘轻松地接住了荷取,但她刚抬起头,渡边信已经拿着刀冲到了她面前。 “奈娘!”雏菊惊呼,奈娘却以极其敏捷的身段跳开,爬上了河童的车。 “竟然有能躲开我的突袭的人类?你究竟是什么人?” 奈娘没有理会他,让河童开车逃离这里。见所有人到齐,河童开始撤退。数名河童带着荷取、高岭、奈娘冲出人群,冲向天狗城西边的出口。 “谁先拿到枪,谁就有话语权,怎么样?大天狗阁下?”本多轻盛对彦山前冷笑了一声,随后率领部下追了过去。渡边信一伙、亲卫队、彦山前的部下也一起追了过去,只有彦山前立在原地,表情狰狞,他瞪向雏菊,雏菊警惕地凝视他,而雏菊身后的鹪鹩突然走上前,护在雏菊身前。彦山前看了看鹪鹩,气冲冲地走开了。 “奈娘……”雏菊望着远处,不知所措。 河童的车在街上横冲直撞,一路上不知道撞飞了多少倒霉路人,但后面的鸦天狗已经紧逼。 “鸦天狗的速度太快了,我们的车迟早会被追上!”有河童说道。 “把枪给我。”高岭从奈娘手中夺过枪,瞄准了一个追来的鸦天狗。 “不能开枪!”荷取制止道,“一旦开枪,我们的努力就白费了!战争就会在妖怪之山爆发!” “那现在该怎么办?!”高岭问道。 “我来开枪。”奈娘又把枪拿了回来,“我不是河童,也不是山童,而是天狗本就厌恶的存在,我来开枪,我来维护你们努力的结果!”奈娘说罢,只听见枪声响起,一个鸦天狗停止了飞行,从空中坠落。 其他鸦天狗见状,有所畏惧,不敢再追。但是荷取却骂道:“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你这样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吗?” “我本来就一无所有了。”奈娘说道。这时,他们已经开到了西边的车站口,埋伏好的河童们已经提前破坏了出口的栏杆,一起开着车冲出了天狗城,进入了蚕丛鸟道、密林山路。险峻的山路上石子泥坑众多,河童的越野车摇摇晃晃,时不时因为轮胎撞到石子而腾空。 “终于……离开这里了……”荷取看着不断远离的天狗城城墙,松了一口气,“去瀑布那里,我们把枪销毁,扔下去。” “离我们山童的领地不远了,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高岭安心地附和着。 “是追兵!有追兵来了!”有河童喊道,“那些家伙,是本多轻盛的人!” “可恶,没完没了了吗?”河童加快了车速。奈娘再度开了一枪示警,但是对方毫无退却之意,反而步步紧逼,射出乱箭反击。 “快趴下!”高岭慌忙之中想把迷彩布展开,但是脆弱的布根本抵挡不了乱箭,开车的河童只能不断转弯躲避乱箭,但是箭雨太密集,她的手臂被箭射中,方向盘失控,车轮往右撞上了一颗大石头,短暂腾空的瞬间车辆失衡,翻倒在地,众人要么被惯性甩飞,要么被压倒在车下。 “大家……都没事?”荷取忍着疼痛,起来查看其他人的情况,包括高岭在内的大多数同伴们大多头破血流,失去了意识。自己是在刚刚的一瞬间被高岭护住头部才没有昏迷。她东张西望,寻找奈娘的身影,却看见奈娘已经站起来,朝着瀑布边走去。 “把枪交出来!”一个追过来的天狗举着弓箭喊道,但是奈娘头也不回地走向瀑布。 “荷取!告诉地子保护好雏菊!”奈娘突然喊道。 “你想做什么?!”只见奈娘突然转过身,把枪指向天狗,天狗毫不犹豫地射出了箭—— “不要啊!!!!”荷取撕心裂肺地呐喊。 奈娘被射中了胸口,后退了好几步,随后摔进水流中,迅速消失在看不见底端的瀑布里…… “啊,名为“奈娘”的人类,就此死亡了。”坠落中,奈娘说道。 天狗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切,有几名鸦天狗飞过去,可是已经看不见尸体。 “可恶,带人下去找枪!一定不会这么容易就损坏!”带头的天狗命令道。 “你们满足了!”荷取趴在地上,流着饱含愤怒与悲伤的泪水,“这就是你们天狗的所作所为吗?为了达成目的不惜把别人逼到绝境,好了,你们达成了!现在你们满足了!” 天狗们没有理会荷取对他们的精神审判,而是准备好绳索,想要把荷取等人擒拿,作为应付上级的交代。 突然,一个天狗倒下了,其他同伴还没来得及察看,也突然昏了过去——无数麻醉针从四面八方树林中射出,天狗部队这才意识到有敌袭。 “这里是山童自卫队!天狗们!你们闯入了山童的领地,请你们立刻离开!这是最后通碟!”密林中,带头的山童用扩音器警告道。山童的部队站在树上,居高临下。而天狗们不清楚他们的位置,这样的情况下,天狗们只能选择撤退。荷取等人的危机终于结束了。这场斗争,以一个“人类”的死亡暂告一段落。所幸没有河童牺牲,在面对天狗时,山童才会难得地帮助河童。 “但是……”荷取跪在瀑布边,开始哭泣、自责起来。虽然那名人类与她不熟,但是那是地子和雏菊的朋友啊,是帮助了他们的人啊,而且,从那人类身上,荷取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另一个突发情况使她不得不清醒过来。是地震,大地在震动,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山上传来,整个妖怪之山都在震动。 “山顶发生了什么?”荷取擦了擦眼泪,望向山顶,她突然想起了地子,以及她口中的“真正的幕后黑手”。 还没有结束,最后的决战正在山顶进行着…… 四十九、禁果 千年前的往事,却如同昨日。神爱着人,人遗忘了神。 神不是全能的,这世上不存在全能的神,但是有充满可能性的人。 千年前发生的那场神与神的战役中,人类选择了掌管“变化”的木花咲耶姬,而非掌管“不变”的石长姬,即便他们知道,石长姬能赐予他们永恒,而代价则是人类这个种族再无变化的可能性。人类最终选择了“变化”,即拥有一切的可能性,繁荣的可能性、毁灭的可能性、以及死亡的必然性。 在选择了“变化”的那一刻,人就注定走向死亡。但人类这个种族会一直延续下去,人类充满着可能性,总有一天,他们会脱离神的怀抱,总有一天,他们会遗忘神。在人类选择了“变化”的那一刻,神终究会被遗忘。 “妹妹,你明知这一点,为何还要选择相信人类呢?明明我也爱着人,明明我能赐予人永恒,为何人们不选择我呢?”失去理智的石长姬无法将这心声传达,只留下无尽的愤怒,被她爱的人、她爱的神、爱她的神封印在了八岳山中。 “姐姐啊,或许如今的人类是弱小的,或许如今的人类无法脱离神而存在。但是我相信他们的可能性,正是因为我爱他们,所以我才要赐予他们变化。这也是人类自己选择的道路啊。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千年前的往事,却如同昨日。神爱着人,人遗忘了神。 千年后,她被未知的力量唤醒,将愤怒的火焰倾泻,差点毁掉了爱着她的一切、她爱的一切。终于,愤怒被平息,也许她终于找到了她的容身之处,这片土地选择了“不变”,这片土地想要“永恒”。这里是幻想乡。 “妹妹啊,”石长姬捧着一个发光的物体,说道,“我还是不明白,但是这里有我的容身之处,这里有爱我的人,所以就让我来赐予这片土地‘永远’。” 那物体的光芒仿佛在呼吸,回应着石长姬的话语。 石长姬捧着那物体走出神社,她看着这妖怪之山的秋景,秋风似乎在告别,秋叶即将落尽。看到这景象,她也不禁伤感。 “只要信仰还在,哪怕粉身碎骨,神总有一天会回归大地。”她说道,“妹妹啊,我等待着你回来。” 空气中只剩下了秋风扫落叶发出的飒飒声——还有,不远处的人声。那人声仿佛在吟唱什么,由一个人独唱到一群人的齐唱,愈来愈近,愈来愈响亮。曾经的旋律在她的脑海中回响,使她回想起昨日般的千年前。那歌声她听过,她曾在千年前听过。 但那歌声并不能唤起她的怀念之情,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深深的恐惧。 手中的物体突然开始躁动,随后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石长姬眼前的一切都被那光芒覆盖,她的身体动弹不得。等到光芒消失,她才发现她的半个身子都被寒冰禁锢,不,整个神社前的大片空地都被冰覆盖。这是千年前,人类联合她的妹妹封印她的法术! “怎么回事?”她震惊地看向这法术的来源——那发光的物体,“妹妹的‘神格’,怎么会?” “长谷川说的仪式果然有效啊!”不远处,一个体型较为庞大的天狗带着一大群天狗部下走上冰面,那天狗身着祭祀的服饰,拄着有着“富士讲”标志的拐杖,那天狗便是七大大天狗之一,山之大天狗大山伯。 “提前做好仪式吟唱,果然会让浅间大人的神格启动,重新触发千年前的那招,不过毕竟不是那位神亲自释放,威力还是不够啊。”大天狗身后走出一个披着黑袍的男人,说道。 “神格?你怎么会知道神格的存在的?谁告诉你的?”石长姬不敢相信她会从一个凡人口中听见这个词。 “神被杀死,消失的只是躯壳,信仰还在,神格就会保留下来,相反,信仰没了,那才是真的没了,可是直到现在,外界还有很多信仰浅间的人啊。”男人走到被冻住的石长姬面前,取走了那发光的物体,“终于……终于啊,终于拿到浅见大人的神格了啊!!!” “好了,长谷川,现在趁机把这个邪神再度封印,然后复活浅间大人。”大山伯说道。 “你们有办法复活我的妹妹吗?”被禁锢的石长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如果你们能复活她的话…那么再度封印我也无所谓。动手!”就算是石长姬也选择闭上了双眼,作出了觉悟。 “没错,只要信仰在,神终有一天会回归大地,确实是这么说的。”长谷川的表情却有些不对劲,“但是,让谁来当这个神还不一定呢!” “你在说什么?”大山伯质问道,“你从外界来到幻想乡,难道不是为了传播浅间的福音的吗?我们的神不久前不幸被杀害,我按照你的计划,不惜破坏天狗一族的秩序,带你上山复活我们的神,难道你一直在骗我们吗?!”大山伯苍老的面容上青筋暴起,他不惜舍弃自己的一切,将信任放在了这个十年前突然出现在幻想乡的人类身上,可是到头来,只是为他人做嫁衣吗? 长谷川只是冷笑了一声,随后将木花咲夜姬的神格塞入身体里,剧烈的疼痛从身体里面传来,他开始因疼痛而嘶吼起来,他的五官都冒出白光,仿佛有一股深不见底的力量从体内释放出来。 “快住手!”意识到不对劲的石长姬对长谷川喊道,她想去阻止这一切,但是她的身体被冰禁锢,动弹不得,“那不是你们凡人所能拥有的力量!” 因为事发突然,天狗们都呆住了,一时间竟无人上去阻止。在众人的注目中十几秒过去了,长谷川终于停止了嘶吼,身上的疼痛逐渐消失,头上满是汗水。他挺起脊背,再次露出了那狂妄中带着阴险的笑容:“看样子,我的身体接受了这股力量了。我,不再是凡人,我成为了超越一般人类、超越你们这些妖怪的存在。操控变化的神,就是我——长谷川筱次!记住这个名字!“ “‘富士讲’不会记住神明的背叛者!”大山伯却用拐杖指着他说道,“信徒们!为了浅间大人,除掉这个背叛者,夺回浅见大人的神格!” 天狗信徒们一拥而上,但是他们的冷兵器完全不是拥有神明力量的人的对手,长谷川只是挥了挥手,这些信徒就被冻在了冰块中。 见无法近他的身,一些信徒开始使用浅间神的法术攻击他。他说道:“神明赐予你们力量,而我现在就是那位神,那么我自然有资格收回你们的力量!”也是摆摆手,信徒们的法术瞬间化为乌有。 “大天狗大人……这……”一名信徒无助地望向大山伯,期待着这最后的希望能给予他们指引。可是大山伯的脸上也早已不见昔日的威严,他跪倒在地上,仿佛信仰崩塌了。 “已经……没有办法了吗?…”大山伯看着冰面倒映出的自己的面庞,这个苍老的大天狗竟然沦落到这般境地,他对天狗城内的权力争端没有任何兴趣,他在远离天狗城的大山深处修炼,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地信仰自己的神,传播神明的福音而已,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在我来到幻想乡的这十年里,我意识到,这个地方简直就是个错误。”长谷川认为自己已经得势,于是悠闲地把身子转向一边,欣赏起妖怪之山的风景来,“这里的人类就如同牲畜一般被圈养着,只是为了维持你们妖怪的存在而已,我们外界的人类选择抛弃神明,走向了繁荣。但是,我熟读富士的教义,突然意识到,这种变化注定不长久,人类终究不是永恒的。”他转过身,看向石长姬。 “你……难道是千年前的富士信徒的后裔?”石长姬问道。 “没错,富士的教义世代相传,直到今日。但是就像富士山不再喷发一样,人类选择了‘变化’,而非‘不变’,西方的另一个传说里,人类的始祖偷吃了名为‘智慧’的果实,拥有了智慧,但是没有吃下名为‘生命’的果实,因此没能获得永恒的生命。于是我想,假如能同时得到两颗‘果实’,那么人类就可以走向永恒的繁荣。十年前,那位神就是这么说的,祂带我来到了这个幻想之地。于是我花费了十年来准备,终于在一个月前,我成功解除了你的封印,引发了地震,吸引木花咲夜姬来到幻想乡。然后在一个鸦天狗帮助下,杀掉了她,终于在今天,我得到了她的神格!现在‘智慧’的果实已然到手,只剩下你石长姬的神格了!”长谷川狂笑着,缓缓走向石长姬。 “原来是你吗?”另一个清脆的少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原来这一切的黑幕就是你吗?”众人望去,只见一位蓝发少女握着剑走上冰面。 “你居然还活着吗?”长谷川哼了一声,“地子,我那天与你交谈本想打消你的怀疑,结果居然还是被你追上来阻止我了吗?也罢,就由我来亲自除掉你!”他操控冰面,想将地子冻住,可地子突然拔出剑,插入冰面,正片空地上的冰瞬间破裂。但是石长姬身上的冰没有解除。 地子的剑上,重新燃起了火。 “怎…怎么可能?”长谷川不敢相信她居然能破自己的招式。 “别忘了,木花咲夜姬亲自使用的这招都被我破了。而且,现在我这把剑上,附着着曾经杀死木花咲夜姬的不灭之火,而它现在,只会对妖魔和堕落之人燃烧。长谷川筱次,你就是那堕落之人,我要在此处将你斩杀!” “痴心妄想!”长谷川恼羞成怒,开始对地子发射水弹,但地子全都用魔剑挡了下来,魔剑上的火并没有熄灭,反倒因为和长谷川距离的拉近,变得愈加旺盛。 “你使用浅间系法术的水平,看样子还不如那个叫山徒的呢!”地子嘲讽着,已经移动到了长谷川面前,但是长谷川立刻释放出汹涌的水流将地子冲开,随后又将其冻住。但是没过多久,地子剑上的火就将冰块融化,地子挣脱了束缚,挥刀向长谷川砍去。长谷川黔驴技穷,掏出了他从外界带来的一把枪,朝地子连开数枪。地子在之前吃过亏,早有预判,用剑护住头部压低身段躲避。 “可恶,为什么?为什么最后阻止我的人是你啊!”长谷川愤怒地咆哮着,完全没顾及子弹的数量朝着地子射击,但地子敏捷的身段让他难以瞄准。很快他的子弹就被打光,他唤出冰盾掩护自己换弹夹。但是地子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她反身一斩,斩出一条火刃,击破冰盾直接命中长谷川。长谷川胸口被斩出一道裂缝,若他是以人类之身接住,早已被切成两段。火焰从他的伤口蔓延至他的全身,灼热的火焰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疼得生不如死。他唤出水流试图熄灭自己身上的火,但是那火焰却如地子所说无法熄灭。他狼狈地尖叫着,他再次感觉到来自身体内的剧痛,那疼痛并非来自火焰的灼烧,而是体内神格的抗拒。 “我可是神啊!为什么啊!”长谷川发出哀鸣,木花咲夜姬的神格从他胸口的裂痕中飞出,他倒下了。而神格落在了不远处的天狗脚边。大山伯见状,立刻把那神格捡起,用布包裹起来。 “浅见大人的神格我就收下了!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复活她的办法!”大山伯招呼起剩下的信徒们,簇拥着自己离开这片区域,朝着与天狗城相反的山的另一侧逃去。 地子正欲追,但注意到一旁还封印在冰中的石长姬,于是小跑过去试图用剑上的火融化冰块,但是石长姬却摇摇头说:“没用的,这招是专门用来封印我的,哪怕是不灭的火,也无法解除封印。”火烤了许久,冰也不见有半点变化,就如同也被赋予了“不变”的诅咒一般。 于是地子走向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长谷川,不知何时他身上的火已经熄灭了,似乎是伴随着他的邪念一起熄灭了。她把剑架在长谷川脖子上,问道:“告诉我,怎么解除封印?” 长谷川却自说自话:“明明……明明差一点,就能为人类夺得永恒了,我只是……继承了富士的真谛啊,为什么……为什么失败啊?” “人类永远不能同时得到‘变化’与‘不变’,千年前,人类选择了变化,那么人类就将注定有死亡的一天。可是,你也是人类啊,为什么不愿相信一次人类的可能性呢?正是因为人类拥有了可能性,他们才会如此繁荣,终有一天他们会脱离神明的怀抱,终有一天神明会被遗忘。这可能就是妹妹她的想法,这才是富士的真谛啊。”石长姬说道。 “回答我,怎么解除封印?还有你口中把你带进幻想乡的那个神是谁?“ 长谷川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位神,明明那位神告诉我我可以成功,为什么祂——”答案还未从他口中脱出,一把刀突然飞来,正中他的后脑勺。 长谷川死了。 地子抬起头睁大眼睛,只见一道狂风袭来,地子被吹出十几米外。一团黑色的身影轻轻地落在地上,将那小刀拔出,鲜血从长谷川后脑勺喷出,溅在那黑影身上。 “啊呀呀,到头来还是得让我来做灭口工作啊,最终和那些杀死姬海棠的人沦为同一种人了吗?”那黑影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站了起来。 地子认出了她,那是杀死众神的凶手,幻想乡的头号通缉犯——射命丸文。 “嗯?木花咲夜姬的神格不在他身上了吗?”射命丸文翻了翻长谷川的尸体,并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她抬起头看了看地子说道,“也不在你身上对?那就应该在那群跑下山的天狗手中了。不过在此之前,先回收石长姬的神格!” “你弑神的目的,就是为了拿到神格吗?”地子用剑指着射命丸文质问道。 “我可不像以前当记者时那样有问必答哦!”射命丸文摆出装傻的神态,慢悠悠地走向还困在冰中的石长姬,完全没把地子放在眼里。 “为何要取我和我妹妹的神格?”石长姬问道,“没有人能同时掌控‘变化’与‘不变’,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见射命丸文没有停下来的想法,地子挥动还燃烧着的剑朝射命丸文砍去,射命丸挥了挥她那把团扇,只见一团飓风卷起地上的秋叶,包裹住地子。就像一个月前她用这招把地子等人送到山顶来一样,地子瞬间从原地消失,被送上了天边,只有红叶落在地上。 五十、最后的秋风 地子的身体上升着,又一次,在云层之上俯瞰妖怪之山。 不过这一次比上次更高,更遥远。妖怪之山的秋意尚在,但是金秋时节已经过去,秋叶已经快要落尽…… 仔细想想,这个秋天发生了不少事啊。 先是调查地震,然后被卷进了一场千年的恩怨,然后为了一点赏金被射命丸文骗到山上参加什么讨伐神明的行动。最后石长姬苏醒,自己被打昏,据说是荷取解决了异变呢。 然后是百鬼夜行那一晚,敌人很强大,但多亏了妹红送来了魔剑暂时缓解了危机。最后一位魔法使出现化解了危机。当时出现了一群不认识的人呢,拿刀的白发少女、金发的人偶魔法使、还有山上那一群天狗……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由自主地就和他们并肩作战了。就好像她曾经做过相似的事情呢。 那一晚雏菊的客栈被毁了,她被天狗骗到了天狗城,结果遭遇了这么多破事,也不知道荷取他们成功摧毁那把枪了没。 明明都打败长谷川了,射命丸文突然出现把她扇上了天,到头来她还是最后的敌人吗?……算了,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必定会粉身碎骨。 不对。 她曾经不是从更高的地方坠落过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是和雏菊初次相遇的那一天,那是她失去记忆的那一天。她从天而降,砸毁了雏菊的酒窖。从此这段羁绊便无法斩断。一切都是从她坠落的那一天开始, 她原本并不关心自己的过往,但是如今却有了一点点好奇。她是谁?既然能与大地相连,既然能与大地沟通,那么不如试试和天空沟通一下? 地子的身体上升到了最高点,处于一种静态平衡中。她知道,下一秒她就会开始坠落。她闭上眼睛,就像感受大地时一样,开始感受天空。 比起养育众多生灵的大地,天空更加神秘,更加寡言,但是赐予大地上生灵以温暖的,正是天空啊。她感受到了热量,空气中流动着、上升着的热量;她感受到了冷气,冷气正朝着大地去;她感受到更高处雷电的悸动,那雷电似乎在注视她;她感受到了风,风在哭。 不知身处何处的风之神明在哭泣,祂在为谁悲伤呢?不,哭泣的不止有风,还有整个秋天。 是在为季节的结束哭泣,还是为万物的萧条而哭泣呢? 秋天死了。 地子想起了自己来此的使命——她要阻止神之死。 射命丸文以为碍事的已经不在了,继续走向被冰禁锢的石长姬,“总算可以得到手了,你的神格是整个计划的核心之一。”射命丸文慢悠悠地说着,“本来上次你苏醒的时候让那几个家伙杀了你就能提前成功了,没想到荷取居然把你唤回来了。” “她是个善良的孩子,”石长姬说道,“如果不是她,就算我死了你也得不到我的神格。” “虽然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只要在这里杀死你,神格就可以到手了,”射命丸文拿出了那把刀,“木花咲夜姬的能力对你有特殊效果,你身上的冰是不可能破坏的,所以还是请你像你妹妹那样自我了断,这样可以减轻一些痛苦。” “我并不了解你,但是你也并不喜欢杀生对?”石长姬盯着射命丸文的眼睛问道。 “你这个时候说这些干什么?”射命丸文回避了石长姬的眼神,“嘛,算了,还有多少遗言快说出来,或许我会帮你记录下来哦!” “弑神计划……是吗?你手上已经沾了不少神明的血了?我能感受得到,表面上你保持着以往的乐观心态,但是实际上你为不得不亲手毁掉自己所爱的一切而痛苦。” “你知道什么?!”射命丸文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别装出一幅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我并不了解你,但是我可以感觉得到,你的内心存在着‘不变’,你的本心从来没有变过,但是你误入了歧途。迄今为止你杀了多少神?或是像刚才灭口时那样杀死了多少被你利用的人?其中又有多少是你曾经的朋友?” “够了!”射命丸文冲向石长姬,“遗言说完了?还是我亲手了结你!”话音未落,大地却猛地震动起来,射命丸文凭着本能飞到空中,回头察看状况。只见一道影子从上空高速坠落,猛地撞击地面,引发一阵比石长姬苏醒时更强的冲击。这股冲击将在空中的射命丸文震出十几米外,并以山顶为中心不断朝外部扩散:天狗城、九天瀑布、魔法森林、人间之里……整个幻想乡都感受到了这震动。 射命丸文看向那冒出几米高泥尘的地方,一个蓝发少女的身影从烟尘中浮现,她拄着剑半跪在原地,缓缓抬起头——地子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射命丸文不敢置信地看着地子,“难道……你果然就是……” “射命丸文,”地子注视着她,“我要阻止你!” 射命丸文故技重施,扇动团扇,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回来的,但是只要把对方送到更远的天边就行了。只见红叶包裹住地子,她再次挥动扇子,红叶旋转着散开,风却只是将地子的长发拂起,未能将地子卷走。 “怎么可能?“射命丸文连续扇动团扇,可是只能吹动着地子的蓝发和长裙,见这招已经没有效果,射命丸文径直飞过去试图与地子近战,地子挥动魔剑,斩出一条火线,与射命丸文擦肩而过射命丸文连忙翻身撤退到高空,她明白假若刚刚那一击命中,不灭的火焰就会灼烧她的身体直至死亡。在地面近战不得势,她便向更高的天空飞去。她回过头,竟然发现地子也追了上来。地子站在一颗巨石上,支撑着她的身体,追着射命丸文到了高空。 “果然……你就是比那名居天子吗?!“射命丸文口中脱出了一个名字。 地子矗立在石头上快速上升,她仰望着不远处的射命丸文,做出准备挥剑的姿态,剑上的火焰在迎面风的吹动中延长了几倍。她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就可以趁其不备将其斩下。 “既然如此,无双风神!“射命丸文使出了她的一个杀招,在空中以地子完全看不清的速度来回高速移动。 地子由挥剑姿态改为防守姿态,减缓了岩石上升的速度,随时准备抵御对方不知何时会发起的突袭。她知道,自己的速度完全不可能比得上射命丸文,只有镇守原地,抓住对方攻来的时机反击才行。但是现在自己的眼睛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轨迹,那么,就不用眼睛看。 地子闭上眼睛,开始感受射命丸文的气息,这是她刚刚觉醒的力量,任何生物都带有气息,他们在空气中的一切行动都会产生“气”,地子现在可以通过感知这些“气”从而预判对方接下来的行动。尽管作为刚觉醒的能力并不是很熟练,但是用来对付无双风神应该足够了。 无双风神的发动已经过去五秒,对方的气息有了变化!地子伸出手,用手掌接住了射命丸文从后方的飞踢。但是对方这一踢的力道却惊人地大,射命丸文旋转起身子,以不可视之速踢出另一只腿,地子预判到她这一击,却不敢硬接,放开了那只还抓着射命丸文的腿的手并侧身躲开。射命丸文见已经挣脱,便飞走继续进入“无双风神”那来回高速移动的状态。 刚才的反击失效了,地子不得不继续仔细感知射命丸文的气息。她不明白,为何她刚刚会在力量上输给射命丸文?鸦天狗理应不会有如此强的蛮力,那么这股力量来自哪里?地子快速思考起来,射命丸文有“幻想乡最速”的称号,那么无双风神这一招就是把她的速度优势转化为力量优势,高速状态下的动能使得刚才她的踢击的力量超乎寻常。但是她刚才能够暂时抓住射命丸文的腿也说明了一点,她通过感知气来预判射命丸文的进攻是正确的。 距离射命丸文上一次攻击已经过去两秒,地子再一次感知到气息的变化,对方这次是从——下面攻击? 只见脚下岩石面碎裂,射命丸文竟然从下面踢碎了岩石直冲地子来。“只是普通的石头吗?”射命丸文说道。地子失去了平衡,来不及反击,就被射命丸文的这一踢击正中腹部。地子听见身体里几块骨头碎裂的声音,因为有岩石的缓冲,这一击的力度并不足以致命。 但是她来不及关心那几块肋骨了,现在支撑她上升的岩石被破坏,她进入了自由落体状态,而射命丸文知道似乎有股力量保护地子不会因从高处坠落而粉身碎骨,所以保持无双风神的状态,要在空中把她解决掉! 刚刚地子之所以能让岩石支撑着她的身体悬浮起来,是靠着大地的给予的力量,现在脱离了大地,她也无法再唤出第二颗岩石。而自己已经失去重心坠落,难以再对射命丸文的进攻做出有效反击。但她想不了那么多了,只有一次机会,她必须在对方的下一次攻击时做出反击,她要在对方飞来的瞬间解决她!如果不成功,就会死。 眼见地子即将落到地面,对方却迟迟没有发动下一次进攻,是在等什么?这样下去她就会失去这解决自己的最佳时机。地子几乎要挨上地面时,射命丸文突然挥动团扇,将地子重新扇上了天! 地子这才明白射命丸文的用意,射命丸文知道她会找机会反击,所以借助风吹地面的反作用力将她吹上更高的高空,在阻止其落地的同时打乱她的方向,这就是无双风神的可怕之处,在空中把敌人牢牢掌控在股掌中,不给予敌人任何反击的机会! “可恶,反击的机会明明近在咫尺……”地子抱怨了一句。但是地子的计划不会就此中断,射命丸文要想杀死她,只有近战这一条路可选,她依然可以通过近战实行反击。 “你以为我会给予你哪怕百分之一的机会让你反杀我?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射命丸文的声音在空中回响,让地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她还有别的办法杀死她?如果只是一般弹幕的话,是伤不了地子的,除非—— 只见大地上的落叶被风吹起,开始朝着这边聚集,这是——秋天的神明的力量!射命丸文手中有秋日之神的神格! “你这家伙,究竟杀了多少神明?!”还未等地子抱怨完,秋叶就如刀片一般刺来,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地子的皮肤和衣服接连出了好几道口子,她挥舞魔剑,让火焰将这些落叶焚烧。 随着落叶的消散,一股强烈的悲伤却从空气中传来,涌进地子的心中。这是何等的悲伤,是来自落叶的悲伤,是来自秋天的悲伤。是啊,秋天就要结束了。万物衰败,哪怕是神明都将死去。 但是她不能视而不见。她为何要在这里战斗?不就是为了阻止这样的事发生吗?不管射命丸文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她都必须阻止这场杀戮! 秋风,倘若你想为死去的秋日之神哀悼,就请将落叶吹散…… 秋风回应了地子的心声,刚刚还刺人的落叶此刻却变得如此温柔,温柔地落下了。 拜托你了。地子听见了一对姐妹的声音,那是秋天的神明。 “那家伙不是说有了神格就有了力量吗?为什么神格会抗拒我?!”意外再一次发生在射命丸文眼中,她不能接受事情一次又一次脱离她的掌控。她咬紧牙关,冲向地子。一定是她,一定是她用什么办法操控了空气的流动!必须尽快解决掉她!不管对方有什么动作,她都可以在一瞬间挥扇改变其朝向。她一手握刀,一手持扇,如疾风般在地子周围环绕,随后抓住一个时机,冲过去刺杀她——她刺中了。但是地子却反过来抓住她那握刀的手,举起了剑。 地子靠感知气息预判到了射命丸文的来向,但是并不作出防御姿态,为的就是让射命丸文直接攻击。因为在刀刺进她体内的刹那,射命丸文就没有机会挥扇了,她忍着疼痛抓住了射命丸文的手臂,胜负已定!“射命丸文!为你犯下的罪行忏悔!”地子将剑刺进了射命丸文的右翼。 但是射命丸文并没有因为疼苦而松手,她看见魔剑上的火正在沿着翅膀上的羽毛蔓延向她的身体,果断地将翅膀撕下来! “你在做什么?!” “你以为……就你有死的觉悟吗?!”射命丸文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她抓着地子,二人一同向下坠落,坠落的同时射命丸文也没有放弃与地子肉搏,她试图把刀刺进地子的心脏。 “快停下来!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地子几乎要撕破喉咙呐喊,“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做到这地步?!是因为那个叫姬海棠果的天狗的死吗?!”这话突然命中了射命丸文的软肋,她逐渐放松了力度。 “这个天狗社会……不,这个幻想乡,需要被颠覆!”射命丸文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目的,“必须要借助石长姬的力量才行,必须把百年前的时光夺回!” “你在说什么呢!”地子趁机抓住射命丸文的双臂,“以前的时光是不可能回来的!” “我当然知道!但是现状是错误的,我要破坏天狗社会的体制,我要杀死那些为了争权夺利不择手段的大天狗和百鬼夜行的元凶天魔!然后创造一个‘唯一神’,让祂来永远地守护幻想乡!这些是我可以做到的!” “你尽说些听不懂的话!无论如何,你已经杀死太多无辜的存在了!就这一点就能成为我必须阻止你的理由!” “引发百鬼夜行的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你真是……无可救药!”地子骂着,抱紧射命丸文,二人终于坠落到了地上,砸出一道大坑——他们回到了山顶。因为地子的保护,射命丸文没有摔成粉碎,但是冲击还是使射命丸文失去了意识。地子捂着刚刚射命丸文造成的伤口,咬着牙站起来,撕破裙子上的布,简单包扎起身上的伤口。 “结束了吗?”不远处,石长姬看着落下来的地子说道。 “应该结束了。”地子说道。 “小心背后!”石长姬突然喊道,地子连忙跳开,只见地面突然激起尘土,只是转眼间,射命丸文就消失在了坑中。 “可恶,她背后的同伙终于要现身了吗?”地子举起剑,此时剑上的火已经随着射命丸文的倒下熄灭了。地子在原地伫立了几十秒,那未知的力量把射命丸文带走后就再也没出现了。 地子正欲追赶,石长姬却叫住了她:“等等,我有事要拜托你!” “你说什么?”地子回过头。 石长姬的眼神逐渐忧伤,她说道:“这块冰是无法破坏的,如果保持这样的状态的话,迟早会有人来夺取我的神格。” “所以……你要做什么?” “我想把我的神格托付给你,拜托你来保管它。”石长姬说着,开始主动崩坏,就如同之前她妹妹所做的一样,她开始自我了结。 “等等!这样的话,你不是会……”地子飞奔过去,没再管那么多,用剑刃拼命敲打,“不行!我可是答应荷取要把你救下来的!” 石长姬笑了笑:“我知道,但是放心,只要信仰还在,众神总有一天会回归大地。我希望你能保护它不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而且我还希望你替我寻找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地子见剑刃无效,开始用拳头捶击冰块。 “外界的人类选择了变化,我想知道,这个世界的你们会选择‘变化’还是‘不变’?你们是选择‘发展与繁荣’,还是‘亘古的永远’?替我寻找,我也想知道,你们这个世界的可能性。” “我听不懂你这些话!” “抱歉,替我向荷取那孩子问好,感谢她把我的神格照料得那么好。感谢她这么爱妖怪之山,妖怪之山就拜托你们了” 说完,石长姬的身体完全消失,原处的冰随着石长姬的解体而融化,只有一道光飞到了地子手中。 “这是……”那是一朵花,一朵孤独了千年,终于被荷取在瀑布中无意中发现后精心照料的花,正是这花,重新唤回了石长姬的理智,这朵花正是石长姬的神格。 地子把剑收进鞘中,在神社中找到一个容器,小心翼翼地把花收纳,随后准备下山。临走前,她看见了地上长谷川的尸体,她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把他手上的枪取走,随后用手触摸地面。大地响应了她的心声,将长谷川的尸体掩埋于此。 “这枪……还是让荷取以更稳妥的方式处理。”她看着手里的枪自言道。 下山的路上,她走进了一片废墟,这里似乎曾经是一片村落,难不成是雏菊的故乡? 五十年的光阴让这里只剩下不可磨灭的灼烧的印记,这不是一般的火能够造成的。雏菊说那是一场类似百鬼夜行的灾难,可是这又是谁引发的?封印着百鬼夜行的那个少女五十年前应该在沉睡才是。除非—— 她想起射命丸文的话:百鬼夜行的元凶是天魔。 她思索着,眼前的另一番景象却打断了她的思路,将她置于无边的震撼中。一大片天狗的尸体七零八落地躺在树林四处,看血迹,似乎是刚死不久。 “这些是……‘富士讲’的天狗们?”根据他们的服饰,地子认出了他们正是不久前逃下山的天狗们。在这堆尸体之中,地子看见一个庞大的身躯倒在中央,她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走过去观察,认出了那尸体。 那是山之大天狗——大山伯。 地子想起了什么,连忙在大山伯身上翻找,果然,木花咲夜姬的神格已经不见了,难道是被刚才的那个黑幕取走了? 地子突然看见,大山伯额头上有一个洞——那是子弹穿过的痕迹。 一个浑身湿淋淋的身影扛着射命丸文走到山中一个隐蔽的角落,将她轻轻放在地上。过了一小会儿,射命丸文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睛看着那人。 “你醒了,”那人说道,“没关系,你的翅膀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 “啊…呀,真是抱歉……居然输给了那家伙。” “看样子你也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那人说道,“我察觉到地子应该往山上来了,所以才脱身来帮你,这不?木花咲夜姬的神格已经到手了,顺带还解决了一个大天狗。”那人掏出了木花咲夜姬的神格给射命丸文看。 “但是石长姬的神格是计划中最重要的四个道具之一,迟早得拿到手。”射命丸文捂着原本是右翼的伤口处,那里似乎开始重新长出翅膀。 “没关系,石长姬应该会把神格交给地子,就让她保管一段时间,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那人扶着射命丸文站起来,“我们走。” “说起来,你终于打算抛弃那个身份,取回原来的名字了吗?奈娘?不,八坂神奈子?”射命丸文挽着对方的脖子说道。 “没错,虽然可能会让雏菊他们伤心,但是‘奈娘’这个用来隐藏身份和监视妖怪之山的名字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时隔五十年,八坂神奈子也该重出江湖了。” 五十一、狼顾 此时妖怪之山的天狗“军区”弥漫着烟尘,天狗士兵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收拾着这“残局”。负责监督他们的长官站在残渣堆上,也已经汗流浃背,用无处安放的手指点着哪一块砖该搬到哪里去。距离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已经过去数个小时,天狗军区被几节失控的列车车厢几乎撞成了废墟。 相比于天狗城内建筑的密集和牢固,负责封锁山顶的天狗军区的设施就极其简陋,唯一能为这片区域增添亮色的只有狼之大天狗鬼一僧正的办公区,那原本是个充满和风的建筑,不过就在几个小时前,它被迎面翻滚而来的车厢装成了渣。 鬼一僧正屹立军区尚未受损的了望塔上,将手按在腰间的刀上,紧皱眉头,望着山顶的方向。他感觉得到,就在刚刚,山顶发生了大震动,这震动不可能是他派上去的部下引发的,只可能是不明的存在在山顶发生了大战。 鬼一僧正又回望山下天狗城的方向,他派渡边信和犬走椛夺枪已经多日,却不见消息。这位大天狗领袖难得陷入了焦虑,他低下头,原地踱步思考着出路。 “大……大天狗大人!派上山顶的人马回来了!”一名部下在了望塔下向鬼一僧正汇报道。 “怎么样了?”他居高临下问着那名部下。 部下吞了一下口水,道出了一个能够震惊整个天狗一族的消息。 “他们带回来了……大……大天狗领袖之一,大山伯的尸体!” “什么?!”鬼一僧正直接跳下了望塔,庞大的身躯落地震得那部下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小……小人不敢乱说,山之大天狗的确是死了,看身上的伤口,是……是被枪打死的。而且,他们还把嫌犯抓住了。他们发现嫌犯时嫌犯就在大山伯尸体身边,周围全是富士讲的人的尸体,嫌犯似乎刚经历一番战斗,精疲力尽,很容易就被他们制服了,从嫌犯身上搜出了一把枪。就是她干的无疑!” “枪……那枪不应该是在彦山前手中吗?难道不止一把?先把嫌犯带过来!”鬼一僧正挥手令下,部下领了命便急匆匆去了。 “自从天魔降世以来,神明所任命的七位大天狗领袖一直就是我们几个,没想到,这样的格局终于被打破了啊。”鬼一僧正在原地思索道,“虽然大山伯素来低调,但好歹是大天狗领袖之一,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死去?这消息要是传到天狗城里,必然引起大动静,如果他们知道大山伯是被枪打死的,爱宕山那几个就会找到理由煽动民众抵制枪支制造,我可不能让好不容易到手的技术白费。” 正思索间,那“嫌犯”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天狗合计捆着押到了鬼一僧正面前,一起被送来的还有用担架抬着的大山伯的尸首。 鬼一僧正绕过“嫌犯”,快步走到大山伯尸体旁,摘下自己那一直不肯摘下的铁制面具,露出了苍老的面容,跪下大哭起来。 “大山伯啊——我的好兄弟啊——我们不是说好一起振兴天狗一族吗,为什么你先我们而去啊,你让天狗的民众和我们几个痛不欲生啊!呜……”鬼一僧正趴在大山伯尸体身旁抽泣。 几名部下从未见过自己的领袖这般模样,先是面面相觑,但随后又被领袖的“真诚”打动,也随之落泪,一起跪下哭泣。哭声吸引了周围的士卒,他们围了过来,在得知了大天狗之死后,也开始擦拭起眼泪,悲伤的情绪顿时弥漫在这附近。 鬼一僧正哭罢,又站起来,指着“嫌犯”问道:“就是你杀了大山伯大人?!” 那“嫌犯”正是地子,地子不耐烦地说道:“我解释了多少遍了,不是我干的,我只是发现了他们的尸体而已。枪也只是从那个谁,富士讲的教主身上搜出来的。快放了我知道吗!” “在场无其他人,枪在她手,不是她还能是谁?大人,杀了她!”负责按着地子的部下满怀愤懑地说道。 “对!对!杀了她。” “为大天狗大人报仇!” 周围的天狗士兵也开始吆呼起来,看样子鬼一僧正的煽动很成功。 “你们都是笨蛋吗?你们有谁看见我杀了他们吗?”地子试图挣脱束缚,但无奈刚刚与射命丸文的战斗耗尽了体力,此时只能任人宰割。只见鬼一僧正拔出刀来,在众人的呼喊中缓步走向地子。 “可恶,今天难道要死在这种地方吗……”地子想着,无奈此刻身体不听她使唤,要是平时,她还怕这几个天狗? “报!”一名鸦天狗从天狗城的方向飞来,跪在鬼一僧正面前。 “是渡边信那边的消息吗?怎么样了?”鬼一僧正问道。 “报……让河童那几个带着跑掉了。我们追到九天瀑布边,因为闯入了山童的领地被袭击,不得不撤退。” 地子在一旁听到这些消息,暗自庆幸。 “什么?废物!枪落到河童还是山童手中了?” “大人,枪丢了。” “丢了?怎么回事。” “是一个人类,大人,一个人类女性,她带着枪和河童一起逃走,逃到瀑布边时,被我们的箭射中,带着枪一起摔下瀑布。那种高度,人类不可能活下来,枪应该也毁了。” “你说什么?!!”地子听到这个消息,突然激动起来,挣脱束缚要冲到那报信的面前,却又被众士兵按住,她抓着泥土向前爬行着,把自己弄得极其狼狈,“那女人,那女人长什么样?!她怎么了?!你再说一遍?!”尽管地子反复质问,但是她自己心里为隐隐约约猜到了那女人是谁。 那可是被雏菊视为家人的存在啊。 “先把她押下去,必须要公开‘审判’她,让她在所有天狗面前被处刑!”鬼一僧正下令道。 “你们这些家伙……我不会放过你们!我不会放过你们!你们迟早会为你们手上的血付出代价!真正应当被审判的,是你们天狗啊!”地子一边被拖着一边朝众人嘶吼,几乎要把余下的所有力气用尽。 地子被拉走,一名部下对鬼一僧正说道:“如今这里的办公区被毁,短时间内修复不完,不如迁回您在天狗城内的办事处?” 鬼一僧正点了点头:“没错,就以护送大山伯尸首、押送犯人的名义带军入城。” 随后,他走到废墟高处,向众士兵号令:“诸君,如今山之大天狗遇害,外族觊觎我们天狗城,内部又有各大天狗明争暗斗。我们天狗一族已经陷入危急之时,局势即将大变。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诸君为天狗一族献出生命的时刻就要到了!我们必须团结天狗一族,维护天魔大人的统治!维护天狗一族的利益和荣誉!我将带一部分军队率先进驻天狗城。待时机成熟,诸君听我号令,一齐进城!天魔万岁!” “天魔万岁!”天狗士兵们自觉地列好方阵,齐声高呼,“天魔万岁!天魔万岁!” “‘赤土’,‘红池’,随我以护送大山伯大人灵柩、押送犯人的名义,进城!” “赤土”和“红池”两支队伍皆为鬼一僧正的天狗军队分队,各有五百人。天狗军队与天狗城保卫队不同,天狗城保卫队是从百年前天狗城开始建造的时候,由各个大天狗联合组建的,百年前爱宕山荣术建立第一保卫队,而五十年前,鬼一僧正建立了第二支保卫队。之后第三、第四保卫队陆陆续续地建立。 而天狗军队则是从天狗形成统一聚落开始就由鬼一僧正统领。鬼一僧正自始至终都掌握着天狗一族的军权,将领皆是由他亲自选拔,“赤土”和“红池”更是在千年前就跟随他。 鬼一僧正带队骑马行至天狗城北门,北门靠近白峰塔,由大峰前统领的天魔亲卫队看守,门口的守卫见大军来到,转过头对部下窃窃私语。部下匆匆离去,守卫转身朝队伍喊道: “来者何人?!” 鬼一僧正示意了一下身旁“赤土”的将领,那将领走近城内,朝守卫回答道:“狼之大天狗鬼一僧正大人要进城!” “原来是大天狗大人,有失远迎!大天狗大人要进城的话进来便是,但为何带着这么多人马?没有其他大天狗的旨意,天狗军队不得进城!” “山之大天狗大山伯大人不幸被害,我们戴着他的灵柩和凶手,请速速开门!好给大山一族的大天狗们一个交代!” “你说什么?!大山伯大人他死——他怎么了?!”守卫听得直挠头,在城墙上来回踱步,唤来另一个部下,跟他吩咐了几句。部下也跑开,守卫转头又喊道: “这必须请示大峰前大人才行。请鬼一僧正大人稍候!” “耽误了事,我们鬼一僧正大人可不会轻饶你!”“赤土”的将领喊道。 “不敢不敢,小的也是奉命办事,大峰前大人很快就会到!请大人稍候片刻。” 将领正想说些什么,鬼一僧正将他喊了回来,说道:“他要我们等,我们就等,天狗城的规矩不能坏,回头看大峰前怎么办。”随后在自己的面具底下暗自冷笑。 城门打开,另一个同样全副武装的大天狗带着人马走了出来,他手按在腰间的剑上,盯着鬼一僧正的铁面,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赤土”将领见状,欲上前阻拦,鬼一僧正却下了马,挺起胸膛朝那大天狗说道:“别来无恙啊,大峰前大人。” “大山伯大人的灵柩和犯人在哪里?”大峰前开口便问正事,丝毫不把同为大天狗领袖的鬼一僧正放在眼里。 “就在后面,我们正是为了护送灵柩和押送犯人而来。” “辛苦你们了,现在开始,大山伯大人的灵柩和犯人就由天魔亲卫队接手。调查和审判重犯一直是亲卫队的职能,灵柩则由我们转接给大山一族。”说着便吩咐部下前去取人。但对面的天狗军队哪会听他的?他们将队列排列得极其紧密以至于肩并肩的程度,不放行。 “战士们下山很辛苦,让他们在城内歇息。”鬼一僧正指了指自己那全副武装的部队。 “城内刚刚发生混乱事件,始作俑者可是你的部下渡边信。”大峰前岔开话题,不给对方留情面。 “我会替他承担责任,不过当务之急是让我们把人送进去。” “不可,天狗军队非紧急情况不得进城,这是早就定下的规矩。城内的安保由天狗城保卫队和天魔亲卫队进行即可。” “大峰前大人刚刚不也说了吗,城内刚刚发生了混乱事件,天狗城保卫队看样子并不能履行好职责,亲卫队有守护白峰塔的要职,这段时间不太平,我认为应当暂且由军队维护天狗城和平。” “混乱已经被平息了,只要某些人不作妖,天狗城是不会有这么多事的。”大峰前几乎是在明示“作妖”的人是谁。 “大峰前大人啊,你还是这么不给人留面子。”鬼一僧正不由得苦笑,“我为天狗一族而来,不会给那些作妖的人机会的。” “你如果当真是为了天狗一族而来,就不必带这么多人马,你若要进城,带几个随从进来便是。至于部队,把大山伯大人的灵柩和犯人交出来后还是请回。” 大峰前说完,便要挤开队伍带人到队伍后面去。将领们见此,将手按在刀上以示威胁。 “怎么,你们还敢阻拦我不成?!啊?!”大峰前一声呵斥,那些士兵被大峰前的气场震慑,顿时面色苍白,下意识地让出了道。 士兵们退却,“赤土”的将领则不甘示弱,嗖的一声拔出刀来。几乎是同一秒,五六名隶属于大峰前的鸦天狗精英就一齐将刀架在了那将领脖子上。士兵们见上级生命受威胁,也做出攻击架势,包围了大峰前等人。此刻空气凝固,双方剑拔弩张,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武力冲突。 “听闻大峰前的天狗精英一个个都能以一敌百,如今看来果真如此。”鬼一僧正想着,还不能在这里和大峰前翻脸,于是喝止了“赤土”将领的不当行径,命令他们把路让开。 “大峰前大人,部下冒犯,还请谅解,这样,我让‘赤土’先回去,‘红池’暂且驻扎在城外,如何?” 就在刚刚与那几名鸦天狗精英一同跃过来的,还有一名看上去年轻的文职鸦天狗。那鸦天狗身着标准天狗服,怀中揣着一把团扇,脖子上还挂着一块相机,眼神锐利,有着鹰视狼顾之相。他快步走到大峰前身边,细语了几句。大峰前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说道: “好,就姑且按鬼一僧正大人说的安排。”他挥了挥手,几名鸦天狗精英才把刀放下,但还是保持着警戒。 “大天狗大人……”“赤土”的将领望向鬼一僧正。 “你们先回去,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其他部队。”鬼一僧正说道。 “是……” 那文职鸦天狗松了一口气,他心里清楚,鬼一僧正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山上五千名天狗士兵可不是摆设,哪怕这边天狗精英再多,也难以匹敌军队。当下的情况,需要双方各退一步。 “墨羽仲府。”大峰前喊出了他的名字。 “属下在。”他回答道。 “你负责把犯人送进白峰塔地下监狱,严加监管,过后我要亲自审问,不可以再像让射命丸文逃出来一样,让重犯逃走。” 墨羽仲府听到“射命丸文”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接受了任务。 五十二、瞳火 墨羽仲府服从大峰前的命令,穿过队伍到后排去接手犯人的押运工作。他将刚刚心里犯的嘀咕抛之脑后,转而开始期待犯人的模样。 不过当他看见被牢牢束缚在囚车里的犯人时,他却略感失望,他原本以为会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但是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年轻的“人类”少女。 地子也在囚车里恶狠狠地盯着墨羽仲府,事实上在她得知奈娘的死讯后,她对身边任何一个天狗士兵都是这种眼神。现在她尽可能地不浪费体力在挣扎上,那些天狗说自己是“天人”,那么自己的体力应该会恢复得比较快。 墨羽仲府也很快打消了对方是人类的猜测,转头对身边的士兵问道:“她的种族是什么?” “看着像人类,但是力大无比,身体也比我们还结实,应该是天人。” 尽管墨羽仲府心中有无数疑问,比如对方是否就是杀死大天狗的凶手,比如大天狗和她是怎么穿过警戒线到达禁区的。但是当务之急是尽快完成接手工作。 “请把她持有的武器也转交给我们。” 士兵将一把剑递给墨羽,那是一把剑鞘和握柄的雕饰极为精致的剑,不过取下剑鞘后,内部就是极为寻常的剑刃构造了。墨羽抚摸了一下剑刃,却感觉到一股温热,他纳闷着将剑收入剑鞘,对一旁的士兵问道: “犯人就是用这把剑杀死了大天狗大人吗?” 士兵的表情似乎有些犹豫,墨羽看穿了他的心思,心想:“那估计不是了。” 他走向大山伯的灵柩,想要开棺验尸,却被一旁的士兵用刀剑拦下。 “这是大天狗大人的灵柩,不许做不敬之事!” 这些士兵哪懂察案的常识,不过只要接手后,墨羽回去就可以随意处置了。但是有一件事他必须现在在这里确认,那就是大山伯的死因。他转身对刚刚将剑转接给他的士兵问道:“你们确定把犯人的所有物品转交给我了?” “额……还有……还有一件东西在鬼一僧正大人手上。” “是什么?” “我不知道,您去找鬼一僧正大人。” 墨羽明白,那东西既然被鬼一僧正收下了,就不是能轻易要过来的东西。但是大峰前大人是极其正直的人,他也必不会让鬼一僧正有所隐瞒。权衡一下利弊,墨羽还是决定搁置这件事,等回去开棺验尸,再做进一步行动。 他命自己的随从将大山伯的灵柩和囚车运出队伍。走出队伍后,大峰前为他安排了几名亲卫队精英进行护送。 等进了城,墨羽才发现道路两边全是愤怒的天狗民众。原来就在刚刚那一会儿,大山伯被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狗城,以鸦天狗的速度,恐怕整个幻想乡都知道了。 民众见了大山伯的灵柩,一个个仰面大哭。敬爱大天狗领袖已经是千年来刻进他们骨髓的常识,他们对七位大天狗领袖有着毫无保留的服从。毫无政治经验的他们,内心只有对于自己种族血统的高傲和对于天魔和大天狗领袖的愚忠。看到这一幕的墨羽,反而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生理不适。 民众见了囚车,便开始破口大骂。有些还朝囚车里的地子扔石块,不过地子并未对此有所反应,只是保持着之前的眼神。唯一的变化是她开始在人群里扫视,似乎在寻找谁。 墨羽下令疏散群众,迎面却走来另一支队伍。那是天狗城第二保卫队,为首的渡边信和犬走椛见到犯人的真容,同时露出震惊的表情。 “怎么……怎么会是你?”犬走椛问道。 地子见到椛,全然不顾之前二人发生过冲突,也没有回答椛的其他疑问,只是向她问一句:“雏菊怎么样?” “一切平安。”椛如此回答,地子心中的一块石头才放下来。 这是地子被墨羽接手后第一次和他人发生对话,墨羽对椛问道:“椛,你和她认识吗?能否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她没有这个义务。”渡边信说道。 “前辈,请让我跟他们走,我也有些问题想问。” “鬼一僧正大人就在城外,我们得向他汇报情况。”渡边信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他此时还沉浸在任务失利的羞辱感中,全然不知他们的主人已经拿到了刚刚他们拼死争夺的东西。 椛只能和渡边信带着队伍走向城门,时不时还回头望一望囚车里的地子。墨羽也只能尽快将犯人运往监狱,以免突生事端。 天狗监狱就在天魔居住的白峰塔地下,无法从外面看见,实际上是一个很大的空间,从浅到深犯人越来越危险、越来越神秘,这里有不少被“抹杀”掉名字的天狗,最底层关着的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谁。 当然,天狗监狱的深层区除了关押重犯,还有另一个职能,那就是作为大峰前的修炼场。大峰前手下每一位天狗精英都曾通过挑战深层区进行修炼,在里面生存数日才会出来。不过这么多年来,死在里面的人也不计其数,尤其是最底层,从未有人活着从那里出来。 墨羽给地子安排了一个特殊的房间,这里靠近地面,便于审讯。他让部下把地子头部以下全部用特制束缚衣裹着,挂在墙上,自己坐在她对面,开始与之对话。 “这间房间外贴满了符卡,在这里你使不出力气。所以还是打消逃出去的想法。”他淡淡地说道。 “这么坚固的监狱,结果还是让射命丸文逃了呢。”地子嘲讽道。 墨羽吞了一下口水,他一向不希望有人提到那件事。不过看样子,这件事在幻想乡内已经人尽皆知了。 “多提一句,刚刚在山顶我可是打败了射命丸文的,所以我才会因为体力不支而被几个天狗抓住。真是倒霉。” “射命丸文出现在山顶?”墨羽意识到,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能没有那么简单,“能否将你杀死大山伯前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 “我说了,不是我杀的。” “这件事不是由你决定的,是由大天狗决定的。在此之前,你还是把事实讲明,说不定有利于你‘申冤’。” 地子并不屑于把事情告诉眼前这个陌生鸦天狗,但为自己考虑,还是把自己从被彦山前招进城到发现大山伯尸体之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他听,当然,出于谨慎,她没有告知关于“神格”的信息。 墨羽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心中有了定数,但是他还是保持着怀疑的神色,打开了大山伯的灵柩,确认了头顶的弹孔后,先对身后的部下说道:“你快告诉大峰前大人,大山伯大人死于枪杀,嫌疑犯持有的枪支现在在鬼一僧正大人手上。” 等到部下离去,他转身对地子说道:“你所讲的一切都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很难作为呈堂证供,相反,仅凭从你身上搜出的枪和大山伯大人身上的枪伤,就足以确定是你杀的大山伯。” “我说了多少遍了,那只是巧合啊。” “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也很难摘下‘杀死大天狗的凶手’这个帽子了。天狗民众的愤怒全部指向你,他们希望你被审判;其他大天狗们需要一个‘犯人’,来平息天狗民众的愤怒;鬼一僧正也需要用你的死来收复人心。” 墨羽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就算不是你杀的,真凶也不知下落,两把枪一把掉进了瀑布,一把在你手上。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那还得有第三把枪才行。你让我们去哪里找那凶手和‘第三把枪’?” 墨羽这一番话才让地子明白,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漩涡中,现在轮到自己成为这漩涡的牺牲品了。 墨羽见地子低头咬牙切齿,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曾说你遇到了一个自称‘鹪鹩’的人?” “是的?你提他干什么?” “他或许可以救你,如果拜托他去为你寻找能证明你清白的证据,而且是‘铁证’的话,大峰前大人想必就会放了你。” “你说真的?” “大峰前大人从不会在意其他大天狗的看法,只会凭自己的正气行事。假如找到能证明你清白的证据,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放了你。我可以替你去找鹪鹩先生。” “你为什么要帮我?” 墨羽哼笑了一声,说道:“我可不是帮你,我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罢了。任何证据和线索我都不会放过。” ———————————————— 墨羽仲府走出监狱,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跟来后,便发挥自己作为鸦天狗的速度,赶到了地子说的酒馆附近。 那是一间名为“菊爱屋”的酒馆,门口挂着“歇业”的告示牌。墨羽绕过门牌,推开门跨过了门槛。 “抱歉,今天不营业。”年轻的鸦天狗少女坐在一个椅子上对这位不速之客说道,脸上毫无光彩。 “你是……大峰前手下的墨羽仲府?”酒馆内另一个鸦天狗认出了他。墨羽循着声音看去,那里坐着彦山前的部下岸飒羽,身上缠着几条绷带,似乎受了不小的伤。 “你们好,我是来找鹪鹩先生的。”他开门见山地表明了来意。 “我在这。”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天狗从里面的房间走出。见到鹪鹩,墨羽连忙行了一个礼。 “此处不便说话,能否进去说?”墨羽说道。 鹪鹩望了望雏菊,雏菊默默地点了点头。鹪鹩便带着墨羽进了里面的房间说话。 “好久不见,老师。”进了房间,墨羽才对鹪鹩用此称呼,他是鹪鹩的第三个弟子,也是射命丸文和姬海棠果的师弟。 “好久不见啊,仲府,自从你加入大峰前麾下,过去了多久啦?” “一百年了,老师。”墨羽对这位恩师满怀敬重。 “都一百年了啊……当初我还想劝你和我留在彦山前这里,不过现在来看,你是对的。” “老师……”墨羽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姬海棠师姐的死,必定和上面的人——” “嘘——”鹪鹩打断了墨羽的话。墨羽明白鹪鹩的意思,不再说下去。 虽然师出同门,但是墨羽仲府与两位师姐并没有多少次见面,二人早在几百年前就师从鹪鹩这。墨羽相比二人年轻了不知道多少。即便如此,他对于师父和二位师姐也是打心底敬佩。 墨羽掏出纸笔,把不能说的话写下来:“五十年前那场山顶行动,相关人士尽已被灭口甚至抹杀,而执行者的最佳人选,必是已经被抹杀名字的天狗,天狗监狱深层关着无数这样的人。我在监狱工作,所以略知一二。据说曾经有一位无名天狗在监狱里失踪,说是被修炼者所杀,实际上是被某位大天狗接走为己所用。此天狗原名已不得知,只知道此天狗会可以使用电流攻击,并且善于将对手的尸体用雷电毁灭,不留痕迹。坊间流传着一个类似的杀手传说,此杀手代号‘千鸟’,恐怕二者是同一人。师父若是能找到此人并杀之,则师姐的仇可报。” 将写下之文交于鹪鹩后,鹪鹩摇了摇头,写道:“纵使找到杀手,又如何,他不过是执行者,真凶我们都知道是谁,我们又能对他做什么呢?” 鹪鹩这番话让墨羽沉默良久,慢慢地,他下定了一个决心。他站起来,将他们写字用的纸尽数丢入火炉,看着它燃烧。 “仲府……你要做什么?”鹪鹩抬起头问道,他苍老的面容上又多了几道愁绪。 “我知道该做什么,老师。”墨羽眼中倒映着火光。 “当初我还正直壮年,你师姐射命丸文从我这里学了飞行和战斗技巧,姬海棠志不在此,飞行技巧和战斗技巧不如射命丸文,但是为人处世和格物的道理学到不少。等到我收你为徒的时候,我已经老了,只能教你谋略和格物之类的知识。希望你能一直牢记在心。” “老师放心,我一直记得的。” 二人又陷入了一会儿沉默,墨羽才想起此行的本来目的。他转身将地子的事全部告知给鹪鹩。 “这样啊……雏菊刚得知那个‘奈娘’的死,心情正低落,如果又知道地子的处境,就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老师,地子希望您能帮忙搜集能证明她清白的证据。” “我知道了,但是能证明她清白的方式,无非有二,一是找到真凶,二是让被害者自己指认。” “可是,大山伯已死,真凶又不知下落。” “被害者不止大山伯?大山伯所领导的‘富士讲’有数千人,而大山伯身边仅有十余具尸体。假如有幸存者,或许就能证明地子是清白。” “可是就算找到了,地子曾经与富士讲发生过冲突,他们真的愿意帮地子指证吗?” “对于他们来说,抓住真凶或许是更重要的事。这件事必须尽快完成,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老师尽管说。” “我已经老了,身体不如以前,我需要几个帮手,你去把他们找来。” “大峰前大人麾下有许多天狗精英,我可以找几个来。” “不行,这件事需要认识地子的熟人帮忙。而且是在各自阵营相对有地位的高手。” “哪几位?” “外面的岸飒羽一定会答应帮我们,除此之外,我还需要隶属于鬼一僧正的犬走椛来帮忙。还有……” “犬走椛与我熟识,我可以劝说她,还有谁?” “嗯……”鹪鹩摸了摸自己的白须,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老师尽管说,只要不是大天狗领袖,我一定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们来帮忙。” “好,”鹪鹩点了点头,说道,“还有天狗城第二保卫队队长——渡边信。” 五十三、集结 完成老师的委托,墨羽仲府就可以回去办正事了。不过犬走椛和渡边信都在鬼一僧正处,要说服他们来帮忙可不能就当着那位大天狗领袖的面说。 他打算直接以“收集相关线索和证据”为名将二人传唤到监狱来。犬走椛本就有来探监的意图,但渡边信可不一定会来,据墨羽了解,渡边信和地子发生了好几次武力冲突。他刚开始并不理解为何老师需要此人帮他“救”地子,但是仔细想想后大概能够体会到老师的深意了。 所以他打算先说动犬走椛,再让犬走椛回去劝说渡边信,如果不成,就安排他们二人见一面。 “我也是不相信地子小姐会做那种事的,如果她真的在山顶见过射命丸文的话,这件事一定没那么简单,但是要我去寻找能证明她清白的证据,这也……”椛有些犯难,毕竟她和地子等人不久前也发生了冲突,更何况自己始终是鬼一僧正的部下,帮助不同阵营的人不太合适。 “地子小姐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你应该可以很容易地察觉到,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朋友?” 这话戳中了椛的痛处,因为她不久前就做出了背叛朋友的事。 “我如今……有什么资格再去见他们呢……”椛垂下头说道。 “椛你没有做错什么,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但是,当下大天狗大人应该不会有其他任务要下达给你。” “为什么这么说?” “狼之大天狗带着‘红池’部队驻扎在天狗城外不远,虽然不知道目的,但这段时间应该会重用他们,只要大天狗大人没有其他安排,你们就应该可以相对自由地行事?” “是……假如有任务怎么办?” “那时候你再回去执行任务也不迟。” 墨羽仲府的这番话让椛拨云见日,自己之所以会做出“背叛”朋友的行为,仅仅是为了服从主人的命令而已。但如今主人没有其他命令,自己只要不逾越规矩就不是“不忠”了。 即便墨羽给椛找了思想台阶下,但是她内心还是有道坎,这道坎,只能等见到岸飒羽才能迈过去。 “那明天,麻烦椛带着渡边信仁兄来那间酒屋与我们会合。” 听到这句话,椛又犯了难,兽耳竖了起来:“欸?!要让渡边前辈也来吗?” “是的,麻烦椛劝说他也来帮我们。” “前辈不会来的。” “所以我需要椛劝他来,至少要让他见到我们。” “我怎么劝他?” “就说,峰之大天狗麾下天狗精英墨羽仲府想要与他切磋武艺,让他先到广场上见我。” “和前辈切磋?墨羽,你只是个文职官员,怎么可能打得赢渡边前辈?” “我的目的是和他见面,只要他别把我杀了就行。”墨羽苦笑了一下。 “好……话说,墨羽你为什么要帮鹪鹩先生啊?” 墨羽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我不是帮鹪鹩,只是觉得地子小姐确有冤情,出于公正才帮她而已。”他这鹪鹩的弟子、射命丸文的三师弟的身份,还不能让别人知道,特别是后者。 —————————— 岸飒羽一大早就在靠近酒屋门口的座位上等候,昨天她已从鹪鹩那里知晓详情,但是对于渡边信和犬走椛会来帮忙这件事,她还是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她自己愿意帮忙的原因很简单,仅仅是雏菊曾经将自己从渡边信刀下救下来。自那时起,她就将雏菊视为生命中仅次于兄长的存在了。雏菊希望救地子,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帮忙。 虽然鹪鹩希望她对彦山前保密这件事,但是她还是去试探了自己那上司的态度。 “虽然是我把地子招进来,但是杀死大山伯大人的是她,与我无关。我恨不得亲自手刃她来为大山伯大人报仇!”彦山前巴不得尽快和地子撇清关系,怎么可能会救她呢? 不过岸飒羽还是被这番话蒙蔽了,她自跟随兄长服饰这位大天狗领袖以来,兄长一直告诫她:“不可对上级的指令有所怀疑。”如今也是,她希望等能够证明地子清白后,地子和枭之大天狗能够和好如初。 不过,因为之前荷取在彦山前和众人面前的那番话,她首次对自己上司的命令产生了怀疑,“制造更强大的武器真的是必要的吗?”“为什么大天狗领袖之间会发生冲突呢?” 抱着这些疑问,她决定不向彦山前透露这个行动。 只听见两声敲门声,酒屋的门被推开,墨羽仲府和犬走椛迈过门槛进来了。不过并不见渡边信的身影。 “羽……”椛看见岸飒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椛……”岸飒羽也难以启齿,因为不久前二人还在相互厮杀。 “羽……或许你无法原谅我对你们做的事,但是,我想帮助地子小姐,请让我与你们合作!”椛狠狠地折下腰,向岸飒羽伸手发出请求。 “我……我很高兴,你愿意帮助雏菊小姐。”岸飒羽也说出了此刻她的心情,将手放在椛伸出的手掌上,“谢谢你,椛前辈。” “太好了呢!”突然,另一双手将二人的手一并牵起,那是雏菊,自从得知奈娘死后,她首次露出了真挚的笑容。 “人都到齐了吗?”鹪鹩从房间内走出来,望向众人。 “不,前辈他……” “渡边信会来的,我已经见过他了。”墨羽仲府说道。 说曹操曹操到,渡边信戴着白色兜帽进来了,身上也只携带了一把刀。看样子也是为了不引人注目。 “你为什么……”岸飒羽对于渡边信的到来还没有心理准备,应该说,她完全不相信他会来。 “不要问!只是欠这家伙一个人情而已!”渡边信将目光移向墨羽仲府。犬走椛和岸飒羽一齐对墨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面对众人的反应,墨羽只是强忍着笑意,轻轻低下头说道:“既然人已到齐,在下就帮到这了,祝各位武运昌隆。在下告辞。” “谢谢你!”雏菊上前握住了墨羽的手,“我替地子对您的帮助表示感谢,以后常来这里做客,我买单!” 墨羽对雏菊的激烈反应有些惊讶,但是还是轻轻抽开手,礼貌地说道:“没什么的事,小姐的心意在下心领了。”说完便转身出了酒屋。 墨羽走后,众人的目光转到了鹪鹩这边。渡边信最先发问:“所以呢?需要我们做什么?” “雏菊,能麻烦你为我们准备一下早饭吗?”鹪鹩扶着椅子缓慢坐下说道。 “好的!各位稍等!”雏菊说着便离开前台到后厨去了。 见雏菊离开,鹪鹩才说道:“今后各位不能在这里会合,假如事情败露,可能会牵连到雏菊。” “确实,那我们以后在哪里会合?”椛问道。 “老夫的寒舍离这里不远,待会我领你们去。” “那雏菊谁来保护?”岸飒羽问道。 “平时有鹤琴和鹃筝保镖,此外看在老夫的面子,彦山前也不会做什么。我也会常回来看看。放心。” 这时雏菊也回来为众人倒了酒。 “所以到底需要我们做什么?”渡边信有些不耐烦。 “先听我讲。”鹪鹩喝了一口酒,“身为七位大天狗领袖之一的大山伯死去,必定会是震惊整个幻想乡的大事,又将引起一番风波。首先是大山一族族内关于继承人的选择,大山伯并没有直系子嗣,最有希望的是那位‘富士讲’祭司——山徒,但是山徒如今下落不明,并不在死者之列。” “地子曾说,她与山徒在列车上发生了战斗。但是事后我们清理列车时,也没有发现他的尸体。”椛补充道。 “是的,如果他当时没有死的话,很可能会跟着地子上山,那他就是地子行踪的见证者。如今他可能藏在山顶某处,也可能偷偷回到了大山一族在天狗城外的聚落里。”鹪鹩分析道。 “如果还在山上的话,早就被鬼一僧正大人抓住了。”渡边信说道,“鬼一僧正大人之后对山顶进行了地毯式搜寻,没有其他人。” “那么,岸飒羽,你就和我离开天狗城,去大山一族的聚落那里找山徒。”鹪鹩说道。 “我们呢?”渡边信又问道,“我们干啥?” “大山一族在天狗城有个事务所,那里的负责人会是继承人竞争者,他有可能会为了拿到继承资格对山徒等其他竞争者下杀手,这段时间那里也会被鸦天狗记者们围住。犬走椛去监视那里的人员进出。” “明白了。”椛答应道。但她也察觉到渡边信憋着的气,为了避免前辈发怒,她替他问道: “前辈做什么呢?” “我需要他做的是最重要的任务,非他不可。”鹪鹩笑着喝了口酒。 “别卖关子了,快说。”渡边信听到自己被委以重任,心中的不快有些缓和。 “且听我道来……”鹪鹩把委托渡边信的事详细地告诉了他。渡边信听完后皱了皱眉,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 鹪鹩与岸飒羽到了大山一族的聚落附近。妖怪之山不止一个山头,守矢神社和天狗城所在山峰是主峰,实际上妖怪之山占据的区域十分广阔。大山一族的聚落就在妖怪之山的一个十分隐蔽的山谷里。 二人藏在高处的一棵树上遥望着村落,大山伯的死讯老早就传到了这里。对于“富士讲”的天狗们来说,今年秋天可谓是多事之秋,先是崇拜的富士山山神木花咲耶姬被杀,然后族长大山伯也死于非命。 街道上的行人一个个愁容满面,沉默不语。原本应当热闹的村庄街道却鸦雀无声。 “虽然说明白他们都在为神明和族长默哀,但是这也太安静了。”岸飒羽立在一根树枝上,压低声音说道。 “大山伯的尸首要等地子小姐被审判后才会运回这里下葬,而且看样子,这里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山徒恐怕还没回来。”鹪鹩蹲在另一根树枝上,紧紧地抓着树干分析道。对于他这位年迈的鸦天狗来说,站在树枝上这种鸦天狗都会的技能也非常吃力。 “要在这等着吗?”岸飒羽问道。 “先观望一会儿。”鹪鹩换了个轻松点的姿势,靠着树干躺下,突然打了一个寒战,掏出酒壶呡了一口热酒。 “山谷都这么冷了,入冬啦,过不了多久就要下雪啦。”鹪鹩搓了搓手,“我这身板也经不住折腾了。” “我听说您以前很厉害。”羽说道。 “那当然,射命丸文的飞行技巧可是我教的。” “射命丸文看起来和一般鸦天狗没什么两样,为什么却能达到快于一般鸦天狗十倍的速度呢?” “想知道啊?我告诉你,鸦天狗有多快,不在于扇动翅膀的力度有多大,而在于对的风的驾驭。” “这我倒是知道,我射箭也是依靠风进行方向的改变。” “山徒可以从神明那里借力量操纵水进行攻击。其实鸦天狗也一样,风是神明赐予的,鸦天狗御风而行,实际上和山徒的法术一样,是从神明那里借力量使用。” “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鸦天狗长年与风相伴,这种需求自然而然就成了对神明的信仰,哪怕不信风神,对于风本身的信仰也能成为风神的力量,相应的,风神也会借力量与鸦天狗。而对于风的渴望越强烈,鸦天狗便越快。” “原来是这样吗?” “原本是这样才对。”鹪鹩苦笑了一声,一转话锋,“但是射命丸文那孩子不一样,尽管我很早就将这个道理教给她,但是她后来却自己领悟了‘无双风神’这一绝技,就连我都不能达到她的境界。” “那是什么样的境界?” “无双风神,正如其名,射命丸文也是向风神那里借力量,但是和我们不一样的是,那孩子她不信邪,说什么‘才不需要向神明借力量呢’,于是她将自己作为‘风’,风至便是她来,她去便是风归。不愧是幻想乡最速啊,不愧是‘风神少女’啊……” “风神少女……”岸飒羽叨念着,“我是否也能达到那种境界呢……” 夜色降临,气温骤降,鹪鹩又打了一个寒战。“哎呀哎呀,该多穿点的。” “鹪鹩先生,你看!”岸飒羽突然指着不远处一个奔跑的人影,“那是山徒吗?” 鹪鹩坐起来,望着那匆忙奔跑的身影,摇了摇头,说道:“不像,地子曾说折了他的右手,但那人手自在着呢。但是可能是从山上来的,走,我们跟着他。” 五十四、巫女 岸飒羽与鹪鹩眼见着那天狗跑向一座类似神社的建筑,却被几个信徒拦住。 “快放我进去!我要见巫女大人!”那天狗试图努力挣脱信徒们的手。 “巫女大人正在祈祷,不许打扰!”信徒们将那天狗从玄关拽到空地上,这番闹腾引起了周围村民的围观,一时间这片寂静的村庄开始喧闹起来。 见到这一幕,鹪鹩却皱起眉头,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奇怪,我从来没听说富士讲有巫女。” “没有吗?我以为凡是有神明崇拜的地方就会有巫女的。”岸飒羽说道。 “那是人类的习惯,所谓巫女也是与神明沟通的人,神明有时候会附身巫女进行神谕,但是就算有妖怪崇拜某个神明,神明也不会附身到妖怪身上。所以妖怪的宗教是没有巫女的。” 听到外面的喧闹后,巫女也从神社内走出。虽然是巫女,但是装束却比印象中的巫女华丽得多。更让岸飒羽惊讶的是,那巫女是个人类。 “发生了什么事?”巫女用极其温柔的声音问道。 “巫女大人,这个天狗想要见你。” 那天狗见巫女出现,便爬着到巫女的跟前委屈地说道:“巫女大人……求求您救救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他还活着吗?没事,您先起来。”巫女亲自将那天狗从地上扶起来。那天狗一开始有点抗拒,但还是顺从了。 “能告诉我,祭司大人在哪里吗?”被这么一问,那天狗先是朝着周围望了一圈,似乎有些忌惮。 “没有关系,您随我进来。”巫女牵着那天狗进了神社,让众人在外面等候。 鹪鹩见此,连忙对岸飒羽说道:“你快去打探一下情报,他口中的祭司大人就是山徒。” “好!”岸飒羽发挥自己特长,以鸦天狗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潜入神社。尽管门口的天狗中也不乏鸦天狗,但岸飒羽起码还是鸦天狗中的精英,不会被一般人察觉。 岸飒羽躲在墙壁的另一边,用耳朵贴着墙面,窃听里面的对话。 “……有人想要加害您,巫女大人。” “我?为什么?” “因为您的兄长,长谷川大人,他背叛了我们,不,从一开始,他带着您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想着夺取神明的力量。他夺取了浅间大人的力量,现在他受到了惩罚,但是有人觉得您也不安好心,想要杀了你。” “兄长……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明明在外界,他和我勤勤恳恳地经营神社,没有一点怨言,怎么会背叛神明?” “现在谁也没法相信了,巫女大人,包括这个村子里其他人,很快也会知道这件事,不,鸦天狗的消息传得很快,他们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只是瞒着您,或许他们就在找机会杀了您!” “这不可能……我相信他们。” “这里太危险了,很快就会有人刺杀您,您快跟我逃到祭司大人那里,祭司大人会保护您。他了解您的为人,他相信您没有恶意。” “可是……我还没收到神谕。” “您说什么?” “自从得知浅间大人被害后,我就再也没有听见神明的声音了。很抱歉瞒着你们。但是我还能感觉到,浅间大人的力量依然存在于某处,我要在这座神社里等待神谕。” “巫女大人!刀已经抵进您的胸口了!哪还管什么神社啊!等风波过去,祭司大人会带着您回来。” “……” “巫女大人!” “祭司大人……他在哪里?” “他现在也在躲避危险,我暂时不能说。您先跟着我走。” “……我需要跟村民们说一声。” “他们不会让您走的。” “那……我留一封信在这。” 岸飒羽听见二人即将出来,便离开神社,回到了藏在树上的鹪鹩身边,将自己听到的一切告诉了他。 “没想到那巫女是长谷川的妹妹,或许,她对于自己哥哥的所作所为有所了解,还有那个天狗,他们都可以成为证人。”鹪鹩分析道。 “需要跟着他们吗?” “跟着,那天狗既不是鸦天狗也不是白狼天狗,不会察觉到我们。不过还是小心点。” 夜深人静,天狗领着巫女在漆黑的山林里前行。单纯的巫女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只是对自己不辞而别有点内疚。 “你叫什么名字?”巫女突然问道。 “唔……小山椊。” “谢谢你来救我,也谢谢祭司大人。很抱歉……我没想到哥哥是那样的人,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背叛神明的事。” “没有关系……我们相信您没有恶意……”小山椊举着火把说道,火把的光照亮了他那阴郁的半边脸。 “我的哥哥……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希望神明看在我的份上,能原谅他……话说,大天狗大人的死,究竟是因为什么?” “我当时在现场,是一个紫发女人开枪杀了他,用您哥哥带的枪。不是那个蓝发少女。” “我的哥哥的枪?我知道他带着枪,他说是用来保护我们的,没想到……都怪我们……这么说,那个少女是被冤枉了。话说,为什么你们相信我呢?” “额……因为……因为眼睛,您的眼睛没有任何虚伪……没有……”小山椊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 “你怎么了?”心思细腻的巫女察觉到了小山椊的悲伤,充满关怀地问道。 “额……嗯,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我的家人。” “您的家人怎么了?” “他们很好,他们住在天狗城城墙外面的那片区域。不瞒您说,那里生活很艰辛,所以我想着为大天狗大人服务,做得好的话就可以让他们住进天狗城。” “你做的很好呢,应该很快就能带着家人住进去了?”巫女欣慰地笑着。 “谢谢您……冒昧地问一句,巫女大人的名字是什么?” “名字吗?长谷川咲耶,我的父母说这是神明赐予的名字哦。你可以就叫我咲耶。” “咲耶……确实是神明的名字呢……”小山椊低下头,不再说话。 “等到神明归来的那日,我会向神明祝福你们一家。不,还有所有不幸的生命,愿浅见大人保佑你们。” “巫女大人……”小山椊突然转过身,跪在咲耶身前。 “小山先生?为什么——” “快逃!巫女大人,我是派来杀您的!”小山椊痛哭流涕,向巫女道出了真相。 “你说什么?!”天真无邪的巫女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是祭司大人,祭司大人派我杀您,因为您的兄长背叛了我们!但是……刚刚和你的交谈里……我不相信您有恶意,您快逃!” 这突然的变故让跟踪他们的岸飒羽和鹪鹩也有些惊愕。但是二人也同时感觉到了另一股来自林中的杀气,那股杀气让鹪鹩感觉到似曾相识,他曾在哪里感觉到同样的杀气。 一团黑影突然从林中冲向巫女,岸飒羽反应及时,抽到拦截那黑影。只感觉到一团狂风吹过,岸飒羽在杀手刺中巫女之前挡下了那一刀。 岸飒羽和杀手同时出现在二人面前,而他们产生的风更是直接吹灭了小山椊手中的火把。 “快逃!”岸飒羽喊道。小山椊没有犹豫,拉着巫女开始奔跑。杀手不会让到手的猎物逃走,绕过岸飒羽追击。岸飒羽以伸刀阻拦却斩空,正当她惊愕之时,一声惨叫从背后传来。 她太慢了。 她回过头,发现杀手已经将刀刺进了巫女的胸膛,随后熟练地拔出刀,任凭血液飞溅,将巫女扔到地上。巫女倒在地上,捂着胸口残喘着。 杀手立于原地,作出一个祈祷的手势,随后要终结巫女的痛苦。愤怒的岸飒羽快步向前使出一招居合,却被杀手轻易躲开。 这个鸦天狗,比她的哥哥还快。 杀手对岸飒羽并不感兴趣,而是向四周望了望,发现小山椊已经消失在漆黑的林中。便放弃给巫女补刀的想法,转而去追击小山椊。 前脚刚迈出去,突然从天而降一个斩击让他有些汗毛直立。那是鹪鹩,即便已经年迈,但速度还是不亚于一般鸦天狗。 鹪鹩的这一下纵劈被杀手垫步躲开,但是他紧随而后的挥斩却出乎杀手意料,斩中了杀手的半边黑半边白的面具。 “杀手‘千鸟’!杀死姬海棠果的凶手!”鹪鹩知道那个杀手,那杀手身上冒出来的杀气和五十年前姬海棠被杀时他在周围感觉到的杀气一模一样! 杀手连忙扶住面具,不再恋战,选择了撤退。岸飒羽正欲追赶,却被鹪鹩叫住: “别追!留下来救人!” 岸飒羽也意识到救人要紧,便转头到巫女身边要替她处理伤口。鹪鹩重新点燃了火把,在火光的照耀下,二人才看清巫女的伤势——血不住地流,沾红了她那洁白的巫女服和大片地面。 “谢谢你们……但是……来不及了……快去救救……小山先生……”即便明知自己生命已到了尽头,巫女依然关心着他人。 “不要说话,我给你止血。”岸飒羽用自己携带的绷带裹住巫女胸口的伤口,但是人类的生命比天狗要脆弱得多,巫女已经严重失血,做什么也不过是挣扎。 此情此景让鹪鹩想起了姬海棠遇害的那天晚上,同样的杀手,但是每一次他都没能救回人。 “在得知神明大人死后……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了……但是现在……我终于听见了……浅间大人……在呼唤我呢……” 二人感觉到凉意,抬起头才发现,雪花正从天空悠悠地飘下。 冬天到了。 “这雪……是浅间大人……我感觉到了……好温柔的力量……她说……这场雪……会将灾难的火熄灭……在那之后……一切都会结束……”巫女似乎在诉说最后的“神谕”。 “放心……孩子,安心地睡去。”鹪鹩此时展现出“慈父”形象,安抚着巫女的心情。他知道,巫女的生命已无法挽回了,至少,要让她安心地离去。 “谢谢你……我终于要……回归神明大人的怀抱了……”巫女缓缓闭上了眼睛,白雪将血迹掩盖,巫女的身体重回洁白。 与此同时,潜藏于某处的八坂神奈子感觉到了自己怀中木花咲耶姬的神格的悸动,她推开窗户,只见一股凉风袭来,让她这位神明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冬天到了啊。”她身后的射命丸文说道。 “最后的巫女也死去了呢……”神奈子说道。 “巫女?” “富士的巫女,被我带进幻想乡的那对兄妹。长谷川筱次被你处理了,长谷川咲耶估计也死于天狗的阴谋了。” “咲耶……我可没听你说过她,你只是叫我杀了那个人类灭口,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他还有个名字跟咲夜很像的妹妹。” “那个人类是一个被野心吞噬了信仰的可悲之人,而他的妹妹,则是一心一意侍奉神明却死于天狗之间的权术斗争的可怜之人。刚才木花咲耶姬的神格有些波动,即便神格中不存在神明的意识,但是神与巫女血脉相连,即使神的身躯已经消灭,巫女也能与神格相呼应,甚至听到神明的声音。” “木花咲耶姬……还活着吗?” “只要信仰在,神明终有一天会回归大地。但是就连一心一意信仰她的富士讲都也陷入了权力的泥潭,恐怕最后的虔诚,也将随着那巫女的生命一同消散了。” 五十五、小人 无论是在天狗城建立前还是建立后,犬走椛的工作都少不了监视。无论是监视上下山的可疑人员还是如今受鹪鹩之托监视富士讲在天狗城内的办事处,都是一类任务。从某方面讲,这个任务太适合她了。 但是监视是一回事,拦不拦得住可疑人员就是另一回事了。一百年前她会被强行上山的巫女揍一顿后不得不放行,几个月前她还被冲上山的木花咲耶姬随手推开,当着部下的面出了丑。 不过这次应该不需要拦谁,只需要把进出的可疑人员记录下来回去告诉鹪鹩就行了。 此时办事处门口挤满了鸦天狗记者,椛清楚,每一个记者都想趁着警卫不注意越过墙拍一些他们认为可以加工成热点的新闻素材。要说可疑人员,每一个鸦天狗记者都是可疑人员。 当然,她自己也算可疑人员。此时的她正坐在办事处对面不远处的酒馆里,伪装成记者,假装看着报纸,时不时把目光瞥向办事处的门口。 “白狼天狗记者可不常见啊。”酒馆老板端过来一杯茶,说道,“你也是来打探富士讲的办事处的情报的?” 椛摇摇头。 “哈,我明白的,这几天可不止你这身打扮。没事,你忙你的。” “请问,老板您对最近的事有什么了解吗?”椛喝了一口茶,才想起眼前的老板也是可以打探情报的对象。 “我也记不清有多少人问我同样的问题了。你们自己去打探,我可不想惹祸上身。”老板苦着脸摇摇头,转过身走开了。 天狗平民都比较怕事,鸦天狗记者除外。这个道理椛是明白的,所以也不强求,转过头继续盯着人群。也是这个时候,她一个鸦天狗正费力从人群中挤出来,径直朝着这边走来。 椛收回目光假装看报,那鸦天狗却好像注意到了椛,直接坐在了她的面前,说道:“这不是犬走椛小姐吗?” “你认错了。” “哎呀,那天您来大天狗大人府上做客,我可是在场的啊。”男人这么说,椛才回忆起来,那天她潜入彦山前的府上时,这个人也在宴会的现场。如果她没记错,这个人叫羽辺见,是彦山前的门客。和那天一样,他穿着文职鸦天狗常会穿的天狗服,唯一的区别是他穿的是黑色的。 “那你就更不能‘认识’我了。”椛冷冷地回应道。 “我和岸飒羽小姐可是故交,我曾经想追求她,可惜她哥哥不怎么待见我,一直拦在我身前。自从岸飒弦老弟走后,我就没和她说上话了。” “如果是想和我套近乎的话还是免了。”椛感觉到这个人身上透出一股令她厌恶的气息。 “当然不,有些东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啊。我今天也是办正事来的。”羽辺见说着用眼神示意了那边的办事处。 “你来这里做什么的?”椛问道。 “当然不能告诉你,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哈哈哈哈……”羽辺见说完大笑起来。 “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们这些记者啊。”老板走过来给羽辺见也端了一杯茶,“大天狗的事有什么好打探的,要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可是会遭报应的。” “我知道的,放心老板,我们鸦天狗做事有分寸。”羽辺见像是在安慰老板。老板哼了一声,便回前台了。 “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那你何必坐在我面前呢?” “你坐在这里,说明鬼一僧正大天狗也对这里的事感兴趣?” 羽辺见像是在有意挑起椛的警戒心,他也明白椛不会对这句话有任何回应,于是又摆摆手继续说:“放心,我也尊重你的隐私,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我没有这个必要。” “哎呀,你不需要说什么,你只需要帮我搭线,让我和岸飒羽小姐说上话就行了。你只要答应我,我就可以如实回答你一个问题。当然,我只能回答‘是’或‘不是’。” “就这?” “就这。” 虽然椛看不出对方的话里有什么陷阱,但是她还是坚信此人没安好心,于是打了个诓:“你知道,我和她闹掰了。你和她都在彦山前底下当差都说不上话,我就更不可能了。” “没关系,总有机会的,你只需要‘答应’我就行了。” “不怕我诓你?” “我相信你不会。” 尽管椛还是不明白其中的深意,但想着可以套一个情报,她还是勉强点了点头。至于她是否真的会去搭线,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羽辺见拍了拍手,眼中放出了光,“好!就这么说定了,你问。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只能回答‘是’或‘不是’,如果我不知道,你可以继续问。” 椛深思了一会儿,因为这个限制,她没法直接问对方是来做什么的,只能从其他角度切入。 “富士讲的天狗城办事处的主人大山耄,是否会为了竞争新任大天狗领袖的位置去加害其他竞争者?” “这我当然不知道啦,大天狗的心思我怎么可能清楚。你继续问。” “大山耄知道富士讲祭司山徒的下落吗?” “不知道,都说了我不了解大天狗的想法啦。”羽辺见抚摸着光秃秃的下巴回答道。 椛见此人如此回答,心想只要不是和他本人相关的事,恐怕都会用“不知道”糊弄。于是下定决心,如此问道: “你知道山徒的下落吗?” 羽辺见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似乎是没想到椛会这么问。但是他还是如实回答道:“是。” 椛心中一惊,从椅子上站起来,正欲追问,却只见羽辺见慢悠悠地起身说道:“好啦,我只能说这么多。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其他事务要忙呢。” “你……” “拜托你的事别忘咯,记住,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我们没见过面。”说完,便扬长而去了。 椛正想追上去,身后的老板突然说道:“天快黑了,我们这也要打烊了,你也该回去了。我们可不像最近开的那家‘菊爱屋’,大半夜还营业。听说那里的酒确实不错,改天去我也去试试。” 被老板吸引注意力的一小会儿,便让羽辺见从椛眼皮底下消失了。 如果羽辺见知道山徒的下落,那么彦山前可能也知道,椛想回去把这个情报告诉鹪鹩,但是想到鹪鹩和岸飒羽此时应该在天狗城外,渡边信前辈也不在,就只能先留在这里继续观察情况。 酒馆打烊,椛不能继续在那里监视,只能另寻他处。她想,既然羽辺见能以彦山前的名义进办事处,那她不也可以借鬼一僧正大人的名义拜访大山耄吗? 她脱下记者服,以常见的白狼天狗士兵装束大大方方地走近办事处门口。此时鸦天狗记者已经散去,门口的警卫见到她,顿时面露怯色,随后还是摆出一副威严架势问道:“这位小姐,来此有何贵干?” “我是天狗城第二保卫队队长犬走椛,我代表狼之大天狗鬼一僧正大人来拜访大山耄大人。”此情此景有些似曾相识,椛想起,那天她夜袭彦山前府试图劫走荷取时也是这么做的。 “稍等片刻。”警卫进门去报告。虽然大山耄还不是大天狗领袖,但这座办事处的戒备看上去也不亚于彦山前的府邸。 不久,警卫就从门后走出,一改刚刚的敌意与胆怯,面带微笑地说道:“欢迎,犬走椛小姐,大山耄大人有请。” 在警卫的引导下,椛来到了大山耄的办公处。虽然名字里带“耄”,但这位大天狗却毫无苍老之色,看上去正值天狗的壮年期。椛曾经也听说过大山耄的事情,虽然他和大山伯同是大山一族的大天狗,但是并不是直系血亲,被大山伯选中来天狗城办理业务也是看中了他的能力。如今大山伯已死,他也理所应当成为了继承者的候选人之一。 “有劳犬走椛小姐光临,今天来此不知有何事啊?”大山耄见椛进来,放下手中的书,笑嘻嘻地请椛入座。 椛当然清楚此人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于是故意挑起对方的胃口,说道:“根据规矩,大天狗领袖的继承人需要其他大天狗领袖共同讨论决定,我们鬼一僧正大天狗正犯难呢。于是派我来咨询一下大人您的高见。” 大山耄见椛如此说,咽了一下口水,尴尬地笑了几声,假装谦虚地说道:“哎呀,我哪有什么高见,几位候选人都很有能力啊。” 椛见对方果然上钩,于是继续欲擒故纵:“根据大人您的了解,您觉得谁更有能力呢?” “诶……这个……”大山耄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见对方陷入尴尬处境,椛便主动出击道:“祭司山徒大人如何?鬼一僧正大人似乎很看中他。” “啊……这……”听到这话,大山耄似乎有些恐慌,“虽然……山徒大人确实很优秀,我也很尊敬他,不过他现在不知下落,不太好说啊。” “说起来也确实奇怪啊。话说刚刚我碰见彦山前大人的部下从你们这里出来……”椛故意透露自己和羽辺见见过面的事实,借此观察大山耄的神态,但没想到的是,大山耄的神态毫无变化,似乎也被蒙在鼓里,“他有说彦山前大天狗的想法吗?” “啊,说起来有些惭愧,虽然在下没什么才干,但也想试试去竞争一下呢。不过彦山前大人呢,对在下并没有什么想法。” 只要是稍微了解政治的天狗都会发现,如今彦山前和鬼一僧正之间有隔阂。这个大山耄也不例外,他故意这么说是想赢得鬼一僧正的支持。而实际情况椛也猜的到,彦山前肯定想扶持这个看上去很容易控制的大天狗上位。 “在下倒是觉得大人很有能力哦。” “真的吗?那真是不胜荣幸。” “但是,竞选得保持公平性。如果山徒大人从头到尾都没出现,鬼一僧正大人还有其他大天狗领袖可能会认为大人做了什么手脚。那时可对大人不利哦。” 大山耄明白椛在暗示什么,于是连忙摇头澄清自己:“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呢?放心,山徒大人也是我的朋友,他失踪我也很担心啊。只要有他的消息,我也会托人告诉鬼一僧正大人的。” “那就不必了,等山徒大人回来,再进行公平竞争也不迟。”椛说完淡定起身,准备告辞。说完这些话,她可以确定大山耄不敢对山徒做什么了。 “那……辛苦您来这一趟了。”大山耄微微点点头,明明在地位上身为大天狗的他更高,此时却对椛这个小卒低声下气。 椛对于这种人也不大看得起,这种只会攀炎附势的人怎么能担当起大天狗领袖的职责呢?但是再怎么说,也比彦山前那种不稳定因素好。大山耄不敢对山徒下手,不代表彦山前不会。 出了办事处,椛才长呼一口气,扮演这种狐假虎威的角色也让她感觉不适,而且假借鬼一僧正大人的名义也让她有些对不住自己的主人。 椛发现自己呼出了一大口白气,才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寒冷。她抱着双臂环顾四周,想找回自己刚刚丢掉的记者服取暖,却发现一切早已被白雪掩盖…… 五十六、白狼 众人为了救地子,兵分三路去寻找山徒的下落、打探富士讲在领袖死后的变动。鹪鹩与岸飒羽前往富士讲的大本营;犬走椛去监视富士讲在天狗城的办事处;而渡边信,则是接受了只有他才能完成之任务——穿过山顶的封锁线,到禁区去寻找山徒的下落。 若无鬼一僧正的批准,任何人不得穿过封锁线。这点渡边信十分清楚,而对鬼一僧正绝对忠诚的他一般也不可能逾越这个规矩。但是之前与墨羽仲府的交谈中,他也被勾起了某种心思。 “就是你想和我切磋武艺吗?”当时是椛说有人想和他较量,他出于好奇背着两把刀到指定地点应约,见到了墨羽仲府。 “正是在下,久闻阁下大名,想与阁下以武论道。” “我记得你是大峰前底下的人,我知道他底下天狗精英数不清,但是从没有听说过有个叫墨羽仲府的。” 渡边信出言挑衅在于激起对手的怒气,不过墨羽仲府并不吃这招,反而夸耀起他来:“我也听闻有无数天狗精英挑战过阁下,不过没有一个能战胜阁下。” “既然知道,为何要来自求败果?” “所以今天我来是和阁下‘以武论道’,而不是单纯地拼杀。” “以武论道?” “所谓强者,并非只是有些许蛮力就能担当起这个称号,阁下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为了什么而战、愿意付出多大牺牲,阁下心中想必有自己的答案?” “当然。” “那就好,阁下有请。”墨羽仲府领着渡边信来到了妖怪之山一处宁静无人的地方。虽然天狗城有专门用于切磋的道场,但是那显然无法满足渡边信的战斗欲。墨羽仲府专门挑选了这片空地,以便二人“切磋”。 “我听说阁下拥有同时使用七把刀的本领,为何今天只带了两把?” 渡边信拔出其中一把刀,笑着说:“对付你还不需要带那么多。开始!” 渡边信率先发起突袭,毫不留手地斩向墨羽仲府,却在刀抵进对方胸膛的瞬间,斩了个空,只有密密麻麻的羽毛扑面而来。 “障眼法?”渡边信回身一斩,却未触碰到任何物体。有丰富实战经验的他即刻意识到对方的所在,于是向前一跃,翻滚几圈躲开了墨羽仲府从上方发起的踢击。 “不愧是阁下,熟知我们鸦天狗的特性,能够对上方也有所防备呢。”墨羽仲府甩了甩脚跟,夸赞道。 “雕虫小技而已,第二回合了!”渡边信一向不习惯在战斗时唠唠叨叨,他摆出架势蓄力,随后劈出一道刀风,径直朝着墨羽仲府而去。不同于之前与地子在狭窄巷子里的较量,这里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挥刀,不怕伤及无辜。 “果然和平时我观摩阁下与其他人较量的时候不一样,阁下在天狗城内是有所保留的呢。”墨羽一边躲避着连二连三袭来的能够劈断大树的刀风,一边大声“分析”道。 “我的刀只斩该斩的人!”渡边信见此人速度也不亚于一般鸦天狗,便拔出第二把刀,同时劈出两道刀风,将墨羽困在中间,再不断朝着中间挥刀,让对方逐渐失去躲避空间。 墨羽明白自己远不是渡边信的对手,一直以来他都是靠着自己的速度优势和老师教给他的“羽化之法”来取巧。而面对这无法回避的一招,只有一个办法能破—— 墨羽转身开始朝后方飞行,他知道自己再快也快不过渡边信的刀风。但是鹪鹩曾教过他,鸦天狗之所以快,在于对风的掌握。既然刀风快,那就凭借刀风的风力飞行。只见他侧着身子,贴着刀风平行飞行,从而让后面的刀风追不上他。自己也就很快逃到了渡边信刀风消散的距离。而他也即刻以极速绕回渡边信背后百米,朝他发起突袭。 渡边信开始还以为对方逃了,但没想到对方还会杀回来。等他察觉到背后的风,墨羽距他只有几米,来不及转身,也来不及躲开就只能硬抗下这一击。渡边信放低重心,站稳脚跟,迎接他的是一股强大的冲击。渡边信从百米开外使出飞踢,哪怕是这样的冲击,渡边信也以肉身承受了下来。反而是墨羽被强大的反作用力震飞,摔倒在地。 “不愧是……天狗城第二保卫队队长……我输了。”墨羽忍受着脚部的疼痛站了起来。 “能够躲开我刚才那几下刀风,并且找准机会反击,也算你有点本事。”渡边信难得对对方给予了认可。 “阁下说,你的刀只斩该斩之人,请问,何为该斩之人?”墨羽也接着这个机会继续向对方发问。 “告诉你,破坏天狗城的秩序和天狗之间的团结的人,便是该斩之人。” “看样子,阁下很重视秩序与团结啊。可是,前日与其他阵营的天狗争斗,可不像说出这番话的人所为啊。”墨羽提起了夺枪事件。 “哼,这也是为了得到枪支。等鬼一僧正大人得到了枪,天狗军队就能以更强的力量团结天狗一族,结束大天狗之间的勾心斗角。” “原来你也明白,大天狗之间存在着矛盾啊。可是,如果天狗军队拥有枪支以后,没能团结起天狗一族,反而加剧了纷争呢?” “他们不敢的。” “没错,他们不敢,天狗军队的力量无法匹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武力上的,假如你所推崇的武力没能带来和平,而是更多的暴力,你会怎么做?” “我所推崇的武力,是保护弱者的武力。那些凭借着力量剥削伤害他人的人,我不会放过他们。” 墨羽听了这番话,有些惊喜。没想到渡边信并非一个盲目服从命令的武夫,这么一来,就好说了。 “也就是说,阁下的战斗理想,是希望以绝对的武力统一天狗一族,如果出现强者剥削弱者的情况,自己就以更强者的身份斩杀他们,是吗?” “是的,鬼一僧正大人就是这么一个人。而其他大天狗,大多是以强者身份剥削弱者之人,我迟早要杀了他们。” 墨羽心中暗喜,这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有机会说服渡边信帮助老师,更是因为渡边信的理想与自己的理想部分相合。虽然渡边信目前保持着对鬼一僧正的信任和忠诚,但是迟早有机会改变他的想法。当下之事,还是先说服渡边信帮助老师为好。 “我能感觉到,阁下的刀中蕴藏着极强的意志,今日听阁下这么一说,果然如此。在下深表认可,想请阁下帮个忙。” “哼,说。”理想被认可,谁都会高兴,渡边信强忍着喜悦,随口答应了墨羽的请求。 “如今有一个人,她被误会杀害了大天狗领袖,虽然她曾和阁下有冲突,但也不是死敌。希望阁下能救她。” 渡边信一惊,他即刻明白了对方说的是谁,“地子?……我为什么要救她?” “她原本是被彦山前骗进天狗城,彦山前以雏菊小姐和一个人类为人质让她替自己办事。如今那个人类已死,自己因冤下狱彦山前却不救,假如阁下愿意救她出来,她就会将受威胁之事公开,彦山前就会失去威望,对鬼一僧正大人有利。” “你不是押送她的吗?为什么要救她?” “我听她的陈述,没有说谎。确有冤情,但是没有证据能证她清白。” “为什么需要我?” “这是鹪鹩先生的请求,他说需要岸飒羽小姐、椛小姐和阁下您的帮助。” “犬走椛?岸飒羽?他们答应了?” “答应了,岸飒羽想报答雏菊小姐的救命之恩,并且她对于自己的主人彦山前也产生了些许怀疑。这点你放心,她不会在意与你们之前的纷争。让天狗之间团结起来,不也是阁下您的愿望吗?” 渡边信低头思索起来。此人说得的确有道理,但是如果为此违反鬼一僧正大人的意愿的话,他是难以答应的。 墨羽看破了渡边信的犹豫,补充道:“你放心,这件事不会给鬼一僧正大天狗造成困扰。假如鬼一僧正大天狗知道了并阻止你的话,你那时不干了便是。” 渡边信点了点头,说道:“那好,我姑且听你们安排,假如鬼一僧正大人制止我或是有其他任务安排,我会毫不犹豫地停止协助。” 墨羽松了一口气,也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 就这样,渡边信与椛一起去菊爱屋听候鹪鹩的安排,各自兵分三路。 此刻,渡边信也到达了封锁线,同时也是天狗军队的集聚地。虽然自己的主人此刻在天狗城外驻扎,但是还有几千名天狗士兵在这里。而自己要上山,还不得不先去和那些“前辈”们打声招呼。 “哟!这不是渡边信小弟吗?怎么上这儿来了?”一个同为白狼天狗的士兵冲他吆喝道。渡边信认识他,他是“赤土”的一员,是早在天魔降临前就跟随大天狗领袖的老兵。 面对此状况,他当然不能说出自己的本意,而是拿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话术糊弄过去: “大天狗大人的任务罢了,顺便来看看你们这些酒鬼。” “哈!这小子翅膀硬了!敢这么叫我们这些前辈!”那天狗反而变本加厉地挑衅,“来来来,和爷爷我比试比试?” “求之不得!”渡边信吃不起挑衅,冲过去便是一个过肩摔,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其他士兵见状,也围过来要“疼爱”这个后辈一番。 渡边信与十几个士兵扭打起来毫不吃力,不过这为引来了更多士兵的注意,而且主要是“赤土”的老兵。双拳难敌四手,“赤土”的士兵也非等闲之辈,场面很快变为了渡边信被单方面围殴。 “都给我住手!”一声喝止让所有士兵变为了整齐的两列,让出一条道来。 踉跄的渡边信也很快挺直身子,抬起头看了看那声音的来源——那是“赤土”的队长,站在两列士兵中间,背着手俯视着渡边信。 “鬼一无正……”渡边信不屑地擦了擦嘴唇边的血迹。此人与鬼一僧正大人是同族,是最早跟随鬼一僧正的老将。 “哼……渡边信,当初可是领袖大人欣赏你的天赋,把你从水沟里抱出来,如同培养继承人一般训练你。若不是我们,你早就饿死在那里了。” “对我有恩的是鬼一僧正大人,不是你们。” “注意你的语气!”鬼一无正一拳过来,被渡边信单手接住。鬼一无正与他对视了几秒,才收回自己的手。 “你的确很有天赋,”鬼一无正背着手说道,“你比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强,但是不要忘了,鬼一僧正大人能够有今天,不是哪一个人的功劳,而是靠着他亲自训练出来的这天狗军!仅凭一个人是成不了大事的,你虽然很强,但你敌不过一整支‘赤土’。给我记好了。” 渡边信虽然看不起这些人,但是此刻也不得不服软,说道:“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你忙你的。我们走!”鬼一无正转身领着自己的队伍离开了。 “他说的没错,仅靠我无法制服一整支军队……”渡边信心想,要实战鬼一僧正大人的理想,这些人既是工具,也是阻碍。如果想要形成一个绝对的武力,不仅自己需要强大到能够与军队匹敌,还要拥有一支值得信赖的队伍才行。 这个时候,渡边信脑中浮现出了几个身影,他们是犬走椛、岸飒弦、岸飒羽、墨羽仲府……还有地子。 五十七、雪中对 天色已经变暗,天狗军队的士兵们早已去忙各自的事,没有人会注意孤身一人的渡边信要做什么。对于渡边信来说这也是他等待的机会,他要越过封锁线到更高的山上去。 在那之前,他先去察看了一下车厢撞击鬼一僧正办事处的废墟,令他震惊的是,破坏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别说人类,就算是体格强大的天狗,在这种冲击下都不可能活下来。然而天狗军队却没找到山徒的尸体,这令渡边信纠结了片刻。就算没有死,也应该是重伤,按道理不可能在天狗军队搜查前逃出封锁线。 带着疑惑,渡边信还是步入了早已被雪覆盖的山顶区域。 他并不在意五十年前几位大天狗领袖封锁山顶做了什么,也没有参与任何相关行动。只知道在那之后,天狗城完成建立,天狗社会迅速走向了繁荣和安定,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但若非这次行动,他或许永远没有机会目睹这“禁区”的景象。 五十年之前,似乎是因为风神的庇护,即使是冬日,山顶也不会被积雪覆盖。而如今的入冬日,大雪来得快,顷刻间便赋予妖怪之山以大片空白,仿佛在这之上一切都不曾存在。渡边信孤独步行了许久,其间不曾见一颗枯树,不曾见一个动物。就连他自己,一个白狼天狗,也因为白色天狗服和白发,在这片雪地里也不过一个白点。 死寂,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这片景象。 太阳早已西沉,他只能掏出事先准备的火柴以照亮前路。然而在寒风掠袭中,唯一的火光也变得摇摆不定,似乎下一秒就会消逝于冰冷中。他并不怕冷,但是每一次火光的闪动,都让他感到一丝心寒,仿佛他内心深处,依然惧怕着火光熄灭后的黑暗。 原本崎岖的山路加上积雪就变得更加难行,他只能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用刀锄着地面,祈祷着火焰不会离他而去,一步一步前行。 也不知行走了多久,他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有建筑的影子,便加快脚步赶向那里。但是走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就算有建筑,也不可能有人住了。 据他所知,封锁线以内的高山区域的天狗聚落大多由狐之大天狗饭纲卧行管理,后来饭纲卧行响应天狗城的建立,将山上所有天狗聚落迁下山居住,然后才是那场神秘的封锁事件。 既然如此,那这里应该也是其中一个聚落遗迹。他行至那村庄入口处,才看清这里的景象——被大雪覆盖的残垣断壁,只有少数房屋还保留着完整的形状。 “难以置信……即使过去五十年,也不至于毁坏成这个样子?”他走向一个类似鸟居的建筑旁,突然感觉脚底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于是低下头察看,只见一块黑色的物体从白色的雪地冒出一角。 他搬起那东西,才发现是原本应当挂在鸟居上的牌匾,上面依稀可以看见两个字:“冲羽。” “原本住在这里的是冲羽氏族吗……但是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氏族,等等——”他忽才记起自己认识一个姓冲羽的人,那人名为——冲羽雏菊。 “似乎也从来没听她提起自己的来历,没想到是这里的原住民吗?也罢。”他没有多在意其中的蹊跷,更不知道这里曾发生过怎样的惨剧,只是举着火炬打算找一间保存尚完整的房屋暂且躲避一下风雪。 出于身为军人的习惯,他还是单手举刀小心翼翼地走进一间屋子,由于此时已经是黑夜,他看不清屋子内的情况,也没有闻到什么异常的气味。 但是他却感觉到这件屋子异常暖和,而当他注意到正对着门口的火炉处冒着青烟时,他睁大眼睛向一侧翻滚,躲开了从背后袭来的几块尖锥状物体。 在他做出躲避动作前,他提前将火把丢进了屋内的火炉,让视野瞬间明朗。也借着火光,他看清了刚才从背后偷袭自己的人。那是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依稀可以看见他的右手用纱布缠着挂在胸前。想起鹪鹩曾说过,地子折断了山徒的右臂,他便确认此人正是山徒! 他以迅捷的身手快速移动到对方的背后,对方的反应似乎并没有那么快,这让他抓住了空挡,将刀从背后架在了对方脖子上。 “停手!我不是来要你命的!”渡边信当然没有因为一时的冲突失去理智,在暂时控制了对方后,又马上提出和谈。对方见此,也举起左手表示投降。 “进屋说。”对方说道。 渡边信便和他进了屋子,在火炉前对坐。也是在这时,渡边信才看清刚刚刺向自己的物体——那是几个由冰组成的尖刺,此时正钉在墙上融化。 “我太警戒了,抱歉。”对方先开口道歉了一声。而对于渡边信来讲,确认对方就是自己找的人最重要。 “你就是山徒?” “正是。” “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我在等。” “等什么?” “等雪……还有一两个人。”山徒望了望窗外。 “还有其他人知道你在这?” “除了你我外,大概有两个,或三个。”山徒倒是有问必答。 “是和你一样活下来的人吗?” “什么活下来,只是碰巧没被那家伙杀死罢了……”山徒苦笑了一声,在火光照射下,眼中的痛苦一览无余,“上山的富士讲成员,算上我,就活了两个。第三个是不知道怎么找到我的,是个杀手,不过并不希望我把他的事告诉别人。不过呢,我对这些事本来没什么兴趣,但是他答应了我几个要求。” “什么要求?” “对我而言,人生的目的只剩下复仇了,其他事,我都不在乎了。” “你拜托他向杀死你们的神明的人复仇吗?” “不,我并不在意神明的死活,对我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大山伯大人啊……害死大山伯大人的人……我不会放过他们。”山徒攥紧了左手手掌,他盯着火炉,青筋在他脸上显现。 “难道,你知道杀死他的真凶是谁?” “没错,你们带走的那个女人只是碰巧在那里而已。从你们的角度来讲,杀死他的真凶——”说到这里,山徒突然停口,他盯着渡边信的脸,说道: “我认识你,你是天狗城第二保卫队队长渡边信。” “认识我的人很多。” “富士讲成员一般不会认识天狗城的人,除了几位领袖。但是我认识你,因为那天我派人刺杀进城的车队时,是你来救援,虽然你杀了所有刺客,但是我还躲在暗处。” “是你们?!”渡边信突然回想起来,那正是地子进城的那一天,“难道,你们想刺杀的就是地子?” “只是伪装成刺杀而已,我也是遵从命令。但是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把那把枪送到你们手里。”山徒冷笑着说道。 渡边信为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震惊到了,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还未开口,山徒却继续说道: “那个人类……长谷川筱次,没想到他比我们天狗还清楚天狗的作风,他明白,只要你们拿到枪,你们就会为了争夺武器相互斗争、自相残杀,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冲上山来啊。” “原来是你们!”渡边信怒不可遏,拔出刀来,差点要将山徒一刀两断。“扰乱天狗城秩序、破坏天狗之间团结的,就是你们吗?!” 但是山徒看到渡边信的表现,却松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只是丢了一支枪进来而已,为此自相残杀的可是你们。如果是别的东西,恐怕你们也会争夺起来。” 渡边信无言以对,只能忍着怒火收起刀。山徒见状,继续讲道: “不过,长谷川那家伙,到头来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他骗了我们所有人,对我而言,他也是害死大山伯大人的凶手之一。不过,他已经死在了山顶上。所以,我委托那位杀手与活下来的那位随从,去把和长谷川一起进入幻想乡的妹妹、富士讲的巫女给——”山徒作出割喉的手势,冷笑着。 “但是呢,这还不够,杀死大山伯大人的真凶不知下落,而且,我还需要等一个答案,所以我留在这里。”山徒又补充道。 “什么答案?” “我想知道,他们在带走大山伯的尸体和那位地子后,做了什么?”山徒看着渡边信,似乎是在向他询问答案。 “所以,你在等我这样的人来?”渡边信问道。 “没错,不过我原本想的是那位杀手回来告诉我答案,不过既然你从山下来,就请你告诉我。”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来此也有我的目的。”说了这么久,渡边信才提出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那位地子,我希望你下山后能够出面证明,她不是杀死大山伯的凶手。” 听到渡边信的目的,山徒似乎有些疑惑,但细想了一下,又苦笑了一声,说道:“带走她的可是你们鬼一僧正的人,你自己不就是他的部下吗?” 渡边信没有说话。 “不过拜你所赐,我大概得到答案了。看样子,即使是面对同为大天狗领袖的大山伯大人的死,天狗却还是那样呢。”山徒曲着一条腿坐起来。 “你指的是什么?” “看你年龄不大,你知道‘古代天狗战争’吗?”山徒突然绕了个弯。 “听说过,在‘天魔降临’之前,天狗还未统一,各个氏族相互大战的历史。”渡边信回忆起来,这些是在他很小时,他的“生母”告诉他的。 “那个时候力量最强的几个氏族就是如今七大大天狗氏族。虽然神明派天魔大人来统一了天狗一族,但是并没有彻底化解这几个氏族的矛盾呢。而且看样子,天魔也被架空了呢。” “你说什么?” “你身为天狗城第二保卫队的队长,难道不清楚这一点吗?天魔只是个吉祥物罢了,真正掌权的还是七个大天狗领袖,而当初统一也只是服从神明的安排罢了。天狗啊,可是从来没有变过呢。” 山徒这番话让渡边信陷入了沉思,还未等他想清楚,山徒又自顾自讲起来: “正是因为不想卷入天狗之间的权力斗争,大山伯大人带着他们氏族和富士讲远离天狗城居住,只留了一个办事处而已。可没想到,还是因为另一场斗争而死啊……我在此是想确认,在我们远离天狗城期间,天狗有没有变?如果有哪怕一丝好转,我就跟你下山去当证人;如果天狗还是那样,就算我帮你们做证人,也救不了地子。” “哼,天狗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样子了。如果有要破坏天狗城秩序的人,我会亲手斩杀他。”渡边信坚定地说道。 “你这么确定?” “我坚信。倘若天狗还是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也不会来到这里。” “你怎么证明?” 渡边信想起了犬走椛等人,说道:“我认识几个人,他们会向你证明。” “那好,我就在这里等你。”山徒见渡边信如此坚定,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假如你们能证明天狗比原来更加团结,我不仅会帮你们,还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包括杀死大山伯大人的真凶、以及我需要这个答案的原因。只要你们问,我就会回答。”他站起来,向渡边信伸出完好的那只手。 渡边信握住了那只手。他很少和别人握手。 “我知道一条路,那里可以避开你们军队的搜查,也可以从那里下山,似乎是很久以前,被谁开辟出来的。”山徒说着指向一个方向,“等雪一停,你就走那里。” 五十八、陋室 大峰前,七位大天狗领袖之一,大峰一族的族长,天魔亲卫队的长官。对于墨羽仲府来说,他太了解这位上司了,尽管他在大峰前底下任职才一百年左右。此时这位大天狗正在亲自“审讯”着杀死大山伯的嫌疑犯地子,而他作为陪审助理坐在一旁作笔录。 尽管他事先提醒了地子,在这位过分正直的大天狗面前不要表现得那么“倔”,但是地子还是毫不遮掩自己对于大天狗的不屑。 不过在这种场合下,大峰前并不会为此有一丝火气,他保持着不怒自威的气场冷静地向地子“发问”。 墨羽仲府此刻并不方便替地子辩护什么,一方面是因为他并没有实际证据,另一方面是他的身份不允许他表现出对罪犯的偏袒。此时除了他们,还有一大堆天狗官员在陪审,只要他说出一句为地子说情的话,周围的官员就会以此为理由攻击他,轻则罢官,重则入狱。 毕竟,他还背着“失职让射命丸文成功越狱”的罪过。 除了大峰前麾下的官员,在场的还有一位特别的“旁听者”——鬼一僧正。为了还原事情的真相,大峰前也难得愿意和曾经是死敌的鬼一僧正“合作”,要知道在天狗古代战争时,他们之间可是战争不断。 不过墨羽仲府看得出来,鬼一僧正并非真心想帮助审讯嫌犯,对于大天狗们来说,选出对自己有利的大山伯的继承人才是重头戏。谁能成为“处刑者”,谁就能获得天狗们的支持,谁就能在接下来的继承人争夺战中占据优势。而无论真相如何,地子都得成为牺牲品。 但是墨羽仲府的上司大峰前不在乎这些,他只想让犯人受到应有的惩罚,然后让一切回归原本的秩序。因此,假如能够证明地子无罪,那大峰前会毫不犹豫地释放地子,不会在乎天狗民众的看法。 对于墨羽自己来说,他不希望地子死。他甚至在想,在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时故技重施—— 就像他当初偷偷释放射命丸文并伪造成越狱那样,再放走地子。 但是只要他那样做,自己的仕途就会就此终结,也不方便接下来的行动。所以,他只能祈祷,自己的老师能够把事情解决。 这场审讯很不顺利,尽管一切证据都对地子不利,但出于严谨,大峰前还是以“证据不足”为由暂停审讯。 “大峰前大人啊,民众们都希望能够尽快处死嫌犯。倘若事情有延误,其他大天狗阁下可能会不太高兴啊。”鬼一僧正叉着腰,仿佛是催促大峰前道。 “法律就是法律,在证据充分前我不会下判决。另外,杀人凶器你什么时候才肯交给我?”大峰前从不让步,反过来质问鬼一僧正枪的下落。 “很抱歉,毕竟之前白峰塔出现过让射命丸文越狱的情况,我很难放心地就将枪交给白峰塔啊。” “那可是关键证物,如果你不肯交,那我这搜证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到时候他们要怪罪可是要怪罪你。”大峰前这话倒是让鬼一僧正有所动容,不过隔着面具,也不会被察觉到脸色变化。 但鬼一僧正马上就提出了条件:“假如能够将嫌犯的处刑权交给我们的话,我倒是乐意把凶器交给您。” 大峰前好歹和鬼一僧正当过几千年的对手,对方的小心思他当然明白,就连鬼一僧正屯兵城外的目的,大峰前也心知肚明。但是他从未怕过什么。不说城外那一支部队,就算山上五千名士兵一齐攻城,他都不会放在眼里。 “处刑权而已,谁来都一样。”大峰前说道,“既然你想来,那就你来。” 和对方一样,鬼一僧正也相当熟悉这位老对手,因此也提早做好了准备,他在这几天暗中买下城内的工匠,监督他们秘密把枪的构造等一切信息画下来,尽管他们还没有实力复制,但是只要有图纸,就能加以利用。 但是完美画下枪的构造可不是易事,更何况河童和山童已经不可能与他们合作,因此他需要拖延时间。 “那好,等过几天,我让部下把枪从山上送下来。” “不必劳烦你们的人,我现在就让墨羽仲府去取。”大峰前说着看向墨羽。墨羽听到自己的名字,手中的笔差点滑下。但他也很快冷静下来,默默站起身低下头,唯唯诺诺地挪到大峰前身边。 他明白,枪必然不在山上,而是在天狗城内,鬼一僧正肯定在想办法将枪的技术复制下来。 但出乎墨羽的意料的是,鬼一僧正居然爽快地答应了。墨羽以为自己想错了,但他随即调转了思维,意识到这是双方领袖的博弈给自己造就的困境。若是现在去,鬼一僧正必然提前做好了准备想尽办法拖延,到时候自己可能就会成为替罪羊;若是有所推托,那自己又有一个被同僚攻击的把柄。 当下的情况,他只能暂且答应。“是,属下这就去。” “等等。”鬼一僧正突然叫住他,“我先写一封亲笔信,你拿给山上的将士,以表明是我的授意。” “是。” 鬼一僧正便当众写下文书,交给部下,部下不慌不忙地封好信件,再转交给墨羽。墨羽将信件收好后,便做出一副匆忙的样子离开了监狱。 当他走出白峰塔后,迎面的飞雪便扑面而来,这雪已经下了一夜,现在已是清晨,而与老师他们汇合也已过去一日。他想到。在上山前,他必须先去一趟菊爱屋。 来到菊爱屋,他发现这里已经恢复营业,或许是店主雏菊的精湛酒艺,又或许是之前在这里发生的冲突引起不少天狗的好奇,酒屋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 “看样子一时半会排不进去。”他心想。但是他仍没有放弃,改为前往另一个地方——鹪鹩的居所。 这是一间较为简陋的老宅,他的师傅在姬海棠果死后便无心打理了。庭院里尽是昨晚的积雪,门口的老树也落尽了枯叶,路人路过并不会联想到这里曾经是某位高官的居所,毕竟在天狗城,这种宅子不在少数,那些宅子的主人大多是花了大价钱才得到入住天狗城的资格后,又无力付清地税,便被赶出了住所;又或者是因为卷入了什么事件得罪了哪位大天狗于是被“抹杀”,只留下生前的空宅。 不过在城内过得滋滋有味的那一部分天狗并不会在意这些老宅,就连鸦天狗记者也不会光顾这些毫无热点可爆料的建筑。 但是他还记得,很久以前他从师时,就是在这鹪鹩的宅院中学习。 他轻轻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答,便脱下鞋走进玄关。在宅内四处搜索却不见人形,“还没回来吗……” 大多数房间也已经很久没有打扫,他轻轻行走产生的微风都能拂起大片灰尘,只有一间书房较为干净,书本井然地放在茶几和书架上,案上的茶杯还冒着热烟。毕竟师父常常在这里看书睡觉。正当他浏览书架时,却看见了书架底下的榻榻米有破损的痕迹。他这才想起什么,于是挪开书架,一道门在书架后显现。 这是只有他们师徒四人才知道的密室。 他打开门走进暗道,背后的门在机关的推动下自动关上。暗道的灯一个接一个亮起,他往下走到地下室的门前,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一道缝,一只眼睛从门缝里往外瞧。看见墨羽的脸,便缓缓把门打开。 墨羽走进房间,开门的是渡边信,而鹪鹩、犬走椛和岸飒羽都在这里。 “你来了。”鹪鹩见到他说道。 “地子那边怎么样了?”椛问道。 墨羽摇了摇头,说道:“情况很不利,你们这边如何。” 几人便相互交换了自己的情报,听完几人的遭遇,墨羽说道:“至少,山徒的下落明白了。” “但是,‘千鸟’也介入了。”鹪鹩给了墨羽一个眼神,墨羽明白其中的意思。 “戴着黑白面具的鸦天狗……我在那天的混乱里见到过,但是不知道他的底细。”渡边信回忆起那天被“羞辱”的经历,不愿说太详细。 “我追查了他五十年,”鹪鹩说道,“但是仍然没查明他的背景。只有坊间传闻:有一位会引雷之术的杀手,能在雷鸣之瞬使人灰飞烟灭。” “那家伙……比兄长还要快。”岸飒羽抱着兄长留给她的刀,低着头,心情似乎有些沉重。 “当下之事,应该是去见山徒才对。”椛打断了对于千鸟的讨论,说道,“前辈将我们介绍给山徒,就说明他相信我们可以证明,天狗比原来更好了。我们就应该尽快上山啊。” “我可不是相信你们,”渡边信别过头看着墙壁辩解道,“只是我不擅长和那种人讲道理。” 椛强忍着笑意,她明白渡边信的“傲娇”个性,于是又转头对岸飒羽问道:“怎么样?” “即便如此……”岸飒羽还是苦着脸,“我无法原谅……他派人杀了那位巫女小姐。明明她什么都没做。” “咳,不管真相如何,都只有你们去见一见山徒后才能知道,更何况,我们需要他来救地子。”鹪鹩劝道,“只要能见到他,或许一切谜底都能揭晓,包括千鸟的身份、杀死大山伯的真凶。” “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发。”椛站起来说道。 渡边信也站起来,准备出发,岸飒羽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站了起来。渡边信打开门,回头望向鹪鹩。鹪鹩此刻捂着嘴,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们去,我需要留在天狗城内,监视城内局势的动向。” 鹪鹩突然把使命安在三个年轻人身上,这让岸飒羽有些失措,但是随后椛还是牵起她的手,说道:“那我们先走。” 三人离开后,房间内只剩下了墨羽和鹪鹩。鹪鹩再也憋不住,咳嗽不断。墨羽连忙扶住老师,只见老师的手掌上尽是鲜血。 “老师……” “没事,只是昨晚着凉了。”鹪鹩擦了擦手,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指名他们三个吗?” “老师……您希望他们成为天狗一族新的顶梁柱,对?” “是的,但是如果由他们自然发展,是没有前途的。天狗也会老,天狗除了本事强点、寿命长点,和人类没有区别。如今鬼一僧正屯兵城外,他的目的,你不可能不明白……” “我明白……但老师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 “所以我必须尽快让他们看清现状,如果鬼一僧正行动,他们三人就会分裂……我曾经寄希望于射命丸文,但是那孩子走上了歧途,接下来……就交给你们——”鹪鹩未说完,又开始咳血。 “老师!”墨羽扶着鹪鹩到席上躺下,为他盖好被子,“老师您先好好休息,我们能度过这段寒冬的。” “你放心,老夫还死不了。”鹪鹩闭着眼,不住地喘气,苦笑着说,“有个老朋友也不会让我死的,等病好了,我还得去见他,你先忙你的事。” “那我先告辞了……老师,您保重身体,我会吩咐人照顾您。” “别……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间密室的存在……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 “抱歉,我不能让老师一个人留在这。”墨羽说着,便又背起鹪鹩离开密室,将他安置在书房。“这下,老师您可以放心了。” “好……对了,别把我的事……告诉他们,特别是雏菊,别打扰她的工作,那孩子背上的东西……恐怕比你我还多。” “她背上的东西……”墨羽正想多问,但是又不忍再让老师操心,便点点头,离开了鹪鹩的宅子,期间还不断回头查看鹪鹩的情况,直到走出玄关,也放心不下。 五十九、雪崩 风雪中,小屋在颤抖。 对于孩子来讲,这间小屋是他唯一的堡垒。屋外是冰冷的寒风、是无边的白野,但这一切与他无关。 门窗将世间的冷酷隔绝,只留下温暖的房间。这里还有他的父母,还有烛火与神坛。父母带着他默默地祷告着,祝愿今晚能够好梦。 这个小屋对于孩子来说还有另一个名字——家。 孩子并不懂什么信仰与神明,对于他来说,家人与这小屋便是他唯一的依靠。屋子虽然狭窄,但这里是一家三口赖以度日的地方,是迎接无数清晨的地方。 小屋在颤抖,它长年以来默默地守护着这家人的安宁,面对风雪,也没有一丝怨言。但是今晚,它也不住地颤抖,似乎也感到了一股恶寒。 窗户突然被吹开,寒风乘虚而入,将屋内的火光熄灭。孩子感到害怕,拥入母亲的怀中。母亲安慰着孩子,父亲则起身要将窗户关上。 寒风拂面,裹挟着一股妖气,袭入父亲体内,当他听见耳边不详的低语时,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急忙将窗户紧闭,回头看着不安的妻儿,眼中冒着血丝。他感觉身体逐渐无力,皮肤变得干瘦,随即倒在地上,变成一具皮包骨。 在被抽干气力前,他用沙哑地声音喊道:“快逃……”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母子二人,母亲捂住孩子的眼睛,不想让他看见他父亲的惨状。 但是“那东西”还未满足,在抽干了这家的父亲的气后,又从父亲指甲缝里钻出,在榻榻米上扭曲,又化作一道白气,窜入了母亲的体内。 母亲急忙将孩子推开,让他远离自己,但处于恐惧中的孩子哪舍得脱离母亲的怀中,紧紧抱着母亲不愿分离。而“那东西”毫不在意二人的情况,贪婪地吸收着母亲的气力。 很快,母亲也变成了和父亲一样的状态,倒在孩子身上。而“那东西”似乎是吸到了足够的气力,从母亲的体内爬出,逐渐有了形状。 那是一个狐狸头生物,但下躯如同蛇一般细长,还未完全从指甲缝里钻出。即使拥有了形态,但它似乎还未满足,将贪婪的目光投向孩子。孩子此刻连哭喊都忘记了,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东西。 “神明大人……”这是他唯一一次真心向神明祈求庇护。 神坛的烛火早就灭了,回答他的只有窗外的寒风。 山徒猛地睁开眼睛,这才注意到火炉的火已经熄灭,而窗外的雪未停。 他不明白,为何还会再做这久远的梦,也许昨夜的他、静静地等待着答案的他,与那一夜的他并无区别。 他起身望向窗外,估摸着此刻应该是清晨,但雪天却将太阳也一并遮蔽,与夜晚无甚差异。 重新生起火,感受到这世间难得温暖的他呼出一口寒气,靠在火炉边试图再度入睡,现在的他需要尽可能保留体力。 听着风雪、听着火烤,他缓缓闭上眼睛。 但是另一种声音却将他从模糊的意识中拉回来,那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着雪地朝这里靠近。出于警惕,他再度熄灭了炉火,从窗内往外看去,只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山……山徒大人……”那人喊着他的名字。 山徒松懈下来,推开门招呼道:“我在这里。” 此人正是被他派出去杀死富士讲巫女的小山椊。小山椊筋疲力竭,跪倒在雪地上。 “人杀了吗?”山徒问道。 “山徒大人……我……我下不了手!”小山椊用哭腔坦白了自己任务的失败,“巫女大人她……我认为……她是无辜的,她是个善良的人,我不忍心。对不起,我辜负了您!” 不知为何,山徒感到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松了一口气。他点点头,说道:“好……你没有做错,说明你是个好人。没有关系,进来。” “吼?这家伙可是没能完成任务哦,还把你的名字给泄露出去了,你居然还要原谅他吗?”一个男性的声音响起,黑色的身影从雪中显现,山徒一开始甚至没有感受到他的存在。 “千鸟……”山徒认得他。他是第一个找到自己的人,不知道用何种方式找到的。一开口便要和他达成某种交易。杀手希望他回去继承“山之大天狗”的位置,并且和他的“主人”达成某种合作,他的主人会保他成为新任富士讲领袖,新的大天狗领袖。 “我们说好的不是吗?我帮你杀死富士讲的巫女、告诉你城内天狗的动静。然后你答应和我下山见我的主人。”杀手拔出刀给山徒看,“这上面沾着那巫女的血,我可是替你留着的。” 山徒望向小山椊,小山椊低着头,点了点头,说道:“我……不知道,中途有人出来阻止,我逃走了。” “然后是城内天狗的动静,”杀手熟练地收起刀,“告诉你,因为找不到你,许多大天狗打算支持大山耄为新任富士讲领袖;鬼一僧正正在试图复制杀死大山伯的枪,他还在城外驻扎了一支军队,看样子很快就要干些不得了的事了,还有……”杀手将一般人都知道的、一般人不知道的事都详细地讲给了山徒。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山徒震惊地问道,“你的主人……究竟是谁?” “抱歉,我们也说好的,在你见到他前,我不能告诉你他的身份,这可是‘契约’啊。”杀手狡黠地摆摆手,隔着面具都能感觉到他在笑。 “好了,该轮到你履行约定了,跟我下山。” “对……听你这么说,我也该下山了。”山徒点了点头,“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这一瞬间,他想起了与渡边信的约定,感到一些遗憾。 “很好,不过这家伙你打算怎么处置?”千鸟指了指小山椊。小山椊还跪在雪地上,微微颤抖。 “你走,永远不要再回到天狗城。”山徒对小山椊说道。 “放他走?那可不行。如果是留在你身边当下手还好说,但放他走,难保不会把我们的事说出去。刚开始看到他背叛任务时,我还打算追上去把他处理掉呢。” 小山椊听到这话,惊恐形于色,朝山徒不断磕头,说道:“山……山徒大人……请让我留在您身边!我不会背叛您!” “不,今天的事,除了你,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山徒淡淡说道。 “你说什么?”杀手问道。 “我答应下山,但我要带着这些雪……我要将天狗城掩埋。所以,逃,小山,逃得越远越好。” “喂喂喂,我没听错?”千鸟有些惊惑,他完全不能理解山徒口中说出的话,更不敢相信对方会做出那种疯狂行径,“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你?要把天狗城?埋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待在这吗?”山徒举起左手说道,“我在等这雪。” “开什么天狗笑话?”千鸟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是被冻傻了?还是在列车上脑子被撞坏了?” “在你带回来问题的答案后,我就明白了。天狗,不配为大山伯大人哀悼。我要掩埋天狗城,让他们为大山伯大人陪葬。” “啊……这么说,你是要撕票了是?”千鸟不耐烦,掏出刀刺向山徒,但是他刚迈出一步,自己的腿就动弹不得。低下头查看,只见雪地中冒出冰锥冻住了他的腿。 “怎么回事?这是富士讲的法术?你的手不是被折断了吗?” “在大山伯大人死后,我对浅间之神那仅存的一点信仰也消失了,讽刺的是,我却得到了更强的力量,不需要祈祷手势,也能更加熟练地操控‘冰与水之术’。赐予我力量的并非浅间的神,而是这片冻土之下的亡灵……而我自己,就是我的神!” 冰从千鸟的足底逐渐向上蔓延,要冻住他的半身,“你这家伙!”千鸟恼羞成怒,自己从未被逼到如此境地,他举起刀,决定使出自己的杀招——引雷之术。 风雪天竟然罕见地打起了雷,一道闪电劈下,落到千鸟的刀上,瞬间将周围一切照亮。电流在刀身盘绕,他先借力劈碎了脚上的冰,随后一跃而起挥舞杀器,闪电如银白色的蛟龙盘旋着要将山徒和小山椊一并吞噬。 山徒唤出一道冰盾立在二人前,将电流暂且阻挡,但对方激烈的攻势很快让冰盾显出裂缝。 “逃!小山!”山徒一声呼喊让小山椊如梦中惊醒,拔开腿便朝着另一个方向逃走。 小山椊离开,山徒便没了羁绊,他可以不再约束力量,开始感知山上每一片雪花,“众所周知,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天狗也是如此。” 狂风将千鸟吹落在地,当他抬起头时,乳白色的浮云又如骇浪般将他卷起,他不敢相信,自己情报竟然出了差错。他原本以为山徒已经没有任何战斗能力,但此刻对方居然以一己之力引发了雪崩! 他试图扇动翅膀脱离这人为灾殃,但狂风将他按在近地面,使他无法挣脱。 “难道,我要死在这了吗?”怀着不甘与怨恨,他最终消失在白雪中…… “五十年前,天狗自下而上为这片土地带来了灾难的火。五十年后的今天,这片土地上的亡灵赐予了我力量,助我用雪崩自上而下将天狗城掩埋……真是讽刺。”山徒看着这雪崩,自言道。 “安息……大山伯大人。” —————————————— 墨羽仲府到了山上天狗军队的军营,虽然已经听闻这里被列车撞击,但看到实景时还是有些吃惊。 “喂!你是谁?!”一名天狗士兵朝他喊道。 “我带来了鬼一僧正大人的信!”他当然不会直接说出自己的来意,因为这里的天狗士兵不会对他这种看上去文弱的天狗讲道理。 听到是鬼一僧正的信,天狗士兵变得肃穆起来,他招呼了一名看上去是长官的人物,那长官走到墨羽面前,威严地俯视着他。 “信呢?”那长官问道。 “你是这里当头的吗?” “我是‘赤土’的队长,鬼一无正,听到这个姓氏,你应该知道了?”那天狗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又像是想以此给面前的鸦天狗一个下马威。 墨羽心中并无怯意,但他也不想惹是生非,于是做出一副敬重的样子:“原来是大天狗大人,失礼了。这是鬼一僧正大人的信,请过目。” 鬼一无正接过信封,拆开扫了两眼,便冷笑一声。周围的天狗士兵见了,似乎是收到了什么信号,一个个围了过来。 “原来如此,要杀死大山伯大人的凶器啊。”不出墨羽所料,面前的大天狗开始“拖延”之法,“很可惜,我们刚刚把枪送下山,想着对诸位查案有所帮助。没想到前脚刚走,鬼一僧正大人的命令就来了。” “这么说,枪现在不在这儿,对吗?”墨羽“确认”道。 “是的,很遗憾,让你白跑一趟了。”鬼一无正撇着嘴说道。 “那么在下回去了。” “诶,别着急回去,这一趟辛苦你了,先休息一下。” 墨羽看着包围自己的天狗士兵,明白对方不可能就这样放自己回去报信。尽管他对自己的速度有自信,但要逃出这满是军人的军营,还是没有把握。 “不立刻回去的话,我家主人会怪罪我的。”墨羽苦笑着,用他那偏中性的少年音说道,想着能不能糊弄过去。 “没关系!年轻人,我们会替你解释的。” 他们怎么可能替自己解释,自己留在这只会凶多吉少。墨羽仲府正筹划怎么跑路时,一名“救星”出现了。 “大……大人!雪崩!”哨塔上一名士兵喊道。 “怕什么?我们不是有专门应对雪崩的设施吗?快叫人去!” “不……大人,这雪崩……不可能,怎么也不可能挡下来!这雪花起码有五十米高!” “你说什么?!”鬼一无正将注意力从墨羽这挪开,站上高处遥望山上。墨羽和其他士兵也已经感受到,大地正在悲鸣,寒气已经率先到来。抬起头便能望见,无数“白龙”俯冲下山,要将一切吞噬。 “怎么可能?难道是神明?”士兵们开始慌乱,墨羽也抓住了这个机会,扇动翅膀飞离此处。 因为墨羽开的头,有些鸦天狗士兵也开始逃窜。一时整个天狗军队乱作一团,但即使是面临如此情况,鬼一无正还是保持着冷静,他居高临下开始指挥:“全军听令!不许慌乱!各队领袖指挥队伍有序撤离,‘凌云’队先行下山通知鬼一僧正大人!‘赤土’队殿后!……” 军队毕竟是军队,在鬼一无正的指挥下天狗士兵们很快就重整了阵势,有序下山撤离。 与此同时,渡边信、犬走椛和岸飒羽从另一侧上山,并未遭遇雪崩,这是当时山徒告诉渡边信的小路,当他们到达约定的地方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六十、山徒 还是雪天…… 在山徒心中,大雪似乎从未停止…… 他回忆起那一夜,贪婪而不详的妖狐在抽干他至亲的气力后,又将血红的眼睛对准了他。 “神明大人……”那是他唯一一次向神明祈求、向他们一家长久供奉的浅间之神祈求保佑。但是神明没有回应。 怎么可能会回应嘛……神明根本听不见信徒的声音,就算听见,也没有能力保护每一个信徒。 既然这样,神明的存在又有什么价值呢?没有存在价值的神明,又凭什么得到信仰呢…… 孩子如此想着,心中竟然升起一丝愤怨,而这股愤怨竟然给予了他一点勇气、一点不甘心。他不甘心坐以待毙,于是伸出手,一把掐住那名为“管狐”的妖物。 不知是因为管狐拥有了实体,还是因为他自己也是名为“天狗”的妖怪,他居然触碰到了原本没有形体的那害死至亲的仇敌。这显然出乎对方的意料,对方开始扭动、挣扎,但竟然怎么也无法挣脱这天狗少年的双手。 孩子开始用力,想要掐死这凶手,对方也开始嚎叫、悲鸣、呜咽……这凶手显露出的楚楚可怜的样子竟然让这年幼的孩子动了恻隐之心,从未杀生的他在那一瞬间产生了犹豫。 正是这点仁慈,让狡猾的管狐有了可趁之机,它从孩子的手中窜出,在空中盘旋几圈后,张开血盆大口俯冲下来。 在孩子绝望之际,窗户再度被风雪吹开,然而这次风雪裹挟的不再是不详之物,而是救赎。 管狐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它就突然被冻结,像一条被冻死的蛇一样,僵硬地摔在地上,破碎,消失不见。 门被打开,一个魁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看见了地上两团曾为天狗的枯骨,叹了一口气,叨念道:“来晚了吗……”随后环顾屋子,才注意到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子。 “可怜的孩子。”他走上前,蹲下来向孩子伸出手。孩子此时无法相信任何人,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天狗见孩子害怕,便打了个响指,窗外落进来的雪突然开始在地上凝聚,突然凝结成一朵冰花,给了那孩子。孩子露出惊奇的表情,心中的不安稍微缓解。 “这是浅间神明赐给我们的力量,操控冰与雪的力量,跟我走,我可以教给你。”天狗和蔼地说道。孩子点点头,牵上了天狗的手。 天狗牵着孩子离开前,注意到神坛上供奉的正是浅间之神,于是领着孩子一起祈福,祈福完毕,才一同离开屋子。孩子跟着天狗走出屋子,发现外面除了风雪,还有不少天狗,似乎都是这位天狗的部下。 几个天狗进房间将孩子父母的尸体裹上,埋葬在附近。众人带着孩子简单祭拜了死者后,便离开了此地。孩子还有些念念不舍,不断回头,望向曾名为“家”的小屋。 这位天狗正是大山伯。山徒后来才知道,大山一族和饭纲一族因为信仰的不同正在开战,饭纲一族放出管狐去屠杀富士的信徒,同时扩充力量。他们一家便是牺牲者之一。 山徒也在大山伯的培养下掌握了冰与水之术,成为了富士讲的祭司。而后便是天魔降临、天狗古代战争结束,天狗一族被强行统一,时间很快到了千年后。 “对我而言,那时救了我的不是神明、赐予我力量的不是神明,而是大山伯大人……”山徒诉说出自己的真心,“大山伯大人对神明如此虔诚,为何最后也没能被救赎?我从未对神明心怀信仰,为何此刻却有比肩神明的力量?” “因为,神已死。”他自己回答道,“神明无法救任何人,无论是天狗还是人类,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长谷川那家伙尚且明白这个道理,不止木花咲耶姬,不止石长姬,所有的神,最终都会有死亡的那一天。” “等我埋葬了天狗城,便会去追杀那个杀死大山伯大人的恶神。” “好了,我听够了。”山徒面前的渡边信说道,“所以,你一定要摧毁天狗城吗?” “为什么?!”一旁的犬走椛不解地问道,“杀死大山伯的明明不是天狗,城里还有无数无辜的天狗,为什么要把他们也——” “无辜?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包括我自己。我就是那引发雪崩的第一片雪花!” “可是——我们没有必要战斗,我们明明可以联合,一起把天狗变得更好!”椛说道。 “不想战斗的话,就让开!我可以不杀你们。”山徒挥手示意三人让开。 “我……”椛仍然有些犹豫,但这时,渡边信朝她喝道: “你在犹豫什么?椛?!” “前辈?” 渡边信拔出刀,走上前喊道:“我是天狗城第二保卫队队长渡边信!保卫天狗城便是我的天职,既然你威胁了天狗城的安危,那我就在此将你就地正法!” “好……”山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低声说道,“那么,你们现在就向我证明……” “我是天狗城第三保卫队副队长岸飒羽!”岸飒羽率先发起突袭,眼中充满杀意,“也要在此阻止你!” 岸飒羽的突袭被山徒召唤的一面冰盾勉强挡下,她使用的仍是兄长留下的断刀,却刺穿了冰盾,径直抵进山徒额头。 “你心怀愤怒,但是你的仁慈会要你的命。”山徒说道,那冰盾骤然化作水,岸飒羽急忙扇动翅膀远离那水,但是她的腿还是沾上了水,刹那间就被冻结。 “小羽!”椛见状,冲上来砍碎束缚岸飒羽的冰,二人迅速后撤远离。 “你的羁绊太重,软弱和犹豫迟早会将你拖跨。”山徒对椛说道,等椛注意到时,她拿刀的右手也结了冰。 “你的话太多了!”渡边信不知何时出现在山徒身后,挥刀砍向他的脖子。 然而那一瞬间,渡边信再度感觉到一股从背后而来的凉意,那是他与山徒初次见面前感觉到的凉意。他立刻翻滚躲开,只见几颗冰锥从他刚刚的上方落下,刺进土里。 “原来如此,是把雪化成冰刺了吗?”渡边信心想,他们能够在此与山徒战斗,而不是被雪崩掩埋,全因他们上山的路是在山的另一边。而山徒早已把地上的雪推往天狗城的方向,此刻地面已是净土。但雪仍在猛烈地下,地面仍在积雪,拖延下去局势会对他们不利。 “渡边信,你的刀中没有犹豫、没有多余的愤怒,很不错,但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搞清楚挥刀的方向。” “我清楚得很!”渡边信一边放着狠话,一边思考着取胜之道,他决定放弃近战取胜,而是使用那无法躲避的刀法。 他挥出第一下,砍出一道刀风,直向山徒而去。山徒屈身放低重心,竟然从从原地滑行到另一边躲开刀风。 “怎么回事?”渡边信惊了,山徒不是鸦天狗,也不见他的腿动,怎么会原地滑行?但思绪并没有中断他的攻势,立即挥出第二下、第三下刀风…… 山徒却异常敏捷地躲避着刀风,同时将一部分飞雪变成冰锥刺向三人。椛此刻已挣脱束缚,但是她此刻忙于躲避冰刺,难以支援渡边信。 身处空中的岸飒羽相对灵活,她取下自己的弓,从上方射击山徒。但弓箭的威力随着距离拉远而减弱,比不上直接的砍击,山徒在头顶召唤一面冰盾便能悉数挡下。战况一度陷入僵局,山徒在等待,等待地面再度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那时便能将三人一举掩埋。 “毫无配合,这就是你们的全部了吗?”山徒感到一丝失望。 “原来如此。”渡边信此刻终于明白山徒滑行的奥秘,对方脚底踩着两块薄冰,通过操控薄冰滑行,才能变得如此敏捷,“那么——”渡边信双手一同挥刀,朝着地面重重一砍,将地面砍出两道裂缝。山徒滑不过去,也不能脱离冰块跳过去,迟疑了片刻。 “就是现在!”椛最擅长的便是突袭和拦截战术,她曾在混乱中突袭拦截了妖魔化的岸飒弦并刺中心脏部位,见此刻山徒迟疑,便放下心中的犹豫,举刀刺去,山徒连忙唤出冰盾阻挡,但是冰盾完全不足以力大的白狼天狗,即刻破碎。 山徒故技重施,让冰盾化作水,在椛沾上后又立刻冻结她的躯干。这招倒是成功了。但是椛不是一个人,她争取的两秒足够岸飒羽射出四支箭。这是岸飒羽独有的技术,让箭转向,从前后左右袭来。山徒没有足够的水量储备,只能解除椛身上的冰化为围绕自己的冰盾来抵挡。 箭抵挡下了,但是那一瞬间山徒被自己的冰包围无法移动,对于渡边信来说,他就是活靶子。渡边信此刻砍出第七刀,山徒来不及回避。 “将军。”渡边信宣告。 刀风击破了冰盾,命中了山徒。刹那间雪烟弥漫,血液横飞。三人松了一口气。 “很遗憾,你还是……没搞清楚挥刀的方向……”雪烟散去,只见山徒只是失去了自己那用绷带包裹的右手,他忍着疼痛,冻结伤口防止失血,缓缓地站起来。 “什么?!” 原来,地面上已经积攒了薄薄的积雪,渡边信刚刚那一击扬起的积雪被山徒利用,在命中自己的瞬间冻结刀风,给自己争取了躲避的机会。 山徒想起了,当初大山伯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冻结了管狐。 “假如刀风稍微朝右一点,我就没命了。你错过了打败我的机会。”山徒挥动左手,地上的雪开始聚集,他准备利用现成的雪再引发一阵小型“雪崩”将三人冲下山。 “小心!”岸飒羽察觉到异常,俯冲下来抱住椛将她托起,然而已经太迟了,雪堆扑面而来,三人一同被卷入其中。 “再见了……”山徒宣告自己的胜利,眼前尽是雪烟,已经看不见三人的身影。 他也继续往前走,“渡边信,你和我本质上是一类人,你本应当清楚,到底该朝哪里挥刀,到底该向谁挥刀。” 雪烟中,无人回答,只能听见雪崩的声音,还有——嗖的一声,白雾突然被劈开。山徒见状,立即弯下身子,滑行到另一边躲避那意料之外的攻击。他正悻悻地望向刚才的位置,一只手突然从一旁的雪烟中伸出,抓住了他的左手。他回头看去,只见满身是血的渡边信拽着他一同摔进雪浪中。 “这一次,我可没砍偏。” 二人一同卷入雪崩,滚下山去。“你错了……”山徒怒睁着眼,“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停下来吗?哪怕一同被掩埋在雪堆之下,我也不会停下雪崩!” “即便如此——”渡边信紧紧地拽着山徒,此刻二人正不断朝山下翻滚,二人皆撞得头破血流。山徒也不会让对方在雪崩结束前了结自己,在刚刚摔进雪浪的那一刻,就冻住了渡边信空出来的那只手,使他无法挥刀。 岸飒羽也以旧伤撕裂为代价抱着椛冲出了雪浪,她忍着疼痛托着椛飞行,试图一边寻找渡边信的下落,一边寻找安全的地方落脚。 “小羽……”椛此刻只感觉头晕目眩,迷糊中喊出了岸飒羽的名。 “我在。” “……”听见岸飒羽的回应后,椛便放松了下来。 “可别晕过去了,我们还得找你那前辈。”说这话的岸飒羽却有些底气不足,她此刻正忍受的旧伤正是之前拜渡边信所赐。 “我刚刚好像看见,前辈抓着山徒一起滚下山了,”椛一边喘气一边说道,“不愧是他,他是那种绝不会‘松开敌人’的人。” “正是因为如此,那家伙……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啊……”岸飒羽埋怨道。 “没办法啊……前辈在被鬼一僧正大天狗捡回来之前就是那样子。” “捡回来?他以前是什么样的?” “那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某个山沟里的天狗村庄爆发了山洪,出入的道路被堵塞,生活在那里的也全是白狼天狗。无法向外求援,很快就爆发了饥荒,一度出现同类相食的情况。前辈他为了保护母亲和弟妹,与那些饥饿的天狗厮杀,竟然活了下来。但当他带着那些天狗的尸体回去给家人分食时,他的母亲却带着弟妹饿死,也不吃同类的尸体。等最后鬼一僧正大人到那里时,那里只剩下前辈一个天狗了。鬼一僧正大人察觉到了前辈的天赋,便收养了他” 听完这些,岸飒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联想到之前山徒所述的过去,心想:“这么看,他和山徒很像啊……” “我和你根本不一样!”渡边信对山徒喊道。 “我之所以要战斗,从来不是为了某一个天狗!而是为了整个天狗族!我要创造一个强者保护弱者而不是剥削弱者的世界!和你,和你为了区区一个大天狗就要毁灭天狗城的人有本质的区别!” “在我心中,天狗一族完全没有大山伯大人重要!”山徒也回复道,“我们已经无话可说了!” “那么,我就向你证明——”渡边信明白,这样僵持下去于事无补,他必须终结对方,此刻左手已被冻结,但是拽着山徒的右手没有,腰上也还拴着另一把刀。他明白该怎么做…… 他松开了山徒的左手。 但是这也意味着,山徒也有了反击和逃跑的机会。一旦失败,将只有他死去。 渡边信摸到了刀鞘。 山徒唤出了一块冰。 渡边信拔出刀来。 山徒将冰刃刺向渡边信胸口。 胜负仅在刹那间。 刀光一闪,周围的雪浪被劈出一道口子,随之溅射的还有天狗的血。 雪浪逐渐放缓了前进的速度,那推动雪花前进的无形的力量已然消失。 雪崩停止了。白色的巨龙骤然崩溃,停下了吞噬的步伐。 不知为何,风也消失了。如尖锥一般刺骨的雪花改为缓缓飘落,如同是在抚慰这被它伤害的大地。 渡边信赢了。 他斩断了山徒仅存的那只手臂,重创了对手。二人落到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渡边信满脸鲜血,拄着刀起身查看四周,这里是已经被雪崩摧毁的天狗军营。他的手也已经解除了冻结,但仍然难以活动。 “前辈!”岸飒羽和椛也找到了他们,岸飒羽将椛放下后,捂着剧痛的伤口沉默。 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山徒突然在地上抽搐,“还没死吗?”渡边信说道。 “不……我输了……”山徒用仅剩的双腿站起身,吐出一口鲜血,他已经没有太多力量战斗了,只能封住自己的伤口,苦笑道,“你成功了,你们向我证明了……有你们这样的人在,或许天狗一族,并不是无药可救……” “你居然……” “现在,轮到我来履行承诺了。”他接着说道,“杀死大山伯大人的人,是当初和你们进城的……那个人类女人。” “人类女人……难道是奈娘?”椛震惊了,“她不是已经——” “不,她才不是人类,那种力量……我看见,她轻松地杀死了在场其他侍从,随后用枪杀害了……大山伯大人。”山徒回忆着那不愿回忆的场面,痛苦地说道,“她是……神明。” “难道她是……”椛想起,在奈娘身上感觉到的熟悉的气息,心中似乎有了一个答案。 “然后……是帮你们作证……很遗憾,我可能帮不了你们了,不过……就算我去……也救不了她,大天狗们需要她死,除非凶手本人来自首,大天狗就不可能放过她。” “这么说,没有办法了吗?”椛问道。 “办法当然有,不过,看你们有没有那个觉悟了。” 三人明白了山徒的意思,救出地子的办法只有一个——劫狱。 “最后……我要告诉你们,你们必须提防一个人,那家伙能够派人找到我的藏身处,对天狗城的局势了如指掌,我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如果我没猜错,他是——”话音未落,一把刀从山徒的脖颈刺出,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皆震惊,只见一个戴着黑白面具的人出现在山徒身后。 “千鸟……”山徒以为千鸟已经死在了雪崩中。 “每当取人性命前,我都要做一次祈祷的手势,你知道我是在向谁祈祷吗?”千鸟的面具此刻碎出了一道孔,他的目光从里面透出,那里只有无尽的寒冷,“是向我自己!” 山徒咬着牙,随后张嘴嘶吼,千鸟身上的血突然开始凝固,他想用尽最后的力气冻住千鸟! “你这家伙,临死也还想着带上我吗!”千鸟无法挣脱,而山徒也用最后的声音朝三人咆哮: “快————” “喝啊啊啊!”三人拔刀一同冲上前。也是同时,千鸟不甘坐以待毙,怒吼着释放出闪电,山徒的身体瞬间粉碎,三人被那强大的能量震飞。千鸟也顾不上那么多,逃之夭夭。 “这次不会——”岸飒羽没有放弃,她忍着疼痛,用自己极限速度追上去,“——再让你逃走!” 和上次一样,对方和她的距离依然在拉远,“再快一点,”她心中默念,“再快一点!”她取下弓,打算在高速移动下射中对方,几遍自己还不够快,但是这把箭,这把箭一定能追上他! 如果再让他逃走,又有不知道多少人要死于他手。 她瞄准千鸟的后脑勺,用力拉动弓弦。 她想起兄长的名字,弦。 这把箭一定能追上他。 她射出了箭。这支箭不负期待,在相对速度下更快,迅速追上了千鸟,但千鸟似乎是早有提防,侧身回避。 箭射中了千鸟的肩部。 “可恶!”岸飒羽将手伸向后背,发现背后空空,在刚刚的雪浪中箭已经丢失殆尽,刚才那是最后一支。 千鸟的背影逐渐消失,岸飒羽的伤口再度撕裂,因剧痛而摔落在地。她趴在雪地上,无力地哭泣。 “为什么……我还是追不上……” 雪缓缓地落着,但是它无论怎么显摆温柔,也掩盖不了冰冷的本质。 六十一、交易 “真是意料之外的变故啊。”城楼上,大峰前视察着城外的状况,五千名天狗士兵全部聚集在了城外,建起很长的连营。 “因为天狗军营被雪崩摧毁,只得暂时让他们住在这了。”一旁,大峰前的“老朋友”鬼一僧正故作无奈地说道,“枪估计也被埋在雪下了,没办法啊。” “我派过去的属下呢?”大峰前关心起墨羽仲府的下落。 “士兵们都说没见过此人,看样子凶多吉少。”鬼一僧正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哼。”大峰前明白鬼一僧正肚子里装的是什么,他原本就有应对办法,但是突如其来的雪崩却让局势很快改变。 “明天。”大峰前突然说道。 “明天要做什么?” “明天,天狗广场,当众处斩罪犯地子。所有大天狗领袖都要到场,天魔大人也将亲临现场。” “好,我们说好的事,别忘了?”鬼一僧正拍了拍大峰前的肩膀。 “我的属下没回来,枪你也没给我。处刑人还是我来指定。”大峰前冷冷地说道。 “这样啊,那可真让人遗憾。”鬼一僧正别过头去,一个属下走上前,附在鬼一僧正耳边说了几句,鬼一僧正笑了一声,转身对大峰前说道: “枪和人都找到了。” ———————————— 天狗城某处地下,天狗工匠擦了擦汗,看着手中的图纸。 地下室异常闷热,但是并不妨碍他欣赏自己的杰作。 这是他呕心沥血绘出的图纸,上面的技术超乎他的想象,是来自外界的技术。他,成功绘制出“枪”的结构图。 他看着一旁那把原型枪,内心的兴奋与喜悦难以抑制。他恨不得拿起那玩意朝天花板来两发,以宣泄自己的激动。 感谢鬼一僧正大人,感谢这把枪。他能得到的,远不止鬼一僧正大天狗许诺给他的金钱和地位。更重要的是,他将超越白峰塔的“锻行者”,证明自己是最强的天狗工匠。 他大步跨上楼梯,敲了敲楼上的门,示意外面的天狗士兵,表明他已完成鬼一僧正安排给他的任务。这几天,他一直不被允许离开这里,现在完成图纸后,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只听见钥匙串摇晃碰撞的声音,门被打开,迎面他便感觉到外面的寒风。同时,一个面色阴冷的天狗士兵出现在门外。 “完成了吗?”对方问道。 “完成了。”他将图纸和枪一并递上。 “很好,”士兵接过图纸和枪,“鬼一僧正大人永远不会忘记你的贡献。” “那么,我可以——”天狗工匠还未说完,却突然感觉到腹部的刺痛,低下头一看,只见天狗士兵将刀深深地刺进他的腹中。 “你……”工匠抬起头,那天狗士兵依然是一脸阴冷。他愤怒,却已说不出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对大天狗毫无二心,他对待自己的工作尽心尽力,他为了完成图纸呕心沥血,为什么—— 他用手指着那士兵,恶狠狠地瞪着他。士兵见他还没倒下,便又刺了一刀,这一次,刺中的是心脏。 想着那得不到的功名,想着那再也呼吸不到的空气,他朝后倒去,滚下楼梯,坠回地下室。 地板真冷。工匠最后如此想着。 见工匠已死透,士兵转过身,对身后一名同僚说道:“把这‘清理干净’,我去把枪交给鬼一僧正大人。” “然后呢?轮到你们被‘清理掉’?”房间内突然出现一阵无法分辨性别的声音,两名士兵一惊,紧张地举起刀四处张望。 “是……是谁?!” “鬼一僧正以为没人能找到这里,但是他显然低估了鸦天狗的情报能力。不过他也无所谓,反正事后你们也会被灭口。” “出来!”为首的那名士兵在昏暗的房间里转了一圈,都没找到那声音的来源,但当他回过身时,才发现——刚刚还在自己身边的那名同僚,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根黑色的羽毛从他眼前落下,他向上望去,只见自己的同伴已经被吊在屋梁上,没了气。 逃。他心中产生了一个想法。 但还未迈开腿,一柄小刀却已贴在他脖子上。一个人从身后架住他,“亲切”地问道: “做个交易如何?” ———————————— 负责接洽的士兵在鬼一僧正的天狗城门口办事处等了许久,才见到两个人缓缓从远处走来。 其中一个士兵是熟面孔,他认识,叫苇原,那人在天狗军队服役几百年了。不过即使过了那么久,那家伙的老毛病还是还是没改——腰上的长刀总是要挂反。他也不打算提醒。 因为过一会对方就会死。 不过那家伙身旁的士兵他好像没见过。出于保密需要,这次任务的人选等详情只有作为执行者的苇原知道,所以他也不在意那是谁,不过令他惊奇的是,那个陌生士兵好像是个女人。那“女天狗”眼神犀利,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为了避免尴尬,他只好挪开目光转而望向走过来的苇原。 “‘那个东西’送来了吗?”他问道。 “带过来了,两个都带过来了。”苇原低着头,时不时也在回避对方的眼神。 “很好,进来。”士兵领着二人进了办公处。刚走进门不久,迎面走来了两个人——渡边信与犬走椛。他们浑身是包裹着伤口的布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女人”见到二人,迅速低下了头。二人也没有在意进来的士兵是做什么的,从他们身边走过,离开了办事处。 二人走出办事处后,椛突然回过头,像是注意到什么。 “怎么了?”渡边信问道。 “不……没什么。”椛挠了挠头,以为刚才的熟悉感只是错觉。 他们从山上回来后,先是到鬼一僧正办事处来报到,不过并没有见到他。打听一番后,才知道鬼一僧正在白峰塔。 “假如鬼一僧正大人问我们发生了什么,怎么办?”椛问道。 “如实回答。”渡边信说。 “那……解救地子小姐的计划呢?” “已经没有办法了。”渡边信低着头说,“山徒死了,他的跟班也被我们发现在回来的路上,大概是被千鸟杀了。除非找到‘奈娘’,否则不可能救出地子。” 椛叹了一口气,渡边信又补充道:“还是先去找鹪鹩,看看他还有没有办法。” 办事处这边,士兵领着苇原和“女天狗”进了最里面的房间,房间正中是一座案几,两边是帘子。不过并没有任何人坐在里面,准确来讲,只有鬼一僧正有资格坐在那位置上。 “把枪和图纸拿出来。”士兵说道。 “我……我想问个问题。”苇原突然问道。 “没有什么可问的,把东西交给我,你的任务就结束了。”士兵不耐烦地回答道。 “我的任务结束,也代表着,我的生命的结束吗?”苇原继续问道。 士兵见状,察觉到不对,他拔出刀来。帘后的刀斧手也等待多时,一齐涌出。几乎是同时,那“女天狗”也掏出了一个东西,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想试试成为第二个大山伯吗?”那“女天狗”说道,手中的东西正是那把枪,此时已经对准了对方的额头。 “苇原!你胆敢背叛大天狗大人!”士兵怒喊。 “我为鬼一僧正大人尽忠半生,可如今你们居然想要把我也灭口!”苇原也拔出了刀,为自己的不公遭遇喊冤。 “你是谁!?”士兵朝“女天狗”问道。 “一个文职鸦天狗而已。”那“女天狗”并非女性,而是男扮女装的墨羽仲府,因为他的样貌和声音偏中性,所以没人认出来。 “你想做什么?挑战鬼一僧正大天狗的权威,会死无葬身之地!”士兵威胁道。 “如果鬼一僧正知道枪被抢走了,你们都会被处死,”墨羽一边举着枪,一边谈起利害,“我有个办法,让我们都活下来。” “为大天狗大人付出生命,我在所不——” “砰!” 那士兵应声而倒,墨羽随即站上高处,指着周围的刀斧手说道:“好了,还有谁想为鬼一僧正英勇‘就义’?我可以满足他。不要小看鸦天狗加子弹的速度。五个人,你们一起上不一定砍得中我,但是我可以杀死在场每一个人。” 众人紧张地望着眼前这个“女天狗”,不知如何是好。 “没人想当出头鸟?很好,那就让我说说可以使我们都能活下来的办法。” —————————— “鬼一僧正大人。”士兵将枪呈递给面前这位大天狗。 “很好。”鬼一僧正接过枪,随后转身交给了大峰前。 “大峰前阁下,我可是履行了约定,协助了取证,你的部下也安然无恙,说好的事可要兑现啊。” “知道了!刽子手你随便选。”大峰前不屑地回答道,随后走下城楼。墨羽仲府此刻就在楼下候着他。 “交给你保管了。”大峰前把枪放在墨羽仲府手中,“明天当众处斩犯人,同时销毁这把枪。所有大天狗领袖都会到场,我会去请天魔大人。你去把事情安排妥当。”大峰前简单交代了任务,从不给他考虑的机会。 “是。”墨羽也早已习惯如此,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是随后他才意识到,在大峰前的话中,有一个词的份量可不小。 天魔。 天狗的领袖,千年前由神明派来终结古代天狗战争的人。白峰塔就是以他为名。 “居然要天魔出来坐镇吗……”墨羽从未摸清楚大峰前的心思,或许那位大天狗领袖只是过分正直,又或许他有着比任何人更深的考虑? 不过这一切并非当下的他能考虑的,他刚刚成功复制了一份枪的图纸,那些士兵出于保命的需要不会泄露这件事,本该被灭口的苇原也已被他“安置”好。渡边信他们看样子已经失败了,救地子的事只能顺应情况而定,而他要拿着这图纸做更重要的事。 他进了白峰塔,先是走进罪犯物品储藏室,这里由他负责,没人会知道他拿走了什么。他找到了自己亲自锁在这的地子的魔剑,随后离开储藏室,去往白峰塔上层。 白峰塔上尽是天狗精英,各方面的都有,其中也包括天狗中的最强工匠——人称“锻行者”。 他走进一间工房,看见天花板上挂着无数刀剑器具、时不时听见敲击声、以及进门就能闻到的刺鼻的铁锈味,他就知道找对地方了。他看着头顶这些杀器,感到脊背发凉,因为随便掉下来一柄,都能让他脑浆迸裂。 前方的火炉上,趴着一位精瘦的山伏天狗。他拿着铁锤,百无聊赖地敲着铁砧,听见有人来,头也不抬地说道:“要啥。” “作为天狗城最强的工匠,总是委托您造各种刀剑,似乎有些屈才。” “说,你要啥。”天狗反而有些不耐烦。 “‘锻行者’,这世上没有你‘制造’不出来的东西,但是如果是‘创造’呢?”墨羽的这句话,反而挑起了对方的兴趣。锻行者抬起头来,望着墨羽说道: “嚯?你要我造什么?” 墨羽掏出了那把枪,还有图纸,说道:“外界的东西,能否吸引你的兴趣呢?” 见到那枪,锻行者反而有些失望,不屑地说道:“切,枪我还是了解过的。那些大天狗想量产,简直是痴人说梦。没有外界的制造力和足够的金钱,就算河童山童合作也没法量产枪。我一个人就更不可能了。” “我不需要大规模量产,你只需要帮我造二十把就行。” “到头来还是要我‘制造’东西啊。”锻行者苦笑地摇摇头。 “看样子枪不能满足你啊。那这个呢?”墨羽举起地子的魔剑,锻行者看见它,先是一愣,然后饶有兴趣地伸出头,随后缓慢起身,弯着腰跨着大步走过来,目光几乎粘在了剑上,想伸手去去摸,却被墨羽拦下。 “制作精良的魔剑,据说在面对堕落之人和妖魔时,会燃起无法熄灭的火。你帮我造二十把枪,我就把它给你研究。”墨羽提出了条件。 “好……好!”锻行者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眼睛还盯着那剑,“有了这个……说不定,说不定可以缓解那位大人的痛苦了。” “枪和图纸都在这里,不过枪等会我得拿走,只能让你先看看,图纸你留着。这件事还是千万保密,我只会跟他们说我把剑给了你。” 锻行者接过枪和图纸,仔细端详了下,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完美复制外界的技术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会结合现有的法术和科技勉强造出一些‘赝品’。你放心,肯定能保证你的需求。”这个精瘦的老天狗拍了拍胸膛以示自信,墨羽满意地点点头,将剑交给他。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要这把剑。可别弄坏了。”墨羽补充道。 “没有关系,”锻行者抱着剑,就像小孩子拿到新买的玩具一样,兴奋地走到火炉旁坐下,“我一天就能搞清楚里面的原理。” 六十二、羽衣的天上使者 天狗们不会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样的悲壮战斗,雪崩也不过成为了鸦天狗的新闻素材和天狗们饭后的谈资罢了。当然,一个浑身是雪的鸦天狗少女摇摇欲坠地从街上走过,也只能吸引到他们的随心一瞥,不会有一个天狗哪怕去问候一下发生了什么。 “风筝”上盯哨的鸦天狗特务注意到了这奇怪的人。一个人低垂着头、拄着长弓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一般会被当作什么可疑人士。不过这次鸦天狗特务们不会怎么在意,因为他们接到了任务,需要监视更加可疑的人。 相比于同类,一个并非天狗的存在走在大街上更能吸引天狗们的注意,他们时而回避,时而窃窃私语。那个异族人顶着一头紫发,身着羽衣,完全没有在意周围天狗的目光。而那个拄着长弓的鸦天狗少女恰恰与那异族人迎面而走。 似乎是力量用尽,鸦天狗少女最终向着一侧倒下,就在路人以为街上即将多出一番“奇景”时,接下来的景象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异族人快速移动到那鸦天狗少女身边,将她扶住。没人看清她的步伐,她刚刚好像是飘过去的。少女被扶住后,异族人才发现她身上有着无数淤青和血迹,胸口的巨大刀伤也仅仅是经过了简单包扎,随时有开裂的风险。少女此刻已经晕了过去。 “这就是天狗一族吗?哪怕看见受伤的同类也不会去搀扶一下吗?”紫发女人似乎是有所不平,朝着周围的天狗质问道。而天狗们或是无所谓、或是羞愧、或是尴尬,一个个无言地转过头去,走开了。 紫衣少女望了望四周,注意到少女的行走的路线前方有一间客栈,便将人抱起,不顾门口排起的长龙,强行插队进了门。门口的天狗一开始还有所不满,但注意到她怀中重伤的鸦天狗后,便闭上了嘴。 “有药吗?!”进了客栈,异族人便朝里面喊道。 “这位客人,请问——”前台的鸦天狗小妹回过头正要询问,却注意到了异族人怀中的少女,惊讶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小羽?!” “有药吗?!”紫发女人再度问道。 “有!”名为雏菊的鸦天狗连忙引着异族人进了一间房间,全然不顾生意。而本来在帮忙的鹤琴和鹃筝注意到是岸飒羽,也停下手中的活,各自拿药来。 “好重的伤……”雏菊一边惊叹于岸飒羽身上的伤,一边为她做治疗。她曾经游历四方许多年,学过一点点消毒和包扎伤口的技术。 “鹤琴,你去请大夫过来,我只能缓解伤口的开裂。谢谢了!”鹤琴果断地答应后,便飞奔出去。 “鹃筝,帮我打理一下店里的生意,这里交给我。”过了许久,雏菊才想起店里还有不少客人。 安顿好岸飒羽后,雏菊向那陌生人道谢,想要招待她。异族人婉拒,说道:“我来这里,只是要接一个朋友离开。” “朋友?” “是的。不过天狗的规则太多,我们那的规则也太多,想要接走她不是一件易事。” “我在天狗城交了不少朋友,或许可以帮你。”雏菊虽然不能完全听懂紫发女人的意思,但是还是好心地提出想要帮助对方。 “真的吗?”紫发女人问道。 “真的。话说,你叫什么?”雏菊一边说,一边顺势给对方端了一杯酒。 异族人有些犹豫,低头思考,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口酒,却被酒的辣味刺激到,猛地抬起头问道:“这是……什么酒?” “啊,抱歉,忘了你不是天狗,应该喝不来原味的天狗酒。”雏菊露出尴尬的微笑,要去给对方换一杯酒,却从对方刚刚被辣到的表情感觉到一丝似曾相识。 “衣玖。”对方说道。 “诶?” “叫我衣玖就可以了。” “好的,衣玖小姐。”雏菊还是礼貌地加上了后缀,“请问你那朋友长什么样子?” “蓝色长发,是个桀骜不驯的大小姐。不过现在应该是失忆状态,不认识我——” “乒——”雏菊端给衣玖的酒杯突然落到了地上,碎裂的声音吸引了全店的注意。 “对……对不起!”雏菊慌张地收拾起碎片,却不小心被碎片划伤,鹃筝赶过来,用扫把扫走了碎片。 “没事?”衣玖问道。 “没……没事。”雏菊隐瞒道。但刚刚衣玖的描述让她心中一惊——地子与对方的描述完全一致。 “衣玖小姐,我会帮您……打听消息的。”雏菊支支吾吾地说道。 “谢谢,”衣玖感谢道。 雏菊背过身去,走进后厨,用布紧紧地捂着流血的手指,明明只是小伤口,却疼得难以忍受。 “她要……接地子走吗?”雏菊想。现在地子身处险境,她或许可以救地子,但是——地子可能就要回去了。 “或许……可以瞒着她,反正鹪鹩先生他们有办法……”想到这里,雏菊又想到了重伤的岸飒羽,一个结论浮现在她脑海中——他们失败了。 “不,衣玖小姐才是地子真正的朋友。我不应该挽留……地子只是因为欠款留在我身边但是——那也只是一种借口罢了。”雏菊陷入了纠结。 “我来天狗城……只是为了找到当年的真相,只是为了找回自己的家……地子也有她的家,她的家人或许也在等她……我应该告诉衣玖小姐真相。” 雏菊正决定转过身,却突然感觉到脸上有点痒。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她已泪流满面。 “为什么……我在哭?”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却不能抑制悲伤的涓流。 “别流了……”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祈求道,她不希望别人看见她这副模样。她从不向别人展露自己不坚强的一面。多少年来,当她想家时,都是一个人捂在被子里哭,直到两个人的出现——地子与奈娘。 她好不容易有了两个能够将隐藏在内心几十年的秘密托付出来的对象,其中一人就与她阴阳两隔,另一位,如今也要离她而去了吗…… “号外号外!杀害大天狗凶手明日处斩!”外面鸦天狗记者的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赶忙冲出去查看情况,只见一位鸦天狗记者正在客栈内派发报纸。 雏菊夺过一张报纸,只见上面清晰地写着今天的头条:“白峰塔宣布明日天狗广场当众斩首杀害大天狗凶手。” 与此同时,听见鸦天狗记者的号外,岸飒羽突然惊醒,她强忍着疼痛要从床上爬起来。 “前辈!医生说你的伤口还不能乱动!”鹤琴见状,立马上前阻止。 “地子她……明天就要被处死了?”岸飒羽向鹤琴问道。鹤琴低垂着头,不知如何回答。 “可恶!”岸飒羽咬着牙,突然吐出一口血。自从她追丢千鸟后,没有返回与犬走椛会合,而是忍着开裂的伤口,独自在千鸟逃离的方向上徒步追寻了一天一夜,等她回过神,已经在这里了,伤痛未愈与疲惫受寒拖垮了她的身体,她瘫倒在床上,又昏了过去。 雏菊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只觉一阵眩晕,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衣玖见状,将她扶住,“你没事?” “衣玖小姐……”她看着衣玖,意识到这样下去,地子可能永远“离去”,而真正能救她的人,就在眼前。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雏菊将她与地子的故事全盘托出。 ———————————— 渡边信与犬走椛正前往鹪鹩的住宅,途中一位身着军服的天狗却拦住了他们。 “有什么事吗?”椛问道。 “是渡边信队长与犬走椛队长?” “是。” “鬼一僧正大天狗传见。” 渡边信与犬走椛相互看了一眼,随后渡边信对那士兵说道:“请领我们前去。” 士兵领二人到了北门,二人上了城楼,鬼一僧正大天狗正站在上面,来自山上的寒风吹不动这位健壮的大天狗军阀。 “大天狗大人。”二人单膝下跪。 “起来,看外面。”鬼一僧正望着城墙外说道。 二人站起来,望着城外,城外是大片营地。想都不用想,这里是从山上“撤退”下来的五千名天狗士兵。 “看起来,你们并不是很惊讶。”鬼一僧正冷冷地说道,“想必,是去山上折腾了?” “大人!”渡边信突然又跪下,“我所作所为皆为天狗一族!绝无二心!” “我相信你,犬走椛呢?”鬼一僧正突然把话题抛给椛,椛一时有些失措,但也迅速跪下,与渡边信说出同样的誓言。 “为了天狗一族……哼,错了。筹划路线、制定计划,怎么样才能守护天狗一族?怎么样才能让天狗一族更好?这是我的事,不是军人的事!军人服从的是天职!是命令!不是正义!” “是!”二人回答道。 “刀,是不会有自己的想法的。下次再擅自行动,军法处置!” “明白!我二人将誓死效忠狼之大天狗大人!” “当然,你们得证明你们的决心。你们二人接下来各有任务。” “请吩咐!” “白峰塔宣布明天当众处斩杀死大山伯大人的罪犯,我拿到了处刑权。犬走椛,明天由你亲自斩杀罪犯!” 听到这话,椛的内心波涛汹涌,但是誓言在前,她不敢在鬼一僧正面前有丝毫犹豫,只能立刻答应下来。 “是!” “明天,天魔大人将亲自到场。渡边信,你率领天狗城第二保卫队维护秩序,如果有异常立刻禀报!” “是!”渡边信答道。 “假如出现变故,”鬼一僧正转过身,笔直地挺立在二人跟前,“可以先斩后奏。” “是!” ———————————— 大峰前端正地走下宽楼梯,来到白峰塔一层大厅,有数十名天狗精英半跪在两边,这些全数是他亲手培养的精英,而且各有所长。 墨羽仲府跟在他身后,墨羽并没有把自己暗中的行动报告给大峰前,正直的大天狗不会允许他的行为。尽管心怀着罪恶感,但是为了改变天狗一族,他认为这是必要的准备。 “大峰御前。”大峰前喊道。 “在!”一位潇洒美丽的少女天狗答应道。墨羽听说过,她是大峰一族的天狗,大峰前的曾孙女,自幼在大峰前培养下习武,年仅十七,却展现出惊人的天赋。 “明天是审判之日,天魔大人和另外五位大天狗领袖都会到场。各阵营心怀鬼胎,尤其是爱宕山荣术和鬼一僧正,他们手下各有第一保卫队和第二保卫队,你负责带人监视他们。但是注意,没有我的示意不可动手。” “是!”少女自信地答应道。 众人见此,心中皆怪,第一保卫队队长本多轻盛和第二保卫队队长渡边信可不是等闲之辈,为何要让这年仅十七岁的少女天狗去对峙这两位强者? 另一位年轻人最先提出异议:“大峰前大人,本多轻盛和渡边信不容小觑,请让我协助御前大人。”此人是柘木缘稀,之前在夺枪战与渡边信有交手。 “也请让我上。”从柘木缘稀开始,精英们一个接一个自荐,却被大峰前一口否决。 “不,你们有更重要的任务。”大峰前说道,“那就是坐镇城头,监视城外的五千名天狗士兵。” 六十三、斩断枷锁 又下了一夜雪,清晨时分是最寒冷的时刻,天狗们心中不住地抱怨天气,但还是选择出了门。因为今天对于他们是个特殊的日子。 ——杀害大山伯的凶手的处刑日。 天狗们观看处刑,一是为了满足内心那种自以为是的“正义感”,二是好奇凶手的样貌,三是给枯燥的生活增加一些排解无聊的事。 仪式在白峰塔下的天狗广场举行,场地早早地就被布置好了,警卫已经待命准备维持秩序。当看见北面的两个位置时,天狗们明白,今天会有不少大人物坐镇。 广场周围也有不少高楼,这些高楼上坐着各个氏族的大天狗们。大多数大天狗都会坐在较为隐蔽的地方。毕竟发生了大天狗被杀的事件,谁也不能保证街上会不会突然窜出一个人把你也杀了。因此这些贵族们开始避免外出,安居暗处。 当然,最重量级的人物除外。北面中央的位置只能是留给居住在白峰塔的那位大人——天魔的。而在其旁的那个位置,则是留给德高望重的相之大天狗爱宕山荣术,之所以称之为“相”,则是因其地位仅次于天魔,又总揽政务。 大人物们还没到场,天狗居民们早已聚在广场周围,街边的店铺都已歇业,因为店铺的主人们也都出来“凑热闹”了。 除了一家店铺,那就是菊爱屋。 昨日雏菊把一切都告诉了衣玖,衣玖却松了一口气,说道:“她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谢谢你一直照顾她。” “不……不如说是我害了她……来天狗城是我的主意,如果我没带她来天狗城,或许她也不会……”雏菊还是有些内疚。 “把她扔到地上,也是我们那的大人物的主意。虽然我也不清楚原因,但是让她落入险境,我们天人难辞其咎。” “天人……地子她和衣玖小姐您都是天人吗?……” “嗯,她的真名其实叫天子,比那名居天子。地子是她成为天人之前的名字。叫她地子也没有问题,对于现在失忆的她来说,她就叫地子。” “所以,衣玖小姐您……有办法救她吗?” “我可以救她,不过碍于身份,我不能太明目张胆地破坏天狗城的秩序,不然那时候上面的大人物就要找我麻烦了。当然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还是会以救出她为先。” “我也跟你去。” “不,我一个人即可。老板娘你不要离开此处,留下来照顾那位受伤的小姐。也请你不要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任何人,你只需要收拾东西,等地子回来后,一起离开天狗城。” 雏菊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答应了衣玖。在行刑当天,她留在菊爱屋照顾岸飒羽。此刻客栈内空无一人,只有她和昏迷了一天的岸飒羽。鹤琴和鹃筝似乎是有什么任务,被叫走了。 即便知道衣玖会去救地子,但她悬着的心迟迟未能放下。她把半个身子探出门外,只见外面的街道空荡荡。她也想去法场看看情况,但已经答应了衣玖留在这,她也只能遵守诺言。她也害怕,害怕地子回来后,找不到她。 “咳咳……”听见岸飒羽的咳嗽,雏菊小步跑进房间,只见小羽满头大汗,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外伤虽有所治愈,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受了一夜的寒,即使是鸦天狗也会生病。雏菊拿出热毛巾为岸飒羽擦汗。 说起来,她还未想过,自己和地子离开的话,小羽该怎么办? 这时,她听见了脚步声,来自客栈外的脚步声。因为整个街道都是一片寂静,这脚步声她听得格外清楚。 是地子回来了吗? 她走出房间,顺手关上房门,来到前台,准备以微笑迎接重要之人。 客栈门被推开,一个魁梧的身影走了进来。雏菊有些疑惑,但看清那人后,她瞳孔紧缩,笑容很快消失,面色惨白地看着那人。 那是枭之大天狗——彦山前。 刚才的脚步声是彦山前的,此外,还有许多听不见脚步声的鸦天狗从他身后走出,将门口堵住。其中还包括——鹤琴和鹃筝。 雏菊本想问她们怎么回事,但看到她们的有意回避自己的眼神,她很快意识到一点,她们本就是被彦山前的部下,她们既是奉命“保护”她,也是被派来监视她的。 “这段时间,你们在干‘大事’啊……”彦山前俯视着雏菊,说道。似乎是知道了他们之前的计划。 “鹪鹩还是精明,居然特意防备了我,但是——” “彦山前大人,地子是您请进来的,为何如今你又对她见死不救?”雏菊鼓起勇气打断了彦山前的话,反过来义正言辞地质问他。 “哼,我本想让她助我对抗鬼一僧正,她却我行我素,自己撞到了枪口上。她马上就要被处死了,你也没有利用价值了,可不能留着你,因为你已经知道太多了。”彦山前此刻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虚伪,因为他此时来,就是要在无人目击的情况下,亲自除掉雏菊这不利因素。 “既然如此,让那边两位直接杀掉我即可,为何要大天狗您兴师动众,来除掉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天狗?”雏菊指向鹤琴和鹃筝,二人别过头去,仍在回避她的视线。 彦山前环顾了客栈内,见没有其他人,说道:“听说有个异族人来了这里,看样子现在不在。那确实不需要这么多人,不过既然是我引进来的麻烦,还是得我亲手处理才稳当。”彦山前举起一只手,只要他挥动那只手,在场十几位鸦天狗杀手立刻就能将雏菊碎尸万段。 彦山前挪动了那只手。但并不是给杀手们发指令,而是接住了横空飞来的一支箭。箭被他死死握住,箭的羽端还在剧烈抽搐,若彦山前慢一点点,他的头就已经被射穿了。 在场没有一只鸦天狗意识到这暗箭,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一个漆黑的身影已跃至彦山前跟前。 “岸飒羽!”彦山前侧身回避开岸飒羽紧接着的突刺,“你要背叛我吗?!” “雏菊!快逃!”岸飒羽本以为刚才那一下能够刺中彦山前,但是这位大天狗的本事远超出她的预料。她踹开身后的杀手,给雏菊开出了一条道。 “可是……”雏菊正有所犹豫,但是岸飒羽正在负伤给自己争取时间,自己怎能辜负,于是她冲出客栈,朝法场赶去。 “岸飒羽!我从未亏待你和岸飒弦!你岂敢忘恩负义!?”彦山前一边躲闪岸飒羽的追砍,一边挥手示意其他杀手去追。岸飒羽见雏菊已逃出,便也紧跟着,替她拦下埋伏在外面的杀手。 彦山前带人追了出来。对于已经进行多次死斗的岸飒羽来说,即使是负伤带病的状态,他们也不是她的对手。彦山前最强的手下曾经是射命丸文,然而那位已经叛逃。其次的岸飒弦也已牺牲,再其次,就是她岸飒羽了。 对于现在的岸飒羽来说,在场最棘手的,反而是一直以来深藏不露的彦山前。她听说过彦山前“最速大天狗”的称号,但从未真正见他出手。与其硬碰硬不是上策,更何况对方人多势众,因此岸飒羽决定跟着雏菊,一边护送她一边逃离。 但是,该逃向哪里呢?雏菊现在的方向是去法场,她大概知道雏菊要做什么了。 “算了,那么就跟着她豁出去。”岸飒羽苦笑道。 “彦山前大人!您的恩情我们兄妹已报答!我也有我要报答的恩情!我也有真正要守护的东西!”岸飒羽在一次次的行动中已经看清了这天狗社会,看清了尔虞我诈,她现在已经不打算成为权贵的工具了。 在岸飒羽的掩护下,雏菊已经跑远,估计已经到了人群密集处。彦山前不敢大张旗鼓地去追,于是只好返回。 “哼,在这天狗城,你们已无立身之处。”他说道。 与此同时,地子已被带上了受刑台,而被任命为刽子手的,正是犬走椛。 衣玖挤过人群,到了离受刑台较近的位置。她看见台上的地子,心想:“虽然失去了记忆,改变了样貌,但气质永远不会改变啊,总领娘大人。” 椛拿着刀走上台,她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曾豁出性命试图去救的人,如今反而要成为自己的刀下魂了吗? 恐惧、怨恨、悲伤、无助,她斩杀过无数人,那些人眼中透露出的情绪不出这几样,但是地子,她一样不沾。自信、嚣张、烦躁,地子的眼中只有这些,不,她平时就是这样。 椛知道,地子是无辜的。地子也不会接受天狗对她的审判,天狗无权审判她。 那么,自己呢?椛想。 自己奉命当这刽子手,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利,但是,她也自认为无权朝无罪之人挥刀。 那自己执刀,究竟是为了什么?椛又一次陷入犹豫。 “你在犹豫什么?椛?”地子见椛愣在原地,突然开口道。 “你在犹豫什么?椛?”椛想起,渡边信前辈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你在犹豫什么?椛?”椛在心里朝自己问道。 “动手啊,你不是为了天狗一族愿意牺牲一切吗?动手啊,椛!”地子接着朝她喊道。 对啊,她是为了天狗一族而执刀。“地子……”椛举起了刀。 她要砍下去,她要为了天狗一族砍下这刀!但是目标不是地子的头,而是束缚着她的锁链! “这是错误的,为了天狗一族,我要给地子自由!哪怕砍下去后,我也将和射命丸文一样背负上叛徒的名号,但是我必须斩断这枷锁!” 椛在那一刻理解了射命丸文,但是接下来衣玖的行动让她免于背上那称号。 衣玖唤出几声闷雷,随即操纵闪电劈下,人群陷入恐慌,其中一道劈中了束缚着地子的锁链。 “犯人的锁链松开了!快杀了她!”警卫喊道,但椛没有行动。 地子挣脱了束缚,与椛对视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人群,椛就这样迷茫地看着地子逃走。 “你在干什么?!椛?!”台下的渡边信对她喊道,“快和我去追!” “……是!”她得感谢自己的这位前辈,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让他们抓住地子,椛假装跟着队伍,一同“追捕”地子。 街道上已经一片混乱,地子随手捡起地上的山伏装,混入人群中,她现在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回菊爱屋找雏菊。她发誓,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带着雏菊逃出天狗城。 但是天狗们的行动很迅速,警卫和保卫队的士兵很快封锁了广场,她正考虑要不要硬闯出去,一双手却把她拉进一个巷子里。 “嘘!”一个紫发少女捂住她的嘴,挤在这狭窄而隐蔽的巷子,二人脸部相隔只有几厘米,但如此“亲昵”的接触却并没有让地子产生不由自主的抗拒。她从对方身上感觉到极其熟悉的气息。 等到天狗士兵走过去,对方又拉着地子走出巷子。 “你是……” “不要抬头,不要说话,我带你找雏菊。”对方说道。 听到雏菊的名字,地子便松了一口气。她此时对这位有着熟悉气息又不是天狗的存在寄予了无限的信任。很快对方带着她绕出了封锁线,径直赶往菊爱屋。 就在那里,就在那里,雏菊在等她。她要带着雏菊逃出天狗城,离开妖怪之山,离这里越远越好。她已经想好了去处,她要先去投奔永远亭,然后寻一处清静的地方,让雏菊在那里继续经营她的事业,自己要一直守在她身边,不会再让她身处险境。 菊爱屋近在咫尺,地子推开门,朝着屋内喊道:“雏菊!快和我走!……雏菊?” 屋内无人回应,只剩一片狼藉。 六十四、“虎狼”天狗 “雏菊!”地子一边呼喊着雏菊的名字一边挨个推开房间门寻找,但除了被收拾得干净整洁的房间外一无所获。 “快跟我走!总领娘大人,追兵快来了!”衣玖追在地子身后劝道,然而她忘了地子根本不知道她口中这个“总领娘大人”指的是谁,对方也无暇理会她这个“陌生人”,自顾自地寻找雏菊。直到她踹开二楼最后一扇门也仍然无所获后,她也进入了情绪失控的状态,转身抓住衣玖问道: “雏菊在哪里啊?!” “我们没时间找她了,跟我回去,离开这天狗城。”衣玖依然坚持以救地子为优先,没有理会地子失控的情绪,像是习惯了她这样。 “在找到雏菊前我不会离开天狗城!”地子坚决地说道。就在二人争执不下时,客栈的门又被踹开,一大群天狗士兵涌了进来。 “找到他们了!” “快逃!”衣玖跳下楼梯,踢开率先发起突击的两个士兵,随后操纵她的羽衣飘带卷起二人,轻松地甩向后面的士兵。 其他士兵见自己的同伴被当作武器甩回来,连忙后退收起锋芒。衣玖抓住机会,将羽衣在手腕上卷成螺旋状,旋转身体的同时在手中释放电流朝队伍中间突进。前面的士兵试图硬接而被冲击力击飞,后面的士兵见状纷纷散开回避,衣玖就这样开出了一条道,转身朝还在犹豫的地子喊道:“她不会在这里了!先逃出去!” 地子翻过栏杆,随手捡起一把倒下士兵的刀跟了出去,在外面迎接他们的,是更多早已整装而待的士兵。然而对于擅长雷电之术的衣玖来说,这些不过杂鱼。她在头顶召唤落雷,朝着队伍劈下。 这支队伍并非乌合之众,他们见对手发起攻击,便在散开躲避雷击的同时迅速调整队伍,不让对方钻了空子逃走。衣玖只感觉难缠,便释放更强烈的雷电,决定把这里的士兵全部放倒。 然而,就在她调整气息聚集能量时,她却察觉到一股极强的杀气。她朝着士兵们望去,士兵们虽然严阵以待,却没有一人的杀气能够让她感觉到性命上的威胁。等她反应过来时,一支长枪横贯楼房,径直朝着她飞来。 衣玖迅速收回能量,改为在手中形成一个电网试图抵挡那长枪。刹那间两股力量相撞,一股狂风从那里释放出来。周围的士兵后退半步,似乎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击。 在刚刚长枪接触电网的一瞬间,衣玖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似乎预想到,自己若接下这一击,将粉身碎骨!于是立刻调整站位躲避,同时用电流引导长枪改变弹道。但横空飞来的长枪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超乎她想象,她的操作只能勉强改变一点方向,而她自己又来不及躲太远,被长枪落地产生的冲击力震飞,滚落在地。 衣玖缓缓站起身,此时她感觉连内脏都在震颤。士兵们并没有借此攻击,而是让出一条道。衣玖预感到,要是从那道冲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因为此时,那长枪的主人正从那里走进来。 “队长!”士兵们纷纷敬礼,那天狗挥手回应,随后走进包围圈,将那深入地面的长枪轻松拔出。 “天狗城第一保卫队队长,本多轻盛。”天狗朝衣玖报上了名,“能接下这投击而没有死,你是何人?” “我没有朝你报上名的义务。”衣玖冷静地回答道。 “呵,确实,异族人来天狗城闹事,可以视为入侵?” 衣玖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而是在心里不断打着算盘,刚才那一击差点置她于死地,没想到天狗里还有这等人物,要想把天子带走,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了。 想到这里,衣玖用余光望了望身后,身后的天子却早已不见人影,原来她早在跟着自己冲出来时,就强行砍翻几名士兵冲出包围圈了,完全没有考虑衣玖还在里面。 衣玖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生气,不过既然目标已经突围,自己也没必要在这里和强敌耗着,于是不再限制自己,在羽衣周围布满静电,一步一步走向本多轻盛。 “没有逃跑反而走过来了吗?”本多轻盛扛着长枪笑道。但是下一秒,他就极其不讲道理地突然发动进攻,右手握着长枪迅速接近衣玖进行突刺,左手藏在背后随时准备放暗器。 本多轻盛从来没有想过要堂堂正正地打,但是衣玖也没有。只见衣玖侧身回避突刺的同时踩着长枪,借着对方的力道一跃而起试图跳出包围圈,飞到空中。本多轻盛反身掷出手里剑,然而这些暗器的力道就远不及他投掷长枪了,手里剑被衣玖周围的静电偏转了方向,全部打空。衣玖也立刻躲进了楼房之间,避免对方再次投掷长枪。 见目标又消失在视野内,本多轻盛有些恼火,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转身整顿队伍,让他们继续在天狗城内搜查。自己回头看见客栈门口的“菊爱屋”牌匾时,想起了那天河童与彦山前对峙并抢走枪支一时。 “哼,原来是一伙人吗?”他冷笑着自言道,似乎想通了这一切的联系,“看样子,我有办法让犯人自己上门来了。” ———————————— 话说另一边,雏菊和岸飒羽赶到法场时,才得知地子已经逃走。 “她们一定是回客栈那边了,”雏菊说道,“得和她们接应!” “彦山前的人一定还守在那里,回去太危险了。”岸飒羽却反对回去。 “地子见我不在,一定会找我的。不能让她再因我落入困境。”话说到这,岸飒羽只能跟着雏菊再回去,如果能和地子接应上的话,他们合力说不定能逃出去。 然而就在路上,却迎面遇上另一支队伍。岸飒羽见到领头的人,急忙要拉着雏菊躲入小巷,但是为时已晚,为首的天狗看见她们,迅速让手下将他们围了起来。 “这不?鱼饵找到了。”本多轻盛笑着说道。 “你们要做什么?”岸飒羽质问道。 “你们在躲什么?”本多轻盛反问道。 “我奉枭之大天狗之名保护这位小姐,刚刚我们见队伍走来便让道,不妨碍执行公务,你们却围住我们,是何居心?!” 岸飒羽这番义正言辞的话竟然有些震慑到本多轻盛,他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随后说道:“犯人刚逃,你们和她是有关系的对?大天狗令我请你们到府上过问几句,没事便会放两位离开。” “查证之事,是白峰塔的职责,和‘相之大天狗’大人有何关系?” “相之大天狗大人心系天狗一族,白峰塔的事也是他老人家的事,麻烦二位走一趟,不会为难二位的。” 面对对方的纠缠,岸飒羽无言以对,但最为关键的是,她明白自己不是这号称“最强天狗”的本多轻盛的对手,就算以命相搏,也无法让雏菊脱险。如果寄身于本多轻盛背后的爱宕山荣术的门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爱宕山荣术向来受天狗们爱戴,也许可以跟他们走…… 岸飒羽几乎要答应了,但雏菊却率先发言,义正言辞地说道:“本多轻盛,害死奈娘的就是你们天狗城第一保卫队!我不会跟你们走!” 岸飒羽听到这话,才想起来,当初就是天狗城第一保卫队紧紧追着荷取他们的车,追出天狗城也仍未止步,最后逼得奈娘跳崖。岸飒羽心头一震,明白天狗城第一保卫队不是什么善类,不能与他们同流,果断拔出刀来,迅速抵进本多轻盛喉咙。 几乎是同一秒,本多轻盛用枪杆挡下突刺,顺势挥动,将岸飒羽打飞在墙上。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本多轻盛摸着下巴说道,刚才的那一击他纯粹是出于身体本能的反应,而他的思绪一直在回忆那天的场景,“我追不上车,用长枪投掷的话又怕毁坏那把枪,所以就让部下们去追了。”等他回过神来,岸飒羽已经倒在墙下。 “哦?刚刚你攻击我了吗?这可真是抱歉。”本多轻盛露出阴狠笑容,“不过没关系,我拿到鱼饵就够了。” “小羽!”雏菊在见证了刚刚那一击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害了小羽,她赶到岸飒羽身边呼唤她。岸飒羽此刻再度陷入昏迷,后脑勺血流不止。 “我跟你走!”无助的雏菊转头对本多轻盛说道,“请你救救她!” “嚯?刚刚不是还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吗?”本多轻盛嘲讽道,“不过,鱼饵一个就够了。你没有和我谈判的本钱。” “如果你不救她,我就这里自尽!”雏菊拿起岸飒羽的刀,作出要自刎的态势。这行为让本多轻盛有些慌张,连忙制止道: “诶别别别,你出了差错,大天狗大人可要怪罪我。医疗兵呢?医疗兵!”本多轻盛喊出几名医疗兵上前为岸飒羽紧急处理伤口。 “好了,请你跟我们走。” “我要一直看着她。” “那就让她跟你一起。把她抬走!” ———————————— 地子此刻没有乘机逃离天狗城,她发誓要带着雏菊一起走,而她知道,雏菊的失踪一定和一个人有关。 彦山前。 地子此刻拿着捡来的刀闯进了彦山前的办公室,那些侍卫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她用刀指着彦山前,质问道:“雏菊呢?” “当她得知你逃出来后,便朝法场去了,看样子你和她擦肩而过啊。”彦山前狡黠地说道。 “别诓我,我知道和你有关系!现在,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帮我找到雏菊,然后让我们离开天狗城!不许追来!有追兵来一个杀一个,你已经知道了,我打败了射命丸文,你曾经最强的部下。为了找到雏菊,你信不信我把天狗城整个翻过来?!” 地子的出逃完全出乎彦山前预料,他甚至有些感谢岸飒羽,要是真的把雏菊杀了,整个天狗城估计都得给她陪葬了。此时,他只能答应下来:“好,我这就让所有‘鸦之眼’去搜寻她。” “我就在这里等着,如果你敢搞什么小动作,我马上杀了你。” 过了一小会儿,便有鸦天狗回来禀报说:“找到了!” “在哪里?!”彦山前和地子异口同声地问道。 “被……被天狗城第一保卫队……本多轻盛他们带走了,岸飒羽也是!” “他们现在在哪里?!”地子追问道。 “大天狗爱宕山荣术的府上。” 听完这话,地子毫不犹豫地拿着刀要离开。彦山前心想,本多轻盛和地子谁强谁弱暂且不知,如果地子死了,那他便无性命之危,但是雏菊依然会成为他在爱宕山荣术手中的把柄;如果本多轻盛死了,虽然对他来说也少了个威胁,但那鬼一僧正进攻天狗城的顾虑也会少一个。这么看来,无论谁赢谁输,对他长远而言都是不利的。 于是他站起来,叫住了地子。 “你还想拦我吗?” “等等,本多轻盛可是最强天狗,他的实力远在射命丸文之上,你去和他硬碰硬,恐怕占不到便宜。” “你觉得我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我已经没有什么顾虑了。” “不,他们带走雏菊,就是要等你上门。你直接去恐怕就会着他们的道,到时候危险的可不止是你,还有雏菊小姐啊。” 地子虽然知道彦山前心底在打小算盘,但是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如果我们按兵不动,他们反而不会拿雏菊怎么样,而且我的部下岸飒羽还在那里,她会保护好雏菊的。现在,我们只要继续合作——” “别听他的!地子!”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彦山前的话,二人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精瘦的老鸦天狗拄着刀一步一步走进来。 “鹪鹩……”彦山前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 “好久不见,我的‘老朋友’。”鹪鹩说道。 六十五、厮杀 “鹪鹩……”彦山前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兼曾经的老友,“我以为你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 鹪鹩没有把视线继续留在彦山前身上,而是转向此时心急如焚的地子,问道:“还记得老夫的脸?” “当然记得,你就是鹪鹩。”地子虽然在回答鹪鹩的话,但她的大部分注意力依然放在彦山前身上,“你刚刚让我不要听他的,虽然我知道这家伙不怀好心,但是如今的情况……” “非常抱歉,因为老朽身体抱恙,没能对雏菊出手相助。但如果我没猜错,正是彦山前想趁我和其他人不在,除掉雏菊。只不过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这个虚伪的大天狗,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遵守和你的诺言。” 彦山前此刻死死地盯着鹪鹩,一言不发,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在鹪鹩面前继续替自己开脱。 “地子,你若要带着雏菊逃离天狗城这是非之地,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去,直接去爱宕山荣术的府上,与本多轻盛对峙,你若能战胜他,天狗城便没人再敢拦你。不要再犹豫了,”鹪鹩没有再像之前跟其他人时一样出什么计策,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地子要面对的,只能是绝对的武力较量。任何计策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值一提,“面对他,决不能怀有半点退却。” 听到鹪鹩这么说,地子似乎也醒悟了,于是不再逗留于此,“保重。”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彦山前的办公室。 见地子离开,鹪鹩便走到彦山前的案几前,与之对坐。 “上次我们俩这么对坐,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鹪鹩说着掏出了一壶酒,给自己倒上一杯。 “你今天来,想要做什么?”彦山前还紧紧地盯着对方。 “和老朋友叙叙旧而已,顺便阻止你继续利用那些年轻人。”鹪鹩也为彦山前倒了一杯。 “利用?他们为天狗一族——” “他们为天狗一族付出生命是理所当然,你想这么说,对?千年来我听你说了无数遍了。”鹪鹩打断了对方的话,喝了第一口酒。 “那也总强过你,辞官去追求什么‘天道’。”彦山前也喝了一口酒,突然愣住了,看了看酒杯,问道:“这是什么酒?” “天狗酒。” “怎么可能……这味道——” “不辣,对?我也很惊奇,这是雏菊小姑娘酿的。” “这……”彦山前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我们的时代早就过去了,我们早已经不是当初为了结束天狗古代战争,一口气暗杀几十个将领的意气风发的年轻天狗了。我老了,估计活不过明年春天,你的身手也不如往日了?” “我们当初共同立下誓言,想要创造‘那样’的天狗社会,如今它还没完成,你难道就忘了?” “怎么可能会忘……但是我可不觉得你的这些手段,能够完成我们的理想。暗杀、窃听、灭口……我们当初做的事,已经不适用于这个时代了。” “鬼一僧正对天狗城虎视眈眈,大峰前还试图维护天魔统治的制度,爱宕山荣术还想着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天魔……如果不是我封锁了一切有关天魔真身的信息,天狗民众早已活在无尽的恐惧之中了。” “所以,五十年前那场在山顶的神秘行动,所有参与的人士,除了几位大天狗领袖,全部被各自的主人灭口,而姬海棠果……也因为得知了真相而死。” “鹪鹩啊,鹪鹩……”彦山前笑着摇了摇头,“还记得几千年前的宫守一族吗?那可是你灭的,面对那家里孩童的啼哭,你可是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你手上的血,难道还少吗?” “你说的没错,那时候的我比如今的你还冷酷无情,”鹪鹩低下头,“我不会为这些事开脱,我不会否认我的罪。” “于是你选择了逃避,”彦山前端着酒杯,用食指指着对方,“你化名鹪鹩,开始追求天道和无为,从此不再干预政事,但是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逃避,也不会后悔,杀了就杀了,我不会像你一样低头。如果过去的亡魂找上我,我会直视他们那充满怨恨的眼睛,他们是为了我的伟大目标而死,我会向他们的灵魂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但是我的步伐不会停,也不能停,停了,就是对不起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生灵。” “但是,你的路早就歪了。”鹪鹩反驳道,“认清楚,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只能体现你的心急。我们的理想……那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成的目标,但是你却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完成。我从未放弃过那个目标,所以我将它托付给那些年轻人,而你却急于求成,想在死前看到它的实现。” “年轻人?你是指岸飒羽、犬走椛和渡边信吗?”彦山前冷笑着说道。 “你果然也已经知道了。”鹪鹩虽然也试图瞒过彦山前,但是他太清楚自己这老朋友打探情报的能力了,但也正是因此,他心中的另一个猜想也落地了。 “在天狗城内,不,在妖怪之山上,没有你得不到的情报。”鹪鹩说道,“就算是富士讲的秘密行动,你也早就知道了?” “在那场刺杀后,我就打探到他们的底细了。不过,有些事情最后还是脱离了控制。”彦山前面露遗憾,“即使掌握了部分情报,我也不一定能看清事物的全貌,但是你可以。” “我们以前就是这么‘合作’的,你收集情报,我负责分析。” “没错,自从你的那个徒弟死后,你就不想跟我合作了。” “这正是我接下来想说的,既然你连富士讲的底细都能摸清楚,那么,山徒的下落,你也能轻松打探到?而有一个人,在我们寻找山徒的行动中多次出现,他就是杀死姬海棠果的凶手——‘千鸟’。而你,就是他的主人。” 话说到这地步,鹪鹩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杀气,就在他背对的门后,阴影中,有什么在盯着他。 “听我一句劝,别再说下去了,九条。”彦山前突然喊出了鹪鹩的真实姓氏,“如果你或者我再围绕这个话题说下去,我们的死状会比你那徒弟还惨。” 鹪鹩也感觉得到,那杀气对着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这座建筑内的其他人。虽然身手远不如以前,但对于杀气的敏锐是曾为杀手的他一直保留着的。 “那还是继续叙旧。”鹪鹩说道。 ———————————— 爱宕山大天狗的府邸,是一座比其他任何大天狗都要奢华的大宅院,在天狗城内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望见屹立在其中的七重塔。除开身为天守阁的白峰塔,爱宕山府邸的七重塔就是天狗城内最显眼的建筑。 本多轻盛带着他的部队守在府邸外围街道,这条街道也异常宽阔,足够塞下整支天狗城第一保卫队。他的主人对他将鱼饵放进自己家里的行为没有异议,温和的老天狗不会斥责属下的无礼,相反,那位德高望重的大天狗就坐在那七重塔上,俯瞰着下面的状况,等待着一出好戏。 前面的部队开始有了骚乱,本多轻盛意识到,鱼上钩了。 突然,扬尘中刮出一道风,士兵用身体构成的防线瞬间被冲散,而后面的士兵连忙提枪涌上去。这些士兵作为天狗城的第一支保卫队,是从爱宕山的旧部里选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单体实力虽不及大峰前的天狗精英,但团体作战实力和随机应变能力不亚于鬼一僧正的军队。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部队,也拦不住救人心切的地子。地子在与射命丸文的战斗中,觉醒了与“天”相连接,以此感受敌人气息的能力。敌人若想朝她突刺,那她就会提前感受到“突刺”的气,从而作出识破之术;敌人若想朝她下劈,她可以提前感知到这一击的力道,从而选择躲避还是正面接下。当然,在力道上,这些士兵没有人是她的对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本多轻盛精心构筑的防卫圈变得不堪一击。 “全军散开!”本多轻盛指挥道,当他的士兵们听到这项指令时,就知道队长要做什么了。于是放弃原有的战术,而是迅速将地子包围起来,如果地子朝着一方突进,整个包围圈就会跟着她移动,但不会让她突破包围圈。 本多轻盛并不指望这阵型能够拦住地子,他需要的是争取那几秒。他举起长枪,摆出准备投掷的架势蓄力。在把握了地子的移动速度和位置后,他投出了那一枪,挥手的瞬间,周围的光线和气流似乎都因为枪的速度扭曲了。 而地子也感受到了那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但距离太近、速度太快,她无法回避。她身体向前倾,用双手抓住那长枪,但那能贯穿天空的长枪蕴含的力量实在强劲,仅靠她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接下!下一个瞬间,她就要被长枪钉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她的双足因为接住长枪带来的推力陷入了地面,原本她需要用剑刺入地面来与大地建立联系,如今这推力反而帮了她一把,大地也迅速响应她的心声,将深厚的力量注入她体内。刹那间,烟尘与强风如浪潮般涌向一侧,只见地子成功接下了这一击,握着长枪保持着前倾的姿势。 但下一个瞬间,另一股剧痛使她差点失去平衡倒下,地子感觉到体内仿佛有滚烫的岩浆流动,大地是以她的身体为媒介助她接下这一招,而这对她身体的负担也不小。无论是之前阻止地震,还是与射命丸文战斗,都是同样的道理,借用大地的力量会对她的身体产生极大的负担。 而此刻距离本多轻盛投出长枪,仅过去了两秒,这位“虎狼”天狗不会让地子多喘口气,他顺走身边手下的一把刀,朝着处于恍惚中地子快速逼近。投技的威力尚如此,更何况本人的实力?地子迅速躲开,用手里的枪挡下了对方的砍击。本多轻盛见此,一记抬腿踢中地子握着长枪的右手,使其手掌一松,他顺势夺回自己的武器。 地子见长枪回到对方手里,又抓住枪柄,借着对方的力道一跃而起,双腿一齐踢向本多轻盛的正脸。然而下一个瞬间,迎面而来的是另一记抬腿踢,正中了地子的脸庞,地子甚至没有感觉到对方攻击前产生的“气”,就被踢飞到几米外。 地子在地上连续滚了几圈,那一击让她失去了半秒的意识,但在意识恢复后,她立即调整架势,擦了擦脸上的血,准备用徒手对抗这名劲敌。此时对方扔下刀,改为双手持枪,也摆好架势对着她。 地子并没有感觉到对方要攻击的“气”,于是率先突袭,无论对方要如何应对,她都能率先感觉到气息并及时应对,然而直到她的拳头抵进对方的太阳穴,对方都没有放出任何动作之前的气—— 未等地子产生疑惑,本多轻盛就已经用枪柄重重地打击了地子的太阳穴;不等地子命中他的要害,他先了命中地子的要害,而且出其不意,根本不给地子反击的机会。并不是地子反应不如他,而是他趁着地子逼近他挥出拳头的时候——也是破绽最明显的时候作出反击,哪怕地子反应过来,也来不及收手防御了。 这一击,又让地子产生几秒钟的恍惚。本多轻盛不再做防守方,而是主动出击,趁着地子无法反击的瞬间,用力突刺,试图刺穿地子的心脏。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地子的躯干坚硬无比,一时间他竟然无法刺穿地子的皮肤。“是力量不够吗?”本多轻盛心想。 皮肤上的刺痛让地子清醒过来,她见枪尖已经挨着自己的胸口,连忙握住,但还是被对方的突进逼得不断后退。趁着可以思考的间隙,她疑惑为什么刚刚对方进行反击前,一点气息都没有发出,无论速度再快,都会有“气”提前产生,难道说…… 本多轻盛见刺不穿地子,便索性将其挑起,不等对方松手,举着枪朝着一侧墙壁冲去,要借着这股力量把她钉在墙上。地子此时还难以从枪尖上挣脱,见对方如此,便握紧枪柄,抬起下半身,利用对方的推力往背后的墙上踢出一道大窟窿。本多轻盛直接冲进了大天狗的府邸内,有些愣神,而地子随后立即从枪尖上挣脱,落到地上。 战场从墙外转移到墙内,爱宕山荣术的府邸内则是另一番景象,靠近围墙的一侧是看不见边的园林,虽然连下了几日雪,这里的花却依旧盛开,人造山水遍布于此,地上的雪被清理得不见踪迹,绿草如茵,俨然一幅人间天堂。若是其他人进来,恐怕很难从这番美景中回过神,然而这一切对于正在激战的二人来说,不过是战斗的障碍罢了。 这反倒提醒了地子,她来此处的目的是救出雏菊,但是面对这种实力深不可测的对手,就算找到了雏菊,也难以将她安全带走。 “假如命莲魔剑在手上,或许局势就大不一样了。”她想。但是可惜,她从刑场逃离后完全没有时间和机会回去找那把剑,自己一路上不是抢别人的武器,就是用拳头。 借着刚刚的空隙,地子也想清楚为什么对方防御时没有气息放出了。对方的每一次防卫动作都是由他的身体本能进行反应,经过无数次战斗锤炼的肉体已经能够通过肌肉记忆来进行各种反击,他本人则完全不需要做任何思考,也就不会让对手感觉到任何行动前的“气”。对于这位“最强天狗”,战斗已经成了本能。 但是,地子若是在这里认栽,也不是地子了。她摆好架势,这次准备让对手先手。对方的防御可以仅凭肉体本能进行动作,但是主动攻击不行,让对方主动攻击,对方无论如何都会放出“气”,到那时她便能见招拆招。 “怎么?想让我先手吗?”本多轻盛见地子立在原地,没有动作,便也不客气,挥动几圈长枪准备攻击。也是那一瞬间,地子感觉到了,她的的确确感觉到了,对方果然释放出了“气”,但是—— 为什么?为什么在她的感知里,对方的下一招,竟然是从多个方向同时发起不同类型的攻击。突刺、横扫、下劈、投击……如果是其他人,只能放出其中一种动作的气息,而且对方最后的的确确会那么做。但是这家伙,竟然同时产生了不同的气!这样一来,地子根本无法预判他接下来的动作! 面对这样的状况,地子下意识地退却了,一跃到身后的一棵树上。本多轻盛选择了突刺,极速推进把枪刺入大树,随后举起长枪将整棵树连根挑起来,将地子抛向空中。接着拔出枪尖,对准空中的地子要让她自己落到枪尖上。 谁知地子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只见她紧紧抓着树枝,而那整棵大树竟然悬在空中。原来她是以树为媒介,与地面建立了联系,就像之前对付有飞行优势的射命丸文时一样,她召唤出一块浮石从地面将她和大树抬起,悬浮在空中。 “怎么回事?”本多轻盛还从未见过这般光景。而地子明白,拉开距离对她反而更危险,于是趁着对方迟疑的片刻,让浮石连同大树朝对方狠狠锤下去。 这是本多轻盛第一次失措,身体的本能让他投掷长枪进行反击,但是对方这一击的力量也超出了他的想象,只听得轰隆一声,烟尘与碎石在这原本清静的园林里扩散,爱宕山府邸内的一角出现了一道大坑。 在刚刚的一瞬间,地子借助大地的力量倾尽全力的一击,与本多轻盛在同时掷出的长枪对撞,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武器和她的浮石都已经粉碎,但是浮石的碎片依然足够给予对方致命伤…… 烟尘散去,地子依稀可以看见,本多轻盛半个身子都被埋进土里,上半身的铠甲已经破碎,袒露出里面的血肉。他身上横插着数不尽的沾满他的血的碎石和碎片,同时仰头翻着白眼,似乎是已经失去了意识,但是——他还在动。 仅仅只是眨眼的功夫,本多轻盛又从土里立了起来,但是他的眼睛依旧翻白,似乎还没有恢复意识,是战斗的本能让他的身体自己站了起来。没过一会儿,他从短暂的昏迷中苏醒,看了看身上的伤口,又看了看地子。 “是你,把我打成这样了吗?” 地子的背上冒出冷汗,她能感觉到,对方已经不再抑制自己的“气”,从一开始,对方就没有全力作战,而自己刚刚的那一下,彻底把他惹毛了。 杀气。 地子突然感觉到,杀气弥漫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在对方放出的那深不可测的杀气面前,一切都是如此渺小。 地子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剧痛从身上各处传来,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有几柄手里剑刺破了她的皮肉,插在身上,伤口流出了鲜血。 她抬头望向本多轻盛,对方正保持着投掷后的动作,对方刚刚对她发起了攻击,而她没有丝毫的察觉。而且不同于刚刚他使用长枪刺击都没能刺穿地子的力道,仅仅只是在原地投掷手里剑,都能在她身上留下不浅的伤口。 “看样子……你也会流血。”本多轻盛用诡异的语气说道,而在他身上,另一股气息又开始弥漫,让地子难以呼吸。 压迫感。 如果说之前是感受不到对方的“气”,那么如今对方放出的每一点气,在她的预判中,都是能将她置于死地的攻击。地子这才彻底明白,渡边信、山徒、射命丸文……与她面对的所有天狗对手都不同,这个本多轻盛,是纯粹的“厮杀”的化身,为了赢,他追求极致的肉体;为了赢,他追求极致的武艺;为了赢,他不会在意是正面接敌还是使用暗器。 厮杀不存在道德、不存在仁慈,胜即是生,败即是死,而对方就是将“厮杀”的道理贯彻到极致的人,这就是被称为“最强天狗”的男人。 只见一股强风袭来,本多轻盛夹着刺刀的拳头已经抵到地子的面前。 六十六、曾经拥有过 在天狗古代战争的中期,曾有一段鬼族统治妖怪之山的时期。面对鬼族,天狗们暂时放弃内斗,转而团结一致地选择了——投降。 在那个时候,挑战鬼族就等于死亡,绝大多数妖怪都没有那个想法,当然也有一些不怕死的,曾去向鬼王发起决斗,而他们的要求各异:有要求解放自己种族的、有要求获取奖赏的……而他们也必须拿出对应的筹码,而这些筹码往往是自己的生命。 久而久之,鬼王也厌倦了这种无谓的决斗,因为那些挑战者,甚至连他们的一招都无法接下。 直到有一天,有几名年轻的天狗前来挑战,鬼王茨木有些不耐烦,她说:“挑战我,然后输给我,你们的性命本身就是我的了,既然如此,拿你们的性命作筹码,本身不就没有意义吗?” 天狗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作答,直到一名天狗说道:“那么,我拿我们本多一族的性命作筹码,换取我们一族的自由。” 众人惊愕地看着那名天狗,那名天狗正是本多轻盛。只见茨木撑着脑袋坐在王座上,鬼魅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了。 本多轻盛开了头,其他挑战者要么也拿出相应的筹码,要么悻悻地回去了。 队伍里还有另一名天狗,她并没有以全家性命为筹码进行挑战,也没有返回,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茨木见状,问道:“你呢?你不回去,难道也想以家人性命为筹码想挑战我?” “我没有家人了,他们都在与你的挑战中死了。”那天狗说道。 “嚯?那你还有什么筹码要来挑战我?” “嗯……好酒好肉还有好刀,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藏着许多,假如我输了,我就告诉你。”她阴沉着脸,低声说出了自己的筹码。 “我身为鬼王,好酒好肉少不了。倒是好刀或许能让我感兴趣,那是怎么样的一把刀?” “一把能斩鬼的刀。”天狗这么开口一说,茨木立马来了兴趣,说道: “听上去不错,好,我接受了。你叫什么?” “武殊丸光。”天狗回答道。 天狗们的挑战开始了,首当其冲的便是本多轻盛,只见他提着被削尖的长棍,面对着赤手空拳的鬼王茨木,率先发起突刺。 直到杀器抵进鬼王的胸膛,对方都没有作出任何动作,本多轻盛以为自己速度快到对方无法反应,暗喜,一鼓作气捅出了拿着武器的手。谁知就在他伸出手的一瞬间,他的手肘便遭到了猛烈的击打,剧痛让他松开了武器,而鬼王也趁势抓住长棍,反过来击打对方的脖子。尚处于疼痛中的本多轻盛又硬生生挨下这一击,整个身体翻倒在地,头部在地上砸出一道几十公分的坑。 鬼王茨木打了个哈欠,而在场其他人莫不汗颜,本多轻盛在他们之中也是强者,竟然也被轻松放倒? 不过下一秒,本多轻盛又迅速站起来,趁着茨木打哈欠的瞬间,以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为支撑,倒着身子伸出腿朝着茨木的脸部狠狠一踢。 他有了踢中的实感,却发现茨木在他触碰到她的脸部的瞬间用手掌接住了这一击。她抓着本多轻盛的脚,将其整个举起,又往地上用力一摔,这一下的力道可不弱于刚刚的棍击,又在地上砸出一道大坑。 “能接下两招,不错嘛。”鬼王笑道。她本期待本多轻盛还能有进一步动作,不过她的期待落空了,本多轻盛就这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本多轻盛才醒来,等他睁开眼,身边尽是同伴的尸体——他们全部在挑战中被鬼王轻松杀死。除了那名为武殊丸光的少女天狗,她还是默默地站在原地。 “喔?你醒了?”茨木注意到本多轻盛的苏醒。 “为什么……不杀了我?” “哈哈哈哈,我说了,在输给我后,你们的性命本来就是我的了,因此是死是活都是由我决定。既然是你率先提出拿自己的族人性命作筹码,那么我打算留你一条命,让你看着自己的族人被杀光。当然,可不许自杀,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我……不用死了?” “你的命还有点用,在我觉得你没用前,你就做我的部下,天狗。” 听到这话,本多轻盛垂下头,似乎是在抽泣,但是没过几秒,他便突然仰面狂笑起来。至于他是发了疯,还是真的喜悦,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正是我想要的啊!”他想。 族人的性命?自由?毫无价值。他想要的,只是一次机会,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侍奉鬼王也好、自己当老大也好,他只想要当人上人罢了。光是接下鬼王的两招,就足够他成名,足够他让其他天狗胆寒。在族内被人看不起、不受用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这就是本多轻盛。名利与权力,便是作为“最强天狗”的他所渴望的,因此,他追求极致的强大,因为这是能得到他所追求的一切的唯一途径。 至于后面的事,暂且不提。现在,本多轻盛再次遇见了一个会让他所追求的一切付之一炬的存在。 地子。 本多轻盛能够感觉到,她身上有着能够打败他的力量。如果输给她,输给这个死刑犯,那么他将从此被钉上天狗一族的耻辱柱!他的名利与权力,都将烟消云散!他不允许,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他要杀了地子,决不能让她活着。 本多轻盛一拳拍在地子的脸颊上,将她拍进地面。这种力道,和当年鬼王茨木给予他的相比还有些距离,但也不是昔日的自己所能比的。 地子只感觉天旋地转,根本来不及向大地索取力量,本多轻盛又抓起她的脖子,将她的身子裹在腋下,抬着她朝着一边的大树猛地撞去。大树被撞断,地子感到了来自头部的冲击,下意识地抓着对方的胳膊,试图从对方的裹挟中挣脱。可惜对方的力量太强,她挣扎了半天也不能逃脱。 本多轻盛见猎物还在挣扎,便故技重施,朝着大天狗府邸的围墙撞去。墙壁又被装出一道缺口,但他没有停下,借着这股力朝正前方冲撞,让地子的头连续撞破了四面墙才停止。 战场从大天狗府邸转移到了街道上,但这阵势让天狗们根本不敢围观,四散而逃。本多轻盛也不在意影响,只要能杀了地子,那么“凶手的处刑者”就是他,天狗们只会更加拥戴他。 本多轻盛见地子又陷入昏厥,便将她扔到地上,准备用手刀将她就地斩首。只见他挥手劈下,察觉到死亡气息的地子却在刹那间睁开眼来,用双手架住了对方的手刀。 对方的下劈产生的冲击力让地子再次陷入地面,这一次,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此向大地索取力量。对方既然已经决心要将自己置于死地,那么自己也当以对等的杀气回报。 “面对他,绝不能有半点退却。”地子想起了鹪鹩的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起那句话。 地子感觉到了,本多轻盛的杀气背后,是无尽的贪欲。极致强大之人,追求的也不过功名利禄,既然你挡在我面前,那就将你所追求的一切粉碎。 地子将本多轻盛的手刀推开,让本多轻盛后退几步。她自己立即从地上一跃而起,踩着地面,摆出架势,开始不惜一切代价地向大地和天空同时索取力量。 一股电流从地子的头脑中闪过,她感觉到了二者的回应,不,那声音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来自体内。 “既然如此,那就用这股力量打败他……” 地面的碎石悬浮起来,二人周围突然出现一道雾。任何人都能看见这道雾,甚至隐隐约约能够理解它。本多轻盛看着周围,“这是……” “这是你内心的贪欲、狂妄还有自负,但是在这一切的背后,是你的恐惧,你害怕我。不,是害怕因为输给我而身败名裂。这就是你的弱点。” “这又是什么妖术?”本多轻盛似乎被刺中了内心的要害,狰狞着脸问道。 “不知道,这似乎是一直封存在我体内的力量,它的名字……好像叫‘绯想’。现在,你的弱点,在我面前展露无遗。” “给我闭嘴!!!!”本多轻盛又是挥拳一击,重重地打在地子脸上,然而也是同时,地子的拳头也击中了他。二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你刚刚……用拳头打中了我?”本多轻盛难以置信,一千多年了,距离他挑战鬼王已经一千多年了,在那之后居然有人能够以近战触碰到他,甚至让他后退! 本多轻盛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羞辱,他再次挥拳砸去,然而是同样的结果,对方的拳速使他的身体来不及反应,他又重重挨了一拳。 本多轻盛没有停下,他开始与地子互殴。没有任何“技术”,而是纯粹的蛮力互殴。他的每一拳,都是以全力朝着对方的要害攻击,然而对方也总能抓住空挡,以全力击中他的身体。本多轻盛不会将自己的破绽暴露,但是对方击打自己身体的每一下,却如同被命中要害般疼痛。 终于,在持续的互殴中,地子的身体开始冒出热气。本多轻盛的直觉告诉他,对方似乎撑不了多久了。对方每一次释放出惊人的力量,似乎都与地面脱不了关系,而且往往会对身体产生巨大的负担。本多轻盛终于搞清楚对方的力量来源,于是转攻击为防守,试图消耗对方的体力。 地子岂会让他如愿?只见她一跺脚,地面突然碎裂并冒出滚滚熔岩。本多轻盛一惊,对方居然还有这本事,但也不要小看了他。本多轻盛沉下重心,忍耐着岩浆的灼烧,双手交叉护住头部,坚持防御。 但灼烧对手的双足并非地子本意,她一跃而起,朝着对方上体狠狠一踢。若是平时,这一击绝无可能撼动本多轻盛一丝,但是对方脚下的地面重心早已在地子的支配中了。这一击将本多轻盛连同整块地面一同掀翻,摔进熔岩中。本多轻盛疼得喊了出来,同时也彻底失去了对重心的把握,地子落地后又是一踩,将本多轻盛弹到空中,随即又是一踢,终于命中了他的太阳穴,将他踢飞到几十米外,又连续撞穿几面墙,落回爱宕山府邸内。 本多轻盛还未落地,他又注意到地子已经从天而降,踩着一块巨石,准备第二次用“浮石”撞击他。这次的浮石可比上一次大好几倍,还沾着岩浆。身体的直觉告诉他,这一下足以杀死他。 当得知自己即将死去,本多轻盛难得又陷入了恐惧。什么名利权力,在死后什么也没有了,他终于肯彻底抛弃尊严,朝着地子喊道:“不……不要杀我!” 浮石重重地砸在了本多轻盛身上,一时间烟尘弥漫在整个大天狗府,七重塔开始剧烈摇晃,整个天狗城都能感觉到震动。 浮石碎了一地,地子踉跄地从烟雾中站起来。本多轻盛被埋在深坑里,彻底没了动静,地子知道,她赢了。 “虽然赢了这家伙,但是还有事要做……”地子记得,她来此是为了救雏菊。 但是,她也已经无力站着了,自己刚刚反击的力量完全来自大地,而对于身体的负荷也相当巨大,她能感觉到,岩浆般的灼烧充斥每一根血管,对方给自己造成的伤害也是真实存在的,她的眼前逐渐模糊,很快便看不清了。 “你还不能死在这啊,还有重要的人等着你,不是吗?”地子似乎看见了,一个外貌与她似曾相识的少女站在她面前。 “你是……”地子感觉自己的身体失去了知觉,在倒下之前,她朝着那个少女伸出了手。 蓝发少女的身影眨眼便消逝,抓住她的,是另一个身影。 有人扶住了她。在意识消散前,地子感觉到了,来自那人身上熟悉的温暖。 “雏菊……”地子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地子……”雏菊此刻已经泪流满面,虽然地子看不见,却能借由“绯想”感受到雏菊的“弱点”。 “终于见到你了。”二人无需多言,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心声。 六十七、笼中鸟 地子垂下了头,整个身体变得沉重起来。雏菊将她扶住,随后低下身子,想要将她背起。 “累了?我们回去。”雏菊温柔地说道,尽管此时的地子听不见,但雏菊依然要说。 就在她转过身时,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正立于不远处,雏菊瞳孔紧缩,汗毛直竖,手不住地哆嗦,差点立不稳。 “居然……对我手下留情?”那个身影正是本多轻盛,只见他满身是血,踉跄地朝着这边走来,“地子,现在你已经没有体力战斗了?你们的命,我收下了!” “退下!本多轻盛!”本多轻盛还没迈出一步,一个声音以命令的语气将他喝止。 “大天狗大人?”本多轻盛朝着那边望去,一个年轻的天狗正一脸愤慨地站在不远处。 “这是相之大天狗的命令,退下!”那天狗继续喊道。 那天狗背后,一个老天狗正拄着拐杖,被仆从搀扶着走来。那天狗长着浓密的白须,满脸皱纹,眼睛隐藏在白眉与深邃的眼窝之中,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神。即便如此苍老,但从他身上流露出的压迫感却不亚于本多轻盛。本多轻盛见到他,连忙跪下朝他磕头,似乎极其恐惧这位老天狗。 这位老天狗,正是天狗政府的实际控制者,相之大天狗爱宕山荣术。 “克胜啊,咳咳,对本多队长还是要放尊重些……”爱宕山荣术用和蔼的语气对那下命令的天狗说道。 “是!大天狗大人!”名为克胜的天狗躬下腰回应道。 “大天狗大人!”跪在地上的本多轻盛开口了,“地子是重犯,对于天狗一族是威胁,还请让我亲自处决他。” “本多队长,你已经输给他了!”克胜说道,尽管加了“队长”的后缀,但语气丝毫没有增加一点敬意。 趴在地上的本多轻盛面朝地面,偷偷地咬着牙,身体时不时颤抖。 爱宕山荣术没有理会本多轻盛,而是在仆人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走到雏菊面前,问道:“地子小姐还好?” “和你们无关。”雏菊警惕地说着。 “外面尽是追捕地子小姐的人,但是我知道,这件事必定有什么冤情,老朽虽然没有权利赦免她,但是让白峰塔重审案件……咳咳,老朽还是做得到的。” “你们还想利用地子吗?”雏菊一眼就看穿了爱宕山的算盘。 爱宕山没有丝毫动摇,而是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想离开这里,不想再卷入天狗城这些事。你们当然能回去,回到哪里都行,‘老板娘’小姐。” “我叫雏菊,冲羽雏菊。” “好,冲羽……”尽管只是一瞬间,爱宕山的心脏在听到那名字后剧烈跳动了一下,他知道“冲羽”这个姓氏。“雏菊小姐……”他努力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静和沉稳,随即改变了他本来要画的饼。 “你回来天狗城,恐怕还有别的目的?”爱宕山低声说道,这突然转变的话锋刺中了雏菊的软肋,是她有些惊愕。 “你……爱宕山大天狗。”雏菊这才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是谁。 “我很遗憾,”爱宕山露出忧郁的神色,继续说道,“我为五十年前那场发生在山顶的灾难深表遗憾。” “你知道……我的家乡毁灭的真相?”雏菊的注意力完全被爱宕山的话吸引了去。爱宕山这次抛出的饼,是她心心念念的家,是五十年前的真相。尽管将她从那地狱救出来的老人曾经告诉了她一部分真相,但是她还是想知道事情全貌。 这么多年来,她每个晚上都盼望着能够回到那里,都盼望着能够找回“家”,而这条路,显现在她眼前。 “跟我来,可怜的雏鸟,我来告诉你。”爱宕山转身离去,示意雏菊跟上去,“把地子小姐放下,我们会照顾好她。”此刻的雏菊完全不明白跟上去意味着什么,她把失去意识的地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 刚迈出一步,她突然醒悟了过来,连忙转过身。但只见两阵从不同方向袭来的风刮过,在雏菊的面前擦出了火花。 本多轻盛握着刀要将雏菊和地子一并斩断,而另一柄薙刀则挡下了这一击。 “本多轻盛!你在做什么!”察觉到这一切的爱宕山怒吼道,让在场所有人都面露惊恐,他们从未见过这位和善的大天狗生气的样子。 下一秒,他们将注意力转向那薙刀的主人,那是个陌生面孔,一个俊秀的天狗少女,此刻居然挡下了本多轻盛的一刀。 听到主人咆哮的本多轻盛下意识收回了刀,对方也趁此机会将地子扛在肩上,随即朝雏菊伸出了手: “快!” 雏菊刚要伸出手,却又立刻缩回——她犹豫了。 本多轻盛见状,立即挥出第二刀,朝那拿着薙刀的天狗砍去。他有自信砍中,可就在刀贴着对方腰部的一刹那,女天狗以极其灵敏的身法旋转身体让那一刀的力量没能腰斩自己。 “这又是什么技术?”本多轻盛有些吃惊。女天狗见没有机会带走雏菊,便扛着地子翻墙而去。 本多轻盛在原地抓狂:“女人……女人……还是女人!每一次都是!”他转身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瞪着雏菊,但有爱宕山大天狗的命令在,他又不能剁了她泄愤,只能冲出爱宕山府,带着部下去追那天狗。 “大天狗大人……”克胜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爱宕山挥手打断。 “罢了……那个少女天狗,是大峰前的后代,名为大峰御前,本多轻盛刚刚被重创,就算追上,也敌不过她。”爱宕山被搀扶着离开,只留下一道命令,“好生安置冲羽雏菊,绝对不能让任何人伤到她,如果有,立即处死。” 雏菊刚刚是被爱宕山命人放出来与地子相会,但现在,她又要被送回软禁自己的房间了。 ———————————— “天狗城第一保卫队在和地子纠缠……”墨羽仲府在白峰塔,一层一层地往上爬,“第二保卫队在远处观望,大峰御前小姐应该也埋伏好了。” “彦山前那边有老师看着,鬼一僧正以及他的军队有白峰塔的其他前辈看着,但是,大峰前大人却没有给我任何任务,是我这段时间办事不力而不受重用了吗?” “不管怎么说,至少我得利用这段空闲期。”他话说着,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锻行者的工房。 打开工房的门,一股热气从里面涌出,尽管这里闷热是正常的,但他能肯定,这股诡异的热量绝对不是来自炉火。 “锻行者?锻行者!”他朝里面呼喊着,里面没有人答应,只能听见敲打声。 墨羽只得忍受着这热量,朝着工房深处迈进。当他走到里面时,才发现锻行者正专心致志地敲打着什么。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地子的魔剑,此刻正冒着熊熊烈火。 “喂,你在干什么?!我不是说了不要弄坏他吗?”墨羽仲府抬高了声音喊道。 锻行者这时候才听见墨羽的声音,一边继续用他的铁锤敲打,一边回应道:“自从你把这把剑带来后,它就在冒火,没停过!” “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极恶之人?” “我怎么可能是!虽然不知道这把剑是谁造的,但是造它的人一定也察觉到了!” “察觉到了什么?” “大峰前大人嘱托过我,不能对其他人说!” “什么?算了!它的主人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在敲什么?”墨羽这句话指的当然是地子。 “哼!没事,我在用我的技术加强这把剑!使它能够更加接近十拳剑。” “十拳剑?”墨羽正疑惑,只见那剑突然冒出了金光,将昏暗的工房照亮,二人一同被那光刺得紧闭双眼。 “完……完成了!当年伊邪那岐大人用来斩杀火神迦具土的神剑!被我复制了出来!如今,一定能再度斩杀那火神的怨灵了!”锻行者激动地将那剑举起,那剑此刻停止了燃烧,而是将热量聚集在剑刃上,烧得通红。 “十……十拳剑?”墨羽仲府有些难以置信。 “打造这把剑的人,一定不是一般人,其所用的精力也绝非一朝一夕。但是他们最终也只是达到了那把十拳剑的七成,而我,加了一点东西,让他达到了十成!” “什么东西?” “我的毕生功力……我踏入这条道路后,所有的心血和精华……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额,我不能说。”锻行者摇了摇头,“你把它拿回去,我从上面取下了一些碎片自己用,放心,只要剑的主人不是那么在意它的外貌,他就不会有什么意见。” 锻行者将剑收入鞘中,双手递给墨羽,墨羽接过剑,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为了那位大人。”锻行者说这话时,朝着上方看了一眼。楼上是谁?墨羽仲府顿时明白了。 “那辛苦你了,对了,我那二十把枪,没耽误?” “枪?哼,那玩意,要不了我多少时间。”锻行者说着,搬出一个箱子,打开一看,整整齐齐二十把火铳。 “不对,跟图纸完全不一样啊,这不就是火铳吗?也太大了点。” “这是天狗的极限了,不,是妖怪之山的资源和生产力的极限了。你让河童来,还不一定造得比我好。更何况这可不是铳——”锻行者说着掏出一把,为墨羽仲府展示其内部结构。 “我之前也说过,外界人类的技术我们是不可能达到的,而且他们的技术服务的是他们自己,我们如果只是模仿,只会弄巧成拙,所以我进行了一些调整。” “之所以要做成火铳的外貌,是因为实在没办法再小了,而且妖怪之山也没外界那么好的材料。” “至于内部,和那把枪一样,声音不大,外面听不见。”说到这,锻行者朝墙壁开了一枪,子弹直直地打穿了墙壁,“哎呀,忘了这墙遭不住,不过咱们这高,应该打不中人。话说,你能看清子弹吗?” “不能。之前那把枪的子弹轨迹我还能勉强看清,这把就不行了。”墨羽仲府说道。 “看不清就对了,这子弹,鸦天狗也躲不过,不过那个射命丸文大概就不一定了。然后威力,你也看见了,这里可是白峰塔,白峰塔的墙壁它都能打穿,更别说全副武装的天狗了。” “那,如果是法术呢?” “这个也有,我的特制子弹,是贴了符的。” “在子弹上贴符卡?这主意也就你想的出来。”墨羽仲府满意了,他让锻行者把枪放回去,将箱子封上。 “怎么?还不需要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先保管在你这,还请不要告诉别人。” “知道了,魔剑的碎片就当封口费了。” 六十八、大峰家的少女 地子醒了。 当她睁开眼就看见这陌生的天花板时,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后从床上坐起来。 光从窗外照进来,却不带一点温暖。 “你醒啦,你都睡了一天了。”一个声音从耳边响起,地子警惕地朝着一边望去,只看见一个少女模样的天狗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似乎是早就在等待她的苏醒。 “你是谁?” “我是大峰御前。”少女很平常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大峰……我知道,是审讯我的那个老头的亲戚?” “他是我们的家主,七位大天狗领袖之一,大峰前大人。” 地子望向窗外,这里是在某座很高的塔上,毫无疑问,是白峰塔。 “所以,你们成功又把我这个‘凶手’抓回来了?”地子自嘲道,“接下来是继续审讯我,还是直接当众处决?” 听到这句话,少女反倒忍俊不禁,捂着嘴笑着。地子感觉不到这笑声中的敌意和轻蔑,只是很单纯的——女孩子的笑。看到她样子,地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并没有被铐住。体内的力量似乎也只是有些衰弱,但并没有被什么东西压制住。敏锐的她这次意识到,自己没有被当作犯人。 看她笑了半天都没缓过来,地子问道:“你才多大啊?” “我……我……抱歉,失态了,我今年十七。”大峰御前控制了下情绪,端正了一下坐姿,向地子道出了自己的年龄。 “十七?比雏菊还小,在能活几千年的天狗中简直就是婴儿。” “可别看我这么小,要不是我,你和那个叫雏菊的天狗姐姐都被本多轻盛斩了。” 说到这,地子这才想起她和本多轻盛的那场大战。她记得最后见到了雏菊,再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雏菊呢?她怎么样了?” “抱歉……我没有机会再把她带走。不过家主大人说,爱宕山荣术不会对冲羽雏菊下手,甚至会死保她。所以她是安全的。” “这样啊……”地子低下头,心情有些复杂。 “话说,额……地子姐姐?” “嗯?” “我可以叫你‘地子姐姐’?”大峰家的少女投来紧张的目光,似乎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要求她重视礼节,其中包括对人的称呼。 “随便。” “那好的,地子姐姐,为什么你最后要对本多轻盛收手啊?” “什么?” “地子姐姐和他的那场大战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地子姐姐你最后那一下是可以干掉本多轻盛的,但是就连我都能感觉到,你最后那一击收手了。为什么啊?” 地子回想了一会儿,回答道:“因为他说……不要杀他。” “这个大家都知道,所有人都听见了他那句‘不要杀我啊——’,嘻嘻,但地子姐姐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求饶才放他一命吗?” “不,只是他这句话也提醒了我,如果要以杀死他的力道砸下去,可能会波及雏菊还有周边的人,所以最后我收手了。” “这样啊,地子姐姐果然是好人。”少女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微微地左右摇摆,“这回,本多轻盛可丢人丢大发咯。” “该我问你了,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大峰前不是想杀我想得不得了吗?” “家主大人说,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再回答一个问题才行。” “什么问题?” “家主大人问,你现在想立刻离开天狗城,还是留下来救雏菊姐姐?” “那还用说,当然是救雏菊,然后带着她离开天狗城。” “原来如此,我明白啦。”大峰御前有些高兴,她从椅子上起来,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门口,打开了门。“跟我走,地子姐姐,我带你去见家主大人,路上我会给你解释的。” 地子有些迟疑,这种情况下的她难以相信任何人,即便面前这个少女看上去人畜无害,但是谁知道她背后的人是不是第二个彦山前呢? 地子抱着怀疑的心态跟着她出了门,试图寻找逃离的契机。走廊里没有其他人,这里的门都紧闭着,不知道是什么职能。 “白峰塔是我们天狗城的天守,楼顶是天魔大人的居所,中间是各种道场、办事处还有……嗯,总之东西很多啦。”大峰御前毫无保留地向地子介绍白峰塔的职能,“道场是我们修炼、切磋的场所,不过很多前辈都是去地下修炼了。” “地下?那不是之前关我的地方吗?” “没错,那里还有不少穷凶极恶的犯人,他们的实力也不弱,所以前辈们会去那里磨练自己。不过没人去过最底层,不,连倒数第二层都没人去过,去了的人都没回来了,那里关着谁,我也不知道。不过以地子姐姐您的实力,闯到最底层应该没问题。” “我可不想再回那里去。” 二人行至低层,中间是几层楼高的大厅,可以容纳百来人,但此时除了前台的接待员,并没有其他人。地子心想,假如从走廊跳下去,应该可以直接冲出去,这个少女看上去应该拦不住她。 “其实啊,那天行刑场上,我就被安排戴着面具劫法场,谁知道想救你的人不止家主大人。” “什么?”地子有些吃惊,暂时收回了逃跑的想法。 “家主大人怎么可能会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认定谁为罪犯嘛。但是他面临的压力太大了,如果不做做样子,鬼一僧正大天狗可能就会以此名义把军队开进来了。现在白峰塔能打的前辈们几乎全在城门口盯着他们。” “大峰前……”地子念叨起这个名字,自从觉醒了不知道哪来的“绯想”的力量后,她的直觉就异常敏锐,而此刻她的直觉告诉她,之前在她面前咄咄逼人的大天狗大峰前,恐怕并不是看上去那么老大粗。 “哟!地子!”走廊的对面,一个男人正朝他们招手。 “墨羽哥!”见到墨羽仲府,大峰御前也不保留自己的喜悦,孩子般地朝他挥手。 事实上,墨羽仲府与大峰御前认识不过一天,不过因为都被安排留在白峰塔,大峰御前又是个自来熟,和谁都能打好关系。 “小姐。”注意到地子旁的大峰御前,墨羽仲府还是不敢表现得太亲切,而是微微弯下腰,小步走到二人面前。但年轻的天狗少女并不喜欢他这样,双手叉腰埋怨道:“为什么跟地子姐姐就能挥手打招呼,跟本小姐就要弯下腰啊?” “小姐您是大天狗,我们这些下人可不敢僭越。若是被大峰前大人知道了,属下又得受罚了。” “原来如此,你是怕家主大人啊,好,待会儿我就跟家主大人说。”大峰御前耍起了小脾气。 “饶了我,小姐。”墨羽苦笑着说。 “好了好了,你背上背着的是什么啊?”二人这才注意到,墨羽背上一直背着一个长布袋。 “这是地子小姐的行李,她的剑还有她随身携带的花,一样不差都在里面。” “真的吗?”地子问道。 “当然?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待会等我们见了大峰前大人,我再当着他面交还给你。” 地子彻底打消了顾虑,和二人一同继续下楼,她这时候想起来,那朵花是石长姬的神格,发生了这么多事,她都快忘了,所幸看上去没有人发现那花的异常。 走到一楼大厅,三人在此等候。不久,白峰塔的大门从外面推开,又有三个身影从外面走进来。 正中间的也是走在最前面的人正是大峰前,地子被监禁期间天天都会见到他。他还是保持着不怒自威的表情,无形之中给地子压迫感。 “家主大人。”“大天狗大人。”大峰御前和墨羽仲府同时半跪下行礼,只有地子站在原地。 “放肆!见到峰之大天狗大人为何不跪?!”大峰前右边那人呵斥道。此人满脸黑须,双眼圆瞪着,身材魁梧,比一般天狗健壮不少,最大的特点还是他那有一个拳头长的鼻子。 “我不是天狗,凭什么要跪?”地子抱着胸,仰着头瞪着那天狗。 “嚣张跋扈之徒!”那天狗见状,一拳抡过来,却被地子提前捕捉到气,她也不躲,用手指抵住了那拳头。 “收手,葛城大人,你打不过他的。”大峰前左边那人说道,此人相貌年轻,脸上时常挂着“无邪”的笑容,他正是柘木缘稀,之前在夺枪战中与渡边信有过交手。他这话反而增加了葛城的怒气,又朝地子挥出一拳,地子这次不再客气,抱住那拳头直接给葛城来了个过肩摔。 正当地子准备接着来几拳时,一个手刀从后面抵到了地子的侧脖颈,仿佛是示警。地子停下了手,她刚才也没能捕捉到任何气息。而此刻抵着地子的手,属于大峰前。 “我的部下冒犯了,”大峰前说道,“还请你收手。” 和与本多轻盛大战时一样,地子完全感觉不到大峰前出手前的“气”,而且和平时咄咄逼人的样子不同,出手后的大峰前表现得却是出乎常人的平静。 地子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和此人动手,于是她放开了葛城,走到了墨羽身边。葛城狼狈地站起来,低着头面对大峰前,大峰前说道:“刚才她给你的那一下就当是教训了。” “明白了,大人。” 大峰前转过身,对地子说道:“现在,我们来好好地谈谈。” 墨羽领着众人来到了一间房间,足够容纳六个人。大峰前坐在北面,大峰御前坐在他左边,然后依次是:葛城、柘木。墨羽站在大峰前右后方,地子则坐在大峰前正对面,翘着二郎腿。 “让我们开门见山。”地子说道,“你们又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需要你保护冲羽家的遗孤,冲羽雏菊。”大峰前说道。 “冲羽家的遗孤?难道你们知道她们家五十年前发生的事?” “原来她已经跟你说了,”大峰前说道,“那这就好办了。” “什么意思?” “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只有我们七位大天狗领袖知道。理论上我不能告诉你们,但是如今天狗城正面临着来自鬼一僧正集团的威胁。虽然城外的驻军有天魔亲卫队看着,但是城内还有他的第二保卫队,假如他们里应外合,那就难办了。” “假如白峰塔倾巢而出,可以抵挡八成兵力。”葛城补充道,“这对于鬼一僧正来说代价太大了,剩下的两成可不够对付本多轻盛的第一保卫队。” “所以他会选择联合,”墨羽补充道,“联合其他几位大天狗领袖中的某些人,彦山前已经和他撕破了脸,爱宕山更不可能,比良山澄没有什么实力,大山伯死了。目前最有可能和鬼一僧正联合的,是狐之大天狗饭纲卧行。” “而在天狗城建立前,饭纲一族主要掌管高山地区的天狗部落,其中包括冲羽一族。如果他知道冲羽雏菊还活着,会不择手段地杀掉她。”大峰前说道。 “为什么?” 大峰前吸了一口气,道出了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一件事:“五十年前,冲羽一族背叛了饭纲一族,选择信仰守矢神社,于是饭纲卧行将他们抛弃在山上,利用‘百鬼夜行’将他们灭族。” 听到大峰前说出这件事,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地子捏紧了拳头,咬着牙,心中生起一股愤慨的情绪:“岂有此理……” “难道……一百年前的百鬼夜行,也是他们引发的?”葛城问道。 “不……”大峰前叹了口气,“是爱宕山荣术、鬼一僧正、彦山前、饭纲卧行、还有我……五位大天狗领袖共同的决定。” 六十九、灾祸来自人心 “怎么会是这样?!”听到大峰前的坦白,在场情绪最激烈的就是大峰御前,“家主大人您从来没有告诉我!” “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本来就只有我们七位大天狗领袖,而今天之所以要告诉你们,是因为我需要在座各位的力量,也是今天的话题继续下去的前提。”大峰前似乎是预料到了曾孙女的反应,平静地说道。 而其他几位的震惊同样溢于言表,柘木常常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葛城更不敢相信,朝大峰前问道:“是爱宕山那些家伙胁迫大人您!还是其他种族?!是贤者还是神明?!” 大峰前说道:“我不会撒谎,我是为了天狗一族,赞同了他们的计划:除掉博丽巫女、除掉一切对我们有威胁的存在、警告那些贤者,然后天狗才能像如今这样发展。我不在乎死去的那些人,我在乎的只有我们天狗一族和天魔大人……五十年后也是,我们除掉了守矢神社的二神,杀死了一切知情者,而我也默许了冲羽一族的毁灭。但事实证明我错了,当我以为天狗的外敌都被消灭干净,天狗一族从此可以休养生息后,我们几位大天狗领袖又开始内斗,似乎又要重蹈天狗古代战争的覆辙——” 只听见“啪”的一声,大峰御前听不下去了,离开座位摔门而去,大峰前并没有拦她。他对于大峰御前的教育一直都是要以自己的种族为荣,而今天,她一直以来为之骄傲的“天狗之血”却是百年前那场大灾难的凶手。她没有经历过那场大灾难,但是从小受过的教育告诉她要对死者心怀敬畏、不可恃强凌弱、不可滥杀无辜。然而得知了这一切后,她心中的信仰,恐怕会崩塌。 “所以,你们是怎么做的?”地子也问道。虽然她并没有百年前的记忆,但是经历过本居小铃事件的她也明白百鬼夜行的恐怖,她也记得射命丸文提到了百鬼夜行和天魔的关系,“百鬼夜行究竟是怎么引发的?” 大峰前的眼眶被阴影覆盖,屋内很昏暗,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只有几支蜡烛用来照明。这里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外面也不会得知里面的秘密。大峰前沉思良久,才道出了真相:“这白峰塔,是当年天照大神派天魔大人降临凡间统治天狗时所造,但除了作为天魔大人的居所,这座白峰塔还有一个职能:镇压怨灵。” “那怨灵仇恨着世间的一切,发誓要将人间化为地狱,其怨气之强大就连神明都不能轻易消灭它,于是天照大御神与其他神明合力创造了百层的白峰塔用于镇压怨灵。这白峰塔看上去只有五十层,实际上那只是阳面,代表秩序;而地下还有五十层,为阴面,代表混乱;所以地上为我们的政治中心,地下则为监狱,最高层由天魔大人镇守……这也是为什么,天魔大人要将统治天狗的权力分开,交给天狗古代战争中最有声望的七位大天狗,而自己需要专心镇压怨灵。” “然而就在一百年前,爱宕山召开了一次‘大天狗’会议,向我们告知了利用怨灵除掉外敌的想法,这场会议的内容只有我们知道,最后投票决定时,只有比良山澄反对、大山伯没有到场、我投了同意票。最后饭纲卧行利用某种仪式将怨灵唤出,将‘屠杀’的目标定在妖怪之山以外的大部分区域,这就是那场名为‘百鬼夜行’的大异变的由来。” “在那之后过了五十年,这次是由饭纲卧行召开的一次‘大天狗会议’,同样是投票决定利用怨灵除掉守矢神社极其周边不归顺的天狗氏族,这次我投了弃权票……不过后面的事,你们也猜的到。” “饭纲卧行……他是怎么做到的?”地子问道。 “具体的我不清楚,但是有一件事我们几位大天狗领袖都知道,那就是召唤怨灵需要准备祭品,然后间隔至少五十年,才能进行下一次。而且,每一次百鬼夜行中,被妖魔化的同类杀死的生命也可以作为祭品,因此只要数量足够,可以无限循环下去。第一次的祭品,据说饭纲卧行早就准备好了,几百年前某个村庄里发生了因食物短缺导致的同类相食事件,那些死者的灵魂被饭纲卧行用妖术收集了起来。祭品必须提前指定,这说明那场事件也是饭纲卧行有意为之。” 地子瞪大了双眼:“难道说……” 大峰前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五十年前被指定为祭品的正是冲羽一族,但是原定的数量有了偏差,因为冲羽一族有幸存者逃了出来,那就是冲羽雏菊。如果冲羽雏菊被杀死,饭纲卧行就有足够的祭品引发第三次百鬼夜行。” 地子的脸上已经有了青筋,但她还是沉下气,继续追问道:“但是他还是需要你们的同意,这是为什么?” “因为百鬼夜行的条件很苛刻,虽然我不知道除了祭品外还需要什么,但少不了其他大天狗的配合,但是如今他和鬼一僧正联合,恐怕也是为了掌握更多权力,从而方便他继续这场仪式。在座的各位,我之所以要告诉你们这些,是因为我需要你们,包括你,地子。这场纷争早已经不仅仅关系到天狗的内乱,还关系到整个幻想乡。地子,你和我们早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我倒是更想知道,为什么你只告诉我们?”地子质问道,“你为何不将真相公之于众?我如何才能相信你?相信你这个罪人?” 大峰前脸上毫无波澜,回答道:“如果将真相公之于众,怨灵就会更难压制,就连饭纲卧行也只是想利用那怨灵的一部分力量而已,人们的心越乱,天魔大人就越难压制怨灵,如果天魔大人撑不住了,怨灵就会直接冲破封印祸害人间。百鬼夜行只是怨灵的一种力量的体现,它本身比什么都恐怖。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要保护雏菊,我要保护天狗一族,我们的目的根本上是一致的。” “并不是!”地子否定道,“我只想保护雏菊,仅此而已,天狗社会有多乱我也不关心,如果条件允许,我会带着她逃走,任你们内乱。但是既然已经明确了,有谁想要伤害雏菊,我就会干掉他。” “你打算怎么做?” 地子深思了良久,她想起了那天晚上,雏菊的客栈里,客人们变成了妖魔,随后是漫天遍野的妖魔,还有那名为“本居小铃”的少女的故事,她想起了妹红的愤怒和觉悟,想起了射命丸文的愤怒与觉悟,想起了那位魔法使的决心,以及最后在众人面前再度显现的,名为“博丽”的奇迹。 他人的事都与她地子无关,她只想保护雏菊而已,但真的只是如此吗?可为何每次有其他人需要帮助时?她也都一马当先?山神事件也好、富士讲的阴谋也罢,她地子为何要做这些? 向前走,对,如果过去已经空无一物,那自己就重新赋予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要战斗下去,为了保护一切珍视之人。哪怕再度与本多轻盛那种敌人战斗,哪怕将身体烧成灰烬。 地子开口了:“我同意和你们合作。但不会被你们牵制,我会将一切会伤害到幻想乡、伤害到雏菊的威胁铲除。” 听了这话,大峰前默默地站了起来,随后突然跪下,朝着地子磕了一个响头。 “欸你这——” “大峰前大人?!”三名部下连忙扶大峰前起来,但只见大峰前死死跪在地上说道: “等一切结束,我会辞去领袖之职,向你们二人,不,向整个幻想乡谢罪。”大峰前抬起头,望着天花板,这是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感到欣慰和喜悦,还有忏悔,“天魔大人……您有救了,天狗一族有救了。” 听完这一切的墨羽看着这样的大峰前,心情复杂。事后他们和地子达成了一些协议,并且归还了地子的魔剑。 根据大峰前的计划,目前白峰塔的天狗精英们需要继续镇守在城门,看住鬼一僧正的军队;大峰前会在明天公开宣布解除地子的冤情,同时当着民众的面摧毁那把枪;在那之前地子需要住在白峰塔;柘木需要继续维护城内治安,顺便盯着第一第二保卫队;葛城作为大峰家的家臣,需要把小姐找回来;只有墨羽仍然没有被委以重任,这次他哪怕亲自向大峰前请求一些职责,也只是被安排了一些比较杂的事务。 墨羽有些懊恼,但没有多想。这些杂务都是处理民众的上访,他能高效高质地处理完。倒是地子希望他帮个忙。 “之前把我从法场救走的人,是一个紫发的天人,我隐约觉得她似乎知道我的身世。”说到这,地子有些不想说下去。 “我懂的,是让我把她带到这里来,对?”墨羽很识趣,没有用“帮你”这个词,他在前几日的交流中知道地子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就说是我找她。” ———————————— 雏菊给岸飒羽换了个毛巾,为她擦拭脸颊。岸飒羽的高烧终于退了,但是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还处于昏迷状态。 “兄长大人……”岸飒羽在梦中念叨着。 雏菊叹了口气,她虽然不知道岸飒羽前几天做了什么,但可以看出来,她一直都很拼命。不仅如此,她还为了自己背叛彦山前,又被本多轻盛重伤。 “谢谢你们,一直以来我都是被你和地子他们保护着……”雏菊低声说道,“我虽然没有那么强的力量,但也不想成为你们的累赘啊。” “喂喂,你想出去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雏菊一惊,向着门口瞧去,没有人,又朝窗口望去,还是没人。 “是幻觉吗?”雏菊自言道。 “喂喂,在这里啦!”那个声音有些恼怒,雏菊低头望去,才发现一个手掌大的人儿正坐在自己膝盖上朝她挥手。 “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雏菊坚定地说道。 “不是幻觉!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进来的。” 雏菊用手指戳了戳小人儿,有实感。“别戳我啊,疼死了。” “抱歉,”雏菊急忙收回手,“你是谁?怎么这么小。” “我叫菅牧典,是只管狐。爱宕山府邸有专门防管狐的符,不过还好我比较特殊,把自己身子缩小了好几倍才能溜进来。” “你进来做什么?这里可是很危险啊。” “没关系,他们不会发现的。只是我家主人想知道,昨天地子不惜和本多轻盛那种怪物大战,想救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我才进来看看而已。” “你刚刚问我想不想出去,难道你有办法?”雏菊问道。 “没有,只是问问而已。”菅牧典歪着嘴笑着,雏菊无言以对。 “话说,能被爱宕山荣术专门派人关在这里,难不成那老头是看中了你的容貌。” “怎么可能!” “也对,为了这种事得罪和本多轻盛同一层次的怪物确实不划算。”菅牧典笑着说道。 “地子才不是怪物。”雏菊有些生气。 “对于天狗而言,只要强于他们中的大多数的就是怪物,百年前的博丽巫女以及她那一帮朋友是怪物,神明是怪物,射命丸文也是怪物,不过就我而言的话,天狗社会本身才是货真价实的怪物。”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只是发发牢骚罢了,不过至少我家主人对我还不错。对了,她叫我问问你的名字。” “名字?我叫雏菊,冲羽雏菊。” “好,我知道了,我主人叫饭纲丸龙。我会告诉她你的事,看看她有没有办法救你出来。”菅牧典站起来,跳下了雏菊的膝盖。 “你要出去吗?” “没关系,我还会回来陪你聊天哦!”她朝窗口走去,随后化为一道白气,从窗子的缝隙溜了出去。 “饭纲丸龙……”雏菊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似乎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时候她还小,故乡也没有被毁灭。村子里的长辈们正和一个外来的女天狗争论着什么。 长辈们口中那个女天狗的名字,好像就叫饭纲丸龙。 七十、狼与犬的决斗 最终,自己也沦落到了和当初荷取一样的境遇了吗。 犬走椛如是想。 她躲在一条巷子里,撕下一部分衣布,勉强包裹住最深的那个伤口,防止流血过多。 尽管疲惫不堪,但她还是克制着大口喘气的欲望,因为同为白狼天狗的同僚们会嗅到她的气息。 此时是深夜,雪又开始下了,倘若这风雪能掩盖她的血迹和气味,那也好。 “找到她了!在这!”追兵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巷子的另一边,她还是被找到了。椛不得不忍着疼痛继续逃亡,若不是性命受到了威胁,她不想与曾经的同僚们动刀。但仔细想想,这似乎又是种报应,她对荷取动手、对岸飒羽动刀的时候,何曾想过这一天呢? 犬走椛,叛逃了。 这一切要从地子逃离后开始讲起,犬走椛原本作为“刽子手”,要将地子斩首。但是她犹豫了,不仅如此,她在那之前甚至还有“斩断地子的枷锁”的想法。事实上,她没有后悔当时下了这个决定,但她在法场的犹豫不决被包括鬼一僧正在内的所有人看在眼里。鬼一僧正怒斥了她,若不是前辈为她开脱,她或许已经锒铛入狱。她依然可以留在鬼一僧正手下做事,直到地子与本多轻盛大战后的第二天—— 她看见,本多轻盛在和自己的上司鬼一僧正密谋着什么。 “自从输给地子后,爱宕山荣术那个老头……居然斥责我,我从来没受过如此的侮辱。”本多轻盛满脸怒气地说道。 “哼,这不是你想与我合作的理由?”鬼一僧正低沉着头,俯视着本多轻盛,冰冷的面具上似乎透露着对眼前这个人的不屑。 “当然,我要的是地子的命。”本多轻盛的表情一转阴狠与狡黠,右手作出抓取什么的动作,“我不能容许比我强的人还在天狗城内,我要杀了她。继续待在爱宕山那个老东西身边可没有这个机会,而狼之大天狗您要做什么,我们这些人都清楚。” “我该怎么见证你的诚意?”鬼一僧正问道。 “我知道,您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让您在城外那些士兵进城。大峰前肯定会带着他的人拼死相搏,就算取胜,也难以服众。您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我可以给您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二人的对话戛然而止,躲在屏风后的椛正疑惑,屏风突然破碎,同时她也被那屏风后的偷袭击飞,撞在墙上。刚才这一踢显然收了力,不然整面墙都会被她撞碎。 “看来,溜进来一只老鼠。”本多轻盛收起腿,嘲讽般地说道。 “犬走椛!你在做什么?!”鬼一僧正怒斥道。 椛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或许是因为这一击让她短暂地失去理性,又或许是她真心希望得到答案,她竟然反过来朝自己的上司发问:“大天狗……大人,您为何……要与这小人为伍?” “你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质疑!今天你作为士兵既然敢在屏风后窃听,就是背叛了我!来人!把犬走椛拿下!” 几名士兵从外面冲进来,将犬走椛扣在地上。但椛没有停下发问:“鬼一僧正大人,您的所作所为真的能为天狗带来和平吗?扩军、扩军、进攻天狗城,您的所作所为真的不是让天狗城乃至妖怪之山陷入混乱吗?” “你既然那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鬼一僧正走到椛的跟前,“当天狗完完全全无内忧外患之日,便是和平之时!我会铲除所有的威胁,而大峰前和你,现在就是我的威胁!” “这就是您的答案吗……”椛低下头,陷入了深深的失望中。 “把她带下去!” 士兵把椛抬起来的刹那间,椛的眼神中突然燃起了不知名的火,她以极快的速度将手从士兵的束缚中抽出,随后用手肘将他们推开。紧接着一个回旋踢将周围的士兵踢开,借着势头转身冲向外边。 “抓住她,就地处决!”鬼一僧正见椛还敢逃离,勃然大怒,命令手下去追。本多轻盛看着这一切,说道:“我只需要一发投技,就能把她贯穿。” “这是我的事,你别管。”鬼一僧正拒绝道。 “我们刚才的话她可能都听见了,要是让她把事情告诉别人,咱们的计划可就暴露了。” “不会。”鬼一僧正坚定地说道,“明天,你就行动。” 整个晚上,椛都在天狗城四处逃窜,但是又该逃往哪里呢?天狗城城门已经被封锁,逃到其他大天狗那里又跟留在鬼一僧正这里有什么区别呢?更何况,自己现在恐怕连这条街道都逃不出去了。 至少,必须阻止这场无意义的战争,她必须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她抬起头,便看见了白峰塔。即使是半夜,白峰塔依然灯火通明。 “地子……你在那里吗……”椛起步朝着那里冲去,但还未冲出这条巷子,一道人影拦在了她面前。 那是她最不想面对的人。 渡边信全身武装,身上带着七把刀,对付犬走椛,他要以最佳状态应对,也是他对昔日战友的最高的尊重。他的眼中毫无“怜悯”二字,只有悲伤,他已下定决心,服从命令将椛斩于此地,但当真正面对她时,他还是不自主地发问了:“椛,为何要背叛?” “前辈,鬼一僧正是彻头彻尾的军阀,他不惜与本多轻盛那种小人为伍,也要取得所谓的胜利。我无法认同。” “那和我们无关。”渡边信说道,“我们只需要作为刀去执行他的意志即可。” “没有人是纯粹的无意志!前辈,你既然还要和我说话,不就意味着你不是他口中的那种人吗?前辈,你不是也有自己的理想吗?!眼睁睁地看着天狗城陷入战争,就是你想要的吗?!” “在你我选择成为士兵的那一刻,选择权就不在你我手中了。”渡边信双手各握一支刀,摆出“二天一流”的架势,这意味着他一上来就要动真格。 椛明白渡边信的性格,也不再多说,也摆好了架势,要进行殊死一搏。 椛最引以为傲的是她的眼力,无论场面多混乱,局势多不利,她都能观察到对方一丝一毫的破绽,随后借助在陆地上比鸦天狗高速飞行还快的速度朝敌人逼进,转守为攻,之前对抗岸飒弦和山徒也是如此。 然而渡边信从不是那种会把破绽露出来的人,他清楚椛的实力,于是准备以最稳妥的攻击手段发起进攻。只见他右手腕一转,向前一步,用握着太刀的那只手对椛来了一发一文字斩,另一只握着小太刀的手则为防守姿态。攻守兼备,而狭窄的巷子没有空间给椛躲闪,对方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椛只能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 椛招架住了,她在用自己的刀挡下这一击的同时,发动全身每一个肌肉和关节的力量,将这一击弹开了。渡边信的一文字成功被她打退了分毫,但下一个瞬间渡边信的右手就再度使出了一文字。刚用全身力量招架住上一击的椛的架势瞬间就被击垮,整个身体向后倾倒。她能挡下第一刀,却挡不下第二刀。 架势崩溃的瞬间,椛索性放弃对于重心的把握,借着身体向后倾倒的态势凌空便是一脚。这一脚刚好避开了渡边信的刀刃和他的预料,精准地命中了他的下巴。渡边信朝后踉跄了几步,尽管并不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给了椛重新调整架势的机会。椛连翻数个跟头,与渡边信拉开了距离。 “接下来……该怎么做?”椛明白双方实力的悬殊,试图思考破敌之策。 “你在犹豫什么?!犬走椛!”渡边信擦了擦脸上的血,突然朝椛喊道。 椛一开始还有点懵,但随后,她明白了渡边信的用意。 她本应该在处刑台上,就斩断自己的犹豫,而如今,渡边信却还要如此提醒她。 原来如此,既然自己已经不再有所犹豫,那又何必再顾虑后果?如今二人已经不可能再有语言上的争论,那就只能用实力来证明。 用你最强的“那一招”杀过来。这就是渡边信的意思。 椛俯下身子,摆好架势,一手撑在雪地上,一手握刀立于身后。现在轮到椛主动出击。相对的,渡边信同样拥有敏锐的眼力,即使是横空飞来的鸦天狗也能当场斩下。 但是,地面上的椛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不是鸦天狗能比的。只见渡边信前方几米雪都被扬起,是刀风!是椛的突进!二人同时朝对方使出了自己的杀招。渡边信的杀招,当然就是那无法回避的刀风。而犬走椛的杀招,正是那不顾一切向前突进的如同狼牙撕咬般的刀法。 濒临绝境的狼,往往是威胁最大的时候,而椛此刻不再是受人使唤的犬,而是冲破了枷锁的绝境之狼。只见白色的身影穿过了那无法回避的刀风,将自己的“牙”抵进敌人的脖颈,渡边信急忙用双刀招架,但握刀的双手竟然被椛用她的两只手抓住。椛没有用手握刀,而是用嘴!那一瞬间,渡边信看见的不是椛,而是一只真正的狼。代表狼牙的刀在渡边信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鲜红的伤口。几乎是同时,椛强行穿过刀风在身上造成的伤口迸射出鲜血。 渡边信朝后倒下,而椛也没有恋战,在击倒渡边信后便朝着大雪深处奔去,而他们刚刚扬起的雪这才落下。 “队长!”“队长!”部下们这才追上来,察看队长的情况。渡边信的伤口不深,经过即时处理便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刚才的战斗,确确实实是他输了。 “跟着血迹……去追……”即使是这样的情况,渡边信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她也受了重伤,逃不远的,最起码……必须在天亮前把她的尸体捡回来。” 自己的这位后辈,终究是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他原本把椛视为能够与自己一同实现理想的人选之一,现在看来,他很失望。 但是,刚才的那一击,他见证了椛的决心。接下来,她真的愿意就这样死去吗…… 另一边,椛奔逃到了一堵墙边,离白峰塔还有段距离,身体却已经撑不住了。她靠着墙,蹒跚而行,血迹在墙上擦出了一道红线,不断向前延伸。 “好冷啊……”椛不禁感叹道。这股寒冷并不只是来自大雪,也也来自她的体温——正在逐渐降低。 自己作出的选择,就得自己负责,就要为之拼尽全力。这是前辈曾经告诉她的。如今,她终于将其贯彻。 椛的双足逐渐无法支撑她,她很快就跪倒在雪地上,冰冷的雪地如同针一般将寒气刺入骨髓,她用手指抓着砖瓦间的缝隙,拖着膝盖继续向前。 “不过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做到……”椛开始感觉到一丝无力,“射命丸……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她不再想那些事,而是把思绪放在更远的地方。 凌冽的寒风比渡边信的刀风更加刺骨,椛的双足完全没有知觉了,手指也已经难以动弹,她想起自己曾经沉迷于和荷取他们玩一种叫“大将棋”的游戏来消磨时间,那时候的她以为时间的尽头遥不可及,现在看来,真正遥不可及的是那些日常。 椛的视野逐渐模糊,她的头靠在墙上,呼吸逐渐放缓。 “好想……再玩一局大将棋啊……呵……最后居然想的是这种事……” 深夜的天狗城,已经完全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看不见破晓,唯有一道人影缓缓走来…… 七十一、围城 “哥哥,你要去哪儿?”少女追上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开的哥哥,怀着不安的心情问道。 “去天狗城。”少年不愿回头多看妹妹一眼,他害怕一旦回头,便不愿意走了。 “去那里干什么?爸爸昨天才走,妈妈会伤心的。”少女身后的破败小屋已经年久失修,摇摇欲坠。 “去大天狗彦山前那里,他在招募优秀的鸦天狗作为手下,请你……不要告诉妈妈。就说我到外地采药了。” “为什么……”少女的声音带有哭腔,“为什么要抛下我们?” “我没有抛弃你们……我们一家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去彦山前那里的话,至少他给的待遇不至于再让我们像爸爸那样饿死。” “我也要去!” “不行,你要留在这里照顾妈妈。我会定期寄些钱和食物回来。从今往后,我来保护你们。”少年微微蹲下,扇动翅膀,一跃而起,转眼间就消失在树林里,连风都不曾留下。 “哥哥,等等……哥哥!”同样是鸦天狗,妹妹却完全追不上哥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在天狗城城墙建立后,位于南门城外的天狗被赋予的唯一价值就是“外地入侵的挡箭牌”,假如有谁进攻天狗城,这些天狗就会作为第一道防线被轻而易举地摧毁。他们不归任何大天狗管辖,因为没有哪位大天狗想沾上这烂摊子,只有大峰前派了所谓“军长”来统管城外的防御工事。假如是和平时期,这些天狗就只能依靠自己生活,不会受到来自天狗城任何形式的支援。对于那里的天狗来说,天狗城便是天堂。 对于曾经的岸飒羽来说也是如此,自己的兄长为了让一家人能够过上好日子,进城替彦山前办事,没能拿到天狗城居住权的人,只有为大天狗卖命,才有机会进城。 “羽,你怎么来了?”少年震惊地注视着满身是雪的妹妹,距离上次分别已过一年。 “妈妈她也……走了。”妹妹低沉着头,向他报来了噩耗。 “唔!我,我不是寄了钱和食物回来吗?怎么会?!” “挨饿的不止我们家,东西被抢走了……” “谁干的?!我去杀了他们!”少年愤怒地拔出刀来,他有自信也有能力替母亲和妹妹报仇。 “妈妈叫我不要告诉你……她说她不想让你去杀人。”妹妹的话让他愣住了,少年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过了十几秒,妹妹接着说道:“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也想帮到哥哥,所以我也来和哥哥一起为大天狗办事。” “羽……大天狗大人只收强者,如果你想要和我一起,就必须变强才行。但是……有我保护就够了,羽,你不必去战斗。那对于你来说太残酷了,我有保护的对象,那就是你。你又能保护谁?” “我想……我想保护哥哥!”年轻气盛的人往往会不动脑筋就定下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岸飒羽也是如此。 “只有追上我的时候,你才能有资格保护我。你追的上我吗?在那之前,你又能保护谁呢?” 明明是兄妹,双方的差距却如此遥不可及。岸飒羽依然没能追上哥哥,他消失在了雪中,而岸飒羽花了一天一夜也没能追上他。 她从梦中惊醒,手伸向前方,却只能看见陌生的天花板。 “小羽!你醒啦!”雏菊握住她那只手,欣慰地说道。 “我……这是在哪儿?” “这个嘛……”雏菊并不想让岸飒羽多操心,“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许再逞强了。” “唔……好。”岸飒羽还没有搞清楚雏菊的意思,只能先点点头答应下来。雏菊勉强松了口气,随后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和二人的雏菊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我说完了,你可别又莽撞地带着我杀出去哦。” “呵,怎么会?我怎么会想着和那种怪物硬碰硬,我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岸飒羽无奈地自嘲道。 “诶,可别这么说,小羽你还是很强的。” “看样子你也醒了。”第三者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房间里,岸飒羽果不其然警惕地把雏菊护在身后,随后伸手拿刀,却发现刀早已不在身边。 “小羽你做什么?没关系啦,是她来了。”雏菊拍了拍羽的肩膀。 “什么?” “看这里啦这里。”那声音招呼道,岸飒羽低下头,才发现一个手掌大的小人站在榻榻米上。 “你是谁?” “我叫菅牧典,是只管狐,叫我阿典就好。” “管狐?是饭纲卧行的人吗?” “理论上来说不是,我只效忠我的主人饭纲丸龙,虽然她的确是饭纲卧行那老头子的部下。” “关于我们的事,你和你主人说了吗?”雏菊问道。 “说了,她听说你的名字后有些惊讶,不过很愿意帮你啦。” “我记忆里……好像有她的名字,请问我能和她谈谈吗?” “这个恐怕不行,主人她有任务在身,不过放心,很快你们就能出去了。” “为什么这么说?” “抱歉,无可奉告。但无论是我们家主人,还是爱宕山荣术都不会让你死的,放心放心。”阿典正说着,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几名侍从走了进来。 “你们可以离开了。”为首的克胜说道。 雏菊和羽有些惊异,没想到阿典说的话这么快就应验了。岸飒羽出于怀疑问道:“为什么又放我们离开?” “这是爱宕山大天狗的吩咐,我只负责传达。接下来你们必须尽快离开天狗城,到城外的聚落暂住。” “城外聚落……意思是只能到那里吗?我们接下来还有自由可言吗?” “到哪里都可以,反正不能留在天狗城,越远越好。” 岸飒羽与克胜沟通期间,雏菊回头看了看,发现阿典已经消失不见。 “地子在哪里?我要和她一起走。”雏菊说道。 “爱宕山大天狗说,那家伙即将卷入一场动乱,没有机会和你走。你们必须立刻马上离开,没有时间了。” “天狗城要发生什么?” “无可奉告,对了,这是你的刀。”克胜将岸飒羽的断刀——她兄长的遗物交还给她,顺带送了把新的完整的太刀,“爱宕山大天狗说接下来由你保护雏菊小姐,当下只有你可以托付,千万不能让她死。” “那是当然的。”岸飒羽收下刀,随后牵着雏菊的手站起来准备离开。 “走我们安排的路线,不能让其他人发现,尤其是其他大天狗,你们也不想再被彦山前抓回去?”克胜还给了一张路线图,“也不要走大门。” “你们大天狗还真是‘体贴’。” “我就当是夸赞。”克胜冷漠地说道。 “我们……真的就能这样走了?”雏菊有些不安。 “我们也没别的选择了。”岸飒羽说道。 “那……拜托了。”雏菊对克胜说道,“假如地子来找我,就说我回去了,离开天狗城了。” “假如她来,我会的,不然她又要把大天狗府拆一遍。”克胜回答道。 “大天狗大人为何如此重视雏菊的生命?”岸飒羽走之前问道。 “无可奉告。” 岸飒羽就这样和雏菊按照克胜给的路线离开了爱宕山的府邸,路上雏菊有些犹豫,她说道:“我还是希望和地子一起离开,不能再让她卷入什么事端里。” “但是那家伙没告诉我们地子在哪里,我们如果被其他大天狗发现就不好了。” “至少……得找个人帮我们给地子穿个口信。” “但是,出了这条小路就会被鸦之眼看见,我在彦山前那里办事时很清楚。”岸飒羽摇摇头。 “哟!这不是小羽吗?”迎面突然走来一个人。 “谁?!” “是我啊,你的同事,羽辺见,还记得我吗?”那人满脸笑容地朝她招手。 “是你……唔!彦山前的人?!”岸飒羽说着就要拔刀。 “诶诶诶冷静冷静,放心,我知道你的事,我不会告诉彦山前大人的。我也只是偶然路过这罢了。” “我怎么信任你?” “你放心,彦山前大人现在也巴不得你们离开天狗城。现在地子和本多轻盛那场大战整个天狗城都知道了,而他现在手底下可没有射命丸文和本多轻盛级别的强者,要是得罪了地子可不得了。就算我回去告诉他他也不会再对雏菊小姐动手了。”羽辺见摆摆手说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岸飒羽还是有些怀疑。 “这样,看在你是我老同事兼梦中情……梦中的好兄弟的妹妹份上,我就帮你个忙。” “你和我哥哥认识?算了,也不奇怪。你要怎么帮我们?” “我也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处境是什么样,要不你们来吩咐?”羽辺见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雏菊。 “嗯……要不,帮我去和地子带个口信,就说我们已经离开天狗城了,让她有机会就出来。” “可以,但是她在哪里?” “那就动用你们的情报网。”岸飒羽说道。 “也行,可是怎么让她相信我?” “你把这个给她。”雏菊从头上取下自己的发圈,“她认得这个。” “好好好,交给我。对了,你们是要去哪儿?” “你不需要知道,反正不在天狗城。”岸飒羽冷漠地回应。 “那我怎么跟她说?” “嗯……她会明白的。”雏菊说道。 除了“偶遇”羽辺见,一路上二人没有再遇见其他人,就这样按照克胜的路线顺利地出了天狗城,回到了当初进城时路过了南门外聚落,就连二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就……就这样出来了?”雏菊说。 “是啊……出来了。”岸飒羽有些感慨,但当她再度看到外面的天狗聚落时,陷入了沉默。 雏菊环顾四周,这里和当初进城时一样,破败不堪,和城内天狗的生活简直是两幅景象。 “恐怕地子和你一样,都想奋力离开这天狗城。”小羽说道,“但是真正出来时,却没有出来的实感。” “是……是啊。” “但是对于这里的天狗来说,天狗城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天堂。真是讽刺……他们想尽办法进去,我们却想尽办法出来。城内的大天狗为自己的利益争斗,外面的天狗却连活下去都是奢求。” “小羽……你怎么了?”雏菊注意到到羽的脸色。 “抱歉,说了些奇怪的话。只是因为我以前也是生活在城外的天狗。” “真的吗?” “是的……既然都回到这来了,不如去我以前住的地方看看,也不知道破败成什么样了……” 二人来到一间小屋前,岸飒羽起初有些迷茫,但在环顾了四周后,确定这里就是曾经的家。 “怎……怎么会?”岸飒羽对眼前的景象有些不敢相信,“明明几十年没回来了,这里却比离开时还完整?难道有人住了进去?” 这时,一位天狗驼着背走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岸飒羽的脸,随即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问道:“你是岸飒家的孩子?” “您是?”岸飒羽看向那天狗,认出了他,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心情复杂。 “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那天狗见到岸飒羽,跪下朝她磕了好几个头,“当时是我不对……因为我实在太饿,所以抢了你和你母亲的干粮。” “还有这样的事?”雏菊捂着嘴,不敢相信听到的事,她转向岸飒羽,只见岸飒羽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紧紧地捏着刀镡,瞳孔紧缩,对那天狗说道: “唔……因为你所做的事,我的母亲饿死了。但是……但是母亲临终前却不让我告诉哥哥是谁干的,因为如果他知道了,他一定会杀了你。” “对,对不起!”天狗又磕了几个头,额头上有了血印,他不敢抬头看对方,似乎是真的忏悔了。 岸飒羽见到对方的样子,松开了刀镡,而是握住兄长的那把刀的刀柄,此时断刀的刀身却变得格外沉重,她说道:“事实上……假如当时我有力量的话,我也想杀了你。但是母亲她理解你们,我如今也理解你们。但是我不会原谅你,因为你害两个孩子失去了母亲。” “您……您要杀我就杀!”那天狗似乎是做出了觉悟,引颈受戮。 岸飒羽却缓慢地摇了摇头,她松开了刀,把手放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不会杀你,因为你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但我不会原谅你,我会一直记得的,假如哪一天你或者谁再次做出同样的事,我会毫不犹豫地斩下刀。你走!” “谢……谢谢您!”那天狗像是得到了某种救赎,又磕了几个头,随后颤抖着站起来,躬下腰,还是不敢正眼看她,刚准备转身离去,岸飒羽又叫住他,吓得他一哆嗦: “对了,你知道现在是谁住在这间屋子吗?” “这……这间吗?没人住在里面,只是……前段时间附近自发组织了一支管理队伍,开始号召我们这些南门城外的天狗自力更生,并且对我们的房屋进行了修缮。不过城外的防卫军军长不太乐意,所以那支管理队的队长正在和军长谈判,就在那边。”天狗为岸飒羽指了一个方向,随后悻悻地离开了。 “小羽……”雏菊明白这时候不该多说什么,于是打住了。 “没有关系,雏菊,”岸飒羽默默地注视着前方,说道,“母亲教过我,宣泄仇恨没有用,而是应该想办法阻止同样的悲剧发生。我现在似乎也想清楚了,在追上哥哥前,到底该保护什么。”她环顾四周,看了看这一带的天狗,他们无不望着远处那高高的墙,幻想着墙内的美好。 “嗯!”雏菊欣慰地点点头,“这样就好,小羽。” 七十二、天魔 地子盘腿坐在房间内,今天就是大峰前许诺还她清白的日子。大峰前会在天狗广场颁布一系列新的法规,同时解除地子的“杀人犯”的身份,销毁那把枪。 地子却有些烦躁,因为在此之前,她还不能离开白峰塔。不过心中的不平衡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无法外出,还因为某种不安的预感。昨夜下了很大的雪,但是房间内却毫无寒意,甚至有些闷热。 过了许久,她才搞清楚热量的源头——她一直抱在怀里的那把魔剑,即使隔着剑鞘,也能感觉到里面在发烫。 地子拔出剑,只见剑刃正发着金光。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从她来到这里起,这把剑就感知到了那些不详的事物。 白峰塔里,藏着妖魔。 大峰前曾说,白峰塔镇压着怨灵。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她的魔剑有所反应,那么她应该是多虑了。 她怀着不安的心情出了房间,一方面是为了给剑散散热,另一方面是想随便逛逛,给自己透透气。她倒是想看看,天狗们引以为豪的标志性建筑到底都还有些什么。 她先是下了楼,大峰前给她安排的房间离一楼大厅不远,她走到前台,前台负责接待的女天狗业务员自顾自低头摆弄着什么,丝毫没有察觉到她。地子走近一瞧,只见桌子上摆着一瓶写着“香狐”的瓶子,而女天狗正用那瓶子里的水给自己修长的指甲抹上——她在涂指甲油。 地子正想开口,那天狗终于注意到她,抬起头来,似乎是发现并不是哪位领导,于是把刚准备摆出来的笑容又吝啬地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家里死了人的表情,问道:“有什么事吗?” 对方这一问,地子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她本来就是抱着闲逛的目的来的。雏菊常说要多注意别人的心情,因此地子面对这种态度,不知该如何是好。倘若是雏菊,想必能微笑着继续提问,但地子若说“只是随便逛逛”,又得遭对方白眼,若是问“你在干什么?”,对方只会觉得莫名其妙。大天狗她都不怕,此时竟然被一个小职员整得如此尴尬。 “我……来问问,白峰塔里有没有什么能消遣的地方?”地子只得编了一个理由。对方不知是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指了指一个方向,随后埋下头,又继续摆弄自己的指甲。地子只得往那里走,直到走远了,她才后悔自己刚才应该硬气一些。 正想着,她到了一间摆满书架和书的地方。原来那职员所指的“消遣的地方”就是这个藏书库。这里的光线异常昏暗,没有照明,似乎是没人。 地子本就不是什么能静下心看书的人,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在靠近门口的书桌上发现了一本书。那本书的题目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名叫《百鬼夜行绘卷抄本》。 其他书都规规矩矩地排在书架上,只有这本,不知是有人看过,还是被遗忘在这里。她捡起那本书翻了翻,上面用她看得懂的语言记录了一场名为“百鬼夜行”的天灾,而百鬼夜行来源于一位人间的怨灵。那天灾曾发生于古代,后来被镇压。这似乎与大峰前所讲述的有所出入,百鬼夜行并不是人祸,而是天灾。不,似乎并不冲突,天狗只是利用了那怨灵了而已。而那怨灵是一位帝王,就被镇压在白峰塔下。 地子想继续看下去,但是这里实在昏暗,于是她合上书,打算带着它出去。 “借书……要……登记……”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地子吃惊地望向背后,只见藏书库深处,走出来一个骨瘦如柴的天狗,不,他身上没有天狗的特征。他的灰发杂乱地从头顶抛下来,脸上毫无生气,几乎是皮包骨,而他的眼睛——他没有眼睛,睁着的眼窝子空空如也,有些瘆人,难怪这里没有照明。他拄着拐,瘸子似的朝地子走来,另一只手里还握着笔。 “你是?”地子问道。 “我……是这里的……图书管理员。”那人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我‘看’得见,无需多问……你要借的是《百鬼夜行绘卷》,只不过是用我们的语言记录的抄本。原本的那本,早就不知下落了……” 地子有些惊讶,她心中的的确确有一大堆问题想问。对方明明是个瞎子,为什么会被安排来这里?他究竟是什么种族?他是怎么“看见”她的?但这些问题都被憋了下去,因为对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问。 “《百鬼夜行绘卷》,是天魔大人写的。这里不少书,都是他写的。大多是些……陈年旧事。我负责,誊抄成我们的语言。”老人指了指周围的书架,上面有不少历史类的书籍,还有些题目她看不懂的,大概是天魔亲自写的。 “天魔……”地子望着天花板,叨念着。 “天魔大人,想要见你。”老人突然说道。 “什么?” “上次我去送书时……他说,想要见那个,从法场上逃走的,杀死大天狗的人。就是你……你心中有那样的记忆,不过,你不是凶手。” 地子还想说些什么,又被老人摆摆手阻止。老人转过身,示意她跟上来。地子心里有些犯嘀咕,但是出于好奇,还是跟着老人朝昏暗的藏书室深处走去。 老人走到一处书桌边,虽然手脚不利索,但是很熟练地从柜子里翻出一碗油灯,似乎就是为看得见的人准备的。老人点上火,地子的眼前瞬间明亮了些。 老人举着油灯,引着地子走到一柜书架前,吃力地推开,一条暗道在地子面前显现。“从这里,一直向前,会看到楼梯。我走这里,给天魔大人送书。你走外面,大天狗不会让你见他,走这里,他们不会知道。我还得,回去看着。” “你……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些?”地子突然开口问道。 “无需多问,所作所为,皆为了天魔大人……” 尽管地子心中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老人只能送到这里来。他把油灯递给地子,随后转身离去,消失在黑暗中。 地子只能独自继续向前,这条暗道似乎也是专门给那失明老人准备的,因此也没有照明。暗道虽然昏暗,但完全没有任何让她不安的因素。比起外面,这里似乎更让人安心。 暗道的尽头是一条狭窄的楼梯。要从这里往上爬五十层才能见到天魔。地子有些可怜外面那老头,这里不仅又高又窄,而且楼梯是用木板钉在墙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木板要么断裂,要么已经松动。地子都不敢想老人是怎么上去的。 地子没有考虑用石头抬着自己飞上去,而是一步一步踩着木板走上去,也是出于对那老人的尊敬才如此。在这里看不到层数,因为这里只直通楼顶。地子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少层,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越往上,腰上的魔剑就越烫,仿佛楼顶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注意到这一点,地子加快了脚步,但仍然小心翼翼,生怕又踩坏楼梯。 终于到了顶层,一扇门摆在她面前。地子的直觉告诉她,似乎这里就是终点。天狗城隐藏的一切谜团、一切阴谋诡计的答案,似乎都在这扇门后。 她敲了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于是轻轻地推开,一个同样昏暗的房间出现在她眼前。房间的装饰很华丽,但是陈设很简陋。一床,一桌,一灯而已。正对着她的是另一扇门,太阳光从门缝中照进来,令她感到不安。 桌子边跪坐着一个天狗,他双目紧闭,双手放在膝上,似乎在冥想。他穿着一身白色直衣,头发束着,白须长到了胸口,面色苍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点。和刚才的老人一样,似乎也没有天狗的特征。 太过普通了,他真的就是天魔吗?这与地子心中的天魔形象相去甚远,她以为会是那种比大峰前那些大天狗还要威严的存在,但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地子跪坐在桌子的对面,把油灯摆在桌上。天魔听见了声音,睁开了眼睛,看见地子,并不惊讶。 “是古明地带你来的?”天魔平静地问道。 “古明地?” “楼下的图书馆管理员,姓古明地,是个觉妖怪,至于名字,他自己都忘了。为什么流落到这里,为什么被任命为图书馆管理员,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不记得了,似乎是已经迷失了自我。他只会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地工作。”天魔谈到那老人,脸上显出一幅悲悯的表情。 “他说你想见我,你要我做什么?” “在此之前,不如让我先回答你的疑问?你想必有很多问题要问。”天魔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好。”地子不客气地答应了,“第一个问题,你……真的就是天魔?” “呵,不敢相信是?身为天魔,唯一能为天狗一族做的仅仅是当个吉祥物。当天在法场上,你应该没注意到我。但我的的确确就是神明任命下来统治天狗的天魔。” “神明任命你统治天狗,是怎么回事?” “为了终结天狗古代战争罢了,神明不希望这样的战争扩大,于是派我统治罢了。天狗可是很听比自己强的存在的话的。比自己弱,他们就欺负,比自己强,他们就唯命是从,无论是鬼族还是神明。当然,他们心中是不会屈服的,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想办法把你毁灭。很无耻的种族,不是吗?” “听上去你并不喜欢天狗呢。”地子说道。 “我毕竟从来都不是他们的一员,他们只在乎自己的种族,而我,一开始不是天狗。” “什么意思?你不是天狗?” “我曾经,不,应该说是前世,曾经是一个人类,一个人间的天皇,一个从未掌过实权、最后被抛弃、被暗杀的所谓帝王罢了。后人称我为怨灵,没错,我最后也成了怨灵,是为崇德之怨灵。我曾经就是崇德天皇。” “崇德天皇?”地子并不知道这个名字,对于外面人间的历史她并不清楚。 “百鬼夜行是我引发,而被镇压在白峰塔的怨灵,也是我自己。我是害死了无数人的罪人,神明将我转化为天狗,以我为阴,居住在白峰塔最高层。同时让一位异性的天狗英雄为阳,居住在白峰塔最底层,我们互补,共同镇压怨灵,也就是我自己。”天魔摇了摇头,似乎是为自己感到讽刺。 地子皱着眉头,手不断抓挠着膝盖,尽管已经做好了迎接诸多信息的心理准备,但得知真相后,她的心中难以平静,她接着问道:“那……大天狗们引发的百鬼夜行的仪式……” “你说他们所做之事,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不过是个连杀心都不能起的老天狗罢了。一旦我起杀心,封印就会不稳,地下的那位英雄就会承受更多的痛苦。她现在怎么样,我已经不知晓了。” “神明没有干涉天狗的行为吗?” 天魔冷笑了一声,随后道出了惊人的事实:“神明?神会死,只不过是早晚的事。天照大神希望人能够独立,因此不再让神明干预人间,而不听从的神明,就会像守矢神社的那两位一样被制裁。你以为神明不会允许这样的事?他们巴不得天狗利用这股力量杀死更多的像守矢神社的二神那样过于亲近人的神。” “这一切……都是神的意思吗?”地子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那些身居高位的神往往比亲近的人类的神考虑得更远,正因为如此,他们做起事来比谁都要无情。在白峰塔被深深地钉在妖怪之山的时候,他们就预算到这种事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想为‘不变’留一亩三分地的幻想乡,本就是违背神明意愿的存在。” 地子低着头,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刚刚门缝里的太阳光会让她不安。 天魔继续说道:“但是……我也不想一直就这样下去。我做了一件事来阻止大天狗,五十年前的第二次仪式里,我在杀戮中恢复了意识,我知道饭纲卧行的仪式条件,于是我救了当时被作为祭品的冲羽一族的遗孤。” “就是你救了雏菊?雏菊口中的那个老人,就是您?”地子双手撑起上半身,激动得差点把作为支撑的桌子压翻。天魔也有些惊异,问道: “难道,你与那孩子相识?” 地子告诉了天魔她与雏菊的事,天魔苦笑着说道:“命运真是弄人啊,没想到当初失去家园的少女,终究会因对家园的思恋吸引着回到这厄运的漩涡。” “该死的,我当初就不该答应让她来天狗城。”地子骂了骂自己。 “就算你不答应,她也无法舍弃心中的执念,失去家的雏鸟终究要寻巢。” 二人保持了许久的沉默,地子似乎无法再问下去了。过了十几秒,天魔开口了: “我之所以想见你,是因为我得知,有人赠送了你一把能够斩杀妖魔的剑。” “你说这把吗?”地子拿出了剑,此时连剑鞘也已滚烫无比。 “果然……是十拳剑。”天魔露出了凝重的表情,“能拔出来让我看看吗?” 地子拔出剑,剑冒出了滚滚火焰,照亮了整个房间。不仅如此,房间内的另一盏油灯也同时亮了起来。地子赶紧把剑收进鞘中,以免把房间点着。 “之所以会燃起如此猛烈的火,是因为它想要斩杀的妖魔的源头,就在它面前。”天魔说道,“我有一个请求,请你用它往这里,刺下去。”天魔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你说什么?!” “如果用一般的方式杀我,只会让怨灵跑出来危害人间,但是如果是用这把剑杀我,想必会连着怨灵一同焚烧殆尽。这将是我燃起的唯一的杀心,对我自己的杀心。只有这样,那怨灵才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不会这么做的!”地子站起来拒绝道。 “也是,在这里杀了我,想必只会给你带来更多麻烦……”天魔有些失望,“而且,我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我不能亲自下手,那样怨灵就会在我下手的一瞬间将我夺舍。” “不是因为这个——啧,真的是,你为什么会想着自杀啊?” “这是我身为天狗的领袖,能为天狗做的唯一一件事——终结他们的罪。既然你无法下手,就请阻止即将发生在天狗城的动乱,只有天狗城稳定太平,我才能更好地镇压心中的怨灵,而不被那些死去的天狗的怨灵所扰。每当有天狗怀着怨念死去,我都能感觉到。” “我知道了,我已经答应大峰前帮他解决你们天狗的破事。” “不……还是太晚了。我感觉到了,动乱已经开始了。”天魔突然皱起眉,闭眼说道。 “什么意思?” “已经开始有人死去了,鬼一僧正的行动开始了。有人,包围了白峰塔。” 地子听罢,冲过去一脚踹开房间的正门,外面的走廊亦是阳台,她朝下面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黑点在地上移动——那些是奔跑的天狗,似乎天狗城正发生着什么乱子。 “快去,阻止他们,”天魔说道,“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 鬼一僧正的军变,开始了。 七十三、狼烟 随着午时的钟声敲响,大峰前一声令下,那支在天狗城内引发一系列混乱的名为“枪”的外界人类技术产物,在榔头的敲击下粉碎。 “刽子手”连着朝那小物件使劲敲击好几下,仿佛对那东西有说不完的怨恨。一些天狗们叫不出名字的零件如雨点般落在地上,引起了围观群众的一片叫好,如同真的将一位穷凶极恶的罪犯碎尸万段。 大峰前微微一笑,心中悬着的许多巨石落下来一块。然而下一秒他又恢复了以往的不怒自威的表情,因为他所期望的一切还尚未到来。接下来,他要颁布一系列法令,同时解除对地子的指控。 他走上台,天狗民众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这是他最享受的一件事。他肯定,此时所有人心中都在想,这位大天狗领袖将要给他们带来什么,而他会回答,将带来所有人都期望的秩序与太平。 这是他自天狗古代战争起就期望的一切,所有人在稳定不变的世界里,在精英的管理和保护下,无忧无虑、无欲无求地生活下去。而这种现状将永远持续下去,即便他死去,他也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秩序。 他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因为他认为这会让群众感觉到他的威严,然而还未等他话说出口,另一个身影也走上台,夺走了众人的视线。 “爱宕山令:天狗城内忧不定,外患将至,现颁布‘驻军令’,准许鬼一率军进城!”来者正是本多轻盛。 “你说什么?!”大峰前用凶狠地目光看向本多轻盛,如同要把他吃了一般。 “这是相之大天狗大人亲手颁布的文书,上面有他的手印。”本多轻盛眼中带着极具嘲讽意味的笑意,举着文书展示给众人看,“文书已经发往北门,还请大人配合。” 大峰前夺过文书,扫了一眼,确认是爱宕山的手印,随后他扔下文书,回过身急匆匆地往北门的方向赶去。他知道,爱宕山在这方面的权力大于他,但他也知道,爱宕山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一旦军队进城,包括爱宕山在内所有大天狗都只能对鬼一僧正卑躬屈膝。 这件事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不知道鬼一僧正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让爱宕山签下了那文书,只要有了那文书,鬼一僧正进城就名正言顺。 但他不会让那种事发生,哪怕违抗那“驻军令”,他大峰前也不会让鬼一僧正得逞。 他快马加鞭赶到北门,此时门口喧闹无比,除了围观群众,自己的属下也聚集在城楼上。 “峰之大天狗大人!”见自己的上司到来,一位天狗精英像是看到了救星,这反而令他有些失望,“刚刚有人过来颁了个什么‘驻军令’,现在城外的士兵都吵着要进城。我们服从您的命令,没有开门。” “做得好,不能开门。”大峰前心里悻悻地,所有部下都注视着他。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解决这种问题。他头一次感觉到他人的目光带给他的压力,而他环顾了四周,问出了一个问题:“墨羽仲府呢?” 听到这个问题,众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没来过。” “把他给我叫过来。” “是。” 大峰前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城楼,他亲自下令修筑城墙等待的恐怕就是这一天。城墙下,是鬼一僧正的亲族,“赤土”队队长,此时恐怕有指挥全军权力的鬼一无正看见他,朝他喊道:“峰之大天狗大人,您已经收到‘驻军令’了?还请执行!” 大峰前怒斥:“鬼一无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我大峰前就是死在这,也不会放你们进城!” 对方见大峰前是如此态度,冷笑一声,仿佛是早有预料,喊道:“大峰前大人,这可是相之大天狗的命令,他的命令就代表天狗一族,代表天魔!您这样可是忤逆,天狗民众可都看在眼里的!” 与此同时,士兵们也齐声喊道:“同胞们啊,看啊!大峰前不服从驻军令,是忤逆天魔大人啊!”像是排练好了一般。 墙内一时间人声鼎沸,什么谣言都传出来了:大峰前私藏罪犯、大峰前要把天魔大人当人质、大峰前想迫害其他几位大天狗……更有甚者,说大山伯的死也在大峰前计划之内。 大峰前不在乎这些,但他心里此时下了一个决心,那就是把天狗军队挡在门外。 墨羽仲府听闻消息,匆匆赶来,路上他也听到了不少流言蜚语,等到他到大峰前面前时,城楼上已经架起了弓。 “属下来迟,罪该万死!”他见到大峰前,连忙磕头谢罪。周围的同僚都用不屑的眼光看他,等着看一出好戏。 没想到大峰前竟亲自把他扶起来,说道:“你说,现在这个局势,怎么办最好?”墨羽仲府先是一愣,随后望了望城外,两边剑拔弩张,随时都会爆发冲突。他心里有些后悔,若是他早点来,或许可以阻止这场冲突。 他会劝说大峰前,姑且拖延,不要把话说绝。然后想办法把爱宕山和鬼一僧正等人全部叫过来当面对峙,这样就能化解问题。但是看现在的情况,已经没法拖延了。 在这之前,他受地子之托找到了那个名叫衣玖的女人,万万没想到还有别的收获,他从她那里得知了鬼一僧正的计划,而消息的来源对方暂时不肯透露,他本来有些怀疑,但事到如今,对方的情报正确与否没有意义,因为已经太迟了。 大峰前此刻的焦急与忧虑溢于言表,不再刻意展现威严,墨羽见此,便跨上城墙,对下面的鬼一无正喊道:“将军,还记得我吗?” “这不是那天那个小子吗?我当然记得你,雪崩时,你跑得可快啊!”鬼一无正说罢,周围的士兵和他一同哈哈大笑。 “将军当时指挥部队有纪律地撤退,也令我十分敬佩。既然将军如此重视纪律,能否允许我们办些手续,挨个挨个登记一下士兵的信息,然后一个一个进城?” 听到墨羽这么说,楼上的天狗精英有些急,骂墨羽是叛徒,大峰前呵止了他们。而城楼下,鬼一无正一时间有些失措,他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出。 见对方哑口无言,墨羽接着说道:“我们峰之大天狗大人非常重视程序和秩序,既然驻军令已颁布,我们自当服从。但是他之所以愤怒,是看到将军您的军队,如今表现出来的纪律混乱不堪,甚至还诋毁大天狗大人。他担心的是士兵进城后不遵守城内法规,劫掠百姓。因此,我们认为应当依次登记注册士兵,有序进城,也防止一些墙外居民趁乱进城,您说是不是?” 鬼一无正想说些什么,却无言以对,如果真着了这小子的道,那约定的动手时间就会错过,他可就有愧于鬼一僧正。但是如果不听,占理的就是对方了,这也不符合鬼一僧正的要求。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咬着牙,死死地瞪着墨羽。“没想到,这个小子不简单。” 在墨羽替自己拖延时间的同时,大峰前也命令部下去赶紧找爱宕山荣术,本多轻盛肯定把他软禁在了某处。他挑了几位擅长潜入的鸦天狗,让他们尽快不惜一切代价把爱宕山带过来,不要与本多轻盛对战。 他转身问墨羽:“情况如何?” 墨羽摇了摇头,答道:“只能让我们占理,但是战斗不可避免。” 不出墨羽所料,鬼一无正想着不能错过已经约好的时间,他骑着马,走到一处高台,拔出刀,在正午的太阳下对士兵们喊道:“诸位将士,报答狼之大天狗、报答天魔大人的机会就在今日!大峰前挟天魔的日子到头了!为了天狗一族!攻城!” 鸦天狗先锋部队率先飞扑上来,密密麻麻地几乎遮蔽了天空。守城搭弓的士兵各各都是射箭的好手,但是如此数量的鸦天狗实在难以应付。他们射下十个,就会漏掉二十个,从他们背后袭来。 一名鸦天狗士兵举着刀,想要高速突进斩杀他正前方的弓手,那弓手反应及时,趴下躲避。士兵翻过城墙,撞到了一位庞大的身影,他受过最严酷的训练,他知道如何应对比自己体型大的对手。然后就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手中的刀就因惊恐落在了地上。 士兵早已做好死的觉悟,然而他没想到上来就会遇见大峰前,那位在天狗古代战争中一人与三百名天狗战士大战并且全歼对手的最强大天狗。 恐惧让他不小心弄掉了武器,军令和荣耀不允许他后退,他大呼一声,挥拳过去,下一秒,他就像蚊子一样被拍在墙上,成了一摊血。 大峰前亲自带人掩护弓手,这让守城方士气大振。但鸦天狗先锋部队给底下其他白狼天狗爬墙做了掩护,第一位白狼天狗叼着刀柄爬上了城墙,当他从城墙顶上探出头来时,迎接他的是守城士兵高高举起的石头。随着一声“啪嚓”,石头和那白狼天狗的额头一同碎裂了。守城方早已做好了天狗军队会攻城的准备,因此提前在城楼上堆好石块。 但是城内石块数量毕竟有限,很快就给挥霍光了。白狼天狗成群地翻过城墙,弓手不得不停止由面对面的大范围射击,转而变成了点对点的各自为战。 一名天狗精英同时面临多个敌人的夹击。那士兵后退几步,挡下一刀,另一刀从他腋下刺进体内,他痛苦地喊叫着,用胳肢窝夹住那刀,不肯松开。第三名敌人挥刀朝他的脖子砍去,一个黑色的身影高速掠过,将那敌人一脚踹飞,随后斩杀了与他招架着的两名敌人。 此人是墨羽仲府,他平时根本看不起的文职鸦天狗,此时竟然亲手斩杀了三名敌人。“没事?”墨羽问道。 “切……来得太晚了……”他捂着腋下,已经流了太多血,很快倒了下去,没了生气。 “确实太晚了……”墨羽叹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亲历战场,果然比他想象得更加血腥。他不住地大喘气,左顾右盼想要寻找大峰前的位置,他想着该怎么出谋划策才能将局势逆转。 “别走神!”背后传来了他人的声音,他急忙回过身,一位队友用身体替他挡下了一击。那是刚刚还在怒斥他背叛的同僚,墨羽连忙刺死了敌人,随后扶着那名同僚,那同僚朝他怒斥道:“管好你自己去!”随后吐了一口血,也死去了。 墨羽仲府这才缓过神来,这是战场,稍不留意就会送命!在战场上,一切理念、一切大道理都没有意义,有的只有血与血。这里根本不是他与渡边信的切磋或者与两三个士兵周旋能比的。 墨羽忘却了自己为何来这里,他看着堆在城楼上的尸体,看着满身的血,他心中曾经拥有的所有自信和坚持都崩塌了。他不过只是个会耍点小聪明的小鬼罢了,而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有资格夺走这么多人的生命?! 他再次踏上城墙,望着不远处指挥着军队的鬼一无正,将全部的愤怒都聚集在他身上,他紧紧地握着刀,打算利用自己的速度冲到对方将领面前刺杀他。 然而,他甚至还没踏出第二步,脚边的扑上来一个白狼天狗,将他推到在血坑里。他挣扎着与之缠斗。对方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拼命往下按。而他的求生本能也让他使出这辈子都没使出的力气,抓着对方的手腕和刀柄抵抗。他不想自己身首分离。 他咬着牙,缩着脖子,下巴无意间触碰到自己那随时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的按钮,相机咔嚓一声发出闪光,敌人紧闭双眼,力道有所松懈。他趁着这个机会翻过来将敌人压在下面,用对方的刀割开了对方的喉咙。 刚才的缠斗让他一度忘记了呼吸,他一边喘着气,一边从敌人的尸体上爬起来,朝那死者身上吐了一摊血。他警惕四周时,听见城内的方向一阵喧闹,有什么东西正朝这边过来。 他躲到了一处掩体内,往城内的方向望去,只见街角突然转过来一支由白狼天狗组成的部队,大概有一百多人。 支援?不,那是天狗城第二保卫队,但恐怕他们不是为了保护天狗城而来,而是服从鬼一僧正的命令,接应城外的军队,从里面夹击大峰前他们。 为首的正是他们的队长,渡边信。 七十四、东家起火 时间回到今天早上,大峰御前此时正坐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过夜。没有了家里的条条框框的约束,她反而觉得不自在。 她的对面是一张床,床上躺着昨晚她在外面偶然捡回来的一位受了重伤的白狼天狗,如果没记错,这位白狼天狗是鬼一僧正阵营的犬走椛。 若不是因为她昨天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的曾祖父——大峰前曾经是“百鬼夜行”的帮凶而出走,也许也不会救下这位白狼天狗。那时犬走椛已经奄奄一息了,幸亏家里人教过她紧急处理伤口的方式,再加上这位天狗战士体质坚韧,才没有丧命。 在那之后,她背着椛躲避着追兵,她不知晓为何犬走椛为何会被鬼一僧正的人追杀,总而言之,她不会放弃自己所看见的每一条生命,这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 讽刺的是,教给她这些的家族,杀害过无数无辜的生命。 就在她不知道往何处躲藏时,遇到了一个不是天狗的紫发女人,紫发女人说她认识犬走椛,愿意帮她们一把,于是把她们藏在了这个房间里。她不知道该不该信任紫发女人,但是也没有办法。 紫发女人此时正靠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小憩,她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她们逃到这里来后,还没有过对话。 出于礼仪,大峰御前没有去叫醒紫发女人,说起来,昨天她也是这样等待着地子醒来。 “唔……”椛似乎恢复了意识,而身上的伤口的疼痛又让她发出了低吟。 听到了椛的声音,紫发女人也睁开眼,小走到椛床边,轻轻按着她的肩说道:“别动,你的伤很重。” “你是……永江衣玖?”看见紫发女人,椛认出了她。 “还记得我吗?那就好,说明记忆没有出现障碍。” “为什么我在这里?我记得……唔!”椛终于想起了昨晚她和渡边信的死斗,“是你救了我吗?” “真正救了你的,是这位小姐。”衣玖转过身,让椛看向坐在对面的大峰御前。 “请问你是?”椛并不认识大峰御前,毕竟她也是最近才开始活跃。 “我是大……叫我御前就好。”大峰御前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姓氏告诉她,无论是对于椛还是如今的自己,这个姓氏都过于沉重。 “谢谢你,御前小姐。”椛注意到了对方放在身边的薙刀,意识到了什么。 “我听说过您,犬走椛,天狗城第三保卫队的队长。” “应该是‘原’?”椛苦笑道,那只队伍在很早之前就因为鬼一僧正和彦山前的分裂而解散了。 “为什么您会被鬼一僧正大天狗的人追杀呢?”大峰御前问道。 “对了!我看见本多轻盛和鬼一僧正昨晚密谋着,要让城外的军队进攻天狗城!”因为大峰御前的问题,椛想起了这件事,说着就要起身,却因为疼痛而动弹不得。 “别动,你现在不能去战斗,你的伤起码要几天才能痊愈。”衣玖阻止道。 “可是,不能让他们得逞!至少必须告诉地子才行!” “地子……”听到这个名字,衣玖愣了一会儿。 “咚咚咚。”沉闷的敲门声引起了屋内所有人的警觉,有人发现了这里?大峰御前握住刀,衣玖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随后轻轻地走到门口,光是从门的角度看不见屋内的另外两人。衣玖把左手藏在身后,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电流在她手心闪动,右手握住门把手,小心翼翼地开门。 “请问……”对方正欲问些什么,看见了衣玖,顿了一下,随后改变了到嘴边的问题,“您是否是地子小姐的熟人?” 大峰御前听出了那个声音,是墨羽仲府,松开了刀柄。而椛也听了出来,她注意到御前的动作,更加确信了对方的身份。 衣玖出去,与对方交谈了许久,才进来。她对椛说道:“他是大峰前的人,放心,我代你告诉了他鬼一僧正的事,但没有向他透露你的事。” “谢谢你,其实,他可以信任的。”椛说道。 “不,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个危险的人,或者,他即将成为一个危险的人。”衣玖道出了自己对墨羽的不信任。 “为什么这么说?” “只是直觉罢了,总之,还不能让他进来。”衣玖摇了摇头。 “他是来做什么的?”大峰御前问道。 “受地子之托来找我,虽然我很想跟她会合,但是贸然前去恐怕还会卷入更大的漩涡。” “衣玖和地子认识?”椛问道。 “与其说认识,不如说,她和我是老相识,她的真实身份你也认识,是天子,比那名居家的天子。只不过被改了面容,封住了记忆。” 椛有些震惊,原来一直以来从地子身上感觉到的熟悉气息源于此。“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中的缘由有些复杂,我不方便多透露。我如今是要接她回去,因为如今天狗城的局势越来越复杂,她很难脱身,于是那天法场上,我操纵落雷劈开了锁链。” “原来那雷是你引发的?”椛惊愕地说道,“我本来打算砍断她的枷锁,没想到你先一步。” “原来如此,不过如果那时候你这么做了,你也会成为罪犯?” 一边的大峰御前憋着笑意,因为她那天也接到任务,要带着面具劫法场,没想到也被抢先了。同一天,打算劫法场救地子的三人居然聚在了同一间屋子里。 “话说,这位小姐。”衣玖转过身来,“看你的行头,应该也是哪里的战士?”她盯着大峰御前的薙刀问道。 大峰御前知道自己瞒不了,只是点点头。想起昨天所得知的事,心里满是愧疚。不久,她又抬起头,道出了自己的问题: “犬走椛前辈,为何选择从鬼一僧正那里逃出来,而不是服从命令呢?” 椛沉下视线,呼出一口白气,似乎昨晚的雪还扎着她的骨髓,刺痛不断。她说道:“我知道,我不是合格的士兵。作为士兵,服从命令便是天职。但是,我却选择服从我自己的道义,我不认可自己主人所做的事。” “犬走椛前辈所认可的道义是什么呢?” “守护天狗一族,守护妖怪之山的和平便是。但是,我无法认可他为了和平而发动战争。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鬼一僧正所做之事,我必须阻止。”椛的眼神突然坚定,她早已斩断了迷茫,“我不会否定我之前做的那些错事,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就此逃避。” “好啦好啦。”衣玖突然打断道,“你还是先好好养伤,飞蛾扑火只会连灰烬都没有,可别学天子大人,她可是做事只顾向前冲,不考虑后果的那类人。” “我可是被她‘教训’过的,还得感谢她呢。”椛笑着说。 听了椛的一番话,大峰御前心底的迷茫似乎驱散了些,她握紧刀柄,突然站起来,吓了二人一跳。 “谢谢您,椛前辈。不瞒您说,我其实是大峰家的人,大峰御前。” 椛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我刚刚就猜到了。” “诶?是这样吗?”大峰御前恢复了以往的元气,尴尬地笑着缩了缩肩,“我还期待着您露出震惊的表情呢。” “我也隐隐约约听说过一些传闻,说是大峰家出现了一位天赋异禀的少女天狗,说的就是你!” “嘿嘿,别这么夸我啦。”大峰御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恢复了认真的表情,说道: “抱歉,我现在必须离开了。” “我知道,要去战斗了?”椛明白她的意思。 “嗯,请衣玖姐姐代我好好照顾犬走椛前辈,我会告知地子姐姐你们的事。” “好的,保重。”衣玖点了点头。 大峰御前离开了房间,来到了街上。她从路人口中得知了北门发生的动乱,加快脚步朝那里赶。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她都要为自己的道义而战,这就是她从椛刚刚的答复中学来的,自己选择的道路。想到这里,她不禁振奋起精神,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不过,明白和做到还是两回事,未经真正的挫折,大峰御前想必难以迎来成长。 “小姐!”一个熟悉的声音朝她喊道,她回过头,只见一个健壮的鼻高天狗正追着她,是家臣葛城。 “葛城叔!” “终于找到您了,小姐,您到底去哪儿了?没受伤?”葛城跑到她面前,担忧地打量着她身上有没有伤。 “没事的,葛城叔,我已经想清楚了。不用多说,快带我去家主大人那里。” 见小姐没事,葛城松了一口气,连着点头:“好好,我这就带你过去,大峰前大人想必很担心你!” 半路上,另一支队伍穿过路口,见到二人,也停了下来。为首的是一位年轻而熟悉的天狗。 “柘木?你在做什么?大峰前大人不是让你看着渡边信他们吗?”葛城质问道。 “什么?难道天狗城第二保卫队刚刚没有走这条路?我追着过来的。”年轻的天狗面色苍白,似乎意识到了问题。“完了,他们现在一定往北门去夹击大峰前大人了。” “那还等什么?快走!”众人一同往北门的方向赶。天狗城的北边,白峰塔以北基本上是各个大天狗家族生活的区域,一路上,不断有天狗贵族骑着马车往南逃,在街上横冲直撞,试图躲避战争的波及,也不顾撞飞了多少孩子,碾死了多少路人。 然而,这些天狗中,并没有大峰家的。并非是因为大峰家不愿逃跑,而是——众人注意到东北方,大峰家的府邸的方向,一道黑烟直冲云霄。 “家里发生了什么?”大峰御前不安地问道。 “难道渡边信是去偷袭本家了?不可能,他没那个本事。”葛城分析道。 “先过去看看。”柘木带着众人赶往那里,一到大峰府邸门口,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地一幕:整座府邸正燃着熊熊火焰,没有一人从里面出来。 “着火了?!” “快救火!” “兄长大人,母亲大人!”看到这一幕,大峰御前慌张地想要冲进火海,葛城想要拦住她,却跟不上她的速度。众人只得跟着她进去救人。 进了府邸,却见到一人在庭院中,念叨着什么: “大峰前长子,大峰寿;大峰前次子,大峰端;大峰前长孙,大峰会,大峰前曾孙男,大峰拓人……”他满身是他人之血,清点完大峰家的族谱,随后将其扔入火海,用十文字枪指着大峰御前,说道: “现在,大峰一族五十几人,只剩下你和大峰前了?” “本……本多轻盛?” “大峰家我还以为能有多强,结果弱不禁风,你的母亲还求着我不要杀你的哥哥呢,哈哈哈哈!” “额,啊啊啊啊!”大峰御前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流着泪咆哮起来,举起薙刀就要冲过去,却被葛城紧紧抱住。 “别去!小姐!您不是他的对手!” “本多轻盛!!!我要杀了你!!!”大峰御前已经失去了理智,不断地挣扎。她天赋异禀,力大过人,葛城渐渐控制不住。 本多轻盛还狂妄地挑衅道:“让她过来,她之前可是接了我一刀。我本来今天主要是找她,结果她哥哥不肯,替她跟我打了场。可惜根本无法满足我,连一刀都接不住,就被我切成几段了。” 话正说着,一道锁链扫过,本多轻盛凭借本能一跃而起躲过了横扫,谁知空中也有锁链扑面而来,即使他反应力再快也无法躲开,脖子、四肢、腰部全被锁链捆住,就这样被束缚在了半空中。原来是柘木缘稀和他的部下率先发起了突袭。 柘木缘稀的部队,是大峰前为年仅二十的他安排的,专门以锁链和镰刀收割敌人。每一位成员都比柘木缘稀年长,却比任何人都信任和服从这位少年,他们的队长。即使如今要面对本多轻盛,他们也不会退缩。 “清醒一点!御前!”柘木呵斥道,“去找大峰前大人,现在北门的防守才是要紧事!葛城!小姐就交给你了!我们来拦截本多轻盛。” “柘木哥……”大峰御前不明白,明明她刚做好了觉悟,就要面对这样的惨剧。家人被杀害,而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柘木缘稀还要替自己殿后。 “不错!”本多轻盛挣脱了锁链,捡起十文字枪直接朝大峰御前投掷。几乎是同时,无数根锁链从四面八方袭来,将那十文字枪牢牢捆在空中。 “快去!别让大峰前大人等太久!” “明白了!保重,小伙计。”葛城敬重地点点头,拉着大峰御前离开了。大峰御前此时仍然在迷茫和愤怒中,因此葛城更不能让她上,因为这个时候的她,是使不出她引以为豪的本领的。 ——让身体如羽毛般轻盈,能抵消掉任何攻击的能力。 本多轻盛注意到,这个毛头小子之所以能做到从四面八方伸出锁链,除了他手中的那武器制作极其精巧外,还要依靠他的部下的配合。 “那么,就先把你的部下杀光。”本多轻盛露出了恶鬼般的笑容。 七十五、地网 迎接本多轻盛的,是由铁链组成的毫无空隙的网,他拔出刀,想要劈断它取回自己的十文字枪,却发现这特制锁链仅凭他的刀的锋利程度无法砍断。刀刃崩裂,他只能以肉身对抗数十个人合力拉动的铁网。 这招之前对渡边信失效了,而柘木缘稀的部队之所以在与渡边信的对抗中落败,是因为对他实力估计错误。而对于本多轻盛,他们花了很大工夫研究其作战方式,自然知道仅凭蛮力不可能与之抗衡。 然而作为单独一人,本多轻盛只能往一个方向施展其巨大的力量,但是他们可以同时从多个方向限制其出力。膝盖、脚腕、腰部、肩膀、手肘、手腕……本多轻盛身上多个关节都被牢牢捆住,他引以为豪的力量需要全身关节的配合,此时却被分散开来,只要其中一处用力,其他地方的力量就会弱化,从而进一步被限制。 这个时候,往往是取敌人首级的最佳时机,但是作为领队的柘木缘稀此时紧紧盯着对手,不采取进一步措施。因为他知道,本多轻盛是为了胜利不择手段之人,他身上还藏着无数暗器,如果贸然靠近,会被不知名的攻击反将一军。 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柘木缘稀如此想。此时本多轻盛虽然难以挣脱束缚,但他们也不能再拖动本多轻盛半步。本多轻盛此时沉下身体,牢牢稳住自己的重心,只要重心一踏,他就彻底输了。 柘木的犹豫给了本多轻盛思考的机会。“这小子还是太嫩了。”他注意到,虽然对方使用的武器构造十分精巧,他暂且看不穿其原理,但是这都离不开每个人的配合,只要其中一人倒下,整个局势就会逆转。 此时烈火熊熊燃烧中的大峰府邸,气氛也随着温度变得异常焦灼。双方都明白,这场战斗短时间内不会有援兵。本多轻盛的第一保卫队隶属的是爱宕山荣术,而不是他,在他逼迫爱宕山签下“驻军令”时,就宣告了背叛。于是他亲手毁灭了整支队伍,杀死了同他并肩作战多年的部下,在他看来,部下不过是他追求名利的垫脚石罢了。而眼前的部队,却极其依赖每一个人,这也成为他们的致命弱点。 本多轻盛本想等柘木缘稀靠近时用嘴里的暗器杀死他,但见他迟迟没有行动,他便咬了咬嘴里的暗器。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线显现在柘木缘稀面前。 柘木缘稀立即弯腰躲开,然而那细线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他背后地上的十文字枪。十文字枪的尾端连上了线,即刻从地上飞起来,在空中盘旋好几圈。本多轻盛只是动了动舌头,那十文字枪便朝着一边扫去。 他的目标不是铁链,而是人!“不好!快躲开!”柘木缘稀命令道,但为时已晚,十文字枪直直地刺穿了一个部下的脖子,随后又盘旋起来,将其身首分离。 “感觉到了,左手手腕的有松动。”本多轻盛立即从那里发力,反过来利用锁链将束缚着他左臂的敌人拉翻,又甩着他们去撞击其他人。 “调整队形!”柘木缘稀一边下令,一边稳住自己,紧紧握住这名为“链铐”的武器。顾名思义,在这武器下,每个人都是囚徒,不能因为任何原因松开它,因此将它铐在每个人手腕上。这也意味着,只要一人倒下,整支链铐队伍都将面临危险。 而握着链铐尾端的他,是队伍的核心,也是应当对每个人负责的人。链铐的尾端是收割的镰刀,他立刻上前,必须在这个时候砍下对方的头! 队伍里还有一些非链铐队伍的辅助人员,他们在平时,是负责擒拿或者以其他方式捕杀对手的队员,然而在刚刚,因为本多轻盛的力量过于强大,他们也一同拉着锁链限制他,抽不出手收人头。现在阵型已经崩溃,他们便在柘木的指挥下分散开,或是拦截那十文字枪,或是帮忙稳住链铐队伍,或是和柘木一起上前围杀本多轻盛。 就在他们的武器逼进本多轻盛的同时,本多轻盛却突然从他们眼前消失,留下了密密麻麻的手里剑。柘木立即挥动链铐,让坚不可摧的锁链替在场所有人挡下了手里剑。他抬起头,只见本多轻盛已经脱离了束缚,在空中拿回了他的十文字。随后居然用双手高速转动十文字,在空中悬浮起来。 十文字枪旋转产生的风将宅邸内的火焰吹起来,队员们不得不后退。而本多轻盛也在空中调整姿势,身体与地面平行,将十文字垂直面向地面,借着刚刚蓄的力俯冲下来。柘木立即带着众人后退,刹那间,火光吞没了众人的视野,本多轻盛落地产生的冲击力将整座府邸震碎,冲击波和碎石直接要了不少人的命。 “哈哈哈哈!如果当时地子以同样的力道砸下来,我也就没了。还得感谢她,让我领悟了这一招。”本多轻盛踉跄着从烟尘中走出,只要他没死,每一次战斗都会让他变得更强,不过刚才的那一招,对他自己损伤也不小。他清点着地上的尸体,望见不远处,柘木从废墟中缓缓爬起。 柘木并无大碍,刚刚一名队友用身体护住他,才不至于被碎石命中。然而冲击造成的伤害仍在,那位队员因为离冲击中心最近,已经血肉模糊。柘木能感觉到,这条链铐上,已经有无数队员丧命。 “这个时候,御前他们应该到北门了……”柘木考虑起整个局势,“只要再拖一会儿,就能迎来转机。”整个队伍是一体的,他以链铐提示分散的众人接下来的阵型。幸存的众人迅速重新包围本多轻盛,利用锁链形成一个多边形圈,如同擂台一般将本多轻盛围在其中。 本多轻盛不清楚这是要做什么,但是他必须抢占先手,于是掏出手里剑,朝着其中一个链铐手趁其不备掷出,随即提着枪冲上前。谁也那链铐手在意识到偷袭前身体就做出了反应,整个包围圈随着铁链的拉动运转起来,手里剑没能命中。 本多轻盛有些惊异,但没多想,继续以刚才的那人为目标,朝他挥舞十文字枪。那人背后突然伸出另一柄枪,出于下意识的防御,本多轻盛转攻为守,挡下了那一击。 “原来如此……”本多轻盛有些明白了。曾经作为一队的队长,他还是懂点排兵布阵。这个阵营以人与铁链为圈,将敌人包围在其中,只要其中一处受袭,整个队伍就会协同用力,或是抵抗,或是转圈躲避。而在圈外,有提着长枪的辅助人员掩护,倘若有人试图突围,就以长枪刺之。 所有兵器中,长枪是最亲民的兵器,哪怕是没有受过训练的平民,拿着长枪也能缩短与正规士兵的差距。即使是本多轻盛,也不敢贸然去接。这种阵型和本多轻盛当初用于包围地子的阵型是一个道理,而且更难以突围。 这种阵营需要每个成员的配合,并且能对任何指令产生肌肉记忆,以至于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出反应。这支队伍做到了,本多轻盛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但是,这种阵营终究需要一个“脑”,由首脑进行指挥和发送信号。本多轻盛将目光投向柘木,不用多想,首脑必是此人。 柘木见本多轻盛转向自己,用链铐内的机关产生的振动给全队发信号。这是只有他们能懂的信号。 “只要再拖一会儿,再拖一会儿……”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巨大响声,这引起了本多轻盛的注意。 “是那家伙……那家伙!”本多轻盛突然表情狰狞,望着白峰塔的方向,“终于肯出来了啊!地子!”他挥舞十文字,无视了包围圈,径直朝那里冲去,对于他来讲,只有地子,绝对不能活着。 “拦住他!”柘木下令道。地子或许是整个战局的转机,不能让她再遭遇本多轻盛! —————————————— 地子从四十九楼一跃跳下白峰塔,靠着“地之力”把落地的冲击分散,因此毫发无损。 此时白峰塔上层的人员已经全部仓皇逃离,只有天魔无动于衷。地下的监狱囚犯并没有乘机暴动越狱,似乎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在白峰塔上望见了城内的混乱,城东北起火,而北门则是一片混乱。她望了望爱宕山府邸的方向,那里暂时没动静,雏菊应该没事,大峰前说爱宕山不会让她有事。地子决定先去北门,因为北门外驻扎着鬼一僧正的军队。 刚迈出一步,眼前却突然一黑,周围的喧闹、混乱的声音回归了静谧。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地子感觉到一股压迫感,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而她抬起头,想要确认情况时才发现—— 天黑了。 明明才正午,刚刚太阳还高高挂在头顶,这时却消失不见了。就如同谁把太阳熄灭了似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望着漆黑的夜空,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看清了天上的星空。 星空极其璀璨,可望而不可及。很快,星空渐渐发生变化:一条光带贯穿了天空,而星星随着那光带游动,似乎在朝着大地靠近。一些星光变得极其耀眼,如同第二个太阳,但随后又分裂开来,化为了光带中的粼粼波光。 地子看得入迷,她无法理解这种变化,却又无法将视线挪开,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景象中。 “小心!是幻术!”一个声音从她内心响起,她赶紧闭上眼睛,然而为时已晚,她已经被置于了这种星空的幻术中了。天空突然发出一道亮光,光带中的星河化为了巨大的火球,即使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光和热量。她拔出魔剑,试图劈砍那些火球,火球却穿越了剑,穿过了她的衣服,落在她皮肤上,灼烧着她。 这种疼痛是真实的,不是幻术,她痛喊了一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然处于黑夜中。身上也没有灼烧的痕迹,但疼痛的记忆深深地刻在脑海中。 黑暗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一些白色的影子从四面冒出,张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她挥剑斩下,那白影化为一道烟消散,其他白影狡猾地躲开,钻进了她的指甲缝。 地子顿时感觉到体力不支,她用剑支撑着自己,另一只手抓挠着身体,却不知如何才能将体内的怪物赶出。 那些怪物贪婪地吸收着她的力量,情急之下,她划破了自己的手指,白色影子伴随着她的血液冒了出来,发出怪叫。 “这些是还没有获得形态的孩子,天人的气看样子相当丰富。平常一个人都不够一只吸,而你身上的气,够好几只吃饱了。”一个身着蓝色天狗服的天狗从阴影中走出,她一手扛着一柄三脚架,一手叉腰,背上还长着翅膀。 “你是……” “我名叫饭纲丸龙,是大天狗。”饭纲丸龙的身后走出了几个披着斗篷的天狗,将那些白色影子收进了各自的试管中。 “饭纲……”地子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这个饭纲一族的人施展的幻术。她从墨羽口中得知,饭纲一族精通各种妖术,尤其是使唤名为“管狐”的妖怪。刚才吸收她气力的,想必就是管狐。 地子把剑插进土里,从大地那里借了一些体力,又站得笔直。饭纲丸龙见此,有些惊奇:“原来如此,难怪能打赢本多轻盛。” “既然知道我打败了你们天狗的最强者,还不快让开?”地子用剑指着饭纲丸龙,此时剑并没有因为感受到妖魔之气而燃烧。 “天狗一族精英众多,且各有所长。我可不觉得本多轻盛就能轻易从我这招里逃出去。”饭纲丸龙自信地笑了笑,她背后的疑似是术士的天狗默念起什么咒术。顿时,星空又发生变化,一道虹光按你天边升起,形成一道抛物线砸向地子。 “就让你见识一下,‘改变’星空的力量!” 七十六、沉舟侧畔 “要一碗天狗酒。”一个穿着黑色天狗服的鸦天狗端着身子向老板要道。 “怎么?今天不喝茶了?”老板回过身,对这位最近常来的老熟客问道。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客人说。 “确实,城北发生了不小的事。”老板给客人倒好了酒,也坐在前台的桌边,似乎是闲了下来。 “今天有点冷清啊。”客人说。 “那可不,知道城北的事情后,大家要么躲在家里,要么也往南门逃。想想大山伯大天狗刚出事那几天,这里多热闹啊。全是记者。”老板说着,望了望街道对面的富士讲办事处。 “难得听你这么说话。这话要是被什么鸦天狗特务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 “反正今天就你和我,你总不可能是鸦天狗特务呗。你不说我不说,咱们就无事,哈哈。” “呵。”客人笑了笑,喝了口酒。 “相信大天狗?那是吃着他们给的好处才干的事,在墙外居住区待过一段时间,你就知道大天狗不是什么好东西。”老板骂了几句,客人也就听着,默不作声。 “想想还是建墙前的日子好,那个大峰前非要把大部分天狗搬进来,也活该有今天。”老板指名道姓地骂了骂大峰前,客人有些动容。 “老板,你觉得大峰前今天会死吗?”客人突然问道。 老板一时有些手足无措:“额,你这记者胆子可真大。” “不是老板您说没有特务吗?”客人诡异地笑了笑。 “罢了罢了,大峰前我还是听说过不少事,之前那个本多轻盛不是被那个杀人犯打败了吗?要我说,本多轻盛之所以能得到‘最强天狗’的名号,也不过是因为真正的强者从来不出手罢了。” “哦?”客人有些感兴趣,“说说看?” “传说在天狗古代战争里,那个斩掉了鬼王一只手臂的女天狗,肯定比他强,虽然那位英雄下落不明,大约是牺牲了;前段时间流传的会操纵闪电的杀手,我觉得也比他强,不过传说终究是传说,没什么凭证。要说当下天狗城,无人能比大峰前更厉害。” 客人笑道:“确实如此。”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要再来一杯吗?” “要的,时候还早,跟老板你摆龙门阵可比工作有意思。” “也就这个时候,我敢说这么多,”老板苦笑着为客人倒酒,“你这几天还在打探富士讲的新闻吗?” “是啊,不然为什么我天天来。” “关于大山伯继承者的事都没有后文了,而且后面几天的头条肯定是北门的事情,你现在做这些没热度啊。”老板劝道。 “我又不是蹭热度的记者,继续跟踪报道富士讲的事,一方面是上司的要求,一方面是我自己的执念。大峰前的事,我实在不想去搞。”客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也不喜欢他?” “何止不喜欢,恨不得他死。” 客人这话把老板吓了一跳,他左顾右盼再次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 “客人你叫什么来着?”老板战战栗栗地问道。 “你是想把我供出去?”客人玩笑般地问道。 “不不不,敢说这话的人,一定是哪位贵人。”老板说着恭恭敬敬地举起了杯子。 “嗨,我都来这几天了,老板你还不知道我只是个鸦天狗记者?我叫羽辺见,请多指教。”羽辺见顺着老板的动作,与老板碰了碰杯。 “啊……对,是我糊涂了。”老板与客人碰杯后,放松地喝了一口酒。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雨点般密集的马蹄声。 “又有哪家大天狗贵族在南逃?”客人说道。 “这些贵族,最多逃到南门,但绝对不会出城,出了城,就没人管他们是不是贵族了。外面的伙计等着把他们宰一顿呢。” “听老板你的口气,你以前也在外面的天狗聚集区待过?” “待过,跟城内比,不是给人待的。” “你是怎么拿到城内的居住许可的?那东西可不好拿。” “我儿子,他给大峰前办事。” “听上去不错,大峰前那儿至少待遇好。” “好个屁,他死了。五十年前,死得不明不白,到今天也没给我个交代。我只知道是去山上执行任务,后来他们什么也没告诉我,还把我接进城里,说不要告诉任何人关于他的事。” 羽辺见听到这,陷入了沉默,低头看着酒杯。 老板继续说道:“所以这些年来,我都担惊受怕着,我感觉有人在看着我,所以我不敢乱说话,但是今天,总算有机会说了。也就今天,不会有下一次……等等,他们——” 话说到这,外面的马蹄声似乎停了下来,就在这酒馆外头。二人陷入了沉默,很快,一个穿着华丽,头上戴着有十个绒球的天狗帽的天狗大步跨过门槛,朝着店里吼了一声: “有人吗,来酒!” 老板连忙答应,随后躬着身子,卑微地笑着为这位贵族倒酒,心里想着刚才的话应该没被听见。那贵族则端坐在位置上,双目紧闭,静静地等着老板为他端酒,不说一句话。 老板也不再说话,恢复了以往的沉默与卑微,就像是真正的他睡去了,和大多数天狗一样。 羽辺见望了望外边的天,随后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别的工作。”接着把几枚钱币摆在前台桌子上,向老板道别。老板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羽辺见转身瞥了一眼那贵族,并不认识,不过他无所谓了,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很快就什么也不是了。 ———————————— 地子接下了那一击——饭纲丸龙从天边召唤的虹光。尽管她知道这也许只是幻术,但是力量是真实的。地子用剑挡下这道光线,随后竖剑将其劈开,在前方的地面上斩出一道十几米长的裂缝。 但是,接二连三的攻击随之而来,对方使出这些招式似乎不需要花费任何力气。饭纲丸龙没有能力置地子于死地,她只是来拖延时间的。 “你们饭纲一族果然与鬼一僧正达成合作了吗?!一次又一次利用怨灵到底是为了什么?!”地子一边回避着光线一边质问道。 “身为大天狗,当然要考虑一般天狗考虑不了那么远的事。就像经商一样,一股脑地去卖产品没有前途,得主动创造一个有利于自己的市场才行。” “你说这些谁懂啊!” “这可是《饭纲之法经济篇》的基础啊!我们狐之大天狗主编,本大天狗亲自撰稿的。” “这种时候推销书做什么?!” “我是要告诉你,我们狐之大天狗之所以能在天狗古代战争中脱颖而出,最后成为七大领袖之一,靠的可不仅仅是从祖上那儿继承的妖术,还有商业嗅觉和创新精神。光靠鬼一僧正那个脑子里全是火药的虫豸怎么可能治理好天狗城呢?” “到头来你们只是想赚钱吗?” “钱不是目的,而是手段,能完成这世上绝大部分事情的手段,这可是作为优秀商人的常识。有钱能使鬼推磨。” “那你们就去和鬼族谈生意啊!” 地子的几句话让饭纲丸龙有些恼火,这家伙到底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啊?自己可都把饭纲经济学的精髓告诉她了。 “非要本大天狗把‘我想和你谈生意’几个字说出来你才听得懂吗?!”饭纲丸龙怒吼道。 “啥?” “作为优秀的商人,当然不能随便主动提出交易,而是要创造条件让对方主动来请求交易,这样主动权才在自己手上。”说回自己擅长的领域,饭纲丸龙又洋洋得意起来。 地子见对方闭上眼自顾自讲起来,便趁机飞奔过去,想一脚踹飞这个家伙,谁知她的腿居然穿过了饭纲丸龙的身体,踢空过去。 “也是幻术?!”地子惊觉。 “作为优秀的商人,当然不能随便显露真身,把自己暴露在风险地带。现在你是找不到我们的真实位置的,而你也没有办法破解我们的幻术,所以不如我们好好谈谈?” “可是是你们先动手的,如今又叫我跟你们谈?” “不在你面前表现表现,你怎么会正眼瞧我们呢?”饭纲丸龙挥了挥手,身边的,大概是在他身边的术士停止念咒,源源不断的火球和虹光停了下来。 “我已经和你们天狗谈得够多了。”地子没有放下剑,瞪着饭纲丸龙的幻影说道。 “还不够,想要掌控全局,你需要跟每个阵型的人都说上话。你被蒙蔽得太多了,信息不足就会落入陷阱。” “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给我布置陷阱呢?” “的确,作为饭纲一族的人,我不太能被信任。无信任则无交易,不过当下,你除了和我们做交易,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知道的,因为我打败了本多轻盛,所以在你们天狗眼中,是个必须拉拢的对象,所以你把我困在这里,想逼我和你们达成什么协议。是想让我不帮大峰前与你们作对,对?” “那个没有必要了。”饭纲丸龙肯定地说。 “你说什么?” “大峰前已经输定了。” ———————————— 大峰前甚至没有用武器,就接住了渡边信的刀。渡边信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刀,他那“无法被躲避”的刀法居然被硬接住了。 “你那主子呢?叫他来!”大峰前朝渡边信呵斥道,气势上压过了渡边信。渡边信脊背有些发寒,他知道大峰前很强,但不知道强到如此地步。 “不敢说话了吗?你也就这点出息了。”大峰前一记手刀命中了渡边信的腹部,但很明显地收了力。渡边信被这一记没用力的手刀打得几乎要跪倒在地上,但是“绝对不能向敌人跪下”的思想本能让他的身体还直挺挺地站着。 “还站着吗?不错。”大峰前面无表情地称赞了一句,他本想让对方失去意识,但渡边信比他想的要坚韧。 渡边信曾经目睹了地子与本多轻盛的那一战,他看见,二人都能做到在失去意识的时候保持架势,如果他不能做到,那么他的理想则遥不可及。 站着,站着,站着,站着。这是他往身体倾注的唯一指令,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大脑缺血、手臂骨折、毒蔓全身还是被贯穿,他都必须站着。 只有保持好站立,才不会给敌人取自己性命的机会。只有保持好站立,他才有机会反击。 反击。他拔出了另一把刀,朝大峰前脑袋上砍去。大峰前身上全是破绽,但是他却没能命中任何一处,那么,就干脆朝他的头上砍。 “鬼一僧正看样子是想让你在这里‘牺牲’掉了。”大峰前这句话让他从微弱的意识中惊醒,随后立即改变刀的朝向,朝他那握着自己刀的手砍去。大峰前一惊,立即收手,随后立即朝着渡边信胸口踢击。渡边信反应及时,收刀护住胸口,整个人被踹退十几米远,用刀插进地面作为阻力,保持了平衡。 刚才那一击若是直接用身体接,想必已经没命了。渡边信刚刚用于格挡的双刀已经断掉,他扔掉了这两把,又从背上的刀鞘拔出了两把。 他还剩五把。 七十七、丑角 一道长烟从街道的一边贯穿到另一边,随即从十字路口处折转,几十个黑影在街道两边的屋顶上紧紧地追着那道白烟。那是本多轻盛高速移动时产生的烟,而那些黑影是柘木缘稀的残余部队。 追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叫做良的鸦天狗队员,他是这支队伍里除了队长外最年轻的队员。就在刚刚,本多轻盛以身中数次刺击为代价突破了包围圈,此时不顾一切地朝着白峰塔的方向奔跑,而他们必须拦住他。普通的伤害无法致其于死地,下一击必须砍掉他的头。 “良!”街道对面屋檐上与他几乎平行的队员用手势向他传达了队长的指示,他领会了意思,接住了从后面延伸过来的锁链。 他与那名队员一同迈过本多轻盛前方,将手中的锁链交叉横在街道前方拦截本多轻盛。本多轻盛见状,借着冲力起跳,试图跃过去。但在空中他无法做出回避动作,被两边的敌人掷出的带着倒刺的铁钩钩住了四肢。 这是柘木缘稀的警卫队追捕鸦天狗罪犯时用的战术,不过前提是罪犯力量不大。谁都知道此时仅靠良在内几位队员不可能控制住本多轻盛。 但是他们要做的,就是拖住本多轻盛,哪怕只是一秒。这是为了给他们那位将笑容常挂于脸上的队长捕杀对手的机会。 柘木缘稀借着链铐上其他队员给的拉力,迅速从队尾弹跳到前方,要凭惯性用链铐两端的镰刀将本多轻盛斩首。他此时依然保持着笑容,只要他保持微笑,队员就能从紧张的局势中冷静下来。 从小作为大峰家的武器培养的他本不会拥有过多情感,但是那位他奉命保护的少女却用笑容将他感染。 “怎么不开心啊?笑一笑好不好?”少女虽然比他年幼,但因为身高优势,以为他是晚辈,于是像姐姐一样摸摸他的头。 “既然是您的命令,我自当会遵守。”他机器般地回答。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如果不开心,就去找些能让自己开心的东西。” 对于没有正常童年的柘木来说,这件事比那些布置给他的任务更难。但至少,他还是“完成”了。 “保护大小姐,这就是能让我开心的事。”柘木微笑着,将镰刀斩向本多轻盛的脖子。 “队长!!!!”只听到队员良的嘶吼,他发现本多轻盛在四肢被钩住的情况下提着十文字枪反身向他刺来。但柘木此时已经来不及收手抵挡,他没有后退,而是毫不顾忌地斩下。 他砍中了。 随即,疼痛从腹部蔓延开来。本多轻盛的十文字枪已经刺穿了他的身体。可是,他没能斩下本多轻盛的头颅。本多轻盛的肉体太过强韧,不是一下就能斩断的。 他还需要再撑一会儿,他还需要继续用力。他一只手死死地握住十文字枪,另一只手用全力往对方脖子里面砍。 “你这家伙!”本多轻盛也经受着疼痛,他想要拔出十文字枪踹开对方,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是对方力量太大了吗?不,是那些铁钩还扎在他身上,其他队员成群结队地拽着铁链不让他动弹。 再这样下去,他的脖子会被砍断。本多轻盛着急了,朝对方喊道:“快停下来!为什么要为那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 本多轻盛当然指的是地子,但柘木此时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脑子里想的是大峰御前。他笑着,血从嘴里倾泻而出,说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唔啊啊啊啊!”本多轻盛大喝一声,将柘木踹飞。柘木撞向街道一边的墙,撞出裂痕。 “队长!”队员们见状,也不再在意什么阵型,一拥而上。本多轻盛正奇怪,用余光才注意到,柘木缘稀的镰刀还插在自己脖子上。 对于本多轻盛这种怪物般的体质,只有直接取其要害他才会死亡,而他的要害和一般人一样,是头颅和心脏。在此关头,队员们顾不上实力上的悬殊,一个接一个冲上来,试图像刚刚队长那样把镰刀砍进本多轻盛的脖子里。 本多轻盛心想不妙,伸手要拔出脖子上的镰刀。良立刻用铁钩拽住他的手,让他朝反方向用力。“想让我自己砍断自己的脖子?!怎么可能!”在他试图挣脱铁钩时,几名队员已经冲到他面前。 “杂鱼!”本多轻盛用十文字枪轻易地划出了一道血线,几名队员倒下了,又有几名队员从另一边扑到他身上,试图将镰刀按下去。本多轻盛怒吼起来,大幅度旋转身子、挥动十文字枪,将周围的敌人一扫而空。 不知道纠缠了多久,队员们一个一个倒下,本多轻盛也感觉到了疲惫,他环视一圈,只剩几个人还紧紧抓着铁钩不放。 “你们……为什么还在笑!”本多轻盛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那几个队员在他刚刚的甩动中也被撞得鲜血淋漓,但还是没有松手。 良则冷笑着说道:“嘲笑你。” 这话彻底激怒了本多轻盛,他握住铁索,将良拉过来,随后用十文字枪精准刺穿了他的心脏。 良的身体顿时瘫软,倒了下去。但他的手依然没有送开,本多轻盛这才注意到,铁钩的另一端也是铁钩,他们早已将铁钩钉在自己的手心骨上,永不松手。 本多轻盛这才明白自己是在与什么样的队伍对战。他有些后悔了,对死亡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心态,他回过身,此时仍有三名队员用铁钩拉扯着他。 “你们……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明明没有意义!”他的语气有些颤抖,哪怕只是三个人,也让他心惊胆战。 “还不明白吗?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赋予死者意义。”其中一个队员也摆着嘲讽般的笑脸说道。 “无意义!!!”本多轻盛用空出的手挥动十文字枪,三人相互配合,两人负责控制,一人用铁索拉动自己跳过去,伸手就要握住本多轻盛脖子上那来不及取下来的镰刀。 那是链铐,他们队伍的核心。 下一秒,三人都一齐被刺穿。本多轻盛用空出的一只手掷出十文字枪将三人钉在墙上。 “终于……”本多轻盛大口呼吸,他不敢相信,几天之内,他两次遇见差点取他性命的对手,“哼,飞蛾扑火。”他将十文字从墙上拔出来,任凭三名队员的鲜血飞溅到他身上,随后伸手要去取脖子上的镰刀。镰刀插得并不深,不过他还是要处理伤口。 就在他犹豫还要不要去挑战地子时,脊背突然感觉到一股凉意,身体略微有些沉重——有人踩在他背上,握住了镰刀。 “原来如此……我知道每个人都做好了死的觉悟,但是从来没有理解他们为何这么做,如今,我终于理解了。”柘木缘稀的语气略显悲伤,但是不用看也知道,他在笑,并非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到最后,他才明白队员们为他赴死的理由。在此之前,他只顾向前,去守护大小姐,殊不知他身后,还有这么多与他朝着同一方向前进的人。 本多轻盛呆住了,脑子里一片混乱,十文字枪落到地上,发出声响。他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万万没想到此人还活着。他明白,自己就算求饶对方也不可能松手了。他的身体动弹不得,不,是不敢动,就连长期锻炼形成的肌肉记忆,也没有驱使他的身体做出任何反抗。 这次与地子那一战不同,对方不会收手。 本多轻盛绝望了,闭上眼,数着自己的生命还剩几秒。 但是几十秒过去了,对方没有采取行动。即便如此,本多轻盛依然不敢行动。 又过了不知道几分钟,他用余光瞥见,柘木的手依然握着链铐。他终于鼓起勇气,将镰刀取出来,对方的身体突然整个落下,倒在他背后的地上。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发现柘木缘稀已经死了。 “竟……竟然坐在我身上死了?”柘木缘稀不知道什么时候耗尽了生命。假如他再有一口气,本多轻盛就身首异处了。 “呵,哈哈哈哈哈……”本多轻盛仰天大笑,因为活下来的喜悦,因为这荒诞的一幕。但没过多久,他的脸色又变得苍白,因为他的脖子血流不止。 他跪了下来,满地找能用来包裹的东西,但看到地上的尸体,他又连滚带爬地逃开了,生怕他们再站起来。终于,他恢复了一点理智,从身上扯下一块布,包裹住脖子,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他踉跄地站起来,仿佛自己的命已经不属于自己,但那不行,他不想死,于是他捡起自己的枪。朝着一个方向奔去,此时只有一个人能救他。 —————————————— 爱宕山荣术拄着拐,驼着背立在府邸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府邸内,沉默不语。 “家主大人,所有族人和家仆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全部离开了府邸,伪装成平民,不过他们还是不愿到城外去住。”克胜从门外走过来,向爱宕山荣术汇报。 “他们会出去的。”爱宕山荣术慢悠悠地说道。 “家主大人……情况紧急,您也该离开了。”克胜说道。 “我不能走。” “可是——” “这是一场残局,总得有掌控棋局的人。不管最后赢的是鬼一僧正还是大峰前,我都能——”爱宕山突然咳嗽起来。 “家主大人!我这就为您拿药!”克胜急忙进屋,到专门为年迈的爱宕山荣术准备的药房找药。进了房间,才注意到本该离开的药师没有离开。 “清铃?你怎么没走?”克胜质问道。 “克胜哥……我……”女药师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管了,家主大人的药呢?” “就,就在这里!”清铃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药丸,双手递给克胜。 “你跟我走。” “是。”清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跟着克胜离开了药房。 但当他们到了门口,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家主大人!”克胜惊呼起来,他看见爱宕山荣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一旁蹲着的是本多轻盛。本多轻盛满身鲜血,双手放在爱宕山身上,一边推搡一边发了疯似的喊道: “喂!爱宕山大人!您可不能死在这里!您得救救我!” 爱宕山荣术倒在地上咳嗽,说不出话。克胜见自己的家主被如此对待,勃然大怒,拔出佩刀冲上前去:“本多轻盛,你这个畜生!” 仅仅只是一瞬间,本多轻盛就用十文字枪刺穿了克胜,将他挑在空中,用鄙视的眼神骂道:“别妨碍我啊!”随后将他丢在地上。 “克胜大哥!”清铃跪在克胜身旁,克胜怒瞪双眼,紧紧地盯着前方的本多轻盛,再也没有闭上…… 清铃抬起头,只见本多轻盛扛着十文字枪,犹如从地狱中走来。他用枪尖顶着清铃的下巴,说道:“快让爱宕山大人恢复正常。” 那一刻,她看见了恶鬼。 清铃想起了药,她急忙从克胜身上掏出给爱宕山准备的药,爬到爱宕山身旁,将药喂到他嘴里。过了一会儿,爱宕山便没再咳嗽,被清铃扶了起来。 本多轻盛走到他面前,拄着枪半跪,说道:“冒犯了,爱宕山大人,请给我一次机会,再让我为您效力。” 清铃护着爱宕山,脸上写满了憎恨与恐惧,爱宕山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开口说道:“你杀了你的部下们,逼我签下《驻军令》,又杀了克胜那孩子,却说想要为我效力?” “请让我效忠您!”本多轻盛低下头,重申了一遍。爱宕山心里清楚,无论此时本多轻盛是否还有理智,挟持他爱宕山是保全自己的唯一办法。而毫无力量的爱宕山此时拥有的,除了身边这位神代家的遗孤,就只有自己一条命了。 “好。”爱宕山向本多轻盛伸出了手。 七十八、不动如山 “但是我拒绝。”地子单手驻剑,摆了摆手,用高傲的语气回应饭纲丸龙。 “与我们合作,可是稳赚不赔的。”饭纲丸龙又强调了一遍。 “我既然答应了大峰前,就不会食言,这不就是你们商人最重视的‘契约精神’吗?” “那可真是遗憾,”饭纲丸龙叹了口气,“假如我们能有你这样遵守诺言的合作伙伴,天狗城早就在我们的努力下繁荣昌盛了。” “我至今遇到的大多数天狗,都说自己能够让天狗城走向繁荣。” “确实如此,但我们彼此之间对于‘繁荣’的定义可有千差万别。好了,没必要跟你聊天了,该继续工作了。”饭纲丸龙的眼中的笑意一扫而空,“接下来可能会很疼,不过没办法,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地子保持着单手驻剑的姿势,在闲聊的同时,她已经察觉到了饭纲丸龙幻术的漏洞。 改变星空的能力,顾名思义,即改变星空的景象,但并非移动天体,而是改变人所见之景。这一切都建立在“看见”星空。 而地子的“绯想”,可以确确实实地改变天气。 只要将这领域内的星空遮蔽,或许就可以破解幻术。虽然眼前的饭纲丸龙也是幻术,但她肯定就在附近,“绯想”可以感知到她,那么就可以创造出对对手不利的天气。 地子的脚下逐渐冒出烟雾,饭纲丸龙有些警觉,随即立刻“扔下”了一颗天星砸向她。虽然地子知道那是假的,但疼痛是真的,于是挥剑砍去。一道笔直的线在天星上显现,随即炸裂开,光亮让地子看不清眼前。冲击产生的风吹散了地子刻意制造的烟雾。 “看样子,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破的。”地子看着被烤焦的地面和身上的烫伤,尽管这些损伤也是幻术的一部分,但在对方的领域内,对方就是无敌的。 但饭纲丸龙杀不了她。 “正因为如此,没什么需要恐惧的。”地子将剑钉在地上,盘腿坐下,全然不顾地面的温度有多灼热。 饭纲丸龙看破了地子的意图,于是加快施法,“祸星「星火燎原」!”这一招既是幻术,又不是幻术,因为这其中夹杂了真实的伤害。她一般不会使用,因为这会可能导致自身真实位置暴露,但如今地子已寻得破解之道,她也不再收手,而是使出全力去轰击地子。 地子坐于大地之上,岿然不动。她的眼前,是无数颗天星陨落,将大地上的一切摧毁殆尽。她闭上眼,烧灼的疼痛蔓延全身。,但她不会死,不会致死的疼痛不需要回避。 她可是被大地祝福的人,怎么会忍受不了这点疼痛? 她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被烤焦。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砸得粉碎。 她感觉到,每一颗内脏都在燃烧。 她感觉到,自己在太阳的威光下化为灰烬。 这其中有多少是虚假的,有多少是真实的,她感觉不到。或许有些是将来之事,但现在,她不会死。 会死。 地子猛地睁开眼,拔出剑接下了一刀。此时,阴云密布,四周变回了寻常的街道,而自己正站在白峰塔之前。 她的眼前,是拔刀突袭过来的饭纲丸龙真身。饭纲丸龙一脸震惊地看着她,自己本想趁对方看不破真与假时偷袭,却被对方瞬间看破了。 饭纲丸龙迅速振翅后撤,与地子对峙起来。 “你的部下呢?那些也是幻术吗?难道饭纲卧行只派了你一个人来对付我?”地子挑衅道。 “即便如此,我也——”话音未落,一道闪电从天上劈下,那一瞬间饭纲丸龙以为那是地子的能力,但回避的同时,她看清了闪电中的身影。 “你是——这可跟工作无关!”饭纲丸龙不敢恋战,立即撤退。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那家伙的对手。那身影也没有追击,只是望着饭纲丸龙的背影,自言道: “我也不喜欢工作时遇到变故,不过妥善处理这些变故,也是基本素养啊。” “喂!你是谁?”地子朝那人问道。那人转过身,露出了黑白面具。此人正是“千鸟”,不过地子并不认识他,也没从任何人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号。 “我是来帮你的。” “我不需要帮助,刚刚我已经破了她的幻术,已经赢了。”地子说道。 “不,她的目的很显然,是拖延时间。现在她的目的几乎要达到了。” “糟了!”地子被这一提醒,赶忙转身准备往北门去。 “等等!” “干嘛?” “你应该认得这个,它的主人托我把它交给你。”千鸟将一团黑色的物体丢给地子,地子接住它,认了出来。 “这是……雏菊的发圈?!她在哪?” “放心,她很平安,有岸飒羽保护她。现在在城外避风头。”千鸟的面具使得地子看不见他的表情。 地子松了口气,对眼前的男人放下了戒心,收下发圈继续往北门赶去。 “雏菊……我一定会将发圈还给你。等着我!”地子下定了决心。 可是没走几步,一把锋利的刀从背后刺穿了她。地子吐出一口鲜血,她在上个瞬间感觉到了,那从背后传来的杀气,但是杀气的出现和攻击几乎是同时发生,她完全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怎么……可能?”地子看着从胸口刺出的那把刀,如果不是非常强的力道,不可能将她刺穿,但背后这个男人做到了。 “诺言完成了,工作也得完成。很抱歉,大峰前今天必须死,不能让你去救他。”千鸟从刀尖释放出极强的电流,若是一般人,就灰飞烟灭了。但地子的身体极其强韧,一时间电流竟没有效果。 “饭纲丸龙给予的疼痛……我都忍受下来了……就这点疼痛还不够下饭的!”地子疼痛之余还不忘逞强,但身体却因电流而麻痹,无法作出反抗。 千鸟见地子不死,便加大力度。此刻电流的强度和当初他在紧急情况下粉碎山徒的身体时的强度是一样的。这毕竟不是幻术,地子的身体终于还是承受不住,她两眼翻白,倒了下去。 千鸟正想趁此割下她的头回去交差,此刻却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和五十年前一样,又有人来了,这种架势,只恐怕又是射命丸文。于是千鸟只好迅速逃开。 等到千鸟远去,那刮起狂风的身影终于显现。并非射命丸文,而是她的老师,鹪鹩。若是他再年轻几分,完全能直接显现与千鸟对决,但如今他垂垂老矣,只能用此下策吓走千鸟,救下了地子。 “千鸟……”他背起地子,痛恨自己无力为姬海棠果报仇,但是此刻,他绝不会再让同样的悲剧发生。 ———————————— 已经是第七把刀了。渡边信气喘吁吁地拔出了最后一把大太刀。 “鬼一僧正的‘七持’刀法,你只学到了皮毛。”大峰前冷冷地说道,“我本以为他把你当继承者培养,看样子是把你当炮灰了。” “为狼之大天狗大人献出生命是我的荣幸!”渡边信表明了自己的觉悟,奋不顾身冲了过去。实际上,他此刻还能站着就已经是个奇迹。大峰前想逼出他的极限,但渡边信的表现让他无比失望。 “牙,你儿子的性命我收下了。”大峰前正想用一记手刀刺向渡边信,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巨响,他回过身,发现天狗城北大门正在被什么撞击着。 “大峰前大人!他们试图撞开城门!”一名部下朝他喊道。 此时,鬼一无正的攻势已经进入第二阶段,先锋部队将近千人已经全军覆灭,而他们的牺牲换来的是大部队有机会逼进城门,用身体撞击城门。 “不能让他们进来!”大峰前一脚踹开渡边信,随即冲向城门,与众人一同堵住城门。一旦城门被攻破,这场守城战就宣告失败了。 渡边信吐出一口血,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既是因为恐惧,又是因为身体的负荷。在挨下大峰前数次攻击后,他坚持着命令身体站起来。 “已经好了,渡边信,休息。”一个严肃却带有关照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鬼一僧正大人……我还能……” “能撑到这地步已经很不错了,就算是我也没有把握在和大峰前的对决中撑这么久。”鬼一僧正难得对这位极其看中的部下道出了称赞,“就让他见识一下,我们利用‘枪’的图纸造出的产物。虽然无法完全复制,但对抗他,这个家伙够用了。” 渡边信回过头,只见几名士兵吃力地推着一门大炮,不,那不是一般的炮,而是某种对于天狗算是“黑科技”的存在。天狗有能力造出火炮,但是碍于复杂的工序和稀缺的材料无法实现。而且一般的炮,在天狗城这种环境起不了大作用,只有吸收一点外界技术后才能造出更适合天狗的武器。而这门“炮”,便是第一台。 鬼一僧正单手拎起那炮,将它安装在左手上,对准了城门。 “此之谓‘鬼一门’。”鬼一僧正为自己的新武器命了名。 “大峰前大人!”一位部下注意到了鬼一僧正,用身体护住大峰前,但血肉之躯如何与炸药相提并论?仅一发,那天狗便连同周围的同伴被炸得血肉横飞。 “你们快回避!他的目标是城门!”大峰前一边紧扣着门,一边对周围的部下命令道。 “可是……” “这是命令!” “是!” 只听得几声炮响,城外的鬼一无正听见了信号,命令士兵散开。但城门并没有如他预料得那样炸开。 “怎么回事?” “将军,是大峰前护着门!” “那他一定死了,撞门!” 几十个士兵吃力地撞门,却没见效果,于是鬼一无正命令几百个士兵一起上,却还是没能撞开。 城内,鬼一僧正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大峰前一只手扣住城门,另一只手弹开了飞来的炮弹,让它们在别处爆炸,以免波及城门,而代价是,接下这几发炮使他的右手几乎溃烂。 “怎么可能?外面可是有几百人撞门,他一只手抵住几百人的推力,一只手弹开了火药?”一名士兵惊呼。 “我是大峰前!峰之大天狗大峰前!白峰塔的战士们!此时此刻正是为天魔献出生命之时!”大峰前,真正意义上的最强天狗,朝着众人宣布,战斗才刚刚开始。 已经不足一百人的白峰塔天狗精英高呼着献出生命,分散开来,一些跨出城外,一些朝着鬼一僧正涌去。 “鬼一僧正大人!”渡边信正欲上前,却被鬼一僧正推开。 “别挡我的弹道!”鬼一僧正朝着奔来的天狗战士连发几枚炮弹,爆炸声在城内各处响起。这些天狗精英,每一位都是大峰前亲自训练的,躲开炮击并不难,但若是朝着大峰前射出的炮弹,他们必以肉体挡下。 一些战士冲到鬼一僧正跟前,鬼一僧正不得不改为近战,他用右手拔出许久未使的砍刀,掩护着炮身。渡边信和部下也帮忙掩护,但是他却感觉到力不从心。 “怎么会……我的内心,没有战意?”面对这群视死如归的人,渡边信竟然产生了作为刀不该有的情感。这些人此时抱有的觉悟,不输于山徒和犬走椛!而面对这样的觉悟,渡边信动摇了。 “怎么?遇到坎儿了?需要老夫帮你们一把吗?”身后传来了耳熟的声音,鬼一僧正回过头,一位披着狐皮绒衣的肥胖天狗骑着一只大狐狸悠然自得地靠近,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此人正是饭纲卧行。 七十九、破 所谓大天狗,即拥有非凡血脉的天狗,他们不同于鸦天狗、白狼天狗和鼻高天狗等一般的天狗分类,他们自诩拥有神明血脉,又或者受到了神明的祝福,因此在天狗中得到崇拜。更有甚者,能够得到信仰。 不过有一个男人,似乎并不满于这种“大天狗越来越多”的状况,他说:“如果谁都是大天狗,那大天狗不就没有存在价值了?” 他认为,只有有能者方能成为大天狗,而无能者只能自甘被统治。即建立严格的“精英统治”和“等级制度”。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前往大峰山修炼了千年,经历了九九八十一劫难,每次劫难要遭受七七四十九次生不如死的痛苦。按照这种程度,他本应直接升格为神,但是他却不接受任何信仰,而是保留“天狗”的身份,并且更名改姓,赐予自己“大峰”之姓氏。 这只是一方的传说,还有另一种说法,说他本来是人类,在大峰山修炼时走火入魔,因此化为了天狗。 真相已不得而知,但能够肯定的是,他经历过常人无法想象的残酷修炼。 他凭借自己的力量白手起家,在天狗古代战争中掀起波澜,灭掉了“立花”、“神代”等旧大天狗氏族,并且与鬼一一族对阵。直到神明降下天魔,战争结束,他所渴望的秩序终于完成了一半。 然而如今,他已是众矢之的,他的背后是他亲手下令建造的天狗城高墙,他的面前是鬼一僧正和饭纲卧行两位大天狗领袖。他们同样是自己不得不承认的强者,不然他不会允许他们和自己同列。 “瞧瞧这位可怜的大天狗,他已经是孤身一人了。”饭纲卧行露出狡黠的笑容,骑着大狐翘起二郎腿。 “如果你要帮忙,就利索一点!”鬼一僧正一边朝天狗精英们射击一边对饭纲卧行说道。 “当然,当然,我晓得。对付这位我们七人中的最强者,不拿出真本事,怎么对得起他?”饭纲卧行掏出了一支试管,上面贴满了各种符纸。 “你要用那玩意就离我远点!”鬼一僧正警告道。 “放心,不会误伤鬼一老兄。”饭纲卧行手中的试管在他手心里漂浮,随后一股紫色的气流四散开来,饭纲卧行开始念咒,每念完一句,上面的符纸就会自动揭下一张,而其中释放的力量就越强。 一共十张,饭纲卧行只揭到第九张。随后一团拥有九条尾巴的狐狸的紫色幻影在饭纲卧行上方显现。 “去,我已经将一切许诺给你,你也应当满足我的一切。”饭纲卧行说道,那幻狐毫不犹豫地向战场上奔跑过去,大峰前的部下们上去拦截,却发现那东西没有实体,而且径直穿过了他们。在穿过他们的一瞬间,他们就顿时失了魂,变成一具具干瘪的尸体倒在地上。 “散开!别靠近那只九尾管狐!”有人指挥道。 “可是它在朝大峰前大人那边去!” “管狐吸收不了大峰前大人的气!” “的确如此。”饭纲卧行点点头说道,“大峰前的气过于刚烈,不含一点点管狐需要的营养,反而是毒。不过吸收气力只是管狐进食的方式,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九尾管狐突然发出诡异的鸣叫,是狐狸的啼叫声,又夹杂着女人的哭声,一时天空变得昏暗,现场的景象发生了改变。大峰前看见,众人消失于黑夜中,唯有遍地尸体和他自己。 “幻术吗?” 那些尸体站了起来,其中有不少是他的部下,他们朝大峰前伸出手,像是索求着什么:“大峰前大人……救救我……” “我们为您牺牲,可您又做了什么?” “为什么要建立墙?” 他还看见,朝他走开的还有昔日的面孔,那些在天狗古代战争中被他杀死的人。 “都怨你!” “我们不会放过你!” “下地狱!” 每张脸他都认识,他的手依然护着门,一步也没有走开,任由他们走过来,撕咬、摧残自己的身体。 但他的灵魂不会有丝毫动摇。 “你们是已死之人,你们皆为了大义而死,而我不会为亡魂放弃大义。”大峰前挥了挥右手,这些幻象在他眼前消散。 “不愧是大峰前阁下,精神攻击没有用,不同的人看到的景象会因恐惧对象不同而发生变化,但大峰前阁下的意志无懈可击!”见方案一没有用,饭纲卧行改变了策略,他驱使九尾管狐制造出另一种境界,将大峰前再次置于一片黑暗中。 大峰前感觉到头部剧痛,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不同的意志驱使,那个意志想让他松开大门,但他可是大峰前,他不会松手,因为一旦松手,就意味着败北。 黑暗中,一个身影走过来,那个身影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大峰前”不由分说,就朝大峰前挥拳,大峰前不能直接接下这一击,因为只要接下,力道会从他的身体传到大门,从而使他自己把门推开。大峰前挨下了“大峰前”的一拳,这一拳与他本人的力道相同,但他将受力点紧紧锁在体内,而不是大门,因此他受到的疼痛也是加倍的。 “大峰前”见攻击失效,后退几步,随后加速朝着他冲撞过来。大峰前不能让这一击撞击到城墙,因此,他必须用单手使出超越自己的力量将对方打退。 在大峰山修炼时,他受过无数次比自己强数十倍的击打,区区自己,他再超越便是! 他以自己的腹部为中心,扭动半个身子的肌肉,在保证另一边不动的情况下,单脚悬空,如同要掷出什么一般,在“大峰前”冲击到自己的一瞬间将自己的拳头如同鞭子一般抽过去,仅一击,就将另一个自己打翻在地。“大峰前”的半个身子几乎还在空中,他的脸就重重地被拍到地上。随后紧接着一踢将自己的幻影踢碎,随即破碎的还有九尾管狐的幻象。 “啊啦啊啦,连自己都能轻松超越,这下我可没办法了。”尽管再度失败,饭纲卧行依然保持着虚伪的愉悦,这让一旁的鬼一僧正感到有些恶心。 “本多轻盛怎么还没来?!”鬼一僧正问道。 “不知道诶,因为丸龙那边出了点状况,所以我才赶来看看,看样子本多轻盛那边也出了状况?”饭纲卧行摇了摇头,像是真的很遗憾。 “可恶,不过天狗精英也不剩多少人了!渡边信,你负责处理天狗精英。饭纲,我们合力朝他那轰!”鬼一僧正撑起“鬼一门”,对准了大峰前。 “好,和您合作是最让我愉快的事情之一了。”饭纲卧行笑着点点头,随后对九尾管狐使唤道:“去,用你的全力。” 一时间,鬼一僧正猛烈的弹幕、九尾管狐的光炮和幻术一同朝着大门口轰击。面对铺天盖地的弹雨和是不是遮蔽他视线的幻术,大峰前降低重心,高速旋转右手扩大防御面,拼命护住城门。 “就是现在!撞门!”墙外的鬼一无正听见里面的动静,提前命令几千人站成几列,齐力推门,各队队长负责清理那些从墙内翻出来阻止他们的天狗精英。大峰前不得不同时承受两边的力量。 “嘿!哈!”几千人的喊声震天动地,但门还是死死扣着。 “加大力度!” “嘿!哈!” “战士们!战胜大峰前的时刻就在此时!荣耀属于你们所有人!”鬼一无正呐喊道。 如山推,如海倒。大峰前岿然不动。 “去死大峰前!”一个陌生的声音喊道,渡边信回过头,发现是一个天狗平民在愤怒地喊叫,并且朝大峰前那里丢出了一块石头。 “活该有今天!”又有民众骂道。 “狼之大天狗大人!请审判他!”一个天狗妇女喊道。 “就是他让我哥哥进监狱!” “他私藏了杀害大山伯大人的罪犯!” “活该被灭门!” “他在天狗古代战争杀了我全家!” “他是百鬼夜行的元凶!” 民众们愤怒地道出大峰前一条条“罪状”,有些或许是真的,有些或许是假的,但真假此时没有意义。这些全被大峰前听见了。 他不在乎。他只会为了自己的理念继续前进,不会犹豫。 但是,为何自己会有种失落感? 鬼一僧正和九尾管狐的弹幕最终还是击中了大门,在两边的压力下,大门不堪重负,破开了。 士兵们见大门被破坏,正欲跨入,却看见大峰前依然屹立在门口,吓得手中的武器落在了地上。 他们看见了一座高山。 大峰前满身鲜血,他的盔甲已经损毁,上半身裸露,甚至露出了骨骼。他的右手已经完全溃烂,左手因充血而发红。他的眼神在高墙的阴影下一片漆黑,过了良久,他才转身,朝士兵们走去。 士兵们一齐后退,他走多远,士兵退多远。 鬼一无正见此阵仗,也有些胆寒,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朝着士兵们呵斥道:“怕什么?!他只有一个人!一起上!”他说是这么说,自己却没有勇气上前。 士兵们面面相觑,就在这时,天下起了雪。 雪覆盖在遍地尸体上,掩埋了他们,掩盖了血迹。 鬼一僧正踏过这些雪,走向城门,渡边信紧随其后,第二保卫队的士兵们、民众们也跟了上去。 终于有一个人鼓起了勇气,朝着大峰前捅了过去,大峰前很轻松地握住了枪,那士兵吓得脚都软了。另一个士兵也紧接着捅过去、第三个、第四个……大峰前接住了两枪,此时却已无力再接更多,任凭身体被刺穿。 大峰前看着几千人的士兵,终于明白自己是多么孤独。 鬼一僧正用空出来的手朝大峰前敬了个礼,随后举起“鬼一门”对准了大峰前的后背。 “再见了,我的老对手。” 只听到一声炮响,一阵风吹过,就在众目睽睽下,大峰前没了影,鬼一僧正打空了。 “怎么回事?!”众人紧张起来。 “他还能动吗?!” 鬼一僧正急忙回头,只见空中一个鸦天狗背着大峰前往城里逃去。 “还有活着的天狗精英?追!”鬼一僧正命令道。 部队进了城,民众们欢呼雀跃他们的到来,但是这些士兵已经在恐惧中失去了理智,这些民众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即将面临一场屠杀…… 八十、大峰前之死 在白峰塔任职的大多数天狗,大多是从祖辈那里继承过来的职位。当然,大峰前不会允许吃白饭的人出现在白峰塔,因此他往往会亲自培养和训练那些天狗。很长时间以来,白峰塔都没有新鲜血液。像葛城和柘木,他们都是世代服饰大峰的家族。白峰塔的要职,大多被世家大族垄断。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他没有什么高贵的出身,也没有经历地狱般的训练,而是仅仅靠才华入职白峰塔,成为大峰前的左右手。他就是墨羽仲府。 这样的人理所当然会被同事排挤,要么看不起他的出身,要么看不起他的武艺和阅历。不过他的才能和办事效率一直被大峰前认可,因此别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在孤独的职场里,他对大多数同事都没有好印象,认为他们只是一群头脑简单的老古董。驱使他继续留在白峰塔的,是改变天狗社会的理想和大峰前的信任。 不过今天,一切都改变了。 见证了战场残酷的他,真正意识到生命是如此脆弱,哪怕是天狗。曾经排挤他的同事为了救他而死,在以命相博的战场上,一切的成见都消失了,没有出身与地位之分,只有敌与我。 哪怕是受过地狱般训练的天狗精英们,在面对五千人的天狗军队和两股势力的夹击下,死伤惨重。 他不会让他们白死。 墨羽从遍地尸体的城墙上爬起来,飞跃到城门口将绝境下的大峰前背起,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往城内逃去。 但是大峰前的体重他难以忍受,再加上持久作战,他的体力很快不支,不得不降落,找了一间空屋子藏了起来。 “墨羽……你还活着啊……”大峰前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年轻的天狗,心中的石头仿佛落下了一颗。 “大峰前大人,请您好好休息,小姐和地子他们应该在路上了。” “我不会死的。”大峰前挤出逞强的笑容,像是在嘲讽谁。 “是的,您不会死。” “天狗一族将永远存续在天空之下,我的意志将如磐石一般不朽。”大峰前说道。 “是的。请您不要再说话了,我这就为您包扎伤口。”墨羽仔细看了看大峰前的身上,不禁深吸了一口气。从腿部往上一直到脖子是数不清的被长柄武器刺击的血孔,骨骼甚至露了出来。右手已经溃烂,左手也已满是鲜血。全然一具尸体。 但他还活着。 就算是永远亭的医师,也无法把人从这种状态下救回来。 就在墨羽手足无措之际,房屋外听见了追兵的呐喊:“里面有人!” “放火!逼他们出来,哈哈哈!”经历了地狱般残酷的战斗后的天狗军队似乎失去了理智,开始不分平民还是贵族,见人就杀。外面已经可以听见群众惨绝人寰的哭喊和魔鬼的狂笑。 天狗城北城区几乎沦为了地狱,而这座房屋很快也开始燃烧起来。 墨羽拔出刀,准备再背着大峰前杀出去。 大峰前将头转向墨羽,说道:“不必管我了,墨羽。你将取代我,成为白峰塔的领袖。” “您说什么?”墨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要继承我的意志,成为‘大峰前’。”大峰前说着,抬起尚完整的左手,颤抖着从胸口取出一块发光的符,那是大峰前权力的象征。 “大人!”墨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只有我亲自授予‘大峰印’……它才会在你手中发光。有了它,所有天狗精英都会服从你。”大峰前将颤抖着将手伸向墨羽。 “我只是一介文官,如何受得如此恩惠?” “你错了,这并非恩惠,而是惩罚。我一直在观察你,你最近的所作所为,我全都知道。放走射命丸文、救地子、暗中制造枪支,这些我全都知道。你所做之事,乃僭越之罪。会让天狗城遭受‘变革’。” “可是……”墨羽正想争辩,却意识到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因为他确确实实做过这些事。 “纵使是不变之都,我也……尚未完成,只有真正的精英才有资格统治天狗,但直到今天,仍有大批无能之辈身居高位。你要记住我的话,将那些人铲除。由此,达到真正的不变。否则,白峰塔亦将腐朽。你有着领导的才能,我不如你,你缺的,仅仅是‘大峰前’这个名字罢了。”大峰前将“大峰印”按在了墨羽手心里。 “是……”墨羽将头埋得更深。 “现在,给我个痛快,去完成你应当完成之事。” “大峰前大人!” “这是命令!”大峰前呵斥道。 墨羽双手握住大峰印和刀,一边颤抖一边将刀举起。火焰已经蔓延至整个房屋,他的额头和手心全是汗,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即使是生命尽头,眼前的这个男人依然不怒自威,无法抗拒。而他,即将用自己的手终结对方的生命。 他意识到了,大峰前并不是要让他给个痛快这么简单,而是要让他背负上自己的一切,永远无法摆脱。 这就是名为“大峰前”的人的深谋远虑。 但是很遗憾,他无法认同。 怀着恐惧、以及不可名状的愤怒,墨羽斩下刀,大峰前一声不吭,如同无事发生一般静静地闭上了眼。 大峰前死了。 房梁在火焰的灼烧下断裂,落了下来,将大峰前的尸首埋葬在其中,燃烧着。墨羽提着刀朝门口走去,他眼中的火焰更旺盛了。 ———————————— 天狗军队在进城以后,秩序彻底混乱了。军队开始对城内民众进行屠杀、强奸、抢劫、放火,似乎将压抑许久的邪念倾泻而出,就像历史上许多军队攻破城后做的一样。鬼一僧正怎么也没想到,他为了得到人心费尽心思拿到的“驻军令”如今成了一张废纸。 “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让心怀不轨的人见识见识我们的力量。”鬼一无正得意地对鬼一僧正说道,似乎这混乱也在他安排之中。 “你搞的幺蛾子,你去平息。”鬼一僧正看都不看他一眼。 “好……是!”鬼一无正似乎有些失望,骑着马朝城里赶去。 “渡边信。” “在!” “我给你和你的部下先斩后奏的权力,一旦有士兵违纪伤害城内百姓,你们可以将其就地正法。” “是!”渡边信果断地点头,滥杀无辜的行为也是他个人所不齿的。 士兵们的行径愈发猖狂,一旦发现姿态较好的女性,他们就会想着用她的身体发泄一番。很快,他们找到了一位身材苗条年轻俊秀的少女。 “这姑娘不错,不过拿着薙刀,是大峰前的人吗?”一名士兵将贪婪的目光撒在少女身上。 “管他的,上就完事了。”另一名士兵冲上前去,想要将少女擒拿。 然而,谁也没看清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事后士兵的头颅落到了地上。 “你们把他人的生命当做什么了?!”少女看着前方的惨状,一边质问着,一边提着薙刀朝他们走来。 “他奶奶的,果然是天狗精英!”士兵们拿出了各自的武器。 “是谁指示你们这么做的?!”少女再度质问道。 “把她四肢砍下来!”士兵们一拥而上,同样,仅仅只是一瞬间,他们的头颅齐刷刷落下,只留下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的身体。 这边的骚动引起了更多士兵的注意,他们像是受惊的饿狼,看见的、听见的一切都是威胁,都是食物。 “小姐!”终于追上来的葛城,看见小姐独自面对着数以百计的士兵,慌张起来。 “她是大峰前的人!全军,整队御敌!”鬼一无正刚好骑着马赶来,看见了这一幕。听见首领的号令,杀红眼的士兵们终于冷静下来,井然有序地列起阵来。 “你就是他们的首领吗?”大峰御前将眼神对准鬼一无正,鬼一无正打了一个寒颤。就在刚刚,他在大峰前脸上看见了相似的眼神。 “你……你是大峰前的后代吗?”鬼一无正常年在山上练兵,从未听说过大峰御前,但是面前少女透露出来的气质又令他想起千年前一位天狗少女英雄的传闻。那位少女斩断了鬼王的右臂,使得鬼族退出妖怪之山。但是眼前的少女又不可能是那个时代的人,由此他只能猜测对方是大峰一族的人。 大峰御前此刻,仅剩下平静,还有愤怒。她已经见证了家人的死,此时最后的亲人大峰前估计也凶多吉少,然而从小受过良好教育的她之所以愤怒,并不仅仅是失去家人,更多的是眼前,无辜之人的生命在被自私之人掠夺。 她要对对方给予“审判”。 她提着薙刀朝着鬼一无正一步一步走去,全然无视了他们之间几百个兵。鬼一无正一声令下,先锋部队提着枪朝她刺去——没有刺中。士兵们清晰地看见枪穿过了她的身体,却没有刺中的实感,仿佛眼前只是一道幻影。 没人看清她的动作,只能看见她在原地消失了刹那,周围的士兵身首分离。 大峰御前的眼神依然朝着前方,给予鬼一无正无形的威压。 “拦住她!不能让她过来!”鬼一无正命令道,身为将军的尊严迫使他不能后退。 又有几十名士兵包围大峰御前,随后同时朝着中心刺去,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也只能看见大峰御前消失了一刹那,随后,一道圆形的斩击轨迹在她周围显现,夺走了他们的生命。 “使……使出来了。”葛城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这正是大峰御前的真正实力,任何攻击都无法命中她,并且能以极快的速度反击。要做到这一点,她必须心无杂念,目标专一才行。刚刚见证了灭族之灾和生离死别的年轻少女,竟然还能使出这一招。 没过多久,大峰御前已经快行至鬼一无正马前。 “挡下她!用身体给我挡!”鬼一无正周围是他自己的直属部下——“赤土队”,在军队中也是精锐中的精锐。恰巧此时,听见骚动赶来的渡边信看见了这一幕—— 仅一秒,不久前还生龙活虎与他搏斗的赤土队全灭。鬼一无正欲骑马逃窜,一直保持着走姿的大峰御前终于有了动作。那是在场只有渡边信能看清的动作,大峰御前的身影在原地消失,她跃上马将鬼一无正斩首,随后落回原地。鬼一无正的马没有察觉到主人的死亡,背着没有头颅的鬼一无正一直向前奔跑…… 见首领死亡,天狗军队四处逃窜。大峰御前没有去追,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们。很快,街道变得空荡荡。大峰御前将目光转向街角,渡边信感觉到对方的目光,缓缓从那里走出。 “小姐!”见对方是渡边信,葛城急匆匆地冲上前,护在大峰御前身前。 “我不是你的对手,”渡边信直言道,“但是就算杀了我,也无法改变现状了。你们已经输了。” 大峰御前没有回答渡边信,而是默默地靠近他。 “如果你要打,我也不会拒绝。”渡边信拔出刀,“我不是鬼一无正那种纸老虎,也不是恃强凌弱之人。” “住手!”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吸引了三人的目光。 “墨羽哥哥?”大峰御前像是回过了神,眼中恢复了光亮,然而下一秒,她就注意到墨羽手中高高举起的“大峰印”,正发着光。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以大峰前之名,我命令你们退下。” “墨羽哥……” “是!”葛城拉着大峰御前离开了,作为大峰家的家臣,他也明白那东西的意义,更何况还发着光。这说明,墨羽是大峰前亲自指定的继承者。 “墨羽仲府?大峰前在哪里?”渡边信问道。 “大峰前大人已经亡故。”墨羽回答道,“从此,我将效忠鬼一僧正大人,并且凭此‘大峰印’让所有天狗精英效忠于他。” “好!”听到这个消息,渡边信非常激动,毕竟墨羽仲府也是他非常赏识的人,“我会向鬼一僧正大人引荐你。” ———————————— 地子缓缓睁开眼,她感觉自己脖子有些麻。 自己似乎处于一间封闭的房间,一边坐着的,是犬走椛。 “椛,你怎么在这里?”地子正欲起身,却发现胸口的伤口极为疼痛。 “别动哦,我们都是伤员。这里是鹪鹩先生的地下室。他把你救了回来。” “我——”地子这才回忆起自己被不明人士偷袭的事,“可恶,那家伙居然电我!”地子骂道。 “鹪鹩先生说,你遇上的是‘千鸟’,我们之前在山上遭遇过他。是个危险的家伙。” “那你呢?你不是鬼一僧正的人吗?”地子问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总之我是被衣玖和大峰御前救了,后来被转移到了这里。”椛摸了摸脖子上的刀伤,有些发痒。 “大峰御前我知道,衣玖是谁?”地子问道。 “你果然不记得了啊,比那名居天子。不过现在的你还是叫‘地子’。” 椛叫出了地子的本名,这使得地子突然感觉脑中闪过了一些画面以及——心中的另一个自己。 “你刚刚……叫我什么?”地子捂着头问。 “详情还是等衣玖回来给你解释。她就是那天把你救走的紫发女人。” 话音刚落,衣玖领着几个人走了进来,还能听见鹪鹩的抱怨:“这地下室可藏不了这么多人。不过既然上了贼船,我也就帮到底。” 进来的人里,包括衣玖、鹪鹩、大峰御前、葛城还有几位落单的白峰塔人员。 地子很不喜欢“自己的房间”突然进这么多人,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不方便说什么。 “我们又见面了,地子。”衣玖这次没有用“总领娘大人”的称呼。 “你叫衣玖,对?” “真高兴你记得我的名字,不过应该是椛告诉你的。”衣玖走到墙角,靠了上去。 大峰御前也和地子等人打招呼,葛城等天狗精英显得有些尴尬。 “所以,这是要做什么?开宴会吗?”地子调侃道。 “宴会的事,等以后再说。”鹪鹩接着地子的话茬说道,“墨羽托我藏好你们,好进行他的计划。” “什么计划?” “他卧底在鬼一僧正那里,所有天狗精英诈降鬼一僧正。” “诈降?怎么可能?!”有些天狗精英发出了不满。 “他有大峰前大人的‘大峰印’,那东西发着光说明是大峰前大人亲自授予他的,换言之就算他是真投降,我们也得听他的。”葛城呵斥道,目前他在这堆天狗精英里最有威望。 “听我说完,鬼一僧正控制城内后,会召开大天狗会议,宣告他的霸主地位,所有大天狗领袖都会到场,那时便是我们行动的机会。”鹪鹩说道。 “我们应该怎么做?” “他暂时没说。但是肯定不是凭我们这几个人上去送死。如今,鬼一僧正的军队在城北的屠杀已经失去了民心,他们靠着人数优势杀进城,我们也可以靠着人数优势把他们赶出去。”鹪鹩说道。 “那现在呢?我们做什么?去给鬼一僧正俯首称臣吗?”有天狗精英问道。 “你们先出去假意抵抗,真抵抗也行。等墨羽拿着‘大峰印’出现,就听他的安排。”葛城说道。 “墨羽那家伙,出奇地靠谱啊。”地子感叹。 “我倒是不觉得,我之前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不知什么时候,衣玖贴在了地子耳边悄声说道。 大峰御前似乎成熟了许多,她自愿站在中央,朝所有人发话:“总而言之,我们必须隐忍,才能找到翻盘的契机,为家主大人和其他前辈报仇,解救天狗城。拜托各位了!” 凛冽的寒冬后,究竟是春天,还是又一轮寒潮? 风的孩子们(上) 对于人们来说,美好的秋日已经到来,柔和的秋风将稻田的成熟香气吹入村落,街道上人们的脸上无不挂着笑容,那是陶醉于丰收的喜悦。突然,一阵浮动的风袭来,连带着卷起地上的几张纸片,那是射命丸文。也许是那秋日特有的成熟气息,吸引她前来寻找新的新闻,而那些被风卷起的纸片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些东西很眼熟,射命丸文伸出手抓住一张,拿到眼前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文文新闻》又被村民们当作废纸随处乱扔了。 那些人类一如既往地不关心外面的事情啊,相比于各种妖怪间的轶事,他们对自己的事情更加关心。即便如此,她还是对这种不尊重她劳动成功的行为感到不满,于是她决定找自己的新闻在人类村落的“发行”商问个清楚。 对于文文这样的存在,人里的村民们只会感觉到一阵风吹过,意识不到那是什么。那风连续穿过几条街巷,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迅速窜进了一间书屋。 文文穿着来人里时会专门换上的工作服,扶了扶头顶的棕色鸭舌帽,用头发遮住自己身为鸦天狗拥有的尖耳朵,走进这安静的书屋。看管书屋的少女正专心致志地阅读着一本不知所谓的大书。见这少女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到来,文文象征性地咳了几下,这才将少女的注意力从桌上的书转移到自己这里来。 “是文文小姐啊,欢迎光临。”借书屋的少女认出了文文,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开朗笑容,“你来得正好,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啊呀,难得你会向我请教问题,小铃。”见自己突然就被抬到了“智者”的位置上,射命丸文也难以克制自己得意的神情,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开始夸耀起自己来,“我身为消息灵通、清廉正直的记者,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解答哦!” “今天早上,店里突然出现了这本《百鬼夜行绘卷》,是用妖怪的文字写的呢,里面记录了一种很可怕的灾难。但是刚刚阿求来时我问了问她,她也没听说过这种灾难。这本书似乎是用天狗的文字写的,所以我想问问你知道这本书的来历吗?” 文文看了看那书,的确是用天狗的文字写的,而且使用的是一种极其古老的笔法。是“古代天狗”吗?她脑中浮现出一个词。但是思索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事实上她对自己天狗一族那些久远的事并不是很了解,就算她的老师教过她,自己也差不多还回去了。 “这本书的笔法是古代天狗使用的,类似于‘文言文’,但是除此之外我也不是很清楚啊呀。” “古代天狗?那是什么?”小铃抬起头问道,她头上铃铛发饰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是最早一批出现在世上的天狗啦,如今的几位大天狗都是古代天狗,他们都是在天魔降临之前就存在的天狗。凡是在天魔出现以后出生的天狗都不能称为古代天狗。” “天魔……我记得他是你们天狗的首脑,天魔降临是怎么回事?” “以前天狗并没有形成统一的聚落,而是零零散散分布在各地。后来天魔的出现让天狗逐渐走向统一。至于天魔的来历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那时候所有几位大天狗都突然宣布效忠天魔了。不过说实话,我们很少有人见过天魔,据说只有几位大天狗见过他……就连我这位以情报见长的鸦天狗,都不能打探到多少有关天魔的消息呢。” “这样啊……那为什么这本书会出现在我这里呢?是谁要向我传达什么吗?”小铃低下头陷入了思索,铃铛再一次随之响动。 看着思索的小铃,文文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来意。刚刚一直在替小铃思考问题,自己却把正事忘了。“啊呀呀,差点忘了说,小铃,你也该跟我解释一下这个了。”文文拿出那些“被糟蹋”的报纸,朝着小铃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小铃抬头看见文文的表情,陷入了恐慌。 “啊……这个,我每天是有好好卖出去的哦!他们怎么用跟我没关系哦!”小铃黑着脸苦笑着解释道。 “啊呀,算了,你们人类和我们天狗一样,只对自己的事感兴趣呢。”看着小铃委屈的表情,文文无奈地把“废纸”收下,“说起来,我今天看外面的村民们挺高兴的,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提到新闻有关的话题,文文的眼中又闪起了光芒。 “啊,今天是秋季例大祭,我们人类庆祝丰收的日子。博丽神社和人里都会举办庆典呢。刚刚阿求就是来找我一起去灵梦那里的,不过我要整理一下书,所以晚点才去。” “原来如此,那么又有新闻可以写啦。”在向小铃简单道谢后,文文又风一般地离开了铃奈庵。 “路上小心。” 文文穿着工作服在人里闲逛,用肉眼观察着街边的一切,随时准备记录一些可以吸引人们注意的“热点”以编成明天的新闻。 随着天色渐晚,文文也开始失望。明明是例大祭,人间之里未免也太平静了!一般这种时候不应该闹个异变啥的?然后由博丽的巫女或是那个魔法使来解决,最后一如既往地跟异变黑幕开宴会吗?就连她常光顾的事件多发地——鲵吞亭都无事发生。 文文不得不放低期待,她现在只图能够找到一些话题来填充明天的报纸。她的视线在大街小巷里来回游荡,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可以被“编”成新闻的事件。 “守矢的巫女诱拐人类孩子,是个不错的新闻标题呢。”她一边暗笑一边举起了照相机,准备抓拍那会令人浮想联翩的画面,可是对方的视线却突然转向了这里,与文文发生了对视。 “啊呀呀,糟糕了。”见自己被发现,文文转身欲飞走。对方却挥动起手里的御币,画出一道星星图案,文文的身体突然变得沉重,落到了地上。 “不要小看奇迹哦!”对方双手叉腰,摆出一幅胜利者的姿态,“‘清廉正直’的记者小姐?” “我什么也没拍到哦……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早苗。”即便处于弱势,文文还是保持着她那开朗得有些厚脸皮的笑颜。 “我只是在收集信仰而已!”早苗嘟着嘴,“我在向人里的孩子们赐予风神的庇护,保佑他们平安成长。可不要误解成别的事哦!” “知道啦知道啦,你先把我放开。” 早苗解除了压在文文身上的星星图案,将她扶了起来。文文理了理帽子,看见刚刚几个小孩朝着这边挥着手。 “早苗姐姐!我们先回家了,明天再玩!”孩子们说道。 “明天见!记得好好完成慧音老师的作业哦!”早苗亲切地朝孩子们道别道。 看着早苗,文文不由得感慨道:“你身为神明,需要依靠人们的信仰,也就是尊敬来保持存在的意义,不像我们妖怪,得靠人们的恐惧而存在啊。” “并不是这样哦。”早苗突然说道。文文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我从来没有向孩子们宣称我是神明哦,我只是来自山上的巫女小姐而已。我曾经是人类,我现在也会选择继续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 “但是……你得有信仰才行啊,没有信仰,神就不再是神了。” “没错,神奈子大人和诹访子大人需要信仰,所以我努力地为祂们收集信仰,因为我崇敬二位神明大人。但是神明的身份对于我是无所谓的,在我刚成为巫女的时候,我就仅仅是想在短暂的生命里服务二位神明而已。尽管成为了‘现人神’,但是我的愿望没有改变。自己的身份是由自己决定的,我想作为人,作为守矢的风祝,作为风神的孩子……”早苗的话还未说完,文文却有些不满地打断了她。 “但是,无论自己想成为什么,自己的身份注定不能改变。你是神明,我是妖怪,仅此而已。”文文走开了,她不喜欢深入地谈这种身份认同问题,应该说,大多数妖怪都不喜欢。妖怪必须依靠恐惧存在,这对于他们来讲,就如同诅咒。但是,总有些笨蛋不在乎这些。甚至有些妖怪跟人类打好了关系。 她自己不也是其中之一吗? 但是就算妖怪去和人类友好相处,人类的恐惧也不会消失,这种身份偏见最终会变成伤害双方的尖刺,应该说,这本就是错误。但是当她想起就在中午她还和小铃谈笑风生时,她就感到矛盾。 “算了,回去。”感觉到今日无收获的文文清理了脑中的杂念,决定就这样回家了。 “要开始了。”一个深沉的男人的声音突然传入她的耳朵,她警惕地朝四周扫视,街道上只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摇摇欲坠的夕阳。 明明人来人往,但是却宁静得可怕。是耳鸣吗?还是什么要发生的前兆? 在这之前,射命丸文绝对想不到这一天的到来。 那是一切被毁灭的日子。 百鬼夜行异变。 发了疯的村民互相撕咬,尚存理智的人们四处逃窜。还有扭曲得不成人形的怪物在街上游荡。 那是什么?那是身为妖怪的自己的最终形态吗?还是——人类?文文顾不上那么多,她还未被这一切恐怖的景象夺走理智,她冲向铃奈庵,以速度甩开妖魔,去拯救那里的少女。自己为什么会去救一个人类?是对这些真正恐怖的存在感到恶心了吗? 孩子的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循着声音前去。只见一发光线闪过,地上一大片的妖魔瞬间化为灰烬。 “早苗!”文文喊道。 “文文!快送孩子们去寺子屋!慧音会保护他们!”早苗似乎因为某种原因没有飞起来。 “你在做什么?!”文文降落到早苗身旁。 “这是……异变,你把孩子们送过去后……去找神奈子和诹访子大人!拜托了!”早苗拖着身体一步一步向远处走去。 “你呢?你要去哪里?!” “东边还有一些孩子,我得…我得去救他们!” 文文这才注意到早苗捂着肚子,鲜血止不住地从她的腹部流出来。“你这伤……你是笨蛋吗?为了收集信仰做到这地步,至于吗?!”文文说着要背着早苗离开此处。早苗摆了摆手,倚靠在墙边,正对着文文的目光说道:“这可不是……信仰的问题,我只是想……作为人类、作为守矢的风祝、作为风神的孩子,像二位神明一样去守护人们而已……二位神明就是我的信仰,因此,我要作为巫女去守护……” “不要再说了!是在东边对?我去救他们!你把这些孩子亲自送到慧音那里!” 听到这句话,早苗像是松了一口气,缓缓站起来说道:“拜托了……” 射命丸文振翅冲向东边,在一片废墟中发现了哭泣的孩童,那是不久前和早苗打招呼的孩子。她没有多说什么,把那孩子抱住飞向寺子屋的方向。 但是呈现在她眼前的,是另一番绝望的景象——寺子屋被熊熊大火吞没,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钻出来。“那是……那是什么!”文文忍不住大喊道,从火焰中爬出一群怪物,它们似乎一点也不怕这火,歪斜着头,步履蹒跚地火场中走出,这场景,地狱也不过如此。也许是感受到了活物的气息,它们歪着头搜寻着,然后,那些歪斜的头全扭向了文文那边,文与它们的眼光对上了,那是一双双无神的眼睛,要不是它们还在挪动,文文觉得那就是死人的眼睛罢了,原本黯淡的眼睛突然就像久困于沙漠的人找到新鲜多汁的水果一样,都重新焕发了“生机”它们发出恐怖的叫声,一改之前的迟钝,全都向文文冲了过来。文文正准备起身飞走的时候,无数星星图案的弹幕如雨点般坠落,将妖魔们劈碎,周围的妖魔全被早苗在清理干净,现人神驱逐了恶魔,此时现人神正疲惫地躺在一堵墙下,已然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奄奄一息。 “早苗!”文文落在她身前,怀中的孩子奔过去抱住早苗,“寺子屋发生了什么?”文文问道。 “慧音她……”早苗无力地望着被燃烧着人里的烈火照亮的天空,“妹红已经带暂时着孩子们逃出人间之里了……放心。” “你呢?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文文责骂着,却发现早苗腹部的血几乎已经流干了。 “还有小铃呢……得去救她……阿求在博丽神社,应该没事……” “都这个时候你还挂念着别人!”文文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眶已经湿了。 “小铃她……拜托了……”早苗说着,将头上青蛙图案的头饰取下,系在怀中孩子的头发上。 “你不是说不要小看奇迹吗?那就给我撑下去啊!”文文说着,再次试图去扶早苗,但是早苗的手却从孩子的头上滑落,落在地上。 最后的奇迹,在她身上消失了。 “神奈子大人……诹访子大人……我……是合格的巫女吗?”早苗最后的意识如此想着。 “早苗姐姐……你睡着了吗?”孩子看着早苗,又回头望向文文,“天狗姐姐,早苗姐姐累了,让她休息。” “天狗……姐姐?”文文意识到,这个孩子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恐惧,她蹲下身,让早苗平躺在地上,“是的……得让她好好休息。”文文哽咽了一下。 但是现实容不得她悲伤,刚刚被早苗清扫过的这片区域又有妖魔涌了过来。 “你们……你们这些家伙。”射命丸文面向那些妖魔,牙齿咯吱得响,杀意逐渐从她心中浮现,就在文文被愤怒占据时,她的胸口突然传来剧痛,她跪倒在地上,她看见,她看见自己的手臂正在异变,她的手指变得尖锐,还有身上各处,都在发生异变! “怎么回事?”文文想起了那些妖魔化的人们,“我……我也要变成妖魔了吗?”她的恐惧取代了愤怒,她不想变成那样,她不想变成怪物。她是妖怪,但是,她不想变成妖魔!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消散,杀戮、毁灭的欲望从她脑海中显现,“我可不会……变成那种东西!”心脏剧烈跳动,汗水、唾液和泪水交杂从她下巴上滴落。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是沦为面前那些怪物,还是就此死去? “我……我可是……”射命丸文掏出了一把小刀,决定在自己完全转化成妖魔前自我了断,但就在她的手不知是不受她控制还是她自己犹豫不决而发抖时,身上的异变突然消失了。皮肤变回了以往白皙的样子,生长的指甲也碎裂,一切在刹那间恢复,只剩下汗水。她缓缓抬起头来,妖魔们也不见了。只有迷茫的孩子和已经没有生气的早苗在自己身后。 或许是因为疲惫和对刚刚发生的一切的心有余悸,文文不住地喘着气,她又倒下去,倒在这个化为火海的人里。秋收的喜悦变成了人们的哀号和妖魔的嘶吼,一切都回不来了。她昏了过去。 “五千零三十二,现人神。”一个角落里,一个深沉的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是在统计什么,“五千零三十三……不,没有死亡,妖魔化也中断了。”只听见扇动翅膀的声音,男人的声音消失在被火光照亮的夜晚。 这便是百年前的故事,射命丸文的命运转变的开始。 (未完待续) 风的孩子们(中) 清晨,对于姬海棠果而言又是一天家里蹲的开始。尽管天狗城城墙的工程将在今天宣布完工,这所谓“天狗主城”也就建设完成,但是她依然不打算像其他天狗记者一样飞出去收集新闻素材。因为她有着“念写”的能力,足不出户就能通过自己的照相机获取到其他地方的信息。 但她曾经也苦恼过,那就是她通过念写获取的这些信息都是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事,论时效性往往比不上其他报社,尤其是“文文新闻”,五十年前她曾难得地出门去,想一览射命丸文的新闻时效性快的原因,结果没想到那家伙要不就是根据片面的信息瞎编,要不就是自己制造事件。得知了这个结果的姬海棠果不知道该是嘲讽对方还是为她失望,从那以后姬海棠果就继续用老办法收集素材了。 她和射命丸文算是从小的竞争对手,从在一名自称“鹪鹩”的老天狗那里当学生开始。无论是历史、地理、文学还是飞行技巧,射命丸文都更胜一筹。之后他们一起走上媒体行业,也是射命丸文的新闻更受关注。 不过最近五十年,应该说在“百鬼夜行“异变后,射命丸文就逐渐荒废了报社的运营,转而去为大天狗彦山前当部下了,至于在那天狗官场上混得如何,姬海棠果就没有了解太多了。相比于疑惑,她更多的是为自己少了个竞争对手而庆幸,但是她心里始终有一个过不去的坎,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想到这里,姬海棠果拍了拍自己的脸,自己为什么要在那家伙身上想这么多啊?她想给自己清醒一下头脑,望向窗外去。窗外是低矮建筑构筑而成的城市聚落,街道上天狗们摩肩接踵,为自己的事情忙碌着。从这里就可以远远望见那在这几十年间慢慢耸起的墙壁,包围了整个天狗城。 “已经看不出季节了……”她感叹道。她原本是不愿意和大多数天狗一样迁入城内的,但是射命丸文却极力劝她搬进来,如果那时不搬进来,未来可能就会被排挤。时间验证了文文的话,城外的天狗的生活如今过得非常艰难,不仅没有资格再搬入天狗城,还要被城内的天狗瞧不起,同时城内的各种商业活动也没有资格参与。如今城墙完工,这种分化会更加严重。 “墙,是为了什么而建的呢?”她对着空气问道,空气一片宁静,就连一点风也感觉不到。 “待在城里可真闷,去墙外透透气。”这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她没有多考虑,踏上窗户,单脚跃出房间,腾空而起,朝着城墙外飞去。 她的飞行速度很快,似乎没有其他天狗注意到她的身影。她本想着能无人察觉地溜出城,就在飞到墙壁顶端时,一道疾风从她身后超越她,她立刻调整重心悬在空中,看清了面前的身影。 “啊呀呀,好久不见啊姬海棠?”对方先打起招呼来。 “射命丸文?你找我做什么?”就在刚刚她还想着对方的事,没想到很快对方就找上门来了。 “没什么,只是难得见你出门收集素材啊。”文文用戏谑的语气说着,这反而引得姬海棠果心里不爽。 “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而已,素材什么的用念写能力就行啦。”姬海棠做出一幅不耐烦的样子。 “你还那么相信你念写能力的时效性啊?”对方又开始嘲讽起姬海棠来,“你想要的素材,我都已经收集到咯。” “好了好了,知道你速度很快了。你不是不搞新闻了吗?怎么还忙着收集素材?” “兴趣使然而已,顺便帮一帮老朋友而已。你今天就不用使用念写了,那个能力用太多也会消耗体力。像你运动量这么少的天狗,就算有特殊能力也用不好?” “不要小看我啊!我的念写能力也在变强,它的时效性可是越来越好了。” “天狗城城墙竣工,最后一批天狗办理进城手续;人之大天狗比良山澄办事处业务文件数量再次破纪录;半人半妖森近霖之助连任新一任人间之里镇长;狼之大天狗鬼一僧正欲建立天狗城第二保卫队……怎么样?我连标题都帮你想好了。”射命丸文如同念稿一般流畅地把这些新闻给姬海棠一个一个地念出来,让姬海棠一时语塞。 “这……这些众人皆知的事情我是不会写成头条的,我会找到只有我的念写能力才能发现的头条!”姬海棠一赌气,继续扇动翅膀飞走,向着妖怪之山山下飞去。 “有些事情,并不能被报道出来啊……”文文并没有去追,而是在原地默默念叨着。 姬海棠果躺在树林中较大的一棵树上,享受着只有墙外才能享受到的秋风。“看样子是秋季呢……”她呼吸着季节的香气,把刚刚的不快抛之脑后,随后打开照相机,准备发动“念写”能力。 “我一定会找到真正的大新闻,谁也不知道的大新闻。”她开始思考往自己的照相机里输入什么样的关键词好。她的念写能力,就是输入关键词,然后她的照相机上就会呈现与之相关的图像。 “现在是秋季,试试‘秋收’。”她往相机里输入“秋收”,一张少女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那少女用裙子筐着一大堆果实,脸上洋溢着笑容。 “怎么是秋姐妹啊?光这张也看不出什么新闻,换一个……”她抬头望向上方,秋叶落到她的脸上,遮住她的视线。她并没有拂开树叶,而是闭上眼睛思考起来。 “说起秋天,距离那场异变,刚好过去了五十年啊。”她指的当然是百鬼夜行异变。 “嗯……直接输入‘异变’会发生什么呢?”她拂开树叶,输入“异变”,屏幕上却一片漆黑。 “也是,直接输入某种概念也得不到什么,更何况现在可能什么也没发生。”她自言道,一时陷入瓶颈,究竟哪里有可能发生大新闻呢? 秋风拂过脸颊,她随手输入了一个“风”字,屏幕上呈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是……!”她原本以为这次依然会呈现没有什么意义的图像,但是眼前的照片让她猛地坐起来,把相机贴近脸部仔细观察那图像。那是守矢神社的神明——风神八坂神奈子,此时正在与什么激战。 自从五十年前东风谷早苗在百鬼夜行异变中牺牲后,守矢神社的两位神就一振不撅,很少接待外人,传播信仰也不积极。天狗才有此机会扩大势力,而此时,神奈子居然在与什么战斗。 “守矢神社。”姬海棠接着输入了一个关键词,呈现的图像令她瞳孔紧缩,合不拢嘴。图像内的确是守矢神社,但是神社却在熊熊大火中燃烧。 有人入侵守矢神社。姬海棠果脑中马上浮现出这个答案。情况紧急,她必须马上上山告诉其他人。她从树上站起来,挥动翅膀冲向山上。一边前进一边输入新的关键词。 “火。”相机呈现的不再是守矢神社,而是另一幅景象,那是一个村庄,一个天狗的村庄,也被吞没在火海里。她认识这个村庄,这是靠近守矢神社的那个村庄。然而在照片的角落,她发现了一些非人形的东西,那些“东西”面目狰狞,在追逐着村民,不,那些东西也是村民。这是——“百鬼夜行”的景象。并非五十年前的百鬼夜行,而是现在正在发生的百鬼夜行! “死亡。”她明白情况的紧急,这场灾难极有可能会蔓延到山下。新闻什么已经无所谓了,她必须尽快通知其他人!她想要大声呼喊,但是接下来呈现的图像却让她立刻闭上了嘴。 那是一个倒在血泊里的鸦天狗,死相极其惨烈,但是她还是认出了那个鸦天狗——那是她自己。 ———————————————— 射命丸文望着山顶的方向,在上面下达命令,除非有大天狗领袖的通行证,禁止任何人越过他们在山上设置的封锁线后,她就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那些大人物们在策划着什么不得了的事,她身为原天狗记者自然想要一探究竟,但是自从步入天狗社会的“官场”,不,是从出生在天狗社会开始,她面对这个种族的许多事都感觉到一种无力感。她是一名普通的鸦天狗,哪怕有着强大的实力,她终究是鸦天狗,永远不会有大天狗那样的地位。她打消了去探寻真相的念头。 她什么也做不了,就像五十年前一样。 想到这里,射命丸文的心里隐隐作痛。五十年前那场灾难造成的后遗症依然留在她的身上,还有心里。五十年前她的身体曾濒临变异,但是最后百鬼夜行异变的突然结束,也让她暂时得救,如果晚一点,她可能也会变成妖魔。 但是那变异却给她的身体留下了创伤,每当她产生强烈的斗争欲时,心脏部位就会产生剧痛,为了避免那痛苦,她不得不克制自己的斗争欲。这个症状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如果这样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 她今早的时候去给姬海棠果提供新闻素材,是不希望她今天使用念写从而发现一些不必要的秘密,但是却起了反效果,只能祈祷对方不会发现什么。 “射命丸文……”一个幽幽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出现,射命丸文转过身,发现一个鸦天狗从她家的窗户外落了进来。那正是姬海棠果。 “果?你怎么来啦?是想从我这里收集更多素材吗?”射命丸文摆出一幅笑颜,尽可能将自己的顾虑藏在心底。但是姬海棠果的表情却让她有了不详的预感。 “我……都知道了。今天大天狗们封锁山顶在做的事……”姬海棠看着地面,并没有直视文。 射命丸文的笑容消失了,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们……” “停!不要在这里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射命丸文打断了对方,转过身面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 “你……什么也不知道?”姬海棠果对射命丸文的行为表现出些许惊讶。 “我不想知道,你也别去做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的。”文文又转回来警告道。 “也对……假如我什么也不做,那样的结局或许就会改变。但是,我,我这次想亲眼去看,亲自把那里发生的事拍下来。念写得到的信息确实太片面了。我要把那里发生的事公开给整个幻想乡。” “你在想什么?”射命丸文突然抓住果的肩膀,极力压低声音说道,“我不知道你看见了什么,但是答应我,什么也不要做,把这件事忘掉,然后继续做你的记者!” “文,你在害怕什么?”姬海棠果终于抬起头,正视射命丸文的眼睛。 “你说我在害——”射命丸文的话戛然而止,她避开果的眼神,愣在原地。是的,她确实在害怕。 “你说得对,我是个记者。文,我现在想清楚了,原来从很早的时候,我就是在嫉妒你啊。你的各方面能力都强于我,无论是在老师那里学习的时候,还是同为记者的时候。我想超越你,但是你却逐渐放弃做记者了,我很失望,因为那样的话,我不就永远找不到机会超越你了?我不想步入天狗的官场,我想一直做一名记者。现在啊,我终于有机会超越你了。”说完这些,姬海棠果脸上的阴霾褪去,露出了微笑。 “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以后你有的是机会超越我——不,我承认,你已经超越我了,但是求求你,不要掺和这件事!”射命丸文的情绪逐渐变得激动,她紧紧地抓着姬海棠果的肩膀,对方却将她推开,转身踏上窗户。 “谢谢你,文。我现在想明白自己该做的事了。”姬海棠展翅飞走。射命丸文不知道她具体要做什么,但那一定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她必须阻止姬海棠果。 但她刚踏出第一步,熟悉的痛感突然从她胸口传来。如同火焰从心脏部位蔓延开,灼烧着全身的器官,她捂着左胸,疼得半跪下来。“可恶,居然在这个时候……”她的思绪因为疼痛变得混乱,让她无法分析姬海棠话中的含义,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阻止姬海棠干傻事。但是这个念头越是强烈,来自那妖魔化后遗症的痛苦就愈加剧烈。她咬着牙,试着重新站起来。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向着一边倒下。她在地上努力地挣扎着,但最终还是因为那难以忍受的剧痛昏厥过去。 “果……” —————————————— 姬海棠飞到了封锁线的不远处,一群天狗士兵正镇守在那里。这支部队大多数是白狼天狗,穿着老式的天狗盔甲。 “这是鬼一僧正的部队……”姬海棠果潜伏在树上,用相机拍下一张照片。 相册里依然留着刚刚她通过念写获取的大量图像,其中包括那张含有她自己的死相的照片。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念写能力突然能够获取到未发生的信息,但是她还是为此倒吸了一口凉气,“真希望这是个假新闻啊。” 她相机里储存的图片已经足够让她推断出事件的发生过程。但是她还是需要亲自去确认并拍下更确凿的证据——大天狗派人屠杀天狗村落、谋杀守矢神社二位神的证据。倘若能够公开这些证据,那么整个幻想乡都将知道,五十年前的“百鬼夜行”异变其实是大天狗的杰作。大天狗设置了这道封锁线,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任何人知道里面发生的事,包括清除从里面逃出来的人。 姬海棠果明白,只要越过那条线,自己就将成为亡命徒。而那图片或许就会变成现实。但是刚刚与射命丸文的对话,让她坚定了目标。不仅仅是为了“超越”射命丸文,而是她是一名记者,将真相公之于众是她的责任;更是因为她无法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她无法容忍手上沾着无数条生命、其中包括她曾经的朋友们的鲜血的凶手还站在阳光下! 如果无视它的发生,文或许就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想到这里,姬海棠深吸了一口气,她对自己的速度有着自信。她趁着守卫视线转移的瞬间,冲出树林,越过了封锁线。 一阵风刮过,引起了守卫的警觉,尽管姬海棠果完全没有进入他们的视线,但是他们还是放出了信号,通知其他守卫有什么东西越过了封锁线。 姬海棠果径直飞向守矢神社。异变的元凶或许还在和神奈子他们作战。途中,她看见火焰包围了一个村庄,那是她的念写里出现的村庄,火焰依然在燃烧,在高空中的她依稀可以看见不知是天狗还是妖魔在奔跑,而大量在空中盘旋的妖魔化后的鸦天狗使她不得不放弃亲自救援的想法,她迅速远离这里,尽可能去找神奈子他们。 天色暗下来,神社的火焰尚在燃烧,照亮了天空。神奈子和诹访子却不见了踪影。风神湖已经干涸,上面到处插着残破的御柱,可以看出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因为死亡可能随时会降临,姬海棠果异常地谨慎,她藏在树林里,远远观察着守矢神社,并掏出相机随时准备拍照。但是过了许久,却不见任何动静。难道神奈子他们败了?难道天狗拥有着比肩神明的力量?联想到百年前,哪怕是强大的博丽巫女也与妖魔化的友人同归于尽,一个恐怖的结论出现在她脑中。 她刚刚通过念写得到的图像里只有神奈子,而没有诹访子和对手。难道那没有出现在图像里的对手,正是诹访子?哪怕是神明,也会被影响变成妖魔吗? 这时,一个身影从大火中缓缓走出。姬海棠将相机和视线都对准那里,那个身影印证了她的猜测。满身鲜血的神奈子抱着诹访子的躯体走出火海。神奈子此刻的表情姬海棠只见过一次,那是五十年前她抱着早苗的尸体时露出的表情。 无神、绝望。 好不容易见到了神奈子,姬海棠却不敢从树林里出去。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是从神奈子身上传来的?姬海棠果不知道,此刻的神奈子是否还有理智,她是否会把身为天狗的姬海棠果当作发泄情绪的对象?或许对于神奈子而言,这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她根本来不及想这是不是天狗的所作所为。 但是很快姬海棠果发现她想错了,那压迫感不一定来自神奈子,而是另一个存在——一个老者从不远处树林的另一边走出来。 看到它时,姬海棠果后悔了。她不该来这里,她应该听文文的话,忘掉这一切,恐惧此刻占据了姬海棠果的心里。那个存在,不可理喻。 凡是它所经之地,树木枯萎,火焰燃烧,生灵皆化为妖魔。那便是百鬼夜行的元凶,不,百鬼夜行也只是它创造的灾害的一种。这个存在本身比百鬼夜行恐怖无数倍!姬海棠果颤抖地拿起相机,但是她却不确定相机是否能拍下那存在。 她将视线从那老者身上挪开,她用余光对准相机,将那存在拍下来。随后她看见神奈子将诹访子的躯体放在地方,一步一步走向那妖魔,神奈子并没有因那存在的压迫感退却,而是打算战斗。 她可是神明啊。可是姬海棠只是一只鸦天狗。 “一百四十三,土着神。”一个深沉的男人的声音响起,姬海棠警惕地飞开,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长着巨大翅膀的存在。 “鸦天狗追兵?”姬海棠扫视了一下那人,那人手里捧着一个类似于书本的东西,用笔在上面划了一道,似乎在记录着什么,而对方专注地望着远处对峙的二人,丝毫没有在意身边的姬海棠果。 姬海棠果四处张望,没有发现其他人,对方似乎是独立行动。姬海棠悄悄将对方拍下来,但是对方就连面部也遮住,认不出对方的身份。但是姬海棠果能够确定,这个人和这场灾难有着什么联系。 姬海棠果正想观察那人,不远处神奈子突然发起了攻击。她唤出无数御柱砸向那老者,御柱撞击地面释放出巨大的冲击力将姬海棠果震飞。而另一个天狗则扇动翅膀退到了更远处,继续观察这场战斗。 姬海棠果被震得头晕目眩,等她回过神来,神奈子那边却没了动静。 “一百四十四,风神。”那声音似乎是在宣告神奈子的败北。姬海棠果抬起头,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长着巨大翅膀的天狗却将头转向了自己这边。 下一个就是你。 —————————————— 等到姬海棠果再次回过神来,自己已经逃到天狗城城内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但是她脑中现在只有一件事——继续逃。但是,往哪里逃?幻想乡内真的有能对抗那灾殃的人吗?神奈子都输了,对了,她有照片,她刚刚拍下了那元凶的照片,还有那个不明身份的计数天狗。她必须尽快逃离这里才行。 突然,一个身影闪过来,一记飞踢将姬海棠果从半空踢落。身为鸦天狗并以速度为傲的姬海棠果居然没看清对方的动作,硬生生落在地面上。她感觉到,自己的肋骨在刚刚的踢击中断裂了几根。而对方也落到地上,姬海棠果看清了他,那是一个戴着半边白半边黑的面具的鸦天狗,不是刚才的那个大翅膀天狗。 “你才是……大天狗派来的追兵吗?”姬海棠果勉强站立起来,而对方拔出刀,继续向姬海棠果冲过来。姬海棠一跃而起躲开,并试图忍着疼痛继续逃走。却只见一道雷电划过,击中了姬海棠的翅膀,姬海棠惨叫一声,撞在了一个房梁上,随后滚落下来,撞在一个巷子的墙下。 开始下雨了,雨水湿了天狗城,能熄灭山上的火吗?姬海棠模糊的意识如此想着。而雷声清醒了她的意识,她拖着身体躲到一个建筑木堆后面。 姬海棠果看向周围,感觉有些熟悉…… 那操纵雷电的杀手寻找着猎物,他必须尽快完成任务,在对方将机密信息传达给别人前,将对方彻底“抹杀”。他循着刚刚猎物坠落的位置寻找着,找进了一间未完工的建筑内。几发弹幕突然从一边袭来,他很轻松地躲开,对他而言这只是猎物无意义的挣扎而已。他操纵雷电朝着弹幕袭来的方向攻击,却只是击碎了建筑的结构支柱,整个建筑瞬间倒塌。他立刻飞出建筑,却不能阻止这巨大声响的传播。 他感到恼怒,自己大意了,上头的要求是不能引起大动静,但是自己却无意间毁坏了一座修筑中的房屋,很快就会有好事者来察看情况了。 但是他能肯定,猎物一定被掩埋在这废墟里了,刚才他击中了对方的翅膀,废掉了对方的飞行能力,对方能通过预判躲开自己刚才的攻击,绝对躲不了这建筑的倒塌,就算对方做了什么准备让自己能活着,但她绝对还在这废墟里。而他要做的事很简单…… 姬海棠果从废墟中爬出,杀手已经在外面守候多时。他一只手掐住姬海棠果的脖子,另一只手做出了一幅祈祷的手势,随后干脆利落地用刀划开了对方的脖子。姬海棠果露出痛苦的表情,但是杀手却感觉到不对劲,这个猎物眼中没有丝毫的恐惧,似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你的照相机,对?你想等自己死后有人得到你的照相机。”杀手在心里对那将死之人说道,“没事,他们连你的尸体都找不到,最后他们会忘记你。你不曾存在于这世上。”他举起一只手,准备聚集强大的雷电,将对方的身体完全摧毁。 然而一股狂风突然袭来,杀手无法作出祈求的手势,还被被这大风吹得站都站不稳。 “风……”奄奄一息的姬海棠果念出了她最后所想之物。 杀手抵抗着狂风的同时,察觉到有人在靠近,“还是来不及了,只能撤了。”破坏姬海棠果尸体的打算只好作罢,他逃离了这片区域。 风神少女赶到了这里,但是那里只有一具冰凉的尸体。 射命丸文最终还是没有赶上,她只能抱着友人的尸体无助地望着漆黑的天空。 雨点一滴一滴敲击着她的面庞,混着泪水一起落下。血水随着水流扩散开,即使是夜晚也能看见大片鲜红。闪电时不时照亮漆黑的天狗城,一些天狗开始聚过来。 “文……文?”一个老天狗从人群中走出,发现跪在巷子里的是自己的学生,而躺在她怀里的,是自己的另一个学生。 沉默了许久,文文缓缓转头问道:“老师……姬海棠果她为什么会死?” 老天狗无法回答,但是他和射命丸文都知道答案。 天狗城的巡逻队收走了姬海棠果的尸体,他们还对文文进行搜身,确认她没有私藏什么关键证据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射命丸文无力去抗争什么,她的心隐隐作痛,但她不清楚究竟是后遗症的病痛还是因为自己的心情而痛。 好事的天狗们一个个离去,自己的老师也跟着巡逻队走了,他要以大天狗领袖的直属部下的身份监督对这起案件的调查。很快巷子里又只剩下了射命丸文。她徘徊在巷子里,偶然间抬起头,看见了一座倒塌的建筑。 射命丸文走到那堆废墟旁,刚刚她听见了巨大的声响才赶来,想必就是这建筑的倒塌发出的震动。此刻附近的人不多,她在废墟上开始翻找。 找到了,姬海棠果遗留之物——她那黄色的相机。为了防止杀她的人或是天狗巡逻队销毁它,姬海棠故意把它藏在了这里,等待着别人来找到它,不,是等待着射命丸文来找到它,也只有射命丸文拿到相机后,会理解它留在这里的意义。 文文用沾满泥水的手捡起那相机,姬海棠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所获取的真相,就在自己手中。百鬼夜行的真相、封锁山顶的目的……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打开它,不久前她还拒绝姬海棠果将这些信息告诉她,她明白,只要打开它,她就无法回头了。 但是这是姬海棠用生命换取的情报。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相机。 (未完待续) 风的孩子们(下) 妖怪之山,众多妖怪居住着的群山,而其主峰上,一座雄伟的城池拔地而起,名为“寄云城”,不过大多数妖怪都倾向于叫它另一个名字——天狗城。将主峰封锁,似乎是在向妖怪之山其他种族甚至整个幻想乡挑衅。在城池竣工后的几十年里,不断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外交风波,绝大多数妖怪都对天狗产生了敌视态度。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座城池的建立为妖怪之山带来了某种意义上的经济繁荣,来往妖怪之山的外来种族也多了起来。 冲羽雏菊离开那里也已经过了几十年了,虽然是鸦天狗,但是却对那代表着他们种族繁荣象征的巨大城池不怀一丝向往。如果有什么东西吸引她上山,那只有藏在她故乡的秘密——几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的村落会毁灭,为什么自己会被救?但是那位救了她的老人的警告仍然留于心中:“远离天狗社会,更不要回到山上,作为普通的天狗活下去。” 这座承载了她的痛苦回忆和谜团的妖怪之山就在她的面前,她望向山顶,山顶被一团云雾笼罩,将过去封存在其中。 在几十年前她逃离妖怪之山后,一直生活在妖怪兽道,与那里的小妖怪们一起生活,期间还在一只夜雀妖怪那里打工,学了不少有关经营店铺和烹饪的技巧,还自学了酿酒技巧。 她原本以为可以在那里将心中的阴霾永远埋葬,但直到一个天狗突然闯入了她的生活。那是一个深夜,货摊的布帘被拉开,老板娘招呼起轻松地走进来的那位客人。 “欢迎光临,射命丸文小姐,好久不见啊。”老板娘用常挂于脸上的笑容说道。 “好久不见米斯蒂娅,还是来几串烤八目鳗,外加一碗天狗酒。”客人说道。 老板娘娴熟地一边歌唱一边为那位熟客准备起酒食,雏菊也在这时看清了那名客人的样貌——那是一位和自己一样的鸦天狗。就在她把目光停留在对方身上的片刻,对方也将视线与她相对,注意到雏菊这不起眼的存在。 “你是……天狗?”那客人念叨着。 “是的,雏菊是我们店的帮手,在这里待了挺久了。”老板娘率先在一旁介绍起自己来,又转过头对她说:“雏菊,帮我为客人端酒。” “哦……好!”雏菊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随后为那位同族的客人端酒。 射命丸文趁这个间隙端详起雏菊来,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你是从山上来的?”只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雏菊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手里的酒杯打滑落到地上,摔得粉碎,酒水洒了一地。 “哎呀雏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老板娘着急地过来收拾起地上的碎片。 雏菊头上冒着冷汗,仿佛是心中某个地方被狠狠刺中,脑中闪过一连串的回忆:奔逃的村民、变成怪物的父亲、火……这个鸦天狗是谁?为什么会知道她的身份?直到老板娘向她呵斥,她才回过神来:“对……对不起!我马上再准备一杯!”说完便慌慌张张地跑到一边的酒水柜去了。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孩子……”老板娘皱着眉抱怨道。 “原谅她,米斯蒂娅,都怪我刚刚突然吓到她了。”射命丸文嬉笑着脸说道。 “我也没有怪她啦……其实平常她做得很好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有点幌神。” “她来这里多久了?” “三十年前她还是个幼童的时候就独自出现在兽道,问她从哪里来,她什么也不说,不过既然是天狗的话,大多数肯定来自妖怪之山。兽道的大家也没在意那么多,对她都很好啦。现在她也算是我们的家人啦。”米斯蒂娅以无邪的表情回答道。 很快雏菊就把新的一碗酒端到了射命丸文桌上,连着道歉了几声,才匆匆忙忙地跑开。 三十多岁吗……对于能活几千年的天狗来说,这确实是相当小的年龄了。射命丸文盘算着。那么她的猜测没有错,根据姬海棠留下的照片情报,有一位鸦天狗幼童在那次灾难中幸存,并且逃出了妖怪之山。 姬海棠生前在自己的相机留下了大量情报,足以让射命丸文了解事件整个前因后果,而就在知道了凶手真面目后,她打消了将这些情报公开的念头,因为她知道她面对的是某个超越理性的存在,如果随意就公开情报,可能会招致第三次“灾殃”。在她找到办法前,在揪出幕后黑手的真面目前,没有多少人是可靠的,为了不牵连更多人,她只能孤身行动。在姬海棠死后这三十年里,尽管她现在是大天狗的部下,但是这个职位在使她时刻处于大天狗视线中的同时,也为她的行动提供了不少便利。 根据姬海棠的情报,那名幼童之所以被救出去是因为有人救了她,突破了天狗的包围圈将她平安地送到外面,那么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存在,如果能够知道那人的身份,或许就可以知道那件事的内情以及打败妖魔的办法。但是知道那人身份的恐怕只有那位幼童。于是她趁着每一次“外勤”到幻想乡各处打探情报,终于在这个妖怪兽道找到了目标。 如果看雏菊刚才的反应,似乎无法信任自己,这也是情有可原。必须要取得对方的信任才能进一步行动呢。 雏菊正用布擦着刚刚倾倒在地上的酒水,老板娘突然对她说道:“我来擦,雏菊。” “啊,不用,是我打翻的……” “不,是文文小姐,她想和你说些什么。” “欸?”雏菊站起身,望向射命丸文,此时对方正朝她咧嘴笑着,雏菊的心悬了起来,她本想推辞,但是老板娘却对她说:“文文小姐以前是这里的常客,她不会做什么的。” 听到老板娘这么说,雏菊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坐在射命丸文身边。 “看上去,你并不喜欢天狗对?”射命丸文喝着酒说道。 “不,我没有,只是……” “没什么,我也不喜欢。”射命丸文将酒一饮而尽,“啊——这天狗酒真不错,要是不那么辣口就好了。” “你还要吗?我可以去再倒一杯不辣的天狗酒。” “不辣的天狗酒?不辣还叫天狗酒?” “有的,我这就为你端一杯过来。”说起酒,雏菊突然不再内向,兴冲冲地跑到柜台捣鼓了一会儿,随后端来一杯热腾腾的酒放在桌上。 射命丸文端起酒杯,吹了几口,紧皱眉头将酒灌入口中,抿了抿嘴,惊叹道:“真的……不辣欸,天狗酒原本的特色还在,却不辣口了。怎么做到的?” 雏菊却嬉笑起来:“秘密哦,这可是我自己研究的,就连老板娘都不知道配方。” “不错欸,这酒如果拿到天狗城去卖,一定会大受欢迎,你为什么不试试呢?” 射命丸文这话又把雏菊问住了,她的笑容逐渐消失,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射命丸文见她如此,便说道:“没事,我不会深究其中的原因,不过……” “会死……”雏菊的嘴中飘出几个字。 “什么?” “说出来的话……会死……” 如果不仔细听,根本不会听见雏菊的叨念,但是射命丸文却听见了。她意识到了什么,不敢再追问。她见雏菊的眼神逐渐空洞,于是马上转移话题说:“啊呀,可惜我公务繁忙,没法经常来这儿品尝你的酒了。” 只见雏菊就像是梦醒,马上说道:“额,我刚刚说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说哦。” “哦,好……嗯……或许,可以试试。”雏菊犹豫着什么。 “试试什么?” “或许可以试试在兽道外开一间类似于夜雀食堂的餐厅,也可以是客栈,我还没怎么离开过这里。我想多认识各种各样的妖怪和人类,或许,天狗并不是我想的那样。文文小姐就是个挺好的人啊,如果可以,我还想认识一些人类,认识各种各样的人……” 面对雏菊的突然“开窍”,射命丸文也有些措不及防,虽然目前不可能再从她口中得到什么情报,但是可以让她自己慢慢解开心结,总有一天,她会将隐藏于内心深处的迷雾吹散,至少,她会找到那个“打开她心结的人”。 “好啊,那么我会常来找你喝酒的。”射命丸文将几枚铜钱拍在桌上,“多谢款待。” ———————————————— 之后雏菊道别了米斯蒂娅,离开兽道,开始了她的旅行。她推着自己的货摊,在幻想乡各处开店,积攒人脉与资金。幻想乡各处她都去过,许多次路过妖怪之山,却只是望了望,从未上山。又是十年…… 某次,她在人间之里暂时安顿下来,伪装成人类开店。忙碌了一天的她正准备打烊时,一个穿着记者服的人走了过来。 “抱歉,店已经打烊了。” “我要一杯天狗酒。”那“记者”直接点起了酒。 “抱歉,请明天再——”雏菊这才看清那人的身份,“射命丸文?” “找到你可让我费了一番功夫啊,现在进人里还必须伪装成人类了,逼得我把好久没穿的记者服翻出来了。”射命丸文笑着摘下记者帽为自己扇风。 “好……好久不见,”雏菊连忙为射命丸文倒酒,“还以为你会常来我这里照顾生意呢。” “实在太忙啦,现在上面对我们的监督越来越严了,想请个假真难。” 雏菊一边将酒杯稳稳地摆在射命丸文的桌上,一边问道:“天狗的社会,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射命丸文喝了一口酒,皱起眉头说道:“辣的。” “抱歉,忘了你不喜欢辣的天狗酒。”雏菊开始用她那独特配方调酒。 “其实也不是不喜欢,毕竟辣也是天狗酒的特色。但是呢,对于我来讲,不辣更好。” “我也不喜欢辣的,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喜欢辣的,所以我那配方没怎么使过。来,你尝尝这杯。”说着,雏菊便给文文端上第二杯。 射命丸文品了品,赞叹道:“厉害啊,比之前更好了。” “这么多年我也是在进步的哦。” “我的老师是个老酒鬼,如果让他尝尝你的酒或许不错——”说到这,射命丸文的话戛然而止,她望向雏菊,雏菊的脸色并没有变化,而是静静地听她讲。 她估摸着时机应该成熟了,于是问道:“怎么样?有想过去妖怪之山吗?” 雏菊低下头,似乎在想些什么。沉默了片刻,她开口问道:“文文小姐,你知道四十年前天狗封锁山顶做了什么吗?” “嗯……不知道,说起来的确很可疑啊,自那以后守矢神社的两位神就失踪了。那一带的天狗聚落也没有消息……”射命丸文说这些话时一直在观察雏菊的脸色,以免她又情绪失控。 不过雏菊却表现得意外平静,她点点头说:“这样啊,没事了,只是随口问问。” “不喜欢天狗城的话,在山脚开店也是挺好的选择,我知道一条路,那里人来人往,几乎是上下山的必经之路,开在那里生意或许会兴隆哦。” “我知道啦,还是要考虑一下。” “话说回来,我还是想问问,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天狗呢?” “只是有人告诉我,远离天狗社会而已……” “有人教你远离天狗社会,看样子这人也很讨厌天狗社会啊。” “是的,他还说——”雏菊突然中断了发言,陷入迷茫。 看见雏菊的表情,射命丸文明白,自己又触碰到雷区了,尽管马上就能得知那人的身份,但是她还是放弃了追问,低头喝了口酒。 “他还说,要我作为普通的天狗好好活下去……没错,我是天狗啊……”雏菊低声叨念着。 “怎么了?” “没……没什么,不早了,该打烊了。有关去妖怪之山开店的事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雏菊擦拭着手里的杯子,终结了今晚的话题。 “好,那么我也告辞了,多谢款待!”射命丸文掏出几枚铜钱摆在桌子上,戴好帽子离开了货摊。 “感谢光临。” 雏菊熄灭了灯,走出货摊。此时人间之里已经陷入沉寂,人们早已进入梦乡。对于人们来说,这人里是能让他们安心入梦的场所。但是对于她而言,她又该在何处安眠呢? 她整理好行囊,推着货摊车穿过寂静的街道,离开了人里。夜晚是像她这样的妖怪的乐园,但是此时外面却见不到半个妖怪的身影。她的内心就像这一片死寂的幻想乡一样,缺失了什么。 她看见了火,一场燃烧着的大火,一场将她的一切吞噬的大火。她的家乡、妖怪兽道、人间之里——整个幻想乡都被吞没在这片大火中。火燃烧着树木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如同在咀嚼这个世界。 “有人吗——”她呼喊、奔逃着。 “有人吗,有谁来救救我!”无人应答,就连半只妖怪都不见,回答她的只有火声、那咀嚼声。 该逃往何处呢?一个声音问道。 她醒来,发现只是场噩梦,自己正睡在货摊里。她擦了擦头上的汗,揉揉眼睛,走出货摊,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对面就是妖怪之山。云雾依然环绕在半山腰,绿树葱茏,一股微风吹过,瀑布在云雾中逐渐显现。昨夜她竟在迷茫中行至此处,睡在了这里。 若是以往,她只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但是这一次,她无处安放的心却落了下来,似乎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一般。长达十年,不,四十年的彷徨终于迎来了终结——她想家了。 —————————————————— 射命丸文看着那刚刚建立起的小客栈,长吁一口气。“啊呀,虽然彻底解开她的心结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发展到这个地步,似乎也不错。” 雏菊用攒下的资金在妖怪之山山脚开了一间客栈,名为“天狗客栈”。正如射命丸文所言,它靠着地理位置优势迎来了兴隆。凡出入妖怪之山的妖怪想找一处地方休憩,这间客栈便是最佳选择。 “一开始只是想从她嘴中套些情报,没想到竟然走到这地步,我也不太想再让她想起那些不美好的回忆了。” “没想到失踪的‘第一百四十五人’居然回到妖怪之山了。”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射命丸文回过头,发现不远处的树上站着一个长着巨大翅膀的蒙面男子,只露出一双深邃得看不见底的眼睛。手中捧着一个类似书本的东西。 “你是……!”射命丸文认出了那人,那人正是姬海棠相机上出现的那个存在。她曾调查过出现在相机上的每一个可疑人物,但是唯独这个人,找不到任何资料记录。但是,没有资料却让她找到了线索,因为她曾听说过,有一些天狗曾经被“抹杀”,不会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这些天狗要么是重犯、要么是大天狗为了达成目的而刻意制造的“无名之人”。 “身上有天狗的气息,虽然长着巨大的翅膀,却不是鸦天狗。那么,你只能是个大天狗了。被‘抹杀’的大天狗,也只能是传说中侍奉爱宕山荣术的古代天狗鸟羽鹫了。”她想。 只见对方将头转向自己这边来,用深沉的声音说道:“射命丸文,未能成为死在九十年前那场仪式的‘第五千零三十三人’,在妖魔化的中途因仪式中断而得救了。” “你说什么?那时你也在场吗?‘仪式’?果然你就是百鬼夜行的幕后黑手吗?” “只有达到足够数目,才能进行下一场仪式,但是那‘第一百四十五人’却以我意想不到的方式逃离了。现在,只要让妖魔杀死她,就能启动下一次仪式了。” “你说雏菊?我不会让你伤害她!”射命丸文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这么多年来那场异变的后遗症依然没治好,如果她战斗的话,旧病依然会复发。 “射命丸文,未能堕落成妖魔之人。但是妖魔依然存于你心中,只要唤醒它,你就会去杀死那最后一个祭品。” “什么?!”只见对方抬起手,射命丸文的心脏突然开始剧痛,她从树上摔落下去,卧倒在地上挣扎。 这感觉,就和当初一样,这是她即将妖魔化的前兆,必须想办法阻止那家伙,不然,新的百鬼夜行就会开始! 杀戮、毁灭的欲望开始在她脑海中显现,理性开始消失。 想要啃食血肉、想要把他人撕碎、想要…… 既然如此,就先把那家伙杀了。 射命丸文站了起来,杀戮的欲望反而减轻了她的痛苦。她睁开血红的眼球,盯着那俯视自己的古代天狗鸟羽鹫。 鸟羽鹫察觉到对方的异常,似乎是早已预料到,张开翅膀准备撤退。射命丸文刚冲过来就扑了个空。 此人的速度远超一般鸦天狗,仅仅是眨眼间,鸟羽鹫就已飞上山。发狂的射命丸文不可能放过他,也扇动翅膀追上去。也不过一刹那,她就追上了鸟羽鹫,将其踢到地上,将地面都摔出裂坑。 这一脚是替早苗踢的。 鸟羽鹫捂着伤口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赞叹道:“不愧是射命丸文,你有资质成为最强的妖魔,成为献给神明的最佳祭品!”话音刚落,射命丸文的第二脚就已踢过来,将他踢飞到数十米外。 这一脚是替姬海棠踢的。 鸟羽鹫吐出一口鲜血,从怀中掏出两把杵,似乎是终于打算迎战了。但是哪怕是他的眼力,也难以跟上射命丸文的速度。一道残影俯冲过来,正中他的头部。刹那间,只听见头盖骨碎裂的声音。 这一脚是替雏菊以及她们全族人踢的。 鸟羽鹫又被踹飞几百米,满脸鲜血的他吐出混杂着他的牙齿碎块和血肉的血水,说道:“仪式终会完成,那少女在靠近这妖怪之山的那一刻就已无法逃出命运的漩涡。射命丸文,你的妖魔化过程不可逆,你们的命运无法改变,那位神明终会重现人间!” “无双风神。”射命丸文使出了她的杀招,开始以急速来回踢击鸟羽鹫,将鸟羽鹫的内脏破坏殆尽。最后一击,射命丸文的踢击贯穿了鸟羽鹫的胸口。 这一招是替所有死在百鬼夜行的人、妖、神——所有死去的幻想乡的大家踢的。 鸟羽鹫终于倒下,满身鲜血的射命丸文跪倒在血泊中,开始哀号。 思维已经趋近于野兽的她在哭泣。 她为死者们哭泣;她为自己的目的还未达成就将死去而哭泣;她为无法回来的过去而哭泣。 至少,要用最后一点理性,完成当初就应该做的事——了断自己,在化为可怖的妖魔前。 她将爪子伸向自己的脖子。 树林的叶子开始剧烈摇曳。她停住了。 “不,你的战斗还未结束,射命丸文。”一只手抓住了她那用来自裁的手,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背,似乎往她体内注入了什么。 “你是……”射命丸文感觉自身的异变开始停止,理性也逐渐恢复。 “就像那家伙说的,你的妖魔化过程不可逆,但是这东西可以缓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射命丸文回过头看向那人。 “八坂……神奈子。” “那个名字已经失去了,我不再是神明。但是我们的战斗不能止于此。” “我以为你死了。” “八坂神奈子的确死了,但是只要人们仍期待着神,那么神明终会回归大地,风的少女啊。” “这是什么?” “神格,这是我们神才知晓的事物,绝不能告诉其他人的存在,神依靠它维持存在,只要神格在,神就有机会复活。但是如果信仰没了,神格就会消失,神就会消亡。暂时用神明的力量克制你体内的妖魔。不过要看这个神格和你匹配程度如何,如果强行给神格主人以外的存在塞神格,被排斥出去也是时间问题。” “这是……谁的神格?” “秋日之神的。我杀了她们得到的。” “……” “我知晓你战斗的目的,射命丸文,但是想要夺回我们渴望的过去,就必须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走一些不同的道路。射命丸文,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天狗,还有其他神明。你也知道,当初上山与我战斗的存在是谁。” “天魔……” “没错,他就是百鬼夜行的元凶,但是推动这一切的是大天狗们,大天狗与那位古代天狗达成了某种合作。对于大天狗们,能够铲除外敌,对于鸟羽鹫,则能为他口中那位神明献上祭品。” “那位神是谁?” “我也不知道,但是一定是身处极高位置的神。我们的敌人不容小觑,我们需要维持现在的身份,没有人是可以信任的。” “我该……怎么做?”射命丸文似乎已经完全信任神奈子,并将一切托付她。 “先离开这里。”神奈子抬起头,“那位少女不是新开了间客栈吗?我们去那里,顺便给你换身衣服。对的,现在开始,叫我‘奈娘’。” —————————————————— 自从在这里,已经过去了十年了。雏菊想。 正值清晨,雏菊穿上围裙,准备开始新的一天的经营。 现在她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也有不少像奈娘、射命丸文那样的常客。 她走进酒库,将今天需要的酒搬到前台。这些大多是已经酿了许久的好酒,剩下的只需她根据客人的需要调制即可。 不辣的天狗酒,虽然喝的人还是很少,不过她也在努力向客人推荐,总有一天会闻名全乡的。 她走到客栈的前台,摆好桌子。这个时候还不会有客人来,店里孤零零地只有她一个人。 虽然有那些常客,虽然有这客栈,但是还是感觉少了些什么? 是“家”,是“家人”。她一直找寻的,正是这些。虽然曾经的家人已经不在,但是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有属于自己的新家,属于自己的“家人”。 她走出门,将“营业中”的招牌挂在门口。妖怪之山的第一缕秋风迎面吹来,吹动起她的头发。这风冷而不至于刺骨,藏着些许情绪,似在诉说什么。但是风无论吹往何处,都会回归平静,都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风的孩子们也是,终有一天,会找回自己的归宿。 一刻十六(一)宝石之谜 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七色的魔法使,偶然间得到了一块宝石,这块宝石是她的徒弟稗田阿诗从一些搞走私的人类那里“收缴”的。当时她被人委托去调查魔法森林里“晚上鬼鬼祟祟的人”,出于对徒弟的锻炼,她让阿诗去调查这件事。结果就是阿诗抓到了一些贩卖“妖怪的物品”的人,为了防止这些物品在人间产生不必要的麻烦,阿诗把这些本属于妖怪的物品全部“要过来”了,送到了她师傅手中。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啊,仅仅是因为曾被妖怪持有才整得这么稀奇。”爱丽丝在袋子中翻看着这些物品,“这是妖怪用过的烟斗,没什么用。这个,天狗的照相机,稍微值点钱。黄瓜……河童们估计很着急呢。宝塔?还是早点把它送回去……”爱丽丝挨个挨个拿出一样东西查看后又放回袋子里,仿佛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阿诗,这些东西没什么值钱的,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凡是妖怪持有过就一定很神奇吗?有些东西没什么用但价格却在那些商人手里变得很高呢。反而妖怪那边丢了这些东西会更着急呢。”爱丽丝没翻看完,就抬起头对阿诗说道。 “这样啊……我好不容易才要过来的。”阿诗失望地歪起头来。 “找时间把这些东西送回到妖怪那边。”爱丽丝把袋子提起来,却只见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从袋子的一个小缺口处落出,掉在毛毯上,滚了几分米远。 “这是什么?”阿诗把那东西捡起来,仔细看了看,“宝石?师傅!这是一颗宝石!”她激动地喊道。 “不就是宝石吗?给我看看。”爱丽丝把宝石从阿诗手里取走,自己端详了一会儿,说道:“这颗宝石蕴含着魔力,我需要详细研究一下。” 就这样,爱丽丝意外地得到了一块宝石,以魔法研究的名义将其留下。但是一切就从这颗宝石开始,产生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爱丽丝经过了一系列研究后,告诉阿诗:“这颗宝石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有人制造的。而且对方一定是一位非常强大的魔法使。” “非常强大的魔法使?幻想乡还有比师傅更厉害的魔法使吗?” “这颗宝石的成分很复杂,根据其蕴含的魔力的流向,似乎是在封印着什么。”爱丽丝分析道。 “封印着什么?不会是很可怕的东西。”阿诗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不知道,要想进行进一步调查,我得去一个地方。不知道一百年过去了,那个地方怎么样了。”爱丽丝皱起眉头,似乎心里有放不下的坎。 “什么地方?”阿诗问道。 “雾之湖旁边有一座洋馆,洋馆下有一座巨大的图书馆。那里可能有一些资料。” 于是第二天爱丽丝就让阿诗看家,自己带着人偶去往了那洋馆。等她到达那里时,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那里的惨状,她还是捂住了隐隐作痛的胸口,低下了头。 那座洋馆名叫红魔馆,也在百年前的大异变中毁于一旦。那里的主人、女仆全部不知下落。 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废墟。洋馆表面已经破烂不堪,青苔与锈迹遍布,时不时还会飞出几只玩耍的妖精,只是把这里当做娱乐的场所。 她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将一块倒塌的墙壁移开,在地上发现了一处入口,把入口处的门板打开,里面是一条楼梯通道。下面就是红魔馆的地下空间了,爱丽丝让人偶照明,意外地发现这地下空间并没有什么破坏,百年过去依然如初,而且—— 爱丽丝在地上看见了鞋印。而且是不久前留下的。 “难道说……还有人住在这里?帕秋莉她还活着吗?”爱丽丝提起了一丝希望,她快步走下楼梯,进入了一个更大的空间,这个空间只有密集且高大的书架,书架上空无一物。 爱丽丝正迷惑,自己携带的那个宝石如同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发出强烈的光。 “宝石在发光?怎么回事?”她举起宝石,自言自语道。 “怎么回事呢?”突然有人在她耳边说道,爱丽丝一惊,她赶紧转身后退,一道人影快速伸手将那宝石夺走。 “我收下了。”那人转身,携着宝石逃往另一个楼梯口,似乎那里还有一个通往外界的通道。 爱丽丝这才反应过来,喊道:“不要跑!把宝石还给我!”她操控人偶将对方包围。那人四面受阻,停了下来,爱丽丝这才看清对方。那是一个身穿白色西服,戴着遮住一半脸的假面的人,听声音是一个女人。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为什么要抢我的宝石?”爱丽丝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了轻蔑的笑声,突然一跃而起,踩着墙壁跨过爱丽丝头顶越过她,朝着她进来的方向逃去。 “站住!”爱丽丝飞起来追逐对方,飞行的速度始终还是比奔跑快的,就在爱丽丝将要抓住她的时候,对方竟转身扔出几个飞刀,爱丽丝立刻侧身躲开。见对方有攻击的心理,自己也不再手软,让人偶们发射光线攻击对方。 “是位魔法使吗?我也正好在追查一个魔法使,不过你并不是她呢。”那人一边踩墙跳跃躲避光线一边说道,“再快的光线,都有其极限速度,而再快的速度,都无法抵御时间的限制。”话说着,射出的光线在假面人面前不断放缓,直到静止。人偶、爱丽丝全部如同冻结了一般悬在空中,一动不动。只有那假面人,甩了甩自己的银发,优雅地转过身,慢悠悠地走了回来。 她走到爱丽丝面前,端详着对方的面容,甚至想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去抚摸,“很可爱的脸呢。就连我都不禁有些心动,如果现在亲吻你,你也不会察觉到。”她贴近爱丽丝的脸说道,如同调戏对方,不过爱丽丝如同雕像一般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保持着刚才的飞行动作。 “这个宝石我必须收下了,只因为它可能封印着我那丢失的记忆啊。收集封印着记忆的宝石的路,对我还很漫长。十六夜咲夜期待与您再会,美丽的魔法使小姐。”她优雅地行了一个礼,绅士般地将不知从何取来的玫瑰扎进爱丽丝的头发里。 名为十六夜咲夜的假面人转身扬长而去,很快,凝固的世界被打破,光线射中了墙壁,砸出几道小坑,人偶们不知所措。那假面突然就在爱丽丝面前消失了,她怀着这份惊讶与疑惑,冲出地下室到了外边,也没再见到对方的踪影。她也没有注意到,她那靓丽的金发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一支玫瑰。 一刻十六(二)命运的时钟 她的时间停止了。 只听见什么破碎的声音,指针停止了活动,同时停下的,还有她的时间。 听不见指针转动的声音,听不见心脏跳动的声音,眼前的景色定格了,体温变得冰凉,就连思考也戛然而止。 某一时刻,她感觉她失去了什么,是很重要的东西。她的时间已经停止流动,她的心脏却因为什么事,再度跳动了一下。 “大小姐……”心脏跳动的瞬间,她的意识中闪过了一道模糊的身影,但下一个瞬间,她的意识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就如同挣扎着浮出水面,却又很快落入水中,继续冰封。 她无法思考,更感觉不到时间的概念,她是失足落进时间的深海的少女,等待着无限的静谧中有人将她捞起。 “成功了……怀表修复了……”她听见了一个声音,一个羸弱的少女的声音,但闻其声,都能感觉到这话语中蕴含的疲惫和沉重,仿佛背负了很长时间的重担,被放了下来。 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头部、上半身、下半身、四肢……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开始有了知觉。 心脏,跳动了起来。 她感觉到自己正赤裸地平躺在一张毯子上,她试着动了动手指,似乎身体并没有什么麻痹,于是她睁开了双眼—— 这里的环境幽暗得和闭着眼睛没有多大区别,唯一的光源是漂浮在四周的七色宝石的光。这些宝石环绕着自己漂浮在空中,似乎自己正所处在一种仪式中。 “咲夜……”身旁的少女用关照的语气说道。她将目光转向那少女,昏暗的环境下依稀可见她那白皙的皮肤,头上顶着带有月亮型标志的紫色荷叶边洋帽,洋帽下的紫色长发因为她的蹲坐的姿势而披散着及地。 “咲夜……?你……是在叫我吗?”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脑海中除了不知何时学来的一些“常识”,一无所有,就连她的名字,都无印象。 “你……失忆了?难道……是因为我提取你的记忆时,并不是直接用宝石读取,而是直接将记忆转化为宝石抽了出来?”那少女分析道。 “你在说什么?求求你,把我的记忆还给我!”因为脑中一片空白,“咲夜”产生了极强的空虚感,她将一切希望寄予眼前这个或许是她的朋友的人,祈求她能够让自己恢复记忆。 “直接将宝石重新转化为记忆植入你体内就行,我这就——”紫发少女突然愣住了,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刹那间变得更加苍白,她看着咲夜,似乎在犹豫什么。 “不能……不能让你回想起来……有些事,不知道最好!”紫发少女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就像将刚刚卸下的包袱又扛了起来,这沉重又变成了另一种决心,一种要独自承受一切的决心。 “为什么?……那些宝石,和我的记忆有关系吗?”咲夜看向那些漂浮的宝石,起身伸手去拿。 “不要!”紫发少女抓住咲夜的手,但是这少女的力气就如她瘦弱身体呈现出来的一样小,咲夜很轻松地就把她推开,冲过去抓住了一颗红色宝石,但是宝石却如同被定格在空中一样,无法将它挪动。 咲夜回头望向自己原本所处的位置,才发现那里是一个魔法阵,这个魔法阵将这些宝石强制控制在这个区域。 但是,无论如何也要拿回来。即便她什么也不记得了,但是心中有一股力量驱使着她必须把自己的记忆夺回来,因为这是她曾经存在的证据!因为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等着她! 她死死地抓着红宝石,想要用蛮力将这个宝石扯过来,丝毫不觉手掌心已经被红宝石溢出的强大魔力灼烧出了伤口。 “住手!”身后的紫发少女将咲夜抱住,试图把她拉开,“这可是救回他们的关键啊!”咲夜没有理会她,用另一只手手肘打击少女的侧腹,少女疼得松开咲夜,后退几步跪倒在地上呻吟,时不时咳两声。 红宝石开始释放出电流,在咲夜赤裸的身上灼出数不清的伤口。但是她咬着牙,用双手抓住宝石,任凭它摧残自己的手掌,誓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有什么存在回应了她,她突然看清了闪电的轨迹,原本用不到一毫秒就能击中她的电流变得极其缓慢,不,是静止了。电流静止在空中,如同绽放的花一般形成扩散状,又定格在了绽放的那一刻。 在这静止的时间内,一切景象都如初,就连光芒都停止运动,让咲夜眼中的景象静默在光芒无法照进的时间深海中,又随之冰封。然而这次,被冰封的不再是咲夜,而是除她以外的一切,她是站在冰面上的人。 咲夜听见了自己心脏的跳动,还有——时钟的指针转动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这样的世界里也能运动,她循着声音找去,看见紫发少女原先坐着的地上,有一块怀表。 她不知道为何怀表还在运转,更不知道为何时间停止了,除了她。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块怀表和她的命运相连。 就在她将注意力暂时放在怀表上的时候,红宝石不知何时已经被她取了下来。似乎在这静谧的时间深海中,一切都能轻易改变。她握着红宝石走过去,拿起那怀表。红宝石突然如呼吸一般开始闪耀,而怀表似乎与红宝石呼应着,开始倒转,随着指针的倒转,一些影像在她脑海中开始闪过。 她的名字是十六夜咲夜,“咲夜”之名是养育她的人起的,那人说这是“神明赐予的名字”,不过因为那时年幼,并没有在意太多。养育她的人很快死了,她开始孤独的流浪。 空白。 一个模糊的身影,赐予了她“十六夜”之姓。那人是谁,这段记忆并没有告诉她。 红宝石所封印的一切止于此,宝石化为了灰烬。她捂着头,陷入了如同刚梦醒后的迷茫。但是时间的封冰却又在此时破碎了,刚刚身处的法阵因为红宝石的失去而陷入了失控,剩下的六颗宝石突然朝着这大片空间的顶端冲去,击破了天花板,让阳光照进了这本该永远黑暗的空间内。 “宝石……不行!得去找到它们!”紫发少女的注意力被飞走的宝石吸引,自己竟然也飞了起来,从屋顶的缺口冲了出去。 咲夜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她望了望四周,突然发现这里是一个大图书馆,但是书架上没有任何藏书,唯一的一本书似乎在刚刚跟着少女一同飞了出去。 看样子,宝石确实和自己的记忆有关系,想要取回更多记忆的话,必须找到那几颗宝石才行。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那紫发少女和自己是什么关系,还有记忆中那模糊的身影是谁,或许只要取回了记忆,就可以找到答案。 不过,得先找到衣服穿才行。咲夜捂着胸口,开始在这大空间内搜寻,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件干净的白色西服,非常合身,似乎一开始就是为自己准备的。 咲夜整理好装束,将怀表揣在西服内侧的口袋里,出发了。 一刻十六(三)月虹集市失窃案 “已经有段时间没来人间之里了啊,没想到变化居然这么大。”爱丽丝·玛格特洛伊德感叹道。 在她眼前的,是已经翻了一番面貌的人间之里,原本规模不大的村庄,已经扩张到了灯火千里的地步。镇子的外围是大片农田,不断有农车运送着这秋天剩余的库存到市区的集市里去,准备参加即将在这一天举办的大型交易活动。 “是啊,我也……”一旁的稗田阿诗看见这一幕,突然哽咽了一下。对于已经接受了转世前代御阿礼之子的记忆和知识的她来讲,如同时隔百年再次回到了她的故乡,心里难以抑制兴奋与感动。不过在这归乡的喜悦中,又一股悲伤溢出来。百年了,物是人非,她恐惧着那里发生的变化,恐惧这片故乡已经不再是故乡。 爱丽丝察觉到了徒弟的心情,于是赶忙转移话题说:“听说每年的丰收季节,人里都会举办大型的‘交易祭’,除了交易一般生活用品和食物,还会交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这次据说要拍卖一颗魔法宝石。” “‘交易祭’?难道交易也成为供奉神明的方式了吗?等等,和交易有关的神明确实有!”继承了前代知识的阿诗理所当然地想了起来,“天弓千亦,市场之神。” “没错,人里的中心附近有一个集市,名叫‘人里月虹集市’,是由镇长霖之助设立的,在长达整个秋天的‘交易祭’的最后一天,也就是今天,那位神会亲自下场主持祭典。但是你也听说了,射命丸文最近在进行目的不明的‘弑神’计划。那位神很可能会被盯上,射命丸文也很可能在今天现身。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赌一赌运气,看看能不能抓住她,从她口中得知她的目的和背后的黑幕。” “这么说的话,我们不相当于在‘保护’神明吗?事到如今,居然到了神明也需要保护的时候了。”阿诗感叹道。 “确实啊,如今已经有许多神失踪或者明面上被杀了,木花咲耶姬在前段时间被射命丸文‘借刀杀人’杀了、付丧神多多良小伞变成了人类之躯、秋姐妹早在十年前就失踪了,如果要追溯到更远……五十年前天狗们突然封锁了妖怪之山主峰,守矢神社的两位神明从此失踪。虽然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事全部和射命丸文有关,但是很难不联想其中的联系。” “天狗封锁了山顶……难道射命丸文的行动和天狗有什么关系吗?可是她如今也被天狗一族通缉着。对了,小铃……‘百鬼夜行’在苏醒之后的行动路线也是往妖怪之山去的,难道说那里有什么?” “这些事,等抓住了射命丸文或许就能知道了。” “但是她可不是那么容易抓住的啊,就连天狗的监狱都关不住她。她可是幻想乡最速,就算看见她,下一秒她就能从这里飞到天涯海角。” “没错,所以我有个计划。”爱丽丝突然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计划?”阿诗不解地发出疑问。 “但是要实施这个计划,必须要找当今人里的镇长霖之助帮忙才行。” 二人穿过一条条街道,步入人里的中心,据之前来过一次的妖梦说,霖之助的办公室在人里的中心,和‘人里月虹集市’隔着街道相望。 越是往里,人流就越密集,时不时还有有钱人家坐着马车大摇大摆地从人行道上过,全都往月虹集市去了。一辆马车直接横过二人面前,如同没看见人一般直接快马加鞭赶往市中心。爱丽丝抱怨了一嘴,但是阿诗却像是见到熟人一般,激动地说道:“平田氏?他们家族居然还在吗?” “平田氏?他们是做什么的?”爱丽丝问道。 “百年前,他们在人里也算是有钱有势的家族,以卖盐为生,不过由于那代家主犯下了禁忌,吃掉了自家的马,结果遭了报应。最后是被灵梦小姐处理了。没想到时至今日,还能看见他们家啊。”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是家徽,他们的马车上还印着家徽,虽然设计很简单,但是还是可以认出来。”阿诗把头转向另一边,又激动地跳了起来,“啊啊,那是运松家,没想到他们从那场灾难中存活下来了啊。” 看着阿诗兴奋的样子,爱丽丝放下了不安的心,虽然这里变化确实很大,但是至少不是完全变了样,至少还能让这位稗田家的继承人找到一些归宿感。 “那是……雾雨家?没想到也还在吗?”听到这句话,爱丽丝猛地转过头,望向阿诗所指的方向。那是一间规模较大的宅院,奢华的装饰和身处临近市中心的位置彰显着他们的地位。“而且看起来,房屋的配置没有任何变化诶,就和百年前一样!” “魔理沙的……家?”爱丽丝念叨着。 “虽然魔理沙小姐很早就离家出走了,但是听说他们家还有其他兄弟姐妹,而且霖之助先生以前也在那里打下手,所以发展得很好。”阿诗说着,回过头对爱丽丝说:“不如我们去打个招呼?” “打个招呼?可是……他们又不认识我……”听到要去拜访魔理沙的家族,爱丽丝一时间失了态,说话打起了结巴,东张西望,脸色通红。 “没关系的,我来给你介绍!”说着,阿诗就拉起爱丽丝的手往那边去了。 走到宅院外,阿诗敲了几次门,紧闭的大门才幽幽地打开,露出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说了多少遍了……这几天不卖道具。”那人站在门后,只露出一个脑袋,看着二人问道。 “你好,我是稗田家的,请问你们家主在吗?”阿诗一开口,爱丽丝就察觉到了不对,但是还未把她拉走,对方就回答出爱丽丝最不希望他说的话。 “稗田家?没听说过。”那人幽幽地答道。 “什……什么?就是百年前的稗田家啊,村里的史官啊。只不过在百鬼夜行之后就销声匿迹了。”阿诗愣了一下,还打算让对方回想起来。 “百年前?那都多久的事了,什么百鬼夜行,没听说过,家主很忙,没空理你们,走。”男人说完便紧紧关上了门。 这番遭遇如同给阿诗泼了一桶冷水,她面对着紧闭的大门,沉默不语。 “对不起……爱丽丝小姐。”过了良久,阿诗才开口,她转过身,苦笑着说,“没想到他们忘得这么快,仅仅一百年,就连百鬼夜行这样的事都忘了。算了,我们继续走,师傅。” 尽管阿诗强颜欢笑结束了这尴尬的一幕,但是爱丽丝还是感受得到她心中的波澜,自己却不知如何安慰。人类确实是健忘的生物,但是身为御阿礼之子的阿诗不会忘记任何事。结束了这样的小插曲,二人继续朝着原来的方向前进。终于挤过人群,走到霖之助办公室门口时,又碰了一鼻子灰。 这个办公楼相比起那几家大宅院,装饰就比较简陋,当然也只是相比于那些大户。霖之助在历届镇长选举中的屡次连任让他坐实了人里领导者的地位。 “要见镇长必须预约,这是规矩。”门口的保安说道。 “我们有急事见他,这件事事关今天的祭典。” “就算急我也没办法啊,你看这门口都排起长龙了。今天要拍卖的那颗宝石可是抢手货,来登记拍卖的人特别多,就算是村里的大户都不能插队,我爱莫能助啊。”保安挥挥手赶起了人,爱丽丝叹了口气,只得走开。 “师傅,这下该怎么办?” “祭典现场谁都可以进,但是唯独天弓千亦会出现的拍卖会场只有登记参加拍卖才能进,我本来希望靠霖之助给我个名额的,但看样子行不通了。射命丸文说不定就混在这喧闹的市镇里了。如果我们强行闯入祭典只会打草惊蛇,所以我们得用点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 爱丽丝把阿诗带到一个没有人的巷子里,打开行囊,里面飞出几只手指大小的迷你人偶。 “帮我看看,进入拍卖会场需要什么样的凭证。”爱丽丝说道。那几只迷你人偶点点头,飞到人群中去了。 “难道是伪造凭证吗?”阿诗问道。 “是的。” “既然带了人偶,为什么不直接让它们去见霖之助先生呢?” “我刚刚感受到了,他的办公区周围布置了一层看不见的结界,我的人偶飞进去就会失效。恐怕是八云紫,霖之助之所以能够毫无障碍地成为人里的实际领导人,一方面是他曾经为人里的重建出过很大的力,另一方面恐怕就是八云紫的支持。八云紫需要森近霖之助这样半人半妖又方便控制的人来行使权力,这样八云紫就可以暗中控制人类。那么保证霖之助的安全就很重要了,毕竟他这样的人可不常见。” “不愧是妖怪贤者啊。”阿诗感叹着,“那么,八云紫又为何允许天弓千亦介入人间之里呢?” “天弓千亦是市场之神,霖之助想要靠发展商品经济来振兴人里,天弓千亦也想要发展集市经济来重拾信仰,因此二者便合作了。八云紫恐怕也默许了这一切,但是她依然会在暗中观察,防止幻想乡的人类出现像外界那样的变化。” 话说着,几只迷你人偶便飞了回来,爱丽丝拿出一张纸,人偶开始精准地在上面书写凭证上的文字,甚至连印章都复制了。 “拍卖入场券,阿加莎·克里斯x,四百一十号。”入场券完成后,爱丽丝将人偶们收回囊中。 “阿加莎·克里斯x?” “你不记得了吗?你的上一代曾经用过‘阿加莎·克里斯q’的笔名写作,所以今天你就用阿加莎·克里斯x的名字入场。” “诶?是我进去吗?” “我得亲自在祭典外面布置一圈魔法结界,你只要看见射命丸文或者别的可疑人士,用我给你的符卡锁定她,她就逃不出结界了。就算困不住她多久,也能争取一点时间。我和她打过几次交道,对付她我还是有办法的。当然,假如她今天没有出手杀天弓千亦就另当别论了。对了,顺便帮我把那颗宝石买到手。” “为什么需要那颗宝石?” “在宣传单上说那颗宝石是有魔法的,我很感兴趣,而且让有钱人类买下总觉得不太妥当,所以还是由我保管。反正尽管出价,钱不是问题。假如最后发现只是徒有其名的话,我就去把霖之助教训一顿。”爱丽丝在这方面的阔绰让有着大家族记忆的稗田阿诗也有些吃惊,不过她也只得照做。 阿诗和爱丽丝开始分头行动。虽然她穿着昔日稗田阿求常用的装束,但是也没人能认出她。她挤过人群,终于进入了拍卖会场。这是一个室内场所,外面的人只能在入口处窥见里面的样子,会场大部分空间是给拍卖参与者的座位,但是已经座无虚席,一些参与者哪怕成功报名,也只能站在后排。而前方是一个展台,展台上空空如也,今天的主角还未到场。而最前方是一座神坛,供奉着香火。与其说是拍卖会场,不如说更像一个神社。 在恢复前代记忆之前,阿诗平时表现得非常开朗,对于自己的家庭则表现得十分叛逆,但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的场合,她还是略带紧张。在这个拍卖会场中,大多是富豪人家的子弟,穿着富丽堂皇,举止优雅有风度,平时完全不在意礼仪的她也终于用记忆中稗田家的礼仪表现得像个淑女,几乎没人看出她是一个没落家族的后代。 此时月亮还未升起,离拍卖正式开始还有一会儿,会场十分喧闹,人们各自聊着天。阿诗也趁此机会打量着人群,搜寻着射命丸文的踪影。 “你知道吗?听说这次为了防止偷盗,专门设置了一些机关来保护拍卖品啊。” “这么厉害吗?镇长可真是有心了。不过也没人敢偷政府的东西,被抓到了可是重罪。” “而且就算偷到手,那位市场之神可是对镇里所有商品施加了魔法的,只要到了没有‘所有权’的人手里,商品就会失去效能。” “众所周知,只有通过集市买卖,所有权才会转移啊。偷盗抢劫那些方式是无法转移所有权的。” “不过也有不只是想要商品的效能,而是单纯盯着商品的外表的人啊。” “那种人就是所谓‘收藏家’。镇长本人也是个收藏家啊。” 听到人们的讨论,阿诗也不禁想,人里的人对商品的概念认知居然到了这个地步,恐怕也是天弓千亦为了巩固自己的信仰,通过霖之助灌输给他们的。 刹那间,会场突然鸦雀无声,所有人一齐看向前台,只见人间之里镇长——森近霖之助带着几位随从走了进来。几个随从各自戴着一张假面、捧着一个小盒子——装着今天的拍卖品。最后一人则抬着一个用黑布盖着的盒子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轻轻放在展台上。掀开黑布,全场人睁大眼睛看向那里,那就是今天拍卖的主角,一个用密闭的玻璃箱装着的蓝色宝石,在会场的聚光灯下发出夺目的光芒,让人们一瞬间只能在视线中看见一片蓝光。饱了人们的眼福后,那人又将黑布盖上,站在展台旁。 霖之助走到展示台旁,在众目之下,开始进行拍卖会的开幕致辞。 “今天很高兴大家来到这里参加人间之里月虹集市拍卖会,今天也是今年‘交易祭’的最后一天。秋天即将结束。虽然这个秋天发生了不少事,但是我们人间之里还是挺过去了。自从人间之里‘建立’以来,已经快一百年了,我们挺过饥荒、挺过妖怪的袭击,终于,在市场之神的庇护下、在我们所有人的努力下,我们人间之里迎来了繁荣!而这场祭典就是我们繁荣的证明!现在让我们有请,市场之神大人降临!” 全场跪下,作出祈福的姿势,阿诗一时间有些失措,只得模仿人们的姿势作出祈福的动作。即使神明亲自下场来到人间,人们也得保持尊敬才行。 “渴望通过交易来获取想要得到之物的人们啊,欢迎你们的到来,今晚正是‘月虹之夜’现在,尽情满足消费的欲望。”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那便是天弓千亦。阿诗悄悄抬起一点头,想要一睹那神明的真容。只见一个身着五颜六色的奇异服饰的女人正悬在空中,作为神明俯视着人们。随后她坐在她的神坛上,面朝着众人。 “好了,各位平身。”人们纷纷抬起头来,把目光聚集在那位神身上。令阿诗没想到的是,这位神真的就这样直接显现在人们面前。对于神明来说,保持威严和神秘是维持信仰的重要方式,但是如今天弓千亦居然大大方方地让人们看见自己的真容,还穿着不知道是什么品味的服饰。更令她惊讶的是,人们眼中充满着信仰与崇拜,似乎并不因为那神明的显现而有所怀疑。 “时代变了吗?如今人们只会信仰真正能办实事的神或人了吗?还是说,信仰的并非神明,而是神明带给他们的财富吗?”阿诗暗自想着。 霖之助走上前台,说道:“现在我宣布,人里月虹集市拍卖会,正式开幕!”全场掌声雷鸣,这场拍卖会就此开始。那宝石似乎是压轴产品,所以在人们激烈地进行其他商品的竞拍时,阿诗继续环顾四周,寻找可疑人士。现在天弓千亦已经现身,射命丸文应该也快了才对。 终于,她看见了一个装束不同于其他人的人,那人披着黑衣戴着兜帽,由于那人坐在前面,阿诗看不见他的脸,无法确认那人就是射命丸文。出于谨慎,她还是打算先观察一阵。 在人们的价格竞争中,其他商品很快就被交付了所有权,拥有了新的主人。接下来轮到今天的主角——那颗蕴含着魔法的蓝色宝石。起拍价,十万人里币。 “二十万!”第一个买家举起了号码牌。 “五号,平田先生,二十万。”主持人喊道。 虽然不知道如今的人里币和当初流通的货币差值多少,但是二十万这个数字对于阿诗来说也不是小数字。“二……二十万,师傅真的出得起吗?” “三十万。”一个女人喊道。阿诗抬起头,举起号码牌的,正是刚刚那个披着黑衣的人。 “四十号,藿小姐,三十万。”主持人喊道。 “藿小姐?不是射命丸文吗?”阿诗想,“不过,那家伙还是很可疑,‘藿小姐’估计是假名,我决不能输给她。” “三十一万!”阿诗喊道。 “四百一十号,阿加莎小姐,三十一万。” 但是拍卖会不会就此结束,众人还在试图竞价。 “四十万!” “二号,雾雨先生,四十万。” 阿诗想:“没想到那个人说的‘家主很忙’是指这种事啊,不过雾雨家是经营魔法道具店,会想着买入这颗魔法宝石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如今的雾雨家变成了什么样她已经不敢想了,反正魔理沙小姐和他们的关系也只是那一点点血缘关系了。” “五十万!” “四十号,藿小姐,五十万。” “六十万!” “五号,平田先生,六十万。” 一下子又涨到几倍于起步价的价格,还要继续吗?她想。师傅平时也不像很有钱的样子,据她所知师傅的主要收入来源是偶尔出去表演人偶戏。怎么可能掏的出几十万?总不可能用魔法变出来? “算了,反正师傅说了钱不是问题,就豁出去了!绝对不能让可疑的人得逞!”她心想,于是大声喊道:“六十一万!” “七十万!”藿小姐喊道。 “为什么那家伙非要这颗宝石不可啊?话说回来为什么师傅也非要这颗宝石不可啊?!快想想,稗田阿诗,仔细想想先代御阿礼之子会怎么解决这种情况?”不断抬高的价格让阿诗有些慌张,“怎么会有办法啊?以前可从来没参加过拍卖会啊!” “一百万!”那个“藿小姐”一口气将价格抬到了七位数。 “对不起了,师傅……”阿诗在心里给爱丽丝磕了无数次头,随后闭上眼睛喊道:“一百一十万!” “请等一下!”霖之助突然站起来喊道,所有人将视线聚集到他身上。 “怎么了?镇长?”坐在神坛上的天弓千亦问道。 “恕我冒犯,我需要暂停一下这场拍卖。因为这场拍卖会,有‘贼’混了进来。”霖之助这番话让众人面面相觑,怎么会有贼? 霖之助扶了扶眼镜,继续解释道:“参与这场拍卖,需要到我的办公室由我亲自登记才行。但是,却有一些没有通过登记的人混了进来!这是我的疏忽,我很抱歉。” 阿诗听到这话心里又开始慌了,难道她伪造凭证参与拍卖的事被发现了?这该怎么办?要直接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吗?霖之助应该会看在她是稗田家后代的面子上放过她? 就在阿诗犹豫不决时,另一个人站了起来,说道:“没错,是我,我没有通过合法程序登记。”人们将视线又聚焦在那人身上。那人正式阿诗的怀疑对象,从头到尾披着黑袍的女人——藿小姐。 “藿小姐,”霖之助又扶了扶眼镜,说道,“人间之里有多少人家,都姓什么,有多少财富,我心里都有数。唯独你,我不记得人间之里有你这样的姓氏,更不记得有你这样的富豪,你究竟是谁?” 藿小姐将黑袍摘下,露出了她清纯的面孔,那并不是射命丸文,也不是阿诗记忆中认识的任何人,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存在。“我不是人类。”她说道。 这番话立刻引起了现场其他人的恐慌,但是霖之助只是挥了挥手,人们就立刻镇定下来。 藿小姐继续说道:“如你们所见,我不属于人间之里,更不是人类,也的确没有通过正当程序参与活动,但是,交易是公平的,价高者得之,不是吗?市场之神大人?”她望向天弓千亦,天弓千亦盘腿坐在神坛上,默默地看着她。 “我之所以不通过登记参与活动,正是为了避免各位的恐慌,但是真要按正常程序参与的话,我的财富无人可比。不说一百万,就算各位出一千万、一亿,无论是多高的价格,我都能叫出更高的价格。请问诸位,有人能出那样的价格吗?” 无人敢答。全场寂静了片刻,一个人站了起来。 “那又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通过非法程序进来的?再说了,你不是人类,谁知道你是用什么途径搞到的钱?”站起来的那人正是雾雨家现任家主,雾雨岚。 “在如今的人间之里,凡是通过集市交易获取的物品和钱财便是合理,我的财富也是如此,市场之神大人应该也能感受到?” “没错,虽然参与拍卖会的程序不正当,但是对于本尊来说,交易方式正当即可,价高者得。所以本尊不问责什么。这件事还是让镇长决定。”天弓千亦给霖之助使了个眼神。霖之助立刻咳了两声,说道:“即便如此,镇里这个程序还是得遵守。你依然没有参与资格,请你离开。” “这样的话,我很遗憾。”藿小姐重新戴上了兜帽,转身要离开会场,在行至门口时,突然说道:“但是我还是想告诫镇长,今天混入拍卖场的‘贼’,恐怕不止我一个。说不定,那个贼已经得手了。” “我的安全措施天衣无缝,你不用担心。” “真的吗?不如你掀开那黑布看看?” 霖之助心里一惊,他连忙走到展台旁,将盖在上面的黑布掀开——玻璃柜里已经空空如也。 “宝石呢?!”霖之助抓起一旁负责看守的假面人质问起来。 “镇……镇长大人,这不可能,从刚才盖上黑布到您掀开为止,没有任何人靠近这里过。” 霖之助咬牙切齿,他转过身,指着藿小姐下令道:“来人!把那个妖怪抓起来!” 警卫们一拥而上,将藿小姐团团围住。 “一定是你!是你用了什么魔法把宝石转移了。”霖之助指着藿小姐问道。 “第一,要是我偷的,我不会提醒您;第二,市场之神在这里看着,一旦出现‘盗窃’的话,她应该可以感知到?”藿小姐面无表情地解释道。 “她说得没错,她不是贼。”天弓千亦开口了,“如果在这里出现‘盗窃’的话,我市场之神的权能是可以感知到的,也就是说,至少在这个会场里,没有出现‘盗窃’事件,宝石依然在原主人手上;或者,盗窃还未完成,宝石还在会场里。” “快,封锁会场。请诸位谅解,我们必须对诸位进行搜身和身份验证。”霖之助随后又推了推眼镜,说道:“可是,犯人究竟是如何把宝石从玻璃柜里拿出去的?这个玻璃柜只有用我的钥匙才能打开,而且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我的钥匙的位置只有我知道。我安排的守卫全程负责安保,而且为了防止熟人贿赂,都必须全程戴上假面,并且不定期随机替换人员。在祭典开始之前,他们自己都不会知道自己负责看守的是什么,也只有我知道谁是谁。” “这种时候就需要我出场了。”阿诗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由我阿加莎·克里斯x。” “阿加莎……克里斯……x?”霖之助皱着眉头问道,“你是……?” “没错,我就是你想的那个人。”阿诗露出装酷式的冷笑,“推理小说《这也是妖怪干的吗》的作者阿加莎·克里斯q的后代,幻想乡侦探,阿加莎·克里斯x!” “先搜她的身。”霖之助完全没有想起来那是谁,而是冷冰冰地对警卫发令。 “诶?我可是侦探!一般这种情况不是由侦探来推理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没有登记就混入拍卖会!”霖之助扶了扶眼睛说道。 “额,糟了。因为看到这场合有点兴奋忘了这事了……”阿诗心想。 警卫搜了阿诗的身后,对霖之助摇了摇头。阿诗继续说:“总而言之,可以让我发言了?” “说。” “在你的警卫们搜其他人身的同时,我想问问,你为了防盗设置了机关的传闻是真的吗?” “传闻?你从哪里听说的?” “就是从镇民的交谈中听说的。” “没有这件事,只是谣言而已。”霖之助否认了这个事实。 “那么,你有没有怀疑过你安排的假面呢?” “呵,他们都是我亲自设置的,不会有——”霖之助一愣,转过身用怀疑的眼光看着玻璃柜旁那个假面人,说道:“参与席的人员都搜身完成了?现在开始搜工作人员的。” 那假面人见镇长开始怀疑自己,便慌张地摆摆手说道:“不……不可能是我啊,我站在这里动都没动过,大家都看着的。我也只是个人类,不会用什么魔法。” “人类确实不一定会魔法,但是,可以用魔法道具哦。而专门在人间之里售卖魔法道具的是谁呢?”阿诗就差指名道姓了,坐在前面的雾雨岚坐不住了,他又站了起来。 “你不要污人清白,神明大人可在这看着!我什么都没做。” “我也没说是你偷的啊,相反,今天我拜访了你们家,可是看门的却说这几天不卖道具,我很奇怪,明明交易祭期间是最适合开店的时机,却不开店,这是为什么呢?” “这……这是因为……开不开店是我们的自由,关你什么事?” “根据已知的条件,可以推断出几点:第一,宝石还在这会场内;第二,宝石没有被发现在场内任何人手中;第三,玻璃柜没有除用钥匙外其他的正常打开方式;第四,宝石的所有权依然在霖之助所代表的政府手上。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不管有多不可思议,都是真相。宝石,恐怕还在玻璃柜里,只不过被施加了某种手段,使它看不见了!而拥有这种手段的,在现场只有雾雨家能做到!” 一刻十六(四)月虹之夜的变故 在这秋天的最后之日,月亮与彩虹之下,人里月虹集市正发生着一场闹剧。在街道上的人们并不知道拍卖会场发生了什么,更不会预料到今晚将发生什么样的变故,而是自顾自地挑选着自己心仪的商品。月虹之下的万家灯火,正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稗田阿诗,化名阿加莎·克里斯x在这场拍卖会上向着众人分享她的推理,尽管在霖之助看来,她不过是个玩侦探游戏的富家大小姐罢了。但是即便如此,霖之助还是耐心地听完了她的分析。 “你的意思是说,宝石还在玻璃柜里,没有被偷走?”霖之助问道。 “没错,只是有人让宝石消失不见了,但并没有——应该说暂时还没有动手施行偷盗。”阿诗说道。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想说我就是想要偷盗宝石的人吗?!”雾雨家现任家主雾雨岚激动地为自己辩护,“开什么玩笑,我就算想要得到宝石,也会通过合情合理的手段得到,这也是我参加这次拍卖的原因。大家都知道,我雾雨岚是正直的人,不会做偷盗之事。镇长大人也能证明我的情白。更何况你有什么证据?” “你就不能让人把话说完吗?我可没说你是盗贼,但是盗贼能让宝石从玻璃柜里消失,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盗贼自己会使用让事物消失不见的魔法;第二,盗贼有着能让事物消失不见的道具。如果是前者,那么现场能直接使用魔法的,就是最可疑的藿小姐了,因为她自己说自己不是人类嘛。如果是后者,那么经营道具店的雾雨家不可能不知道有关那个道具的情况?”阿诗对于雾雨岚激烈的反应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冷静地将自己的分析做个总结。 “那为什么不是是前者?”雾雨岚还在试图将嫌疑推给他人。 “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么她完全没有必要直接参与这场拍卖,既然有着让事物消失的能力,那她为何不一开始让自己消失然后潜入会场呢?甚至不需要在现场当着市场之神的面偷走宝石,只要知道最后是谁拿到宝石,在回去的路上偷走就行了。当然,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这个盗贼也可以用前者的办法,但是盗贼没有这么做。为什么呢?因为他已经现身在众人面前了,不可能再消失不见。” “有没有可能盗贼其实就在现场,只不过我们看不见他?”霖之助问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没有让宝石消失的必要,只需要等待交易后靠着隐身偷走宝石即可。那样的风险不是比在现场偷低得多吗?对于嫌犯而言,偷走宝石是一回事,逃离市场之神的能力的搜查又是另一回事,所以我想问雾雨家——” “好了好了,只要确认宝石还在不在玻璃柜里就行了?既然只是看不见,那么还摸得着?”霖之助突然打断了阿诗的分析。 “你要做什么?”藿小姐突然开口问道,她的脸上出现了紧张的神色。 “不管是谁想偷宝石,我给他一次放弃这个打算的机会。既然这位‘侦探’小姐说嫌犯没有隐身,那我就放心了。警卫,让所有人都远离台上!我要打开玻璃柜进行确认。如果还在,就继续进行拍卖!” “可是……”阿诗还想说什么,却被警卫推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不能打开玻璃柜!”藿小姐突然喊道。霖之助没有理会她,用钥匙打开锁,一只手将玻璃抬起,另一只手伸进去摸索。现场鸦雀无声,人们全部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们的镇长揭晓答案。 过了十几秒,霖之助满脸大汗地关上玻璃柜,回头朝阿诗喊道,“你不是说宝石还在里面吗?!”会场顿时喧闹起来,人群或发出议论、或发出叹息。 “诶?”阿诗这下犯了难,“怎么可能,明明偷盗没有发生啊……难道……” “逮捕她们两个。”霖之助不再给阿诗机会,而是冷冷地下命令。警卫一拥而上,将阿诗按在地上。与此同时藿小姐这边,她一脚踢开了冲过来的警卫,摆出格斗的架子。 “可恶,轻点啊!”阿诗被警卫压得直喊疼,“但是不对啊,难道说盗窃是在刚刚发生的?按道理市场之神应该会感觉到!”她抬起头来望向天弓千亦,只见天弓千亦若无其事地坐在神坛上,看着这一场好戏。 藿小姐撂倒从背后袭来的警卫,一跃而起,踩着警卫们的肩膀几下跳到霖之助跟前,霖之助一时慌了神,连忙后退。会场顿时混乱不堪,时不时有人发出“有妖怪要刺杀镇长”的惊呼。就在这时,一道彩虹环将藿小姐束缚住,使她动弹不得。 天弓千亦终于出手了。 “谢谢你!市场之神大人!”霖之助正得意,眼前的藿小姐咬着牙,用手臂挣脱了束缚,只见她的皮肤出现犹如石头碎裂的痕迹。 “她的皮肤……就像石头一样,我没有听说过还有这种妖怪!”霖之助不可思议地看着藿小姐。 “这家伙不是什么妖怪,而是使魔,是被创造出来,服务于某人的使魔。而且是纯度极高的金元素使魔。”天弓千亦说着,放出彩虹般的弹幕,全部命中藿小姐,却只能从她身上刮掉一点金属碎屑。“ “我必须夺回那颗宝石,不能让宝石落到偷盗它的人手里。”藿小姐向天弓千亦表明了自己的目的。 “我可是集市之神,不能让你扰乱集市的秩序,这里可是神圣的月虹集市啊。”天弓千亦回答道。对于这位市场之神而言,维护交易的秩序似乎更加重要。 “那么——”藿小姐见没有谈判的可能性,便朝天弓千亦挥动那金属做的拳头,只感觉拳风震动整个会场,天弓千亦用赤手接下了藿小姐的这一拳。 “别把神明看扁了啊!”天弓千亦甩开藿小姐的手,趁机向藿小姐回敬了一拳,打在她的脸上,藿小姐往后踉跄几步,维持好平衡后重新挺立,天弓千亦的那一拳竟然在她的脸上打出一条极深的裂口。众所周知,神明的强度取决于信仰,而天弓千亦早已在人里巩固了信仰,自然不可能对付不了一个使魔。 市场之神和藿小姐在台上开始了肉搏,这场拍卖会顿时变成了一场格斗比赛。人们为市场之神呐喊助威,只有阿诗没有停止思考,她还在想自己刚刚的推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明明宝石都消失了,天弓千亦却没有反应。 她的脑海中突然生出了一个猜想,但她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个猜想成立。可目前一切疑点都指向这个猜想:天弓千亦的反应、霖之助的反应、雾雨家的可疑行为、还有藿小姐的话,真相近在咫尺,但是她不能说,至少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就算她能够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这种无力感让她感到厌恶。没错,这是从她成为御阿礼之子后就感受到的无力感,面对漫长历史的无力感,长久存在于这个人间之里,不,幻想乡的无力感。而如今,这个无力感更加强烈了。 但她也不再只是一个短命的史官了,她如今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魔法使。不同于先代的逆来顺受,她不甘心安于现状,在稗田阿求选择放弃史官一职后,一切就已经改变了。稗田家已经不复存于人间之里,但她不再是一个人。她必须从这里逃出去,将这一切告诉爱丽丝! 她唤出了自己的魔法扫帚,扫帚从会场外飞进来,遵循自己主人的意念,在空中盘旋几圈敲晕了压着阿诗的几个警卫。阿诗挣脱了束缚后趁着众人还在晃神之时一跃而上踩在扫帚上。那些警卫根本抓不着她,而这番景象也让霖之助瞠目结舌。前一秒他还以为是百年前另一个骑着扫帚的魔法少女出现了,但是仔细看清后才知道那不是魔理沙,而是那莫名其妙的侦探少女。 “你究竟是什么人?”霖之助问道。 “我是稗田阿诗。”阿诗简单回答了一句,就朝着前台飞来。天弓千亦见又出现了新的混乱因素,也要放出彩虹环控制住阿诗,但是霖之助突然大喊阻止了她。事实上霖之助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下意识地阻止天弓千亦,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阿诗趁着天弓千亦分神的片刻冲了上来。醉翁之意不在酒,阿诗的目标并非霖之助,而是逼出那“小偷”。果不其然,“小偷”见阿诗如此冲过来,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下意识地闪开并且给予了反击——扔出了飞刀,。法扫帚护主的模式自动躲开了那些攻击。而阿诗也借此确认了自己的猜想,锁定了那个目标,朝着目标扔出了爱丽丝给她的符卡,符卡命中了小偷的背。与此同时,现场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是你偷了宝石?!”霖之助指着那人喊道。 那人正是原本负责看守宝石的假面人。而假面人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上当,便不再掩饰自己,卸掉了伪装。伪装之下仍是假面,一个穿着白色西服的银发女人。 “你是谁?我记得我今天安排的是运松家的人来看守宝石,你是什么时候替换他的?”霖之助问道。 “很简单,不管你今天是让谁看守宝石,她只需要置换其中一人就行,对于她来说只要能到达现场,就可以实施盗窃了。她从雾雨家手中偷走了能让事物消失的道具,然后只需要等你打开玻璃柜确认的那一瞬间实施盗窃就行了。她的目的仅仅是骗你打开玻璃柜这么简单。而能够在你打开玻璃柜的一瞬间实施盗窃就是她自己的能力,也就是‘时间暂停’的能力,对,十六夜咲夜!” 假面人愣了一下,似乎为自己真名被说出而产生些许惊讶。“你是……” 对方正想问些什么,藿小姐却率先打破了僵持,她几步跃到阿诗身下,一招飞踢踢向阿诗。阿诗骑着扫帚躲开,藿小姐的飞踢则踢中了阿诗背后的墙壁,踢出了一个大缺口。整个会场都在震动,人们一片混乱,霖之助的警卫也拦不住,他们竞相逃出会场,将恐慌的情绪带到外面的街道。妖怪入侵的言论顿时被传播开。而咲夜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尽管她很想问些什么,但还是选择趁着混乱逃离了现场。 藿小姐紧追着阿诗不放,阿诗也不得不撤出会场,避免自己的攻击波及到人群。二者相互周旋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巷子里。阿诗想着是时候了,正要掏出八卦炉给对方来一发,藿小姐却停下了动作。 “喂!你这家伙,要干什么!”阿诗用八卦炉指着对方喊道。 “只是引发混乱让她逃走而已,既然她已经拿到宝石,我的任务也宣告失败了。主人要求我假如她得手,就协助她逃离,不能让任何人和她搭上话。 “她果真是十六夜咲夜。你是纯度极高的金元素使魔,能创造出你这种使魔的,只有七色魔法师级别的人才能做到。你的主人莫非是帕秋莉·诺蕾姬?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咲夜身为一个人类却能活到百年后的今天?红魔馆当时不是在百鬼夜行异变中毁灭了吗?” “你的问题太多了。你既然是侦探,就不会自己推理吗?我只能告诉你,那颗蓝宝石里有十六夜咲夜的一部分记忆,我们的目的就是不让她想起来曾经的记忆,这也是为了保护她。我希望你不要去追她。“ “就算你这么说,但是……”话音未落,她们周围突然出现了漫天的彩色弹幕。二人这才意识到她们刚刚得罪了一位神明。 “今天就到此为止,后会有期!”藿小姐硬扛着弹幕冲出了包围圈。 “可恶,别丢下我一个人呀!”阿诗只能一边躲避弹幕一边尝试逃出这人间之里。 月虹之下,试图逃离这里的不止她们,还有十六夜咲夜,但是现在她就连能不能出月虹集市都是个问题。一方面是霖之助派来的追兵,另一方面,她发现月虹集市周围被布置了一层结界,而且只有她不能从里面出去。她只能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思考着解决办法。 “是你?”一个金发少女降落在她身旁,似乎是早已预料到有人会躲在这里。 咲夜正要掏出飞刀,看见对方的身影后却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啊,是那天那位可爱的魔法使小姐啊。” “这集市突然一片混乱,我还以为真的有人来杀市场之神了,看样子事情的发展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十六夜咲夜,对?” “你怎么也知道我的名字,你和那个魔法使是什么关系?”话说着,咲夜突然感觉怀中的宝石在发热,她拿出宝石,那蓝色宝石正在发出闪耀的光芒。刹那间,又是一大段回忆涌入她脑海。在头部的阵痛过后,她喊出了面前的人的名字:“你是……爱丽丝·玛格特洛伊德,我认识你。” “原来如此,你因为某种原因失忆了,而那些宝石封印着你的记忆,所以你才想要得到那些宝石。让我问问,你的记忆恢复了多少了?”爱丽丝叉着腰问道。 “我的名字、我的能力、我曾经在一座洋房里和一个魔法使以及一个巫女作战、我曾经因为某个目的前往冥界,在路上认识了你。但是,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我想不起来了。” “原来如此,看样子最关键的地方想不起来了啊。”爱丽丝抱着手分析道。 “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咲夜问道。 “哪怕那些回忆对你来说是痛苦的,你也要去找回吗?”爱丽丝反问道。 “会,只有那样,我才是我。”咲夜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样啊,你既然是这么认为的,那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事。你曾经是红魔馆的女仆,为红魔馆的主人蕾米莉亚·斯卡蕾特服务。红魔馆就是我们上次见面的地方,也就是你记忆中的洋房。百年前发生过一场毁灭性的异变,在那场异变后红魔馆也毁灭了。我一度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你居然以人类之躯活到了百年后的今天。至于为什么你能活到今天,为什么你的记忆会被封印在那些宝石里,我也不知道。” “蕾米……莉亚?”听到这个名字,咲夜的头又开始了阵痛,“可恶,她一定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可是我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可以帮助你哦,看在我们是旧识的份上,”爱丽丝走到咲夜面前,“能在百年后再次遇见曾经是幻想乡守护者的一员,我也很高兴的。”说着,她撕掉了之前阿诗贴在咲夜背后的符卡。 “呵,那么我是不是应该邀你跳支舞来表示感谢呢?‘可爱的魔法使小姐’?”咲夜苦笑着。 “果然这就是你的‘本性’吗?‘完美潇洒的魔术师怪盗’?” —————————————————————————————— 今晚对于人里的人们来说是个不同寻常的夜晚。月亮挂在彩虹之上,人里的烟花和万里灯火作陪衬,但这一切对于人里的人们来说都已经熟视无睹,都比不过今晚的变故更让人感到惊愕,因为这么多年来,月虹集市第一次发生了盗窃案。在这秋天的最后时刻,人们怀着庆幸与不安、考虑着该如何度过寒冬。无论发生了多么重大的变故,人们最终还是会因为疲惫进入梦乡。 除了一个人。 霖之助焦急地在办公室来回踱步,等待着部下传来盗贼被抓住的消息。与外面的灯火璀璨不同,办公室内一灯未开。但他明白自己是在做无谓的挣扎,在宝石被偷走的那一刻,事情就已经败露了,至少,天弓千亦已经知道了。从她选择去追那个破坏会场的人而非偷走宝石的人就可以看出来。 不过,他的重要性不可替代,天弓千亦不会对他做什么,至少以后是没法再做“那种事”了。他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 “好久不见,霖之助。”窗口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霖之助冷汗直流,他把目光小心翼翼地转向那里。 “啊,是爱丽丝啊,你怎么和妖梦一样不走正门。”窗边站着一位优雅的金发少女,背对着月光,只能看清楚其轮廓,而不能看清她的脸庞。即便如此,霖之助还是能通过其气质确认对方就是爱丽丝。 “谁叫你定了必须预约才能见你的规定,我们这些老朋友想见你就只能爬窗户了。”爱丽丝将手放在胸口。自从她成为稗田阿诗的师傅,这个姿势就成为了她的习惯。 “没事没事,我过会就去和底下的人说,你们见我不用预约,以后直接进来就行。哈哈哈……”霖之助笑道,用手巾擦了擦汗。 “其实听说今天月虹集市要拍卖一颗魔法宝石,我是想来参加的,只可惜没预约上。” “这样啊,那可真是对不住,我不知道你要来啊。” “该道歉的是我,是我给稗田阿诗伪造了一份凭证让她帮我参与拍卖会。” “啊……原来她是你的人啊,我正想问呢,没想到时隔百年,稗田之子还是回到了人间之里啊。没事没事,她今天可帮了大忙。我感谢她还来不及呢。”霖之助又呵呵地笑着,扶了扶眼镜。 “真的如此吗?恐怕她是坏了你的好事?而且如今的人里,真的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吗?”爱丽丝的表情一转严肃。霖之助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她把事情全部告诉我了,她说她在最后的关头有了一个猜想,于是她逼出了偷宝石的人,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你想说什么?”尽管霖之助这样问,他还是把目光移往了别处。 “这场宝石失窃案的真相。霖之助,真正偷走宝石的‘贼’,是你。”爱丽丝的结论直击霖之助的内心,但是霖之助还是扶了扶眼镜,问道:“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偷我自己的东西干嘛?” “让我从头说起。霖之助,你在和天弓千亦合作以后,依照她的要求颁布了法令,一切交易只能在正规场合进行,并且对在月虹集市交易的商品施加魔法,只要商品到了没有所有权的人手中,商品就会失去效能。但是,对于‘收藏家’而言,商品是否还有效能是无所谓的。人里的居民曾说,你自己就是一个收藏家。但是,你依然不想被天弓千亦发现,你的许多收藏,其实都是通过收缴走私犯的‘赃物’,按照天弓千亦的观念,这些赃物你只能销毁或者物归原主。但是你却想要将它们据为己有,但是该如何防止天弓千亦发现呢? 很简单,那就是让它们的由来是‘买来的’即可。那么让谁来当‘卖家’呢?最好的卖家,自然是你曾经的老板,跟你关系最好的,又是专门售卖各种道具的雾雨家。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天雾雨家不开张,因为他们现在可忙着‘洗钱’,而洗钱的最佳方式,就是参加你的拍卖会,将这笔钱用出去,重新回到你的手上变回‘干净’的钱。只要他们买到宝石,不管这个宝石原本是否属于你,他们都可以强制得到宝石的所有权,天弓千亦也不会察觉到异常。这也是为什么,你打断了阿诗对雾雨家的质问,坚持继续拍卖的原因。 但是你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十六夜咲夜来偷宝石了,假如她得到了宝石,天弓千亦也不会察觉到‘盗窃’行为的发生,因为十六夜咲夜就是宝石的原主人。这也是为什么天弓千亦并没有动手抓住咲夜,因为在那一刻她也发现了,宝石的所有权一直在那个‘小偷’手里,所以她选择放走咲夜,转而去和破坏会场秩序的人作战。 天弓千亦现在恐怕也察觉到了,你才是真正破坏交易的‘贼’。” 听完爱丽丝的分析,霖之助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将眼镜取下,放在桌上,沉默了良久,才问道:“所以呢,你今天是要将我绳之以法吗?” “我没有这个权力,阿诗之所以希望我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她还心系人里。她明白,曾经的人里已经回不来了,但是曾经懦弱的稗田一族也不复存在了。她希望我来警告你,她希望你能把人间之里变得更好。天弓千亦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你做什么,但是权力会使人腐朽,霖之助,你已经在这个人间之里当了将近一百年管理者了。你已经变成了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要告诉你,不要忘记百年前死去的大家,灵梦、魔理沙、小铃、慧音……他们用生命换来了人间之里存活下来的结局。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他们。这是阿诗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 一刻十六(五)旧地狱武道大会 “来自天上、地上和地下的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来到灼热地狱第一届武道大会!我是本届比赛的主持人,‘一只无名的金发妖怪’是也!感谢是非曲直厅和地灵殿对本次比赛的大力支持!也感谢那位不愿透露身份的主办方为本次比赛提供的冠军奖品。本比赛旨在为枯燥的地狱生活提供前所未有的乐趣、为强者们提供证明自己实力的场所、以及增进旧地狱的居民的友谊!现在离比赛开始还有三十分钟,由我先为大家宣告本届比赛的规则!” 金发紫瞳的不知名妖怪站在裁判席上拿着话筒朝着观众们宣告着旧地狱武道大会即将开始,观众席上人声鼎沸,根本没有多少人在意那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裁判。毕竟这里是旧地狱,没人会认真去听规则,能让人听话的只有拳头。 “第一!本次比赛在旧地狱斗兽场进行,比赛途中出界、失去战斗能力和认输视为淘汰!” 爱丽丝坐在较高处的观众席,俯瞰着这所建筑。这座建筑仿照的是外界一座有名的斗兽场,足以容纳几万人。她之前并没有来过旧地狱,但也从来没听说过旧地狱有这么号建筑。 “第二!本次比赛期间禁止夺取对方性命!是非曲直厅会对此进行公正裁判。” 爱丽丝想自己当然不会下杀手。不过这里是旧地狱,除了鬼和各路妖怪外还有不少亡灵,对于那些已死之人,真的还能再被夺走性命吗? “第三!选手不得袭击观众。” 尽管这座场馆不小,但是来参赛的可都是怪物级别的强者。爱丽丝听说星熊勇仪也来参赛了,如果她使出全力,那这座斗兽场肯定会被破坏。 “第四!选手之间不得私下斗殴。” 像勇仪那样的人想必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而来,但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是为了找其他选手麻烦而来。这里可是旧地狱,每个旧地狱居民少说也有几十来个仇敌。就连爱丽丝自己,也难保证自己不会在这里遇到什么她不想看见的人。 “第五!不得盗窃参赛奖品。” 爱丽丝此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参赛奖品。这次的参赛奖品是一颗据说能使死物拥有灵魂、使死者复苏的绿色宝石。她估测那颗宝石是咲夜要找的那一颗,至于为什么会被宣传成能让死者复苏,她也不了解详情,估计和上次月虹集市拍卖会一样,是主办方吸引人参赛的手段。咲夜也来和她一起来了,本来爱丽丝打算靠本事堂堂正正拿到宝石,不过咲夜却不打算参赛,而是自己去找宝石的下落。要是被逮到了,可就麻烦了。 “第六!不得打探主办方信息。” 特意强调不能打探主办方信息,想必只会起反效果,人们会更加好奇主办方的身份。而那宝石估计就在主办方身上,咲夜去估计会撞枪口上。 不过,爱丽丝也没有拦她。毕竟,没人能抓住“时间怪盗希尔丽芙”。咲夜是这么说的。爱丽丝问她在哪里想的这么一出代号,咲夜只说想迎合爱丽丝的名字起个洋气点的代号罢了。 比赛规则似乎念完了,爱丽丝也走下台阶,准备去选手区集合。在路上,她就听见观众们在猜测主办方的身份了。 “这么大规模的比赛,想必只有地灵殿才能举办。” “肯定噻,你看地灵殿的主人古明地觉,就坐在裁判席上,和是非曲直厅的那位阎魔大人挨在一起呢。” “不过,这次参赛选手里也有地灵殿的人呢。” “这多正常,选手和主办方是一伙的,不就能垄断冠军了吗?” 爱丽丝行至选手区,这里设施完善,有自助的酒水,不过很快就被参赛选手瓜分完了。选手中除了旧地狱的居民,还有不少像她一样来自地上的。其中可以看见不少熟面孔。 “哟!这不是地上的人偶师少女吗?”一个魁梧的身影注意到爱丽丝,伸出一只手朝她打招呼。 “勇仪?好久不见。”爱丽丝注意到此刻的勇仪依然一只手端着盛满酒的红碗,“不愧是你,这个时候都不忘喝酒。” “反正规则里也没写不能喝酒?哈哈哈哈!”勇仪大笑,“不过,即使是比赛中,我也会保证酒不会漏出来。只要漏出来一滴,我马上就认输。”勇仪叉着腰,喝了口酒,又大笑起来。 “好久不见,星熊。”一位长着角的红衣剑士大步踏过来。 “矝羯罗?”勇仪见到她,有些吃惊,“没想到你居然会参加武道大会。” “我对这种含金量低的斗殴没有兴趣,我只想和你一决胜负罢了。”矝羯罗握着剑,满脸不屑地说道。 “这样啊,不过,我还是会端着酒。”勇仪举了举手里的碗,向对方示意。 “那我也端一碗。”矝羯罗从选手自助的餐桌上顺了一碗酒,“约好了,我们赛场上见。” “赛场上见。”勇仪与矝羯罗隔空碰杯以表敬意。 选手区将近几百人,显得有些拥挤。其中不乏高大威猛的妖怪,还有一些画风奇特的存在,比如穿着白色铠甲、下半身有裙摆、脸上那应该是假面的头盔有一个洞的人,戴着一条造型奇怪的腰带,自称来自宇宙。 还有穿着古罗马盔甲的骷髅人,拿着矛和盾,自称生前是一位皇帝,嘴里时不时就会冒出“朕”、“吾乃……”之类的词语。 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还有一些穿着优雅的女士。爱丽丝注意到身旁就有一位少女,她穿着露背黑色礼服背对着自己,爱丽丝只觉得熟悉,却没有认出来。直到她转过身来,爱丽丝才喊出她的名字:“黑谷山女?” “诶?你是地上的那个人偶师?”山女也认出了她,眼神似乎有些回避。 “没想到你穿着这一身很漂亮嘛。”爱丽丝称赞道。 “真……真的吗?”山女脸红,别过头害羞地说。 “真的。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参赛?” 山女被爱丽丝的提问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是代表草根妖怪的大家来参赛的,我想证明,哪怕是草根妖怪,也是不好惹的。”说到这,山女低下了头。 “既然这样,那就更要打起精神哦!”爱丽丝把双手放在山女的肩上鼓励道。山女先是有些受惊,但看着爱丽丝的微笑,她给自己鼓了鼓劲。 “嗯,我会加油的!”山女露出坚毅的表情。 “居然打起精神来了。”一边的绿眼妖怪投来了嫉妒的表情。 “那是当然的,帕露。”见到那绿眼妖怪,山女不再胆怯,而是径直走到她面前,“你也要加油哦。” “居然反过来鼓励别人,真是让人嫉妒的好心。还有你穿着这身礼服也太漂亮了,真是让人嫉妒。” “谢谢。”山女习以为常地将对方的话语当作了称赞。 见山女这边没事,爱丽丝松了一口气,转身却又遇见了一个熟人挤过人群向她打招呼。 不过这次这个熟人,她不太想遇见。 “公主大人。”那人穿着女仆装,对爱丽丝行了一个礼。 爱丽丝紧张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听见对方对自己的称呼后,拉着对方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 “为什么你会在这?梦子?”爱丽丝抓着对方的衣领质问道。 “灼热地狱离魔界很近,您来到这里,主人就感觉到了。于是让我前来找您。” “你回去告诉母亲,我已经不会再回魔界了。我也不再是魔界的公主爱丽丝,而是七色魔法使爱丽丝·玛格特洛伊德。”爱丽丝松开了对方,转身就要走开。 “主人无所不知,她知道你想要什么。于是我来替您‘夺取’。”听见梦子这番话,爱丽丝停下了脚步。 “你是说绿宝石?”爱丽丝问道。 “不止绿宝石,所有宝石我们都可以拿到。但是主人知道,您最想要的不是这些。就连那个银发少女,我们都可以为您拿到手。” “住口!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爱丽丝脸上冒出了青筋,怒火溢于言表。 “假如我们先于您拿到那些宝石,您是不是就会回来?”女仆的脸色依然平静得可怕,言语中却饱含威胁。 “这是我们的事,跟咲夜无关。”爱丽丝在手中聚集了魔法能量,警告对方不要参与这件事。这举动却引起了周围选手的注意,他们纷纷投来目光,看着这一出好戏。 “请不要这么做,选手之间私下斗殴会被淘汰的!”第一个站出来阻止的好心人,是一个穿着黄色甲胄的少女——一个埴轮少女。 听到这番话,爱丽丝这才冷静下来,对梦子留了一句:“我会在赛场上打败你”便离开了。 爱丽丝走到那埴轮旁边,认出那人是杖刀偶磨弓,便向她道谢。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就成第一个被淘汰的选手了。” “不用谢,只是出于对规则的遵守罢了。”磨弓说道。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来参赛?”爱丽丝问。 “只是袿姬大人的命令罢了。袿姬大人的命令当然高于一切。” 爱丽丝当然不会知道那位强大的神明心中打的什么算盘,她也不会多在意。不过她此刻理所当然会联想到射命丸文的弑神计划,那位神明不亲自出面想必也是担心被算计。 “阿空!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啊?!”二人听见了附近的喧闹声,转头望去,看见一只地狱猫正在对一只地狱鸦教训着什么。 那是古明地觉的两只宠物,火焰猫磷和灵乌路空。 “我只是收到了一封邀请函,觉得很有趣,就来了。”阿空傻乎乎地笑着挠了挠头。“放心阿磷,我可是旧地狱最强的。” “我担心的不是你,是其他人啊!万一你把场馆炸了怎么办?我们可是瞒着觉大人来的。等她知道了,我们可要挨罚!” 没想到地灵殿的人参赛,古明地觉并不知情吗?爱丽丝心想。这时她注意到,一旁的磨弓眼神有些奇怪。爱丽丝相当熟悉那种眼神。 那是人偶的眼神。 爱丽丝的敏锐的感官还感觉到,附近有人在盯着她二人。爱丽丝突然回过头,一个狼动物灵别过了头。 “动物灵?听说动物灵在畜生界和埴轮是敌对关系,是来调查磨弓的吗……”爱丽丝心想。不过即使是动物灵,应该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而且畜生界的事跟她无关。 “不过,出于对刚刚提醒我的报答,我也提醒一下她好了。”爱丽丝拍了拍磨弓的肩膀,磨弓的眼神恢复了光彩,转过头愣愣地看着她。 “好像有动物灵在跟着你,注意一下哦。”爱丽丝说道。 “啊。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谢谢。”磨弓点点头。 “欸欸欸欸欸?觉……觉大人?!”听见阿磷的惊呼,众人转向选手区入口处,古明地觉正站在门口。 “距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几分钟,我本来是想作为地灵殿的主人慰问一下选手的,没想到你们也在其中啊?”古明地觉用宠溺眼光看着阿磷。 “对对对对对不起觉大人!”阿磷双手合十急急忙忙地向觉道歉。 “没关系的,阿磷。玩得开心哦。”古明地觉似乎并没有生气,她扫视了一眼其他选手。当她扫视到爱丽丝这里时,她的心咯噔一下。爱丽丝记得古明地觉是有读心的能力,这意味着在场所有人只要有心就会被看穿。而她的心中,自然还有和咲夜的计划。 不过古明地觉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对着选手们开始了她的发言:“各位参赛选手们,欢迎来参加灼热地狱第一次武道——” “对不起我迟到啦!比赛还没开始?”一个穿着武服的假小子急匆匆闯进了选手区,打断了觉的发言。 “没……没关系。”觉的语气有些烦躁,但还是保持着微笑。 “那就好啦,抱歉我今天睡过头了。”那位选手似乎完全不认识古明地觉,还假装很熟的样子拍了拍觉的背,随后面带自信微笑地走进来。 “咳咳,我继续。欢迎大家来参加灼热地狱第一次武道大会,我是地灵殿的主人古明地觉,受到邀请来为本场比赛充当裁判之一。我和四季映姬大人会仔细观察赛场内外,防止作弊行为的发生,并作出公证的裁判,不会有任何偏心。规则大家想必也明白了,我就不复述了。无论大家是出于什么目的参与比赛,只要不违反规则,我们都欢迎!现在,大家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向我提问。” “我有问题。”一个带着兜帽的紫发少女举起了手,“关于冠军的奖品,一颗能够让死物拥有灵魂、让死者复活的绿色宝石,是否属实?” 选手中的的确确有不少人是为了那宝石而来。古明地觉摇了摇头,回答:“关于冠军奖品的描述,我们只能说,的的确确是一颗绿宝石。具体功效暂不得知,因为奖品是由真正的主办方提供,而地灵殿和是非曲直厅都不是主办方。关于主办方的身份出于保密协议我不能透露,也请大家遵守规则,不要去侵犯别人的隐私。” “我知道了。”紫发少女说道。 “好了,还有问题吗?”古明地觉再问道。 其实对古明地觉提问没有意义,她大可以在对方问出来之前告诉对方答案,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会让对方说出来。不过选手们一片沉默,似乎没人有问题。古明地觉见状,摊开手宣布:“那么,灼热地狱第一届武道大会,正式开始!” 一刻十六(六)毒网 “各位来自天上、地上和地下的朋友们大家好!经过几轮精彩绝伦的比赛,几百名参赛选手中最终决出了十六强!接下来将进入大赛十六进八比赛环节,究竟哪些选手能够进入八强,就让我们拭目以待!”金发紫瞳的主持人满怀期待地向观众们宣告。“现在,有请各位选手到选手区集合,抽取下一轮比赛的对手!” 前面的比赛对于爱丽丝都是小样,偶尔会遇到一些难缠的对手,但也只是难缠而已。 爱丽丝心里偶尔会对那些选手表示歉意,因为如果不是为了那颗宝石,她是不会来参赛的。她如果不参赛,那些不幸遇到她的选手或许会有更好的名次。 爱丽丝重新回到了选手区,这里从之前的几百人锐减到了十六人。有进入十六强毫不意外的,也有让她意想不到的。 “山女,你真的进十六强了!”爱丽丝朝山女庆贺道。 “这是当然的。”经过连胜,山女已经建立起了自信心,“我就说我会为我们草根妖怪争光的!” “不过假如你遇上了我,可要小心咯。” “我不会输给爱丽丝小姐的!”面对爱丽丝的“挑战”,山女面带自信微笑迎接。 “居然进十六强了,真是嫉妒。”熟悉的台词,熟悉的嫉妒。帕露西咬着手指甲走过来。 “帕露你不也进了吗?一起加油!”山女反而给帕露西打气。 “这样下去会夺冠?好嫉妒啊。”说到这,帕露西瞥了爱丽丝一眼,“还有你,一边指挥人偶战斗一边起舞,优雅得让人嫉妒。” “那是当然的。”一位身穿女仆装的金发女人迈着轻盈的步伐走来,在“优雅”上似乎不输爱丽丝,那人正是梦子,“我们爱丽丝小姐会夺冠。”这里梦子特意没有使用“公主大人”的称谓。 “我最不想从你口中听到奉承话啊,另外,没想到你果然也进了十六强。”爱丽丝有些不耐烦地说。 “没错,毕竟爱丽丝小姐想跟我在赛场上决出胜负,所以我自然必须撑到爱丽丝小姐面前才行呢。”梦子说到这,用女仆袖轻轻捂了捂嘴,“期待与您的切磋,爱丽丝小姐。” 梦子又轻轻地走开了,看着她的背影,帕露西说道:“那家伙,似乎并不想输给你。她时刻保持着优雅,想在各方各面都超过你,这是嫉妒的气味呢。” 这番话让爱丽丝有些不解:“嫉妒?不,她不是那种人。”梦子在爱丽丝心中的印象,就是那种会无条件服从自己母亲的“人偶”罢了,怎么会去嫉妒自己呢? “那个,差不多该抽下一轮比赛的号码牌了。”山女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啊,对。我们去。” 十六个人,有1到16的数字号码牌,相邻的号码将会在下一轮比赛成为对手。比如1号和2号。而爱丽丝抽到了7号。 “7号。”爱丽丝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数字,隐隐约约感觉这个数字最近经常在自己身边出现,“自己是七色魔法使,咲夜要找回的宝石数量也是七颗。” “我是1号诶!”山女看着自己的数字,有些吃惊。 “真是令人嫉妒的数字,我是4号。”帕露西说道。 “这样意味着,下一场比赛山女就要上场。你做好准备了吗?”爱丽丝问道。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不论对手是谁——” “我是2号,1号是谁?”人群中响起较为高亢的声音,打断了山女的话,众人朝声音的来源望去,那拿着2号号码牌的选手是星熊勇仪。 看见她,山女的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瞳孔紧缩,愣愣地站在原地,好长时间没有答应。 “这也太不幸了。”就连帕露西也没再说出跟嫉妒相关的话,但是她还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将山女从人群中推出,推到勇仪面前。山女一个踉跄,差点撞到勇仪身上。 勇仪看见她和她手里的1号号码牌,笑着说:“哦?是你啊。请多指教哦。”即使是面对肉眼可见的实力悬殊,勇仪还是做出“谦虚”的姿态。 但是对于弱者而言,强者的谦虚是一种侮辱。尽管对方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山女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冲击,她的表情从茫然变为了愤怒和坚决,她捏紧拳头,勇敢地抬起头,说道:“星熊勇仪,我会在下一场比赛战胜你,拿下这一轮比赛的首胜!” “气势不错,我很期待哦!”勇仪豪迈地拍了怕山女那比她手掌宽不了多少的肩膀,端着酒杯朝对方敬了一杯。 “十六进八第一场比赛即将开始,请1号选手和2号选手做好准备!”外面传来了裁判的通知,二人不得不分开,前往各自的出场口。 “我们也去观众席看看。”帕露西突然向爱丽丝发起邀请,这让爱丽丝有些意外。 “和我吗?” “当然了,先说一句,我可不是因为她们都是我朋友才去特地关注的。”帕露西别过头说着违心的话,爱丽丝看着她,只是无奈地笑笑,大概明白为什么山女从不在意帕露西那些包含“嫉妒”的话语。 二人来到观众席,角斗场有专门为选手准备的观众席,所有选手都在这里观众,包括之前被淘汰的选手。 “这在朕之年代,是僭越之事。不过,地狱,有地狱的规矩。朕也不再是皇帝。”一声雄壮的声音从她们背后传来。爱丽丝回过头,只见一位高大的骷髅人坐在她们背后的位置。爱丽丝记得,它是那位自称生前是皇帝的骷髅人,但是提交给裁判的名称是“角斗士格瑞特”。它大概有两米高,提着一柄长斧和圆盾,正襟危坐。身上的盔甲千疮百孔,但并不影响从它身上透露出来的威严。 “真是霸气,要是我也能那么霸气就好了。”帕露西将绿眼摆在对方面前。 “威严与否取决于实力,而非外表。朕已是冢中枯骨,随时都会散架。”格瑞特摇摇头说,“而那位蜘蛛少女,透露出来的气概非凡。”二人回过头,发现山女已经上场。而勇仪也遵守自己的承诺,依然端着盛满酒的红碗上场,只要酒洒出来一滴,她就会认输。 勇仪比山女高上半个身子,穿着平时的白上衣和蓝裙。山女则与平常不同,穿着她那从比赛开始时就穿着的露背礼服,显得柔弱万分。但是即便如此,格瑞特依然从她身上感受到气概。也许这就是帝王看人的眼光。 金发紫瞳的裁判宣告:“十六进八第一场比赛,黑谷山女对决星熊勇仪。一位是本届比赛的黑马蜘蛛妖怪,另一位则是能令小儿止啼的山之四天王之一,究竟谁能拿下本轮比赛的首胜呢?让我们拭目以待!现在我宣布,比赛开始!” 观众席爆发出欢呼,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双方选手并没有任何动作,星熊端着酒杯伫立在原地,不为所动。 看到这场面,观众们或是屏住呼吸,或是窃窃私语,讨论着勇仪会用怎么样的招式秒杀对手。 山女本以为对方会在比赛开始的一瞬间就冲上来,但对方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她要做什么?”山女心里犯起了嘀咕。 “她又开始了。”帕露西在观众席上说道。 “怎么了?”爱丽丝问道。 “勇仪打算让山女先手。那家伙还是这样,正是因为她是强者,所以觉得自己这样做理所应当。”帕露西解释道。 “但是,山女她……” “山女当然不会吃她这套。” 山女捏紧拳头,她朝对方开口喊道:“你在等什么?为什么不出手?” 勇仪笑了笑,她伸出手示意山女攻过来。 “你以为我穿这身礼服只是为了好看吗?!”山女怒吼,“不!只是方便我伸出我的利爪罢了!”话说到这,山女光洁的背上伸出了四对五米长的蜘蛛肢,其中一对协助山女稳住下盘,另外三对呈攻击状伸向前方。 “攻过来!”山女面色严肃地喊道。 “好。”勇仪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见她高举酒碗,迈出一步,刹那间,她消失在山女面前。 山女迅速改变身体朝向,用双手和三对利爪硬生生接下了勇仪的从右侧袭来的第一拳。仅仅只是一拳,就将山女击退到赛场边缘。她的双足和双肢在地面上划出鲜明的痕迹,赛场上产生浓密的扬尘。即使被烟雾遮蔽了视野,山女也能凭借自己的感官及时察觉到对方的袭来的方位。 但是勇仪并不打算利用扬尘发起偷袭,而是挥了挥手,赛场的浓烟顿时消散,视野明朗了起来。 “真正的强者,不会利用任何对于对手不利的条件发起进攻,而是让对方处于优势环境,在对方擅长的领域击败对方。”格瑞特说道。 感受到勇仪第一拳的威力后,山女改变了姿态,再将两对爪子调整朝向为地面,以便随时起跳躲避对方的攻击。 对于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的勇仪来说,这点小动作她当然能看破,但是她并不在意。而是刻意迎着对方的逃离攻上去——一记高踢对着山女的腰部。因为此时山女的下盘是极其稳固的,而位于上下盘之间的腰部则是最脆弱的。面对这样的攻势,山女必然不敢接下。她利用背上的六肢高跃,轻松地躲开了勇仪的踢击,落到了赛场另一边。 勇仪见这一击踢空,踩着赛场墙壁飞跃到山女那边,上面的观众伸出头,看见下面的墙壁上留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坑。山女见勇仪再次重来,再度起跳回避,双方就这样在赛场上陷入了来回的追逐中。 “仅仅只是回避,是打败不了勇仪的。”帕露西分析道,“难道她想趁勇仪不注意打翻她的碗吗?” “不对,”爱丽丝敏锐的视觉察觉到了异常,“你仔细看,赛场上那是什么。” 帕露西探出头用她那绿宝石般的眼睛仔细观察,却看不出什么。爱丽丝解释道:“是线,山女在回避的同时在赛场上布置蛛丝。因为我操纵人偶经常用细线,所以能看见山女的操作。” “真是令人嫉妒的视力。” 随着蛛丝的逐渐密集,观众们也看清了山女在赛场上布置的网。“在撤退的同时构造有利于自己的阵型,很不错的战术。”格瑞特称赞道。 “但是,勇仪肯定也察觉到了。”帕露西说。 应该说,这就是她的目的,她在期待山女能给她带来什么样的陷阱。山女跃至高空,没有落下——她就这样悬在空中,倒挂着。不知什么时候,她已在空中织好了一张网。 勇仪仰望着她,面无表情。 山女拉动蛛丝,随后松开,使得自己以高速被弹下来。她伸出八肢刺向勇仪,勇仪见状,没有回避,而是凌空一踢。谁知在自己的腿触碰到山女的一瞬间,山女又被什么拉了回去。 “原来如此,在整个赛场布下方便移动的网,使得自己可以在立体的空间随意移动,而不局限于平面。这种战术,对于只会局限于地面的武者的确是‘降维打击’啊。”爱丽丝说道。 “山女酱!加油啊!”观众席传来了喝彩,爱丽丝和帕露西朝着那边望去,原来是一群草根妖怪在为山女打气。 “切,那家伙居然有这么多朋友,真是让人嫉妒。”帕露西眼睛冒着绿光,似乎比之前还嫉妒。 山女一次次发动攻击,但是又在勇仪攻击她的一瞬间利用蛛网躲开,似乎勇仪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她提前预测到。但是她自己也碰不到勇仪一根毫毛。山女心想:“可恶,她的防守太天衣无缝了,即使我能躲开她的攻击,我也找不到她的破绽。” “喂,你是被规则限制了吗?”勇仪突然开口问道。 “你说什么?” “你的最强杀招为什么不使出来呢?是担心杀掉了我因此违反规则吗?” “怎么会?!” “那么就使出来!不必担心,毕竟那才是你的强项。”勇仪鼓励山女使出她不敢在比赛中使用的招式,这让山女有些犹豫。勇仪见此,主动发起攻击,从地上飞跃到高空中,仅仅只是一瞬间,就到了山女面前。山女刚刚犹豫的刹那竟然没有提前预知到勇仪的动作,急忙回避,却发现勇仪刚刚的起跳过程中已经把她自以为韧性极高的蛛丝破坏了。山女用只得用双手接住勇仪的这一拳。身后的网替她承担了大部分力量,也因此被拉扯到极致,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二人弹回去。 勇仪的这一击是告诉她,她苦心编织的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在逼她出杀招。 山女面色苍白,时间似乎也随着蛛网的拉扯变得漫长,她看着勇仪,她一手出拳,一手持碗,里面的酒依然一滴未洒。她的表情上只有强者的自信。 强者生来就是强者,弱小的种族无论怎么努力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世上不存在比鬼更强的妖怪。 不! 山女正因为不认同这一点,才要在百年里艰苦修炼。她知道,即使这样,也比不过拥有几千年修为的大妖怪。但是她要代表那些弱小的妖怪们向他们证明,即使是草根妖怪,如果有人要欺负他们,他们也会让敌人付出代价! 草根妖怪要靠着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你这个强者又能明白什么?!放下你那自傲! 无数蛛丝再度从山女背后蔓延开,但是这些在勇仪的力道面前没有意义,在紧绷的线条间,已经有无数线缠上了勇仪的身体。“毒蜘蛛「毒液之网」!”从山女背后开始,蛛丝开始发黑,沿着线条流向勇仪身上。这便是山女的杀招,此时她使用的是最高浓度的毒液,与她平时为了不伤及他人刻意压制的浓度完全不同。 勇仪见此,立即试图挣脱开来,让自己自由落下,但是山女也借着蛛网的弹性没让勇仪与自己拉远距离,用六肢抓住她,继续往勇仪身上注入毒液。 “不错不错!我也稍微回敬你一下!”勇仪用一只手反过来握住了山女的网,“力业「大江山岚」!”随后,只见勇仪在空中旋转身体,将布满赛场的整张网扯翻,连同无数碎石。这些碎石在勇仪的拉扯下在赛场中高速旋转,最终盘旋成一道黑色沙尘暴,引得观众们惊呼。 “她要把赛场砸了吗?!” “不,勇仪很有分寸。” 由勇仪甩起的沙尘暴在她的控制下稳稳地保持在赛场中央,不会牵连任何观众。然而位于中央的山女情况就不那么好了。她被连同那些碎石在空中飞旋。她首次感觉到剧毒般的晕眩,以及想要呕吐的痛苦。 “好难受……可以停止吗?”她心想。无数碎石在盘旋中击中她的身体,如同被毒刺击中。 这就是勇仪的打法,在对方擅长的领域击败对方。既然山女是蜘蛛妖怪,那就给予对方几倍于蜘蛛的攻击,让她感受到中毒般的痛苦。 在对决中,不存在什么尊严问题。她早明白,旧地狱是靠拳头说话的社会。无论有多少委屈,也没有用。身为鬼王的勇仪也不会理解那些东西,对于她唯一有意义的就是力量。 这个时候,山女想起了帕露西。 她拥有着能让勇仪都认可的力量,因此能成为旧地狱的守门人。而自己只能盘踞在漆黑的山洞里。 真是嫉妒啊。 山女松开了蛛网,脱离了沙尘暴,这意味着她将被甩到角斗场外。但她不会放弃,她在脱出的一瞬间又射出蛛丝,拼尽全力将自己限制在场内,随后再度利用蛛丝的弹性,将自己弹进沙尘暴内。 星熊勇仪就在那里。 她伸出八肢,刺中了勇仪。勇仪一惊,停止发力,推开了她。 山女摔在地上,大口喘气。就在刚刚,她成功将毒注入了勇仪体内。 勇仪平稳地站起来,她可是鬼王,这种程度的毒对她来说没有多大影响。但是对于山女来说,只要有影响就够了。勇仪刚刚落地时,踉跄了一下,使得碗里的酒漏出来了一点。 “黑谷山女选手躺在地上,是失去战斗能力了吗?请裁判宣布比赛结果!”主持人喊道。 “等等!”勇仪举起了手,“我弃权!” “什么?” 勇仪端起自己的碗给众人看:“我说过,只要酒洒出来一滴,我就弃权。”这番话引起了观众席一阵喧闹,然而裁判长四季映姬不在乎这些,她站起来,向着众人宣告比赛结果:“既然星熊勇仪选手宣布齐全,那么我宣布,本场比赛获胜者为——黑谷山女!” 草根妖怪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庆贺山女赢得了比赛。勇仪走上前,将地上的山女扶起来,握着她的手举起来,也呼应着观众们的欢呼。 “上一个‘赢过我’的,还是一百年前一位会武术的妖怪。”勇仪说道,“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了吗?山女想。但她心里总感觉缺少了什么。自己似乎并不是靠自己赢得了比赛。是靠对手的怜悯,还是别的什么力量?她抬起来,望着观众,望着朋友们的目光,却提不起一点喜悦。她甚至觉得自己输了更好。 她望向帕露西,帕露西脸上一如既往写满了嫉妒。 她望向裁判席,古明地觉和善地看着她,似乎知晓她的一切想法。 她望向主持人,那不知名的金发紫瞳妖怪保持着虚伪的笑容。 她感觉自己真的中了毒,但那毒不在血液中,而在心里。 一刻十六(七)女仆与武术家与女仆 在比赛的间隙,古明地觉为每一位选手都准备了休息室,并安排地灵殿出身的有素养的佣人提供酒水。至少这样不会出现选手因为服务差殴打佣人的情况。 在服侍完上一位脾气暴躁的被淘汰的选手后,一位银发女仆熟练地将酒水车推向下一间房间。 下一间房间里的选手上报的名称是“黑洞恶魔伊夫洛特”,女仆敲了敲门,经过对方的允许后进了房间。她看见这位选手身着白色铠甲,戴着头盔坐在椅子上,没有露出脸,翘着二郎腿低头仔细观察着桌上整齐摆放的各种相片。 “请问需要酒水吗?”她问道。 “来瓶气泡水。”对方回答。 女仆将一杯红蓝色相间气泡水端在对方桌上,顺便瞥了一眼那些照片,发现都是某个金发妖怪的战斗场面。这位选手似乎在研究自己下一场比赛的对手。 “听说您的下一场比赛对手是星熊勇仪?”她假装糊涂问道。 “不,她在上一场比赛被淘汰了,我的对手是水桥帕露西。”对方这样回答,显然是被女仆上了套。 “没想到那位鬼王没进八强。” “那位鬼王并不需要这场比赛证明自己的含金量,而是这场比赛需要她来证明自己的含金量。” “您是说?” “主办方和古明地觉不会让星熊勇仪就这样走到最后,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会让星熊勇仪以各种理由被淘汰。”说到这,伊夫洛特自得地端起了气泡水。女仆本想看他面具底下是什么样,令她震惊的是,对方没有摘下面具,而是把气泡水从面具上的“黑洞”那倒了进去。 “说起来,还听说哪位选手弃权了?”女仆继续“套话”。 “矜羯罗。她听说勇仪弃权后,觉得这比赛没意思,也弃权了。本来下下场比赛是她和灵乌路空打,现在好了,那只地狱鸦直接进了八强。”黑洞恶魔像是谈论家常便饭一样跟陌生女仆说这些事。 “您一定能进八强。” “不,是冠军。”伊夫洛特斜靠在椅子上,像个孩子似的翘椅子。 “祝您武运昌隆。”女仆恭维了一句,推着酒水车离开了房间。 下一间房间是一位叫做“小吉”的选手,单看名字看不出有什么特点,不过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她进了十六强。 “您好,酒水服务。请问我能进来吗?” “好的好的。”对方的回答略显吃力。 女仆推开门,发现对方把手抱在胸前,两只脚后跟靠在两张椅子之间做劈叉,一字马的幅度甚至超过了一百八十度。 “您这样,没事吗?” “没事的没事的。”对方露齿笑着,不过从语气中可以感受到吃力。 “请问需要酒水吗?” “请问有茶吗?” “茶吗?”女仆在酒水中翻找了一会儿,“只有红茶可以吗?” “可以。” “好的,这是旧地狱特供柠檬红茶。”女仆熟练地将茶倒进茶杯,端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您似乎是武术家?” “唔……”对方一时间有些难以开口,“不能算,我的武术都是照着别人的动作学的。只是蹩脚武术啦。” “那您的师父一定很厉害。” “也不能算师父,她没有见过我,但是我知道她。”说到这,小吉从椅子上跳起,在空中翻滚几圈后平稳落到地上。 “真厉害。”女仆笑着鼓掌。 “等拿了冠军,我要去地上找她。” “您没有离开过旧地狱吗?” “没有,其实我出生没多久。我是‘结’的付丧神,绳结的结,前不久才有了自我意识。”小吉说着亮出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绳结,那结系得很花哨,但是可以看出,上面像是缺了什么,应当有什么东西拴在中间作为装饰。 女仆意识到这位选手似乎很好说话,于是继续与之交谈:“那么,您是怎么认识那位师父的?” “这个……”小吉又不太想开口。 “抱歉,我不该多问。”女仆赶紧收嘴。 “没关系。只要你愿意相信,我可以悄悄告诉你。”小吉说道。 —————————————— “十六进八第二场比赛,‘黑洞恶魔伊夫洛特’对阵水桥帕露西!来自宇宙的骑士和旧地狱的守门人,天外与地下的对决究竟谁更胜一筹?现在我宣布,比赛开始!” “加油啊帕露!”山女坐在观众席上呐喊。 “来自宇宙的骑士,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爱丽丝说道。 “正是因为这样的不确定因素,比赛才有意思嘛。”勇仪说道,“假如没有你们这些外地人,冠军可是会被我们这几个垄断哦。” “就算我们来,冠军也大概率是你们的。”爱丽丝玩笑般地说道。 目光回到赛场上,黑洞恶魔先发制人,挥手甩出一道微型黑洞如同光轮一般飞向帕露西,帕露西同样挥手轻松弹开了光轮,在她的背后爆炸。 “水桥帕露西,利用人心的嫉妒为自己的力量的妖怪,我已经研究透了你。”伊夫洛特仰着头说道,自在地朝对方迈步而去,就如同在自己家。“但是我是没有情感的,你的能力对我无效。” “真是嫉妒啊。”帕露西说。 “嫉妒我没有情感吗?呵,确实可惜。” “你那套帅气装备,一定很难买?” “什么?”伊夫洛特愣住了。 “黑洞主题,上半身却是白色,设计很好,还有裙摆。还有类似变身装置的腰带,不过我不太嫉妒你那腰带,太像玩具了。” 伊夫洛特没有再说话,他扳动腰带上的装置,释放出强劲的能量,随后一跃而起,将力量集中在脚上,踢向帕露西。 “真是帅气的大招,嫉妒。”帕露西也试着模仿对方的攻击方式,将能量集中在脚上,飞了起来。白色的花在她背后显现,她飞踢过去,与对方对踢。二人对踢的冲击力在赛场上方释放出一道强劲的风,席卷了半个赛场。 在两股力量对撞的同时,伊夫洛特趁着帕露西不注意,在她背后召出一道大黑洞,利用黑洞的吸力将她踢了进去,随后立即关上了黑洞。 “帕露!”山女惊呼。 “对踢只是诱敌吗?”爱丽丝分析。 “我的黑洞能将她传送到别的地方,”伊夫洛特落到地上,但并不算完美,他说,“这样一来,她就是因离开赛场被淘汰了。主持人,宣布比赛结果!主持人!” “是什么给了你我离开赛场的错觉?”他背后突然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声音不在远方,就贴着他背后。 “什么?” “只要有嫉妒,我就存在于你心里,因此你把我送到哪儿都没用。”帕露西搂着他的脖子,笑容阴森而可怖,气质全然不同。 “我想起来了,她有分身的。”山女松了一口气,“比赛规则里可没说不能使用分身,因此只要有分身留在场上就行。” “不过,她的分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爱丽丝问道。 “不知道,没人看得清,只要分身在这,本体随时都能回来。”勇仪说道。 伊夫洛特挣脱开帕露西,迅速扳动腰带,以最高负荷的能量回身踢向帕露西。说时迟,那时快,帕露西也学着对方,将能量聚集在脚底,用力蹬了出去—— 这次对踢,是黑洞恶魔输了。 黑洞恶魔被踢飞,一直撞上赛场墙壁才停下。他的铠甲破碎,露出了普通人的身影。 “你根本不是什么来自宇宙的恶魔,而是它的崇拜者,不,只是角色扮演而已。”帕露西踢碎了对方的装甲,也揭穿了对方的伪装。 四季映姬观察了躺在墙下的伊夫洛特良久,才站起来宣布:“黑洞恶魔伊夫洛特已失去战斗能力,那么我宣布,本场比赛获胜者为——水桥帕露西!” 观众席再度爆发欢呼,不过声音相比上一场要小得多。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场比赛不过是旧地狱守门人理所应当地战胜一个角色扮演者罢了。 不过赛场上的帕露西似乎并不在意,反而有些享受,全然不在意,也没有说口头禅,保持着那阴森笑容离开了赛场。本轮比赛的第二局,以水桥帕露西的轻松取胜结束。 ——————————————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女仆对小吉表达感谢。 “没关系,你愿意相信我就好。”小吉挠了挠头。 “我还有工作在身,接下来要去角斗场东三区送酒水,有需要可以到那里找我。”女仆推着车朝门口走去。 “好的。对了,你叫什么?”小吉问道。 “名字吗?希尔丽芙。叫我希尔丽芙就好。”希尔丽芙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送完这间房,这片区域的工作就结束了,女仆推着酒水车,原路返回,开始到另一扇区运送酒水。 “怪盗希尔丽芙”,这是她十六夜咲夜给自己取的代号。 咲夜来到一间选手休息室门口,这里是爱丽丝的房间。按照顺序,应该快轮到她上场了。说实话,她很想敲门,然后递给她一杯酒为她鼓劲。她在门口伫立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敲门。 “现在还不是时候。”咲夜心想,“还不能让你知道我的计划。” “你在做什么?”一声问候惊动了咲夜,她向后望去,一位同样穿着女仆装的金发女人望着她。 “你也是这里的女仆吗?” “我的确是女仆,不过在这里,我是选手。”梦子说道,“另外,作为女仆,随便就朝服务对象发问是不合礼仪的哦。” “抱歉,请问需要酒水吗?”咲夜问道。 “红茶即可。” “我为您端进去。” “请进。”梦子为咲夜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不,是您请进。”咲夜行女仆礼。 “不错。”梦子微笑着走进房间。 咲夜隐隐约约感觉对方不是什么软柿子,于是放弃了在她那里套话的念头。打算为她倒茶后就离开。 “茶是你泡的吗?”梦子喝完茶后突然问道。 “不,说来惭愧,是在厨房统一泡的。所以口味并不一定合您胃口。” “不对哦,我还没评价呢,作为女仆,你应当先称赞自己家的茶。只有外人才会说实话。如果是我,我会这么说:不,是由我们这最好的茶师泡的茶,柠檬来自旧地狱的柠檬园,而茶叶是从外界运进来的。假如服务对象并不是很满意,你再道歉才对。” “谢谢您的教诲。” “有机会,我想尝尝你自己泡的茶。”梦子一改严肃的面孔,表现得极为亲切。 “好的。我会为您专门再泡一杯。”咲夜将茶具收走,为梦子换了一幅新的。 “这样就对了。”梦子笑了笑。 咲夜离开了房间,偷偷地松了口气。 另一边,小吉喝了口茶,说道:“也太甜了。” 她突然听见了敲门声,但还未等她回应,门就擅自开了,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少女模样的人探出了头。 “你是……古明地觉?有什么事吗?”小吉问道。 “请问,你是否见过一个女仆?”古明地觉问。 “女仆吗……”小吉想起了那位叫希尔丽芙的女仆,“有过女仆进来端酒水,但是我没多在意。”她当然不会就这样把自己和希尔丽芙的事透露出去。 “好的,谢谢你。”古明地觉笑着合上了门,转过身,对身后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护卫说道:“东三区。” 一刻十六(八)致特蕾莎 “我说起我那飘渺的故乡,风车、高塔与碧原上,蔷薇塔下面朝黄昏的古老别墅,刚刚诞生了女孩名叫特蕾莎……” 爱丽丝一边吟唱着歌谣,一边整理好服装,穿上自己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新魔女服——在常穿的蓝色连衣裙的基础上做了些许改良,可以增强操控人偶的效率并附魔。一般看不出来和平时有什么变化。 因为五号矜羯罗弃权的缘故,六号灵乌路空直接进八强,因此第三场比赛直接轮到七号和八号,分别是爱丽丝和梦子。 梦子是为了她参赛,她若要将过去斩断,必须赢得这场比赛,尽管她知道这并不能改变他们的执念。但绝对不能因为魔界的干涉影响她的行动。 “不,你要赢的不仅仅是比赛,”爱丽丝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你必须在任何方面都赢过她。” 爱丽丝离开房间,在走廊看见了跟她同时出门的梦子。梦子一如既往朝她优雅地行了个礼。爱丽丝没有说话,而是拎起裙子以同样的姿势回礼。 这里是选手休息室的西四区,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人意,梦子就住在她隔壁。但是期间梦子没有再找她麻烦,至少明面上没有。 二人在走廊上分别,随后在赛场上相遇。 “十六进八第四场比赛!梦子小姐对阵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小姐。兼具优雅与实力的二人,究竟谁能将对方淘汰?现在我宣布,比赛开始!” 爱丽丝唤出人偶们,梦子也掏出了小刀。观众们无不伸出头,想仔细观察两位美人的决斗。 爱丽丝动了动手指头,人偶们拿出了它们的武器——不,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包括梦子也些惊讶,人偶们掏出的不是武器,而是乐器。 “我说起我那飘渺的故乡,风车、高塔与碧原上,蔷薇塔下面朝黄昏的古老别墅,刚刚诞生了女孩名叫特蕾莎……”人偶们开始演奏,为首的是爱丽丝特制的“歌喉人形”,负责歌唱。 “故乡在何方?归路已迷茫。风车永停转,蔷薇塔不再开花。” 观众席响起了哗声,爱丽丝并没有理会,操纵人偶们吹起阴郁的间奏。如同迷雾弥漫,如同风不再吹拂。 “父亲变得喜怒无常,母亲为自己煮下毒汤。愤怒与悲伤吞噬了夕阳,兄弟姐妹离家奔他乡。” 梦子听着这歌谣,愣在原地。 “孤独的特蕾莎失了玩伴,父亲为她做了一个木娃娃。木娃娃精致会说话,取个名字也叫特蕾莎。” 人偶们的吹奏开始变得悠扬,仿佛迷雾中看到了些许光芒。 “特蕾莎为它穿上漂亮衣裳,特蕾莎教它读书和歌唱。父亲难以分辨自己的爱女,为木娃娃戴上一朵蔷薇花。” “特蕾莎与特蕾莎,每天欢笑共采花。心里的寂寞无法填补,第二天多了一个特蕾莎。” “一个二个三个特蕾莎,围着蔷薇塔一起玩耍。故乡变为了特蕾莎的国度,那是少女和她的好多木娃娃。”人偶们的演奏变得轻快,节奏也逐渐急促。 梦子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改变了架势,提起小刀飞奔向前。 “可父亲独爱真正的特蕾莎,娃娃们的嫉妒开满了蔷薇塔。受排挤的特蕾莎到蔷薇塔下,为自己戴上一朵蔷薇花。” 梦子以圆舞的姿势将手中三把刀划向爱丽丝,爱丽丝没有让人偶停止吹奏,而是扭腰旋转几圈后退躲开。 “特蕾莎以为能融入木娃娃,但父亲从此找不到真正的特蕾莎。他整日酗酒浑浑噩噩,对木娃娃们的爱从未有过。” 爱丽丝伸出手,刚才她的位置也就是梦子脚下出现一道魔法阵。梦子立即起跳回避,魔法阵中冒出了一道光,一个人形从中显现。那是巨型人偶歌莉娅二十号机。 歌莉娅的攻击极其猛烈,它单手挥动大剑跃上十几米高的空中,随后朝着梦子砸下来。梦子凭借敏捷的身段躲开,在那之后歌莉娅又迅速提着盾朝着她冲撞。梦子被撞飞。 “木娃娃们的妒意没有变化,特蕾莎在悲伤中进入梦乡。月光穿过橱窗洒在地板上,蔷薇塔上钢琴声传至她的冷床。”人形们的演奏又变得平静忧伤,最后插入了一段人们耳熟能详的钢琴乐曲。 梦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她无法再保持女仆的优雅,她掏出了短刀,在向前冲刺的同时掷出,那一瞬间,数不清的刀出现在歌莉娅前方。歌莉娅举盾格挡,盾牌却在这千刀攻势下破碎,刀刃刺入歌莉娅身上,卡住关节让它无法行动。 趁歌莉娅无法行动的间隙,梦子双持长刀到了它面前。血色的光芒环绕着二者,随后歌莉娅在梦子的连斩下被撕裂炸开。 接下来,是本体。 爱丽丝手中出现金色的发光线条,她伸出双臂朝外拉动,那线条在空中延伸,以极强的韧性抵挡住了梦子锋利的切割。双方就此陷入僵持。 “为什么……明明都是主人的创造物,为什么她唯独给予了你无限的爱?”梦子突然说道,“难道就因为,我们是残次品,我们没有心吗?” “梦子……” “她循着小木偶的踪迹登上蔷薇塔,她觅着无翅鸟的歌声望向远方。故乡的归路已然迷茫,蔷薇塔载着她朝外面的世界远航。” 梦子收回刀,转而再度释放血红色的刀风,撕裂地面朝着爱丽丝劈去。爱丽丝的金色线条化为了一道圆形护盾,抵挡住梦子如同血潮一般的刀风。 “梦子,渴望爱的你,不已经拥有心了吗?”爱丽丝一边抵挡一边喊道。 “耳边重新响起了风的歌唱,头上的蔷薇花离开她随风飘荡。她为小木偶添置了心脏,她为无翅鸟画上了翅膀。” 梦子的瞳色突然由金色变为了银色。只听见“嗖”的一声,梦子背上展开了黑红相间的魔神六翼。爱丽丝意识到那是什么,于是拿起了腰间的魔导书。 “「魔神复诵」!” 事实证明爱丽丝错了,用一种招式对抗这种招式的创造者是极其愚蠢的。双方使出同样的法术,结果自然是爱丽丝被压制。爱丽丝撑不住如此强烈的弹幕轰击,演奏的人偶们也被打散。赛场上顿时烟雾弥漫。 “特蕾莎啊特蕾莎,不要忘记那故乡。风车,高塔与碧原上,父亲守望着你的返航。”高亢的歌声自烟雾中传出,这并非歌喉人形所唱,而是对面的“梦子”。她面露微笑,这笑容并非来自梦子自己,而是她背后的别的存在。 观众们以为爱丽丝就此败北,便开始唉声叹气,说她不应该作这种势,说这又不是歌唱比赛。 裁判席的四季转头望向古明地觉,却发现她不在身边。 清脆的少女音在角斗场回响:“特蕾莎啊特蕾莎,归路已然迷茫。世界是多么宽广,去寻找你的新郎。”观众们再度爆发欢呼起来,比赛还没有结束,爱丽丝站了起来! “我的表演到此结束。”爱丽丝宣告。 “梦子”的笑容显得嘲讽却宠溺,爱丽丝知道,面前只是自己母亲的化身,力量尚不及本体的十分之一。正因为如此,她有信心在这里打败对方。 梦子的身体不足以让“母亲”再释放一次魔神复诵,因此她回归了她本来的战斗方式——掷出数不清的飞刀,而且威力更强。爱丽丝让人偶拿起武器,随自己一边抵挡一边回避,绕着赛场靠近“梦子”。“梦子”身边显露出血池,两柄短刀从里面伸出来。爱丽丝指挥人偶逼近“梦子”。“梦子”拔出刀,无视了人形的刺击,径直朝爱丽丝砍过去。 血色的刀风被金色的线条扭曲了轨迹,爱丽丝从夹缝中冲了上来,切断了梦子背后那无形的“牵线”。 梦子背上的魔神六翼顿时消散,她的神智恢复了正常,整个人即将瘫倒,爱丽丝伸出手将她扶住。 “我……”梦子捂着额头,“真的拥有心吗?” “你和寻常人无异。”爱丽丝说道,“你不必成为她的人偶。” “不。”梦子摇摇头,“这改变不了什么,你我都是魔界人,都是她的创造物。”梦子离开爱丽丝的肩膀,独自朝着赛场出口走去。 “对了,”梦子突然停下脚步说,“如果您要收集齐所有宝石,还是要来一趟魔界。因为主人已经拿到了一颗橙色宝石。” “我知道了。”爱丽丝回答,“谢谢你,梦子。” 梦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场比赛的胜利者是爱丽丝。 她并不打算留下来观战,而是打算就此回魔界。在那之前,她回到自己的休息室收拾东西,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杯还热腾腾的红茶。 她品了一口那红茶,苦笑着说:“真是的,在各种方面都被打败了啊。” ———————————— 咲夜敲了敲门,里面似乎并没有人。 这是六号选手灵乌路空的房间,此时大概是去她那位地狱猫朋友的房间玩了。咲夜推开门走了进去,把门关上。 “既然是古明地觉的宠物,那这里应该会有线索。”咲夜用戴着长手套的手在房间内四处搜索,无论是抽屉、床下、还是枕头下面,都仔细搜索了一遍。 只可惜,并没有什么收获,尽是些杂物。 古明地觉命令自己全副武装的部下封锁了选手休息区东三区,开始逐个房间排查。 “时间怪盗希尔丽芙,真名十六夜咲夜,拥有暂停时间的能力。如果发现她,一定要趁其不备或者来不及行动制服她。”古明地觉对属下们交代。 “是,但是,觉大人。抓一个毛贼,直接封锁整个会场是不是更好?” “不,那样会打草惊蛇,而且不能惊动四季映姬。不然她一问起来就没完没了了,我们和那位‘主办方’的计划不能被她知道。” “是。” 咲夜准备离去,却发现门背后贴着一张纸。原来自己忽略了这个地方。纸上似乎写着字,仔细一看,原来是邀请函:“亲爱的灵乌路空小姐,我们诚挚地邀请您参与旧地狱武道大会,冠军可以获得许多奖品和好玩的东西。” 看到这,咲夜不禁有些疑惑。比赛是报名制,按道理没有发出邀请函。就算点名要某些人参加,直接拜托在这里担任裁判的古明地觉不就行了?难道发出邀请的人不希望古明地觉提前得知?而且作为邀请函,它的行文格式也“过于不正经”。 或许,只有这种邀请函,灵乌路空才能看懂。那么为什么会有除了古明地觉外的别人希望灵乌路空参赛? 就在这时,咲夜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 古明地觉和她的部下排查了每一间房间,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间。 古明地觉示意部下门安静,并围着自己堵住门口。 咲夜听见门外的声音,屏住了呼吸。是被发现了吗? 古明地觉敲了敲门。 咲夜听见了敲门声,不敢答应。她随时准备动用时停逃出去。 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甲胄的金发少女探进头,咲夜发现不是古明地觉,松了一口气。对方是选手杖刀偶磨弓。 “请问你是?” “我是为选手整理房间和运送酒水的女仆,请问有什么事吗?”咲夜问道。 “噢,我是来找灵乌路空的,她在吗?” “很抱歉,灵乌路空小姐不在呢。” “那打扰了。” “应该的。” 磨弓离开了房间,咲夜也探出头,走廊里没有其他人,呼了一口气。 古明地觉不会来这里,这里是西五区。 古明地觉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笑了起来。属下们看到她这模样,面面相觑,有些慌张。 “觉大人,怎么了?” “哈哈哈哈,没想到,我古明地觉也有被耍的一天。”古明地觉捂着嘴笑道。原来,之前咲夜特地告诉小吉自己在东三区,就是为了预防古明地觉的读心术。古明地觉对自己的读心术深信不疑,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 咲夜这边的调查也结束了,现在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真厉害啊大姐姐,居然把姐姐大人耍了呢。”背后突然传来了小女孩的声音,引得咲夜脊背发寒。 一刻十六(九)傀儡、无意识,内心不可访问 “真厉害啊大姐姐,居然把姐姐大人耍了呢。” 咲夜回过身,发现一位比她矮半个身子的小女孩张开笑颜注视着她。女孩长着一头浅绿色头发,戴着黑色帽子,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姐姐大人?你是……” “我是?我是恋。是恋恋哦。”古明地恋展开双手舞蹈般地挥舞起来。 “原来是古明地觉的妹妹。”咲夜松了一口气,关于古明地觉的情报她自认为收集得足够,自然知道古明地恋的存在,“那么,古明地恋小姐找我这位女仆有何贵干呢?” “是小偷大姐姐。”恋恋突然道出了实情。 “小……小偷?”咲夜虽然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来偷宝石的,但是“小偷”这个词她却不太喜欢。 “没有关系哦,因为这场游戏来了好多小偷。” “还有其他人偷偷盯着那宝石吗?” “当然,大姐姐你也是其中一员。这跟恋恋没关系,所以恋恋不会妨碍大家哦。” “那就好。”咲夜微笑着点了点头,“这确实不是古明地恋小姐需要关心的事。” “姐姐大人好久都没有关心她的宠物了,只顾着自己和旧地狱的事。所以,就连阿空她们参赛也是后来才知道。姐姐大人虽然可以看穿别人的心思,但实际上知道的事很少呢。” “古明地觉小姐为何要举办武道大会呢?” “不是她举办的哦,姐姐大人只是顺着武道大会实现自己的计划罢了。真正的主办方就在参赛选手之中哦。” “参赛选手之中……”咲夜托起下巴思考,“为什么主办方会亲自参赛?”她低下头,却发现古明地恋已经不在。 “恋小姐?”她望了望周围,走廊还是空无一人,似乎她从来没来过。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咲夜想,“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 —————————————— 爱丽丝取胜以后,只觉得疲惫。 歌莉娅二十号机已经被毁了,第二十一代只能等回去再制造,接下来的比赛只会更加艰难。 就在她边想边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时,迎面走来一位紫发兜帽女人,与她擦肩而过。 紫发女人停了下来,叫住了她:“爱丽丝·玛格特洛依德。” “你是……”爱丽丝回过头,“九号选手?接下来是你的比赛?” “爱丽丝·玛格特洛依德。我们合作?”对方突然提出合作。 “合作?”爱丽丝抱着胸问道,“为什么?” “你接下来赢面很小,歌莉娅人形和那本来自魔界的魔导书是你的最强战力。但是这两张牌你刚刚都交出去了。除非下场比赛对手是黑谷山女,否则很难赢。” “所以呢?”爱丽丝对面前这个人提起了警惕,“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身体’并不是最佳状态,也没有能赢到最后的把握。所以,只有合作,我们之中一人才能拿到宝石。” “你要那宝石做什么?”爱丽丝问道。 对方摘下了兜帽,露出了全貌:“我是帕秋莉·诺蕾姬的使魔,藿小姐。” “原来是你。”爱丽丝毫不意外,“我从阿诗那里听说了你。” “你把她培养得像个魔法使,”藿小姐称赞,“帕秋莉大人说有机会也想教她东西。” “那就得等以后了,她现在是我徒弟。”爱丽丝像是向对方“宣誓主权”。 “回到刚刚的话题。帕秋莉大人并不需要宝石,如果你想要,你来保管也行。但是绝对不能让十六夜咲夜拿到宝石。” “为什么?” “因为那里面有会让她痛苦无比的记忆。帕秋莉大人不希望她想起来。” “你是指她所珍视的红魔馆已经被毁灭的现实吗?但是事实是,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却想不起来,这件事更让她痛苦。” “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请九号选手藿小姐尽快到赛场。”广播一声催促打断了藿小姐的话。藿小姐戴上兜帽,转过身去,只留下一句:“如果你有意向合作,就来东一区找我。” —————————————— “你那样是吃不了东西的,大叔。”一位红发猫耳少女吃着面,看向坐在一旁的不死族角斗士。不死族角斗士因为是骷髅,并不能进食,将筷子上的面条放在嘴边良久,又放了下去。 “朕不怎么会用筷子。”他说道。 “这好像跟会不会用筷子无关?”猫耳少女说。 “入乡随俗。”角斗士说。 “大叔要是吃不了,就让我来?”猫少女身边的地狱鸦突然说道,她看着角斗士手中那碗面,眼中冒的光比地底的太阳还亮。 “阿空,你已经吃了三碗啦。”猫少女看着阿空面前叠着的三大碗无奈地说。 “战斗很累的,阿磷。好不容易这轮比赛的对手弃权了,我才有时间出来吃面补充能量。” “大叔也是选手,现在更应该补充能量的是他才对。”阿磷回头望向不死族角斗士,“毕竟,下一场比赛就轮到他了。” “无妨,”角斗士将这碗面推给了阿空,“我吃不了。” “大叔既然吃不了,为何要来这里点这碗面呢?”在桌子对面,一位天人问道。 “因为这家店对选手提供酒水和餐饮。”角斗士毫不避讳地说出了原因,“虽然吃不了,但来坐坐总是没有坏处。” “一人只一碗面。”一旁的星熊勇仪补充道。 “只一碗吗?!”阿磷意识到什么,转头看着狼吞虎咽地吃着角斗士让给她的面的阿空,以及她面前的三个空碗,“我没带钱诶。” “这顿我请了。”对面的天人从包里掏出几枚钱塞在钱箱里。 “这怎么行?你住在哪儿?我回头把钱送过来。”阿磷站起来说道。 “不必了,等到你和我比赛时,你全力以赴就行了,小姐。”天人笑了笑,离开了面馆。 “和他比赛?难道他就是我的对手?”阿磷望着天人的背影自言道。 “十六号选手,天人乌镇子。这面馆的常客了。”勇仪对每个选手都了解过,“小猫你是十五号。” “我到时候让让他。” “那可不行,你没听到他刚刚的话吗?他让你全力以赴。”勇仪说道。 “对于武者而言,出全力是对他们的尊重。”角斗士补充出勇仪的想法,“这场比赛里,大多数人为的是赏金和名誉,真正为求得一战的人不多了。” “你是哪种?”勇仪朝角斗士问道。 “前者。朕要拿到那颗宝石。”不死族角斗士在这方面从不打诳语,“有传言说那东西能让死者复苏,虽然只是空穴来风的流言,但是朕还想试试。” “死人是没办法复活的。”阿磷说,她在这方面似乎很有发言权,“即使是不死族,本质上还是死人。” “谁知道呢……如果是假的也就罢了,是真的话……”说到这里,不死族角斗士突然沉默不语。 “想复兴你生前的王朝?”阿磷问。 “没有这个想法,那比复活朕自己还难。”角斗士摇摇头。 “想谈场自由恋爱?” “呵,暂时没有想法。” “那想做什么?”阿磷问。 不死族角斗士沉思了良久,他回顾过无数次生前,那一切在死后都没有意义。权力、爱情……他没有什么遗憾,但是为何会成为无法转世、执着于复活的孤魂野鬼呢? “假如能复活,就回来尝尝面。等复活了就能吃东西了。”他给出了如此的答案。 —————————————— “十六进八第五场比赛!角斗士格瑞特对阵藿小姐!曾经为帝王的不死族和不愿透露全名的使魔,他们又将为我们带来怎样的精彩对决呢?现在我宣布,比赛开始!” 格瑞特提着那常伴他身边的长戟和圆盾,假若他生前骑的那匹爱马还在,他就是最佳状态了。 藿小姐捏了捏拳头,活动了下关节,将头上的黑帽摘下,露出了妖怪标志性的尖耳朵和一头紫发,紫发顶上戴着月亮形状的头饰。她脱下外袍,黑色蝙蝠翅膀展露在众人面前,但那蝙蝠翅膀的尺寸与她自己的体型完全不符,看上去完全不足以支撑她飞行。最后随着外袍落地显露出来的是恶魔尾巴,无力地盘在地上,并没有任何摆动,仿佛已经死去。 看到这一幕,爱丽丝想起了阿诗对她的描述:纯度极高的人造金元素使魔,坚不可摧。也就只有帕秋莉那种价格的大魔法使造得出来,但是据爱丽丝所知,金元素的使魔纯度越高,越难以修复。而上次在月虹集市与天弓千亦搏斗时留下的裂痕还在她脸上,过了这么久也没有修复。这也难怪藿小姐会找她合作,假如爱丽丝同意合作,她会用人偶技术想办法为藿小姐缝补伤口。 不过,如果爱丽丝做得到修复使魔,那帕秋莉更做得到,问题在于帕秋莉为何不给她修复,是来不及还是别的理由? 和阿诗那时的描述一样,藿小姐以近战为自己的优势,快步冲上前朝着格瑞特挥出第一拳。速度不快不慢,格瑞特完全来得及举盾格挡。但他没有,他选择了翻滚躲开,朝藿小姐背后刺去。藿小姐一个回身,用胳膊接下了那一击。格瑞特的戟与藿小姐那金属胳膊擦出火花,最终格瑞特的攻击被弹开。 这只是双方初试对方实力的第一回合,都没有出全力。格瑞特察觉到对方体格的特殊,放弃了用长戟刺击,而是用圆盾朝着对方猛地一撞——藿小姐被他惊人的力量撞出个踉跄,后退几步。等她抬起头,格瑞特已不在原地,他一跃而起挥动长戟从上空朝她劈来。藿小姐没机会回避,只能用身体硬接下这一击。她双手交叉,用手腕格挡住长戟的刃,脚紧紧踩住地面的同时又被对方推得往后滑行了好几米。 待到格瑞特力道稍弱,藿小姐立刻弹开长戟,朝着格瑞特挥出几圈。格瑞特全部用圆盾抵挡住,随后还不忘用盾牌反击。这接连的碰撞让格瑞特的圆盾上出现了好几道裂痕,在硬度方面,是对方更胜一筹。 见自己的攻击有效,藿小姐后退几步,随后迈步上前快速奔跑,随后凌空一踢,踢碎了格瑞特的圆盾。格瑞特被这踢击也击退几步,持盾的左臂铠甲也随着盾牌的破裂而损坏,露出粉碎的骨骼,但没过多久,它里面的骨骼就恢复如初。 “虽说是不死族,但状态本质上还是已经死了。因为强烈的执念而留在世间,无法接受审判,也就无法转世。”四季映姬说道,“执念越强,躯体恢复速度越快。” “据四季映姬大人您对他的了解,会怎么审判他呢?”不知何时回到裁判席的古明地觉问道。 “他已经被审判过了,毕竟生前是暴君,所以下了地狱。不过就算是我,也不清楚他为何会以这样的姿态留在这里。你可以读他的心吗?” “并不能,对于无机物、不死族和封闭内心之人,我无法读心。包括场上那个金元素使魔。所以我才特地回来观赏,我无法读心的战斗,可比双方内心目的都暴露无遗的战斗有意思。” “无机物没有心,只会听从操控者;而不死族凭借某种执念行动,也没有心。但是‘角斗士格瑞特’是特例中的特例,不仅有不死族的特征,还有复杂的情感,而且是已经下地狱的亡灵……难道说——”四季映姬意识到什么,将目光投向战场上,格瑞特双手握戟呈冲刺状,它面朝前方,空洞的眼窝里似乎有光。 他的攻击难以对藿小姐的身体造成损伤,相反,自己的身体却在对方的攻击下一次又一次粉碎。即便自己的身体能够快速恢复,但这样下去对于双方都会是没有尽头的战斗。 藿小姐的体术不知道是模仿自哪里,但是她确确实实将自己坚硬身体的优势发挥到极致。格瑞特在近战上很明显被压制了,不过,藿小姐也拿这种可以无限恢复的不死族没有办法。 “不死族格瑞特,”藿小姐开始转变“战术”,“你来参赛是为了夺冠然后拿到那颗据说可以将死者复苏的宝石,对?” “正是。” “很遗憾,那是谣言。”藿小姐说道,“我清楚那颗宝石是什么,不可能将死者复苏。” “即使是谣言,朕也得试试。”格瑞特说道,“只要与复活有关,朕都会——”格瑞特突然停下了,他的脑中突然勾起了一些思绪,不,是情绪,强烈的情绪。 他想复活。他想去重建自己的伟业,他生前杀过无数人,但那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他死后被判下地狱,但即便如此,他也想重生。 他的欲望被点燃了。他想了起来。 “并非是自然形成的不死族,而是有人召唤了他,把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四季映姬说道,“并且赋予了他‘追求’复活的执念。而他现在这样,恐怕才是恢复了自我。” “是的,我能看到他的内心了。”古明地觉刚刚有那么一瞬的惊喜,但很快就像往常一样,看透了一切后便索然无味,“把他变成不死族的,正是他自己。” 格瑞特身上冒出蓝色火焰,将已死的自己变成不死族,在这地狱也是禁忌中的禁忌。正是因为如此,他封闭了自己的一部分记忆,让自己成为无法被读心的不死族,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等来这个时候。 自古以来,所有皇帝自认为在完成千秋功绩后,已经是人之顶点,但人终究是人,无法摆脱生老病死。所以在死后,他苦苦研究亡灵之术,最终将自己以这样禁忌的方式转化为不死族。 这一切,都是为了复活,并永生。 蓝色的火焰突然自他身上蔓延开来,流向赛场观众席。他已是完美的不死族,他要找到那颗宝石。 “终止这场比赛!”四季映姬站了起来,“逮捕角斗士格瑞特!” 藿小姐在蓝色的火焰中有些失措,她本想劝退对手,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确实不能算她的错,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也是明白的。在对方伤及其他人性命前,她得解决掉他。 她身上的裂缝冒出火光,她挥手在赛场上画出一道火线阻止了对方的亡灵之火的蔓延。这是有损于她身体的招式,只适用于极端情况。 “这地狱中对生者满怀仇恨的亡灵啊,站起来!”对方说着,召唤出无数带有骷髅头的鬼火,张开巨口袭向藿小姐。 藿小姐朝一边跑开试图回避这些鬼火,但这些鬼火却紧紧追着她。见无法甩开,她便打算用手去接。就在第一团火即将咬向她时,一道光从她面前划过,将这些鬼火消灭。她抬起头,只见是爱丽丝放出魔法帮助了她。 旧地狱官方和一些见义勇为选手也加入了战斗。然而这个不死族既然敢做出如此僭越之事,事前必然做好了准备。“角斗士格瑞特”和“不死族皇帝”是截然不同的二人,最可悲的是,后者才是他的自我。他召唤出亡灵士兵与那些人纠缠。 “倘若四季映姬没宣布终止比赛,他应该也算是冠军候选人?”勇仪淡定地坐在观众席上喝酒。 “那家伙现在好像要把我们全杀了啊!你也想想办法!”山女对勇仪说道。 “她都不着急,你着急做什么?”勇仪指了指站在前面的帕露西,帕露西注视着这场闹剧,不发一言。 赛场上,爱丽丝落到藿小姐身边,说道:“合作,仅现在。” “荣幸之至。”藿小姐的翅膀和尾巴突然摆动起来,她的脚下出现一道有着恶魔印记的法阵,法阵中突然伸出无数锁链,将格瑞特牢牢捆住。 “这是‘契约’之束缚,虽然契约已经破裂,但帕秋莉大人也学会了运用契约本身的力量。爱丽丝,你趁这个机会解决他。” 爱丽丝再度使出“魔神复诵”,这毫无疑问是她目前威力最强的法术,这招轻易地摧毁了格瑞特的身体,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团火。 “快!熄灭那团火,不然他还会恢复!”藿小姐喊道。 爱丽丝再度对那团火输出,但在法术命中那团火之前,一群亡灵士兵冲过来以身躯挡住了法术。 格瑞特的身躯开始恢复,不,它已不满足原来的体型,它将周围士兵作为身体的一部分,化作了十几米高的骷髅巨人。它握着巨型戟,朝着爱丽丝和藿小姐所在的位置捅了下去。 “小心!”藿小姐推开爱丽丝,身体直接被长戟捅中,所在的位置被长戟捅出一道坑。 “藿小姐!”爱丽丝被推开后摔在地上,烟尘和碎石从她头上划过。人偶们将她拉起来,爱丽丝只感觉精神恍惚。 格瑞特将长戟刺下后,没有再进行任何动作,不,他是再度被什么限制住了。是四季映姬,她用阎魔的法术限制住了格瑞特。 “阎魔,你已无权审判朕!”格瑞特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角斗场。他空洞的眼睛里冒着贪婪的火光。 “是的,对于你这种存在,就应该直接灰飞烟灭才对。”长戟下,藿小姐吃力地爬出来,她的身上有了道被刺穿过的洞,关节处也有了严重损坏,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能若无其事地爬出来,她没有疼痛。她再度使出恶魔的锁链,进一步限制了格瑞特的行动。格瑞特此时彻底动弹不得。 “又能如何?朕可是不死的皇帝!” “不,死者不可能复活。你现在也不过是傀儡。”熟悉的声音响起,格瑞特朝腿边望去,一个红发黑裙猫耳少女朝她走来,“如果你只是那个想吃面的骷髅大叔,该多好。”她的脸上满是遗憾。 “你是……死灵法师?” “曾经是,现在不得不重操旧业,送你一程了。” “住手!” “亡灵啊,渡我之舟行至,去往彼岸;亡灵啊,拿上这买命钱,开始新的人生……”阿磷开始颂唱解除不死族契约的咒语,格瑞特开始挣扎,但他愈是挣扎,四季和藿小姐施加给她的束缚就越紧。 很快,格瑞特庞大的身躯开始解体,由外到内化为了尘埃,最后只剩下本就属于他身体的那部分。他爬向阿磷,试图阻止她。藿小姐踩住他,而他已无力反抗。 “放开他。”阿磷说道。藿小姐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放开了。格瑞特继续朝阿磷爬去,而阿磷也步行到他面前,蹲了下来。 “等来世,我再还你那碗面,大叔。”阿磷抚摸着格瑞特的头颅。格瑞特的眼中的火焰终于消失了,没再动弹。 他化为了一具尸体。 一刻十六(十)“天狗狩猎” 因为昨天的事故,比赛暂停了一天,这给了咲夜一点麻烦,因为这期间古明地觉派遣的部下在到处巡逻。她现在就像一只来去无踪的小猫一样,有时不得不发动时停来回避巡逻的武装人员。 古明地觉究竟是什么时候拥有了这么多武力,她调查过,据说是因为之前古明地觉曾花了大量精力清理和镇压旧地狱的怨灵,而那之后,这些武装就保留了下来。 昨天的事故证明了一件事——并不是所有存在都能被古明地觉读心,这场比赛,究竟还有多少秘密就连古明地觉也不知道呢? 她走进角斗士格瑞特的房间,本人已经死亡,但是还没有人来打理他的遗物。他的遗物也不多,大多是一些书籍,尤其是有关历史的书籍。它们被整齐地叠放在床边,除了一本尚未合上的书,似乎是他生前读过的最后一本。 那是一本有关东罗马帝国被奥斯曼帝国灭亡的历史,仔细翻越一下,还可以发现一些笔记。格瑞特生前似乎因为水桥帕露西的中东服饰调查了一下她与土耳其人的关系,不过到最后发现她更接近波斯人而不是土耳其人,于是没有再往后调查下去。 此外还有一些有关亡灵的书籍,当然,最重要的那一本,也就是能够把自己变成不死族的《死灵之书》不在这里。那本书在哪里都是禁书,不可能放在这里。至于下落,在格瑞特恢复记忆后,古明地觉应该就已经读取到了书的位置,现在想必已经被是非曲直厅收走了。 “并没有什么收获,但是,关于格瑞特为什么会突然恢复记忆,还有待调查。”咲夜想着,离开了房间。 历史就这样一直合在那里,等待着人翻阅。 —————————————— “昨天难得出现旧地狱的大家合力的情景呢,在平时大家都各管各的,除了追求强大就没有别的想法了。”山女感叹道。 “住在旧地狱的妖怪们大多没有什么复杂的欲望,我们的想法都很单纯,不然很容易被怨灵上身。不过在古明地觉花了大力气清理了旧地狱的怨灵后,‘低欲望社会’也就没有必要了。”帕露西抱着胸,将话题转移到对旧地狱社会状态的讨论上。 勇仪接着她的话茬说道:“呵,对于真正想追求力量的家伙,乱七八糟的欲望就是浮云。” “那什么才不算‘乱七八糟的欲望’呢?”山女问道。 “对于习武之人,只有保持对于力量本身的追求,才能更上一层楼。”勇仪讲,“当然,还有另一种极端情况,那就是‘生存’。对于生存的追求比对强大的追求更能让人变强。” “因为不变强,就会死嘛。”帕露西说道。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即使在现在的妖怪社会,这种道理依然有效。地上那些天狗,可比我们鬼族更相信、更推崇这个理论。”勇仪说到这,将目光投向赛场。众人望去,今天的第一场比赛的选手,那位名叫“小吉”的武道家,已经站到了赛场上。 “一个默默无闻的付丧神小姑娘。”山女望着她说,“能战到这可不容易。” “可别看她这样,我看过她之前的比赛,还不赖。”勇仪把身子前倾,似乎难得有了让她感兴趣的比赛。 小吉在原地缓慢呼吸,双手并于小腹,调整体内的气息。脑中开始回忆自己那位“师父”的动作,她只是有样学样,她明白自己缺少教诲,难以掌握精髓,但是没有办法,时间容不得她浪费。某种欲望促使她必须在短时间内变强,拿到冠军。 对面的选手通道一片漆黑。小吉并不知晓自己的对手是谁,更不会去提前研究,那对她没有意义。武术家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对手身上,而应当是自己。 漆黑的选手通道,传出了脚步声。尽管现场有些喧闹,但小吉可以听见那沉重的脚步声,对方走得很缓慢,但是很奇怪。她听不见呼吸声,听不见心跳声,只能听见脚步声,以及——刀刃划过地面产生的噪音。 观众们也听见了那刀刃划过的声音,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选手通道,角斗场一度鸦雀无声,让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更加明显。 一个身影自黑暗中显形。 “十六进八第六场比赛!付丧神武道家小吉对阵这这这这这是谁?!为什么会有非选手进场?原来的选手呢?!”主持人的惊呼让全场再度陷入沸腾,所有人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人——不能称之为人,那是一个无头妖怪,从背上的翅膀和其他的一些特征可以看出,那是个无头鸦天狗,提着刀进入了赛场。 没有等其他人反应,也没有等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仅仅只是眨眼间,那无头鸦天狗的原地只留下他的羽毛。小吉突然感觉到头顶的寒意,急忙从原地跳开。天狗的刀劈砍在地上,紧接其后的是看不清轨迹的突刺。小吉朝另一边闪避的同时抬腿踩住刀刃,但对方的动作并没有终止,他一脚踹开小吉,放低身段横扫过去。 对方的攻势极其猛烈,而且每一下都是要取她的命,这与之前的比赛截然不同。小吉头甚至来不及恐惧和思考,面对下段横扫小吉一般会起跳朝对方的头部踢过去,她的肌肉记忆也让她这么做了。但很快她才反应过来对方没有头部,自己只是从对方上面跃过去了。 这一间隙,小吉才有了机会思考,对方不是参赛选手,而且甚至没有什么理性,是完全凭借本能战斗。死亡不在远处,就在自己的面前。 小吉慌了。她以为自己与别的选手的不同是因为失败的代价,但是那代价此刻近在咫尺。她的呼吸乱了。但无头鸦天狗的攻势才刚刚开始。 会场的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压抑,观众无不冒着冷汗地观看着这场不是比赛的比赛。这真的是比赛吗?这是杀戮!昨日大展拳脚的选手也没有一个敢上去送死,就连四季映姬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此时距离无头鸦天狗闯入赛场也不过两秒。 “是‘天狗狩猎’。”勇仪说。 “那是什么?”山女问。 “是最近出现的,游荡于各个地狱袭击天狗的亡灵,但他自己生前也是天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道,按道理现在天狗应该在忙于内乱,就连记者都没派过来一个,旧地狱不应该有天狗才对。对方也只是付丧神,不是天狗。” “不会是某个天狗的叛徒来了?”帕露西猜测道。 “天狗狩猎”挥动太刀朝小吉使出三连斩,小吉使出浑身解数躲避才让刀仅仅是擦过自己。这期间她也不断催促自己冷静,必须想办法。 稳住呼吸,对,必须先稳住呼吸,不然疲惫会拖垮自己。 身体的运动只有和呼吸达成协调才能发挥最高效率,而对方的攻势极其凌乱,不符合呼吸需求,因为对方本就是没有脑袋的怪物,而这种攻击方式也打乱了小吉的呼吸节奏。小吉清楚,自己的力量只有伴随稳定的呼吸才能使出来。不能再这样下去。 所以此时,不能按着对方的节奏来,而是要让对方不得不按着自己的节奏来。 小吉开始刻意改变身体躲闪的节奏,让一些攻击擦到自己,尽管伴随着的是剧烈的疼痛,但她的呼吸也终于有机会稳定下来。然而就在她成功稳住呼吸的刹那,身体也出现了巨大的破绽,对方抓住这一破绽,直接将刀挥向她的脖子—— 她使出来了。“气功”的基本功——强化肉体。刀刃被小吉用手背挡住了,刀锋切入她的肉里,流出了鲜血。但没有再切下去,这一刀的力度已经到了极限。 小吉咬着牙,勉强地露出了微笑,她成功挡下了第一击。 “天狗狩猎”欲拔刀再砍,小吉立即用另一只手劈中对方握着刀的手掌,令对方动作有所迟缓。随后几发连拳落到对方赤裸的上半身,最后接一下寸拳将对方打退到几米外。 全场爆发出欢呼,所有人几乎忘记了这根本不是比赛。 “利用‘气’将肉体强度强化了十倍以上,这招我在一百年前一位曾击败过我的对手身上见过。”勇仪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但是“天狗狩猎”只是没有意识的亡灵,不会有疼痛,在被击退后,又迅速稳定架势,再度发起更加猛烈的攻势,刀刃散发出黑色的剑气。他挥刀斩出一道乱流袭向小吉。 刚才的刹那足够小吉调整呼吸了,她踮起一只脚后跟,随后猛地一踏,周围的地面被震碎,刀风被分散,对方也有了破绽。小吉一步迈向前,一发冲拳重重地命中了对方胸口。这一拳连带着二人撞向已经千疮百孔的赛场边界。又撞出一阵浓烟。 这面墙上方的观众似乎已经习惯了,至少不会伤到他们。但“天狗狩猎”可不管这些,在自己还挨在墙上的情况下,挥刀朝着四面八方放出剑气。 “糟糕!”小吉接下来的行动连自己都没有想到,她本为了生存而来,但此刻她却不惜让自己的生命面临威胁,用身体替那些观众挡住剑气。 即使是强化了十多倍的肉体,正面抗下这些剑气也会粉身碎骨,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弃肉体强化改为释放气罩以使防御范围扩大。她双手作爪状合并释放气波,一边嘶吼一边抵抗剑气。 这些气罩有效,但不能同时挡住四面八方的。“天狗狩猎”刹那间就移动到她背后,使出居合斩。 “糟了,来不及——”小吉以为死神终于要找上自己了吗…… 死神来了。但是救了她。 “抱歉,辛苦你了。”一个红发蓝衣女人用镰刀挡住了这一击,锁链从她袖子里冒出,将“天狗狩猎”牢牢束缚,“可算逮住你啦。” “小町!你又偷懒误事了!”四季映姬气愤地站起来喊道,“我不是叫你去擒拿‘天狗狩猎’吗?怎么让他跑这儿来了?差点就出事故了。” “抱歉啦四季大人,”小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次真的不是我的错。我把他绑到船上就往彼岸运,结果路上船被什么东西撞翻了,我和他一起掉水里了。费了我一番功夫才追过来。” “真的吗?!”四季映姬厉色质问道。 “当然是真的啦,四季大人,您不是可以用那个镜子看见吗?” “那个镜子我只会在审判的时候使用,”四季说道,“但是你居然翻船了,这件事绝对不简单,你不可能出意外。我要亲自调查这件事。” 四季回过身,对古明地觉说道:“我不在期间由你代理裁判长,可不要离开这。”随后转过身对所有人宣布道:“小吉选手直接进入八强。” 小吉看着这一切,忘记了自己的身体早就到了极限,听到四季映姬的宣告,她松懈下来,整个身体瘫倒在地。周围被她保护的观众围上来将她扶起来。 小吉看着被小町捆住的“天狗狩猎”还在挣扎,他并非在朝自己挣扎,而是朝着空中的一个方向。 小吉望向那个方向,她看见了一个长着翅膀的黑影,但那黑影转瞬即逝。 从“天狗狩猎”闯入到闹剧的结束,这场“比赛”只花了二十秒。 一刻十六(十一)谎言、谜语与真心 四季映姬因事离开后,古明地觉不得不一直坐镇裁判席。这对于咲夜的调查给予了极大便利。至少她不必担心自己的计划会被读取。当然,便利了的不只是咲夜,还有与她一样觊觎着宝石和别的东西的人。 就像古明地恋提示她的一样,这个角斗场不只她一个“贼”。 这不?不远处就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咲夜进这个东一区已经许久了,她看见一个狼人在一个房间门口路过了十次以上。那件房间是选手杖刀偶磨弓的房间。似乎是注意到咲夜的眼神,那狼人假装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见到这一幕,咲夜便跳过了名为“藿小姐”的选手的房间,推车直接走到了杖刀偶磨弓的房间门口,同样,以送餐女仆的身份进去。 “你好。”杖刀偶磨弓很有礼貌地对进来的女仆打招呼。 “请问需要酒水吗?”咲夜问道。 “不需要了,谢谢。”磨弓作为埴轮似乎并不需要进食。 “下场比赛轮到您了,请加油哦。” “谢谢你,我会加油。”磨弓微笑答复。 房间内没有任何可疑摆设,应该说,除了基本的设施,没有任何私有物。磨弓似乎纯粹是为了参加比赛而来,不像其他选手会去可以调查别的选手。在这样的环境下,咲夜没有任何可以切入的话题,对方的话语也没有任何可以挖掘的信息。 “刚才有位狼人选手在您门口,请问是您的熟人吗?”咲夜选择以刚才门口的可疑人士为切入口。 “他是劲牙组的‘智力担当’曼陀罗汪,是少数拥有实体的动物灵,”磨弓很直白地给出了答案。 “哦?我听说动物灵和埴轮是敌人呢。” “没错,他也是我下一场比赛的对手,所以理所应当会调查我?” 磨弓的反问让咲夜无言以对,对方不会刻意绕开话题,这反而让咲夜的情报收集陷入了瓶颈。 “我之前在灵乌路空选手的门口遇见了您呢。” “真巧啊,灵乌路空是旧地狱的最强者之一,我很崇拜她的。”说到这,磨弓的眼中有了光,全然不像一位没有心的埴轮。 “埴轮们也崇拜强者吗?” “对于我们埴轮来说,最值得崇拜的当然是袿姬大人,服从她便是我们的存在意义。在她之下,我作为埴轮的领袖也要做好表率。不慕强怎么变强呢?” “说的也是啊。”咲夜感觉打探不了什么情报,简单告别后就离开了。 出了门没走多远,咲夜又看见了那位叫“曼陀罗汪”的动物灵在他自己的房间门口张望。见咲夜走出来,便关上了门。咲夜推着车走到他房门口,轻轻敲了敲:“您好,请问需要酒水服务吗?” “怪盗希尔丽芙,我调查过你。”对方隔着门说道。 “抱歉,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呢。请问需要酒水吗?”咲夜假装平静地问道。 “听我一句劝,那个埴轮的话一句也不要信。你如果想要那颗宝石,就不要参与这件事。”对方像是在警告她。 “比起绿茶我更推荐红茶呢,红茶提神醒脑,对您下一场比赛有帮助的。” “比赛不重要,我不需要茶。你不知道这件事背后牵扯多少。” “不需要茶吗?那只有酒和白开水了,我可不推荐您在赛前饮酒,可能会让您输掉比赛。”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咲夜的话中话,“喝酒的人不止我一个,喝酒的人不在乎比赛,星熊勇仪也好、矜羯罗也好、杖刀偶磨弓也好。他们不在乎。尽管让他们喝,女仆不需要管。” “优秀的女仆必须考虑服务对象的健康问题。他们三位酒量好,您可不一定。” “我可是劲牙组的中酒量跟组长不相上下的成员之一。” “那好,请让我给您倒酒。”说完这句话,房门终于开了一道缝,足够咲夜把酒杯递进去。对方接过酒杯后,便紧紧关上了门。 咲夜看着禁闭的房门,叹了口气,推着车离开了。至少从这个动物灵口中,她摸到了不少信息。 盯着绿宝石的贼不止她一个,而根本不在乎绿宝石乃至比赛本身的人也不在少数。可以说,这场比赛,就没有几个人是认真来参赛的。 排除掉动机很明显的几人,那么主办方就在剩下的几位选手之中! 在她身后的房间里,名为曼陀罗汪的动物灵喝下了那杯酒,不,那不是酒,那是杯白开水。 “居然是白开水,我没有资格喝酒吗……”曼陀罗汪感叹道。 —————————————— 爱丽丝没有观看上一场比赛,自然也暂时不知晓“天狗狩猎”引发的闹剧。她藿小姐房间里在修复她的身体,不过用的材料只是手头的人偶材料,硬度方面完全不及藿小姐身上的金元素。 “够用了。”藿小姐如此评价道。 “帕秋莉——你的主人,她现在在哪里?” 藿小姐很果断地回复:“我不能说。” “也是。”爱丽丝叹了口气,“我与她也算是旧识,以前经常找她借书,偶尔会一起进行一些魔法研究。” “不过你既然答应合作,主人同意分享一些信息。”藿小姐说。 “比如?” “你有没有想过,十六夜咲夜为何会活到百年后的今天?” “直接说结论。” “在‘百鬼夜行’异变之前,因为一次意外,她的时间被停止了。” “什么意外?” “一次很简单的事件,但是又不那么简单。她操纵时间的怀表被摔碎了,从此她就陷入了‘定格’,不会行动,不会思考,不会衰老,就像时间停止了一样。自然,她也不知道后面那场灾难。红魔馆毁灭,只有我的主人帕秋莉活了下来。她将自己封在地下大图书馆长达百年,期间她提取了咲夜的记忆化为七颗宝石,以寻求救她的办法。” “所以,过了一百年,她成功了?” “是的,她从咲夜的记忆中窥探到了咲夜的身世,窥探到了绝对不能窥探的东西,但是我不能告诉你她看到了什么。那是连失忆前的咲夜都不曾知晓的秘密。绝对不能让咲夜触碰到那记忆。” “好好好,你就继续当谜语人。”爱丽丝替藿小姐修复完了身上的大创口,准备开始修复她脸上的裂痕。这一举动却遭到了藿小姐的拒绝。 “怎么?即使是使魔,也要注重仪容仪表的。”爱丽丝说。 “头部的结构很复杂,就算你是人偶师也不能随便碰,出问题了我就是面瘫了。” “呵,平时的你跟面瘫也没什么区别哦。”爱丽丝调侃道,“毕竟是人偶,情感方面还不健全。至少你那主人在制作人偶方面的技术完全不及我那多事的母亲。” 藿小姐捂着自己脸上的裂缝,显得有些不满:“主人与你相处时可不见你这么毒舌。” 爱丽丝笑了笑,随后转移了话题:“不过,我也很好奇,即使作为人造使魔,你的情感相对于我的人偶也太过丰富了。你的心智系统来自哪里?” “这也不在我可透露的信息范围。” “那把你可透露的都告诉我如何?” 藿小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关于那颗宝石能够复活死者的谣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哦?难道那几颗宝石都有什么特殊能力?” “这倒不是,但是那几颗宝石,确确实实拥有着丰富的魔法能量。你应该知道,在人间之里的那场拍卖会,霖之助也是以魔法为噱头拍卖那颗蓝宝石。里面蕴含的能量,足够你制造十台巨型人偶。因此作为什么东西的能量来源是可以的。比如说,让人偶自己动起来、让付丧神诞生……这类现象被当做宝石复活死者传出去了,所以才有了昨天那闹剧,但那位不死族不知道这只是谣言。” “原来如此……”爱丽丝思索着说道,“假如真的发生了这种事,那主办方或许就是因宝石拥有能动性的存在。不,如果是这样,那就没必要把宝石作为奖品拱手让人了。” “主办方恐怕只是利用这个谣言,然而从那位被夺走魔力源的倒霉蛋的角度出发,主办方就是不折不扣的‘贼’。不过……似乎我忽略了一点。” “什么?” 藿小姐抠着脸上的缝,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假如真的有谁把那宝石作为魔力源了,会不会同时拥有了宝石里的记忆?” “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事。”爱丽丝惊愕地说道。 —————————————— “那位动物灵大叔很厉害,可惜还是输给埴轮了。”山女看着眼前的败局,感觉有些可惜。 “他大开大合的剑术很有气势,但是埴轮在各方面都更胜一筹。”勇仪分析道,“而且,埴轮甚至没出全力。” “那可是埴轮的领袖,杖刀偶磨弓,连劲牙组组长骊驹早鬼都要退让几分的角色。她的部下怎么可能有机会赢呢?”帕露西说道。 在观众们的欢呼声中,磨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赛场,只留下重伤难以起身的曼陀罗汪。 “骊驹组长……对不起。”他望着旧地狱的“天空”,发出一声忏悔,“没能在赛场上阻止偶像神的阴谋,那就只能在赛场下阻止了。” 曼陀罗汪的心思被裁判席上的古明地觉看得一清二楚。她也对于埴轮的目的产生了一丝好奇。她读不了埴轮的心,因为埴轮没有心,这反而激发了古明地觉的控制欲。 “把那位动物灵选手给我请过来。”她对部下命令道。 坐在观众席上的火焰猫磷难耐心中的激动和紧张,“十六进八还剩最后一场比赛了,加油啊阿磷。”她对自己鼓励道,“一定要让觉大人重新关心我们。” 阿空就坐在旁边,但是并没有注意阿磷的自言自语。她在努力忍受来自胸口的阵痛。这股异常的阵痛是从刚刚开始的,仿佛胸口有个太阳在灼烧。如果是以前,她会像孩子一样哇哇喊叫以引起觉大人和阿磷的注意。但现在她不会了,觉大人已经很多年没有关心过她们二人了,而对于阿磷,她不希望阿磷担心。 “对于我阿空,这点疼痛忍忍就好。”她如此想,“我可是最强的。” 这场有数不清势力交织的旧地狱武道大会,即将进入最关键的阶段。 一刻十六(十二)旧地狱纪行 他本应当在这地狱受苦,却沉浸于无边的享乐,何等失职。 一切都是为了这片大地,他们要将天空之下的一切记录、汇报。须切身感受这里的一切,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他被分配到了这里,这灼热地狱。既然是地狱,那么等待他这个天人的就应该是无尽的苦难,以苦难换取众生的解脱。但是自来到此,他未曾感受到半点苦难,甚至每日纵酒无度。作为旧地狱的“纪行官”,他是何等失职? 这旧地狱满是亵渎,本属于人世间的欲望在这里也被唤醒。他能感受到,那些东西令他感到厌恶。他最深恶痛绝的就是凡人的七情六欲。 但是,这些情感却令他上瘾,他不可否认自己感觉到了快乐。首次尝到那种快感,就一发入魂难以自拔,他每日游荡在各个酒馆之间,将使命抛之脑后。 然而有一日,他偶然遭遇的事件却如同一发催醒剂将他从娱乐的深渊中拉回来,将他拉回这令他痛苦的现实中。 搏斗。他与街上的地狱之民因为一点点摩擦发生了搏斗。他很轻松地制服了对手,并殴打了对方。随之而来的是一拥而上的对方的同伴,他打了个痛快。他头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尽管他也挨了不少拳头。但是他感觉到了某种情感,不是快乐,不是痛苦,而是高于两者的东西——他感觉自己成为了自己。 成为自己。多么奢侈的事!就算是在有顶天生活的日子,他也从未感觉到自我的存在,他每日循规蹈矩地生活。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那与生俱来的使命,然而在脱离了那些束缚来到地狱后,他却像是脱轨的列车,朝着不知道何方轰鸣而去,陷入无尽的、报复性的享乐中。直到他开始与人搏斗,才感觉到自我。 但是,如果只有与人搏斗才能感觉到自我,那么搏斗又该在哪里寻求呢?在大街上寻衅滋事?他的道德不允许他这么做,但是很快他放弃了忍耐,在街上跟几个鬼族扭打起来,他甚至用上了天人的招数。最后,这场搏斗被一个鬼族女人制止了。对方两三下就放倒了他。 “这么喜欢搏斗,专门找个地方跟人打如何?”她说道。 没有束缚的暴力终究无法还原那天的感觉,他认同了。他组建了一个小型搏击俱乐部,规则很简单:一对一搏斗,认输、失去战斗能力和出界为负;不得杀生;会员不得私下斗殴;不得张扬俱乐部的存在;不得打探创始人身份。知道他是创始人的,只有那鬼族女人星熊勇仪和经常待在她身边的绿眼妖怪。 一开始会员寥寥无几,但后来人数以惊人的速度增长。旧地狱的居民在他的俱乐部似乎也找回了丢失太久的自我。在这里,他们不再是古明地觉和是非曲直厅希望他们成为的样子,而是他们本来的样子。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俱乐部的存在还是暴露了。古明地觉的武装部队封杀了俱乐部,他又回归了那浑浑噩噩的日子,区别是偶尔他还是会在街上找人斗殴。 直到他捡起了一张传单。 旧地狱武道大会,很明显,是他的俱乐部的“赝品”,只不过是官方的、被地灵殿和是非曲直厅支持的正规活动。但他并不嫉恨,反而有点欣慰,至少,俱乐部以某种形式传承了下去。 直到他参赛后,才感觉到异常。他知道,纯粹的搏斗者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但是参赛选手中的大多数都没有那种眼神。他们利欲熏心,他们为了奖品、荣誉或是别的东西而来。他感觉到自己的杰作被毁了,他感觉到格外的亵渎。还有观众,他们不过是为了消遣才来,而不是找寻真正的自己,不是为了洗礼灵魂! 在刚开始几天,他通过比赛发泄自己的愤怒。在揍扁了几个倒霉的选手后,他很快就又冷静了下来。他只需要在搏斗中感受自我,何必在乎其他人?胜负于他没有意义,他需要的,只是搏斗本身。 他是乌镇子,不是其他。 “女士们先生们!十六进八最后一场比赛,乌镇子对阵火焰猫磷!一位是旧地狱街头斗殴霸主,一位是地灵殿的猫少女。究竟谁能拿下八强的最后一个名额?现在我宣布,比赛开始!” 乌镇子架起了拳头。他穿着白色天人服,但是自从到旧地狱以来从未修补过,在一次又一次的搏斗中已经破烂。 “谢谢你那天的面钱。”阿磷突然说道,“我会全力以赴。” 乌镇子点了点头,他现在不在乎对方为何参赛,只需要让他打得痛快就够了。 阿磷当然不会和天人肉搏,她唤出了一些亡灵,她的亡灵与先前格瑞特召唤的亡灵无异,这也间接证明了阿磷是死灵法师的传闻。 但是,太脆了。乌镇子一拳就能击碎一只骷髅,对于拥有丰富街头搏斗经验的他这些亡灵实在不经打。他以左肩朝前,侧身往阿磷的方向撞过去,阿磷轻轻一跃躲过了这前腰太长的一击。 “有些熟悉啊,力量对上敏捷,跟山女和勇仪的那场比赛很像。”帕露西说道。 “我可比不上勇仪姐。”山女毫不避讳地说。 “你已经很不错了。”勇仪夸赞道,“你为这一轮比赛开了个好头,几乎每一位选手都全力以赴了。” “真的吗?” “你告诉大家,草根妖怪也能有高光时刻。你让比赛回归了其最原始的目的,所以我很满意。” 帕露西“切”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我可没有出全力,那个皮套演员实在太弱了。更何况,这十六个选手里,就没有几个是为了比赛而来。” “确实,真正的斗士被埋没,各怀鬼胎的人却站在高处,我已经没有体验过百年前那场对决了。”勇仪说道。 “哪场对决?” “一个名为‘红美铃’的妖怪跟我的对决。她一开始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后来她通过艰苦的修炼战胜了我。哈哈哈,那场战斗是真的畅快!不过人的努力是不能简单地用‘艰苦’概括的啊。” “那位想在比赛中挑战你的选手呢?她怎么样了?” “矜羯罗啊,她弃权了确实有些可惜。不过,这场比赛本就不是我们应该来的地方,应当给勇士们一个发挥空间。等有空,我再去赴约。” 作为天人,乌镇子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他,这比赛藏着太多阴谋诡计。从十六进八的第一场比赛,他都感觉得到,星熊勇仪的输是受到了场外因素的影响,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阿磷跃动着她黑猫一般的身姿在赛场上窜来窜去,嘴里一直叨念着咒语,脑中却回想起这些年的事。 古明地觉拥有笼络人心的能力,她的光芒让任何与她深交的人沉浸其中,并甘愿为其献出生命。再加上百年前镇压旧地狱的怨灵让她有了理由拥有大量武装后,她开始着力于控制整个旧地狱,把这里的一切变成她希望的模样。 能读心的人控制欲是极强的,他们不允许有什么事他们不知道。 也是在那时候,古明地觉逐渐冷淡了对于阿磷她们的关照。只有发生古明地觉“不知道”的事,她才会重新对她们产生兴趣。 阿磷,也想要爱。 因此,在阿空不知道为何突然被邀请来参赛后,她也紧随其后,想要在比赛中让觉大人刮目相看。 “觉大人,现在我想的这些,你有在看着?” 古明地觉只是静静地坐在裁判席,没有回应她的心声。 阿磷的咒语完成了,乌镇子挨上了突然从地面钻出来的巨型骷髅的一拳,被击飞到赛场边墙。因为有“天狗狩猎”的先例,上面的观众不自觉地散开了,以免被波及。 这招对乌镇子没有用,然而他却感到有些违和,他感觉此刻的心境已经与第一次与人搏斗时不同了。他依然没有找回自我。 “这下面埋了多少尸体啊?”山女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十几米高的巨型骷髅惊奇地问。 “不是埋在地里,而是‘召唤’,死灵法师在哪里都能召唤出亡灵。”帕露西解释,“死灵法术本质上还是消耗施法者精力甚至生命的法术,一般人承受不了那么大的负担。但是地狱猫可以,毕竟‘猫有九条命’。最适合当死灵法师的妖怪就是地狱猫了。” “帕露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知识啊?” “唔,只是作为旧地狱的守桥人,见得多而已。”帕露西很不情愿承认自己知识的丰富。 阿磷乘胜追击,趁着乌镇子还处在恍惚中,再操纵亡灵抓住他,摔在赛场中央,随后往他身上不间歇地殴打。阿磷无意下手太狠,但是要是给对方一点可乘之机,自己又将陷入被动。 天人的身体极其坚韧,因此阿磷无法判断对方是失去战斗能力了还是在等待时机。自己当然不能直接把他打碎,只能保持现有力道不断试探。在将近殴打了半分钟后,阿磷才停下来。 乌镇子一动不动。 阿磷松了一口气,她将目光投向古明地觉,等待她宣布自己的胜利。自己的觉大人坐在裁判席,保持着笑容,但是没有任何行动。 为什么不宣布她胜利?阿磷想。 阿磷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转头望向乌镇子,她看见乌镇子依然躺在地上,没有行动。 觉大人既然没有宣布比赛结束,就说明乌镇子现在还是清醒的状态。 乌镇子在搏斗中感觉不到自我了。无论做出什么样的行动,都不行。他望着上方如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陷入了迷茫。 究竟是少了什么呢? 阿磷继续攻击,这次她加大了力度,让亡灵张开嘴,释放出强劲的死亡射线轰击到乌镇子身上。 乌镇子感觉到了。疼痛。是疼痛,疼痛让他感觉到自己真实存在。作为天人,他的感官很迟钝,对于疼痛的耐性很高,而之所以在街上的搏斗能让他疼,是因为他的道德还在束缚他,挣脱道德束缚的罪恶感让他痛苦。然而如今他已经麻木,只有如今对方的殴打才让他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了疼痛。 他再度明白了自己为谁。 他是乌镇子,他也是天人,旧地狱的纪行官,乌镇子。 他作为纪行者并不失败,他早已成为了旧地狱的一员。他沉浸在这里的喜怒哀乐,他真正找回了自我。不是使命的束缚,不是浑浑噩噩的堕落,也不是将两边都舍弃。他是“自我”。他终于明白了搏斗的意义,不是单方面的承受和发泄,而是双方的,交互的,共同的。人无他便无我。 他开始理解了,理解了火焰猫磷在每一招中倾注的感情。对方既然遵守了诺言全力以赴,那自己也应当如此。 乌镇子所在之处突然冒出一团云雾,将死亡射线阻挡。但是那云雾中却留出了间隙让光芒得以照明。 “终于打算用天人的招数了吗?”勇仪说。 乌镇子站了起来,说道:“我是个不合格的天人,拥有七情六欲的天人,但是有何不好?身为纪行者,我并非失职。”他收在兜帽里的蓝发在此刻飘动出来,身上的天人服饰似乎也自己恢复如初了。 阿磷看着他拨开了云雾,而那云雾中,一道强光显现——一面太阳凭空出现,如同这太阳照耀了整个赛场,将所有人置于阳光之下。 “好……好美……”观众席上的阿空看着这太阳,竟然感觉到了羡慕,胸口的疼痛也缓解了。 对于不见天日的旧地狱居民,照明全由灯光和地壳对大熔炉光芒的反射。而此刻,太阳的形象于他们面前显现,即便刺眼,却依然吸引人。 “此之谓「拨云见日」。”那太阳朝着阿磷砸了过去。阿磷一开始也被那景象震撼,但是她很快察觉到这太阳也只是看着吓人,威力尚不及阿空随手释放的十分之一。她操纵亡灵射出死亡射线,将那太阳击穿,那太阳竟解体成无数光线,呈抛物线状朝着阿磷掷过来。这些是追踪弹,阿磷以极速躲避也仅仅是让它们与自己擦身而过。 在阿磷专注于躲避弹幕时,乌镇子却不知什么时候追了过来,毫不留情地朝阿磷捶了过去。阿磷还没注意到这偷袭,一只强而有力的骷髅手臂替阿磷接下了这一击。那是阿磷为自己召唤的“贴身护卫”们,但是为何一个亡灵能有如此强的力量,没人知道。或许是阿磷曾经救赎的亡灵,那手臂转瞬即逝,为阿磷争取机会反应。阿磷跳起来踹了乌镇子一脚,自己则借力拉远了距离。 乌镇子再度使出「拨云见日」,只要阿磷拉远距离自己就会用这一招。但这一次阿磷没有只是回避了,而是一边躲避弹幕一边在赛场绕圈。乌镇子看破了她的意图,对方是想找机会近身攻击自己。但是对方的速度再快,也不是他近身战的对手—— 乌镇子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撞飞了,等他抬起头,才发现阿磷推着一辆不知何时召唤出来的小车在空中如同火球一般高速运动。他这才想起地狱猫的另一个称呼——火车。 “阿磷,加油!”观众席上,阿空突然喊道。 “火车”从空中俯冲下来,沿着地面朝着乌镇子撞过来。乌镇子没有回避,他要接下这一击。他张开双臂,站稳脚跟,分配好全身的发力,要拦截那看上去不可阻挡的猫车。 “来,回归你我的本来面目,我以‘搏击’来回应你的‘火车’,这就是这‘旧地狱纪行’的高光时刻!” 火车猛冲到他面前的同时,他擒抱住火车,疼痛刺激着他的全身,如同从万米高空落下,即使是天人也难以承受这种痛苦,但是他必须承受,用身体、用精神去承受,甚至朝着反方向推。 阿磷的火车在乌镇子的蛮力下成功停止了,但是阿磷握着车的把手,往下一按,抱住火车的乌镇子随着轮子被抬了起来——他犯了个错误,他只是朝着一个方向拦截,但没有预料到对方力道方向的变化。 他失去了重心的主导权,这是搏斗的大忌。 阿磷推着他重启了火车的运动,将他推向空中,高速移动产生的压力使得他被按在火车前段无法松开,就这样即将被扔出赛场外。 但是乌镇子还有最后一招没使出来——「羽化」。只要将自己化为气体,就能很容易地回避这次攻击。 羽化是每个天人都会的招数,甚至可以说,凡人只要学会“羽化”就能成为天人。那是一种思想境界,彻底失去了依托,进入“逍遥”的境界。 但是,那不是他想成为的样子。他参赛是为了成为自己,而不是重新成为别人希望的样子,重新成为那所谓的天人。 他不认同。因此不能也不会“羽化”。 他被推出了赛场边界,但就在他开始落下时,阿磷又抓住了他,将他运回了赛场。 “选手乌镇子出界,我宣布,本场比赛的优胜者是——火焰猫磷!”观众席响起欢呼,为这一轮比赛的结束而欢呼,也为新一轮比赛的即将开始而欢呼。 “你让我打得很痛快,”乌镇子疲惫地躺在猫车中夸赞,“谢谢你帮我找回了自我。” “这是报答的那杯面,如果你觉得感激,再请阿空吃几碗如何?”阿磷笑着说。 “当然。”乌镇子答应道。 旧地狱是个很单纯的地方。乌镇子知道,渴望变强、渴望成为谁、渴望爱……他们的情感很单一,说不上多复杂。但是正是单一的情感催生了复杂的行为。而自己的搏斗俱乐部,也只是满足了许多人单纯的想法罢了。 他得重新考虑起工作的事了,不过他大概率不会再回天界。他将继续作为“纪行官”、作为他自己留在旧地狱。 观赏完这场比赛后,真正的“主办方”失望地离开了观众席,准备去启动下一轮比赛:四强赛。但是同时还有一些必要的工作要做,得与古明地觉接应,排除掉一些对比赛本身和其目的无益的场外因素。 特别是那位觊觎着宝石的怪盗。 一刻十六(十三)死有对证 咲夜推着车离开了东一区。再送两个区的酒水,她的女仆工作差不多就该结束了。选手休息区有六个大区,分别是东一二三区和西四五六区,呈环形包围着角斗场。每个区有几十间房,足以容纳本届比赛的所有参赛选手。 对于“主办方”的身份,她的内心已经隐隐约约有了几个“候选人”。根据已有的情报,主办方就在选手之中,而且目前来看与古明地觉属于同一阵线,除非主办方是无法被读心且怀有别的目的的存在。但是后者的可能性偏小,古明地觉没有理由与无法被读心的存在合作。 这场比赛有太多未知势力卷入了,莫名其妙参赛的地灵殿二人组、渴望复活的角斗士格瑞特、看上去只是单纯来找打的天人乌镇子、埴轮兵团的兵长杖刀偶磨弓、劲牙组曼陀罗汪……还有那个“天狗狩猎”,它似乎是被什么吸引了过来,莫非是地上的天狗叛徒射命丸文也来了? 但以上绝对不是她心中“主办方”的候选人,对于古明地觉来说,这些全是不稳定因素。“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一个便是真相。”这句话是月虹集市拍卖会那时阿诗说的,对于咲夜也有那么点思维上的引导。不过即便如此,剩下的选项也太多了,咲夜至少还需要前往剩下两个区收集情报后才能下定论。 “大姐姐要抓紧时间咯。”熟悉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咲夜震惊地回过头,却只见得空空荡荡的走廊。 “听错了吗?”她脑袋上带着问号,转回身,却发现一个女孩将一幅无邪到有点可怕的笑容几乎贴在她脸前,引得咲夜浑身一个哆嗦,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古……古明地恋小姐?”咲夜离远才认出了她。 “姐姐大人要是成功了的话,阿磷和阿空就交不到朋友了哦。”古明地恋挥动着手臂,像是幽灵一样悬浮在空中。 “为什么这么说?” “她们是单纯的孩子啊。单纯的孩子和不单纯的大人是交不了朋友的,姐姐大人已经是不单纯的大人了哦,她想把旧地狱的大家全都变成不单纯的大人。” “这种事,怎么做得到?” “只需要一种情绪。不过,姐姐还是单纯的孩子呢,就像恋恋一样。她不会成功的啦。”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咲夜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因为只有大姐姐你没有被姐姐大人看见过。恋恋要是跟别人说话,姐姐大人就会找到恋恋了。” 就在这时,咲夜听见了身后齐刷刷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发现二十个古明地觉的武装人员从走廊的那边走过来。咲夜正准备朝反方向逃离,却发现另一边也有武装人员被人领着围过来——为首的是曼陀罗汪,那个狼动物灵。 “找到你了,怪盗希尔丽芙。不,十六夜咲夜。” “请问找我这位女仆有何贵干呢?”咲夜端起酒瓶,开始往酒杯中倒酒。 “我分析了你的行动轨迹。从西四区开始,你绕角斗场逆时针行动,一间一间房地收集情报,经过西五区、西六区、东一区,接下来应该是东二区,只要和另一个队伍约定好在这里包围你,你就没机会发动时停逃走。”曼陀罗汪分析道。 “不愧是劲牙组的智力担当。”咲夜放下酒杯,笑着拍起了手,“可是,为何劲牙组的智力担当要倒戈为地灵殿,不,为古明地觉服务呢?” “我没有背叛劲牙组,”曼陀罗汪否定了咲夜的说法,“劲牙组和古明地觉大人没有敌对关系。而古明地觉大人……她,她能够理解我。她是值得我效忠的对象,而且效忠她与效忠劲牙组没有冲突。”曼陀罗汪眼中满是对古明地觉的崇拜。 咲夜似乎理解了,古明地觉那恐怖的笼络人心的能力。她知晓你的内心,自然也知晓你内心的一切弱点,那么“对症下药”治愈你也是做得到的。这也难怪她能在短时间内拥有那么多忠心耿耿的武装人员。 他们全都变成了古明地觉的“狗”。 咲夜用余光看着自己身边,古明地恋早已消失不见,那孩子似乎有无法让人注意到的能力。不过眼下还是要想办法让自己脱离困境。 “跟我们走一趟,古明地觉大人不会把你怎么样。”曼陀罗汪说道。 “在此之前,还是请喝一杯我为各位准备的酒。”咲夜端起了她刚倒好的酒杯,走向曼陀罗汪。 “不会是白开水?”曼陀罗汪说道。 “您尝尝不就知道了?”话音未落,咲夜突然将酒泼到他眼睛里。曼陀罗汪咬着牙急忙捂住眼睛,另一只手拿起自己的大剑,命令道:“按照原来的队形抓住她!” 曼陀罗汪从古明地觉那里得到了咲夜时停能力的情报,便提前组织好了抓捕队形。咲夜的时停目前最多停五秒,五秒内咲夜的冲刺跑最多能跑四五十米,只要每隔五十米安排几个人堵住走廊就不会让她逃掉。 但是当曼陀罗汪睁开眼,发现咲夜还是消失在了他们面前,队伍里没人看见他,咲夜不可能一次时停就冲出包围圈。曼陀罗汪立刻领悟到了咲夜的位置——她躲在了房间里。选手休息区的房间没有锁,从一间房间移动到另一间不需要五秒。只要咲夜在每一间房间里等待五秒,就可以重新发动时停进入下一间房。 距离他被泼了一脸酒已经过去了三秒,他立即命令部下打开所有房门搜查,不用管里面选手的反应。自己则顺势打开了最近一间房,那是咲夜最有可能在的房间。 但当他打开门,就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立于门前,曼陀罗汪不得不抬起头仰视——那是星熊勇仪。 “有何贵干?”虽然勇仪的眼神没有什么敌意,但是从她体内踊跃而出的威压感让曼陀罗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这里……这个区混进了小偷,我们是奉古明地觉大人的命令在搜查的。”过了好会儿,他才鼓起勇气开口。 “我记得你,你不是曼陀罗汪吗?那个动物灵选手。怎么?你也被觉招安了?” “没……没有。我们只是执行公务,还请您不要妨碍。” 星熊勇仪突然咧嘴笑道:“那不就是被招安了吗?没关系我理解。放心,我的房间里没有小偷。” “真的吗?”曼陀罗汪怀疑地问。 “鬼是不会说谎的。”勇仪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曼陀罗汪不敢再多问,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关上了门。 曼陀罗汪擦了擦汗,看向其他队员,队员们无不摇头,表示除了看见选手们疑惑和不满的表情,没有看见别的什么。而且队形也因为开门已经乱了,咲夜大可以趁所有人看着门里面的时候大摇大摆地从走廊里逃走。 “她只剩两个区没走了,我们就在这两个区集中巡逻!她肯定还在这里。”曼陀罗汪命令道。 另一边,星熊勇仪贴着门听着外面的动静,随后对一旁原本躲在门后面的咲夜说道:“没事了。” “谢谢您为我骗了他们。”咲夜微笑着说道。 “我也的的确确没有撒谎,毕竟你不是‘小偷’,而是女仆啊。”勇仪豪爽地笑着,拍了拍咲夜的肩膀。 “你认识我?” “何止是认识,一百年前打败我的那位妖怪可是你的熟人。红美铃,你不记得了吗?” “抱歉,因为一些事,我失去了记忆。”咲夜摇了摇头。 “这样啊,虽然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这样下去你可是会被古明地觉抓住的。” “我会想办法的。” “还记得比赛开始前,主持人念的规则吗?‘不得打探主办方信息’,这条可不仅仅只适用于选手,还适用角斗场里的任何人。很多试图打探主办方身份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或是‘意外身亡’。当然,还有些人受到了警告,只字不提自己打探的信息。” “古明地觉应该不具备那样的力量,她做不到掩人耳目。”咲夜分析。 “古明地觉也许做不到,主办方或许可以。二者虽然是合作,但并不一定信息完全互通。” 听到这,咲夜突然问道:“你知道些什么吗?” 勇仪苦笑地摆摆手:“饶了我,我只是想警告你别再往后打探下去了,说不定还有些只是想了解对手信息的倒霉蛋,并不知道自己打探到的是‘主办方’这号人物,也一并被处理了呢。” “怎么会有那样的倒霉蛋——”咲夜正想否定,脑海中却突然运转起来:“对啊,主办方不一定就是觉妖怪,所以并不一定知道打探自己身份的人只是想了解比赛对手而已。” 见咲夜开始思索,勇仪说道:“我先去观众席了,四强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也该走了。”咲夜说。 “你要继续在东二区和东三区收集情报吗?我刚刚在门内听见了,那边警卫可是很多的。”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接下来我要去哪。” “也是,古明地觉会通过读我的心知道你的位置。” “谢谢你,星熊勇仪。”咲夜简单道别后,眨眼便从房间里消失了。 这里离东二区的出口不远,咲夜利用时停迅速逃离了这里。她已经不再需要收集情报了,她现在只需要返回,返回一开始的地方,去确认一件事。古明地觉的部下大多会守在东二区和东三区,因为他们以为自己必定会在那里打探情报,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她刚刚得到了最关键的提示。 她心中有了一个答案,但是她必须回去确认。 她穿过西六区、西五区……她一边高速移动一边在脑海中整理已有的重要线索。 “主办方和古明地觉不会让星熊勇仪就这样走到最后,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会让星熊勇仪以各种理由被淘汰。”……“矜羯罗。她听说勇仪弃权后,觉得这比赛没意思,也弃权了。”……“姐姐大人只是顺着武道大会实现自己的计划罢了。真正的主办方就在参赛选手之中哦。”……“关于格瑞特为什么会突然恢复记忆,还有待调查。”……“姐姐大人已经是不单纯的大人了哦,她想把旧地狱的大家全都变成不单纯的大人。”……“说不定还有些只是想了解对手信息的倒霉蛋,并不知道自己打探到的是‘主办方’这号人物,也一并被处理了呢。”…… 咲夜来到了西四区,梦子、咲夜和爱丽丝的房间都在这个区。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选手。 她踹开了那个选手的房间。漆黑的房间如同黑洞一般,安静得令人汗毛直立,房间摆设依然如故,选手的物品整齐地放在它们该在的位置,唯独见不到房间的主人——因为他恐怕已经被“处理”了。原本摆放着某人照片的桌子上也空无一物。 咲夜百分百确定了,主办方就是“那个人”。 “那个人”处理选手的手法很隐蔽,甚至会用借刀杀人的办法。格瑞特也曾经调查过“那个人”,尽管是无意之举,却在赛场上意外“觉醒”了原本的记忆,成为了众矢之的。 而此刻,咲夜所在的名为“黑洞恶魔伊夫洛特”的选手的房间,也不见那选手的身影,因为伊夫洛特也调查过“那个人”。虽然不知道处理手法,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咲夜翻开了随身携带的名册,急匆匆地在一百多个名字搜寻“那个人”的房间位置。找到了,但是很不幸的是,“那个人”的房间在东三区,就在隔壁区,古明地觉的人就集中在那里。但是现在是唯一的机会,因为“那个人”此刻刚好在比赛。 —————————————— 四强赛的第一场比赛即将开始,黑谷山女穿着平常的服装站在角斗场中央。 但是,她没有信心赢过“那个人”,因为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在她与星熊勇仪的那场比赛,是“那个人”给了她力量,让她险胜了勇仪。那个人,利用了她的心情。 利用了她身为弱者,对于强者的“嫉妒”。 她感觉自己不再坦诚,感觉自己有些迷茫,自己似乎正在变成“那个人”口中不再单纯的妖怪。而自己,怎么可能战胜“那个人”呢? “那个人”从黑暗的选手通道走出,眼中冒着绿光。 她是嫉妒的妖魔,旧地狱的守门人——水桥帕露西。 一刻十六(十四)借刀杀人 “为什么不穿那件礼服了?”水桥帕露西对黑谷山女问道,“明明很漂亮,漂亮得让我嫉妒。” 山女看着对方,平时与帕露西无话不说的她此刻却陷入了缄默。因为她猜到了,猜到了自己能够站在这里并非是靠自己的力量,而是“借助”了对方的力量。山女对勇仪强大实力的“嫉妒”被帕露西转化为了力量,从而让她在与勇仪的对决中“获胜”。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本想把这句话问出口,但是主持人突然打开了麦克风:“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灼热地狱第一届武道大会的四强赛第一场比赛,黑谷山女对阵水桥帕露西,成功战胜强敌的赛场黑马和旧地狱的守门人,谁能挺进半决赛呢?现在我宣布,比赛开始!” 帕露西见山女沉默,便不再问话,而是唤出两朵大白花。白花旋转着绕着赛场飞行,在其轨迹上形成了无数如同萤火般密集的绿色弹幕,将山女包围其中。 不同于勇仪的力量感,帕露西的战斗方式给人的感觉是轻飘飘的,她会构造出泡梦般的环境,自己也随着气泡飘浮,仿佛不受重力束缚美丽、诡异而致命。 这些力量来自于人心的嫉妒。周围人的嫉妒情绪可以被她转化为力量,只要他们使用了那力量,自己也可以因此变强。而这场武道大会,充斥着弱者与强者、失败者与胜利者、丑陋者与美丽者……可以说是最适合滋养嫉妒的田地。水桥帕露西在这场武道大会中可以不断地吸收他人的嫉妒变强,她越强,他人的嫉妒越多;他人的嫉妒越多,她越强。 山女是了解帕露西的,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尽管句句话不离“嫉妒”,但她知道帕露西不是那种为了追求力量不择手段的人,更不会利用自己的朋友! 山女不再犹豫了,她决定全力以赴。如果朋友有别的目的,就问出来,如果朋友步入歧途,她就要把对方打醒!就是这么简单! —————————————— 尽管风险很高,但必须赌一赌。 咲夜决定前往最后一个区——东三区的水桥帕露西的房间。水桥帕露西就是主办方,那么宝石很可能就在她房间里。 在拿到第一颗宝石时,咲夜就感觉到了某种共鸣。宝石在呼唤着她。而她从来到这角斗场时起,那种共鸣就没有停过——它一定在角斗场某处。 她提前调查过角斗场的布局,这里大多数的房间都提供给选手来休息,不存在什么“主办方办公室”或是“储藏室”。唯一知道主办方身份的古明地觉在一天的比赛结束后会回到地灵殿。后厨也没有什么隐藏空间。水桥帕露西作为选手不可能把那么贵重的东西放身上。那么从常理来讲大概率就在她的房间里。 但是曼陀罗汪的队伍还在那里巡逻,即便自己能暂停时间,也不可避免地要与他们正面撞上。 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现在水桥帕露西在比赛,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咲夜从袖子中掏出了怀表,径直走向东三区入口。 “发现她了!东三区与西四区交界处!”守在入口的两名警卫看见咲夜,一个用对讲机向其他人通知,另一个掏出长棍向咲夜走来。 “如果真的以为两个警卫堵路就能挡住我,未免也太天真了。”咲夜毫无惧色地靠近对方。对方挥动长棍朝咲夜太阳穴呼过去,动作很快,看得出受过专业训练,古明地觉没少花心思培育他们,毕竟他们即将要面对的可是整个旧地狱的强者。 只可惜咲夜不是旧地狱的人。 时停并不是只能用来逃跑,咲夜时停时间越短,她下次使用时停需要的时间也越短,而使用手刀敲击对方的太阳穴,02秒就足够了。 就在对方以为自己即将拿下时,只见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先是墙朝着自己撞过来,又是地面朝着自己砸过来,随后是铺天盖地的黑暗——他晕过去了。 另一位警卫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自己的同伴就已经倒下,而咲夜从上一位警卫手中顺过了长棍抵住他下巴往前一推,随后又是往他脚后跟来了一记,让他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咲夜再往他下面使劲一敲,那警卫疼得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一秒钟不到就解决了两名警卫,咲夜提着长棍往深处走,很快就撞见了带着许多警卫从走廊对面赶来的曼陀罗汪。 曼陀罗汪见到她,不由分说便提起大剑挥舞起来。长棍当然不是大剑的对手,但是咲夜却依稀记得有谁教过她用对付重型武器的办法,说不出是谁,咲夜便凭着肌肉记忆与之纠缠。 力气再大的人,使用重型武器时,总会有力量上的缓冲期,即前后摇。如果前摇短,那么后摇就长,反之亦然。但是速度往往会在挥舞出去的瞬间达到最大值,这个时候力量较弱的一方决不能与之硬拼。所以要抓住对方攻击的前后摇的时机以速度优势突袭。 当然,战斗经验丰富的曼陀罗汪并非没有应对手段,他在前摇的时候作出低身段,一是便于为攻击蓄力,二是便于移动回避对手的攻击。超长的前摇缩短了他攻击的后摇,并且立刻收手作防御态势,使得咲夜难以抓住机会近身。 然而,再快的速度在咲夜面前都形同虚设,她趁着对方攻击的后摇,再度发动时停重击对方的头部,随后立即后退解除时停。攻击奏效了,曼陀罗汪捂着头后退数步,但是——仅限于此了,他并没有失去意识。 而在发现咲夜发动了时停后,其他警卫便立刻扑了上来,想趁着咲夜无法连续发动时停的间隙擒拿她。走廊很狭窄,宽度只够两人施展。咲夜挥动长棍大开大合,每一击都精准命中了最前面两个人的要害。也有些持棍武装人员想凭借攻击距离与咲夜正面交锋,但他们的棍法却完全不及咲夜那她自己都不知道跟谁学的棍法精湛。 “都退下!”见人数优势在这里不起作用,缓好了的曼陀罗汪大喝一声,让部下们推到自己身后,“反正古明地觉大人没有交代过要留活口,你也不是选手,那就没必要再留手了!” 曼陀罗汪的大剑上出现了一道竖直的缝隙,一股红色的气流从那里如同血气一般涌出来。他双手握住剑柄,竟然将那大剑从中间拔开,分成了两把长刀。“就让你见识一下,劲牙组智力担当的真正实力!” 他挥舞出一道血色的剑气,咲夜连忙踩着墙壁起跳躲开。而曼陀罗汪在将大剑拆成两把长刀后,攻击频率如同咀嚼食物的狼咬合的频率。血色剑气不断袭来,在狭窄的走廊墙壁上刮出无数道“伤痕”,显得极为可怖。 一道血气只是刮过了咲夜的皮,滚烫的鲜血就从那里溅射出来。咲夜疼得差点摔在地上。而曼陀罗汪攻击速度也变得更快,似乎只要敌人流血,他就会更强。这些攻击让咲夜意识到,对方真的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甚至不惜破坏场馆。这可不是比赛,而是实打实的杀戮! 曼陀罗汪的眼睛变得鲜红,作为动物灵的本性也开始显现。据说动物灵在占据他人身体后,性格和智力也会继承。但所有动物灵的本性——毫无疑问是兽性。而作为动物灵中最凶狠的狼动物灵,他的冷静与沉着在此时一扫而空,只留下纯粹的兽性。 其他部下见自己的头领这样,也惊慌失措起来,担心他毫无章法的攻击波及到自己,又或是担心他对于血的渴望转移到自己身上,也不在乎任务什么的了,纷纷往相反的方向逃窜。 堵路的没了,这给了咲夜机会,她不能在此处逗留了。她直接发动时停绕过曼陀罗汪往前撤离。曼陀罗汪见眼前的猎物消失,发出一声嘶吼,但咲夜刚刚流了血,他嗅着猎物的气味转身追了过去。 没跑多远,咲夜就见到了一扇门上赫然写着“水桥帕露西”几个大字,心想这就是她要找的房间了。一记飞踢踹过去——也没有锁。简单处理了伤口后,咲夜在屋子里扫视一圈,随后急忙在柜子里翻找,她已经不在乎留不留痕迹了,因为一头野兽马上就要追过来。她已经听见了声音,她必须在那之前找到宝石! 但是她对于宝石的感知并没有之前强烈。一股不安的情绪从她心中涌现,她甚至发动时停翻箱倒柜破坏般地搜寻也没有找到那颗绿色宝石——那包含着她的一部分记忆的载体。 还能在哪儿?对于水桥帕露西而言,她能托付的同伙只有古明地觉一人,宝石难道真的在她们二人之一的身上?或是还有其他知道彼此身份的同伙? 别的同伙…… 想到这里时,咲夜恰好翻出了一个东西。这东西不属于水桥帕露西,而是属于另一个选手,那是失踪的选手“黑洞恶魔伊夫洛特”的能让他创造小型黑洞的仪器。 她听闻过那场比赛的详情,黑洞恶魔曾把水桥帕露西扔进黑洞,但“另一个”水桥帕露西立刻出现在他背后。 水桥帕露西可以创造分身。宝石很可能在分身身上,而负责处理那些风险选手也是分身负责。 但既然如此,为何一场比赛还是会出现两个水桥帕露西?那说明那个分身也在赛场上,不过是以别的身份。水桥帕露西被黑洞传送出赛场是计划之外的变故,分身不得不立刻出现在赛场以保证不被淘汰,并且营造出“黑洞对水桥帕露西无效”的假象。 只要找到那个分身,就能找到宝石。 突然,她听见了曼陀罗汪的嘶吼,那声音就在门口!她回过头,曼陀罗汪抡着刀,毫无理智地朝她扑过来——现在的她不是那个动物灵的对手,距离她能再度使用时停还差几秒,她已经无路可退了! 不,还有一个办法。 咲夜扳动那黑洞传送装置的扳手,一道小型黑洞在她面前显现。在她的头被那野兽的刀砍下来之前,她破罐子破摔踏出脚跳进了那黑洞,滚落在硬地面上,眼睛都来不及睁便急忙朝反方向扭动那装置,黑洞果不其然关闭了。 世界恢复了平静。 咲夜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传送到一间密室——那装置当然不能创造真正的黑洞,只是传送门而已。虽然不知道这种装置原理是什么、从哪里来,但很显然它被水桥帕露西拿来用了。因为这里是一座监牢,两边是许多间牢房。关在这里的是那些失踪的选手,那些因为试图调查过主办方而被“处理”的选手,他们被锁链扣住四肢,无力地跪在地上,并没有因为咲夜的到来抬起头。整个监牢死气沉沉。 所幸的是,这些选手只是被囚禁,而不是真的被杀了。桥姬也不至于为了隐瞒身份杀人。 在监牢中间的桌子上,咲夜也找到了那本死灵之书。恐怕桥姬就是利用这本书激活了格瑞特的灵魂,让他提前变成众人之敌。这样一来,水桥帕露西的“作案手法”就明了了。利用分身将那些调查自己的选手关在这里,而格瑞特那个本身就是旧地狱威胁的存在就让他被众人处理掉。 而对她来说,导致她的计划出现破绽的唯二的因素,一个就是不死族格瑞特,另一个就是那个拥有传送装置的黑洞恶魔伊夫洛特。前者在书中的笔记——也就是调查过她的记录,她没有发现并清理;后者的传送装置让她的分身不得不出场。 这座监牢似乎离角斗场不远,毕竟在得到传送装置前,桥姬只能把他们偷偷搬进来。有了传送装置后,处理这些选手就方便了许多。 在这些看上去无精打采的选手里,咲夜并没有找到黑洞恶魔伊夫洛特,毕竟他平时一直穿着他那身铠甲,咲夜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是……是你?那个女仆小姐?”监牢深处传来了幽幽的声音,咲夜认得那声音,尽管语气已经不再桀骜不驯,但是的的确确,是“黑洞恶魔伊夫洛特”的声音。 ———————————————— 黑谷山女满身疮痍,裁判宣布了水桥帕露西进入四强,桥姬成功晋级半决赛。 帕露西走到她的面前,不由分说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没事?”帕露西难得地表达了关心。 “为什么?”山女问道,“为什么在勇仪那场比赛,你要利用我?” “只是嫉妒而已。” “嫉妒什么?” “嫉妒那些成熟的人,嫉妒那些能靠着阴谋诡计欺骗单纯者的人,嫉妒即便如此还把他们当做朋友的单纯的人……” “原来如此……”山女叹了口气,“我只是单纯地……嫉妒你们的强大。” “嫉妒是很让人痛苦的,我是最明白的。”桥姬说道。 “但是你不去嫉妒,就无法存在。很矛盾啊。”山女说道。 “所以,只能靠这种形式了。只能靠实力说话,唯有有实力的人才有话语权,才能改变旧地狱。真是嫉妒啊……”桥姬用她那宝石般碧绿的瞳孔看着前方,看着黑暗的选手通道,在无形之中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告知了友人。 “说的也是,所以现在的我,没什么资格说你什么……”山女苦笑着说,“等有人有资格说你的时候再说……” 桥姬扶着山女一步一步离开了赛场,抛下了观众们的喝彩。这场比赛没有胜者。 一刻十六(十五)月见草 “你是……那个女仆小姐?”角落里,一个妖怪抬起头,认出了十六夜咲夜。 咲夜扭过身体,循着声音的来源仔细找去,终于在最阴暗的一间牢房里发现了那位“黑洞恶魔伊夫洛特”。平时他穿着铠甲,看不到其真面目,如今咲夜才看清楚,所谓“黑洞恶魔”不过是一个蛇妖怪,在旧地狱里是再常见不过的种族。 “女仆小姐,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也被她抓住了吗?”伊夫洛特问道,他的面色无比憔悴,完全没有他穿着铠甲时那般桀骜不驯。 咲夜当然不会就这样把真实情况告诉他,而是举起了送她来这里的“黑洞装置”,笑着说道:“我只是随便扳动了一下这个,就被送过来了。” “这是……我的黑洞驱动器!”看到它,伊夫洛特的眼睛亮了起来,似乎重新恢复了活力,“对,就是它,快把它给我!”他的手从牢房里伸出要从咲夜手里拿,咲夜迅速将那装置藏于身后并后退一两步,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见咲夜如此,伊夫洛特有些着急:“你想要什么?” “我可以把它还给你,甚至可以把你从这里放出去,不过你可得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以及帮我一些忙。”咲夜发出了哂笑。 “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伊夫洛特激烈地点头。 ———————————————— 曼陀罗汪稳定了自己的心智,当他回过神来时,周围已经一片狼藉了。 他与自己体内的动物灵是长期共存的关系,应该说,他们早已融为一体。对方做什么,自己都会认同,哪怕是侍奉两个主人。不过,只有在刚才的那个状态下,对方才能展露本性——纯粹的兽性。 “我们还是把事搞砸了。”他自言道,“没能处理掉小偷,让她跑了。” “我知道,曼陀罗汪。”如同听完孩子讲一天的学校生活的母亲的语气,古明地觉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说道。 “觉……觉大人?!”注意到古明地觉的存在,曼陀罗汪单膝下跪,“让您见丑了。” “没关系,曼陀罗汪。”古明地觉露出了“和蔼可亲”的样子,“暂时不管十六夜咲夜的事了,去做一开始我希望你做的事。” “是!觉大人!”曼陀罗汪答应着,心里当然不会也不敢有一点忤逆。 “好了,你去。”古明地觉示意他领着周围的部下离开。曼陀罗汪什么也没想,带着其他人就出去了。 与此同时,一个金发身影出现在门口,瞟了一眼灰头灰脸的曼陀罗汪,随后如若无睹地走了进来。 “看样子,她已经推测出你的身份了。”古明地觉说道,“我们还是低估她了。” “没关系。”桥姬抱着胸,“她绝对不会知道宝石的位置,知道了她也拿不到。相比之下,你的事更重要?” “不必担心,我已经做好应对一切变故的打算了,哪怕是十六夜咲夜也不会影响到我。”古明地觉难得地露出真挚而自信的笑容。 “希望你真的做好了准备。”说完这句话,桥姬转身离开了房间。 ——————————————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旧地狱武道大会四强赛第二场比赛!爱丽丝·玛格特洛依德对阵灵乌路空!华丽的人偶师即将面对旧地狱最强火力,究竟谁能挺进四强?现在我宣布,比赛开始!” 现在的局势对爱丽丝不容乐观,自己的杀手锏歌莉娅已经在上一轮比赛损毁了,修复需要很长时间。而对于爱丽丝自己,她现在也是心事重重。之前她听闻古明地觉的部下在追捕一位小偷引起了不小的动静,为此她开始担心起咲夜来。自从她们分开行动后,就没有联系过了,她自然也不知晓咲夜的计划。尽管她知道,她是站在台面上的人,她的心思会被古明地觉看得一清二楚,因此不能让她知道咲夜的计划。但是内心的忧虑还是无法抑制。在她看来,咲夜依然是人类,没有妖怪那么强的体格。 “但是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呢?先把眼前事解决。”爱丽丝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注视前方,才发现灵乌路空早已从原地消失。她抬起头,看见对方飞到了空中,用右手的炮口对着她。 “要来了!”阿空还不忘宣告,炮口中发射出了激烈的弹幕。这对于阿空只是最低限度的火力,之前的绝大多数对手连这种最低限度的火力都扛不住。 当然,对于爱丽丝,这种程度是完全不够她紧张的。她也展开了最低限度的魔法护盾,将那些攻击弹开。没错,没有了歌莉娅,她也只是回归了正常的战斗方式罢了——操纵人偶和使用各种魔法。习惯了靠高战力碾过去,可不利于技术的提升。 双方的小试牛刀阶段结束了,阿空加强了火力,而爱丽丝也终止了防御,改为一遍躲避弹幕一边飞过去拉进距离。 见爱丽丝逼近,阿空也开始在空中高速来回移动,移动的同时甩出极其密集的弹幕如同溅射的火花朝下方释放。阿空的胸口一直隐隐作痛,但现在她发现,释放能量似乎可以缓解这种痛苦,于是不由自主地加强了弹幕威力。这些弹幕落在赛场上无不产生激烈的爆炸让观众席一度陷入恐慌。 阿空靠着大翅膀来回飞行的速度很快,仅靠爱丽丝的飞行速度追不上她。爱丽丝想起一百年前的间歇泉异变,魔理沙在荷取、帕秋莉和她的远程辅助下与灵乌路空大战的场景,那时灵乌路空对八尺乌的力量并未完全掌握,陷入了疲惫后被近身战才被击败。 火力不足的爱丽丝当然不会傻到跟阿空对波。她不断躲避着弹幕,并寻找空隙使用魔法攻击其本体。爱丽丝的「魔神复诵」威力是远不及对方的,如果是母亲的就另说。如果在这里使用「魔神复诵」,在蓄力的时候就会被对方高频的攻击打断,因此爱丽丝只能使用一些前摇较短的法术攻击。 这场比赛对于观众是个折磨,灵乌路空的周围如同太阳一般炎热,整个角斗场都能感觉到温度,观众们无不擦着汗,还因为灵乌路空周围弹幕而感到刺眼。观赛体验大打折扣。 而靠近阿空的爱丽丝感受到的酷热更甚,仿佛贴在太阳表面,空气都变得滚烫。她的汗水浸湿了衣裳,头发也变得凌乱。但她不敢把目光从对方身上挪开一刹那,因为只要一颗弹幕都足以击溃她。她环绕着阿空飞行,却找不到一点能够突进的缝隙。 阿空当然不懂什么战术,对她来说释放火力就足够了。与八尺乌的神格共存了百年,她早已不会疲惫,胸口的痛苦让能量的释放变成快感,她享受着这一切,自然不会注意到,爱丽丝身边的人偶在慢慢减少。 “完成了!”爱丽丝一声令下,阿空的四周突然出现金色的光线,随后形成了一道球形的网将她包裹。这些线条坚不可摧,弹幕撞在上面发生的爆炸反作用于网内的阿空让她一度晕眩。 原来,在爱丽丝绕着阿空飞行的同时,也在布置人偶包围她,每一只人偶都是她的魔力媒介,在阵型完成时,立刻发动魔法将她束缚。见阿空陷入眩晕,爱丽丝不会错过这机会,操纵魔法阵要将阿空扔出场外。 这时,爱丽丝感觉周围的温度突然升高,她仔细观察阿空,阿空正在逐渐恢复意识。阿空被胸口强烈的疼痛烫醒,她睁开眼,低头看向胸口的“赤之目”,赤之目发着耀眼的光,就像——体内的神明睁开了眼。 爱丽丝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她立即解除魔法阵,操纵人偶随着自己远离她。果不其然,以阿空为中心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那力量并没有什么冲击力,相反,它在将周围的一切分解——将它们分解成原子,不,几乎要将原子也分解。 此即“分解之足”。 周围的一切能量、一切物质在被分解后又开始朝阿空聚拢。周围的空气因为被分解,从外向内产生强烈的风。 此即“融合之足”。 这些能量全部聚集在阿空的炮口,即“第三足”,并对准了爱丽丝。 阿空一时间感觉意识被夺舍,她大约知道为何这几天胸口会疼痛了,是体内“八尺乌”的神格在躁动,就像是要从她体内逃出去,又或是想要宣泄愤怒。 爱丽丝预感到,这一击她绝无可能抵挡。就像利用魔法操纵人偶,再利用人偶释放魔法一样,魔法能量需要以实物作为,但是阿空会将周围一切非魔力物质吸收转化为自己的能量,破坏魔法能量载体,导致魔法失效。不需要实物载体的魔法并不是没有,但能量会在离开载体后一段时间内呈指数削弱。所以理论上讲,她没有任何反制措施。 不,还有一招。那一招可以从超远距离攻击到敌人,启动那一招的关键在于“载体”,那个载体是从体内激烈摩擦魔法能量释放出火花来进行攻击,因此不需要担心威力的衰减。那一招就是「极限火花」。 但是爱丽丝并没有带上“八卦炉”,只有那个法器才能释放「极限火花」。这难不倒如今的爱丽丝,既然没带,就现做一个。爱丽丝拿出之前修复藿小姐身体从她身上提取的金属材料并附魔,手动捏出魔法外壳包裹其中,随后加速金属摩擦转化出魔力火花。尽管用手捏的“八卦炉”能量转换效率会大打折扣,但是结合她体内的超高魔力储备,足以释放出一次威力加强型「极限火花」。 当年魔理沙打败灵乌路空,用的就是这一招啊! “焰符「还没想好名字的一兆度光线」!” “「极限火花」!” 最终还是演变成了二人对波,但是令人惊叹的是,爱丽丝的极限火花居然穿透了灵乌路空的光线,突破了高温直奔阿空而去,冲击到了她的“第三足”。阿空见状,一股脑地加大火力,殊不知这根本不是火力的问题,而是「极限火花」本身就带有极强的穿透性。也正是因为如此,爱丽丝这边也不得不额外展开护盾抵抗阿空的轰击。 护盾只能撑三秒,只需要在这三秒内率先击溃对方的本体…… 第一秒,阿空的“第三足”外壳出现了裂缝。她很疑惑,为什么自己的本体在承受攻击? 第二秒,阿空心想,自己要输了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不知道胸口还会不会继续疼下去,觉大人还会不会继续疼爱自己。 第三秒,阿空的“赤之目”突然冒出了火焰,将她的身体包裹,将「极限火花」弹开。 爱丽丝,没能在三秒内击溃对手。 护盾破裂了,爱丽丝的人偶突然不受她操控,自主聚在她身前,展开了最后一道护盾。而另一边,阿空身上的火焰也被击散,她停止了轰击。 胸口不再痛了。那神明似乎被压制了。 人偶们替爱丽丝挡下了那可能要她命的一击,被冲击力击飞,分散地落到赛场的各个角落,而爱丽丝则被余波震得昏迷,瘫倒在地上。 阿空疲软无力地降落在地上,随后也倒下了。 为何体内的神格会突然躁动,又突然平息,灵乌路空一概不知。 因为爱丽丝完全失去了战斗能力,而阿空尚有一丝体力,因此古明地觉宣布,本场比赛阿空获胜。 看到这一幕,两个身影跃上赛场,飞快地跑到二人身边,察看二人的情况。阿空这边是阿磷,所幸的是,阿空只是因为疲惫睡去了。爱丽丝这边也只是昏迷,并无大碍,藿小姐抱起爱丽丝,与对面的阿磷对视了一眼,随后转身离开了赛场。 藿小姐抱着爱丽丝回到了她的房间,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这样一来,爱丽丝想要通过正规途径为咲夜夺回宝石的打算落空了。 “怎么跟那个黑白老鼠一样,做事变得如此不要命。”藿小姐像是在抱怨。 “我听得到哦。”爱丽丝突然睁开眼。 “你什么时候醒的?” “在你抱着我回来的路上。” “……” “‘黑白老鼠’,这是你的主人帕秋莉对魔理沙的称呼?为何你也会用这个称呼?” “……” “罢了,总之,谢谢你。”爱丽丝闭上了眼,“我睡会儿。” “你输了比赛,不伤心?” “我伤心什么。”爱丽丝闭着眼笑道。 “你就拿不到宝石了哦。” “只是我拿不到了而已,还有咲夜呢。现在想来,我的担心实在是多余。你看看床边。” 藿小姐看向爱丽丝的床头,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束由花束,以月见草为主,由各种颜色的金鱼草团团围住,略施粉黛,再以康乃馨、樱桃花和百合花为点缀,显得清新淡雅。 “在比赛开始前这里什么都没有。说明她刚刚来过了,咲夜,她没事。她一定还在某处,她一定能拿回属于她自己的记忆。我相信她。”爱丽丝欣慰地笑着。 藿小姐正纠结自己该说些什么事,她突然听见了沉重的敲门声。她望向爱丽丝,爱丽丝点了点头,于是她便起身,走到门前,右手捏紧拳头,左手握住把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门口伫立着一位黑裙猫少女,她推着车,满怀歉意地看着藿小姐。 “爱丽丝小姐她没事?我把她的人偶们送过来了。”藿小姐低头看去,才发现推车里尽是爱丽丝的人形们。 “我没事,谢谢你了。”房间内爱丽丝提高嗓门说道,“进来。” 藿小姐让阿磷推着车进了门。阿磷轻手轻脚地将人形们整齐地摆放在桌上,“它们也没事?” “事后我检查修复一下就行,麻烦你了。” “那就好,其实……”阿磷缩着手,似乎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怎么了?” “是阿空……她这几天有点奇怪。今天的比赛也是。完全不像她的作风,阿空虽然有些迟钝,但是下手轻重还是有数的,我也教过她这些。可是——” “可是,今天她差点把爱丽丝杀了。”藿小姐的语气有些责备。 “对不起。从一开始阿空参赛,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阿空说她是收到了邀请函,但是据我所知,这场比赛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发放过邀请函,只有报名传单。就算希望阿空参赛,觉大人直接吩咐就是,可是觉大人一开始似乎根本不知道我们参赛。” 听阿磷说这么多,爱丽丝从床上坐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有人特地把灵乌路空骗来参赛?” “是的,但是我没有证据,也不知道是谁。我怀疑跟阿空在比赛时突然失控有关系。” “阿空她现在人呢?”爱丽丝问。 “我把她背到她房间里睡觉了。” “我想检查一下她的身体,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可是爱丽丝小姐你的身体。” “没有关系,反正我已经被淘汰了,就帮你调查一下这事。你们就安心比赛。”爱丽丝又如往常一样精神起来,刚才的战斗如同没发生过。 “谢谢你,爱丽丝小姐。”阿磷激动地合拢手掌感谢道。 “真是个烂好人,跟黑白老鼠一样。”藿小姐这回在心里嘀咕道。 一刻十六(十六)师父是红美铃 小吉记忆中的那个身影若隐若现,她认识那个人,那个人却不认识她。 “师父”开始展示一种拳法。手比蛇嘴,叠腰蹲步,双足如桩,竟将上身扭了个面。随后提腿直立,双手一抬一压吸气沉田,骈二指运按推压,曲折游荡。忽又提手扎步,朝胯间快速出拳,似舌出嘴,不可预料。 收手之后,起步游回,二腕先后作反劈状,又即刻收为蛇形。忽地轻跃跨步呈右弓步出拳,蛇掌刺下,又直一膝、盘一腿,单足挺立,翻肩吐拳。三拳出毕,收势压膝缩蛇头却是蓄势,蹬足凌空作擒抱状,如蟒吞食,再是蛇拳忽闪。 “这招叫‘蛇拳’。”师父保持出拳姿态讲解着,“步法要灵活,身法要刚柔。” 随后,师父改变手型,是为爪状,拳法愈发张狂,刺击与抓挠兼用,忽地跳跃,忽地滚地,舞爪不断。 “这是以前一位高手在蛇拳的基础上加入了‘猫手’,是为‘蛇形刁手’。在蛇拳灵动刚柔的基础上,少了点收敛,多了些攻击性,能出其不意。” 师父蛇拳与猫手糅合展示一遍后,收拳作揖,展示完毕。“尽管从妖怪立场上出发,这些是缺乏力量的人类为了弥补差距而研发的技术,但是在我看来,将技术磨练到极致,也是一种力量的体验。在磨练技术的同时,提升上去的可不止是技术哦。” 记忆的影像戛然而止,似乎只截取了这些片段。 “将蛇拳与猫手结合……武术原来也是可以创新的。” 但是对于现在的小吉来讲,她并没有什么好的“创意”,也没有机会去实践,只能在一次又一次实战中摸索罢了。她思索着,倒吊自己做着仰卧。 “一千个,呼……”她小心翼翼地解开脚上的绳子,落在垫子上,稳定自己的呼吸。不得不承认,她有着武术方面的天赋,但这种天赋究竟是来自于她作为“结”的付丧神身份,还是来自某种“悟性”,她无法得知。但她在短时间内靠着修炼自己变强确实是事实。 一开始,她只是个刚拥有自我意识的付丧神,弱不禁风,直到自己的魔力源丢失,她为了寻找魔力源而踏上了修行之路。她参加某个地下搏斗俱乐部,与强者们搏斗锻炼技巧;她躺在岩浆边上以锻炼忍耐力;她参与各种苦力活以锻炼力量;更重要的是,她每日照着记忆中“师父”的动作和解说学习拳法和气功,最终达到这个地步。 但是还不够,在拿到冠军之前,还不够。 汗水浸湿了床垫,肌肉在颤抖,每一个细胞都经受了真正的地狱,包括脑细胞——锻炼的同时她没有停止思考,思考每一个动作的要领,踌躇着该如何调整呼吸发挥极限。 “需要酒水吗?”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 “我要红茶!”小吉兴冲冲地奔向房门,扯开把手,瞅着外面那唯一信得过的人。果不其然,是希尔丽芙。 希尔丽芙就是十六夜咲夜,小吉并不知道希尔丽芙的真名。咲夜为她端上一杯红茶:“这是我为您亲自泡的茶,请您尝尝。” 小吉其实并不懂什么品茶,只不过见过“师父”喝茶,于是学着师父的样子尝了尝。不过口感确实比上一次清淡了一些,她很喜欢。 “辛苦你啦。”小吉说道。 “不,真正辛苦的是你。”咲夜说道,“战斗到这一步,想必付出了常人不敢想的努力。” 头一次被人如此夸赞,小吉也不懂什么掩盖情绪,喜悦与害羞写在了脸上。 “请您一定要拿到冠军。”咲夜说,“您必能夺回本该属于您的一切。”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啊?”小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希望您能全心全意投入比赛,不被任何赛场外的事干扰。放心,当您遇到那些不必要的麻烦时,作为女仆,我会替您解决。” —————————————— 爱丽丝跟随阿磷来到灵乌路空的房间。此时的阿空仍安稳地睡着,难以想象在上一场比赛中她爆发出那般惊悚的力量。 但爱丽丝不在意,她见过更恐怖的。上一场比赛只能在她大量的实战中鲜明一分。 “阿空自从比赛结束,就没醒了。这都半天过去了。”阿磷不安地说道,“她瞌睡很少。” “释放了那么强的能量,难免疲惫的。”爱丽丝用解释的口吻安慰。 爱丽丝注视着阿空的脸庞,抛却对她的一切固有印象,灵乌路空依然是个长着可爱面庞的地狱鸦少女。而这神明般的力量明显与她的外貌不匹配。 爱丽丝扫视了一遍阿空的身子,她的发育很好,也没有什么问题。直到——看见了那个时。爱丽丝汗毛直立,那里对于阿空来讲是再正常不过的身体部分,但是今天,那里发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阿磷……你看到了吗?”爱丽丝轻声问道。 “怎么了?”阿磷似乎尚未注意到什么,直到爱丽丝用手指着那里时,阿磷的尾巴也竖了起来。她脸色苍白,不敢置信地看着那里,“怎……怎么会?那里平时不会动的!” 只见阿空胸口的“赤之瞳”,此时此刻正盯着她们。鸟类的眼睛,人类的眼神,神明的注视…… “赤之瞳”的目光在爱丽丝和阿磷之间挪动,但并未发出话语——眼睛也不会说话,但眼神可以。那种眼神,似怨恨,似悲愤,似蔑视,是来自地狱岩浆中的目光。 “我记得,一百年前,是八坂神奈子将某个神明的力量注入到阿空体内。”阿磷回忆道,“阿空也欣然接受了,虽然后来引起了异变,但没人对此有异议。” “除了这个神。”爱丽丝补充,“祂的苏醒,恐怕就是阿空失控的缘由。” 阿磷面露担忧:“那该怎么办?阿空会有事吗?” 爱丽丝摇了摇头:“解铃还须系铃人,但是赋予她神之力的八坂神奈子早在五十年前就失踪了。只能试着去找到你口中那个将阿空骗进赛场的人,但是在此之前,恐怕不能让她参加比赛了。” —————————————— 藿小姐脱下黑袍,摸了摸脸上的裂缝。她的全身都让爱丽丝用简单的材料修复了一下,唯独头部她没让爱丽丝碰。 对手是个武术家,但无所谓,藿小姐也会武术,是帕秋莉根据红美铃的武术动作转化为经验复制到她身上的,对付人形对手完全够用。 小吉上身绷带缠胸,只戴着那绳结。下身穿着短裤,闭眼凝神,调整呼吸,静待主持人的宣告。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旧地狱武道大会四强赛第三场比赛,武术家小吉对阵藿小姐!二人在之前的比赛中都展现了惊人的格斗技巧,那么她们会在这场比赛中为我们带来怎样的精彩对决呢?现在我宣布,比赛开始!” 相比于上一场,这一场藿小姐谨慎起来,并没有上来就发起突袭。二人含胸拨背,沉肩垂肘,一边对视一边绕近。 藿小姐率先出拳。小吉勾拳打断,肘击其腹部。藿小姐后退一步,又快踢侧击其腰。小吉格挡后弓步出拳,被藿小姐接下。 藿小姐略感熟悉,但是没有多想,接下一招后,立刻扫踢。小吉抽腿回避,对方使了个铁山靠,给她撞个踉跄。小吉调整架势,迅速反击,出袭裆腿,却被拍挡下。藿小姐扎步掌击,小吉下盘未稳,勾拳拦截反被推开。 在力量上和体质上,小吉绝不是藿小姐的对手。在摸清了对方的身体强度后,小吉终于开始动用气功,强化躯干,使得自己的身体也硬如钢铁。 藿小姐小步位移,掠爪向前。小吉眼疾,拧腰钻空,平掌刺胸。藿小姐侧跃躲闪,蓄势反踢一脚,两段踢击一高一低,皆被回避。小吉抓其后摇,使出一套连击,勾拳横爪劈掌直推,竟全被对方以寸劲化解,毫发无伤。 小吉有些瞠目,自己的招式无不被挡下,对方毫无破绽。而对方的拳法自己似乎是见过的,皆能预判。二人对对方动作的熟悉,就仿佛是师出同门一般。 不过,遇见会同一种招数的人也不奇怪。目前小吉所使用的是一种名叫“白眉”的拳法,既然对方会了,那就换一种。 小吉改变架势,扎步立腰,右手收于腰作蓄力状,哼气吐息,左手前压,食指上竖,拇指外翻,另外三指蜷缩以拉筋,是为洪拳定桥手。忽地大喝一声,猛力冲拳。藿小姐试图封拳顶手,仍被气势击退。此拳法极为刚猛,在气功助力下,更是如虎添翼。 藿小姐也不再收敛,亦以铁拳还礼,双龙出海,二手并用。小吉以勾手招架,虎拳反扑,藿小姐架臂勾手,控住其拳,沿腋下欲摔倒小吉。小吉借力发力,抬腿连踢,击破藿小姐架势,反身擒拿之。藿小姐利用被控住的手,反手提掌猛击对方下巴,挣脱束缚。 小吉被刚刚那一击打得精神恍惚,眼前一片模糊,隐隐约约看见对方的身影在靠近。她不多思考,连续抡臂,却被藿小姐抓住破绽,一发直冲拳命中中路,被击飞在墙。 小吉在疼痛中意识到,对方所使的也是“洪拳”。对方恐怕和自己一样,同时掌握多种拳法。接下来,无论是罗汉拳、黑虎拳、金刚拳、螳螂拳、咏春等等,想必都会被一一化解。她从师父那里模仿得来的每一种拳法,对方必定更精进! “你究竟是何许人也……”小吉心想。 观众席上,勇仪赞叹道:“这场大赛真是惊喜连连,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能见证那套武术。” “哪套武术?”坐在一旁的山女问。 “当年红美铃击败我所使用的那套武术。而这两个人,毫无疑问都师承自她!是同门师姐妹吗?二人的力量不相上下,不过论‘技术’,还是那个藿小姐更胜一筹。小吉依靠气功只能缩小体质差距,藿小姐虽然不会气功,但仍占优势。” 被击退的小吉并未就此放弃,她这次使出了“蛇拳”,但果不其然,对方也会。这一轮攻势再一次被打退。 使用蛇拳时,小吉想起了师父的教诲。将技术磨练到极致,提升的不只是技术。曾有高手将“蛇拳”与“猫手”结合开创“蛇形刁手”。所有的武术,都是建立在“应对人形敌人”上,他们效仿野兽的攻击方式,研究适合各自的格斗方式,一次又一次开拓创新,最终形成了南拳北腿百家武术。 但藿小姐虽是人形,但她更倾向于“人偶”,并没有一般人的弱点。钢铁的身躯,惊人的力量,还有极高的技术,甚至还有魔法没使出来,毫无疑问,她几乎“无敌”,武术对她无效! “请您一定要拿到冠军,夺回本该属于您的一切。”希尔丽芙的声音自她耳边回荡,她明白,还不是打退堂鼓的时候。她除了武术,一无所有!所以她也只能依靠武术打败对手! 小吉从地上站起来,再次摆好架势。 “还要来吗?”藿小姐说道。 太极拳,这次是太极拳。这是她记忆中师父所展示的第一个招式,也是最与她的气功适配的拳法。但是长久以来,她一直未曾理解其奥秘,师父唯独对这种拳法没有加以解说,她也极少使用。 在摆好架势的那一刻,体内如滚滚江水般汹涌的气突然归于平静,犹如无边的湖。内心的一切杂念都剔除了,就连其他拳法招数都沉于湖底。 师父接下来是什么动作?不记得了。她只需要打倒对手即可。 藿小姐见小吉摆出太极拳的架势,略微吃惊。因为她在实践红美铃的各种拳法时,太极拳的威力是最小的。 也该结束了,藿小姐决定使用自己最擅长的八极拳彻底击倒她。她脚跟震地,踩出一道裂痕,打出一阵猛烈拳风,小吉挥舞阴阳二臂,仅用徒手将那拳风化解。并非格挡,并非闪避,而是彻彻底底地消解。藿小姐面露疑惑,但还是踏出一步,往前迈冲,身后飞出尘埃,贴近距离再是一拳。 二人交锋数个回合难分上下,却见小吉斜身捋其手臂,借力发力,反劈藿小姐脖颈。藿小姐急忙抽手抬臂护颈,同时改为八极拳绝招——“铁山靠”。 宁挨十拳不挨铁山靠,而这一下铁山靠更是藿小姐的全力。二人距离几乎贴着,也来不及躲闪。铁山靠强在山岳一般稳定的下盘,不易失衡。即使有几两拨千斤之劲,也难以化解。小吉要吃下这招吗? 无法化解,就顺其自然。铁山靠攻击距离不远,小吉解除气功,就贴着藿小姐的臂膀,顺着出力方向相随而动,凭借出色的韧性消除了对方的出力!而在应对铁山靠的同时,小吉的右手也已挥向藿小姐脸部。这一击包含了藿小姐自己的出力,结合了小吉解除身上气功时转移的力量,命中了! 藿小姐连退数步,疼痛刺激着她的身体,她本不该总有疼痛,每一处关节都受到了冲击,最终她瘫软地半跪在地上——她已无力战斗。 “果然,你就是……”藿小姐扶着膝盖勉强地挺立起来,小吉可以清晰地看见,她脸上的裂缝正在蔓延,“你就是,因那颗宝石苏醒的付丧神……继承了那宝石内记忆的人。”说完这话,藿小姐的身体完全碎裂开来,崩裂成数不清的碎片。 这场面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尤其是是小吉和爱丽丝。 “我……杀了她?”小吉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古明地觉见状,站起来宣布道:“小吉选手违反比赛规则第二项,不得夺取对手生命,淘汰出局!犯人小吉将被送往是非曲直厅审判!” “什么?!”小吉慌乱起来,观众们也面面相觑。 爱丽丝见到这情况,跃上赛场查看情况,却远远望见,在那堆碎片中央,有什么正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一道魔法阵映射在角斗场上空,难以想象的魔法正在所有人面前显现。 金木水火土日月,代表七种属性的颜色由那光芒分散开,那魔法竟然将光解构,为法阵赋予各自的元素。法阵接受到那些元素的力量,像是解锁了什么,中间的圆形符号逐渐扩张,将一个人影从那里召唤出来。 那是个紫发魔女,皮肤白皙,面无表情。头上戴着月亮头饰,手上拄着一支法杖,穿着蓬松的淡紫色魔女服。爱丽丝认得她,她正是藿小姐的主人——帕秋莉·诺蕾姬。 帕秋莉降落到地上,看着地上的碎片,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用轻飘飘的语气说道:“不用担心,她没有死,重组她费不了什么工夫。” “你是……” “你的记忆里没有我吗?那我问你,你还记得什么?” “记得什么?我除了师父外什么都不记得。” “原来如此,那么可以确认了,绿宝石里蕴含着十六夜咲夜一切有关红美铃的记忆。咲夜曾经与美铃学习拳法,所以你能够凭借这些记忆学会这些。” “你在说什么?你认得我师父?” “我和她,算是朋友。”帕秋莉闭着眼,似乎在努力忘却一些不愿回忆起的记忆,过了片刻,她睁开眼,说道:“今天的战斗,会作为经验记录下来,必可活用于下次。详细的事藿小姐会告诉你,再见了……” “喂!等等!帕秋莉!”爱丽丝正欲赶过去,帕秋莉却抬起手,像是在扭动上空的法阵。爱丽丝刚要迈出去的步伐又不受控制地收了回去,其他观众无动于衷,而藿小姐的身体也在加速重组。整个角斗场,只有她们三人被那法阵光照耀着,爱丽丝这才意识到,帕秋莉所使用的是禁忌魔法中的禁忌——时间魔法。超越七大基本元素的魔法。 帕秋莉重新化为了最初的那道光,缩回到藿小姐体内。而藿小姐的身体也重组完成,就连脸上的裂痕都不在了。 藿小姐就是帕秋莉。 一切回到了小吉用太极拳击败藿小姐的一瞬间,除了爱丽丝、小吉和藿小姐三人,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吉还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藿小姐突然说道:“既然如此,也没有必要由我来回收宝石了。虽然你的生命自机缘巧合下诞生,但我无权决定你的命运。去拿冠军,为了活下去。”她举起手,宣布认输。 古明地觉凭借着读取小吉的记忆知晓了事情的经过。小吉的身份是她早已知道的事,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把宝石送还过去,决定权也不在她手上。她只是站起来,宣告:“藿小姐认输,我宣布,本场比赛的获胜者是——小吉选手!” 观众们欢呼雀跃,藿小姐缓步离开赛场。小吉则追赶上去,她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事关她的记忆,事关她的师父——红美铃。 一刻十六(十七)诞生之刻 什么是生命?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存在会有不同的答案。 曾是死灵法师的猫少女认为,生命是相对于死亡的概念。死亡是彻底的消灭,包括躯体的毁灭和灵魂的消亡。那些幽灵并未步入真正的死亡,大多数灵魂在经历审判去往彼岸后,才算是真正死去。幽灵亦拥有生命,只不过存在方式不同。 小吉首次感觉到自己“存在”时,是她躺在旧地狱街道的一个小角落里,脑中回放着那些不知所谓的“记忆”。那是她作为付丧神拥有自我意识的开始。她看见自己怀中出现了一块翡翠般碧绿的宝石,目不识丁的她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代表什么。 她听见隔壁的房屋里有喧闹的声音,正处于彷徨状态的她便将宝石戴在胸口,她系绳结的技巧是她作为“结”的付丧神理所应当拥有的。她步入那类似于酒屋的场所,却发现屋内只有寥寥几人。而那些声音,似乎来自地下。 见这位不知来历的少女正在意那吵闹,酒屋老板便领着她进入了地下的隐蔽空间。见到地下的景象后,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里的人们各自分组,一对一相互搏斗,但并非是出于仇恨,他们在搏斗结束后会喜悦地相拥以示尊敬。小吉并不知道这背后的意义,直到老板向她发出了邀请:“怎么?要试试吗?放心,我们不会强求。找个跟你差不多体型的对手。”老板四处望了望,又挠了挠头:“不过你这种体型,在这里不多。” 小吉看着这里的场景,脑中不自觉地开始回放起宝石赋予她的记忆——那是十六夜咲夜有关红美铃的记忆。记忆中,那个红发小娘时常与人搏斗,并且展现出出色的格斗技巧。 这么做,或许有什么意义。她想着。 “那个人,怎么样?”小吉指向角落里一位和她同样体型的少女问道。 老板望了望她指的方向,却面露难色:“额,你确定要和她打?她可是现场最强的。” 那靠在墙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搏斗场的少女,看上去和小吉一样弱不禁风,和其他重量级搏斗手完全不在一个层次。可是老板却说她是最强的,这反而激发了小吉懵懂时期极强的好奇心:“就她了。” “好。”老板只好招呼那边那个少女,“水桥,过来一下,有位新人想跟你打。” 那少女正是水桥帕露西。见老板朝她招手,有些不耐烦,直到老板向她介绍小吉时,才表现出一点点兴趣。 “你是付丧神?”她问道。 “那是什么?” 见小吉还处于懵懂状态,桥姬便向她详细解释了她的存在和来历。尽管桥姬表现得很没有耐心,但还是让小吉搞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她是结的付丧神。 “那这个东西,”小吉拿起了自己胸前的宝石,“应该就是我的魔力源?” “大概是。”看着那宝石,桥姬似乎若有所思,“如果是你的魔力源,就一定要保管好,失去她的话,你最终会因为魔力燃尽而变回‘结’,换言之,就是死了。” 虽然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但她大致明白变回“结”是什么情况,一股微妙的情绪从心中油然而生。那是恐惧。 “嘛,在这里就不用管那么多。我们开始。”桥姬提醒道。 “啊,好。”小吉回过神来,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个金发绿眼的少女身上。她模仿着记忆中那个红发小娘的姿势,摆出某个武术的起手式。 “三,二,一,开始!” “啪!” 小吉被一击击倒。 不存在什么奇迹,刚“出生”的付丧神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呢?桥姬并不意外,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背后传来了小吉的声音。 桥姬回过头,只见小吉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刚才那一击,我记住了,下次我会躲开。我们继续!” 桥姬给老板一个目光,老板补充道:“只要一方没有失去意识或喊停,的确不算结束。” “好。”桥姬捏了捏拳头,等待小吉再次摆好架势时,立即出击。 这一次,小吉果然躲开了。 但下一个连击,再次击倒了她。 “再来!” 一次、两次、三次……小吉每一次被击倒,都会再度站起来,并且记住刚刚那一招,绝对不会再被打中第二次! “真是让人嫉妒的学习力和毅力。”桥姬意识到,这样下去只会没个头,“我不打了。” “诶?” “我不打了,我是来找乐子的,不是来当陪练的。” 老板叉着腰,遗憾地说:“那就确实没办法啦。”他拍了拍小吉的肩膀,“先吃饭,你还没吃过饭?” “她应该没钱。” “我请了。”老板爽快地说。 老板给小吉做了一碗面端到她面前。小吉回想起记忆中的那个红发小娘也经常吃同样的东西,便有样学样用筷子夹面条尝了起来。仅仅是第一口,一股愉悦感便充斥于她的味蕾,面条丝滑富有弹性,肉沫的陪衬增强了口感,而适当的辣椒和葱更是让舌尖的体验更上一层楼。 “这……这是什么?好好吃!” “好吃?这叫‘炸酱面’。据说一百年前,一位高手来旧地狱与那鬼王决斗时,带来了这面的配方。从此这宝贝就在旧地狱流行开了,就连地灵殿的古明地觉赞不绝口——诶?是太辣了吗?怎么眼泪花都出来了?” 小吉这才注意到,她的眼角流着热泪,沿着她的脸颊落到面汤里。她不知道何为泪水,“这是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怀念呢……”小吉在那一刻,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记忆、喜悦、疼痛……这一切都凝聚于一碗面中,以味觉概括。 这就是,活着。一个付丧神真正迎来了新生。 离开酒屋后,小吉来到了自己“出生”的巷子,作最后的告别。这样一来,她的生命就正式开始了。“接下来要去做些什么呢?”她想。她有很多事可以做,她可以去到处旅行,她可以多认识一些人。但她最想做的,还是格斗和打探自己记忆的来源。 还未转身,她突然眼前一黑,后脖颈似乎遭到了重击,只觉得剧痛,地面朝着她倒了下来。 是谁?为什么?带着这些疑惑,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一些话语: “你在做什么?” “不觉得你的计划缺一样最重要的东西吗?比赛奖品,一个能让死物拥有生命,或许能让死者复活的宝石。放在旧地狱,谁能拒绝这东西啊?” “但是,你把她——” “放心,死不了,但是活不久,失去了魔力源,过不了多久就会变回原本的样子。” “你的做法未免也太——” “你要是真的反对我的做法,刚才就会阻止我了。但是你没有,因为你知道,这点牺牲是必要的。” “……” 小吉无从辨认说话的人是谁,直到听见有人在喊她:“小子!小子!怎么了?快醒醒!” 小吉睁开眼,是酒屋老板。 “吓我一跳,我打烊出来就看见你躺在这里。” 小吉摸了摸胸口,发现了一件让她胆寒的事——脖子上宝石不见了,只留下空绳结。 “我的宝石呢?”她惊恐起来。 “宝石?我不知道啊?难道你被抢了?(旧地狱粗口),你肯定是遇上贼娃子了。你不该把那么显眼的东西挂在脖子上的。” 没有了宝石,意味着魔力源断了,意味着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变回“结”,失去自我意识。她将死去。 “怎么会……我还不想死!我才刚出生,才吃了一碗炸酱面!我还什么都没做!我连名字都没想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不想死……我不想……” 最大的绝望莫过于刚刚觉醒了对生命的期盼,又被夺去了生存的权力。小吉几乎要疯掉,抱着头趴在地上,颤抖着身体。 “冷静,小子,你还没死呢。你先冷静,听我说,老板我有些人脉,搏斗俱乐部里的家伙人都不错,我去拜托一下他们,让他们帮你找找那宝石的下落。在此之前,你先在我店里干活,挣饭钱。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代替你那宝石,但是吃饭怎么说也能维持生命,对?” 小吉听了老板的话,开始在酒屋打工,并且在空余时间,凭借着“记忆”开始修炼武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失,但是进食和修炼的的确确可以缓解能量的消逝。后来,自然是打听到了宝石的下落,参加了这武道大会。 听完小吉的讲述,藿小姐说道:“原来如此,你苏醒的时间是半年前,而宝石被分散到各地的时间也是半年前。时间对得上。” “请告诉我,十六夜咲夜究竟是谁?我的师父红美铃又在哪里?”小吉激动地问道。 藿小姐与爱丽丝面面相觑,最后是爱丽丝先开了口:“十六夜咲夜就在这角斗场某处,寻找机会夺回宝石。我和她是同伴,但是为了不被古明地觉得知计划,我和她分开行动,不互通信息。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至于红美铃……”爱丽丝说到这,停下了。 她将目光放在藿小姐身上,据她所知,红魔馆的众人只有帕秋莉和咲夜活了下来。自然,那位红美铃可能早已不在人世。百鬼夜行异变对爱丽丝自己都是伤疤,她自己怎么可能说的出口? “她离开了。”藿小姐却面无表情地说道,“在世界的某处修行。如果你想要见她,就必须活下去。” 见藿小姐说谎,爱丽丝也应和起来:“嗯,你要先拿到冠军,拿回宝石,才能活下去。说起来,没有办法改变魔力源吗?” 藿小姐摇了摇头:“以前是有先例,和太鼓的付丧神曾经将自己的魔力源改成了外界的电子鼓。但是有能力成为新载体的道具只能到外界获取,因为只有外界人类常用的道具才能作为载体。绳结在外界早已被无线技术淘汰,很难找到合适的替代品,我们的时间不多。拿回宝石后才能考虑这方面的事。” “即使是万能的帕秋莉小姐也不行?”爱丽丝特意强调了“万能”两个字,明显她很在意刚刚帕秋莉动用了禁忌的时间魔法。 藿小姐却突然道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不行。我的主人,帕秋莉·诺蕾姬小姐,已经将自己的肉身毁灭了。肉体对于追求高远的魔法使早已是束缚,为了突破‘规则’,她只能将自己的存在逻辑摧毁。而我的存在,也不过是她迈向下一步的台阶。我的意志属于她的意志,但是因为她的思想超脱了常人的理解,完全复制给我的话就会故障,所以并没有全盘复制。但是我的人格,你可以看作就是曾经的帕秋莉。” “这也跟你曾经不愿告诉我的秘密有关?”爱丽丝毕竟见多识广,明白魔法使的末路。 “是的,所以事到如今我依然不能告诉你们。” “那好,这些事先不提,我们还是讨论眼前的两件事。一个是绿宝石,我们得帮小吉拿回魔力源,让咲夜拿回记忆,这两者应该不冲突?” “不确定,咲夜触碰宝石拿回记忆后,我不知道宝石的魔法会不会消失。宝石实际上还在为小吉供应魔力,如果魔力散尽,小吉可能会直接变回道具。” “你果然一如既往地喜欢平静地说出坏消息啊。我得想办法跟咲夜联系上,让她先不要碰宝石,至少得等小吉更换魔力源之后再取回记忆。至于另一件事——”爱丽丝看向一旁的火焰猫磷。她们的谈话,阿磷都在旁听,但没有参与,只是尴尬地坐在一旁。 “觉大人不会主动把宝石还回来,而且宝石也不一定由她保管。但是假如接下来的比赛我遇上小吉,我会让路。” “不。”小吉却拒绝了阿磷的决定,“我希望你全力以赴。” “你怎么跟那个天人一样?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啊?”阿磷反驳。 “这个……” “就这么决定了,我会在下一场比赛中打败杖刀偶磨弓,然后和阿空退赛,阿空现在不能再参赛了。” “没错,这也是我要说的另一件事。关于灵乌路空体内的神明。根据已知情报,有人将阿空骗进比赛,同时,阿空体内的神苏醒了。这二者不可能是巧合。如果我没猜错,那个黑幕应该是天狗叛徒射命丸文。她想杀死阿空体内的神。” “天狗?说起来,那天我和那个无头鸦天狗对决后,好像是望见有鸦天狗在盯着赛场。”小吉想起了那天的场景。 “天狗这段时间在忙于内乱,记者都没派过来一个。能出现在这里的鸦天狗,就只有射命丸文了!”爱丽丝说道,“我们先定好接下来的计划。我接下来会在赛场周围布置结界,只要射命丸文出现,她就逃不掉,顺便想办法联系上咲夜,我会在我们的房间里给她留言;小吉专心参加比赛;阿磷照料好阿空,别让我们之外任何人来这个房间;帕琪——藿小姐给小吉做陪练,在阿磷参赛时负责护卫阿空。” 一刻十六(十八)埃斯库罗斯之船 地灵殿的楼上,古明地觉的办公室背后,有直通是非曲直厅的传送门。是非曲直厅是彼岸的第一关,所有通过三途川的亡灵都要来这里进行审判。 平静的三途川上,烟雾弥漫,看不见彼岸。“小野冢”号缓慢地朝着对岸漂流而行。这是专属于小町的死神摆渡船,小町自然是船长。 以前小町只负责摆渡幻想乡内的人类去彼岸,但在百年前的大灾变后,她的业务扩展到整个幻想乡。船也从以前的小木舟更换为这种只有高阶死神才能独有的大帆船,大约可以容纳几百号亡灵。船头挂着个巨大的骷髅头装饰,据说是小町出于个人喜好装修的。甲板上和船舱内都是比较常规的设施,船体没有火炮口,没有也没必要安置武装设施。毕竟谁会来三途川打劫死神的船? 当然,亡灵们渡河是要钱的,钱的数量取决于有多少人真心悼念死者。如果没有足够的钱,就只能跟小町签“卖命契”到船上当水手,当个几百年,还清了债,才能去彼岸接受审判。 亡灵水手们一丝不苟地在船的各个角落忙碌,平时的工作就够“充实”了,在前不久,还发生了“翻船事件”,船被什么东西剧烈撞击,整艘船朝着一侧倾翻过去。大批亡灵落入水中。三途川的水下那可不是亡灵能待的,一些就连死神都忌惮几分的东西在三途川深处游荡。 对于小町而言,这可是重大工作失误,好在附近就有同事的船,对落水的亡灵实施了紧急救援。不过还是有漏网之鱼逃出了三途川。“天狗狩猎”就在其中,落水的小町注意到它的逃窜,她不得不亲自去追它,才有了之前的事。 现在船已经被水手们修理好,可以重新启航,四季映姬便乘着这船,要亲自调查翻船的原因。她靠在桅杆上,注目水面。三途川的水面也不是一般亡灵能去看的,经常有亡灵看到些“不干净”的东西,发了疯。发了疯的亡灵就只能丢水里了。 但四季映姬清楚,所谓“不干净”的东西,其实三途川对于死者生前乃至前几世的映射,亡灵在短时间接受了太多记忆,本就脆弱的灵体就会崩溃。崩溃的灵体迟早会变成怨灵或恶灵一类的东西,就只能丢水里。 对于活人也是如此,大脑涌入太多记忆的话,也会崩溃。 百年前,百鬼夜行异变所产生的恶劣影响也波及了冥界。生前变成妖魔的人,死后也极有可能变成怨灵。怨灵大量流入旧地狱,古明地觉便带领旧地狱的人们一次性镇压了所有怨灵,阻止了灾害蔓延到彼岸。作为这项功业的嘉奖,是非曲直厅允许古明地觉保留自己的武装。 当然,对于百鬼夜行的来源,是非曲直厅是清楚的。但是其他的老阎魔认为不能干涉生者之事,于是没有任何作为。在阎魔中最年轻也是威望最小的四季映姬无奈只能忍气吞声。 但这次,如果“那些人”将阴谋的手伸到了冥界,她就不能坐视不管。 水面上,一些像是泥土的杂质流过。这对于一般的河很正常,但是这里是三途川,三途川水上,不可能有杂质。四季便命令小町将那些杂质打捞上来,小町转身就让水手去做。一个倒霉的亡灵水手只能冒着看到“不干净东西”的风险下水打捞那些杂质。 “给它扣五十年,”四季说着,从那亡灵手中接过渔网。听到自己能少五十年劳务,亡灵面露喜色,唱着水手歌谣回岗位上去了。 四季打开渔网,小町探出头看去,只见那些土质呈现出一些有明显人为痕迹的形状——像是什么东西的碎片。 “果然……”四季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什么,“翻船事件是人为原因造成。”突然,四季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着小町,眼中满是震惊。 小町还是头一次见自己的上司露出这样的表情,自己也慌了:“怎……怎么了?四季大人?” “快开船回旧地狱!我们上当了!”话音未落,船体忽地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又开始倾斜,四季失去平衡,朝着低处摔下去。小町一手抓桅杆,一手紧紧握住上司的手,朝着水手们发号施令:“所有人,尽力稳住船体!舵手,掌舵!准备加速!四季大人在船上,绝对不能让翻船事件发生第二次!” 水手们相当团结,握着绳索朝着高处攀爬,依靠亡灵本就不多的体重勉强让船体保持平衡。 “三点钟方向,出现不明舰船!”有水手报告道。小町朝着那边望去,只见一艘比“小野冢”号大好几个吨位的大帆船从浓雾中使出。因为迷雾的关系,看不清那船的样貌,也看不清操纵它的是什么人。 “是敌舰?三途川上怎么会有敌舰?”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自生死秩序建立以来,就未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件。小野冢号也没有这方面的应对措施,船上没有任何武装手段。 对方发起了进攻。四季可以清楚看见,有什么庞然大物从对方船底窜出,在水下朝着这边高速移动。 “鱼雷!是鱼雷!”水手们喊道。 四季伸出手,释放出一道弹幕,击落了那鱼雷。那鱼雷并未爆炸,而是停止了前进,沉了下去。那并不是鱼雷,而是某种并不是很坚硬的物体,用来撞击死神的船。在激烈碰撞后自己也会粉碎。之前的翻船便是拜它所赐。 “他们并不是想击沉我们,”四季判断道,“他们也没那个胆子,他们想拖住我们。但是不能让他们得逞!小町,我们得快点回去,我来对付他们!”这艘船上有远程战斗力的只有四季和小町。小町需要指挥水手,那么四季便只能充当炮手。见上司给予自己无限的信任,小町心中升起一股火焰:她要达成使命。 “全舰进入紧急状态!舵手,左舵,左满舵!把没用的东西全部丢到水里去!我们要加速回彼岸!”小町沿着绳索灵快地站上了望台,向着众水手发号施令。 这些水手好歹在三途川上待了有几十年,经验还是丰富,在船长的指挥下,并没有慌乱,在各自岗位上快马加鞭。 四季紧紧地盯着对面的船,她的视力可以看穿迷雾。自然她也看见了,那站在对面船头望着她的身影,不禁打了个寒战。 “射命丸文的帮凶,居然还有神明吗……” “那个神明”似乎并不打算出手,而是命令部下继续发射“鱼雷”。如果祂亲自对四季映姬出手,就是“僭越”,就是挑战地狱女神的权威。 四季掷出几块“悔悟棒”,轻而易举地击碎了那些土黄色的块状物。 见自己的攻击已被看破,也没有必要追上去接弦战,对方便只好转动船身,离开这片区域,就像放弃猎物的猎手,消失在了迷雾中。 众人松了一口气,但是四季映姬却警告说:“他们没能拖住我们,那么他们在旧地狱的行动就会加速,我们必须赶快!” —————————————— 阿空从睡眠中苏醒,眼前却是两个陌生人。 “你们是谁?!”她急忙从床上坐起来,挥舞着左手警告道。 “别紧张,我们是阿磷的朋友。”这两人正是小吉和藿小姐,小吉挥挥手安抚道,“她去比赛了,拜托我们照顾你。” “哦,这样啊。”阿空没那么多疑,理所当然地就相信了。 见阿空好哄,藿小姐便问道:“阿空,你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诶。”阿空摇了摇头,全然忘了她与爱丽丝的战斗。 “你的身上寄居着神明,而祂想要侵占阿空的身体,伤害阿空你身边的人,包括阿磷。” “伤害阿磷?真的吗?” “也许会。被祂侵占身体后,阿空便不再是阿空了。你也不希望那样?” “我不希望那样!” “那就不要参赛了。阿磷和我们会想办法救阿空的。” “好!”阿空回答得是如此果断,让藿小姐也有些惊愕。 “那好,阿空就在这好好休息。”话说到这,房间响起了敲门声。听节奏,是爱丽丝的暗号。 藿小姐将门微微打开一道缝,露出一只眼睛,确认外面的确是爱丽丝,便要把门完全打开。爱丽丝却紧紧握住门把手,不让她打开,并且眼神凝重地看着她。 “怎么了?”藿小姐小声问道。 “阿磷输了,受了很重的伤。被古明地觉接走了,绝对不能让阿空看见阿磷的惨状。我怕她会失控。”爱丽丝用极其低的声线报告比赛结果。 “我知道了……”这结果是如此突然,藿小姐眼神也沉了下来。 “对了,古明地觉宣布,半决赛推迟一天举行。”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她会读心,自然也会察觉到异常,于是拖延时间来给对方压力。看样子,我们得和她合作了。” —————————————— 曼陀罗汪奉古明地觉的命令调查灵乌路空相关的事,于是他此刻直奔灵乌路空的房间去。 然而,在某个房间门口,他却窥见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那是一个鸦天狗的背影,曼陀罗汪听闻过关于她的传闻。结合那房间门牌上的名字,他的大脑加速运转,得出了结论。 一切都连了起来。 他率领部下追了上去,并通知其他区的警卫包围过来。他要第一个抓住那个威胁。 与此同时,独自和阿空留在房间内的小吉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藿小姐和爱丽丝去找古明地觉谈判,如果可以,她们想以帮助阿空为条件把宝石要回来。 “外面怎么了?”阿空问道。 “不知道,估计是抓贼。”小吉回答。 随着时间流逝,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似乎有大批人从门口跑过。这不禁令小吉悬起心,她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朝门靠过去。 她听见了战斗的声音。 小吉想起那个女仆,难道是她遭到了危险?担心和好奇心驱使小吉想要打开门看看,但是她又答应了其他人要看住阿空。她握着门把手,低头纠结着,却听见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 “结束了吗?”她松了一口气。 忽然,她握着的门把手自己转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人要从外面开门。她和其他人约定好了,进门前先敲暗号,而此时对方竟然要直接开门! 她死死握住门把手,用脚堵住门槛。她的直觉告诉她,外面的“东西”是个很可怕的存在,绝对不能开门!那压迫感,不亚于“天狗狩猎”,从房间内都能感觉到那强烈的死亡气息,仿佛有黑色气流从门缝里冒进来。是射命丸文,是爱丽丝她们口中提到的射命丸文!是那个把“天狗狩猎”引来的天狗叛徒,是那个传闻中杀害了众多神明的“神只狩猎”! 她绝对不是对手,她绝对不能开门! 门把手传来的力道逐渐减弱。对方似乎没有继续尝试开门的打算了。 但是,几张照片被塞了进来。小吉拾起那几张照片,不禁打了个寒战——那是火焰猫磷,正满身疮痍地躺在地上。对方故意拍下了上场比赛阿磷输掉时的惨状,这是对方的计谋,这是绝对不能让阿空看见的场面。 “你在做什么?”阿空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 “我们总算可以谈谈了,古明地觉。”爱丽丝正襟危坐于古明地觉对面,藿小姐靠在墙边,像是位随从。 “你们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古明地觉点点头,“你们是带着诚意来的,我当然可以合作,要是保住了阿空,我可以去争取把宝石给你们。” “你自己当真不知道幕后黑手?” “就像你那位女仆小姐,她在暗处,我在明处,我怎么读心?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读心,比如那边那位小姐。”古明地觉给了藿小姐一个眼色。 “傀儡无法被读心,”藿小姐说,“对方可能也使用了傀儡。” “为何不把帕秋莉小姐叫出来,我们当面聊聊?” “主人的内心已经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读她的心,你会发疯。” “那还是免了。” 爱丽丝开口问道:“古明地觉,你所做的这一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古明地觉微微一笑,回答:“既然你打算问出来,那么告诉你也无妨。我支持那位主办方举办武道大会,是想籍由这场比赛,让旧地狱走向成熟。当然,你在想,一场比赛怎么让旧地狱走向成熟,很简单,只需要让大家意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旧地狱的大家都是很单纯的存在,因为在以前,思想过于复杂很可能会被怨灵上身。现在怨灵已经被镇压,没有单纯的必要了。而且目前看来,这场比赛对于大家的改变不小。彻底走向成熟需要花费很长时间,但是我需要在武道大会迈出第一步。你很快就能明白了。” “好,那我们的谈话就这样。你帮我们要回宝石,作为条件,我们会揪出幕后黑手。”爱丽丝站了起来,“那事不宜迟,我们走。”说着便招呼起藿小姐。 “我可是把我的真心话告诉你们了,但是你们心中似乎还有怀疑呢。”古明地觉说道。 “你说的确实不错,”爱丽丝回过身说道,“但是,你所说的,所想的,对于其他人并不重要。人们真正在意的,是你的所作所为。” “原来如此,我受教了。”古明地觉微微弯腰以示答谢。 离开了裁判席,二人朝着阿空的房间回去,她们估摸着这么短的时间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是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们却在空气中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血腥味。 二人赶忙向前奔去,却发现这条走廊上,零零散散躺着警卫们的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阿藿,去告诉古明地觉!” “这是什么称呼……算了,我这就去!”藿小姐迅速返回。 爱丽丝急忙检查有没有幸存者,但是很遗憾,没有。这些死者死法各异,包括抓伤、刀伤、断头、腰斩、贯穿,简直一幅人间地狱。 这样的惨状,让爱丽丝不由得想起那恐怖的回忆——百鬼夜行。 “咳咳……”听见咳嗽声,爱丽丝循着声音赶去,终于发现了一位幸存者——曼陀罗汪。不,他也不省人事。他瘫倒在墙边,盔甲被染成猩红,腹部被击穿,双手还紧紧握着由大剑拆解成的双刀,嘴里吐出一口血,用仅剩的力气说着:“原……原谅我们……早鬼大人……觉大人……没能同时……尽忠您二人啊……” 吐出最后一口气,他侧过头,闭上了眼。 爱丽丝意识到,已经回天乏术了。 一刻十六(十九)惊弓之鸟 “你在明处,射命丸文在暗处。” “任务的第一步,将假的邀请函扔入旧地狱核熔炉,确认灵乌路空已收到,并被吸引参赛。” “任务的第二步,参赛,不断胜利,在最后一步之前不能露出马脚。” “任务的第三步,引开四季映姬。由大人撞翻死神船,由射命丸文将“天狗狩猎”引入赛场使让四季映姬为了调查案件离开赛场。” “接下来只要按照原计划,与灵乌路空比赛即可。” “计划出现变故,大人没能拖住四季映姬,四季映姬将提前归来。” “计划出现变故,古明地觉有所察觉,劲牙组曼陀罗汪加入古明地觉势力。爱丽丝等人也发现异常。” “更改计划,必须提前与灵乌路空对决。” “任务第四步,将火焰猫磷重创,射命丸文拍照记录。” “任务第五步,由射命丸文将重伤火焰猫磷的照片塞进灵乌路空房间。” “计划出现变故,曼陀罗汪发现了计划。” “变故解决,曼陀罗汪已被处理,已经打草惊蛇,但是没有影响,计划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任务第六步,杀死八尺乌。” 曾座无虚席的观众席上此时空无一人,寂静得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半决赛被古明地觉推迟到明天,今天并没有比赛。 但是,人们不会想到,一场意料之外的比赛开始了。 西五区及其上方的观众席突然爆炸,一只燃烧着的鸟从火光中呼啸而出,径直冲向赛场,誓要让伤害挚友的那个人付出代价。 而杖刀偶磨弓,早已在赛场中央等候多时。 她将右手塑形为一根刺剑,计算好时机准备刺穿对方,却错误估计了愤怒的力量。灵乌路空刹那间已飞至她面前,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赛场观众席上拖行几十米直至撞穿赛场。 灵乌路空脸上已无天真,她和胸口的“赤之瞳”都恶狠狠地盯着磨弓,将右手炮口贴在磨弓额头,毫不留情地释放出最大威力火力。磨弓的头连同背后的地面被击穿,角斗场外顷刻间多出来一道大窟窿。 然而,磨弓的身体并没有停止活动。她的左手化为巨钳,反擒阿空双臂,右手刺剑对准了赤之瞳。 似乎是感觉到了危机,赤之瞳射出高热能,熔毁磨弓半个身子。磨弓四肢断裂,落向地面。 灵乌路空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在原地与什么挣扎。她听见了心中的声音,那声音怂恿道:“将身体的支配权交给我,我来替你的朋友复仇!” “不行……我不能——”阿空的意志愈是反抗,赤之瞳就将灼烧般的痛苦蔓延到她全身。 “杀了她!” 阿空脆弱的意志怎么是神明的对手呢?她的情感很快被仇恨支配。然而也是在这挣扎的瞬间,磨弓的埴轮身体重新恢复了。 磨弓趁阿空与神明的意志搏斗之际偷袭,却扑了个空。热量从背后袭来,磨弓回避,鞭子般的火焰在周围的地面留下烧痕,滚滚岩浆从那里喷涌而出。 这个地狱鸦的速度逼近鸦天狗,磨弓一时竟难以用肉眼捕捉,迟疑刹那,炮管迎面砸来,锤烂了磨弓的脸。失去视野,磨弓化手为刃,旋转挥舞,划中了对手。 意识到近战不是对手,阿空远撤。磨弓的眼睛刚恢复,就看见无数颗火球喷发式地朝她落下,如陨星一般将周围摧毁,房屋无一幸免。二人的战场早已不局限于角斗场,而是整个旧地狱。 磨弓在火力压制下陷入了下风,而对方的攻击方式也愈加肆无忌惮,丝毫没有顾及对旧地狱的破坏。 刚开始附近不乏观众,然而在他们意识到这不是比赛,而是具有毁灭性的厮杀后,便四散而逃。 阿空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和赤之瞳相似的模样,她已经完全被夺舍,只剩下复仇的情绪。而那神明,“八尺乌”,则开始发动自己的力量:分解、融合、毁灭。就和之前跟爱丽丝对决时一样,周围的一切物质正在被她蚕食。 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物质存在靠近她都只有被毁灭的命运。但是杖刀偶磨弓却迎着这股力量飞了过去。“无论毁坏到何种程度,身体都能重组。这就是袿姬大人赐予我的完美之躯,就像是专门用来对付你的。”磨弓的身体随着距离的靠近不断崩坏、破碎,但自我重组的能力却能延缓这一变化,“接下来,开始‘狩猎’神明——八尺乌。” 八尺乌见状,加速了吸收,并且将能量聚集在“第三足”,意图将杖刀偶磨弓连同前方大片区域凐灭。 太阳,祂不是太阳。祂不过是太阳、是天照的孩子。现在,祂听见高天原在呼唤祂。祂要回去,祂要回到母亲身边。 “遥远的门即将降临,有僭越者意图颠覆人的秩序。回来。”祂收到了如此启示。因此,祂从地狱鸦的体内醒来。哪怕牺牲这个身体,牺牲这个旧地狱,祂也要消灭面前的“僭越者”,回到高天原。对于神明的伟大目的,凡间的一切又算的了什么呢? 察觉到战斗的古明地觉等人抵达了附近,看着这番景象,古明地觉的脸色苍白,如同被抽了魂,跪在地上:“来迟了,阿空已经被夺舍了……”对于控制欲极强的她,事情最终还是脱离了她的控制。 “为什么?杖刀偶磨弓,不,埴安神袿姬会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爱丽丝问道。 古明地觉精神恍惚地看着前方,没有回应。 “古明地觉?” 古明地觉在原地摇摇晃晃,眼神中充斥着自责与绝望。 “喂!你给我振作一点!”爱丽丝掌掴了觉,“现在快用你那聪明绝顶无所不知的脑袋瓜想想该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古明地觉摇摇头,“我无法读那个埴轮的心,因为她也属于人造的傀儡。我根本不知道她们的计划。” “我不是问你这个,别再依赖你那读心了!你的旧地狱马上就要被那个神给炸了!”爱丽丝这才发现古明地觉是如此外强中干。 “旧地狱……对,我不能让旧地狱被毁……”古明地觉从地上站起来,“我要用‘第三眼’将阿空唤醒。” 阿空的周围被一块直径几十米的光球包裹,周围的建筑一个接一个朝那里坍缩,八尺乌心想足够了,祂要将这能量掷出,毁灭前方的一切。 “阿空,快醒醒!”一个声音传来。 祂意识到,古明地觉试图入侵祂的内心唤醒灵乌路空。怎么可能,祂可是八尺乌,区区觉妖怪怎么可能动摇神明的意志? “阿空,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对你们的关心,才害你们落得这个下场。你们可以不原谅我,但至少不要再让阿磷受伤。” “阿磷……”阿空的口中不自觉地吐出这个名字。 “不,你还不能醒!灵乌路空!”八尺乌试图立刻释放能量,但是灵乌路空的身体却在本能地抵抗祂的意志。 与此同时,八尺乌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在光芒中若隐若现,随着轮廓明晰,祂看清了,是杖刀偶磨弓,她穿了过来!她的身体残破不堪,面无表情如同木偶,仿佛她才是神明。 “灵乌路空!动手啊灵乌路空!她要杀了你!在那之前你必须杀了她!来,解放你的力量!”对于死亡的恐惧还是让八尺乌的意志占据了上风,祂终于将憋在手中的力量释放出去。 然而,能量并没有从右手炮口释放,而是从右手流向她全身。灵乌路空,要用自己的肉体阻止旧地狱被毁于一旦——她要自爆。她的皮肤开裂,冒出浓烟,流出岩浆般的血水,如同即将迸发的火山。而赤之瞳则开始膨胀,流出鲜血,灵乌路空的自爆,最先毁灭的便是八尺乌。 “你在干什么?灵乌路空!你疯了吗?!”八尺乌声嘶力竭地呐喊。 “不能让阿磷受伤……” 意识到阿空接下来要做的事后,古明地觉赶忙继续向阿空传输自己的心声,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快停下啊,阿空!!!”古明地觉用自己的嗓子高呼。 在这关键时刻,抵达阿空面前的磨弓一把抓住阿空,将右手刺入阿空胸口膨胀的赤之瞳,赤之瞳如同被捅破的脓疮,瘫陷下去。 “你的神格,我收下了。” 见阿空周围的光芒消散,古明地觉即刻飞过去,但距离太远了。 杖刀偶即将完成任务的最后一步:吸收八尺乌的力量。 忽然刀光闪过,磨弓朝后倾倒下去——她的手被切断了。断臂不要紧,她很快就能恢复,关键的是,八尺乌的神力还在断臂里。 是一个戴着黑色平顶帽的绿发少女,她突然出现在其身后,用刀切断其手臂后,抱着阿空朝一边飞去。 “恋?!”觉叫了出来。 那是古明地恋,她在某人的帮助下,在光芒消失的一瞬,就被送到了磨弓的背后以阻止她。 “是咲夜……”爱丽丝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没有多想,立即释放出密集的魔法弹阻止磨弓回收那储存着神力的断臂。 这场战斗即刻转变为对八尺乌神格的争夺战。 磨弓将手化为重弩,朝爱丽丝射击。爱丽丝起飞躲开。磨弓趁机降落,藿小姐却在地面守候,一拳击碎磨弓,磨弓转眼恢复,伸长手臂,将藿小姐按在废墟。 地上显出魔阵,藿小姐的契约锁链将其控制,爱丽丝以魔神复诵轰炸。磨弓身体支离破碎,却依然屹立。 磨弓试图挣脱锁链,却发现自己越用力,束缚就越紧。而塑形之力也无法使用。 另一边,爱丽丝几乎把自己会的所有攻击类法术都往磨弓身上施展了一遍,磨弓却总能迅速恢复。 “可恶,她是无敌的吗?”爱丽丝抱怨。 “必须一击把她彻底消灭!爱丽丝,快用那招!”藿小姐从身上抠下些碎屑,甩给爱丽丝。 “好!”爱丽丝接下碎石,故技重施,准备使出之前对阿空用过的,也是唯一能击倒被袿姬强化过的磨弓的一招——「极限火花」。 磨弓仍被藿小姐的契约锁链困住,被封住了力量。但是并非无计可施。 她还有同伙。 一股强风袭来,率先袭击了一旁的古明地觉,随后是藿小姐、爱丽丝……仅一刹那,在场三人皆被击倒,古明地觉直接昏厥。那身影落在了磨弓的断臂旁,捡起了它。 “终于……出现了吗?”爱丽丝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射命丸文?” 然而出现在面前的,已与爱丽丝印象中的射命丸文全然不同。她有六只翅膀,身着日式甲胄,腰间挂着太刀,而她的脸——她的半边脸已经异化得发黑,有什么东西如同病毒一般侵蚀着她的身体。 一股熟悉而恐怖的气息扑面而来,爱丽丝嗅出来了,那是妖魔的气息。 天狗叛徒,“神明狩猎”,射命丸文现身。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爱丽丝脸上已经写满了由那些不好回忆产生的恐惧情绪。 射命丸文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她的表情平静得比木偶还恐怖。爱丽丝当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射命丸文在山顶一战后,妖魔化就开始加剧了,身上又多了几个神格来抑制妖魔化。 “吸收的量已经足够了,”射命丸文查看断臂内八尺乌神格的情况后,转头望着那边的磨弓说道,“我们走。” 话音未落,无数道隙间突然在她周围展开,射出枪林弹雨。射命丸文像是早已预料,眨眼就消失在原地。而那些隙间也紧随着她不断出现。是八云紫,她曾说自己会用隙间监视各处,只要射命丸文现身,她就会来追捕她。射命丸文每次公开出现都是伴随着风险,如果不是行动濒临失败,她绝对不会出现。而且她不会让古明地觉读她的心,所以才优先袭击了古明地觉。 似乎这种事已经发生了许多次,射命丸文躲避隙间的技术也相当熟练,在空中来回躲闪,并成功拉上了磨弓。因为藿小姐被击倒,契约锁链也解除了。但射命丸文没料到的是,在她为了拉起磨弓接近地面的一瞬间,几柄飞刀凭空出现在她身上,扎进肉里,迟缓了行动,被隙间释放的弹幕扫中,鲜血四射,她的脸上还是呈现出痛苦的面容。 趁此机会,隙间里伸出一只巨手,欲擒拿射命丸文,射命丸文拔出刀,回旋斩将那手斩断,如飓风一般飞离此处。而隙间也紧追不舍,随着她远去了。 爱丽丝将藿小姐扶起来,二人一同查看古明地觉的情况,万幸只是昏迷。“这次又没能抓住那个无良记者,”爱丽丝抱怨,“亏我在角斗场布置了针对她的结界,结果最后现身的地方在场外。” “她已经与整个幻想乡为敌了,迟早会被抓住的。我们还是看看灵乌路空怎么样了。”说到这,二人环顾四周,周围只剩下大片废墟,没见到灵乌路空和古明地恋。刚刚恋救下阿空后,便朝着地灵殿的方向去了。 “真是一片惨状啊……”一个似乎每天都能听见的声音出现在背后,带着感叹的语气,“不过好在大家都没事,小吉选手虽然没拦住灵乌路空选手,但也没受伤。灵乌路空选手刚刚被送到了地灵殿接受治疗。噢,我忘了曼陀罗汪选手,他没了命,不过也不可怜,谁叫他没能控制自己的兽性,为了抓个射命丸文把部下全部献祭给自己的刀了呢?” “你是……”藿小姐回过头,“那个主持人?” “你们好,玛格特洛依德小姐和藿小姐。我是本届大赛的主人,帕尔苏。”金发紫瞳的妖怪一边眯着眼笑,一边郑重行礼。 爱丽丝这才想起还有比赛这档事,看着面前的笑颜,突然察觉到什么:“难道,你就是主办方?” “我只是一介主持人罢了,与主办方熟识。” “那能否请你转告主办方,将绿宝石交给我,古明地觉已经与我约好,只要阿空没事,就把宝石还回来。作为代价,我可以提供其他贵重物品或是资金代替比赛奖品,你们开价。” “古明地觉只说了‘争取’?古明地觉争取不到就没有办法咯。只有冠军才能拿到宝石。”帕尔苏打消了爱丽丝的想法,却又随即转为安慰的语气,“放心,明天的半决赛,不,本届大赛的总决赛会照常举行,毕竟,参赛选手只剩下小吉和帕露西了嘛。敬请期待!” 一刻十六(二十)结 消息如地底的风一般传遍了整个旧地狱,所有人都知道了古明地觉遇袭昏迷和发生在角斗场附近的激烈战斗。亲历者用饱含恐惧的语气描述着那场“比赛”,而传述者则以不亚于“天狗笔法”的夸张说辞将事实扭曲成各种版本。 “我亲眼看到那么大的一个光球把周围全部吃掉,包括我的房子!” “仅仅只是一瞬间,古明地觉就倒下了。” “畜牲界的造形神要对旧地狱宣战!” “古明地觉到现在都还没醒。” “隙间妖怪据说出现在现场。” “古明地觉死了。” 一时间流言四起,没人能分清真假。而作为亲历者的爱丽丝·玛格特洛依德对这些都嗤之以鼻。她想起古明地觉告诉过她,自己的目的是想让旧地狱走向成熟,而现在,爱丽丝只觉得失望至极。没有古明地觉的旧地狱,就像失去父母的孤儿,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主导局面。这就是所谓“成熟”吗? 作为熟人,爱丽丝只对古明地觉感到遗憾,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可能毁于一旦。旧地狱的人太过幼稚,太过“单纯”了,而古明地觉沉浸于自己“无所不知”的假象中太久了,她被周围人的心蒙蔽了,因此看不到暗处的阴谋。 “古明地觉死了”,从另一种角度来讲,或许不是谣言。 “咚咚咚。”背后突然响起敲门声。 爱丽丝理了理头发,心想这个时候来的,也只能是藿小姐了。“请进。” 进门的的确是藿小姐,不过她带来的消息却出乎爱丽丝预料:“小吉她不见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明天就是决赛了,小吉却不知去了哪儿,她休息的房间空空荡荡,爱丽丝跟藿小姐在旧地狱的大街上找了一整夜。旧地狱没有昼夜,区分的办法只有居民上工和下班的时间。此时的街道出乎寻常地安静,仿佛在恐惧着什么。 “阿藿,你没有看好她吗?”爱丽丝问道。 “怎么怪罪到我身上了?今天出事后她就一直在房间休息,我哪知道她会突然不见。” “休息……你说她会不会去哪修行了?” “修行?这么晚?” 二人最终在一处岩浆边上找到了小吉,不出爱丽丝所料,小吉正在对着空气猛力输出。 “明天就是决赛了,你应该保存体力。”爱丽丝擦了擦汗说。 小吉似乎是没听见,依然在练拳。 爱丽丝正欲上前,藿小姐却拉住她的肩膀:“等一等,你看,她在以什么为假想敌进行训练。” “我又不懂武术,我哪知道这些。” “一般武术家在比赛前,会以对手为假想敌进行训练,而要让心中的敌人真的站在面前,则需要极强的专注力。还是别打扰她了。” “难道,她现在是以水桥帕露西为假想敌来对练?” “不,我看得出来,她是在以自己为假想敌,对于武术家,自己就是最大的敌人。或许正是长期自己为目标,她才能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爱丽丝望向小吉,揉了揉眼睛,似乎真的能看见小吉的对面站着她自己。小吉一顿连击,却被对方打中脸庞,人仰马翻,差点落进岩浆里。 —————————————— 第二天角斗场又坐满了人,因为昨天的战斗造成了不小的破坏,能容纳观众的空间有限。但是人们宁愿站在残垣断壁上,也要看完这最后一场比赛。这并非只是为了见证冠军的产生,也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旧地狱的未来该怎么样。 唯有一个地方例外——裁判席,那里空无一人。四季映姬还未归来,古明地觉因伤未醒。这场比赛的裁判,是所有观众。 黑谷山女和星熊勇仪也坐在选手专用观众席上,但是这里也坐满了一般观众。山女紧张地搓着手臂,仿佛即将上场的是她一样。 “勇仪大姐,你说,帕露和那位叫小吉的选手,谁会赢?”山女问道。 “我不敢断言,”勇仪难得没有自信,“两边的赢面都挺大。” “怎么说?” “看了比赛就知道了。” 乌镇子也坐在选手席的某处,咬着笔,准备记录这一切。他也看到,周围弥漫着的一股烟雾,这是天人才能看到的烟雾,作为曾经尽职的天人,他自然能够解读这背后的“天气”。 “酸雨……是嫉妒啊……”他叨念着。 爱丽丝和藿小姐将小吉送到选手通道门口,小吉停下脚步,回身,露出了微笑, “谢谢你们,爱丽丝小姐,藿小姐。”她突然答谢道。 藿小姐有些疑惑:“怎么突然说这些?” 爱丽丝看穿了眼前红发少女的意思,如果她输掉这场比赛,或许就会因为魔力耗尽而变回绳结。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在与她们诀别。 “没有关系,你只管打赢比赛,我们会一直与你同在。”爱丽丝微笑着说。 “嗯……”小吉擦了擦眼睛,不愿让二人看见自己眼中的泪光,“很抱歉,我没有什么能报答的,只能拜托你们,代我向那家酒馆的老板道谢。” “我答应你。”爱丽丝举起了拳头,“你也要答应我,把敌人揍扁然后拿到冠军啊。” 小吉笑了笑,也举起拳头回应,随后步入漆黑的通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小吉突然喊道。 “怎么了?” “假如遇到那位叫做‘希尔丽芙’的女仆,也请代我向她道谢!” “希尔丽芙……等等,难道是——”爱丽丝想起来,咲夜的行动代号不就是‘希尔丽芙’吗?等她抬起头,小吉已经跑远了。 主持人帕尔苏站在高台上,这里能俯瞰整个角斗场。角斗场座无虚席,水桥帕露西早已就绪,小吉也已经到达赛场。所有人都等待着她。 而她,要将这场“宴会”推向最高潮。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旧地狱第一届武道大会的最终决赛!经历漫长的选拔,我们终于从选手中选出两位佼佼者竞争本届比赛的总冠军!她们分别是,旧地狱的守桥人,水桥帕露西!和本场比赛最大的黑马,付丧神武道家小吉!究竟谁能拿下冠军的宝石呢?现在我宣布,比赛开始!” 在全场观众的欢呼声中,小吉摆好了架势,开场就进入气功状态。正如她刚出生不久面对水桥帕露西时一样,这一切多么像个巧合。 “我一直没想到,最后站在我面前的人,会是你。”桥姬拧了拧手腕,扭了扭脖子,“不过,也算是命运的安排。” “这次我会赢下对决。”小吉眼神坚决,“我已今非昔比。” “的确如此,”桥姬慢步走上前,“能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但是我不能再让你向前。请你,抱着对我的嫉妒输掉。” 小吉直冲拳,桥姬挡下。同时踢击命中小吉脖颈,将其踢翻在地。 观众们齐声惊呼,难道一击就出胜负了? “起来!”桥姬以命令的语气呵斥,“这点程度就不行了?” “当然不够!”小吉一跃而起,重整架势,“这次你可没机会临时退出了。” 桥姬起跃,膝击,小吉手肘护颈,亦觉得疼痛。对方的出手极为迅速,攻防兼具。攻击难以躲避的同时即使正面防御,受到的伤害也不小。不同于藿小姐那场,桥姬的招式她从未在记忆中见过。 “我记得!就是这招!当时她踢我可疼了!从来不知道她格斗术这么强!”山女埋怨地说道。 “泰拳,一种外界拳法。几乎是杀伤力最强的一种格斗术,就算是我也不敢正面吃下帕露的全力踢啊。”勇仪解释道。 小吉找准机会,截踢欲摔,桥姬抬起腿高踢,小吉臂挡,却仍被其力道击倒。桥姬落地,上步欲踩,小吉翻滚回避,第三次重整架势。 对方的高踢不能硬吃,小吉改变了战术,冲上前拉进距离。桥姬连环踢,小吉回避力量大的第一发,接下较轻的第二发,贴近了身体,寸拳捶其胸。桥姬提掌拍其肘弹开,落肘重击其肩,缩腿膝击其腹。若吃下必输,小吉近身出手更快,顶膝与对方对撞。桥姬被撞开几步,小吉立即追上,却在抬手一瞬间被肩上的剧痛刺激——刚才桥姬的肘击把她打脱臼了。桥姬趁机后退,浮上了高空。 小吉强行给自己做骨骼正位,抬起头却看见几朵大白花盘旋着朝她袭来。小吉连续后空翻躲开。那些花所经之处却是密集的弹幕,气泡一般地在空中飘浮。 “这才是她的真本事,”山女说,“近身格斗不像她的风格。” “对付那种武术选手,光用泰拳是不够的,很快就会被发现弱点了。” 既然对方开始使用弹幕,那小吉也没必要收手了。小吉调整呼吸,踏步震气,震碎了那些弹幕,随后张爪放出几道气弹击碎了那些白花。 桥姬见状,将绿色的能量聚集在双手,如同秃鹫一般俯冲下来,爪击对手。小吉翻滚躲避,桥姬带着能量反踢。小吉不及躲闪,聚气格挡。谁知那力量却将周边地面震碎,飞石冲天。 小吉退到墙边,发现刚刚的力道除了夹杂了桥姬本身的魔力,还有些别的东西。 “嫉妒的妖魔……难道,她利用了所有选手心中的嫉妒吗?”爱丽丝这才看出来桥姬强大的真相,“需要分出强弱高低的比赛,是滋养嫉妒最好的土壤。其他人的嫉妒心越强,桥姬就越强!” “没错,桥姬能在这里使出平时根本没有的力量的原因就在于此。”藿小姐环顾周围的观赛选手,“几乎每一个选手心中都有嫉妒的情绪,随着赛事推进,这种情绪就越强烈!” “可恶……居然是这种手法……”爱丽丝咬了咬牙,“这种情绪是难以借外力消除的,我们什么也做不到。” 在桥姬的力量下裂开的地面开始冒出绿色的液体,很快便没过了赛场。 “好嫉妒啊,那么强的学习能力,仅仅几个月就能变强到这地步。”桥姬抓挠着头发,眼中的绿瞳如同宝石般发光,“好嫉妒啊,就让你感受一下,这足以淹没地狱的嫉妒心!回来!我的半身!” 小吉感觉头顶一凉,急忙跳开回避。“偷袭?”只见一个金发紫瞳的妖怪拿着棍子站在刚刚自己所处的位置上。若不是及时回避,恐怕又会被击晕了。 又? 难道。 “难道……就是你?那一天偷袭我的人就是你?” 帕尔苏眯着眼笑了笑,“真是的,失手了啊。果然同样的战术只会被你躲开。”她睁开了眯缝着的眼,紫瞳不知何时变成了绿瞳。 “什么?”爱丽丝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没想到,主持人帕尔苏居然是水桥帕露西的半身。 “只是唤回半身,并不算违规。”帕露西说道,“裁判不在这里,规则里也没写。”她的表情充斥着仇视与嫉妒。 “现在,你将同时对付我们二人,不,是一人。”帕尔苏的表情与帕露西截然相反,诡异地笑着,“以及在场所有人的嫉妒心。” 小吉愣在原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帕尔苏,“为什么……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宝石……” 帕露西没有回答,而帕尔苏则是厚颜无耻地说道:“旧地狱是强者生存的地方,强者决定一切,你们也都知道,古明地觉是如何被一击秒杀的。旧地狱需要变得成熟,强大,因此需要这场武道大会来让所有人觉醒。如果你想活下去,就打败我们,证明你比我更强!”说完,二人升向天空,俯视着赛场,决定使用联合技为这场比赛收尾。 而这边,小吉已经丧失了斗志,她跪在地上,真相的冲击和实力的悬殊让她陷入了绝望。她无助地望着天空,旧地狱没有天空,只有地壳。 “没关系,咲夜,我会赢得这场对决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师父,那是红美铃,即将与记忆中的自己告别时的话语,“这次去旧地狱,我必定凯旋!” 师父也来过旧地狱吗…… “您必能夺回本该属于您的一切。”这是另一个记忆,属于自己的记忆,女仆希尔丽芙曾如此鼓励道。 “你只管打赢比赛,我们会一直与你同在。”爱丽丝曾对她说。 “打赢她。”“一定要赢!”“别输给她了!”……无数个声音在心中回响,这不属于她的记忆,而是——所有人的愿望。 她看见了,无形的线将她与所有人的心灵相连结。她是小吉,“结”的付丧神,并非只是绳结,而是将一切相联系的,“连结”的“结”!酒馆老板、搏斗场的大家、师父、记忆的主人、爱丽丝小姐、藿小姐、阿磷小姐、阿空小姐、希尔丽芙小姐……一切因她“结缘”,而支撑她战斗到今天的,并非是绿宝石的远程供能,而是与他人建立的联系! 哪怕是为了他们,也要赢下这场比赛!小吉将所有的气聚集在双手,合掌张爪,一道光自那里射出,照耀整个赛场。那是小吉的“气功波”。 桥姬二人同时释放出绿色的光波,自上而下压制小吉的气功波。“居然还没丧失斗志吗?”帕露西的心中有些欣慰。 “但是,还是我们更胜一筹。”帕尔苏得意地笑着,她们的光波几乎已经盖住了小吉。 “不会让你们得逞。”一个声音响起,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小型黑洞。 “什么?!”帕尔苏一惊,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那里飞跃而出,朝她踢来。帕尔苏不得不停下躲避,“那个皮套演员?你不是被我——” “先说明,违规的是我,不是那小子。再说了我没干扰她与水桥帕露西的比赛,我的目标是你。”伊夫洛特穿着他最爱的铠甲,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少了一半的力量,小吉的压力少了许多,现在轮到她返攻了。气功波逐渐将帕露西的光波顶了回去。 帕尔苏试图赶回去支援,却被伊夫洛特拦住。“你的对手是我们。” “你们?” 伊夫洛特打了个响指,那些曾被帕尔苏关进监牢的选手被传送到了帕尔苏的周围。 众人一拥而上,但即便是这样也不是吸收了嫉妒力量的帕尔苏的对手,帕尔苏一发范围攻击就将众人打散,只剩下伊夫洛特。 “可恶,居然不行吗?”伊夫洛特捏着拳头,“女仆小姐!拜托你了!” “女仆?!”帕尔苏回过头,对方却已经架住了她。 “咲夜!”爱丽丝惊呼,面露喜色。她终于出现了,等待了这么多天,她终于在关键时刻现身了! “宝石不在主办方,也就是水桥帕露西的房间里,也不可能被她随身携带。那么最有可能的地方,就在她的半身,也就是你身上。”咲夜从帕尔苏身上掏出了那颗绿色宝石。因为戴着手套,因此没有因为触碰而解封记忆。 “我收下了。” “别想!”帕尔苏反身肘击咲夜,咲夜后退数步,随后消失在空中,移动到了小吉背后。 “希尔丽芙小姐?” “请专心比赛,我说过,我会为您清理掉那些不必要的麻烦。”咲夜从后方抱着小吉,将宝石重新镶嵌到她胸口的绳结上。 “好!”小吉加大了力度,气功波终于要触及到空中的帕露西。 “怎么可能?!”帕露西恼羞成怒,“这么多人帮助……好嫉妒好嫉妒好嫉妒好嫉妒!”自身嫉妒的情绪化为了力量。她一击打散了二人的对波,随后俯冲下来,朝着小吉全力踢击。就像之前与伊夫洛特对踢一样,这是她魔力与体术相结合的最强一击。 小吉将剩下的所有气聚集在拳中,这招不属于任何流派,而是她自己独有的招式,她踏步侧身,将拳与气融合贯通,迎着帕露西的飞踢挥了过去,“龙拳!!!!” 一条龙从小吉那里飞腾而出,吞噬了帕露西的踢击,将所有的嫉妒打散。绿光消散,帕露西落在小吉背后。 “做得……好。”她倒下了。 观众席响起一片欢呼声,帕尔苏还在被伊夫洛特和咲夜缠住,“等等,我还没——” “我宣布!第一届旧地狱武道大会的冠军是——小吉选手!”裁判席突然响来某人的宣告,众人朝那里瞧去,发现四季映姬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那里。 四季映姬正襟危坐,庄严地坐在那里。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坐着轮椅,被猫少女推上了主持人台,她面带微笑朝帕尔苏说道:“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交给我。” 帕尔苏看了看她,不再说话,转身离去,回到了帕露西的体内。 坐在轮椅上的人,正是古明地觉。她回来了。 一刻十六(二十一)加冕之时 她的归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人们不禁会想,她是如何强忍着伤痛来到现场的,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古明地觉回来了。 她坐着轮椅,似乎腿脚还未回复。然而当阿磷为她递上拐,她拄着杖蹒跚地走到主持人台中央时,观众们不禁为她倒吸一口凉气。因为那脆弱的身板伴随着颤抖的拐杖似乎随时都会散架。然而她最终没有垮掉,在包括阿磷、小吉、爱丽丝、藿小姐等现场所有人的注目下,她一手压着拐,半靠在上面,一手拿起话筒,保持着平常笑容,像没事一样,说道:“我在此代表旧地狱武道大会裁判席暨地灵殿祝贺小吉选手荣获本届大赛冠军!” 阿磷招呼小吉上台,她自己也缠着绷带,但状况比古明地觉好点。小吉有些犹豫,回头想寻求咲夜的眼神,却发现咲夜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她便在心中给自己打气,踏上了主持人台的台阶。 她走到古明地觉身边,古明地觉收起话筒与她握手。“战斗到这一步很不容易,辛苦你了。”觉小声说道,小到离觉最近的小吉都差点没听见。小吉点了点头,似乎是将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了。 随后是一系列“加冕仪式”,小吉只觉得麻烦,但只能随着他们做,不过这次她格外注意周遭,生怕好不容易拿回来的绿宝石又丢了去。结束了这些形式后,小吉便匆匆地下了台,这样的场合还是让她不自在。她只想成为决斗的主角,而在决斗之外,她只想成为自己罢了。 见小吉将“舞台”留给自己,古明地觉便回到了刚刚的姿势,倚着拐杖拿起话筒,看着在场的观众,说道:“趁着这个机会,我想和各位聊聊。自从旧地狱被废弃以来,我都没有好好跟大家聊过。” 全场肃静,似乎是默认了。 “大家都知道,在很久以前,这里,这个‘地狱’同其他地狱一样,是收容和惩罚罪人的地方,后来由于是非曲直厅的政策,这里被废弃,不再执行监狱职能,因此,我们旧地狱住民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聚集在这里。原住民妖怪、不死族、亡灵、怨灵以及来自地上的妖怪,共同组成了这个旧地狱,这个新的摇篮。” 四季映姬默默地坐在裁判席上,对于她复述这段历史并没有异议。 “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旧地狱被怨灵所支配。不同于亡灵和不死族,它们的存在形式导致他们很容易凭依上意志脆弱之人的身体,它们没有理性,只有纯粹的破坏欲,甚至在一百年前,地上的怨灵异变蔓延到地下,使得这些怨灵愈加猖獗。但是在诸位的努力下,我们最终镇压了旧地狱所有怨灵,彻底铲除了怨灵的隐患。” “然而我今天想聊的,并非只是历史而已,旧地狱之所以能在失去地狱职能后保持繁荣,还依靠着‘火海’几乎无尽的供能。而在百年前,在灵乌路空得到了八尺乌的力量后,我们建立了核熔炉,进一步促进了旧地狱都市的发展,建立了与地上的有序往来。说到这,我想提一提阿空,不得不说,她脑袋瓜子不灵。”刚说完这话,观众席发出一阵哂笑。 “她虽然不太聪明,但她是个好孩子。她恪尽职守,每日维持着核熔炉的运行,即使是参加比赛的这几日,她也不会耽误工作。然而,我们都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那是场悲剧。竟有阴谋家谋杀她,夺走了八尺乌的力量。所幸的是,在诸位的帮助下,她并无大碍,但是从今往后,她将无法再继续自己热爱的工作。她做错了什么?她得罪了谁?她不过是我们旧地狱的一份子,她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单纯,却要遭到阴谋者的欺骗,差点毙命?”古明地觉的表情愈显愤怒,一旁的阿磷低着头,强忍着悲伤。听众们脸上也挂着遗憾。 “受害者不只是她,还有几十名坚守职位的安保人员,以及一位来自畜牲界的友好人士。他们步入了射命丸文的陷阱,被残忍杀害。这是旧地狱的悲剧!” “旧地狱如今已经面临新的威胁!最首要的威胁,是埴安神袿姬和她的埴轮兵团,他们和射命丸文在昨日在我们的家园上肆意破坏,伤害我们的居民,夺走了我们旧地狱的能源核心,这无法被原谅,这将被视为侵略!” “他们可怕吗?不可怕!无数次困难我们都渡过去,而最重要的,也是真正的威胁,来自于我们自身,来自于我们自己的心!” “我们之所以能够战胜怨灵,是因为我们意志力坚定,没有复杂的欲望。但是,这种心智不过是孩童的心智,正是因为这种幼稚,才会酿成昨日的悲剧!我们沉浸在自己很强的认知下太久了,却没有去仔细思考过,思考何为强大,思考比强大更为重要的事。这也正是我们举办武道大会的理由之一!” “我们很强吗?的确如此,旧地狱强者涌现,但是我们应当看到,强者不只存在于这里,在地上、在天上有更强者。他们的强大不仅仅只是肉体的强大,更是精神的强大。我们的意志力能让我们抵挡住怨灵的侵蚀,却抵挡不住我们自己对自己意志的消磨。有人为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就消沉;有人有行动的动力却无行动的智慧,最终陷入困境和自我怀疑;有人封闭自己的内心以逃避现实;有人放纵自己碌碌无为!” “请诸位仔细想想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而自己的行为究竟有没有背道而驰?追求强大,那就贯彻到底,追求安稳,那就尽力维护!自己的理想只能靠自己来实现!” “我知道,可能做出改变很难,而让旧地狱整体实现改变,需要花上漫长的时间。但是阴谋的种子已经种下,这场旧地狱武道大会本身,就已经太多看不见的阴谋了。但我们有成功应对吗?一样也没有!哪怕是我也不能看见每一个角落。而要对抗阴谋的入侵,我们必须尽快成长到能够对抗阴谋的心智,这并非是要我们也变成阴谋家,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的家园与理想!” “我们赖以骄傲的拳头在诡计与暗杀面前一无是处,而他们的魔爪已经伸到了我们面前。为了应对这迫在眉睫的危机,我将会进行一下举措:第一,建立完善的情报收集机构,这并非是为了侵犯各位的隐私,而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各位的安全;第二,大量举办培训机构,引入讲师,让每一位旧地狱住民都能及时察觉到身边的隐患;第三,通过全民参与讨论制定统一的旧地狱法律法规,这些法规将会以本次大赛的规则制定精神为基础来制定;第四,也是正在进行的,每四年举办一次武道大会,并且在其中选拔佼佼者进入旧地狱的安保部门;第五,我会在每周的第三日与第七日在私下与各位进行面对面的交流,尽可能地亲身帮助每一位旧地狱住民,并且收集各位的建议,用于之后的实践;第六,与畜牲界的三个组织建立合作关系,共同对抗来自造形神的威胁!以上所有举措,都会在是非曲直厅的监督下有序进行。而如果这些举措未能让旧地狱从不安全、不富裕、不稳定的环境下脱出,未能让旧地狱走向新的繁荣,我将会卸任地灵殿之主的职位,由诸位选择新的更适合的人士。” “以上仅为我个人的举措,也需要各位的配合。我再次恳请大家给予我信任与力量,让我们共同带领旧地狱走出困境!实现自己的理想!我的话到此为止,但我们的路还远远不能停!” —————————————— 古明地觉的演讲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即使是往后一个月,街道上依然在热议她的演说。而舆论几乎是倒向了她那边,即使是往前几百年里,她也从未有过如此影响力。一些店家甚至卖起了古明地觉的画像、带比例的人偶。 旧地狱武道大会比赛本身已经沦为住民们酒后的谈资,不过提起比赛,人们还是会想起那个一路突进到决赛的武道家假小子。一股习武的热潮也席卷了旧都,一些所谓“道场”也顺着这个势头开业了。 一个红衣鬼族女人无视了人们非理性的吆喝,穿过街道,走到一处酒馆前。不处所料,她等待的人捧着酒杯从里面出来。 “哟,矜羯罗,好久不见。”那人豪爽地打起招呼。 “只是来赴约而已。你忘了,你说过比赛后一个月,我们再决斗,不是吗?星熊?”矜羯罗冷淡地说道。 “啊,我当然不会忘。我们走,我知道有个好地方。” 路上,勇仪与矜羯罗聊到了古明地觉。 “你难道就甘愿成那个觉妖怪的宠物吗?”矜羯罗问道。 “怎么?我只是住在这罢了。” “在我看来,所有住在这地狱的人都是她的宠物。” “谁知道呢?反正我不是。也不评价她的话。” “在我看来,这里没有什么变化。”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但谁知道将来如何呢?我只管喝酒打架。不过,对于这里未来会怎么样,我倒是被她提起了点兴趣。” 说到这,二人到了一处岩浆边上。 “地方不错。”矜羯罗难得夸赞。 “想当年,红美铃与我的决斗,就是在这里打的。”勇仪回忆起来。 “我一直想知道那次决斗的详情,按道理,那种层次的妖怪不可能是你的对手。” “呵,我不会否认自己的败,但我可不是那种会把自己输掉的状况一五一十说出来的人。” “那么,就让我来复现一下当时的状况。”矜羯罗冷笑起来。 “哦?好啊!那我们开始!” ———————————————— “支撑你这么久的,并非是宝石的远程供能,而是你与他人的联系。这可能就是身为‘结’的付丧神的特殊性。”藿小姐仔细检查了小吉的身体,得出了如此的结论,“‘结’,这个汉字还有‘连结’的意思。而这种连结,成为了你的新魔力源。” “这么说,我不需要宝石也能活下去了?只要我保持与他人的羁绊?”小吉不安分地坐在板凳上问道。 “是的,不过出于保险,还是请你带着这个。”藿小姐将一条铁链递给了小吉。 “这是?”一旁的爱丽丝问。 “契约链,我之前用过。帕秋莉大人说它可以作为你的魔力源备用方案。” “感觉像是把她变成囚犯了。”爱丽丝吐槽。 “你这样说的话,那还是让她继续戴着绿宝石。” “啊没,感谢万能的帕秋莉小姐,可以了?”爱丽丝极不情愿地夸赞起来。 “在旧地狱待了一个多月,我也该离开了。”藿小姐站起来说道,“该去寻找其他宝石了。别忘了,我可是站在十六夜咲夜的对立面上,我与你暂时的合作关系到此为止。” “别总是说些让人失望的话嘛,阿藿。我们还会见面的,不是吗?” “你这些话术是从十六夜咲夜那里学的还是黑白老鼠那里学的?算了,我们后会有期。”藿小姐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藿小姐前脚离开房间,咲夜就瞬间出现房间里。 “希尔丽芙——不,咲夜小姐,这个还给你。”小吉将绿宝石塞到咲夜手上,咲夜没有摘下手套,问道:“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我想跟着咲夜小姐一起走,说不定会找到师父的下落。” “是吗……”咲夜摘下手套,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颗宝石。 眨眼间,记忆涌入她的思绪。 那是一片花海,一个红发少女提着水管浇灌着花园。 “咲夜!”看见她,那少女笑开了花。 “美铃……”咲夜念出了她的名字,“红美铃……” “你总算没故意念错我的名字了。” “怎么会呢?你可是红美铃啊……”咲夜说着,殊不知泪珠已沿着脸颊落下。 “咲夜?”爱丽丝问道。 咲夜从回忆中回过身来,看到了面前的红发少女,抱住了她。小吉一时间有些失措:“咲……咲夜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谢谢你。” “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是你们给予了我生命。没有你们,我没有机会夺冠,甚至没机会出生,没有机会吃炸酱面。” “炸酱面吗?我会做啊。”咲夜突然松开她说道。 “真的吗?那我以后跟定咲夜小姐了!”小吉兴奋地从板凳上跳起来。 “不过,接下来该去哪呢?”咲夜思索道。 “哼哼,感谢万能的爱丽丝小姐!”爱丽丝自吹自擂道,“我已经打听到橙色宝石的下落了哦!” “在哪里?” “虽然很不想回去那里,但是为了咲夜不得不回去了呢。橙色宝石,现在在我的母亲——魔界之主神绮的手上。回收宝石之旅的下一站,就是我的故乡魔界了。” —————————————— 射命丸文伤痕累累地回到据点,这里是八云紫无法观测和传送的特殊区域,只有神明才能做到。 “计划中最重要的四样道具之一——八尺乌神格拿回来了。但是现在埴安神袿姬暴露了身份,也成为了公敌,这值得吗?”她朝面前的神问道。 “这是迟早的事,没有关系。不过,天狗那边也出事了。”八坂神奈子回过头说道。 “鬼一僧正吗?他军变成功了?” “成功了一半,大峰前死了,但是他接下来还要对抗大峰前的残部。另外,你在那边的内应被抓到了。”神奈子眼神凌厉地盯着射命丸文。 “内应?!你怎么知道的——”射命丸文话音未落,就被神奈子狠狠地掐住了脖子。 “你以为你的小动作我看不出来?作为同盟关系,我有权知道一切。”神奈子松开文,文瘫在地上不住咳嗽。 “抱歉,”神奈子突然转变了态度,“不过,这也无伤大雅。我对你可是毫无保留的,别到最后,连你也背叛了我。”神奈子扶起文,将她安置在椅子上,“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不过,你的妖魔化——” “我没事。”射命丸文冷淡地回应道。 “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你,”神奈子拾起八尺乌的神格,“这样,八尺乌的神格先交给你保管。”说着,将那股能量强行塞入射命丸文的胸口。文发出一阵惨叫,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的胸口出现了和灵乌路空同样的“赤之瞳”。 “你的体内已经有七个神的神格了。但你依然不能算神,只能算半神。半妖魔半神,两种力量互相压制反而起了不错的效果。” “我是……射命丸文。”文坚持着自我,“请告诉我……下一个要杀谁?” “暂时不用了,好好休息。接下来一段时间可不能再让你战斗,越是战斗,妖魔的那一侧就会越强,神格的压制就白费了。” “你们呢……” “我要去一趟畜牲界,跟袿姬接应。袿姬接下来要被动物灵和地灵殿联合纠缠一段时间,来不了人间。” “好……我会好好休息……”射命丸文说完便晕过去了。 神奈子望向远处的妖怪之山,天狗城此时依然屹立在那里。 “狼烟要起了。”她说道。 八十一、地牢 天狗城的街道上,空气中飘着黑色的块状物,像是谁的被烧灼的衣物。循着它们飘来的方向,刺鼻的气味越来越浓烈,一般的路人避之不及,一位老天狗却吃力地拄着拐,沿着长阶梯上行,迎着那些烟尘,走向天狗城的广场。 这里正堆着什么东西烧,源源不断的天狗士兵将他们从四面八方运来,抛到这里,然后放火焚烧。 老天狗认得这其中的一些面庞,其中有他的邻居或是朋友,他们无不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面容,或惊恐、或平静地躺在上面,静待火焰将他们送去彼岸。 这里堆着的,正是在这三天里死去的平民。鬼一僧正称他们是“叛徒”,但老天狗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为了掩盖军队进城后的残杀与掠夺的话术罢了。他的朋友,一个老记者,后来成了报社的头,踏踏实实地干好自己的工作,每天早起晚归,他有什么罪呢? 还有孩子,尸堆中还有孩子。天狗从出生到成年需要花几十年,这期间他们不需要做任何工作,原本该无忧无虑地享受几千年的寿命里最快乐的时光,却只因为父母被牵连。他们有什么罪? 啊,还有正值芳华的天狗少女们,他们的容颜可以绽放几千年,却被肮脏的暴徒摧残。她们有什么罪? 如果非要说躺在这里的人有什么罪的话,那就是单纯地当个旁观者,不愿参与无谓的政治斗争罢了。 老天狗将一束花,一束他特意到城外采的花摆在尸堆下。而与他一同进行相似行为的,是一旁一个年轻的天狗战士。天狗战士将自己的刀插在地上,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对死者的悼念。 老人惊叹于还会有天狗士兵悼念这些被他们杀害的人,转头望去,那天狗战士半跪于地,闭眼哀悼:“终于……可以结束了,这场杀戮。今日的战斗是为了未来再也不需要战斗。天狗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向各位保证。再也不会……” “年轻人……” 听到老人在叫他,白狼天狗——渡边信从地上站起来。 “真的,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吗?真的,不会再有斗争了吗?真的不会再有人死了吗?” “大峰前的残党已经归降,鬼一僧正大人已经统一了整个天狗城的局势,我们天狗士兵将会永远守护天狗城不受外敌入侵。所以……” “不只是天狗,年轻人,你们也不需要再杀人了?” 渡边信愣住了,他思考了一会儿,回答:“不知道,如果天狗一族需要,我会继续为了守护天狗城而战。” 老人脸上溢出了悲伤,他摇摇头说:“你这么年轻,不该背负这么重的杀业。” 渡边信叹了口气,他深深地明白自己的使命还远远没有结束,结束的那一刻,就是他死的那一刻。因此在那之前,他还不能有任何犹豫。 火越烧越旺,尸堆上飘散出的火星弥漫在他周围,有些甚至被他吸进肺里,像利剑一样刺激着他的喉咙。他痛苦地咳了几声,没有回答老人的话,绕过尸堆离开了。 他来到了白峰塔,此时他们的军队已经占领了这里,簇拥在周围。鬼一僧正已经下令阻止那些军人们的滥杀,并将有罪者当众吊死以挽回民心。但民众们大多逃到了南门,恐惧早已经散播开了。 鬼一僧正在白峰塔一楼大厅正中央为自己设置了一个位置,端正地坐在上面,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军队的将军们簇拥在两旁,将目光投向带着刀大步进来的渡边信。 “渡边信!见到大天狗,为何不跪?!”一名将军呵斥道。 渡边信无视了他,径直走过他面前,来到鬼一僧正跟前,才半跪下来。 鬼一僧正的手抚摸着架在他身旁的武器——“鬼一门”,目光并未投向渡边信,而是目视正前方门外的天狗城:“这里,将不再独属于大峰前。这里,将多出来一面长桌。”他起身,踱步至对面,指着脚下的地毯:“这里,将坐着彦山前。他是第一个选择与我和好如初的。” “这里,将坐着比良山澄,他兢兢业业,从不参与工作以外的事。” “这里,将坐着爱宕山荣术,他德高望重,深受民众爱戴。” “这里,将坐着饭纲卧行,他亲临前线,与我共战强敌。” “而我,该坐在哪儿呢?”鬼一僧正低头看着渡边信,从他的背后绕回前面,坐在最靠北的位置上,“这里。” “鬼一僧正大人,无意打扰您的喜悦,但是我们得尽快进行战后重建工作。”渡边信说道,“尸体还堆在城里,过不了多久就会产生疫病。而且白峰塔乃至天狗城各项工作的交接还没完成,尤其是地下监牢,囚犯和那几个典狱长甚至不知道地上发生的事。” “战后?不,渡边信,战争还没结束。我们的敌人还藏在天狗城的内外。”鬼一僧正挥了挥手,几名士兵押着一个鸦天狗进入大厅。那鸦天狗被布袋筐住头,士兵们合力把他按着跪在鬼一僧正面前,才揭开头套。满脸的血色让渡边信差点没认出他来,那鸦天狗的头发下生出一双愤怨的眼神,正死死盯着鬼一僧正。 “墨羽?”渡边信见到他,连忙转身重新行礼跪在鬼一僧正面前,“大人!他是我介绍过来的,他已经归降。而且他是大峰前的指定继承人,所有的天狗精英都听他的。” “你觉得我看不出来他是诈降?大峰前不会看错人,他不会把一切托付给一个投降派。” “但是如果杀了他,本来已经归降了的天狗精英就会——” “我不会杀他,我会等他真心归降的那一刻。”鬼一僧正摆摆手,士兵从墨羽身上掏出了“大峰印”,呈给鬼一僧正。“大峰印”此时黯淡无光。鬼一僧正握着他走到墨羽面前,“只要你亲手把他献给我,我就认定你归降,不仅如此,我会给予你想要的一切。” 让墨羽亲手将大峰印献给鬼一僧正,意味着鬼一僧正名正言顺地成为所有天狗精英的领袖。墨羽当然不会这么做,献出去就是让所有人的牺牲白费,他说道:“大峰前大人希望我继续做无谓的挣扎,而我只想终结这场无意义的斗争,但是鬼一僧正大人您,似乎并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意愿。只要你将天狗军队裁至一成,并且销毁所有‘鬼一门’及其图纸,我亲眼见证天狗城走向安稳后,我就愿意亲手将其奉上。” “你是在跟我谈条件?” “选择的主动权在您,大天狗大人。”墨羽抬着头,虽然跪着,但透露出的气场却让鬼一僧正有些却步——他似乎看到了大峰前的影子。大峰前仿佛立在墨羽身后,俯视着鬼一僧正。鬼一僧正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他回想起了几日前众人合战大峰前的场景。那家伙,比天狗古代战争时传闻的战力还要恐怖,那已经不是一般的强者了,即使是本多轻盛也远不及他。那是怪物,那是超越天狗的生物,但他死了,而他的继承人还在,就在他的面前! “把他关进监牢!”鬼一僧正指着墨羽下令道。 墨羽被押着进入了地下区域,鬼一僧正亲自在后面跟着,渡边信也担忧地追了上来。墨羽作为一至十层的典狱长,对于这里是相当熟悉,他也清楚关在这里等于永不见天日,因此途中还不断地挣扎。 “我还是知道白峰塔的深处关着什么东西的。”鬼一僧正冷笑道,“很快,你就会求着我把你放出去了。” 白峰塔地下有五十层,但是四十层往后就连墨羽都不知道是什么存在了。墨羽被扔进了升降梯,白峰塔地下有且只有一架升降梯,可以直达任何一层,但是操作杆只存在于第一层和底层。曾经的天狗精英们来这里修炼时可以原路返回,但是囚犯只能往下闯到底层才能通过升降机获得自由。那还不如死了。 士兵锁上了铁笼,开始操作升降梯。下方的机关一个接一个启动,深不见底的黑暗朝着墨羽蔓延上来。 “你要把我送到哪一层?”墨羽手脚被缚,他扭动着身体靠在铁笼上问道。 “地狱那一层。”鬼一僧正冰冷的铁面犹如恶鬼的面容,他亲手扳动了扳手。 “不!”在升降梯下降的一瞬间,渡边信跳了上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二人一同消失在黑暗中。 升降梯几乎是自由落体下降,渡边信站在铁笼上,吃力地稳住重心,同时试图用刀卡住机关阻止升降梯坠落。 “你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让它停下来!” “别动机关!把我绳子解开!”墨羽抬起了被紧缚的双手。 “什么?” “把绳子解开!” 渡边信隔着笼子切开了捆着墨羽手的绳子,墨羽迅速解开腿上的绳子,一脚踹开了铁笼。 “准备跳!”墨羽指着下方的悬梁。渡边信没多想,和墨羽同时起跳,抱住悬梁,下降的惯性让他们感觉身体都要撕裂了。但得益于白狼天狗的体质和鸦天狗的翅膀,二人没有跟着升降梯掉下去,挂在横柱上看着它落入深渊。 二人坐在悬梁上,墨羽盯着对方问道:“为什么要跳下来?” “你不能死,你不应该死。你得出去阻止无意义的斗争。”渡边信很直白地道出了自己的理由。 “这可是对鬼一僧正的背叛,你不怕他治你罪?” “我动手的时候从来不会想太多。”渡边信冷笑道。 “罢了,这些事以后再说,我们得想想怎么出去。”墨羽抬头望了望四周,这里是升降梯间的一处夹缝,光芒从上面漏下,但很快又陷入了黑暗。 “他们把升降梯间关上了,”墨羽抬着头说,“看样子他们不打算再让你上去,我也飞不出去了。” “这里是多少层?” “没数,谁会把楼层数写在升降梯间?但应该没多深。” “走楼梯上去。” “地下的确有楼梯,但是出于困住囚犯的需要,从地下一层到达地面只能走升降梯,工作人员包括典狱长上下需要别人在地上操作升降梯。而前十层的典狱长,就是我。” “这监牢里没有操作杆吗?”渡边信问。 “当然有,”墨羽低头望向深处,“大峰前大人曾经制定过一个规矩,只要有囚犯能够活着到达第四十八层,就可以通过那里的操作杆操纵升降梯回到地面获得自由。但是——没有人成功过,哪怕是来监牢修炼的天狗精英,连四十层都到不了。要么只能原路返回,要么死在那里。” “深处有什么?” “前十层是办公区和一般囚犯的拘留所,再往后越深,囚犯越加凶恶。十到十九层是杀人未遂者,刑期是百年,二十到二十九层是刺杀过大天狗等重要人物的危险分子,刑期是千年,而三十到三十九层,那里是天狗古代战争时期犯下屠杀罪行的恶人,被神明囚禁在那里,无期徒刑。每十层会有一位典狱长,但他们的资料——我也不知晓。只知道他们也不能离开自己管辖的区域,典狱长中只有挨着地面的我可以自由出入白峰塔。而四十层到五十层,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这些是大天狗领袖才能知道的机密,鬼一僧正肯定也知道。他把我送下去就是想让我死。” “但是,我们也没别的路可走了。”渡边信说。 “没错,要出去,与其等着外面放我们,还不如下去闯一闯。”墨羽说道。 “正合我意,我也早想来监牢,看看所谓天狗精英修炼之地究竟是什么样。”渡边信扛着刀,丝毫没有畏难。 “那好,”墨羽扶着悬梁站起来转向一边,“那边有通风管道,爬过那里可以进入监牢里面。” “那我就跟你走一趟地狱。” 八十二、清铃 一个素服天狗穿过熟悉却面目全非的街道,朝着天狗城北边一个平时无人问津的仓库走去。她路过了平时自己常光顾的药房,那里此时已经成了灰,而高冷的医师也不知去向。 那北边的仓库只用来堆废弃物,此时却安置着那些被鬼一僧正“饶恕”或是“归降”的大峰前旧部。周围有重兵把守,说是安置,不如说是囚禁。 大峰前,她恨大峰前,但是出于时局考虑,她还是不得不来这里一趟。既是她主人的意愿,也是她自己的意愿。 守着这里的士兵见到这孑然一身的女天狗,握着武器围了上来,用低俗的目光打量着她的身子,猥琐地笑道:“小姑娘,来这里做什么啊?” “相之大天狗爱宕山荣术大人的部下,神代清铃来此探望大峰御前,不想被吊死的话就请让开。”神代清铃以及其平静的语气说出这话却引得那些士兵一怔。他们想起那些因为残杀或是强奸而被吊死的同事,似乎是害怕被这背景不小的女人诬告,默默地让开了路。 “多谢,辛苦了。”神代清铃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到了仓库门前,只手把三米高的大门推开,看见里面是漆黑一片,她不由得担心起来。直到又看见几扇门,她悬着的心又放下来。 “我记得鬼一僧正与我们有约,他的人不得进来。”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深沉男人的声音,她回过头,只见一个高个子山伏天狗靠在不知何时关上的大门上。 “天狗精英,行刑者——柘木刽,”清铃道出了他的名字,“我不是鬼一僧正的人。” “那你是谁的人?”山伏天狗离开门边朝她走来,挂在腰间的两把短镰从山伏装下显露。 “爱宕山大天狗。”清铃毫无惧色地立在原地。 “爱宕山荣术?呵,那就更不能来了。”柘木刽拔出了短镰,反握将刀尖抵在清铃脖子上,“我的弟弟,柘木缘稀就是被他的部下本多轻盛那家伙杀了。” 清铃被刀抵着抬着头,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庞,年轻的面容上却遍布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岁月的痕迹:胡渣、伤痕与坑洼。黑白相间的头发从斗笠下披散下来。柘木家作为大峰家忠心的护卫,似乎只有面前这个男人是个异类,他在出生起就被赐予“刽”之名,作为大峰家专属且唯一的杀手,在暗处清理一切威胁。然而他却被挂上了叛徒之名,并非是因为冤情,而是为了将自己的行为与大峰家甚至柘木家划清界限。他不受任何人控制,也是因此,在出事那一天,他因忙于追查某个操控雷电的杀手,没能赶回来。 “本多轻盛是本多轻盛,爱宕山大人是爱宕山大人。本多轻盛是背叛大天狗的罪人,令弟的死与爱宕山大人无关。”即便被刀抵着,脖子被刺出了鲜血,她也不为所动。 见“仇家”还在抵赖,即使是平时毫无感情的杀手也有了怒色,“我才不关心狗屁大峰前,我的弟弟是我唯一的挂念,而你们把他夺走了。” “那你为何不直接去找本多轻盛报仇,而是在这里找一个女子发泄?”清铃冷笑道。这话刺中了柘木刽的软肋,他咬着牙,但没有动手,而是收下刀,后退了几步。 “我尚且没有沦落到那个地步。”他说道,“我会杀了他,亲手。” “柘木,是谁来了?”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屋内传出,一个高个子鼻高天狗推开门引着一个少女走了出来,身后带着一大帮人。 “大峰御前,你这是要去做什么?”柘木刽反问道。 “墨羽哥暴露了,被鬼一僧正抓进了监狱。我们得去救他。”大峰御前说道。 “你们这是去送死。”柘木刽说。 “只能破釜沉舟了,我们不去他也会来杀我们。” “救他?鬼一僧正就盼着你们去救他!”神代清铃突然说道,“这就是鬼一僧正的计划,逼反已经归降的你们,然后名正言顺地剿灭所有大峰前残党。如果你们不去,他短时间内反而不会主动动手,因为他还想保住所谓‘民心’。如果你们先动手,你们就是‘叛贼’。” “你是谁?” “一个药师罢了。爱宕山大人派我来协助你们。” “爱宕山?哼,签署驻军令,派本多轻盛害死大峰一族的就是他!”葛城怒骂道。 “那并非爱宕山大人的意思。是本多轻盛,他背叛了爱宕山大人,杀光了自己的部下,逼迫爱宕山大人签署引狼入室的驻军令。现在他还挟持了爱宕山大人,想要用他的权力制衡鬼一僧正。我到此来,一是奉爱宕山大人的密令协助诸位,二是请求诸位救救爱宕山大人。” “这么说?你是来做交易的?”葛城质问道。 “交易?呵,你们可以这么理解。如果你们愿意答应我杀死本多轻盛保住爱宕山大人,我就会告知能够帮助你们翻盘的一切情报。” “什么情报?” “先答应我的要求,然后给我一个人来协助我。” “我可以答应,”大峰御前开口了,“但是你要谁?” 神代清铃环顾了四周,问道:“那个打败过本多轻盛的天人在哪里?” “地子姐?她不在这里,而且她现在的状态恐怕不能胜任你的要求。”大峰御前回答。 “这样吗……”清铃有些失望,她回看众人,“那这里有能够单挑杀死本多轻盛的人吗?” 这些人都是天狗精英,并且是在那边近乎屠杀般的战斗中活下来的人,但是此刻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答复。清铃将目光投向大峰御前,毫无疑问,她是这里最强的人,但是即便她有能力杀本多轻盛,也不能作为的清铃的人选,这里的人还需要她的领导。 “没有吗……” “我跟你去。”清铃转过身,竟是身旁的柘木刽开口了。 “你能打败那个‘最强天狗’?” “我说过,我会亲手杀了他。”柘木刽冷冷地说道。 “‘你想杀’和‘你能杀’是两回事。” “‘我能杀’和‘我杀了他’也是两回事。”柘木刽说道,“民众们将他评为最强天狗,是因为他们没见过更强的人出手。” 眼前的男人并非只是逞强,清铃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恐惧,似乎这个男人,比她想的还要可靠。 “好,就你了。也没别的人选。”清铃答应道。 “情报呢?”刽问。 清铃环顾四周:“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混入别人的眼线,我只和你们二人说。”这里的二人是指柘木刽和大峰御前。其他人面面相觑,面有愠色。大峰御前亲切地说道:“大家都进去。”其他人只好照做。 关上门,柘木刽确认了房间外没人偷听,才转头向清铃索要情报。清铃开始分析道:“你们这点人冲到白峰塔肯定是送死,鬼一僧正的兵力依然不少,而且他正在试图量产新武器,你们需要联合其他势力。” “哪些势力?”大峰御前问。 “先听我分析,首先排除彦山前,他虽然也是极具野心的大天狗,但他此时已经完全倒向鬼一僧正,与他结盟只会让事情败露。” “爱宕山大人虽然支持你们,但是他的天狗城第一保卫队已经被队长本多轻盛灭了,大人也被本多轻盛控制,不方便提供支援,因此来自他的帮助只有我的情报。” “饭纲卧行是鬼一僧正的同盟,尽管他们各自心怀鬼胎,但也不是拉拢对象。而比良山澄,他毫无实力。所以目前你们能联合的势力只有两支。一支是大山伯的富士讲残党,鬼一僧正并不打算再为富士讲立一位新大天狗领袖,因此他们的信众十分不满。另一支也是最重要的,天狗城南门外的守城军。他们虽是大峰前设立,但本质上还是弃子和炮灰,不属于任何势力,假如许诺他们进城居住的权利,他们一定会成为一股反抗鬼一僧正的强大力量。” “但是,守城军是家主大人明文规定的不可改变的制度,如果要违背这制度的话……” “哼,腐朽的制度罢了,”柘木刽毫不客气地批判道,“天狗城就那么大,当初修建时没想过有那么多人,于是就鼓励民众抢居住权,没抢到的就被抛弃在城外当弃子。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讽刺的是,那里的人居然还把城内当作天堂。” “可这是家主大人的……”大峰御前还试图争辩,想到家主大人早就死了,眼神黯淡下来。 “天狗一族的烂根,我可太清楚了,”柘木刽说道,“大峰前走到今天,一半是他咎由自取。” 柘木刽的毒舌就连身为外人的清铃都看不下去了,她打断道:“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告诉你们该跟谁合作了。其他的,如果你们问,而且我知道的话,我都会说。” “那么接下来,需要怎么做?”大峰御前问。 “先按兵不动,现在绝对不能鲁莽。接下来刽子手和我一起行动,我们先去城外跟那里的人接应。大峰御前你们暂时留在这里。过段时间鬼一僧正会召开大天狗会议,所有大天狗领袖都会到场,最迟那个时候——就是起事的时候。” “我还有一个问题。”柘木刽说道。 “你说。” “我们如何得以信任你?这一切究竟是你的主意,还是爱宕山荣术的主意?” 神代清铃愣住了,她没想到柘木刽会在最后提出这么一个关键的问题,想想也对,自己一介普通的药师,又如何得以谋划大局呢? “我代表的就是爱宕山大人,而你们别无选择。”神代清铃冷静地回答。 “当然,”柘木刽并不意外这样的回答,“在跟你行动的途中,如果我发现你试图将我们置入另一个陷阱,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随便你,我的愿望,仅仅只是杀了本多轻盛和保住爱宕山大人罢了。” “是叫……神代清铃,对吗?”一旁的大峰御前叨念起来,“神代……好像听说过这个姓氏。” “不足挂齿的姓氏罢了,别多想。”神代清铃打断了大峰御前的思绪。 “好的,清铃姐。”大峰御前突然如此称呼,让清铃又愣住了。眼前这两个人简直是两个极端,一个是老熟到毫无感情的杀手,一个是单纯到无可救药的笨蛋。更可怕的是,其中一个还是一群人的头,还需要她来领导他们推翻鬼一僧正。不过想来也是,一个十七岁少女需要背负上如此重担,又和她十七岁时有什么区别呢? 那是天狗古代战争末期的事了,神代清铃那时才十七岁,就成为了孤儿。而灭了他们一族的,正是大峰前。 八十三、病根 “综上所述,我们再次请求调动些人力建设墙外设施。尤其是因为现在有大批难民逃了出来,居住区的资源实在吃紧。”一个少年天狗站在桌子前,对面前的“防卫军军长”发起了情愿。他的背后,是几十个墙外居民。这是他们第七次发起请愿。 防卫军士兵们也是本地的居民,他们虽然护在长官身前,但也无不向他投去期待的目光。期待着他一声令下,同意对墙外居住区的改造建设。 这位名叫“乌为”的防卫军军长撑着脑袋,苦恼地看着桌上的请愿书,上面签着几百个天狗的名字,其中还有他的部下。但是他还是固执地摇摇头,说道:“没有我的命令,士兵不许乱动。至于资源,城内会拨给我们。” “城内已经三天没有下拨粮食了,而那些难民也不愿回去。这几天已经发生了数起本地人和难民的斗殴事件。”少年争辩道。 “城内因为一些事没有下拨粮食不是很正常?这么多年你们不也撑过来了?再等等,再等一段时间,你们就有好日子了。” “好日子?乡亲们期待了多少年好日子,他们期待着城门大开,期待着进城过好日子,但是大门从未对我们这些墙外居民打开过。而我们不想再依赖城里,想自力更生时,为何又不允许我们去做?” “搞墙外建设要多少人?多少钱?墙外驻军需要坚守岗位,谁知道哪天外族就打过来了!” “这不冲突,您看看士兵们,他们也愿意一边建设一边守卫天狗城的,辛苦的只是我们,不会花费上面的钱!”少年指了指军长周围的士兵,士兵们也应和着点头。长官使了个眼色,他们便怯懦地收回了目光。 “走!都走!别在这闹事!”长官下达了逐客令,少年和民众们还欲争取,却被士兵们推搡着离开军营。 岸飒羽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自从她和雏菊来到这里后,每天都能看到那位少年带着人到军营请愿。少年希望军长能够调动些人力参与当地的基础设施建设,但每一次都碰壁。 她是在这里长大的,因此这里的官僚有多无药可救她是明白的。而那位少年,正是因为年轻,所以才敢于去做些改变。岸飒羽不希望那位少年被扑灭了热情,于是上前安慰道:“你很努力啊。” “自从父亲离开后,家里就只能我来撑着了。不为他们争取更好的生活,怎么算男子汉?”少年低着头说,看得出还是有些扫兴。 少年这么说,岸飒羽想起了她的兄长。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令尊去哪里了?” “他去侍奉大山伯大天狗了,说是为了给我们家里人进城居住的机会,但自从大山伯大天狗被害后,父亲也杳无音讯。” “这样啊……”岸飒羽想起了一些往事,心中沉淀着什么。 “不过,我不会就此放弃的。”少年突然抬起头,为自己鼓足了气。“今晚,我去找几个我认识的士兵大哥,说服他们明天也跟我们一起去请愿。” “我也去,”岸飒羽拍拍他的肩膀,“请愿书上,记得写上我岸飒羽的名字。” “岸飒羽……您就是那位天狗第三保卫队的副队长?”少年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认识我?” “请跟我来!” 少年引着她来到了战地医院的某处,还未进帐篷,门口的一个鸦天狗就认出她来:“副队长?” 这是曾经的天狗城第三保卫队成员,她的部下。不只他一个,其他队员闻声,也从帐篷内探出头来。他们有些缠着绷带,有些打着拐杖,但是都无性命之危。 “你们……”岸飒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战友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你忘了吗,副队长?当初我们下山去讨伐百鬼夜行,兄弟们死伤惨重,我们这些受了重伤的来不及进城治疗,就被临时安置在这里了。这里的条件差,我们伤又重,本来以为都死定了,结果从外面来了位医师把我们都救了回来。大家就一直在这里养伤,没有进城跟队长和副队长您报道。请恕罪!” 说到这,那位军人就要下跪行礼,岸飒羽连忙扶住他:“不,我不会怪罪你们,队长也不会,你们好好休息。”岸飒羽暂时不想向他们提起这段时间的变故,那些事等一切平定下来后再说。 “那位医师还留在这里。”少年说道。 “请带我去见她。” 少年领着岸飒羽来到医师的帐篷内,那位医师穿着红蓝相间的医服,系着白发,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调试着药品。听见二人进来,便转过椅子,以优雅的微笑迎接二人。 “八意医生,这位就是岸飒羽小姐。”少年向对方介绍道。 “八意……您就是竹林中的那位医生?真的谢谢您,救了我的部下!”岸飒羽鞠躬答谢。 “没什么,你们参与击败了百鬼夜行,是幻想乡的英雄,应当是我向你们道谢才对。”八意永琳微微鞠躬。 “八意医生为何会来这里治病呢?”岸飒羽问。 “天狗城风云未卜,我只是受到某人的提醒,想尽可能多救一个人罢了,”永琳微笑道,“当然,我这个外人是无权干涉你们天狗之事的。” 永琳注意到岸飒羽胸口的绷带,接着问道:“你身上有伤吗?” 岸飒羽低头看了看胸口,摇摇头说:“没有大碍。” “伤口不妥善处理的话还是会开裂,请让我检查一下。小山,你回避一下。” “好的。”少年离开了帐篷。 岸飒羽只好让永琳检查身体,这不检查不知道,一检查,就连永琳都不得不惊叹于这段时间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战斗。“头部,曾经遭受多次剧烈撞击;胸口,一道极深的刀伤;翅膀根部开裂;十几处灼伤;还有长期受寒导致的发热……虽然都经过了简单处理,但是这些依然会成为隐患。即便是身负重伤,也曾毫不顾忌地去战斗,翅膀伤口开裂就是证据。论不要命,你比不死人还更胜一筹。”永琳用责备的语气说出这些。 “我只是……” “为了履行身为士兵应有的职责?为了大天狗?” “不,我只是想尽可能地保护他人。我不再服从于哪一个大人物了。”岸飒羽坚决地回答。 “不管怎么说,接下来一段时间可不许乱来。今晚先留在我这里,我重新给你处理伤口。” 岸飒羽今天便被“扣”在永琳这里接受治疗了。天色提前变暗,冰冷的雪花再度降临。永琳在病床旁点起火防止岸飒羽受寒。 “对了,那位少年,我还没问他的名字。”岸飒羽突然想起来。 “他叫小山淳。”永琳一边为她处理伤口一边回答。 “小山……等等?唔!” “别乱动,伤口会裂开。” “嗯……他曾说他的父亲去侍奉大山伯了,他的父亲,难道就是小山椊?” “你认识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我没能救下他,我太慢了。我两度看着千鸟在我面前夺走别人的生命。都是我的错,我太慢了。如果我能追上他,如何我能追上他,他就不会有机会杀人,那个巫女、还有小山淳的父亲就不会死。”岸飒羽捏着拳头,这件事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里。 “别想那些了,先养伤。我要打镇定剂了。”永琳怕岸飒羽激动,便为她注射了镇定剂,岸飒羽很快就睡了过去。 又过了几个小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进入了深夜。永琳仍在为岸飒羽处理伤口。 “永琳小姐,好久不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永琳无暇回头,但是听得出声音的主人。 “好久不见,雏菊小姐。” “我听说小羽在这里疗伤,就来探望她。她没事?”雏菊收起伞,为帐篷内的灯添油。 “只要她不乱来,就不会有事。” “那我不打扰了,这是我给小羽做的饭,她醒了记得让她吃哦。”雏菊将饭盒放在桌子上,便准备离开,谁知刚转身,一个士兵突然急匆匆地冲进来撞倒了雏菊。 “你在干什么?!不要打扰伤者!”永琳厉声呵斥。 “对……对不起,八意医生,快过来看看!”那士兵自觉地将雏菊扶起来,“军……军长他出事了!” “什么?” 将岸飒羽托付给雏菊,八意永琳跟着士兵来到军营,这里聚集着太多人,士兵们为她清开路,永琳步入帐篷,只见到那名为“乌为”的军长横躺在椅子上,血不住地从脖子流出来。 永琳摸了摸他的脖子,摇摇头。 “他死了。” 一声闷雷突然将岸飒羽从睡梦中惊醒,她直勾勾地盯着棚顶,如同逃离了噩梦,却进入了另一种噩梦。 “小羽,你醒啦。”雏菊双手捧着岸飒羽的手心安慰道。 岸飒羽一头热汗,用惊恐的眼神看着雏菊:“冬天……打雷?是他来了?那家伙出现了?!” “谁?” “刚刚八意医生急匆匆地出去了?有谁死了吗?” “我不知道。” “一定是他!他来了!”岸飒羽咬着牙从床上爬起来,偶然间,她瞥见一个黑影从门外闪过。 那个男人就在外面。那个恐怖的男人,那个杀手——“千鸟”。岸飒羽坐不住了,挣扎着下床去。 “小羽,永琳小姐说你还不能乱动!”雏菊想拦住她,但以她的力气怎么可能拉得住被愤怒和恐惧冲昏头脑的战士?岸飒羽一把推开她,顺走永琳的弓,奋不顾身地朝门口冲去。 “小羽!别去!”雏菊喊破嗓门也无济于事,岸飒羽越出帐篷,盯准了不远处正在逃离的黑影。 “千鸟!”岸飒羽扇动翅膀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而对方也以更快的速度加速逃离,以至于周围出现了电流。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她追杀着千鸟。 “为什么要逃?你不是很厉害吗?有种从正面来杀我啊?!”岸飒羽怒吼道。 千鸟沉默的背影渐渐远去。 “这次一定……这次一定要把你……”她追不上,但是在她相对速度上的箭一定可以。岸飒羽拉动弓,瞄准了对方的后脑勺。 岸飒羽面前浮现出那些面孔,那些死在千鸟手中的面孔。富士讲巫女、小山椊、山徒……还有素未谋面的鹪鹩的爱徒姬海棠果。 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从这弓中流到她的手中,充斥在她的血液里,加速流动,从内而外撑着她皮肉。这力量,一定能将他贯穿! 一只手突然从一旁伸出,握住岸飒羽的手臂将她从空中摔到地上,夺弓掐住她的脖子按在地上。 “八意医生——为什么?!”岸飒羽抓着永琳的手,声嘶力竭,“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能杀了他了!杀死那个混蛋!”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永琳怒斥,“如果你射出这一箭,你的身体会被这弓的力量撕得粉碎!” “我不在乎,”岸飒羽流着泪,哭着,“我不想再看到有人被他杀了。” “我说过,你不能再乱来了。你是我的病人,那么说什么我也得给你治好!”永琳说着,松开了她,“现在,我终于找到你的病根了。” 八十四、「天文密葬法」 第二天,八意永琳带着岸飒羽来到了一处山头,上次岸飒羽离开天狗城这么远,还是跟兄长追击射命丸文的时候。岸飒羽不曾想到,兄长的牺牲,其实仅仅过去不到一个季节罢。在她看来,每一天都极其漫长,而每次昏迷复醒,又恍如隔世。 岸飒羽的伤在永琳的强制要求下得到了妥善的处理,大清早,她就拉着岸飒羽告别雏菊,离开营地,步行到中午。岸飒羽不明白八意永琳要带她去哪里,一想到昨天还发生了刺杀事件,心里只觉得心慌。 “我不能走下去了,”岸飒羽突然停下来,“我得回去调查千鸟。” “我无权也无义务干涉天狗的事,昨天去现场,也只是看看能不能救。但是我没有把死者救活的能力,你也不能。”永琳平静地说道。 “但是我可以救更多人,只要杀了千鸟!”岸飒羽争辩道。 永琳突然回过头,用严厉的目光看着她:“你能打败他吗?你能保证你自己活下来吗?在尝试去救别人前,先保住自己!到头来没有救下别人,却牺牲了自己,那是多么得不偿失?”永琳闭上眼,似乎又回忆起某些沉重的事。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的生命被掳走!” “你的病根便是:太过重视别人的生命,却忽视了自己的生命。但是,将生命排序对于生者是不公平的,倘若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重视,又如何珍视他人生命?所有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否则一味地为了拯救生命而杀戮,最终会堕落为妖魔。” “妖魔”这个词狠狠地刺中了岸飒羽的软肋,她的哥哥就变成过妖魔。她至今仍未知道一心守护她的兄长为何会变成那副模样,难道正如八意医生所说,是因为“杀戮”吗? “你第一次杀生是什么时候?”永琳问道。 “第一次杀生……”岸飒羽开始回忆起来。在与兄长第一次出任务时,她曾因下不了手而差点被敌人夺取性命,兄长迅速了结了对方。那一次她没能亲自下手。 还有在天狗城第三保卫队服役时,也曾追击过一个叛徒,但是那叛徒最终是被队长椛取了性命。 之后每一次任务,她都没有亲自处决敌人,她这才意识到,竟然这么长时间里,她的刀都未曾沾血吗……不,她斩杀过敌人,那是她第一次亲手结束敌人的生命,她亲手——将刀刺入变成妖魔的兄长体内。也是在那时起,她麻木了,随着斗争的加剧,她只顾向前砍,不会再在意是否杀生。她自以为珍视他人性命,却连挥刀都变得麻木。 “第一次……是百鬼夜行讨伐战里,我杀死了变成妖魔的兄长。”她回答。 “这样吗……”永琳低着目光说道,“虽然变成妖魔的那一刻已经不算活着了,但是似乎是从那时开始,你杀人不再有包袱。我知道了。”永琳取下背上的弓,突然回身射击,岸飒羽反应及时,躲开一箭后拔刀对峙。 “你干什么?!”岸飒羽对永琳的袭击举动还有些措不及防。 “杀了我,否则你死。”永琳的眼神毫无感情,岸飒羽察觉到了杀气,对方是来真的。 永琳连续射击,高超的射术连以弓为长的岸飒羽都只觉得差距甚远。密集的箭雨让周围一带的树木皆被射穿。岸飒羽每次都只能擦着箭回避。但她很快找到了弹幕的空隙,一发突刺命中了永琳的心脏。 鲜血溅到岸飒羽的脸上,永琳笔直地倒下了。 她死了?就这样? 岸飒羽突然感觉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这股情感是在之前她每一次杀敌都未曾感觉到的。面前这具“尸体”,曾经救了她的部下,昨天还治好了她的伤,刚刚还在试图教诲她,却突然变成了敌人,被她杀死?为什么?她就这样死了? 她的心开始被什么压抑。这就是“杀人”?为什么对方要死?因为突然袭击了她?不可能,救助他人的八意医生怎么可能会突然要她性命?一定是她误解了,八意医生只是想训练她,她却当作袭击而杀了她。她犯错了,她犯下大错了,她杀了个好人,一个对她有恩的人。她开始后悔:一定是因为“麻木”了,她对于杀生已经失去了概念,殊不知这种麻木却对于身边人也是危险,她变成了怪物。 那一刻,她突然理解了为何兄长会堕落为妖魔。 她跪在永琳的尸体旁痛苦悲鸣,那悲鸣整个山头都听得见,鸟飞兔藏。 “你现在明白,杀生的痛苦了?”永琳突然说道,吓得岸飒羽瘫坐在地上,只见永琳胸口的伤口已经消失,只留下医服上的血迹证明了刚刚发生的事。 “八意医生……你没死?” “我要是死了,还得谢谢你呢。”永琳笑着从地上起来,跟岸飒羽像是谈心一般对坐着,“我是不死人,但是其他人不是。我可以再起来,但是其他人不会。若不怀着对生命的敬意,谁都会变成你挥刀的目标。” “我……知道了,刚才,我真的很难受。那感觉,跟当初亲手结束兄长的生命时一模一样……” “明白了这种痛苦,才有资格继续为了守护他人而杀生。我最欣慰的是,你刚刚没有又不要命地迎着箭冲过来,而是寻找空隙,先保住自己再取人性命。” “因为……那时我的目的仅仅只是活着罢了。” “是啊,至少你还没有放弃活着不是吗?我希望你能保持这种心态,即使是之后面对敌人的时候,也不要忘了保护好自己。” “但是……我还是不够快,我追不上千鸟。” “这就是接下来我要做的了。我不会替你去杀谁,我也不能干涉天狗之事,但是我可以让你变强。” “怎么……做?” “跟我来。”永琳带着她来到一处山头,这里视野开阔,可以远远望见云雾中的妖怪之山主山峰。 “千鸟,那家伙的速度似乎仅次于射命丸文,是第二快的鸦天狗。”永琳分析道。 “这个名号以前是我兄长的。” “但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即使是射命丸文,也躲不开我的认真射击。” “果然刚刚八意医生放了水吗?” “能杀我一次就很不错了,”永琳说道,“但是接下来,你要斩断我即将射出去的一箭。”永琳举起弓,对准天空。 “准备好了吗?”永琳问。 “准备好了。”岸飒羽将手放在刀柄上。 “不强求要在空中击落,你甚至可以等它落下。但是你必须斩断它,拿到断箭再回来见我。” “明白了。” “好,三,二,一,开始!”永琳射出了这一箭,一团风从她耳边掠过,而岸飒羽也紧随其后追了上去。然而箭正在快速脱离她的视线。她加快了速度,盯紧了那只箭,举起自己的弓朝着那箭射击。 第一箭,能追上,但没射中。 岸飒羽意识到不能直接击中它,只能等它落下后再斩断,但箭正在离开她目光能看见的区域,她想出了个办法,她同时射出多支哨箭,将那支箭包围,等它们落下,她便能利用这几支箭确定八意医生的箭的大致位置。 哨箭很快传来了哨声,她降落到地上,循着声音的方向快速位移,找到了第一支箭的位置。没过多久,另外几支也先后传来了哨声,她便确定了八意医生的箭落下的范围。只要在这个范围内找,一定能够找到它。 就在她心想这考验如此简单时,一股异样的狂风突然袭来,她掩面遮风,余光中瞥见脚边的哨箭被直直地吹断,消失在风中。 “糟了,这样的话那支箭也会——”岸飒羽用力扇动翅膀,她可以在无风条件下制造风改变箭的方向,也可以阻止这附近的箭被狂风吹得太远。 但是这风强得离谱,就连她自己都难以保持平衡。四周的树干不住摇晃。 “风,是神明的恩赐,它赐予了鸦天狗速度,”鹪鹩曾如此说,“也正是因此,鸦天狗难以逆风而行,他们需要自己创造风。对风的渴望越强烈,鸦天狗便越快。” 但是风神早已不在,这种异样的风在阻止她,凭她自己怎么可能创造出足够强的逆风呢? “有一个人是例外,射命丸文将自己作为风,因此领悟了‘无双风神’。”鹪鹩也曾说。 怎么才能将自己化作风呢……羽想。 她的羽毛被吹飞几片,消失在风中。 “原来如此。”她心想。于是放弃了挣扎,任由狂风吹拂,她卸下负担,卸下甲胄,仅留下贴身的衣物和两把刀。展开翅膀,让风带着自己飞行。 御风而行,是鸦天狗飞行的基本原理。她便顺着风飘飞,若要撞上障碍物,就像风一样贴着它们绕过,哪怕是最细微的风之流动,她都要跟上。 理论可行,但是实践起来极为痛苦。与树干的擦身在她卸下甲胄后的身上留下了不少擦伤。 “这样下去,八意医生又要骂了。”她心想。 她突然感觉到风中的异物,举刀斩去,刀刃斩出了一道光滑的平面,那是块碎石。这让她意识到,或许可以在这种状态下挥刀,但是要保持随风的状态。 没过多久,又有异物飞来,她再次斩断——那是刚刚的碎石的碎片,又被她斩中了。 “原来风是在环绕着这片区域。”凭着这碎石,她得到了结论。于是她顺着风,主动扇动翅膀,以螺旋式携风朝中央飞去。在那一刻,她做到了,整个风都随她改变了方向,不仅如此,她能够带着这股力量达到更快的速度。 她就是风。 羽看见了那箭。果不其然,这狂风的来源就是那支箭,八意医生的箭有着神奇的力量,能够创造天气,岸飒羽果断挥刀斩去,然而在即将斩中的瞬间,世界又改变了。 风停了,她的刀也停了,似乎世界定格在了她斩断箭的前一个刹那,她悬浮在空中,动弹不得,无可进,亦无可退。就像传闻中人死前的瞬间一样。而那箭,安稳地立于地面,星空从那里冒出来,将周围的一切拉入黑夜。 “秘术「天文密葬法」。” 岸飒羽这才意识到,八意医生的真正考验是什么。 是她能否跨越,那名为死亡的瞬间。 八十五、典狱长 “没想到墙外驻军区的军长乌为昨晚被刺杀了。”神代清铃站在不远处望着士兵们把长官的尸首埋葬。 “有目击者说昨晚看见了闪电掠过,恐怕是千鸟所为。”柘木刽穿着山伏装靠在她身后的树下,一般人不会注意到他。清铃是在柘木刽的掩护下偷偷出城的,二人出来正是为了跟这里的军长接应,没想到他已经死了。 “但是他的风格不一向是把尸体电成灰吗?这次只是割喉就逃了。” “那只是他希望别人认为,以掩盖绝大部分刺杀是他的杰作的事实。更何况也没必要毁尸灭迹,只要达到刺杀的目的就行了。”柘木刽凭借自己长时间对千鸟的调查说明道。 “你觉得,为什么他要刺杀这么个不起眼的人物?” “不起眼?我调查过这个军长了,他的全名是爱宕山乌为,是很久以前就被你的主子派过来的。”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一介药师,他怎么可能把所有事告诉你?或许你自己也不知道他派你协助我们也是他的陷阱。从很久以前开始,爱宕山荣术的人就开始渗透墙外驻军了,前段时间他让所有族人撤出天狗城也是这个目的。但是这个情报被千鸟得知了,于是他开始刺杀墙外驻军的领袖来阻止我们利用墙外驻军的计划。” “刺杀一个人怎么就能阻止整个计划?” “爱宕山荣术一族除了他自己基本是饭桶,发现自己人成为目标后,就没人敢当出头鸟了。只要有不怕死的,千鸟再杀一个便是。那些贵族面对他可没有还手之力。我没有自信从千鸟手中保护下一个人。” “你不是专门调查他的吗?你连本多轻盛都敢杀,杀不了千鸟?”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不是鸦天狗,每次我到场时只能看见血淋淋的尸首,我抓不住他。天狗之中恐怕只有射命丸文和岸飒弦有可能快过他。只可惜这两个人一个叛逃,一个死了。” “呵,”清铃冷笑一声,“没想到看上去天下无敌的你也有拿捏不住的人。” 柘木刽只是阴着脸说道:“如果不解决千鸟问题的话,墙外驻军便群龙无首,计划就推进不下去。而且他的存在也证明了,我们试图发动驻军的打算已经暴露了,我们得抓紧。” “那你有什么方案吗?”清铃问。 “我没有,带我过来的人是你,你来想。” “哈?” —————————————— “谢谢你愿意直接送我们下去,罗盾先生。”墨羽彬彬有礼地跟在一位穿着贵气的天狗身后,渡边信则跟在他后面,不断地望着两边监牢里囚犯。那些囚犯无一例外都以恶毒的眼神盯着他们,嘴里叨念着一个名字。 “墨羽仲府。”“墨羽仲府。”“墨羽仲府。”…… 墨羽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囚犯对他的敌视,因为作为白峰塔审判官兼前九层典狱长,这些囚犯大多都是被他送进来的。不过相比起敌意,更令人在意的,是他们对于罗盾的畏惧以及他们身上各种伤疤,这些伤疤似乎是鞭痕,在他们被关进来前可没有这些。 这里是第十层,往下一直到第十九层都是这里的典狱长管辖的区域,也就是面前这个男人——罗盾。虽然墨羽管辖的前九层与之相邻,但对于他,墨羽也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从未见过面。 “我很羡慕你,墨羽仲府,同为典狱长,你可以随意出入白峰塔。” “现在不能了。” “是啊,没想到外面发生了那样的变故,这里的囚犯可全都不知情。” “即便如此,您还是愿意帮我们。” “那当然,你可是我的好同事,好后辈,几百年来,除了下个辖区发生过越狱事件,可从来没有犯人从这里逃出去。他们就像无助的野狗野鸟,只能等待着刑满释放。”罗盾眼神所至之处,囚犯无不避开眼神蜷缩在牢房的角落,似乎在害怕他。 墨羽可没有底气回答对方的夸赞,毕竟射命丸文的越狱可是他的杰作。 这个辖区的囚犯的刑期是十年到百年,犯下的罪大多是偷窃抢劫之类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罪,对于天狗的寿命来说这点刑期不算长,安分一点很快就能出去。但即便如此,据出狱的囚犯说,这个辖区经常会发生囚犯自杀事件,原因不明。 三人行至一扇门前,罗盾掏出钥匙开锁,将二人引至楼梯间下楼。墨羽注意到,楼梯间虽然光线不足,但还是可以看见上面刻满了什么。 “这些是……” “天狗的历史,每两层之间的楼梯间都有刻,越深就越远。” “可为何我看不懂?”渡边信问道。 “这是用古天狗语写的,”墨羽回答,“已经失传很久了,这些是谁刻下来的?”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待的久,学过一点古天狗语,就给你们翻译翻译,就当消遣。我没事的时候就会来看这些。”罗盾边走边说,他开始极其熟悉地背诵起上面的历史来: “元年,神明降下百重塔钉入八岳,天魔受神明之命,结束天狗古代战争,任命七位大天狗领袖分权统治天狗。同年,妖怪贤者八云紫建立大结界,八岳山改名妖怪之山,‘诸天狗需携手,与诸妖和平,不得再生战意。’此乃天照神谕。” “天狗历法以天魔降临那一年为元年,那么今年就是第九百六十年。”墨羽说道,“也是讽刺,如今天狗再度陷入了内乱。” “所谓天狗史,其实就是互相掠夺的历史啊,”罗盾感叹道,“再往下,就是天狗古代战争的历史了。” 三人到达第十一层,与楼上一样,这里的囚犯也极具怨恨地盯着墨羽。 罗盾用调戏般的语气说:“他们馋你的身子,墨羽。” “什么?” “开个玩笑,不过在这个鬼地方,那种人不是没有。” 路过一间牢房,渡边信往里面不经意地一瞥,却发现这间的囚犯趴在墙下,鲜血从墙上一团亳不规则地延伸到地上——延伸到他的额头上。 “喂,他是死了吗?”渡边信叫住二人,墨羽有些惊愕地望向里面,但罗盾却毫不意外,只是“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转过身,查看牢房内的状况。 “喂!长野!醒醒!”罗盾敲打起铁笼,张大嗓门招呼起来,他的声音在寂静而又空旷的监牢里回响,然而无人答应。 “真是麻烦……”罗盾只得数起钥匙来。 “为什么他要自杀?”渡边信盯着罗盾问起来。 “监牢里的空气一直很压抑,即使是这里,也能感觉到底下的某种东西的气息,对于意志力不强的人,很容易受影响。”罗盾一边找着钥匙一边回答。 “那是什么?” “某种,能把最英勇、最高尚的英雄变成最卑劣、最恶毒的魔鬼的东西。”罗盾找到了钥匙,打开了这间牢房,独自进去,拔出剑对着那具尸体,用剑锋划过他的皮肉,对方毫无反应。罗盾用剑挑着对方的囚服翻过来看,却看见了血肉模糊的脸庞,让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个……白狼天狗小哥,能过来帮个忙吗?”罗盾指着渡边信招呼他。渡边信带着质疑的眼神走入,跟他一起把尸体抬出来。 “你打算怎么处理?”墨羽问。 “你知道除了大升降梯,还有一个可以从外面运食品和各种物品的小运输梯吗?”罗盾突然问道。 “知道,不过那里太狭窄,容不下一个人,不然我们就干脆从那里回去了。” “虽然你说鬼一僧正掌管了白峰塔,但是对于这里的投食可没那么勤快了,囚犯们都很饿,好在我自己在那里搭了个灶台,没事的时候会做些东西犒劳自己。今天,也该犒劳犒劳大伙们了。” “你说什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渡边信松开了死者的腿,他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是要他们吃他的尸体?” “对于这些杂碎来说,能吃上肉已经是福气了。”罗盾阴险地笑道。 这刺激了渡边信最不愿回想起的记忆,他回忆起年少时的那件事,那同类相食、自相残杀的地狱般的场景,他无法接受同样的事居然还会在这里发生,他拔出刀,指着罗盾怒斥:“这是侮辱!这是对他们和死者的侮辱!他们也是天狗,是我们的同类!” 墨羽见状,连忙拦住渡边信,劝他将刀收下。 罗盾则轻蔑地说道:“如果不这样,说不定他们就会饿死呢?你没有替他们选择的权利,我不会强迫他们吃。至于死者,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自杀在这里是逃避,是逃跑,是越狱,是罪!这是他应得的。” “即便如此,”墨羽转过来争辩道,“也应当按照规则行事,如果有死者死在监狱里,应当单独置于一个房间妥善保存。” 见墨羽这么说,罗盾的眼光有一瞬间突然变得异样,然而很快他就恢复了热情的笑容:“对,你说得对。该按规则办事,是我欠考虑,哈。抱歉了白狼天狗小哥。” 渡边信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罗盾则将死者拖到每一层专门安排的空房,给他安好地盖上白布。“先放在这,等你们解放了外面,再处理。” “我答应你。”墨羽坚定地答道。 三人再度步入通往下一层的楼梯间,和上面一样,这里也用古天狗语记录着历史。而罗盾则以继续讲述这里的历史:“天狗古代战争的最后一场战役,大峰、立花、神代三家会战。立花和神代在那时也是天狗中的大家族,立花家家主立花道满曾侍奉鬼族,鬼族离开后他们受到了敌视,因此他们试图将鬼族请回来。为了阻止立花家,大峰前决定对其发动战争。立花家便与神代家联姻,以寻求盟友。结果大峰家对抗两家完胜,两家被灭族。这场战役后,神明终于出面,降下天魔调停了战争。” “天狗古代战争,各个家族之间的对抗常常以灭族告终,即便是今天,这种残忍本性依然没有改变。”墨羽所指的,自然就是大峰一族也被屠杀至一人。 “我还听说过一些野史,”罗盾说,“据说,爱宕山一族也曾暗中协助神代家,在神代家被灭族时,一位几岁大的女孩被救了出来。而另一边立花家,也有一位少年被一个吟游诗人接走。因此两家各有一位遗孤,也算是留了种。” 三人继续往深处走,而每一层罗盾都会复述历史。往后几层记录的是天狗古代战争的一个插曲——鬼族统治时期,那段时期因为有共同的敌人,天狗们放弃了内斗,“团结一致”地选择了臣服。直到一位名叫“武殊丸光”的少女天狗英雄斩下鬼王茨木的手臂,茨木守约带领鬼族离开妖怪之山,结束了鬼族的统治。 “多么愚昧的种族,”罗盾感叹,“逐利是这个种族的特性,只要为了利益,多么卑劣的事都会做,曾经高高戴起道德的王冠,在力量面前还不是将它卸下?” “我会结束无意义的斗争。”墨羽说。 “怎么结束呢?以斗争结束斗争?这条路太痛苦了,在我看来,你不如选择一个更舒服的道路。” “什么道路?” “跟我来。”罗盾引着他们走进他的辖区最后一层的空房,房间正中央有一个束缚囚犯的床,但上面空无一人。周围的桌子上摆着各种拷问囚犯用的设施:老虎钳、菜刀、针、眼罩、水桶……这些东西即使是墨羽审问罪犯也不会使用,更何况眼前这个典狱长没有审讯的权力。 “这些是怎么回事?”墨羽问道。 “请你从今天开始,在这里享受快乐。”罗盾突然狰狞地笑起来,拔剑回身一斩,然而渡边信早已在怀疑此人,及时拔刀挡下那一剑。谁知那剑居然变得如鞭子一般柔韧,绕过渡边信的刀抽中了他的肩膀。渡边信突然感觉浑身无力,拄着刀无力地跪在地上。 “你这家伙……做了什么?!”渡边信还在挣扎,然而罗盾没有理会他,而是用软鞭剑抽打墨羽。墨羽好歹是鸦天狗,是鹪鹩的学生,以迅捷的身段在狭窄的空间里回避鞭笞,他想带着渡边信出去,却发现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原来,罗盾有着施虐的癖好,平时他会对囚犯施虐,也正是因此,囚犯中有人不堪他的羞辱与折磨自杀。 “就是这样!啊,太完美了,年轻俊秀的脸庞、打扮一下就分不清男女的样貌、还有不结实又不过于瘦弱的身体、没经过什么风雨的皮肤。一想到这样的美人一直在我的辖区楼上工作,我就按捺不住我的激动!”罗盾终于不再掩饰变态的本质,狂笑着挥动鞭子,只要被抽中一下,墨羽就会跟渡边信一样被麻痹无法动弹,然后任他摆布。 墨羽一时只觉得疑惑和恶心,没想到天狗中居然还有这种会对同性的身体产生想法的人。渡边信此时无法动弹,只能由他来想办法对付敌人。 罗盾一改之前讲述历史时的矜持,疯狂地挥动软鞭剑,笑着:“不必回避了,墨羽!留在这里,外面只会带来痛苦,天狗就是把所谓道德摆在台上遮掩自己的龌龊,那些人不比我高尚到哪里去!他们只会让你陷入更深的绝望!历史,还有那个东西把我们全都变成疯子!英雄都能堕落成魔鬼,只有遵从自己的欲望才不会迷失!哈哈哈哈哈……” 墨羽和渡边,迎来了通往地狱的第一道关卡。 八十六、秘密 “斩。” 可是每当她要斩断这一切的根源时,一切就会回到。 “斩。” 她已在这境界下待了数日,但是身体上的疲惫却只过去了数年。这里的时间,似乎与现实不同。 “斩。” 即便如此,这种无止境的轮回折磨着她的心,她不知晓如何才能破解这种秘术。那支箭是这一切的关键,此时此刻,它正释放着星星一般密集的弹幕。她需要躲避它们,寻找空隙斩断那支箭,只要被命中,一切就会重头来过。 “斩。” 那支箭无法斩断,又回到了。难道说破局之道不在那支箭上?岸飒羽更换了思路,朝上飞去。 大地变为了星空,那是那支箭创造的景象,星星源源不断地从那里诞生。说起来,岸飒羽从未好好地看过星空。她的目光只聚焦于大地、兄长和敌人,从未好好看过天上的一切。 她继续向上飞,飞向更高的地方。天空没有尽头。 —————————————— 罗盾挥动软鞭剑快速盘旋一圈,在这种狭窄空间墨羽根本无从躲避,最终还是被击中了。软鞭剑上似乎涂了某种药物,能够让人瞬间浑身无力,想必他之前就是用这种方式虐待囚犯。 墨羽无力挥翼,摔落在地。罗盾见状,淫笑着缓缓朝他走来。墨羽不敢想自己接下来要遭受的折磨,在心里不住地提醒着自己:“快想想办法,墨羽,用师父教你的那些计策。” 师父教过他很多,教过他外界的兵法,教过他识物之道,教过他待人之道……唯独杀人术,因为师父已经年迈,无力也不愿教他这些,师父现在是“鹪鹩”,而非“杀手九条”。事实上,就连大师姐射命丸文也从未被传授杀人术,师父只教过她飞行之术和防身之术。墨羽的体术全是从师父的只言片语中偷学的,即“九条流”,“出其不意,夺命即可。”它讲究一瞬间取人性命,不给人还手的机会。可是这样的机会,早就错过了。他心想师父要是愿意指导他就好了,这样的乱局中,不杀人,何以自保?就连强于大峰前也抵不过炮轰,他若手无寸铁,何以求生? 思绪混乱之际,罗盾的腿已到了他面前。他努力扭动全身,想看看身上还有哪个部位能动,这种距离,只要有一处能动,就能出其不意杀之。然而并没有,麻痹的感觉已遍布全身,他毫无还手之力! 罗盾突然“啧”了一声,转过身去。原来不远处的渡边信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居然还能站起来,真是罕见。”罗盾再度挥动鞭子,渡边信拔刀劈砍。这次他改变了着力点,让鞭子没能接触到自己。但是由于药物,他的力量大不如前,就连握刀都很勉强。在他弹开鞭子的刹那,刀也被打飞。 但他还有六把。 接下来对方的每一次抽打,都以被打飞一把刀的代价弹开。渡边信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前走,罗盾有些紧张,见对方距离越来越近,他收回鞭子凝结成剑,准备与对方硬碰硬。 然而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在对方擅长的领域挑战对方。 罗盾以全力挥砍,然而他的出招早已被渡边信预判,连同身体的迟钝。渡边信还剩最后一把刀在背上,他负刀居合,与对方的剑擦出火花,最终二人的武器一同被击飞,只剩赤手空拳! 渡边信明白此时的自己光凭肉搏只会被打倒,于是如狼一般扑上去将他按倒在地。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想要离开这,他必须趁着这个势头掐死对方! 然而罗盾抓住他的手,咬牙反制了他,一边拉扯一边说道:“你现在……没有刀了!” 罗盾最终扯开了渡边信掐着他脖子的手,反过来掐住了渡边信,渡边信的力量已经快耗尽,假如他多一把刀,想必就不会是这个结局了。 “我还有一把……”渡边信闻声望去,只见躺在身旁的墨羽用尽全力伸出了一只手,向他递来了自己的刀。 “你们……”罗盾惊恐,伸手就要阻止,然而渡边信先他一筹,抽刀斩中了他的脖子,罗盾起身,捂着脖子连连后退,又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他想起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些绷带,于是挣扎着朝桌子那边爬行。渡边信哪会再给他机会,举刀刺穿了他的后背,将他的身体钉在地上。 “唔啊!”罗盾发出了一声凄惨的悲鸣,似乎是宣告了自己的失败,“我也……会有今天吗……早就料到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见罗盾血流不止,再无法行动,渡边信终于松懈下来,倒在地上。 “你们……选择了一条死路啊。下面的两位典狱长……还有更下面的怪物……你们的前途渺茫。我记得,我全都记得!天狗的历史,沾满了血污,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是如此。呵呵呵呵,这一切……都是……神的诅咒!天狗……曾是……人类!” 道出了这一惊天秘密后,典狱长罗盾结束了牢笼般的一生。 —————————————— 军长死去后,墙外的住民们陷入了困惑,他们现在无人领导,也不知该选谁作为新的领袖。不过也是因此,一些自发性的活动得以展开,闲暇下来的士兵们终于得以投入基础设施的建设中。没有人为此悲伤,因为生活还得继续。 不过小山淳还是很疑惑,因为八意医生和岸飒羽姐姐不见了。他问了问岸飒羽曾经的队员们,他们只说大清早八意医生就带着岸飒羽离开了。 “大家辛苦了!”一个阳光的少女天狗推着午饭过来,忙碌的工人们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活,争相领取今天的午餐。 不同于往日的单调,今天的午饭对于这些平时经常得挨饿的天狗们来说极为丰盛:鱼馅天狗团子配一小碗米酒。能吃上饭就不错,居然还有酒。有人抬起头问那少女:“怎么这么好吃?” “我看大家都在忙,专门到河边抓了点鱼。酒是我前几天就在准备的,大家可要节约点哦!”少女灿烂地笑着。 “谢谢雏菊小妹!”“谢谢啦!”“辛苦了!”“我就不客气了!”大家也笑着回应,一时间这里的气氛变得愉快起来。 雏菊难得感觉到了些许安心,她想起以前在兽道和山脚时,也是这样的氛围,妖怪们和谐共处,享受着美食与酒。这种场景是天狗城里没有的。 看着少女天狗的笑颜,少年的心也有了悸动。然而他却注意到,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人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雏菊。他提起警惕,朝着那边走去,那天狗便转过头佯装东张西望。 “你在看什么?”少年无所顾忌,直接走到他面前盘问起来。 “你说啥?别烦老子。”那天狗还试图狡辩。 “你是从城里逃出来的?为什么盯着她看?” “关你屁事,别惹老子!”那天狗抬手就要揍人,突然从背后伸来另一只手,拉住了他。 “这次又是谁——”那天狗正要回头,却被架住,狠狠地按在了一旁的树干上,被撞出淤青。就连面前的少年也被吓出了一个哆嗦。 “爱宕山覃,”那男人念出了他的名字,“受爱宕山荣术命令迁到墙外的大天狗贵族。我观察你一上午了,为何盯着那女孩?” “你知道我姓什么?那你还敢——”话音未落,他的脸又与树干亲密接触了一下,流出了鼻血。 “我在问你话。”男人毫无感情地说道。 “虽然我也不喜欢家族里的饭桶,但他好歹是个大天狗,还是轻点。”一旁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冷漠地看着他们。 “你是——家里的药师?”爱宕山覃认出了她,“你怎么会——” “我的建议是回答他,除非你喜欢亲吻树皮,”神代清铃歪着脑袋轻蔑地说道,随后望向了一边的少年,“另外,小山淳,我也有话对你说。” 雏菊听见了什么动静,朝着那边望去,却发现树林那边什么也没有,于是转身继续给工人们发午饭。 “话说,雏菊也是从城里逃难出来的吗?”有人问。 “啊,嗯……”被问到这种问题,雏菊只能隐瞒。 “真羡慕啊,等一切平息了,你就可以回城里住,而我们这些人,估计这辈子只能待在这咯。” “为什么不去妖怪之山外看看呢?” “去是能去,但是总得有个安身处?我的家人都在这,去其他地方还不是得自己想办法活着?”工人们苦笑着摇了摇头,啃起团子来。 “安身处……”雏菊回想起自己过往的奔波,从逃出家乡、被夜雀收留、到独自谋生,她去过兽道、去过人里、去过幻想乡的每一个角落,但她真正想去的,永远是那个家,那个早已不存在的故乡。她抬起头,望着高高的城墙,好不容易出来,她又想进去,又想回到那山上的故乡去了。 她想知道,五十年前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们一族要遭受如此灾难。 “原来如此,她叫冲羽雏菊。”柘木刽从那贵族口中盘问出了事实,“冲羽一族五十年前因为抗拒饭纲大天狗的内迁令,被抛弃在了山上,连同守矢神社一同在那无妄之灾中毁灭。” “我可是在保护那个女孩,要是她有什么事,家主大人会要了我的命!”爱宕山覃争辩道。 “我信你,但是你得再多说一点。” “你还想知道什么?” “爱宕山乌为死去,谁是你们原定的接班人?” “是爱宕山克胜!由他来领导墙外驻军,但是不知为何他一直没来。” 听到这个名字,柘木刽心中一惊,看样子清铃所说的没错,爱宕山克胜被本多轻盛杀害是意料之外的变故。爱宕山克胜是爱宕山荣术最信任的人,也是他的长孙,爱宕山一族难得的有为之人,因此爱宕山荣术才会让他来统领驻军,家族中也只有他能担当此重任。 柘木刽偷偷瞥了一眼远处与小山淳谈话的神代清铃。如今爱宕山一族已无人可用,为了求稳,爱宕山荣术依然会让自己最信任的人来统领驻军,而且这个人必须有着尊贵的血统和胆识。 这个人就是神代清铃,神代家的遗孤。 “既然如此,她果然瞒了我什么。”柘木刽心想,他松开爱宕山覃,丢下一句:“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便离开了。 另一边,神代清铃对少年如此说道:“这里的所有人都很信任你,我希望由你来团结他们,反攻天狗城。” 八十七、骨剑 “我希望由你来团结他们,反攻天狗城。”神代清铃对一个少年郑重地做出请求。但少年还有些懵,他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反攻天狗城?什么意思?为什么是他?在大量疑惑从他口中脱出前,神代清铃又补充道:“你不要误会,并非是需要你来做领袖,而是希望你们所有人共同抉择,我希望你能把他们召集到一起。” “什么……意思?反攻天狗城?为什么我们要攻打天狗城?你这个人好奇怪。”少年心生退意,正欲转身从这个女人身边逃走,转过身却看见刚刚那个高大的男人堵住了自己的去路。 “这就是你的计划?把希望寄托于一个少年身上?他比我弟弟小不了多少。”柘木刽对神代清铃质问道,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堵住了少年的去路。 神代清铃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对少年说:“你如果害怕,离开便是。我不会强求你,也请你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当然,这也取决于你。”她给柘木刽使了个眼色,柘木刽便给少年让出了道。 少年盯着这两个可疑人士,随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他会明白的,”清铃解释道,“只有他的眼中,没有卑微与恐惧。” “不愧是爱宕山荣术的人,在不择手段这方面你们跟鬼一僧正比起来也毫不逊色。你把一个孩子牵扯进来,明天你可能就会看见他横死家中。”柘木刽谴责起来。 “我们的行动应该还没被千鸟发觉,只要目前墙外驻军区没有出现实际性的领袖,他就不会贸然出手。” “在那之前呢?你的下一步又是什么?”柘木刽问。 “必须除掉千鸟,”神代清铃做出了决定,“不然,我们的计划就永远推进不下去。” —————————————— 现实又过去了几十秒呢?不知道。但是愈是往上飞,时间的流逝就愈加缓慢,甚至,呈现了倒流的倾向。这是又要“回归”的前兆。岸飒羽有些心寒,自己仅仅是想寻求一刻的喘息,也不被允许吗?尽管她的身体并没有疲惫,但是心已经麻木了。 她加快速度,试图逃出那股拉着她的引力。 快。 那股力量拉扯着她翅膀根部的肌肉。 再快一点。 她看见远处闪起亮光,星空之中出现了火焰。 那不是令人不安的火,也不是能给予救赎的火。那仅仅只是普通的火,不具备任何特性,纯粹的火。 她朝着那火的方向奋力飞行。 那火离她越来越近,她逐渐看清了那火的轮廓——那是一只鸟、一只燃烧着的鸟,正与她一样,在逃避某种事物的控制。 她感觉那鸟似曾相识,她想了起来,那是在百鬼夜行之夜,与他们一同奋战的一只火焰之鸟的身影。 但是又有所不同,眼前的那只鸟似乎更加古老、更加熟悉…… 她感觉到了自己血脉中某个东西在涌动,似乎在召唤她。 她继续朝着那鸟追去,力图赶上它。 —————————————— 衣玖突然感觉到什么,朝着天空望去。 “怎么了?衣玖?”地子问道。休息了四天后,这是地子强烈要求下的第一次外出。因为伤未痊愈,且街上局势不定,因此衣玖只好陪同。 “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气息,但是相当危险。”衣玖说道。 “不会是那天那个偷袭我的家伙?我早就想找他算账了!我还得从他口中扒出雏菊的下落!”地子捏着拳头环顾四周,却被衣玖拉住。 “您的伤还没好,没多少战斗能力,要是撞上他我们不一定能赢。毕竟那可是杀害姬海棠果小姐的存在。”衣玖分析道。 “你不是和他一样能操纵雷电吗?不能抵消吗?” “雷电之术来源不少,在知晓其具体实力前还不能轻举妄动。” “你果然还是那么谨慎。”地子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何口中会冒出这句话,就仿佛她真的曾与之熟识。 面对地子偶尔性的记忆闪断,衣玖明知是什么情况,却不能轻易吐露真相,她只能长呼一口气,默默地承受着心里的郁闷。 “说起来,您带我走的路是往什么方向的?”衣玖问道。在这之前一直是地子在“漫无目的”地散步,但感官敏锐的衣玖还是察觉到了异常。 “没……没什么,只是散步罢了。” “我们答应过鹪鹩先生,不能轻举妄动的对?” “是这样没错……” “可是你走的方向好像是通往饭纲一族的府邸?” “被你发现了……”地子不耐烦地挠挠头,“大峰前之前说饭纲什么来着是相当危险的家伙,会直接威胁雏菊的生命安全,再加上那些家伙找过我的麻烦,所以我才想过去把他们一锅端了。” “您也是一如既往地鲁莽呢,”衣玖无奈地捂了捂额头,“饭纲一族是天狗中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很久以前他们曾是观星者,与我们天人和神明构通,后来却放弃了使命,转而沉迷于各种妖术,是相当危险的存在。神明几度干预地上事,试图除掉他们却未能如愿,反而引发了更大的灾祸。神明都没能做到的事,难道指望你我二人解决?” “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天狗的历史多着呢,这些也是我下来找你之前专门补习的。您想听,我给您讲便是,别去自找麻烦了,好吗?”衣玖像是家长一样劝着地子。 “好好,我也没兴趣逛街了,我们回去。”地子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在此之前,”衣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天空。下一刻,几支落雷凭空劈下来,将从她们出现在大街上就藏在四周盯着她们的天狗特务电得呲咔呲咔响,“先把蚊子处理了。” —————————————— 等到墨羽恢复意识,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在地下监牢没有窗户能够判断天色。他此时正躺在之前与罗盾搏斗的密室里,渡边信则靠在另一边的墙下小憩。唯一的区别是罗盾的尸体不见了,原本有血迹的地方也干干净净。 他提起警惕,检查起身体,所幸没有大碍。于是连忙叫醒渡边信,告诉他此时的情况。二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正好见到几名狱卒整齐地跪在他们面前。 “欢迎吾主……”为首的狱卒幽幽地说道。地下监牢的狱卒统一穿着尖顶帽,披着黑袍带着铁面,如同幽灵一般来去无踪。他们维持着整个地下监牢的运作,包括囚犯的饮食起居和对外构通及物资运输。他们服从每一个区典狱长的安排和管理,却又相对独立,人员安排由某个不知名的人物负责,就连墨羽都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渡边信皱着眉头问。 “千年来,无数天狗精英,来此修炼,皆由,吾等负责。吾等,有罪在身,被迫,执行使命。那位大人,预言,典狱长死时,我等,将迎来主人,获得解放。还请,继续往下,杀死其他典狱长,解放吾等同胞,吾等,将协力……”沙哑的声音在整个走廊回荡,墨羽听不出他们中是谁在说话,相比之下更像是这座监牢本身的意志。墨羽终于知道从他们进来时就萦绕在四周的不安感觉来自何处,从一开始他们就被这些人盯上了。 “你们究竟是谁?那位大人又是谁?”墨羽问。 “等到,历史回归之时,一切,将拨云见日。”那声音又像是齐声,代表着面前众狱卒的意志。 “你们能不能说人话?!”渡边信有些不耐烦,抓起一个狱卒就要揍,却吃了一惊。狱卒的黑袍整个瘫软下来,那面具之下——什么也没有。渡边信手中仅仅握着一件黑袍和冰冷的面具,就像是从未存在实体。 墨羽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些狱卒面具之下的样子,不免打了个寒颤。原来他在监牢工作了这么久,这些从不露面的同事竟是没有实体之物,自己还曾与他们谈笑风生,而此时,面前的存在只留下冰冷的铁面。 “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墨羽问道。 “请勿,追根究底,自有,真相大白之日。”其他狱卒依然齐声说着。 “你们如何协助我们?” 听到这话,一个狱卒向墨羽递来了一把剑。墨羽有些犹豫,但还是接过了剑,拿到手上才发现它竟是用什么生物的骨骸制成。 “此乃……罗甸骨剑。它未饱食,请喂食它。”狱卒们的声音依然在狭窄的空间中回响。 “喂食?喂食什么?” “天狗。” 渡边信突然拍了拍墨羽,让他往后面看。墨羽还未从震惊中平复,猛然看见——这一层各个牢房里的囚犯已仅剩骨骸。 “你们做了什么?!”墨羽勃然大怒,用剑指着那些狱卒们。 “他们,仅仅是,回归了,本源。化作了,剑的力量。” “你把他们喂给了这把剑?!还想让我继续杀人?!” “剑不会,主动吞食。如何使用,由您决定。请使用,这股力量。否则,无法杀死,另外两位,典狱长,以及,更深处的,存在。” 墨羽此时只想这把剑去砍眼前这些毫无人性的幽灵,但是,他若动手,不就着了他们的道?但是这些死去的囚犯,他们罪不至死,他们还受了那么久罗盾的折磨,如今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却被这些家伙拿去喂给这不祥之剑,成了监牢的亡魂? 就在墨羽踌躇之时,渡边信先他一步做出了选择。 渡边信几刀落下,那些狱卒纷纷化作一团雾散开,只留下一摊衣服留在原地,空气间再也没有那些诡异的人声。 “你……” “反正不是活物,也不知道死没死,砍了就砍了。该。”渡边信收起刀,回身对墨羽说道,“接下来我们不知道还会面对什么,把那把剑留着。好歹寄托着那么多条天狗的命,我们还得出去,不是吗?” “好,”墨羽情绪低落,“但是不到关键时刻,我不会用它。”他把这把诡异的剑用粗布封住,背在背上。渡边信把他的刀还给了他。 “那你得争点气,别只依靠我战斗。”渡边信嘱咐道。 “在下去之前,我们得先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墨羽说。 “你要做什么?” “休整。我还得根据罗盾讲的,对照着学习这里的古老语言,因为下面可能还记录着更多秘密,到时候可不一定会有人替我们解读了。还记得罗盾死前说过的吗?他说天狗曾是人类。但是我从未从任何典籍中得到这一论断,关于天狗的起源,也没有什么地方记载,似乎早就被刻意遗忘了。” “我不在乎这些东西,我只关心未来。” “不知过去,何以前进?给我一天时间,在此期间,我还要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教我刀法,哪怕只能学到点皮毛,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派上用场。” 八十八、黑焰 很早以前,八意永琳就意识到了来自天狗的隐患。而在石长姬事件,她目睹了山上的状况后,更加确信了一点——百年前的“百鬼夜行”异变与五十年前守矢神社的毁灭存在着联系,而那带来这种灾难的力量,就藏在天狗城内。 白峰塔是由天照大神等神明投下的,明面上的目的是为了终结天狗古代战争,但是其背后是否藏有更深的隐情,永琳不知,那时她已经背叛了故乡来到了地上。她本想与世无争地渡过永恒的时光,直到她最害怕的那一天提前到来——铃仙之死。 从月球逃到地上的第一只月兔,成为了她的爱徒,协助她进行医疗工作,包括试药、护理、卖药等等。尽管过程十分艰苦,但铃仙还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甚至主动担负起守护人类村落的职责。 “只是帮师匠盯着人类的情况而已,才不是偷懒呢。”说着这样的话,铃仙像往常一样去人类村落卖药。 她再也没回来了。 永琳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是为了保护孩子,或许她曾为士兵的本能让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战斗,或许她只是谨遵自己的教诲、谨遵作为医生的使命。 作为身患不死诅咒的人,永琳早就想过,即使寿命极长的铃仙,也会有与自己永别的一天,但她没想过那一天来得那么早、那么突然。 即使成为了蓬莱人,永琳也未曾舍弃作为人的情感,因此她永远无法麻木,永远无法将生离死别习以为常。 因此,她决定做些什么。 她将永远亭留给辉夜和帝看着,自己独身一人来到天狗城外的聚落。按照幻想乡的规律,外人不得干涉天狗内事,因此她不能直接进去调查,只能留在外面,以医生的身份收集情报、寻找时机。 直到她遇见了另一个为了保护他人不要命的人——岸飒羽。永琳一眼看透了她的本质,她是最适合的代替自己去城内调查的人选,但是还缺少一点东西——力量和自爱。 此时永琳望着宁静的山头,距离岸飒羽被置入她的「天文密葬法」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换言之,羽在里面待了差不多三百天。这是种训练方式,不过内容因人而异。这种术法所产生的皆是幻象,但是是完美复制现实的幻象,里面的一切皆为真实发生过的,甚至可以看见永琳自己都不知晓的秘密。铃仙在那里面,看见了他们月兔的起源,和自己内心最深的恐惧。永琳也用过这种方式训练过铃仙,铃仙在那里面除了增强了实力,还学会了一个道理——恐惧至高无上,不要试图克服恐惧,而是保持它。铃仙最大的恐惧,是因自己的抛弃而惨死的队友。在这种恐惧下,她永远不可能再逃跑了。 岸飒羽会看到什么,永琳不知道,但是她终将面对自己血缘中最深处的那个存在,那个“天狗的起源”。若不知自己的本质,何以恐惧?何以面对将来? 而在那星空之中,羽看见了。 那团火光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并非在飞行,而是在坠落。羽只能看清其鸟的轮廓,听不见任何声音。羽咽了口水,决定朝着地面追过去。 她的速度终究是快过了对方自由落体的速度。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觉吃力,似乎那鸟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她看清了那鸟的真面目,那是一只长着人脸的鸟,一个女性的面庞。但是她并不觉得可怖,相反却感觉亲切,那火焰并不灼人,如同怀抱一般温暖。 那脸庞紧闭着双眼,双翼下的肢体紧紧地护着怀中的什么东西——是她鼓起的腹部,她似乎怀着子嗣。 “是您吗……”羽不自觉地流下了泪水,血脉中的古老记忆让她说出了这话。 在弹幕中,那巨大的火焰鸟坠落了,落到了一处山头,引起了巨大的冲击波。然而烟雾中,却有人影迎着风朝着鸟的躯体聚拢。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随后,岸飒羽看到的场面,颠覆了她所知道的一切历史。 “居然是这样……”她已泪流满面,却无能为力,这一幕只是幻象,但它真实发生过。即使自己真的在现场,也不可能阻止。 在震惊与悲伤中,一切回到了。但是这一次,并没有满天的星星朝她坠来,只有无边的黑暗。 “这是……怎么回事?” 她迎着黑暗前行,寻找着自己的光影,却在自己的脚步声中,听见了另一重声音。那是另一个人,正拖着刀,一步一步,缓缓地朝她所在的位置走来。 岸飒羽收回了刚刚的情绪,提起了警惕,拔出刀威慑道:“是谁?!” “咚,咚……”那步伐愈发沉重,岸飒羽却看不见任何事物。 “嗞————”那刀摩擦着地面,擦出了火花。借着那微弱的光,岸飒羽看清了对方的位置。 “不要再靠近了!”羽很奇怪,即便自己知道自己身处八意医生的结界中,却依然向对方发出警告,依然在恐惧,恐惧那个身影。 “咚,咚。”脚步声停了,对方离自己只有两米远。 斩掉对方的刀然后制服他,这是羽的计划,但是第一步就出了状况。对方的脚步声突然从背后响起,而那之前刮过的风证明对方高速移动到了背后。岸飒羽回身一斩,与对方的刀擦出了火花,却看不清对方的面庞。 不对,对方没有面庞,甚至没有头部。那是只有一幅躯壳的身体!那是——她的哥哥岸飒弦!岸飒羽心中最深的恐惧再次出现在面前。她要,再斩一次吗? 但是,那一次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能够停止妖魔化的兄长那无限复原的身体。犬走椛和白发剑士以及诸多部下合力都难以抵挡他的一击。她自己,真的能独自应战吗? 不对,最重要的,不是哥哥为何会变成妖魔吗?一心守护他们的哥哥为什么会变成那种怪物? 混乱的思绪让她难以招架对方混乱的刀法,疼痛让她回过了神。 “这只是幻象,羽,这只是幻象。”她对自己提醒道,朝着黑暗的前方刺去——刺空了。对方的速度远在自己之上,自己还是太慢了! 霎时,一股异样的光芒从她背后亮起。她回过身,只见兄长举着刀,刀伤逐渐冒出和那时一样的黑色剑气,不,那不是剑气,那是黑色的火焰。在这个距离下,羽才看清,那些火焰是从兄长的身上聚集到刀上的,而那些火焰是不属于兄长之物,那些黑色的火焰,正操纵着他。 羽咬紧牙关,提起刀。既然那黑色的火焰是一切罪恶的根源,那她就要扑灭那团火! 岸飒弦劈下,羽瞬间回避,原地被那火焰炸出一道长痕。随后一击紧接着上一招而来,羽回旋身段横向躲避,随后落地再度起跳,冲上斩去,被兄长弹开,随后对方快速退去。但是身上的黑焰暴露了他的位置,羽紧追不舍,连续劈砍,但是皆被挡下。毕竟她与兄长的差距本就不小,如今在妖魔化加持下,她能反过来压制已经是奇迹! 但这奇迹终究是片刻的,那无头妖魔抬脚将岸飒羽踢落在地,随后掏弓蓄力。岸飒羽来不及躲避,用打刀抵挡,还是被那推力击飞几米。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把打刀——那原本是兄长的太刀,断裂后被她改成了打刀,在各种战斗中保护着她。 再看着眼前的妖魔,此时正往刀上蓄着黑焰。 “助我一臂之力,哥哥。”羽反握着打刀,从地上站起来。 黑焰再度劈下,即便是火焰,却有着刀的轮廓,羽盯准时机闪避的同时用打刀格挡,而那打刀竟奇迹般地化解了黑焰。对方的第二段攻击接踵而至,岸飒羽突进的同时弹开那攻击,朝着对方的手臂砍去——然而对方还是快一筹,收手格挡,羽无力压制,再被弹开,又立即发动了下一轮攻势。对方没有时机蓄焰,只能拼刀,尽管对方出刀极其不规则,但是依然有兄长刀法的影子,而这个世上最了解他刀法的人,除了岸飒羽就只有他自己了。 二人的攻击逐渐迅猛,而岸飒羽也是极力攻击不让对方有使用黑焰的机会。无头妖魔的攻击方式愈加偏离岸飒弦的刀法,羽也愈加难以招架。 “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吗?妖魔!”岸飒羽呐喊,舍身一刀劈去,而岸飒弦的防御意识终于被唤醒,仅一刀,就将岸飒羽的刀打飞。 随后,是斩向她脖子的一刀。 “呯!” 岸飒羽用左手的打刀弹飞了岸飒弦的刀,随后再度刺入其胸膛。 “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岸飒羽伸手触碰妖魔身上的黑色火焰,而那悲伤的执念如灼伤般蔓入了羽的意识…… “我只是,想保护家人而已,但是为什么,母亲会死去?为什么,妹妹要跟上来?为什么,妹妹也要参与杀戮?”熟悉的声音涌了进来。 “不能让她沾血,我要保护她……哪怕做出再肮脏的事,也不能由她亲手杀戮……” 羽无言。 “我多么希望她能留在那里,留在家乡,不被城里的污秽之事染指,不用面临什么血与泪,而是找个好男人平静地度过一生,但是,她却为了我跟了上来!回去啊!回去!” 这些是……她哥哥的心路历程。 “追捕射命丸文,虽然她是个威胁,但是若可以借此机会回避城内即将发生的动乱就好了。最起码羽不要被卷入其中。” “是百鬼夜行……不,快逃!羽!离开这!我来断后!告诉大天狗,大难将至!” 这是那个时候。 “我心怀恶意?怎么可能?我只是想保护家人,只是想保护她。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什么狗屁大天狗?什么天狗一族?假如他们要伤害羽,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毁灭!” “把我们兄妹逼到这个境界的是天狗社会!给我力量!给我力量!我要毁灭他们,我要杀死我看见的每一个天狗!我要——” 那绝望的思绪突然中断,羽回过了神,看见对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腕,使劲从黑焰上挪开,却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 “不要碰,不要碰那火,那不是任何生灵能够沾染之物,那是绝望与恶意的产物,不要碰它……”无首的他发出了声音。 “兄长大人?” “对不起……羽……羽……你在这里吗……我怎么……看不见你……”那身体握着羽的手,半跪在地上。 “我,在这里……兄长大人……”羽想要去拥抱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不要碰我的身体,不要碰那火!”岸飒弦连连后退,“离开这里……离开!你不该来地狱!” “兄长大人……”就在这时,另一团温暖的火焰从她背后燃起,那是刚刚的火焰鸟的火焰,纯粹的火焰,朝她伸来,蔓延到那把断刀上。一个声音穿进了她的脑海…… 用此火,熄灭彼火。 岸飒羽举起了刀,举起了那燃着火红的火焰的刀。 用此火,熄灭彼火。 “请允许我向您道别,兄长大人……”岸飒羽将火焰之刀刺入了岸飒弦的身体。黑色的不祥之火逐渐被火红的焰取代、消散。 然而岸飒弦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只是坐在原地,像是终于放下了某样东西,静静地坐着,不再说一句话。火焰蔓延直他的全身,直到他化为灰烬。 “……” “结束了。”永琳望着从林中走出的岸飒羽,她手里握着两样东西——一把断刀,一支断箭。 八十九、欣欣子族 “大家辛苦啦!”这一天已到傍晚,雏菊像中午时那样,推着小车为工人们送上晚餐。本想加入修建水渠行列的小山淳,因为个子不高而被工人们委婉拒绝,看到雏菊,便兴冲冲地跑过去,抱起餐盒帮忙分发饭团。 “谢谢你,小山。”雏菊灿烂地笑着答谢道。 “没什么。”小山只是回避着雏菊的眼神,不敢轻易表露自己身为少年特有的悸动。 “等水渠修建好,就可以直接引水灌溉农田,不用再专门下山采集食物了。”雏菊看着尚未完成的工事,欣慰地说。 “是啊……”小山淳说道,“没有必要去追求什么城内生活,我们在外面也能活得好好的。”但是他随即注意到自己的失言,他想起雏菊的身份是“逃难出来的城里人”,改口道:“我不是说城里不好,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看看。” “嗯……”雏菊还不能轻易透露自己在城里的经历,因此她箴口不言。 小山淳本想继续了解雏菊,但是话语却梗在心里,迟迟不敢开口,手中的活也慢了。一个关照过他的士兵大哥看出了他此时的心不在焉,突然拍拍他的肩膀,热心地问道:“咋啦?小子?脸怎么这么红?” “没……没什么!”小山淳赶忙把饭团和水塞到他手上,挥挥手打发对方离开。对方露出邪魅的笑容,指了指小山淳便跟自己的兄弟们去吃饭了。 “雏菊姐姐!”孩子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些是居住区的天狗幼童,年龄不超过十岁。雏菊在来到墙外的这几天一直帮忙照顾孩子,很快便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怎么过来啦?孩子们?要等姐姐把叔叔们的饭送完才能陪你们玩哦。” “雏菊姐姐,我明天也想去抓鱼!”一个活泼的孩子兴奋地跳着说。 “雏菊姐姐,我想吃你做的饭团……”一个孩子低着头害羞地说。 “雏菊姐姐,岭岭她偷偷学你做饭团,结果做得米都黑了!”周围孩子发出了哂笑。 “雏菊姐姐……我只是想,给大家做好吃的。”那个叫“岭岭”的孩子眼角有了泪光,却一直强忍着。 “不可以嘲笑别人哦,”雏菊蹲下来,摸着岭岭的脸,为她拭去泪水,“岭岭也只是想让朋友们吃点好的,第一次做难免会失败的。” 雏菊站起来,接着对孩子们微笑着说道:“明天我就带大家去抓鱼,然后等我们回来,我就教大家做饭团,好不好?”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欢呼道。 吃完晚餐,大多数工人还得恢复到士兵的身份,开始轮流夜巡。小山淳在“与雏菊并肩回居住区”和“加入夜巡”两个选项中还是选择了后者,他悄悄换上私藏的白色天狗服,拿上对他来讲略沉重的砍刀,打扮得像个白狼天狗,混进了夜巡的队伍。实际上敏锐的军人大哥们早就注意到了他,不过都是看破不说破。 雏菊则独自推着送餐车走在回去的路上,一只手却突然按住了雏菊了肩膀。雏菊回头,欣慰地笑道:“小羽,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雏菊。”岸飒羽稳重地笑着,而心细的雏菊一眼就看出了那笑容背后的沉重,担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只是被八意医生拉去做魔鬼训练了,没事的。” “那就好,好好休息。对了,你吃晚饭没?我这还有剩下的饭团。”雏菊给羽递上饭团,羽拿过饭团就狼吞虎咽地啃起来,仿佛一年没吃过东西。看到羽这样子,雏菊反而松了口气,毕竟之前她都是一幅没胃口的样子。 “好好吃。” “是?”二人捂着嘴笑着。 —————————————— “鬼一僧正下达戒严令了,现在进出城要经历的检查比平常严格十倍。像出来时那样光明正大地进去已经不现实了。”柘木刽看着牢牢关上的城门分析道。 “要是我们俩有一个是鸦天狗或是长翅膀的大天狗就好了。”神代清铃说。 “那更不可能,自从之前有河童从高空穿过天狗城直达山顶的事件后,空中的戒备比地上森严得多,除非是射命丸文那种速度,否则一般鸦天狗都会被看见。” “那你说怎么办?这段时间频繁进出的话很容易被鬼一僧正的人怀疑。” “要我说还是走正门,不过是在没人看见的情况下。” “那怎么可能?你不是才说守卫森严吗?” “相较于平时我的任务而言不过是多了几对需要避开的视线,和一个背上的累赘罢了。” “累赘?什么累赘?” “你。” “哈?你想背着我跑进去?”清铃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那你就留在外面。” “行行行,让你背,让你背。” “半夜会有巡逻队按例进出,我们就趁那个时候进去。” “好。” 夜渐深,一支队伍沿着城墙的另一边缓缓步行过来,那是隶属于鬼一僧正的队伍。蹲在树上观察的柘木刽见状,下树试图叫醒没忍住睡意的清铃。可事实上她作为一名没有经受任何体力训练的药师,这几日四处奔波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竟然醒不来。 队伍到了城门口,开始进行严格的检查。柘木刽见此,也顾不上叫醒清铃了,直接把她背了起来,盯准时机,在所有守卫目光的空档处,快步而无声地冲进了城门。有人注意到了一团黑影掠过,往城门内望去,却只见得一团茅草,以为是风吹进来的,便没有在意。 柘木刽进城后,考据起住宿来。现在鬼一僧正实行了宵禁,所有客栈晚上一律不许接客。而如果一路跑回北边的仓库风险太高。想来想去,柘木刽想到了曾经接纳众人的鹪鹩,正好神代清铃想去见见那个天人,他便背着她过去了。 然而,柘木刽第一次失算了。在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早已守候在那里,看着他们步入鹪鹩的庭院。 ———————————————— 犬走椛摸了摸脖子,伤口愈合得很快。自从被衣玖送进来后,她就再也没离开过鹪鹩的地下室。外面过了多久、发生了多少事,她知道得不多。所以当地子和衣玖回来时,她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来。 “外面的情况复杂了许多,”衣玖说道,“鬼一僧正先后实行了‘封锁令’、‘宵禁令’、‘戒严令’等一系列法令,我们没有多远就被跟踪了,恐怕鹪鹩先生也成了监视对象。” “我倒是无所谓,”鹪鹩说,“就怕你们暴露了。地子小姐现在的身体可遭不住过于激烈的战斗。” “我好得很!”地子刚嘴硬一句,胸口的疼痛就暴露了她的困窘。 “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椛问道。 “大峰御前小姐那边也许久没有情况了……”鹪鹩抬起头,似乎察觉到什么,“好像有客人来了。” “是敌人吗?”地子握住剑柄。 “不,听脚步声,只有一个人,不过有点重,似乎背着什么。衣玖小姐随我上去。”鹪鹩站起身,衣玖跟随他离开了地下室。 没过多久,他们就回来了,带进来两个人——天狗精英柘木刽和一个陌生女人。 “再一次麻烦您了,鹪鹩先生。”柘木刽答谢道。 “没什么,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是谁?”地子完全不认识他,其实那天跟大峰御前等人躲进来的天狗精英里就有柘木刽。 “柘木刽。你不记得我也罢,总之是这个人想见你。”柘木刽把背上的神代清铃放下来,却发现她还睡着。 “你老婆?” “不是,她叫神代清铃,是爱宕山荣术的人。” “什么?!” “与我们是合作关系,放心,我会盯着她的。” 鹪鹩听到这个名字,却思索起来:“神代……” “需要我叫醒她吗?”柘木刽问。 “不用,都这么晚了,你们也好好休息,我回楼上了。”鹪鹩说着,迈着艰难的步伐踏上楼梯,心细的衣玖见此,便扶着老天狗上去了。 “克胜哥……”睡梦中的清铃突然低吟着一个人名,柘木刽听到了,那是爱宕山克胜。原来神代清铃,仰慕着那个被本多轻盛杀死的爱宕山荣术的长孙吗?难怪她会如此憎恨本多轻盛。 —————————————— 墨羽与渡边信在原先的监牢区待了整整一天,期间渡边信跟墨羽对练刀法,教了他一些能够迅速掌握的实用战斗技巧,至少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墨羽或许不会再像那天守城时一样无力了。 “说起来,你的刀法是谁教的?”墨羽突然问起渡边信的过去。 墨羽早已是渡边信最信赖的人之一,他便拄着刀坐在地上,毫无保留地讲起了往事:“我的母亲曾经告诉我,我的父亲是个游荡四方的浪客,只留下了一本刀谱便离家不归。我小时候就拿着那本刀谱自学,想着有一天把那个不务正业的人渣父亲撵回来。不过没过多久,山洪淹没了家乡的农田,泥沙堵住了出路。我们村子都是白狼天狗,不会飞行,很快便陷入了饥荒,同类相食……” “我为了让家人活下去,跟那些饿疯了的同类厮杀,试图将他们的尸体带回,供养母亲和兄弟姐妹……但是,我的母亲带着他们拒绝食用同类的尸体,饿死了。只有我活着,这也是为什么,当罗盾那家伙要让囚犯吃尸体时,我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后来我被救了出去,是鬼一僧正大人救了我。他亲自教我刀法,也就是所谓‘同时使出七把刀’的刀法。那时天狗城还没有建立,鬼一僧正大人作为战争后被神明选定的七位大天狗领袖之一,职责便是带着军队巡逻妖怪之山,保护天狗聚落而已。” “鬼一僧正的铁面底下,是比较慈祥的面容。正因为如此,这样的面容难以威慑敌人,才戴上面具,极少以真面目示人,包括在训练我时。除了一种情况,那就是任务的间隙,他与我还有将士们休息时,会摘下面具,欣赏部队的娱乐活动,只有那时,他会暂时放下军人的身份,跟着将士们一起唱歌,他最喜欢《猿田之歌》。” “猿田吗……据说那是最古老的天狗家族,也是天狗古代战争前最受尊敬的天狗家族之一。不过和众多天狗家族一样,他们在战争中消失了。”墨羽说。 “这个我没了解多少,但是鬼一僧正大人似乎非常仰慕他们。我记得第一句是‘猿田猿田,娶了天钿……’”渡边信竟不自觉地唱了起来。 “……愿守星辰,再度千年……”雏菊安抚着睡不着的孩子,唱起了父母曾为她唱过的古老童谣。 “……千年千年,子孙如彦……”安眠着的清铃又在梦中唱起了歌,似乎是在怀念谁。 “……欣欣子族,共赴青天。” 九十、无前 “咚、咚、咚……”听见有人敲击牢门。窝在牢房一角的年轻人抬起了头,那是一幅被简单裹上纱布的脸,黑色与沾着血的白色相间,其作用仅仅只是防止感染罢了。 伴随着铁锈摩擦的噪音,敲击牢房的人为他打开了门,那人同样面裹纱布,淡淡地说:“该工作了。” 年轻人扶着墙壁撑起背负着木架的沉重身体,掏出了小刀。所谓的工作,无非是作为“陪练”,让那些天狗精英的修炼增加些挑战性罢了。这是常有的环节,但是没人敢趁此机会暴动,负责监督这一切的典狱长就坐在走廊的另一边。他有着压制这一辖区所有囚犯的实力。 年轻人也从未敢抱有如此想法,但是,他没有一刻不在想那被夺去的曾经,还有被剥掉的脸。 这个辖区的所有囚犯,都犯下了命案,而相应的代价,则是被剥去脸皮、喝下丧失记忆的毒汤,永远失去曾经的身份,美名其曰“新生”。年轻人同样如此,他不知自己究竟犯下了何种大罪,也不知自己曾经是谁,似乎从一开始就被囚禁在这里,承受着永无止境的折磨。 好在,曾经的他似乎很强。 鲜血四溅,一个天狗精英被他刮开了脖子。这并不违规,因为对于天狗精英们来说,生命的威胁本就是训练的一环,所以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夺走那些前来修炼的天狗精英的生命,反之亦然。 但是看着毫无生气的尸体,他只感觉自己背上那用于束缚行动的木架更加沉重,似乎越是沾血,他离解脱之日就越远。神明会原谅他吗?似乎不会。那谁能原谅他?狱友?他们对自己的力量感到恐惧。典狱长?他时时刻刻盯着自己,似乎只要有一点忤逆,对方就会立刻夺走自己仅有的东西——性命。 年轻人又刺穿了一个对手的心脏,这次来的是一支队伍,他们组团来此修炼,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强敌,一个个面露惧色,但是身为精英的尊严不允许他们后退。 “一起上!”于是他们打算以多欺少。 年轻人的刀尖冒起了电流,狱友们见此,纷纷后退。而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天狗精英还自以为得手,同时抬手进攻。 “呲——”电光瞬闪,只留下烧焦的尸体。 敌人已被尽数消灭,本以为能够打穿监牢的天狗战士死在了没有名字的囚犯手上。对此,典狱长也只是闭上眼,他不必对比负责,只能怪那些地上的天狗精英实力不够或是不知好歹。 狱友们悻悻地回到各自的牢房,面纱之下的目光毫无生气,没有一人多看年轻人一眼。 只有自己能原谅自己,年轻人这样想着,对着那些尸体作出了祈祷的手势,并非向神明祈祷,而是在向自己祈祷。 祈求自己的原谅,祈求自己能够将自己救赎。 ———————————————— “在这白峰塔地下监牢,失踪过无数囚犯,也死过无数囚犯,”墨羽说道,“但是越狱事件,仅发生过一次。” “哪次?” “很早的事了,距今差不多八九百年了,那次事件的所有资料都被销毁,甚至连发生过越狱这件事本身,也只有担任过典狱长的我有所耳闻。我事后搜集了大量资料,也没能找出相关线索,只是从一名资历较老工作人员口中得知,那次事件有某位大天狗参与,但具体是谁,他不知道。”墨羽打开了通往下一个辖区的楼梯间,钥匙就在罗盾的房间里。 “从下一个辖区开始,天狗精英的修炼就会出现伤亡,那里有不少被夺走身份的强者,我们得小心。如果能避免作战,直接与那里的典狱长交涉,就最好。”墨羽抬起头,用随身携带的纸笔抄录墙上的文字。 “你要抄多久?”渡边信问。 “很快的,我们鸦天狗能够胜任这么多文职工作也是因为我们写字很快。”果不其然,墨羽抄录的速度比渡边信走下楼的速度还快。二人很快到了一扇门前。 “解读工作就先放放,直接问下一位典狱长就好。在那之前,你准备好打开这扇门了吗?”墨羽歪着头对渡边信问。 “这有什么可问的?哪怕一大群囚犯朝我们冲过来,我都准备好把他们一刀斩了。”渡边信说着就要拔刀。 墨羽按住了他的刀:“别拔刀进去,否则会被误认为是来修炼的。现在开始,我是作为第一个辖区的典狱长前来视察工作,你是我的护卫,知道吗?” “就按你说的办。”渡边信无奈地点点头。 “那我开门了。”墨羽用钥匙开锁,却发现锁像是被什么卡住了,怎么也开不了。 “让我来。”渡边信推开墨羽,拔刀轻轻一切,锁扣被他切出了一个光滑的平面,随后推门,还是不动。 “是从里面锁住了?”墨羽拉扯着把手,门没有丝毫位移。 “那就没办法了。”渡边信又是两刀,把门整个卸了下来,推倒在地,扬起了一阵烟尘。二人先是在门外等候一阵,见直到烟尘散去,也没有人突然扑上来,便迈过了门槛。 渡边信探出头四处观察,发现这里的囚犯都老老实实地待在牢房里,便松了口气。不过令他疑惑的是,这里的囚犯都带着黑色纱布遮住了面庞,回想起墨羽跟他讲的,这里的囚犯都被剥掉了脸皮,才明白怎么回事,不过考虑到他们手上的人命,他并不会心生怜悯。 牢房外的走廊空无一人,二人心想典狱长应该在楼下,便继续往前。行至走廊尽头,发现一间牢房里关着一个身形巨大的囚犯。他脸上同样裹着黑布,身上披着层层黑袍,背上更是背着比其他人的木架重几十倍的铁架,压得他直不起身,只能用手支撑着身体,跪在地上。听见二人经过,缓缓抬起了头,用粗矿的声音询问道:“你们……是天狗精英吗?” 这是进入这一辖区第一个向他们问话的囚犯,墨羽想从他嘴里问出些情报,便答道:“并不是,我是第一辖区的典狱长墨羽仲府,他是我护卫,我们来此视察工作,你们的典狱长在哪里?” “典狱长……”那囚犯思索起来,“我们,没有典狱长。很久以前,他因为失职导致罪人越狱,便被处理了。” 这个答案出乎墨羽意料,他从来没听说过有典狱长被处理一事,接着问:“如果典狱长因为失职被革职的话,应该会有新的典狱长顶替,现在是谁在管事?” “没有人……我们,深知自己的罪,绝不会再做出僭越之事。我们,自觉遵守规则,履行,训练天狗精英的义务……你们,若不是天狗精英,便请自决去路。”那囚犯说完,便低下头。 尽管墨羽心中还是有不少疑虑,但在这里恐怕得不到什么解答,答谢后便背过身准备离去。 “等等……”那囚犯的鼻子发出了短嗅声,“我闻到了……火的味道……” 渡边信也闻了闻,他身为白狼天狗的嗅觉应当比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种族的囚犯要好,但是他却没能闻到任何味道。 “那把剑……”大个子囚犯抬起了头,望向了墨羽背上那用布袋包裹住的剑,那是罗甸骨剑,上一层的狱卒们交给墨羽的东西。 “这不是我的东西。”墨羽立刻察觉到不对,他想要的是避免冲突,因此尽可能不激怒对方。 “你……已被选中了……那么……” “墨羽!”渡边信拔出刀来,墨羽回头发现,所有的囚犯都已从牢房里出来,将他们包围。原来他们的牢房,从一开始就没有上锁。 “我们不会伤害你们,”一个囚犯说着,伸过来一只碗,里面盛着某种液体,“喝下它,成为我们的一员,获得新生。”话音未落,渡边信一脚踢飞了那碗,汤水洒在地上,冒着青烟。 “孟婆汤还有很多,既然你们不喝,那只能剥下你们的脸了。”囚犯们一拥而上,渡边信毫不手软,挥刀斩首几个。但这些囚犯好歹是在无数次与天狗精英的“陪练”中活下来的人,不能与杂兵相提并论。在他们的围攻下,二人很快陷入了劣势。 “撤!”墨羽拉着渡边信就往前跑,好在这些囚犯都背着限制行动的木架,活动不便,他们才能冲出这一层的包围圈。进入楼梯间,墨羽已经顾不上记录楼梯间墙上的历史了,反手关上了门。然而当他们跑到下一层发现,这整个辖区的的确确处于失控状态,没有典狱长约束囚犯,囚犯们便自发走出牢笼围攻二人。 “该死,这个辖区究竟发生了什么?!”渡边信骂道,“上一个辖区的典狱长是疯子,这个辖区的人全是疯子!” 二人往下冲杀了四层,追兵撞开门紧追不舍,前面还有无数囚犯堵着路,渡边信没有办法,让墨羽蹲下,自己一招回旋斩,斩出一道圆弧扩散开,靠前的囚犯悉数殒命,靠后的囚犯踩着前者的尸体继续不要命地扑上来。 就在这时,这一层监牢突然开始剧烈摇晃,不断有碎石和灰尘落下,仿佛在地震。众人停下脚步愣住了,墨羽意识到,渡边信刚刚那一下把这一层的承重柱斩断了,下一刻,天花板裂开,碎石落下,将众人掩埋…… 不知过了多久,渡边信满头鲜血地被墨羽从废墟底下拖出来。刚刚幸亏墨羽反应及时,二人没有被大块石头压成肉饼,只是受了小伤。而囚犯们要么被活埋,要么因为路被堵住追不上来。二人暂时脱离了困境。 墨羽抬起头,发现这两层监牢皆已坍塌,但是对楼下和整个白峰塔的结构没有多少影响。毕竟白峰塔主体是由神明制造,没那么容易倒。监牢是独立于其中的结构,问题也不大。目前为止,一切都好。 “只可惜了墙上的文献,”墨羽叹了口气,“大概有两层的历史被毁了,都是天狗古代战争时期的。” “我们来此的目的也不是考古,你也别惦记了。”渡边信拍了拍身上的灰,对墨羽说道。 二人望了望四周的废墟,尽管上方空间充足足够墨羽飞行,但是前进的门已被堵住,更何况楼下还有六层囚犯等着他们。 “接下来怎么办?”渡边信问。 “只能清理一下障碍再前进了。”墨羽回答。 渡边信撑着膝盖站起来,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一个庞大的身影爬上了废墟顶。渡边信急忙将墨羽护在身后,拔刀对峙着那个存在。 对方保持着匍匐的姿态,攒着身下的石块,将它们捏成粉末。那正是刚刚那个大个子囚犯,漆黑的面纱下,二人看不到他的脸,却感觉到极强的杀气。不同于其他囚犯,即便是背着沉重的铁架限制着活动,那囚犯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威压也令二人胆寒。似乎下一秒,他就能冲下来取走二人的性命。 “你究竟是什么人?”墨羽鼓起勇气问道。 “我的真名……早已被剥夺,其他人,都称我为‘无前’。”无前单手撑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柄厚重的粗剑,在他手里则像把短刀。 “退后……”渡边信对墨羽示意,面前的敌人非同小可。 “不会……让你们……前进!”无前迈出四肢,冲下废墟,如同一只野兽自山坡上奔驰而下,捕杀猎物…… 九十一、不祥之剑 对于失去一切记忆的囚犯们来说,这这昏暗狭窄的监牢便是他们的天地。而他们心中最深的恐惧,无非就是着他们的典狱长。这种恐惧就如同生来具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够胜过对他的恐惧,除了死亡。 哪怕对于手刃了无数来袭的天狗精英的年轻囚犯也是如此,那位典狱长,他没有丝毫忤逆的胆量,他深知他与那位典狱长的差距。在看不到太阳的漫长岁月里,的的确确有不少不惧死亡的囚犯试图逃出这狭小的天地,但是都被那个典狱长拉回了深渊。他不会处决他们,而是让他们继续在这地狱中受苦。永无止境的折磨便是惩罚。 没有什么能够战胜他,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天花板被击穿,典狱长从楼上重重地摔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只是飞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带着黑白相间的面具,与年轻人的面纱颇为相似,而三米高的体型暴露了他不一般的身份。那人跨过了倒在地上的典狱长,慢步走至年轻人的牢房前。 “想出去吗?”他用厚重的声音问道,突然又转变了说法,“不,事到如今,你不想出去也得出去。” 年轻人无力地抬起了头,看向那个身影。毫无疑问,对方成为了自己心中最强的存在,但是他追随的不是力量,而是一个疑问。 “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他扒下了黑白面纱,露出里面那可怖的血肉模糊的脸。 “你可以是任何人,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找回曾经的名字,但是在那之前,我来赋予你新的身份。” “我需要……成为谁?”年轻人索要着答案。 “从今天开始,你叫‘千鸟’。” ———————————————— 飞沙走石,这是狭窄的监牢不可能出现的景象。无前的剑刮着地面,掀起碎石轰向二人。二人分散躲避,形成夹击态势。渡边跳劈,墨羽突刺。无前一手招架一人,随后寸击击退二人。 渡边拄刀半跪,没想到对方居然仅用一只手就防住了他的双持刀,正如初次见到对方时对方身上呈现出来的强烈压迫感,这个囚犯的实力居然远在罗盾和其他囚犯之上,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 尽管背着那沉重的铁架,无前的的身影眨眼又消失在了烟尘之中。渡边见不妙,朝墨羽喊:“小心点!他的目标是你!” 墨羽突感身后凉意,振翅躲避,却被对方抓住脖子,按倒在地,对方沉重的身躯压得墨羽喘不过气。而无前举剑将刺,忽地又将他提起,试图用他的身体挡住渡边信的突袭。这招奏效了,渡边信见状,连忙收住,擦着地面停止突进。无前将墨羽像石头一样丢出,砸中来不及躲闪的渡边信,再接一发突刺,要将二人一同刺穿。 渡边信挪开墨羽,双持一刀,使出全力弹开了无前的突刺,随后迅速拔出第二把刀钳击其颈。无前抽身躲避,却因背上的铁架而限制了速度,被划开了面纱—— 无前捂着脖子卧在地上,鲜血从伤口处落到地上。渡边信正欲上前追击,却在看到了对方的脸时,愣住了片刻。 无前也在那个瞬间,从地上血液反射出来的镜像中看见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熟悉的脸,一张极其熟悉的脸,哪怕是失去了记忆,恐惧的情绪也从他的内心深处蔓延开了。 “他……没有被剥脸皮?不,那张脸是——”墨羽惊呼。 无前捂着自己的头,开始如同野兽一般嘶吼,悲鸣震彻了整个监牢。渡边见状,立即砍过去,但已经错过最好时机,对方挥剑挡下,随后后跃到了废墟高处。 “啊……我想起来了,竟然,竟然是你背叛了我啊!我的胞兄!那张脸,那张与我完全一致的容貌,我不会忘记!”无前狠狠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几乎要将他撕毁。 “只为了,只为了劫走一个囚犯,就要对自己的兄弟下狠手吗?彦山前!!!!”无前怀着满腔怒火,硬生生扯断了背上的铁架,挣脱了束缚,黑袍随之落下,一双巨大的翅膀展露了出来。 “这是……我的失职!我的罪!”无前笔直地站了起来,不再像野兽一般爬行,而是像个巨人屹立在废墟之上,宣告道,“而我,典狱长,彦山宗行,不会再让那件事发生第二次!” 墨羽曾听鹪鹩讲过,在天狗古代战争时期他与彦山前合作时,彦山前有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胞弟,然而在战争结束后,那名胞弟就不知去向了。原来是被安排到这里担任典狱长。而当初那次越狱事件,竟是彦山前亲自策划的。那么,答案很明了了,逃出去的那囚犯——千鸟,他的幕后指使者正是彦山前。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前的敌人,正是这个辖区的典狱长彦山宗行!刚刚在限制条件下都能发挥如此恐怖的战力,完全解放了的他的实力更无法想象!仅靠渡边信和他,真的能应对吗…… 无前,不,彦山宗行大剑一挥,竟将场内碎石犁起,如沙尘暴一般扑面而来。渡边信一次使出“七斩”才勉强招架。彦山宗行趁机腾空而起,驻剑纵劈,将这一层监牢地面击穿,击穿,再击穿!一层,两层,三层!他一次性击穿了三层监牢! 墨羽反应快,急忙扇动翅膀拉住渡边信。突然,彦山宗行挥舞巨剑,飞扑而来!渡边信架刀招架,墨羽迅速回避,挺过一击,还有一击!彦山宗行踩墙回斩,墨羽难以回避,渡边信全力招架,两把刀被劈成四截,刀片划伤了墨羽,疼痛使他无力扇动翅膀,从几层楼高的空中摔了下去。 二人摔落在地,而彦山宗行迅速下刺。墨羽侧身回避,大剑则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翅膀,使得他发出痛苦的悲鸣。然而折磨才刚刚开始,彦山宗行踩着他的腹部,用刺入地面的大剑狠狠拉扯,将墨羽的右半翅膀强行扯断,羽毛夹着鲜血四散开来。 “这下,你便逃不掉了,”彦山宗行冷酷地说着,“不会让你,去下面觐见它。” “你这家伙!”一边的渡边信突然袭来,接连斩出锋利的刀风。彦山宗行向一旁位移躲避,随后凭借着极快的速度朝渡边突刺。渡边信回避不及,背靠墙原地招架,全力接下,对方忽地又纵身一跃,回旋一斩,又一斩,劈开了渡边信的甲胄,在其身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口子。 渡边信口吐鲜血,双膝发软,但还是紧靠墙壁摆着架势。“力量……还是不够吗……”他心想,“假如是鬼一僧正大人的完美‘七斩’,定能将其斩首,只可惜……我学艺不精啊。” 另一边,墨羽强忍着剧痛,从地上站了起来。相比于断翼的一边,另一边翅膀却变得无比沉重,压着他的身体。他的腿在打颤,他能够站起来都是全力,他还能做什么呢? “你只有这点程度吗……墨羽?”他自嘲着,注意到了落在地上的那支剑袋。 剑,他多么羡慕地子的剑,能够因妖魔而燃起熊熊烈火的剑,能够将一切邪恶烧尽的剑。倘若那样的剑能为天狗所用多好?那上面可是纯粹的火焰啊,没有任何垢物,最炽热的火焰。而他,却没有那般力量,就连敬爱的师姐都无法守护、连御前的族人都无法守护、连自己的同伴都无法守护、连自己都无法守护…… 他将手伸向了那剑袋,他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罗甸骨剑。那些狱卒是如此称呼它的。能够将天狗的力量吸收的剑,如此恐怖的力量。他真的的能驾驭吗?不,不能用,用那把剑,不就正中那些家伙的下怀了吗?可是,自身都已性命难保。地面上还有他的同伴在等着他,还有他的师父在等着他,还有无数天狗百姓等着他。 他需要力量。 他拿起了剑袋,那把剑像是感应到了他的意志,自动燃烧起来,将剑袋烧穿。某种生物的骨骸制成的剑呈现在他手中,燃起了火焰。 但是,那是黑色的火焰。 墨羽没有心思去理解那火焰背后的含义,他的目的仅仅是斩杀眼前的对手。 彦山宗行嗅到了火焰的味道,猛地回过头来,背后的渡边信已然倒下。彦山宗行眼中满是憎恨:“你果然还是拿起了那把剑……” “这是你逼的……”墨羽拖起了剑,那同样燃烧着的剑,却是熊熊黑焰。他忽地感受到了力量涌入体内,那些是被这把剑夺去性命的天狗们的力量…… “那团火,是不该存在于世间之物。那么,连同你的生命,都要一起扑灭。”彦山宗行微微低身,又是刮起飞石,再接飞斩。墨羽勉强地挥动起剑,那剑忽地冒出大量黑焰将飞石化为了灰烬,挡下飞斩。 “在这深渊中,再纯洁的事物都会被那团火侵蚀。我作为典狱长的真正使命,就是镇压那火。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凭什么能够被选中。”彦山宗行的身上突然燃烧起了火焰,那并非黑焰,而是与地子的剑相似的红色火焰。他的全身都燃烧起来,如同一只火焰之鸟,飞向空中,盘旋而下。 墨羽也摆好架势,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都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他的眼瞳中,只有一团火,那团火早已在他眼中燃烧,等待着此时的爆发。 黑焰与红焰对撞,换来的是凐灭般的冲击,但那黑焰却依旧旺盛。“果然……在这种地方,终究无法熄灭那团火吗……毕竟,那团火的本尊,就在此处啊……”彦山宗行见状,便徒手抓住了罗甸骨剑剑刃,任由其吞食自己的皮肉,随后以全力燃烧自己,抵抗黑焰的蔓延。整个监牢的温度极具升高,石壁几乎都要融化…… 但墨羽已无暇思考,只以为对方是在负隅顽抗,全力斩下,黑焰之中,那不祥之剑最终吞噬了彦山宗行的双臂。然而彦山宗行顶着黑焰,将自己作为柴薪,用身体撞了上去拼命地燃烧,燃烧,誓要用此火,熄灭彼火。 “一定要……杀了你……”彦山宗行坚决地说道,“不会再让任何东西逃出去,尤其是那团火……”然而下一刻,骨剑就将他的身体完全吞噬,第三位典狱长彦山宗行,最终死于此处。而他的火焰仍然在抗争,与那黑焰激烈对撞。墨羽凭空挥舞着骨剑,毫无章法地与什么战斗着…… 不知过了多久,墨羽恢复了理智,他察觉到了这把剑对自己意志的侵蚀和对方行动的意义。但为时已晚,彦山宗行那庞大的身躯已然不见,而剑上也不再燃起任何火焰。似乎,对方成功了。 “这就是……罗甸骨剑?”墨羽完全没有胜利的实感,他只感觉到恐怖。对方用生命阻止了火焰的蔓延,而自己刚刚差一点堕入妖魔之道,走向与射命丸文、与岸飒弦同样的道路……想到这里,他赶紧丢掉了那把剑退后,又忽然失去了体力,瘫倒在地上。 “这把剑……究竟是什么?”墨羽心想,但没人回答。 “不能把它留在这里,”墨羽爬了过去,一点、又一点地靠近它,直到颤抖着的手能够触及到剑柄,他才松了一口气,感到一丝安心。“必须……想办法摧毁它。” 但是,他自己也无法保证,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段话,是否会成为谎言。 九十二、二重身份 此时摆在柘木刽面前,是一间普通的天狗民宿,虽比不上大天狗贵族的奢侈豪宅,但也算得上体面,是典型的天狗官僚的住屋。而这件宅屋的主人,名叫羽辺见。 鹪鹩先生分析了各方面的情报,认为羽辺见的身份可能不仅仅是彦山前的门客这么简单。根据神代清铃从爱宕山的部下那边带来的情报,冲羽雏菊曾将发圈交与此人。但根据地子的描述,是千鸟将雏菊的发圈还给她,以让她放松警惕,千鸟乘机背刺,却因为鹪鹩的干涉没能得手。因此鹪鹩先生推断,羽辺见跟千鸟很可能是同一人,他以彦山前的门客身份留在其身边,背地里以杀手“千鸟”的身份帮彦山前做一些不干净的事。 但是,完美隐藏身份数百年的千鸟为何会在这种地方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因此,鹪鹩委托柘木刽前来调查羽辺见的底细以证实自己的猜想,但是切忌打草惊蛇。 尽管对方可能是顶级杀手,但柘木刽对于自己的潜行能力还是有相当的自信。他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继续自己之前未完成的任务——追捕千鸟。 他贴着墙壁,没有从房间内听见任何生物的呼吸声、心跳声和脉搏声。有着顶级听力的他哪怕是几十米外虫子的挪动都能感知到。确认房间内没有活物后,他以极其轻盈的身段翻过窗子进了卧室,如同羽毛一般落地。 他快速扫视了一眼房间的布局,一床、一桌、一凳而已,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他首先检查了床底——布满灰尘,不可能藏人。随后是房间内的墙壁和地毯,经过确认,也没有机关暗道。最后是桌上的公文,都是一些不值钱的情报,也符合羽辺见的职位。上面甚至还有没有处理完就匆匆翻面的文件,看样子羽辺见因为什么事离开了。 经验丰富的柘木刽还注意到这一页纸夹层塞着很难被发现的羽毛,这是专门用来预防他这种“贼”的,对于情报部门的工作人员这已经是常规操作,柘木刽当然不会着道,他完好地将羽毛放回原地,将一切布置成没人来过的模样。 卧室里没什么收获,柘木刽只能去其他房间。他耳朵贴门,再度确认门外没人后,便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来到了走廊。 打开门的瞬间,他的鼻子闻到了一股不祥的气味。尽管他没有白狼天狗的敏锐嗅觉,但是那股味道他还是相当熟悉的——血腥味。 柘木刽取出腰间的短镰,贴着墙寻觅着气味的源头,走廊、茅厕、厨房,都不是,他最终来到了书房,从门缝中窥见一个人正背对着他正坐在地上。 柘木刽扣住门框,随后一把拉开门,对方没有任何动静。羽辺见握住他的肩膀,对方的头朝后垂仰下来,一幅毫无生气的面孔呈现在柘木刽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那张脸正是羽辺见,他死了。 柘木刽注意到他的手正缩在腹部,被和服盖住。拉开衣袖一看,才发现对方用刀划开了自己的腹部,各种内脏伴随着鲜血从那里流了出来。他是切腹自尽。 “羽辺见先生,请问你在家吗?”猛然响起的敲门声引得柘木刽一惊,那是鬼一僧正新建的警卫队,他们怎么会突然来这里,难道…… 他中计了。 听闻门内没有反应,官兵果断踢门闯进来。来不及进一步调查尸体,柘木刽只得跳窗逃离。然而窗外竟也布置了埋伏,十几个官兵一拥而上。柘木刽一脚踹开一人,挥镰收割。后方来人,柘木刽一跃而起跳到屋顶,又有鸦天狗士兵飞上来包围他,扔出铁链捆住他。柘木刽反握铁链将包围他的鸦天狗撞翻。 “是天狗精英!抓住他,就有证据证明大峰御前谋逆了!”有士兵这么喊,立刻被柘木刽割了喉咙。这下事态严重了,如果他今天暴露,大峰御前他们就真的无路可退了。几十个官兵不要紧,关键是有人看见了他的脸,这已经足够作为证据了。 危机关头,一道白色身影闪过,将目击者官兵悉数斩杀,“就是现在,快逃!我来殿后!” 柘木刽点头,毫不犹豫地潜入夜幕中。后面的官兵追过来,只看见了一人——犬走椛。 “怎么是你?不是大峰前的部下吗?等等,你为什么还活着?!犬走椛?!”有人认出了她,毕竟都曾隶属于鬼一僧正。 椛刀指士兵,厉声道:“知道是我,还敢上前?!” “没什么不敢的!”一个士兵率先挥刀,椛侧身迈步回身一斩,收下了他的性命。 “下一个。”椛冷冷地说道。 “我来做她的对手,”一个全副武装的军士从人群中走出,那是这支警卫队的队长,原“红池”队队长,是鬼一僧正的心腹之一,鬼一半兵卫,因为纵容部下屠杀而被降职,“犬走椛,没想到渡边信那小子没能把你杀了啊?不过没关系,我马上送你见他。” 听到这个消息,椛一惊:“前辈他怎么了?!”对方没有回答,而是挥舞刺枪突进过来。椛后空翻,欲踩墙壁反击。对方举着枪划过墙壁劈来。椛在空中迎击枪尖数个回合,才落回地面。 “那小子自己送死跳进了监牢深处。去那地方,就等于永远出不来了!”鬼一半兵卫说着,挥舞长枪刮起一阵狂风,随后借着风势突袭过来。椛伤未愈,不能招架,一边回避一边引对方敲到墙壁上,自己则趁着烟尘撤离。 见椛已不见踪影,鬼一半兵卫“哼”了一声,这时几名士兵赶了过来,向他提交了关于这里发生的事的报告。 “羽辺见是自裁吗?一个职位卑微的天狗文官为什么会被犬走椛在意?调查他们之前的来往。”半兵卫吩咐道。 —————————————— “羽辺见死了吗……”鹪鹩紧皱眉头思索道,“而且,似乎有人提前预料到我们会追查羽辺见,于是让鬼一僧正的人来追查我们。” “看样子他不是千鸟,”柘木刽说道,“我在他的家里没有发现一点线索。” “不,羽辺见可能只是他的一个身份,”鹪鹩捋了捋胡须,“千鸟是从地下监牢出来的人,杀人犯都会被剥去脸皮剥夺记忆。他在地上混,肯定得戴着假脸皮,那个死者你来不及检查?也许那也只是被贴上他弃掉的假脸的别人。在刺杀地子小姐失败后,他可能就预料身份暴露,于是提前金蝉脱壳,舍弃了羽辺见这个身份。” “那这样的话,不就找不出他了吗?”椛问道。 “看样子,我们得重新整理一下情报。”鹪鹩站起身,在地下室墙壁上书写起来,“目前,千鸟的立场,暂定他与彦山前一致。彦山前派他刺杀墙外的贵族,目的是阻止墙外驻军被反对鬼一僧正集团的人掌控。而目前彦山前的立场,也完全倒向了鬼一僧正集团,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但是,千鸟的行动与情报不与鬼一僧正他们共享,他们甚至不知道千鸟的存在和目的。”犬走椛说道。 “没错,千鸟是彦山前给自己留的仅存的一张王牌,不可能轻易交出去。我太了解彦山前了,他绝不会真心臣服于谁。他的目的应当是引起两边的斗争,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果不其然是个卑鄙的家伙。”地子骂道。 “那接下来要从彦山前入手吗?”神代清铃问。 “不,他的反调查意识很强,调查他等于暴露我们自己。接下来,鬼一僧正的人应该会‘帮’我们调查一些东西。”鹪鹩笑道。 “说起来,刚刚鬼一半兵卫说渡边信前辈跳进了监牢,”椛还是很在意这番话,“那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监牢还有为天狗精英提供修炼场所的职能,但是没有天狗精英能从监牢深层回来。墨羽他也被关进去了,以他们的实力,从那里面出来几乎不可能,只能等我们去救。”鹪鹩摇摇头,也在担心自己徒弟的安危,“只希望在那之前他们能挺住。” “那下面究竟关着什么?”椛问。 “没人知道,这件事不对大天狗领袖以外任何人透露。只知道除了墨羽以外,下面还有三位不能离开监牢的典狱长,但身份保密。越往深处,囚犯越凶恶,千鸟是从那里越狱逃出来的唯一一人……”说到这里,鹪鹩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可以从这里下手。” “怎么了,鹪鹩先生?”神代清铃问。 “千鸟作为杀人犯,被剥去了脸皮,剥夺了记忆和名字,那么他逃出来后,一定也想知道自己曾经的身份。我们可以查所有因杀人而入狱的罪犯信息,尽管有关资料可能都被删除,但是人们的‘记忆’可不会,我明天亲自去查……”由于突然激动,鹪鹩捂着嘴咳了起来。 “没事?鹪鹩先生?”清铃赶紧扶着鹪鹩坐下,却发现鹪鹩紧紧攥着刚刚捂着嘴的手掌,手心里微微渗出了鲜血。 “您先休息,明天我去调查好了。”清铃说道,“我这里有一些应急的药品,您先吃几天。”说着,清铃便扶着鹪鹩上楼了。 “鹪鹩先生身体越来越差了,”这几天鹪鹩身体的异样,衣玖都看在眼里,“不能让他再受累。” “那个女人是个药师,她应该会处理好。”柘木刽说道,“不过让她去调查我可不放心,虽然有被警卫发现的风险,明天我还是跟着她比较好,说起来,你们为何来此,天人?” 面对柘木刽“审问”般的语气,地子有些恼怒,衣玖却不慌不忙地答道:“我只是来接被卷入你们天狗的浑水的地子回去罢了。谁知道自己也被卷进来了?” “你们想要离开应该很容易。”柘木刽说。 “都怪某人和这里的人产生了莫名其妙的羁绊,我不得不由着她,不然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 “喂!有你这么说伤员的吗?”地子争辩起来。 “之前你在外面的时候可没把自己当伤员哦。” “你……”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椛看着二人,想起了曾经的二人也是这般你来我往地拌嘴。她早在地子身上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谁知她真的就是比那名居天子。 想到这,椛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个人——奈娘。山徒曾说她亲手杀害了大山伯等人,是神明。结合自己在她身上感觉到的熟悉气息,一个猜想从她脑海中浮现——奈娘就是五十年前失踪的八坂神奈子。 椛不知五十年前山上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是这样,那另外一个神——泄矢诹访子可能也还活着。 她们究竟在哪里? 她们究竟想做什么? 幻想乡还能回到过去的模样吗? 想到这些,椛只觉得压力倍增,谜团太多了,她索性放弃思考,只着眼于当下事,先让屋里吵闹不停的二人安静下来。 九十三、杀人夜 墙壁的裂缝在风的刮蹭下发出骇人的呜咽声,天狗幼童在噩梦中惴惴不安。寒气更是从简陋的窗户外渗透进来,惊醒了本就难以入眠的岸飒羽。她从床上起身,将身边幼童们因噩梦而被踢开的被袄重新盖好,自己则来到窗边,看着外面黑夜中不住颤抖的树林,想起这样的夜晚,应当是经历过无数次的。不过在以前,她是被哥哥盖好被子的幼童。 不久之前在八意医生的“天文密葬法”中所见到的事实依旧令她在意。自己的兄长竟是在如此绝望的心境下走向堕落,而“天狗的诞生”的真相竟是如此丑陋。 倘若那黑色火焰是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么只有那无名火鸟授予她的火焰才能将其熄灭,但是那不过境界所展现的曾经之物的幻象,在离开境界后,便烟消云散了。 沉思之际,忽地看见一道闪电划过,去往了山的那边,岸飒羽下意识地明白,是他来了。打开窗户望向那家伙逃窜的方向,已不见踪影。岸飒羽这一次没有拼了命上去追,而是望向另一个方向,既然他出现了,就说明又有谁死了。 很快,巡逻的士兵们发现了一具惨死的尸体,八意永琳和岸飒羽也随后到场。永琳验尸后表明,死法跟上一位死者一致,是同一人所杀。不过巡逻的士兵并不认识死者,似乎跟防卫军没有任何关系。直到天亮,才有几个大腹便便的贵族过来认领尸体,死者是名叫“爱宕山覃”的大天狗贵族。 不同于军长乌为死时那般阴冷,在“爱宕山”这个姓传出后,一大堆记者从城内涌出。这是鬼一僧正军变以来第一次大规模鸦天狗记者外出,他们像往常一样仔细搜寻着各种细节以便作为报纸的卖点。 “八意医生……”岸飒羽朝永琳投去了目光,永琳心领神会,让她跟着自己回到了诊所单独交谈。 “是那家伙,我看见他了,”羽坚决地说道,“他朝着山下逃了,看样子他的藏身处不在城内。” “不,这是很简单的障眼法,目的就是让你们看见,”永琳摇摇头,“你只看到了闪电,没看到他的身影对?经过我的训练,你起码能够用肉眼轻易捕捉他的身影了,但是你没有,说明那只是一道闪电而已。” “您是说,那是为了躲避我的追杀而制造的障眼法?” “不只是你,而是附近所有居民,这次他制造的动静格外地大,尸体没过多久就被发现,天亮一大堆记者就涌了出来。他的目的,恐怕就是要让这件事上新闻。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你应该很容易想到。”永琳提示道。 羽闭眼苦思,忽地想到了什么,瞬间明白了:“他的目的是——”永琳突然伸出手指打断了她。 “去和雏菊说一声。”永琳微笑道。 “嗯,这些天多谢您的照顾。雏菊也拜托您了,八意医生。”羽行鞠一躬,随后撩了撩头发,离开了诊所。 ———————————————— 清早,神代清铃上街采购药材,却听得街上沸沸扬扬传着什么事。她正纳闷,柘木刽不止何时出现在她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都说了,不要什么时候都跟着我,你是听不懂吗?”清铃不耐烦地抱怨道。 “你先看看这个。”柘木刽没说什么,只是递给她一张报纸。清铃一边恶狠狠地盯着他一边接过报纸,打开后才将目光挪到上面,随后大吃一惊。 “大天狗贵族爱宕山覃被刺杀?!”神代清铃不敢置信。 “这里不方便说话。”柘木刽拉低帽檐,示意清铃跟着自己走进一旁的屋檐下的巷子里,四顾无人后才继续说道:“正是之前监视冲羽雏菊的那个人。” “为什么是他?按道理他没有那个胆子去揽驻军的破事。” “这倒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这事跟爱宕山乌为那次不一样。上次乌为的爱宕山贵族身份没有暴露,也没上新闻。但这次,你仔细看文章,不仅特意强调死者姓爱宕山,还把上次的事也报道出来了,甚至写的是‘爱宕山乌为’。” 清铃转了两下眼睛,立刻得出了结论:“是彦山前故意让这事上报纸,毕竟有不少报社都隶属于他。” “没错,他的目的,就是让爱宕山的族人大量聚集于墙外的消息,传到鬼一僧正的耳中。而鬼一僧正也正好有理由加强对爱宕山荣术的监视,更可怕的是,如今城内局势已经稳定,他可以直接下令让所有大天狗贵族回城内居住,那么,我们的计划就泡汤了。” 清铃难得表现出焦躁,转身欲走:“我得去告诉大天狗大人——” 柘木刽拉住她:“愚蠢!他早就处于本多轻盛的软禁下了,你要是回去,就也出不来了!” “那你说怎么办?” “你先去买药,我再打探打探消息,然后我们回鹪鹩先生那里商量,听听他老人家的意见,我们这边人本就不多,所有事最好一起商量。” 清铃扯开了柘木刽拉着自己的手,沉默了良久才答应。 ———————————————— 鬼一僧正坐在白峰塔一楼大厅的“宝座”上,如同爱抚宠物一般抚摸着手中的“鬼一门”,聆听着部下的报告。他的铁面一如既往地冰冷,给予人无限的寒意。 “哼,彦山前那家伙几乎是在明示我,他还不如直接到我面前来。”鬼一僧正说着,小心翼翼地放下“鬼一门”,提起笔写了一封信,本想招呼渡边信,却发现如今侍卫在身旁的已不是他,于是只是挥挥手,让那人将信传下去。 “把这封信送到爱宕山荣术面前,让他把所有族人召回来,从今天开始,由军队负责爱宕山一族的护卫工作。”鬼一僧正如此吩咐道。部下点点头,转身欲走。 “等等。” “大人有何吩咐?” “不只是爱宕山一族,所有离开府邸的大天狗都要回来。择日举办一场红毯祭典,从南门铺红毯到我面前,驻军队于左右,所有大天狗都要踩着红毯到这里来见我,由我亲自‘欢迎’他们,再由军队送他们回家。这件事操办得越隆重越好,就交给你们了。” “是。”部下毫不犹豫地接下了命令,对于这些军队出身的人来说,他们认为就该把这些贵族清理干净才好,但是他们对自己的主人没有也不敢有丝毫质疑。 鬼一僧正目光瞥见坐在不远处处理公务的一个女鸦天狗有些面生,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官员似乎是听见在叫自己,跪在座位旁答道:“臣姓木曾,名巴。” “你原是大峰前的人?为何还留在这里?” “臣隶属于天魔,因此无论发生何事,都应当坚守岗位。”那女天狗把头沉得很低,极为谦卑。 “倒是挺尽职,那你是什么职位?谁提拔上来的?” “现居弁官兼少纳言,负责记录颁布天魔之令,从父亲那里继承官职。” “你父亲是谁?在哪里?” “父亲名仲,于北门之乱不幸离世。” 鬼一僧正的铁面下掩盖着冷笑,这个职位在当下也就是个抄书的文官,因为天魔从来不需要颁布命令,就算颁布,也是他们大天狗想让他颁布的。 “那好,我现在有用你的时机。” “大人请讲。” “以天魔之名,召集所有大天狗领袖,在新年元日,于白峰塔一楼大厅举办大天狗大会,主要讨论大峰前与大山伯之继任者之事。” “要召开五十年一次的大天狗大会吗?”木曾巴抬起了头,露出了青丝下的俊秀面容,那面容上写满了震惊。 “没错,上次召开也确实有五十年了,在新年之际,也正适合召开。” 木曾巴心知肚明,墨羽前辈曾经跟她说过,眼前这个天狗军阀说是召开大天狗会议,实际上是想借着军事实力从其他几位大天狗手中夺取权力,从而坐实自己的天狗霸主地位。无论是红毯祭典还是大天狗会议,恐怕都是他实现野心的手段,而这条红毯上,将沾满鲜血。 而如今墨羽前辈入狱凶多吉少,木曾巴必须将这些事告知一个人,一个被墨羽前辈亲手放出并暗中协助的人,从一开始就由她在之中联络的,目前唯一一个能拯救天狗社会的人—— 射命丸文。 ———————————————— 刽和清铃将消息带回给鹪鹩等人后,经过商议,最终决定让柘木刽晚上一个人回一趟城外再调查一番。因为报纸上写着有人目击一道闪电飞向山下。清铃暂时不外出行动以防不测。而这期间由衣玖和地子负责在街上调查,椛留守家中。 一开始衣玖否定了这个提案:“由我一人在街上调查就行,每次都让地子跟着上街太危险了。” 鹪鹩却笑着脸说道:“地子小姐伤好点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 “还是鹪鹩先生懂我,你说是?衣玖?”地子拍手称快。 然而衣玖却察觉到鹪鹩先生笑容的背后似乎藏着什么计策,而她的直觉告诉她对方没有恶意,于是姑且答应了下来。 于是柘木刽又一次担上了最麻烦的活,不过他并没有怨言,比起以前的任务这可轻松多了。像前天晚上一样,他躲在暗处,只需要等待开门的时机即可。 随着城门打开,柘木刽正准备迈步过去,却突然见得一团黑影从城外扑进来。“千鸟?!”这种速度绝不是一般的鸦天狗,柘木刽毫不犹豫地举镰拦截,却被对方拔刀挡下。 “是谁?!”一个女声响起。柘木刽发觉自己认错了人,对方的劈砍却如雨点般落下,柘木刽不得已与之交手。二人纠缠起来,由于光线不足,加之二人速度极快,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对方是危险的敌人,刀光剑影,闪烁于房屋之间。 二人默契地将战斗场地控制在狭窄的巷子里,似乎是担心被夜巡的队伍察觉。柘木刽尽管不是鸦天狗,也是难得在速度上被压制,而能发挥如此之极速的人不多。柘木刽用双镰架开对方的一刀,踢开对方拉开距离,摆起架势。 “你是何人?”柘木刽问道。 “动手的是你,你又是何人?” “我的名字可不能随便说出来,未经许可闯入天狗城的人是你,你先报上名来。”尽管柘木刽完全没资格这么说别人。 “岸飒羽。”对方答道。 “原来如此,那我认错了。”柘木刽率先放下了武器,“我们本不该战斗。” “现在你可以说你是谁了?” “柘木刽。你不认识我,但是你一定认识犬走椛、地子和鹪鹩先生。” “你认识他们?柘木……你是大峰前的人?在这做什么?” “我受鹪鹩先生之托出城追查千鸟,听说他往山下跑了。”柘木刽回答。 “闪电?不,那只是障眼法,目的只是掩人耳目。”岸飒羽否定了对方的想法。 “你说什么?那他究竟要掩谁的耳目——”柘木刽突然想到了什么,千鸟要掩的,不正是自己的耳目吗?柘木刽啊柘木刽,你最近是被谁扰乱了心智吗?为何频繁失误?“我们中计了!快回鹪鹩先生家!” 与此同时,鹪鹩正坐于自己的卧室,此时地子和衣玖被他派出去收集新的情报,只有椛和清铃留在地下室。 墙上挂着一把早已无法使用的刀,那是他曾为顶级杀手的证据。天狗古代战争里,他杀过大天狗,也杀过小孩,那时他和彦山前合作,坚信自己能够创造一个所有天狗都能自由飞翔或疾驰的世界,而死于他们刀下的亡魂,是必要的牺牲。 当杀手有了感情,那他便不配继续挥刀了。 他没有子嗣,于是他收养了两个因战争失去家人的孤儿,将她们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培养。而如今,一位走向了堕落,一位则坠落了…… 曾经的知己依然行着不择手段之事,而自己孤身一人,将希望托付给年轻人。 他感受到了风中的不详气息,说道:“下一个目标,是我吗?” “没错。”伫立在他背后的人说道,“那位大人嘱托,你有什么遗言,可以由我带给他。” “哼,还遗言?”鹪鹩冷笑,“我对他早已无话可说。” “那么,你的性命,我收下了。”杀手作出祈祷的手势,他正是千鸟。 “我也未曾说过,要在这里放弃生命。” “你说什么?”千鸟背后一寒,回身挡下了白色身影的一刀,“犬走椛……你居然还活着吗?” “今天我就要给姬海棠和所有死在你刀下的无辜亡魂报仇!”椛飞扑一刀,千鸟架匕首格挡。 “仅凭你?”千鸟手中释放出强电流刺向椛,却在即将击中椛的瞬间偏移,击穿了墙壁。 千鸟正纳闷,另一道更加强劲的雷电朝他劈来,千鸟后空翻回避,只见又有两人屹立在宅院的墙壁上。 “还有我们呢!”地子扛着剑嚣张地说道。 “交给我就行了,地子你还是别逞强。”一旁的衣玖说着,跳下围墙,将衣带卷成电钻状,突袭过来。千鸟全速回避才勉强不被这大范围的攻击命中。 “居然是天人……中计的居然是我吗?但是没关系,”千鸟拔出了藏于他背后的一把太刀,“就让你们见识下,‘雷切’的威力。” 电钻如龙扑来,千鸟正面迎击,一招一文字竟将衣玖的衣带和电流劈断。紧接着横劈,衣玖来不及躲避,被地子用魔剑招架。 “还不是要我出场嘛?”地子高傲地说着,但是腹部的疼痛依然难以忍受。千鸟察觉出来,匕首刺击,被椛拦下,击飞匕首。 千鸟全力横扫击退三人,三人改变位置包围千鸟。衣玖主攻,抵消千鸟的雷击,地子与椛负责接下千鸟的刀法,三人全力配合,却依然被千鸟看出破绽。椛与地子是伤员,无法发挥全力,眼前的天人虽然能抵消雷电,但自己也没有防护,只需竭力猛攻。 正如千鸟所想,地子与椛的合力劈砍很快被千鸟架开,随后一发突刺对准了衣玖的心脏。在千鸟的“雷切”面前,衣玖的电流防护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千鸟袭来。 危机关头,另一道黑影闪现,横劈挡下突刺。千鸟被击退数米,抬起头来,认出了拦截他的人。 “岸飒羽……”千鸟念出了她的名字。 “可算让我追上你了,”岸飒羽举刀在前,手按刀背,“这次,不会再让你夺走任何人的生命!” 九十四、重回客栈 岸飒羽一步当先,快刀突刺至千鸟面前。千鸟横刀格挡,激起闪电逼其回避。岸飒羽后撤接快弓,近箭难防,千鸟踩着墙壁回旋而上,将屋顶击穿。 “别跑!”岸飒羽直追过去,却见千鸟突然回身一斩,直逼脖颈。忽见一道黑影横于二人间,用短镰架住“雷切”,仅一脚就将千鸟踢回屋内。是后来赶到的柘木刽,他跳下屋顶,直取千鸟首级。 千鸟睁眼,急忙后空翻躲开。只见得柘木刽在地上劈出一道大窟窿,又飞扑过来。千鸟不得不与之纠缠。 千鸟心想此人身为大峰前任命的天狗刽子手,果然实力不容小觑,近距离自己占不到便宜。而周围还有地子、犬走椛、不知道名字的天人、岸飒羽四位包围他,自己此行恐怕不能得手了,于是唤出一道惊雷劈下。衣玖甩手替众人挡下,千鸟乘机跃出屋顶,逃离此地。 岸飒羽也不再猛追穷寇,因为正值深夜,自己一个人追上去凶多吉少,于是环顾四周,才注意到周围的几人。 “羽!”椛看见她,激动地跑过去握住她的手。 “椛?你怎么在这?” “说来话长,让鹪鹩先生细说。”众人将目光聚在鹪鹩身上。与此同时,神代清铃也从地下室出来,看见岸飒羽,愣住了。 “立花千代?”她口中突然喊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不过岸飒羽并没有意识到是在喊她,只有一旁的柘木刽注意到了清铃的异样。 “我们产生了不小动静,此地不宜久留。”鹪鹩说道。 “那我们该去哪里?”地子问。 “目前只有一个地方能去,”鹪鹩指出,“菊爱屋。” “不行,”岸飒羽否定道,“只是我和雏菊就是在那里被彦山前亲自上门袭击。” “正因为如此,如今那里的看守不是很严,只有我们的两位熟人。”鹪鹩说道,“只能由你去说服她们了,羽。” 菊爱屋,雏菊来到天狗城暂时安身立业的地方。一开始客人寥寥无几,但在她们的努力下,很快便排起了长龙。不过如今,已经空无一人了。 鹤琴坐在前台的椅子上,奉大天狗之名命守着这里,但那不过是不被重用的象征罢了。她和妹妹鹃筝曾以护卫为名奉命监视地子等人,而在任务的最后,大天狗决定亲手杀死雏菊,却被岸飒羽前辈亲手救出,这场任务宣告失败。而自己两姐妹,则不得不守着这空房。 或许,这就是“背叛”的代价。明明有那么一刻,她们将雏菊作为朋友真心倾诉,但在最后,她们还是亲手背叛了她,那个过分善良的女孩。 她们姐妹被父母抛弃,暗中卖到了彦山前手中,被作为特务培养,每天都要经受难以忍受的训练,还要做奴婢一般的苦劳。从未见识过何为幸福的她们,却在这小小的客栈里体会了那短暂的惬意。而她们,亲手将那段时光终结了。 “你们把这里打扫得很干净,”一个声音突然在室内响起,“似乎随时都可以再开业。”鹤琴惊愕地回身,拿起刀,却见得烛光边一个熟悉的面孔。 “羽……羽前辈?”她惊愕地说道。而鹃筝听到声音,也从睡梦中惊醒,从前台后面的地铺爬了起来。 “怎么,不欢迎我回来?”羽笑着说,然而鹃筝却拔出了刀。 “你现在……是叛徒……”鹃筝说道。 “我不否认,那你们是否背叛过谁呢?”岸飒羽一句提问直击二人内心。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鹃筝喊道。 岸飒羽拿起了自己的刀,却将它扔在了一旁,一边靠近一边说道:“是啊,奉命行事,我的兄长也是如此,我曾经也是如此,还有天狗精英、还有天狗军人、还有你们,谁不是奉命行事?”。 “不许过来!” “我们服从大天狗,大天狗服从大天狗领袖。天狗社会就是如此,但是我们再怎么努力,无意义的牺牲依然在重复,还有无数像你们和雏菊一样年纪的人在这场漩涡中失去性命。” “再靠近,我就要将你斩杀了!”鹃筝闭着眼呐喊。 “如果执行命令便是你们的最终目的,那么,动手。”岸飒羽已经走至鹃筝面前,距离她的刀尖只有一步之遥。 “唔!”鹃筝脸上写满了惊恐,手却一动不动。 “怎么了?你在等什么?要是平时这么犹豫,你们早就被先一步斩首了。”岸飒羽厉声呵斥。 “等等!”鹃筝的姐姐突然丢下了刀,跪在地上,流着眼泪,“我……我想回到那时,我不想再,不想再为谁卖命了!雏菊小姐……对我们这么好,我……却背叛了她,我好后悔,如果能早点……早点向你们告知真相就好了。” “姐姐……”鹃筝看着鹤琴,手中的刀也不住地颤抖,“我……” “你们没有错,因为你们选择了忠诚地执行命令,相对而言,背叛了彦山前的我才是罪大恶极的。那时的我,在看到彦山前要对雏菊行凶之时,只想着要守护那真正重要的东西,而没有履行忠诚。一直以来,我都只是跟在兄长的背后,他走到哪,我去到哪,但是,当他离开后,我却不知道该往何处走了。直到雏菊的出现……她的身上仿佛有一种奇特的魔力,所有人都会被她的光芒吸引,那时我便确定了,她才是我最值得守护的存在。所以,我作出背叛之事,如果你们无法容忍,那就动手。”岸飒羽张开双手,展露胸怀。 只听见刀片落地的声音,鹃筝瘫软地坐在了地上:“我只想……一直跟姐姐、和大家……在一起,一起经营这客栈。” 见二人都放下了刀,羽松了一口气,微笑着说道:“谢谢你们,你们刚刚救了你们自己。” 岸飒羽说服了姐妹二人,藏在各个客房内的众人也打开了门。而柘木刽也从窗户外翻进来。姐妹二人有点懵,羽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二人。 “很抱歉将你们卷进来,”羽说道,“但是目前,你们只能暂时待在这里。” “我们会帮忙!”二人坚定地说道。 “你们这两个家伙!”地子从楼上走下,做出要揍二人的姿势。姐妹俩看见地子腿都软了,蜷缩在角落相拥在一起。 “好了好了,地子,雏菊没事,不用怪她们了。”羽安抚道。 “不只是这笔账,还有奈娘的命呢!”地子突然提起了众人都几乎要忘记的名字,让整个客栈陷入了沉默,“我记得保护她也是你们的职责?!” “奈娘她……还活着。”椛说道。 “你说什么?”地子惊愕地望向椛。 “她还活着,但是……” “这么多天为什么不告诉我?!”地子情绪有些激动,但是脸上还是写满了喜悦,“她在哪里?” “不知道,反正不在天狗城,很安全……”椛不知道是否要将当时山徒的陈述和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地告知她。岸飒羽当时也在场,看出了椛了纠结,附和道:“是啊是啊,她很好。” 地子并没有去细思其中的异样,而是松了口气,坐在而柘木刽也打断了众人:“好了,我们现在该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了。首先是你们两个,彦山前那边多久会来查一次?” “他从不来查,而是需要我和鹃筝每三天轮流回去报告,但他并没有多在乎。白天我们才去了一次。”鹤琴答道。 “那就好,不过发生了今天的事,也不好保证他不会过来搜索,如果到那时,我们只能再逃了。”柘木刽分析道。 “当务之急,是除掉千鸟。”神代清铃说道,“解决了他,彦山前就不是威胁了,计划也能继续推进。” “但是,我们刚刚打探到新的情报,”衣玖说道,“后天,鬼一僧正要举办红毯祭典,命令所有在南门的大天狗贵族回府邸,那时就没有人能够领导城外驻军了,公文在这里。”衣玖将祭典的公文铺在桌上,众人环绕在桌边端详起来。 “所有大天狗贵族?包括那时城门也会大开,或许应该在那个时候起兵?”地子说道。 “不,那就正中鬼一僧正的下怀了,”鹪鹩不知何时端着酒从后厨走出来,品了一口,摇了摇头,“那时候四周都是重兵,南门肯定重点防御,到时候估计都打不进来。” “那如果与大峰御前他们里应外合呢?” “饭纲一族离那里很近,估计也不行,总而言之,不能在红毯祭典起事。鬼一僧正的目的,就是引蛇出洞,他想借着大天狗贵族们回城的时机,清理掉任何有忤逆之心的人。当然,他不会明着行事,而是会让鸦之眼监视贵族们的举动。最后他只要把名单给彦山前或者别人,让他们处理掉那些贵族就行。” “那我们该怎么办?”地子问。 鹪鹩喝着酒,又摇了摇头。 “明明刚刚请君入瓮的计策很成功的,怎么这个时候又想不出办法了。” “我都好久没喝雏菊小姐的酒了,”鹪鹩有点借着醉意发脾气,“让我喝点酒,我才能想出办法。” “时候不早了,”神代清铃说道,“今晚柘木刽负责放哨,你们先休息。”众人只得四散而去。 然而清铃却单独叫住了岸飒羽:“有些事我想跟你谈谈。” “有什么事?”岸飒羽转过头来看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天狗。 “我是爱宕山大天狗的药师,之前在府邸里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是你的药是我配的,身体有好转吗?” “原来是这样吗?谢谢你,病已经好了。” “那就好,回头有需要可以找我。另外……请问你家里的长辈中,是否有姓‘立花’的人?” “立花?”岸飒羽思索起来,“我家里只有我的母亲,她是三百年前嫁给了父亲,不过在母亲怀我的时候父亲就离世了。她不姓立花。” “这样吗……也的确,立花一族早在天狗古代战争时期就被灭门了。”清铃低下头,有些失望。 “请问,是怎么回事?”岸飒羽有些疑惑。 “啊,抱歉说了些失礼的话,”清铃抬起头,“我是神代家的遗孤,那时候,我们神代家与立花家联姻对抗大峰前,而嫁入我们家的,就是立花一族的长女立花千代。而你的外貌和气质,都与我印象中的那位很像。不过……即使如此也没能战胜大峰家,我们两家都被灭门,我当时只有几岁,被提前送到了爱宕山大天狗手中扶养才得以逃生。据说立花家也有后人生还,不过我就不知道详情了。” 不远处佯装喝醉的鹪鹩一边听着一边思考,忽地想起来,千鸟刚刚称呼他的武器为“雷切”,那是一把能够劈开雷电的刀。原本在他的计划中,衣玖小姐就能够应付千鸟了,谁知操纵雷电的千鸟居然同时拥有劈开雷电的“雷切”,才让计划差一点失败。而在天狗古代战争中,雷切是某位豪强的佩刀,而他正是立花家的家主、立花千代的父亲——立花道白。 九十五、千鸟之秘 他一如既往地走进了那家常去的酒馆,开口就点了一杯茶,当他尝了尝那茶时,正纳闷为何老板没有专门为他加料,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再是“羽辺见”了。 “老板。”他说道。 “诶,客人,有什么要求吗?”老板毕恭毕敬地走到他面前,并不认识已经换了一幅新面孔的他。 “您认识羽辺见吗?”他问。 “羽辺见?我当然认识,是我的一个老熟客。”老板答道。 “他托我告诉您,明天南门将会大开,趁那个时候,离开天狗城。”他说道。 老板的脸上浮现出了疑惑,问道:“怎么了?又要发生什么乱子了吗?” “是的,”他淡定地回答,“他为他之前向你隐瞒了实情而道歉,他实际上不是记者,而是个特务。” “这样啊……”老板低下了头,但是并不意外,“原来如此……” “放心,你跟他的对话,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也没有机会说出去了。当你看到我时,他已经死了。” “什——”听到羽辺见的“死讯”,老板先是震惊,但随后又仿佛想通了,心情低沉下来,扶着桌子缓缓坐在椅子上。 “这是他托我给你带的,”年轻人说着,从腰间掏出一袋子钱,“他很感谢你这么多天跟他交心,他也很愧疚自己没能对你真诚相待。拿着这笔钱离开天狗城,离开妖怪之山,去一个不会被发现的角落,继续经营酒馆。”年轻人道出了自己的真心,这是唯一一次,他希望一个人活下去,但是即便是现在,他也不可能将“自己就是羽辺见”说出口。 “为什么……”老板皱着眉看着那一袋子钱,随后忧郁地看着年轻人,“为什么要给我?” “他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唯一追求的感情已遥不可及,与人正常说话亦是一种奢求。他没有过去,亦没有将来,杀戮便是他的一切。但是你是他唯一的朋友,只有在这里,他的心灵才能得到一丝平静。他很感谢你。” “他,为什么非要选择这条路?”老板不解。 “为了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他别无选择,哪怕夺走他人的一切。他不祈求任何人的理解和原谅,因为他认为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你这么了解他,难道不是他的朋友吗?”老板如此问,年轻人的喉咙哽住了。 老板接着说:“我不能离开这里,这酒馆,是我的儿子用命换来的,哪怕有人要来灭我的口,我也不会放弃它。年轻人,这笔钱还是你留着。” “这笔钱对我而言也没有用,”他回答,“过不了多久,我也要去执行我最后的任务了。” “可你看上去……还不过千岁!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要为那些酒囊饭袋而死?”老板激动起来,但是声音压得很低。 “因为我和他一样,别无选择。或许有那么一天,不会再有我们这种人了。但是绝对不是现在,我们不关心什么政治与天狗的未来,我们本就一无所有,我们只想找回本属于我们的东西,哪怕希望渺茫,也得试一试。离开这里,他们已经开始调查所有跟羽辺见有接触的人,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我也要离开了。”年轻人将茶水一饮而尽,留下钱袋转身离开了。 老板坐在空荡荡的酒馆,沉默不语。 年轻人从此彻底告别了“羽辺见”的身份,而他也该恢复自己的本名了。彦山前不久前告知了他的真名,而在这次任务后,彦山前将会告诉他更多。尽管他目前没有对这个名字的印象,但他隐隐约约地感觉,这就是他的真名,因为那消逝的记忆深处,似乎镌刻着这个名字。 只要完成那最后的任务,一切答案都会揭晓。 ———————————————— “鹪鹩先生,您要的资料我找到了。”上午,神代清铃带回来了一份残破的文件,“这是从爱宕山大天狗的藏书库里找到的,我托人绕过本多轻盛才带出来这份天狗家族名录。” 衣玖拉着昏昏欲睡的地子下了楼,地子还不住抱怨:“怎么了?我还没睡多久呢。” “人家几个客人都没睡,你一个主人还好意思睡懒觉?”衣玖无奈地说着,心里大概猜到了地子平时在雏菊这里是什么样子。 负责清晨盯哨的羽也从屋顶下来,报告道:“今早上没有异常。” “辛苦了,羽前辈。”鹤琴接过了羽的班,她的妹妹则干起了端水泡茶的活。 清铃将文件铺在桌上,客栈内的几人围坐在桌子边,由清铃讲解:“这里记录了所有天狗家族的资料,包括天狗古代战争期间已经毁灭的家族家谱。” “辛苦了,直接翻到立花那一页。”鹪鹩说道。 清铃找到了立花家的家谱,上面记录了从初代家主到最后一任家主的名字。“自从五千年前天狗出现后,作为鸦天狗家族的立花家已历五代家主,符合天狗传宗接代的规律。”天狗往往在一千岁时才会生第一个孩子,保证孩子与自己有一定年龄差距,此后至少百年才会再生一个孩子,直到两千岁进入老年期。长寿的大天狗往往能活到三千岁,而目前在世的大天狗里,最长寿的便是爱宕山荣术,作为爱宕山第一任家主活了五千岁。 “最后一任家主立花道白被大峰前击杀,全族被灭。他的九个孩子,除了长女立花千代嫁给了我的长兄神代凌牙,其余子女皆未婚。” “立花千代她有子女吗?”衣玖问。 “没有子女,两家成亲不久,大峰前就攻过来了。就算有,鸦天狗与大天狗生下的孩子也只会有大天狗的特征,像彦山前那种混血儿只会被遗弃。神代家只有我一人幸存,立花家大约是无后了,除非……”神代清铃想到了什么,接着分析,“除非也有像我一样被提前送出去的子女。不过这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有。”这时柘木刽也从外面回来了,他拿出了另一份文件,“这是我费了一番功夫从白峰塔的档案馆里翻出来的,是天狗刑事案件卷宗,里面有几百年前的案子,其中有一起刺杀案,目标是大峰前。在这卷宗上没有记载犯人的姓名,但是提到他速度极快,在一瞬间连续杀害多名天狗精英直逼大峰前,最后被大峰前亲手制服。最后犯人被剥去脸皮关进监牢,很可能是千鸟。倘若他是立花家后人,那么刺杀大峰前的动机也成立。” “可是大峰前灭的天狗家族那么多,怎么保证千鸟一定是立花家人?”清铃质疑道。 “我给你提供论据,你反倒过来质疑我,另一个证据就是那把雷切,本是立花道白的佩刀,却在千鸟手上,它能劈开雷电说明那是真货。目前种种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那就是千鸟和立花家关系不浅。” “不过就算知道了那家伙的真身,我们也找不到他呀,毕竟那个人随时可以改头换面,羽辺见的身份也被他舍弃了。”地子问道。 “所以我们要引他出来,”清铃露出了自信的微笑,“明天的红毯祭典,他一定会到场,因为这也是彦山前排除异己的好机会。到时候,所有贵族都会走红毯觐见鬼一僧正,那么,我们混个‘贵族’进去,也没问题?” “可是,什么样的大天狗才能引他出来呢?”岸飒羽刚提出疑惑,众人的目光就投到了她的身上。 “我这里还有个微不足道的情报,”椛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补充道,“羽辺见曾经让我帮他追求岸飒羽。” “诶?还有这回事?”岸飒羽瞪大了眼睛。 “确实有这个细节,千鸟曾有无数次除掉羽的机会,却迟迟没有下手。很可能是因为他作为失去记忆的立花家后人,在岸飒羽身上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气息,也就是立花千代。毕竟就连清铃小姐都差点认错了。”鹪鹩捋着胡须微笑道。 “这……我一直以为是他忙于逃窜来不及应付我,现在想来,好像确实如此。”岸飒羽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个结论,毕竟以前的自己对千鸟根本构不成威胁。 “所以我有个想法……”清铃双手抚案,对众人告知了自己的计划。鹪鹩听罢,点了点头: “虽然成功率不高,但是我们只能试试了。” “总比坐以待毙好啊……”地子抱着胸打了个哈欠。 ———————————————— “快要完工了啊……”小山淳看着眼前的工事欣慰地说道。 “自从守矢二神失踪后,风神湖的水就逐渐干涸,我们只能利用积雪来取水了。这条水渠能够汇聚山上的积雪融水,形成溪流,我们就再也不用走那么远的路到河童和山童的领地取水了。”一位士兵擦着汗解释说。 “城里来的那些贵族老爷也总算要回去了,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啦。”另一位工人长吁一口气。 “是啊……”小山淳说道,忽然想起雏菊也是从城里来的,转身急忙跑回去。众人见这小子着急成这样,议论纷纷。 “雏菊!”小山淳一路奔到雏菊的住所门口。听见有人叫她,雏菊打开了门。 “是淳啊,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雏……雏菊……”见到少女,少年的心又砰砰直跳,嘴里的话差点哽住了,“明天……南门要开,那些贵族都要回去,你呢?” “还有这回事吗?”雏菊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有些吃惊。她当然想回去,她想去见地子,想去看看自己的客栈。当然,更深的原因,她埋在心底说不出来,但是对方如此问,自己却不知怎么回答,无论是爱宕山大天狗还是八意医生都劝她不要回去,但是…… “我……不知道。”她回答,“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回去。” 听到雏菊的回答,淳没有细思其中的缘由,反而有些高兴,他立刻邀请道:“那……留在这,怎么样?” “留在这里?” “是啊,大家都很好,水渠马上就要建成了,我们很快就不用担心生活问题了。我……还有大家,还有孩子们,都很喜欢……都很喜欢你,雏菊!” “是这样吗……”雏菊低下头,眼睛看向别处。 是啊,这里如同家一般温暖,大家都很好,在这里,她或许再也不用被卷入勾心斗角。 “但是……”她抬起头,望向了高墙,望向了高墙之后山顶的方向,那里寄托着她的回忆,和父母,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光,还有遥不可及的真相。 “我会考虑的。”雏菊眼中光芒散尽,她关上了门。 九十六、虎口 鲜红的地毯从南门外穿过大门,沿着台阶曲折而上,径直铺到白峰塔内鬼一僧正的脚下。贵族们以为这是一次回归的机会,只要承认了鬼一僧正的地位,他们也将会恢复以往的权力与财富。他们或是骑着马,或是乘着轿,穿着自己在逃难时携带的最华丽最昂贵的服装,从城外城内各个角落聚集而来,踏上了通向高处的红毯。 从城外回来的不仅仅是贵族,也包括逃难的平民。他们并不需要去觐见鬼一僧正,只需要在白峰塔重新登记户籍即可。若是无城内户籍的天狗则会被赶出城去,因此原本就在城外生活的天狗们依然无法拿到城内的居住资格。而且在进入城内后,红毯两边尽是整齐排列的士兵,没人能穿出去,只有确认了户籍之后,才有离开这红毯的机会。 当然,也有人试图浑水摸鱼混进来,他们有着各自的计划和目的,雏菊便是其中之一。她不告而别,不希望任何人挽留她或是阻止她。然而她的目的地不是城内,而是更高的地方。尽管爱宕山大天狗让她离这漩涡越远越好,但她明白,她的命运早已绑定在此,因为她的故乡在高山之上。 她不想连累地子和小羽等人,因此她决定独自行动。自己的菊爱屋也在大道旁,但是进去看暂时是不可能的了,她不能离开大道,只能在外面望一眼,估计那里已经因为无人照看而荒废了。 在那之前,也不断有男性看她面色不错,贴近她的身体向她搭话。这种人她在经营客栈时见过无数个了,她有的是话术打发他们。不过相比起那些客人,这些贵族更加强横无礼,而此时她身边也无地子那样的保镖,于是被团团围住,直到他们的目光被另一位贵族大小姐吸引。 那位贵族大小姐身着古朴却典雅的和服,头上扎着簪子,走在雏菊前面不远处。但尽管如此,她却是个鸦天狗,估计是嫁到某位贵族家中才有如此地位。因为她虽然走着优雅的一字步,但很明显是临时学的。不过也就见识广的雏菊看得出来,和服遮掩了她大部分礼仪上的不当,那些男性只看姿色,不在乎她是否真的是他人之妻。 因为走在雏菊前面,雏菊看不到她的脸,只觉得她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她想追上去看看,而附近的男性替她询问了姓名。 “小女名千代,为立花家长女。”她答道。雏菊一听是个陌生的名字,便没再在意,继续与众人保持着距离。 “立花家?没听说过的姓氏啊。”有人问道。 “小女出生不足挂齿,还请不要在意小女。”她如此答道,也是想打发走周围的男性,然而很明显她不擅长应付男性。这位“立花千代”心里满是怨气,因为她的真实身份是乔装打扮了一番的岸飒羽。 事情还得说回昨晚,神代清铃提出的计划就是,让岸飒羽穿上贵族服饰,以立花千代之名前往白峰塔,同时引出千鸟。身份会由爱宕山那边为她伪造:在天狗古代中失去家人的立花家长女,与神代清铃一同被爱宕山荣术收养。虽然柘木刽之前去过一次白峰塔,但没机会深入,岸飒羽只需穿着这身衣服混入白峰塔,将已有的情报投入监牢的运输梯传达给地下的墨羽仲府与之取得联系,随后离开白峰塔在指定位置等待目标找上来即可。 今早清铃就带回来一套衣服,是一套奢华的贵族衣物,并且背上专门预留了伸出翅膀的口子,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岸飒羽没穿过多好看的衣服,和服她是第一次穿,因此当清铃为她梳好妆容,带着她从房间里出来时,众人皆刮目相看。 “你真漂亮,小羽!”椛第一个夸赞。 “真……真的吗?”羽也是第一次被人夸漂亮,脸色通红。 “我就说,岸飒羽是很有潜质的。”清铃微笑着说道。 “但是……穿着这身,不方便战斗啊。”羽提起手臂,袖子将她的手掌盖住。 “到时候脱下不就得了?反正里面还穿着你平常的衣服。别怕人笑话,衣服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并不仅仅代表地位,也代表人的内在。有些男人觉得我们女人穿衣服就是为了取悦他们,去他们的,我们只需要遵从我们的内心就行。当然,这次你是扮演名为‘立花千代’的人,只是角色扮演的话,就更不必在意他人目光了。记住,无论你穿着什么,你依然是你自己。对于你岸飒羽而言,无论穿着什么衣服,斩敌首级想必是不在话下?而那些因为穿着就要将人区别对待,甚至产生恶行的人,就让他们消失在自己面前!”清铃一番言语,让羽有些感动。 柘木刽走上前来说:“总而言之,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到时候我们会以各种方式支援你,但假如出了什么变故,最差最差的情况,则是你独自面对千鸟,如果真是那样,就不要恋战。你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也准备好了。”羽拿起了刀,以表决心。 “那么行动开始!” 因为菊爱屋离南门有段距离,岸飒羽需要从小路绕到南门,再进入大道,假装成是从南门附近逃难归来的。附近的鸦之眼早已被解决,现在是由鹤琴在风筝上面观望地上岸飒羽的状况。椛埋伏在北边,负责在战斗开始时吸引警卫注意。衣玖和柘木刽埋伏在指定地点,作为对抗千鸟的主力。其余人留守菊爱屋。 地子坐在窗边,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看着天狗城的人来人往。这次他们皆走向一个方向——白峰塔。她原本为没被作为主力出战而不满,不过鹪鹩安慰她说,她得保护好雏菊的归处,她才安静下来。 “雏菊的归处啊……”这里确实算是雏菊的客栈,但对于地子来说,她跟雏菊更多的时光是在山下那破败的客栈里度过的。 “不过假如雏菊回来的话,一定会来这里。等一切结束,一定要带她回去。”地子想着,回顾起了来到天狗城后发生的一切,心里只觉得疲惫,靠在窗户上,却无意间将窗户推开了一点角度。她心一惊,急忙收回脑袋,关上窗户的同时确认外面有没有人看见,却在那一瞬间与街上一个人对视上了…… ——雏菊。 雏菊刚好望着曾经属于她的菊爱屋,看见了那蓝发。 而地子也从窗户缝中愣愣地看着她。 雏菊驻足了片刻,她的眼中亮起了光,雏菊的眼中一直有着那样的光明,而如今,那光芒比星辰还要璀璨,比月光还要皎洁。 然而即使是那样的目光,也随即黯淡下来,倘若有什么东西能让月光浑浊、让星辰失色,那也只能是天空之下的云雾。雏菊的眼中被迷雾笼罩,她的视线投向了更高处,投向了风雪中的故乡。即使她看见了思念之人,即使她离这归处已经近在咫尺,她仍旧选择了回头,朝着看不见的前路前行。 地子长久以来的痛苦终于爆发出来,她要去见她,这次错过了的话,下次见面又得经历多少无谓的挫折?熬过多少漫长的夜晚?她不顾一切地撞开桌子,正要开门冲出去,却被众人连忙拉住,因为只要她这么做了,所有人都会暴露。 “雏菊……雏菊在外面!” “是雏菊吗?但是她现在还不能离开大道,得登记了户籍才能离开。地子小姐,你不要着急,她一定有什么办法才敢进来。而且岸飒羽就在前面不远处,只需等她们回来即可。”鹪鹩说道。 “但是……但是……”地子看得出来,她感觉到了,雏菊的眼神是在说,这里不是她的归处,她不会回来。 那雏菊的归处在哪?雏菊所寻觅的归处在哪儿?想到这,地子想起了雏菊曾告诉她的关于雏菊故乡的事。 “她想……她是想到山上去,”地子放弃了挣扎,她恨自己,她恨自己直到现在,才看透雏菊的本心,如果能早一点发现就好了,原来那个女孩,一直以来都将痛苦深藏在心底,但哪怕雏菊曾亲口告诉她,她也没能及时明白雏菊的真实目的,“她想回家。” 然而雏菊自始至终都与所有人保持着距离,直到她快到达白峰塔时,她与岸飒羽也没能注意到彼此。雏菊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向登记户籍的官员道出自己准备好的虚假身份时,一个深蓝色长发的大天狗从一侧出现,与那官员窃窃私语了几句,那官员甩了甩手,让雏菊跟着她走。 雏菊有些失措,难道自己暴露了?正打算辩解,那蓝发天狗却贴到她耳边说道:“我知道你是谁,冲羽雏菊。跟我走,我不会伤害你。” 没有别的办法,雏菊只好跟着蓝发天狗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雏菊四处张望后问道:“请问您是?” 蓝发天狗转过身,撩起了头发,露出了和蔼的微笑,自我介绍道:“你没有见过我,但是阿典应该跟你说过我的事了。我正是饭纲丸龙,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寻找故乡的少女啊。” 与此同时,岸飒羽也顺利混入了白峰塔内部。鬼一僧正就坐在大厅,她有一瞬间想着凭借速度优势刺杀他,但是当看到本人的气场后,又随即放弃了这个想法,而是从一侧悄悄溜到了走廊。 柘木刽提前为她绘制了白峰塔的布局。白峰塔地下有两座升降梯,一座是用来运送囚犯,另一座是用来运送物资。运送囚犯的升降梯附近警备森严,想要冲进去是不可能的,而运送物资的升降梯窗口很狭小,无法容纳一个人,因此不存在从这里逃出来的可能。所以他们只能尝试通过运输梯与墨羽取得联系,前提是他还活着的。只要启动运输梯,无论墨羽在哪一层,只要他是自由身,他就能拦截下来。倘若是被别人拿到情报也没办法,至少鬼一僧正暂时不会让里面任何人出来,因此不用担心计划泄露。 岸飒羽将情报、问题和一些口粮置入运输梯。伴随着铁链的运转,过了几分钟,运输梯停了下来。 岸飒羽在信上还嘱咐,她会在五分钟后重新启动运输梯,如果他们还活着,请在五分钟内写回信放进来。过了五分钟,岸飒羽启动了运输梯,她深吸了一口气,假如运输梯内什么都没有或者还是原物,那么他们很可能已经丧生了。 黑暗的梯间中,运输梯缓缓而上。岸飒羽松了一口气,那上面是一个本子,其中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如此写着: “致岸飒羽: 我们现在尚且安好,感谢你们的援助,代我向鹪鹩先生和地子小姐等人问好。我和渡边信已经攻略至第29层,试图往深处攻略,尽可能靠自己逃出来。假如我们丧生于此,也请不要改变计划,务必在大天狗大会时起事。另外关于千鸟之事,结合你我情报,可以断定千鸟真实身份为立花道白之幼子——立花道羽。此人幸存于对立花家的灭门,曾于八百年前刺杀大峰前失败,被关押至此,剥夺身份,失去记忆,随后被彦山前救出,以千鸟之名行凶。经历了这么多年,千鸟大约已经得知了自己的身份,而以‘立花千代’之名作为诱饵捕杀之,是上策。 这监牢里镌刻着天狗古代战争以及之前的历史,由于我们还未到达更深处,所知有限,我已提前将我阅读的所有历史抄录在这个本子上。这监牢深处隐藏着更深的秘密,值得我们去冒险取得,事关天狗之起源。虽然不一定能派上多少用场,但也请将这个本子带给鹪鹩先生。 另外,虽然目前的主要敌人是鬼一僧正,但一定要警惕饭纲一族,他们是一切的幕后黑手,无论是百鬼夜行、还是天狗古代战争的起源,都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万万不可忽视他们! 祝诸位武运昌隆! 墨羽仲府” 岸飒羽翻了翻本子,上面果真记录着她所不知道的历史。但是当下她没有时间阅读,她还需要继续执行任务。至少他还活着,光这一点就称得上是好消息了。 九十七、迎接雷霆 “今晚会死不少人。”永江衣玖的一句无病呻吟引起了一旁正忙于布置陷阱的柘木刽的注意。 “你们也会对地上的生灵产生同情吗?龙宫使。”柘木刽问道。 “无论是龙神大人还是我们,都不会希望大地之上产生太多无意义的杀戮。”衣玖对此的判断依据,当然来自她身为天人与生俱来的超强直觉,当然,这直觉并非预知未来,而是在已知的情报下作出的猜测。 “可别忙着心疼那些贵族,还是先担心担心我们自己,能不能从千鸟手上活下来都是个问题。”尽管他对于这次计划没有异议,但是对于计划能否成功,柘木刽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只是按照往常的经验,将所有千鸟可能经过的路线上都布好他精心准备的陷阱。若是一般人,一项陷阱就够了;若是有点能耐的高手,则需要多项陷阱,甚至需要他本人亲自出面截杀;但若是千鸟,布置再多机关陷阱,也难以让他增加一成的把握。 “丧气话还是留给你的小女友。比起千鸟,今天更让我不安的,是别的东西。”衣玖甩开了话茬,将目光投向另一边——几条街道外的菊爱屋那里。 “我跟神代清铃没有关系。另外,你指的是什么?”柘木刽没有感情上的经验,这方面很自然地上了衣玖的套,毕竟衣玖可没有直说“小女友”是谁。 “我担心地子那边,也许是因为那家伙从来就没让我省心过,但是……罢了,还是先专心做事。”衣玖叹了口气,或许是出自无法言喻的无奈。 按照预定的计划,鬼一僧正集团将会在今晚开始暗杀行动。而千鸟则会在那之前的任何时候甚至在暗杀进行时上钩。由于不知道千鸟目前的样貌,因此所有经过预定路线的人都可能是敌人。因此,为了避免战斗引起鬼一僧正的部下的注意,椛被安排在另一个方向作诱饵。如果让其他人作诱饵都有可能被作为天狗精英谋乱的把柄,而只有像椛这样曾经隶属于鬼一僧正且如今明面上不属于任何阵营的人士才最适合作诱饵。 椛也已在另一边伪装好,她穿着某次调查时身着的记者服,观察着街上来回巡逻的队伍。目前最需要警惕的是鬼一半兵卫所率领的临时警卫队,自从鬼一无正被大峰御前斩首、渡边信前辈身处地牢后,鬼一半兵卫就是鬼一僧正部下中的最高战力。尽管椛对付他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但是敌众我寡,假如让他们察觉到我方的行动就麻烦了。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椛在城北寻觅了许久,也未见鬼一半兵卫的队伍。按道理,城南因为红毯仪式出动了大量警力兵力维护秩序,而其中未有半兵卫的身影,那么他应该就在城北才对,难道说他在白峰塔内? “不管了,等时间一到,我就开始‘有目的性地’作乱。”椛心想,“相比起小羽,我的任务实在是太简单了。” 整个计划的核心,便是岸飒羽伪装的“立花千代”。岸飒羽让这个名字出现在户籍上,就是为了引出立花道羽的注意。尽管不能确定立花道羽——如今的千鸟是否认识这个名字,但羽在下午的行动也尽可能地张扬,几乎是在说“我在这里,快来找我”。她走街串巷,街上的生意也因为祭典而火热,自己身着的贵族服饰也使得自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能感觉到,周围有无数视线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朝向她,或羡慕、或仰慕、或嫉妒、或贪婪,这让她感到不适应,长年处于黑暗中的她未曾体会过被置于舞台中央,自己蹩脚的演技恐怕只会引起观众的哂笑。 千鸟是否就在某处看着自己呢? 她警惕着每一个试图跟自己搭话的人,因为他们都有可能是前来试探的千鸟。因此无论面对谁,她都必须把自己当作“立花千代”,但立花千代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神代清铃曾根据自己零零星星的回忆描述过,那是一个严厉、要强、但是本质上对所有人都很好的人。 立花千代作为家族的长女,会为了家族的存亡去接受政治婚姻,也会在结婚后尽快转变为妻子和嫂子的角色。她如同对待自己的弟弟们一样去对待丈夫的弟妹们,特别是年纪最小的神代清铃。而在危难之际,她也忠诚地与神代家一同赴死。至于她是否真的爱神代清铃的长兄,答案早已随着神代家的毁灭一同消失了。 岸飒羽将自己置于那样的情境中,想象着如果是自己,也会作出同样的决定。她一直憧憬着为家人分忧,而这样的愿望最终也未能如愿,就像立花千代一样。立花家也毁灭了。 除了一人。 而今天,自己要杀死那最后一人。 天色渐暗,鬼一僧正并没有放宽宵禁令,因此各个商店酒馆早早打烊;红毯祭典即将结束,鲜血之夜紧随其后。 柘木刽已经能听见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和翅膀的扇动声,那是刺客们在屋顶上奔跑或飞行。但他们都不是千鸟,千鸟不会有任何声音。对于即将被刺者,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们自身难保。 “这些都是从彦山前那里雇来的刺客,整场刺杀行动大概是由彦山前执行。”柘木刽说道。 “鬼一僧正为何不派自己的部下?那样不是更稳妥?”衣玖问。 “因为他没有专门培养刺客,他的部下都是军人。因此只能依靠彦山前……不对,他大可以依靠更为紧密的盟友饭纲卧行,为何只有彦山前的刺客?”柘木刽话说完才察觉到不对,因为鬼一僧正本就不可能让彦山前全权承包这场重要的刺杀行动,他必定借助另一支势力的力量来制衡,而且那一支力量,比谁都擅长暗杀。 柘木刽突然朝衣玖掷出一张符,那符精准地击中了衣玖背后的一团白色气体,使其消散。 “什么东西?” “是管狐,小心了!”柘木刽对付管狐有一整套方案,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更多的管狐从两边的墙内冒了出来,张开大口扑向他们。 衣玖甩出一道闪电将一边的管狐击散,柘木刽先是用贴了符卡的短镰斩断这些白影,随后又往墙上贴上符,截断管狐的来路。但管狐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巷子外边绕进来。 “看样子他们的目标就是我们,撤退!”柘木刽掷出烟雾弹将整个巷子置入一片白雾中。未成形的管狐依靠气味追踪目标,柘木刽的烟雾弹内有专门掩盖气味的香料,管狐们一时无法分辨方向,而柘木刽与衣玖也趁机一跃而起,从屋顶上脱离巷子。 “我们被发现了?”衣玖问。 “并非如此,恐怕只是下达了清除沿途所有室外人士的指令,而我们在宵禁时依然在室外,就理所当然会成为目标。我早该想到的,管狐也能被作为刺客执行命令,只要对方对于管狐没有防备,它们很容易吸干目标的生命。” “任务怎么办?” “陷阱我已经布下了,接下来就是一边甩掉追兵,一边想办法过去支援了。”正如柘木刽所说,他们跳上屋顶的那一刻,周围的鸦天狗刺客们已经盯上了他们。 另一边,犬走椛也按照计划引起了巡逻队的注意,然而追兵异常地多,尽管能勉强应付,但已经多到连椛都觉得异常了。 “是犬走椛!抓住她!”迎面又涌出来一个规模几十人的队伍。 不过她吸引的兵力越多,那边的压力就越少,她如此自我安慰着,窜入到一条巷子内。 黑压压的人影在外面来回闪现,似乎没人看见她窜进来。得亏今天穿着记者服的同时,里面还穿了一层黑色天狗服,头顶记者帽,在行动时脱下外面一层,就不会因为着装过于显眼而在夜晚被发现。她努力地放缓呼吸,生怕自己的气息被敏锐的白狼天狗士兵嗅到。 “一支、两支、三支……”她数着外面的队伍数量,发现共有六支队伍在追她,一共一百二十人,“也不至于这么欢迎我?”她苦笑。 岸飒羽此时此刻正待在神代清铃替她安排的一间像个贵族住的房屋里,不过屋内只有她一人。住宅内没有布置任何陷阱,因为对于一个潜入者,陷阱没有意义,还会打草惊蛇。岸飒羽要做的,就是等待千鸟到她的面前来。 她已预想了千鸟的任何闯入方式:窗户、天花板、正门……如果对象是立花千代,他应该会在暗处观察一阵,因此哪怕独身一人,岸飒羽也需要继续扮演好这个角色,直到她发现千鸟。 但是这时,她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他要来了吗? 岸飒羽将手藏于袖中,握住了袖子内的刀。听见有人踏上了墙壁,羽也不由得有些疑惑,哪怕是一般的杀手,也不可能会有这么大动静。不管了,羽没有多想,靠在墙壁上。 一道人影突然从窗外现身,岸飒羽正欲拔刀,定睛一看,却发现是柘木刽。 “是你,你怎么……”还未说完,岸飒羽心中惊觉自己上当了。果不其然,对方见“立花千代”认识自己,也道出了她的真名:“你果然是岸飒羽。” 这个“柘木刽”是假的!身份败露,双方也不在遮掩,各自亮出了真身。岸飒羽卸下和服,拔刀上前。对方也露出了自己的鸦天狗翅膀,抽刀格挡下来。 “立花千代……哼,真以为我会上这么简单的当?相比起这个名字,岸飒羽,你更能引起我的兴趣啊。”千鸟一边说着一边撕下了假脸,在那之下,是一张满是血肉和溃烂的疮的面容,那是失去名字、被剥下脸皮的立花道羽的真容。即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他的真容时,岸飒羽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千鸟!”岸飒羽推着刀与之跳出窗外,落入庭院,在较为开阔的地带刀剑相向。 “最后的工作,便是杀掉你们,鹪鹩、地子、犬走椛、还有那两个叛徒,杀掉那家客栈内的所有人,虽然很可惜,但就从你开始。”此话一出,岸飒羽才明白,他们从未逃离彦山前的魔爪,而自己此刻,不得不独自面对这位顶级杀手了。 千鸟举起雷切,忽地闪现至羽后,羽抽出断刀格挡。千鸟略惊,踢开对方。羽回身螺旋刀法斩来,千鸟振翅回避,举刀砸下,接刀一瞬,羽低身翻滚,千鸟劈空。 千鸟发现岸飒羽的实力相较之前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几乎快赶上岸飒弦。虽然很想知道对方的上限,但任务优先,他不会给对方机会。千鸟收刀,急速向前,使出一招居合。岸飒羽不及躲避,以断刀招架。被挡下第一刀后,千鸟又瞬间转变了出招,原本需要落下的刀被他以双手抬起——一文字斩!这变招是如此迅猛且难以察觉,岸飒羽错误估计了出力,单手格挡,却未能挡下,被斩中了胸膛,鲜血喷涌,血痕显现。 还来不及忍受疼痛,对方又低下身段,瞄准了她的双腿。岸飒羽拉开距离,对方却延迟出刀,待羽竭力之时,腾空而起。火烧眉毛之际,羽索性破釜沉舟,以攻击来应对攻击,卷起强风,回旋身体,俯冲下去,刀剑对撞,二人竟悬停在半空,一时不分伯仲。 二人同时后退,羽正欲取弓射击,胸口的疼痛这才席卷而来,一时拉不动弓。千鸟见状,踩着墙壁借力突刺过来,羽下意识地扇动翅膀,卷起的短暂飓风竟让千鸟再次扑空。借此机会,羽扯紧了衣服,暂时抑制伤口,同时飞出庭院。见羽试图撤离,千鸟紧追而上,羽突然回身一斩,成功刮到了千鸟。但千鸟并不为小伤动容,而是在周身唤起了闪电——他要开始动真格了。 仅仅一瞬,雷电就附着在他的雷切上,延展成几米长的雷刀,朝岸飒羽劈下。这种距离已经逃不远,岸飒羽索性钻着对方动作的空隙回旋身子闪开。然而在接下如此惊人的雷霆后,千鸟的挥刀没有半点放缓,岸飒羽不得不在闪避的同时保持防御姿态。最终,千鸟挥舞雷切在空中使出一招十字斩,岸飒羽躲避不及,用断刀接下。 然而她能挡下实体的刀,却挡不下电流的蔓延。兄长的刀刃上也闪起了亮光,朝着她的刀柄、朝着她的手袭来,只要被电击,她将在一瞬间被烤焦。但她却怎么也松不开那握着刀的手,为什么?是麻痹了?还是舍不得兄长的遗物? 然而电流接触到了剑柄的刹那,却被什么阻断了。只见剑柄上缠着布条——这是兄长的习惯,一开始她并不理解其中意义,但是也并没有撕下布条,如今她理解了,作为曾经彦山前的左右手、仅次于射命丸文的鸦天狗,兄长自然是知道有会操控雷电的杀手,而他也早已做好了接下雷电的准备,在剑柄上缠了能够阻断电流的绝缘体。而如今,兄长的这个举动保护了她,哪怕是死后,他也从这个会操控雷电的杀手手中保护了自己的妹妹! “哥哥……”岸飒羽不再害怕了,她接下了雷霆,挥舞着曾属于兄长的刀,斩了回去…… 九十八、乱舞 漆黑的夜空,一条金色的线在楼宇间划过,与另一束雷霆交错。忽然几声闷雷响起,让这夜晚愈加骇人。明明是冬日,却多次响起异样的雷,这让窝在被窝里的天狗平民们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很多年前,有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他无面无踪,遇人即斩,其行为招致了神愤。神明降下大雷以惩戒,谁知他竟出刀将那雷电切断,化为了自己的刀。从此每当他出刀之际,天降雷霆,他则利用那闪电劈杀对手。此为“千鸟”之传说。 即使是传说,也不过沦为的坊间的笑谈,但如今,同样的恐惧再度弥漫在人间。而接下雷霆之人,此刻又多了一位。 千鸟见岸飒羽将自己的招式奉还,心中略惊,但他满是疮痍的脸上没有一丝情感变化。即使对方成功斩断了雷霆,但在对雷电的操控上他仍然更胜一筹。就在空中,二人相持之际,千鸟一次使出五连斩,将岸飒羽击退在地。但随即一道飓风袭来,羽拖着雷电再度冲到了他面前。又是回旋刀法,这是借助自己扇出的风使出的刀法,在于出其不意,为岸飒弦所创,此刻就连千鸟都没反应过来,他举刀招架,被击落在地。 此招虽迅猛,但连续性差,若未能击杀,使用者往往没有体力追击。千鸟也意识到了这点,若岸飒羽连续使用,还真能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但很可惜,此时的岸飒羽落在地上摆着架势以掩饰自己的不支,千鸟一眼就看到她的肌肉在颤抖,只要自己再接一刀,对方定无反抗之力。 千鸟刚往前踏出一步,什么东西突然从脚下炸开,烟雾四射。千鸟正欲飞起,却感觉浑身麻痹,仿佛电流通过。低头一看,自己竟然踩中了不知何人布置的陷阱。红白相间的衣带直接往他身体里通电,而刚刚的烟雾里混有剧毒!千鸟这才意识到,是柘木刽和那个龙宫使所为! 见千鸟中了陷阱,岸飒羽总算松了口气。她费尽心思终于将千鸟逼至此处,计划中约定的几个地点之一。衣玖和柘木刽会在几个必经之路布置陷阱,随后需要他们——也许是羽一人将千鸟引至此处,触发陷阱。而刚刚岸飒羽不顾体力使出那回旋斩,就是因为千鸟离陷阱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将他打进去,就成功了一半! 千鸟使出浑身解数才从陷阱的束缚中挣脱,然而他已吸入一定毒气,若不及时寻求治疗,他便会七窍流血而死!而且柘木刽和龙宫使恐怕很快会赶来,现在的情况下,自己才是猎物!于是他挣脱束缚后,立即振翅逃离,毫不顾忌尊严。 见千鸟逃离,羽并没有选择追击,而是几乎瘫坐在地上。刚刚的战斗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光是将千鸟引入陷阱就困难万分,这样的情况下再去追穷寇只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恢复体力,并且想办法与另外几人会合。中了毒的千鸟,想必不会是柘木刽与衣玖的对手了。 同样疲惫不堪的还有犬走椛,她此刻正在搜寻鬼一半兵卫队伍的下落,一种不好的预感正在她心中浮现。对方出动了大量兵力来追杀她一人,这实在异常,与其说是她成功吸引了兵力,不如说她正在被阻碍与其他人会合。仿佛有人早已看穿了他们的计划,在更高一层掌控着棋局。 远处的鸣雷已然停歇,椛心想:“战斗结束了吗?”于是下定决心赶过去。谁知她刚出巷子,黑压压的人影便从周围涌现——她被包围了。 “唔!可恶!”椛转过身,原本藏匿的巷子也被堵上了,果不其然,她的一举一动早已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见已无路可退,椛索性破罐子破摔,拔出刀怒吼道:“你们的队长呢?鬼一半兵卫在哪里?叫他上前来!” 士兵们毫无惧色,傲慢地回应道:“大人说,对付你这个丧家之犬不需要劳烦他!我们就够了!” 但这印证了椛的猜测,鬼一半兵卫果真不在这里,自己才是被“调虎离山”的对象,而对方恐怕是去对付其他人了。既然对付敢拿出这么多人手对付自己,那么对方一定也从鬼一僧正那里抽调了更多的人手对付其他人。恐怕,鬼一僧正已经知晓了整个计划。 “既然如此……”椛苦笑一声,“就没有什么需要考虑的了。”椛的心中反而如释重负,因为自己现在需要做的,就只是拼上性命战斗到最后罢了。哪怕身死于此,她也不会有什么遗憾,因为自己已经尽了全力,只希望其他人能够活下来。 就在这时,几道闪电劈下,将紧密的包围圈劈出了缺口。一个身影闪过,将椛抱在腰间,将袖子卷成钻形向前突进。 “可不要觉得为了寻死就放弃喔。”衣玖说道。 “衣玖……你怎么来了?” “计划有变,我们遭到了管狐的袭击,我和那个男人走散了。然后我发现有大量兵力在往岸飒羽所在的地方聚集,心想你这边情况也不好,所以赶来救你了。” “那小羽呢?她的处境不是更危险吗?”椛责怪道。 “鬼一僧正的士兵已经将那里围了个水泄不通,我没有办法,只能先把你救出来,再一起想办法。看样子今晚的动静不会小了。”衣玖感叹道。 “可恶……” 天狗居民们虽然不敢出门,但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于是悄悄打开一道窗户缝从里面观察,只见一大群人马将街道围住,心里不禁恐慌起来:“怎么回事?天魔在上,我没做什么事?他们不会要把我们杀光?天魔大人啊……神明大人啊……饶恕我们……” 鬼一半兵卫骑着马身居高处,对他来说,既然有反贼混入了这里,那么这里所有人都可能是同伙,那么哪怕违抗命令,他也要将这里血洗一遍。 “大人。”部下指着巷子,从里面窜出来一个人。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外面的道路上会守着这么多士兵,捂着胸口看着他们。 “你,就是千鸟?”鬼一半兵卫朝他问道。 “正是。”他回答,心想救兵可算到了,现在需要立即向他们索取治疗。 “没想到会主动报上名来啊?羽辺见,你家里那具尸体是别人。想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半兵卫的话出乎千鸟的意料,他心想:“鬼一僧正和彦山前不是同盟关系吗?难道彦山前没有将自己的存在和行动告知鬼一僧正?为什么他们还需要调查自己?” 半兵卫见千鸟沉默不语,接着说道:“为什么犬走椛会出现在羽辺见的家中?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我调查了你们的来往,终于查出你和犬走椛在一间酒馆里见过面,于是我拷问了那家店的老板,没想到那老头嘴还挺硬,于是我把他做成了人彘泡在酸里,他才肯说。万万没想到啊,羽辺见正是天狗城头号杀手——千鸟啊。” 听完半兵卫的一番话,千鸟恍然大悟,突然大笑起来:“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早就是弃子了啊……”这一切都是彦山前的阴谋,无论是让自己刺杀鹪鹩等人,还是将军队引来此处,一切都是彦山前的安排。彦山前早就想处理掉自己这个不可控因素了,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凭借实力与彦山前达成平等的交易,但是从未逃出彦山前手掌心的人,是自己啊! 而如今,唯一对他好的人,那个酒馆老板,也没能逃出这杀戮的深渊,他最终还是没有离开天狗城。而自己,居然愚蠢地相信着彦山前会还给他他的身份、他的记忆、他的一切。 “这就是,杀戮的代价吗?但是……哼哼哼哼,除了我,又有谁能原谅我呢?” “羽辺见,不,千鸟,我以鬼一僧正大天狗的名义,在此收下你和你的同僚的人头!受死!”半兵卫挥舞起刺枪,命令全体士兵随自己冲锋。 听见不远处的喧闹,岸飒羽从地上站起来,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得想办法查看外面的情况。 突然,一道惊雷响彻大地,岸飒羽心想难道其他人已经追上了千鸟,于是乘风而去,飞到了大道边。随后,眼前的景象令她终生难忘—— 大道上满地烧焦的尸体或是断肢,鲜血从阶梯上直往下淌。火焰烧灼着周边的房屋,里面的平民无一人幸免。死在这附近的,少说有五百人。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蹲在尸体堆上,啃食着一个尸体,岸飒羽知道他是谁,但即便如此,那恶魔的背影依然令她不寒而栗。 “不愧是……吃下了罗甸的大脑的……大天狗的后裔,你的血,果真能够缓解剧毒呢。”他啃食着的,正是刚刚还威风凛凛的鬼一半兵卫。 千鸟的话让岸飒羽想起了她在天文密藏法里看到的那可怖的景象,但眼前的这个已经被逼入绝境的猎物更加骇人。“立花道羽……”恐惧之中,岸飒羽叫出了他的本名。 听见这个名字,千鸟回过头,岸飒羽一度以为自己认错了,那张脸比之前被剥掉脸皮的状况更加恶心、更加不成人形。那是一张怪物的脸,眼睛翻白,背后多出来两对翅膀,指甲变长,皮肤由面部开始向外扩散逐渐变黑。这一系列特征,勾起了岸飒羽最不好的回忆,因为这些她曾在另一群人身上见过——以她哥哥为首的,变成了妖魔的鸦天狗。 “你已经……变成妖魔了。”岸飒羽小心翼翼地说着。但是,为什么?百鬼夜行不是已经被消灭了吗?这时,她想起了在天文密藏法里见过的那种黑色的火焰。 当在绝对的绝望之际,黑焰便会燃烧,将人心腐化,使任何生物都堕落成妖魔。但是千鸟身上尚未出现黑焰,而在听到岸飒羽的话后,千鸟似乎恢复了些许理智,看着自己变异的双手。 “我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你杀了太多人,罪业将你侵蚀,黑焰将你腐蚀,绝望使你堕落,你已经不能存在于这世上了。”岸飒羽答道。 “原来如此,我想起来,我被你们逼入了绝境,但是……我要……活下去!”仿佛是用最后的理智支撑着自己,千鸟朝岸飒羽举起了刀,再度召唤起雷霆,“来!” 在这尸堆与火焰之中,岸飒羽,将与这被逼入绝境的猎手,或是猎物,决一死战。 千鸟以羽看不清的速度横刀而来,岸飒羽擦刀躲开,但对方竟以锐角回杀,羽被击退到废墟中。飞影扑来,羽见状侧身飞跃,原处墙壁碎裂。但黑影又从一侧无视障碍砍来,羽回旋一斩,终于弹开其一刀。 第二刀,紧接而来。 羽振翅后撤,拉弓射击,卷风使箭从八方围杀——全部命中!对方哀号一声,还能感受到疼痛,正是对方理智尚存的证据,但是没有意义,对方的身体仍未停止,并且给刀附上了雷电,再度飞旋而来。 羽用断刀接下雷刃,反斩一刀,这次径直地命中了对方的身体。她能明确感觉到,对方不再顾及躲避,而是不惜一切代价地进攻!尽管成功在他身上留下了极大的口子,但对方的身体已经流不出鲜血了。伤口除了造成疼痛,让对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外,依然没有任何功效。 没有什么比尚存理智的妖魔更难以对付的存在。 岸飒羽连续挥砍,却无法让对方哪怕慢半步,而对方的雷切直逼自己的心脏而来,危机关头,一道人影闪过,用短镰替岸飒羽挡下了这一击。 “柘木刽!” “听着,岸飒羽……”柘木刽一边吃力地架住千鸟的刀,一边朝岸飒羽讲道,“所谓妖魔,只有三种方式能够消灭,一是使用地子小姐的剑,但我们现在已经来不及去找她;二是断绝妖魔心中的执念,但此人已将生存作为唯一执念;最后一种办法,就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它们的身体分解成碎块或者渣子。你能做到吗?” “给我一点时间。”岸飒羽说道。 “好,我给你十秒。”柘木刽说罢,拨开千鸟的刀,与之正面纠缠起来。 “十!” 在这十秒内,岸飒羽屏气凝神,一边积蓄力量,一边用头脑加速思考怎么才能做到。 “九!” 她想起兄长的回旋刀法,那一招可以瞬间将敌人切成碎块,但是自己只能使出一段,而且切出来的碎块还不够细。必须要多段使用才行,但是就连兄长都最多使出两段,该怎么办?恐怕只有射命丸文才能做到? “八!” 射命丸文……羽曾听鹪鹩先生讲过,射命丸文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将自己化为了风本身,她就是风。但是那样的境界,她怎么可能达到呢? “七!” 但是,她可以创造风。她可以扇起狂风改变箭的轨迹,她可以凭借风使出那威力惊人的回旋刀法。 “六!” 假如能创造出持久的旋风,托着她舞动,那么想必一定能持续进攻。 “五!” 她开始持续扇动起翅膀,试图创造出一个风场。 “四!” 她举起了刀,开始在心中模拟接下来任何情况下双方移动的轨迹,这一招不能打空。 “三!” 她盘旋而上,收缩起身体,想象自己是真正的鸟。 “二!” 她调整起风向,风推着她前进。 “一!好了没?!” “见识一下!‘鸟之舞’!” 一阵飓风卷起了周边的火焰,如同螺旋一般卷过来,将千鸟吞噬,分割,焚烧。但还没完,妖魔化的身体正在恢复。岸飒羽展开翅膀,顺着飓风回旋,在靠近千鸟身体的刹那又使出一段回旋刀法,将被切成五部分的身体再度切碎——一段、两端、三段……即使在岸飒羽反复切割与火焰的加持下,千鸟的身体依然在以脖子为中心恢复。 “最后一下!快将他斩首!”岸飒羽照做,一刀斩下了千鸟的头颅,将其余部分彻底粉碎。这次,终于停了下来。 千鸟,被岸飒羽斩杀。 仅剩的头颅,残存千鸟着最后的理智。但他依然没能想起来,自己身为立花道羽的记忆,没能想起曾经作为家中的幼子,被父母和姐姐宠爱的日子,没能想起…… 他只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那是相当久远的一幕了,一个孩子在一片残垣断壁上,挖掘着什么。 “孩子,你在挖什么呢?”一个男人走过来问道。 “雷切,有了它,我就可以去报仇为爸爸、妈妈、姐姐、哥哥们了。”孩子回答。 “你知道怎么使刀吗?”男人问。 “不知道。” “你不会使刀,再好的刀也没有意义。相反,如果你刀用得好,好到能够斩断雷电,那么什么刀都一样,到时候你把你用的刀取名叫雷切就行了。” 孩子抬起了头,露出了无暇的眼神,仿佛在祈求什么。 男人问道:“别露出那样的眼神啊,根本没有神明或是他人能让你祈祷。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回答了,但是千鸟想不起来。 “我教你使刀,但从此以后你不叫这个名字了,今天开始,你叫立花道羽,是这片残垣断壁的主人的幼子。好吗?” “好……师父,您叫什么名字?”孩子问道。 “我嘛,以前也有自己的名字,但是已经不属于我了,叫我羽辺见好了。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要忘记原来的名字,挥刀的时候,也不能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挥刀,否则,会迷失的。这就是师父我要给你上的第一课。” “好的,师父。” 九十九、月光 “写完了吗?” “写完了。”墨羽将回信夹在他的本子里,投入运输梯,“希望这些信息能帮到他们。”没过一会,运输梯果然升上去了。 渡边信长舒一口气,将一块干饭团递给墨羽:“吃。” 墨羽接过饭团便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道:“罗盾倒是没骗我们,这里确实缺少粮食,白峰塔被鬼一僧正集团接管后,鬼一僧正似乎没有想过往监牢里送饭,似乎是想把我们连同所有囚犯饿死。如果不是岸飒羽他们给我们送来口粮,我们还撑不了几天。”这时,他注意到渡边信捏着饭团,却一口也没有动。 “你……”墨羽隐隐约约猜到了他的心思,“还没下定决心反对鬼一僧正?” “不是没下定决心,是根本没想过,”渡边信纠正道,“不瞒你说,出去之后,我可能会立刻与你们敌对。” “无妨,到时候你杀了我都不迟,但这饭你得吃,我们得活着出去,不是吗?这些饭团就当我对你的答谢。” “答谢什么?” “谢谢你那时跳下来救我。” “哼。”渡边信故作不屑地咬了一口饭团,却引得墨羽发笑。 渡边信将目光转向别处,注意到了被弃置在角落里的那把骨剑。 “那把剑……”渡边信问道,“你不打算再用吗?” 被问及这个问题,墨羽只感觉脊背发寒,他停止了咀嚼,一口将食物吞了下去,沉默了许久,想起了不久前的事。 因他的恶意与绝望,那把剑上曾燃起了不祥的黑焰,尽管他不知道那黑焰为何物,但绝非善茬,他感受到了那火焰之中的邪念,那是不该存在于这世上之物。若非典狱长彦山宗行用身体作为薪柴燃起了炽焰来压制黑焰,墨羽或许已经堕落。那把剑上现在虽不再燃起黑焰,但墨羽知道绝不可再使用那把剑。 “我一开始试着让你将那把剑摧毁,但是没有用,它是用某种生物的脊椎骨制成,却坚不可摧。我也想过将他弃置在这里,但是如果被心怀不轨之人拿到,可能会引发更大的灾难。所以我还是打算把他带上,找办法毁掉它。但哪怕我身死此处,也不会再使用了。” “可惜了,”渡边信说道,“这么强的力量,就连那位典狱长拼出性命也只是暂时压制了它。如果能妥善利用,或许能战无不胜。说起来,虽然我不知晓后来的事,但是彦山宗行当真能在身上燃起火焰?” “是真的。我记得他曾说,这是身为典狱长的使命。那种火焰大概是能够压制黑焰的火焰,感觉和地子小姐专门斩杀妖魔的十拳剑之火很像,感应到什么就会自动燃烧,之前他也说他嗅到了火焰的气息……等等,十拳剑、火神迦具土、罗甸骨剑、百鬼夜行、妖魔……这一切恐怕有某种联系。”墨羽低下头思考起来,渡边信见状,便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先想,我先吃。” 休息了半日,渡边信起身拔刀,对着空气劈砍热身。墨羽则重新找来了布条,将罗甸骨剑紧紧包裹起来。再过了一会儿,他收拾起行李,对渡边信招呼道:“走了。” “要继续往下探索了吗?” “没多少时间了,算上我,典狱长一共四位,接下来还剩一位典狱长,每位典狱长管辖十层,我们现在在二十九层,所以即使通过了最后一片监牢区,还有十层未知区域。我们得抓紧时间,地上很快就要翻天了。” 二人便打开了通往楼梯间的门,这里所铭刻的历史已经被墨羽提前记录了下来传达给了岸飒羽。而且这里记录的历史,是所有人都未曾知晓的,有关天狗古代战争起源的历史。 天狗古代战争,随着天魔降临而结束,而有关那个时期的历史文献极少,几乎只有长寿的天狗能够记得一些详情。更别说在那之前的历史了。 而这里记载的历史揭露了真相——天狗古代战争,是由神明引发。 饭纲一族犯下了“僭越”与“叛神之罪”,至于详情并未记录在本层。于是神明欲再度干涉凡间惩罚饭纲一族,以木花咲耶姬为首,她发动自己的信徒——富士讲,向饭纲一族挑起争端,设宴邀请时任饭纲一族族长,却在宴会上将其冰冻死,制成冰雕送回饭纲一族的聚落。此为纷争的开端,而习得了大量妖术的饭纲一族实力空前强大,带来妖术的饭纲卧行被推举为新的族长,向富士讲回击。很快冲突扩大为战争,与饭纲一族有着同盟关系的各个聚落也向另一边发动了攻势,最后一发不可收拾,演变为多方混战。因此,饭纲一族与富士讲的冲突为天狗古代战争的导火索。 墨羽认为,整个天狗古代战争,本质上是有信仰的天狗与无信仰的天狗的冲突,神明发现这样下去对自己的信仰有害无利,最终亲自下场调停了战争,反而赚得了信仰。 天狗古代战争改变了各大家族在种族中的地位,有些甚至因此消亡,其中最令人唏嘘的,莫过于最初的天狗——猿田彦之死。而关于他死亡的真相一直是个谜,而唯一有可能记载了他的死亡的地方,也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摧毁了。猿田彦死亡之谜,恐怕得永远地消失在历史之中了。 也有不少人在战争中发家。比如一开始从未被当作大天狗对待的彦山前。“彦山”本是鸦天狗之姓,而他的父亲与一位大天狗女子结合生出了彦山前兄弟。按照规律,大天狗与鸦天狗的孩子大多只会有大天狗的特征——即早熟、健壮与长寿。然而彦山前却是个有翅膀的大天狗,这本并不稀奇,生出只有鸦天狗特征的大天狗也不在少数,但依然会被归为大天狗,比如饭纲丸龙。但是彦山前是个同时拥有大天狗与鸦天狗特征的天狗,这便是天狗混血儿,会被视作不祥的象征,在年幼时被杀死或抛弃。而身为双胞胎的彦山前兄弟更是如此,他们从小便被遗弃在郊外。但是即便如此,彦山前还是靠着能力白手起家,并且召集了众多混血天狗和地位低的鸦天狗,承诺给予他们地位与自由,其中包括墨羽的老师——鹪鹩,时名九条华。他们在战争中成为一股新兴实力,最终在众多枭雄中取得一番席位。最终彦山前也得到了神明的认可,被封为七位大天狗领袖之一,可以说唯一一位靠着本事拿到“大天狗”之名的人。 不过令墨羽疑惑的是,那群混血天狗最后就不知所踪了,毕竟还是少数,可能他们的孩子依然是正常的天狗。而在天魔降临后,也的的确确没有混血儿出生的记录。 而饭纲一族,作为被神明特别针对的对象,却在整场战争中毫发无伤,甚至保留了一开始的地位。墨羽猜测,可能正如大峰前大人之前所述,饭纲一族是真正的威胁,因为他们藏有能够对抗神明的力量。 墨羽正想着,渡边信拍了怕他的肩膀:“我们到了。” 二人到达了一扇门前,和楼上一样,平平无奇的门而已,并没有因为分区不同而有所变化。 “在这扇门之后,关押着犯下比谋杀更加恶劣的罪行的囚犯,他们是在天狗古代战争中犯下屠杀罪的人,”墨羽讲道,“尽管胜利者之中也不乏屠杀者,但是这些罪犯是被神明选中关押的,相比屠杀,‘渎神’才是真正的罪。但是无论如何,这扇门之后的囚犯绝非善茬,跟楼上的杂鱼可不一样。他们之中有些可是差一点成为大天狗领袖的枭雄。” 渡边信抱着胸满不在乎地说道:“见识了大峰前和彦山宗行后,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开门!” 墨羽用钥匙打开了门,冷风吹面。这扇门倒是没有像来到第三个监牢区一样紧闭不开,而是很容易地就被打开。 门之后,依然是漫长的监牢走廊,走廊上空无一人。二人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伸出头查看第一间牢房——没有人。 不只是第一间、第二间,这整个一层监牢都没有人。只能听见冷风在呼呼地吹。 “你看,”渡边信轻易地推开了一扇牢门,“这些牢房都没锁。” “难道和楼上一样,囚犯能够自由行动?” “也许都聚集在楼下了,我们得小心。” 二人便继续前进,直到进入新的一层楼梯间。更令人不解的是,本该记录着天狗历史的楼梯间,此时什么都没镌刻。 “历史呢?”墨羽不禁问道,“历史记载去哪里了?” “墙上没有任何痕迹,干净得就像刚修的一样,”渡边信摸了摸光滑的墙壁,“似乎从一开始,这里就什么也没写。” “难道说,记录的历史只回溯至天狗古代战争的开始,在那之前的就没有记录了?” “也许,看样子你不用再抄书了。” 墨羽有些失望,目前还是有太多谜团。比如饭纲一族犯下了何种罪孽、比如罗盾口中天狗曾是人类的真相,这些都亟待解答。而线索居然在最关键的地方断了,这令他不禁有些丧气。 二人行至下一层,却发现还是空无一人。 “会不会那样的囚犯本就不多,并没有占满牢房?”渡边信猜测道。 “也许,往下走,答案总会揭晓的。” 二人越往下走,越是发觉不对。整个第四区监牢意外地安静,与之前第三区猫追老鼠的热闹情形截然不同。 “太诡异了,”渡边信也不自觉地感叹道,“就算死了,也应当有血迹或是尸体。之前被罗甸骨剑杀死的囚犯还会剩下骸骨,这里却干净得像从来没人住过。” “从来没人来过……从来没有记载……”墨羽又开始思考起来,“虽然不太可能,但是,也不是没人能够做到。” “在那之前……喂,跟了我们这么久,也该现身了?”渡边信突然看着一边说道。墨羽歪过头,只见一边空无一人的角落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女性天狗。那天狗身材高挑,头顶蓝发,长着一幅俊秀面容,穿着能够显露身材的蓝色天狗服,手握长弓,腰间有六颗绒球,看样子身份不低,但是背后却长有翅膀,似乎是鸦天狗。刚刚似乎是用了某种幻术隐藏自己的身形。 “你就是这个区域的典狱长吗?”渡边信用刀指着对方问道。 “你们呢?你们是来修炼的天狗精英吗?”对方则反问道。 墨羽则按住了渡边信的手,朝着女天狗说道:“不管你我是谁,我们都不想再发生战斗了。我们只想继续往前走,直到到达底层的升降梯间。” 女天狗笑了笑,将弓收至背后,说道:“那当然,同伴越多越好。我并非典狱长,而是来此修炼的天狗精英,名为饭纲镜。” “饭纲?”墨羽有些吃惊,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饭纲一族的人。 “没错,不过我已经困在这里很多年了。家里人想必以为我已经死了。”饭纲镜注意到墨羽正盯着自己的翅膀,微微收翼,解释道:“我的母亲是个鸦天狗,听说大天狗和鸦天狗生出的子嗣一般是大天狗,似乎我是个特例呢。” “我记得饭纲丸龙也是如此,你和她什么关系?”渡边信问道。 “丸龙啊,我和她同属饭纲一族的一脉,为‘观星者’。我们先往前走,我们边走边说。”饭纲镜挥了挥手,自顾自地前进了。 虽然还是有些警惕,但是反正都得前进,二人便跟着饭纲镜继续往下了,顺便各自介绍了自己。 “既然你来到了这里,那想必你也看见了那些石壁上的文字。上面记载你们饭纲一族曾犯下触怒神明的罪行,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渡边信则开门见山地问了,丝毫不在意对方的面子。 “这样问不太好?”墨羽有些怪罪。 “没事,不瞒你们说,我来地下监牢的最初目的也是为此,我想知道我们饭纲一族究竟是何时走上歪路的,结果线索断了呢。”饭纲镜则毫不在意。 “走上歪路?” “没错。我刚刚不是说我们这一脉是观星者吗?正如其名,我们一脉的职能正是观测星辰,而观测星辰,便是与神明沟通,是侍奉神明的。事实上,这本是饭纲一族全族的使命。直到某一天,那个男人,饭纲卧行,带来了大量妖术。我们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带来了那么多可怕的妖术,但是从此我们饭纲一族就变了。大量族人选择研习妖术而非坚守职能,只有我们这一脉坚持仰望星空。所谓的罪行,恐怕就是放弃侍奉神明。” “原来如此。那你怎么困在了这里?” “那还用说?我打不过下面那个典狱长,就出不去呗。现在你们来了,我可算是有希望了。” “这么说,你打败了彦山宗行?”渡边信有点好奇对方的实力。 “彦山宗行?那是谁?上面几层都没人注意到我,我就直接溜过来了。那些囚犯可不像你能嗅到我。倒是那个叫罗盾的,实力不咋地,随便过两招就放行了。” “会隐身真好啊……”墨羽心想。 “接下来的典狱长是什么实力?”渡边信问。 “等你们见到他,就知道了。”饭纲镜回答。 就这样,三人几乎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这一区最后一扇门前。饭纲镜站在二人身后,说道:“他就在里面。” “你为什么不先进去?”渡边信问。 “好好,让我一个女孩子先给你们两个男士开门。”饭纲镜打开门,里面是一片漆黑,二人有些犹豫。 “进来,我会创造小型星空给你们照明。难不成你们怕黑?”饭纲镜招呼道。 二人对视了一下,最终还是跨过了门槛。 饭纲镜在周围点起了星空,照亮了整个一层监牢。而他们也看清了不远处的一个正在喘息的身影,那正是最后一位典狱长。与之前的典狱长都不同,他长着双角,似乎并非天狗。他蹲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咀嚼声,似乎在进食。但是二人很快发现,他的口中空无一物。 背后的饭纲镜关上了门,变了脸,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亲爱的,我又给你送来‘历史’了,快吃。” 那人抬起头,朝着二人露出了饥饿的目光,那是没有理智的野兽的眼神。 墨羽随即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无论是“文字记载”还是“囚犯的存在”都消失不见的真正原因,是因为眼前的人吞食了这一切。 能做到这一切的存在只有一种,那就是“吞食历史”之兽——白泽。 “你骗了我们?!”渡边信转身欲斩饭纲镜,但那只是假象。正如她凭空出现时一样,她又凭空消失了。随即他背后几支暗箭射来,被墨羽使劲推开才免于中箭。 “可恶,看不见她,但是能隐隐约约嗅到。” “小心前面!”墨羽的突然提醒让渡边信回过了神,身后的白泽张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二人即刻躲开,渡边信更是不给机会,趁着对方扑空的间隙挥刀朝对方脖子斩去,饭纲镜却闪现在面前用弓挡住了这一刀。那弓既是弓又是刃,饭纲镜将其拆成双刀与渡边信近身搏斗起来,竟不落下风。 墨羽从背后一刀,饭纲镜振翅翻跟,落在白泽身前,同时她身上也燃起了红色的火焰。 “果然,你并非只继承了鸦天狗特征。你和彦山宗行一样,是个混血儿,只不过因为女性大天狗特征并不明显,才没看出来。”墨羽这时想起了大峰御前,那十七岁的少女却有着极其成熟的体魄,发育早正是大天狗的特征,“这么一来,答案就明了了,果然,只有混血儿才能将血液化作薪柴。”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渡边信再度架起刀。 “我所言皆非虚,我也不知晓这火焰的来历,”饭纲镜说道,“不过,一切历史都会被吞食,以让我的爱人——白泽·悲音重新恢复理智。现在,请你们化作‘历史’,成为我的爱人的食粮。就像那些文献、那些囚犯、那些不知生命宝贵的天狗精英。你们都会被遗忘。”饭纲镜将双刀合并,射出一箭,渡边信横刀一斩,却发现那箭只是幻影。下一刻,真正的箭射穿了他的肩膀。 “啊————,”渡边信忍痛拔箭,肩膀却如火焰灼烧般疼痛,“该死的,小心她这招!”抬头却见白泽咆哮着扑来。渡边信一脚踹去,那白泽虽是人形,却力大无比,反而让他的腿脱了臼。墨羽抱住渡边信朝一旁滚开,躲过了一咬。 然而饭纲镜的攻击紧接而来,她对准墨羽的脊背,射出一箭,仿若流星。墨羽未察觉,渡边信全力劈砍,却只是勉强将其打偏。那箭径直射穿了墙壁,将其粉碎。 趁着空隙,渡边信自己矫正了脱臼的右腿,拉着墨羽从墙壁下逃开。见二人欲往外逃离,饭纲镜冷笑一声,再射一箭,此箭如黑夜般无形,却被墨羽拔刀斩下。 “原来如此,我的计算没错。”墨羽悄声对渡边信说道,“对方能力的本质是使光偏移,因此无论是她的本体还是箭,都只是真实事物的投影,因此存在一定的延迟距离,大概01秒。而那威力较大的一箭因为速度过于快,她无法投影,因此可以直接斩。”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接下来,你去应付白泽,我来应付那女人。” 二人达成分工,便分散开来。白泽虽攻势迅猛,但没有理智,只是一头人形野兽,墨羽只需来回周旋,以拖延时间。而另一边,渡边信算准了对方的投影距离,朝着一处斩去,饭纲镜果真从那里现形,用弓挡下。 “那这样呢?”饭纲镜后空翻,匿于黑暗,四周星光一闪,同时射出八支流星箭!但渡边信早已看破了她的招式,以“不可回避之刃”,将箭系数弹向上空,击穿了天花板,引起了上层的坍塌。这使得外部的光线照进了这片空间,而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光影的地方必定藏着人。渡边信上前再是一招“不可挡之刃”,饭纲镜不知其威力,用弓格挡,却被斩断。 见弓已无法拼合,饭纲镜索性改为近战,用刀在手腕上划出口子,在四周洒血,血淋之处,无不生火。而沾了血的刀,也燃起了熊熊烈火。 烈火之中,白泽的攻势也逐渐放缓,似乎侵蚀心智的东西正在褪去,他看着饭纲镜,缓缓念叨道:“镜……” 墨羽注意到此,立刻举刀突刺而去,谁知白泽一挥臂,就将高速移动中的墨羽弹开。 “镜……”白泽伸着手朝饭纲镜爬去。 饭纲镜并没有注意到爱人的理智正在恢复,而是专心地看着前方。只见她提起双刃,再度冲锋,身后的火焰裹挟着她席卷而来,这一次,她将不再保留。 面对使出全力的对手,渡边信也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七持刀法。镜螺旋飞舞,半途隐匿,信即刻斩出七道刀风,刹那空间为之扭曲,然这七道刀风却有缝隙可钻,但正所谓七持刀法的关键——在于第八刀。饭纲镜果然从空隙钻入,渡边信朝着那里斩出超越全力的第八刀! 但饭纲镜早有准备,接下来一刀亦是她的极限——只见她自己化作了流星,在火焰的推动下,十字架刀全力斩击,此为“星陨”。刀刃与坠星对撞,有如劈山之势,整个白峰塔都在震动! 剧烈的冲击将二人击飞,墨羽赶忙上前察看渡边信状况,只见他满身鲜血,已然昏迷,暂时丧失了战斗能力。 而逐渐恢复理智的白泽终于爬到了镜身前,镜的胸口一道深深的刀痕,鲜血不止,所流指出,无不燃起了火焰。 而这些火焰,流到了白泽·悲音的手上,将他身上不祥的气息驱散。使他失去理智的,正是这白峰塔封印的黑焰。 “原来……如此……”镜奄奄一息地说,“都怪……那些天狗,把你变成了这样子。” “镜……”尽管逐渐恢复理智,但悲音仍无法正常说话。 “爱人呐,将我吞食,让火焰常驻汝心……在那之前,请让我为您……为您献上……最后的礼物。”镜朝上伸出了手,此时外面正是夜晚,她将耗尽自己的全部生命力,将遥不可及的夜空带到他的面前。 监牢的环境发生了改变,墨羽突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旷野之中,正纳闷的他抬起头,那一刻,所有的思考都是一种玷污,看见月亮出来了。满月,此刻却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可及。但墨羽不敢去伸手,因为自己的手已经沾了血。 这是镜最后的幻术,而那月光是真实的月光。悲音悲哀地嚎叫起来,他怀中的镜逐渐化为粉末,成为了“历史的尘埃”,而在月光的照耀下,白泽也逐渐丧失人形,现出了真身。 那是一只悲哀的的鹿角兽。白色的皮毛在月光下格外显眼,四肢化作了健壮的蹄,与曾经出没在人类村落的“半白泽”不同,他是“完全的白泽”。此刻,一只无秽的圣兽,屹立在高坡之上,反射着月光的身躯让人感觉自己的视线都是一种亵渎。 而他的背上,一把透明的巨剑在月光之下也倒映出了色彩,有了形态。那剑悬浮起来,仿佛有一双无形之手举起了那无暇宝剑。在那皎洁的月光剑的光芒之下,就连鲜血也清澈如湖水。如果这监牢是黑暗与肮脏,那这把剑便是纯粹的“净”,是最圣洁之物。 “镜……我不会辜负你的愿望……”此时的悲音却能正常说话了,“所有人都会回想起来……回想起来曾经的罪孽。天魔大人,请让我将历史……尽数归还!”他“高举”巨剑,在那月光剑的照耀下,一切历史重现于世! 一百、白泽与天狗历史 在月光下,墨羽看见了那早已被遗忘的故事。 那是一度疯狂的白泽吞食的历史,如今,恢复了理智的他将这些历史归还。这是鲜有人铭记的记忆,今晚过后,他们全都会想起来。想起来天狗古代战争的起源、想起来天狗的诞生、想起自己曾为“人类”这一可怖的事实。 自古以来,人类仰望星空,崇敬天体。太阳给予他们生与火的热,月光给予他们夜晚的仁慈,而星空,自然被放在了等列的位置上。 神因信仰而存在。人们信仰天体,因此本无理性的天体从此有了意识,拥有了神格,成为了人们口中的神。大多数神的存在依凭着“神格”,而“神格”的存在依凭着信仰。 人们信仰神明,神明回馈众生。神明是慈爱的,其中犹数太阳——天照最爱世人,她深爱着在她的光芒下诞生的林林总总,因而想尽办法为他们带来更多。但神也是孤独的,凡人难以触碰神明、理解神明,神明也无从与凡人沟通。直到一群人的出现——观星者。 这些观星者并非是出于科学而观星,而是出于信仰。正因为信仰,所以想要了解神、理解神。而在漫长的观察与钻研之中,他们终于兴奋地发现了那苍穹之上存在的意识,那比地上的生灵更加强大、更加伟大的身躯,以及他们行动的规律。换言之,他们证明了神的存在。这种行为看似亵渎,实际上让孤独的神有了与大地上的生灵沟通的渠道。 神明们便依照人的外形为自己创造了新的实体,并且学习地上的生物繁衍、创造子嗣,而他们也被分到了大地上的万物,因此在东国的土地上,万物皆有神性。 同时,为了回馈人们,神明除了在各方面保佑他们,还决定降下赐福,让那批观星者成为与自己相似的存在——成为神明。 那是神第一次试图引导人类的进化。 五千年前,神明命令一位名为“罗甸天狗”的人面神鸟去往凡间,为众人给予“赐福”。罗甸是纯粹的火焰之鸟,其火焰能够烧尽一切不纯之物;而那赐福,则是罗甸之卵;食用了罗甸之卵,便可消灭身上之污秽,化为神。然而这一过程中却出了差错,罗甸天狗作为神明,却对自己的孩子产生了母性,拒绝了神命。朝着宇宙彼方逃亡。神明击坠了她,她的身躯便落向了大地…… 神明最终低估了神的“人性”,也低估了人的“兽性”。降下赐福的消息早已传开,而最终到达大地的,不是能够源源不断产卵的神鸟,而是一具巨大的、燃着火焰的尸体。面对这“赐福”,人们选择争相分食之,甚至不惜自相残杀。这“赐福”却成了诅咒,罗甸天狗的怨恨最终让食用了其尸体的人们身体发生了异化,令他们变成了妖怪: 以猿田彦为首的一批人,食用了罗甸的大脑,变成了最初的大天狗; 食用了翅膀的人,变成了最初的鸦天狗; 食用了腿肉与腹肉的人,变成了最初的白狼天狗,因此数量也最多; 食用了脸部的人,变成了最初的鼻高天狗; 食用了皮毛的人,变成了最初的山伏天狗; “诅咒你们,诅咒神明,诅咒天狗!我的火焰终有一天会将污秽的你们烧尽!”罗甸的怨恨何其深,就连纯洁的火焰逐渐也染上了黑色的斑点。暴尸数日,她的骨骸上燃起了黑焰,站了起来,化作骷髅鸟神,为大地带来了巨大的灾害,其为“黑焰之祸”。 为此,神明与天狗联手试图镇压这侵蚀了罗甸骨骸的黑焰。这黑焰来自更遥远的过去,是火神迦具土的怨念所化之物。罗甸自己的火焰依旧能够镇压黑焰,但那火焰已被天狗们瓜分,于是猿田彦站了出来,他首当其冲将刀染上自己的血,前去镇压黑焰。 在一番苦战下,猿田彦斩下了黑焰最初开始侵蚀的那截脊椎骨,镇压了黑焰,并将那截脊椎骨制成了剑,此为“罗甸骨剑”。从此,猿田彦便成为了最初的天狗英雄。 猿田彦受到了神明的赏赐,迎娶了神之女。同时天狗作为新兴的妖怪种族,其地位也大幅提升。神明也不再追究他们食用罗甸尸体的僭越行为,而神明自己,也得到了教训,从此不再主动干涉人类的进化。 然而天狗的诞生,本就是伴随着掠夺与鲜血。他们骨子里的争斗欲望未曾消失。很快,他们与其他种族开始爆发冲突,首当其冲的便是妖狐一族,天狗虽勇,但他们从未见识过妖狐的各种神鬼莫测的妖术,最终天狗战败。 双方虽暂时休战,但彼此仍是势不两立。天狗怨恨妖狐给自己带来了战败之耻,而妖狐则从未忘记天狗对自己同胞的屠杀。经过了几千年断断续续的战争与和平,一个男人出现了。 其名为饭纲卧行。 饭纲是古老的观星者家族,在成为天狗前,他们就坚持着这一使命。因此原本应当接受赐福的便是他们。时任族长——饭纲月,同时也是最初食用罗甸尸体的第一批大天狗之一,坚信只要自己继续侍奉神明,神明就会再次降下赐福,于是几千年来,他们不问世事,潜心研究观星术,甚至掌握了能够令星辰的光芒偏移的幻术。然而神明早已不再需要观星者,他们对于星空的观测反而令神明感到亵渎。 饭纲卧行在家族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份子,既不是最长,也不是最幼,更不是嫡系,那时正值青春的他对于家族事业没有一丝兴趣,多他一个少他一个也不会有任何区别。因此厌倦了死气沉沉的家庭生活的他离开了家,独自到外流浪。 然而等他回来时,他已性情大变。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变得冷漠、残忍、狡猾。更重要的是,他居然独自灭掉了大半个妖狐一族,并且带回来了各种妖术秘籍,以及——使役管狐之术。那些被他杀死的妖狐全部被他变成了无实体的管狐,永远地作为他的奴隶。 “神明无法给予我们这些,我们只能依靠自己,不是吗?”他说道。 家里的长辈都对此不屑一顾,但是年轻人们却热衷于学习妖术,他们跟在饭纲卧行身边,推举他为老师,这种风气很快蔓延至整个家族。 即便如此,以饭纲月为首的观星者依然是主导。直到一次事件改变了这一切——饭纲月之死。 观测星空已是亵渎;但为了研习妖术,放弃信仰更是僭越。神明最终向饭纲一族降下了制裁,因此才有了战争的导火索——富士讲针对饭纲月的鸿门宴。饭纲月之死令整个家族格局大变,而面对外敌的威胁,星空幻术也起不到多少作用。于是饭纲卧行便被推举为新一任领袖,领导饭纲一族与浅间信徒发动了战争。此为天狗古代战争的开端。 而之后的事,所有人都知晓。 墨羽从这历史的梦镜中苏醒,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历史竟然在自己面前复现。这就是白泽的权能吗?吞食历史、重现历史、创造历史。他环顾四周,自己依然身处那片月光旷野,饭纲镜最后的幻术仍未结束。 施展了权能后,白泽·悲音也恢复为人形。不过在月光的照耀下,他依旧保留了鹿角。墨羽这才看清眼前这个人的全貌。那是有着一头洁白长发的男人,并非是因为苍老,而是因为本来如此。相反,他的面貌很年轻,尽管可能与实际的年龄不符。身上穿着像是刚刚洗净的神官服饰,手持月光剑。那剑依旧纯净无暇,映射着月光。 悲音看向了墨羽这边,此时他的眼中已无疯狂,只有平静、以及某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墨羽感觉到了某种压迫感,这种压迫感他在彦山宗行身上见过,而且更甚。 悲音开了口,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为何来此?” 墨羽回答:“被迫入狱,前来谋取自由。” 悲音又问:“为何与镜对峙?” 墨羽回答:“我们本无敌意,是她想把我们喂给你。” 悲音叹了口气:“她的确是会作出这种事的人,在漫长的典狱长生涯里,我无人可交流、无人可陪伴,心智也逐渐被侵蚀。白泽本是在贤明君主出现时,为其指明前路之人。而我所辅佐的对象,正是天魔。” “我早已看见了今日之灾祸,天狗政权将倾,只有天魔能够阻止这一切。为了不让那样的灾祸发生,我主动守护在这里,守护着那些历史、守护着天狗的未来,分担天魔大人所承受的痛苦,代价则是永远无法见到月光。” “然而,我高估了我的意志力,怨灵侵蚀了我的心智,使我逐渐步入疯狂。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月光出现了,镜……她理解我的处境,希望帮助我。原本我们是处于合作关系,她替我执行典狱长的职能,而我,则努力地替她回想那些历史——她想要的答案。”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竟然将彼此当作了唯一。一个天狗,竟然与一个白泽相爱。我早已知晓,身为混血儿的她的血可以让我恢复理智。因为所谓天狗混血儿,实际上是返祖现象的产物,他们身上的罗甸之血更加浓厚,所以才能燃烧起罗甸之火。但是我不能告诉她,因为她一定会为此献出生命。我想,倘若我能在我们还未相爱时告知这一真相,该多好?可是那时我竟因为怜悯,让她承受了比死亡更深的苦痛。” “而后,我终于还是神志不清了。我开始吞食历史,将这里的囚犯和文献全部化作历史的尘埃。唯独没有吞食她,因为我知道,那是我的一切。也许是发现吞食了历史后疯狂有所缓和,她便开始了喂食。直到今天,我才如梦初醒。” “我可以改变历史,却无法改变她已死去的事实、无法改变我之前种种错误,倘若我没有不自量力地守在监牢底层?倘若我早点告诉她压制黑焰的办法?倘若我没有爱上她?我可以让一切如同没有发生,但唯独我不能忘记,不能忘记她对我付出的一切,不能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因此,我不会再重复同样的错误。” 说到这,悲音举起了剑,如镜面般透彻的剑面,倒映着白泽兽的影子。 “因此,我不能让你们前进。” “为什么?!”墨羽听完了他的叙述,却仍旧不能理解他的行为,“我们已经没有战斗的理由了,如果是因为这把罗甸骨剑,我可以把它留下!” “不,因为在这道门之后的事物,比那把剑更恐怖。迄今为止,每一个穿过这里的人,最终沦为了邪魔外道。我宁可在这里杀死你们,也不会让你们前进!留下那把剑,折返!等待释放!”悲音义正言辞地拒绝道。 墨羽明白,这便是典狱长的真正职责,守护每一道门,不让生者前行,因为门后便是地狱。 他垂下身子,失望地说道:“我们历经艰辛,一步一步走到这里。是因为外面的人,需要我们去拯救。” “我知道。预言中的灾祸,已然临近了。”白泽说道。 “你不明白!”墨羽突然挺身反驳,“你只能看到历史,因为历史对于你来说只是一页页纸!可删可改!但是在我眼中,每一行历史里,都沾满了人们的牺牲与奋斗,历史书上的每一页,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我在你所呈现的历史里看见的,是血与泪,是人们的挣扎!无论历史如何篡改,它永远也不会停下,因为无论是人类还是天狗,都不会停滞不前,都会为了所爱的一切倾注自己的全部!这才是历史!因此哪怕只剩一滴血,我也会将这滴血,洒在大地之上!我要前进!哪怕堕入妖魔之道,我也要阻止即将发生的无意义的杀戮!让开!”墨羽拔出了刀,他的眼中再度燃起了烈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热。 “我是最后的典狱长——白泽·悲音!守护这道门是我的使命,我不会再让那东西重获自由。既然如此,那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悲音双手举起月光大剑,那剑上此刻倒映着墨羽冲锋而来的身姿。 一〇一、罗甸天狗 这场战斗以白泽的完全压制开始。墨羽经历了前面几十层的磨练,实力虽有所长进,但要打败最强的典狱长还是差太远了。面对彦山宗行他都没什么还手之力,更别说这个实力远在其上的白泽·悲音。而在墨羽绝望之际,那把诅咒之剑再度燃烧起来,用尽各种蜜语诱惑他使用那把剑。 但是墨羽已发誓,即使身死此处,也不可再使用那把剑,他断然将罗甸骨剑从背上卸下。 但他自己的刀架不住白泽·悲音的大剑,被一举斩断,墨羽学着渡边信的刀法,又迅速拔出了第二把刀格挡。但对方那纯净的剑刃却有如陨石般沉重,压迫着他那酸得如同火焰灼烧的肌肉。墨羽的脸因奋力而扭曲,而白泽的表情却出乎寻常的平静,仿佛根本没有用力。 “战胜我踏过这扇门的,至今仅四人,他们全都堕入了魔道。所谓通往自由,从来都只是谎言。没有一个人真正地打穿了整座地下区。这座监牢,是为所有天狗修建的,为的就是限制天狗,使他们不会再出现超出神明所划定的界限的强者,就算有,也会被封印在这之下。”白泽一边压制着墨羽一边说着。但墨羽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回应,他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地挣扎着,试图架开白泽的月光剑。但月光剑的剑刃却依旧一点一点地朝着他的额头靠近。 “为何还执迷不悟?!明明等待自由即可,为何要赶这么一点点时间?!就算穿过了这里,下面还有比我强大无数倍的怪物!难道你们真一心求死?”白泽无法理解眼前的男人为何还要垂死挣扎。 “只要……只要多争取一秒……就能……多救一个人。”墨羽努力地挤出了这几句话。他何尝不想活下去,但是他心中的大义,已经不容许他无动于衷。哪怕死于此处也好,哪怕……至少他能证明,他没有一刻懈怠过。 “若没有堕入魔道的觉悟,怎么成就大事?墨羽!”一个坚决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墨羽回过头,只见渡边信从地上站了起来,拾起了那把罗甸骨剑。黑焰已开始朝他的身体蔓延,渡边信忍受着灼烧,显得力不从心。 “你……快丢掉它!” “你不是害怕被它侵蚀吗?那么,我来代替你被侵蚀!我们可说好了,要活着出去!所以不论怎么样,你也不能死在这里!”渡边信提着罗甸骨剑一步一步朝二人走来。悲音当然知道那是什么,神色有些慌张,一脚踹开墨羽,提着月光剑就朝渡边刺去。然而那剑却仿佛有自我意识,喷出黑焰使得悲音不得不转变为防御架势。渡边见状,一剑刺去,将那大剑与悲音的心脏一并刺穿。 仅一击,那罗甸骨剑就击破了月光剑。 黑焰沿着剑刃朝悲音蔓延过来,而月光剑残余的净化之力和悲音身上的罗甸之血阻断了它,让悲音在最后的时刻并没有痛苦。 他绞尽脑汁也不明白,为何眼前这两个人非得前进不可。带着疑惑与不甘,他倒下了。 悲音模糊的意识里,他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寂静的旷野,这并非镜留下的幻术,而是通往彼岸的河畔。在遍野的曼珠沙华之上,他看见了一个身影,一个似乎在等待他的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看清了对方并非镜,而是一个故人。 “慧音……我的妹妹啊……”他如同祈求一般地发问,“告诉我……为何人类和天狗总是执迷不悟?明明历史已经注定,我已指出了前路,他们……却依旧不听我们的劝告,执意走向毁灭?” “正是因为他们不甘于命运,才会去抗争,这便是人类,以及拥有人类之血的天狗和我啊……”对方笑着回答,“历史中的林林总总不也证明了事实如此吗?我哪怕已知晓我的命运,也要去那火焰中多救一个孩子。正因为人们要去抗争命运,历史才会前进啊。” “为何历史一定要前进?停驻与不变难道不能带来永恒吗?” “或许,”慧音淡淡笑道,“但我曾认识一个为永恒所折磨的人,过去的阴影与不死的诅咒将她束缚,但即便如此,她也在努力地创造一个不一样的明天呐。正是因为在漫长的时间里,一切都是转瞬即逝的,人们才会珍视身边的一切。而在万物不断的新陈代谢下,哪怕前路是萧条、毁灭,我也能在那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之后,看见新生的光,和她的火焰。” 悲音听完,长吁了一口气。 “来,我最后的族人啊。她还在等着你呢。”慧音向他伸出了手。而在慧音的背后,悲音看见了镜的身影。 他正欲伸出手,却又缩了回去。 “等等……”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既然如此,那我还有最后一件事可以做。” 现实中,渡边信撑着身体,满身都是那黑色的火焰。衣服上是、皮肉上是,骨髓里是,心智也是!他感觉自己的理智也在一点一点被摧毁,一些恶毒的念头正在他脑海中闪过,试图将他转化为堕落的存在。 “杀了我!在我堕落为妖魔之前!”渡边信声嘶力竭。 “你刚刚才说我们要活着出去,我怎么可能杀你?!” 二人正束手无策,地上悲音的尸体突然喷发出火焰席卷二人。但那火焰却并不烫,而是将渡边信身上的黑焰尽数驱散。渡边信感到身体轻飘飘的,瘫倒下来。墨羽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不……不痛了?”渡边信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而此刻,天空中那月光也倾泻下来,洒在那损坏的月光剑上,修复了缺口,悲音的遗体则升华为一缕尘埃…… 白泽消失在了历史之中。 随着月光的褪色,饭纲镜的幻术也到头,周遭的环境恢复成昏暗的监牢。骨剑上的黑焰也不再燃烧,此刻这里唯一的光源,只有那接受了月光洗礼的崭新大剑。 “那家伙……是救了我吗?”渡边信问。 “恐怕是的。”墨羽淡淡地回答。 渡边信有所不甘,他没想到自己刚刚了结的敌人居然在最后一刻有意或是无意地救了自己。但是这又能如何呢,他又来了劲,从地上起来,将一旁的罗甸骨剑重新包裹。 “你刚才……”墨羽仍惦记着渡边信那危险的举动。 “发誓不用那把剑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渡边信说道,“那我们再立个约定。” “什么约定?” “假如我们之中谁堕落为妖魔,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么,另一位就要将他斩杀。无论是你还是我。”渡边信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墨羽却露出了很为难的表情。 渡边信见状接着说:“管你动不动手,反正无论是哪种情况,结果都会是我杀了你。” 墨羽听完却露出了苦笑:“那好,假如你变成妖魔,我可不会手软。” 二人便继续整理起行装。墨羽拾起了那把大剑,他本以为会很沉重,但不同于刚刚给予他的压力,此时的月光剑比他的刀还轻。他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材质,打算出去后给锻行者瞧瞧。不过现在,他多了一个能够替代罗甸骨剑的选项。 渡边信将罗甸骨剑背在身后,而墨羽则将月光剑提着。二人往前靠近那最后的门。 “在这之后,就是无人知晓的存在了。”墨羽说道。 “管他的,都走到这里了,还能回去不成?”渡边信则毫不犹豫地将锁挪开,随后推开了大门。随着木门的旮旯作响,二人看清了门后之物——一面墙。 “怎么回事?”墨羽纳了闷,“怎么是一堵墙?路呢?”他摸了摸冰冷的墙壁,确认不是幻术,随后贴着耳朵敲了敲—— “是空的。”他说道。 “那就好办了,你站远点。”渡边信后退几步,随后拔刀斩出一道刀风,一击便击破了墙壁,后面的道路展现出来。 “对于走到这的人来说,设置这么一面墙估计没什么意义。”渡边信收下刀,拍了拍手。 “确实,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墨羽还是有些不解,却被渡边信拉着往前走。然而就在二人跨过废墟后,突然感觉到了失重,片刻他们便在黑暗中意识到,地面坍塌了,他们在坠落。 墨羽拉住渡边信飞了起来,而二人此时已然进入了一片宽敞而明亮的空间——将近九层高的大厅,与白峰塔地面大厅极其相似。而环绕四周的九层走廊上尽是白色的光源。二人一开始以为那些是灯,但当他们凑近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些是火炬,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火炬,那让他们饱经折磨的火焰,在此处竟然只是光源!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走廊的墙壁里,如同储物柜般陈放着数不清的灵柩!这些灵柩不合规矩着安放在墙里,没有棺盖,里面躺着的遗体,无不穿着黑袍戴着面具,与那些狱卒无异。 “我大概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墨羽说道,“墓。” 墨羽缓缓降落在墓地最底层,根据计算这里只是白峰塔地下四十八层,而通往上层的升降梯就在第四十九层。墓地的中央,摆放着一口比其他棺材大几倍的石棺,从上方可以看到,里面是一具巨鸟的骨骸,但是却有着人形的头颅。看到这东西,墨羽的手不住颤抖,他曾在白泽呈现的历史中看见过这东西。 “一切天狗的源头,众天狗祖先分食之物,罗甸天狗。”他说道。 “什么?”渡边信不解,因为回放历史时他正昏迷,不知道详情,墨羽便跟他复述了一遍自己看到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背上这不得了的玩意,是用它的脊椎骨做的?” “没错,它是第一个被黑焰侵蚀之物。而白峰塔所镇压的东西,就是这个。”到此,真相逐渐明了了。饭纲卧行和众大天狗就是借助这具骨骸的力量,在人间两度引发了“百鬼夜行”异变。 “吾等,终于,等来……”幽幽的声音环绕四周,二人警惕地回过神,赫然发现这九层墓地的走廊上站满了狱卒,似乎都是从灵柩中爬出来的。 “你们……难道是亡灵?”墨羽问道。 “吾等,为战争,所害,惨死。怨气,化作黑焰。神明,将我们,镇压。如今,吾主,莅临。吾等,终于,得以,自由。”那整齐却干哑的声音回荡在墓地,而下一刻,他们的铁面与黑袍落下,无数团骨灰从那里飘散出来,一齐朝那最中央的棺木聚拢。 “阻止他们!”渡边信眼看情况不对,挥出刀风将骨灰劈散,但一切又很快复原,而他背上的骨剑也在发烫。渡边信赶紧卸下骨剑,而那骨剑竟自己飞入了棺中,顿时,黑焰在那棺中燃起,伴随着骨灰的涌入,一支干瘪的手从那里伸了出来。 原来,这些怨灵所说的解脱,便是回归罗甸。他们的目的,便是让二人把骨剑带到这里,将罗甸复活的最后一块组件送来这里!墨羽悔不该把骨剑带来。但是若不带上,他们又怎能走到这一步呢? 那残缺头部从石棺中探出,从其中爬出来的并非原本赤红的火焰神鸟,而是一只三层楼高、浑身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骷髅鸟。那姿态,与曾经的“黑焰之祸”并无二致。罗甸天狗空洞的眼窝似乎注意到了二人,悲鸣着伸出手抓来,二人即刻回避。“复活”的罗甸天狗似乎是没有理性的怪物,不具备任何神性。 “不要慌!墨羽!”渡边信喊道,“你刚才不是说,猿田彦曾经将这东西斩了吗?那说明这东西不是没有弱点!” “可是我们既不是初代天狗也不是混血儿,血液中的罗甸之血早已稀薄,没法燃烧起正统的罗甸之火!”墨羽一边躲避着罗甸的擒拿,一边慌忙地说道。 渡边信割开手心,在刀上洒上了自己的血。正如墨羽所说,他们的血无法燃起火焰。“管他的!只要能斩,就能杀!”渡边信咬着牙,举刀朝着罗甸的头颅飞扑而去。 一〇二、驱虎吞狼 上杉原小心翼翼地步入白峰塔大厅,低着头,不敢直视坐在那高台上的人。手里的纸质文件被手心的汗沾湿,有些粘糊糊的。每当他踏入这几十层高的宏伟建筑,他的心跳都会加剧,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这里。现在他明白了,此时坐在他面前的男人就是最可怕的——狼之大天狗、天狗军团团长兼总指挥、白峰塔太政右大臣兼兵部卿——鬼一僧正。这个男人踩在无数人的尸体上,通过强硬的武力手段从大峰前手中夺走了地位和权力,不仅如此,他还要夺走更多。 上杉原本没有进入这里的资格,他曾经只是一介无名小卒。在那场攻城战里,他是第一批攻城的鸦天狗敢死队的一员,毋庸置疑地说,就是炮灰。然而他却在那地狱中活了下来,周遭都是同伴支离破碎的躯体,还有涂满了城墙的血迹。他与十名同伴共同围杀了一名天狗精英,代价是其他九人全部阵亡。 自那以后,他每日都会从噩梦中惊醒,他在梦中看见涂满鲜血的大地、看见残肢断臂、看见死去同伴们的眼睛。他是个没有经历过天狗古代战争的年轻人,尽管在军营训练了许多年,但真正亲临战场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恐惧。然而他所在的队伍却被选为敢死队,说什么要为鬼一僧正大人献出生命?现在回想起来,他只觉得那是愚蠢。 不过也因为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他被一位将军看中,被提拔为副官。此时那位将军就站在一边,他名为大内义阵,原天狗军团“白毫队”队长,而在鬼一无正死后,他被顺势提拔,顶替鬼一无正成为天狗军团总参谋长兼兵部大辅。接着鬼一半兵卫昨晚又在围杀反贼的战斗中阵亡,大内义阵便成为天狗军队中地位仅次于鬼一僧正的存在。 这位将军没有眉毛,眉骨凸起,剃光下巴,头顶的白毛与兽耳被头盔遮住。他为人刚正,在攻进城后并没有放任部下烧杀掳掠,并且毫不犹豫地处决了违反纪律的部下。而平时这位将军又极为善待部下,也是他看中了上杉原将其提拔。不过在大内义阵接连被提拔后,天狗军队内部的形势发生了点微妙的变化。 首先,天狗军队里,鬼一一族的人员占一定比例,而其中威望最高和能力最强者,是鬼一无正和鬼一半兵卫二人。而非鬼一姓的将军则很少被重用,这导致了军团内部存在两批势力——鬼一姓将军与非鬼一姓将军。尽管两拨人平时互相不对付,但在鬼一僧正和两位大将的威望下,这种矛盾并没有多严重。如今两位大将接连阵亡,大内义阵又被提拔,暂时也没有强大的敌人,两股势力便开始内耗。 上杉原虽是一介小卒,但对这些事心知肚明,或许正是基于这种观察能力,大内义阵才会提拔他。但被提拔并非上杉原的本意,他本想退伍,不愿再参与争斗,但是他也看得出来,假如他离开,那么就离死不远了。大内义阵不会放他走,对于人才,他宁肯杀了,也不肯放虎归山,在将来成为自己的隐患。 只要不提出辞职,那么大内义阵就是一位好上司。他见自己的部下面对鬼一僧正有些战战兢兢,便替他开了话茬:“兵部少辅上杉原有事陈奏。”然后像是提醒一般地咳了一声,上杉原才回过了神。 鬼一僧正此时才从一堆公文中抬起头,注意到底下这位不起眼的部下。当那铁面下的眼眸对准他时,上杉原使出浑身解数才将哆嗦憋了回去,咽了口水,打开文件复述道:“禀大天狗大人,昨夜城内冲突具体伤亡人数统计完毕,包括治安部部长鬼一半兵卫大人在内,共有五百二十三名警卫与士兵死亡、两百五十名警卫与士兵受伤、两百三十一名平民死亡、五百三十名平民受伤、四十二名贵族死亡、三十名贵族受伤,总计死亡七百九十六人、受伤八百一十人。详细死因与细节都在这文件上。”他垂下身,将文件举过头顶呈上去。大内义阵接下了文件,替他走上台呈给鬼一僧正,随后二人退在一旁。 鬼一僧正的目光停在文件上良久,大厅内的众人无人敢先他一步说话,整座白峰塔保持着沉默。 “对付一个‘千鸟’,一个犬走椛,还有几个身份不明的反贼,就要牺牲掉我这么多部下?”鬼一僧正厉声问道。 一个老态龙钟的天狗率先开了口:“狼之大天狗大人,这只能说明大峰御前的残党干预了我们昨晚的计划。老身认为,应当趁早铲除他们。将所有兵力派过去围剿他们,同时引出他们藏在城内的内应,一举歼灭。”此人虽称鬼一僧正为“大人”,实际上是其长辈。他名为鬼一天正,天狗军团人事部部长,鬼一僧正的二叔。在天狗古代战争时,鬼一天正曾与其大哥,也就是鬼一僧正的父亲并肩作战,却战败于大峰前。鬼一僧正的父亲阵亡,而鬼一天正则失踪。之后鬼一僧正继承了族长位置,在鬼一一族濒临绝境时杀出了一片新天地,获得了广泛的威望。然而失踪的鬼一天正却突然归来,但他已无继承族长的机会,看在辈分的关系上,鬼一僧正分了他一个比较大的职位。不过鬼一天正作为族内最年长者,并没有战斗能力,因此只能担当文职,成为军队的人事部长。军队内那些鬼一姓将军尽是他提拔,因此他如今已是宗族势力的代表人物。为了制衡非鬼一姓势力,鬼一僧正进一步提拔了这位二叔,让他做内务卿。 鬼一天正的发言立刻引来了大内义阵的反对:“属下认为不可。在攻城战之后,我军士气低迷,人员折损严重。虽然仍有余力彻底清剿大峰御前残党,但是必定损我们元气。并且没有他们造反的证据,名不正言不顺,必定导致民心不稳。更重要的是,饭纲卧行心怀鬼胎,如果我们把大量兵力消耗在清理大峰前余孽的问题上,饭纲卧行乘虚而入,我们的处境就不妙了。” 鬼一天正不屑地反驳道:“哼,那难道要我们一直受制于人?先是鬼一无正将军,昨天是鬼一半兵卫将军,明天呢,恐怕就轮到将军你了?” 大内义阵则毫无惧色地回答:“我不怕死,他们敢来,我就杀光他们。但是不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失了大局,当下我们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顺利召开大天狗大会,确立正统。” 见双方争辩不休,鬼一僧正将目光投向了鬼一天正一旁的一个高鼻子官员。此人名为伊贺成政,天狗军队人事部副部长。伊贺氏虽是鼻高天狗,但是也是鬼一僧正的亲族,当年伊贺氏将长女嫁与鬼一僧正之父以结盟,而诞下的孩子就是鬼一僧正。鬼一僧正让他做副部长,也是为了制约和监视身为部长的二叔。如今鬼一天正被提拔,伊贺成政也一并被提拔,官至白峰塔太政参议,也是为了限制非宗族势力。 伊贺成政很能察言观色,见到鬼一僧正将目光投向自己,便谦逊地说道:“我有一点愚见,不知是否可行?” 见伊贺成政发言,大内义阵与鬼一天正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争吵。因为他们都认为,伊贺成政是自己的一方。 “说。”鬼一僧正点点头。 “反贼问题还是要处理,但是要避其锋芒,不能将他们逼至绝境,应恩威并施。大峰御前实力非凡,但也就是个十七岁小姑娘。单独把她叫过来,给她做点思想工作,就说杀了她家人的是本多轻盛,她自己也看见了,而我们本无此心。本多轻盛与爱宕山荣术对于我们来说仍然是需要忌惮的势力,我们就可以让她把仇恨转移到本多轻盛身上,暂时与我们合作。 另一方面,许诺包括她在内的天狗精英官复原职甚至提拔,恢复人身自由,但是在职位的安排上需要下点手段,以便监视他们。城内的那些反贼,未知数太多,能确定的只有犬走椛、不知所踪的地子和一个龙宫使,关于他们的情报,也可以从没有斗志的天狗精英嘴里套,以掌握他们的动向,但不能打草惊蛇。 对于反贼,招抚为上,屠杀为下。对于坚决不从的,让招安的天狗精英来公开公正地讨伐他们,让他们当众自相残杀。假如他们窜逃,我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动武了。” 听完这些,鬼一僧正点点头,似乎对他的计策很满意,说道:“那好,现在就召大峰御前一个人过来,不给他们时间考虑。” 说罢,鬼一僧正便召人下去,没过多久,又一位部下呈上来一份文件:“北门附近积雪严重,亟需处理。” “这种事情交给内务卿去处理就行了。”鬼一僧正甩了甩手,让部下将文件递给鬼一天正。 等待大峰御前的期间,部下们呈上来不少文件。鬼一僧正只过目与大天狗、反贼相关的内容,其余尽数推给部下。在以前,他只用处理军队的事,自从他从大峰前手中“接过”右大臣这个地位后,事务比想象中增加了不少,而与他平级的左大臣爱宕山荣术则以各种原因推辞,这就导致事情全部落到了他身上。好在他还有这些部下,他便将事情分类下放给合适的人处理。 上杉原也分到了些事务,提前退场,上楼去了。抱着大批文件离开大厅,他却感觉一身轻松,处理这些公文可比卷入斗争要令人安心得多。但是还不够,他明白自己远没有从这深渊中脱身,他需要寻找能救他的人。 他乘坐升降梯上楼,与一旁互不相识的同事尴尬地望着升降梯外的风景。尽管他官至兵部少辅,但表现得仍像个业务员,完全没有高官的气场,一旁的同事也就以为对方与自己平级,不显露尊敬,也不做得罪人的事,只是保持着目光的回避与沉默。观察力强的上杉原注意到了这点,但他也没有与对方寒暄的打算,只是在对方要出去时,象征性地行了礼。 对方出了升降梯,回过头却发现他并没有出来的打算,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恭恭敬敬地行礼。上杉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升降梯继续往上时才发现,这座白峰塔,似乎官职越高,所在办公处的层数也越高。在注意到自己办公处比对方高时,对方才急忙展露出尊敬的姿态来。 在抵达自己的层数前,升降梯中途停了下来,走进来一位束发的女鸦天狗,正紧紧抱着一团文件。二人互相行了礼后,便共处这狭窄的升降梯。不同于地下监牢,地上的升降梯数量很多,方便职员上下。对于鸦天狗来说,从外面飞进白峰塔是不尊敬的行为,因此只能坐升降梯。 上杉原也习惯性地“解构”了这位女鸦天狗。他记得这位女鸦天狗名为木曾巴,是弁官兼少纳言,负责颁布天魔之令。也就是说职位极高,但无实权。最近鬼一僧正倒是利用她颁布了不少所谓“天魔之令”,比如红毯祭典和大天狗大会。 对于抄书的文官来说,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往往是枯燥乏味的,但上杉原却从她的脸上读出了别的东西。那是一张刻意掩饰着激动与愤怒的表情,如果说因为不得不给杀父仇人打工而愤怒倒也可以理解,但是她的眼中,有着希望。 她在渴求什么,寄希望于什么。 到了上杉原所在的层数,他走出升降梯,回身给木曾巴行了礼。对方微微回礼,升降梯便上去了。 但上杉原很快转乘另一间升降梯上楼,他跟踪那女人,发现对方步入了一间隐蔽的房间。那房间不属于任何人,是空置的,因为门上没有钉牌号。 他隔着门倾听,只听见敲打键盘的声音。打字机是鸦天狗记者的标配,文职人员也在用,在天狗城这并不稀奇。但是正式的官方文件仍然需要手写,这就是为什么还需要她这种抄书人员。所以按道理,这种职位的人不需要打字机,还是某种夹带着电流声音的打字机。 她在这里只能说明一件事,她在给谁传递情报,而且这个人,绝不是自己人。 上杉原好歹是军人,他深吸一口气,索性破门而入。那女鸦天狗一惊,掏刀刺击,却被他轻松制服,按在桌上。他将目光投向桌上的文件,上面赫然记录着这几天鬼一僧正阵营的所有情况,而那“打字机”是他没见过的款式,而且打出来的尽是些点和线的符号。 “你要把这些发给谁?”他质问道。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木曾巴冷笑道。 上杉原本想将她就这样连人带物押到楼下,但是看着对方的眼神,自己有了别的想法。 他松开对方,说道:“我可以不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但你要满足我一个要求。” 对方还是冷笑:“威胁我也是不可能的。” “听我说完,你背后一定是有别的势力?大峰前残党?还是谁?我不管,但是你必须把我从这乱局中救出去。我能看出来,这里要发生大乱子了,留在鬼一僧正身边,我凶多吉少,我不想再为他送死!如果辞职,大内义阵也不会放过我。我不想死!既然你们敢反抗鬼一僧正,那你们一定有什么办法。所以你要给我出主意,把我从这里解放出去!”上杉原把自己一直以来的心里话全都吐了出来,全然忘记自己是在威胁对方。 对方听完上杉原像是哭诉一般的请求,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态度,沉默了小会儿,她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还能是假的?我只想活下去!” “我没有办法救你,我只是一介联络员,既不属于鬼一僧正,也不属于大峰御前。天狗一族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但是……只有一个人能拯救你我。” “谁?” “射命丸文。” 一〇三、血脉恩仇 渡边信凌空一刀,毫不偏移地切中了罗甸的肩关节,将它左手卸下。面前的这东西虽是巨鸟,却有着人形的头骨,手臂与翅膀相互独立,蜷缩着腿部从石棺中爬出。斩下一臂,渡边信心想不过如此,但下一刻,他就注意到狱卒们的尘埃仍未完全回归罗甸,在左臂切落时,他们的骨灰又接了上去,形成新的左臂,紧接着一巴掌朝渡边呼过来。渡边信反应不及,架刀格挡,又被打飞。 墨羽见此,只得拿起月光剑,此剑虽远不及罗甸骨剑,但也是一般的武器无法比拟的。而这里复活的罗甸天狗也没有恢复全部力量,全靠着这些数量有限的怨灵才能有无限恢复的能力。 墨羽举起月光剑,他能感觉到,纯净的力量正在剑刃上流动,如同清水的波纹一般。他腾空转体一挥,朝狱卒们的怨灵斩出一道蓝白的光刃。那一片的怨灵顷刻湮灭在夜空般的光芒中。 “你帮我拖着罗甸,我把这些污秽清理掉!”墨羽朝渡边信喊道。渡边信见墨羽有了策略,也放下心来,毫无畏惧地再次冲上前,几番躲开罗甸的拍打,踩着它的手又跳了上去,直刀刺入罗甸空洞的眼窝。罗甸早已是死物,没有疼痛,也不会因此发出叫唤,但嘴中仍回荡着幽怨的低鸣。头一次如此贴近这般怪物的渡边信听到那低吟后,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因为他确信,自己听到的是某种语言。不是无逻辑的噪音,也不是动物的发声,而是某种有规律的发声。那不是渡边信熟知的任何语言,他对于外界各个国家的语言都略有耳闻,但那绝不是他听过的任何一种。原本他只会当作无意义的碎言碎语,但是那语言却如同山徒的冰刃一般直直地刺入他的脑中,他在一瞬间又似乎理解了那语言。 那是来自远古的诅咒,不止对于天狗,而是对于这世的诅咒, 渡边信意识到什么,立即抽刀退开,果不其然,在他从罗甸身上跳开的瞬间,罗甸的身体突然迸发出猛烈的黑焰,那些火焰在如同爆炸般喷发的瞬间,又形成了无数像是幽灵的火球,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朝二人追来。 “小心那些火焰!”渡边朝正专心清理怨灵的墨羽警告道。墨羽先是躲闪,回头发现那些火焰竟然转向紧紧跟来——它们是有意识的! 墨羽又斩出一道月弧,却只是勉强与那些黑焰抵消。渡边那边也被纠缠,墨羽招呼渡边低下身,自己也斩出一道月弧击散了火球。 但也正是二人忙于应付黑焰之际,罗甸张牙舞爪地扑向了墨羽,渡边抬头眼见墨羽要被撕成粉碎,大跨步奔去推开墨羽,然而罗甸的利爪也伸了过来,一瞬间,鲜血横飞—— 墨羽的右翼被整个撕下,而渡边信的情况更惨,他的左臂与墨羽的右翼一同被扯了下来,被罗甸拍在地上压成一滩血。 “啊————————”渡边信不敢置信地看着断裂的左肩,随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曾经他斩断了无数敌人的躯体,自己心中早已不会有任何波澜,但当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依然感觉到了绝望,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悲鸣。 鸦天狗的翅膀尚能快速恢复,但白狼天狗的四肢不会。但渡边信脑海中想到的已经不再是永远失去的左臂,而是自己恐怕真的不能活着从这里逃出去了。他从未绝望过,哪怕是面对大峰前时,他也没有放弃,因为他坚信自己忠心侍奉的主人、如同儿子一般将自己关照的大天狗鬼一僧正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 然而那胜利到来了,一切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好转,而身处绝境的自己也再没有任何可以寄托希望的对象,墨羽无法从这里逃出,而自己的理想,难道就要随着自己的死亡永远消失在这坟场吗? 疼痛之际,渡边信想到了很多事,想到了与大峰前的对峙、与山徒的决战、与地子的战斗……想到了过去每一场厮杀,他想到最初,他为了让母亲在内的家人活下去,与那些同乡人争食和食用同胞的黑历史,想到了他为了与那不曾谋面的父亲决斗而苦练刀术。 “父亲……”他的嘴中无意间脱口而出这个词。这个男人是渡边一生悲剧的起源,如果他没有抛下母亲离开、如果他没有留下那本刀谱、如果他肯履行他作为父亲的职责保护自己的孩子……想到这,渡边信拄着刀从地上站了起来,咬着牙关,同破布将断口缠住,用仅剩了那只右手举起了刀。 “断了一臂,‘七持七斩’便使不出来了吗?”他仿佛听到鬼一大天狗如此呵斥道。 所谓“七持七斩”,便是在同时使出七把刀的威力的刀术,为鬼一大天狗亲创,并亲手传授给他。可惜他一直以来,都未能领悟其本质。“‘七持’的关键,不在于刀的多,而在于能用有限的躯体发挥出超越躯体限制的威力,如同长出了七只手,因此能够与多臂的妖怪战斗。”鬼一大天狗曾如此说道。 “墨羽,还能站起来吗?!” “能!”墨羽在之前就已经被撕过一次翅膀,虽仍痛苦难耐,但还是挺着身子站了起来。 “准备用你最大的威力把那些狱卒的怨灵清理干净,我将这家伙斩断。” “好!”事到如今,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怀疑计划的可行性了。墨羽举起了月光剑,思考如何才能将这把剑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此时罗甸刚转过身,又一度喷出追踪型黑焰,同时以迅猛的姿态朝着二人突进过来。墨羽先是一次尝试性的蓄力攻击,将那些黑焰尽数驱散。而渡边信也在罗甸靠过来的瞬间,用眼睛瞄准了罗甸身上的七处—— 首先是最靠前的右爪,然后是右臂、脖子、双翼、左臂、盆骨、双足,一共七刀。这七刀必须在无限接近于无的时间里斩出,并且刀刀全力,才能让它短暂失去行动力,随后趁着那些怨灵用自己的骨灰修复罗甸骨骸而聚在一起的时机,由墨羽释放出月光剑的剑光一次性将它们清除。如果中间有哪一步出了差错,二人就会被撕成碎片。 “好好记住下个瞬间,那将是你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刻!”渡边挥刀斩出。然而罗甸却在贴近他的瞬间迸发黑焰,但渡边没有选择,他一边承受着黑焰的灼烧一边全速全力斩击。 黑焰之中,七道刀光同时闪过,罗甸天狗从前端开始解体,黑色的骨髓流出,淋到了渡边身上。而盘旋在空中的怨灵们见状,果不其然全数涌下来要争相成为罗甸的一部分。 “快!”尽管自己还没有离开墨羽的射程范围,但他还是让墨羽尽快攻击。那一刻,渡边信想到了山徒,山徒死前,也是尽全力拖住千鸟,但那时他们最终没能斩杀千鸟。 今天,这个遗憾想必就要化解了。 渡边本以为墨羽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连同所以敌人一同消灭,但墨羽的行动却出乎他的意料。墨羽并没有按照计划行动,而是提着月光剑冲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渡边信怒吼,“你想让我的努力白费吗?!” 墨羽没有回答,而是停在渡边信身旁,朝着空中不断涌来的怨灵们释放出他已蓄好的威力。刹那间,一道耀眼的白光从剑刃处射出,,除了二人所在的区域,整个墓地、整座监牢无不被这光芒覆盖。只有这个角度,只有在这里,墨羽才能在保证渡边和自己不被波及的情况下除掉所有狱卒。 哪怕这之后,他再也没有机会摧毁罗甸骨骸。 二人脚下,罗甸的骨骸依然燃烧着黑焰;二人头上,耀眼的光芒净化着上方的污秽。二人看着光芒,却没有感觉到刺眼,那是他们心之所向,哪怕黑焰已经趁机烧入了他们体内。 光芒散去,月光剑耗尽了全部的能量,伴随着光芒的消逝一同化为虚无。而二人不得不低下头,看着脚下罗甸那一动不动的骨骸。因为狱卒的怨灵已经被全部消灭,没有东西能够再修复罗甸。罗甸天狗,天狗之血的起源,这跨越数千年的血脉恩仇一夜之间再度回归于黑暗。也许数千年后,它还会再次爬起来,这场自天狗诞生之时就背负的罪孽或许将持续到永远…… 而他们,也失去了选择。 墨羽低下身,将罗甸的脊椎从一堆骨灰与髓液中拔了出来,那里依旧保持着剑的轮廓。看着这把剑,二人的眼中已不再有恐惧,他们将背负着这罪孽,走到最后一刻。 “还有两层……不过升降梯就在下一层,我们走。”墨羽无力地说道。 二人环顾四周,却发现四面没有通往楼下的门。 “难道又是隐藏门?”渡边信问。 “不知道,再找找。”墨羽突然注意到一旁已然破碎的石棺,他走到石棺旁,发现石棺下正是楼梯,“看样子找到了。” 二人正准备下楼,却在死寂般的黑暗中,听到了些不该听到的。 ——脚步声。 那脚步声既不沉重,也不轻盈,没有任何异样。但正是没有任何特征,才让二人感觉到恐惧。有什么人要上来了。 墨羽想起白泽·悲音曾说,曾有四个人跨过了那扇门,而他们无不堕入了魔道,但是脚步声仅有一人。二人屏住呼吸,摆好了架势。墨羽更是毫不犹豫地将罗甸骨剑握在手中,无论接下来上来的是谁,一定比他们遇到的任何敌人还要强。 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渡边信跟墨羽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在对方出来之前先发制人,墨羽点了点头,因为接下来的战斗,容不得他们有任何一点犹豫。 根据声音,对方距离到达这一层只有十步。 二人同时突入,挥砍过去。在刀与刀的碰撞声中,刃与刃擦出了火花,短暂地照明了漆黑的梯道,但二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脸,就被对方强大的蛮力逼退。对方竟以只手接下了二人的斩击!墨羽竟然期待罗甸骨剑此刻能燃起火来,但似乎是因为刚刚罗甸被击倒,罗甸骨剑没有任何反应。 对方顶着二人的武器一步一步走向明处,而他的面容也随着光线的明亮而清晰,那是一张凶恶的脸,不,那只是面具,对方不知为何戴着面具,但看发色应当是白狼天狗。渡边信从他身上嗅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但一度说不出缘由。对方突然将二人架开,随后连续两下踢击就将二人踢回了墓地区。 “你这家伙……”渡边信捂着肚子从地上站起来,刚刚经历的死战已经让他疲惫不堪,无法再使出一次完美的“七斩”。对方也从楼梯间走了出来,望着渡边信,愣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四周的惨状。 “该说是命运呢……还是巧合呢……”他感叹道。 “你在说什么?” “不管怎样,二位能走到这实属不易,还是该褒扬一下,”面具人歪着脑袋,收刀鼓起了掌,“能够战胜悲音先生、跨过罗甸的骨骸,走到今天这一步。想必无论我怎么劝,你们也是不会返回的?”话音未落,渡边信趁着他收刀又突袭上来,然而对方仅在一瞬间就拔刀挡下。 “不用多说了,报上名来!”渡边信坚定地看着他,眼中不含任何迷茫。 “这个眼神……不错,那在下就报上名号。”面具人又一刀架开了渡边信,“在下名号为‘牙’,为四天王之一。这把刀,名为‘鬼切’,正是当年斩断鬼王手臂的那一把,虽一度断裂,但已经被那位大人修复了,赐给了在下。” 听到这些,墨羽的脑中又飞速运转起来。他记得,在天狗古代战争中,有一段鬼族统治时期,而一位名为“武殊丸光”的少女天狗战士与斩下了鬼王茨木的手臂,茨木遵守与她的约定离开妖怪之山,结束了鬼族对天狗的统治。那位少女因此成为天狗一族的大英雄,然而好景不长,鬼族已离开,天狗又开始了内斗,而那位少女也在战争中失踪。而那时少女使用的刀,正是“鬼切”。 站在面前的面具人,无疑是一位男性,不可能是那位少女本人,那么,他口中的“那位大人”,究竟是谁?这白峰塔的最底层,究竟关着谁? “我心善,不会杀了你们,但另外三位天王可不会,所以我还是劝一句,不要前进了,等待外面将你们释放。凭你们的实力,已经能在这监牢混得不错了。”“牙”说道。 “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怎么可能还会返回?”墨羽坚决地说。 “也是。”“牙”有些无奈地拍了拍脑袋,“这就难办了,如果你们执意要前进,我就只能遵循那位大人的意思,将你们斩杀了。在此之前,你们也报上名号。” “在下姓墨羽,名仲府,大峰印持有者。”墨羽特意这么强调,是想着如果对方是天狗精英,或许会在听见“大峰印”时忌惮几分,但此时大峰印也不在自己身上,对方如果要看实物,就没有办法了。 “原来如此,大峰前死了啊……”“牙”却并没有在意大峰印的归属,只是叹了口气,“那么地上发生的事我也猜到了,也难怪你们急着要出去。你呢?”他转而望向渡边信。 “我姓渡边,名信,天狗城第二保卫队队长!” 听到渡边信的名号,“牙”似乎是一怔,但是还是尽可能地保持着平静,说道:“渡边……我曾认识一位天狗游侠,就信渡边,你和他确实很像,不过不是本人。” “你认识我父亲?” “果然是你父亲吗?那就很可惜了,”“牙”摇了摇头,“他已经被我杀了。” 一〇四、诀别 “那就很可惜了,他已经被我杀了。”牙摊着双臂摇了摇头,他的声音中透露着独属于中年男人的磁性和一些唏嘘的意味,似乎在试图激起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愤怒。 但渡边信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暴怒,只是闭上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既是因为他的脾气比以前收敛了许多,也是因为他对于这个抛家弃子且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没有多少感情。但是,他睁开眼后的眼神愈发坚定,他用仅剩的一只手举起刀,接着说道:“打败你,就能证明我比他更强了?” 渡边信的表现虽出乎牙的意料,但牙细细一想也觉得在情理之中,于是他郑重地回答道:“的确如此。” 渡边信对墨羽说道:“墨羽,现在开始,你不要插手。” 墨羽了解渡边信的性子,不会让他插手,但他还是有些担心渡边信的伤,于是说道:“我来充当你的左手。” “不必,”牙却把自己的左手背过身,“既然你左臂已断,我也不出左手。当然,那个叫墨羽的,也别想着趁间隙溜进楼道哦。” “一言为定。”渡边信示意墨羽走开。 虽然牙这么说,但墨羽即使有这个想法,也不会实行。于是他只能靠在一边的墙下暂且歇息,不安地见证这场决斗,假如渡边信有性命之危,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毕竟这里可不是什么比武大赛。 渡边信的“七持七斩”是他的绝技,而在鬼一僧正传授他这招之前,他的剑术基础皆是来自父亲留下的那本剑谱。如果说鬼一僧正的“七持”是用有限的肢体使出超越肢体限制的招式,即“用两只手发挥出如同七只手的技巧”,那么父亲的剑谱则是主张将每个肢体发挥到极限,即“用一只手发挥出超越敌人两只手的力量”。一个追求极致的“技”,一个追求极致的“力”。二者结合则能使剑术登峰造极。 然而一力降十会,纵使“技”再精湛,也难应对“力”的碾压,之前面对彦山宗行时便是如此。此刻二人开始交锋,一上来,牙就在力道上压制了渡边信,似乎是想给他个下马威。渡边信不甘示弱,全力架开接突刺!按道理,这一击应当由另一只手进行,但是断臂的信只能发挥自己的特长,不顾右手的酸痛刺击。谁知这招也被牙看破,被轻松弹开。 既然手难出劲,那就发动全身肌肉!信迈步突进,一时竟使得牙后退一步。抓住这一步的机会,信连续敲打,如同奏乐般在对方刀刃上擦出火花。牙侧身避其锋芒,信回身一斩,牙提早预判,跳跃回避。 如果是以往,信会趁着对方悬空之际扑上去。但连续猛击后的信已经无力追击,失去一只手,失去的并不仅仅是一只手而已,许多招式的架势和平衡都被打破,使得他无法发挥出原有的威力,体力的消耗也加剧。 但是,领悟了“七持七斩”的他怎么能被区区一只手束缚?相反,他应是挣脱了肉体的制约。于是信“想象”自己断掉的左臂依然有一只手,想象着那里肌肉的轮廓,想象着皮肤与空气的触感,他要在“双手健在”的情况下再使出一次“七斩”,这一次,是连着“左手”一起。 牙也没有闲着,跳开后又如迅鹰般突进,信睁开眼,“双手”持刀,成功架开了这一击! 见到信这阵势,牙的心里犯起了嘀咕,他毫不犹豫地掏出了左手,又接下了信的第二击。 “喂!”见牙违背约定,墨羽立即持剑上阵,却被信一口喝止。 “是我先用了左手,”信说道,“他用左手理所应当。” 墨羽还有些摸不着头,牙却纠正道:“不,是我输了,在单手的情况下,你的确比我强。” “那你能让开吗?” “当然不行,我可没答应你们输了就让路。相反,比试到此为止我不能让你们继续前进,因为你的实力,我将全力作战,你们一起上,接下来将是死斗。”牙说着,摆出了两天一流的架势。 “你为何还要阻止我们?”墨羽问道。 “类似的问题你们已经问过楼上的几位了?难道还没有得到答案?” “正因为如此,我们想知道你的理由。你并非典狱长,而是来此挑战的天狗精英?为何驻足不前?明明身处第四十九层的你随时可以乘坐升降梯出去,为何不离开?这下面到底有什么?”墨羽将问题一股脑问了出来。他本以为罗甸天狗已经是最后了,万万没想到这之下还有更可怕的事物。不过细细一想也合理,当初鬼一僧正是想直接把他送到底层,到了那里,他恐怕没有生还的可能,但如果只是第四十九层,他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他之所以这么问,还是为了确认下面的情况。 “我的理由很简单,”牙压着声音回答道,似乎是生怕下面的存在听见,“我不希望你们下去。” 听完这话,信已经没有了耐心,墨羽的对话为他调整状态取得了时间,如今,他已能够再次使出“七持七斩”了。他大跨步冲上去,瞄准了对方的额头、脖子、双臂、心脏、双足,瞬发七斩! 却只听得一下金属碰撞声,这七刀竟被对方全部挡下! “果然,这家伙刚刚没出全力。”信来不及惊愕,再次使出“七斩”,却看不清对方是如何用“一刀”挡下“七斩”。 “七斩”之后又是“七斩”,信豁出全力将这绝技当作平常的攻击手段不间断进行,却被对方用更加看不清的刀法招架。但同样对方也不能进行反击,信便与牙进入了相持阶段。 墨羽见此,也从牙背后突刺过去,然而牙也是一刀,就将相反方向的二人同时弹开。 信思索起来,对方的剑术不可能也是七持七斩,因为他的触感很清楚,对方只用了一刀,就将不同方位的攻击全部弹开,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是“力”。信想到了答案。 正如同父亲剑谱上所讲,只要“力”强大到一定程度,任何攻击都如同静止般缓慢,如同羽毛般轻盈。面对比自己弱一档次的对手,渡边信也能做到“一刀”斩杀,这便是“力”的优势。而面对比自己强一档次的对手,就必须想尽办法用“技”缩短差距。此时便是这样的情况。 然而,自己的绝技竟也被对方以“力”化解。尽管二人保持着你来我往的相持,但这样下去,先耗尽体力的一定是信。 面对这样的局面,墨羽的加入也不过让对方多花点力气罢了,也不知该庆幸还是遗憾,罗甸骨剑依然没有燃起黑焰。 眼下的局面,只需要“多一刀”即可破解。但是这一刀,必须克服或者避开牙的一刀,不然也只是聊胜于无。 牙的防御天衣无缝,该从何处寻找那一刀呢? 信停止了连续七斩,退后数步。牙见状,立即追砍过来,信心想,他想要的那一刀找到了。 那一刀,正是牙自己的一刀。 牙这一刀为攻击,若信舍弃防御,全力使出“七斩”,那么牙的选择就只有一个了。就是收手挡下信已经伸过来的七斩,而那个瞬间,他将没有足够的力道挡下墨羽的突袭。 当然,在收手之前,牙可以把信的首级斩下。正如信所料,牙没有立即收手,而是坚持挥刀过来,既然如此,下一个瞬间,他们就会同归于尽。 胜负尽在顷刻之间,然而牙的刀在贴近信脖子的瞬间——停下了。 下一刻,信的七斩将牙切成了八段。 信自己都没能想到这个结局,牙竟然在即将取下自己首级的刹那收了手,而自己的刀已经毫不留情地斩杀了他。 “赢了吗?”突然到来的事实让墨羽难以置信。 牙的尸块散落在地上,面具也碎裂开来。因为信的七斩将他的头也切成了两段,所以面庞已经血肉模糊,看不出真容。 “不要……前进……不要……命运……”明明牙已经成了尸体,但信依然听到了他的叨念,信环顾这墓场,打了个寒战。某种悲伤的情绪突然涌入了他的心头,这种悲伤他只在母亲与弟妹们饿死时感受过。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再次有这种感觉,但是四周除了墨羽,已经的的确确没有其他活物了。 “你是谁?”信朝着地上的尸块问道,但尸体无法给予他答案。信再次感觉到了孤独,他不明白,这个未曾谋面的“杀父仇人”被他杀死,为何会激起这般情绪。他已经斩杀了无数敌人,他的感情早已淡漠了才对,为何今天会这般悲伤?地上的尸体,究竟是谁? 信拾起了那把名为“鬼切”的刀,上面赫然刻着他的姓氏。 “走,升降梯就在楼下。”墨羽说道。 “嗯……”信疲软地站起身,墨羽扶着他的肩膀,与之步入楼道。 复行十几步,二人到了第四十九层。第五十层就在楼下,而升降梯就在不远处。 “终于……”墨羽长吁一口气,“终于到了,我们能出去了!” “是啊……”信回答得有些无力,因为他完全没有脱离危险的实感。 “尽管很好奇楼下是什么,但我们没时间留在这,快走。”墨羽扶着信一步一步朝着那升降梯间靠近。正如传闻所言,地下监牢的升降梯操纵杆只有第一层和第四十九层才有。 但是操纵杆都在升降梯外。这意味着,必须留下来一个人操纵升降梯。 “这……”墨羽正犹豫,信却突然推开他,将他一脚踹进了升降梯,随后回身用鬼切挡下了背后的偷袭。 他们刚刚的背后,赫然立着三个面具人。他们身材各异,武器也各异。偷袭过来的是手持巨斧的魁梧大天狗,而紧接过来的是挥舞着薙刀的鸦天狗,张弓射击的是个山伏天狗。他们三人恐怕就是牙所说的另外三人了。 信使出七斩,竟然轻松地斩下了巨斧男的首级,但下一刻,他的头颅又飞回了断口,仿佛从未发生。 “这把刀……你就是第四位?”对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随后发出了嘲笑声,“渡边牙啊渡边牙,拒绝恩惠之人,你可算是死了。”身后几个同伴也发出骇人的笑声,很快,黑焰在他们身上显现。 “这些家伙……”墨羽正想出来帮阵,升降梯的门却突然关上,原来信用脚踹动了操纵杆,升降梯启动了。 “信!!!!”墨羽握着铁笼咆哮起来,“快跳上来!” 鸦天狗面具人见状,挥舞着薙刀追了上来。信见状,架开巨斧男,一跃而起斩断薙刀男的翅膀,随后拔出一把刀将他钉在地上。回身躲开了巨斧男的砍击,斧头径直将薙刀男的头颅劈烂。信踩着巨斧男的手跳到操纵杆旁,举刀将其破坏。 “上去后,不要启动升降梯,封住这里,绝对不能让他们上去!”信喊道。 “怎么可能,你不就——” “不要管我!”信拦截了山伏天狗的箭,巨斧男又追砍过来,一斧子劈在信胸口,鲜血从那里溅射出来。那是墨羽所见的最后一幕,随即,每一层之间的隔绝门随着升降梯的上升而关闭。 “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出去的……”墨羽蜷缩在铁笼里,再度为自己的弱小落泪。他又一次没能救下重要的人。他早该发现的,渡边信几度以牺牲自己为代价让墨羽给予敌人最后一击,不知从何时开始,信就已经向死而生。往昔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的眼前: “阁下说,你的刀只斩该斩之人,请问,何为该斩之人?” “破坏天狗城的秩序和天狗之间的团结的人,便是该斩之人。” “……” “假如你所推崇的武力没能带来和平,而是更多的暴力,你会怎么做?” “我所推崇的武力,是保护弱者的武力。那些凭借着力量剥削伤害他人的人,我不会放过他们。” “……” “若没有堕入魔道的觉悟,怎么成就大事?墨羽!” “你……快丢掉它!” “你不是害怕被它侵蚀吗?那么,我来代替你被侵蚀!我们可说好了,要活着出去!所以不论怎么样,你也不能死在这里!” “……” “我会救你的,”墨羽下定了决心,“一定会……” 一〇五、破笼 上杉原乘升降梯回到一层,他远远望见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在一群士兵的簇拥下从白峰塔正大门步入大厅,那正是鬼一僧正要传唤的大峰御前。尽管她的身边有大量士兵“护卫”,但仅凭这点人力,她完全有能力直接冲上高台取下鬼一僧正的首级,但是形势让她没有做出这般无理智的举动。她背着薙刀,以自幼学起的贵族礼仪优雅地走上前来,虽然带着薙刀面见大天狗本身就很不符合礼节了,但这是鬼一僧正特许的,也是为了消除她的警惕。 除了坐在大厅正中央的鬼一僧正,两边还有他的部下——大内义阵、鬼一天正和伊贺成政等人,他们皆是鬼一僧正的直属部下,原本就属于白峰塔的官员没有一个到场,这也是鬼一僧正的安排。其目的显而易见,就是让大峰御前没有任何援助,只能孤身一人与这群油嘴滑舌的老狐狸对峙。 尽管大峰御前有万人敌的实力,也没有与之匹配的眼界和认识,正如其年龄,只有十七岁的她怎么可能在政治上玩过这些几千岁的老油条呢? 这场所谓的“谈判”必定以鬼一僧正一方的压倒性胜利为结,不过这与上杉原无关,他已经不站在其中任何一方了。他只需要服从“指示”,监视监牢那边的一举一动即可,因为木曾巴告诉他,那里关押着射命丸文在天狗城唯一的盟友。因为不知道那个人何时会出来,所以需要上杉原随时留心眼。而那个人,是能直接帮助他脱离这险境的人。 上杉原本不抱什么期待,因为他也听闻过有关那监牢的传闻,从来没有人能通过正常途径从那里走出来。与其期待那个人自己出来,不如期待射命丸文何时回天狗城。他已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那个素未谋面的“天狗叛徒”身上了。 直到他听见了些喧闹声。 那些是看守地下监牢升降梯的士兵的叫喊声,以及,升降梯运作的声音。 “不会……”他不敢相信,自己才刚接下这茬,笼中鸟就要破笼而出了?那些士兵似乎要上楼汇报,大厅与那里的距离不足以让大厅里的人听到底下的骚乱,毕竟大厅里没有山伏天狗。不过他不能让鬼一僧正再把那个人关进去,他得做他该做的了。 上杉原握紧腰间的刀走向地下一层,他好歹是从那场血雨中生还下来的人,对付几个看守还是不在话下。但他实在不愿意再沾血了,他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值得他冒着风险去救。假如这一切只是场骗局?假如那个女人骗了他?或是也把他当作了弃子?或许射命丸文根本没有实力拯救所有人? “有人要上来了!快去禀报大天狗大人!”楼梯转角奔上来一个士兵,向身穿军服的他传令,上杉原假装答应下来。那士兵回身要下去支援时,上杉原见对方背对自己,拔刀刺去。那士兵顿时一命呜呼。 “原谅我。”上杉原在心里默默地哀悼着,但这不过是必要的牺牲,如果他不这么做,那么下一个像这样被背刺的或许就是他自己了。 他继续往下,走出梯间,便望见这石色的长廊尽头,一群士兵正张弓对着升降梯间。铁链滑动的声音如同流水般不息,传达出一个信息——对方是从很深的地方上来的,直到现在都没到顶。 但是根据他的计算,从他开始听到骚动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十秒,那么最多再过十秒,升降梯就会抵达出口。 他举起刀,朝着那些士兵的后背突袭过去。先是捂着最后面一个士兵的嘴,用刀划破了他的喉咙。而那士兵死前松开弓弦射出了一箭,引起了其他士兵的警觉。上杉原索性挥刀乱砍,将狭窄走廊中聚在一起的士兵砍翻大半。这些士兵比起他面对的大量天狗精英还是太弱了,张弓乱射,竟射不中他一个鸦天狗。他架着敌人的身躯当盾牌,一边格挡一边挥砍,很快,这条走廊的士兵已全部被他解决,而楼上尚没人发现底下的骚乱。 与此同时,铁链的滑动声也渐渐放缓,直到停止。上杉原转过身,正想通过察言观色“解构”其人。但他看见的,只是空空的铁笼。 “怎么回事?”他纳闷了,难道升降梯只是意外被启动,才引起了这些士兵的骚乱?实际上根本没人上来,反倒是他自己白忙活一趟,还得想办法处理这烂摊子? 就在上杉原犯愁之际,那升降梯下猛然跃出一道黑影,就连他都来不及反应,一把沉重的剑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上杉原这才想通了,对方怎么可能蹲在铁笼里等着被守在门口的士兵乱箭射死,于是提早躲在了升降梯下面。想到这,他赶忙解释道:“我是来接应你的。” 对方看了看四周倒下的士兵,问道:“这些都是你干的?” “是我干的,我听到这里的动静,便下来接应了。趁鬼一僧正还没察觉,我们快走。” 对方听罢,收下了剑,但也顺走了他手中的刀,似乎还没放下警惕。而上杉原这才看清对方的面貌,那是一个年轻鸦天狗,浑身血污与伤痕,右翼已断,身上散发着某种不祥的气息,似乎刚从地狱爬出来。而他的眼神,肃杀之中燃烧着火焰,冰冷地看着自己。 这个人真的能救他吗?上杉原不明白,但是他身上透露出来的威压却远甚于鬼一僧正,而那冰冷的火焰似乎能够燃尽世间所有腐朽。这个男人或许不能救他,但无疑是当下的最佳选择,也是唯一选择。 “在下上杉原,”他报出了姓名,“曾经是被送往战场的炮灰,虽然之后也差不多。不过我现在与木曾巴合流了,她让我来接应你。” “原来如此,谢谢你。”对方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了许多,似乎这才是他本应有的样子,但是眼中的光芒仍不明显,似乎刚刚经历了死别,“我的姓名你也应该听说了,容我再自我介绍一遍,在下墨羽仲府,此外,没有什么别的身份了。” “我加入你们的目的很简单,我想从这乱局中脱身,但这些尸体怎么办?” 墨羽看着这些死去的士兵,哪怕是敌人,他心中也止不住哀伤,因为哪怕是自己重获自由,也建立在他人的牺牲之上的。他只问道:“上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鬼一僧正传唤了大峰御前,想与之谈判。”上杉原把之前伊贺成政的计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墨羽听罢,眼中又亮起了光。 “我知道了,我给你一个地址,那里有我的同伴,你去那里等着我的消息就行,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个地址。” “你呢?” “我去会会鬼一僧正。这些尸体,就让他们躺在这。” 此时楼上,大峰御前面对鬼一僧正,正欲开口,却被一旁鬼一无正打断道:“见到狼之大天狗大人,为何不行跪拜礼?” 大峰御前心里不快,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鬼一僧正却开口道:“不必了,这位可是大峰家的小姐。大峰前可是我好兄弟,他的曾孙女,也是我的曾孙女,是?”随后摘下了自己的铁面,露出一副慈祥的面容。 这也是大峰御前第一次见到鬼一僧正铁面下的真容,完全不像一位残忍的天狗军阀,更像一位老父亲,所谓“面善心狠”,说得就是此人,也难怪平时需要戴着铁面。但是想到鬼一僧正对自己的家主所做的一切,就怒上心来,直接不给面子反驳道:“你杀了家主大人,攻进天狗城烧杀,有什么资格跟那位大人称兄道弟?” “哎呀,都是误会啊。”鬼一僧正却“服软”起来,“我之所以进城,本就是想护卫天魔大人的安全,毕竟你也知道,城内有贼人啊。他们还挑拨我跟大峰前大人的关系,使得我们兵戎相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那些士兵,的确是我缺乏管制,犯下罪的人,我已经全部依法处置了。无一例外!还有那个鬼一无正,不也被您处决了吗?这些都是事实?” 一旁的大内义阵也附和道:“鬼一无正这个人,本来就不服咱们狼之大天狗大人。他之所以放纵部下劫掠,就是在反对我们狼之大天狗大人的不杀不抢方针,属实罪该万死!还有那个鬼一半兵卫,昨晚擅自行动,结果也造成了大量人员伤亡。要我说,他们根本没把我们鬼一僧正大人放在眼里!”听到这话,一旁的鬼一天正却露出了不快的神色,他心里明白大内义阵是在借机敲打他这样的宗族势力,但在这样的场合下,他也不好发作。 “可是……你们指示本多轻盛杀了我全家!” “哎!”鬼一僧正表现出愤怒的神色,锤了锤自己的大腿,“这就更是天大的误会了。我伤了大峰前大人,这是事实,也是我的罪过,但没有办法啊。可是本多轻盛是什么人?爱宕山荣术的人!现在他都还在爱宕山的府邸里站着呢!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我哪知道本多轻盛会干出这等滔天大罪,我何曾不想替大峰前大人的家人报仇?可是本多轻盛实力强劲,爱宕山荣术德高望重,我动不了啊。” 大峰御前心底当然清楚鬼一僧正是在颠倒黑白,毕竟犬走椛曾亲口告诉她自己目睹了鬼一僧正与本多轻盛的密谋。但是,她心底也犯起了疑惑,毕竟椛偷听到的内容,只是要进攻天狗城,的的确确没有涉及到灭门的内容。 “但是如果有小姐您以及诸位天狗精英的帮助,就不用忌惮他们了,”鬼一僧正话锋一转,矛头直指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相之大天狗,“假如我们联手,一起对抗他们,那么天狗城就能进入长久的太平了。” 一旁的鬼一天正见机补充道:“爱宕山荣术最近在墙外的驻军区安插自己人,但是墙外驻军既然是军队,那么名义上应当归我们鬼一一族管辖才对,只不过自从天狗城竣工后,天狗军队五十年来都在山上驻扎,与那边缺少联系,如今我们进城了,也是时候把下放的权力收回来了。这也是当初神明大人为诸位大天狗领袖分发使命时就说好的。他爱宕山荣术哪有资格僭越?还有昨晚在城里引起骚动的那些反贼,背后恐怕也有爱宕山荣术的支持,不然鬼一半兵卫将军如何至于为国捐躯?” “是啊,”鬼一僧正点点头,肯定了鬼一天正的说法,“为了天狗一族,我们的损失也太大了。你们失去了大峰前和大量天狗精英,我们损失了这么多优秀的将士,小姐您想想,谁是这一切的受益者?不就是爱宕山荣术吗?他和本多轻盛狼狈为奸,那我们就更需要联手了。曾经不愉快的事就让他过去,我有个提议,让天狗精英们官复原职,如果有需要,人员安排上的细节就由你们决定,最后交给太政参议伊贺成政大人来统一处理就行。 不过,我们也需要小姐您带头去缉拿那些城内的反贼,让他们意识到,打着大峰前大人的名号反叛没有意义,这可是对大峰前大人的污蔑。如果由小姐您去劝降他们,那么就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流血牺牲了,如何?” 大峰御前犹豫了,虽然她坚信自己不会为鬼一僧正的话语所蛊惑,但是对方提出的提案或许确实可行。如果一直被困在那座仓库里什么也做不了,相反,只要出来了,就有希望。更何况,相比起鬼一僧正,她更想杀的还是本多轻盛,那个害死自己家人的行凶者。 “这件事……我得回去跟其他人……”她几乎就要应承下来了,却被另一个人打断了。 “狼之大天狗阁下,在下认为不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旁的走廊走出一个人,此人正是墨羽仲府。 一〇六、谈判 “狼之大天狗阁下,在下认为不可。”墨羽仲府从一旁走廊走出,他已在墙后听了许久,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他便背着罗甸骨剑出现。侍卫们见他带着武器进来,一拥而上将他包围。而大峰御前见此,在空中翻了一圈落到墨羽身前,用薙刀护着他,呵斥道:“不许伤害墨羽哥!” “大小姐,请把刀收下。是我带着武器进来,冒犯了大天狗大人。我有错在先。”墨羽却率先开口劝大峰御前。 “可是,你不是被他们关进监牢了吗?” “我是去了趟监牢,不过是奉狼之大天狗之命做一些交接工作,毕竟我原本就是前十层的‘典狱长’,对?大天狗大人?”墨羽将目光转向鬼一僧正。 见墨羽给了自己台阶,鬼一僧正也没有理由在这里跟他们撕破脸,毕竟大峰御前的武艺摆在那里,于是点点头说道:“没错,墨羽卿是受了我的委托才去了监牢,今天才出来罢了。你们也退下。”他挥挥手,那些侍卫也只好退开。也是这时,他注意到了墨羽背上的那把大剑,尽管用布条裹住,但他清楚地记得墨羽进去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哪怕是渡边信也没有带这种尺寸的大剑。想到这,他突然意识到渡边信没有出来,难道…… 这种场合下,鬼一僧正也不好多问渡边信的情况,只是顺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说道:“那么,有关天狗精英官复原职的事,就这么定了。”选择性地无视了墨羽刚刚的话。 “在下赞成天狗精英官复原职,不过,能否将此事交给在下去办?”墨羽突然一改刚刚的“不可”,转而支持这件事,这让鬼一僧正有些摸不着头脑。 “墨羽卿想怎么安排?” “毕竟在下依然是大峰前大人的指定接班人,在法理上,是所有天狗精英的首领,将他们安排在合适的岗位,还是由在下执行比较好。另外,狼之大天狗大人新搬入白峰塔不久,人生地不熟,对于原白峰塔人员结构还不太了解?我在大峰前大人身边务事已久,大小官职、人员调动、工作安排,还是比在座的大人们要熟悉,并非在下不相信大人们的能力,而因为是这项复杂的事务,实在不必麻烦诸位。当然,最终决策权,还是在大天狗您手上。” 右边的鬼一天正开口言道:“某些天狗精英不敬狼之大天狗大人已久,你如何保证他们不会做出忤逆之事?” 墨羽仲府淡淡答道:“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之间存在一些隔阂,这是不可避免的,也是我们需要共同解决的。但是让他们官复原职这件事,是刚刚狼之大天狗大人亲自敲定的,难道鬼一天正大人您想忤逆狼之大天狗大人?”这话让鬼一天正一时哑口无言。 左边的大内义阵见此说道:“说得没错,这事的确不能拖着,毕竟是鬼一僧正大人的意思。不过天狗精英中有人对我们不满,这也是事实,既然如此,就由墨羽仲府和大峰御前小姐去带领他们缉拿城内的反贼,来证明你们没有二心,如何?” 墨羽对此早有应对之法,回答道:“当然可以,不过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在某些时候恐怕迈不开手。” “怎么迈不开手了?不会是下不了手?”大内义阵冷笑道。 “当然不是,只是……城内的反贼既然敢兴风作浪,说明他们有他们的底气。而这底气是谁提供的呢……”墨羽一句话,让鬼一僧正捏起了下巴。 “你的意思是?” “诶,在下不敢擅自猜测,只怕冒犯了某位大人。” “但说无妨,我给你们底气。”鬼一僧正挥挥手说道。 见鬼一僧正上勾,墨羽便佯装卑微地答道:“只要大人肯给予我们一定的行动权,允许我们先斩后奏,在下才敢说出心中的臆想。” “你先说!”鬼一僧正有些不耐烦。 “是,莫怪在下得罪。大人您想,在这天狗城内,除了大人您,还有谁的势力最强?” “你是说爱宕山荣术和本多轻盛?哼,我早就猜到了。” “非也,大人您应该知道,本多轻盛亲手斩杀了他的部下和爱宕山克胜,这说明他对于爱宕山荣术有挟持之势,纵观如今的爱宕山一族,有实力者微乎其微,他们已构不成威胁。真正的威胁,是距离大人您最近也最强者,此人虽不在此处,但谁知道他会不会使什么手段窃听我们的对话呢?在下实在不敢明说。” 鬼一僧正扫视这大厅,这里除了他最信任的部下,也就面前的两个人,但也必不可能是他们。如果这个小子是想挑拨离间,也不可能在这个场合说。而能够窃听这场对话的,除了特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内鬼,也就连他自己也捉摸不透的那个人了。 “哼,那就不说了,”鬼一僧正打断了这个话题,“你想怎么安排,都看你,但是你得留在这白峰塔。” “不行!”大峰御前不能接受,“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害他?墨羽哥得跟我回去!” “不,大小姐,我得留在这里,”依然是墨羽温柔地劝阻了大峰御前,“我还要很多事务要处理,您回去告诉大家,我一切平安,即可。” “可是……可是……”大峰御前就差把“我不想再失去你”这句话说出口了。 “这样,您安排一个人过来做我的贴身护卫即可,这样你们总能放心?大天狗大人想必也不会有意见的,对?”墨羽笑着又望向鬼一僧正。 “无妨。”鬼一僧正冷冷地答道。 “那么大峰家的千金就请回,”坐在鬼一天正一旁的伊贺成政终于开了口,“这场会议我们双方都受益匪浅,希望未来能够合作愉快。” 大峰御前有些不舍,但是墨羽给了她一个仿佛在说“一切相信我”的微笑,她才不安地行礼告退了。 大峰御前一走,鬼一僧正就重新戴上了铁面,倒不如说,那才是他的真实面容。“接下来我想说的,你也猜到了?” 墨羽转过身,保持着微笑,不过那微笑不再是善意,而是饱含着愤怒与杀气的的微笑。在他转过来的那一刻,鬼一僧正明白,面前的青年早已不是之前那个血气方刚地与他对峙的大峰前接班人了。如今的墨羽,刚刚从地狱中爬了出来。 “在下当然是按照规矩,一路杀进最底层,乘坐升降梯出来的。” “你我都清楚,你没有那个实力。是渡边信帮了你,对?他在哪里?” “还在下面,必须有一个人留在那里操纵升降梯。但是他不会让我把他连同底下那几个怪物放出来的。” “是‘四天王’?既然你们已经到了那里,说明你们已经跟渡边牙交过手了,渡边信居然亲手杀死了他的亲生父亲。” 听到这个信息,墨羽心中有些震惊,尽管之前那几个人也提到了“牙”的真实身份,但他实在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如果是这样,那命运也太过捉弄人了,不过这样的话,牙在最后一刻收手也能解释了。 “接下来他要面对什么?” “可惜了。他不是另外三个天王的对手,更不是第五十层的那家伙的对手。那三个天王受赐黑焰,无法离开监牢,因为一离开,就会失去力量来源。不过你就算及时拉渡边信上来恐怕也来不及了,他们会吃了他,你可以当他已经死了。”鬼一僧正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话,尽管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墨羽还是看穿了他最后一点慈悲。 “渡边信曾经跟我讲过你的故事,在天魔降临后、天狗城建立之前,你率领军队在妖怪之山巡逻,护卫各个天狗聚落的安全,也是因此你救下了他所在的村庄。我也听说过一些传闻,在天狗古代战争时期,你振兴了濒临灭绝的家族,靠着自己的双手杀出一片天地,但在那之后,你并没有如大峰前那般行灭族之事。这样的你,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对自己的同胞下杀手?”听完这些,鬼一僧正仰起脑袋,望着这空旷的大厅上方。 一旁的大内义阵突然怒不可遏:“你有什么资格议论这些?杀场无情,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何曾亲历?又怎么可能知晓我们鬼一僧正大人的宏图大志?!” “正是因为我亲历过,才明白生命的可贵。那些死去的战士对你们可能只是一个数字,但在我看来,他们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如果鬼一僧正大人您当真是为了和平而来,那就应该在此收手!” “收手?敌人都没杀光,怎么收手?”鬼一僧正终于开了口,他望着墨羽,激动地从宝座上站了起来,“你自己不是都说,还有敌人吗?我不动手,他们迟早会朝我们攻来。” “等你清理完天狗内部的‘敌人’之后呢?” “那就去清理外边的。河童、山童、人类、鬼族、贤者……他们都会成为敌人,这是我在漫长的巡山生涯中得到的答案。我何曾不想与他们和平共处?但河童和山童只想盘剥我们的钱财、人类恐惧和敌视我们、鬼族蔑视我们、贤者只想维护自己的秩序为此可以牺牲一切……高墙之内的我们都无法相互理解,更何况‘他们’?只有用武力让他们臣服,一切才会走向真正的和平。” “歪理!你怎么确定所有人都是敌人?假如他们真的向我们发起进攻,那时候再行动也不迟。为何要先一步去侵略他们?” “侵略?不会的,我只要一个理由,一个冒犯了我们的理由,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宣战。”到此,鬼一僧正终于揭开了他的真面目。 “这样吗……”墨羽失望至极,他为渡边信的死感到不值,信所倾力侍奉的主人居然是这般战争狂。 “那么,你要怎么做呢?是要用那把罗甸骨剑把我杀了?”鬼一僧正已经认出了那把剑为何物。 “暴力必将被暴力反噬,我不会这么做。” “可你那把剑都已经烧起来了。”鬼一僧正这么一说,墨羽才注意到,背上的罗甸骨剑再次燃起了黑焰。为什么?是感觉到了恶意?谁的恶意?另外为什么他没有之前那般灼烧感?是因为恶意来自鬼一僧正吗?还是说,他所说的一切都是违心话,因为真正信赖暴力的人,就是他自己啊。 墨羽将剑取下,大内义阵见状,也拔出刀护在了鬼一僧正身前,一旁的鬼一天正倒是面露惧色,随时准备跑路的样子。伊贺成政只是紧紧地盯着墨羽,但并未表现出要做什么的样子。 “我……不会在此动手。”墨羽颤抖着手,收下了剑,他能听见这把剑中传出的种种恶意,但他必须忍住,否则就证明了对方是正确的。 鬼一僧正最后说道:“你走,留在白峰塔也行。今天起,我不会限制你的行动。唯独对于你,我不会动手,直到你向我举剑的那一刻。” 墨羽目视着鬼一僧正,微微行礼,随后也离开了大厅,进入走廊。 等侍卫确认他已上楼后,大内义阵才问道:“大人,为什么要放他走?他是个危险人物。” 鬼一僧正只是平静地说道:“这么多年以来,已经很难有让我生出这般敬意的角色了。他能从地牢杀出来,肯定没少用那把剑的力量,而且他对于黑焰的灼烧失去了知觉,说明已经被黑焰侵蚀了,迟早会跟那把剑的原主人猿田彦一个下场——变成妖魔。而且现在杀了他,就意味着跟天狗精英再度翻脸。伊贺的计策被他化解了,估计监视他也没用。不过他说得的确在理,比起天狗精英残党,有更值得警惕的存在啊。” “您是指?” “饭纲卧行。” 一〇七、缄默 听见后门的动静,岸飒羽背着手前往后门,听见那有节奏的敲门声后,确认了是自己人,于是慢慢地把门打开,从门缝中见是神代清铃与柘木刽二人。她也来不及多问,将二人请进屋后扣上了门。 进入酒屋前台,清铃跟众人报告:“城门的警戒比往常更严格了,我们没能找到机会出去,只得等晚上了。” “要是能挖个洞从地下钻出去就好了。”坐在角落鹤琴的发出一句无奈的吐槽,却遭清铃白眼。 “晚上也不见得会开城门了,”柘木刽补充道,“前几日出于准备红毯祭典,才会频繁地开城门。现在红毯祭典已经结束,城里出了昨天那事,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也没有必要允许人员出入南门了。” “从其他大门出去不行吗?”椛问道。 “西门在大山伯事件后就被封锁了,那里的轨道倒是没拆;北门被连日的积雪堵住,几乎废弃;目前只有东门,虽然平时有从山上流下来的河水阻挡出路,但是这个季节水面已经结冰,沿着水面走就可以到达南门的居住区。好消息是那里没有天狗军队戒严,坏消息是没有戒严的原因是因为那里是饭纲一族的地盘,饭纲卧行经常从那里出入。” “饭纲卧行……那家伙,就是大峰前口中那个想要追杀雏菊的人。”在窗边坐着的地子听到这个名字,终于开口了,自从她昨天偶然与雏菊对视后,已经靠在窗户下整整一天没有说话了,哪怕是衣玖和椛也喊不动她,岸飒羽本想安慰几句,但想到当时雏菊就在自己背后不远处,自己却没有发现,便心怀愧疚,不敢搭话。 “虽然饭纲卧行是个隐患,但是现阶段我们没有精力去跟他对抗。那个老东西的底细就连我都摸不清,他出手对抗大峰前时,所唤出的‘九尾管狐’都不见得是他的底牌。有关他的情报实在太少了,对了,岸飒羽,你从监牢那里拿到的墨羽的笔记本,鹪鹩先生有研究出什么吗?”柘木刽转向岸飒羽问道。 “没有,他回他的住宅去了。他说千鸟一死,那里就没有安全隐患了,非要回去。我们拗不过,我说起码让我来护卫他,他也不许。”岸飒羽的语气略显无奈,“不过衣玖小姐悄悄跟着他过去了,应该不会有事。” “为什么他会觉得他家现在很安全?”清铃有些不解,“按道理,那里不应该还在彦山前的监视中吗?” “我也不明白……”羽摇摇头,“对了,说起墨羽,我们刚刚收到消息,墨羽仲府出狱了。” “你说什么?是谁把他救出来的?”柘木刽一成不变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浮动。 “他自己出来的,只有一个内应负责接应。” “怎么可能?!那种地方,鬼都不见得逃出来,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出来?” “进去的时候,渡边前辈也在的,但是出来时只有墨羽仲府一个人,恐怕是前辈他……”椛有些低沉,尽管他们之间发生过死斗,但那也不过是立场使然的悲剧,“前辈他本质上是个很关心身边人的人,甚至会为了他人牺牲自己。前辈他……或许已经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听到这,柘木刽恢复了以往的寡言。自从形势大变,自己的嘴就没停过了,要么是跟清铃拌嘴,要么是出言劝谏这帮“年轻人”。习惯了尔虞我诈与你来我往的情报战后,自己的人性早已淡漠了,而支撑他保留最后一点温情的,无非是自己弟弟柘木缘稀。尽管他们的年龄相差了八百多岁,一个是家中的长子,一个是家中的幼子。柘木家世代侍奉大峰一族,而长子在继承家族前,则需要作为没有感情的“刽”行动,既是磨练,也是使命。然而在他执行使命的期间,最后的挂念也被杀害,他本以为自己就此会失去一切感情,但最终自己却跟这些“年轻人”一样,变得感情用事起来。 神代清铃比他之前认为的要靠谱,虽然经常互相争执,但已经产生了相互信赖的关系;犬走椛基本被他排除了是鬼一僧正的卧底的可能性;岸飒羽很强,比他想的要强得多,在千鸟战后,她已经超越她的兄长了;地子的心思都在冲羽雏菊身上,而永江衣玖的心思则都在地子身上。 倘若未来执掌天狗一族的是这样的年轻人们,那么天狗就能迎来新生。虽然他自己出生于天狗古代战争结束前夕,年龄也算不上多大,在天狗中算是青年,但漫长的杀戮让他极为早熟,所谓青春时光与他无缘。 既然如此,自己就用身躯将整个旧时代的腐朽焚毁。柘木刽心想。 清铃注意到了柘木的寡言,她发现柘木刽的眼神与她初次见到他时相似。她心里头有点怨气,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于是顺着刚刚的话题质问道:“墨羽仲府出狱,能给局势带来什么改变吗?” 这话把岸飒羽问住了,她不知道从何开口。 清铃本期待柘木刽像平常一样出来反驳他,但等了许久也没听见那声不屑的“哼”,有些失望,继续说道:“一个人无法改变整个局势,我们还不是需要外面的驻军的力量?虽然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不过还不足以让我们乐观。” 她的话迎来了众人的点头认同,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还是把余光留给了柘木刽,期待他替墨羽说几句好话,认同一下墨羽的价值,但迟迟不见他开口,她不由得怀疑——“难道这人没调查过墨羽仲府的底细?根本不了解他吗?” 地子突然打断了清铃的思绪,问道:“那么你们最终打算走哪道门?如果是东门,我也跟着去。” “不行,我还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岸飒羽下意识地阻止道,“如果你去,那就不是潜出城外,而是大闹饭纲府邸了。” 地子却没有多回应,又恢复了沉默。见她如此,岸飒羽心里头的负罪感更深了。毕竟假如她还留在城外看着雏菊,就不会有昨天的事,但如果她不进城,就会有更多人死去。就结果而言,她也不好判断自己的选择正确与否。 “先去南门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就去东门。”清铃再次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与此同时,衣玖尾随鹪鹩来到了他的住处,令人意外的是,之前战斗的痕迹早已不复存在,原本遍地落叶的院子像是被谁打扫过一般。只有屋顶的大洞和墙壁的裂缝证明了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事。 鹪鹩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步入一间独立于主房之外的侧房。衣玖记得,那里是一些人的灵堂,鹪鹩只说那里祭拜着一些故人,并没有具体说都有哪些人。衣玖他们也曾参拜过。在一堆沉默着的陌生名字的灵牌之间,有一座灵牌上赫然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姬海棠果。 鹪鹩拿着两根签,在姬海棠果所在的灵位跪下,却注意到上面已有祭拜过的痕迹,蜡烛甚至还冒着烟。而不远处,也多出来一座崭新的灵位——彦山宗行。 看到这个名字,鹪鹩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匆匆地走出灵堂,来到主宅,有一个人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衣玖小心翼翼地探进头,一窥此人真容。只见那人面色苍老,眼窝深邃,身材魁梧,背后生有巨翼,端坐于位置上,她并不认识此人,却能从中感知到极度危险的气息,令她不寒而栗——尽管对方身上并没有散发出杀气。 “彦山前……”鹪鹩喊出了他的名字。尽管隐隐约约猜到此人不是一般人,但得知了名字后,衣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等你很久啦,九条。”彦山前说道。 “千鸟之死,果然也是你在推波助澜吗?” “今天我只想跟老友叙旧,就不谈那些正事了?”彦山前主动端起了提前泡好的茶。鹪鹩却像个泄了气的人,瘫坐在地上。他本想多问些什么,但想想也没有必要了,毕竟彦山前出现在这里,就已经代表了他的立场。 “的确……该说的,我们都已经说了。”鹪鹩接过了茶。 “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惦记着当年我们那帮兄弟啊?”彦山前举着茶杯,往侧屋所在的方向敬茶。 “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怎么可能忘?”鹪鹩也往那里敬了一杯。 “那还记得葵?那姑娘可是倾国倾城呐,包括你在内好多弟兄都追求过她,结果呢,没一个追上,最后居然被射命丸霎那家伙娶走了。”彦山前笑道。 “霎那家伙,没啥本事,就是飞得快,快到能追上葵。”说到这,二人哈哈大笑。 “可惜啊,”鹪鹩话锋一转,“夫妻俩被你派去打探饭纲的底细,结果只有葵一个人带着那一点点情报回来。没过多久她也因中的咒术发作走了。” “现在看来,确实轻敌了。不过当初葵送回来的那个情报,真的一无是处吗?” “你是说‘饭纲卧行是不死之身’?这世上没有天狗不死,哪怕是爱宕山荣术也迟早会死。依我看他们恐怕只是中了幻术或者妖术。” “如果是那样,那葵就不会这么下结论。当初我布下的任务也只是去打探情报,遇上敌人立即撤退。而他们对于饭纲的情况也是做了一定功课的,要是幻术或者妖术,他们不可能作出这么草率的结论。他们一定发现了什么。如果饭纲卧行当真是像蓬莱人那样的不死之身,那么他大可不必使这些小手段,他一定有弱点。”彦山前坚信,“从这个情报,我们可以做很多猜测,从而反推出饭纲卧行的弱点。” 鹪鹩看彦山前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心里已经猜到了他此行的真实意图,于是便顺着他的意思,说道:“好,我会对这项情报重新解构,发动我的‘念写’,不过,作为条件,你得帮我们找一个人。” “冲羽雏菊吗?我早就知道你会问。”彦山前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那边那个龙宫使,你也出来听。” 二人早就注意到了在一旁窃听许久的衣玖,衣玖见自己已经暴露,便满怀戒心地从墙后走出。 “既然这样,那我也直说,我可是听说,你曾想对雏菊下杀手,我该怎么相信你?”衣玖问道。 “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我是看在九条的面子上才打算分享给你,反正事后他也会转告你们?” “你说。” 彦山前压着身子,以极其低沉的声音告诉二人:“冲羽雏菊被饭纲丸龙带走了。” “你说什么?!”衣玖紧张了起来。 “冲羽雏菊作为冲羽一族最后的生还者,落到饭纲的手里,你们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这种事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得亏那时岸飒羽阻止了我。” 衣玖和鹪鹩当然都明白,地子曾告知了他们大峰前透露的五十年前的真相。冲羽一族既是那一场“百鬼夜行”的受害者,也是下一次“百鬼夜行”的祭品,然而却出现了雏菊这样的漏网之鱼。假如饭纲卧行得到雏菊,就意味着他随时可以发起下一场“百鬼夜行”异变! “我现在就去——” “别急,别急,”彦山前悬着手掌制止,“你们放心。饭纲卧行还不会杀了她。因为如果冲羽雏菊一死,大怨灵就会立刻出现。而饭纲卧行只能决定百鬼夜行的地点和范围。而当下的他,恐怕不会再轻易引发那种程度的异变?如果是我,就会把她作为筹码握在手里威胁其他人。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饭纲卧行究竟想要什么,我也不清楚,所以只能留待九条你解读这些情报了。” 彦山前说完,又从怀中掏出一堆文件,丢在榻榻米上:“这些情报,是我昨晚又牺牲了不知道多少个葵和霎才搞到的,你可别辜负他们。饭纲卧行已经盯上我啦,等大天狗大会召开,第一个被开刀的就是我,哈哈哈哈……”彦山前苦笑着站起身,轻轻抖动了下翅膀,屋内就不见他身影了。 鹪鹩看着地上这一堆人命,沉默不语。 一〇八、归乡 雏菊跟着前面举着火把的蓝发天狗,沿着狭窄的洞窟前行。相比起外面那遍地冰雪的山地,这洞窟却显得格外暖和。 “这里氧气有些稀薄,不过你我都是生活在高海拔地区的天狗,应该没多大问题?”眼前的蓝发天狗关切地问道。 “没事的。”雏菊回答道。 眼前的蓝发天狗名为饭纲丸龙,早在之前她就从管狐菅牧典口中得知了这位大天狗的存在,而且她依稀记得,这位大天狗曾经来过自己的故乡。几日前,饭纲丸龙将她带到自己的住处安置,让她暂时免于危险,不过也不允许任何人见她。雏菊并不是很信任这位大天狗,从与地子分别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成为各方争抢的对象,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很可能跟地子有关。她本以为饭纲丸龙与其他人一样,是想拿自己做人质威胁地子就范,但是几天过去,颇具识人眼光的她也意识到这位大天狗的的确确没有恶意。 龙亲自照顾她的起居食,除了不让她跟任何外人接触,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甚至亲自跟她谈心,这几天,她们之间谈了很多事。 龙跟她谈起自己的家族——饭纲一族的故事。饭纲一族原本是观星者,但是自从饭纲卧行将妖狐的咒术引进族内后,家里人大多放弃了本职,转而研习咒术。只有她的祖辈一脉坚持传统,没有接受学习咒术所必需的“大咒印”。等传到她这一代时,观星者已经所剩无几,而饭纲卧行还试着向外族推销他的阴阳术。 雏菊跟她谈起了自己的创业史,从在兽道当学徒,到在人里隐瞒身份开店,再回到妖怪之山山脚安身立业,最后又因为变故不得不进这深不见底的天狗城。她并没有向对方透露更远的过去,这是绝对不能言说的忌讳。 饭纲丸龙其实对她的过去心知肚明,但是并没有点破,而是继续讲起了自己的故事。作为“观星者”,她也并不满足于固守这一项旧业,她曾经跟几个好友合伙售卖某种商品,结果却引发了一系列动乱。市场是变化无穷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散伙,企划最终也半途而废。 雏菊便跟她讲起了地子,虽然一开始只是由于欠债建立的“雇佣”关系,但现在那种关系有名无实,地子在她的心中,早已是—— “早已是什么?” “抱歉,忘了我说的话了。” 龙也往深的讲,讲到了自己一个姐妹——饭纲镜,在一两百年前去监牢里寻找关于家族的真相,不过杳无音讯了。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在家族里都是异类:她们都有着大天狗不该有的鸦天狗翅膀、都不屑于学习咒术。唯一的区别,那就是饭纲丸龙是只继承了鸦天狗特征的大天狗,而饭纲镜是真正的混血儿,比起饭纲丸龙,她在家族内更不受待见,也因此她极为孤僻,除了龙,她不与任何人深交,最后离家出走也在情理之中。 “她看上去对家族的人不屑与之同流,实际上比我还执着于复兴观星者流派。她搜集了许多资料,却发现有关于观星者的历史文献大多消失,最后,她终于从某个地方得得知,监牢地下有记载饭纲一族过去的历史,于是就以天狗精英的身份前往挑战那里。大概早就已经死了。”饭纲丸龙说出“死”时的语气显得云淡风轻,但有着丰富人际交往经验的雏菊看得出来,这背后藏着被时间冲淡的痛苦。希望与绝望交织,等待那不可能到来的死讯,本就是一种折磨。 饭纲丸龙又说起自己另外几个好友,一个如今在人里风头正盛的市场之神、一个胃口大到能吃下一座山的虫之公主、还有最不让人省心的部下菅牧典。饭纲一族几乎每个人都会有一定数量的管狐仆从,由饭纲卧行分配,就算是不学习咒术的饭纲丸龙一脉,也有许多管狐作为式神使唤。 管狐作为妖狐灵魂化作的式神,并不记得生前的事。最初它们也没有形体,只会凭着本能吸食活物的精气,吸收足够的精气后才会拥有理智和实体。而菅牧典则是最早被分配到饭纲丸龙手里的管狐。虽然是式神,但是久了也会产生感情,饭纲丸龙舍不得让她干那些脏活累活,于是就作为传话的部下使唤,偶尔会要求她变成狐狸形态趴在自己怀中暖手,空闲时间就随她玩,别惹麻烦就行。 “结果她反倒变得放纵起来,越来越恣意妄为了,”饭纲丸龙无奈地说道,“改天得好好教育一下那小子。”雏菊听见房间内某个角落传出一阵惊异声。 就这样,当雏菊终于问起自己要被关到什么时候时,饭纲丸龙毫不掩饰地说道:“为了保护你,等地子处理完她的事,我就把你送回去。” 雏菊沉默不语。看着雏菊的表情,饭纲丸龙看出来这并非是怀疑,而是因为她回到城内别有目的。自己是知道她的目的的,但是在取得对方的信任之前,还不好直接开口提这事,经过几天的周旋,也是时候了。 “我知道一些关于你故乡的事。”她说道。 “真的?”雏菊突然激动起来。 “在天狗城竣工之前,各个天狗氏族居住地很分散,但是都有负责管辖的大天狗领袖。而生活在高山上的天狗就统一由饭纲一族管辖,包括你们冲羽氏。” “我的家乡……究竟为什么会?”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就这样,几天以来,饭纲丸龙第一次带她出了门。她为雏菊找来一身能把自己裹得严丝合缝的衣服,以防被认出,随行者除了她们二人,只有被装在管中的阿典。 饭纲丸龙引着她从东门出发,沿着结冰的河面往北走,到达了一处只有在河水结冰时才通的洞穴,饭纲丸龙举起火把为她引路,二人就这样进了洞窟。 “这里是……”即使是很细微的声音,也能在洞窟中回荡。 “一处通往山顶的洞穴,并非自然形成的,而是一百年前我为了方便开采龙珠而挖掘的,从山上直通虹龙洞。但如今守护龙珠的神明已经失踪,虹龙洞也已经无人问津了。因此知道这条密道的人不超过五个。”龙说道。 “通往山顶……难道说……” “没错,我要带你去看看你那梦寐以求的故乡,如今是什么样子。” 接下来的路上,饭纲丸龙一言不发,她静静地引着路,用火光照亮昏暗但温暖的洞窟。雏菊则捂着胸口注视着龙的背影,少女的每一步,都踏在他人踏过的土地上。 而背后是一片黑暗。 没过多久,二人走出了漫长的洞窟,到达了一片雪地。不远处,建筑物依稀可见。雏菊见状,奔跑过去,就像她当初奔跑着逃离那里一样。她扇动了翅膀,就像当初她为了逃跑第一次飞行一样。她落在了雪地上,跪在一处残垣断壁之前。 “这就是……我的家?”她念叨着,目睹这她早该面对的现实。 茅屋已无生气,一切都在那场大火中失去,只剩下寒冷。 “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饭纲丸龙问道。 “为什么……会这样?” “我来重述一遍,关于那五十年前的真相。”饭纲丸龙呼出一团白气,说道,“百鬼夜行异变,是天狗高层一手策划的异变,百年前施放于人间之里。五十年前,则把目标对准了守矢神社。按道理,所有在天狗城竣工后,所有天狗都应当迁入天狗城,但是冲羽一族在近百年信奉守矢神社,不愿意离开,因此你们就被顺势选为了下一场异变的牺牲品。我那时不知道情况,只是劝你们遵守命令迁出这里,但是你的族人没有答应。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场阴谋……” 雏菊只是默默跪坐在雪地上,看她的样子,是早就知道了一些详情。 “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饭纲丸龙的语气逐渐严厉,“你明明知晓真相,为什么还要回到妖怪之山?回到天狗的聚集地?回到你本不该踏足的命运漩涡?!” 雪花又沉默了许久,才听见少女的回应:“我只是……想家了。” 饭纲丸龙闭上眼,思考了许久,才终于打算说出接下来的话:“每一次百鬼夜行的死者,都是为下一次准备的祭品,只要数量足够,灾厄就会重现人间。而你,是逃出虎口的最后的祭品。只要你死去,可能会引发第三次百鬼夜行,你现在知道,自己的命代表什么了?” 雏菊猛地抬起头,事到如今,她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当年那个老者要救自己,为什么来到天狗城后无数人争抢自己,为什么……一切都有了答案,而自己,却一次又一次无意间将他人的性命置于弦上。 “是我……是我害地子卷进来,是我害羽受了那么多伤,是我害文文走上歧途,是我……都是我的错。”雏菊流出了眼泪,悲怆地诉说着自己的“罪孽”,连雪花都为之震颤。 “一切还来得及,我们不回去了,我直接把你送到迷途之家,让贤者保护你,她们也不会希望百鬼夜行的复现,不能让你被饭纲卧行那个老东西发现。” “你这么说老身我可就伤心了呀,丸龙亲。”狡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饭纲丸龙急忙将雏菊护在身后,瞪着不远处那肥胖的身躯。 “家主大人,您怎么会在这?”尽管不敢置信,但龙还是保持着基本的克制。她面对的正是这一切的最大黑幕——饭纲卧行。他并没有如平常那般骑着狐狸,而是身着道袍步行来到此处。雪很大,不知道他带了多少人,也许没带人,因为饭纲卧行一贯的作风都是独来独往。 “按照礼节,不应当是丸龙亲你回答我,你在这里做什么吗?”饭纲卧行油腻的笑容令龙感到反胃,这个三千岁的大天狗永远挂着虚伪的笑容,只有在折磨他人时,他的脸上才会浮现出真正的愉悦。 “带朋友散步罢了。” “喔?那可真有雅致,老身也是碰巧散步路过。一起回去,如何啊?” 饭纲丸龙当然不会就这么跟他回去,拖延道:“我还得看望个朋友,我那朋友没有礼节,怕冒犯了家主大人您,还是不要为难小人?” “喔,丸龙亲人缘一直都这么好啊。不错不错,有空介绍几位给老身如何?比如,你后面那位?”饭纲卧行歪着身子,看向了龙背后的雏菊,雏菊此时脸上也裹着纱布,几乎看不到真容。 “她姓金刚寺,名雏田。”龙随口编了个姓名。 “喔?金刚寺?在天狗中可是个罕见的姓氏,那你另一位朋友呢?好歹告诉我个名字让我认识认识?” “好啊,她的名字叫——百百世!”饭纲丸龙突然扯嗓大喊,刹时地上扬起了雪尘,一个光脚女性从雪地中窜出,挥舞镰刀,瞬间斩下了饭纲卧行的首级。 “阿典,快带着她逃!”龙唤出了菅牧典。 “【饭纲权现·断契诀】。”刚唤出阿典,阿典就被化作一团烟雾被收入了饭纲卧行手中的试管里,“丸龙亲呀,你这样可太让老身失望了。本来老身对你期待挺高的。”断了首的饭纲卧行依然在发声,没过一会,他的身体如蛋壳般破碎,里面又是一幅新面貌、新躯壳。 龙在心里骂街,她刚刚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菅牧典本就是饭纲卧行分配给她的管狐,尽管阿典自己没有二心,但是饭纲卧行有权限随时回收。而她也知道,饭纲卧行身上起码有999层式神组成的外壳,仅一次无法杀死他,此为【饭纲权现·蝉蜕术】。 话音未落,百百世又一刀接过来,杀死了第二层式神:“999层是?那老娘就杀你999次!”龙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提前跟百百世打好了预防针,并且这次也让她暗中同行。 “不愧是吞噬龙王的虫之公主,要是老身也有像丸龙亲你这么多外族朋友就好啦。本来我想跟妖狐们交朋友——”饭纲卧行还悠然自得地说着,百百世第三刀又刺入了他的心脏部位。“蛊毒【食人昆虫】!”大量食人毒虫从百百世身体里爬出,黑压压地涌入饭纲卧行的体内。 “喔?想通过放虫不断侵蚀老身的身体从而短时间内杀死999层式神吗?不错,确实有效果。【玉藻之术·护摩】。”饭纲卧行念出一段咒语,从体内唤出大量火焰,烧光了毒虫,还灼伤了百百世。 “好烫!丫的这是什么火?” “净化一切污垢之火,无论是毒还是黑焰都能驱逐。而对于你这种以毒为血的蜈蚣精来说,这种火算是剧毒?” 另一边,龙让雏菊赶紧逃离此处,饭纲卧行追不上鸦天狗。雏菊有些担心,但还是飞起来准备离开。饭纲卧行见此,念道:“【玉藻之术·阿修罗】。”霎时,一幕幕恐怖的景象如潮水般涌入雏菊脑海,她看见了,五十年前,变成了妖魔的父亲啃食着母亲;人们互相吞食,村庄燃着大火……更可怕的是,她看见天狗城也陷入一片火海,因为她的死,灾厄重现了。地子、射命丸文、岸飒羽、犬走椛、衣玖、……她看见她所珍视之人一个接一个消失在黑色的火焰中。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雏菊抱着几乎要炸裂的脑袋在空中盘旋几圈后坠落,在地上来回翻滚哭喊着、挣扎着。 “饭纲卧行!快住手!她承受不了这么强的精神攻击!”龙认出了那是何种咒术,饭纲卧行曾对大峰前用过,但大峰前意志过于坚定因此无效。但雏菊刚刚才面对了残忍的现实,如今竟要让她承受如此折磨。 “叫我亲爱的家主大人。” “唔——家主大人,请您不要这么做!”饭纲丸龙心里满是不情愿,但她更不忍看着雏菊受苦,于是强忍着怒气请求道。 “好好,听丸龙亲的。”饭纲卧行满意地笑着,打了个响指,雏菊顿时两眼翻白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你这狗吃了都要吐出来的排泄物!屎壳郎都嫌弃的烂泥!”见友人受辱,百百世恼羞成怒,忍着灼烧之痛以蜈蚣之势朝着饭纲卧行扑过去,她今天非得将饭纲卧行碎尸万端不可! 一〇九、虫姬、饭纲与星辰 “大蜈蚣【噬蛇】!”百百世的两把刀刃上盘旋飞出比手臂还粗的蜈蚣,以饭纲卧行肉眼看不清的速度一头扎进他的胸口,吞食他的五脏六腑。在饭纲卧行准备再度发动【玉藻之术·护摩】时,胸口却如同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什么也施展不出来。他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竟然精准地切断了老身的咒脉?看来你们事先经过了不少排练呢,是早有与老身为敌的打算吗?” 饭纲丸龙冷笑着说道:“你无时无刻监视着每一位饭纲族天狗,只要有人有二心,隔天他就会‘意外死亡’。因此我战战兢兢地走好每一步,就算是面对地子时,我都得忍着心中的反胃来吹捧你,这么多年,我一步步取得你的信任,消除你的戒心,成为你的二把手,就是为了未来有一天,我能暂时脱离你的监视,为杀死你这个怪物做准备。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比我预期得稍稍早一点。” 饭纲卧行却笑道:“这么努力,令老身我都有点感动了。”龙不知道他还在笑什么,就算他有无数张底牌,只要切断咒脉,那他就是个废人,此刻他应该想办法挣脱才对。 “【饭纲权现·脱壳】。”饭纲卧行的身体突然崩毁,同时,被破坏的那一层式神猛地迸发出火焰,百百世不得不收手后退。那种火焰对自己是剧毒,刚刚的烧伤到现在都还在扩散。而那两只从她体内分离出来的蜈蚣则在那个瞬间就被抹干净。百百世还是有些心疼,毕竟这些虫子都是她的“子民”。 “的确,破坏了咒脉,就无法施术。但是啊,可惜丸龙亲你没来听我的咒术课,如果是早已施展了的咒术,那么哪怕破坏了咒脉也依然存在。这可是新手咒术师都晓得的常识啊。”饭纲卧行的新一层躯壳从那堆火中走出来,藉由上一个咒术,他从被破坏咒脉的躯壳中分离,以完整的姿态“重生”。这种效果,几乎与蓬莱人无异。 尽管有些吃惊,但饭纲丸龙还是在脑中极速思考着,刚刚的行动虽然失败,但是证明了饭纲卧行施术依赖于躯壳,破坏咒脉是可行的。对方还没有达到那种“没有实体也能施术”的境界。 “丸龙亲啊,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本占优势的饭纲卧行却主动谈起了交易,“你把冲羽雏菊交给老身来照顾,老身对你们今天的行为既往不咎。毕竟,老身也不希望失去你这样的人才啊。” “真的吗?” “对于合作对象,最重要的是诚信,这点在我们共同出版的《饭纲之法·经济篇》里也有写。你可以说老身是个坏蛋,但是绝对不能否认老身的契约精神,对? “这倒是没错……”饭纲丸龙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觉得狗屁不通。 “怎么样?把冲羽雏菊交给我,我不会对她做什么,只是想用作在大天狗大会上的筹码,造福咱们饭纲家。这可是双赢。”饭纲卧行道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只为进一步打动龙。 “我知道了。”龙把昏迷在地上的雏菊抱起来。 “阿龙?”百百世对龙的行为有些不解。 “收手,百百世,我们不是他的对手。”龙抱着雏菊走到了饭纲卧行面前,饭纲卧行和蔼地伸出手。 “你保证不会伤害她?”龙再度质问道。 “老身心善,怎么可能狠心伤害这么个小姑娘?只是要稍微委屈她在老身这待一段时间罢了。” “我知道了,交给你好了。”龙将雏菊交到了饭纲卧行那双宽大的手掌中。 “大蜈蚣【噬龙者】!”饭纲卧行一惊,怀中的“雏菊”赫然现出了原型——一只如刚刚钻入他身体那样大小的蜈蚣。是饭纲丸龙的幻术!而面前的饭纲丸龙更不是本人,是一只巨大到能将他一口吞下的巨型蜈蚣!大小蜈蚣相互配合,小的故技重施切断他的咒脉,另一只则趁机将他连同脚下的雪地吞入腹中。 “我们走!百百世!”真正的饭纲丸龙无视了饭纲卧行骇人的笑声,背着雏菊转身撤离。刚刚的一切都是为了拖延时间和让饭纲卧行放松警惕,而百百世则也如早就计划好的一般配合着她演这一场戏。正如饭纲丸龙对咒术一窍不通,饭纲卧行也没能看破龙的幻术。在大蜈蚣的腹中,无论饭纲卧行给自己包了多少层式神,也只能在酸液中沦为其养分。而即使是能够伤到百百世的护摩之火,也无法穿透大蜈蚣的一层皮。最坏的情况,那也是大蜈蚣为二人的撤离争取相当够的时间,只是可惜了百百世最喜欢的大蜈蚣。 “【饭纲权现·释厄法】。”只听得大蜈蚣一声哀号,它的中段突然炸裂开来,被分成了两截,在雪地上翻滚挣扎,引起周围震动。而饭纲卧行,则是展开了一道包围自身的巨大结界。这便是他刚刚施展的咒术,这种结界展开的力场一般情况下只会将周围的人推开,但因为他身处蜈蚣腹中,力场则强行将蜈蚣撕成两段。 “【玉藻之术·夺心术】。”饭纲卧行接着对空中的饭纲丸龙作出抓取的动作,龙忽地感觉心脏一阵剧痛,从空中摔了下来。百百世连忙从雪地上窜出来将她接住,而雏菊则滚落到饭纲卧行的脚边。 “哈哈哈哈哈哈……”饭纲卧行狰狞地笑着,“夺心术有效,说明丸龙亲你还是有自知之明,不是老夫的对手。没能捏碎你的心脏,说明你还是有点能耐。”他随后对着百百世用了同一招,出人意料的是,毫无效果,说明百百世心中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看着抽搐中的阿龙,百百世恶狠狠地瞪着饭纲卧行,朝他露出了尖牙利嘴。忽地雪泥飞溅,百百世的镰刀砸在了饭纲卧行面前的结界上。 “在这幻想乡里,能破坏这结界的除了神明,也就只有那位八云——”饭纲卧行话没说完,百百世就贯穿了他的身躯,眼前的结界也在刹那间破碎。 “什么?”饭纲卧行的笑容僵住了,未等他思考,百百世回身又是一扎,剖开了他的身体,发现他并没有心脏,不过无所谓,只要斩杀他999次,他就一定会死。 “虫姬【蛊飞血舞】!”百百世的刀刮出密密麻麻的飞虫与血丝,环绕着二人。这是百百世的杀招,以自己的血液为代价,释放出如同刀刃般锋利的虫群,每一下都能杀死一次饭纲卧行。 饭纲卧行本想使用护摩之火烧尽虫群,但是冲羽雏菊就在脚边,在这里使用很可能波及她,如果她现在死了,他就没有任何筹码了,于是他呼喊道:“你这样,可是会伤到雏菊小姑娘哦!” “关我屁事!”百百世已经“斩”了他三百多次,“老娘是要替阿龙出这口恶气!” “那就没办法了,【饭纲权现·释厄法】。”饭纲卧行再度展开结界将百百世推开,尽管对方很快又会杀进来,但这一招的目的在于将冲羽雏菊冲出百百世的攻击范围,这样他才好施展咒术,“【玉藻之术·护摩】!”这招依然有效,虫群被烧光,百百世也身受护摩之火的荼毒。尽管如此,百百世依旧没有停止挥砍,对于她来说,友人的尊严与安全比任何事都重要,她无视了几乎要烧至心脏的火之毒,又斩了饭纲卧行三百多次。 饭纲卧行索性开始后撤,从头到尾他都没动过一步,但再这样下去,他的“真身”就要被迫显现了。“【玉藻之术·阿修罗】、【玉藻之术·勾玉轰】、【饭纲权现·式神术】!”他先是用精神攻击短暂控住了百百世的行动,随后释放出一道能够击穿山体的紫色光波将其击飞,再召唤出两只专门用于近身战的式神追上去补刀。然而百百世刚被打飞到山上,下一秒就穿过光波顺手切开了两只式神,拖着血线冲到了饭纲卧行面前。 饭纲卧行身上的式神,越往内身体素质越强韧,他用咒术强化自己,唤出两道符与百百世纠缠。百百世又是一勾,将符与饭纲卧行的头一同收割。 “【茶吉尼天·咒死】!”饭纲卧行终于下定决心动真格,他断定眼前这个虫之公主不能留着,在对方杀穿自己最后几层式神前,他使出了一切咒术的起源——茶吉尼天的古老咒术。“饭纲权现”系列咒术是在妖狐的“玉藻之术”上进一步开发而成,而“茶吉尼天”则比二者都要古老,是妖狐的咒术的来源,也是一切咒术的基础。但是能够掌握这些禁忌咒术的,除了妖狐中拥有皇族血统的存在,只有他这个咒术天才饭纲卧行了。 咒与名息息相关,“名”本身也是一种咒,是身份的束缚。神之所以为神,是因为对于神之名的信仰产生了神格,而这种信亦是咒。哪怕人们死去,只要“名”没有消失,“咒”就依然存在。人们对于厌恶的存在,会用各种朴素的方式“诅咒”之。最纯粹的诅咒,就是“咒死”,希望对方死去。这种咒在一个人的身上堆积得愈多,那么实现咒的可能性就越大。 而【茶吉尼天·咒死】刻下的咒印,是绝对无法回避的死亡。虽然会因对象不同而产生一定时间延迟,短则一天,长则一月,但除非施术者收回咒印或死去,那么被施术者一定会衰弱而死。破咒之法,只有消除“名”,夺走被施术者的脸、姓名和记忆,但那与死亡无异了。这招对于施术者自己,也有极大限制,在对象死亡前,无法再对别人使用咒死,除非收回咒印;同时也无法使用其他茶吉尼天的咒术,因为要使用茶吉尼天咒术,本身就要对自己刻下咒死。 被刻下咒死咒印的百百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加速流逝,但她还是奋不顾身地斩击着,直到撕破了饭纲卧行最后一层皮。 “呵呵呵,令人惊叹,能够把老身逼到使用茶吉尼天大咒术,还斩杀了我身上999层式神,不愧是能吞噬龙王的虫姬啊!上一个把老身逼到这种程度的,还是天狗古代战争时,彦山前派过来的一对鸦天狗夫妇。”随着最后一层式神褪去,饭纲卧行的真身展露于世间。与平时展露在外的肥胖体态截然不同,那是一个身着黑色束腰道袍的白发男子,长发盖过后脖颈,在末端翘起,头上顶着乌纱帽,阴狠的脸上不见一丝皱纹。哪怕是大天狗,到了三千岁也是老年了,但饭纲卧行却如同不到一千岁的青年天狗一般年轻。 “可恶,就差……一刀……”百百世身中咒死,体力不支摔落在地,即便如此,饭纲卧行还是估计需要起码一个月时间,咒死才会在这蜈蚣精身上发作。所以这招他平常不使用,因为对于弱者,没有交出底牌的必要,而对于强者,对方会在咒死发作前就把自己杀了以解除咒死。而此刻,才是最佳的使用时机。 “也罢,该收场了。”饭纲卧行操纵雏菊飘起来,唤出式神运往山下。而自己正准备随其后时,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饭纲丸龙抓着胸从雪地上爬起来。 “百百世那家伙……到最后都是那么乱来,我可……不能输给她啊。”龙嘴角流着血,抬起了手,“就让你见识一下……你所舍弃的观星术……的真正实力!” “【玉藻之术·夺心术】。”饭纲卧行随手一捏,却意外地发现这招对饭纲丸龙也失去了功效,难道她还有信心战胜自己?明明除了星空幻术就什么也不会。 “别忘了,为什么我们饭纲一族曾经久居这高山之上?因为此处,离星辰最近!”霎时间,云雾散去,风雪停息,夜晚的星辰清晰地展露在天空中。 “又想使用幻术吗?同样的招式对老身不起作用哦。”尽管顶着一幅年轻的面容,饭纲卧行还是习惯以“老身”自称。 “‘吾等曾招致诅咒,唤来灾厄,如今以吾身献祭于宇宙,再次祈求星空之祝福:祈日光赐予吾等生机、祈月光赐予吾等文明、祈黑夜赐予吾等死亡、祈白昼赐予吾等重生……’”饭纲丸龙开始念起了某种咒语,对于饭纲卧行来说,这些不过是曾经学习观星术的必背篇目罢了,他倒要看看,这个饭纲丸龙还能整出什么让他眼前一亮的活。 “‘……吾以星脉为血脉、以苍穹为骨肉;唯有灵魂不可舍弃、唯有灵魂不可亵渎,’”龙的眼睛和鼻子都流出了血,这招显然超出了她的身体极限,但这正是她想要的,若不抱着必死的决心,无法击败远强于自己的魔头,“此之谓:星海。” 只见星光闪闪,饭纲卧行突然被什么击穿了身体,首次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什——”他的突然身上插着白色光束,这是来自星辰的箭雨,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位弓手,万箭齐发,光束源源不断地射穿他的“真身”。 “竟然……竟然让老身感觉到了疼痛!甚至能为老身的‘真身’带来死亡!”饭纲卧行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笑意,那是剧痛与惊喜夹杂的表情,“并非幻术……是实实在在的疼痛!老身不屑一顾的观星术,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饭纲丸——”随着不间断的星雨落下,饭纲卧行的真身逐渐崩毁…… 一一〇、决心 饭纲丸龙跪在雪地上,哪怕是常年生活在高海拔地区的天狗,在习惯了温室之后,也难以忍受极寒。她刚刚以自己一族千百年来钻研观星术之大成,以星空为脉搏使出的绝招——【星雨】差一点就将自己的身体撕裂。但她刚刚已经摧毁了饭纲卧行的“真身”,这么一来,自己也算为世间除掉一魔头,死而无憾了。 她逐渐放松了身上的肌肉,决定就这样长眠于自己未能如愿拯救的村落,她已经替他们报仇了。在她的身体倒下的那一刻,一双纤细的手将她的身体扶住。 “主人大人,还不能死噢。”听到那熟悉的耳边细语,龙恢复了些许意识,她抬起头,眯缝着眼望着那本该以煽动之语催促她放弃的属下——菅牧典。 “阿典……你怎么……” “主人大人破坏了饭纲卧行的肉身,我也就能够从试管里出来了啊。” “百百世呢?” “在那边躺着呢,还没挂掉。不过咒死咒印还在,我也能感觉到我身上的‘契约’,说明饭纲卧行还没死哦。” “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这可超出我所知的情报了。主人大人破坏的确实是饭纲卧行的‘真身’没错,但是无论是我身为管狐与他的联系,还是本该在其死后被解除的咒印,都没有任何变化。说明那个老家伙的牌远远没有使完?” 龙在典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她想到了一个东西,那是饭纲卧行极少使用的牌——九尾管狐。 “我大概……猜到他为何能使役天狗式神了,还有为什么真身被破坏,咒术依然存在了。” 阿典打断道:“还是先带上姬虫大人逃,得亏了主人大人你破坏了老家伙的肉身,我们有机会撤离。暂时不能回天狗城了,得找个饭纲卧行不会找上门的地方。” “可是,我已经没有体力了。”刚说完这话,龙迈出了一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格外轻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她回过头,却发现阿典正在逐渐汽化。 “阿典,你在做什么?!” “把我的体力分给主人大人您啊,不然主人大人您刚刚站都站不起来,我们管狐可以夺人精气,自然也可以赋予人精气,您难道忘了吗?” “可是你会——” 菅牧典却微笑着说:“没关系,只是暂时变回没有理智的水汽罢了,就当给我放个长假好好睡一觉,我会等着主人大人您把我唤醒的那一天,不管是几十年还是几百年,阿典我啊,都会在这里。”话说完,菅牧典完全化作了一团气,缩进了试管中。 让一只管狐从气态变成拥有理智与实体的人形妖狐,需要漫长的时间,而为了救饭纲丸龙,阿典消耗了自己几百年的修为,重新进入了那种无脑的状态,至于恢复以后是否还有记忆,没人知道。 看着这茫茫的雪地,还有不远处昏迷的百百世,饭纲丸龙在心中下定了决心。她要救她们,让阿典不再受管狐的诅咒束缚,解除百百世身上的咒死咒印。而救她们的办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彻底杀死饭纲卧行。 但是仅靠她一人无法做到,她还不能回天狗城。她必须先安置百百世,随后寻找能够杀死饭纲卧行的办法,寻找愿意帮她的人。百百世身上的咒死咒印发作时间会因为对象不同而不同,少则七日,多则一月,就算乐观估计,她也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 寻常的攻击无法杀死饭纲卧行,若要击败他,则需要一位同样通晓妖狐咒术之人。而刚好,在这幻想乡,还有一位“九尾”,或许她能找到饭纲卧行的弱点。 饭纲丸龙背起百百世,朝着心中所想的那个地方出发了。 朝着既定的目标前行的并非只有龙一人,在天狗城内外,单纯地为了一口饭吃而拼命奋斗的人数不胜数。寒冬之夜,一个少年看着窗外的风雪,会想起几年前,他的父亲同他告别的日子。 他的父亲,小山椊,是个谦卑且感性的人,对外连一只虫子都不舍得踩。但是对内,面对他这个儿子时,却一改和善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因为他的父亲不希望他像自己一样软弱,只能寄人篱下。因此父亲唯独对他不会给予好脸色,时常以极高的标准要求他。在父亲的压力下,他学习基本的体术,学习与比他大一辈的人打交道,甚至学习一些从人里传过来的人类学说。 某种意义上,他的父亲并没有错,因为在这天狗社会,实力决定一切,他曾幻想着自己凭着自己的本事走进天狗城,成为某位大人物的左右手。但另一方面,他埋怨自己的父亲没有给予他该有的父爱,直到临别的那一天—— 他的父亲哭了。 父亲对他说对不起,因为自己的无才,没能让他们一家进城生活,因此如今自己只能依附于最边缘化的一个大天狗领袖,来争取更好的生活。但那意味着,父亲将离开村庄,家里的事只能由他这个儿子来承担。 “你一定要进天狗城,去那白峰塔,站在塔顶,成为俯视天狗城的人。爸爸我会努力为你争取机会,你也要努力,爸爸我愿意为了你付出一切。对不起……这么多年从来没给你一个孩子该有的……但是为了不辜负这么多年的痛苦,你还得继续痛苦下去,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父亲的背影消失在了茫茫的雪中,在那一刻起,他便全身心地将自己打造为能够服众的精英、受人信赖的后辈。但不知何时起,他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进入天狗城的愿望了。因为比起墙内,墙外的人更值得他为之付出。他看惯了城里人的做派,恐惧那些勾心斗角,厌恶无意义的斗争,他只需要努力地建设村庄,让墙外人也能过上好日子,就满足了。 “父亲……你会失望吗?”他喃喃自问。 想必不会的,如果墙外也能如墙内般繁荣,也就没有墙内墙外的区别了。水渠即将建成,那只是众多基础设施规划中的第一个,接下来是农业大棚、鱼类养殖、修缮房屋……这些曾经因为贵族的干涉迟迟没有动工的规划,已经因为贵族的离去而重新开始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好起来。” 正当他即将怀着希望进入梦乡时,外面人们的喧闹又将他惊醒。他从吊铺上跳下,却踩入了水中——不知何时屋内已经积起没过了脚掌的水。他没多想,踩着水冲出房门,望见了与他一样慌乱无策的居民们。一个他熟识的士兵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告诉他说: “山上不知为何冲下来大水,把还没完工的水渠冲垮了!这边还只是积水,沿河那边的房子都被冲走了,还有不少居民也被冲下山,我们快去帮忙!” “发大水?冬天怎么会发大水?而且这里不是高山上吗?哪来的那么多水?” “我哪晓得?别管那么多了,救人要紧!” 墙外区军民协力,花了整整一宿才勉强克服了灾害。因为天狗城建立在妖怪之山山腰一处斜坡上,水并没有积太久,而是顺着河流冲到山下了。但是有将近十几户人家连同房屋被冲到了山下,辛苦建造几个星期的水渠也毁于一旦。 柘木刽将一个落水的孩子从水中抱出,交给了神代清铃。清铃一边安抚着哭泣的孩子,一边四处张望着什么。 “他刚刚抱着一根木桩,应该是他们家屋子的。他的家人应该都——”柘木刽的话被清铃用眼神打断了。 “把他交给我,”一个年长的女天狗从清铃手中接过了孩子,“唉,可怜的娃。别哭了别哭了,阿姨带你回去。” “妈妈……爸爸……”孩子的哭声不绝,四周尽是失去家人的孩子,或是失去孩子的父母。 “神明是如此无情……”柘木刽感叹。 “别急着怪神明,我这边已经收到了线人的报告,洪水的成因出来了。” “是什么?” “是融雪洪水。一个月前山上曾引发过雪崩,再加上连日大雪,北门积了不少雪,鬼一天正为了处理北门的积雪,直接请饭纲一族的咒术师用火烧,结果把山上的河道结的冰也烧化了,积雪融水就从东边沿着河道与城墙冲了下来。” “这也太扯。” “我也不是很相信,我更情愿信鬼一僧正为了消除这里的隐患故意设计了这么一出‘天灾’。” “但鬼一天正就是那么个没有常识的人,他能坐到今天这位置纯粹是鬼一僧正看在他是自己二叔的份上。” “以及为了制衡军队内部的非鬼一宗族势力。”清铃补充道,“说起来,你就不想知道我这些情报哪来的吗?” “爱宕山姓的人虽然被召进城了,但是隶属于爱宕山势力的人可不少。”柘木刽对这些早已了如指掌,“爱宕山荣术老早就在这里安插自己人了,甚至比大峰前垮台还要早,他早就在为这一天作打算了。” “你知道的还挺多。” “我还知道,爱宕山为这支军队准备的领头人是谁。” “谁?” “你。”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神代清铃意料,她反问道:“怎么可能是我?我连兵书都没读过,更不会上阵杀敌。” “但是你是神代家的遗孤,身上有大天狗的血脉。对于民众来说,大天狗才是最有号召力的存在。但是爱宕山姓的人都已经被召进城,因此实际掌控军队的人只能是你。” “那都是千百年前的事了,现在有几个人认识神代家?关于领头人,我已经找好了人选,跟我来。” 柘木刽便跟着清铃沿着河道往下游走,救灾军民大多聚集在那里。一个蹲在树下的士兵见到他们,像是引路一般走在他们前面。这印证了柘木刽的情报,爱宕山势力无处不在。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依旧让柘木刽脊背发寒。 那士兵如同事先排练好一般,混进了人群中。随后没过多久,另一位士兵引着一位少年走了出来。那少年见到二人,认了出来。 “是你们?有什么事。” 神代清铃将这场雪洪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给少年,少年听得了真相,愣住了。 “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我也听说了。”一旁的那个士兵附和道。 “是真的!”“千真万确!”“该死的鬼一天正!”“害死了这么多同胞!”……人群逐渐激昂起来,似乎并没有人怀疑。三人成虎,哪怕是假的,这种情况下也会变成真的。看到这一幕,柘木刽不由得怀疑这件事的真伪了。 “小山!这里你书读的最多,带领我们大家杀进天狗城!”一个人突然喊道。 “什……什么?!”小山淳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 “鬼一僧正杀害大峰前,挟持天魔与爱宕山大人,以暴力镇压反叛,以血腥清除异己,荒淫无度,人神共愤!如今他设计这场雪洪害死了我们这么多同胞,就算我们可以重建家园,只要他还在,我们就不会有好日子过!只有杀进去,让爱宕山大人恢复实权,我们才能安稳度日子!” “可是……为什么选我?我还是个——” “你早不是个孩子了,小山。你是我们这里最有能力,也最受大家信赖的人。我们相信你,我们需要你!”众人围了上去,苦口婆心地劝说起小山淳。因为震惊而手足无措的并非只有小山淳,还有柘木刽,他紧紧捏着拳头,将清铃拉到一处无人的角落,质问道: “究竟……有多少人?爱宕山在这里……究竟安插了多少人?” “没有多少人。你以为爱宕山大人这么多年稳居天狗城一把手是为什么?靠本多轻盛和那堆兵?不,他靠的是民心。大峰前唱白脸,他就唱红脸。不利于民心的政策,他让大峰前颁布;有利于民心的政策,他自己颁布。他常常微服出行,仔细倾听民众的意见。没有哪位身居高位者比他更了解民众,因此民众也更信赖他。他并没有有意去安插多少自己人,而是把所有天狗都变成自己人。 而小山淳,是他在许久之前就一直关注的存在。他意外地发现这个少年有着出色的学识和人望,就算进入白峰塔,也不会输给那些大臣。于是大人有意地让部下刻意引导他、培养他、锻炼他。甚至让原本的军长爱宕山乌为担当‘恶人’,为这位少年快速积攒更多的声望。原本按照这样的路线走下去,即使不用我出手,那个少年也会变成大人期待的模样。但是没想到,冲羽雏菊偷偷回城这件事,扰乱了他的心神,让他变得犹豫不决。所以,只能动用一些人脉,劝他成为领袖了。” “他还是个孩子!你们竟然如此狠毒!”柘木刽压低了声音冲着清铃怒斥道。 清铃却只是冷笑一声,说道:“对。这一切都是爱宕山大人的计划,怎么?身为刽子手的你竟然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产生同情?我记得你的弟弟跟他差不多大?难道说你打算在这里杀了我?反正我对于你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柘木刽举起了短镰,尽管他感觉到了周围潜藏的视线,杀死面前这个他曾一度托付信赖的女人依然易如反掌。但是他的刀却久久不能挥下,这是他杀手生涯第一次手软,是为什么?如果是平时的任务,这个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我……我会杀了你,但不是今天。”柘木刽放下了刀,“但我也不会与你为伍。”他转身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天狗城在另一边。” 柘木刽没有回答,朝着与天狗城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对……”望着柘木刽的背影,清铃松了口气,没有察觉眼角已经有了泪水,“走,走,离这里越远越好。将我视作敌人,这样,你就不会……为我而死了。” 一一一、墨羽 墨羽双手被绑着吊在空中,嘴里咬着竹节,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渡边信送给他的刀以坚定自己的意志,等待着接下来的剧痛。这并非是在承受某种酷刑,而是自他一个月前从监牢出来后,每天都需要私下进行的“治疗”。 “黑焰已经侵蚀到你的骨髓,光是之前的放血疗法已经不够,今天我要从你的脊椎开刀,用‘魔切丸’烧掉里面的杂质。”说话的人人称“锻行者”,墨羽曾以地子魔剑的一点点碎片为代价让他私下为自己制造火铳。而如今,白峰塔内对黑焰颇有了解的专家仅此一位,墨羽将罗甸骨剑交付给他,希望他寻找方法破坏之,同时以此为报酬,请求他帮自己清除体内的黑焰。 “魔切丸”是锻行者用地子魔剑的碎片锻造出来的太刀,虽说远不及魔剑本身,但是足以对妖魔之类的黑焰产物造成有效伤害。自然,也能用来杀毒。但是锻行者毕竟是工匠而非医生,若是切歪了来,轻则残疾重则丢掉性命。但是墨羽别无选择,自从出狱以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越来越狂躁,并且对于他人的生死也逐渐淡漠,这样的他是不能去掌控全局的,他也不能如了鬼一僧正的愿,变成暴徒或是妖魔,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辜负了渡边信的性命相托,因此,他将渡边信的刀摆在面前的桌子上,用以警醒自己。 “我要开刀了。”锻行者在墨羽皮肤上简单地敷了点麻药,随后将魔切丸刺入了墨羽的脊背,灼烧感立刻从脊背传遍全身,黑色的血液也从那里流出。刀的尖端燃起了火焰,将那些黑血烧干。墨羽紧紧地咬着竹节,发出惨绝人寰的嘶鸣,双眼圆瞪,几乎要把眼球瞪出来。他努力地在脑海里回放着过去的一切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疼痛还是让他的思绪逐渐混乱。 “去想那垃圾事,堆积自己的愤怒与憎恨,黑焰就会往脊椎上流!”锻行者一边说着一边往下切割,黑色的脊髓液从夹杂着血液从背上冒了出来,而墨羽的痛苦也愈加剧烈。 “但是别输给它们,别接受它们,否则你就离妖魔不远了!如果你变成了那些东西,我会用魔切丸在这里把你杀了。”锻行者嘱咐道。在白峰塔里搞到麻醉剂并不难,但是这场“手术”还需要墨羽的个人意志配合,因此没有全面麻醉。 墨羽开始回想自己的出身,他并没有出生在多么穷困潦倒的平民家庭,也没有出生在荣华富贵的贵族家庭,他的父母是极其寻常的鸦天狗,赶上了两百年前的记者热,顺利转职成记者,工作顺利,不愁衣食。对于他这个儿子,他们也是竭尽所能满足他孩童时期的心愿,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够做官,不求官有多大,只求能吃上铁饭碗。 他也回应着父母的期待,刻苦学习。一开始他的愿望是到广泛招纳鸦天狗人才的彦山前手下做官,于是开始学习情报学和传媒学。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仅凭着能力无法进入高层,还需要攀一些关系。于是他决定去做彦山前的左右手——九条华的门生。 九条华,也就是后来的鹪鹩,一开始并不看得起他这个想借着门徒名义谋求高升的人。正如他拒绝许多想要向他求学以攀高枝的天狗,九条华不给一点面子地拒绝了他,吃了闭门羹的墨羽只能另寻出路。毕竟鹪鹩自始至终只有两位徒弟,于是墨羽决定去其中一位那里碰碰运气。他决定去找射命丸文。 不过射命丸文那时不隶属于任何一位大天狗,而是和他的父母一样,作为自由鸦天狗记者活动。见到这位来无影去无踪的最快鸦天狗可不容易,于是墨羽想了个主意——自己制造点大新闻。 一般的鸦天狗记者眼光只会聚焦于天狗族群,广一点也是妖怪之山范围,但是射命丸文的眼光可不局限于这点区域,近至博丽神社管辖的人类聚落,远至天上地下,都能看到她的身影。要想引起射命丸文的注意,不能冒着社会性死亡的风险在天狗族群内搞事,而是需要到外边去。于是墨羽收拾好行装以游学的名义离家了,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天狗聚落。 他首先来到人间之里,那时的博丽巫女还不是后面那位有一大堆妖怪朋友的末代巫女,对于出现在人里的妖怪,哪怕没有干坏事,也不会手软,更何况是打算搞大新闻的墨羽?他可没有射命丸文那么快的速度,遇上巫女可跑不掉。他在人里隐瞒身份滞留了数日,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于是只好作罢。 不过他在人里并非毫无收获,他本以为天狗和人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种族,但他在人类村落生活的这段时光,发现天狗与人类并没有多少区别。他们同样争强好胜、同样有着各自的社会职能、同样有自己的家庭和理想。最大的不同,就是人里没有所谓“统治者”,就算是地位最高的稗田家也能和村民平等交流。 然而即便这样,他依旧抱有天狗高人一等的优越感,直到他在某家杂货店里见到了些从外界流落进来的玩意,其中包括几本介绍结界之外的世界的书籍,涉及人文历史、军事科学等各方面。这些都是身为半人半妖的前台小二的私藏,至少在那时妖怪不会随便进人里,更别说进店购物,前台小二难得见到有妖怪同胞进来,于是把这些“禁书”悄悄拿给他看。那时墨羽虽然只能看懂一部分外界文字,但还是看得入迷,询问能否买走。名为森近霖之助的前台小二回答道:“不行,这都是我的私藏。而且要是被人发现我藏着这些书,可是会被大巫女或是某个招惹不起的贤者大人没收的。如果你想看,可以留在店里看,但是待久了雾雨老爷可能会起疑心。这样,雾雨老爷年幼的爱女缺一位陪读老师,你读的书多,我可以把你介绍给雾雨老爷,这期间你就把书看完。对了,记住几点,第一,小姐如果跑出家门要即刻找我;第二,不要让老爷和小姐发现你的鸦天狗身份;第三,不要给小姐看这些书。” 为了看书,墨羽只能答应下来,他本以为接下来迎接他的会是苦日子,但却意外得轻松。雾雨家的小姐根本不会用功读书,从书房溜出去的速度比他这个鸦天狗还快;找人的事统一由霖之助负责,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小姐天天离家出走;而这期间,墨羽也就能闲下来看书,直到看完后,他便以“小姐实在难以管教”的缘故辞去了陪读的职务。雾雨家的老爷还挺客气,临别前送了他一些礼品,其中就包括墨羽仲府常携于身的相机,据说那相机在同时期的外界也是最先进的款式。 而在阅读中,他大开了眼界。他知道了外界人类曾在几十年前经历了一场大规模战争,世界格局重新洗牌;他知道了那之后世界上有两股力量相互对峙,最终以一方世界的剧变为结束;他知道人类已经将步伐迈到了天空之上,比云层还高,比月亮还远……这些书彻底撕破了他对天狗的优越幻想,也清楚了幻想乡存在的深层原因——变化。 他们是被不断变化的世界抛弃的存在,是被世界遗忘的存在。无论是幻想乡的人类、神明还是妖怪,都是与现世无缘的存在。就如同被时代抛弃的老人,只能在时间的流动中等待死亡和新生…… 他曾询问霖之助对这些的看法,不过霖之助对书中的内容缄口不言,似乎是因为禁忌。 相比之下,天狗社会的追名逐利是多么可笑,这种竞争无法为天狗带来任何有益的进步,反而在增加无意义的牺牲。他决定放弃所谓“做官梦”,转而为天狗社会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就在他思考着该怎么做时,命运又是如此无常,那位他寻觅多时的鸦天狗记者射命丸文主动找上了他。 “小弟弟,或是……小妹妹,我听说你在某人那里看了点书,是吗?”她脸上一幅人畜无害的表情,弯着腰亲切地看着墨羽仲府。墨羽那时的确尚年轻,才十几岁,在将近千岁的射命丸文面前的确是个孩子。 “你……你想做什么?” “我在想,半妖半人森近霖之助给人类孩子分享禁书这件事能起个什么样的新闻标题。毕竟这对青少年的坏影响不可估量,作为有‘责任心’的鸦天狗记者,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呢?” 年少的墨羽见来者不善,也顾不得隐瞒身份,张开翅膀转瞬就飞出了森林。谁知下一刻他就撞进了射命丸文的怀中,“啊呀呀,没想到居然是鸦天狗,是我看错了。那这事的影响可更恶劣了,要是被那些大天狗知道了……” “你……你也看了那些书,对?!”墨羽急中生智,反过来质问道。 “喔?” “你知道那些书的存在,说明你一定也在那里看过,是?霖之助因为我是难得到此的妖怪而分享给我,也会因为你也是难得到此的妖怪分享给你。如果你早就知道那些是禁书,也不会等今天才将我们一并揭发,不是吗?你看了那些书,难道没有什么想法吗?如果被别人知道你看过禁书,那你的下场可能会比我——” “哈哈哈哈,真是个较真的孩子。”射命丸文突然笑起来,抱着他缓慢地降落到地面上,“说实话,当我发现霖之助给人类孩子看这些时,我还很生气,以为他背弃了约定,让一个人类孩子知道这些,对幻想乡的危害可大了。但我发现你是鸦天狗时,我才松了口气。毕竟在这幻想乡,人类如果先于妖怪进步,那幻想乡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只能让妖怪先进步,然后人类跟在后面才行。” “难道……你也有意改变天狗社会?” “这是上头人考虑的事,不是我该考虑的,我只想安安静静当个记者。但是少年啊,你是个可塑之才,你如果有方面意向,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 “是九条先生吗?” “你也知道他啊?那就好办了。” “我之前找过他,被他拒绝了。” “这很正常,老师他不喜欢沽名钓誉之人。但是有我引荐的话,他想必会收你做关门弟子?” 就这样,墨羽到了九条先生门下学习。但是九条先生并不希望声张,于是三人相互约定保密此事。九条先生教了他很多,比如谋略、格物与人心,但是唯独没教他战斗技巧,一方面是因为九条先生已经年迈,另一方面是因为九条先生不希望他去行杀生之事, 就这样又过了十年左右,按照规划,墨羽能顺利进入彦山前府下任职,但他再没有这个打算了。因为若要实现他心中的理想,只在情报部门做事可没有前途。 他要去白峰塔。 九条虽然希望他留在自己身边为彦山前做事,但是还是尊重他的选择,为他写了推荐信。按照白峰塔的职能构成,优秀的文职人才都聚集在爱宕山一派,但墨羽另辟蹊径,选择了几乎都是武官的大峰前门下。因为只有在那里,自己才有发挥的余地。他主动找时机跑到外出的大峰前面前,游说他任用自己,大峰前也最终破格任用了这么一位文职鸦天狗。 在他成功踏入白峰塔的那一天,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同年,第一次百鬼夜行异变爆发,所有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等墨羽回过神来,“手术”已经完工。锻行者为他缝上了伤口,按照鸦天狗的体质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他满头大汗地趴在桌子上,手里握着渡边信的那把刀。 “接下来能否好转,就看造化了。”锻行者为他擦了擦背上的血污,随后开始擦自己的刀。 “请问,我能否借用一下那把刀?”墨羽缓缓开口道。 “哪把?魔切丸?” “没错。” “这可不行,这是我为天魔大人准备的御用武器,我用它给你做手术都算便宜你了。” “就借用一下。天魔大人暂时也用不上它?等一切结束,我就会还给你。反正我都把罗甸骨剑送你了。” “等一切结束?哼,等一切都结束,谁知道你是死是活?”嘴上这么说,锻行者还是极不情愿地将魔切丸放在他面前,“不过你既然沾上了不该有的孽缘,就用这把剑来斩断。” “谢谢你,另外,那些火铳,也可以提货了,我先取走一支,后面会有人来取走剩下的。” “都拿走都拿走,那些东西我看着就晦气。鬼一僧正还造了个什么‘鬼一门’,不就是能连发的手持火炮?还想着量产。结果迄今为止算上他手上那台也只有五台。” 墨羽将魔切丸挂在腰上,将火铳用布袋包裹起来,自从舍弃了罗甸骨剑后,背上轻松了许多,他微笑道:“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关照,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不过今年这年可不会太平。” “是啊,毕竟明天,就是大天狗大会了。” 一一二、大天狗大会 “大内义阵。”鬼一僧正坐在自己的白峰塔大厅的最北,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无数张椅子。今天本是值得庆祝的一日,但他却提不起任何精神。其余大臣都在为大天狗大会的筹备而忙碌,只有大内义阵留在这里,负责鬼一僧正的护卫工作。 “末将在。” “不,别用‘末将’这个词眼。” “额,那……臣在?” “大会还有多久开始?” “等太阳一落,各位大天狗领袖就会出发了。” “那还早。”鬼一僧正软趴趴地躺在椅子上,展现出与平时的庄严完全不同的姿态,随后摘下自己的铁面,长吁了一口气,接着问道:“我让你派进监牢的那支搜救队,有消息吗?” “请恕罪,大人,他们杳无音讯。” “是吗?”鬼一僧正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情绪起伏,更多的只是疲惫,“那墨羽仲府最近的动静呢?” “他除了偶尔出入楼上的锻造房,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出白峰塔一步。他身边那位天狗精英保镖也没有离开过这里。” “他是个人才,可惜不能为我所用。我之所以不除掉他,是因为我寄希望于这场大会之后,他能够真心向我臣服。如果他依然没有改变态度……”鬼一僧正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大内义阵心领神会。 “义阵啊,你跟了我多久了?”鬼一僧正突然问道。 “从家父效忠令尊大人起,已经有两千年了。” “我是问,你跟了我多久了?” “抱歉,大人。在家父与令尊大人一同阵亡后,臣便从那时跟随大人您。想必有一千二百年了。” “一千二百年啊。鬼一无正、鬼一半兵卫、渡边信……”鬼一僧正念叨起一个个名字,那些是在这一千二百年里先后阵亡的将士,“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行军路上,已经走了这么多人啦。” “他们的牺牲是为了大人的伟业,属下也一样,愿意为大人肝脑涂地!”此情此景,大内义阵没有再数落那些政敌,也不合适在这种情况下想着打压对手。 “我的这场行军路,我好像快看到尽头了。” “没错,大人,这场大天狗大会一过,您的理想就要实现了。”大内义阵恭维道。 鬼一僧正却只是笑笑,继续讲道:“但是,你的行军路,还得继续走下去。” “臣的路就是大人的路,臣将为大人的行军扫除一切障碍!” 鬼一僧正突然端正了身子,正襟危坐,对大内义阵说道:“你还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要的是,你把这条路,继续走下去。永远也不能停,永远。哪怕所有人都停下来,你也绝对不能停止行军。没有直到!” 大内义阵先是有些惶恐和迷惑,沉思片刻,他才终于明白鬼一僧正的意思,眼里泛起了光。他跪在地上,沉重地磕了个头,答道:“是!” 见大内义阵答应,鬼一僧正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鬼一门”卸下,捧着它走到大内义阵面前,说道:“我将‘鬼一门’赐予你,用它去扫平行军路上的一切。” “是!”大内义阵接过这尺寸与他的手完全不符的便携式手炮。 “去,他们该来了。” 大天狗大会是天狗一族五十年一次的重大会议,一般由大天狗领袖宣布召开,每一次会议都会对接下来五十年天狗一族的各种方针进行确定。百年前的那一次会议,确定了天狗城城墙的修建工程和全体天狗迁入天狗城的政策,暗中也策划了第一次百鬼夜行异变,摧毁了博丽巫女体系;五十年前的那一次会议,则策划了第二次百鬼夜行异变,以保密的方式摧毁了守矢神社的信仰,解除了来自山上的威胁。 大天狗大会主要分为两个阶段,一是七位大天狗领袖的私密会议,出于对内容的保密,会议室被安排在白峰塔第四十五层,时间定在日落以后。二是所有大天狗的公开会议,参与者包括所有大天狗贵族,以及一部分白峰塔高层官员,会议的内容完全公开,因此地点在白峰塔一层大厅,时间定在第一次会议结束后。 不过,在第一次会议进行期间,贵族们就会聚集在一层大厅中,提前准备第二次会议的议题。这个时候贵族们就会结成许多小党派,以便联名提交议案,或是反对其他人的议题。但是最终决策权依然在‘天魔’的手中,换言之就是在七位大天狗领袖的手中。 由于已经有两位大天狗领袖因死亡而缺席,这次只有五人参与第一次会议,同时“确定两位大天狗领袖的继承人”也在这次大会需要讨论的话题中。墨羽仲府虽然是大峰前指定的继承人,但是他并没有大天狗的血脉,无法参与第一次会议,但是能以白峰塔高层的身份参与第二次会议,因此他也早早地来到大厅,与大峰御前坐在一起。 大峰御前虽然是大峰家的最后一人,但是也没有权利参加第一次会议,只能以贵族的身份参与第二次会议。 “人真多啊,”第一次参与大天狗大会的大峰御前感叹道,“所有大天狗都在这里吗?” “理论上来讲,有决策权的只有大天狗贵族和白峰塔高层。平民也能来,但是不能进白峰塔,只能在外面听着,”墨羽解释道,“当然,未到场的大天狗如果没有指定代理人,就会被视为弃权。” 大厅的空间足够容纳一百多位拥有决策权的天狗,空间实在不足,可以到楼上几层走廊俯视大厅的位置。不过大多数天狗没有“俯视”大天狗领袖的胆子,就尽数在一楼扎堆。不过对于墨羽而言,还是需要留心那些坐在楼上的贵族,毕竟等会要是他们跑到楼上通风报信,可就麻烦了。 “肃静!肃静!”一个负责维护秩序的天狗站在台上维护起秩序,那人是被大内义阵安排过来的上杉原,但实际上已经是墨羽这边的人了,“大天狗领袖即将驾到,中间的那几位大人,请让出一条道来!” 那几位大天狗并不愿给这个指手画脚的鸦天狗好脸色,但是大天狗领袖是得罪不起的,只能不情愿地挤在一旁。 “枭之大天狗彦山前大人驾到!”除了已经上楼的鬼一僧正,第一位到场的大天狗领袖便是这位最速大天狗。墨羽对于这位大天狗领袖那可是相当熟悉乃至于“亲切”了,作为自己老师的故友兼原上司、千鸟的幕后指使者、赚地子进城的人、众多鸦天狗的领袖,从夺枪战开始的整场漩涡都是因他而起。但是即便如此,彦山前最终还是委屈身段跟他们合作,作为暗中对抗鬼一僧正的势力之一。墨羽无法信任此人,但形势使他不得不借助彦山前那强大的情报网。在这天狗城,没有什么事是彦山前不知道的。 彦山前身边罕见地没有任何随从,只是携带了一把长太刀,独自从他的府邸飞来,降落在大厅内。彦山前是混血儿的事情人尽皆知,因此有相当一部分墨守成规的人看不起这位白手起家的大天狗领袖。彦山前也并没有与其他人有任何眼神交集,自夺枪事件后,他的名声一落千丈。而在千鸟死后,除了他的情报网,他也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筹码了。 彦山前还是按照规矩用走的方式上了楼。众人看着他离开大厅,此时的彦山前已经形单影只。 “人之大天狗比良山澄大人驾到!”只见一位消瘦的大天狗在随从的簇拥下从大门外走来,亲切地与两边的平民招手。但人群中鲜有欢呼声,这并不是因为这位大天狗领袖的名望多差,而是因为他作为大天狗领袖的存在感实在太低。就连不住在天狗城的大山伯都知道宣传自己,而比良山澄作为外交长官只知道埋头苦干,几乎不参与内部事务,也无心争权夺利。 虽说如此,但天狗与外族的事务极其繁杂。无论是前段时间与山童河童的外交危机,还是北门事变时外界对天狗的风评,都是由他亲自出面擦屁股。此外他还负责了相当一部分的民生问题,主要是不同种族天狗之间的内部矛盾。他每天的业务量比得上白峰塔好几位高层人士的业务量总和,因此他也勤工少食,在大天狗中也显得极为消瘦。而那些业务问题他总能端好水,化大为小,化小为无。因此只要是见过他办事的人,对他的评价不会差到哪里去。 而比良山一族也是比较常见的天狗贵族了,虽不像爱宕山家族那样庞大,也不至于像彦山前那样完全没有家族势力。在天狗古代战争时期,他们就是各种争端的调停人,既不完全站在某一方,也不会得罪另一方。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比良山一族能够以有限的军事实力平稳地度过战争年代。而在当初决策是否发动百鬼夜行时,只有比良山澄投了反对票,大概是也是为了不引火上身。对于这股势力,墨羽也想过去争取,但是大峰御前安排的人全都只是喝了杯茶就被送回来了,似乎他们也不愿意掺和这档事。 “狐之大天狗饭纲卧行驾到!”比良山澄上楼后不久,一位大天狗领袖骑着狐狸进来了。他的出现就伴随着一股寒意,让墨羽感到恶心。但是他的笑容不含一点杀意,这更令人感觉他捉摸不透。不过出人意外的是,这次骑在他的大狐背上的,还有一位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天狗,像是昏迷了一般靠在饭纲卧行的背上。墨羽本以为那只是饭纲卧行的情人,直到他们从大狐背上下来,墨羽看见那天狗摇摇摆摆的样子后,他确定她被施了某种傀儡术,那是饭纲一族用以操纵昏迷的人和死者身体的阴阳术。 饭纲卧行亲自扶着那天狗上楼,随即一个不好的预感从墨羽脑中浮现。一般情况下,第一场会议大天狗领袖只会携带保镖或是非常信赖的亲信参与,但是据他所知,饭纲卧行不需要保镖,一向独来独往,不需要带任何人才对。除非……那个人是即将被作为谈判筹码的冲羽雏菊。 墨羽想起了大峰前的话,若是让饭纲卧行得到雏菊,他就有能力引发第三次百鬼夜行,而且第三次的指定地点,很可能就在天狗城!墨羽慌了,他不知道雏菊是什么时候被饭纲劫走的,如果把饭纲卧行逼急,他很可能狗急跳墙杀死雏菊,直接让天狗城陷入那灾厄之中!墨羽甚至想现在就冲上去把雏菊救走,但这样一来他能不能逃得掉另说,之前所有人的努力都会白费!但是如果就让饭纲卧行操控着雏菊上楼,局面或许就会失控。 这个时候,反倒是大峰御前看出了墨羽的心思,拉住了他。这一个月以来墨羽很少得知外面的情况,但大峰御前早已得知了这件事,她细声说道:“相信他们。” “他们”,自然指的就是蛰伏城内的地子等人。既然大峰御前这么说了,那说明其他人也已经准备好了相应的策略。没错,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只需要等待他特意安排的“第一枪”,那无人知晓的一步棋。 若要以命搏棋,就需要掀棋盘的觉悟! 外面突然响起了欢呼声,在众人的簇拥下,最后一位大天狗领袖入场——“相之大天狗,爱宕山荣术大人驾到!”百姓们激动地朝他磕头,像是见到了神明。贵族们也没有丝毫失礼,毕恭毕敬地朝他跪拜。在大峰前死后,爱宕山荣术便是唯一在世的“初代天狗”了。墨羽知道,五千年前吃下罗甸大脑的人,成为了第一批大天狗,爱宕山荣术便是其中之一。 爱宕山荣术拄着拐杖,在两名侍从的搀扶下跨过门槛,咳了两声,整个大厅内外顿时一片肃静,比上杉原维护秩序的功效强多了。但爱宕山却只是保持着亲切而慈祥的微笑,跟在场几乎每一位天狗都打了招呼: “白野,恭喜你又得一子啊。”“没有没有,能得大人的祝福便是小人的荣幸。” “青山,我前几天托人送的药效果怎么样?”“多谢大人关心,小人身体无恙,药效很好!” “岸田,节哀顺变……”“谢谢大人……” “……” 爱宕山能够喊出在场每一位天狗的姓氏,甚至走过来跟墨羽打了招呼:“墨羽,伤没事?” “已经无恙了,大人。” “那就好,改天我托清铃送点药来。不过她现在在城外,应该快回来了。” 墨羽听出了爱宕山荣术的话中话,这意思是神代清铃已经控制了墙外的驻军,计划一切顺利。尽管他对爱宕山早就开始渗透驻军的行为颇有忌惮,但形势让他不得不接受这一点。 “哎呀,这不是御前吗?长这么大啦?都是个大姑娘啦,以后一定能嫁个好男人。上次我看到御前的时候,她还只有这么大呢!”爱宕山像个老父亲一样亲切地笑着,比着半米长的手势,看向一旁的墨羽。大峰御前勉强地笑了笑,反过来问候了下对方的身体,她在家里学的贵族礼仪可没有落下。 “爱宕山大人,其他大天狗领袖都在等您,该上楼了。”一个男声提醒道。大峰御前见了那人,表情凝固,捏紧拳头,花了极大的工夫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此人正是本多轻盛,他跟在爱宕山荣术的身后,脖子上还绑着绷带,看样子那时柘木缘稀等人对他造成的伤还没痊愈。 墨羽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大峰御前能够在此时忍住仇恨已是万幸。但本多轻盛也只能出现在这里,没有爱宕山荣术,他什么也不是。爱宕山荣术需要对方的武力,本多轻盛需要对方的名望和权力。一个德高望重,一个身败名裂,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主仆组合了。 本多轻盛看着大峰御前,露出了不屑的眼神,但是也不敢在这里动武,只能跟着爱宕山荣术上楼。本多轻盛的背后,是一片唏嘘声。 一一三、逢魔之时 只有在日落时分,小山淳才能感觉到某种逼近他周遭人的气息。他们大多是在不久前的雪洪中失去家人和住宅的人,眼中饱含着怒火。这些愤怒被一座高得遮天蔽日的墙阻断,使墙内那些优胜惯养的人永远不会感受到他们的情绪。在五十年前竣工的这堵高墙,将天狗分成了两拨:墙内居民与墙外居民。其存在意义就和当初大峰前所预想的一样,创造出明确的阶级差距。将贫困与富裕、低贱与高贵从一开始就锁死,只留出那狭窄得可怜的通道。但就是这么一个通道,无数人出卖一切也要去索取穿过它的机会。 此时正是逢魔时分,他能感受到周遭人的背后尽是那些死者的亡灵。亡灵们注视着他们最后的家人,或是期盼他们会为自己复仇、或是哀求他们不要行寻死之事、或是埋怨为何只有他们活了下来……但那些都是死去之人的亡魂,为何还要对生者纠缠不休?小山淳在心里渴求那些亡魂离开,不要再干涉生者的选择。 若是以往,小山淳或许也会听到来自死者的细碎低语,随后任凭自己的一厢情愿左右,加入那种对所有墙内人的敌视情绪。但遇到了雏菊的他,在意识到并非所有“墙内人”都是他所想的那般傲慢与贪婪后,在保留着对掌权者的仇视的同时,以理智冷却内心。他站在众人的前方,第一次下达了命令: “战争并非我们想要的。然而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掐灭我们谋生的希望,我们迫不得已,只能选择这么一个日子,在他们以少数人的优越姿态,将他人的命运视作自己谋求利益的筹码,肆意左右我们的人生时,我们揭竿而起,要将这不公的体制摧毁! 隔绝我们的并非是高墙,而是贫富与成见。他们以强者的姿态踩在我们头上、剥削我们,这是他们的原罪!若我们也以强者的姿态去滥杀弱者,那我们与他们又有何区别?因此,在出发之前,我颁布三道军令,不仅仅只是以规矩限制诸位,更是希望诸位明白这背后的道理! 其一,不得伤及无辜! 其二,不得劫掠财物! 其三,不得强征百姓! 上三条军令,违反一条,格杀勿论!” 小山淳颁布完军令,眼前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但并没有人提出异议。神代清铃站在不远处望着这一切,一般的军中规矩她也已经定下许多,但小山淳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行为让她有些惊喜,这说明他们并没有看错人。自从成功发动当地军民掀起反旗以来,小山淳就沉默寡言。清铃本以为他还有所犹豫,担心他会在关键时刻退却,但如今他更进一步,约法三章约束士兵,这使得他们的行为有了“大义”作为底色,更加名正言顺。 至于实际的战略方针,他们已经商议好了具体的方案。大天狗大会期间,鬼一僧正的兵力聚焦于维护城内治安,对于城门的监管相对松懈。等时机一到,城里的内应会打开城门,起义军便能畅通无阻地进城,不必像当初鬼一僧正的军队攻城那般经历惨烈的厮杀。 之后,免不了与天狗军队的正面冲突,但他们只需要拖住天狗军队即可。接下来只要交给城内的墨羽,等到斩杀了敌人首脑,天狗军队自会溃散,起义军就能顺势控制整个天狗城。 太阳落幕,小山淳最后一次清点了人数,一共三千多人,其中只有不到三分之一是经受过专门训练的士兵,其余皆是自愿入伍的当地平民,还有不少是老弱,他们的武器大多是用被冲垮的房屋的材料临时制造的钝器,或是农具和工具,甚至难以擦破天狗士兵的皮。而根据估算,原本五千人的鬼一僧正军队如今也还有三千人左右,他们是从那场惨烈攻城战中活下来的精锐,全身武装,使用精心打造的杀器,存在的目的就是杀害同胞。 小山淳心里也明白,这是场不可能获胜的战役,神代清铃告诉过他这场进攻的意义,但是他不能将完整的内情告诉大家,这意味着不少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战斗的意义是什么就会死去。 “最后一道命令,”他说道,“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来。” 众人正为这道命令不解,他们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个东西吸引——一道流星从天边划过,仅在视线中存在了一刹,就径直冲向高墙之内。 “那是什么?” “是流星?” “是神迹!神迹!该出发了!” 让我们把时间往前推一些,在爱宕山荣术入座后,五位在世的大天狗领袖时隔多年齐聚一堂。 “虽然大山伯大人一向是不参与这种会的,但是少了大峰前大人,还是有些清冷。”爱宕山荣术坐在榻榻米上,依然用拐杖撑着上半身,故作遗憾地说道。 “那我们还是开始正题。”鬼一僧正并不想在这种话题上停留太久,作为本届大天狗大会发起者的他率先开始了正题,“首先是,关于两位大天狗领袖的继承人选择。我的提议是,不设立继承人。” “哦?这还真是出人意料。”饭纲卧行脸上浮现出戏谑的笑容,“敢问鬼一僧正大人有何高见?” “这是前段时间关于山顶事件的报告,来自渡边信和犬走椛。”鬼一僧正掷出有七份备份的文件,分给在座的大天狗领袖,专门为大峰前和大山伯空出的位置上也各放了一份。众人阅读完毕,鬼一僧正接着说道:“富士讲长期不服从白峰塔指挥,还是引发这次山顶事件等一系列事件的幕后真凶。再加上富士讲内有权有势的人士接连死去:先是大山伯大人、然后是山徒,富士讲的巫女也神秘失踪。因此,我认为富士讲已经彻底失势,没有必要为大山伯大人安排继承人。” “可是,富士讲城内办事处的大山髦还在?他的行为目前没有污点,办事能力有目共睹,又是大山一族的人物,为什么不立他为继承人呢?”爱宕山首先提出质疑。 “而且,如果不给大山伯立继承人,恐怕会引起本就不服从的富士讲不满,”一向务实的比良山澄也说道,“安排大山髦为新一任大天狗领袖,可以给他们一个交代,也方便缓和矛盾。” “他们信奉的浅间神,木花咲耶姬,已经死啦。”饭纲卧行掰弄着指甲说着,“一群失去了神明的信徒,能有谁庇护呢?”他身边的黑袍女子依旧直言不发地伫立着。 “即便富士讲如此,大峰前大人有指定继承人墨羽仲府,再不济也有最后的后代大峰御前,从他们之中二选一做新一任大天狗领袖如何?”比良山澄问道。 “大峰御前年龄太小;墨羽仲府连大天狗都不是,怎么做大天狗领袖?”鬼一僧正反问。 “那也无妨,大峰家的少主虽小,可以让墨羽仲府暂时摄政,直到少主成年,既符合由大天狗担任领袖的规矩,也没有违背大峰前大人对后事的安排。”爱宕山荣术淡淡地答道,他所争取的并非鬼一僧正的支持,而是率先表态,打探一下其他几位的意见。 “那就按照规矩,搁在会议最后投票表决。”比良山澄说道。 “亦或者,把这个话题放在第二场会议,让大家一起谈谈这事。”饭纲卧行狡黠地笑道。在场的几位都明白,把事情搁在第二场会议,那就是纯粹地拼势力了。但论势力,爱宕山荣术的势力依旧不小,哪怕是一个月前红毯祭典当夜的大规模刺杀活动后,爱宕山的亲信数量依然占绝对优势。 爱宕山荣术心里清楚,这老狐狸多半是准备了什么阴招,他将视线投向饭纲卧行身边那被面纱遮住面部的女子,心里也隐隐约约猜到了那是谁。 “也行。”比良山澄说道,“是该征求一下贵族们的意见。”他处在一个中庸的立场,并不会明确倒向某一方,这点其他人也清楚。一般情况下,这种摇摆不定的人才是需要争取的对象,但是爱宕山不需要。他要做的事很简单,那就是拖时间,这场会议本身不会讨论出什么结论,他只需要让这会议不断延长,直到墨羽他们彻底平定下面的事。 但目前,场上最大的变量是饭纲卧行,如果他通过其他的途径得知了外面的事,很可能会撕破脸,直接用“冲羽雏菊”这张牌来威胁他们。但到那个时候,他就等于把自己孤立起来,就连鬼一僧正都不会站在他那边。 “卑人还有个想法。”饭纲卧行开了口,“为了实现天狗一族的长久和平,免受外族侵扰,有必要提升一下全体天狗的战力。” “怎么提升?将全体天狗武装化?天狗恐怕没那么高的生产力。” “不需要,我们可以用现成的。卑人愿意割舍规矩,将饭纲阴阳术推广给全体天狗。” “那么,代价是什么?”彦山前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们一族凡是学习咒术者,需要由我为他刻下大咒印,以打通咒脉。这种咒印刻下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疼,除了七日不能沐浴外,没有其他代价。”饭纲卧行拍拍胸脯保证道。 “咒印?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比良山澄对一旁的彦山前笑着说道。 “那是成见,”饭纲卧行装出一幅很不愉快的样子,“卑族那么多人都刻了,也没见什么负面作用,不信大人问问他们。” “不过,我们缺乏对咒术的了解,这么快下结论的话也不太妥当。”爱宕山说道。 “没事,”饭纲卧行摆摆手,“我们可以试点,筛选一批自愿学习的天狗,假如反响不错,我们就可以慢慢推广。这事不急的——”话说到这,饭纲卧行浑身起了一个哆嗦,似乎是得知了什么消息,脸上难得地露出了难看的神色,但下一刻又恢复了以往“和蔼”的笑容。 随后,他背后的墙壁炸裂开来。 楼下大厅的天狗们感觉到了白峰塔在激烈地震动,像是被什么撞击了。大厅内一阵恐慌,有人想起身逃窜。墨羽见状,知道时机已到,站起来从身上掏出铳朝天花板开了一枪:“所有人不许动!坐在原地!” 收到信号的上杉原也从不知道什么角落掏出了铳,当众射杀了一个企图逃出大厅的贵族:“这是连大天狗领袖都能射杀的武器,所有人保持秩序,安静!”周围也冒出了十几个持铳的天狗,将大厅包围起来。这些是墨羽在前段时间陆陆续续收的私人武装,其中包括前段时间被迫和他一起盗走枪支图纸的苇原和为免灭口不得不追随他的死士。 “上杉原,你这个家伙居然叛变了?亏大内将军那么重用你!”一个他的同事朝他怒斥道,自己的后脑勺却被枪口抵住。 “大内义阵在哪里?”墨羽问道。 “呸!去你妈的天狗精英!”随后只听见枪声响起,大厅内多出来一具尸体。 其他娇生惯养的贵族那见得这场面?一个个卧在地上不敢吱声。 “御前,这里交给你和天狗精英们了。”墨羽回头对大峰御前说道。 “好的,墨羽哥,不过,那究竟是什么?”大峰御前虽是这场早已谋划好的政变的参与者,但是并不知道那剧烈的震动究竟是什么。 “放心,我会处理好的。”墨羽没有回答,提着火铳独自上楼去了。这是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的情报,也是绝对不可言说之事。 与此同时,会议室内烟雾散去,爱宕山荣术在本多轻盛的掩护下起身,看见一面墙破了个大洞。而饭纲卧行毫发无伤地将冲羽雏菊提在空中,与那个不速之客对峙着。 “你是——?”彦山前惊愕地看着外面空中那个人。 “肃清的时候到了,”那人背后长着三双翅膀,身着天狗甲胄,一手提着比她身子还长的大太刀,一手张开朝他们伸出,似乎刚刚的爆炸是她引发的,她背对着黑夜,冷冷地宣告,“今晚过后,天狗一族将被颠覆。” 此人的存在出乎爱宕山的意料,但是他细细一想,很快就明白了一切,咳了几声,冷笑着说道:“别来无恙啊,射命丸文。” “不如看看我手里的是谁?半妖魔。”饭纲卧行提着冲羽雏菊,狰狞地笑着。似乎是因为得知了雏菊的存在,刚刚射命丸文原本能够击穿整间会议室的一击有所保留,“你身上似乎还有神的气息,不如我们谈谈,我把这孩子还给你,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成为‘半神’的?” “无辜的孩子、纯洁的少女,却沦为了你们谋取利益的筹码。大天狗让我从骨子里感到恶心。”射命丸文充满阴霾的脸上,只有蔑视,就连胸口不知何时出现的八尺乌眼眸都在呈现出相似的情绪,似乎射命丸文并不打算跟他谈条件,“没关系,今晚你们都会死在这里。” 一一四、命运 衣玖独自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估算着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正打算出门去,却感觉到自己随身携带的木盒在震动。 她打开木盒,里面盛满了清水。一条鱼从水中蹦出,吐出了一张字条。这是她与有顶天的联系方式,但是自从将地子从那法场救下,她就没有再联系上面的人。 字条上如她所想,写着来自上司的质问:“龙宫使永江衣玖,你在等什么?” 她随手划了几行应付的文字,让鱼回到了水中。不久,鱼又从水中蹦出,吐出了另一行字:“快执行你的使命,将比那名居天子带回来,不要卷入天狗的纷争!” 衣玖无奈,只能回复道:“在同她救出冲羽雏菊前,属下已无法将她带回来。此时的总领娘大人并非比那名居天子,而是地子。” 对方回复:“你们已无法救出冲羽雏菊,名居守大人已经发动了‘有顶天眼’,看到了即将发生的命运。” “名居守大人会为了部下家的大小姐使用百年一次的天眼?” “我们无权猜测大人的想法。大人托我将接下来的一切告诉你。未来或许可以因你们的干涉而改变,但有些事注定无法改变。” “请告诉我之后的事。”衣玖回复道。 “策划了一切的那个男人,名叫墨羽仲府的鸦天狗,你也已经感受到他身上的‘危险’气息了?他瞒了你们所有人,他跟射命丸文是真正的同谋。他们的真实目的是清算掉所有大天狗领袖。以下为天眼的‘预言’:接下来,射命丸文将会袭击大天狗大会,肃清大天狗。彦山前、鬼一僧正、比良山澄以及爱宕山荣术的护卫本多轻盛都会被半神半妖魔的射命丸文杀死。但是她没能杀死趁机逃离的爱宕山荣术,并且会在这过程中妖魔化。饭纲卧行带着冲羽雏菊逃离。而爱宕山,则会被上楼的墨羽仲府枪杀。墨羽仲府的天狗精英控制了整个白峰塔,而射命丸文则会因为变成了妖魔被八云紫处理掉。 墨羽仲府以为自己的行动天衣无缝,但是他杀害爱宕山荣术的行为却泄露了出去。很快消息传到了起义军的实质掌控者神代清铃耳中,而同时,爱宕山荣术早就准备好的遗嘱被送到了她手中。遗嘱中,他将神代清铃安排为自己的长孙爱宕山克胜的妻子,并任命克胜为自己的继承人,但是克胜已经死去,则其妻子‘爱宕山清铃’成为爱宕山家的当家。怀着这股怨恨,她率军击溃了大内义阵的防线,天狗军队也在得知鬼一僧正死去的消息后溃散。 爱宕山清铃率领军队强行进驻白峰塔与墨羽仲府对峙,两边剑拔弩张之际,白峰塔下的恶鬼突然出现并大开杀戒,造成了大量伤亡后离去。墨羽仲府和爱宕山清铃两边损失惨重,最后不得不相互妥协,联合执政。然而爱宕山清铃全盘接受了爱宕山荣术的思想,使墨羽仲府的改革无法推行,双方从此陷入新一轮的内耗中。 而你们,在前往白峰塔的路上,将不可避免地对上逃出来的饭纲卧行。为了救走他手里的冲羽雏菊,你们倾尽全力与之厮杀,最终岸飒羽带着雏菊逃离天狗城,而你们为了掩护她们,相继牺牲。而后,饭纲卧行追出天狗城,被八意永琳杀死。 至此,你们的行动毫无意义,天狗将陷入新一轮的权力斗争;鹪鹩在得知了一切的结局后吐血而死;岸飒羽和冲羽雏菊会被安置在竹林里,在郁郁中度过余生;柘木刽则会追杀爱宕山清铃直到一方死去;天狗什么也没有改变。最重要的是,不仅你带比那名居天子回天庭的任务将失败,你自己也会死去。” 衣玖看完这些,神情恍惚地瘫倒在床下,眼中失去了光亮。她从未想到会是如此的结局,她本以为自己能够陪地子处理完一切后安然离去,但是没想到她们不仅不能脱身,还会丧命于此。而自己的一切斗争都毫无意义。墨羽仲府变成了“大峰前”,而神代清铃变成了“爱宕山荣术”,她的预感灵验了。 鱼又吐出了讯息:“天狗的命运无法改变,但是你可以改变你和比那名居天子的。现在,带着她离开天狗城。否则,你们永远无法避免与饭纲卧行一战,一旦遇上他,你们将没有生还的可能。” “我们没法打败饭纲卧行吗?”衣玖还留着一线希望,毕竟之前鹪鹩先生已经分析了有关饭纲卧行的情报,已经得知了相当一部分咒术的能力,其中属“咒死”最需要警惕。且饭纲卧行的似乎通过某种手段用天狗式神作为自己的外壳,以达到“杀不死”的效果,因此只需要以救走雏菊为目的,得手后即刻撤离,不可久战,“哪怕只是救走冲羽雏菊后全员撤离?” “可能性为零,仅凭你们是做不到的,只有贤者级别的存在才能打败他,但是根据幻想乡的规矩,贤者们不能在天狗城内对天狗出手。无论是八云紫还是月之贤者都不会违背这个规矩。我们也无法提供援助。而如果撤离,就会如预言的那样,你们为了掩护岸飒羽接连牺牲。” “只有提前退出这个选项吗?” “是的,你无法改变其他人的命运,但只有你们的未来,是你能够改变的。龙宫使永江衣玖,踏出那道门。” “衣玖,该走了!”门外地子主动来敲门,经过了一个月时间的思想斗争,地子已经打起了精神,发誓要将雏菊救出。尽管她已没有曾经与永江衣玖的回忆,但此刻她以将自己当作最值得信赖的同伴之一。 “啊,嗯。”衣玖支支吾吾地答应着,扶着床从地上起身,用满是汗水的手拍了拍裙子,收下水盒,打开了门,又见到地子那桀骜不驯的笑容。 “终于能好好发泄一下了,一起去把饭纲卧行揍扁,把雏菊接回来!”地子挥着拳头笑道。 “地子……”接下来她该怎么说,让地子放弃救雏菊转而跟自己走?地子怎么可能答应?而且既然她们都知道雏菊在饭纲卧行手中,就不可避免与之一战。永江衣玖眼神低沉,地子却拍了怕她的脸颊,说道:“怎么无精打采的?战斗前可不能是这种状态,打起精神来呀!” “知道了。”衣玖淡淡地答应道。地子呲着牙笑着,扛着剑去往客栈的前门,背对着衣玖。 衣玖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趁着这个机会打晕她,强行把她带回去。或许自己早该这么做了,但是此时岸飒羽和犬走椛都在旁边,自己再快也无法得手。衣玖的心里如同缠绕的丝带被搅成一团,就在纠结的时候,地子拉着她出了门。 “按照计划,救走雏菊后立即撤离,不要恋战。”鹪鹩嘱托道,“鹤琴和鹃筝会接应你们。” “鹪鹩先生呢?” “菊爱屋位于大道边上,很可能被战场波及,我要回家里避一避。不用担心我。”鹪鹩忍住咳嗽说道。 衣玖心里明白接下来鹪鹩的结局,但是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注意身体,鹪鹩先生。” “感谢你这几天的关照,衣玖小姐。”老天狗苦笑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他自己最熟悉,他只要能够熬到捷报到来,就没有遗憾了。 “那么,按照约定,我们去白峰塔。”地子走在最前面,椛和羽紧随其后,衣玖在原地伫立良久,才跟了上去。 “最起码,得有人活下来。”衣玖心想。 “今晚你们都会死在这里!”射命丸文对室内几位大天狗领袖宣告道。 “本多轻盛,从现在开始,不要离开我一步。”爱宕山在本多轻盛耳边轻声说道,“带我离开这里。” “知道了。”本多轻盛虽然也想跟面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射命丸文碰一碰,但是要是老家伙死了,自己可就没有靠山了。于是掩护着爱宕山荣术准备离开会议室。射命丸文注意到了二人的小动作,心想按照计划,爱宕山是最优先铲除的目标,于是瞬间追了上去。本多轻盛感觉到背后的杀气,本能地挥舞十文字,挡下了文的一刀。 “这家伙的力量怎么变得这么大?”本多轻盛吃力地弹开了射命丸文的刀,下一刻射命丸文就绕到其身后,准备背刺之。 “砰!”只听得轻脆的刀响,鬼一僧正替本多轻盛挡下了这一击。刚才的轰击已经让在场的所有人意识到——射命丸文今非昔比。如果此时不合作,他们都没法活下来。 “就让你见识一下‘七持七斩’的大成!”自从卸下了鬼一门后,鬼一僧正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于是手持双刀,同时斩出十四刀! 也只见得十四处火花,射命丸文仅用一刀,就将鬼一僧正的攻击全部化解! 这只是吞噬了七个神的神格、并且半妖魔化的射命丸文的实力的冰山一角。对于射命丸文来说,这次行动也是趁着八坂神奈子前往畜生界管不着她才执行的。然而正如神奈子之前警告的那样,如果再进行剧烈的战斗,她的妖魔化就压制不住了。但是射命丸文没有选择,这是唯一的机会,唯一能够一次性肃清所有大天狗领袖、彻底颠覆天狗一族现状的机会! 哪怕,化为妖魔也好。 她发动木花咲耶姬的神格的权能,将周遭的几人全部冰封。但她不是神,她无法触及神的境界,因此这些冰被背后的饭纲卧行全部烧化。随后她的旧上司——彦山前也丝毫不顾情面,提刀以不亚于她常态的速度砍向她,被她挥动团扇吹到墙下。随后她胸口一紧,一阵剧痛让她迟疑了片刻,本多轻盛抓住机会,捅出十文字,被她勉强招架。大天狗们上一次并肩作战,还是鬼族刚来时。 神格与黑焰,她体内的两股力量正在互相对抗。战斗会让黑焰那边变强,而使用神格的力量则会使神格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力量,反而会加剧她的妖魔化。射命丸文心里估算着,再用几次神的权能,她就会完全变成妖魔。 “我是……射命丸文。”她努力地维持着心智,不忘记曾经因为这帮大天狗而死的挚友们。 “【玉藻之术·阿修罗】。”饭纲卧行见射命丸文精神状态不稳定,使出了这狠毒的一招试图加剧她的崩溃。顿时,大量惨烈的画面涌入了她的脑海。 她看见整个幻想乡被黑焰覆盖。她看见挚友们一个接一个死去。她看见自己珍视的生活被摧毁。她看见自己亲手杀死了朋友们。 不,这些都是那些大天狗的错。 她咆哮着挥刀砍向饭纲卧行。饭纲卧行的头颅被瞬间斩下,但那只是一层式神罢了,他仍旧没有停止施术,尽管这会加剧射命丸文的失控。 “杀了……杀了你们。”射命丸文发动冬日神明的权能,将凛冽的寒风吹进白峰塔,让这帮大天狗们也感受一下冬日的寒意,让他们在冰冷中死亡。 爱宕山见射命丸文移动到了外面,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开溜的机会,拄着拐杖,顾不得腰酸腿疼,拔腿就走掉了。而失控的文此时没有注意到爱宕山的逃窜,其他大天狗也无暇顾及那老头子,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敌人,手脚却被飞雪冻得行动迟缓,这与木花咲耶姬的冰封权能不同,冬日之神的权能能够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被夺走体温。哪怕自己已经不分敌我,这权能仍旧能够持续到杀死所有人。 “我是……射命丸文。”她记得书屋的那个少女会帮着她在人里卖报纸;她记得自己常常跟某家客栈的座敷童子畅谈;她记得一个比她更重视新闻事业的鸦天狗将真相托付给她;她记得一个虔诚的巫女为了守护人里的孩子失去了生命;她记得…… 但她们全都死了,因为天狗的阴谋,因为他们所策划的“百鬼夜行”。 她是射命丸文,因为她记得这些血仇,所以她是射命丸文。她要让大天狗们血债血偿! 文拖着身子,朝着蹲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比良山澄刺出一刀,吓得那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大天狗领袖浑身哆嗦。但又因为大脑的剧痛刺歪了。 “可恶,没法……锁定目标。”文只感觉天旋地转,她已经无法砍中敌人了。充满恶意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她已分不清这些是来自饭纲卧行的咒术、还是体内的黑焰、还是来自自己。 “那就……再用一次那个。”文退回高空,准备再次使用八尺乌的权能。 她这次瞄准了会议室,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但她不会打偏,胸口的赤之瞳会替他瞄准。只要以最大火力轰击那里,就能一次性消灭所有大天狗领袖! 这样,就能为大家报仇了。 然后自己……自己是谁来着? 名字……想不起来了。 但是,眼前的一定是敌人。 把他们全部杀光就行了。 杀光…… “最大功率。”她的右手化作了炮口,空前的能量在那里汇聚。 饭纲卧行见状,将倒在一旁的雏菊用护盾罩住,试图带着她跳下白峰塔。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其他大天狗的安危了,反正从几十层高塔上跳下也只会让他掉一层式神罢了。 而原本失去意识的雏菊在蒙眬中缓缓睁开了眼,她看见了那个空中的身影。那是久别的挚友。 “文文?”她喊了出来。 听到雏菊的呐喊,文文模糊的视线突然明晰,她调转炮口,将那原本能够击穿白峰塔的一击转向了空中,随后那一炮如同庆典的烟花一般,在空中绽放、消失。 “我是……文文?”她恢复了清醒。 “文文!你是射命丸文!”雏菊拍打着护罩,激动地喊道。 “我是……射命丸文,你是……”眼前又如潮水般涌入了另一些回忆,“雏菊?” 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文原本是想调查五十年前的事件才接近她,引导她逐渐靠近妖怪之山,最后回到了这命运之地。换句话说,是自己害她卷入了这场风波。但对方从未怀疑过自己,一直将自己当作挚友。因为雏菊就是那么个孩子,一厢情愿地相信着每个人,却不知真正的家人早已在自己的身边。 她是射命丸文,并非是因为她要替已死之人复仇,更是因为还有冲羽雏菊、九条老师……还有很多活着的人,他们在等着自己回去。 饭纲卧行一言不发,带着雏菊跳下白峰塔。 “别想带走她!”射命丸文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瞬间砍断了饭纲卧行一只手,打破护盾抱住了雏菊,无论如何,她不能让雏菊受难!哪怕错失这唯一一次肃清大天狗的机会,她也不能让雏菊受到伤害!因为她是射命丸文,不会再让重要之人受到伤害! “你——”饭纲卧行惊异于射命丸文还存有理智,准备再度施术。毕竟冲羽雏菊是重要的筹码,他可不能让她落入别人手里。 他刚准备施术,却跟之前与百百世对阵时一样,咒脉像是被堵住了似的,施展不出任何咒术。这才发现刚刚射命丸文施展的冬日之神的权能已经夺取了他施术的体力。他只能看着射命丸文夺走雏菊后,丢下他径直朝着楼房群俯冲,消失在夜色中。 会议室的几人感觉室内的温度回升,他们站在破损的窗口边,吹着寒风,尚未从惊恐中平复,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背后,使得他们刚刚回暖的脊背又发寒:“各位大天狗们,好久不见?” 众人回过头,认出了那个身影:“贤者大人?” “放心,我只是来追射命丸文的,因此我需要在城里待一段时间,”八云紫用扇子遮掩着笑容,“不会干涉各位天狗的内政。所以,请继续?” 一一五、抉择时刻 在射命丸文从起义军头顶上飞进天狗城的时候,他们将那视作神迹,视作发起进攻的信号。而此时也恰恰到了与墙内众人约定好的时间,城内的内应将城门打开,在小山淳与神代清铃骑马走在前,引领着步兵们走进城墙大道。 南门的城墙比北门高得多,一般情况下城防也更加严格,如果强攻,受到的阻力将不亚于当初鬼一僧正进攻北门。但是在鬼一僧正进城前,平常把手城门的士兵与城外驻军有极其密切的往来,如果有人想偷偷进城或出城,都会和守城的兄弟打声招呼。而在鬼一僧正进城后,为了筹备红毯祭典与大天狗大会,他调派了大批人手参与城门的防守。但是原本守城的士兵依然留在岗位上,因此仅此一次的开城放人还是做得到的。 当鬼一僧正本部的士兵注意到这“来历不明”的部队时,他们已经完全控制了南门。 “敌袭!敌袭!”传令兵快马加鞭地冲向鬼一僧正的原城内办事处,那里如今是大内义阵在掌管。在大天狗大会开始前一个时辰,他得到了鬼一僧正的授命,不用参与大天狗大会,而是留在城内维护秩序,因为今晚势必是那些人作乱的日子。他将鬼一僧正赐给他的连同另外四门“鬼一门”装在四轮车上,分别布置在天狗城的东南西北城区。多出来的一门留在这府邸,以备不时之需。 “报!城外驻军叛乱!已经进城了!”当传令兵带来这一情报时,周围人皆大惊失色。 “进城了?!守城军在干什么?!”有人问。 “守城军有内鬼。”大内义阵猜到了成因,尽管驻军的叛乱出乎他的意料,但他还是保持着冷静,“但是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我们得全力迎敌,另外得把这件事报告给狼之大天狗。”就在他想到白峰塔时,又一个传令兵闯了进来,急匆匆地汇报: “墨羽仲府率天狗精英封锁了白峰塔!” “狼之大天狗大人呢?” “情况不明,天狗精英不让任何人进出,这个消息还是从外面围观大会的平民那问过来的!” “我们得去救大天狗大人!”有人建议。 大内义阵沉思片刻,果断地回答:“不,我们必须优先镇压叛乱,再举全军之力营救白峰塔。” “难道要置大天狗大人于不顾吗?” 大内义阵端正地站起来,回答:“墨羽仲府是个不稳定因素,但是天狗精英抽不出身子出来袭击我们。如果我们现在去营救白峰塔就会腹背受敌。所以我们应当举全力消灭叛军,再回过头来援救狼之大天狗。更何况狼之大天狗实力非我等能够比较,他将我委任至此,就是为了让我维护城内的安全。” 在场的都是他的亲信,虽然不会明着反对他,但脸上的疑虑是藏不住的,见此,大内义阵绕过桌子走到众人面前,高声宣布:“众将听令!不得将白峰塔之事泄露给士兵们,违反者以扰乱军心论处!西园寺高雄,你率领部下去疏散群众,将他们集中在天狗广场及周边,隔开白峰塔与我军。其余各部与我构筑防线,以房屋与街道为界,包围南城区,不得让敌军向其他城区扩散!” “是!”经大内义阵发令,众将的眼中云雾尽散。 大内义阵捏紧了腰间的刀柄,将它拔出,按在心口以行军礼。众人亦行军礼以表决心。 反叛军很快就望见了天狗军队的阵线。当侦察兵带来情报,得知敌军统帅是大内义阵时,神代清铃还是心口一紧,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大内义阵没有因参与大天狗大会被天狗精英们控制,而是被临时调出来防备动乱。鬼一僧正赌对了。如果换作其他人,可能就会回援白峰塔,那时反叛军便可跟天狗精英夹击他们。但看着密密麻麻的天狗军人,神代清铃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寒战,大内义阵不仅会举全力镇压叛乱,还是极其优秀的战术家,任何计策对他都不会起作用。 “他现在一定把南城区包围了,为的是阻止我们向其它城区转移。”此时此刻,反倒是小山淳格外冷静,作为一个没有实战经验的少年,他能做的也只是凭借自己读的那点军事书,尽自己所能,“但是他背后也有麻烦,我们只需要拖住就行了。” “他们的阵线在不断朝内收缩,我们得想办法撑到墨羽仲府他们完事。”神代清铃说道。 “他们的兵力与我们相当,但是不得不分兵以布置防线,我们只需要集中力量攻击一处就能突破他们的阵型。” “朝东边突破怎么样?西边有饭纲的势力,跟他们是一伙的。北边是他们的主力。” “不,他们肯定预料到了我们的想法。他们在南城区不是布置了一台鬼一僧正的新武器吗?很可能在东边。我们不能跟那东西碰上。直接朝北边突破。”小山淳说着,一位侦察兵的情报印证了他的猜测。 “鬼一门被安置在东边了。” “好,我们就朝——”话音未落,只听得远处震天的声响传入他们耳中,与声音几乎同时到达这里的,还有一发炮弹。 那炮弹从两百米外的街道径直飞来,落在人群不远处。虽然没有命中大部队,但反叛军中的一些人哪见得这阵仗,顿时慌乱起来。 “全军列阵!列阵!”有经验的老兵立刻维护起秩序,但奈何这支部队的构成有大量平民,没有接受正规训练,因此被一发炮就吓得往回跑。 清铃刚从爆炸中缓过来,来不及顾及身边似乎是愣住了的少年,骑着马赶向城门口,朝着士兵们呐喊道:“你们又能逃去哪里?天狗军队不会放过你们,幻想乡没有其他的容身之处给你们!你们又能逃去哪里?!别忘了我们为何来此,你们的家被他们摧毁,你们的家人被他们剥削,你们连下一顿饭都没办法保证,你们是为何举兵反叛?不是为了替被洪水冲走的子女和爱人报仇?不是为了摆脱这衣不蔽体的苦日子?逃走是死,对抗敌人的炮弹也是死,那不如向前行军,让那些敌人吃吃苦头再死!”清铃的一番话语让士兵们停下了脚步,她也立即往阵前安抚那沉默的统帅。 “你在干什么?”她朝小山淳质问道。 但小山淳没有理会她,没过多久,又一发炮弹从百米外飞了过来,依然没有命中大部队。 “我在数,”小山淳平静地答道,“一分钟,他们装弹需要一分钟。” 清铃被眼前这少年的觉悟震撼了,她本以为小山淳也被炮弹吓得愣在原地,没想到在炮弹落下来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计算对方装弹的时间。 “不对,”他突然抬起头,望向刚刚那一发炮在地上炸出的坑,“那一发是从西边来的。他们在南城区有两门炮!”话音未落,第三发炮打穿了好几间房屋,径直命中了他们的后方…… 墨羽也听见了那几声炮响,那与他在北门事变听到的一致,是鬼一僧正的新武器——“鬼一门”。据锻行者说,鬼一门有两种弹药,一种可以连发,但是威力小,射程短,被鬼一僧正用来重创大峰前。另一种威力极大,射程长,但是装弹麻烦,一分多钟才能发射一次。可惜的是他没有机会将这些情报带出去。 此时他也无暇估计外边的战况,他正提着铳,乘坐升降梯上楼。这个行动他没有告知任何人,也必须由他一个人执行。 尽管他乘坐过无数次升降梯,但要说最让他印象深刻的,除了监牢里那两次,恐怕就数这次了。 因为与此同时,相邻的升降梯也在运作,似乎有人要从下面上来。 两台升降梯交互的瞬间,他看见了另一间升降梯上的人——爱宕山荣术。 “爱宕山大人!”他朝对方招呼着。 爱宕山荣术回过头,将头面向墨羽的一瞬间,墨羽从背后掏出了火铳,“砰!” 墨羽咒骂着踹开升降梯门,扇动翅膀直接飞下去。他本想沿着计算好的角度,利用对方的抬头直接命中对方的额头,但是对方在自己掏出火铳前就选择回避,换句话说,对方已经猜到楼上的事是自己搞的鬼。 墨羽降落到对方的升降梯上,对方立即停下装置,使得墨羽差点摔下去。爱宕山趁机冲出升降梯,跑到了无人的走廊里。 “这个老家伙平时病怏怏的,这个关头身体却这么好!”墨羽无奈地追进走廊。虽然射命丸文没有如计划的那样一举歼灭大天狗领袖,但所幸这个漏网之鱼是最好对付的那个,本多轻盛也没有在他身边。 “咳咳!墨羽!听我说!”走廊的另一边传来了爱宕山的声音,墨羽循着声音追了上去。 “没有什么可说的,你比上面任何一位大天狗领袖都更值得‘肃清’。” “是射命丸文教你的这些?她现在自身难保。” “她已经做好了相应的觉悟,我要做的就是继承她的遗志。”墨羽转过走廊,看见了刚刚摔倒在地的爱宕山荣术。此时的他就是个无助的老人,伸着手示意墨羽不要开枪。 “你演得很不错,就连我也一度以为,你只是想复辟大峰家,扳倒鬼一僧正罢了。”爱宕山改口称赞道,“没想到,你比我想得还狠。肃清所有大天狗领袖?呵呵呵,不愧是跟射命丸文一伙的疯子。” “天狗需要进化,”墨羽将枪口顶在爱宕山荣术额头,此时爱宕山荣术已经无力逃窜,五千岁高龄的他也不可能跑过墨羽这样一个年轻鸦天狗,“不肃清你们这些旧时代的余孽,天狗便只能停滞不前。” “进化?孩子,纵使你杀了我也好,作为未来天狗的领袖,我有真心话想要交代给你。” “看在你是大天狗领袖的份上,我给你整理遗言的机会。”墨羽将手指扣在扳机上。 “你可曾想过未来你将面临的阻力?” “我不惧怕任何阻力。” “很好,说明你有大峰前那样的觉悟,他没有看错人。” “他看错了,我不会变成他。” “你会。你说这话说明你还不了解他。你以为他是等级制度的创建者?顽固的守旧派?不,在我们那个年代,他和你一样是个开拓者,不惜一切手段想要改变天狗的落后现状,而他直到今天,都没能实现他的初心。” “你说什么?” “在那监牢里,白泽或许给你看了很多,但那绝不是全部。你可知变成天狗之前我们是什么?” “我知道我们曾是人类。” “呵,没错。人类。饭纲卧行想要成为神,而大峰前倾尽全力想要完成的事业,就是把天狗变回人类!” “说下去。” “我们曾是障碍之民,在人类群体中也是相当边缘的群体。而当神明赐予我们恩惠时,我们天真地以为我们将成为超越人类的存在。可惜的是我们错了,那不过是神明试图引导人类的进化,而我们被选为实验品!当我们服下罗甸的血肉时,可曾想到,等待我们的并非赐福,而是诅咒!在那一刻,我们就失去了与人类一同进化的权力!变成了这副丑陋的样子。”爱宕山荣术深邃的眼窝里眼球直直地瞪着,几乎要把它挤出来。 “歪理!天狗可以进化,近两百年大规模出现的天狗记者便是证据。” “但那改变了什么吗?什么也没有改变。那不过是换了种形式的情报机构。孩子,我记得你的父母也是鸦天狗记者?哪怕他们不知道,但他们早已是天狗话语体系的建构者。这种话语体系早在几千年前就开始建构了。我们美化与妖狐的战争,我们宣扬人类的渺小。早在天狗古代战争前,我们就在依靠鸦天狗的速度优势传播我们需要灌输给其他人的信息。就连今天,所有妖怪的思想,包括鬼族、河童,都是建立在我们的逻辑基础上。妖怪需要依靠人类的恐惧存活,这就是我们给他们灌输的,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他们认为,我们妖怪比人类更高贵! 在战争前,我们天狗各个氏族互不干扰,只有在交换奴隶时会有往来。但是当两千多年前,在西边的那个国家修行归来的那个男人,大峰前,想要模仿那里的人类,建立一个统一的天狗王朝。这个提议被猿田彦一口回绝。后来当天狗古代战争爆发后,他第一个进攻的就是猿田彦的氏族,最终导致猿田彦神秘失踪。但是我知道,猿田彦为了对付大峰前,拿出了那把罗甸骨剑,最终却被那把剑反噬了,尸骨无存!” 听到猿田彦的下场,墨羽不住脊背一凉,假如他继续用下去,也会变成那样…… 爱宕山荣术咳了两声,干脆坐在地上,继续讲:“大峰前为了推行他的目的,受到了你无法想象的阻力。但他不择手段,他将那些不赞同他目的的家族灭族,一直到天狗古代战争结束,神明都不得不向他妥协,降下天魔建立了一个统一的天狗社会。 但是那远远不够,上台后,他推行各种激进的改革政策,试图从骨子里改变我们天狗的傲慢与慕强、把我们打造成他心中的‘人类’。但是几百年过去了,他的改革成效微乎其微,当得知了外界的人类又进入了新的社会形式后,他才终于意识到,天狗的进化永远无法超越人类。于是,他终于妥协了,他赞同了那场为了遏制人类进化而实行的策略——黑焰咒域,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百鬼夜行异变。 你和他很像,唯一的区别就是你们所追求的社会面貌不同。他追求的人类社会形式早在几百年前就从外界消失了,而你追求的改变,又能坚持多久不被淘汰?”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天狗必须改变。” “那你将要面临的阻力,将要比大峰前面对的还要大!杀了我们就能解决问题?我们不过迎合天狗需要的一切。你们都想要模仿人类,但是你们不曾了解天狗!我们不是神明、不是人类,我们是天狗,被诅咒的障碍之民,数量最庞大的妖怪种族。 正因为我们长寿,所以我们比任何种族都更害怕改变。天狗需要不变,天狗需要安稳,天狗不需要变革,天狗需要慰藉。我们用那些繁荣麻痹他们,让他们忘却诅咒的痛苦;我们让白泽在白峰塔底下发疯,为的是让那些丑恶的历史烟消云散;我们构建话语体系,让他们建立高贵的信心。这些都是天狗们想要的,而我,只不过是给予了他们这些。若他们真心想要变革,我也会给予他们!而你想强迫他们改变,那么,就做好杀光所有天狗的觉悟!来,让我来做你成为下一个大峰前路上第一块绊脚石!”爱宕山荣术摊开双手,毫无惧色地顶着墨羽的枪口。 爱宕山态度的前后转变出乎墨羽的意料,但这正如他所愿,无论如何他都要—— “‘假如你所推崇的武力没能带来和平,而是更多的暴力,你会怎么做?’‘我所推崇的武力,是保护弱者的武力。那些凭借着力量剥削伤害他人的人,我不会放过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在他脑海中浮现,一瞬间,他仿佛看见渡边信按着他的枪,说道: “我来代替你堕入魔道,但要引领天狗前进的你,绝对不能……” “我不会……变成大峰前,”墨羽放下了枪,爱宕山心中正喜悦,墨羽却拔出了刀,“天狗需要寻找适合他们自己的路,而非模仿人类。”他回身一斩,以全力挡下了从背后偷袭的那个男人的攻击。那是无法回避的一击,因此只能以薄弱的身躯招架。 “但是,绝对不能倒退!”他说着,在自己架势崩溃前,将铳对准了对方的脑袋。 偷袭他的男人,正是本多轻盛。 一一六、狭路相逢 墨羽将铳对准了本多轻盛的头,未等他开枪,本多轻盛反过来抓住了他的持铳手,只听得“砰”的一声,子弹的声响从本多轻盛的耳边擦过,引得对方一阵目眩。 “本多轻盛!快住手!”爱宕山荣术阻止道。但此时的本多轻盛脑中尽是耳鸣在回响,根本听不见他的话。本多轻盛怒不可遏,抓住墨羽的脖子将其提起,用长枪刺穿他的翅膀。墨羽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感受如此的痛楚了,但是并不致命。关键的在后面,本多轻盛拖着他径直往窗边走,一举将其从几十层高的楼上扔了下去—— “摔个稀巴烂!”本多轻盛狰狞地笑道。 面对本多轻盛,墨羽弱小得像个蝼蚁。而丧失飞行能力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重力将自己拖向地面,他已经无能为力了。在他被爱宕山的话打动的瞬间,他就已经输了。不,或许从一开始,当他走上一条与所有天狗截然相反的路时,他就已经输了。 他的敌人不是爱宕山荣术,也不是鬼一僧正,不是饭纲卧行。他的敌人,是这个支配着所有妖怪的意识形态和天狗身上的诅咒。名为“妖怪高贵论”的思想支配着所有妖怪,使他们麻痹,让他们不思进取。然而就算破除了这一思想束缚,他们也只能面对无法进化的残酷现实。 天狗,真的不能进化吗? 在得出结论前,墨羽的身体率先开始了异变。名为“绝望”的情绪在他身上流动,在坠落中,他逐渐变成堕落的存在…… “本多轻盛!”本多轻盛终于听见了背后爱宕山荣术的斥责。 “都扔下去了,没办法了。”本多轻盛傲慢地转过身。 “你知不知道,杀了他,会让天狗精英们失控,他们第一个就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那就请爱宕山大人再去寻取鬼一僧正的庇护呗。”本多轻盛漫不经心地说道。见其如此,爱宕山也只能长叹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怒火,转而问道: “上面什么情况?” “射命丸文带走了冲羽雏菊,饭纲卧行去追了。八云紫来了。” “什么?八云紫大人来了?” “是的,说是来抓射命丸文的,不会干涉天狗的事。” “那位大人现在在何处?” “就在会议室坐着。” “带我回去。”爱宕山荣术整理好刚刚因仓促逃跑而凌乱的衣着,梳理好白发与白须,让本多轻盛扶着自己,乘坐升降梯又上楼回去了。全然忘记了墨羽仲府的事。 等他回到会议室,八云紫正坐在上宾位,屋内只见得本多轻盛、彦山前和比良山澄三位大天狗,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等您好久了,爱宕山大人。”八云紫礼节性地起身,换来的是爱宕山更加恭敬的回礼。 “许久不见,八云大人,您看上去更加年轻了。” “恭维的话就免了,咱们都是老家伙了。”八云紫用扇子捂着嘴笑道,“都请坐,大人们,你们继续。我就旁听即可,如果有不方便我听的,我退下便是。” “别别别,没什么不方便的,贤者大人还请随意。” “那请继续,‘大天狗大会’。”八云紫便继续坐在上宾位了。 “在此之前,在下有些疑问要问贤者大人,”鬼一僧正出于礼节已经摘下了面具,此时的他面无惧色,“为何一个射命丸文要劳驾贤者大人亲自前来抓捕?” “若非我亲自出场,各位大人想必也拿她没办法?”八云紫淡淡地说道。 “这倒是,让大人见丑了。”爱宕山荣术委婉地笑着。 “如各位所见,射命丸文已是半神半妖魔,其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各位大人想必也清楚。此时的她,能够用神的权能屏蔽我的隙间,因此每次都能从我手中逃脱,”八云紫讲道,“但此时的她已经濒临完全妖魔化,已经无力反抗,只需找到她的位置,我便能一举将她控制。身为外族的我在天狗城内追捕射命丸文,各位大人想必没有异议?” “当然不会有,射命丸文已经不算天狗了,”彦山前说道,“虽然其中有在下的失职,但在下愿意协力将她找到。”彦山前明白,这是一次向贤者邀功的机会,如果事成,他或许能摆脱当下的困境。尽管到了这个时候,他都没忘记给自己牟利。 “不必劳烦各位大人,我已经让蓝在城内搜寻了。各位大人手头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八云紫收起折扇,指向破损的那一面墙外,正燃着火焰的南城区。 鬼一僧正心里明白那里发生了什么,尽管他信任大内义阵的本事,但是心里还是不踏实,向八云紫问道:“假若我们帮贤者大人找到射命丸文,贤者大人能否——” “你们不必自作主张,‘外族不得干涉天狗内政’,这是幻想乡的规矩,不是吗?身为贤者的我怎么能坏了规矩呢?”八云紫微笑着打断道。 鬼一僧正明白,八云紫这是来坐山观虎斗的。至今下面也没有人上来汇报情况,说明白峰塔一楼也出事了,多半是墨羽仲府搞的鬼。虽然不知道射命丸文和墨羽仲府是不是窜通一气,但是他竟然能够在与外界毫无联系的情况下将一切安排妥当,说明白峰塔内不止一个内鬼。如今就算天狗精英杀上来砍掉他们的脑袋,八云紫恐怕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在下能否下楼指挥我的战士们呢?”鬼一僧正问道。 “请便,你们做什么都不必跟我说,我只是个客人罢了。”八云紫故作谦姿地说道。 “那我先退下了,你们继续,”鬼一僧正这话是给爱宕山荣术和彦山前说的,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一切与他们息息相关,此时再讨论什么都没有意义,他自己早已做好了准备,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告辞。” “祝你武运昌隆。”爱宕山荣术朝鬼一僧正作了一个揖,同时心中早已打好了算盘。墨羽仲府的真实目的应该没有跟其他天狗精英说,不然他不会一个人上来。这个时候天狗精英们大概已经看到墨羽仲府的尸体了,他们接下来会暴怒地杀上来,恰好遇见鬼一僧正,双方没有沟通便会开战,鬼一僧正不会是那么多人的对手,事后他只要将墨羽仲府的死推卸到鬼一僧正身上就行了。到那时,天狗精英便只能让年轻的大峰御前当首领,一切都会回归他的掌控。 然而最近事态的发展接连出乎爱宕山荣术的预料。鬼一僧正回到一楼,却发现大厅空无一人。 只有遍地断肢与人头。 与此同时,起义军以两台“鬼一门”的装弹间隙为时机向前进军。时间一到就立刻躲到房屋后面。但是鬼一门的威力不是一般建筑物能够抵挡的,因此随着距离的拉近,每一次发射都必定有一座建筑物内的士兵被活埋。 “这样下去,到不了大内义阵面前,我们就会全军覆没。”神代清铃说道。 “再撑一会儿,”小山淳咬着牙,“我们只能趁着间隙前进,不然就是活靶子。” 炮火击中了他们头顶的房屋,众人不得不立即散开以躲避倒塌。 “趁现在!”小山淳发令,“进军!” 大内义阵见敌军跟自己打游击,命令整条战线上的士兵做好迎战准备。“停止收缩,死守阵地。”他自己也拿起了武器,即使对方会以全部兵力集中进攻自己这段防线,他也不能收束包围网。他让士兵们用周边房屋搜刮出的所有建材堆筑防线,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御网。通过鬼一门的轰击逼敌军前进,让他们主动撞到自己的枪口上,这就是大内义阵的战术。 “他们停止收缩防线了,停!”小山淳又命令调转方向往街道的右侧涌入。此时起义军距离大内义阵的防线仅有十几米不到,一条巷子的距离,刚好卡在最关键的节点上。如果起义军选择继续前进,就会正面撞上大内义阵的防御圈;如果大内义阵选择收缩阵线,阵线就会被房屋冲散,不得不陷入巷战的局面。 大内义阵已经提前安排好,如果他们试图从东西边突围,那里的守军就将鬼一门改为近程射击模式扫射他们。总之这个时候就看谁耐得住性子。如果起义军拖得越久,鬼一门对他们轰击造成的损失就越大;另一边大内义阵拖得越久,天狗精英从背后夹击他们的可能性就越大。但是谁先主动接敌,谁就输了。 另一边,在赶往白峰塔的路上,地子等人见到陆陆续续的民众朝着相反的方向逃窜。 “看样子墨羽他们行动了。”羽说道。 椛看着民众惊恐的脸上,却感觉到一股异样:“有些不对劲。” “不管怎么说,我们先过去。”地子说道。 衣玖沉默不语,她不知晓该如何阻止既定的命运到来。 越是往前,逃窜的民众就越密集,其中甚至不乏一些身着华丽的天狗的身影。他们不顾街上仅存的一些警卫的阻拦,肆意踩踏在摔倒的前人的身体上,引发了惨烈的踩踏事故。 “真是惨烈,我们绕路。” “等等,那些……是大天狗贵族们。墨羽不是将他们都控制起来了吗?”眼神锐利的羽问道。 “那个人是——”地子在人群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葛城!” 只见一位鼻高天狗一改往日的严肃庄重,与那些民众一样,脸上写满了恐慌。他高高的鼻子都被撞瘪了,只能扶着建筑物的外墙小心翼翼地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走下台阶。所幸借着壮硕的身板,他没有成为那些人的脚下亡魂。 众人吃力地逆着人群而上,终于挤到了那鼻高天狗面前。那鼻高天狗见到地子,像是见到了救命恩人,抓住地子的肩膀激动道:“地子!地子!我找不着大小姐了!” “什么?你先冷静!你们不是该在白峰塔里吗?怎么出来了?” “白……白峰塔?”葛城回想起来,止不住地发抖,“白峰塔里,出现了恶鬼!” “恶鬼?”岸飒羽即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是妖魔吗?” “是妖魔!它大开杀戒,我们不是它的对手!只能撤出来!” 听到“恶鬼”这个词,衣玖猛然想起名居守的预言。白峰塔内突然出现了恶鬼,但是恶鬼是在神代清铃进驻白峰塔之后才出现的,为什么会提前? “墨羽呢?”椛问道。 “墨羽?我不知道,我没看见他。他上楼去后就没下来了!还有大小姐,大小姐留下来与妖魔交锋给我们垫后,但是我找不着她了!” “那几个大天狗领袖呢?” “也在楼上。” 椛转过身对几人说道:“按照计划,我们应该帮助墨羽他们控制白峰塔,解决掉饭纲卧行与鬼一僧正后,再反过来夹击天狗军队。但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我们支援白峰塔了,我们得改变计划。” “接下来该怎么做?” 椛凭借着自己曾为队长的经验分析道:“只能分头行动。葛城,你去把剩下的天狗精英召集起来,我们率领残部去南城区援助清铃他们。地子,衣玖,你们去白峰塔处理妖魔,不能让它伤害到雏菊。” 听到这个提案,衣玖的眼睛亮了起来:“我赞同这个计划。”至少,分头行动的话,起码有人能够活下来。 “好。”地子点点头表示支持。 “注意安全,我们会尽快回援你们。” “交给我们。” “那个妖魔……非常强,”葛城还惊魂未定,“大小姐都不是它的对手。” “怕什么,我的剑专砍妖魔。”地子把剑扛在肩上笑道。 于是众人分头,地子与衣玖二人前往白峰塔。随着距离的缩短,人群也越来越稀疏,很快街道上便空无一人,不见百姓的身影了。 “如果只是妖魔的话,说不定……”衣玖心中抱有一丝侥幸,目前事态的发展已经与名居守的预言出现了分歧,这样的话,她们说不定能活下去。 “我的剑在发烫,妖魔就在附近。”地子说着,将已经燃起熊熊烈火的魔剑拔出,火焰的光芒照亮了昏暗的街道。熟悉的街道让她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之前就是在这里,她与饭纲丸龙交战,随后又被千鸟偷袭。 “白峰塔就在眼前,”衣玖催促道,“快进去。”忽然,她感受到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感,直从背后袭来。 “小心!”衣玖推开地子放出一道电屏挡下了某种火焰的袭击,随后当她看清袭击者的面容时,脸色煞白。 “哦呀,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们呢。地子,和那个传闻中的龙宫使。” “你是谁?”地子举剑摆好架势,但是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没有妖魔之气。那个传闻中的恶鬼不是他。 但尽管身上并没有沾染黑焰,那个男人的笑容也与恶鬼无异:“哎呀,好像地子小姐确实没见过老身,无妨,老身正是饭纲卧行。请问你们有看见一只鸦天狗吗?” 一一七、血海 鲜活的面容在眼前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上次小山淳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在昨日的雪洪。那是由人祸酿成的天灾,而如今这场战争,是彻彻底底的人祸。 在战场上思考这些没有意义,应该说,在战场上,除了胜利外任何事物都没有意义。但是小山淳还是忍不住去想,他无法忽视那些在他的指令下不得不牺牲的战士。在不久前自己还和他们畅谈未来,然而他们的一切转瞬即逝,自己却只能看着他们死去。 他面临着一场赌局,一场只有以惨痛牺牲才能换来胜利机会的赌局。他必须在对方防线停驻的时间里撑住,要么逼得对手主动出击与他们巷战,要么撑到天狗精英们的援助。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们要在一轮又一轮的炮火中活下来。 但对方也在赌,对方知道这种情况下主动出击会陷入巷战的泥潭,而对于对方来说,时间拖得越久,被夹击的可能性就越大。 “轰!”又一间房屋被击穿,将数十位起义军战士掩埋在火焰浇注的坟墓之上。 “无论如何,请一定要活下去。”他想起自己曾对士兵们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他自己却将他们置于险境。 他心想,或许,他也只适合纸上谈兵罢了,他没有真正的指挥官那样的胆识与觉悟,他无法忍受珍视的人被炮弹击碎身体。 “朝着大内义阵,进军。”他命令道。 他赌输了。这场心理战,是大内义阵赢了。 大内义阵见敌军停止了迂回,主动朝着他这里冲锋,脸上不由自主现出了喜悦。放弃拖延战术主动进攻,无异于飞蛾扑火,因为这道防线坚不可摧。 “准备御敌!” “将军!将军!”一个传令兵从西边急匆匆地飞来,满身都是伤,像一只惊弓之鸟摔落下来。 “什么情况?” “西边……西门那边的轨道,有一辆列车冲了进来!” “列车?那边的轨道不是被封锁了吗?不管了,是外族入侵吗?” “不……那支队伍是……富士讲!他们偷袭了我们!” 话没说完,小山淳已经带着部队冲了上来,鸦天狗先锋部队率先飞过防御工事,被设置在后面的弓箭射了下来。但这也只是勉强抵挡罢了。大内义阵的打算是,在对方冲锋到这里后,立刻让两边的军队以钳子的姿态向内包夹,从而歼灭敌人。但是西边的部队已经被富士讲拖住,仅靠东边的部队的话…… “顶住!无论如何都要顶住!”大内义阵挥动着太刀,站在高处,亲自斩下了一个敌人的头颅,就算是富士讲,也已经是丧家之犬,没有了神明与领袖的他们,不会是正规军的对手! 小山淳察觉到了战场的微妙变化,首先是西边的炮火停止轰击他们部队的尾部,然后他注意到只有东边的敌军在向内支援,西边似乎是出了什么乱子,没有动静。 “向西进军!”小山淳即刻改变战术,尽管这也可能是对方的陷阱,但对方对付自己明显有更简单的办法,不必这样诱敌。于是全军在他的率领下停止强攻,而是后撤向西。 “撤的好,”大内义阵却暗喜,对方果然还只是乌合之众,如果对方坚持强攻此处,自己难免首尾难顾,但是对方主动往西边去,自己就可以一举消灭富士讲和反叛军!他将剩余的部队集结,调整阵型,朝着西边再次形成半圆的阵线,以最快的速度追击敌人。 没过多久,小山淳远远望见一支队伍与西边的天狗军相互纠缠,不分上下,其中少数人会操纵冰与水的法术。小山淳对那些人很熟悉,正是自己父亲效忠的富士山信徒。这让他看到了希望,于是率领队伍冲杀过去,试图与那边的部队会合。 神代清铃也认出了他们,自己当初在为大峰御前规划可争取的势力时,他们也是其中一支。但是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她没有机会去他们所在的山沟里游说他们,是谁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 一位鸦天狗从对面滑翔而出,穿过敌军的拦截降落到他们身边,问道:“你们的首领是谁?” 神代清铃望了小山淳一眼,小山淳便主动上前答道:“是我。我叫小山淳。” “我代表我们的首领前来传达我们的意愿:我们富士讲希望加入起义军阵营。” “你们的支援如同雪中送炭,感谢你们的加入!”小山淳的喜悦溢于言表,现在富士讲的人对他来说更加亲切了。 “是谁通知你们来的?”神代清铃问道。 “一个叫柘木刽的男人。”鸦天狗说完便回去了。听到这个名字,清铃眼前突然一阵恍惚,几乎要从马上摔下来,心里头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他回来了?他来帮我了?但是,他怎么能回来?我气走他只是为了不让他随自己赴险,不让他为了我们牺牲自己,可是……他就连离开也只是个幌子吗?借着这个由头去游说富士讲,在关键的时候回来支援我们?” 但无论如何,她都想要见他。 —————————————— 鬼一僧正坐在宝座上,看着遍地的尸体。 它们大多成了尸块,只有零星几块他还能靠轮廓认出身份。里面有天狗精英,也有他自己的部下。他们并非是因为相互厮杀才变成这样,哪怕是战场上也不至于如此残忍。他们是遭到了某种亵渎之物的袭击。 他注意到一处红得发亮的血迹,他靠着衣物认出来那里是谁的血,那是他那傲慢且贪得无厌的二叔,鬼一天正。 “你也死了吗?”他的心中却闪过一丝悲凉,即使他从未真正信任过他那无时无刻想取代他的二叔,但还是看在血缘的面子上给了他权力。如今自己唯一的长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他感觉到冷血的自己的内心也有了波澜。 或者说,自己从来不是真正的冷血之人。 他戴上了铁面,反正此时也没有其他人需要他尽礼。 铁面才是自己的真实面容?在虚伪和欺骗的裹挟下,他自己都不知道哪一张才是自己的脸了。 但是有一件事永远不变。 那就是自己的理想。 ——将“天狗高贵论”变成现实,将天狗变成真正意义上的高贵种族。 为此哪怕牺牲再多人也无所谓,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天狗的血性。 鬼一僧正离开了宝座,拔出了自己的双刀。 他踩过尸山血海,走到了鬼一天正的血迹边。 “如果是父亲那一辈,或许可以——”他将刀刺入自己叔父残余的尸块,让刀沾上自己叔父的血。 自己的父亲是鬼一族第二代天狗,距离初代天狗的血缘极近,那么,或许也可以像初代天狗和那些混血儿一样,以血液为薪柴,燃起灭杀妖魔的火焰。 这是来自神明的“赐福”。 亦是来自罗甸的“诅咒”。 他要证明,这种赐福大于诅咒,才能证明天狗是高贵的物种。 火焰沿着刀上的血液燃烧起来,他那冰冷的心也燃了起来。他将目光投向大厅外,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缓缓走进来。 那是只“妖魔”,那是他自己创造的“妖魔”。它的刀上沾满了同胞的血,不,事到如今它也不能被称之为天狗了。但是这就是天狗背负的诅咒,在黑焰的影响下,天狗会比任何种族都更容易堕落。 “居然是你吗?”鬼一僧正说道。 妖魔没有说话,只是提着刀朝他一步一步走来。 “那么,就由我亲手将你斩杀。然后我将会去结束这场战争。”鬼一僧正毫无惧色地走向那只妖魔,这在天狗古代战争,已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 犬走椛与岸飒羽在一处被烧坏的房屋外找到了大峰御前,此时的她正抱着薙刀,神情恍惚地蹲在一堆废材旁。 “御前小姐,你没事?”椛问道。 大峰御前只是无神地看着前方,没有回答。 “她怎么了?” “不知道。御前?大峰御前?”椛在御前的眼前挥了挥手掌,对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迟钝地看向二人。 “椛小姐……还有你是……” “我是岸飒羽,初次见面,大峰御前小姐。”羽礼貌地回应道。 “你没事?没受什么伤?”椛上下打量着御前的身体,所幸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 “那个妖魔在哪里?”羽问道。 “那个妖魔……”御前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脸上呈现出属于少女的惊恐,她趴在椛的怀中,止不住地发抖,“那个妖魔……那个妖魔……” 羽有些理解御前的心情,她自己亲身见识过妖魔的可怕,无论是变成了妖魔的至亲之人,还是那个梦魇——千鸟,都给她带来了无法摆脱的阴影。因此,她也温柔地抱住御前,安慰着:“没关系的,不必再回忆,没关系的。” 等御前心情平复,椛才说道:“大家还在等你,我们去跟葛城他们会合。” “嗯……”御前拄着薙刀站起身。 “还能战斗?” “能!” “好,我们走。”虽然没让御前再提详情,但是椛和羽心里不免还是犯起了迷惑。 那个妖魔到底是“谁”? 这个答案,恐怕要等到回来再揭晓了。 ———————————————— 衣玖脸色煞白地看着眼前那个象征着她们的死亡的男人——饭纲卧行,却引来了对方的视线。 “老身只是偶然路过而已,不必这么害怕我?”他诡异地笑道。 “偶然路过还偷袭我们?这算什么路过?”地子不屑地反驳道。 “确实,刚才确实是老夫失礼了,把你们当作了敌人,现在看来,你们跟射命丸文似乎不是一伙。” “射命丸文?她刚刚出现在这里?” “哦?你们果然不知道啊,老夫错怪你们了。”饭纲卧行走上前一步,衣玖下意识地护在了地子的身前。 “如果你是在找射命丸文的话,就请不要靠近我们!”衣玖说道。 “你在说什么?雏菊还在他手上啊!”地子对于衣玖的表现有些不满。 衣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冲动,但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在这里与他作战,于是她继续说道:“雏菊已经不在他手上了。” “什么?” “嚯?你连这个都知道,老身有点好奇啊,看样子,你对你身旁那位同伴,瞒了不少事情。” “地子,不要听他瞎说!” “我当然知道。不过,雏菊现在在哪里?!”地子剑指饭纲卧行。 “哎呀哎呀,老身真不知道,她刚刚被射命丸文劫走了哦。” “我们去找射命丸文——”衣玖拉着地子就要走,却被地子甩开了手臂。 “衣玖,从刚刚起你就怪怪的,你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虽然我也很想去救雏菊,但是当下我们也找不着她,先把白峰塔的妖魔处理了。” “你说的对,但是——”在二人交谈的间隙,几只妖狐的幻影突然朝她们扑过来。地子见识过这些东西,甩起燃着火焰的魔剑一刀将它们斩断,魔剑的火似乎对没有实体的它们有效。 “你这家伙!”地子接着上一个动作旋转飞斩过去,一剑拍飞了饭纲卧行那肥硕的身体,打穿了好几间房屋落在街道对面。 “地子!” “我知道,他是不死之躯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衣玖还来不及叫住地子,地子就提着魔剑冲了过去,一剑将饭纲卧行的身体刺穿。 “绯想。”地子踩在饭纲卧行身上发动能力,开始释放“天气”以寻找饭纲卧行的弱点,但是眼前只是一团迷雾,什么也没有显现。 “怎么会?这家伙果真没有弱——”迷雾之中,一只手突然伸出,握住了地子的咽喉。 “【玉藻之术·勾玉轰】”未等地子挣脱,饭纲卧行用另一只手近距离施展出强力的光束,又将地子击飞到几十米开外。 “老身想了想,果然还是得先把你们除掉才行呢,”饭纲卧行拍了拍手,“就当是回礼。”随后他瞬间移动到地子身前,准备再次使用勾玉轰击穿她的身体,“让老夫做个实验,是天人的身体硬,还是我的勾玉轰更胜一筹。 然而未等他行动,地子发动“地之力”,猛地从地上起身,反过来斩首了饭纲卧行。但是饭纲卧行的身体依然立在原地,再度朝他轰击。地子用剑抵挡,却被那冲击波眨眼推到西北城区的一处无人的宅邸中,将整座豪宅震碎。 “感受到你我的实力差距了吗?你的力量或许能跟本多轻盛硬碰硬,但是很可惜,在老身这里,单纯的力量是不够的哦。你的力量,甚至不及大峰前的十分之一。” 地子被埋在建筑残渣之下,此时的他没有与地面接触,甚至无法从大地那里借力量,这种状态下的她只能挣扎着从废墟中爬出,必须尽快与地面接触,她明白没有了“地之力”,自己是无法与这种程度的敌人交锋的——但当她推开压在她头顶的悬梁见到黑夜时,饭纲卧行已经立在不远处“和蔼”地笑着。 “【玉藻之术·阿修罗】。”饭纲卧行伸手施术,地子眼前突然一黑,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若隐若现。看到“那个人”,地子心中一阵剧痛,但她很快意识到那是幻术,于是毫不犹豫的朝自己手腕上剜了一刀。很快,虚妄的情景消失,但下一刻,残酷的真实在她面前显现—— 衣玖挡在她身前,口吐鲜血,她替地子挡下了饭纲卧行施展的第二个法术。 【玉藻之术·夺心术】。这是饭纲卧行紧接着施展的第二个咒术。这招对于精神越崩溃的人越有效,若是心中觉得毫无胜算,心脏会被轻易捏碎。若是衣玖没挡在面前,被捏碎心脏的就是地子了。 “对不起……”衣玖向后踉跄了两步,随后倾倒在地子的怀中,地子看见她的脸上写着愧疚,“如果不是我犹豫……但是请您活下去……亲爱的天子大人。”她叫出了地子回想不起来的本名,她无论怎么说,地子也不肯接受的名字,随后,永江衣玖的眼中失去了光芒。 这也是幻术的一部分吗?不,这是真实发生的事。衣玖确确实实倒在了她眼前。不对,就是幻术,衣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中招了,难道她一开始,就不觉得能赢?为什么?衣玖?你为什么要犹豫? “现实往往比噩梦还残酷,”饭纲卧行充满嘲讽意味地唏嘘道,“就让我,再度将你置于梦境。”他伸出手,再度施放阿修罗。 地子的眼前重新陷入了黑暗,但这一次,她没有抗争,而是接受了那幻术。 她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一一八、绯想之剑 漆黑的幻影如潮水般涌来,在地子的意识被那些恐怖的幻象冲垮前,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将光明之外的一切隔绝在她的思绪边缘。 “你是……”地子看着她,那是一个有着与自己相似背影的存在,唯独面容有些差别,但地子还是猜出了她是谁,“比那名居天子。” “我不是比那名居天子。”她却否定道。 “那你是谁?” “你马上就知道了。” “不管你是谁,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你在这耗,我还需要查看衣玖的情况” “我不认为现在的你出去能扛得住那种程度的精神攻击。这里是你的意识空间,你无论在这里过了多久,外面也不过一刹那。”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把身体交给我,接下来我来控制。” “他们说,这具身体的名字叫比那名居天子。可是你说你不是天子。” “我的确不是天子。莫非你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衣玖在倒下前,可是叫了你的本名啊。” “我的,本名?”地子低下头,衣玖仿佛还在她的怀中。 “你就是比那名居天子。”蓝发少女如此说道。 “可是,我什么也不记得。哪怕衣玖跟我讲过很多事,我也——” “那我就向你展示,她看见的一切。” 黑暗突然被驱散,地子和蓝发少女进入到新的空间。那是一片残垣断壁,尽管场面惨不忍睹,但地子凭借着不远处高高耸立的白峰塔,认出了这里是天狗城。 “天狗城怎么变成了这样?”地子惊愕地问道。 “这里衣玖的上司向她展现的一种未来,但是名居守只给她透露了一种,这些预言会因某一个人的决定而改变,当然,改变之后的现实并不一定会比预言好到哪儿去。看看那里。”蓝发少女指着不远处惨烈的战场中央,那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 在那里,有她在乎的人,有她不认识的人,有她曾经的敌人,也有她自己。 “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上,都赢不了饭纲卧行?” “你悟性很强,的确,衣玖所看见的未来,就是你们所有人死在他手上。无论现实怎么改变,你们敌不过那个男人的事实无法改变。” “把身体交给你,你就能取胜吗?” “不能,但是我可以带着你们逃出去。” “其他人呢?雏菊、椛、羽、还有鹪鹩老爷子他们呢?” “你果然处于一种很矛盾的处境呢。明明嘴上说着只在乎雏菊一个人,救走她就离开天狗城,但实际上如果真要你舍弃其他人,你还是做不到?” “……” “你并非冷血之人,你早已被羁绊的锁链束缚得牢牢固固。我再给你看看他们在现实的处境。”不忍直视的画面如泡沫般消散,地子暂时松了一口气,但她们眨眼又到了另一处战场中央,“这里为战争的刹那,起义军的防线正在被天狗军用火炮击溃,而椛他们聚集的兵力十分有限,却仍不得不朝着天狗军的背后发起冲锋。我不是名居守,无法预测他们接下来的结局,但是我可以感知到他们的情绪,他们早已视死如归,他们将未来系在这一场战役之上。” “衣玖也看见了天狗的未来了吗?” “没错,那是个说不上成功的未来。比你们失败更残忍的是,你们的死没有任何意义。天狗的历史进入了死循环,充斥着权力争夺和理念冲突、最终仍旧避免不了你死我活的未来,这种未来终将诞生更多的绝望,而恶鬼将复行于世间。”蓝发少女毫无感情地陈述着。 “怎么才能改变那个未来?” “我不知道,或许未来已经改变了。但是现在的你自身难保,怎么可能兼顾到他们呢?该做出选择了,是由我掌控身体,带着你和衣玖逃出去,还是出去跟饭纲卧行拼个你死我活?” “完全不可能打败他吗?” “可能性极低,但不是为零。” “读他的心,从他的记忆里找弱点。你不是可以做到吗?‘绯想’?” “你果然还是猜出了我是谁,”蓝发少女面无表情地说道,“没错,我是被深埋于你体内的‘绯想之剑’。比那名居天子,你最终选择要为了毫不相干的种族付出性命吗?” “并非是为了天狗,而是为了他们,为了我身边的每个人。告诉我,你能否看到饭纲卧行的记忆?”地子在意识空间内站了起来。 “可以是可以,但是对方有做过预防读心的术式,没法直接读取。需要用我直接斩中他才行。” “那就从我身体里出来。” “可是这样的话,你就要自己面对那股强大的精神攻击了。” “那就我自己抗!”地子朝着蓝发少女伸出了手。 蓝发少女终于露出了微笑:“不愧是比那名居天子,那么,我就将你的记忆归还给你,我此生唯一的主人啊,拔剑!”她的身体逐渐燃烧,随后在火的裹挟下化作了一把长剑,此为她的真身——绯想之剑。 地子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剑柄,在她们相互接触的瞬间,记忆如同冲天的烈焰抵挡住炼狱的幻象,随后又如龙蛇盘旋后涌入了她的体内。恢复记忆的苦痛暂时抵消了精神攻击,地子的眼睛看清了真相—— 她的真名是,比那名居天子。 她回忆起了自己与这片大地的缘分,她回忆起自己早在百年前就与地上的生灵有过交集,她想起了自己回到大地的使命。 那个使命,名为“妖怪之山纪行”。 并非是救赎,并非是融入,而是观测、监视。无论地上发生了什么,都万不可卷入其中。而名居守已然告诉她,妖怪之山即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但是绝不可出手。但是原本就并非天人的她怎么可能旁观?天子拒绝了这项使命,于是她的父亲在名居守的授意下,将绯想之剑封入她的体内,只留下曾用名“地子”的记忆,将其推下天界,落入凡间…… “我的女儿啊,你需成为神。”这是她被推下去前,她的父亲比那名居穹最后的嘱托。 那些天人以观测为最终使命,因此“纪行者”的生命必须优先保护。为此他们将衣玖派来接她回去,但她早已无法脱身,反而将衣玖拖入了漩涡…… 但是她的意志并没有因记忆的恢复而改变,她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事。 在那之前,她需直面那黑暗。 —————————————— 起义军以破竹之势迅速击溃了西面的天狗军,与富士讲的部队会合。小山淳与对方的首领见了面,对方也是个年轻人,不过比他大得多。 “兄弟?怎么称呼?”他问道。 “叫我佐久就行。”对方回答。 “那好,兄弟也叫我小山即可。” “闲话就不必多说了,我们本想夺取这边的‘鬼一门’,但是他们先一步把它毁掉了。现在我们还是得面对鬼一僧正的大军和另外三门炮。” “准确来说还剩一门。另外几门在其他城区,暂时调不过来。你们有多少人?” “带了五百人,其中只有十几个是术士。大多数会使用浅间法术的术士都随着大山伯大人一同葬身于山上了。你们呢?” “还剩两千多个,正规军人出身的只有一千个不到。” “那至少在数量上我们跟他们差不多,整军。”佐久与小山一同整军,将两股力量合流,在短暂的时间内重新整队,接下来他们将从正面迎接大内义阵的军队洪流。 最精锐的战士被调在前排,要靠着他们提振士气;术士和弓箭手被布置在后排;前一个战士倒下了,后一个战士拿起他的武器接着上;这是一场只属于力量与意志的比拼,此外,所有的战术都没有意义。 一发炮弹从远处落下来,如同流星一般在他们的队伍前砸下、炸开。那是一个信号,大内义阵的先锋部队如同潮水一般从每个巷子里涌了过来。潮水只有磐石能够抵御,起义军行天狗军故事,用房屋的建材构筑临时性的防线,堵住每一个巷口。白狼天狗和鸦天狗们便直接迈过障碍物和房屋,从上面袭来。后排的弓箭手和术士即刻狙击他们,将他们打落在地,不管有没有当场毙命,后面的士兵会一拥而上补刀。 一分钟过去,又一发炮袭来,精准地命中了一处巷口,将防线撕开了一道口子。提前收到信号后撤以免被波及的天狗军士兵正准备突袭那里,烟尘中突然窜出了一道黑影,以鸦天狗都拦不住的速度朝着后方的大内义阵冲过去。 “是刺客!刺客!拦住他!”当有人放出警告时,那个影子已经闪过去,踩着人群直接杀向大内义阵。大内义阵见状,举刀格挡下来,“天狗精英?!” 那人正是柘木刽,他第一刀架住对手,另一只手举起短镰就朝大内义阵脖子砍去。 “不用管我!保持攻势!”大内义阵索性拖着对方从马上摔下去,翻滚的同时架开了对方。柘木刽翻滚几步躲开其他士兵的刺击,却锋芒一转,又朝着“鬼一门”跃过去,解决了炮兵后便开始自己调转炮口。 “阻止他!”周围的士兵一拥而上,柘木刽一脚踹开一个,手一边挪动炮台一边装弹,准备瞄准大内义阵。大内义阵见此,左右相顾,从一旁士兵的手里夺过火把,径直扔进炮口。 但这正中了柘木刽下怀,柘木刽见此直接跳开。鬼一僧正亲手赐予大内义阵的鬼一门就这样被他自己炸毁。但大内义阵没有多余的思虑,迎着爆炸追上去,拦住柘木刽将其包围。 “你逃不掉了。”大内义阵说道。 柘木刽见四周密密麻麻的士兵,举着短镰摆好架势,随时准备拼死一搏。就在这时,不远处划来一支箭,射穿了一个士兵的心脏。 “有敌人!”比警告声更快的是岸飒羽的身影。她从人群后面窜出,跃向空中,朝地上张弓连射。 大内义阵注意力还在上面,又察觉到背后的阴凉,回身被犬走椛突然的一刀斩退。 “是天狗精英!他们从白峰塔那边——”刚说完这话的传令兵连同他身边的同僚被一道圆弧分割。那是大峰御前的薙刀术,她正率领天狗精英们朝着天狗军走来。 “兄弟们!”葛城振臂高呼,“为大峰前大人和其他兄弟报仇的时间到了!冲啊!” 人群的呐喊声响起,大内义阵无法分辨对方有多少人,但他可以肯定,白峰塔那边已经被控制下来了,所以这些天狗精英才会杀出来。事已至此,他本想血战到底,一个声音却在他脑海中回响: “永远不能停止行军。” “战术转移!”他命令道。 “转移?去哪里?”有人问道。 “去东门,离开天狗城!” “什么?可是鬼一僧正大人……” “这是鬼一僧正大人最后的军令!无论如何,我都要替他把你们这些战士保留下来!行军!” “别想跑!”柘木刽、岸飒羽、犬走椛三人一同朝着大内义阵袭来,周围的士兵却不惜用身体去掩护他们的上司。霎时,大内义阵周围的天狗军人士气高涨,天狗精英人数本就不占优势,此时竟然在这里吃了亏。 柘木刽的决心更大一些,他再度冲杀到大内义阵面前,却被大内义阵与周围的士兵刺伤,即便如此,他也不顾自己的伤口开裂,拼命地挥砍,却被几个更不要命的战士拉住。 见后方的队伍发布撤退的命令,前线的部队也大乱,开始四散而逃。起义军见状,便乘胜追击到与天狗精英们会合。鬼一僧正军队的败局已定! “不用追了,”小山淳说道,“暂时把他们赶出天狗城就行了,再追我们占不了便宜。” “得先封锁所有城门,然后清剿城内的残党,控制其他城区,包围白峰塔。”佐久分析道。 “但是地子那边可能需要支援。”椛说道。 “那你们先过去。”神代清铃骑着马说道,“我们现在腾不出多少人手,当务之急是找到墨羽仲府。” “可以,我和羽先回去。”椛同意了这个提案。 “交给你们了。”大峰御前不安地说道。 椛和羽二人便沿着大路赶到白峰塔大门口,却不见地子和衣玖的身影。伴随着战役的收尾和战场的远去,黑夜似乎在走向宁静……除了白峰塔的光亮仍旧如灯塔的光一般照亮了夜色。 “她们可能在里面?” “我们先进去。” 二人便迈着楼梯上去,却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白峰塔内似乎在着火。二人加快了步伐,迈进了大厅。 尸骨不见,只有满大厅的火焰。红色的火焰与黑色的火焰夹杂着燃烧,似乎在相互对抗。 一个物体突然落到了椛身边,二人定睛看去,那是一个比一般人大一圈的人头。 那是鬼一僧正的人头。 原本的铁面具已经破损了一半,露出了里面那悲怆的神色。椛先是震惊,但很快悲从中来,蹲下来,合上了自己曾经的上司的眼睛。 火焰中,缓缓走出来一个影子。岸飒羽摆出架势的同时,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椛……你快看……”即使见识过几次妖魔的她也亦无法平息心中的震惊。 “你是……”椛看着那个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几乎要将刀扔下了。 那曾是他们熟识的人。 那曾是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人。 那是椛和羽绝对不想与之为敌的人。 而如今,他变成了妖魔,杀死了鬼一僧正。 漆黑火焰在他们之间熊熊燃烧着,此处没有救赎。 一一九、回归 地子主动将自己置入了名为“阿修罗”的地狱幻境中,但不同于之前雏菊、射命丸文所看到的重视之一切皆丧于火海之地狱,地子所看到的,并非朋友们的死,而是一场蔓延天界的火。黑色的火焰在那些中式建筑上激烈地炙烤着,桃树枯萎、天池干涸,而在这些虚妄的绝景前方,是她的家——比那名居府。 她感觉到有什么在呼唤着她,于是提着绯想之剑朝那里前去。归还了记忆后的绯想之剑不再有灵性,默不作声。 黑焰被阻挡在府邸的墙外,暂时未能侵入,但是可以看到红砖色的围墙已经摇摇欲坠。地子迈过摔落的牌匾,进了那座熟悉而陌生的大院。一个男人正靠在庭院的古木之下,似乎奄奄一息,一个蓝发少女蹲在他的身旁,想用手去触碰他的伤口,却被他挥手击开。 “莫挨老子!”男人骂道。 少女无言地转过头,与地子对视。那少女与之前绯想之剑展现的面容完全一致,毫无疑问,那便是比那名居天子本尊。至少在这幻境之中,对方就是“比那名居天子”。 “为什么你才回来?”“天子”朝她质问道,“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地子的脸上显出了惧色,她后退几步,意识到了这是怎样恐怖的幻境。 “天子”接着问道:“是你害死了衣玖、害死了大家,你对所有人都见死不救,只顾着自己逃。现在,你连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父亲都不愿意出手救吗?” “我没有你这个女儿!”男人骂道,既是对“天子”,也是对地子。 “我没有放弃任何人!”地子回应道,“我现在就在这里。” “那么,你为何还不肯认同我?神明将死去,你为何不继承你该有的使命?”男人问道。 “因为我不能对地上的一切视若无睹。”地子回答。 “所以你放弃了天界吗?比那名居地子?”“天子”问道。 “我没有放弃天界,可是就连你们都无法阻止‘神之死’,我又能做到什么?” “继承神的权柄,成为新的神。总比你在地上也什么也做不到好!” “为什么选择我?” “因为你选择了绯想之剑,绯想之剑也选择了你。”男人答道。 地子低下头,看着静默着的绯想之剑,它此时无法再给她答案。的确,一百多年前,是她自己擅自将绯想之剑带下凡间,引发了诸如地震的一系列混乱。然而当她回到天界后,名居守大人并未收走绯想之剑,原因很简单,那位大人在这位半吊子天人身上看到了某种特质,并暗自确定了自己的继承人。而“妖怪之山纪行”,则是她通过神的选拔的最后试炼,即拥有神的视野,看透凡尘,看懂世道的运转。 不能直接干涉、不能卷入其中,只能引导、只能观测,这是身为神的品质。 “比你优秀的人选有很多,我不明白名居守大人还有那些天神为何非要选择你,”男人毫不留情地说着,“我们家是半吊子天人没错,而你就是我们家的耻辱。若不是你,我们一家本可以远离竞争、远离关注,安安稳稳地作为名居守大人的不起眼的属下在天界生活下去,可是你就和为人时一样,永远不能安分!你把我们卷入到神明的视野里,被针对,被嘲笑,最后灾祸来临时,我们第一个被拿来开刀!这一切就是你想要的?!” “你想着拯救地上的生灵,可是你就连你身边那些人都保护不好,还想拯救苍生?”“天子”紧接着质问道,“他们都死了,你也看见了。雏菊、椛、岸飒羽……还有衣玖,他们都死了!还有曾经的那些人,早苗、慧音、小铃……还有射命丸文,你也救不了她。这就是身为‘地子’的你所见到的,明白了吗?你谁也救不了。” 只听得摧枯拉朽的声音,黑焰腐蚀了墙壁,朝着三人围了过来。将亡灵的细语随着灼烤声回响: “都是你的错。” “你什么也做不到。” “你什么也没做成。” “半吊子天人罢了。” 是啊,她是个半吊子天人,即使是亲身去参与、亲手去拯救,也无法改变任何事…… 为什么要选择她呢?绯想之剑? 没有绯想之剑,她还剩什么呢? 她还有…… 地子渐渐深陷于黑暗的池沼,难以自拔。 “……” 忽然,一束火光在黑暗中亮起。 那是她的剑。 并非绯想之剑,而是妹红代表命莲寺赠予她的剑。为何要赠与她,妹红没有明说。她只知道,这是一把可以斩杀妖魔邪祟的剑,只要感应到那些无秽,它就会燃起不可熄灭的火,将一切净化。 地子在黑渊中漫步,朝着远处的火光前行,她能看到一个身影立在剑前。 “别忘了你的出发点。”那是个女人的声音,那是早已“殒命”的家人,地子的家人、雏菊的家人。 “奈娘……”地子迈开腿朝着火光跑去,但是那身影背过身,消失在黑暗中。随后,又一个影子出现在火光旁。 “你是天子啊,比那名居天子。”那是衣玖的声音,但是她看不见对方的脸,未等她靠近,衣玖的身影也隐去了。 “衣玖……”地子加快了速度,却怎么也无法靠近那里。 “请你救救天狗。”这是大峰前的声音,但他的身影从未在火光旁浮现。 “我想知道,这个世界的你们会选择‘变化’还是‘不变’?”这是相当久远的,某位已故之神的声音。 地子摔倒在地上,黑暗拉扯着她,不允许她继续前进。 “我……”地子向前匍匐,拖着沉重的身体,克服黑暗的吸力,向着那仅存的光明伸出手,“想知道……我究竟是谁?” “天子?还是地子?” “你既是地子,也是天子。”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我是大地的孩子,我先是地子,然后才是天子。” “你名为地子,后来改名成天子,但你终究是地子。” “我不在乎我是谁。” “那不就对了?”无数双手从黑暗中伸出,将她推向那微弱的光明。 “拔剑。”绯想之剑说道,“将只属于你的另一把剑拔出。” 地子将插于地面的命莲魔剑取出,朝着黑暗甩出了烈焰—— 黑暗被驱散,刚刚的景象再度浮现在她的眼前。一对父女在她的面前。 “你不是我的父亲。”她说道,“你不过是幻象,将我心中最恐惧他的那一面呈现在我眼前罢了,他不会说这种话。”话说完,名为“父亲”的幻象破灭。 地子随后转向“天子”:“你也不是我,你是他们理想中的‘我’,或者说,我所理想的‘我’。我既是比那名居地子,也是比那名居天子,但更重要的是,我要成为的人,由我自己决定!现在,还有人等着我!请你不要拦在我身前,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会全力以赴救每一个人!”地子又是一斩,幻境连同黑焰彻底破灭。 两股火焰从残垣断壁中喷涌而出,盘旋而上直冲云霄。饭纲卧行“嚯”了一声,看着一个面貌截然不同的人从那里走出。 “你是?地子?” 天子一手提着绯想之剑,一手提着命莲魔剑,两把剑都燃着无秽的烈火,在天子的手中发光发烫。 饭纲卧行再度释放“阿修罗”,对方却无动于衷,只是缓缓朝着他走来。 “你的幻术无效了,饭纲卧行。” “你是——”不等饭纲卧行问完,天子挥动两把剑朝饭纲卧行飞刺过来!霎时,两把剑都刺入了饭纲卧行体内。 “我可不是妖魔,你的火焰伤不了我!”饭纲卧行冷笑道。 “你与妖魔无异!你的弱点,绯想之剑会看到的。”绯想之剑的剑端放出了迷雾,随后火焰将那迷雾驱散,将迷雾背后之物展现—— 天子看到了,名为饭纲卧行的男人的过去,他的弱点。 —————————————— “前辈?”椛不敢置信地看着火焰之后的已经化作妖魔的白狼天狗,“你还活着?” 名为“渡边信”的妖魔甩刀洒血,将刃上那些几乎是毒的火焰驱散,只留下纯净的刀刃,随后,向着二人报上了名号: “吾乃——武殊四天王之肆,‘牙’之渡边信。”他将双刀交错,对着二人。 “前辈就是前辈,怎么——”椛刚要走上前,却被羽拦住。 “椛,不管他在下面经历了什么,但是现在的他毫无疑问……已经变成妖魔了。”羽见识过相似的场面,尽管她也很震惊,但还是克服了情绪,平静下来,拔刀摆出了架势。 此时的渡边信身上燃着黑色的不祥火焰,甲胄也扭曲得如同妖邪的爪牙,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眸毫无生机。 “但是,前辈刚刚在说话啊?” “妖魔会残留部分理智,虽然我也没法理解他刚刚的自称,但是葛城说的妖魔,只能是他了。提高警惕!地子不知道在哪里,我们得把他拦在这里!” 渡边信冷笑一声,忽地闪现到羽面前,一刀落下。羽连出七刀,才勉强招架。尽管岸飒羽已经今非昔比,但是妖魔化的渡边信给她的压迫感,全然不亚于他们的初次对决。 渡边信亦瞬发七斩,剑气将白峰塔的地面和墙壁切出了七道裂缝。羽回避开,后撤接射击,却如强弩之末,被渡边信弹开。 “羽!”椛这才反应过来,回身朝渡边信的背后斩去,羽也趁机举刀斩下——“砰!”只见渡边信伫立原地,轻松地接下了两边的攻击。 随后,双手“七斩”。 整个大厅被十四刀搅成一片碎屑,羽和椛一个被击飞出大厅,一个被击飞到宝座下。 不等渡边信追出,岸飒羽又如弹弓杀回,以自己的极限速度刺进了渡边信的胸膛,也是在那个瞬间,岸飒羽看清了遍布他身上的恐怖伤痕,那已然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伤。 “你究竟……”不等岸飒羽问完,渡边信双刀咬来,羽不得不踹开他,随后蓄力准备使出自己斩杀妖魔化千鸟的那一杀招。 渡边信不给她蓄力的机会,飞扑过来,杀得岸飒羽连连后退。渡边信背后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翅膀,让身为鸦天狗精锐的岸飒羽都难以甩掉他。 “把他引到地子那里。”羽本想这么做,渡边信却突然超越她,反身一踢,将她踹回了白峰塔。羽的脊背被地面的碎屑刮得鲜血直流,渡边信又冲回来踩在她身上,举刀准备刺下。 “住手!”椛横刀杀来,渡边信后撤,椛的斩击斩出了刀风,渡边信架刀格挡。也是这时,椛看清了渡边信手中那明显不属于他的异样的妖刀。 但椛无暇把注意力在那把妖刀上停留太久,渡边信的反击紧接而来。椛举盾格挡,那把刀如切泥一般将那盾切开,朝着椛额头砍去—— “鸟之舞!”椛为羽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蓄力,刹那间,羽就将渡边信的身体连同他挥刀的手臂切成了碎片,随后拉着椛躲开了妖刀的攻击。 “嗖!”妖刀砍出的刀风切穿了白峰塔的一侧,径直飞向远方。 羽抱着椛撤回到安全的地方,回身看着满地的尸块,松了一口气:“对不住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渡边信的尸骸所在之处再度燃起了黑焰。没过多久,他的身体开始如木偶般重新站起。 “吾乃……武殊四天王之肆!”再度站起来的渡边信又一次宣告。 “怎么可能?!”羽的脸上浮现出惊愕。不是说了只要切碎也可以杀死妖魔吗?千鸟就是这样解决的,为什么—— “小心!”身下的椛突然抱着她翻滚,躲开了从殿外像蛇一样蔓延过来的红色火线。 那火线所经之处,迸发出纯净的火焰,将黑焰驱散。渡边信也不得不跳开回避。 “是地子吗?” “不……”二人看着从殿外缓缓走进的另一个人,不,另一只妖魔。 渡边信的注意力全然被那人吸引了去,无光的眼眸中忽然亮了起来。 如果不仔细看,可能会以为那妖魔是射命丸文,实际上并非如此。那是同样处在妖魔化边缘,用自己的刀切腹以阻止黑焰侵蚀意识的半妖魔。 “墨羽……”渡边信喃喃道。 墨羽拖着魔切丸,拖着异化的半个身子,朝着渡边信一瘸一拐地走来,微笑道:“你果然……还活着。” 一二〇、心脏 即便已经放弃了道德、放弃了血脉、放弃了人性、放弃了“心”,他依然不会忘记他愤而离家的那一天。 那是个满月的夜晚,这是星辰最黯淡的时候,他的族人并不信仰月亮上的神明,众星才是值得他们观测的对象。因此,也只有在满月之时,他们的夜晚可以迎来休憩与安宁。这对于青年来说亦是如此,然而也正是因此,他对于月亮的喜爱远甚于星空。 白发青年独自漫步在旷野之上,享受着为他一人倾泻而下的月光。他不会去崇拜月光,他从不崇拜任何事物,他只会把月光当作自己的私有物。而从他离家的这一刻起,他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在,他再也不用为族群的未来操心了,也不用将一生浪费在毫无前景的观星术上,也不用再去奉承、再去迎合族人了。只有在这个时候,月光才是真正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自由了。 青年躺下,躺在柔软的草坪上,想就此睡去,沉浸在无垠的梦乡之中。 没有人能打扰他,没有人能比月光更能吸引他的目光。 ——直到他注意到皎洁的月亮上存在污点。 那并非属于月亮本身,而是有什么东西正飘浮在那里。他坐起身,注目那瑕疵,此时的他并未想到,自己的视线将改变自己的命运。 “太……太美了。”他看清了那月光的瑕疵,不由得发出了感叹。仅仅只是轮廓,就能让月光都在那身影前黯淡无光。 那是一个飘浮在月光前的女人的身影,但是他没有见过那样的女人。随着身影将月光遮蔽,他才彻底看清了对方的样貌。那是一位长着九条白色尾巴的人形妖狐,穿着道袍却露出结白的双肩,头上的狐耳悄然挺立,而其视线却显得不温不冷。 “谁允许你注视本宫了?”对方降落在青年身前,与之保持着一定高度差,俯视着他,“收起你那痴妄的念想,凡人。” “您若是将我视为凡人,何必为我驻足呢?”青年答道,“您本可挥手将我化为乌有,却如同观察一只虫子般回应了我的视线,这是为何呢?” “本宫念你也是舍国舍家之人,投来一丝怜悯罢了,你该为此荣幸。” “能见到如此天仙,我的一生也不枉来了。可您说‘也’?莫非您也是弃国弃家之人?” “别将本宫与你们凡人划作一类!”九尾妖狐的脸上现出了明显的厌恶,换来了青年卑微的赔罪。见对方翻身磕头,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既然你如此有诚意,本宫赐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妖狐说道。 “请说。” “借尔心脏一用。”妖狐说道。 “额……”青年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请便。” 对方来了兴致,悬坐在空中,裸露双腿,问道:“你不怕死?” “刚才我已经说了,能见到您,我此生也不枉来了,”青年心无二意地说道,“只是……” “你想讨价还价?” “不敢不敢。” “那本宫倒要听听,你想要什么?” 青年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为再一睹对方发芳容,见对方面无表情,他才开了口:“我想知道,小姐您的姓名。” 妖狐却笑了,没想到这小子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说道:“这有何难?告诉尔,好好记住了,吾之姓名为——玉藻比卖命。” “果然是天仙的名字。” “也别把本宫跟那些神仙相提并论,我们妖狐可不像你们天狗,会对神明阿谀奉承。” “的确如此,奉承神明终成不了大事。”青年心里暗暗叨念着那些族人,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抬起头来,问道:“您知道我是天狗?” “早就知道了,在我们看来,你们与凡人无异。”玉藻比卖命用轻佻的语气说道。 “没错。”青年的语气却显得有些愤恨,他愤恨的对象当然是族人、那些不思进取的族人、那些将他的话视作耳旁风的族人、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本宫马上就要取走你的心脏,有什么话都说出来。”玉藻比卖命漫不经心地捻着细长的指甲。 “多谢。小人名为饭纲卧行,是饭纲一族微不足道的一份子,如今也算不上是一份子了。他们不思进取,迎合虚无缥缈的星辰,终日为神的奴婢,不听我的劝告。如您所见,我舍弃了他们,独自流浪于此处,才有幸遇见贵人您。我本想于月光之下长眠,却能见到连月都自愧不如的您,我死不足惜。”青年这才向对方道出了自己的来历。 对方的脸上有些波澜,又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本宫借你心脏何用?” “无妨。贵人愿意告诉我,我便洗耳恭听;贵人不愿告诉我,我也不会多问。” “也好,我就不多说了,来,摊开手,不许动,闭上眼睛。”玉藻一声命令,也不知是青年的决心太强,还是对方的言语中有某种不可违抗的力量,青年果断地撕开了衣服,将瘦骨嶙峋的身体暴露在月光之下,自己则闭上眼睛,不再看一眼月光。 过了稍会儿,他只感觉到对方将自己怀抱,体温驱散了月夜的寒气,他感觉到安详。随后,胸口一阵刺痛,他动弹不得,只感觉有什么东西被交了出去,对方的体温也渐行渐远…… “睁开眼。”对方命令道。 青年睁开眼,却见胸口没有一点伤口,而对方的手中,正握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这是……” “我说了是借,又怎会取你性命?”玉藻比卖命用开玩笑的语气戏谑道,随后口气一转最初的高傲姿态,“此乃玉藻一族皇族才能掌握的术式——【茶吉尼天·交心】。此后,你便是我的式神了,但终有一天,心脏会还给你。在此之前,无论你的肉身如何毁坏,我都会再次将你唤出。我先回去了,几日后我们再见。” 玉藻比卖命的身影消失在青年的身前,而那一天如同云雾一般远去。天子还没有看到结局,就幡然醒悟。 “心脏……”她叨念着。 “你看到了什么?”此时被她用双剑刺在地上的饭纲卧行脸色有些变化,“你看到了什么?!” “你的心脏在哪里?!”天子反问着,忽然注意到一只瓶子从他的衣服里掉出,那里面赫然装着一颗心脏。天子抽剑就去砍,还未碰到,瓶子却突然破碎,迸发出一股白色的气流来,天子连人带剑被吹飞老远,就连剑上的火都快要散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气在随着这股气流消散。 她看清了烟雾中护在饭纲卧行身前的东西,那是一只九尾管狐。 “原来如此,‘本体’是你吗?”天子稳住了架势,将目光盯准了那只管狐,“玉藻比卖命?”如此以来,饭纲卧行的不死之谜也解开了,饭纲卧行之所以能死而复生,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将心脏交给了别人,自己则变成了式神。虽然还有许多疑惑没有解开,但是只要把那只九尾管狐解决掉,事情想必就明朗了。 九尾管狐无言,只是发出野兽的低吟。半透明状态下,天子可以看到它体内的心脏。当然她也不会贸然进攻那里,出于保险,她还是发动了【绯想天】来读取对方的弱点。但九尾管狐察觉到了这点,于是毫不犹豫地释放了比饭纲卧行本人强十倍的勾玉轰,从口中喷射而出!天子猛踩地面,震出一道石墙挡在身前,自己则趁着间隙跳过石墙飞斩过去。就在她要得手之际,饭纲卧行突然闪现,用肉身挡下。 “可别忘了老身呐!”他笑道。天子“切”了一声,不过是式神罢了,她横剑一舞,便将饭纲卧行的肉身连同护盾一同劈开,随后直奔妖狐而去!但妖狐只是一扫尾,又将天子击飞。 望着地上饭纲卧行的断肢,妖狐发出吟唱声,其肉身果然恢复如初。无论是外面的式神肉壳,还是里面的“真身”,只需身为“本体”的九尾管狐念个咒,皆能在片刻之间复原。 天子在不远处拄着剑望着这一幕,从地上爬起,此时她已无需向“大地”借用力量,因为“大地”就在她的心中,这是身为比那名居天子时才有的权限,与绯想之剑一同埋入她体内的某块“石头”的作用。她交叉双剑,又是飞斩,这次无论是饭纲卧行的护罩还是妖狐的扫尾都不起作用,因为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妖狐的心脏! 天子的猛袭在天狗城划过了一条清晰可见的火线,在那妖狐心脏上斩出了一道火十字!也是在绯想之剑斩中的瞬间,情绪从空气中迸发而出,天子又看见了新的景象—— 几日后,青年还是在月光照射的旷野上等待着,履行着几日前那位贵人与他的约定。他已无暇去顾及月光,只是闭上眼静静地盘腿坐着,等待那个身影的到来…… 忽然,熟悉的体温从他的后背传来,有什么人从他身后搂住了他,说道:“不许回头。” “是……比卖命小姐?” “连本宫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对方的语气略显疲惫,但还是强撑着那幅高傲。 “在下怎么可能忘了您的声音?”青年回答。 “那就好……”对方像是松了口气,静静地靠在青年背上,不发一言。 青年也没有再打搅对方,只是默默享受着从背上传来的体温。心里偶尔会疑惑对方态度的变化,但是没有必要多想,一切听对方的就好。 “你的心脏……”也不知保持了多久的沉默,对方率先用疲惫的语气开了口,“暂时还不了你了。” “无妨,”青年回答,“送给您便是,从此在下的身与心都是贵人您的。” “呵……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对方冷笑着,却依然靠在青年的背上,“不行,本宫可跟那些出尔反尔的族人不一样,说好的事一定会做到,心脏,总有一天会还给你,在那之前,先拿着这个替代。”对方从后面伸出手,将一块温热的东西塞进青年的手中。 青年低头一看,认得那是另一颗心脏。自己并没有为此有任何波澜,是因为自己没有心了吗? “失去了心脏,会渐渐失去人性、道德,变成空无一物的欲望野兽,所以在你变成那样的存在前,请先用我的心脏顶替。”对方轻描淡写地说着。 “可是……您……在下怎么配拥有您的心?”也是在这个时候,青年感觉到自己空无一物的怀中,有了虚无的悸动。 “你都将你的心交给我了,我怎么就不能将心交给你?当作一场交易便是。失去的心,我会替你寻回。在那之前——”玉藻比卖命将青年的衣服轻轻扯下,“本宫要为你刻下【茶吉尼天·大咒印】,此后你便可以使用我族咒术了。” “可在下并不会什么咒术。” “等我们下次见面,我会教你。” “下次……是什么时候?” “下一次满月。” 青年感觉背上又有了同样的疼痛,但对现在的他来说,疼痛尚能说明他还留有人性,还没有堕落成纯粹的欲望野兽。 “好好记住这份痛楚。” 天子回过神,惊愕地看着背后刚刚被自己同时斩开的饭纲卧行的肉身与心脏,二者也是同时恢复了原样。天子此刻陷入了真正的绝望——因为那并非饭纲卧行的心脏,而是玉藻比卖命的心脏。 “你的心脏在哪里?”天子再次盘问。 “我的?还是她的?”饭纲卧行装出一副糊涂的样子,指着一旁的九尾妖狐。 “你的!” “哈哈哈哈,很遗憾呐,那玩意早在几千年前就找不着了。”饭纲卧行拍手嘲讽道。 “你这家伙——”天子恨不得再上去砍一刀,但是此时她已然意识到,若找不回那颗心脏,对方就没有弱点! 此时的天子,总算能够理解衣玖的绝望了。 “不必找了,饭纲卧行,你的心脏,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一旁传出,只见一个身着道袍且同样是九尾的拘谨妖狐从一边走出,手里捧着一个木匣。 “你是?”饭纲卧行眼中难得现出了惊愕,直勾勾地盯着那女人手里的木匣。 “被你所灭的玉藻一族的遗孤罢了,现在我有另一个名字——八云蓝。” 一二一、登神 几千年前,一只小狐妖从父母手中接过了藏有秘密的木匣子,逃出了自己的家乡。她不敢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就不想走了;她也不能回头,那时的她还不能接受那血腥的屠杀之境。她只能跑、跑啊跑,直到踩空了脚,掉进了一片虚空…… 妖狐一族的祖先来自遥远的西天,习承神明“茶吉尼天”的秘法,但因不敬神被驱逐,几经辗转来到东之国,定居于此。后来他们与天狗爆发冲突,开战的起因早已被人忘却,但是两族从此挂上了血仇。 妖狐不信仰神明,却掌有神明授予的神明秘术——茶吉尼天咒术。据说在这咒术之中,隐藏着登神之道。 为了守护这些秘术,妖狐们在定居“东之国”后,就选出了领主,由他掌有起源性质的茶吉尼天咒术,其他妖狐只能研习改造之后的阴阳术。后来这些妖狐的阴阳术被一位名叫“玉藻前”的女狐妖改良统合,形成“玉藻之术”。 在第二代领主死去后,玉藻前的后嗣凭借祖先改良咒术的功劳积累了大量人脉和实力,最终被选为第三代领主,但是他一上台,就强行废除了选王制度,改为“血缘继承制”,并凭借掌有的力量清除异己。从此狐妖一族的权力和茶吉尼天的秘术都被垄断于“玉藻皇族”手中。 或许也是因为强行改制的代价,在第三代领主死去后,他的子嗣和兄弟就陷入了自相残杀。因为领主并没有选定继承人,于是妖狐内部分裂出多个派系,主要包括“兄终弟及”派和“子承父业”派,这其中又能再细分出多个利益集团。 完全没有继承可能的第三代领主的女儿——玉藻比卖命不满于这种现状,她决心恢复选王制,却因为没有势力而屡屡受挫。心灰意冷的她选择了出走,却遇到了一个天狗青年,此人正是同样流浪在族群外的饭纲卧行。在与之对视的瞬间,玉藻比卖命的心中浮现出一个想法——成为神,以此来平息家族的内乱。具体的原理不明,但是据说需要异族人的心脏。于是玉藻比卖命借走了身为天狗的饭纲卧行的心脏,并答应会归还给他。 玉藻比卖命回去窃取茶吉尼天的终极秘术,但是势单力薄的她又怎么可能得手,那终极秘术本就是所有人欲求之物,她被引入了陷阱,成为替他人找到秘术下落的诱饵,最终多方势力卷入,更大规模的内乱一触即发。 她从混乱中出逃,却丢失了那颗心脏。重伤的她回到饭纲卧行的身边,出于愧疚或是别的感情,她献出了自己的心,让饭纲卧行暂时用那颗心缓解情感的丢失,从此二人成为彼此的“式神”。 但是爱慕着她的饭纲卧行并没有将那颗心脏置入体内,而是保存起来,等待归还她的那一天。 然而那一天再也不可能到来了。 饭纲卧行在漫长的等待中,痛苦地看着自己的人性一点一点地消散,即便如此,他也不肯使用那颗心。直到他终于决定主动前往狐妖的聚落后,才得知所爱之人早已被残忍杀害。 那一刻,饭纲卧行彻底变成了怪物。 他寻回了玉藻比卖命被禁锢的灵魂,但那已经是被折磨得没有理性的孤魂野鬼,再也不认识他了。但是“契约”依然成立,她依旧是他的式神。从此,玉藻比卖命成为了世上第一只“管狐”。 没有实体、没有记忆,纵使心脏被破坏,饭纲卧行也能够将其重组,而丢失了心脏的饭纲卧行亦被杀死后亦可以被玉藻比卖命复活。于是他决心复仇,依靠着“不死”与九尾管狐的权能,趁着妖狐内乱之际,参与其中。 一个愚蠢的玉藻皇族希望利用他的力量登上皇位,却成了饭纲卧行摄政的契机,让他拿到了“茶吉尼天”的终极秘术。最终饭纲卧行挨个摧毁了各个集团,并且用他们杀害玉藻比卖命的方式折磨他们,让他们的灵魂屈服,将所有玉藻妖狐变成了“管狐”,此为“饭纲之法”。 后来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饭纲卧行带着妖狐们的秘术回到了族群,最终引导族群放弃了观星术,触怒了神明。随后就是天狗古代战争…… 但他没想到,玉藻一族还有一位幸存者。 那个孩子带着装有他心脏的木匣子逃离了家乡,被八云紫救走。八云紫看中了蕴藏在她体内的天赋,确信这小小的狐妖未来将会成为九尾大妖狐,于是将她收为式神,赐名“蓝”。在她修成九尾后,赐姓“八云”。即为八云蓝。 如果是地子,可能不认识她,但是天子认得。贤者休眠期间,幻想乡的大事都是由她出面,尤其是近一百年里,八云紫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幻想乡不会有人不认识这位狐妖“准贤者”。 天子并不知道八云紫就在白峰塔,自然更不知道八云蓝在这种场合出面究竟为何,是来平息这场乱局的?还是因为她的狐妖身份与饭纲卧行有什么过往?天子无从得知,但是看着饭纲卧行的表情,一向保持着虚伪笑容的饭纲卧行终于露出了他本不该展现的恐惧神色,令天子感到些许的舒适。 不过,她听到八云蓝说带回了饭纲卧行的心脏,难道那木匣子里就是—— “劳烦八云蓝阁下送来老身的心脏,”饭纲卧行强忍着颤抖的语气,“请问阁下是来做什么的呢?” “当然是把心脏送回你的体内了。”八云蓝的脸上表现出肉眼可见的厌恶。 “老身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若要归还,老身自己过来取便是——”饭纲卧行话音未落,却见八云蓝瞬移到他面前,拿出心脏就往他胸口里塞,却被身边的九尾管狐撞开。八云蓝飞出数米,又平稳地飘落在地上,冷笑一声道: “你刚刚使唤式神对我发起了攻击,是?我刚刚的行为可不带有攻击性,是你先出手了,那么,你就不受幻想乡的规矩保护了,我可以将你就地处决。” 饭纲卧行见此,一时竟不知作何解释。他知道,就算袭击贤者,他也不能让她把心脏塞回自己体内,那样就代表着自己有了“弱点”。更何况地子就在眼前,这关头暴露弱点,就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危险地步! “为什么?我没有做过得罪贤者大人的事。”饭纲卧行质问道。 八云蓝却充满蔑视地回答:“你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恶行吗?你的罪罄竹难书!你以为紫大人不知道?百年前那场害死博丽巫女使得一百年来幻想乡再也没有博丽的‘百鬼夜行’,不,‘咒域’的主谋,不就是你吗?不过我今天并非是代表紫大人对你行使制裁,而是出于我的私人恩怨。你难道忘了你的这些力量来自何处?你难道忘了两千年前,我们玉藻一族遭你屠杀的惨剧?” 即使已经过去两千余年,那场噩梦却至今萦绕在蓝的心头,她无时不刻不想着复仇,却因为身份缘故不能出手。直到今天,她终于等来了机会,趁着八云紫来处理射命丸文的间隙、在饭纲卧行遇上能够杀死他的人时,将他的“弱点”归还给他。就算饭纲卧行没有抗拒、八云蓝没有出手的理由,天子也能够将他斩杀。 而如今饭纲卧行为了抗拒“心”的回归,操纵式神偷袭八云蓝,那事情就更好办了,蓝可以名正言顺地加入到对饭纲卧行的讨伐中来。 “比那名居天子!”蓝招呼道,“在我将他的心脏塞回去的一瞬间,你要斩杀九尾管狐!” “我知道了!”天子认清了局势,明白蓝是来帮自己的,于是提起了双剑,“是时候终结你的罪孽了,饭纲卧行!” “哈哈哈哈哈哈……”饭纲卧行却冷笑起来,随后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和凶狠,“爱?人性?都随他而去!不管是你八云蓝还是你背后的八云紫,都会成为老身成神的垫脚石!【茶吉尼天·咒死】!”饭纲卧行没有多想,使用了杀招,强行给八云蓝下了咒死咒印,这样一来哪怕离咒发还有一段时间,八云蓝也会在那之前力竭。 但是八云蓝却不为所动,照常唤出了式神围攻饭纲卧行。“无论是‘饭纲权现’还是‘玉藻之术’,我都还是学过的。早在我还是幼狐的时候,就已经刻下了大咒印。虽说不一定比得上你这位集大成者,但是在对‘式神’的使役上,我还是略强于你。”那些式神形态各异,或是轰击,或是啃咬,很快将饭纲卧行的几层“皮”剥下。 九尾管狐见状,欲去支援,却被天子拦住。只见她哀嚎一声,九条尾巴尖端冒出紫光,一齐发射。天子只感觉不妙,立即跃身回避,那些光束却如同有意识一般,拐弯紧追天子。天子只得跑进巷子以房屋为掩护,那光束竟直接熔解了建筑穿透过来。九尾管狐只是一个扫尾,整片街区都被熔化。 许多百姓从残垣断壁中逃出,但九尾管狐毫不留情地朝他们扫射而去。天子意识到不能再躲闪下去,举起双剑护在身前,主动承击那九倍于勾玉轰的光束,被推出几十米远,溅射出的余波使得她手指的皮都被烧掉了一层。但是毕竟这两把剑都是旷世神剑,不会被轻易击穿。天子便举着剑缓慢挪步,试图硬顶着冲击撑到九尾管狐面前,却不曾想那管狐有分身之术,在她背后显现了一个化身,一个扫尾便将天子架势击溃。眼见着天子的肉身要正面承受九道光束的轰击,空中突然落下一阵剑雨,替天子挡住了光束、击破了那妖狐幻影。 “你对付我的时候可没这么吃力,地子。”一个蓝发天狗落在天子身前,撩了撩头发,优雅地回头取笑,却在看清“地子”的脸后,笑容凝固,一时间没认出她来,“地子?” “饭纲丸龙?你来作甚?”天子拄着剑从地上爬起来,充满警惕地问道。 “如你所见,当然是来除掉饭纲卧行这么个祸害的。” “你不是他的人吗?” “你还信我是他的人?那天我说的奉承话也不过装模作样给他看,若不是我请来了蓝大人,你已经死在这了。”饭纲丸龙叉着腰说道,“合作,饭纲卧行那个家伙,伤害了你我最重要的人。但即便是蓝大人在此处,我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必须得在八云紫察觉之前解决掉他才行。” “事到如今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是可别耍小手段。”天子提着剑从龙身边走过。 “这就对了,毕竟这是双赢的合作呢。”龙转过身,与天子一同面对九尾管狐。 “虽说你也是可怜之人,”龙似乎是在对那九尾管狐说,“但是很遗憾,今天必须要把你们一同消灭。玉藻比卖命。”说着,龙的手中突然出现一张无弦的弓,她伸手做出张弓状,忽地见她手中星光一闪,一支发光的箭射穿了九尾管狐的心脏。那管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看到了吗?虽然她的攻击很迅猛,但是形体很脆弱,轻易地就能射穿她。只要命中了心脏,她就会暂时变得迟钝,趁这个机会,你去吸引她的火力,我支援你,只要等蓝大人那边时机一到,就斩杀她!” “知道了!”天子几步飞跃过去,那管狐便朝着她集火,威力果然大减,毕竟饭纲卧行那边也不能随时远程修复她的心脏,这样一来九尾管狐就被牵制住了。 与此同时,饭纲卧行与八云蓝斗了几十个回合的法,八云蓝一时占优,很快便消耗掉饭纲卧行的999层式神。饭纲卧行的真身展现,虽然已经听饭纲丸龙提起,但是第一次见到饭纲卧行真身时,八云蓝还是愣了一下,随后继续保持火力轰击。 饭纲卧行在交出了心脏后,身体就停止变化了,依然保持着青年人的模样,但也符合其他人对于他的印象:阴柔而狠辣。他的皮肤和头发一样白,在如同凝固的血一般黑红的道袍之上格外显眼。脸上随时保持着阴笑,眼中却是漆黑一片,在白皙的脸上如同黑洞一般深邃。时不时会露齿笑,但那也不过千年来的肌肉习惯,除了装腔作势和嘲讽之外,那些笑容没有任何意义。 几十个回合下来,饭纲卧行虽然一度占下风,但也察觉到自己的咒印在缓缓生效。八云蓝毕竟在辈份上晚于自己,即便因为有八云紫的亲自指导,花样多了那么些,但是还是不如自己这位阴阳术的集大成者。且随着咒印的发作,她的体力也快到极限了。 因此,饭纲卧行越来越从容不迫,甚至开始出言戏耍起蓝来:“可怜的小狐狸啊,你既然是玉藻一族的遗孤,那要不要我把你家人变成的管狐唤出来,让你们团聚一下呢?” 蓝却不吃这一套,笑道:“你不如想想怎么在地狱跟阎罗说情!”话刚说完,饭纲卧行却见自己的身体正在远去。“怎么回事?”他心想,“有谁把我的头砍掉了?” 一只脚踩在他的头颅上,说道:“老娘我回来了!臭老狐狸!”听声音,正是之前被他下了咒死咒印的虫之公主——姬虫百百世。他居然忘了,咒死咒印一段时间里只能下一个,如果被施术者还没死,就对另一个人施术,那么咒死咒印就会从原本的被施术者身上离开。刚刚他心急之下对八云蓝下了咒印,百百世身上的咒印自然也就解除了。 “我……居然……会犯这种失误?”饭纲卧行的头断断续续地说道。 “现在,该把你的心脏归还了。”八云蓝走到饭纲卧行身体旁,将心脏塞回了他的体内。 那个瞬间,饭纲卧行重拾了失去的情感。他回想起来了,回想起自己当初为何要离家出走,回想起那个月夜、回想起失去挚爱的痛苦。更重要的是,他终于感觉到“痛苦”了,千百年来的折磨,伴随着心脏的回归,在一瞬间涌入他的大脑。他承受着比他的“阿修罗”强不知道多少倍的精神冲击,叫也叫不出声,发出了干呕般的声音。 “疼吗?”八云蓝冷漠地说道,“比起被你折磨致死的人、被你害死的人、被你变成式神的人,你的这些痛苦算得了什么?!” “喝……喝啊……”饭纲卧行睁大双眼,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想不了,只有“痛苦”萦绕在他的脑海。他想祈求饶恕、他想祈求解脱,却连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得。 这就是被他所害的人所承受的痛苦吗? 这就是绝望吗…… 既然如此…… 也要将这份痛楚……奉还! 饭纲卧行的身躯开始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八云蓝察觉到不妙,回头呼喊:“快斩杀九尾!天子!” “就是现在!”天子直直地朝九尾的心脏斩去,却斩了空——她消失了。 “蓝!”龙警告道。 失去了头颅的身体突然动了起来,朝着八云蓝挥出一击。蓝回过头,却被那攻击正中了腹部。 “老身……要……”饭纲卧行喊出了话来,“诅咒你们!” 忽然,脑中的痛苦消失了。 饭纲卧行睁开眼,身边是一片旷野。 月光如两千年前一样,静静地为他洒下。 “不用再受苦了哦,”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一双手从背后温柔地抱住他,“因为我一直在你身边啊。” 玉藻比卖命从未失去自我意识。 众人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见九尾管狐的形体破灭,击飞了蓝和百百世二人,将自己的心脏也塞进了饭纲卧行的体内,驱散了饭纲卧行身上的黑焰,将他的头颅安了回去,将他从妖魔化的边缘拉了回来。 “现在,使用那道‘秘术’,登神。”她在耳畔轻轻说道。 那是妖狐一族隐藏数万年的秘密——登神之道。如今,条件已经齐全。 一个自己的心脏、一个自愿交出的异族人的心脏、神明的血脉……还差一样东西——信仰。 只需使用一道咒术,就可以把所以被自己刻下“大咒印”的人变成自己的式神,改变他们的意识。天狗中所有学习咒术之人,都需要由饭纲卧行亲自刻下大咒印才能打通咒脉,殊不知这是来自远古的陷阱,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成为神。 尽管数量还没有达到他期望的,但是登神已经足够了。 “【茶吉尼天·大护】、【茶吉尼天·觉悟】。从此无男女、无性格、无种族、唯‘我’独尊。” 只听得远处一片哀号之声,那些咒术研习者全部被他变成了式神,朝着此处聚集。饭纲丸龙被这场景吓得腿都直不起来,这些都是她的族人,虽然殊途,但是好歹也是他和饭纲卧行族人。饭纲卧行竟然如此狠毒,对外推广阴阳术只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被他刻下茶吉尼天大咒印,好在这一天变成他成神的台阶!如果自己当初也选了这条路,岂不是—— 天子赶到八云蓝身边,将她扶起,蓝忍着腹部的疼痛,说道:“是我的错,我让他变成神了。并非通过修行或是夺取神格,而是直接用信仰来‘登神’。现在祂不是天狗,也不是妖狐,没有性别,已经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饭纲权现’。” “不就是神吗?”天子不屑地说道,“射命丸文那家伙都能弑神,打败过她的我又怎么不能了?我现在就杀给你看!” “就凭你?”飞升在空中的“饭纲权现”睁开了眼睛,“吾已是大慈大悲之无边权现,若你们举手投诚,吾可赐尔等无痛之死。” “这不是跟饭纲卧行没什么区别吗?”天子把剑扛在肩上,“我还以为有多大神通,既然你已经有了‘弱点’,那我就可以解决掉你!” 一二二、弑神 平息天狗城各处的鬼一僧正残党的起义军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那些飘荡于高空中的哀鸣,而包围了饭纲家府邸的佐久也为眼前的这一幕手足无措:灰白的烟雾从围墙内成双成对地飘散而出,无视了与饭纲一族有着悠久仇恨的富士讲信徒,径直飘向天狗城的另一边。 莫要去仔细观察那些烟雾,黑夜之下它们原本呈现着哀号着的人形,却又被迫改变了形状,变成了祈求着的信徒模样,向着他们崇拜着的“神明”朝拜而去。淳朴的富士信徒们无心考虑这背后究竟是怎样的亵渎,他们光是理解这些幽灵的起源都极为困难,还以为又是饭纲一族的诡异咒术。 饭纲一族中所有研习咒术者,都曾被他们的领袖——饭纲卧行刻下茶吉尼天大咒印,而他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这一天。他们被转化成了式神,只为了让施术者凑齐足够的“信仰”而登神。而他们自己,则成了飘荡在神明周边的陪衬,既无法被消灭,也无法进行任何行动,就如同装饰品一般被挂在了空中。 饭纲丸龙见了这一幕,惊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并非只是因为饭纲卧行变成了“神”,更是因为他在几千年前往族群中传播阴阳术的那一天起,就打算对自己的族人、支持自己的族人的灵魂做出如此亵渎之事。而不屑于学习阴阳术的饭纲丸龙自己也只是侥幸逃过一劫,即便那些人与自己并非一路人,但是毕竟是自己的族人、是与自己留着同样的血的家人!饭纲丸龙替他们感到了无边的孤寂和绝望。 但这亵渎的场面所展现得却是那般神性,饭纲卧行的背后展现出金色的光芒,在夜空之中如同小太阳,那些族人的灵魂化作的迷雾则作为遮蔽太阳的阴霾,将光线清晰地从夹缝中射下来。若是不知情的人,见到这般光景后,可能会当场跪下,虔诚地请求神明的谅解。 但饭纲卧行是何许人也?即使实现了他登神的目标、即使已经同时拥有两颗心脏、即使已经与爱人永远地融合,他也依旧不会变成当初那个充满抱负的青年了。如今的“饭纲权现”在恢复了情感之后,不属于生者的欲望进一步放大,他贪婪地望着这片城市,没人知道他此刻想的是什么。但是天子能够感受到,此时的饭纲权现无疑是个邪神。 在神光之下,天子提着剑,毫不畏惧地朝着饭纲权现走去。 “跪下!”饭纲权现一声令下,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从上方按下来,试图让天子屈膝。但是天子非但没有如他的愿,甚至从地面上唤出一块浮石,朝着空中的饭纲权现更进一步靠近。 眼见着天子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饭纲权现心中只觉得厌恶,却装作自得的样子,笑道:“你真觉得凭你就能杀了本神?” 天子却冷笑道:“你慌了,我能感觉到。” 饭纲权现面色一转狰狞,挥动手臂甩出几十只式神扑向天子,这些式神光是一个就有一位修行百年的咒术师的实力。但是天子用绯想之剑读取了他们的“弱点”,看清了他们无非是只剩“咒脉”的孤魂野鬼罢了,而只要斩断了他们的咒脉,他们就会随风而逝。 天子挥动命莲魔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火线,精准地斩中了这些式神的咒脉,下一刻他们就被火焰灼烧殆尽。 但这些不过是饭纲权现的前菜,只是为了让他施展更高层次的“咒”所拖延时间。“【茶吉尼天·创界】。”只见他突然压缩自己,朝内坍缩成一个点,周围的一切都朝那里吸入,天子等人无法抵抗那股压力的办法,也被卷进去,落进了一片“无”之中。 随后,坍塌成一个点的饭纲权现忽然朝外迸发能量,在“无”之中创造了一大片“有”,从而将天子等人冲进了一片荒芜的空间之中。这篇空间飘荡着各种由饭纲权现溢出的能量形成的诡异形状的巨石,颇有种翻版有顶天的感觉。但是区别在于这里的天空是紫色的,中间夹杂着金色的星云状体,以及那些似乎是星光的闪烁着的点。 “看到本神的‘大显’之能了吗?对于本神来说,创造出一片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天地不过是略施小法,想必诸贤者和龙神也不过如此。”饭纲权现从“点”中扩展而出,飘在天子的上方,亦或者是下方,周围依旧是那些由“信徒”组成的云烟,将星空遮蔽,包裹在。 天子环顾四周,被吸进来的其他人并不在此处,似乎是饭纲卧行有意利用这个空间的广袤,将他们分隔开来。即使已经成神,饭纲卧行对付她们还是保持着小心谨慎。 “怎么?在找你的同伴吗?没事,等杀了你后,本神便挨个挨个解决他们。” 天子没有理会饭纲权现的挑衅,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升,眼看就要用“绯想”斩中他,忽然身体一重,朝着下方的巨石摔了下去,竟击穿了它,朝着另一颗巨石落下。 “这里可是本神创造的空间,换言之,本神是这里的‘创世神’,那么操控这里的一切也是理所当然?”饭纲权现摆动手掌,坠落中的天子突然被牵引着调转了方向,眼看着就要装上巨石尖锐的一角,天子果断用剑斩开那道巨石。但碎屑却如同子弹一般飞溅过来,在她身上划出大小各异的伤口。 天子在疼痛中意识到对方操纵的似乎是这篇空间的引力,但是并不能操控不属于这篇空间之物,因此她自己的身体仍能够自由活动。但是即便如此,除自己以外任何事物都受他掌控,自己如何才能突破对方的引力,斩中对方呢? 她的目光注意到了刚刚被一同吸进来的一些房屋建材和碎石。 这里的巨石是饭纲卧行的造物,因此无法从中引出大地的力量,但是如果是原本属于那个世界的泥土,或许可以—— 天子决定孤注一掷,她找好了角度,朝着饭纲权现以极快的速度掷出了命莲魔剑,饭纲权现先是一惊,随后立刻操纵引力将那剑连同天子都朝通一个方向推去。但是这正中天子的下怀,天子接住剑,在引力的牵引下成功触碰到了那些来自原本世界的碎屑。随后那些碎屑立刻凝聚成一块足以让她立足的石块,她操控着巨石,突破了引力的束缚,朝着饭纲权现迅速逼近。 饭纲权现睁大眼睛,故技重施却再无效果,天子像是粘在了那石头上岿然不动。饭纲权现连忙放出式神干扰的同时瞬间移动以回避,然而天子早已看破了这一招,在他施术之前击破了式神群,将绯想之剑刺入了他的咒脉。 “绯想。”天子发动能力读取到了面前这位“神明”的弱点。 神明依赖神格显现,而神格依赖信仰存在。但是饭纲卧行通过茶吉尼天秘法将自己塑造成神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神,因为他并没有“活着的”信仰。他的神格来自周遭被他转化的式神的信仰,但是这些式神却依赖于他的存在。换言之,只需破坏一次他的形体,他的神格便会不复存在! 但是,如何才能破坏掉神明的躯体呢? 天子想起了几个月前与木花咲耶姬的一战,那是她失去记忆成为地子后的第一次面对神明的战斗。虽说如此,但那场战斗的核心是藤原妹红与辉夜姬。辉夜姬通过自己操纵永恒与须臾的力量为妹红的火附上了“不灭”的特性,从而成功达到了“弑神”的境界。 那么自己亦可以通过同样的办法消灭饭纲权现。然而自己的命莲魔剑虽然也有火焰附魔,但那是针对妖魔的武器。在感受不到妖邪的当下,它不会燃烧,就算会燃烧,也无法形成对妖魔以外事物的特化攻击。自己该到哪里去寻求辉夜姬那般“创造永恒”的力量呢? 天子的思考陷入了瓶颈,但是饭纲权现不会等她想下去。他再度推开天子,并且拉开了将近千米的距离,随后释放出各种咒术集火天子。在那些光线命中天子之前,天子的胸口飘出了一朵花…… “该死,我怎么把你给忘了。”天子伸出手握住了那朵花,那是石长姬不惜摧毁自己的形体也要托付给她的神格,代价是希望她去见证——见证这个世界会选择“变化”还是“不变”。而如今,天子终于明白石长姬背后的深意。 不同于名居守和父亲强加于她职责,却只许她旁观。石长姬寄予她去“见证”,是亲身参与、亲身体会、并且亲身选择。因为她天子,亦是这个世界的一员。 “我现在还无法给你答案,”天子说道,“但是我会带你去见证这个世界的选择。”她将那朵花放在胸口。“至少在那之前,请将你的力量借给我。”既然射命丸文能够夺取神格吞噬力量,那么她想必也可以承受神明的强大力量。因为——她有着成神的潜质。 那朵寄宿着石长姬神格的花融进了天子的胸口,没有任何排异和剧痛反应,就如同荷取当初温柔地照料它一样,花亦能温柔地回应世界的期盼。天子与石长姬的神格完美地适配了。 无数咒术落在天子身上,爆炸开来。饭纲权现得意地欣赏着那紫色的余火如同烟花一般绽放,心想这下总归是把她给炸裂了。但是等到光芒散去,他却见天子安然无恙地站在她那块浮石上。 “怎么回事?唔!不仅毫发无伤,还……还和射命丸文一样,变成了类似‘半神’的存在?!你是怎么做到的?!”饭纲权现咬牙切齿,脸上青筋暴起,“不过,区区半神,怎么敢跟我这完全的神对抗?!看招!”饭纲权现将一整套茶吉尼天咒术释放,其中亦包括【茶吉尼天·咒死】。然而天子却像是免疫了所有咒术一般,身上没有任何变化。 “试试这个!【茶吉尼天·森罗万象】!”他要以天子为中心,创造一个点,随后由那个点来容纳这个世界的一切,把她给挤爆! 忽然,本属于他的星空却自发地闪烁,射来了无数支箭,瞬间将他插成了刺猬。 “即使是你所创造的宙域,也不会没有‘星空’,那么我只要稍微研究一下规律,就能施展你所抛弃的观星术了。”饭纲丸龙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用星雨精准地命中了他的每一条咒脉,阻碍了他的施术。 “怎么可能?你原本应该在几亿里以外。” “还得感谢你替我解除了咒印呢。”一条隙间在他背后展现,八云蓝从那里飘出,“我原本还愁找不到你,但是我突然感受到这里多出来一份神明的力量,所以就找来了。你所创造的空间,跟紫大人和真正的神明们想必,差得太远了!”饭纲卧行不是没有想到刚刚给天子施术的同时会解除八云蓝身上的咒印,但他没想到八云蓝会原本只有八云紫才会的隙间传送术,更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确定他的坐标! “就算切断了我的咒脉,我也是神!”饭纲权现准备用神力重塑咒脉,却见得一股压力从头上传来。 “【权现·不动明王天象】!”八云蓝这招是针对神明的特化招式,能够暂时封住神明的力量,刚刚因为咒死咒印的缘故没能施展。 “我还有——”饭纲权现还有底牌没施展,百百世从一旁的隙间飞跃而出,将他的肉身分割成了好几段,再度打断了他的杀招。 “这几刀是替小狐狸砍的。”百百世说道。 “你们——”饭纲权现惊愕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分崩离析,但是还没完,作为神明的他不可能就这样被杀死,他还有底牌,他还有底牌!于是他开始拖延起时间:“喂!老身可是大天狗啊!我知道很多你们不知道的事情!这样,我们做个交易,你们饶老身一命,老身可以告诉你们很多不知情的内幕。比如……比如说那黑焰的本尊?如何?还有冲羽雏菊体内的秘密,还有天——”未等他说完,绯想之剑的裁决一斩将他的头颅劈开。 天子收起剑,说道:“去跟阎王说,饭纲卧行。” “唔!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无法熄灭的火焰在饭纲权现的全身蔓延开来,无止境的灼痛让他再也说不清话。而周遭那些“信徒”也开始消散,在火焰中一同化为云烟。那些是他的力量来源,而伴随着自己肉身的毁灭,那些灵魂也终于迎来了解脱。 不只是那些饭纲天狗的灵魂,还有管狐们,几千年的奴役让它们早已忘却一切痛苦的根源,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也结束了没有终点的苦难,化为了一缕青烟。还有那些被饭纲卧行直接或间接害死的人,山顶事变、百鬼夜行……远到天狗古代战争中所有的亡魂,或许都会在这一刻安息。 饭纲卧行被彻底消灭了。 一二三、余火 面对寂寥的黑暗,渡边信从不会感到恐惧,因为母亲曾同他说过,与黑暗共生的生物会抛弃双目,只为索求活下去的机会。黑暗并非一无所有,唯有恐惧比黑暗更加可怖。 “因此,无需害怕,孩子,朝着能够触及到的地方摸索前行。” 渡边信轻声念叨着“母亲”,一边在冰冷的地面上爬行,他的眼前漆黑一片,但他并不知道是什么遮蔽了自己的双眼。是血?是无光的天?还是迷茫?这些都无所谓了,他只知道,自己答应了某人,要活着从这里出去。 “我一定会回来救你。”一个声音在他心中闪过。 胸口的炽热逐渐转为冰凉,他知道,血已经快流干了。他努力地用手指在地上挖出一道缝,随后抓着那道缝,拖着已经无力的驱赶前行。 他不知道自己在往何处爬行,他不知道那三只魔鬼是否还在自己的后面,但是他能确定的是,自己还没有离开这一层地狱。他伸出已经没有指甲的手指,终于是抠到了一处似乎是地缝的位置。他心中生出一丝欣喜,奋力将自己拉过去,却没曾想那是一道空洞、是空空如也的升降梯间,他无力再阻止身体的坠落,朝着更深的黑暗摔下去…… “母亲……” 等他恢复意识时,自己似乎正躺在谁的大腿上。 他心想自己已经死了吗?自己终于能够与彼岸的母亲团聚了?有人正让他睡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轻声吟唱着久远的童谣。是母亲吗? 他有好多话想跟母亲说,他想告诉母亲,她的儿子后面怎么怎么出人头地;他想告诉母亲,她的儿子谨遵她的教诲,去保护那些弱者;他想告诉母亲,自己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生父,并且打败了他……他想告诉母亲,自己终于找到了能够托付一切的对象,从此放心地将理想交付。 但是他怎么可能没有遗憾?他遗憾自己没有能够报答对自己有着养育之恩的鬼一僧正大天狗;他遗憾自己没能在履行与知己的约定;他遗憾自己与生父的初次见面就是那般毫无退路的厮杀,甚至没能多说上一句话。 不过,在母亲面前,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了,他终于可以永远闭上眼,随母亲而去了…… “还不是时候哦,孩子。”女人的声音响起,缕着他的头发说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一直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啊。” 渡边信缓缓回过了神。对啊……若就此放弃,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期待?辜负了上面所有人的期待?还有人等着他去拯救,还有人等着他…… 他的手似乎能够动弹,于是撑着地面,试图让自己从“母亲”的膝盖上离开。 “来,妈妈牵你起来。”“母亲”说着,朝他伸出了手。渡边信没有拒绝,握住了女人的手。 霎时,一股温暖的力量从“母亲”的手中,传导进他的体内。他只感觉浑身有了力气,从地上站起来,又是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忽然又感觉到了灼烧的疼痛,他看到一团火焰在胸口的伤口上燃烧,将那裂缝修复。 那团火焰燃烧着黑色的外焰。 “我……你……”他终于看清了那女人的真容,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任凭黑焰侵蚀自身。 “终于等来你了,我的孩子,我的‘肆天王’。”女人的背后是数不清的铁链,将她牢牢地束缚在这房间内。但是她本人却端庄地跪坐着,黑色的长发散在周遭的地面上。那面容毫无母亲的特征,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女”模样,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而体态在极为贴身的盔甲下则显得格外突出。这明显是一位大天狗“少女”,绝非他的母亲。 “你……是谁?” 女人没有沉默,温柔地笑着,答道:“我叫武殊丸光。” 武殊丸光,对于天狗们来说,这是个家喻户晓的名字。那是在天狗古代战争末期,鬼族入侵的那段日子里,挑战鬼王茨木的英雄少女。她的家族“武殊丸”是有名的大天狗家族,却在对鬼族的抗争中全员牺牲,只剩下她一人。但最后她用那把名为“鬼切”的刀成功斩断了茨木的手臂,使鬼王茨木率领鬼族离开妖怪之山。她是将天狗从鬼族的统治中解救出来的英雄。自那以后,少女就销声匿迹,无人知其下落。但渡边信不敢相信,那样一个传说中的人物竟然就在自己的面前,在这白峰塔的最底层! 渡边信心中有无数疑惑,他想知道自己和墨羽拼尽全力打穿监牢,最后见到的白泽悲音口中的“强大无数倍的怪物”竟然就是她?故事中的“英雄少女”,究竟是犯下了何等大罪,竟然会被囚禁在白峰塔的最底层?但是渡边信一句话也问不出口,他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呜咽,随后,浑身一软,朝着武殊丸光跪倒在地。 弥漫在自己身上的黑焰给了他答案。 “这家伙难道就是黑焰的本尊?”他心想。 “我还远远没达到能够与‘那位神祗’相提并论的地步呢。”女人似乎能够听到他的心声,说道,“不过距离那位神祗重现人间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毕竟,预言中的‘肆天王’,也就是你,已经到来了呢。” “我不会变成你的傀儡。”他在心中对武殊丸光说道。 “可是你已经主动受赐了我的黑焰,变成了‘黑焰神的眷属’了。”女人摊开胸怀,渡边信的身体被某种力量牵引了过去,亦或者是自己走了过去,总之他迷迷糊糊地又倒在了武殊丸光的怀中。 “怎么回事?我的身体……”他心想。 不知是丧失了身体的控制权,还是他舍不得那久远的温暖,他再也不能从“母亲”的怀中起来。明明躺在对方的甲胄之上,身体的温热却能隔着甲胄传到他的身上,这是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到的温柔。他仿佛看见自己还是个孩子时,躺在真正的母亲怀中,安稳地睡着。那时他不用去战场厮杀、那时他不用卷入人心的漩涡、那时他不需要感受冰冷…… 他的思绪渐行渐远,被虚妄的幻象所包裹,只能听见武殊丸光那慈母般的细语: “那再睡一会儿,我的孩子,我的‘武殊肆天王’。” “现在什么也不必想,什么也不必做。” “感受这没有痛苦的‘赐福’。” “随后,让世界也沉入这温柔的火中……” —————————————— “你果然还活着。”墨羽半张还算正常的脸微笑着说道。 “墨羽……”渡边信的眼中似乎恢复了些许光亮,但很快,他那光亮转而变成了某种情绪、某种难以名状的纠结。 “墨羽?”一旁的椛也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那个半妖魔,“你怎么——” “很抱歉,椛,我已经无法回头了。”墨羽看着自己异化的半边身子,说道,“我从未感受到真正的绝望,直到我意识到天狗无药可救之后,我才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而当绝望的情绪催生潜伏在我身上的黑焰时,我用这把刀暂时抑制了它。”墨羽举起了魔切丸。 “究竟发生了什么?”岸飒羽问。 “我在我完全变成妖魔前,用这把地子魔剑碎片打造的赝品——魔切丸切腹。不过即使是这样也于事无补,我终究会完全变成妖魔,就算没有堕落,我也不可能改变天狗社会……”他抬起头,望着伫立在原地一声不作的渡边信,“但看见你还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至少在我死前,我得将你从苦海解脱。” 渡边信突然发出了凄厉的叫喊,朝着墨羽突进过去。墨羽举起魔切丸挡下,却被对方的力量推出了大殿。信的连续斩击紧接而来,但是墨羽亦是妖魔,伤口仅在刹那间恢复,而墨羽不顾身的斩击,却能靠着魔切丸的特性在信身上留下无法痊愈的伤口。 不知是因为察觉到渡边信无法伤到自己,还是墨羽也已经在丧失理智,他的攻击逐渐变得没有章法、变得愈加迅捷起来。反倒是渡边信这边由攻转防,努力挡下由“魔切丸”砍来的每一刀。 在岸飒羽看来,这是两只妖魔之间的厮杀;在椛看来,这是两个朋友之间的悲剧性的战斗。 而在渡边信看来,他不过是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那一场未竟的决斗罢了。 他压着墨羽冲出了白峰塔,斩出数道刀风,瞄准了墨羽握着魔切丸的手。墨羽故技重施,退出数百米以回避风刃,但同样的招式对渡边信不起作用,他回身一斩,数道斩击斩中了从背后突袭来的墨羽的双臂和六翼。 这场战斗悬殊太大了,即使是妖魔化的墨羽,也不可能是渡边信的对手,更别说已经受赐了黑焰的“武殊肆天王”。哪怕墨羽手中有能够斩杀妖魔的妖刀魔切丸,也只是让渡边信暂时吃了些亏。对于妖魔来说,被斩飞的双臂不会回归驱赶,而是在断口出再生一个。还未等墨羽去捡刀,渡边信就将他钉在了地上。 “果然……我终究无法超越你……”墨羽苦笑道,对渡边信伸出刚长出来的手,“但是,我也并非毫无长进。” 话音刚落,魔切丸从渡边信的背后刺穿了他的胸口,黑色的血从那里溅射出来。渡边信握住刀首,转过头,原来是刚刚岸飒羽眼疾手快,立刻拾起刀偷袭了他。 “我并非孤身一人。”墨羽说道,“我也不是来和你公平决斗的,我是来让你解脱的。你可别怪我。” “哼……”渡边信突然冷笑起来,“武殊肆天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杀掉的。”他紧紧攥着刀,使背后的岸飒羽无法做出进一步的动作。随后他猛地回身一踢,将羽踢了开去。他自己拔出刀,眼见着就要朝墨羽的头捅下—— 白色的影子突然逼近,渡边信见状改变出刀轨迹,朝一侧斩去,被椛在空中螺旋翻身避开,拔出钉着墨羽的刀,回旋一斩。信岿然不动,原地弹开。墨羽拉着椛迅速后撤,暂时拉远了距离。 也就在渡边信弹开斩击的刹那,羽又从背后杀回来,直指持刀之手。信预算到这一步,朝后挥出数不清的风刃逼羽后退。椛与墨羽又从左右袭来,信无可奈何,朝着四面八方同时挥出斩击,把白峰塔一楼大厅整个打穿。 这一下是分别用“鬼切”与“魔切丸”两把妖刀斩出的,霎时烟尘四起。但他不曾想墨羽竟顶着能置自己于死地的魔切丸的风刃,从烟尘中窜出,在一瞬间,斩右手,夺回刀,往他胸口的伤口处连续挥砍。这点时间只够渡边信斩一下,于是他使出全力斩击—— 只听得刀刃断裂的声音,这场宿命的决斗分出了胜负。 墨羽倒下了,魔切丸连同他的左手被斩断。而刚刚被魔切丸刀风刮伤的他已经无法恢复了。 “做得不错,”渡边信拄着刀半跪在地上,“不惜死也要斩,你这不是……还留有对未来的希望吗?” “呵……倒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丧失理智。”墨羽躺在地上,苦笑道。 “我无法反抗‘她’的意志,但是,我可以让你们杀死我。不过我又岂是那种引颈受戮之人?好在,你们向我证明了……证明了你们足够强大,值得我把未来托付给你们。” 椛和羽从废墟中爬出,望着相谈的二人。 “我已经没有未来了。”墨羽依然举着手,看着已经异化得发黑了的手指,“我本就奢求着在这场战斗中与你死在一起。” “恐怕你不能如愿了。” “你说什么?” “你还没有完全变成妖魔,因此我可以用四天王的权能,将你身上的黑焰全部吸收到我身上。”渡边信拄着刀,蹒跚着跪走到墨羽的身旁,按住他的胸口,黑色的气流从那里冒出,涌向渡边信的体内,“你别怪我,我已经将天狗一族托付给你了,你可不能就这样死了。” “你……”墨羽不敢置信地看着渡边信,却没有力气阻止。 “我还有话要说。等一切结束以后,你必须团结整个天狗一族,不,整个幻想乡的力量,去讨伐另外三个‘武殊天王’,他们的实力远超于我们。还有,白峰塔底层封印之物——‘武殊丸光’,不管她曾经有着怎样的故事,现在的她无异是这世间最大的威胁。她已经出来了,在集齐四天王后,她便已经破除塔底的封印重见天日。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们、消灭他们。在他们为这世间带来无边的黑暗之前……” “我……答应你。”墨羽握住了渡边信的手。 “大难将至,你一定……要带领天狗一族挺过去。不必绝望,你我不是都战胜了那诅咒吗?相信他们亦能够克服困难。”渡边信难得地露出了微笑,他完全祓除了墨羽体内的黑焰。墨羽身上的异化也恢复了正常,炽红的火焰也不再灼烧他的身体。 然而只有渡边信身上的火焰无法熄灭。他将在两种火焰的相互斗争下毁灭。 “我……我……”墨羽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能在战斗中壮烈牺牲,何尝不是我的愿望,”渡边信端坐在地上,脸上已经毫无波澜,“谢谢你实现了诺言。” 渡边信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了,不再说一句话,直到他的身体随着黑焰的余火一同消散,只留下那刻着“渡边”的鬼切…… 一二四、破晓 如果说,在幻想乡里最早迎接清晨的破晓的,是至东那间破败的神社,那么最晚见到日出的,则是被包围在高墙之内的天狗城。即便仁慈的曙光已然从城门内提前照入,也无法熄灭废墟上的余火。 从废墟中爬出的孩童拾掇着碎石残渣,在仅存的干净地上组成队形,学着大人们玩起了军队游戏,周遭幸存的孤儿们也相继聚拢,围在孩子周边,嬉笑着参与起来。对于当下的他们来说,似乎饥饿的苦痛还未到来,所以这并非他们需要考虑的事。因为他们期待着,期待着自己那万能的父母亲会在他们玩得尽兴以后抱他们回家。 事实是,尽管大内义阵率领大部队撤出了天狗城,但是起义军在城内依然遭到了鬼一僧正残党的负隅顽抗,因此这场战火便从城南蔓延到全城,直到清晨破晓时,他们才以极大的代价取得了战事上的胜利。 但也仅仅是战事上的胜利罢了。 墨羽被椛和羽搀扶着走出破败的白峰塔一楼大厅,背后的一切都归于灰。而墨羽自己也已经半残废——渡边信为他清除了体内的黑焰,但代价是已经异化严重的部位再无痊愈的可能。 对于墨羽来说,失去一手一脚并不足惜,重要的是其他人是否还有展翅翱翔的自由。他望着硝烟四起的天狗城,意识到这场变革背后的代价比他想象的还要巨大。 他看见人们聚集在白峰塔前不远处的广场上,于是让椛为自己拾来一根勉强能作为拐杖的断梁,自己撑着它朝那里一瘸一拐地走下。椛虽然想扶着他走完全程,但也奈不过此时的墨羽,只能在其背后担忧地跟着他。 人们围着的,是刚刚结束了与饭纲卧行的战役,从那片虚妄的空间回来的几人。墨羽第一眼就看见了地子,但走进一看,又发现“地子”的面容似乎有所不同,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在椛和羽的帮助下,挤过人群到了中央,与那几个人会合。 “地子……不,比那名居天子。”椛之前已经从衣玖口中得知了地子的身份,但当她发现天子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后,还是略惊了一下。而当另外二人得知眼前这个陌生蓝发女子正是地子时,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不过更让墨羽在意的,是天子背后的饭纲丸龙和那位贤者的式神——八云蓝。 “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地子,不,天子小姐。”墨羽勉强地问道。 “饭纲卧行已经被我们打败了。”天子回答,而他的这话明显遭来了周遭天狗的敌意,但她不仅没有改口,还补充道:“是彻底消灭了,他不会再复活。”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墨羽说道,随后他将视线转向了一边的饭纲丸龙,“那这位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知道饭纲卧行不久前对他的族人做了什么,就不会奇怪了。”饭纲丸龙将她们与饭纲卧行对抗的始终清楚地讲给了在场的众人。三人听完,无不叹惋。 “饭纲卧行大人是我们的大天狗领袖之一,他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一定是你饭纲丸龙想篡他的位,就找来这么一群外族人把他杀害了!还编造谣言妖言惑众!”人群中有人骂道。 饭纲丸龙没有理会人群中那些针对她的辱骂,而是继续跟墨羽讲道:“现在饭纲一族损失大半,我也没有心思去振兴家族了,剩下的就听凭你处置。” 墨羽却苦笑道:“我也没有处置的权利,而且现在还不是丧气的时候,接下来我们还有一关要过。”说着,周围的人群突然一哄而散,几支部队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南边是清铃的起义军,东边是富士讲,西边是大峰御前的天狗精英。他们已经结束了对残党的清剿,按照约定到这里集合。 墨羽望着他们感叹道:“看呐,他们来了。” 富士讲的人见了天子那标志性的蓝发,喊道:“那不是杀害大山伯大人的凶手吗?” “蠢货!你再仔细看看她的脸,她是不是你们口中那个人!”饭纲丸龙冲着他们骂道。 “我哪知道她长啥样,只听说是一个蓝发持剑的外族人,不是她还能是谁?话说你不是饭纲丸龙吗?饭纲一族是个什么货色我们难道不知道,今天就连着你一起宰了!” “住手!”另一边的神代清铃却阻止道,“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有什么话等第二次会议的时候再说。” “没错,我们推翻鬼一僧正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给我们争取权利吗?”小山淳说道,“现在我们要进入白峰塔,以平民的身份参与第二场会议!表达诉求!” “那也得把这几个罪人绑起来!” 就在两边剑拔弩张之际,大峰御前率领天狗精英直接将两边拦开,她自己则急急忙忙地走到墨羽身边,带着哭腔关切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墨羽哥?我好担心你!” “没有事了,小姐。”墨羽挤出微笑说道。 “那个妖魔呢?”大峰御前转头问起了椛。 “那个妖魔……”提到妖魔,椛却低沉下来,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个妖魔已经死了。”羽回答,“被渡边信打败了。” “渡边信?” “没错,渡边信。但是他也牺牲了。”羽低着头说道。 “另外,鬼一僧正也被那只妖魔杀了。”椛补充道。 “鬼一僧正死了?”众人问。 “没错,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楼上下来了,等我们赶到时,他已经被斩首。” “尸体呢?” “被烧成灰了。” 人群中发出欣喜的声音,这对于他们来说,是重大胜利,是值得欢庆鼓舞的事。唯独椛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她无法想象,当看见那妖魔是渡边信时,鬼一僧正的脸上是何种表情。即便渡边信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但正如他自己所说,自己正被什么人操控着,只能祈求有人能够打败自己。在场的人中,只有她和墨羽知道,鬼一僧正和渡边信之间是有着父子一般的情谊,而刚刚发生在大厅内的决斗,是一场父子相残的悲剧。 “这世上谁都可以恨鬼一僧正,谁都可以杀鬼一僧正,唯独渡边信前辈不可以。”她只能轻声对一旁的挚友岸飒羽诉说。但羽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妖魔之害,她是最清楚的。 “那其他几位大天狗殿下呢?他们不会也——” “老身好着呢。”忽然,一道隙间在人群中央显现,老态龙钟的爱宕山在本多轻盛的搀扶下走出,身后跟着比良山澄与彦山前。见到彦山前时,岸飒羽沉默地转过了头。 一切就像都在爱宕山的计划之内一般,他从容地看向周围,却为两个人的存在踌躇了片刻——墨羽仲府与八云蓝。八云蓝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看似没有存在感,但那比人还高的尾巴团本身就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了。而墨羽仲府,爱宕山以为他没可能在丧失飞行能力后从坠落中生还,但如今他竟也只是半残。 等到几位大天狗领袖从隙间内走出,一位翩翩美人才在最后出现——在这幻想乡没人不认得她八云紫。只见她与天子对视了几秒,随后步行到八云蓝面前。蓝一见到她,就低下头朝她跪下。 “对不起,紫大人,我——”话没说完,紫就掐着她蓝的脖子将她提起,吓得在场所有人胆颤。 “在天狗城内谋杀大天狗,干涉天狗内政,光这两条,我就能当场把你处死。”八云紫冷酷地对自己这位属下说道,眼中毫无一丝怜悯,“当着众位大天狗的面,就请你以死谢罪。” “八云紫!”天子忍无可忍,用剑指着她骂道,“你是对内内行对外外行是?为个百鬼夜行的元凶,你就要把自己的属下处决?况且还是那老狐狸先动的手。你的尊严是一点不要吗?我都替你害臊!况且论干涉天狗内政,我是第一个,有种你冲我来啊?!” 八云紫哪不知道蓝的“正当防卫”伎俩?但这话正中八云紫逆鳞,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直指天子。但天子毫无惧色,毕竟早在百年前她们就“对峙”过了。 “八云紫……大人,是我蛊惑她卷入天狗的事端,这事在我不在她。”饭纲丸龙求起了情,“还请放过蓝大人。” 爱宕山荣术眼睛左右转了两下,脑中立刻搞清了形势,也开了口:“虽说早在幻想乡建立之初,诸位贤者就与天狗立下规矩,不得互相侵扰。但是饭纲卧行僭越在先,蓝大人行使职责为民除害,本在情理之中,虽说手段或有不妥,但老身代表天狗,并不认为蓝大人破坏了规矩,所以也请紫大人看在老身面子上,宽恕蓝大人。”爱宕山带头行跪拜礼,其他天狗见状,也跪了下来,齐声应和: “请宽恕蓝大人。” 紫冷笑一声,松开了八云蓝。蓝跪在地上使劲咳嗽,但还是勉强说道:“属下有罪,请紫大人责罚。” “看在诸位天狗的面子上,将你的过记下。” “谢紫大人……”蓝卑微地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没有资格待在这了,”八云紫开出了一道隙间,“善后的事就交给你们天狗自己了。” “当然,那老身就在此恭送紫大人了。” 紫带着八云蓝离开了此处。这让在场的天狗们更加清楚地感受到了八云紫在幻想乡的权威,毕竟就连自己敬爱的相之大天狗都不得不向她屈膝请求。而她自己甚至会为了维护幻想乡的规矩差点杀死了自己的部下。 但只有爱宕山荣术老早就看出来了,这是八云紫跟他们唱的一出双簧。她怎么可能处死八云蓝呢?八云紫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属下在干嘛呢?甚至可以说,她对于八云蓝的行为是默许的,而事后表面上是要处死八云蓝,实际上是要他们天狗给她一个台阶。若是在场的人尤其是他爱宕山无动于衷,那八云紫不会让他们好过的。而且这也是一种震慑,一种警告,八云紫已经知道百鬼夜行背后是有饭纲卧行等人操盘,但碍于各种缘故迟迟不能出手。今天这么做,就是在暗中警告爱宕山:她八云紫能让八云蓝除掉饭纲卧行,自然也能搞定你们天狗,不要再想着搞什么阴谋诡计,博丽巫女的那笔帐她是记着的。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八云紫是以追捕射命丸文的目的进的天狗城,如今却离开,就是把这个天狗自己创造的烂摊子丢给他们自己解决。 想到这,爱宕山荣术站起身,掏出了一份在刚刚的会议上就已经确立好的“答卷”。 “墨羽。”他招呼起墨羽来。墨羽警惕而不解地盯着他。 “由你来宣布,大天狗大会第一场会议公文。”他将一份卷轴传出去,经由几人的传递,最终到了墨羽手上。 “我来?” “没错,你来,稍后我会说明。” 虽然不知道爱宕山打的什么主意,但墨羽还是遵循指令,将那份卷轴打开,念道: “天魔手谕:”墨羽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念,“自本尊降世一来,一心镇守,未生变故。然自去年秋风事起,天狗内多生乱事,扰我心智,困我心神。如今妖怪山,先有‘百鬼夜行’复现,后有鬼一僧正乱政。大山伯、大峰前二位大天狗,由神明钦点,各司其职,一心恪守神命,却害于硝火、卒于干戈,本尊岂不悲痛?遂令诸大天狗举堂议事,出安内之计、平神命之怒,抽丁拔锲,澄源正本,化荆棘为康庄,止啜泣于鼻息,扫污秽以除碍,还苍生以清明。 诸大天狗叩首泣悌,无不以肝脑涂地之心呈策于本尊。本尊准之,遂陈列于其下,昭告众天狗: 其一,命白峰塔太政左大臣兼礼部卿、相之大天狗爱宕山荣术以最高礼仪主持大山伯、大峰前二大天狗之葬仪,以平众天狗之涕零; 其二,鬼一僧正、饭纲卧行狼狈为奸、图谋不轨,为一己私欲荼毒众生、谋害同僚、结党营私、滥杀忠良;想当年,本尊奉神命选拔之,以制众天狗,却有负天照、有负诸神,任此二人忘恩负义、为害一方;今着免去其一切职务,夺大天狗头衔,贬为庶民,永不录用,另交由刑部定罪; 其三,由白峰塔外相兼户部卿、人之大天狗比良山澄兼任兵部卿;‘鸦之首’主事兼刑部卿彦山前升白峰塔太政右大臣;其余因鬼一、饭纲案空缺职位由诸位大天狗自行商讨举荐,以填补缺漏,不可耽误政事; 其四,天狗城之外天狗民众,踏实苦干、恪守本分,只因鬼一、饭纲一党蚕食剥血,深受其害,不得已而入城靖难,其心可嘉。着凡参与讨伐鬼一、饭纲一党者,尽赏天狗城户、房屋一栋、食千石,可安家立业,此后若有苦楚,尽可言与相之大天狗,不必动起兵戈; 其五,废除城外驻军部,设外城司,主城外之事务、供足月之食粮、防灾害之不测、护百姓之平安。 具详疏漏,待次会议由诸位共商,本尊但愿不愧于众神之嘱托、以求天狗之‘永恒’。但愿诸君勿负本尊。 ——天魔白峰显仁。” 墨羽读完后,众人朝他跪下,感激“天魔”的英明决策。但他自己清楚,这是在鬼一僧正离开后,局势尚未明朗之时,由爱宕山荣术、比良山澄、彦山前三人商定,再交由天魔签字定下的公文。如果他们失败,这份公文无非作废,如果他们成功,便能成功稳住大局,瓜分胜果。如今,的的确确是由他们三人瓜分了这场斗争的果实,对于改变天狗现状根本没有帮助!倘若他成功清算爱宕山,或许—— “墨羽仲府,现在开始,由你担任白峰塔太政内大臣,待会由你主持大天狗大会第二轮会议。而这次参与会议者,就破例,扩大到在场的所有天狗。”爱宕山荣术“亲切”地说道。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汗颜。墨羽才多大一个小伙子?竟能直接被钦点为内大臣与另外两位大天狗领袖平起平坐?但考虑到这是爱宕山荣术当众任命的,自然也没有说什么,只有本多轻盛的眼神有些异样。大峰御前察觉到这股杀意,护在墨羽身前与那虎狼天狗四目相对。 墨羽很快理解了爱宕山荣术背后的深意,无非是想更好地控制他、利用他以制衡彦山前罢了。但这也意味着,他即将被卷入一场新的政治漩涡了。 他环顾四周,望着众人。那些参与了起义的士兵们无不对他投以期许的目光,期待着他能够为他们带来更好的明天;那些侥幸生还的达官显贵轻蔑地看着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心里盘算着怎么把他斗倒;富士讲的众人希望他能够恢复他们在天狗政坛中的地位;而他的同僚们,天狗精英,则依然抛却了曾经的成见,将他视作了大峰前的接班人,将振兴天狗精英与大峰家的宗旨的希望寄托于他身上;只有天子、犬走椛、岸飒羽和饭纲丸龙对他一无所求,但实际上,他们才是他墨羽当下最想施以援手的人。 “属于天狗的真正破晓,何时才能到来呢?”他心想。 —————————————— 鹪鹩蹒跚着脚步,跨过一处处残垣断壁,终于是挺到了自己家门口。 他已听说了墨羽那边的事,虽说并非圆满,但至少,自己的第三个学生总算有机会施展他的宏图大志了。至少,他可以放心地将未来托付给后辈,然后在这破屋里安享晚年。 只可惜衣玖在与饭纲卧行的战斗中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岸飒羽告诉天子城外有来自永远亭的医生,叫她把衣玖送去那里。天子便背着衣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狗城,似乎也不再想管天狗的内事了,这对于她来说也是难得地离开漩涡的机会。 鬼一僧正死了、饭纲卧行死了、大内义阵率军出逃、四分之三的饭纲族人被饭纲卧行害死。这场斗争最终以鬼一、饭纲一方的彻底失败告终。 接下来,只要墨羽能够在第二场会议取得对自己有利的局势,一切都会向好发展。他相信自己的那位学生。 只希望不会再出变故…… 鹪鹩跨过门槛,他的宅屋很幸运,没有被战火波及,至少他没必要麻烦学生再给自己安排一间新屋子。更重要的是,那间盛放着众多同僚的灵位的小屋没有损坏。 他按照习惯,来到那小屋,点上了一炷香。不过这次,他还是注意到,在“射命丸霎”和“射命丸葵”的灵位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一炷香。 又是彦山前来了?鹪鹩心想。不过仔细一想似乎不太可能,就算迅捷如那位深藏不露的大天狗,也没空从大天狗大会中抽身。 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他拖着病怏怏的身子走入内屋,熟练但是吃力地推开了那面隐藏在书架后的墙,进了密道,快步走向曾经藏匿地子等人的密室,打开了那扇门—— 失踪已久的冲羽雏菊正坐在床边,望见他进来,便站起身迎接他。 但引起鹪鹩注意的并非雏菊,而是她身后的床上正躺着一个人,一个半具身体都已经异化的人,六支翅膀收缩在背后铺满了整个床面。但即便那人完全变成妖魔,鹪鹩也不可能不认得她。 “老师……”那人疲惫地转动脖子,缓慢地挪动视线,露出左半边因异化而发黑的脸颊,望着曾如父亲般待她的老师,惭愧地笑着。 鹪鹩颤抖着声线,发出一丝低语,叨念起对方的乳名:“文文……” 吊在他心上的石头落了下来,至少她还没有忘记微笑。 一二五、奇人 紧闭的门扉透进来一缕阳光,让原本在昨夜被冻得只能全身蜷缩在被窝里的白峰伸出了头,又是一日清晨。白峰塔的塔顶是天狗城最早能望见太阳的地方,但是他却只能待在这幽暗的房间里,一边忍受着亡者的哀鸣,一边细数着光束下的灰尘。 至少今天,他再没有听见那些刺耳的诅咒。距离那场大变动已经过去了数日,这场变动与他唯一的联系,就只有他给爱宕山荣术等人呈上来的已经替他写好了的“手谕”签字盖章罢了。 如今天狗城已经回归平稳,至少在百年以内,不会再发生什么大变动了。他想起自己的前生,自己身为人间的天皇却屡遭挫折与背叛,而到了这一世身为“神明投于幻想乡的隐患”,至少不必忍受颠沛流离,而从一开始,就没多少人站在他这边,自然也不存在什么背叛。 房间内的暗门嘎吱作响,一位无眼觉妖怪从那里走出,抱着一盆破书,放在地上。“天魔大人,这是仅存的几本没有被毁掉的书了。”老人用嘶哑的声音毕恭毕敬地说道,“藏书阁已经没了,此处,已经没有老奴的容身之处了。”藏书阁在一楼,而白峰塔一楼已经被那日的火焰烧得什么都没剩了,身为图书馆管理员的老人也自然被天狗们下了逐客令。 白峰叹了口气,说道:“这将近千年的时光,辛苦你了,回旧地狱。我听说那里的当家如今是一位年轻的觉妖怪,她已经在那里立足了脚跟,去投奔她。” 盲老人却笑道:“老奴哪还有什么家可回?老奴早就不记得自己失明之前的事了,也不在乎。能够侍奉天魔大人,老奴这一生也算是没白来。老奴今天来,无非是想再替天魔大人做点事罢了。” “我能有什么事拜托你做?如果非要说的话,还是请替我去见一见地子。” “要老奴把她叫来吗?” “不,只是提醒她不要忘记我与她的约定,在一切无法挽回前,阻止天狗们继续犯错。如果为时已晚——”白峰深吸了一口气,“就请她,亲自终结天狗们的‘罪’。” 盲老人从暗道离开后不久,房间的正门被打开,也是一个矮小的老人穿着木屐独自走进来,但他似乎很快注意到了自己的不敬,于是退到门口,脱下鞋子再走进来跪拜: “臣有罪。” “你又能犯什么罪?锻行者?”白峰无奈地笑着。 “那把为天魔大人您铸造的剑——魔切丸,老臣将他借给了别人,结果断了。” “断了吗……我猜,是借去斩杀妖魔了?” “那家伙是这么解释的。” “无妨,既然是斩杀邪祟,那我又能多说什么?”白峰只是微微苦笑,从床上下来,坐在桌前。锻行者见此,亲自为他倒茶。 “老臣已经开始重铸,很快会修好。” “十年磨一剑,命莲寺花了百年才铸造出能够媲美那把十拳剑的复制品,你又急什么?总不能把人家住持叫过来,帮你再造一把?” “其实老臣也未尝没有去那里求助过,不过圣白莲前段时间携着几个随从去了魔界,还没回来,暂时抽不出人手帮忙。” 白峰笑道:“我也只是说说罢了,你还真找人家去。天狗现在名声多臭?人家没把你轰出来就不错咯。” 锻行者依然保持着卑微的跪姿,低着头说道:“老臣只恨……不能为天魔大人您排忧解难。” 见锻行者如此,白峰又叹了口气,把扶起来,说道:“在这天狗城,真心忠于我个人的只有三个人,古明地老头一个、你一个,还有那不知道是生是死的白泽·悲音一个,其中两个甚至不是天狗。这么说来,也就剩你一个天狗心里装着我这傀儡。你也别待在这城里遭罪了,跟古明地老头一样,离开天狗城。” 锻行者泣涕,拼命地摇头,说:“没重铸出魔切丸,老臣就算是死,也死在白峰塔里!” “诶,说什么不吉利的话。等我需要了,自会过来取剑。”白峰拍了怕锻行者的肩膀宽慰着。锻行者一边流泪,一边后退,直到退出房间。 白峰走到门口,扫了一眼已经熟视无睹的风景,随后自己关上门,回到桌旁,看着茶杯,茶水中他的倒影逐渐模糊。 “那个少女,终究还是出来了吗……”他自言道,“那么……距离第三次大火,还有多远呢……” —————————————— 雏菊拧干毛巾,往文文的脸上擦了擦,这几天她脸上那些因妖魔化产生的异变竟然奇迹般消退了许多。但即便如此,射命丸文也不对自己能够好转抱任何期望。 “外面的人在通缉我?”文文问道。 “不知道。”雏菊答道。 “八云紫会放过我,天狗们不会。我自从带你躲到这,你就没离开过,凡事都是老师出去应付。” “我一出去,他们就会知道你在这,至少在你好起来前,我不能走。”雏菊又打湿毛巾,拧了一下,开始擦拭文文的身子。衣服下面那些异化更令她瞠目结舌,但她还是强忍着心酸,为文文净身。 “你这话不就在说,他们在找我?” “瞒不过你。” “他们迟早会找到这来,你们会被我连累。”文文劝道,“你们最好是把我供出去。” “我知道他们会对你做什么,”雏菊的语气有些激动,“现在,就连地子,我都不能告诉她我在哪。” “我还巴不得她来结果我呢,至少我少受点苦。”文文苦笑。 “你和她到底什么时候结的仇?” “我和她无冤无仇,至少我是这么认为,只不过刚好站在了对立的立场上罢了。非要说的话,我跟整个幻想乡都不在一边。” “就不能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而做了这么多?我听鹪鹩先生说,自从你那位名叫姬海棠果的师妹被害死后,你就性情大变了。” “那只是个导火索,”文文说道,“我不能将这一切的阴谋主使告诉你。” “难道不是那些危害百姓的大天狗们吗?他们都已经被推翻了。饭纲卧行和鬼一僧正都已经死了。” “你还是太年轻了,雏菊。”文文摇了摇头,“天狗只是个定时炸弹,而那个人要的,就是将火蔓延到整个幻想乡!如果不将那些罪魁祸首肃清,我们迟早会被‘清洗’掉。”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雏菊为文文擦完了身体,将毛巾扔进盆里拧了起来,“但是我知道,你在做伤害自己和他人的事情。所以,我不会离开这里半步,我不会让你再伤害别人,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你是我离开兽道以后第一个朋友,也是我的‘家人’之一。” “家人?”文文有些惊讶于这个词。 “没错,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家了,”雏菊抬起头,“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地子、奈娘、小羽、椛、衣玖小姐……还有我所珍视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家人。也包括你,文。”雏菊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文文松了一口气,说道:“雏鸟终于找到自己的巢了,你已经长大啦,雏菊。” “你说什么?” “欸嘿。” 雏菊玩笑似的拍了拍文文,二人放声笑了起来。 “家,真不错,要是我也能有家就好了。”文文感叹道。 “说起来,还没听文文你讲过自己的父母呢。那天只见你去给他们上了香。” “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在任务中牺牲了。所以我对他们其实没什么印象,老师也不肯与我讲他们的故事。” “这样啊……”雏菊心情有些低落。 “对我而言……我还真不知道哪里才是家。或许有风的地方便是家。”文文笑道,“只要能自由飞翔,任何地方都可以是我的归宿。你知道,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是鸦天狗记者。不过我拍照的目的并非只是为了写新闻,而是在这世上留下自己与众人的痕迹。我去偷拍别人的黑历史,既是记录众人真实而淳朴的一面,也是要让后人知道,这些照片是我射命丸文拍的。” “我还不知道你居然是这种坏心眼,得亏我认识你时你已经不当记者了。” “我们家雏菊能有什么黑历史呢?”文文笑道。 雏菊也跟着笑了片刻,随后突然愣住了,沉默了小会儿,问:“你刚才是不是说,‘我们家’?” “啊呀,有说吗?” “你说了你说了!”雏菊抱住射命丸文,弄得她直叫疼,“你终于肯把我当家人了!” “啊呀呀……”文文被雏菊捆得差点断了气。 “啊,抱歉。”雏菊松开文文。 “没事……咳咳咳……”射命丸文不住地拍着胸口。 “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我会让大家重新认识你的。”雏菊坚决地说道。 “如果真有那一天,就好了。”文文苦笑道。 —————————————— “虽然已经好多年没来了,但是感觉并没有什么变化呢。”一位披着破布袍的人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内的芸芸众生。天狗们正忙于修复战争留下的创伤,南门大开,人力与物资源源不断地从城里运进来。没有人会注意到城墙上站着一位不速之客。 “八云紫那家伙,居然把这种事丢给我,明明知道我是最不方便处理天狗事务的人选啊。隐岐奈说是去应付山里头那些天狗游击队,但估计又去哪里偷闲了。”她对自己肩上的老鹰抱怨着,鹰似乎是听得懂她的话语,做出点头的动作。 “好了,该办正事了,分头行动。”她吩咐道。鹰随即从她的肩上飞离,朝着白峰塔的方向滑翔。而她自己则从城墙上跃下,轻盈地落在地面。周围忙于清理建筑残骸的工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她,她便大摇大摆地走上了天狗城的大街。 比起八云紫,同样是贤者的她很少为人知晓。不过这倒是为她提供了便利,若是要让天狗们知道了她的身份,那恐怕会引起不亚于一场战争的骚动。 她名为华扇,比起这个后来新起的名字,她的姓氏更令人闻风丧胆一些——茨木。 不过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纵横妖怪之山的鬼王茨木,在手臂被砍断后,恶的一面便伴随着那只手的分离而失去了。如今的她,只是作为幻想乡的贤者,一边处理着乡内杂事,一边寻找自己的“天道”。而八云紫委托她来天狗城,不过是为了两件事——寻找射命丸文和调查白峰塔底下所封印之物的动向。 不过她还是披着可疑的破布袍,以防在大街上被某些“老熟人”认出来。 她先是来到了一处酒馆,刚干完活的工人们在这里歇脚寒暄,她直直走进馆内,问道:“老板呢?” “你说老板?这酒馆老板一个月前就失踪了。”一个嘴闲的工人说道。 “失踪了?” “说是被鬼一僧正的人带走了,估计是没命了。反正被鬼一僧正的人折腾死的不差这一个,但是至少他家里还有些库藏,上头就把他的库藏充公,让我们这些干活的随便喝。” 华扇不在心里对此进行任何评价,而是转头望向街对面似乎是谁的府邸,问道:“那里那些人是谁?” “小姐你是外面来的?不知道也正常。那里是原大天狗领袖之一山之大天狗大山伯的城内办事处,现在是大山髦大人在管着那里。至于那些守在门口的人,是从富士讲老巢来的,本来来帮着我们讨伐鬼一僧正,条件是事后让大山髦大人接任大山伯大人。结果大山伯大峰前两位大人的葬礼都办完了,也迟迟没有让大山髦大人接任,所以他们正不乐意呢,隔三岔五就要跑到白峰塔去闹事,说要见那个叫什么……墨羽什么的。没听说过这号人。”工人说完口干,便自顾自走进库房倒酒喝。 华扇也转身准备离去,却见一位不起眼的鸦天狗老头走进来,也往库房里走。工人们拦住他,问道:“干什么来的?” “我听说这里有的酒喝。”老天狗说道。 “只有干活的才有酒喝,老头你这样子不像个干活的,倒像个要饭的。” “管事的在哪里?”老天狗问道。 “没有管事的。” “既然没有管事的,那我拿酒与你们何干?”老天狗质问道。 “这是死人的酒,上面说了,只有干活才配拿。” “酒的主人有说过干活的能白拿吗?” “这……但是上面——” “那上面也没资格拿!”老天狗突然怒斥道,“死人的东西,死了也是他的。你们拿什么拿?!” “可人都死了,这些东西摆这,不是浪费吗?上头这么说,不也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干活的休息的时候有口喝的啊?” “对啊!”老天狗走到他面前直勾勾地盯着那工人,“反正人都死了,那为啥要分谁能喝谁不能喝呢?要喝都可以喝!要人不喝,那都不许喝!” 工人有些不耐烦,也没力气动手动脚,只好从一旁走开:“行行行,拗不过你个老东西,随便你喝。” 老天狗心满意足地走进库房,接了杯酒,随后走到屋外,对着这间酒屋敬了一杯,才喝。 华扇心里头觉得这是个奇人,便问道:“天狗城最不缺的就是酒馆,为何偏挑这一家不要钱的?” 老天狗却笑道:“要钱的酒,再便宜,能跟不要钱的比吗?”说罢便一饮而尽。 “好!”华扇笑道,便转过身朝库房走去,“既然如此,我也喝一杯。我倒要尝尝,这不要钱的酒,是个什么滋味。” 一二六、论天 华扇跟老天狗坐在一桌上,饮酒言笑。喝到尽兴时,华扇装出一幅微醉的样子,一边用余光注意那些“盯着自己”的人,一边跟老天狗问起城里的情况来。 可是老天狗也没有糊涂,一开始问什么就说什么,唯独问到关于射命丸文的事情时,却一问三不知。 “老先生,请问您尊姓大名?”华扇开始转移起话题。 “姓名?已经不重要了。叫我鹪鹩就好。” “鹪鹩?‘任自然以为资,无诱慕于世伪’?老先生为何要取这样的外号。” “你不都说出来了吗?‘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虽说我自号鹪鹩,但还远没有达到那番境界。”鹪鹩摇摇头。 “大隐隐于市,这幻想乡本就是仙隐之地,何处不能隐?” “据我所见,唯天狗城不能隐。”鹪鹩答道。 “为何?” “天狗城有三不能隐。其一,亲友疏朋之所在,不能隐;其二,勾心斗角之漩涡,不能隐;其三,无处不在之视线,不能隐。” 华扇又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酒馆外那几个装作是路人的男子,笑道:“那不过是你未能抛却尘世之牵绊罢了。不过依我所见,这天狗城确实不是什么好的归处。若是求个清净,不必来此;若是追求‘天道’,恐怕还未求得,便已葬身于人祸了。” 一听到“天道”,鹪鹩的眼睛亮了起来,问道:“难道贵客您也是寻求天道之人?” “我曾犯下杀戒,后来一心追求‘天道’之所在。天命无常,人命有归,万事万物皆有其自己的命运,而我也不过想寻得自己的归处罢了。但后来我才领悟,我早已是世外之人,这幻想乡每一寸角落皆能成为我的容身之处,我又何必在意那些虚妄的能被人操纵的‘命运’?”华扇笑道。 “‘天’真的存在吗?” “你们天狗城不是就来了一位天人吗?虽说她还未成为‘天神’,但她迟早会化为那‘真正的天’,与之相伴的,也会有人化为‘真正的龙’。这就是她们的‘天命’。” 鹪鹩一时像是顿悟了什么,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华扇也只是一口将杯子里的酒饮尽,笑道:“不要钱的酒,确实无与伦比。” 鹪鹩深吸了一口气,起身作揖道歉:“恕老身失礼,有眼不识泰山,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姓名不重要,不是你说的?叫我独臂仙人即可。” “好,仙人阁下,老身还有些问题,只是不便于在这里详谈,可否另寻他处?”鹪鹩也早已注意到街上那些监视他们的人。 “好,好。等我再饮一杯。” 等到华扇喝完了酒,便随着鹪鹩到了一处偏僻的无人处。那些特务的跟踪技术在鹪鹩这无异于班门弄斧,仅仅只是晃了几圈,二人就甩掉了那些人。 “你们天狗招待客人的方式真是独特。”华扇感叹。 “若在平时,让他们盯着我也无妨,唯独这几个问题,我实在不希望有别人知道。” “那我倒是有点好奇,什么样的问题只能到这问?” “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她无家无国、无亲无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的人,能找到容身之处吗?”鹪鹩问出这话时,眼中是泛着光的。 “嗯……”华扇思索片刻,答道,“幻想乡没有不能包容之物,全在于她能不能包容我们,或者说,她能不能包容自己。” “那若是天不容她呢?”鹪鹩接着问。 “你说的是天神们的‘小天’,还是真正的‘大天’?众神之高天不容人,司空见惯;但那悠悠苍天,亦是众神难以窥探。人的信仰造就诸神,而世间之大道造就诸人,岂有不容人之理?小天不容人,人必揭竿而起为求一处容身地;大天不容人,则是不容万物,天无绝人之路。我曾追寻的天道就是‘大天’。” “那您追寻到了吗?大天的本质是入世还是避世?” 华扇笑着摇摇头:“可以说没有,也可以说有。大天的本质非我这等人可以看清,心明者,天道便明,心有惑者,天道便惑。天无法给你答案,但是我等‘人’可以为自己寻得答案。” “您的答案是?” “天命在苍生。” “天命可改否?” “追寻天命者必为天命所困,逾越天地者无天命。” 鹪鹩沉思良久,虽不能参透其中天道的本质,但至少,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于是他躬下深深地行了个礼:“仙人阁下一言,如拨云见日,令老身茅塞顿开,老身无以为感谢,深表歉意。” “哪里哪里,实际上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华扇摆摆手苦笑道。 “什么?” “我本是寻人来,但你所问之人与我所寻之人,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呢。不过放心,我并非是要加害她,而是想知道,那个人如今有何打算。你如今一问,我大约是知道了,也算是完成了使命。此后她又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就看她的选择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奇妙之缘分。” 听完这番话,鹪鹩脊背冒汗,他意识到面前的这位仙人的身份远没有那么简单,于是战战兢兢地问道:“您究竟是……” 未等他问出口,一只鹰忽然从远处滑翔而来,落在华扇肩上。华扇侧耳作倾听状,神情庄重,其间不断作附和语:“嗯……这样吗……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华扇抬头对鹪鹩说道:“我有要事,就不在天狗城逗留了。今天的事你不必替我保密。” “您要去哪儿?” “哈,去做该做之事。临别之前,我还有一言相赠。” “您说。” 也不知刚刚那鹰对华扇说了什么,华扇此时表情严肃,用如同训责一般的态度说道:“在大天之下,妖怪与人无异,尤其是天狗。但是天狗背负着与生俱来的罪,若要克服这因罪而招致的诅咒,全赖你们族群能够发自内心地接受自己的身份。并非虚妄的粉饰,而是直面自己的丑陋。话说得有点重,还请包涵。”华扇说完便转身离去。鹪鹩品味着刚才的话,突然想到了什么,正欲追去,却发现对方早已无影。 —————————————— 尽管在给大峰前当差的时期,活就不少,但自从墨羽接过“白峰塔太政内大臣”的职务后,工作比起以前只多不少。一方面是靖难之战后有一大堆后事要处理,比如埋葬死者、清算余党、安抚民众、修复家园……像这些杂务,基本上都是由他来批文盖章,有些事甚至需要他亲自出面监督。至于左右大臣那两个老家伙,则是把这些看上去无关紧要的事全部推给他。他想起大峰前在世时,爱宕山也是像这样把事务推给身为右大臣的大峰前,而大峰前则是将更加细枝末节的事交给他这个少数的文职天狗精英来做。白峰塔内有不少文职,但那些大多是爱宕山提拔的,墨羽如果想有一番作为,少不了与那些人搞迂回。如今他虽是内大臣,但这个职位是爱宕山临时设置的,论实权也大不到哪里去,所以总体上与往常没有什么变化,最大的遗憾,莫过于他不会有大峰前那样的靠山了。 不过他并非一无所获,在清算鬼一僧正余党的时候,他有意赦免了一些罪行不多的人才为己用,其中包括一位名叫伊贺成政的白峰塔太政参议,原天狗军队人事部副部长。当初向鬼一僧正建言,诱骗大峰御前与他们合作、让天狗精英亲自镇压反贼的人正是他。墨羽研究了鬼一僧正的每一个部下,此人是少有的谋士,善于在端水中和两方意见的同时提出一个更加完善的计策。更重要的是,墨羽需要得到伊贺成政背后的“伊贺氏”的支持,伊贺氏虽不是大天狗,但其与鬼一一族有联姻关系,在天狗内的地位也不低。 为此,墨羽在清算鬼一氏的同时,对伊贺氏可以说是大加宽容,不仅没有牵连一人,还将伊贺成政官复原职。并且墨羽还以他是长辈为由,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办公室的主位,自己坐在客位。伊贺成政备受感动,心里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于是以官职低于墨羽为由推辞,坐在了客位,帮助墨羽处理公务推行政策。 墨羽也不是对他毫无戒心,不会让他参与关于清算余党的事,唯独在提到“是否需要追捕逃离天狗城的大内义阵残党”一事时,墨羽故意向他咨询了意见。 “天狗在天狗城内,尚有幻想乡的律法保护。但到了城外,大内义阵便不再有任何被保障的权力。如今他带着残党在妖怪山内干起了土匪的行当,势必会成为其他种族的眼中钉,我们不出手,其他妖怪甚至贤者也会帮我们处理了。我们要做的,就是当其他妖怪解决掉他们找我们问责的时候,我们负责就行了。”伊贺成政献策道。 “如果他们暗中派人和城内的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残党勾结,或者联系某些有野心的人,怎么办?”墨羽接着问。 “我了解大内义阵这个人。这个人在那次事件开始前就被鬼一僧正托付了一切。以他的性子,他是不会与如今城内任何势力勾结的。如果非要担心,也只能担心有人利用他们。” “什么样的人能利用他们?” “拥有那等智慧的人在幻想乡比比皆是,但拥有那等手段与能力的人不多。如果事情真发展到那局面,就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了。”伊贺成政一番分析,墨羽点点头表示认可。至少此人既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试图让墨羽宽赦他们。 说着,一位部下敲门,在墨羽答应后进来,此人正是上杉原,他报告道:“大人,白峰塔楼下有人闹事。” “又是佐久他们?” “没错……” “唉——你先招呼一下,我过会下去。” “是。” 墨羽对伊贺抱怨道:“爱宕山这几天一直窝在他的家里不见人,彦山前又在复立新的大天狗领袖问题上再三拖延,富士讲的人当然不满意;而我又在处理饭纲一族的问题上显得过于宽容,与饭纲一族有着血仇的他们自然就会把脾气发在我身上。” “我记得您还与地子有合作,还尝试解除对射命丸文的通缉令。富士讲对这两个人也是恨不得千刀万剐。在下愚见,您不如退让一些。” “怎么退让?饭纲一族死了大半,剩下的人包括饭纲丸龙都是没有参与阴谋的无辜者;复立大天狗领袖这事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至于地子和射命丸文,地子是击败饭纲卧行的有功之人;而射命丸文本就在通缉令上,有彦山前那家伙和民情所在,我想赦免她也赦免不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想拥立大山髦为新的大天狗领袖,不如就召这位大山髦前来会谈,听说这位大山髦性格软弱随和,可以让他暂且安抚信徒们;另外关于杀害大山伯真凶一事,至今未有定论,但是可以把罪名戴在死者身上,毕竟目击者虽死,但是有几位参与过此事调查的人的口供……” 墨羽听着伊贺的话,陷入了回忆,当初也正是他为了洗清地子的嫌疑,暗中渡边信、岸飒羽与犬走椛上山调查,寻找最后的目击证人,但得到的答案却是——那位随地子等人进城的“人类”奈娘。没等问出太多,山徒又被千鸟所杀,最后的幸存者小山椊也被千鸟灭口。他从未将此事的详情公开,知道这件事底细的人除了渡边信三人,应该只有他自己、鬼一僧正、大峰前和鹪鹩先生…… “等等——”墨羽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人,“千鸟。” “没错,此人虽然已经死去,但是罪名犹在,可以把杀害大山伯的罪行按在他头上,人证物证都有,不怕没人信。”伊贺点头道。 “而且,可以借此向千鸟背后的人施压。”墨羽思索道,他早该想到,当初山徒事件的背后就有彦山前的手笔。 “难道大人已经知道千鸟背后的人是谁了?”伊贺问道。 “啊,不知道,”但墨羽还不能当着伊贺的面说出来,也是为了他好,“但是此举肯定能够震慑那人。” 一二七、乱意 墨羽坐在轮椅上,怀中随时抱着与他形影不离的那把妖刀——鬼切,被人推着乘坐升降台下到一楼。一楼大厅挤满了维修的工人,对这里的修复已经持续好几天,但墨羽依旧能认出建筑内每一处伤痕的来历。他将视线投向光亮处,太阳光从正大门毫无保留地照射进来,他能看见大门外的天狗士兵们挤在门口拦着什么人,这种架势这几天他已经见了无数次。 他挥挥手,背后的侍卫将他推往那里。 “墨羽!你可算来了!”为首的是佐久,他见阴影中有人坐着轮椅驶出,一眼便知道那是自己求见的人,扒开守卫就要越过门槛。守卫生怕他做出僭越的举动,相互之间把胳膊紧紧扣住,又将他压回门外。 “你今天得给我们个交代!”佐久一边挣扎一边说,“为什么迟迟不安排新的大天狗领袖继位?” 墨羽虽然这几天已经被各种事折腾得很不耐烦,但还是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克制:“这非我所能决定之事,但我会尽可能让另外三位大天狗领袖出面决策。” “你这话我们都听了多少遍了!” “因为决定权在相之大天狗大人和枭之大天狗大人手上。拥立新大天狗领袖兹事体大,不是我一人或是你们说立就立的,我何尝不希望有人能接过大峰前大人的衣钵?可是情况如你们所见,天狗城刚刚经历战事创伤,还没缓过来,二位大人又迟迟不肯出面,我也无可奈何啊。” “无可奈何?可我们听说,那天晚上你曾带着枪去杀爱宕山大人,这枪明明早被大峰前砸了,你那把又是哪来的?怕不是跟射命丸文和地子一伙的!”人群中质问道。 墨羽皱着眉,心想他们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事?若是猜的,也猜的太准了。不过也不奇怪,毕竟那天太多人在场,就他一个人拿着枪上楼,而且大山伯也是被枪杀的,最大的嫌疑人就地子和射命丸文,他会被如此说也正常。他无暇顾及是谁放出的消息,反问道:“你亲眼看见我去枪杀爱宕山大人了?他老人家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谁知道呢?我听说现在谁也见不到爱宕山大人,去了也会被本多轻盛赶出来。多半是你枪杀不成,事后就跟本多轻盛勾结,把他老人家软禁在家里,鬼知道死没死!” “一派胡言!把你们大山髦大人请来,我有事与他谈。其余的,若是有诉求,尽可言说,若是来恶意污蔑造谣生事的,在下恕不奉陪了!”墨羽气不过,示意部下把自己推走。但没出多远,又觉得自己刚刚态度不太恰当,于是让人把这次的领头人佐久也请进来。 墨羽把他领到了专门的会谈室,没过多久,大山髦也从他家里赶过来了。 “凡事还需要墨羽大人您亲力亲为,不容易啊。”大山髦倒是很有礼节,第一句话就对墨羽表达关照。 “无妨,富士讲的诉求也不是小事,在下可不能敷衍了事。倒是大人您是大天狗领袖的人选,让您亲自跑一趟实属冒犯。” 二人客套了几句,很快进入正题,先是大山髦开了口:“我听说,当初大山伯大人不幸遇刺,是大人您派人去调查的。” “正是。” “可有什么收获?” “案情的细节我尚未公开,但是今天我就向二位坦白,当时那起雪崩事件背后有一位号称‘千鸟’的杀手的手笔。” “千鸟?”二人几乎是同时坐直了身子,这对于富士讲来说也不是什么陌生的名字。 “没错,你们富士讲的巫女就是被他杀害,还有山徒、小山椊二人。山徒受他欺骗,让他带着小山椊下山诱杀巫女。随后千鸟再向山徒发起邀请,加入到千鸟背后之人的麾下,但是山徒没有为他所用,引发了雪崩,于是在我派上去的几位的努力下,雪崩被阻止,但是山徒被千鸟灭口。小山椊也被杀。这就是那起事件中我能掌握的细节。” 大山髦与佐久面面相觑,墨羽竟然掌握如此多的内幕,佐久问道:“为何不提早公布?” 墨羽答道:“那时我不过大峰前大人身边的小官,没有他的权限我不能公开。后来鬼一僧正起事,我就更无暇顾及此事了,直到今天总算有了将真相诉于二位的机会。二位若是不信,可以去问负责调查的人,他们知道的详情不比我少,而且那时他们分属于不同的大天狗,可信度较高。” 说到这,二人差不多是相信墨羽了,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墨羽要把自己的“分析”也添进去,让二人相信“大山伯也是千鸟背后之人所害”。 “接下来只是在下的一番愚见,关于大山伯大人之死,目前我们都知道的一件事,就是他是被枪杀的。根据被发现时的死状来看,是从正面命中了额头,没有反抗或者试图格挡。根据你们富士讲提供的情报,枪支是一位名叫长谷川筱次的男人从外界带过来的,一共两把。其中一把掉进了悬崖,另一把当时在地子的手上,从这点来看,她的确是最大嫌疑人。” “可是你们把她放了。”佐久怪罪道。 “先听在下说完,长谷川筱次跟你们说他只带来两把枪,是这样吗?” “是的。” “没有带其他东西?” “没有。” “他撒了谎。” “什么?” “在列车通往山顶的轨道上,有一处断裂口,是长谷川为了阻止地子追赶他,于是他分离了前后车厢,并且用某种手段破坏轨道使列车脱轨。据我后来调查,长谷川当时使用了一种名叫‘手榴弹’的武器。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带的外界装备远不止那么点。那么,他私藏了多少,就不是我能想的了。”墨羽倚着轮椅,用眼神暗示二人。 “你的意思是,不止两把枪?”大山髦问道。 “没错,想想事后为什么千鸟和山徒一致要杀巫女,问题就很简单了。因为巫女长谷川咲耶是长谷川筱次的妹妹,而她很可能知道长谷川背后与‘第三方’的合作内幕,所以千鸟要灭她口,而山徒只是单纯想复仇,因为她哥哥骗了你们。而那‘第三方’,就是千鸟背后的人。当时那个人亲自出面,与大山伯‘谈判’,大山伯不肯,那个人便使用长谷川留下的武器,直接枪杀了他。” “那个人是谁?”佐久问。 墨羽摇摇头,回答:“千鸟一死,线索就断了。我无从得知那个人的身份,但是他绝对不是一般人,很可能与长谷川筱次进入幻想乡有关。总而言之,这些只是在下的猜测,供二位参考,如果有进一步的线索,在下一定通知二位,还请二位耐心等候。” 墨羽很少像这样忽悠别人,自己都差点信了。他暗中观察二人的神情,似乎他们除了相信,也没有别的办法。 “也罢,我也不是非得那么快就继位,这事可以再等等。”大山髦突然提起了继承大山伯的事,转头对佐久笑着说,“没必要再麻烦人家。” 佐久还是一幅将信将疑的态度,他总感觉墨羽肚子里卖着什么药,但见大山髦没有意见,自己也不好表达异议了。 墨羽送走二人后,长吁一口气,脑中复盘着自己刚刚的分析有没有漏洞,忽然感觉背后冒出了一阵恶寒——他似乎无意间想到了什么。 大山伯之死的背后,似乎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他已经知道,杀死大山伯的是随地子进城的名为“奈娘”的人类女性,但是根据椛转述山徒的话,那个奈娘绝非人类。那她究竟是谁?长谷川筱次兄妹的幻象入绝非偶然的神隐,而是被人特意带进来的。除了八云紫,也就只有那些神明能够做到。长谷川筱次十年前就出现在幻想乡,换言之,有人十年前就想利用他做什么。 从木花咲耶姬突然出现在妖怪之山,再到石长姬的苏醒、百鬼夜行的复现、地子与射命丸文的决战……一切都如同安排好了一般,有序地推进着。 他想起自己与射命丸文达成合作的那一天。射命丸文被关入大牢,而他作为典狱长有独自提审罪犯的权利,也是那时,他初步接触到射命丸文背后计划的冰山一角。 “你或许不记得我,但我认识你。”墨羽那时如此跟她打招呼。 “我记得你,你是那时候那个孩子。这么多年不见,你看样子确有长进。”射命丸文全身被束缚着挂在墙上,眼中没有一丝情感,只是盯着他,这与墨羽初次见到她感受到的类似“开朗的大姐姐”气质截然不同。 “我看了看你的案卷,为什么要‘弑神’?”墨羽问道。 “你不是很聪明吗?猜猜看?” “我想肯定不是因为看那些神明不顺眼,”墨羽回想起与射命丸文初次见面谈及的内容,“难道说,是想改变天狗社会乃至幻想乡的现状?” “你很聪明,老师他没有白教你。” “但老师绝对没教过你做这些。”墨羽说道,“你一定有后台,后台是谁?” “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好事。”射命丸文答道,“在无知中度过一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难道说,你的‘后台’会找我麻烦?”墨羽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猜,他是个比大天狗还要高一档的人物。”墨羽说道,“是神?是贤者?还是谁?” 射命丸文沉默不语。 “我有一个提案,”墨羽说着,打开了牢房,“我放你出去,我来当你在天狗城的‘眼’。” 射命丸文对面前的墨羽有些刮目相看,她问道:“我老师也没教你这些?” “或许能够成为他的学生,生来就不是安于现状之人。”墨羽说着,开始为射命丸文解除束缚。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我的愿望一致,都是为了颠覆现状罢了。” 射命丸文苦笑了一下,随后对尝试解除自身束缚的墨羽说道:“不必再拆了。” “你不出去吗?” “不,已经足够我‘越狱’了。” 墨羽回想起那天,射命丸文直接将他打昏以伪造成“越狱”的假象。不过从此他们便以各种途径保持联系,以至于后来共同策划了那场袭击大天狗会议的行动。虽说结果称不上好,但好歹对现状有所改变。 但他至今都不知道射命丸文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今天,伴随着自己跟富士讲的人一顿半真半假的分析,自己也有了猜测。 那个神明,一定是对幻想乡的现状极其不满的神,就像射命丸文和他对天狗一样。而这种不满,一定来自某种迫害,祂曾经因此失去了一切。 而且那个神,一定对天狗了如指掌。 弑神计划是祂在推动,但是祂的目的又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复仇。 那个神在接下来还会有所动作,而且天狗在祂的计划中处于极其关键的地位。 那个神,究竟是…… “墨羽大人!”一位部下打断了他的思索。 “什么事?!” “那个……在离天狗城几十里的深山里,有人目击到妖魔的行踪。” 墨羽脑子一嗡,很快意识到了他们是谁。 ——武殊丸光与四天王。那是渡边信死前特意叮嘱他要小心的存在。白峰塔地下监牢深处已经空了,那几只妖魔果然出来了。 “备马,驾车,通知火铳队。我要亲自前去调查!” “大人……您确定要亲自去?” “又不是猎杀他们,只是调查一下,遇到突发情况我也好直接指挥,快去!” “是!” 墨羽看着怀中的刻着“渡边”二字的鬼切,心想只有这件事,只有这件事必须放在第一位,除此之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一二八、迷茫 见到前门聚集的人群,神代清铃特意绕开了那里,因为她不想被什么也不知道的人打成本多轻盛或是墨羽仲府的同谋。也没有走只有少数人看管的后门,而是到了当初地子与本多轻盛大战过的那一面墙下,用随手捡来的斧头劈开了粗陋的修补木板,从砖块的缝隙中爬进庭院。 自那场起义以后,爱宕山大人的府邸里已经没有自己人了。就连她这个唯一能够照看爱宕山大人起居和用药的药师,也因为在那次行动中的巨大影响力,不被允许踏入这庭院。 这绝非爱宕山大人的决策。她心想。她是在这府邸里长大的人,尽管并非爱宕山姓,但心早已属于这个家。她最仰慕的人——爱宕山克胜,同时也是这家中最合适的继承人早已被本多轻盛杀死,而在一切平定后的今天,什么也没能改变。本多轻盛借助爱宕山荣术大人的权威成为了上一场政治斗争的“获胜者”之一,没有受到任何一丁点的惩罚!这是清铃最不能容忍的。 起义结束后,起义军被原地解散,有些回了城外,有些留在城里,大多失去了武装。爱宕山大人为她苦心经营的力量根基顷刻间化为乌有,她不理解当初爱宕山大人在大会上为什么要这么决策,难道也是被人胁迫? 清铃正是想探查个清楚,所以偷摸着溜进来,但等她熟练地穿过庭院,到了爱宕山荣术的住房门口,却发现住房被高高的围墙围了起来。清铃这才确信这一切都是针对爱宕山大人的阴谋——他们监禁了那位老人。 这几日,本多轻盛一直对外宣称爱宕山荣术身体不适,不见人,有什么公务都得交到他手上,说是由他转交。而爱宕山家的那些子孙,那些一无是处的酒囊饭袋居然无动于衷,只顾着从本多轻盛那里多分得一丝权力;或者盼得爱宕山荣术死,他们好争抢家主位。 不过好在,人心都是向着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天狗的,像是她在起义军的一些同僚,或是富士讲的人,今天就堵在府邸门口非要见爱宕山荣术。只是三人成虎,这事在外面居然就传成爱宕山荣术已经病危,命不久矣。这也是清铃所担心的,爱宕山大人的身体状况她是最清楚的,所以才需要人照顾,怎么能连她这个爱宕山家的药师都不允许见爱宕山大人? 她趁着本多轻盛在前门堵人,叩击那临时搭建的木墙,试图与爱宕山大人取得联系。 “大人,大人?您还好吗?” 墙内没有人回应。 “大人?爱宕山大人?我是清铃啊,我来看你了,大人?请您听到就回一声,我才放心。” 墙内依然没有答复,只是寂静得可怕。 清铃心里的石头悬了起来,她现在恨不得用手里的斧子把这没有门的木墙敲碎,但是她又没法带着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从这里逃出去,她也没有可以投奔的人,就算去投奔那些爱宕山家的子嗣,也不过是让爱宕山大人换个地方受苦,从此成为各方争夺对象,陷入新一轮权力斗争之中。 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爱宕山大人,您等着我,我一定会把您救出去!”她贴着墙轻声言道,随后转身,小步朝着府邸外跑去。 她需要人帮忙。 —————————————— 天子端坐在病床前,一言不发地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衣玖。在那次行动结束后,她就背着衣玖来到城外,寻求一位“老熟人”的帮助。 “她的心脏功能受损严重,如果是一般人已经死了,但是龙宫使的生命力要强得多,幸亏送来及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八意永琳如此说道。 但是即便如此,天子依然无法从内疚中自拔,她恨自己,她恨自己要一意孤行,置衣玖于险境。如果不是绯想之剑及时唤醒了她的记忆、如果不是八云蓝等人及时援助、如果不是万千巧合汇聚而成的奇迹,她们没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 八意永琳并没有多说什么来开导天子,只是忙于照顾战争结束后被送到这里的大量伤员。许多人听说了她在这里后,不在环境优越的城里待着,也要跑到这里来治病。但永琳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循环着给伤员消毒、缝合、包扎的工作,就好像亏欠了他们什么。 这里的军区职能已经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外城司。负责接管这里工作的外城司长官到任第一件事就是拜访这位闻名幻想乡的月之贤者,永琳也只是简单应付了一下,摆几张笑脸喝几杯茶,就又投入到自己的工作当中了。 永琳在当地也招揽了一些女天狗作为临时助手,教她们医护知识,大字不识几个的穷苦少女,在她的点拨下,护士工作也干得像模像样了。 天子偶尔还会看见几只兔子来找她,用天子听不懂的语言跟永琳说着什么,永琳则亲切地答复道:“告诉公主,我暂时还不会回去。不过放心,这边的工作很快就会结束了。” 尽管永琳对他人几乎全程保持着笑脸,但天子在她这待久了,也看得出来,她心里藏着事。按道理亏欠了什么的一方应当是天狗才对,永琳即使不知道那场灾难的幕后黑手是谁,也不可能没有丝毫的察觉。早在木花咲耶姬事件时,永琳就在调查天狗了。但如今她却如同呵护孩子的母亲一样对天狗尽心尽力,这让天子感觉到反常。不过就像永琳未曾说一句话来开导天子一样,天子也没有向永琳多问什么。所谓人与人之间的沟通莫过于此,即使发现了对方有心事,若非关系好到一定程度,也不会轻易去打探。 直到一个老人的到来打破了这缄默。 他拄着拐杖,走路远没有天子初见他时那么利索,似乎是不熟悉外边的路。但对他来说,能独自走到这实属不易。他背着些行李,几本书的一端从袋子中露出头。他没有像在藏书阁里那样,把空荡的眼窝露出来,怕吓到别人,于是用不知从哪里扯下的布条系在头上遮住眼睛,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瞎子。 也是只有在光天化日时,天子才能注意到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老人的身上有一些从身体各处伸出来的线条,似乎曾连接着什么。如果还是地子,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对于天子,她清楚,那里曾经是老人的“第三只眼”,作为觉妖怪独有的器官,能够读取他人内心所想,与绯想之剑的能力有些类似。但绯想之剑只能模糊地感知他人情绪、以及在砍中时看见对方的“弱点”,而觉妖怪的第三只眼能够清楚地看见对方的一切。她不知道老人为什么会失去三只眼睛,或许是不愿意看见世人喧闹而寒冷的心声。天子认识两个觉妖怪,其中一位闭上了自己的第三眼,但也没有到把自己三只眼睛都弄瞎的地步。亦或者失去三只眼睛并非老人自己的意愿,而是一场久远的悲剧。这些天魔都没有告诉她,但是既然盲老人出现在这里,那多半是跟天魔有什么关系了。 盲老人虽然失明,但耳朵很灵敏,即便天子这几日没有说什么话,他也能从旁人的闲谈中找到天子所在的病房。他已经来,就把行李放在桌上,打开,展露出里面十几本书,随后用他那沙哑但是和蔼的声音说道:“地子小姐,我找到您了。” “我叫天——不,随你喜欢就好。”天子侧对着老人答道,没有心情去纠正名字上的变化,对于那些在地子时期认识的人,也没必要改变他们对自己的称呼,毕竟自己在成为天人前,也的的确确就叫地子,“是‘那家伙’让你来的吗?”天子还是留了点心眼,没有在外面说出“天魔”这个词。 “的确是那位大人让老奴来;另一方面,老奴也是想跟地子小姐您告个别。”盲老人躬着身子说道。 “有什么事?” “那位大人希望地子小姐不要忘记约定。” “我记着的,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天子答道。 盲老人却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有,天狗们还会继续犯错。” “你怎么知道?就算他们还会继续犯错,我也没有办法啊。”天子说道。 “至少,不能让他们把自己引向绝路。” “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做?”天子有些不耐烦。 盲老人沉默了许久,随后还是摇了摇头,答道:“您知道怎么做的,但是我不能说。” 天子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可怜的觉妖怪,自己可以帮他,但是却不知道如何接话。她也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但是这样她也搞不清问题的关键。 盲老人见天子迟迟没有开口,就又答道:“假如一切都为时已晚,就请您亲手终结天狗们的罪。因为只有您能够做到。”盲老人扯下遮眼布,用空洞的眼窝望着天子,又把头对准了天子随时挂在腰间的那把剑——十拳剑。 天子循着对方的视线低头瞧了瞧自己那把剑,大致明白了对方这句话的含义。“知道了,我会帮忙的。”天子答应道。 盲老人终于松了口气,微笑道:“谢谢您,地子小姐,老奴最后能为那位大人做的事,也总算是完成了。” “你要去哪里?” “我没有去处,就到处走走。” “我认识你的同类,可以——” “不必担心老奴,老奴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但只要还有口气,就不会再糟践自己,伤了那位大人的心。”盲老人微笑着摆摆手,走到桌旁,将一本书从袋子中抱出来,递给了天子,“这是那位大人写的书,老奴以后就靠卖这书过活了。这一本就送给地子小姐,就当那位大人的一点心意。” 天子没有拒绝,而是接过那书端详起来。它名叫《白峰物语》,没有署名,是找城里随处可见的天狗印刷店印的,战后这些店铺的生意很差,价钱很便宜。文章用幻想乡的人都能看懂的语言写成,似乎是本小说。未等天子仔细看书的内容,盲老人就在一旁重新将那一摞书装上,准备走了。 天子将书丢在床头,站了起来,还是打算送老人一程。老人也没有推辞,在天子的搀扶下出了病房,一直送到外城的边界。天子想起自己上次送人走这么远,还是某位早已故去的人。望着盲老人一瘸一拐下山的背影,天子心中又多了一分凉意。 等天子回到衣玖的病房,却见永琳坐在她刚刚的位置,正读着那本《白峰物语》,似乎是终于做完了手头的工作,暂时歇了下来。见天子回来,她便起身将书塞到天子手里,说道:“你应该看看。” “你忙完了?” “医生不会有忙完的时候,只是忙里偷闲罢了。” 天子走到衣玖的床头,看着她安详的脸庞,问道:“她什么时候才会醒?” “我这还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探究了龙宫使的身体构造,现在她还处于恢复期,我也不清楚她什么时候才会醒。龙宫使的身体,似乎一开始就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存在,会优先供能给生存机能,思维机能在其次。只有等她的身体完全恢复了,她的意识才会开始恢复。”永琳解释道。 “为什么会这样?”天子问。 “如果你不介意我在她身上多做点研究,我就可以从中探究出更多的信息。但是现在,你只能去问她的祖先了。”永琳苦笑着摇摇头,“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像某些人一样,伤还没好就出去拼命。” 天子不知道永琳说的是谁,但是她也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替他们辩解道:“他们也只是……想尽自己所能而已。” “是啊,尽自己所能。那位也只是想尽可能多救一个人而已。”永琳淡淡地言道,“要是我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也不至于在永恒的恐惧中迷茫这么久。” 天子听到这话,突然恍悟了什么。她看着手里那本书,翻开了它。 或许这里面藏着答案。 一二九、蛆虫 在那场惨烈的战斗结束后,犬走椛与岸飒羽这对好姐妹暂时没有被墨羽安排新工作,说是让她们好好休息一阵。不过她们也没办法让自己闲下来,四处打听射命丸文和雏菊的下落。几天下来,却是一无所获。鹪鹩先生也称病不出门,知道鹪鹩身体状况的二人也不好去麻烦人家,只能挨家挨户走访。 “有什么可疑的人或可疑的事?没有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隔壁的老爷子倒是几天没出门了,他家里人早死干净了,只留他一个,也不知道他姓啥,看身材是个大天狗。” “我养的猫丢了,以前它每次走丢都会自己回来,打仗的时候一个士兵大哥还给我抱回来了,也不知道那位士兵大哥在哪。哦,我不是让你们帮我找猫,是想了解一下那位士兵大哥的情况。” “最近倒是有人在我家房顶上窜,不过我也习惯了,你们特务不都喜欢这样吗?” “最近生意不好做了,南门的报社因为战争损毁严重,我在北门的印刷厂上班,都没有生意来,好在前两天有个瞎子要找我们印一百本书,我们老板啥也没说就接下了这个单子。啊,这可不是非法出版,只印了一百本不算非法出版!” 岸飒羽回想起以前在彦山前手下的日子,作为天狗情报中枢,彦山前的眼睛遍布天狗城,监视、窃听、卧底……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情报手段,像这样上门打听却是很少有的事。因为这种途径太张扬,效率和真实性也太低,很容易就被对手抓住把柄。而彦山前需要的是人们真实的一面,因此所有的情报工作都是在暗处进行。岸飒羽兄妹也曾在情报部任职,不过兄长的经验更加丰富一些,他常说,真正厉害的角色会在任何时候都包装好自己,哪怕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会说漏嘴。而破解这种几乎天衣无缝的伪装的方式不是没有,那就是在他需要用上他“真实的一面”的时候,自然就会暴露。为此,需要故意设置那样的情景,让对方自投罗网。 有这么一个案例,彦山前曾经遇到过情报泄露事件,但是他在组织内怎么排查都查不出内鬼。于是他另辟蹊径,表面上放弃排查,实际上过了一段时间后故意给每个可疑的人放出了不同的假情报,那个内鬼一如既往地将假情报透露给他背后的主人,他的主人在按照情报行动的时候,就是内鬼暴露的时候。 彦山前的情报搜集经验丰富到可怕,没有人能在情报战中斗过他,即使是如今已经失去了数条“臂膀”的他,依然拥有数不清的“眼睛”。想到这,岸飒羽有想过找自己这位老上司,求他帮忙打探雏菊的下落,但是一想到他曾经做的事,以及自己的“背叛”,自己也不愿再回去。岸飒羽知道彦山前做了很多不可饶恕之事,但是如果没有他,自己兄妹俩说不定就饿死了。因此一想起彦山前,岸飒羽的心情就说不清地复杂,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和他为伍了,但是正如彦山前自己所说,他从未亏待他们兄妹,自己的举动无异于忘恩负义。 未等岸飒羽在心里想出结论,迎面却急匆匆地走来一个熟人,那人正是神代清铃。见她的表情,二人料定她是有什么事,朝四周张望了一下,没有其他可疑的人。 “我有话要说。”清铃走近便说道。 椛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清铃,她便明白了意思。三人回到客栈,这里已经成了羽和椛的临时住处,由鹤琴和鹃筝打点。鹤琴鹃筝虽然还是彦山前名下的人,不过她们说彦山前这段时间几乎不怎么在乎她们这边的工作,因此很安全。在确认了屋外无人后,清铃便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请你们救救爱宕山大人!”她的表情极为恳切,以往他们是见不到清铃露出这种表情的,只能看见严肃或是傲气。而如今清铃露出这番面容,只能说明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众人听清铃说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犯了难。椛开口说道:“这件事牵扯到爱宕山一族和本多轻盛,仅凭我们也做不了什么。而且鹪鹩先生这几天身体抱恙,墨羽也不在天狗城,我们擅自行动的话,可能又会卷起一场血雨腥风。” “可是,爱宕山大人已经被关在里面好几天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送饭、照顾病体,假如爱宕山大人出了差错,本多轻盛和爱宕山大人的那些儿子们肯定会趁着墨羽不在,为了争夺权力把天狗城搅得一团乱!”清铃的脸上早已不见以往的冷静,在她心中如慈祥的爷爷般的爱宕山荣术比谁都要重要。 椛抚着桌面,来回漫步,低头沉思了良久,才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计划吗?” “首先我需要有人翻进墙,打探爱宕山大人的状况。”清铃将目光投向了岸飒羽。岸飒羽知道,在场也只有自己能够执行这项“使命”,正要点头答应,椛又抢先问道: “然后呢?” “假如爱宕山大人还活着,就代我把一些药和吃的交给他,我们暂时没法把他救出来,但是可以尽可能保证他的身体能够多撑一些时日,撑到墨羽回来,我们再商量下一步;假如他已经……就将那些家伙的恶行公之于众!” 椛点了点头,这确实是较为稳妥的办法,但是面对这种状态下的清铃,她还是不放心,又问道:“假如爱宕山荣术已死,你要怎么对付那些人?” 这话问住了清铃,她低头支支吾吾,却说不出有什么办法,她们要面对的是势力庞大的爱宕山一族和本多轻盛,别说他们几个了,当初大峰前和全盛时期的天狗精英们都扳不倒爱宕山集团。 “柘木刽呢?”她下意识的问道。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她应该清楚就算加上一个柘木刽也改变不了现状。 “柘木刽?在战争结束后,我们就没见过他了。”椛答道。 也是。清铃心想。他是天狗精英的一员,暗中执行“刽子手”使命的人,在战争结束后他们的合作就已经结束,柘木刽还有自己的任务,怎么可能还来帮她呢? 见清铃犯难,羽也不忍心继续保持沉默,开了口,代替椛答应道:“我可以去一趟。” “真的?”清铃激动地问道。与此同时椛也投来责怪的眼神,很明显她并不希望羽又卷入一场争端。 “我可以去看一眼,代你把药品食物给他,但假如相之大天狗已死,你先别公开,我会把这项情报带给大峰御前他们,等墨羽回来后再从长计议。”羽说道。 “好,”清铃也只能接受这个提案,“我会去准备物资,还有口信,今晚就行动。” “真拿你没办法,”椛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要注意安全,爱宕山府的警备可不是一般地严。” “我可以提供路线,帮你吸引本多轻盛的注意力。”清铃说道。 等到晚上,岸飒羽就带着清铃交给她的物资出发了。事前清铃提供了一张地图,是爱宕山府的结构示意图,并且指示了最佳路线。按照计划,清铃会在前门骚扰本多轻盛,岸飒羽就从白天清铃进去的那道裂口进去。 清铃算好了时间,也走到前门,门口的侍卫见到她,像是见到自家老妈一样发愁。“我的姑奶奶啊,您怎么又来了。” “我可是爱宕山大人的药师,跟着克胜大人长大的人,你们还敢拦老娘我?”清铃叉着腰俯视着这两个比她还矮的天狗。 “姑奶奶啊,您也知道,小的们只是奉命办事,没有本多大人的指示,就是爱宕山家的那几位大人来了,小的们也不敢放进去。” “那就把你们家大人请出来!我今天倒是要和她评评理。”清铃用手比划着,侍卫们也知道这位惹不起的主的性子,相视一眼,只得挑一个人进去请本多轻盛出来。 本多轻盛扛着十文字枪出了大门,经历了这段时间这么多事,他的面容也苍老许多,但是对别人依然保持着傲慢的姿态,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一边打量着清铃的身体,一边冷笑着说道:“神代家的大小姐,怎么上爱宕山府来闹事了?” 这话明显是在挑清铃的软肋,但清铃不吃这一套,毫无惧色地瞪着他质问:“你把爱宕山大人怎么样了?” “大人在养病,我能把他怎么样?”本多轻盛笑道。 “让我进去照看他。” “大人说了,不见人,凡事都由我转交就好。诺,大人的手谕就贴在门口呢。”本多轻盛指着一旁墙上的告示说道。 “你懂医术?” “我是不懂,但这么大的爱宕山府还没有个能照看大人的?我就实话跟你讲了,爱宕山大人不想见你。”本多轻盛走到她面前,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不想见我?” “毕竟是你带着那帮暴民冲进城的,你有这个胆子,保不准哪天就带着暴民冲进这府里了,”本多轻盛笑着放下手,顺手从清铃的胸口抹了一下,走回台阶,“你也知道,最近有人想对爱宕山大人图谋不轨,大人也是怕,所以暂时不见人。但是老哥我呀,是相信你的忠心和能力的,只要你跟我搭伙,把那些人给揪出来,我就可以替你说情,难道不好吗?”本多轻盛手中还作着抓取的动作。 清铃知道本多轻盛这恶心的小人又盯上了自己,如果是为了救爱宕山大人,清铃也愿意把自己的身体当作武器,但是今晚还不是时候,她今晚有别的目的,那就是替岸飒羽拖住这个人。 与此同时,岸飒羽也潜入了府邸,按照路线顺利地绕进了爱宕山荣术的寝室附近。正如清铃所说,这里被高高的木墙围住,但是对于岸飒羽来说,翻过这木墙可太容易了,需要注意的还是这里有没有别的陷阱。 岸飒羽无声地跳上墙,她不能飞进去,翅膀扇起的风会惊动那些经验丰富的警卫。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头望向墙内,墙内就是房间门,门上的纱纸没有透光,房内黑乎乎一片,这让她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确认了墙内没有陷阱后,她便翻了过去落在地上。随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侧耳倾听,里面也安静地可怕。羽怕门内也有陷阱,于是拔出了刀来,先是沿着门缝切开锁,再小心地推开门。随后,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即使是看不清房间内的状况,羽也猜到了里面发生了什么。她正打算跨入门槛,一只手却从她背后伸来,抓住她的后领子往后一拖。羽一惊,在空中翻滚几圈挣脱,随后举刀对准那人。黑夜中羽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只能勉强看清轮廓。那人戴着斗笠,披着山伏装,朝后退去数步就消失在黑暗中。羽追过去,却发现那人已经不在墙内。 待羽冷静下来,才意识到刚刚那个神秘人并没有敌意,反而是救了她一命。刚刚自己跨进门的瞬间,好几支飞刺就从两边射来,若不是神秘人把她拉出,自己的太阳穴就被射穿了。 那人是谁,羽不知道。她没有椛那样的嗅觉,能够凭着气味分辨人。但是她现在还有任务。房内的机关已经触发,但是她还是不敢再迈进去,只能掏出椛从河童那里淘来的手电筒往里一照,差点呕吐。 她已经习惯了杀场,见惯了血肉横飞,本不会对尸体产生反应。但是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以这种形态死去——屋内一具宽大的身体横躺在床下,依旧保持着大天狗的轮廓,但是身上已经长蛆,大半张脸都被虫子啃掉,苍蝇在上面乱飞,仅剩的皮肤也干瘪得发黑,与那身鲜艳的红色天狗服产生强烈对比。凭借那身只有大天狗领袖才能穿的衣服和脸上苍白的尸毛,大致可以推断,此人正是相之大天狗爱宕山荣术!那位从天狗诞生之初活到今天,就连贤者都敬他三分的德高望重的大天狗竟然以如此凄惨的方式死去!岸飒羽无法想象这位大天狗生前遭遇了什么,但很明显,他已经死了很久了,起码在大天狗大会结束后不久,他就死在了这里。 岸飒羽后退数步,脑中一片混乱。她不知道怎么把这一切告诉清铃,也无法去想这之后可能发生的事。她以为自己做好了面对爱宕山荣术死状的准备,但没想到会是这么凄惨。她想起自己在八意永琳的境界中看到的景象:以猿田彦、爱宕山荣术为首的“人类”分食名为“罗甸”的巨鸟的尸体。 而如今,蛆虫们也在毫无顾忌地啃食这曾为人类的老天狗的尸骸。 一三〇、冲动 岸飒羽回到酒屋,就见神代清铃一脸疲惫地看着她,似乎也是刚刚回来,羽正想关照一句,却被对方先开了口:“爱宕山大人他怎么样?” 清铃这样问,羽又回想起刚刚的场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见羽保持沉默,清铃睁大眼睛,从椅子上站起来,抓住羽的双肩,不自信地笑着问道:“喂,爱宕山大人跟你说了什么?他还好?” 房内又是短暂的缄默。看到这般场景,其他人也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只有清铃反复追问:“你回答我啊?爱宕山大人怎么样了?喂!你说话啊!” “他就在那里,好几天了,没人看他,也没有人安置他。他就躺在那里……他死了。”羽终于还是开口回答。 在听到“他死了”后,清铃的眼中似乎有什么永远地消失了。只见她松开羽,往后踉跄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像是念叨着什么,但实际上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不自觉地一张一合罢了。沉默了良久,她浑身抽搐了一下,缓缓站起身,突然朝着门口冲去。岸飒羽眼疾手快,伸手便拉住了她的后衣领,一把将她扯了回来。 “别拦我!我要……我要去给爱宕山大人……”清铃不住地哭喊着,一向冷静的她在众人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失态。 “你现在去能做什么?!”岸飒羽往清铃脸上掌掴了一下,“你现在去能做什么?为他报仇?埋葬他?仅凭你一个,就算加上我们,也什么也做不了!”岸飒羽突然想起之前八意永琳也曾教训她相似的话,一时的冲动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将自己推向深渊。 被岸飒羽这么一扇,清铃捂着那半边脸,啜泣着,但也不再失控,而是转过身,什么也没说,抚着桌面默默地坐下了。 保持了许久的尴尬沉默,清铃才缓缓说道:“在神代家被灭门后,是爱宕山大人收留了我,把我当作亲孙女抚养长大。跟他相处了将近一千年,爱宕山大人对我而言,是比亲生父母还要亲的家人。在某些人看来,他可能是充满心机的当权者,但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一个心系天狗一族、想尽办法为他们做一点事的老人罢了。” 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清铃找了间房睡去了。椛拍了怕羽的肩膀,说道:“辛苦你了,羽,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岸飒羽也确乎是有些疲惫了,拖着身子回了自己的房。 第二天,羽听见了些骚动,揉着眼睛早早地起了,当她推开房门,却正好撞见椛急匆匆地朝她的房间赶来。 “神代清铃她离开了。” “什么?” “她留了这个。”椛将一封信递给羽,羽翻开一看,那是一封诀别信: “致岸飒羽小姐、犬走椛小姐、地子小姐、衣玖小姐、鹪鹩先生还有柘木刽: 很高兴这段时间能与各位相处,我在各位的身上看到了天狗们缺失已久的珍贵品质,你们突破了一道又一道难关,如今,胜利已经近在咫尺,想必天狗一族定在各位的手中走向繁荣。但是接下来的行动,我不想牵连任何人,我在这世上已没有其他挂念,唯独凶手必须付出代价,所以请不要来找我,若我能活下来,必会与各位重逢。 伴随着爱宕山大人的离世,天狗城内将上演一出兄弟、叔侄相残的惨剧。我还有个请求,那就是——请将伤亡降到最小,不要再让无辜者被牵连其中。天狗城内外只有不到两万人口,占地不过妖怪之山的一个山头,但就是这小小的城市是无数家庭的整个世界,我不希望看到爱宕山大人辛苦构建的一切毁于一旦。 另外,我还要单独对岸飒羽小姐说:谢谢你。你虽然不是那位立花千代,但是你有着不亚于她的宝贵的坚韧与勇气,祝你武运昌隆。 神代清铃敬上。” —————————————— “爱宕山荣术死了?你当真?”彦山前盘着腿,听着暗处自己的特务的汇报。 “这话是在岸飒羽那边偷听得知,有一定可信度。”特务半跪在阴影之下,没人能看清他的脸。 彦山前皱着眉,这几日城内所有的动静都在他掌握之中,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一个事实,那就是爱宕山荣术确实死了。 “再探!” “是!”阴影中很快就没了特务的气息。 彦山前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不禁也感叹,爱宕山荣术竟然会是如此的下场。当年吞食罗甸尸体的初代天狗们,如今是一个也不剩了,原本以为那厮会活得更长一些。 但是既然如此,也用不着他再去做什么,爱宕山的子嗣们自己就会开始自相残杀了。在墨羽仲府回来之前,他彦山前就能控制全局,不,墨羽仲府回不来了。 他只是给了一个坐标,一个墨羽追查之物的坐标,他果真就出了城。彦山前知道那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墨羽仲府没有斩杀妖魔的手段却敢带着一帮乌合之众就去调查,一向多有心机的墨羽居然也会被情感冲昏头脑吗?不过,虽然意气用事有时会招致毁灭,但也说不定带来新的邂逅呢? 彦山前脸上现出了冷笑。 “大人,爱宕山乌莲求见。”仆人汇报道。 果然如此,那些爱宕山家的子嗣们开始争取他们这些拥有武装力量的人的支持了。虽然这些人自己有一定势力,但不过是借助爱宕山荣术的权威扶持的。他们需要寻求政治投资,而城内最好的投资人,除了那已经不在城内的墨羽仲府,就只有他彦山前了。 如果其他人,彦山前只想笑笑应付过去,但这爱宕山乌莲,彦山前还是不能怠慢。他是爱宕山荣术的次子,长子爱宕山乌道早已亡故。在爱宕山荣术所有在世的子嗣中,他是最年长的一位,也是野心最大的一位。 “请他到茶室,别怠慢了。” “是。” 彦山前换了身见客时穿的服饰,便从楼梯间一跃而下,张开翅膀轻盈地落在地上,理了理领口,便往茶室去。进了茶室,彦山前见到了一位比他年长得多却格外恭敬的大天狗,此人便是爱宕山乌莲,还未入座,彦山前便进来了。 “这不是乌莲兄吗?久仰久仰。”彦山前笑着作揖。 “哎呀,枭之大天狗大人礼遇至此,小人岂能受?”刚要入座的乌莲连忙起身,向彦山前行礼。 “论年龄您比我年长,还是相之大天狗之子,该是我沾了乌莲兄的光才对!”彦山前做出请坐的姿势,乌莲推辞了几下,彦山前不肯,便只好先坐。 彦山前坐下,便让仆人将茶具端上,说道:“这是去年春天雨后采的刚出芽的茶叶,您也知道,咱天狗就靠卖茶来跟河童那些妖怪谈生意,整个幻想乡都要从我们这里采购茶叶。只可惜上个月发雪洪淹了不少好田,所以今年可能就没什么茶咯。” “我听说雪洪之事是鬼一僧正那帮人搞的鬼,这帮人真是无恶不作,哪里把我们天狗百姓放在心里?” “是啊,不过恶人已除,天狗城也可算太平了,都多亏了令尊还有诸位的努力啊。” 听到这话,乌莲面露难色,彦山前见他有难言之事,假装不知,笑问:“乌莲兄今天来,恐怕不是为了喝杯茶?” “瞒不过大人,这几日家父一直在府里闭门不出,本多轻盛那厮不让我们这些当儿子的看望父亲,我担心啊,家父的身体无人照顾,病又多,这该如何是好?” “不愧是天狗城有名的孝子,乌莲兄,令尊的情况我也有所了解,可惜爱莫能助啊。”彦山前推辞道。 “哎,阁下的手腕在下是知道的,倘若能助在下一臂之力,您就是我们爱宕山家的大恩人。” “不至于?”彦山前笑道,“什么事,说得这么严重?” 乌莲的神色变得凝重,他跪着后退几下,随后朝彦山前磕头:“在下无非想让家父安度晚年不再受折腾,等我即了家主之位,定会让出白峰塔太政左大臣之位,到那时,您就是白峰塔太政总大臣!” 乌莲这一下连彦山前都被唬住了,他没想到乌莲竟会开出如此高的价码,但越是如此,越不能轻易相信别人画的饼,他双手扶着乌莲肩膀说:“不至于!不至于!这毕竟是你们的家事,我这个外人还是不方便参与。” “本多轻盛也是外人,却擅自参与我们爱宕山一族的事,在下无非是想让那厮退到局外罢了。”事到如今,乌莲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可他毕竟是令尊的左右手,我怎么好干涉?” “他早就不是家父的左右手了,就是个仗势欺人的小人!在下已经替阁下想好了对策,只需要以白峰塔的名义传唤他,若他去,我便可以带人冲进院里救出家父,若他不去,就是违抗白峰塔,违抗天魔,可以借天狗精英之手将他就地正法!” “对于本多轻盛这号人物,若没有左右大臣的盖章,不能随意抓人。我是右大臣,但没有令尊的章,也无能为力。” 乌莲的神色却变得狡黠起来:“彦山前大人无需多虑,只管签字盖章,剩下的交给在下便好。” “你难不成要去偷?偷此等宝印可是死罪!”彦山前表情严肃。 “阁下可知,为何本多轻盛这几日将所有事务拦下,却不作任何决策?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没那个本事?错了,因为就连他也不知道家父的宝印在哪里。没有宝印,他没有替家父作决策的权利,所以才封锁庭院,只为拖延时间找到那宝印。” “你的意思是?” “那宝印,从一开始,就在在下这里啊。”乌莲从怀着掏出了一只精心装饰的匣子,彦山前睁大眼睛,走上前去看,乌莲却把匣子藏在身后,说道:“家父神机妙算,为防不测,提前将宝印交给了我这个儿子。我却没有能力将他从府中救出,所以,只能恳请彦山前大人开恩了。”随后,他托着匣子又行了一个礼。 彦山前缓缓打开了匣子,里面果真是那代表白峰塔太政左大臣权力的宝印,正发出碧绿的荧光。和大峰前的“大峰印”一样,若不是本人亲自赋予,这宝印是不会发光的。有了此宝印,你就掌握了天狗城一半的权力。彦山前用手抚摸了一下那宝印,手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又嗅了嗅自己的手指,也没有异味,说明那是真货。他深吸了一口气,顶住了那象征权力光芒的诱惑,将匣子缓缓合上,问道:“相之大天狗大人将此物赐给你,说明你就是他钦点的继承人,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即使有了这宝印,没有家父的亲笔文书,我的兄弟们和侄子们恐怕难以服气,而且也不知道本多轻盛那厮会做出什么。在下只是想救出家父罢了,对于这些权力没有兴趣。” 彦山前在心里敬佩乌莲的演技,如果他早几天来,彦山前可能真的会以为他是个孝子。只可惜过了好几天,把爱宕山荣术都活活饿死了,他才来假惺惺地求助。不过也罢,这笔交易值得他考虑。 彦山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托起,和蔼可亲地说:“令尊与我素来交好,令尊有难,又有你这个当儿子的人拉下脸找我求助,我怎有不给面子的道理,你只管备好传唤令,我盖章就是了。” “多谢枭之大天狗大人!”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我还得请乌莲兄再帮我个小忙。” “大人请说。” “只是那些天狗精英的话,对付一个本多轻盛恐怕还不够,你得想个法子,让那位地子回到城里来才行。” 一三一、白峰物语 在等待衣玖苏醒的期间,天子也试着融入这城外区的生活。这里的居民除了那些参与基础设施建设的工人,大多数都要在清晨离开,走一大段山路到山上山下的茶田去干活。那次雪洪淹了大量的田,这里的居民被断了生路,所以才迫不得已起兵反抗,最终他们争取到了几年的免税和物资补贴。不过茶田只能等春天到了再去捣鼓,大多数茶农也只能在村子里闲着,或者帮工。 于是天子也加入到工人的队伍里,试着多做点事。身为“比那名居天子”时,她一直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干过这些粗活。非得要工头亲自点她的名,她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你,去把那堆木头抬到那里!”工头并不认识天子,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但只要加入了队伍,就得听他的。 只是力气活罢了,天子一把抱起一根需要几个天狗才能抱起的粗木,朝着指定的位置不喘一口气地前去,其他工人都傻了眼,看上去纤细如大小姐的姑娘居然有着比肩成年天狗几倍力气。 这活对她来说虽然轻松,但是太无趣了,于是她开始加入身边天狗的寒暄。 “老乡,”她学者本地人的口气问道,“这活能拿多少工钱?” “工钱?”老乡的语气带着些许戏谑,“没有工钱,全是我们自发参与劳动,每天能分配到当天的口粮,以前那雏菊姑娘在的时候,凭她的手艺我们还能吃些好的,现在她回城里了,我们只能啃干粮了。而且雪洪把咱们的粮仓也淹了,食物就更少了。” 天子没想到雏菊这么快就跟当地人达成一片,她接着问道:“上面没给你们发补贴吗?” “补贴?你觉得那些大天狗老爷吃的是哪来的?还不是我们给他们种的?他们都没得吃了,还给我们发补贴?就算有,你觉得他们舍得把自己的小粮库打开给我们这些老百姓?” “那粮食供应源是哪里?” “城里城外没有存粮的天狗只能找其他妖怪甚至人类买粮食,哦,还有那些运气好的,家里头还有余粮的天狗。他们趁着这段时间坐地起价,完全不把我们这些曾经一起吃苦的同胞当回事。我们这些田被淹了的还能靠发的那点钱买粮食,那些田没被淹的、还有其他行业的天狗,缺少的税就加到他们头上。我一个兄弟,他的田就没被淹,结果今年要交的税是去年的两倍!”老乡咬着牙,把肩上的木头怀着某种怨气一把摔在地上,却招来了工头的骂。 天子开始感觉这看上去偌大无比的天狗城,太小了。 它太小了,没什么可供出口的物产,更何况是在市场在幻想乡逐渐兴盛的当代。 它太小了,容不得哪怕一个老人。 它太小了,仅一次战役就让这城市残破不堪。 它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城罢了。 干完了一天的活,天子的手和肩还是有略微发酸,她扭着胳膊回到衣玖的病房,坐在床边继续读起了那本《白峰物语》。 这本书用纪实的文笔写了一篇虚构故事。它讲述了世界边缘一座小岛的故事,这座岛上的人没有眼睛,但是却有着极其灵敏的听觉,他们可以根据声音的回响判断物体的位置、可以听见几百里外的蝉鸣。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白天与黑夜之分,没有色彩之分。 在他们组建成国家之前的原始时代,因为没有视觉,自然也很难存在文字,而是需要“族群中有智慧的人”来记录每一种声音代表的含义。但是这种记录方式效率极低,他们需要通过触摸和雕刻来确定符号,这种方式赶不上发音迭代和断层的速度。直到一位“圣人”发明了“乐”制,他通过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来确定了最基础的乐,再通过他们对这些声音的“印象”创造出波形的文字,通过一边触摸一边发声来进行阅读。因此即使是记在纸上的文字,也只有通过触摸和发声才能知道上面的内容,如果缺少“发声”的环节,光是触摸是无法得知内容的。 在形成文明以后,他们认知的“美”与“丑”,就是一个物体能够发出多好或多坏的旋律。因此他们的国家,也是一座“乐”之国。 为了锻炼出极其优秀的歌喉以吸引异性或者提升自己的地位,他们让自己的身体变得丰满,这对于他们并没有什么,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只有声音宏润才算是“美人”。而对于建筑,他们采用空心的能敲出动耳乐声的材质,而且建筑不以体积判断大小,而是以声音传播之远近来判断大小。而当地的王,则是这个岛上声音最宏伟,且宫殿传播声音最远的人,以至于整个岛上的人都能听见他在宫殿里踱步发出的动听乐声和他那无时无刻都如同在高歌的说话声。因为只有声音够远,才能更好地管理自己的国家。 但是这样一来,这个国家的国王凡事都必须透明行事,没有隐私。就算是写字,也离不开阅读发声。刚开始几代国王还好,到了第九代国王“阿里卖·讷”,他无法忍受没有隐私的日子,他命令下人寻找一种能够隔音的材料,贴在自己寝房的墙上。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没有声音便是未知,而这种未知会带来恐惧,没有人敢去寻找这种材料。于是国王处死了胆小的下人,并且贴出悬赏征求人才去寻找或研发这种材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位名叫“多莱米·器”的年轻人踏上了征途。 器一路来到了海边,对于这个国家的人来说,岛的外面是无尽的海声,更远的地方让他们感到恐惧,需要有巨大的勇气才会出海,而且迄今位置那些出海的人从来没有回来过。而且他们也没有方位的概念,不知道太阳的存在,也就无法区分东西南北,在他们心中只有“岛的方向”,而当船行远到一定程度,他们就听不见岛上的声音,也就迷失了方向了。但是器抱着必死的觉悟继续向前,他依靠风来判断方位,最终,他找到了另一座岛上。 这座岛上也有人,但是与他们相反,这座岛上的人有视觉,却没有听觉。当地人互相之间对话一是通过写字,而是通过手语,若不是当地人给了他一些吃的喝的,他都以为自己遇见的是一群野兽。 但依靠声音判断文明的器还是下意识地以为这是一处未开化的蛮夷之地,但事实上,这座岛上的文明相当先进,已经有各种机器和工厂。不过器讨厌这里,他厌恶机器的嗡嗡声、毫无“美”感的建筑和不会说话的人,但使命在身,他在这岛上待了好几年的时间尝试与当地人交流。因为当地人没有听觉,自然不存在“语音”的概念,只有文字,因此他们只能通过最原始的方式进行交流,当地人给他一块苹果,器便画出对应的符号,就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地交流。 过了将近十年时间,当地人终于搞懂了他画的字符含义,成功与他实现了交流。但他们依然无法理解器所说的“隔音材料”是什么东西,因为他们没有“声音”的概念。直到有一天器在大街上寻清净时,偶然发现了一处建筑无法传出声音,于是他告诉了当地人这就是他想要的材料。在得知了器的意图后,他们很乐意卖给他这种材料。 最终器乘着那些轰鸣的轮船、带着外族人和满船的货物返回了故乡。故乡的人听到轮船的声音,吓得躲了起来。器告诉他们这些外族人愿意给他们隔音材料,但是他们必须用岛上的一种矿石来交换,外族人称其为“黄金”,岛民们不知道为什么外族人想要这种音色一般的石头,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们,这样的石头岛上到处都是。 最终,不止国王能够给自己的房间隔音,每家每户都开始享受“拥有隐私”的便利,最后这座城市再也听不见“乐”的声音了,他们开始享受屋内的寂静,而不是嘈杂的乐声。国王也开始沉迷于“无声的政治”,开始清除那些异己,并且在自己的宫殿内骄奢淫欲,荒废了朝政。 直到有一天,外族人不再与他们平等交易,而是开始掠夺和屠杀,前方的士兵们试图跑回皇宫禀报国王,却因为听不见乐声而一度迷路。当他终于找到国王的宫殿后,国王却不相信他的描述,因为他什么也没听见,直到他终于舍得离开皇宫,才听见了外面的厮杀与惨叫声。 国王即刻发令,要求全体军民反抗入侵,但是因为每家每户都贴上了隔音墙,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而且国王的身体也因为纵欲而消瘦,再也无法发出以前那般宏亮的声音,前方的士兵也根本听不见他的命令。因为以前都是由国王在殿内直接发令,所以不存在将领制度,没有统帅指挥的军队毫无战斗力。而且他们落后的冷兵器根本比不上外族人的坚船利炮,最终,国王被杀。年幼的王子“席拉米·讷”被立为傀儡国王,整个国家被外族人所掌控。 到这里,天子发现书只读到一半,故事还没完。虽然好奇心驱使她继续读下去,但是时候不早了,她明天还得早起干活,今天只能先读到这了。对天子来说,这是一种很新鲜的体裁,就算是读过一些外界小说的她也难以想象这是几百年来窝居在白峰塔内的天魔能写出来的。不过他究竟想表达什么,天子一时还悟不出来,或许要等看完全书才能得出结论。 令她疑惑的是,书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白峰”的名字,难道是因为这是天魔写的故事,天魔叫白峰,所以才叫“白峰物语”吗? 第二天,天子被永琳摇醒。她正埋怨永琳为何这么早就把她叫醒,永琳却说道:“有人想见你。” “是椛她们吗?”天子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问道。 “不是,是一个你不认识的少年,名叫小山淳。” “小山淳?怎么有点耳熟。”天子挠了挠头发。 “反抗军的领袖,不过现在没有实权了。另外,你跟他的父亲或多或少有点交集。他的父亲叫小山椊,曾是富士讲的人,跟你一同在那趟列车上,是少数几个幸存者之一。” “哦,我听说过他!”天子拍了下手,指着永琳说道,“墨羽和鹪鹩先生曾经说,他是能洗刷我冤屈的重要人证之一,不过后来死了。据说他是亲眼见到大山伯被杀的现场的。” “是的,不过他的儿子直到战争结束后才从富士讲的口中得知了父亲的死讯,因此郁郁寡欢,好几天没有出门,直到今天,一出门就来找你。”永琳侧着身示意天子出去见他。天子也不好拖延,离开了病房没多远,就在一颗大树下找到了那位神色不安的少年。 “是你找我?”天子走过去问道。 小山淳似乎是刚注意到她,被吓了一跳,有些紧张地答道:“是,您就是地子小姐?” “是。” “我从富士讲的人那里听说过你的事迹,啊当然,我知道这之间是有一些误会的,请您不要在意。”小山淳用着像是在道歉的语气说道。 天子笑着“呵”了一声后答道:“没啥,毕竟我参与了对木花咲耶姬的讨伐、坏了他们的好事,这些也是事实,我不在意。” “那……那就好。”小山淳低下了头。天子见状,轻轻推了一下他,用勉励的语气说道:“精神点儿,你不曾是一支军队的统帅吗?”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会有那样的勇气。”小山淳低声说道,“当时,所有人都看着我,我的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有了某种情绪,鼓动着我做出接下来的一切。在得知了父亲的死讯后,这股情绪又……突然消失了。” “父亲吗……”天子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比那名居穹,那个混蛋,想到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天子大概明白了小山淳的感受,“也许是因为,你想向父亲证明自己,但是令尊的离世却让你失去了前进的理由。” “原来是这样吗?”小山淳似乎有些醒悟。 “我只是也有个动不动给自己孩子施压的混蛋父亲罢了。”天子咬着牙说道。 “不不不,父亲的用意是好的。”小山淳摆摆手解释道,“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出息罢了。” “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该颓丧下去,不是吗?”天子突然反问道。被天子这么一问,小山淳眼中恢复了些许光芒。 “对……”他似乎坚定了某种信念,“我该做些什么。” “那不就好了?”天子见他恢复了精神,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就要走。“等等,地子小姐,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小山淳突然叫住她。 “什么事?” “您是雏菊小姐的朋友?” “你知道雏菊在哪里?”天子快步走到他面前,激动地问道。 “不……但是她肯定和射命丸文在一起。” “这不是人尽皆知吗?”天子有些失望。 “我是觉得,地子小姐您还是早点回城里比较好,最近城里又有些不安分的声音,假如富士讲那些人知道了射命丸文的下落,肯定会去找她们麻烦,我希望地子小姐你能早点回去,以免出现变故。”小山淳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可是……”天子回身望了眼衣玖的病房,这段时间她还需要照料衣玖的身体,而且雏菊现在在哪里,就连那些大天狗都没查出来,她怎么会知道?但是,雏菊的安危确实也很重要,尽管她现在是“比那名居天子”,但雏菊依然是她作为“地子”时最重要的人,“我会考虑的……”天子点了点头,有点没精神地离开了。 小山淳望着天子远去的背影,松了口气,随后急匆匆地跑入林间,在某棵树下找到了一个人。 “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地子这两天一定会进城。”他对那人汇报道。 “做的好。”那人点了点头,转过身背对他。 “等等!现在你能告诉我,雏菊究竟在哪里了?”小山淳追问道。 “她在,城里——”那人忽然一转身,一只匕首就要抵进小山淳的喉咙。凭小山淳的身手根本躲不开这一刺,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鲜血已经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低下头,对方握着匕首的手已经被砍下来,落在了地上。 他抬起头,一个男人出现在二人之间。男人只是随手一划,杀手的喉咙就被划破。男人只手握住了对方的脖子,堵住了血的流失。 “八秒钟之后,你将会失血而死,”男人戴着斗笠,阴影之下看不清的脸让杀手感到了恐惧。他将杀手按在树下,冰冷地问道:“而现在能救你的人,只有我。现在,告诉我,你的幕后主使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杀手的脸上反而浮现出更深的恐惧,他睁大眼睛,盯着上方,直到他咽气前,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男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随手将杀手的尸体甩在地上,回身看着惊魂未定的小山淳。 小山淳认识他,他曾经在神代清铃身边见过这个男人。 一三二、血脉诅咒 “你是神代清铃身边那个男人。”小山淳悻悻地望着面前这个冷面的山伏天狗说道。 “起义军的统帅,居然会因个人私情甘心被人利用吗?”柘木刽似乎是有些不屑地盯着小山淳。 “我只是想——”小山淳正想说,自己是为了找到雏菊,但是这种话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不必说了,我有几个问题要问。”柘木刽将目光投向地上的尸体。 “我不认识他,”小山淳反应很快,猜到了柘木刽要问什么,“他昨晚闯进我家里,说是知道雏菊的下落,前提是要我想办法让地子进城。除此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 “但事实是他也不知道,或者根本不想告诉你,而是打算在利用完你之后就把你灭口。稍有点心机的人都知道,你死了,会引起这里的人的二次暴动。”柘木刽说着,开始翻尸体的衣服,但是那尸体身上没有任何关于身份的信息,似乎是为了预防这样的事情发生,避免牵连杀手的幕后主使。 “什么样的人会希望天狗城再次发生混乱?”小山淳冷静下来后便开始思考。 “能有几个人?”柘木刽开始处理尸体,他将首级切下,把杀手的衣服扒光并包裹住头颅。这个过程让小山淳这样一个少年感到有些反胃,他捂着嘴问道: “有必要这样吗?” “只是处理尸体的常规操作罢了,虽然我们没法知道他的身份,但也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更不能让他背后的人再找到他。上过战场的你还会嫌恶心?”柘木刽把尸体埋了,随后抱着那团裹着头颅的衣服就往河边走。 虽然柘木刽什么也没说,但小山淳还是主动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我看到这种场面……就会想起那天战场的惨状。我实在不希望再来一次。” “那说明你是个正常人。”柘木刽走到河边,将那团衣服连同杀手的首级丢了进去,因为裹得很严实,暂时不会又血漏出来。接下来它将会落入瀑布,掉进那曾经埋葬过无数死者的山谷。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小山淳似乎是想着做些补偿,“我不希望天狗再次陷入内乱。” “不添乱,就是你们能做的。”柘木刽望着那团东西随着水流远去后,便转身离开。 “我不会添乱!”小山淳追了上去。 “我是说你们,只要所有人都安分一点,天狗城就不会乱。城外居民是、富士讲也是、天狗精英也是、所有人都是。”柘木刽这话带着点脾气。 “你不也是天狗精英吗?”小山淳反问。 “我从来都不是,我不效忠于任何人。无论是大峰前还是墨羽仲府。”柘木刽否定道。 “那你是为了什么才做这些?”小山淳追问。 柘木刽的步伐停住了,他思索了片刻,才发现自己一时无法给出回答,但他的行动从来没有犹豫,他不会犹豫,所以他很清楚自己继续当刽子手的理由。 “复仇。”他毫不掩饰地回答,随后继续向着林荫深处走去。 小山淳留在原地驻足不前,他一时不清楚自己是否应该继续跟着那个男人。但是思索了片刻,他还是追了上去。 “是本多轻盛还是彦山前?”小山淳问道,这只是他随口脱出的两个名字。 “你没必要跟着我。”柘木刽只是加快了脚步,但并没有直接甩掉他的打算。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纠缠,就算是鸦天狗记着也不会追着一个刽子手问这些问题。 “我会劝乡亲们,无论发生什么,让他们这段时间保持冷静,但是根本问题不解决,同样的事情还会发生第二遍。”小山淳鼓起勇气用威胁的口气对面前这个男人说。 柘木刽却难得地冷笑,说:“你有解决根本问题的办法吗?你知道根本问题是什么吗?” “是体制!”小山淳答道,“大天狗什么都没做,却享有如此多的特权,他们一句话就可以让乡亲们的努力付之东流,盖个章就可以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这难道不奇怪吗?” “你说对了一半,”柘木刽点点头,“看样子你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 “另一半是什么?”小山淳暗喜,自己能得到面前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的认可。 “你觉得这个体制是谁构建的?”柘木刽又问。 “是那些大天狗们。”小山淳回答。 “仔细想想再回答我。”柘木刽似乎是否定了这个答案。 小山淳低头思考起来,他开始努力回忆书上的那些内容,又想到了一个答案:“是神明?” “还不够。”柘木刽的这话有些模棱两可。 还能有谁?小山淳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他读过不少书,但是光凭书本无法给予更多答案,他必须结合现实,结合那场战争的过程与结果。但是一想到那场战争,他的内心就止不住地痛。他看到天狗们的肢体支离破碎地铺满于地;他看到乡亲们的血汗流淌在田野中、却最终流入大天狗的口袋里;他看到心爱的人被卷进漩涡之中;他看到这一切都没有改变。 “没有改变……”他渐渐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们的战斗……毫无意义。” “你找到答案了?” “没错,我们本可以继续斗争,却在最后的关头选择了放弃,因为我们之中有不少人被爱宕山家族的人渗透,他们成了既得利益者,在达到他们目的后,自然不会再战斗下去了,在最应该斗争的地方……我们选择了绥靖。”小山淳意识到了神代清铃存在的目的,她在最后关头让起义军收手,只需要达到她背后的爱宕山家的目的就行了,如果让起义军战斗下去,只会侵害他们的利益。 柘木刽补充道:“为什么起义军最终能够组建?因为你们被当成了新的投资对象。那些大天狗们害怕鬼一僧正的新秩序会破坏他们的利益,所以急于推翻他。渗透你们的不只是爱宕山家的人,神代清铃自己也只是个代表某种利益与思想的傀儡。渗透你们的,正是那种利益与思想、一种只属于天狗的特性。” “所以,这种体制,是那个时代神明和天狗共同的选择。构建起这种体系的,是所有人。所有人都是它的既得利益者。这也是为什么,在最后的关头,我们没有战斗下去。”小山淳得出了答案。 “是的,他们需要维护只属于天狗的‘某种需求’,如果不能满足这种需求,他们便什么也没有。而如今的体制正能满足他们的需求。”柘木刽缓缓抬起头,望向城墙的方向。 小山淳也望向那里,他看见了,即使有高高的城墙所阻拦,他也依然可以望见那从中探出头来的至高之塔——白峰塔。 “这种需求是什么?为什么天狗们会把它看得比自己的切身利益还重要?”小山淳说这话,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天狗。话说着,他已经跟着柘木刽回到了城外居住区的临时医院,即使之前他带领众人对这里进行了些改造,但这里的环境依然比战地医院好不到哪里去。 自从战役后,这里的伤员大幅度增加,即便白峰塔下令要将伤员转移到城内接受较为优质的医疗,但是很快发现城内的病床根本不够容纳那么多病号,大多数伤员都还是留在了城外。即使八意永琳医术再精湛,她也只是一个人。她和临时培训的医生护士们帮了很大的忙,但是医疗物资依然短缺。很多医生用手术刀刚截完上一个伤员的肢,用抹布擦一下就去给下一个病人开刀。麻醉药的短缺更为致命,护士们只能给病人灌酒让他睡去再动手术。就这样酒也见底了,有些伤情严重必须立刻开刀的,他们只能将病人五花大绑,没有任何麻醉手段进行治疗。有些从村子里临时拉过来凑数、没有任何护士经验的姑娘在见到这些场面后呕吐不止,她们还是第一次看见开肠剖肚、切割四肢的场景,而伤员的惨叫声更是让她们心碎,她们中有些甚至当场昏厥。 因为之前的外交风波,山童与河童已经不愿意再提供任何物资或人力支援,某种意义上也是天狗们自己作的孽。新到任的“外城司”倒是尽职尽责,许多事都亲临现场指挥,说是要跟老百姓打成一片。但是他们的业务能力堪忧,他们根本不懂医疗知识却对八意永琳和她临时培养的医护团队指手画脚。而且他们的官僚形式作风极其严重,即使是探望伤员,也要找一位鸦天狗记者在后面跟着拍照。 八意永琳懒得理会这帮天狗官僚,只是默默地埋头工作。毕竟她是自愿来这里帮忙的,官员们也不好得罪她,把她气走了可就麻烦了,只好把脾气发在那些身为天狗的同胞身上。 看着身体各种残缺的伤员——他的战友们,小山淳再一次回想起了那可怕的战场,只感觉头晕目眩,肚子里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涌上来。他踉跄地跑到一处垃圾堆边,用上半身所有肌肉的力气将那些东西尽数呕出,几乎要将他的脑髓也吐干。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了拍他的背,见他终于是吐干净了,问道:“好些了吗?” 小山淳回头看,柘木刽还在这里,他原以为对方把自己丢下走了。他点点头,回到了医院,看着那些满脸痛苦的同胞,那种来自战场的恐惧和晕眩似乎是随着呕吐一并排出体外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不甘与愤怒。 “你说我们不添乱就行,”他说道,“那么,不添乱的做法是什么?安于现状?” “有时候,必须安于现状,”柘木刽回答,“单纯由愤怒驱使、却缺乏纲领的行动没有意义。如果你们有一份理性的纲领,你们会发现,必须等待时机。” “时机是什么时候?”小山淳问。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是你们的事了。”柘木刽回答。 “你不像个复仇鬼,如果你只是为了复仇,你不会对我说这些,也不会有这么多见识。”小山淳说道。 柘木刽却捡起了地上一支被人踩过几下的烟头,走到一处远离医院的地方,用随身携带的火柴点燃,抽了起来。医院不许抽烟,小山淳估计是哪个病员偷着吸却被护士发现,还没抽完就丢在地上。 “你别学,这不是好东西,”柘木刽咬着烟讲道,“我曾接近过某个大天狗权贵,就是那个天狗把烟带进了天狗城,除此之外他背后还有一大批不干净的赃款。为了完成任务,我染上了烟瘾。不过自从弟弟死后,我就没抽过了,直到今天。毕竟这东西也不好搞,现在能搞到烟草的只有大天狗和种烟草的农民。” “既然不好,为什么不禁止?解决掉那个权贵后不就该顺势禁烟吗?”小山淳问。 “因为这东西带来了相当可观的利润,农民有新的作物可以种、商人有新的商品可以卖、大天狗有新的产品供他们享受。虽然这个产业还比不上粮食和茶叶,但是迟早会壮大。等到那位权贵落网,他已经建立了一套完整的供需链了,禁烟,就等于断了许多人的饭碗。就跟雪洪淹田一样。”柘木刽分析道,“更重要的,还是它的成瘾性,你看我,我这种人都不能戒掉它。所以一旦沾上,就很难摆脱了。” 小山淳似乎是领悟了什么,说道:“所以,天狗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沾上了某种‘瘾’,这种瘾促使了天狗古代战争的爆发,而天魔降世后的新秩序终于让他们得到了满足。即便这种秩序如今已经开始荼毒他们自身,但是他们依旧坚持维护这种秩序。” “无论是爱宕山荣术还是大峰前,都只是在尽力地完善这种秩序。鬼一僧正是第一个挑战者,他想要构建属于自己的新的、由军队掌控的秩序,无谋让他最终失败;射命丸文试图肃清大天狗,将一切推翻重来,但是她忽略了底层的力量,于是成为了整个天狗族的敌人;墨羽仲府现在试图用改良的方式构建新秩序,却因为权力的不足而寸步难行;而你们的起义更是失败,在最后的关头你们居然主动放弃了斗争。”柘木刽毫不留情地批评了他们。 “这个瘾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有如此大的力量,让所有挑战者都最终失败?”小山淳问。 “那是产自天狗血缘中的自卑,”柘木刽说出了答案,“对古老之血的恐惧、对身为怪物的事实的憎恶,而只有当下这虚妄的繁荣,才能让他们从那种噩梦中麻痹自我。让他们忘记,自己曾是神明的弃子。” 一三三、天狗法庭 白峰塔前宽广的街道,人群就如同无数的黑点白点忙碌地上上下下,而其中一个显眼的黑点正以自己平常速度的两倍快速跑向白峰塔的大门。那是岸飒羽,距离她发现爱宕山荣术之死以后已经四天了,爱宕山府邸依然没有传出一点动静。这件事她早已透露给大峰御前,不过得到的答复是“先按兵不动”,这是御前与葛城等人讨论后的决定,打算等墨羽仲府回来后再做进一步行动。 不过岸飒羽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不能就这么拖下去,等墨羽回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爱宕山荣术之死这件事非同小可,正如神代清铃信中所说,这将会在天狗城内再度引发一阵腥风血雨。这四天她又作了一系列调查,发现已经有数名爱宕山姓天狗失踪,她可以确信,爱宕山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已经开始。 爱宕山是天狗大族,势力在天狗城根深蒂固,他们家族内部的斗争一旦扩大化,想必危害不会小于鬼一僧正的军阀统治。 目前她收集的情报虽然有限,但也不是没用,包括爱宕山家族内部的派别构成,以三大派别为主:比如以二哥爱宕山乌莲为首的“二郎派”、大哥爱宕山乌道的后代也就是爱宕山克胜的那些兄弟们组成的“大郎派”、还有众多年龄不到一千岁的小儿子小孙子们组成的“新生派”。 二郎派主张二哥爱宕山乌莲继承家位,因为如今爱宕山乌莲是家中除已经死去的荣术外最年长着,所以威望最高,势力也最深厚; 大郎派认为,按照长子继承制,本就应该是大哥爱宕山乌道继承,但是因为爱宕山乌道在天狗古代战争中牺牲,那么应该顺次由爱宕山乌道的孩子们继承,不过爱宕山乌道的长子爱宕山克胜也早被本多轻盛杀害,克胜又没有妻室子嗣,所以这帮人的处境极其尴尬; “新生派”自知在合法性和地位上很难争过那些长辈,于是打出了“立贤不立长”的口号,抱团推举爱宕山荣术的第十四子——爱宕山乌天为继承者,乌天是天狗古代战争后才出生的孩子,也是爱宕山最小的一个儿子,年龄比他的长孙克胜还小,但是被推上台的他本人的立场摇摆不定,因为他从小就跟着他那比他还大的侄子爱宕山克胜一起生活、一起受教,关系很好,所以某种意义上他又算半个大郎派。 另外,岸飒羽还得知了一个关键信息,那就是爱宕山荣术为防不测,在大天狗大会前就留下了遗嘱,那封遗嘱被封存在用符卡封印的匣子里,里面的内容只有爱宕山荣术本人知道,但是那匣子不知所踪。不过匣子本身并不是最关键的,而是遗嘱的合法性。只要上面有爱宕山的字迹、爱宕山的印章和他的手印这三样东西,哪怕内容是别人写的,这封遗嘱也会被承认为合法。字迹可以模仿,手印可以用尸体按,最关键的是印章,所以本多轻盛现在急于寻找爱宕山的宝印。 岸飒羽要将这些线索报告给大峰御前她们,谁知还未到门口,迎面就走出来一支队伍,为首的正是大峰御前。 “你们要去哪里?”岸飒羽仰头问道。 “羽姐姐,你来得正好,”大峰御前还是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但是比起岸飒羽上次见到她要成熟很多了,“我们这是要执行任务,抓犯人呢。” “小姐,是传唤,不是逮捕。”葛城在一旁补充道。 “墨羽回来了?”岸飒羽问。 “没有,但是这封传唤令有白峰塔左右两位太政大臣的盖章,我们也得执行,墨羽哥走之前也说过,像这样的命令就算他反对也没办法,左右两位大臣的章都在,几乎就代表天魔大人的意志了。”大峰御前似乎是有些兴奋地解释道。 “左右大臣……左大臣的章?!爱宕山荣术盖的?”岸飒羽激动地问道,“他不是已经……” “这传唤令是从爱宕山乌莲那里送来的,我们也不知道详情,”葛城替御前解释,“但是指明了要我们动手,我们就必须执行。” 岸飒羽这下是明白了,原来宝印就在爱宕山乌莲那里,只要他能说服彦山前盖章,那就没有什么命令不能下了。 “要抓……传唤谁?”岸飒羽问。 “羽姐姐你跟我们来就行了。”大峰御前的语气虽然亲切,但是亲切地可怕,岸飒羽隐隐约约感觉她的眼中存在着某种杀气,尽管那杀气并不是对着自己的,但还是让羽感到了些许压迫感。想到这,岸飒羽也大概可以猜到目标是何许人也。 岸飒羽跟着他们穿过了几条街道,很快到了一座宽广但熟悉的府邸——爱宕山府。大峰御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传唤令高高举起,对着守门卫士和周围的路人宣告道:“奉白峰塔左右大臣令:传唤嫌犯本多轻盛!”她的语气中透露着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家族被屠的悲伤、仇人犹在的愤怒、即将逮捕仇敌的兴奋……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可怕的平静,对于大峰御前来说,平静是一种武器,犹如镜面般平静的水面有时候比锋利的刀刃更加让人恐惧。 门口的卫士见这阵仗也傻了,低着头什么也不敢做,但当大峰御前领着人就要往里走的时候,他们还是用胆颤的语气说道:“爱……爱宕山大人也说了,外人不得入内,门口的告示上有大人的手谕。”他指着贴在自己背后的爱宕山手谕。清铃却冷笑道: “无妨,那就请本多轻盛自己出来。包围府邸!闲杂人等不许进出!”御前挥动手中的薙刀,天狗精英们便分散开,分别镇守府邸的四面,就算本多轻盛是个鸦天狗也逃不掉。 随后大峰御前又恢复了往日寻常的天真笑容,走向那战战兢兢的门卫,用女大天狗的高挑身躯俯视着他,温柔地说:“能请您去把本多轻盛叫出来吗?就说白峰塔要传唤他,不是逮捕。” “是……是!”门卫头都不敢抬一下,转身就被台阶磕到摔了一跤,也顾不上自己多邋遢,四肢都用上,爬进了门内。 岸飒羽并不熟悉大峰御前的性格,但这明显不像之前那个会躲在角落蜷缩着哭泣的十七岁小姑娘,前后的转变让岸飒羽脊背发凉。不过一想到她面对的是杀害她全家的人,这又显得情有可原。 很快,那名侍卫被踹了出来,连滚带爬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门内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岸飒羽可不会忘了他的样子,大峰御前更不会,那就是本多轻盛。本多轻盛叼着卷烟,摇摇晃晃地从府门走出来,眯着眼盯着大峰御前,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地念叨着:“神代清铃?”但很快他又猛烈地摇了摇头,似乎是从某种快感中恢复了神智,看清了眼前究竟是什么情况。 “哟,怎么了这是?”本多轻盛环顾四周,看着面前这一大堆怒目而视的人,含着烟漫不在意地笑着,“全明星阵容啊,要开宴会?” “是有一场宴会等着你。”大峰御前冷笑道。 “在下能推辞吗?” “不能。”大峰御前高举着传唤令,再度宣告:“奉白峰塔左右大臣令:传唤嫌犯本多轻盛!左右大臣印章皆在!违抗此令者可就地处决!” 本多轻盛笑着点点头,低声道:“老家伙,你果然留了一手啊……好,我跟你们走。”本多轻盛说着就走上前。 “把武器放下!根据《白峰塔法令》第三章第十四条:被传唤者不得携带任何形式的武装。卸甲!”葛城命令道。 本多轻盛的脸色明显变得难看,但是他还是将自己的十文字递给一旁的侍卫,在另一个侍卫的协助下卸下的外面的铠甲,露出了里面的素衣。一名白峰塔警卫上前,搜出了他身上的匕首、手里剑等数量多到令人瞠目结舌的暗器后全部丢在地上,此外还从他的袖子里搜出了几包特制的烟,这种烟是手工自制的,跟常见的卷筒烟不太一样。本多轻盛假装委屈地说:“好歹把烟给我留着,万一等会问话的时候我想抽两口呢?” 葛城示意那警卫把其中一支拆开检查,除了一些特制烟草外,没有别的暗器。葛城点了点头,警卫便将烟递回了本多轻盛手中。本多轻盛接过烟后,把刚刚被拆开丢地上的烟又捡了起来。“别浪费啊,这可是好东西。” 警卫回身禀报大峰御前:“搜身完毕,没有其他武装了。” 但大峰御前知道,本多轻盛真正可怕的地方不是他的武器,而是肉身,即使不依赖任何武器,他也可以轻松对付这里的大多数人。不过既然是传唤,就不能戴上镣铐,因此只能让他以现在的状态跟他们走。 “走。”在众人的包围下,本多轻盛就这样被带去了白峰塔。很快人们就散去了,这里除了几名正在收拾本多轻盛丢在地上的装备的侍卫便没有其他人。岸飒羽并没有跟着天狗精英离开,而是混在人群中躲在附近观察起这里的状况,虽然她没想到本多轻盛居然就这样跟着天狗精英走了,尽管有些担心,但她必须留在这里。因为她知道,肯定有人会乘虚而入冲进院里。 很快,一支队伍就出现在街道的另一边,但为首的不是爱宕山乌莲,而是爱宕山荣术的小儿子——爱宕山乌天。身边则是“新生派”的其他成员。他们大摇大摆地到了门口,侍卫欲拦,却不可能拦得住这帮人了,乌天命令手下把他们拉开,自己则推开门带着一半的人走进了大院,另一半人守在门口。 如果传唤令是爱宕山乌莲提供,那么最早知道消息的肯定是乌莲,可是为什么先来的是爱宕山乌天?宝印不在他手中,就算准备好了假遗嘱也没用,难道——他的目的不是狸猫换太子,而是真的来救自己的父亲的?可是根据岸飒羽的调查,爱宕山家族内大多数人口风都一致,都认为爱宕山荣术已死,爱宕山乌天也在内,他不可能还蒙在鼓里。 不久,又有一队人马过来,是“大郎派”的那帮人,他们急匆匆地赶来,一个个神情紧张,看见有人先自己一步,拿着刀就要与门口的“新生派”厮杀,就在这时,大门打开了。 爱宕山乌天一脸沉重地走出门。门口的众人询问他结果,只见他掏出了一副匣子,举在空中,说道:“我已拿到盛放家父遗嘱的匣子,此匣封条仍在,没有打开,随我去白峰塔当众拆封!”此言一出,周围的路人哗然,一时议论不止。有些人立刻察觉到发生了什么,跪在爱宕山府邸门口大哭起来。 爱宕山荣术之死,不再是秘密了。 原来如此,岸飒羽明白了,爱宕山乌天的真实目的是那副匣子。可是没人打开过,他怎么就敢保证遗嘱指定的继承人是自己?还是说,他并无所谓继承者是谁,只是想公平公正公开的解决这事,以免再生祸端?如果是这样,岸飒羽觉得这乌天也算是为天狗城立了份功,将爱宕山之死以最直接的方式公开,所有人作证,即使有人有异议也没办法,避免了之后因为继承人之争而发生大规模流血事件。 但是,这一切还有一个疑点,那就是——“二郎派”去哪里了?传唤令是爱宕山乌莲提供,可这位幕后主使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爱宕山乌天走在前,身后跟着众多新生派和大郎派,还有越聚越多的群众,很快,整个天狗城、整个幻想乡都将知道这个消息: 最德高望重的天狗、天狗一族的实权者、天魔之下第一人——相之大天狗爱宕山荣术死了。 尽管这短短一个冬天,就连续死了五位大天狗领袖,但群众们还是止不住地悲伤。爱宕山荣术对于他们的意义是非凡的,他是最初的几位天狗之一,第一天狗猿田彦的忠实亲信、没有任何战斗力却能跟大峰前、饭纲卧行、鬼一僧正等一众势力掰手腕的极智之人。他亲切地关照过天狗城内每一户人家,嘘寒问暖,完全没有任何权贵架子。因此即使在平民心中,他也是一位亲切的老人。 岸飒羽也跟着人群,一直走到白峰塔的大门口。群众们被烂在门外,而门内是一场针对本多轻盛的“法庭”。本多轻盛站在重修好的大厅中央,被两名天狗精英夹在中间的围栏内,回过身望着到来的众人,表现得异常平静,似乎并不为面前发生的一切感到意外。 岸飒羽看见,坐在主审官位置上的是彦山前。毕竟他也对传唤令盖了章,而那么在场的人中,地位最高的也是他,所有由他主审并不奇怪。而副审官的位置上,赫然立着“墨羽仲府”的名牌,但他并没有到场,而是由他的顾问、鬼一僧正的旧部伊贺成政代理,这也是墨羽临走前嘱托过的事。 “人证、物证都到了,那么询问差不多可以开始了。这场询问完全公开,所有人都可以参加旁听。此外还请诸位注意,这只是传唤询问,并不是审问或者审判。这次询问的全程都会被记录下来,而本多队长您的去向,将根据您的回答和我们的判断决定。”伊贺成政说道。 “我当然知道。”本多轻盛高傲地抬着头。 “那好,有请白峰塔太政右大臣、枭之大天狗彦山前大人提问。” 彦山前清了清嗓子,上来就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本多轻盛,你是否承认,谋杀了白峰塔太政左大臣、相之大天狗爱宕山荣术大人?”此言一出,外面的群众又是一阵哗然。伊贺成政连续敲了三下木槌,示意全场肃静。 “我否认。”本多轻盛淡定地回答。 “你有一次改口的机会。”伊贺成政补充道。 “我否认。”本多轻盛保持着原先的答案。 “记下来。”伊贺成政对一旁的文官说道。 “那你是否承认,通过直接或间接的手段,囚禁或者软禁了爱宕山荣术大人,使他的人身自由受限?”彦山前问。 “我否认。”本多轻盛回答。 “那你如何解释,你不许除你以外任何人进出爱宕山府邸,以及在爱宕山荣术大人的住宅周围立起的封闭围墙?”彦山前问。 “不许外人进出,是爱宕山大人的命令,那则手谕就贴在门口,所有人都认得;至于围墙,在那之前就有了,说是用来防范刺客用的,也没有让拆掉。”本多轻盛回答。 “那爱宕山荣术大人如何出入?”彦山前问。 “由鸦天狗侍卫从上面抬进去。”本多轻盛回答。 “那你是否承认,在爱宕山荣术大人闭关养病期间,没有尽到提供药物与食物的责任?”彦山前问。 “我承认,”本多轻盛回答,“但是这也是爱宕山大人的指示。”台下又是哗然。 “请说清楚,是‘哪位’爱宕山?”伊贺成政追问。 “爱宕山荣术大人的指示。” “你的意思是,是爱宕山荣术大人自己不让你们给他送食物和药物,从而帮助他自杀?”伊贺成政问。 “这是阁下您的理解,我只管回答二位大人的问题。”本多轻盛没有对这句话进行任何评价。 “好,”彦山前靠在椅子上,手包胸口,看样子这本多轻盛虽然看上去无谋,但也精得很,在爱宕山身边这么多年不可能没学到点啥,“除了你以外,还有八名侍卫可以进出爱宕山府邸,负责轮班休息,休息期间不得出门;此外府邸内还有众多家仆女佣在正常工作,是否属实?” “是的,大人若是需要,在下可以把他们的名字挨个报上来。” “不必,本官只是确认一下。那么,有关爱宕山荣术大人之死的问题就先问到这里。再重申一遍,这不是审讯或审判,而是公开的‘询问’。接下来是一些别的问题。”彦山前说着翻开了另一张卷轴。 “大人请问。” 彦山前问了一个对于本多轻盛可以说极其致命的问题:“本多轻盛,你是否承认,在‘北门事变’时,你杀害了大峰府邸内的所有人,包括除了大峰前大人和大峰御前小姐外的所有大峰天狗、以及宅邸内所有家仆,并放火烧了宅邸?” 一三四、独臂仙人 “本多轻盛,你是否承认,在‘北门事变’时,杀害了大峰府邸内的所有人,包括除了大峰前大人和大峰御前小姐外的所有大峰天狗、和宅邸内所有家仆,并且放火烧了宅邸?”彦山前双手抱胸,有些自得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人证物证俱在,本多轻盛不可能回避。 本多轻盛深吸了口气,又环顾四周,从怀着掏出了一支烟,说道:“我能抽支烟吗?” “可以。” 本多轻盛将烟头伸给一旁的警卫,警卫踌躇了一下,还是从包里掏出火柴,给他点上了烟。 本多轻盛将卷烟嗦在口中猛吸了一口,随后陶醉地吐出了一团白雾,摇晃着脑袋,盯着台上的彦山前,低声回答道:“您不是没死吗?大峰前大人?” “你说什么?再重复一遍?”幸亏本多轻盛刚刚声音太小,彦山前没听见。本多轻盛发现自己刚刚那口让他致幻的特制烟差点害死了他,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回答:“我……我承认!”场内顿时沸腾了起来,彦山前连敲三下木槌才安静。 “记下!”伊贺成政对记录员说道。 “等……等等!我改口!”本多轻盛忽然慌忙大喊。 “你说。” “我是被鬼一僧正胁迫的!”本多轻盛开始把锅甩给死去的人。 “那你谋杀爱宕山克胜也是被胁迫的?” “没错!” 在全场的哗然中,彦山前连敲三下锤,宣告:“本多轻盛,对相之大天狗谋杀案、大峰一族灭族案、爱宕山克胜被害案三起大案的主使地位都持否定态度,本官遵循流程,暂不下定论。但是由于其论据不充分、且能证明其罪行的证据大量存在,所以本官决定,逮捕本多轻盛,暂时拘留于白峰塔地牢,于明日开庭公审!”说罢,身旁的两名警卫给本多轻盛扣上了枷锁。本多轻盛虽然面露不服,但也不能发作,一旦发作,那他们可省事了,当场千刀万剐了他!就算自己实力再强,也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散会!”彦山前敲了下木槌,从位置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下了台。伊贺成政则默默地收拾起了文件,开始监督本多轻盛的拘留工作。本多轻盛在一堆天狗精英的簇拥下被送进了白峰塔地下监牢。 “大人且慢!”爱宕山乌天提着那装着爱宕山荣术遗嘱的匣子迈过台阶跑到彦山前跟前,“请容许我在这里当众宣读家父的遗嘱!” “不急,”彦山前慢悠悠地说,他是记着爱宕山乌莲与自己的约定的,“今天不是个好时机,你的兄弟们都没到齐,等你的兄弟们都在、还有比良山澄大人也在场的时候拆封比较合适。” “可是,这里面是家父的亲笔遗嘱,有他的手印和章,还怕他们不认不成?”乌天有些急切地说。 “你就敢肯定这里面装的是遗嘱?” “这……” “本多轻盛处斩的那天,是最好的时机。到时候天魔都会到场,不怕有人不认。”彦山前温言细语的劝说下,爱宕山乌天这才作罢。彦山前便笑着拉着他离开了大堂。 “伊贺成政!”大峰御前也急匆匆地跑到伊贺面前,“就不能当场处决他?” “小姐,这是流程,”伊贺成政解释道,“今天只是传唤询问,明天才是正式的公审,证据充足,本多轻盛就算有一千张嘴也解释不了。放在以前,这三大罪随便一个就够他关入地下监牢三十多层了。搁现在,就是直接处死。” “当真明天就能处死?”大峰御前并不是很信任这个曾经使毒计针对她的鬼一僧正旧部。 伊贺成政当然也察觉到了大峰御前对自己的成见,无奈地回答:“只要不出意外情况,本多轻盛八成是要死。但是在下也不敢妄下定论,您放心,在下一定会还您一个公道。”望着御前眼中的质疑,伊贺又补充道:“您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内大臣墨羽仲府阁下吗?” 听到这话,大峰御前可算是松了口气,问道:“墨羽哥什么时候才回来?” “毕竟带了不少人,不能按照鸦天狗的速度算。在下估计,三天内就会回来了。”伊贺成政充满敬畏地朝御前行了个礼,便去忙那堆成山的事务了,有时候他甚至怀疑,墨羽仲府是不是借着这个由头去度假了,把工作都丢给他。 但是很快,接下来他收到的情报让他打消了这个怀疑。 一名鸦天狗传令官飞奔到他面前,向他诉说了一个比起爱宕山之死更能让他震惊的消息: “墨羽仲府死了,我们在山沟里发现了他带出去的部队的尸体。他们全军覆没。” —————————————— 墨羽看着满地的断肢与鲜血,以及在其中若隐若现的士卒的那无神的表情,还保持着脸皮被削飞前的刹那。 “真不耐杀,才几下就死光了。”提着斧头的面具男踢开了腿边的尸体,慢悠悠地朝墨羽走来。墨羽艰难地用刀拄起自己已经残废的半边身子,他本只是带人来侦察,谁知对方只出动了两个人,就将他带来的所有士卒全灭。 另一个是那时同样在场的薙刀男,正从他的背后也缓缓向他靠近。毫无疑问,此二人正是他在地牢里遇见的“四天王”成员。区别是,这一次没有渡边信掩护他逃了。 所以他做好了觉悟,要在这里战死。 “武殊丸光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哪里?”他对这两只妖魔发问。 “你没有资格问母亲大人的下落。”斧头男举起了斧子,眼看着就要朝墨羽的头上劈下。 “那我呢?”一阵女声传来,刹那,斧头男的被整个踢飞,薙刀男见此,改变了斩击目标,旋转飞砍过来,却被那不速之客一拳打穿了腹部。速度之快,连墨羽仲府都没回过神来。 一名头上有两块包子状发饰的粉发女人收回了她那裹着绷带的右臂,摆好架势又是一击,那绷带竟然是空心,如同弹簧一般扔出了拳头,将卷土重来的斧头男一击击飞! “你这家伙——”斧头男恼羞成怒,又和薙刀男同时发动进攻,女人的绷带手突然伸直,临空回旋,将两只妖魔切得七零八落。 墨羽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朝她呼喊道:“小心,他们的再生能力很强!”话音未落,薙刀男又更换了目标,在恢复好的一瞬间就将薙刀劈向墨羽的脖子。墨羽忽然感觉背后有人一拉,是女人的绷带手隔着几米把他救了,下一个瞬间,女人又是一飞踢,将那鸦天狗踢了个穿。 “收手,你们不是她的对手。”一个声音从林中传出,两只妖魔见此,终于是停下了无休止的进攻,但那斧头男还是不屑地嗞咧着牙齿,以恶魔般的语气回答: “母亲大人,她不过肉体凡胎,没有斩杀我们的手段,我们耗也能耗死她!” “她可不是肉体凡胎,她可是鬼王啊。”一个高挑的女人从黑暗中走出,墨羽的第一眼便被她吸引住了,那女人被束起的黑发长到触碰地面,而面容有着少女的清纯,与这种清纯相对的是她那充满母性色彩的身躯,在紧身的鳞甲的裹挟下,也能够看出明显的曲线起伏,想必隔着冰冷的铁铠,也能感受到她身上母亲特有的温暖。 但是墨羽很快从那虚妄的欲望中清醒,理性告诉他,面前这个女人相当地危险,她一定就是那斩掉鬼王一臂的英雄少女、被封印在白峰塔最底层的强者、四天王之首、将渡边信变成妖魔的罪魁祸首…… “武殊丸光……”被称为“鬼王”的女人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个看不出任何妖魔特征的大天狗“少女”,“是什么把你变成了这样?” “亏你敢说啊?茨木?”武殊丸光用她那温柔得可怕的语气反问道,“若不是你带着鬼族入侵,我还会有今天?” “也是,”茨木苦笑着举起了自己那空心的绷带手,“我能有今天,也得谢谢你斩去了我身上‘恶’的部分。” “所以,我们立场调转了。”武殊丸光伸出手,墨羽手中的“鬼切”突然颤抖起来,划拉一下飞回了武殊丸光的手中。 “还给我!那是渡边的——” “这是我赐予那孩子的,”武殊丸光温和地看着墨羽,“作为母亲的我收回也是有资格的?” “你不配自称母亲!魔头!”墨羽怒吼。 一旁的斧头男勃然大怒,抡起斧头就要冲向墨羽,“你竟敢侮辱我的母——” “好了,‘拔山’。”薙刀男拉住了他,“别打断‘母亲’的对话。” 武殊丸光接着讲:“‘四天王’都是我的孩子,因为是我赐予了他们本就属于天狗们的‘赐福’的全貌。身为被世人唾弃的‘妖魔’,要将那位大人重新引回世间的我们,自然都是一家人啊。”她说话的内容极为可怖,语气却异常和蔼。这反倒加剧了墨羽心中的恐惧,他追问: “那位大人?难道是火神迦具土命?”这是他结合从锻行者口中得知的情报推测出来的。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惜没能成为我们的一员。”武殊丸光举起了那把鬼切,“要不,让你成为新的‘牙’?我就把这把刀还给你?” 墨羽刚想回绝,自己那残废了一半的身子居然自己动了起来,朝着武殊丸光走去。茨木拉住了他:“别看她的眼睛!”听到这话,墨羽闭上了眼,整个身体也顿时瘫软下来。 茨木将他扛在肩上,低声说:“接下来交给我。” “你究竟是谁……”墨羽问道。 “我是仙人,茨木华扇。” 话音刚落,武殊丸光拔出鬼切袭了过来,华扇扛着墨羽勉强躲过了这一击,但随后突然闪现在四周的几道幻影的斩击使她不得不用肉身格挡,那好歹是“鬼切”,即使是鬼族的肉体也被斩出了好几道伤口。 “把我放下!” “别说废话!”华扇掏出了一支匕首,竟然硬生生挡下了鬼切。 “鬼切的碎片?有趣。”武殊丸光有些惊奇。 华扇单手挡下了武殊丸光的多轮斩击,但是颓势越来越明显,武殊丸光笑道:“你怎么衰弱到这个地步了?茨木?若是完全体的你,恐怕会让我更吃力?” “究竟是‘衰弱’还是‘变强’,现在还不好说呢!”话说着,一只大鹫从树林上方袭来,武殊丸光回身一斩,竟然被它用利爪弹开。身后的两只妖魔见母亲受扰,也上前助战,又一只大鹫和一只猛虎从两侧扑出,这些看上去寻常无比的动物居然能与这种级别的妖魔对付。 “现在的我可不是单打独斗了!”华扇自豪地说,“像这样的伙伴我还有许多!” 武殊丸光不屑地“切”了一声,无视了大鹫的干扰,摆出了一文字的架势。华扇见状,急忙回避,只见那高举着的刀落下,鬼切在武殊丸光身前劈出了一道十米长的看不清深度的裂缝。但华扇知道,这只是接下来一整套连击的第一击,武殊一族的武艺讲究一个登峰造极,此乃【武式·一文字】,接下来对方的每一击都不会弱于第一击! “撤!”华扇号令动物们撤离,自己则扛着墨羽高速移动起来。墨羽刚才也一直在观察对方的出招,但比起这个,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 “他们还有一个拿弓的没有出现!我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快送我回天狗城!”墨羽警告道。 “我知道!但是你已经不能飞了,就算我全程扛着你跑,最快也要整整两天才能赶回去!”话音未落,那薙刀鸦天狗追了上来,刀尖冒出了电流。华扇躲开电击,一个回旋踢又把他踢到空中,两只大鹫从背后抓住他的双翼,径直往后拖,华扇才勉强甩掉他。 华扇扛着墨羽跑到天黑,已经感觉不到那几只妖魔的气息,她将墨羽放下,就地生起了营火。 “他们不可能追不上我们。”墨羽不安地说。 “追上来也没有意义,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华扇却安抚道。 墨羽沉默了片刻,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道谢,拖着残废的身体朝华扇勉强跪下,说:“多谢相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是我能来早点,或许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华扇反而是有些惭愧,墨羽也想起了那些跟着自己来的弟兄们,也感到了强烈的自责: “是我的错,我被一时的冲动驱使,竟然带着他们来送死。” “就这点上,的确是你的错,”华扇倒是嘴上不饶人,“你应该知道一般的手段杀不死妖魔,更何况四天王?就算是侦察也不应该一点准备不做。你在想什么?靠着鬼切杀妖魔?” 墨羽低着头默默受责,自从渡边信死后,他就没有放下过那股怨气,发誓要为最好的兄弟报仇,而此刻的愚行正是由那执念导致。见墨羽沉默不语,华扇叹了口气,问道:“罢了,某种意义上我也中了计。你接下来要怎么做?赶回去恐怕已经晚了。” “什么晚了?” “他们的目的是让火神迦具土重现世间,你不会不知道火神迦具土被封印在哪里?” 墨羽背上冒出了冷汗,保持了许久的缄默,他以颤抖的语气念出了他早已知晓的答案:“白峰塔……” “我本来该替八云紫看着天狗城的,听说武殊丸光在这里,也朝这里赶,谁知道他们留了一手。也是我考虑不周。”华扇自我检讨起来。 墨羽低着头,开始思考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补偿,忽然想到了一个权宜之计,他对华扇说:“妖怪之山里,还有一支天狗游击队。” “我知道他们,他们不是刚被你们赶出来没多久吗?”华扇问。 “没办法,当下只有他们能提供支援了。”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一三五、被审判者 在整个天狗城都弥漫在相之大天狗去世的哀伤中时,“墨羽仲府已死”的消息就好比雷鸣声中针落地的声音一样,微小到并不会引起天狗们的任何一点反应。因为大多数天狗根本就不认识这么一号人物,即使他曾是大峰前的左右手、即使他是整场起义的设计者、即使他的位置几乎与白峰塔的左右大臣并列……但很可惜,并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消息,除了那些真正在意他的人。 大峰御前一脸憔悴地靠在自己房间的墙下。虽然自己的家早已被焚毁,但是作为大天狗,她还是享有特权,被安排了一间无人的宅邸居住。这里远离市嚣,环境很幽静,是墨羽亲自为她选的,但是这一切对她来说不重要了,因为她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这座宅邸除了她,没有其他人,空空如也的宅邸无处安放她的心,她已一无所有。 她早已不在意贵族的那些仪表与礼节,穿着松散无束的和服,头发凌乱地洒在地上,坐姿毫无优雅可言。反倒是这个时候,她才真的像那么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贵族少女”:殷实却空虚、风度却无神,独自留守空荡的房间,却等不回仰慕的人。 唯独一样东西与这一切格格不入——她时刻抱在怀中的薙刀,它为这孤寂幽诡的屋子多添了一幅令人望而生畏的肃杀。即使有特务刺客在附近偷窥,也会被这场景震慑。 宅邸里本来还有些家仆侍卫,但在今天早上的时候,大峰御前就把他们全部遣散了。如今这座大宅只有一个人有权进入,那就是大峰家最后的家臣,看着御前长大的葛城。当葛城遗憾地从白峰塔归来时,他见宅邸里的仆人全都不在,心里的石头悬了起来。他快步走上楼,在御前的门口敲了三下门,问道:“小姐,您还在吗?” 大峰御前没有回应。葛城反复问了几遍,还是没有回应,他怀着不安的心情推开了门,才看见了在墙下落寞着的大小姐。葛城松了口气,但是当他看清御前此刻的状态时,又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大小姐啊,是什么把您变成了这样?”他怀着哭腔问道。他不敢相信,曾经那个大峰家最纯洁的花,那个天真无邪的十七岁少女,如今竟然变成这幅憔悴模样!在她身上已经看不到一点本属于青春少女的阳光与热情,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刽子手的冷漠。不,即使是柘木刽,也不至于冷峻到这个地步!葛城在心里暗暗地骂墨羽仲府,他怎么就没察觉到小姐对他的心意,竟然抛下她自己寻死去?! 大峰御前的视线依然无神地注视着窗外那从树荫间透进来的日光,保持了不知多久的沉默,终于问道:“结果怎么样?” 被问到这个问题时,葛城才从对墨羽的埋怨中回过神来,开始为自己感到自责,他回答:“证据不足,还得再审。” “证据不足?”大峰御前从床上坐起,眼神中有了那么一丝绝望,“怎么会证据不足?” “彦山前想稳健行事,等证据充足的时候再下判决。”葛城回答。 “伊贺怎么说?” “他……他说他想辞职。” 大峰御前听完这话,浑身一软,跪在地上。见此情形,葛城也连忙下跪,用渴求的语气说:“我的小姐,请您保重身子,您是大峰家——” “大峰家最后的遗孤,你是想这么说,对?”大峰御前苦笑地反问道,让葛城一时语塞,她接着笑道:“你们从来没有把我当作哪一个人,你们只把我当作大峰家的一个继承者罢了,不是吗?你也是、墨羽哥也是……你们从未把我放在心上,你们只在乎自己,你想要复兴大峰家,而不是我的人生,因为你效忠的对象是家主大人……” “不——小姐,我绝无此心,我的确效忠于大峰前大人,但是当下,我效忠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您!”葛城激动地回答。 大峰御前的眼中似乎恢复了些许生机,但是接下来,她问出了一个她这个年纪绝不该问的问题:“那么,你能为我杀了本多轻盛吗?” 葛城深吸了一口气,他明白大小姐这是要他做什么,但是……这件事并不是不能做,如果是为了小姐也好——“老臣遵命。”他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随后起身,缓慢朝门口退去。 “小姐,您保重。”他离开了。 大峰御前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丝悲伤,她朝着已经空荡的房门伸出了手,但是似乎已经无可挽回…… —————————————— 本多轻盛庆幸地躺在茅草堆床上,把锅全部往死者身上推果然屡试不爽,昨天的传唤也是、今天的审问也是。自己在爱宕山荣术身边这么多年可不是什么都没学到。即使自己免不了罪责,但起码不用判死刑。但即便如此,本多轻盛心中还是感到了不快,没想到爱宕山印居然落到了别人手里,那人还跟彦山前狼狈为奸把他捉了进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彦山前迟早也会给他判死刑,当下只不过是彦山前还不想落下把柄,想尽可能地公正审判罢了。 “得想想办法。”他将手伸进怀中,发现神代清铃之前给他的特制卷烟已经抽完了。他许久以前就有烟瘾,但是这么劲的他还是第一次抽,只能说神代清铃真不愧是药师吗?虽然神代清铃还是像以往以往毒舌,但是最近的确没给他添什么麻烦。他就喜欢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特别是想到清铃自己也陶醉于她的特制烟时的样子,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真会享受。”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监狱走廊响起,坐起身怒问: “他妈的谁偷窥我?!” “这里是监狱,某种意义上也算公共场所。”一个红衣男子从牢房门边出现,“你就不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着急?” “有什么着急的?”本多轻盛冷笑,“该咋办咋办。” “你的心态可真好,可惜,有人不会让你乖乖地死在刑场上。”红衣男子笑道。 “谁?” “你得罪的人还少吗?” “哼,就凭他们也杀得了我?”本多轻盛不屑地躺了下去。 “也是,不过这样下去,你还是逃不了被处决的命运。”红衣男子将兜帽摘下,露出了里面年轻的面容。本多轻盛一边躺着、一边开始仔细地端详起这位男子,这身红衣可不是谁都能穿的,再加上他健硕的身材,他大概猜出了对方是什么背景。 “说?哪位大人想要救我出去?”本多轻盛漫不经心地问。 红衣男子蹲在牢房门口,说道:“虽然现在不会有彦山前的特务窃听,但是我还是不能说,等你出去你就知道了。” “爱宕山家还是离不了我。”本多轻盛自得地笑了起来。 “那是。”红衣男子掏出了钥匙,打开了牢房。本多轻盛从茅草堆上一跃而起,就这样毫无阻拦地从监狱出来了。等他往旁边一瞧,赫然望见一条走廊几十具守卫的尸体。 “原本的那些狱卒,在墨羽仲府出来后不久就消失了,这些临时顶上的没啥本事。”红衣男子说。 “你不怕动静太大?”本多轻盛问道。 “没事,我已经找好了替罪羊。”红衣男子回答。 “我该躲哪去?”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按照我的路线走,”红衣男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了半张路线图,“另外半张路上会有人给你,如果你乱走或者太张扬,可就回不去了。” 本多轻盛收下了路线图又问:“我怎么知道这不是让我落下个越狱之罪的陷阱?” “你已经出来了,所以你没得选。”红衣男子摔上了牢门,“留在这里,他们会说这些人是你杀的,你现在随便落下个理由,他们都能把你当场处决。” 本多轻盛“哼”了一声,正要离去,没走多远又回过头问:“你呢?你不跟我走?” “我还要在这里善后,你走。”红衣男子阴冷地笑道,“那个‘替罪羊’,马上就要到了。” —————————————— 岸飒羽与犬走椛失望地回到菊爱屋,为了能够判本多轻盛死刑,椛甚至出场作证,将那天她偷听的本多轻盛与鬼一僧正的谈话公之于众,以表明他们之间是彻彻底底的合作,绝非一方胁迫另一方。而为本多轻盛说话的说客却说那只是不得已之举,形势决定了本多轻盛不得不为了守护自己主人的利益而私下与鬼一僧正妥协。屠光大峰一族是为了守护爱宕山的利益,而杀死爱宕山克胜则是无奈之举。 椛也不知道这说客是哪里杀出来的,本想调查他,但是他作为反方说客的特殊身份,需要被保护,椛也就很难查到什么线索,只能无果而返。 “要不,我们别掺和本多轻盛的事了?”岸飒羽指出,“就算判不了死刑,其他罪责他也逃不掉。我总觉得我们继续卷进去不太好。” 椛有些遗憾地点点头:“也是,虽然出于正义感和责任心,我希望他能够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如今我们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事情上。”椛的意思当然是即将到来的爱宕山家的内乱,虽说爱宕山乌天已经得到了装着遗嘱的匣子,但不知什么原因,他至今都没有公开其中的内容。 “最令人费解的一点是,爱宕山荣术之印的持有者爱宕山乌莲至今没有露面,无论是昨天的听证会还是今天的正式法庭,他都没有出来作证,以他的地位出来当证人的话,应该很容易得到认可。可是他提供了印章同意了对本多轻盛的传唤,却没有再采取任何行动,有点可疑。”岸飒羽分析。 “那么他的目的很可能就不是制裁本多轻盛或是取得遗嘱和尸身,而是有别的考量。”椛根据自己多年的断案经验分析道,“他将本多轻盛推到漩涡的中心,或许只是为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自己就好行动。” “可是他现在只有爱宕山荣术的印章,没有彦山前的印章,还不是公认的继承人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岸飒羽思考着,“爱宕山府也被新生派和大郎派共同看管着,他很难取得爱宕山荣术的尸身。” 就在二人的推理陷入瓶颈时,菊爱屋久违地来了一个客人,他推开门就将一个鸦天狗甩进来,那鸦天狗刚被割破了喉咙,摔在地上奄奄一息。 “是谁让你在外面偷听的?”冷峻的男人问道。岸飒羽已经拔出了刀,又认出了那人,即刻将刀放下。 “我……我不会……”那鸦天狗即使将死去,也不肯暴露主人的身份。岸飒羽见状,飞步滑跪,用手捂住他脖子上的伤口,另一只手直接往他嘴里掏,从他的喉咙里掏出了用来自我了结的毒药。 “他既然想死,就随他去。”站在门口的男人正是柘木刽。 “我跟你不是一类人。”岸飒羽扔掉了毒药,随后开始为那鸦天狗特务紧急处理伤口,那特务还在挣扎,椛也只得上前帮忙按住他。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彦山前派你来这里窃听的?”岸飒羽可相当熟悉自己这位前上司的作风了,“他巴不得在天狗城每家每户楼上都安排一位特务呢。” 见岸飒羽将他戳破,特务这才放弃了挣扎,任由二人将他的伤口处理好后,绑在了椅子上。随后紧紧地盯着同样伸出菊爱屋的鹤琴鹃筝姐妹,冷笑道:“彦山前大人从来没有信任过你们俩。” “她们不需要他的信任,”岸飒羽说,“彦山前也从来不会真正信任任何人,他做任何事都会留底牌。” “你根本不了解枭之大天狗大人。”特务嘴硬道。 “但是有人比你我更了解他。”岸飒羽指的当然是鹪鹩,她已经从他那里听了不少往事。 “他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我们这段时间的所有事都被他汇报给彦山前了?包括爱宕山荣术之死,虽然这件事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椛分析道,“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彦山前同意签署那份对本多轻盛的传唤令,因为如果爱宕山荣术还活着,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可是现在,本多轻盛逃了。”柘木刽补充道。 “什么?!”众人连同那特务都将惊愕的表情朝向那门口的男人。 “刚刚发生的事,不过彦山前还没有公开,因为这会严重影响他的公信力——没有在第一场法庭就给他判死刑本就让他的处境极其尴尬。神代清铃呢?”柘木刽话锋一转,突然发现屋子里少了一个跟他拌嘴的人。 岸飒羽给他看了清铃留下的信,柘木刽紧紧捏着那张纸,岸飒羽可以察觉到这个一向没有什么情感起伏的男人脸上似乎有了那么一丝紧张。在柘木刽读信的同时,岸飒羽的大脑也开始急速运转,她开始整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首先是墨羽仲府离开天狗城,墨羽仲府是毫无疑问会因为什么事离开天狗城的,只是时间的早晚。关键是接下来的一切事件都是建立在他不在的前提下才逐渐失控的。墨羽的权力虽然有限,但是依然能够依靠能力稳住现在的局面,而且他的权力是爱宕山荣术赋予的,似乎就是为了上一层保险。 而现在,这个保险不在了。也几乎是同时,爱宕山荣术死了。那么,一切都指向了彦山前,按道理,他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但是一切迹象证明,爱宕山荣术之死跟彦山前并没有关系,爱宕山荣术被她发现时,已经死了好几天了,也是她得到了情报后,由这个特务在第二天告知了彦山前,又过了四天,才有了那“传唤令”。 而那传唤令是由爱宕山乌莲提供,在大峰御前他们得到召令时,上面已经有了两位大臣的印章。所以不难推测,爱宕山的印章就在爱宕山乌莲的手上,关键在于他的目的。他把彦山前拉进坑,自己却置身事外,如果他是为了拿到爱宕山荣术的尸身或遗嘱,在本多轻盛被传唤走后第一时间就该控制府邸;如果他只是想除掉本多轻盛,那么今天就该出庭作证推动审判。然而本多轻盛不仅没有被审判,还在今天就越狱了…… 岸飒羽顿时想到了一个可能。 “或许,这整场阴谋针对的对象不是墨羽、也不是爱宕山荣术……而是彦山前。”她转向那特务说道。 “什么?”特务有些不敢置信。岸飒羽便将她的猜测完整地告知了大家,并且附上了自己的结论:“从结果来看,彦山前被推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如果他今天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下判决,就会落下审判不公的把柄,如果他不下判决,就会被一些人仇视……也就是天狗精英!” 岸飒羽转身又问那特务:“你知道的一定比我们多,如果你对你的主人还保有忠诚的话,就告诉我们,是谁将有关那几只妖魔的坐标告诉给墨羽的?” 特务还有点抗拒,摇摇头回答:“我不知道,大人又不止我一个部下,我们之间信息不互通——”还没说完,椛一个踢击踢中特务的脸,将他连同椅子掀翻在地。 “回答她!”椛恶狠狠地威胁道,“你也不想你的主人有危险?” 特务吐出几块碎牙,流着鼻血却笑了起来:“呵呵呵……大人还有我们……都已经做好了为了事业付出性命的打算,我们不会白死的。” 岸飒羽看出了特务的话中话,脊背一凉,走上前将刀插在他的脖子旁边的地板上,激动地问:“他给你们最后的任务是什么?!” “大人……无所不知!”特务向一侧用力一靠,主动撞上了羽的刀刃,划开了脖子上的伤口,未等众人救治,他就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岸飒羽深吸了一口气,瘫软地坐在椅子上。柘木刽用戏谑的语气说:“不必为他惋惜。” 岸飒羽却摇摇头,回答:“我不是为他惋惜,而是在刚刚,我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爱宕山乌莲如果是为了夺权才陷害彦山前,那么他依然少不了对爱宕山荣术遗体与遗嘱的争夺。但是目前为止他没有任何明面上的行动。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确信爱宕山荣术遗嘱上指定的继承人是他?”椛问道。 “不,即使是这样,他依然少不了跟自己的弟弟侄子们的斗争。而且就算彦山前倒台,权力也不会顺利到他的手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在本多轻盛被传唤走的真空期控制府邸都是最优解,除非——爱宕山荣术还活着。” 一三六、往昔不复 彦山前在刑部官员的陪同下回到监牢,本多轻盛原本关押的位置是地下五层的审讯室旁的临时拘留室,没有定罪的嫌疑犯都会暂时关押在这里,之前的射命丸文和地子都是如此。一般情况下,这里会贴满封闭力量的特殊符卡,以保证嫌犯使不出力气,但等到警卫们赶来时,那些符卡全都被撕了,其他警卫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死亡人数十三。 彦山前记得八百年前自己来这里劫狱时可不是这样,监狱从上到下几十层都热闹得很,四大区域都挤满了那些作奸犯科的人,但是现在,地牢里居然连个狱卒都见不着。彦山前是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的,只是时隔几百年再次来这里时,感到了些许冷清。 “我们本来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还剩一口气。”刑部官员说道。在今天下午警卫们发现本多轻盛越狱后,满地都是警卫们的遗体,还有本不该在这里的人——大峰家家臣葛城阵左卫。他身上被刺了十几刀,头上还有被监牢的铁栅栏磕过的痕迹,是躺在这的人里“死状”最惨的一个。 “我们尽力了,但是他还是撑不了多久,而且对我们他什么也不肯说,只说要见大人您。” 彦山前走到地牢的医务室,见到了那位忠心耿耿的大峰府管事,他已经与死人无异了,彦山前猜到了为何要他来,因为这监牢里,谁也信不得了。 “你们都出去,在外面候着。”彦山前对医务室内的医生和警卫命令道。 等到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了,葛城才将他那裹着绷带的头转过来,细声道:“彦山前……” 彦山前也不在乎什么礼仪之分,蹲在他床边侧耳倾听。 “他们……想诬陷我,让我当‘替罪羊’,然后去死,让大小姐……迁怒于你。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如今只有一个人能够阻止小姐走向歧途……那就是墨羽。告诉我,他真的死了吗?”葛城吐出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没有,”彦山前回答,“他的部队全军覆没了是没错,但是他的尸身不在那里。有人故意引导错误的消息流传。” “那……你快告诉大小姐,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们相互残杀,有人好……获渔翁之利。我不希望……大小姐被人利用……走向歧途。”葛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彦山前,似乎是在等待他的答复。 “我答应你。”彦山前站起来。葛城听到这话,终于是没有了动静,但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彦山前试图为他闭上眼睛,却发现对方怎么也不肯瞑目。 彦山前回身便要开门,却发现门也被反锁了。彦山前此时可算是明白了——从一开始,这白峰塔就全是对方的人。但这点小技俩可拦不住他,彦山前一脚把门踹开,拔出刀朝着外面走去,只见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堵在走廊,而那群士兵的背后——是爱宕山乌天。 “他已经老啦!”爱宕山乌天笑道,“谁拿下他的人头,白峰塔右大臣的地位就是谁的!” 彦山前暗自嘲笑这个还蒙在鼓里的小鬼,对方连自己已经是牺牲品了都不知晓。手起刀落,靠前的几个士兵就被他剁碎了。 “嗯,还算是没生疏。”彦山前挥了挥自己的刀,刀面上干净得连一滴血都没沾,而那几个士兵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怎么回事?!”注意到站在自己前面的队友突然就成了酱,刚刚还嚣张跋扈的爱宕山乌天的部下们顿时惊慌失措。 “好久都没杀人啦。”彦山前笑道。 “拦住他!”下完最后一道命令,爱宕山乌天拔腿就往后跑,但他还没听得几句部下们的惨叫,自己的上半身突然滑落在地上。未等他把遗言说出口,彦山前就提着那把干净如也的长刀,头也不回地朝地牢外离开,只留下背后一片用鲜血浸泡的“地狱”。 —————————————— “每当我闭上眼睛,我都会看到那样的地狱。”射命丸文对雏菊说道,“你也曾见识过?” “嗯,我理解那种感受。”雏菊时至今日,想到那样的场景,都会捂着头,那对她的刺激太大了。 “纵使是这最后的避难所——幻想乡,也仍然有人想要将它置于那样的绝境中,但是妖怪贤者却没有任何作为,我们面对的敌人,不是她们能够应付的。因此,我们需要另辟蹊径。”射命丸文说罢。 “这就是你们的整个计划……”雏菊这几日已经听射命丸文讲完了她的行为的始因与目标,尽管一开始射命丸文并不想将这些告知她,但是在雏菊的追问下,文意识到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雏菊早就把自己和她绑在一条船上了,自己不说反而是辜负了她。这一切情报,都是趁鹪鹩出门的时候,射命丸文告诉她的,因此不会有第三只天狗知道,射命丸文不希望再把自己的老师卷进来。 “我已经沾了太多血,也该接受审判了。等我出去自首后,这些情报会成为你的保护伞,他们便不会动你了。但是一定要尽快跟天……地子会合,因为只有她才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文文将手放在雏菊的掌心,嘱托道。 “你告诉我这些,难道不是想让我阻止‘那位神明’?”雏菊有些震惊。 “呵,我可从来不打算背叛我们的计划,而且如今已经没人能阻止她了,她的计划即将进入最终阶段,在天狗们将整个幻想乡的注意力吸引到这里来时,她恐怕已经在那边达成了她的目的。你放心,她不至于残酷到把你灭口。”文文笑道。 “为什么?她又不认识我。”雏菊问。 “她认识你,她从一开始,就一直在你的身边。”文文这句话让雏菊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很快,雏菊想通了文文的意思,顿时浑身一个哆嗦,心中有些发酸。 “奈娘……”雏菊颤抖着下巴,低头轻言,“她……就是八坂神奈子?我父母还有族人们长久以来信奉的二神之一?” “一开始她来你的客栈,只是为了收集情报,顺便与我接头。不过她有时也会把你当作她曾经寄托了一切奇迹的那个少女……因此她跟着你进天狗城,一是为了观察天狗们的动向,二是趁机脱身,上山取得神格,三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保护你,在你找到坚实的依靠前,她不会离开你。你放心,她会背叛任何人,但绝对不会背叛你。出去以后,这些话不要跟任何人说,地子也是。别人不会动你的,神奈子也不会动你的,只要坚守秘密,你就能安全。”文文说完了话,松了一口气,她确信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顾念了。 “文文……”雏菊的眼眶湿润了。 “送我出去,我已经好不了了。”射命丸文最后一次请求雏菊。雏菊几乎都要答应了,密室的门突然被鹪鹩打开,他带进来一个情报: “地子已经进城了。” “什么时候?”雏菊激动地问。 “昨天的事了,在她进城以后不久,白峰塔就颁布了对本多轻盛的传唤令,很难不怀疑不是巧合。”鹪鹩拂着胡须说。 “她在哪里?” “她并没有直接去跟岸飒羽他们会合,而是先去了大天狗比良山澄的府邸。很明智,如果她昨天就去菊爱屋,岸飒羽他们的行动就会受到爱宕山家族的严密监视。”鹪鹩并不清楚整场阴谋的全貌,但是他还是可以猜测,这一切都跟爱宕山家族脱不开关系,而岸飒羽她们自发的行动也许是破局的关键,“我也帮不到他们了,我的行踪也被人看着,所以我这几天在外面乱晃,就是为了麻痹那些监视我的人,但是如果我不定期回来的话——”彦山前手指着自己的学生,用训斥的语气责备道: “说不定你就哄雏菊把你送出去了呢?!” 文将头转向墙壁,偷笑。 “你什么也不要听她的,”鹪鹩对雏菊嘱托道,“我不知道她跟你说了什么,但是绝对不能送她出去。她要是被人利用变成了妖魔,那这天狗城就没人拦得了这丫头了!” “我知道了……”雏菊低头似乎有些委屈地答应了,“可是,我相信文不会再变成那样子了,因为她打心底,就不想伤害任何人。” 雏菊这一番话,让鹪鹩一时也无法反驳,他作为老师兼养父,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学生是什么样的人?这孩子若是怀有那么一丝纯粹的恶意,早就堕入邪祟之道了,可是哪怕她都已经犯下了这么多罪行,却仍然保持着自我,这是为什么呢?想到这,鹪鹩突然注意到从一直放在床头柜上的两只相机,是文文回来后才有的。 一只是老式古董相机,她自己的;一只是翻盖相机,姬海棠的。 恐怕这就是她永远不会舍弃的自我。 —————————————— 菊爱屋的众人,再一次聚在一起商量对策,不过这次,少了不少人。就在这小小的客栈里,他们策划了无数次试图挽救危局的行动,每一次人员都不尽相同,每一次的目标也不一。这间小小的客栈,见证了天狗城这几个月以来的事态沉浮。 岸飒羽记得,第一次的“集结”,是为了救地子,为此他们分头行动,最终阻止了山徒试图用雪崩掩埋天狗城的疯狂行径。雏菊、犬走椛、渡边信、墨羽仲府、鹪鹩先生、鹤琴、鹃筝、地子、衣玖、神代清铃、柘木刽,他们每一个人都曾是她的同伴。岸飒羽也曾幻想过,一切结束后,所有人都能聚在这间客栈里,开一次热闹的宴会,就像她曾经听椛讲过,一百年前的幻想乡众人,即使经历了各种离奇的异变和冲突,最后总能一起开怀畅饮一样。 那已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但即便如此,岸飒羽也希望,最后所有人都能回来,回到这个“家”。 “我已经大致了解的整件事的脉络了,”柘木刽说,“我去解决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爱宕山荣术。” “你要杀了他吗?”岸飒羽问。 “有什么罪我来背就是。杀了他无法从根本上犁除天狗骨子里的‘罪’,但是可以预防滋生更多的罪,而且如果情况顺利,可以威胁他停下来。”柘木刽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是比烟危害还大的‘毒’,如果不除掉这个毒,天狗一族就永远是‘瘾君子’,将在自我荼毒中走向黑暗。” “我没有异议,”椛眼神凶狠地说道,“如果他真的死了也罢了,但是他不惜假死也要为了一己私欲将天狗城推入深渊,那就让他生米煮成熟饭。” “那我去找彦山前,以免他鱼死网破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羽说道,“彦山前肯定留了后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就去找大峰御前,这里跟她最熟的就是我了。”椛想起御前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我不希望她被人当枪使。” “我们呢?”鹤琴和鹃筝问道。 “你们去街上观察情况,避免无辜者被卷进来。”羽吩咐道。 “明白!” 说罢,众人便一齐出了门,此时太阳已经落山,羽回头望了望已经冷清了许久的菊爱屋的招牌,那是鹪鹩先生亲自题的字,但是它的主人已经太久没有回来了。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羽心想,“然后一切回归平静。” 一三七、彻骨之痛 菊爱屋众人在离开客栈后便分头行动,犬走椛先赶往北门,路过白峰塔,发现这里的大门已经被警卫团团围住。在场身份最高的警卫刚好是椛的旧部,他看见椛路过这里,急匆匆地将她叫住。 “犬走前辈!虽然我不该找您,但是出大乱子了!”那人有些手足无措,见到她如同见到救命恩人。 “小白,你服从命令便是,有什么可紧张的?”椛知道会有乱子,但是她没空管这里的事。 “就是没有命令啊!上面的人全都不在了!爱宕山家的大人和彦山前大人都找不着人!反倒是地牢里多出来一大堆死者,天狗精英的葛城前辈也死了。我们没办法,只能先把白峰塔围住,等待命令!”外号小白的白狼天狗无奈地说。 椛摇摇头,为面前这位年轻的旧部叹了口气:“我现在没有任何权力指挥你。” “没有关系,前辈,您只需要给我点提示就行,您肯定应付过无数这种情况!”小白投来期待的眼神。 椛本想说“这种情况我也没遇见过”,但是她还是不想引起对方的恐慌,于是问:“你现在是在场职位最高的人是?” “是的。” “做好承担一切责任的准备,天狗城内又要掀起一番风浪了,你要守住白峰塔直到第一个权限比你高的人接手这里。” “明白了!”小白听了椛的“建议”,眼神坚定了许多,对她行了个礼。椛无暇顾及太多,便继续朝着北门赶去了。她先赶到天狗精英的办事处,无论大峰御前要做什么,她一定会叫上这些无条件服从她的人,但是等她推门而入,迎接她的却是空荡荡的宅邸。 “犬走椛?你来这里做什么?”一个似乎是奉命留守在这里的天狗精英问道。 “他们在哪?”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不等那人说完,椛就摔门而去了,即使他不说,椛也猜到了接下来他们要去哪里。 —————————————— 本多轻盛按照路线图到达了指定位置,这里是一间小宅院。设施齐全,却有些寂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年大天狗拄着拐杖正坐在庭院里乘凉,看背影还以为是他最熟悉的某位大天狗,但从他身上却散发出一种令本多轻盛这样的白狼天狗感到不适的恶臭味。本多轻盛心想那应该就是红衣男子为他安排的线人,走到他面前一瞧,却发现那老人的白发和胡须凌乱和缠在一起,看不清他的脸。 老人见了他,起身挥挥手,引着他进了宅邸。本多轻盛有些警惕,进宅邸后不住地四下张望,但并没有任何刺客从墙中冲出来杀他。宅邸里面比起外面还要脏乱,尽管有不少藏书和珍宝,但是已经很久没人打扫了。本多轻盛猜测这位老人应该就是那种已经没了势力的大天狗,只能守着那点积蓄养老。本多轻盛正思索着会是哪个姓氏,老人已经到了一幅挂画前,画上赫然画着那位最有名的大天狗——猿田彦游猎图。老人掀开了画,随手扔在地上,一个暗道在墙上显现。老人用拇指指了指那暗道,将一个纸条交给他,便一言不发地从本多轻盛面前走开了。那纸条正是红衣男子所说的“另一半路线图”,上面用简略的线条指出这地下通道的路线。 本多轻盛爬进暗道,暗道很狭长,照明很差,但是勉强可以看清前路。本多轻盛根据路线图走过一个又一个分岔路,就连他都不知道天狗城的地下居然藏着这么复杂的暗道网络。 走到深处,暗道开始出现一些人影,他们一言不发,搬运着密封的箱子,见到本多轻盛也只是低着头从旁边挤过。这里大概是爱宕山家的人用于走私的秘密通道了,不过本多轻盛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在爱宕山荣术身边当差这么多年,他居然都不知道爱宕山家的地下产业,他还以为爱宕山荣术只会靠政治手腕给自己谋利呢,没想到居然牵涉这么大的黑色产业。 “跟爷讲讲,这里面是什么?”他忍不住好奇,拦住一个运货的天狗问道。 “一种新作物,从外界流进来的,前几年才开始在妖怪之山栽培,去年秋天终于培养完成了。”天狗也没有隐瞒,只要在这通道,那就是自己人。 本多轻盛也不懂这些作物能带来什么利益,非要在地下搬运,难不成比烟草的利益还大?他冷哼一声,推开那搬运工继续往前去了。又走了一段距离,搬运工没了,倒是在暗道两旁出现了不少装着酒和珍宝的箱子,本多轻盛随手打开一瓶就往嘴里灌,好家伙,放了几百年的好酒,让他嘴里冒火。 等他终于走到尽头,推开暗门,又是一道向上的楼梯,等他又推开楼梯尽头的天窗,发现外面是某人的房间,自己从谁的床底下爬出来。 但很快,他认出了这间屋子属于谁。屋子的臭味还没有消散,因为不久前爱宕山荣术的尸体还躺在床下。 “呵……这里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吗’?”他走到门口,循着门缝往外看,被他堵在爱宕山荣术寝室门口的围墙已经被砸穿了。正巧有个人在往这里走,本多轻盛认出了她,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人——神代清铃。 神代清铃似乎只是来为爱宕山荣术整理遗物,刚推开门,一双手就将她拉到门后关上,一个粗鲁的男人开始猛吸她的脖子。神代清铃本能地反抗,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很快她便认出那人是本多轻盛。 “你放开我!”她只感到恶心,但本多轻盛的动作却越来越激烈,甚至要扒开她的衣服。清铃急中生智,喊道:“你不想抽烟吗?” 听到“烟”,本多轻盛立马换了个人似的,似乎那东西比清铃的身体更能吸引他,他伸手问道:“在哪里?!快给我!我好久都没抽了。” 神代清铃给本多轻盛抽的当然不是普通的烟,而是利用了她所能掌握的一点爱宕山家的资源,从“地下”讨来的特殊作物原料,再经由她这位药师的调配合成的特制烟。某种程度上,不能说它是“烟”了,而是“毒”,它会侵蚀身体器官最终导致死亡。清铃不知道爱宕山家想要用这些东西做什么,但是只要能让本多轻盛染上,她的计划就成功了一步。 她从怀中掏出了两支随时准备好的用卷纸包着的毒物,递给本多轻盛。她的计划是让本多轻盛无法摆脱这些东西时,在其中加入能够致命的烈性毒,使他在痛苦种死去。 本多轻盛兴奋地夺过烟,清铃正要为他打火,本多轻盛却表情一怔,似乎他那可怕的直觉又战胜了毒瘾,他将特制烟递回去,用邪魅的笑容说道:“不是你抽过的我不抽。” “你不抽算了。” “诶别别别……”本多轻盛还是从清铃手中拿走了一支。 清铃为他点上了火,看着自己手中那支,心里只发毛,她若是不抽,本多轻盛肯定会起疑,在此之前她为了让本多轻盛放下警惕,自己也染上了。 但是为了杀眼前这个人,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了。清铃为自己点上了烟,她的脑中开始回想起一些久远的、她一直没能想起来的往事。 她想起几百年前,自己出生后不久时候的记忆,她的亲生父亲、她的兄长和姐姐们围在她的母亲周围,表情各异地望着这个新生儿。她能回忆起那时母亲胸怀的温暖,也能回忆起那时房里的灯光是多么温柔。她记得母亲幸福的笑容,也记得父亲脸上的忧心忡忡。 “叫她‘清铃’好了,希望她永远也不会沾染世道的浑浊,‘铃’会庇佑她的。”父亲定下了这个名字。 “她当然不会,”母亲温柔地说道,“她会成长为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找到个好男人,我才不要把她嫁给那些她根本不会爱的公子哥呢。” “亦或者她不会爱谁。”她的一个姐姐说道。 “无所谓,只要我们爱她就行了,是?”母亲对其他孩子们说道。清铃的哥哥姐姐们无不点头。 清铃流着眼泪,强忍着迅速在体内蔓延开的毒素剧痛,将自己刚刚抽过的那支烟递到了本多轻盛嘴边。本多轻盛也没多想,拿过去狂吸。清铃亲眼看着他从一脸享受到察觉到不对后,浑身一软,瘫坐在墙下。 “你这家伙——”本多轻盛吐出一口黑血,恶狠狠地瞪着清铃。清铃则是冷笑着,嘴角也流出了黑血。 “你以为……你以为这种程度的毒就能杀了本大爷?!”本多轻盛进入了癫狂状态,他抓起清铃,掐住她的脖子。以往他只需轻轻用力就可以掐断对方的脖子,但是这次不同了,长期吸食毒物和这次致命剧毒的双重作用下,他的力量早不如当初。 但是还不够,这点剂量还不够致死!本多轻盛被下过无数次毒,即便这是最严重的一次,他的身体素质也足够支撑他掐死清铃后去找解药。 “本大爷可是——”本多轻盛的表情逐渐狰狞,“——最强的天狗啊!” 就在他要了结这个不安好心的女人时,一把短镰打穿了门,本多轻盛的肌肉意识让他立刻扔下清铃躲开。一个飞影扑了进来,举起另外一把短镰劈向本多轻盛,被本多轻盛用手臂挡了下来。随后本多反身一踢,将那人踢飞到门外。那人平稳地落在地上,又反杀回来。趁着这个间隙,本多轻盛看了看对方的样貌,以为自己见到了亡灵—— “你是……那个小子?”药物产生的幻觉使他把眼前的人错认成了柘木缘稀,但并不是,来者是柘木缘稀的兄长——柘木刽。 “我是——”柘木刽的眼中已经被怒火充满,“一个幽灵。” 本多轻盛用赤手空拳抵抗着柘木刽的双镰,即使他已身中剧毒、即使他的身体已经被药物削弱,他依旧势不可挡,将战场从室内推到了室外,又从塔上跃下,落在庭院里。上次他与地子进行殊死搏斗时,也是在这里。这激起了他不好的回忆,下意识地使出了全力,抓起柘木刽撞穿了好几颗树。但柘木刽也不是等闲之辈,即使已经头破血流,他依旧依靠灵巧的身段反骑在本多轻盛头上,准备收割他的头颅。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了本多轻盛的十文字枪,柘木刽急忙跳开。本多轻盛没有多想,抓住枪就朝着柘木刽挥舞而去!柘木刽也不打算回避,以双镰应对。二人刀枪激烈碰撞,溅出的火花甚至产生了硝烟,在庭院中点燃了一丝火星。 本多轻盛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个男人居然还能和自己打得有来有回,但是药物的刺激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他毫无理性、完全凭着本能厮杀。柘木刽灵活且吃力地旋转双镰弹开本多轻盛的每一下挥舞,但他也知道拼力量自己还不是对手,于是他借着对方的力后退,跳到了身后的七重塔墙上,踩出一道坑,又一跃向前,让身后的整栋建筑物都摇晃了一下,想要借着这个力道突破本多轻盛的防御。 见此情形,本多轻盛的肌肉反应居然是放弃了防御,朝着飞扑过来的柘木刽刺出了十文字。柘木刽见势不妙,在空中回旋身子以躲避,却还是被十文字击中,左半边身子连同里面的肺部都被横镰钩住,眼见着要被撕成两段,柘木刽也破釜沉舟,用刀切开了那里的肉,从十文字枪上落下,箭步向前。 本多轻盛急忙收枪格挡,柘木刽的这舍命一击居然劈开了十文字的握把,径直切进本多轻盛的脖颈。 那里是自己的弟弟没能斩断的伤口。 柘木刽双镰齐下,终于将那切面彻底分割。本多轻盛的头颅在空中旋转了几圈,咚咚地落在燃烧的草坪里。柘木刽捂着胸口的伤口半跪在地上,他很快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但没想到居然耽搁在这里。 他抬起头,望见一群人出现在黑暗中,其中有一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老头,在仆人的簇拥下,整理了白发与胡须、披上了在黑夜中也依然显眼的红袍,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地从宅邸另一边走出。柘木刽确信,那就是爱宕山荣术的真身,之前死的不过是一个替身。 他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朝着他们走去,他要将天狗真正的毒瘤剔除。 爱宕山荣术的护卫们拔刀护在爱宕山身边,但爱宕山却挥挥手,让仆人们散开,让出了一条道。 现在只要柘木刽想,他可以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扑上去杀了爱宕山,然后被爱宕山的部下捅成肉泥,只要他愿意,是可以做到的。柘木刽也没有别的顾虑,他已经做好了在此牺牲的准备。 但是爱宕山却不屑地俯视着柘木刽,指了指七重塔楼上的一个房间。柘木刽双目圆瞪,他没想到爱宕山荣术竟然如此恶毒,他本以为爱宕山荣术起码还对一些人抱有真心,但是如今——神代清铃成为了他对付柘木刽的最后底牌。 爱宕山荣术的那一指无非是在告诉他,神代清铃还有救。摆在柘木刽面前的无非两个选择:杀死爱宕山荣术,然后自己死去,清铃也将死去;放弃这次机会,去救清铃。 柘木刽的身体自觉地转过了身,朝着七重塔蹒跚而去。爱宕山荣术冷笑了一下,随后在仆人们的簇拥下离开了府邸。他要去见证自己最后一个敌人的毁灭。 柘木刽一边捂着伤口上楼,一边叨念着清铃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产生了感情的,刽子手本不应产生多余的感情,他的使命,就是清除天狗内的毒瘤。 但是自己却放弃了也许是唯一的清除毒瘤的机会,去救那个看上去无关紧要的女人。柘木刽冷笑着嘲讽起自己来,终于爬到了清铃所在的楼层。清铃刚从爱宕山的房间爬出来,看样子她也没有放弃挣扎。 柘木刽抱起清铃,此时庭院的火已经蔓延到了宅邸。 清铃看见了他,欣慰地笑了,在意识消散前,她终于见到了自己最想念的人。 柘木刽忍着剧痛,从塔上跳下,消失在爱宕山府大火中…… 这是今夜的第一场火。 一三八、堕落之影 杀人者必遭复仇,复仇者亦遭复仇,循环往复,这便形成了仇恨的轮回。在彦山前的印象里,斩断这种轮回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一个不留”,将敌人灭族。无论是天狗古代战争还是如今,这种事在天狗内已经屡见不鲜,但要评个灭门数最多的,那想必是大峰前。大峰前深知这个道理,因此在天狗古代战争时期,凡攻打谁,必灭其门。家人、部下、朋友一个也不会放过。然而天道好轮回,如今的大峰一族竟然也仅剩一人了。 而如今,属于大峰一族的复仇鬼找上了本不该来找的对象。彦山前的全身要害都被对方斩了一刀,已经无力再战,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栽在这里,几千年的杀戮生涯,居然会断送一个小姑娘手里。 一切还要从黄昏时分他杀出白峰塔的时候说起,他并没有直接去爱宕山府邸问罪,他明白,爱宕山一族一定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来应付他。他开始思索为什么自己会沦落到今天的处境,结合爱宕山乌天被当作弃子、爱宕山乌莲不合常理的行动,彦山前很快推断出这一切究竟是谁在操盘。 “哼,果然没死啊,爱宕山荣术。”他喃喃道。 这场博弈终究是他输了,如果他直接去爱宕山府,岂不是着了对方的道?但是不去也不是办法,在行动之前,他要做两手准备。 他回到府邸,将手下所有的特务召集起来。但并非是要来个鱼死网破,因为自从千鸟死后,他就没多少拿得出手的人才了,也算是自己咎由自取。 见彦山前在座位上沉默许久,一位部下知道,“这一天”到来了,于是开口言道:“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是大人收养我们精心栽培,我们才有了活路,大人尽管吩咐,我等万死不辞!” “跟了我这么多年,辛苦你们了,你们在白峰塔的档案库里没有身份登记,我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出路,这次任务结束后,你们便能回归正常人的身份。”彦山前平静地说道,特务们听完这话,面面相觑。 “大人的意思是……这就是您那天提到的……我们最后的任务?”一个特务颤颤巍巍地说,彦山前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告知了他们自己的打算。 “不一定,假如不是便最好。”彦山前这话又让在场众人陷入了迷茫,于是他端起身子说:“我就直说了,或许我今晚就会死,但是我不想让你们也跟我陪葬,所以我要你们在我死后,去执行最后的任务,你们不许拒绝,当然,那时我都死了,也没人能管你们。” “若有人要伤害大人,我等应誓死守护!” “砰!”彦山前敲碎了面前的办公桌,震住了特务们试图以死明志的心愿。 “这是命令!”他怒言,见部下只是摆着苦脸,不再说话,他便继续说道:“你们加起来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对手,倘若真有人能杀我,你们也拦不了。”说着他便给每个人分发了几卷报纸和一张符卡。 “我死后,这符卡会自行燃烧,你们便以此为信号开始行动,把这些报纸分发到天狗城的各户,尤其是那些大人物的家里。如果天亮之前没有燃烧,你们便回来。” 各特务接下了命令,但还是有些不舍,彦山前怅然:“如果我没死,就说明我并非彻底的输家,还有扳回一城的余地,但是若不作这一手准备,就再无人能够击倒爱宕山荣术,只有朝着他最大的弱点发起进攻,我们才能得胜,天狗一族才有未来!” 安排好部下们的任务后,彦山前离开了自己的府邸,接下来他要前往天狗精英的办事处,按照葛城的遗言阻止他们作出不冷静的事。这便是他的第二手准备,假如能说服他们协助自己那便最好,就算他们按兵不动,自己仍然可以接受。不过如果飞过去就容易引人注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彦山前还是决定走地面。 刚出门没多远,彦山前看见了几个还在街上嬉戏打闹的孩童,他们手举着风车,想凭借跑步的风力驱使风车转动,一个落后的鸦天狗孩童似乎不想输给其他同伴,便扇动翅膀准备飞起来,却没飞多远就重重地摔在地上。风车落到了彦山前的脚边。 彦山前捻起风车,走到那鸦天狗孩童跟前,那鸦天狗孩童没有哭,而是自己站了起来。彦山前点了点头,将风车还给了他。“没有哭,很好。学会飞不是一间容易事,多摔几遍就会了,”他慈祥地摸了摸孩子的头,随后又拍了拍他的背,催促道,“不早了,早点回家,回到父母的身边去。” “我没有父母,家也没了。”孩子平静地说道,语气中并没有多少悲伤,似乎已经有无数人问过同样的问题。彦山前想起,自从那场鬼一僧正讨伐战以后,有无数孩子失去了双亲,他们吃着白峰塔的补贴,却无家可回,只能像这样在大街上放养。彦山前记得,自己也曾收养过无数个这样的孤儿,因为他自小也是跟自己的弟弟相依为命,不过不是因为失去了双亲,而是被自己的亲生父母遗弃了。 “我给你们开个字条,你们去这里住,”彦山前便掏出纸笔,给孩子们写了个地址,但并没有留下自己的签名。 “我不认识字……”孩子说道。 “就在南门边上,有个完好无损的报社,给那里的人看这张字条,他们就会收留你们。”彦山前指了指南门的方向,那里受战事影响最大,没有多少完好的建筑了。孩子接过纸条便跟自己的同伴们往那边去了。 “耽误太久了,”他心想,随后加快脚步朝着北门跑去,但没走多远,一路人马拦在了他的面前。 “哼,太迟了吗……”他伸出手,抓住了从一侧偷袭过来的鸦天狗,将他摔在地上踩住。 “你该去杀本多轻盛和爱宕山一族的人,而不是我。”尽管彦山前特地没有取偷袭他的天狗精英的性命,试图与对方的首领——大峰御前沟通,但大峰御前却平静地反驳道: “你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间接害死墨羽哥的人、害死葛城叔的人、没有对本多轻盛降下应有之审判的人都是你,你最想看到的就是我们与爱宕山一族的争端,你好渔翁得利。” 彦山前冷笑一声,她这话倒说得没错,已是孤家寡人的彦山前唯一的取胜之道,就是利用天狗精英与爱宕山一族的仇恨让他们相互厮杀。如今自己竟然被反将了一军,说什么也没法开脱了。 “顺路解决了你,我再去找爱宕山家的麻烦。”大峰御前用薙刀指着他,“顺路”这个词说得极为轻描淡写。也是,彦山前手里看上去已经没有什么牌了,讨伐他不过是顺路的事。 只可惜,他们把对付这位顶级杀手想的太容易了。彦山前心想着,将脚底的天狗精英踏进地里,只听见脊椎骨碎裂的声音,彦山前踩着他飞扑上前,横刀腰斩了十几个敌人。天狗精英们也不是吃素的,面对这无人可及的速度,他们尽自己的全力让队伍散开,将伤亡降到最小。而站在最前方的大峰御前更是夸张,作为彦山前的第一目标,她竟然以一个完美仰面回旋躲开了这一击。 彦山前回头一瞧,那女孩竟然毫发无伤,便没有多想,反身朝着对方连出数刀,竟然全都被回避。 他曾经听说过对方的能耐,作为大峰家的杀人兵器,在进入一种“无心无我”的状态时,能够如同羽毛一样无法被任何攻击斩中。虽然彦山前不明白如此冲动的她如何能够进入这般状态,但毫无疑问,如果真让她对上本多轻盛,那结果是毫无悬念的。 但很可惜,她对上的是大天狗里的速度之王。 大峰御前回避彦山前攻击的同时挥舞薙刀,面对彦山前这种体型较大的目标,她本不会存在劈空的可能,但正如她所见,彦山前也能轻易地看穿她的每一次攻击,并且及时作出反馈,连翅膀都不用扇,仅凭身形脚步就可以避开御前的大开大合。 就这样二人互相纠缠了十几个回合,连对方的毛都碰不着。此时其他天狗精英也重新整好队形,朝着彦山前从四面八方围攻起来,彦山前一跃而起,斩落了空中的几只鸦天狗。但他身下却是紧追而上的大峰御前,她踩着建筑物如同台阶,挥舞薙刀如同小棍,在彦山前试图张开翅膀回避的瞬间,斩开了他的左翼。 作为鸦天狗与大天狗的混血,这种程度的伤不算什么,但恢复起来需要时间,彦山前通过飞行脱离战斗的算盘落空了,他只能落回地面,与这些天狗精英硬碰硬。 天狗精英们举着各自的武器,打算在他落下时戳个对穿,彦山前双手握刀,在空中纵向旋转,形成一个锯子,随机劈开了地上的一个敌人后,又如同车轮一般横冲直撞。天狗精英们不能招架,便用上模拟了无数次的战术,拉开铁链拦住他。数条铁链并列横在街道上,彦山前劈不开,便后跳恢复了常态。天狗精英们用纵深几米的铁链将他围住,形成了一个擂台。擂台中央除了彦山前,还有御前与好几个精锐。这几个精锐是被特地训练过,配合大小姐的战斗节奏的,一般的队友恐怕只会拖累她甚至被她的刀波及。 彦山前一边要回避御前愈发凌厉的刀法,一边要抵挡这几个抓着空荡在擂台内逃来跳去偷袭他的敌人,索性一脚踏碎地面,用刀刮起极其密集的飞石,御前只能挥动薙刀格挡,而空中的几个敌人要么被乱石击中,要么被彦山前抓住机会,掷出手里剑命中。大峰御前无暇掩护那几名队友,眼见着又有人牺牲,眼中的情绪愈发坚毅。只见几道残影在她跟前显现,同时从几个方向朝彦山前袭来,彦山前竟然也躲避不及,被命中了三刀。 彦山前摸着胸口的伤口,心想有多少年没有被人砍中了,这使他不自觉地笑了。御前不给他怀旧的机会,化出更多残影,从上到下十几个,一齐朝他袭来。却见彦山前一发怒吼,斩出一道火线打散了大多数残影,甚至烧到了御前的本体。就在御前震惊之余,她看见彦山前胸口的血竟然在燃烧!彦山前刚刚是用手盛了半个掌心的血,随后朝她们甩开,再补一刀,那些血竟然炸出了一道血线,不久突破了残影的围攻,还将周围作为擂台的天狗精英们一并震散。 大峰御前曾经听墨羽说过,因混血产生多种性征的天狗实际上是返祖,因此他们拥有更加接近天狗始祖的血脉,他们的血可以燃烧起屠杀妖魔的火焰。墨羽曾经在地下对峙彦山宗行时见识了这一招,作为他同胞兄长的彦山前,自然也会用。 彦山前感觉不到胸口的灼痛,只是将血抹在刀上,那刀便像地子的魔剑一样,燃起了熊熊烈火。 “小姑娘哟,见识一下罗甸之火。”彦山前甩了甩刀,飞溅的血液点燃了一侧的房屋。他们的战斗离彦山前的府邸不远,彦山前刚在那里交代了一些事,便从府里出来,迎面便与天狗精英们碰上了。天狗城的建筑大多是木质结构,一旦出现火灾便很难控制。但此时双方都无暇顾及这些,他们在这场大火中对峙,不将对方彻底毁灭,他们便不会停止。 彦山前率先发起进攻,在罗甸之火的加护下,他斩出的每一刀都能化作火刃飞溅过去,不断地打乱天狗精英们的阵型,而他的刀速也极为出神,如同厨师剁肉,他选中了几个不好处理的目标,将几个离他十几米远的天狗精英剁成渣,随后便以大峰御前为主要目标,不断进行十字形挥砍。大峰御前也没有再顾及队友的性命,在建筑物之间来回横跳,任由火线劈倒它们,随后在接近彦山前到十米的距离处,突然化出一道残影线,穿过火刃的缝隙,直接切开了彦山前那三米长的刀,又是一阵回转,将彦山前来不及缩回的右手手指切断。 刚刚彦山前一阵狂砍,天狗精英们要么死亡要么重伤,周围的建筑也尽数成了废墟。只有御前此刻正蹲在彦山前的肩上,准备给他最后一击,彦山前并没有刚刚的失利而晃神,在原地后空翻,踹开了中心还未立足的御前,顺势拾起了断刀,朝着未落地的御前刺去。 然而也是下一个瞬间,彦山前明白了御前的可怕。 作为一个天狗少女,在越过了“杀人”的红线以后,却不再有任何顾忌,成为了大峰一族倾力培育的毫无感情的杀戮机器。在那种“无心无我”的境界下,哪怕是取人性命也不会有任何心理波动,只有杀死敌人的纯粹目的。 太扭曲了。 她只是个十八岁不满的少女,哪怕作为人类也太过年轻。 然而就是这样的少女,在自己倒悬于空的刹那,同时化出了无数残影,朝着彦山前的每个要害部位都斩了一刀。 彦山前倒在地上,刚刚御前的几刀不足以直接致死,但自己也没有任何行动能力了,放着不管,他也会因流血过多而死。 “你不该成为一个杀人机器,小姑娘。”彦山前看见,御前的头发开始变得苍白,他知道这是什么征兆。 “你有资格说这话?想想,你直接或间接害死了多少孩子?彦山前。”御前似乎从“无”的境界回过神来,以一种强者的姿态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彦山前,犹如一个要降下审判的裁决者,但彦山前明白,大峰御前这一切行动的根本动力不是正义,而是冲动与仇恨。 “如果我今天对本多轻盛判处死刑,你还会杀我吗?”彦山前问道。 “但你没有。” “我是为了程序正义。” “说的好听,在你这里还有程序可言吗?” 眼见已经没有商谈的余地,彦山前彻底放弃了,他笑道:“来,给我个痛快,这是我罪有应得,然后让爱宕山他们尝一尝十倍于我的苦难!” “我会的。” 御前没有多犹豫,举起薙刀眼见着就要刺下,一把刀却拦在了中间,将她连人带刀推开。 “等一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一侧,“还不能杀他,御前小姐!”来者正是岸飒羽。 “羽姐姐,你在做什么?”御前却质疑起岸飒羽来,“为什么要阻止我?” “他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了,虽然他罪该万死,但是眼下还不能杀他——”羽还未说完,御前突然横刀袭来,岸飒羽在空中回旋一圈,勉强地躲开了。 “你们也要背叛我吗?”御前完全没有听羽解释,她的头发已经全白,眼中燃起了岸飒羽极为熟悉的火焰。 “不……”岸飒羽不敢相信,最不该堕落的人居然在她的面前一步步堕落,“冷静一点!彦山前还有后手,而且是等他死了以后就会触发,我们得——”不等她解释,御前毫无保留地化出了几十个残影杀向岸飒羽,岸飒羽无奈,只能一刀刀招架下来,随后抓准空挡拉起彦山前,拖着他逃离。御前正欲追击,又一个白色的身影拦在她面前。 “你不是这种人!”椛架着她的刀悲痛地喊道,“快醒醒!不要走向那个极端!” “大家都死了!墨羽哥、葛城叔、还有我身后那么多人……为什么连你也……连你也要背叛我啊!!!”认出了眼前的椛,御前的情绪愈发不稳定,也是因此,她无法再进入“无”的状态,接下来的几招几乎是毫无规律的乱砍,都被椛挡下。 椛最不愿看见的便是朋友的决裂,也不忍心向御前挥刀,只能一边拖住她,为羽的撤离争取时间,一边苦口相劝,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御前走向堕落…… 岸飒羽将彦山前背到了他自己的府邸,她注意到府内人员已经遣散,于是只能自己想办法为彦山前包扎。 “呵呵呵……”彦山前苦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你想多了,我只是要从你嘴里揪出你的最终计划。”岸飒羽冷冰冰地回答道。 “谁都可以杀我彦山前,唯独你不行。”彦山前笑道。 “你说的没错……”羽没有否定,“若不是你,我们兄妹已经饿死了。但是也是因为你,无数人失去了生命、失去的家人,我救你或许有报恩的因素在里面,但更多的是要阻止你夺走更多人的生命。” “已经……太晚了,”彦山前笑道,“我明白,天狗城内没人能跟爱宕山荣术斗智,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被他反过来利用罢了。事到如今,我都还在挣扎,试着从正面扳倒他,事实证明我错了,作为天狗之民心所向,他不可能被你我打败。” “我们会打败他的,”岸飒羽肯定地说,“哪怕不是今天,哪怕不是明天,我们都会阻止他。” 看着岸飒羽那无畏的眼神,彦山前心中有了一丝触动,他回想起多少年前,他也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的时光。 一三九、无家可归 大约是两千多年前,一个落魄的天狗武士背着箩筐在山间采集药材,武士的姓名和出身已不得考,只知道他曾经历过一番惨绝人寰的同伴相残,从此心灰意冷,隐居山林。 偶然间,他听到了婴儿的啼哭,但是这茫茫深山,连个人家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婴孩呢?他只当作是幻听,便头也不回地往自己那搭在山脚下的破宅去了。 第二天,当他又上山采药时,却发现那婴孩的啼哭依然回荡在山谷间。他不禁纳闷,难道不是自己的幻听?可是就算是婴孩,早该没了力气,难道说这山里其实有人家?于是他循着声音去找,却只找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没有任何照明,武士点起了火把走了进去,婴孩的啼哭近在咫尺,很快,他便发现一块石头上赫然躺着一对襁褓。走近一看,是一对双胞胎。武士正奇怪,会有谁把这么可怜的两个孩子丢在山洞里自生自灭呢?他双手各托起一个,却发现重量比一般的天狗婴儿重得多——是两个幼年大天狗。如果是因为家族卷入了某场斗争而不得不把孩子藏身郊野,也不奇怪了。 但是他的手心却有种奇怪的触感,似乎婴孩的背后有什么东西在动,他打开婴儿的襁褓,发现他们竟然还长着鸦天狗才有的乌黑翅膀!他们是同时拥有两种性状的是混血天狗。 这下武士想通了,多性征在天狗族群已经是不吉利的象征,他们还是一对混血双胞胎,那么他们的父母迫于族群压力把他们丢掉或弄死也不是稀罕事了。迷信与愚昧催生悲剧,武士见得太多了,但他是不信这些的,看着两个因为被发现而暂时停止了啼哭的孩子,武士动了恻隐之心,他把两个孩子重新用襁褓包好,装进背后的箩筐,下山去了。 回到自己的破屋子,武士先是烧水,打算给两个孩子洗个澡。再次拆开襁褓,武士才发现两团个婴孩脖子上还各挂着一块铭牌,刚刚在山洞里没注意到,上面写着两个孩子的姓名和次序。 “兄:彦山前;弟:彦山宗行。” 武士估计是孩子的父母舍不得就这样把孩子丢掉,于是故意留下了铭牌,至少能让见到他们尸身的人能知道他们的身份,不过好在被他捡到了。武士为了区分二人,便没有取下两块铭牌,哪怕是给二人洗澡也不会取下。 至此,彦山兄弟便在这位武士的抚养下长大,很快十几年过去,二人长得比武士还要高,这也是大天狗血脉的特征。兄弟二人也逐渐认识到自己的身世与混血天狗悲惨的命运。武士心想着,这二人将来还是得离开他,自己去闯荡,在这险恶的世道,可不能没有一身武艺,于是武士开始教二人战斗技巧。 二人身为同胞兄弟,天赋是一致的,但是武士并不打算教他们俩一样的东西。除了基本功以外,武士对于哥哥彦山前的培养侧重于“技”与“速”,而对于弟弟彦山宗行的培养侧重于“力”与“迅”,为的是让兄弟二人能够在配合中互相弥补不足,未来不至于在同一条路上走死,遇见不同的对手也能够灵活调整战术。 又过了几十年的修炼,两兄弟的成长突飞猛进,而身为天狗的武士却在这几十年里加速老去,但是看着自己视同儿子的彦山兄弟,武士感到很欣慰。 有一天,两兄弟外出修行,只听到山间不寻常的鸟鸣,他们有不祥的预感,于是赶回了家,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武士。武士被乱刀重伤,血溅满屋,已经无药可救了。 “是……往日的仇家找上我了,无论躲在哪里,旧仇迟早会追上我。别在意,这是我应得的,”武士对兄弟二人嘱托道,“你们别去追凶,冤冤相报何时了,仇恨在我这里终结就行,我培养你们并非是为了有一天你们能够替我报仇。” 临终前,武士终于告知了兄弟二人自己培养他们的真实目的:“我希望你们能够走上一条,使你我这样的天狗不再受压迫与歧视的路,不会再有人因为他人之利益卷入无端的冲突、不会再有孩子因为天生的原因而被遗弃,你们要守护,守护更多无辜的孩子,守护他们的‘家’,等他们成熟一点,就让他们自由地在天上飞……” 武士嘱托了对二人的期待后,便咽了气,兄弟二人把他埋在了破宅不远处依山傍水的位置。二人知道,从今天开始,他们再无避风港了。 尽管武士曾嘱咐不要追凶,但兄弟二人还是决定去追查凶手的身份,他们来到了一间天狗村庄,用披风隐去背后那宽大的翅膀,暂且投靠这里。他们从村民口中得知了最近从山外边来了一群不怀好意的土匪,本想去调查一番,但没过多久那帮土匪就来打劫这个村庄。兄弟二人恪守武士的嘱托,从土匪手中保下了村子,但是他们混血天狗的身份却在战斗中暴露。 村民们因为混血天狗的身份,并不感谢他们,认为是他们招来了厄运,于是打发他们走人,二人非常失望,只能离开了村庄。但没走多远,一群孩子追了上来,为他们各献上一顶花环,兄弟俩十分欣慰,摸了摸孩子们的头便继续上路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群“土匪”来头不小,是某位大人物的私兵,扮成土匪劫掠村子只为筹集物资打仗。当那位大人物得知山中居然有能够打退他的喽啰的村子时,认定那里藏着敌人,于是派了一大帮人去袭击那村子。夜晚,兄弟二人在山上望见村子燃着大火,急忙飞回去查看,却为时已晚:村子里无论男女老少,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想起刚刚还为自己献花的那群天真无邪的孩子,他们对自己没有任何偏见,如今却已是火焰中的一团灰烬。兄弟二人首次感受到了世道的残酷。 “是厄运,我们果真为他们带来了厄运。”弟弟彦山宗行自卑地说。 “不,带来厄运的不是我们,而是那群强盗。”哥哥彦山前否定道。 尽管兄弟二人在这件事上首次产生了微小的分歧,但是二人还是一致决定:要让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付出代价。很快,他们追查到了强盗背后的那位大人物的身份以及他的住所,就在他们闯进宅邸要为村民们报仇时,却发现这里已经被人先一步屠杀干净了。 一个杀手,独自杀光了整个家族。 那杀手切下了大天狗的头颅正准备回去,刚好撞见了闯进宅邸的彦山兄弟,双方短暂交手后不分伯仲,互相一问才知道他们都是来要这家大天狗的性命的。 也是这次短暂的交谈,兄弟二人才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此时天狗社会正陷入内乱,各方势力攻伐不断,时常有人聘请他这样的专业杀手来谋杀自己的敌人,为了防止有人寻仇,往往需要肃清所有血脉,在这场无休止的杀戮中,已经有数不清的姓氏永远消失在了历史之中,而且永远有人比你先下手。 杀手自知拖在这没有意义,于是跳出窗外离开了。看着满地尸体,兄弟二人一时有些空虚,现在仇已报,他们还能做些什么呢?余光下,彦山前瞥见了一具婴孩的尸体,没想到刚刚的杀手果真连孩子都不放过吗?如果换做是自己,恐怕不会忍心下手。但是谁又能保证,放过这一个孩子,他长大后不会来寻仇呢?或许就像那位武士…… 兄弟二人从此放弃了为武士追凶,而是开始四处流浪,在这漫长的乱世中生存,他们收养弃婴、孤儿,并且聚集在一处建立了一个大家庭。后来彦山前又一次遇到了那杀手,这一次那杀手伤痕累累,已经到了生死边缘,彦山前将他带回去救治。 杀手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满是孩童和少年少女的小屋,唯二的成年天狗是之前遇见过的那对兄弟,不,即使是彦山兄弟,此时也还没到天狗的成年期。他自己不也是吗? 一个小女孩看她睁开了眼,对着彦山前喊道:“他醒啦!他醒啦!” “小点声,葵,还有人睡着呢。”安抚好名为“葵”的小女孩,彦山前毫无防备地走到他身边,关切道:“你好点了吗?” “你救了我?”他问道。 “我只是把你带了回来,做了点包扎,这几天我和孩子们轮流照顾你。”彦山前回答。 “为什么这么多孩子?”他看着满屋的天狗孩童问。 “别想打他们的主意,”一旁的彦山宗行对这位杀手时刻保持着警惕,手里没有放下过他的剑,没好气地说,“这些都是因为你们这样的人失去家——” “别当着孩子面说这些,”彦山前打断了弟弟的口无遮拦,回过头对杀手低声说道,“如你所见,我们收养孤儿和弃婴,不过是为了给他们一个新家。” 杀手看着这些孩子,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九条华。” “什么?” “我的名字,九条华。我的主人已经死了,而我现在是自由身。”九条华,也就是后来的“鹪鹩”,向众人讲述了自己同样可悲的过去,从小就被当杀手培养的他经历了无数的人间炼狱,他为自己的主人尽忠直到主人被敌人刺客杀死,自己则满身伤痕地从那宅邸里逃了出来,他告诉众人,不要招惹姓“爱宕山”的家族,他们的势力深不见底。 尽管一开始还抱着诸多猜疑,但彦山前还是同意让他加入到这个大家庭来,很快九条便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了自己。作为杀手的他有丰富的情报处理经验,他根据一些微小的动向察觉到这里不久以后会被卷进一场大战,于是力劝众人转移根据地,彦山前相信了他,果不其然,他们成功回避了大峰一族与鬼一一族的军事冲突。 这场持续千年的天狗乱世看不到尽头,为了养活这么多人,彦山前会带着九条华出去接一些保镖任务换取酬金,再用酬金购买粮食带回根据地,而平时则由彦山宗行看家保护孩子们。但随着收养的孩童越来越多,彦山前明白光这样还不够,于是三人对其中有天赋的年长孩童进行训练和培养,让他们也能为这个大家庭做贡献。等到其中一些人能够独当一面了,便可以让他们选择留下了或是自己出去打拼。 经过几百年的努力,这个大家庭也逐渐扩大、成熟。有出去自己闯荡的,也有留下来为大家庭出力的。他们游历诸地,保护村庄不受战争波及、暗杀大姓为平民打抱不平。他们会定期改变根据地,这样那些有不轨之心的大姓不会抓到他们的尾巴。他们制定了一整套行为规范以防有人置家庭于不利。家庭内部像射命丸霎、葵、姬海棠羽下、贞光等一系列鸦天狗高手层出不穷。 那是这个大家庭最辉煌、最团结的时候。假如能回到当初,彦山前一定还想回到那个时候。 但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在天狗古代战争晚期,彦山前为已经生了一女儿的射命丸夫妇安排了一个任务。当时没人会想到,这个决定将使整个家庭走向分崩离析。 ——调查饭纲卧行。 当时饭纲卧行与富士讲冲突不断,甚至在某处引发了一个村庄的人皆被管狐吸干的惨剧,彦山前对此担忧不断,他非常忌惮这种能够杀人于无形的“兵器”,于是安排家庭内速度最快的二人——射命丸霎与葵去调查他们的底细。 后面的事,就人尽皆知了。 夫妻俩先后惨死,只带回了一个令人绝望的情报:饭纲卧行是不死之身。 从此九条华与彦山前之间首次产生了裂隙,他怪罪彦山前为何要把夫妻二人都派过去,就算出了事,好歹还有人能照顾尚在襁褓中的射命丸文。但彦山前沉思于这项情报,并没有回应九条,事实上,并非彦山前派葵过去,而是葵担心自己的丈夫,于是主动跟了上去。 再后来,家庭内不断有人牺牲,各方势力似乎也开始把这伙神秘组织当作一个威胁,摆在了台面上有意针对,彦山前明白这个大家庭作为“家”的发展已经到达了极限,要想守护好他,必须有与那些大姓正面扳手腕的实力才行。 身为家长的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属于所有人的“家”变成只属于他一人的“组织”。 一四〇、雏鸟归巢 一开始,彦山前对内部的改组并没有多少成员反对,因为即使是改组前,也是他的一言堂,所有成员都对这位领袖兼大哥的角色抱以无限的信任和尊重,如果是为了这个大家庭,他们当然支持彦山前的改组。 改组后的结果,当然是由彦山前做组织的最高领袖,九条华为参谋,他的弟弟彦山宗行作为新成员的教官。他将组织拆分为多个职能部门,有负责收集情报的、有负责执行护卫的、有负责搞暗杀的、有负责后勤的……所有部门直接对彦山前负责。彦山前看人的眼光很准,每个成员都被分配到能最大化发挥其能力的部门,这大大提升了组织的行动效率。 组织的行动理念很简单,那就是创造一片“天狗们能够自由飞翔的天空”,不止局限于鸦天狗,这理念的含义是“创造一个不再有压迫的天狗社会”。那时他们的目标就是如此单纯,还没有建立十分完善的行动准则与方针,说起行动准则,组织对所有人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服从”,所有成员必须无条件服从彦山前。 然而很快有人发现,彦山前在决策的过程中逐渐背离了最初的行动理念,他不再着眼于拯救那些被战火摧残的无辜民众,而是自己卷入到那些天狗大族的争端之中。他先是向鬼一一族发起挑战,却在军队的铁蹄下差点被一锅端,从此他便明白,以他们的实力,不可与任何大族发起正面冲突。组织的决策开始变得谨慎、变得保守,彦山前没有再为受压迫的民众做些什么,而是醉心于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更大的利益。 有人不满于彦山前行事风格的变化,决心退出,第一个便是姬海棠羽下,他携着自己的妻子孩子离开了组织。随后,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他选择了离开,彦山前并没有拦他们,但是很快他也意识到组织内部人心离散,于是他做了一个残忍的决定—— 他制造了一场谋杀,让昔日姬海棠羽下未能彻底清除的某个家族的后裔将他杀死,随后立刻将姬海棠的家人纳入组织的保护之下。没人看出彦山前的手笔,就连九条华都没看穿这背后是彦山前操盘,所有人从这件事接收到了一个信号:旧日的仇怨迟早会追上这些手上沾血的人,只有组织能保护他们。 不久姬海棠羽下的妻子在悲伤中离世,九条华收养了他们的女儿,就像他之前收养了射命丸夫妇的女儿一样。九条将友人的女儿既是作为徒弟、也是作为自己的孩子来培养。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两个孩子未来将会有怎样的作为:其中一个为了颠覆天狗一族而选择燃烧自己,另一个的牺牲则促使前者选择了这条道路。 后来鬼族入侵,天狗一族暂时停止了内乱,但是在鬼族的压倒性实力面前,天狗毫无胜算,选择了臣服。唯独少数几个青年不满于这种屈辱,前去挑战鬼王,其中便有组织的成员。“贞光”,一位使用薙刀、能够斩断水流的鸦天狗,在对鬼王的反抗中失踪了,这也意味着组织失去了最后一位实力上不亚于“三巨头”的成员。 等到鬼族退去,天狗一族又陷入了内乱,天狗古代战争进行到了晚期,各方阵营形势已经颇为明朗,在大峰前解决掉最后两个大家族后,神明终于亲自干涉了这场乱局——天魔降临。 彦山前走到了他此前从未想到能够抵达的境界——他被神明钦点,成为了七位大天狗领袖之一,与爱宕山荣术、大峰前等人并列。在七位大天狗领袖中,他是唯一一位鸦天狗姓氏,也是唯一的混血儿。这意味着他奋斗半生的目标成功了一半,因为他的存在,天狗社会逐渐抛弃了“混血儿是不祥之兆”的迷信。 但是祸福相依,他的弟弟彦山宗行就没有那么好的归宿,彦山宗行被神明钦点为守卫白峰塔地下监牢的四位典狱长之一,只因他作为混血儿有着更为接近罗甸的血,需要他来镇压白峰塔底层的黑暗存在。因此直到他结束使命的那一天到来,彦山宗行都不可能见到太阳了。不过他也不愿见,因为给予他这份使命的,正是天照本身。 至少彦山宗行在走进监牢前,十分坚信他们的理想已经接近成功了,组织在他的哥哥的带领下一定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至少他没有亲眼目睹后来发生的一切。彦山前有时会心想,假如当初那位武士搞混了他们,彦山前被误认为是弟弟,彦山宗行被误认为是哥哥,那么他们的命运是否会调转?彦山前甚至有些羡慕自己的弟弟,因为他不必再面对绝望的现实。 因为大天狗领袖亦有高低之分。 作为大天狗之首的爱宕山荣术通过一系列手段,顺利地拆分了彦山前的组织,因为天狗社会已然统一,不必再存在一个什么“组织”,许多成员被调到了没什么实权的部门甚至干脆“被离职”。还没有什么政治经验的他们对爱宕山的这些手段毫无反抗之力,甚至等他们反应过来时,留在他们身边的已经不剩多少人了。 彦山前从此开始醉心于权力斗争,他很快召集了自己的旧部,成立了地下组织,并且利用那些被调走的成员渗透天狗城的方方面面,很快掌握了整个天狗一族的情报中枢。就这样过去了几百年…… 他还是没有胜过爱宕山的反渗透,到最后,他居然没有什么人可用。某种意义上也是他自作自受,假如他没有让千鸟杀死姬海棠果,最后的挚友九条华——如今的鹪鹩或许就不会离开他。但那也不是他的意志能够左右的,五十年前的山顶事变,他给千鸟的任务就是杀死所有知情者,而他自己也不过是执行大天狗大会的决议,他也没有想到姬海棠果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不过归根结底,沦落到这般境地,也还是他自作自受的。 “呵。”他笑了。 “你笑什么?”岸飒羽问。 “我在笑自己。”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伤口,在岸飒羽的抢救下,他暂时是没有生命危险了,“我不记得我教过你医术,谁教你的。” “一位与这场乱局毫无关系的人,现在你该告诉我了,你让你的部下们在你死后要做的究竟是什么?”岸飒羽质问道。 彦山前躺在地上,望着漆黑的天,不远处的火光依然照亮了夜空。他爱夜晚胜过白日,因为夜晚承载着许多久远的回忆,他每一次出任务,都是在晚上。 “仇恨,终究还是追上了我。”他想起了那位武士临终前的话,包括他自己在内,无数人用生命一次又一次应验这个道理,但即便如此,后人还是重复着同样的错误。 但是,即便如此,他的理想,他们的理想,也不能因此而断送。 彦山前又笑了,他事到如今才理解九条华所说的“传承”是什么意思。如果他彦山前没有那么操之过急,也不会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如果他肯潜心培养自己的下一代,如果他肯把希望传承到下一代,那么终有一天,以后的天狗会看到那片自由的蓝天。 但是在此之前,如果不彻底破解这死局…… “只有一个办法,只有一个办法能够彻底击败爱宕山荣术……”他喃喃道。 “什么?”岸飒羽贴近了耳朵。彦山前突然抽出了岸飒羽怀中那曾属于岸飒弦的断刀,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你还是……不够快啊……”彦山前对着岸飒羽笑道。 “你……你在做什么?!” “已经……来不及了……”彦山前举起的手中的断刀,那把断刀已经沾上了他的血,从断口向前凝结,形成一把完整的红色刀刃,燃烧着炽热的火光,“那个孩子早已被卷入了命运的漩涡,她已经逃不掉了,所有天狗都将直面自己血脉中的命运!现在,用我的血,去斩杀妖魔,岸飒羽!”彦山前眼看着岸飒羽接过了刀,放下了手,眼睛直直地望着天空,低声言道: “我将是天狗一族有史以来……最大的罪人,对不起……” 彦山前死了。 他的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天空,或满足、或伤感、或沉静。 与此同时,漫天报纸洒向天狗城的每个角落,即使是已经入睡的人们也被激烈的喊报声吵醒。 “射命丸文找到了!射命丸文找到了!” 整个天狗城都沸腾了起来,他们从床上爬起来,拿了份报纸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射命丸文当下的藏身处。 射命丸文自己也被外面的动静吵醒,敏锐的她对雏菊说:“他们找到我了。” “你说什么?外面怎么了?”雏菊还睡眼朦胧,还未搞清楚事情的动向,密室的门突然被鹪鹩撞开。 “富士讲的人找上来了!你们快从后门逃!我来拖住他们!”鹪鹩激动地说道。全城都得知了射命丸文的下落,那么跟射命丸文有仇的人——富士讲自然会第一时间找上门来。 “不,”射命丸文自己从床上爬起来,“你们该把我交出去。”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呀!臭丫头!”鹪鹩骂道,“快带着雏菊逃!” 射命丸文没有再理会自己的老师,而是一股脑上楼,走到了庭院,鹪鹩已经用重物堵住了正大门,但还是有鸦天狗翻了进来。雏菊和鹪鹩也追了上来,鹪鹩见状,横刀挡在二人身前:“你们敢伤害她,就先从我这把老骨头身上踏过去!”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把文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即便她已经犯下了难以饶恕的罪过,自己也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暴怒的富士讲成员已经撞开了大门,高声宣告道:“射命丸文,谋害我们神明的人!今天就是你赎罪的日子!” “不会让你伤害他们!”另一边又翻进来了一群天狗,为首的竟然是饭纲丸龙,这些人是饭纲一族的残余,是没有接受饭纲卧行的咒印的友善势力,如今他们站在雏菊的一边,得知了射命丸文的下落后,果断前来掩护雏菊。 “饭纲一族?来得正好,今天连你们一起肃清!”为首的佐久骂道。两边不由分说就刀剑相交。饭纲丸龙放出一阵幻术作为掩护,回头对雏菊说道:“雏菊!你们快逃,他们交给我们!你们去找地子!” “对,去找地子,”鹪鹩也赞成饭纲丸龙的主张,“她现在就在比良山澄的府上,现在只有她才能让你们彻底脱离这漩涡,逃,逃离天狗城!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雏菊点了点头,背起没反应过来的文文就从后门逃。 “雏菊,你把我放下!”文文还在挣扎。 “你在说什么呢?你就不能替自己考虑一点吗?!明明都已经把我们当作家人了,明明你以前也为幻想乡和天狗做了那么多,明明……你也曾是大家的朋友,为什么就这么糟践自己呢?!”雏菊一边跑一边哭着对文文说道。 文文一时语塞。 “我才不管你们什么远大的目标,我已经不想再失去谁了!地子、奈娘、还有你!我只想回到当初那个大家一起在客栈团团圆圆的日子,为什么就那么难呢?!我知道,我很自私,两次回到天狗城是我自作主张、想要去看一看自己的故乡也是我自作主张,为此我让你们,让地子、让阿典、让阿龙、让那么多人为了我前赴后继地被卷到危险之中!但是今天,今天我想要救你,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我也不会让你变成什么怪物!等我们见到地子,我会替你向她说情,向贤者们说清,到时候我们继续过回那个无忧无虑的日子,好吗?” 文文不再挣扎了,她知道自己再反抗,就是对这位付诸真心的少女的理想的亵渎。 “只要见到地子……”雏菊扇动起背后的翅膀,开始了许久未曾做的事——飞翔。 她想起自己的第一次飞行,是从自己那被灾厄火焰蹂躏着的故乡逃离。 这一次,她要从天狗城这混乱的火焰中脱身。 飞到远离纷争的净土; 飞到大家都在的地方; 飞到自己真正的“家”; 飞到她的身边。 转过街角,她看见了看见了一个蓝色的身影。那长发,是她,一定是她!地子就在那里!终于能再见到她了,终于能够—— “地——”还未等她喊出心心念念之人的名字,一支箭从黑夜中划出,射穿了她的喉咙。 雏鸟从空中坠落。 一四一、最后一人 雏鸟自空中坠落,她背上的射命丸文也在惊愕中滚落在地,当她抬起头时,仍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雏菊的脖子被一支箭射穿,鲜血喷涌。少女无助地呜咽着,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两位友人,但却再也喊不出一句话,只能用那悲怆而不安的眼神注视着她们。 附近的天狗平民听到动静,纷纷从屋内探出头或是出门察看,很快便看到了这凄惨的一幕,他们围在巷子口,或是议论、或是摇头、但不会有人走上前去,因为那位远近闻名的“天狗叛徒”就在一旁趴着。 文文爬到雏菊身边,夜晚的地面让她感觉到刺骨的寒凉,她将雏菊的头放在自己膝盖上,小心翼翼地颤抖着双手试图堵住血的外流,鲜血滚烫,但雏菊的身体逐渐冰凉,这种致命伤无药可救。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雏菊将一只手伸到文文的脸颊上,另一只手则指向了朝着急匆匆赶来的地子。 “雏菊————”天子发出一声悲鸣,滑跪在雏菊的身旁,捧着她伸出的那只手,用自己的脖子温暖它,但已经于事无补了。 看着眼前的二人,雏菊流着泪微笑,张着嘴说着什么,尽管已经发不出一句话,但二人还是通过读唇语理解了她的意思: “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说完这话,雏菊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的手也逐渐放松下来,永远留在了二人的手心里。她的身体变得冰冷,但她心中的余温长存。 又是一场黑夜、又是一条巷子,文文又一次失去了重要之人。她抬起头,看着堵在巷子口议论纷纷的天狗们,看着他们事不关己的眼神,文文突然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因为这些家伙,根本不值得拯救。 “魔鬼……”她站了起来,用凶狠的眼神盯着面前这帮愚民、这群加害者、这些恶行的帮凶,她缓缓地走上前“你们这群……魔鬼!”仇恨催生了她身上的异化,她的背后又长出了两对黑翼、她的指甲变得锋利、她的眼中燃烧着无穷的黑焰。见到她这副模样,天狗居民四散而逃,但射命丸文只需一瞬间就可以夺走他们的生命,只见她伸出了手—— 一道炽热的红焰架在了她的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你想践踏雏菊的愿望吗?!”天子横剑以对。 “在她最后时刻都没赶到的你有什么资格说话?!”尽管文文恶眼相视,但她的身体似乎是感觉到了那专门克制黑焰的剑,不自觉地褪去了异化,“她到最后都在找你,你这段时间又去哪了?!” 天子无法反驳射命丸文的质问,因为她这段时间的行动确实极为保守,自来到这天狗城起,她就处处受制、行事不便,但她也知道,自己是天狗重点监视对象,自己的一举一动或许都会被反制,自己纵使拥有震天动地的力量,也对这残酷的天狗社会无能为力。 如果她再果断一些、再强一些、再聪明一些,或许就能将雏菊从这命运的漩涡中拉出来,但是她没有做到,她没能履行自己的诺言,在最后一刻,亲眼目睹了珍视之人的殒命。 在她回到天狗城后,并没有第一时间与其他同伴会合,因为她也无法确保对方的行动是否被监视、或是自己的行动受到了监视,以防万一,她以“有顶天的大小姐、比那名居家的千金”的身份前往了负责一切对外事务的人之大天狗比良山澄的办事处,试图以外交身份对他施压,配合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尽管比良山澄这位大天狗对内没什么势力,但是对外也不是软骨头,天子软硬兼施才说服他。至于她画的那些饼,回头就丢给自己老爹。 她要求比良山澄在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天狗城内乱期间保证她给的名单上人的安全,如果这些人受到人身伤害,她会以有顶天的名义问责;随后她要求比良山澄立刻实行那天大天狗大会上定下的对城外区的支援方案,以外务省的名义,这一手是为了防止城外区被有心人利用,发生暴动危及到衣玖乃至城内众人的安全。 在比良山澄落实之前,她暂时不能行动,因为这可能会引起“敌人”的警觉。于是在此期间,她看完了《白峰物语》的后半段,得知了“那位大人”蕴藏在文字之后的秘密…… 上次说到,沉浸于“寂静”的乐之国面对无声之国的坚船利炮毫无抵抗之力,国王被杀,年幼的王子“席拉米·讷”被立为傀儡国王。无声之国从此开始了对乐之国的奴役与剥削。 年轻的国王在这种屈辱中长大,他无时不刻不想拯救自己的国民,但是自己却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直到有一天,他察觉到一个人走进了软禁自己的庭院。 “你是谁?”他一边用嘴问一边用无声之国的手语比划道。 “你不必比划,我听得见。”对方用深沉的男音回答,他的声音对于乐之国的审美来说简直是“美男”,国王感觉很亲切,放下了戒备。 “你想要拯救自己的国度、解放自己的国民吗?”对方问道。 “想,当然想。”他匆匆点头。 “我可以帮你,我可以赐予你‘眼睛’。”对方说道。 “真的吗?”国王知道何为“眼睛”,那是只有无声之国的人才有的感官,尽管如此,他也难以理解这种感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并非乐之国人,也不是无声之国的人,我来自第三个国度。我们可以赐予你一双能够看到千里之外的眼睛,比无声之国人的眼睛还要厉害,它可以透过一切事物看到背后的一切,你可以用这双眼睛观察你的敌人,指挥你的国民反抗他们,我们也会为你们提供武器。” “这……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国王激动地说道。 “不必感谢我们,我们是这世界的和平主义者。把你的脸凑过来,我来赐予你‘眼睛’。” 国王伸出了头,他感觉对方将什么东西塞到自己鼻子上方,很快,一种“奇妙”的感觉在他“前面”呈现,那并非触觉、并非听觉、并非嗅觉、并非味觉,以上四种感官都无法感觉到“它”的存在,但是“它”却如此迷人、如此令人向往,“它”让他意识到自己曾经身处的是怎样的沉寂。 “这是……什么?”他摸着自己的脸问道。 “这是‘视觉’,无声之人的世界,你‘看见’的,正是名为‘光明’的事物,乐之国的人,欢迎来到光明的世界。” 在男人的帮助下,国王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理解了他眼中的一切,自己房间内的一切事物与他理解的“轮廓”一致,但是他们却呈现出自己平常所不知晓的差异——色彩。 很快,国王又注意到一点,他可以听见男人的声音,却“看”不见他。 男人这才坦白了他的身份——他是来自“无形之国”的人,那个国度的所有人都是透明的,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但是看不见他们的存在,这也是为什么无声之人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无形之国拥有着比无声之国更高的文明程度,他们反对无声之国的殖民行为,不过无声之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而他们作为和平之国也不能出兵干涉,所以只能支持殖民地本土的反抗。 “我要离开了,在这王宫的地下室,我放了一些‘看不见’的武器,但是你们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存在,用他们反抗侵略,”无形之人临走之前说道,“另外,请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拥有‘眼睛’。我给予你的是特殊的眼,你不会因为觉醒新的感官而发疯,但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于是,在国王的努力下,他成功联系到了王宫外的贵族和军队,通过一系列无声之国人察觉不到的行动,他们成功取得了地下室的武器,在国王的指挥下,赶走了无声之国的侵略者。就这样,乐之国恢复了和平。 重新掌权后,国王开始着手改革,但是由于对视力的依赖,他作为乐之国人引以为豪的听力等感官却退化了。大臣们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认为他不具有治国的能力,再加上他的某些改革举措——比如拆除国内所有隔音墙侵害了许多人的利益。即使隔音墙曾经导致他们被奴役,但是他们再也无法舍弃这份寂静的福音了。明白隔音墙危害的国王不能记着无形之人的嘱咐,不能告知他人关于他眼睛的事,而听觉退化的他没有察觉到大臣们的密谋,最终贵族们联手发动政变架空了这位国王。 饱受背叛的国王认为眼睛带给他了祸害,渴望无形之人收回他,但是听力退化的他再也听不见无形之人的声音,而他自己也早已无法脱离光明了。终于有一天,他无法忍受这种孤独与背叛,对着外面高呼了自己能看见东西的真相。 但是因为隔音墙没有被拆除,再加上他嗓门的衰退,大多数国民没有听见他的控诉与呼喊。贵族们听见了以后,立刻处决了所有的知情者,并且以防万一毁掉了他的声带,从此国王再也发不了声。 大臣们试图挖出他的眼睛,却发现国王的眼睛一被挖出,就会立刻再长一颗,他们便开始无止境地索取,将眼睛塞在自己脸上甚至身上。但是正如无形之人的警告,他们并没有做好接受色彩世界的准备,他们没法理解自己“眼前的一切”,突然觉醒了新的感官让他们精神受到了冲击,很快他们便开始挖眼,却和国王一样又会长出新的,所以他们索性把挖出来的眼睛塞到别人身上,很快整个乐之国都拥有了视力,同时又因为全民的疯狂,陷入了无止境的内乱与自相残杀中。 国王悲哀地看着自己的国度走向毁灭,他的哀号终于得到了无形之人的回应,他恳请无形之人拯救自己的国民,但是无形之人拒绝了,因为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无形之人告诉了国王一切的真相: 无形之国拥有着超前的科技与无法被窥见的身形,一般的国家根本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因此对于他们的一举一动,其他国家都将其视为“神迹”,而无形之人,自然就在其他国家的人心中成为了“神明”,被他们顶礼膜拜。 但是有一个国家是例外,正是“乐”之国。 乐之国的人拥有超强的听力,并不会把他们当作神明,而是把他们当作一般的存在对待,这种态度是高傲的“神明”无法忍受的,而且更可怕的是,他们会向其他国家告诉无形之人的存在,甚至他们的听力会被拿来当作对付无形之国的“武器”。 这样的国家对于无形之国,绝对不能存在。 于是他们决定毁灭乐之国。 但是直接的侵略和毁灭太过大动干戈,不仅可能会降低其他国家对“神明”的信仰,对内也会被当作那些“和平爱好者”攻击的把柄,现任元首可能就会失去选票。所以他们采用了赐予“眼睛”这样的方式,只需赐予国王一个人可以无限再生的眼睛,眼睛就会在整个国度流通开来,而且不能让国王在一开始就把眼睛分给国民,那时候的国民众志成城要反抗侵略者,新的感官无法击垮他们的意志;只有在安逸的时候,在国王没有话语权的时候,让他们通过掠夺取得眼睛,这个国度才会在疯狂中将自己毁灭。 国王理解了这一切,绝望了,他戳瞎了自己的双眼,却意外地发现这一次没有再长出新的。恢复了往常听力的他立刻抱住了那无形之人将他殴打致死,随后夺走了其身上的武器,他要去猎杀无形之人。 但是失去视力的他无法区分无形之人与自己的国民,他开始了无差别的屠杀。 从此,乐之国在内乱中灭亡。 只有一个据说可以“杀死神明”的存在在四处游荡。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结尾是国王留在自己寝宫的一行字: “希望能有一个英雄,杀死他这个不得不为王国复仇的人。” 读到这里,天子彻底理解了,大概也只有她能理解。这白峰物语一句未曾提“白峰”,却处处是白峰。她没有再管比良山澄的行动落实完否,提起双剑就冲出了府邸。 然后就见证了这场悲惨的诀别。 来不及了。 在雏菊殒命的瞬间,白峰塔顶端一间漆黑的房间,名为“白峰”的天魔吐出了一口血,他感觉到了,那个悲哀的灵魂。 五十年前冲羽一族的最后一人,死了。他费尽心力救下的无辜少女,最终还是被卷进了命运的漩涡,惨死于这天狗城。 “即使是她……即使是这么一个孩子,都不为天狗所容吗……”他扶着身子缓慢起身,“神明、天狗……都是一丘之貉!你们容不得一个孩子,你们还能容得什么?在无止境的内斗中,你们众将为了争夺‘眼’而将自己毁灭!” 他放弃了,他为了这天狗,压制了将近千年的大怨灵。 事到如今,五十年前的最后一个“祭品”刚好也死了。 那么,也不必再压制了。 “在你们把自己、把这世间的一切拖入深渊之前,就由我天魔、就由我白峰显仁、就由我崇德天皇、就由我‘黑焰之神——火之迦具土命’终结你们的痛苦,结束你们的罪恶!天狗啊!高天原众神啊!这就是你们所期待的一切,黑焰将为这世间带来‘赐福’,以世间弥苦苍生之‘诅咒’,毁灭你们!” 黑夜之中,一股浓烈的黑烟从白峰塔顶端扩散开,笼罩了整个天狗城,没有人察觉到这变化,直到黑焰裹挟着天灾从空中陨落,对这片大地降下洗礼。 察觉到这一切,射命丸文和天子停止了对峙,望向白峰塔的方向。 “我来迟了,他开始了。”天子说道。 “你是说……天魔?”文问。 “他不止一次请我用十拳剑杀了他,恐怕就是担心这一天的到来。”说罢,天子提着剑朝着前方赶去。 “你要去做什么?” “去履行约定,在他把一切毁灭之前。”天子扔下了剑鞘,两把燃烧着烈焰的长剑自她双手显现,她唤起一片浮石,朝着远方飞过去。 文文低下头,看着永远沉睡的雏菊,蹲了下去。 “你把我当作家人……”文文低声说道,“那我也不会背离你的心愿。”她发动神明的权能,将雏菊的遗体“冰封”,随后又是自嘲般的苦笑:“啊呀,我什么时候,也变得跟那家伙一样了。” “因为你从来没有变过啊。”雏菊似乎早就给了她答案。 她是射命丸文。 她是风神少女。 文文展开翅膀,追着天子飞去…… 一四二、天狗城之火 在妖怪大结界建立后,发生过不少可以称之为“灾变”的可怕异变。在允许不寻常之物存在的“幻想乡”,这些事是难以避免的,不过因为有博丽巫女和众妖怪贤者的存在,幻想乡每一次都能挺过这些灾变。 但这一次与以往都不同。以往的灾变虽然个个不寻常,但是都能够被一一化解。可这一次说是“灾变”,不如说是“人祸”,完全由天狗自讨苦吃自作自受的“人祸”。 百年前,大天狗们造就了那场破坏掉“博丽体系”的百鬼夜行异变,今天,比百鬼夜行可怕无数倍的源头在他们头上降临,而这一次,不会有“博丽巫女”出来平息异变了。天狗们在一次又一次内耗中终于触碰到了那颗绝不该触碰的雷区,彻底激怒了那位为了他们呕心沥血镇压不祥之兆的“天狗领袖”—— 天魔,亦或是“黑焰之神,火之迦具土命”。 独自在锻造房进行永不停歇的锻造的天狗工匠“锻行者”最先察觉到周围的异样,他看到炉火不安地躁动着,有时奄奄一息,有时又向外喷出足以吞没他的烈焰;挂在天花板的器具也因为什么在摇晃,互相碰撞,叮当作响,时不时还落下来一把,插在地板缝里;锻行者对锻造房每一样东西的位置和状态都了如指掌,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几百年了,但是今天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异样的阴云、每一样物品都呈现出与平时不同的状态——包括他自己。他感觉自己连站也站不稳了,扶着桌子,又下意识地缩回了手——那石桌居然在发烫! 忽然,头顶一把剑落了下来,锻行者往一边一扑,才免于被自己亲手打造的利剑砸穿脑袋。但是这场剑雨才刚刚开始,无数悬在天花板的武器从他头上落下,锻行者索性随手拿起一块盾牌护在头顶,好在他的剑还击不穿他的盾。他开始骂以前的自己为何要把武器挂在天花板,亦或者自己就不该造这么多武器,多造点盾牌比什么都好! 他找了个没有武器挂着的地方躲着,开始思考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余光瞥见,自己藏在一个隐蔽地方的“罗甸骨剑”,居然自己出现在了桌上!此时罗甸骨剑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重新燃烧起不祥的黑焰。他能听见无数人的声音在那里细语,扰得他心神不宁,他还隐隐约约看见那黑焰之中,有数不清的人脸呈现出不同的神态,但很快就随着火焰的起伏如同硝烟一般散去。 锻行者开始后悔了,自己就不该跟墨羽仲府那个臭小子做这笔交易,不仅赔了把“魔切丸”,还把这么个不吉利的东西放在自己的工作室。 但很快锻行者发现,这一切异样的根源才不是那把剑,而是——站在他工作室外的一个人。 “天魔大人?!”锻行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您怎么来这了?”他正要行跪拜礼,但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怎么也动不了,在看到“那东西”的瞬间,自己身上的血液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停止了流动,他自己也感觉呼吸困难,随后生硬地倒在地上。 锻行者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一天到来了。 “天魔大人……对不起……”他悲痛地说道,“如果我没有把那把‘魔切丸’交出去……” 但他的天魔大人已经不会再回应他了,天魔的魂魄早已被怨灵侵蚀、天魔的肉体也早已不属于自己。天魔一言不发,径直走向那把“罗甸骨剑”。 在天魔踏入房间的瞬间,这屋内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火光熄灭、众剑破碎,锻行者的身体也化作齑粉,都不复存在了…… 只有那把罗甸骨剑安好地躺在那里,等待着真正配得上自己的主人——火神迦具土。 还记得五千年前,部分人类分食了罗甸天狗的骸骨后,化作了初始天狗。而罗甸天狗真正的孩子——那颗还在她腹中的蛋也不知去向。作为神鸟的她开始怨恨、开始诅咒。诅咒把自己和自己的孩子视作祭品的众神、诅咒分食了自己的天狗们,也是这个时候,“黑焰”出现在了她的骸骨之上。 火神迦具土的怨灵找上了她,给予了她能够屠杀众神的力量。早在天狗诞生之初,火神迦具土就选中了罗甸。 火神迦具土在出生之时就是不祥,但这命运并非祂自己选择的,而是天生具有的。在母亲伊邪那美生下他的时候,他身上的火焰居然烧死了自己的母亲!这便是最初的“弑神火焰”。祂的父亲,父神伊邪那岐,或是痛恨害死了挚爱的迦具土、或是恐惧这股能够弑神的力量,使用最初的十拳剑将还是婴儿的迦具土斩杀。 但是神明从来不是能够轻易消灭的,正如伊邪那美死后去了黄泉一样,迦具土死后,不甘于自己出生就被杀害的悲惨命运——祂明明没有主动地去做什么,只是天生携带着这股弑神火焰而已,却要被自己的父亲扼杀在摇篮之中?! 带着这股怨恨,祂成为了这世上最初的“怨灵”,即“最古大怨灵”。 祂不断寻找着诅咒这世界的生灵,给予他们自己的力量、或是干脆附身到他们身上,其中包括一位人类——崇德天皇。饱受背叛与放逐的他诅咒苍生,他要为君戮民、他要为民弑君,迦具土看中了如此人物,附身在他的灵魂上,在人间降下了百鬼夜行等灾祸。 终于,神明们决定出手干预,但是众神亦恐惧这股能够“杀死”他们的力量,于是选择了“封印”而非“彻底消灭”:祂们将天皇的灵魂转化为“天狗”——白峰显仁,并且顺势平息了天狗古代战争,让白峰成为他们的首领。此为“天魔降临”。 天魔亦知晓自己在怨灵的蛊惑下犯下了多大的罪过,于是专心在白峰塔内镇压体内的大怨灵。但他一开始并不知道,众神把他、把大怨灵封印在幻想乡,不过是为了将来能够成为彻底毁灭天狗与幻想乡众生的定时炸弹罢了。百年前,天狗们唤出了怨灵,只让祂对某片区域使用“咒域”,也就是他们口中的“百鬼夜行”,这加剧了天魔心神的不稳定;五十年前,他们更是直接把天魔投放在山上,将山上的守矢二神“杀死”,并毁灭山下的村庄,不过天魔的良知使他中途清醒过来,他没有彻底杀死二神,并且救下了名为“冲羽雏菊”的女孩;而在如今天狗不断内乱的推动下,子民的每一次死亡都会加剧天魔心神的不宁,而雏菊之死则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对这天狗社会绝望了。 从此他将自己的肉体彻底交付给黑焰之神。 天魔已不存于世。 现在,“火神迦具土”拿起了那把存放了自己将近一半力量的“罗甸骨剑”,走出了这已经归于黑暗的房间。 而他所经之处,都将沉没于无边的漆黑。 咒域,也就是百鬼夜行,只是大怨灵的一项权能。在咒域的范围内,所有抱有恶意之人都可能堕落为妖魔,而作为天生就被罗甸诅咒了的天狗,本就是妖魔化的一种变体,更有可能变成可怕的妖魔。现在,祂将咒域的范围暂定于整个天狗城,同时又对这片区域使用【黑焰·星雨】,对这个城市降下黑焰的灾变。 犬走椛正与大峰御前纠缠,她发现大峰御前身上的“妖魔化”痕迹越来越明显,她一边用盾牌抵挡着大峰御前那毫不留情的刀法,一边劝道:“清醒一点!你不该堕落为妖魔!” 大峰御前的头上已经长出了鬼角,但她毫不在乎,只顾着朝被认定为“背叛者”的椛挥刀,刀法也愈加凌厉。就在椛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团火星在二人之间落下,砸出了一道大坑。 椛抬头一看,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无数团黑色的火焰正从云层落下,无差别地落在天狗城各处,击毁建筑,而黑焰沿着木质房屋蔓延开,很快就成为了一场覆盖整座天狗城的大火!民众们从屋内仓皇逃出,而他们之中若是有人沾上了那不祥的火焰,就会化作可怕的怪物,袭击自己的同胞。 这场面,她曾在一百年前见过。 椛颤抖着牙,手止不住的发抖,她从未想过逃跑,就算是之前在山下面对本居小铃的小型“百鬼夜行”时,她也不曾害怕过。 但是这场异变,是货真价实的“百鬼夜行”,是一百年前那场灾变的复刻。 “怎么会……又发生了?”椛体会到了一百年前人里众人的绝望,那时她不过站在山上远远地望见那场改变了幻想乡历史走向的灾变,但今天,那场可怕的灾变竟然在这天狗城重现,而自己就身处其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椛听见一声可怕的哀号,放眼望去,是大峰御前,她此时正看着自己已经异化的手,摸着自己的角,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异变,“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陷入恐惧的她此时才像一个真正的小女孩,蹲在地上无助地哭泣着。 “大峰小姐,请跟我走!”椛向她伸出了手,“离开天狗城,现在还来得及!城外有个医生,我让她想办法救你!” “不要过来!”见椛伸出手,御前却像是一个看到了魔鬼的少女,不断地向后爬,“不要靠近我!” “大峰小姐……”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大峰御前连发三声凄厉却无助的警告,随后捡起薙刀,朝街道另一边逃走了。 椛正想追,又一团黑焰击碎了一旁的房屋,建筑的残渣伴随着燃烧着的不祥之焰,阻断了椛的去路。椛已经无法再拉回她了。 椛望向白峰塔的方向,发现这一切的灾厄都是从那里冒出来,肯定一切的源头就在那里,于是绕路朝着白峰塔赶去,很快,她就又遇见了刚刚打过照面的同僚,此时他们正在与从白峰塔内涌出的妖魔作斗争。 “椛前辈!”名为小白的后辈再次遇见了救星,“我们坚守职责守在这里,但没想到里面突然冲出来这么多怪物!” 看到他们奋战的模样,椛只感觉内疚,自己刚刚居然产生了退意,于是拔刀而上,斩杀了小白背后的妖魔。 “守住这里!不能让妖魔冲出封锁线!”椛命令道。 “不,你们该将封锁线后退到天狗城城墙,掩护居民撤出天狗城!”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天边传来,椛抬起头,只见天子从浮石上跃下,挥动十拳剑斩出一道火线,此处所有妖魔瞬间化作尘埃。 “天子小姐?” “整座天狗城都是百鬼夜行的范围,也许更广,现在你们应该掩护居民撤离天狗城,以城墙为界建立封锁线,不能放一只妖魔出去!”天子嘱咐道,“你作为军人,应该懂得这些道理。” “可是……” “按她说的做,椛。”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只见射命丸文收起自己的三对翅膀,落在天子的旁边,“这里交给我们。” “文?!”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距离她上次见到射命丸文已经是去年的事了,而且此时她居然出现在这里,还和天子站在一起,“你们……算了,按她说的做,全员分成四队,前往东西南北四道门建立防线,整合路上所有可战斗力量!以城墙为界建立防线!” “是!”小白收到命令,立刻开始进行部署,而椛也带着一批人打算前往南门,回头望着此时还在拌嘴的二人。 “你来做什么?”天子问道。 “当然是守护雏菊的愿望,我本该任由天狗们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但是——”文回头望了望椛,“还有不放心的家伙啊。” 椛无奈地笑了笑,离开了此处。白峰塔门口只剩下了天子与射命丸文二人。 “我是没想到会有跟你并肩作战的一天,无良记者。”天子拄着剑说道。 “我也是,不良天人。”文拔出了自己几米长的太刀,此时的她已经在来的路上换上了一身铠甲,并且不知从哪里捡回了自己的团扇,展开翅膀,六只翅膀上每只都散发着不同的力量,胸口还有一只赤瞳正注视着前方。 “七个神的力量,”天子说道,“在你的体内。” “木花咲耶姬、八尺乌、拉尔瓦还有春夏秋冬四季的神明。”文文毫不犹豫地报出了自己的“罪行”。不过大敌当前,天子也无暇顾及那些,接着问:“你撑得住吗?” 文文知道,过度使用不属于自己的神格力量,只会恶化自己的病情,但她还是微微一笑,满不在乎地说:“撑不住也得撑,毕竟我们要面对的,可是瞬杀守矢神社那两个家伙的存在。” 话说到这,那敌人已经走出了白峰塔。即使隔着数十米,二人还是感觉到无边的压迫感。 天魔手持罗甸骨剑,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随着他的步伐一同下来的还有浸泡在血池中的数不清的骸骨,在血流的助推下从白峰塔内滚落下来。白峰塔应该是没有活人了,但是二人还能听见,从那里传来的天狗们凄厉的哀号,既是来自这片地狱图景,也是来自那把燃烧着黑焰的罗甸骨剑。骨剑之上的黑焰,依稀可见数不清的人脸作出挣扎状。这场面让二人都打了个寒战,但是即便如此,她们也不会退缩,哪怕她们面对的,是主神级别的存在。 “来,”天子提起了双剑,“我来‘赴约’了,天魔陛下。” 一四三、断裂之剑 多说无益,十拳剑喷涌出几米长火刃,天子率先砍向天魔,天魔瞬间消失,背后的射命丸文立刻替天子挡下罗甸骨剑的斩击。 敌人速度之快,就连文都惊诧。又是瞬移,天魔闪现在天子视角盲区,文文急追过去,掩护天子。然而罗甸骨剑何等强大,天魔何等强大,光是剑气就拧碎了二人背后的整条街道。 天魔提高瞬移频率,以天子为中心不间断斩击。文也立刻进入“无双风神”态,拼命护住天子,二人刀剑碰撞在周围生成数不清的残影。天子与文无暇沟通,敌人攻击欲望之强、速度之迅猛、力量之可怖,容不得她们有半点分心,就连喘息都是奢侈。 但是二人心知肚明,天子的“十拳剑”是斩杀天魔的关键,而文用不了那把剑,所以拖住天魔为天子争取斩击的机会才是关键! 天子也将十拳剑进入蓄力状态,争取一击毙命,而另一只手则拿着绯想之剑作为掩护,随时抵挡文没能拦下的斩击。 然而天魔的攻击却愈发夸张,同一瞬间竟出现了两只残影,天子反应不及,还未站稳,架剑格挡,被那残影一举击飞。其又瞬移到背后,朝她头部砍下。文飞踹开天魔,抱住天子,在斩击的回旋中护送她回到地面。 “站稳点!”话音未落,天魔又出现在文背后,天子果断拔出十拳剑,隔着文刺向天魔。敌人改变位置,文已预料到,一发炮弹轰击他。 这是第一次造成伤害,天魔被击退数米,胸口的伤口转眼恢复。但天魔没有再追加连续不断的瞬移斩击,而是伫立在原地。二人从短暂的“拥抱”中分开,没有给他休整的机会,一齐朝着敌人砍去。然而天魔却突然迸发出密集的黑焰,天子立刻放出十拳剑的蓄力抵消这爆发,但二人还是被那冲击震开。 天魔瞬移到文的跟前,他改变了目标,要先解决这个纠缠不清的。罗甸骨剑刺入了文的腹部,要将她“吞噬”。文抓住骨剑,却反被吸住了手,整个身体都要朝着那里缩进去。 关键时刻,天子冲上来,以绯想之剑斩击罗甸骨剑,两剑触及的瞬间,天子“读取”到了罗甸骨剑的弱点—— 没有弱点。 此剑以罗甸之脊椎所铸,本就是那不息红焰的载体,十拳剑的火焰只能压制依附于其上的黑焰,而不能对剑体本身产生特效。 但是没有弱点并不代表无敌,只是不能取巧了。 既然如此,就用蛮力将它斩断! 天子踹开文文,站稳脚跟,使出全力与骨剑对砍,火焰对撞、尘浪四起,两剑相交出爆发出刺眼的光芒,除了神明所铸的白峰塔,周围百米的建筑即刻湮灭,整座天狗城都能感受到那震撼的冲击与如同白昼的光芒。但那光芒又转瞬化为黑光,将那白夜吞噬,朝这土地又降下可怖的二次冲击! 某样东西碎裂了。 一时,烟尘散去,天子跪倒在地,吐出一口血,刚刚的瞬间,她又看到了一个与自己同样模样的蓝发少女护在自己的身前…… 她低下头,自己胸口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已经伤到了内脏,作为天人,她从来没有也理应不会受到如此重的伤——但这不是主要的,手中的绯想之剑,只剩下了剑柄和断刃。 那把有顶天的天神们世代守护的神剑,在强行与罗甸骨剑的对斩下、在她的手中,断了。 她抬起头,对方虽然也受了伤,但即刻就能恢复,而他手中的罗甸骨剑完好无损,只是冒着浓烟。 天子又吐出一口血,即便如此,她也已经被伤到要害,撑不住了。 到头来,居然以这样的惨败收场吗……她感到了无比的愧疚。 她愧对自己、愧对绯想之剑、更愧对身后的芸芸众生。 天魔沉默不语,他似乎已经不会再开口了,恢复好伤口,便提着剑朝天子走来…… 突然他又抬起头,望着天子背后之物,停下了脚步。 天子发现周围泛起了绿色的荧光,也回过了头—— 她看见,文从地上缓慢站起,她的背后已经不再是黑色的鸦翼,而是一对透明的、泛着幻彩的、扩大到几乎能够遮蔽天空的蝴蝶之翼。 “四季更替了……”文说道,她发动了“常世神”的权能,背后的蝶翼如同喷涌着的能量,而她身上那些因为罗甸骨剑吸收肉体造成的伤口也在迅速恢复——不仅如此,天子身上的伤也在一同治愈,“站起来!比那名居天子!” “还用你说?”天子提起十拳剑从地上支撑起身体,现在无暇顾及绯想之剑的碎裂,解决眼前的敌人才是当务之急!她默念大地的名字,将剑捅进地面,火焰自大地喷溅出来,天魔见状,瞬移到了空中,天子踩着浮石飞扑上去,再次与罗甸骨剑激烈相交。 这次她没有再鲁莽地尝试斩断骨剑,而是转变了方式,以骨剑的持有者——天魔为攻击对象。文文也紧追而上,二人背靠背,轮流挡下天魔的闪现斩击!蝶翼迸发、火焰盘旋,反过来裹挟了黑焰之神!她们要将战场拉到高空! 与此同时,椛已经在地面上整合了部队,以天狗城城墙为界建立了防线,抵挡妖魔的进攻。城内有多少居民变成了妖魔、或是被妖魔所杀,她已经不敢想了,但是,她必须借助城墙的优势困住妖魔,绝不能让这灾殃扩大! 就在这时,她看见高高的城墙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椛认出那人,跳上城墙,朝她喊道:“八意医生?您怎么在这里?” 八意永琳的眼神却异常地冷漠,她冷冷地望着已经陷入火海的天狗城说道:“接下来,你们的天狗城将被夷为平地。” “你……这是什么意思?”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贤者们呢?能请她们来出面吗?” “八云紫已经说过,不会再干涉你们天狗事务了,某种意义上,这是你们自己招来的灾殃,现在,没有人会拯救你们。这就是你们的报应,天狗们,这就是你们对这幻想乡犯下弥天大罪的报应。”永琳的态度像是换了一个人,她并非是在跟椛说话,而是在对椛所代表的众天狗说话。 “您……要做什么?” “在我待在城外区这段时间,一直在城墙周围布置标记,就是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准备——”永琳张开了弓,对准的是整座天狗城,“尽管月之民已经离开了月亮,但是我依然保留着八意思兼神的权能,只要我射出这一箭,标记范围内的一切都会被湮灭,天狗城从此将不复存在。” “为什么要这样做?!”椛激动地追问道,“城内还有很多无辜百姓,他们还没逃出来!您来到外城区不是来治病救人的吗?”犬走椛没有想到,那位救死扶伤饱受尊敬的八意医生居然决定夺走这么多人的生命。 “我是亲眼看着你们天狗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没有哪个天狗是无辜的,”永琳脸上早已不复医者的仁爱,“我本不该出手,但我必须对更多的生灵负责,你们今天已经越过了红线,再次将世间苍生置于危难之中,所以,这是对你们的审判。” “请等等!八意医生!”椛指向了白峰塔的方向,“请给她们一点时间!”永琳可以看见,意想不到的二人正在并肩作战,与那万恶之源艰难地纠缠。 “也请给我们一点时间!”椛跪下,对永琳恳求道,“请给我们自己选择命运的机会!我们会靠着自己的力量解决这起事端!”椛明白,在永琳的决断前,她无能为力,但是她必须争取,替天狗们争取自己的命运。无论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是毁灭还是新生,她都希望最后的决断权在众天狗的手中。 看着椛恳切的样子,永琳又想起了铃仙的那句誓言:“尽可能多救一个人。” “呵,”永琳像是自嘲般的苦笑,但很快又恢复了庄重,“从现在开始,如果有一只妖魔冲出天狗城,我就会将这里毁灭。” “我明白了!” “另外,不要去参与白峰塔附近的那场战斗,那不是你们能够近身的,哪怕是众神亦不敢接近。任何事物只要靠近那魔头,要么化为妖魔、要么化作齑粉,只有拥有十拳剑加护的天子和本就是半妖魔的射命丸文能够免受影响。”永琳说道。 不过她对于这场战斗的胜算并没有把握,于是她补充道:“尽可能多救一个百姓。” “谢谢你!八意医生!”椛跃下城墙,对城下众人宣告道:“命令各门守卫,死守防线!绝不能放出一只妖魔!”她拔出刀,骑上了马,“小白!你带人随我进城救援百姓!” “是!” 椛没有回头,她已做好了与这座城一同消失的打算。 但是在那之前,能救一个人是一个人。 她穿过街道,许多民众正躲在巷子里瑟瑟发抖,她对他们说道:“快逃去南门!那里是安全的!” 民众却不敢说话,只是手指着巷子的另一侧。椛没有多想,下马,往那边探出了头—— 她看到了一支军队。 这并非由天狗城居民变成的妖魔,她确信,那是某种古老的、不属于幻想乡的东西……它们全副武装,手持各式冷兵器,黑压压的一片全是它们的铠甲。他们正在街道上整齐地朝着南门的方向进军,如同战车一般践踏沿途遇到的每一个天狗居民。 那些是——古代人类亡灵的军队。 看着背后已经挤满人的巷子,椛明白必须在这里拦住它们,但是,真的拦得住吗?它们看上去不是寻常的妖魔,而且数量大概有几百只。 总而言之,先引开他们。 椛带着几个不怕死的冲出巷子,踹翻了前排的士兵,看清了它们的溃烂的人脸后,迅速朝着另一边撤离。 她本以为这样能够吸引它们的注意力,谁知这支部队没有因此改变方向,跨过刚刚摔倒的同伴继续朝着南门进军。 “完了,如果让它们抵达南门的话——”椛转过头,看见了不久之前战争遗留下的废墟旁,有一台被毁掉的炮的残骸,那是“鬼一门”,在之前的战斗中被炸毁。 “小白,你派人前往另外三个门,告诉他们可以使用鬼一门炮轰妖魔!” “明白!” 即便如此,这边的鬼一门也已经被毁,她得想别的办法解决掉眼下这支部队。 就在她思考的片刻,一阵箭雨从天而降,这些古代怨灵被一个个射穿,钉在了原地。椛抬起头,只见是饭纲丸龙领着众观星者赶来了,“这里交给我们!”饭纲一族的残余势力都是不愿接受饭纲卧行咒印的观星派,他们合力施法,以漫天星雨阻止亡灵军队的前进。 椛点点头,立刻安排平民的撤离,那些平民见这些可怕的“怪物”被拖住,对他们产生了些许信任,这才肯跟着他们走。 安置好群众后,椛继续进城搜寻,沿途她看见不少天狗被撕咬过的残骸,心里只感觉一股悲凉。从她的视角来看,他们不过是一群无辜者,为什么会被牵连进这场无妄之灾呢? 无论是百年前的那场,还是如今的这场,可恨的都是那些“上位者”才对,是他们引来了灾祸!椛是如此认为的,她确信天狗民众是无辜的。 她单骑深入,又发现了一处惨状,这里遍地都是贵族的尸体,刚刚发生的互相撕咬的获胜者是一个高龄大天狗,正在四处张望,寻觅着什么,见到椛,立刻张开了血盆大口。椛没有多想,跳到它的肩上,割掉了它的头,这位大天狗的血似乎是自带能够泯灭他们的火,在鲜血喷涌后,它便化作了灰尘。 椛正准备离开,却从这遍地腥臭与浓烟中嗅到了一丝生者的气息。 她望向附近一个倒置的缸,那里透露出一丝不安的气息,里面似乎盖着什么…… 她放轻步伐,架着刀蹑手蹑脚地跨过一具又一具残骸,抵达了缸前。 她一把翻开缸,架刀于前,里面却是一个受到惊吓的“可怜老人”,连滚带爬地躲在墙角,举着手恳求道:“别吃我……乌莲……别吃我……” 凭着那苍老的外表和身上那红衣大天狗袍,椛立刻认出了他。她顿时青筋暴起,嗞咧着牙,心中生出了不该在这个时候拥有的“杀意”。那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爱宕山荣术……你为什么还‘活着’?” 一四四、门扉彼方 犬走椛对某人的杀意从未如此浓厚——爱宕山荣术。她坚信,当下这一切祸端的罪魁祸首就是此人!虽然椛并不清楚引发这场灾祸的导火索是什么,但是肯定跟眼前这个天狗一族的毒瘤脱不开关系!是他通过一系列手段清除异己,在本就残破不堪的天狗城内再度掀起风浪;是他害得大峰御前走向疯狂;是他让天狗一族在罪业中越陷越深!而且按照先前的计划,既然他还活着,说明柘木刽已经失败了,恐怕凶多吉少…… 但她还是忍着冲动,把刀架在了爱宕山荣术的脖子上,厉声质问:“柘木刽和神代清铃在哪里?!” 在椛的逼问下,爱宕山荣术反而冷静下来,经过他短暂的思考,他咳了两下,狡黠地回答道:“呵呵,你应该知道,在这里杀了我,你也会因为那份杀业变成那些东西?”说罢,他指向椛的背后,一大群妖魔似乎已经嗅到了他们的存在,缓缓朝这边靠近。 椛咬着牙,尽管她恨不得现在就劈开这个老东西的头,但她也清晰地感觉到,某种异样的力量正在随着自己的杀意而流动于血液中,联想到大峰御前的样子、联想到岸飒弦还有诸多变成妖魔的人,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爱宕山,你这个狗杂种!”说罢,她一脚把爱宕山踹晕,扒下能象征他身份的大天狗袍,捡来绳子将他五花大绑,随后扔在马上,骑上马就往南门而去,“让天狗民众来审判你!” 回到南门,见椛安然无恙地回来,众人松了一口气,问道:“城里已经大致搜过了,应该没有幸存者。” “还不能掉以轻心,再搜!”椛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其实是个没实权的人,但是这些她曾经的部下们还是愿意追认她,南门这些士兵有不少是之前山下的小型百鬼夜行讨伐战中一起下山的天狗城第三保卫队。 “队长!你看!”一个部下指着城内,饭纲丸龙领着她的部下撤了过来,他们的背后是刚刚的那些古代亡灵。 “我们已经尽力了,”饭纲丸龙说道,“百百世在养伤来不了,我们的法术只能勉强拖住它们。 “可恶,没办法了吗?”椛拔出刀,“所有不怕死的,跟我进去跟它们拼了!绝对不能让它们越过防线!”到了火烧眉毛的关键时刻,已经无关乎自己的生死,椛已经失去太多了,她失去了许多友人、失去了荣誉,现在她不希望自己所剩的那一点拥有的、还有其他人拥有的一切也化为虚无! “还没到赴死的时候,椛!”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椛回过头,一扇门凭空出现在背后,随后门打开,走出来了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而领头的则是那位他们等待了太久的人物,那位本该死去的人物。 ——墨羽仲府,他回来了。 一切还得从不久前说起,在摆脱了武殊丸光和两大天王的追杀后,墨羽与华扇来到了山沟的另一边,他们发现这里存在着大量人员逗留过的痕迹。 “奇怪,千人多的部队说不见就不见了,”墨羽纳闷,“队伍的足迹到这里就没了。” “呵,那是因为他们已经不在‘此世’了。”茨木华扇玩味地笑道。 墨羽皱着眉:“什么意思,难道他们已经死了?” “不,他们只是被某位不做正事的贤者庇护在‘后户之国’了。”说着,华扇走上前,伸出了那只绷带手,细声叨念了什么,一道门就在面前显现。 墨羽惊奇于这种“仙术”,居然能凭空召唤出一道门,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他震惊——就和八云紫的隙间之力一样,那门打开后,居然走出了一个清瘦少女。那少女捧着一枝细竹,头戴风折乌帽,生得一幅楚楚动人的脸颊,穿着一身竹绿,身子像她手中的竹枝一样微微弯曲却不易折,浅灰的鬓发在风中摇曳,而她的目光却不曾动摇,在夜色中微笑着地注视着他们。 “转告你们的主人,这点封印还难不倒我。”华扇笑着对那孩子说,似乎与她乃至于她背后的“主人”熟识。 “明白了,华扇小姐。”少女微微点了点头,就回到门扉之后去了。不久,她又出来转告二人:“请进,二位,‘障碍神’大人等你们多时了。” 少女领着二人进入门扉的另一侧,那里是与外面别无二致的天地,但是一座营地在二人面前显现,士兵们在这里歇息、养伤。在看到墨羽的到来后,纷纷眉头紧皱,有的甚至提起了武器,但似乎是忌惮那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女,亦或是敬畏这片空间的主人,他们没有一个敢在这里大动干戈。 在少女的带领下,二人穿过了营地,又到达一扇门前,跨过门槛,进入一片较为混沌的空间,这里到处都是形态各异的门,无规则地在这空间的各处漂浮。这片空间没有重力,墨羽对于“没有重力”概念,还是来自在霖之助那里读过的关于外界的书,据说在天空之上,名为“宇宙”的地方,不再有重力的束缚。但这片空间却与那书中关于宇宙的描述区别极大,宇宙中绝对没有这么多“门”。 但无需墨羽做些什么,一股奇异的力量就将他们的身体吸引到另一扇门扉,在穿过了不知道多少次门扉之后,在这空间的尽头,他们终于见到了那位端坐在椅子上的“后户之神”。她头顶幞巾,穿着绘有北斗七星的狩衣,左手之上悬浮着一只小鼓,饶有兴致地盯着二人。 少女在领着二人到达她面前后便消失在了门后,这篇空间只剩下了那位神明、华扇和墨羽。 华扇开门见山地问:“你把这些叛逃的天狗军人藏在这里做什么,隐岐奈?” 隐岐奈则笑道:“他们如今已经是天狗的叛徒,既然跟天狗是敌人,那就是我的朋友。” 墨羽纳闷,问道:“为何仇视天狗?” 隐岐奈看着墨羽,摇摇头像个孩子般咧嘴:“我不恨天狗,我要是恨你们,眨眼之间就将你们灭亡了。不仅是我,无论是八云紫还是你身边那位,都是可以轻易做到的哦。” 墨羽感到了一丝凉意,随后还是沉住气,向对方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我们是来此与天狗军谈判的,希望他们协助我阻止即将到来的乱局,若他们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们愿赦免他们。” 隐岐奈听完却捧腹大笑:“哈哈哈哈,赦免他们?他们为了自己的意志而行军,你们有什么资格‘赦免他们’,不过,还是先让你们看看现在的天狗城。”说罢,在二人的面前现出了一道门扉,门扉之后,是当下天狗城的图景——黑色的火焰如雨点般轰击着这城市,到处都是逃亡的民众与可怕的妖魔,灾殃已经降临在天狗一族的头上! 墨羽看到那景象,心里一凉,没想到他离开期间,天狗城的局势就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当初他要是没有离开多好,他以为真正的威胁——武殊丸光已经离开的天狗城,但他忘记了这灾厄的本体依然在白峰塔! 隐岐奈看着他的表情,忍俊不禁,安慰道:“你也不必自责,这是迟早发生的事,天狗的本性如此,他们永无尽头的斗争终将使那弑神之神重现人间。” 墨羽吞了吞口水,朝隐岐奈恳求道:“请您救救天狗!无论天狗一族与您有怎样的矛盾,我也恳请您能够出面化解这危机!我……我愿付出一切的代价!” 华扇有些惊愕地看着墨羽,但是她很快恢复了平静,说道:“隐岐奈她……” “我来解释,华扇,”隐岐奈打断了华扇,“我们众贤者已经达成了共识,除了华扇外,不会再干涉天狗事务,因此在这起灾殃毁灭天狗城,扩大到天狗城之外前,我们不会出手。这是在你们接二连三犯下对幻想乡的‘大罪’后,对你们最宽容的裁决!” 隐岐奈一番话,让墨羽陷入了绝望,他望着已经陷入火海的天狗城,静静地漂浮着,朝着那里伸手,却被没有重力的空间拉扯在原地无法位移。 “不过——”隐岐奈关上了那扇门,“我不能出手,不代表我的部下不能,你得问问他们愿不愿意了。” “您是说——”话音未落,墨羽的背后突然打开了一扇门,墨羽跌落下去,落在了平地上。 他捂着头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自己那已经瘫痪的半身不知何时恢复了。但不等他思考,一个高大的天狗士兵把他拎了起来。 “哟,这不是墨羽仲府吗?”那士兵冷笑道,随后把他扔在地上。墨羽很快明白了,这是要他“说服”这些叛逃的天狗军帮他。 “你们的大内将军在哪里?”墨羽爬起来问道。 “你没资格见他!”士兵们把他团团围住,开始对他拳打脚踢,对他们来说,杀死鬼一僧正大人、煽动叛军驱逐了他们的主谋,就是这个墨羽仲府。 墨羽没有还手,任由他们发泄,但一千多人,每人给他一拳他也得死,所以在让他们宣泄的同时,墨羽苦声劝道:“你们在天狗城内还有家人和朋友?你们难道就不知道现在天狗城发生着什么?!” “无非又是爱宕山那伙人搞得幺蛾子!”带头的士兵狠踢他的腹部,踢得他吐血不止,即便如此,墨羽也坚持从地上站起来,劝说道: “你们说的不错,但是,如今的局面已经不能用‘阴谋’来形容了,毁灭已经降临在天狗一族头上,谁也逃不掉平等的死亡。” “谁信你鬼话啊?!”他们又是一拳撂倒墨羽,随后望他身上猛踩,“要是让我们的鬼一僧正大人统一天狗城,哪会有什么动乱?!” “你们或许说的没错……”墨羽顶着践踏,又从地上支撑着站起来,尽管刚刚障碍神“治愈”了他的残疾,但似乎只是为了让他没那么快被打死,“但是鬼一僧正的统治……也只会带来同样的结果!” 众人惊愕于墨羽还能站起来,但是他们的恨意不会消失,有人喊道:“把他吊起来!” 墨羽被捆住双腕,吊在空中,接下来迎接他的,是士兵们更残酷的折磨。 “够了!”一声呵斥中止了士兵们的围殴,他们纷纷散开排成队列,为他们如今的领袖让出了一条道。 那正是墨羽要见的人——大内义阵。 “别来无恙,墨羽仲府。”大内义阵慢慢走到墨羽面前,“我不止一次劝鬼一僧正大人除掉你,但鬼一僧正大人惜才,他曾跟我说,要等你率先向他挥剑。” “但最终向他挥剑的不是我,”墨羽冷冷言道,“你们的鬼一僧正大人想等那把剑将我反噬,他差点如愿了。是渡边信,他将我从堕落的边缘拯救,自己却堕入的深渊。” “他没死?”大内义阵听到渡边信的名字,也感觉出乎意料。 “在白峰塔的底下,是五只魔鬼,现在他们出来了,还离你们的营地没多远。你们的鬼一僧正大人,就是死在其中一只手中。”对于墨羽来说,杀死鬼一僧正的是“肆天王”,而非“渡边信”。 听到这话,大内义阵陷入了沉默。 “我杀死了那只,替你们鬼一僧正大人报了仇,后来我为了追另外四只的下落来到这山沟,却损兵折将,沦落至此。爱宕山荣术和彦山前也趁着我不在的时候作乱,他们之间恐怕没有赢家了,因为他们都将在比百鬼夜行更可怕的灾厄中毁灭。” 大内义阵背过身,来回踱步,他说道:“我们已经不再属于天狗,没有必要去拯救一个跟我们毫无关系的种族。”说着,他拔出了刀,走向墨羽。 “所以,你已经与我们再无瓜葛。”他挥刀横斩,吊着墨羽的绳子应声而断。 “你们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墨羽问道。 “行军,永不停止地行军。”大内义阵答道,“直到实现鬼一僧正大人的理想——统一妖怪之山。” “要是妖怪之山被毁灭了,你们也就无处可进军了。”墨羽笑道,“我只需要你借我一点人,毕竟不是所有人一开始都愿意跟着你出来。”墨羽这话立刻遭来了周围士兵的谩骂。 “跟着大内将军出来,我们没有丝毫的后悔!” “你们难道就不关心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墨羽反问道,“在那场战争过后,彦山前和爱宕山想要连带着清算他们,是我尽全力保下来!扪心自问,难道你们真的做好了彻底脱离天狗一族的打算?!” “好了,”大内义阵伸手劝他不再说下去,“我没有理由帮你,我帮你,就是对那些死在你们手上的弟兄们不负责。” 墨羽见他说到这份上,也失望地站起来,自己挣脱了手腕上的绳子,“那我深表遗憾。”他走向刚开始进来的那道门,那位竹子般的少女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 “门后就是天狗城,”她说道,“如果你要去别的地方,就跟我说一声。” “不必改了,谢谢你。”墨羽礼貌地答谢道。 “第六至第十分队,列队!”背后的大内义阵突然下令,这几支队伍的士兵立刻集合列成几排。 大内义阵走到墨羽身后,说道:“但我还得对这些活下来的人负责,对死者的家人负责。现在开始,这几支队伍听你指挥,事后,必须一人不少地还给我。” “若是少一人,我以命相抵。”墨羽微笑着答应道。 大内义阵转过身,对面前他的勇士们以响彻整个空间的嗓门高声发令:“进军————————” 门扉打开,另一侧,是熊熊燃烧的天狗城。 一四五、“巫箭”忌武 穿过门扉,来到天狗城南大门,墨羽注意到,外城区已经聚集了数不清的难民,比鬼一僧正攻城那次人数更甚。不同于上次他们可以等局势稳定后回家,这次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外城区已经是最后的避难所,再往外,就不再有他们天狗的容身之处。 人们无精打采地坐在地上,或伤或残,他们精神恍惚、神情漠然,似乎还未从那可怕的地狱中缓过神。比起鬼一僧正的军队在进城后的大肆烧杀抢掠,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是更为可怕的地狱——妖魔化的同胞、蔓延全城的黑焰、来历不明的死亡军队、从天而降的灾厄……而这些仅仅是那万恶之源的一部分权能而已。 他们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接二连三地招致灾难。 墨羽从椛口中大致了解了情况,时间紧迫,他立即让大内义阵借给自己的这批部队补上战线的缺口,阻挡那黑压压的军队。训练了几百年的天狗正规军的实力还是比这些起义之后组建的新军和民兵强上不少,再加上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人手一把燧发枪,很快对那支不可阻挡的死亡军队造成了有效伤害。 如果是平时,墨羽可能还会犯嘀咕,如果这些装备被用来反攻天狗城,那就麻烦了。但是此时的墨羽无暇顾及这些,在与大内义阵约定后,他已经和这些士兵的性命绑在了一起,这些战士信任的、服从的并非他,而是大内义阵,也正是因此,他们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主将的派遣命令,听从他墨羽仲府的指挥。 那些人类亡灵似乎并没有远程攻击手段,只会向前整齐地列队进军,因此训练有素的天狗军队依靠密集的弹幕成功打垮了队伍的头部。局势似乎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墨羽,”这事,椛骑着马悄悄来到他身边,将一个被蒙上面的人丢在地上,“这个人……怎么处理?” 墨羽小心翼翼地掀开那人的面罩,那之下是一幅熟悉的面孔,墨羽不禁笑道:“你怎么了?” “墨羽……”爱宕山荣术已经醒了,在他被椛打晕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墨羽,这时他反而有些欣慰,反过来关切地问道,“你没死啊?” “我的确没死,也不知道是谁造的谣。”墨羽笑道。 爱宕山荣术打算辩解,椛却打断了他—— “是你。”椛在补充道,“是你爱宕山荣术,是你挑动了彦山前与大峰御前的不和,逼得御前堕落、彦山前狗急跳墙,从你假死的那一天开始,所有人甚至包括我们,都在你的计划之中行动。只是你没想到,彦山前的底牌就是这场灾厄!你的子孙们都死了,爱宕山一族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人了,爱宕山荣术,你输了。彦山前不惜拉整个天狗族下水,也要挫败你这个毒瘤!”椛的语气愈发激烈,但她还是沉住气,不让周遭的人注意到这里。 “原来如此,那份报纸吗……”爱宕山想起了不久前被到处挥洒的报纸,那上面清楚地记录了射命丸文的坐标,不,准确来说,是冲羽雏菊的位置。彦山前知道,一旦公布这个坐标,就会有人去找射命丸文的麻烦。而冲羽雏菊,只需要“意外”死在混乱中,第三次百鬼夜行就会降临天狗城,这就是彦山前不能公布的底牌,这就是唯一能够击败他爱宕山荣术的办法,把他辛苦建立的秩序从根本上毁掉! “呵呵呵呵呵……”爱宕山突然苦笑起来,“冲羽雏菊最终还是死了吗?” “你说什么?!”椛瞪大眼睛,她还不知道雏菊已死,她只知道是彦山前的某个行动导致了这场灾变的降临,但她从未想到,引发这场灾变的办法,居然是杀死雏菊?! “她从一开始就是我们几位大天狗领袖准备第三次百鬼夜行的最后的祭品,没想到在五十年前就逃掉了,就算没有饭纲卧行,她的死亡依然会彻底激怒那位大人,让最古大怨灵神显现于这天狗城。我千算万算,居然没有算到这最后的不稳定因素。” 爱宕山第一句话就供认了五十年前的罪行。椛脑袋一阵嗡嗡声,直到他说完后,椛终于想起来,五十年前那场发生在山顶的惨案,想起了惨死的姬海棠,想起了为此走向歧途的射命丸,想起了失踪的守矢二神……那夺走了椛最珍视的一切的人,夺走了雏菊的一切的人,就在自己的面前!她已经无法按捺自己的杀意了,拔出刀,就要往爱宕山的头上劈下—— 墨羽抓住了她的手。 “别在这个关头杀人,椛,你会变成那边的存在。”墨羽指着城内的妖魔群,表情凝重地警告道。 “那你说怎么办?!” 墨羽松开了椛,看着瑟瑟发抖的爱宕山荣术,说道:“爱宕山荣术已经死了。” “什么意思?” “爱宕山已经族灭,在我们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孤寡老头。”墨羽这一句话,就扎在了爱宕山的心眼里。 ——对啊,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自己辛苦构建的秩序也好,自己的子孙也好,自己的名字也好,在这场他自讨的灾厄之后,就荡然无存了。在公众眼中,爱宕山荣术早已被本多轻盛害死,而他也已经失去了可以操控的棋子,神代清铃和本多轻盛都已经被自己舍弃、自己的小儿子也成为了弃子…… 没人能证明他是爱宕山荣术,这天狗城认得他的脸的都不剩几个了。 爱宕山扑通一声磕了个头,开始像个糟老头子呜呜地哭了。 但是没人会同情他,就连恨他的人都不会再有,因为爱宕山荣术这个身份已经与他无关。 而他自己,作为最年长的天狗,也时日无多,他再无翻盘的可能。 他会想起五千年前,他跟随猿田彦去分食罗甸的那一天,那时他还没想到自己后来会作出何等恶行。 他会想起两千年前,他挑拨了猿田彦与大峰前的矛盾,逼得猿田彦拿起了那把罗甸骨剑,最终使得一代天狗英雄离奇死亡。 他会想起九百年前,他让武殊丸光抛弃自己的孩子,走进地下监牢的最深处,走入漫长的折磨…… 他会想起一百年前,他发起的那场大天狗大会,在那里,他决定对幻想乡犯下大罪。 这漫长的罪业啊,他牺牲了这么多人,为的是什么?不为天狗,他招致了生灵涂炭;不为幻想乡,他已对其犯下大罪;不为家族,他的子孙已经断绝;更不为自己,他连自己的名字都舍弃了。到头来,自己的一生,居然又回到了一无所有。 “来个人!”墨羽挥手喊来了一个士兵,“这个可怜的老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已经精神失常了,送到医院去,别让他死了。” “好的。”士兵礼貌地扶起这位陌生的大天狗,引着他朝着远离前线的方向去了。 爱宕山荣术,就此退出了历史舞台。 解决爱宕山荣术的事只是小插曲,眼下还有更重要的敌人要面对。大内义阵给他的燧发枪队的确能给这些亡灵士兵造成有效伤害,击倒了一排,但是这支亡灵部队长得似乎看不见尽头,源源不断地从后方补充过来。更可怕的是,城内那些妖魔化的鸦天狗,在城内盘旋了一圈后,就开始往城外飞来,试图越过城墙。 “绝对不能让一只妖魔离开天狗城!”椛说道。 “鸦天狗编队!”墨羽一声令下,鸦天狗士兵了携着弓箭或燧发枪整齐地跃上了城墙,向空中的鸦天狗妖魔射击。此外城墙上方有不少专门针对空中单位的重弩,终于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由于南门人数最多,因此妖魔们也大多朝着南门聚集,其他门的压力较小。 但是,即便墨羽和椛将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南门,他们面对的压力也太大了:首先是数不清的人类亡灵整齐地列队进军,紧接着是毫无行动规律的妖魔以各种形势穿插进南门与亡灵军队的之间,朝着他们狂奔而来。 “无论如何也要撑住!”椛满头大汗,在城墙上一边清理逼近的妖魔一边喊道,在转机到来前,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 死人,满地都是。 这些遗体残骸已经分不清是什么种类的天狗了,妖魔只会杀戮和啃食,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意图。 黑焰,遍布全城。 那诅咒的火焰夺走了她的至亲,而如今,它还要夺走其他人的一切。 但是,她明白,这些都是天狗们自找的。 混乱、内耗、权力、欲望……属于人类的丑恶一面在天狗的身上被放大,这就是名为“天狗”的种族的丑恶真面目。他们比起其他的种族更容易滋生恶意、变成妖魔。 就是这样的种族,杀死了一只雏鸟。 岸飒羽走过一处满是富士讲信徒的残肢断臂的破宅,这些信徒到最后都没能等来神明的救赎。最终,在不远处的巷子里,她看见了冰封中的少女的遗体。 “雏菊……”她拄刀半跪于这冰棺前,“我何曾不想为你报仇,成为像我哥哥那样的存在,向这天狗一族复仇。” 她已经彻底理解了,化作妖魔前兄长的心情。 仇恨啊。 “可没能守护好你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批判别人呢?”她说道。冰棺中的少女缄默不言。 “说到底,我还是不够快啊。”她苦笑。 “但是,我已经明白了,我需奉献一生的使命,那就是斩断仇恨、终结暴行。若没有你,我不会领悟到这一点。”羽提起了那把由彦山前之血补全的兄长的刀,此刻就如同十拳剑那般,燃烧着并不是很浓烈的火焰,“谢谢你,雏菊。”她摸了摸冰面,这是在向珍视之人做最后的道别。 羽背过身,瞬间消失在此处。 少女的微笑长存。 羽来到一处接近白峰塔的位置,沿途随手了结了无数只妖魔。她望着此刻在高空缠斗的三人,打算加入这场不属于她的战斗。 但就在这时,她的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吸引。 在离她将近百米的远处,一个黑影举着弓,同样望着高空中的三人。 他的背影,是典型的六翼鸦天狗妖魔形象,但是他又不同于岸飒羽见过的其他妖魔那般疯狂,相反,他的行动极为平静有序,就像一个活人。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羽的心头,在他瞄准了空中的某人时,羽飞踢过去,那人提前察觉,一个后空翻躲开了羽的偷袭,将一张戴着面具的脸对着她。 “你是谁?!”羽质问道。 那天狗没有忌讳什么,耿直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号:“吾乃武殊四天王之叁,‘巫箭’忌武。” 在妖魔报上那令人胆寒的名号之前,羽很快注意到了他背上的箭——与雏菊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原来是你们吗……”羽的瞳孔紧缩,汗毛直立,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直接导致了雏菊之死的人就在她的面前!但是即便如此,羽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暴怒和冲动,而是立刻在脑中分析起来:“这个人是个山伏天狗,极为灵巧,跟他近身缠斗恐怕不会占优,而且也不清楚他的同伙是否在附近,最好的办法是利用速度压制他,用这把‘血之刃’将其了结,既然是武殊四天王之一,那么也和其他妖魔一样,被罗甸之火克制。” 总而言之,无论是出于掩护上面的战斗,还是为雏菊报仇、为人间除害,都必须解决掉眼前这个威胁! 思考完毕,羽踏空飞斩,忌武横空翻架弓,同时射出五箭,羽未落地,以自己的刀格挡却被击飞。那五箭只是张弓而射,威力却不输重弩!在羽被那五箭击飞的同时,忌武又朝着周遭射了几箭,那几箭竟化成了多个分身。 “这招是?!”羽无暇思考,在空中倒悬着接下了数次飞斩,又见一箭划空而来,羽扇动翅膀调整角度,对那箭全力一斩,才勉强将其打偏,只是划伤了腰部。 等羽落在地上,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低头发现自己刚刚被箭擦伤的地方居然淌着黑血!“居然是毒……”羽不曾多想,咬住领子,忍着剧痛用血之刃刺入伤口,灼烧那里的毒素。 忌武见此,没有追砍上来,而是站在原地用粗犷的声音感慨道:“居然用那火焰杀毒,聪明的决定,你不同于一般的鸦天狗啊。” 羽在消毒完毕后,扯下布条包裹住那里,追问道:“你明明不同于其他妖魔拥有理智,为何要行如此恶行?!” 忌武却冷笑一声,架起了弓:“让黑焰之神将一切归于一,这世界才能迎来真正的和平。”说罢,他又张弓射击。羽也架弓对射,但她的箭比起对方的犹如螳臂当车,被对方撞了个对斩,羽再度跃起以躲避,但那些箭却调转了方向追了上来。羽自己也会相似的招术,无非是扇动翅膀用风改变轨迹。但是对方并非鸦天狗,她也没感觉到风,这难道是某种妖术? 见无法回避,羽只能使出“鸟之舞”,反过来将那些箭斩了个粉碎,随后借着余力朝忌武俯冲过去。忌武跳开欲射,羽的鸟之舞却能调转方向追砍过来,划中了忌武的脖子! “赢了!”羽平稳降落在忌武背后,哪怕没有斩下忌武的头颅,那妖魔只要沾上罗甸之火,就会化作灰尘。但是羽并没有停止追砍,而是回过身反杀过来。 “作为四天王之一,我们都拥有着把妖魔变回原状的能力。”忌武的这番话让羽犹豫了刹那,趁着这个机会,忌武取下一支箭,插进了自己的伤口,那箭居然吸收了忌武身上的罗甸之火! 羽见此,连忙补刀,忌武却不再恋战,冷笑一声后就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了。 一四六、死灰复燃 话说天子与射命丸文扶摇而上,将天魔引至高空。天魔如幽灵一般在二人周围来回斩击,但二人背靠背,防御天衣无缝。刚刚与绯想之剑对砍后,罗甸骨剑的火势有所衰弱。在射命丸文“常世神”力量的加护下,哪怕是再重的伤口也能够迅速恢复,可是天魔的攻势依然过于迅猛,稍有怠慢,可能就会被一举砍下头颅。 常世神的权能是只有在季节交替时才能使用的,这种状态无法维持太久,而且只要头被斩下,一切就结束了。射命丸文每次动用神的权能都会加剧自身的痛苦,再加上那万恶的源头就在眼前,她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邪祟力量正在蠢蠢欲动。大天狗大会之后,雏菊精心照料下才勉强平息的妖魔化又开始侵蚀她的身心。 “只要没侵蚀到头部……”射命丸文决定打破眼下的局面,向天魔伸出了蝴蝶的尾鞭,天魔即刻瞬移,却再度进入了文预先估算好的攻击范围,她横刀刺入天魔的心脏。 “就是现在!”射命丸文立刻发动木花咲耶姬的能力,将他与自己的刀冻在一起,这也正是引诱他来高空的原因。此时他们在云层之间,水汽极为丰富,而通过木花咲耶姬的权能产生的冻结哪怕是神明也难以破解。 天魔拉着文瞬移开,并将罗甸骨剑刺向她。文近身一炮连同对方握着骨剑的右臂击落。天魔见此,朝着地面不间断的闪现。文察觉到天魔的瞬移是有距离限制的,回头示意俯冲下来的天子。 天子心领神会,十拳剑立刻进入蓄力状态。 射命丸文松开天魔,深呼了一口气,随后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无双风神】,在四周来回高速移动,并且扇动团扇扰乱天魔的方向感,将他的横坐标限制在一定范围内。为了超越天魔的瞬移,文解除了“常世神”的状态,用自己的六翼竭尽全力地去掌控风向!那天魔纵使能够无间隔地瞬移,也无法突破射命丸文一个人的包围! 但天魔并不关心这些,他朝着坠落的罗甸骨剑伸出了手,终于抓住了那把寄存了自己将近一半力量的载体,随后回身就要斩杀射命丸! ——可就在他回斩的瞬间,天子已经拖着满蓄力的十拳剑俯冲下来。 又是一次对砍,但这次是天子占上风! 天魔感到其势不可挡,打算回避开这斩击,但天子岂会再让他逃窜?抓着他的衣领朝着白峰塔的顶端摔去! 天魔落回了自己的房间,一时有些晃神,但很快,十拳剑的火刃将天花板撕开,砸在了他的身上。他立刻用骨剑去招架,却为时已晚。天子在楼外开始了她的斩击,将天魔从自己的房间一层一层砸下楼。 白峰塔依然存在神明的封印,在里面天魔无法瞬移出去。就这样天子的火刃将白峰塔由上至下从中砍裂!即使天魔以罗甸骨剑拼命招架,也难以阻挡其势! 哪怕是在墙外的天狗难民,都能看到那象征天狗千年权威的白峰塔正在纵向裂开。 在一边拖拽十拳剑之火一边俯冲的同时,天子再次感觉到某种东西断开了。 但这次,断裂的是那把罗甸骨剑。 整整五十层,天子将地表以上的白峰塔整个劈穿,将那天魔砍到了地面。白峰塔低层的天守被膨胀的烈焰熔解。大地再次感受到那位地的女儿,以剧烈的震动回应她,天狗城的城墙开始摇摇欲坠。 天魔,已被斩杀! 霎时,所有的妖魔烟消云散。 墨羽和椛率领着部队在厮杀中终于得以喘息,看着瞬间归于尘埃的妖魔们,他们不可思议地望着白峰塔的方向,此时白峰塔已经被完整地从中间劈开,分成两条脆弱的细线,朝着两边分崩离析。 “结束了吗……”椛问道。 墨羽也不敢确定,他咽了咽口水,四处张望,士兵们也惊魂未定,面面相觑,直到过了几十秒,他们才确定一切已经结束。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激动地冲出城墙,向着外面的难民们告知他们的胜利,民众们也顿时欢呼雀跃,手舞足蹈。他们相拥在一起,战士们被抛在空中。即使是打败了鬼一僧正那时,他们也未曾如此欣喜若狂。 看着地上的一切,永琳松了口气。 椛松开武器,跪在地上哭了起来:“终于……终于赢了。” “是啊。”墨羽欣慰地望着朝着远处在倒下中裂成碎片的白峰塔,那矗立了将近千年的白峰塔,今日与旧的时代一同成为了历史! 烟雾散去,天子看着废墟中在赤红的火焰中毁灭的天魔的遗体,拄剑半跪。 “我的已经履行了诺言,天魔陛下,今后天狗将从零开始。”她告慰着那饱受折磨的灵魂,直到那曾为崇德天皇的人类彻底魂归黄泉。 射命丸文也回到了地面,望着那具尸体,看着自己的手臂,妖魔化已经退却,她们赢了。 这盘旋在天狗一族上方几千年的诅咒,终于结束了—— ——吗? 天魔的遗骸突然在火焰中一阵抽搐,引起了二人的惊觉。随后,那灼烧着他的遗体的火焰突然变色,一股黑色的烈焰突然从那里迸发出来! “小心!”射命丸文抱住天子往外飞,但那冲击波威力极其惊人,刹那之间就波及到整个半径一公里的天狗城,就连城墙也在顷刻间被震碎!还在城内的几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提前到来的冲击震飞。 永琳见状没有犹豫,从城墙上跳下,立刻展开一道屏障替南门的众人抵挡这可怕的力量,即使隔着永琳的屏障,人们也能感受到那热浪的温度。屏障外有些人还未从欣喜中回过神,就被热浪烤焦。 这场黑焰的冲击持续了整整十秒,等所有人回过神来,他们看着眼前的场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整个天狗城被夷为一道巨坑,就连一点建筑的残渣都见不到,而原本高大的城墙也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南门的一处残垣在永琳的庇护下安然无恙。 天子也在恍惚中听到了某人的呼唤,在一阵眩晕和灼烧感中回过神来,随后她很快发现了躺在自己怀中满是烧伤的射命丸,此时已经失去了意识。 “射命丸?”天子这才意识到,刚刚是射命丸文用自己的身体替自己挡下了黑焰的热浪,三对翅膀已经被烧化,背上的皮肤也没有完好,滚烫地冒着烟。 “射命丸文!”她喊着文的名字,对方却没有回应。 “文————————”她对天哀号,但是这位曾经的宿敌已经没了气息。 “还有……还有办法!”天子想起刚刚文文利用常世神的力量修复了自己,那么只要再次激发那力量,或许就可以救她。但是该怎么做呢? 天子想起了自己身上石长姬的神格,如果利用石长姬的神格和文体内木花咲耶姬的神格产生联系的话,也许就可以催生其他神格的力量,再不济,直接用这对姐妹神的力量注入生命也行!来不及犹豫,天子立刻开始感知体内的石长姬,随后将手按在文的胸口。 但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烟雾走出了一个身影。 天魔,不,那只是具尸体,他那被十拳剑斩中的伤口开裂,一只鸟爪从那里破壳而出,随后,它扯碎了天魔的肉身,一个女人从他的身体里爬了出来。 她长着一头白发,身材只是年幼的少女,而背后长着一对几米长的纯洁的白色翅膀,身上穿着鲜明黑色的铠甲,裸露的四肢皮肤白皙,末端长着鸟类的黑爪,表情稚嫩,微笑地俯视着天子。背后天魔的遗骸已经在火焰中灰飞烟灭。 “当年伊邪那岐用‘天之尾羽张’都没能消灭我的灵魂,你凭什么认为那把赝品就能够彻底消灭我?”少女开了口,声音极为清脆,但说话的内容却和那看上去无害的面貌反差极大。 天子意识到,那正是“火神迦具土”本尊。在刚出生不久就被父亲杀死的她,其形象自然永远是年幼的状态。但从她身上弥漫的寒气却全然不像个少女,怎么办,要应敌吗?文文还需要急救,但敌人已经近在咫尺,下一秒对方就可能发动突袭。 “不要停下,地子小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回过头,只见满身烧痕的岸飒羽正缓缓朝这里走来。 “你……” “是文前辈在雏菊那里留下的力量保护了我。”岸飒羽指的是雏菊的冰棺,她拔出了那把同样燃着罗甸之火的兄长的刀,“暂时交给我们,地子小姐,请一定要唤醒文前辈。” “哦?一只普通的天狗也想来与本尊抗衡吗?”少女露出了不屑的笑容,“十拳剑的火都对我无效,你凭什么认为你那刀上那点火焰能对我造成伤害?” “但是,你也已经失去了黑焰的加护,现在的你已经是纯粹的火神。刚才的爆炸,已经是你体内黑焰最后的回光返照了?而你现在的样子,不过是融合了你第一个宿主——罗甸天狗所产生的形象!”岸飒羽这话惹恼了迦具土,她伸出利爪瞬间飞扑到羽的跟前,羽架刀格挡,却被她连人带刀抓住,按在地上拖拽到天狗城的南门,将她甩在人群当中。 “羽!”永琳见状,张弓射击,迦具土试图手接箭矢,却被那箭的力量直接钉在了残垣上。永琳一记飞踢踢穿了最后的城墙,踩着她就要近距离发动术式,但迦具土岂是等闲之辈?踹开永琳,几记雷枪扔过去,炸碎了对方。 正当她不屑地擦了擦嘴角时,岸飒羽从上空使出“鸟之舞”将她十七分割,但迦具土很快重组,反过来掐住了岸飒羽的脖子。正要捏碎她时,自己的手臂先被斩断——椛赶了过来! 此时墙外的士兵们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立刻围了过来,墨羽在他们的队伍前面激动地宣言:“天狗们!我们一族背负着大罪!为此,我们沉迷于虚妄的自尊,却从未真正面对过我们丑陋的真面目!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旧时代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现在我们要面对的,就是我们背负了上千年的诅咒!天狗们啊!战士们啊!向死而生!”此时此刻,无论是正规军、还是新军、还是民兵甚至是平民,都义无反顾地响应了墨羽的号召,拿着武器朝着迦具土冲了过来。 “乌合之众。”迦具土结了个印按向地面,大地突然开裂,一只八首大蛇从里面冒出,朝着天狗们袭来。 “是八岐大蛇!”正规军举枪射击大蛇的眼睛,大蛇虽无伤,却因疼痛而发出惨叫,掀翻了跟前的地面。天狗们立刻散开,有的鸦天狗直接飞上去用刀刮大蛇的头部。 迦具土不屑地咬着牙,正要轰击天狗们,天空突然落下星雨击穿了她——是饭纲丸龙。她举刀直接冲向迦具土,被对方一击击中腹部,正当龙要落入地面的裂缝中时,那里突然又冲出了一个身影接住她。 “你不是在养伤吗……”龙对着那友人问道。 “有这么大的动静我睡也睡不安稳,干脆就来凑热闹了!”百百世笑道。说着地上又冒出了几条跟大蛇差不多粗的蜈蚣与大蛇纠缠起来。 “呵!”迦具土冷笑着,随手甩出一道火球轰击天狗们,霎时百余人牺牲。百百世抱着龙躲开了爆炸,将她安置下来,举着镰刀就往迦具土飞扑而去。 迦具土用双爪硬接住了百百世砍击,百百世的毒虫爬到她的身上,钻进她的肉里。迦具土通过自燃逼得百百世松手,身上的毒虫也被灼烧干净。迦具土又放出一道雷枪掷向百百世,一团毛茸茸的身影扑过来,替百百世吸收了雷枪。 几乎是同时,一条龙撕咬过来,迦具土抓住它的鼻子与下颚,硬生生从中掰开,要将其撕成两半。一记重拳又落在她头上,将她打退了数米。 “终于肯出手了吗?贤者。”迦具土看着华扇说道,刚刚那一拳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华扇没有说话,她知道眼前的敌人是超乎常理的,于是解开了右臂的绷带,掏出了一只断臂,接回了右臂的断口。刹那间,她头上的髻巾被突然生长出来的鬼角戳破,睁开眼睛,凶狠的目光直逼迦具土,原本的仙人之气已经不复存在。这是万不得已的下策,作为幻想乡的贤者,她本已舍弃这层身份,但是如今,她必须为了守护苍生而重新唤起这巨额的力量。 屹立于此处的是鬼王——茨木华扇! 一四七、罗生门 茨木华扇已不再顾及在天狗面前掩饰自己的鬼王身份,向前一踏,前方百米的地面如雨后春笋般分块林立!她踩上迦具土所在的地块,以击穿巨石之势踢向对方!迦具土命反应不及,被一脚踹上了天。华扇以空中的地块为踏板,紧追而上,以那鬼之右臂一拳抡在对方的头上,将其击回地面。又迎着烟尘,双手抱拳,在对方还未回过神时,又是一下叩击直冲脑门,击出了一道大坑。此情此景,让所有人望而却步。 哪怕是神明,都不敢吃下鬼王的这几下连招,一般妖怪更是连灰都不会剩。但等到巨石陨落,烟尘散去,华扇脚下的迦具土紧闭双眼,却毫发无伤!迦具土命猛地睁开眼睛,狰狞地笑着,反身一脚踹开了华扇,瞬移过去用腿上的鸟足抓住她,摩擦着地面将其甩飞,又瞬移到其后,以同样的叩击回敬! 鬼王体格何其强大,也如无事发生般起身,见体术无效,发动了术式【饿鬼道】,在敌人背后召唤了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鬼,一口将只有少女体型的迦具土吞下。然而不等片刻,那饿鬼的肉身就爆开,迦具土淋着饿鬼的鲜血和胃酸从那里走出。 华扇也不指望能靠饿鬼吃掉对方,但是饿鬼的胃酸有独特的削弱作用,能缓慢地夺取猎物的“气”。而作为已死之神的怨灵的“迦具土”本身就由气构成实体,对方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在胃酸的腐蚀下逐渐挥发。 仅靠这点胃酸构不成威胁,但【饿鬼道】召唤的可不止一只饿鬼,形态各异的饿鬼从土地中冒出,直扑迦具土命。迦具土立刻猜出了鬼王的用意,飞起身打算一发火球轰散它们,但华扇也立即发动了术式【鬼之右臂】,上空突然出现一只比人还大的手掌将迦具土拍回了地面。饿鬼们一拥而上自爆,夹杂着饿鬼胃酸的血雨立刻淹没了邪神。 这招看上去狠,实际上使用的是难以超度的孤魂野鬼,充当一次人肉炸弹后,它们便能去往彼岸了。在迦具土所在之处已经是一道血池,但水面上很快冒起了烟。迦具土美人出浴,仰面理发,赤身裸体地从那血池中潇洒走出,身上重新燃起了黑焰,形成铠甲遮住身体,似乎很享受这专门针对怨灵的术式。 华扇略微吃惊,就连【饿鬼道】都无法将迦具土这由气构成的大怨灵吞噬吗? “本尊可是神,火之炫毗古神、黑焰之神、迦具土命,”迦具土颇为得意地、用女孩的声音正式报上了自己的名号,“本尊肉身已毁,此身为灵魂,你试图吞噬我的气,就如同啃食我的肉,此身无论受到多大的伤害,都会即刻恢复。‘天之尾羽张’也只是摧毁本尊的肉身罢了,那把剑的赝品无法对本尊造成丝毫的伤害,更何况鬼族的雕虫小技?” “呵,”华扇微微一笑,“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兴奋了——”话音未落,她一步踏至敌前,“【大江山鬼王拳】!”拳风划过,迦具土背后的地面现出一道百米裂缝,但华扇却无法再挥下去,迦具土用一只手硬生生地接下了那拳! “我说了,你是伤不到——”还未等迦具土说完,另一个角度突然凭空飞来一拳,将她打得人面朝天,还没落地,又有无数拳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她定在原位来回殴打。 “【尸鬼道】!”华扇刚喊出下一招,迦具土一发肘击,华扇被击直土里,又是一道巨坑。但华扇从来是在施术完成后喊招,迦具土身上的血渍恶鬼出水,反身咬住迦具土。 “无用!”迦具土轻易挣脱开了尸鬼的撕咬,正打算一击了结华扇,却动弹不得。低头一瞧,那几只尸鬼的牙印竟然是咒印!“你做了什么?!” “终于……完成了。”华扇揣着气从坑里头爬出来,“那本是将灵魂禁锢在某处的术式,前置条件极为苛刻,从刚才起,我就尽可能在你身上留下血迹,从而召唤足够的尸鬼刻下咒印,现在,身为灵魂的你已经被禁锢在原地了。” “这种程度的术式,怎么可能困得住我?!” “没错,不过为重新封印你做准备,时间已经足够了。”华扇抬起头,迦具土注意到,月光之下,八意永琳举着弓在那里飘着。 “辛苦了,华扇。”永琳在迦具土周围射出几支箭围住她,“‘标记’已经重新布置,现在就她为中心,发动【月读】。”此为月之民至高术式,由月之领主所创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原本是用来对付地上生灵,能够净化大地上的一切“污秽”,换句话说,就是进入无限次的毁灭循环,每当这里再度产生生命,就会进行一次清洗。永琳用特殊的标记限制了施术的范围,原本是想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摧毁整个天狗城,但是现在咒域已经破除,敌人就在眼前,因此她重新进行标记,以迦具土一神为施术目标。 迦具土飞上去想要阻止永琳的施术,但是一道黑影拦住了她,一刀将其砍退,那是岸飒羽。与此同时,犬走椛与墨羽仲府等一众天狗也架刀赶来。 区区蝼蚁怎么敢与神对峙?迦具土想一发火球将他们烧成灰,但手心里的火球却最多只能膨胀到头大小,有什么东西正在限制她的力量! 在月读之内,一切能量都将有上限。这是月之民为了预防地上圣灵反击所采取的准备措施,迦具土用全力也只能搓出烧伤一人的火球。而不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椛已经冲上来。迦具土掷出火球,椛架盾挡下,墨羽从她背后跳出,一刀劈在迦具土的利爪上。迦具土挥爪架开,抓伤墨羽。子弹划过,迦具土被打穿了太阳穴,一时失去了意识。在月读之下,就连自愈能力都变得缓慢。等到她重新回过神,又是一阵星雨将她钉在地上,镰刀割下她的头颅。她急忙将自己的头扯回来,同时她也注意到,远处的八岐大蛇已经被天狗们击败了,索性伸出手召唤什么。八岐大蛇的体内突然飞出了一支冒着浓烟的细物,被迦具土握在手中,砍断了星雨箭。 “小心,是‘天丛云剑’!”墨羽警告道。那把剑不可被常人窥探,无法知其形状,但既然是从八岐大蛇体内飞出,那只能是三大神器之一——象征皇权的草薙剑,也名天丛云剑!没人知道迦具土是如何收复八岐大蛇并得到这把剑的,但据说这把剑所至之处寸草不生,就连十拳剑都不及它!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剑的可怕,站在最前方的椛率先成为了砍杀目标,只见迦具土挥剑一斩,椛盾破血溅,被那剑风砍推出几百米外,撞毁了一座木屋。 “椛!”羽怒不可遏,躲闪着天丛云剑的剑风,朝着迦具土手臂砍去。但迦具土挥砍的速度更快,一刀斩下,突然闪现到羽跟前,用右臂护住羽,但自己的右臂再度被斩下,顿时丧失了力气。 “永琳!” “就是现在!”永琳准备完成,射出关键一箭,精准地命中了迦具土。随后,月光照下,一束白光闪过,迦具土瞬间被消灭。 “赢了!”华扇在羽的搀扶下稳住了身体,“只要迦具土的气恢复一点,那月光就会把她烧成灰,真是可怕的力量。”同时,她自己的鬼角也因为鬼臂的断裂缩小了许多。 “现在只需要在周围建立更牢固的封印即可。”永琳松了一口气,放下弓,降落到地上,对羽说道,“快去察看椛的情况,这里交给我和这位仙人。” “明白了!”羽瞬间消失在原地。 永琳望向华扇,华扇正默默地将自己被砍落的手臂收在怀中,右臂则重新由绷带组成。 “那两个家伙呢?”永琳问的当然是另外两位贤者,八云紫和摩多罗,按照约定,在这场灾害扩大到天狗城以外以后,她们就可以出手,但是直到现在,她们都没有现身。 “谁知道那两个家伙肚子里在想什么?”华扇无奈地解释道,“对于她们来说,比起迦具土,恐怕还有更值得警惕的存在。”说完她望向了天空。 “月之民已经因为内乱全部离开了月亮,如果有什么比迦具土还要可怕,那只能是——”永琳还未说完,天丛云剑突然从她心脏部位刺出,众人惊愕地望向她的背后,迦具土竟然站在那里,恶狠狠地盯着她。 “你想说高天原的那些混蛋,对?”迦具土双目怒视,但是嘴却咧着笑,“没关系,等我解决了你们,就去把那里烧个精光,论行径之恶劣,的确连我也不及他们。八意思兼神,你居然忘了,我本就非‘污秽’,而是纯粹的怨灵,月夜见的术式怎么可能对我有效?”说罢,一股力量将永琳吸进了天丛云剑中。 “神的权柄如今在我手中。很遗憾不能杀死你,八意永琳,刚刚的术式的确对我造成了不小的损伤,我灵魂中那些多余的东西也被剔除了,现在,轮到我赐予这世间‘净化’了。 首先她的目标是茨木华扇,迦具土举起天丛云剑就朝目标刺去。速度之快,以失去鬼王之力的华扇的速度来不及躲闪—— 一把刀挡在了华扇面前,但很快就被那剑斩断,紧接着,那人被贯穿了身体—— 华扇愣住了,她认出了那人,不正是前段时间与自己论天的奇异老者吗? “师父!”远处的墨羽看到了这一切,发出一声悲鸣。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老师——鹪鹩,从原本是自己的宅子的废土中爬出,替华扇挡下了火神的刺击。 鹪鹩没有多说什么,抓着迦具土贯穿自己胸膛的剑,另一只手指着天空。 他这一生未曾成功守护到什么,无论是自己的徒弟还是旧友…… 但是,他有值得托付的未来。 这就是他的命运,他的“天道”。 迦具土抽出了沾满鲜血的剑,随手将拦路的蝼蚁扔在一旁。墨羽急忙赶上来,察看老师的情况—— 名为鹪鹩的老天狗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华扇咬着牙,一脚踹开了迦具土。“小子,带他们离开这。”华扇对墨羽嘱托道。 “我知道了……”墨羽没有犹豫,扛着老师的遗体率领众人远离了此处,留在这里只会拖累她。 “一个都别想逃!” “【尸鬼道】!”华扇故技重施,但这次迦具土连让它们咬自己的机会都没给,爆发火焰冲破了尸鬼。 但这点时间足够了她施展最后的术式了。她双手合十、结印: “【罗生门】。” 此为茨木华扇的最后底牌。顿时,迦具土的身体又开始冒烟,但与刚刚不同的是,这次她的身体是在“重塑”。 茨木华扇正在将她变成别的存在! “你要做什么?!”迦具土感受到了她许久未感受过的东西——疼痛。 “你虽是至恶的怨灵,但是你仍属修罗道,我将把你变回天道!”天、人、修罗为六道轮回的上三道,华扇的这招,就是让轮回轮转,天为人、人为修罗、修罗为天!她一开始本没有打算在这里使用这招,而是想在“应对来自天上的敌人”的时候作为最后的底牌,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隐藏了。这招代价极大,改变对手的形态同时也会改变自己的,位处“天道”的自己也将从此化为凡人,上千年的修为于此刻归于虚无,但是,这是唯一能够让迦具土拥有‘弱点’的办法! 迦具土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双翼正在褪去,鸟爪也变回了普通的四肢——罗甸天狗的特征似乎从身上消去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全身燃烧起纯粹的黑焰,如今这番模样才是她的本来样貌,那刚出世就被父亲残忍杀害的样貌。 而更为致命的,是自己本就不多的怨恨也在消减,她已经不是怨灵了,而是真正的神! “这下……他们有打败你的能力了……”华扇松了一口气,她的鬼角完全褪去,力竭倒下。 迦具土正纳闷,低下头,发现自己脚下,不,是整片原是天狗城的区域,不知何时长满了五彩的花。 “春天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迦具土回过身去,那曾打败她的宿主天魔的二人——比那名居天子与射命丸文,此刻正站在不远处。 射命丸文的翅膀镶满了百花,那是春日之神的形态。万物生长之季,她迎来了新生。 一四八、花映文 “给我醒过来啊,无良记者。”天子跪在射命丸文的身旁,将手按在她的胸口,尝试与她体内的神格产生联系。天子闭上眼睛,忘却远处那惨烈的战斗,无视地动山摇,进入心无旁骛的境界。 不知为何,那个秋天在她眼前复现。 地震异变,木花咲耶姬出现在妖怪之山。在射命丸文的暗中推动下,地子等人被利用,“杀死”了那位神。然而石长姬的苏醒已经无法阻挡,在荷取等人的努力下,神格被归还,石长姬恢复了清醒。 然而这只是一切的开始。 又是一场针对神明的阴谋,为了阻止射命丸文得逞,地子与文在山顶之上进行了秋日对决,最终地子感知到秋神的力量,唤醒了她们,排斥射命丸文,使得她赢下了决斗。射命丸文被不知名的力量带走,而石长姬将她的神格托付给地子。 而第三次重逢,则是在雏菊的弥留之际……二人都已变样,地子变回了天子,而射命丸文化身为半妖魔半神。但她们不得不为了共同的目的并肩作战,与那魔头厮杀。 至于文之前所做的一切究竟为何,一切悲剧的起因是什么,天子已经略有耳闻。但这并不能抵消她对这幻想乡犯下的罪,她必须作出弥补。 这便是天子无论如何也要救她的理由。 “回应我啊,神明。”她在内心祈求道。就像那次她感知到秋神的力量,这次她试图感知射命丸文体内常世神的力量。 不过她没能如愿,而是唤醒了别的存在。 “四季的交替已经结束,即使你催生了常世神的力量,也无法救她。”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告诫道。天子回过头,一个穿着和服的动人身影站在她的背后——那是石长姬的灵体。 “你还活着?”天子有些出乎意料。 “只要信仰犹在,神明终有一天会回归大地。不过我并非复活,只是残存在神格的意识被你唤醒而已,与迦具土的怨灵是不同的。”石长姬解释。 “请告诉我,怎样才能救她?”天子知道这问题很无耻,毕竟害死石长姬的凶手就是射命丸文,如今她居然要受害者来救凶手? 石长姬忍俊不禁地笑了,“你还真问得出来啊?不过,我并没有起死回生的权能,但是,我的妹妹,木花咲耶姬可以再次赋予她生命,是?”她抬起头,望着不知何时也站在对面的妹妹——木花咲耶姬的灵体。 “为什么我要救这个害死我们姐妹的天狗?”木花咲耶姬不屑地俯视着地上的二人,“这个天人,我记得也是帮凶?” “的确,不过她后来帮了我很大的忙呢。”石长姬和蔼地笑着,低头看着天子,“还记得我跟你的约定吗?” “记得,你要我去见证,这个世界最终究竟会选择‘变化’还是‘不变’。”天子从未忘记任何约定。 “真是心细的孩子啊,当年琼琼杵尊代表世间的人们选择了我的妹妹,选择了‘变化’,从此人们再度失去了永生的机会,但却拥有了不确定的未来。但是,人类的进步换来的是非常识之物的无处容身,人类的进化终究会让众神陨落,他们将脱离神的怀抱,独自走向未知,而神明们,将会成为被遗忘之物永远消失。”石长姬讲道。 木花咲耶姬补充道:“他们说是因为姐姐长相丑陋才选择了我,可是他们看见的是姐姐失去神格变成岩浆怪物的样子,姐姐明明比我还要美……是那男人不长眼。”说这话时,木花咲耶姬的脸绯红。 石长姬却安慰道:“没必要为此责备他们。妹妹啊,人们是为了未来而选择了你,但是,我亦希望你也拥有未来,因此,才需要这不变的净土——幻想乡。” “姐姐大人的意思是?” “幻想乡本就是包容我这些非常识之物的地方,但是如今这片净土也面临着选择,无论是天狗、人类还是众神,是一同走向未知,还是在不变的稳定中走向永恒,他们都需要做出抉择。但是,却有人连这点选择的权力都要夺走,不是吗?”石长姬盯着妹妹。 木花咲耶姬别过头,沉默了良久,才将不该透露的秘密坦白: “没错,早在幻想乡建立之初,火神迦具土被封印在这妖怪之山的时候,高天原众神就已经定下了这片土地的命运——毁灭。所有试图干涉人类进化、所有试图建立非常识的避难所的行为、所有还会回应凡人呼唤的神,都无一例外是需要肃清的对象。而迦具土本身,就是用来执行肃清的工具。 众神曾经两度干涉人类的进化,第一次是降下罗甸,试图给予赐福,但却创造了天狗这样扭曲的存在;第二次是肃清走向歧途的观星者饭纲一族,而我则是执行者,我降下神谕,让富士讲杀死了时任饭纲一族的首领饭纲月,最终却导致了天狗古代战争。事实上两次行动的结果全都适得其反,招致了一系列麻烦。 从此众神分为两派,一派以爱人的天照为首,主张让人类自力更生,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而神就此退出历史;另一派则坚持继续对地上众生给予帮助,这部分要么是真的爱人,不舍得让他们的祈祷得不到回应,要么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信仰,维持自己的存在。 最终天照一方取得了优势,坐镇高天原,另一派的神明们大多隐入凡间继续坐守自己的神社,直到自己的存在因信仰的消失而消亡;还有一部分,联合妖怪贤者建立了幻想乡作为非常识的避难所。其后也有不少神明迁入此地,而这对于天照来说无疑是威胁。所以她假装默许幻想乡的存在,实则将白峰塔钉在妖怪之山,等待着迦具土封印解除之日。这也是她的一个考验,假如封印一直未能破除,说明天狗有存在的价值,她不会出面干涉。但如果封印破除,则说明天狗是无药可救的妖怪,毁灭也不足惜。” 木花咲耶姬全盘道出了这一整场阴谋的前因后果,听得天子脊背发凉,她顿时明白了天魔为何有如此大的怨念,也明白了这一场场悲剧的根本原因——不过是神与神的角逐。 “那么,妹妹你是哪一边的呢?”石长姬问道,“很长一段时间,你都受到了高天原众神的重用呢。” “没错,我站在天照那边,人类应当依靠自己进化。但是,我并不认同必须要将一切非常识之物赶尽杀绝的主张,因为……我希望姐姐能好好活着,仅此而已。”时隔数千年,木花咲耶姬才终于见到了自己那恢复了正常的姐姐。她等待了太久了,她曾尝试过无数办法使其清醒,却不知道,答案其实就藏在了这山中居民们的心中。 并非神格唤醒了她,而是爱。 “我可爱的妹妹啊,谢谢你。虽然我已经死去,但是我依然珍惜我的山、我的八岳山、他们的妖怪之山。而如今,解救这座山,解救这幻想乡的关键,就在此处的二人身上。她们将代替我们见证答案,现在,能让我们把最后的力量借给她们吗?”石长姬向木花咲耶姬伸出了手。 木花咲耶姬流下了一行眼泪,微笑着握住了姐姐的手。 随后,象征“不变”与“变化”的两股力量分别涌入了比那名居天子与射命丸文的体内,一股强烈的气流从二人身体中喷涌而出。射命丸文的身体逐渐修复,但是却迟迟没有苏醒。 “我的妹妹已经恢复了她的生命,但是,你仍需唤醒她的意志。”石长姬的意识在天子的心中与她交代道。 “可是,我该怎么做?” “傻孩子,你不是拥有那洞察人心的力量吗?” “‘绯想’吗?可是那把剑已经——” “那把剑早已与你合二为一,怎么会存在断裂一说呢?现在,唤醒她们……”石长姬的声音淡去,只留下纯粹的神力在天子的经脉之间来回流淌。 天子闭上眼,仔细地感受。 她进入了一片熟悉的领域,在光与影的夹缝中,有人正在缓缓坠落。而一些回忆正在光影之间闪现,那是名为射命丸文的少女的回忆。 “老师,我的爸爸妈妈在哪里?”稚嫩的声音问道。 “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年轻的鹪鹩低头看着年幼的孩子说道,但他那悲怆的眼神瞒不住早熟的文,她很快接受了自己是个孤儿的事实。 “……” “你叫什么名字?”稚嫩的声音问道。 “我叫姬海棠果,你呢?”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孩子留着短双马尾,好奇地问道。 “我叫射命丸文,你也是老师的学生吗?” “当然,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对手了!”双马尾鸦天狗孩子似乎更有活力。 “……” “从今天开始,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们的了,去选择自己的道路。”苍老了许多的鹪鹩正襟危坐地对两位学生宣告道。 “文,你打算做什么?”姬海棠果问道。 “最近河童不是引进来一种叫‘照相机’的东西吗?我有点兴趣。” “诶?你不打算跟着老师从政或者干情报机构吗?” “那种事我没兴趣,与其困在这小小的天狗聚落,不如出去看看嘛。” “……” “别过来!执行公务!无关人士请回避!”犬走椛呲着牙警告道。 “啊呀呀,就让我多拍几张嘛。” “哎呀,给我让开!”椛一怒之下咬了上来。 “……” “早就发现你跟着我了,出来。”红白的巫女无奈地用御币敲着肩。 “啊呀呀,在下是《文文新闻》的主编兼记者射命丸文的说。最近花开得很不寻常,请问你有什么头绪吗?” “无关人士的话还请让开,我还得继续调查异变。” “我可是幻想乡最快的哦,要想回避我的采访还请飞过我。” “那就顺便从你嘴里翘点情报出来。” “……” “作为天狗的一员,我可不能让你随便上山,来,我会手下留情的!” “还是不战而降更干脆一点!”黑白的魔法使骑着扫把冲了过来。 “……” “又要我顺路送你去人里?” “当然,作为报酬,我会买几张报纸的。”蓝白的巫女摆出了无法拒绝的表情。 “……” 这些出现在回忆中的人,天子认识不少,就当她也开始沉浸在往昔时,一把火将一切化作灰烬。 回忆终究是回忆,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看见蓝白的巫女抱着哭泣的孩童,闭上了眼睛。 她看见远处的神社燃着烈火。 她看见自己的双手逐渐异化。 她看见姬海棠果倒在血泊中。 …… “射命丸文,你的妖魔化过程不可逆,你们的命运无法改变,那位神明终究会重现人间!”狂信徒满身鲜血、口出恶言,射命丸文没有犹豫,一脚踢穿了他的胸口。 随后,她开始等待自己意识的消散。 “我害了大家……”她自述。 “代价……太大了,我最终没能守护任何人。”天子看见,她正在缓缓沉没于泥潭。 “早在百年前的那个晚上,我就该在火焰中消失了。”她的眼睛失去了亮光,身体逐渐被吞没。 “无良记者!抓住我的手!”天子朝那里落下,伸出了手。但射命丸文没有反应,身体完全沉进了黑泥。 “你这个笨蛋!”绯想之剑再次显现,天子拔出剑劈开了黑泥,深入黑暗,抓住了射命丸文。感受到那炽热,她的眼睛又有了神。 “战斗还没结束呢!雏菊的心愿还没实现呢!你还没赎罪呢!你怎么敢现在就放弃?!”天子一把将她从那泥潭中扯出。 “你……”射命丸文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却不知说些什么,任由她向外飞。但是这意识的泥潭太过沉重,就连天子一时也难以挣脱。 “可恶,你这是什么鬼地方?” “是妖魔化,它正在吞没我的意识。”文无力地解释道。 “你不是无数次从那种状态下醒来吗?再赢它一次又如何?!”天子的劝说下,文逐渐恢复了精神,她闭上眼,开始向“那位神”祈求。 “春天到了。” 泥潭化作了清水,无数鲜花自池塘拖着二人涌出了水面——她们回到了现实。 霎时,这片曾是天狗城的废墟之上,生机勃发,死气沉沉的荒野,生命冲破了沉重的枷锁。二人所在之处花团回旋,将二人簇拥。落英缤纷,射命丸文的双翼已经镶满了百花。 “这些,既是春之神的权能,亦是此处的死者亡魂滞留,”文文望着漫山鲜花,半举着右手宣告,“这是我一人的花之异变,现在,逝者们将见证黎明。” 一四九、放逐 “父亲……为何……”少女望着眼前悲痛的男人,不解地问道。她握着那刺入自己身体的火焰之剑,一手伸向那被她视作父亲的人。 不远处是一具被黑色烈焰包裹着的女人的尸体,周围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正围在自己母亲身边无助地哭泣。 “我……做错了什么?”她朝刺穿自己的男人问道。但男人没有说话,扭腕用那名为“天之尾羽张”的十拳剑狠心剜出了自己亲生女儿的心脏。 那心脏亦燃着黑色火焰,男人不敢用手去触碰它,只是将它丢进了一旁的河里。 “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男人说罢,又补了一剑,剑上的火焰彻底吞噬了自己女儿的身体,盖过了她女儿身上自带的黑色火焰。 并非只是痛恨她害死自己妻子,男人恐惧那拥有弑神力量的火焰。那是不该存在于此世之物。 少女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芒,在无意烧死了自己的母亲后,她成为了第二位死者。 被剥夺了作为生者的权利,被剥夺了作为女儿的权利。 但她依然是神的女儿。 她不会轻易死去,纵使躯体焚毁。 “为什么我的出生是个错误?你凭什么如此定义?你凭什么让我降生,又将我的生命夺走?你凭什么成为至高的父神?而我,连去往黄泉的资格都没有?!”已经化作一律炊烟的她向自己的父亲发出无声的抗议。 但她的父亲——伊邪那岐已经听不见了。 怀着这怨恨,她——火神迦具土成为了最初的怨灵。 时隔万年,看着阔别已久的身体,迦具土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将为这世间带来灾殃的,不过是是一幅少女的身躯。我在杀死的时候,只是个孩子,凡胎刚出生只能待在襁褓里,只是因为神明比人类长得更快,就像黑山羊的孩子们一样。” “但即使是这样的孩子,伊邪那岐也要残忍地杀害,”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残忍的本性长存于我们的血脉,无论是人还是神,是妖还是鬼!流着你那罪恶之血的生灵,都将被我诅咒!”她的周围喷出冲天之火,将刚生长出来的花焚毁,随后她瞬移当空,一剑朝二人劈下! 二人共同举剑挡下,脚底的地面被按出了裂口,黑色的潮水从那里喷涌而出。那并非液体,只是由无数黑焰组成的火浪。二人接下不得,架开迦具土的斩击。天子振臂一挥,那黑潮又化作了红浪。这是石长姬的权能,作为妖怪之山的山神,她可以改变山中之物的性状,自然可以把这黑焰转化成正常的红焰。 迦具土见此,扑向天子,天子架剑却被打飞,一片大花瓣接住她。迦具土转向射命丸文,手心放出一团恶灵喷向她,文发动春神权能,将那些恶灵转化为了无数花瓣。 迦具土正惊愕,天子突然又从背后杀来,绯想之剑与那天丛云剑激烈碰撞。天子察觉到不可与那剑交锋,又一记踢击踹开迦具土,转而用十拳剑斩去。 迦具土明显在忌惮那把剑,用天丛云剑格挡,但绯想之剑立刻从另一侧袭来,迦具土被刺中了胸口,她又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剧痛——那是她父亲曾经刺穿她的位置,但那里如今什么也没有。 而也是这命中的瞬间,天子读取到了迦具土的弱点。 迦具土架开双剑,朝着天子猛挥几刀,既然已经被知晓了弱点,就绝不能让天子活下来!她念了一道咒,使得天子欲开口却不得——嘴被封住了。 “这是什么歪门邪道?”天子心想。现在她得想办法把迦具土的弱点告知文文,因为少不了她的配合。但迦具土也不会给她比手势的机会,挥剑乱砍,紧追不舍。 文文察觉到天子的窘境,追上去掩护天子,但她以为天子是要做什么,全然没注意到天子在努力地跟她比划。 “这家伙——”天子敲了下文文的肩膀,用手指了指她的心脏。文文自信地点头答道:“我知道了,弱点是她的心脏对。”说完便又冲上去与迦具土纠缠。天子焦急地捂了捂自己的眼睛,对方根本没理解自己的意思! 迦具土退到高空,射命丸文一招突刺,精准命中迦具土的心脏部位。迦具土疼得叫一声,但并没有什么实质伤害,又是一剑扇飞了文文。文文在间隙中看见那迦具土的胸膛居然空无一物! “怎么没用,是要用十拳剑吗?”文文转头望向天子,天子猛摇头,随后同时指着二人的心脏,随后摆出结印的手势,文文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如此,早说啊。”文文笑了笑,天子无奈地做了个鬼脸。迦具土察觉到威胁,用天丛云剑砍出密度极高的刀风。天子唤起一道石墙挡下刀风,二人分别从两边绕出夹击迦具土。 “【千花缭乱】”射命丸文一瞬十七斩,将迦具土身体切碎,与此同时无数花附着在迦具土的碎块上,长出枝蔓阻碍她的重组。迦具土全身燃起黑焰烧掉那些植物,但为时已晚,天子反手持剑,一击捅穿她的胸膛。 时隔万年,她的胸膛再次被十拳剑刺穿,熟悉的疼痛又涌上来,迦具土发出惨叫,但是这次她已不会被轻易消灭,而是以更加猛烈的黑焰去对抗十拳剑之火。 “我……不会被同一把剑杀死第二次!”她的全身都被黑焰包裹住,彻底遮蔽了少女的身体,化作了黑神。 射命丸文察觉到什么,警告天子:“她体内的能量在急速膨胀,她又要使用‘那招’了!快远离她!” 天子想起那瞬间毁灭天狗城的招式,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现在退无可退,她也释放出十拳剑的最大功率,拼命压制对方体内的黑焰。顿时,两股相反的力量在此处极限对冲。但光凭一把剑已经不足以压制黑焰之神,天子开始动用全身的力量为那把剑注力,现在的她不敢有半点的泄气,稍不留神,对方又会爆发足以毁灭一座城的能量,将二人湮灭。 她压着迦具土朝地面落去,示意射命丸文远离此处。但射命丸文却追了上来,将手放在她的背上,为她注入力量。 天子用不可思议地眼神回头看她,但文文却呵斥道:“别分心!仅凭你体内一个神的力量怎么胜得过这个主神级别的存在?!我也给你注力!” “但是……你会……”天子还说不出话,但文文心领神会,现在她的生命完全靠着神格在维持,但是如果不这样做,迦具土就会再度爆发。 迦具土恼羞成怒,伸出剑刺向天子,文在背后伸出刀砍断了她的手臂。但此时不同于天魔那会儿,迦具土只需要片刻就可以让握着剑的手自己飞回来—— ——但只是剑离开她手心的刹那。 ——只是手被斩断的刹那。 ——那不可视的剑居然出现了裂缝。 裂缝中释放的是月光,那神器居然碎裂!一个白发身影从那里跳出,张弓对准迦具土——是被封印的八意永琳,她挣脱出来了! 永琳射出几箭分别命中其四肢,大喊道:“上!天子!文!我已经暂时限制了她的动作,现在,全力压制她的黑焰!” 不用说二人也知道,现在二人必须压着她回到地面,将她钉在大地之上! 这是唯一击败她的办法。 “天人、妖怪、天神……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迦具土发出无能的怒吼,同时豁出全力反抗,但她体内主神级别的力量依然被复数的神格压制! 望着远处坠落的流星,椛在羽的搀扶下豁出全力呐喊:“上啊————” “上啊————”羽也流着泪呼喊着。 天狗们一同发出呐喊,那陨落的星是他们的未来。 所有痛苦的来源—— 所有希望的前提—— 寄托于那光点。 星落,扬尘。 红色的火焰如同一只凤凰,展开了翅膀。 迦具土的黑焰被压制了,她被十拳剑钉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力气反击。 “呵呵……呵呵呵呵呵……”迦具土摊开四肢笑着,“你们赢了。我又将重归怨灵之身,无论过去几百年、几千年,只要这世上仍有呼唤我的绝望之人,我就会回来。” “没错……”天子拄着剑半跪着,“只要信仰犹在,神明终有一天会回归大地,这句话对你也适用,所以,无法彻底杀死你,只能再度封印。” “呵,封印终有期限,高天原众神也不过将我在白峰塔封印了不到千年。” “封印确实有期限,只不过这次,我们将给你定下的期限是——永恒。”文文说道。 迦具土双目圆瞪,挣脱永琳的箭,试图将十拳剑从自己胸口拔出,但为时已晚,天子与文已经摆好了术式,两手按在其身上。这是只有浅间姐妹共同施术才能发挥的力量,“变”与“不变”,将同时存在于迦具土身上。 在外界,运动是绝对的,而静止是相对的。但是在迦具土身上恰恰相反,静止是绝对的,而运动是相对的。在静止不变的封印中,她将被不断地放逐出这个时空。 她永远无法回来,也无人能够找到她。 迦具土突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黑暗之中,而这次,她听不见任何事物的呼唤,她作为神,已经不可能再回应世间的绝望之人,因而也无人能够将她再度召唤回世间。 “怎么……能这样?”她自问道。 “我还没报复众神,我还没报复这个世界!怎么能——就这样被放逐?!” “哪怕……已经没有回去的希望,哪怕我只能在这无尽的虚无中消磨完自己最后一丝意志,我也要给予那个世界报复!”就像数万年前她保留着最后一丝意志一样,她知道,自己的心脏还在世间。 她感受得到。 河水并没有熄灭那心上的熊熊恶焰!而且她感觉到了,野心之人已经找到了它。 “呵呵呵呵……被那力量反噬,众神。我在深渊等着你们……”迦具土在冷笑中结束了自己的思考。 在现实这边看来,迦具土凭空消失在了尘土之上,只留下一道印记,但那印记也很快随风消逝。迦具土已经被永远放逐,天子和文文驻足良久,才确信敌人已经被打败。 “结束了……”文翅膀上的花散去,身体直直地倒在天子怀里,她已经耗尽了自己的体力,再度昏迷过去。 “无良记者……就不能让我也歇歇吗?”天子无奈地背起她,但自己也很累了,走不了几步就跪在地上喘不过气。 她抬起头,天边已经鱼肚白,破晓将至。 “把她交给我,”永琳走上前说道,“她体内的异变没有被根除,我想试试能否治愈她的病。” 天子点了点头,目前也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将射命丸文交付到永琳的怀中。 “等她恢复了,还需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赎罪。”永琳严肃地说。 “她会的,”天子坚信,“她会清醒过来的。” “太好啦!”椛突然从背后扑上来,也不顾自己的伤,抱住天子,“你们做到了!” “哎呀,椛,小心你的伤。”羽也欣慰地走上来,望着永琳,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段时间多谢您的关照了,八意医生!” “你也做得不错。”永琳微笑着点点头。 “是啊,你们每个人都尽了全力。”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天子转身望去,愣住了—— 一个紫发女人正穿着一身红衣,朝他们鼓掌:“这场天狗城之乱终于平息,天狗也付出了他们应得的代价,从此他们将走向新的未来,可喜可贺。” 天子的下巴止不住颤抖,她激动地向前踏了几步,念叨着对方的名字:“奈娘?” 椛脸色大变,她知晓对方的身份,冲上前去,却被地上冒出的一根御柱顶飞。 “椛!”羽也拔刀向前,脚却被伸出的枝蔓缠住,动弹不得。 “我又没有敌意,何必这么激动呢?”奈娘笑道。 天子的脸色更难看,尽管她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但是她已经感受到了对方体内那神明的气息,那气息她太熟悉了,早在百年前,她们就认识。 “八坂神奈子……”天子道出了对方的真名。 “正是。”奈娘褪下了自己的伪装,现出了自己的真身,她正是本该在五十年前就失踪的守矢二神之一——八坂神奈子! “引发地震异变、利用射命丸文、藏在我们身边监视我们……整个弑神计划的幕后黑手就是你吗?神奈子!”天子质问道。 “除了我并没有利用文以外……没错,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伪装下去了,我需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说着,她的手上显现出一颗心脏,那心脏燃烧着她们熟悉不过的黑色火焰,“火神迦具土的神格,终于到手了。” “你在说什么?雏菊死了啊!!!!”天子怒喊着,拔剑砍去,却被御柱轻松弹飞。 “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我也不想与你为敌,地子,不,比那名居天子。雏菊的事,我很遗憾。”神奈子的脸上浮现出失落的神色,但很快她又变得严肃凶狠,“正因为如此,你才应该加入我,不是吗?” “天狗已经付出了代价,迦具土也被封印,你的仇已经报了,事到如今你还想做什么?!”天子蹒跚地站起身,拖着已经到达极限的身体冲上前,但神奈子只是动了动手指就将她压在御柱下。 “报仇?那的确是动机之一,但不够,天狗和迦具土不过是众神的玩具罢了,而我的目的可不是报仇,难道你不想复活雏菊吗?难道你不想让百年前失去的一切回来吗?我们每个人都失去了很多,但是现在有条路,能够让我们取回失去之物!天子,加入我们。”神奈子松开了御柱,朝天子伸出了手。 天子爬起来,沉默片刻,随后缓缓朝神奈子走去。 “天子!”永琳一箭射向神奈子,却被神奈子截住。 “你的力量也大不如前了,永琳。”说罢,一道隙间突然出现在神奈子头顶。 呼啸的列车从那里驶出,砸了下来,神奈子架起几根御柱挡在头顶,掷出一根插在隙间入口处,那隙间无法再收缩。 “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吗?八云紫?”话音未落,又一道隙间在神奈子脚下展开,神奈子反应及时,在它完全展开前又钉入木桩阻止了它的进一步展开,“纵使你是妖怪贤者,但你终究是妖怪,紫。” 此时天子已经走到了神奈子面前缓缓抬手,神奈子欣慰地握过去—— 但天子选择了拔剑。 神奈子面不改色,就在绯想之剑砍向她身体的瞬间,无数道密集的直线隔在二人之间,挡下了那把剑。 “这是——” “造形之术。” 那网弹飞了天子,众人望向天空,刚破晓的天空突然又乌云密布,又一个神明飘在上空俯瞰众人。只见她握着雕刻刀,穿着毫无攻击性的黄绿色围裙,头戴绿头巾,慈爱地俯瞰众人。 而那些乌云不是乌云,而是身着甲胄的埴轮军队。 “既然你选择与我为敌,”就在众人分神之际,神奈子突然闪现到地子的跟前,将手刺入了她的胸膛,“那么,石长姬的神格就还给我。”但是她并没有什么触感,定睛一看,天子胸口出现了一道隙间,而自己的手直接伸了进去。 一只手从那里伸出,掐住了神奈子的脖子。 “紫!”神奈子努力挣脱,却被对方的力量往里拉。 “袿姬!别管我!我和她必须有一场了断!你先回守矢神社等我!”神奈子朝空中的袿姬大喊。 “别死了哦。”袿姬温柔地答道。 神奈子不再挣扎,索性跳进了那隙间之中,隙间关闭,这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空中,袿姬和她的埴轮军队也凭空消失,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神奈子……”天子跪倒在地上,叨念着她的名字,眼前渐渐陷入了黑暗。 一五〇、春归(天狗篇完) 位于妖怪之山山脚下的是一间朴实而温馨的客栈,如果是步行上山,这里是必经之路。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客人们的喧闹声和淡淡的酒香,一种名叫“雏菊酒”的改良天狗酒很受妖怪们欢迎。 据说几个月前,这家客栈遭到了异变的波及,被严重损毁,因此歇业了几个月。不过也有人说早在秋天结束前,就有自称是大天狗派来的人把客栈重新修好了,直到春天才重新开张。 老顾客上门,却发现在前台迎接客人的并非原先能说会道善解人意的老板娘,而是另外一对鸦天狗姐妹,名叫“鹤琴”和“鹃筝”,作为新的看板娘,这对姐妹不如原先那位善于交际,而是有些青涩与寡言。但这反而也招来了客人们的调戏和捉弄,不过也仅此而已,她们那身手并非一般妖怪可以得罪的。总而言之,客栈还是一如既往门庭若市。酒的味道可能不如往日,但是这些客人们有充足的时间等它变好。 至于原先那位老板娘去了哪,人们众说纷纭,有人说她继续踏上了旅途云游四海、有人说她成了家、有人说她去帮着天狗们重建家园……客人们虽然怀念她,但都衷心希望那善良的女孩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像她那般纯粹的天狗已经不多见了。 说起天狗,两个月前发生在山上的那场异变被称为“天狗城之火”,据说极其惨烈,整座天狗城被夷为平地,连个像样的残垣都找不到了,天狗一族也死伤惨重。但是其他妖怪们不在乎,只是当作了酒后的谈资,时不时会有一些英雄人物的传奇被提起,但是那也只被当作天狗们为了包装自己所编造的故事,真相什么样也不在乎,只要人们听着乐呵就行。 那场异变后,天狗一族成立了灾后重建委员会,由一位名叫“墨羽仲府”的名不见经传的鸦天狗青年担任主席。而新的临时政府也由这委员会推举选出,暂时由七位大天狗领袖的仅存的最后一位——比良山澄担任总大臣。据说这位大天狗在灾难中反应及时,做了很多物资转移工作和民众撤离工作,受到了人们的普遍拥戴。不过他本人声称这一切离不开一位天人的提醒和所有人的努力。 不过也有人传言,比良山澄总大臣有名无实,实际权力还是掌握在委员会主席墨羽仲府手上,因为就在临时政府成立一周后,委员会就颁布了一种名叫“临时宪法”的东西,直接宣布重建过程中,大天狗同样要付出相对应的劳动,不再拥有特权;同时规定天狗不能再有效忠的对象,所有天狗都是平等且自由的,而“临时政府总大臣”这个职位则被改名为“临时政府统领”,受到委员会的监督。 妖怪们非常喜欢天狗的那些政治话题,乃至于常有人在客栈里高谈阔论、无所不指,得罪了不少天狗顾客。最后鹤琴和鹃筝不得不贴出“莫谈政治”的告示限制了这类话题。 不过提起天狗城之火,在那之后,山上还多出来一股势力——驻扎在守矢神社周围的埴轮兵团。关于这伙人的来历,那故事的版本可就更丰富了。 据说在地狱和畜生界那边也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埴轮兵团突破了畜生界大佬和地狱的封锁成功来到了幻想乡,在妖怪之山建立了自己的根据地。不过两个月以来,他们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即使有人靠近,也只是挥舞着武器赶走罢了,似乎没什么恶意。 也有人说,埴轮兵团是被畜生界和地狱赶出了那里,不得已才流落幻想乡,不然无法解释贤者们迟迟没有出手的原因。 更有甚者传言,那埴轮兵团是和早在五十年前就失踪的八坂神奈子达成了合作,帮忙夺回了她的神社。但是迄今为止没人看见那八坂神奈子出现在那里。 “说不定她伪装成一般妖怪或者人类,跑到这里来喝酒了呢?”一个戴着绿色鸭舌帽的眼睛中年人举着啤酒向同座的顾客调侃道,引起一阵哂笑。没人在乎为什么会有人类出现在这天狗客栈里,据他本人所说,是不喜欢人间之里最近的气氛,特地跑到这里散散心。不过天狗客栈的原则就是来者不拒,哪怕是人类,只要在这客栈里就会受到庇护。 听到这话,倒真有人朝客栈里四处张望,打量着谁有可能是那位风神。那是一个戴着斗笠的鸦天狗女剑士,她坐在前台,只是点了杯酒,却一言不发,不主动跟人搭话,静静地坐在那里。 “最近人间之里不太安分,据说有人看见了戴着面具的妖怪。”鹤琴擦着杯子,走到那剑士旁细声说道。 剑士没有说话,只是把斗笠压得更深,以防有别人认出她来。她掏出几块铜币按在桌上,转身就往门口去。未等她出去,一个结实的鼻高天狗却踹开门走进来,吸引了全客栈的注意。 “我在森林里那帮兄弟就是你干掉的?”一进来,他就认出了那女剑士,指着她的鼻子质问道。自从天狗城毁灭后,许多天狗流亡外地,做起了不干净的勾当。 “不是我,干掉你兄弟们的是人类中的‘妖怪狩猎’,我只是恰巧到那里拜访罢了。”女剑士毫无惧色,平静地说道。 “人类?人类怎么可能狩猎妖怪?!”那天狗不屑地说。 “你那帮兄弟趁着森林里那位魔法使不在家,溜进去偷东西,却踩中了陷阱被困住。结果‘刚好’有一群‘妖怪狩猎’在巡逻,于是他们就‘刚好’被解决掉了,而我也是‘刚好’要去那里,就‘刚好’撞见了这回事。”女剑士的语气带着微妙的戏谑,激怒了天狗。“你这家伙。”他一拳抡过去,那女剑士不躲也不闪,就在鹤琴冲上前制止时,另一只手从背后拉开天狗,将他扔出了客栈。那是个高大的山伏天狗,脸上伤疤累累,将那鼻高天狗扔出去后,自己也出去了。他的背后是一位端庄的女士。 “如果不是我丈夫把他拉开,你下一秒就要把他头砍下来了。对?”那女士微笑着说道。 剑士见了那女士,脸上先是震惊,但随后又别过头,有些自嘲地说道:“不至于,那会脏了雏菊的店。” “两个月不见,你真的大变样了呢,羽。” “你也一样,神代小姐。” 二人坐回到了一张宽敞的桌子边,此时外面已经传来那天狗的惨叫。岸飒羽装作无事般问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托八意医生的福,在永远亭疗养了一个月就出来了,不过还需要休养,就不喝酒了。”此时神代清铃的神色比起以前精神了不少,“反倒是你,失踪了两个月,连白发都有了。”她心疼地捋了捋羽青丝中那微微的白线,明明羽作为天狗还只是个少女。 羽没有抗拒,只是低头说道:“还有未竟之事。大峰小姐还没找回来、雏菊的仇还没报、妖魔还没被根除。” “椛很担心你,她现在忙于天狗聚落的重建,无暇下山,只能托人去永远亭委托我们找你。你没必要如此逼迫自己。”清铃知道,自己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但是她害怕,她害怕羽不会像自己那般幸运。 “我知道的,我知道……”羽却安慰起清铃来,“我会安然无恙的,你们放心。” 话说到这,门外那高大男人也拍了拍灰走进来,点了支烟,却望见公告栏上那与“莫谈政治”四个字平行的“请勿吸烟”,只好用手掐灭了烟头,放回包里。 “刽,八意医生一不在你就又开始抽了?”清铃责备道。 “我又不像你,用毒来祸害自己。”柘木刽倒是一如既往地嘴上不饶人。 清铃不再理他,转过身看到羽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脸有些红,转移起话题:“既然你坚持,那我们也提供点帮助。”随后她又转头白了一眼柘木刽,柘木刽坐在她身旁,掏出几张照片摆在桌上。 “虽然作为原天狗精英,我有义务对大峰家的大小姐的安全负责,但是凭我已经不可能让她走回正途了。这几张照片是这段时间有关她的情报,在天狗城之火后,就像当初射命丸文那样,她从妖魔化的状态中暂时恢复正常,但是黑焰的影响还在,她的状态比如今在永远亭疗养的射命丸文还要糟糕。离开妖怪之山不久,她袭击了大内义阵的游击队分支,但是也被他们的枪林弹雨打伤,逃回林中。后来她又被‘妖怪狩猎’发现,那群疯子主动去招惹她,结果死伤惨重。最近她又和武殊丸光有短暂交手,但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我有理由怀疑,武殊丸光想拉她入伙,成为‘肆天王’的替补。” 看着照片上大峰御前的模糊身影以及她那显眼的白发,岸飒羽不禁捏紧了拳头,她问道:“墨羽仲府呢?他就没想过做些什么?” “他尽力了,派过不少人去找她,即便大峰御前已经得知墨羽仲府没死,但也不肯回去,说是‘在铲除墨羽路上一切绊脚石之前不会停下来’。而最近,她盯上了‘妖怪狩猎’,似乎有前往人里的意向。”清铃解释道。 “又是人里,”羽呼了一口气,“我得知有人在那里目击了戴面具的妖怪,很可能是武殊丸光一伙。” “如果你要去,别独自去,人里的人类现在很敌视妖怪,特别是天狗,”清铃警告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这是八意医生为你准备的介绍信,她知道以你的性子肯定会去那里调查,但是在此之前,你得先去见一个人。” “谁?” “圣德太子。” 圣德太子,即丰聪耳神子,曾经是人类帝王的她恐怕是最了解人类的人。但是在百年前的百鬼夜行异变里,她因为没能及时出手支援而丧失了人类的信任。但她的权威仍在,只是百年里没有什么动作,很少外出,最多跑到隔壁命莲寺和那里的主持唠嗑。 “若是平常,她可能懒得管人里的事,因为如今命莲寺有比她更高的声望,不过这对冤家最近关系出奇地好。最近命莲寺的主持圣白莲外出,把大小事也丢给她。现在人里的人类变得越来越极端,镇长霖之助却没有作为。甚至有传言说白蛇出没于人间之里,一时间人心惶惶,所以是时候请她出山了。”清铃说道。 “白蛇……难道是神奈子?”羽心想着,站起身向二人道谢,“谢谢你们,这顿饭我请了。” “这就走了吗?”清铃问。 “是的,我不宜在此地多留。”羽说道。 “为何要避着地子?”柘木刽一语戳破了羽的心思,羽一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只是……”羽答不上来,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她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决战的时候你不是也和她见过面吗——”柘木刽问着,却被清铃伸手打断。 清铃细心地劝说道:“我知道,因为雏菊的事,你觉得自己对地子有愧,但是这件事不只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们每个人都有脱不开的关系。天狗城之火正是我们的报应。” “我知道……”羽的底气没有那么足,“但是在赎罪完成前,我还不想——” “羽前辈。”鹃筝突然从背后走上来,按着她的肩膀,“能请您跟我去个地方吗?” 清铃点了点头,羽只好带着疑问跟着鹃筝走了。此时已是傍晚,鹃筝领着她进了林子,走上一处小山坡,随着深入树林,道路越来越平整,两边的鲜花也越来越密集,但又极其不规整,似乎不是人为种植。 羽这段时间都不在妖怪之山,没有来过这处地方,但这让她想起山神事件后的玄武之岩,也是长满了花。她不会忘记那一天,那是她失去兄长的日子。之前她回魔法森林也是为了拜访曾与她兄长留下断后的那名魔法使学徒,不过学徒和她的金发师傅都不在。 斜阳从树叶的缝隙中射入,照在了地上的百花之上,映出了鲜艳的金黄,若是在秋天,只会看见满地的残枝断叶铺满道路,但如今已经不同秋日,除了道路两旁的鲜花,还有自树上缓缓飘落的粉色花瓣,穿过林缝的光隙,如舞台灯光下旋转的美人依次映入羽的眼帘。 路到尽头,舞台谢幕,丛树收起枝杈,将落日的余晖倾泻,照在在羽的脸上,只在此处留下几条影子。 五个人影,一道墓碑。 除了岸飒羽和鹃筝,站在一旁默默守护的是一个陌生的白发女人,羽曾在上次小百鬼夜行异变中见过,她系着单马尾,穿着白色上衣和红色连衣裤,外批棕色风衣,当时是她递给了地子那把斩杀妖魔的十拳剑。 守在墓碑另一边的是衣玖,她在天狗城之火后不久就醒了过来,回到了地子的身边,此时她和那白发女人一样神情庄重,为自己错过了这么多事而懊悔。 而在墓前坐着的人,她的蓝发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耀眼,光凭背影,羽就能认出她。 而墓碑的主人,也不言自明了。 “雏菊她,就睡在这里啊……”天子背对着她说道,“在这里,能望见她的三个家。” 天子站起身,指向高高的山上迷雾笼罩的地方:“那里,是她出生的家。” 天子微微放下手,指向远处曾经是天狗城的地方:“那里,是她入眠的家。” 天子又指向山头下隔崖而望的天狗客栈:“这里,是她的家人所在的家。” “家人……” 天子转过身,手拂过墓碑,平静地望向岸飒羽,蓝发在风中飘荡。 “没错,她的家人,她最后的家人,就在这里。”天子说道。 羽的下巴不自觉的颤抖,她摸着自己的脸颊,一行热泪从眼角留下。泪水敲中脚边的花,花并没有什么不平,而是用花瓣盛着那泪滴,温柔地撒进泥土中。 过不了多久,那里就会长出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