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中山海》 第一章 梧桐 狭巷、寒夜。 墙外月光正亮,墙内杀意更甚。 明月下去第二天还可以升起,人呢? 梧桐整理好凌乱的衣裳,躺在巷内的两人死状一塌糊,初尝鲜血的少年渴望做出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来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他缓缓站起身,华美的衣服因为鲜血变得发黑发臭。 打更人不会来这种偏僻的地方,他还有时间来处理此地的残局,与其说是处理,倒不如说是毁尸灭迹。 梧桐干净如明月的脸上一丝绯红,大大清澈的眼里氤氲水汽,似秋日清晨林中蒙眬的雾霭,清冷潮湿,飘忽迷离, 少年力气不小,可拖动两句成年男人沉重的尸体终归是很难的事情,喘息声似艳阳天突如其来的阵雨,让人不自觉想与之融为一体。少年光滑有力的手整理好仪表,端正的脸又些犯难。 他很英俊,才十几岁的年纪就已初露头角。 时节正值残冬,梧桐娇小的身躯散发腾腾热气,两个成年男人的身体总是很难处理的,况且梧桐还是一个稍显瘦弱的孩子、况且这两人的尸体跟饺子馅一样。 他对这种人没有什么好感,当时面对他们诧异的眼神时梧桐内心平静,砍下的刀也很有力量。 在他小时候父母因为生计将他卖给了戏班随后不知所踪,之后的几年里他便一直在戏班里学戏,他生的漂亮,又很聪明,身后也没有家人依靠,师傅于是收了他做自己的关门弟子,梧桐花了几年时间把师傅的毕生所学全部学会,梨园里的师父也教不了他什么东西了。 他会的戏不仅仅是那些咿咿呀呀的曲艺,梧桐更喜欢百戏杂技,于是在一个平淡的夜里他和师傅做笔小交易,然后他学到了很多杂技。 他学的杂技奇幻飘渺,使人分不清是戏还是现实,可他骗得过别人,骗不了自己他知道自己充其量是个耍戏法的骗子,戏子手里只有虚假的戏,没有真正超越凡人的能力。 梧桐受够了那副无力感,他想成为百戏之王,因为“百戏之王”有着真正化虚为实的力量!成为了百戏之王梧桐就可以真正跨过了凡人的门槛,可以和那些高傲的修仙者一较高下!要想成为百戏之王就必须要精通天下之戏.必须给天下百姓演上一出惊世骇俗的绝技!百戏之王,不仅仅是前辈后人中的翘楚,也是必须得是同时代戏子中的极限! 迄今为止有名的戏子不多,许多绝技都己失传,成为百戏之王难之又难。但是梧桐从来都没有放弃,自打帅傅去世后,他一个人在戏班里受排挤,不久就离开梨园,来京城闯荡。京城热闹繁华,他在京城也可以算是小有名气,生活也很宽裕。 只是每当结束了无聊的一天,一个人躺在床上合上双眸,荒芜的脑海里总会泛起师傅那不把一切放入眼中的神情,冷清的心阵阵悸动,肌肤像是被蚁群啃咬,刺痒煎熬,寝食难安.他强迫自己睡去,可一闭眼心中潜藏的野望立刻生根发芽,沿着五脏六腑疯狂蔓延,直到钻出喉咙。他开始很少睡觉,更多的时间是倚在窗前,空洞地望着远处未知的沉夜。平日里枯燥无聊的琐事填满他的时间,他的心因为日复一日的作戏变的麻木却又安稳平和。 他有一种预感,这样令人窒息的日子马上就会结束了。 在一个平淡的日子里,生命中的奇迹会忽然出现。 只是时间问题,这一天不远了。 那一天会在一个恰当的时机里突然拜访,然后自己会主动地将自己原本的生活变得天翻地覆。 正如这夜夜通明的京城背后也暗藏着阴暗.静静地隐藏在墙角,充满恶意地观意这处繁华,在一个最恰当的日子里给予这个城市震撼的一击。 就在上个月的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第二章 陌生人 这天晚上,有点冷。 梧桐拖着沉重步伐走出巷子,满是泥泞的小路被整洁的青砖取代。巷子深且长,小路狭小,仅容几人行走。两边残破的木门悄悄闪过,城内许多作手艺的或者是卖小食的都住在这。 巷子口往前就是大街,天色很晚,连那些给赌徒和醉鬼摆摊的小贩都已回家,他们也许已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用睡觉掩盖一天的疲惫,为第二天的劳作积攒力气。 月亮出来了,冷冷的,悬挂在高远的天空,倾泻下银白的光。街上残雪映照更亮。 街上没有多少雪,其实京城一年到头也不会怎么下雪,这里的冬季仅仅是经历两三场淅淅沥沥不知是雪还是雨的晚上、然后零零星星响上几声爆竹,然后在门口贴上不怎么严格的对联,若是有孩子路过,便给几个压岁钱,接着在孩童仓促应付的吉利话里度过又一个寡淡的春节,总之这一年就这样过去。 然后就是春天。 梧桐像往常一样早早到了戏班,其实也不算早了,旭日高悬,戏楼里仍是阴冷,门口聚集着几个偷懒的小工,看见梧桐来了便装作很忙的样子胡乱打扫,二楼里有一人在高声交谈,他在楼下又听不清,一个样貌英俊的小工递给他昨日赚到的钱。那个小工叫小武,是梧桐特意挑出来侍候他的,梧桐有时侯不在楼里,小武便替他管理戏楼. 梧桐就是戏楼的老板,又是京城有名的戏子。 戏楼分两层.楼下是戏子们唱戏杂耍的地方,楼上是雅间。也有不少戏子在阁子里休息。有的戏子作戏实在太晚,或是想和金主聊聊天或者要做某他什么事情,小武便给他们弄个房间,让他们住上半晚。 几个小工把楼下收拾好干净,时下又没有客人,梧桐上楼去,他看看哪个戏子今天来的这么早。 楼上雅间很多,有一圈围栏挡着,防止有人从二楼直直摔下惊到正在唱戏的戏子们。当初新建这座戏楼,他便命人将二楼建的复杂一点,为此他找了不少人上帮着出谋划策,现在想想.原来的麻烦事和眼下的麻烦事相比也不是那么麻烦了。 梧桐还是能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只是距离太远怎么也听不清。 他站在楼梯口来会张望,只站了一会他就懒的再站着了,这几天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他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 梧桐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打算享受一会惬意的中午。 早春的太阳不是很暖,街上时不时刮过一阵冷风,扬起残冬中尚未被腐蚀的枯叶,和着飞蓬的尘土在街道上四散奔逃。 梧桐今天有一个约定,他和另一位人约好在今天相见,从他的表情上看,他似乎不太喜欢那个人。 是因为那个人迟到了吗? 迟到的人里没几有几位会讲信用。 街上行人稀少,太阳躲在云层后,天是灰蒙蒙的天,远树下卧着几条脏兮兮的狗,树上站着乌鸦,将树下一片石砖染成白色。街上跑过一队士卒,使原本宁静的街道多添了几分不安。 “沉默像声清磬,摇曳着尾巴……”楼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梧桐向下望去:“周围的活物都在其中凝结了。”那来人径直上了楼,在梧桐面前的桌子坐下。 男人表情平静,可梧桐看出他很愉快。 阻止老婆给自己戴绿帽子好像的确值得开心一下。但也只是一下。 那来人从桌上拎起一壶酒,却没看到哪里有杯子。 “你招待客人的确有一套。” “你想喝酒?” “喝,还要喝好的。” “好酒只给好人喝” “这是昨天的赔礼。”他摆出四张符纸。 来人又掏出一个褐色的类似丸子一样的东西摆在梧桐面前。 梧桐眉目流转,漂亮的眸子里闪着光。 “我们两清了。”男人语气里带着几许轻快。 “管好你家里的女人,你会照做的对?”梧桐的气消了一点。 “直接生服,就是直接咽到肚子里去。然后就好了。”男人没有理会梧桐。 第三章 男人 来人笑了,说道:“怎么样?” 梧桐将东西收好,清描淡写地说道:“不怎么样。” “你一点兴奋的样子都没有。” “我不是小孩子了。” “昨天是我不对。” 梧桐自认自己不招人喜欢,可面前的人竟比他还差劲。 “不得不说、像这样的待客方式,你这戏楼迟早要黄摊子,又没有美人……又没有酒……什么都没有……”来人站起身,在二楼乱逛。 梧桐看他随意翻动一件件昂贵的饰品,愈发的讨厌他了。 “你尽可以去别处看美人、喝美酒,我这里只有一堆死烂死烂的戏子。” “这么说你是在赶我走啰?”那来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酒,坐在桌子上慢慢的喝。 “你要是想看戏我也欢迎。” “但不是现在。” 梧桐又补了一句。 “为什么?” “戏子现在都不在。” “又不是只有戏子才会唱戏,况且有些人唱的戏比戏子唱的还要好,还要讨人喜欢。”来人冷笑道。 “那我还是离他们远点的好,我还要靠这个吃饭呢。”梧桐微笑着说道。 “有时候你是躲不掉的。”来人冷冷看着梧桐。 “天下这么大,总有地方养活得了我。” “这天下养活得了你一个,能养得起你一家么?”来人脸色阴沉,声音嘶哑。 “哦,我忘了,你本就孤身一人,自然也是没有家的。”来人冷笑。 梧桐面不改色,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你可以继续讲,喝醉的人话总是很多。”梧桐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只以为是我醉了,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为人!” “你现在连话都说不清楚……”梧桐很头疼,那来人已醉倒了。 楼下走上来两个汉子,架着来人的两条胳膊、费力地给拖到了雅间里。来人像滩泥巴四肢摊在床上,嘴里还叽哩咕噜念叨不停。 梧桐还坐在那里喝茶,不时露出苦笑。 楼下还是没人,刚才的两个汉子出门吃饭。晌午街上人影攒动,梧桐却觉得好遥远。戏楼里很安静,总是让他想起那个混着泥土和鲜血的夜晚。 梧桐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能发出响动的事情,好这里有点活气。 也许那个醉鬼可以帮他个忙。 雅间的门被梧桐轻轻地打开,他的手又白又长,梧桐的脸圆润泛光,双颊带着儿童特有的樱粉,鼻梁小巧高挺,洁百如玉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尘土气。 他只有十六岁,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这样的神色。 他应该去上学、应该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打架,然后再和那群孩子和好,而不是守在一个枯燥的戏楼小心一个醉鬼。 可惜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父母(实际是父母抛弃了他),于是他不得不在很小的时候开始学着和人打交道,也因为此他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内心也表现出与这个年纪不相等的成熟。 床上躺着那个人,梧桐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只是感觉这个人很奇怪。 教唆别人杀人的人自然是不正常的,放任自己老婆出来勾引小孩子则是脑子有病。 眼下这个烂醉如泥的男人在一个夜里突然来访,然后让他去杀两个人,梧桐没杀过人,不过男人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我从不杀人。” “我可以让你成为百戏之王。” 第四章 戏 一天前。 中午的戏楼开始忙碌,开始有人进进出出,为下午的戏做准备。 京城的中午很繁忙,人影错落交杂,大街两旁都是做生意的商店,梧桐很少去拜访他的邻居们,他的邻居却是常来他这里。往前走是一个十字路口,不少小摊都支在那儿。 小武穿过市场,他手里揣着上好的请柬去发给下午要来看戏的显贵。 在戏楼里光是看戏是不要钱的,可戏楼里也不仅仅只能看戏。 小武数了数请柬,请柬马上就要送完了,他觉得有点遗憾:他还想在处面多玩一会儿。小武不是戏子,呆在戏楼里只会有做不完的事,里面也有戏子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他只觉得好恶心。 小武住在旧街,很少出城。新街是后来才修的,这也是发生在几十年前的旧事了。 听人说从前的那个皇帝因为兵败逃到了这里,然后一直也没有收复丢掉的地方,就把这里当作了新的京城。 小武以前还向有学问的老人打听过,但是他们的表情总是怪怪的。老师还告诫他像这种事以后不要乱讲。他后来没能读上书,父母死后他就一直在戏楼里打杂,还好他长得不差还有点聪明,捞到一个比较轻松还赚钱的差事。他的老板—就是梧桐,把戏楼里的戏子收拾的很老实,没有人敢去招惹他。这样小武的活计更轻快了。有时候看梧桐惩罚坏了规距的戏子,小武还很好奇他为什么明明这么小的岁数就可以把一群戏子教训的那么老实。 从一扇高大的铁门里走出来,待到两个穿着短衣的人相互寒暄几句后,他手里最后的一张请柬就算是送完了。下午也没有什么事情,今天剩下的日子就可以闲着了。 小武不喜欢看戏,那些都是糊弄人的把戏,看多了他自己都学会了。和那些人一块看戏倒不如去试试学一下法术。虽说自己没有天赋也没资源,好歹可以满足一下好奇心。 不多时,小武走回戏楼、此时楼里热闹非凡,己有些看客围在台下看戏单子。梧桐还在楼上的栏杆旁坐着,双手拄着膝盖,眼神直直盯着进来的小武。 楼梯处传来连贯的响声,砰砰砰由远及近,小武已到了梧桐面前。 “花少,还有什么事吗?”小武问道,花少是梧桐的花名。 “暂时没有了,对了,今天我可能要早点走,到时你替我看着。” “花少今天没有额外的戏?”小武问道。 “不一定,要看是什么人来了” “还有别的吩咐吗?” “……应该是没了。” “你去要陈掌柜和刘掌柜欠下的钱了吗”梧桐忽的问道。 “我看他们好像还是要来的样子,我就没提这事。” “哦,我不急。”梧桐端起茶看向下面的戏台。随着目光下去,几个红灯笼下吆喝声渐起。红红火火的爆竹在地上暴响。门外骏马嘶吼,依稀还能听见车夫的叫骂。 爆竹声去,一声锣响传来,人都静,然后是细密的鼓声。 残阳如血,一点粘在昏黄的天边,街上冷风乍起,楼外的街上已没有了人,四下如墨,两边的铺子纷纷关店,余下一幢喧嚣的戏楼向寒冷的残冬喷洒着红光。 鼓声停,锣又响。 喳! 戏开演了。 第五章 老卒 早春的京城很冷,尤其在晚上。 老旧的街道上走过几个巡夜的士兵,他们疲倦地拎着灯笼。小小的烛光透过竹面,轻柔的洒在地上。四周卷起一阵冷风,卷起地上因人们常年踩踏碾碎的尘土、卷着远处更声,带来萧条的狗叫。 士兵们有些狼狈,四下沾染了快活的气息。 白月斜在天边,没有星星,街道两旁的柱子上雕着几只坐兽,这些坐兽可是真的神兽。正是有了这些坐兽,那些修仙之人才不敢在京城内乱来。京城繁华如锦,各种各样的人都生活在这里,魏王唯独不放心修仙者,于是建造新街的时候一并又设下许多坐兽。 一个老卒抬起头:“看那些坐兽,真自在呢。” 其中的一个士兵嘟囔了一句,老卒没有听清,便大声喊回去:“你说什么?” 士兵一下子走近老卒,双手聚拢:“我们已经见过很多只了!老头!” “喔!”老卒大声回应,然后点点头,的确,一个从小生活在奇幻世界的孩子对坐兽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或许在这群年轻人的眼中这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坐兽,可对年迈的老卒来说,这代表了一个的难以接受的神话。 老卒还很小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只存在神话故事里的东西。随着时间流逝,小娃娃的家乡到处都在打仗……然后那些只存于神话里的事物慢慢出现生活中……然后再由开始的新奇谨慎到后来的习以为常…… 他们这辈人见证了前人无可想象的风云变化。同样也错过了一个莫大的机会。 有舍有得,福祸相依。 再后来老卒成了真正的老卒,曾经的风景和遗憾都归于平淡,只等着年龄和他一并埋进黄土里。 老卒眯起昏花的双眼看着一队散漫疲惫的士兵,他实在年老,眼疾也逾重了,连只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都变得影影绰绰,分辨不清物。 长街宽阔,惨白的月光倾洒在石砖上,路面光洁如凝脂。活像美人平整的小腹。 老卒太老了,老到对这群士兵讲的荤段子都没有反应,哪怕是笑一笑都没有。他也没钱去十分好的地方,况且他也不适合再做那种事了。现在唯一不讨厌他的地方就是那个残破漏雨的小家,幸好去年的雪很少,他才熬过了一个冬天。 冬天过去了,这一年就好过了。老卒笑笑,他很满足。 子相接的地方是与老卒同行的士兵,他这才发现自己落下了,他也不着急,他们总会像以前一样等一等自己的。想到这,他干瘪褶皱的双眼明亮了一点。 他有好几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全都外嫁,很少回来。儿子也不孝顺,每次来看他都没有好脸色。 可能是他的年龄实在太大了,他的儿女们近几年开始轮着来照顾他,不论照顾的好坏,老卒都默默承受着。反正自己说不准什么时候死,到时候两腿一蹬了事,好不痛快。 老卒其实不能算卒,但是他太老了,老到平常街上那些恶霸走路都避着他,免得一不小心把他碰死触了霉头。 他今年都89岁了。却还是可以在街上走路,哈哈。 想到这里,老卒无声地大笑,露出欹斜潦草的牙齿,嗓子因吸入凉气咳嗽了几声。 老卒几乎聋掉的耳朵突然传来士兵的高呼,光秃秃的头抬起看向前方,视野很模糊,大概可以看出那一队士兵像是站在一起。 “啊?你们招呼我吗?”老卒心里有点急,脚步却没法变快。 天上明月高悬,街上人影杂乱。 兀的刮过一阵风,嘶嘶挟着砂石自狭巷轰出,吹的人睁不开眼。 老卒听见了不安的血腥气。 第六章 心思 梧桐好累,胳膊与肋骨相连的那部分肌肉好疼,疼痛蔓延到了胸口,走路时一甩动胳膊就疼。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煅炼过了。 也是,要是每天呆着什么都不干也可以赚到钱,哪里还有人肯煅炼呢。 杀人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何况还是同时杀两个。 旧街的小路错综复杂,梧桐闲逛半天后终于认清自己绕远了,可他仍旧慢慢地走着,仿佛那两具尸体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除却两伙人间的杀害关系,在之前的日子里的任何一个方面他们之间都没有交集。 梧桐和那个男人做了个交易,他要做的就是杀了这两个人。作为交换,梧桐可以成为百戏之王。 梧桐觉得他很赚。 那两个掌柜只能是个稍微有点小钱的人,开的也不过是几家小店,在京城里又没有什么熟人。梧桐的请柬一送到,那两位当晚就屁颠屁颠地过来看戏。 这样的人对付起来要容易的多。 走过一个路口,街道上铺着砂石,泛着青白色的光。路两旁的人家门窗紧闭,连油灯也没有很亮。梧桐脚上的疼痛舒缓许多。 他曾问过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自己去做?反而来找我?” 他记得那个男人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要是自己做了,那陶俑我可不会给你了。”男人道。 “你完全可以交给我一个更麻烦的事。” “我不喜欢麻烦别人。” “这件事太简单了,我心不安。” “你是觉得杀人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吗?”男人盯着他,这次他不笑了。 梧桐笑笑:“的确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要是成了,那就简单,我要是死了,那便死掉。” 男人没有说话。 梧桐长呼一口气,戏楼里的锣声变得清晰了。 楼里还剩下三成的看客,乐师都散了,三三两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几个戏子打着哈欠,偶尔附和几声喝彩。 地上一片狼藉,酒水吃食散落一地,一个穿着皱烂的人在拼命往怀里塞东西。 梧桐上了楼,看到小武在记账。 “把楼下那个乞丐弄出去,我以前提醒过你的。” “花少今天不回去了吗?”小武回来问道。 “我今天在这里住,你可以先走了,反正也没什么事做。” “花少,刚才你不在的时候那个人又来了,他托我给您带个话。” “他说你会去找他。还说要你请他喝酒。” “找他?” “他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此时戏已经演完了,几个戏子拿酒上了楼,有的则跟着别人出去。看客此时也消失不见。 二楼的最里面有一间屋子,这里离戏台很远,离街道很近,中午街上的叫喊声可以很清晰地传进来。看戏的人不会挑这样的屋子,梧桐有的时候会在这里休息,距离上一次他睡在这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估计会落好多灰。 他的胳膊还是很痛,腿倒是好多了,他以前练功时候身体可没这样过。 “哈哈……年纪有点大了呢。”他开玩笑地说道,儿时常年的锻炼塑造了一幅健壮有力的身体,即使荒废了很久仍不失灵活,脸蛋圆圆的,五官端正,眼睛深邃,暗藏玄机。 可以看出来他在炫耀。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揉揉胳膊,肌肉上的痛感清晰地传到大脑,疲惫感消失大半。 “或许我可以做点什么事纪念一下。”他睡不着,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沸腾。 “的确该庆祝一下。” 现在的他彻底不困了。 梧桐从窗户一跃而下,身体上的疼痛被压抑,一双充满欲望的眼睛消失在大街上。 “他应该在等我。”梧桐想着。 这个年纪的男人共同语言有很多。 第七章 纪念 京城的老街很狭小。 老街不是一条街,而是一片区域,魏王定都于此在之前的旧城上重新修整,曾经的小城就变成了老街。 这里弥漫着灰尘和臭气,仿佛一双永远都洗不净的臭袜子。布满碎石的街上零散有几个男人,摇摇晃晃如喝醉了酒。要是走近一闻,唔,他们还真的是喝醉了。 路两旁的树早早地被人砍倒,没人知道那些树木会被弄到哪里去,有的连树根都整齐扣掉,留下铁锅一般大的坑,坑里面蓄满了铜绿般的水,向上反射出彩虹,那些臭哄哄的醉鬼也害怕掉进树坑里,所以都小心地在路中央走。可是路上又有许多尖锐的石子,偏偏他们又很蠢,总是不小心踩在石子上,然后不停地骂。 这街道实在是太残破、太旧陋了、可奇怪的是这里竟没被拆掉。 一个地方要是这样不堪却没被拆掉,那就一定会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行人干瘦的胳膊随风摇晃,浮肿的脸覆盖着一层油泥,行至街上有月处,他们脸上就会映出亮眼的光。样子滑稽极了。 梧桐不知道四月份的月亮会挂在哪个位置,可现在圆月已悬在头顶,估计时候不早了。 夜晚的老街上总可以看到醉酒的人,尤其是男人,他们走的都很慢,仿佛每一步都值得这些脑子不灵光的人仔细考虑,可他们的脚总不听使唤,不是踩到石子就是跌进水坑,梧桐同样见过醉了的女人,和那些男人相比她们老实地多,只是随意地倚在自家门口,屋子里映出一点小小的烛光,然后她的丈夫抱着孩子守在她身边。再然后那个女的在街上见到一个人就开始嘿嘿嘿傻笑,笑的人心里发毛。 讲真这样真的会有生意吗? 梧桐不敢问。 梧桐燥热的身体因思考刚才的事情冷却了几分,身体深处的亢奋却不曾消退。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从今往后,我就是个成年人了。” 少年圆润的双颊潮红,呼吸声透露出澎湃的活力与无穷的欲望。 脚步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风悄悄刮过,卷起一片尘土。 梧桐停下了,矗立在他面前的是老街上最大的青楼,他听说青楼里有金鱼木鱼之分,以前一直没机会去,现在倒可以去看看。如今他也要尝尝女人的味道。 大门紧闭,明晃晃的烛光透过窗户,铺在少年脚下干净的街道上。 楼宇内人影错落,歌声随风飘摇落在梧桐的耳中。先前杀人引起的紧张和脱力感无影无踪,那些残破的尸体在梧桐的记忆里与牛肚猪下水一视同仁。 砰,大门发出一声闷响。他走进去,发现门里面是个很暗的小厅,平整的地上摆着大大小小好多礼盒,许多仆人模样的人手里掌着油灯不停地拎东西。 没有人理梧桐。 “你们要是这么招待客人的话,我就走了。”梧桐嗓子颤抖,他有点紧张。 小厅里很昏暗寂静,之前听到的歌声也清晰很多。 那些仆人没有理他。 “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就这么离开这里,你得留下点什么。”黄鹂轻颤,一个十分脆弱的声音回荡在厅子里。 小厅里的门开了,女人站在那里,门里面好像是一个长廊,他没看清楚,看到的却是一个身材极好的女人。 漂亮的女人哪怕在夜里都可以发光。 少年的眼睛变得锐利,眼神好像要撕开这个女人。 女人呼吸有些急促,她好像刚刚经历了一些很疲惫的事情一样。 “所以呢?你领我去见他?”梧桐对这个女人很感兴趣。 “不必,他叫我来陪你。”女人微笑,晶莹的眼神里映着烛光。 “你眼睛里的,是泪水吗?” 女人笑得很勉强,泪水夺眶而出。 “我希望你不要在乎那么多。”女人打开一扇门,门内烛火通明,女人泪流满面,她很脆弱,一如她的容貌。 “你还在等什么呢?别忘了,今天可是个特别的日子。”女人拉住少年的手,不给梧桐机会将他拉进温暖的小屋。 梧桐意识到这其中并不简单。 第八章 耿平 一个精致的烛台安静地摆在桌上,温凉的红釉被烛光点亮,光可鉴人。 小屋和烛台同样美观,房间内的摆设无不暗示这屋子主人的富有:深色的桌上有一柄缀满珠宝的宝剑,一方银印稳稳地镇于桌上,地下铺了一张上好的波斯地毯,一个镂空样式的小屏风将桌子于床隔开,格子里摆放着许多珍珠,哪怕屋里只点了一盏灯,凡是进入这件屋子的人都会说这小屋明晃晃的。 床头是一户小窗,窗子闭得很严实, 京城里灰尘很多,就算平日里不开窗户,晚上点上灯四下里也全是尘士。 耿平的家在东面,那里靠着海,下雨的日子有很多。不像这里一年也不会下多久的雨。 他和丹青抱怨过这件事,她只是随便“哦”了一下。 这小丫头真没礼貌。 自己老家的那些仆人对自己都是毕恭毕敬的。 耿平的父亲是东部的诸侯王,先皇驾崩后耿平的父亲便驻扎在东面,牢牢控制住边境的贸易。这也使耿家成为一方巨富。 他还没出来闯荡江湖时,常常见到有修士在海上乘风而行。“那是唐王手下的修士,你将来也要努力修炼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强者。”他的父亲告诉他。 “那我以后变强了,就带着爹爹和娘在天上飞!爹你说好不好?”还是幼童的耿平说道。 “哈哈,要是真的成为翘楚,能做的何止是御风而行?”耿忠文望着海上灵动的修士,笑着对耿平说。 他有一个弟弟叫做耿乐,在听说自己弟弟取了这么随便的名字,耿平不太高兴,父亲于是安慰他道:“这是个小名,等他长大了再取一个好的。” 耿乐应该也八岁了,他弟弟到底是叫了这个名字没有再改,当初在青云宗收到消息,他还难过了一阵子呢。 他现在有多高了?是胖是瘦?修行方面是不是比我要厉害?将来见了面会认得出我吗? 他又想到了许多事情,许多不是很重要却无法抉择的事。 丹青……应该会没事的? 无数可怕的结果在眼前晃过,前途晦暗无光,他感到呼吸困难,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 耿平惊醒,大口喘着粗气,身体里的东西正流失殆尽,他抬手擦汗,一双细腻的手扶过他的头,面前的人儿朱唇因方才剧烈的运动而失色:“又做噩梦了?” 房间里充斥着淫靡的气味,可总有什么令人不适感觉覆盖全身。 他缓缓倚在床头,露出微笑:“没”。 眼前的美人靠在他身上,浓黑的秀发散开,铺在少年的身上。 “你就是做噩梦了,不要狡辩,不然你不会这么快的。”美人调皮地笑。 “好,是我做噩梦了,真拿你没办法。”耿平苦笑摇摇头。他知道丹青下一句就是嘲笑他胆子小,可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样才是最合适的处理方法。他想到以前与丹青相处的时光,脸上的笑容愈发勉强。 “哼哼,这回我可懒得嘲笑你,这么多次都没意思了。”美人胸襟半露,小小的衣料遮不住大大的莹白。 “衣服穿好,这样会着凉的。”耿平轻轻为她盖好被子。“怎么?你该不会连空气都防?嘻嘻,那刚才我可什么都露出来了呢。”丹青在耿平身上尽情玩乐,可耿平知道她明媚的脸下明明藏着一股悲伤。仿佛接下来要有什么痛彻心扉的事情发生。 耿平终于鼓起勇气,他犹豫道:“要不之前的计划还是算了,是我不对……” 女人脸上的僵硬的笑容慢慢消失,她低头自嘲地说:“呵呵…除了我,哪个女人会允许你这么做?”丹青停顿,又看着耿平说道:“和你睡也是睡、和他睡也是睡,都是一样的,我本来就该是一个命贱的女人……不对,其实我在你心里连人都算不上?我只是个被人捡到的下人,那年在青云宗脚下,不是你收养我就会是别人,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原来你和他们,没有两样……” 丹青一口气说出这段话,仓皇地逃了出去。 第九章 寻找 耿平穿好衣服走下楼,他抚摸着左肋,那里因方才的欢愉变得天翻地覆,现在已逐渐恢复原来的平稳,他感到有些累。 青楼里人还有很多,还有许多没有伴的人正在认真听戏。耿平觉得他们真自在。楼下有一个临时的戏台子,许多人涂着花脸,站在那里咿咿呀呀地唱。他伸手敞开衣领,感觉脸上出了很多汗。 从楼上看下去,可以正面瞧到那戏台上的老将军,背后插满了旗子。 他想到了之前遇到的一个人,只不过他的背上插满的是刀,脸也被劈成两半。 他最近总会没来由地想起过去的事情,这令他很不安。耿平小心地张望,看客只减不增,并没有看到丹青的身影。或许他真的不该让她去做种事。 可她又能算自己的什么人呢?他只不过无意收下了她,然后在需要时再用掉而已。耿平皱眉想着,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大。 到底还是放不下吗? 他问旁边的人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听后也没记住时间,他感觉双腿发颤,自己的胃不停地往下坠,后背像是有蚂蚁在爬。 梧桐现在应该到了,他有点担心丹青了。 可是他现在除了相信丹青,还能干什么呢? 于是他要来了一坛酒。多年来他喝过的酒屈指可数,他也从未醉过。 “嗯……按理说也醉过一次的……”他倒上满满一碗。 “然后那天就遇见了小柔……”他一饮而尽,坚毅刚强的脸面露苦涩。 “哎……那天我真不该喝醉的。”青年苦笑连连。 从他的表情上看,桃花运太多并不是件好事。 “她们几个在城外会不会凑在一起说我的坏话呢?”他又倒满一碗酒。 他不会像那些常年饮酒的人能一眼看出酒的好坏,虽然他的能力足以喝到天下任何一样美酒,可他对酒实在提不起兴趣。眼前的酒呈淡粉色,细看还有一些毛茸茸的东西,这酒或许是这家青楼的特色菜什么的。 丹青是他最先遇到的一个女人,准确来说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女孩。 情节就是俗套的英雄救美,然后丹青就赖着耿平不走了,别的女人就是其他的故事了。 他有多少女人?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许他自己也不愿意去想。感情这种东西,怎么会算的清呢?到头来只会让人更加痛苦。 一坛酒很快见了底,戏台上戏子的不知什么时候走了,看客也消失不见。大厅里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任由酒坛子跌在地上摔个粉碎。为什么这么不禁摔呢? 他有点困,是因为酒,还是之前的欢愉? 耿平想起了他家和那个卖布李氏的恩怨,他仰在椅子上,迷离的表情露出笑容。 他已是彻底的喝醉了。 他想起了梧桐,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人?他想去找丹青,可是他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这样想着,他上了楼,拖鞋踢踏的声音使他烦闷。他用力砸向栏杆,拳头传来的麻木让他愈发焦虑 他终于决定去找了,他想弥补丹青。 这家青楼很大,副道回廊错综复杂,寻常人不在里面乱转一两个时辰是出不来的。可他却不是一般人,一般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桃花运呢? 耿平调息气血,醉意瞬间消失,只见他双手置于胸前,两脚暗自发力,身体便如秋风之叶,飘忽忽从二楼飞下,耿平脚步不停,大厅里显出一条条虚影,可这里连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耿平眉头紧锁,要是这里还有其他人,他们一定能明白等下要有人倒霉了。 耿平脚步变疾,大厅里已能辨出风声。 楼上的灯熄了,他听见上面有许多女人的声音,偶尔也能听见男的。但就是没有丹青的。 耳边忽传一声清哧,听到声音的耿平周身如遭雷击,险些直直栽倒在地。 借着摔倒的势头,耿平推开了面前一扇门。 “媳妇和我回家!” 耿平是直接跌进门里的,他故作聪明的表明和丹青的关系,即将啃地的脸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轻松。 门内二人表情不一,男人衣裳未解,脸色愤怒。女人靠在墙边,双手捂在唇边,她的眼睛含着光芒,满脸惊讶。 梧桐则几乎要被气昏过去。 第十章 生瓜 临近晚饭时分,耿平醒了,房间里没有人。他走出门,身上还残留一点酒香。他意识到戏楼里的酒比青楼里的“特色菜”要好的多。 大堂高高挂着灯笼,垂下烟雾似的红色的纱。下面已有客人两两三三落座,裹着深衣的仆人提着酒食沿桌摆好,装扮各异的戏子是不是从他身边经过,他们各自拎着耿平叫不出名字的小玩意,应该是他们作戏时会用到的道具。 二楼的看台很宽敞,过道呈环形围着大堂,大概可以坐几十人。这里还摆了许多桌子,看台后面是一个个小房间。 耿平下了楼,小武在门口发呆。 “你家老板呢?”耿平问道。 “他今天有场戏,现在应该在二楼。”小武装作很忙的四处张望。 耿平仰头望去,密集的雅间又让他想起昨夜,后怕的同时还有一点欣喜,现在一提到梧桐,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 “他在哪个房间?”耿平努力让今天的事情看起来与昨天不一样。 “最里面那间屋子。”一个声音响起。 耿平环顾四周,他没看到刚刚说话的人,小武正在外面迎接客人。 “莫非是出了幻觉?”他思忖片刻,然后上楼。 这楼梯又长又陡,耿平停下脚步。从楼梯的转折出看向外面,太阳刚好挂在门框上,耿平的脸被照得血红,天空浓云密布,对面布坊房檐下还存残着一些雪,它们饱受风的侵蚀变得破洞百出,黑色的灰土嵌在雪上,同雪水混在一起摊开一片泥浆。春寒料峭,耿平打了个冷战,戏台上锣声乍起,原本喧闹的戏楼安静下来。 “沉默像声轻磬……”他忽的听见有人在念文章。 梧桐穿着红红的戏服,圆圆的脸涂上脂粉,如同丧葬里的纸人。 梧桐站在二楼冷冷看耿平,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你好。”梧桐好像没有张嘴,但耿平确定这是梧桐说的话。 他们想好朋友一样有一句没一句聊天。 “你等会有场戏?” 梧桐点点头,血红嘴角含着微笑。 “能先透露点消息吗?我有点好奇。” “不能。”梧桐摇摇头,他的脸简直像是涂了一层石灰一般。 “你的妆容很奇特。”耿平笑笑。 梧桐歪头微笑。 耿平觉得梧桐好像鬼啊。 “好,看来我应该离开这里。”耿平有些无奈。他的计划可能要黄了。 “等等。我没说要赶你走。你若是想看戏也可以留下。”梧桐说道,他一动嘴唇,脸上的白粉就扑啦扑啦向下掉。 “我有话对你说。”梧桐一边说着话,一边往自己脸上抹粉。 “真巧啊,我也有。”耿平摊手。 二人擦肩而过,耿平瞥见梧桐的腰上挂着那个黑色的小丸子。 梧桐的肩上已积累出小山大小的粉末了,梧桐好像没有发现一样自顾自地走下台阶,即使那些粉末开始扬散在半空中,在阳光的照射下汇成通路。 楼下的鼓急促地敲打起来,耿平直接回房。因为他记得房间里还有一点酒,耿平舔一下嘴唇,他还没有吃饭。现在再吃饭己有点晚了,酒倒是可以随时喝的。 他满意地喝光了酒,然后又睡了一觉。 他得有精神才能对付梧桐。 歌声溅起无数尘土在戏台上弥漫开来,沙尘混着乐曲飘扬,于方寸之地见证世间兴衰,大锣止声,古筝乍鸣。沙尘俱散,透过光可以依稀辨出几人的轮廓,沙尘落在台下成了一粒粒小小的西瓜子,台上站在风沙里的那几个人搭好一个架子,西瓜子在铺着红毯的地板上发出了嫩芽。 不知哪里刮起一阵风,吹散所有的尘土,一个插满刀的架子出现在大家眼前,上面站着一个打着赤脚的小孩,只见小孩灵巧地踩着刀跑到紧顶上,一张圆脸笑嘻嘻地朝看客讨赏。 诸位看客正想叫好,那架子上的刀陡然挺立,像是被人操控般齐刷刷地飞向那人!看客中已有人准备逃跑,刀山上的孩子也显然注意到了,梧桐不敢怠慢,什么都不顾地跌下来,狼狈地落在已经成了结果的瓜田里。 四下寂静,离的远的看客伸长脖子观望,离的近的则壮着胆子走到跟前。 “到底死了没有啊?”有人仔细往里瞧。 “那瓜田太大了…看不清……”又有人说道。 “这……这里居然还有瓜田?”还有人惊叹。 看客们一个个从凳子上起来,伸长脖子观察着瓜田。 瓜田里的瓜长势喜人,每个瓜都有婴儿般大小。 “咦?这瓜……什么时候长的?能吃吗……”又有人问。 “啊!死人了!”一个人指着一个地方,离得近的看客可以看见许多刀插在那个戏子的背上。 却看那人话音未落,满背利刃的梧桐“噌”地从瓜田里站出来锒声道:“嘿嘿!列位可瞧好了!这是小子新琢磨出来的戏!列位莫惊莫惊!哎,列位说道说道,小子这戏怎么样?有没有百戏之王的范儿?”他说着还插在身上的刀片揪下来,笑嘻嘻地跟众人开玩笑。 “呼……”众人齐齐松一口气。各自回到座位上吃喝,没理会他。 梧桐也不恼,在旁人帮助下抽出刀来,他吞下一个什么东西,回过头对看客笑道: “来!大伙吃瓜!” 有人疑惑:“这瓜不是是变戏法变出来的吗?怎么可以吃呢?” “哎呀!吃了不就知道能不能吃了!你这人真蠢!你要是害怕就把你那份给我!”有人叫嚷着。 梧桐笑道:“别急别急!人人有份!管饱!” 戏楼里的每个看客都分到一块瓜,大家一齐痛快地吃了起来。 今年吃过瓜的看客应该知道,这个瓜是最可口的瓜。 第十一章 绝技 耿平还躺在床上,但他已醒了。他现在精神充沛,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 和人打交道总是件累人的事情,一个人交朋友要是感觉不到累的话,那他一定是个很笨的家伙。 耿平掀开绣着大红花的被子,推开面向街道的窗。 今夜无月,无风刮过的街道显得很阴森,街上也没有人,耿平推算现在应该是后半夜了。小屋里只有他一人,桌上的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烧完的,酒杯里也没有酒,正如戏楼的走廊里也没有人。 他把手伸进袖子,里面藏着几枚暗器。 小屋的门被梧桐推开,只见他脸色平静,冷冷地看着耿平。 “演出怎么样?还算顺利吗?”耿平微笑问道。 “你要是想知道的话,完全可以自己下楼看看。”梧桐拿出一瓶酒,自顾自喝起来。 “还是算了,其实我也不太想看。”耿平摆摆手。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记得你有话要和我说。”一杯酒下肚,梧桐说道。 “可以你先说,我不怎么着急。”耿平微笑地坐在他对面。桌上插着一只新的蜡烛,毕毕剥剥燃地正旺。 华丽的戏服把梧桐层层包裹,少年圆润饱满的脸被胭脂染上一片坨红,英俊的脸添了一点柔。 “我们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梧桐平静的说。 “我的名字叫耿平,耿直的耿,平常的平。今年二十岁了。”男人回答。 “哦。”梧桐回道。 “你要说些什么事情呢?”耿平舔舔干裂的嘴唇,他感觉到有点渴,于是又说道:“你的酒可以分我一点吗?我有些渴。” 梧桐挑眉:“我为什么要给你喝酒?” “你之前还请我喝的。”耿平依旧微笑着说,他知道梧桐现在对自己很不满,他决定再和他周旋一会。 “因为之前那是我欠你的,现在我们没关系了”梧桐说道。 “哈哈……怎么就说没关系了呢?你知道,昨天是我无礼在先,这回我有欠你的了”耿平依旧微笑。 “还是算了,我还是少和你打交道为好”梧桐说。 “没什么事情的话你可以走了。” 耿平起身,他还有事情没做,于是转身说道:“你不是有话要说么?” 梧桐冷笑:“你真的想听?” “是啊,看来我还可以多在这里呆一会。”耿平又坐下来。 圆桌上摆着几瓶酒,一支蜡烛插在中央,几滴蜡泪铺开一片淡红的凝脂。 “你应该还有事要找我?”梧桐盯着耿平。 耿平微笑:“你怎么知道?” “这很好猜。” 梧桐推开门,走廊里刮过一阵风。耿平用力吸一口气,风是西瓜味的。 “你想办法把我引到青楼去,然后我就在门口遇见你的女人,然后你后来又出现……” “没照顾好她是我疏忽了。这不过是一个巧合。”耿平说道。 “我不这样认为。在那种地方,怎么会有人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这回轮到梧桐微笑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还想着把我怎么样,然后再做一些事情?” 耿平面色阴沉,没有说话。 “你们害怕官府来找你?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们说出来的,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梧桐盯着男人。 “你觉得我会相信?”耿平冷笑。 “所以你们才自导自演了昨天的闹剧。”梧桐一语中的。 “你们的把戏很可笑。”梧桐走至门口:“你可以放心的离开,我说话算话,至于别的事情,我没有理由去帮你解决。你也不要再设计什么计谋来引诱我,我现在可算得上是一个亡命徒。” 在蜡烛的小光里,耿平的脸色阴沉不定,半张脸藏在黑暗之中。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耿平说道。 “是你的计谋太拙劣,随便一个人都看得出来,附带一提,我觉得让自己的女人来做这种事的男人很窝囊。他甚至不配做男人。”梧桐大笑着离开了房间。 仔细一想,他的计谋完全是个笑话。 “梧桐!你杀了人,难道你就不怕吗?”耿平匆忙赶到看台,看到梧桐矗立在一片瓜田里。 奇怪,现在明明才开春。瓜田里已长出了人头般大的瓜,袅袅瓜香直冲耿平的脑门。 “为什么害怕?”梧桐顺势躺在瓜田里,繁茂的瓜秧几乎淹没他的身子。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耿平扶住栏杆,他不太想下楼。 “又不是你杀的人,你又担心什么,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也不需要你的人情。” “还有,在我生气之前,你最好快点离开这里。”梧桐冷冷对耿平说。 “怎么?你以为我行走江湖这么久会怕你?” “你何必解释呢?难道你果真怕了?” “你要是不服可以打一架。”耿平强忍胸中怒火。 “强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弱者愤怒,抽刃向更弱者。我只是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孩子,一个大人却要和小孩子打架。我觉得很丢人。”梧桐嗤笑道。 梧桐起身,顺手从瓜秧上摘下一个瓜,随意啃了起来,从耿平的角度看去,可以越过梧桐的脸看到鲜红的瓜瓤,只见汁水顺着梧桐的手留下。一滴滴落尽瓜田里。 “你的话,我也会说一点。”梧桐冷笑。 耿平正欲说话,却猛地看清楚那瓜田里的景象。一瞬间冷汗直流! 梧桐看看瓜田,回头冷笑:“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也只是一场戏而已。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耿平没有说话,他自觉以为他已见过很多世面,可这是他第一次感到了恶心。 这是东汉末年就失传的绝技:“生瓜”!\t\t“我还得感谢你呢,要不是你给我的‘戏偶’,我也不会这出戏。”梧桐开心地咧嘴笑,他的脸色发青,眼睛好像也变大不少。 耿平的直觉告诉他要离开这个地方。 第十二章 老卒 太阳刚刚升起,老卒的小屋冒起青灰色的炊烟,昨夜下了场小雪,所幸不太大,要不老卒的棺材板钱就省下了,他扶着墙拿起扫帚,慢慢地划拉地上的浮雪。 他家门口有一个院子,红砖铺成的小径将之分成两份,常年踩踏那小径中间有了一条明显的浅沟。 院子分成两半,右边被老卒种上高粱,左边是一些青菜,还有许多玉米。 小径的左边载着几株李子树,每年初夏的时候树上都会结满果子,可惜那些李子里面都有虫子,没法吃。 老卒沿着红砖往大门口扫,随着高度的下降,雪更稀少了,红砖消失在大门口,他直接略过两旁粗壮盘虬的柳树弓着腰走到街上,现在街上只有几个人,各自在扫自家门口的雪,那些人不是像他这样没有妻儿陪伴的老人就是四五十岁也没有老婆的光棍,他有点想笑:那么大的人了,竟然还没有媳妇。 “哈哈,真好笑。”他心想。 他住在离城几里地的村子里,这里人很轻闲,不像那里如此吵闹。他扫完了雪,在街上两边 看看,他的邻居们还没有醒,他们门口正对着的街上的雪堆了有四指厚了。他们不扫街上的雪。 老卒穿着一件陈旧的绵袄,帽子是灰色还是深绿色让人分不清楚,沉重的岁月压在他背上,形成一道弧线。前几天那巷子里的尸体让他的精神有些憔悴。后续的法事也成了折磨他的原因。那几天老卒一直忍受着死者的孝子贤孙们的嚎哭,有的还从外地特意赶回来,有的赶不回来的就派个人回来用力地哭一哭丧,他只是沉默地做着法事,该画符的画符,该吃饭的时候就一个人默默地吃饭。 还好那两家人知道他牙口不好特意为他煮的粥,要不老卒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遭这份罪。 法事总共做了两天多,那几天里官府还是没有找到杀人凶手。死的那两个人是城里有名的富商,现在城里面估计有好多人凑热闹。 他又回到自己的小草屋,灶坑里的火已熄了,炕上铺着红色席子,有的地方被烙得焦黄,他知道锅里的粥还没好,于是靠在行李卷上眯一小会。 就在这功夫,他便决定以后不再给人做法事了。这么大年纪,莫说把别人好好送走,我自己再死到别人家!他自言自语道。 京城里也有很多能做法事的和尚道士,吃穿用度一看就是有能耐的那种,那些人随便出去一趟,就比老卒十几年赚的多。 所以老卒活的很久。 他不知道那些人信不信鬼神,有时候他去城里卖东西也会遇见他们,彼此点点头后再看着他离开。 他还会鼓捣一些苕帚,水瓢什么的,等到开春,他可以进城一趟去弄点铁皮。 法事得的几百枚铜钱足够他买一些东西了,或许还能剩下一点买烧鸡的钱。 老卒睡着了,他直挺挺地靠在铺盖卷儿上,双手交叉,传来轻微的呼吸声。他睡觉时半张着嘴,里面嶙峋地散落着几颗怪牙,他身材很瘦,狭长的褶子从下巴一直延伸到脖子,颧骨高高顶起,腮部却深深地陷进去,脸两侧的下颌清晰可见,要是他再年轻四十岁,也应该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 可是他已经是八九十岁的老人了,漫长的岁月会夺走人的一切。 恍惚间,老卒又醒了,老卒觉得他好像还没有睡。 像他这么大岁数的人大抵都睡不长。 他哼着没人听得懂的调子,慢慢地掀开锅,浑浊的眼被灼热的雾气覆盖,他小心地把锅盖摆好,锅底滋滋啦啦地响着开水,白花花的蒸汽灌满屋子,待到水汽都散掉后,篦子上摆着一个小搪瓷盆,盆里是一些白粥。 老卒颤抖着用双手附着抹布把盆从锅里端出来,盆直接摆在灶台上,他一个人用不着摆桌子,酒也在十几年前就戒掉了,碗架子里还有点剩菜,他忘了把它也给放锅里热一热,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然后他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第十三章 小武还是梧桐? 小武今天起的比往常早,可现在也是上午了。 他们这些做戏的常常都是熬到很晚,然后再睡到中午,接着再重复前一天的事情。 我们每个人不都是这样么。 他在老街比较干净的地方买下一座小房子,在这之后他就一直住在这里,他没花多少钱,能买下这间屋子还有点走运的成分。 他从水缸里舀出一瓢凉水洗洗脸精神一下,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他去开门,来人穿着一件唱戏用的水袖,拿长长的布料挡着脸。 “你是谁?有什么事吗?” “大事不好了!戏楼里出事了!”那来人环顾四周,见没人便放下了水袖,露出一张花容失色的脸。 “小玉?你说戏楼怎么了?”小武认识小玉,小玉是一个唱戏的角,还有点名气。 “戏楼里面出了人命,现在整座楼都被官差都占下,还到处拿人问话……昨晚恰巧还是我当值,老板也不在……这…这该怎么办啊?”小玉急得快哭出来了。 “老板难道不在吗?奇怪。” “是的,昨晚老板在做戏,然后我就上楼睡觉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发现楼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街上的人都挤在门口不敢进来,因为大厅里到都是处血和破破烂烂的尸体,看台上的官差看到了我,以为我是犯人就过来捉,然后我害怕就逃到这里来了……” “那老板呢?”小武不明白。 “哎呀!我都说了老板不在!” “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去找老板呢?”小武皱眉。 “我说了呀!他不在嘛!”小玉低声着急地说。 “老板不在那就去找啊……你来找我有什么用……”小武歪头。 “老板不在!怎么找!”小玉清秀的脸上愤怒清晰可见。 “就因为不在所以才去找啊!老板要是在还用你来找?”小武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自己生气。 “我说了我没找到!” “那你接着找啊!吼我有屁用!” “我没找到!” “那还不接着找!” “老子都说了我没找到!” “就因为没找到才要你接着找嘛!” 看着小武一脸认真的表情,小玉觉得自己好累。 “好好好……咱们两个一起去找,怎么样?”小玉说。 “那我们该去哪里找呢?”小武再一次皱眉。 此时小玉多么希望他能在咋晚陪那些人一起死掉。 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小武打算去开门,结果被小玉拉住,一脸凝重:“有可能是官差来捉我了。”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要的是你,又不是我。”小武又很疑惑。 小武说的对。他打开了门,然后官差就冲了进来,接着把小玉押走了。 小武还出门送了送小玉,并且还替小玉向官差求情,至于小玉最后会怎么样,小武没问,因为他知道就算他问了也没有什么用。 他站在门口看着一队人马离开,伴着小玉抱怨的哀嚎。然后在转角消失不见。 周围看热闹的人们开始各忙各的了,小孩子被大人拿棍子赶回家,有几个老太婆偷偷瞄着小武,从他身边急匆匆走过。街上又一次陷入冷漠的宁静, 小武关上大门,戏楼里死人的事对他没有影响,心里一想到可以休息几天,他就感到心情愉悦。 小院里有一个石桌,上面摆着一些剩饭,小武发现自己忘记拿筷子,只好回屋子取。 他不喜欢这个昏暗的屋子,这个屋子灰尘很多,只要一走动就会扬起大片的灰尘,它们随人的走动而动,充满恶意地粘在你的身上、脸上,哪怕睡觉时翻个身,被窝里也灌了一大捧灰尘。 当初买这间屋子的人一定是个蠢货,蠢货死掉的原因也一定是被自己给蠢死的。 小武一抹脸,梧桐看着床上男人可怖的惨状,冷冷地笑出声。 第十四章 骑马 昨夜。 耿平的逃走让梧桐很生气,服下个小丸子后他变得非常兴奋,许多以前很难完成或是早就失传了的戏现在他可以信手拈来。他明显地意识到他要成为真正的百戏之王了。 “这个好消息,我得告诉小武他们,嘿嘿……” 他赤脚趟过大厅里的瓜田,鲜红的瓜瓤散发出迷人的芳香。 街上空无一人,门口拴着一匹马,也许是耿平的,也许是楼里哪个看客的,总之现在外面有一匹收拾好的马。 马盯着梧桐看,梧桐也在端详着马。 梧桐上马,马儿轻快地向前走。 街道上响起欢快的小曲,明月悬在头顶,梧桐从来没有这样满足过,他感觉自己现在充满了力量,实在是嗨的不行了。他的指甲长长的,他有点怕指甲回会不小心断掉。 骑马在街上逛,看着周遭低矮的建筑,要不是深夜,他一定会放声大叫出来的。 “力量!哈哈……力量!”梧桐粗暴地扯下血迹斑斑的戏服,露出肌肉紧密的上半身,他的身体在发热,热气从他身体表面浮动,在月的照耀下凝结成雾,汗水顺着肌肉纹理汇到背部的深沟,茂密的头发被薅了一地,他两脚使劲一夹马肚,马儿受了惊在街上狂奔。 街景在梧桐面前闪过,他倒觉得还不够快,于是便施展开戏法里的“柔”字,只听“硌崩硌崩”几声脆响,他的双腿就似面条一样变得柔软细长缠在马肚子上,这匹马此时还不知道等会会发生什么 那马已有些累了,飘逸的毛发里析出盐粒,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马的速度渐渐变慢,身上的汗液浸湿了裤子,要是在场还有别人,他们一定会认为梧桐是个被淹死的水鬼。 梧桐低下身,胸膛贴在马背上,人和马的汗液交织,似雪花般的盐粒涂了梧桐满面,晶盐在梧桐光滑的脸上刻下独特的痕迹,梧桐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棕红色的森林,他这才意识到这匹马是棕红色的。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传闻里的‘赤兔’”。他心想。 “不过是不是最后的结果也没有两样。小马小马,你最好快一点,我赶时间。”他自言自语,枣红马垂下头,嗑嗒磕嗒敲着青砖。 “吼……你这么短时间就累了啊……那我留着你还有什么用呢?”梧桐长长指甲沿着马背向上摸:“哈哈哈哈哈哈……力量!你们畜牲也会畏惧力量吗?现在的我充满了力量!哈哈哈哈哈哈哈!” 梧桐双腿缠绕在一起,可怜的马被梧桐紧紧箍住,马的腹部因为受力而产生凹陷,马儿摇晃地跌倒在地,可梧桐还没有放过它,梧桐见马倒地后,于是顺势坐在上面,举起青紫色的拳头,狠狠地砸下去,每砸一拳,马的哀嚎就减弱一分,梧桐快感就增强一分。 明晃晃的街上有着一人一马,马儿被虐待得半死,人也看起来不像一个人:梧桐现在的样子绝对没法算是一个人。 马儿终于死掉了,带着屈辱和疼痛死掉了,死在了一个平静的夜里,死在一个可怖的人的手里,死得没有一点尊严。 发泄过后的梧桐觉得还是好热,所幸把衣服全部脱光,赤脚走在街上,他的身体完全被雾气笼罩,视野也变得模糊不清直至完全看不见,他倒是不慌,多年做戏炼成的感官带着他走到了小武的家门口。 周身的青雾更浓,而梧桐的杀意更甚。 第十五章 交易 小玉被官差押走,经过一个热闹的集市,这市场上杀气太重:有卖果子狸的、卖滚滚的、卖蝙蝠的、总之都是能吃的。不知道哪里最先注意到的小玉,所有人都离着老远看热闹:有挎着篮子嗑瓜子的、有抱孩子哄孩子的,全都放下手头的事匆匆忙忙地转头看向这边。 小玉脸色发白,他在台上唱好几年的戏,不知道被多少有钱有势的人看过,饶是如此见过世面小玉也感到紧张。 “额,那个,差人,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小玉悄悄问他两边的差人,他左右两边各有五个官差,一个个都板着脸不说话,生硬地押着小玉向前走,他们穿着灰色的长衣,头上顶个渔夫戴的箬帽,只是一定比他们戴的更好看更结实。 小玉要是看过现在的僵尸片,那他一定不会对这群官差感到陌生。 出了集市,接着向前走,他们面前就是戏楼,官差押着小玉直直走进去。 大门被官差推开,然后再度合上。刺眼的阳光照亮大厅而又消失不见,大厅里站着一些人,瓜秧被清理的差不多,室内的血腥气已经消失了。 小玉身后的官差用力推他一把,小玉一个踉跄险些扑进瓜田里。 他前面站着一个人,比他要高一个头左右,那人立在阴影里,背对着他仔细端详着那片瓜田,过了一小会儿,那人转过身说道:“你就是那个叫小玉的戏子?” 小玉揉揉肩膀:“是的,我就是叫做小玉的戏子,但是这些事情不是我做的!” 那个男人只是小心地摘下一个瓜,递给小玉:“你知道这瓜是怎么来的么?” 小玉双手捧过,他知道这瓜,这瓜大约有十五斤重,瓜粒子是金子做的。 “民间传说汉代有一个十分厉害的戏子叫做石鬼子,他精通百戏,被人称作‘百戏之王’,他也是历史上第一个有百戏之王称号的人。但是正史里并没有多少关于他的事,民间传说倒是有不少。”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以前师傅和我们讲过一些。” 男人体格不高却看着很壮,随意地穿着一件黑色衣服,大概是很贵的样子,他面色棕黄,只有长年经太阳暴晒才会有这样的肤色,他也许有四十岁?还是三十岁?总之他绝不会超过五十岁。小玉琢磨。 “请问……您是来处理这件事的吗?我和这件事其实没有关系……”小玉说。 “证据呢?”男人声音沉闷,刚好和戏楼里的气氛符合,“要是没有证据,还怎么解释你与这件事没有关系呢?” 小玉慌了:“那就是说,我要被捉去蹲大牢了?” 男人低头研究那些瓜:“也许。你也是倒霉,怎么碰见这种事。”男人语气平淡,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好像“明天会下雨”那样普通。 大堂里的瓜田人收拾的只剩下戏台上一块,尸体陆续被抬到外面等着被他们的家人领走。门外母亲妻子的哀嚎没有间隙,压抑和悲伤透过沉重的大门弥漫开来。 小玉跑到男人跟前,俯下身子和他一样蹲下:“大人,您看这里能不能通融一下……我这里有我攒下的钱,您看……”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物,小玉看到是一把小刀。 “你能给我多少?”男人随意挥刀斩向瓜秧,小指粗的秧苗被整齐地削断。 “一百万两!”小玉咬牙说道,要是这件事到最后也没找到梧桐,那坐牢的就是他,他可不能坐牢。他也不敢赌官差真的能让自己无罪,在自己的命面前,有多少银子都不重要。 “看来你觉得你的命值上一百万两?”男人微笑。 小玉于是又加价:“我还可以再欠你五十万。” 男人起身,顺便把小玉也给扶起来。小玉看到男人手上戴着一个翠绿的板指,手指肚上分布很厚的茧,男人的手粗砺宽大,每个指节上都长上汗毛。 “和我上楼。”男人回道。小玉此时还抱着希望。 如此富贵的人,本应可以享受舒适的生话,但是他的手告诉小玉这个男人一定不是那些自己随便说句话就可以应付的人。 小玉是个“素净”,偶尔也会扮花旦小旦,容貌姿态自然是可以吸引不少人,师傅还在的时候因为事情打过他一回,师傅的手也如这个男人一样粗大令人不舒服。 万一他不是那样想呢?万一他只是想在二楼没人的地方好说话? 两人来到阴暗的角落。小玉双手抱肩。 “这是一百五十万的银票。”男人突然开口说话。 “你知道该做什么,就像平常一样。” 第十六章 相遇 小玉眼睛睁的大大的,他有点难以置信。 “我可花了一百五十万两呢,别让我失望。”男人微笑。 楼下忽地传来风声,下面的几个官差像破布片被风卷起,然后重重跌在二楼,激起木板缝里的灰尘。 小玉向下望去,几个官差躺在地上没有声音,一个人站在楼下。 地板“崩崩崩”响声由远及近,不待看清来人,这叫做小玉的戏子已倏忽倒下,男人离戏子只一步,趁着戏子倒地,一息间双足发力,出了十几拳! 来人的步法敏捷,似阵风从男人肋下穿过,按理说来人可在穿过肋下的功夫一击制胜,可他却并未出手,男人也一惊,扭转身躯,越过栏杆翻到一楼。 楼大门敞开,正午阳光照进屋内,在地上勾画出男人的影子,借着光男人才看清来的人,他正是前几天的耿平。 耿平两手负立,男人观察耿平,耿平也在端详男人。 “百戏之王……名负其实。” 梧桐也不恼:“接受新事物需要时间。” “这时间看来有点长。”耿平说道:“代价也很大。” “无所谓。” “官差马上就要到了。” “我有无数的方法脱身而去。” 耿平长叹,带有一点可惜的意味:“我们可以联手,只要你同意,这些事情我都能帮你摆平。” 梧桐瞪他:“我不感兴趣,你这个人就已经很枯燥了。” “我不介意再添一条人命,你的命也不值钱。”梧桐赤脚踩在楼梯拾阶而上,但他的眼从没离开过耿平。 “我倒觉得每个人的命都很值钱,每个人的命也不应该用钱来衡量。”耿平向前一步踏出,他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楼梯响声沉稳,蹦蹦蹦盘旋而上,那些由戏法变出的官差此刻都化成了白纸片,小玉看到的壮硕男人也不见了,取代的是枯瘦的梧桐。 梧桐卸去妆容,右脚一跺,身下楼板噼里啪啦碎成一阵爆响,乘着灰尘他已站在二楼,耿平也终于看到他的脸,那绝不是人的一张脸:整张脸呈青绿色,嘴唇包不住牙齿,满口牙尖利地露在外面、他的头发尽数掉光、青色顺着脸染绿整个后脑勺、眼袋沉重在脸上形成沟壑、眼睛也因此布满血丝、眼角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拿着浆糊糊在太阳穴上。 楼梯被梧桐踩烂,他们现在下不去了。 “你可以先出招。”梧桐伸出手,露出绿色瘦小的胳膊。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脆响,耿平飘到梧桐面前,左拳直接打在梧桐脸上。梧桐迎接下这拳,右臂舒展开来,肩膀朝内摆动,那右臂如个死物,僵直地砸在耿平肋下。耿平被砸飞,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摔在桌上。 “这是你对纸人使的招式,我只看了一眼就学会了。”梧桐施展‘柔’术,双臂变长在地上拖行,留下两道痕迹。 耿平扶着椅子站起来,太阳透过窗子照在耿平脸上,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那丸子本是我给你的,你可别忘记了。”耿平擦擦嘴,从怀里掏出一柄古剑。古剑呈灰色,在阳光照射下反射晦暗的光。 梧桐的狐狸眼抽动一下。 忽地破空一响,耿平已一剑刺向梧桐,那剑上还散发着沉重的土腥气,伴随剑光一并而出! 梧桐急急闪避,可也被伤了右腿,伤处汩汩流出绿色的血液,恶臭难闻,梧桐后撤几步远,嘴里叽里咕噜念念有词,那伤口渐渐愈合,耿平不动,等着梧桐再攻过来。 梧桐尖利的嘴合拢,他没了嘴唇、紧闭的嘴变成一条缝、分布着裂口、他的衣服残破不堪,身上露出来的肉紧紧贴在骨头上,不等梧桐有动作,耿平将古剑用力甩出,灰色的古剑在梧桐眼中留下残影,然后他再一拳将那古剑击断! 之前的清脆声又响起,伴着古剑齐齐摔在地板上。 第十七章 征兆 梧桐拾起断剑,一点点把它吞到肚子里,耿平大吃一惊,这下唯一可以克制他的武器也没了。耿平最引以为傲的是他的轻功,拳脚上的功夫倒落了下风,况且梧桐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他很难打赢他。 “唉,要是可以用符纸什么的应该会有点用。”耿平在楼内施展轻功,慌张躲开追击嘀咕道。当下他一只手勾住架上的灯笼,居高临下看着梧桐。 只见梧桐扎起马步,随后身子下沉,四指厚的石板被踏出两个脚印,梧桐借势发力,一下弹到半空,扒在立柱上,他双眼死死盯着耿平,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 耿平暗叫不好,急忙松开手,趁着松手的空档,他右脚在空中虚踏一步,身子化作一道黑影,如堂前飞燕直直飞了出去。 梧桐前脚踏出门正想去追,却看二楼的小玉已经醒了,小玉捂着头,口中稀里呼噜作响,他瞥见了梧桐。 梧桐伫立在门口:“看了我的面貌还能醒过来,是我低估你了。” 小玉闻言,于是瞪大眼睛看着梧桐,忽听一声大叫,尖叫在楼里形成回声震荡不停,他又昏死过去。 不是小玉胆子太小,而是只要任何正常的人见了梧桐,面对如此与常识相悖的情景,人们本能地会选择逃避,当然也有一些人为了心中的情感勇敢地站出来,他们的未来一定充满了奇迹。 梧桐见小玉又昏过去,环顾四周,楼里除了他俩空无一人,此时外面还是正午,街上行人稀少,春风趟过街道,混着腥臭的泥土味。 前面的靠近大道的集市处坐着一个驼背的老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衣服,戴着一顶老年人戴的帽子,前面摆一沓水瓢,水瓢边上还有几把刷帚。 梧桐认得那个老头,前几天的夜里他们还见过, 老人就是那天的老卒,他这几天待在家里扎了点东西拿到集市上卖,他从集市开摊就坐在这里,很少有人会买他的东西,有几个人停下也只是熟人间打个招呼寒暄几句,他的兜子铺在两腿间,他自己则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他的姿势就像古语说的“箕踞”,只是他是收起腿,荆轲是放下腿的,老卒不知道这样表达对不对,大体应该差不多。 他敛敛摆着的水瓢,今天只有一个过来搭价的,她最后也没有买,他习惯没有人买他东西的日子了,兜子里摆的东西和他自己一样过时无用。 他快九十岁的人了,不过他还是可以慢腾腾地走上几里地在人声鼎沸的集市上晒太阳,老人摘下帽子,把内衬的布片捋平,集市上跑过一群小孩,这吸引了他的注意。 “老宋头!你现在还能看得见啊!”老人旁边卖菜籽的男人笑嘻嘻地说道。 “啊?我这……听不准!耳朵聋!”他伸过光秃秃的头,空出一只手指着耳朵,对男人摆摆手。 “昨天!就昨天晚上!戏楼里又死人了!你咋没去办事呢!” 旁边买布鞋的女人尖利地叫,老卒这回算是听清了。 “这……他们也没找我!我可不凑这热闹!再着说我这么大岁数再特么死在别人家里!”话音未落,周围的人都笑了,集市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和那些老人一样,他也不忌讳谈论“死”啊什么的,摊子上的那些人又论起他的岁数,然后过一会又被什么东西扯去注意力聊到别的事情去了。 老卒凭着记忆寻找戏楼,忽地感到沉重在他肩上一闪而过,他老旧的身体把这感觉当作又一次死亡的征兆。 老卒带好帽子,他再次看向戏楼,和煦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只知道一个人转身进了戏楼,身形却看不太清。 梧桐回屋的时候,小玉已经不见了。 第十八章 进城 丹青她们前几天便搬出那个妓院,她想不通耿平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明明都有那么多了”她坐在马车里嘀咕,马车里还有两个女人,她们都是修仙之人,丹青的话她们也听到了。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戴着蓝色斗笠的女人说道;这女人声音清冷,虽有斗笠相隔,她也一定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 “哎呀,顾姐姐真是多疑,丹姐姐只不过随口说句话,你就疑神疑鬼的怎么?你还是信不过耿平那家伙?唉,他明明在你面前发过誓的,顾姐姐为什么还是信不过他” 这回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上穿着一件翠绿的连衣裙,她的声音也如翠鸟柔美,莲藕似的双臂缠在顾姑娘的胳膊上不停地晃呀晃。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不通一些事情,顾姑娘想听么?”丹青身着青色长裙,领子处用丝线绣上许多花。 坐在她对面的顾均寒还未开口,那位叫做齐小柔的小姑娘率先说:“要是和耿平那个坏家伙有关的就告诉我和顾姐姐,要是他又在外面惹了祸那还是不要说的好。有时候我觉得他真的好讨厌。” 顾均寒脱下斗笠,顺便掐齐小柔一把:“你给我收敛一下!别老是一提到他就这样那样的!我告诉你,你现在还小呢,这种事情以后再说!” 齐小柔立刻蔫下去了,水汪汪的眼里满是泪光:“呜呜顾姐姐冤枉人人家一点也不小”她边说还一边拿手放在胸前往上托。 丹青忍不住笑出声来。顾均寒也受不了齐小柔这样闹,皱着眉把她推到一边。 “呜顾姐姐凶我”齐小柔靠在角落“嘤嘤狂吠”。 丹青和顾均寒全都选择无视她,两人各看各的风景。赶马车的车夫是耿平之前的书童,仔细算算那个书童今年也二十好几了。 “我之前想不通的事只是我还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不知道这该不该问,或许有点失礼。”丹青双手扶腮,微笑地看着顾均寒。 顾均寒长得很漂亮,光滑的肌肤略施脂粉,明媚的双眸眺望远方的田野,拨开窗帘的双手生的恰到好处。 丹青想起有人曾说过一句话:“美人的手,大多也都是美丽的。” 齐小柔悄悄趴在丹青耳边呼一口气笑嘻嘻地说:“好看么?”丹青回过神,注意到顾均寒正皱眉看着她。 丹青微笑说:“你的手真好看,可以教教我怎么保养的这么好吗?” 顾均寒想了想:“我也不清楚,它自己就长成这样子的。” 丹青还是微笑:“顾姑娘真漂亮,我要是一个男人,我也会义无反顾的喜欢上她。什么荣华富贵都不及顾姑娘万分之一。” 顾均寒放下窗帘,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丹青冷笑着说:“有时候我觉得我也很幸运。” “遇见耿平我也觉得我很幸运。”丹青撩起窗帘,路上行人渐渐多起来,她们马上就要进城了。 驾车的书童挥鞭甩出一个响哨,两匹骏马踏着碎步通过城门。 齐小柔见二人沉默许久,小声说:“我们为什么要进城?” “最近不是要有比武吗?到时候应该会很热闹。”丹青说。 “可是前几天戏楼里还死人了,真的好奇怪。会不会是耿平干的?” “我不知道。他好像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丹青低头端详自己的手说。 “那朝廷呢?这种事他们不管一管吗?他们可是杀人了……”齐小柔有点惊讶。 顾均寒叹了口气:“小柔,我们一路走来,你可曾见过有人欠了债就还钱,杀了人还偿命的了?” “可这里是京城啊……这里也没有王法管的么。”齐小柔难以接受。 “时代变了,原先的规则早就变了,或者说规则本来就没变,只是它终于露出面目了而已。”顾均寒叹了一口气。 “小柔,我们要好好修炼,不要像那样就随便死掉呢。”丹青看着街上的人群发呆。 第十九章 九千虬 无月,无风,冷夜。 黛青色石砖绵延至箭垛,十几簇火把并排插入墙内,经符水浸泡的砖石默默无闻。翁城上宽可跑马,现在上面只是随意站着几个疲惫的小兵。 翁城里的雪前几天就化开了,地上摊开一片薄薄的水膜,水膜在寒风下与石砖紧紧冻在一起。 黑色的城,墨色的砖,和灰暗的天。 九千虬忽然想吐。 他身后出现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人,男人轻生对他说:“大王……新街上一个戏楼里死了好多人……” 男人又说:“这是修仙者干的,官府也没办法。” 九千虬没说话,这种事情在他眼里好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事实也的确如此。 江湖里每天都有人死,死了一个大侠又会冒出好多大侠。这些事情是管不过来的。于是索性不管。 九千虬倒是很乐意看他们自相残杀。 “要我们去看看么?”男人又说。 “只要情况不那么严重,就不要管。自然有人会去管闲事的。” “可咱们这样做是不是有点……” “哈……在这里……生命的消失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么?就像吃早饭那么简单。你又不是第一天吃,看来你还是不太习惯啊……习惯就好了。” 秦京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儿子在里面……尸体都没找全……” 九千虬没有回话,他抬头看向厚重的箭楼,飞檐处摆放十几只坐兽,它们的麟角与黑夜里泛出金色的光。 箭楼粗暴跨在翁城上,灰色的建筑不考虑一点美感,透过箭垛里面不时闪过萤黄的火光。 几只大的坐兽此刻轻拍翅膀绕楼盘旋。 那些坐兽长得都很奇怪。有的两只头四支脚,有的四只头没有脚,有的生着人长着鸟身,还有的鸟首蛇身,周身还有火光环绕。 其中也不乏有巴掌大的小喜鹊,但是白身红尾,腹下有六支脚。 他们这么自在,想必是不曾有过烦恼,也对,要是神鸟也有烦恼的话,还怎么能叫做神仙呢? “秦京,你还记得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么?二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 秦京身穿一件很普通的长衫,抬头望向深空下璀王粲的气运:“我也没有印象了,好像只是睡了一觉,然后就到了今天。” 九千虬同样身着长衫:“五十几岁,我好像一事无成。倒做了许多很多错事。” “大王没有错,那些选择都是最恰当的。”秦京跟着九千虬散步。 二人声音惊到几只?(bēn),它们“扑棱”一声再飞起来。 “你家里现在怎么样了?谁会想到出现这样的事情……” 天色彻底黑下去,人影和人融为一体,天和地的交接消失,箭楼的火把上摇曳着残破的火苗,街上没有行人,寒意从四方涌来,夜里的风吹起九千虬的稀发。 远处传来犬吠,剩下只有二人的脚步声和秦京的抽泣声。 他们站在夜里,彼此看不清。 秦京的头发比九千虬要多一点,但只是多一点。他的头发也比九千黑一点,但也只是多黑一点。 他的脸上没有老年人特有的黑斑,红褐色的脸上倒是有许褶皱,哭泣的时候更加明显了。 “那大王的意思是戏楼的事要查了?” 九千虬想了想:“随便,但是不要误了武举的正事。”随后又说道:“你现在修行怎么样了?小心一点,杀了你儿子的应该是个修为很高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人。” 秦京没说话,他十年前开始接触修仙,实力和现在的年轻人相比勉强合格,而大王要更强一点。 “我们都是落后的人,能有这样的作为我也心满意足。”九千虬说道。 “一个人修为高深与否,和他的实力关系不大。”秦京回答说。 “是啊,每当我觉得这天下的规则发生变化时,就会出现一个鲜活的例子告诉我规则还是那个规则” “我很想看看这些年轻人到底怎么样,看看他们身为修行者到底有没有那种可以取代我们的能耐!”九千虬眼里映出坚毅的光。 远处停着一辆朴素的马车,秦京送九千虬到跟前,秦京等会也要回家了。 九千虬坐上等候许久的马车,忽然回头说:“会之,那些孩子们过几天要来,你告诉他们让这些孩子好好相处,这半壁江山以后都是他们的。” 秦京脑中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随后笑着对九千虬说:“那半壁也都是。” 第二十章 小玉 这天清晨,有点冷。 小玉睁开眼,他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身体没有力气而且还疼的要命。 “哎呦……”他想坐起来,可他饿的肚子 “有人吗?”他瞪着天花板呻吟。墙里有几个格子,其中的蜡烛只留下一坨蜡泪,其他的格子里空空如也。 室内装饰不算简单,这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来人啊……”他想了下自己的处境:自己先是在戏楼里被吓晕过去了,然后自己就躺在这里。屋子里没人,屋外大概能听清有人轻轻地走动。 他还是好饿,小玉后背靠墙贴的严严实实,窗上贴着许多他不认识的花,看到这个他想起那些桂花糕什么的。 “我现在不想吃甜的,想吃点咸咸的……最好是烧鸡的大鸡腿,一整只鸡被火炙烤得皮紧实地附在大腿上,大腿根儿的皮深红里带着些焦黑,上面还泛着油光;然后下面细的地方只有一层皮,照那里细细嘬一口,一块脆骨带着香脆的鸡皮就进入了口中,哎呀味道真是太好了。” 他望着天花板出神,然后立刻想到这样吃实在不过瘾、一点都不解饿,他便有念叨:“不行,这么半天只吃一小块不过瘾,要的就是直接“亢哧”一个血喷大口!拆下大腿一口直接含在嘴里,然后再和它讲讲礼义廉耻,这时还得拿手小心把骨头拽出来,大腿旁边儿有快小骨头,小心被扎到。” “嗨,我一个人能吃两个鸡腿,何必那么仔细,我直接拿手把这烧鸡扯烂,然后一口一个,一口一个……” 他平躺在床上,屋子里静悄悄的,隐约能听见有锅铲和铁锅碰撞的声音,“既然有人肯好心救下我,那么也应给会给我做一顿好饭,这时间也许没有烧鸡卖,但是这种客寨里应该会有牛肉猪肉什么的,哎哟,我倒是不习惯吃猪肘,以前吃席的时候我只挑瘦的吃了,还没试过吃肥的,肥肉倒也可以尝尝……” 他肚子好疼,那种下坠的空虚感使他叫苦连连,他想起小时候跟着师傅唱戏,一惹师傅生气师傅就拿手掌宽的板子打手板还不给饭吃的日子。 “哈哈……当时都是梧桐给我们从厨房里偷吃的东西吃。”他躺在床上咧嘴笑,梧桐和他同岁,但是学的很早,自打小玉进了梨园梧桐就是有点名气的戏子了,还有的师兄传他是师傅的干儿子,小玉倒不太信,梧桐吃穿用度什么都比师兄弟的好那也是梧桐他自己挣的。 尽管梧桐样样都比小玉好,后来师傅去世梧桐成了百戏之王,他也一点都不羡慕梧桐。 他们休息玩闹的时候梧桐在练功、他们睡觉的时候梧桐还在练、他们回家探亲梧桐也不回家,只是闷着声苦练戏法,有次他问梧桐为什么这么努力被狠狠地瞪了回来,他就再也没敢问。 没有娱乐,不肯休息,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法子怎么让自己变强,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后来师傅的身体变差了,梧桐才放缓练功的力气去照顾师傅,他孝顺的样子打动不少来探望的街坊。街坊们还夸师傅收了个好徒弟。 “哼,一点没把我们这些师兄弟干的活放在眼里嘛……”小玉不满地撅嘴。 再后来师傅去世了,按着师傅遗嘱,他和梧桐接管了都城的戏楼,其余的师兄弟各自在江湖上闯荡,渐渐也失去了联系。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俩认真经营戏楼,在重复的每天里梧桐还是不停地练功,那近乎自残的戏小玉看着都头大,更别提会了。 “娘的……大卷逼……”他心有余悸地翻了个身。 他知道梧桐想成为百戏之王,也知道梧桐早完有一天会出问题,只是没想到那天会来的这么快。 “他想把我怎么样呢?我可是他师弟啊。”他陷入疑惑。 贴着竹纸的门被人打开,来人正是耿平,他在戏楼里留意过这个奇怪的男人。 能让梧桐出问题的人,相必不是普通人。 “你醒啦?出来吃饭,我们在隔壁的屋子。”耿平微笑着对他说,随后关门出去了。 小玉努力穿好衣服,想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印象。 他敲敲门,门里有传来女人的声音,还不止一个,不过他不在乎,他更渴望知道早饭吃什么。 门开了,开门的不是耿平,而是一个他相当熟悉的女人。 有多熟悉呢?像燕青和李师师那么熟悉。 第二十一章 早饭 小玉大吃一惊:“你怎么会在这?” 小凤仙仰头:“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耿平走过来:“你们认识?” 小凤仙回头:“对啊,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只是后来很少联系,我都不知道小玉也在京城。” 小玉还有点懵:“所以说……我在那种地方住了一晚?” 齐小柔听到几人说话声过来凑热闹:“对啊,你还得谢谢耿平就你一命呢。” 小玉又蒙了:“这又是谁?” 小凤仙朝他眨眨眼睛,小玉一下就明白了,他看着耿平:“哇,昨天还和人殊死搏斗,晚上就搞这出……老哥你是真的牛。” 耿平无奈:“我不是……” 小玉闻言笑嘻嘻地说:“嘿嘿,我就说你不是一般人,能把梧桐搞成那样子,你肯定是个厉害的人物!哈哈……” 他领着小凤仙走进屋子嘱咐小凤仙道:“看见没?这就是奇才,奇才无论干什么都是不奇怪的事,我们觉得奇怪,那是我们的境界不够高……” 小凤仙:“……” 几人聊天的声音吸引了丹青,今天她穿了一件素白的长裙,只见她款款而来对耿平说:“你们先吃,我和小柔出门一趟。” 耿平知道她们出去是要给他们留出地方交谈,这样懂事的女孩子无论男人付出多少都不算多。他伏在丹青耳边说:“去,别让小柔那小丫头乱跑。” 小玉看到丹青,那副惊艳的样子让小风险都替他感到丢人,他低声对小凤仙说:“哇……你这里还有这么漂亮的熟女……为什么我之前没遇见过……而且居然还要两个?我的天……身体真好……” 身为修仙者的丹青自然是全都听见了,她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很好笑, 小凤仙看着丹青和小柔下了楼,回身说道:“顾姑娘不一起去吗?” 小玉更惊:“三个!你明明都有两个极品了……分我一个呗……” 耿平瞪着小玉:“那些是我的家眷。” 小玉知道自己失礼了,只好低头吃饭。 耿平坐在一张宽大舒服的椅子上,目光沉稳,他的手也很宽大,想必他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坚毅的脸给人一种无论发生多么可怕的事,只要有耿平在,大家就会很安全。 他也很温和,从刚才他对丹青就可以看的出来他是一个很在乎身边人的人,这样的人对下属也会很不错。 他会是一个很好的领袖。小玉心想。 不过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想吃完早饭回家。 耿平接着说:“均寒昨晚回去看望岳父,大概要后天回来。” 小凤仙坏笑:“这么快就叫上岳父了?你够快的嘛。”耿平叹了口气,对小玉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 小玉看着耿平:“不知道。” “梧桐没死。”小凤仙说道。 “他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小玉道。 “官府的人开始查这件事了。”耿平说。 “他们都是一群废物。”小玉道。 “但是秦京不是废物!”耿平捶桌,桌上的筷子散落一地。 “他是谁?”小凤仙问道。 “五十多岁,修为丙等、手下管着一堆官修、算的上是半个丞相。”小玉说道。 “他的小儿子死在戏楼里了。”耿平冷笑。 “所以呢?”小玉问道。 “所以梧桐会死。”耿平说。 小凤仙娇笑着:“所以我们安全了?” “是你们害了他?”小玉皱眉道。 耿平闻言大笑:“我为什么要害他呢?他替我杀了人,我给了他药,自然就和我没关系了,我为什么还要害他?” 小玉沉思,随后说:“这样也对。” “我们这样想也没有问题,谁知道梧桐变成鬼之后会不会找熟人报复,我们这样也是为了自保。”小凤仙喝了一口酒。 “那药真的可以让他成为百戏之王吗?” “相传西汉百戏之王石鬼子死后尸体被人以秘术炼成丹,服下丹药的人可以得到石鬼子的所有传承!”耿平眼里迸出精光。 “但是没有人说过人服下丹药后会成为那种东西。”小玉沉思。 “因为没有人曾见过这枚丹药,他们见都不曾见过,所以自然也不会知道副作用。”耿平微笑。 “所以我吃过早饭就可以离开了吗?我可以付饭钱。”小玉也微笑。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耿平盯着小玉。 “不想,知道的太多不好。”小玉摇头。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以后来戏楼看戏都包在我身上。” 耿平看着小玉正推门出去,他欲言又止,桌上整齐摆放许多银子,那些银子足足有一百万。 “我的命大概就值那么多,现在我们也互不相欠了。”楼下飘来一句话。 待到小凤仙下楼去看时,小玉已走远了。 第二十二章 小凤仙和顾均寒 小凤仙回到楼上,看见耿平孤伶伶坐在那里:“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耿平看着她说:“你从没告诉我你们两个认识。” “我也不知道会是他。”小凤仙有些懊恼。 “没关系,既然他对我们的事情不感兴趣,那么他的死活也无所谓了。” “你要杀了他?”小凤仙问道。 “不,杀了他能给我什么好处?只是最近都城里一定还会死人的。” “江湖上每天都在死人。”小凤仙坐在床上看着男人。 “但是有的人命贱,而有的命金贵。”耿平推开窗,整条街的景色一览无余。 小凤仙娇滴滴看着耿平:“怎么?你怕人误会?” 耿平疲乏:“我不喜欢你,又怎会怕人误会?” “那你回头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小凤仙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而漂亮的女人分很多种,她偏偏是里面最漂亮的那种。 耿平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的美,就像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形容窗外的花,华贵显得庸俗,素雅又显得太平淡。但是无论如何,这样美丽的女人在这里实在可惜。 耿平思考了好久,终于肯回头看她,那张脸美的令人窒息,耿平可以闻到她身上散出的缕缕幽香。 小凤仙微笑:“你终于肯看我啦。” 耿平苦笑:“看见你我忽然想到,原来爱情也是分先来后到的。”听到这话,小凤仙的眼是那么清澈闪亮,她激动地说:“没关系!我可以等!”漫长的时光里她长久的等待和其中的寂寞没有白费,她用二十年凄苦的岁月终于换来了爱情。自己心爱的男人肯给她庇护和关爱,她现在觉得她是天地下最幸福的女人! 看着沉浸在感动的小凤仙,耿平知道他又欠下一点感情债。 “那可要说好了,那两个大小姐回来,我不会帮忙的,你们女人间的事我可不想掺手。” “我知道。”小凤仙片刻后又说:“那她们去街上玩,你不去陪陪她们吗?” 耿平听了,原本平和的脸上再度露出苦笑:“顾均寒她不让我出门,她说我要是出了门就不回来了……” “啊?我只知道顾姑娘性子和她名字一样冷冰冰的,可看她也不会是那种乱发脾气的人,你一定是做什么事情惹她生气了。” 耿平索性摊开手脚躺在床上:“还不是因为丹青的事她吃醋了!真是的,之前我们都商量好了的!她也答应我不会给丹青脸色看,现在倒好!她直接跑回娘家去了!” 小凤仙觉得好笑:“你直接去找她,你哄哄她她就会回来了。” 耿平咧开嘴大叫:“我才不!她老爸会打死我的!” “怎么?难道你还怕去见岳父?” “切……大丈夫顶天立地,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不敢去的!我不仅去!还要领你们全都去!气死她!”耿平孩子气地蒙上被子乱滚,并没看见屋子里又多了一个人,加上在被子里声音不清晰,他更不会知道刚才说话的人不是小凤仙。 顾均寒垮个批脸站在床边,小凤仙急忙掐了耿平一把。 “出去。”顾均寒清脆的声音里流出疏远和冷漠,一双明眸从来没正眼瞧过小凤仙,这位美人谈吐间泄露出的威压甚至比耿平还要高一点。短短的几息,小凤仙就明白耿平为什么会对她言听计从。 “气场好强,修为也好高……真讨厌。”小凤仙灰溜溜地关上门,她识趣地下楼没有偷听,她决定去街上找丹青她们:“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她想着。 大街上车水马龙,而屋内冷意逼人,耿平老实站在床边,顾均寒惬意躺在床上。 “你听能耐的嘛,趁我不注意又找了一个,嗯?”顾均寒端详自己纤长的指甲说。 “她非得……又不是我想要……” 顾均寒只是冷笑:“你们只不过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不是吗?” “你们?”耿平注意到这个词。 “我爹,那个死老头又纳了不少妾有个孩子都差不多和我一样大了,也不知道瞒了我娘多久。”顾均寒皱着眉。耿平想凑过来给她捶捶腿,被顾均寒一手拍开:“少来这套,有这心思不如去看看我家老头。” 耿平听后,依旧是不着调的样子:“哎呦,你爹那么威风,感觉凶巴巴的……虽说他应该会很中意我这个女婿,但我还是有点紧张……我还是第一回见朝中要员呢……” 顾均寒不理他,接着说:“反正你这次来了怎么也要去一趟的,给他做几天副手,让他对你有点好感,免得以为自己女儿是被人骗走的……呀!把手拿开!” 顾均寒刚想打他,耿平已滚到一边去了。看着顾均寒愠怒的表情,耿平笑嘻嘻地说:“好好好,都听你的,为宰相大人做牛做马!”他坐在床头,上手高高举起大声欢呼。 “真幼稚……好了,我把话带到了,我这几天不在你可给我小心点!” “你又要回去吗?呜呜……我舍不得你……”耿平在作死的地方反复横跳。 “我要打听武举大会的事!你给我好好保养身体!到时候武举出问题我可不管!”顾均寒一脸嫌弃地离开了。 第二十三章 布店 都城的上午很喧闹,楼宇林立,行人如龙,丹青自从青云宗出来,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庞大的城市里呆过。 去新街路上要经过一条老旧的巷子,这两边都卖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黄瓜籽二十一包,还能帮你磨成粉,还有采耳,盲人按摩,无痛接生,总之什么都有。两边房屋一齐涌向道路,低矮的雨棚在头顶连成一片,遮住大部分的光,经久不化的雪水混合各种垃圾在街上肆意横流。 丹青拉着齐小柔小心往前走,提防小偷的同时还得注意点不踩到污水,她十分懊悔为什么没换一条路走,明明这条路又远又脏,她避开带着大包小包的老人,看样子他们不是本地人,街上挤过去一辆牛车,几条木板拼搭成的简陋的车斗载着几口同样简陋的棺材,后面跟着几个披麻戴孝的人,随着牛车麻木地向前挪动,不时在人多的地方呜咽几声。 齐小柔跟在丹青后面哼唧不停,搞得她头都大了:“好了,我们大概马上就能走出去了,再忍一忍。”丹青捂着鼻子跨过一条臭水沟:“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淑不淑女的了。”她破罐破摔想着,她这件白色的裙子已经溅上泥点了。 “啊!我受不了啦!你刚才就说‘马上’就到了!现在又来了一个‘马上’!到底还有多少个马上啊!呜呜”齐小柔情绪终于爆发了:“我们还不如直接祭出坐骑,噼里啪啦横冲直撞过去,我的鞋子也不会脏了!然后我还要让大宝狠狠揍一顿那群色迷迷盯着我们看的流氓!老娘一拳——打死你们!”齐小柔咬碎贝齿,低声咒骂道。 大宝是是齐小柔给她坐骑起的名字,不过丹青还没见过她们的法宝什么的,一路走来丹青还不了解这几人的实力。 “我记得京城里使用法术打扰平民好像是要受罚的——”丹青话未说完,身后便掀起一阵巨大的气浪,气浪吹散附近几家的雨棚,连着遭殃的还有几家卖胡椒粉的摊子,街上顿时一片狼藉! “小柔!你冷静点!我们会惹上麻烦的!”丹青双手捂住裙摆,朝身后施法的齐小柔喊道,齐小柔此时骑着一匹白色的大熊,身体周围还缭绕着未散去的灵力,大熊爪子一挥,丹青便被一阵疾风吹起,重重跌在白熊背上。“小柔快停下!这样实在太危险了!” 丹青不得不跨坐在白熊背上,搂着小柔大叫“我不管!这地方让我觉得恶心!”小柔话音未落,白熊就在憋闷地令人窒息的街上狂奔起来,跑动使这污浊的泥浆繁华沸腾,一时间美丽极了。 “不过好歹能摆脱那个地方了”丹青紧紧抱着小柔心里庆幸。 “可恶,这小屁孩腰怎么这么细”丹青又有点不爽了。 白熊速度丝毫没有减弱,偷瞄她们的流氓刚刚被大宝一拳砸进墙里,小柔在背上发出银铃似的笑声。 “我叫你看!我叫你看!这回我让你好!好!看!”在齐小柔像摁图钉一样收拾完几个流氓后,齐小柔攥住丹青的手,丹青疼得流出几滴眼泪,但她在熊背上颠簸地只能任由小柔摧残。 大概过了早饭时间,街道慢慢开阔起来,地面成了平整的青砖,大白熊终于停了下来。“呕——我有点晕”丹青靠在小柔的背上,秀美紧蹙。 “还好我招大宝出来了,要不我们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新街呢!”齐小柔收回坐骑,叉着腰,语气轻快地说。丹青还是不舒服:“小柔,下次再这样招坐骑的时候可以稍微轻一点吗?我有点受不了” “哼,丹青姐姐好烦,总是唠唠叨叨的,而且胆子也小得可怜!像我老妈一样!下次我可不要带你一起逛街!”齐小柔拉着迷迷糊糊的丹青走进一家冷清的布坊,老板娘正伏在柜台后打盹。 “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而且你还让我在没人的地方抱你哼哼,小柔是个口是心非的坏孩子。”丹青抱着小柔的玉臂小声说。 “切!那我这次就说到做到!我等会就丢下你自己跑了,然后你就在这里一个人找不到家呜呜哭去。”齐小柔忽然降低音量吓唬她,趁着丹青晕乎乎的功夫,朝她白嫩的脸蛋狠狠地亲了一口。 “呀!我不让你亲!”丹青急忙捂住被亲的地方。虽然看不太清晰,小柔还是可以看见丹青的脸庞染上一片红霞。 小柔见状,调皮的小心思又活络起来,只见她露出奸笑:“桀桀桀小娘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要不要本姑娘帮你爽爽?咦嘿嘿嘿”说着还伸出双手往丹青胸口摸,丹青满脸羞红地抵抗,两个美女绕着货架你追我赶,给无人光顾的布店一些活气。 叫声吵醒了柜台后打盹的老板娘,老板娘眼袋浮肿,泛着黑红;头发也散乱盘在脑后,上身破旧的麻衣和店里名贵的布匹显得格格不入。 看见这样煞风景的人,女孩们都红脸背对老板娘,像模像样挑着布匹,不好意思再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两位想看什么请自便,成衣在二楼,结账在这里。”老板娘干涸的眼空洞无神,说完话又趴在柜台后,看不见她的身影。 第二十四章 黎明 这家布坊总共有三层,一楼净是成捆成捆的布匹,有的花纹又多又好看的它们卖得就好,有些做工时出了一点瑕疵或者不那么精细的卖得便不那么好,这些有瑕疵布大多被摆在外面靠门口的地方,有的被店家直接放在门外临街的走道上。在齐小柔眼里,这些就是拿来吸走灰尘的,屋内深处的绸缎可珍贵的很。 不过它们总归放在一个店里,也没人想过把那些“坏布”给挑出来扔掉。 一楼对齐小柔来说没什么好看的,这只是一堆布,再漂亮的绸缎也变不了衣服。丹青倒是颇有耐心地看了一遍,“漂亮的衣服就是用布匹做的啊。”丹青笑着对拉着她衣服要上楼的齐小柔说:“而且将来你有了道侣的话,还可以亲手给他——” “我知道啦——但是我还是用不到啊,这儿的东西都是摆。”齐小柔央求丹青:“我的好姐姐~我们上楼看漂亮衣服去~那个老板娘感觉好奇怪”她轻轻伏在丹青肩头,喷薄的热气伴着少女的甜香让丹青沉醉其中,两位女孩子离得很近,丹青余光可以看到小姑娘面颊上粉红的绒毛,少女柔弱无骨的玉手小心伏在丹青腰际…… “小柔~可以可以抱紧我吗?”丹青闭上眼,丰润的脸尽然嫣红。 齐小柔轻声微笑刚要回应。 “二位还是呆在一楼,二楼的顾客要比一楼多,而且这里又暗又没人打扰”一个年轻的伙计满面笑容地抢着说了一句。 “呀!”丹青像是被爆竹吓到的鸡,一下子从小柔怀里窜出来。“你什么时候在我们身后的!”齐小柔憋了一肚子的火无法发泄,她的脸色很难看。 “大概在你摸她屁股的时候。”伙计很老实地说道:“我看得有点入迷,一直没打扰你们,听你们要上楼去,我才不得不——” “啊啊啊!”丹青大叫,想以此盖过伙计的话语,眼见没有效果后索性拽着小柔跑上二楼。 “这下丢死人了”丹青抱头蹲下,满心的不甘和懊悔。齐小柔也有种被捉奸的在床的感觉,虽然她可以解释那不过是女孩子间亲密的举动,但是她还是有些心虚。 现在有件更难的事情等着她们处理,就是接下来她们该以何种身份相处的问题。 齐小柔现在很想把那个伙计摁到墙里。 二楼都是已经做好了的衣服,有人买下布又不肯自己做,便请人代做,做好了便放在店里等顾客来取,也有的是店家自己做的,只等有缘人来挑。 这里很宽敞,地上也没有碍事的货架子,成衣被整齐挂在衣服架上,衣服成排列开,来这里的姑娘小姐一抬头便可以看到外面热闹的大街,上午的阳光温暖又不刺眼,照在琳琅满目的衣服上,丹青的心情平稳了许多。 “虽然直接买成衣很方便,但是用布匹从无到有制作意见衣服带来的成就感远不是买一件衣服可以比得上的。”丹青对小柔说,女人面色温和眉角含笑,之前那些尴尬的事情好像从未发生在这位从容的女性身上。 齐小柔于是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说到:“可是我根本不会做衣服啊,我娘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家里那些下人我又不喜欢,从小我就一个人的”少女脸上闪过一丝遗憾。 丹青疑惑:“你不是青云宗的弟子吗?为什么还有下人服侍你呢?” 齐小柔无奈:“因为我老爸是宗主!”丹青恍然大悟:“哇!想不到你不光身材身手好,家世也这样显赫!”转而丹青又有疑问:“欸?那你为什么从来没告诉我们呢?” 提到这话的齐小柔变得烦躁:“因为我们中间还有个宰相的女儿!和她相比我算得了什么?” 丹青不以为然:“这不一样呀,宰相只不过是凡人间的显贵,你的宗主老爸可是个货真价实的修仙者呢!他们那辈的修仙者哪个不是一方巨擎?这两个境界都不一样!” 齐小柔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你在一起吗?” 丹青歪头:“我比顾均寒好看?胸比她的大?” 齐小柔冷笑:“因为和你在一起会显得我很聪明。” 丹青:“?” 齐小柔接着说:“你觉得人间宰相的修为就一定差吗?呵,人中龙凤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当上的”见丹青没说话,她又摇头道:“京城之大,无奇不有,我们这点实力可不一定有多厉害,况且武举大会将至,这儿的高手只会越来越多,他们那些人相互的斗争我简直不敢想” 丹青早就没了挑衣服的兴致,随便找个椅子坐下:“那这样说还好我们修为低浅,要不然树大招风倒霉的就是我们了。” “但是我们应该知道的是,有的人专喜欢欺负弱小,那群自认高贵的人非但不觉得羞愧,反而引以为傲。”旁边也坐着一个人,她正是小凤仙。 第二十五章 李氏 三月十二,宜动土、安葬。忌结婚、开光。是日小雨。 天色泛青,犬吠依稀可闻。 李氏已于床前枯坐一宿,她的儿子才三岁。 李家的长辈草草吃过早饭,戴着孝服的四叔仔细告诉十几个小辈出殡的礼数,他们老李家也算是名门大户,这方面不能让人看笑话。 李氏起身点上一盏烛灯,豆粒大小的火光映在她憔悴的脸上,她又想起了她那三岁还带着病的儿子。 阿毛应在灵堂里陪他父亲想不到他才三岁就见到这样的场面! “我的儿子他才三岁,身体还带着病”李氏不禁掩面啜泣,捂住她没有神采的眼睛,呜咽说不出话来。 天色渐明,二十好几个抬棺人按时来到李家,领头的同披着孝服的四叔寒暄,聊不多时四叔已落下泪来:“我那能干的侄儿啊对人也好你们什么时候来拜访,临走不都拿着我侄儿布走的吗?偏偏是这样好的一个人”来人也露出悲戚的神态:“你说天老爷怎么这么不开眼呀”跟在后面的人也纷纷淌出几滴眼泪,在安静的灵堂里交谈着死者的好事。 冷风吹过灵堂,宽大的白布随风飘动,黄木棺材前插上许多香,李氏的几个叔叔招呼抬棺人靠近,他们要干活了。 李氏没法出去看,她三岁的儿子也得跟去送葬,临行时她偷着给他换上她亲手做的棉袄,想到这李氏眼圈又红了。 李家的院子又一次清净了,留在家的女人们出来收拾屋子,李氏则一个人去庙里烧香。等到她回来时,天已经大亮了,街上很热闹,几片堆积在角落里的纸钱还残留着熟悉的记忆。路上李氏又碰见一伙送葬的队伍,只是这家人寒酸的很,路上的女人也没有被赶回家,她又想到了她那三岁有病的儿子,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李氏没有回家,而是来到店里,年轻的姑娘们在店里挑着好看的布匹,她忠厚老实的丈夫却要长久地睡在黑暗沉重的泥土中了。 她的丈夫前几天被巡夜的人发现死在一个小巷里,他旁边还躺着一个死人,收尸的人找了一天,她丈夫的一条腿也没有寻到,据说旁边那家里的人只找到了上半身。 她去请官府的人帮忙追查凶手,这么久也没有消息,她还请了江湖上的高人,她供那些人在她家里吃喝许多天,结果她一提到她丈夫的事他们只是冷笑说凶手同为修仙者,想要捉住还要等一段时间! 她又想到她那有病的儿子,泪水如线般滴下,李氏躲在柜台后低声哭泣,直到她听见一声娇嗔。 李氏从柜台后探出头:“两位看什么请自便,成衣在二楼,结账在这里。”说完又趴在柜台后,想着她有病的儿子。 她丈夫三代都是贩布的,据说祖上也是十分豪大的家族,后来累经战乱,到她丈夫这辈只剩一户大宅和几家布坊,家里值钱的东西早被当掉,那些宝贝自然也没法赎回来。 那四叔是个极其吝啬的人,不过李氏这么多年来总攒下一些钱,给她丈夫办的还算风光。 她娘家人也都是一些胆小怕事的,她想到这里,又哭了出来。 “你一个女人家,还带着个有病的孩子,我侄儿的这些布坊,你一个人管终究容易吃亏所以我和你几个叔商量你看,我们可是一家人,总不会害了你” 她愈发相信是四叔害死了她丈夫! 官差和高人也被他买通了! 李氏这样想,她越来越恨,恨不得脱魂掐死四叔!可她到底没有证据,她恨!她多希望她死去的丈夫能托梦给她,让她报仇! 她已是太过痛苦,伤心昏头了。 等到李氏再醒过来时,天完全黑下去了,店里空无一人,四周黑黝黝的,她料想大门也被回家的伙计锁上了,她去开门,门却自己开了—— 昏黄摇摆的油灯下,门口出现一张青绿丑陋的脸,那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一张脸,以至于李氏的余生都要伴随这位梦魇度过。李氏确信——凡是见过这张脸的人将无一得以善终。 在那张脸离她半步远的时候,她闻到了浓烈的恶意与死亡。 第二十六章 陈荷 三月十三,天气晴,无风。 顾均寒少见地赖床了,自从身边有仆人后她整个人都变得慵懒起来,这也是她不喜欢回家的原因之一。 另一半是因为她父亲。 现在顾之威正和全家人一起吃早饭,她盯着父亲碗里的粥发呆,赖床带来的迷糊仍然粘窒她的身体,再加上席间还有自己讨厌的人,顾均寒仅有的一点胃口也没了。 她不是讨厌丹青或者耿平,如果有的选的话她宁愿呆在耿平身边,尽管他是个喜欢把生米煮成熟饭的人。 “你老师今天可能不会来了。”顾之威对顾均寒道。 “爹爹今天不用去上朝吗?”他的一个小儿子远远问道。顾均寒看去,是一个妾生的小男孩,大概三四岁。 “要是早朝的话父亲就不会在家里吃饭了!”他旁边还有一个小孩说。 “今天不用。”顾之威的嗓音带着些许轻松:“我考考你们,西汉早朝是几日一朝?唐代又是几日一朝?明清又如何?均文你最大,你先说。” “又来……”顾均寒要崩溃了。 为什么每次有他在的早饭都令人浑身难受啊。 她低头扒拉饭,头埋地深深的,免得父亲让她也回答这样无聊且愚蠢的问题。 那些小孩也好无聊,一个个不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功利的眼神使她恶心! 她注意到有人看着自己,于是迎目光看去,父亲柔和又不失严厉地看着她。 “他们间哪个说的是对的?看看你刚才有没有认真听。”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没睡醒便被人薅起来干活的伙计,明明心里烦死自己老板,可还得笑容满满地应付他。 “汉代规定,官员五日一朝,五日一休,唐代十日一朝,明清各不相同,弟弟们回答的各有特点,均文回答细致不失条理,均武回答简洁明了,均善咬字清晰、均良礼貌有加、均……” 顾均寒至今才知道家里有多少个孩子。 啊啊啊我不想在家里呆着啦! 等到顾均寒终于点评完后,她看到母亲也无奈地看着她,相比于母亲,她还算幸运,起码不用整天应付他。 “小寒的老师今天为什么来不了了?之前不是说好一天也不休的吗?这个老师看来也不怎么样。”顾均寒母亲挨着均寒对顾之威说。 “哼,你懂什么,之后的武考大半会要她负责,这么重大的责任,她请一天假就请呗,我们也不是不同情达理的人。” “我不太懂,既然她欠了咱们人情,这样武举的时候咱家这些孩子会不会好过点?”不远处一个妾说道。 “应该不会?那时候魏王什么的也在看着,这不好……”均寒母亲犹豫道。 “人家愿意还咱们人情就还,不肯透露咱们也不要乱打听,再说,她也未必看得起咱们人家。”顾均寒随意说道,提到那个老师她变得精神多了。 “啊?咱家这么大,而且老爷又是宰相,怎么不得好好对待咱们呀?”又一个均寒不认识的妾说道。 “你们之前没注意吗?那位眼里只有之威这个一家之主,还有小寒这么个天才,说句难听的,给咱们笑脸是人家有教养,不给咱们笑脸那是咱们下贱不配。”均寒母亲说。 顾均寒觉得她妈妈话里有话。 “你们之前见过我老师?”均寒装作若无其事问道。 “你不在家时我让她来参观过几回,她们都有印象。”父亲说。 “她没说什么吗?比如看了你的书法没点评几句?家里有客人来你都……”顾均寒说到一半,桌下的腿忽然被妈妈踢了一脚。 “吃好了了没,吃好的下桌。”父亲脸色不太好。 众人已是守规矩地都下桌了。 下了桌,均寒被母亲拉进主屋,她知道她惹父亲生气了,但她确定她那父亲虽迂腐僵硬,可书法上绝对无人能及。 “哎呀,怎么啦,我的手都被你捏坏了。”均寒朝母亲撒娇。 “哟,和我炫耀呐?要是没有貌美漂亮的我,你是怎么来的?还在我面前显摆,你可快稍稍妹妹!”想不到私下里她的母亲是个可以和女儿开玩笑的人。 “不过说回来,他怎么又生气了?又是更年期?”均寒搂着母亲不撒手。 “他?他哪天不犯病?不过那天他的脸色是真的可怕……” “就是我老师来参观那天?” “你是不知道,那天你不在家可错过好大一个笑话!” “快说快说嘛!” “你爹前些日子买来一副据说是富春山居图的原版……你说好不好笑!” “啊?那不是早就被焚毁成两份了吗?” “是啊,但他还是搞来一副,还挂在书房里,秦京领着你老师来的时候你爹就说要带他们去看,还说‘其实被焚毁的那副是假的,我这个才是真的’哈哈哈……” “这……他怕是找小妾找得脑子坏掉了?”顾均寒听到秦京这个名字眉头一皱。 “你是没看到你爹那副表情……哈哈哈!你还记不记着你小时候有次争田产,然后你爹手被人打断了那回?这次比那次还要好笑!咦嘿嘿嘿!” “是那魏王身边的那个秦京吗?”顾均寒问道。据她所知魏王只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 “对啊对啊!就是前几天儿子死掉的那个,我前几天去捉奸在街上看见他,他现在看着可老了!” “你知道我老师的背景吗?”顾均寒突然发问,她想到一些不太可能的事情,可她还是想确认一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有一种可能是成立的! “嗯……你爹应该知道,这老师是他请来的,但是我觉得,你问他他也不会说。那老东西看我是越来越烦了……现在你跟着耿平也挺好,我怎么样就没关系了……” “我爹他……”顾均寒不得不暂时放下那个怀疑。 “那些年打仗他从东面一路颠沛到这里,他从小就是名门正派,累世三公……你也知道家里规矩多不爱回来,他一个从小就在那种环境长大的人难免也给咱们定那么多规矩。而且你敢说这些规矩没敦促你养成一些好习惯?那些从小养成的规矩……做派……身段……和身边这些男人比总显得他很优秀、很有教养……后来我们两家联姻我也暗中使劲,那时候都城里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不羡慕我啊?后来因为魏王的事,我家……然后你爹也没像别人说的看轻我不宠我怎么样的,该是正妻就永远都是正妻,吃穿用度都是我先挑,挑剩下的才轮到她们……” “他以前也在外面找小妾吗?”顾均寒平静地问。 “没,你爹以前完全是那种翩翩公子,对我很好,那几个小妾都是我带来的,她们都是我的姐妹。身边有可以相伴一生的男人和姐妹,我以为我们会这样一直幸福生活生活下去,那时候我才嫁给他不久……” “那现在家里那群呢?”顾均寒平静地问道。 “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男人都是善变的。女人也会变。”陈荷苦笑。 “他们背叛了你?”顾均寒问。 “没有,几年后你的那几个阿姨相继病逝,我又怀上了你,那时候你爹刚刚在魏王面前崭露头角,工作很忙,吃住都在官府里,后来我好不容易生下你,等我在家里喂奶时,我听别人说他在外面有了一个女人,那时候我怕影响你,而且像他们那边的都会有这种习惯,我也就没在意,还笑着说他有能耐就把她领回来……” “后来他真的把那女人领回来了?”顾均寒问。 “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陈荷冷笑着看向顾之威书房的位置。 “为什么?”顾均寒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女人死了,死的时候很巧,巧到许多人都认为是我杀的。”陈荷笑出声来。 “那现在家里的这些没听说过这件事吗?”顾均寒的衣角被攥出褶皱。 “我猜,她们应该没听说过,因为她们都是你爹在外地找到。”陈荷冷笑。 顾均寒不敢说话。 “你家那个耿平听说也有几个女人,你不在乎?” “我……我是老大……”顾均寒吞吞吐吐道。 “也对,你也算是半个书香子弟了,想法终究和我这种人不一样……说到底,我只能算个都城地痞流氓的女儿……所以我也只是个流氓……还是个早就被杀的家破人亡的流氓……” “不过你总归是我的骨肉,我也没什么可交给你的,我娘家人都要死绝了……”陈荷在屋子里翻找,找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后来索性不找,直勾勾盯着顾均寒。 “大闺女……我这里也没啥可留的……骨气……骨气能值几个钱呢?我还不是一步步忍到今天……忍到你终于长大成人……” “我爹是不是一直虐待你?娘!我现在给你做主!你别做傻事!大不了我们一起走!”顾均寒开始害怕。 “没……我能做什么傻事呢?身上功夫都好久不练了,家里那些贱人我也早就懒得收拾了。” 陈荷抱着均寒小声说。 “你没跟我说你会功夫。”女儿很惊讶。 “那当然,你娘家这些亲戚都不是好惹的。”陈荷微笑。 “先说好了,不许做傻事!” “知道,我都想好了,你爹要是还有一天活头,我就耗他一天,我要是不死,他那些贱人就永远是妾!”陈荷最后声调拔高,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顾均寒一跳,同时也吓到了门外偷听的几个年轻小妾。 第二十七章 丹青 “小凤仙?你怎么在这里?”齐小柔语气惊讶。 “我来看看姐姐们都在挑什么衣服啊?说不定我可以帮你们找到一个新的穿衣风格。”小凤仙惬意地靠在椅子上,眼神含笑。 丹青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说的也是,这里有的衣服我觉得还真有点奇特,和我之前想的不太一样。” “那你觉得它或是什么样子的呢?”小凤仙问道。 “就是那种很漂亮的啊,虽然这个也挺漂亮的,但是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好涩哦……”丹青指着一件短裙说道,她的脸红红的。 齐小柔顺着丹青看去,眉头一皱:“咦?这样的衣服怎么会……”小凤仙干脆打断她的话:“这些衣服都是从吴地运过来的,要么就是店家自己找人做的,他们那里的人都穿这样的衣服,这里的人还是有些仿古,所以这些衣服卖的不怎么好。” “仿古?这是什么意思?”齐小柔还是第一次离开宗门,这些东西还是头一回听说。 “就是说我们现在的生活很像古代的情景,呃……怎么说呢?”丹青想说的话分明已经到了嘴边,可无论她怎么努力也表述不出来,齐小柔只好看着手足无措的丹青发呆。 “看来不止我一人经历过这种事呢。”小凤仙微笑。 “你们到底在聊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齐小柔很迷糊。 “算了,欸,你们曾经去过吴地吗?”小凤仙这样问道。 “我只是听说那边好像有个女人做皇帝,然后那里有很多修仙的。”丹青说道:“他们是在西面吗?” “不知道,我也没去过,我还以为你们去过呢。”小凤仙站起来,漫不经心地挑衣服。 窗台下有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婆在纳鞋,阳光铺在地板上,房梁经反射也变得温暖明亮,来看衣服的客人很少,丹青三人还没看见有其他人在。 “这家生意不太好的样子。”齐小柔拉拉丹青的袖子。 “当然不会好了,这家店的店主今天出殡,怎么会有人肯来这儿沾晦气……”那个老婆婆猫着腰煞有急事地凑过来,她干皱的手里还攥着锥子。 “听说这家店老板前几天去看戏,然后就半宿没回来,他女人还和我们说笑话说这男人准时去找妓女去了,谁知道最后竟死了!”老婆婆一脸严肃,手上的锥子随着语气上下有序地顿挫。 “他是怎么死掉的?”丹青询问,她觉得这又是耿平干的。 “诶呀!胳膊都没了!跟他一块去的那个更惨!那个下身都没了!”老婆婆忽地又凑过来,丹青闻道老人身上的腐朽味:“我听人说,这老板是被仇家杀掉的!可他平常又很老实,他怎么惹到的仇家呢?还死的那么惨!” “你说老板惨?嗨,跟他一起去的那个不也惨?人家好端端的!就是因为跟老板结伴回来,那仇家顺手把他给杀了!”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妇女,她也凑过来和老太太絮叨这事。 “那个……咱们还是走?”齐小柔小声对丹青说,她们已决意要离开这了。 三个人下了楼,小凤仙特意往柜台后瞧一眼,老板娘似乎在哭泣,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真想不到……这么老实的人死掉了……好可怜啊。”齐小柔有些难过,丹青安慰她:“耿平应该不会这么干的,他和咱们一起这么久,总不可能胡乱杀人……” 小凤仙倒显得无所谓,甚至还有点想笑。 这一幕被齐小柔看到,之前一直积压的不满一瞬爆发出来:“你这幅幸灾乐祸的表情真恶心!耿平怎么会看上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 小凤仙懒得和她吵架,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有什么值得她在意的,她身边的丹青倒是值得她拉拢一手,免得日后吃顾均寒的冷脸,想到这里,她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计策。 “我们回去,要不就把耿平拉出来我们逛点什么,怎么样?”小凤仙流畅地挽住丹青胳膊,而丹青另一边的胳膊被齐小柔紧紧箍住。 “你们两个……别这样嘛……街上人好多……”丹青有些难为情,明明是两个女人的争风吃醋,她为什么要卷进来? 她体会到了耿平的痛。当初小凤仙就是这样和顾均寒较量的。 “你们这样有什么用呢?你们争来争去,上面不是还有一位呢嘛……你们应该……合起伙来……一起把上面那个……弄下来……”丹青被两女拉扯着往前走,说话一节一节的。 “哼,我才不管,反正她是别想好!”齐小柔一口咬定了小凤仙。 “呵~你倒有底气嘛,你拿什么资本和我比啊?妹妹~”小凤仙抬起脖子睥睨齐小柔,魅惑的眼眸里面充满了讥笑与不屑。 “比什么!我有的是资本!”齐小柔说完话猛地低下头没敢与之对视,丹青知道她有些心虚了。丹青本着拉架的心思:“小柔是青云总宗主的女儿……” “哈哈哈……在我面前,妹妹唯一值得自豪的就是家世了?啊?齐妹妹~”小凤仙笑的更开心了。虽然她家世普通,但是小凤仙知道她在别的方面可谓是吊打齐小柔。 “小柔她修为也挺好的,还可以祭出法宝坐骑……”丹青小心说道,生怕让小凤仙以为她是在拉偏架。 “哦~我知道了,怪不得你这么粗俗,动不动就发火,原来是个暴力狂!耿平可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对了,耿平不会还没答应你什么?仔细想也是,他怎么会喜欢你这种类型的?要身高没身高,要腿没腿,脸上还有青春痘!哈哈哈!”小凤仙愈说愈笑,齐小柔脸色则变得很难看,抓着丹青的手也更加用力。丹青忍着不叫出声。 “哎呀……小凤仙咱们还是算了……小柔还是个小姑娘呢。”丹青觉得小柔要哭出来了。 “对的呢,她的确是个小~姑娘~”小凤仙不肯退步,紧接着又说:“再说了是她先挑衅我的,自己没本事吵赢我还要我给她道歉?真可笑!” 这回丹青也无话可说,毕竟是小柔恶语相向的。小柔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赌气地一甩手在二人前面走。 “不过……你那时候为什么要笑呀,我想不通……”丹青小声问小凤仙。 小凤仙正自顾自向前走,闻言猛地回头,倒是吓了丹青一跳。 看着迷惑中略带慌乱的丹青,小凤仙露出一丝冷笑:“你真不知道?” “我不知道。”丹青摇头。只见她脸上的肉肉轻轻抖动,可爱极了。 “我想起一句话。” “啊?” “师爷可真是装糊涂的天才。” “糊涂?我可不糊涂。” “嗯,你非但一点都不糊涂,相反你还很聪明。” “聪明还是免了。”! “你真想知道我为什么笑?” “想。” “就不告诉你。”小凤仙眼角含笑,却是直接拒绝了丹青。 她们已然回到了住处,耿平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三人,阴影下的耿平让人看不清表情。 第二十八章 梧桐 三月二十一,有小雨,阴。 顾均寒的心情很差,尤其是被人催着起床。 “妈妈!”顾均寒满腔悲愤盯着陈荷,一只手紧紧拽着被子,另一只手捂住胸口,香肩半露,春风旖旎。 “懒猪怎么还不起床?”陈荷笑嘻嘻地说,顺带帮她遮住雪白的肌肤。今天顾之威去上朝,母女两个难得可以随意玩闹。 “不想起~”顾均夺过被哼唧说:“好不容易他不在家,我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 陈荷坐在床沿,仔细替顾均寒盖好被子,趁着顾均寒翻身的功夫,陈荷猛地把手伸到被窝里! “寒冰神掌!” “嗷!” 厨房里的大厨年纪大了耳朵不是很好,于是他问旁边切墩的:“今天杀猪?” 切墩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男人放下菜刀:“咩啊?”大厨“哦”了一下,可他明明听到一声嚎叫,一定岁数的猪杀起来叫声就是这样的,真奇怪啊。 顾家家主不在,所以厨房里面很冷清,切墩哼唧两声,放下菜刀找个地方歇一会,这本来是四个切墩,结果前几天那两个小子不知道跑哪去了,然后昨天新招的切墩还没到,然后现在四个人的活要他们两个人干“妈的……干的比人多赚的比人少……”男人小声念叨。 然而更离谱的是现在跟他一起干活的也是昨天新招的,还拿着老郭的菜刀。 “哎我说老李……老郭家里出啥事了?他菜刀都落在这儿了……”切墩问大厨。 “我不知道啊,哎新来内个小伙子!黄瓜切厚了!”大厨老李稍微指点下那个新来的。和切墩一块坐在门口台阶上闲聊。 “哎呦……安逸滴很……”大厨靠在墙上,眼睛眯成一条缝。 “对了,老李你家哪的来着?你看我老忘。”切墩盘腿而坐,两只手拄着大腿。 “ah。”老李没睁眼,小声回道。 “那不对?你这口音我听着咋不像ah的。”切墩歪脖看大厨。老李还是闭着眼,没有理会男人的话,仿佛回到了过去,他的思绪顺着厨房的热气飘回自己的家乡。 切墩见他睡着了,周围也没什么可聊天的人,于是他打算也睡一觉:“这离开饭还早着呢,这活反正还有个新来的干,要不?迷瞪一觉儿?” 于是切墩躺在厨房门口一块晒的温暖的石板上,舒服地睡着了。 厨房里只剩下新来的那个小伙子,这厨房本来是很热闹的,谁知今天家主不在,那些人也都偷懒的偷懒,迟到的迟到。 梧桐细细切了一遍黄瓜,没想到切的还不错,说的也是,自从服下那颗药丸,他对身体的掌控越来越好,失传的戏曲技法在他脑中慢慢清晰,他离真正的百戏之王更近了一步。 “奇怪……偌大的宰相府,怎么厨房里这样安静。”梧桐也很疑惑,昨夜他是杀了一批厨子,难道宰相府的厨子就那么几个么? 梧桐不是很理解,但他也不怎么在意,吃掉不少东西后时间还早,天色再度阴下来,门口那两个厨子这辈子都不会再醒来,梧桐大步跨过两人。 前几日他知道了顾均寒与耿平的关系,他要见识见识这宰相府的气派。 宰相府没有卫兵,男仆也只是几个老弱病残,梧桐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在前院横行无阻。 “说实话,这老货字是真的丑。”梧桐望着墙上挂的字画吐槽,临走还摇摇头。 那么……现在是后院!梧桐撕掉披在身上的人皮,墨绿的筋骨成为梧桐的底色。 以前顾之威邀请过梧桐来做客,所以他差不多知道宰相府的构造。 至于为什么会请一个戏子做客,呵。这宰相也不是什么好人。 那么既然他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他的家眷也不怎么样喽?梧桐推开一间屋子,床上躺着一个女人。 所以我杀了他们,也不过是很正常的事喽? 梧桐随意抡圆了一拳,那女人如一块破抹布摔在墙上,红的白的绿的一齐流出来。 液体汩汩从尸体里涌出,浸湿了空气。 “啧,杀女人真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梧桐转过身来,却看到门后藏着一个幼童,那孩子双眼睁圆,已经是被吓傻了。 看着这一幕,梧桐心中无比畅快,他很像开怀大笑,不过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梧桐狠狠打出一拳。 第二十九章 兄妹 “姑娘?”陈荷母女两人躺在被窝里。 “嗯?枕磨力?”顾均寒瞪着大眼睛看着母亲。 “没什么,我还以为你又睡着了呢,懒虫~”陈荷掐一下均寒的腰。 “诶呀!你比我还懒呢!自己睡醒了还要脱衣服和女儿一起赖床!”顾均寒箍住陈荷的腰,流逝长久的时光白白划过,漫长岁月在美人面前黯然失色。 “嘻嘻,羡慕?小妞,你道行还浅着呢~”陈荷轻轻扭动,通过这个很简单的动作顾均寒才明白这东西原来也有学问。 “要不要我教你房中术呀?想不想学?对身体很有好处哟~”陈荷满脸坏笑诱惑顾均寒。 “切……才不稀罕呢……”顾均寒转过微红的脸,双手紧紧扣着。 “你听好了,房中术顾名思义,就是那种你想的哦!修炼得当,女性可保青春长久,体态丰腴不老,而且最重要的是……”陈荷故意拉长声音,发现这小妞根本不为所动。 “喂!你真没兴趣?哎,真可惜,我们陈家房中术一百零八大法秘笈算是要断在我这一脉了……”陈荷故作惋惜,她绝对不信顾均寒会不动心。 “一百零八哎!那可是一百零八哦~很多的哦~”陈荷附在顾均寒耳边,轻轻吹起她的柔发。 “不感兴趣!”顾均寒用被蒙住头。 陈荷玉体陈横,丝滑细腻的身躯片缕难着,岁月果真对她手下留情。 她丝毫不在意,这里有没有别人,她想光多久光多久,只是春日里还是有点冷,陈荷娇躯一抖,竟是均寒拿手冰她。 “嘿嘿,让你之前冰我!” “啊!”暖语温香的卧房中传来惊叫。 梧桐推开门,手上还残留幼童的体温。 “小孩子是最纯洁的,尤其是小男孩。”那天顾之威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后来梧桐就再没有纯洁过。 他是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每当别人问起他的家世时他都这样回答。 事实不是这样的!每当他回答这个问题时心中都有一个声音在嘶吼。 事实不是这样的……那个女人把他送进戏楼……然后那个男人死在一个很有风度的公子手里……然后那个女人再嫁给他…… 然后戏楼的师傅收养了他,然后他成了梧桐。 宰相府其实不算小,要是不熟悉的人一定会迷路。 梧桐推开顾之威的卧室,里面果真没有人。 出门往左,最近的屋子里住着一个刚被赎身的妓女,梧桐踹开房门。 接着又是一声尖叫。 卧室里温度升高,叫声此起彼伏,母女二人打闹一阵,最后还是陈荷体力不支败下阵来。 “姑娘……你真的不想跟我学这个吗?我担心你以后吃亏啊。”陈荷休息停当认真对她说。 “那……你这样说的话……我就学一下嘛……尽管那几个女的怎么也威胁不到我……”顾均寒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可是她的脸已经非常红了。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对你感到无聊?我们赌不起的。”妈妈苦笑着说,女儿没有说话。 “那时候是我们家最显赫的时候,我身边总有一群青年才俊,他们不敢在我面前发火,说脏话,他们怕我嫌弃。他们总对我笑,想逗我开心,但他们从不靠近我,因为他们不敢。”陈荷又陷入回忆。 “我只把他们当笑话看,尽管我也从来不在他们面前笑。”她侧躺在床上,莹白的手指摩擦着枕上的花纹。 “后来我遇见一个人,我使出一点手段探探他的心思,如我所料,他也如那些男人一样上钩了。”陈荷露出一抹微笑,她看向顾均寒,可顾均寒知道母亲又没有看她。 “他和那些人还不一样,因为他很强,比他们都强,仔细说来他和我差不多的实力。” “但是你知道的,感情这东西嘛……谁先认真谁就输了。”陈荷朝均寒眨眨眼。 “后来呢?你输了吗?”顾均寒小声问。 “不,我赢了,可是我赢得的是一无所有。”陈荷盯着床下的角落发呆。 “因为他总是很温柔很有风度,他从来都是经过我的同意才会轻轻吻我一下,我要是不肯他也从不会发牢骚。他也很听我话,只要我不喜欢的事他就不会做,所以我以为这场感情是我一直在上风,我以为那些温存和旖旎都是我‘赐’给他的,是我在‘玩’他,而不是他‘玩’我……” “所以你觉得是他高攀你了?”顾均寒说道。 “当时所有人都这样想。”陈荷微笑:“甚至我也觉得是我‘下嫁’给他。” “然后呢?”顾均寒知道结局,但她总觉得她与结局还隔着一层纱,明明知道了轮廓却怎么也看不清。 “后来?每个人都为自己之前的任性付出了代价。”陈荷穿好衣服,嘱咐顾均寒道:“穿好衣服,有人来了。” 顾均寒猛然想到昨天同母亲的谈话,随后“叮”一声抽出宝剑!顾均寒有种不好的预感。 “姑娘,你和我一样,都是个很任性的人。”陈荷站在门口平静地说,她已是要打开门。 梧桐安静站在门外,他使戏幻化出一张脸,这是他的父亲。 顾均寒握着宝剑,她身边站着一个女人,这是她的母亲。 第三十章 顾之威 旅居人间五十余载,顾之威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从未与女人吵过架,甚至同男人也没有过争执。 前几日他刚从京城稍南的地方回来,他的地理知识颇为贫瘠,甚至连带着他的语言功能也不怎么好用了。 不过他倒是喝了一顿大酒。 今天他难得有闲暇同亲友一聚,几个同辈自然是胡吃海喝了一顿,到最后他竟是连家都没回。 此时他正躺在哥哥家的小床上迷糊着,酒精带来的麻醉使他昏昏欲睡,脑海里缓慢地走过许多人和物。 他想起了儿时许多事情,但是大多数都没有意义的,或是说没有什么可以回忆可以给他带来欢乐。 他总是死死记住那些悲伤痛苦的往事,而那些快乐、那些美好统统都被岁月蹉跎了。 为什么人总会记住那些痛苦的事呢? 这只是一间小床,甚至难得躺下第二人。 顾之威想起儿时犯了错被父亲关在马棚里的日子。他父亲很严厉,同时也是一个很受人尊敬的老师、长辈、或是一个清官什么的,他记不太清,或是说他也不肯忆起,但是可以清楚的是,他一直以父亲为荣。 后来经过一段模糊晦暗的日子,他们父子二人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 他的母亲姨娘都死在逃难的路上了。 醉眼迷蒙之中,母亲的样貌很是模糊,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纱,怎么拨也拨不开。 他不在父亲面前提和母亲有关的任何事,虽然父亲身边没了大宅、仆人、学生,可他好像还是一位威风无匹的丞相。 顾之威脑袋有些迷糊,他肚子涨的慌,眼皮也恨不得黏在一起。 逃难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努力将儿时残存的记忆拼凑在一起,可脑中的碎片被酒精冲散,回忆的拼图怎么都拼不上。 他看见父亲跪在一个男人面前,他好像很仰慕那个男人。 他看见一个男人举起一杆旗。 他看见他们抛下那个男人。 一个年轻人接着站出来,父亲紧挨着他。 他父亲死了,死在一群穿着甲胄的士兵手里,他还看见山坡上有个骑着麒麟的女人。 他突然觉醒了修为,一个老人交给他一本书,于是他成了当朝宰相。 细细回想起来,他的一生挺短暂的。 房门外的院子里又传来劝酒的声音,他的酒量是最小的,他在这里结交的朋友对他来说都是酒鬼,毕竟他们怎么喝都不会醉。 他娶了一个妻子,在他三十几岁的时候?还是四十几岁?他实在是喝多了。 其实从某方面看他的确是人生赢家,妻子是都城里有势力的望族,虽然他的岳父或多或少有魔修的嫌疑,但是十几年前魏王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后来就不行啦,他们合伙收拾掉他的岳父,连带着他全家。 顾之威没告诉陈荷他也有参加,不过他倒是挺期待他妻子知晓这件事情时的表情。 “贱人……”顾之威翻了个身,心满意足地说道。 陈荷曾经生过一个孩子,那女人到顾之威这里已经是二手的了。 他恨!恨他视之为宝物的女人竟如此低贱! 醉眼迷蒙中,顾之威的眼角淌出一滴清泪。 他杀了那个男人,在那个孩子面前。 他不明白那个男人是怎么将陈荷骗到手的,也许他一辈子也不会知晓答案。 他只是恨!我对你那么好!你却这样报答我! 当他撞见两人在床上恩恩爱爱时,他就已经决定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去报复她! 后来他笑眯眯地娶了陈荷,前来庆贺的亲友足足有几里地。 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冷落陈荷,他要让她的骄傲和容貌在漫长的时光里发黄变旧;她的青春会慢慢凋零在深邃幽暗的大宅;没有人会欣赏她的容貌与修养;待到她年老珠黄,熬出苦海重见天日之时,她只会看到另一群年轻而又富有活力的女人在她面前经过,她只会看到这天下已是另一个女人的舞台,她甚至从来没有在人群上划过,如那流星般。 她的一切,她准备了一辈子的一切!都将同她最好的年华一并死在凄冷的秋天。 一个女人最惨的处境莫过于此。 第三十一章 九宁心 今日的天格外热。 九千虬已是许久没看到九宁心了。九宁心上次来看他还是过年时分。九千虬倒也没怪罪的意思,九宁心因修行不方便回来,只是三个月来九千虬竟是一封他的书信也不曾收到,他那母亲有些不开心。 九宁心胡思乱想着,像他身边的许多年轻人一样,他也不喜欢去长辈家做客。 鲁镇上的初春总是很脏乱,街道上到处流淌着污水,在阳光照耀下散出臭味,经过的马车不肯减速,硬生生溅起一片污水组成的水幕。 鲁镇中心有一个十字路口,许多商贩聚在房檐下摆摊,高大却陈旧的府驿门口站着许多人,不知在干什么。 这街上都是买吃的的,有现买现炒的瓜子花生,那穿着灰色肥大的旧棉袄的老板双手握着锅铲在翻腾着热气的铁锅里忙活,虽然他身边只有一个和他唠嗑的老乡,他旁边还有个卖菜籽的,那中年男人也穿着那样一般的破旧棉袄,嘴里吆喝着各种菜籽,九宁心听不大真切。 路口对面还有人在摆摊,他大概知道那面还有卖鱼的、卖肘子排骨、卖油条包子、总之都是能吃的。 九千虬的住处在镇上的学校旁,按照古代的话说应该叫学堂还是什么别的名称,九宁心记不太清了。 踩在干净的石砖上,他的心情好上一点。 他想不通为什么九千虬对这里情有独钟,是因为他原本就在这里生活过?还是这里离奶奶家近?他不明白,他也懒得问。他也不在乎。 他今天要做的就是在九千虬家发呆,顺带一并回乡下看望奶奶,这样一来他便只浪费一天的时间而了结需要花好几天才能完成的苦差事。 怎么算他都是赚到,他再次露出笑容。 这镇上和从前一样脏乱,到处弥漫着尘土和污水,街上有不少穿着自以为很帅的少男少女,他看了只想笑,在见到九千虬之前他还要经过一家染坊、一家豆腐坊、和一个垃圾堆。 九宁心这辈子都不想从豆腐坊的门口经过:“和垃圾堆比起来,豆腐坊……哎呀!他们两个就是卧龙凤雏!”他暗暗地发牢骚,好看的眉毛一皱。 他简单算了下今天的行程:中午他得呆在九千虬家,下午九千虬一定会带着他会看爷爷奶奶,晚上吃顿饭,然后可能会在这里或乡下住下…… 无论住在哪里,结果都是一样的遭罪…… 九宁心露出苦笑:“我们还待在这里干嘛?受苦吗?” 可以确定的说,他奶奶做的饭就是厨艺史上的一朵奇葩,她做的饭菜很容易让人回忆起祖先刀耕火种的日子。她属于那种很会节俭过日子的奶奶,就是一袋苹果先从烂的开始吃,然后一大家人便吃了一过年的烂苹果烂橘子…… “啊……”九宁心皱眉,他的鞋子脏了。 其实她对她孙女还是很和善的,呃……比对他要好的多的多了,就是九千虬的女儿。 想到他姐姐,他嘴角一阵抽动。 “好烦啊……”他轻轻踢走一块石子,石子疲倦地翻滚两下,倒在豆腐坊门口的臭水沟里。 他现在缓慢地向九千虬家挪动,细细观赏这“美不胜收”的街景。 “好臭……”他又皱眉,先前弄脏鞋子带来的不快更加严重了 “唉,不想去他家……真烦……”他僵硬地甩动胳膊,企图让两条胳膊往前晃的同时带着自己往前走,这幅样子滑稽极了。 不过这种方法确实可行,等到他站在九千虬家门口时已经完全花掉一上午的时间。。 “哈喽……”九宁心朝门里摆摆手,小声打招呼,他手腕系有一条珍珠手链。 “哟!瞧瞧是谁来了?快进屋!”九千虬穿着一件洗了很多遍的不知道是什么衣服,笑呵呵地欢迎自己。宽大的身躯堵在门口,通红的脸上挂着笑容。 “啊!好烦这种语气……像要吃人一样……”九宁心心中念叨,脸上却丝毫不减笑容。 “最近怎么样啊?在朔南那边怎么样?”九千虬完全没有一副君王的样子,而是装作一个和蔼的长辈。 “好……很好……”九宁心要被气笑了,不过他嘴上还是答道:“哦,我在那边生活的挺好的,最近宗门放假了才回来。” 九千虬在屋里随意走动,两条胳膊滑稽地前后摆动,他脚上穿着拖鞋,和朝堂上那个君王完全两回事。 “其实严格来说不能叫做君王……君王不应该是统一天下的人才配叫么……”九宁心老实坐在凳子上,心思却跑远了。 九千虬去厨房里溜达,留下九宁心一个人在客厅。 九宁心:“……” 他不太能跟上九千虬的思路。虽然他以前也没跟上过。 “你在那边学的咋样啊?修为有没有啥进展啊?”九千虬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痒痒挠,梗着脖子搔痒,他还瞪着小眼睛盯着地板。 “还好……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很平常。”九宁心小心翼翼挥手。他就猜到九千虬会问这个。 “啊……”九千虬还想说什么,厨房那边却传来尖叫。 “怎么回事?且看我施展拳脚!嘿!哈!”他又小跑着去厨房了。 看着此情此景,九宁心还有些小庆幸,起码他可以消停一会儿。 “还好他没一进屋就冷着个脸……”他双手握拳,鼓励自己好好熬过这一天。 “可以的!你可以的!宁宁加油!”九宁心缓缓站起来,他记得他姐姐也回来了,为什么还没看见她呢?他探头朝厨房望去。 “好!我刚才就跟你说别直接下锅!你非得不停我话!还跟我犟!这……这一天就拿老公话当放屁是不是!”厨房里传来九千虬的怒吼。 “对!就是这个味儿!”听见这声叫骂,九宁心又想起从前在他家生活的日子,不禁满意滴竖起大拇指。 “对!你说的都对!我不听话!我傻逼么!我这样了怎么招!”又一声尖锐的叫声传来。 九宁心以前就觉得他二娘吵架像打鸣,刚才那叫声让更加他坚信这个想法。 “你t可能耐了!一天天就觉得自己是家里老大!啥都得听你的—”九千虬话还没说完。 “哎哎哎!我可没说自己是老大!谁天天在家里耷拉个脸啊!谁天天在家里磨磨叽叽没完没了啊!一天天就拿你媳妇跟姑娘撒气呗!你可能耐了!这么能耐怎么不出去收拾你那对破事啊!省的让人成天笑话!” 他二娘吵架一直可以的,九宁心笑着摇摇头,浑然一副看戏的姿态。 附带一提,九宁心从不吵架的君子风范便是源自这里。 两人在厨房里吵着吵着声音小了很多,九宁心再次看去,原来是他姐姐把门关上了。 “我真服了……”九宁戈面有愠色地走进客厅,说完还翻了一下白眼,原本漂亮的脸蛋似有一点失真。 九宁心不说话。这是他在九千虬家里养成的好习惯。 “你是怎么来的啊?今天还回去么?”九宁戈看到了自己,九宁心正抚摸自己的头发。 “走着呗……就当散步了……今天应该不回去……我还没看奶奶呢……”九宁心说道。 “哼,回去又是吵架,这一天天的真服了。”九金戈抱怨,说着又翻一个白眼。 厨房的门忽被推开了,闷热的气浪裹挟油烟瞬间笼罩客厅,九千虬冷着一张臭脸,脸色紫红,只见他快步走进卧室,卧室的门“砰!”地被关上。 “嗯,他这是要离家出走。”九宁心经验丰富,而且他知道九千虬不到晚上是不肯回来的。 九宁心转头看九金戈,她也冷着一副臭脸。 “欸?那是不是我就可以不用回奶奶家了?”九宁心转念一想,他的心情变好许多。 “也许我吃完午饭就能回家了。”他美美地打算着。 九千虬裹着衣服走出来,九宁心看出了男人那种怒火和无力,他很讨厌这种感觉。 九金戈冷冷地盯着她父亲,而她父亲一眼也没看她,穿好鞋子便摔门而去。 “砰!”九宁心在心里给门配音。 “这一天天觉得自己可是个人了!总觉得都得围着你转!真服这种人!”他二娘还在厨房里念叨。 九金戈拉着九宁心坐下,干巴巴等着开饭,两人闲聊起来。话说回来,姐弟二人的关系在九宁心眼里要比他和长辈的关系要好上那么一点,起码不是太讨厌。 “他们天天都这样嘛?”弟弟小声问。 “不然呢?唉,我爹就是更年期!一天不骂就难受,我真服了!”姐姐又翻白眼,说着还乱扭头,她的头发又散下来。 “我记得他好几年前不也这样吗?这更年期也太长了……”九宁心说道。 “谁知道!我就等着去都城,这家我一点都不想呆了!我去那里避风头!”姐姐接着说:“而且我们还有一个聚会,我在想要不要去。” “啊?什么聚会?”九宁心随便问道。 “就是我们青云宗的几个师哥师姐,他们正好要参加武举,我们就顺便在都城玩两天。” “武举?什么武举?”九宁心眼睛里有大大的疑惑:“我的天……真的要这样搞吗?” “唉,我爸一天想到什么就干什么,也不管别人咋想。”九金戈很烦躁。 “难道……难道没人反对这件事?那些谋臣就没说什么吗?”很久没关注这些琐事的九宁心认知受到了冲击。 “而且他还要让你来负责这件事呢!他没和你说过吗?”九金戈睁大眼睛。 “啊?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九宁心很不爽,他几乎要叫出声。 “谁知道呢,反正没我什么事,我到时候就去那玩就好了。”九金戈忽地瞥见他的头发:“你是不是好久没洗头了?” “呃……昨晚洗的。”九宁心今天懒得洗,按他的话说就是:“今天随便应付下算了,也没人看。” “懒死你算了。”九金戈梳头,他看见姐姐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咦?这么久不见,你怎么好像又好看了?”九金戈拉着弟弟的胳膊直皱眉。 “哎呀!别拽我胳膊!你烦死了!”九宁心夺回自己手臂,上面赫然印有一个红红的手印。 “你们两个别闹了!收拾收拾吃饭!”二娘从厨房里出来,面色萎黄,语气不善。 九金戈起身去收拾碗筷,留下发呆的九宁心。 “加油!现在情况对我们有利!”九宁心双手握拳给自己打气,他有预感,今天下午便可以顺利回家了。 他回家要先洗个澡。 至于武举的事……就当没听见。他这样想到。 第三十二章 铺垫 丹青又陪着两个姑娘逛了一天的街,自早上从客栈出来,丹青还没有休息过。 “等一下……等一下,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咱们可不可以休息一会儿?”丹青捂着肚子,缓缓蹲下去,她的表情很痛苦,她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这两个疯女人逛街。 小凤仙穿着大胆,欲拒还迎的衣裳搭配艳丽的红色将她傲人的身材展现地淋漓尽致,而齐小柔则对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 相较小凤仙的穿着,齐小柔的服饰妆容显得正常多了,黛青色的短裙加上修身的短袖上衣带给人郁郁葱葱的青春与活力。 “我觉得你们两个没必要这样针锋相对的……”丹青非常无奈,这一天下来她们什么都没买,两个女人也基本上一句话都没对对方说过,要是有也都是丹青在中间传话。 “你们说句话呀!”丹青在心里大叫。 丹青拉着两位姑奶奶走进一家饭馆,她决定吃完饭就回客栈,这种左右为难的情况还是交给耿平处理,开后宫的又不是她,凭什么要她遭这份罪? “你们两个吃什么?”丹青按耐着自己糟糕的心情,脸上还带着一丝勉强的微笑。 “随便。”两女同时冷冰冰地说道。 丹青看着相对的两个幼稚鬼,她们两个还是冷着脸瞪着对方。 “我真的搞不懂……”丹青起身去柜台点菜:“奇怪,为什么店小二这样懒惰?” 丹青来到柜台,她不放心地回头观望齐小柔和小凤仙,她有点担心她们会趁自己不在直接撕逼起来。 说实话她到盼着她们打起来,这样她在这片女人间还可以提高一些竞争力。 “啧,我为什么会这样想呢?没有耿平的时候我不是也照样活的很好吗?”她很诧异自己刚才的想法。 小店里摆着十几张能座四人的方桌,她们最在靠门的那边,而柜台则摆在里面,现在正值饭点,紧挨着柜台的厨房里翻炒声正旺。 “小二,小二?我们要三碗牛肉面。”丹青试着朝厨房里喊道。 小二可能不在,而大厨是一定会做到。丹青自信地想到。 “摩西儿戏?摩西儿戏?”厨房里出来一个戴着头巾的女人,嘴里叽里咕噜地听不清楚。 “啊?这是什么意思?”丹青摸不到头脑。 “哎呀!她问你你是要毛细还是二细!”旁边坐着一个剥蒜的老大爷,眼睛只抬了一下便再低头去剥蒜。 “毛细,我们要三个毛细!”丹青提高嗓音,她担心厨娘在那么吵的厨房里听不见。 “哎!姑娘!你是外地的?听你这口气不想本地人啊。”那个剥蒜的大爷把手里的蒜放在桌上。 “嗯,我们是最近才来这的,想在这里玩几天。”丹青随意应付几句,于是转头欲走,她还得照顾那两个小屁孩呢。 “那我跟靠诉你啊姑娘,你们晚上可别出门了嗷,晚上别在外面玩啥的!京城现在不太平了。”老大爷煞有介事地说,那表情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一样。 “我听说前几天有人在戏楼里杀人了,是这件事吗?”丹青感觉不妙,她见大爷只一人,便把齐小柔和小凤仙一并叫过来一起坐。 “诶呦,这两个美女也是和你一起的?”大爷浑浊的双眼见到两个女孩后眼神瞬间明亮了不少。 “刚才叫我姑娘,然后叫她们两个美女?那我就不美吗难道?”丹青心想,她有些不开心。 大爷坐在她们对面,看年纪也有五六十岁,等面的过程中大爷跟她们讲了都城大大小小各种传闻,丹青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齐小柔她们倒是挺感兴趣,小凤仙还提了几个问题。 “虽然我知道我和她们不相上下,比起美貌身材我也不会输,但是大爷你的态度很让人不爽!”她撅起嘴,没有仔细听大爷说了什么。 “你们这时候怎么不互相较劲了呢?哼!”丹青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余光却瞥着左右的女孩。 在饭店与大爷分别后,丹青还是对刚才那幕耿耿于怀。“老直男去死!”丹青没好气想到。 也许她认为繁重的一天已经结束了,丹青的感官变得迟缓麻木。她并没注意她身边两个女孩子凝重的表情。 第三十三章 戏 “我们……回去呗?”丹青试探性的问道。 小凤仙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她的眼睛却亮亮的环顾四周,齐小柔就严肃的多了,她抓着丹青的手往客栈赶。 “嗯?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为什么这么慌张?”丹青意识到不认真听讲的后果了。 “快走。”小凤仙从法宝里掏出一件大衣遮住自己略有暴露的身体,低着头快步向前走。 天色很快暗下来,街上行人也渐渐稀少,灰色的天幕弥漫在逼仄的巷子里。 丹青三人顾不上平日里最重视的仪态做派,狼狈地从一条小巷子赶回客栈。一路上大家默不作声,急促的脚步久久回荡,直达寒冷凄清的天空。 墙外的月正明,而墙内的寒意更甚。 这条巷子漫长狭窄,陈旧冰冷的高墙贴着几片红漆,脚下两边各有一条水沟,沟中的污水在骤冷的天气下结上一片昏黄的浮冰。 巷子漫长没有边界,一路过来三人还没有见过一户人家,也许这条巷子是两个大家族的,只有这样的巷子里才不会有人家。 “估计又是梧桐……”丹青想起和梧桐第一次相遇的场景,他的眼睛很奇怪,那是一双很……要怎么说呢? 丹青一个没留神踩到冰面,走神儿的丹青身体“咕咚!”地扑倒在地,她的膝盖、胳膊被砖石磨破一层皮,仔细看还有血珠渗出。 她自己像被人大铁锤砸过一样,齐小柔扶起丹青,她们可没有时间修整。 丹青脑袋嗡嗡作响,她的意识还滞留在摔倒的那一刻,现在的她被两女夹在中间,她知道她们可能惹麻烦了,但是只要赶回客栈和耿平相见她们就很安全。 跌倒的时候石子也划破了丹青的衣服,上身衣服吸饱了污水,丹青身子臭烘烘的。 丹青以为这趟都城之行会很顺利,谁知道她们现在像一群被追杀的猎物一样狼狈呢? 远处客栈的灯光渐近,客栈门口摆着一个卖牛骨面的小摊,一个疲倦的老人在摊子前默默擦着眼泪。 三人急冲冲跑进来,她们终于能放下一口气了。 客栈里热闹非凡,一楼大堂里高高挂着红灯笼,大厅里密密麻麻摆着许多桌子,有的桌子已坐满了人,许多小二扮着花花绿绿戏子来来回回传菜,楼梯口还摆着一张戏台,两腮涂的通红的唢呐正拿敲鼓的取笑,那吹唢呐的嘴又伶俐,那敲鼓的又是个不善言辞的老汉,还带着些ah口音,几番言语下来竟把敲鼓气得方言都蹦出来,惹得旁边几个妇人小孩直发笑。 丹青还不知道今天客栈竟这样热闹,早知道她一整天都不出门好了,也不会遇到这些晦气事。 一位满面笑容的伙计走上前来,笑呵呵地问道:“几位仙子可是耿平少侠的好友?耿平少侠是我家老板的朋友,几位理应可做在前面离戏台进的地方,等会耿平少侠会陪同我家老板一同观戏。” 齐小柔和小凤仙半信半疑地坐下休息,齐小柔忽地想到什么,只见她拽住一个路过的小二:“你家老板为什么会请我们看戏?” 那小二是个颇有富态的中年男人,他笑呵呵地说:“这咱也不知道啊,嘿嘿,反正老板咋说我们就咋干呗,今天挣得还比往常多,嘻嘻,我倒巴不得老板天天这样。” 小凤仙也客套说:“我看你下巴圆润,头发光泽闪亮,是个命中有财的人,怎会在别人店里当小二呢?” 那忠厚老实的男人倒也不恼:“嗨,风水轮流转嘛,谁还没个倒霉的时候呢?你说是姑娘?”说完那男人便急匆匆地拿着一捆漂亮的布上楼了。 “那捆布好像是之前咱们看过的那个……”齐小柔回头想和丹青交谈,丹青却不在这里。 戏台上几个红灯笼错落有致,门外噼里啪啦响起爆竹,楼外街上那个卖牛骨面的老汉被人叫骂着赶走,爆竹声渐稀了。 丹青浑身湿透地站在旁边一间黑屋里,外面细密的鼓声映衬出丹青的落魄,她身上还散发着臭气。“唉……我还蛮喜欢这身衣服的。”丹青叹气,谁让她不小心呢?她想洗澡,可这里没有热水,衣服还都放在楼上,她好惨呀。 “姑娘看看我这衣服,我这都是上好的料子。”她身后站着一个憔悴的女人,这女人眼袋浮肿、低眉不与丹青对视,手上捧着一沓衣服,杂乱打结的头发堆在上面,她的脸被外面的光照的血红。 丹青莫名觉得她有点熟悉。 这屋子里的被褥都是黑色的料子,重重叠叠在床上形成一座小山,在这间黑屋里,只有红色与黑暗为伴,奢华布设的大堂竟没给这件黑屋放上任何一盏灯,火光透过窗照射在漆黑的被褥上确是无比阴森。 “姐姐买我娘这衣服,我们也想去看戏,戏要开始了。”女人身后钻出一个三岁的小孩。 门外的鼓声停了。 第三十四章 戏 喳! 台下锣响。诸看客说话声已稀了,齐小柔和小凤仙仍坐在雅座等待耿平。 这台后有一带着花面的戏子,这花面又与京剧里头的花脸不同,这花面涂的有黑有粉,颜色笔法俱不如京剧脸谱,那戏子先是迈着方步走上台前,接着就开始咿咿呀呀地唱着,四周彻底安静下来了。 小凤仙对面坐着一个穿着华丽的幼童,只见那个孩子迫不及待地站到椅子上,仰着脖子眯起眼睛朝台上那个戏子喊道:“这京戏,不是你这样唱的!” 那位戏子好像没听见,周围的看客也没有理这个幼童。 齐小柔周围坐着几对母子,其中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孩子笑嘻嘻地跟她们说这其实是宋金时的“花面”,这可不是什么京戏,这种戏非要这样唱才行,这母亲听了便悄悄地笑,直夸均文是个聪慧的孩子,而那个刚才说话的幼童则憋红了脸,那个孩子的母亲只是像模像样地呵斥他做学问要精益求精,其余的母亲没有说话,只是各自抚摸自己的小娃娃。 小凤仙对这群暗暗较劲的半老徐娘感到厌烦,她从座位上探起头,丹青还没有回来。 戏台后的锣又敲响,小凤仙只好老实坐下,她扭头看向齐小柔,这个小姑娘已经和这几对母子打成一片了,那几个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围在小柔身边,连带那两个说话的也在内,这回他们又像极了好兄弟,彼此又谦让起来了。 小凤仙偷偷用力推开一个小孩,发现小柔背对着小凤仙给这群孩子剥花生吃。 “小柔?小柔?”小凤仙轻拍齐小柔的背,齐小柔却好像没注意。 “阿姨,你也是小柔姐姐的朋友吗?”旁边那个被挤走的孩子语气不善,睁大眼睛看着小凤仙。 小凤仙回过头看这个小孩,听旁边那几个老女人说这小屁孩是叫均良还是均文还是什么狗东西,她环视周围,那几个女人正看着她。 “去找你妈妈玩,好不好?”小凤仙点头向那几位母亲问好,随后从容地蹲下,笑眯眯地对着这个不知道叫什么的东西小声说:“你最好赶快给老子滚,不然我会让你妈妈变得很难看。” 台上的戏子正大声的唱着跳着,四周的看客也没有注意两人,小凤仙掏出一个小东西塞进小孩怀里:“去,快去,把你那群哥哥弟弟也带走。” “可你只给了一块……嗯……糖,好了,现在你一块也没给我。”这孩子尝了一口,知道是糖后,立马张开大嘴把糖丢进嘴里,摊开污秽的手朝小凤仙抓去。 就在这只手离小凤仙的酥胸只有两寸的时候,小凤仙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在她的震惊占据她的大脑前,小凤仙凭着身体的本能加上相处时小男孩留给她的印象毫不留情地往他肚子上攮了一拳! 安静的大厅里灯火通明,看戏的客人脸上全都带着震惊,他们面面相觑,方才小凤仙做的事竟让他们直接僵住不可动弹,仔细看去,他们眉宇间竟和之前那个小二有些相像,这四周是如此安静,仿佛是死亡笼罩在这栋刻着“生意兴隆”的客栈,在小凤仙度过的二十五年的时间里还从未体会到这样寂静的情形。 此时一股冷意爬上小凤仙的脊背,仿佛是自远古时代从未有过记载的古神降临人间,它就站在小凤仙背后,带着满腔怒火和恶意盯着小凤仙,她不敢回头,她不知道站在她背后的是什么样的存在,但可以确定一旦她回过头,那么哪怕小凤仙带有无穷的幸运逃过一死,她的余生也必将在恐惧和用无穷尽的噩梦中毁灭。 “小凤仙?你怎么了?为什么背对着我呢?”齐小柔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还有这四周的人为什么都盯着咱们呢?” 小凤仙知道她绝对不能回头。 “你可以回头,我不杀女人。”梧桐似破锣的嗓音在小凤仙脑后响起。 “这客栈里的人都被你杀了?”小凤仙没有回头,她已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了。 “没。”梧桐依然站在她身后。 “耿平呢?” “他没死。” “当然。” “他逃了,但是也没逃。” “你是什么意思?”小凤仙皱眉,事情好像并不简单。 “从某个角度来说,他逃跑了,跑到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可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又没跑,他这会还是在客栈里。”梧桐语气里似乎带着笑。 “这里并不是客栈,对么?”小凤仙心里的疑惑似乎揭开一部分了。 “嗯,你比那两个女人要聪明的多。”梧桐懒散地走到小凤仙面前,脸上顶着一张脸谱。 “你知道这样式的脸谱是哪代的么?当然,我也没指望你能答上,其实我有的也分不清……譬如刚才我就是乱说的,我对宋金的脸谱完全一窍不通,哈哈……”梧桐坐在小凤仙前面的桌上,穿着华丽杂乱的戏服。 “这件戏服倒是正儿八经的从我师傅手里传下来的,你看,这是阔袖,这里面还可以藏水袖,宽袍、你再看这大宽玉带,这种衣服便是演大官贵人时穿的戏服。这种的要比其他衣服尊贵多了……现在也没人能做这样的衣服了……都彻底成孤品了……”梧桐伸直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指着戏服自言自语,语气里难掩孩子似的炫耀。 “那么丹青和齐小柔哪去了?”小凤仙小心问道。 “她们啊,你只要看向身后就知道了。”梧桐面具下的脸似乎在笑。 “小凤仙!别向后看!”她身后又传来耿平的疾呼,只不过这声音是从门口传来的。 “耿平?我倒等你好久!”梧桐冷笑着说。 “这是我们两个的私事,让她们走。”耿平冷峻的面庞显露些许疲惫。 “我没拦着,是她不肯走。”梧桐冷笑。 小凤仙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耿平吗?要是真的是你的话你便走到我面前来。” “小柔呢?小柔在哪?你是不是梧桐变出来的戏法?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梧桐奸诈阴险,手段狠毒,我们得仔细对付他。”耿平的声音很疲倦。 “我也不知道小柔在哪,我们只要—” 小凤仙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倒在地上的那个瞬间她的后脑才察觉到一股针刺般的剧痛,但这份痛只存在一瞬间—因为她立即昏过去了。 梧桐低头看着昏死掉的小凤仙,仓促的跌倒使小凤仙泄露大好春光。 “二十五岁对我来说太老了,不是吗?”梧桐糟烂的鼻子轻嗅小凤仙的大腿,微风伺动,吹起小凤仙的裙底让梧桐看了个仔细,小凤仙经期来了,怪不得脾气不好。经过近半个月的杀戮,他的感官和修为长进飞速,现在他可以用法术幻化出一整栋客栈。 这间客栈就是他耍把戏变出来的,现在小凤仙被打晕,齐小柔被幻戏迷住,丹青则被傀儡尸捉住,其实她们要是在门口注意到那个老汉,那个老汉是破解幻境的关键,可惜,她们只关心自己,和她们的男人一个德行。 现在顾均寒呢?看在他母亲的面子上,梧桐放她一马,下次她可不会这样有福气了。 梧桐回过头,他决定趁着漫漫长夜做些什么,他知道要怎样使一个精心伪装的男人丧失千千文雅,他懂得怎么使一个骄傲自满目中无人的男人丢掉他最为看重的名声和尊严。 这不是因为梧桐生活的阅历有多么丰富,只是很简单的一个原因:他也是个男人。 第三十五张 铺垫 三月廿九,小雨。九宁心受命来参加顾家的葬礼。 离都城几里的地方有座孤山,山脚是一片坟地,沿着坟地边往山上走是一个寺庙,每逢天气好的日子都城里的善男善女便会来这里烧香拜佛,而那些不信佛的人也会前来至此凑热闹。今日偏缝下雨,来礼佛的行人也少了很多。 响水寺其实是闲暇时节上好的去处:它周围没有别的山,站在寺里的塔上可以看到一望无尽的农田,有时天气好得过分,都城上面的坐兽飞鸟也会化形来这里享受人们的注视和赞美。 忽略掉山下的那片坟莹地,九宁心要是有时间也会来这里放松。 只是他没法忽略顾之威死去的二十几个家眷,有时候人很奇怪:该欣赏风景的时候却想着人,该为人伤心时脑里却总是风景。 顾之威的家眷都葬在一个大坑里头,说来也奇怪,一个宰相领着自己手下忙前忙后在都城里找了几天,竟然连一具尸体也找不全,眼看下葬的日子到了,他们只好收拾收拾那些家眷平日里吃穿用度的东西随便放在坑里面埋了。 “现在他们还没找到尸首?”九宁心站在进山的路口边,坟地被他远远抛在山脚更远的地方。此处有几块农田,春雨无声,感受着春风和暖阳,那股沉闷腐朽的气氛渐渐消失了。 九宁心朝山上望去,树林葱郁,草木旺盛,祈福的送葬队伍如蚁群汇成一条线往山上行进。 “他们好像一群僵尸啊。”九宁心冷笑着说。 “呵呵,那山脚就埋了不少呢,有本事你下山对着那些坟堆骂去,到时候不跑着回来算你牛。”道路边的磐石上也站着一个人,看着应比九宁心大上两三岁:这人与九宁心一般高,身子却是比他壮了不少、两人俱是无须,可这青壮少年看着倒很老成,举止沉稳冷静,身上的腱子肉藏在一身青衣之下,周身弥漫着淡淡的威严,在一旁看去,李经济身边的九宁心就显得很没有存在感。 “算了,我只是觉得那些人呆呆的,像没脑子一样。”九宁心勉强笑笑,他似乎有些敬畏面前这个青年。 “对了老弟你刚才问我啥了?”这青年提高嗓门,险些吓到九宁心。 “我说,顾家那些人的尸体算是找不到了?”九宁心一字一句说道。 “我看他们是找不到了,现在都城里出了个嗜杀的妖怪,杀的还都是富商显贵,我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那青年叼着一根狗尾草,毛茸茸的叶被他弄的乱晃。 “随便,他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们只要等着官差把它捉到就好了。”九宁心伸个懒腰,纤细姣好的腰肢被青年瞥见,青年笑骂:“你在朔南是不是又待瘦了?” 九宁心没注意到青年目光,只是散漫地应付:“没有~我身体正常的很。” “刚才你看没看到一个男的?跟在顾之威身边那个。”青年忽地发问。 “哦?哪个?我刚才只顾着走神儿了。”九宁心眨眨眼睛,明媚的眼里恢复几许神采。 “就是顾之威身边有个男的,他们两个一路上都在小声说什么,我离得远没听见。”青年抬头注视寺庙,参加葬礼的官员正陆续走出来。 “他们出来这么早?我以为他们得在里面呆上一上午呢。”九宁心说道。 “你说咱们两个没去会不会让人觉得不礼貌啊,他们要是问起来我们就说上厕所去了……你觉得顾之威能信吗?反正我感觉好像够呛……”九宁心看着缓缓下山的队伍,语气里有一些担心。 “呵呵,你看看这话你自己信吗?”那青年冷笑,随后又捏起一块石子又说道:“要我说咱俩就应该直接回城去饭店里等着开席,他们要是问起来咱们就说咱们走的快,这个理由还比你那个靠谱一点。” “那也行,那咱们现在就回去,我们早吃完早走人,现在好饿。”九宁心早上没吃饭,白天又颠簸了几里路,肚子现在饿得要命。 “唉,你是不是只惦记着吃席啊,人家全家都要死光了……你却在这里只惦记着吃席……”李经济用力把石子抛向远处,无奈地叹气:“吃饭的时候脑袋给我聪明点,看看他身边那个年轻的男的是谁!别一回来就不干正事!” “好好好……我知道,我会注意的。”九宁心也蹲下寻觅一块称心的石子,掂量了一下,散漫地丢出去。 “这种事有什么好值得在意的?不是很懂啊,不过也懒得去懂了。”九宁心懒散地几乎躺下。 第三十六章 幻术 梧桐站在门外,顾均寒站在门内,四目相对,二人眉宇间竟有些相像。 顾均寒盯着他的眼,男人面庞消瘦,眼睛空洞无光。 “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你。”梧桐率先打破沉默,他的父亲是个很英俊的男人。 顾均寒默不作声,她紧紧握着宝剑,梧桐偏头看去,他认得这柄剑。 梧桐又看向陈荷,他的母亲此时仿佛苍老了许多。 “我……你……想不到你这么大了……”陈荷喉咙发出阵阵沙哑的声音,如蜡的脸竟淌下两缕泪痕。 “是你叫我来的,为什么还会这样惊讶?”梧桐面色平静,内心却已翻江倒海。 “我们应该换一个地方说。”顾均寒巡视一圈庭院,虽然她对那群父亲的妻儿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可满地的残肢断臂实在令人感到惶恐害怕。 “没有吓到你?”梧桐努力摆出一份微笑,即使他已很久没有笑过,即使他笑的还没有哭好看。 “信上吩咐我叫我除了你们两个不留活口,我照做了。”说话间梧桐掏出一封信,从折痕的磨损程度来看它被人观看过很多次。 “这信是你写的吗?母亲?”顾均寒感到震惊。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们跟紧我。”陈荷既不否认也没有承认,她现在只想着逃命。 陈荷领着两人绕行在后院几经周旋,中午时分三人面前出现一条羊场小径,小径两旁是约一人半高的盆景植株,顺着地势缓缓降低,小路尽头有一条小河汩汩而过。 梧桐施展幻术,他身上沾满血迹的衣服被他放在地面细细折叠变成了一只小舟,只见他轻轻将衣物置于河上,那衣服居然“呼”地成了一条小舟! 顾均寒虽习得不少法术,可用一件衣服就能轻松变出一张小船还是很新奇。 等到三人在船上站稳脚跟,小舟无风自动,顺着小河“哧哧”地漂流。 “想不到居然还有这样高深莫测的法术。”顾均寒扶着栏杆感叹,陈荷看向望着群山的梧桐,缓缓叹道:“想不到他真的得到百戏之王的传承了。” 顾均寒还是有点疑问:“百戏之王……那份传承真的这样强大吗?他不过杀了许多人还没被捉到罢了,至于这小船我也会变……” 陈荷微笑没有说话。 “那封信是我写的,姑娘。” “我刚刚就知道了。” “你手里的剑原是梧桐父亲的。” “顾之威不知道这件事吗?” “梧桐是你哥哥。” “同母异父。” “至少他不会害你。” “随便。” “不可以随便!”陈荷猛地掐住顾均寒手腕,一双锐眼死死盯着顾均寒:“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害你的人!” “耿平呢?”顾均寒冷冷说道,她发现原来她和母亲之间还有着隔阂,她以为母亲会一直站在她身边。 “耿平不是什么好人。”梧桐在顾均寒耳边说道,声音沉寂,闷热的口气里面附着腐臭。 “难道你就是好人了?”顾均寒抽出宝剑,正对着陈荷与梧桐,慢慢挪到船头。 “说的也对,从均寒的角度来看,你只是一个忽然得到金手指的穷小子,家世也可以随便编一个异父同母这种东西,也没有明确的证据,均寒凭什么认为你不会害她呢?”几人对峙间,陈荷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和自己的准丈夫相比,一个凭空出现在陌生人的确不值得相信。 “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很简单的一个小方法。”梧桐说道:“你的准丈夫更加不值得托付。”他再度露出笑容,只是这次顺畅了许多。 “不过这可能要你做出一些牺牲。”梧桐把住顾均寒肩膀,手上渐渐发力。 他拍一拍手,衣船立即融化下去,顾均寒正想挣扎,恍惚之中却到了一家客栈里,这正是耿平他们之前居住过的客栈。 顾均寒感到很虚弱,胃里有东西想吐却吐不出来。 “怎么样?刚才的幻术如何?”梧桐语气带着轻松,顾均寒被脱光衣服摆在床上,面容憔悴,青丝散乱,淫靡之气弥漫在空气中,顾均寒脑子晕乎乎的,下身传来阵阵剧痛。 刚刚的陈荷只是梧桐变出来的幻像。 而顾均寒是何时中了幻术的?也许她没有机会知道了。 “只要一个小小的牺牲。”梧桐揭下脸皮,可怖丑陋的脸贴在顾均寒眼前。 “和自己的性命相比。”梧桐锋利的指甲里藏着污垢,干瘪的指肚延顾均寒性感的身躯徐徐移动。 “我等不及看耿平无能愤怒的模样了。” 第三十七章 梧桐的回忆 梧桐好累,他想睡觉,可现在还是下午,他想睡也睡不着。 他没有对丹青她们做什么,他也不觉得她们有多好看,虽然她们的确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但是在把她们脱光衣服放在床上时,有那么一瞬间,就在他把目光放在她们胸脯上时,梧桐觉得她们也就那么回事,原先蓬勃迸发的美感被赤裸的肉体摧毁地一塌糊涂。 他有点不理解耿平为什么会和她们在一起,他难道不知道美人也有人老珠黄的一天吗? “二十年三十年之后,美女眼袋下垂,鹅蛋脸成了大饼子脸,胸部也漏了气,腿也成了罗圈腿,那时候耿平还能陪在她们身边吗?我实在不明白。”梧桐难解心中疑问。 最近秦京正派人找他,原来是梧桐不小心把他儿子也带上了,梧桐顶着一张别人的脸站在路边,几个秦京的亲兵从他身边走过,行色匆匆。 “他们这样要找到什么时候啊?”梧桐和身边卖炒河粉的老板娘搭话,那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老板和老板娘在这里摆了大概十几年的摊,下午支摊一直开到后半夜没有一天休息。 梧桐以前唱完戏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吃炒粉,他们开了多少年的炒粉摊,梧桐就唱了多少年的戏。 梧桐要了一份炒粉,老板手里颠着一个砸的变了形的炒锅上下翻飞,这锅也很奇怪,像是故意被敲打成这样的,河粉在锅里蹦跳,连一块粉都没颠出去。 他直觉感到这锅可不是随便砸的。 今天多云,太阳躲在云层后,微风吹过梧桐脚面,他感到了一阵冷意。 老板娘没有说话,看样子他们两个吵架了,老板手上仍然熟练地翻炒着河粉,他们两配合默契,男人疯狂颠勺的时候下一份要炒的河粉已经配好。 基本上河粉一出锅,下一份就下锅。 老板熟练的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冷冷地翻炒着河粉,冷冷地往锅里挥洒调料,甚至连颠勺的动作都没有两样,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在梧桐还没成为百戏之王的时候,他还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奇人或者神仙,他觉得小说里的事情就是扯淡,炒河粉就是炒河粉,怎么可能会有人日复一日地炒饭最后变成食神呢? 后来他在偶然的一个下班的晚上吃了一份河粉,他才认识到眼前这个大哥可以抄着铁锅三秒内取他性命,然后把他身上的肉细细切成臊子包饺子。 这个老板不说普通话,摊子上拿墨水写着ah小吃,他大概是ah人。 在老板的口中,生意就没有好过的一天,后来梧桐有天问他在京城买了房没,老板下意识地笑了。 是的,老板他笑了,笑容里带着睥睨天下的从容与平静。 那一刻油烟昏黄,人影憧憧,明亮的火光映出老板坚毅英俊的面庞,和铁锅做活塞运动的油腻男人变得那么潇洒,那么伟岸。 为家庭奋斗的男人都是了不起的,尤其是在京城买了十五套房的小摊老板。 淦,这东西真他娘赚钱,梧桐收起回忆,一想到这老小子有十五套房他就胸闷。 老板娘没有说话,也许他们真的吵的很厉害。梧桐没有生气,他以前也见过他俩吵架,有时候没有客人老板会拉着自己喝点酒,留下老板娘在摊子后面数钱。 十五套啊十五套,梧桐这才明白当时老板娘为什么经常笑眯眯的了。 这些事情完事后我也想卖炒粉去,梧桐吃过河粉,翘着二郎腿想着。 十五套啊十五套…… 梧桐漫步在街上,他现在地状态没必要睡觉,天色暗的很快,对面的高楼逐渐亮起明灯,梧桐又要忙着“做戏”了。 “陈士成心里仿佛觉得空虚了,浑身流汗……”高楼里传来朗朗读书声。 京城街巷纵横,两边都是耸立的房屋高楼,天下之大,竟无一人可互诉衷肠? “耿平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拿着传承诱惑我去杀人,然后还让自己的女人来服侍我,这样窝囊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梧桐低头踢石子,毛石歪歪扭扭地翻滚向前,梧桐便沿着石子在沙土上留下的痕迹行走。 “陈士成便惨然奔出门去了。几会的开门之后……”这是另一个人在读书,梧桐知道这是《白光》里的句子,他也会背。 “我是杀了李氏全家,这点我承认,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可是有两千年传承沉淀的百戏之王啊。”石子滚进臭水沟,但他又找到一块小石子。 “开城门来~~~”一老者声音悠扬长久不绝,在惨白月光下的街道回荡,这竟和书里的句子对上了。 “再说,天下李姓的人那么多,但是只有一个百戏之王。嘿嘿……” 梧桐走到城门口,他沿着城郭走到了旷野中,发青的路两旁与阴暗的天相连,苍穹青茫茫一片。 “这里没有!到山里去!”梧桐哈哈大笑,嘴里念叨着鲁迅先生的文章。 初春的空气中泛着潮湿,山上传来不断的狗叫,远方传来幼童嬉闹的叫声。 “是的!到山里去!” 一路上道两旁也没有屏障,晚风吹动梧桐衣襟,他忽然觉得衣服是个碍事的东西,像水蛭一样粘糊糊地爬在他背上吸血,索性让衣服从自己身上滑下去,他也扯下脸皮,微风扑面而来,带走他身上的汗水。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眼睛有些痛,梧桐闭上眼睛,沉浸在大自然的风景,和它融为一体。 “这回全完了!” 路上没有行人,他不用太在意路。 “这里没有!到山里去!” 黑夜里传来“塔拉塔拉”的拖鞋声和风声。 高耸漫长的官道,深暗如梦的宁夜。 第三十八章 梦 梧桐做了个梦,他见到了之前那个老卒,这根本没有理由,可他没法控制他的梦,他的实力好像又增长了许多,也许这是一个机遇。 “七月廿二,多云,宜搬家、结婚。忌出行、探病。 老卒慢悠悠撕下今天的日历,搓捻着卷成纸卷,把它放在灶坑里点着,一点明黄的火光引燃了豆荄,土黄色的茎杆噼噼叭叭的燃烧,清冷的土屋有了一丝人气。 豆荄其实应该叫做豆秸,意为豆类植物的秸秆,这种东西只要是干的便很容易点着,比玉米秸秆好烧多了。 老卒没有接着往里面填豆秸,他慢腾腾靠近倚着玉米秸秆的角落,横着抱起一捆放倒在地,等下他会往灶坑里面填这个。 最近几年他很少捡到豆荄,大约五六年前他的外孙子种着几亩黄豆,秋天的时候他便可以收到一车的豆荄,有时候他也会上山捡一些断木,树枝什么的。 他扶着炕沿用脚把几根秸秆送进灶坑,转身坐在炕上看着小院里那些一人高的玉米,这些玉米也是他外孙子种的,大概是三年前?还是两年前?这片地还归他自己种,那时候他在前院后院都种上了高粱,秋天的时候他可以拿着镰刀一垄垄地割下去,收获的高粱穗可以给人结婚用,也可以拿去做枕头,这几年朝他要高粱籽的人也少了。 其实也正常,这几年他一直在自己这几个女儿家辗转,年纪大了总是不让人放心,他也只好听这些女儿的吩咐,自己的家倒是很少居住了。 老卒缓缓走到门口,砂石的院子里生出几片野草,窗台下摆着铁砧的树墩上也长了一株草。 后院的赵生来过这里给他院子割草,割的也很糊弄,水井旁又长了那么高,他的儿子前几天来过一回,他儿子割的倒很麻利,贴着草根割的差不多。 柴火垛和后院子全都生满了小腿那么高的荒草,草里面藏着蚂蚱和蚊子,草叶还划腿,从那里走来腿上要痒一阵子。 屋东头还有一间土房,两者相隔十几步远,中间有一条红砖铺成的小路相连,那间屋子最开始是他的屋子,后来大女儿结婚,这间屋子便给了大女儿。 唔……那已经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 后来大女儿的大女儿结婚,这间屋子便给了大女儿的大女儿,也就是他的外孙女。 后来外孙女生下一个小小子,他小时候一直陪在他和妻子身边。 后来在他重孙子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他的妻子过世,剩下他一个人…… 老卒看向那边的土屋,说来也很神奇,这两间房子是同一年盖的。而那间屋子才空出来不几年,窗台咧开一个大口子,门口也被门框的土压的变了形,铆钉钉的门无力地开了个口子,耗子可以随便进出了。 他这房子也有耗子,只是他眼睛花的厉害,耳朵也听不清楚,这屋子竟也像没有老鼠一样。 他这间屋子他有时候还会回来住上几天,但是东面那个房子再也不会有人住了。 他的重孙子往后要去大地方修行,孙女也不得不去和她婆婆一起生活,这房子自然是不会再有人住了。 那小院里荒草更甚,房屋也露出颓势,恐怕再有一年这房子就要塌了。 老卒不算有什么文化,只能将就看看万年历,即使度过八九十年的时光还是没法来形容这房子有多么的衰老虚弱。 天色阴沉,宁静的村里响起老人寻找幼童的叫喊,平淡略带焦急的音调一遍又一遍重复,邻里的狗叫了几声又安静下去,冷风拂动,玉米叶摩挲的声音,大门口两棵高大的柳树…… 老卒忽地感觉很冷,于是他裹紧衣服,驼背走进屋去。” 他周围是浩大白晃晃的光。 第三十九章 初遇 四月初一,阴。 街上有传言梧桐死了,尸体飘在缓冻的金河里,十个指甲里满嵌着河底泥。 顾之威却是不信的,如今金河才化开,河底泥也硬,梧桐无论怎样也不会淹死在河里。 “怎么也不和陈士成一样的他!照例死不掉的也!”顾之威坐在宰相府的书房里言之凿凿地评论,墙上还摆着几幅字画。 “我们不是派人问过了吗,地保和仵作也说他是在河里面淹死的,想不到那么浅的一条河……居然还可以淹死个人……”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在旁边摆弄着宰相的印章。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他可是个有几千年传承的妖怪啊。”耿平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那看来百戏之王的传承也不怎么样嘛。也对,内丹从石鬼子开始,然后在角落里没人要了几千年,那么长的时间,是个东西也该出问题了,也许是你给他的那丸子坏掉了呢?”女孩子大胆猜想起来。 “现在梧桐的事情我觉得该放放,下落不明呢我女儿还,孩子。”顾之威语气里满带着焦急。 不是您可以不倒装了吗?宁宁按捺怒气微笑着心想。 “宰相不要着急,我敢保证你女儿一定平安无事,而且就算梧桐非要做些什么出格的事,他总应该想到他们两人间的关系?”宁宁像模像样地推测。 只要我装的像,就没人以为我是乱说的! “而且既然丹青姑娘和小柔找到的时候也平安无事,我们也可以推测小寒也没事的,所以说你们俩没必要担心。”少女用余光看看耿平,耿平冷峻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哼哼~”少女心中暗爽,像是随意布置的陷阱却意外捕到了猎物。 “说起来我和宁姑娘之前还没有见过面,想不到第一次相会竟是这样的情形。”耿平装作正常地起身行礼:“在下耿平,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呃……宁宁想不到耿平居然胆大到敢在自己岳父面前和别的小姑娘聊天。 “我叫宁宁,你好……” 宁宁带着假笑,她可不像顾均寒她们那样好惹的。 “那个……丹青和小柔她们现在在哪里呢?我为什么没看见?”宁宁装模作样站起来,她今天来其实是来看望顾均寒的,但是她还没有踪影,不过来都来了,宁宁还没见过另外几个女人,这次倒有机会。 “她们不是受惊吓了么,还在静养。”顾之威冷哼。 “我听小寒说宁姑娘法术高强,又是和小寒一样的冰灵根,为何不帮帮忙,好让她们好的快一些?”耿平随便一提,像极了朋友间才有的语气。 “哦……那也好……我也不怎么忙,闲着也是闲着。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宁宁已经习惯被当工具人的日子了,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看在自己工钱还没结的情况下随便糊弄几下了事。 宁宁猜想顾均寒估计是到过女地,不然也不会提到冰灵根这种说法,想不到顾均寒以前也去过那里。 “去你们,我也有公务要忙。”顾之威心情郁闷,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己女儿下落不明,自己还要腾出房间来给女婿的小妾们住,换个人也受不了? 一男一女漫步在走廊里,耿平在前,宁宁跟在他的后面。耿平几次邀请宁宁和他一齐走,宁宁却怎么也不肯,始终落下他一到两个身位。她甚至可以踏着耿平的脚印往前走。 “从刚才和岳父的交谈,我看得出来宁姑娘是个很有趣的人,呵呵……”耿平有点尴尬。 “嘻嘻……我在你们家,总要礼貌些。” “前几日在宰相鸿宾楼设宴款待众人,我好像没看见宁姑娘。”耿平温和地说。 “啊~是宰相府出殡的那天吗?别人代我去的,我懒得出门。”宁宁微笑, “你管这叫礼貌?”耿平忍不住吐槽。 “不过说起来,梧桐这件事想不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动静,居然差点血洗宰相府。”宁宁眼中浮现出那天的惨状,她觉得这个情形应该感到一丝冷意,于是玉脊微凉,酥麻的感觉传至脑中。 这种感觉还蛮舒服的。宁宁微笑。 “唉,是我没有考虑好,犯下这么大的错,宰相对我如子,我却……”耿平看起来心情很低落。 “天有不测风云,谁又能想到梧桐会回来报复……”宁宁停顿一下:“不过我看宰相也没有太伤心的样子,按理说他的家眷被杀,总也得表现一下……”耿平闻言脚步一顿,宁宁一个没注意险些靠在耿平身上,现在两人位置很近,耿平只要一挥手便可搂住宁宁的腰,将她抱入怀中,他已嗅到一抹清香。 “也许是他悲伤过度,已经麻木了,唉……”耿平瞥着宁宁精致的面庞,将刚才的小意外抛掷脑后。 宁宁见耿平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心中冷笑。 两人终于走到一个幽静的小院,栏杆外面堆放着一些破碎的花盆,黑色的花土里还有些红色,院子正中放着一个青瓷缸,里面栽有一棵小橘树。 “这原本是岳父最喜欢的妾的院子,她把院子种满了花,她人也如这花一样温和,她也生了好几个孩子。”耿平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梧桐第一个便到这里……” “好了,你别说了……”即使傲慢如宁宁,面对逝者的院子也不得不表现出尊敬。 院子里结实铺着一层新土,小院后面种着好几排桦树,树影阴森,林叶摩挲。 “好在这里还有不少的花,我可以种下一些,有的要等来年栽种。”两人身后传来丹青温暖的声音。 宁宁猛地回过头,她有那么一瞬间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这位就是顾姑娘之前提到的老师?您真好看。”丹青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她与宁宁四目相对,宁宁听到丹青这样说。 “谢谢你……”宁宁不动神色地敛起锋芒,微笑着向她问好。 “你怎么是从外面回来的?不是叫你好好照顾小柔吗?”耿平面色严肃问道。 丹青抬起右手给耿平看,只见素手拎着一个古朴厚重的食盒,她安静简要地说:“我去厨房取饭,小柔还没醒呢,你们先聊,我进屋把小柔叫起来,这孩子昨晚又做噩梦了。”说完丹青点头示意一下宁宁,径直进了屋。 经过短暂的交流,丹青看起来像一只雪白的可爱的大兔子,总是表现出憨憨的样子在人世间生活,可安逸的日子没有抹掉她眼中藏匿的灵动,遇见危险时她便以一副机敏的姿态面对威胁。 宁宁知道他还有一个女人,于是问道:“不是还有一个呢么?那个长得很……很成熟的那个不在这里吗?” 耿平和善地提问道:“宁姑娘是怎么知道的?我记得之前我们没有交集?” “对,可我是小寒的老师,小寒什么都和我说的。”宁宁语气里有着一丝炫耀,话音落下,宁宁转头去研究那些花盆,这些花盆刚才她没有注意,细看居然都是上好的瓷器,虽然她懂得不多,不过直觉告诉她这些花盆无疑是绝佳的杰作。 哇,每个花盆都不一样……字也好好看……宁宁由衷感叹:欣赏这些花盆不比和耿平聊天有意思多了? 不多时丹青扶着齐小柔出来,齐小柔嘴唇惨白,一副久病缠身的模样,耿平急切地走过去,不等耿平靠近,齐小柔便脱离丹青怀抱“哇”的一声扑在耿平怀里,哭了起来。 “哥哥你去哪儿了?呜呜……我好怕……我怕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在经受长久的惊吓齐小柔后终于遇见了可以发泄的对象,长时间压抑的情绪一瞬间迸发出来,就好像雨中被淋湿的旅人在经过寒冷风雨摧残后总算看见远方山洞有一处火光,于是便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恨不得和火焰相拥,哪怕在拥抱火焰的瞬间便化为灰尘也没有关系,齐小柔现在仅仅渴望温暖。 “没关系的,哥哥在呢,别怕,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耿平紧紧抱着小柔的头,贪婪地闻着女孩发间香气,仿佛以后再也闻不到。 “为什么我没有妹妹呢……哥哥姐姐我倒是有很多……”宁宁在旁看几人亲热,胡思乱想着。 第四十章 书中人 四月初三,晴,蓝天白日,万里无云。 空旷而悠远的街道上,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破旧长衫的老人,蜡黄脸色,两腮深陷,没有胡须,头上戴着一顶藏青色的帽子。 咸亨酒店里还有一些顾客,这些人正穿着短衣蹲在地上闲聊,看见这人,便从四处聚过来嬉笑。 “孔乙己又来了!” “你怎么又有钱来喝酒了!” “不知是哪家员外又糟了殃!” 这秀才只顾低头走路,跨过酒店宽大结实的门槛后,他抬头走到柜台跟前,柜后面立着一个十二三岁的伙计,样子挺傻的,怕是伺候不了长衫住顾。 “去!当这酒是风刮来的么!你还欠了十几文钱呢!” 小二也趁机瞪着眼喊,周围的顾客又传来一阵哄笑。 这人鼻子翕忽喘气,转念老人脸色忽变得红润了,眼光里也有了神采,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大把铜钱洒在桌上,用手背一股脑推给小二。 “要好酒好菜,端到屋子里头慢慢地喝。” 在小二转身给他倒酒的时候,周围看他热闹的人都安静了,笑声像是听到世界末日般戛然而止,这秀才也被这安静的氛围叨扰,似乎有些惊讶和茫然,转瞬老人又强作镇定,眼神却一直盯着伙计有没有往酒里渗水。 在经过长久的死寂后,一个男人终于如平日里一般嘻笑: “你怎的不学着孔乙己吃茴香豆!哈哈!有了钱便出来吃喝!老婆也不讨的一个!” “你还没说这钱是哪里来的呢!” “他肯定又是从哪里‘捡来的’!” 周围靠柜外的人们终于活过来,酒店里又恢复了平常快活的生机。 这老人猛地咳嗽,蜡黄的脸变得通红,嘴里念念有辞。 “这孔乙己窃书!我可不曾窃过!” “李员外家里就丢了许多簪子!你前几天就在那里教书!” “那你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个头顶癞疮疤的男人,缩着脖子往里看,最后终于决定要做什么事情似的,轻悄悄走进店来。 有人丢下秀才看见他走进来,便大声叫。 “嘿!凑齐了!” “你骨头又痒了么!” “嘿,亮起来了。” 这形似阿q的人在人群里看到了秀才,神色便一下子安定下来了,他走到孔乙己身后,踮起脚,然后颇有表演样子地狠狠照着伸长脖子看小二倒酒的秀才的后颈窝打下去。 “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这一击打的秀才周身战栗,此时也不顾什么五经六艺,什么礼义廉耻,嘴里抑扬顿挫着“是可忍孰不可忍”什么的和他在酒店里扭打了起来。 看客都四处散开来,酒店里便腾出一大块平地,秀才虽然高,可他年纪很大,瘦骨伶仃,阿q觉得他是绝对可以奚落他的,平常都是别人去碰他的头,这回他便偏要碰别人的! “你踢他卵蛋呀!阿q!” “阿q又被揪住辫子了!” 孔乙己拽着阿q的辫子,照例要拉到墙上去碰头。 “君子动口不动手!”阿q歪着头说。 “动你妈妈的!”孔乙己红着脸,揪着阿q的辫子“咚咚”磕了几个响头,然后随手一推,阿q便跌出去五六尺远,这才满意地去了。 “阿q!这回不是老子打儿子!是人打畜生!”一个看客说出话,旁边的听众齐齐的大笑。 阿q无所适从地站着,最后胡乱拍打衣服走了。 阿q原来的名字已无从可考,鲁镇上的人只知道他应该是姓赵,却不知叫什么,他自己也孤身一人,住在郊外破旧的瓦房里,至于为什么管他叫阿q,兴许是鲁迅先生的文章太有影响力,再加上这人也如“阿q”一样长着癞疮疤,还总是凭着“精神胜利法”战胜这鲁镇上的人。 总而言之,镇子上的人都管他叫“阿q”了。 “荒谬!阿q是阿q!这姓赵的是姓赵!一个书里的!一个活的!怎么能混在一起!足可见是个谬种!”孔乙己初来这里时,曾经在酒店发表过诸如此类的论断。 于是他就有了个“孔乙己”的称号,他原来叫什么名字也被大家忘了。 “可恶!怎能……凭空取笑!”孔乙己瞪着眼同他们争吵,言语里总能引经据典,口齿木讷,最后竟是做实了“孔乙己”这个外号。 “阿q”和“孔乙己”成了鲁镇上最有意思的景色,他们是什么时候到这个镇子上的,为什么来这里,这其中缘由倒没人知晓了。 第四十一章 太帅!太帅! 四月初三,晴,蓝天白日,万里无云。 九宁心昨夜失眠,临近清醒时分又做个噩梦。 经过短暂却足以令人惊惧万分的痛苦梦境,九宁心从噩梦的深渊苏醒,他虚弱地把胳膊拖回被窝,冰冷麻木的手臂刺痛他的神经,提醒九宁心他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中里压抑灰暗的景色使他心坐立不安,他睡不着了,于是他闭着眼回忆起刚才险些吓坏他的噩梦,明明他在梦里害怕的不成样子,现在却可以胆大到把它当作一件故事细细琢磨,九宁心觉得很好笑。 说来奇怪,如果许多人都经历过一觉醒来自己做的梦忘得差不多了的事情,这种情况变得很普遍,也没法说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到时候就像两人在街上见面相互问好,一个说:“你吃了吗?”然后另一个人说:“吃了!你呢?”这般平常的样子了,那时候便说:“嗨!昨晚梦到啥了?”另一个人说:“嗨!早忘没啦!” 九宁心胡乱想着,无论他怎样努力也回忆不全梦境,于是他索性从床头拿起一本巴掌大的书,上面用小篆写着“佛涛缘梦”等字。 九宁心从来不相信解梦一说的,只是家里面碰巧有这本书,那么随便看看,权当作消遣好了。 他抬头看向窗外,脑中那个混沌模糊的梦境清晰许多。 他梦见自己被在黑夜里被巨浪猛猛地砸到了头,随着巨浪起伏然后画面一转,他居然在往一个破柜子里撒尿?这景象实在难以理解,实在不和逻辑了。书本环衬还未打开,九宁心的表哥李经济麻利地打开门,他穿的十分正式而且华贵,九宁心感到十分惊讶。 只见李经济身穿一件白色绣银袍,腰胯青金宝剑,额上一抹发带,正中间镶着一块金黄玉石,红唇阔耳赤娥眉,狼腰虎背玉树身,实是金贵玉公子,翩然旷世侠! “你你要相亲?”九宁心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接着他又问:“欸?不应该呀?以前也没见你相过亲,有点早?”他想不通哥哥为什么穿着如此正式,十几年来他头一次觉得他哥哥还有这么英俊的时候,九宁心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真的帅,真的帅 李经济性子生来严肃,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板一眼的,他看见九宁心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兴奋已降了三分,听到他的疑问则又减三分,要不是他知道九宁心本来就呆呆的,他早就生气了。 “快点穿衣服,出来去接顾均寒回府!别磨磨蹭蹭的!”李经济走出去,留下九宁心一个人手忙脚乱的收拾。 九宁心收拾好出了门,李经济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终于忍不住说道:“不是咱说你能不能穿的稍微正式点的行头吗?再不济你也梳梳头啊!你头发还乱糟糟的呢!” 他这个弟弟哪都好,就是脑子差了点。 “听我解释!听我解释!”九宁心急火火捋捋头发,好让它看起来像是某种刻意打扮的发型,九宁心不停地解释诸如“我也没又什么很正式的衣服啊”“我这样不更好地衬托出你的英姿勃发吗”之类,李经济都听烦了。 “不过说真的,你这衣服哪来的?看起来就好贵,但是一分钱一分货,真的帅”九宁心跟在李经济身后,拈起兰花指就要摸。 “去去去!你别不小心弄脏了!离我远点!”李经济推开九宁心的手,一脸嫌弃地回答。九宁心也不气馁,而是换了种方式:他调整步伐,亦步亦趋地踩着李经济的脚印往前走,这样他既没碰到表哥,又可以仔细欣赏这身行头。 “真的帅是真的帅”九宁心“嘶哈”“嘶哈”地感叹。 “那么是衣服帅一点还是人更帅一点?”李经济难得从弟弟这里听到赞扬,一时间欢喜的心情涌上心头,右手执宝剑摆起架势。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你现在简直不得了啊!”九宁心跟在身后拍哥哥马屁,拍马屁倒也不是,这是由衷的赞美,因为这这实在是太帅了!没有那个男孩子可以拒绝一身正气,俊采如龙的大侠的! “太帅!太帅!”九宁心语无伦次,只好不停地重复。忽然他灵机一动,眼里透出光,用商量的语气地说:“那个你哪天借我穿穿呗?” “滚啊!想要自己买去!我自己都舍不得穿!”李经济又说:“要不是来接顾均寒,我才舍不得把这件衣服穿出来呢!”李经济严词断绝了九宁心的念想。 九宁心觉得疑惑:“前几天她不是被梧桐带走了吗?顾老贼领着人忙前忙后的找,为什么要轮到我们来接?而且咱们去哪接?” “秦大人家,那天秦家人找到了顾均寒,这几日她一直在那里修养,昨夜秦大人送信叫我们送她回去。”李经济不耐烦地补充道:“还有你能不能走快一点?别老在后面磨蹭?你的大长腿是白长了吗?”他回头瞪着九宁心,九宁心知道不好,只能小跑过来,像个傻瓜一样问道:“那她为什么不自己回去呢?再说竹林小院离都城也不远,不至于要我们两个” 九宁心话说一半,就在说话的时候,他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只见他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伸出一根手指乱晃,一副“我全明白了、我知道了这个我和秦大人心领神会呵呵” 李经济叹口气,实则挖苦道:“就凭你这脑子将来能找到媳妇吗?”九宁心浑然不在意,他有更要紧的事情:“可是顾均寒身边是有一个男人的,就是那天跟在顾老贼身边的那个男人,我觉得你也许有一个潜在的对手,想要得到顾均寒那样的美人,你可有些难度啊。” 李经济平静又充满自信地说:“那耿平只是个徒有其表的小人物罢了,我看他修为不高,没必要把他放在心上,他有什么能耐和我这个丁级实力的修士相比呢?你说对?老弟。” 九宁心正欲附和,但他脑海里又出现了另外一个疑问,他脸上露出坏笑:“先不论耿平如何,眼下重要的是顾均寒这几天不幸落在梧桐的手里,你也见到戏楼和李家的场面,知道梧桐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所以你觉得梧桐会放过顾均寒那么漂亮的美人?” 九宁心低头思考,沿通往竹林小院的道路宽阔,春风徐徐,周围没有行人,他像是自言自语道:“我觉得到头来是个是个二手货或者三手货也不一定” 九宁心不愿用这种颇带侮辱性的词语来形容顾均寒,只是他思索很久也没找到一个适宜的词汇。只好将就一下了。他心想。 李经济听后忍不住笑出声:“你以为我真的是奔着顾均寒来的?”看着从容的李经济,九宁心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好呆呆地看着他哥哥。 李经济望着远处蔚然竹林,轻轻的说道“顾均寒住在竹林小院的消息已经传开了那些花花公子不会不来,我们要做的就是镇住竹林小院,顺带拿那些小喽喽探探耿平的能耐,我倒想知道这小子有什么本事收了宰相独女、这都城第一美人”李经济悠远的声音散在春风中,目光可及的大路尽头竖着一杆大旗,旗杆牢牢插在一块小象般大小不经打磨的玉石中,再远即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竹林,一条小路若隐若现。 “竹林小院到了。” 第四十二章 奇怪的宁宁 未来某个难眠燥热的晚上,顾均寒会想起从前第一次遇见宁宁的那个上午。 那天她陪着耿平回到阔别已久的都城,因为顾均寒和耿平私奔惹恼了父亲,她只好躲在客栈里看书。 等她终于读完《百年孤独》的时候,顾之威领着仆人赶到客栈,无奈之下她只好回家。 家中还是她出走的样子,杂乱鲜艳的色彩密密麻麻占据所有家具,茶杯碟碗上的釉色更加华丽俗气,家里面又多了许多小妾和孩童,偌大的宰相府比从前拥挤得多。 在嘈杂混乱灰尘翻涌的大厅里,她看到了一位极其漂亮的姑娘,那位姑娘的身上隔绝了周围喧闹的场景,她的身边只有宁静。顾均寒的目光初次接触便牢牢地附在那位美人身上,四周纷乱的声音在略带张扬的美丽面前消失了。 眼前这个美人将是她几个月里的老师,有了她的帮助顾均寒可以更容易突破境界。 那天宁宁纤手执笔,桌面零星散落着一堆纸张,上面的字迹暗藏锋芒,干净且没有涂抹。顾均寒怀着惊艳和疑惑走到宁宁面前站好,此时她的思维还没有从最初的震惊缓过神来,她不知道父亲在哪里找到这样一个完美的女孩子,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子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 顾均寒本身的条件便已足够睥睨无数的女生,可面前的女孩子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如芒在背的感觉。 少女声清水柔,瀑布发丝披落在背,隐约间显出几根银发,睫羽微颤,眼波流转,最终聚在笔尖;凝霜皓腕处系着一串珍珠手链,柳腰婷婷而立,修长的双腿规矩地交叉显出美轮美奂的弧度。 顾均寒被吩咐坐在宁宁身边,两人的距离更近,宁宁无意识的低下头,顾均寒丧失了近距离欣赏她的机会。仿佛是从美梦中被人突然叫醒,又或者是自己苦苦追求的东西在面前溜走,一时间若有所失的伤感在顾均寒身上蔓延开来。 “我叫宁宁,这几个月我会负责你的修行,所以遇到了什么问题就要和我提,而且还有每天早饭后我会来指导你,我会一直陪你到晚上,这期间你可以自己安静修行、或者是和我聊天,学一些别的东西……或者放松休息,不过决定权都在你,你想学什么我就教你什么,如果你想放松一下也没有问题”宁宁在纸上噼里啪啦写了一大堆,顾均寒盯着她的笔迹出神。 她的声音真好听,顾均寒意识到的只有这些。 在之后的相处中,宁宁给顾均寒的感觉很奇妙,有时候宁宁傲慢如同冬日凛冽的冰雪,肆意地压制住顾均寒以及她的一切,有时候她又好似温和的小猫,安安静静地依偎在顾均寒身边,贴心的照顾她。 给顾均寒印象最深的是宁宁老师的穿着,那天师徒相见,顾均寒送了一件衣服给宁宁,她自己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但是为什么老师穿起来就更好看一点呢?宁宁明明是平胸! 后来二人相熟后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顾均寒有几次不甘心地提起这件事,宁宁听后只顾着哧哧笑。 “我认为所有对感情三心二意的男人都不怎么靠谱,寒寒子。”宁宁这样评价耿平,吸睛的玉腿肆意暴露在空气中,她很惬意地侧躺在床上,灵动的眼里映出顾均寒倩影。 “当然这只是我乱猜的,也许他真的是个很不错的男人,那刚才的话就当我瞎说的,毕竟我连见都没见过他,这样乱讲的确有些没礼貌。”宁宁又补充道。 顾均寒完全陷入恋爱的盲目,她不顾形象地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一脸花痴地说:“虽然他平时看着挺不正经的,但是……但是他认真的时候真的好有安全感呀!啊呜呜呜~我受不了……” 宁宁起身坐在凳子上,她可不想和一个脑残的花痴躺在一张床上。 “不过宁姐姐你真的叫‘宁宁’吗?好像没有姓宁的人家?”顾均寒下巴搭在枕头上歪头看着宁宁。 宁宁也学着顾均寒歪头,露出可爱的表情,随后精致的面庞流出微笑:“随你怎么想喽?你可以认为我是个隐藏身份的修真大佬,也可以认为我单纯的叫做宁宁,是个修为上略有收获的平凡人,怎么想都是你的事喽?反正不论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信。” 仔细想想,顾均寒好像还真的没听说过都城里有姓宁的人家。 第四十三章 江苏紫 四月初三,晴,蓝天白日,万里无云。 耿平紧闭双眼,他正在自己的梦中和敌人搏斗:他的敌人数倍于己,武器各种各样,而他只有一把巨剑,在寒冷黑暗的梦里,敌人蜂拥而至。 宰相府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窗外依稀有人走过。 一人猛地出现在耿平身后,瞬间耿平后背插上数把利刃,耿平吃痛皱眉,反手将黑衣刺客掼入地中,被打倒的人没有反应,化成飞灰消失,不等耿平喘息,他的前方又出现三四位刺客眼冒青光看着他。耿平忍着身体上和心理上的疼痛与疲惫,使出了他新研究出来的绝招,只见他一声清啸,环绕在他身边的敌人被吹散到空中,随后耿平将用力巨剑插入地面,这一击势沉力大,深黑的剑身直直没入地面,一时间天崩地裂,梦里面坚不可摧地面被他彻底粉碎! 耿平使用灵力操控碎石,那数十位元婴期的刺客见状不妙,只见他们联合在一起,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圈,中间黑色的灵力暗中汹涌,十几人结合的灵力形成一柄符文大剑,众人发出怒吼,那柄灵力巨剑凶猛地朝耿平冲来!那十几位修士胸有成竹地等待耿平被巨剑穿心而过,因为这是数十位元婴期修士竭尽全力的一击,哪怕是化身期修士也无法抵挡!区区一个金丹修士,居然让他们这样难堪,他们便要告诉耿平惹怒大能的下场! 只见耿平低头一笑,双手擎着玄色古剑狠狠一挥,剑气凝结为物,一道黑色巨龙从剑身上飞出,巨龙睁着血色巨瞳,展翅可以覆盖天地!挥舞着双翅把那群修士吞没! 这一击太过迅速,以至于那些修士脸上的笑容还未消失,他们只好眼睁睁看着上古巨龙把他们吞没! 耿平悬浮在漆黑空中,眼前出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据老人自述,他是十几万年前陨落的上神,只因陨落时手边有一黑色古戒,他便耗尽所有修为存于古戒,而这古戒正好是耿平母亲留给耿平的遗物,因为某些机缘巧合耿平打开了古戒禁制,此后他便跟着仙人学习法术。 老人眼神慈祥的看着耿平说道:“你可真是进涨迅速,凭着这一招你已可以和绝大多数的元婴期修士抗衡,哪怕是初入分神的修士也会忌惮你几分……”耿平听到最后觉得不妙:“老师你别吹牛了,那可是分神境啊!”老人装作不满的样子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说:“哼!你小子还和我藏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有几个后手。” 耿平挨了一下后终于老实了,只见他忽然凑过来想说什么,面前的老者立马退后几十丈远,用袍袖挡着脸道:“你又想什么坏主意呢?我告诉你你别弄什么歪门邪道!”随后他还怕耿平耍什么花招,立刻打开了封印,把自己和耿平分开。 看着老者一脸惊慌嫌弃的表情,耿平满意地离开了梦境。 耿平睁开眼,却被眼前景色吓了一跳,他身上居然趴着一个呼呼大睡的女人! “啊啊啊!”耿平险些栽倒,叫声吵醒了女人,女人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嘴里嘟囔着:“大清早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就看见女人单手拖着下巴,歪着头,美眸微张,半眯着,眼前的刘海微斜,红唇轻启,还不时发出小猫般娇哼的声音。一副十分可口的样子。 等等……你谁啊? 耿平瞪大眼睛,他一下子没想起来这个酥胸半露,玉腿横陈的女人是谁。 “可……可恶!才几天就忘记我了!看来哥哥已经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了!呜呜呜……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提起裤子就走,只留下我这可怜的小女子……”奇奇怪怪的话语脱口而出,女人挤出几点眼泪,顺势扑倒耿平,呜呜地抽咽。 “我只是想跟着你吖,为什么始终甩开我呢?青云宗也是,都城也是,我每到一个地方你就离开,你为什么不愿理我啊?”女人颇有幽怨,美眸似水盯着耿平。 “江苏紫,咱们两个的关系没有那么好,我只不过是救了你一次,你何必非要缠着我呢?你还是回去老老实实做你的什么魔尊圣女去。”耿平揉着太阳穴,表情痛苦。 “可是你救了我的命诶,你让我怎么报答你呢~况且你还看光了我的身子~不娶我很难收场呢~”江苏紫媚眼如丝,鲜着布缕的双腿放在耿平膝上,诱惑的声音回荡在耿平耳边。 “别了别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以后有时间再聊!”耿平突然想到他还要去竹林小院接顾均寒,他要是迟到了顾均寒非得活活撕烂他! 耿平挣扎着离开芬芳馥郁的小屋,他真怕自己一不小心沦陷在江苏紫怀里。 耿平出门在路上飞驰,清风吹拂带走他的邪念,他的马匹虽然被梧桐杀害,但是他已完全不是之前那个刚刚筑基的小修士了,此时他轻轻一越就可以跨出十几步,简直不要太厉害。耿平周围的景色在飞速倒退,不多时他已望到闪着光亮的城门。 “刚才那个女人身上的气息……是魔宗?”戒中老爷爷突然醒来问道,他的语气里带着凝重。 “对啊,怎么了?”耿平有些疑惑。 “你还记不记得梧桐是怎么死的?我自己出窍去城外探查,发现梧桐身上有和这个女人一样的味道。”老爷爷敛须沉思。 “难道?梧桐是被江苏紫杀的?奇怪,难不成她在短短几个月成长这么多?还是她身边还跟着魔宗强者?”耿平额上沁出冷汗,要是这样的话,他可要小心对待江苏紫了,魔宗与江湖上正派人士正水火不容,和江苏紫交往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两难境地。“也许,不过我没有看出那个女孩的实力,我想她应该是修行了隐蔽气息的法术。你要小心一点,你的修为虽然很高了,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是尽量不要招惹他们。”老者沉吟。 “不过想不到魔宗居然没有还断绝,要知道十几万年前魔宗便是一个小小的宗门,这样小的宗居然还有传承,真的很奇怪……”老者声音慢慢消失不见了。 耿平默默把老者训诫记在心上,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耿平分身的一刹那,一辆高大华贵的马车“欤”的一声拦住了他的去路,在马车停下的功夫,满载香风的马车瞬间吸引了整条街的人的目光。 “这又是谁家的富公子出来逛街了,可真有钱……” “嗨哟,这车可真华丽啊,咱们一辈子不吃不穿也买不到这一个轮子?” 街上的行人议论纷纷,讨论马车的声音还没消散,镶着宝石的窗子又探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江苏紫笑靥如花看着耿平:“嘻嘻……小公子要不要来姐姐车里坐坐?我可以载你一段哟!”这张脸瞬间盖过马车风头,行人的目光又被这个女人吸引去,相比之下那辆马车简直不值一提。 哪怕用一生的时间来换和那位姑娘温存一刻,众人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耿平略有苍凉的环顾四周,他看得出众人眼神里无一不是羡慕与嫉妒和浓浓的见而不得的愤怒,他们在恨那个登上美女马车的男人为什么不是自己呢?倒是江苏紫丝毫不在意那群人热切的目光,好像她生来就应该被人这样注视着,她脸上的笑容更加艳丽,看着面前闪耀的女人,耿平站在街上思考良久,街上的目光便聚集在马车上良久。 他抬头望天,要是光靠脚跑着去一定会迟到的,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上了马车。 他可不是想和江苏紫呆在一起才上车的。 “唉,现在的年轻人……我要是还活着估计也有许多女生这样追求我。”戒指里的老爷爷忽然在耿平脑海中开口,耿平无奈道:“这有什么好的!这群女人一个比一个可怕,一个比一个难伺候!我真的想离她们远点!” 耿平不小心把心里话直接说了出来,只见江苏紫嫣然一笑:“人家一点都不可怕哟~我只想跟在耿平公子的身边~”说着又扭动着蛇咬趴在耿平身上 耿平装作她是空气,只是说了一句“去竹林小院。”便闭上眼睛静养精神,任由江苏紫怎么折磨他也决计不回应。 看着木头一样的耿平,江苏紫略有不满,红唇撅的高高的,傲人的双峰随着呼吸起伏,她脱下鞋子,裹着黑丝的玉脚狠狠踩在耿平脸上,说道:“去竹林小院!真不知道那个顾均寒有什么好的!哪里有我好看!” 第四十四章 铺垫 竹林小院远处城外十几里的山中,竹林背倚青山,东临金河,地势蜿蜒曲折,是块绝佳的风水宝地。都城外特意铺一条大路,尽头便是竹林小院,山上竹林青葱,寒鸦远掠,几缕炊烟袅袅直上。 其实竹林小院的意思不是说竹林里面有一个小院子,就像老婆饼里面找不到老婆,竹林小院里也绝对找不到一座寒酸狭小的院子。竹林山从西至东横贯几十里绵延不绝,它已不能算作一座山。东处是远古未经人烟的山林,深青色的山林终日笼罩浓雾,曾有人迷路到过那里,竟无有一处尘世间景色。 靠着都城的一小部分山被栽满了竹子,从空中看去,山腰上没有竹子,一大片黄灰的土地于薄雾中展现出来,若是离近些,则可看到那是一幢幢房屋彼此相连,冷听竹林间风声经过,感寒山冰雪:房屋皆建在山腰平整处,楼宇虽多,但难掩颓唐之势。重楼的墙壁、复道立柱染上泛土腥的黄色,灰瓦和青竹相衬,显得此地更加荒凉了无生机。 李经济二人行至旗杆下:从这里向山上望去是极高极远的竹海,有的显然已有四五十年寿命,竹柳夹杂,桦树穿插其中,进山的小路旁有一个土屋,四间大小,屋中人影散乱,一人推门而出,怀抱利剑,倚门睥睨相视。 两人停下脚步,小屋的窗子忽被人打破,几位壮汉身着劲衣,手执各色兵器,几呼吸间就前前后后围住九宁心两人。 “这是竹林小院特有的欢迎节目?”李经济小声问九宁心。 “时过境迁,谁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啊?也许是他们想改善小院固有的思维习惯?”九宁心系好扣子无奈说道。 “我实在不喜与人争斗,尤其是大清早还未清醒的时候。”九宁心又补充:“要是各位好汉肯开恩放我们进去,这些小钱权当是请兄弟们买酒吃。”说着从大褂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袋子,语气间满是诚恳。 那位倚在门口的领头男子神色一变,随机露出笑容,一副讨好的样子小跑来,其余人见状纷纷收起兵器,有序排在他后面缓缓上前。 “二位前辈休怪,我们是奉严大人的命令,只要有人要进山,非得这样吓他不可!”领头男子声音稚嫩,也许十五六,可身躯已有成年人那般强壮。 “真离谱……”李经济进了山后这样说道。 “是啊,我也觉得他们整的这个活有点抽象,不过那么一堆老古板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觉得奇怪,他们要是能和我们聊到一块去我才觉得有鬼呢!”二人拾阶而行,九宁心吐槽说。 “当初你不是在这里度过几年书吗?我们还要走多远才能到。”李经济问。 “应该快了……也不是那么远……”九宁心猜测着说,他也不知道这几年小院建的怎么样了,当初他远赴女地时这里就在大兴土木,如今这些景色他也有些陌生。 “按理说,那些人里面有不少都是你的老师?你是不是得去拜访一下?” “唉……我一去他们就得聊去我那个姐,我真的无语……而且那里面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好相处的人……虽说该有的情面要有,礼数也要有,但我还是不愿见他们……我光是想想就觉得尴尬……”九宁心十分不情愿地说,苦瓜脸的表情像是已经见到那些人一样。 “不过你怎么样都要去的,我也不认识他们,所以你只好自己去。”李经济转而问道:“九金悦今天不来吗?你和她一起去呗?” 两人谈话间已到了一处小山坡,一座阁楼翼然立于对面峰顶,李经济踏上一根粗大的断木,九宁心紧随其后,说:“谁知道她会不会来呢?谁知道呢?我是不知道。” “那些人很不好说话吗?”李经济先一步登上阁楼,四面八方都是茂盛的竹林,没有人的踪迹。 “有个人风评不怎么样,而且那个谁,那个……对他评价也不太好。” 李经济明白九宁心提到了魏王,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座位和栏杆上都积灰了……也罢,反正我这身衣服也要洗了,我直接一坐!”九宁心一屁墩摊开在长凳上,惬意地研究起阁楼中的建筑构造。 “我们还要走多久?”李经济拍拍衣服上的泥土,不耐烦问道,他这身华丽的衣服有点脏了,有些心痛。 “应该快了……快了……”九宁心仰头盯着木梁和绘画出身,随口应到。 第四十五章 顾均寒 顾均寒仍未知道她是如何从梧桐手中脱身的,现在想想,她依然有很多的疑惑。 窗外阳光充足,刺眼的光线射进屋内,幽暗的阁楼也变得明亮了,在竹林小院这段时间,顾均寒仔细回想那天的事情,可怎样也没有理出头绪,顾均寒端正坐在椅子上,柳眉紧皱。 楼下传来响动,一位十分成熟的少妇推开门,她的身后跟着两位侍女,少妇腰肢轻摇在顾均寒对面坐下,看着烦闷的顾均寒,女人指示侍女将衣物食盒摆在桌上便匆匆离去,连一句话也没有留给顾均寒 狭小的阁楼又剩下她一个人。 方才那位美妇是秦京的发妻邵云凤,想不到那么大岁数的女人却仍然美得不可方物。 顾均寒脑海又出现了梧桐那副丑陋的嘴脸,她的胃一阵痉挛,几乎又要呕吐,她干呕了几声,些许憔悴的双眼蓄满清泪。 “梧桐果真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顾均寒难以接受她温柔贤惠的母亲竟然有那样的一面。 “他只是检查了一下我的身体,如果他不是我哥哥怎么会不对我做什么出格的事?”顾均寒握紧拳头,她还不知道怎样去面对耿平呢。 她开窗望向都城,晨间薄雾如一口锅盖笼罩在都城,灰色的城墙透过青雾闪出法阵金黄的光芒,田野里泥土黝黑尚没播种,东曦未驾,天色已蓝,远处竹林不时传来鸡鸣,对面山坡上的小院里有几个孩子在劈柴嬉戏,笑声悠扬,传到顾均寒耳朵里。 这几日她看够了竹林小院的景色,因为她是宰相的女儿,况且修为出众,秦京特地允许她可以随意出入竹林,于是她闲来无事将整个小院的布局描绘下来,说不定这个对耿平有用。 竹林小院是前代魏王亲自督建,用以培养修士,许多名声在外的天才想破头也没法进入这里,都城里也有不少权势的家族以后代在此修炼为荣,竹林小院由秦京亲自主持,几十年间出现不少绝顶天才。 当然,顾均寒不稀罕来竹林小院修行,她一个人钻研照样可以把那些搭讪的自以为是的天才教训的满地找牙,在她眼里那群人根本就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一到动真格的时候就腿软了。 昨天她到大院里看他们比武,顾均寒只觉得好笑,看着秦京那副满意的嘴脸她便觉得这个男人好可怜。 “他们恐怕一辈子也见不到什么是真正的法术仙器了……十三岁刚刚踏入金丹还觉得自己很厉害,天呐……”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顾均寒心中泛起酸楚,如果一个人费尽一生心血也不及他人半日的“随便练练”,这还有什么意义呢? 顾均寒替楼下那些一板一眼修炼的孩子忧愁,这些孩子带着自以为很厉害的修为走出竹林小院,可在外面等待的只有他从未见过的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们可以挺过那难言的落差吗?自己明明是那个小院里大名鼎鼎的天才,自己的老师夸赞他将来再不济也可以名震一方,而现实的情况则是他连什么是坐骑都不知道,看见天上飞逝的麒麟便以为是天神下凡于是被震慑得倒地不起…… 顾均寒眼神里充满戏谑,她为这些人的未来感到悲哀。 她没有吃早饭,这里的食物让她想起她家里面的狗剩,不过这里的制服还算可以,顾均寒试了试,衣服很合身,设计这件衣服的一定是个十分聪慧的人,顾均寒踱着步子下楼,她感受到那些修士炽热之中又带着自卑的目光 顾均寒不是很喜欢这种被凝视的感觉,这让她想起了梧桐。 阁楼矗立在山坡一角,楼下被修整成一个宽敞的院子,大约能容纳数百人在此修炼,远处高台下面站着几位穿着长衫的中年人,手里均拎着一根手指粗、六寸长的竹棍,想必是用来惩罚学生的,台子上有一虎皮交椅,只见邵云凤身着绺金大红袄,头戴攒珠髻,眯着一双丹凤眼美美地坐在上面。 “狐假虎威。”顾均寒冷笑。 远处的教员以为顾均寒在友善的打招呼,便点头施以回礼,顾均寒更想早点离开这里了。 这院子里都是十三四岁的幼童,不然她也不会被吩咐住在这里,他们可不敢让宰相女儿带在一堆大男人之间。 “我们什么时候去会客厅?想必宰相府已经收到信了?”顾均寒踏上高台对闭目养神的邵云凤说道。 邵云凤凤眼微睁,一挑柳叶梢眉,腕上五彩撒花手帕一甩,如莺金口启言:“瞧我这该死的记性!竟然把姑娘这等大事忘了!顾姑娘别着急,你只管好生坐着,老奶奶我这就派人过去催催我家那口子,真是想不到顾姑娘是个含羞有情的人儿,只是几天不见情郎便这般性急!”邵云凤语未至而笑先到,一通连珠炮似的漂亮话让顾均寒只好老老实实候在旁边。 顾均寒知道这女人说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亏她顾均寒认了。 傻逼你别等我出去了遇见你。顾均寒面带笑呵呵的想着。 第四十六章 孔乙己 大约是两年前,九宁心心血来潮买了一本和中国建筑史有关的书,后来他每次上秦京的课都坐在后面偷偷看书,可惜看到一半他便被教员发现给没收了,之后也没免挨一顿打,等他离开竹林小院的时候,秦京也没有和他提这件事,于是他至今也没有看完那本书。可九宁心倒也不觉得太过遗憾,因为那本书他当时就是咬着牙研究的,那天要不是要查的资料太多,他也不会被窗外的教员发现。 那本书在他印象里只读了一小半,能记住的不多,想让他说出这个塔那个楼是什么结构什么样式九宁心绝对说不出来。不过九宁心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个门外汉想要自学成才究竟要花多大的力气。 他还是很遗憾没有真正读完那本书,很遗憾没有真正学到古建筑那些东西,不然看着这些建筑心里也不会觉得空落落的了。 九宁心不算那种很厉害很聪明的人,能取得今天的成就都要拜九千虬一家所赐,他发呆时经常会猜测自己要是没有在九千虬他家生活过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会是一个普通的修士,学习一些在外人看来还行的东西实则浅显得不得了的法术?还是会直接步入江湖,然后找一份糊口的工作,然后娶妻生子,然后在看着我的儿子娶妻生子,默默无闻成为历史的一个过客? 不得不说,他要对九千虬一家心怀感恩,这种感觉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愈发强烈,即使他刚刚成年。 在九宁心十八年的岁月里九千虬一直都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生活,修行,甚至是家庭九宁心都没有办法绕过这个曾经令他感到痛苦无助畏惧或者愤怒的名字。 老实讲九宁心在九千虬家生活的日子要比他自己家还漫长,这也导致九千虬给他的影响无比之大,也无比沉重。九宁心不太愿意回忆他的成长历程,过去的事情只有压抑和痛苦,他认为他的心理状态就是一堆烂掉的破西瓜,这样说或许有些无病呻吟的感觉,所以他决定永远不和别人提起自己的过去。 毛还没长齐的小孩子有什么心路历程好聊的。 九宁心停止思考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眨眨眼睛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只好再可笑的坐下去,他硬着头皮来看望老师,可小堂山上的小堂里面不见一个旧面孔,旁边一个面色蜡黄的老人让他坐在这里等候,说不定一会就有人来了。 小堂约能容纳二三十人,九宁心从前读书的地方就在这里,原先的校场被整齐地铺上青砖当作院子了,有些遗憾。 “你是一个人来的?”那个老人站在齐腰高的柜子后面问道。 九宁心起身走到柜台边老实回答:“没有,我是和我哥哥一起来的,他在大校场,没跟来。”这个老人没有胡须,穿着破旧长衫,头上戴着一顶藏青色帽子,九宁心发自内心认为明清时期的穷酸秀才就是长他这样子。 “你过来这里坐罢!”老人招呼他坐在柜台后。 “你既是小院出身,为何举手投足间略显女气?”九宁心还未坐稳,秀才便急匆匆问道。 “啊?”九宁心感到震惊,这老鬼管的有点宽。 “老子看你是个老年人,又是个读书的,表现的斯文和善一点怎么啦?d……难道要我一上来‘kuangkuang’给你两脚?”九宁心装作没听到,心里暗暗骂了一遍。 “也罢也罢……总比一上来骂骂咧咧地强,君子动口……小人动手……还是斯文一些为妙……”那老人自言自语着,蘸了口水,想在柜台上写字。 “我看你相貌清秀俏丽,是专攻笔墨的书生吗?我看你不像,书生要有那个气,即是刚正不阿,奸邪不媚,执一两瘦笔敢写千秋事,千户美姬不改赤诚忠心的‘书生气’也……”老人有些得意道。 九宁心略略一点头,他虽有些不悦,是当是老人糊涂了。 “不好!不好!不够押韵!还有点太造作!不好!不好!”老秀才伏柜沉思,两个瘦长的指节敲着柜台,面色愁苦。 九宁心用余光看秀才,那人好像知道九宁心在看他,于是随即探头过来,慈祥和蔼地说:“你可知道,茴香豆的茴子,是怎样写的?” 听到这话,九宁心严肃起来了:“就是草字头加个回家的回,你若是问我别的那几种写法,我倒是真不会写。”秀才很激动地凑过来,显出极高兴的样子:“来来来!不妨事不妨事!我教你!哪有人天生会写字的!” 那秀才钻到柜里翻找纸币,传来嗡嗡的声音,什么“岂有人智绝于人?”“知耻而后学力行”。九宁心给他腾出地方,他倒觉得这个穷酸的秀才有些意思了。 “所谓茴香,即蘹香也,和胃理气,少腹冷痛、肾虚,可补命门不足……”老人提笔在纸上游走,字多宽扁,横长竖短,蚕头燕尾,似有一波三折之意。 “茴字的上面都是草字头,下面分别是回、囘、囬、廻,这四种,你可知道了?”秀才满心欢喜写完四个大字,见九宁心听得入神,把笔纸推给九宁心:“你试着写写!” 这回倒九宁心犯了难:他毛笔字写的不太好。他还是拿起笔认认真真写了一行字,九宁心把笔放到笔架上,秀才看着字,摇头长叹:“可惜……可惜……”九宁心脸色羞红:“字确实太丑了……”只看见秀才一脸认真地说:“无妨无妨,天下书法八体,学其一足矣,你年纪轻轻,正是大好时光,何不好好沉心静气,写出一手好字呢!” 这秀才又开口了,花白的眉毛抖动着:“你要是不嫌弃,我来教你写字罢!我懂的多,你要是有古文不会,我也可以告诉你!”说着扯九宁心的袖子,九宁心从未见过这样有热情的老人,脸色一时慌乱了。 宽广敞亮的大门外传过正气十足的哈哈声,一个中年男人挺着外八一耸一耸迈进来,看见了拉扯九宁心的老人,稀疏的眉毛皱成一团可又展开,这男人又注意到了迷糊糊的九宁心,微胖的脸咧开嘴皮笑肉不笑:“哈哈哈,这谁呀这,这不九家将来的顶梁柱吗?哈哈,怎么有功夫来这了!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老赵的啊?”还伸出大手狠狠地捏九宁心的头。 “哈!老师好!呜呜……”九宁心看见魏高进来就站了起来,早早地着了捏头的罪。 “内谁呢?九金悦没来吗?”魏高去拖一把椅子,然后再把他那沉重的身躯缓缓坐下去。 “我不知道。”九宁心老实回答。魏高没在意,反倒是看到那老秀才悄悄藏东西,他脸上的肉聚在一块,咬着牙走过来拿手指老秀才,眯眼笑嘻嘻地瞧九宁心:“看看奥,这老不死的又在这偷东西呢!顶梁柱你可别小瞧这死老头子!小院儿大学士!大伙还给他起个外号呢!来,顶梁柱你猜猜这老死头子外号是啥!” 时隔多年,九宁心还是不习惯魏高开玩笑的方式,但是长辈问话他没法不接,他只好小心说道:“不知道啊……” 魏高笑容依旧灿烂,那几根长在一条肥肉上的眉毛又拢到一块:“不知道!嗨呀……你这学算白上了!是不是全就饭吃了!”他杵了一下老人藏东西的胳膊:“来!你自己说!自报家门儿!” 周围不知何时聚起了人,九宁心趁魏高不注意看过去,都是一群十四五的孩子,和魏高一样笑嘻嘻地看着老秀才。 “呃……孔乙己……嘿嘿。”老人眼神躲闪,时不时和魏高对视一眼又迅速撇开,嘴上挂着勉强的笑。魏高听后,又来捏九宁心的头,被九宁心躲开了,魏高无奈笑笑,然后面向围成一圈的孩子们说“听着没你们!这可是大学士,有啥不会都来问他奥!”那些孩子也“大学士,大学士”的喊着。 魏高像是得到天大的满足一般,领着那群孩子走了,孩子们也学着魏高笑,几个孩子在人群里打打闹闹,魏高又要去捏他们的头了。 九宁心跟着他们走到门口,目送魏高远去,然后愣愣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不到他居然是你老师,真的看不出来。”孔乙己也起身看着远处的楼宇说。“刚才写字的事,你好好想想,我刚刚来这记账没几天,你不必担心我跑了之类,我的品行可谓之端正,旁边鲁镇的人我也不欠帐的。”孔乙己把之前两人写过的字收好,看九宁心不说话便又做回柜台后。 九宁心决定要走了,他决意去和李经济汇合。 “你别看我外号叫这个,我可不和鲁迅先生书里那个孔乙己一般的!”孔乙己在门口朝山坡上的九宁心大喊。 九宁心神情疲惫,光是应付魏高就花掉他大半的好心情,不过那个孔乙己倒是听有意思的,他是个怀才不遇的秀才吗?还是什么?九宁心怀着疑惑和好奇离开小堂山。 面向都城的十来坐山峰,在九宁心修行的时候还没有开发,他们休息的时候经常来这边玩,有时候遇见坟包还讲鬼故事呢,哈哈…… 九宁心穿过一排竹林,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校场,远处高台上坐着一个美妇人,要是往旁边看去还有一个少女站在那里,他要是看到一定会认出那个女孩是顾均寒,可惜他光顾着找李经济了。 “嗯?我哥呐?哪去了?”九宁心纳闷,他伸长脖子乱看,连一片白色的衣角都没有发现。 九宁心离人群远远地站着,也许高台上的人看到了他,他不在意,他又没打扰那些人操练,那些教员也不会过来找他麻烦。 “不过那些教员一起上我也不怕啦,真当我这些年是白过的呢。”九宁心对魏高之前说的话很不满,这老头子真是越活越招人膈应,九宁心心想。 他不知道魏高教的怎么样,总之他教的没什么用,九宁心会的全是靠自学,连九千虬私下也说魏高这个人不是个好东西。 “好像是……没有师德什么的。”九宁心回忆九千虬给魏高的评价。 魏高当初就是仗着自己官职大、手里养着一批恶心的教员在小院横行霸道,他教九宁心律法,然后有一天看他不爽就把他拎到小校场的高台上一顿胖揍,还给了九宁心两巴掌。 “lgb这两巴掌老子记你一辈子。”九宁心半开玩笑想着,还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虽然他是我老师,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不过也只是有一点而已。”九宁心自言自语,他没想着要报复要杀他全家什么的,哪怕这个把杀人看作习以为常的世界九宁心也从来没有杀过人,这些可怕的想法只是他无聊想想而已,九宁心不会因为两个耳光就破了杀戒,虽然他很讨厌魏高,其实他们那些同门也非常讨厌他。 九宁心依然对那两个耳光耿耿于怀,虽然他几乎快忘了这件事,不过既然想起来了,那让它在我脑中存留几日不可吗? 反正,他是那样可悲、那样可笑的人。 第四十七章 耿平 在经历了一阵难熬的克制中,耿平终于到了竹林小院。望着高耸的大旗,他几乎想哭出来。 终于!终于可以离开江苏紫了! 耿平握紧拳头,看着走近的几个壮汉,心中充满亲切。 “来者可是前日宰相府的耿平?”领头男人上前盘问。在经过几句寒暄和客套后,江苏紫看着那些人放耿平过去。江苏紫也想跟着他进山,却被那几人拦住。 “干什么?”江苏紫语气不悦,一双好看的眉毛挑起来,显得更加高傲。 “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姑娘请回。”领头男人冷笑,江苏紫瞬间被一群男人围了起来,气氛变得有些严峻。 “哦?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鬼规矩!”江苏紫厉声呵斥,藏在背后的左手暗自发力,“砰”地震开人群。看守山路的几个人修为不高,要不然也轮不到他们来干这种辛苦差事,他们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江苏紫产生的气浪掀倒,一个个趴在地上哀嚎。 “竹林小院……只有这点能力吗?怪不得女地的人瞧不起你们呢。”江苏紫踩上头领的脸,居高临下看着头领:“我可以进去了吗?” 头领挣扎坐起,面罩不经意间脱落,是个十三四岁的漂亮小孩。 江苏紫停顿,妖艳的嘴唇上挑:“想不到居然是个小弟弟。” 头领被下属扶起,原来这些下属也是小孩,江苏紫面色不改,头领恨恨瞪她一眼,随后不再说话。 江苏紫对和她保持一定距离的头领说:“小弟弟,你要是不拦着姐姐,姐姐我可要上山了哦~”她的神情像是得意的孔雀,耀武扬威的挽住耿平离众人而去。 “哼哼~我厉害?”江苏紫紧紧贴住耿平,生怕他跑掉。 耿平很无语:“姑奶奶咱们可不可以低调一点啊,你可是魔宗!” “魔宗怎么啦?魔宗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有什么好怕的,我看我们山下那些老百姓生活的比这里要好!”江苏紫撅嘴装可爱。 耿平艰难地把目光从她的“团团”上挪走,然后撞见江苏紫撅着嘴看自己。 你还不明白你根本不和可爱这个词沾边吗?耿平在心里狂吼。 江苏紫很高,身材前凸后翘,胸前的团团比顾均寒还要大上一圈,白嫩的脸蛋晶莹可破,双眸明亮有力,鼻翼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腰际丝毫不见赘肉,一双笔直修长的大白腿套在黑色的丝袜里,让人忍不住想要扯烂的同时又忌惮她的高傲,同样是黑色的细高跟鞋衬出她无时无刻散发着诱惑般的美丽和力量。 她完全是一个御姐啊,耿平小声感叹,却被耳尖的江苏紫听见了,鲜红色的嘴唇露出笑容。 “那个,先说好了,在那里一定要低调不能动不动欺负人,然后见到顾均寒你就说是我表姐,特意过来看望的,然后你就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耿平握着柔荑,义正言辞地说道。 耿平的眉毛很浓,浓的同时也顺势上扬,像是两把剑威然立在他含着光芒的眼睛上,耿平的脸棱角分明,浓密的黑发整齐梳在脑后,江苏紫呆呆地看痴了,瞪着眼看着耿平,恨不得将这张脸印在脑中。 江苏紫一点没听进去耿平说了什么。耿平无奈地连连叹气,心里一股烦闷不知如何排解,他轻轻给江苏紫一个脑崩,江苏紫惊醒过来,顺带擦擦嘴角的口水。 “总之你老实点,这样对大家都安全了。”耿平重复说着。这时古戒通过传音告诉耿平:“问问她知不知道梧桐是怎么回事。” 耿平沉吟片刻,两人终于到达一座小亭,从灰尘上来判断今天早些有人来过。江苏紫刚刚坐下,就听见耿平直截了当地问:“梧桐的事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江苏紫脸色即刻冷下来,这是她遇见问题的思考方式,修长纤细的手指有节奏敲着长椅,目光远眺,缓缓说道:“我在魔宗听说了梧桐的事情,所以便急匆匆赶来……” 耿平打断她的话:“你是怎么在魔宗知道梧桐的事的?难道你派人跟踪我了?” 江苏紫干咳几声,表情有些尴尬。 所以你就是派人跟踪我了对!耿平急忙深呼气,这个女人居然真的好意思做出这种事! “后来我知道你在都城,我就赶来,然后就听说梧桐死掉了……”江苏紫拽着耿平衣角装可怜。 “果真不是她干的?”古戒传来疑问,耿平又接着问:“这次是你一个人来的?还是你们宗里长老一起跟过来了?” 江苏紫仰起头,很自豪的说:“我自己先跑出来的!她们都被我落在后面了!” “这……难道魔宗不止她一个圣女出来?”古戒惊惧,他对魔宗的印象还存留在万年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宗。老人在古戒空间里紧握双拳,眼中的恐惧几乎化为形体。 江苏紫听不到老人的声音,古戒只有耿平这个主人才可以使用,所以江苏紫不知道老人对她的看法,自顾自地解释说:“魏王不是要办武举吗,宗门里的人觉得这是个渗入朝中大好的机会,所以派了许多天才来。”她接着说:“大约有三个四个化神的长老来这里……哎呀她们也呆不了多久,有什么大不了的。”江苏紫嘟嘴看向耿平 耿平很震惊,一瞬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梧桐不是被魔宗杀掉的?然后魔宗有一大批的人像趁着武举混进朝堂?然后还有化神的长老也来趟浑水?这到底在玩什么啊? “你说的都是真的?”耿平有点口吃了。 “当然是真的,因为梧桐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死掉的。”小凤仙从耿平身后钻出,她的手上还缠着绷带。 “哼。”江苏紫上上下下看了小凤仙一圈,戏谑地转过去看向竹林。 第四十八章 丹青 齐小柔这几天脾气很糟糕,尽管丹青很努力的安抚她,齐小柔生气的频率依然高的离谱。好在顾之威这几天在家里,齐小柔没有对丹青说一些比较过分的话。 街上流言鹊起,有关顾均寒的消息很糟糕,总之……都是些很糟糕的事情,还好丹青几人没有什么名声,顶多就是耿平遭罪。 其实她挺为耿平感到冤枉的。 顾均寒从小即是京城里第一好看的姑娘,随着年龄长大这个称号成了京城里最美的美人,况且她不光有一副好皮囊,她的修为也凌驾于同辈之上,按理说能配的上这样身家高贵、容貌出众、修为高深的美人世上少有,可这些年来依然有不少不开窍的富家公子被顾家打断腿拖出门,后来在一次宴会上魏王的一个儿子不怀好意骚扰顾均寒,正当大家认为一代美人顾均寒即将就范于王威时,顾均寒一拳便将那个男人的眼睛打瞎了! 每次想到这里,丹青就觉得眼睛发痛。 后来顾宰相领着顾均寒在朝堂上谢罪,原来的丞相被贬成了宰相,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大家都知道宰相之女这么久不嫁人是因为没有哪个男人配得上她,结果有一天夜里顾均寒忽然离家出走了,白天街上到处都是纸条,上面写着“顾均寒是我耿平的女人啦!!!”,这件事很容易地传开了,周遭的地区也知道了有耿平这么一个人,可如今耿平刚到都城就发生这种事,人们几乎连传闻中那个耿平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就成了大家讨论的对象,是因为顾均寒老早便公开说耿平是她的丈夫?还是说耿平那天跟着顾宰相前后忙活就出了名?她怎么就不信呢? 丹青是个恬静优雅的女孩子,她天生就带着坚强的品格,美丽的眼眸敏捷地捕捉身边人的心情,生怕下一步会惹别人生气,她的手很漂亮,淡白的月牙长在指根,丹青手掌温热,白皙的肌肤下血管分明却不明显,浑身上下散发着脆弱的气息。 丹青她自己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多吸引人呢? 齐小柔拥簇着棉被赖在在床上不动弹,丹青只好一个人收拾行李,虽然宰相府没有别的人了,但是她们毕竟不是宰相家的人,终究不能长久住在这里。 “小柔,不要赖床了,我们等会就要走了。”丹青温柔坐在齐小柔身边,自从被宰相府的人找到,齐小柔每晚都会被同一个噩梦惊醒,她梦到梧桐污辱了自己,一想到这齐小柔的身体又不受控制抽搐起来。 要不是丹青见过那个灵动活泼的少女,她很难接受眼前这个憔悴的人就是齐小柔。几天来齐小柔不肯吃东西,有的时候丹青好不容易劝她吃一口齐小柔又呕吐出来,这个年纪的齐小柔本该在这天下肆意发挥出她该有的活力与朝气,而不是整天躺在暗无天日的小屋里。 短靴轻轻踏上地毯,蓝色窗帘垂到地面,丹青收拾好衣服,打开了门,门外是耀眼的光亮和轻松的春意。 “小柔,我去看看耿平,马上就回来。”丹青白净的脸庞出现在窗口,她再次嘱咐小柔,生怕齐小柔趁丹青不在做傻事。 小路上鹅卵石遍布,白色的石子蔓延开来,丹青双手附在身后,路上遇见的仆人很礼貌地和她打招呼,这几天丹青和她们相处的很融洽,知道她要走的消息一位新来的小姑娘还舍不得她呢。 丹青心里很高兴,想不到她还占据别人心里一席之地。 丹青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她只好投奔她的舅舅,没多久她的舅舅得了痨病死了,舅舅去世后姥姥嫌她长得丑将来嫁不出去,索性在一个夜里将丹青赶出门,她没有地方去,还好青云宗的修士看她能干把她买下当仆人,她才终于有处安身的地方。 因为她童年难过的经历,丹青很自卑。 没有父母,修为低下,又很穷,从小就被人嫌弃、被人排挤、被人孤立…… 怎么可能不自卑? 但人就是这样奇怪,这样矛盾的物种。 越是自卑的人,就越是自傲。 丹青就是这样矛盾的集合体。 她曾经是个文静的,憨憨的,甚至是老实人的模样,可是经历梧桐的事情后,丹青发现好人是很难做的。 梧桐没有对她做什么,不仅是她,齐小柔、小凤仙都没有怎么样,可是事实是她们被宰相府的人找到时身上不着片缕,耿平这几天也没有和她们亲近,也许他也认为梧桐对她们做了什么很可耻的事情了,也许耿平…… 想到这里,丹青深深吸了一口气,酸楚无奈的泪水踟蹰于眼角,她有些懊悔,懊悔为什么没有更聪明一点,识破梧桐的诡计,不然她也不至于被耿平另眼相待。 恍惚间丹青推开耿平的房门,耿平这几天一直一个人睡在这里,周围的仆人被他赶走,丹青想服侍也被他拒绝,看着整洁自然的床单,丹青心情很复杂。 原来出门了啊……怪不得这几天没来看望小柔…… 丹青慢慢滑落在地上,泪水终于不受控制流下来。 我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还会哭呢?我不怕被人抛弃,大不了以后一个人活嘛…… 第四十九章 小凤仙 时间回到那个噩梦般的宁夜。 小凤仙捧着衣服跌跌撞撞从巷子里跑出来,她的大脑一片混乱,记忆仍停留在被梧桐击昏的那一刻。她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小巷幽深,丹青跌倒的冰面上还有点点血珠,齐小柔和丹青不知在哪里。仓促间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居然没有被梧桐侵犯,这应该是今晚唯一高兴的事。 远是萤黄摇曳的烛火,疲倦的巡夜和同伴闲聊,高墙后传来阵阵犬吠,小凤仙注意到附近有个炒河粉的小摊,老板手臂上下翻炒,灶台火光明亮,映出久经烟熏的小摊;摊前坐着一桌赌徒,划拳声、吆喝声、劣质的酒气、毫不遮掩欲望的注视,一点一点把小凤仙拖回现实。 小凤仙这才想起她还光着身子,自顾自穿好衣服后,她拖着依然有些颤抖的娇躯经过那桌赌徒,那些脏兮兮散发着臭味的男人肆意看着她的身材,小凤仙忍着不和他们计较,她现在很饿。 “一碗炒河粉。”小凤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心却跳的越来越快。矮小敦实的老板面无表情,手上铁锅一丝不曾停下,好像他已经和铁锅和为一体,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机器人,麻木地炒出一份河粉,这一份才出锅,另一份河粉又被撒进去,没有任何的停顿。 毫不夸张的说,小凤仙很有钱,她的家世足以让她吃尽天下美味,都城中凡是和曲艺、青楼有关的都是小凤仙家说了算。她记得梧桐当初还拜访过她父亲。 “想不到我小风仙锦衣玉食,居然沦落到和一群这样恶心的人在一起吃东西”小凤仙摇头长叹,默默坐在一旁吃河粉,她吃完东西必须赶快回家,梧桐那样的人远不是她招惹的起的。 邻桌的赌徒仍然盯着小凤仙,自从小风仙来这里,没有人再想划拳吹牛这些无聊的东西了,小凤仙感觉得到他们一直盯着自己,有的醉鬼甚至把手伸进了裤裆。 “嗬……嗬……”安静的桌上传来引人侧目的声响,小凤仙再也忍不了,只见玉臂轻扬,桌上碗筷碎裂齐飞,“唰唰唰”地径直没入赌徒中,只一下便解决了这群令人作呕的东西。 小摊老板依然安静地炒着河粉,眼前血流成河的惨状似乎与他无关,须臾间又出锅一碗河粉,他抬头看去,一桌人零零碎碎,好歹他们的身体还聚集在这周围,没被什么地方的野狗叨了去。 “还好还好,虽然看着是乱了点,碎了点,但细细分还是分得开的。”老板端着河粉在灶台边蹲下,想着既然那些人都挂了,多出来的河粉不可以浪费,一个人吃起来。 老板才吃一口,便觉衣领被人揪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河粉脱离碗的束缚直直下落,“噗”地一声撒在地上。 原来小凤仙杀完人没有急忙离开,而是捉住了老板,小凤仙认为这个老板也是梧桐变化出来的,眼下的一切只不过是另一个幻境,她要做的就是从幻境里逃脱出来,于是小凤仙一天来的畏惧与羞耻在手无寸铁的老板面前化为愤怒,拳头雨点般砸在可怜的老板身上。 小凤仙修为较高,在殴打他的时候已经很小心的控制力道好不把他打死,在经过狂暴的愤怒后小凤仙渐渐恢复了理智,血淋淋的手臂传来疼痛,她定睛看去,想不到她居然把自己的手弄断了。 在旷远宁静的大街上,明月渐露出云,橙黄的光照在小摊,犬吠悠远绵长,小凤仙看到了方寸间的世界。 周围哪有什么小摊?哪有鲜血淋淋的尸体?小凤仙怀着忐忑放眼望去,她终于跳出那离奇的幻境。 田垄蜿蜒,顺着地势起伏,弦月隐在云层,一团惨淡竦立的白光闪烁在半山腰,黑夜里传来拖鞋的塔拉声。 “这里没有!到山里去!” 高耸漫长的官道,深暗如梦的宁夜。 第五十章 耿平 耿平愣住,想不到小凤仙也跟来了。 小凤仙耸耸肩,满不在意地说:“不光是我,丹青她们也在后面呢,她们后面还跟着一群人,之前看山门的被这位姑娘打倒,那些本来躲在竹林中的人就开始蠢蠢欲动,我跑在前面才没有被大部队踩到。” 耿平疑惑:“那些人都是被拦在外面的?有谁会拦他们呢?难道真的只是那几个小孩?” “不知道。”小凤仙优雅地坐下,小凤仙的身材和江苏紫差不了多少,可小凤仙给人的感觉更加危险富有诱惑性。耿平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荡,一时间难以分辨出哪个更漂亮。 小凤仙看向旁边歇息的江苏紫,没有说话,两个人很安静的坐在长椅上,竹林中渐渐传来呼啸声,恍惚间几道白影极速从小亭外飞过,径直冲向远处的天空。耿平凭栏望去,古戒中传来信息,刚才飞过去的是五个金丹期初期的修士,耿平估算了一下,现在以他的实力,一个打他们五个不是问题。 “那几人中有我熟悉的味道,他们中可能有魔宗的人!”古戒中老者嘱咐道:“你要小心,不要惹上魔宗的麻烦。”说着有隐会戒中。 耿平回头看看眯眼看他的江苏紫,万般无奈地想道:“老师,我已经惹到魔宗的麻烦了……” 林中传来了打斗声,随后一具很像齐小柔的娇躯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朝耿平所处的小亭飞来,说时迟那时快,耿平纵深一越,凌空接下那个女孩,耿平定睛一看,果真是齐小柔,她背上的伤还没有好,耿平把小柔轻轻放在长椅上,小凤仙看到小柔狼狈的模样,急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丹青又在哪?” 齐小柔旧伤未愈,现在又添新伤,她颤抖着说不出话,只好伸出胳膊颤抖指向树林,接着便昏过去了。 看着受伤的齐小柔,耿平这个做哥哥的气不打一出来,一想到之前小柔被人梧桐欺负时他不在身边,他的心就阵阵刺痛,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做好一个哥哥的本分,如今仇人就在林中,耿平誓要替妹妹报仇! 小凤仙手臂依然不能乱动,她自告奋勇地留下来照顾齐小柔,江苏紫见状起身一改慵懒的态度,她推动法术,紫色的毒雾霎时遍布全身!耿平脸色阴沉,他要让染指他妹妹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耿平足下发力,坚硬的地砖被他踏出两个深深的足印,他挟着风声径直冲到林中,一瞬间竹林颤抖,竹叶纷纷落下,和着烟尘漫布在林间。这是一片平坦的树林,树木整齐排列,树木之间宽阔可以跑马,只见林中站着十几个穿着花哨的富家公子,华丽的绸缎随意铺在地上形成一片干净的空间,空地中间还有一个肥胖油腻的中年胖子,丹青正被他压在地上拼命反抗,她嘶哑的叫声深深扯碎耿平的理智,现在的他恨不得立刻宰了这群人! “喂!你小子干什么的,没看见我们老大忙着呢吗?识相的就赶快滚!”一个染着黄头发、敞开衣服的小混混满脸嫌弃地走到耿平跟前企图把他赶出树林,趁着黄毛走近耿平暗自发力,肩膀猛的砸在黄毛鼻梁上,结果黄毛硬生生的挨下这一击,周围的人只听一声闷响,然后那个黄毛便捂着鼻子躺在地上,哇哇大叫起来。 中间那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老早就经意到了耿平,与其说是盯着耿平,倒不如是直勾勾看着他身后那个魔鬼身材的御姐。 周围的小弟见有人吃了亏,都提高了警惕,眼下这个男人带着杀气,身后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御姐,说不定是哪家公子闲来无聊体验生活的,他们这些人在那些真正的名门眼里连一根毛都算不上,要是情况不对就立刻跑路。 领头的胖子倒是很镇静,他松开了对丹青的束缚站在人群里,丹青正想逃,却被刚才那个黄毛抓住,那个黄毛不顾还在流血的鼻子抄起一柄剑就要砍向耿平,耿平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反而伸手抱过来黄毛手里的丹青,正当在场所有人都认为这一剑会嵌在耿平肩膀上时,两根细长光滑的手指好像没有用力一般轻轻夹住了长剑,随后皓腕一翻,精铁铸造的长剑应声而碎! 所有人还没来得及惊讶,眼前这个美女又抬起丝袜美腿重重地将黄毛踩进土中,黄毛一声不吭,似乎晕死过去了。 耿平知道了原来丹青她们两人听到消息便也跟来这里,没想到被这几个人半道截住,齐小柔凭着功夫高深逃脱去找人帮忙,然而丹青不敌,要是耿平来晚了一步,丹青已经被那个油腻男人侵犯了。 “哟呦呦!这个妞看着就很润嘛!不错不错!兄弟就是好心,明知道那个胸小,这回特意送了个大的!哈哈哈!” 眼下那个老大放声大笑,和身边的小弟谈论刚刚这几个女人哪个会更舒服一点,老大故意高声说话,好让耿平几人听到,虽然他色眯眯看着江苏紫,心里已经想好了对付耿平的方法,在都城混了这么旧,他可不是一个只会玩女人的傻子。 江苏紫修为高深,面对这些污秽之言很是愤怒,傲人的胸脯一起一伏,耿平拉住她,沉声说道:“这不管你的事,你去照顾丹青。” 江苏紫不服:“怎么不管我的事?” 耿平无语:“这个时候就不要再乱撒娇了好吗?” 这时那个被踩进土里的黄毛又站起来,他刚刚就醒了,要不是想起老大平时教的“伺机而动”他早就冲上去砍死耿平了。只见他从后腰上抽出一把尖刀,快速地往江苏紫双峰上插去! “哈哈哈!可惜了美女!你的胸要……”黄毛“瘪下去了”还没说出来,他的眼前一黑,耿平结实的拳头便砸在他脸上,黄毛又栽倒在地,没了声音。 “这回他再也醒不过来了。”耿平向前一步,左脚狠狠碾在黄毛头上:“接下来就是你了,肥猪。” 领头老大依然自信,他现在已有筑基巅峰的实力,甚至堪比金丹初期,眼下这个小白脸看着就是那种吃软饭的,和刚才那个女人差远了,他江海龙有自信一招打残耿平! “哥儿们,实相的就快离开这儿,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实在不行那黄毛你就带走,然后那个女人就留下,一个换一个,怎么样?”江海龙装着牛轰轰的样子,拍了拍耿平肩膀,意思“都是好哥儿们。” “你刚才……哪只手碰的丹青?”耿平怒发冲冠,眼中红丝密布,语气阴沉,大有择人而噬之势! 江海龙察觉到不妙,如此浓重的杀意他混迹十几年也不曾见到过,他换上一副笑脸:“那……那女的我不要就是了,看在都是朋友的份上……” “朋友?”耿平冷笑着攥紧拳头,他的指甲嵌进肉里,似已经掐出血来。 “你可知朋友妻不可欺!”耿平狠命砸出一拳,面对金丹巅峰的耿平江海龙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这一拳直接打掉了他的三颗门牙,江海龙还未坐起身,耿平的左勾拳又至,竟然直接掀飞了这个胖子!拍倒一群小弟,江海龙挣扎着想让小弟扶他起来,可这些小弟平常就受江海龙压榨,到了这个关头,居然一个肯帮忙的都没有,反而离他远远的。 看着这一幕,耿平冷笑:“你就这样对你手下?”说着走到江海龙面前,一个大耳光“啪!”地扇了过去! “哥!哥!我错了!不是!爷……爷爷!我不改碰你女人!我错了!您孙子错了!”江海龙挨了这巴掌后脸立即肿了起来,只见他跪在地上给耿平磕头,用失去门牙的嘴不停给自己求饶。这一功夫耿平在他嘴里快成江海龙祖宗了。 耿平还想接着教训江海龙,江苏紫看着胖子血迹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几乎想吐出来,她拉拉耿平袖子说道:“算了,咱们还是去照顾小柔,我让他生不如死。” 耿平还想说什么,却看见江苏紫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瓶子,她照跪着的江海龙脸上撒了一把紫色的粉末,江海龙的脸一接触到粉末就开始发出“滋滋”响声,他的脸开始腐烂发臭,剧烈的疼痛让江海龙产生了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想法,惨烈的嚎叫声瞬间惊动山间鸟雀,“扑棱棱”飞向别处。 看着不停挣扎的江海龙,江苏紫心满意足的和耿平回到小亭,她开心地对耿平说:“这样才对嘛,敢对魔宗圣女出言不逊,他就活该活在世上。”耿平有些后怕吐槽:“你这比我还要狠……幸好我当时没有这样惹你。” 江苏紫邪魅一笑:“公子可以试着调戏奴家嘛~万一奴家直接从了公子呢?”江苏紫紧紧贴着耿平,女人甜腻的声音回响在竹林中。 番外 四月初五,清明。 阴,小雨。 疲倦、低沉、悲伤、各种消极的心态萦绕在赵甲身上,内心深处的良知驱使他去写些什么,他却不知道如何表达。 那是无穷的痛苦,那是无法忘却的耻辱! 和这份沉痛的过去相比,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种种困扰变得不值一提! 那是无法衡量的磨难! 赵甲颤抖着提起笔,白洁的宣纸上还未着墨汁,心里有无数的委屈和不甘,他不知道怎样书写才不愧对于先人,于是笔一再搁置,纸面沾上墨点,赵甲的内心越发煎熬。 陈旧的书桌依然摆在床上,赵甲回头看去,桌上放着一个匣子,他的眼里泪光流转,犹豫半天,他决定打开那个匣子看一眼,其中一瞬间流出的苦难与欺辱又一次使他泪流满面。 泪眼朦胧间,他看到了无数文学瑰宝散落风中被他人据为己有,傲慢的眼光、暴虐的行径还有无数惨遭不测的同胞! 恨!恨!恨! 胸中愁苦荡然无存,只有满腔怒火! 他恨!他恨!他恨! 赵甲因为愤怒变得面目扭曲,他要上下求索世间最恶毒、最凶狠的诅咒,家仇仍可解,国恨怎可消除! 匣子被他恭敬放回原处,赵甲颤抖着坐下衣襟早被泪水浸湿,惨象,已使他怒不可遏,现状由使他艰难呼吸苟活,然而他还在这世上活着,他已决定写点东西了,来作为后人微薄的祭品,告慰天上受苦难的人们了。 从前、现在、或者未来、匣子中的痛苦事迹还未发生在这个空芜的世上,时间永是流逝,周围的人还未看见那血泪的时刻,可那时刻早早地发生在另一处时空,如今他还可以见到《六爻》、《紫微全书》之类的书,上面却已成为白白的书页了,内容凭空消失,只剩下书名了! 在那熹微的烛光里,中国人的苦难和勇毅照在他脸上,那宫殿微薄的旧影,古籍上斑驳的顿挫,浸满了他的内心,他决定要写点什么了。 将来的过往是如此坎坷绯红,眼中却仍然有坚挺的脊梁,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在烈焰和血色的世界里奋勇前行。 如今平淡的日子里,他开始担心起如今的青年,眼下的青年却让他疑虑,只愿这向上的中国人会更多,怀着一腔热血英勇地热爱这片土地。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看到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第五十一章 等待 喧哗热闹,还伴着缭绕的香烟迷雾,礼堂中充满了人间风气。 “梧桐死了几天了?”隔壁有人提起。 “不知道,得有四五天了?” “我以前还去过那里听戏呢,唱的还行,可惜了。” “不是说他修仙了吗?怎么死了?”另有人接话问道。 “他的戏楼里死了很多人,又有人说他修的是什么很邪门的仙,要杀人才可以增长法力。” “开布店那个李家是不是就是他杀光的?” “对!我一个亲戚在官府,他说那家人连孩子都没有放过!砍头了都!”一人瞪大眼睛说,好像他真的看见了一样。 “啧啧啧,真狠啊……”有人感叹。 “不是说李家在外面有许多仇人吗?万一是仇家干的呢?反正我觉得未必是梧桐干的。”一个人提出异议。 “你傻呀!梧桐玩一就是是仇家呢?他李家布店几乎垄断所有的布坊,梧桐他家被逼的走投无路饿死,只剩下他梧桐一个人活下来,然后他卧薪尝胆,隐忍数年终于有一个机会可以报仇,这不就解释通了?”那人接着说道:“再说了,李家全家几十口人被人杀光,这当口一个有名的戏子又不见了,而且官府还抓了梧桐身边的那个小玉!他也逃不掉嘛!” “那个小玉我知道!我听人说他好像还是个断袖?专门赚这份钱的!他长得还挺好看的。”一个人竖起眉毛说。 “对!我想起来了,我那亲戚说这小玉在牢里说梧桐那几天就很奇怪,保准了!”另一个人手指戳着桌子,点头说道。 “没有证据嘛……你这是瞎编的……再说他一个唱戏的怎么修的仙呢?会不会又什么世外高人指点他,就比如看他报仇心切,一位修仙者给他一个什么药丸子,吃了它就可以力大无穷,然后他就可以报仇?”那人也开始胡思乱想。 人们议论纷纷,争吵不断,各式各样的流言层出不穷。 “我依然觉得很扯淡。”大堂中间的一张桌子坐着九宁心和李经济,九宁心皱着眉头表示疑惑:“我们到底在这里干嘛?听一些无聊的传言?受苦吗?短短的一个小时里我已经见识到了这里有多么的荒堂与无趣,咱们难道真的要在这里待上一整天?”他向四周望去,不敢直视李经济。 “说实话,我也想赶紧离开这里—离我远点,兄弟,走路看着点。”李经济侧身,好让一辆小推车过去,宽厚的肩膀歪向九宁心,九宁心往一边靠靠,他还是不明白:“我们能不能直接走掉?反正那个耿平也来了,顾均寒就让他领走,我们好不用管这差事了。” “你那个老师能同意吗?再说你一天天老在家闲着,出来溜达溜达能死?”李经济调侃九宁心,李经济似乎想到什么敲着桌子:“哎,你是不是就跟着我出来两回?然后这一个假期就在家里呆着了?” 九宁心理直气壮地反驳:“没有!我这个假期还出来散步了呢,基本上每三天就出来散散步的。”紧接着九宁心语调一转:“再说我一天天老在外面晃悠什么呀,都城里我又不认识几个人,又没什么娱乐活动,出来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在家呆着。” 李经济叹了口气:“你呀你,一天也不出个门,又不运动,你这小体格以后怎么办?”他握紧拳头照着九宁心肩头轻轻砸了一拳,九宁心未有防备,肩膀便狠狠挨下这一击,酥麻的感觉立刻从九宁心的左肩延及全身,有那么一瞬间九宁心以为他彻底失去了左半边身子,他不知道半身不遂是什么样的感觉,也许和这一拳差不了多少。 “呃……我超……”脏话到了嘴边又被九宁心咬着牙咽回去,因为就在之前他决定戒掉说脏话的习惯,今天是他娘的第一天,不应该破戒的。 看着咬牙伏在桌上的九宁心,李经济轻嗤,大言不惭地说道:“老弟啊,你这也太虚点了,以后找到对象可怎么办啊?能不能多吃点饭长长斤两,免得别人以为咱们家吃不起饭呢” 听着哥哥的教训,九宁心回过头去看周围的人物,此时的他无语到了极致,以至于不知道从哪里反驳李经济。 周围很热闹,甚至用喧哗也不为过,大厅的桌子坐满了年轻人,看他们的表现都是还未经人世的模样,言语和神情里都透露出蓬勃的气息。 九宁心有点羡慕他们那副未经社会锤炼的样子。 九宁心脑袋搁在桌上,右手捂着左肩,被李经济打的地方灼热难耐,李经济就喜欢仗着身体优势欺负他,哼! 九宁心缓的差不多了,于是转过头小心责备李经济:“老哥……人和人的体质不能相提并论的……我感觉我的胳膊都要被你打断了……” “有吗?我明明没使多大的力气。”李经济挥着自己拳头纳闷,随后语气坚定:“就算我用力了,你这体格也确实太弱了些。”李经济向后倚着,他从头到脚端详了下九宁心:放在桌上的手腕盈盈一握,白皙的皮肤迎来周围许多女孩羡慕的目光,白色短褂难掩九宁心纤瘦的腰身,黑色的宽腿直筒裤尽头是双白色长袜,长袜下显露出小巧的脚踝。 九宁心穿着一双平底布鞋,李经济看见那双布鞋,像是触了电一样大叫起来,很是惊讶地问道:“你别告诉我这双鞋是姥姥给你做的那个!” 李经济声音嘶哑,一时间心绪万千,汇集到一起冲垮了他的理智,他知道九宁心一直有着与常人不一样的理解,但没想到几个月不见他的离谱又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欸你咋知道的?”九宁心美滋滋地问李经济,说着他将腿伸到李经济桌下显摆这双鞋:“咋样?是不是跟我这身挺配的?” 李经济愣住了,九宁心现在的装扮超过了他的认知范围,潦草的头发、老土的白色短褂、老土的裤子、还有老土的鞋! 旁边一个男修士终于忍不住了:“大哥!你跟我们简直不是一个年代的!诸位像是修仙者该有的风范,要么就是你哥那种江湖豪侠,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个教拳的老师傅!” 九宁心有些尴尬,想不到居然有人吐槽他的装扮,周围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九宁心下意识地收回在桌下的长腿,用手挡着脸不再吱声。 九宁心的双腿很漂亮,属于那种女孩子看了会嫉妒的那种,李经济看他的腿感觉倒没什么好看的,他眼中的男人都差不多,他推推九宁心:“看见了,你这穿搭实在太老土了,再加上你这少白头,你说你四五十岁我都信。” 席上不少道友点头以示赞同。看着这一幕,九宁心的脸已红了,他低头小声对李经济说:“略微尴尬,但是……问题不大!” 李经济没有理会九宁心,而是和那些修士玩起牌来。 席上没有九宁心认识的人,其实偌大个都城他认识的人也不会很多,他哥哥不一样,他天生就是一个很外向的人,每天都和朋友出去玩,结交的人和一些需要用到的礼节也比九宁心多得多。 “哎~人比人气死人。”九宁心微笑着摇头,他倒也不羡慕李经济,他们两个完全是相反的两个人,一个内向、一个外向,一个是健壮的大小伙子、一个是很弱气的男生。 “nnd我是承认我稍微弱了点,也只是在体力上稍微吃点亏,虽然在我前面还有许多强者天才,但我还是要说我比他强!”九宁心小声哼了一下。桌子那边传来打牌的吆喝声。 在修为上,九宁心的实力要比李经济高上很多,就连都城之内值得九宁心在意的修士都很少很少,李经济有次开玩笑地说要是他有九宁心这样的实力早就在都城称王称霸了,九宁心听后笑而不语。 “强有什么用?呜呜呜还不是要被姐姐狠狠地压一头?”他想到了他那个奇葩的姐姐。九宁心无意间回头,只见李经济输出去好几百了,他们玩什么打这么大的? 在九千虬家生活那么久,奇葩这个词语是最适合九金悦的。 她温柔体贴、聪慧有加、知书达礼、修为高深、容貌出尘,多年来追求者宛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虽然我觉得她一点也不怎么样!”九宁心在心里吐槽道,大堂的门开了,耀眼的阳光直射进来,靠门的客人纷纷笼罩在白光下,周围的人纷纷猜测是顾均寒出来了。 完美的家世,再加上完美的修养,还有完美的容貌,九金悦活成了她人梦中的样子。 “和我姐相比,那个顾均寒实在不值一提!”九宁心如此评价:“她顾均寒再大也就是个宰相家的女儿,修为嘛……能被梧桐那种人捉住,哈哈……相貌嘛……”九宁心停顿了,因为好像顾均寒的确要比九金悦讨男人喜欢一点。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顾均寒现在被一群女孩子拥簇着从大堂门口走到台上去,而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在看她! 顾均寒默默走过去,周围气氛很安静,似乎所有人都忘了手头的事情,九宁心看着顾均寒走过来再到走过去,一番观察过后也只得承认她是个很惊艳的美人,京城第一美女的头衔当之无愧。 “她确实是个很好看的人,不过……也只是个‘很好看’罢了。”九宁心冷眼瞧着她走上台,那一刹仿佛很慢,人们还未从初见顾均寒的震悚中清明,沉寂的四周僵木,林间乌鸦突唳,人们似遭雷击,各种欢呼声蔓延开来,看客语气中的欲望和无知在此刻充分发挥。大堂里如同沸腾的油锅,什么样的东西都可放进去炸一炸,反正都是翻花喧腾,砰砰炸响。 第五十二章 耿平 耿平和江苏紫一行人赶到了顾均寒所在的住处,邵云凤见状也无法再为难顾均寒,只好把他们放走。 竹林小院的宴会乏善可陈,明里是为顾均寒接风洗尘,暗处的目的是什么,耿平还不知道,总之绝对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宴会。 耿平看向远处被女孩们拥簇着嘘寒问暖的顾均寒,心里莫名升起酸楚,然后是愤怒。 “梧桐!你有本事冲我来啊!欺负女人算什么男子汉!”耿平一拳锤在路边的竹子上,这简单的一拳直接将十年生的竹子应声锤断!响声惊扰了叽叽喳喳的女孩们,几个绝世美女一起带着责怪的眼神看着耿平,耿平不好意思的干咳一声,默默走到她们前面去。竹林间又恢复了女孩们欢快的吵闹声。 耿平一个人安静行走,突破金丹期后他的身体变得很轻盈,只需轻轻一步即可跨出几步远的距离,身体的力量也变得很强,刚才那节断掉的竹子就是最好的证明,凭着自己的修为和古戒,耿平有信心面对比他强大很多的敌人,现在要紧的是要提升顾均寒的齐小柔的实力,丹青基本没有什么修为,架个云还恐高,离地三尺就要尖叫,耿平有些头疼。 “老师在嘛?有没有什么可以迅速提高修为的丹药什么的?我想给均寒她们用。”耿平通过神识和那个老仙对话。 “有时有,但是我手头只有丹方,没有丹药了,你还得自己炼。”老仙沧桑的声音在耿平耳畔响起。 须臾间耿平脑海里多了两张药方,分别是“十全大补丹”“逍遥散”。 “我觉得老仙您起名字的能力还有待提高。”耿平无奈吐槽,他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什么问题后就将它放到储物袋里,江苏紫这时后忽然凑过来,娇媚的脸蛋贴着他的胳膊,一脸好奇地看着耿平。 奇怪,她们难道相处这么融洽?耿平心想,不过看到她们和平共处的样子,他很欣慰,这才有个家的样子了。 “哥哥!你来管管小凤仙!她老是拽着丹青不放手!”齐小柔此时大喊,丝毫不顾及周围行人热烈的目光,眼下几位姑娘个个光鲜亮丽,却没有人敢过来搭讪,因为他们大多见识到她们前面那个年轻人的厉害,美女虽好,但还是性命更重要。 耿平回头看去,只见小凤仙双手搂着丹青,而丹青则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后面的顾均寒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剩下齐小柔一个人不知所措。 “小柔妹妹!你到这里来!”江苏紫冲齐小柔招手,大方地邀请小柔过来。耿平两条胳膊全被少女占据,柔软的触感不禁使他遐想连篇。 江苏紫非但不觉得害臊,反而更兴奋了,女人小巧的香舌舔舐着嘴唇,充满诱惑的声音响着:“你觉不觉得这样~很刺激?” “刺激个头!”耿平略带责备的说,说着还挣脱了两人的束缚,无辜的齐小柔还以为哥哥因为自己擅自搂着他胳膊发火了,她委屈地走到顾均寒身后,嘴巴撅得老高。 江苏紫和耿平两人的行为虽然瞒过了齐小柔,却没瞒住顾均寒,顾均寒一路上都在观察耿平,她装作高冷的样子就是防止这几个女人打扰她,通过这一路的观察,顾均寒认定耿平的实力又有所增长,虽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是救下魔宗圣女、领着青云宗宗主的女儿下山足以体现他的能力,梧桐的死十分蹊跷,而耿平又神出鬼没的,也许耿平会给她很多的惊喜。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顾均寒这样想着,转眼一行人已经到了大堂门口,只见门口停着不少香车宝马,芳香四溢,耿平来了兴致,干脆直接让顾均寒几人率先进去,他看看这些好马豪车,他现在正好需要几匹马,不如先从这里挑挑。 第五十三章 阿Q和孔乙己 “听说了吗?那梧桐死了。” “嗨,早就知道了,死在城外的沟里面,秦大人找到的时候都臭了。” “哎你说这梧桐到底怎么死的?真邪门。” “他不是得了几百年的传承吗?怎么死的这么简单?” “哎,想不到就这样死了。” “我听说顾均寒不是也被他捉到了吗?你们说这梧桐会不会……” “哈哈,那个耿平平白无故倒了霉!哈哈!” “喂!你不要命了!这话平常私下说说算了,今天你也敢?” “哎哎哎算了算了!打牌!打牌!” 这屋子里热气太重,到处是吵闹和烟气,顾均寒她们那些人坐在里面,人影憧憧看不清。九宁心自觉无聊,李经济他们赌的东西他玩不转,四周也没有相熟的朋友。 他决定出去走走。 烟头酒瓶和纸牌赌具什么零零散散丢在地上,在座的人们各有各的圈子,彼此结党成伙嘻嘻哈哈,其中有几桌周围密密麻麻挤满了看客,时不时人群中还爆发出海浪似的哄笑。 九宁心走出门,碰巧遇见了方才在小堂里的孔乙己,他穿着藏青色衣裳,笑呵呵看着九宁心。 “嗯?”九宁心有些惊讶,出于礼貌还是笑笑。“哈哈,小堂里没事了,我就来这看看热闹。”老人解释道,正当九宁心想抬脚离开,孔乙己拉住他的袖子,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你怎么又想出去呢?我可好不容易才进来的……门口那两个看门的可不好应付了……” 九宁心不知道说什么,忽然听见李经济朝这边大喊:“老弟!”,机智的九宁心一下子便明白,他面有难色地看着孔乙己,孔乙己见状只得让九宁心离开。 九宁心略有挫败感地做回位子,桌上的一个牌友抬头问道:“刚才那是孔乙己吗?” 李经济搓捻着牌悠闲地回答:“我看着像。” 九宁心只觉得奇怪:“怎么可能会有人用文章里的人物作名字呢?孔乙己是个外号对?” 李经济打出一张牌,说道:“幺鸡。” 对面那个人说:“那孔乙己原本是鲁镇上的一个穷秀才,据说他这个秀才是真是假都不一定,平常总是觉得自己很有文化,和人说话总是‘之乎者也’带着典故押韵。” 他把牌亮开,几个人就开始洗牌,那人把赢来的钱收好,接着说道。 “开始几天人们还觉得有意思,有的人家还把孩子拖给他让他教几句古诗,他也得了几个钱,后来他在鲁镇住长了,大家渐渐讨厌起他了,平常买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也要摇头晃脑吐出几句词,旁人还着急买东西,结果他在那里‘之乎者也’,人们渐渐讨厌起他了。” “所以他就被人叫做孔乙己了?”李经济问。 “也不是,这件事还是去年发生的。”那人头上生着癞疮疤,他一手摩挲着疤痕,一边讲着,桌上的人也不打牌了,老老实实听他说话。 “去年年底的时候在他手底下那些孩子去应考,结果一个考好的都没有,人家家里白白花了钱,他没给讲明白,有的人家便领着孩子和考卷去找他,那天正好是冬至,孔乙己在酒店柜台上温上一碗酒,那些讨要茴香豆孩子破例没围在他身边,杀鱼的周老六便拎着他儿子和考卷y齐齐砸在柜台上。” 那癞疮疤侧过身子面对空气骂道:“直娘贼!你咋么教的我儿子!” 周围的人“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的是那么自然。 他身子又转到这边,学着孔乙己的声调说:“因材施教,区区一张考卷算不了什么……子曰‘弟子愚笨,非我罪也’” 人们又笑起来,笑声欢快,有的人竟已笑的发颤。 “好么!那你到倒来做做这卷!你要是写的出来!我老六便服你!要是做不出来,你爷爷我就要好好拾掇拾掇你!老不死的东西!” “啊这……这……常言道‘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这人的模仿实在生动出奇,九宁心倒像是真的看见一个老人羞红的出现在他身后,浑身因为嘲笑而颤抖。 四周有眼尖的发现了孔乙己,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正主来啦!”然后先前那些嬉笑的人便四散奔逃消失不见了。 孔乙己面色苍白,他脸上的愠色在环顾桌上的人后慢慢消失了,正如刚才聚拢在一起的看客,他转而打飞那牌友的帽子,坑洼的后脑系着条辫子,原来刚才和他们打牌的竟然是阿q。那些原先离开的看客此时又悄悄聚过来了。 只见阿q触电似捂住光头,孔乙己老鹰般枯瘦的手拽住辫子狠狠地一扯,阿q“扑通”从椅子上摔下去,鼻涕也跌出来,哭着求孔乙己饶命:“爷爷!爷爷……别打了,我是虫豸,我是虫豸还不行么。” 孔乙己正想给阿q碰个响头,也许是巧合、或者是冥冥中的天数,孔乙己的眼如有感应一样看向九宁心。 九宁心的目光没有在他这里,而是远处空无一人的门口。 通红喜庆的木门“咯咯”地被推开,艳阳照入礼堂,华丽的光跨过门槛,一个修长坚定的阴影随门大开延长,人影和阳光的交界勾画彩色,阳光带来的燥热涌进大堂。 门外是位穿着华服的精瘦少年,这个男人二十来岁、头戴宽檐黑帽,藏色袖口长及腰际,此人一露面,原本喧哗的大堂里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无法出声,这个年轻人很俊朗,身上的衣服看似简单却不平凡,一举一动都有着神秘的风度。 怀疑、恐惧、轻蔑、欣赏、众人复杂的目光汇聚在此人身上,人们不是因为他的容貌服饰而感到惊讶,像他这样的公子哥都城里到处都是,真正使众人感到不安的是他手里的东西,那是一颗人头。 一颗已经不能称作人的人头。 座中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见过梧桐的人一定会十分惊讶,因为那正是梧桐的人头。 而这个年轻人,正是耿平! 他做了什么?梧桐的人头又是怎么得来的?种种疑问萦绕在众人心里,近几日关于梧桐的谣言数不胜数,更有些小道消息把顾家牵扯进来,眼下这个人又是之前那个跟在顾宰相身边的那位,一时间人们各自嘀咕,不知道说些什么。 李经济观察一下耿平,随后扒拉九宁心,给了他一个眼神。 九宁心并没看懂他哥哥的意思。他只觉得这男的很奇怪,自己不是很喜欢他,其实他现在更x希望有人能把孔乙己和阿q拉开。 九宁心抬头张望,人们还很安静,他们看着耿平,耿平走的很慢,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顾均寒那张桌子。 “你们两个别打了。”九宁心低头小声对打的难解难分两人说。 “妈的,今天老子饶你一马。”孔乙己也不管什么‘之乎者也’小声骂阿q,还趁他起身时不踢了两脚。“我儿子打我!我孙子打我!我是你爹!你是我的儿!”阿q勉强能站起,顺手抢下孔乙己的一只鞋。 “你们两个别闹了,赶紧坐下,再闹一会干事来了你们都要挨罚!”九宁心像哄小孩子一样把两人拉起来,他感觉自己提前体会到了养孩子的痛苦。 李经济冷冷看着三人的闹剧,没有说话。 九宁心、孔乙己和阿q刚刚坐稳,这时耿平经过九宁心背后,九宁心打个冷战。 人群渐渐恢复了正常,竹林小院的大堂里再次人声鼎沸起来。 第五十四章 秦京的家奴 耿平在门外闲逛,大堂外停着许多马车之类,甚至还看见有人拿神兽当作坐骑,有仙鹤的、有麒麟的、还有许多叫不上名的东西,耿平从小闯荡江湖自觉已经见识很多常人难见的事物,如今看来这修真世界还有不少奥秘。 “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四足的,应该就是麒麟。”老者悠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老师您也没见过这等神兽吗?”耿平很好奇,按理说老者是上古大能,理应认识这些。 “我当年叱咤风云时,上古时代哪个东西入的了我的眼?这等平凡之物不认识也属正常。”老者语气中颇有骄傲。 “可惜物是人非,时过境迁,悠悠岁月流逝,谁又可以永远自由自在呢?曾经那些陪我一同风光的朋友、道侣全随时光逝去,如今连我也只好困居在这一方古戒,哎!岁月蹉跎,造化造化!”老者感叹,语气里尽皆伤感。 “那我师娘长得漂亮吗?是不是那种风华绝代的美人?”耿平想转移话题,让老师振作起来。 老者没有说话,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味道和梧桐身上的很相似! 耿平收回吊儿郎当的样子,冷静观察周遭的环境。 大堂呈东西走向,大约十几间,下面有一米高的台阶,台阶和地上的砖皆为一种白色的六角砖铺成,只是砖石仅铺半面,北面依然有大半的地方露着深褐的泥土,院子四周被红砖垒砌,只余东面一个大门。 大堂里还很热闹,人们欢闹的声音透过窗子穿进耿平耳朵,耿平的心安顺很多。 此时外面还站着几个人,大门口站着几个等候同伴的侠客,南面有一人才从厕所出来,老者告诉他这几个人都没有问题,耿平的疑惑更大了。 梧桐服下的东西是从前百戏之王的内丹,而这内丹是耿平无意间在家中杂物里乱翻出来的,他拿出这东西时上面还沾着魔宗弟子的血,想必功效不那么好,那么这股气息是魔宗弟子带来的?耿平回忆江苏紫说魔宗确有弟子要进都城,但是应该不会这么快,江苏紫的气息他很熟悉,可以排出魔宗的嫌疑,所以到底会是谁呢? 太阳从竹林里冒出变得越来越刺眼,春风拂面,新鲜的风吹过,带走残冬的气息,这样美好的景色耿平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生杀大权四个字不大妥,凡事神,在中国仿佛都有些随意杀人的权柄似的……”一个颇为激昂慷慨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耿平身后,耿平慌张回头:之前他明明看了身后无人,老师也没有发现异常,这个人能够悄无声息的来到耿平身后就足以证明他修为远在耿平之上! 耿平回头看去,台阶上站着一个男人,眉角鬓白,面容略有皱纹,大约四五十岁。 “请问先生是谁?”耿平勉强笑笑,他很难说出此时的感受,但这绝不是什么值得庆幸、欣喜的情况,此时台阶上这个人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在耿平身体游荡,最后落在耿平脸上。 被人端详的感觉很不舒服,老者使出神识,老者只是个灵体别人无法探知他的存在,也因为此耿平可以从容地观察台上那个人。 老者神识离开古戒,可是来人好像有着什么奇怪的感应,只见他的眼神随着老者神识而动,老者身形在何处,来人的眼睛就定在何处。 老者也变得慌乱,领着耿平一路走来他已遇见许多艰难的事情,他们睡过荒草垫、也曾经硬着头皮跨过稀烂的沼泽,可那些难以忍受的感觉远远不及这个男人的目光,老者更想回到沼泽里打滚也不想被这个人紧紧盯着。 耿平被这人直勾勾看着几乎无法动弹,那种冒犯和侵略性的眼神使他浑身难受,就如被一桶泥水从头浇下,黏糊糊,泛着恶臭。 “你是耿平?之前那个顾均寒口中的耿平吗?”秦京开口语气平淡无味。 突入其来的发问几乎让耿平无法站立,耿平为了掩饰尴尬走上台阶,短短的几步内他就以调整好心态,他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潜意识告诉耿平这个男人没有恶意。 “是的,我就是耿平,请问先生有什么事情吗?我看先生穿着平易近人,也许是个很好相处的朋友。”耿平礼貌地笑笑。 “那么你这几天听到那些谣言了?顾均寒的事情你不要难过,梧桐是个天阉之人,那些人随便说说,你不要往心里去。”秦京看看耿平脸色,发现依然很平静。他接着说:“我在官府和竹林小院都有些朋友,照顾顾均寒的事我帮了不少忙,当然我不是想让你说什么感谢之类的话,我看着顾均寒长大,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这个人也许是顾均寒的长辈,没准是来试探你的深浅,看看你到底可不可以配得上顾均寒的?”老者通过神识告诉耿平。 “我知道了,先生的恩惠耿平记在心里了。”耿平恭敬的施了一个大礼。 男人接着说道:“顾均寒她娘死掉了,你不要太难过,里面的事情很复杂,你只要照顾好顾均寒就好,她父亲你也不必在意。里面的事也不要多问,你们只管离开都城。” “离开这里?”耿平疑惑。 “对。我会给你们盘缠,从此远走高飞,远离这里。” “为什么?” “我说过不要过问。你也可以去问顾均寒,虽然她也不一定会告诉你。” 耿平有些不明白了。顾均寒从来没有瞒过他什么事。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梧桐伤害了顾均寒?”秦京问道。 “不……不知道。”耿平咬着牙回答,他的拳头已握紧了。 秦京长叹一声,语气里不知藏着何等心情。 “之前顾均寒拒绝过魏王的一个儿子,那位皇子瞎了一只眼睛,今天座中又有不少想找你麻烦的公子贵人,你可得万分小心!”秦京大声说道,丝毫不介意大门口那几位侠客奇妙的眼神。 “为什么?”耿平笑了:“难道就因为我追到了顾均寒他们就看不惯我?” “有些人是嫉妒,有些人觉得不服气,也有些人就是想饭后找个消遣。”秦京说。 “罢了,这是长辈的一点小礼物,说不定可以帮你解决些问题。”秦京说着从储物袋掏出一个人头模样的东西递给耿平。 “这是!这居然是梧桐的头!”老者从古戒里探出头,眼神里满是惊讶。同样惊讶的还有耿平。耿平镇定问道:“这……这是哪来的?” “不要问了,时候不早了,你也该进去赴宴了,这颗人头足够帮你镇住那些人了。”秦京在台阶下说,奇怪的是耿平明明一直盯着这个男人,可耿平却看不起他是怎么下的台阶! “我要走了,你要保重。”秦京一点头,接着向大门口走去。 “老师,你刚才看清他怎么下的台阶了吗?”耿平目送男人离开。 “没看清啊……”老者语气略有尴尬。 秦京默默走进竹林,大堂的身形直至隐没不见,周围忽的出现一伙侠客,这群侠客正是方才大门口的那伙人。 秦京环视眼前众侠客,语气疲惫:“再等等。有人会替我们出头。” 众侠客都围着面罩,看不清是愤怒还是无奈。 第五十五章 九金戈 阳光明媚的上午,九金戈在窗前看书。 她的爸爸,也就是九千虬正坐在旁边练字,没有上朝的日子他经常这样度过。 九金戈看向窗外,平整的大殿外满地阳光,红墙金瓦,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魏王的宫殿,九千虬之前告诉过她九家从前的事迹,大致是几十年前天下一统时一个皇帝出了乱子,一时间天下大乱,神妖法术横行出世,接着在那样混乱的年代里噼里啪啦发生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然后九千虬捞上四分之一的天下,然后到了今天。 九金戈听了没有感触,仅仅“哦”了一声,倒是那个离谱的弟弟听得入神。 对,就是九宁心。 金字辈的还有七八九个孩子,这里面唯一可以勉强跟上九金戈的只有九宁心,其余几人的实力都不怎么样。 九金戈轻敲桌子,再次陷入思考。 她一直觉得她这个弟弟很奇怪,真的。 “缺心眼”总用来说一个人情商很低,老是在言语里冒犯到旁人,这样被称作“缺心眼”的人都不招人待见,而“傻”是说一个人脑子不好用,智商和情商同时低下,但是因为人们知道他“傻”所以不和他一般见识,有时候还会多加照顾。 那么九宁心到底算什么呢? 九宁心不傻,能有如此高的修为更加证明他很聪慧,可他也绝不是“缺心眼”。虽然他两者的特征都不具备,但九金戈还是可以保证,凡是见过九宁心的人都会认为他很不对劲,也许他看着对人有些腼腆内向,做事情慢半拍,有时候话也说不利索…… 非要描述的话……那应该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离谱气息。 嗯……就是好离谱啊…… 九金戈抚着下巴思考,太阳照进宫殿,金色阳光伏在挺直秀发上,颈间绒毛粉嫩,闪耀光芒,她手心透亮,手掌几乎要被阳光穿透,柔软的手呈现浅红,如冬日的红柚,九金戈坐姿端正,光线在桌上轻柔勾出奇妙的光辉剪影,闪耀的人儿映下影子,显得干燥的殿内愈发明亮。 九千虬还在练字,家中到处都是练字用下的废纸,要是卖估计可以卖不少钱。九金戈心想。 九金戈的字体和父亲截然相反,她的字干净凝练,一笔一画尽显章法整齐,让人看一眼就没法忘掉。 记得九千虬前几年还督促她去练练字,什么这个体那个体的,九金戈默默答应,相比之下她认为九宁心更有必要去练练字帖。九宁心的字简直是丑而乱,什么人都可以笑话他一阵。说起来不知道九宁心这两年来可有长进没。九宁心前年离开都城去了一个叫做朔方还是什么地方,九金戈记不清了,只是大约在南面。“你要不要去看看九宁心去?你们好像也很久没见面了。”九千虬忽然问道。 “他上个月还来过咱家呢。”九金戈默默说着:“虽然你那天和我妈吵架出去了。”她不打算给她老爸好脸色看,谁叫他一天总是气鼓鼓的和妈妈吵架呢? 九千虬抿抿嘴,只好低头写字。 未几九金戈合上书:“我过几天去找他,正好我还要见几个朋友,你有什么想要带的话吗?” 九千虬提笔未动,随后说道:也没什么还说的,也就是让他好好修炼,然后照顾好自己呗,到时候你就看着嘱咐。” 九金戈点头示意,随后起身迈着安静的步子离开了。 走出大殿,九金戈回头看去,发现九千虬还在埋头写字,她悬着的小心脏终于可以放下来。太阳高悬在头顶,春风满面,她总算可以不用在这样烦闷的地方呆着了。 她要去见她心爱的小橘子力! 第五十六章 吃谁的席 梧桐是怎么死的?又是被谁给杀掉的?恐怕没有人清楚。不过可以明白的是,近几天来都城中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流言甚多,有关梧桐的故事越来越多,不过这些故事往往都没法避开顾均寒,梧桐一介戏子,怎么会和举相府扯上关系呢? 而顾均寒前几年离家出走,临走还留下一个“耿平”的名字,现在他们一回来,顾家被一个有修为的戏子袭击,这戏子又杀了一个卖布的富商,这其中的关系扑朔迷离,但又好像可以解释的通。 九宁心平生最擅长的就是胡思乱想,在耿平拎着梧桐脑袋到人声鼎沸他已经构思出两三个稀奇古怪的故事了。 他自己更擅长做个文学家,可以写出几篇文章,如果足够幸运的话还可以流传下去以供后人品读,不过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了。 未来的事,有谁看得到呢? 大堂里人声渐歇,后面一行仆人端着菜肴美酒在人群里穿行,竹林小院居然会请人吃东西,九宁心来时怎么不知道。他小声问李经济。 “他们居然请我们吃东西唉,为什么呀?难道是顾宰相请咱们吃他老婆的席?也对,前几天咱们这些年轻一辈还真的没吃上,哇,宰相就是宰相,居然又请了一顿……” 李经济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不知是哪个人提的主意。他在桌下捅捅九宁心,示意要他不要忘了他们的目的是观察耿平 李经济也听说过耿平这个名字,现在他有一肚子的疑惑,想必在场的绝大多数男人都很怀疑这个人的背景,他是怎么制服顾均寒的,顾均寒这种千金小姐为什么会看上他?都城那么多有权有势的人家她不要,反而是跟了这么一个看着寒酸的小子?李经济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九宁心不知道他哥哥心里在想什么,但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心思往往都不难猜,无非是谁家的姑娘好看,哪个公子又得了什么宝贝…… 唔……无聊。 九宁心只想吃席。 他旁边坐着孔乙己和阿q,他们两个打过一架后手脚还是不怎么干净,你怼我一下我踢你一脚,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真好,九宁心心想,起码比刚才动刀子好多了。 看着他们玩闹,九宁心恍惚间有了岁月静好的心情。 李经济抿一口酒,眼神盯着远处的耿平,他细节地在身后收起了人头,那一桌女孩并没有看到那颗人头。 那一桌女孩都是谁?李经济想着,那几个姑娘各各容貌出众,在顾均寒面前丝毫不落下风。那些也是耿平的女人吗?看着耿平和她们聊天,李经济莫名有些伤感。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对?”九宁心伏在李经济耳边说着。 “是啊,没有天理。”阿q不知什么时候也看向那边附和。 “我觉得未必,古人云‘色如刮骨钢刀’,我们……你们年轻人不该沉迷于女色之中,而是‘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我们应该努力建设……”孔乙己话未说完,便被阿q嘘声示意。 大堂里面有一个三尺台子,上面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不少人,台下有的看客也离开了座位,挤到前面去看热闹。人们拥簇向前,人们目光看处正好是耿平他们的地方。 看来好戏要来了呢,不知道是谁先倒霉。李经济听到一人说。 第五十七章 当老师的缘由 宁宁蹲在窗外,屋子里面乱成一团,耿平他们被人围住不知道什么情况。 她以前总是听人说书,每次她听人说书讲到这样的桥段:“那几个混混见这女子漂亮,便心生歹意……”她知道后面一定是主角发威打跑混混,然后女主角更加心仪男主,他们的感情更加坚固, 真无聊,换宁宁来她也会说书。 宁宁早早的来了,她一直隐藏自己身形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她很喜欢没有人注意的情形。 她探头往里看,窗子恰好被人给挡住了…… “哎”宁宁叹气,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过大概和耿平有关,这几天里她听到不少人嘴里提到耿平,真没想到他还蛮出名的。 宁宁站起来舒展下筋骨,蜂腰弯曲成好看的弧线,身型轻盈,光洁的手腕上绑着那串珍珠手链,白亮晶莹,春天的气息伴着明媚阳光,很漂亮。 外面除了宁宁空无一人,倒是停着许多马车和神兽,那些神兽老老实实趴在远处的土地上,马儿们踏着蹄子乱动。 可惜宁宁一直不会骑马,御兽更别提了。 驴她倒是会骑。 宁宁眯眼看向远处,少女眼波流转,太阳落在鼻尖,她忽然地回忆起她找秦京的那个下午,那天她骑着新买的驴子回家,结果碰巧和老卒聊起赚钱的事,他说秦京正在招老师,然后她就去了。 看起来听普通的一件事,但却不平凡。 人生不也是这样吗?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上学,什么时候娶妻生子,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只是当我们站在那天看去,眼见风云千樯,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只觉得沉闷平凡,以为只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那天很普通,和之前的生活没有什么区别; 那天,却不平凡。 一人独处时她常常感叹自己的命运,有时她会设想如果从前的那个自己没有选择这样的道路,那么这个位子是不是换了一个人呢?而现在的她又占据了谁的机会呢?如果自己没有那么努力,那么人们是不是就要仰望另一个人了?我站在这是不是对别人不太公平?这……这未免太悲惨了…… 回忆是一条高耸的独木桥,任何冒出的想法都可以让她跌进深渊。 她的过去联连同她的思想乱成一团,分不出头绪。 宁宁身心疲惫,她现在需要放松。 大堂里不知怎的安静下去,宁宁正大光明往里看,依然隐着身子,里面那些吵闹的人群倒了大片,原来那些围着耿平的那些都躺在地上打滚。 宁宁看着整理衣服的耿平,那几个女的面色平静吃着东西,她明白了:那几个女孩子一定被耿平的男子汉气概所震惊到,从而更加喜欢他了。 真俗气啊……小说都不敢这样写……宁宁暗自吐槽。 这时十几个干事出现在大堂里,那些找事的人“哎呦哎呦”地被他们丢出来,该上马车的上马车,上神兽的上神兽,狼狈地逃走了。 哎呦一群废物……宁宁摇头。 目送最后一个人离开后,她终于迈着大步走进去,虽然还是没人看得见她。 阿q忽然看向宁宁的方向,对孔乙己说:“快看,美女。” 李经济回头:“哪儿呢?” 九宁心回过神来:“啥玩意儿?” 孔乙己头也不抬:“傻逼。” 李经济有些疑惑:“你是说我吗?” 孔乙己脑子像拨浪鼓一样,腮上胡须连成虚影。 “你们刚才看什么呢?居然打架也分神。”九宁心还是不知道阿q看见了什么。 第五十八章 过程 桌上几个女孩相处融洽,江苏紫坐在耿平旁边,两个人挨得很近。 丹青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正对面的顾均寒,顾均寒脸色平静,就像是生气那样的板着脸,顾均寒注意有人看她,一双带有寒意的美眸转过来,丹青被她的眼神吓到,迅速地把脸别过去。 齐小柔霸道地摆弄着丹青的手,丹青双手被她牢牢攥住挣脱不开。“小柔……可以轻一点吗?我疼……”丹青咬牙说着,她感觉她的手要被齐小柔捏碎了。小柔这才记起丹青修为底下,禁不住她这样的力道。 齐小柔不舍地松开丹青的手,丹青慢慢地搓搓手手,她的手纤柔无骨,相互交叠,精细修剪的指甲粉红光滑,丹青明明比小柔还要高一点,但不知为何看着是如此的精致,瘦弱,面前的女孩真的容易使人升起保护欲。 可为什么这样弱小,使人满是保护欲的女孩,会在林中露出那样坚决,那样肯为她牺牲的表情呢? 小凤仙挨着江苏紫和丹青,而江苏紫似乎在宣誓主权什么的一直贴着耿平,和耿平挨着的顾均寒没有理她,而是安静地闭目养神,小凤仙实在没意思,于是她看向低着头的丹青。 “刚才在树林里的事,你不害怕么?”小凤仙甜腻的声音传到丹青耳中,小凤仙伸手悄悄搂住丹青腰肢,只见丹青的脸肉眼可见的红起来,她挺直腰杆,语气不自然地说:“还可以……当时我很快就昏过去了……其余什么的都不知道……” 小凤仙挑眉:“哦?真的吗?”她嘴上说着话,手却不消停的伸进了丹青衣服里,小凤仙感受到少女的脊背冰凉,光滑细腻,腰际不着一丝赘肉,蔓延出美妙的弧度。 “你身材真好。”小凤仙端详丹青胆怯的双眼赞叹道。 “你今年多大了?”小凤仙追问。 “你起开!你是什么人?竟敢和都城第一美女坐在一起!实相的就赶快滚!”小凤仙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破锣似的吵嚷声,这时她的身后已经站了十几个像混混的花花公子还是像公子的小混混,总之他们都搂着浓妆艳抹的女人,浮夸的景象使她震惊。 耿平抬起头,江苏紫搂着耿平也看向这群找事的,而顾均寒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依旧闭着眼睛端坐。 “哟,你们是什么人?”耿平冷笑,为什么每个人都来找他的麻烦呢? “你他妈少废话!不知道我们是彪哥的人吗?趁彪哥还没到,你小子赶紧滚!别耽误了彪哥的正事!”领头的是一个秃头壮汉,胸前密密麻麻纹着什么东西,脸上还有许多刀疤。 “请问一下,什么是你们彪哥的正事呢?”小凤仙戏谑着问。这时人们才注意到这张桌上居然还有四个美女,大堂里往这边看的人更多了。 “卧槽,这还有几个女人,挺他妈正点啊,大哥。”秃头身后一个细狗模样的精神小伙说。 “废话!老子看见了!”秃头朝精神小伙吼道,旁边有人接着说道:“彪哥说顾均寒给他留着,那这剩下的是不是可以给咱们分了呀!” 听见这话的几个混混哈哈大笑,但是其他的看客却笑不出来。 耿平也冷笑,但是眼神冰冷黑暗。 那几个人见耿平仍旧老实地坐在那里,秃头有些没面子,毕竟之前的人见了他的体格早就吓跑了,面对这种情况他也有办法,这时候只要出其不意的去拉任意一个女人就可以让耿平方寸打乱,于是他伸手便要拽江苏紫衣服:“妈的,这小妞挺润啊……” 秃头话音未落,他吃惊地看着他的的手在离江苏紫一寸远的地方停住了,原来是耿平用两根手指夹住了秃头的手腕,秃头使劲想挣脱,可他发现无论怎么动也使不上力气。 “妈的……”秃头光溜溜的头沁出油汗,秃头平日就练习各种拳法,再加上他魁梧的身材和不怕死的狠劲成功使他成为了彪哥的亲信,跟着彪哥深经百战的秃头第一次感受到了比他还要强壮的力量!这时秃头脑子一转:“弟兄们!给我上啊!”他身后的小弟也奋不顾身的冲上前来,其中居然还有掏出砍刀的! 正当大堂里的看客以为眼下这位年轻人就要命丧于此时,只见耿平凌空而起,一双长腿噼里啪啦踢中了每个人的头,小说中都没有出现过的事情想不到居然在这里出现了! 那几个瘦弱的人居然直接飞了出去!砸在别的桌上! 秃头也结实地挨了这一脚,他暗自庆幸自己重没有飞出去,不过眼睛昏花,看不清东西了。 “妈的……”秃头好不容易才站稳,只见耿平握紧拳头又冲了过来! “你很牛逼嘛!”耿平“砰!”的一拳砸在秃头肚子上!秃头被寸劲打倒,身边剩下的小弟连忙扶起秃头,秃头还想发作,可看到自己手下不是他的对手,他知道自己的气势已经输了,但是他秃头到底还是彪哥的亲信,可不能这样灰头土脸的走! 只见秃头撕碎上衣露出满是狞肉的肥肉,他身边若有若无显出黑色的雾气,他眼神发出红光,身子更加巨大,肚子尤其明显,黝黑的肚皮下咕噜咕噜发出响声,秃头的脸也变得狰狞可怖,仿佛要择人而噬! 耿平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在他还没和秃头交手时就发现他修为只不过刚刚筑基,现在秃头的实力居然隐隐到了筑基后期了,耿平冷笑,区区筑基修士还不足够让他认真对待。 “傻逼,我秃头张三今天就要你的命!”秃头扭曲的脸露出两根獠牙,他现在几乎变得和野猪一样了,在座的看客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纷纷推搡着别人远离这里,秃头随手拽过来一个人把他拦腰咬断,刺耳的嚎叫回响在大堂里,缭绕不绝,嗜了血的秃头周身的雾气更加黑暗,目睹这一幕的众人纷纷赶到感到惊讶,想不到都城里还有如此修行的修士! 古戒中老者也被这血腥气惊醒,他惊讶地说:“这股气息竟然和上古时期的魔修如此相像!魏王居然容许这种东西存在!” 秃头眼睛充血,吞吃掉人的他杀意大涨,他双蹄蹬地,像个炮弹冲向耿平,耿平眼神里流出轻蔑的笑,如果是前几个月的耿平现在已经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可现在他已经拥有了金丹期的实力,面前的这种杂鱼还不够大! 耿平扎稳马步,一个右拳打出!这一击凝聚了他近几日的修为,这一击足以贯穿天际!在绝对的修为差距下,任何的花哨只会加快死亡! 干净利落的一击。 耀眼的光柱直冲云霄,尘烟散尽,一切归于平静。 秃头的尸体竟都找不到了,其余的小混混见状各自逃跑,那些原本轻蔑的公子也敬重起耿平来。 顾均寒睁眼观察四下的情况,她极力克制让自己显得处变不惊,可看见耿平依旧温柔的看着自己,顾均寒之前的所有矜持都消失不见了。 她看着嘻嘻哈哈的耿平,悄悄给了他一个吻。 孔乙己:“啧。” 九宁心:“晦气。” 李经济:“草。” 阿q:“我刚才真看见个美女!比这几个好看多了!” 第五十九章 初登场 “刚才……是有人变成一个黑猪了吗?”九宁心犹豫问道。 “黑色的猪现在很少见了,一般的黑猪只能长一百多斤,肉质和平常我们吃的白猪不一样,连肥肉都是香的……”孔乙己告诉九宁心。 “我是说刚才那个人变成一只猪了!”九宁心指向狼藉一片的大堂大叫。 孔乙己摊手没有在意:“一只猪而已,早些年我连变成僵尸的人都见过,没什么稀奇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呗……” 李经济插嘴:“要是跑也跑不过呢?” “那就下辈子小心一点。”阿q补充说。 九宁心有口气上不来。 孔乙己和阿q对视一眼,然后低下头不说话了。 九宁心看着李经济:“我们现在干嘛?饭我是吃不下去了。”李经济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耿平他们,他随意回答道:“再看看。” “再看看?”九宁心很疑惑,不过还是安静坐下来。 经过刚才的混乱,偌大一个礼堂中凄清狼藉,只有几位身着长衫的干事领着仆人穿梭在残缺的桌椅间收拾残局,没有人理他们。 大堂的墙被耿平一拳打出个大洞,竹林间风气腥冷,地势上升,潮湿泥土混杂着败叶,幽深的树影摇曳,看不到太阳。 向阳的窗子闪过几个人影,李经济回头看去,那几人转眼已进了屋。 领头的是魏高。 魏高脸上还是那么和和气气的,看着眼前场景他甚至还和身后的人开玩笑。 “哈哈,真想不到有我在的地方居然还有邪修敢闹事。”他像是自言自语地绕着礼堂走,浑然不管此时大堂里还有两伙人。 李经济拉拉九宁心的袖子,小声问着:“那几个是不是就是当初教你的老师啊?” 九宁心埋着头:“是。” “他们哪个最厉害?”阿q好奇问。 “哪个都可以一拳打死你!”孔乙己也低下头小声说。 这时魏高摩挲着发青的脸颊走过来,然后就要捏孔乙己的头。 “呜呜呜……”孔乙己说不出话。 魏高似乎老早就知道九宁心他们在这里,他的眼睛因为用力而眯成一条缝,咬着牙、伴着身体的摇晃说:“听见没?未来的九家之主?这死、死老头子、就、就叫赵甲!” 九宁心看着魏高用力的表情,他丝毫不心疼赵甲,他只盼着魏高捏完孔乙己就不要来捏他的头了。 李经济站起身表示尊敬说:老师好,我是他哥哥。” “表哥?看着面生,你不是竹林小院的人?”旁边又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站姿随意,双手叉腰,看着略有斯文。 “对,他是我表哥,这位是蔡尽忠蔡老师。”九宁心简单地做了介绍,他也知道了阿q原来叫做钱乙,和孔乙己还有些亲戚。 “那个……秦老师和严老师没来吗?我还没见到他们两人呢。”九宁心问蔡尽忠,他余光扫向魏高,魏高背对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蔡尽忠挠挠头脸上露出难堪的表情,语气倒是很乐观的模样:“没有!他们正好今天休息,不知道去哪了,这烂摊子就得我俩收拾,真闹心!”他眼睛一轮,坏笑着跟九宁心说:“哎,你们几个是不是都闲着呢,替我们几个干干活呗?年轻人得多运动运动。” 九宁心心里略微反感,但他有一个绝妙的回绝方式,于是他伸出手指向了端坐着的耿平。 两个老师四目相对,接着同时露出了微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第六十章 绿光 如果一个人的脑袋被人偷了,那么是他的身体更难受一点,还是脑袋更难受一点呢? 在这个富有光芒的闪耀着绿色的雪夜,梧桐站在望不见尽头的夜路上,前后绿茫茫的雪花,两边闪着光的雪堆蜿蜒曲折。 梧桐很想知道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但是被周围浓密的黑暗笼罩着,他只能默默地往前走。 前方是何处?是不是所有人死后都会来到这个地方? 绿色,绿色的雪,绿色的光,绿色的自己。 这儿的空气很干燥,每呼进一口气嗓子眼就如同被针扎了一样,梧桐用舌头抵住嗓子眼,这这样没有用。 梧桐摘下头颅,他双手笔直端着他的脑袋,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视角观察自己的身型:他身材平平,和平日街上谋生活的行人没有不同,只不过他现在穿着很厚很厚的棉衣,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般厚实的棉衣。 他看向前方,一条小径蜿蜒曲折,雪花晶莹,静静闪着绿光。 “你好啊。”他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一个人,梧桐定睛看去,他自己居然四仰八叉地坐在雪地上。 “你好啊。”那个人怀着善意的语气和梧桐打招呼,那是一个老人,很老很老的老人。 梧桐戴上脑袋,然后微笑着回应他:“你好啊。” 老人笑眯眯的,看起来好像很快乐,梧桐看着他,他自己也不由得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远处黑乎乎的,黑的像梦。 老人浑身只穿着入秋的布衣,光秃秃的头上戴着一顶很符合他年纪的帽子,他的脸因为荏苒岁月塌陷下去,颧骨因此高高隆起,下颏突出,干皱的皮肤夹杂着暗黄的面色,背部也弯成一只虾子,这样一个干瘦苍老的人物坐在梧桐的身边。 梧桐忽然觉得自己有话要说,于是他张开嘴。 “我好像见过你,但是是什么时候呢?是在哪里见过你的呢?” 梧桐惊讶,想不到这话居然先从老人口中出来。老人这时后又摇摇头:“不对,我好像没见过你,我的记忆中没有你这么一号人。可为什么我看你这么眼熟呢?” 梧桐没有说话,他忽然丧失了说话的欲望。 他们两人正坐在一条很窄的小路旁,他只需往后一倚就可以躺在绿色的雪堆上,但梧桐不敢那么做,这之中的缘由他没法说清楚。 “这条小路好窄。”老人又说。梧桐不再说话,他忽然意识到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开过口。 那么那句问好是谁说的? 梧桐忽然感觉到沉重的寒意,冰冷的气息贴在背部,他一阵颤抖,转头看去那个老人却不见了。 远处是梦一般的黑暗,脚下绿色的雪径看不到尽头。 梧桐忽然意识到他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但不知怎的,他的内心已经不愿去想了。 梧桐站在那里,脚步慢慢挪动,绿色的雪花悄悄落在他的头上、肩上。 他要去哪里?梧桐不知道,不过他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宁静,在这样梦一般沉醉迷朦的宁静下他不愿思考任何事。 他渐渐走远了,消失在看不到尽头的夜里。 绿色的雪,绿色的光。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来到这里,腹中仍有很多疑惑,很多不甘。 但这里是这样安静,这样平和。 之前的事情已经不值得他去想了。 他要开始享受这平静的夜了。 在那远离都城的金河里,梧桐的身体飘在缓冻的冰面上,十个指甲嵌满了河底泥。 第六十一章 清刀 打扫礼堂,偌大的地方孤零零站着几个人,他们各自低头扫地。 看着那些收拾残局的人,耿平有些恍惚了。 方才与那个人的较量使他的修为更上一层楼,耿平现在充满了斗志与兴奋,他的法力正源源不断的涌入丹田,顾均寒一众人依然有条不紊的吃喝玩乐,好像刚才的闹剧和她们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眼前这几个人相亲和睦,彼此礼貌有加,不过耿平知道顾均寒心里现在一定很不满意,她一向高傲的很。 “各位,我们得离开这里了,当务之急是回到宰相府,要是被别人找到会染上不必要的麻烦。”耿平朗声说道。紧接着便带领顾均寒江苏紫等人悄悄离开了这里。 “这年轻人……”魏高笑眯眯地盯着几人的背影,露出斑驳牙齿的笑容不寒而栗。 “啧啧…”蔡尽忠也露出玩味的表情,默默摇头。 他们两个站在门口看,赵甲和钱乙趴在窗台上看。 “我感觉,这两个人不太好惹。”赵甲用只有钱乙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也是……他俩好像不是啥好人。”钱乙悄悄附和。 此时的耿平一行人已到达了山脚,江苏紫因为魔教的原因不能和耿平呆在一块。临别时,江苏紫紧紧抱着耿平不撒手,顾均寒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没有说话。 趁着他们两个腻歪的时候,丹青领着齐小柔在山脚下采了许多花花草草,她们的院子里还可以养好几种花呢。 而小凤仙只是冷笑。 现在的世道,街上随便找一个人都知道魔宗的存在,可不论是魏王,还是南面的吴帝王都对魔宗的事不感兴趣,在江苏紫看来,那些上位者对她们这群人的态度和煮饺子一样,飘起来的就捞出去,沉底的也不去搅和。所以现在正好是魔宗发展力量的大好时机,临行时,魔宗宗主告诫江苏紫要花心思在笼络人心上,江苏紫想到这里,于是撒开了紧紧抱着耿平的双手。 “那么拜拜咯!”江苏紫对耿平挥挥手,精致的面庞满是笑容,耿平已是有些痴了。 残阳挂在天际,橙黄的光芒照在窈窕的江苏紫身上,给她的身材镀了一层光芒。雕花繁饰的马车载着美人的笑声缓缓驶向远方。 耿平在山坡上久久驻足,然后领着其余女人慢慢消失在道路的另一头。 江苏紫惬意躺在车里,和她对座的青年满脸阴郁,周身散发着杀气。 青年没有穿衣服,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两指宽的黑布,他的眼睛很奇怪,世上没有第二个,因为你绝无法在第二个人身上看见这样一幅墨绿色的眼睛。 他的手里还有一把刀,他的刀也同样用黑布紧紧缠着,布条绑的很紧,这个青年好像要将他的刀绑进自己的肉里去。 他只露出了半张脸,他的脸也很怪,没有人会有那样粗糙的一张脸。 他叫清刀,是魔宗圣子。 他才十几岁,可他的面容却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 清刀从耿平下了马车后一直呆坐在马车里,看着现在笑眯眯上车的江苏紫,他的怒火更上三分。 “你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炷香。”清刀干涩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这幅沙哑的嗓音险些把清刀自己吓一跳,原来他已一整天没有吃饭喝水了。 江苏紫露出嫩白鲜滑的手臂揉着脖子,语气里带着娇嗔:“我不是告诉过你嘛,收买人心不是一个容易的活计,耿平不是傻子,我得很小心才是。” “所以你才用那种方式收买他!”清刀一拳砸在车门上,破裂的木屑飘荡在温香的少女身上。 “凭什么……凭什么要我去给那个什么耿平赶车!我为魔宗圣子,只有别人给我赶车!”清刀自顾自的说。 江苏紫没有说话,她微笑看着面前这个比她小了两岁的孩子,她很耐心地听着清刀发牢骚,江苏紫从心底里便不在意这个青年人。清刀看着些许戏谑的江苏紫,心里的不平中添了一股羞愤。 清刀不明白这股愤怒和不甘从何而来,在他的印象里江苏紫和他一起生活,一起修炼,多年的相伴他们可以很默契地战胜许多敌人,他们本该是一体的!论地位他是魔宗圣子,她是圣女,他俩有着魔宗弟子们一辈子都羡慕不完的名声和修为,能让清刀屈尊下座的只有宗主和江苏紫,能配得上江苏紫一笑的也只有他清刀!但是他想不到今日江苏紫居然为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男人而让他去赶车! 清刀记着早上的他坐在外面茫然地赶着马车,听着车内江苏紫欢快的笑声,他不明白江苏紫为什么会放出那么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那个男人那么亲密,他只是觉得很委屈,他认为耿平抢走了只属于他的东西,甚至江苏紫跟在那个耿平身边更开心! 那个男人不值得江苏紫笑!清刀看向江苏紫的眼神充满了无能和愤怒。 江苏紫冷哼一声:“耿平是我的旧友,你还没进宗门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旧友重逢,难道不值得我笑吗?” 清刀思绪杂乱,他觉得自己好委屈。 江苏紫看着还带有稚气的清刀叹了口气,然后黄莺般清脆的声音响起:“好,你不要生气了,我以后不这样了。”女人柔美白亮的手把上清刀手中的刀。 “你可以休息一下,毕竟你今天已经很累了。”她收起清刀的刀,清刀通红的眼睛慢慢有了活力。 “我不想休息。”清刀不禁说出这句自己也感到奇怪的话。 江苏紫看看他的眼睛,然后从容地说道:“不如睡一觉,说起来你还没有试过我的按摩呢,你可以好好躺下,然后我给你按按摩,你好美美的睡一觉。”江苏紫褪下丝袜,轻轻附在清刀耳边。 她话未说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清刀已把江苏紫牢牢压在身下。 清刀瞪着血红的眼睛,粗糙的面庞贴着江苏紫的脸。 江苏紫眼光流转,清刀被她盯的不自在,然后江苏紫轻轻推开清刀:“我今天也很累,不想陪你玩,还是睡觉。” “我不想睡觉。”固执的清刀声音如同响尾蛇,“嘶嘶”地作响在旷野的黑夜之中,他的身躯也如蛇皮一样粗糙,磨的江苏紫生疼。 香车随道路起伏,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第六十二章 任命 赵甲和钱乙相互搀扶着走在寒冷的街巷中,夜色撩人,明月清风,春天真的要来了。 赵甲坚持不了,呲牙咧嘴的找一处墙根坐下,嘴里絮絮叨叨:“哎呦……”钱乙也靠着他坐下,两个颓废的人一老一少,在夜里的冽风下休息。 赵甲苍老的脑袋歪歪的靠在钱乙肩上,凌乱打结的头发从扁平的帽子里钻出来,眼角褶皱凸显出他年老的事实,赵甲仰头,整齐干净的围墙、平滑的朱壁、还有屋檐上那些厚重的瓦当。 他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应该说些什么。 最后赵甲长长叹了口气,哈气迅捷消失在月夜中。 钱乙挪动身子,因打扫竹林小院的大堂而弄脏的衣服翻起呛人的灰尘,赵甲费劲咳嗽了几声,等他睁开眼睛,钱乙已坐在巷子对面去了,他戏谑地盯着赵甲,眼神里满是嘲讽的意味。 赵甲装作不在意,自顾自的理顺气息。 钱乙起劲了;他蜷起一条腿,另一条腿垫着下巴,一双几乎只有眼白的眼睛看着赵甲:“不是,咱说您是做了竹林小院的教员,是,您一个月是有几个钱儿在咱面前装装大爷,咱俩啥关系啥情分啊?谁吃点亏谁多占点儿那算啥嘛,对不对?再说了,您这才刚上教员几天啊?就能在大堂里头吃吃喝喝,欸,还不光吃吃喝喝,咱还和人家什么九宁心、什么李经济坐一桌儿……有排面?” 赵甲转过脸不看他,自言自语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哎呦,这还是刚做教员,那要以后做长了,那还得了啊?”钱乙阴阳怪气地说话,对面的赵甲仍然看着外面。 钱乙看着赵甲冷笑,见赵甲不理会,他再次挪动身体坐在赵甲的面前,他伸手戳赵甲肩膀,语气还是那样尖酸刻薄:“怎么着啊?这是长见识了嘿?只是和人家皇子国戚唠过嗑儿,就瞧不上咱这穷兄弟了呗?啊?我说赵教员?”钱乙摇头晃脑瞅着赵甲的脸,似乎要在他的脸上扎出个洞。 赵甲眼神扫过钱乙一下然后又看向远处,面色还是很镇定,这不像他,平常的赵甲早就和钱乙吵起来了。 钱乙见状咧开嘴,他还想说什么,可是他的脑袋被一个宽大的、长满茧子的手掌,像个皮球一样拍走了。 钱乙的头牵连着他的身子一齐扑倒在巷子里,挨了那一下的钱乙还妄想爬起来,他感受到一只脚踩在他的背上,然后他就不敢再动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钱乙这样想道。 赵甲扶着墙努力站起来,他老早便看见了一行人在巷子口寻什么东西,原来寻的是自己。 活该,让你不注意,赵甲看看趴在地上的钱乙。 赵甲面前是一个很魁梧的男人,男人身后还有一顶轿子,轿子后面还有几个抬轿的下人。赵甲自认飘零半生,见过的游侠、豪客、数不胜数,但那些人中没有哪个比眼前这个男人还要雄壮有力! 汉子上下打量着赵甲,然后向前一步,趴在两人中间的钱乙哼唧一声。 哇,应该很痛,这万一要是给踩死了,赵甲被汉子逼的向后退,心里想道。 “你们刚才,是不是在聊皇子的事?”那汉子的嗓子里好像含着口痰,噎咽不清。 坏了,钱乙捂着腰,心里想道。 赵甲拿掉帽子,露出鸟窝似的头顶,堆满褶子的笑容寒酸着:“呃,是那么提了一下……” “提了一下?”汉子声调拔高。 赵甲身子发颤,他渴望跪下,只要一跪下,什么事情都可以清楚了,但他那该死的、该和他这个迂腐的老人一同埋葬的文人骨气却一直戳他的脊梁骨,好像一旦跪下就永世不得安宁。 钱乙双眼紧闭,悄悄把脸转到另一边去。 那个汉子端详着发抖的赵甲,许久之后,汉子转身把装死的钱乙踢起来,接着大步流星的走到轿子跟前,听里面的人发话。 赵甲最终还是没有跪下,钱乙扶着腰起来站在赵甲旁边,他们现在的样子像极了要被砍头的犯人。 在高墙深巷的阴影里,壮汉怀揣着两捆画卷样的东西走到赵甲面前,他当着两人的面打开那东西,然后高声念出来。 “兹,鲁镇之赵甲,原竹林小院教员者,受命为皇子教师,逾日即上任!” 那如雷击般的战栗打过赵甲,他已觉得自己死了一般。 “兹,鲁镇之钱乙,原插科打诨、游手好闲者,今受命为助教,与赵甲一同教授皇子,还望两位不吝施教!” 壮汉爆凸的眼球扫过两人,然后领着轿子扬长而去。 第六十三章 路 九宁心不是普通人。 人们常常感慨命运无常、时途不计,往事种种皆由不测结出苦果,奋斗一生辛劳一生,却难遭显贵一言、不敌飞来横祸。羡慕嫉妒淡然无论如何自己的一生的时光总会流光,怎样活是自己的事了。 他脑海里每次冒出这样的想法时他都告诉自己他很幸运,他的人生几乎可以用强运来形容:他一出生就已是别人难以企及的半步皇子,天生如此的地位,然后他还有个严厉的叔叔,然后他又有着如同天性一般的顺从。种种的巧合再加上出奇的幸运,造就了熠熠生辉的九宁心。 他真的很幸运,也很听话,九宁心无聊的时候会像牛反刍一样咀嚼过去的时光:当时和他一起在九千虬手下学习的还有一个男孩,只是那个孩子爱动小心思,心气浮躁,难得九千虬稀罕,后来他和那个孩子各奔东西,据说现在过得也还不错。 其实九宁心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关注的点,能有今天的身份完全依靠九千虬的管教,换句话说,换只猪来都能拥有他的修为和见识。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九宁心摇头叹气,希望这样可以把脑子里的东西甩出去,可这样的后果只是让他从驴子上摔下来。 乡间的土路因为春风缓开而变的泥泞坎坷,九宁心很幸运地避开了水坑,他倒下的地方是一堆柴火,所以衣服没有很脏。 他几乎忘记乡村的春日是什么样了。 九宁心扶着驴子站起,村口熟悉的矮墙还是从前那般松散,红砖从墙上的缺口往下倾斜,光秃秃被锯地只剩下丑陋树冠的桦树,那些树会掉皮,很容易割伤手。 现在大概接近中午,村子里很安静,一户人家拖家带口的往袋子里装玉米粒,那个撑着袋子的小女孩往路上看,正好和九宁心四目相对。 九宁心回过头,按辈分那个小孩还得管他叫表哥呢,若是他论辈分没出错的话。 牵着小毛驴接着向前走,这不能怪九宁心脑瓜不好使,因为他们很少来往,记性不好很正常。 阳光温暖,春风激烈,远处天地中显出黑黄的土色,田垄间残存着雪痕,半截埋进土里的艳红爆竹提醒他这是早春而非秋日。 九宁心身后的驴子在叫,提起驴子,他想起买驴时旁边那个卖马的老板。九宁心的内心很对不起卖马的老板,他没有说那些马很丑或者很没用意思,他只是觉得骑着驴很安全,要是不小心太快撞到城门还可以活下来。 他真的没有嫌弃马的意思,无论任何时候骑马都是一件很帅的事,但是九宁心更心疼他的脑壳还有别人的脑壳。因为没人会希望自己走着走着忽然就被一匹马创死。 驴虽然看着低端了点,但是它很安全,虽然走的也不快,但它不会一蹄子踢烂你的脸呀。 快说谢谢驴子,驴子很好。 他牵着驴子,驴子上驮着一些糕点和香蕉。(别跟我说什么香蕉不符时代,人家是修仙的。)他要去看望他的太姥爷,也就是外曾祖父。 大门口栽了两颗柳树,他们也在很久之前经历过锯子,如今树冠上也有着旁边桦树那样的疮疤,还好他枝叶茂密,细细柳叶垂向街道,祥和的树荫笼罩着九宁心。 他幼年时和太姥爷是邻居,他们的房子也是一样的,灰色的石棉瓦覆盖着黄土和稻草的墙壁,他们都要走这条路。太姥爷的屋子很久了,也很旧了,而九宁心因为成长换了一处新的屋子,新屋很好,但他还是愿意走这样的一条可以带来力量、带来无穷幸福的小路。 那是一条曲折向上的、铺着一趟残旧的砖的路,铺砖的人不知所踪,或许已经不在,但是砖面生着喜悦的青苔,他看着他们也安稳了;路上伴着生着虫的李子树,苍蝇之流随着路途蜿蜒,它们正附在那些生了虫的烂李子上,待到李子落下,它们便在腐烂的泥土里盈盈苟且着、有时也会心血来潮,飞至半空给踏在这条路上的人们制造混乱,吸吮烂李子的它们仰望着混乱,恶心的口器中满是香甜的津液。 九宁心偏头躲开李子树的枝桠,他以前觉得那些树很高,现在看来也不怎么样,脚下的路变得很轻松,但是苍蝇却比之前更多。 九宁心要看望的是一个已经八十多岁的老人,他满怀着热情和温暖,打开了从来没有变过的屋子的门。 第六十四章 启途 初五,鞭炮一串,鲤鱼一条。 十一,花生,橘子,五块糖。 十二,被打,减三佰。 十三,饿。 十四,饿。 十五,饿。 …… 几乎快被风吹垮的土房里面,一个裹着头巾的男人拿着粉笔在墙上写着东西,颓唐的墙被掉渣的粉笔敲击发出“咳咳”的声响。 窗外冬风急切,没有心情地撕扯这间简陋狭窄的小屋。阳光明亮,经过雪的反射照进屋子里,投在墙上留下三个很胖的人的影子。 墙上的流水账记着他们从年前到年后发生的各种琐事,白色笔迹粘在冰冷的土塔上,死气沉沉的同时还显露着人们的烟火气。 日子慢慢近了,正如粉笔会变短,墙上的账目也简炼无比。最近几天记账的人更加懒情,只有一个日期再写上一个字。 “饿。” 一个头发蓬松凌乱的中年男人坐在炕沿,背着墙,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 和他紧挨着的同样是一个中年男人,只不过他是秃子,留着胡子,戴着镜子。 “饿。” 头巾男人记完账,扶着墙惨淡的坐下。 窗外寒风依旧,太阳虽然耀眼,可外面全是干冷如刀的空气。 那本来是个很大很宽的窗,可是后来就不知怎么变小了许多,等到三个男人注意到这件事情时,已经是冬天了。 透过那个原本很敞亮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道上站着很多成排的瓦房,他们都相当破旧萧条,就像这片寒冷的土地。 在远处的结着泥泞的冰的街道上,为什么会有泥泞的冰呢?因为冰雪暖化之后成了水,水又同土壤还有没被融化的雪和成稀烂稀烂的冰砂,每当年后稍冷的日子里,那些冰砂又结成坚硬如铁的冰,只不过形状多变,甚至可以用手摆出和适的形状。 街上没有活力,它们像那些瓦房一样,充满了垃圾和脏兮兮混着泥土的冰雪。 没有人。 残垣断壁,没有窗户,空洞的废瓦房,或者是木幛上干结发黄的浆糊,又或者是路两旁惨烈的和着垃圾的雪。 旷然的田野中空无一物,之前他们三人还可以从地中抱些柴火,但之前他们劫了一家运煤的车,所以他们现在还烧着煤。 不过他们三个人还是很饿。 抽烟的男人抽完半支烟,终于说话了。 “我想我们应该换个思路。” 戴眼镜的男人看着他,眼睛里满是迷茫。 吸烟的男人从窗台上拿起一把锤子,他掂量着锤子的分量,看起来他很满意。 “我们是一个团队。” “三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容易做事。”他补充道。 系着头巾的男人拖动着浮肿的身躯挪到炕沿,一条缝似的眼睛看着他。 吸烟男人照着空气挥了两下锤子,然后他把锤子递给眼睛男人。 “像我这样,顶多两下子,保准砸倒。” 他看着眼睛男人,语气很自信。 “你躺下。”他又扭头对身后的头巾男人说。 头巾男人乖乖的躺下,像是要准备睡觉。 戴着眼镜的男人双手攥着锤子,张着嘴,站在地下不动。 “你试试。”吸烟男人鼓励他:“实在不行,你把锤头用枕巾包上,这样没声。” 原本躺着的头巾男人一下挺起来,说着:“你们想干啥?” 吸烟男人很平静:“我在教他打劫。” 头巾男人说:“你说过,我们是一个团队。” 眼镜男子点点头。 “我有一个好方法,可以抢到东西。”头巾男人说。 三个男人又重新坐成一排,吸烟的男人又吸上了烟。 他们决定去京城试试运气了。他们是个团队,一个团队抢劫会比一个人更简单更容易成功。 他们已经决定去那里生活了。 第六十五章 耿平想撩妹 耿平依然趁着夜晚修炼,在那个戒指里的老爷爷帮助下他迅速的成长起来,半个月来他已经成功步入金丹巅峰。耿平呼出一口浊气,他的体内充盈着力量和快意。 古戒里的老爷爷终于肯告诉耿平他的名字了,原来这个老爷爷姓海,名仙,仙人的仙。耿平明白那个老爷爷之前为什么老是遮遮掩掩的了。 虽说前些日子顾府里死了人,但得益于顾之威的声望和家资,顾府又变的热闹起来,往来的下人甚至要比往日还多。 耿平实在觉得无聊,于是便在顾府里到处闲逛。 “说起来我这几天还没见到她们几个呢,不知道她们想我耿大帅哥没有。”耿平歪嘴一笑,趁着仆人忙碌偷偷溜进了内宅。 一路上,耿平快要被那些摆放的奇珍异宝亮瞎了眼睛:“老师,宰相府家可真气派,经历了家破人亡还能在短短几天里修建成这幅规模,真的好厉害啊。”耿平一会看看这个宝贝,一会摸摸那个物件,完完全全是个好奇宝宝,恨不得多长出几只眼睛。 海仙无奈捋着胡须,看向耿平的眼里满是宠爱。海仙沉寂在古戒中数万年,在这漫漫的岁月里他陪伴了无数的耿家家主,可是那些家主远远没能激发出古戒中的他,就当海仙认为自己注定要在黑暗的古戒中慢慢消亡时,耿平却无意间打开了禁制,这足以证明耿平是那个万中无一的绝世天才!海仙敢肯定,面前这位耿家家主将来一定会有十分不可思议的境遇!而现在,他的目的就是好好培养耿平,使他在未来的路上更加强大! 海仙的思绪忽然被耿平打断,想不到耿平居然迷路了…… “我的天啊!已经五次了!我们刚刚不就是从这里过来的吗?为什么这边没有路了呢?”耿平崩溃地蹲在地上嚎叫,他连他家都不会迷路为什么到了这里就开始犯迷糊呢? 海仙冒出头说:“要不你去问问顾均寒?她是这里的小主人,将来顾宰相西去后整个顾府都会成为她的囊中之物。”一提到顾均寒,耿平不禁发生一阵颤抖,自打顾均寒从小院回来就没和他见过面! “哎……顾均寒一定是吃江苏紫的醋了。”耿平挠头:“现在不光是顾均寒,连柔柔和丹青都觉得我是个沾花惹草的花心男人!”他现在十分苦恼。 “你明明就是……”海仙在心里吐槽,然后撇了撇嘴。 两个人没前没后的聊着,耿平也不认得内宅的路,就这样走到了顾之威的书房前。 顾之威的书房的构造很是精巧,门口到中庭均匀细密地铺设着白色的鹅卵石,杯大小的鹅卵石上又盖上一层木板,木板一直延伸到顾之威的内宅。耿平脱下鞋子踩在地板上,两旁还栽有小男孩高的樱花树。 整间屋子都是由十分薄的木板拼凑成的,看样子很脆,仿佛耿平一脚的力量就可以把这间屋子踢散架。门的两边各自站着一个可爱的女仆,颜色俏丽,非常可爱。 两个小女仆都是两手置于裙摆前,看到耿平在端详她们后头低的快和身子垂直了。 耿平拍拍衣袂,摆出自以为很帅的表情走到两位女仆跟前,说着:“嗨!两位小美女你们好啊你们在忙什么呢?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帮助呢?” 两位女仆在听到耿平的嗓音后身姿微微一颤,头埋得更深了,鬓旁的耳朵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耿平心想自己的撩妹技能成功了,心里欢呼雀跃,看着两位姑娘害羞的情形,一种莫名的快感油然而生。 海仙在一旁看着,并且由衷地替他感到尴尬,他们那个年代的人都不用这样老土的搭讪方式了。 不过更加尴尬的事情还在后面,那就是顾均寒在书房的窗边把耿平调戏女仆的模样看的清清楚楚。 顾均寒想杀耿平的心都有了。 番外二 赵甲是个很博学的人,他博学的同时又很幸运,能够先后侍奉数位大师,大师有的业已仙游,有的也隐居尘世,很难再见到他们了。 赵甲最后一次听到有关怀谨先生的消息也是十几年前了,虽然日子久远,但他没法忘记。 这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很干净的人,很纯粹的人,这样的人是无法和其他平庸的人相溶的,在昏黄泥泞的时光里他们的身子散发着光。 那种熠熠生辉的人很少见,当然想要成为这样的人不会是件容易的事。想要忘掉他们也绝不会是件容易的事。 摸着良心说,他从来没见过那些国学宗师,赵用只不过用尽了旁门左道才明白一点点的门路,如令只靠这些皮毛就能成为皇子的老师,他竟是有点恍忽了。 国学之道,长途漫漫,艰难险阻,想要传承下去祖宗留下的东西,难上加难! 公布出来有人说是封建迷信,不写出来让人们看只好任由传承烂在手里,六爻、易传、自在功这些亥乎手的东西少有人听说,看得明白这也许不赚钱。 也对,要是跟修仙一样能挣上个万金银四海名声,也不会愁没人学了。 赵甲有时也很无奈,想把这些东西传下去的人受生活所迫,也有的苦于没有门路得到良师,最后被坏人骗了去。 嗨!赵甲抚膝长叹,外面的天再次变黑,他的内心变得十分煎熬。 他只是个半吊子的老学究,离真正的“老师”二字远着很呢,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列强环伺,现虽一片和平光景,外敌可抵,勿忘内扰! 国家,有着共同语言文化和传统的社会群体方为国家,国与国间的纷争不止在拳头上的对决,文化的入侵何尝不是一种别国对我们的恶意! 一群人,能够组成一个紧密的团体靠的是文化内涵,是一群人有共同的生活方式与精神思想。一个由利益组合的团体最终也会因为利益而分裂。 文化才是一个民族国家真正的根基, 和资本一样,文化也需要有人来继承,可赵甲担忧现在有的人世尚未发掘的来源于传统的知识就这样消忘下去! 人们把难以理解的事物称为神秘,但当铁棒插入线圈那一刻发生的电光对法拉第来讲不也算是一个神秘的奇迹吗? 长河湍湍,那些看来生涩艰辛的知识之所以流传至令一定是有理由的,我们传承千年的东西,未必就不如他们口中的科技!只是目前问题重重,外国亡我中华之心不死,灭我华夏之心不断,它们正在有计谋的盗取我们的传承!至于盗不走的就选择毁掉!和它们的父辈一样,当年对圆明园做的事情可以再做几次,只是更加干净、更加彻底、更加的嚣张! 赵,一介书生空有满腔抱负,热血该撒向何处? 一只蜡烛正默默燃烧着,荧荧火光映出熹微的温暖。 第六十六章 希望 驴真的是很棒的动物,因为它又可以吃,又可以骑,又可以驼东西。这么多功能的东西在如今不多见了。 大黄牛顶多宰了吃肉,或者拿来耕田,它吃的还多。又贵。 马实在不好养活,干活又不如牛有劲,当作骑又不划算。它也挺费钱。 所以还是驴子好用。九宁心满意地牵着驴把绳子拴在一个木栓上。 外面阳光正好,大道上能听见小孩的奔跑和叫嚷。大门口两株柳树各自旋着生长,垂下的枝条在太阳底下聚成凉荫,几位永存于记忆中的老婆婆们还坐在光滑的木桥上闲谈。一个幼小的孩子正绕着一个华发满头的老婆婆玩。他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如今那两颗柳树和风仍然摇晃枝条,盘旋在村子中的欢闹声却稀少了。 九宁心没有多呆,他栓好驴子只草草回头看了大道一眼,然后转头打开草屋由木板拼成的门。 这是一个很小的房子,一间小土房再大也不会大到那里去。门打开后就是厨房—其实在农村叫外屋地更为合适,因为这里根本不算房子。 按照建筑学来讲,这屋子是二间房,因为一共有两扇窗户,和门构成一间的窗户的窗台上铺着一层纸壳,纸壳上面摆着几个被替换成酱油醋的饮料瓶子,这些瓶子全没了标签,也许是在漫慢的光阴中消散了。 锅台和锅就在窗台下,它和里屋的炕连着。从外屋地可以见炕上呆坐的老人—有两面宽大的玻璃。 九宁心认为己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他们都一直叫锅和锅台,他只有在城里才听说灶这样的东西。可他小时候在农村也听说过“灶王爷”这种称呼呀。 九宁心低头抬脚迈过门槛,老人驼背坐在炕上,丝毫不知道有人靠近,看着老人还在安静地摆弄着麻将纸牌,塑胶上的彩画尚未乱花,看来太姥爷新添了一幅牌。九宁心从母亲那知道面前这个老人的状况愈来愈差,想不到居然真正面对时仍然有些难过。 他声对老人喊,只有这样老人才能意识到有人在叫他。九宁心停顿一下,他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感到冒犯,可他不得不加大喊声才使老人听清楚他的话。 他实在太老了,九宁心心中一个声音说道。 但他不还很精神吗?另一个声音响起。 老人终于听见了他外曾孙在和他问好,他回过头看,上了年纪特有的迷蒙的眼神在见了九宁心后变得清明起来,在纪历短短的一个刹那后,二个人都咧开嘴微笑,和万万千千久别重逢的家人一样,怀惴着幸福与快乐相聚一团,在短暂的温馨时刻里聊着有关过去和故乡的一切。那一刻没有严苛的公务,也没有要做的活计,只有一老一少两人,两人正相互问询近况,然后望着院子里摇曳的玉米和柳树微笑。 九宁心十八九岁,老人将近九十,两个人也不是能说会道的人,可以聊的东西几乎全被聊了,他们两个无所事事看着窗外,老人呼吸带着特有的喘息和呦呵声,九宁心环顾四周这永远不会厌倦的小土屋子,他竟有些恍惚了。 九宁心坐在炕沿上,他倚在变弯起伏糊着发黄发脆的报纸的墙上,看着穿着朴素的灰色毛衣的佝偻的头顶稀疏的老人,还有涂着红漆的只有一层玻璃的窗户,飘荡着灰尘的还有苍蝇尸体的有着深刻纹路的窗台,还有叽叽喳喳出入在房檐的阴影里的巢燕子。 大道上传来小孩的笑声,两颗高大的垂柳绿意葱茏。 阳光普照,蓝天纤云,山坡上黑色的田地。 他想把这一切都刻在心里,不要忘掉。 第六十七章 微醺 今日,微醺。 九宁心自认为酒量尚可,尽管他从来不敢与李经济拼酒。每每他们几个平辈聚在一起喝酒,李经济一定是最能打的那个。 时至今日,九宁心依旧不清楚他哥哥酒量究竟如何。 海城的冬季不似北国那般寒冷,前天才下的雪已慢慢化了,潮湿的风吹得人衣服发潮发冷,九宁心一个人晃晃悠悠走在路上,洗过澡的身体轻盈许多,他的身体再次焕发着生机和灵气。 最近一段时间他都很闲,修炼、课业、或者宗门的任务都极少,面对着如此轻松的时光,他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在澡堂洗过澡,扒拉完一碗糟烂的炸酱面,看着门外深黑的群山起伏,路上的修士各有各的目的地,焦黄碎裂的银杏叶飞旋盘绕,在陡峭的台阶下形成旋风。 是只有海宗的饭食一言难尽,还是天下所有大锅饭都这么难吃?如果是后者,那么九宁心原谅海宗了。 海城顾名思义是一个很靠海的地方,这里终年气候温和却带着些冬季的雪,比北国暖和,比南国凉快,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地方,今年夏天回家的时候,九宁心特意在海边游玩几日,可惜那几天阴天,没能看见日出。 海宗,也就是九宁心现在的宗门,九宁心穿着拖鞋踢踢踏踏溜进饭馆旁的杂货铺,他在杂货铺四处看看,一个老板娘模样的老婆正和一个胖胖的女伙计议论另一处杂货铺的长短,他觉得那位胖胖的姑娘浑身散发着一股吸引人的美,也许是她那始终安平的气质吸引了他。 九宁心打算买点酒喝,他在来洗澡的路上就有这个打算了。 虽然宗门有令弟子不得饮酒,可宗门里凡是可以买东西的地方都卖酒,你说好不好笑? 九宁心在小店里转了几圈,总共拿了一包花生,一包辣条,还有一瓶酒,这还是他头一回一个人喝酒呢,九宁心的酒量一瓶绰绰有余,可他没有多买,酒还是少喝为妙。 可是今天已经有了第一次,会不会有第二次呢?会不会有两瓶、三瓶呢?九宁心不敢想,他老是忍不住去幻想未来的事,然后被自己暗藏的可怕思绪深深折磨。 回宿舍还有一段路,九宁心看着路两旁生长的鸠摩树,它们的树皮看起来光秃秃的,有的地方生着黑色的疖子,上面的叶子早落光了。 九宁心揣着花生和酒,掐指一算,他已在这里度过整整一年的时光了。 面对着深夜与灯火,他觉得这里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毕竟在这里浑浑噩噩生活了一整年,陌生是因为他对这寸地方没有任何的感情。 九宁心觉得要是现在有人站在他面前说要炸烂海宗,然后把宗主的血扬自己一脸。他也只会安静的舔舔嘴唇然后祝贺泼血节快乐。 怀中的酒还未启封,他倒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回到宿舍,打开花生,然后拿起一粒放在嘴里嚼,他努力地幻想这花生多么美味,可刺鼻的香料和花生皮打乱了一切安逸。 他已躺在床上,方才似幻境般的小酌已离他去了,地面很难得的干净一回,他想起是今天有教员来巡查。九宁心尚不觉得困,酒意似有似无,只是光着上身露在被窝外有点冷。 他对这里没有任何感情,只是他告诫自己不可以浪费这几年珍贵的时光。他终于写出一些文章,将来下山不至于空手而归。 “哎~学得好不如生得好~”他戏谑地感叹,可他没有多少哀怨。虽然人各有命,但是当室友的家境权贵真正出现在面前时他仍然有些心虚。 九宁心的家境只能算是小康,虽然有个做魏王的伯伯,但人家是人家,九宁心是九宁心。他只是担心将来魏王的名号会不会落在他头上,要是那样的话可不好办了。 哎,九宁心叹了口气,桌上还有一小包花生,他对未来一片迷茫。 “倒也不是太迷茫,哎……怎么说呢……”九宁心心里想着,他伸手去拿倒在桌上的镜子。 里面有一个很漂亮却很有些忧愁的美人儿。 第六十八章 马和驴 九宁心跟着老卒走出土屋,朝左看去,他那原来的家已颓唐不堪,一整个的坐下去,墙壁暴露出内部的石块,里面鼠道交错,窗台上也铺一层黄土渣。 他瞥见门口立着块牌子,上面用大墨杠写着“危房勿近”。 九宁心叹气,他跟上老卒,一老一少,一前一后,驴子还栓在老卒门口,它看着两人出了院子,“吁吁”的叫。 春日阳光和煦,老卒佝偻,脚步有着年迈的轻浮。就像是把双脚小心地放在地上,和年轻人动感的脚步大不相同。 两个人在村子里漫步,路上遇见的人们都会和老卒打招呼。 远处的路平整,一户人家墙边码着一墙的木柴,那家大门口砌着一排凳子还是石墩子,上面坐着几个安逸的老婆婆和妇人,白泥铺的院子经阳光一照闪闪发光。李经济的马正在那院子里无聊的踏着蹄子。 “你为什么不学骑马呢?”老卒忽然问他。 九宁心憨厚地挠头:“不想学,学了也不想骑马。” 老卒接着问:“那个老李家那个小小子是不是来啦?我看他马不是在那呢嘛,你去找他去,我还接着溜达溜达。” 九宁心听话的看着老卒缓慢地散步,他在原里拄了一会儿,然后决定回去看看他的小破土房和驴子。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方才陪伴老人的时光,可思来想去结果只剩下叹息。 他想尽孝,但他又怯于行动,老是在乎亲友的目光,他深刻地感恩这位很慈祥很值得被爱的老人,可他却没有敢于行动的勇气。 九宁心认为自己是个懦夫,他的自尊却一直对此怀着抗拒。 终于,他垂着头进了院子,灰色的毛驴抬起头,瞪起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九宁心。 一般来说驴的眼睛都很小;黑色的大长驴脸;眼眶是灰灰;眼睛眯成一条缝;耳朵又长又尖。眼前这只驴也是,四肢短小,不过毛是灰色的,眼睛要比平常见到的驴子大上一圈。 九宁心随意拽拽绳子,拴在木桩上面的绳子随即松散开,他轻松的跨上去一拍驴屁股,随后驴子屁颠屁颠地迈起碎步来到大街上。 “嘿呦,这不比那什么高头大马悠闲多了!”九宁心小心揪着驴耳朵,灰毛驴颠颠儿地走,九宁心的内心几乎乐开了花。 驴长得比马矮,所以九宁心的脚刚好够到地,他也没有鞍,在他的印象里驴好像用不着鞍。他也不管那么多了,他就这样骑着驴,驴子不停的叫,一边叫还一边歪歪扭扭的在路上乱晃,九宁心扶着驴耳朵,嘻嘻哈哈的在街上走秀,旁边玩耍的孩童也远远看着一人一驴,九宁心能感受到他们眼里的羡慕,他扭动胯,让驴子原地打转,他今天非得在这些小孩面前好好显摆显摆,这就是大人们的世界! 春风拂面,阳光灿烂,九宁心骑着驴,摆着那种他小时候见过的那些小小子很厌倦很无聊的表情,装出一副酷酷的样子,享受着孩子们羡慕的眼光,嘿嘿,帅啊。 九宁心这边骑驴骑得美滋滋的,全然没注意李经济一身劲衣,立马于高坡。 只见李经济面色是真正的厌倦,他皱眉注视下面骑驴撒欢的九宁心,苦着脸喊着九宁心的名字。 九宁心抬头看见哥哥,随后骑着驴子慢腾腾到李经济跟前。 九宁心:“嘿嘿……” 李经济低头看着毛驴,问道:“你哪里弄出这么个驴?” “嘿嘿……买的……” 李经济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九宁心提着驴耳朵,扭着胯让驴子转圈:“嘿嘿……” …… 这里是李家买下的一趟树林,南面是整个村子的后背,北面是起伏的农田, 林间生着高而细的杨树,黑色的树干,阴冷的泥土,陈年落叶尚未腐烂,散发着沉朽的土腥气。 高耸入云的树梢上停着麻雀,在阴沉沉的天幕下躁动不安地忽然从这一处窜起然后再落到另一处树梢。 太阳的光很难照到这底下,只有黑色麻乱的围栏把这里和村子分开来。林子里腐叶堆积成山,到处可以见到破碎的衣服和鞋子,有时还有遭鸡瘟病死的鸡,从尸体上脱落下的羽毛开始变质,肉体也柔软起来。 李经济骑着一匹很健壮的马,他为了照顾骑驴的九宁心特意走的很慢,即便这样九宁心还是落后一个身位的距离。他回头看着安静的九宁心,他们都被树趟沉闷压抑的气氛凝固了。 两人走了很久,终于在如波浪般起伏的农田的边界停下,他们两人一个骑着驴,一个跨着马,望着处于云雾里的黛青色的远山和土地出神。 第六十八章 到达 在经过了打劫,替饭馆老板干话,被打劫,然后再被打劫后,锤子、头巾、眼镜三人终于赶在开春时节到达都城、三个人 “真豪华啊,大城市就是不一样”头巾痴痴地仰望高耸的墙楼。 三个人在路旁的甲梗中旁观着都城的雄伟和繁华。他们三人将在这里开始新的创业生涯。 “是啊。房价也会很贵。”眼镜男人胡子稀疏,头顶油油反着光。 “那些都没有用,我们还得脚踏实地的干活,这样才能有好日子过。”锤子一只手放在棉袄里另一只手千巴巴的垂着。 “我想我们忘了一件事。”锤子观察来往的车马和行人。城门口高大威猛的士兵正一个个的一检查东西。头巾男人和秃顶顺锤子目光看去,那些士兵之中还混杂有修仙的人。 “咱们应该能进去、反正咱们身上也没带啥玩意儿,顶多就一个锤子,那也不能说明什么。”秃顶思索说道。 “要是咱们进去了的话,住哪里啊?又没有钱。”头巾男人掏出一个桔子扒着吃,他提出了一个当下很重要的问题。 “你哪来的橘子?还有没有了?给我一个。”锤子永远都苦着一张难看的脸,说着伸出手递在头巾面前。 “我从那个饭店门口拿的,他们家好像在办什么丧事,他们塞给我的。喏,就在刚才咱们来的路边。”头巾男人站在路边往后指,可锤子只见到川流不息的行人。 “那我去拿一点。”秃顶听说有便宜可以占,随后不顾冬衣的臃肿和在艳阳下出的热气,身体中本能的饥饿促使他迈着滑稽却坚定的步子逆人流而行。 “嗨!你干啥去!你还真想去啊!”在几天的饥饿的重压下,锤子尚且保留了一丝理智,他贫瘠的脑海里还记得维持一个人该有的颜面。 眼镜没有跑多远,他的那种如同挪水缸的运动在听到锤子的喊声后一下垮塌下去,他背对着锤子和头巾,肥胖的身体矗立良久,最后他因为饥饿而变得脆弱,眼泪在太阳的见证下滴落。 好在后来他们终于终于在夜晚找到了一处土地庙,早些时候他们还是在那家办喜事的饭店拾了些残羹剩饭,他们这才没有饿死。 这是很小的一个土地庙,属于是那种几户农民自发凑钱建的那么一座土地庙,三个神像很周正的摆在神台上,一个小小的香炉放在正中间。 小庙,小神像,小香炉,香火也是那么的小。无论如何,他们三人可能要在这里叨扰很长一段时间。 锤子低着头扫落积灰的蛛网,他站在神像跟前,然后把怀里的锤子稳稳地放在地上,接着很虔诚的跪下磕头。 “菩萨保佑……佛祖保佑……”锤子闭目默念,跪拜磕头的动作变得熟练从容,沧桑的脸似己有了安祥之气。 “我有种被赐福了的感觉。”锤子拜完佛,站着对依在墙角的二人说:“你们也来试试,说不定我们会走财运。” 头巾男人抬头对他说,他的眼睛变得更细更小:“可我们是打劫的坏人,佛祖真的会保佑我们吗?” 眼睛男人低着头,显然是吃饱了在沉沉的睡着。 锤子面露难色,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夜深了,小小的土地庙孤立在沉寂的田野中,远方的城楼灯火阑珊,野外风声阵阵,婆娑埋入泥土中的玉米杆,它们在风中凌乱,伴着默默的夜起舞。 第六十九章 迷迷糊糊的九宁心 李经济是个很好的表哥,九宁心在他身上看到很多优秀的品质。。 在九宁心看来,李经济十分正确地符合异乡人对北国的刻板印象:宽阔厚实的身躯、敢打敢闯的性格、一成不变的苦闷脸色、以及深不可测的酒量。他的脸浸染着北国的深色土壤,单调乏味的眼落寞地看着远处水浪般的田地。 二人都不说话,这样的情形很安逸。他们俩人很少进行长篇大论的交流。有时相隔很远,许久不见,临到碰面时也很少说话。思念的心情已渐渐平稳了。 “你还有钱吗?”李经济忽然转头问道。 九宁心不是很愿意借。 他知道李经济交游甚广,花销自然也多,他母亲对李经济到处游玩很不放心,曾多次告诫九宁心看着点李经济。 “呃……你要多少?”九宁心还是没有拒绝,他打算先看看李经济要借多少,九宁心扒拉毛驴的耳朵,心中十分复杂。 李经济盯着九宁心,苦闷的脸好像要借钱的是九宁心一样,他叹口气:“还是不用了,我最近得回家,估计呆上几个月,用不到钱了。” 听到不用破财的九宁心略微欣喜,揉搓着驴皮的手勤快一些,心思却全在他哥哥身上。他努力搜刮能和李经济聊得来的话题,好使这土黄色的田地和背后的林子不感到寂寞。 “你知道梧桐到底怎么回事吗?”李织济忽然提起这个九宁心从来没有过交集的男人。 “不知道啊,我也是前几天才听说有这么个人。”九宁心皱眉,不甘无聊的九宁心搜刮他能想到的一切有关耿平的事情,接着说道:“我还听人说他和那个长得很漂亮的顾均寒有什么关系?他是不是和耿平有关系了?耿平又是什么来历?我觉得耿平这个人不会那么简单……这几天流传的新闻说什么的都有,好乱啊……”九宁心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其实他不怎么在意谁是耿平,谁是都城第一美女、又或者什么乱七八槽的,那些权富豪杰的琐事和他绝对沾不上边。他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李经济抿嘴表示无奈:“你一天天能不能不要老是呆在家啊出去溜达溜达不行吗?” 九宁心满不在乎地咧开嘴,好像宅在家里不出门对他是一种荣耀一般:“我懒。” 李经济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随后他跟九宁心简要地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九宁心不感兴趣,但是为了不打断李经济他还是勉强听了个大概。为了让李经济不发现他溜号,他只好一边听一边点头附和。这个招数九宁心屡试不爽。 “……所以到时候机灵一点,看我指示行事,这次一定要探清楚那个耿平的底细!明白了?”李经济说完话,然后小小的眼睛盯着九宁心等待九宁心的态度。 九宁心和表哥对视一眼后就转过头去,在回头的一瞬间他依稀记得李经济要他跟着去干什么事,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啥也没听, 光顾着给驴子搓毛了。 “那好,到那时候只要我跟着你就行呗?”九宁心抛出一个模糊的回应。脸上保持着一幅认真听讲的样子。 李经济满意点头,然后调转马头欲离开。 哇,可是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呢!九宁心内心挣扎,他急促地拍拍驴屁股,拍的时候他还在幻想驴子会不会尥蹶子。 乡间小径幽幽,九宁心终于在路口处赶上了骑马的李经济。 “那么……那么我用叫上一些帮手什么的嘛?”九宁心试图侧面了解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嗯……那天我来找你,记得把你那两个跟班带上,他们两个说不定有用处。”李经济丢下这样一句话,然后一夹马肚,在坚实的道路上飞驰而去。 九宁心骑着驴子晃晃悠悠的目送哥哥离去,他有点发愁。 到底要干嘛啊?耿平又和他怎么了?哎……真是搞不懂,赵甲和钱乙根本不听我的呀……我和他们还不太熟……甚至连一节课都没上过呢……然后就把他们卷进来……哎……搞不懂…… 九宁心趴在驴背上,脸色疑惑不解。 说起赵甲钱乙……九宁心仅仅在竹林小院的宴席上见过一面,然后又和他们不得不打扫那个破烂礼堂……然后晚上正想好好休息呢,结果聘先生的事就传开了。 魏王下的聘书自然是一件大事,九宁心心想他说不定也出了半个名了。 第七十章 顾均寒和宁宁 这天清早,顾均寒刚刚吃过早饭,装作很礼貌实则很高傲地拒绝了丹青想要和她聊天的请求后,她要去书房里温习功课,今天她的老师宁宁会过来,她要有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 走在去书房的小路上,顾均寒有着一肚子怨气:她不喜丹青那幅唯唯诺诺活脱脱一个受气包的可怜样子,也不喜欢齐小柔那幅天不怕地不怕的幼稚和无理。现在她们两个吃他家的住她家的,不对顾均寒感恩戴德就算了,更想不到这两个性格天差地别的女人居然可以凑到一起孤立她!想想就生气! 顾均寒一直在忍耐,她天真的认为耿平有了三个女人后会消停下来,结果先是冒出来一个混迹青楼的风尘女子,然后又半道杀出来一个什么魔教圣女!她气得直摇头。 那天在竹林山院门口,那个女人的狐媚样子! 可恶!就是一个贱人! 魔教?你耿平倒是玩的挺花啊!也不知道身体吃不吃得消! 顾均寒在心里不停地问候江苏紫小凤仙耿平一干狗女女男,顺着手把园子中金桔树的叶子揪了精光。 然后还勾搭自己岳父的女仆!不要脸!顾均寒粉白如玉的脸浮上一层红霞。葱白似的手也有了些许慌乱。 那老登也不是好东西! 还在房间里赖床的耿平不禁打了个喷嚏:“阿嚏!难道有人在骂我?” 在小园的顾均寒暗自神伤,浑然不知身后有人靠近,只见一双带着彻骨寒意的手忽然插入顾均寒的脖领里面,顾均寒被突然而至的冰冷激的跳起来,偌大一个宰相府还没有人敢对她这样,长久积累的怒意终于突破界限,她要爆发了,于是顾均寒换上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冰冷女神形象,面色严峻地回过头看是谁这样大胆, 冰冷带着杀意的美眸看去,顾均寒面前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美人儿,美人笑语盈盈的看着顾均寒,两人四目相对,顾均寒凛冽的冰眸在与来人对视后融化成春水,禁欲的容颜不经意透露出柔和温暖,红唇渐渐翘起笑意,眉眼弯弯地看着面前笑眯眯的宁宁。 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女人,不同的词汇代表了女性美的大致风格或种类,比如丰韵、成熟、知性、或者俏丽、隽美、又或者雍容华贵、唇髻金红……但是顾均寒不会用那些泛滥成灾的寻常词语来附着这个女孩,面前这个姑娘的美丽值得拥有一份万中无一的赞美。只有经过呕心沥血想出来的诗句才有资格与之相配。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她笨笨的脑子还想不出一个完美的词语来形容完美的宁宁。 宁宁笑嘻嘻地一把抱住顾均寒:“别看啦别看啦,再盯着我看就看傻了!”顾均寒犹如大梦初醒,她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还有些迷糊的嗓音憨憨的:“唔……老师你来了……” “对呀,昨天听说你从竹林小院回来了,我就决定今天来看望看望你,对了,你应该没什么大碍?”宁宁这样问道,其实她很想知道梧桐到底有没有把顾均寒如何如何,但是她觉得这样不礼貌。 顾均寒倒是没有在意,她孩子气的挽着宁宁胳膊往书房走,原来那个冰肌傲骨的宰相之女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娇憨可爱的小姑娘。她不在乎的说:“没有啦,他和我聊的还不错,还说什么我们两个是兄妹我不是很明白,妈妈从来没有提过从前的事,我觉得里面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故事。” 她还要这样伪装到什么时候?宁宁看着如沐春风的顾均寒。 看着若无其事的顾均寒,宁宁叹气,经过短暂的教学相处,顾均寒不是一个把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的女孩,显赫的家世和在同龄人中卓越的能力强迫着她被众人环绕,任何的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哪怕只是一些放在普通人身上微不足道的小事,否则顾均寒私奔的事也不会惹出这么多的谣言。她身上的光环那么闪亮,掩盖住了悲喜,所以她只剩下了高傲,所以不论竹林小院、或者宰相府,或者在丹青她们那些女人面前她都表现的很高冷很强势,任何的骄纵蛮横都可以和她相配,因为她的身份和能力值得她的无礼。可这样只会把情绪憋在心里,最后在一个日子里忽然爆发。 宁宁想起顾均寒母亲被杀害的传言,她小心拍拍依偎在她身上的顾均寒:“阿姨的事情……有消息了嘛?” 提到陈荷,顾均寒明媚的伪装暗淡下去,语气尽显悲伤:“不知道,我爹派人找了几天,结果没有任何的消息,现在家里又多了好几个小妾,想必我爹要找别的女人当妻子了……” 宁宁拉着顾均寒站住,宁宁抱住顾均寒,然后把顾均寒的脸放在自己胸口上,她不知道怎么安慰顾均寒,茫然的宁宁只好抱住同样茫然顾均寒。 “那么……你有和耿平说过这些事吗?他修为那么高,也许会有办法的……”宁宁拍着顾均寒光滑的脊背,顾均寒柔顺的肌肤略微颤抖,宁宁感受到她的慌乱和恼怒:“他只会到处勾搭女人,现在宰相府里除了那些我爹的小妾,基本上全被他骚扰了一遍!他,他好像永远都不会满足……”顾均寒因气愤咳嗽起来。 “你恨他嘛?”宁宁问。 “我不知道”顾均寒心里一团乱麻,诱人的脸蛋已有泪水。 宁宁轻轻缕顺美女的气息,心思全在耿平的事上,现在都城里的说书人全都在讲耿平的风流韵事,简直是想不知道都难。当然这些事她不会和顾均寒说,只是她想不通为什么顾均寒当初会和这样一个男人私奔,出于礼貌,她没有提起这件事。 就在宁宁快猜想出一个模糊的缘由的时候,顾均寒突然抬起头,略带哭腔的问道:“你们之前有见过面吗?他是不是也打扰你了?你……你不要觉得不自在,你狠狠的教训他就行!不要看在我的份上留手的!” “不过我在你家里呆着,以后也会见到的,到时候你放心,我不会理他,到时候我跟他说说你的事,好让他离别的女孩子远点。”宁宁轻轻掐着顾均寒光滑的脸蛋,希望让她从悲伤里走出来。 顾均寒把宁宁抱在怀里,宁宁可以感受到眼前这位姑娘逐渐平稳的心跳,这个姑娘在很短的时间里经历了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母亲失踪、自己被妖怪捉走、有关自己的谣言数不胜数、心上人的朝三暮四、父亲的冷漠无情,究竟是多么大的勇气支撑着她呢? “小寒,你是一个十分坚强的女孩儿,你的理智已经战胜了困难,我是你的老师,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的,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会帮助你的,小寒,你不要害怕,老师会一直陪伴你的……”宁宁紧紧抱住顾均寒,她从顾均寒身上看到了自己,她下定决心守护这个无助的女孩。 顾均寒“嗯”了一声,她趴在宁宁肩膀上,放下自己坚硬的保护壳肆意感受着来自眼下这个美人儿的温暖和曼妙,孤独的内心终于有了依靠。 第七十一章 难以改变 我又回到了乡下,和儿时一样,坐在十几年来没有变化过的宴席厅里等着吃席,周围坐着一些我的血亲和朋友,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们离我好远,他们其中的大多数我从未见过面,想要知道他们的辈分还要靠年迈的姥姥奶奶他们才可得知,可他们毕竟和我一样坐在这里,我们到底还算微薄的亲人,和我坐在一桌的都是年过半百的中年或者老年人,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 我环顾四周,四面的景象还是和小时候一般,整个屋子里烟雾缭绕,男人嘴里吐出的烟气汇聚在屋里,半大的孩子们在桌椅间穿梭,女人怀抱着小孩,满脸通红地和父老乡亲介绍家中的新成员,宴席门口依然摆着一张长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很和善或者很有威信的人,他通常就是拿礼钱的那个人,然后他身边又往往坐着一个拿着笔的,稍有学问的男人。 他们两个人负责收礼金,写礼账,他们一定是主人家很近的朋友或者长辈。 和我小时候一样,在等待饭菜的时候人们从来不会闲着,饭桌被临时充当了牌桌,男人们打着牌,有的桌上也摆着酒杯,白晶晶的酒在人声鼎沸的牌桌上飘摇晃荡,我曾经见过他们攥着一块五块的钱,神色比打牌的要严肃认真,他们周围站着几位同样严肃的男人,往往几轮下去就又开始洗牌,后来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们那么紧张的娱乐原是赌钱。 这些桌子依旧铺着一次性的塑料桌布,轻轻一撕就可以在上面拽出灰白的痕迹,孩子们的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揪桌布上,他们的妈妈们在彼此聊天嗑瓜子时抽出时间告诫他们不要撕烂桌布,这样是不会有用的,那些桌布一定会在上菜时分变得千疮百孔。 须臾中饭菜已如游鱼般被端上来,这家宴席厅的菜永远咸的要命,我茫然的看着,我所熟悉一切都在男人们推杯换盏中渐渐远去,我又开始胡思乱想,在氲氤的水汽和青灰色烟雾的缭绕之间陷入了深深的幻景,日本兵举着枪瞄准,明晃晃的刺刀,惨厉的嚎叫,两人为了活命发疯似的厮打啃咬,炮弹爆炸激荡的黑色烟尘,煤渣一样的碎石还有转瞬即逝的那些值得洒下热泪的战士…… 惨象使我泪流不忍直视,内里的良心驱使我健勇面对,现实和过去的冲撞中,我已是恍惚了…… 我忘记了我是如何度过上午的时光。复回人间已是残阳西挂的下午,我发现自己正疑惑地站在路边,下坡柳树蜿蜒,上坡是主道,那里飞扬着不会沉淀下来的沙尘,红墙下几个小儿学着大人的模样嬉戏,他们用捡来的瓶盖当作酒杯,搓一抔土碾在当中,然后装模作样的一饮而尽。 我还是迷惑,我勉强转过来背对着太阳,这样做似乎花光了我的体力,东方的天青蓝,旷野的宇宙划过冷风,我听到身后渐稀的嬉笑,眼里再次漾出水光,晕开现在安静的世界。 我麻木,低头发现我的手里握着一个酒杯和一瓶白酒,然后我看着我的双手平平举至胸前,洋洋洒洒的倒了一杯酒,接着在几近漆黑的夜中肆意挥洒。 在模糊的天地里,在呼唤晚归孩子的呼声里,我又看见了艰难的国运和雄健的国民。 第七十二章 被请的客 在耿平没遇见张家味的跑堂前,他还不知道“男女老少”原来也可以当作是一个形容词。 在很久之后的某一天,九宁心再一次向“男女老少”问起他的名字,结果他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在这个稍微暖和的春天早上,耿平闭目凝神,盘起双腿坐在床上,他刚刚结束一整晚的修炼,俊秀少年使劲将陈宿的浊气排出,经过昨晚的修炼,耿平感受到他更轻盈的体态,现在的他可以将自己的神识扩散到接近一公里的状态,只要有一点的动静他就会立刻感知到。 这时候海仙俯视他的神识,缓缓开口道:“嗯,不错,昨晚主要提升了你神识的范围,现在你的神识可以直接察觉到这方圆一公里所有的事情,不过还有些不足,接下来几天你要好好利用戒指强化训练,争取在比武之前修炼到能够悄无声息察觉到元婴修士的地步。” 耿平不解:“那么意思就是我现在修炼的功法可以消无声息的感觉到修为比我低的修士,然后那些修为高深的却还是可以发现我的神识外放呗?” 海仙点点头:“对,理论上来说,这俗世里的功法只要外放神识就一定会是旁人有所察觉,不过你修炼的是我的上古神法,比他们练的高级不少,只要你这几天安心练功,我保证你可以做到外放神识却不会被发现。”海仙语气坚定,虚无缥缈的手臂用力地拍拍耿平肩膀。 耿平依旧盘腿坐在床上,少年刘海稀疏地置于眼前,使这位俊秀的男孩平添一丝阴荫,少年若有所思,最终还是海仙看出耿平揣着心事,老人抚摸着长长的花白胡子问:“怎么了?有心事?” 耿平听到胡乱摆摆手,发现海仙在一直盯着看他,他只好挪动屁股背对着海仙。海仙见状不禁失笑:“你这臭小子!这不是明摆着有心事吗?快说,没准我这把老骨头还帮上忙呢。” 耿平听后苦笑,然后在海仙的催促下不得不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之前那个李经济要找我,说是在张家味请我吃饭,可是……我和他又不熟,为什么要请我呢?难道梧桐的事情露馅了?” 海仙闻言也不得不收起玩笑,他看着远处院子里的景象沉思,随后他慢慢在房中踱步,关于事件的前后也渐渐浮现在两人眼前。“不可能,我们吩咐他去杀人,那天我们亲眼目睹只有老李和他的同伴在巷子里,梧桐很利落的下手,然后……”两人思绪中断,他们猛然意识到这其中有太多的不确定和风险。 耿平面色担忧:“老师,怎么办?”耿平说到底还是个才踏入仙途不久的孩子,虽然早年走南闯北拥有不少阅历,但是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只见海仙思考完毕,耿平走到海仙面前想说什么,可是海仙一改往日慈祥的模样,而是十分严厉的命令耿平跪下,海仙背着手弯下腰看着耿平,明晃晃如同火炬的眼神盯着不明所以的少年:“修仙之道,仙途重重,你怕了?” “你,怕了吗?”海仙伸出手指狠狠戳在耿平肩上,他的眼神里透露出疯狂,耿平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愤怒,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老师,我没有。”耿平不明白海仙这是怎么了,但是他仍然跪得挺直,或许是他的疑惑误使老师怀疑他害怕了。 “没有?”海仙愤怒的眼神忽然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那般慈祥,只见海仙抚着胡子,风平浪静的说道:“那么既然没有,你为什么还不敢去赴宴呢?所谓大丈夫就是要有常人难得的勇气和智慧,而那些难得的智慧和勇气,就藏在无数的机遇和风险之中!只有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险境,才能获得那一瞬间的奇迹!” 海仙大声说道,此时他的眼睛里再度充满了疯狂,只不过这疯狂是渴望奇迹的疯狂,这种精神也感染了耿平,他也明白此次赴宴为的就是要磨练自己的意志。 “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但是你一定不可以因为胆小就错过了机会!”海仙认真嘱咐耿平。 “好勒!老师我明白了,我们修仙者就是要不断的磨练自己,才能够变强!”耿平开心说道。 “没错,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吸收了我的中心思想。”海仙满意点头。 耿平起身收拾东西,只见他噼里啪啦一股脑的往衣服里塞东西,海仙走进看去,什么泻药瞌睡虫圆石飞镖总之什么都有。 “可惜在都城里不准使用法术,不然也不至于这样麻烦了。”耿平揣着一兜暗器从屋子里出来自言自语道。 现在他们还住在宰相府里,只不过顾均寒他们住在后面,而他这个宰相的姑爷只配和一群下人住在偏僻的院子里。 “哼,这个宰相真小气,不就是惹顾均寒生气了嘛,就要我和这些脏兮兮的仆人一块住。”耿平这样对海仙说道。 海仙心里吐槽:“你不光惹她生气,还领着好几个后宫呢,要我是顾之威早把你丢出去了。” “不过说来奇怪,顾均寒的母亲是不是真的出了意外了?”海仙通过心灵感应对耿平说。 “不知道,反正这些天来我还没见过顾均寒她爹笑过。”耿平回到。“这几天排出去找人的下人也回来了,有可能……” “我觉得她们一家人好奇怪,这里面应该有什么隐情。”这是两个人最终得出的结论。 不过宰相府的贵气依旧不减,一路上耿平只觉得这陈列的奢华只增不减,绣着风景的屏风,插画,府中随处可见的花鸟和焚香,还有涂着晶蓝的房屋…… 耿平走进花园,只要走过花园然后就可以翻过围墙直接离开宰相府了捏。 此时他脚步一顿,远处路边正站着两个插画的可爱女仆,就是之前耿平调戏的那两位,那两个女仆有说有笑的绕着一颗橘子树忙活,没有注意到花丛后突兀站在原地的耿平,耿平身体隐隐产生不适,前几日顾均寒阴沉的表情还清晰的盘绕在他的脑海里,他一直被禁足到今天早上,这还要感谢李经济的请帖呢。 看着橘树边笑语盈盈的两个小姑娘,耿平摇头,他不希望再被禁足。 但是一种莫名的情绪缠绕着他,似乎是那可恨的男人的尊严,只是因为他答应了顾均寒给小醉和小翠赔礼道歉。耿平被这尊严慢慢走到女仆面前,他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两个小姑娘,嘴里的“对不起”酝酿了很久,久到小醉小翠发现身后居然站着一个大活人。 她们被耿平吓了一大跳,两个颇具规模的胸脯上下起伏,相像的可爱面庞带着惊魂未定的慌张。 耿平看着这两位双胞胎,他酝酿许久,终于努力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小醉由开始的惊吓转成了厌恶,她刚想说什么,耿平急忙双手摆在面前,抢先开口说:“对不起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好,我……我挺该死的……我……我不知道你们是宰相的仆人……我……” 双胞胎逃走了。 耿平看着落荒而逃的双胞胎姐妹,他意识到自己再次把可以粉饰自己的机会给葬送掉了。 “没关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有的是时候解释。”海仙这样安慰耿平。 耿平心里憋的慌,他好委屈。 谁想得到这死老头子还想着吃嫩草! 唉,多说无益,耿平灰溜溜的离开宰相府,按照请帖上面的吩咐来到一个叫做张家味的很偏僻的饭馆。 这地方很偏僻,偏僻到耿平花了好些时间才赶到。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饭馆,耿平略微庆幸,也许他们是真的想交朋友? 饭馆位置虽偏,但是生意兴隆。 饭馆一楼大约三间,紧靠着楼梯的地方摆着柜台,老板娘在后面翻账本查账,饭店中间用四张麻将桌一般大小的一硬木方桌拼成一个大的桌面,上面都用白瓷盘子盛着满满的黄瓜条白菜心香菜叶豆芽木耳银耳韭菜茼蒿还有炸丸子炸麻团炸鸡翅炸油滋了,中间小碟子里放着胡椒粉辣椒面孜然芝麻大酱香油酱油醋。 再看西面,约莫一步的距离是后厨,中间有板子隔开切墩的、挤鱼的、炖鸡的什么都有。南面整齐一字排开,是四五口锅,里面咕嘟嘟咕嘟嘟烀肘子烀酱骨烀青鱼烀大鹅。 楼下没有屋子吃饭,只听见楼上楼下叮叮当当不停的有小二点菜上菜,自打耿平进屋后厨是 没有消停。 老板娘等他看完了热闹,和气问耿平:“少爷找人还是吃饭?”耿平和老板娘一交代,老板娘便已领会了,特意亲自把他领到包间,只见里面打扫的干干净净,碗筷还未上来,角落里有一个茶台正泡着一壶茶,圆桌中间周周正正焚起一炉香,墙四面挂着四大雅事,房间里空无一人。 “?”耿平疑惑。 也许是奇迹,也许是命中注定,在那把菜刀离耿平只有零点零一米的时候耿平低头躲过,出于身体的本能耿平屈肘反击,他的肘部传来了击打骨头一样的坚硬触感。 地板“咕咚”发出闷响,转眼间袭击者已经昏倒在地,耿平心疑,刚才一击足以打碎一位成年人的腿骨,可眼下这个人还好好的昏在地上,想来也是一个练家子。只是不知是武侠还是修仙者。 定睛一看,耿平几乎失声,眼下这个人十分的奇怪。因为看他的身高像个孩子,可是如此臃肿的体型只有久积沉疴的老人如此;这个人脑后梳着冲天辫,脏乱的头上粘一层油污灰尘,这人也许是个女童,可这人的脸恰似煤矿里久不见日的挖煤工,漆黑,丑陋,这人的手又畸形短小,耿平可以发誓这个人一定不会是个女童,可他同样不敢说这人是个男的。 男女老少,四种模样在这老人的身上俱全了。 第七十三章 亲情为何物 “你好呀。”九宁心满怀着善意微笑地与集市上的切糕师傅打招呼,他想买一斤切糕。 “你不买东西别捣乱。”九宁心身后一个老婆婆一巴掌拍在他后背,然后趁九宁心不注意挤到前面去:“一斤切糕。” 这市场上热闹非凡,正值早春时节,集市上随处可见卖菜籽的小摊,还有许多卖农具的,卖鞋子的,各种各样的摊子沿着路边排开,老婆婆们牵着各自的孙子孙女以防他们撒手就不见了,也有的老人容光焕发,一脸凶相,眼神飘忽,健步如飞窜行于各处,这种往往是九宁心惹不起的。还有一些半大的约莫十三四岁的孩子,他们有着九宁心所不及的活力和团体,成帮结伙的在集市里繁衍扩散。 “真好呀,他们的脸上永远不会出现哀愁。”九宁心看着一群群从他身边经过的孩童心想。他下定决心做一个君子,他渴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璀璨熠熠发光的人。 在这个充满生活人声嘈杂的集市上,他感到了自己其实是真的“存在”。一种莫名的幸福感洋溢在九宁心的脸上。周围人们恬淡的的表情、孩子们嬉戏传来的叫声、阳光普照、蓝天白云、鸟儿飞翔、一切是那么的美好。 “你到底还买不买切糕了?不买就去别地方玩。”切糕师傅穿着灰白围裙,手持牛耳尖刀,眼神里带着些许看淡人世的疲倦。 “买,我买一斤切糕。”九宁心回过神,切糕师傅不多言语,他用盛切糕的布盖上手,右手摁住尖刀的细把“唰唰”两下,一块如柳絮般白的切糕就在手里面了。 付了钱,拿起切糕往前走,他还要去见李经济呢。 九宁心不能在乡下多待,他得在下午回到都城,晚上赵甲要给他上第一次课,也不知道这个老师会讲什么。 说来奇怪,九宁心已经去海城修行两年多了,为什么回到这里魏王还要给他找个老师呢?明明是假期耶。 他拎着一斤切糕在遍布尘土的乡间路上行走,他要去看望家住在小罗岗奶奶,小罗岗说是一个小村子,倒不如说更像一个很小很小的镇子,因为它们的道路一样拥挤崎岖,空气中一样弥漫着声响和浮尘。九宁心漫步在艳阳与暖风里,思绪开始慢慢发散飘摇。 就在九宁心胡思乱想之际,远处轰隆隆踏开马蹄声,只在这须臾间,山上有如炸雷滚滚,黄沙腾腾,好比那魔王降世大军出征,可定睛看去坡下仅有一人一马,须臾间那李经济骑着骏马高高跃上临河小桥,红鬃烈马立于九宁心眼前,骏马上青年玉树临风银袍锦带头上红花珠攒,一双峨眉丹凤眼不怒自威,李经济就这样俯视着九宁心。 九宁心已是看愣了,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么一捯饬李经济好看多了! “怎么样?帅不帅?”李经济脸上满是得意:“上马!带你兜风!” 九宁心愣住了,然后拼命的摇头。 无他,想活命耳。 李经济被拒绝了,他很不高兴。 红鬃马嘶鼻打鸣,它开始讨厌九宁心了,它认为自己被质疑了。 李经济夹着马绕着九宁心转圈:“来嘛来嘛,我骑马很稳的,不会摔的!我之前驮人也很稳的。” “不,我马上就到家了,你还是自己玩,我可不放心跟你一块。”九宁心紧张的攥着切糕往路边挤,他在预防李经济忽然强硬地把自己抱起来放到马上,这种情况以前不是没有过。 李经济:“……” “我要去我奶奶家,很近的,不用你送我了。”九宁心认真的说。见状李经济只好放弃展现自己雄性风范的念头,低头骑着他的小马离开了。 接着往前走,小罗岗村口涂着白灰的外墙从树林里显现开,九宁心今晚要在奶奶家过夜,这样才好维持自己孝子贤孙的模样。 他的家世看着很有一番尊贵,九宁心自己却只有冷漠,他对这个九家只有很少的感情,每次想到这些事,他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冷血太白眼狼,但是他没有答案,这些事他也不打算对任何人提起,如今他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郎了,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他的堂姐是数一数二的大能修士,他的伯伯是魏王。他暂时还不能没有这些。 他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一个他自己认为很可悲或可怕的疑问,这个疑问注定得不到答案,这个疑问同时也绝对不可以问出口,因为有些事情一旦说出来就变了味道,没有人能禁得住这样的疑问。 第七十四章 老大 “我饿。”头巾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抱怨。小庙外是茫茫的耀眼天地,一条平直却铺满尘土的大路从小庙前经过,眼镜受够了头巾的唠叨猫腰来到外面,在那么一瞬间里视界佛光普照,然后宽阔的田野与潺潺流水出现在他的身边。 残雪退,草反青,新鲜春风吹过,白日高悬,田间树枝交错,织出一片阴影,锤子正坐在那里抽闷烟。 自从来到都城,他们还没有开过张。锤子上火了。 锤子头发油亮凌乱,他的衣服还算整洁,却已带上了些失意,他抽烟,可是烟头久久不肯入口,小庙门口的眼镜看向这里,锤子抬起手,手里的烟却燃尽了。在阴冷潮湿的树下,锤子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悲伤。 眼镜穿着黑色的看不出材质的衣裳朝树下而来,他一跳一跳的踏着垄台,一颗光头冒着热气滑稽地上下起伏。 锤子伸手摸兜,里面只有一把扎手并且随时会钻进指缝里的草渣。背后的阴寒还有眼前秸秆被踩断的“咯吱”声提醒他自己还真正的存在这世上。 眼镜气喘吁吁蹦跶到锤子跟前,八字胡上的小眼睛里布满了愁。 “那谁呢?”锤子的提问打破了几天来的沉默。 “他不起来。”眼镜回答,他又拖着步子站回到阳光下。 锤子犹豫很久,最终他好像终于决定要做什么事了,于是他拍拍身上的泥土败叶站起来,虽然他的一身已经很脏了。 “要不把那庙里面的东西都卖卖得了。”锤子眯着眼看着眼镜,干燥的声音在山坡和农田里回荡,最后伴着滚烫的春风消散。 锤子头顶着太阳,眼镜不得不眯起眼看锤子,今日的阳光很是耀眼。 “吃饭要紧。”锤子舔舔干裂出血的嘴唇说道。 “我们会不会遭到报应?”头巾弯腰侧躺在墙角、一手垫在脑袋下问眼镜。 他的眼睛里闪着希望,还有一丝丝的犹豫,但总体上还是饥饿战胜了信仰。 “你们用我跟着去吗?”头巾询问在门外等候的锤子。 眼镜和锤子默契地没有理他。 眼镜终于把佛像香炉什么的装进三角兜里,他坐在小香案上打上一个结,然后把兜子递给外面的锤子。 锤子走了,带着他们将来几天的饭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会回来的?”头巾还躺在庙里头问。 眼镜盘腿坐在门口,眼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脸色和先前在树下抽闷烟的锤子一样。 “我想吃肉,我想吃切成一长条一长条的猪头肉,最好是一拃长那么长的。”头巾往庙门口的阳光处挪动,他陷入了对将来的盲目的乐观。 眼镜头顶毛发稀疏,他苦着脸,虽然很不认同头巾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他也忍不住开始盘算今晚吃什么了。 “不能吃肉,肉太贵了,我们应该可以吃菜。”眼镜背对着头巾缓缓说道。听到眼镜的话,头巾“呼”地窜到眼镜旁边说:“我觉得也是,那就将来我们有钱了,然后再吃,行不行?” 头巾四仰八叉地躺下,咽了很响的一口口水:“那到那个时候我就不要切了,我想直接一整个的吃,我以前还没那么吃过呢。” “我们这几天可以买一些新鲜的菜叶吃,要不还是咸菜,咸菜就馒头,你觉得怎么样?”眼镜没有管头巾的远大理想,他想为这个三人组做实事。 “那么咸菜得切成丝才行。”头巾抬眼想道,眼镜也默默点头。 擦黑时候,锤子终于回来了,只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锤子脸上洋溢着笑容,双手插兜悠闲地踏着垄台,宛如戏台上迈四方步的老将军。头巾和眼镜两只脑袋不安的凑在门口,夜里看不清那人的脸,短暂的时间里头巾与眼镜想起无数的志怪小说,他们只希望那个尾随锤子的人不是来报复他们亵渎神明的鬼怪,哪怕是强盗也好。 锤子喜气洋洋的走到小庙门口,他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或许是因为他今天也同样经历了从未有过的绝望。 绝望和希望是并存的,锤子越来越相信这句话,苦尽甘来,他们三个人之前受过的苦,马上就有回报了。 在血光一抹的黑夜里,在凛冽滚烫的冷风里,锤子领着一个人回来了,这个人将会是他们三人组的老大,她将会领着他们走向幸福的生活。 “我将来一定会吃到一整个的猪耳朵的。”锤子已经猜到头巾见到她要说的话了。 第七十五章 小玉 小玉觉得自己被遗忘了,他被关在一个人的牢里,手上拴着镣铐,透着冷风的墙壁还结着霜。 四周黑漆漆的,这地方有一张小床大小,躺也躺不下,站也站不起,黑暗的外面滴滴答答传来水滴的声音。 小玉嗓子发干,长久没有进食的胃开始发烧。他敲敲木头栏杆,空洞的声音在空洞的天地里回荡。 这里面消逝了时间与空间,他觉得自己已经离开人世好久了,没有人记得还有小玉这么一个人。 黑,好黑,小玉看不见任何东西,起初的他如同瞎子一般在狱中乱撞,后来他学会依靠自己的手来感受方向,当手指触碰到冰冷的墙壁时,他决定依靠墙壁坐下,这样安心许多。 记忆仿佛蒸汽滋出,混淆了现实和梦境,小玉敲栏杆的手变得麻木,他居然还可以感到疼痛,他倒庆幸起来,小玉跪在地上,让栏杆拖着他的脑袋,他困了。 这座监牢曾经被这个刚刚入狱的倒霉蛋用触觉刻入脑中,现在这份记忆却因为饥饿变得溃烂发糊,小玉在昏沉的头脑之海里起伏,一切都离他远去了。 “砰”远处响起一个声音,这声音在小玉脑中一闪而过,他不在意,他沉沉的呼吸着,梦中的景色将会取代绝望的现实。 “弄出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然后稀里哗啦的金属刮擦声响个不停。 小玉不在意,这些杂音反而拖着他深深睡去。 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手,那是一种清醒时分没有的奇妙感觉,一种亲和的虚无充盈了全身。他的指骨压着干草垛,碎草细密如针触碰他的手心,墙壁处传来凉意,他的手臂也将化开墙上的霜。 火光骤现,一个凶猛的巴掌就预备往小玉脸上扇。只是巴掌的主人气势太盛,火把一点亮便抽出手要打,结果没有看仔细被栏杆格挡下来。 小玉被几个仆人抬猪似的抬出牢丢在院子里,竹林小院上千屋子不知道有多少院子里藏着密牢,不知有多少被关起来的人! 一个仆人走上前,暴力地撬开小玉嘴巴,另一位放进去一个漏斗,然后提起大桶往里面“吨吨吨”地倒糖水。转眼间半桶糖水已下了小玉肚子,秦京一挥手,顷刻间院子里只余下小玉秦京二人。 看着仍有疲倦的小玉秦京语气缓和:“和我聊聊戏楼里的事情,我是竹林小院的半个主人,你只管说出实情,没有人敢害你。”小玉见秦京脸上已没有冷酷之色,突然对他产生了亲切之感,他先是被官差莫名其妙地捉起来,然后扔到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受罪,想到秦京是这么多天里唯一肯和善对待的人,他忍不住哭出来:大人,我是被冤枉的……” 秦京见小玉哭,心里急的跺脚,他的一个儿子在戏楼被杀,现在梧桐已死,小武被杀,唯一有线索的就只有小玉一人,可现在小玉如此脆弱,秦京也是无可奈何:“你只需说出你知道的,别的事情一概不要担心。”小玉正自顾自的哭,哪里在乎他说了什么,他只认为秦京救了自己,自己可以不用在牢里呆着,一想到这事,哭得反倒更大声了。 秦京站起来,装作不耐烦的样子:“你说不说!不说你就只好背上那戏楼几十余口人命,等着受刑!本来可以帮你洗脱罪名,现在你不说,难道要等到送到刑场,对着父老乡亲说去吗?” 小玉不禁吓得跌倒在地,他明白秦京是调查此事的官员,如此吓唬他只是催他快些想起事情来,对秦京的感情更加强烈。他紧忙止住哭声,从梧桐遇见耿平到梧桐消失的事全说了出来,秦京听后在园中踱步,既然梧桐与耿平见面之后李家家长便在看戏回家途中被杀,而后几天戏楼里又凭空出现瓜田,第二天梧桐消失不见……这些事情慢慢串成一串,只是没有有力的证据,秦京也无法做出事情来。小玉望着沉思的秦京,语气很是诚恳:“大人……大人能不能放我回去……我还有家人要养。” 秦京听闻小玉的请求,不由得望天悲叹:“你有家人可养,我的儿子却永远也回不来了!“小玉哑然,只见秦京冷笑走到小玉面前,神色冷淡看小玉:“哼,你真以为你走的了?你难道还真的以为我要替你撑腰?你这为人驱使的走狗,怎么杀也不为过!我要为我儿子报仇!”说着秦京跨步扎好架势,袍袖一挥,一双老拳夹杂着风声朝小玉头顶砸去,小玉还没缓过神来,可惜了正值风华的少年,一命呜呼在竹林小院! 第七十六章 铺垫 枫和铃两位都是顾之威不久前买下的东瀛女仆,穿着女仆装的姐妹二人身材同样娇小、明亮的大眼睛温顺地眨呀眨、一手可捧的脸蛋在阳光下透出粉红色的绒毛、柔顺的刘海直到眼际、她们睫毛狭长,上面还带有晨光下的露珠。 单从颜值来看,她们姐妹二人绝对不超过十五岁,但是她们的胸部却显得十分成熟,甚至到了颇为壮观的地步了。 “嗯……”宁宁坐在书房发呆,她在想自己什么时候可以长的像她们那么大。 “你在看什么!”顾均寒发现宁宁居然在看别的女人,心里稍微不高兴,她要表现出一副吃醋的样子,这样才好收回宁宁的注意力,顾均寒放下书本从后面紧紧抱住宁宁,随后用可怜兮兮的声音说道:“呜呜呜……我不准你看除了我以外别的女人……她们不配你看!呜呜……” 宁宁很痛苦,她被顾均寒孩子似的撒娇搞的无可奈何,她想拒绝,可顾均寒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她开不了口。还有一件困恼的事是她发现顾均寒好像越来越粘自己了,她理解顾均寒是个很没用安全感的姑娘,但是她常常会做出一些很令宁宁感到冒犯的事…… 宁宁假装伸懒腰,实际上是为了挣脱顾均寒的怀抱,她回头冲顾均寒微笑,顾均寒回到座位,性感不失可爱的脸上略显幽怨,看着眼前的大美女,宁宁忍不住回味起方才背上那朦胧的柔软,哇…… 这时书房门被敲响,宁宁回头看去,原来是枫和铃。 “什么事?”顾均寒摆出一副一家之主的威严来,看着认真的顾均寒,宁宁意识到之前那个撒娇孩子气的姑娘快要成顾家的半个顶梁柱了,如今陈荷失踪,要是顾之威去世,顾家可就要一整个的压在她的身上了,一瞬间时光如梭、世事无常的感觉油然而生,想想已是绝望。 双胞胎女仆走进屋,枫双手置于背后,铃的双手恭敬的放在小腹处,繁杂的袖子下面是一双不安的小手。 “唔……小姐好,唔……宁姐姐好,今天……早上,我们看到了,唔……”枫朝两人问好,然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口阿?”宁宁疑惑。 很快枫刘海下的小脸变得通红,她的头深深埋在胸里,不敢和顾均寒对视。她似乎很害怕顾均寒。 铃这时开口了,相比枫的害羞畏缩她大方的回道:“今天早上我姐姐看到耿少侠出门了。” 顾均寒和宁宁相对而坐,只见顾均寒双手放在椅子上,目光炯炯:“怎么出的门?是翻墙出去的?” 枫和铃点头。 宁宁心里想:“哇,居然要翻墙出去,好没面子呀。” 宁宁小脑袋在双胞胎和顾均寒之间来回摇摆,之后顾均寒又问了一些家里的琐事,什么仆人的月俸,丹青一众女眷的情况之类的无聊事情。 目送两人离开后,宁宁回过头看坐在书桌后的顾均寒,打趣道:“嘻嘻,未来的顾家主人,处理事情的感觉怎么样丫……” 顾均寒忍俊不禁:“还能怎么样,烦得要命就是了,要不是我父亲又要上朝又要忙于政务,家里没有个说话的,我才不想这样呢,说起来最近我父亲很少回家了,说是什么要布置武举的事项……唉……” 宁宁下巴趴在桌上若有所思:“嗯……说的也是,武举的日子也不远了,不过那些活我还一点也没干呢。” 顾均寒立刻问道:“你的活?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嘛?” 宁宁抬头,眼光在抬起的刹那和顾均寒四目相对,看着眼前倾城绝色,宁宁素手一挥大大咧咧说道:“也没什么啦,就是要划出一片山来给他们比试,不过麻烦的是我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是缺地点吗,我们家倒是有一片林园空着,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去看看。”顾均寒微笑看着宁宁。 宁宁嘟嘴四望,她在努力不笑出声。 “妹妹~你还太年轻啦~” 宁宁如此想到。 第七十七章 猪队友 “我们这样做会不会不太礼貌?”九宁心颠儿颠儿的跑到李经济跟前问道。 李经济颇为不耐烦:“又不是咱们动的手,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人家本来就和耿平有仇,我们只不过是个顺水推舟的罢了,再者说,整件事都是我策划的,你担心什么?” 九宁心听后只好作罢,他决定到了饭馆就是胡吃海塞,别的一概不管。 “不过,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你领我去饭馆吃饭呢。嘿嘿。”九宁心跟在李经济身后,像个白痴一样“嘿嘿”“嘿嘿”道。 李经济回头撇撇嘴,他对这个傻弟弟没有办法:“你到时候别给我添乱,也不用你帮我啥的,出了什么事就赶紧跑,也不用惦记我,你哥我混的比你明白,我……我关键就怕你到时候慌了啥的,下个手没轻没重……再给人家打死啥的……反正你跑的快就没事。”李经济小声嘱咐九宁心,语气里依然充满了不耐烦和无奈。 听到了打死人……没轻没重之类的话,九宁心严肃些许,接着再一次发问:“我们不就是吃个饭,表面上和他交个朋友,在深一点就是探探他的底细,应该问题不大?” 也许九宁心声音太小,又或者李经济懒得理他,九宁心只好再大声的问一遍。于是两人四目相对,像两根柱子一样杵在街上。 九宁心看着李经济,小小的脑袋里有大大的疑惑。 李经济看着九宁心,大大的拳头上有小小的愤怒。 也许他不该带九宁心来的。 虽然李家身为望族,家中豢养高手如云,可是年纪大多不合适,年纪小的李经济又嫌弃。放眼都城才俊,不论地位、实力、无人可出九宁心其右,九家即使人丁兴旺,但魏王一支素以低调行事,且九宁心远赴海城修行余年,都城之人已淡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毫无疑问,九宁心是最适合这件事的人,况且九宁心还是他的表弟,这件事已非他不可了! 李经济思索良久,九宁心看着皱眉的李经济,随即摆摆手:“哎呀算了,干就完了,到时候我肯定跑的远远的!走!” 谈笑间两人走进饭馆,只听见楼上的包间里传来嚎叫和咒骂,老板娘正跪在包间门口瑟瑟发抖,而其余的食客却是分分侧目,面色大有畏惧。 两人面面相觑,九宁心问:“你确定他会信你吗?” 李经济干笑:“没事,我可是李家独子,他最坏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正说话的功夫楼上叫声停了,两个人没有耽误一前一后上了楼。 耿平坐在里面,看见两人后起身问好,“男女老少”被他揍得躲在茶桌下瑟瑟发抖,几人短暂的相互认识一下李经济最大,九宁心最小。几人落座后李经济指着“男女老少”问道:“这个人是谁?长得好丑。” 耿平无奈的摊开手:“老板娘告诉我这是个跑堂的,我和他无冤无仇,结果这个人就要拿着刀砍我,我不得已才这样,希望李大哥不要见怪。” 李经济不好意思地拱拳:“不好意思了兄弟,招待不周,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状况。”语毕李经济伸手对“男女老少”一缩一伸,“男女老少”只觉得一阵眩晕,随后即被打着旋儿丢出窗外,重重跌在大街上。 耿平说道:“不知道李大哥为什么请我吃饭?” “的确,为什么我表哥要请他吃饭?”九宁心也有疑问。 李经济冷笑看着耿平:“没有什么原因,只是觉得耿兄弟行人做事光明磊落,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耿平不动声色:“哦,可是据我所知我们从未见过面的,退一步讲,李大哥怎么知我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呢?如果我是个小人的话,李大哥岂不是看走眼了?” 九宁心在一旁笑着说:“不会的,单从耿兄弟进屋后的行为举止就可以看出你是个好人。” 耿平歪头思索,随即笑道:“若不是这位兄弟我几乎忘了,你们两位我在前些天的出殡上见过面,不知道对不对?” 九宁心点头:“是,只是可惜了顾宰相一家几十口人,想不到会遭此横祸。”说完长叹一声。 李经济两人俱无言。 “嗨,算了,逝者安息,活人还要生活,现在耿兄弟初来乍到,便已是成为了父老乡亲们口口传颂的侠客,都说你手刃梧桐,为大家除了一个祸害呢!”九宁心说道。 李经济在桌下狠狠踢了九宁心一脚,用眼神暗示他“不会说话别说话。” 九宁心瞪着眼睛,张着的嘴合上,心里满是挫败。 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三个人的关系已经被弄僵了。耿平忍住火气笑笑,紧接着徐徐起身,对两人说道:“二位兄弟,小弟家中还有些事情,就告辞了,承蒙两位兄弟抬爱,我们就此别过。” 两人见状只得起身相送,李经济满脸惋惜地看着耿平,只是九宁心晓得他是装的。 耿平本就因流言恼火,现如今又被人当面取笑,只觉得又羞又怒,趁着开门的功夫手中甩开膀子丢出几枚烟弹,只听一阵爆鸣响过,整个包间里霎时间布满了烟雾,李经济大惊欲护住九宁心,九宁心却是不管别的暗自发狠,扎稳马步一个直拳直取耿平右乳,耿平躲闪不得只好勉强扛下,顺着拳势施展轻功绝尘而去。 不一会烟雾消散,李经济终于看得清九宁心,九宁心坐在灯下愣愣地发呆,如同犯了错等挨骂的孩子。 看着失落茫然的九宁心,李经济无话可说,九宁心毕竟是他表弟,只是他再也不想带着九宁心出来做事了,他不能让九宁心受伤,他没有承担这份错误的能力。无论是出于亲情考虑,还是别的事情。 第七十八章 布店 九宁心看着一团狼藉的房间发呆,他不敢正视李经济的脸,余光里可以看出他哥哥很生气。 李经济坐在他的对面,眼神里满满的无奈和恼火。 幸运的是老板娘过来了,这个中年妇女进了屋就换上一副体贴有心的模样,她站在门口看一圈,然后摆出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赶走两人,一边送他们下楼还一边说着场面话。 九宁心和李经济被老板娘体面地送出门,然后大门便被“砰”的一声响亮的关上了。 率先打破尴尬气氛的是李经济,他还是往常一样皱着眉头:“等会你回家嘛?还是跟我走?” 九宁心听后知道哥哥已经不那么生气了,然后支支吾吾的说:“我不回家……我等会约了赵甲他们上课……我还不知道那老师怎么样呢。” 李经济点上烟,叼着烟的嘴唇稍有含糊:“你把他们带到你家去?” “没有,我把李家的布店买下来了,以后我在那里上课。嘿嘿。”九宁心不抽烟,他双手插在兜里,笑嘻嘻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李经济有些吃惊,他看着九宁心:“你咋想的啊?不觉得晦气吗?” 这回九宁心挠挠头:“没办法,别的地段我看不上,但是别的地租又太贵,只好将就下了。” 转眼一只烟已燃尽,李经济踩灭烟头:“走,我也去看看。” 两个人基本很少说话,一路上一前一后默默前行。 说实话李家布店的确是一处很棒的地段,它门口是都城里最繁华的大街,只是街上人潮涌动,布店门口却少有行人。 两人站在门口,李经济看着还未摘下的李家招牌,忍不住质问:“你连牌子都不摘吗?” 九宁心看着鎏金的四个“李家布店”,呆呆的说:“我也是头一次来这,我还什么都没收拾呢……” 李经济叹气,谈话间里面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身上穿着一件脏不拉几的直裰,来人来回打量两人,然后便要冲李经济行礼。 李经济回身拍了一下九宁心屁股:“你能不能给我站到前面去!” 知晓事理的伙计明白九宁心才是老板,然后笑嘻嘻地说:老板好!我叫刘得饼,原来是布店的伙计,嘿嘿!”他黝黑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他对九宁心说:“老板,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完了我就寻思收拾收拾,这衣服挺埋汰的—老板你进去瞅瞅?” 几个人进了屋,映入眼帘的是成排成捆的上好衣服或者料子,上面被伙计用窗帘之类的罩上,柜台旁倚着拖把跟水桶,四面的窗被伙计麻利的打开,久违的温暖照亮了布店。 得饼在柜台后面拖着地,然后对正欣赏料子的九宁心说:“老板,我听那个收租的王婶儿说了,她说你想直接买下这儿,然后她就把这的货也倒给你,其实买不如租划算,好歹这些衣服用不着咱们经管了,这些衣服可都是按卖价算的啊。” 在门口吸闷烟的李经济大惊:“啊?不是,你他妈的脑子还真的不好使吗?”自从看了布店的格局以及大小账目,李经济就知道九宁心一定被坑了,只是想不到九宁心会这般大头。 挨骂的九宁心很难受:“我和她谈了呀!然后她说要是买的话得把里面的货什么的也算上,否则我连一片瓦也捞不到!” 李经济颇感无奈,和九宁心相处的心情大多都是如此,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弟弟的脑瘫操作的时候,九宁心就会搞出新的幺蛾子。 李经济如鲠在喉:“那你拿来那么多钱买地的!” 九宁心感到荒唐:“当然是我自己攒的呀。” 刘得饼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他原本是布店的大伙计,本以为新的老板来了后会领着他做大做强,没想到这新老板完全不长脑子的。 “唉,可惜了李家的招牌了。”他有点绝望。 李经济深吸一口气,他告诫自己不能再发火,只不过他发誓要去九宁心母亲面前告状。 “有这些钱干什么不好!非要去盘店!妈的,我怎么就攒不下钱来?”李经济默默蹲在门口抽烟。 刘得饼拖好了地,于是走上二楼跟在看衣服的九宁心跟前伺候着,现在他担心的就是这个老板乱经营把什么都搞砸,要是老板明白一点,那么这家店还算有救。 “这块布艺术成分很高。”得饼看着九宁心手上的布说道。 “有多高啊~”九宁心摩挲。 “三四层楼那么高喽。”得饼笑嘻嘻地说。 “哈哈!”九宁心和得饼相视一笑。随后问:“这家店就剩你一个了?”得饼听后脸上露出苦笑:“嗯那,之前……不是因为梧桐……” 哦……九宁心点点头:“那你为什么不去别家布店呢?我看你为人处事都是好手,不至于在一棵树上掉死呀。” 说到这里刘得饼略显尴尬,语气却不失乐观:“主要是原先老板对我挺好的……完了老板你不又来了吗,我、我就寻思过几年在走,好歹把李家的招牌熬走,嘿嘿……” 九宁心看着刘得饼,他身材矮小敦实,黝黑的脸上仿佛永远都在笑,他有着世人间少见的积极和孝义,光是这一点就值得九宁心的尊敬,他甚至有些喜欢上这个孩子了,因为这样的人是永远都闪着光芒的、这样的人是不会被苦难而气馁、也不会因权贵而成为一群群蛆虫、他们永远都怀着满腔热情和期待,这才是一个真正的“人”! 他们是一定会胜利的! 第七十九章 担忧 “天上掉馅饼的几率太小了,我们会不会被骗?”眼镜不安地问头巾。 起初的喜悦已经被疑虑填满:“路上遇见一个人,然后没相处多久就要带着我们发财?” “这太奇怪了。” 头巾扒在一口白瓷水缸边,里面有许多漂亮的鱼,它们在明亮的灯光下是那么的耀眼。他没听见眼镜的疑惑。 “你小心一点,不要掉下去。”眼镜拉拉他的衣角。这口水缸让他想起了故乡的酸菜缸,它们差不多一样大,但是这个装的是每天都要换水的他们从来没见过的鱼,上面还有彩色的釉。 “你想来看看吗?这里的鱼都好新奇。”头巾回头邀请眼镜,在收到眼镜的拒绝后头巾也不气馁,只是不再守着鱼缸了,鱼只是鱼而已,没有新花样,他想去看看别的东西。 眼镜挑了一处靠窗的位子坐下,夜已深了。他看了看柜台前的锤子和女人,他有些憋屈,他们三个明明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富裕起来,结果却被这个女人横插一脚,显得他们要是没有她就没法过日子一样。但是他又有点高兴,因为她给了他们一个模糊的未来,一个可以过上好日子的机会。可是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太奇怪了。 这个女人一路上都不和我们说话耶,还有她连面罩都不摘,对下属冷漠。哪有这样的领导呢? 此时锤子低头走了过来,眼镜看锤子好像永远都在垂头丧气,他的脸上没有过笑容:“我们全住二楼。” 眼镜点头,然后伸手把头巾招呼过来,这时候女人也和三人汇合,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身着灰衣,脸上附着一层轻纱,云鬓被利落的束在身后,说来奇怪,这个女人虽不曾在眼镜面前开口说话,但是他敢肯定女人的嗓音一定很冷漠。她一定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 上楼的时候头巾一直打量着那个女人,虽说看不清脸,但是简陋的深衣并不能遮住女人曼妙的身姿。 女人默默走在前面,纤细的腰肢在月色下影影绰绰。 “她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她应该是一个侠客。”头巾小声说道。 锤子终于说话了:“不,她一定是别国的间谍,否则她不会找到我们。” “她为什么肯收下我们呢?”眼镜气喘吁吁地说。 “很简单的问题,她要我们替她做事。”锤子目光深远回道。 “我们会死吗?”头巾忍不住怀疑。 三个人都沉默了。 女人在一间客房门口停顿,她回头看着发愣的三人,冰冷没有温度的眼神好像是在看一堆死物。 大约两个呼吸的功夫,女人总算回过身去,然后在三个人的注视下隐没在黑暗中。 此时三个人的表情出奇一致,有一股被耍了的荒谬感觉充盈在他们的脑海,一个合格的领导不应该对自己的下属用这么骇人的眼神。 三个人还是进了屋。 房间里摆着一张大床,圆桌上有一些水果和茶壶,可是他们三个更想吃饭。头巾看起来不饿,他正兴奋地在屋内乱转,陈设、窗画、还有屏风对他来说都是新鲜事物。眼镜则坐在椅子上自顾自的吃水果添肚子,他的脸上也带着锤子那样的苦闷,他是饿的。 “你为什么不笑一下呢?好日子就要来啦。”头巾冲锤子喊道。 锤子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他点起一根烟,熹微的火光堪堪映出他粗粝的手指,屋子是那么黑暗。 在锤子把房间弄的烟雾弥漫的时候,头巾和眼镜决定躺下睡觉,他们很热心的把床的中间留给锤子。 “我要你们为我做事。”他想起那个女人说的话。 “可是我们是单干的。”锤子这样回复她。 “是吗?”锤子察觉到躲在轻纱后的女人笑了一下。 “我们三个是一个团队。”锤子摇头。 “三个人是团队,那四个人不也可以叫做团队吗?” “你想领着我们做事?”锤子这样问,他渐渐产生了希望。 “对,我可以教你们本事,然后我们四个人一起做大做强!”女人这样回道。 时值现在,锤子依然有一些恍惚感。他也不得不怀疑,突如其来的机遇到底会不会是个陷阱? 番外 在蔓延至天的沙漠中,一座木塔高高耸立,门口坐着三个男人,一老,一中,一少。 “我想,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运气。”年轻人答非所问:“我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有如此强运。” 中年男人指出:“上一个强运的男人在海底躺了近百年。” 老年人打圆场:“那是外国人,不算数的。” 年轻人回答:“可他毕竟是个人。” 三个人没有话说了,他们三个人总是可以熟练的把天聊死。 他们开始望向远方。可远方只有昏黄的飞沙和炽日。 他们身后是顶天立地的木塔,这木塔不知从何而来,要往何处而去,门上九九八十一枚圆钉在黄天里闪着光,木塔在漫天的飞沙里模糊了轮廓,让人看不清究竟是哪朝造物,它门上既无匾额,也无对联,倒是修建的木头很坚实,在这样可怕的尘爆里没有任何的晃动。 他们三个人不知因何而来,也不知在门前徘徊了多久,他们也许会永远徘徊。 少年仰视木塔,嘴巴大张,虽然他已经在这里苦坐很久,可每一次望着木塔都会情不自禁的流出泪水。 “你的老毛病还没治好。”中年男人说。他眺望着,木塔垂下的阴影在起伏的沙中曲折坎坷。 “我到希望这毛病永远不会被治好。”年轻人红着眼睛,谈话间他已泪流满面。 老人在一边的石凳上坐着,很担心地看少年:“小心点,别把眼镜哭瞎了。” “我将来也要进这座塔里。”少年对两人说。 中年男人听后只是冷笑:“你现在不是可以看见结果了吗?只要你肯开口问我们‘将来的事情是怎么样的?’我们两个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你。” 如果仔细看去,这三个人虽年纪各异,可眉宇间却如此相像,几乎分不清彼此。 少年身材纤细颀长,容颜熠熠生光,他弯腰在老人身边的沙子里摸索,翻出来一个石墩:“没有关系,种子已经种下了,未来的事—连我们都看不到的未来的事,有谁说的清呢?” 老人看着少年,他努力地想让自己的脸上露出微笑,可他的笑里只有藏不住的哀伤。 “不管怎样,我的种子已经撒下了,我能做的已经如此了!”少年倏忽而起,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火焰与泪水! 年轻人猛回头看向他的中年:“我要做的!我一定要去做的!我知道你也会做的!” 中年男人看着少年的悲愤和热血,他已不能把少年当作小孩子看了,他知道自己又犯了自大的错误。 “如果我们在这个年纪还有他那样的澎湃激昂就好了。”老人在中年身后说。 “我们的血都快流光了。”中年男人说。 还是要坚持下去啊。三个人心照不宣。 “燃烧!燃烧!把有限的生命都燃烧!我要青史留名!我要让我的一生值得活过!” 少年对着群群沙丘呼号,带着幼稚又让人觉得羞愧的满腔热血。 “这样会不会有些自私了?真正顶天立地的人是不是从不在乎名利的?那么我这样在乎名声的人是不配拥有那么崇高的事情?”少年跪在沙中发愣。 中年和老人坐在石凳上,他俩也不知道答案。 “或许,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还是说他们真的不求回报?” 不知道,这种事情,有谁说的清呢? 在永远不会落日的黄天下,高空里疾风粝沙,沙丘上一座木塔岿然不动,有三个可怜的人在门前各自挣扎。 第八十章 西无名 这天早上,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锤子三人走在街道上,他们要去早市吃东西,昨晚锤子没睡好,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脸也被风吹得通红。那个女人还没有醒,他们三个早上出门的时候看见她房门紧闭,他们出门的意愿更多了。 这个早市依托郊区的一座猪圈和鸡场,鸡场很久之前便被废弃,毛石和沙子被风侵蚀,年久的道路被压成碎块再被碾成粉末,在艳阳的风里扑进树丛;猪圈还在,他们特意腾出一户带院子的房子养猪,那些猪总是嚎叫着,和门外腐烂绿臭的泔水一起嚎叫着。 一个留着八字胡子、脸干瘪如同核桃一样的小老头从集市另一头走来,他一手拄着算命的幡,另一只手精精神神地随他走路摇晃;他穿着黑色素旧的长衫,带着深色小眼镜,头顶六合巾,瓜皮一般扣在他头上;他的手也干枯如柴,指甲又黄又长。如果他的手可以点燃,想必也会燃的很旺。 一个顽皮的小男孩悄悄跑到后面想薅小老头的幡,结果立即被他爸爸拽走。 这集市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装扮的人,这集上也从来没有过要算命的人。他是一个怪人,所以人们都离他远远的,但是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看他。 老头的布鞋在转角处停下,他那被眼镜挡住的眼睛在看另一个老头。那个老头正是安详宁静的老卒,他坐在两块砖组成的座子上晒太阳。 “你好。”一个老人对另一个老人问好。 老卒闭眼朝天,似乎已经睡去。 “你好。”西无名接着说。 老卒还是没有醒。 此时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了,他们都在看关心老卒会不会就这样死掉,那个算命的已经不重要了。 旁边卖鞋垫的老男人轻轻推老卒,老卒停滞的身躯复有起伏,闪着光的眼因为烈日眯起来,他动动筋骨,看着没事的老卒,大家都松了口气,人群恢复流动,集市上又热闹起来。 “你好。”老头又说道,他朝老卒微笑,这显得他的八字胡更加滑稽。 “他听不着!他越来越聋了!”不知道哪里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孩子叫。 “老宋头!人家跟你说话呐!”老卒旁边一个卖菜籽的妇人对他几乎吼着说,只有这样老卒才有可能听见。 老卒终于看清了面前站着的老人,来人脚步轻盈,脊背挺直,可他们之间的老人气是相似的,只能说这个人保养的如此精致。这种气只有同龄的人才可以分辨得清。 “嗬,你……你打哪里来?”老卒露出崎岖的牙齿笑呵呵问。 “我打那边来。”来人伸出左手指着西面,他也笑眯眯的,也许是胡子和牙齿的缘故,他的笑就奸邪很多,不如老卒的和善可亲。 “那……你要去哪里呢?”老卒双手握着。 “我去那边,我给人算命。”来人伸手指向下坡的转弯,那里正是泛着泡沫的猪场。 周围的气氛渐渐熟络,那股敌意不见了。 “这里从来没有人要算命的,你赚不到钱,不如去市里的步行街,那里人多。”那个卖菜籽的中年妇人说。 “这里都是卖菜籽卖衣服卖药的。”老卒旁的大叔补充说。 “来副鞋垫,不捂脚的。”一个矮个子从算命先生前经过,那个人正是男女老少。 “走开,你这矮子别给我也整跛了,我这里没有和你脚的,去让他给你拿块布给你绞一双。”中年大叔嘲笑他,那边的墙下坐着一个裁缝正在给人扦裤脚。 被取笑了的男女老少今日出奇的没有生气,周围的商贩也奇怪:“男女老少,你今天咋不跟他急眼呀,是不是憋着什么坏水呢?” 老卒也笑:“错啦,人家娶媳妇了,哪顾得上跟你们生气呀。” “哈哈!怪不得嘛!”周围的人都笑得喘不上气。 男女老少本想发怒撒泼,只见是老卒,他也只好吃瘪,低头撒泼似的大叔摊前抄起一副鞋垫就走。 “嗨!还真叫老头儿说中了!”被顺走鞋垫的大叔也不恼,这只是老熟人间的玩笑话,一副鞋垫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跟你们说!我现在涨钱了!”男女老少却没有走,他正神气地在各个摊前闲聊,而之前那个算命先生已经离开了。 “我以后不在老张干活了,有人请我去李家布店作伙计,包吃包住,一天就是给另一个伙计做饭,店里就两个人,轻松。” “你不是说你涨钱了吗?” “嗯呐,那老板一个月给我干跑堂两倍的工钱,也不用我卖东西,就打打下手。”男女老少对他的新工作很满意。 “哪个老板脑瓜子让驴踢了敢让你去招呼客人!也不看看你那样,”妇女狠狠地损他。大家又笑。 老卒没理会集市的热闹,在模糊不清的声音里,在昏暗朦胧的视界中,他看见那个和他一样沧桑的老人,那个老人也如他一样,在原本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默默支起卦摊,然后眯起眼睛慢慢度过时间,猪场门口将来也会成为集市吗?老卒不知道,他又想起往事,他想起这里还不曾事集市之前的往事。 “那……那李家可是死过人的,你不怕?”一边的老太太煞有介事的问。 “怕啥啊?有啥怕的?我们两个大男人住,有什么好怕的?”提到李家,男女老少有些颤抖,但还是装作无所谓的态度。 “哼,就你们两个,人家李家那么些人,你俩够干啥的!”一个大叔吓唬男女老少。 “没有你的事,滚滚滚!”男女老少被这么一说浑身不自在,然后自己抱着鞋垫就离开了。 “自己滚了!”大家又笑。 那个时候没人说这里会有人买他的水瓢,这里也不曾有集市,可是慢慢地也有人开始买他的东西,也慢慢地成为了繁荣至今的集市。 老卒的思绪在八十余年的往事里沉浮,然后又慢慢睡去。 同样睡去的还有西无名,他的算命摊还真应了之前的话,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十分钟前,他坐在猪场门口,从怀里神奇的掏出一张“咯吱咯吱”作响的木桌,接着他拍拍屁股,一把一个和一个凳子就凭空出现在桌子前后,他想把幡插进土里,但是他又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生怕犯了算命这个行业的忌讳,于是只好用手扶着。 其实他不能说会算命,他连其中行规都不懂,何况他自己也根本不信命,若要是问他为什么要弄个算命的幡,他也只好说是天意弄人。 同样的,他也不信这世界上有人可以信一个奇怪的人给出的似是而非的判词,算命,倒不如说是给人安慰的事情。 思至如此,他又从怀里摸出一支毛笔,用歪歪扭扭的字写在牌子上:“神算子降世,不用八字也可测出你的人生路。欢迎大家前来咨询。” 十分钟后,西无名等到了他的客人。 “你好。”又一个问候出现,只是老人换成了算命的先生,摊前正站着锤子三人。 “我想算命。”锤子肿着眼睛,头巾和眼镜在身后无聊地跺脚。 “你好,请问您想算什么?”西无名笑眯眯的。 眼镜只觉得西无名像抗日剧里迫害老百姓的汉奸。 “你们两个先去麦吃的。”锤子对两人吩咐。目送两人走上坡去后,锤子紧紧皱着的眉舒缓些,于是他转头看向西无名:“我想算算,我是怎么死掉的。” 西无名看着被风吹红脸的锤子,脸上的微笑僵住了。他摇头笑:“朋友,我替人算过财运,姻缘,或者学业,这件事,我还从来没有算过。” 锤子苦恼:“算不了吗?” 西无名摊开手:“这个世界还是挺好的。” 锤子歪头看他,眼神不明。西无名只好硬着头皮微笑。 第八十一章 试探 “耿平在查我们的关系。”李经济着急地推门而入,看着在窗前发呆的九宁心说。布店的生意依旧冷清,男女老少从李经济身后溜出去,短粗的手臂上还挂着抹布。 九宁心正对着账本发愁,因为他不会看账目,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住李经济的胳膊:“哇靠,你快来看看这个,我算了一早上也没搞清楚现在有没有钱进账!” 李经济原本就因为耿平的事心烦意乱,如今哪有心思看账本?他索性把账本推给了擦窗台的男女老少:“你去看看,别做手脚,否则就踢你。”收到命令的男女老少小心接过成卷的账本,在两个人的注视下去一楼的柜台。 没了账本打扰的九宁心惬意地依在窗前,他的眼睛水汪汪的,眼神里稍微拘谨:“你找的这个男女老少是什么情况?”李经济耐心的他解释,这男女老少原是李氏的一个表亲,正赶上那天请耿平吃饭,为了探清耿平虚实,李经济特意把耿平的相貌告诉给男女老少,届时两人一定会发生争吵,那么他们兄弟二人正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李经济又补充道:“其实这个人质地不坏,不然我也不会让他来你这里作仆人。” 知晓来龙去脉的九宁心沉吟:“现在看来,耿平十分可能就是这一切的幕后凶手!只是……在没有看到真正的证据前,不论做什么都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啊……” 李经济还穿着之前那套非常帅气非常骚包的华丽衣服,不论身段或者谈吐,他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男子汉了,而九宁心却还像一个小孩,不管心智或者什么其他的,他都太“嫩”了。 “不用了,我那个在竹林小院的三舅舅昨天来我家吃饭,席间他和我说了小院调查出的很多线索,这个耿平绝对是凶手。我们现在只需要铲除这个祸害就成!”李经济越说越兴奋,最后甚至从椅子上跳起来。 九宁心还是有疑惑:“但是那天那个秦京可是表明了立场,梧桐的人头可是他亲手交给耿平的呀!再说耿平是宰相女婿,什么样的人能成为宰相的女婿呢?顾均寒一个宰相之女难道会爱上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我怀疑耿平这个人不简单!” 李经济认为九宁心说的有道理,然后说道:“我家手下说耿平在寻找都城里的魔教,我家在魔教的眼线说他和魔宗圣女有勾当,他也许会利用魔教的势力来对付我们。你可要小心啊。” 九宁心不在乎:“没关系啦,我也不经常出门露面,没人敢把我怎么样。” 李经济无奈:“我看他们是真的不把你和你家看在眼里……魔宗弟子都到都城的消息人尽皆知,戏楼前前后后又死了那么多人,想不到官府居然一点动作都没有……” 九宁心摊手:“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弄的,其实我和我们家人也不怎么熟……” 九宁心忽然笑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李经济:“我甚至连我们家祖坟在哪都不知道,哈哈!” 李经济忽略他的笑话,他郑重的嘱咐九宁心:“如今我们虽知道耿平该死了,但是也不能动手,最好的办法是把他交给小院或者官府,在没有查清他底细前我们不能在惹出麻烦来。” 嘱咐好九宁心,李经济便骑着高头大马离开了布店,他不能在外面久留,否则他母亲会打断他的腿。 九宁心闭目聆听,小巧的喉结上下起伏,街道行人川流、声响不绝,彼此交叠成幻象在他脑中起舞,九宁心狭长干燥的手指揉捻着眉毛:“耿平啊,你说你怎么就招惹到李经济呢?真搞不懂你们两个人有什么干戈。我真是想不通,你们两个什么仇什么怨呢?值得我哥哥如此看重?以至于到了杀害你的地步?” 第八十二章 初次交锋 李经济跨马而去,沿途的街景平常且无趣,他也习惯了行人或诧异或艳慕的目光,偌大都城很少有东西能吸引他的注意。 他为什么如此在意耿平?他自己也不知道,就好像对耿平的讨厌是天生的,李经济只要一看到耿平的脸心里就会产生愤怒和厌烦。 和其他游手好闲的公子不同,他可没把耿平当作抢走自己女神的情敌,不过不得不承认,顾均寒确有几分姿色,只是她美得过于淫荡,作为仆人还好,要是当作妻子,他简直不敢想他妈妈会怎么打死他。 热闹的街道随马蹄声远去了,李经济进入郊区,繁华喧嚣的市区在他背后翻跃着呛人的光尘。 李经济走马观花看着,路边居然还有算命的摊子,他冷笑:什么年代了还在传统算命,这东西还不如扔鞋子呢。 李经济认为算命的和要算命的全都是笨蛋,因为他自己就经历过算命这事,算出来的东西只能用可笑而言:两年前还没有拜进宗门时他的姐姐特意为他去算了一卦学业,结果那老东西收了钱像模像样的说了句:“这个孩子将来会着装。”就没了。真是笑话,哪行哪业不需要穿着特定的服装?说相声的穿大褂,修仙者穿道袍,厨子还穿围裙呢,这算命的实在不可信,这顶多是安慰人的罢了。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耿平那张讨厌的脸,他很难相信顾均寒会喜欢上这么个小白脸,说到底她也是宰相的女儿,眼光和智商不会太差,可是为什么呢?退一步来讲自己都比耿平要强啊! 男人之间那微妙的感觉告诉李经济,耿平绝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的好男人,耿平眼里的精光和他的面相透露出他的精明和小气,他的样貌可以迷惑住女人,但是骗不了李经济。 “唉,可惜了顾均寒和那几个女人了。耿平将来一定不会有好运的。”李经济为那几个女孩惋惜,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和他无关,为什么他还会感到悲伤?莫非他真的对顾均寒有好感?这样的疑虑很快就被李经济打消,因为他看见了在远处的耿平,与此同时耿平也看见了他。 两人四目相对,李经济瞥见他身边还有一个女人,一个同样很惊艳很绝色的美女。 四周的声音似乎消失了,早市的行人慢慢淡出两人视野,李经济骑马缓步上前,算命幡拂过他皱眉严肃的脸,耿平身边那个女人他不认识,不得不提,他的撩妹技术很有一套。 “你好,我叫江苏紫,敢问帅哥就是都城人口中的李经济?”江苏紫一身紫色连衣裙,细腻的手挽着耿平微笑看着李经济,语气却很轻佻。 李经济在心里鄙视这个看起来就很贱的女人,嘴上却说:“你们好,耿平老弟,好久不见,之前舍弟为老弟添麻烦,我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他假笑地欣赏耿平的表情,如果九宁心能看见的话那可真的太棒了。 耿平赶走女人,女人看上去不太高兴的离开了,随后耿平冲李经济冷笑:“我们好好聊聊?” “好。”李经济也不藏着掖着,立在马上傲慢地盯着耿平。 “我们之间有什么仇吗?你派你弟弟来羞辱我?”耿平有些气愤, “其实也不怪他,顾均寒是宰相的掌上明珠,如今被坏人劫去,无论是谁都会议论两句的。”李经济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可乐开了花。 “倒是你,我想不通偌大的顾家居然被个戏子杀个精光,那时候你为什么不看着顾均寒呢?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呢?哈哈,这倒也不是我难为你,我想,这都城所有的人都在想这个问题,自己家里有如此美人,要是我我可得寸步不离看好我老婆。”李经济摇头晃脑,脸上充满了嘲弄,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轻蔑。其实被带绿帽的人是很可怜的,但李经济想到是耿平拱手请老王进了自己家,耿平就成了小丑。 耿平有点绝望,他也没有想到梧桐会这么玩不起啊!他也没想到梧桐会因为自己抄了顾家全家啊!再说宰相府那么多侍卫都是是干饭的吗!看着满脸讽刺的李经济,他满腹怒火只好憋着。 “不过。”李经济话音一转,“这件事也怪不得耿老弟,大丈夫毕竟有分不开身的时候,其实梧桐也奇怪,为什么杀了李家上下几十口人—还有戏楼几十口,居然还杀不够?而且他别人不杀还偏偏要挑顾府开刀,我觉得你们也挺倒霉的。” 此话不说还好,听闻此言耿平周身震悚,头顶冷汗直流,他不在乎自己名声如何绿帽如何,只是他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他就是引导梧桐杀人的凶手!届时官府和竹林小院是绝不会放过自己的!况且他在都城人微言轻,单凭宰相女婿这一点是保不住他性命的!他突然后悔为什么要让梧桐去杀人了! “不!我不会失败!我可是耿平!我父亲可是海城巨富!我身怀上古残魂!我不会输!”耿平这样想,他的身体却开始颤抖了。 知晓真相的李经济看着脸上沁出汗水的耿平,心里更加笃定耿平就是始作俑者,他冷笑,也为顾均寒惋惜,他也更加看不起那些追求顾均寒的富家公子。 “我想不通,那些人与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却要剥夺他们的生命。”李经济笑着,他想看看耿平怎么反驳。 “我说了……和我无关!我不认识什么梧桐!我也是受害者!”耿平红着眼瞪着李经济。 李经济愈发认为耿平的可笑与可怜:“你放心,我不会和别人提这件事,再说我们也没有证据,你还是顾之威的女婿,造谣的后果可是很可怕的。” 知道李经济没有证据后,耿平从容了些:“对,造谣的后果可是很可怕的,希望你能管住你的嘴。” 李经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想不到你居然只有这点能耐!是我看错人了!居然还想用九宁心来刺探你的虚实!是我杀鸡用牛刀了!哈哈哈!”李经济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耿平脸色几近黑墨,而目睹全程的戒中老者也为耿平的冒失感到惋惜。 “小子!”李经济整顿马匹,笑嘻嘻告诫耿平:“给我当心点!你最好表现的聪明些,我不管你来都城要干什么,在我们没摸清你底细的时候别留下什么把柄!要不然我可以省下不少劲呢!哈哈哈!”李经济把话撂下,随后沿着出城的路策马而去。 “你最好能撑到武举大会结束!这样还有意思点!”李经济嘲弄的语气顺风传进耿平耳朵,耿平如木头一样杵在原地,脸上满是落败的尴尬和羞愧。 第八十三章 耿平 “小子,我们的处境危险了。”海仙神色凝重,耿平深吸一口气,在李经济离开后他想了很多事情,他坚信梧桐与他的交易是秘密进行的,那么一定是梧桐泄露了他的身份,另一件可疑梧桐的突然去世,迄今为止他和顾家暗中派出调查的探子全部没有消息,象征探子生命的香炉在进入城郊就忽然被熄灭,顾家探子身手不俗,其中也有高手坐镇,他们许是遇到硬茬子了。耿平手里掌握着秦京赠予的人头,这样看来竹林小院没有道理阻挠他们,那么究竟是谁在暗地里阻挠他们? “依我看,除掉梧桐的人和截杀探子的应该是一伙人。”海仙说道。“梧桐服下那东西后实力暴涨,绝非现在的我们可以抗衡,而那些探子也比我们强,又是在城外横死,甚至尸体也没有踪迹,只有一个结果,那处于暗处的人是我们惹不起的存在!” “但是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究竟是哪一伙的?”耿平焦急问道,此时耿平心乱如麻,李家乃都城豪族,现在李家独子已经威胁耿平,而那个叫九宁心的又和魏王有关,虽然魏王神鬼莫测,不过那天在饭馆受到的那一掌可是证明九宁心也不是一个可以忽视的角色! 耿平抬头看天,天色昏沉,平野寥旷,四下行人散乱各自匆匆,耿平这一年来经历太多,人在漂泊中总是易于成长,他也见过一些人不曾见过的变故,不由得想起自己颠沛的身世,只见苍穹银月,浩瀚茫星,两行热泪不由得流下。他本是巨富之子,常言树大招风,而耿家又处边疆富饶之地,他父亲为了平息魏王注意只好将身为长子的耿平丢弃使他颠沛流离,自己忍受离别之苦。一想到这里,耿平只觉得悲愤交加,叹自己有家无回。耿平本以为自己将孤苦伶仃一辈子,不成想黄天保佑有缘结交了古戒神仙,正当他准备好好利用古戒闯出一番天地,结果却惹出梧桐这档子事! 耿平正哀怨自己时运不济,海仙却很镇定:“大丈夫行于天地,难免会走投无路之时,你只要记得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我们可以利用江苏紫查出李家的势力范围,只是你只能和江苏紫一人说,你们的交谈绝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耿平虽然哀痛,早熟的智慧心领神会:“难道她身边有奸细?” 海仙沉吟:“小心一点总没错的。而且你还是别晾着江苏紫,一旦顾家失势,能护着我们的只有魔教了。” “顾家?”耿平疑惑,“顾之威可是宰相啊,魏王应该不会……” 海仙没等他说完:“魏王?你可知道魏王为人如何?你可知魏王手段如何?虽然别人不知你的身份,可是魏王不会不知道,你要是不小心做出什么事,届时帝王一怒,遭殃的可是无数人啊!” 耿平脑中忽地冒出一个假设,耿平满身鸡皮疙瘩看着海仙:“你说那些探子会不会是被……”海仙听后急忙捂住耿平的嘴,两人心领神会,周遭的空气似乎也压抑起来。 “总之,你现在要抓紧修行了,李经济说的武举大会要多加上心,虽然修行的资源老夫这里应有尽有,但是凡事留个心眼总没坏处,修行之路难走,许多英才都夭折半途,你要多加小心!”海仙语重心长地说,然后他青灰色的身形又钻进古戒中。 耿平低头凝视漆黑如墨的戒指,心里五味杂陈。 这时一直守在远处观望的江苏紫款款而来,一双宛如凝脂的手臂环住耿平的腰:“你怎么啦。看起来好像不开心。” 耿平没有惊讶,他早就知道她在偷听:“刚才的事你都看见了?”他微笑着,方才虽然有不愉快,但是江苏紫是江苏紫,李经济是李经济,他不会把愤怒发泄在无辜人身上,也许这就是他众多的有优点之一。 江苏紫撇嘴:“哎呀知道啦!每次和你轻轻松松的逛街都被人打扰,现在还给我留任务了!” “我说啊,既然你在这里不开心,不如跟着我回魔教怎么样?你有前途有实力,而且长得也帅,你这样的在我们那很吃香的!”江苏紫“嘿嘿”说道:“再说你和魔教无仇无怨,总比在这里受气当上门女婿强呀!” 耿平被她劝得无话可说,只好不停的苦笑。 “再者说,那个李经济和什么九宁心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样的富家子弟就该死!”江苏紫脑中浮现出李经济傲慢的表情,她不由得握紧粉拳。 “哈哈,苏紫的心意我耿平心领了。”耿平挣脱佳人怀抱,他挺起胸膛,他有些惊讶也有些嫉妒,因为九宁心的那一掌残留的力量仍然灼烧着耿平的胸口,耿平倒感谢起九宁心来了,因为这是他踏入仙途的第一掌,这是耿平学到的教训! “苏紫,你听着。”耿平把住江苏紫肩膀:“我要靠自己的能力去战胜他们,而不是像个懦夫去逃避!只有这样我的心才会好受,只有这样我才能问心无愧的走下去!”耿平和江苏紫对视说道,“成仙之路漫漫,我不会靠别人的帮助活着!将来无论李经济,还是李家,或者什么九宁心魏王支流都将是我耿平成仙的垫脚石,黄天赐我神仙运,我必峥嵘傲红尘!”耿平看着飘渺星辰,寥寂苍天,此时的他没了犹豫,只剩下了名扬天下的渴望和无穷的斗志! 第八十四章 第一次交流 “普天之下修仙者无数,然而纵使渴望长生不老飞天遁地的修士再多,在这片土地上也不过十分之三,凡尘俗世里依然有名满天下的江湖英雄和治世能臣,至于那诱人无数的长生之术,不过是那茫茫修仙者的一厢情愿罢了,呵呵,试看天下万万修仙士,之中几人得长生? 寻觅长生之道本就逆天而行,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和气运是无法突破人生来即存的桎梏的,而且修仙一事需要修士抛弃凡间琐事一心修行,抛家舍祖已成了他们眼中的常事,然而纵使如此也有人途中受异性所累,没有禁受住天道暗中的考验,最终身死道消,成那一抔黄土与俗人无异!倘若有人道心坚定忘却情爱,前途也充满了危险,不说山野里的妖兽诡道、突破时的艰难诡谲,光是同辈间你死我活暗中争斗也足以灭杀一批前途无量的修士了!” 赵甲痛心疾首地对九宁心陈说修仙利弊,希望能让九宁心重视修行的不易。九宁心老实地坐在赵甲对面,这还是赵甲给自己上的第一次课,想不到第一次就来这么严肃的话题,九宁心觉得惊讶,想不到赵甲一个凡夫俗子居然也明白这修仙的道理。不过光是这些可不够,这些道理随便一个修仙者都明白,他还得观望赵甲到底配不配做他的老师。 赵甲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看着默默点头的九宁心,他问道:“我说了这么多,你对修行是怎么看待的呢?孔子老先生说因材施教,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赵甲面色沧桑,可眼神炯炯,他要在这位将来的太子面前好好表现,他坚信自己有可以教导九宁心的能力。 可听到赵甲此番话的九宁心只感到冒犯,“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值得我回答这个问题。”他傲慢的想着,脸上却依然恭敬:“也许是学得一身本领,然后报效祖国。” 一旁听见九宁心所讲的钱乙忍不住暗自发笑,他本就是混迹市井之人,心思情商要比九宁心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强太多,“看得出来这太子瞧不上赵甲呀。”钱乙如此想道。 赵甲听了倒不恼,心想自己得拿出些真正的本事了,于是赵甲起身立于窗前,只见夜放千树星如雨,宝马雕车,香箫声动,可这潜龙憩处,凄凄冷清黯然无人,好一个寂寞了得。 九宁心看窗前眺望的赵甲,自己岿然不动。 钱乙走上前拍拍赵甲:“别发呆呀。人家等着看笑话呢。” 仿如黄粱乍醒,赵甲回头对老实坐在桌边的九宁心慈祥笑着:“之前的问题先放一放,不如你来说说你想学什么,我可以教你的。” 九宁心愈发觉得赵甲的可笑,只是看在尊敬老人在加上魏王的面子他微笑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学什么,不如就学些先生曾经传授过的学业。” 赵甲感到事情棘手起来。而一边的钱乙只想放课后使劲嘲笑赵甲。 “呃……这……”赵甲开始语无伦次,可看到佯装无辜的九宁心他还是努力镇定下来:“哈哈,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不能这样随意地讲了,只是可惜我的讲义没有拿来,你看……不然的话……唉,是我给忘记了,唉,我这脑子……”赵甲装作很失策又遗憾的样子自言自语着,九宁心此时明事理地站起道:“那不如今天就到这里,等老师什么时候找到了讲义也不迟,我平时都在这里等呢。” 赵甲钱乙见状也只好起身客套一番,然后一直被九宁心送出门去。在柜台后面记账的刘得饼看到在门口挥手的老板九宁心,不由得和男女老少嘀咕:“你说那俩人真能教得了咱们老板?”男女老少只顾埋头扫地:“我不知道,跟我又没关系。” 刘得饼对他的回答有些不满:“你咋这么说呢,反正,我看咱老板不是一般人。”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九宁心清秀的背影,心里很是好奇。 “嗯。”男女老少没好气说道:“你说啥是啥。” 刘得饼还想反驳什么,只是见到九宁心此时回来只好作罢。 “算完帐了吗?我们现在有钱赚吗?”九宁心驻着柜台问柜台里面的刘得饼,刘得饼感到无奈:还行……我把库里那些东西啥的卖给隔壁了,赚了一点,就是现在还是没啥客人。” 得知近况的九宁心叹了口气,他买下这家店算是亏死了。 “那衣服又卖出去的吗?”九宁心询问着,他清楚自己一点经商的头脑都没有,但是这店买都买了,总该上心一下,起码不要被自己仅有的两个店员取笑自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冤大头? 经过一番交谈,九宁心暗自神伤的离开了布店,现在的布店的收入只能填上两个仆人的工资,至于收入?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都城夜晚的街景美丽炫目,但在九宁心眼里总是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落后。“北国自然不比江南繁华的。”九宁心如此感叹:“这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耿平调查我,然后赵甲钱乙两朵奇葩……哎,为什么每次放假回来都这么多事情呢?” 九宁心随意踢开一块石子,他决定去郊外散步,希望春夜里没有蚊子。 第八十五章 沫脊 “从今往后,你们三个就是我的手下了,明白了没有?”戴着面纱的女人英姿勃发、双手叉腰对锤子三人说道。 锤子、眼镜、头巾三人正带着微微困意地并排站在城郊小路上,擦亮的黎明在东方抹出一道橘红,青灰天际下升起几处炊烟,林野上空翻涌着白白雾气,其中阵阵鸟鸣让人清醒,三人脚下的泥土中还冻结着白霜。 “你看啊,日出真漂亮。”头巾偷偷捅了眼镜一下。眼镜不满地嘟嘴:“喂,队列中不可以说话,她刚讲完你就忘了?” “我没睡醒嘛,没关系,我打赌她听不到,我说话声音很小的。”头巾眼睛细小得如一条细线,他说这话时正偷偷瞄着那个戴面纱的奇怪女人。 那个女人就像真的听见了一样,只见她用力踏着靴子缓缓走到头巾面前,头巾按照之前她教过的事情注视女人的眼睛,只是想不到这个女人居然需要他仰视。 眼镜见女人过来立即站的直直的,然后用不太灵光的眼睛偷瞄头巾,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隐约觉得女人笑了一下,接下来女人开始了大概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咒骂,她从刚刚那个有神秘美感的曼妙佳人变成了一个尖酸刻薄的肥胖老婆,此时的女人正恶狠狠地咒骂他们两个为什么要讲话,其中还夹杂着对两人父母祖宗的敬意与问候。在女人不停歇的嘴里吐出无数值得人们牢记的咒骂语句,论措辞之精致,论语气之深切,头巾几乎接受了女人是他不曾谋面的祖宗的假象。一旁的锤子甚至庆幸女人头戴着面纱,不然眼镜头巾两人一定会被女人的口水给淹没。 好在炊烟也有尽头,女人的怒气渐渐随着寒冷消散了,发怒之余她也没忘记今天早起的目的,现在她身怀任务,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她得把眼前这三个人训练成一支有素养有经验的队伍,只有这样才可以将来的武举大会上发挥一些作用。 女人一声令下,三人组像模像样的排成一列,然后以一种十分滑稽的姿态缓慢跑起来,如果有鸭子母亲看到了他们跑步的景象,想必也会骄傲地和他们汇合。 看着在晨光中运动的三人,沫脊有些痛苦,但这都是自己欠缺考虑犯的错,怨不了别人。 沫脊本来是女地派来的间谍,目的是刺探武举的事宜,顺带观察都城里的近况,届时武举开始人多眼杂,自己一个人可做不来这些事。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的嘛,这三个人虽然蠢猪,但是底子干净,而且笨也有笨的好处,我只需要动动脑子,他们就会老老实实的做事了。”沫脊乐观的安慰自己。她惬意地倚在一棵树下,幻想起回女地复命后要去哪里玩。她的身材很好,该凸的凸,该翘的翘,虽然脸部因为工作被面纱遮挡,但面纱下也是一个很漂亮的脸蛋。若是摘下面纱,你绝对猜不出她的年纪,她的美丽性感常常使人忘记她的能力和修为,这使得她不得不处理一些很厌恶的人,所以她决定戴上面纱来躲避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蚊子太多也是一件非常不如意的事情。 她无聊地摩挲树叶,也许很久?也许很短暂,总之三人组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沫脊也不得不端正地从树荫下走到三人面前。 “从今天开始,我要对你们三人展开魔鬼式训练!都城里到处都是武林高手和修士,你们现在的身手根本不够与他们交手!虽然你们—我们是小偷小摸—”沫脊话还没说完,头巾就插嘴说道:“我们是抢劫,小偷实在没有品味了。” 沫脊有些惊讶的张着嘴巴,她已被这两个人搞得茫然了。 眼镜见沫脊没有生气,以为现在是可以说话的,于是还带着自豪的语气说:“我们三个都瞧不起那偷东西的,哇们抢劫正大光明。你说对不对?” 随后头巾和眼镜齐齐看锤子,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得到赞同的希冀,而锤子则闭上眼睛,沉沉地叹一口气。 第八十六章 耿平 耿平低沉地回到宰相府,按照惯例去书房拜访顾之威,耿平正欲敲门,结果出乎意料地听见书房里正嬉笑打闹的声音。他感到疑惑,天色已晚,难道岳父还没有回来?那么顾均寒在书房里做什么呢?她又在和谁玩闹?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做好战斗的准备时,他猛然回想起顾均寒曾经跟他说过她有一个叫宁宁的老师。 “也许是那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宁宁,我先观察一下情况。”他这样想着。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躲在窗下观察里面的情况,只见房间凌乱不堪,书架和书桌上的陈列七零八落,一个异常漂亮的姑娘正被顾均寒牢牢压在在书桌上,那女孩脸色羞臊,努力想从顾均寒怀中挣脱,但又不是她的对手,只好不停地叫嚷试图吸引来别人的注意,可顾均寒仗着这是自己的地盘肆意妄为,甚至开始恶趣味地扒那姑娘的衣裳。 “卧槽,你们年轻人玩的就是花。”被叫嚷声吵醒的海仙看见了这一幕,纵使年长如他也觉得此事实在新奇。 “我是不是应该进去?”耿平反倒拿不准主意了,如果不进去的话他担心顾均寒真的要对那女孩做什么出格的事,这样要是被传出去顾家又多了一个笑柄,但是要是贸然闯入又有失礼节,就在耿平犹豫不决之际,房间里的吵闹声停歇了,海仙抬头看去,发现两女正在各自收拾残局,就是把书放回原位,收拾桌子之类的事,屋内的两人并没有发现海仙的存在,按照海仙的话来讲,他现在只是寄存在古戒中的一抹残魂,就算那些手段通天的陆地神仙也没法探查到他的形体。 宁宁正收拾狼藉的桌子,那上面堆满了碎纸片和顾之威收藏的小摆件,她顺手拿起一个手掌大小的金蟾问道:“均寒,这个蟾蜍是纯金的吗?感觉好重呀。” 顾均寒忙着整理书籍:“我不知道,谁知道我爹怎么弄来的,他老是收藏一些古怪的物件,有时候被人骗了也不知道,就光是这屋子里我就能说出四五件假货。”顾均寒擦擦汗水,眼睛抬也不抬地说道。 受好奇心驱使的宁宁伸出两只玉臂把金蟾放到灯下欣赏,佳人在火光映越下的手臂渐渐透明,白里透红的肌肤与金蟾相贴,摆件沉稳,于灯光照射下闪耀金光,炽热与温暖映衬着宁宁,她的脸似乎变成透露着神性的脂玉,眼中长燃着可爱的温柔,耿平已不觉夜晚之寒冷,他只觉得埋头捡书的顾均寒相比之下遍身灰尘,顾均寒已经黯然失色了。 “那个金蟾……有我熟悉的气息……”在窗外偷窥的海仙却是皱眉:“千百年时光过去了,想不到居然还有令我感到熟悉的东西,小子,你现在就进去,说不定那枚金蟾可以引出我的一些记忆。”心思缜密的海仙看出来耿平这小子在想什么,于是他便想出这个理由打断他的臆想,被打扰看美女的耿平心有不满地埋怨海仙,可为了正事他又不得不乖乖听从海仙的话。看着失魂落魄的耿平,海仙担心起耿平的质地,修仙之人风花雪月本是小雅,不过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徒弟成为看见美女就走不动路的人!海仙告诫自己,如果耿平误入歧途,那么他一定要让自己的徒弟好好长长教训! “唉,希望这孩子能把眼光放长远,不要因为一时的快感而误了终身啊!”海仙默默感叹,此时耿平已敲响了房门,门开了,开门的竟是宁宁。 “嗯……你好?请问您找谁?”宁宁装作已经把他给遗忘的样子礼貌地和他打招呼,其实早在宰相府宁宁就和耿平打过交道,当时她只觉得这个人很无聊,现在再次看来,还真的很无聊。 在一旁忙活的顾均寒见到是耿平,然后又摆出高冷女神的模样瞪着他:“你来这干嘛?” 耿平也不生气,反而很随和地微笑:“我回来了,本来想着来看看咱爸,结果没想到你们在这。” 顾均寒无动于衷:“他今天晚上不回来了,你出去,我还有工课要做。” 耿平尴尬的挠挠头,平常顾均寒对他冷冰冰的,不过遇见外人也会毫不犹豫站在他这边,可如今在宁宁面前她却一点面子没给耿平,这让他有些下不来台。 海仙这时提醒耿平:“小子,别忘了你此行的目的是什么。”醒悟过来的耿平立即蹲下去整理书籍,他还像模像样地开玩笑:“哈哈,你们又搞什么了,居然把这里弄的这么乱。” 宁宁有些脸红:“没没什么,因为要教导均寒嘛,我太大手大脚了,随意乱翻宰相的藏书……实在是不好意思……”宁宁说着便放下了金蟾和耿平一块收拾散落在地的书籍。耿平见宁宁肯陪着他而不是和顾均寒一样居高临下,再加上宁宁身材纤弱和足以压下顾均寒一头的容颜,耿平对宁宁的好感直线上升,甚至嘴角微微出现了笑容。 宁宁拿起一摞书,然后抬头不满地对顾均寒发牢骚:“喂,你不要光看着呀,帮帮我们嘛。” 顾均寒正欲开口,谁知被耿平抢先一步:“哈哈,没关系的,想必均寒学习一天已经很累了,这种事让我这个当老公的来干就好,宁宁姑娘也去歇着,养精蓄锐才好教我们家小寒。” 听了耿平的场面话宁宁不禁笑出声,心里更加轻视耿平,看着故作温柔问候顾均寒的耿平,宁宁看出来耿平是多么的虚伪,同时也为顾均寒感到惋惜,她已决定要狠狠收拾这个男人了。 宁宁手上依然捧起一摞典籍:“耿公子可真体贴,看来均寒和你在一起以后会很幸福。”被阴阳怪气的耿平没发现其中门道,反而认为宁宁是真的在夸赞自己,他故作大度的说:“哈哈,我当然会让小寒幸福的。当然了,光在嘴上说大话谁都可以做到,我可不是那种人,等到我们真正成亲后我一定好好呵护小寒。” 顾均寒皱眉,她很厌恶耿平这幅在宁宁面前献殷勤的样子,平日里他怎么表现怎么花心顾均寒都不在乎,因为她认定耿平有这个实力支持这样做。只是今天他撩拨的对象是她的老师,同时也是魏王手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你耿平真的不怕招惹上这种人的麻烦吗? 不多时,书房被两人整理的洁净如初,就连顾之威的那两个害羞的书童也会对书房的洁净感到惊奇,宁宁如释重负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打扫过的书房心里升起浓浓的成就感。而耿平这时趁两人不注意偷偷的把金蟾塞进口袋里。 “哎呀,想不到天色已经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去啦,均寒,耿公子,我们改日再见!”宁宁起身便想离开。 “我送你。”耿平也跟着宁宁起身,他完全忽视了顾均寒阴森的脸色,看出顾均寒生气的海仙也忍不住叹息,只能说耿平实在是个冒失鬼,“唉,还是要老夫出马。”海仙如此想道。随后他用神识敲打耿平:“你难道忘记傍晚对那江姑娘许下的豪言壮语了?修仙之途男女之情已是不该,你现在可千万不要再走错了路啊!”耿平听后忍不住羞愧地站在原地,只好找个借口推脱掉,后来还是顾均寒为宁宁送行至门口,等到顾均寒回到书房时,耿平已经用修炼当借口回房间去了。 “你应该好好和顾均寒聊聊了。”在回住处的路上海仙婉言说道。提及顾均寒,耿平叹了口气:“我现在哪有脸面见她……这几天我连丹青她们也没见,就是怕顾均寒生气,结果谁想到冒出个宁宁……” 海仙慧眼如炬:“你对那个宁宁有意思?” 耿平不但不慌张反而理直气壮地说:“对啊,她那么好看,况且她身上还有一种那些女人身上都没有的高贵气质,我想是个男人对会对她动心?” 海仙冷笑:“我刚才看顾均寒的脸色可是很难看,而且这个宁宁身份很高,我劝你还是远离为妙,你要记着为人处事低调一些没有坏处,现在凭我的学识和你的家世,只要我们不去惹事老老实实苟着,成仙是手到擒来的事。”海仙停顿一下观察耿平的反应,然后颇具挑衅意味地说:“不过就凭你现在的情况……恐怕你已经被惹不起的人盯上了,要是处理不好的话到时候甚至还会拖累你的家人……” 耿平恼火:“我承认梧桐那件事是我玩心太重了,这才导致那个傻逼梧桐惹出这么多麻烦!再说了我不也想着解决吗?只不过……只不过我现在被这些人搅和地毫无头绪!” 海仙恢复了关切的语气:“现在梧桐已死,你不妨再借顾之威这个宰相去了解一些事情。” “我近来听闻秦京的儿子死在戏楼里了。”耿平将信将疑地说出他在江苏紫那里换来的情报:“李经济家里有魔教的人,他们说顾均寒的母亲被囚禁在那里。” 听闻这些的海仙大呼不妙,他身上寒毛竖起:“那这不就代表你间接害死秦京的儿子吗?我们麻烦大了!秦京可是魏王的手下!” 耿平倒镇定下来了:“没关系,我明面上还是宰相的女婿,他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可以动我,而且……”耿平玩味地笑:“我仔细想过了,我没有什么把柄留下来,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我逍遥法外,哈哈哈哈!” 海仙思考一会后发现他说的确有道理,但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陈荷被拘禁在李家。 “恐怕这个问题要交给顾均寒解释了。”耿平说道:“我儿时还未离家远游时好像听我爹说过都城李家和陈家的纠葛,只是想不到如今的陈家已经消散,只留下了李家。” 海仙听后,甚是满意:“想不到你小子思考的居然比我还全面,倒是我小瞧你了。” 耿平“嘿嘿”一笑:“那是当然。” “不过你小子不能掉以轻心,你可得抓紧时间修炼,好在武举里面打出名堂来,这样我们才更加安全懂了没有?”海仙和耿平之间的谈话轻松了很多,不知不觉已到了屋内。 “好了,你就先修炼,老夫我好好看看那个金蟾。”说罢古戒便吸入那个金蟾似的摆件,而耿平也开始一晚的修行。 宁宁 “如果一个人的头被偷了,那么是他的脑袋更难受一点还是身体更难受一点呢?”宁宁一个人走在夜路上突发奇想,据说古时候有的刽子手行刑时会把刀磨得非常锋利,以至于犯人被砍头之后还能大声说出:“好快的刀!” 长街空旷无人,两旁深深高墙下窸窸窣窣走鼠响动,树影同黑夜相融分不清彼此,繁华尽后是梦境般的宁夜,她身上浸染清清寒意,夜半梢头,蟾宫掩映,月光也在这沉沉风中稀疏了。 宁宁裹紧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衫,四周宏伟淳朴的建筑环绕注视她的远去,飞檐上的坐兽在黑暗中默不作声,尽管它们是真正拥有神力的灵兽,“神仙是不是也会死掉呢?如果没了拥护它的信徒,那么它的存在也会消失,然后被别的神仙代替。”宁宁喜欢胡思乱想,“我的一生中有大半的时间都用在胡思乱想,要是我把胡思乱想的时间都用在修行上,是不是要比现在的我更加强大呢?”宁宁这么想着,夜晚冷清的景色使她伤感,从样貌看宁宁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的小孩子,明明看起来比顾均寒还高一点,但不知为何看着是那么的纤细脆弱。 可就是那么弱小,让人忍不住紧紧抱住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在顾均寒耿平面前表现出那么强势那么认真的表情。 “夜晚还真是适合感时伤今的时候呐。”宁宁又忽地冷笑了下,刚才那个脆弱敏感的女孩似乎换了个人一样。 人都是复杂的,没有哪个人永远只戴一副面具,我们都是多变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已经成了大家心照不宣习惯,至于在面具下苦苦掩盖的自己,又有几个朋友可以透露呢? 宁宁轻轻拭去泪水,她常常认为自己太过多愁善感,要么是奇怪的病,她老是忍不住流泪,或者被自己奇怪的想法给弄哭,可有时她又无差别的痛恨这个世界,恨不得用无数恶心的词语来诅咒这荒唐可笑的人们。 在又一次漫长而注定得不到结果的胡思乱想之后,心烦意乱的宁宁自暴自弃地妄下结论:她自己就是贱的慌。 也许是吃的太饱了,或者是自己闲的要命,不然有谁会自找麻烦呢?宁宁又忍不住吐槽起来,大街上空无一人,她自言自语着:“我觉得我还是有优点的嘛,比如我从来没自言自语的时候说出声。” 在女孩散漫踢踏的脚步声里,长夜也渐渐变得高而悠远了。 第八十八章 救苦救难? 天晓黛青,东曦既驾,九宁心正坐在窗前往传音符上写东西,九金戈前些日子在都城游玩,他没有不发消息的道理。上楼打扫卫生的刘得饼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好奇驻足停留,注意到他在偷看后九宁心微有不满,他微笑抬头和刘得饼对视:“嗯?怎么了?”被发现的刘得饼有些不好意思,他把苕帚放在背后陪笑:“哦,没啥,就是以前光听别人说修仙的有多厉害了,就是没见过……”九宁心听后释怀了,他和善地指着桌上的符纸问:“那么这些东西你认识吗?”说着还递给他一张“宁神符”。 “不不不!”刘得饼连连摇头,甚至遇见猛兽似的向后退去,他嘴里念念有词:“老板别别别!我也不懂这些,别给您弄坏了……我得干活去了。” 九宁心挽留他,可他依旧抗拒,好像这黄色的符纸会害了他一般,终于在九宁心解释过这张符的作用后刘得饼才将信将疑地接到手里,他小心翼翼触碰符纸上的笔画,然后又把它放在太阳下端详。他想记住上面的奇妙行书,他茫然地比划,胆怯的手还在颤抖。 “这个是最简单的符了,我们当初入门时师傅就教的这个,方法也简单,备好墨汁,然后把黄纸裁出大致,然后在上面写一些祝福的东西就成了。”九宁心给刘得饼解释,刘得饼露出惊喜的神色,他的笑脸却转瞬即逝,“那……不用别的吗,就是会写吉祥话,然后就行了?”刘得饼有些委屈,这和他幻想的修士差远了,他认为修士都是拥有难以想象的神秘法术,动不动就可以毁天灭地,如今的太平日子也是因为仙人沉醉隐逸……哪怕弱一些的修士也可以点石成金,衣食无忧,可是想不到真正的修士居然只会写吉祥话…… “如果你会写字的话也可以自己写符,字好不好看倒是其次,只是注意别写错了,出错的符千万不能用……最好是用火烧掉……”九宁心的唠叨声把刘得饼拉回现实,“这个只是入门级的符纸,你要是修行有天赋的话还可以照着那些书练一练,可惜我还不会看人的资质……” “哎呀,老板您别说那个了,我还有家得养呢,我妈瘫痪,完了我弟弟妹妹还得上学呢。”刘得饼长呼一口气,像是疲倦,又像是工作前的打气,总之他又拿起扫把去扫地了。 九宁心慢慢坐下,他看着刘得饼一节一节扫过楼梯然后直到他的头皮也在他眼前消失,他已无话可说,无思可想了,他如今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幸福和幸运,他也才明白原来世界上的苦难离自己并不遥远,他心中燃着的火焰正炙烤着他的良心,他已忍不住流出泪水…… “嗬……”九宁心双手盖住脸。他心里的一个声音告诉他可以把刚才刘得饼讲的故事忘掉,也可以认为那只是刘得饼试图博取同情好让他多发工钱的骗术。他可以这样想,他人辛苦的生活和他这个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娇子无关,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临近中午,赵甲与钱乙按照约定来教授九宁心,九宁心决定问问赵甲的看法。 “你见过刘得饼了吗?”九宁心开门见山问道。 正往桌上捯饬讲义的赵甲愣住了,他对九宁心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但他还是一五一十回道:“看见了,他在看账本。” “你家真的卖出得了衣服吗?”钱乙坐在楼梯口的板凳上问端茶水的男女老少,男女老少趁九宁心没注意坐在楼梯上和钱乙闲聊起来,“降价卖呗,再说了那些衣服都非常好—虽然我看不出门道,但现在也有钱赚,就是少了点。” 钱乙还想说什么,屋子里忽然传出一声爆响,两个人小心看过去,赵甲正安稳坐在椅子上,神情怡然,九宁心却脸色苍白,几乎晕倒。 时间回到刚才。九宁心很恭敬地陪赵甲落座,赵甲很慈和看着他:“和往常一样,你可以先问我几个问题。” 九宁心看着他,然后陡然发问! “这世界上的苦难如何!”九宁心声音里满是颤抖。 赵甲拿笔的手猛的一顿,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九宁心就在他面前。 “苦难就是苦难。”赵甲平静看着九宁心。 九宁心眼睛就像藏着妖魔的拳头,平等的拒绝每一个人,赵甲的眼睛却如同广阔无边的海洋,碧空如洗的苍穹,足以将世上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完完全全的包容。 “那你为何笑的出来!”九宁心厉声发问,方才的爆响就是他发出的。 赵甲摇头叹息:“笑?那难道我还要哭吗?” 九宁心似已有些不安,他的傲慢在逐渐动摇。 “他们在受苦难,这时候你却只会笑?”九宁心头顶已沁出冷汗。 “他们?谁们?”赵甲依然微笑,好像九宁心越疯狂越愤怒他便越开心。 九宁心近乎疯狂:“你们!除了我这种人的所有人!” “你想救我们?”赵甲依然慈祥着微笑,他的眼睛里闪着光:“你觉得让我们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你才觉得是你‘救’了我们呢?” 九宁心却沉默了,在那么一刹那,他的整张脸似乎完全变了。 九宁心目光闪动着,似乎在想很多事。 他的脸色越来越红,沉默了许久许久,然后一字一句说道:“我……我想我明白了,现在的我……我的……还不够……” 赵甲长叹,他的眼睛里似乎也在燃烧着火焰:“你的问题,我会解答的,这是免不了的。” 九宁心愣愣道:“是免不了的。” 钱乙默默走到两人跟前:“今天……” 九宁心抬头,他曾经面对赵甲的高傲自大已经被完完全全的粉碎。 “我想你今天学到已经够多了,我们改日再会。”赵甲说道。 “我去哪里找你。”九宁心问。 “只要你说,我就会到,九宁心说出来的话,总有人会听到的。” 赵甲和钱乙出去了,只留下发呆的九宁心和两人。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八十九章 傲慢还是漫不经心? 回家路上,两个人背着夜色而行,“他是一个很傲慢的人,他对咱们很冷淡,我不喜欢他。”钱乙用一种询问的语气试探赵甲,可他的语气是那么不容置疑。 “从某方面来说,他的确有傲慢的资本。再说每个人的性格不同,他就是个很冷淡的人。”赵甲自顾自说道:“你不能这样中伤别人,说不定他只是有些漫不经心。” “那他也没有在意我们,还有他的资本在你我面前一文不值!你忘记了?他前几天甚至还敷衍你!”钱乙冷笑。“就是那个什么‘你对修仙的看法’那个。” “依我看,他只不过对你我两人怀有戒心罢了,傲慢这个词我觉得有点过了。”赵甲为九宁心辩解。 赵甲两人经过一个转弯,里面是一个小巷子。 “我觉得没有人该傲慢的对待人,那些高傲的人都该死!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打心里就不耐烦我们!”钱乙低沉地怒吼着,他的眼里似乎燃着火焰,他仿佛经历过什么很痛苦的事。 “可是,你现在不也是很傲慢的看着九宁心吗?你不也是不耐烦他吗?你甚至想让他死。”赵甲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立即掩盖住那股悲悯。 “这……”钱乙愣住了。 “每个人都认为傲慢是不对的,我们常说人与人之间该多一些谦让和宽容,可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每个人都在轻蔑弱小艳慕豪强,说白了我们也不过是一群希望被别人尊敬以待反过来却想践踏别人的人。吃烤鸡的尊敬吃鲍鱼的又嘲笑吃青菜的。其实,我们都希望自己才是那个可以傲慢对待他人的人,只是我们的出身和能力平平,得不到的就想着让拥有的失去,拥有的只盼着更加拥有。这样的情况,我想你和九宁心是一个类型的人。”赵甲平和的概括下来,他又说:“我们普通人都是这样的,你没必要和我辩论,假设的东西就是假设,以‘如果’‘要是’开头的句子永远没有意义。” 钱乙没有话说了,仔细想想,赵甲说的大致没错,可这种被人狠狠戳穿内心想法的感觉真的很不舒服。 赵甲拍拍钱乙肩膀:“所以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师傅要让咱们两个活下来了?” 提及师傅,两个人心情都沉重下来。 “我至今也不怎么太明白。”钱乙默默说道。 “因为你是最懂得感情的人,按照师傅的话说,他们都太爱‘修仙’了,修到最后把脑子都修傻了,而你虽然修为不如他们,但你才是最有人情的—从某方面来说,你和九宁心很像。” “为什么?那小子我看着就烦。”钱乙不满,他不喜欢师兄把他和九宁心相提并论。 “因为你们都未经雕琢,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还不完善,换言之,你们还怀揣着最初的幼稚和天真。”赵甲笑呵呵地说,他看向钱乙的眼神是那么和蔼亲切,温和到可以融化坚冰,这和当时看着九宁心的眼神一模一样。 “唉~”赵甲长长地呻吟,老人的背微驼,稀疏白发如乱风中的枯草,满目的星光在这个沧桑的老人脸上汇聚,他布满鱼尾纹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穷的温暖与期待。 “哎呀,那孩子不错。”他低头双手拄着膝盖。“他跟你一个样,以后错不了的。”赵甲略微疲倦地靠在墙角坐下,开始卷起了烟袋。 “我就觉着,这世上没有谁是天生下来就是坏人,这后天的教育啊才是最重要的。”赵甲自顾自地说,“只可惜很少有人可以教育出真正的好人喽。” “我知道,砍树容易,种一颗树却难得多。”钱乙守在他身边说道。 赵甲微微摇头:“这又不对喽,你胡乱插树苗都可以活,想要种出脊梁之材才算难哦。” “可我知道有的伟人并没有依靠好的老师也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钱乙随意说道,他等着赵甲反驳他,因为跟赵甲在一块的日子总可以学到新的知识。 赵甲先是沉吟了一会,然后释然:“那就按你的来。既然你说话不经过思考那我也随便糊弄算了。” “你明明知道答案,为什么还来问我呢?”赵甲微笑。 两个人又休息了一会,然后在关闭城门的前一刻溜出了城。 “你觉得九宁心会是可造之材吗?我是说,将来会不会有超过你我的成就?”钱乙忍不住问,“我想听否定的回答,因为我现在还是不喜欢他。” 赵甲无奈微笑:“他的傲慢不正是印证了他还没有真正把咱们两个看作老师吗?再说他也没做过什么为难我们的事,也许他只不过是漫不经心,反正有的人本来就是要花性子慢慢熬煮的,说不定你们相处的日子久了你就喜欢上他了呢?” 钱乙泄气,他找不到除了每个人都有的傲慢以外的理由来污蔑九宁心了,正如赵甲所说,九宁心的傲慢只是他的保护壳,如果花上时间融化,里面未必不是一颗非常璀璨的心。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九十章 退步 远城郊外,垂柳两岸,一望无际的稻田覆盖夜空之下,星河浩瀚,蝉鸣熙熙,晚间泥土的腥气混杂着露水打湿李经济的衣衫,蹄声阵阵,正是晚归人仓促的伴奏。 都城原名赤县,是一块物华天宝、灵韵充沛之地。同当初的陈氏一样,李家本是都城附近的稍有势力的地主,后来先王北狩,两家家主见先王有成大事之资随与之结为兄弟,那时先王时运不济徒有一身本领,正所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先王本是恃才傲物之人,可根基不稳只得忍耐,索幸李家陈家两家相助先王吞并周遭势力,平定北方建立了都城,这才为一众后人打下稳定的一片天地。 如今李家可谓是功臣后裔,只是先王行封论赏时,李家家主只讨要了都城附近的百亩好田,领着自己家仆种地去了。陈氏则贪图朝政,不顾李家家主苦苦相劝将自己的女儿陈荷嫁给了宰相顾之威,先王本就不喜地主出身的两家家主,看在是一起打江山的份上足以让他们过一辈子富贵命,陈家的一通做法惹恼了先王,先王于是暗中与李家合伙铲除了陈家…… “现在的陈荷正被魏王关在牢里也说不定……”李经济这样想到。 李家在竹林小院收集到的情报说小玉被秦京掌毙,至于那个什么“奇怪的丹药”并没有在梧桐的肚子里找到,也许在梧桐的尸体被小院寻得之前还有人作为?事件经过推敲变得危险,李经济不得不谨慎起来,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事已和他这些人无关了。 李经济回到家中,家中仆人尽皆睡去,原来这间房子仅仅供李经济居住,李家家主等其余客卿都居远离都城的山上,李经济正觉无聊,唤仆人醒来做些酒菜胡乱吃了,正想早些就寝,谁知房门被人打开,来人陌生,开门也未等李经济答应。 李经济见那人穿着一身素色长衫,两只手恭敬地放在身后,以为是李家手下的门客,于是便起身迎接。 来人却走过来笑着行礼:“在下姓熊名伟,乃是五色教下圣女侍从,今特奉圣女之名来拜访李公子。” 李经济这才看出这人眉宇间萦绕魔气,想来竟真是魔教中人。他也不慌张:“不知贵教有何贵干?我本是一资质平平的不同人,若有事情想帮恐怕也是无能为力。”熊伟也不计较,反而自顾自地坐下,说道:“李公子不必担心,我五色教虽广播威名,可强拉人下水的下三滥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小人今日来此实替圣女带个话。”说到此熊为倒闭了口,颇有深意看着李经济。 李经济深知魔教的作风,厌烦都来不及,如今看这人故弄玄虚心里更添恼怒,于是说道:“你们那圣女是谁?又想干什么?我想我们之间没有认识的必要?” 熊伟端起李经济放在桌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从你进屋,你一个人吃了一只烧鸡,还有三张饼,鸡吃了两口,饼全部吃了,是不是?” 李经济脸色变了变,冷笑道:“想不到你那个什么圣女把我调查的仔仔细细的。” 熊伟摇头:“只要是五色教想知道什么,就绝没有我们不知道的。” 李经济回应:“那你可知道我的事么?” 熊伟一五一十的说:“你是李家独子,金丹期修士,你父亲叫李承宝,因为不满意自己名字给自己起了个别名叫李天手,你家现在有四百亩地,手下还养着三十六名金丹修士、九名元婴修士,这件事连魏王也不知道。是么?” 李经济干笑道:“好,看来你们的确下了一番功夫。所以贵教有何贵干?” 熊伟起身行礼:“也无别事,圣女只是想给李公子一个小小的告诫,她希望李公子以后别再来找耿平少侠了,从此李家和耿平就此别过,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李经济说道:“就是这样?” 熊伟点头:“就是这样。”李经济心想自己虽看不惯耿平的为人处事,可现在梧桐一事已经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区区一个金丹修士不足为虑,五色教身为魔教,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日后真的撕破脸皮可是一件麻烦事,想到这里,李经济决定送圣女一个人情,于是笑嘻嘻说道:“既然如此,看在圣女有化干戈为玉帛之心,那之前的事情就算了了。” 熊伟见李经济同意,也不啰嗦,几个抄手的功夫使出,“噗”地一声推开门不知道哪里去了,只留下茫然惊讶的李经济呆立在门前。 第九十一章 故步自封的优点会害死我们 夜幕低垂,星明野望,九宁心一个人在田野上散步,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略感疲惫,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会。 “你看起来有心事。”宁宁关切的声音出现。 九宁心无力的“嗯”了一声。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双腿更软了。宁宁轻轻挽住九宁心胳膊:“我不喜欢他们,那些人—我指的是他们所有人,他们全都给我一种抽象的艺术气息。我看不出他们真正的情形。” 九宁心忍不住笑自己的天真:“我这几天才看出他们是真的好有势力,我原以为都城里的势力都被我叔叔消灭了呢。” 宁宁指了指路旁的杂草,颇有深意地说:“他们就像野草一样,剪除了一批还有一批,而且比之前的杂草还要有生命力。” 九宁心悲哀地地说:“唉,他们真的有钱,他们的势力可以使他们想做任何事情,他们甚至不在乎别人的生命,你应该看见席上那位可怜的美女了?她那么年轻……” 宁宁思敏聪慧,她立即冷笑问道:“你羡慕他们?” 九宁心摇头:“如果你指着乞丐问我‘你羡慕他的生活吗?’谁都不会说羡慕,可那是都城最有钱最有势力的人家,我要是说‘不羡慕’,那在大家的眼里也会认为我只是没有说出心里话,说我太虚伪,若我要是顺着他们的想法说‘羡慕’,那么他们就会说我是趋炎附势的小人,是一个没有理想、为了金钱低头的奴才。在我没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在心里就已经替我想好了答案。换句话说,我说什么不重要,人们心里想的才重要。” 宁宁紧追不舍:“他们如何我不管,我只想听你的答案。” 九宁心看着宁宁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她整个人也很漂亮,漂亮得超然出世,她就是九宁心的心。 九宁心有些犹豫,他苦闷的脸开始因这个问题扭曲发皱,可是宁宁仍然盯着九宁心的脸,这让九宁心不得不直面宁宁。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个普通人,他没见过真正的有钱人是什么样的,他出生在一个普通还有些贫穷的家庭,他的父母都是倒霉的农民,两位一生努力奋斗的亲人这辈子的运气好像都传给了九宁心,九宁心从小便在九千虬的教育下成长学习,如今少有成就,这才没有和他儿时的玩伴落得一样的生活…… “我……我不知道……我没经历过那种生活……我也担心我会和他们一样……”九宁心痛苦捂住脸,他知道他使宁宁失望了,他没有勇气去说自己有什么高贵品质,他不想昧着良心做事情…… 宁宁听见他的回答,然后释怀了:“我终于知道古往今来失败的农民起义是怎么回事了,他们的见解并没有和他们的地位一起进步,在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后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最初的阶段,屠龙少年终成恶龙,所以陈胜吴广、洪秀全之流才会失败。” “我的思想还没有真正的塑造好,我开始理解赵甲了,他是个很好的老师,跟着他我会学到很多。”九宁心渐渐乐观起来了。 “我还是讨厌他们,他们那副嘴脸让我恶心,你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待我的!他们像野兽一样想要看穿我的身体!”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愤怒,娇弱的身躯开始颤抖,她几乎要嘶吼出自己的五脏。 九宁心紧紧抱着自己,她看着他,九宁心并不是个残酷冷血的人,宁宁从不愿伤害别人,他也同样不愿别人伤害自己。但这世上却偏偏有种人认为自己天生就是强者,天生就有伤害别人的权力,而别人却不能伤害他们一点。 他们或许不是真正的恶人,他们只是凭借祖上的奋斗而傲慢而开始享受安逸,但这种安逸不但可恶,而且可恨……对付这种人唯一的法子,也许就是割下他的耳朵来,让他明白你伤害了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可以伤害你…… 第九十二章 一系列事情的概述 “正月三十,梧桐与耿平私会,是夜,李家家主李亭与一车夫被害,身各关节俱断,面目全非。新旧城交界处树根淹死一人。耿平等其家眷皆借宿于此。梧桐深夜至此与耿平相见,并为一丹青女子发生争吵,后不欢而散。” “翌日,耿平与梧桐相会与太平戏楼,二人于二楼阳台处交谈不甚和气,傍晚耿平再度出现戏楼,秦公子从竹林小院返回都城,随从有二位金丹修士,一众仆人。” “夜,公子房门虚掩,巡夜踌躇不敢上前,想必此时公子已经到达戏楼。” “第二日,戏楼久久不开,院中血腥震天,沿街臭不可闻,因昨夜未归之人多,有家室老母者顾门外等候。适时大人巡街至此,其后之事,不复云云。” “七日后,李家出殡,梧桐趁夜杀尽李家五十余口,并于之后至顾宰相处,家中仆人家眷屠戮殆尽。妻女俱被擒,顾氏至今不知其所踪。几日后,梧桐尸体被发现于城郊水溏,身首异处,场面无打斗痕迹。顾女被小院所寻于附近野地,衣衫不整,似被强暴。秦大人借此机会,宴请都城百余豪客至小院,是故人尽皆知顾均寒一事,从此顾宰相郁郁不得志。” 年长教员皱了皱眉,他偷看向秦家管事,见面色平静,便也不做声。 “之前秦大人赠首级与耿,席间耿平持梧桐首级而入,客皆大惊,不复再议顾女一事。后邪修出现,耿平轻易将其制服,众人不欢而散。” 年轻教员指了指新写下去的这段说:“快点写。” 赵平原以为他要收拾自己,身上忍不住颤抖,几人看了都是哂笑,赵平只好忍气吞声按照他的意思写字。 “其后五色教圣女江苏紫与耿平几人周旋,李家长子李经济见耿平身边佳人环绕,嫉妒心起,于是日后邀请耿平吃饭,九宁心也在其中,交谈时九宁心触及耿平痛处,三人争执,耿平使出烟雾,乱中中九宁心一掌,掌式披挂,九宁心掌势虚浮,有气血亏损之嫌。后耿平逃脱,余日掌伤难愈。” “此外,三日前五色教下熊伟至李家与李经济会面,所监管之教员俱被熊伟所杀,二人聊天内容,无从得知。” “至此,梧桐一事告一段落,杀梧桐者身份不明,武功非我等同僚可及,但始作俑者为耿平无疑,且小玉所言‘丹药’种种,我等不曾发现,不排除被杀梧桐之人带走,月来五色教迫近,武举将至,严家魏家赵家各大人所派事物尚未了结,都城内琐事种种,公务繁杂,调查不周,万乞原谅。” 赵平在三个人的监管下做完文书,这旁边三人是竹林小院下的三位教员,这三人都穿着灰色袍子,衣服制式与平日所见到的衣服不一样,他们的脸色也难看的很,赵平心里不由得一阵厌恶。 赵平本是都城里一个卖书画的人,手下经营着“古香斋”一个画馆,只是因为写的一手好字便被这三个教员一大早拉了来替写文书,这竹林小院是都城严家魏家赵家秦家所率望族倾全力所所办,里面的教员们净是一群走投无路的亡命之人,只要是有一身强硬的本领,不论品行如何都可以进入小院,正所谓一丘之貉、狼狈为奸,这些人仗着竹林小院的威风在都城作威作福,魏王虽有心打压众人,只可惜双拳难敌四手,连官府也忌惮他们几分,那些人就更加狂妄了。 这三人平日就负责监视都城上下之事,前日秦公子被害,秦京几乎要把整个竹林小院的教员都拉出去搜查信息,如今众人调查的差不多,最后只要将这份文书交给秦家便可大功告成。 盖上尾款,三位教员又仔仔细细的瞧了两三遍,这才贴合封泥,交给了秦家管家。 “我家公子的事情,麻烦各位朋友了,日后若有麻烦,我秦家永远是你们的后盾。”秦管家与几人寒暄离开,赵平见事情办妥也不留恋,他不过一个普通的书法家,竹林小院此等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于是找个借口告辞了。 赵平一路颠簸回到都城,也不管自己衣衫凌乱,站在都城街头的赵平只觉死而复生,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管了。 第九十三章 赵平与四人 赵平在街上随便买份早饭吃过,正准备回到古香斋,结果不曾料想在街角忽地被人劫了去,赵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待到思想清明时己在一座破庙里了。 破庙小得可怜,基本一站起就会碰到头,但是他最终也没有站起来,因为他身边正坐着两个非常眫的男人,他们俩正冷酷地看着自己,那冰冷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己死了的东西,可是他们又很胖,大家都知道的,胖人若是狠狠瞪着别人,做出一副可怕的样子,那副模样会很可笑,可赵平却不敢笑。赵平可不想死,他辛苦赚的钱还没花光呢。 于是他开口说话:“几位好汉,可是有要紧事相告?” 锤子和眼镜不理彩他,依旧是冷冷瞪着。 见此情况,赵平心感不妙,从来都是打劫的张口就要钱,强盗也不过要的多了些,就连竹林小院里的那些人挷了人也会说明来意的。现在看来,这几人恐怕藏着什么比抢劫还要可怕念头。想到这里赵平倒安下心了,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今人为力俎我为鱼肉,这二人又是如此奇怪,他自己的死活己全在他们二人手上了。 赵平手和脚被麻绳捆着,低矮的庙门外阳光暖暖的照进来,田野里的野草发芽冒出绿色,庙顶有麻雀坐落,叽叽喳喳的声音透过木板拼凑成的房顶,索绕在几人耳边,阴冷的小庙里却也不怎寂寞。 不多时,外面有人行迹,沫脊身后跟着扲大口袋的头巾归来,赵平看见头巾扛着的大口袋,心想他们终于要动手了。 锤子和眼镜见二人回来,于是一个人拽胳膊一个拽脚将赵平像死猪一样拖到沫脊跟前,沫脊居高临下端详赵平,赵平此时也明白这个女人才是他们的老大,于是很客气地说:“女侠找我有事吗?” 沫脊一巴掌打过来,抽得赵平耳冒金星。 “我让你说话了吗?”沫脊冷笑。 “好好好,我不说话。”赵平紧忙闭嘴。 “刚才那句话也不准说。”头巾像模像样道。锤子叹了口气,眼镜默默地把头巾拉走了。 沫脊忽视掉刚才的小插曲,她蹲下身子和赵平对视:“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抓住你吗?” 赵平摇头:“不知道。” “我认为咱们抓他的原因是他一个人没有同伴,还很弱而且还有钱,我们正需要这样一个人来检验我们的学习成果。”头巾趴在眼镜耳边说道。 沫脊大怒,回头对一旁站着的头巾吼:“滚!” 眼镜急忙拉着头巾跑到路边去了。 “奇怪,我说话声明明很小,怎么会被听到呢?看来我的技巧还不熟练。”眼镜两人到了路边,头巾这般想到。 “你知道吗?我不是因为怕她才跟你走过来的,我只是觉得田地里杂草太多,我的新鞋子会脏掉。”头巾拉着眼镜的衣服说。 眼镜一脸愁云,锤子身上的衰朽气息已经传染给了眼镜,这份落后贫穷的顽疾无法根治,悲伤的他只能望着田地中的两男一女,发出重重的叹息。 头巾看出眼镜的伤感,他从包裹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我买了猪耳朵,你吃吗?我特意没让杀猪的切成条,沫脊路上跟我说如果我们可以把她交给我们的那些能力学会的话,以后绝对不会为吃喝发愁了。” 眼镜低头看了看布满褶皱的黄油纸,一只硕大的猪耳朵正发光发亮。 沫脊命令锤子拿锤子狠狠砸赵平的手指,锤子未等落地,赵平已急得哭出来:“好好好!我说!我说!我的名字赵平,我家在都城古香斋!我经常背着老婆逛青楼,然后书斋里面的画都是我下面那些下人画的,我还收徒弟,然后我不好好教还收他们很多的钱!那个画我跟人家商量好挣的钱四六分成,完了我还拿画烂的画裱上说是流行艺术拿去蒙人!但但是我从来没骗过穷人的钱……求求你了,饶了我……” “咦,都有老婆的人还去青楼,活该。”头巾和眼镜一人捧着一个猪耳朵在远处议论,他们两个都希望锤子可以狠狠地给那家伙来一下。 “不是这个!”沫脊一脚蹬在赵平肚子上,这一脚的力道很难让人不认为他们曾经有过仇怨,目睹这一幕的锤子忍不住跟着抽搐一下。 “你被竹林小院请过去干嘛了?”沫脊墨迹了半天,终于回到她想问的问题上。 被踢地浑身发抖的赵平忍不住怨恨,你要是早点说不就完了吗! 赵平喘了口气,眼神是不是瞥着沫脊,他怕这个女人再莫名其妙的踢他。 后来赵平有一气没一气地说了他被三位教员拉去写文书的经过,奇怪的是沫脊要求他再写一遍之前呈给秦家的文书,后来在沫脊的骂骂咧咧和锤子的恐吓中赵平可算写完了,沫脊这才大手一挥地让他滚回去。 至始至终待在路边的头巾和眼镜目送赵平远去,看着一瘸一拐的赵平,他们对沫脊更害怕了。 “我不怕,是你怕了,害怕的人总是希望他的同伴也害怕,这样他的羞耻心就会减弱了,甚至还自以为是当作荣耀。”头巾摇头晃脑说着不知他从哪里听来的话。眼镜气恼地转过身背对头巾,“太不够意思了。”眼镜瓮声瓮气发牢骚:“我之前还陪你过来在路边吹风呢。” 头巾也转过来,他也很理直气壮:“我说了,我不怕她,是你害怕,所以我为了让你好受,我才让你拉我过来的。不然我也可以看看那个人的字怎么样,我进城买东西时还听人提起那个古香斋呢,应该蛮厉害的。” 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闲聊,完全错过了赵平尸首分离的恐怖景象。 第九十四章 武举的准备阶段 “我听说你在赵甲那里处处碰壁,真的是这样吗?”李经济和善的和弟弟九宁心开玩笑,九宁心颇感无奈,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不知道他那么难缠,我以为他又是哪个没水平的半吊子,没准我真能从他那儿学到点东西。” 李经济在朝九宁心微笑的时候又打翻一个能装下他两的壮汉,在和九宁心聊天的这会功夫,他已打倒了十五个打擂的人。 “第十六。”台下记数的钱乙对四周喊道。这个时候台下叫嚣的人已经不吱声了。 “你这么搞真的有用吗?”李经济趁着没人上台和九宁心闲聊:“武举要是就玩意的话可真就丢大人了。”他正使尽解数想让九宁心振作起来,自从上次的宴会事件发生,李经济很小心地照顾他弟弟的心情。 九宁心看起来没有任何影响,他不服气与李经济争辩道:“这个只是准备阶段,简陋是正常的,好歹现在是有点名堂了。” 台下的一对修士乌泱泱挤作一处,却没有人再敢上台,彻底闲下来的李弦济舒舒服服地坐在擂台沿上有一句没一句和他谈天:“我寻思你叔叔也太不靠谱了,这么大的事儿就放心交给你一个人干?没给你点啥帮手啥的?” 九宁心摆出一个撩头发的姿势晒笑着:“人家那是想一出是一出,正好他跟前还有个可劲使唤的冤大头,当然怎么使都无所谓,哎,人家还美其名曰给我一个锻练的机会。” “但是你别忘了魏王是怎么对你的,你能有今天得感谢你叔叔。”九宁心身后一人酸溜溜说道。 两人回头看去,他们的闲聊终于停止,擂台台阶下站着一个干枯如虾子的老头,那模样简直比他们的外曾祖—老卒还要衰老。与其说衰老,这人更像是从坟茔堆里爬出来的,他身上的布料稀松拢拉着,似风中刮到树上的布条,他光头,但是凑近些还是能辨认出几根毛发在料峭春寒里瑟瑟发抖;他好像是瞎子,因为他形成泪痕的眼眶黑乎乎的,好像中了什么很凶狠的毒。但他却真真正正盯着九宁心他们,他手里还攥着一个光溜溜的长杆子,九宁心可以看出老人紧绷的手筋。 “他像个鬼一样。”李经济大胆在九宁心身后议论。 老头耳朵很尖,他大幅度摆动赤膊站在李经济面前:“小友,不知你是否记得你我曾有一面之缘?” 李经济脑袋忽然灵光起来了,他惊讶又疑惑地“唉”了一声,然后问道:“你是不是就前几天集上那个算命老头?诶呦,这几天不见你咋成这样了呢?”李经济毫不掩饰自己对西无名的好奇,他已是从擂台上跳下来。 西无名羞愧地低下头:“技不如人,老夫甘拜下风。” 毫不知情的九宁心看着李经济,李经济转过头朝远处空地上的赵家钱乙大喊:“别记啦,老子我今天撂挑子了!”然后绕着西无名问这问那的。 九宁心轻轻拍西无名肩膀,老头肩胛骨和锁骨硌得九宁心生疼,他礼貌询问西无名:“先生可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西无名连连苦笑,他转身看见走近的赵甲,回过头看九宁心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他长叹一声仰谒青天,然后趁没人注意塞到九宁心怀里一张荧黄荧黄的符纸,接着一声:“人无心则死!这道理你是明白的!”随后发出释怀的大笑迈着大步没入人流之中,就像他来时那样,西无名消失的时候也没有声息。 等到赵甲走近,九宁心想回头寻找时,怎么还找的到? “发生什么事了?”赵甲若有所思地看着九宁心。 “没什么,刚才碰见个算命的。”李经济对赵甲有着对长辈的尊敬,“之前我还在集市上遇见过,没想到这几天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几天你正研究武举的事情,都城进进出出各路货色都有,所有人都想从武举里捞便宜,九宁心你自己也得小心啊。遇见的陌生人很有可能揣着坏心思,我们两个可不一定看得过来。”钱乙没给九宁心好脸色。 李经济很生气,因为九宁心是他弟弟,他弟弟只能他一个人损。于是李经济非常刻薄地讽刺钱乙:“看得过来?傻逼玩意不看着人偷跑着去偷看女人洗澡!最后还让人抓到,然后连累我弟弟!” 钱乙又愤怒又憋气,虽然他不傻,但他的的确确是撞见女人洗澡了,这件事还给九宁心找了大麻烦。 再次被提及痛处的九宁心很不舒服,他都试着努力地忘掉这件事了为什么还要被人翻出来当作谈资? 第九十五章 挑衅 金河在春日里化开了涟漪,炽烈的太阳把土地烤干,上面腾腾冒着白气,水里面影影绰绰游荡着一切红鲤鱼,想都不用想这是认为放进去的,因为经过一冬天的冰冻后河里面不会有任何活物。 赵甲安安稳稳的垂钓,身上披麻带孝似的裹着麻衣,他效古仿贤的恶臭嘴脸甚至染白了头发,他还恬不知耻地粘着不知哪来的假白髯,那模样明眼人都看出来他企图学姜太公钓鱼—姜太公看了一定会被气死。 “忆古思今,忆古思今……”赵甲美其名曰。 九宁心规规矩矩立在身侧,他无可奈何地冷着脸,自从上次交锋过后九宁心终于服软肯接受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做自己老师,但爱不爱戴,那是另一回事了。钱乙和他并列站在赵甲身后,他们两个关系差到了极点,因为赵甲把之前钱乙背着九宁心说的坏话全当着钱乙的面对九宁心说清楚了。 “哼。”九宁心耳边响起钱乙的挑衅声:“咋地?不服啊?不服咱俩就练练,啊?”钱乙用他刚刚学来的东北话对九宁心大放厥词。 九宁心识趣地别过头去,他是很愤怒,但是他还不傻,和一个能装下自己三个的人打架总不是件好事。 “不行了?哼,你这体格的我一拳—就能打死三个。”钱乙故意拉长声音说道,这倒让九宁心庆幸,钱乙至少不说东北话了。 “你个冇有用得,广东话我也会说!”钱乙还在吵。 赵甲不耐烦转过身:“你烦不烦!把我的鱼都吓跑了!哪里凉快哪呆着去!” 钱工甩手就走,他在生赵甲的气。现在这处钓位就剩赵甲九宁心两个人了。 “说说,说说你自己怎么想的。”赵甲没来由一句话问到了九宁心。 “啊?什么怎么想的?”九宁心装糊涂。 赵甲把板凳转过来,好让他滑稽的脸不费劲便看视九宁心:“我看啊,这人,那都有死的一天,有的人是病死的,有的呢,是被自己给笨死的,呐,还有一种人呢?就像你这样的,那是给自己憋死的。你们啊,就自以为聪明,所以不跟别人说,嗯,我们在你们看来都是笨死的,你们看着我们死就笑,笑我们笨,笑我们这帮死的可怜死的不值,那你们呢?你们就成天看别人死,笑别人死,然后慢慢地把自己也给熬死。” 九宁心焦躁地双手放在背后。他决心不跟赵甲说一句话,相比说话而言,他这十九年来更擅长沉默和应和。 其实他想说话,这十九年他有一肚子的话和怨气无处发泄,他见过的人经历的事让他感到愤怒,他太想怒吼了,他做梦都在流着泪水杀人,在这么下去他真的回疯掉。但是他不敢说,因为在他眼里赵甲还只是个和他平平的师生关系,他不希望把自己的理想和追求随便告诉一个人,因为他身边全是那些喜欢把别人理想当作垃圾的同类。 所以他鼓起的胸膛又这么干瘪下去。和他曾经一样,不停的躲避……不停的暗自神伤…不停的在悲哀里面腐烂殆尽……不停的恨这个无用的自己…… “看见没?就这么熬,就觉得自己明白事,所以谁说话也不听,也不做事,对,你是有宗门能回,你在那里头学东西还是混日子你自己心里清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咋想的,你想着,哎呀,我在过几个月就回宗门啦,也就不用受这老头唠叨,其实我们这么大岁数的人,活一天算是捡着一天,每天早上都赚阎王爷一天,所以我们咋活都行,干啥事都没人数落,因为我们说不上明天就一口气背不过来……那你们呢?你们是活一天就少一天了,年轻的时候有几个十年二十年呢?唉,你们就这么熬……你们那么年轻……”赵甲连连叹息,他把九宁心的懦弱看成消沉。赵甲眼眶红红的,他是真的在替九宁心惋惜,他惋惜的不只九宁心一个人。 九宁心不舒服,因为赵甲误会自己了,他有事情在做,他一只在写东西想事情,可是他已经忘了怎么反驳……但是赵甲说的也不错,他就是在熬,熬他自己,熬他叔叔,熬他的父母爹娘,其实他熬的都是他的亲人在乎他的人……他熬到自己现在为自己辩解的勇气都没了。 “你们傲,因为你们都是进了宗门的出息人,你们有东西可以傲,可是你们到底傲给谁看呢?”赵甲佝偻下去,他的模样彻底成了老人。 远处“嗖”的传来尖利破空声,仓皇之中九宁心被赵甲扑倒,一柄飞剑从赵甲背上划过,使飞剑的人并没有接着出击,反应过来的九宁心祭出法器便要迎战,他没打过架,生死交接的情形不曾在他生活中出现,于是他没看清敌人在哪肚子上便挨了沉闷的一拳,九宁心蜷成虾跪下去,赵甲表面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他正慌乱地把九宁心往灌木丛里拖。 脚步声嘈杂散乱,大概十几人的小队正往这边接近,那个偷袭的高手没有现身,他似乎等着这十几个人把他的战果带回去。 “我的娘欸……这是什么事……”赵甲颤抖着擦汗,九宁心正哇哇吐,还好他还没吐血。 “妈的……欺负到我头上了,老子今天就他妈破了杀戒!我他妈正愁没地撒气!”九宁心瞪着眼发狠。他捂着胃的手还颤抖,赵甲知道那是畏惧导致的。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从未经历过生死战斗的人难免会颤抖,赵甲倒很佩服九宁心还说脏话的力气,这说明九宁心还没真的被吓傻。 九宁心师承海城一个非常大的宗门,刚才那一下只是缺少实战经验的教训,现在他彻底成了一个像样的男人了,他的眼神是真的要杀人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赵甲被九宁心堵在灌木里,任由灌木刺狠狠扎着赵甲,赵甲认为九宁心在报复他。 “我操你妈!”然后九宁心一跃而起,这声国骂是一个从未杀过人的人要杀人给自己打的气,这也是在提醒赵甲快跑,真的打起来九宁心也不敢保证意外。赵甲被咒骂吓了一跳,他已看出来九宁心连架都没打过。 “哎呀哎呀,不好了不好了,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哎呦哎呦,我这老眼镜真瞎啊……”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子满怀歉意地走到九宁心跟前,九宁心还保持要杀人的狠相愣着,他当然没有打到任何一个人—他根本被山坡上那个人压制的动弹不得。 老者看着九宁心,他生气地朝山坡上喊:“大少爷啊!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啊!” 赵甲迷眼睛看山坡上那个人,那个人被太阳晃的看不清脸,可以确定的是他在不停打量着九宁心。 缓过劲的九宁心也在看山坡上那人,九宁心看起来不太舒服。 第九十六章 我是九宁心 我叫九宁心,今年十八还是十九已记不清了。至于为什么,你见过一个浑浑噩噩的人记得自己岁数吗? 我和赵甲被秦家人领到一处还算宽敞的小屋,领着我们进来的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监,可怜他这么一把年纪还要干看人脸色的话。 屋中正中摆着看也看得出来的名贵几案,窗外绿植掩映,鹅黄的窗帘垂在两侧,赵甲这个死老头子正围着各种叫不出名的家具摆件啧啧称奇。 “我说,你那个做魏王的叔叔也不过如此?”他做贼样的眼睛这时也不忘挖苦我。 我满不在乎说:“人家是我叔叔,人家的再怎么好也是人家的。”我知道他一直想把我那尘封已久的心拿出来晾晾晒晒,在河边短短的交锋里他便了然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于是在回秦家他一路上都在贬损我好让我恼怒。但我不恼怒—即使他的话真的让我恼怒。 赵甲此时像个没见过世面的贼,他之前的龙钟老态全然消失了,占据那幅老久躯质的成了个小孩,这个瞅瞅那个碰碰,我和他对峙时眼角还得看着他别偷东西。 他看见我的不怀好意,我明白他的居心叵测,然后我眼见他把一个茶壶塞到怀里。 “唉……”我还没说出话,房门口突然响起老太监绵长的吆喝,让你以为他是一直蹲在门口的。他这个声调真适合去唱戏。我嘀咕道。 “公子欸~”门外突如其来的呦呵让赵甲老不正形的笑出声。于是门外声音停止,另一个难听嗓音的家伙过来砸门,红木门被他锤的“咣咣”作响。 “你小子要磨蹭到什么时候!”那个人毫无疑问在催我,我这才回忆起我俩被人领到这里的目的:我们不小心闯入秦家宴会的空地上,那样的附庸风雅被他们称为“流觞曲水”。我们是打扰他们兴致的不速之客,于是秦家宛如猪羔子一般多的儿子们想狠狠教训我一顿,但是他们听见是姓九的家伙也就悻悻然作罢。方才为了陪礼,那个老太监送给我们两个一人一件衣服,可我从来没穿过这种古人才穿的什么什么袍子,索性这时候的赵甲也不尖酸,活了这么久的他对这些东西显然再熟悉不过。 “好啦马上!”我随口应付,这样的应付在来人眼里成了不耐烦,我们听见来人骂了一声,然后没了声音。 我不在乎,我正忙着照镜子,这身衣服还蛮合身,看着也挺好看的。赵甲坐在几案旁看我在镜前搔首弄姿,然后捏嗓子没来由一句:“吾与城北徐公熟美?” 我被他弄出的怪动静吓一跳,赵甲反而看我,依旧学女人声:“公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 我忍不住笑,这个老头不烦人的时候还挺有趣。 外面又响起敲门声,这次是有规律的三短,然后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一个我恨不得永不相见的嗓音:“兄弟,我们哥几个可在外面等苦了,我爹说你不出来就让我们一直像猴子一样蹲着。”门外是秦啸龙,秦家一族里最有出息的青年才俊,同时也是我奶奶家那边的哥哥。他说话很客气,实际上他们秦家没一个省油的灯。 赵甲看我脸色有些苍白,他不解问道:“咋啦?你打不过他?” 我苦笑:“你哪只眼看我有打人的本事?之前在河边你也看见了,人家一根手指就能收拾我。” “输人不输阵嘛。”赵甲挠挠头。 第九十七章 我是九宁心(二) 我们两个并排走在花香扑鼻的小路上,前往大厅的路错综复杂,各种艳丽富气的景物围绕我们,这样的富丽堂皇远不是我那个做魏王的叔叔可比的。 我身边拥簇着秦家的子弟,他们在和我貌合神离的交谈中把我和赵甲分开。秦啸龙不停的和我道歉,我们都知道这只是面子上的,可我们之间除了一层脸皮再什么也没了。 “老弟,等会还有几个客人,我得去看看,失陪失陪了。”秦啸龙倒客气找个理由跑脱开,剩下的那些子弟也一哄而散,我也不在乎,任由他们一边议论我河边的失态一边走开。 “看来你的窘迫被传开啦。这下全都城有名的家族都知道你九宁心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赵甲不消停。 我开始摆烂,事实上我无时无刻不在摆烂,摆烂倒成了我最熟练的事。:“对,您说的对。” 赵甲在盯着我,可我压根不给他眼睛看。 “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像个女孩子,可不是说你真的是个女人。”赵甲哼哼唧唧地走到前面。 我险些被石子绊倒,踉跄着,我没回头,因为我知道那绊倒我的根本不是石头。 “你要是想一辈子就这么烂下去,过你已经烂了十九年的活法,那你就那么对对对下去。”赵甲脚步没停过,他的脚步甚至比我这个年轻人还快。我知道他是成心的了。 我恼怒,这次是真的恼怒,我不费劲追上了死老头,还好秦家后院够大,足够我神哭鬼嚎:“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你是我老师了,我给你面子了,你我在我叔叔那里都好过,你现在这么多话干嘛?” 赵甲也不生气,他拉拉着臭脸,这让我想起了我瘫倒在炕的爷爷,那个半生都在和自己儿子做对的老人也常常这副表情冷笑我。所以我更生气。 “行了!我他妈服你!现在你成功了!我说出话来了!我要说你很他妈烦!”我大吼,吼完我意识到自己冲撞了他,可是…… “行啦,以前没人这么墨迹你?看你反应这么大,我之前还以为你真的啥都不在乎。”赵甲给我个台阶下,谢天谢地,他终于收起那张我觉得恶心的脸。 “你想我怎么样?难不成你认为一两个月你真的能训出个人?”我叹气,我无奈,我骄傲的心让我不甘于赵甲口中的摆烂,说实话我有自己的事做,但是我煞有介事的孩子气让我觉得我还有些能耐。 赵甲挑眉毛:“挺好哒,现在不是说出话来了嘛,说的出话就好,不然憋也憋死了。” 我稍稍冷静,但更多的是狐疑,院落里仍然一个人也没有,秦家原本到处都是的下人都被叫走迎接客人,现在还是我们两个人,气氛寂静的尴尬,我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和他吵架。 “你的眼睛里有很多不明白。”赵甲一语中的。 “你到底算我什么人啊?值得我什么都跟你说?”我把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你老师。”赵甲不紧不慢。 我“哼”了一声。想教我?我还瞧不上你呢。我鲜有地走在前面。 赵甲看我把他抛下,于是索性赖在一颗假山石上:“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求我做老师我都没答应?” “有和你扯皮的功夫,我早就到大厅了,能不能把嘴上的功夫用在做事上?”我不耐烦。我不喜欢话很多的人,我还是决定等他,因为我受到的教育是尊敬老人,我对他已经失尊,总不见得非要失敬。 “诶呀,这人呢……就觉着自己行,然后有个前辈好心叫他这么做,他倒不听!然后吃了亏撞了墙才想起我们的好,哭着喊着求我,晚啦!”赵甲斜眼看我,手上忙着卷不知哪来的烟。 我站住,我想笑,想不到他脑子除了迂腐还可以装下阴阳怪气,其实从河边到刚才我是有点尊敬他的,在河边他红红的眼眶说明他还是在意我,我对朝他大吼表示过抱歉,可现在他更像一个贼眉鼠眼的蛆虫,和我那个惹人生厌的爷爷一样。我不知道我是在生他的气还是对我的爷爷表示不满。 于是我放弃他,一个人迈着步子走在路上,虽然我的腿还因为争吵在发颤。我回想,我的良心提醒我不该和自己老师那么说话,可是我看得出来,那副阴损刻薄的模样不是个好老师。 我好像也不是个好学生,烂学生配死老师,哼,妙得很。 我拿不准一点,那是我一直不敢接近他的一点:他的身上透露着一股子精明劲,那样的学究身上不该有精明劲,秦京那种家伙才配得上那东西。 他们是一路人。我福至心灵。我明白了一切。 赵甲是个安插在我身边的刀。 今天秦家的宴会就是案板,我是鱼肉。 我开始了我最擅长的幻想。 九宁心在宴会上被自己老师所杀,那个老师还是九千虬自己挑的。秦家人再怎么被怀疑九千虬也只能吃哑巴亏。最后流传的是九千虬选人不明,害死了自己九家唯一一个有出息的儿子,然后秦家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夺回阔别已久的王位。 我为我自己的开拖,只是那开拖毫无生机:没准是我大意了呢?可是秦九两家关系一直不好,就连魏王这个王位原本都应是秦家的,我陷入回忆,陷入了我从小耳熟能详的回忆。 上个魏王就姓秦,是我奶奶的父亲,平定魏地后他突然消失让整个都城乱套,后来我奶奶母亲临危狂揽大权,交给了当时还在念书的我叔叔。此举惹怒了远处边疆的秦家人,只不过竹林小院红极一时,秦家军队打破了头也绝没法阻挠,况且边疆不稳,他们还得提防势如破竹的女地军队,这才让我叔叔捡到个大便宜。换句秦家私下的说法,我们九家只是个捡到宝贝的穷傻小子,人家才是真命天子! 我毫不质疑地相信他们现在也是如此,每天都在做篡权称王的美梦,现在这个机会终于到了。 他们商量好了要杀我,要在他们秦家。 我决定逃,可是又要逃到哪去?这天下这么大? 第九十八章 秦京 九宁心被秦啸龙几个五花大绑丢在客房的床上,起初他们发现九宁心两个太久没出来,结果派出去寻找的下人急匆匆跑进众人所在的大堂大叫九宁心疯了。这小子纤瘦,可打起人来真要人命,秦啸龙的脸都肿了。 九宁心真的使足了劲拳打脚踢每一个人,秦啸龙第一时间点了他经脉,不然他们真的有可能被这个疯子伤到。 “压住了啊!”人堆里一个人喊,于是更多的人拥簇上来。秦啸龙悻悻地揉着脖子,他的脖子也挂彩了,他嫌弃地擦干九宁心的口水。 “这是怎么回事?”秦京站在门口看这一出闹剧,他双手放在背后,老头几日不见反倒硬挺了些,只是陈腐气更重。 “爹。他不知道犯什么病。”秦啸龙老实呆在秦京一个耳刮子扇到的距离,脑袋耸拉,他以前可没少挨父亲的打。 “哼,九家人竟是些让人败兴的凡夫俗子!”秦京不满离开了,他一眼也没瞧床上的疯子,他正为宴会的中止而败兴。 “龙儿,我有话跟你说,把九家小子一个人丢在那,你们其余的都走!别让我看见你们!” 秦京领着秦啸龙离开。 秦家家资雄厚,因为上任魏王的缘故,秦家可称为都城里第一有权势的人家,第二不是九家。 复行几十步,小园成了幽静雅致,叽叽喳喳的麻雀立在墙头,他们不属于秦家豢养的飞仙走兽,自由自在叫着,看到人来了又立刻飞起来,盘旋在父子二人头顶。 秦啸龙忧虑看了一眼头顶,他很怕有鸟屎掉他头上。 “九宁心怎么回事?”秦京一改酸腐的书生气,他又成了那个杀伐果断的特务头子。 “爹,孩儿当时在和沫阿姨聊天,这件事并不知情。” “我知道,你真的没对他做什么手脚?我可知道你在山坡上对他挑衅,下次不要这样。”秦京倒皱眉了,难不成九宁心在自己吓自己? 秦啸龙老实回答:“没有,除了山坡那下,我什么都没做—我们现在怎么办?” 秦京明知故问:“什么怎么办?” 秦啸龙把头埋到秦京打不着的地方:“我们要杀了九宁心吗?这样您就……”没等他说完话,秦京一个耳刮子呼呼有声扇过来。秦啸龙逆来顺受挨着,等待清脆的巴掌声。 巴掌没落在他脸上,秦啸龙迷茫:说错话就要挨打,这是家规。 沫脊微笑拦下秦京,秦啸龙感激地望着他的沫阿姨,等到他看见家父的眼神他又萎靡下去,这一巴掌将在第二天早课上成为两巴掌。 “做什么?”秦京不满地抽出手,尽管沫脊的手是那样柔软细腻。 “我觉得你很奇怪欸,明明本该你的王位,结果被九家傻小子拣去,你不想着趁这个机会要挟九千虬?反而要和我们串通一气?你可知道你们我们之间早晚会打仗的。”沫脊惬意地搂着秦啸龙,回应是秦啸龙不自在的溜走。 “哼,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九宁心乃我甥孙,九千虬乃我外甥,血浓于水!我们家事还不容你一届女流插手!”在女地使者面前,秦京又成了那个迂腐不堪的读书人。沫脊双手环绕,秦京的意思是九家还有着什么把柄之类,不然这么好的机会秦京老匹夫怎会放弃?那样除非他真的是个老匹夫,沫脊皮笑肉不笑。 秦京拔开步子,留给沫脊略微萧索的后背:“这件事不要再说了,今天是老夫为顾之威顾宰相举办的曲水流觞之会,还请使者尽欢,其余琐事,以后再谈!” 第九十九章 九宁心 赵甲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客房窗外春风杨柳,他却觉得那是马上要抽在他身上的鞭子。他的身体正被九宁心每时每刻用仇恨的眼神盯着,他惹出祸了,九宁心恨上他了。 这下该怎么跟九千虬解释? 赵甲环顾,他又一次担心钱乙这家伙去哪了,他又一次希望钱乙能陪在他身边。 从荒古到如今,他们师门从名垂青史到如今门亭零落,夫子燃尽心血和道行换来他们师兄弟从上古大战活下来,他们承载着从前的故事和智慧,这些东西不应该被遗忘。 所以他们略施手段在九千虬面前展示了他们冰山一角的才华,接着他们如愿成为了九宁心名义上的老师。 现在师徒关系不但冷谈,反而到了要剑拔弩张的地步啦。 九宁心被以一种很糟糕的姿势梆在床上,他有时候真的散发女人的美与诱惑。九宁心充满 诫心盯着赵甲。 “你……你不要这样……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想用话激激你,谁知道你突然发疯了……”赵甲在空中虚挥双手,他粘着的白胡子适时脱落,赵甲几乎感激不尽。 九宁心冷笑,他不是因为赵甲奇怪的造型发笑的,那是一种焕然大悟后的狞笑。 “你们想等到什么时候动手?”九宁心问。 赵甲被问懵了:“什……什么?” 九宁心大骂,咒骂赵甲是个小人、伪君子、还是个充满恶毒的死老头子。他从来没有这么痛快的骂人,也对,他以前也没经历过要被人杀的情形。 赵甲羞愧:“你……你不要这样……小心别被人听到……我……我知道错啦,以后肯定老老实实的……” “你放屁!你跟那些人是一伙的!你一脸的算计劲儿!哪个好老头天天斜眼睛看人!”九宁心被捆成了虫子,虫子正猛烈的挣绳子。 “哎呀!那是我近视!我不那样看不清东西!”赵甲急的胡子乱颤。 “那你说话还毒!临到到死的人了还不给自己积点口德!我估计也要死了!你还老墨迹我!”虫子的挣脱很有效,他现在已经可以腾出一只手抡赵甲了。 赵甲狼狈地躲到桌子后,语气里毫不掩藏着痛苦和后悔,那是任何人都为之动容的老人的懊悔也遗憾,老头红着眼睛躲避飞来的各种物件:“你不会死!秦家没人要害你!我保证!我真是就想激激你!你老是憋着!你还这么小!别一遇到点事就憋着呀!我看着难受!你让我想起我儿子!” 九宁心癫狂的投掷停歇了,他彻底挣开绳子,此刻他忙着收拾仪表。“你有儿子?多大了?”九宁心背对着赵甲,赵甲还瑟缩在桌下:“几百年前的事了,他跟我吵,然后从山上掉下去了,我没救上来。” 赵甲低头诉说着,平淡的如同一件小事。他也以为那早成了一件小事。 九宁心停顿一下,依旧头也不回:“离我远点—你会法术?”最后的声调扬起,看来九宁心很惊讶。 赵甲没理他,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处决堤了,积蓄的悲伤和孤独正溃野千里,他找一个离九宁心最远的角落栽倒。然后把头埋进土里,一声不息。 九宁心梳理了下头发,他转过头,然后走出门去,门外站着从小花园溜过来的秦啸龙。秦啸龙正难堪的看着他。 九宁心直视秦啸龙,他如今才看清两人:一个纤瘦高挑,一个孔武有力。他等着秦啸龙开口。 “你还不清楚,这些事情你从来没在意过的,你以前不也来过我家吗?我叔叔—不也好好的从我家进进出出?只是今天你不知道怎么突然开窍,我只是想说,你以前是怎么在我家做客还是怎么样的,你以后也可以怎么怎么样。我秦家绝对不做偷鸡摸狗的下流事。要是真到了那天,我会直截了当告诉你。”秦啸龙语气和善,他一想关照他这个外姓弟弟。 “好。”事已至此,九宁心无话可说,他尽力让自己微笑,因为他的沉默之脸一直很难看。 “我只希望那一天到的时候你不要像今天一样,闹的大家难堪”秦啸龙丢下这句话,于是他独自前往大厅了。 第一百章 烦人的宴会 秦家的宴会乏善可陈,所谓的“曲水流觞”更像闹哄哄的猪圈。席间满是朝廷中秦京一势的附拥,谄媚和阿谀是必不可少的,秦京在他们那群老头中间喝了很多酒,等到他们注意到这边时他已经喝得“红红火火”了。 秦啸龙这些年轻一辈聚在一间小屋里,因为大堂是给秦京他们用的。九宁心因为之前的事情魂不守舍挨着秦啸龙,这里宾客九宁心只认得脸熟,名字是完全叫不上来。索性也不加入他们的谈天,一个人怅然若失地看他们聊天发呆。 “如果一个人的头被偷了,那么是他的脑袋更难受一点还是身体更难受一点呢?”九宁心忽然想起这件事,恍惚间梧桐已死近一个月了。 离开秦京大家长的管教,秦家子弟的谈话就放开得多,在座的除了秦家人还有几位都城中数得上号的富商和豪侠子嗣。他们身后还各自站着书童侍女,相比之下九宁心就寒酸得多。 他们聊得正欢,什么神兽妖圣、仙草秘宝,九宁心只觉得他们吵闹。 “我觉得是脑子更难受一点,因为身子不见了的话你的头就成了任人踢踏的皮球了。”宁宁声音响起。九宁心在心底和声音争论:“那脑子没了,身子要怎么动起来呢?没头的苍蝇肯定有话说。” 九宁心正忙着和自己玩,秦啸龙不知怎么回事“砰”地一拍桌子,桌上各种饭食溅了一地。九宁心抬头看去,秦啸龙眼睛正狠狠盯着一个很富态的的小胖子。 小胖子姓张字书彦,这个年轻男子生的白白净净,胖不显油腻,手上戴着一个巨大的绿扳指,绿的耀眼,腰间松松垮垮的长剑上也镶嵌翡翠。 普天之下,凡是经营珠宝的都知晓“绿秀阁”的名号,就像卖书画的没人不知道“古香斋”一样。只要是绿秀阁少主想要的,那么他就一定会有,就像他张书彦想练剑,那么立即会有人将全天下最有名的剑师请来,他想要女人,那么立即会有人将全天下所有的女人收集到他的床上……他身上那把“绿秀古剑”就是人想方设法为他寻得的。 他十岁就杀过人……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他十岁时突发奇想想试试杀人是什么滋味的,于是就有人想法子替他找个人来杀…… 像这样一个人,却要在这里受气,实在是奇怪。 整场宴会,他就没动过筷子。彼时秦啸龙和张书彦带来的美女乐师聊天,作为一个男人,张书彦碰过女人,他清楚秦啸龙故作文雅的外表下藏着什么,他只是恼火秦啸龙不做招呼便搂过属于他的乐师,周围的人窃窃私语看张书彦笑话,张书彦就更加憋屈。 那女人是他张书彦的东西! 于是他起身,故意的仓促引得一阵小小的骚动,这小小满足了张书彦的自私。 “秦大公子,在下家中有事,还请告退了,这位姑娘秦大公子要是看上了跟在下说一声便好,我看秦公子对她爱不释手,要是不介意的话,公子大可以收下她。”他盯着秦啸龙的眼睛,他想转过头去,可秦啸龙的眼睛似乎有种魔力,张书彦想转过头去,可是他没做到。 听到小胖子这么说,秦啸龙兴意阑珊推开乐师,这位可怜的姑娘狼狈地跌倒在九宁心脚下,淤青的双手紧紧捂住嘴巴,从这个角度,九宁心可以看到她灰乎乎的眼睛。 秦家一个不长眼的趁机起哄:“什么叫不介意?” 张书彦冷笑:“意思就是她已经是用过的了,她已经旧了,在座各位都知道,我们绿秀阁从来不要被别人碰过的东西。” 听见这话的宾客一阵恍然。大家早就看出张书彦刻意在找秦啸龙的麻烦,却未想到如此知道,众人的脸色都变了一变。 秦啸龙倒忽然笑了:“我秦家也是一样。” “莫非秦公子也从来不用别人用剩下的东西?”被秦啸龙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张书彦稍微不舒服,他将双手放在身前,绿扳指被他揉搓更亮一些。 秦啸龙这样的人,笑要比不笑更可怕。 秦啸龙大手一挥:“只是我倒有些疑问,她到底是不是旧的?” 张书彦干笑:“这种小事,在下何必说谎?” “好!把乐师从头劈开!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说谎!”秦啸龙拍拍手,秦啸龙令出如山,秦京不在,他就是秦家家主,紧接着有两个灰衣服仆人将那位乐师架起“刷”“唰”两刀把乐师从头顶劈成两半! 在场的宾客无一没有捂住眼睛,只恨自己今天不走运。 秦啸龙淡淡说道:“我秦啸龙一向讲证据,你说的若是假的,我还你一命,若是真的,你赔她的命。” 秦啸龙回头问仆人:“看过了吗?她是新的是旧的?” 仆人迅速回答:“旧的。” 秦啸龙冷哼:“很好,你赔她的命。” 张书彦面如死灰,他抄起长剑就要迎上秦啸龙! 见到这一幕的众人寒毛直起——“绿秀阁”已经完了。 张书彦抽出长剑,这口剑是好剑,哪怕不认得剑的人也会对这剑赞不绝口。 绿光掩映,剑花如雨,谁能想到这般胖的小个子会使得这一手好剑?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秦家高手如云,秦啸龙身手更甚,只是从来没人见过秦啸龙出手,现在也没有见过,因为秦啸龙似乎没有出手。 他的手按在桌上,只不过筷子已如急箭飞了出去,张书彦的剑雨遇见两根再普通不过的筷子,竟如同雨滴滴入泥土样了然。 呼吸间,张书彦惨叫一声捂着双眼倒了下去。 没有人敢动,每个人都在冒冷汗,每个人都如坐针毡。 秦啸龙冷冷看着众人,目光在众人头顶飘过,一字一句说着话:“没有人能在我面前说谎话,凡是对我说谎的人,都是这个下场。” 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真的吗?” “谁!”秦啸龙猛地回头。 沫脊站在门口,她身后拎着张书彦的书童。 见是沫脊,秦啸龙脸色缓和些:“原来是沫姨,不知沫姨对宴会是否满意?。” 其余的宾客都在诧异,秦家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姨? 沫脊打了个哈欠,哈欠的程度远远超过困意。她没理会秦啸龙,而是越过众人,俯下身子欣赏那个可怜乐师的惨状。 秦啸龙面色愧然:“这是个意外……” “地弄脏了。”沫脊伸出手指,蘸取乐师的一滴血。 秦啸龙立即伸手,屋外走进两个仆人,不到三息,地面又恢复了光洁。 “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啊,你们知道吗?她有个好底子,将来一定会是个名动天下的美人,你们说对不对?”沫脊大摇大摆坐在秦啸龙的位子上,大家这时候纷纷点头,有的人脸上恢复了平静。 “一群蠢货,我说的可是我们的大美人九宁心,你们当是谁?”沫脊笑盈盈地将手上的血珠滴九宁心眉间。 九宁心只有茫然,他不认识眼前这个抚摸他脸的女人。 “我说的就是你,你真的很漂亮,以后介意做女孩子的妻子吗?虽然这时候有点唐突。”沫脊玉手抚上九宁心耳垂。 大家被沫脊的话震惊,那是九家的独苗,这个女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第一百零一章 秦京 秦啸龙低头跪在秦京面前,密室低矮潮湿,拥挤的几案上摆着秦京一辈子也看不完的书籍竹简,除开把两人隔开的几案,还有四个烛台各自蹲伏在角落,烛火组成的火树无力驱赶冷意,寒气从头顶灌下,外面已经已经是深夜了。 秦京面相嶙峋,办公务时他常常戴一个玳瑁眼镜,八字胡一丝不苟跟着秦京,他的目光在秦啸龙身上游走,他看着秦啸龙,他的儿子正忙着把头藏到胸腔里。老父亲长时间的严厉让秦啸龙在明白事理之前变得欺软怕硬,他不知道的事他那一向威严的父亲正时而皱眉,时而舒缓,有时候甚至露出微笑。 这些是秦啸龙他们平日里完全看不到的表情。 毫无疑问,秦京和全天下的父亲一样深爱着他的儿子,他们也是一样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对儿女的爱。 秦啸龙依然低头跪在地上,土壤里沁出的水汽殷湿了他的膝盖,托家教严厉的福,他的跪姿十分完美:两条腿并在一块,膝盖挨着膝盖,两只手一边一个放在大腿上,除却犯了错低垂的夸张下的头颅,这样的跪姿值得成为任何封建家庭下的榜样。 这间密室不大,实际上这里顶多装得下六个人—这样还得把那个碍事的几案丢掉。 松软的地面被秦啸龙跪出两个浅坑,隆起的细土粉呈现出碗的形状,他挑动眉毛向上看一眼—这种情况其实只能看到秦京正打瞌睡的衣服下摆。 秦啸龙听到秦京安详平和的鼾声。 也许过了很久,或者一小会,秦啸龙终于相信他的老父亲是真的睡着了,于是他挺起身板,如获大赦地抬头。 然后他直直撞到秦京锋利的目光。 “爹……”秦啸龙的身子再次矮下去。谁能想到眼下这个胆小鬼模样的人下午还杀掉两个人? “今天你都干些什么了?”秦京问道。 “早上给爹请安、陪爹爹见顾叔叔沫阿姨、然后在河边按爹爹的意思试探九宁心……”秦啸龙嗫嚅。 秦京不耐烦的声音在秦啸龙头顶响起:“啰嗦啰嗦!找点有用的说!找点你认为值得的事情说!” 秦啸龙点头称是,不用想也知道他的父亲正一边皱眉一边摇头。 “今天杀了个人。”谈及这个,秦啸龙的腰杆挺直了点。 “杀了谁?”秦京故意把嗓音拉长,他似乎很满意秦啸龙的回答。 “绿绣阁的少主。” “为什么?” “因为他惹到我了,所以我要他死。”秦啸龙见父亲没再斥责,语气也勇敢了。 秦京接着问:“你杀了他,不怕那个什么阁来报仇?” 秦啸龙微笑:“没人敢报秦家的仇,因为秦家高手如云,人才辈出。势力无人可挡。” “好。”秦京点头:“可是你要知道前不久你死了一个弟弟。” “他沉迷烟花酒巷,我们秦家没有这样的子弟。” “不错。”秦京微笑:“不愧是我的大儿子。” 得到赞许的秦啸龙终于敢于抬起头看着父亲的眼睛:“只是没人可以欺负我们,所以我们不能不报仇。” 秦京摆手,不过这次比上次温和无数:“这件事不用你管了,我有大用,我问问你,你怎么看你九宁心弟弟?‘ 提及那个少年,秦啸龙怔住:“我看不出来他怎么样,我觉得他像个不谙世事的笨蛋。他像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不可轻敌,我告诉你,我和你九叔有过约定,从今往后,对九小子尊重点,这是咱们两家的家事,朝中市井外人一律不得插手……” “那咱们的王位怎么办?”秦啸龙不解,眼里全部都是疑惑:“那为什么还请沫脊来?她明明是女地派来……” “蠢货,看来你和九宁心一样是个不肯动脑的!我们大人做事你们不费点心思怎么能看得懂?只能说里面利益关系太复杂,太多细节你不知道。总之九宁心即将远赴女地,将来不管他是一辈子踏入长生之道还是重回江湖,这个位子怎么讲不都是我们的?论名分我们正统,论实力势力他九家拼了命也比不过咱们,况且他九家出息的就两个孩子,一个还是女娃……要耐心……”秦京顾左右而言他,这样的托辞漏洞百出,秦啸龙还想说话,却立即被秦京的眼神瞪回去。 “孩儿明白了……”秦啸龙再次陷入了萎靡颓废。 “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杀了张书彦,男子汉大丈夫稍有风流本属正常,你可不要学你那个死掉的弟弟,早课上也看到了,他连个牌位都不会有,这几天你就在这里面苦思修炼,好为之后的武举做准备,不要自满,天下因自大自傲死者多矣。你不要落得他们一样的下场。好好修炼,将来秦家和魏王的位子还不都是你的?到时候呼风唤雨,哪个做不来?”秦京嘱咐秦啸龙,说完便将秦啸龙一个人锁在密室中。一个人踱步离开了。 第一百零二章 斗法 西斜残阳,结束了一天算命生活的西无名决定休息。 晚间的集市萧条,渣土地上随处可见的碎布屑、被磕烂的番茄、还有各种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的垃圾。 路面扬着飞沙,细密的沙尘在无人的街上聚拢、顺着风打旋、然后一个猛扑死进路边的树下或者草丛。西无名呆坐在椅子上。看见蓬勃又消逝,又再度蓬勃的飞沙,他忽然想起很多事。 一个人,一个在风沙里佝偻的男人,穿着厚重看不出干净的破皮袄从西无名身后的院子出来,啪唧啪唧的拖鞋深一脚浅一脚。男人头上裹着一顶灰色棉帽,他在拖鞋的塔拉中拖动大门,院落大门的尖角狠狠咬住砖地,铁器与砖石摩擦发出死气沉沉的嘶嘶啦啦,锁声磕磕绊绊,男人响起咒骂。 还好栏杆上还挂着一根上锈的铁链,于是叮叮当当的铁索声取代了之前的一切。 在男人锁院门的时候,西无名在风沙中短暂回忆了一下自己。 “唉。”西无名伸出手抚摸他赖以为生的算命杆子,经幡在风尘里翻飞,打起响鞭。沉闷之中的暴鸣成了这方寸间新的安慰。 “真是想不到,你居然在这里养起了猪。”西无名自言自语。那个男人已走到他身后。他这次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拖鞋似乎又和脚了。 “我也想不到,你居然真的算起了命,不过我一点也不惊讶我会真的来养猪。”男人蹲坐在西无名面前的矮凳上。 随后是长久的沉默。 早春冷风正疾,晚间的萧瑟更甚。 “我总觉得,眼下这一幕似曾相识。”西无名的右手敲击桌面,一顿一顿的声响混合猪叫顺风远去。 “对我来说,如今的每天都是一样的,都是早上起来熬一锅猪食,然后绕着猪圈走一圈,夏天多开窗,冬天要烧火,白天夜里记得看看猪槽子,我现在的生活很简单。”男人微笑着,在看到西无名沉默后他小心地将帽沿向下拽,似乎在有意或无意遮住额头上的皱纹,西无名扭过头去,他假装没看到。 “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你算起了命,我记得你说过你不会算命。”掩盖好皱纹的男人露出微笑,他的笑容恢复了自信与乐观,给黄色的天地添上亮色。 西无名笑笑,他的笑容和男人不同,他只是笑,他并不快乐,笑在他脸上仅仅是一个表情。 短暂的交谈过后,又是沉默。 他们就这样聊一会再沉默一会,他们的沉默更像是回忆。 西无名记得那天他们两个聊得很多,聊小时候的打架、聊村头那寡妇家传来村长媳妇的叫骂,聊晚上一起拉屎尿尿、再到宗门一起修行、和别人争论哪个仙子更漂亮、然后一起诅咒当年故意整他们的宗门长老……聊天时他们两个都忘记了现在的彼此,他们在开怀的笑,笑语中他们仿佛又成为了那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 “女地的间谍来了,我得去看看。”谈到最后,西无名真诚看着男人,他直截了当:“如果我死了,你替我收拾一下好不好?” 男人依旧微笑,只是笑容不再灿烂,他的笑也成了一种表情。在黄天中与黑色大地融为一色。 “听说还是沫家的人,我们没有胜算的。她们可真能生。”男人黯淡。“之前如此,现在你我大不如前,而他们却如同春天的韭菜,一批又一批,杀不光,烧不尽。” “不论如何,我一定要去的,如果我牺牲,那你就哪里趁手哪里把我埋了怎样。”西无名起身,他扛起魂幡,甩开了步子,给男人留下单薄的背影。 男人脱下帽子,目送西无名离开。 “唉,我要是能像他那么帅就好了……他还是那么帅……”男人看着远方擎起巨幡的西无名,他顺手抄起草叉,在他低矮的猪圈里翻腾飞舞。 西无名很酷,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他很满意临去时摆了个帅气的姿势。他从回味里醒来,路上风沙渐稀,城郊的野地吸附住大部分的尘土,郊外的环境比城里好上不少。 青青的黑土地里,一个小破庙种植当中。路边是背对着西无名的两个胖子。那两个人在看天。 “明天是个好天气,要是可以的话我想去河边走走。”头巾望天对眼镜说。 “沫脊不会同意的。”眼镜也很低沉。 “那么好的天气不去游玩真是太差了。”头巾叹气,“要是明天她还要咱们训练的话我就偷懒。” “她不会同意的。”眼镜呼吸逐渐变粗,他准备不理睬头巾,他要打瞌睡了。 他们身后的大路上栽倒着一个身首分离的书生。 西无名蹲下来检查赵平的尸首,很利索的一刀,赵平脸上甚至没有惊吓。 西无名起身回头,头巾眼镜正滑稽地跑到小庙后。 一人高的庙顶上,沫脊大模大样坐着,艳丽的脸庞睥睨着西无名。 西无名隔着田地摇遥遥与沫脊对峙。 经幡无风自动。 “老先生好。”沫脊不动,他们之间隔几十步远,谈话的内容语气却清晰无比。 “小友好,想不到小友年纪轻轻就收了徒弟,真是羡煞我也。”西无名紧握杆子,挺直腰杆站在路边。 “只是稍微指点,还谈不上徒弟,他们顶多替我跑跑腿。”沫脊摆手,锤子三人看不出她的用意,所以只是呆呆站在沫脊身后。三个人一齐愣在原地。 沫脊回头,赏了三个人一人一脚,西无名看见那三个男人灰溜溜离开了。 沫脊有些难堪,她回过身叉腰:“呼~让前辈见笑了。” 西无名平淡:“无妨,好在无关人等都不见了。” 此话一出,便是开战的前奏,傍晚的风不知何时停止,只剩下附骨寒意。 沫脊站在原地,右手剑指至于前胸,左手置于身后:“女地沫家沫脊,见过云泰真人!今日我为女帝而来,身负使命,下手多有唐突,还望真人海涵。” 头顶云层重重,浓厚如土地的倒影。 西无名眼神坚定:“夕我舍弃衔名,今我云游四海只求为天下正道,不论你为何人做事,只要你随意压迫别人,那么在我这里就是一个死字!你,攻过来罢!” 寒意止,而冽风又动。 然后是漫天的红光。 西无名和魂幡同样,无力地飘飞出去。 第一百零三章 追击 三个肥胖的人影在田野上起伏,他们前方不远处西无名正狼狈的奔逃。 黑夜里,西无名耳畔风声呼啸,身后的追击却更紧迫。 不得不承认,沫脊拥有超强的教学技巧,短短的时间居然可以让三个普通人有了追赶修仙者的本事。刚才的交锋太快,快到西无名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被沫脊一掌打飞,这说明他的实力在退步,而他的敌人日复一日地增强。 破空声阵阵,西无名左手向后一翻击落锤子发出的暗器,他余光中见到几人的距离正越来越短。\t\t“该死,虎落平阳被犬欺。要是我……”西无名施展轻功,不禁伤感时光匆匆,岁月不饶人。 “快,这个人的速度慢了许多,我们包围他!”锤子见西无名一个翻滚躲进松林,按照沫脊的命令,他们得把西无名活捉回去才算测试合格。 “明天是个好天气,我想出去玩。”头巾一下地,便开始盘算起明日的安排。 “别吵!那个人修为要比我们高很多,还是得警惕。”锤子回头呵责头巾。 头巾趁锤子回头戒备松林,轻蔑的呵气:“我不怕他,要不是那个人的提醒,我们还不知道之前那个赵平被害了呢。而且他还勇敢地挑战沫脊大魔头,如此可见,那个躲进林子里的是个好人。” “别吵了!沫大人教你的那些东西是全忘记了吗?别忘了我们最初来都城是要干嘛的!要是想过上好日子就拿出些干劲啊!”锤子怀怒瞪头巾。 “我只是觉得,沫脊随意杀害人是不对的。”头巾这样想,无趣地拿出沫脊交给他的一把小刀。 他们三人经过沫脊十几天的训练,虽然不能做到和金丹修士较量,但他们学的都是专门针对的阴招损招,从某种情况他们可以将受重伤的西无名杀害,三人各自拿出沫脊为他们挑选的武器,锤子手里依然是柄锤子,眼镜手上是根小臂长短的铁桶,里面零零碎碎装着许多暗器,眼镜将它上下摇晃,里面传来铁砂一样稀里哗啦的窸窣声。 三个人在树林前分开,成犄角之势接近西无名的藏身之处。 西无名此时浑身流血,他刚才中的是沫家的入门功法“化血掌”,这种掌法可以随着使用者的境界而提高,中了这种掌法的人会浑身化脓流血不止,西无名低头用身上的碎步把胸前的大洞补上,然后他注视着温暖的血液汩汩流出。 “好冷……原来血流光了真的好冷……”西无名目光消散了一瞬,林间传来枯枝断裂声,他们三个要来了。西无名颤抖着祭出一张符纸,他的修为目前连个刚筑基的孩子还不如。 “我和你们……拼了!”西无名暗自发力,他顽强着挺起身子,好让这宝贵的符纸可以迸溅到三个人。 林中窸窸窣窣,锤子蹲在松竹下,西无名就苟且在他们几步后的树影中。头巾和眼镜有点颤抖,因为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刀真枪的付命相博。 “你说……咱们会死吗?”眼镜躲在头巾背后,头巾回头看,发现眼镜居然无声抽泣着,他哆哆嗦嗦平举着铁桶,他都不知道眼镜在瞄准哪里。 “你别怕,沫脊说那个人受重伤了,不然也不会让咱们来呀,你说对不对?”头巾想安慰眼镜。 “我想回家了,我家里还有那么多的树……那么高、那么密……每年冬天还有那么厚那么白的雪……我想回家……”眼镜染上哭腔啜泣,这时候他也没忘把他的宝贝眼镜摘下来放进兜里。 头巾犹豫一下,然后锤子听到头巾又在重复他的理想:“等明天咱们就回家看看,她沫脊再怎么拦也不管她,这活咱们以后不干了,啊。 锤子看着一向掉链子的头巾竟然在轻轻拍打眼镜,想不到眼镜才是深藏不漏的差劲。 “冲啊!”西无名听见锤子的一声大吼,很难想象出一个胖子还有如此深厚的嗓音,松树叶里钻出一个圆形的炮弹,紧随其后的是正握着刀子的头巾,眼镜的铁桶还攥在他的手上。 两人站在林中,西无名正瘫倒在地上,殷红的血液在凝固中散发铁锈味。 “我以为,你们三人是实在走投无路,不得已才和沫脊此人厮混,想不到你们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居然也是不分青红皂白,为非作歹的人!”西无名自知不敌他们,只想着临死之前痛痛快快地宣泄自己的忿忿。 “我们本来就不是好人。”锤子掂量锤子说。 “我们在老家那边就在抢劫行人。”头巾补充。“我们来这里是想学更厉害的功夫好供我们更好更快的打劫。” “只是我们还从来没杀过人。”头巾说,他安静地回忆。 西无名惨笑,现在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钻心的痛:“你们昨天抢得了劫,今天就学会了追杀,明天是不是就该学会了杀人全家!后天是不是就该幻想着占山为王,在百姓的头上作威作福!” 头巾被他的发问愣住:“我们……”他看向锤子,可惜在黑夜里,锤子的表情没人看得清。 “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们放你一马吗?你想着沫脊没有来,然后你就想用你的大道理说服我们,你好一个人痛痛快快的逃命?”锤子一边说话,一边靠近西无名。 “在我的老家,我们每个人都在抢夺,抢夺糖、鞭炮、抢鱼和别的吃的。因为我们一直在失去,我们想要,想要的都疯掉了,所以我做梦都想生活处一个好日子,所以……”锤子走到西无名面前,抬起了锤子。 “我想有好日子过,我穷怕了。”反着银光的锤子落下,锤子在黑夜里划出一道极圆的弧线,他将准确地把西无名的头砸出个坑。 然后锤子就飞了出去,和傍晚西无名的情形一模一样,锤子被西无名耗尽力气大飞进树丛,头巾回头看去,树丛里没了声响。 头巾回头,他看着西无名,西无名苦笑着看他。 西无名彻底没有反击的余地,他等待着头巾对他的判决。 头巾茫然,他开始转圈环视,直到他真的确认眼镜和锤子都没了声息。 “现在只剩我们俩了。”西无名长叹:“如你所见,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了,你可以做任何事了,像你从前做的一样。” “好。”头巾利索的回答。 头巾举起刀,月亮正圆,可刀却漆黑,西无名看着头巾走近,他的眼睛被头巾的大手捂住。 西无名感觉他的身体被推了一把,他耳边响起了衣服的撕裂声,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沉重。 他等待黑刀将他心脏撕碎。 第一百零四章 偶遇 夜,无风,无月。 街上两失意之人。 “现在人家恨上你了,让你之前一直挤兑人家,这下好了?”钱乙使劲撑开袍子,往赵甲脸上扇。 “还能怎么办,凉拌。”赵甲挥手跳出钱乙的乱舞范围,一提到九宁心,他平静的心再度焦虑不安。 赵甲拽钱乙袍子,老头的小脑袋朝周围看过去,虽然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他还是咽了咽口水:“你说九千虬能不能来问罪咱们啊?咱俩得把话啥的对一遍,不然就露馅了。” 钱乙安慰他:“不会的,咱们现在有用的紧,就算要收拾咱们也不是现在,我可有用着呢。” “你?你除了会打架还能干啥呀?”小老头差点笑背过气去。 钱乙笑着把赵甲搂过来,中年的钱乙在赵甲面前就是一座魁梧的大山,赵甲被轻松地箍在钱乙咯吱窝里。 “哎哎哎……”赵甲徒劳掰着钱乙臂膀。 “小老头我跟你说,就在你俩在秦家当小丑的时候,我可是干了一票大的。”钱乙不怀好意地笑。 赵甲缩在钱乙臂弯里,不知所以地看他。 钱乙自知没趣松开手,然后小跑了十几步找到一个墙根坐下,赵甲也只好跟上,到了地方他才发现除了钱乙做的地方其余都被污水占据。 “你找的这个地方可真好。”赵甲咳咳笑,经历一阵寻找,他最终选择站着。 “哎!你咋站那边!过来呀!我这东西可不能见光!”钱乙低头瞅怀里的东西,那副嘴脸好像见到了绝世珍宝。 “咋啦?穷汉捡到狗头金了?”赵甲好不容易就近找个干净地方蹲下。 钱乙看着赵甲蹲下来,然后趁这老头注意力分散一把把他怀里的东西丢在赵甲眼前,可怜的小老头还没来得及喘息,看到钱乙手上拎着的东西险些直接从地上弹起来。 “妈呀!”赵甲站也站不稳,这时候也不管附近全是污水了,只见他嗷嗷乱叫手脚并用地爬到街对面,也不管大半夜邻里街坊有没有睡觉。 钱乙手里拎着梧桐的人头,时隔月余,梧桐的项上人头已经开始发黑发臭,赵甲坚信那颗人头里面生满了蛆。 墙角传来钱乙肆无忌惮的笑。 “你……你……”赵甲哆嗦着走近,无尽的寿命使他的心志坚定,于是惊吓过后是一些疑问。 “不对啊,梧桐的人头不是给耿平了吗?你从哪弄来的?” 钱乙很自豪的一拍胸脯:“从顾家偷的!顾之威来秦家搞什么流觞曲水,我就趁这时候去偷的!” “你偷这玩意干啥?还回去!”赵甲煞有介事地告诫他,说着就扬起手要打。 钱乙反对,于是他把梧桐脑袋往赵甲脸上一迎,赵甲又被吓个跟头。 “你还嫌不够乱啊!现在咱们跟九宁心关系还不好呢,你就又惹祸!现在人生地不熟,惹出祸谁给咱俩撑腰啊!”赵甲这回离远了从地上捡石子扔钱乙。 “咋了!那是你俩的事,我还没说啥呢!你非得说激将法激将瞎的,现在误会大了,我倒看看你咋办!”钱乙伸出袖子挡下大部分石块,剩下的全砸在他脸上和梧桐脑袋上。 赵甲听后忿忿地蹲下扣起一整块的砖:“你管我咋办!你偷人家东西就是不行!还偷的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钱乙见到小臂般大的砖立即变了脸色:“哎哎哎!不带拿那么大的!” “打死你!省得你给我到处添乱!”赵甲嘴上说着,手上的砖却放下了。 “来来来!你打我啊!你往这儿砸!使劲砸!”钱乙使出耍浑的劲。他就不信赵甲会没完没了。 赵甲局促站起身,他把手背过后面,钱乙还对着赵甲耀武扬威。 “那个……九宁心……”赵甲有些茫然,他发现九宁心正趴在巷子口看他们,不知道看了有多久。 “你咋还整这出……”钱乙回头看,但巷子口空无一人。 然后他脑袋狠狠着了一下。 “啊哈哈哈哈!今天我就为师门清理门户!哈哈哈!”谁也不知道那块砖头从哪里到赵甲手上的,反正钱乙被直接拍倒在地。赵甲则迈着不符合他垂垂老矣的标准迅速离开了巷子。 “你给我等着,仗着辈分比我大我就不敢打你了?……”钱乙起来揉自己头上的包,到处寻找梧桐的头颅。 “唉?脑袋呢?”夜里太暗,也没有月,钱乙只能蹲在地上摸索。 “你在找这个吗?” 在黑夜之中,钱乙听见一个很奇妙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的身后有个非常有涵养的美人在和他问好。 夜太深,路太暗。 钱乙还是蹲着不动,赵甲的声响无影无踪,也就是说这个巷子里除了他只剩下他背后的那个东西。 很久很久以前,他听过老人的一个告诫,说是在夜里有的东西会叫人的名字,遇到这种情况千万不可以回头。 于是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你要是不回过头看看,那我就把这东西扔掉了?这个东西脏兮兮的。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把它当作宝贝。”钱乙感受到这个声音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光是听见这个让人流连忘返的声音,你绝对会认为声音的来源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好,你既然不肯回头,又不理我,我走啦?真是个奇怪的家伙,问你话也不回答,真奇怪。”那个声音如同冬日里受阳光温润的冰雪,冰冷干燥又蕴含阳光。 钱乙清除掉脑中的想法,他感受到声音的远去,幸好那东西边走边说话,不然…… 钱乙等待了一会,在他确认安全后回过头。 巷尾空无一人。 “呼……虚惊一场,赵甲这死老头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钱乙捧起梧桐的人头,然后回头看。 巷子口是赵甲,赵甲的站立稍微不自然,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你刚才听见什么声音了吗?”赵甲看着逐渐走近的钱乙。仿佛刚才那一砖头不是他打的。 “嗯,你也听见了?”钱乙神色严峻起来,他警惕四周,一边捏出剑诀。 “我感受不到这四周还有别人,要是有人可以隐藏神识到连我们也察觉不到,我想我们……”赵甲张着嘴,他看着眼前一幕,诧异的说不出话。 他们面前站着宁宁。 “嗯……你们好。”宁宁礼貌打了个招呼,不知什么时候月亮探出头,清冷的月伴轻轻凉风,眼前佳人似月似雪,顾盼皎洁,光华纷飞。 钱乙看着宁宁,他被眼前人的美呆住了:“hello……” 赵甲偷摸掐一把钱乙:“认真点。”说着他站在两人之间,内心的成熟显映于外表,在月亮的照耀下赵甲也如一个超然世外的仙人,只是他脏兮兮的。 “请问道友可有事情相求?”赵甲突然问道。 钱乙在他身上后暗呼不妙,这天要被赵甲聊死了。 宁宁摇摇头,发丝在风中摇曳生姿,月光也随着她的摇头时明时暗。 “我只是见今晚美景难遇,特意在街上散步赏月,方才不小心冲撞了两位前辈,还望前辈勿怪。”宁宁釉红轻启,钱乙才想通刚才是谁在跟他打招呼。 “啊,不怪不怪!我们也在散步来着,那个我们就不打扰你了,我们走啦!”钱乙装作大大咧咧,说着一把拉起赵甲就走。 赵甲的魂儿还停留在宁宁前面的那个巷子口,他被这一拽搞昏了头,不禁生气地问:“你干嘛啊?刚才出洋相的是你,现在就想装大度装潇洒?好事全让你占了!” 钱乙直骂赵甲笨蛋:“你傻啊?人家能轻轻松松躲过咱们探查,那弄死咱们还不是轻轻松松?快走快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我没感觉到那个人有什么敌意啊?说不定人家就是遁术强点呢?咱们两个联手可是无敌的啊?再说了相由心生,她长得那么漂亮,估计……”赵甲说到一半,他的嘴硬和面子被他自己多年来的经验说服了。 “没问题了?”钱乙挟着赵甲拐进另一个巷子,他撒开手看赵甲。 “真的烦,牛逼都被你给装了。”赵甲狠狠说着。 接着两人拐进另一个巷子,开始了狼狈的奔逃。 第一百零五章 清明 清明,宜祭祀、祈福、求嗣,忌动土、移徙、入宅。 小雨。 今天寒风彻骨,因为人们祭祖的缘故,八尺街到郊外的大路满是泥泞,街上满载黄纸元宝的牛马车吱吱呀呀响着,车子后面还跟着一户户人家,面色都是晦暗忧伤。细雨绵绵,雨水混合泥泞在车轮和行人脚下成为泥浆,乘着地势汇成泥流,再在没有太阳的天日里仰望,等待着寒风将一切吹干。 行人匆匆,路边的寿衣店里人们进进出出,除却春节前后,这应该是寿衣店老板生意最好的时候了。 八尺街上的店老板似乎没有一个拥有精明的脑袋,因为这条街上几乎全是寿材铺子,就好像是只要一个寿材铺赚了钱,然后街上所有的人都以为只要开了寿衣店我就能赚的盆满钵满,可他们难道不明白寿材铺一多,自己的客人就被分散了吗? 只可惜人们看不清形势,只顾着盲从不懂得变通。内容的同质化的结果就是每个人都吃不饱,每个老板都在暗地里诅咒隔壁的店主快快死掉。 看来同行是冤家这句话不假,古人诚不欺我。 宁宁撑着雨伞跨过污水沟,今天顾均寒去祭祖,作为她的老师,宁宁难得可以休息一天。 只是过几天就要忙活武举大比了,光是想想那个棘手的问题宁宁脑壳就痛。 过了这条街,两边的早点店多了起来,也许是人们认为寿衣店这东西太过晦气,所以八尺街只开着寿衣店,说的也是,宁宁也不想和一堆寿材铺天天混在一块。 银丝低垂,雨滴不间断的打在油纸伞上,宁宁感到一阵冷意,娇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轻轻旋转伞中棒,雨水便在玉手纤纤拧转下飞旋,四散在凉风之中。 木门“吱呀”一声给小店带来雨水的冷气与佳人的芳香。雾气飘渺,来人朦胧。醉人的香气在小店中弥漫开,人们虽然还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她一定是个非常美丽的人。他们只是奇怪为什么这般美人也要来这种地方吃饭,像宁宁这样的美人,就应该居住在广寒的仙宫中,和那些仙子一同起居生活。 事实上宁宁是被店门口的笼屉散发的雾气给盖住了,宁宁伸手不见五指,他只听得见老板擀包子皮时手掌在擀面杖上摩擦发出的“什什”声,还有老板娘一会收钱一会拿包子啪嗒啪嗒的拖鞋声,此间其余皆被蒸汽环绕,她伸出手,于是雾气散。 人们望眼欲穿,可还是没看清宁宁的容貌。 她正忙着在门口收拾油纸伞,这把伞是顾均寒送他的小礼物,今天还是第一次用,所以她只会打开油纸伞,不会收。 “要不你就放在门口,没人敢偷。吃什么?”老板娘看不下去了。 宁宁汗颜,她不好意思地站在菜单前:“呃……让我看看……” 像她这样的人,即使狼狈的样子也别有一番可爱,于是老板手上的擀面杖停顿了下,宁宁察觉到这一点,她的余光撇到了老板娘那要宰了老板的眼神。 宁宁一个激灵,她决定打包带走:“我要二十个牛肉萝卜,还有二十个猪肉大葱,全部带走……行不行……”宁宁声音逐渐减弱,因为老板娘此刻脸色很难看。 “你几个人吃?这些太多了,要是卖给你等会来的人就没有吃的了。”老板娘客气地说,宁宁知道她是在和老板生气。 宁宁看了看背对两人几乎躲进包子馅里的老板,在心中默默为他悲伤一下下。 “我们大概四个人…但是!但是两个男的很能吃!要是还不可以的话……加,加点钱也是可以的……”宁宁忐忑地说,面前这位老板娘光看着就是个不好惹的妇人,她知道一个包子就值那么多,但是……但是…… “唉,反正包子也没几个钱,多的钱就当是给后来的客人一点点损失费了,不过……不过她要是太过分我就再也不在他家买包子了!”宁宁如此想到,她掏出钱放在面案边的柜台上。 老板娘盯了宁宁一会,然后非常用力地抬起几个笼屉开始捡包子,宁宁觉得刚才那下足够开她的瓢了。 “二十个牛肉,二十个猪肉,还有剩下的三个酸菜,酸菜算添头了,用不着你多花钱,就怕你浪费,以后记得常来啊。”宁宁听到老板娘云里雾里的话,然后迷迷糊糊的出了门。 啊?宁宁犹犹豫豫地抄起雨伞,她在纳闷老板娘刚才明明是一种很不客气的模样,怎么就……难不成这也是种经营方式?宁宁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斜雨渐停,在纤云乍蓝的天空下迈着呆呆的步子回家去了。 第一百零六章 叔侄 冷花初雨清明,风彻彻。 九宁心坐在窗前,窗户被他打开一条小缝,攲斜的雨水沾湿手腕,然后在指尖汇齐,再次落入临街的水沟中,青色街道上弥漫着水汽,行人寥寥,九宁心看着细雨中的风景,风景也隔着雨帘看他,雾纱后是精致的人儿,窗外是水意朦胧的房屋和远山。 “你真好看。”宁宁说道。 “没你好看。”九宁心笑着回答,他很高兴宁宁说他好看,可是作为一个男人,或者说作为一个即将顶天立地的人,只有好看这一个优点是致命的。 试想一下,一个天下少有的美貌之人,要是没有一技之长,仅仅依靠他人的施舍存活,那么这个人其实和青楼那些奢靡淫荡的妓女没什么区别。 “我觉得,我本可以叫男女老少他们去买包子的。”九宁心说。他依旧趴在窗台上赏雨,清凉的的雨中仿佛有比身后美人更加吸引人的存在。 “唔……还好,不如出去走走,我很喜欢凉凉的感觉,今天的天气还不错,比之前闷热要好多了,可是现在它又太潮……他们又快醒了……”宁宁对九宁心说。 谈话间男女老少拿着苕帚走上楼,那把苕帚被他故意弄成适合他身高的长度,这样一来就算刘得饼想替他扫地都没办法了。九宁心听见响动,便把窗户大开,任由男女老少把二楼打扫的满是灰尘。 男女老少看着自家老板孤伶伶一个坐在窗前发呆,心里有很多的疑惑,想不到九宁心居然起大早去买包子。还是那么多! 过了一会,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吃完了饭你们就可以休息了,今天清明,你们可以到处逛一逛。”饭桌上九宁心对两个狼吞虎咽的人吩咐道。 男女老少听后迅速和刘得饼对视一眼,现在的刘得饼得意的不行,因为他在吃饭前正式被九宁心任命为李氏布店的掌柜,从小工到掌柜,这在之前的魏国从来没有出现过,也就是说他刘得饼是第一个! 虽然他不晓得又什么用,可毕竟是第一个,应该不错,说出去也有面子。想到这里,刘得饼忙着扒饭的嘴不小心漏出粥来。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男女老少不满的敲敲桌子, 此时的刘掌柜放下碗,看到九宁心一个人上楼后脸上终于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 “哈哈!我以后就是掌柜了!你小子以后就是在我下面的人了!嘿嘿!”刘掌柜抚掌大笑。 男女老少悻悻地端着碗走到门口蹲着吃包子,临走也不忘用筷子插两个肉包子。 “不准用筷子插!你妈没教过你吗?”刘掌柜迅速显示他的官威来。 “哎您还说对了,我还真没有妈,我也没爸。”男女老少吊儿郎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背对刘得饼坐在门槛上吃饭,一碗粥被他吃的呼呼作响。 “那等会,你上哪去?”刘得饼也蹲在门口,门前的雨滴不辍,开着的门被雨水附着,旧年的门神在雨中翘边起皱,喜庆的红色在水汽里缓缓褪色,银色的珠帘劈劈啪啪打在砖石上,溅起的水点蹦到刘得饼碗里,也蹦到男女老少的脸上。 “不知道,就在店里呆着呗,雨这么大。”男女老少埋头吃粥,握筷子的手迅速擦了擦脸。 刘得饼“诶呀”一声:“你真的笨!你还没听明白老板的意思吗?他今天赶咱们呢!他肯定要在这里见什么人,不然你以为他好心给咱们放假?” 男女老少有些不服:“我可不这样想,说不定就是他好心呢?你总不能主观臆断别人的想法?” “你见过哪个老虎不吃人?” “他是人,人就是人,老虎就是老虎,就算每个老虎都吃人,也未必每个人都会害你。” “我想你看事情有些极端了。”男女老少笑呵呵看他,看着眼前煞有介事的刘得饼,男女老少想起了一些事,他记得之前一个小乞丐也如他这般无力的愤怒。只是后来那个小乞丐又被人拐走了。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小乞丐。 “反正。”刘得饼挠挠头,“我觉得他不怎么样,你想啊,他连账本都看不懂,十天半个月来一次,然后就呆在楼上不下来,也不对店里的生意上心,他到底为了什么才买下这布店呢?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男女老少低头舔干净饭碗起身再去拿包子吃,很显然刘得饼刚才所说的话全被他就着包子和粥吃了。 “我觉得他唯一奇怪的一点。”男女老少用筷子在雨帘中比划:“就是他吃包子居然蘸醋!而且他也不喝粥!” “你真的是……”刘得饼直摇头。 所以说人是有分别的,有的人心甘情愿睡着,有的人自以为是的醒着,若论真相如何,有几个说得清呢? “不论如何,你今天不可以在店里呆了,大不了跟我回乡下,正好我娘说家里烟囱坏了,一到没风屋里就冒烟,你等会给我打下手。”刘得饼拉着男女老少就走。 男女老少不情愿穿好衣服,刘得饼见他眼巴巴盯着桌上的一摞包子,于是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大兜子,两个人默契地给九宁心剩下了个盘底。 “老板,我们走啦!”临走时刘得饼和男女老少站在雨中朝二楼大喊,然后在牛毛般的细雨中离开了。 九宁心看着两个人一高一矮地远去,然后把窗户留一个小缝,接着坐下来赏雨。 “他们好像不喜欢我。”宁宁稍有遗憾的伸出手去接雨中的落叶。 “谁也不会喜欢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呀。”九宁心伸个懒腰起身,他得收拾收拾这里,等会还有客人呢。 二楼还是挂着很多或美丽或昂贵的衣服,布局还是和之前买下这间店时一样,只是窗前的一排凳子被九宁心换成了桌子,二楼还有一个小房间,里面摆着一张小床,房间朝西,所以很阴冷,在这种雨天里尤甚。 九宁心从楼下拿上来男女老少用的苕帚,他得撅着屁股才可以使苕帚扫到充满灰尘的地板。 九宁心这几天住在这间小屋,所以他嘱咐男女老少不要进来收拾房间,如今这个活完完全全落在他自己一个人的肩上了。 “这里面还是真的乱……”还没等九宁心吐槽完,楼梯口传来响动,然后是整整齐齐的脚步声。 “坏了!我得把这门锁上!不然会挨骂的!”九宁心急忙锁好门,趁着这功夫,来人已经站在二楼门口了。 九千虬。 魏王并非一个人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九宁心小心翼翼看去,赵甲和钱乙也在其中,两人注意到九宁心的目光,他们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九千虬看着九宁心,九宁心就这么被他上下打量着。 “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九千虬第一句话就是这,“生病了吗?”他自顾自走进来。 “还……还好,这几天有点失眠。”九宁心心不在焉说道,他和赵甲他们一样跟在九千虬后面,前几天差点打起来的九宁心和赵甲此时也消停了。 “我跟他说这家店二楼是你租来住的,等会别露馅了。”赵甲趁九千虬关窗子小声对九宁心说。 “哦……”九宁心这时候也懒得和赵甲计较,他现在更想知道九千虬来此所谓何事。 “你叔叔听说了之前在秦家的事,他特意来看看你,说是有事情要交代。”赵甲一双眼睛仿佛可以看见九宁心的想法。 “好风景,你租下这里估计还花很多钱?为什么不住馆驿呢?正好省下钱来。”九千虬看着窗外雨丝,此时雨渐渐停了。 “我想着在馆驿不足以学习,所以才找了这么个地方,这里花的也没比馆驿多多少……”九宁心小声说。 九千虬没计较,他坐在桌子后面,大手一挥:“你们几个先出去。我和他好好聊聊。” “坏了!”九宁心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自己惹什么祸了?” 九千虬等几人走下楼,然后指指椅子,示意九宁心坐下。 九宁心只好呆呆的坐下。 第一百零七章 绿雪 “你有很多的疑惑,对不对?” 梧桐在这里坐着知道彻底忘记时间,他最后见到的那抹白光仿佛是前世。他直视着远方黑暗莫测的宁夜,同样黑暗而远的夜空上静静撒下绿雪,他就这样任由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上、他的伤口上、还有他的怀里。旁边的雪堆传来细雪被压实的声音,梧桐感知到老头正费劲的坐下。梧桐没理会他的邻居,那位老人想跟他搭话,可梧桐只想着低头, “别低头了,这样你腔子里的肠子啊骨头啊什么的都会一股脑淌出来,要想把这些东西再安回去可不是件容易事。”老人好心提醒他,于是梧桐挺直了腰板。 梧桐的身躯微微晃动,老者看见梧桐的手指在颤动,自从来到这前不见尽头后不见归处的地方,梧桐就没怎么动谈过自己的身体,因长久不动而麻木的手臂“撕拉”一声扯开了膝盖上的衣物,梧桐的胳膊因为严寒被冻僵了了。 老者见状面露愧色:“我忘了这里太冷,连棉袄什么都忘记带了。对不起。” 梧桐很想说没关系,可是他现在没了脑袋,所以报之老者好意的就成了一腔止不住的热血。 “哎呀,你现在没了脑袋就别再折腾了,要是吸引到魍象可就不好了。”老者从梧桐发白发僵的身体上撕扯衣服来给梧桐的颈子止血。 “魍象?这里是什么地方?”梧桐很想问老者,这里既陌生又奇怪,难得遇见一个可能明白的人,他想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梧桐从腹腔中迸溅的鲜血就更多,血液甚至融化了两人暂坐的雪堆,蜿蜒如蛇的血迹越过雪堆,宛如有生命般背着两人涌入黑暗。 老者正忙着止血,梧桐现在又没有脑袋,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此处景象。 梧桐大概知道了老者听不到他说话,于是他开始手脚并用来为老者比画出一幅幅充满疑惑的画卷,可这样只会是老者更加迷茫。 人们常常用“没头脑”来形容一个人行人做事愚笨癫痴,现在看梧桐四肢并用乱舞的老头很有感触。 现在的梧桐只能用“刑天”来形容,因为刑天没有头,梧桐同样失去了脑袋,若非一个死后成了精怪而一个成了恶鬼,老者真想把梧桐称作刑天。 “好了好了,不要再乱动,我知道你没了脑袋使用身体不容易,我已经把你埋进雪堆里了,反正你现在已经死了,也用不着担心再被冰雪冻死,这样一来你的内脏什么就不会再流出来。”老者细声安慰着梧桐,一边不动声色的把血液埋在新的白雪之下。 “呜呜呜……”老者急忙回身看去,只见梧桐的腔子里正“咕噜咕噜”翻着泡泡,现在梧桐的颈子就如一个容器,容器中血液不多,大概一指深,他还以为是梧桐又在喷血。 老者擦擦汗,见梧桐没有大碍后慢悠悠坐在梧桐跟前,开始了老年人特有的唠叨:“你可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刚才的努力白费了呢,我可是强挨着你的拳打脚踢才把你埋进去的,也不看看我多大岁数,刚才你那一通乱动可折腾死我了……” “你是谁?干嘛要这样对我?”梧桐在心里发问,他只能抱着老头有读心术的法子。 “我啊?嘿嘿,这个说了只会使你更加疑惑,所以我们不如聊一些你关心的。”老者仁慈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狡黠。 “你想聊什么?”梧桐心想,这个老人来路不明,现在又把自己埋进雪堆,不知道是好是坏。 “我们可以聊很多啊,比如你的家世、你这个人、再或者……”老人装作漫不经心:“聊聊你的那枚丹药?” 他看着梧桐,可惜梧桐没了脑袋,但想想也明白梧桐腔子迸溅的血滴是:“我就知道。”的意思。 “没办法,谁叫你跟那个耿平做交易,就算做了也好,杀一两个普通人没什么的,可是你居然把秦家的儿子给杀了!”老头平和的脸上露出怒容,一想到梧桐看不见,老者只好遗憾地摇摇头。 梧桐不说话,其实他料到老人会这样说,因为从他儿时他就知道一个道理,没人会平白无故帮你,凡是那些帮助人不求回报的要么是心怀鬼胎、要么就是真正的圣贤,无论前者后者,他们都是梧桐想竭力避免的人物。 梧桐不是个好人,不论是为耿平杀人,还是后来屠了李家戏楼还有宰相府,他都是为了自己心中畸形变态的欲望。 “杀人者,人恒杀之。”只是梧桐少有的学问,所以当那把刀闪烁着迷人沉醉的白光没入他脖子的时候他心里只有莫大的快意和“终于结束了”的潇洒。 “你心里,就连一丝一毫的悔意都没有吗”老者怒其不争看着梧桐身子因满足带来的颤抖。 “没有,这些都是我自找的,人一旦杀了人,就应该有被人杀的觉悟,因为我杀了人,所以我被人杀也是必然,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梧桐很想这么说,可是他没有脑袋。 梧桐虽无口,但老者显然知晓梧桐的心思。老人轻叹一声:“可惜这世人如你一样觉悟的人太少,这世上有太多的荒唐和愚蠢,奴隶羡慕着奴役他们的权势与富贵,可又在幻想自己有了这权势又该如何奴役曾经和他们一样的人!他们只希望自己可以高高在上肆无忌惮的杀人吃人,同时又要求别人不可以吃他,真是可笑!” 梧桐默不作声,他对老者的愤怒不在意。他小时候听村民说村子外面的山里有一只经常吃人的老虎,据说那只老虎凶恶至极,人们畏惧它多于鬼怪,于是老虎便更加猖獗,终于有一天老虎在族会上大刺刺地把村长的孙子叼走后,后来梧桐就看着全村的猎户全被村长红着眼睛赶上了山,再再后来,村长家就多了一把威风凛凛的虎皮交椅。于是梧桐明白,吃人和被吃,各凭本事,谁也怪不了谁。 “这世界不应该是这样!”老者的身体因激动止不住颤抖,他蜡黄的脸色也因此发红滚烫。 梧桐还是默默堆在雪中,他现在已是死人,死人就该讨论死去的事,活着就已经很无聊了,他可不想死了再和活人起纠葛,虽然这个老人看起来很怪,但是梧桐还是蛮感激老头和他聊了这么多。 “你心里有疑惑,就算我们聊了这么久,你还是没办法漠不关心。”老头忽然说道,这让梧桐感到吃惊。 “你有很多疑惑,对不对?” 第一百零八章 九千虬 九宁心低头不与九千虬直视,他竭力想找点事情来做好让九千虬知道他的侄子起码还没玩物丧志。 “你有很多的疑惑,对不对?”九千虬直截了当问九宁心。 九宁心不得不抬头和九千虬对视:“还好。”九千虬听到这个回答微微一笑,他从桌上拿起一支毛笔打量。 九宁心看着九千虬在他的纸上写写画画,最后白纸上出现“九”和“秦”两个字。 九宁心感到遗憾,事实上九宁心很少与秦家人打交道。 “秦京是我的舅舅,那么按照血缘来讲,他是你的什么?”九千虬笑眯眯盯着九宁心,他想用提问的方式来引出他的故事。 “那么就是……我的舅爷?”九宁心试探着问,他小心观察九千虬的脸色,九千虬听后满意地“哎”了一声。 然后这个曾经做了十几年教师的中年人开始讲述秦家过去的辉煌以及泽被今日的荣光。 九宁心默默听着,时不时盯着九千虬的双眼以示他在认真听。 演习是个很复杂的事情,但装作认真听讲很是容易,九宁心对此很有研究。开玩笑,他从小就在九千虬家长大,这些东西简直拿手就来。 “那么……所以……然后……这样我们就……”九宁心看着九千虬在纸上划拉出一个大概的族谱,上面密密麻麻写出每个人的成就,一边恍然大悟地模样点头。 “给你,这回你就能明白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了。”九千虬脸上颇有得意,随后又陷入了短暂的惆怅:“可惜……当年秦家老祖外出云游,自此不见踪影,不然我们两家子弟必然能提高一个档次!” “歪比歪比,歪比巴卜……”九宁心拿起那张写满人名的纸端详,然后把它折折塞进抽屉。 “你想干嘛?就不想好好看看先人的功绩?在以后给你做个榜样?”九千虬语气里略带责备,可要是看他的脸色你绝想不到他是在批评你。 “这种好东西,可得好好保存下来。”九宁心故意把头埋的深深的,然后把那张写满了光辉和荣耀的族谱垫在抽屉最下面,九宁心把桌上的书都一股脑压在上面,这样压的日子一久,那族谱就会变得又平又整洁。 在九宁心刻意显示他的不满时,九千虬就在对面默默看着九宁心。 九宁心和上抽屉,他抬头时发现九千虬正愠怒而苦闷地看着自己。他有些害怕,同时也很恼火,恼火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害怕是因为九宁心从来没见过九千虬会用这种表情看着他。 初始的惊吓过后,他一如既往选择逃避。九宁心安静地把头扭向窗外,街上春雨已停,丝丝凉意从一小格一小格的窗纸透进来。 天朗气清,春风和畅,一滴水滴打在窗台,白色的砖石上留下一丛雨花,石头外侧的白色被水汽侵染变得发潮变殷。 “别看外面了,九??,好好看着我。我和你好好的谈谈。” 九宁心猛的回头,刚才九千虬叫的是他的本名。 二人相视,全然没了之前佯装出来的随意。 “我们两个,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谈话。”九千虬面容冷峻,他现在的表情放在平日九宁心一定会认为很可笑。 被九千虬狠狠盯着,九宁心的嗓子忽然沙哑,干巴巴的嗓子里挤出来一个干巴巴的“好”。九宁心忍不住“咳咳”咳嗽几声。 看着严肃的九千虬,九宁心已轻松不起来,想必他现在的脸色也不好看。 第一百零九章 在清明坠落 第一百一十章 无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