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狱》 (第一卷春之寒) 料峭春寒,酒浓意浓上 初春,寒意凛然,缕缕雪花还在夜空中飘荡。 寒意虽然刺骨,但是江上的冰层已在多日之前在春阳下融化了,化为了那浩荡的江水,推拥在绵延的江中,滚滚朝前方涌去。或许,水流的生命便在于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不停歇的奔腾。 岸上那光秃秃的垂柳,也悄然挂上了稚嫩的绿蕊,点点绿意,虽然并不分明,却也让萧瑟的天地,有了新生的意思。 只是,天还是冷的。 明月楼,有其名字上的静雅与飘逸,坐落在镇子的南边,靠着城墙,毗邻江畔,可以一眼望见那江上的风色。而且高居周边建筑之中,有鹤立鸡群之感。萧瑟的天气,虽然让明月楼显得凄清了许多,却也增添了其冷艳骨感的魅力。 夜,绵绵无绝期。冷风在大街小巷游荡,发出那幽灵一般的叫声。更夫在远处的巷子里摇摇晃晃的移动,手里的锣不时响起,随之而起的便是更夫那嘶哑的喊声。 夜深,一盏盏灯笼在屋檐下悬挂,随着风摇摆。那昏暗的光在清冷的街石上形成重重的影子,在那里飘摇。有犬吠,有孩童哭泣,有大人呵斥之声。但是,夜深了,镇子显得无比的静谧。 明月楼上,房间里的灯亮着,一扇窗户微微开启,不时有寒风偷偷溜进来。灯光摇曳,炭盆里的热量不断的被裹挟撕裂。桌上的酒水,已是凉了。 桌边坐着一名女子,身姿婀娜,颜色冷艳,姿态端庄,神采非凡。虽然穿着厚重裘服,却也掩盖不住她那年轻生命里的美艳。玉瓶,玉杯,玉筷,静静的躺在纤尘不染的绢布上,闪翼着那玉的清莹光泽,也映衬出女子那稚嫩白皙手臂的光华。 娥眉轻蹙,眼波冷冽,瑶鼻如冰,薄唇如刃。只稍瞥一眼女子的脸庞,便足以让人神魂不舍。更何况女子那脱俗的气息,更让人神魂颠倒。或许从女子自身的美艳,便足矣解析为何如此多英雄人物醉倒在美人膝下。 美,总是让生命疯狂追逐的。它如那光,指引着生命的方向。 无数的飞蛾扑向火焰,或许便是因为火焰的美,让它们奋不顾身。 她起身,朝外走去。然后消失在明月楼下。 只剩下一缕淡淡的清香,如雪中的梅花香气,若有若无的残存着。 一名年轻男子跌跌撞撞的跑入明月楼,爬上楼梯,来到打开的房门外,呆呆的望着人去屋空的屋子。那光还亮着,只是那微微开启的窗户却已是洞开,寒风呼啸着席卷进来,让那光显得有些难以自持。年轻男子的面孔由潮红变得灰暗,一双原本带着欣喜光泽的眼睛,也黯淡下来。 他呆呆的站在门口,双手攥紧松开然后又攥紧,最终低声一叹,他颓然步入屋中,坐在女子先前所坐的凳子上,伸手抓起玉杯咕嘟一声饮下那已是冰冷的酒水。那冰冷的酒水入喉,便让他如梦初醒。他猛然转过头,圆睁着双眼,仔细的找寻着。 他还年轻,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左右,锦衣玉服面如冠玉,生就着富家公子的气象。那稚嫩的脸庞,白皙的肌肤,便是生下来便没有遭受过饥饿与寒冷挫折的迹象。如此富贵人儿,自然有着无数的财富保证其从呱呱落地到成家立业整个阶段都有着无忧无虑的依仗。若是命有差异,那么从一开始差异便已经存在。 他忽然蹿了起来,箭步到了里间的卧房之中,他飞快的扯下帐幔上悬挂着的一块锦囊,欣喜若狂的握在手里抵在胸前。他脸上的颓丧,眼睛里的晦暗,云开雾散,一下子变得无比的晴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也不知道他所说的知道到底是什么,只是看他的样子,便是坠入了幸福之海,在那里徜徉,无比的恣意和自豪。 他匆匆跑来,旋即如风般冲出酒楼。 夜深,子时已过,更夫醉倒在小巷中,已是人事不省。只有小巷里的点点光亮,在寒风中陪伴着他。 西城有座幽深的宅邸,宅邸的主人至今让小镇居民颇为好奇。 宅邸的牌匾还是那块旧牌匾,但是主人却非曾经那个破落的王大老爷。 王大老爷早已破落,在挥霍掉祖上传下来的无数家业之后,便成为了小镇人的笑柄。然后终于有一天,这个笑柄消失了,而他的祖宅却悄悄搬入了陌生的主人。 这家主人一直未曾露面,所以让周边人一直以为这家主事的人是那年轻的女子。那女子也很少露面,但偶尔的出现,便让无数的男人为其疯狂,也让无数的女人心生嫉恨。而这,便也让人记下了这家人。暗地里有人在打探,可到目前为止,即便是黑市上,也没有更多的关于这家人的信息。 他们便这样出现了,并如此低调而神秘的存在下来。 三进院落,占地不下于十亩,东西跨院连接在一起,组成如迷宫一般的宅邸。无数的花园、房舍、游廊、石门等等,点缀其间,让这宽阔的宅邸显得清幽而恢宏。 如此宅邸,并未显现出豪门衰弱的迹象,相反其幽深,反而让人对其曾经的辉煌抱以敬畏。 夜深,幽寂,寒风从院落滑过,带动着植被发出瑟瑟之声。 偌大的宅邸,却只有如萤火一般的光亮,在黑暗里坚守着。 咳嗽声响起,一道身影飘然从石径上掠过,到了那光点的窗外。 “父亲!” “咳咳咳咳!” 屋里的人激烈的咳嗽着,仿佛心脏卡住了喉咙,而喉咙死死的拦着心脏从喉咙里蹦出来。那痛苦便从声音中弥漫开来。只是屋外的女子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习以为常,神色无丝毫的变化。 她的美,或许便是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如此的幽冷。 许久,那咳嗽声停了下来,女子稍稍抬起面孔,一双澄净漆黑的眸子无比的锋利。乌黑的头发顺着那修长的脖颈垂在胸前,白皙的面孔,尖削的下巴,与那婀娜的身姿和那如瀑的黑发相得益彰。 “你来了” “女儿回来晚了,请父亲责骂!” “无事,只要你能想办法为为父把那几只苍蝇引开,你即便是外出不归,为父也不会生气。” “到底还是女儿稚嫩,做事有欠考虑。” “苍蝇虽小,却也能引来饿狼!” “女儿已经盯住他们了,他们的一举一动皆在女儿的掌控之中。现下唯一的麻烦就是,如何让父亲名正言顺的消失。” “咳咳!”屋里的人咳嗽了两声,可见到窗户上倒映着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缓缓移动。“你想到什么办法” “让他们狗咬狗。”女子声音冷厉的道。 屋里的人在挑动灯芯,灯光便一暗瞬即又明亮起来,窗户上的身影也随之摆动了一下。 “这里有无名的人!” “无名辰楼的老鬼,很敏觉,女儿怀疑他也是修道者。” “还有什么人” “女儿不敢断定,但这些人来头看来不小,虽然他们隐蔽了自身的修为,但一举一动皆与常人不同,看来也是修道一脉。” “呵,这是将为父当成敲门砖了吗” “他们这是在找死!”女子的眸光如利刃一般,面孔骤然闪过杀意。那杀意是无形的,却让院子里的寒意骤然提升,那苍老的树木无声的龟裂开来。“他们如此小觑父亲,便是死罪一条。” “世间多有自大之人,也多有化为白骨之辈,这样的人算什么东西,如何值得你动杀机!”屋内人淡淡的道。 “女儿情绪失措,让父亲失望了!” “这个世界是一块即将崩裂的冰层,你看它现在是安静的正常的,可谁能想到,这块冰层其实已经满是裂痕。当初仇九封天禁地,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他的手段不过是暂时的,是给人族一个喘息的机会。迟早,他的禁术会崩溃,灾难会降临。灾祸连结,岂止是人族,整个时空都会变的面目全非。” “父亲不是说那仇九已经死了吗” “见到尸体了吗” “像那种情景,他还有尸体可存吗” “不见尸体,永远不要去妄断一个人的生死。” 女子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那似乎不屑又似乎不悦的神色来。 “是,女儿知道了!” 屋内的人似乎靠在了墙上,整个身影蜷缩在一起,就像是一团墨汁。女子望着那身影,眸光没有丝毫的暖意,反而显现出那种疏远和冷寂。夜深,四下里一片苍寂,寒风带起的一片片声音就像是幽灵的叹息。女子的裘服在风中摆动,那乌黑的发丝在脸庞上拂动。她如雕塑似得站在那里,头上的发簪散着幽绿的光。 “你去,你已长大,若是连这点事也办不好,那就太让我失望了!” “是,父亲!” 女子微微低垂下头,发丝遮掩间,一双蛾眉已是蹙起,眸光如淬炼精铁的时的光,那样幽冷,那样的激烈。她缓缓转身,莲步轻移,悄然在暗影与光的重叠间移动。 “还有你,没了那轩辕剑,你却用国运来欲盖弥彰,为你自己谋夺机缘,想从我这里的到突破口,你真是太小瞧我天机子了,呵呵!” 屋内人低声呢喃,如那轻轻的风,如蚊虫的嗡鸣,飘然滑过,屋子内外,便一片漆黑,只剩下寒意在那里流动。 东跨院的一间屋子里,灯光熠熠,映衬着闺房的温馨。 “小姐!” 一名女子迎了过来,有条不紊的为女子解下裘服。女子摇了摇头,一头乌黑的头发倾泻下来,她朝着里屋走去,暖意扑面而来。侍女将裘服挂在衣架上,连忙为女子斟了一杯酒。 “小姐喝口酒暖暖身子。” 女子接过酒杯,在一张早已铺好狐皮的椅子上坐下,一双眼睛定定的望着对面桌上的灯。 “明日闭府,谁来也不见。” “是,小姐。” “下去,我累了!” “小姐早点休息,奴婢告退!” 侍女缓缓退出,将帐幔解了下来,站在外屋等了会儿,便转身走了出去。 四下里一片寂静,房间里的温度仿佛一下子降了下来。女子啜饮了一口酒,目光却是仍然定定的望着那摇曳的灯火。许久,她一动不动,若非双眼睁着,便会让人以为她睡着了。昏黄的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庞便有一种梦幻般重叠的感觉。 “父亲,有人缠着你是不是你虽然不说,但是你目下的情况,却远比前些日子严重。你的神魂,你的法力,被人缠上了。你在挣扎,想挣脱开那个人的束缚,但却不愿意让我发现。父亲,你不信任我,你栽培我,却警惕我。我们陌路,父亲,看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成为一路人。” 她将杯里的酒饮尽,垂下抓着酒杯的手臂,裸露出那莲藕般的手臂。 她勾起的嘴角,是那冷酷的笑意。 “父亲,原来你也不自信啊!” 寒冷的夜,并不因为春的到来而削弱其冷酷的意蕴,当然也阻挡不住一些人的不眠。在靠近赌坊、青楼的巷子里,永远有一个摊子在夜晚经营着。即便青楼和赌坊都安静了,这个摊子也照旧在巷子里摆放着,等候着不眠的人在这里驻足。 此时,摊子边有两个人,一个是佝偻着背须发灰白的老人,正在摊子前忙活,一个坐在矮桌边上正大口吃面的穿着衙役服饰的圆脸男子。寒风在头顶呜咽,灯笼不停的晃动。蒸汽朦胧,老人端着一只海碗走了过来。 “王捕头,今晚手气如何” “呵,别提了,最近这段时间真是点背,走哪输哪,我看过不了多久,您老就得到西门外给我送吃的了!” “总会转运的,人总不可能一直运气差。” “借您吉言,若真是时来运转,我定加倍付你饭钱。” “呵,谢了,您能记得关照小老儿就行,至于饭钱嘛,算是小老儿孝敬您的!” “这怎么行,一码归一码。再说了,我们相识也不短了,您老家里情景,怕是也顶难的!对了,您老那闺女的病怎么样了找王大夫看过了吗若是没办法,我再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别的医术高明的大夫给您老介绍!” “唉,这是那孩子的命!” “有机会还是要试试的,别泄气!” “得,那麻烦您了!” “什么话!”那衙役呼哧呼哧将老人端上来的另一碗面吃了个精光,一仰头吐出一口白气,伸手摸了摸顶圆的肚子,抓起桌上的横刀道,“账您老记着,等我转运赚了定然给您老结了!” “得嘞,那希望王捕头早日时来运转赚个盆满钵满!” 衙役大笑,道,“得嘞,明日看我大展神威,来您这庆祝!走了!”衙役转身走出巷子,寒风便从巷口呼啸而来。随着寒风而来的,是一群人,老人站在自己的炉子前,定定的望着来人。 “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都有什么” “馄饨,面条,卤煮。” “馄饨。” “好嘞,稍等!” 那几个人在刚才衙役所坐的桌前围坐下来。灯光昏暗,在他们脸上扫过。五个人,虽然穿着朴素,却有一种令人森然的气势。他们没有兵刃,但仿佛肉眼之外随时能射出那阴冷刺骨的寒芒,夺人的性命。老人在一旁忙活,他们默不作声的坐着。一人咳嗽了一声,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目光有些慌乱的望向坐在老人那个方向的男子。 四下一片寂静,赌坊中却忽然传来了叫嚷的声音。不知是谁在赌坊里点了火,那火便在寒风推拥之下疯狂的窜起来,于是乎,许多声音交杂在一起,愤怒,惊慌,呵斥,怒骂,将深夜里的冷寂撕开。 蒸汽弥漫,老人用托盘端着三碗馄饨走了过来。 第二章 料峭春寒,酒浓意浓中 一群人狼狈的从浓烟滚滚的赌坊中跑出来,还有人在浓烟之中哭喊叫骂。跑出来的人有的直接离去,有的在街道上观望。赌坊的牌匾砰的一声落在地上,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脸庞哆嗦,整个人如被抽走了神魂。 “娘的,老子翻本的机会,谁他娘的放的火,把老子的运气给烧没了!” “得了,你还翻本不输你个裤衩不剩就算是饶了你了!你什么牌数我还不知道,要不要试试,看看你能不能翻本” “切,牌都没了,还试个屁!” “真的没了吗” “怎么讹我啊!” 一名年轻男子往后退了一步,表情越发的严肃起来。而他面前的男子则阴恻恻的笑着,那表情神气越发的让年轻男子警惕起来。却在这时,有人忽然跑了过来一把拽住年轻男子的胳膊。 “绍安,走,陪我喝酒去。” “诶,你这干什么,我这翻本呢!” “翻个屁,快跟我喝酒去,有大好事告诉你。” “大好事得,你是我兄弟,当然顾着你了!喂,王五,你给我等着,下次定然让你输的光屁股回去。” 两人飞奔而去,那阴恻恻笑着的男人笑容一敛,转头望着那越来越旺的火势。赌坊算是完了,大半的建筑都被那呼啸的火焰遮住,即便是灭了火也是一片狼藉。男人摇了摇头,目光四下一扫,赌坊的人已火急火燎的救起火来。男人低声一叹,转身朝远处走去。 “查,给老子查,若是查不出是哪个王八蛋放的火,你们就给我去填西门沟!” 那面色灰白的矮胖男子气急败坏的吼叫起来。却在这时,火舌朝着苍穹疾驰而去,发出那龙吟一般的声响。轰隆!半面墙壁轰然倒塌,火势便朝着围观的人扑了上去。围观的人大叫着仓惶跑开。深深地夜,此时热闹起来,一条街上的人已是从自家屋里跑出来观望。 不一会儿,衙役飞奔赶来,叫嚷着将围观的人赶开。 小巷子里,五个颜色寡淡的人默不作声的吃着面前的馄饨。馄饨个大皮薄馅多,滋味不错,一口下去那汁水便塞满了口腔,馥郁的味道瞬间传递在口腔神经里,让人一扫静夜的寒意。那个老人站在炉火前,抬头静静的望着烧火了天空的火焰,满是皱纹的脸孔颇为平静,深邃的眸子深处不知隐藏着怎样的苦乐。 “结账!”一名男子回头喊道。 老人回过神,缓缓走过去,道,“五十文。” 那男子将一角银子放在桌上,道,“价廉物美,不错。剩下的赏你了!” “多谢客官!” 付钱的男子站在那里,目光望着正将海碗里的汤喝完的男子。那男子放下海碗,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巾帕抹了抹嘴,转头看着老人。 “夜里风大,还是小心些好,虽然小营生并不见得让人惦记,到底还是难免沾惹嫌疑的。” 老人抓了抓灰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多谢客官好意,只是小老儿在这镇上生活了几十年了,算是比较了解镇里的人的品行,没有什么事的。” “是啊,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可是强龙自有其本事,不是阿猫阿狗罩着就可以免灾去祸的。” “多谢!”老人伸手将桌角的银块收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那人盯着老人看了许久,三角眼如毒蛇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人的肉身直指灵魂深处,不过老人的神色却是平静的,并未被那人的目光所吓到。那人淡淡一笑,嘴角浮过一抹诡异的神色,便站了起来。 “小营生有小营生的好处,只是不要多管闲事,闲事管多了,便容易将自己卷进去,万劫不复啊!走!” 一行人朝巷子另一头走去,渐渐地消失在那昏黄光的边缘。 老人站在那里,苍老的面孔上渐渐地肃杀起来。 五人从巷子里出来,便钻进了一家客栈。屋子里一片漆黑,有人要去点灯,却被阻止了。 “大人,那老家伙有问题” “呵,这里怕是没有什么人是没问题的。这里现在可是不知不觉成了暴风眼了啊!” “小人这就去将他拿下!” “拿他做什么人家不过是个摆摊求生计的老人家,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的,我们拿他有什么意思。” “只是” “虚虚实实,明明暗暗,不止我们,怕是那些人也在等机会!不过赌坊的一把火,不知会将什么人烧出来,我们拭目以待。” “小的这就去盯着。” “一动一静,总是有所指向的,如今我们动了,便当安静下来,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藏头露尾也算是本事。你们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行动。” “是。” 四人退出房间,男人则走到了窗户前,将一扇窗户推开,那乌黑的眼睛如狼似的望着那暗沉的天空。夜色正浓,子时一过,气温就更低了,暗沉逼仄的天空,轻盈舞动的雪花,还有那呜咽的如灵魂哭泣似的风声,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只是,他似乎很是喜欢这样的季节,甚至这样的温度。 他的年岁并不年轻了,脸上一道道皱纹诉说着年轮。 只是,他并不在乎自己体表的变化,有时候,肉身变化并不能说明什么。生命的腐朽衰弱,最可怕的是人的内心的枯死。若是内心依然强壮,又何惧年老色衰。他,还有自己的追求,所谓抱负,便是让生命的价值随着自己行动而变得无比的璀璨。 这一日,总会到来的。他攥紧拳头,牙齿紧紧闭合在一起,发出那细微的声音。 寂静,漆黑,风在窗外一闪而过。男人的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一道巨大的身影。男人缓缓转过身,面无表情的望着那如幽灵一般的身影。 “我准备好了,别忘了你的血誓,不然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那巨大的身影瓮声瓮气的道,“当然不会,我们一体,你好,我好,你死,我死。” “明白就好!若不是仇九那个混蛋,我还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那家伙死了,若是不死,我定然将他碎尸万段。” “生生死死,谁知道是否真的如此呢!” “呵,他不是神,不是道,那样的场景他若是不死,那他可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了!” “许多人的想法跟你一样,但我还是要提醒你,这个世道不一样了,许多东西并不为我们所认为的方向发展,多疑,有的时候并不是坏事。” “你认为他还活着” “至少我没有见到他的尸体。” 黑暗里,巨大与渺小的身影融合在一起,一张脸孔在黑暗中显现出那冷酷而凝重的样子。 “总有一天,事实会展现出来的。啊!” 凄厉的惨叫被封禁在了狭小的屋子里,黑暗包裹着它,那宽长的翅膀虚影艰难的扇动着。天地凄寂,阴寒肆意,纵横千万里,雪花在飘扬飞舞。 “你说那姑娘主动找你了”在一家客栈内,周绍安望着面前依旧徜徉在幸福之中的朋友,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此时,桌面上已经摆了几盘下酒菜,菜是刚做好的,酒也是烫好的,正自冒着热气。两人的身边各摆着一盆炭火。他的朋友是知府大人的儿子陈乾,两人相交甚好,虽然一人习武一人习文,但并不妨碍两人的亲近。 “没错,正是静怡姑娘找我。”陈乾趴在桌上,脸庞不只是烛光映照还是本就如此,通红的如熟透的苹果一般。他的神色与眸光,都是如新婚的男女,带着那纯净而美好的意蕴。“是她找我,绍安,我的努力终于有结果了。” 望着朋友那酣醉一般的模样,周绍安却并不那么乐观,他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酒水甘醇,入口绵柔,让满身的疲惫瞬即散去。他好赌,但生性乐观旷达。 “不是我打击你,”周绍安道。“你不认为你现在是在做梦还是癔症了” “什么”陈乾抬起头,盯着自己的朋友。“我癔症” “是啊是啊,癔症了,瞧你现在的模样,就像是坠入爱河的小姑娘,什么男子阳刚都跑光了!”周绍安道。 “你不懂!”陈乾道。“我是个文人。” 周绍安嗤的一声笑了起来,道,“狗屁文人,还不是乖乖跟我学拳!” 陈乾眨了眨眼睛,道,“君子六艺,自然也要强身健体,更何况我所追求的女子是人间绝色,若是不学点本事,这样美艳的佳人即便属了我,我又如何保护她呢!你呀,粗人一个,不懂这风花雪月的事情。哎,你说,她现在主动找我了,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要直接去上门拜访” 周绍安撇了撇嘴,自斟自酌起来。他道,“别问我,我只是粗人一个,不懂你们的风花雪月。” “哎,不是这样说啊,我们是朋友,两肋插刀那种,现在我的人生大事摆在眼前,你不能无动于衷啊!”陈乾道。 “要我说,你赶紧醒醒,你所追求的姑娘,怕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所能招惹的。你没听街头巷尾的传闻吗那姑娘,来历不一般啊!”周绍安道。 “就是不一般,才更让人蠢蠢欲动。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们不能因为人家低调便自以为人家高不可攀!反正我不是那种自卑之人。”陈乾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周绍安认真打量起自己的朋友来。陈乾家室不错,是正经的书香门第,父亲为知府,二叔为镇里首屈一指的富翁,家财万贯,家族势力颇强,可说他是典型的富家子弟。周绍安想了想,道,“你说她主动找你了,你们见面了说什么了吗” 陈乾呆了一呆,满是喜色的脸孔忽然垮了下来。 周绍安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吃惊的看着对方。他道,“你这怎么回事” “跟哲明他们喝酒耽搁了时间,等我过去的时候,静怡姑娘已经走了。” “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有见到那姑娘” “嗯嗯。” 周绍安的脸在抽搐,抓着酒壶的手在抖,好一会儿,他放声大笑起来。陈乾望着他,整个表情无比的沮丧,不过很快他似乎想起什么,一把夺过周绍安手里的酒壶,给自己倒上。 “我虽然没有见到她,但却拿到她送我的锦囊。” 周绍安的笑声一下子消失了。他睁着眼睛道,“锦囊” 陈乾喝了杯酒,从怀里掏出一个绣着鸳鸯图案的锦囊,在周绍安眼前晃了晃,勾起嘴角带着得意笑容。 “喏,这个就是。” 锦囊是手工所致,小巧别致,特别是那图案,栩栩如生。锦囊飘散着淡淡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真的是她的” “那是自然。” 周绍安仰起脖子一口饮尽,道,“那你就直接上门提亲。娘的,锦囊啊,这可是定情信物,没想到你这小子真的把人家姑娘拿下了!苍天啊,那可是我们镇上最神秘最漂亮的姑娘!” “所以我说这是大喜事啊!” “恐怕日后,你得雇不少保镖了。” “为什么” “你把那姑娘娶了,这镇上得有多少男人恨你啊!” “啊哈哈哈哈!没事,有你在呢,难道你还能看着不管” “我恨不得一口唾沫淹死你!” “来,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归个屁啊,我老爹恐怕已经准备好家法正等我回去受死呢!” “那我们就一醉方休。” “得,明天你得给我准备点银子。” “干什么” “借你的好事去翻本啊!” “去你的!” 寒风游荡,夜幕深沉,丑时已过,醉倒在巷子里的更夫已是肢体僵硬气息消失。巷子里一棵苍老的柳树,枝丫在风中瑟瑟发抖。一只毛发斑驳的猫呜呜叫着从墙壁上滚落下来,朝着那更夫的尸体走去。 更夫的灯笼已经随风滚出老远,灯火已经熄灭。 一道身影倏然出现在那灯笼的面前,乌黑的眼睛如宝石一般在黑暗中闪烁着阴冷的光泽。那身影弯下腰,捡起那只灯笼。灯笼已经破损,里面的蜡烛已经僵硬。那身影摇了摇头,将灯笼扔在地上,走向了更夫的尸体。猫拱起了背脊,对那人的走来抱有敌意。那人一脚将猫踢开,猫发出凄厉的叫声撞在了墙壁上。 “生生死死,来来回回,颠倒浑噩,迷惘苍途。” 谙哑低沉的声音,如那勾魂使者的召唤。那人将更夫的尸体搭在自己的肩上,一摇一晃的朝着来路走去。走到巷子出口的时候,那人停了下来。 “冻死的。” “哎,早就劝过他少喝酒,他就是不听,现在好了,硬生生冻死在这里。哎!” “生有生苦,死有死乐,自在随缘。” “行了,你也注意点,这天气有点贼,都这个时候了还飘雪呢,往常哪里能见到!你去,我回去跟大人汇报一下。” “好,有什么事义庄找我。” “找你干嘛,你那尽是死人的事。” 两道身影一晃,便各自朝左右两边离去了。四下里便如有无数的幽灵鬼魅蛰伏,借着风发出那阴惨惨的声音。夜,在这无边际的大地上纵横捭阖无所阻挡。 第三章 料峭春寒,酒浓意浓下 “大人!” “哦,淮安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去” “大人也还未下值,小的岂敢懈怠!大人,喝口茶暖暖身子!” 府衙办公房内,知县大人陈正接过快班班头熊淮安递过来的茶,眼睛却是盯着桌案上的文稿。熊淮安四十左右,块头大,健壮的像头熊,不过此人虽然四肢发达但心思却也敏捷,这也是他为何一直深得陈正青睐的原因。陈正却是矮小许多,而且面相也要比熊淮安苍老不少。 “已是入春,不久便是春耕之事,粮种,播种,等等事物,都需妥帖安排,若是错过时候,耽误春耕,便是我等之责。而且如今天气却是一日冷过一日,殊为异常,府县之间虽然未闻冻馁之徒,却也不能大意。昨日我已安排陈虎他们到各村去排查,不知情况如何。” “大人一心为公,小的佩服,只是大人如此苦熬身体,容易伤身啊!” “在其位谋其政!”陈正苦笑,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对了,老头那边怎么样,入冬的食物可还有了” “刚刚小的还见到他呢!” “哦这么晚了他出来干什么” “死人了!更夫瘸子冻死在巷子里,喝酒害了他的性命!” 陈正神色一敛,望着远处出神,良久才幽幽道,“他今年五十了” “正好五十。” “鳏寡孤独,人生之悲啊!” “以前也是不错的人,那时候小的还可是亲眼见着他发家致富的呢,别提多风生水起了!可是自从他妻子难产去世,独苗又被水淹死之后,他整个人便变了,变得寡言少语,变得神志异常,最终沦为如今地步。这也是大人心善,为他谋得更夫职务有的一口吃食,不然怕是早就死了!” “为官一任,当造福乡里,这也是本官的职责。只可惜到底还是没有给他谋得一个温暖的家室。” “不是大人的错,是他自己不争气。” “老头是把他接回义庄了!” “嗯。” “正好那件案子的尸体也还在义庄。淮安,既然我们都睡不着,便一起去找老头聊聊。” “小的遵命。” “你稍等一下,我让家仆给家人回个口信。” “大人请便。” 熊淮安走了出去,一个穿着仆人服饰的中年男子躬身走了进来。 “老爷!” “你回去,今夜我要办差就不回去了。给乾儿带个话,让他安生待着,别没事惹事,尽是胡作非为,也是有功名的人了,也当稳妥行事。” “是,老爷!” “这封信带回去,交给二老爷陈轩。” “奴才明白了。” “去!” 仆人离开后,陈正穿上大衣,披上大襒走了出来。此时,天空飘扬着雪花,寒风在宅宇上空盘旋。陈正扫了一眼,道,“我们走!”两人步出衙门,登上轿子,一直朝南城而去。义庄便在南城,南城是镇上最为萧瑟之处,多为平民居所。一路寂静,森然萧瑟。越是靠近义庄,那种森杀便越发的浓郁。 到得义庄门外,只见一栋破落的宛若祠堂的屋宇赫然立在黑暗中,两盏灯笼悬挂在门的两侧,就像是巨兽的猩红眼睛。四下里黑压压一片,如有无数的野兽环伺。陈正两人走到门口,熊淮安伸手敲了敲门。 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孔,一双眼睛浑浊的宛若死鱼的眼睛。佝偻着背,使得这人整个身体矮小许多。 “原来是大人!” “深夜无眠,来寻你讨杯酒喝。” “大人说笑,这里的酒有什么好喝的。大人快请进。” 义庄是个四合院,一入门便是一个大堂,大堂有道门进入院内,左右两侧以前是厢房,现在全部改为了摆放棺木的空旷场所,正北一排房间是正房,保留着原有的模样。只是整个院落,都破落荒废了。无数的蛛网灰沉,悬挂在梁宇之上。 “先不喝酒,带我们去看看尸体。” “好的,大人!” 天寒地冻,却也隐约弥漫着尸体的气味。那气味若有若无,总是会让生命那敏锐的神经感知。或许,这便是生与死之间那无言的对碰。望着老人那佝偻的身影,陈正不由流露出悲哀之色。 “你的身体怎么样还是如以前那般没有起色吗” “吃了不少药,就是没有好转,怕就是这样了!” “少喝点酒,还有你的住处,我不是让人送来新的棉被衣物和取暖的木炭了吗该用的用,没有了跟衙门说一声。” “早就说大人是菩萨转世,就是如此体贴我们这些小民!只是残躯如此,大人即便如何抚慰,也是没有用的了!” “尽说些废话,怎么会没用呢,养身养身,自己不养,身体又如何能够强健呢!” “是,大人说的在理。” “别打马虎眼,我希望你能活久些,至少夜深人静之时,我还能有个喝酒的地方!” 老人佝偻着背,低垂的面孔掠过笑意。此时三人已到了左侧的停尸房。停尸房与摆放棺木的地方用布帘隔开了。透过那厚重的布帘,隐约可见到一方方黑漆漆的棺木,阴森森的躺在另一边。陈正朝棺木方向凝望,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大人,瘸子在这,是冻死的,我仔细查看了他的尸体,没有异样,不是他杀。” 瘸子便是更夫,看上去远超过五十岁的年龄,整个躯体干瘪瘦弱,就像是披着一层绷紧的皮的骷髅。须发灰白,面容僵硬,表情安详。看来醉酒有的时候也不是坏事,至少能让人沉浸在某段不为人所知的梦境里。 只是,瘸子还有什么美丽的梦境呢 “这边就是城隍庙的那具尸体。不知道这个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可发现什么线索” 熊淮安瞥了老人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在陈正的身上。陈正正望着瘸子发呆。熊淮安咳嗽一声,走到尸体的另一边,道,“应该是白莲教内部之间的纠纷,从城隍庙那里发现的法坛可以推测此人的身份。只是白莲教行踪诡秘,教规森严,既然他们是内部处置,自然不会给我们留下更多的线索。不过,我已经命手下的人留意了,不敢松懈这个案子。” “可以找老鼠王五啊!”老人道。 熊淮安眉头微微一挑,这时陈正已回过神来,背着双手道,“王五此人黑白两道均沾,非等闲人物,若是能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想来这个案子也好破。淮安,你可与王五相熟” 熊淮安略一点头,道,“王五好赌,小人与他有过接触,不过涉及地下暗河之事,此人的很有讲究,从不外泄。或许这也是暗河的规矩。不过大人放心,小人明日便与那王五接触,定然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陈正点了下头,道,“暗河错综复杂,各色人物皆有,怕早晚成为我们治下的祸害。只是我们手中力量分散薄弱,一时没有突破的可能。但是早晚,暗河这样见不得光的地方,是要铲除掉的!” “大人,且去我那屋里烤烤火。”老人这时说道。 “嗯,本就是来你这烤火的。”陈正微笑道。 三人出来,朝正北的屋子走去。四下昏暗,只有一盏灯笼挂在门上,灯笼的光昏黄的落在地上,与满是泥土、杂草的青石地面相互凝视。推门而入,一股霉臭的气味扑面而来。熊淮安立时捏住鼻子,陈正只是皱了皱眉。老人在前头引路,将桌上的灯点燃,又蹲在地上点碳盆内的木炭。 “唉,我那些炭给你真是浪费了!” “不浪费的,这不大人来了用得着嘛!” “你呀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 “大人且坐,一会儿就好。” 看着老人忙碌,陈正和熊淮安站在门口。陈正扫视屋内,屋内被那光照映着,更显得寒酸破旧,一串串蛛网从房梁上垂落下来,墙壁已是被雨水侵蚀的发暗。旁边的木塌上,帐幔几乎与那蛛网无异,穿上的被褥更是单薄发黑,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了。 “大人,白莲教之事,还是早些请示巡抚衙门为好。”熊淮安忽然低声道。陈正眸光微微一凝,颔首一笑。 “我已去过信了,只是巡抚大人那边并无回音。” “白莲教之事不可不察,也不可深查。” “你想说什么,本官都清楚,只是既然发生了命案,我们便当全力以赴,一则查明事实伸张正义,二则震慑宵小宣扬法纪,至于其他的,且不必理会。” “小人不是担心自己,只是大人身在官场,其中关窍,远比小人清楚,若是白莲教之事能有建树,上面自然欢喜,可若是查而无果,怕最终让大人与巡抚衙门那边产生嫌隙,让大人吃亏。” 这时候,老人已点燃碳盆,站起身露出笑意。陈正也是笑了笑,走过去在碳盆旁的矮凳子上坐了下来。陈正道,“去取些酒来,如此天寒,无酒真是让人受罪。淮安,你也坐,今夜这里没有什么大人小人。” “是,大人!”熊淮安迟疑片刻,哂然一笑便坐在了陈正的一侧。 风在呜咽,门窗在瑟瑟。由义庄的这点光朝远处望去,只能望见黑暗中那一排排屋宇如同寒夜中蛰伏的野兽。天地凄凄,万物寂寥,即便是初春,生命也在苦苦挣扎。 赌坊的火最终还是灭了,只是灭了火的赌坊,已是面目全非。 王五从赌坊离开,来到了巷子里吃了一碗馄饨,然后穿过多条巷子,来到了镇外的石门那里。石门一片漆黑,却有一道道身影宛若游魂似得在周边转悠。王五在石门下撒了一泡尿,望着那转悠的身影,勾起嘴角冷冷一笑,便从一道入口朝地下走去。 很多城镇都有地下世界。地下世界见不得光,因为这里聚集着无数见不得光的人,也因此有着无数见不得光的事情。 王五的世界,怕是参杂在光明与黑暗之间。他便若是幽魂,在黑暗与光明间徘徊。 暗河,是因为镇子的下方有一条河流。这条河流不仅是水源,更是脏污排泄的地方。而今,这里成了无数生命栖息之地,成了镇子的另一面。 暗河便像是一个巨大的洞窟,沿着河的两岸,有着一排排逼仄丑陋的房屋。房屋之内,居住着人。每日入夜后,便是暗河喧腾的时候。无数的身影聚集在此,如赶集似得在这里穿梭。各色物品,各色人等,各种消息,在这里汇聚。 王五进入暗河,暗河的宣泄已经进入尾声。只是,他并不在乎。 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交易,只是因为这里有他的一处居所。 棚屋在暗河的拐角,不足三尺的木屋,却足以让王五惬意的睡一觉。听着暗河的水奔腾,听着那各色无面孔生命的争吵、宣泄,便若是美妙的乐曲,催人入眠。王五进入自己的木屋,躺在自己的木板床上,枕着双手,阖上了眼睛。 这些人真有意思,竟然会拿赌坊作为突破口,镇子里大部分常住居民都知道,赌坊的主人虽然来历不凡,却也并不神秘,这些人将一个特殊之中的普通人的财产作为突破口,能钓出什么大鱼来 王五冷笑着。他并不知道那五个人是什么来历,当然也不想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只是凭着在黑白两道游转的经历而言,他隐约猜到了什么。这个世道真是变了,名门正派不像名门正派,武林豪杰不像武林豪杰,一个个变得神秘兮兮起来。什么修道者,什么大劫,什么封天禁地,什么道源,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仙神存在长生不死嗤,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追寻着虚无缥缈的东西,真是吃饱了撑的! 他的眸光忽然一凝,左手已经伸到了床下,抓住了刀柄。 门外有人。 “什么事”王五冷声问道。 门外无人回应,王五目光变得越发冷厉,整个身体的神经都舒醒过来。许久,他坐了起来,左手将床底下的刀拔了出来。空气里隐约弥漫着肃杀的气味。暗河的声音消失了。王五只听得到自己心脏蹦蹦跳动之声。呼吸在面前化为气雾,体表竟然渗出了汗珠。毛孔闭合,寒毛倒竖。危险! 王五忽然箭步而起,手中的刀嗤啦一声劈向了木门。 砰! 木门被一刀劈碎,刀光在碎片间疾驰而出。王五倏然瞳孔一缩,整个身体宛若坠入冰窟一般。面前的碎片凝滞了,一片血光赫然出现在面前,蒙漫了他的视野,甚至蒙漫了他整个神魂。王五整个人呆住了!虽然身体还在朝外面扑去,但是他的感官却是麻木了。 一匹马在晨光熹微中飞驰离开了镇子。一炷香后,这匹马出现在镇子偏北十里之外的一处巨大宅院外面。晨光熹微,雾气弥漫。宅院的周围,是那森森的林木。 “少爷回来了!” “我爹呢回来了吗” “嘘,少爷,老爷昨晚就回来了,发了老大的火,现下应该是还在休息。只是少爷,今天您可千万不能抵触老爷,无论老爷说什么您都得认错,不然怕是一顿家法难以逃过了!” “行了,我知道了。对了,找个熟悉暗河又激灵的人,去暗河给我打听个人。” “暗河少爷要打听什么” “就王五这个人。” 仆人正要说什么,周绍安已是从侧门飞掠进去,仆人呆了一呆。 “暗河可不是什么善地啊,少爷沾染他们做什么” 第四章 料峭春寒,酒浓意浓续 周绍安小心翼翼的进入内宅。定远镖局在地宽阔,占地至少有十亩左右,又远离镇子,周边多有林木,便若是王公贵族的别院。从高往下俯望过去,便见建筑鳞次栉比,延绵不绝,恢弘大气之间又带有南方的别致与秀雅。周绍安的小院便在偌大在地的西厢。 周绍安吐着酒气,眼珠子一转,暗自窃喜,便推开自己的屋门溜了进去。只是他一进入屋子,屋内便亮起了灯光。周绍安的脸立时垮了下来,露出那沮丧不安之色。 “爹!” 一个长相与周绍安颇为相似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椅子上,旁边的桌上放着一柄铜锏。铜锏三尺长左右,满是黝黑的痕迹。中年男子面色严肃,一张脸孔拉长着,颔下的胡须更是增添了他的威严与厉色。 周绍安噗通跪在了地上。 “孩儿晚归,让爹爹担心了!” “不,你错了。”中年男子嘴唇一动,吐出几个字来。周绍安面露愕然之色,仰头望着他。中年男子嘴角微微一扯,露出冷笑来。“你如此厉害,都成顶梁柱了,我担心什么!说实在的,即便是你死在外面,我也不伤心的,如你这般胡作非为不知检点,当初你便不应该被生下来。” 这话说的很重,远比以往的教训要严厉的多。这让周绍安心生不安。 “爹,孩儿真的知道错了!” “你知不知道这是你的事,”中年男子站了起来。“你已成年,也该有你自己的路了。雏鸟学飞,是为了能自个儿飞的更远;幼虎搏击,是为了能在残酷的环境里博下自己的地盘。你已成年,不可能一直在我和你母亲的庇护下生活。所以,你是否知道自己的行为对错,我们真的不在乎。一个人,若是不知自省,无论旁人如何规劝也是无用的。一个假装瞎子的人,明知自己正朝深坑走去却不听劝告,怪得了谁!” 中年男子抓着铜锏走出屋子,留下周绍安一人在那里彷徨。 晨光越发的亮了,中年男子在门外站着,那身影倒落在门内。 “禁足十日,然后跟你四叔出趟镖。” 中年男子深吸口气,望着那越过院墙斜洒过来的光说道,随即迈步离开了院子。许久,周绍安才直起腰来,尝尝的吐了口气。气息在眼前化为白雾,他的脸上已是沾着不少的汗珠。中年男子后面的话给了他一线希望。禁足并不算什么,而出镖却是他一直所向往的事情。 他站了起来,大步走入自己的卧房,抓着一杆长枪走到院子里。 吸气,呼气,凝神,聚力。 周绍安长喝一声,长枪一震,便若是苍龙出水,直指面前的院墙。枪芒一点,寒意森然,瞬即斜划而出,宛若银龙震空。枪影错落,交叠而起,枪风呼啸,如龙吟呼啸。 不远处,静静站在树下的中年男子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兔崽子,不说点狠话真不知悔改!不过这趟枪法倒是有模有样了!” “大哥!”一人忽然到了他的近前,是个紫色脸庞的男子,身材魁梧,健壮如熊。“绍安这小子行啊,竟然有了枪势了!” “什么枪势,不过是花架子罢了!你们啊,平日太惯着他了,这样子可不行。我们镖局,若是自身没有实力,光靠着以往的名声有什么用。我们是行走在刀尖上的买卖啊!” “大哥说的是,不过绍安也就是缺乏实战,等他多出几趟镖,定然会与日不同的。” “你就夸,这小子劣习不改,迟早死在外面!” “对了大哥,有趟镖过来,我拿不准接不接,你看是不是你过去把把脉” “还有你吃不准的看来这镖不寻常啊!走,我们过去看看。” “嗯!” 陈乾在客栈醒来,清晨的光已从窗户外照进来。他睁着双眼,却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静静的望着那光线在面前跳跃。炭盆已经熄灭,寒意渗透在每一寸空间里。仿佛除了被窝,屋子里的每一件摆设,都如那寒冰一般。徐徐的吐了口气,他回忆着昨晚的遭遇。与朋友喝酒,忽然接到静怡姑娘的消息,然后急匆匆的跑往明月楼,失望之后又雀喜,然后拉着周绍安酩酊大醉。咦,周绍安呢 他忽然发现,与他一起人事不省的周绍安不知哪去了。 沉思片刻,他忽然笑了。这小子定然是回家去了。只是回去之后,家法能免了吗 他伸手从怀里拿出锦囊,举在面前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对鸳鸯,不知不觉间化为了两道身影。郎才女貌,比翼双飞。他的笑意越来越浓,内心里越来越暖。宿醉的不适,竟然被那幻觉阻挡开来了。 忽然,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下子将陈乾从幻想中拉了回来。 “少爷!” 半刻钟会,洗漱好的陈乾喝了一口茶,瞥了一眼家里的小厮。 “如此急匆匆打搅本少爷的好梦,是为了哪般” “少爷,不是小的要打搅您的好梦,实在是火烧眉头了啊!” “嗯什么火烧眉头我爹找我了” “那倒不是,老爷昨夜当值未曾回去。” “不是我爹找我那又有什么事” “是二老爷啊!” “我二叔” “嗯嗯,二老爷今日很早就来了,说是要带你去哪里,这不遣小人来找您嘛!” “二叔找我有什么事”陈乾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醉酒的后遗症现在显现出来了。“罢了,我们回去!你去结了账在楼下等我。” “是,少爷!” 小厮离开后,陈乾已然靠在椅子上,整个身体显得慵懒,面庞也苍白许多。当他撑着椅子的横杆站起来时,那锦囊忽然掉落下来。陈乾呆了一呆,连忙弯腰捡拾,却在这时,他忽然发现那锦囊却是没有缝好,还露出了一个角。他捡起来仔细的查看,才发现锦囊内还有什么东西。 “难道是静怡给我的信” 惊喜之下他连忙打开,却有一张折好的信笺在里面,他既欢喜又紧张的将那信笺打开。清秀的字体,宛若那佳人的静态,让人遐想。寥寥数语,却给陈乾狂热。他连忙将信笺塞回锦囊,又将锦囊塞入怀中,而后大步冲了出去。 “少爷,您去哪” “你回去告诉二叔,我出城一趟,很快就回来。” 跳上马车,陈乾随着那马车一溜烟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只剩下那小厮在后面跺脚。 客栈。窗外的柳树干巴巴的,就像是已经死了。 春天来了,万物蠢蠢欲动,却又被这寒意所吓住。 生与死,祸与福,总是相伴相生。富贵权势,也是要靠牺牲来获取的。不然,天底下哪里只有好处而没有损耗呢 老鬼静静的站在那里,如雕塑一般,望着这天地的变化。黑夜,白天,只是那么一瞬,便转折过来了。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这天地阴阳。但这世间,确实是有这样一只手。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这整个时空,都是被那无形的力量控制。 门被敲响,老鬼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进来。” 是他的一名下属,身姿笔挺,面庞刚毅。 “尊者!” “什么事” “那人有动静了。” 老鬼的眉头微微一挑,回头盯着那人,道,“终于动了!他想干什么” “从线索来看,那人似乎要逃离这里。” “逃他能逃到哪里去一动不如一静,如此简单的道理他会不懂” “这,属下不知。” “都是千年的狐狸,不要让人家给坑了。大家都知道如今这里的情势,一个暴风眼,一个风云汇聚之地,目前都小心谨慎按兵不动,稍微平衡的打破,便是最终的鱼死网破。你说,谁会妄动如果妄动,背后藏着怎样的计算” “属下愚钝。” “盯着,如果他真的蠢到要逃离,那我们可真是高看他了。” “属下明白!” 那人缓缓退了出去。老鬼转过头望着窗外,淡淡的雾气在屋顶上蠕动。炊烟袅袅,镇子苏醒过来了。牛车马车,在大街小巷中行驶。街面上的店铺也纷纷开门,从各村落赶来的人也陆续进了镇子。又是喧哗的一天! “我们都在等,等明朗,等机会,等那露出来的破绽。暗地里的波涛,越来越汹涌了!仇九,若是你,你会怎么办呵,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莽夫,即便在无名执行任务多年,也改不了你单纯的一面。手里有刀,你恨不得一刀将眼前的迷局破开。可我跟你不一样,杀你之后我不但未获得封赏,反而受到苛责,我不甘,凭什么我杀了你却得不到好处反而要受到责罚这是不公平的,所以,我才要在接下来的每一步中走的更稳更老道。我不能有错,因为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窗户上结了一层冰,随着老鬼话音一落,那冰便咔擦擦的不断碎开。满是裂纹的冰面倒映着他的面孔,那倒影上的面孔,却布满了无数的黑紫不一的经络。一张脸,丑陋而狰狞。 在老鬼的身后,有一道魂影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脑袋耷拉着,就像一个受尽刑罚的囚徒。 老鬼忽然转身,一步到了那魂影的面前,抬手将那魂影的脑袋提了起来,让其仰面对着他。浑浊的眼睛,苍白的面孔,恐惧而苍死。这魂影赫然便是王五。 “带我去你发现那人的地方。” 两人赫然消失在原地。屋子里的寒意,瞬息间更深了。 城外东山上,有一处石亭。晨风瑟瑟,薄薄的阳光流洒在林木和枯草上。裸露的岩石苍白的仿佛随时会碎开。一辆马车急匆匆的赶来,上了坡后便停了下来。一人跳下马车,飞奔朝石亭而来。 石亭内,有一道倩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凝望着远处的山林。 云岫在山间飘绕,雾气弥漫在山涧中。 初春,生气与死气在搏斗。 “静怡姑娘!”气喘吁吁的陈乾在亭外刹住脚步,叫道。 那倩影微微一动,一张明艳皎洁的面孔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肤如凝脂,五官晶莹,超凡脱俗,宛若天仙。一颦一笑,便足以颠倒众生。更有那浓密的黑丝,如飞瀑般的垂在肩上。 “你来了!”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陈乾安耐着慌乱的心跳,口干舌燥的应道。 “没事,一个人静处,也是有好处的。上来!” “嗯,好!” 陈乾步入石亭。石亭内有石桌石凳。石桌上摆放着两坛酒。陈乾小心翼翼的望着女子,女子嫣然一笑,示意他坐下。陈乾如惴惴不安的孩童,坐在石凳上,等待着女子的吩咐。女子伸手撩开脸上的秀发,缓缓在对面坐下。 “我的锦囊你拿到了” “拿到了!昨晚我、我赶过去的时候,您、您已经回去了!对不起!” “没什么,是我仓促了。” “不不,是我辜负了姑娘的好意。” 女子微微垂下脸,目光静静的望着桌上的酒坛。陈乾暗暗深呼吸,强自镇定下来。或许,今天是他这辈子以来最为紧张的时刻。两人静默了会儿,女子忽然抬起头笑了笑道,“我们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待着” “啊” 女子噗嗤一声,伸手打开酒坛的盖子,道,“锦囊内的信你看了吗” “我、我今天才发现,看、看过了。” 女子的脸上流露出丝丝的忧伤,那明净深邃的眼眸,宛若是忧伤的源头。她道,“虽然来镇子许久了,可到底还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有许多人注视着我们,可是我们却不敢与他们接触。我们,是异乡人啊!无依无靠,处处行事,都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若说我还有熟悉和信任的人,怕是只有你了。” “我、我的荣幸!”陈乾惊喜的道。 “是我的荣幸!”女子挑起眼帘,望着陈乾。“但是我不知道你肯不肯,毕竟,这件事跟你毫无关系,而又有着莫大的风险。” 陈乾双手撑着膝盖,努力挺着身体,道,“能为静怡姑娘效劳,是陈乾毕生的荣幸。静怡姑娘,信中虽然有所提,但陈乾还是不明白姑娘担忧的是什么,如果您信任陈乾,且请告知。” 女子的目光又落在酒坛上,薄唇微微翕动。她道,“要知道,如果我说了,你便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陈乾哗啦一声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陈乾来此,无论姑娘担忧什么,陈乾都一应担下了!” 女子仰头望着他。他的认真,他的单纯,让女子内心忽然生出丝丝的欣慰。她那美丽的脸上浮过笑意,那恬静的笑意,让陈乾神魂荡漾。 “来,喝酒!” 女子捧起打开的酒坛递给陈乾,陈乾接了过来。 “你喝完,我就告诉你。” “好!” 第五章 雪未停,雾霭朦胧 城隍庙,早已破落,成为衰草蛇虫的聚集地。 昔日的香火鼎盛,早已成为了过往的云烟。或许,庙里的泥塑,透过从坍塌的墙壁落进来的阳光,还隐约能够回忆到那昔日的盛况。只是,回忆不过是自我安慰,是对现实酸楚的逃避。正如生命,总是在现实中回头,一边舔舐伤口,一边楚楚可怜的回望过去。 只是,时间的长度,总是从过去延伸到未来。过去的,总是过去,永远也绕不回去。 正如城隍庙内的衰草,枯死的与生长的,互相交叠在一起,渐渐融化为身下的泥土。 城隍庙外有一颗樟树,樟树已经枯死,只剩下那腐朽的枝干,还在慢慢随着时光剥蚀。 枯树上有一个鸟窝,鸟窝内窝着一只乌鸦,乌鸦探出脑袋,黑漆漆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面前的萧瑟。 太阳消失在云层后面,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这就是白昼。黑夜退去,黑暗消失,光笼罩着这个冰冷的世界。 两道身影蓦然出现在破庙中。他们凭空出现,显得无比的诡异。不过对于这破落的城隍庙而言,即便是天神降临,也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情了,毕竟对于它而言,唯一稀奇的只是这里能否再次鼎盛起来。 “你在这里见到他的” “是。” “我画中的那个人” “有些像,穿着没有那么干净,看上去没有那么年轻。” “你留意了他跟一群乞丐在一起” “城隍庙破落后,便成了乞丐的藏身所,这里一直以来便有乞丐在这里出没。” “但是你不确定是不是他” “是,我不认识他,而且他看上去也没什么稀奇的,所以我并没有过多留意。” “虽然没有过多留意,但你却还记得他的样子。” “很模糊。” “不要撒谎,不然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刑罚。” “我还有必要撒谎吗” “呵,你这种人我见的多了,看上去挺聪明,但实际上不过是一个蠢材。无名杀的人,像你这种的多了去了!” 跪在地上的魂影失魂落魄,没有丝毫的精气神,就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量,只剩下皮囊。不,这个魂影却是连皮囊也不剩了,唯一残存的,或许不过是七魄之中的污秽之魄。 老鬼在庙内走动。城隍庙的半壁已经倾塌了,只剩下另一半的墙壁依然伫立着,为那还未融化的泥塑遮风挡雨。因为有人在这里停留过,地面倒是显得干净一些,不过靠着墙壁的地方摆满了干草,显然有人把这里当成了卧榻。干冷的空气,凝缩着庙内刺鼻的气味,艰难的流动着。 老鬼目光一扫,落在那泥塑上。泥塑本有丈许高,但或许是因为屋顶的坍塌导致泥塑的破碎,也或许是因为风吹雨淋缘故,使得泥塑的上半身已经消失了,只剩下半截身子端坐在桌案上。帷幔化为了灰沉,案上的香炉等物也已流失,只剩下一张案几在那里堆积尘埃。 老鬼抽了抽鼻子,目光随意一扫,便转头望着院子。 “没有他的痕迹,我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而且你给我的东西只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却并没有给我答案。你知道对于你这种人我一般是怎么处置的吗” 魂影浑身一颤,竟然哭泣起来。 老鬼冷笑一声,道,“我有一个伙伴,对你这种人是最感兴趣的,你想见见它吗” “不,不要!” “这可由不得你,你既然如此不老实,我便只能用非常之手段。” 一股阴风倏然从外面涌来,那魂影突然尖叫一声,一道巨大的虚影赫然展翅出现在庙内。枯树上的乌鸦振翼而起,发出那刺耳尖锐的叫声,斜身飞下枯树,朝着远处而去。 “我知道他在哪,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可以亲自去看看。” 声音消失,一切恍若一场梦。城隍庙森森寂寂,宛若幽冥大殿。老鬼和那魂影不见了。却在墙壁外的一个洞穴下,忽然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睁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好奇的看着那黑黝黝的苍穹。 城南的一条巷子,住着许多人家。这里的建筑低矮逼仄,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住所。一条水沟沿着巷子的一边伸展出去,水沟里的水浑浊污秽,散发出恶臭。沿着巷子往里走,能听见不少咳嗽声,这些咳嗽声诉说着生命的痛苦。一条狗在水沟边站着,昂头望着天空,似乎在冥想自己的出路。 巷子的尽头,可见到一条枝桠从墙壁内伸展出来。 被风雨剥蚀的木门,早已经斑驳。门两侧墙壁上的对联,也已模糊不清。顺着那门往里看去,可见到一辆推车静静的站在磨盘的旁边。推车上摆放着摆摊做吃食的家伙事,只是主人却不见踪影。忽然,一声咳嗽声响起,便见到一名老人掀帘而出。 老人年岁或许并不是很老,但是整个身体却过度老化。他行动有些迟缓,仿佛关节也因为天冷而凝缩在一起变得不太灵活。他端着铜盆将一盆水倒在地上,抬头看了看那天空,低声一叹,满是皱纹的脸孔是担忧。折身回屋,可听见侧屋传来的咳嗽声。 狭小的屋宇,摆满了生活的物品,这些物品与老人脸上的皱纹一样,见证了老人的生命路程。 放下铜盆,老人走入侧屋。侧屋光线暗淡,有炭火燃烧的气味。好一会儿,老人的视野才清明起来。一张床上,有个瘦弱的姑娘躺在被子里,正在艰难的喘息着。那从被子里露出的消瘦脸孔,是如此的苍白,宛若一张白纸。 “这样的气候不知要持续多久,我看,我还是带你去青山寺!” “没、没事,我能挺过去的。” “可是这样耽搁下去,不是办法。姑娘,你我虽然不是家人,但到底我们有缘遇上,你这样痛苦的挨着,我实在是于心不忍。我虽然家徒四壁,但要是能医好你,我便是去做牛做马,也会想到办法的。” “大叔,真的很谢谢你,只是你这样倒是让我难过了。正是因为我们非亲非故,我才不希望你为我做太多。但是你放心,我不会死的,这点病痛还算不得什么。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么多凶险,那么多妖魔我都见过了,害怕这点病痛吗” 望着女子那坚毅的神色,老人沉默下来。他不知道姑娘遭遇了什么,但就凭她这份意志,便足矣让人敬佩。他转身给碳盆添上木炭,道,“镇子最近来了许多陌生人,我虽然不过平头百姓一名,但还是能感觉到一些不妙的气息。昨晚有五个人在我摊上吃馄饨,有个人给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或许,他似乎知道你的存在。” “大叔放心,我不是什么大人物,更没有什么让人垂涎的东西。这么多人出现,或许是因为别的东西。咳咳,咳咳咳!” 见女子又咳嗽起来,老人连忙走过去为她捏了捏被子,道,“你身体虚,不要多说话。” 女子苍白的面孔露出恬静的笑容。她道,“没事,说说话也是好的,不然日复一日的躺在这里,也是一种折磨。咳咳!” “姑娘啊!”老人摇了摇头。 “昨晚生意怎么样”女子含笑问道。 “还好,熟人照顾,有的吃用。”老人也笑了笑。 “以前我和爹爹在江山摆渡,也是一半靠着熟人接济,算是有口饭吃。后来爹爹去了,便只剩下我一个人划着那条船在熟悉的江上航行,日复一日,终于最后连那条船也失去了。”女子说话间,双眼已是漾起泪花。“发生了许多事情,现在想想,正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或许,冥冥中已经注定了,爹爹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 “没事,你路还长,会好的。”老人安慰道。 女子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抓着被子的手却在抖。她在哭,只是压抑着自己,无声息的淌着泪。老人不知道如何是好,绞着自己粗糙的双手站在那里显得有些不安。 好一会儿,女子道,“大叔,我没事,你去忙,不用顾忌我。” “呃,好,我去给你煮碗面条吃。” “谢谢!” 老人蹒跚走出侧屋,开始了忙碌。升炉,倒水,切菜。雾气弥漫在厨房里,香味发散开来。 女子却揭开被子露出那满是泪痕的脸,睁着眼睛望着那黑漆漆的屋顶。 “我会活下去的,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承恩大哥。还有,他。” 她的脑海里浮现一道身影,削瘦忧郁,落寞冷静。 “还记得我吗,江上船夫的女儿,陆芸” 几个小乞丐从衙门门前跑过,穿过一条巷子,很快来到了巷子深处一处幽暗荒废的院落。院落里杂草丛生,各色物件杂七杂八的摆放在那里。两侧的屋子,窗户和门已经破碎,散发出那腐朽的气息。当小乞丐翻墙而入落在地上的时候,几只老鼠吱吱叫着从屋子里窜了出来。 这几个小乞丐虽然衣着褴褛、蓬头垢面,但一看就是精灵鬼。他们落在地上,互相瞅了一眼,然后一溜烟朝着正北的屋子跑去。正北的屋子没有门,里面黑洞洞的,隐约可见到悬垂下来的蛛网。小乞丐们跑进去后,便传来了说话声。 “有人在找你。” “哦,什么人会在乎我这样的乞丐” “我没敢看,那人很可怕,仿佛能透过泥土发现我。不过,我听到了王五的声音,王五似乎被那人制住了。” “王五” “对呀对呀,他是我们镇上的一号人物,黑白两道混得风生水起。他似乎发现了你,在城隍庙那里。” “城隍庙吗” “嗯嗯,王五有的时候会去那里跟别人交易。或许我们没留意的时候被他看到了。” “那倒无所谓,只是找我的人看来来头不小啊!” “要不我们去盯着他,我们盯人可有手段了!” “是啊,你们很厉害!不过,不需要的,要来的总会来,盯着他还不如踏踏实实的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可是我们不是在过日子!” “是呀是呀,我们是乞丐,每日里便是上街乞讨。” “嗤,你们是滑头,什么乞丐!我教你们的都熟练了吗” “啊太冷了!”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若是怕冷怕热,还练什么武!你们记住了,学到了是你们自己的本事,不管是保护自己保护同伴,还是帮助别人,都是必要的。若是没有一技之长,日后你们怎么办呢” “叔叔,有你呢!” “对呀对呀,有你在我们怕什么!” “缘尽则散,我们不可能一直待在一起的!咳咳,行了,你们升火烤一烤,别冻坏了!” “叔叔你去哪” “我去松散松散,整日里待在这里,骨头都冻僵了!全都乖乖待着,别乱跑,听到没有” “是,叔叔!” 一个瘦长的男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穿着破烂,头发纠结披散,只是那脸孔却是平静而略带忧郁的,一双眼睛清澈的宛若那深潭。只是他的皮肤却过于苍白,显现出生命衰弱的病态征兆。他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或许更年轻,仰起面孔,微微眯起眼睛凝望着层云密布的天空。几只老鼠倏然从他脚边跑过去,他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笑意。 “老鬼,是你吗无名又派你下山来了自从东海之后,无名可是隐遁了自己的行踪,让人好难找啊!不过,你既然出现了,那就说明,他也按耐不住了,是不是很想收回道源呵,那就各凭本事!” 风袭来,吹动他脸上的头发,展现出他那饱经世事的脸孔,那平静中的坚毅和不屈。 熊淮安站在牌坊下,一双浓眉紧紧皱在一起。有人矮小的男子站在他的身侧。熊淮安没有穿捕服,手里只拿着一串糖葫芦。矮小男子瑟瑟的跺着脚,双手不断揉搓着,显得很冷的样子。 “王五不见了吗” “是,他的住处有搏斗的痕迹,门都碎开了。” “你们没有发现什么” 矮小男子摇了摇头,道,“暗河有暗河的规矩,谁也不插手谁的事情。生活在暗河里的人就像是没面目的幽灵,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那有没有发现什么陌生人,值得注意的那种” 矮小男子努力回忆了会儿,摇头道,“暗河里的人都值得注意,没有什么分别。” 熊淮安放弃了。他望着远处铅灰色的山林,道,“镇子要不太平了!” 矮小男子嘿嘿一笑,道,“对我们而言,暗河只要存在,镇子永远不会太平。暗河,是繁华表面的一块烂苍,只会越来越烂。” 熊淮安看了他一眼,将一块银子扔在他怀里,道,“总会好起来的。”他便抬步朝镇子走去。见到熊淮安在视野里消失,矮小男子收起银子嘿嘿一笑,喃喃道,“怕是没那么简单,这是痼疾,即便是医科圣手也束手无措,更何况你们。”他便从牌坊边上的底洞钻了下去。 四下里无比的冷寂,远处的山林横挂着一条条灰色的雾气,宛若是灰蛇冻死在那里似的。 第六章 雪未停,雾霭朦胧中 定远镖局大堂。客人已经离开。 镖头周斌望着镖局的当家周远山,只见对方皱着眉头一脸凝重,心下便犹豫起来。茶水已凉,一个女仆走了进来换上新茶,然后缓缓退了出去。周远山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水滚烫,茶香四溢,口齿留香,沁人心脾。周远山放下茶杯,徐徐吐了口气,朝周斌望去。 “你知道来人是什么身份吗” “很神秘,我特意去查了一下也没查出什么来。难道大哥发现什么了” 周远山摇头,道,“正是因为什么也没发现,所以才怪异。要知道我们定远镖局成立至今已有三十年的时间,大江南北,交游广阔,无论是黑道还是白道,我们都有关系,所谓消息灵通。可正是消息灵通,我们却打探不出这样的人的身份,你说奇不奇怪” 周斌笑了笑,道,“如果人家特意隐藏身份,我们也不一定就能打探出来。” 周远山揉了揉眼睛,道,“行镖这一行讲究的是稳,不稳不足以长远。若是我们连对方是什么身份也不清楚,你说我们接他们的生意,岂不是将自己推上一条未知的道路!何况如今局势浑浊,朝野不明,我们更是要小心谨慎。” 周斌想了想,倾着身子道,“据说皇帝的身子骨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好转的迹象,皇太子也是久不露面,使得朝政废弛。大哥,你说是不是皇家内院起火了” 周远山瞥了他一眼,道,“这是管家的事,我们不过是山野小民,没必要掺和。” 周斌摇头道,“其实我们的关系网在官方层面有很大的关系,就比如巡抚那边。前几天巡抚还来过信,说是缺钱,让我们周转一二,这事因为大哥外出未归,所以至今未能回复。大哥,他们这是逼我们站队啊!若是我们拒绝了,日后我们在官方层面怕是困难重重了。” “这也是大事!”周远山长叹一声,道。“回,给他们送十万两。但是政事我们不掺和。” “好的。”周斌点头道。“不过,这趟镖我们接不接” “先搁着,静观其变。”周远山道。 “好,我听大哥的。”周斌站了起来。“大哥一夜未睡,我就先告辞了。” “一块吃点东西!”周远山道。周斌笑了笑,摆手走了出去。 周斌走出大堂,却见到周绍安畏畏缩缩的躲在石柱后面。周斌走了过去,一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笑道,“你小子陋习不改,还知道羞愧了!”周绍安苦涩一笑。 “叔,你别笑我。” “笑你,若我是你老子必然打断你的双手。走,跟我出去转转。” “啊算了,爹爹给我禁足了!” “你小子,别给我装模作样,快点。” “真不行,若是再触怒爹爹,恐怕我得扫地出门了。” 周斌见他认真的样子,便一摊手,道,“罢了,我那珍藏十年的女儿红,看来只能自己消受了!”说转身朝外走去。周绍安眼珠子微微一转,忽然跟上去。 “叔,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刚刚来找我,说是有个镖想委托我们镖局。你也知道,我是未经事的雏儿,行镖这事我是一点经验也没有,所以也不知道该不该接。” 周斌大笑一声,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周绍安。他道,“什么朋友,让你如此在意” “就是陈乾那小子。” 周斌神色微微一凝,眸光闪过一丝异色。他道,“他小子能有什么事,有他二叔在,还需要我们镖局” “叔,这是他个人的私事,也是受人所托。” 周斌回头看了眼大堂,周远山已经回后宅了,大堂内一片冷清。他压低声音道,“跟我喝酒去。”便拽着周绍安的手出了镖局大门,朝西侧走去。定远镖局是一片院落,不仅居住着镖局大当家一家,更有个镖师、趟子手等人及家眷。不过,镖师等人的屋宇却是要通过两侧的小门而入。 周斌的宅子挺雅静,是个不算宽阔的小院。两侧各有两间厢房,正北是主屋。周斌和周绍安进入主屋,有一名上了岁数的老仆在伺候。周斌挥手让老仆出去后,与周绍安在炕上盘腿坐下。 “有人找过我,”周斌道。“也是这件事,可是我做不了主,所以没有答应。” “啊”周绍安大吃一惊,双眼圆睁着。 周斌喝了口酒,道,“来人很神秘,委托事务说的不详细,让人担忧。不过,酬金却是很诱人的。” 周绍安抬起手,周斌点了点头,道,“五万两。想想我们出一趟红镖也不过是万把两银子,而这趟镖却远比红镖利润高的多。所以,我又舍弃不下,一直在心里压着呢!” “那叔的意思呢” 周斌狡黠的看着周绍安,道,“你想出镖吗” 周绍安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想啊,若不是一直闲着,我也不会去赌坊流连了!” 周斌垂下头,在思索,好一会儿他伸手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道,“这样,这趟镖我们不走镖局,我们私下里接了,然后由我们来走这趟镖。” “这样、这样可以吗” 周斌笑道,“不让你爹知道,有什么不可以不过,红利却是要归镖局的,我们不能吃独食。” “我听叔的。” 周斌饮下办完酒,吐出酒气,道,“我这样做不是为自己,是因为这趟镖有点邪性,我们不能让镖局冒险。镖局是你爹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是他的命,若是因为五万两银子出事,我们对不起他。” 周绍安心中一热,感激道,“斌叔,谢谢你了!” 周斌一挥手,道,“来,我们干一碗。” 从周斌院子里出来,周绍安已是有些醉了,不过内心却在为自己第一趟镖而雀跃憧憬。男儿志在四方,没有谁愿意一辈子畏畏缩缩,屈居在人下,若能轰轰烈烈,自是生命的荣华。回到自己的屋子,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却满脑子是幻想。 陈乾在一个时辰前来过,这小子文人一个,居然爬墙而入,真是有辱斯文。不过,这小子痴心一片到底是有所收获,不但得到了姑娘的锦囊,更是与姑娘在东山石亭饮酒,浪漫的场景,让人艳羡啊!不过,这小子却是给自己带来了难题。 “这个人是什么人为何要镖局护送他离开” “我也不知道,不过看静怡的样子,应该是她的至亲。” “你没上门拜望” “这、这不还不是时候嘛!” “屁,什么不是时候!你现在所该做的,便是趁热打铁生米煮成熟饭,别到手的鸭子飞了!” “滚,乌鸦嘴,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说实在的,这件事我只能找你帮忙了,静怡看的如此之重,若是我不能为她做好这件事,就算她还愿意与我交往,我也是无地自容了!” “没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给你办妥当的。不过,这事我得琢磨琢磨,你也知道,我一直是笼中家雀,什么也不懂,若是没人帮衬着,这事也成不了。” “我明白。” “你先回去,有消息我通知你。” “辛苦你了,兄弟。” “哈,准备好喜酒,我要大醉一场。” “别说一场,就是多少场,我也陪你。” “哈哈哈哈!” 不知不觉间,周绍安已是沉沉睡去,脸上带着一抹光亮的笑意,正如那春天里的阳光,明媚而纯净。 陈正不在府衙,天光一亮,他便从义庄回了自己家。不过,他并未睡觉,而是坐在自己的书房,静静的看着手里的书。《易经》,这绝对是一本世事洞明的书,里面的文字不是宣教,而是对万事万物道理的阐述,也是对人生的剖析。他很喜欢《易经》,也对八卦颇有研究。只是今日,他并未看进去,无数的烦忧涌上心头让他不安。春耕,汛期,民生,暗河,一件件一桩桩搅扰着他的心神。 “乾儿回来了吗” “回禀老爷,少爷还未归来。” “成何体统,夜不归宿,还是有功名的人吗”陈正不由恼怒起来,一把将手里的书扔在桌案上。“他若归来,让他立刻来见我。” “是,老爷。” 这时有人匆匆过来,道,“老爷,熊捕头求见。” “淮安!”陈正吃了一惊,急忙起身。“让他进来。” 满面倦容的胸怀安走了进来,陈正让人端上茶来。陈正让他坐下,问道,“怎么了” “大人,王五不见了。” “王五” “暗河的王五,今早我去暗河,有人说昨晚有人袭击王五,王五现今下落不明。” “如此人物,谁人会去袭击他仇家” “应该不是,很可能是王五知道什么,所以被人带走或者杀掉了。” “呵,江湖人物,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历来朝廷禁武,由此可见缘由。暗河依我看来,是迫在眉睫了。” “大人,暗河现下还不是轻易能动的。” 陈正吐了口气,揉了揉眼睛道,“我知道,我还没有急迫到发疯的地步。这事要徐徐图之,最好还要有地方武备协助,才能一举除之。淮安,不管王五是否知晓什么,看来此人有些蹊跷,你速速带人搜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或许能透过他发现些什么。” 熊淮安连忙起身,挺直魁梧的身躯,道,“是,大人。” 这时门外的仆人道,“老爷,少爷回来了。” “这个混账东西,让他滚进来!” “大人,小的先行告退。” 纵横交错的巷子,成了分割镇子的轴线,也成了镇子的无数秘密输送的管道。几个小乞丐穿着破烂,瑟瑟发抖的从荒废的宅子里流出来,然后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这里吗” “这是他们的藏身所,那个人就在这里。” “是吗你不要骗我。” “我只求速死。” “呵。” 老鬼站在巷子的拐弯处,冷冷的注视着那宅邸的出入口。巷子里除了他便再无其他身影。寒风呜咽,轻盈的雪花在眼前飞舞。只是那雪花,甫一落地便融化了。四下里的静寂,让人越发感觉到初春寒意的冷冽。远处传来的宣泄声,催促着静寂的向往。 这时候,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褴褛的男子从那宅子里出来,微微佝偻着背脊,身上散发出来的腐臭味随着那风飘到了老鬼的鼻子面前。老鬼紧紧盯着那人,那人出门之后踽踽的朝另一侧走去。 “是他吗”魂影颤抖的问道。 老鬼露出失望之色,却又有些不甘,而内心里又有些欢喜。这是复杂的情绪,失望、欣慰、担忧掺杂一块。老鬼提身而起,落在了屋顶上。屋顶上落着薄薄一层的雪,放眼望去,无数的屋宇毗连在一块,那雪花便模糊了屋顶的颜色,使其越发的灰暗。老鬼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那衣衫褴褛的身影穿过一条条巷子,便来到了大街上。 大街热闹,人来人往,车马不歇。各色买卖渲染出镇子白日里的繁荣。有穿着捕服的衙役在街上行走,他们似乎在找什么。穿梭的身影,聚集着富贵与贫穷、幸福与悲苦。老鬼在翘起的屋檐一侧停了下来,狭长的眼睛露出那阴冷的光。 衣衫褴褛的男子差点被马车撞到,赶车人挥着鞭子啪的一声击打在那人的身上,那人趔趔趄趄的跑了开来。赶车人叫骂几声便赶着车离开了。被打了一鞭子的男子瑟瑟的在街道拐角避风的地方蹲了下来,笼着双手呆滞的看着往来的行人。纠结盘散的头发,遮掩不住他那凹陷的面颊,以及那破落户似的寒酸。 老鬼徐徐吐了口气,这样的人,别说不是他,就算是他,也没有什么值得他所忌惮的。这样的人,已经死了,至少在灵魂上死了。一个没有灵魂的人,肉身即便是活着,也与死了无异。他起身,手里抓着一团雪,那雪在手心里燃烧。脑海里响起尖锐的叫声,是那魂影的惨叫。老鬼旋身而去,消失在苍茫的天空之下。 那衣衫褴褛的男子的目光却是望着老鬼先前所在的地方,满是污垢的脸孔上,掠过一丝讥诮的笑意。这时候,几个小乞丐如风一般的跑了过来,围在他的面前。 “我们找到吃的,给你,还热着呢!” “你们呢,吃了吗” “我们不饿,这是专门给你的。” “呵,烧鸡啊!” “嗯嗯,可好吃了!” “行,我笑纳了,不过,我得给你们点东西,算是回报你们。” “什么东西呢” “跟我来。” 第七章 雪未停,雾霭朦胧下 陈乾躺在屋子里的床上,虽然背脊上挨了棍棒,却也没有让他从内心的欢喜之中抽身出来。相比较内心的欢喜,那棍棒之伤到底算不得什么,更何况父子之情,岂是能因一时气愤所消弭的。 石亭里他喝了两坛酒,整个人都被那幸福与烈酒熏陶了,晕晕乎乎,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围着他转似的。以至于,那女子后面说的一些话语,其实他并未听得太过真切。只是,女子有求于他,便是对他的认可和信赖,更何况是关乎到女子一个至亲生死安危的事情。 躺在床上傻笑着,眼前浮现着女子的面容,那一颦一笑,足以让人神魂颠倒。他忽然翻身而起,背脊的痛楚微微让他感觉不适。盘腿而坐,将被子紧紧的裹在身上。 “绍安那边说好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定下来。该死,静怡后面说的话是什么来着,是不是很急若是我这边耽搁太久,会不会让静怡失望,会不会让她对我生疏起来哎,喝酒误事,我怎么能不仔细倾听静怡说的话呢现在好了,重要的事情没有听进去,坏了事可就完蛋了!” 这样思虑着,倒是让他不得安宁起来,心里就像是有无数的虫蚁在啃咬似的。不知不觉间体温倒是升高了,让他燥热难忍,裹着被子就出了一身汗。他松开被子,又感觉寒冷,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他从床上滑落下来,在房间里踱步。 他的房间很雅致,摆放着许多的书籍和文房四宝。书桌旁边的墙上贴着对联,上面写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那是父亲陈正手书,字体端正,颇有锋芒。这足以看出陈正望子成龙的心愿。不过陈正倒也没有失望,陈乾天资不错,学习有成,从院试到乡试,皆是高中,明年就可以参加府试了。从陈乾的状态而言,府试是没多大问题的。 今日责罚陈乾,到底还是因为内心的烦躁所致,再加上陈乾夜不归宿,使得陈正内心的怒火迸发出来,一时不得克制。当然,父亲的好意,陈乾是理解的。所谓望子成龙,天底下哪对父母的心思不是如此 只是现在,陈乾所考虑的,却不是自己的父母,而是静怡姑娘,那个如仙子一般,让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姑娘。 “不行,我得去问问清楚。” 他转身要出门,只是到了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不行,我这样冒失的去,岂不是说明自己当时没有认真听她说话,若是如此,不就说明自己办事不力吗” 他双手抓着头发,内心的焦虑和苦闷越发的激烈起来。 “如此简单的事情自己都没有头绪,你让人家如何敢托付终身。不牢不靠,这是大忌啊!” 颓然一叹,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仿佛脱力了一般。桌面上还摆放着未写完的文章。墨迹已干,文章却多日未能完成。翻开的书中,还有一片干枯的树叶,经络分明,宛若山河形貌。伸手抓起那片叶子,他呆呆的凝望着。 “我得催促绍安早些定下来,如此我才能名正言顺的去找静怡。” 宽阔幽森的宅邸深处,一名女子静静的卧在松软的被子上,正自假寐。侍女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支梅花。女子睁开双眼,那雪白的面孔上有着淡淡的红晕。 “小姐!”侍女连忙道。 “哪来的梅花,好漂亮!” “院子里的,昨晚刚开,奴婢见它开的艳丽,想着剪下来插在小姐的房间里增色。”侍女将梅花插在花瓶里,朝着女子走来。 女子定定的望着那梅花。一条枝条,有着七八点花瓣,都已绽开。隐约间,她仿佛见到了那片山林,见到茂林深处,白雪皑皑,一株株野梅迎着寒风悄无声息的绽放,又黯然凋零。她的神色有些忧伤,让侍女有些疑惑。 “小姐,您怎么了” 女子深吸口气,收回目光道,“老爷怎么样了” “这个奴婢不知。” 女子从榻上站起来,侍女为她披上裘服,而后为她倒上一杯热茶。女子握着茶杯,缓缓来到窗前。雪花还在纷扬,却在半空中不断的消失。窗外的植被瑟瑟,叶子没精打采。暗云累累的苍穹,如阴沉着的脸孔。气息成雾,女子的眸光深邃透亮,却又过分的阴沉。 “小姐饿了吗奴婢去给您做点吃的” “昨日的糕点来一些就行。” “是,小姐。” 侍女离开后,女子的面孔越发的阴沉,眸光也锋利起来。 “是你毁了这一切,我的父亲,我的命运,所有的一切,你狠心的毁掉了。山林里的生活虽然单调孤独,但那却是最美的。能与父亲相依为命,能与外界的纷扰互不相犯,即便是平凡,那又如何可你恩将仇报,我们救你,你却要我们的命。我们是陌路,自一开始便是陌路。但是,我必须臣服,我就像是依附在树上的虫子,没有成长只会死去。但我不能死去,我不仅要复仇,更要让你为所做的一切付出沉重的代价,让你知道,山林中的父女,也不是你想杀就杀的。” 寒风裹挟着几片雪花旋舞而进,落在了女子的头发上。 桌案上的梅花,径自凋零,一片片的花瓣洒落在桌上和地上。 女子的耳朵忽然一动,瞬即转身朝门外走去。 那个院落,与世隔绝。所谓大隐隐于市,这个院落便完全符合这一条! 假山,水流,树木,掩隐在重重叠叠的阆苑之中。 女子在门外便停了下来。 “父亲,女儿来了。” 屋内传来咳嗽声,显然没有昨夜那般急促。咳嗽声稍微停息,便有流水之声。 “听说你已有所安排” “是,女儿已经初步安排,正步入正轨,相信不久父亲就可成行。” “效率不错,没想到一夜之间你就有了办法。” “是父亲栽培,不然女儿何以有今日的能力。” “你的办法我想过了,瞒天过海,暗度船舱,是不错的办法。只是那镖局看来有些顾忌,不大愿意接你的生意。若是镖局不接,你的办法又如何施展” “女儿另有安排,相信父亲不会失望的。” “唔,你不错。” “多谢父亲夸奖。” “行了,没别的事就去。” “父亲保重,有什么需要通知女儿就好。” 女子离开了。但是,她的心事却是更重了。谁泄露的谁在自己和父亲之间暗通消息自己的身边,居然随时有人监视。她越走越快,抿着嘴唇,眉头蹙在一起。 身后的门忽然开了,一个瘦长的身影走了出来。 白色的床单包裹着整个身体,只露出一双眼睛,阴冷幽森。 气息成雾,但他的出现,却让整个院落的温度骤然沉降。 那双眼睛如利刃,又如烈火,只是那温度却是极冷。他缓缓走了出来,脚步踉跄,显得无比的孱弱,似乎随时都会跌倒。他朝右侧石径走去,石径的前方有流水的声音。很快,一口池塘出现在视野中,飞雪纷纷,垂柳苍苍,岩石、流水、树木、墙壁和飞檐,在暗沉沉的苍穹下显得铅灰黯淡。 流水从假山流出,泄落在池塘中。 那人到了池塘边,忽然将裹住身体的床单掀开,任其迎风飞舞。 他很瘦,瘦的只剩下一层皱褶的皮包裹着骨头。四肢,躯干,都仿佛在寒冷的岁月里消耗了一切所能消耗的脂肪,如同那腐朽的树木。凹陷的眼眶,下陷的脸颊,干瘪的嘴唇,宽长的袍服在身上,如裹着木架。袍服猎猎,稀疏灰白的头发不断的断裂。他那双阴冷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池塘。池塘里的芙蕖,早已凋零。 “你想困住我,可是,你没那个本事。你以为九五至尊便可破我的神魂结界吗你以为有轩辕之剑,便能压我黑暗神光不,你没那个资格。别说你只是凡胎肉体,即便你是昔日的诸神,你也没有那个本事。诸神已经堕落,即便是神王也已逃遁。现在是大乱之时,猎道者已经到来,大道奄奄一息。而我,便是在这大乱时空中缝隙中脱颖而出的超神。超神,不为万事万物所拘束。” 噗通一声,他忽然纵身而起,跃入那冰冷的池塘。水花飞溅,在半空中凝结。涟漪不断扩散,水面上的枝叶,如浪潮中的船被掀起。而他,却是消失了。 女子没有回自己的屋,而是径直出了宅邸,来到了一家酒楼。 她穿戴着斗篷,虽然依然掩盖不住身姿的风流,却也能消除不必要的麻烦。酒楼的雅间,早有人在那里等候。 “教主!”等候的人连忙躬身行礼。 女子解下斗篷,对方接过来挂在衣架上。女子莲步轻移,在里间坐下。 “小姐为何匆匆而来,难道有什么吩咐” “上次那件事怎么样了” “官府还在追查,不过最终还是会无疾而终,因为他们查不到什么的。” “不。” “嗯教主什么意思” “你不能让他们什么也查不到,一群疯狗要是什么也嗅不到,便会安静下来,可若是他们安静下来,这潭水便不会浑浊。我要的,是将这里的水搅得越浑越好。” “啊!” 女子冷冷的盯着对方。面前的人是个与女子年龄相仿的姑娘,姿色秀丽身段苗条,只是在女子的目光注视下,她明显露出怯意。 “请教主吩咐。” “我养你们,不是让你们为所欲为不听号令的,只要我愿意,我完全可以将你们毁掉。” “我错了,请教主责罚。”那姑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女子神色不变,依然冷酷阴沉。她道,“我怎么说,你们便怎么办,哪怕是要拿你们的命填上,你们也得给我乖乖的献出命来,听到没有” “听到了。” 女子收回目光,神色稍微有些缓和,她端起酒杯轻轻饮了一口。酒水很辣,但却未能触动她的神经。她凝望着窗户,那光影的交错,却不过是她脑海里思绪的飞转。她还在想着宅邸内的事情,想着自己的身边竟然还有自己所不知的人存在。那姑娘还跪在地上,虽然见不到她的面孔,但滴落在地上的汗滴,却足以显现出她内心的不安与恐惧。 “今晚我在这里住一晚,我要看到你们的效果。镇子,还是太安静了!” 跪在地上的姑娘咬了咬薄唇,道,“我明白了。” 那姑娘离开后,女子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她喃喃道,“这就是命,强者与弱者,主人与奴仆,生命的盘剥、压榨。什么平等,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这世间哪有什么真正的平等!” 周斌从镇外打马而来,径直来到了镇内的一家寺庙。这寺庙有很长时间了,虽然庙宇狭小,但一直以来香火鼎盛。不过近些日子来,或许是天寒的缘故,来往寺庙的人却是不多。周斌在庙外将马匹安置下,便自顾的进入庙内。 在大殿内点了三支香,他就去了西院的厢房。 香客虽然不多,不过在寺庙内入住的外来商贾游客倒是不少。 周斌进入一间厢房,有个男子正静静的坐在那里喝茶。 “帮主!” “周斌,今天怎么来了” “有一事要跟帮主商议,希望帮主为我定夺。” “看来此事不小,不然你也不会跑过来。说,什么事” 周斌喝了口茶,便将周绍安所说的事简略的陈述了一遍。被周斌成为帮主的男子眉头一挑,隐隐可见放在桌面上的手青筋轻轻的跳动着。那男子舒展开拳头,望着周斌道,“此事关系不小,不过于你们而言没有什么妨碍,你自管接下就是。不过有一点要提醒你,你们什么时候接镖、何处接镖、何时出镖、走什么路线,要提前告诉我。” 周斌微微一滞,道,“周斌明白。” 男子笑了笑,道,“既然来了,便坐下来聊聊。我来这里半个月了,每日里坐在这里,实在有些腻了。” “这还是帮主你,要是我早就受不了了。”周斌笑道。“不过帮主,三爷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为何一直没有动静上个月我见到了千胜先生,千胜先生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说。” 男子面色略微一暗,道,“我们与千胜先生算是道不同了,不过彼此却是没有什么矛盾的。你三爷那边,因为沾染的东西过于玄虚,以至连我也不甚明了。哎,有些东西,沉沦过甚,反而多有害处啊!” “三爷是心智坚定的人,应该会平安归来,帮主不必过虑!” “希望!来,喝一口,这里的饭食虽然无味,但茶水却是不错的。” 这时,门外却是传来敲门声。男子眼帘微微一挑,对周斌摆了摆手,自己却是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前,伸手要将门打开。门缓缓开启,寒光从外面射进来。男子忽然啊的一声,噗,一抹血光瞬间迸发开来。 “帮主!” 第八章 雪未停,雾霭朦胧续 寒风甚急,一道身影急匆匆的从寺庙后山跑下来。轻盈的雪花迷蒙了视野,让这人的神色显得更加凝重。苍松翠柏,不见得幽静,反而显现出寂寥与苍寂。慌乱的步伐,滴落的鲜血,树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惊慌飞走。 这人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咕噜噜滚落下去。衣衫被撕开,伤口被触动,这人发出闷哼的叫声,最终撞在了一棵树上,停了下来。望着从树梢间流洒下来的光,他的脑海里还停留着那个男人被突然袭击时的场景。 幽静的厢房,暗淡的光线,阴冷的风,刺目的光。 那绚烂的血花,在视野中炸开。 然后,他便见到那寒光倏然间从门外飞进来。他脚步一错,急忙翻身从窗户逃离。他夺过一命,但那寒光却洞穿了他的肩膀。很快的光,犀利宛若发起攻击的毒蛇。 他仓惶从寺庙翻墙而出,不择路的来到了后山,然后一直在奔跑。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否追来,但是以那一剑的气势,显然那人是有杀机的。他没有办法,为了活命,只能逃离这里。他要回镖局。镖局才是他的地盘,才是安全之地。 山下有条路,虽然被茂密的林木遮掩,却隐约可听到马车的声音。 他心中一喜,翻身而起,大步冲了下去。 没有人在跟踪他。寺庙一团乱麻。惨叫声起,惊扰了其他房间的香客。一道道身影从屋里出来,一双双眸光深邃的注视着外面。 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握着带血的刀从院子里出来,迎面走来的僧人见到他纷纷避让开来。凶手顺利的离开了寺庙。寺庙的钟声急促的响起,回荡在清冷的苍穹之下。 凶手没有走远,在一条巷子内的一家酒肆坐了下来。 他在喝酒,一条蜈蚣似的疤痕横挂在他的脸上。 刀还在滴血,血腥气味丝丝缕缕的蔓延开来。 有人走了过来,在凶手的面前坐下。 凶手端着酒碗,一双铜铃似的眼睛打量着对方。这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穿着单薄的衣裳,皮肤白皙的宛若女子。凶手咕嘟咕嘟饮下碗里的酒,将碗放在桌上,而后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对方。那人笑了。 “你惹了不该惹的人,我不知道是谁指使你,但很显然,你做了错误的决定。”那人道,云淡风轻,却给人一种森然的错觉。 凶手的嘴唇在抖,手已经摸到了那把带血的刀上。 “不要乱动,”那人如毒蛇一般的道。“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惊慌,安安静静的解决,不是很好这样也省得许多人的麻烦。” “你是谁”凶手憋着气问道,声音有些嗡哑,也有些颤抖。他害怕了!恐惧如野草一般在内心里疯长。 那人端起面前的碗,浅浅饮了一口,道,“酒不错。” 凶手忽然倒在了地上,一只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咽喉,手臂上的经络跳动起来,他的脸瞬即变得涨红。他要窒息了!生命在自己强有力的手下在流逝。他的视野变得模糊,只是那人的脸孔,却依旧那样的清晰。毒蛇的脸,恶魔的脸。他的恐惧生长到几乎要炸开的地步。那人已经起身,背影正在远去。有人在尖叫,一道道身影如幽灵似的在晃动。 他终于呼吸不了,大脑变得空白。 鲜血从脸孔上的窍穴渗出来,使得他那鼓胀起来的脸,变得无比狰狞。 幽冷的天,昏暗的酒肆,那刀在凳子上闪着寒光。 宽阔的宅邸深处,池塘忽然传来响声,一道身影宛若人鱼似的飞了出来,落在了假山上。流水顺着身体滑落,寒风从假山窍穴钻过,发出呜咽的声响。这人挺直身体,佝偻了许久的背脊被强硬的扭正。骨骼作响,肌肉在抽搐。假山轰的一声炸开。倾泻的水流化作漫天的冰晶。这人旋身而起,双脚在水面掠过。一件黑色的大衣迎面而来,他身体一展,大衣瞬时罩住他的身躯。 落在地上,他的背脊再次弯曲。 他变得苍老,咳嗽声不断响起,身后的冰晶瑟瑟的坠落下来。 他缓缓扭过头,一双阴毒的眼睛冷冷的斜视着苍穹。暗云密布的天空,一团气流化作龙形,摆动着钻入了层云之中。那满是皱纹的脸孔上,流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意。 “走着瞧,别以为这样就吃定我了,以前我能摆弄你,现在以及以后,我也能够摆弄你。区区凡俗的帝王,算得了什么!” 他咳嗽着,弓着身体踽踽的朝前走去。树木萧森,庭院寂寂。幽冷的宅邸,宛若荒芜的山林,只有鬼魂在这里游荡。 门吱呀开启,他缓缓步入,门随即闭合。寒风在窗外呻吟,雪花在屋檐上袅娜。屋内忽然一声炸响,四面窗棂立时抖动起来。可怕的气劲在狭小幽暗的屋内膨胀,仿佛要将屋子撕成碎片。正当屋宇几乎难以自持的刹那,那气劲又瞬间消失了。 一盏灯亮起。 他睁开眼睛,眼珠变得诡异。一黑一白的眼珠,如死亡与新生。 右手抓起一根尺余长的银针,他小心的将那银针放在火上炙烤,当银针变得漆黑,他又将银针扎入自己的胸膛。黑色的血顺着那漆黑的银针流淌下来,滴落在灯盏中。火焰在摇晃,屋内弥漫开腥臭的气味。噗的一声,银针飞了出来,扎在了对面的墙壁上。墙壁以银针为中心,裂出一道道纹路。纹路与中心点合在一块,赫然是一张蛛网。 而中心点在这个时候,突然浸染开殷红色,辐射四周。 却在这时,他猛然喷出大口鲜血来,坐着的身躯如烂泥一般的倒在了榻上。 “你找死!” 那一黑一白的眼珠,瞬息间变得赤红,就像是染红的水池。 龙吟声在体内回荡,可怕的真气在魂海中激荡。脏腑受挫,经络不断断裂。他的身躯表面,一下子出现无数的裂痕,裂痕中不断渗出鲜血。鼻子和嘴巴,成了鲜血喷涌的出口。床榻,被那鲜血浸染。整个屋子的气息变得散乱急促。 “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那喊声充斥着戾气,可却越来越弱。他趴在榻上的身躯,宛若即将化为齑粉的松脆的土层。苍死,腐朽,脆弱,凝滞在这狭小的屋宇内。这个人明显是快要死了! 有人出现在门口,榻上的他伸出手臂,嘶哑着喊道,“救我!” 门哐啷一声被推开,来人快步冲了进来。 寺庙,厢房。尸体蜷缩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地砖。 男子站在尸体旁,目光异常平静的注视着那苍白僵硬的尸体面孔。一名穿着白色裙服的女子站在尸体的另一侧,有了岁月痕迹的脸孔,流露出淡淡的哀伤,一双乌黑的眼睛直视着对面的男子。 “他是为你而死的。”女子道。“而且死的不明不白。” “凶手已经死了!”男子道。 “凶手没死,”女子厉声道。“死的不过是一个小丑,一个傀儡!”她的声音很清丽,但也随着愤怒的爆发而变得尖锐。她深吸口气,声音低缓下来。“这你很清楚。洛苍现在没有什么敌人,更没有什么仇家。自从无名横扫龙门、绝影之后,虽然也针对过我们,但是那件事发生之后,俗世的利益之争,变得苍白,毫无意义。所以,洛苍没有仇家,更没有谁会因为行业利益而对你大哥出手。是你,你卷进了那虚无缥缈的仙神问道的纠纷之中,也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害死了你的哥哥!” 突然一抹寒光从女子的手中绽放开来,直接奔向了对方。男子没动,寒光在他咽喉部位停了下来。那是一柄剑,两尺长,非常的纤薄。 “我让他别来找你,我说,我们已经不在同一条路上。你的追求,让我们害怕,是我们沾惹不起的。我有身孕了,四个月,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却再也没有父亲了!” 男子的脸庞微微一动,目光落在女子的腹部。裙服遮住了女子的腹部,并未显现出那有孕的样子。男子的眼睑颤抖着,双手却是紧紧握在了一起,苍白的脸庞隐约可见那青色的血管。痛苦,漾开了。 “我没有退路了,嫂嫂!”那是压抑的声音,充斥着痛苦和悲伤。 女子的手一抖,剑便脱手而出,落在了地上。她睁着眼睛,瞳孔颤动,嘴唇翕动着。 “我没有退路了,嫂嫂!”男子重复道。攥紧的拳头舒展开来,他蓦然转身,忽然冲了出去。 “蒙圩!”女子大声喊道。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飞驰,车轮飞快的转动,黑色的泥土被甩脱出去。 寒风凄凄,山林寂寂,蜿蜒的道路,在黑黝黝的山林中延伸。 黑沉沉的天空,稀疏的雪花迷蒙了视野。 周斌靠在车厢壁上,一手捂着肩膀,呆呆的凝望着外面的景色。雾霭升腾,云岫流转,让山林更显得萧森。他紧紧咬着嘴唇,内心的慌乱始终还没有消散。为何要杀蒙田何人要杀蒙田蒙田不过是洛苍的门主,即便因为业务上的特殊性洛苍有不少仇家,可是,这些仇家并不至于到如今要直接针对蒙田。 这样做只会挑起战火,只会让那些仇家陷入毁灭之中。 洛苍这些年虽然没落了许多,但这并显示洛苍不再可怕。即便是迟钝了的猛虎,也还有那凶唳疯狂的一面。 那么,到底是什么人要这样做 他忽然想到蒙田的弟弟。那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大家称他为三爷。可是那个年轻人已经始终有段时间了,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他周斌隐约嗅到从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某种诡异。那种让人敬而远之的诡异。发生了什么能让曾经能笼络不少英雄人物的年轻人产生如此疏远人的感觉!他的眼睛眯在了一起,细小的眼缝投射出锐利的锋芒。 “或许,跟镇子最近的不安有关。” 马车停在了镖局大门外。周斌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快步跑进了自己的院子。他并没有急着清洗自己的伤口,而是提着一坛酒,坐在木桌前大口痛饮。当他喝下一坛酒之后,他整个人处于眩晕与燥热中。 周绍安走了进来,露出吃惊的神色,怔怔的看着周斌。 “周叔,你这是怎么了” 周斌睁着猩红的眼睛望着周绍安,道,“去给我拿坛酒来。” “周叔,你醉了!” “快去。” 周绍安摇头,道,“你不能再喝了,你再喝下去,我便没人商议了。” 周斌眉头一皱,一摆手道,“你父亲让你来的” “嗯。” 周绍安在周斌对面坐下,上下打量着周斌。很快他便发现周斌受伤了。 “周叔,你的肩膀需要包扎。” “你说,你父亲怎么了”周斌站起身脱下上身的衣服,露出那孔武有力结实强健的身体。周绍安想要过去帮忙,却被制止了。“这点伤算不得什么,你要记住,我们武者,便若是在荆棘中行走的人,身上挂彩是很正常的。说,你父亲怎么了” 周绍安徐徐吐了口气,道,“父亲接了镖,明天就要出发,他点名要你一起去。” 周斌皱起眉头,道,“什么镖如此赶” “说是押运生辰纲,是一位大人物指名要我们镖局押送。” “生辰纲这东西不是由朝廷派人押送吗怎么会落在我们头上” “不清楚。” 周斌垂下手臂,左手满是鲜血,肩膀的伤口渗出来的血顺着手臂流淌下来。 “我去不了了。” 周绍安点头道,“周叔你不能去,你若是去了,陈乾那小子委托的事我们便搬不了了。” 周斌回头对周绍安道,“你去告诉那小子,后日,让雇主送定金过来。这次定金,我们要收八成。” 周绍安面皮一抽,站了起来道,“周叔决定了” 周斌回过头,凝重的面孔有些狰狞。他道,“你父亲外出便束不了我们的手脚,等他回来,我们差不多也完成了。” “好,我这就去找陈乾。”周绍安欢喜的道。 夜幕降临,街上的行人已经寥寥。酒肆内,两名官差还在询问什么。尸体已经拉走,溅落的血也已干涸。穿着黑色袍服的男子在酒肆斜对面站着,一双眼睛冷冷的注视着。 有个衣着褴褛的男子带着几个小乞丐从他面前走过,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便将目光再次投在酒肆上。衣着褴褛的男子和那几名小乞丐在酒肆隔壁的面馆停了下来。小乞丐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衣着褴褛的男子微微一笑,便领着他们走了进去。 夜幕渐深,寒风刺骨,雪花在灯光下舞动。 官差出来了。黑袍男子旋身而起落在屋檐上,他如灵猫似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却在他如幽灵般伴随官差移动的时候,蒙圩凭空出现在了他的后面,一双阴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 “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哥,当初要是能听千胜先生的话,或许我们都还有选择,只是,现在一切都改变不了了。我没有选择了,哪怕等待我的只是一个巨大的陷坑,我也只能跳进去。因为,我做不了主了啊!” 一条条雾气在昏冥中游荡,横亘在那冰冷的夜空下,模糊了谁人的视野。淡淡的光,只是勾勒着建筑的轮廓,映衬着它们的森寂与静默。寒风便成了唯一的生灵,游荡、潜伏、呜咽,永不停息。 第九章 夜沉沉,暗影血光上 “你看得出他是怎么死的吗” “外表无新伤,怕是内伤。不过,需要仵作验尸才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酒肆里的人说是没有打斗,但是死者生前在那里喝酒,有个外地人出现在他面前,两人说了什么。” “我问过了,没人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 “真是奇了怪了,一个人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又慢悠悠的在他们面前离开,怎么可能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就是奇怪之处,我看他们的样子又都不像撒谎。” “难道那人有让人转瞬即忘的本事” “或许那人太过平凡,平凡的不足以让人产生任何映像。” 陈正摇头,仰头望着座椅上方的牌匾。牌匾上写着两个字,“戒急”。盯着看了会儿,他想着今早的事情,自己有些急躁了。陈乾已经长大,该有自己的安排,作为父母不能事事干涉,否则容易让小孩变得束缚无主见。道理讲千遍不如他自己去领悟。 回过神,他望着熊淮安,道,“王五那边还没有进展” “没有,”熊淮安搓了搓手,“还真邪性了,一点线索也没有,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继续查,施加压力,让背地里的人以为我们盯上了他们,看看他们是否会急,然后露出马脚。”陈正道。 “是,大人!” 天色越发暗了,四下里灯笼张挂起来。外出的衙役纷纷回来,在外堂拢手跺脚。陈正和熊淮安走过来,衙役们纷纷挺直身体。陈正摆了摆手,道,“弟兄们辛苦了,让阿叟去回香楼置办些酒菜,大家伙在衙门里将就着吃喝一些。” “多谢大人!”衙役们喜笑颜开。 陈正点了下头,对熊淮安道,“你去义庄那边看看,我怀疑那边可能会有情况。” 熊淮安露出狐疑之色,道,“义庄那地方会有什么情况大人是不是感觉到什么” 陈正摇头,道,“一个刺客,莫名其妙的死了,难道他就自己一个人镇上是否有他的同伙如果有同伙,他的同伙是否会怀疑他的死因” 熊淮安恍然大悟,抱拳道,“大人英明,卑下这就去。” 熊淮安急匆匆的走了,陈正却是站在外堂大院里沉思。飞雪不断,夜色凄迷,夜空中横挂着一条条的雾霭,宛若那灰蛇的尸体。越发的冷了,简直浸透人的骨髓。他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儿子陈乾,这小子现在不知在干什么,是否会记恨自己。哑然一笑,他走回大堂。衙役们端出一个个火盆,正在取暖。 义庄,一点火光从门缝里流洒出来。 寒风在屋宇间徘徊,寒意神出鬼没,纠缠着苍老瘦弱的身躯。 老人佝偻着背坐在杌子上打盹,火光映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显现出疲惫与萧瑟来。四下里一片死寂。义庄周边,如荒地似的缺少人间烟火。往远处看去,有炊烟在升腾,有灯火在熠熠。那些家庭,日复一日的沉浸在家人团聚的平淡幸福之中。而这里,如被人遗忘了似的。 老人忽然睁开眼睛,那满是皱纹的眼皮,只是轻轻一颤,浑浊的眼睛流露出淡淡的光。伸手拨弄着火盆里的木炭,灰尘和火星跳跃起来。低声一叹,他起身来到破桌前抓起酒葫芦,而后转身走出屋子。 停尸房阴气森森,弥漫着死亡的气味。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繁华他见过,富裕他享过,而艰涩寒酸孤独困苦,他也经历过。人世间的四季轮回,他算是最有体会的。在门外停了会儿,凝望着墙角的一支寒梅,苍劲的枝丫上点缀着零星的花苞。今夜要绽放了!拔开塞子,往嘴里倒了一口酒,他又将葫芦塞上,而后拖着双腿朝停尸房走去。 停尸房今日来了一具新的尸体。那尸体体表没有新伤。据人说,这人莫名其妙而亡。不过,这人显然不是旧疾复发而亡,应该是被人用内力震伤了脏腑。很高明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杀人于无形。老人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到得停尸房外,他停了下来。 停尸房没有灯,一片漆黑。这是适合鬼魂徘徊的地方。 谁知道里面有多少鬼魂在那里彷徨迷惑,为生与死而迷茫。 不过,停尸房内黑漆漆中,不只有鬼魂,还有活生生的人。 老人站在那里不动,就像是睡着了似的。 风在呜咽,雪花旋转着飘落在身上。外面传来敲门声。老人的目光越发的明亮起来。砰!大门被人撞开了,有人急匆匆的跑进来。老人缓缓抬起头,一双眸子锐利的如那苍鹰夺食时候的目光。里面的人动了。 砰! 那人直冲屋顶,屋顶破碎。老人那佝偻的身躯瞬即要动,可这时候,他忽然扭头望着东厢房的屋顶。屋顶之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老人不动,目光流转,既而垂在地上。 不安的夜晚。尸体成了关注的对象。 冲天而起的身影甫一落在屋顶上,立时拔出了手中的刀。刀光寒,劈开了寒风。东厢房屋顶的身影赫然消失,刀光便落在了屋檐上。瓦片纷纷碎裂。拔刀之人眸光一凝,倏然退飞出去。可是他飞出片刻,一道寒芒瞬间撕开了他的背脊。 “啊!” 惨叫声掺杂着疑惑和恐惧。那人跌落下来,重重的砸在地上。这人倒也灵敏,背部受伤,却无比灵活的旋身而起,宛若捷豹似的窜了出去。屋顶上的人冷声一笑。 “逃吗” 风声猎猎。老人望着那片屋顶,却已是没有了人影。这时候,熊淮安跑了过来。 “你没事” 老人收回目光,望着喘息的熊淮安,露齿一笑。 “我一糟老头子能有什么事,不过,这大冷天的,你跑过来干什么” 熊淮安上下打量了老人一阵,而后望向前面的屋檐。 “人呢” “走咯!” 老人转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去,熊淮安却是站在那里满头雾水。 “可看清他们是什么人” “人老眼花,看不清楚。不过,”老人停下脚步,寒风吹拂着他那稀疏的灰白头发。“这些人可不好惹,告诉大人,还是小心一些为好。”说完便踽踽的走了出去。 熊淮安盯着老人的背影,这一刻,老人的背影给他一种神秘莫测的错觉。许久,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大步跟了上去。 “酒呢” “自己拿!” 街道上不见人影,青楼的弦歌低低的随着那寒风舞蹈。赌坊的喧嚣,宛若那沸水,无序的翻腾着。 几个衣着褴褛的孩童围着一个同样衣着褴褛的男子从酒楼走出来。孩童们虽然褴褛却不失天真,为着今日的饕餮晚餐仍然雀跃欢欣。男子看着他们那纯真的面庞,不由得失声一笑。这时候,一辆马车飞快的从面前大街上掠过,男子抬起头,乌黑的眼睛望着那一闪即逝的马车,笑意渐渐地消退下去。他摆了摆手,对孩童们低声说着什么,孩童们安静下来,颇为犹豫。 “去,回院子去。” “那你呢” “我也要回去啊!”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嗯,个把时辰,兴许还能给你们找到夜宵呢!” “不要了,我们都撑着了!” “这可由不得你们。”男子笑了笑,摸了摸一个孩童的脑袋。“快回去。” 孩童们虽然不舍,却还是离开了。男子望着他们的瘦小身影,脸色不知是光线的缘故亦或是表情的变化,而浮现出一缕淡淡的阴翳。他转身离开,沿着大街朝东面而去。 马车疾驰,在一处宽阔的宅邸大门前停了下来。陈乾掀开车帘飞身跳了下来,对赶车人道,“在这里等我。”便箭步窜到了大门外。他没有敲大门,而是来到了一旁的侧门,伸手拍了拍。侧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秀气的脸。 “是静怡姑娘让我来的。” 姑娘神色淡漠,音声冷漠的道,“进来!” 陈乾走了进去,那姑娘关上门。由姑娘在前头引领,陈乾跟随在后,心脏却是急速的跳动起来。他在半刻钟前收到静怡姑娘的口信,便急慌慌的赶了过来,越是靠近这宅邸,他的心跳的越快。 或许,这就是幸福的心跳。 偌大的宅邸,却只见到面前引路姑娘的身影,如此空阔,让人倍感冷清。不过想到静怡姑娘那清冷的模样,陈乾心下便恍然。走了有一盏茶功夫,穿过一个月牙门洞,来到一处院落。那姑娘便停了下来。 “你自己进去!” “多谢姑娘!” 那姑娘站在月牙门洞下,神色一如先前,无悲无喜,清冷的让人心生怜悯。不过,陈乾并不在这姑娘的表情,想到能来到这宅邸与那静怡姑娘相见,便足以让他忘记这世间一切的悲和喜。幸福,便像是一片海洋,温暖的海水,从无边际中荡漾过来,包裹着孱弱的生命,让生命在其中徜徉而忘乎所以。 面前的屋子有灯光,灯光映照下可见到一道修长的身影。 陈乾来到石阶下,望着那身影,不由得停了下来。 心脏似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血液在血管里燃烧。他感觉不到自己,整颗心都被那燃烧的情绪模糊了。他如痴似醉的望着那身影,无意识的伸出手,手在颤抖,仿佛要将那身影揽在怀里。 “你来了”屋内之人忽然问道,声音平静清丽。 陈乾猛然醒过来,口干舌燥,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在等你,”那人说道。“我知道有些仓促唐突,但是我没有选择。” “对、对不起!”陈乾说道。“我来迟了!” “不,不算晚,”那人道。“至少你来了,能为我分担忧愁。” “静怡” “我爹爹快不行了,”那人打断陈乾的话道。“必须马上离开镇子,我不知道你安排的怎么样” “已经、已经安排好了,就、就等你的、你的吩咐。” “让他们在镇外树林等候,”那人道。“我会带我爹爹过去。子时,你告诉他们,子时一到,必须走。” “好!”陈乾如木偶般应答着。 “好,你去!”等熄灭了,陈乾见不到那身影了。四下里变得无比的寂静,刚才的一切宛若一场梦,他似乎在梦中与那姑娘对话。寒风掠过,他浑身颤抖,眼睛里流露出不舍和乞求的光泽。但是,屋里人似乎不愿意他在这里多待片刻,那黑漆漆的屋子,便像是一张严肃的脸孔。内心一叹,陈乾转身而去,身影落魄。 女子静静的站在窗前,锐利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窗外的陈乾。 “父亲,这样的安排有些仓促。” 女子的身后响起谙哑低沉的声音,“不仓促,这样才能带起一波涟漪。” 女子那冰冷的面孔勾起一丝笑意,道,“也是,既然他们想让这水更清,那我们自然需要将这清水搅浑。”她缓缓转身,朝着面前微微一服,“女儿这就安排人过去。” “去!” 衣着褴褛的男子在宅邸对面的屋檐上停了下来,目视着那森寂的宅邸,他的眸光无比的锐利。当年轻男子从宅邸内出来,又匆匆而去,男子则在屋顶上皱起了眉头。雪花纷扬,那宅邸大门前的灯笼落下昏暗的光影。夜渐深,犬吠之声从远处传来。大门前的石狮子越发的冷酷。 他抓住几片雪花放在鼻前嗅了嗅,然后手一样,雪花飘然而去。 大门忽然洞开。一队人从大门内出来。 马车,卫士,刀兵。 一个清丽的女子款款的走到门前,目光悠悠的注视着护卫在马车周边的人。 “父亲病重,刻不容缓,你们定须谨慎,莫要路上出了差错。” “是,小姐。” “去,我在家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马车驶出,车轮愣愣的转动,青石地面上的雪被震颤起来。女子静静的站在那里,目送着队伍的远去。昏暗的灯光,既衬托出她那曼妙的身姿,也让她那清冷的面孔显得萧索。一个婢女到了她的身后。女子收回目光,伸手朝着面前飞舞的雪花一招,雪花在手掌上方停顿。 “父亲的病突然加重,已经超出了我的计划,目前所走这一步,有些冒险,不知道父亲能否安然到达川州,若是,”她微微一顿,轻轻咬了咬薄唇。“若是父亲不幸去世,他的路还是需要人来走的!” “小姐,外间寒冷,且请回去!” “冷算什么,要是能让父亲病体康健,便是在这里跪上一天一夜,也算不了什么,只是,哎,罢了!我们回去!” 大门紧闭,宅邸内外死寂沉沉。单膝跪在屋檐上的男子收回目光,只望着自己手掌上的雪花,它们融化为晶莹的水珠,顺着掌纹在流动。眸光流溢,却是黯然下来。他想起以前的事情,遥远的山村,天真的孩童,追着飞雪,发出那无拘束的喊叫。他的脸孔越发的落寞忧郁了。 倏然,他的眸光猛然一凝,对面宅邸深处,一道身影宛若幽灵一般飞了出来,翩若惊鸿,曼妙无双。转瞬间,那身影融化在寂寂的夜色之中。他腾身而起,飞身落在箭步之外的巷子中,而后飞快的朝前面跑去。 第十章 夜沉沉,暗影血光中 寒风扑面而来,前方的山林在夜幕中颜色更重,如那巨大的野兽正张网以待。男子斜身落地,脚步一滑,踉跄的朝前跑去。身后的人如鬼魅似得紧随而来。这就像是猎手对猎物的戏弄。身后的人不紧不慢,一点也没有那种急促的样子,宛如闲庭阔步。而逃亡的人却使出浑身解数,却并未拉开距离。 眼看着树林近在眼前,前面的男子露出那喜悦的神色来。却在这时,一抹寒光倏然间在面前落下,男子急忙刹住脚步,扭身朝侧面掠去,可是脚下太滑,他一步迈出,整个人便倒在了地上。 寒冷的天,大地已经被冻得僵硬。 男子倒在地上,双眼流露出绝望的光芒。 身后的男子飘然落在他的身边,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森森的注视着他。 “你是谁” “你们不是在找我吗” 地上的男子瞳孔骤然收缩,因为恐惧而脸孔扭曲。 “蒙圩!” 砰的一声,站着的男子一脚踹了出去,地上的男子瞬间飞出丈许远,落在了水坑中。水坑已经结冰,男子的脸贴在了冰面上。痛楚,寒冷,渗入身体的每一寸。鲜血从孔窍中淌出来,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化为水雾。 “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走过来的男子道。“我也不想从你这里打听什么。” “蒙田不是我杀的!” “杀我哥哥的人已经死了。” “放过我!” “你值得我放过吗” 趴在地上的人如挣扎的野兽,深吸着那冰冷的空气,空气在肺腑中如那尖锐的刺,狠狠的刺痛他的脏腑。他刚要抬起头,对方一脚踩了下来,将他的脑袋重重踩入水坑。冰在破碎,碎片扎进了他的肌肤。痛楚,绝望,恐惧,紧紧的缠缚着他。 他如溺水之人,慌乱的想要抓住什么。 “我带你去找他们。” 脑袋忽然一松,男子瞬间被提了起来。对方盯着他那满是鲜血的脸,一双乌黑的眼睛深邃的宛若地狱。能透过那阴森的眼球,仿佛看见地狱里的恶犬。 “我给你一次痛快死去的机会。” 男子面皮一抽,瞳孔晦暗下来,但他咬了咬嘴唇,道,“我只求速死。” 东山,石亭往北十里,一处山谷,两侧的山峰如臂膀一般将山谷拢在怀里。风在呼啸,树木在瑟瑟发抖。岩石在黑暗中冻的发光。但在山谷中,却有一堆堆的篝火。篝火边上,围坐着不少穿着袍服的人。看他们的穿着,便知道他们是官家的人。 黑色绸缎,金线刺出一条条的花纹,或蛇或禽或飞鸟,栩栩如生,映衬出他们的威严与不可侵犯。在他们的身边,又都有佩刀。 乌黑的刀鞘,包裹着无限的锋芒。 一顶帐篷里走出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男子面白无须,一双三角眼光芒锐利。瘦长的脸孔阴沉沉的吓人,就如天空的颜色。他穿着蟒袍,腰系玉带,左手拇指戴着一块玉扳指。他一出来,篝火边坐着的人纷纷起身,露出谦恭的姿态。 “大人!” “徐虎他们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有。” “区区落水狗,也这么难杀吗” 众人噤若寒蝉,纷纷低垂下脑袋。男子眉头一挑,目光从众人的脸上扫过。他转动手上的扳指,一步步朝篝火走来。脚下的碎石发出细微的声响。 “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大人!” 一人转身朝黑暗走去。篝火映照着有限的范围,周边尽是黑夜的地域。寒风呼啸,山林里的气温远远低于山林之外。茂密的枝叶,遮挡了半边的天空,飞雪只能透过缝隙洒落下来。 男子接过一人递过来的热酒浅浅饮了一口,便在一处篝火前坐了下来。 “蒙田只是鱼饵,若非蒙圩的缘故,他这样的货色根本不值得我们东厂出手。可是就是这样的货色,却能钓出大鱼来。官家很重视他啊,若是能将蒙圩钓出来,你们都会有大富贵。何为大富贵那便是你,还有你的祖宗十八代,都会鸡犬升天,摇身成为富贵之人。可是,差事办好自然有赏赐,但若是办不好呢重赏重罚啊!” “卑下等为大人鹰犬,为大人驱使。” 一道道身影跪了下来,声色诚恳热切的喊道。男子微微抬头,伸手抓着树枝拨弄篝火,瘦长的脸孔露出那高傲而淡漠的笑意。这些人自然是他的鹰犬,东厂的规矩,上位者驱驰下位者,下位者不得拂逆。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东厂虽然是天子亲兵,却也是一个家,这个家有层层等级,有着严厉而完善的家规。 男子将燃烧起来的树枝放下,双手搓了搓,道,“都起来,你们是我的弟兄,我自然得为你们的前程考虑,你们也得体谅我的苦心。京城的事情,不用我多说你们心里也明白,现在是非常之时,作为天子亲军的我们,更应小心谨慎,多立功,少出错,不然等待你我的,只能是万劫不复。”他站了起来,负手而行。“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锦衣卫以前与我们互相抗衡,可毛骧死后,威风凛凛的锦衣卫不也散掉了吗所以,前车之鉴,不可不慎。” 就在这时,林木中倏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山林的寂静,也打断了男子的思路。男子的眼睛微微一眯,忽然回身,手中的刀呛啷一声出鞘,斩向篝火。 “熄火!” 篝火刹那间熄灭,只剩下无数的星点在黑暗中残喘。 风在移动,树木在摇曳,死寂沉沉的山谷,变得无比的肃杀。 黑暗,既能隐蔽身形,也会增添不可估量的恐惧。 那摇曳的树枝,那飘落的雪花,宛若鬼魂在舞蹈。 男子紧紧抓着刀,一双眼睛紧紧注视着前方。来者不善。杀意在冰冷中蔓延。他身侧的人注视着四周,但却都陷入了恐惧之中。男子能感觉到那种恐惧的蔓延,就像是野草疯狂的生长。他也害怕! 这里是隐蔽的所在,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闯进来,即便闯进来也不可能带有如此强烈的杀意。唯一的可能,便是徐虎他们失败了,不仅失败了,更泄露了他们的行踪。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男子的神经紧紧绷着,牙齿被他咬的咯咯作响。危机!他们陷入了可怕的危机之中。危机就像是旋窝,不断的将他们卷席进去。 熄灭的篝火呼啦一声着了。 火焰如长蛇似得朝空中伸展。 火光一亮,一张张苍白的面孔便显露出来。有人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男子狠狠的朝那人瞪去,却在这时,火舌喷吐的上空,一道身影缓缓飘落下来。男子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妙。 来人穿着黑色袍服,肤色苍白无血色,一双眼睛冰冷的如冰石雕刻而成,深邃宛若深渊。他缓缓落下,面孔带着一种讥诮而蔑视的笑意。男子的手下鼓起勇气围了上去。男子定了定神,恶狠狠盯着来人,将手中佩刀一震,刀光在面前闪耀。 “你杀了我的手下”男子问道。 那人看也不看男子,只是双臂展开,任由火焰从脚底升腾起来,包裹他的身体。可是,他却毫发无损,那火焰仿佛畏惧他似得,沿着衣服的表面冉冉上升。 “我现在才知道,这世间的蠢物是如此之多。” “找死!”男子怒喝一声。“拿下他!” 男子的手下呼喝着扑了上去,刀光交错,锋芒迸射。可这时候那人身边的火焰呼啸而起,化作一条火龙,环绕其身,爪牙舒展。轰!扑上来的人惨叫着飞跌出去,就像被飓风卷起的岩石。火龙环绕在那人的身上,那人淡淡的笑着,目光落在了男子的身上。 男子面色剧变,整个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这已不是人力为题,而是妖力。面前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能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他的心跳动着,如要从腔子里蹦出来,血液不断涌入大脑,大脑嗡鸣着不得安宁。 “你到底是谁” “哈哈哈哈!” 那人仰头大笑,环绕在身上的火龙直冲上空,呼啸着化为星光,散落下来。 “你杀了我哥哥,居然问我是谁” 那人猛然俯身,刹那到了男子的面前。近在咫尺,那人阴森的目光和杀意腾腾的气息,让男子整个人僵硬了。 “蒙、蒙圩!” 男子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身上的力气消失殆尽。 那人俯望着男子,如看着一只蝼蚁。他道,“东厂,连皇帝都不知所踪,也敢在外面大张旗鼓的耀武扬威,看来你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是什么!皇帝,还有那个监国太子,都不在皇宫里了!那么,现在让你们以为他们在的,到底是什么呢” “你、你胡说什么怎敢如此亵渎天子贵胄!”男子道。 “哈,”那人冷笑一声,道。“如你这般的蠢人怎会知道如此机密的事情,我不过是在对牛弹琴。不过,能在死之前了解点内幕也算是便宜你了。”他从男子的身边走过,负手而行,走向前面林木群中。“国运集于皇帝一身,可国运来源于天道的庇佑,当天道衰退,国运还能有几分更何况,天道为道之一,道尚且仓皇四顾,天道又有几分力量所以,皇帝在逃,监国太子在逃,人族众生在蠢笨之中等死。你们,都在等死!” 不知不觉间,那人已经远去,消失在漆黑的山林之中,那声音似近似远,却紧紧的环绕在男子的耳畔。男子忽然站了起来,瞪着那人远去的方向,大声叫道,“你疯了!”砰!男子的身躯忽然炸开,血肉四散而开。 远处传来那人的声音,淡淡的冷漠的,缥缈着。 “我疯了,所有人都疯了,只有你们这些蝼蚁还在浑浑噩噩。” 定远镖局大门外。周远山回望着大门上的牌匾,那烫金的大字无比的刺目。他的眉头深锁,内心的隐忧越来越重。一名上了岁数的老人走到近前。 “当家的,要出发了。” “周斌怎么样了伤势严重吗” “肩膀受创,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周远山长叹一声,回身道,“罢了,本想让他一起的,他既然受伤了就算了。” “周斌虽然酗酒,却也是沉稳的人,有他看家,没什么问题。” 周远山笑了笑,道,“没错。”接过一名趟子手递过来的马鞭,他翻身上马,“我们行程紧张,兄弟们受累一下,争取明晨赶到石叽,能在石叽休息。走!” “驾!” 一干人呼呼啦啦飞驰而去,刹那间那马蹄声已在远处。 周远山带走了将近半数的镖师和趟子手。生辰纲一事显然很重要,这份差事是烫手芋头,若是能顺利完成自然封赏很厚,可若是失败了,便会将定远镖局拉入泥潭。所以,周远山不敢草率,自然要将镖局内的精锐带走。 而周远山等人走后不久,十几道身影却是从定远镖局的后门沿着后山行去。在这群人中赫然有受伤的周斌,还有跃跃欲试的周绍安。周斌和周绍安的心思自然不同。周绍安是兴奋与雀跃,而周斌却满腹心思。 “绍安,陈乾说的地点和时间对吗” “没错,子时,东山。周叔,你怎么了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周斌勉强一笑,道,“你眼花了,你周叔我什么时候能有心事,或许是受伤导致气色差罢了。” “周叔的伤势没事” “没事,不过是被蚊子叮了一口。咦,你小子怎么把家传的‘屠龙枪’带来了” “哈,第一次出远门,也得带它威风威风。” “你小子,可得保管好了,若是丢失了,你爹非得扒了你的皮。” “我晓得的,这不有周叔你在吗周叔,我们比比看谁的骑术更好。驾!” 周绍安骑着一匹枣红马,威风凛凛席卷而去。周斌望着那道背影不由得有些失神。他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那意气风发,仿佛整个天下都在自己的脚下。但是,他的担忧却是更重了。这趟镖,可不简单啊! 风雪不停,夜色更深。树木上的鸟儿,发出怪异的叫声,如幽灵的哀鸣。几只鸟儿扑棱棱从树叶底下飞出来,振翼斜身掠过夜空。周斌回过神,长长的吐了口气,呢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帮主,希望我周斌这一次能为你带来点好消息。三爷啊,可不要让你的哥哥白白被杀啊!” 策马奔驰,一眨眼间,十余人已是消失在后山的小道上,只剩下那一片片的林木,在黑暗中迎风萧瑟,颤栗不安。 第十一章 夜沉沉,暗影血光下 黑漆漆的屋子里,瓷瓶在崩碎,碎末在飞扬。 一双眼睛缓缓睁开,那幽绿的光芒,在黑暗中熠熠。这像一双野兽之瞳,没有人性的光泽,只有阴森和幽寂。腐朽和苍死,在空气里弥漫。这屋子,就像是死亡之地,没有生的灵动。 倏然,一缕缕电光如银蛇飞舞,在瞳孔面前跳跃。 电光穿梭、交织、错落,汇聚成银光璀璨的光幕,如一张网。在那光幕中,可见到一道道身影崩碎,血光妖娆,分外的诡异。而在那血光之外,有一张阴沉沉的脸孔。 “蒙圩!” 有着幽绿色瞳孔的人轻轻吐出两个字,银光映照下,可见那罩袍遮掩下的一张脸孔,无比的狰狞。 电光迅速的溃散,屋子转而恢复了漆黑,而那幽绿的瞳孔,也在这时候消失了。 猎猎山风,盈盈飞雪,山林的寂静给人以无限的空静之感。 有树枝折断之声,有孔窍传来的呜咽之声。 苍穹暗沉,无星光月影。 马匹不安的踏着地面,鼻孔喷出那滚热的气息,尾巴摇曳着。 这是一片空地,四周的林木环卫着。一群马匹被系在空地边上的树干上。而距离马匹一箭之地,有一群人在等候着。已经等了一盏茶功夫,子时即将到来,可是委托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周绍安来回走动,目光不时朝西面望去。其他镖师和趟子手聚在一起,低声的说着什么。周斌却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面色凝重,目光锐利而深邃。很显然,周斌要沉稳镇定的多。周绍安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他转身走到了周斌的身边。 “周叔。” “急了” “嗯。” “干我们这行,任何时候都不能急,急只能让我们露出破绽,让别人有机可寻。” “可是时间快到了啊!” “反正我们收到了定金,若是时间错过他们不来,我们便回去,又没有什么损失。” “可是” “没有可是,你记住,你迟早会走上这条路,而这条路的规矩便是,无论任何情况,都要让自己冷静、坦然,不要将自己过多陷进去。我们只不过是押镖人,镖出了问题大不了赔钱,可是命没了,再多的钱也于事无补。” “我、明白了!” 有马车驶来。周绍安等人纷纷朝那边望去。白衣如素,宛若送葬的队伍,缓缓到得面前。火把的光映照下,这些人面色如缟。周绍安的眸光一下子亮了起来,内心的郁闷和焦虑一扫而空,他大步走了过去。 “静怡小姐呢” “小姐没来,我们老爷在马车里。” 周绍安盯着说话人看了会儿,然后箭步到了马车近前,伸手便要掀开帘子,但是说话的那人一下子将他挡了下来。周绍安看着对方,对方严肃的盯着他。 “老爷病重,不能见生人,不能见光,也不能吹风。” 周绍安的嘴唇在下拉,面孔沉下来,眸光锐利的如刀子似的。只是那人神色不变,无比的镇定。周绍安移开目光,道,“我们总得验货,不然何以知晓里面的人是谁又如何确保你们在事后不会变卦” 那人冷冷一笑,嘴唇一动要说什么,只是车厢内却响起了剧烈的咳嗽声。那咳嗽声撕心裂肺,让人听着就感觉难受。咳嗽声持续好一会儿,里面传来苍老低沉的声音。 “小哥不用担心,老夫为你们保证。” “您老就是我们要送的人” “没错,就是老夫。小哥还是早点上路,我的病拖延不了多久。” 周绍安迟疑了会儿,扭头朝周斌望去,周斌点了下头。周绍安握紧拳头,道,“好,我们这就走,不过路线由我们定,你们不能插手。” “我们会听小哥安排。”车内人道。 “好。” 周绍安转身朝镖师们招手,镖师们纷纷朝马匹跑去。夜深沉,寒风裹挟雪花在天地间游荡。马匹嘶鸣,马蹄声杂乱。周绍安翻身上马,策马走在前头,目光不时盯着被护卫在中央的马车。 一行人缓缓从山林里出来,朝着西北方向而去。夜色无边,风雪凄迷。马蹄声越来越远。 一道身影如鬼魅似的在山下掠过,朝着队伍方向飞去。却在这时,这身影忽然一滞,然后迅疾蹲了下来。寒风从头顶掠过,一道身影在虚空飞行。只是那身影从头顶掠过的刹那,倏然一缕电光绽放开来,那身影猛然一错,避开电光,横移数丈之远。 “蒙圩!” 虚空传来一声宛若从地狱发出来的声音。那在虚空横移出去的身影缓缓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冷冷的注视着那电光。电光交织成一团,缓缓扩大。不一会儿,电光之中出现一双幽绿的瞳孔。 “你是谁” “哈,杀我的人,你居然还不知道我是谁” “皇帝,还是太子” “我就是皇帝。” 蒙圩眸光微微一凝,既而冷笑起来。他道,“原来是太子。” 那幽绿的瞳孔在移动,如萤虫似的。渐渐地,一道身影在光团后面浮现。消瘦,单薄,如一张薄薄的纸片。蒙圩盯着那身影,唇角一抹,讥诮的道,“不躲在皇宫里残喘,居然还敢在外面横行,太子殿下的心可是真大啊!” “你不也是,”太子道。“到处乱跑,不怕被我们人族杀了吗仇九封禁天地,你们猎道者怕是没有几分本事了!真正的主人不露面,却让你跑出来,是想窥探人族的机密吗呵,俗世纷纷,人族世界可没那么太平啊!” “仇九”蒙圩道。“他已经死了。” “死了吗”太子殿下反问道。 蒙圩眸光一闪,变得凶唳起来。他道,“被猎道者全力一击,别说是他,即便是道,也会毁灭,他仇九凭什么不死!” “是啊是啊,仇九在你们猎道者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当然会死。只是,他死不死我不感兴趣。”太子道。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蒙圩玩味的道。 “你们,所有修道者。”太子道。 “你的野心可真大,”蒙圩讥诮的道。“居然想掌控整个时空。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真龙天子,可以为所欲为吗” “你错了,”太子声音猛然一提,道。“真龙天子算什么,孤乃大道之子!” 嗤啦一声巨响,暗沉沉的天空倏然降下一道电光。 电光晃晃,将夜幕撕开。太子和蒙圩被这光照的苍白渺小。 太子右手抬起,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一缕缕电光从指缝中流洒下来。 蒙圩盯着他,神色骤变,却依旧的平静镇定,只是瞳孔深处却是流溢出兴奋的光泽。忽然,他身影一闪,刹那消失在原地。对面的太子冷哼一声,无数的电光瞬息间迸射出去。电光璀璨,凶唳霸道。那冰冷的气流,在电光下寸寸凝滞。电光忽然一滞,一道寒芒突然出现在太子的面前。太子的瞳孔骤然收缩,身躯赫然往后飘去。 蒙圩出现在他的面前,神色的兴奋与孤傲,让太子的面色变得难看。 “你真以为猎道者被仇九封禁,他们便没有办法对付你们这些蝼蚁了吗区区封禁,或许会让他们一时受缚,却无法阻挡他们猎道的决心。太子,跳梁小丑罢了!” 弧形的光变得宽长,如要撕裂天地。 从苍穹降下来的光咔擦一声断裂,急速后退的太子的胸前噗的一声飞起一抹血光。弧形的光消逝。蒙圩却是一掌落在了太子的肩膀上。太子啊的一声惨叫,身躯轰的砸在了坚硬的大地上。大地一颤,空中的雪花颤抖着。蒙圩旋身一闪,一脚从空中重重的踩向落地的太子。 砰! 重重的一脚踩在地上,大地龟裂开来,无数的裂纹不断的向四周延伸。只是,太子不见了。蒙圩眉头一蹙,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血腥气味淡淡的流淌着。 “跑吗你能跑去哪里道种在你身上,你已成为了猎道者的目标。” 嘴角微微勾起,蒙圩垂下目光,露出阴森狰狞的笑意。 “你跑不掉的。” 寒风从身后袭来,让他整个身体如泡沫似的湮灭了。 一直蹲在地上的身影此时缓缓站了起来,皱着眉头露出那沉思之色。好一会儿,他才深吸口气,如从梦中醒来似的,提步继续朝前跑去。 衙门的灯火依旧亮着,外堂内的衙役们聚在一起,正自议论着什么。熊淮安走了进来,衙役们纷纷朝他打招呼,熊淮安只是点了下头便朝陈正的署房走去。 署房还亮着灯,陈正趴在桌前正在书写着什么。 熊淮安站在门口迟疑了下,随即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陈正闻声抬起头,见是熊淮安,忙放下手中的笔,道,“怎么回来了义庄没事” 熊淮安走到近前,道,“大人料事如神,果然有人去义庄了。” 陈正神色一滞,伸手揉了揉眼睛,道,“可抓住人了” 熊淮安摇头,道,“有两个人,看来不是一伙的,只是两人的武功都很高,卑下追不上。” “镇里已是藏龙卧虎,各色人等纷纷聚集,似乎在酝酿什么。”陈正道。“没追上就没追上,你没事就好。” “不过大人,”熊淮安迟疑道。“去义庄的人,怕不只是江湖人物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卑下还从未见过能飞天遁地凭空来凭空去的大人物。” “嗯” “如神人一般。” 两人便静默下来。熊淮安还在为自己所见迷茫,陈正却在想象。陈正只是一介儒官,对江湖之事虽有所耳闻,却并非江湖人物。熊淮安算是半个江湖中人,以前也曾行走江湖过,而成为捕头之后他也经常与江湖人物接触,只是,习武能达到今日所见的那种地步,怕是闻所未闻。若这是真的,那么以前所闻的问道长生便也是真的。 只是,真有长生 忽然,一名衙役匆匆的跑了进来,打破了静默。 “大人,出事了” 陈正和熊淮安都朝衙役望去。陈正问道,“出什么事了” “青龙赌坊有人被杀了!” “青龙赌坊” “青龙赌坊是走背字吗怎么刚刚被烧,现在又有人死在那里!” 熊淮安的话语带着戏谑,可话音一落,蓦然心里咯噔一声,便朝陈正望去。陈正也在望着他。两人的心思竟然是一样的。青龙赌坊为何接连出事难道真的只是走背字或许,青龙赌坊背后的人很特殊。陈正和熊淮安立时匆匆从赌坊跑出去,点齐衙役,风风火火的出了衙门,朝青龙赌坊方向而去。 废弃的宅邸,除了一间屋子里流淌出来的光,四下皆是漆黑的。 寒意凛然,风在游荡,呜咽的声音如鬼魂的哀怨。 “这么晚了叔叔怎么还不回来” “别瞎操心,叔叔的本事那么大,不会有事的。” “我才不是担心呢,只是叔叔说给我们带夜宵,我现在肚子饿了!” “你就知道吃!” “有本事你别吃!” “哼!” “哼!” “喂,你们两别吵好不好总是这样!你们忘了叔叔说的了吗,我们是一家人,要团结。” “谁让他说我” “是你要犟嘴的!” “你不说我我才不会说你呢!” “你” “好了好了,都安静些好不好,是不是今天吃饱了撑着了你们真是!” 屋子里,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围坐在火堆前。篝火熊熊,热意弥漫。在篝火四周,地面铺着脏污的被子。孩童们坐在被子上,篝火也让那脏污的被子热烘烘的。这几个孩童,有一名女孩子,虽然衣衫褴褛面目脏污,却是透着灵动纯真的气息。小孩女瘪着嘴,泫然欲泣的样子,乌黑的眼睛和那清秀的脸庞,无比的可爱。 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小女孩一下子跳了起来,泫然欲泣的样子一下子化为了欢喜。 “叔叔回来了!” 其他的孩童也都跳了起来。小女孩打开门,仰头望去,却见到一张白惨惨的脸,那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笑容。 “你们是在等我吗” 第十二章 夜沉沉,暗影血光续 夜已深,子时已过。 雪未停,寒风穿街过巷,吹着哨儿一掠而过,就像是顽皮的孩童。 被烧了一次的青龙赌坊以飞快的速度重整,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开门营业,这速度让人眼花缭乱,仿佛那场火不过是一场儿戏,只是为青龙赌坊涂抹色彩罢了。只是,谁能想到这家赌坊的背运如此之高,大火熄灭后的几天,竟然有人当场杀人。 死的是青龙赌坊的管事,一个四十来岁矮胖的中年男子。 这管事有着一张斜垮的脸,皱纹经过膏药的涂抹服服帖帖的埋在那松弛的皮肤之下。一对眼睛左高右低,似乎因为主人的惯常斜视而导致。一双稀疏的眉头就像是墨水轻轻一点而成。 这张脸,显然不算漂亮。 只是,这张脸不管漂亮还是丑陋,目前而言,已是毫无意义。 因为,脸的主人已经死了。 陈正等人匆匆赶到,围观的人倒是不少。衙役们驱散开赌徒,陈正大步走进大堂。大堂一片狼藉,桌椅破碎,杯盏散落一地,鲜血四溅,脚印杂沓。当衙役们进来,赌坊的护卫们带着敌意的拥挤过来。熊淮安显然见惯了如此场面,将手中佩刀一把,面色冷厉的盯着那些护卫。 “不要命的便与我们推搡试试,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的底细!” 护卫们互相瞅了一眼,然后回头望着坐在一张椅子上的男子。那男子穿着黄色的衣袍,正优哉游哉的喝着茶。闻言,那男子缓缓抬起头,肥短的脸孔带着讥诮的笑意。陈正微微一怔,没想到如此场地居然有人还能如此镇定的坐在这里喝茶,他看向熊淮安,熊淮安面庞一沉,大步走到了陈正的身侧。 那男子翘起兰花指,将手中的茶杯递给旁边的人。 “你是谁”熊淮安恶狠狠的瞪着男子。 “是谁不重要,”男子尖着嗓门道。“重要的是我的赌坊被人无故放火烧了一次,而今居然有凶徒在这里杀了我的手下,衙门案件久拖不决毫无进展,你们怕是要有麻烦了。” 陈正上下打量男子,从男子的身段、肤色、神态、衣着、饰品等,在自己的脑子里飞快的分析此人的身份。尖嗓门,面白无须。陈正忽然一滞,心里咯噔一声。男子的目光从陈正的脸上掠过,唇角明显拂过一丝笑意,那笑意很冷,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不屑。陈正定了定神,暗骂自己久经官场这么久居然还如此慌神,实在不应该。 陈正面色一正,盯着那男子冷声道,“本官是否有麻烦另说,只是你们赌坊居然连连出事,显然你们惹了不该惹的人,将麻烦带到了本官的治下。我不管你是谁,有什么背景,如今这里出事,你们不保护好现场,不协助官差办案,就以你们这样的态度,本官可以治你们有损本地风化、妨碍办差的罪。淮安,将有关人等带回衙门。这里是案发现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随意待的地方。” 熊淮安暗自佩服,身躯一怔,大声道,“是,大人。”随即转过身,对着衙役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将这群人带回去。” “喏!” 衙役们纷纷行动起来,先前还有所顾忌,如今有自己的大人撑腰,便施展开威风来。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佩刀朝着那些护卫们推拥起来。场面为之一乱。那坐在椅子上的男子神色微微一变,眯着眼睛盯着陈正。陈正却是不理会,而是转身朝尸体走去。 尸体仰躺在地,血从身下漾开,无数的血点散落四周。 伤口一目了然。胸膛,穿透伤。一击毙命。 狠辣,果决,迅猛。 陈正的眉头皱起,蹲下身盯着死者的面孔。死者双目圆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尸体还有温度,死去的时间并不长,只是血液却是凝固了。尸瘢还未显现。瞳孔扩散,皮肤松弛。 “是刀伤。”熊淮安在一旁道。 “你可推断得出对方是如何行凶的”陈正问道。 “近距离,一刀毙命。”熊淮安道。 一刀刺出,穿透胸膛,然后拔刀,血瞬间迸发出来,就像是喷泉。陈正回头望去,散落的杯盏和破碎的桌椅上,都粘着血迹。若说是近距离击杀,那么杯盏和桌椅很可能是后面搏斗导致。他看向那男子,那男子冷哼一声,淡淡的道,“护卫发现凶手行凶便动了手,只是凶手狡猾,趁乱逃脱。” “你是何时来的”陈正忽然问道。 那男子微微一怔,道,“怎么,拿我当凶手” “放肆!”熊淮安厉喝道。“大人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男子的目光一凝,变得锋利起来,不过很快却又是柔和下来。他道,“我的身份你应该猜出一二,也应该知道我不是凶手。好,我是盏茶功夫前来的,来时凶手已经走了。” 熊淮安想说什么,却被陈正阻止了。陈正站起身,低声在熊淮安耳边道,“勘察现场,不要放过蛛丝马迹。还有,让他过来搬尸体。”说完便走到那男子面前。“我不知道你什么身份,不过有些事我们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 男子眨了下眼睛,缓缓起身道,“这里冻死个人,我也想找个温暖的地方坐着。来,二楼有个房间很适合说话。”便朝着旁边的楼梯走去,陈正跟在后面。熊淮安想跟上去,却是犹豫了。 二楼的一间房间,热意弥漫,让人如在蒸室。 男子斜靠在榻上,一边望着陈正,一边把玩着从榻上案几上拿过来的色子。 陈正迟疑了下,在一旁坐了下来。矮几上也放着炉子,炉子里放着银丝木炭,燃烧的木炭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说,你们来这里所为何事” “呵,按品级来说,你应该向我请安。不过罢了,非常之时,也没那么多规矩。实话告诉你,本公公是奉太子手谕前来办差的。” “太子殿下” “没错,正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怎么会在意本官这样一个偏僻的小镇” “有一个要犯,偷走了太子殿下的宝物,太子殿下要拿住这个人。” “可是本官没有得到任何公文。” 男子直起身,将手中的色子扔在矮几上。色子旋转着。男子道,“只需你们协助,至于拿要犯的事,有我们东厂全权行事。” 陈正眉头一剔,拱了拱手,道,“那公公既然是拿要犯,为何与这青龙赌坊牵扯上关系了青龙赌坊两次遇袭,难道与公公所办差事有关” “聪明,”男子笑道,为自己倒上一杯茶。“一点就透,看来你也不笨。不过,青龙赌坊遇袭却是跟那要犯无关。那要犯苦于逃命,如何有心思来袭扰赌坊。” “那是” “白莲教。” “白莲教” 陈正呆住了。虽然镇上有白莲教出没的痕迹,可白莲教一直为朝廷所打压,若非有急迫之事,如何会大张旗鼓行事。他看着男子,男子则端着茶杯轻轻啜饮。陈正心中思量,只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你想问白莲教又为何要袭扰赌坊” 陈正点了点头。男子放下茶杯,目光注视着对面的枝形铜灯,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开口,直到他深吸口气之后,他才收回目光。 “这件事跟那要犯也有关系。要犯潜入皇宫,盗走太子殿下的宝物,而后潜逃而去。那宝物虽然为太子之物,却也是当初毛骧从白莲教处缴获而来。当宝物被盗一事传出皇宫后,白莲教便也知晓了此事,只是他们没有丝毫关于要犯的线索,便死死盯着皇宫。显然,咱家受太子派遣来此办差之事,被白莲教匪知道了,于是他们尾随而来。” “只是公公如何断定是白莲教匪袭扰赌坊呢” “这个。” 男子倏然伸开左手,只见掌中有一块令牌。令牌是莲花形状,通透泛白,是玉质的。看那材质,便知这玉的价格不菲。男子道,“这是咱家从那人身上夺下来的。” “公公不是说” 男子尖笑了一声,道,“他是在从护卫中冲出来的时候被我拦下的,只可惜那人轻功不错,一手沾衣十八贴使得如火纯情,即便咱家横练功夫不错,却也只是留下了这块令牌。” “既然如此,那么,将目标锁定在白莲教身上,看来确实是目前唯一的线索。”陈正道。 “好生办差,说不定你的所作所为,也能为太子殿下所见。” 陈正眸光一闪瞬即暗了下来,他起身抱拳道,“公公早些休息,本官告辞。” “不送。” 陈正并不完全相信那男子的话语,令牌或许是证据,但却绝不是可信的证据。当然,这与陈正儒官身份和思维也有一定的关系,那就是与阉党保持距离。他心如乱麻的从楼上下来。 “大人!” “勘验好了吗” “已经勘察完了,尸体已经送去义庄了。大人,你没事” “没事,我们回去。” “那这些护卫呢” “放了。” 陈正等人离开赌坊后,护卫们三三两两站在赌坊内外。赌客们自然已经散去,所以赌坊一片冷清。更加上已是子时过后,四下里更是沉寂的厉害。却在陈正等人离开不久,一道寒风忽然旋转着钻入赌坊。 正自眯着眼睛沉思的男子蓦然被那寒风浇醒,浑身一颤,立时从榻上滚落下来,跪在了地上。 “恭迎殿下!” 砰的一声,男子的话音刚落,一只宛若野兽爪子般的掌影便落在了他的头上,浆液四溅,男子未及反应过来,整个人已是倒在了地上。灯光摇曳,修长的身影无限的妖异。屋内的暖意瞬息间被瓦解。 光焰一晃,灯光便湮灭了。只剩下黑暗中的一双幽绿眸子,如鬼火似的在那里燃烧。 “力量,力量,孤需要力量!” 轰! 狂风突然间卷席而起,击碎了屋顶,直冲上空。那脆响,惊动了楼下的护卫。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瞬息间响起。远处的犬吠变得不安,甚至孩童的啼哭,也划破了夜的宁静。 暗云沉沉的天空,轰隆隆的响起了雷鸣之声。 一道电光嗤啦一声从半空中劈落下来,光缕立时在赌坊屋顶炸开,璀璨的光芒如那花瓣绽放,将赌坊撕裂成了碎片。巨大的响声和晃晃的光芒,将左近的人们从睡梦中惊醒。 陈正等人刚到衙门大门口,便被那响声和波射而起的光芒吸引住了。衙役们发出惊讶的叫声,陈正的面色却是越来越深。熊淮安惊讶的道,“是赌坊那边。” 就在这时,远处宽阔的宅邸,死寂沉沉,仿佛连幽灵也已如梦。却有一道道身影悄然潜入。他们行动迅速,未发出丝毫的声音。从外院到内院,只不过一晃的功夫。他们到了那座阴森森的院子。一人招了招手,立时有十人翻身而起,扑向了院内正屋的门。门是紧闭的,屋内是漆黑的。当一人踹开木门,另外九人扑身而入。寒光在黑暗中闪耀,杀意宛若毒蛇般寻找着目标。 这些人很快跑了出来。 “没人!” “找!” 人群散开。在整个院落内寻找。站在院外的人仰头望着天空,熠熠的眸光带着丝丝的担忧。寻找的人再次聚集,纷纷摇了摇头。院外那人咬了咬牙,狠狠地道,“他们不可能那么蠢用镖局来护送自己离开,这样只会增加他们自己的风险。而且现今整个镇子都布满了监视他们的人,他们要走,又岂有那么容易。他们没有离开,肯定还在这里躲着。找,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他们来。” 人群又散开了,只不过他们不再局限于院子,而是散开到周边的院落。 寂静,阴森,寒意刺骨。 在院外等待的人紧紧攥着拳头,一张方阔的脸孔在黑暗中抖动。忽然,他的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猛然回过头,却忽然本能的朝前窜了出去。 “嘎嘎,你不是在找我吗” 一道白苍苍的身影飘然近前,宛若幽灵。窜出去的男子心胆俱裂,闷哼一声,窜出去的身体倏然倒了回去,被一只枯骨似得手紧紧抓住咽喉。 “你走不掉的!” “可是我不想走啊!” “啊!” 咔嚓一声,男子的脖子瞬间被扭断,脑袋耷拉下来。那白苍苍的身影将手中的尸体随手一扔,飘然朝池塘方向走去。 “你们在找我,可是我又何尝不在找你们” 水声越来越近。待到池塘近在眼前时,白苍苍的身影倏然停了下来,那冷幽幽的眸光微微一凝。这时候,池塘水泄的地方,不知何时站着一道身影,那身影静立不动,如一截木桩。水声不断,雾气在池塘表面漂浮。 “天机子,好久不见!”那木桩似得身影缓缓转过头,一双幽绿的眼睛静静的望着那白苍苍的身影。 “你是谁”白苍苍的身影警惕的问道。 “你忘了我吗那我可真是伤心啊!”远处的身影叹息道,却是并没有丝毫的伤心意味。白苍苍的身影忽然圆睁双眼,发出一声怪叫,脚步一滑,便朝着身后掠去。白苍苍的身影显得急促,甚至带着恐惧。 “法甲,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阴魂不散!” “呵呵,可是你有我需要的东西啊!” 却在这个时候,宅邸上空的云层凝聚着、翻滚着,一缕缕的光在那云的缝隙中渗透。一道漩涡,宛若一张鬼脸。无数的光缕交织其中。天地间,立时间弥漫开阴森肃杀的气息。 “法甲,给我死来!” 怒吼之声猛然从那旋窝深处滚滚而来,杀意,便若是一道光柱,疾啸俯冲,刺向那宅邸。 第十三章 一因一果,追魂索命上 “你受伤了” 女子站在树梢,身后飘然出现一道黑袍罩着身体的身影。女子没有回头,却已知道来人的身份。那人捂着胸口,露出来的眼睛带着瑟瑟之意。 “奴婢无能,差点失手,请教主责罚。” “现在我没时间管你,但是我要的效果,却是还没有看见。” 那人摇了摇嘴唇,眸光由挣扎渐渐变为决绝。她道,“奴婢这就去处理。”旋身而起,刹那已是消逝在黑夜中。女子这时候才缓缓转身,注视着那茫茫的夜幕,俏丽的脸孔冷若冰霜。 镖队已经离开半个时辰,带着那个所谓的父亲远去。只是从这一刻起,镇子及周边的地域范围内,将会刮起旋风。所有的藏头露尾,都将展现出来。大风来了,雷霆将会降落。她扬起头,眸光无比的冷厉,唇角的线条,就像是刀刃的血槽。 “谁都想做黄雀,可谁知道自己不过是黄雀眼中的钓饵!” 裙摆一瞬,女子消失在寒风中。树梢如那波浪,在暗夜中摇曳起伏。却在这时,树下跃起一道身影,那平静而忧郁的目光带着沉思之色。这人朝镖队离去的方向看去,攥紧的拳头缓缓松了开来。 “钓饵吗或者不过是其中的一道金蝉脱壳的路径” 黑发迎风飞扬,虽然纠结脏污,却也与这夜色相融。他跳下树杈,转身朝镇子方向走去。既然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镇内而不将镖队放在眼里,那自己何苦操这份心。镇子,才是舞台啊! 废弃宅院的门被打开,一道陌生的脸孔赫然出现在欢喜的孩童们的眼前,孩童们大吃一惊,纷纷朝后面退去,只是那小女孩却是被来人一把提了起来。那人发出阴恻恻的笑声,就像是从地府里钻出来的鬼魂。 “还可爱的孩子,只是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蜷缩在这漏风的屋子里,多么可怜啊!走,我带你们去一个温暖如春的地方。” “放开小爱!”一名男童突然挺身而出,攥着拳头眸光坚毅。 那人望着男童,露出丝丝笑意,道,“有意思!” 其他孩童纷纷站出来,挺着胸膛鼓着勇气,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那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掠过,而后垂落在那篝火上。篝火燃烧,木柴哔哔啵啵作响,不时跳起火星。他忽然一掌掀起,那篝火立时扑灭了。黑暗,笼罩下来。孩童们那乌黑发亮的眼睛,挥散着恐惧和不安。 “我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一个能让你们足够强大起来的地方。” “小爱!” “王八蛋,你找死!” “小勇,快跑,去找叔叔!” 砰的一声,窗户破碎,一道瘦小的身影从窗户飞了出去,甫一落地,便又跳了起来,几步便翻上围墙而后滑落下去。不远处传来犬吠声,孩童的哭声越发的明亮。那人忽然从院内飞起来,站在空中,眸光阴冷的注视着那瘦弱身影如狗一般的逃窜。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但是,我不能大意。仇九,如果真是你,你应该不会袖手旁观,毕竟,这才是你的本心,一个执念着带朋友回去的愚蠢的人。” 他没有去追,而是落在数条巷子之外的一条巷子中,踱步缓缓朝那深夜里还在开着的摊子。昏暗的灯光,雾气朦胧,一道苍老的身影蹲在炉火前发呆。听到脚步声,那身影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平静而安详。 “客官想吃点什么” “馄饨。” “客官稍等,马上就好。” 丑时已过,夜更深更寒。没有更夫的提醒,人们只能自己暗地里估摸着时间。衣衫褴褛的男子从巷子外缓缓走进来,手里提着几包吃食,还有一坛酒水。他在想事情,想这一切的前因后果。这潭水很浑,越来越浑,让人看不清真相。可是他却知道为什么。他们为何而来想要什么 只是,他们所追求的东西,真是美好的吗 院门开着,院内一片漆黑。他回过身,眸光变得冷厉起来。他大步走入院子,朝着孩童们所在的屋子走去。屋门也是开着的,不见半点光火。他们不在。站在屋子里,他的五感变得无比的敏锐。有陌生人来过。 是谁老鬼。 东西落在地上,酒坛破碎,酒水蜂拥而出。 “你在找死,老鬼!” 老鬼在巷子里喝酒,旁边热气腾腾的馄饨他未动分毫。一碗酒下去,整个身体暖和起来。他抬起头,望着那苍老的身影。他笑了,将横在凳子上的刀抓起来,放在桌上。刀鞘漆黑,是蛇皮包裹着的,上面的鳞片还栩栩如生。 “今夜的风很大啊!”他道。 老人回过头,嗯了一声,道,“过些日子就会好的,就要开春了。” “开春也不见得气温能暖和起来,四季已经乱了,节令变得一团乱麻。”老鬼道。 “或许,不过能勉强度日,总还是好的。”老人垂下头,望着炉子里的火。 “可要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总还是好的,人嘛,要往远看往高走,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老鬼道。 老人的瞳孔微微一缩,将一片木柴放入炉膛,道,“只可惜老汉已经行将就木,没什么盼头了,更不指望更好的日子。这世界,是年轻人的,年轻人有自己的追求,也有自己的希望。” “是啊,年轻人的!”老鬼收回目光,望着老人。“生命总是有尽头,要是能够长生不死,那么,这世界上的人可就太多了。”刀缓缓出鞘,发出那沙沙的刺人神经的阴冷音声,刀的光映照出来,落在他那粗糙丑陋的脸上。他的神色、眸光,变得如刀锋一般。 “爹爹!” 这时候,一道身影忽然从巷子外走了过来。老人和老鬼都朝她望去。纤薄的身躯,孱弱的气息,苍白的面孔,一双眸子却清亮透彻。老鬼的眉头皱在了一起,刀呛的一声回鞘。老人站了起来,怜惜的望着女子,面上露出担忧和痛苦。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女子到了近前,苍白的面孔露出平静的笑意。她道,“整日卧床,身体都麻了,正好夜深宁静,来看看能不能给爹爹帮忙。” 老人走过去,拉着女子的手,将她带到炉子旁。 “快坐下,这里暖和一些。” “谢谢爹爹。” “你这丫头!要喝点什么吗还有猪骨汤在这里。” “好啊!” 望着那女子恬静的笑,老鬼不由得陷入犹疑之中。这便是家,简单,淳朴,温暖。内心里的怀疑,如被那光照射的冰块,缓缓融化。老鬼站了起来,将一角银子放在桌上,抓起刀大步从老人和那女子面前走过。 老鬼走后好一会儿,老人蹲在女子的面前,道,“那人是找你的人吗” 女子摇头,道,“但是他对您却产生了怀疑,刚才他露出了杀意。” 老人摇了摇头,道,“我不过是一个孤老头子,无权无势,对谁都没有什么威胁,他害我作什么!你呀,本就体弱,受这寒风一激,也不知道会怎样!” 端着老人递来的汤,女子唇角带笑的道,“没事,只要您安全就好。” “好,今晚就这样了。晚上发生这么多事,还有谁有心思来吃东西我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回去。” “好。” 老人将东西收拾起来放在推车上,这时候有人从巷子深处走过来。老人惊讶的望去,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人。那人缓缓走到近前,老人连忙道,“我这已经收摊了,做不了吃的了。” “没事,有酒的话给我一些就好。”那人哑着声音道。 “酒倒是有,不过却是冷的。”老人道。 “无碍,是酒就行。”那人道。 “爹爹,我来!”女子站起身道,便走到一旁,从框里取出一瓶酒来,转身走了过来。那人透过老人望见了女子,眸光忽然一闪,被脏污头发遮着的脸孔掠过一丝异色。“这个可以吗”女子道。 那人接过来,只是一直望着女子。 “你这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一点小毛病。” 那人摇了摇头,目光缓缓的从女子的身上滑过。忽然,那人的手掌一动,女子大吃一惊急忙后撤,却被那人一把扣住肩膀。 “干什么”老人大惊,操起推车上的菜刀便要扑过来。只是那人浑然不顾,一手扣住女子的肩膀,另一只手却是飞快的拍在了女子的背脊上。女子本是在挣扎,可挡那人一掌落下的时候,她却未感觉到疼痛,而是淤积体内的痛楚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似的,分外的舒服。那人双掌翻飞,宛若流光电闪,刹那间已在女子的背部、头部和胸腹部拍下十几掌。当老人手中的菜刀落下的刹那,那人却是一把托起女子的下巴,另一只手飞快的将什么东西塞入她的口中,将嘴巴一合,女子咕嘟一声咽了下去。那人滑步后退,老人一击落空。那人退出丈许远,拔开酒瓶的塞子,大口的喝了起来。 “你怎么样”老人护在女子面前,担心的问道。 女子却是盯着那人,眸光变幻,脑海忽然浮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你是” 那人旋身落在了巷子一旁的屋檐上,声音谙哑的道,“天寒,注意保暖,将养一段时间就会没事。”话音未落,人却已是消失。 “仇九!” 女子忽然大声喊道,往前一冲,身体趔趄,几乎跌倒,可是她整个的情绪已是激荡起来,明净的眼睛,被泪水包裹。 赌坊被电光撕成了碎片。陈正等人赶到的时候,周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那璀璨的一幕,或许将成为许多人一生的梦靥。那是美妙的一幕,却也是震撼人心的一幕。空气里,弥漫着电流和血肉的气味。 陈正呆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青龙赌坊背地里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导致上天惩罚吗 而在这当口,远处却倏然间传来了怒吼之声。那声音从天而降。有人抬头望去,猛然见到虚空层云翻滚,形成一道漩涡。漩涡中有电光交织,无比的诡异。有人承受不住哇的一声大叫,转身便跑。也有人呆若木鸡,嘴里呢喃的说着什么。陈正也是怔住了,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有人从那漩涡中飞下来,如虹光,如陨石。 那是天神啊! 哗啦啦的声响,无数身影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这、真的有神吗” “大人!” “真的有神吗” 轰隆,巨响从远处传来,大地在震动,屋宇在跳跃。随着那巨响传来,电光从远处扑向四周,也朝着这边蔓延而来。那光,让人迷离,让人癫狂,让人畏惧。 在那光中,一道身影宛若蛛网中的飞虫,急匆匆的朝这边驰来。 倏然,那身影一滞,发出凄厉的惨叫,瞬即化为了漫天的血雾。 有狂风袭来,陈正被扑倒在地,那风从头顶掠过,斩落在不远处的屋宇上。轰鸣,破碎,坍塌。尖叫声刹那响起。呻吟、祈祷、哀嚎,如沸水之声,交杂在一起。陈正的脸孔贴在地上,目光投向那破碎的屋宇,尘埃喧腾,一道道人影在那尘烟中蠕动,如幽灵。 “大人,大人,你没事” 熊淮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正那滞浊的目光无意识的移动着。熊淮安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大人!” “救、救人!”陈正干涩的道。 熊淮安连忙转身,大声喊道,“救人!” 电光没有退去,已经遮蔽了半个镇子。当一道身影炸裂后不久,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朝东面掠去。 “法甲,你能逃掉吗” “能不能看你的本事,别忘了,你现在所有的,是我给你的。” “哈,哈哈哈哈。法甲,你害死我的爱妃,即便你给我整个天下,我依旧要杀了你。” “杀我,你还没有那个资格,迟早,我会取出你身体里的道种,让你重新成为那个废物。” “那你就去死!” 嗤啦一声,电光从漩涡深处刺落下来,轰然落在了前面那人的身侧,那人身体一旋,宛若一片落叶飘然朝西面避开。电光一落,后面的人抓着一柄巨剑,轰鸣着斩了过去。气浪翻滚,杀气迸射。一片片屋宇轰然裂开。两人瞬息间已是出了镇子。 黑夜沉沉,静寂绵延,仿佛没有尽头。 第十四章 一因一果,追魂索命中 前面白苍苍的身影倏然间落在了河畔的原野上。寒风呼啸,天地森寂,一直在后面追赶的人冷笑一声,从天空降落下来。河水卷起,化为一条游龙在追赶的人的后背盘旋,发出那愤怒的吼声。 白苍苍的身影面沉如水,一双眼睛如刀子似得瞪着对方。 “你要追我到何时” “到你死的时候。” “要我死可没那么容易。我们来此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你真以为那天机子死了吗” 男子面色微微一变,却是冷笑道,“能杀了你,天机子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别忘了,你的承诺,让我的爱妃死了,能杀了你,我便完成了对我爱妃的承诺,也能让她在九幽之地自在些。” “她没死,”白苍苍的身影严肃的道。“肉身虽然毁了,但是她的元神还在。你控制了她的元神。” “那张熟悉的面孔没了,”男子道。“她的元神即便还在,又能说明什么。” 白苍苍的身影突然大笑起来,指着对方道,“你控制她的元神,是想为自己利用。原来,你满口的爱妃爱妃,不过是为斩断你自己的羁绊,好让自己成神。太子啊太子,我还真没想到,你的心思居然如此狠毒。” “找死!”男子怒喝一声,身后的水龙忽然间从他头顶掠过,刹那间撞在了那白苍苍的身影上。巨龙咆哮,狂风疾啸。在那巨龙的头顶,白苍苍的身影一掌分开了水浪,切入了水龙的额头。只是,那白苍苍的身影在颤抖,水龙的巨大力量让他有些难以自持。 男子飞身而来,手中一柄巨剑在黑夜中绽放出璀璨的光华。 白苍苍的身影抬头一瞥,抵着巨龙的手掌猛然一撤,身体瞬即朝后方飞去。剑光落下,巨龙在怒吼,可是身躯却是分了开来。那白苍苍的身影被巨龙的余威顶着飞出百丈之远,落入了一道缓坡下面。甫一落地,白苍苍的身影立时跌不而起,宛若那飞奔的猛虎。 “逃,逃!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碎尸万段。法甲,法甲!” 男子拖着巨剑仰天怒吼,一双眸子变得猩红无比。 水花落地,发出那嗡鸣的声响。 整个天地,变得无比的冷清与萧瑟。男子缓缓深处左手,手心朝着暗沉沉的苍穹。蓦然间,他的掌心上方出现一道纯净的光圈。光圈之中,有一道倩丽的身影,正自痴痴地凝望着他。 “爱妃!”男子凝望着,瞳孔收缩,脸庞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那身影静静的站在光圈中,仰着头凝望着他。那俏丽的容颜,那成熟而婀娜的身姿,给人以温婉沉静的感受。只是,她如那光,如那雾,却是虚无的。一滴泪珠,无声息的从眼眶里滑落下来,在那凝脂似得脸庞上缓缓的滑动。 男子忽然收拢手掌,那光圈连带着女子的身影尽皆在他的掌心里。男子在颤抖,整个身躯仿佛要分解一般。暗沉沉的大地上,立时间滚起一股磅礴而凶唳的气息。那气息从男子的脚下翻卷而起,随着男子仰头怒吼,直冲着苍穹而去。 “死,死,死!” 巨剑扬空,轰然斩碎了狂风,剑气直冲数里之外的树林。 义庄,死寂沉沉,只有一名老者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睁着眼睛望着那黑沉沉的天空。他在沉思,脸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只是一双眼睛却是无比的明亮。他在沉思,也似乎在等待。镇子里的响动,天象的异兆,他听的清清楚楚也看的明明白白,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坐在这里。 风在呜咽,诉说着幽灵的心酸和艰辛。 他双手摊开,脸上皱纹舒展开来,垂下头,望着脚边的酒坛。提起酒坛,仰头痛饮。酒水不仅灌入了他的嘴里,也淌落在他的胸前。那灰白的衣裳,很快被浸湿。哐啷一声,酒坛被抛了出去,撞在了墙上,然后他宛若是继续满了力量似得弹身而起,箭步窜入了停尸房内。 黑漆漆的停尸房,即便是尸体,也难以在如此黑暗与寒冷的屋子里安详。只是老人一步迈入,一具尸体倏然间站了起来。 “我知道你在借尸还魂。” “你是谁” “一个将死之人。” “那就滚开,去等死。” “呵,这里是我的地盘,不论你是何方妖魔,在我的地盘上就得听我的。” 尸体嗷的一声,飞身扑向了老人。老人身躯一弓,弓步扑出,双臂飞扬。刹那间,黑暗中传来了肢体撞击的声音。狂风飞起,劲气逼射。那尸体滑步而退,露出那震惊之色。 “你是仙。” “还差一步。” 尸体恐慌的撞碎了窗户,飞身朝远处跃去。可是老人的速度也很快。那尸体飞出的刹那,整个停尸房忽然间哗啦啦碎裂开来。狂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可怕的劲气和锋芒,从高空中宛若一柄巨剑刺落下来。 “不!” 尸体跃上院墙,猛然发出尖利的吼叫,轰的一声,便化为了碎片。 狂风消散,劲气流逝。 老人蹒跚的从满是碎片的停尸房走了出来。现在的他全然没有刚才的锋芒,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身后的停尸房轰的坍塌下来,无数的烟尘滚滚而起。老人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墙,低声呢喃道,“什么仙,什么神,什么妖魔鬼怪,这个世界是不需要的。” 然后他咳嗽起来,鲜血随着他剧烈的咳嗽不断的溅出来。 “快了,果然是支撑不过这严寒的天气啊!” 低声一叹,充满了萧索和无奈,他独步踽踽的朝正屋走去。 黑暗中,一道神魂从义庄的方向疾速的飞向了衙门。衙门灯火如昼,衙役们的身影进进出出,无比的繁忙。只是,每个人的心情都是低沉的,萦绕在他们内心里的恐惧和迷惘,不必普通百姓要少。夜里的惊变,足以颠覆他们的认知,让他们怀疑自己所生活的时空的本来样貌。 那神魂饶过一盏灯笼,一闪间,便从一道魁梧的身影肩上飞过。 那魁梧的身影脚步一滞,愕然回头扫了一眼,随即摇了摇头,露出那自嘲的神色。 “大人!” “淮安,怎么样,撑得住吗” “卑下还好,只是大人连夜辛劳,还是去休息一会为好。” 陈正面色苍白,摇了摇头,道,“如今事多,民心不安,本官如何能睡得着来,既然都没心思睡觉,我们喝两杯。” “好。” 两人在署房内坐下。灯光静静的挥散,两人的神色都不好。陈正默默的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熊淮安则望着他,有些担心。 “淮安,人真的有如此本事能飞天遁地移山倒海吗” 陈正放下酒杯,迷茫的问道。熊淮安也是满心的疑惑,正要说话,陈正却是叹息一声,道,“我是不信的,即便历朝历代都有无数的修仙者,即便一些荒诞不经的古籍上也有所记载,可我还是不信。人为众灵之一,双足行走,双手刨食,脑袋为思维之主。人可以创造许多神奇的东西,可又如何能超脱出天道的束缚。万物有优有劣,不可能得其全善而无一不足,正是因为如此,万物才需要不断的勉励自进。” “大人说的卑下不是很明白,不过却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卑下一介武夫,见过武术高强的人,可却没听说能如仙神一般挪移天地之力引起天象大变的力量。人,可以修身,可以强体,可以力能扛鼎,但却不能如飞鸟翔空如大鱼潜水。仙神,只不过是我们的幻想和希冀罢了。”熊淮安说完便一口饮下面前的酒,然后吐出一口酒气。“今夜之事,让卑下对生命充满了迷茫,对世界充满了迷茫。” “谁说不是呢!”陈正为熊淮安倒上酒,道。“孔子曰,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今夜之事,却是真真实实的发生在眼前,不由得人不信。” “大人,”熊淮安一手撑着桌子,道。“你见的那个人是东厂的人” 陈正微微一怔,点了点头道,“说是太子殿下派来的。” 熊淮安道,“京中的事也迷雾重重啊!大人,卑下有个亲戚在皇城做内卫,他寄来的书信让卑下心惊。” “哦”陈正露出好奇之色。“什么事情能让你如此心惊” 熊淮安摇了摇头道,“说这些话有些僭越了,不过,卑下还是希望大人能小心一些。许多事情看上去还算正常,可暗地里却是暗流湍涌。大人忘记龙门的事了吗” 陈正垂下头,眸光有些灰暗。好一会儿,他抬起头道,“明日怕是有更多的事情要处理,淮安,你去跟弟兄们说一声,除去今晚当值的人,其他人全部就地休息。” 熊淮安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卑下明白。” 熊淮安走后,陈正呆呆的望着不远处的烛光,喃喃道,“难道传言是真的陛下和太子,真的发生了骨肉相残的事情” 清冷的街道,两盏灯笼在街面上翻滚。空气里还残留着电流的气味。 一道身影在暗影中悄然滑过,而后越过院墙,进入一处黑漆漆的宅邸。这人在黑暗中停了下来,锐利的目光四下一扫,双耳微微颤动。好一会儿,似乎确定这里没有危险之后,他便小心翼翼的朝着凉亭方向而去。凉亭在中院,下面是流水。流水中的芙蕖早已枯萎,苍死的趴在水面上。这人在山石后面停了下来,目光所望,却见到一道倩影静静的站在凉亭之中。 那倩影手中的灯啪的一声爆碎。女子旋身而起,一闪掠出凉亭,飞向后院。山石后面的人未动,双耳颤动的越发的厉害。许久,夜幕下的虚空,飞过一抹光,扎向后院。这人才提身而起,落在了凉亭后面的一道游廊中。如幽灵潜行,他片刻间已是到了后院的院墙上,静静的蹲在那里。 后院很静,一间屋子里却亮着灯。灯光映照,可见到一条纤细的身影站在窗户边,不知在做什么。好一会儿,灯光忽然熄灭。屋子里却是传来了轻轻的痛苦的声音。 “父亲,难道你连我也不信任了吗” 一阵风从身后袭来,蹲在墙上的身影猛然打了个寒颤,几乎从墙上跌落下来。窗户忽然洞开,婀娜的身影宛若一阵风似得倏然飞了出来,离开了院子。 墙上的身影眨了眨眼睛,伸手摸着下巴,呢喃道,“难道那老家伙不是在这里复活那姑娘匆匆而去,难道是出了变故”嘴唇闭合,他悄然站了起来,朝着那女子离开的方向望去。天地寂寂,万物静籁。寥寥的光火,无声息的等待着白天的到来。沉吟半晌,他飞身而起,落在对面的屋檐上,而后消失在夜幕中。 陈府的内院。陈乾将一本书扔在桌上,内心里烦躁的厉害,难以安静下来。他背着双手踱步,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蹙。当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急忙冲了过去,一把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一名中等身材的男子,模样与陈正有几分相似。 “二叔。” “你小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陈乾歉然一笑,连忙退让开来让男子进来。 “二叔不也还没睡吗” “呵,果然是长大了,居然拿我作借口。” 男子在椅子上坐下来,瞥了一眼桌上的书。他道,“听说你跟那王府的姑娘来往甚密,怎么回事” 陈乾为男子倒上茶,腼腆的道,“我的心思二叔还不明白吗静怡姑娘落落大方,自从去年见到她,我便被她迷住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美事。” “叔叔你不反对” 男子端着茶杯,面庞却是严肃起来。他道,“淑女可求,但却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陈乾呆了一呆,道,“二叔什么意思” 男子吹了吹滚烫的茶水,轻轻饮了一口,而后放下茶杯,道,“那姑娘不简单。” 陈乾抓了抓头发,道,“二叔想说什么”他的内心有些忐忑,这还是第一次在家人面前谈论那姑娘。 男子看着陈乾,暗自一叹,心道这小子被迷的不轻。他道,“我所说的不简单,不是她的家族怎么样,富贵或者贫穷,而是他们的来历不简单。”他站起身,任由陈乾坐在那里望着自己而脸上流露出迷惘。“你知道你二叔是干什么的,三教九流,商贾贱业,可却是最能接触人打探消息的。我知道你小子惦记着人家姑娘,所以我也特地打听了一下她。可是,那姑娘的来历,却是无丝毫的线索。” “或许他们不过是普通人家,二叔打听不到也正常。”陈乾急道。 “可他们是从龙门来的,”男子道。“龙门什么地方,你不明白吗” 陈乾呆了一呆,双拳紧紧抵着膝盖,气息却是乱了。面对男子的注视,他稳住心神道,“也有不少人从龙门逃难而来。” “可你忘了,龙门逃难而来的人,有几个是善茬!” 陈乾怔住了。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幅画面,那些画面纠缠在一起。他使劲想将那些画面甩开,可渐渐的那些画面与那女子纠缠在一起。他的脸涨红起来,双眸也因为内心情绪的激荡而通红了。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了,公子,老爷在衙门晕倒了!” 第十五章 一因一果,追魂索命下 熊淮安与壮班的捕头王冲站在一旁说着话,忽然间从内院传来了陈正惨叫的声音,两人神色一滞,便匆匆跑了进去。不仅是他们俩,所有在大堂休息的衙役也听到了,也都跑了进去。只是,当熊淮安和王冲两人冲到陈正的署房门口的时候,一团团的黑气从署房内扑了过来,两人大吃一惊,连忙退步倒在地上。身后跑来的衙役被那黑气冲撞,惨叫着摔倒在地,发出呻吟痛苦的声音。 倒在地上的熊淮安和王冲互相对望一眼,彼此的神色都无比的凝重。 黑气冲出去后,院内外的气温骤然降低。 一道身影从署房内踉踉跄跄走了出来。 “大人!”熊淮安惊叫道。 陈正挥舞着双手,面色苍白难看,一双眼睛赤红如血,眼珠子仿佛要飞出来似的。他确是陈正,可整个的表情状态,却与平时的他截然不同。这是一个人,却表现出另外一个人的样子来。 熊淮安飞身而起,扑向了陈正。一旁的王冲大叫一声,道,“不要过去!”话音刚落,熊淮安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砰的一声砸在了墙上。墙壁裂开,砖石落在了熊淮安的身上。熊淮安只觉得浑身如散了架似的,一口血噗的从嘴里喷出来。王冲爬了过来,一把抱住他。 “你怎么样” “别管我,看看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王冲朝陈正望去,陈正却是被一条条的黑气环绕着。妖异,森冷。王冲浑身一颤,毛孔纷纷闭合。这哪里是一个人,分明便是失了智的妖怪啊!内心忐忑,王冲却是扶着熊淮安站了起来。 “不妙啊兄弟!” 熊淮安紧紧盯着陈正。难道这是什么邪祟冲体吗好好的陈正,怎么一眨眼会变成这个样子思绪繁杂,却是没有定见。熊淮安咬着牙齿,紧紧攥着双拳,挣脱开王冲的手,朝前走了一步。 “大人,你到底怎么了” 被黑气环绕着的陈正呆滞的望着熊淮安,那苍白的面孔青筋在跳动着,就像是有无数的蚯蚓钻入了他的皮囊底下。他发出咯咯的声音,那声音像是笑声,阴森瘆人。眼眶不断的凹陷,眼珠子不断的凸出来。喉咙跳动着,喉结一上一下的颤动着。忽然,陈正猛然扑了上来。熊淮安呆了一呆,忽然被身后的王冲扯了出去。可是,砰的一声,熊淮安和王冲飞出了院墙。陈正到底还是撞在了熊淮安的身上。 一撞之力,如有千钧。 陈正却是刹住脚步,仰头发出一声长啸。 黑气翻滚,纷纷扑上苍穹,宛若那虬龙似得耀武扬威。 阴风疾啸,劲气激荡。屋檐瑟瑟,墙壁裂纹。陈正的脚下,砖石发出破碎之声。狂风卷席着,衣袂飞舞着。他仰着面孔,如在呼吸着这天地间的灵气。毛孔舒张,经络跳动,脏腑搏动。无形的气息,不断的萦绕在他的身边,让他整个人显现出越发可怕的威严。 那威严,却是力量所致的。那不断凝聚的力量,让天地万物为之退避。 屋檐掀起,墙壁粉碎,狂风席卷四周,将一重重屋宇推倒。 只有一个人站在力量的中心,是风暴的来源。 他如神,能操纵天地万物,能让时空的力量为其旋转。 他很享受这一切,力量的感觉,那源源不尽、滚滚而来的力量,让他感觉到生命的可贵。活着,才能尽情享受力量在体内如将和大海一般的喧腾,才能尽情享受力量撕毁的狂暴。生命,如此才显现出其高贵与伟岸。 远处屋檐,站着一道倩影,正自静静的望着那瘦弱却又徜徉在力量之中的男人。她的眸光和神色,并未表现出激动来。她太过平静,平静的异乎寻常,甚至让人觉得冷漠。 在她不远处的屋檐背后,潜伏着一道身影。这身影就像是一头狼,幽森的在蛰伏着,在等待着时机,要将獠牙嵌入猎物的生命之中。他望着,眸光由惊讶转而平静,既而流露出了贪婪。 狂风停顿,呻吟之声在废墟之中断断续续,宛若游丝。 衙门,成了废墟。 无数的灯火远远近近的亮了起来。推开的窗户,可见到一张张睡意未消的脸孔,以及那迷茫的眸光。但是很快,他们被寒意一激灵,然后关上了窗户,仿若一切未曾发生。 生命,也在逃避,在掩饰,想将自己所不能理解和抗衡的异象,归之于梦靥。 或许,很多东西会随着平淡生活的持续而淹没,或许,很多东西在时光长河里归于淡忘,最终沦为传奇。可,荒诞不羁的传奇,有时候便是真相的根本。 马蹄声在寂静中敲响,渐渐的靠近。 陈正收回目光,运转着关节,而后缓缓从废墟上走出来。 夜里的空气,无比的清冷,也无比的干净。 苍白面孔上的笑意,显现出他内心中的快意。重生的快意。从死亡之中脱颖而出,再次站在这天地之间。人说狐有九命。对,也是错的。狐成妖,以命数为其力量。而人,也可以有九命,甚至是无数命,因为,成道之后超脱了大道的约束之后,便再无所谓的生死轮回。 道是一个圈,万事万物都在这个圈里生死。但是,当生命跳出这个圈之后,道便对其没有了束缚。生命自由,无拘无束。这,也是无数修道者追求的梦想顶端。 有人来了。陈正停下脚步,目光朝着来人望去。 静静的街道,光影在交错。一道佝偻而苍老的身影,踽踽的走来。陈正的瞳孔收缩,笑意消失了。他攥紧拳头,骨骼发出脆响。戾气从身体里迸发出来。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不是恐惧,而是恨,是愤怒。 当那苍老身影走近一百步之内的刹那,陈正倏然间窜了出去。 速度非常快,就像一道光,只留下残影在视野中破碎。 而后,陈正的拳头疾啸着砸向那身影。 来人停了下来,狂风从他的身上扑过,那满是皱纹的脸孔上,一双浑浊的眸子淡漠而平静。白发飞舞,皱纹如那涟漪般堆涌在一起。拳头到了面前。这个人的面上忽然出现一圈白光,陈正的拳头被挡了下来。 “你想阻止我”陈正如野兽般低吼道。 义庄老人神色不变,淡淡的道,“我是来收尸的。” “收尸”陈正癫狂一笑,道。“为他收尸” “陈正这个人不错,”义庄老人道。“至少时常关心着我这行将就木的人的温饱。你不该找他。” “我不找他你能放过我”陈正道。 “我说了,我行将就木。”义庄老人道。 陈正的瞳孔在收缩,拳头表面的气劲被那光圈剥蚀着。痛楚,先出现在肌肤表面,既而深入肌肉。他能感觉到肌肉被撕开。 “我还想有个人能为我送终。”义庄老人道。 “那就让我来为你送终。”陈正忽然厉声道,拳头一竖,光圈噗的破碎,戾气瞬间从拳头上迸射出去,可是义庄老人的手掌一横,将戾气挡了下来,随即掌面拍击在拳头上。拳掌撞击,两人的身影一晃,纷纷朝后退了两步。义庄老人的嘴角渗出血来。 “你受伤了!”陈正冷笑道,阴冷的眸光紧紧盯着对方的面孔。 “行将就木的人,”义庄老人道。“总是气竭力衰。” “哈,那你就该死了!”陈正大笑一声,脚步一弓,忽然一拳呼啸着砸向义庄老人。义庄老人不动,眸光却是越来越深。当那拳风落在身上的时候,义庄老人的身影倏然一动,消失在了原地。一拳落空,拳风冲向街道的远处,将街面两侧的灯笼斩落下来。 陈正没有收拳,而是一掌猛然朝着身后拍去。义庄老人出现在了他的背后,一掌挥出,义庄老人并指如刃斩在掌面上。陈正的手掌一沉,义庄老人的手掌如刀刃般滑到了他的手腕上。陈正似乎早有算计,手臂一抖,袖子里嗖的喷出一道黑气。黑气如毒蛇似得吞噬了义庄老人的手掌。义庄老人眉头一皱,缩手后撤,同时左手一拳砸落下来。 砰! 义庄老人往后趔趄退了几步,左手紧紧抓着右臂。 陈正转过身,阴森森的盯着他。陈正咧嘴一笑道,“你快要死了。” “我一直等着。” “可是今天却是大限已到。” “活着有时候不如死了。” “呵,仙”陈正讥诮的道。“没想到连诸神都不如。至少诸神在这末法时代还能抵挡一阵子。可是仙呢早在上古时候,你们就已没落了。大战之时,你们虽然还想扭转局面,可却也要靠着诸神来施行。仙哈,就是一个大笑话。” 陈正话音一落,忽然间提身而起,手臂一扬,一柄黑气幻化而成的巨刃落在了他的手中。 “今夜,我便斩仙给世人看看。” 巨刃嗡鸣,排闼无边杀意,轰然斩落下来。 义庄老人抬起头,深邃的眸光静静的看着那巨刃。在他的眼中,那是利刃,却是气体,也是虚无。他深邃的眸光深处,竟然流露出了悲哀,一种凝聚了千万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悲哀。 义庄老人的身影忽然一动,竟是朝着那巨刃飞去。 可怕的威压,锋利的寒芒,以万钧之力斩落下来。 义庄老人在那威压与寒芒下,就像是一片枯萎的树叶,仿佛随时都要被撕得粉碎。可就在这时,义庄老人那扬起的左臂上出现一点白光,那白光洞穿了气芒,将那黑气幻化的巨刃击穿。陈正的神色剧变,急忙撤身后退。可是,义庄老人的左手一挥,黑气消散,一柄明晃晃的短刃在他手中熠熠闪光。 “诛仙刃!” 陈正尖叫一声,双足落地的刹那又旋身而起,朝着左侧的屋檐飞去。而这时候,义庄老人已抓着那柄短刃斩了过去。 站着屋檐上的女子神色已显现出慌乱。陈正正朝她这边而来。这让她不知如何是好。正自犹疑间,她忽然往后一退。一直潜伏在屋檐背后的身影大吃一惊,急忙腾身而起。可是,女子已到了他的近前。 “你干什么” “跟了我这么久,也该看够了!” 女子素手一招,那人尖叫着飞了出去。 “父亲!”女子大声喊道。 陈正面色一喜,急忙朝女子飞来。而这时候,被扔出去的人已到了陈正的面前。陈正抬手便要抓住那人,可这时候,那人的身躯猛然变化,化作一道飞禽,双翼一展,红光迸射开来,利爪嗤啦一声从陈正的身上划了过去。 陈正的身躯一滞,鲜血噗的喷涌而出,那抬起的手指着那化为飞禽的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飞禽唳鸣,斜身掠过,寒芒已是从空中斩击下来。 砰! 寒芒消逝,陈正的身躯爆碎,漫天血肉,宛若雨水般飞溅而起。 女子神色一滞,急忙朝远处遁去。 她并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陈正的死亡,并不算是最坏的结果。 她走的果决,根本没有丝毫的迟滞,仿佛走也是她早已算计好的一步。瞬息间,她消失在冷寂而森肃的镇子夜幕中。 义庄老人一击之下,整个人如被抽走了全部的力量,从高空坠落下来,重重的砸在了街面上。 马蹄声在几十步外停了下来。 飞禽在夜空中盘旋,忽然双翼一收,化为了老鬼的样子。 一名年轻人在马背上抬起目光,那目光带着痛苦,却更多是仇恨。 老鬼望着那沉降的血肉,而后朝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义庄老人看了一眼,随即转身离去。仙,早已成为过去。义庄老人虽然还残存着一口仙气,可最终随着他的死亡而消散在这魔法的时空中。尘归尘,土归土,这算是宿命。仙人的宿命。只是这宿命太过凄凉。 “父亲!” 一声尖锐而绝望的叫喊,忽然间划破了沉寂,在冷冰冰的天地间激荡。 在一处幽静的院落里,一声叹息在黑暗中响起。一缕火焰随着这叹息亮了起来。只见到一名白发男子坐在椅子上,神色悲哀。在烛台边上,是一名穿着白袍的男子,神态恭敬,却带着一丝疑惑。 “师傅,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无缘无故叹息起来” 白发男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到窗边,静静的望着衙门方向的天空。 “一位伟大的人物去世了!” “伟大的人物”白袍男子走到身侧,好奇的道,“难道是师傅认识的人” “为师怎么认识如此伟大的人,甚至这世间,真正认识他的,也只有他自己。”白发男子道。 “徒儿不明白。”白袍男子道。 “这世上,再也没有仙了!”白发男子叹息一声,墙壁上的长剑这时候忽然嗡鸣一声,从挂钩上飞了起来。白发男子手臂一震,那剑竟然疾驰而出。“也该是我们显身的时候了!韩仓,我们走!” “是,师傅!” 一道剑风倏然在屋内旋起,便听得远处夜空下传来了剑鸣之音。 屋内的灯火熄灭了,两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原地。 寂夜,无比的冷清。 第十六章 一因一果,追魂索命续 “你怎么样是身体不舒服吗” 陆芸摇了摇头,只是望着窗外的夜色。老人站在她的身后,屋子里的油灯燃烧着,灯焰缓缓的袅娜着。老人还是很担心,他不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何陆芸对他的反应如此之大,难道两人是旧识可若是旧识,那人又为何离开 “你饿吗”老人问道。 陆芸转过头,脸色依然苍白,只是笑意更自然。她道,“我没事的,只是有些疲乏。他说的对,我需要休息。” 老人垂下目光,望着脚下的影子。他深吸口气,道,“我知道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那个人你认识” 陆芸回转过头去,眸光显得迷惘起来。她道,“认识。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 “很重要的人”老人试着问道。 “很重要的人,”陆芸道。“可是我们走在不同的路上。” “我去找他,让他来见你。”老人似乎明白什么,道。 陆芸摇头,道,“不用了,等我好一些,我会去找他。” 老人的面色暗了下来,显现出不舍和痛苦。他转过身,萧瑟的背影在昏暗的光下沧桑孤独。他道,“那我去给你熬药。”便踽踽的走了出去。已经是卯时时刻,不用多久黎明之光就会透过层云射向大地。寒意更深,风在张扬。 衣衫褴褛的男子在屋顶上坐着,望着那寒酸小院内的灯光。酒水已空,瓶子顺着屋檐的凹槽滚落下去。一只猫瑟瑟的蹲在翘角上,幽幽的盯着男子。男子的面孔沧桑而忧郁,眸光静寂而深邃。谁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心里藏着什么心事。只是杂乱的头发和褴褛的衣裳,以及污垢,也无法掩藏他的孤独。 躺在屋顶上,脑袋枕着双臂,睁着眼睛望着暗沉沉的天空。思绪飘远。江河,孤舟,老人,明净的女子。一帧帧画面如流星般在脑海里掠过。不过萍水相逢,甚至即便老人死后,两人也不过是陌路。只是那时候他内心里生发出隐忧,为女子的未来担忧。那时候,他很想将她带在身边,至少能妥善安排好她后,再继续上路,至少自己内心里也不至于过分的担心。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无论那条路平坦还是坎坷,总需要自己去走。 那时候他想,自己凭什么去干涉别人的人生呢自己如此模样,又有什么资格呢或许自己的干预,不过是给别人带来麻烦罢了! 于是,他走了。女子继续在摆渡。 他没想到,会在这个小镇里见到她。 明净的女子,纤尘不染,纯真的让人想念孩提时候的日子。 山村,炊烟,山坡,嬉戏,羡慕,幻想。 可是,一切早已过去,人生再难回头。 幽寂的院落传来老人的咳嗽声。他侧过脸,望着那灯火照映下的佝偻背影。老人在烧火,在叹息,在煮药。药味随着那烟气飘散开来,流到了他的面前。深深地吸了口气,那药味钻入鼻孔,渗入脏腑。甜津津的味道。 他站了起来,有些迟疑的看着女子那个屋。窗户是开着的,女子望着院子,神色迷茫。他望着那张面孔,与当初相遇时相比,女子明显成熟了许多,更多了岁月打磨的痕迹。那双如星辰般的眼睛,熠熠的仿佛能让人看到自己的丑陋。他从屋檐上滑落下来,朝着镇外走去。 镇内的事情到此已算是落下了帷幕。 有犬吠之声,可他却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往事浮沉,生命的轨迹总是变化着。当初在山村的时候,自己所渴望的未来是什么呢他忘记了,许多人都忘记了。前途延展,总是将过往不断的折叠,然后磨碎,消失在过去。 他回到了城隍庙。 那几个孩童被老鬼抓走了,城隍庙一片冷清。他在还未倒塌的墙壁角落里挖出一个包裹,将包裹解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柄剑。他惯于用刀,可他却更喜欢剑。剑有暴戾一面,却更多优雅之风。曾几何时,他将剑视为自己的一部分,精神层面的一部分。 当初无名山上,剑圣被无名设下陷阱围攻,他见到了剑的无上风华。 手里握着剑,便如手臂灌注了更锋利的力量。 扭头朝院子望去,衰草在寒风中瑟瑟,他的眸光便如星辰似的闪烁着。离开城隍庙,朝北而去。镖队已经过了陈仓了!没有坐骑,他只能步行。不过他走的并不快,不像是赶路的样子。夜幕下,他便如幽灵,在大路上前行。 镖队确实过了陈仓,在一个叫王屋的村子停了下来。 一座破庙,马匹被拴在破庙外面的树上。破庙内升起一堆堆篝火。马车静静的停在院子里。破庙不大,保存还算完整,不想城隍庙那般,不仅弃落而且坍塌。破庙虽然被弃落,屋宇却并未因为风霜雨雪而剥落。围墙不高,却能挡风。 周绍安握着枪站在院中,仰头凝望着那暗沉沉的天空。风袭来,黑发飞扬,让他的面孔越发的坚毅。长枪九尺,黑沉沉暗幽幽,上面还有打斗留下的痕迹。枪尖有尺余长,三面,有棱。握着它,便如有一股激流在涌动,勾动起内心的思绪燃烧。 只是,今夜他并不想练枪。 他在沉淀思绪。作为一个男人,思绪要稳,心思要静,遇事不慌,处变不惊,如此才能更好的应对一切意外。更何况还是镖队的核心,若是不能稳如磐石,手底下的人有如何信赖自己伸手摸了摸下巴,胡子并未长出来。他的唇角漾开一抹笑意。 “在想什么” 周斌从身后走来,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周绍安回过神,笑了笑道,“没想什么,只是觉得走出来之后,空气都不一样了。” “你小子,这是第一次出镖,感觉新鲜,”周斌道。“等你走得多了,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了。” “叔,我们接下来朝哪走” “过了陈仓,我们折西,去落马关。” “落马关那我们不是越走越远了吗” “多走几步,没什么坏事。主要是落马关方向都是小路,不是官道,不大会引起人的注意。行镖要考虑好路线,尽量避开人的耳目。” “我听叔的。”周绍安笑道。 “多听,多看,多想,”周斌道。“任何一途都是这样,如此才能让自己更快的成长起来。” “嗯。” “行了,老五做好吃的了,进来吃点东西。” “好的。” 庙堂里,一群人围在大锅周围,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一个海碗,大口吃着热腾腾的面食。锅里是大杂烩,面条,蔬菜,辣椒。可谓是红红火火。这群人滋溜滋溜吃的满身是汗,一个个涨红着脸。在他们右侧也有一只锅,围坐在锅边的是雇主的仆人,这些人吃相很斯文,一点声音也没有。 天快亮了。吃完饭后,除去一些人守夜外,其他人都在庙堂内的地上围着篝火睡着了。呼噜声此起彼伏。周绍安躺在地上却是睡不着,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墙壁上的痕迹。流水的痕迹,形成一条条暗黑色的纹路,如果稍加想象,这些纹路会成为一幅水墨画的内容。 院墙外的马匹打着响鼻,喷出的热气化为气雾。 树木从墙外伸展上来,枝丫嶙峋,叶片瑟瑟。 夜静。静静的立在院子里的马车,如空车似的没有半点声息。车轮上满是淤泥,泥点溅落在车厢壁上。马车内的人似乎死了,又似乎睡得太沉以至于忘记了呼吸。太安静了!守夜的人望着马车,露出那想一窥究竟的眸光,若非雇主的仆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或许早就已经掀开车帘去看了。 王五将锅碗洗刷赶紧,靠在墙壁上从腰间摸出一杆旱烟。 嗤啦一声,点燃烟嘴里的烟丝,王五悠然自得的吸了一口。烟味很浓,烟气从王五的嘴里吐出来,化作一道道眼圈,在眼前漂浮。王五笑着,露出满嘴的黄牙。 “哥儿,要不要尝一口。” “味道怎么样” “爽,让人轻飘飘的。” “来,让我吸一口。” 周绍安一咕噜爬了起来,从王五的手里接过烟杆,放在嘴里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周绍安吸了一口烟立时趴在地上,整个人都不舒服了。咳嗽声剧烈,仿佛灵魂都在颤抖。鼻涕口水不断的涌出来。王五从周绍安手里撤回烟杆,大笑起来。守夜的人回头望来,跟着笑了起来。 “怎么样,舒服”王五叼着烟杆道。 “太、太呛了!”周绍安道。 “一口呛两口爽,你得习惯啊,哥儿!烟这东西是好东西,何况我们镖行一道,长时间在外面跑,路途漫漫,多有寂寥啊,若是没有什么东西打发,人岂不是得憋出病来!”王五道。 “你就扯,”周斌也坐了起来。“你老小子若是不戒了,迟早得死在这杆烟上。” “死就死呗,”王五不屑的道。“反正迟早的事。” 周斌揉了揉面庞,见周绍安还是趴在那里,便道,“得了,不就是一口烟嘛,犯得着如此反应!” 周绍安抬起头,那流着鼻涕的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周斌眸光一凝,忽然跳了起来,箭步窜了出去。这时候,院墙上站着一名女子,正幽幽的望着马车。周斌眉头一挑,正要说话,身后的周绍安却是率先开口。 “静怡姑娘,你怎么来了” 周斌神色凝重,已是戒备起来。那女子朝他们望去,淡淡的道,“我就是来看看。” “不放心我们”周绍安不悦的道。“若是如此,姑娘早先便不必委托我们镖局。” “不是,”女子垂下目光,“我只是来看看。” 马车突然一抖,车厢内立时传来了低沉的声音。那声音让人毛骨悚然,特别是在这静寂寒冷的夜里,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发出来的嚎叫。周绍安的神色骤变,镖师们纷纷跳了出来,严阵以待。周斌一手握着刀柄,目光却是盯着那女子。 女子神色不变,从院墙上滑落下来,莲步轻移,朝马车走去。 呛的一声,周斌手里的刀已是出鞘。 “怎么回事”周斌严厉的问道。 女子却是不紧不慢的走着,淡淡的道,“不关你们的事。” 周斌眉头一挑,忽然拦住了女子,将刀护在胸前。 “不说清楚,我不会让你过去。” 女子抬起目光,冷冷的盯着周斌。周斌毛骨悚然,心脏猛然一沉,便如被人攫住了似的。周斌挺了挺胸膛,迎着对方的目光。 “滚开!” 女子声音一落,右手忽然一拨,周斌整个人呼的一声飞了出去。 “不好,拿下她!”王五大喝一声,突然冲了过来。其他镖师反应也快,拔出兵刃纷纷朝女子扑去。可这时候,女子的家仆也亮出了兵刃,迎着镖师们扑来。刹那间,破庙哄乱起来。刀光剑影,杀气纵横。 周绍安大怒,挺着长枪飞身而起,落在了马车的边上,将长枪一抖,拦住女子。 “你是雇主,车内人如何情况我们自然管不着,但是你既然委托了我们,在你终止委托前,我们却要保证他的安全。” “这趟镖,你们终止不了。” “什么意思” “你们就算是死,也要把这趟镖完成。” “你不安好心!” “花钱买几个替死鬼,值得。” “找死!” 周绍安心中大怒,一枪直刺女子的胸口。女子却是身影一晃,从周绍安的面前消失。周绍安视野模糊,反手将长枪扫了过去。他的应变不错,女子落在身后的刹那,枪芒已经到了女子的面前。女子手掌一飘,枪芒立时退开,瞬即女子弓步前冲,一脚踢在了周绍安的肩膀上。 周绍安闷哼一声,踉跄朝前扑去。他将长枪一划,枪尖点在地上,而后借着力道反弹而起。此时,已有惨叫声响起。有人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金属的撞击,火花的飞溅,一张张面孔无比的严肃。周绍安飞身落地,长枪呼啸着砸向女子。女子已经掀开车帘,黑暗的车厢内一道身影在扭曲在抽搐。长枪砸在了女子的头上,却瞬即反弹而出,震的周绍安虎口发麻几乎让长枪脱手而去。女子却是无丝毫损伤,只见她缓缓转过头,眸光如利刃。 狂风突然席卷而起,尘埃、碎屑飞上半空。 车厢轰的一声炸裂,可怕的劲气横扫四方。 女子被突然爆发出来的劲气撞了出去。院子内的人不管是打斗的还是躺在地上的,都横飞远处。破庙,被这劲气摧毁了。院墙外的马匹嘶鸣着挣脱了缰绳的束缚,纷纷朝远处狂奔而去。 一道身影冲天而起,发出那咆哮的声响。 黑发飞舞,衣衫猎猎。 这人悬浮半空,展开双臂,俯仰吮吸着这天地间的灵气。 “好痛快啊!” 被击飞躺在地上的周绍安睁开双眼,惊愕的叫道,“这是什么鬼!” 第十七章 一剑光寒,万里无踪上 “绍安,怎么样” 周绍安回过神,朝右侧方望去。周斌已是挣扎着起来,他的腿受伤了。周绍安爬起来朝他走去,道,“周叔,出师不利啊!”周斌苦笑一声,内心里却是一片阴郁,有着愧疚和不安。周绍安却没有感觉到他内心的低落,而是朝那空中的身影望去。 “这是什么鬼神,魔,妖怪” 那身影光芒璀璨,身躯不断的变化,骨骼时而爆裂,时而凝结,仿佛整个身躯在重新塑造。他就那样漂浮在半空,伸展开四肢,宛若是在青纱帐上睡眠。而狂风在疾啸,劲气在激荡。整个黑漆漆的天地,被他所搅扰。 周斌一脸凝肃,定定的望着那身影,嘴唇却是在颤抖。他也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一幕。他遇到过很多高手,甚至轻功高绝的宛若飞鸟,有力大无穷可一拳击碎三重石碑。但是如眼前这人,却是绝对没有的。难道真是仙神真是妖魔这样的场景,显然颠覆了他的认知。 呻吟声在地面响起,趟子手和镖师纷纷从废墟中爬出来。 他们受伤重,有的胳膊折了,有的胸腹受创,没有一个人是完好无损的。 周绍安朝他们望去,眼睛里闪过一缕焦虑。 “怎么办”他呢喃道。 自然也有人死了。到现在还没有爬出来的人,显然都已经死了。出师不利!这可不是好事啊!内心一叹,周绍安紧紧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不甘,也不服。只是他心底里却是没有底气。却在这时,周斌忽然朝前走去。等周绍安发现的时候,周斌已经在一丈之外。 “周叔!” “别过来。” 周斌很严肃,眸光锐利的盯着虚空的身影,手里紧紧握着刀。他不知在想什么,仿佛刹那间,他便有了决定。毅然决然,甚至不惜一死。他迈出沉稳的脚步,狂风从面前呼啸而来。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他如顶着狂浪在前行。忽然,他旋身而起,一刀直刺那人。 他飞的很快,也很高。在周绍安的视野中,周斌不像是自己在飞,而是被一股旋风卷袭而起。周绍安的面色变得灰沉,收回目光,他望着地面。地上有一把刀,他脚尖一抖,刀飞了起来落在他的手中。他窜了出去,而后弓步跃起。 如飞鸟撕开狂风,他的眼睛里只有一个目标。 刀在颤动,刀光清寒。 忽然,一道从远方而来的光瞬息间从面前掠过。周斌和周绍安倏然醒来,他们如从梦中惊醒,呆呆的看着那光斩向悬浮的身影。那光如极光,从千里之外而来似的,撕开夜幕,刺破狂风,轰然斩击。 那悬浮如水面的人猛然跳了起来,避开那光,一闪便到了周斌的面前。但见他手臂一扬,周斌登时惨叫一声,身躯砸在了那光上,瞬即化为一片血幕。周绍安张了张嘴,整个人呆住了。麻木,空白,苍茫。只剩下那血雾在眼前凝滞。 “嘎嘎嘎嘎!” 那人怪叫起来,转身欺身而来,如怪物似的扑向周绍安。周绍安呆呆的站在那里,似乎并未察觉到危险。而在这时,又一道光从虚空刺落下来。这光就像是上天的惩罚,辉煌炫目,气势如虹。那可怕的锐气,那汹涌的杀意,光还在九天,已是让整个大地为之颤抖。 那人如树叶般飘然避开,那光刷的到了周绍安的头顶,然后停了下来。 周绍安回过神,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裳。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那光近在咫尺的融化。他的目光从光的一端望向尽头。有身影如仙人一般款款而来。 “神仙”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暴鸣,周绍安浑身一激灵,人却是朝地面落去。 寒风疾速而起,一道身影卷袭而上,便见到虚空中黑气飙射。 “谁也无法阻挡我!” 怪叫声起,虚空中的炸响如天雷滚滚,无数的光急窜而出,铺盖在夜幕中。劲气激荡,如飞龙咆哮。那黑气便像是有生命的存在,环绕着、飞翔着、尖叫着,齐刷刷的撞向从虚空走来的身影。 那是一个男子,有着如雪的白发,伟岸的身躯在狂风劲气激荡下,如一柄锋利的剑,坚不可摧。黑气扑来,他缓缓运转手中的长剑,双唇微微一动,轻轻吐出一个字:斩!剑未动,却有剑气从他的体内迸发出来。剑气刚猛,黑气瞬息间被斩碎。男子将手中长剑抬起,直指对方,剑尖轻轻颤动,剑身的光在流动。 剑嗤的一声飞了出去。 一闪即逝,转瞬已在那怪物般的身影面前。 那人身上涌起团团黑气,黑气宛若坚韧的皮革,阻挡了飞剑的伤害。 “你还未入圣,凭什么伤到我!区区肉体凡胎,滚!” 轰!黑气暴鸣,可怕的力量化作一条黑龙,不仅撞开了飞剑,而且疾驰冲向白发男子。黑龙怒吼,身躯一震,天地为之瑟瑟,庞大身躯上竖起一根根的尖刺,甚至额头倏然生长出一根独角。独角如刃,撕开了层层的光晕。白发男子眸光微微一凝,手一招,剑已到了手中。 “屠魔!” 两字一出,剑光大织,匹练在长空。 光幕之中,无数的剑影出现在白发男子的两侧。白发男子将剑一指,剑影呼啸而去。刹那间,剑影与黑龙碰撞,黑龙摆动身躯,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叫声。剑影不断的消失,黑龙的身躯不断的缩小。白发男子身躯一晃,手中的剑轰然朝着黑龙的脖颈斩了下来。 嗷—— 一颗硕大的头颅立时飞了出去。黑龙消散,化作一缕缕的黑气不断的朝远处窜去。白发男子旋身而起,目光迅速锁定了那怪物似的身影。他没说话,手中的剑却在飞快的闪动。剑光,符号,力量,宛若圣手挥毫,以苍天为纸,以剑为笔,以力量为墨,书下这璀璨而锋芒毕露的书卷。 顷刻间,白发男子左手一挥,那片光芒便刷的一声飞了出去。 怪物似的身影呆了一呆,那苍白的面孔立时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他忽然俯身疾冲。一直呆呆凝望着的周绍安猛然察觉危险,急忙翻身而起,可是那人更快,周绍安还未跃起,那人已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那人提着他飞上半空,白发男子书写的光芒已是到了近前。怪物似的的身影一把将周绍安提到了面前,讥诮的望着白发男子。白发男子眉头一挑,手中的剑倏然震荡,光芒瞬息间散去。 “哈哈哈哈!” 怪物似的身影大笑起来,一缕黑气从他的嘴里飞出,钻入了周绍安的脑袋。 “剑圣仙都死了,你以为你能奈我何” 左手猛然拍在周绍安的背上,他喝道,“去杀了他。” 周绍安面色和眸光骤变,整个人立时变得冷酷而麻木起来。他如换了一个人,提着手里的刀一步步走上虚空。 白发男子在迟疑。而在这时,一道身影倏然跃起,拦在了周绍安的面前。 “师傅,我来对付他。” 来人是个白衣男子。白发男子眉头舒展,道,“莫要伤了他性命。” “是,师傅!” 白衣男子手中的剑一扬,便有电流之声,他轻喝一声,踏步扑向了周绍安。周绍安挺身而上,手中的刀迎着那剑光挡了过去。刀剑交击,刀咔擦一声断为两截。周绍安通红着双眼嗷的一声吼叫,撞向对方。 白发男子已到了那怪物似的身影面前,清冷的眸光注视着对方。怪物似的身影站在那里,迎着白发男子的目光,神色无比的平静。 “你要杀我” “不得不杀。” “你认识我” “妖魔者,无需认识。” “天变了!”怪物似的身影道。“每一种生命都感觉到时空的变化,感觉到危机的到来,都在想尽办法让自己变得强大。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在危机之中,没有怜悯,没有侥幸。只有自己强大,才可能获得一线生机。现在是这样,过去是这样。其实,自生命诞生以来,便是如此。” 白发男子没有说话,神色无丝毫的柔和。 “历尽千辛,所为的,也不过是一线生机。” 怪物似的身影挑了挑眉头,露出一丝笑意,道,“你或许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或许,你以为我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可是,我说的就是事实。你也明白,仇九虽然封天禁地,可到底维持不了多久。你在修炼,猎道者在休息,飞禽走兽在蛰伏,所为的,不过是封禁破开后的激流中的生存。我,也要生存,所以要借尸还魂,让自己能有机会。所以,我不能死,也不会死,因为我要,眼看着这整个天地最终的结局。” 忽然间,他的声音变得咆哮,双臂一掀,层层滚滚的黑气瞬息间从身体里涌出来,化作了那惊涛骇浪。随着他双手的挥舞,那黑气一下子拦在了两人的面前,高远的宛若是深入地心直达九霄。而在黑气的表面,又出现了黑烟,那黑烟就像是藤蔓,蜿蜒在黑气所形成的墙上。 “没有人能杀我。” 他放下双手,冷冷的道。 “是吗”突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他大吃一惊,猛然转身,双臂化作虬龙飞驰而出。可是,他的双臂甫一飞出,一把剑便斩了下来。咔擦!双臂齐刷刷断了。他惨叫一声,缩回双手,眸光瑟瑟的朝前望去。 太子! 一个满身煞气和戾气的人,宛若是仇恨凝聚的实体。 “为什么” 太子狞笑一声,手中的剑晃了晃,道,“父皇,你还想骗我吗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知道你附着在他的身上,前面我没有挑明,难道你真的以为我眼瞎没发现吗” 怪物似的身影忽然变换了气息。那气息煌煌有天地正气。 “孽子,你真的要谋害你的父皇吗”那是愤怒的声音,如同一个身体里另一个人的声音。 太子咯咯冷笑,垂眸看着手中的剑,道,“父皇啊,是你逼皇儿的啊!你乖乖交出我要的东西,皇儿又怎么会杀你呢!父皇,你老了,也该放手了!这江山迟早会面目全非,所谓的祖宗基业,到底不过是笑话。我们皇家的延续,要走另一条路啊,而另一条路,只有皇儿才能走得通了。父皇,收手,让皇儿来接替你,继续走下去。” “你、你狼子野心,大逆不道!” 又有人来了,在东数里之外,站在虚空中,神色淡漠的看着这边。 “你现在才知道你的儿子不简单了哈,早跟你说了,乖乖跟我合作,不仅能让你平步青云,更不会遭受如此欺辱。可你自以为是,真以为躲开我便能一人崛起了吗呵,皇帝,你真的是在权力的池子里泡久了便真的以为富有四海可以为所欲为了!” “法甲!”太子猛然回过头,双目赤红的盯着东面的男子。 “太子殿下,”那人冷笑道。“我们又见面了!我们还真是有缘,一夜之间竟然两次碰面。不过,我现在所怀疑的,你到底是要报仇呢,还是要夺得宝物呢” 太子咬着牙齿,牙齿仿佛要碎开似的。他迟疑了。可他一迟疑,怪物似的身影却是突然暴起,无数的黑气疯狂的拍向他。太子的身躯立时被黑气覆盖,只是一缕缕金光却在黑气中迸射。怪物似的身影腾身而起,如那蛟龙似的旋身朝远处扑去。 周绍安从高空坠落下来。他不明白自己刚才到底怎么了,只是身体一松,宛若从绳索中挣脱出来,看着一名白衣男子,如陨石似的砸在地上。他睁着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只是,他落在地上,却又像是钻入了另一张网中。他动弹不得,那可怕的威压死死地压制着他。 鲜血从窍穴流出,一道高远无迹的黑气所凝聚成的墙树在天地间。 黑漆漆的墙,黑沉沉的天空。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师傅!” “别说话。” 白发男子静静的站在那里,神色无比的平静。只是,站在他身侧的白衣男子却显现出焦虑来。那黑气所凝聚成的墙给人以压抑之感。特别是墙面上如蟠龙似的图案,狰狞凶唳,仿佛随时要飞过来。但是白发男子不动,他也不好说什么。 时间仿佛凝滞了。 就在这时,白发男子忽然运掌一挥,手中剑嗤啦一声出鞘。 寒芒一闪,瞬即扎入那黑气所凝聚的墙中。 白发男子后退,眼中光芒爆射,轰!黑气所凝聚的墙猛的一颤,墙表面的纹路伸展开来,发出那尖锐刺耳的鸣叫。一团火焰,在剑消失的地方燃烧起来。白发男子单掌立在胸前,低垂着脑袋,嘴里飞快的念着什么。白衣男子忽然跳了起来,手中长剑一甩,剑芒点点落在墙上。 “无物无我,万象归元,斩天剑典,仙神避退。” 嗡的一声,一道金光在面前绽放,那黑墙立时崩裂。白发男子长身而起,一柄剑从那黑墙中飞来。 “跟我走!” 第十八章 一剑光寒,万里无踪中 墙体在裂,寒风在吼。 有人要逃。 黑气萦绕中,一抹金光迸射开来,黑气刹那湮灭。只剩下那金光,辉映天地,将那已是崩裂的黑墙一下子撕碎了。那扑向远处的身影,只觉得金气透体,惨叫一声,便定在了半空。只见他浑身已是血肉模糊,气息也已惨淡下来。 太子显露出来,一双眼睛狠厉的瞪视着远处的法甲。他身影一动,出现在那血肉模糊的身影的面前。那身影缓缓抬起头,整个身躯竟然没有了皮囊,只剩下那鲜艳的刺目的血肉。一双外凸的眼睛盯着太子,那痛苦、绝望还有愤怒,宛若那汹涌的喷泉。 “孽子,孽子,孽子!” 砰!一道耳光忽然甩在了那人的脸上,那人闷哼一声,横飞出去。可片刻间,他又被拽了回来。无形的力量化为那丝线,密密麻麻的交错在丈许范围内。太子收回目光,阴森的盯着那人。 那人即便痛苦和绝望,却是没有丝毫臣服的意思。 “杀,杀!朕没有你这么个儿子,当初,朕便应当听钦天监的话,将你这妖孽斩杀。一念之仁,一念之仁,悔不当初啊!” “别装了!”太子森冷的道。“他被你压制了,现在正在你那黑暗的囚牢之中发狂!你不是他,他虽然会斥责孤,但却不会说出你这种低劣的话来。他是怎样的人,孤比任何人都清楚。很多人以为孤与他的性子截然不同,但他们是错的。说到底,孤能成为太子,能成为监国,便是因为孤在很多方面与他毫无二致,所以他才会允许孤侍立在他身侧。我们,有着同样的野心,还有同样的秉性。” 那血肉模糊的人双眼一翻,徐徐吐了口气,声色平淡的道,“你真以为你这逆子了解朕吗” “难道不是吗” 那人笑了,没有面皮的脸孔,只剩下那嫣红的血肉。那笑,无比的狰狞和森肃。转而,那笑变得狂妄起来。 “没错,你确实与朕相像。” 太子也笑了,这笑却是平静的,仿佛彼此心灵相通,或者是彼此在某一点上达成了共识。 “不妇人之仁,”那人道。“我们在这一点上毫无二致。当初你的母后,便是死在这一点上的。” 太子的面孔骤然一沉,手中的剑倏然间刺了过去。那人大笑着,身影一闪,避了开来。 “当初,满朝大臣建议赐死你这逆子,后来朕问钦天监,钦天监说,母子只得留一。所以,朕选择了你,让你的母后在你降生的刹那,随你的诞生而亡。你以为朕是可怜你吗或者是为了所谓的骨血之故吗错了,因为在那一夜,还有一道异象,那就是,你或许会是朕所追求的毕生大业的转折。朕留你,是想试一试,你这转折到底能给朕带来什么。” “孤能带给你的,只有你的灭亡。” 太子连斩十剑,前九剑都落空了,第十剑却是刺穿了那人的咽喉。 血汩汩的淌落下来。那人定定的站在那里,如被挑起的腊肠。 太子双目血红,满身戾气,即便一剑刺穿了对方的咽喉,似乎也未能消散内心的愤怒。那人讲的越多越细,那愤怒便越发的狂躁起来。他本以为自己会淡漠,可是身体却不受所控的被带动起来。他只能杀,杀死对方,将所有会给他带来世俗情绪的来源灭绝。 那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如虫子的呻吟。 “你也是这样的,”他道。“你说你了解朕,其实说到了解,你对朕的了解反不如朕对你的了解。你看上去文弱,却充满野心。你为何会娶席鸾为何会坦然接受朕的任命又为何会偷偷与法甲搅和在一起你以为没人看得出来吗钦天监,朕,还有颜丑,我们看的清清楚楚。甚至当初你信若神明的法甲,为何会选上你,而不选老三你不知道原因吗你的野心,你的冷酷,你的自私,这些都促成了这一切的发生。你恨法甲,是因为法甲只把你当工具,而且将席鸾害死了。你不在乎席鸾的死,至少在你成就道种之后你不在乎席鸾的生死。你所在乎的,是席鸾在你心里留下的芥蒂。那芥蒂,成了你追求无上力量的阻碍。所以,你恨法甲,你恨朕,你恨一切成为你绊脚石的东西。你看,朕说的对不对” 太子在喘息,整个人如被激怒的公牛。只是,他握剑的手在抖。 那剑很沉很重,可却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忽然间,太子长啸一声,抓着剑柄便要将长剑提起。可就在这时,长剑忽然一闪,从太子的手里消失了。狂怒的太子一怔,只见到一道流光朝着北面疾驰而去。 “轩辕剑!”太子怒吼道。 耳边却响起了那人阴恻恻的笑声。那笑声带着讥诮还有戏谑。 “你干的”太子怒道。 那人平静的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嘲笑的意味。他道,“你自以为轩辕剑是神兵,可却忘了它的来处。时候到了,公输家族的人也该有实力将其收回去了!” “公输”太子眼睛一眯,眸光如刃。 “哈哈哈哈!”那人大笑道。“你连公输也不知道,看来你所谓的野心,也不过如此。” “没了轩辕剑,孤也能斩了你!”太子怒斥一声,提拳轰了过去。拳风如浪,气流嘶鸣。那人却是不慌不忙的抬手迎了过来。拳掌交击,太子身影一晃,竟然趔趄的朝后退了一步。太子愕然。 “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那人变得凶唳起来。话音一落,一掌砍向太子的肩膀。太子不敢小觑对方,急忙后退。那人越攻越猛,太子节节败退。天空中,便只剩下一串的残影,宛若幻象一般。而疾啸的气流却是久久不得停息,在那里拍击、碰撞、碎裂。 远处的法甲凝望着,背着手,面上没有丝毫的快意。他在担忧,在天地之间,可不止眼前这几个人。有人在蛰伏。而蛰伏本身就是一种变数。危机,存在于天地之间。他仰头凝望,眼角的皱纹如鱼尾一般。 有人从远处缓缓走来。法甲收回目光,朝那人望去。那人还在十里之外。在夜幕中,一般人很难发现他的存在。可是,法甲却能看的清清楚楚。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头上戴着一顶斗笠,斗笠被黑纱蒙着,垂下来遮住了那人的脸庞。那人不急不徐,步伐平稳轻快。手里的一把剑,流溢着浅浅的寒芒。法甲剔了剔眉头,内心暗自一叹。 果然出现了! 轰! 太子扬臂一掌,与对方碰撞。双方纷纷后退。太子嘴角却是渗出血来。血肉模糊的人似乎也发现了来人,眸光一暗,急忙滑步后退出去。那人不想与太子纠缠,可太子却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太子提气一喝,一抹金光汇聚化为了锥形的光体,倏然间刺向了那人。 可在这时,法甲的瞳孔却在收缩。 那远处的身影刹那间到了近前。法甲感觉到了锐气。可怕的锐气让人窒息。那人在拔剑。剑出,金属刺耳的撕扯声让人耳膜如裂开一般。法甲呆了一呆,鼻孔里流淌下一滴黑血,他伸手一摸,那血无比的刺眼。而后,法甲抬头望去,一道剑光自地面掠起,将太子祭出的锥形金光洞穿。 血肉模糊的身影已在数里之外,而且还在不断拉开距离。 太子却是一颤,扬起的手臂软软的垂了下来。他扭头望去,地面上站着一名陌生的男子,男子仰头盯着他。太子浑身一抖,如有饿狼盯着自己。太子忽然转身,如风似的朝远处飞去。可他一动,地面的人也动了。眼前一花,太子刹住脚步,瞳孔收缩如针芒。 “你走不了。” 那人的剑直指太子,太子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 “你想干什么”太子干涩的道。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那人阴森的道,风吹起那薄薄的轻纱,露出一张冷峻的脸孔。这人赫然是蒙圩。“难道你以为我真会放过你” “你要找的人不应该是我,”太子道。“那个人的价值远比我要高的多。” “他也走不了,”蒙圩道。“你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太子的眸光变幻着,他不知道面前这人哪来的底气,可是,直指自己的剑却像是毒蛇,不知什么时候会朝自己刺来。蒙圩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笑意。 “或许,你可以陪我去个地方,我们可以坐下来喝杯酒。” “喝酒随时都可以,”太子道。“或许我们也会成为朋友。” 蒙圩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眸射出的光却是冰冷的。忽然,蒙圩手中的剑一抖,嗤啦一声,太子尖叫一声,捂着耳朵往后跳了出去。 “你找死!”太子大怒,捂着耳朵的手却是不断渗出血来。 蒙圩笑了,笑声如那寒风凄厉。他脚步移动,手中的剑滴落下一滴滴的鲜血。那鲜血在空中旋转,如夜幕中的宝石。太子不断后退,恐惧已在心里生根。蒙圩突然往前欺身窜了几步,太子啊的从虚空跌落下来。蒙圩大笑,笑声充斥着讥诮和戏谑。 太子几乎要与大地亲密接触,只差一尺,他忽然旋身而起,飘然落在地上。他仰起头,双目圆睁,愤恨、羞愧纠缠不清。他在颤抖,尊严受到了可怕的摧折。他想怒吼,可是内心的怯懦却在拉扯着他。忽然,远去的那人急匆匆的跑了回来。太子心神一晃,那人却是瞥了他一眼而后自顾的朝前方飞去。 远处的法甲已经离开了。他出现在十里之外的山林之中,如一头受惊的猛兽。他站在树林中,仰头凝望着,连呼吸也忘记了。 不知何时,苍穹更暗了,大地更冷了。 仿佛有一抹苍死,无声无息的涂抹在了时空中。 蒙圩也感觉到了异样,缓缓的转过身。他体内迸发出威慑性的气息,萦绕在方圆数里之内。他在震慑对方,就像是老虎在自己的领地上示威。可是,那异样的感觉却没有消失,反而越发的浓郁。他手中的剑忽然脱落,他整个人变得痛哭起来。他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不甘的在空中跪了下来。 暗沉沉的天地,风凝滞了。 却有一道光忽然在远处绽放。那光只是刹那亮起,旋即便归于虚无,片刻之后,远处的山峰传来了一声轰鸣。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苍寂荒芜的气息,那气息就像是死亡,就像是归墟。或许,天地之初,那气息便是如此。 蒙圩啊的一声尖叫,从虚空中砸向大地。 太子双眼朦胧,眼眶里汩汩的淌出血来。他在颤抖,止不住的颤抖说明他自内而外的恐惧。他的尊严、他的戾气、他的霸道,全都被击碎了。来人就像是王,能令天地万物臣服。 俗世的王在来人面前,不过是蝼蚁。 远处的丑颜忽然嚎叫一声,转身便如惊慌失措的鹿一般,冲了出去。他跑得很快,跑得慌不择路,径自冲入了一片山谷之中,然后撞进了山体之内,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的躺在地上,任由那泥土岩石将他掩埋。 王来了! 这便是这里生灵的感觉。不然,何以有如此可怕的气息,能折服飞天遁地杀人于无形的强者,又如何让整个天地为之肃穆起来。甚至那寒风,甚至那冷冷的空气,也在王的面前凝滞,不敢有悖逆之举。 恐惧,弥漫在眼前每一寸时空之中。 它无形,却有形,无色,却有色。 血肉模糊的人失魂落魄的走了回来,耷拉着脑袋,就像是没有灵魂的尸体。 却在这时,一道寒光忽然间自远处斩击而来。 它划破夜幕,撕开静寂,将一切凝滞,熔化了。 那光仿佛横亘百里,刹那间到了眼前,苍死的气息,一下子溃败了。就像是虚伪的世界,被人揭开了面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周绍安长吸口气,胸膛猛然起伏起来,憋涨的脸孔一下子舒展开来,那模糊的眼睛也清明了。 蒙圩在逃,如流星似得刹那在数十里之外。 太子在逃,如挣脱樊笼的野兽,只想着离这里越远越好。 血肉模糊的人,仿佛灵魂归体一般,呼吸间已蹿出百丈之外。 黑漆漆的天空,那寒光还在绵延。却在寒光的前方,一抹光亮倏然迸发,如星辰的爆碎。在那光亮中,出现一道白色的影子。那是蚕蛹。高有丈许,被白色的密密麻麻的丝线包裹着。在寒光面前,它如悬挂在诸天树下的蛹,剧烈的摇晃着,而后疾速的收缩,化为一点白光。 叹息声在那点白光消失的刹那响了起来。 “你果然没有死!” 寒光被黑夜包裹,失去了光泽,甚至它的锐气它的锋芒,也被吞噬了。那话语声是在叹息声之后响起的。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久久的,还在绵延夜幕里飘荡。 “哇!” 一口血从周绍安的嘴里喷了出来,他旋即便晕厥过去。大脑一片纷乱。他进入一个诡异的梦里。在那梦里,时空、人物、景致,全都是歪斜的、苍白的、冷酷的。他在梦里彷徨,直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才缓缓的从那梦里苏醒过来。 “绍安!” 第十九章 一剑光寒,万里无踪下 夜过去,黎明的风如刀子似得割着大地。 清冷的天地,如披着一层薄薄的霜雪。只是,那流溢的光却不是霜雪,而只是物体表面所凝聚的寒意。 一人爬到了周绍安的身边,周绍安已经从昏厥中醒来。他睁着眼睛,望着那渐渐明朗起来的天空。毕竟是春日,夜晚的时间也在缩短。寒意凛然,远处的风呼啸着、招摇着,却又无比的孤单。呼出的气息化为了雾,那雾在眼前散去。 “绍安!” 爬过来的人终于再也爬不动,趴在那里,仰着脸孔,喘息着。 “周叔!” “绍安,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人赫然是周斌。只是周斌的情况不容乐观,他的脸上全是血,即便是醒着,他的嘴里还在往外冒血。他受伤很重。不仅仅是被那可怕的劲气横扫所遭受的力量撞击,更加上后续那威压的压制,导致脏腑的破裂。他努力翻转过身来,却是没有成功。他放弃了,下巴抵着坚硬的大地,大口大口的喘息。 “你爹会恨我,”他道。“到底这一次,我还是有私心的。” “周叔,不怨你,是我让你下定决心的,不然,你怕是不会走这趟镖。”周绍安道。 周斌苦笑。即便周绍安不参合进来,自己不会出镖吗不,周绍安只是让他走这一趟镖增添了更合理的理由。不过,周绍安没事,也算是万幸,至少对周绍安的父亲,自己还不算罪孽深重。 “我有私心,”他喃喃道。“这一次,我违背了镖局的宗旨。绍安啊,我不只是镖局的镖头,我还是一名刺客。以前绝影顺风顺水,还显不出我的用出来,所以一直只是沉在底下,你们不会觉得我有任何异常之处。只是,自从无名出现,连连打压各大组织,绝影也深受其害,也正是这个时候,我这个一向没什么用处的人,才被起用。我,是刺客,绝影的刺客。只可惜,这次,我还是没有为绝影做什么,反而害死了当家的。我,我很失败,很失败!” 周斌的话音越来越弱,渐渐的,只有那嘴唇的微微翕动。 周绍安翻过身,趴在周斌的对面,双目定定的望着周斌。周斌似乎睡着了,脸庞在清晨的风中越发的冰冷。他睡着了!周绍安眼眶里的泪水滚滚而出。他死了! “周叔!” 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敲击着地面,撕开了清晨的寂静。 周绍安搂着周斌的尸体静静的坐在地上,双目茫然凝滞的望着东方。太阳升起来了,只是太阳被乌云遮蔽了。晨光熹微,寒意化为了远处的雾气,朦胧在大地上。破庙已经成为了废墟,废墟上血迹和尸体,已经干涸和僵硬。 这里经历了大战,大战的痕迹随处可见。只是,这些痕迹,迟早会消失掉的。 一匹高大的黑马静静的立在周绍安的身侧,马背上骑坐着一名男子。男子那已有皱纹的脸上是峻厉,还有凝重,那双深邃的眸子,带着痛苦还有冷厉。 “擦干眼泪,带上周斌,上马。” 那人严厉的道。周绍安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抱着周斌的尸体跃上另一匹马。那人掉转方向,手中的鞭子在空中一闪,重重落在了马上。啪!骏马嘶鸣,扬蹄狂奔。两匹马一前一后,踏出铿锵的脚步,风驰电掣的远去。 晨风,雾气,大地,苍凉。远处婆娑的树木,吐出那惊悸的绿蕊。 陈府。 白色的灯笼不知何时悬挂上了,牌匾上也缠上了白色的绢布。 悲哀的气氛,已经从宅邸的深处,弥漫到了宅邸之外。 大门洞开,寥寥的仆人,从大门至大堂,分散的侍立着,愁云满面,神色凄哀。由外而内,白色的灯笼和绢布遍及视野。寂静,落针可闻,却又凝滞着哀肃。 大堂内,一口黑漆漆的棺木停放着。棺木前的蜡烛哧哧的燃烧着。 没有哭泣,没有呼号,只有沉寂的悲哀。 两人走了进来。一名上了岁数的仆人走上前,给两人递上线香。这两人年岁不同,面貌相似,是一对父子。这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灵堂内,先是凝望着棺木打量了会儿,既而点燃线香,行礼,插香,退步,来到了灵堂之外。 一个穿戴孝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中年男子没有吭声,只是退到了后面。 “绍安,陪我喝杯茶。” “好。” 两个年轻人从大堂右侧步入内院,来到了陈乾的书房。内院并未布置,一切如常。院子里的一洼花卉,不知是因为寒冷,亦或是主人的不幸去世,凋零了。 炉子里的碳在燃烧着,茶壶里的水在翻滚。水汽在眼前飞腾。 当滚烫的水被倒入茶杯中,茶叶便翻腾起来,慢慢的舒卷开来。白开水变了颜色,平淡无味的水也多了几层滋味。茶叶青绿如新。 周绍安正襟危坐,只是望着面前茶杯里的茶叶。陈乾也没有说话,两人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或者感情之中。或许,两人都知道彼此的意思,也都知道有些东西迟早要摊开来,即便会割裂彼此的友谊。 四下里都如此的安静,甚至整个镇子,仿佛都处在哀伤之中。 没有了那马车沿着街巷行驶的叮铃声,没有炊烟袅袅,没有人间烟火气。不知是人的感觉出了问题,还是这个时空因为某些东西变了味道。春,并未让人感觉到新生,反而觉得那严冬还在挣扎。 “我父亲死了。” 陈乾用盖在在杯子上来回滑动,水汽便随之折断、袅娜。他的声音很淡,淡的如在梦呓。他的神色是苍白而萧瑟的,就像是被霜雪打击了的绿植,没有了那朝气和锐气。 “节哀!”周绍安望着对方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陈乾道。“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宛若梦靥。可是,现实便是如此残忍,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眼前离去,我却无能为力。”他抬起目光,眼眶里闪烁着泪花。“绍安,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废物” 周绍安的嘴唇微微一颤,眸光收缩了一下。他端起茶杯,掩饰内心的惶恐。昨夜的一切回到了脑海之中,就像是那巨浪,吞噬了他的神志,让他难以镇定下来。他的手在抖,茶水差点从杯子里溅出来。他连忙将茶杯方向,双手紧紧按在膝盖上。 “你没错。” “没错吗” 陈乾自嘲一笑,收回目光,将盖子盖在茶杯上。 “我错了!”他接着道。“错的离谱,错的太自以为然。都说书生意气,原来是说我们这些人太过酸腐,以至于难以认清现实,难以认清自己的实力,以为凭着一腔子义气,便能让事情随自己的心意而发展。错了,错了!”仰起面孔,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周绍安呆住了,想说的话也不知飞去了哪里。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茶水在冷却,碳化为灰烬。茶壶里的水却还在沸腾。 周绍安深吸口气,一口饮下半杯茶,那想说的话重新回到了脑海里。他身子前倾,鼓着气的道,“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陈乾回过神,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他道,“静怡” 周绍安点头,道,“她不是一个普通姑娘,甚至不止是江湖中人。昨夜我见到她,她对我说,花钱买几个替死鬼,值得。你告诉我,她这样做的目的,你是否清楚” 陈乾露出茫然之色,呆呆的道,“她这样说” “她会法术,那个所谓的她的父亲,是一个妖魔,”周绍安道。“昨夜,天人交战,引来了一个个神一样的人物。这是设计好的,那个女人,她的心思不简单。” 陈乾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以为她只是需要个人帮她分担压力。她的家里,她的家里,我一直只见到的,是她,并没有其他男人主事。我,我不知道。”垂下头,整个神色无比的颓废。 周绍安望着他许久。他自然相信陈乾不知道内幕。 只是,周绍安需要一个交代。周斌死了。 茶水凉了。周绍安一饮而尽。他的生命,如寒冬里的冰,仿佛永远也不可能温暖起来。 “我要找到她,”他站起身来,神色严厉的道。“这笔帐不能就这么算了。” 陈乾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喃喃道,“你放心,我也会找她,我需要一个解释,无论那个解释是什么,只要她回答我。”他提起茶壶,给自己添上茶水。水从杯子里溢出来。周绍安侧着脸,脸庞如刀锋一般的充满锋芒。 “离她远点,”他道。“不然我们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周绍安走了。陈乾依旧坐在那里。水汽在眼前蒙漫,炭火正在黯淡。他喝着茶,嘴里却没有一点味道。当他抬起目光朝窗外望去,他的脸庞也在变得严肃和冷厉。 “绍安,慢走!” 周斌和周远山从陈府走出来,两人翻身上马。周远山望着周斌,周斌摇了摇头,道,“他不知道。” 周远山移开目光,街道上已有人影。只是,镇子的白天,注定了不能如往常一般的热闹。他吁了口气,拉直缰绳,眸光锐利的道,“那就自己找。” 骏马如箭矢一般的窜了出去,马蹄声在清冷的街面上响起。 卖早点的人已在街上等候着,锅里的热水在翻腾着。只是,今日的生意很冷清。 “客官吃点什么” “卤煮。” “好嘞,客官先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卤煮很快就上。” 一个戴着斗篷的男人坐在桌旁,面前的热水隐约可见一点油光。摊贩是个矮小的男子,一头黑发已是见顶。摊贩在忙碌,不断的将东西扔入锅中。雾气蒙漫了摊贩的身影。男子却是端起碗喝起水来。 男子只是抬手,整个身体其他部位却是纹丝不动。 街面上的店铺有大半已经开门,有些店铺大门紧闭。街上来往的人都是些穿着朴素的人,有些是附近村庄大早就赶来的人。四季轮回,许多人都在为每日的生计忙碌着。无论手中的东西能卖多少钱或换取多少粮食,至少能为果腹提供机会。 卤煮上来,香味扑鼻。男子却是没有动。 在男子的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看上去年岁相仿,一身气息都让人有些忌惮。他们手中拿着剑,剑鞘的光芒足以让人胆寒。 “两位客官需要点什么” 戴着斗篷的男子这时候却是站了起来。在他身后的两个人,一人忽然拔出了剑。摊贩面色骤变,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戴斗篷的男子一声冷笑,忽然转身,手一动,一道光芒瞬间迸发出来。摊贩尖叫一声,身体撞在了铁锅上,铁锅哗啦一声倒落下来,沸水淌了一地。光芒如昊日,拔剑的男子闷哼一声,身体趔趄一退,一动不动的同伴却是呛啷一声拔剑而起。 那光飞上了高空,寒芒斜掠而起,将那光斩为两半。 宛若太阳被切开,那光化溶溶荡荡,瞬即鲜红如血。 一剑斩击的男子再次斩出一剑,而戴斗篷的男子在空中露出一张狰狞血红的脸。眼见着那剑光再次笼罩而来,却在这时,一道身影忽然在戴斗篷的男子身边闪现,手一扬,无数的寒芒呼啸而去。 “师傅小心!”在地上的男子大叫一声,跺地而起,手中的剑呼啸而出。 “剑圣呵,山水有相逢,我无名等着你。” 突然出现的身影冷笑一声,抓着戴斗篷的男子一晃便消失在了空中。 “师傅!” 寒芒尽逝。两名男子立在空中。白发男子望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眸光平静无澜。而穿白衣的男子却有些气恼。 “师傅,是无名的楼主。” “我们走。” 两人落在地上,四下里有不少好奇张望的眼睛。摊贩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白发男子将一块银子扔在摊贩的面前,转身朝远处走去。 “师傅,我们去哪” “两位前辈在等我们回去。” “那这边的事情呢” “这里还有什么事” 摊贩过了许久才勉强站起来,攥着手中的那块银子,不知是欢喜还是恐惧。铁锅立在地上,锅里已经没有了水。远处张望的人摇摇头叹息着走开,嘴里呢喃着含糊不清的话语。最终,摊贩提起铁锅,将所有东西都放在独轮车上,发出无奈的叹息。 有人匆匆朝陈府而去。陈乾已不再屋里呆着,而是跪在黑漆漆的棺材面前,将一沓沓纸钱放入火盆中。他的二叔站在一侧,静静的望着火盆里被火舌卷席的纸钱,看着那灰烬不断的飞腾起来。这时候,匆匆而来的人来到了陈乾二叔的身侧,低声耳语着什么,随后便离开了。 陈乾将最后一些纸钱扔入火盆里,面庞被那炙热的火焰炙烤的通红。 “无名吗” “风头很盛的杀手组织。那个老鬼是无名的一个尊者。” “二叔,我要找到他。” “我来安排。” “好,有劳二叔了。” 第二十章 一剑光寒,万里无踪续 “你要走了吗” “听说有个玉皇庙,那里很灵,我想去烧个香许个愿。” “也好,这里是越来越乱了,说不准哪天这里便如战场似的。能离开还是离开的好,外面的世界,更宽广,更适合你们这些年轻人。” “这段时间多谢您了,若不是您,我可能还在外面被病痛折磨生死不如。” “我也要谢谢你,我这糟老头子孤寡半世,没想到临到老了能遇到你这样一位姑娘,虽然只是假装,却也让我体会了一回有子女的幸福。” “您” “孩子,去,不要惦记我。” “爹爹!” “你、你说什么” “如您不弃,请收下陆芸做您的女儿。” “我、我,好,好,我有女儿了!” 晨光熹微中,老人望着女子的背影,泪眼婆娑,满是皱纹的脸孔,带着期盼还有温暖的神色。当女子的背影在视野里消失,他垂下头,低声呢喃道,“孩子,我知道你是在可怜我这糟老头子,可是不管你为了什么,能有你一句爹爹,我便心满意足了。至少死后,我也算是完满了!孩子,路远,风大,一路保重!爹爹为你祈祷,希望你平安顺遂。” 玉皇庙在镇子偏北二十里外,与另一个镇子相邻,算是香火鼎盛的庙宇。它坐落在玉皇山上。玉皇山最高有数百丈,巍峨高耸,沉浑大气,周边又有无数低矮的山峰拱卫,颇有皇者的气派。 天冷,雾气在山间徘徊。 上山的路蜿蜒曲折,掩隐在苍苍的林木之中。有飞鸟翔空,有走兽流连。在山中,整个世界的喧嚣与尘俗的烦扰都被隔绝了。清冷的空气,浓郁的带着植物腐朽气味的泥土气息,还有流水的声音。 一路无其他人,只有孤独的身影在那里走走停停。 落叶,微风,树动,簌簌的声音不时在耳畔响起。 挑起的眼帘,纯净的眸光,清秀的脸庞,与这山林相得益彰。 汗液在皮肤上津津呈现,在层林微弱的光芒中闪烁。一方巾帕飘洒着淡淡的栀子花的清香。她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凝望着路边的树木。树木高大,遮天蔽日,枝丫苍劲,勾勒出那魁梧不屈的形象来。 她想起那条江,想起那艘船,想起那短暂的日子。 江上飘荡的日子,那时候父亲还在。那个人静静的坐在船上,孤独、忧郁,却又让人觉得踏实。他身上的气息并无让人觉得疏远,反而让人生出怜惜之情。仿佛他经历了很多,受伤很多,以至于徘徊在人世的边缘,在那孤独中沉沦。就像是亡灵,望着光火,却只能在黑暗中。 他喝酒,酒如白水似的不断流入他的身体里。有时候,他似乎醉了,可看他的面孔和眸子,却又清醒着。很多时候,她坐在一旁偷偷打量他,心里生出担忧。她很想劝他少喝酒,可是出于女子的羞涩,她却不敢。他斜倚在船舷上,江水不时溅起落在他的脸上,他凝望着波澜起伏,在想着心事。 后来,父亲死了。他忽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爆发出那如野兽般的凶狂与残忍。他杀人,如刽子手那般冷酷。只是,她却觉得自己与他更近了。杀人,是为了她。冷酷,是为了她。那时候,她觉得自己那塌陷的天空,被他给撑起来了。 分别的时候,她多么希望他能说一声,跟我走。 江水滔滔,小船如萤虫一般软弱渺小。 他走了。她痛苦的隐忍着泪水,隐忍着回头,隐忍着去想念。那破土而出的情愫,被无情的斩断。她多么渴望能再见到他。哪怕如一开始,他走到岸边,问她,能不能渡他去什么地方 后来发生很多事情。那痛苦渐渐冲淡,但是思念和渴望却没有停止。她回到了江上,摆渡着船只运送一批批的人。她在人群中搜寻,然后落空,失望,勉强着笑容将人渡去。后来,天空暗了,整个世界变得漆黑一片。 长夜,极夜,没有尽头。 可怕的妖怪成群结队出没。它们杀戮,凶残,将平静的大地扯的支离破碎。 然后她遇到了王承恩。一个都头,锦衣卫。他带着她穿过黑暗,在妖怪群中厮杀、挣脱、逃亡。她受伤了,他疯了般带她去安全的地方。只是,当她苏醒过来,他却不见了。有人告诉她,妖怪袭击暗道的时候,王承恩挺身而出加入了行动队。行动队没有一人回来。 她很感激上天赐给她的福气,让她这样一个贫寒的女子,能在这一生中遇到两个为她杀人的男人。即便,那两个男人离她越来越远,甚至生死相隔。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福报。可是,自己这一生究竟做了什么善事能有如此福报呢 她站起身,朝山上走去。乌黑的头发垂在脸上,发髻挽在脑后。她的脸还很苍白,身体却轻松许多。她没想到会在镇上再次遇到他。仇九,我说这是缘分,你信吗 她苍白的脸孔露出一抹阳光般的笑容。 我信,所以我要追上你的步伐,不再离你更远。 钟声从山顶传来,辐射四方。群山仿佛被这钟声沐浴,洋溢着宁静而平和的气息。林木也仿佛被这钟声敲碎了清寒,变得柔和起来。仰头望去,透过那一片片的树梢,隐约可见在云岫飘曳间,一座庙宇掩隐其中。 庙宇不大,却有两进,前面是大殿,后面是僧房。 只是庙里不见和尚。 一个挽着发髻穿着道衣的清瘦男子从大殿来到了后院,推开一间僧房。僧房很冷,光线昏暗。道士稽首,站在门内,道,“有个姑娘求见。” “哦是那个叫陆芸的小姑娘吗” “是。我看她的样子是下了决心了。” “她是个有福缘的人,我知道她迟早会来找我。带她进来!” “是。” 道士缓缓退了出去。屋内一名道姑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窗户一直紧闭,推开窗户,清冷的空气涌入进来。她看上去已过而立之年,脸孔上有一道道浅浅的皱纹。岁月催人老!院子里有几棵梅花树,只可惜花已落空,只剩下几片叶子还在那里发抖。 她身段婀娜,肤色白皙,虽然过了而立之年,却也没有被岁月剥蚀她的容貌,甚至岁月反而赋予了她的美的成熟。 她来这里有两个月了,自从从那片混乱之地出来,她便漫无目的的流浪,最终在这里落脚。这里,也不算是最终落脚的地方。她叹息一声,呢喃道,“如今天下,哪里还有最终落脚之地”不由的苦笑,仇九虽然封天禁地,到底只是仓促应对的手段。她想起王说的话,该乱的时候总会乱起来,这是无法阻挡的逆流。是啊,他们已经来了,只是短暂的蛰伏,当他们休养好之后,便会举起屠刀,开始杀戮。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留给我们的机会还有多少 她皱起眉头。 这时候,那道士带着陆芸来到了门外。道士没有进来,只是让陆芸自己进来。陆芸迟疑了下,便进入屋子。她扫了一眼屋子,屋内摆设简单,几无多余之物。然后,她便见到了站在窗前的女子。 “我来了。”陆芸道。 女子回过头,微微一笑道,“算算时候,你也该是来找我的时候了。你的身体怎么样” “已经好了,只是还有些弱。”陆芸道。 女子上下打量陆芸,点点头道,“病根已除,医治的人看来很有本事。” “他是个有本事的人。” 女子凝视着陆芸垂下的脸孔。她的话里有别的意思。女子吸了口气道,“这是你的福缘,总能逢凶化吉。” “我想向你学本事。”陆芸抬起脸孔,眸光坚定的道。 女子道,“这条路不好走,而且本事越大责任便越发危险便越多。” “我不怕。” “不止是怕不怕的问题,还要问你自己,你能否坚持。” “我能。” “修道一路千辛万苦,甚至死中求活。这条路上,已经有太多的白骨了!” “我愿意成为其中的一具白骨,我不放弃。” “你遇到了什么人了”女子好奇的问道。 陆芸犹疑了,最后点了点头,道,“我要追上他,不想离他太远。” “尘缘不断,道心难圆。不过,我不是刻板的人,我不管你的私事,但是我要提醒你,心智不坚,道心不满,路不长远。”女子道。 陆芸攥紧双手,道,“它会是我的动力,让我的心智坚如磐石。” 女子浅浅一笑,走过去拉起她的手,道,“以后,你便是我的唯一弟子。” 陆芸惊愕的望着她,女子的笑容和神情如那春风似的,让她感激和心安。陆芸急忙跪在了地上,道,“弟子陆芸,拜谢师傅。” “起来,我们不需兴那些繁文缛节。记住,你是我静月的弟子,是我峨眉掌门的亲传弟子。” “陆芸谨记。” “走,带你去看看我们的邻居。” 就在她们朝屋外走的时候,院子里却传来了脚步声。 “不用去了,他们居然自己来了。” 院子里有三个人,除了道士之外,还有一位老人和一位清静秀丽的女子。老人和那女子似乎是父女。道士在说着什么,老人微笑着,身后的女子将手中提着的酒晃了晃,捂着嘴笑着说着什么。 “本想去拜访你们,没想到你们先来了,快请进来。” 道士侧身让开,老人携着女子走了进来。老人的目光落在陆芸身上,赞叹道,“好一个钟灵毓秀的姑娘,静月你收了个好徒弟啊!” “这就是冥冥中的天定!快请进。陆芸,这位是公输先生,这位是小荷姑娘。我们在这里这段时间,要与公输先生和小荷姑娘在一块。” “见过公输先生,见过小荷姐姐。” 老人身侧的女子莞尔一笑,伸手撩起耳畔的青丝,从手腕上解下一串五色晶石的手链,抓过陆芸的手,将手链戴了上去。 “你称呼我一声姐姐,我心里着实欢喜,却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送给你,只此手链样式还可以,就是不值什么钱,希望你喜欢。”小荷含笑道。 陆芸望着手腕上的手链,神色痴痴,眼中已是涌动起来。她连忙道,“我很喜欢,多谢小荷姐姐。” “好了,静月收徒,这是喜事,当此得浮一大白。”老人道。 “是呀,”陆芸身边的女子道。“没想到我此生也会收徒,确实值得庆祝。来,我们这边坐。” 清风山岗,浩林莽莽;云岫无遮,鸟兽潜踪。 静谧的院落,老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望见小荷痴痴地发呆,不由内心一叹。 “又在想他” 小荷收回心神,连忙转身,歉意的道,“义父!” 老人摆了摆手,道,“我没有找到他的消息,或许,”他停了下来,望着小荷。“或许我们该去别的地方找找。”停顿间,他想说的话就已经变了。他不想让小荷伤心绝望,那个人在她的心里生根,成了芥蒂。他不想拔出那芥蒂,让她鲜血淋漓。 小荷深呼口气,勉强一笑道,“这里挺好的,挺安静。” “那小姑娘你可以多与她走动,”老人道。“她是个有福缘的人。” “我挺喜欢她的,”小荷道。“挺温婉的姑娘。” “那就别老是一个人发呆,去找她聊聊天散散步。”老人慈和的道。 “嗯,我知道,多谢义父关心。”小荷道。 “走,我带你去西山看看,那便的云气很漂亮。”老人转身走出屋子。小荷跟了上去。庙宇分东西跨院,他们在西跨院,陆芸她们所在的是东跨院。小荷停下脚步朝东跨院望去。 “我叫到陆芸来。” 老人只是点头,没有停下脚步。很快,他来到了庙宇外面,望着层林浩荡雾气缥缈,不由的皱起眉头。他忽然旋身而起,刹那已在百丈高空。远处一抹云气倏然间朝着镇子的方向飞去。他抿着嘴,眸光锐利起来。 那云气转瞬到了镇子的上空,倏然化作了一抹剑气,斩向镇子中的一座塔楼。塔楼轰的一声破碎,无数的碎片纷飞。尖叫声刹那宣泄起来。一道身影冲天而起,剑光一瞬,匹练而开,直上苍穹,瞬即斩向远方。 一剑光寒,横亘万里之外。 剑光的尽头,却是虚无,是云雾。 一座山轰然裂开。 老人从虚空落下,小荷带着陆芸正在庙宇大门外聊天。小荷眉头微微蹙起,拉着陆芸的手笑道,“西山的云很漂亮,诡谲多变,多姿多彩,你见了一定会喜欢。”说话间她朝老人看去,老人只是点了下头。一行三人便缓缓朝西面走去,沿着一条旧路,在浓阴之中踱步。脚下是厚厚的落叶,随着脚步的远去,风带起片片叶子旋然落在上面。 第二十一章 剑欲争鸣,风雪迷途上 一道身影从层云中跌落下来,鲜血飞洒,如雨横空。 顷刻间,雾气弥漫的山林里传来一声轰鸣。 老鬼睁着眼睛,身体扭曲的挂在岩石上,望着一片片岩石激射而出。鲜血不断的涌出,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他的身体如此扭曲的状态,仿佛已是筋骨断裂散成一片。 然后,一道身影飘然落在了他的面前。老鬼神色凄凉,面露自嘲之色。那人孑然而立,卓然不群,翩翩如玉,只是那冷漠却宛若冰霜。 “属下有罪,请楼主赐老鬼一死。” 老鬼孱弱的说着,血不断的从嘴里涌出。那人冷冷的注视着他,白皙如凝滞的肌肤,仿佛能折射出清冷的光来。 “你有罪。”那人道。 “是,属下有罪。”老鬼道。 “罪不可赦,可凌迟处死。”那人道。 “属下甘愿接受惩罚。”老鬼道。 那人双唇紧闭,眉如刀锋,直入两鬓。老鬼似乎放弃了,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风在呼啸,山林里一片片光影无声的摇曳着。雾气袅娜,在山林的每一寸沉降漂浮。 “可你却还有机会。”许久,那人道。 “可是属下如今这模样,却是生不如死,如何能为楼主效命。”老鬼道。 “只要你有这个心,”那人道。“你便有那个能力。” 老鬼的瞳孔骤然一缩,神色不变的道,“属下愚钝,不明白楼主意思。” 那人缓缓转身,淡淡的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仇九还活着,你手里有可以要挟他的砝码,给你机会,引他出来,成则免你死罪升你为护法。” “楼主!” 那人身影一晃,忽然在老鬼的面前消失,只留下一道声音。 “你的时间不多了,不要让我失望。” 老鬼从岩石上翻身滚落下来,扭曲的身体飞快的颤动着。骨骼在移动,经络在重接。他的身体以诡异的姿态在痊愈。当他将口中的血吐出来,他已是面无异色。 一对无形的翅膀在他的背后轻轻扇动着。 “我自然明白楼主的意思,只是让我作为鱼饵,是否太过残忍!我老鬼幼年进入无名,即便无功,也矜矜业业几十年,也不该如此对我。无名,无名,太冷酷了!” 他仰起头,眯着眼睛,冷冷的注视着那晦暗的天空。 戾气和煞气,从他的身体里涌现出来。刹那间,他便如风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老鬼先前所站的巨石,随风散作了无数的灰沉。 镇子中央,塔楼被劈成了两半。周边的人呆若木鸡,久久未成回过神来。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缓缓的从人群中离去,走入一条巷子。清冷的巷子,仿佛被人遗弃了似的。风在呜咽,薄薄的阳光只是让这白昼越发显得冷寂。在巷子的尽头,他消失了。片刻之间,他出现了镇子西面的一片丘陵上。 早春的景色,在晦暗中绵延开来。 野草坚韧不拔的在寒冷中破土而出,萧瑟的枝头,一点点新绿随风瑟瑟。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生命将积蓄了一冬的力量宣泄出来。 只是,还不是时候。 寒意还在逞威,冬遗留下来的危害,还在晃悠。生命蛰伏着,静静的等待着某一刻的到来。只是,还要等多久。 他垂下目光,望着手中锈迹斑斑的剑。剑斑驳,满是缺口。这把剑,很快就要废弃了。上面的纹路如蛛网似得交织在一起。锋芒已褪,正如生命的衰老。低声一叹,手中的剑悄然滑落下来,深深的扎入松软的泥土之中,只剩下剑柄默默的望着他的背影。 他朝前方走去,一个人,如孤魂似得在这广阔天地间漫游。 他走的不快,却也不慢。在路上,他遇到一个骑马的人,那人向他打听玉皇庙的位置。骑马的人道了一声谢便离开了。随后他遇到一个很胖的人,那人也是步行,晃晃悠悠如喝醉一般。很胖的男子也向他打听玉皇庙。他摇头离开了。很胖的男子回头望着他,露出好奇的神色。 他走了很远,来到了一处山林里。在山林飞瀑下,他噗通一声跃入潭中,久久没有钻出来。一炷香之后,他从冰冷刺骨的水中爬出来,然后一动不动的趴在岸上。他如死了一般,没有丝毫的气息。当时辰向晚,天色越发黯淡的时候,他忽然跳了起来,扎着马步,双臂缓慢的挥动着。 他如此认真,就像是初学者一丝不苟的完成着基本的招式。 那招式真的很简单,从他挥舞手臂的姿势可以看出,不过是拔刀收刀。一次次,单调而乏味,却又沉浑而有力。渐渐的,他每一次挥出手臂,地面便会卷起尘埃。到最后,他整个身体萦绕出如刀气一般的锋芒,席卷着周边的草木山石,甚至十步之外的寒潭,也在嗡鸣。 夜晚到来,山林里一片漆黑,如墨池。 他站在那里,漆黑的双眸如那寒星,熠熠明亮。抬起头,仰望着天空,身上的气息勃然迸射,无边林木萧萧瑟瑟,飞舞下无数的叶子。他将双臂收拢在胸前,然后便如疲惫不堪似的吁了口气,坐在了地上。 “十二,还记得我吗你是否记恨我一直没有兑现承诺对不起,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是否还有那样的力气去实现承诺。只是,我没有忘记,没有忘记承诺,没有忘记你的面孔。十二,我会带你回去的,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有人来了。 他赫然起身,转过头,一双眼睛锐利的盯着对方。 那人露出尴尬的神色,伸手摸了摸头,挺着隆起的肚子一摇一晃的走了过来。 “迷路了,不好意思。” 这是他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很胖的男人。很胖的男人一身酒气,似乎已经醉了。他盯着对方,明显露出不悦之色。很胖的男人却是自顾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将手里的酒壶扔了过来。 “有点事要去玉皇庙,不过我对这里不熟,又遇不到熟悉路的人,没办法,只能凭着感觉走了。只是走到天黑,却依然还在这附近转圈。喝一口,这酒不错的,我是从‘太白楼’买的。” 他接住酒壶,饮了一口。酒很辣,辣的口腔和喉咙如着火似的。很胖的男子好奇的看着他,许久才笑了起来。 “看来兄台酒量也不错,竟然没有喷出来。” 他将酒壶扔了回去,道,“至少现在还没有遇到能让我喷出来的酒。” “哈,同道中人,”很胖的男子道。“至少在我清醒的意识里,我也是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买这酒的时候,‘太白楼’的掌柜还在一旁一脸狐疑的盯着我,似乎在警告我,可是我偏偏不信邪,买了酒之后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半。见我没有醉倒,那掌柜的才落败似得地垂下头不再理我。” “你是在跟踪我”他淡淡的道。 很胖的男子将酒壶塞好挂在腰间,抓了抓脑袋,道,“也不是跟踪,只是羁旅异地,难得发现兄台是个有意思的人,想与兄台结个伴。” “不好意思,我没有结伴的习惯。”他道。 “何必呢,所谓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何况这天寒地冻的,有个人说说话喝喝酒,也是不错的消遣。”很胖的男子道。 他倏然站了起来,很胖的男子愕然的仰望着他。 “你找错人了!”他转身朝山林外走去。 “诶,别走啊!”很胖的男子急忙站起身来,跟上去。“我这个人虽然胖一点,可是玉树临风口若悬河,很有意思的。” “抱歉,没兴趣。” “诶,我对男人也是没兴趣的,只是结个伴一起走罢了!兄台莫要误会!” “你走你的,不然你会有麻烦。” “咦,兄台有麻烦吗正好,我这人是最不怕麻烦的。” 他停了下来,很胖的男子走得急差点撞在他身上。 “我的麻烦你担不起。” 很胖的男子长吸口气,对方的神色让他有些恍惚和敬畏。他抓了抓脑袋,道,“如果是我担不起的麻烦,我退很溜的,会自觉地走得远远的。” “怕你到时候走不了!” “我相信自己的速度。” 他转身,不再理会那很胖的男子。很胖的男子以为他默认了自己的跟随,便一脸兴奋的跟了上去,口沫飞溅的说着自己遇到的有意思的事情。夜里,他们越过一个个山包,走在凄寂阴冷的大地上。 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一块石碑在面前的大地上静静的竖立着。 “兄台请看,这是地界碑。让我瞧瞧,咦,这是玉林镇吗这个玉这一点被磨掉了。兄台看看,是不是玉林镇” 很胖的男子蹲下身,仔细的辨认碑上的刻字。风吹日晒,那些刻字已经模糊不清,而很胖的男子能在黑夜无光之中辨认出文字,眼力当真不错。只是他却站在一旁,凝望着前方的黑暗。 忽然间,他一脚将很胖的男子踢了出去,自己旋身而起,一掌朝面前的黑暗拍去。 一声尖锐的鸣啭在头顶响起,他一掌落下,瞬即横肘,身影横漂,一拳朝着头顶上空砸去。轰!空气震荡,无形的气息化作两道弧形的气圈,朝着两半飞去。一声闷哼在远处传来。他扭过头,冷冷的注视着闷哼传来的方向。 夜无边,风被裂开,又很快席卷而来。 很胖的男子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翻身而起。 “兄台!” 很胖的男子话音一落,对方已是冲天而起,刹那间在他的视野中变成黑暗中的一点。他那胖嘟嘟的脸孔便严肃起来,嘴唇蠕动,发出啧啧的声音。 “果然不是寻常人物,我老佟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一声炸响,在虚空中回荡。瞬即可见到一道道光圈如旋窝似的绽放。很胖的男子仰着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忽然面色骤变,斜身朝远处掠去。转瞬他已在数里之外,却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马上。 “佟满江” “君掌门!” “呵,青城派都不在了,还什么掌门!” 很胖的男子绕着那高大的骏马绕了一圈,啧啧的道,“好马!” “怎么,一匹马也能让丐帮帮主看上眼” “唉,丐帮都七零八落了,我算哪门子的帮主!” “丐帮虽然势颓,却也轰轰烈烈过,能与名门正派对着干的,除了佟满江你,还有谁” 很胖的男子哈哈一笑,腆着肚子摸了摸下巴道,“这倒也是!” 马上的人将目光移向远处的天空,那光圈乍现瞬即消失,他便严肃起来。 “你也发现那人不对劲了” 佟满江回过神,转身道,“修道之人,而且修为很高,让人难以揣摩。” “世界变了,”马上的人道。“一个个人物跳出来,便让人大开眼界。想当年,武道不过少林武当,多少传承自他们所出。可如今呢,一个个飞天遁地法术强横,可非昔日能比啊!” “世道变了,环境变了,”很胖的男子叹息道。“而我们所要面对的敌人,也变了。时移世易,沧海桑田,我们这些知道秘密的人,看着那些懵然不懂的人还在为眼前利益尔虞我诈,颇为感叹啊!” 马上的人望着很胖的男子道,“青丘的前辈怎么样” 很胖的男子努了努嘴,道,“那可是高人,我这样的世俗人物可不敢亲近。” 马上的人莞尔一笑,道,“可是她让你下山的” “没想到堂堂第一大帮的帮主居然要听一个小姑娘的吩咐,唉,世风日下啊!”很胖的男子虽然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但马上的人却懂得他的心思,也不大说破。很胖的男子感叹一番之后道,“说是殊途同归,当凝聚力量。玉皇庙有高人在,看看能不能与他们取得联系。” 马上的人道,“玉皇庙有个旧识,许久不见,我也正要去见她。走,我们一起去。” “喂,你骑马我走路,这不地道啊!” 马上的人忽然扬鞭,骏马箭一般的越了出去。马背上的人喝道,“早就听闻佟满江功夫了得,可一瞬数里,我们比比,看看谁的脚力厉害。” 很胖的男子站在那里望着那骏马绝尘而去,不由得撇了撇嘴,喃喃道,“什么脚力,还不是拿我老佟当牲口比!丫丫个呸的!”话音未落,他已是箭步而出,消失在那绵延夜色之中。 凄凄夜幕,苍冷大地。 男子飘然而落,静静的站在夜色之中。四下里没有任何的痕迹。那施展开光圈的人如鬼魅似得离开了。他低垂下头,脚下有一条蛇缓缓的滑过。 “无名,这是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行踪吗只是,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抬起头时,他的面孔已有些狰狞,甚至那乌黑的眼眸里也流露出讥诮与冷酷。褴褛的衣装,也改变不了他那锋锐与冷厉的气质。 “我们迟早要见面的!” 风吹着雪片,呜咽着在大地上飘零,茫茫然不知所归。 第二十二章 剑欲争鸣,风雪迷途中 山峰林立,峭壁危岩。 一阵寒风猛然从山谷掠过,带起尖啸的声响。 一人从空中落下来,站在峭壁危岩之间,孑然伫立。 在众多的山峰之中,可见到一道如剑刃似的山峰,隐约红光闪烁不定。 这人望着那山峰,狭长的眉毛微微舒展,而后振衣而动,刹那到了那山峰的面前。一道道身影便在黑暗中显露出来。这人望着那如幽灵似的身影,那冷峻的面孔露出一抹笑意。 “让你们久等了。” “不是我们久等,而是主人等了很久。” “主人”那人眉头微微一蹙。倏然间红光大织,那人赫然跪了下来。红光氤氲,笼罩在山峰面前的峡谷中。在红光中,可见到一道蚕蛹,高有丈许,如在呼吸似的起伏着。 “拜见主人!”十二道身影齐声道。 “他还活着,”蚕蛹里传来冷漠的声音。“我感觉到他对我的敌意。没想到,他居然会成为我第一个阻力。不过,也好,敌人在明,总比毫无线索的要好,至少如此我便有了目标。” “主人,那人实力虽然不弱,但卑下能感觉到他身体有伤,并非毫无破绽。”从远处而来的身影道。 “伤”蚕蛹里的声音道。“没错,应该受伤了。不说在星云中,单论他与猎道者的最后一搏,也应该不可能毫发无损。更何况他逆天而为,施展封天禁地之术,更是对他自身的命源而言,摧毁极大。他受伤了,哈,哈哈哈哈!这是想趁着苟延残喘之际,将所羁绊的人救回来吗来,来,正好我的道种被你所破,正急需从你身上弥补回来呢!来!” 笑声激荡,在山林中回响。那笑声如夜枭,如幽灵,苍寂而高傲,冷酷而无情。那围在蚕蛹四周的身影,宛若那乌云似的拱卫,无比谦恭。 “盯着那鱼饵,不要让他怀了我的大事。” “是,主人!” 镇子无比的安静,入夜仿佛将镇子的伤口弥合了。灯火昏昏,街巷寂寂。这几日镇子里发生的事情,让镇子里的人默然接受了某种现实。沉默,只是去接受那非自己所能领悟的变化,然后在假象的遮掩下继续生活。 这时,一人从酒肆里走了出来,步履踉跄,身上酒味萦绕。摇摇晃晃的站在街上,回头看着这家酒肆那已经垮落下来的招牌,手里半瓶酒晃动着。苍白面孔上那满是血丝的双眼,定定的看着招牌上那模糊的字,而后自嘲一笑,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咕咕哝哝的说着什么朝前走去。 这人赫然便是陈乾,一个有着功名家道殷实的公子。可是如今,却神形憔悴,往日里那翩翩如玉的气质再无半点残留。酗酒,沉醉,他浑浑噩噩的在与现实抗争,却被拖着朝深渊走去。似乎,他自己并不在乎是否朝深渊走,反而越发的享受这种状态。 浑噩,颠倒,模糊,现实与梦境交织在一起,生命的状态变得含混不清。 陈正已经下葬,跟义庄的那名老人一同葬在了北山的山上。 并没有多少人出席,甚至葬礼举行的也有些隐蔽。 墓是新墓,碑还未立上,在北山上静静的凝望着它们所熟悉的镇子。 可是,熟悉的镇子又还记得几个熟悉的人 陈乾将手中的酒瓶忽然甩了出去,啪的一声砸在了墙上,碎了一地。有人揭开一块门板,伸出一张瘦小的脸孔,满面怒意的瞪着陈乾。陈乾哈哈大笑,手舞足蹈的朝前走去。那人骂了一句“疯子”便缩回头去,将门板合了上去。 有人从不远处的屋后走了出来。 “他成不了事的,”周远山道。“你看看他现在成什么样子,还像能报仇的样子吗靠他不行,只能靠我们自己。” 周绍安不说话,见到朋友变成这个样子,他心里很难受。仰头望着那暗沉沉的天空,内心如无数的云层层层叠叠的遮掩在一起,让他的心绪无处宣泄。他很想喝酒,酩酊大醉,将一切望之脑后。可是想到周斌的死,他的心如刀割一般。 “你老实在镖局待着,这件事你不要参和了,你爹我行走江湖大半辈子,有的是门路去打探线索,这件事我会处理。”周远山严肃的道。 周绍安仿若未闻,只是瞪视着天空,攥紧了双拳。他恨,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不能扭转着一切。可是,他就这样放弃吗他就这样抛之脑后然后安然的过日子吗 曾经的抱负,曾经的理想,没想到一步踏出,却是沾染着熟悉人的鲜血。 世道变了!憧憬原来是荆棘遍布的道路,堆满了骸骨,溅满了鲜血。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退缩。 不能退缩。 回过神来,感觉到周远山那担忧而凝重的目光,他低垂下头,道,“孩儿听凭父亲安排。” 周远山低叹一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当能屈能伸,如此才能走得长远,也才能真正顶天立地。你是我儿子,也是我周远山唯一的骨血,我不希望你出事。有些事情你现在不适合去处理,便当由我这做父亲的来解决。”他在周绍安肩膀上轻轻爬了一下,转身走去。“记住,你活着,我们周家,我们镖局,便能延续下去。” 寒风中,雪花飞舞,轻盈如那无声的舞者,如那曼妙的精灵。 周绍安凝望着那雪花,周远山的话语如镌刻在脑海里似的。 已经走过几条街的陈乾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那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那痛苦的光泽。 “我知道你不会记恨我,可我却不能放过自己。我们是朋友,我本以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情,可没想到却将你也卷进来了,让我们遭遇这可怕的事情。绍安,是我陈乾欠你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将静怡找出来,我也会将那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找出来。” 有人迎面走来,手里撑着一柄纸伞。纸伞雪白,看上去如亡灵的移动。 “乾儿!”伞下是一张白皙的脸,有着岁月的痕迹。 陈乾回过头,定定的看着伞下的人。 “二叔。” “走,喝了这么多酒,身体可受不了,我带你去喝点醒酒汤。” “好。” 两人一前一后,静静的在清冷的街面上移动。不远处的衙门,如被人掰开了嘴的烂掉了的口腔,黑洞洞的没有生息。却在这样黑漆漆的地方,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这个人穿着黑衣,浑身上下被黑色的衣物包裹,与夜色相融,却被远处昏暗的灯光映衬的模糊。他的手里还提着一具尸体。尸体穿着捕服,仰着面孔,脖子已经断了。尸体落下,他走到街上,短小的身材投下模糊的影子。幽冷的眸子,闪烁着杀戮的光芒。 一截墙在背后轰然塌落。 他提步前行,越走越远,然后消失在一条巷子中。 黑漆漆的院落,风在呜咽。满是尘埃灰烬的屋子里,瘦小的身影在瑟瑟发抖。乌黑的眼睛,已被恐惧占满,失去了童真的纯洁。当门板吱吱嘎嘎响起,这几个瘦小的身影便越发的恐惧起来,纷纷抱在一起。尘埃在黑暗中跳动,蛛网摇晃着。门板啪的一声朝内塌落,砸在地上。无数的灰尘舞动着。 一个人走了进来。几双小眼睛紧紧盯着来人,嘴里发出那呜呜的声音。 “你们害怕我” “呜呜!” 他走了过去,在几个小孩的面前蹲了下来。黑暗中他的笑是森冷的。尘埃还在跳动,温度却是降了许多。在这腐朽的气息中,隐约有那死亡的味道。 “别怕,我会给你们一个远大的前程,让你们衣食无忧,而且可以成为人上之人。” “呜呜!” “我救过许多人,将他们从死亡之中拯救出来,给他们一个栖身之所,给他们吃食,给他们穿着,甚至教会他们本事。他们有的争气,有的不争气,争气的人抓住了机会,而不争气的人却在浪费机会。所以,他们的结局不同。有人到现在还活着,有的人却已经腐烂了。你们说,你们想成为什么人” 他将一个孩子嘴里的布揭开,那孩子忽然尖声大叫起来。 啪!孩子飞了出去撞在了墙上。其他的孩子则仅仅靠在一起,其中一名小女孩满眼是泪水,带着哀求的看着他。 他依旧笑着,似乎并没有生气,而那一耳光也不过是安慰。 “很久以前,我从逃荒的人群里,将一个叫仇九的孩子带回山上。这个叫仇九的孩子天资并不算好,但是毅力惊人。从他在遥远的逃荒路上能苦苦支撑下来,便说明他的毅力比许多人要好。但是他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太善良。在山上他并不被其他人容纳,唯一能与他交好的,是一个叫仇十二的小男孩。两个小孩子,似乎同病相怜,或者是天涯沦落人,抱团取暖。可是啊,他们不遵守规矩,所以便会不断受到惩罚。那叫仇十二的小男孩一直想着回家,于是山上的人便将他关在黑屋子里。一直,一直,在那黑漆漆的潮湿的霉烂的屋子里,他越来越孱弱,越来越衰弱,然后,他死了。仇十二死了,仇九天真的以为能带着他的尸体回去,想要完成承诺。他触犯规矩,被抓住,被惩罚,被关闭,然后在死人堆里求活。” 他露出牙齿,森森的如刀刃,笑意更森然。 “他活了下来,然后执行任务。他做的很出色,每次任务都顺利完成。但是,他太孤傲了!似乎仇十二的事情让他不再敢与人亲近。然而,无论他再出色,他到底只是底层的人,他做的再多也不能超越我的位置。而我,早已是无名的尊者,再不久我就会成为护法,甚至是楼主。你们说,我跟仇九比,谁更厉害” “你是坏人!”一个男孩子忽然大声喊道。 他的眼睛微微一眯,眸光变得阴狠起来,甚至脸上的肌肉也在颤抖。 “你说什么” “坏人!”四个孩子齐声叫道。 杀意轰然涌现出来,压缩在整个屋子里。那腐朽的木料在可怕的气劲下崩碎。被一耳光甩飞的男孩爬起来靠在墙上,睁着一双眼睛狠狠的瞪视着他。其他三名孩子抱在一起,目光越来越坚定。 杀意忽然消失。 一截横梁坠落下来。 他站起身,大笑起来,转身一步步朝外面走去。 在门外他停了下来,寒风变得更加凄厉,一对宽大的翅膀无声息的在他背后展开。那翅膀就像是两张狰狞的面孔,上面的黑点就像是一只只眼睛,阴森森的注视着这破烂的屋宇。孩子们尖叫起来,拼命要挣脱开身上的绳子,想要与门口的人保持距离。四个孩子挤在了一起,缩在了墙角,用那瑟瑟的眼睛注视着黑暗中的恐怖。 他缓缓回过头,那阴森的脸孔如野兽似的,微微张着嘴。 “你们还小,不明白坏人到底是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即便是坏人,我也是坏人中的王,也是要受你们这些小畜生所膜拜的王。在王的面前,你们要学会恭敬、谦卑、臣服、顺从,不然,你们便触犯了规矩,便要接受惩罚。而惩罚,可不是你们的小脑海所能想象的。” 他咯咯笑了起来,就像是野兽那得意的戏谑的笑,在这沉寂的院落中回响。然后,那对翅膀扇动起来,风化为了狂风,门窗屋檐,在狂风下颤抖、分崩、剥离。他飞了起来,如一只巨鸟,整个天地任凭他驰骋。 却在这时,倏然间一道宽长的寒光自远处斩了过来。 他仰头,目光一凝,手中一道黑气所化的刀迎了过去。 寒光瞬间崩碎,黑气所化的刀却直逼千丈之外的一处屋顶。 屋脊裂开,瓦片纷飞。 一道身影跳了起来,手中的剑弧形一划,横在了身侧。黑气所化的刀斩在了剑身上,剑崩的一声断为两截,那人啊的一声飞了出去,撞在了远处的高楼上。墙体被砸开,碎屑不断的跌落下去。那高楼立时亮起灯火,脚步声,叫喊声,嘈杂一片。 他缓缓落了下来,手中的黑气所化的刀已经消失。 他笑了笑,喃喃道,“跳梁小丑,也敢在我面前卖弄,不知死活!”仰天望了一眼。“仇九,你若是在,也该出现了,难道你真的不在乎这几个小孩的生死吗”一缕黑气出现在他的掌中,缓缓的化为一柄弯刀。刀光锃亮。“如果你真的不在乎,那就算这几个小家伙瞎了眼信错人了!” 他转身,一步步走入屋子。 寒意更甚,雪花在黑暗中飘摇。忽然砰的一声,他从屋子里滑了出来,无数的碎屑木片在视野中激射。他手中的刀在飞快的消散。视野中,一道身影静静的站在屋子中央,手中的剑跳跃着那冷厉的光芒。 “你是谁” 第二十三章 剑欲争鸣,风雪迷途下 锅里有汤,满目赤红。 汤是杂烩,酸辣扑鼻,随着热气弥漫在周身,钻入每一个毛孔。 陈乾喝第一碗并没有感觉,只是喝了第二碗之后,辣意便喷然发作,让其不但酒醒,更是每一根神经都被那辣意燃烧起来。他在流汗,在忍受着辣意的刺激。他望着二叔陈贤。陈贤喝了一碗,面色平静,似有心事。 陈乾饮下一杯茶,身体前倾,定定的望着他。 “二叔不只是让侄儿来醒酒的” 陈贤微微一笑,旋身而起,负手站在了窗前,一双眼睛幽幽的望着窗外的飞雪。雪变大了,绵密在虚空中舞蹈。他与陈正有几分相似,比陈正小三岁,也有四十好几了。人说陈正雅正,有着儒人的风范,又为官刚正干练,颇为为人赞赏;而陈贤经商扬名,生意遍布周边州府,家资不菲,但为人油滑,与陈正像是两个极端。但是,陈贤到底为人如何,怕是连陈正也不是很清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一张面孔之下,总是会隐藏着不同的面孔。 “雪变大了!”陈贤道。 陈乾也站了起来,正要伸手给自己倒上茶,闻言不由一怔,便朝那边望去。雪确实越下越大,看来白昼来时,大地会被盖得密密实实。只是他隐约觉得陈贤的话里还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得其解。 “三月要来了,”陈贤这时缓缓说道。“天气却依然如此严寒,怕是今年的春种要耽误了!” 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轩辕生。三月,又是播种的季节。 这里不算北方,在长江北岸,算是南地,往年这个时候已是春光明媚气温和暖的时候。可现在却大雪飘飞寒风呼啸。不寻常的日子啊! 陈乾想到自己的父亲。他还活着的时候,所念的事情当中必然有春种的!不由得伤感起来,面上也露出了颓丧之色。 “春种耽误,必然影响收成,收成不好,影响价格,价格太高,百姓难以生计,必然有流民出现,流民一出,便有乱子。”陈贤道。“无论是朝野,都不希望乱子发生。国安,则\民安;国乱,则\民亡。”他转过头,平静的看着陈乾。“你父亲一辈子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所望的,不过是希望凭一己之力让治下百信安宁。他是个好官!” 陈乾的眼眶湿润,垂下头,望着那翻腾的锅。他的心如刀割,陈正的面孔浮现在脑海,仿佛在注视着他。父亲为人刚正为官清廉,他是知晓的,而且也是他引以为傲并以他为榜样的。只是自己做了什么为了一个女人,为了追求一段不可能实现的感情,便发生了如此多事情。这些事,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举动引发的吗 他痛苦,自责,也愤怒。可是,想到静怡,却又茫然。 她,到底是怎样的女人 陈贤回过头低声一叹,道,“有很多事情你们并不清楚,甚至你的父亲也不清楚,整个天下的绝大部分人,都不清楚。这是一个在世人眼前被封印的秘密,很少人知道,很多人便活在这个秘密之下,现实,却又梦幻,幸福,而又可悲。” 陈乾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鸣着,让他根本听不清陈贤所说的话。他攥紧双拳,额头跳动的经络宛若虬龙。他很想抛开脑海里的杂念,很想让自己的心志坚定。可是,那些杂念却不断的缠绕过来,让他欲罢不能。 “或许,不仅仅是眼下,可能在我们所认知的时代里,都不过是一个幻象。我们真的活着吗我们真的是自己吗我们眼前的世界真的是存在的吗难道不是一个梦,一场花火,一个气泡”陈贤继续说着。“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我们生活在谁的梦里,谁又是这个世界背后的主人” 陈贤的面色凝重而严肃,又带着伤感和凄凉。他累了,心绪的深远,让他感觉分外的疲惫,正如驮着一座山在前行。 秘密太多,便是负累。 “所谓的宿命,便是如此!”他道。“一切都注定了,被人操纵着,我们这些蝼蚁般的生命,不过是点缀。” 他转过身,面上带着笑容。他道,“还记得你及冠时候的事情吗三月三,春服成,郊游在外,及冠而立。那时候我送你一把玉刀,你父亲说我不务正业,可你小子却很喜欢,眼巴巴的看着,最后你父亲无奈之下只能收起来,说要等你科举有成之时才能给你。” 陈乾望着锅里的沸水,道,“父亲现在也还没有给我。” “是啊,”陈贤道。“大哥就是这个样子,有的时候显得刻板。不过,他却是对的。身外之物很多时候会成为引诱人堕落的根源。无论是钱财,美色,还是权力,都是如此。有人以为有了权财便可大展拳脚为民谋福,可却在获得权财之后忘了根本变得不可一世纵情神色享乐。生命,其劣根之处,都是一样的!一切都得到之后,便想着永久,便想着长生,想着修仙得道。欲望,没有穷尽的,而无克制的欲望,便是让生命毁灭的根本。太多这样的例子了!” 陈乾为自己倒上茶,一口饮尽之后,他仰起头望着陈贤。 “二叔,你的欲望是什么” 陈贤微微一笑,走到桌前抓住茶杯,道,“我的欲望啊,是希望一切都正正常常。生意有赢有亏,生命有生有死,生活有顺遂有艰难。不管如何,能正正常常便不错了。” “难道现在不正常吗”陈乾问道。 “正常吗”陈贤勾起一抹笑意,问道,旋即将杯中的茶倒入口中,咕嘟一声饮了下去。陈乾呆了一呆,陈贤的那抹笑意让他感觉到陌生。 “侄儿有些看不清二叔您了!”陈乾摇头道。 陈贤放下茶杯,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疏远,什么是亲近”他将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眼见为真吗不,靠你的感觉,你的心来判断。” 陈乾望着陈贤的胸膛,那颗心脏是跳动的。他似乎明白什么。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二叔,可能侄儿并不看的太明白,只是有一点我清楚,”陈乾道。“父亲死了,害死他的那个人叫老鬼。”他挺直身体,内心的气凝聚在每一寸筋骨之中。“父亲不能白死,凶手不能逍遥。二叔,您告诉侄儿,侄儿怎么才能杀死他。” 陈贤的目光微微黯下来,低垂着目光,水汽在眼前浮动。 “二叔,您知道什么”陈乾问道。 许久,陈贤抬起头望着他,道,“你该准备今年的府试了。” 啪的一声,陈乾忽然右臂一扫,桌上的茶壶和杯子飞了出去。 “我要报仇!” 气氛一滞,仿佛空气里也弥漫着戾气和杀意。陈贤静静的看着他。一个年轻人,那内心里的愤怒和仇恨,从面孔上便能看得出其层次。他内心一叹,忽然转身朝外面走去。陈乾没有阻拦,甚至没有开口,任由他离去。陈贤走到门外的时候停了下来。 “我也是修道者。” 陈乾的瞳孔骤然收缩,视野中已是没有了陈贤的身影。 黑漆漆的院子,剑气在激荡。 天寒,地冻,镇子在夜幕下沉寂。只是这时候的院落里,老鬼已是心念飞转,渐渐的冷静下来。那人就在门口,手中的剑寒光流转,杀意迸射。 “你是谁”老鬼再次问道。 “老鬼,不记得我了”那人道。 老鬼的眸光微微一凝,忽然笑了起来,道,“我以为谁,原来是剑圣。只是不知剑圣突然向我出手,是何用意” “但不论眼前的事情,只是无名山上,你设下陷阱坑我,这笔帐我们还没算过!”那人道。 “哈,”老鬼笑道。“剑圣居然还记得曾经的耻辱,看来所谓的大人大量也是见仁见智了!” “或许,”那人道。“不然我可能早就真的成圣了!” “不该啊,”老鬼道。“为了区区小事耽误剑圣的成圣大业,实在是不该!或许剑圣你真的要学学那些秃驴,怎么斩断七情六欲了!” “你说的没错,”那人道。“我是要学学,不过也要等到一些事情了结之后。” “和无名的事情”老鬼道。 “我们的事情。”那人道。 老鬼目光倏然一冷,整个人瞬间飞了起来。宽大的翅膀扇动,狂风呼啸着朝着院子拍去。而门外的那人却是将剑一提,飞身而起。剑光撕开黑暗,剑气疾啸,在半空中炸响。老鬼斜身避开,一道道黑气如乱矢飞向那人。转瞬间,两人从院子到半空再接着飞向那层云。劲气激荡,杀意碰撞。一道道寒光在暗云之下绽放。 老鬼忽然身躯一晃,整个人化作一道庞然大物。 那是蜘蛛。八爪飞舞,一双双眼睛射出嫣红的光。 提剑的人旋身躲闪,避让开那如利刃的爪子以及那可怕的光束。他远去,立在百丈之外,手中的长剑一挥,无数的剑光匹练而开。 “斩天剑典屠神!” 嗤啦一声,剑光在庞然大物的面前凝滞,然后裂开。一股股黑气呼啸着从庞然大物的口中飞出,飞向提剑的人。提剑之人将剑一撤,护在了身前,同时右手掐着法诀,一声厉喝,便如干雷炸响,便有无数的剑影从口中飞出,撕开那黑气。 忽然间,那庞然大物身后的宽大翅膀将整个身躯一裹,硬生生撞在了那飞来的剑影上。剑影叮叮当当作响,而那翅膀已是可见的裂开,渗出血来。却在这时,它已到了提剑男子的面前。提剑男子旋身后退,可这是那庞然大物猛然掀开双翅,嗷的一声怒吼,腥风拍打在那男子的身上,而一只可怕的手掌立时从那张开的口中飞了出来。提剑男子面色一变,急忙提剑横档。咯诤一声,火星四溅,提剑男子轰的一声砸在了街道上。 青石街道裂开,碎屑纷飞,钻石射向远处。 庞然大物也没有趁势追击,而是俯身朝着院子急冲而去。 却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仰头凝望着它。 “该死!”庞然大物怒吼一声,在距离那人十余丈的地方猛然斜身朝远处飞去。而地面上的人已是腾身而起,双掌在虚空一抓一摁,人已是到了那庞然大物的上空。“你是何人”庞然大物怒道。 “杀我兄长,你说我是何人” “哈,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在我面前卖弄,死开!” 庞然大物怒极,头一抬,整个身躯立时直上,一股股黑气冲天而起。在它上空的人手一抬,一柄清幽幽的古剑便在手中绽放出可怕的光幕。宛若九天之水倾泻,如那云海奔腾。剑光宣泄而出,让半空无比的刺眼。 嗤啦一声,庞然大物斜身避开那可怕的光幕,可是那宽敞的额翅膀却被滑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仙法!” 庞然大物大惊,急忙振翼朝着远处掠去。空中的人将黑气斩碎,眼望着庞然大物远去,冷笑一声,身影瞬即化作一道流光,紧追在它的后面。片刻之后,远处传来轰鸣与巨响。一道光从天而降,斩向了大地。 剑圣从深坑中走了出来,一名提剑男子快步到了他的身侧。 “师傅,您没事” 剑圣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呢没有受伤” “还好,差点被他砍中了!” 剑圣回过头,望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眸光幽幽的道,“屋内有几个孩子,去看看孩子有没有事。” “师傅您呢” “我过去看看,没想到镇子里居然还有仙人的传承之人,实在是让人惊讶。别担心为师,为师很快就会回来。” 剑圣身影一闪,便消失在街上。韩仓还想说什么,最终话到嘴边给咽了回去。他提剑进入院子,眸光一扫,倏然一剑横在了面前。 “什么人” 一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那身影却是一名老人。 “剑圣的徒弟,不错!” “前辈是” “那几个孩子已经离开了,只是受了些惊吓,没什么大碍。既然是仙人的传承之人,想来你也很想开开眼界,随我来!” 那人身影一晃,已是掠上屋顶,韩仓呆了一呆,瞬即心中大喜,急忙跟了上去。 夜凄凄,风雪正紧。 陈乾从屋子里出来,冷寂与凄凉让他倍感孤独。他呆呆的看着院子里的梅花,不只是花还是雪,在枝头摇曳。他想念陈正,想念曾经的平凡与温馨。孩提时,与父亲站在院子里赏梅,父亲总是吟诵那首诗: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可如今父亲去世,再没人与人吟咏这首诗了。 哗啦一声,寒风带着无数的雪花拍在了他的身上,他回过神微微眯起眼睛,缓缓的朝墙头望去。 白色的衣裙,乌黑如瀑的秀发,那曼妙而清丽的身姿。 瞳孔微微一缩,他的嘴唇张开又合上了。 “跟我来!” 那白色身影飞身而起,落在了对面的屋檐上。陈乾迟疑了下,随即朝屋外跑了出去。院子里的那如雪的花苞,却在这时会无声的绽放开来。 暗香浮动,清冷多寒,夜凄寂如斯! 第二十四章 剑欲争鸣,风雪迷途续 镇外,风寒,水流不竭。 陈乾一路狂奔,到得河边,已是浑身湿透。被寒风一激,他不由得颤抖起来。只是面前的女子,却让他很快忘却了寒意。白裙,黑发,婀娜一如往昔梦里的身影。 “我需要你帮我个忙。”女子背对着他,落寞的说道。 那声音让陈乾的内心如被针扎了一下,不由得生出怜惜来。他很想抱住她,给她温暖,给她力量,让她不如此孤独和忧伤。只是,他不敢,内心的声音在斥责他。 “我能帮你什么忙”他垂下头自嘲的道。“我连我父亲的仇都报不了,我不过是一个纨绔一个废物。” “你恨我”女子回头,眉眼间的哀伤让人心痛。 陈乾抬起头凝视着她的眼睛。明净的眼眸,如那秋水,被轻风一吹便皱了。久久的,他没有言语,整个内心里都是她。仇恨消散了,转而为那缠绵的斩不断的哀伤和痛苦。 “我不恨你。”他道。“你没有对不起我。” “可是别人不这么想,”她道。“他们以为是我故意布置这一切。在他们的心里,我是个城府很深的狠毒女子,是个为达目的丧心病狂的人。我,很坏。” “静怡!”陈乾往前迈了一步,惊恐的叫道。 “我确实很坏,”她自嘲一笑,道。“坏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你将我的委托当成对你的利用也好,或者其他什么,也没有关系。毕竟,你不欠我,你也无需为我做什么。”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陈乾攥紧拳头,深吸口气,道。 “你愿意帮我”她道。 “你说,”陈乾道。“只要我能做到,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你很傻,”她道。“对我一知半解,便不计后果的帮我。你知道吗你为我做任何事情,都很可能导致你自己陷入可怕的境地。” “我父亲都死了,”陈乾道。“还有什么更可怕的境地!” 寒风在两人面前掠过,河水翻卷起来,在夜幕中跳跃。瑟瑟的绿蕊在枝头几欲碎裂。 “谢谢你!”她轻声道。 陈乾走了过去,一把抓起她那冰冷的手放在胸口,无比认真的望着她。 “静怡,你喜欢我吗” 她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闻声缓缓抬起目光。两人对视着,眸光无丝毫的波澜。纯净的目光,透彻的思绪。一个炙热,一个平静,却似乎如那光线交织在了一起。她温柔一笑,薄唇微微颤动。 “喜欢我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只要你喜欢我,无论再大的代价,我也愿意承受。” “真的吗” 陈乾鼓起勇气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这一刻,如磐石落地,他的心绪是平静而沉稳的。没有紧张,没有激动,仿佛水到渠成,花开蒂落,一切都按着应有的方向发展。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她的脸孔,却在这时候冷酷下来,那双明净的眼眸由秋水化为了寒潭,深不可测。一缕黑烟从手中溜了下来,落在了陈乾的衣领上。她低声道,“我很欣慰。”倏然,她的眉头一挑,一把将陈乾推了出去。 一道刀光倏然在面前落下。 陈乾脚步踉跄,吃惊的看着女子。这时候,一道身影呼啦落在了面前。 “周叔!” 周远山瞥了陈乾一眼,双手握着大刀,冷声道,“退开,这是我跟她的恩怨!”说话间长身而起,长刀呼啸着朝女子砍去。女子飘然而起,裙秀飞舞,如夜幕中的飞蝶。陈乾大惊,急忙要冲上去,却有一道劲气在脚下窜起,将他撞飞出去。 “周叔,不要伤害她!” “我不管你是谁,你将我定远镖局当做棋子,杀我兄弟,害我镖师,这笔血债,你必须偿还。” 刀光猎猎,刀风狂啸,宛若那滔滔江水,如那巨浪翻腾。 周远山一手长刀刀法,炉火纯青又老练狠辣,逼得女子不断的躲闪。女子倏然将手一扬,一缕缕的黑烟瞬息间扑向了周远山。刀尖一颤,一缕黑烟如螣蛇绕过刀身,直逼周远山的手腕。周远山将刀杆一震,双手一圈,撤步斜身,然后一手抓着刀杆一圈,刀身翻转,刀光在黑烟处掠过。黑烟消散,刀锋却到了女子的面前。 眼瞅着刀刃从女子的肌肤滑过,陈乾突然撞在了周远山的身上。刀锋一偏,女子斜身落在地上,脚下一蹬,砂石飞了起来。 “陈乾,你害我!” “周叔,求你!” “滚开!” 周远山暴怒,手中的刀杆啪的砸在陈乾的身上,陈乾闷哼一声栽倒在地。周远山箭步而出,手中的长刀刷的在女子的面前斩下。女子冷哼一声,一条白素倏然从袖管中飞出。莲足一点,翻身避开长刀,白素如练,嗤的一声从周远山的肩膀飞过。周远山的眉头一皱,肩膀赫然有一道殷红的口子。他咬牙跺脚,旋身反手一刀斩去。刀芒裂开,白素却是无比坚韧柔软,缠缚住长刀。女子素手一提,周远山只觉得长刀急迫的要从手中脱离。 周远山咬牙撤手,反手从腰间拔出一柄弯刀,而后欺身扑了上去。 长刀被白素卷走,女子眸光一凝,白素如波浪似的倒卷。而周远山已到了近前,手中的弯刀疾啸着刺向腹部。女子腾身而起,双足点在了刀背上,白素在周远山的视野中翻飞。眼前一花,女子已是到了他的身后。周远山猛然翻身,双足落地的刹那一刀贴着地面刺向后方。 铛! 女子一脚将弯刀踢开,莲足一点,朝着周远山的咽喉踢去。周远山身体落地,一掌拍在地面上,而后借力旋身朝着河中滚去。到河堤的刹那,周远山抓着弯刀忽然卷起无数水滴,重重的拍向女子。女子身形一滞,手中的白素赫然一展,挡在了身前。水滴不断砸在白素上,刀光在白素一侧绽放。白素一荡,水滴反弹,与拍来的弯刀相撞,发出密集的声音。 落在地上的陈乾焦急的看着,目光忽然落在不远处的长刀上。他咬牙翻身而起,箭步到了那长刀的面前,一把抓住长刀盯着周远山。 “周叔,不要让我为难,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有事。” 他在艰难抉择。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挚爱,一个是自己挚友的父亲,哪一个都是他不希望受到伤害的人。可是,两者之中在他必须选择的时候,他只能选择女子。所以,他在徘徊,在犹豫,在痛苦。忽然间,女子手中的白素嗤啦一声裂开,刀光到了女子的头顶。在璀璨的刀光下,女子的脸孔无比的苍白。 他冲了过去,双手紧紧抓着长刀,刀锋撕开了寒流。 女子的眼睛一眨,仰身避开弯刀,一抹诡异的笑意在脸上滑过。 周远山一刀落空,忽然觉得腹部剧痛,身体后退,抬头却见到了陈乾。 “对不起,对不起!”陈乾喃喃道,眼眶里满是泪水。 “你、你” 女子落在了陈乾的身后,右手一挥,拍在了刀杆上,长刀立时朝前刺去。陈乾呆若木鸡,看着那刀不断的穿透周远山的身体。周远山啊的一声坠入河中,河水激荡,掀起无数的浪花。那刀杆便一晃而逝。 “我、我” “你爱我。” 陈乾呆呆的转过头,茫然的看着女子,女子则面带微笑,无比的温柔。女子抓住他那颤抖冰冷的手,然后缓缓的倒在他的怀里。 “你爱我。” “我爱你,我爱你。” 一缕缕黑烟不断的从女子的掌心里飞出,落在陈乾的身上。 忽然间,一道劲气从空中疾啸而来,女子猛然抬头,面目上露出恐慌之色,她急忙飞身而起,一闪已在河的对面。陈乾仍旧呆呆的站在那里,一缕缕黑气化作了螣蛇,缠扰在他的身上。那劲气落下,瞬即弹起,裹挟着陈乾飞向了镇子。 “仙法!”女子站在河对岸,惊愕的道。 老鬼在逃,扇动着宽长的翅膀在暗沉沉的夜空中飞翔。寒风凄厉,江河模糊。远山群壑,绵延不知多远。他的身体受伤了。宽长的翅膀是是密密麻麻的伤口。那是剑圣留下的。在胸腹部,还有两道八字形的伤口,那是身后追来的人留下的。仙法,没想到自己居然遇上了仙法。这个镇子果然不简单。那个死老鬼果然还有后手。 他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在绝对力量面前,自己还是太过弱小。 抬头望去,他多么希望这时候无名的人能出面为自己挡下这一劫。 只是,他们会出面吗 啪的一声,一只翅膀忽然耷拉下来,老鬼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着大地砸去。 追击的人到了上空,有一团光在他的手中。 老鬼望着那身影。一个并不显眼的中年男子,穿着华丽的衣裳,却表现出可怕的实力。修道者!修仙者!轰!大地震颤,岩石碎裂。老鬼闷哼着,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摔碎了,体内的骨头痛苦的呻吟着。他又从碎开的岩石上翻滚下来,撞在了树上。 一团光疾啸着从夜空中飞驰下来。 完了! 老鬼圆瞪着双眼,呆呆的看着那团光的靠近。整个山林都被那光照的苍白。无形的力量,压抑着生机。他只觉得窒息。整个身体如被一重重的力量不断的碾压,要碎开了。噗!一口血从口中飞出。他忽然听到一声可怕的叫声自体内迸发出来。他张着嘴,露出那惊愕与迷茫之色。 忽然间,老鬼的身体飞了起来。 这个身体,不是他自己的,也不是那巨大的蜘蛛模样的。 化为了一只形貌诡异的飞鸟。有着蜘蛛的八爪和无数的眼睛,却有着庞大的鸟的躯干,还有那痊愈的宽长翅膀。修长的脖子,尖锐的鸟喙,如刀剑一般的密密麻麻的锋利羽毛。它振翼而起,直冲着那团光而去。 它要干嘛 要玉石俱焚吗 一条条光漪在它的表面如流苏似的延展开来。如虹,如火,如霞。让它整个身躯刹那间如在燃烧。 瞬息间,整个时空变得寂静无声,甚至整个时空没有了生的气机。 光在碰撞,在迸发,在辐射。 可怕的力量以肉眼可见的方式波荡开来。刹那的死寂,刹那的轰鸣。山林被夷为平地。气浪不断的朝着四周翻滚。汹涌,滂湃,如巨浪碾向四方。 唳—— 一只巨大的飞鸟身影平展开双翅斜身在空中盘旋,发出那尖锐刺耳的叫声。无数的残光在它周边无力的沉降。然后,它那平展开的双翅突然耷拉下来,而后庞大的身躯如陨石似的砸向大地。轰! 一道身影在虚空中跌落出来,虚弱,狼狈。身上华丽的衣裳已经变了颜色,撕裂的如无数的碎布粘在一起。他那不算高大的身躯,满是那被力量撕扯的痕迹。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滴落下来。望着凄寂的大地,他的眸子黯然萧索。 “果然,非一日之功!”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可惜。而在这时,一抹疾风倏然间自北面而来。他扭过头,黯淡的眸光骤然凝聚。却在他要闪身避开的刹那,一道身影忽然自大地上飞腾而起,呛啷一声,剑光在视野中展开,化作了那璀璨而夺目的光幕。 他徐徐吐了口气。面前这个人他早有耳闻,而且在镇子里也见过多次。这人,不是敌人。那人一剑斩向疾风,剑气纵横数里。远处的一座山峰倏然间炸响。他收回目光,飘然朝着地面落去。被夷为平地的山林,倏然间波荡起一层层的力量。他还未落地,已是在半空折身而起。那力量忽然间如乱矢,呼啸着拍向了他。 一束力量刺穿了他的身体,他在空中连连躲闪,最后提气横移出去十里。当他回过神来时,他整个身躯已是血肉模糊。若非还残留着力量,恐怕他已是在那里化为了肉沫。惨然一笑,他回头朝镇子望去,惨笑化为了忧虑。 “哎!” 夜依旧森冷,而且漆黑。老鬼醒来的时候,才发觉有人蹲在自己面前,目光森森的注视着自己。他大吃一惊,内心里充满了恐惧。那人见到他醒来,露出那森白的牙齿,阴冷的笑着。 “你是谁” 那人站起身来。身段瘦高,气质高冷,虽然身上的衣裳有些破旧,却也难以掩盖他的高人一等。 “怎么,连孤也忘了” “太子” “哈,也对,孤到底还是顶着这个名分。不过,”他回过头,狞笑着道。“我还是更喜欢别人称我为王。” “你自然是王,”突然,一人出现在两人的身后。“没有人会跟你争。不过,我家主人想见你。” 那人回头望去,眉头一挑,对面站着的男子不比他逊色,甚至无论穿着还是气质,也要比他更清冷。他有些不悦,但似乎有所顾忌。他道,“无名” “是。” 那两人便走了,无名的人连看都没看老鬼一眼。老鬼有些失望,又松了口气。说实在的,他不大愿意见到无名的人,无论是楼主还是那些手下。这样也挺好。无声一笑,他艰难的从地上坐了起来,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缓缓地一股真气自魂海深处弥漫开来。 “我还以为你想带着老子送死呢,没想到你还有自知之明。不错,这次算我欠你的,我会加倍补偿你。你需要血食,我给你血食。只是希望你能壮大起来,不要让我失望。” 入定,空静,血色的光明暗不定的在这山洞之中闪烁。血腥的气味还有腐朽苍死的气味,渗透进每一寸空间里。不知不觉间,山洞变成了封闭的空间,一个仿佛与整个时空脱离的空间。 镇子里,一人茫然的望着墙角的梅花,梅花不知何时枯萎了,上面的花和枝叶纷纷凋落下来。在他的身后,一道身影盘腿而坐,只是整个人如枯萎的树木,无比的苍老和孱弱。 风袭来,他伸出手向将它抓住,只是风从掌心掠过。他呆呆的伸着那只手,面目苍白的望着。 门洞开着,不久前,有人从这里离开了。 决裂。 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被抛弃了,成了这天地间的孤魂。回头看了一眼那苍老的身影,他的嘴唇翕动着,眼眶里的泪水迟疑着。陈贤忽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二话不说一掌便拍在了他的背上,他惊讶的发现,一缕缕的黑烟从自己的身体里飞出来。他那时候无比的仓惶又迷茫,陈贤对他说,“你魔气入体,差点成为了别人的炉鼎。别说话,我祛除你体内的魔气,用真气加持你的神魂,让你不会再受其影响。”然后,他痊愈了,而陈贤却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是我,是我害的。无论是二叔还是周远山,都是自己害的。 周绍安恨自己没错。 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幅德行一个人憎鬼嫌的丑陋的人!他想哭,又想笑。摇摇晃晃的从屋子里出来,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他如游魂,如孤鬼,飘荡着,游弋着,茫然的不知自己要去哪里。 一只被风垂落的灯笼在面前翻滚着,无数的雪片随着风袅娜着沉降着。抬头望去,屋檐上已是苍茫一片。他忽然奔跑起来,大声的笑着,然后出了镇子,越跑越远,渐渐地,他的身影和笑声融入了远处的黑暗,被风卷碎了。 第二十五章 最烈的酒,最冷的光上 氤氲的光,近乎于血色。 他站在光中,蹙起了眉头,身体上的毛孔不自然的闭合起来。这里的气氛给人以压抑和森然。就像是身处在幽冥之中。 在他的面前有一个巨大的蚕蛹。那蚕蛹似乎在呼吸,有规则的起伏着。 他定定的看着那蚕蛹,就像看着一只蚕在生长。 四下里一片寂静。光并未让温度提高,反而让这里的气温冰冷到极点。 虽然在他的命格里一直刻着高贵与骄傲,可在这里,他却不由得觉得自己像一只丑陋的毛毛虫。哂然一笑,他扭动肩膀,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他淡淡的道,“既然请我来,为何不露面” 那只蚕蛹扁平下来,然后缓缓的膨胀。光在跳跃,血色在加深。然后是那呼吸声,低沉悠长。蚕蛹上出现一张面孔。他的面色微微一变。 “永焱。”他道,声音带着一丝丝的颤抖。 “太子哥哥,好久不见。”那张脸道。 “没想到是你!”他道。“不过,也应该是你。” “为什么这么说”那张脸道。 “你从京城忽然消失,生死不明,而你又经营那么久,迟迟没有你的动静,自然,你是在蛰伏。”他道。“按道理来说,你也应该出现了。父皇堕落为魔,国运萧颓,而你,身为皇家之子,总是要露面的。永焱,你的无名可不只是简单的为了争夺皇位啊!” 那张脸笑了起来,皱在一起就像是那苍老的面孔,仿佛已经有着无尽岁月了。 “我的太子哥哥啊,”那张脸道。“你也不蠢啊!” 他的面孔一沉,道,“或许你们以为我蠢,可有些东西总是外表所不能代替的。正如你,虽然许多人说你聪颖睿智稳重,可谁又知道你是如此的狼子野心呢!永焱,你太高估自己了!” “是吗”那张脸笑道。“可我到底没有作出弑君杀父的事情来。” 他沉默下来,嘴唇紧闭,脸孔的线条如那刀刻似的。 “太子哥哥,”那张脸道。“你生气了” 他舒展眉头,微微一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在我面前,”那张脸道。“你感觉到了自卑,觉得自己永远也赶不上我。甚至,勾起了你内心里的恐惧。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游戏吗官兵捉贼。你自恃身份永远为兵,而我们只能为贼,可是哪一次你这兵能捉住我”脸孔咯咯笑了起来。 他的拳头紧紧攥在一起,身体里渗出来的气息强势而暴戾。 “你以为那时候我是输了”他抬起头冷笑道。 “哦难道是你故意让着我们”那张脸道。 两人互相对望着,彼此的眸光是冷酷的。气温又降了几分。那光仿佛结成了冰晶。红光荡漾,如夕阳下的海水。 “没错,”他道。“那时候我确实输了,甚至在父皇确定太子身份的时候,我本应该也输了。但是我最终还是太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张脸道,“我或许知道些原因。” 他道,“没错,你确实知道。” “伟大的父皇啊,”那张脸道。“以为我与他的性格最近,也私下里颇为喜欢我。可是啊,喜欢并不代表着真正的亲近,反而是疏远。他害怕我,怕我搅乱他的谋略,将他的江山破坏的难以收拾。” “所以,应该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道。“你在布局。” “无名,”那张脸道。“我创立了无名。” “但是却迟迟没有动静,”他道。“不然你的无名早就成为了朝堂的敌人。”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那张脸道。 “这是师傅教的。”他道。 “没错。”那张脸道。“那个老夫子虽然迂腐,但对国文却是精通。楚庄王是人才啊,在面对门阀大族的包围之下,能以微末之势一步步崛起,撕开那些缠缠绕绕的势力网,成就自己的霸业,这样的人才是懂得隐忍之道的。你应该记得,我最崇拜的人,就是他。” 他道,“那时候我问你,现在是盛世,你为何崇拜乱世的一个王。” “我说,”那张脸道。“我想成为王。”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内心里如悬着一把剑,随时会刺穿自己的心脏。那张脸上的瞳孔射出那幽冷而锐利的光芒。他笑了。 “一个藏污纳垢的组织,一个躲在黑暗之中不敢见人的组织,你就在这样的脏污之地称王。”他说话间深吸口气。“永焱,你的理想到底还是上不得台面!” 那张脸忽然消失,蚕蛹鼓胀到了极点,似乎随时会爆炸。 “说,”他道。“见我所为何事” “难道不是叙叙兄弟之情” “你没有那样的感情,永焱,自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冷酷自私的人。” “我的太子哥哥啊,你这样说就让人难过了啊!” “是吗可在我眼中,你就是这样的人。” “唉!都说天家无情,果然冷酷至此。” “你别假模假样了,不论是你,还是父皇,都是一个德性。在你们的眼里,身份、权势、地位,永远是排在最前面的。无论是谁,子女,兄弟,如果触犯了你们的权位,你们都会痛下杀手的。所谓的天家无情,是因为你们害怕失去。” “果然手足兄弟,最是了解彼此啊!” “是吗你承认了” “太子哥哥如此说,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哈哈哈哈,那是因为你本就是如此啊!” 忽然间,那蚕蛹到了他的面前,与他相距不过咫尺。他神色不变,保持着镇静与平稳。那蚕蛹的气息让他觉得森肃,甚至让他想到了尸体。 “既然如此,”那蚕蛹道。“那你也该知道我要见你是为了我自己的事情。” 他倏然后退,身上一抹光亮弧形而出。 “为国运!”他大声喝道。 “太子哥哥既然知晓,”那蚕蛹身上迸射出来的光将飞来的光挡了下来。“那便应该主动交出来。” “哈,那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他全身一缩,化为一道黑色的光。那光却是一枚晶莹通透的晶石。光芒纯澈,宛若天地最初的那抹精光。光甫一出现,整个洞窟内的气息骤然变化。那红光在退、在融化,甚至那蚕蛹也开始裂开。 “道种!” “没错,道种。” 蚕蛹忽然裂开一道口子,从里面钻出一张脸。 “那我可以改变我的选择。” “什么” “我不仅要你的国运,还要你。” “放肆!” 他大怒,黑色的晶石猛然一晃,迸发出如海浪一般的光波。光波如旋起的巨浪,将整个洞窟瞬息间崩碎。那蚕蛹便在可怕的威势与力量下如悬挂在狂风中的蛹,剧烈而不能自持的晃动起来。 时空在收缩,在挪移。 忽然间,一道裂缝在彼此之间出现。一道身影缓缓的从那裂缝中走了出来。 “好热闹啊!” 蚕蛹一滞,忽然间倒卷而去。他则摇身一变,化为了人形,并且疾速的朝远处遁去。 那人冷笑一声,双手一扯,蚕蛹和他便退了回来。 “怎么,见到我就要走,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蚕蛹的气息一弱,里面传出冷厉的声音,道,“怎么,猎道者现在就要动手了吗” 他则眯着眼睛,警惕的注视着来人。来人气息平淡,看不出修为的强弱,只是凭一手之力就能如抓着木偶身上的丝线一般的将两人压制,便足以说明此人的可怕。 “蒙圩!”他道。 “呵,太子殿下还记得我的名字,真是难能可贵啊!”那人讥诮的道。 “投靠猎道者,还能如此唾面自干的站在我们面前,如此不知羞耻的人,孤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道。 “叛徒也好,识时务者也好,”那人道。“至少我站在了你们的顶端,让你们畏惧。” “不见得,”他道。“仇九封天,你们不也是躲藏在阴暗之地不能见人吗” 那人不以为意,淡淡的道,“我们也需要休养生息。” 他沉默下来。蚕蛹则吐露出无数的丝网,环绕在它的周边。那人缓缓抬头,一张苍白的面孔森然冷寂,眸子如两道深渊。 “你为何而来”蚕蛹道。 “封天之后,你没有了信息,”那人道。“我想来看看,你当初的投诚到底还在不在了。” 他朝蚕蛹望去,眸光深处是惊讶。 “是王凯之让你来的,”蚕蛹道。“他自己没有出来” “师傅老人家有他自己的打算,”那人道。“需要他老人家出面的时候他老人家自然会出现。” 蚕蛹笑了笑,冷冷的道,“怕是现在他自己也自身难保!” 那人的眉头一扬,锋利的盯着蚕蛹。 杀意。 蚕蛹大笑起来。他则猛然扑向了那人。蚕蛹周边的丝网一闪便消失了。刹那间,那人的身上被无数密密麻麻的丝网罩住。蚕蛹在退,扑向那人的他也在退。轰!可怕的力量迸发、对撞、吞噬,将这朦胧的时空化为了虚无。 那人的声音响起。 “你们想躲避,可是你们能躲避多久,迟早,你们是要面对的。” 晨光熹微,一辆马车缓缓的在街巷间穿梭。雾霭朦胧,清冷的光在镇子上闪烁。 厚厚的积雪,将镇子还有周边的土地笼罩的如披着厚厚的丧衣。 寒风簌簌,飞雪飘绕。 一人蓬头垢面面色憔悴的在大雪中行走。摆摊的人望着面前的积雪发呆,锅里的水在沸腾,炉膛里的火焰不断的朝外面探出来。天色微明,很多人还没有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却在街上,有几个穿着单薄的小孩嘻嘻哈哈的在雪地里奔跑。 那人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摊贩许久才回过神来。 “这天气真是奇了怪了,这时候还能下这么大的雪!客官要吃点什么醒酒汤吗” “先给我上酒。” “酒客官已经醉了。” “别担心,我会付你钱。” “得,马上给客官上。” 滚烫的酒,浑浊的液体,他一饮而尽。酒水入喉,化为那热量在身体里流转。他不断的喝酒,那酒仿佛没有一点度数,只不过是有酒的气味的水。当他喝下第五碗酒,他便吐了。摊贩站在一侧,皱着面孔,露出为难之色。当他吐完,他又坐直身子。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啊客官什么意思” “我欲欲跃试想要大展拳脚,却不辨安危凶险,决然闯入别人设好的陷阱,害死了别人;之后又不能反省,反让至亲的人来承担这一切,还得至亲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你说,我是不是混蛋” “客官醉了!” “这件事本不怪我的朋友,可我却与他决裂,你说,我是不是最无耻的混蛋” “客官,天气寒冷,您又醉了,还是回家睡一觉,等醒来一切都变好了!” “变好”他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能变好吗” 摊贩搓着双手,道,“客官不过是一时想不通,等想通了,自然就变好了。” 他大笑起来,引得在不远处玩耍的孩童好奇的朝这边望来。他腾的站了起来,大声道,“你这是自欺欺人,谁都知道发生了便发生了,永远不可能回复到原点!”砰的一声,他将面前的桌子踹飞出去。摊贩的面孔在抽搐,面上流露出焦虑和担忧。他晃了晃身子,差点滑倒在地,摊贩动了一下,却还是老实的站在那里。 他指着摊贩道,“这样自欺欺人,与死何异” 他走了,踩着那厚厚的积雪,一摇一晃的朝镇外走去。 摊贩呆呆的站在那里,望着那张四脚朝天的桌子,不由得低叹一声。那几个玩耍的孩童忽然跑了过来。 “老板老板,我们给你把桌子扶起来,你请我们吃早餐,好不好” 摊贩呆了一呆,看着面前这几个叫化子似得孩童,不由得苦笑起来。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不但分文未挣,还惹得如此麻烦。他摆了摆手,在炉膛前蹲了下来,道,“想吃点什么” “卤煮。” “面条。” “老板老板,有没有摊鸡蛋” “有,我给你们做。” “太好了,老板,您一定能升官发财儿孙满堂。” 雪光熠熠,在渐渐明朗开来的天空下,辉映在万里的疆域内。 第二十六章 最烈的酒,最冷的光中 “那几个孩子有意思。” “我们都曾如此过。天真,幼稚,无拘无束。但是,当我们长大之后,这些东西就离我们而去了!” “这说明什么成长还是退化” “或许,两者都是!” “成长与退化同时进行” “嗯哼,不然呢” 她站在楼上,望着街上那几个叫花子似的小孩。小孩帮摊贩将四脚朝天的桌子翻起来,然后坐在桌子边,眼巴巴的看着那摊贩忙碌着。其中有个小女孩,年龄最小,双手托着下巴,鼻子上挂着一条鼻涕。其他小孩窃窃私语,一个小孩的手里还团着一团雪球,眼珠子咕嘟嘟的转着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很快,摊贩将一碗碗吃食端上来,小孩子们道了声谢便大快朵颐起来。 她便笑了。刚才的对话是她的自言自语。但是自言自语却是两个不同的声音。 雪未停,风正紧,晨光冷冽。 绵延的雪覆盖住镇子,映射出那清冷的光。 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了。塔楼边围了很多人,人们在讨论在争吵,最后在一位老人的决断下,人们开始搬移废料,打算修葺。 孩子们吃完便走了,一边打闹一边奔跑。雪团不断从他们手中甩出,然后破碎。单薄的衣裳似乎并不足以让他们丧失对这大雪纷飞的乐趣。她走了下来,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她想看看他们去哪里,在哪里躲避这寒冷。昨夜,她将他们从那废弃的院落带出来,本想将他们安置在客栈里,可那几个小家伙对她很警惕,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一溜烟跑了。 聪明的小孩! 现实给了他们残酷,让他们居无定所食不果腹,见惯了人世间的尔虞我诈和悲欢离合,却也让他们懂得如何在这残酷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穿过巷子,一条条巷子纵横交错,就像是绵密的河网。 镇子的尽头就在眼前。他们翻过坍塌的墙,消失在那残破的满是青苔的墙壁后面。她飘然而起,落在了一片屋檐上。站在高处,她看见他们打打闹闹的朝远处走去。白雪茫茫,无边无际。镇子,平原,河流,山林,都被覆盖了。 他们要去哪 她皱了皱眉头,如风似的掠过高墙,远远的跟在后面。 雪面上是杂乱的脚印。小小的脚印或深或浅,还有他们在上面挣扎的痕迹。 他们几乎是手脚并用,在这厚厚的积雪上前行。天寒,地冻,他们单薄的身子再加上单薄的衣裳,是不可能抵挡得住这寒意的。可是,他们虽然冻得面颊通红,甚至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却是依旧嬉笑着行走着。 越来越远,镇子被抛在了身后。他们的面前,似乎渐渐少了人间烟火气息。 他们进入了丛林,丛林里树木高大茂密,光线黯淡。他们瘦小的身体很快便消失在其中。静寂的山林,不时有积雪坠落之声。还有飞鸟被惊起的响动。她站在丛林边上,眸光锐利的注视着这如庞然怪物似的丛林。他们去里面干什么难道他们在这里有居所亦或是,他们还有其他人 她心中不解,便越发的想知道真相。 飞身而起,在树梢摄空而行。 刹那间,她已在丛林深处,可见到一处山峰拔地而起,如利剑直指苍穹。雾霭环绕,氤氲如海。那几个小孩的身影不知所踪。她站在树梢,眉头微蹙,眸光在四下里滑过。忽然,百丈之外传来一声嚎叫,她心中一紧,旋身掠去。穿过层层枝叶,她单手抓住一根树杈,身影一滞,视野中便出现那几个小孩的身影。 他们站在树下,面前有个陷阱,陷阱中有只野猪趴在那里,正在咽气。 “好了,我们有好吃的了。” “它死没死,要不要再补上一刀” “补什么,看看,都没气了。” “还是小心点,这畜生可狡猾了。” “随你!小灵,你去捡些干树枝。” “好的。” 几个小孩子将野猪从陷阱里拖出来,到了丈许外的一棵枯死的树前。那枯树的树干已经中空,可见到一个洞口。两个小孩钻入树洞,留下一个小孩在那里用刀子割开野猪的皮。小姑娘很快抱着一些树枝回来。 “现在下雪,干树枝很难找。” “没事,洞里还有呢!” 小姑娘蹲下来,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一闪一闪的望着那男孩割开野猪皮。 “不知道叔叔会不会回来” “会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都有些时候没有见到叔叔了。” “切,哪里需要见到,感觉到他在就可以了。” “你是说叔叔就在我们附近” 那男孩努了努嘴,只是低着头认真的将野猪皮割开,然后双手用力一扯,那猪皮便脱落了一半。血液流淌下来,顺着融化的血落入厚厚的枝叶中。钻入树洞里的两个小孩走了出来,一人将积雪清开,一人堆上木柴,放上引火物然后用火石点上火。三个男孩分工明确做事有条不紊,使得生火什么的变得很简单。 她便在那树上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们。当熊熊篝火燃烧起来,男孩们将一条猪腿架在火上烤的时候,她舒了口气,先前那声嚎叫让她担心不已,真怕小孩们遇上危险,不过从他们的表情行为来看,这样的担心是多余了。 她便坐在树上,仰头望着那暗沉的天空。她想到的是自己这般大小时候的事情。过往是灰暗,是乌云遮蔽。她已记不清自己那时候是否开心过。青楼的日子,充斥着腐朽与折磨。年幼的自己从干粗活开始,遭受着各种的折磨。那时候,自己有过开心的时候吗或许有,只是在自己心里的,尽皆是痛苦和绝望。 自己来自哪里可还有亲人即便还有亲人,还是自己的吗 她很多时候在想,自己一出生便是孤儿,然后被人送进了青楼,在青楼里长大。如果是这样,她便没有什么好恨的。因为上天注定了她的一生从悲剧中开始,往后所遭遇的再多的悲惨,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眼睛模糊了,泪水无声息的荡漾开来,润湿了眼眸。 她伸手擦了擦眼睛,自嘲一笑。人总是在不断的回忆过去,仿佛过去是支撑生命前行的唯一动力。无论过去是好是坏,总是这样。风拂过,细碎的雪从她面前飞过。她收回目光,呆呆的看着那飞雪。 雪还在下,丛林里的落雪声不时响起。 枝丫难以承受雪的重量,便折断了。 孩子们吃饱了,有的躺在被火烘干的地面上睡觉,有的背靠背坐在一起闲聊,那个小姑娘则抱着双膝,静静的望着那火焰的跳跃。木架上还有一条猪腿在烤,油滋滋的淌落下来。香味弥漫,淡化了这阴寒天气的冰冷。 她徐徐吐了口气,气息在眼前化成雾气。她站起身,雪簌簌的落下去。不知不觉已是巳时时候了。看了一眼树下,她忽然扭头朝身后望去,有一道身影疾速的朝这边而来。她目光一凝,连忙屏住气息。那身影飞身而落,到了篝火前。 “叔叔!” 小姑娘最先反应过来,欢喜的跳起来朝来人扑了过去。那人一把将小姑娘抱起来,朝那三个男孩望去。三个男孩翻身而起,惊喜不已。 “叔叔!” “你们怎么样昨晚没吓坏” 一个男孩挺起胸膛道,“我才不怕他!” 那人走过去在那男孩的脑袋上摸了一下,便抱着小姑娘在火堆前坐下。 “是叔叔考虑不周,让你们受惊了!不过,人生多艰,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情况,你们要学会怎么应对。” “我知道,叔叔教过的,要保全自己。” “是啊,保全自己,才能更好的保护身边的人。” “叔叔你看,我们猎的野猪。” “不错,有进步。” “叔叔,我们吃好了,这是给你准备的。” “你们给叔叔礼物,叔叔也不能空手。给,你们尝尝,看看好不好吃。” “哇,太好了!” 那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面目黝黑,看上去已有三十左右。披散在脸上的头发让他的面目看上去有些模糊。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小孩们,自己则取出一个葫芦,拔开塞子,酒味便散发开来。 孩子们聚在一起,欢喜的拆开纸包,纸包里是各色小玩意儿。 风从树木间袭来,火焰随之摇摆。 孩子们进了树洞,男人则静静的坐在火堆边喝酒。猪腿已经烤焦了,焦味弥漫开来。 她紧紧盯着那男人,隐约有些熟悉,却难以确定。这时,她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一道声音。她飘然而起,无声息的遁向远方。静静的坐在篝火边的男人放下葫芦,满是脏污的脸孔上滑过一丝笑意。 群山万壑,勾连交叠。雾气如海,雪色迷途。 老人站在虚空,深邃的目光注视着绵连不断的山岳。 “前辈,我师傅呢” “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韩仓抓了抓头发,满头雾水。“前辈看见什么了吗”他什么也没有看见,来到这里无论是黑夜还是如今的白昼,他所见的不过是山林还有飞雪,他师傅甚至是其他人,他没有发现任何踪影。 “有些东西不是靠眼睛来看的,是用心去感受。” “心” “修道者,是超脱身体的极限,用神识去感知。” “我师傅说过,只可惜晚辈资质浅薄一直停留在凡胎境。” “资质不过是桎梏,努力总会打开桎梏登上更高的境界。” “谢前辈指教。对了,还未请教前辈如何称呼” 老人淡然一笑,道,“名姓不过一个标记,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去,你师傅已经回镇里了。” “那前辈呢” “我自有去处。” 韩仓迟疑了下,抱拳道,“那晚辈告辞。” 韩仓飞身而去,化作一道流光。老人望着他远去的方向,伸手摸了摸满是胡子的下巴,点了点头。这时候,女子小荷出现在他的身边。 “义父!” “那几个孩子呢,没有受伤” “都还好,没什么事。” “那就好。走,随我去个地方。” “好。” 两人倏然消失在原地,只剩下寒风和飞雪在空中游荡飞舞。群山万壑,静寂清冷,默默的面对着现实与虚幻交织的世界。却在这时,一点光忽然在远处的山峰上绽放,既而化作一道身影,重重的撞在了山峰顶上的一块巨石上。巨石砰的一声碎开,那人踉跄后退差点跌入深渊。 “猎道者吗”这人头发散开,面上露出狰狞之色。“有意思,我倒是真的很想见到你们是如何统御这个时空的。只是,现在我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有独尊,才能独赏这万物的风姿,才能独赏这天地的曼妙。” 他突然大笑起来,双臂迎空一挥,一道道惊雷轰然炸响。 “永焱,你居然到了如此地步,我是该欢喜还是该嫉妒呢!只是道种在我身,你总是落我一步的。哈哈哈哈!” 他忽然扭头,眸光赤红如焰,飞身而起,如利矢射向远处。群山万壑在身下掠过,飞雪在他所释放的劲气威势前散开。他的手中出现一柄剑,他抓着这把剑突然朝着十数里之外的一座山砍去。剑光疾驰,从高空斩下。轰隆之声响起,那座山裂开,却有一股股的黑气和劲气冲天而起。在黑气遮掩中,有一道光圈包裹的身影。 “呵,还想在这里修炼,找死!” 光圈中的人猛然睁开双眼,眼睛里一道道光蕴在波动。当虚空中的男子第二剑斩下的时候,他整个身躯倏然间暴涨。八爪,无数的眼睛,还有宽长的翅膀。唳声鸣啭,他振翼而起,裹挟着无穷的力量和杀意。 剑光落下,双翼合拢。 砰! 长剑脱手而非,男子旋身而退,一脚踩在了山峦之上,山峦轰的垮塌。 “老鬼!” “坏我修行,不论你是不是什么狗屁太子,我也要你的狗命!” “狂妄,大逆不道!” “死来!” 两道身影倏然间撞在了一起,一层层的光圈辐射四方,可怕的力量如卷起的巨浪席卷两侧。山峦轰鸣,大地呻吟。无数的草木山石席卷而起。轰!两人纷纷退飞,彼此一击之下竟是不分上下。 “好,好,几个时辰不见竟然提升了不少修为,老鬼,你果然深藏不露。不过,区区实力,也想要孤的命,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一点光在额心闪烁,他整个的气息骤然变得无比的精纯。甚至仿佛整个时空,也在为其提供力量。 如蜘蛛又如巨鸟的身影面色骤变,忽然旋身朝远处飞去。 “想逃留下狗命为你刚才的狂悖无礼赎罪!” 男子右手轰然一甩,可怕的光束凝聚着无穷之力砸向对方。 却在这时,一个形色癫狂的男子仰头凝望着虚空,那憔悴苍白的面孔,是迷惘,还有颓丧。当虚空中的男子一臂将那怪物似的人砸在大地之上,他的迷惘和颓丧又化为了狂躁。他大喊大叫着如个疯子似的朝被砸落的那人的方向跑去。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老鬼,老鬼,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第二十七章 最烈的酒,最冷的光下 “你去哪了” “父亲!” “去哪了” 黑暗中,嘶哑如蛇音在炸响,黑暗而阴冷,森肃而布满杀气。纤细婀娜的身躯,在这炸响的音声中颤抖。这里犹如地狱,甚至远比地狱更让生命忌惮。她有着自己的野心和抱负,甚至有着自己的骨气与冷漠,可此刻,在这个如死人一般的生命面前她宛若是撞在了粘稠的织网之中不能动弹。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眸光中带着泪光。 “父亲,女儿该死,让父亲失望了!” 那如毒蛇一般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仿佛在找寻下口的地方。许久,黑暗伴随着寂静,寂静伴随着杀机。她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也不敢。当那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她的心脏才加速的跳动起来。 “这么说,那个废物从你手中溜走了” “有仙术触发,女儿敌不过只能放手。” “仙术” “是,女儿不该欺骗父亲,确实是仙术,来得很突然。” “没想到那个老家伙死了,居然还有人懂得仙术!莫非,那老家伙有传人” “女儿不知。” “仙术,仙术,”那人在黑暗中移动,声音寡淡的呢喃着。“这世界上,连道都快要死了,仙术算什么仙人算什么不过,对猎道者后续不算什么,可对我们而言,却是棘手之事。”那人停了下来,眸光幽幽如在计划着什么。 “父亲!”她鼓起勇气道。“女儿虽然失手,却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哦”那人回过头,道。“你留下了暗手” “是,”她道。“女儿虽然实力低薄,但跟随父亲这么长时间,还是有所长进。” “他在哪”那人问道。 “女儿看看。”她伸出手掌,黑暗中有黑烟在掌心上缠绕,勾勒出一幅地图,在那地图上有一点红光在移动。两人都注视着那红光。那人长吁口气。她仰头望着那人道,“他已经出了镇子。” “我的肉身接连被毁,已是不能再拖,”那人道。“此人必须尽快给我带来,我要有新的身躯才能离开这是非之地。” “女儿明白。” “而且,皇帝还在我这里,只能借壳而生,才能将这个麻烦甩开。记住,我安则你安,我危则你危,不要给我耍心机。” “女儿不敢。” “你最好不敢,不然你会先我而死。” “是。” 镇子中的塔楼已经修复,人们以飞快的速度完成了这巨大的工程。修葺好的塔楼远比先前的塔楼要宏伟大气,伫立在镇子的中央,就像是那辽阔海面的灯塔。于是,入夜开始,镇子开始了庆祝。人们抛开一切烦恼,不分贫富不分苦乐,聚集在一起,为塔楼的修复而欢歌。 灯火通明,大街小巷被欢乐所笼罩。 没了主事之人的衙门,并未因此分解,各部房的正副职主事纷纷率领着麾下的衙役捕快散落在街道上维持秩序。悲可以压制,乐可以延伸,日夜的轮回,生命的更迭,却也是在这样的悲喜苦乐中循环。 塔楼周围的人海,如醉了一般的舞蹈。年长的老者站在高台上,抚摸着长须眸光幽幽。 两道身影飘然落在了塔楼的顶端。他们注视着塔楼之下那密密麻麻的身影,不由得露出惊讶之色。 “义父,他们这是怎么了” “仪式,有的时候并不仅仅是为了宣示功绩自我满足,很多时候是为了凝聚人心团结力量,将悲痛化为前进的动力。镇子发生了很多事,很多人将其看在眼里,担忧着未来。他们或许不明白世界到底怎么了,怎么会有如此多奇异的事情降临在这里,可是,他们需要维持镇子的存在,需要希望,需要稳定。塔楼的修葺便是如此。塔楼是这个镇子的地标,也是镇子里人的信仰所在。说到底,这些耄耋老人,是有智慧的。” “可是这又能如何呢到底改变不了现实!” “他们或许改变不了现实,但是他们有理由正常而幸福的生活下去。” 小荷抿着嘴,静静的看着那如疯了一般的人群。火把在他们手中挥舞,火焰猎猎如一条条旌旗。欢呼声,叫喊声,窃语声,如浪潮似得翻涌着。浓郁的酒香飘散在空气中。 “人,或许敌不过许多生命,但若想生存下去,首先就得有让自己生存下去的理由。”老人望着小荷,眸光慈和。“每个人都是如此,不然残酷的现实便如那浪潮,会让人自我毁灭。路,总是走出来的,希望,也总是首先自己给与的。不要只是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天地鬼神,或者那模棱两可的偶然,若是自己都没有走出一条路找到自己希望的勇气,那么,即便别人开辟出一条路,天地赐予了希望,又能如何” 小荷眸光低垂,脸上露出平静的笑容。她道,“义父,我明白了,您不要担心我。” 老人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明白,我这样说只是年老话多罢了!来,给你看看那一剑留下的痕迹。” 两人无声息的落在了塔楼最顶端的阁楼。阁楼是原先的,剑痕沿着中轴线延伸,将它一分为二。人们修葺它并未将那痕迹抹除,似乎这样也让人铭记力量的可怕。 “好可怕的剑道!”小荷仰望着屋顶上的剑痕,道。 “是啊,好可怕的剑道。”老人叹息道。“你看看这剑痕,你能想到什么” “一剑斩开!”小荷道。 “确是一剑斩开!不是剑气,不是剑意,更不是剑域,气、意、域都不是,却能将这塔楼如切豆腐一般切开,而且还要将奔袭而来的可怕的一剑击碎。”老人道。“不是气、意、域,你说,纯粹的力量有如此之强如此之深吗” “恐怕要有一把千里之长而且削铁如泥的剑。”小荷道。 “可也要有能拖动千里之长的剑的人!”老人道。 两人沉默下来。各自的脑海里都浮现出一个巨人拖着巨剑斩向天空的样子。可是,这世间有这样的巨人吗即便是有,能单凭力量如此完美的切开塔楼并将飞来一剑斩碎吗 “义父见过施展这一剑的人吗” “没有,很可惜,当时只是感觉到这里存在一股可怕的力量,却是赶不上来观看。” “那义父知道会有谁有这样的力量吗” “不是剑圣,他的剑道修为确实厉害,但却还桎梏在虚凡之境。” “那太子呢” “他虽得了道种,却还没有融会贯通,不然他手中的轩辕剑又岂会到我的手中!” 小荷抿嘴一笑,道,“义父可算是找回了轩辕剑了!” “机缘巧合罢了!”老人淡淡一笑道,转身来到了墙壁面前。剑痕的宽度和深度是一样的。完美的一剑,完美的力量运用。“也不是猎道者,他们还龟缩在地下不敢露面。” “那会是谁呢”小荷茫然问道。 “是啊,那会是谁呢”老人怅惘的道。 这时候,外面的鞭炮声响了起来,一束束烟花冲天而起。火光直冲云霄,在夜空中化作一幕幕璀璨。雪花变得苍白渺小。两人站在窗前,透过窗棂望着那璀璨的烟花。庆祝到这里达到了鼎盛,人们如疯子似的舞蹈起来。各种乐器奏出恢宏的乐章,衬托着那冲起的烟花还有各种欢呼之声。 “我们走,静怡那边来了几个人,我们去会一会。” 小荷迟疑了下,想到树林里的那几个小孩,她道,“义父,我想再待一会,迟点回去。” 老人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点头道,“你自己注意安全,不要随意插手这里的事情。” “我知道,义父放心。” 老人离开了。她从塔楼上下来,在人群的边缘注视着,许久才跑入一家店里买了些东西,然后离开了镇子。夜凄凄,风雪正紧。厚厚的雪遮掩了大地的面目。 她来到那几个小孩所在的树林。篝火不见了。树林里一片寂静。 难道他们离开了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那棵中空的书,倏然听到里面窃窃的私语,这才舒了口气。外面虽然没有篝火,树洞里却有小小的篝火一堆。那四个孩子围在篝火边,火光映照的他们的笑脸红彤彤的。她站在树洞外,眉头微微一挑。那个男人不见了。 “叔叔又走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叔叔是大人,有自己的事,你瞎操心干什么” “什么叫做瞎操心,我只是想多为叔叔做点事。” “就你别添乱就行了。” “就你行,整天牛气哄哄的!” “喂,你们两别吵了,真是的,每次都这样。” “怎么,你有意见” “你们呵,我自找的!你们继续。” “哼!” “哼!” 看着那个叫小灵的小姑娘嘟着嘴一副气咻咻的样子,小荷不由得笑了。再看那三个男孩,一个个小大人的样子。这样的氛围多好,虽然不是亲兄弟姐妹,却胜过亲兄弟姐妹,虽然时而吵闹,却彼此牵挂着。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 转念一想,她又好奇那个男人的身份。一个能御空而行的男人,却带着这几个小孩,他是什么人蛰伏在镇子里的目的是什么她忽然想起自己所惦念的人来,内心里不由的低沉下来。他在哪里现在还好吗脸上被阴翳笼罩,先前的喜悦消失了。将买来的东西放在洞口,她转身而去。 望着小荷落寞离去,衣衫褴褛的男子在十步之外的一棵大树上滑了下来。夜色凄凄,林中静寂。葫芦里的酒水已空,他已有了醉意。只是那双眼眸,却依旧那样的清醒。眸光幽幽,萧然而落寞。 小荷还在数里之外他已感知到她的到来,所以,在树上他一直屏住气息,与整个山林融为一体,未让小荷感觉到他的存在。如今小荷离去,他却更加的忧郁起来。仰头望着天空,深邃的眼眸中掠过痛苦还有忧伤。 树洞中的小孩不再吵闹,甚至窃窃私语也没了。他来到洞口,望着他们靠在树洞上睡着了,便将树边的枝叶遮住了洞口。转身而去,趁着这夜,在漫天飞雪中飞行。 在数十里之外的山林中,一道身影悄然的靠近几乎被碾为平地的林中。力量撞击的气味还在清冷的空气中残留。他如幽灵似得靠近,却又止不住的颤抖。他的雀跃,在兴奋,又在犹豫和恐慌。当他站在痕迹的边缘,望着被黑暗笼罩的空地,瞳孔颤动着。 冷风在丛林里打了个旋儿,一掠而过,带起一片片的积雪,从树枝上坠落下来。 他忽然坐在了地上。大地一颤,他便坐倒了。 他的神经绷得太紧,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那绷紧的神经断裂。 有人从地下爬出来。 那腐朽的气息,如死去多时的尸体,还在腐烂。 他睁着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前方。面前的空地积雪不厚,以至于冷光并不明显,所以他也看不清面前到底有什么东西。但是,感觉告诉他,有生命在那里爬。 突然,空地的上空一道身影轰的砸落下来。地面上爬动的生命呻吟一声,一口血便喷向了这边,溅在了他的脸上。他呆了一呆,那血是冷的是腥臭的,让他止不住的想要吐。可是,面前传来的声音让他颤栗着,整个神经绷紧心脏停止了跳动。 有人翻滚出去。 “咳咳,咳咳咳咳!太子,非要杀我不可” “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看不起孤这俗世的太子吗你不是说要杀了孤吗” “呵,你要杀我我也没办法,可是,你又能得到什么我不过是无名的一条狗,贱命一条,如何能与你堂堂太子相提并论!呵,呵呵呵呵,弱肉强食,果然如此。杀,你要杀我易如反掌,我老鬼也不皱一个眉头。只是,无名交给我的任务没有完成,你堂堂太子杀了我,却会惹来无名的纠缠。太子啊太子,你只是想发泄内心的愤懑吗想将你对法甲的仇恨发泄到我的身上吗呵,我到底只是一个替死鬼罢了!你堂堂太子找不到他们” 砰的一声,说话的人被踹飞出去,重重的撞在了一棵树上。树木咔嚓一声断为两截。那人大口的喷着血,气息孱弱。 “孤的事情还不需要你来提醒,无论是法甲还是谁,孤总有一天会让他们付出代价。而你,即便只是一条狗,即便不值一提,可你挡了孤的路。” “是啊,我挡了你太子的路,所以你太子非杀我不可。呵,不过是强者的狡辩,弱者无反抗之力罢了!” “你没有机会的。” “我若有机会,定斩下你的狗头!” “那你就先去死!” 一抹光倏然间在黑暗中亮起,无比的锋利和霸道。在那光的映照下,可见到一道修长而冷厉的身影,而在地上,一张被血丝覆盖的脸孔狰狞而丑陋。那寒光飞快的落下,却在这时候,躺在地上的人猛然卷席而起,一对翅膀嗖的刺了出去。 寒光一顿,黑漆漆的翅膀嗤啦一声刺穿了对方的胸膛。 “太子,老鬼发誓,若是不能斩你狗头,我老鬼宁愿化为灰烬永世不得超生。你给我等着!” 翅膀瞬即飞出,那人卷身在空中翻滚,刹那飞出了树林。 被重创的人低垂下头来看着自己胸膛那黑漆漆的伤口,伤口在愈合,鲜血并没有淌出来。而后他缓缓抬头,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一双眼睛燃烧起来。 “你想走你想走” 咆哮,如厉鬼的爆发。他的身躯瞬间冲天而起,裹挟着无穷的气劲和威势。整个树林,轰然间被那可怕的力量横扫。坐在树下的人未及反应过来便被那力量卷席而出,如狂风中的树叶被撕扯分割,仿佛随时要化为齑粉。却在这时,一只手掌突然抵在了他的背后。 “救我!”他痛苦的叫道。 那手掌抵着他轻轻一推,便从那狂暴的力量中撕开了一条路,朝着平稳的气流中而去。他睁着眼睛,只见到一道颓丧的身影倏然间从面前飞过。 “你是谁” 那道身影已经远去,只是留下了淡淡的声音,“快走,这里不是你能参和的。” 砰!他从空中落下来,伴随着树枝、积雪,砸在了地上。 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弱小,弱小的连蚂蚁都不如。报仇如何报仇父亲,孩儿该如何为你报仇他仰躺着,在内心里嘶吼,任由泪水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这时,有人落在了他的左侧。飘然而落,无声无息。 “你很失败。”来人冷冷的道。 他爬了起来,定定的看着来人。黑暗并不会模糊任何东西,生命并非一定要靠双眼来辨别外物。面前的身影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她不说话他也知道是谁。他攥紧了双手,脸上的筋络跳动起来。 “静怡!” “你在愤怒,在仇恨,可却没有底气。”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看,你还是如此愚蠢,到了现在居然还在问我这样的问题。陈乾,你真的以为我会看上你你真的以为凭着你的家底和你的才能,有资格靠近我” “你在利用我” “谈不上利用,只是借用一下闲棋,看看能否带动其他棋子。” “原来,即便是利用,你也不过是将我当作废棋来看。” “你很可怜,可是,你的可怜是来源于你自己的自以为是。” “我不值得可怜。” “没有人可怜你,除了你那死了的父亲。” 他笑了,笑声不断的提高,渐而化为了狂笑。他的身体抖动着,却不是寒冷和恐惧,而是癫狂。 “果然,我不过是一个蠢人,一个废物,一个一无是处只会给自己身边人带来痛苦的祸源。我,死不足惜!” 第二十八章 最烈的酒,最冷的光续 大门洞开,他坐在椅子上,一字正对着大门。 四下里一片空静,偌大的宅院除了他不见其他人影。 灯笼悬挂,灯光熠熠。 寒风从头顶呼啸而过,飞雪已是落了厚厚一层。 一个个空坛静静的扎在雪中,坛子表面的黑字依旧醒目。 他坐姿并不端正,歪歪斜斜靠在椅背上,一条腿搭在扶手上,一只手提着酒坛,醉眼朦胧的盯着大门。一杆黑漆漆的长枪伫立在身后,就像一名贴身护卫的战士。 酒水在坛中晃悠,酒气已经凝结在清冷的空气中。 风吹,光动,夜幕深沉。 忽然,他将手中的酒坛抛了出去,酒坛在空中弧形飞行,落在了大门外的地上。哐当一声,酒坛落地,酒水哗啦啦的倾泻\出来。一道身影无声息的立在了大门口。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反手抓住长枪,嘴里呢喃着。 来人冷笑一声,负手而入,闲庭阔步似的。 “你是何人来我镖局所为何事”他抓着长枪直指对方。可是,他醉了,醉的已经有些意识模糊,身体不受控制。他和他的影子都在晃。 那人笑着,一步步的迈过来。 他忽然将枪一斜,嗤啦一声划过面前的雪面,点点星光飞溅而起。 “镖局目前不接生意,走!” “镖局镖局,若是不接生意,那存在干什么”来人停了下来,一双幽森的眼睛带着讥诮的笑意盯着他。“又敞开大门来干什么” “镖局并不一定非要接生意,大门洞开并不一定要欢迎来客。”他道。 “哦,那又是为什么”来人道。 “等该来的人,了结一笔账。”他道。 “那我是该来的人吗”来人道。 他的瞳孔微微一凝,模糊的视野一下子清朗开来。他那通红的脸孔凝肃起来,晃动的长枪也一下子变得静止不动。 “那看你所为何来了” “哈哈哈哈,你说我所为何来” 他忽然箭步而出,手中的长枪如苍龙出水,呼啸着刺向对方。速度极快,出手果决,很辣、霸道,无一丝一毫的迟滞。枪芒一闪,刹那间那人消失在面前。枪风一凝,他猛然旋身拍去。长枪轰鸣,气流尖啸。椅子咔嚓一声碎裂。 来人在几步之外化身而退,单掌按在了雪面上。 “好霸道的枪法,不愧是周家传人。不过,想用俗世的枪法伤我,你还嫩点。”来人话音未落,一掌掀了起来,无数的雪花飞舞而起。狂风尖叫,劲气飚射。枪芒在模糊的雪花之中一闪而过,瞬即便被挡了下来。 他在后退。来人一掌横在了枪尖面前,长枪便弯曲了。可怕的力量,推着他不断的后退。 他退到了石阶那里,一脚蹬在石阶上,奋力将长枪刺出去。 可是,对方的力量更强。枪尖不但未能前进分毫,枪身已是弯曲到了近乎对折的地步。那人忽然将手一按,长枪崩的一声弹射而起。他闷哼着飞了出去,撞在了墙面上,一口血喷了出来。 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 他睁着眼睛躺在雪面上,浑身气力全无。 那人到了他的面前,一张短小的面孔光洁无须,苍白的如白纸糊成。一对眼睛如毒蛇似得吐露出幽幽的光来。 “你是谁”他问道。 “定远镖局,名字不错,”那人道。“只可惜在此乱世,却不能定远,只能让人践踏。可惜,真的很可惜!” “你来干什么”他道。“是那个女人派你来的” “女人”那人冷笑道。“什么女人” “你跟她不是一伙的”他问道。“那你来干什么定远镖局,怕是不入你的法眼” “哈,区区定远镖局当然入不得我的法眼。”那人道。 “那你来干什么”他吼道,忽然翻身而起,一掌朝着对方劈了过去。那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蝼蚁也想与大象相争,不知死活!”那人说话间一拳朝着对方的手掌迎击过去。但听得拳掌交击,一声脆响,便有骨骼断裂之声。他痛叫着飞跌而出,在雪面上滑行十余步。“定远镖局虽然不值一提,但定远镖局与绝影相连,却是提升了自身的价值。你问我所为何来,告诉你也没关系,此来我是要找到绝影的老巢。” 来人到了他的面前,抬起脚一脚踩在了他的胸膛上。 血液从他的口腔里涌出,心脏如被山岳压住,难以跳动。 “什么绝影” “呵,你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可是没关系。我既然来了,便能找到我所需要的。” 来人忽然抬头,一道光从大门飞檐上射了过来,惊讶之下,他急忙旋身而起,避开那光,落在了数丈之外的屋檐下。那光落空,却是折身而往,倏然刺向了那人。那人急忙后退,立柱断裂,墙壁破碎,瓦片倾泻而下。 躺在地上的他大口呼吸着,身体忽然间飞了起来。 轰!大门连带着两边的高墙瞬间崩碎,无数的灰沉腾空而起。那人从大堂方向飞了起来,一张面孔变得严厉而狰狞。可是此时,已无他其他身影。 “仙法!” 镇子在喧腾,无数的身影在街道上聚集。灯火如昼。 但在深深的宅院里,一道身影已是苍老如死。周绍安被无形的力量拖拽而来,飘然落在了那白苍苍的身影面前。周绍安呆若木鸡,睁着眼睛怔怔的望着面前的面孔。 除了那双眸子表明着面前这身体还活着外,这具尸体的其他部位,似乎都已经死了。 “不好受!”声音从那身体里飘出来。 周绍安一激灵,猛然清醒过来,随即翻身而起,撞在了一旁的桌椅上。 “你是谁” “很丑是不是”那身体里的声音凄凉笑道。“已经面目全非了!” “陈、陈叔” “唉,难为你一声叔,我却不能送你点什么!” “你、你真是陈叔” 周绍安惊骇之下,噗通跪在了那人的面前,呆呆的看着那苍老扭曲的面孔。 “我就是陈贤。”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听人言,逆天而行,遭此大害,我自作自受啊!” “陈叔,我、我能做什么我去给你、给你找大夫!” “你自己说出来都不信大夫大夫若是能救得了我,早就来了!” “那、那该怎么办” 那身体忽然间倒了下来,趴在了周绍安的面前。周绍安吓得身体往后仰去,目光瑟瑟的盯着他。 “陈、陈叔!” “别动,听我说,我大限将至,拖延不了多久。陈乾、陈乾有危险,我没有其他办法,也没有其他人选,只能借助你,看看、看看能不能救他一命。绍安,陈乾有过,但非有心,你们往日、往日关系好,不论日后是否能恢复往昔,却也希望你、希望你看在朋友的面上,能搁置嫌隙,救他一命。” “陈、陈乾他怎么了” “那个女人要他的身躯作为别人的炉鼎,若是真让那女人得逞了,陈乾这小子就会、就会永世不得超生,而且成为别人的替身。” “可、可绍安实力低薄,怕是无济于事。” “我借你法术。” “陈叔” 周绍安话未说完,一缕白光忽然间从那苍老如死的身躯上飞了出来,径直钻入了周绍安的眉心。周绍安只觉得神魂一颤,无穷的痛苦瞬息间如潮水一般翻涌而来。他大叫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舞动。桌椅,凳子,摆设,被撞击、拍打。许久,周绍安猛然回头,一双眼睛通红如焰,锐利深邃。 地上的身体没有了气息,正在一点点的化为灰烬。 “陈叔!” “大道将尽,仙神何用末法微微,杀劫难逃。年轻人,好自珍重,希望你们能脱离劫难,为我人族保留薪火!” “陈叔!” 周绍安大声吼道,可是那身体已是化为了无数的灰烬,最后随风散落在冷酷的天地间。他长啸而起,撞碎屋顶,如一颗流星疾驰而去。 黑暗的山林,陈乾惨然一笑,忽然飞身扑向了女子。 女子冷笑一声,素手一招,一缕黑烟刹那缠住了陈乾的身躯。陈乾砰的栽倒在地,面孔深深的埋进了雪里。女子一脚踩在他的背上,弯下腰低声呢喃道,“若非你有一丁点的用处,我早已让你变成死人,岂会让你在我面前上蹿下跳。无价值的生命,总是不值得怜悯。你说的没错,你蠢而且废,所以死不足惜。” 黑烟一绷,女子飘然而起,拽着一动不动的陈乾朝山林之外而去。忽然,女子眸光一闪,急忙旋身朝高空飞去。一抹光瞬间切断了拽着陈乾的黑烟,陈乾猛然舒了口气,睁着眼睛看着蓦然出现在面前的身影。 “绍安!” 来人盯着高空的女子,右手一挥,陈乾整个身躯便恢复了自由。 “绍安,你怎么在这” 周绍安不语,眸光犀利而流露着杀意。女子愕然,旋即冷酷一笑,招手间便有无数的黑烟滚滚从身体里涌出来。却在这时,女子面色微微一滞,黑烟倒卷而回,化作缎带缠在了她的双臂上。一道身影赫然出现在她的身侧。 “父亲!” “仙法”来人嘶哑低沉的道。“没想到会落在你们两人的身上。”那幽绿的眸子阴冷的在周绍安和陈乾身上。陈乾浑身毛孔闭合,眸光瑟瑟的看着周绍安。周绍安却很是镇定,似乎并不为突然出现的人而感到惊讶。来人笑了,惨白的面孔阴森可怖。 “如此甚好,将你们其中一人炼化为炉鼎供我所用,还可将另一人化为傀儡为我驱驰。这真是上天赐我的宝物啊!” “人不人鬼不鬼,生死不如却还在苟延残喘,你这样的毒物留在世间,有何用处不如死了,反而自在。”周绍安冷笑道。 “死吗”来人道。“我已经死过很多次了,可是阎王不收,我也没办法。” “阎王不收,那我便让你神魂俱灭。”周绍安道。 “我不会死的,神魂永在,所以,我才要想办法让自己更自在的活着。”来人道。“而你们,便是让我更自在活着的基石。” “狂妄!” 周绍安猛然挥掌,手掌劈下,白光嗤然斩向来人。女子身躯微微一动,但是她身侧的人已是疾驰而出。白光落在那人的身上,那人的身躯立时燃烧起来。女子的面孔骤然变色,可在这时,周绍安身后的陈乾忽然惨叫一声,从高空跌落下去。周绍安大惊,急忙飞身朝陈乾扑去。 女子静静的站在那里,冰冷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当周绍安到得陈乾的近前,伸手抓住他的一条胳膊的时候,痛苦的陈乾忽然眼皮一番,露出一双森冷而诡异的眼睛。周绍安神色骤变,急忙松手欲要退开,可这时候陈乾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脸上露出得意而冷酷的笑容。 “既然你如此关心我,为何要松开我的手” 是那人的声音。周绍安的心脏猛然收缩,全身的毛孔都紧紧闭合。 “你不是陈乾” “我当然不是他。” “找死!” 周绍安眼睛圆睁,一双眼珠子如要从眼眶里飞出来。他怒喝之下,只觉得体内源源不绝的力量倏然间凝缩在了右拳中,他挥舞着拳头轰然砸向面前这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砰!那张脸孔在视野中急剧的扭曲凹陷,然后便斜了开来。 一拳击中,周绍安却整个人变得疲乏沉重,被抓着的手腕如要裂开似的。 那凹陷扭曲的脸孔这时候缓缓转动,眸光阴暗的望着他。 “仙法不是这样用的。” 周绍安只觉得绝望,即便自己拥有了可怕的力量,可自己却还未掌握如何去使用。正如绝妙的枪法,若是不熟悉不贯通,与平常的招式有何区别。而如今,自己和陈乾显然落入了对方的掌控之中。 怎么办 周绍安的眼皮微微一颤,眉心一点痛感瞬间放大。他啊的一声惨叫,眉心竟然裂开了。一点白光倏然间从裂开处飞了出来,钻入了陈乾的额心。周绍安痛楚难耐几乎要昏厥,却在模糊中见到陈乾朝着大地坠去。 这是怎么回事 周绍安未及反应过来,朝大地坠去的身躯忽然被一股力量拽了起来。他仰头望去,却见到女子那泛着狡黠光芒的脸孔。呼啦一声,他便落入了她的手中。而此时,大地之上传来一声癫狂而愤怒的叫喊。 “别想从我手里夺走血食!” 砰!一道光瞬间从大地上直冲而来。 女子的手腕一颤,忽然拽着周绍安斜身避开,落在了地上。一道魂影飘然到了近前。 “父亲,还有炉鼎!” 周绍安浑身一颤,双眸渐渐的模糊,整个身体正在脱离自己的掌控。 夺舍! “不!” “嘎嘎嘎嘎!原来,那家伙并非真想传你仙术,只不过是让你作为替死鬼好将那家伙救出来罢了!嘎嘎嘎嘎!” 不,不可能,陈叔怎么会如此险恶,怎会如此残忍对我 “我知道你不信,但是,事实便是事实,不然的话,你体内的仙术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脱离你的身体钻入那家伙的体内,从而将我从他的身体里驱赶出来认命,众生如棋子,你又算什么” 陈叔,陈叔,真的是这样吗你真的不顾我的死活只想着救出陈乾吗 “你的资质虽然不如那小子,但到底打磨的不错,有底子,不需要我重新来调整便能让我的力量得以安放。好,好,好!” 一滴泪水悄然从周绍安的眼眶里滚落下来,他的眼睛变得灰暗,变得无神,瞳孔也在不断的放大,仿佛生命正从这具身体里滑入深渊。在意识消散的刹那,无数的脸孔浮现在脑海。周斌,周远山,陈乾,陈贤,甚至是王五。这美丽而冷酷的世界,要与他分离了! 远处的黑暗中忽然间迸发出一抹强烈的光芒。 光芒横扫,山林破碎,狂风呼啸。 一人惨叫着飞上苍穹。 女子仰头望去,双手不由的紧紧攥在一起。狂风从身上扑过,衣衫破裂,肌肤如被锋利的刀刃滑过一般旋起一片痛楚。 噗! 一把刀忽然间从背后刺穿了女子的身体。她呆了一呆,眸光变得灰暗无光。一道身影飘然到了近前,一把将双目无神的周绍安拽在了怀里,冷然一笑,而后如幽灵般朝远处飞去。 雷霆阵阵,电光闪烁。 远处的虚空中,一道道身影飘然而出。 “谁谁破我道法是谁” 大地上一道癫狂的身影手舞足蹈着,狰狞着面孔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法甲!你还想逃到何处” 那癫狂的身影在璀璨的光幕中忽然飞身而起,如极光冲向这边。 一手拽着周绍安身体的人大吃一惊,回头望去,面色变得难看。他怒道,“你疯了,你疯了!” “把命留下,为我爱妃偿命!” “王八蛋,迟早我法甲会剥了你的道衣、取出你的道源,让你生不如死!” 那人将手中的周绍安反手掷了出去,而后踏着虚空消失在远处的莽莽黑暗之中。而癫狂的身影一剑站在了周绍安的身上,浑然不顾的冲了出去。虚空中那一道道身影望着远处的身影,目光瞬即落在了漆黑的大地上。 大地上,一人仰头喝着酒,神色淡然的立在黑暗中。 狂风疾啸,劲气横冲。 黑发飞扬。 他忽然将手中的酒壶扔了出去,酒水哗啦啦的倾泻下来。 他腾身而起,手中的剑一闪而出,剑光掠起,如惊鸿在黑暗中舞蹈。长虹划破夜空,猛烈的斩向苍穹。 可怕的光,极致的寒,凶猛的杀意。 虚空中一道道身影倏然间拔出兵器,纷纷斩向那袭来的寒光。 时空,在这时候如凝滞了。 只剩下那光的交错,那力量的迸发。 层云之下的身影化作了蛛鸟的形状,振翼而起,如欲破云而去。在那寒光映照下,那一张人形的面孔苍白而孱弱,一双眸子瑟瑟带着慌乱。 “楼主救我!” 一道道光碎开,那斩向苍穹的剑光却无比的坚韧,凶威不减,到了那蛛鸟形状的身影面前。而在这时,一点红光突然间出现在剑光面前,红光中有一道蚕蛹。剑光落下,红光破碎,蚕蛹却静立不动。 一道道身影如泡影似得消散了。 斩出一剑的男子立在虚空,一双眼睛静静的望着那蚕蛹。 衣衫褴褛,头发披散,面庞被醉酒熏染的憔悴沧桑。 安静,死寂。狂风无声的席卷,气流沉默的激荡。 天地恢复了黑暗,无丝毫的光在其中游弋。 “仇九。”一道身影飘渺而玄虚,在虚空中响起。 “神王。”那衣衫褴褛的男子淡淡的道。 “我真希望你死了,”那飘渺玄虚的声音道。“可事实难如愿!” “让你失望了!”衣衫褴褛的男子道。 “我不失望,”飘渺玄虚的声音道。“至少现在不失望。” “为什么”衣衫褴褛的男子道。 “有你,后面的故事才会更精彩,”飘渺玄虚的声音道。“而且,有你,我的道才能复原,才能变得完满。” 衣衫褴褛的男子垂下头,眸光忧郁而沧桑。他道,“我会找到你。” “我等你。” 黑暗中的蚕蛹消失了。一道惨叫声从上空滑向了远处。然后便响起了大地轰鸣之声。衣衫褴褛的男子落在地上,捡起被自己抛出去的酒壶,酒壶里的酒还剩一些,他仰头一口饮尽,然后一步步的朝远处走去。 夜凄寂无边,仿佛会持续很久很久。大地山川在夜幕中沉默。寒风不再猛烈,呜咽着游荡飘零。有人站起来,茫然四顾,神色凄然,然后摇摇晃晃的在黑暗中行走。有人如木偶似的跟在一缕黑烟中飘摇,渐渐的远去。 镇子的热闹还在继续,只是已经衰弱了许多。街巷中的灯笼依旧亮着,照应着那清冷的街石墙壁,留下一道道暗影在寒冷中摇曳。 酒能消愁,也能忘事。 世间有没有最烈的酒有没有最冷的光不知道,但是,在不同生命的感知下,应该是有的。 他喝着自认为最烈的酒,然后施展出自认为最冷的光,将面前的生命化为了尸体,将内心里的最后柔软化为了冷酷,然后孤独的离开了。他没有留在镇上,一把火焚烧了最为熟悉的宅院,看着宅院在烈焰中化为灰烬,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他离开了镇子。 身后的热闹成为了过去,那熟悉的市井与他再不相干。 他不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 一道倩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那清秀的脸孔露出一抹讥诮而冷漠的笑意。 “父亲!” “随我去龙门。” “是。” 第二十九章 最近的人,最冷的血上 “龙门父亲,龙门不是已经毁了吗” “你懂什么,不破不灭,不然何来源力供养你以为那里真的只是一片禁地一片死地了吗” “女儿愚昧!” “你当然愚昧,不然何以会唯唯诺诺,屡屡办事不利!若非你是我现在唯一可用之人,你早就灰飞烟灭了!” “女儿请求父亲恕罪!” “哼!龙门被毁是应有之意,早在我将龙门作为棋局之时,便已料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只是,如果只是将龙门作为疆域,作为一切开端的源头,未免太过浪费。所以,我才有思量,在龙门布下了另一重阵法。” “源力的阵法” “不错,便是源力的阵法。天地阴阳,本就是由力运转,以力为生,周而复始,循环不息。若是没有力,那么天地阴阳便是混沌,时空便是一团烂泥,生命便不能生息。所以,我以坤元和乾元之阵相扣,集聚源力,以为我用。” 周绍安面孔的年轻男子挥了挥双臂,关节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他道,“虽然有了这副躯体可以让我重新与他们相争,可是,这副躯体有些孱弱,难以让我的实力恢复到顶峰,若是实力不能恢复,我便会落入下风,只能任由他们欺凌。但是,我用源力贯体,这副躯体便能得到锤炼,能更快的容纳我的力量,让我重临巅峰。” “女儿佩服,父亲运筹帷幄,怕是所有人都被父亲所欺蒙。” “那是自然,你以为我活了这么悠悠岁月,是怎么活下来的!智慧,是另一种力量,远比肉身之力、法术之力要灵活而多变。” “女儿请求父亲多多指教栽培,以让女儿能更好的为父亲鞍前马后,为父亲效劳。” “好好做事,不要打什么小算盘,忠心于我,我会让你一飞冲天号令天下。” “是,父亲。” “走,这里与我们再无瓜葛,留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 “父亲请。” 周绍安面孔的男子从女子的身边走过,女子的眸光却是阴翳下来,一张俏脸变得阴狠毒辣。她的手掌心里渗透出一缕缕近乎透明的雾气,那雾气袅娜着、盘旋着,如龙似蛇。就在这时,一人忽然拦住了去路。 天地凄凄,万物苍苍。镇子的灯火与喧闹,与这里形成两个世界的对比。寒风拂过,不远的河水滔滔不绝。雪花在夜空中盘旋飞舞。 周绍安面孔的男子脚步一滞,眸光阴冷的注视着拦路的人。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形貌颓丧的人,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身前身后,一张原本清秀白皙的面孔此时满是污垢。 “是你小子!”周绍安面孔的男子道。 “留下。”这人赫然是陈乾,只是他的气息与本来的他截然不同。他如刺客,如杀手,阴冷的、残酷的,如那出鞘的刀兵,锋芒毕露。不远处的女子眉头一皱,静静的盯着陈乾。陈乾的变化让她有些迷惑。 “我没有杀你你本应该庆幸,却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真是不知死活!”周绍安面孔的男子道。 陈乾仰起面孔,眸光幽幽的望着夜空。他身上的气息如浪潮似得涌出,那气息精纯而锐利,让那冷冽的空气变得肃杀。 “借尸还魂我可以不管,”陈乾道。“但你以活人为炉鼎,硬生生的灭杀他人的神魂,到达让自己复活的目的,如此残忍狠毒的手段,却是逆天之行,我不得不管。” “呵,大话,”周绍安面孔的男子冷笑道。“若是你有这本事,就不会让这年轻人来替死了!” “一因一果,一饮一啄,这是他的命!”陈乾道。 “命”周绍安面孔的男子笑道。“他的命如此不值,而你侄儿的命却珍贵说到底,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自私自利,为了自己而不惜牺牲别人。所以,在同一条线上,你没有资格嘲笑我。” “我不嘲笑任何人,”陈乾道。“我只是将逆天而行的人斩杀罢了!” “斩杀”周绍安面孔的男子大笑起来,忽然间一拳轰了过去。狂风呼啸,气劲直冲。“仙人已经过气,何来斩杀的勇气!” 陈乾眸光一凝,身体上的气息赫然紧缩,眼看着那可怕的力量急袭而来,倏然他身形一晃,一抹白光刹那间在两人的面前绽放。周绍安面孔的男子拳头一缩,旋身避开白光,而后反手一掌劈在了陈乾的肩膀上。陈乾身躯一震,趔趄退了两步。周绍安面孔的男子欺身而进,化掌为拳,轰的砸在了陈乾的面门上。陈乾身躯后仰,鼻血飚射。周绍安面孔的男子抬脚飞踹。啪的一声,陈乾横肘挡住了那凌厉的一脚,而后斜身靠了上去。 “好不习惯陌生的身体,”陈乾道。“可是,你以为这样就能击败我,那你就错了!” 陈乾一掌直起,掌心中的光球无比的璀璨。周绍安面孔的男子眸光一滞,忽然间飞身后退。可是,陈乾探手一拍,手中的光球重重的击中了周绍安面孔的男子的后背。 “啊!”周绍安面孔的男子惨叫一声,飞跌而出,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陈乾一步到了那人的面前,抬脚轰然踩了下去。那人滚身避开,陈乾一脚踩在地上,大地震动,地面上厚厚的积雪扑棱飞了起来。暗夜,飞雪,狂风。周绍安面孔的男子斜身而起,掠出数丈。陈乾却如幽灵似得紧随其后,双掌一撑一按,裹挟万钧之力呼啸着拍向了周绍安面孔的男子后背。远处的女子露出了紧张之色,嘴唇瑟瑟发抖着。 周绍安面孔的男子急忙回身,一片黑烟瞬息间罩住身躯。 轰! 陈乾双掌击打在被黑烟笼罩的周绍安面孔的男子的身上,两股力量激荡,袭上苍穹。周绍安面孔的男子身躯一晃,手中出现无数的利刃,随着他双手一甩,那利刃破啸而出,密密麻麻。陈乾眉头一挑,跺地而起,双掌不断的结印,一缕缕光芒从双掌间迸发出来,勾连成了一张光网。那利刃击中光网立时崩碎,而光网也在裂开。 周绍安面孔的男子紧紧盯着陈乾,忽然斜身掠起,手中出现一柄大刀,他双手抓着大刀猛烈的斩向了陈乾。陈乾双掌一错,光网罩向了对方,同时他右臂弹起,猛然间虚空传来了裂开之声,一道璀璨的白光赫然间从虚空裂开处飞出。陈乾抓住那光,光化作了巨剑。 陈乾长喝一声,奋力将手中的巨剑斩向了对方。 光网裂开,大刀与巨剑撞击。 黑暗与光明交织,力量在吞并在反噬。 两张面孔狰狞扭曲,仿佛被两股力量碾压似的。 突然间,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飞了出去。女子叠步而起,瞬息间抱住了周绍安面孔的男子,他噗的喷出大口鲜血,喘息叫道,“走!”女子也不犹豫,旋身一闪,便在黑暗中消失。 陈乾落在地上,在雪面上滑行,面部孔窍不断的飞出血来。 只是,他那圆睁的双眼,却是一点点的黯淡下去。 一声无奈的叹息,从陈乾的身体里飘了出来。 “末法末法,仙的时代走到了终点,再无回天之力了啊!” 陈乾的身躯猛然弹起,一口血从口中喷了出来,他圆睁着双眼,呆呆的看着一道虚影在面前远去,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可怕的声音。瞬即,他仰面倒在了地上。 女子带着周绍安面孔的男子在十里之外的一处凉亭停了下来。 “父亲,您如何了” “滚开!” 周绍安面孔的男子忽然大怒,扬起手啪的一声甩在了女子的脸上。女子猝不及防,身躯趔趄,几乎跌倒在地。她捂着自己的脸,惊慌失措的看着对方。 “没用的东西,三番两次站在一旁看戏呢不知道出来帮帮我!怎么,看到我出丑,看到我受伤,很高兴是不是别忘了,你的命在我手里捏着,要是想活着,要是想痛快,不想像你那卑微的父亲那样死去,就乖乖的听命为我效死!” 面对周绍安面孔男子的咆哮,女子的眼眶里泪花荡漾,捂着脸缓缓的低垂下头。青丝遮面,那哀伤与痛苦,萦绕其上。周绍安面孔的男子跌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息起来,他一掌按在檀中上,深深的呼了口气,然后努力让体内沸腾的真气寻找路径宣泄。 女子流泪了,但是她没有哭出来。 她缓缓抬起头,在青丝下,她那乌黑的眼睛变得狠厉。 内心的痛苦、仇恨,如溃堤的洪流,难以压制的奔涌起来。她没有忘记,没有忘记那一夜的事情。宁静的山林,温馨的木屋,父亲和自己好心的将这人带回屋子,费尽心思的医治他。可是,当那人的生命平稳下来,当自己和父亲舒了一口气的时候,这人却突然暴起,将父亲撕成了碎片。 那一幕,她岂会忘记 血淋淋的一幕,绝望的一幕,彻底的撕碎了平静,撕碎了她的幸福。 她恨,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拖到化为废墟的木屋前,手刃仇人,以仇人的鲜血来祭奠死去的父亲。可是,这么久过去了,她却卑躬屈膝认贼作父,违背着内心的意愿。日夜难免,内心的痛苦和仇恨总是烧灼着她。只是这一刻,她还需再忍吗 耻辱,仇恨,愤怒。 她要将这个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畜生,撕成碎片。 她走向他,一步步的靠近,那阴冷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他虽然换了面孔,可是透过眼前这副年轻的面孔,她依旧能辨别出他那丑陋而狰狞的模样来。 今夜,就是今夜。 她的手里出现一把刀,杀意迸发出来。 周绍安面孔的男子入定了,整个人沉浸在真气流转的畅快之中。真气在体内淤积,随后顺畅,奇经八脉如那宽阔的河床,运载着充沛的真气如滔滔江水的喧腾。他的面孔红润起来,孱弱的气息粗壮起来。忽然,他眉头一挑,危机让他毛孔收缩,他猛地睁开了双眼。却在这时,一脸阴森的女子忽然飞身而起,从她的头顶掠过。 刀光撕开夜空,凶猛的刀气斩向远处。 危机消失了,他定定的看着女子原先站的地方,有些出神。 黑暗中传来刀断之声,女子娇喝一声,身躯忽然倒飞过来,落在了他的面前。 “父亲,有敌人!”她强自忍住口中的鲜血叫道。 他腾身而起,手里一团黑气随着他身躯的扭转,呼啸着飞了出去。 黑气的前方,一道身影手执长枪,怒吼一声,枪芒穿透了黑气,直直的朝着这边刺了过来。他吃了一惊,急忙将双臂一圈,镇住刺来的长枪,瞬即矮身避开,斜身扑向了偷袭的人。来人一枪落空,将长枪一抖,撤身后仰,长枪便在面前化作一团光影。 周绍安面孔的男子面色一肃,提掌而起,一拳穿过手掌,啪的一声击中枪尖。长枪弯曲。两道力量顺着长枪对撞着。砰!长枪断裂,持枪的男子闷哼一声迭飞出去。周绍安面孔的男子狞笑一声,箭步而出,探手便欲抓住对方的咽喉。可在这时,一道身影忽然间从虚空中扑了下来。周绍安面孔的男子大吃一惊,急忙撤身躲避,可是那人出手太快,一拳砰的砸在了他的头上。 眼前一黑,血液从头顶流淌下来。 周绍安面孔的男子还未回过神,来人已是到了近前,掌风疾啸,掌芒赫赫,便听得手掌击落在胸膛上的如雷似得响声,以及胸骨接连断裂之声。周绍安面孔的男子仰头吐血,大声长啸,一道魂影倏然间脱体而出,瞬间到了女子的面前。女子张嘴还未说什么,身躯骤然一抖,整个人便失去了光彩。 “你是何人,留下姓名,某来日拜访!”女子的身躯里发出了那男子的愤怒之声。 来人抱住周绍安的身躯,一双深邃的眸子冷冷的盯着她。 “魑魅魍魉,也该在天地之间放肆,找死!” 女子胸口一闷,如被人击中似的。她连连后退,只是一双眼睛透露出不甘和阴狠。 “好,好,好,此仇不报,我天机子誓不为人。你们给我等着!” 旋身一闪,如极光远遁,刹那消失的无影无踪。 “师傅!” 持枪男子急忙飞了过来,担忧的喊道。 抱着周绍安身体的人看了一眼持枪男子,伸手在周绍安那冰冷的额头轻轻一拍。 “三魂还在,只是七魄已无,即便活着,也是一个废人。” 持枪男子双目含泪,面庞凄哀,声音痛苦的道,“只要他能活着,就算是废人,徒儿也甘愿。” 那人冷哼一声,道,“教你术法,你却不知运用,我收你为徒何用,丢我脸面!那个死老头垂死之际也能狡兔三窟,将你们当成棋子运用自如,你们呢,却乖乖为人驱使,险些丧命,真是愚昧蠢笨!气死我了!” 那人气冲冲的抱着周绍安回身而去。持枪男子不敢抱怨,急忙跟上去。 静夜冷寂,雪花挥洒,寒风萧萧。辽阔的天地,黑夜还在持续。 第三十章 最近的人,最冷的血中 “师傅,绍安怎么样了” “死不了!” 这是个五十左右的男人,身材中等,穿着一身黑色绸服,头上的头发灰白参半,面孔上伤痕累累,满是沧桑。瞪了周远山一眼,他从床上下来,走到一旁的案几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周远山也显得老了许多,面色苍白,满是担忧之色。 周远山望着闭着双眼的周绍安,内心还是忐忑不安。 周远山回头,望着面前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那人站在窗前望着那在黑暗中滑动的光影,不知在想什么。这是个奇特的人,许久以前认识时,是朝廷威震一方的东厂都督,而今,又是道门修为诡异的强者。世事如潮,前路漫漫,纷纷扰扰,让人茫然失措! “你的伤不是小事,自己注意点。”那人忽然开口道。 周远山微微一怔,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胸前,道,“徒儿没事。” “没事哼!”那人不悦的道。“死了就知道有事没事了!” 那人从屋子里走了出去,显然是生气了。周远山呆呆的站在那里。胸口的伤还是严重的,虽然伤口愈合,脏腑有力的跳动,但真气的运转却是受挫的。良久,他吁了口气,回头望了一眼周绍安,便走了出去。 “师傅是否去休息一下,徒儿去准备早饭。” “你会做饭” “会一点。” “呵,长本事了!” 那人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讥诮的看着周远山。周远山摸了摸头尴尬的笑着。 “师傅说笑了,徒儿也不过是出镖路途所需,所以学了一些。只是手艺不精,怕是难入师傅的法眼。” “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会做就去做,正好我也饿了。” “是,师傅。” 周远山心情略微好转,大步离去。那人静静的坐在石凳上,眸光幽幽的望着夜空。他的双眸平静深邃,如那无波纹的古井,静静的仿佛含括了整个时空。眼角的皱纹展开,与脸孔上那一道道的皱纹形成了衰老的样貌。他不过是四十有二,而今却像是五十出头。现实如刻刀,在人体上雕刻着。 只是,对于自己的样貌他却是毫无感觉的,他时而皱起的眉头,只是说明他对眼下局势的担忧。拳头攥紧,又松开,既而又攥紧。低声一叹,是无奈,还有无力。 “这是干什么纷纷扰扰不休,难道忘了顷刻即至的危机利益之争蒙住了双眼,甚至连良心也蒙蔽住了吗还有多少时间,大难一来,凭着眼下的实力,能抵挡住吗当他们占据时空,手里的利益能保持住吗呵,生命,生命啊!” 周远山在做饭。炉膛的火哔哔啵啵的跳跃着。水汽从锅里蒸腾起来,弥漫在眼前。他望着那沸腾的水,手里的面条被紧紧攥在手心里。他出神的望着,眸光里闪过丝丝的痛苦。当沸水如潮汐似的涌起,蒸腾的水汽让他的肌肤感觉到灼热之感,他才缓过神来,将手中的面条放进去。沸水退潮,面条在水中变软。 那一击几乎让他死去,若非那人的出现,自己怕是已经死了。 那人,可怕的人。 让他只觉得是来提自己走的牛头马面。阴森森的带着地狱的气息。 可到底,是他救了自己。自己那洞穿的胸膛,那豁大的伤口,若非他的救治,岂能如现在这般只是真气受挫那人的手法当真诡异,气雾从手中涌出,飞快的钻入自己的伤口,融化在其中。筋肉相连,血肉融合,心脏猛然一抽,便快速的跳动起来,凝滞的血液便像是受到某种力量压迫似的奔腾起来。 他活过来了!生命如同得到了锤炼,五脏六腑如换了新的似的。 春天来了,萧瑟的树木吐出绿蕊,等待着春天暖风的吹拂,然后蓬勃生长。 自己也是。身体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力量春阳和风让它沿着某种轨道蜕变。 挑起面条,将水舀掉,等锅烧热,倒上油,将打散的鸡蛋倒进去,嗤啦一声,鸡蛋迅速的膨胀,香味弥漫开来,变得金黄。等鸡蛋煎好,他再往锅里倒上油,等油烧开,便将面条下锅,翻炒,放料,放水。 等待。 气雾在眼前漂浮,香味弥漫在厨房里。炉膛里的木柴化成了赤红的碳,变成一截一截,等待着冷却。雾气环绕着的他,平静而高远,仿佛梦幻里的人物。他人在这里,思绪却不知到了何处。等他的思绪从远处回来。面条已经煮好。 咧嘴一笑,他的眼眸里如被那水汽浸润了似的,带着薄薄的水汽。 “师傅!” 那人从沉思中醒过来,周远山端着一盆面站在面前。 “哦不错,闻起来挺香的。” “简慢师傅了!厨房里没有什么菜,徒儿只能下面条让师傅将就一下。” “天寒地冻的,能有口热乎的就不错了。走,来绍安小子的房间里。” 进入屋子,周远山放下面条,走到一旁将炭盆点燃,而后坐在那人的身侧,为那人夹起面条来。 “师傅这些年去哪了,怎么没有消息” “唔,能去哪,不就是劳碌命,天南海北的晃悠!” “师傅位高权重责任重大,哪里是晃悠!徒儿才是碌碌无为!” “各有专攻罢了!你自己也吃,别只顾着我。” “是。” 周远山给自己挑起一些面条,却是没有动手,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人吃着,一边为他倒上茶。那人饿了,吃的很快,也没有什么挑剔的。一盆面,那人吃了好几碗。 “师傅一直说义庄那人很特殊,却未曾说是什么缘由。” “呵,这有什么难的,看其命格就知道了。” “命格” “各人有各人的命格,凡人与仙神妖魔的命格又不同。他一个末世的仙,早已跳脱轮回,命格已是模糊。” “可这也非一般人所能窥探的” “当然,不然要修为干什么” 周远山尴尬的捏了捏鼻子,道,“徒儿让师傅失望了。” “各人的选择!”那人叹息一声,怜惜的看着他。“以前见你资质不错福缘甚好,所以收你为徒传你道术。只是那时候的局势平常,所谓道术,在很多人眼里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无稽之谈,而且你又担着镖局的责任,自然很难收心入道。只是,局势逆转恶化,现如今却是争分夺秒之时,想要入道,却又紧迫许多了。” “师傅不会离开” “暂时不会,我要让你入道。” “谢谢师傅!” “你吃,待会我告诉你怎么做。” “是,师傅。” 那人从屋子里走出来,便走便脱去那厚重的大衣。大衣飞起,飘然落在了石桌上。他眸光熠熠,肌肉鼓胀,气息精炼而醇厚。一步迈出,风自脚下旋起。黑暗的日子里,他在厮杀,在与无数辨别不清的生命中穿梭。鲜血,生死,哀嚎,暴戾。黑暗的岁月,残忍的岁月。 他越走越快,倏然间提身而起,一声龙吟直冲苍穹。 那是拳芒。 周远山并没有吃东西,而是默然的站在窗前,眸光幽幽的看着那人。他的瞳孔变得灰暗,眸光变得阴冷。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竟然是阴森的。在他身后,那闭目昏厥的周绍安缓缓睁开眼睛,眸光流露,是冰冷而肃杀。周绍安坐了起来,一双眼睛淡淡的看着周远山的背影。 周远山的身上仿佛有无数的鬼魂,在那里摇曳。 周绍安走了过去。 远山,黑暗,一条流水在夜幕下奔腾。 女子飘然而立,站在水花之上。她的面孔狰狞,仿佛陌生的灵魂让这副躯体难以自持,以至于面孔显得有些峥嵘。她圆睁着双眼,紧攥着双拳,骨骼咔咔作响。那凸起的眼球,射出那凶唳而暴躁的光来。 这时,水浪卷起。女子身躯骤然一撤,一道身影飘然而起。 “谁” “哈哈,天机子,连我也不认识了” “法甲。” “是我。” “你想干什么怎么,见我如此样貌,想要落井下石” “嗤,你值得我落井下石吗” “呵,我知道你打什么算盘。” “彼此彼此。” 风袭来,呜咽着远去。水流湍急着朝前方奔去,卷起的点点水珠,在夜幕下旋即坠落。两道身影立在水面,互相凝视着。彼此的气息都是阴冷的,仿佛便是这夜幕里的宠儿。 “说,找我什么事”女子道。 “让你翻盘,愿不愿意”那人道。 “翻盘”女子冷笑道。“你有这个好心”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那人道。“这么长的岁月以来,彼此知根知底,都在为自己而活着。告诉你,那个人是东厂的丑颜,是个难缠的家伙,这段时间不知隐藏在那里,修为比以前高了许多。我一个人没有把握。” “那个人”女子眉头一挑,戾气不自主的涌出来。 “对,就是夺了你炉鼎的那个家伙。”那人道。 “你要什么”女子问道。 “呵,”那人笑道。“我想找到绝影的老巢。” “猎道者”女子道。“你想投靠猎道者” “为什么要投靠他们”那人道。“我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隐藏在暗处,不受任何人威胁,岂不痛快” 女子眸光微微一凝,有些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她道,“说,怎么合作” “我们一起杀了丑颜,炉鼎归你,他老子归我。” “好。” 两人倏然间消失在水面上。静夜凄凄,寒风飕飕,流水不竭。那两个人便如幽灵,仿佛只是雾气所化,不留痕迹。只是这时候,水中却是浮起一颗头颅来,这头颅的脸孔上一双眼睛冷冷的注视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头颅浸入水中,流水哗啦啦的响成一片,便有如巨蛇在水中疾行,隆起一串白晃晃的水花。 有人在夜行,形单影只,宛若孤魂。 他走得很快,仿佛有什么急事。寒风过耳,夜幕沉沉。雪已不如先前那般盛大。渐至镇子,灯火还在熠熠。他停下脚步,仰头凝望,眸光带着复杂之色。深吸口气,然后徐徐吐出,气息化作了一团雾。他提步进入镇子。 义庄凄凄切切,空无一人。 他走进黑漆漆的义庄,径直来到了北面的屋子。灯火如豆,昏黄的光在陋室内摇曳。他站在屋中,双目环视。他在寻找。屋子里摆设杂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一应事物都显得陈旧,就像是从谁家搬来的废弃之物。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墙上。墙壁已经暗沉,满是青苔的痕迹。他快步走了过去,一拳朝着墙壁砸去。 砰的一声,整个屋子都在颤动。 砖石碎裂,一条条裂缝朝着四周蔓延。 灰尘在眼前跳舞。他的眸光锋利的盯着裂口。裂口深处,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他抬手将墙壁内的东西拽了出来。是一个长条形的盒子。盒子被黑色的布包裹着。将盒子放在地上,将布解开。盒子是黑色的,就像是棺材,上面的漆就像是刚刚刷上的。他贪婪的看着盒子,手指不由得在上面滑动,轻轻的颤抖着。 他回头张望,就像是害怕有人在暗中窥视,苍白而年轻的面孔,如尸体一般。渐渐地流露出一抹阴惨惨的笑意,他将盒子抱在怀里,然后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天就要亮了。 庆祝的人已经散了,早已在梦中遨游。只是街巷上的灯,却还是亮着。街面上满是庆祝留下的东西,杂沓纷乱,仿佛有一场大乱刚刚过去似的。他抱着盒子走在熟悉的大街上,不远处的衙门黑漆漆的,如同豁嘴的野兽。修葺一新的塔楼在不远处伫立,如同守夜的战士。 不远处居然还有一个小摊还在营业。他走了过去。 摊贩是个老人,头发灰白,背脊弯曲。见到他过来,便从杌子上慢慢的站起来,斜着脸朝他看去。 “哎呀,是陈公子!” “苏伯,给我来碗面条。” “好的好的,往日多承公子惠顾,让小老儿有的营生。只是公子多日不知所踪,让大家都很是担心。今夜庆祝本要公子出席的,四下打探都没有找到公子。公子,你还好” “我很好,多谢大家的担心了。” “哎,陈大人是个好官,可却遭到歹人的杀害。公子啊,不要过分担心,好人还是有好报的,歹人总有一日会被抓到受戮的。” “是啊,我知道,总有一天的。” “小老儿碎嘴了,公子这边坐,这里暖和。” “多谢苏伯。” 他坐在桌前,旁边有一个炉子,暖意直往身上扑。他紧紧的抱着盒子,手指抓着盒子的边缘,指节已有些泛白。望着那老人,他的眸光闪烁着,痛苦、仇恨还有悲伤。就在这时,一人忽然朝这边跑来。 第三十一章 最近的人,最冷的血下 昏暗的光影中,雪花袅娜飞舞,院落里的低矮植物,被那从空中席卷下来的劲气压得抬不起头来,片片叶子凝结着一层霜变着颜色。空中的人一拳一脚,幻化出那猛兽的凌厉形象,在那无声的示威。 两个面貌相似的人一前一后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内,静静的看着那舞蹈的人,眸光越发的冷酷起来。寒风扑面而来,发丝飞扬,面孔如刀刻似得严厉。 身后的人转身朝门外走去,一举一动如木偶那般的僵硬。 当空中的人飘然而落,徐徐的吐出一口气息,转过头来,面上露出了一抹诧异。 “绍安小子,你居然醒了!” 周绍安露出一抹笑意,笑意在昏暗中显得冷酷,那露出来的牙齿森森的让人悚然。那人微微一滞,神色间有些疑惑。却在这时,窗内的人忽然间投身而出,呼啸着到了他的身边。那人急忙一撤,可是,从窗内投身而来的人一掌击中他的肩膀。 “周远山!” 那人怒吼一声,周绍安却是身影一闪,轰的一拳击中他的面门。砰!那人身影迭飞,重重的撞在了院墙上。院墙轰然倒塌,落下来的砖石将那低矮的植物淹没。那人咳嗽起来,鲜血从面孔上滚落下来。周绍安和周远山默默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们!” “师傅,徒儿的身手如何” 那人狠狠的瞪着周远山,胸口剧烈的起伏,气势已是衰颓。 周远山狞笑一声,道,“师傅啊师傅,你是不是很惊讶,是不是很疑惑,徒儿为何要对你出手徒儿也没办法啊!徒儿的命只剩半条,而绍安却是随时会死去。我没办法,我必须兑现自己的承诺。” “是谁”那人暗哑的吼道。 “师傅,你会知道的。”周远山道。 周绍安蹲下身,眸光幽幽的望着那人满是鲜血的脸。 那人的目光落在周绍安的身上。周绍安的气息是幽冷的,散发出那腐朽而苍死的气味。如果不是周绍安还有着活人的意味,他真要以为他是那行走的尸体。那人倒吸一口凉气,从周绍安那呆滞的没有光泽的眼睛里,他见到的是尸体,是傀儡,是幽冥。 周绍安动了,手臂轻轻抬起,如要触摸花朵。只是,那抬起的手掌中,是那萦绕的死气。腐朽的气息,焦灼的气息。空气变得窒闷,风变得迟缓。然后,周绍安一掌拍向了他的胸膛。那人只觉得毛孔骤然收缩,他整个人倏然旋身而起,如那柔软的叶子,在手掌面前飘然而动。周绍安一掌落空,可是身后的周远山一脚踹了出来。 砰! 那人飞了出去,一道道墙壁破碎。 蹲在地上的周绍安揉身而起,如那幽灵,瞬间到了那人的面前。 “是谁” 那人咆哮道,同时双拳一错,迎着周绍安砸去。 周绍安手臂一横,一掌从手臂下穿了出去。双拳砸在了周绍安的手臂上,可是他的一掌却是击中了那人的胸膛。沉闷的响声,鲜血飞溅的声音。那人脚步一滑,身影趔趄的倒退出去。灰白参半的头发凌乱了,单薄的衣裳碎开了,露出那苍老而结实的肌体。 那人稳住身形,睁着一双眼睛定定的望着朝自己走来的两人。他的神色,不再狼狈,反而越发的冷静,那双满是沧桑的眼睛,也变得肃杀而锐利起来。 “你们要杀我” “师傅,不是我们要杀你。” “那是谁” “你会知道的!” “呵,这个时候还要保密是看来你身后的人也不是什么人物!罢了,既然如此,那就让我逼他们出来。” 那人话音一落,忽然仰面长啸,双掌在胸前一圈一扎,磅礴的气劲瞬息间从身体里迸发出来。隐约间,那幽暗的夜空里传来了龙吟之声。他的身体瞬息间腾空,矫健,凶猛,如那充满了力量的野兽。他在高空,双臂交叉,气劲环绕,而后猛地砸落下来。一层层的气劲呼啸着压向院落。屋宇瑟瑟,大地沉沉。周绍安两人面孔狰狞的提身而起,狠狠的朝着那人发起了进攻。 苍穹无语,寂夜萧萧。远处传来了鸡鸣之声。 劲气破碎,那人的身影刹那退出数丈之远。 在周绍安两人的身上,各有一道虚影飘然而出。 “你们!”那人狞笑道。 “丑颜!”左侧虚影道。 “法甲,当真是好手段!”那人道。 “一般一般,”左侧虚影淡漠的道。“这样的手段也就是对你,若是别的什么厉害人物,怕是不需要这样简单无聊的手段了。” “哦看来在你心里,”那人道。“我法甲算不得什么人物了!” “你说你是人物吗”左侧虚影道。 那人沉默下来,目光盯着右侧的虚影。那虚影却是一道婀娜曼妙的身影,慢慢的化为了实体。那人低声一叹,道,“你们居然能联手,当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没有绝对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左侧虚影道。 “是啊,利益的交换罢了!”那人道。 “既然你明白,自然也就知道我们为何要针对你了。”左侧虚影道。 那人摇头道,“既然你看不起我,显然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让你们大动干戈的东西,我不明白你们为何会盯上我要对我出手要知道,镇子可不平静啊!” “丑颜,”女子忽然道。“见了朕还不行礼吗”那是男人的声音,低沉而霸道,威严而高傲,凛然有王者之威。 那人神色微微一凝,却是淡漠一笑,道,“你想为王吗” “放肆!”女子眸光一冷,怒斥道。 那人大笑起来,指着她道,“我不管你是否装神弄鬼,即便你真是陛下,可如今的天下,王还是王吗” “大逆不道,当凌迟处死!”女子怒吼一声,倏然间飞了出去。素手挥舞,黑烟疾驰,一条条如那凶恶的螣蛇。那人不敢迟疑,右手一挥,一把刀却是出现在他的手中。刀光猎猎,杀气弥漫。女子到了近前,黑烟已是缠绕在了刀上。那人疾退,手中的刀在嗡鸣,华光飞溅,刀气呼啸。女子眉头一剔,手掌化为拳头,朝着那滚滚黑烟之中猛然一击。黑烟骤然凝结,化为了蛇的脑袋,张口喷吐出那滚滚的液体。 那人眉头蹙起,急忙闪身避开。空气在烧灼。那人的衣摆已是如飞蝶一般的飞去,化为了一团黑烟。肌肤如被烫伤,那人踩着虚空掠出百丈。可在这时,一道身影忽然间横在了面前。 “丑颜,屡次三番你坏我好事,现在你还想走” “法甲,我丑颜若是不能杀你,誓不为人!” “哈,那你连鬼都做不成。” 拦在面前的虚影面容周边,忽然化作一头猛兽,呼啸着扑了上来。那人提刀一卷,刀光璀璨开来。可是,那化作猛兽的虚影却是击碎了刀光,一拳轰的击中他的胸膛。他飞跌而下,撞在了地上。猛兽爪牙舒张,一杆长枪赫然在前肢中,直身而起,爪牙抓着长枪倏的一声掷了下来。长枪旋转,枪芒幽幽。眼瞅着那长枪便要扎中那人,那人身体一滑,避让开来。可是,那人的身体划出数尺,一脚已是从空中踩落下来。 咔嚓一声,那人痛吟一声,右腿已是被踩断。 女子踩着他的右腿,面孔冷漠的盯着他那有些扭曲的脸。 “朕于你恩宠,给你富贵权势,你却屡屡违背朕意,无忠君父,大逆不道,如尔反逆不端之辈,当严刑以戮,酷罚以杀,绝尔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根。” 那人扭曲着面孔却是无惧意,睁着眼睛喝道,“魑魅魍魉,安敢败坏陛下声誉,找死!”他竟然硬生生折身而起,一拳轰的一声砸在了女子的身上。女子瞬间飞了出去。他拖着折断的右腿,狠狠的瞪着面前的两父子,而后旋身而起。“我丑颜不死,必然让尔等浑身碎骨魂飞魄散!”一道刀光轰隆隆从苍穹之上刺落下来,而他也迎着那刀光而去。 女子稳住身形,仰头望着那煌煌的刀光,虚影到了她的身侧。 “黑暗,也给了他机会。”虚影道。 女子不语,只是目光无比的肃杀与阴冷。虚影冷笑着,手中赫然出现一柄尺余长的刀。虚影忽然消失在女子身侧,虚空中传来了轰鸣之声。女子转身,目光落在了周远山的身上。周远山身形瑟瑟,周绍安却是默然朝她走来。女子的身上,一道虚影如水草飘摇,渐渐的走了出来,钻入了他的身体里。周绍安身躯一震,肌肉鼓胀,骨骼作响,仰头一声长啸,戾气迸发出来。女子身躯一晃,差点坐在地上,睁着迷茫的眼睛呆呆的看着恢复了生气的周绍安。周远山啪的一声坐在了地上,神色呆滞而彷徨。 女子的神色和目光渐渐的从迷茫呆滞中恢复过来,目光落在了周远山的身上。她的目光变得讥诮而冷酷。虚空中一道道光火飘然从眼前飞过,她缓缓抬头,一道身影狼狈从光幕中迭出,浑身是血。 “杀了他!” 周绍安的身体里发出一声猛兽般的咆哮。 女子身体一颤,愕然的望着周绍安。周绍安双眼吐出,猩红布满血丝,脸孔狰狞而扭曲。 “杀了他!” 女子只觉得身体冰冷如坠冰窟,呆了一呆,随即冲天而起。 地上的周远山还在呆滞,身体却是突然升了起来。 “绍安!” “咯咯,你以为我是你儿子” “不,不要伤害我的儿子,求求你!” “你有什么资格求我” “我、我帮助你们对他动手,我实现了承诺,你们、你们不能这样!” “那是你跟他的交易,跟我有什么关系。更何况,这具身体很合适我,我为什么要因为你而放弃如此好的炉鼎!” “不,不,不!” “呵,孱弱而卑微的生命,注定了只能为人所驱使。” “还我绍安!” 周远山忽然扑向周绍安,可是只是近了寸许,他的身体便呆立不动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彼此之间激荡。夜空中传来了龙吟之声,光火不断的溅落,光闪不时跳跃。狂风在吼,劲气如浪潮叠加而起。被撕开的夜空,仿佛有一张寡淡而冷酷的脸,冷漠的注视着大地。一声闷哼,女子的身躯重重的砸在地上,黑发凌乱,衣裙破碎,一道道伤口在那洁白的肌肤上触目。 周绍安瞥了一眼女子,嘴角微微勾起,冷声道,“废物!” 周远山轰的飞了出去,而周绍安却是裹挟着狂躁的气劲,飞上半空。 周远山坐在地上,背靠着坍塌的墙壁,呆滞的看着夜空中那缭乱的光影,嘴唇翕动,微弱的声音变得含混不清。有人到了他的面前,他的目光被阻断。 “你不是说过会救我孩儿吗为什么,为什么不守信用” “信用信用值几个钱” “你、无耻!” “哈哈哈哈!无耻又如何只要能达成目的,什么手段有什么关系!” 虚影一把抓住周远山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阴沉的道,“我知道你与绝影关系莫大,不然我也不会花费如此大的功夫来找你。说,绝影的秘密藏在哪” “原来,这一切是你设计好的” “也不算设计,只不过顺手而为罢了。” “绝影的秘密哈,哈哈哈哈!” “你不说也没关系,你知道修道之人的手段的。” 周远山神色一滞,笑声戛然而止。而在这时,两人却是消失了。 虚空中一声暴响,一团光崩散,化作了漫天的烟火。有人落下,有人远遁。 周绍安俯冲而下,一把拽住了女子的长发,托着她疾驰而去。 夜,如此的冷,如此的静。 天寒地冻,万物都在瑟瑟。 周绍安拖着女子流露出惊慌的气息。女子如木偶似得任由他拖拽,只是那双眸子幽幽然间带着不甘和厉色。 一道幽影从死寂的院落中飘然而出,掠过重重屋檐。 此时,街上的摊贩还在营业,街面上杂乱的物件随处可见。庆祝的宣泄一个时辰前就已结束,聚集的人群也早已散去,只留下这满地的物件仿佛标记着夜晚里的热闹与喜庆。 四处可见的灯,熠熠的挥散着光芒,在夜里默默的等待着白昼的到来。 老人蹲在炉火前,望着炉膛内燃烧的木柴发呆。食客坐在桌边,手里抱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满脸的阴影,面前的面条已经冷却,油花结成了冰花。两人默然无语,静静的在这夜里,似乎也在等待白昼。只是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食客的视野中,他那的眸光骤然一凝,那流露着痛苦与悲伤的面孔,倏然间如燃烧起来,通红,戾气,双眸如利刃一般。 “公子!”食客腾身而起,朝着匆匆朝这边跑来的人快步走去,老人吃惊的看着他,大声喊道。来人抬眸望来,那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惊异,而这时候抱着长盒的年轻男子却猛然将盒子一按,盒子咔嚓一声碎开。 “老鬼,还我父亲命来!” 仇恨的声音,如迸发开来的岩浆,炙热而凶猛。一道光瞬息间在长街上迸发开来,可怕的力量激荡着气流,化作那翻卷的狂风。一盏盏灯笼跌落,炉膛里的火骤然熄灭。老人惊慌的跌倒,在冰冷的砖石上翻滚。 “给我去死!” 第三十二章 最近的人,最冷的血续 “你知道我说的秘密是什么,对不对” 镇外十余里,曙光已在黑暗中酝酿。周远山一声不吭,也不挣扎,任由法甲拽着。他面如死灰,双眼无光,就像一个失去了魂魄的皮囊。法甲这时也不急着赶路,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无需担心所谓的意外。 “世人都以为蒙圩是第一次外出,却不知道在封天之后,他其实是出来过。至于他出来干什么,你们或许知道,但我不问你们。我只知道,我很好奇,猎道者蛰伏,王凯之不出,他蒙圩出来做什么而且,很显然他的命格是受到某种庇护的。我在想,猎道者猎道,自然不可能给他所谓的信仰之道,也不可能给他命运寄托,那么,他的命格庇护又是怎么回事有了命格庇护,他可以施展开这个时空目前所能承受的力量,却又无需担心这个时空天道的追杀。所以,很显然他的命格庇护是来自于这片时空的。” 法甲停了下来,目光幽幽的看着前方。黑暗正在退去,如重重轻纱,在眼前袅娜。小雪盈盈,寒风簌簌。地面的雪厚厚的有尺余高。他是飘在雪面上的,一路上未留下任何痕迹。 “那么,绝影必然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境,能够让蒙圩放心的进行命格庇护。你知道那个地方是哪里吗” “我不知道。”周远山咬着牙齿道。 “呵,你这么说,便说明你知道。定远镖局,看似与其他门派无争,实则内地里却是绝影的分部。你们能畅行南北,无绝影何以有如此影响”法甲道。 “呵,这是我定远镖局多年经营所致。”周远山道。 “是吗那你们可真有能耐,能黑白两道如鱼得水!”法甲冷笑道。此时,他继续前行。“实话告诉你,一开始我确实是没将你们放在眼里,一个小小的镖局有什么意思,别说你们,就连少林、武当等等名门大派,也不在我的眼里。可后来在皇宫内城,我遇到一个人,便将目光投在了你们的身上。” 周远山神色一暗。法甲继续道,“你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人。”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呵,那个死去的毛骧啊,锦衣卫指挥使啊!” 周远山的神色更暗了。毛骧已死去多年。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竟然死在了皇帝的手里,多么可惜的人物啊! “我知道他是绝影的人,而且还是绝影的骨干。”法甲道。“那或许是很久以前的事,但藕断丝连,必有痕迹。毛骧虽死,魂却还在。区区招魂术,许多山野道士都会,更何况是我。我招其魂,与其对话,便将他的根底掌握的一清二楚。” “那你岂不是也知道那什么秘密之地了,还来问我干什么”周远山冷笑道。 “那不一样,”法甲摇头道。“我都说了,毛骧已经离开绝影很久,绝影后面的很多事情他虽然身为骨干,却并不一定知晓。毕竟,他是官面上的人物。” 周远山紧闭嘴唇,双目淡淡的望着面前掠过的暗影。 “哟,居然有人在等我。” 法甲的声音响起,周远山双眸一凝。法甲停了下来,周远山视野中有雪花的踪影。一人站在数丈外,在喝着酒。冰雪连天,酒是冷的。法甲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也未有受到危险的意思,脸上残留着淡淡的笑意。 “天寒地冻,居然有心在此喝酒,蒙圩,你的境界可是高了不少啊!” 那人晃了晃酒壶,酒壶已空,他便将酒壶扔在地上。 “法甲,你到底想找什么” “没找什么,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在这世间到底留下了什么好东西。” “你想要” “说不想要那是假的,说想要也不一定对,得看是什么。” “你很想知道” “这就是生命的弊病,总是对任何东西感兴趣。” 那人沉默下来,一张面孔如刀刻似的。周远山忽然站了起来,双脚陷在积雪中,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化为雾气,朦胧了视野。 “三爷,你杀了我!”他叫道,声音里满是痛苦和绝望。 那人的眉头微微一挑,望着周远山那颓废而沧桑的脸。他道,“本不该让你参和进来,但是,我不想让大哥涉入过多而影响他自己的生活,没办法之下才找了你。只是没想到别人的耳目如此灵通,居然能找到你这里来,给你造成如此大的伤害。哎,或许当初我便应该听王凯之的,他说的办法或许也行得通,无需我如此折腾。” “只要三爷你没事就好!”周远山闭上眼睛,泪水在眼缝闪烁。 法甲依旧笑着,道,“或许我该给你们叙叙旧情的时间,不过,我想给,别人却不是这样想。蒙圩,想来你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 那人缓缓转身,道,“跟我来。” 法甲拽着周远山跟了上去。大雪无痕,苍苍茫茫。远去,不知归路。 却在镇子里,璀璨的光迸发开来,将整个大街周边照的模糊。可怕的气劲,肃杀的戾气,席卷而起,将周边屋宇卷袭的颤栗不安。一只只灯笼坠落下来,瓦片纷飞,墙体龟裂。陈乾冉冉升起,手中的光让他近乎透明。而在他面前的人仰着面孔,惊慌消散,只剩下一双眸子幽森的凝望着。 砰! 老鬼滑步退出,重重的撞在了一根石柱上,石柱吱呀一声,断裂开来。老鬼伸手抹了一下嘴角,冷然一笑。翅膀在他身后展开,四肢化为了八爪,躯体变化,巨大而丑陋的鸟虫模样展现开来。血色,弥漫,荡漾,氤氲。化作鸟虫模样的老鬼箭步而出,扑向那片光中。 光的碰撞,力量的对撞。 一条条光漪在其间闪耀,一块块光斑在隆起。 两道身影不动,仿佛万事万物只在意念中奔驰。倏然,光幕裂开,鸟虫滑身而退,陈乾口吐鲜血,胸前一片模糊。光在黯淡。鸟虫仰头,面孔上的无数复眼在变幻。当它裂开那巨口,发出那阴恻恻的怪叫,宽长的翅膀瞬间竖起,庞大的身躯一跃而出,刹那到了陈乾的面前。苍白的陈乾却是无比的平静,眼看着鸟虫的到来,那森森的爪牙刹那便要将他撕碎,他忽然笑了。 鸟虫的八爪已经紧紧的抓住了陈乾的身体,那竖起的翅膀化作了巨刃。 陈乾依旧笑着,笑意深沉,仿佛涵盖着无数的意味。 那黯淡下来的光消失了。却在陈乾的手中多了一柄尺余长的剑。 鸟虫忽然厉鸣,紧紧抓着陈乾身体的八爪奋力欲要挣脱,可是,那八爪如嵌在了肌体里面,无论它如何挣扎却是挣脱不开。那丑陋的头颅化为了老鬼的脑袋,脸孔上露出了惊恐之色,他在挣扎,在不断拉开与陈乾的距离。那剑闪耀着光芒,剑刃上的光让人不寒而栗。老鬼在那剑身上看见了自己的样子:苍白,恐慌。嗤啦一声,衣服被刺穿,肌肤在收缩,血液在凝滞。 “诛仙刃!”老鬼惊恐叫道。 “老鬼,为你的罪恶赎罪!”陈乾癫狂笑着,抓着那剑狠狠的刺了出去。 突然,魂影从巨大的鸟虫身上飞了出去,陈乾手中的短剑噗的穿透了那巨大的身体。那身体瞬即燃烧起来。飞出去的魂影悬浮半空,睁着双眼发出凄厉的惨叫。 “诛仙刃” 突然,一道身影在那魂影的头顶响起,瞬即一道旋风疾驰而下。陈乾眼前一黑,手中的剑便脱手而出,从那巨大的身体上洞穿出去,飞上半空。一只手轻轻一挥,那短剑便落在了手中。 陈乾如从梦中醒来,仰头望去,却是周绍安,在他的身后,站着面孔淡漠的女子。 “诛仙刃!”周绍安握着手中的剑,上下打量,呢喃自语,僵硬的面庞流露出惊喜和疯狂。“好东西啊!好东西啊!没想到能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见到如此宝物,果然天不负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此神兵在手,我天机子还怕谁!” “天机子!”魂影忽然厉喝一声。 周绍安缓缓扭过头,盯着那魂影,淡漠的道,“原来是丧家之犬啊!” “你住嘴!”魂影面目怒容的道。“我告诉你,诛仙刃出,灵气席卷,封印被摧,天地大乱。你还不速速将此刃毁去!” “大乱”周绍安眼珠一转,冷笑道。“大乱有什么不好” “大乱有什么不好”魂影歇斯底里的道。“天机子,你糊涂!猎道者出,你挡得住” 周绍安眼眸微微一凝,却是淡然一笑,道,“你少聒噪,不然斩了你的神魂,让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魂影微微一怔,一甩袖子,冷声道,“好,好,你既然执迷不悟,后果你自己承担。”说话间便要离去,却在这时,一动不动的女子身影一晃便到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魂影面色一沉,冷冷的盯着女子。“怎么,想杀人灭口” “不是杀人灭口,”周绍安道。“是送佛送到西。既然你肉身没了,留着神魂干什么,还不如直接送你去西天,让你早点轮回转世。” 女子双手一错,黑烟席卷而出,刹那间罩住那魂影。黑烟化作利齿,利齿在张合,如要将那魂影吞噬。魂影面孔阴沉眸光森森,在那利齿啃咬而来的瞬间,他忽然旋身后撤,双掌一合,吆喝一声,便听到掌间传来了猛兽的咆哮。利齿崩碎,黑烟翻卷,女子闷哼一声趔趄后退。 周绍安眸光一冷,抓着短剑扑身而来。 “如此地步,也想卖弄,找死!” 短剑化作一道流光,倏然刺穿了魂影周边的气劲,转瞬到了那魂影的面前。魂影面色骤变,急忙翻掌一推,赤红的光长啸而出,如那火龙。短剑淹没在赤光之中,执剑的周绍安被那焰气逼得往后撤了一下。也就是这时,魂影腾身而起,避开了短剑。 呆滞的陈乾终于回过神来,望见眼前那三道身影的闪烁,才蓦然发觉自己手中的兵器已经没有了。他张着眼睛望着那跳跃的魂影,望见在那周绍安身侧协同攻击的女子,呛然一笑,随即垂下头,眼睛已是湿润模糊了。 魂影避开攻击,旋身掠上数丈外的屋檐,冷冷的瞪着那扑来的身影。 “天机子,你的末日很快就会到来。” “我的末日是否会来先不说,你的末日却已经来了。” 周绍安一剑横朔,剑光如那电闪似的一闪即逝,瞬即随着他身体的移动,而化作了垂降而下的匹练剑光。剑光倏然落下,无边气劲从四面八方涌向魂影。魂影未动,脚下的屋檐却是碎裂开来了。魂影腾空,伸出的手凭空握住一柄大刀,而后迎向那剑光。剑光斩落,大刀断为两截,魂影噗的飞出,撞断了飞檐,朝着巷子落去。 女子从周绍安的身侧掠了出去,一下子到了那巷子的上空。 魂影在黑暗的巷子中狂奔。 女子眸光幽幽,素手一招,魂影的前方突然卷起一股黑烟。 魂影脚步一滞,急忙翻身后掠,斜身扑入一处宅院。 “老鬼,你逃不掉的。” 上空传来周绍安阴冷的声音。窜入屋中的魂影在喘息,面前的床榻上有一人睁着眼睛瑟瑟的盯着他。魂影忽然将那人拽了起来,然后抛上屋顶。屋顶破碎,那人尖叫着飞上半空。一抹光瞬息间斩落下来。那人化为了血雾,只留得那惨叫声在夜空中回荡。魂影穿墙过户,不知跑了多远,倏然面前有一点光,他呆了一呆,却是刹不住的扑了上去。光中赫然出现一张面孔,老鬼看清时已是躲避不开。 “老鬼,许久不见了!” 这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却被岁月的沧桑雕琢的满是疲惫,那一双眼眸平静而深邃,如同容纳了世间的悲欢苦乐。老鬼被那人一掌抵住,睁着眼睛呆呆的看着。 “仇九,是你!” 狂风袭来,剑光从屋顶疾驰而下,眼看着便要到得面前。 那人将魂影一推,拔剑而起,剑倏然斩向那剑光,剑光无声破碎。 “什么人”周绍安大声喊道。 女子却是双手一撑,无数的黑烟滚滚朝着提剑之人扑去。那人神色不变,剑却是化作了无数的光影,席卷而出。黑烟震散,剑影光寒到了女子的面前,女子神色骤变,连忙从空中沉落下去。周绍安握着短剑气息已是不稳,急忙抓着短剑护在胸前。剑光散落,一剑直指他的咽喉。 魂影扭头望着,面孔神色闪烁不定。 “仇九,你果然是我最大的敌人,没想到当初的男孩,如今却蜕变的如此厉害,要是,要是当日没有将你带上山,你怕是早就死了!呵,呵呵呵呵,真是一因一果,一饮一啄,全是因果报应啊!” 魂影呢喃间,急忙朝远处而去。晨曦展露,夜色模糊。晨风萧瑟,小雪迎空。一声脆响,忽然间迸发出犀利如巨浪的气浪,席卷四周。随后便传来了周绍安那不甘而又惊恐的叫声。 “我的神剑!” 望着那直指自己的剑,周绍安满是不甘和愤怒。那人孑然而立,手中剑青光冷冽,纹丝不动,剑尖的光辉如有珠玉镶钻。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沧桑面孔上露出一丝笑意,手中剑突然一撤,欺身而进,一掌砰的打在了周绍安的胸膛上。周绍安惨叫一声,手臂又被那人拽住,立时浑身抽搐,面目震颤,如被电击似的。而在这时,一缕烟雾从周绍安的头顶袅袅而起。 “不!” 一道魂影飘然而出,嘶声喊道,“这是我的炉鼎!” 那人面目一沉,冷声喝道,“滚!” 如惊雷炸响,那魂影刹那飞了出去。周绍安的身躯软软的倒在了那人的背上。寒风袭来,黑发飞扬。那人将周绍安放在屋顶上,目光却是朝着老鬼所去的方向望去。面沉似水,眸静如星,只是他的面孔却是苍白起来,握着剑的手也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收回目光,望着自己那颤抖不已的手臂,面上不由的流露出失落忧郁的神色来。 有人从巷子里走出来,满身是血。 “可有兴趣喝一杯” 那人回身下望,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忘了江上对饮了吗” 那人飘然而落,道,“没想到你还记得,可有好酒” “最烈的酒!” 两人缓缓而去,并未再说什么。风已小了许多,小雪淅淅沥沥的挥洒下来。街面上那接连的灯笼还在晨曦中闪烁着最后的光芒。呆立不动的陈乾,望着那两道身影远去,而后收回目光,脚下有许多碎片,碎片闪溢着皎洁的光芒,他望着那如星辉似的光,面孔不由得沉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二叔,你想借我达到什么目的” 他忽然疯了似的抬起脚重重的踩下去,使劲的碾压着那些碎片,想要将其碾成粉末。喘息着,咒骂着,疯狂着。忽然,一人从屋檐上滚落下来,重重的跌落在他的面前。他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面前的身影。 第三十三章 晚雪初停,阴霾万里上 在镇子西端,有一座富裕的宅邸,宅邸的外面是那宽阔齐整的街道,街道边上是一排垂杨。如今垂杨萧瑟,没有了春夏时候的葱茏。但是街道的整洁宽敞,与那宅邸的恢宏大气,却无论在任何时节,都是相得益彰的。 一处宅邸的大门上挂着一块牌匾,牌匾上用草书写着两个字:陈府。 此陈府非彼陈府,但关系很近。 这里便是陈贤的宅邸。作为富甲一方的巨贾,陈贤的宅邸自然不会简陋到哪里去,相反反而在这一整排的宅邸之中稍显阔绰的多。就门前的两只石狮,便虎虎生风大气扬威。 只是此时,陈府的宅邸却是一片漆黑,没有丁点星火。 偌大的宅邸,空空荡荡,似乎早已人去楼空。悬挂在门前的大灯笼,似乎也是多日前悬挂上去,灯火熄灭,灯笼便默然的忍受着昼夜的孤独,随着风雪变得苍白。 陈乾翻墙而入,阴森与死寂环绕四周,渗透在每一寸空间中。目光幽幽的凝望,面前的场景与脑海中熟悉的画面相互印证,得来了反差所形成的忧伤。忧伤自心底里生发起来,瞬息间笼罩全身。那欢乐的场景,那热闹宣泄的场景,一去不复返。 从外院而入,穿堂过室,来到中院,三进院落,重重叠叠错落有致,环绕着数不清的屋宇。站在中院的轩花厅面前,望着那滴水飞檐,他想起年幼时望着燕子在飞檐下来回往复,似乎在犹疑是否在这里筑巢。巢穴筑下,燕子一年年来一年年去,熟悉的,新生的,雏鸟在巢穴内探出脑袋叽叽喳喳的鸣叫。心思回转,默然一叹。他步入轩花厅,走入后院。 水榭亭阁,伫立在流水之畔,树木林立,花草夹岸。 流水不竭,枯萎的荷叶在水面上漂浮,落叶满池,如那破碎的舟在游弋。 主人何处亭台内已无人抚琴;主人何往水榭中无那把酒当歌。 过往的繁华,历历在目,眼前的萧瑟,比比皆是。 颓然上楼,木头的吱呀,成了唯一的应答。只是,木头说的是什么,谁听得明白推门而入,潮湿而腐烂的气味迎面而来。他步入屋子,掌灯,灯火如豆,散发出的昏暗之光在室内熠熠散开。黑暗退去,屋内的摆设映入眼帘。站在圆桌旁,他的目光静静的滑过。 商贾的粗鄙习气,陈贤并未杜绝,屋内的摆设便是明证。只是在这粗鄙习气中,还有儒雅的一面。那便是右侧那高大的书架,以及墙壁上的当世名人的书画。在书架前,有一张厚重的书桌,书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书籍。笔墨纸砚都是上好的。陈乾走了过去,书案上还有一张铺开的纸,纸张上写了一行字。字迹狂草,如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字骨如锋。 陈贤虽是商贾,却也通晓文墨,毕竟书香世家的弟子,文墨不可少。而且从那一手草书来看,多年的经商也为消磨掉他内心里的书卷气。 陈乾默默的盯着那一行字看,眸光平静如水,透彻如镜。 良久,他回过神,走到了书架下。书架很高很长,有丈许高,有两丈左右长。书架上按照不同的类别,摆放着不少的书籍。陈乾缓缓望去,许多书籍是他自小就熟悉的,经史子集,历来便是科考的范围,也是童蒙的开端,由浅入深,诗词文章,时文政论,越陷越深。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一部厚厚的黑色书籍上。那书是陈乾从所未见的,而且从书的颜色来看,便是绝无仅有。他探起身小心的将那大部头的书籍取下来。很重,如金银所铸。他将书籍放在书案上,封面上的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仙经。 狂草如飞,又引人入胜,仿佛能见到那仙人的狂放不羁。 书页很厚很硬,每一页都有文字,文字很大,内容很少,但却都是狂草而成。目光凝聚,思绪渐渐的深沉。那些字便如图画,仿佛勾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陈乾被吸引住了,整个思绪融入其中,自己仿佛成了那个狂放不羁的仙人。 只是,当他翻到最后的时候,上面出现一行字让他立刻从幻想中清醒过来。 末法无仙,道灭而仙绝。 他呆怔在那里,那一行字在脑海里漂浮,一遍遍,仿佛要刻在他的脑海深处。 忽然,他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他捂着胸膛趔趄后退,背脊撞在了高大厚重的书架上。书架晃动,书籍纷纷坠落下来。 “二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一行字,赫然是陈贤所书。只是,既然无仙,他又为何还修仙道又为何还要将仙力灌注在自己体内又为何还要让自己去取诛仙刃这是为什么既然无仙,为何还要将自己带入仙的领域,沾染如此因果无数的迷惑涌上心头,内心如被无数的绳索捆缚,让他难以呼吸。 他的双眸变得通红,双臂青筋显露,面孔变得苍白。 嘴角的血迹,让他的嘴唇如涂抹了胭脂一般的嫣红。 胸口起伏,他喘息着,如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抗争。背后倏然传来嗡鸣声,他惊愕的转过头,书架竟然从中裂开了。后面居然藏着密室。他往前走了一步,定定的望着那暗门的开启。黑暗,不知延伸到何处。有寒风从那黑暗中袭来,屋内的灯火在摇曳,暗影幢幢。 “二叔,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攥着双拳,毅然钻入那黑暗中。步入黑暗,他便如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当黑暗到了尽头,便有光在静静的流淌。 陈乾站在石阶尽头,呆呆的看着面前一张石床上躺着的人。 赤裸的身躯,苍白的肌肤,熟悉的面孔。 二叔。 室内空气虽然冷冽,但却令毛孔舒畅。这气流,似乎是催促生命勃发的源泉。而那静静躺着的身躯,虽然如尸体一般一动不动,但所有的毛孔都在呼吸,所有的脏腑都在运转。它静静的躺在这里,似乎是在等待着苏醒的时刻。 他在干什么 陈乾错愕的望着,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当身边的石壁发出窸窣的声音时,陈乾猛然清醒过来。他扭头望向石壁,石壁上出现无数的裂痕。那些裂痕按着某种规则在延伸,密密麻麻,如某种晦涩难懂的图文。 石壁,让人感觉到死亡。 陈乾的毛孔蓦然闭合,他的瞳孔也收缩起来。 确实是死亡。无边际的死亡。他猛然扭头朝那躯体望去,那躯体的肌肤是洁白的,面孔却是红润的。它,在汲取生命之源。 石床啪的一声裂开,那躯体飘然而起,落在了地上。 陈乾吓了一跳,往后趔趄了一下,触碰在石壁上,石壁轰然碎裂。 “陈乾”那躯体闭着眼睛,似乎从身体深处发出的声音。 “二、二叔”陈乾颤抖的道。 那躯体的睫毛颤动着,眼帘欲睁未睁,喉结在上下跳动。 “我看不见你。” “二叔,你、你怎么了” “你过来,帮我把眼睛打开。” “二叔、你、你什么意思” “快,快把我的眼睛打开,我看不见。” 陈乾挣扎着,最后小心翼翼的靠近那躯体。那躯体是冰冷的,他根本感觉不到他的气息。那躯体的睫毛飞快的颤动着。 “二叔,我要怎么做” “把我的眼帘撑开。” 陈乾颤抖着屏住呼吸的去触摸躯体的眼帘。眼帘是冰冷刺骨的,让陈乾禁不住的颤抖,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只是,他沉沉的吁了口气,小心的贴着躯体的眼帘将它缓缓的分开。 一条缝隙,随着眼帘的分开而呈现出来。 缝隙中,是那幽黑如墨的眼珠。 那眼珠如星辰,陈乾一滞,便如看见了星河。 倏然间,轰鸣之声自头顶传来,陈乾还未反应过来,头顶已是炸开,一股磅礴的力量呼啸着刺落下来。那躯体身躯一震,顶着那力量长身而起。 “仙不死,与道长存。” 呼啸声,怒吼声,雷鸣声,轰击声,夹杂着由近而远。 头晕目眩的陈乾,摇摇晃晃的撞在碎开的石壁上,仰着头,模糊的看着那洞窟之上的苍穹。 忽然间,一道弧光在那苍穹之下闪过,便传来了那躯体惨烈的叫喊。陈乾浑身冰冷,止不住的颤抖,睁着那无神的眼睛呆呆的望着。他仿佛见到了血,见到了裂开的尸体。 “二叔!” 轰!苍穹炸响,璀璨的光匹练散开。一股狂风突然间从高空俯冲下来。陈乾啊的一声扑倒在地,整个人立时陷入了昏厥之中。他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打开他的眼睛,为何会有雷霆咆哮为什么 昏冥之中,酒香四溢开来。 两人对面而坐,默默的喝着碗里的酒。酒烈,入口绵柔,却烈的如火,让躯体燃烧起来。只是,两人似乎都已习惯了这酒的野性,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当一坛酒被喝完,两人放下手中的酒碗。 丑颜低叹一声,道,“如此喝法,真是亏了我这珍藏三十年的好酒!” “三十年”那人道。“倒是有些时候了” “那是自然,”丑颜道。“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像我如今也不过四十出头。” “那你当初埋下这酒,显然已是有些打算了。”那人道。 “谁知道呢”丑颜道。“或许不过是一时好奇罢了!想想别人珍藏的酒为何如此美味,自己又为何不能珍藏呢” “埋下一颗果核,等待着它生长,等待着收获。”那人道。 “这就是成就,”丑颜垂下头道。“人生的意义便是不断的播种和收获。” “哪怕颗粒无收!”那人道。 丑颜抬起头,露齿一笑,道,“没错,哪怕颗粒无收,至少自己亲手种了。” “多质朴的愿望!”那人叹息道。“可又有几个人懂” “欲望太多,生命便模糊了。”丑颜道。“记得当初我们喝酒的情景吗” 那人嗯了一声,道,“或许你早已知道我的身份,并且也已见过我多次,但我却是第一次见到你。” “我也只是猜测罢了!”丑颜笑道。“与你饮酒,也是一时兴趣使然。何况我们都是孑然羁旅,能有个伴喝个酒,也是不错的消遣。” “不错,”那人微微一笑道。“是不错的消遣。” 两人沉默下来,昏冥在周边晃悠,四下里一片静寂。他们不在镇内,而是在镇外十余里外的一处废墟上。周边暗影幢幢,虽然晨曦已至,但天色却依旧漆黑。只是一些树木更显出自身的形态来。 “收周远山为徒,也是一时兴趣使然。”丑颜低垂着头道,如在回想。“那时我也年轻,他也年轻,只是我已是内务总管,尚未接管东厂,而他不过是一个义气小子,有些本事,而且为人仗义豪爽。那一年,奉皇命追索天机子的下落,我偶然发现一处秘、穴,在秘、穴内发现了修道的古籍。你知道的,修道成为正统也不过是最近的事情,放在以前,很多人只会将其当做无稽之谈。那时我也是如此心态,只是观看那古籍许久之后,我便陷入其中,并不由自主的修炼起来。” 停顿了会儿,丑颜摊了摊双手,望着对方无奈一笑。 “当初真应该多埋一点。” “一坛就够了,毕竟好酒不多。” “唉,我闭门造车,结果走火入魔,导致内伤。踉跄从秘、穴出来,我便遇到了周远山,被他带回了家中,任他悉心照料。正是这时候,他有恩于我,而他的脾气本性又让我看着顺眼,我便不由得将一些东西交给了他。” “仙人的事那时候你就知道了” 丑颜摇头,道,“那是我离开这里的第五年,第二次来到镇子的事了。当初有密报说天机子出现在这里,我便飞马来此调查。结果没有找到天机子,倒是遇到了那个奇怪的老人。” “那时候的他也并不一定太过另类” 丑颜点头,道,“我对他好奇,并不是他的为人处事,而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 “对,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一直闭着,让人以为他是瞎子。可到了晚上,他的眼睛又睁开了。有一次,我去义庄转悠,看着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仰望星辰,独自呢喃。渐渐的,我忽然发觉那星辰正以某种诡异的姿态变幻着,而那人的眼睛,仿佛换成了星辰。” “星辰之力” “我不知道什么星辰之力,我只觉得一个人若是能通天道,便不是简单的人物。” “于是你就盯上了他” 丑颜摇头,道,“我不过是皇帝的一条狗,所要操心的不过是皇帝的利益,一个山野草民,即便身怀异术,但苟且在这鸟不拉屎的小镇里,又没有作奸犯科,我盯着他干什么。” “但你却留意下他了!” “这是没错,所以我经常会来镇子转悠。” “秘密出行” “秘密出行。” 那人长叹一声,道,“只可惜,仙不容世!” “末法时代嘛!”丑颜道。“别说是仙,神也不容于世。” 那人垂下双手,眸光忧郁的望着面前的空碗。丑颜望着他道,“你的事我不干涉,也不敢干涉,但是有个问题我想问你。” “你说” “还能支持多久” 那人抬起头望着丑颜,彼此眸光无波澜,干净的如那秋水。 “我不知道。”那人道。 丑颜深吸口气,站了起来,道,“我经历了永夜,在极致的黑暗里妖魔群起,屠戮天下,生命变得岌岌可危,即便是一些能人异士挺身而起,也阻挡不了妖魔的横行。那段经历,太过可怕,现在想起来,我也难以心安。如果再来一次,我真不知道人族会怎么样!” 那人幽幽的看着那昏冥一点点散去,苍白而瘦弱的脸庞沧桑而阴翳。 “这就要靠人族自己争气了,若是挺不过,便万劫不复。” “你呢你为何不能助我们” 那人淡然一笑,起身道,“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挺多久,如何来助他们” 远处虚空中倏然间响起雷霆的炸响,便见到光芒如烟花似得飞溅开来。两人都凝望着那天空,面色凝重起来。 “你看,我即便能封禁天地,却也止不住人欲的纵横,拦不住他们不断的吞噬灵气而使得那禁锢之墙逐渐被瓦解。” 寒风呜咽,眼前的树木弥漫着淡淡的无碍。晨光洒落,层云笼罩万里,晚雪初停。 丑颜转身道,“希望还能见到你,到时候我会多备几坛酒。” “好,我等你的酒。” 丑颜大笑一声,大步朝前走去,踩着那厚厚的积雪,唱起豪迈而铿锵的歌来。那人回过头,望着丑颜的背影越来越远,而后回头呢喃道,“也该是找你的时候了,神王!” 第三十四章 晚雪初停,阴霾万里中 这里是十万大山,群山连绵,沟壑纵横,无边无际。 苍翠的林木,峭立的飞岩,氤氲的雾气,还有山头那皑皑的白雪,无不构筑成了这片大地的神秘。 有虎啸,有狼嚎,有飞鸟翔空,有猛兽率走,有虫蛇往来。 奇花异草,在茂密的林木间静静生死。 有溪流潺潺,在光影中默默千年。 淡淡的阳光透过树梢洒落在溪流上,冰与雪在沿岸交织。一段段朽木横在溪流上,生长出那各色的植被。有蛇涉水而过,有鹿在溪边仰头凝望,有野猪在浅滩拱着那湿漉漉的沙泥,有鸟儿成群啄食着虫子。 他们站在溪流边,山林里的静谧让人浑然忘俗。光影交织,斑驳岁月。如果说时空是一个整体,那么这个整体便是由无数的小时空组成。而这里,便是其中的一部分。 蒙圩蹲下身伸手将冰冷的水浇在脸上。他本就秀气,而且英武,只不过经历了许多事情而显现出沧桑之感来。经那冷水泼洒,皮肤变得绷紧,气色也冷峻起来。站在身后的法甲眸光中带着丝丝的讥诮,扫视着周边。 “环境不错,难怪无名对你们无可奈何!” “鼎足之势,鱼死网破罢了!” “也是,毕竟谁也不希望成为别人的工具,最终让别人获利。” “无名势大,到底气势逼人,绝影不敢撄其锋芒,只能退守在此。或许,我们成名太久太过守成了,以至于沦落至此。” “谁说不是呢万象更新,总是新旧更迭,不然世界何以维持不朽” “没错,道理就是这样的道理。” “还有多远” “前面就是。” “我现在真是有些跃跃欲试了!” “希望你不会后悔。” “为何后悔” 蒙圩回头望着法甲,眸光阴翳冷酷。法甲的眉头微微一蹙,含笑道,“像你我这样的人,可是会关心他人生死的人利与不利,总是向心而诀。” 蒙圩眸光微微一垂,点头道,“没错。” 三人掠过溪流,继续在山林里缓行。林木与灌木交织,使得山林里的路是闭塞的。那藤蔓蜿蜒,在高低不等的树木间穿梭,仿佛要将整个山林塞的密不透风。光线越发的黯淡,气息也越发的冷峻。走了有半个时辰,林木渐渐稀疏,植被的苍翠也消失了。 那冷峻的气息变成了沧桑,弥漫着死亡。 法甲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其实他的内心里已隐约猜测到什么,只是不太确定。但是眼前的景象已在印证他的猜测。死亡。越往深处越发的明显和强烈。甚至那空气,也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生机元素。他望着蒙圩的背影,不只是错觉,他仿佛看到了两道影子。目光上移,光线在树叶间显得有些虚假。 林中有雾,雾气氤氲飘绕,如那灰白色蛇静静的缠绕。 “感觉到了吗”蒙圩道。 “什么”法甲一时没回过神,问道。 蒙圩嘴角微微勾起,神秘的道,“气息。” 法甲定定的望着他的背影,道,“你是说这里的苍死” 蒙圩深吸口气展开双臂,道,“死亡的气息。” 法甲停下脚步,低头看着那一片枯萎的草,道,“你在这里布下阵法了” 蒙圩回头露出那白皙的牙齿,道,“你怕了” 迎着蒙圩那森冷的目光,法甲撇了撇嘴,道,“就算是猎道者在我的面前,我也不怕。走,带我看看你所谓的能让我害怕的东西。” 蒙圩耸了耸肩,继续朝前走去。法甲的瞳孔却是凝缩,他扫了一眼如幽灵似的一声不吭的周远山,周远山形神颓丧,整个就像是被拘的魂魄,法甲眉头微微一展,拽住他快步走了过去。 山林死了。从那苍死之气让人感知开始,死亡便在前方的某一处开始播散,蔓延到了这里。或许不用多久,死亡会越来越远,弥漫在整个十万大山。 山林,总是给人以淡泊与自在,那气流的自在,那自然的秉性,让生命回归本初。简单,透彻,生命初始的形态。抛下红尘里的无数纠缠,生命便丢弃了所有的负重,在山林里得以重生。 只是这里的山林,却在变味。 死亡,随处可见。那枯萎的林木、草丛,甚至是流水山石。 死亡浸染在深处,似乎大地的核心也死去了。 法甲内心震撼。他所想到的,是何种力量可以达到如此地步,竟然能让大地死亡。 这是掠夺。掠夺生命的源泉,掠夺生命的根基。 灵气。 他浑身一颤,眸光瑟瑟。原来,他在掠夺天地灵气。灵气淡薄、枯竭,万物会死,天地会死。那么,仇九所谓的封天禁地还有什么意义暂时压制了猎道者,可是灵气枯竭,生灵死亡,时空留存的意义何在封禁的意义何在 脚步一滞,他忽然感觉到周远山那瑟瑟的目光。 蒙圩没有停,继续快步朝前走去,渐渐地,他的身影消失在那雾气之中。 “你看我做什么”法甲不悦的瞪着周远山。 周远山咧嘴而笑,嘴里流淌出那涎水,如个疯子似的盯着他。 “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他的秘密,知道这里的秘密。” “知道又如何” 周远山狂笑起来,神色呆滞而又疯狂。法甲定定的看着他,内心却全无怒意。他确实是知道了,而且是无比的震撼。这是秘密,可对他而言又不算秘密。这个秘密后续不只是对蒙圩个人,或许牵连到的,是那神秘的猎道者。 他个人没那么大的本事,若非有猎道者在背后支持,他根本做不了这件事。蒙蔽天道,逆天而行,吞噬灵气。这是猎道者的手笔。 “你看到了” 一个声音自前方的雾气中飘过来,阴森森如幽灵的发问。 法甲回过神,道,“这不是阵法” “不是。” “法器” “算是!” “如果是法器,也不是属于这片时空的法器,这种法器是专门摧毁时空中灵气的法器。” “没错。” “猎道者” 那个声音没有再响起。只是雾气却忽然间笼罩住了整个山林。法甲在雾中,视野一片模糊。在模糊中,隐约有一道道的影子在穿梭在飞行,如在舞蹈。他静静的站在那里,毛孔已经闭合,神经已经绷紧。一行汗水,无声的从鬓角流淌下来。 “你这么做,不仅是为了你自己,最主要的,还是为了猎道者,对” 一道身影站在丈许外,如死去的魂灵。 “没错,这就是猎道者布下的,我不过是他们的奴仆罢了。” “他们不敢露面,是因为天地被封禁,力量被克制,若是他们露面,天道之力足以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但是他们又不甘,不,不是不甘,而是按耐不住,他们的欲望,他们的野心,他们的掠夺追求,所以,他们施展暗手。” “暗手也需要别人来施行。” “本来首选应该是王凯之” “王凯之却推了我出来。” 法甲仰头凝望,雾气飘绕,明暗不定,只能隐约望见一角的模糊天空。 “他害怕天道。” “那是故人,也是仇人。” “他背弃了自己的挚友,当然害怕他。” “道不同罢了!” “只是道不同吗” 面前的身影沉默了会儿,抬起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流溢着清冷的光。他道,“知道我为何愿意带你来吗” “是不屑!” “如果只是不屑,我完全可以不理会你,甚至可以出手斩杀你。” “哦我居然在你们眼中还有价值这真是太高看我了!” “我们都知道,我们是同一类人。” “是!” “所以,你我之间并没有仇隙,相反,或许我们还是一路人。”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入我道。” 法甲沉默,嘴唇紧闭,面庞凝重。他在考虑,其实一开始他就在犹豫。当初皇城,他被皇帝坑了一把,导致目的落空,也使得他自己的修为未能因为情势恶化而有所提升,更加上太子因为获得道源而修为突飞猛进成为自己的大敌,所以,他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那时候,他就在考虑与猎道者之间的关系。他紧追绝影,也是为了这个。 “我要见他们。”他道。 那身影转身而去。四下里一片死寂。周远山也安静下来,蹲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看着雾气在面前如薄纱拂动。法甲的手攥在一起,指节发出脆响,面庞上的汗水化为了汗渍。倏然,那道身影出现在他的身侧。 “跟我来。” 雪已经停了,厚厚的积雪在屋檐上闪烁着白昼的光芒。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如离魂似的漫游。袅娜的炊烟升腾,雾霾横空,万里阴沉。寒风如刃,在天地间游荡。 寂静的院落,滴水的屋檐,积雪覆盖的院子。 两个人坐在屋檐下,呆呆的望着面前的院子。 “你还记得去年我们坐在这里时的事吗” “记得,煮酒,赏梅。” “我那时跟你说,我一定会娶到静怡,你说,你会支持我。” “我是这样说。” “我们一直在谈论静怡,清醒时在谈,醉了也在谈,甚至梦里,我们还在谈论。” “我醉了,不记得我是否说过什么。” “但在我梦里,你却是那样说的。” “是吗那你的梦可太过绮丽了!” “朋友,”陈乾痴痴地望着那雪,道。“或许就是这个样子。” “是啊,朋友,肝胆相照,相携以远。”周绍安叹息一声道。他的面色无比苍白,苍白的无一丝血色。“可是,我们还是朋友吗” 陈乾的瞳孔骤然一缩,面色茫然起来。周绍安看着他,道,“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变得面目全非,变得是非难明,这一切,变化的如此之快,快的让人难以想象。陈乾,你还是曾经那个你吗” “你呢你还是曾经那个周绍安吗” 两人的目光对视着,平静,带着疏远和淡漠。他们都知道,彼此都不再是曾经的自己。人的变化,总是超乎自己的想象。或许十年,或许刹那。回不去了! “你有什么打算”陈乾垂下头,忧郁的道。 “我父亲还活着,我要找他。”周绍安道。 “你要去哪里找”陈乾道。“天地之大,人海茫茫,可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周绍安勉强一笑道。“可总要找到他!” 陈乾怅然一叹,抬起头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父亲死了,二叔走了,这世间我还有谁可以寻找我羡慕你,至少还有让自己找的人。” 周绍安站起身道,“人活着,总要有所为,就算眼下茫然失措,也总是要找寻到自己的目标。活着,总有活着的理由。”他朝外面走去,身影萧索,气息孱弱。雪在他的脚下发出卡兹卡兹的声音。院墙上的藤蔓,随着积雪落在地上。陈乾便静静的看着他离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远到再也回不到过去。 陈乾垂下头,双手紧紧拽着头发。痛苦,溢于言表。 如肝肠寸断,如神魂缺失,生命的缺憾,于此强烈的反应出来。 忽然,一声惨叫声自门外响起。 陈乾猛然抬头,一道身影飞身进来,重重的砸在面前的雪地上。 周绍安。 陈乾腾的站了起来,身体在颤抖,气息急促,眸光闪烁。周绍安的胸口是鲜血,触目的伤口让人的心脏犹如被紧紧扼住。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身体变得僵硬。 “绍安” 周绍安死了,睁着无神的眼睛,呆呆的凝望着那阴霾遮蔽的天空。鲜血汩汩的从胸膛里喷出来,那撕裂开的胸膛,可见到心脏静静的被经络血管包裹,停止了跳动。 “绍安!”陈乾嘶声喊叫起来,噗通跪在了地上,一把将周绍安抱在自己的怀里,眼泪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果然是好朋友,真是情真意切让人感动啊!” 陈乾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面前站着的身影。这人形同鬼魅,无声息的出现。陈乾的瞳孔骤然一缩,面孔狰狞起来,内心里的悲痛瞬间化为了烈焰。愤怒,仇恨,如喷泉涌上心头。 “老鬼!”陈乾咬牙切齿的叫道。 那人阴恻恻一笑,如苍老树皮的脸孔苍白如白纸。他身影一闪,倏然扼住陈乾的咽喉,一把将他提了起来,那丑陋的面孔凑到了陈乾的面前。 “陈贤装死,暗偷灵气,企图蒙混过关,成就真仙之位。可到底他的福缘太薄,即便有你的帮助,也难逃天道的惩罚。他死了,仙术便无人继承。小子,你知道我的来意” 陈乾的脸孔涨红,胸腔里的气息和怒意交杂在一起,仿佛要裂体迸发出来。他凶狠的瞪着对方,嘶声道,“我要杀了你!” “杀我哈哈哈哈,孱弱的虫子,你连自己的命都保护不住,谈何杀我!如你这般的蝼蚁,除了逞口舌只能外,还有什么本事!你不说,我也能找到仙术的位置。” “你休想!” “休想哈,搜你魂我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哈哈哈哈!” 噗!一口鲜血带着唾液喷了出来,洒在了对方那干枯苍白的脸上。那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双目瞬间射出阴冷的光。 “你找死!” 第三十五章 晚雪初停,阴霾万里下 几个时辰前,暗夜沉沉,寒风如泣。 老鬼在逃,逃的惊心动魄撕心裂肺。顷刻,他窜入莽莽山林,还未来的及喘过气来,他整个身躯呼啸着砸了出去,一棵棵合抱之木断裂,发出那惨痛的响声。飞鸟惊飞,走兽哀嚎。 老鬼眼前一片眩晕,只觉得体内的真气要撕裂开肉身窜出来。 “你知错吗” 一道阴惨惨的声音蓦然在他的面前响起。老鬼只觉得双耳嗡鸣,脏腑颤抖,血液喷薄,整个生命都在一种可怕的阴冷力量镇压之下,要碎裂、要崩溃。他睁着眼睛,视野先是漆黑,既而嫣红。他看到一道瘦小模糊的身影,如幽灵似得站在面前。 “子楼楼主” “大胆,不知尊卑,狂悖无礼!” “啊!” 老鬼惨叫一声,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真气已经撕开了肌肉,转瞬便要透体而出。那痛苦,已是触及灵魂。他能清晰的感应到魂海深处的生命在哀嚎。 “属下有罪,”老鬼趴在地上,孱弱的叫道。“求大人饶命!” “呵,若是你是我子楼部的人,我立马让你碎尸万段,留你何用!但是看在你是辰楼的人的份上,饶你一命。可是,死罪可免,获罪却难逃!”那人道。“你知道为何吗” “属下不知,但属下有罪,听凭大人处置!”老鬼道。 “呵,你倒是乖巧,以为如此我便能轻饶了你”那人冷笑道。 “不敢!”老鬼呻吟道。“老鬼罪孽深重,有愧无名栽培,任何处罚都是属下罪有应得。” 那人哼了一声,似乎并不满意老鬼的态度,他转过身,冷冷的道,“现在我可以饶你,但是你的差事若是不能让我满意,别说是你,即便是辰楼的家伙愿意宽恕你,我也饶你不得,听到没有” 老鬼闷哼一声,连忙道,“属下知道。” 那人幽幽的道,“镇子出现仙术,又出现仙器,很显然那里并不简单。我要你立刻赶往镇子,找出所有与仙有关的线索,及时回报于我。” “属下明白。” “用心,”那人道。“办好差事,无名会给你双倍的好处。但你若是办砸了,那么,即便你修炼了鬼禽之术,我也会让你魂飞魄散,后悔自己的不忠。” “老鬼不敢,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哼,别说的这么好听,看你的行动了!”那人阴恻恻的盯着他道。“我会盯着你的,你的一言一行,哪怕你内心怎么想的,我也一清二楚。你魂海里的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什么。呵,鬼道之术,我才是祖宗!” 砰!老鬼面前的地面倏然炸响,磅礴的气劲席卷四方。老鬼惨叫着飞跌出去,撞在了山脊上,带起阵阵的烟云。而那人却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许久,老鬼才悠悠醒转过来,睁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呆呆的凝望着暗沉沉的苍穹。鲜血流淌,肉身痛楚。只是,他的大脑却一片空白。 等他从地上站起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身上的伤口无声无息的愈合了,甚至那急窜的真气,甚至那挪移的脏腑,也恢复了正常。内视魂海,那身影静静的趴在那里,没有了恐惧的样貌。低声一叹,他环身而起,如一支箭般射向远处。在东面,有劲气飚射。 晨光普照,白昼来临。镇子街巷中只有寥寥身影。 一处院落内,周绍安的身体静静的躺在地上,胸膛的伤口豁开,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老鬼抓着陈乾的咽喉,一闪窜入屋内,转瞬出现在五条巷子之外的一处静谧宅邸。在这宅邸的隔壁,是一个破旧的庙宇。庙宇没有了烟火气,倒是真成了化外之地了。 老鬼带着陈乾进入庙宇,蛛网弥补,烟尘滚滚,老鼠在角落里吱吱的叫着躲入黑暗之中。 砰的一声,陈乾被掼在地上。老鬼孑然而立,目光冷冷的注视着案台上的泥胎。泥胎没有了本来的样貌,雨水的剥蚀让其原本柔和的面孔变得狰狞。五官已不齐整,合十的双手已经齐根断落。身上的金漆也剥落了大半,只剩下参差不齐的在那里盘桓。 老鬼嘴角微微一耷,忽然飞身而起,一掌劈向那泥胎。 泥胎轰隆一声垮塌下来,尘烟飞起,蒙漫视野。 泥块散落一地。 老鬼眉头挑起,脚边的泥块并无异样。甚至那泥胎的基座,也不过是青石堆叠。 陈乾抬起头,讥诮的看着老鬼。他的内心并无惧意。当周绍安的尸体出现在面前,他有过痛苦,有过愧疚,有过失落,但却没有过恐惧。瞬即,他的内心便被怒火和仇恨之火填塞了。 杀父之仇,杀友之仇,还有无数的莫名的情绪所融化的怒意,一起凝聚在一起,化成了那可以燃烧天地的火焰。 他要杀人。 报仇。 让眼前这个人灰飞烟灭。 老鬼目光一闪,落在陈乾的身上。迎着陈乾那讥诮而仇恨的目光,老鬼那枯木似得苍白面孔微微一抖,流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他环身四顾,目光在庙宇内的每一寸空间逡巡。老鼠,灰沉,蛛网,墙壁上的窍穴,一一在视野里流转。他有些失望,本以为这里会有蛛丝马迹,可没想到却是一场空。 他并不想从陈乾的嘴里套话,有的时候,掌控一切才能让猎物真正的恐惧,也才能让猎物在猫的戏弄下发自内心的颤抖。 眉头一剔,他如风似得从陈乾的身边掠过,陈乾的面色一滞,整个人倒卷而起,随着老鬼越过了高墙,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宅院。熟悉的建筑,熟悉的道路。陈乾的眸光瑟瑟起来,变得晦暗,流露出忧伤。 这是陈贤的宅院。 “如果在这里还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那么,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陈乾收敛内心的忧伤,冷笑道,“有本事就来,别以为我会向你求饶。” “呵,牙尖嘴利!等你真正见识了人间地狱,你就会知道,你内心里所想象的痛苦,不过是九牛一毛。我的手段,会让你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又什么是真正的求死不能。你有恨,你有怨,谁又没有你有怒火,你有怨气,谁又没有只是,不论你恨也好怨也罢,作为蝼蚁的你又能如何生死操之于旁人之手的人,就连生死,也是一种浪费。” 还未待陈乾说话,老鬼已是消失在原地。陈乾呆呆的坐在地上,目光带着怨恨,却又带着犹疑。老鬼的恐吓并未影响他的心志,只是面前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让他摇摆起来。难道,这里真的还有什么秘密自己未曾发现难道二叔假死在密室里也只是秘密之一 二叔,你还隐藏着什么惊天之密 难道,就连被上天惩罚,也不过是你的障眼法 若真是如此,二叔,你要袖手旁观吗 他呆怔的坐在那里,神色无比的黯淡,内心无比的苍凉。周绍安的死,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世间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那种孤独,那种被抛弃,油然而生。 一声轰鸣,在密密麻麻的屋宇中响起。瞬即,便有一座屋宇冲天而起,然后炸裂。 陈乾仰着头凝望着,无数的碎片在昏冥的空中飞舞疾啸。 还未等他回过神,一道身影哗啦一声落在他的身侧。瞳孔收缩,那人一掌按在他的头顶。陈乾啊的一声惨叫起来,整张脸空瞬间变得扭曲。那人冷声道,“执迷不悟,非要我动用搜魂手段!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我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刑罚!” 陈乾的身体在抖,每一处肌肉每一块骨骼,甚至每一根经络,都在抖。抖得厉害,仿佛生命便要以这种形式分解。凄厉的叫声,绝望的叫声,在这昏冥的天地间迸发。 鲜血淌落下来,迷糊了那张清秀而忧伤的脸孔。 皮肤松弛,让整个身体如在退化。 他如坠入了苦海,无穷尽的苦痛涌上来撕扯着他。他坠入了深渊,沉入了那嫣红的血水之中。在那里,他不能挣扎,不能反抗,没有希望。生命的痛苦,全部在他的生命里呈现出来。 时间,再没有意义。 空间,也成为了空白。 只剩下无穷尽的痛,还有无垠的绝望。 倏然,两人在院落内消失了。痛苦的叫声,仿佛不过是一场梦靥。宅院,空空荡荡,沧沧凉凉,只剩下那苍寂和凄凉。寒风掠过,一片枯叶跃墙而入,飘摇着飞向那石亭,与石亭下的流水作伴。万里阴霾,苍天无语。 轰! 山丘上的石亭轰然破碎。大地裂开,喷起一股嫣红的泉水。 陈乾如烂泥一般倒在地上,睁着一双满是血丝的没有光泽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面前那嫣红的水柱。他无比虚弱,意志已经被破坏殆尽。那是真的生不如死,那是真的求死不能。他在颤抖,这一次是因为恐惧。愤怒,还有仇恨,被瓦解殆尽。 老鬼在笑,笑声中充满了得意,还有高傲。 老鬼走入视野中,步入那嫣红的泉水中,然后消失了。 风簌簌,积雪绵延,裸露在白茫茫雪地上的植被,黯然销魂。 眼泪从眼眶里滑落下来,模糊了他的视野。 “仙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好手段,居然将仙经葬在灵脉之上,不但无人注意,更能日夜汲取灵气,偷天换日啊!” 老鬼出现了,手里抓着什么,疯了似的笑着。 陈乾的瞳孔微微一缩,嘴唇翕动着。仙经什么仙经他想到二叔书房里的那本大部头,那里就写着仙经。那上面的狂草汇成仙人放荡不羁的神态。难道,那不是仙经 “一介商贾,居然有如此头脑,当真是不简单!只可惜,为他人作嫁衣裳,即便仙经汲取了灵脉之气,倒头来还不是方便了我哈,果然,世界的堕落便是从这里开始,一群蠢物只想着利益,却不知道自己不过是一只饵料,是为了后来者而忙碌。仙经,仙经,好东西啊!有此仙术,便可长生不死跳出三界遨游太虚,成为真正的天地主宰!” 倏然,老鬼的声音戛然而落。 “什么长生不死天地主宰”一道阴恻恻的声音蓦然响起。 “大人!”老鬼大吃一惊,转过身先是一滞,既而单膝跪地,将手里抓着的东西举在面前。“属下幸不辱命,找到仙经一卷,大人请过目!” 来人没动,只是阴沉的盯着老鬼。他道,“你想独占仙经” 可怕的威严袭来,老鬼根本无暇反抗,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陈乾望着他,面前的老鬼已没有了先前那高傲的姿态,现在的他如自己一般卑微可怜。他想笑,可是身体里没有丝毫的力量,整个身躯仿佛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属下不敢!”老鬼喘息道。 “不敢”那人道。“你刚才的话里,我可没听出一点你不敢的意思来!” 老鬼只觉得身躯如被山岳压着,身体内的脏腑已经到了快要炸裂的地步。他喘息着,面孔涨的如泡水的果实。 “属下真的不敢,求大人饶命!” “呵呵,”那人冷笑道。“我说过,你的一举一动甚至你脑子里想什么,我都一清二楚,你还想骗我”那人从老鬼手里拽出那东西,话音倏然一转。“不过,我说过找出线索算你有功,无名向来有功必赏,从不亏待有功之人。既然你能找到仙经,你的功劳也不能抹杀!”威压一散,老鬼只觉得身体上的压力瞬间消失。 老鬼连忙反转过身,跪在地上道,“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呵,果然是好奴才,待在辰楼屈就了你,要不来我子楼”那人道。 老鬼神色骤变,低垂着头道,“属下愿为每一位大人效死,只是无名规矩,入一楼不得嬗变,否则处死。” “规矩你倒是记得很清楚。罢了,你说的也没错,让你来我子楼,怕是辰楼那边也不好交代,也会乱了主人的安排。罢了罢了!”那人声色和缓了不少。老鬼心下便舒了口气。只是那人不走,威胁却还是存在的。老鬼心里虽然一松,却不敢表现出来。 “这人是何人” “大人,这人乃是以为修仙者的侄子,属下便是通过此人找到仙经的。” “哦居然还有仙人传承之人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大人,此子并无仙术。” “无仙术,可有仙根” “属下没有发现。” “呵,看来前面修仙之人也不过尔尔,竟然能让仙经之密流传到外人耳中,真是愚蠢。不过,因果循环,若是此子不知,我们要找到也是需费不少功夫。起来,在我面前不必如此畏畏缩缩。” “属下脏污,还是跪着好,怕污了大人的法眼。” “你呀,怕还是担心我会杀了你。” “属下不敢,生死皆是大人的恩赐。” “吁,这话,也对,也不对。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多谢大人!” “行了,好生办事,在无名有事找我,只要你不忤逆不忠,旁的我可以照拂你一二。” “多谢大人!” 正当老鬼心中激动之时,倏然间那人惨叫一声,被一抹寒光斩为两半,迅速化为了两道虚影,疾驰上了虚空。一道声音自远处袭来,宛若那干雷炸响。 “告诉你家主子,我要拜访他!” 被斩为两半的人在密云深处合二为一,一张脸孔如愤怒的老鼠,盯着大地吼道,“仇九,你不得好死!”轰隆隆,雷鸣声起,一抹抹电光在层云之中闪耀,那人惨叫着疾驰而去,飞向绵延不尽的山岳深处。 第三十六章 晚雪初停,阴霾万里续 “老鼠,怎么样,是不是又死了一回” “老牛,你这是幸灾乐祸啊!怎么,我没死成你很开心” “怎么会呢这不看见你安然回来深感欣慰呢!” “欣慰个屁,你这是话里有话,巴不得我死!” “咦,找到什么好东西了,来来来,让我掌掌眼!” “滚!” “别这么小气啊,怎么说我们也是休戚与共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啊!” “屁个兄弟!给老子滚远点,不然老子可要发飙了!” “发!” 两道虚影在暗沉沉的虚空中大眼瞪小眼。此时,周边天地已是明朗,只是两人所在的方位,却幽冥昏沉,雾气氤氲,阴霾冉冉,森冷而肃杀。那山林的颜色,如那颜料的凝滞,化不开似的。许久,那被称为老鼠的人长叹一声,将手中的东西扔给了对方。 “我要见主人!” 两人看上去都很年轻,面貌俊秀,风姿绰约,翩翩然器宇轩昂飘逸出众。 “仙经好家伙,你可真是不劳而获啊!” “什么不劳而获会不会说话你” “啊说错话了,是收获颇丰。得,主人正好要见你。” 两人旋身而去,在那雾气阴霾间穿梭,转瞬已在群山深处。红光潋滟,诡异妖艳,寂静与幽森混融一体。两人在一处洞穴外停了下来。无风无雪,空气的流动宛若是生命的呼吸。两人神色一肃,俨然恭敬而严肃。两人静静的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乱看,只是低垂着头在那里等待。气流确实是随着某种力量在流动,两人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呼吸的波动,以及那呼吸之声在耳膜深处的共鸣。红光便是从这洞穴深处弥漫出来,浸染了整座山峰,宣泄在四周,笼罩了不知多少范围的山林。 飞鸟无踪,走兽无影。 这片山林大地,如死地一般的沧桑斑驳。 那被称为老牛的男子倏然惊叫一声,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抛了起来。那东西在燃烧,很快化为了灰烬。两人目瞪口呆,神色焦虑而又迷茫。这时候,一道缥缈的声音从洞穴、里飘出来。 “很可惜是不是” “主人!”两人连忙躬身道。 “区区仙经残卷算得了什么!别说只是仙经,即便是仙器、仙人,在这个末法时代,也没什么值得惊异的了。要知道,这个时代,道也是仓皇逃窜啊!” “是属下井底之蛙目光短浅了!”两人齐声道。 “这也不怪你们,你们所触及的领域不过这时空之内,而我所见到的,是整个道域,是道的陨落。如果道都会陨落,那么其他的,有算得了什么。” “主人!”这时那被称为老鼠的男子道。“那仇九又出现了。” “呵,他若是不出现那就奇怪了!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要拜访主人。”被称为老鼠的男子道。 “拜访我”那声音冷笑一声道。“没那么简单的!我手里有他要的东西,他自然要来找我。可是,我将十二楼炼化为阵,跳出了五行三界,他若是不通过无名的尊者以上人物,又如何能够找寻得到。” “属下该死,露了行踪,请主人责罚!”被称为老鼠的人惊恐的道。 那声音低声一叹,道,“你有什么错,事事有圆缺,总不可能一点破绽也无。更何况,我也在等他。我的道被他汲取了一半的力量用来封天禁地,使得至今我的道也不能圆融完满,若是不能通过他密布我的道,我最终不能成为唯一能与猎道者抗衡的强者。” “主人,属下能做什么”被称为老牛的人问道。 “无需你们做什么,你们只需要等着,到时候与龙他们合阵,替我杀杀他的戾气。” “是,主人。”两人道。 “老鼠,你修鬼法,已有成就,但到底不能圆融,你尚需潜心修炼,争取早日证就鬼道。” “属下明白,多谢主人提携。”被称为老鼠的男子道。“还有,主人,那老鬼怎么处置,此人魂海藏有阴兽,阴兽正在蜕变,若是成功,怕成就不小。只是此人心思阴沉,怕是会有变数。” “呵,他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我来警惕此人命劫要到了,无需我们处置。” “主人英明,属下佩服!” “去,与龙他们试试阵法,尽快熟练融通,那仇九怕是很快就会来了。” “遵命!” 寺庙,阴冥不散,层云万里,阳光已是被拦在了九天之外。清冷的山林,厚厚的积雪,寒风游弋不定,只让那树上的叶子越发的瑟瑟难安。春的气息,已是被隔绝了。 佟满江靠在寺庙外的墙壁上,忒斜着眼睛,定定的望着丈许外的雪堆。雪堆不只是谁人堆积,只需稍微打扮,便是一个胖乎乎的可爱的雪人。他盯着它,隐约觉得这个雪人就是自己。他砸了咂嘴,面上露出笑意,堆这个雪堆的人必然是自己的知己,不然何以能堆得如此神似自己。灌了一口酒,寺庙的门被人推开,佟满江站直身子望去,却是一道纤细婀娜的身影。 “咦,陆姑娘!” “佟大哥,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那姑娘赫然是陆芸,她穿着贴身的黑色道袍,黑发挽成髻堆在脑后,清秀的面庞越发的俏丽俊美。一双乌黑的眼眸宛若那秋水,澄净而明亮。佟满江将手中的酒壶一晃,微微一笑。 “难得清静,便在这里看看风景。” 陆芸好奇的朝四周扫了一眼,道,“看风景” “是啊是啊,风景,这里真不错,清静无为,万籁俱寂,又有白雪映衬苍翠山林,多有诗情画意!” 陆芸捂嘴一笑,道,“难得佟大哥如此雅兴,这么清冷的山林让您说的充满诗情画意了!” “这是由心而发,学是学不来的。就像那些酸腐、那些文人,对景吟诗,要心中有物才行。” “佟大哥应该去考状元,保准能中。” “哎,没办法啊,家穷,沦落到要饭,就这样晃悠到了现在。” 佟满江走过去,望着不远处的雪堆道,“你瞧,那个雪堆好不好看” “呀,还在啊!”陆芸惊讶的道。 佟满江眉头微皱,道,“没人动它自然还在,怎么,陆姑娘这是你堆的” “这是前些日子堆的,”陆芸道。“因为大雪,寺庙内外都容不下脚了,所以我就将雪清扫开来,堆在了这里。” 佟满江眉头一展,笑道,“陆姑娘,你看看这雪堆像什么” “像什么” “你不觉得像我吗圆乎乎的,纯洁透彻,可爱而又天真。”佟满江摸着自己的下巴,“这就是出淤泥而不染!” “不要脸!”一人忽然冷声道。 佟满江面色骤变,回头便要斥骂,待见到来人,他却是笑了起来。 “哈哈,东厂都督来了!” 陆芸好奇的朝来人望去。那人头发苍白,面容憔悴,身上的衣衫有些破烂,还沾着血迹,显然是受了伤了。只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不知道他是谁,但听佟满江的话语显然他是熟识来人的。于是陆芸望着佟满江,佟满江连忙介绍起来。 “这位是丑颜,别听名字丑,人其实更丑。但是这个丑人在以前可是手握大权,掌管东厂,监察百官,威风凛凛,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说别人丑的人真是恬不知耻,也不看看自己的身量,怕是肥猪见了也要甘拜下风!”丑颜讥笑道。 “喂,不带这么挖苦人的好!”佟满江不满的道。“你看看我现在的体型与你刚见我时变化是不是很明显” 丑颜上下打量一眼,目光随后落在了陆芸的身上。陆芸连忙行礼,道,“陆芸见过前辈。”丑颜微微一笑,颔首示意。 “得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刚好,要是太瘦,怕是施展不开你的混元真气了!” 佟满江眼珠一转,哈哈笑了起来。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来这里作甚” “难道是来查贪官污吏废话!” “谁知道呢皇帝还在,又没罢你官,谁知道你是来干嘛的!” 见二人又要斗起嘴来,陆芸连忙侧身让开,道,“前辈请进。” 丑颜点了下头,道,“君步行呢来了吗” “来了,跟佟大哥一起来的。” “来得挺快!喂,胖子,不进去” “我在这里吹吹风透透气,你进去!” “呸,胸无点墨还在这里装斯文,不要脸!” 丑颜说话间已是进入寺庙,陆芸偷偷看着佟满江的样子,暗自一笑,也便进去了。当两人进入寺庙后,佟满江咧嘴吐气,快步到了那雪堆前,将几颗松子当做眼睛、鼻子和嘴,贴在雪堆一面上。往后退一步,他仔细打量一番,嘴里呢喃道,“好手艺!” 这时候,寺庙内传来叫喊声。佟满江连忙转身跑了进去。 佟满江进到大殿的时候,大殿地上已坐着几个人,却不见老人和小荷。佟满江眸光一扫,便在丑颜的身侧坐了下来。佛像庄严,只是没了香火供奉。靠近香案的是静月和君步行,静月身后是一名中年男道士和陆芸。君步行穿着月白长衫,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一双眼睛平静而有神。佟满江抓了抓脑袋。 “公输先生呢” “小荷姑娘身体有恙,公输先生正在照顾她。” “啊师傅,小荷姐姐怎么了严重吗”陆芸惊讶的问道。 静月没有开口,对面的君步行道,“问题不大,有公输先生在没什么事。”陆芸想说什么,只是见到君步行和静月的面色,便没有说出来,显然两人都知道小荷病情的事情,心念一转,陆芸站起身来。 “师傅,徒儿去看看小荷姐姐。” 静月点了下头,道,“也好,这里也没什么事,你去陪陪小荷!” “谢师傅!” 陆芸朝众人屈身一礼,便走了出去。佟满江望着陆芸的背影,若有所思。这时丑颜咳嗽了一声,道,“现在情况超出我们的预料。仙的出现是我们所未想到的。如今仙一出,便说明灵气已在被破坏。不论是仙为重振仙力,还是猎道者想破土重出,都说明仇九当初布下的封天禁地阵法,迟早会被突破。我们当早做打算。” 静月的目光落在佟满江身上,佟满江面露尴尬之色,道,“那边的情况你们也知道,那前辈的脾气可不小,我虽然侥幸在其身边,却也不敢插嘴说什么,只能听凭行事。” “她与佛门之间的恩怨,怕是一时半会儿消不掉。”君步行道。 “如今佛门已由菩提重掌,菩提也表达了让步的意思,十尾难道不能退一步,共对劫难吗”静月道。“那些恩怨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我们却面对着共同的敌人,稍有不慎,我们大家都会飞灰湮灭。倒不是个人生死问题,只是猎道者为害,整个时空都将水深火热,不论是人族亦或是妖族魔族,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生死存亡,难道区区恩怨就不能搁置一旁” 佟满江心中叹息,虽然跟随在十尾身边的时间不长,而且自己也难得与十尾靠近,但他却能明显感觉到十尾对佛门的怨气。这种怨气可非普通恩怨所致,以前必然发生了双方势若水火的杀伐,才能留下如此仇怨。静月所说,他又何尝不晓,只是个人恩怨,他却无法置喙。 丑颜低垂着目光,道,“你们都是传承之人,我算是你们的后辈,只是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先不论能否让他们消弭恩怨联手抗敌,且说眼下我们是否能让阵法得以继续延存下去,这是我们现在所需关心的问题。若是阵法被破,猎道者必然出没,那么劫难便开始了!” 众人面露凝重之色。 丑颜继续说道,“猎道者至今未能露面,但却派出了投靠者,看其投靠者的行为表现,可不是为了击杀潜在的抗争者,而是另有所图。”丑颜扫了他们一眼。“所图者何,我们不知道,但绝不是小事。灵脉,道源,传承,宝器,还是拉拢势力,都很有可能。若任其在我们之中穿梭,破坏性可非同小可!” “我知道那个投靠者,”静月道。“是绝影的蒙圩。” “绝影的当家已经死了,现在群龙无首,那蒙圩也必然不会去收拾烂摊子。”君步行道。“现在的蒙圩所图一目了然,他背靠猎道者,修为一日千里,我们要对付起来可非易事。不过,若是能掌握其行踪,我们群起而杀之,想来可能性也不小。只是不知你们的意思怎样” “我们也该行动了,”静月叹息道。“整日待在这里任由他们作乱,实在是让人难以承受!现在百姓浑噩,不知劫难将至,日复一日,当劫难来临,只会仓惶沦陷,难以脱逃。我们,当有打算啊!” 佟满江摸了摸下巴道,“下山时那个前辈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丑颜问道。 “她说,”佟满江努力回忆着。“灵脉破,天机乱,生命忧,道火暗,前途渺茫。” 佟满江说完,只见到一张张面孔凝滞而严肃,一双双目光变得黯淡。他不知道他们听完自己说的话到底有什么感触,只是自己一头雾水,如在雾中伫立的顽童。风在殿外游弋,昏暗的天地,冷凄凄暗苍苍。他抬头望着佛像,佛像也是黯淡的。 在千里之外的一处山峰上,一道白色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狂风呼啸,乌黑的头发迎风飞舞。她婀娜绰约,却又满带着心忧天下的气息。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眸眺望着远方,充满着担忧。在不远处有几只雪白的狐狸正自玩耍,一棵棵松树枝丫苍劲坚韧的抵抗着寒意的侵扰。 就在这时,远处的层云之下,一股黑云冲天而起。 女子呢喃的道,“看来,他们一开始就已有布置,暗度陈仓,偷天换日,在蛰伏的同时,又为破土而出的时刻奠定基础。危矣,危矣!” 听到女子的声音,那几只白狐便停了下来,站立起来望着女子。 女子转过头,低声一叹,目光怜惜的望着它们。 “把信送出去,仇怨可以不忘,但现在不得不搁置。毕竟,如今是所有人的劫难,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女子的身影飘然散去,一只白狐化为飞鸟,倏然间越过崇山峻岭,消失在昏冥的天空下。 第三十七章 偷天换日,异象纷纷上 “王凯之” “法甲!” 在昏冥中,充斥着金属焦灼的气味。面前的面孔是模糊的,让法甲不敢确认这个人是否自己所熟悉的。如果这个人便是那人,那么此人的变化也太大了。他虽然见过法甲的次数寥寥,但对其还是多有认知的。武林中的刀王,任何一个江湖人物会不知晓呢更何况金盆洗手惹出来的那场异变,早已是人尽皆知,更让人对其刮目相看。只是这样一个人,居然成为了修道者,而且与修道界闻名色变的猎道者交织在一起,更让人捉摸不透。 “你想见我”那人忽然问道。 法甲收回思绪,道,“想见见让众多强者色变的猎道者,不过看来是不可能了。” “那是大人们,”那人道。“你的资格还不够。” “我想也是,”法甲也不坚持,道。“如我这般人物,显然是不够资格的。不过,能见到你也算是不错的了。” “你愿意投靠猎道者”那人道。 “没有条件”法甲道。 “你有要求”那人声音中带着不悦,目光也变得锋利起来。 昏冥光线,只是在彼此的面前跳动,周边尽是黑暗。蒙圩和周远山的身影根本辨别不清。 法甲忽然有些担忧起来。从面前这人的神态而言,显然自己是无条件可谈的。他剔了剔眉,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如果有呢” “送客!” 法甲的话语一落,那人便毫不迟疑的说道。一时间沉默下来。法甲愣住了,没想到此人如此的干脆,竟然无丝毫商量的余地。他打量着对方,那神色,那目光,斩绝而果断。 法甲抬起手,笑道,“开玩笑,能投靠猎道者本就是我的荣幸,我岂能提条件!” 那人哼了一声,冷冷的道,“要知道,猎道者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的,这里不是避难所,不是花子窝,废物和有异心者都非收留之人。” “若是能投靠,自然心甘情愿忠心于猎道者,但凭驱驰,不敢二心。”法甲摆出卑微的姿态,道。 “若有异心,当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那人道。 “那是自然。”法甲道。 “交出来”那人忽然伸出手,手掌上萦绕着一层层辨别不出颜色的光,那光是柔和的,却又是冰冷的,让人神魂颤栗。法甲呆了一呆,凝望着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如旋窝,能吞噬人的心神。 “什么”法甲问道。 “你的命魂。”那人道。 法甲怔了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道,“命魂为什么” “宣誓效忠。”那人寡淡的道。 法甲想拒绝,可是一缕缕的寒意笼罩在身上,就像是无形的蚕丝,坚韧不可断,缓缓的缠缚在身上,融入血肉之中。他感觉到压力,那压力不断的递增,让他感觉到窒息。他只觉得口舌发麻,咽喉发干,心脏跳动的越来越慢。 这时候那人冷笑道,“你若不交出命魂,便说明你是奸细,对于奸细,我们从不手软。” “我若不真心来投,何以心甘情愿来见你”法甲道。 “谁知道呢”那人冷声道。“或许是苦肉戏,以为能麻痹我们,然后想从我们内部对我们发起攻击。这样的人,自古以来不是没有。” 法甲在颤抖,那压力越来越大。或许蒙圩和周远山感觉不到,可他却仿佛被隔离在了另一个空间里。他眸光瑟瑟,内心里生出懊恼和后悔。可是,他已迈出这一步,已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好!” 法甲声音苦涩的道,瞬息间一缕光便从身体里飞了出来,落在了那人的手心上。那人手掌一合,法甲便只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了重大的缺失。那人的笑意变得柔和起来,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蒙圩身上。 “你知道规矩。” 蒙圩点头,道,“我带他去,速速就回。” 转瞬间,法甲和蒙圩已经消失了。周远山呆了一呆,环身四顾,却只剩下了自己和那人。那人的目光阴森的落在自己的身上,就像是野兽望着猎物。周远山全身冰冷,毛孔闭合,手心里全是汗水。 “我是蒙圩的部下。”他道。 “我知道,”那人冰冷的道。“可是,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要危害你们,”周远山急道。“一点心思也没有。” “可是,”那人道。“你却于我们毫无用处。” 周远山噗通跪在了地上,脸上全是汗水,面色变得苍白。 “我只想过普通的日子,别无他求。” “这个世界没有普通与特殊,要么轰轰烈烈,要么就死。”那人冷酷的道,眸光如刀子似得闪翼着寒芒。“普通,意味着卑微,意味着孱弱,如此人物,活着只是浪费。” “我、我可以效忠!”周远山挣扎着道。 “我说过,”那人却道。“你于我们毫无用处。” “不,”周远山不断往后退去。“不,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他的内心被恐惧占据,整个身体由内而外尽是寒意。“不能杀我,我为绝影付出那么多,为蒙圩做了那么多事,而且,你们找到这个地方,我也尽了力。不,不,你不能卸磨杀驴!” 那人的脸孔忽然到了周远山的面前,一掌圆脸如饼,让周远山整个人倒吸一口凉气,呆住了。 “你杀了我,蒙圩会不满!”周远山干涩的道。 那人笑了,笑容狰狞残酷。他道,“没有人敢对我不满,更何况只是杀你这毫无用处的蝼蚁。” 噗的一声,周远山整个身躯在黑暗中化为了血雾,无声无息的飘散着。 远山,巅峰,白雪皑皑,苍林如墨。 法甲很快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不在那个神秘的洞窟中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整个身体舒醒过来。天大地大,这样的世界才是生命得以自在的。可他很快又心情跌入低谷。他的命魂被人控制了。他扭过头,望着站在一旁如标枪一般的蒙圩。蒙圩面庞冷酷,如刀刻似的。 “他是王凯之”他问道。 “他是我师父。”蒙圩道。 “真想不到,一个人变化能如此之大!”他叹息道。“想当年,他以刀成名,成名后又迅速归隐,所以留得很好的名声。只是未曾想到,他一步步设计,竟然到如此地步。” “他是伟大的,”蒙圩没有去猜测法甲话里的深意,只是面目冷酷的道。“一个有着长远视野,能果决决断的人,注定会有不凡的成就。而他,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注定会名垂千古的伟大的人。我在学习。” 法甲内心想笑,一个人能如此谄媚,也算是极品了。可想到自己的处境,他又笑不出来。蒙圩如此,日后的自己呢自己到底是来历特殊的人啊,能如蒙圩这个凡胎肉体一般侍奉别人吗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法甲话音一落,蒙圩倏然腾身而起,便有一道寒光从他手中斩落出去。那寒光如一道闪电,落在了数里之外的一座山峰上。那山峰如龙,昂首怒视北方,雾气环绕,氤氲如海。可是当那寒光斩落下来,雾气碎开,山峰发出龙吟之声,轰鸣着塌落。蒙圩顷刻间落在原地。 “现在轮到你了。” “什么” “斩断灵脉。” 法甲双目圆睁,瞳孔收缩,身体变得僵硬起来。他道,“斩、斩灵脉” 蒙圩露出那森白的牙齿,冷笑的看着他,道,“不然何以让你献诚” 法甲大口呼吸着,眉头皱起。他在掂量。如此不顾一切的斩断灵脉,所图不小啊!灵脉九分,统御坤地,灵脉断,灵气散,坤地不生,万物绝。而且,斩断灵脉,天道不怒吗他仰头望去,层云无迹,阴霾万里,便像是一张愤怒的脸孔,正冷冷的注视着自己。 “怎么,不敢”蒙圩道。 法甲深吸口气,迎着蒙圩那讥诮的目光,攥紧了拳头。 “斩灵脉嘛,有什么不敢” 法甲忽然长身而起,手中出现一柄弯刀。刀光闪耀,层云深处赫然响起一阵雷鸣。他咬牙狠心,将手中的刀斩了出去。这时候,一道雷霆忽然间刺落下来。雷光炫目,轰鸣在侧。法甲已无退路。 站在山巅的蒙圩凝望着,面孔上的冷厉表情无丝毫的松动。当刀光匹练落下,天空中的电光便化作银龙呼啸着冲向了法甲。这是献诚,即是灵脉,又是雷击。只有如此,才能让人斩断退路,一心一意效忠于猎道者。 他忽然长啸,睁眼瞪视着苍穹。 从那里出来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斩灵脉遭雷击,自绝后路。 狂风袭来,山林中的雾气一扫而空,露出山林苍翠郁郁之色。只是,大地在呻吟,生命在哀嚎,层林的颜色赫然变得苍白。蒙圩凝视着无迹的山林,那生命之色飞快的蜕变。法甲出现在他的身侧,面色无比的苍白,浑身的衣裳已是被汗水浸湿。 “满意了吗”法甲恨恨的道。 蒙圩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一道道雷霆从空中刺落下来,让无边际的山林变得喧腾起来。法甲还在喘息,甚至还在颤抖。或许,法甲以前恐惧过,但今日的恐惧远胜以往。蒙圩收回目光,手掌一挥,两人便消失在原地。黑暗中,一抹血腥气息钻入鼻孔。 “很好,从容今日起你就是我猎道者的人。希望来日你能忠心事主,为猎道者利益奉献一切。” 一缕光倏然在黑暗中飞向法甲,法甲根本无法躲闪,任由那光钻入天灵盖。他浑身哆嗦,然后如泥委地,动弹不得。一旁的蒙圩静静的站着,周远山的消失他并未说什么。那人不在了。黑暗包裹着生命,融入了生命肌体之中。 “猎道者的前途是光明的,”许久,蒙圩的声音响起。“是远大的,任何势力,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猎道者前进的脚步。你看,这片天地在乱,正在朝着猎道者征伐的方向发展。” 一片光倏然间横亘在眼前。那光中,一道道黑烟从大地上滚滚而起。山林破碎,河流断截,生命萎顿。躺在地上的法甲睁着眼睛,错愕的看着那光中的景象。灵脉断,生机绝。乱之始也。 钟声响起,沉浑在山岳之中。 云气飘渺,层峦叠嶂。一座宏伟的寺庙伫立在群山之中。佛息醇厚,弥漫四方;佛意浸染,万物向善。一座巨大的石佛,便在那宏伟的寺庙的身后,宛若屏障。 钟声便在寺庙的钟楼传来。在钟楼上,有两个穿着灰色百衲衣的僧人推着木椎一次次撞向那古老的大钟。在钟楼的对面,是鼓楼。晨钟暮鼓,是古老的传承。而钟鼓楼往里,是一座座大殿,大殿的两侧,是佛堂、是僧房,屋宇毗连,鳞次栉比,汇成这浩大的建筑群。由外而内,可见到一群群的僧人井然有序的忙碌着。 当钟声响过第六遍,一只白鸟从空中俯冲而下,飞入一座大殿之中。 香烟袅袅,蜡炬成灰。 在香案的后面,是三世佛的金身法相,在香案的前面,是一群年岁各异的僧人。坐在僧人前面的,是一个看样子不过五十出头的老僧。老僧穿着金色的袈裟,面色严肃。白色的鸟钻入大殿,便落在了那老僧交叠在双腿上的手掌中。 “青丘狐氏的信。”老僧缓缓开口,声音浑厚。“她答应与我们合作了!” 其他僧人闻言,纷纷议论起来。有的露出微笑,有的不屑,有的愤恨。老僧扫视一眼,淡淡的道,“苍生大劫,顷刻将至,命若累卵,有倾覆之险,非各族各派恩怨所能比拟。放下嫌隙,携手御敌,方是明智之举。如今青丘狐氏愿意联手,尔等务必放下过往恩怨,不可再行刁难,否则佛法无边,有诛邪之怒,莫要误了自身性命!” 僧人们立时安静下来,纷纷双手合十,道,“我佛慈悲,狐氏既然回头是岸,我等定平等相待,不敢再起刀兵。” “阿弥陀佛!”老僧道。 “阿弥陀佛!”僧人们道。 “既然联手,”老僧道。“便需商议后续计划。老衲记得狐氏与荼蘼和幽鬼有旧,两位可还在寺中” “启禀方丈,荼蘼和幽鬼两位前辈尚在”一名僧人道。 “那就有请他们二位外出走一遭,为我佛门与狐氏商议后续事宜一事,幸苦一回。”老僧道。 “是!”那名僧人站起身,缓缓走出大殿。 老僧目光沧桑,平静中带着深邃,如洞穿红尘世事。他捻动佛珠,一手抓着木追敲击木鱼,双目缓缓闭合。其余僧人这时候咏念起佛经,声音齐整,意蕴非凡。老僧入定,红尘物我,已是两相分隔。只剩下那佛音,还有佛意的弥漫。 这时候,两道身影便从寺庙深处飞身而起,化作两道流光,向南而去。钟声再次响起,悠扬激荡,令群山万物如沐浴在佛法之中,沉静而安详。 第三十八章 偷天换日,异象纷纷中 云岫流转,山林静谧。 暗影在林中蠢蠢欲动。 “公输先生,小荷姑娘病情如何了”静月问道。 老人手里抓着烟杆,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双眼带着血丝,眸光深远而又多思。低声一叹,他垂下头,缓缓将烟丝塞好,又犹豫了下,才点燃放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吐出那白茫茫的烟雾来。 “狐氏那边有动静了。” 静月眉头一挑,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 “晚辈不明白。”静月道。 “我得到菩提的消息,”老人道。“说是狐氏送了密信过去,已答应放下恩怨,携手共对劫难。” 静月眸光一转,微微一笑道,“这是好消息啊!刚刚我们还在谈论她呢,没想到她的态度转变这么快!” 老人脸上却并无悲喜,而是带着深邃的神色。他道,“荼蘼和幽鬼去找她了,两人很久以前便与她有旧,如今关系修复,想来很多事情可以迎刃而解。” 静月静静的看着老人,老人的神色显得心事重重。她问道,“先生是有心事” 烟气飘绕,蒙漫在视野之中。烟斗里的火光便一明一暗的亮着。 老人吸了一口烟,徐徐吐出烟雾,凝视着远处。他道,“没什么,既然狐氏那边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我想我们也该离开这里了。” 静月点头,道,“我们在这已经迟延多日,外间情形已是变化异常,在这里耽搁日久,变故就越大。是该离开这里了!” 佟满江在月牙门洞那里出现,望见老人和静月在聊天,便停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从佛堂院落出来,他来到天王殿。天王殿很是冷清,四大天王的塑像已是沾染了不少尘埃,蜘蛛的织网也在角落悬挂起来了。望着天王像,佟满江深吸口气,不由得想起丐帮的总舵来。 丐帮总舵在荆江,有一处很大的宅院,比邻天王庙。闲暇时佟满江经常在天王庙里喝茶。那里有一个庙祝,已经古稀之年,头发稀疏如雪,眼瞎耳聋,行动不便,却是泡的一手好茶。两人很少聊天,但两人一坐便能坐一天。 已经很久没回去了。自从那次大战之后,丐帮的总舵也已废弃。 那个老家伙还活着吗真想念他泡的茶啊! “佟大哥,你在想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陆芸的声音。佟满江回头望去,脸上露出笑意。他很喜欢陆芸,心地单纯善良,就像是自己的妹妹。佟满江上下打量她,她穿了一身白色的面裙,头发如瀑,柔顺的垂在肩上,明眸皓齿,青春靓丽。 陆芸面上露出红晕,浅浅一笑道,“是小荷姐姐的裙子,她借我穿的。” “很合身啊!”佟满江道。“陆芸,你就得穿这样的衣服,道袍太素了,不好!” 陆芸抿嘴笑道,“我拜了师傅,自然要时常穿道袍,不然不伦不类。” 佟满江摇头道,“你还年轻,老是穿那么素的衣服不好。瞧,这样多好,就像是那梅花,纯洁透彻靓丽多姿,很吸引人啊!” “佟大哥就会打趣我!”陆芸娇嗔道。 “你要是我妹子多好啊!”佟满江有些遗憾的道。 “佟大哥这样关心我,自然是陆芸的大哥啊!”陆芸道。 “嘻,真好!”佟满江欣慰的道。“以后我可得为你的终身大事好好留意一番。这么漂亮的妹子必须要品行高洁学识渊博又年少多金的男人才配得上!”他摸了摸下巴,似乎在琢磨。陆芸却是跺脚转身,一副娇羞的样子。 “佟大哥,你老是这样捉弄我,不理你了!” “对,不要理他!这样的人贱兮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还是离他远点好。”一人在门外说道。陆芸和佟满江望去,却是君步行。佟满江一滞,指着君步行。 “老君啊,你这样说我坏话可不行啊!我老佟哪里贱了,你说清楚” “你不正是在按照自己的反面来给陆芸姑娘物色道侣吗” “呸,才不是!你想想,这世间有几个能如我这般刚正不阿玉树临风又懂得疼人的男人妹子啊,要找也得按照哥哥的标准找,准没错!” 陆芸捂嘴笑着,静静的看着他们二人。君步行露出嫌弃之色。 “得了,别犯贱了。你们青丘那主已经与佛门和解了。我们这边也得动身出发了。” “出发去哪”佟满江愕然问道。 “当然是去观音山了。”君步行道。 “观音山”佟满江不解的问道。“去那一群秃驴的地方干什么一群大老爷们,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要我说,还不如在这里自在。” “你就知道吃!”君步行无语的道。 陆芸这时候道,“佟大哥,观音山可是佛门重地,环境好,景色美,而且听说那里的素食是天下一绝,不去可惜哦!” 佟满江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袋上,恍然道,“差点忘了那里的素食!” 在偏僻的院落里,一名体态孱弱的倩影静静的站在院中,望着墙角凋零的梅花。她体态婀娜,肌肤如雪,穿着一身黑色的裙衣,姿态绰约,超凡脱俗。只是她那过于苍白的气色,却是显现出病弱之像来。这个人就是小荷。 她带着忧伤,流露出深深的痛苦的思念之色。 丑颜刚刚离去,刚才的一番话在她的心里卷起波澜。 原来,真的是他!只是,为什么他不愿意见自己难道,他忘了自己吗 回想过去,彼此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算多,可是自己的心思难道表明的不清楚吗 仰头望着那昏冥的天空,层云如墨,浩浩荡荡。一滴泪在眼角闪耀。风袭来,稀疏的枝叶在摇曳。她忽然旋身而起,飘然离开了寺庙。转瞬,她已在山林之中。地上的灰烬已经被冰封,也不再见那几个穿着褴褛的小孩的身影。她缓缓来到树洞口,树洞内别有洞天,地上还铺着干枯的枝叶,篝火的痕迹如此明显。 他们离开了!去哪了 她茫然若失,心生恨意。她恨自己为什么如此的疏忽为什么不能紧跟着这几个小孩,或许自己能等到他。泪止不住的滚落下来。内心的忧伤迸发出来,如潮水翻滚着。她那孱弱的身躯,受不住忧伤的袭扰,颤抖着、摇曳着,差点跌倒在地。她扶住树干,稳住身形,回头凝望。 多希望他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小荷!” 有人在唤她。她茫然失措,急忙擦去脸上的泪水,激动的四顾,喊道,“公子!”一道身影飘然落在她的面前。 “小荷,你怎么了” 她呆住了,内心空荡荡的如被割去了什么。不是他。她急忙回过头,泪水再次涌落下来。 “我没事!” 在远处的树梢上,老人和静月、君步行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担忧的看着树下的小荷。君步行长叹一声,道,“情债难负,累人良多!” “我只是担心她体内的那道生魂,”静月道。“一体双生,是福是祸,变数颇多。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难以支撑多久!”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人道。“两人与他都有旧,或许他才是唯一解开这个结的人。” “先生说的是谁”静月问道。“难道这个人下落不明很难找吗” 老人苦笑一声,道,“我都许久没见过他了!要是有机会,我真的是愿意付出这条命来见他。” “这个人是谁”君步行问道。“竟然在先生心里如此之重!” “你们知道的,”老人转身道。“而且你们必然见过。” 老人离去,留下静月和君步行面面相觑,一脸错愕。 “不会是他!” “我不知道。” 街上几个穿着褴褛的小孩风一般的掠过,那纯净的笑声引得路人驻足观望。小孩很快来到破庙,破庙内一片冷清,积雪压垮了最后的墙壁,庙里的泥塑彻底湮灭了。 “哇,我们的家没了!” “什么我们的家,这才不是呢!” “什么不是,这里住不了了,我们住哪” “难道还会没有我们住的地方树洞,老宅,城隍庙,哪里不能容身!” “可是,可是” “小灵,你怎么哭了” “我只是担心叔叔找不到我们,呜呜!” “别哭了,叔叔本事很大呢,要找我们可容易了!” “可是叔叔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去别的地方了!” “我们去找叔叔。” “可是天大地大,我们去哪找” “你们真笨,叔叔不是给我们留东西了吗” “什么” 一个小孩钻入废庙中,在昏暗中翻找着,好一会儿才开心的从泥堆上跳下来,举着手里的东西不断的晃动起来。 “瞧,就是这个。” “这是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 “快打开看看。” 四个小孩围在一起,张着明亮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其中一个小孩小心的将包袱解开。里面是一些银钱,还有一柄漆黑如墨的短剑。解包袱的小孩抓起那短剑,短剑在昏冥下闪溢着寒光。 “好漂亮啊!”小女孩望着那短剑赞叹道。 一个小孩拨弄那些银钱,沮丧的道,“没有别的了这样我们怎么找叔叔” 抓着短剑的小孩忽然拔出短剑,剑龙吟一声,一抹利光弧形而起,化作一道飞鸟模样振翼冲上苍穹。三个小孩痴痴的看着那飞鸟远去。静寂的院落,小孩们似乎连呼吸也忘记了。拨弄银钱的小孩仰着头,那飞鸟化作一点光晕在他的视野中如被阴云遮蔽的太阳。就在这时,院落里席卷起一圈光晕,无声无息,柔和澄净,汇入了小孩们的体中。他们的神色立时倦怠起来,摇摇晃晃的倒在了地上。 小女孩依旧望着那天空,嘴里呢喃道,“叔叔!”便合上了眼睛,昏睡过去。此时,天空中的光消失了。乌云在翻滚,层云在叠加。光更黯淡,天地更昏沉。如夜的突然来临。寒风疾驰,冷冽如刃撕扯着大地。镇子更静,仿佛所有人都消失了。 老鬼在逃。他浑身是血神魂受创,惊慌失措如逃窜的野兽。 钻入山林,遁入溪水,出现在平原之上。 他有些晕头转向,无名的方位在脑海里变得模糊。他回头张望,面孔无比的凄呛。为什么追我我与你有何仇怨让你如此执意杀我别忘了,当初可是我将你带上山的,是我让你从死亡之中挣脱出来。仇九,你如此忘恩负义!你可以为那仇十二不顾一切的背叛门规,你可以为了仇四奋不顾身,为什么却对你的恩人如此薄情 他愤怒,却忘记了自己对他的态度。 他跌倒,爬起来,继续狂奔。血滴落在雪面上,形成如绽开的花的模样。 他的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忽然间,前方闪耀起一片夺目的光来。如海面之上的波光,让人炫目。老鬼呆了一呆,整个人噗的一声摔倒在雪面上,然后朝着前方滑行。他紧紧盯着那片光,神色倏然变得狂喜起来。他手脚并用,飞快的朝那光而去。 光幕越发炙热,如一道闪耀的光墙,横亘在白茫茫的大地上。 他感觉到死亡的气息,这种气息,让他如获新生。 他一头扎进光中,立时间响起了龙的咆哮之声。光群中,有白龙的身影在挣扎。一只巨大的黑色鸟影振翼而起,利爪狠狠的抓在龙躯上,撕开了那鳞甲包裹的肌体。白龙立时间血肉模糊,咆哮渐渐的变成了哀嚎。那巨鸟振翼冲天,抓着白龙的身躯直上九霄。有雷霆震怒,有电光疾驰刺落下来。可那巨鸟却浑然不惧,迎着那电光直冲而去。 炸响,光闪,可怕的力量席卷四方。 璀璨的光不断的蔓延,所过之处,林木枯萎,大地苍凉。 虚空中传来了老鬼那冷厉的吼声,瞬即便见到庞然身影俯冲而下,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大地撕裂、沉陷,轰鸣着化为焦土。巨大的身影缓缓转过头,那满是复眼的面孔,流露出淡漠与冷厉。 “来,来,有无名阵法护佑,我看你仇九有何通天本事能斩杀我!你是我带上山的,是我给了你机会,既然你不懂得尊卑忠孝,那么我老鬼便教教你,如此忤逆狂悖,是要承受何种惩罚!” 嗤啦一声,一股黑烟透体而出,直冲层云。 方圆数里,山林、溪河、大地,沉陷数丈,生气惨淡,死气横亘。 第三十九章 偷天换日,异象纷纷下 僧房,斗室。 木鱼,蒲团,老僧。如枯爪一般的手抓着木椎舒缓的敲击着木鱼,木鱼发出那带有禅意的清亮之音。 屋内摆设简单。一床,一椅,一桌,一尊木雕佛像。 佛像前有一只香炉,香炉上插着期根点燃的线香,线香飘散出那馥郁的香气,弥漫在屋内。 菩提面貌清癯瘦弱,坐姿笔挺而端庄,双目微闭,嘴唇翕动,声音轻缓而透亮,一袭灰色百衲衣贴身而干净,包裹着他那瘦骨嶙峋的躯体。他的年岁似乎很高了,只是整个气息却是沉浑而雄壮。面貌虽然衰老,生命的源泉却未曾干枯。 这,便是精神之力的作用! 四下里一片寂静。无鸟雀啁啾,无风走雪飞,更无人声喧嚣。山林之静,世外之源。无尘俗之乱,六欲之惑。身静,心静,了然忘我。 木雕佛像,却随着那木鱼之声,渐渐波散出那柔和的光来。 线香上的那点点红光,萦绕着那馥郁的烟气。 敲击之声,倏然变得疾快起来,如湍流奔涌,如急雨倾泻,如珠玉落盘,快而急,清亮而错杂,音声附和,源源不绝。佛像散发出来的光瞬息间笼罩整个禅房。那光如银河,一道道光晕有条不紊的环绕其中。 平静的光,柔和的光,如禅意,让生命不论是在平静亦或是纷乱之中,都能坦然自在。 老僧那翕动的嘴唇忽然不动了,那微闭的双眸缓缓睁开。 音声还在飘荡,只是木椎已是被放在了木鱼旁边。 “阿弥陀佛!” 眼皮已是皱起,一条条皱纹交织着,眼睑的颜色已是变得熏黑,一双眼睛浑浊中却又深邃高远,如那久不流动的水井中的水,暗藏着精芒。 他的身躯一动,光芒立时消散,音声也消失了。 禅房外传来麻雀的鸣叫声。 他低头望去,脚上的布鞋已是破了一个洞。轻轻摇头,他推门而出,寒风扑面而来,带起他头上的白发瑟瑟飘飞。他脸上的皱纹随着脸孔的舒展而舒展,仰头所望,是那暗沉的天空,是墙外的黝黑的山峦。山峦起伏,云岫凝滞,万物浑融。 “师傅!” 一名小沙弥出现在菩提的面前,面白如玉,光头圆润,一双乌黑的眼眸如珠玉透彻明净。 “法谈,何事” “师傅,山下的那头鬼虬挣扎的厉害,弟子拿它无可奈何。” “不是有佛像压制吗怎么挣扎起来了” “弟子也不明白,都好长时间没见它如此模样了。” “走,为师去看看。” “是,师傅。” 山很高,很峻,在群山之中拔地而起,宛若擎天之柱。只是山峰的凌厉气息,被那郁郁的林木掩盖了。 两人出现在山下的一处山谷之中。山谷并不显眼,因为被无数的灌木遮掩了。山谷之中又有氤氲雾气,让山谷宛若是雾海。平常这里不过显得更为幽冷阴翳,只是此时,山谷中却弥漫着肃杀与暴戾。菩提和小沙弥静静的站在谷外,小沙弥那明净的眼眸流露出淡淡的担忧。 “师傅,山谷里的气息更浓烈了!” 老僧眉头微微皱起,目光锐利的注视着山谷。雾气凝结,如那污水一般粘稠。那肃杀与戾气,在山谷深处席卷而来,却被无形的力量挡在了里面。 “法谈,你回去!” “师傅” “去,为师要与它讲讲佛法。” 小沙弥低垂下头,是否在考虑,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道,“是,师傅。” 小沙弥离开后,菩提一脚迈入山谷,只觉得山谷里可怕的气息如利刃似的朝着自己劈来。菩提神色不动,整个身体进入山谷。雾气覆盖,视野模糊。雾气中的植被已是枯萎,耷拉着没有丝毫的精气。有那咆哮的声音鼓荡而来。菩提朝深处走去,脚步平稳,气息舒畅,渐渐地,雾气中出现一棵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霸占了山谷大半的范围。 菩提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那如盘绕着无数枝丫如螣蛇一般的树冠。 一条虬龙昂首怒视着菩提,身躯蜿蜒在树干上。 声音便是它发出的,戾气也是从它的身体里释放出来的。 菩提盘腿而坐,双目一瞬不瞬的迎着它那愤怒而仇恨的目光,面庞沉静,波澜不惊,干枯的手轻轻的捻动着佛珠。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嗷!老东西,放开我,不然我将你观音山撕成碎片!” 菩提眉头一剔,静静的望着虬龙,只见它满身萦绕着黑色的气息,那双锋利的触角,更是被一条条黑色的蛇捆缚住。菩提双眼一眯,两道精光突然射了出去。虬龙昂首一晃,呼啸的气流拍向了他。气流遇到那两道精光赫然碎开,虬龙痛苦的叫了起来,触角上的黑蛇纷纷坠落在地,然后化为了烟气。 “魑魅魍魉,也敢在佛门净土放肆!” 菩提声音一提,音声在层林之中激荡,哗啦啦的声响,在四周远近响起。山谷更暗,戾气更重,只是虬龙生息惨淡,一双眸子黯淡无光。菩提眸光一扫,手中的念珠突然间飞了出去,瞬即他双掌合十,双唇飞快的翕动。佛经,佛语,佛息,佛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滚滚荡荡,席卷四方。哀嚎惨叫,各种声音交杂而起。大地轰鸣,喷涌之声不断。 菩提的神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雾气更重。植被化为了齑粉。 那颗沧桑的大树,在摇晃,叶片纷飞,枝丫如苏醒的长蛇舞动。 菩提缓缓起身,一步步朝虬龙走去。 地面上尘土不断的飞扬,砂石不断的奔走。大地裂开,裂缝在延伸。 虬龙便垂着头望着他,眼神中是痛苦,还有感激。 力量在碰撞。 菩提每一步都重若万钧,但他的神色却是平静的。 佛音飘荡,如有亿万的僧众在齐声咏唱。 这时候,钟声在山顶响起。一声钟响,黑暗便淡了一分。菩提双掌倏然一错,旋身而起,身上的袈裟哗啦飞舞,化作那璀璨的金光。佛息瞬息间浓郁,变得霸道而强悍。菩提刹那到了虬龙的面前,双掌抓住那锋利的触角,然后用力一拽,虬龙嗷的一声哀嚎,整个身躯软软的从那树上被拔了下来,垂在了地上。 鲜血淋漓,鳞甲脱落。 树干上,是那密密麻麻的舒张着利刺的黑蛇,发出那嗤嗤的声音。 菩提的目光落在虬龙身上,虬龙虽然痛苦,却平静异常。 金光普照,佛音浩荡,佛息弥漫,山上的钟声一遍遍的响着。 雾气开始散去,周边的山林里那瑟瑟之声越发的响亮,宛若那潮水的涌动。 袈裟倏然间飞回菩提的身上,那颗古老的树木嗤啦一声燃烧起来。 枝丫在扭曲,在呻吟,在嚎叫,如蛇一般的仿佛要挣脱。 菩提单膝跪在虬龙身旁。 “灵气,”虬龙喘息道。“灵气被污染了,它们控制了我的神魂,想要臣服我,让我成为它们的傀儡。差点,若非你的弟子法谈,我差点就失守了。” “这不是你的错,”菩提慈和的道。“是我们照顾不周。” “不,”虬龙道。“追根到底还是我的心智有缺,不然不会这般容易被人趁虚而入。是我的道行不够,我对我佛的诚心不够。我很惭愧,是你一手将我从业海之中拽出来,想要为我消解罪业让我证就佛道,可我却自甘堕落。我,我的慧根有污!” 虬龙在哭,像个小孩似的,哭的撕心裂肺。 菩提望着它,就像是长者望着自己的儿孙,充满了爱意与怜悯。 他抚摸着虬龙的脑袋,皮肉的模糊,说明它的修为破损严重。它本已修成龙身,只需要一道机缘,便可化身为龙,而今,却要从头开始。菩提低声一叹,掌心里一道温暖的光缓缓的流入虬龙的脑袋。 “只要你一心向佛,便没有终点,你便有机会证就佛道。” “师傅!” “别哭,这个天地看似灾祸连接,可也机缘遍地,只要你保持佛心,你便能在这黑漆漆的天地里,走出自己的道路。我佛常在,不会冷落任何一名佛家弟子,它会给你指引,会给你力量。” “阿弥陀佛!” “心中有佛,便可成佛。我赐你八部天龙印法,你为我驻守观音山,护我佛门净土。” “弟子遵命!” 虬龙那鲜血淋漓的身躯一瞬间被柔和的光覆盖,渐渐地,它融入了泥土,消失在这昏冥的山谷之中。菩提那满是皱纹的脸孔流露出亲和的笑意,伸手抓起一把湿漉漉的泥土,起身扬在空中。钟声消失了,一道道身影疾驰到了他的身边。 “方丈!” “阵法有缺,让妖魔趁机而入,观音山外十里,已染为魔土。尔等速速持佛器,收回佛土,斩杀妖魔。佛法所在,净土所及,众生安乐!” “谨遵法旨!” 一道道身影流光般掠去。菩提仰头凝望,层云在蠢蠢欲动,仿佛在设计什么诡计。他的面孔皱在一起,皱纹堆叠,眸光深邃。 “这就开始了吗那道禁制已经不能奈何你们了吗或者,你们在作别的打算。” 一声钟响,群山回应,菩提的身影刹那消失的无影无踪。山谷静寂,雾霭重新凝聚,那燃烧的古树晃动着,伸展出新的叶片。叶片上点点水珠,晶莹剔透,碧绿如玉。 陈乾神色苍白,面皮松弛,头发披散,衣衫凌乱,如乞丐似得缩着身体低头进入镇子。镇子里很冷清,四下里都弥漫着一种森肃的味道。许多店铺都大门紧闭,那敞开的门或者窗户,仿佛有一双双眼睛正警惕着往来的行人。气氛变了!不只是这昏冥持续的时间太长,还是人们在这寒冷下耐不住了产生了幻觉,一至于此。 陈乾步入一家酒肆。这酒肆里现在并没有几个客人。掌柜的和小厮,都恹恹欲睡,无精打采的散落在大堂内。当陈乾进来,一名矮小的小厮正欲呵斥,却被眼明手快的掌柜制止了。掌柜抢步过来,脸上露出笑容。 “公子,您回来了!” “刘掌柜!”陈乾呆滞的看着掌柜的,声音干涩的道。 “什么掌柜不掌柜的,我就是一个下人。公子,您这是去哪里了,怎么成这个模样”掌柜的道。 陈乾眼珠子缓慢转动,嘴角勾起,露出苦涩的笑。掌柜的见他不说,也不好追问,连忙回头喝道,“干什么呢一个个的,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这是我们的主家的侄儿,是知县老爷的公子,怎么,一个个瞎了狗眼了吗还不快滚过来伺候公子!” 小厮们神色大变,连忙腆着笑脸跑过来。 陈乾摇头道,“我要洗个澡,换身衣服,再给我来些酒。” “好的,公子楼上请!你们,快去给公子烧水准备衣裳。” “是,掌柜的。” 干净的房间,滚烫的热水,雾气弥漫。陈乾浸泡在水中,那如散架一般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苍白的身体也在热水的烧灼下变得赤红。他将自己整个人浸在水里,睁着眼睛,望着气泡从眼前飞过。许久,他才探出脑袋来,大口的呼吸着。 泪水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他的内心里一片苍死,就像是枯萎的植物,只剩下死灰。 仇,他报不了;恨,他发泄不了;甚至这个世界,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立足之地。他对这个世界,已经不再熟悉,无数陌生的东西钻出来,让他迷茫。他该怎么办他的路在哪里 水温渐渐的流逝,雾气也淡薄了。 小厮将酒菜端上来放在桌上,望见陈乾似乎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幅蔫了唧的样子” “咻,小声点,你找死啊这样编排公子!” “我哪里编排了,这不是实话吗” “或许是家中剧变所致,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都得颓丧一阵子,更何况公子如此娇生惯养的贵人你别瞎操心了,过一阵子就会没事。” “也是,我瞎操什么心啊!不过,我们自己可得为自己操心了。若是生意继续这样冷清下去,我看十成十我们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这里是这样,别处难道还能好到哪今晨我听送碳的那个老家伙说,玉山上出了怪事了。” “怪事什么怪事” “他说玉山上的植物都变成了妖怪,叶子,枝条,主干,甚至是根茎,都长了牙齿,会吃、人。” “哎呀我的妈,这么可怕,别是那老家伙瞎说” “不清楚,不过,今天郭家寨那边送来一群人,昏迷不醒黑气缠绕,像是中毒的样子。” “郭家寨的人我知道,我还特地跑去看了呢!我的妈呀,那样子可真吓人!镇子上所有的大夫都去看了,却都看不出是什么病症,一个个都束手无措。” “你瞧瞧这天,就跟傍晚似的,从今晨一直到现在,没有变化过。可你看看时辰,这都什么时候了!” “好怪异,难怪外人不大来镇子了,想是也害怕了。” “谁不怕谁不怕谁就是蠢材!这样的天象,百年难见。” 门外的人声音小了下来,脚步声朝楼下而去。陈乾睁开眼睛,呆呆的望着紧闭的窗户。雪早已听了,气温却没有回升。若是陈正还活着,必然为春耕的事忧心忡忡。他赤身从水中站起来,走到桌前,抓起酒壶咕嘟咕嘟的喝了起来。水顺着他那青紫不一的肌肤流淌下来,落在地板上。酒水入腹,化为热量,在身体里流窜。可是,他感觉不到那热意,寒意自内而外仿佛已经凝结。 酒壶落地,他抓起另一只酒壶,将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他的眼睛变得通红,气息变得急促。他展开双臂,长长的呼吸,然后旋身一转,脚步趔趄,手中的酒壶哐啷落在地上。他斜身差点跌倒在地,一手撑住了墙面,然后低垂着头弓着背,怔怔的看着自己那乌黑的双脚。 他的脚是黑色的,似乎血液淤积,使得双足变色。可是,他感觉不到疼痛,也没有不适。他凄呛一笑,仰起头,张着嘴,声音在喉咙里卡住了。泪水滚落下来。 街道上传来嚎叫声,酒肆里的小厮纷纷跑了出去。 陈乾回头,眸光黯淡,面色茫然,身体在瑟瑟颤抖。 那声音还在持续,引来了窃窃私语。 陈乾回身,脚步漂浮不定的来到了床前,床上放着整齐干净的衣裳。 “妖怪,是妖怪,张着大嘴,满口利齿,见人就咬,好可怕,好可怕!” 一个疯子似得声音在街道上响起,“好可怕,他们,他们就是被妖怪咬死的,是它们咬死的。要小心,不要进山,不要在夜里外出,有妖怪,有妖怪。啊!妖怪,快跑!” 第四十章 偷天换日,异象纷纷续 阴霾万里,层云如墨。 女子身影如风,越过山林,落在了平地上。 四野莽莽,雾气横亘,整个天地仿佛回到了初始状态。 “父亲!” 一道魂影从她身体里飘了出来,一双阴翳的眼睛注视着平原。 “不对劲。”魂影道。 “女儿也觉得有些不妙,只是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女子道。 “你当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魂影恶狠狠的道。“你就是个累赘、蠢材、废物,你若是明白哪里出了问题,便说明我眼瞎。” “父亲息怒,不要伤了身子!”女子不敢怨恨,卑微的道。 “哼,有你在,我还能平静下来你个蠢材!”魂影怒气冲冲,阴冷的瞪视着女子。女子低垂着头,苍白的面孔很是疲惫。魂影深吸口气,移开目光,声调冷冰冰的道,“这是有人破坏了各处灵脉,导致灵气外泄,天地平衡之力被打破,使得阴阳混融,时空失衡。”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会是怎样的结果”女子问道。 “若是持续如此,则天地混沌,生机添灭,万物丧绝。”魂影道。 “好大的手笔!”女子惊讶道,全然没有了先前被训斥的样子。 “当然是大手笔,”魂影道。“不然何以能显现出猎道的决心!” “父亲的意思是,这是猎道者所为”女子问道。 魂影扫了女子的一眼,女子面庞抽搐,连忙低垂下目光。不过,魂影这次没有发怒,而是平缓气息,淡淡的道,“要么是猎道者,要么是诸神,或者是两者共同所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在他们的眼里,岂会在乎阴阳失衡天地混沌生命添灭他们所要的,是主宰一切的力量,是操纵时空,破碎星河,统御大道。” 女子倒吸口凉气,道,“父亲高见,女儿实在难以想象他们有如此大的野心!” “你当然想象不到,”魂影冷笑道。“不然何以区分凡圣!” 女子沉默着,若有所思。魂影则展开双臂,仰头呼吸着。天地之中,有力量在飘散在游荡在被吞噬。这个天地,并非一种力量存在,而是又无数的力量以强弱不同的姿态共存着。这种共存原本是平衡的,可现在平衡被打破,强者相争,弱者相争,强弱争相吞噬,使得力场变得混乱。 而混乱,则会让生命遭到荼毒。 黑烟从魂影身体里钻出来,化作一条条黑色的蛇,缠绕在他虚幻的身上。那蛇,却是凶恶的,乌黑的身体似乎是一层层毒液凝聚而成的颜色。那扁平的脑袋上一对猩红的眼睛,阴森狠毒,与那不时吐出的红色舌头相得益彰。 女子退了一步,弓身静立。 当魂影振臂长啸,身上的黑蛇纷纷冲上苍穹。只是这时候,乌云中忽然出现一道旋窝,一道雷霆轰鸣着刺落下来。黑蛇瞬间被那雷霆击碎,瞬即雷霆到了魂影的头顶。魂影面色大变,急忙投身扑向远处。轰!雷霆落下,大地震动,一个深不见底的坑出现在眼前。女子被可怕的力量震飞出去,滑行丈许,才堪堪稳住身形。待她回过神朝魂影望去时,碎裂了一半的魂影跳了起来,伸手指着天空,如泼妇似得怒骂起来。 “有本事就找搅乱这片天地的人,为何单单找我我难道破坏了灵脉,难道我悖逆了天道,犯下了天地难容的罪恶!你,就是欺软怕硬。你奈何不了猎道者,奈何不了诸神,只能将怒气撒在我的头上,以为我好欺负!天道,天道,你就是个睁眼瞎,你就是个贱皮子。迟早有一日,我要捅破诸天,将你剥皮抽筋,让你神魂具灭!” 轰隆! 一声震天动地雷鸣,响彻四方。魂影噗通一声坐倒在地,神色呆滞,满面惧意。 女子嘴角微微勾起,神色不变的飞身过去。 “父亲,快走,天道虽然无耻,却非我们现在所能奈何。留得青山在,总有一日能讨回今日的公道!” 魂影仰头一瞥,倏然钻入女子的体内,女子身躯一僵,神色便变得阴冷残酷起来。 “没错,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天道,等着,你真以为我天机子是软柿子好欺负!到时候,我会让你见识见识,我这个在你眼中的阿猫阿狗,会让你恐惧。” “不用以后了,父皇,现在你将你的实力交给我,我就可以让天道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一道讥诮的声音在身后倏然响起。女子神色一滞,猛然回头。 “你这个孽子!”女子发出尖锐的男音。 “父皇,何必呢”出现的人赫然是太子。“都到了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就很没意思了!我们都面对了这么多次,都说了这么多废话,还要原地踏步,重来一遍吗父皇,你不累,皇儿累啊!” “孽子,”女子指着太子怒道。“忤逆不孝,大逆不道,你不得好死!” “父皇,”太子冷笑道。“谁能让我死呢你吗天道吗还是谁父皇啊父皇,你老了,迟钝了,愚昧了,都到了这个时候,所谓的三纲五常,还算得了什么天道变幻,秩序破碎,一切,都只在于个人得失。强者,可以为所欲为,弱者,只能匍匐哀嚎。父皇,现在的你,就是弱者啊!” “放肆!”女子张红着脸满身杀气的吼道。 太子摇头,露出失望之色。他道,“父皇,你真的糊涂了!我若是不放肆,又如何重掌这煌煌国运呢!霸者,不顾私情,不念仁义,当雷霆手段占据巅峰,俯视苍生,方能统御四方。父皇,这就是你传授的霸道之术啊!” “我要杀了你!”女子怒吼道,可是身躯却是朝着远方疾驰而去。 太子望着那如光闪一般的身影,冷笑道,“一体三魂,互相倾轧,有趣,有趣。父皇啊,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将你的宿敌碾压,你可真是让皇儿失望透顶啊!”话音还在,可他的身影却消失在原地。 天地冥冥,万物如丧。辽阔的平原大地,如被一层层的阴影覆盖。 大地是黑色的,如被墨水尽然透了。 地面上的植被已经枯萎,河流已经断流。寒风萧瑟,那袅娜的雾气便如死气,挥散着那苍凉和凄哀。 一声怒吼,在平原上爆发出来,瞬即见到一道黑色光柱冲天而起。 两道身影便在黑色光柱之中搏斗。狠烈的搏杀,倾尽一切的斗争。两人冲上光柱的顶端,在顶端往来百余招。忽然,女子身体一侧,一道剑光从咽喉旁掠过。女子只觉得毛孔收缩,急忙翻身落下。可这时,太子凌空一剑斩了下来。 凌厉的一剑,霸道的一剑。 女子惨叫一声,一抹血光从头顶溅射而起。 女子砸在地上,一道魂影飞了出来。剑光再次袭来,那魂影折身北去。女子睁着眼睛,血色弥漫。她忽然旋身滑开,剑光斩落,大地撕裂,尘土腾起,光柱一晃便从底部裂开。 “太子,你的父皇已经离开,何必如此斩尽杀绝!” 太子眸光一闪,立时注意到那远去的虚影,手中长剑一撩,旋身从女子的头顶掠过。太子一脚踩在地上,登时腾身而起,转瞬已在数里之外。女子长吁口气,回头张望,脸上的汗水已是如那水流一般。 “祸福相依,果然如是!现在终于把那家伙给赶出去了,太子这边,便不再是麻烦。不过现在,我得找个地方闭关。” 眸光一闪,忽然间她的瞳孔放大,还未来得及闪避,一阵阴风已是撞在她的身上。她团身而起,瞬即在半空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虚影从平原窜入山林深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拔地而起挡住了去路。虚影在密林中仰头凝望,便腾身而起,瞬息间扎入那如海的云雾之中。云雾似乎将半截山峰笼罩住了,虚影飞了许久也未能从云雾中飞出来。正自疑惑时,他忽然折身一跃,跳到了一块岩石上。 “父皇,好久不见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想起,虚影一滞,目光倏然落在岩石不远处。云雾散开,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的坐在地上,悠闲的喝着茶。虚影眉头一挑,往后退了一步。身后是万丈深渊。寒风贴着虚影的后背疾驰而上。 “父皇小心了,真要是跌下去,你可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虚影深吸口气,紧紧的盯着那身影,道,“这是你布的阵法,你的真神不在这里。” “父皇高见,”那修长身影转过身,一张如玉的面孔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这确实是阵法,只为了迎接父皇。皇儿的真神不敢轻易涉险,便留在了家里。” “家”虚影冷声道。“怕是魔窟!” “呵,”那身影笑道。“父皇真会开玩笑,皇儿的家怎么会是魔窟呢!那是真的家啊,一个能让皇儿无丝毫顾虑的港湾。父皇,您在皇宫里可有过无顾虑的一天没有!无论是外朝内朝还是后宫,无论是太监宫女医官妃子守卫亦或是官员,父皇都是警惕的!就算是日常的饮食,父皇还是担心有人朝里面下东西!可是皇儿不需要担心这个。” “永焱,你就是这样跟你父皇说话的吗”虚影威严的喝道。 “哈哈,”那修长身影将杯中的茶水倒下来,长身而起,大笑道。“父皇终于愿意认我这个皇儿了吗” 虚影在踟躇,眉头颤动着,目光一凝,既而黯淡下来。 “朕没有选择了,是吗” “只是请父皇去皇儿的家中坐坐。” “你和永乐一样,只是想剥夺朕的龙骨,取代朕掌控国运,别以为朕不知道。永焱,你设立无名,发展势力,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不知道你的无名在做什么朕没有干涉。” “父皇没有干涉,并不是因为喜欢皇儿,是” “那时候没想到你居然能发展到如此地步!” “若是知道了,父皇会将皇儿像处死毛骧一样处死的!” 虚影死死的盯着对方,眸光中带着杀意。他攥紧双拳,牙齿被咬的作响。他确实很像杀了对方。可是,他现在无能为力。 “父皇,你还是不要动怒为好,大哥可是在外面找你啊!” 虚影骤然回身,在层云中有一道身影逐渐靠近。那人在找寻,雾气让他失去了目标的方位。虚影的双眼如要喷出火来。相比较面前这个人,他更痛恨的是一直在追杀自己的人。 无父无君,大逆不道。 修长身影开口道,“父皇,怎么样,随皇儿走一遭!” 虚影舒展双拳,颓然一叹,道,“罢了,朕栽在你们这两个逆子手里,算是因果报应!”雾气忽然一卷,时空便虚幻起来,虚影整个人如被封闭了神识,对周边无丝毫感觉。 太子站在虚空,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雾气。忽然,雾气消散,拔地而起的山峰消失了。太子双眼狠厉愤怒,一剑劈了下去。剑光疾驰,山中传来裂开的响声。 “永焱!” 镇子里有个疯子大喊大叫,从大街到小巷,一直回荡着他的疯言疯语。只是这样的疯言疯语却并未让所有人不以为意。有人抬头望着那阴沉沉的天空,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不断有人从镇外而来,这些人都在传着这样一件事情,那就是:山林勿进,入夜勿出,小心妖怪。于是,镇子里的人更是心慌起来。 陈乾坐在酒肆楼上的屋子里,一边无味的喝着酒,一边静静的望着那鳞次栉比的屋宇。镇子他太熟悉了,自出生至今,他便是在镇子里生长起来的,这里的大街小巷,哪怕是犄角旮旯,他都一清二楚。只是熟悉的镇子,却给了他陌生的感觉。 一道倩影进入他的视野,他收回目光。那倩影虽然漂亮,却并不能引起他的猎奇之心。他想起那个女人,便想起了这一切事情的发生。于是,内心里的怒火,还有忧伤和痛苦,便勃然生发出来。仰头将酒瓶里的酒灌入嘴里,泪随之涌出来。 那倩影从酒肆门前走过,随后步入一条巷子中。 巷子交错,风在其中游弋。似夜非夜的天地,仿佛游荡着无数的鬼魂。倩影在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娥眉蹙起,眸光带着淡淡的忧伤。她翻身越过院墙,落在地上,瞬即目光一滞,而后箭步到了几个躺在地上昏睡不醒的孩童身边。 陈乾醉了,躺在地上,梦里的场景全是变故发生以前的场景。 那时候,一切都是正常的。平静,安宁,热闹,忧和伤,喜和乐,文章诗词,江湖趣事。那时候,人是快乐的,是不孤独的。学堂的同窗,结识的好友,从文章到江湖,让他在的思绪从圣人教化到江湖中的刀光剑影不断的跳跃。他很满足,很向往,也充满自信。 他沉浸在梦中,活在梦中,延续着生命的单纯与快乐。 或许,这才是真实。 梦与现实,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子时,天地还是昏暗冥冥,光影交错中,一切显得幽寂。 当人们按照着往日的时辰入睡,镇上大街小巷便空无一人。只剩下风在那里游荡,只剩下鸡犬不安的鸣叫。树上稀疏的叶子飘然而落,灯笼熠熠,却在瑟瑟发抖。 天空,忽然间变得血红,如在流血,千万里无有分别。 天地间,一道道光柱冲天而起。 肃杀,混乱,破碎。 整个天地不再平静。有从山林里飞起的无数飞禽,有从山林里惊慌失措奔跑出来的群群走兽。鸣啭,咆哮,羽翼震动的声音,蹄子践踏的嗡鸣,交杂在一起,汇成那动荡不安的音声,如潮水的翻滚。 陈乾还在梦中,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坛,那醉意熏熏的脸孔上,是梦里欢乐的折射。 “静怡,等我考上状元,我便八抬大轿来娶你。” 第四十一章 血路漫漫,苍苍险途上 “你这有灵兽” 老人负手而立,望着那氤氲的山峦。在他身侧,是观音山寺庙的主持菩提。老人干枯的手掌在面前轻轻一划,便有一道道的涟漪荡漾开来,无比的轻灵。老人回头,菩提点了点头。 “是一只蜕变的虬龙,一直在观音山修炼,被贫僧以佛法洗涤,脱去了兽性。” “不久前可是沾染了魔息了” “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不日前有妖魔作祟,扰乱了它的心神,让它差点失守堕入魔道,幸亏贫僧坐下童子及时报知,才未引发乱子。” “你的修为已堪破金刚境界,步入佛之境指日可待。好地方啊!山河破碎,你这却灵气氤氲,万物勃发。” “佛主庇护,侥天之幸!” “灵山那边没有说什么吗” “灵山已失去联系。” “还在为你统御观音山一事介怀” “道不同罢了!” 老人手指轻轻一点,那涟漪倏忽间飞向远处的层林,然后爆发出尖锐的宛若凤凰啼鸣般的响声。老人双目微眯,凝视着远处的云层,道,“他们这是不愿插手凡尘的事,以为抱着几个老家伙就能置身事外。呵,这件事情波及多远,谁心里不是明镜似的,可有些人的脑袋已经生锈了,还以为可以侥幸避开!殊不知,仙神在千万年前就栽在了这样的事情上,他们尚且避不开,他们难道还有比仙神更强大的力量鼠目寸光,还佛门的源地呢!” “道不明,心有障,一时糊涂罢了!” “不是一时糊涂,是想隔岸观火。” 菩提合上嘴唇,嘴角的皱纹越发的明显。他虽然很平静,但内心里的忧虑却是清晰的。他知道灵山在考虑什么,这也是他为何要挺身而出将观音山割裂出来的原因。他不希望佛门置身事外,毕竟芸芸众生,已在水火之中。都说乱世道门盛世僧,难道佛门没有道门的救世心肠吗 “路上可好”菩提收回思绪,问道。 “不太平。”老人道。“灵气枯竭,山脉断裂,生灵癫狂。” 菩提垂下头,眼帘上的皱纹密密麻麻。他深吸口气,道,“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谁知道呢”老人转身,朝着寺庙内走去。 清风带着寒意,山林层峦起伏,如那雾气中的波浪。菩提抬头凝望着乌云遮蔽的天空,内心感慨良多。身上的袈裟此时显得重了许多。 步入寺庙的老人忽然回头,问道,“十尾什么时候能来” 菩提呆了一下,道,“我已安排她的旧识前去迎接,应该不日就会到来。” 老人点了下头,便朝着大殿走去。在大殿内站着许多人。佛像庄严,那柔和的面庞,却也带着冷厉的一面。香烟袅袅,蜡炬成灰,细密的咏经声昼夜不断。钟声响起,飘荡向远。低矮的层云,与大地上的雾气勾连,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一群白色的鸟儿在树冠上空飞翔,不知要去哪儿。 在千里之外的一片山林中,两道身影倏然从空中飞入林中。 茂林绵密,群山不语。 这两人面目奇异,如野兽幻化而成,但身上的气息却多有佛门的意味。他们二人落在地上,目光如刀锋似的在四周扫过。风吹动树叶,积雪在静静的消融。一只乌鸦扑闪着翅膀飞上空中。 “感觉到了吗” “一闪而逝,以为我们察觉不到。” “呵,许久未曾出来了,真以为我们是朽木的老家伙了吗” “现在的生命,看来都心比天高啊!” “本性凉薄,心高气傲又能如何” 左侧之人倏然转身,一掌拍出,气浪瞬间已在里许之外。一声尖锐的暴鸣响起,便有一股黑烟冲天而起。另一人旋身而起,手中一抹光亮绽放,呼吸间已是斩在了那黑烟上。黑烟崩溃,无数的飞鸟惊慌失措的从林中飞起,发出那刺耳嘈杂的叫声。 林地中的人仰头眯着眼睛,那一只只飞鸟身上竟然带着一缕缕的黑气。 旋身而起的人站在树冠上,手中一柄细细的剑闪烁着寒光。 飞鸟越来越远,四下里越来越静。 从脚下的树木开始延及四周,树木的颜色无声息的变为了苍黄。 风停了,雪在融化。 无边的静寂里,仿佛有无数细针落地的声音。 那声音如幻觉,却又真实存在。 地上的人突然从林中飞了起来,双袖一卷,狂风大作,卷起的气浪如巨浪般拍向四周。站在树冠上的人也动了,手中的细剑一勾一挑,虚空中便传来撕裂的叫声。 天空在流血。 层云化作一张阴沉沉的脸孔。 甩动双袖的人长喝一声,一只拳头立时从袖中砸出。 苍穹震响。 无数的黑烟从林中喷涌而起。 执剑的人冷笑一声,道,“原来在这里等我们呢!只可惜,还是破绽太多。” 剑一横,他如飞鸟一般俯身冲了下去。那些黑烟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一条条黑色的长蛇,张着那血盆大口扑了上来。甩动双袖的人立在空中,双掌一合,便若是一名得道高僧,金光从身体里迸发出来。 执剑人已在那黑烟化作的长蛇群中,剑光只是偶尔在跳动。 空中的人坐了下来,嘴唇翕动,飞快的念着模糊不清的经文。金光如皓日的光一般不断的辐射四周。金光所过,林木的颜色恢复了青郁,就连那空气,也变得多了灵性,那扑过来的长蛇嘶吼着碎裂。 轰的一声,长蛇群立时化作无数散碎的烟雾。 一道身影冲天而起,剑光匹练。 “灭!” 一声厉喝,剑光斩落大地,十里之外的一座山峰立时爆碎。 在无数的碎片和那可怕的气浪滚动之中,一道道身影如惊慌之鸟似的飞了起来。 金光一敛,坐在虚空的人刹那消失在原地。 执剑人脚踏虚空,转瞬已在十里外。 一道巨大的卍形印记,不知何时浮现在层云之下,但见那印记随着一掌翻起,便朝着西面密密麻麻的黑影飞了过去。几乎同时,执剑人手中的剑脱手而出,化作一道细细的极光,飞向了卍形印记所去的方向。 轰! 一声巨响,密密麻麻的黑影被璀璨的光吞噬了。 两道身影并肩而立,卍形印记和那细剑飞回各自的手中。 “真是无法无天,煌煌白日,也敢在此撒野!” “这就是大变之前的诡异!” 这时候,一道倩影倏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那两人怔了怔,忽然大笑起来。那倩影看着他们,如冰雪般的脸上拂过一丝笑意。 “那响动是你们搞出来的” 左侧的人抓了抓脑袋,含笑道,“这样的仪式震不震撼” “震撼个鬼!”女子白了那人一眼,目光落在另一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想到幽鬼你居然真的学起佛法来了,真是让人惊讶啊!” 右侧的人双手合十,道,“我早就说过我有慧根。” “是呀是呀,你简直快成佛了!怎么样,去我的山上坐坐”女子道。 “既然来了,自然得去坐坐。”左侧的人道。 三人一晃即逝,消失在寂静的山林之中。而在这时,虚空中却是浮现出一抹抹的红光,交错在山林之上。 黑烟滚滚,大地上弥漫着浓浓的不祥气味。万籁俱寂,生命仿佛都沉睡了。却在这时,一道寒光猛然斩落下来。迎着那寒光的,却是那如飞瀑一般的黑烟。寒光被淹没了。 一道憔悴而消瘦的身影蓦然出现在空中,手中的剑流溢着清冷的光。 “老鬼,我知道你在里面。” 这人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就像是一个乞丐。或许,他本就是乞丐,只是身上的气息却与乞丐格格不入。他说话声不大,但却如利剑般能刺穿那滚滚的烟雾。 “我很感念你啊,老鬼,”他说道。“我们虽然有很多不同之处,甚至说有许多矛盾之处,但我确实要感念你。想当初若非你带我上山,我很可能已经死在了那条路上。虽然你带我上山的目的并非为了我好,但救我一命的恩情,我还是要感念的。老鬼,你出来,我不杀你。” 层层的烟雾忽然间如花开般裂开,只见一道黑漆漆的身影仰头望着。 “仇九,你终于肯露面了!”老鬼戏谑的道。 那人苍白的脸孔满是那孤独而忧郁的色彩。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孔,他摇了摇头,道,“老鬼,这么些年,你没有变。” “我没有变” “没有。” “可你却变了不少。” “总是会有些变化的。” “还在想念那个小鬼” “故人虽去,到底不能忘却。” “那只小猴子呢” “日夜相伴,也是故人。” “你的胸怀可真博大!不过,若真是如此,那我可算是你的仇人了!” “不错。” “你要为那只猴子报仇” “时候到了,总该做些事情。” 老鬼忽然大笑起来,就像是发觉了什么无比可笑的事情。他伸手指着空中的人,一手捂着胸口道,“仇九,我发觉你最大的变化是,变得越来越自以为是越来越狂妄自大。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凭什么为一只畜生报仇” 那人的眉头微微皱起,露出了额头上的皱纹。 老鬼继续道,“你真以为自己有了什么奇遇就能随心所欲了吗你真以为自己有那个实力与无名抗衡了吗仇九,大家都在变,你在变,我在变,无名也在变。你说我没有变,你错了,我不再只是曾经无名里默默无名的使者,我也不再是一个只想着在无名爬上高位的杀手。仇九,天地在变,万物在变,甚至大道在变,我们都在变。你确实强大了,可那又如何这个天地,到底还没有谁能够真正的为所欲为!” 那人沉默了许久,这时候开口道,“我只想上山。” “上山”老鬼讥笑道。“你有什么资格上山仇九,你背叛了无名,你已经被无名除名。” “你带路,”那人没有回应老鬼,只是淡淡的道。“我饶你一命。” 老鬼的面目一凝,一股股阴冷的气雾从他的脚下升腾起来。老鬼的面目变得狰狞,就像是一只鸟的面目。戾气滚滚,凶恶滔滔。黑烟瞬息间将他遮蔽起来。 “仇九,有本事你杀我试试。” 在滚滚黑烟之中,一道巨大的身影展了开来。宽长的翅膀,高大的身躯,就像是一头怪兽。猩红的眼睛满是那凶唳和邪恶。黑烟中弥漫的气息,是阴冷的森杀的。 那人的眼睛微微眯着,握着剑的手却是不动。 他似乎在思考,在权衡。周边山林,尽皆被那黑烟所笼罩。层云遮蔽的天空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抹抹的血色光芒。 突然,他抬起抓着剑的手,一剑朝着那滚滚黑烟中斩了下去。 这一次,剑光没有被黑烟吞噬。 剑光霹雳,刹那站在了那高大的身影之上。那身影一滞,瞬即爆发出凄厉的尖叫声。一抹血光冲天而起。 “不可能!” 老鬼那惊慌的叫声。 那人收剑、抬手,而后又一剑斩了下去。那个巨大的身影不再停留,慌忙朝着旁边躲去。剑光落下,磅礴的剑气如从九天坠下来的流水,轰鸣着,撞击着,排闼着,挤压着。那庞大的身躯立时横飞出去,撞碎了山峦。 那人的目光落在远处,庞大的身影在一片废墟之中翻滚。 黑烟不断的从地下喷涌起来,使得整个天地变得混沌。 他一步步朝前走去,面无表情。 庞大的身影咳嗽着,撑着身体,鼓着眼睛望着模糊的大地。大地碎开了,鲜血从肩膀上滴落下来。它在喘息,在颤抖,在愤怒。不可能这里有无名的大阵,有强大的力量庇护,为何他一剑能斩开阵法它扭过头,望着在虚空中缓缓前行的身影。 这是羞辱。 如猫戏耗子。 它攥紧拳头,一张脸孔因为充血而变得涨红。它忽然翻身而起,仰天一声长啸。宽长的翅膀扇动,它便从那滚滚的烟雾之中冲了出来。对于羞辱,便要以爆裂的手段来还击。 它是鸟,是蜘蛛,有着翅膀,有着鸟喙,有着八爪,有着复眼。 它也是一个人。 八爪张扬,巨翅如刃,撕裂了虚空,强悍而狠厉的气焰冲天而起。 那人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这个巨大而丑陋的身影不断靠近。 他垂下目光,望着如秋水一般的剑刃。 “既然你不愿意带路,我只能借你的身体来开路。”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如梦呓,如呢喃。但那巨大的身影听到了,庞然身躯猛然一滞,倏然间退飞出去。那人抬起头,那忧郁而平静的眼眸却猛然爆发出明亮的光芒,如那太阳,他的身躯倏然间消失在原地,而后出现在那庞然身躯的面前。 “仇九,你即便到了山上,也只有死路一条。” 第四十二章 血路漫漫,苍苍险途中 剑光疾驰,瞬息间穿破那滚滚烟雾,到了那庞然身躯的后背上。那庞然身躯在颤抖,飞速的朝前方扑去。寒意,杀意,让它毛骨悚然。它那丑陋的面庞,已扭曲的不成样子,密密麻麻的复眼,折射出那绝望的光来。却在这时,一股腥风倏然从它面前袭来。剑光赫然一滞,便发出脆响,然后便被黑烟覆盖。 那人脚下一滞,长身而立,一剑直指前方,面庞冷然,双目熠熠。 腥风掠过,黑烟已是遮蔽天日,将他笼罩其中。 腥臭腐朽的气味,让生命窒息,让肌理闭塞。 混沌,阴森,肃杀。 仿佛蛰伏着无数的野兽,已是舒展开锋利的獠牙。 他不动,剑刃跳跃着清冷的光。 忽然,虚空传来一声暴响,便如干雷炸裂。他的身躯骤然一动,已是冲天而起。而在这时,在他的头顶上忽然出现无数的螣蛇。黑漆漆修长身躯的螣蛇仿佛被人抛撒过来,密密麻麻,交缠不清,却是纷纷张开嘴巴,喷吐出那可怕的毒液,锋利的牙齿宛若是一根根能扎透生命神魂的针。 他身躯耸动,长剑却是在面前横划而过。 剑光绽放,如破开堤坝的湍流,瞬间化作长虹。 冷冽的光,绚烂的光。 螣蛇发出那凄厉的叫声,在那光幕之中化作乌黑的液体。 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在冒烟,液体沾染在头发上,立时让头发烧灼起来。甚至他的衣服,他的肌肤,也被腐蚀。但是,他不为所动。跃到十余丈的高空,他扭头俯视大地。烟瘴弥漫,横亘苍凉的大地。一缕缕的血色光焰,从中生发出来。 天色凄凄,万物沉沉。 偌大的时空,仿佛就剩下他在呼吸。 他那平静而锐利的眸光中,流淌出丝丝的忧伤。 苍白的面容,瘦弱的身躯,骨骼撑着肌肉,显露出那条条清晰的印痕。黑烟仿佛从地底下渗透出来,将身下的大地吞噬了。老鬼那庞然身躯不见了,甚至他的呼吸,他的声音,也消失了。他在寻找,平静的目光在这漫漫黑烟中滑过。他的神色表明他并不着急,猎物似乎仍在掌控之中。这时候,一缕风滑过面庞,他那乌黑的眉毛微微一蹙,瞬时间,他整个人便如一头早已蓄势待发的猎豹,从高空中疾驰而下。 剑未发,人已在烟雾之中。 但这时候,烟雾中传来了无数的细碎嘈杂的声音,宛若有无数的虫子在摩肩接踵的爬行。这声音与周边的无限寂静相映衬,反衬出此时的诡异氛围。忽然,一抹亮光在烟雾之中闪现。 如星光,一闪即逝。 瞬即便见到一道庞然身影在烟雾之中站了起来。 那是硕鼠。浑身的毛发如钢叉,根根矗立,闪烁着阴冷的光辉。那细小锋利锋锐的眼睛,如镶嵌着红色的宝石,释放出猩红的光芒。两颗牙齿露在嘴唇外,白森森如骸骨经历了无尽岁月的打磨。 直立而起,那抹光亮在它的前肢间消散。 他腾身而起,一头脏乱的头发披散在脸上,眸光幽冷的注视着如山岳一般立在自己面前的身影。硕鼠吱吱叫着,底下浩浩荡荡渺小的身影爬了上来。硕鼠的面容流露出讥诮与不屑,那猩红的眸光仿佛在诉说着面前人的不自量力。老鼠爬到了它的身上,顷刻便覆盖了它那庞大的身躯。渺小的老鼠,凶狂的直立起来舞动着前肢,发出那细碎嘈杂的声音。 腥风,腐朽,苍死。黑烟在流动。 他猛然一剑刺了出去。 剑在鸣叫,如烈焰迸发时候的狂暴。 剑芒一点,刹那便化作了无数的星辰。 这时候,硕鼠身上的老鼠扑了过来,密密麻麻,遮蔽了视野,甚至压制了剑光。老鼠在剑光前不断的死去,不断的化为血雨。嫣红一片,化作了一道与那剑光相应的幕墙。叮的一声,长剑弯曲,剑尖似乎刺在了坚硬的铁板上。 老鼠在疯狂的叫着,不断的从地上爬起来,又不断的从硕鼠的身上扑出去。 他执剑的手臂上浮现出青色的经络,一条条蜿蜒在手臂上,如虬龙。他那脏污的衣物,在无形力量的压迫之下,开始裂开。甚至他的脸孔上,也开始出现了汗液。 老鼠不断死去,却又源源不断的补充。仿佛世间所有的老鼠都聚集到了这里。那声音,足以刺痛人的神魂。 砰! 在那密集嘈杂的声音中,忽然传来一声炸响,无数的老鼠便飞了起来,被遮蔽的硕鼠身影,一点点的显露出来。纷乱之中,可见到一道线光倏然间绽放。血幕裂开,硕鼠庞大的身躯在后退,长剑如毒蛇一般不断的前行。 烟雾更盛,地面上的声音消失了。 他一步步的迈进,手中的剑不再弯曲。 剑刃上,光从一点化为了线条,蔓延到了他那青筋跳动的手上。 他的表情变得严厉起来,眸光便如他手中的剑。 刺! 沉闷的响声,大地被踩踏,却无可奈何。 硕鼠不断后退,那庞大的身躯如摇摆的山峦,身边的黑烟随之飘舞。硕鼠的四肢是强健的,如擎天的柱石,上面可见到结实的肌肉的凝结。当它的右腿一弓,它便不再后退,整个上半身前倾着,凶恶的瞪视着对方。剑再次弯曲,双方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硕鼠咧嘴一笑,嘴里呼出的气息无比的沉浊。 硕鼠的笑容未敛,它整个身躯突然旋转起来,化为一道满是利刺的球形,如流光一般撞向对方。那人在退,退了很远。硕鼠的脑袋忽然间钻了出来,一张血盆大口如要咬下整个天空。他便刹住了脚步,一剑横挂,翻身而起。剑光在那血盆大口之中成为了唯一的光。 光闪,消逝,既而再次绽放。 他的身影便如在黑暗中舞蹈的舞者。 没有时空,没有其他生命,只有那舞动的身姿,以及舞动的映像。 剑光交错,血盆大口合拢。 细碎的声音立时间从那血盆大口的深处传来。 他旋身后退,从那口中飞出。 剑光化作十字。 无数细小的身影在那十字光中碎裂。 只剩下那单调的光,不断的绽放,化作了虚无时空里的昙花。 昙花的身边,是血色,是死亡。 硕鼠庞大的身躯忽然趴落下来,黑烟遮蔽了它,也遮蔽了对方。 但是,隆隆的响声响了起来,如地下有焦雷不断的炸响。地下是可怕生命的暴戾。大地在呻吟,在哀叹,在破碎。 黑烟在遮蔽。 光在那层层叠叠交错的黑眼中如水花的飞溅。 他的身影一错而过。 如浪花中的小鱼,如黑云压城的孤鸟。 在他闪烁,在躲避。无数的影子不断的从他身边掠过。 老鼠,虫子,蛇,甚至其他生命。 即便是树木的根茎,也化为了可怕的螣蛇。即便是那些柔弱的藤蔓,也变得凶唳暴躁。他不断的闪烁着,在这密密麻麻的充满恶意的影子中,寻找自己的位置。 他落在了地上。一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便陷了下去,然后有蛇一般柔软的生命从他的脚开始,不断的缠缚上来。硕鼠猩红的眼睛出现在面前,双方近在咫尺。呼吸,沉静,等待。黑烟在疾啸。硕鼠发出那阴恻恻的叫声,捂着前肢狠狠的劈了下来。 如刀,如斧,要将对方劈为两半。 他半个身躯都被缠住了,甚至握剑的手,也被那漆黑的柔软而又坚韧的生命缠住了。 汗水,从下巴滴落下来。 只是,他的神情未变,眸光中无丝毫的忧虑。他的双眼,便若是那深不可测的水潭。 突然,剑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 他未动,剑却飞出。 剑疾驰、震颤、嗡鸣。 硕鼠哀嚎一声,庞大的身躯倏然间朝后面倒去。然后,他那一动不动的身躯瞬时爆发出炙热的光芒。缠缚在他身上以及在周边招摇的影子,立时间化为了虚无。黑烟仿佛忌惮似得不断的朝四周涌去。他的面前,出现了光明,时空宛若重新回来。 他弓步窜了出去,右手一招,飞驰的剑回到了手中。 硕鼠没有倒地,趔趄了几下,它稳住了身形。只是,当它恶狠狠的朝对方瞪去的时候,对方已经提剑腾身而起,一剑劈了下来。硕鼠那细小的眼睛不断的的睁大,瞳孔却在不断的收缩。虚影在硕鼠那庞大的身躯上奋力的挣扎,然后飞了出去。 噗! 剑光消遁,血液却是喷涌而起。 他落地,乌黑的血液洒落在身上。 硕鼠的身躯如漏气的气球发出那滋滋的声音飞快的缩小。 脏污头发遮掩的眼眸,静静的看着那躯体倒下,然后枯萎。 脚边,满是隆起的泥土,还有散落的干尸。 老鼠,密密麻麻的老鼠,已经枯萎。 身后有急促的喘息声。他缓缓转过身,见到了老鬼那惊慌失措的脸孔。他笑了。老鬼噗通一声坐倒在地,圆睁的双眼失去了光泽。 “那是子楼的子鼠”他平静的道。 老鬼望着他,晦暗的脸孔上满是灰沉,还有汗水。许久,他似乎缓过神来,深深的吸了口气道,“你并没有伤到他。” 那人道,“没错,那不过是被他操纵的工具,我确实没有伤到他。” “可就是这样的工具,却也让你有些狼狈。”老鬼道。 “他不敢面对我,”那人道。“因为他知道他不是我的对手。” “即便如此,他也阻滞了你。”老鬼道。 “可迟早我还是能上山的!”那人道。 老鬼静静的盯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从地上站起身。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指着对方道,“即便你能上山又如何你上到山上的时候,他已经成功了。” 那人垂下目光,平静的面庞在周边黑烟的映衬下,显得过于苍白。 老鬼转身,一步步朝前面走去。他道,“你要杀就杀,我知道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对付你的一个鱼饵,可那又如何即便是鱼饵,我也要找到自己的生存机会。仇九,你信不信” “什么” “你杀不死我。” 那人抬起目光,静静的望着老鬼走入黑烟之中。大地被刚才的硕鼠拱的裂开了,形成一道道隆起的漫长的土丘。新鲜的泥土与陈旧的泥土参杂在一起,如血肉混杂。他抬起头,看向那阴沉的苍穹。云层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条条的血色云霞。那云霞如一整块灰色布幔中的丝绦。他的眼睛里出现阴翳。阴翳出现的刹那,他整个人忽然间射了出去。 剑光扎入了黑烟之中。 老鬼的惨叫声划破了无边的沉寂。 只是,惨叫响起的刹那,隆隆的脚步声在黑烟之中也响了起来。 那人的身躯便如一只风筝一般,飞了出来,跌落在地上。 他的身上,赫然出现一道道爪痕,嫣红的血,从那爪痕下渗透出来。 黑烟仿佛鼓起了勇气,再次朝他涌过来。 隆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老鬼的笑声充斥着得意和狂妄。 “你能伤我,仇九,可你却杀不了我。这是哪里这是无名的地盘。在无名的地盘上,无论你有何等强大的神通,也得给我趴下。看到了吗你想上山,可却让自己陷入了一次次的被动之中。我知道你厉害,可在我眼里,你永远不过是那个被秃鹫和野狗盯着的行尸走肉的逃难者,一个被死亡盯上的可怜人!” 嗷—— 老鬼的话音刚落,一声嚎叫便响了起来。 那人坐在地上,忧郁的眸光从胸前抬起,盯着被黑烟笼罩的前方。视野是模糊的。他看不清黑烟之中站着什么,但他知道,那里有一头凶兽。那凶兽有着锋利的触角,有着锋利的爪子。它似牛,似猫,似虎,暴躁而凶悍。 他站了起来。伤口烧灼的痛楚,鲜血不断渗出来。他缓缓合上眼睛,让思绪从这黑暗中剥离出来。顷刻间,物我两分。他进入了自己的空灵世界。在那世界里,是黑暗的,是寂静的,是孤独的。可他却无比自在。黑烟之中的生命,冲过来了。那凶唳的气息,已扑到了他的脸上。那气息,是湿热的。 刹那间,一对触角忽然到了他面前。 他执剑迎了上去,一剑横在胸前,一拳朝着那对触角的中央砸去。 远在千里之外。山林虽然静寂,但空气里流动的声响,却是昼夜不断。 竹林。石桌。清茶。天地昏冥。 一抹阴影在竹林边缘徘徊,似乎想撕开无形的禁锢,统御这清静优雅的地方。 三道身影静静的喝着那淡淡的茶水。幽鬼那高耸的额头却是皱了起来。女子优雅的将手中的竹杯放下,看了幽鬼一眼,薄薄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那清丽的声音。 “魑魅魍魉罢了,幽鬼何须动怒” “如此徘徊在你的住处周边,打扰你的雅静,我如何能不怒十尾,我很好奇,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哦,以前的我是怎样的性子” “说出来你别见怪,不过那时候你的性子我们也是很喜欢的。” “多谢赏识。” “赏识不敢,不过对我们的脾气。是,荼蘼” 坐在幽鬼旁边的荼蘼看了他们俩一眼,忽然站起身,大步朝着竹林外走去。幽鬼看着荼蘼那高大的背影,啧啧的道,“你瞧!”女子浅浅一笑,低头看着桌上的竹杯,竹杯中的水是碧绿的,纤尘不染,仿佛能照透人心。 这时,竹林外忽然传来暴响,竹林哗啦啦作响,无数的叶子飘然而落。 女子的纤眉微微一蹙,竹杯中的茶水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幽鬼目光凝聚,站了起来。 “荼蘼有麻烦了!” 幽鬼说话间已是消失在原地,只留得女子一人静静的坐在那里。漫天飞舞的叶子,在女子身边划落。这时候,一只雪白的狐狸窜上女子的腿上,直起身楚楚可怜的望着女子。女子摸了摸它的脑袋,低叹一声,款款站了起来。 “天地不宁,万物何以自处” 声音还在竹林中飘荡,女子那白色的身影已是消失。轰鸣刹那间在竹林四周响起,一道道黑色的烟柱冲天而起。暗沉的天空上,浮现出一条条的血红印痕。 第四十三章 血路漫漫,苍苍险途下 “这就是你所谓的家” 环顾四周,不过是天然的洞穴,雾气氤氲,红光潋滟,森肃阴冷,宛若冥地。女子静怡虽然发出男子的声音,却似乎一点也不怪异。她淡然而立,神态高傲。 “父皇这是看不上皇儿的陋室啊!”年轻男子站在一侧,右手忽然一挥,整个洞穴便化作了另一幅样子。宫殿,祭坛,石柱,浮雕,那倾泻而下的雾气,那流溢蹁跹的红光。古老,深邃,弥漫着远古的气息。女子静怡的神色微微一变,却依然保持着处变不惊的高傲。年轻男子消失了。女子静怡目光逡巡,眉头微微蹙起。 一根根石柱伫立在这宽阔的宫殿中,石柱上的浮雕,模样鲜活,狰狞凶恶。 有一口口青铜鼎按照一定的轨迹安放着,青铜鼎口漂浮着幽绿的火焰。 感觉不到温度,这里的每一寸空间,都让人毛骨悚然。 那倾泻而下的雾气,是从一处处凿开的岩石中涌下来的。那被凿开的岩石,就像是这洞穴的血管。那雾气,便若是洞穴的血液。雾气涌下来,在地面上横漫开来。 女子静怡转过身,眉头骤然一挑,目光冷冷的注视着正前方的祭台。祭台很高,至少有五十级石阶。石阶层层叠叠,给人一种登上巅峰的错觉。从她这个方位,并不能看清祭台的全貌。她缓缓走了过去。这时候身后一阵冷风袭了过来。裙衣不安的飘动起来,乌黑的头发在耳畔袅娜。她的脚步微微一滞,目光却是黯淡下来。 她一脚踏在石阶上。石阶在蠕动。她深吸口气,攥紧了拳头,然后另一只脚抬了上去。 石阶波动着暗色的光,光一圈圈的波荡开来。 她抬起头,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上方。 那里站着一个人。颀长的身形,穿着黑色的袍服,头上戴着一顶王冠。 王者。 让人敬畏,让人颤抖。 雾气倾泻的声音消失了,青铜鼎燃烧的声音消失了。静怡只觉得自己的耳膜如鼓面在跳动,血液凝滞了,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着,难以动弹。她的面色变得惨淡,眸光如同死去的光。 又一步。身后的石阶消失了。雾气覆盖上来。 雾气从她的脚下涌上了祭台。她的脚下一片苍茫,如同被雾气遮蔽的海面。她停了下来。 “你自立为王”静怡颤抖的问道。 那人没有说话,而是缓缓展开双臂。有光从他的双臂洒落下来。静寂之中,飘扬起古老而恢弘的音声。如赞叹,如祈祷,如宣誓。这时候,那石柱上的浮雕活了,它们纷纷飞出来,在宽阔的大殿遨游。 静怡呆住了,眼睑在颤动,呼吸也停止了。 那人的面孔变得清晰。 年轻的面孔,熟悉的面孔,高傲的面孔。 王的面孔。 她深吸口气,只觉得透体皆寒,如在冰窟之中。 “吾乃众神之王。” 那人的声音很轻,却如风暴一般的席卷了每一寸空间。然后便有无数的声音齐声回应,“拜见吾王,吾王荣光万古!” 那声音,足以穿透生命的内外,让生命为之颤栗。如同在那汪洋的海面上,在狂风大雨之中,海天相接,天地如此广阔,而生命如此的渺小卑微。她颤抖着,双腿止不住的想要弯下去。 那人的面孔又模糊了,光化作无数的飞虫,在那里化作绚丽的光影。 那人转身,移动,越来越远,如穿过了时空。 “别走!” 静怡忽然喊道,伸手如欲抓住对方。可是那人已经消失,只剩下从他身上流洒下来的光蕴,一道道的漂浮在那里,形成了宛若是时空之间的界门。静怡坐在了石阶上,浑身如被抽走了所有的精神力量,颓然的望着,肌体的神韵在黯淡、在消散,渐渐地化为了苍老枯萎的样子。 雾气如浪,从她的身上旋起、掠过、飘舞,交错着如舞者的曼妙身影。只剩下她在那里石化,如海中的礁石,在岁月流转间静默。 山巅。年轻男子的身影赫然出现。群山无语,万壑沉沉。 无边际的烟云,横漫四方。 一条藤蔓从远处的烟云之中飞了起来,疾速到了年轻男子的面前。 那藤蔓黑沉沉的,上面没有一点叶子。 年轻男子负手而立,眸光变得冷厉起来。那藤蔓昂起前端,如人般站立。 “有什么事” “可还记得你的承诺” 年轻男子眉头一蹙,道,“你代表谁王凯之” “伟大的猎道者。”藤蔓道。 年轻男子的眉头皱得更深,额头上出现数道皱纹。他道,“你们可以出来了” 藤蔓嗤的一声冷笑,道,“区区人族的阵法,何以能束缚伟大的猎道者!”年轻男子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眸光也变得戏谑起来。那藤蔓继续道,“我们需要休整,毕竟遨游了千万年,我们也累了。” 年轻男子道,“是啊,你们无往不胜嘛!” 藤蔓一晃,气息变得严厉起来。它道,“你这是要背叛我们” 年轻男子面庞一沉,一只手已是攥起来。盯着那藤蔓,隐约能感觉到那高傲而冷酷的目光。可是,那藤蔓没有眼睛。他深吸口气,松开攥紧的手,道,“我们是合作。” “不要不敬,不然我们会将你视为敌人处置。”藤蔓警告道。 年轻男子的肌肉轻轻的颤动着,内心里升腾起不悦还有愤怒。但是他没有发作。他道,“好,刚才是我不对。” 藤蔓点了点头,道,“这时空的灵脉已有三成被毁,我们的战舰也快积蓄好力量,战斗很快就会开始。” “你们现在需要我做什么”年轻男子问道。 “大战前的开胃小菜,”藤蔓道。“让那些不知尊卑敬畏的蝼蚁,体会一下死亡边缘挣扎的恐惧。” “大开杀戒”年轻男子道。 “也可以这么说,”藤蔓道。“如果只是让其灭亡,那太过简单了,既然是游戏,总要有些别的因素在里面。” “比如”年轻男子道。 “一松一紧,一死一生,让其既有希望,有陷入在深不可测的绝望深渊之中。”藤蔓阴恻恻的道。 “攻心”年轻男子道。 “攻心。”藤蔓道。这时候,雾气汹涌而来,将整个山巅吞噬。 年轻男子转过身,目光深邃悠悠。他道,“我这里将有一个故人过来,等我和他之间的恩怨结束了,我会按照你们的计划行动。不过,回去告诉他们,我也有自己的要求。我不是王凯之,我是这时空的神王。” 藤蔓滋溜一声退回了远处,留下一道阴冷的话音。“只要猎道者愿意,他可以让你成为整个宇宙的王,但前提是,不要让伟大的猎道者觉得你毫无用处。” 四下里一片死寂。雾气遮蔽了山林,甚至遮蔽了生灵的内心。天地混融,苍苍茫茫。年轻男子凝望着远处那模糊的影子,徐徐吐了口气。 “仇九,我在等你。” 却在这个时候,远方的山林里,竹林已是狼藉,黑雾瞬息间涌了进来。三道身影在那黑雾之中躲闪。幽鬼一掌立起,欺身砍了出去。荼蘼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柄长刀,刀身布满暗红的铁锈,但见他旋身一刀劈出,刀光瞬即将那黑雾撕开,便见到无数怪异的身影张牙舞爪扑了过来。女子一袭白裙,素手飞舞,毫光飞驰,尖叫与低吼,不断在身边响起。 那黑雾中隐藏着不知多少生命。 它们或许体型弱小,或许平素胆小怯懦,可此时,不分体型,不分种类,它们尽皆变得疯狂而暴戾。仿佛它们的体内,积蓄了无法宣泄的力量,那力量逼迫着它们行凶。 黑雾不断裂开,丑陋不断展现。 腐臭的血肉,洒落一地。 幽静的竹林,已是面目全非。 风充斥着戾气。空气,变得污浊。 大地在裂开。蛇鼠蜂拥而出。暗沉沉的天空,按条条血色的光漪化为了云层。 “荼蘼、幽鬼,退开!” 女子倏然厉喝一声,荼蘼和幽鬼呆了一呆,瞬即朝着远处掠去。但见在黑雾之中,白色的身影冲天而起,破开了黑雾。女子那明净的面庞变得冷厉,一双眼睛里闪溢着怒火的光芒。她飞上半空,衣裙如流云一般的飞舞。 她一掌擎天,撑开的手指裹挟着白色的光芒。 这一刻,气流朝着她扑去,狂风猎猎呼啸。 无数的碎屑卷席而起,即便那黑雾,也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摧折着。 密密麻麻的身影聚到了一起,争抢着要爬上高处,向着女子发起攻击。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也不管你们到底有着怎样的险恶用心,只是,在我狐氏地盘,你们如此肆无忌惮横行不羁,你们惹怒了我,惹怒了我,便要承受我的无边怒火。” 她那撑开的手掌中,出现了白色的光球,那光球不断的转动,而周边的气流飞快的涌入其中。力量,积聚,凝缩。女子的眉头轻轻一挑,她那抬起的手掌猛地朝着大地拍去。 狂风的风向骤然转变,俯冲大地。 那已经堆挤了丈许高的生命之柱,瞬间垮塌。尖叫,怒吼,咆哮,哀嚎,那细密的声音如炸开的潮水。无数血肉随着狂风飞向前方,无数弱小的身影如枯叶般被卷席而去。 掌影越发接近大地,大地被可怕的力量压制着。 光芒迸发。 黑雾一瞬间被吞噬,密密麻麻的生命一瞬间变得苍白模糊。 巨响,地动,山摇,远处的山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才是她!” “没想到她的须弥掌精纯到了如此地步!” “这还是我从佛门那偷来的掌法。” “那时候她只是瞥了一眼,便能行云流水的施展开来。” “只是那时,她并不能发挥出须弥掌五成的威力。” 荼蘼忽然俯身冲下高空,手中的长刀嗡鸣着斩向大地。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巨大的蛇,那蛇从地下钻出,然后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了女子。刀光一闪,那蛇已是被斩为两半。鲜血飞溅,砂石飞走。女子旋身落地,一掌推出,将扑向自己的半边蛇身击落。蛇身在地上滑行,寸寸碎裂。 嗷—— 突然间,大地颤动不已,可怕的叫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荼蘼回头望去,一只脚却被从地下钻出的藤蔓缠住。 “小心!”幽鬼大声喝道,同时飞身扑了下来。 女子弓步而出,刹那从荼蘼的身前掠过。藤蔓软软的坠落下来,荼蘼一脚跺地腾身而起,手中的长刀迎空展开。女子双袖之中飞出白练,白练破空,洞穿了忽然出现在虚空中的巨大虚影。那虚影一顿,然后表面出现无数的裂纹。女子将白练一卷,白练倒飞而来。那虚影轰的一声炸开。可怕的气浪朝着女子扑来,女子双手交叠,白光透体而出,那气浪瞬即被那光芒阻挡。而此时,幽鬼出现在女子的上空,但见他一拳轰击,一掌横斩,立时便见到虚空气浪排闼,留下那绵延东西的痕迹。 荼蘼提刀而起,一脚踩在了被他斩落的大蛇的脑袋上,转瞬到了女子的身侧。 “不过是一些傀儡,正主却一个也没有现身。”荼蘼面色凝重的道。 “他们这是故意消耗我们,”女子道。“我们走。” “去哪”荼蘼问道。 “去观音山。”女子说话间已是旋身而去。荼蘼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朝幽鬼喊了一句,便跟了上去。三人很快便在暗沉的天空下消失不见。而在这时,山林上方的云层,已是如血一般的殷红。 钟声飘荡,寂静的山林,飞禽走兽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异样。小鸟站在树枝上鸣啭,白鹿仰头望着寺庙的方向,静静的听着那钟声。野猪在水坑旁,一声不吭的凝望着。一条蛇爬上野猪的背脊,卷着身躯懒洋洋的望着水坑边的烂泥。 忽然,水坑中的水变得漆黑。蛇吐出舌头急忙从野猪的背上滑落下来。 蛇飞快的朝草丛里溜去。树上的鸟儿振翅而起。 野猪似乎感觉到什么,纷纷垂下目光,望着自己面前的水坑。 黑水不断的涌出,烂泥变得漆黑。 野猪发出警惕的声音,鼻子里喷出灼热的气息。 倏然,水坑里的黑水飞了起来,野猪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撤,但那黑水已经落在了它们的身上。野猪哀嚎,头颅立时熔化了,只剩下那无头的躯体还在那里颤抖。飞鸟惊慌失措的窜出茂叶,发出那尖锐嘈杂的叫声。附近的野兽也感觉到了危险,纷纷朝远处奔逃。 一时间,静谧的山林笼罩着恐慌诡异的氛围。 山上的钟声还在响,只是那钟声也缠着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时候,山林里出现了无数漆黑的乌鸦,张着一双双苍白空洞的眼睛。 哇啊—— 随着一只乌鸦发出那嘶哑凄凉的叫声,其他乌鸦立时振翼而起,化作一团乌云飞向寺庙所在的山峰。 第四十四章 血路漫漫,苍苍险途续 密密麻麻的乌鸦化作了变幻的乌云,朝着佛光氤氲的山峰飞去。 钟声还在山峦间回荡,观音山周边的山岳却变得诡异起来。 钟楼上,一名年轻的和尚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抬头朝着远处望去。每当这个时候他便会经不住的去欣赏这远山近林的风景,那静谧,那超然,那物我两忘。或许,这才是最接近佛的。只是此刻,当他的目光落在虚空时,他便呆住了,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隐约间,他看见黑烟从山林中窜起,化作一条巨大的凶恶黑龙。 他双腿发软,汗水止不住的淌落下来。 “妖、妖怪!” 哇啊—— 一只乌鸦倏然间朝他撞去,那乌黑的鸟喙如暗器一般刺在他的脖子上。 “啊!” 惨叫声起,钟楼下的几名小沙弥仰头露出迷惑的目光。这时候,有血滴落下来。一名小沙弥立时醒悟过来,拔腿狂奔。满身是血的乌鸦从钟楼飞下来,发出那嘶哑刺耳的叫声。哇啊—— “妖怪!”呆呆站在钟楼下的小沙弥大叫起来,慌乱的用手臂去阻挡乌鸦的进攻。可在这时候,虚空中出现无数的乌鸦,那聒噪的叫声让人双耳嗡鸣。乌云化作无数的个体,齐刷刷的朝着寺庙俯冲下来。 乌鸦散落四处,发起凶猛的攻击。僧人们抱头鼠窜。寺庙一下子变得纷乱。 方丈室。 菩提和老人对面而坐,桌案上是那弥漫着淡淡清香的茶水。 两人没有说话,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禅意之中。桌上的茶水,缓慢的变凉,茶香也在这静默之中变得越发的淡了。这时,杯中的茶水荡起涟漪。老人的眸光微微一凝,嘴角已是勾起。菩提那禅定的神容也有了丝丝的变化。 “看来观音山也不平静!”老人道。 “公输先生稍待,贫僧去去就来。”菩提站了起来,缓缓步出方丈室。老人端起茶杯轻轻啜饮,茶水残留的清香,在口舌间流转,他那满是皱纹的脸孔,露出一抹平和的笑意。 菩提离开方丈室右转,来到了观音阁。站在石阶上,他抬头凝望,见到一只只乌鸦凶神恶煞的振翼飞舞发出那尖锐的叫声。一只乌鸦注意到他便立刻转身朝他飞来。菩提低叹一声,一手抓着胸前的挂珠,一手捻动手上的佛珠,低声咏念着佛经。当那乌鸦到得近前的刹那,佛光一圈圈出现在菩提的身上。乌鸦噗的一声化为黑烟,落在了地上。 那佛光不断的胀大,从菩提的身上开始,覆盖在周边的建筑,渐而笼罩整个寺院。那聒噪的声音很快便消失了。只剩下一些僧人那疑惑和不安的话语声。 “方丈!” 一名中年僧人来到菩提的面前,双手合十。 “阵法有缺,速速修补。” “是。” 中年僧人很快就离开了。片刻之后,一道道身影从寺院各处飞向四方。 丑颜和静月从外面走了进来。丑颜对菩提道,“大师,怕不止是阵法的问题。这些妖魔不惜侵入贵院,显然这只是一次试探,然后之后会怎么样,便很难预测了!不过我很担心,如此大规模的侵入,是否是大战的开始。” 菩提望着丑颜那担忧的面孔,微微一笑道,“丑颜施主放心,在老衲地盘,妖魔无论作何计谋,都难以得逞,且请在鄙寺安心休息。” 静月皱了皱眉,道,“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菩提道,“静观其变。” 菩提回身朝方丈室走去。静月和丑颜对望一眼,丑颜叹息一声,道,“既然方丈已有安排,我们便听从吩咐,不给人家添乱。”静月摇了摇头。 “我有预感,怕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 丑颜垂下目光,道,“局势越发的危急了!” 这时,佟满江满头是汗的从外面跑进来,道,“不好了,出事了!” 静月和丑颜纷纷朝他望去。丑颜道,“你这慌慌张张的样子,可一点没有大帮派帮主的气派了!” 佟满江无视丑颜的戏谑,道,“山下出现很多黑雾,一片片的,笼罩了山林,大有朝山上袭来的动向。而且我看那雾中,似乎有不少妖魔。”他伸手揩了一下脸上的汗,继续道,“我看妖魔是蠢蠢欲动,要拿下观音山,我们得有所准备。” 静月撩开眼前的发丝,道,“方丈说他有所准备。” 佟满江道,“怕超出他的想象。” 丑颜望着那洞小门,道,“我们去钟楼。”便迈步朝外面走去。静月瞥了佟满江一眼,跟了上去。佟满江呆了一呆,大声叫道,“去钟楼有什么用!”既而无奈一叹,也跑了出去。 菩提回到方丈室,老人已离去了。桌上的杯子,茶水已凉。他的眉头皱起,目光从案桌落在墙壁上。墙上有一副观音大士的画像。饱满圆润,温和慈悲。菩提从方丈室退了出来。 “师傅!” “空明,所为何事” “虬龙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大股妖魔入侵观音山,希望师傅早做准备。” “虬龙状态如何,八部天龙可有精进” “虬龙说多谢师傅的恩赐,它已感悟到八部天龙的精妙。” “让它勿要多管闲事,安心修炼即可,需要它的时候,老衲自会传它。” “是,师傅。” 山风习习,带着刺骨的寒意。层林如染,万物寂寂。女子立在岩石上,裙衣摇曳,黑发流苏,俏脸如冰石雕刻,清冷而淡漠,一双深邃的眼睛乌黑发亮炯炯有神。 老人出现在她的身后。 “出事了。”小荷道。 老人慈祥中又带着怜惜和担忧,静静的望着小荷那纤薄的背影。 “嗯,出事了。” “佛门不一定能顶得住。” “观音山不会失守。” 小荷缓缓转过头,冷冷的盯着老人。此时的她俨然不是平时那温和亲近的小荷,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这就是一体双生。两个神魂,一副躯体。老人内心一叹,却没有办法为她们解脱开束缚。 “观音山若是失守,便向众生说明,妖魔强大到无可匹敌,会让众生失去斗志。” “观音山是一面大旗” “可以这么说。” 小荷回过头,目光幽幽的凝视着那越来越近的雾气。雾气从远处而来,笼罩了不少山林。而且看那气势,似乎要将所有的山林纳入其中。小荷吸了口气,道,“我感觉到灵气的稀薄,越来越稀薄。无论是我们自己,亦或是那些可怕的敌人,都在抢夺灵气。灵脉被毁,灵气便会散落,生灵便会癫狂枯萎。他们,已经蓄势待发了!” 老人的眸光一敛,变得锋利起来。 “这是我们的家园,决不允许这些入侵者为所欲为。” 小荷的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眸光也冷冽起来。 “是,这是我们的家园。” 轰的一声,百丈之外的一处山峰倏然爆裂,无尽的碎屑滚滚而起。老人和小荷的目光冷冷的落在那碎屑之中。黑雾已经笼罩,天地变得混沌。肃杀,阴冷,紧迫,气流变得迟滞。 “风大了,回去!”老人道。 小荷点了下头,道,“这就回去。” 就在两人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山下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两人身形一滞,忽然消失在原地。雾气如潮,一下子到了山腰。乌黑的雾气,让大地变得漆黑,隐没了面孔。生灵在黑暗中惴惴不安。血腥气味,在黑暗中弥漫。 “是僧人。”小荷的声音响起。 “阵眼被破坏了。”老人的声音响起。 黑暗中,小荷回头朝山上望去,面容绷紧,薄唇紧闭。她的手中出现一柄短剑。 “它们上山了。” “走!” 两人同时起身,从雾气中一闪飞向山上。而这时候,寺庙中却是无比的安静,安静的让人毛骨悚然。两人落在山门外,地上静静的躺着两具破碎的尸体。僧衣,佛珠。两人的神色无比的严肃,快步从大门进去。 一具具尸体出现在眼前,延及大殿。 鲜血让这方净土变得不再纯净。袅袅香烟后面,三世佛的面容变得肃杀。 “人去哪了”小荷道。 “小心些,这些家伙可有些本事。”老人道。 小荷低头看了一眼,突然旋身而起,一剑直刺穹顶。 穹顶上一道暗影飘然逝去。小荷扭身落地,箭步冲了出去。 “小荷!” 老人叫道。可是小荷已是不见了踪影。老人眉头紧皱,回头盯着三世佛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怨戾还有不满。渐渐地,三张面孔变得模糊,隐约有黑色的烟雾飘过。老人眉头倏然一挑,一掌朝着三世佛拍了过去。 佛眼变得猩红,邪恶的佛息扑面而来。 老人一掌拍出,三世佛的手掌便迎了过来。 砰! 老人闷哼一声跌落在地,斜身退了出去。 “阿弥陀佛,不知敬畏,该罚!” 三世佛开口了,声音一出,整个大殿的门窗轰然紧闭。可怕的气息,如无数的剑刃所释放出来的锋利气芒。老人一手捂着胸口,抬头盯着那已经变了味的佛像。噗的一声,老人吐出一口血来,满是皱纹的脸孔露出狞笑。 “跳梁小丑,也敢假冒佛祖,不知死活!” 老人挺身而起,右臂一探,左掌如刃穿过右臂,旋身欺近佛像。 “在这里,我便是佛!” 佛像说道,同时额心的眼睛迸射出一道黑光,右掌翻然拍下。 老人斜身一躲,避开黑光,左掌一切,右臂回缩,一拳轰向佛掌。砰!剧烈的轰鸣,让整个大殿震颤,可怕的气劲,让木质门窗发出碎裂之声。老人砰的跪在了地上,地面的砖石哗啦啦碎开。老人的拳头顶着佛掌,整个面孔扭曲起来,经络浮现。佛掌如山岳,让老人几乎难以喘息。 “尔等愚昧生灵,在佛祖面前还不速速臣服,皈依门下,以赎罪孽!” “魑魅魍魉,安敢放肆!” 老人怒喝一声,提气一拳将那佛掌推开,然后投身扑向佛像。佛像释放出黑色的光焰,光焰迸射过来让老人如在飓风之中飞行而难以自持。老人咬牙喷出一口殷红的血,血雾散开,那黑光倏然黯淡。老人趁机而上,一拳轰向那狰狞的佛像面孔。 “放肆!” 佛像喝道,叠在膝盖上的佛掌突然抬起,重重的拍向老人。 那佛掌还未到得近前,掌风已是疾驰而过。 老人身上的衣裳已是被切割成了布条,一道道伤痕触目显现。 老人退身而落,单膝跪在地上,大口的呼吸着。 两道佛掌轰鸣着拍向老人。 老人抬起头,目光灼热,扭曲的面孔露出一抹讥诮。他倏然跃起,双手一错,一口黑棺便从袖中飞了出来。 “葬灭!” 老人喝道,黑棺立时开启,那佛掌砰的一声裂开。佛像面孔骤变,发出尖锐的叫声,“该死!”黑影从佛像身上急窜,可这时候老人旋身而起,探手一挥,手掌如刃切了下去。 “嗷!” 黑影哀嚎,立时化为虚无。 老人落在地上,汗水浸湿了身躯,体表上的经络一条条如虬龙一般。 佛像还是本先的佛像,如往昔一般的面带慈悲。 老人抬眸望着,汗水从下巴滴落下来。他的手在抖,合起的黑棺飞回他的袖中。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尖锐的暴鸣。老人旋身掠了出去。但见到一条条的虚影在一座座建筑间飞舞。小荷持剑在高空与一尊罗汉激战。 风袭来,老人只觉得寒意渗入骨髓。 天空变得血红,四周的疾啸尖叫,与时空的死寂,形成可怕的反衬。 千里之外。老鬼仓惶奔逃。黑雾中的暴鸣,让他胆战心惊。那人一剑将牛头怪物撕开,迸发出来的剑芒,让整片雾海,刹那间化为了剑阵。剑阵的锋芒、肃杀,让整个天地仿佛成了他的棋盘。所以老鬼要逃。黑雾这一刻不再是他的庇护。黑雾中的生命,也不再是他的屏障。他要离开,离那个人越远越好。 他掠过平地、高山、峡谷,落在一处断崖上。 他很累,累的整个躯体都在反抗。汗水浸湿了衣裳,那对宽大的翅膀软软的垂在地上,如折断的风筝骨架。他回头望去,瞳孔收缩。这就是那个人,再不是从前那个男孩。可怕的变化! 他深吸口气,只觉得肺腑火辣辣的。却在这时,断崖轰的一声炸响,他尖叫一声飞起。 那个人来了,一双幽深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 老鬼面孔扭曲,惊慌失措,急忙斜身从那可怕的气浪中飞出,落在一块突兀的巨石上,然后滑身朝北面掠去。 黑雾弥漫,延及不知几千里。 那人盯着老鬼,脚下忽然一沉,有藤蔓卷住了他的腿。他收回目光盯着那浓重的雾气,那藤蔓不断收紧,要将他的腿骨硬生生折断。他望着,腥风阵阵,咆哮声怒吼声,在耳边激荡。他抬起眸光,一道道身影在那雾海中起伏。 剑嗡鸣,倏然朝着地面刺去。 剑光在雾气中迸发,藤蔓尖叫着松开、倒卷,然后仓惶逃窜。 他没有在意那些藤蔓,而是望着那起伏如大海中的野兽一般的身影。百丈,二十丈。狂风扑面而来,雾气遮蔽了视野。然后,那些身影飞了起来,龙,蛇,虎,兔,马,羊,狗,鸡。无论秉性是否凶恶,此刻,它们却是暴戾而狂躁。 “杀!” 那人眉头皱起,猛喝一声,提身扑了上去。剑光如水,斜挂而起。 第四十五章 血路漫漫,苍苍险途再续 “杀!” 一字之音,引得天地共振。 剑光横起,掠过雾气,匹练绚烂。 一道道狰狞而庞大的身影便从雾气中掠起,舒展开那锋利的爪牙,如欲将其撕成碎片。凶恶的风,腐朽的气息,萦绕在每一寸空间中。光芒折射,长剑斩劈。一道身影坠落下去,苍龙咆哮着蜷身而起,昂首喷出那浊闷的焰火。 鸡的脖子如弹簧一般直上层云,那锋利的喙重重的朝着对方的脑袋啄去。 白马嘶鸣,踏着雾气凶猛的朝着对方撞去。 羊发出有若幽灵呼唤的叫声,额头的触角射出一道旋转的黑光。 鬣狗吠叫,张开的嘴流淌着腥臭的液体,赤红的眼睛如那燃烧的星火。 兔子越过羊的身躯,张开口狠狠的咬在了对方的小腿上。 白虎直立而起,前肢如巨人的手臂,裹挟着风云,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一条青色的小蛇便从白虎的口中如箭矢一般的射出。 光芒交错,气劲激荡。 长剑斩在雾气中,雾气如浪潮掀起碰撞。 兔子飞了出去,鸡的脑袋被斩落,青蛇在剑光中化为血雾。一只手抓住了羊的触角,让羊的身躯不能移动分毫。长剑圈扎,光芒荡漾开来。鬣狗狂叫一声,飞身扑向他的上半身。他横肘,撞击,鬣狗那锋利的牙齿脱落飞离,而后他提膝撞击鬣狗的腹部。鬣狗哀嚎一声飞起。剑光在面前如电闪一般一闪而逝。鬣狗的身躯砰的一声爆裂。羊也在这时候挣脱开来,往后一退,触角咔擦一声断裂。 嗷—— 苍龙怒吼,蜷缩的身躯猛然一展,便甩尾重重的拍向对方。 这时候,白虎扑了上来,白马跃起前身,马蹄从高空落下。 他倒身提剑,剑在胸前一圈,一脚踹在羊的脑袋上,羊倏的一声飞了出去。剑在胸前一滞,瞬即贴着他的鼻子刺向了扑来的白虎。而此时,苍龙的尾巴从胸口上方掠过。苍龙一击落空瞬即扭头喷出汹汹的焰火。焰火呼啸,烧灼的雾气纷纷退让。白虎翻身后跳,避开了他的一剑。而马蹄却在剑光中分离。 白马巨大的身躯止不住的压了下来。 如山岳塌落,疾风尖啸。 他滚身避开,同时剑横在头顶。那黑色的焰火被长剑拦住,火舌不甘失败的从两侧喷吐。他左腿一蹬,滑行而出,瞬间到了苍龙的身侧。苍龙猩红的眼睛一凝,昂首便腾身而起。可是,他却在这时扭曲而起,翻身落在了苍龙的背上,一剑狠狠刺入苍龙的背脊。苍龙痛苦的叫了一声,奋力扭动身躯,扑向那血色的云层。 天地茫茫,万物苍苍。 崇山峻岭,掩隐在那浩浩荡荡的黑烟之中。 一道电闪从层云中刺落下来。苍龙昂首怒吼,那电光便飞入它那血盆大口之中。他跳了起来,长剑横胸,瞪视苍穹。苍龙嗷的一声扭头喷出一股交织着电光的火焰,同时蜷身如球,撞了过来。 他俯身冲向大地,转瞬被那黑烟遮蔽。带着电光的火焰击中烟雾,烟雾中传来了白马的惨叫。一抹血色立时从烟雾中喷了出来。苍龙随即钻入黑烟之中,那庞大的身躯如波浪中的长蛇,起起伏伏,一闪即逝。却在苍龙游出百丈的时候,一点寒芒倏然在它的额头前绽放。苍龙大吃一惊,急忙扭头避让。可那寒芒却不给它机会,一瞬间扎入它的额心,刹那已让它遍体生寒。 嗷—— 是苍龙的嚎叫,还有白虎的怒吼。 苍龙的庞大身躯轰的一声裂开。滚滚血色之中,白虎的斑斓身躯凌空扑来。 寒芒消逝,可那颤动的剑尖,却发出那刺耳的音声。 他长身而立,一张平静而森肃的脸庞,绷紧如那剑刃。 血雾还在弥漫,白虎的凶厉之气近在咫尺。他突然弓步而出,执剑斜身而起。剑光弧形卷起,白虎的视野中,宛若有无数的光圈在荡漾。瞬即,白虎脖颈一凉,它那庞然身躯砰的砸在地上,滑行飞了出去。当白虎撞在一块岩石上时,它的瞳孔已经扩散,眸光缓缓黯淡,硕大的头颅无声的滚落下来。 血腥气味,弥漫着,飘荡着。 黑烟之中的风,吹拂着他的脸庞,带起他那脏污散乱的头发。 剑侧在身旁,闪溢着寒光的剑身,流淌着鲜血。 四下里无比的寂静。 寂静之中,只有死亡的气味。 破碎的大地,如在吮吸新鲜的血液。地底下的生命,似乎在欢歌。 他那乌黑的眼睛,射出那剑光一般的光芒。 他盯着远处。雾气并不能蒙蔽他的视野。他可以感知,肉身的迟钝并不妨碍神魂的敏锐。更何况,他的肉身并不迟钝。 他开始移动,一步步朝前走去。脚下,是碎石,是松软的泥土,还有血肉。他并不为此迟疑。 他要上山。 他知道,那个人也在等他。 山在哪里山无处不在。可是,他所要上的山,却不是周边这些死气沉沉的山。那里,曾有美好的过去。虽然那过去被冷漠、残酷包裹,但却像那光,点亮着他。 上山! 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老鬼还在那里。 烟雾很重,但那身影却并未被吞噬。老鬼在张望,当整个世界再次安静下来时,他的心里蓦然再次紧张起来。直到此时,当他看见那阴魂不散的身影时,他内心哀嚎一声,瞬即旋身疾飞。 老鬼消失在视野中。 他抬起脚,却再难放下。 笑意消失,面庞再次绷紧,他的眉头蹙在一起。他垂下头,静静的望着被黑烟遮蔽的大地。这时候,烟雾之中突然冲天而起一道道光柱。他抬头,凝望。那黑光冲上云层。 力量在激荡,在辐射,笼罩整片雾海。 无处不在的力量,如一张织网,将他这飞虫缠缚。 这是一个阵法。 阵法被黑烟笼罩,但威力却未被削减。黑烟,阵法,野兽。汇成一体。 他踏入了陷阱之中。 气浪翻涌,狂风呼啸,气流如那利刃,撕割着他的肌体。 顷刻间,他已血肉模糊。 脚下的大地在蠕动。不是大地在蠕动,是大地底下的生命在蠕动。那蠕动让人毛骨悚然,就像是有无数的虫子。 血肉模糊的他,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睛如那星辰。 剑倏然落下。 鲜血从身体上滚滚淌落。 那些虫子爬上了他的身体,开始享受美味的大餐。 痛苦,从双腿蔓延至头部。 那光柱,如天柱一般熠熠的伫立在大地上。血色的层云,如一张阴沉的脸孔,露出那狰狞的笑意。 山巅的身影,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缓缓收回目光,呢喃道,“封天葬地之后,你的本事就剩这些了吗如果真是这样,怕你还真是上不了山!可是你上不了山,我又如何收回我的道源原本只是想试试你,看来我是太高估你了!”身影一晃,他便消失在山巅,转瞬出现在那洞穴之中。 女子再没有那青春的美貌,只剩下那白发苍颜和那枯萎的身躯。 当年轻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似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眼皮颤动,一点点的打开。 “现在可以了满意了” 年轻男子望着她,道,“皇儿也是为了父皇好。” “哦” “至少这样,你会少却很多痛苦。” “让我看着自己老去,没有还手之力吗如果是这样,你可真是太有孝心了!” “父皇啊,难道你还不知道,皇儿已今非昔比了吗难道你不知道,以皇儿现今的身份地位,即便是仙神在世,也要对皇儿俯首帖耳所以啊,皇儿取国运气脉,是在为祖宗光耀啊!” “看来,我们是攀上了你的高枝,要欢天喜地呢!” “欢天喜地那就不必了,父皇能心甘情愿交出国运气脉,皇儿就心满意足了!” “要不要朕给你跪下磕头” “父皇想这样做吗” 女子那仿佛一碰就碎的干枯身躯在动,如被风吹动的衰草,缓慢的、脆弱的、迟滞的,耸动着。只是,她太脆弱了,脆弱的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她抬起头,目光幽幽的望着年轻男子。 “只可惜朕没有力气。” 年轻男子袖子一甩,转身朝着祭台上的石椅走去。 “父皇还是省省,你我父子二人是什么样的人,还会不清楚吗你以为凭借区区伎俩就能从皇儿手中挣脱开如果你这样想,那就真的太看不起神王了。” 他肃身坐下,就像一名王者。 “吾乃神王,统御三界。” 他的声色变得威严而冷酷,竟是让整个洞窟赫然变得森杀起来。女子的视野中,隐约有无数的身影对着祭台躬身拜倒。这就是神王吗这就是神吗女子内心里生出无限的悲凉,那呆滞的眸光流露出凄哀。所谓砧板上的鱼肉,便是如此! 年轻男子的眉头忽然微微一蹙,远处有巨大的力量波动。 这是调动了道源之力吗亦或是,仇九,你被我设下的阵法绞杀了 嘴角微微翘起,他摩挲着石椅的横杆,笑意浓郁。 而在此时,站在十数里之外山巅上的老鬼,猛然回头望去。可怕的力量波动,让雾气瞬间一扫而空。光柱还在,地面破碎的让人触目,一具具尸体堆叠在那里,被那力量卷上高空,如同那密密麻麻的雨。 那人不见了。 但是老鬼知道,那位神秘的主子亲手设计的阵法,是绝不会让人轻易破去的,更何况那光柱还在,便说明阵法并未遭到破坏。可那人不见了,难道逃走了他忽然大笑起来,张开双臂,无比的酣畅。 “仇九,仇九,你果然不堪一击,无论是过去亦或是现在,无论是逃荒路上迷茫的小男孩,还是现在拥有强大力量的你,永远改变不了自己的宿命。你,到底不过是一个蝼蚁,只能卷起微小浪花的蝼蚁。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洞窟内的女子惨叫一声,整个人趴在了地上,那枯萎的身躯在抽搐、在痉挛。那惨叫声却夹着三个人的声音。男人,女人,老人。三个不同声调的声音同时发出,尖锐而刺耳。血肉便开始模糊,气雾从那血肉之中丝丝缕缕钻出来。 观音山。 小荷一剑斩碎一道虚影,转身落在了屋檐上。老人踏步而来,抬手震开数道虚影,开口道,“你没事” “他们不见了。” 老人眉头一凝,袖中黑漆漆的棺材忽然飞了出来。棺材飞上高空,然后化为正常棺木大小的形态。老人口中念念有词,眸有神光。片刻之后,他撑着手掌拍向虚空。棺盖哗啦一声飞了出去。棺材立时翻了过来,光芒倾泻,笼罩寺庙。四处飘荡的虚影忽然间四处乱窜。老人手臂放下,双掌立在胸前。 “开!” 嗡的一声,光圈波荡,如在洗涤大地。 肉眼可见那雾气不断的消失,建筑表面变得越来越光亮。 铛—— 一声钟响,狂风呼啸着掠过。 嘈杂的声音响起,一道道身影出现在寺庙内外。 鲜血染红了砖石,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刚刚是幻境。”老人神色凝重的道。 小荷抿着嘴唇,目光盯着佟满江方向。佟满江被一群怪物包围着,他的脚下已经落了一圈的怪物尸体。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他那浓密的须发也沾上了斑斑点点的液体。小荷短剑一震,飞身俯冲下去。 “小何姑娘,你们去哪了没事” “没事。” 老人右手一招,棺材飞入他的袖中。 “阿弥陀佛!” 菩提忽然出现在老人的身边。老人望着他。菩提神色平静,身上没有丝毫血腥气息。 “刚才有幻境,我们差点着了道。”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唯灵台一点清明。” “你不担心” 菩提望着地面上那杀伐的身影,无悲无喜的道,“佛有怒目,杀生而救众生;虽有七戒,浴火而有重生。” “你倒是看得开,”老人叹息一声道。“只是观音山被妖魔围堵,怕是不好支撑啊!” “阿弥陀佛!”菩提双掌合十抵在胸前。“大道如砥,行者无疆。善哉,善哉!” 便在这时,整座山峰如将要倒塌的房屋一般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两人同时从屋檐上飞了起来,遁向山下。寺庙内外,一片光影,一片杀戮。而在山下的雾气之中,一道龙吟之声直上云霄。 第四十六章 春风不渡,人生如梦上 山下传来龙吟之声,炸响密集,整个山峰摇摇欲坠。 雾气越过山腰,直指山顶。 寺庙内,佟满江长身而起,手中一柄断魂刀化作一片雪光,疾啸着掠过院墙。他那肥硕的身躯便如泥鳅似的滑过那墙壁,甫一落地,他便见到大门外的那个雪人。雪人的脑袋已经被人扭了下来,静静的躺在地上。佟满江眸光一敛,呼啸着箭步冲了过去。那无头的雪人忽然跳了起来,冰雪蓬散,一抹抹寒光从中尖啸而出。 “找死!” 而在这时,寺庙东院,静月带着陆芸等人从院内缓缓退了出来。暗影幢幢,妖魔凶猛。陆芸的面色苍白,眸光闪烁着恐惧的光芒,汗水晶晶的甩落下来,她看着静月。静月平静的异乎寻常,仿佛眼前的场景她早已经历过无数。静月眸光一瞥,倏然提身而起,一剑刺了出去。瞬即一声尖叫,院墙上出现一道猴子的身影,猴子迅速的融化。 陆芸浑身一颤,看着身侧的中年男道士。 “师兄,这就是妖魔吗” 痛苦的往昔画面涌上脑海,黑暗,生命,杀戮,死亡。王承恩的面孔浮上心头。若是没有他,自己怕是早已沦为了黑暗中生命的口粮。 那男道士也是面色苍白,虽然努力让自己镇定,却也止不住双手的发抖。他深深吸了口气,道,“说实话,我也没有见过,这还是第一次。” “师傅呢看她的样子师傅并不惊讶!” “师傅经历过大阵仗,东海秘境,她和青城掌门、观音山方丈菩提前辈等人历经生死,艰难逃出来。” 她听说过东海秘境。据说在东海有一玄梯,许多奇人义士出现在那里,争抢着想通过玄梯进入那秘境。可她当时到底不过是一个摆渡人的女儿,这些江湖中的事情最多也不过是听人闲聊有所耳闻,具体如何到底不是很真切。只是暗夜,她却是经历过。茫茫无际的黑夜,仿佛永恒。生命在黑夜里瑟瑟发抖,也在黑夜里露出锋利的爪牙。 生命在死亡,不断的死亡。 凄哀弥漫,视野模糊。身侧的男道士忽然窜了出去,但见到剑光如飞虹掠过月牙门洞,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那嘶吼尖叫,却是如那沸水一般腾起。耳边传来了静月的声音。 “陆芸,小心!” 陆芸浑身一颤,寒意透体,她急忙转身,手中长剑一圈,便看到一张丑陋的面孔不断的靠近。噗的一声,腐臭的血液喷溅而来。陆芸急忙扭身避开,长剑嗤啦一声划过。 “收摄心神,不要一心二用,这些东西可狡猾的很!” 静月站在陆芸的身边,提醒道。陆芸看了一眼手中的剑,剑身上是那乌黑的血液。 “师傅,徒儿知错了。” 静月爱怜的看着陆芸,内心一叹。若非自己经历过秘境一事,自己与陆芸又有什么区别。她强自一笑,安慰道,“师傅没有怪你,只是你且要当心,莫要让自己陷入险境。” “嗯。”陆芸咬着薄唇,道。 静月笑了笑,随即朝着月牙门洞走去,道,“走,我们去外院。” 陆芸急忙跟了上去。 墙上的衰草随风摇曳。雾气围住了观音山,使得观音上如大海上的一座浮岛。 虚影重重,散落四处。 搏斗之声不绝于耳,惨叫之声不时响起。钟楼和鼓楼之上,可见到密密麻麻的虚影,张牙舞爪发出那得意而冷酷的叫声。地面散落着碎片,还有尸体。那些虚影被击杀之后化为了实体。 这些平常所见的动物,此时竟然变得如此凶恶。 是什么力量催使它们变成这个样子是什么样的阴谋在摆弄它们那单纯的命运 丑颜仰头望着钟楼上的虚影,满是血污的脸孔露出迷茫的神色。一只猴子形状的虚影忽然从空中扑了过来。他呆呆的站在那里,手中的刀滴着乌黑的血。腐朽滞浊的气息越发的近了。他突然扬刀而起。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刀光从那猴子形状的虚影掠过,转瞬朝着钟楼之上劈去。 他已跃起数丈,刀光如毒蛇似的凶猛狠厉。 心,必须要狠。 这是生死之战。 塔楼上的虚影一道道俯冲下来,重重叠叠,如无数的光按着某种规律运行。锋利的爪牙,狰狞的面孔,凶唳的眸光。威压,一重重的压下来。丑颜只觉得呼吸倏然变得艰难。那劈下去的刀被一重重力量迟滞。他将刀一撤,在半空中扭身横移,体内真气自丹田迸发出来。气势一足,他脚步一弓,手中的刀横切出去。刀光如切入坚硬的岩石,切入口急速的抖动。那重叠的虚影尖叫着掠向一侧。 钟声忽然响了起来。 丑颜手臂一麻,后背立时传来撕咬的痛楚。他还未回身,一道身影倏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些家伙可不好对付!” 君步行抬手一剑,丑颜后背立时感觉松懈下来。 剑光流转,化作漫天的光影,虚影尖叫着逃窜,却被那剑光刺穿。 “你们小心点,菩提那边有麻烦,我过去看看。” 剑影还在,君步行的身影却倏然消失。丑颜呆了一呆,瞬即腾空跃上钟楼。钟楼上的虚影已经没有了。对面鼓楼上却堆叠着如山一般的虚影,宛若散落四处虚影的源泉。鼓楼上不断飞出一道道虚影,或者朝着钟楼而来,或者朝着大殿而去,或者飞落在地。 四下里全是厮杀之声。 雾气到了寺庙大门外。 佟满江赤红着双眼看着碎落一地的雪人,一咬牙退回了寺庙中。 雾气不断靠近,可怕的气息仿佛要将生命逼入死地。 “佟大哥,你没事” 佟满江回头望去,却是陆芸。佟满江心中一暖,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寺庙的大门轰的一声发出巨响,门连着墙壁在震颤。 “陆芸,往后撤。” 佟满江话音刚落,大门砰的一声裂开,一道巨大的身影长啸着扑了进来。佟满江大吃一惊,飞身挡在了陆芸的面前,手中断魂刀一震,瞬即劈了出去。陆芸也是吓了一跳,急忙撤了一步,然后从佟满江的右侧刺出一剑。 嗷—— 如狮虎一般的怪物发出那可怕的叫声,叫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佟满江和陆芸一边防守一边后退,渐渐地到了大殿之内。 佛祖慈眉,菩萨怜悯,香烟已断,蜡炬成灰。 一匹黄色的帐幔倏然间从两人的头顶飞了过去,呼啦啦罩住了那扑过来的狮虎一般的怪物。佟满江和陆芸回头望去,小荷宛若燕子一般的从梁上飞下,手中的短剑横切那怪物的脖颈。 嗤的一声,黑血飞溅。小荷一脚踹在那怪物的身上,怪物发出那沉闷的声音重重的飞了出去。 “我们走!” 小荷冷声喝道,折身朝着东侧跑去。陆芸看了看佟满江,佟满江摊了摊手。 “我也纳闷,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远处钟楼的钟声响起,随后鼓楼的鼓声也响了起来。钟声洪亮,鼓声沉闷。钟鼓之声,让那尖啸、咆哮、哀鸣之声被压了下去。可是,雾气已经围住了寺庙,甚至将寺庙外的墙壁沾染。 虚影消失了,甚至那狮虎一般的怪物也不见了。 在众人的面前,是那茫茫无际的雾。 他们如在海中,看不到陆地的影子。 虬龙在雾中如大鱼一般遨游,树木发出断裂之声。那如鬼泣一般的声音,若远若近漂浮不定。虬龙睁着硕大的眼睛,从山谷游出,来到了一座山峰上。两道身影站在它的面前。 “师尊!” 一道身影转过身来,静静的望着它。 “你修成八部天龙了” “承蒙师尊赐教,弟子才能在佛道之路上迈进这一步。” “这是你的造化。” “师尊,观音山已被妖魔围困,弟子四下查看,却找不到妖魔始于何处!” 那人沉默着,却缓缓朝虬龙走去。虬龙温顺的浮在那里。那人到了近前,贴到了虬龙的双眼边,面孔突然变得狰狞。虬龙瞳孔收缩,身躯猛然蜷缩后退。但那人一掌按在了它的额头上。 “你说妖魔始于何处是吗” “你是谁为何变出师尊的样子” “哈哈哈哈,观音山,岂能独善其身” “你是妖魔” “区区孽畜,也想贪图天命,不知死活。” “找死!” “趴下来!” “嗷!” 虬龙怒吼,可是额头被那人一掌按着难以挣脱。它蜷缩着修长的身躯,脑袋却是不断的朝着地面压去。虬龙心中惊恐而懊恼,却又不甘臣服。倏然,它的尾巴一卷,缠住一道石柱,然后猛的往后一撤,整个身躯便重重的朝着后方拍了过去。 轰! 岩石纷飞,山峰晃动。虬龙只觉得天旋地转,庞大的身躯已是沉重不堪,然后顺着山峰滑落下去。 “你怎么让它跑了” “呵,受了我一掌,它能跑到哪里去别忘了,这里可是有从秘境中出来的强者啊!” “你这是想引他们出来” “相较于你,我更想知道,猎道者对于我这刚刚投诚的人,会如何处置我的大功” “哈,原来你是想从师尊的手里挣脱出去。” “没有谁愿意矮人一头,难道你不是” “哈,我可没有那么多想法。咦,来了。” 群山万壑,已是隐没在雾气之中。草木山石,变得没有了样貌。菩提和老人掠过山谷,飘然落在一处巨石上。 “阵法没有破开,积蓄的力量也充沛完满,”老人道。“那么,它们是怎么进来的” 菩提嗅了嗅满是腐朽的空气,眸光闪了闪,然后飞身朝着前方掠去。老人跟了上来。片刻间,他们到了一座山峰之下,山上有岩石滚落下来。 “是你那灵宠!” “是佛门的神兽。” 菩提回应一声便飞身过去。老人站在那里,仰头望着山峰。雾气虽然蒙蔽了视野,但他却感觉到其中的异样气息。他垂下双手,袖中的棺材滑落下来,落在他的手上。 滚滚岩石轰然落地,一道庞大的身影从菩提的眼前滑过。 “虬龙!” “谁” 菩提箭步到了近前。虬龙蜷缩着身躯卧在坠石中,张着一双凶唳的眼睛瞪视菩提。 “你受伤了” “呵,还想骗我”虬龙冷笑一声,身躯欲要挣扎起来,可是它整个躯体却是变得沉重无力。“你要杀我便杀,但要从我这里套出什么话或者想借用对佛门不利,你是妄想。” 菩提呆了一呆,旋即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再靠近,而是取下脖子上的挂珠绕在手上,嘴唇翕动,吟咏出那晦涩深奥的佛经来。佛光一点点的在那挂珠上闪溢,片刻间,佛光笼罩着菩提,也笼罩着虬龙。虬龙呆住了。 “真是师尊您” “别说话。” 虬龙望着菩提,双眼无声的被泪水浸湿。 这时,在后面的老人忽然提身而起,手中的棺材一下子滑开。 山峰上的身影不见了。 棺材脱手而出,化作一方巨大的棺木,罩住整个山峰。 老人立在山巅,眉头紧蹙。那气息还在,可是人却已经离开。他回身一扫,一座座山峰在雾气中模糊,如水中的倒影,无声的晃动着。突然,轰的一声,山峰爆碎,可怕的力量席卷而起,吞噬了老人。老人在那可怕的力量漩涡中飞快的运转真气护住身体,同时探手一挥欲要将空中的棺木收回。可这时候,那棺木一闪,一道剑光从天而降,重重的砍在了棺木上。棺木没有避开,砰的一声被那剑光劈为两半。 两道身影出现在空中,一人抓住一半棺木。 “呵,原来是一件法器,难怪刚才给我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虽是法器,也不过是凡物罢了!” 咔擦一声,执剑人手中的那一半棺木化为了齑粉,散落在雾气中。 老人双目圆睁,呼喝一声,旋身一扭,而后如箭矢一般的射了出去。他从力量漩涡中离开的刹那,那力量漩涡轰的一声在半空爆炸。可怕的力量余波横扫而出,让老人差点从岩石上跌落下去。 “有点本事,可惜在伟大的猎道者面前不够看!” 执剑人话音一落,一剑已是斩向老人。同时,他另一侧的人也俯冲下来,抓着那一半棺木砸向老人。老人冷冷的注视着他们,袖袍鼓胀,双掌轻轻扭动。当剑风到得近前,他忽然长身而起,双手一挥,无数的寒芒破啸而出。 抓着半块棺木的人冷哼一声,提着那棺木挡在了面前。执剑人长剑一撤,横在胸前,却是扭身避了开来,同时横在胸前的剑轻轻一挑,便听得无数细碎的声音响起,寒芒顿逝。双方刹那间近在咫尺。老人右手一横,鼓胀的袍袖中嗖的一声飞出一道黑影。 “开!”老人喝道。 那黑影在双方面前一旋,便听得机括转动之声。 嗡! 光芒迸射,瞳孔收缩。 “小心!” 一人惊叫道,急忙撤身后退。执剑人呆了一呆,只觉得胸口剧痛,一口血涌上喉头。执剑人心中羞怒万分,身躯轰然朝着远处砸去。老人一掌击中对方,旋即一步迈出,探手抓向另一人。那人已退出数丈,可是光芒映照下,那人宛若笼中野兽,只在老人的控制之下。倏然,一阵风从老人的面前掠过,老人大吃一惊,急忙撤身后仰。一道道光赫然在面前绽放。 砰的一声,老人被一脚踢中,整个人如陨石一般的砸向地面。 “王凯之!” 第四十七章 春风不渡,人生如梦中 一道身影倏然出现在空中。空气骤然变得焦灼,金属的气味扑面而来。隆隆声中,隐约是机器运转的声音。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人的身后,有一道模糊而隐约的庞大影子。 老人砸落在地。菩提那闭合的双目一下子睁了开来。虬龙冲天而起,修长的身躯在那雾气中变得璀璨,就像是一道冲天而起的虹光,体表的皮囊滑落下来。菩提望着虬龙的身影,转而起身到了老人的身旁。 “没事” 在雾气和尘埃中,老人的面孔难以辨别,只听到他深呼吸的声音。 菩提皱了皱眉头,仰头望向虚空。虬龙不见了,却有龙吟之声震荡激烈。老人的声音这时传来。 “很厉害,我不是对手。” “是王凯之,我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如果是他,那就棘手多了。” “他投靠了猎道者” “嗯。” 老人沉默了,一摇一晃的站了起来。他的身上蒙着厚厚的泥土。 “在秘境中的时候,他已表现出决然不同的力量,更何况如今与猎道者蛰伏这么久,必然已是得到了猎道者的传承。”菩提深吸口气。“没想到他这时候会现身,显然猎道者已经等不急了。” “我看到一艘船,”老人道。“很庞大的船,就那船头便让人窒息。” “那是猎道者的战舰。”菩提道。“能穿越时空。” 老人望着菩提。菩提的声音有些沉重。他不知道秘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想象秘境里发生的事情的可怕。 “观音山怕是守不住了!”老人道。 “事在人为!”菩提道。 黑暗中,一道金光突然在虚空绽放。菩提的视野中掠过一道龙影。 “它蜕变了”老人问道。 “真龙。”菩提道。 “佛家的底蕴真是深厚,居然能让一条虬龙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蜕变为真龙!厉害啊!”老人叹息道。 龙吟化为怒吼,虹光化为烈焰,黑暗在那炙热的光焰中暗淡。一道道身影出现在巨龙的面前。那模糊的船头影子变得越发真切。龙俯冲而去,庞大的身躯让空气燃烧。龙身上的鳞甲、触角、须发,流溢着晶莹的光泽。一道身影朝着巨龙冲了过来,另外两道身影朝着身后退去。 那人手中提着一柄剑。 巨剑黑漆漆的,没有丝毫的光泽。 厚重的剑被提起,然后砍下。 巨龙昂首,烈焰源源不断的涌出。燃烧,炙烤,焚化。黑漆漆的剑撕开了烈焰,那看似毫无锋芒的剑刃朝着巨龙的头部砍来。 菩提忽然提身而起,道,“它不是对手。”瞬即出现在巨龙的头顶。但见他双手持印,佛光骤然迸射开来。黑漆漆的剑一下子迟滞,而后被菩提一指弹了开来。巨龙得到菩提的帮助,变得越发的凶猛起来。巨龙从那人的头顶一闪而过,那人俯身疾驰而出,反手一剑砍了过去。 巨龙是冲着那船头模糊的影子而去的,所以对于那人的攻击并未放在眼里。那模糊的船头影子看似很近,却仿佛在遥远的另一时空。这时候,另外两道身影冲了过来。 落在后面的人忽然收剑,冷冷的注视着巨龙。光芒骤然从他头顶的虚空洒落下来。他整个身躯变得璀璨而夺目。这时候,他提剑箭步而出。光芒铺路,可怕的气息化作飞驰的利剑。转瞬,巨龙近在咫尺,他手中的剑凌空斩了下去。 这次,剑芒喷吐,剑势如风。 巨龙哀嚎一声,猛然蜷缩其身躯,回头瞪视那人。 可是,那人冲天而起,犹如扑食的老鹰,贴着巨龙的身躯掠过。 菩提身躯一晃,手中的念珠甩飞而出。 念珠散开,化作星辰,佛息、佛光,便从这一粒粒星辰之中绽放。 无数的咏经声响起。 那人一脚踩在巨龙的背上,手中剑斜划而过,一粒粒念珠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星辰爆炸,佛息笼罩四方。佛光与那幽森的光芒互相碰撞。菩提的身躯如狂风中的落叶,飘然而荡,而巨龙的身躯随着它的一声闷哼,朝着大地落去。 一直未动的老人突然间出现在菩提的背后。他一掌按在菩提的背上,一口黑棺倏然从菩提的头顶飞了出去。 “葬!” 老人厉喝一声,棺盖疾啸而去,黑棺立时爆碎开来。 整个天地,只剩下黑暗。 死亡的气息,如影随形。 菩提咳嗽一声,脚步一滑,身影如陀螺似的飞了出去。他双掌合十,那干巴巴的脸孔无悲无喜。合紧的双掌间,一缕缕的光焰迸射出去。在黑暗中,影子被吞噬了。但机器那嗡鸣的声音却是没有消失。从菩提掌间飞出的光焰,转瞬已是出现在一道身影的面前,那身影大吃一惊,急忙飞身躲闪。这时,菩提合紧的双掌一错,一掌赫然拍向那人的脑袋。 巨龙并未砸在地上,在距离地面三尺的时候,它那庞大的身躯倏然一震,便仰头朝着虚空冲去。它身上的鳞甲已经脱落不少,甚至尾部出现一条触目的剑痕,鲜血不断顺着伤口涌出。它疾驰虚空,昂首摆尾,气势不减。便在这个时候,一剑无声息的出现在菩提的面前。巨龙一头撞在了那剑上。触角咔擦一声断裂,巨龙哀鸣,菩提那无悲无喜的面容蓦然滑过一丝悲哀。巨龙撞在那剑上就像是将自己的脑袋撞入锋利的剑阵之中,痛楚,瞬间弥漫全身。 那一剑被撞开,便传来一声冷哼。 剑锋一转,贴着巨龙那断裂的触角而过,宛若毒蛇一般刺向了菩提的咽喉。 巨龙的身躯下坠,如陨石一般毫无迟滞的朝大地砸去。 老人身影一晃,一拳轰向了朝菩提进攻的人。 拳风呼啸,无数的碎片发出那尖锐的声音,齐刷刷的朝那人刺去。 可怕的威势,可怕的杀意。 菩提身影后退,身上的袈裟哗啦啦作响,离身而出,裹向了面前的人。剑被袈裟罩住。菩提还在不断的后退。那人那阴狠的目光,聚集着天地间最阴毒的光芒。老人一拳砸在他的身上,手臂立时发出暴鸣之声。老人啊的一声被震飞。无数的碎片几乎同时刺在那人的身上。可是,那人的身躯却是被一层层的力量庇护着,碎片在他的衣服表面一滞,便被反震而出。 菩提眸光一凝,双掌急忙扣在那剑尖之前。 嗤啦一声,剑尖从双掌间穿过,刺开了百衲衣,一点灼痛瞬即漾开。眼看着那剑便要刺穿菩提的胸膛,突然间一股罡风赫然从面前掠起。那人面孔一凝,痛叫一声抽剑后撤,菩提只觉得面前的寒意和压力一下子消散,身躯趔趄,旋即被那罡风裹挟着飞出百丈之远。 “师尊,您没事” 菩提回过神,才见到一条小蛇趴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怎么” “师尊,弟子无能,虽然蜕变为龙,却也不能解观音山之险,弟子羞愧!” “可你散去龙身,日后何时再能蜕变” “只要能助师尊,弟子即便一生不能化龙也无所谓,只要弟子的佛道能通透。” “那你的道通透了吗” “通透了。” 菩提那苍白而干皱的脸上不由得浮过一抹慈和的笑意。虚空中,金属在气流中摩擦的声音传来,空气浸染着金属烧灼的气味。菩提仰头望去,脸上的笑意凝滞了。天空,被一道庞然物体遮挡。如山岳压在头顶。黑沉沉的时空,万物肃杀,生机惴惴。 “他们要动了!” 老人的声音在菩提的身后响起。菩提回头望去,黑暗中的老人神色疲惫,一条臂膀耷拉在身侧,似乎已经断了。 “观音山,保不住了!”菩提道。 “当下是让他们撤出来,”老人严肃的道。“我们不能被困在这里,不然的话,我们便再无机会。” 菩提回头,垂下目光望着黑沉沉的脚下。视野虽然蒙蔽,但神魂却是明亮。他长吸口气,道,“山上就有劳你了。” “你想干什么”老人惊讶的问道。 “这里的阵法不能白白布置,”菩提道。“即便观音山要拱手相让,却也不能让的这么痛快。” 老人定定的看着他,最后慨然一叹道,“好,但不要做无畏的牺牲。”便旋身而去,消失在莽莽黑暗之中。菩提静静的望着脚下,那机器嗡鸣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他低叹一声。 “可还记得那些阵眼” “弟子记得。” “老衲负责西面,你负责东面的,听到我的声音,你就将东面的阵眼全部毁去。” “啊师尊何意” “按老衲说的做。” “是,弟子明白。” “你去!” 小蛇倏然从菩提的肩膀上滑落下去,无声息的消失在黑暗中。菩提单掌立在胸前,凝望着眼前的黑暗。那嗡鸣声,那山岳般的威势,已是近在咫尺。一道身影朝他扑了过来,剑势凶猛而冷厉。 “你不是王凯之。”菩提忽然开口道。 那人狞笑一声,道,“区区观音山,一群跳梁小丑,何须我家主人出面!” “你是花子月!”菩提淡淡的道。“华山掌门,没想到成了别人的门下走狗,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那人瞳孔一缩,厉喝道,“秃驴,死到临头还敢出言讥笑,你死定了!” “我只是为华山不甘,”菩提道。“堂堂名门正派居然出了你这般的龌龊之人,华山数百年的名誉,竟然毁在了你这样的人手中!” “秃驴,死来!” 一张狰狞的面孔在炫目的剑光下越发的逼近。菩提神色不变,眸光带着嘲讽和怜悯的盯着对方。那剑光笼罩在菩提的身上,可怕的剑意侵袭他的身体。百衲衣化为碎片,肉身在崩溃。然而,菩提不为所动,只是双手合十,嘴唇翕动着默念着佛经。铛——钟声倏然在黑暗中响起,剑光弧形,一抹佛光在剑光前绽放。 菩提的身躯,变为了金色。 佛。 菩提为佛,佛法无边。 剑光后面的面孔扭曲着狰狞着,却在撕裂。 血肉不断的退去,黑暗不断的裂开。那人整个身躯猛然间化为一道可怕的黑影,再没有了人的样子。龇牙咧嘴,凶相毕露。这是一头恶犬,喷吐出那灼热而腐朽的气息。剑倏的一声消失在佛光的面前,化为恶犬的生命皋叫着扑向了金身菩提。 小蛇出现在数里之外的山坳。它飞快的从碎石上滑过,然后钻入地下。 泥土变得苍死,弥漫着死亡的气味。 小蛇内心悲哀。原有的祥和没有了,那勃发的生机被吞噬了。佛的净土,竟然如此轻易的就被蚕食。这说明什么是佛太弱,敌人太强它飞快的钻入地下深处,驱散着脑海里杂乱的思绪。它停了下来,昂着脑袋,侧耳倾听。 有钟声在响。 “师尊!” 小蛇低低的唤道,然后一头扎入那漆黑的泥土之中。 嗡—— 机器的嗡鸣,波散开那金属色的光芒。整个黑暗天地,弥漫着金属的气味。 金身菩提的身躯突然间裂开,然后化作一块块的碎块,洒落大地。 恶犬一头扑空,扭头望去,然后瑟瑟发抖起来。 “主人!” 在那金属色的光芒之中,有一道身影静静的盘腿而坐。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脸上,看不清模样,但却给人一种高远而强大的错觉。恶犬跪在了地上,浑身散发出卑微而恐惧的气息。 两道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望着那盘腿而坐的人,一人单膝跪地,一人面露复杂的神色。 “师尊!” 法甲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蒙圩,内心一叹。他道,“王凯之,你终于露面了!” “法甲,”那盘腿而坐的人道。“观音山已是我猎道者的领域,赏赐很快便会到你手中,希望你再接再厉,莫要让我们失望。” “让你失望还是让他们失望”法甲问道。 咚的一声,法甲话音一落,倏然间便飞了出去。那人冷冷的道,“我便是他们,他们便是我。我若是不满意,猎道者的刑罚便会降在你身上。” 嗡—— 那一圈圈的光束不断的波荡开来,那盘腿而坐的身影变得更加的玄奥模糊。 蒙圩回头看了一眼,法甲砸落在地后很快便爬了起来。恶犬冲着法甲咧嘴咆哮,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法甲弹了弹身上的尘土,表情淡定的望着虚空。 “你这样说明,我法甲也不是有眼无珠之辈。”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间窜起一道道的光束。 冷厉的光束,冲天而起,宛若那疾驰刺向苍穹的利剑。 恶犬嗷呜一声被一束光刺穿了身躯。 单膝跪地的蒙圩大吃一惊,急忙旋身而起,朝着光圈中央扑去。 法甲一怔,已是来不及跟上蒙圩的步伐,只能在大地上躲闪。 一束束光束,宛若是那绽放的阳光,刺破沉沉的黑暗,逼向那光圈中央的模糊影子。在那影子中,这时候走出来一列身影。他们穿着黑袍,手里抓着弯刀。当那光束刺开光圈,这一列身影便扑了上来。 寒光祭出,光束瞬息间溃散。 倒在地上的法甲圆睁着双眼,喃喃道,“这就是猎道者” 第四十八章 春风不渡,人生如梦下 雾气笼罩,视野模糊,远近的身影,如那幽灵一般不时掠过。 佟满江喘着气,汗水浸透了衣裳,一条长长的伤痕出现在他的背上,鲜血汩汩的流出来。在他身侧是丑颜等人。刀光剑影,血雾残肢。一次次的挥刀,一次次的剑斩,是眼前虚影的破碎,还有那含混不清的如哀嚎的叫声的响起。 可是那虚影层出不穷源源不尽,仿佛每一个虚影的破碎意味着另一个虚影的重生。那落在地上的残肢,仿佛只是假象,给人以自我安慰。 寺庙的僧人死了不少。 十八棍僧只剩下三个,倒在地上的同伴尸体让他们麻木。 达摩院的武僧散落四处,被虚影包裹,已是难以支撑。 丑颜环视四周,忽然腾身而起,刹那出现在剩下的那三名棍僧的身侧,手中的刀一环,一道道虚影就像是那泡沫似的裂开。 “这样不行,散开只会让我们腹背受敌遭受蚕食,你们速速与他们汇拢。” 丑颜话音一落,一个冲刺,将面前那拥挤的虚影洞穿开来。那三名棍僧也不迟疑,纷纷跺地而起,从丑颜的头顶掠过。丑颜将刀一撤,反手一刀砍了出去。刀光如那水波一般的漾开,雾气迷蒙中,但见得璀璨的刀光下是那呆滞而狰狞的面孔,一张张挤压的变了形。丑颜深吸口气,双手抓着刀柄跺地跃起,刀光弧形掠过。 钟声传来,如那清冷的泉水的喷涌。 丑颜眼前一花,瞬即一道佛祖的身影出现在面前。丑颜呆了一呆。 “佛祖!” 佛祖身影高大庄严,端坐在莲花座上,一副慈悲的面孔。 丑颜浑身一颤,便觉得那强烈的佛息让自己本心动摇,甚至感觉到自己罪孽深重。恐惧油然而生。周边的景物变化,渐渐地,只剩下他与那佛祖。往事翻涌而起。父亲,姊妹兄弟,杀戮。恐惧放射开来,席卷整个身心。 丑颜颤抖,双腿止不住的要跪下来。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佛祖的声音在耳边激荡,深深的嵌入他的灵魂中。噗通一声,丑颜跪在了地上。父亲和姊妹兄弟的面容出现了,他们指责他,训斥他,满带着愤怒和仇恨。丑颜一头磕地,重重的撞击声让人心颤。 “我该死,我该死。我以一己私欲,残害父亲姊妹兄弟,我罪恶滔天十恶不赦。佛祖救我,佛祖救我。” 鲜血蒙漫了视野,流淌在面颊上。丑颜整个人萎靡了,就像是一个囚徒,在恳求宽赦。 但是,在他不远处,佟满江却是提着刀斜望自己头顶的佛祖,一副不屑的样子。 “你说我罪孽深重,那你告诉我,我哪里罪孽深重当我年幼在街上乞讨时,你可曾帮助过我当我被恶犬追赶落入山崖的时候,你可曾睁眼看过我当妖魔横行残杀生灵的时候,面对那些哭嚎哀求的面孔,你可曾大发慈悲救过他们佛祖呵,好大的脸面!你一出现就说我罪孽深重就说我要堕入阿鼻地狱,佛祖啊佛祖,你是打算与妖魔沆瀣一气啊!” 佟满江头顶的佛祖变了颜色,黑气缠绕,那慈悲的面孔变得怒目狰狞。 “放肆!在本佛面前尚且不知悔改,还想颠三倒四为自己脱罪吗” “脱罪不,我没有为自己脱罪,我只是想在你为我定罪之前看看,你佛祖自己是否有罪。” “佛无罪。” “无罪哈哈哈哈!如今妖魔侵入寺庙,僧众被残害,你尚且不斩妖除魔,反而要将抵抗妖魔的人定罪,佛祖,你是瞎了吗” “大胆!” 一声呵斥,一股沛然而可怕的力量轰然朝着佟满江压去。佟满江咧嘴一笑,提着刀长身而起。 “我就知道,你是假的。” 一声怒吼,刀光席卷而起,裂开那力量朝着佛祖劈去。 佟满江西面十丈之外,围墙轰然倒塌,一道纤细的身影滚地而出,瞬即冲天而起,手中的短剑宛若毒蛇扑向猎物。在她的周边,竟然是密密麻麻的佛祖身影。这人赫然是小荷。小荷面色苍白眸光阴冷,短剑刺出的刹那,她挥手间劈出一掌。四周的佛祖纷纷出手,可怕的佛息让人目眩神离,让人眼花缭乱的掌影四面八方袭来。 在小荷背后隔着一道院墙,一尊高大参天的佛祖立在静月和陆芸的面前。佛祖的气息让人感觉卑微充满污垢。静月还保持着镇定,陆芸却是双目含泪颤颤发抖。佛祖不言,但佛意弥漫。佛祖看似雕塑,又像真人,上面的衣着纹饰栩栩如生,宛若流光变幻。 “师傅,我怕!”陆芸道。 “统摄心神,灵台清明,莫要被假象迷惑!”静月轻咬着薄唇道。 “师傅,我,我静不下来,”泪水从陆芸的眼眶里滚落下来,她那消瘦的脸庞满是恐惧。“我,我的脑海里全是我的罪孽,师傅,我真的罪孽深重吗” “陆芸,相信你自己。”静月道。 “不,我、我受不了,师傅,我真的罪孽深重。我没有照顾好父亲,都是我,都是我,如果不是我,父亲就不会被人杀死。师傅,我不孝啊!”陆芸忽然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静月大吃一惊,急忙转身抓住陆芸的胳膊,欲要将她拉起来。可这时候,一道声音响起,静月抓着陆芸胳膊的手一下子失去了力气。 “静月,你还不迷途知返吗” “我” “你离经叛道勾结妖魔修习魔法,静月,你之罪,我佛难恕啊!” “我没有,我没有。” 静月的眸光变得浑浊了,面部的肌肉颤动着,瑟瑟的显得孤凄。 陆芸跪在地上,以头磕地,嘴里呢喃着什么,整个人失魂落魄。 “皈依我佛,我佛助你摆脱魔障脱离苦海。” “我,我要怎么做” “散去修为,从头开始。” 静月抬起自己的手,如同木偶一般的就要拍向自己的脑袋。 “对,散去修为,散去修为。” 远处一声叱喝,佟满江趔趄落在地上,身体滑行,刀贴着砖石发出那刺耳的声音。 “佛哈,如你这面孔,怎么可能是佛你是妖,是魔。” “孽障!” 佛祖一掌拍了过来。佟满江吐出一口鲜血,眼望着那遮天的佛掌袭来,他箭步而起,双手抓着刀柄气势汹汹的斩了过去。刀芒如浪,刀势如磐石。佛掌落下,一声闷响,佟满江整个人便被砸在了地上。砖石破碎,大地呻吟。血肉模糊的佟满江睁着眼睛,气息孱弱。 可是,即便如此,佟满江依旧一副不屈的神色。 “皈依我,度你成佛。” “佛你娘!” 佟满江怒道,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抓着刀指着佛祖。 “凭你也想渡我,撒泡尿照照镜子去!” 鲜血不断涌出,可是佟满江却毫不在乎。他还有力气,傲骨并未糜烂。他冲过去,提身,挥刀,怒斩。 “孽障,执迷不悟,看来只有让你死才能净化你肮脏的神魂。” 佛祖一拳轰了过来。这一拳夹带着无上的威势,满带着杀意。 远处的僧人们聚拢在一起,面对重重叠叠的虚影,他们显得无比的脆弱。忽然间,这些重叠的虚影化为了佛陀。这些佛陀是他们每日所见的。可是,这些每日所见的佛陀,如今却显得无比的陌生。 棍棒落在了地上,数名僧人跪在了地上,发出那哀戚的声音。 有的僧人瑟瑟发抖。 一些僧人却怒视佛陀。 钟声再次传来。远近一片黑暗。雾气笼罩,渗透在每一寸空间。 如果从高空望去,便会发现,山上竟然到处是佛祖和佛陀。 可是,如此多的佛祖和佛陀,山上却被阴寒和肃杀笼罩。 几道身影从远处而来。他们钻入雾气之中,转瞬出现在寺庙的上空。一人翩然挥动双臂,一条条白色的光束从半空中垂降下来。另外两人各自提着手中的兵刃俯冲而下。白光落下,雾气如螣蛇受到威胁一般在收缩。嗡鸣声响起。金属的气息从雾气中迸射出来。金属扭曲之声,空气摩擦之声。嗡—— 佛祖突然消失了,化为了那狰狞的骷髅。 心神失守的人们惘然看着面前的身影。 佟满江大笑起来,手中的刀轰的砍在了面前的骷髅上。骷髅发出那尖锐的暴鸣。佟满江砰的一声撞在了石柱上,石柱断裂,庙宇倒塌。他刀指虚空,怒吼道,“狗东西,还想迷惑我们吗”噗的一口鲜血喷出。 静月猛然回过神来,环视四周,愕然发觉自己刚才陷入了幻境之中。心中一阵懊恼,她收回目光,发觉陆芸呆呆的看着自己。 “师傅” “陆芸,你没事” “我、我” 静月一把将她拽了起来,道,“这是妖魔的幻术,刚才为师也中招了。” “师傅,弟子无能,害得师傅被受拖累。”陆芸哽咽的道。 “傻瓜,是师傅没有照顾好你。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静月目光落在远处,便见到三道陌生的身影落在佟满江的身边。她吸了口气,继续道,“走,跟紧为师。” “是,师傅!”陆芸擦去脸上的泪水,跟在静月的身侧。两人快步到了佟满江的面前。 “此地不宜久留,观音山已经被猎道者占据了。”静月不认识的女子严肃的道。佟满江面对这女子很是恭敬。另外两人静月却是认识,是观音山的荼蘼和幽鬼。荼蘼和幽鬼叹息一声。 荼蘼道,“本以为观音山已经准备的很周全,没想到还是被攻陷了!对了,菩提人呢” 却在这时,一道道光束忽然间从四面八方刺向苍穹。众人纷纷朝着那光束望去。一名僧人大吃一惊。 “方丈引爆了阵法!” “我们走!”静月不认识的女子大声喊道,立时冲天而起。静月等人不敢迟疑,急忙飞身而起。一群人便朝着远处飞去。但见得四野被那雾气弥漫,无声之中似乎有无数爪牙舒张的音声。而几乎同时,虚空中出现一道庞大的影像。那是巨大的船首。 “果然来了!”静月望着那船首黯然道。 山林。君步行小心行走着。雾气蒙蔽了视野,潜藏的妖魔跃跃欲试。忽然,他停了下来。 “怎么了”他皱起眉头,问道。但是他周边没有一个人。 “小心,猎道者出现了。”一个声音在君步行脑海响起。 “猎道者”君步行眉头皱得更深,脑海里浮现一幅画面,那是战舰穿越时空,猎道者斩开大道之链的场景。他不由得毛骨悚然。“他们不是被封禁了吗” “他的实力还不足以施展封天禁地之术,只不过是迟滞了他们。”那声音道。 “那我们怎么办猎道者真的出来了,岂不是说,我们的时空没救了”君步行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便是拼机会的时候。观音山已经待不了了。那个菩提显然也是想到了,不然他不会引爆佛门的葬天阵法。”那声音道。 “葬天阵法”君步行道。“他这是打算与猎道者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那倒不至于,就看他能做到哪一步,或许可以迟滞一下猎道者。”那声音道。“不过,你现在得速速离开这里。” “离开吗去哪”君步行问道。 “越远越好,山上的人得到十尾相助,已经离开了。”那声音道。 “吴天,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君步行好奇的问道。 “等你真正需要我的时候。”那声音道。 君步行叹息一声,心道,我现在就需要你,可也不见得你能出来啊!不过想念间,他也不迟疑,连忙飞身朝前掠去。他道,“公输还在前面,看样子受伤不轻。” “带上他,他对你们有帮助。” 光束冲天,璀璨的光芒让雾气显得惨淡模糊。一道道身影从那光圈之中飞出,手中的弯刀闪耀着犀利的光芒。法甲倒在地上,视野里是光的交错,还有那黑影的凶猛。黑影迎着光束,手中的弯刀竟是要将光束斩杀。他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有何底气竟敢如此直面那可怕的光束,可是,现在已不是他考虑这些的时候。蒙圩已经冲向了那船首,被光束洞穿的恶犬变回了人的样子也朝着船首而去。法甲深吸口气,急忙腾身而起。看来,只有战舰能保护自己。 大地轰鸣,万物被交错的光与雾气淹没的没了脾气。 光束不断的消失,黑影不断的靠近大地。那船首已经显露出来,上面可见的身影密密麻麻的让人触目。这是一艘大船,只凭那如山岳一般的船首便可估摸其体型。 小蛇从地面钻了出来,昂首望着四周。 很快,它转身朝着西面而去。 金身的菩提端坐在璀璨的光幕之中,大地深处的力量源源不断的涌现出来。可是,一道道光束消失,那力量便不断的反噬在他的身上。金色在暗淡在消退,菩提的身躯开始龟裂。这就是反噬之力。 可是菩提已经没有选择。如果引爆阵法他还留有后手,那也是在力量能顺着那光束而去之后,但现在力量宣泄不出,便只能汇聚在他的身上,他便不能移动。 有人来了。 他虽然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来人的可怕。 那是黑影,伴随着黑影的还有锋芒。 菩提已无法躲避。交错的寒芒如织网一般的朝着他飞来。 忽然,菩提身下的土地耸动,菩提飞了起来。 “师尊,这里交给弟子。” 菩提睁开眼睛,便见到小蛇立在了他先前所在的地方。 “虬龙!” “师尊放心,弟子绝不会让他们离开观音山的。” 小蛇在笑,那是纯净的笑。菩提内心涌起苦痛,甚至双目都濡湿了。 “师尊快走!” 小蛇的笑容消失了,无数的力量钻入了它的体内,它那孱弱幼小的身躯忽然间长大起来。它化为了龙。张着猩红的眼睛,身躯不断的高涨起来。 嗷—— 龙吟之声震动天地,勾引天地间的力量激荡起来。 锋芒斩下,却被龙表面的劲气阻挡。 巨龙昂首,瞬即冲天而起。黑影显然没有预料到巨龙的出现。当巨龙撞在他们身上的时候,他们便如那叶子一般破碎开来。巨龙消失在雾气中,可怕的力量席卷而去。 大地苍凉,生机耗尽。 “南无阿弥陀佛!” 菩提望着巨龙消失的方向,双手合十,为巨龙咏念。却在这时,两道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菩提,我们要走了!” “心无挂碍,故无所得,无所失,无所惧,无欲无我,万法皆成,是为佛。” 嗷—— 龙的怒吼,在山巅激荡,倏然间,璀璨的光便如星辰爆炸,横扫而出。 “走!” 君步行拽着菩提的胳膊一闪而去。璀璨的光幕瞬息间横扫雾气,遮蔽天地。那显露出来的船首剧烈的摇晃起来,表面的金属发出那扭曲的声音。 轰! 第四十九章 春风不渡,人生如梦续 巨龙盘旋,宛若那螺旋形的天柱,直冲层云。 同时间,伴随着巨龙旋起的,还有那滚滚的力量。那力量纯粹而凶唳,仿佛要将整个天地撕成碎片。但见雾气消散,但见云层龟裂。龟裂的云层之中,电闪雷鸣,仿佛天道在愤怒在咆哮。然后,那力量注入云层之中,电光沿着那力量席卷下来,密布在巨龙的身上。 这一刻,它终为龙。 无数野兽毕生的梦想。脱去凡胎,蜕变为灵精,化而为仙神。 不为那长生不死,不为那武力强横,只为争得那天地间的平等。 当众灵不分,匍匐在大地上苟活时,唯一的尊者,只是那天地,只是那风云雷电。而当灵智开化,脱颖而出的生命踩踏着别的生命栖息时,不平等便出现了。 大道,或许本就是这样一条看似平直的线,只是任由生命去适应和生存。而这平直的线,注定了生命间的不平等。 生命,无论是出于生命本能的意识,亦或是出于生命更高价位的追求,总是不断的将自己的力量释放开来,去抢夺更有利的位置,去获取更多的资源,从而达到生命的舒适。 而无数生命,便在上位者的脚下战战兢兢的存活了千万年。 在许多生命的潜意识里,便有着向上争夺的渴望。 而这,便是无数野兽不断蜕变为灵精,不断的追求成为超脱三界之外的强者的野望。 蛇也好,狐也好,甚至猛虎猎豹,或者蝼蚁草木,也是如此。 而它,终于蜕变为真龙。 只是,代价却是永恒的。 刹那的绚烂,换来的是永恒的凋败。正如昙花。 但是,它并不在乎。甚至现在,它也不为自己的蜕变雀喜。 它所追求的,是让自己变得更加纯粹,是让自己的力量能成为庇护自己所想庇护的人的利器。 它,为此不惜陨落。 电流交织,雷鸣不断。它那强壮而庞大的身躯,被那电流浸透。无穷尽的痛楚自内而外自外而内,双向迸发着。这就是牺牲。 它垂下头,看着那残破不堪的寺庙,看着那自己无比熟悉的山林。过不了多久,就如同自己一样,就支离破碎。 后悔吗 它抬起目光,望着远处那无比清晰的船首。它的内心无比的坚定。不后悔。为什么要后悔难道仅仅因为他们是人类而自己不是吗难道仅仅以为以往所遭受的欺辱吗可是如今,敌人却是这些可怕的妖魔啊!他们所追求的,是让整个时空覆灭,让无数生灵涂炭啊!所以,为什么要后悔呢若是能在抵抗这些妖魔的宏大激流之中能作出自己的贡献,自己的生命不才显得更有价值吗 生命的存在,可不只是为了让自己舒适的啊! 于是乎,它内心里的力量更加强大。它注视着那船首,眸光变得更加透明而坚定。来,来!昔日我不过是区区一条小蛇,受尽无数敌人的袭扰,每日里担惊受怕,甚至在渡劫的时候也战战巍巍恐慌着天道的惩罚,然而如今,我却是得到了天道的庇护啊! 来! 层云如血,雷鸣不息。 璀璨的电光顺着聚拢那卷起的身躯直冲大地。 天地,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的清晰。哪怕暝色弥漫,哪怕山林模糊。生命,能清晰感应到自己生存时空的力量,感受到那天地与自己相容的力量的迸发。 这才是天地与生命的最终融合,而不是分裂。 群山连绵,万物萧瑟。雾气飞快退缩。那蠢蠢欲动的虚影尖叫着逃离。可以见到它们的身影,如那海浪一般的退却。它们在恐慌在畏惧在焦虑。杀机,如影随形,压制的它们仿佛随时要死去。 只是,它们真的活着吗 船首的身影密密麻麻,一张张面孔冷酷淡漠。 狂风呼啸,旌旗猎猎。 法甲扫视周边,安耐住内心的狂颤。 在他身边的蒙圩和那化为人形的花子月,却都如那些黑衣人一般不为所动。法甲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镇定。他看着远处,那巨龙,那雷电,那天幕,还有力量所凝聚而成的杀机。这是天道杀机啊! 这时候,力量波浪已经袭来。船身发出那扭曲的吱呀声。 法甲注意到船舷的凹陷,甚至那猎猎的旌旗也出现了一条条的裂纹。船被某种力量笼罩住了。天道的杀机之力,正在刺破这股力量。黑衣人没动,蒙圩和华子月也没动。法甲却在颤抖。 这是在等待吗还是对天道杀机不屑一顾 王凯之在哪里这个时候还不出现吗 法甲焦虑的时候,菩提等人已在百里之外的山巅。一群人站在山巅,望着观音山方向那可怕的场景,一个个面色复杂凝重。而菩提却是突然盘腿坐了下来,佛光出现在他的脑袋上,一点点的释放开来,就像是灯光。周边的人见了,也不打扰,默然的注视着远方。渐渐的,佛息弥漫,佛音从菩提的身体里流淌出来。 从寺庙里逃出来的僧人见状,纷纷坐了下来,口念佛经。 十尾淡淡的扫了一眼,走到了山峰的一边。佟满江随后走了过来。 “前辈,他们这是干什么” “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罢了!” “无意义” “哼,佛门不就是专做这种事情的吗” 佟满江抓了抓脑袋,虽然他受伤很重,却也没有急于治疗。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现在观音山都成这样子了,我们能去哪” “能去哪”十尾的眸光有些模糊。“是啊,我们能去哪天大地大,可是要找到一处能让我们喘息的地方,却也不容易。能去哪呢” 一声巨响,观音山方向光芒绽放,可怕的力量瞬息间到了近前。周边的山峰刹那间化为齑粉。尘土飞扬,与那光幕相融,蒙漫整个视野。血云笼罩苍穹,无比的妖艳,就像是鲜血浇筑而成。天地顿时凝肃了。 在那模糊的视野里,隐约可见到那船首偏离了方向,然后雾气将其遮蔽。 “走!” 十尾忽然旋身而起,一步已在视野之外。那些盘腿而坐的僧人们几乎同时远去。佟满江呆了一呆,还未明白什么,已是被丑颜一把拽住胳膊提身而起。 “这是怎么了” “闭嘴!” 丑颜呵斥一声,随着那些人飞去。轰!山峰崩碎,可怕的力量一重重的从远处瞬间翻涌而来。佟满江回头望了一眼,只觉得三魂七魄都要离体而出。 “娘啊!” 如一场梦境,或者不过是蜃楼幻象。时空在某一刻停滞了,然后就像是倒流了一般。雾气不见了,山岳依然平静,苍穹只不过被乌云遮蔽。春天,冬还在踯躅,寒意弥漫在大地上。 只是,流水不竭,那萧瑟的枝桠上已是吐露着点点的绿意。 这是春,却还在冬的阴影里酝酿。 破落的院落,蛛网密布,尘埃在黯淡的光线里跳动。 一道穿着长袍的身影站了起来,那深邃的目光注视着院子里的野草。在野草中夹杂着零星的花。 “他快支撑不住了,若是还不能将他带回来,我就彻底失去了这个外孙。仇九,你明白我的感受吗” 在那人背后的地上,坐着一个削瘦的男子。男子看上去三十左右,身上满是新旧不一的伤口。那触目的伤口让人怀疑,他是否是被尸体的碎块缝合起来的。他抬头看着面前的老人,目光平静而忧郁。 “我会带他回来。” 老人点了下头,道,“我相信你,才会再次救你。” “他也是因为我才这样的,不管你救不救我,我都要带他回来。”男子道。 老人深吸口气,眸光有些惘然。他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到人间界了,上次出来,万物复苏生机盎然,而这次,却是如此的凋敝。看上去如往常一般的平静,可是,水已经浑浊了!” “他们已经动手了,”男子道。“观音山被他们占据。” “这是天道的手笔,”老人道。“只可惜也不过是斩断了猎道者的触须,只是让他们暂时迟滞在观音山而已。别说这样的手段,就连你当日的封天禁地术他们也能钻出来,这样的手段又能拖住他们多久呢” 男子站了起来,抓起挂在一旁椅子上的衣服穿起来。 “我会在他们再次动手前带他回来。” “我不想卷入这场混战,冥界折腾不起。若非为了我的外孙,这次我也不会冒险出来。记住你的承诺,带他回来。” “我会的。” 老人回头看着男子,男子苍白的面庞神色异乎寻常的平静。老人点了下头,便走了出去。寒风疾啸而来。老人道,“他也在等你,你自己当心点。虽然我很希望你带我外孙回来,但也不希望你殒命。记住,你的伤是你的破绽,若是你的伤不能好转,你的时日也不会很多。” 老人出现在院子里,然后如烟云一般的消失在那野草之中。 男子注视着那片野草。院落的荒废,便使得原本属于人的住所,成为了虫鼠和野草的家园。不知多长时日,虫鼠和野草便在这里疯狂的生长。日出日落,院子是否会怀念曾经的岁月 他怀念曾经的岁月,儿时的岁月,可惜一去不复返。 巷子里传来孩童嬉戏的声音,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然后透过院子的矮墙,可见到几个小孩追逐着一闪而过。他那苍白的脸上,无声息的流露出一丝笑意。 小镇如从梦靥中醒来,没有往日里变故的苦涩。街巷上人来人往。大小店铺张开着门来往着熟悉和陌生的顾客。街道上的摊贩,也忙碌的招揽生意。各色小玩意儿琳琅满目,让人应接不暇。 镇外的渡口,各是热闹不已。各色身影往来穿梭。忙碌的,悠闲地,穿梭其间。渡口到镇子的路上,两边也有各色小店。住宿的,吃饭的,饮酒的,等等,不一而足。 江面上雾气已是渐渐散去,大小不等的船只不断的驶进、离开。 江边的树木还是铅灰色,冬的韵味挥之不去。只是那一排的垂柳,已是吐露出绿蕊,等待着一场阳光的辐照,然后迸发开来。树上的乌鸦,瑟瑟的站在枝杈上,清冷的注视着那往来的身影,然后呱呱叫着飞了起来。 昼去夜来,青楼传来管弦的声音。女子的娇笑,男子粗鲁的呵斥。欢乐与凄哀,总是相伴而生。赌坊里乌烟瘴气,人们聚精会神的注视着赌桌,仿佛毕生的心血都在这一刻。酒肆里传来杯盏破碎之声,有人在训斥,有人的冷嘲热讽。 一人被推了出来,踉踉跄跄的站在街上。 陈乾还很年轻,但他的样子却看上去无比的破落。 曾经,他是何等的潇洒,这些酒肆店铺,哪个不奉承欢迎他。可而今,他却成为了奚落的对象。 他醉了。 可是意识却无比的清晰。他多么希望自己是真的醉了。若是真的醉了,那便可以将一切抛之脑后,当成一场梦靥。大家的梦靥都过去了,可他却被永远留在了梦靥之中。 为什么命运为何如此不公 他圆睁着猩红的眼睛瞪视着酒肆,可是酒肆却不会因为他而失去欢乐。酒肆内,依然欢声阵阵。热闹,不属于他。欢乐,不属于他。他被抛弃了。被命运抛弃了。 他回头,披头散发的沿着街道走去。 两边的摊贩还在,摊贩主也是过往的老相识。他们望着他,带着可怜,带着失望。他再也不是他们的主顾了! 他来到了破落的宅院,站在门口望着那塌落下来的牌匾。泪水在眼眶里转悠,他哭了起来,然后蜷缩着身体蹲在大门边上,使劲的哭泣。渐渐的,他疲惫了,然后睡着了。可是,梦却没有进入他的身体里。当晨曦照射在大地上,他悠悠的醒转过来。他的身体被冻僵了,只剩下眼珠子在那里缓慢的转动。 他忽然站了起来,然后跌坐在地上。 “我不会忘记,不会忘记。” 他愤怒,甚至歇斯底里。当四肢苏醒过来,他折身步入宅院。 宽阔的宅邸没了往日的烟火气,空空荡荡的只等待着腐朽。他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前面,游廊下的流水还在流淌,假山上已长出不少杂草。一群麻雀嗡的从一处屋子里飞出来。 四个小孩各自背着包袱来到了渡口。时辰尚早,江上的船只并不是很多。他们望着江面,不时的回头张望。显然,他们并不大愿意离开这里,或者,并不大愿意离开那个人。小女孩的眼睛红红的,泫然欲泣的样子。 “小灵,不许哭。”一个男孩子道。 “我才没哭!”小女孩嘟着嘴道。 “不哭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红”那男孩子道。 “我眼睛痒不行啊!”小女孩反驳道。 另外两名男孩子互相瞅了一眼,不由得苦笑起来。其中一名男孩子道,“我们忘了叔叔的交代吗他希望我们好好的,不希望我们有事。更何况,叔叔交给我们的任务,可是无比重大啊!” “是啊,”另一个男孩子道。“我都有些没有信心了!” 女孩子看着他们俩,水汪汪的眼睛清澈明净。她道,“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叔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们知道吗” 三个男孩捂嘴一笑。这时,一艘乌篷船到了近前。 “船来了,我们快上去。” 四个孩子跳上船,船家将船驶离岸边。渐渐的,船越来越远。四个孩子坐在船舱里,怔怔的看着那越来越远的镇子。 “我们还能见到叔叔吗”小女孩问。 三个男孩没有回答。船家摇着船朝着下游而去。江水不急,波浪荡漾着一圈圈扩散。岸边的垂柳,柔柔的枝条如在挥别。一条小鱼忽然从水中跃了出来,落在了小女孩的手中。 “哎呀,你们看,鱼飞出来了!” 街市上开始热闹起来。苍穹暗沉,万里阴云。衣衫整洁的陈乾从太白楼跑了下来,回头狠狠瞪了一眼,然后朝着街道对面走了过去。在街道上,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坐在地上,双目呆呆的望着天空。 “你有胆子杀人吗” 乞丐抬起头,削瘦苍白的脸孔无比的平静,一双眼睛如寒潭之水,透彻而凌厉。 “杀谁” “无名的老鬼。” 乞丐站了起来,身材比陈乾高出一个头。陈乾迎着对方的目光,内心不由得有些忐忑起来。乞丐伸出手,道,“一万两。” “你跟我来。” 第二日清晨,一匹黑色的马疾驰离开了镇子。站在太白楼上的陈乾目送着那道身影远去,喃喃地道,“仇九,我虽然不认识你,但是既然他们都将你说得如此厉害,我还是相信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老鬼,天机子,还有你静怡,一切的变故都是从你们开始的。我恨你们,恨你们让我失去了过去,让我再也不能回头。我恨你们,所以,我等待着你们死去的消息。” 寒风扑面而来,太白楼下的树木簌簌发抖。云层微微裂开,一缕缕的阳光洒落下来。料峭春寒,一月月的持续着,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他转身下楼。不一会儿,街道上行走的人忽然停了下来,惊讶的看着一个穿着整齐的年轻男子大笑着像个疯子,快步而去。 镇子外三十里。乌云变成了血色。一缕阳光洒落下来。马儿站在山坡上,悠闲的啃着那刚刚露出尖儿的嫩芽。在十步之外,穿着一袭白衣的男子仰躺在地上,静静地望着那血色的云。 云彩怪异,就像是被人镶嵌上去的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只是,无论云彩如何的怪异,却也不能让他从回忆中醒过来。 他知道,一切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逃荒路,野狗,秃鹫,尸体,行尸走肉的人。 然后,他便遇到了老鬼。老鬼带着他来到了山上。 从此,他的命运便改变了。或者说,许多人的命运在那一刻也改变了。 很多人说世事无常,或许这就是命运。一成不变的命运,还是命运吗 一切,从那时候开始,便变得不寻常起来。 他记得老鬼在路上的训斥。老鬼告诉他,他再不是那个叫陈文的男孩,更不是那个从虔城路瑞金县小山村里逃荒出来快死的男孩,他是无名的工具,是无名的棋子,所有的一切,都只属于无名。因为,无名给了他一切,所以,他要将一切都献给无名。 他叫仇九。 杀手仇九。 他忽然坐了起来,大笑一声。一旁悠闲地啃着嫩芽的马儿惊讶的看着他。他站起身来到马儿旁边,翻身跃上马背,抓着缰绳呵斥一声,马儿便甩开蹄子如风似的朝着辽阔的平原尽头而去。 “我是仇九,也是陈文。” 第二卷夏之炎 第一章炎炎烈日路茫茫 夏日,大旱。 逃离家园的人多不胜数,宛若蝗虫,没头没脑的朝着陌生的远方而去。 拖家带口,拖儿带女,老幼携行,只为的是,能讨得一条活路。 大旱,让许多贫困家庭彻底的陷入绝境,除了逃离,再无希望。 绝收,赋税,苦不堪言。 可以想象无数张黧黑的面孔上,那凝滞僵硬的表情,那浑浊而绝望的眸光。一夕之间,许许多多的村庄,便人去屋空,成了废弃之地。不用多久,这些原本热闹的村庄,便杂草疯长,鸟兽成群。 大地,本就不止人类一种居民;不过在人类成长之后,成为了万灵之长,肆虐在苍穹之下大地之上。 于是乎,再无留念,再无迟疑,再无感叹。 一群群的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又向四面八方而去。 哪里能有一个希望,便成为了他们的方向。 沿途所望,络绎不绝,衣衫褴褛,每一张面孔,都随着路程的延长,而一点点的加深着那痛苦的表情。乞讨,典卖,儿女,妻子,野草树皮。有人昏倒,再也没有爬起来过。嘤嘤的哭声,一路不绝。不管男女,都在为前途而迷茫绝望。 人越来越少。有的人在某一个路口留下来了。有的人在某一个路段倒下彻底留在了那里。有的小孩女子,被送给了别人。 给自己一条活路,也给子女妻子一条活路。只是,未来谁说的清楚。 渐渐地,这条追求希望的道路,便充满了艰辛和悲伤。 这是一条一眼望不见头的绝望之路。在这条绝望之路上,有人最终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有的人依旧在那里漂泊,如孤魂野鬼。 烈日炎炎,空气凝滞没有流动。 越来越少的人中,有的人再也坚持不了坐在了地上。烈日不分人之贵贱,不管人之善恶,曝晒着,烧灼着,仿佛大地之上滋生了太多太多的污秽,不用烈日曝晒,难以涤荡。那坐下来的人,麻木着脸孔,呆滞着双眸,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任由汗水滚落下来。 旁边的孩童,已经再无哭泣的力气,只是紧紧抓着自己父亲的裤脚,满眼的希冀。 在他们的身后,是熟悉的面孔,是不久之前还互相帮助的乡邻。 可是,那一家子,都倒在了地上,苍蝇在他们的身上嗡嗡叫着,飞舞着仿佛找到了猎物。 烈日曝晒下,大地如滚烫的锅,连带着那泥土、那砾石,都滚烫的能让人尖叫。路上的杂草,蔫蔫的失去了精神;杂草间的野花,耷拉着花瓣,再无姿色。 远处一棵栎树,撑着稀疏的枝叶,为身下的花草遮挡着一时的阳光。一群乌鸦站在树上,乌黑的眼眸幽幽的望着那群乞丐似的人。仿佛,它们也在等待,等待机会,等待进食的时间。 无处可避,无处可躲,这样一群人便在烈日之下继续前行。 失魂落魄,宛若行尸走肉。 那坐下的男子再没有起来,身边的孩童抓着他的裤脚爬到他的胸前,然后依偎在那里,闭着双眼似乎在幻想阴凉幻想食物幻想他们的家。乌鸦飞来了,在上空盘旋,发出嘶哑的丑陋的叫声。一只乌鸦突然俯冲下来,那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的鸟喙,宛若箭矢一般的刺下来。 一个干瘦黝黑的少年,穿着破破烂烂的麻衣,光着双脚,背上背着一包杂物,艰难的从人群中跋涉着。他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个子不高,整个身形消瘦的不成样子,就像是一根麻杆撑着破旧的衣服。他只是低垂着头,即便双腿早已疲惫的如灌了铅一般,但他咬着牙,坚持着,执拗着。 仿佛,在这可怕的岁月里,他将自己封闭在黑暗之中。 身旁的人越来越少,每一张脸孔都充满绝望,那叹息声、哭泣声,不时响起。可是,无法影响他,无法阻止他。内心的信念支撑着,推着他继续前行。即便,这条路上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更不记得自己究竟走了多远多久。 身体如在无意识的移动,灵魂在烈日下也昏了头。 不仅仅是饥饿,不仅仅是口渴,还有身体的不堪负重,还有灵魂的颓废萎靡。这是炼狱一般的的旅程。自从跟随着人群从破旧的草屋出来,便注定了这一路的丑陋。 他的邻居,一个平日里为生活折磨得失去了灵性的男人,在一个时辰前便倒下了。他的子女,在数日前便送给了附近的一户人家。他的妻子,在一条河便,哭泣着叫喊着如疯子一般咒骂着,投入了那浑浊的流水中。 他记得那两个小孩,因为那时候他们经常一起去河中捉鱼,去山上捕鸟。他们呵,与他年龄相仿,也不过是小孩子。收纳他们的那户人家,看着是殷实人家,只是那个麻脸的管家,蓝幽幽的一双眼睛总是不怀好意。他们会活下来,或许还能过的非常好!或许! 脚底刺痛,尖锐的砾石刺破了脚底,鲜血汩汩的流出来。 他停了下来,抬起头,眯着眼睛凝望着那颗太阳。 难道它打算一直这样曝晒着,无休无止,不给人希望。 难道它就没有衰弱的时候,总是如此充沛的激昂的释放出如此可怕的热量。 黧黑的脸上,汗滴如豆的滚落下来,流到唇角,他不由得将其舔入口中。咸咸的,干涩的只会让人更加渴望水流。回头望去,路上可见到一个个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身影。他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 黑夜,快点到来!难道你就这样任由白昼肆虐着作威作福着!这,也是你的世界啊! 干涸破皮的嘴唇,在汗滴浸润下,发出阵阵痛楚。 耸了耸背上的包袱,他深吸口气,迈开双腿,继续往前走去。 他倒在了地上,双目模糊,大脑空白,整个世界如在旋转。 滚烫的地面,让其如在烈火之中,如在高温铁锅之中。 他努力的睁着双眼,望着无尽头道路,只见到无数砾石在那里伫立,闪烁着熠熠的光芒。身体已经不受控制,无数的痛苦涌入脑海。他泄气了。到底不能支撑下去,到底追逐不到那一分希望。这就像夸父逐日吗村里那个老学究不是讲过这个故事吗可最终,夸父追上太阳了吗追上了又能怎么样于是,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的脑海里便回荡着夸父逐日的幻想场景,还有那个老学究刻薄呆板的面孔。 当他醒来,睁开眼眸,一堆篝火出现在视野中。 篝火熊熊,上面架着食物,在烈火中烤的滋滋冒油,香气四溢。 篝火的前方,是被夜幕笼罩的树木,黑魆魆的宛若是鬼魅一般。 他已不再畏惧鬼魅,相反,即便此时鬼魅环伺,他也只在乎那篝火上的食物。 他趴在那里,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大脑里回荡着呼喊。 有人出现在身旁,男孩收回目光,想要翻身,但身体没有一丝力气。那人蹲了下来,双目淡淡的注视着他。 “醒了”那人冷漠的问道。 男孩没有力气,连说话都说不出,只是眨着眼睛。 “想吃东西”那人问道。 男孩继续眨眼,以此来回应那人的问题。那人是个男人,看上去很年轻,嘴唇上留着一撇淡淡的唇须。男人站起身,身材消瘦,肌肉结实,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袍,脚上穿的是一双薄底布鞋,他走到了一旁,弯下腰拿着什么,不一会儿便回到了男孩的身前。 葫芦里装的是水,塞子被拔开,水细细的流入男孩的口中。 男孩不停气的喝着,仿佛这是生命中最后的水,他要痛快的饮用。一路走来,他的身体早已干涸的能燃烧起来,此时那水流入口中,进入肺腑,他隐约觉得有一股气雾飘散起来。 男子收起葫芦,男孩盯着他,眸光带着希冀和期望,甚至是渴求,可是男子毫不在乎,将塞子塞上转身走到一旁。男孩舔着自己干裂的嘴唇,身体慢慢有了丝丝的力气。 男子走了回来,蹲在男孩面前,双目如老鹰的眼睛一般锐利阴鸷。 “是我救了你。” “谢、谢谢!”男孩只觉得喉咙生痛,声音嘶哑孱弱。 “路上那么多人,我可以救任何一个人,但是为何我偏偏要救你”男子淡漠的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男孩想摇头,却没有多少力气,只能咽着口水,眨了眨眼睛。 “因为,你可能符合我们的要求。” 男子说完已是起身,来到了篝火前,伸手将烤肉取了下来,然后大口吞咽着。那肉的香味扑面而来,勾起了男孩身体的欲望。男孩侧着脸,贪婪的看着男子。 但是,男子浑不在意,只顾自己吃着。顷刻,那肉便消失了,只剩下一根带着油脂的树枝。男孩眸光黯淡,呆呆的看着那跳跃的火焰。 男子吃完,便盘腿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夜晚,漫天星辰,熠熠生辉。 男孩没有诗情画意,更不懂那繁星夜幕的美,只是想着,明日还是烈日灼灼,大地都在冒烟,这老天似乎还没有发泄完内心的愤怒。 忽然,那男子的声音飘了过来。 “从此,你的命便是我的了!” 次日,晨光熹微,阵阵凉爽的风扑面而过。喝了些水的男孩,有了些精神,站在那里望着男子收拾东西。男子穿着的那身衣服很合身,看上去男子更加干练利落。男子冷冷的瞥了男孩一眼,淡淡的道,“跟着我,不需问任何问题。” 男孩嘴唇翕动,想说什么便咽了下去,点了下头。 男子便走在前面,男孩跟在后面。男孩的包袱,早已不知落在什么地方了。 清晨的丝丝凉意,随着太阳的升起,顷刻便被吞噬了。 烈日横空,骄阳如火,大地蒸腾。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个人,便一前一后的朝东南方向走去。 避开了官道,走在羊肠小径,甚至走在杂草丛棘之中。 男孩很累很渴很饿,可是男子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男孩不敢说话,不敢停下,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跟上去。走了多久,要去哪里,男孩根本不知道。男子的话语在耳边回荡,“从此,你的命便是我的了!”这句话便像是刻在了他的心里,让他无法抗拒。 不知走了几日,他们穿过平地,跃过山丘,翻过高山,来到了一片山林中。 站在山上,头顶星辰,迎面凉风,脚下是万丈深渊。 “你叫什么名字” “陈文。” “家是哪里的” “虔城路瑞金县。” “家里还有谁” “没有人了,只有我自己。” 男人回过头,眸光深邃,有如深渊,阴恻恻的盯着他,让男孩内心不由一缩,宛若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 “从此,你便不是任何地方人,你也不叫陈文。” “那、那我” “闭嘴,你若是没有我的允许,随意说话,违背我的命令,记住,你的命是我的,我随时会杀了你。” 男孩浑身一颤,一股寒意自内心深处升腾,弥漫全身。他畏惧的点了点头。 “你叫仇九,是无名的一条狗,而我,是你的师傅老鬼。” 月光皎洁,繁星闪烁,只是山林之中,森森鬼气。男孩跟在男子的身后,从山顶朝北麓走去。黑暗中,他们便像是鬼,与这森林的阴森相融。 男孩回头望去,仿佛望见了自己的村庄、来路,还有路上无数悲惨的身影,那些身影,很多他熟悉,很多却永远也不会知道姓名。他知道,从此,自己的命运便被定格了。 他不再是陈文,不再是一个从虔城而来的逃荒者。他叫仇九,一条无名的狗。 只是无名是什么,老鬼不需要他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 他知道,也只要知道,他的命是别人的。 第二章 白云深处有人家 群山连绵,巍峨高耸。 走在山中,便久久不能知时日。所谓“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茂林遮天,草木遮蔽。除了那光在林间的转瞬,何曾有岁月的痕迹。与绵亘不知尽头的群山相比,渺小的生灵算得什么! 而这片山林,宛若是遗世独立,自亘古便存在。 男孩四处张望,参天大树比比皆是,暴露在泥土之上的根茎,更像是一条条虬龙,蜿蜒伸展,交错构筑成一道道天然的形象。而在大树之下,挤挤生存着无数的杂树棘丛。 即便是白日,在树林之中也很难见到丝毫的光亮。 入夜,隐隐的光闪,也仿若是幻觉。 篝火燃烧,林中空气潮湿而窒闷。男子坐在一条手臂粗的根茎上,眸光幽幽的望着什么。男孩便坐在篝火旁,小心看顾着篝火,不时添加树枝进去。 此时的天空,应该是澄净深蓝,繁星遍布,月色皎洁! 只是大树遮蔽了天空,将天与地,明显的割裂开来,让人无法在如此沉寂的山林里,静静的去注视一角的天空。 男孩抱膝坐在那里,火光映照着他那黧黑消瘦的脸。他那狭长的眉毛浓黑的眉毛不时跳动,一双眼睛流露出哀凄与忐忑。生命总是在安稳下来之后,便会陷入另外一种状态,各种曾经所不会在意的没有感觉得思绪,便会涌现出来。 思念,怀恋,忧伤,不安,恐惧,忐忑。 他想起隔壁的那两个同伴,想起那个破落的家,想起后山的山林,想起门前的那条河流,甚至想起摘柿子时从树上掉下来惹得邻家小妹妹哭泣,想起捅蜂巢时漫天的蜜蜂嗡嗡作响,自己三人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他偷偷的看了一眼男子,眼睛已是有些通红,泪光隐隐闪现。 根茎上坐着的男子似乎毫不在乎男孩,却不时偷偷的注视着他。他那不算英俊的脸孔上,却无时不覆盖着冷酷与不屑。仿佛在他的心里,男孩那些思绪都是可鄙的不堪的。他的心,如同那坚硬的岩石,不受凡尘思绪所扰。 夜枭鸣啭着,不知名的鸟儿发出阴恻恻的叫声。 有的鸟振翼而起,带动着树叶哗啦啦作响。 在篝火光线内,可见到一道道纤细的影子宛若长蛇掠过。 男孩坐在那里,眸光不安的扫视四周。山林太静,如蛰伏着可怕的生命。 男子忽然咳嗽一声,男孩急忙朝他望去。可是男子此时竟然靠在了树干上闭上了双眼,如睡着了一般。男子眼中的希冀与渴求,被无视了。男孩很想走过去,至少有个依靠,可现在,男子的态度与神色,让他望而却步。男孩便坐在那里,纹丝不敢动。可是,男孩的内心里充满了畏惧,干瘦的身体瑟瑟发抖着。 那些叫声,甚至枝叶波动的声音,都在拨动着他的神经。 睁着眼睛,越过那篝火,只是注视着不远处的黑暗。 当小男孩困得似睡非睡时,男子冷酷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让男孩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腾的站了起来。篝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只剩下寥寥的烟雾飘散着。 寒意凛然,让男孩瑟瑟发抖。 男子抓起包袱,瞥了男孩一眼,道,“跟上。” 男孩点了下头,肚子发出咕嘟咕嘟的叫声。男孩忐忑的望着男子,可是男子已经朝前走去。摸了摸肚子,男孩的面孔流露出了羞惭之色,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山林中并没有路,即便是野兽走过的痕迹,也在丛林顽强的生命力作用下,很快被抹掉了。所以,在无路的山林里,只能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 沿途,男子掏出包袱里的干粮自顾的吃着,却没有分给男孩。男孩心中对男子非常畏惧,不敢说什么,只能在沿途找些水喝。男孩早已饿了,干瘦的身体如压着一座山一般,疲惫的几乎难以支撑。可是,男子不时瞥来的眸光,如利刃,如毒蛇的獠牙,让男孩不得不打起精神,不敢流露丝毫的不满,更不敢落得太远。 不知男子要带男孩去哪里。两个人在茂密的山林里已经走了数天。 这数天的时间里,男孩粒米未进,只是靠着水支撑着。 一天夜晚,男孩迷迷糊糊的睡着,大雨忽然倾泻而下。 男孩就那样躺着,梦中是家乡的场景,是欢快的是热闹的。 男子躲在树洞中,一双冷冰冰的眼眸如毒蛇一般的盯着男孩。男孩做着梦,说着梦话,男子的眉头蹙起,面色越发的冷酷。雨停了,林中的气温低的让人畏惧。男孩还躺在水中,衣衫早已湿透。男子走出树洞一脚踢在男孩的身上。 “滚起来!” 男孩蓦然被惊醒,只是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也沉重的难以支撑。 “先生,我、我生病了!” “站起来!”男子却是厉声喝道,言辞之间仿佛男孩不听话便要拔刀惩戒似的。男孩无奈,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你的命是我的,记住,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说病了,就是你的肢体残缺了,我让你站起来,让你继续赶路,你便不能拒绝。听明白了吗” “我”男孩内心满是委屈,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哭”男子冷笑道。“要是哭有用,路上你何必像条死狗一样摇尾乞怜!记住,你的命已不是命,甚至连那杂草的命也比你的命值钱。不要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受委屈的窝囊样子,不然,我会杀了你!” 男孩背过脸,连忙擦去眼泪,道,“我知道,先生,我不敢了!” “还有,以后不要叫我先生,叫我师傅。” “是,师傅!” 男子哼了一声,提步朝前走去。山林中一片漆黑,男孩紧跟其后,却一路跌跌撞撞。林中的泥泞,超乎人的想象;更有看不见的丛棘根茎,仿佛就是要与男孩作对似的。男孩本就病着,更兼着饥饿身体疲惫,如何能躲过这天然的促狭鬼的作弄。 不知走了多久多远,男孩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整个世界便陷入黑暗无意识之中。 男子停下身,回过头,一双熠熠的眼眸幽冷深邃。 雨停了,可是林中却嘈杂着雨滴声。 茂密的树梢上,无数的雨滴滚落下来,让静谧的森林,如演奏起一曲绵密的乐曲。更有鸟儿的叫声,羽翼震动的声音,以及枝叶摇动的声音。 天亮了,阳光从稀疏的树梢斜斜的洒落下来。 男孩睁开双眼,便见到盘腿坐在前面地上的男子。 男孩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男子睁开双眼,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赶路!” 男孩仓惶的点了下头,看着男子起身朝前走去,便跟了上去。睡了一觉,似乎为男孩积蓄了些许的力气,此时便没有了昨夜的那般艰难。而且,这里的林木似乎要稀疏不少,空气流动的更加通畅,凉爽的风也为男孩带来了精神上的抚慰。 一座山峰在面前拔地而起,宛若在群山中鹤立鸡群。 抬头仰望,这座山峰钻入云海中,仿佛是人间仙境一般,充满神秘感。 山下有条小溪,在小溪旁停留了盏茶功夫。两个人便继续赶路。 山势陡峭,却有一条路蜿蜒向上。 看来,这座山有人走过。 男孩的衣服干了又湿了,汗水沁在额头,流淌在脸上。 山路难行,更何况他这样瘦弱生病的男孩。 从清晨,到入夜。一天的时间,两人才上到山来。映入男孩眼帘的,不只是那游走的雾气,还有一幢幢屋宇,还有那如兵士般肃然挺立的人。 男孩站在男子的身后,吃惊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特别是那些人。 没有人为两人的到来感到惊讶,更没有人来迎接。 男子回头瞥了一眼男孩,冷冷的道,“在这里等着。” “是,师傅!” 男子离开,步入了一撞屋子,那如哨兵一般的几个年轻男子冷冰冰的盯着男孩,让男孩浑身难受。男子进入内堂,很快便来到了一间阴暗的书房之中。在书房内,有一道屏风隔着。 男子对着屏风躬身道,“老鬼拜见尊者。” “回来了!”屏风对面,传来一道寡淡的声音。“任务完成了吗” “首级已交给委托人,委托人托老鬼给尊者带话,说是非常满意此次行动。”男子道。 “哦,那就好,说明你此次行动干得漂亮。既然回来了,那便下去休息!”屏风对面的人道。 “是。”男子道,却是迟疑了下。“还有一件事,尊者。” “什么事”那人道。 “路上捡到一个男孩,颇有毅力,老鬼觉得符合我无名的要求,便带回来了。”男子道。 “有什么特殊之处”那人问道。 “逃荒离家,随人漂泊,半月粒米未进,却依然活着,而且老鬼带着他时,也未给与半点食物,他全凭着喝水,坚持到了我们这里。”男子道。 那人嗯了一声,似乎在考虑,不一会儿道,“近来各地带回不少孩子,资质都不错。你交给雀鸦,先让这些小家伙们熟络熟络。” 男子躬身一拜,道,“老鬼明白了!” 夜幕降临,男孩眼前已是亮起盏盏灯火,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家。往常时候,他便是坐在自己的家门口,托着下巴,望着那些灯火,听着那些灯火所在的屋宇那一家子的声音。那时候,他也很孤独,可是现在,他更孤独。山风萧萧,云岫隐没在黑暗中。回首望去,却不见来路。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更不认识回去的路。 他已无路可走,没有选择的余地。 男子出来后,有个跟他差不多身形的男子跟着走了过来。 男子扫了男孩一眼,冷声道,“从此以后,你便是我无名的孤魂野鬼,往日的一切,我不管你怎么做,必须从你的脑海里抹除。你叫仇九,命是我的,我无名安排你做什么,你便必须无条件服从。若是你违逆无名指令,你便会死无全尸。听明白没有” 男孩嘴唇讷讷,道,“仇九明白。” 然后男子与同伴对望一眼,那人阴恻恻一笑,道,“交给我!” 男子点了下头,转身便离开了。 “小家伙,走,还站在这里作甚,难道你还想从这里飞下去” 那人像条毒蛇,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带着善意。 男孩浑身瑟瑟,如坠入了无底深渊,不能自已。木然的跟着那人朝西面走去,冷风像刀子一般的扑在脸上。男孩的心,更加彷徨迷惘。 第三章 戒童蒙话以忠事 山峰以西,拓以建筑,有塔楼宏伟,深入云中。 塔楼之下,有院墙,院墙之内,是操场,分以数块,摆有兵刃。 夜色昏昏,云雾缭绕。 山高以寒,气流森森。远近鸟雀鸣啭,宛若鬼泣。 男子雀鸦带着仇九来到操场,操场有穿着黑色武士袍服的人在把守,宛若兵士,眸光幽冷,面无表情。雀鸦带着仇九径直从那些人面前走过,来到了塔楼下。塔楼入口,也有人在把守。 “什么事”一名把守的男子盯着雀鸦,问道。 “来了个新人,尊者的意思是让他与其他人熟悉一下。”雀鸦道。 那人盯着站在雀鸦身后的仇九瞅了会儿,略一点头,便转身将门打开。 整个塔楼黑黝黝的,仿佛不仅是用木料搭建而成,在木料中,似乎还有金属加固。门厚重,推开时发出沉闷的声音,看那守卫鼓起的肌肉便可知很沉。 从门口步入,可见到塔楼内明亮的灯火。仇九内心惴惴,躲在雀鸦的身后。这塔楼就像是一张怪兽的嘴,仿佛要将他吞噬。不过,见到塔楼内的灯火,他又好奇起来,眸光闪烁,四下逡巡。 塔楼很大,足以容纳数百人,四面各有一道楼梯,通向上层。 寒意森森,塔楼内似乎没有放置炭盆什么取暖的东西。 从雀鸦身侧望去,可见到一群人分为许多个团体,坐在那里。 这些人年岁不一,但年龄都不大,恐怕与仇九相仿。 仇九见到他们,不由的吃了一惊。这些人自然与仇九不同,光看他们的穿着、面色便能看出来。在他们的面前,仇九就像是个叫花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像个麻杆一样。 当雀鸦带着仇九进来,那些少年人便纷纷朝这边望来。 他们本来在等什么,可是雀鸦带着一个男孩进来,自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这些人中,大部分是男孩,只有为数不多的女孩子。 雀鸦唇角漾起一抹笑意,高昂着头,眸光带着某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之色。 停了下来,雀鸦低头瞥了仇九一眼。仇九畏畏缩缩,如害羞了一般。 “你们来了一名新同伴,自今日开始,他与你们一样,都是无名的人。” 雀鸦声音不大,却具有穿透性,在塔楼内回荡。面前的这些少年人,没有交头接耳,更没有多少惊讶,仿佛任何事情发生都是自然的似的。雀鸦却是非常满意,想来老夫子的教育是很有实效的。雀鸦一只手放在仇九的脑袋上,将他推了出来,站在自己的面前。 “告诉他们,你叫什么名字” 仇九不敢看那些人,低垂着头,声音如蚊子叫一般。 雀鸦声音一沉,喝道,“大声点。” 仇九瘦弱的身体一颤,张了张嘴,抬起那恐惧的双眸,道,“仇九。” 雀鸦摸了摸下巴,冷笑道,“对,你叫仇九,是老鬼给你取的名字。那你告诉他们,你的命是谁的” “无名的。” “以后你为谁做事” “无名。” 雀鸦不再说话,只是望着面前的这群少年。一大群人,将近百余人,每一张面孔都是严肃认真的,眸光清澈,却又带着冷厉。他们都有不同的经历,在来无名之前,有的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有的却如仇九一般在毫无希望的道路上游荡。但是,能来到这里的人,都不是一般的毫无特色的庸才。 无名,需要天才。 雀鸦的目光落在西侧十余步之外的一群人之中。这群人不多,才七个,其中一个身形瘦长,面容峻厉,隐隐有领导者的风范。而在这人的身边,剩余的人年岁各异,小的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 “告诉他,你们叫什么”雀鸦伸手指着那群人,道。 隐隐有领导者风范的少年冷冷的盯着仇九,声色寡淡的道,“仇五。 “仇六。” “仇七。” “仇八。” “仇十。” “仇十一。” “仇十二。” 雀鸦点了下头,对仇九道,“自今日起,你们便是一个整体,往后的一切行动,包括吃住训练,你们都在一起。我希望,你们能团结友爱、和睦共处、互帮互助。” 雀鸦的声音,便像是一名长者的谆谆告诫,震荡在塔楼内。 雀鸦说的话,似乎不只是对这几个人,而是对所有人说的。 仇九怯怯的望着那七人,年龄最小的瑟瑟的偷偷打量他,其他人则一脸淡漠,特别是那叫仇五的男孩。 雀鸦将仇九推向那群人,然后挥了挥手,道,“行了,你们等着老夫子给你们上晚课!记着,可千万不要惹老夫子生气,不然有你们的好果子吃。无名,可不是收留蠢货窝囊废的地方,若是不能强大起来,你们会后悔来到这里的。”说话间,他已是离开了塔楼。 门轰的一声关上了。 四下里的人几乎不再仇九的身上多加留意,在雀鸦离去后,他们便恢复了原样,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如在沉思。只是,仇九所属的那群人,却是盯着他。 “我叫仇五,是你们的老大,”仇五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来历如何,更不管你心中是否服气,我只要你知道,在这里,要遵守规矩,不仅仅是无名的规矩,还有我的规矩。你要是不服从管教,别怪我不客气。” 这是下马威。仇九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仇五的声音和话语,却让他知道这些人并不欢迎自己。仇九抬起双眸,望着仇五。他虽然孱弱,而且连日跋涉缺乏食物导致身体虚弱不堪,但是内心的勇气和毅力,却让他没那么容易被威胁。 仇五哼了一声,道,“无名会有考核,优胜劣汰,强者为尊。考核优秀,自会有奖励,可若是垫底,那么,会因为一人之无能,而拖累大家,导致大家受罚。我不知道会怎么处罚,但是我不希望见到此种情况。若是因为你,让我仇字一系受辱,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仇五昂着头,目光却是不善的朝别处扫去,仿佛那些人,才是真正的敌人。 这让仇九心中蓦然一紧。这里的气氛,已经变得不友善。 这里不像是一个集体,更像是一个个敌邦杂处的混乱之地。 有人扯了扯仇九的袖子,仇九回过神,便见到是年轻最小的仇十二瑟瑟的望着自己。 “好了,坐下,等先生为我们讲课。” 仇九坐在仇十二的身边,其他人都挺直身子目不斜视,只有仇十二靠近仇九,似乎想说什么。 仇九望着仇十二,又扫了仇五等人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先生、先生的课要认真听,”仇十二道。“不然下一堂课先生考核通不过的话,便会被关进黑屋子里。” “黑屋子”仇九眉头一皱,问道。 “嗯嗯,”仇十二道,“很小很黑,会让人崩溃的。” “你被罚过”仇九望着仇十二那小脸上的紧张与畏惧,问道。 仇十二浑身一颤,面色煞白的点了下头,道,“我牵连大家,导致大家都被关进去了。” 仇五忽然哼了一声,仇十二立时坐直身子,战战兢兢的闭紧嘴巴。仇九朝仇五望去,仇五却是警告的望着他。这时候,忽然传来钟声,一道橐橐的脚步声自楼上传来。 “先生来了,起立!”仇五忽然喊道,并瞬时站了起来。其他人纷纷起身,仇九也不敢拖延,连忙站起身来。此时,整个塔楼内的孩童都站直身子,犹如行伍一般的等候着来人。 脚步声不疾不徐,显得很稳重。 不一会儿,一名穿着素白长袍头戴纶巾身材矮小须发皆白的老者出现在仇九的视野中。这名老者有些像他村里的老学究,只是气息更加严厉。仇九没上过学,到现在还不会识文断字,所以,他内心很是忐忑。偷偷扫了仇五等人一眼,只见他们都敬畏的望着那人。老者手中抱着一本书,书面泛黄,有些时候了。 当老者从楼梯上下来,站在众多孩童面前时。四面便响起一道道声音。 “坐下!” 老者目光逡巡,如在检阅兵士,满是皱纹的脸孔带着威严。 “很好,你们中我看到了生面孔,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无名的队伍在壮大,会有源源不尽的新人加入我们。告诉老夫,第一课我们讲什么” “忠!”齐声喝呼,声震塔楼,宛若崩裂的潮水。仇九面色骤变,眸光中带着丝丝雀跃的火花。 “没错,是忠。人生天地之间,当有忠。何为忠说文曰敬,玉篇曰直,增韵曰,‘内尽其心,而不欺也。’人有六德,《周礼》曰:知、仁、圣、义、忠、和。所以,人之于天地君亲师,当为忠。不忠者,鬼神厌之。为下克忠,为上竭诚,不忠者,万物弃之,袍泽弃之。” 老者侃侃而谈,声震孩童内心,宛若那洪钟之声,激越而铿锵。 “所以,无名第一课,便是忠。你们忠于谁” “无名。” “如何为之” “勤学,苦练,敏于事。” “很好。”老者颔首道。“看来你们学进去了。但是,学只是表面,忠是品德,当言行一致。” “学生不敢懈怠,当日日铭记,日后行事为宗旨。”孩童齐声道。 “言合行,行合言,内外合一,方为挚诚。望尔等莫要言行不一,行背叛之事。”老者说着,已是翻开手中的书。“今日说了忠,那么,赘言不述,闲谈不提。今日便让尔等研习忠字。” 有一名孩童躬身捧着纸笔砚台过来,立在老者的面前。 老者抬手抓住毛笔,在砚台上沾了一下,随即便将毛纸铺开,目光锐利的扫了一眼,道,“尔等看清,莫要明日考校之时又不会写,误了自己。”说话间,他已是提笔而书,恣肆汪洋,行云流水。顷刻,一个大大的忠字已是写成。只见那字端正笔挺,笔锋之处又有锋锐之芒,宛若一个武者,行杀伐之道,却又心怀忠敬。 孩童眸光熠熠,如望着一颗明珠。 “今日到此,尔等回去揣摩,明日考校,你,”老者的目光忽然落在了仇九身上。“老夫首先要考校你。” 仇九本是沉溺在那字中,如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幻象中,忽然感觉到老者那锐利的目光,骤然回过神来,先是呆了一下,便急忙道,“是,先生。”这时候,那仇五等人已是盯着他,眸光饱含警告。而仇十二却是露出惊讶之色,扯了扯仇九的袖子。 “行了,都散了!” 老者袍袖一摆,转身踱步上了楼去。脚步橐橐,孩童们却是一动不敢动,神色恭敬的望着老者离去。老者离开后,孩童们才一群群的散开,上了楼。只剩下仇九等人还在那里。仇六忽然走过来,将一叠草纸扔在仇九的面前。 “今日一课,便是对你的考验,若是明日考校你出了差错,那便休怪我不留情面。我们走!”仇五背着双手小大人一般的扬着面孔领着仇六等人离去。仇九和仇十二望着他们,仇九的面色却是冷漠下来,仇十二不安的看着他。 “你、你抓紧写,不会的我教你。”仇十二道。 仇九望了仇十二一眼,他虽然没上过学不认识字更不会写字,但是那个字却是刻在了心里,一横一竖,一笔一画,都无比的清晰。他坐了下来,铺开纸,抓着毛笔沉吟了好一会儿,便开始写。 写的不好,弯弯扭扭,像爬着的虫子。 然后他开始写第二个忠字。这次稍微好些,不过笔画还是太过潦草。一旁的仇十二见了,却是欢喜起来。 夜深,四下里一片寂静。塔楼如一个伫立在山峰上的怪物。风在外面呼啸,不知有多少云气在那里翻滚。塔楼内,灯火如昼,寒意萧森。但两个男孩却是目不斜视聚精会神的坐在那里,一个在写,一个在看,如两个亲兄弟。 夜的深处,谁知道隐藏着什么! 未来的到来,又有谁能推断的出来是怎么样的呢! 只是这一刻,仇九的内心里却有一个模糊的决定。他孱弱孤独彷徨,可山野独自支撑的经历,却是造就了他不服输的性格。他就像那野草杂木,在艰难的绝境一般的环境里,也要争取自己的生存机会。 一笔如钩,写出了他的锋芒。 第四章 棒喝当头为勉戒 “呀,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写会了,而且笔锋如此的犀利。你以前真的没有写过字” 仇十二惊讶的看着仇九,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仇九想起那个老学究,想起自己抓着树枝在地上龙行虎步似得画那些图案。那时候,仇九当然不是在练字,只是想着那老学究写的字就像一幅画,似乎很有意思,他便按着自己的想象来勾画。仇九摇了摇头,道,“这是我第一次写。” “可是你写的很好啊!”仇十二道。“你看,大部分初次写字的人,根本写不出字体、字形以及字意。而你却是将这个字写活了一般。” 仇九抓着毛笔又写了一个,这次写的字更为端正,笔锋更加犀利。于是乎,他便如行云流水一般,将整张纸面写满,密密麻麻,端正有力,就像是考秀才的书生所写。写完这些,他的脸上已是布满了汗水,握着毛笔的手也不由得颤抖了。 仇十二抓起那张纸,欢喜的道,“这下仇五要失望了。他本来还不喜欢你,害怕你会拖后腿,可没想到你却能写出如此好的字。仇九,你可真是我们仇字一系的天才。” “天才吗”仇九抹去额头的汗水,仰着头望着如深渊不断缩小的塔楼天井,喃喃道。“不是,我不过是一名乡下野小子,家庭贫困,自幼父母双亡,那时候日夜孤凄凄的守着茅屋,无论风霜雨雪,形单影只,渴望着别人家的灯火。我,到底不过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野小子。” 仇十二越发的拉近了与仇九的关系,那种疏远与淡漠消失了。他撑着下巴,晶晶的望着仇九。 “不知道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来这里呢” 仇九瞥了他一眼,问道,“你呢” “我啊!”仇十二失神的望着前面,稚嫩的脸庞露出悲伤。“我是被人拐到这里来的。” 仇九眉头微微一蹙,道,“真的” 仇十二点了下头,道,“那是除夕,街上很热闹,我趁爹娘不注意,便与隔壁的朋友跑出来,在大街上玩耍。那夜真的很热闹,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让人目不暇接,简直便是仙境似的。来往的人,说着不同的口音,听起来很嘈杂,却让人很舒服。有舞灯、杂耍、烟花,有无数各式各样的灯毗连在街上任人赏玩。还有好吃的,糖人,年糕,,芝麻饼,各式各样,我们手里都拿不下了!” 仇十二的脸上,露出快乐而澄净的笑容,仇九望着不由得呆住了。仇九在脑海里想象,可是他想不到城镇里那除夕的繁华与热闹,想到的只是村子里的鞭炮声、飞在夜空的孔明灯,还有穿着新衣裳新鞋子的孩童在村子里奔跑嬉笑。仇九不由得失落起来,越发的想念那被送给别人的同伴。 他们还好吗那家人没有欺负他们 想到这,又不由得想道,以后我们还能再见到了吗 村子,简陋的房屋,层层叠叠的农田,村子背后的山,山上的梨树、山楂树,还有树上的鸟窝。 “可是,在我们抓着一大把小玩意儿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那里尖叫,喊着‘失火了,失火了’,于是乎,无数的人影乱纷纷的奔跑起来,不少人跌倒在地,小孩子在那里哭泣,于是我们便见到了冲天而起的焰火。我们害怕了,手里的小玩意儿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有人冲到我们面前,我的同伴摔倒了,那人却是一把抱住我,迈步在人群里冲撞。我傻了眼,只听到我的同伴在那里喊着我的名字。我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任由那个人抱着我,冲出了镇子。” 仇十二的脸上挂着泪水,眼睛里洋溢着泪花。双眼朦胧,稚嫩的脸庞充满悲伤。 “于是,你就来到了这里”仇九问道。 仇十二点了下头,收回目光望着仇九。他道,“我很想念爹娘,夜里做梦便会梦到他们。可是,仇五他们警告我,说如果我再想念家里,他们便会惩罚我。可是,我依旧想念他们,我想回家。” “仇五他们来了很久了吗”仇九问道。 仇十二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来到这里时他已经在了。” “如果我们做的不好,”仇九问道。“他会惩罚我们” 仇十二点头道,“是,他是我们仇字一系的老大,我们都得叫他大哥。有什么任务,也是仇五安排给我们。” “那么,”仇九道。“其他人也是这样” “应该也是,”仇十二不确定的道。“我们之间很少联系,平日里坐在一起,却仿佛隔着一道墙,彼此不管对方。不过我听仇五说,只有我们仇字一系的才是自家人,其他人都是敌人。” 这时候,三楼楼道上出现两道身影,他们静静的站在那里,双手撑着栏杆,俯望着楼下的那两个小家伙。 “看来,他们似乎已经很友好了!” “情感越深,以后便会越残酷。” “你可还记得当初你的同伴” “我没有同伴,那些不过是为我的强大而存在的考验。” “可有时候,我还是会想起他们。我们同吃同住,一起任务,一起接受考验,一起受罚。大家都说,我们冷血无情,不需要情感的羁绊,可是外出羁旅,却总是会想念那段经历。” “雀鸦,这可不是你!” “是啊,这不是我!在你们的眼里,真正的雀鸦是冷酷无情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魔,是不论敌人还是同伴,只要对自己有利,都能下起杀手的人。是不是这样,老鬼” “呵,至少在我眼中是这样。雀鸦,我可是视你为对手很久了啊!” “因为我让你杀死了自己的同伴” “不,是因为你让我真正认识到六亲不认的强大。所谓的天地君亲师,都不过是敷衍愚蠢者的说辞,真正的忠,是以一人之力扞卫无名的尊严。” “呵,你的话语可是锋芒毕露,让我热血沸腾啊!只是可惜,老鬼你虽然有了尊位,可到底还是差我好远。想要击败我,你还需要努力啊!” 一人背着一手,打着哈欠,面露讥诮之色的走开了。 另一人冷冷的站在那里,双手紧紧抓着栏杆,面孔的肌肉微微跳动,眸光却是闪烁着冰冷的杀意。 “好远吗可是我不这么觉得,在我眼中,只要我再往前迈出一步,便能轻易的取代你。” 这时候,仇十二站起身,道,“走,我带你去休息的地方。明日很早就要起来,如果迟到了,是会受罚的。” 仇九站起身,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收起来,整齐的放在桌子的左上角。跟在仇十二的身后,两人在一楼北面的一道入口走了进去。通道每隔几步便有一盏灯,灯光昏黄,黯淡恹恹。四下里一片沉寂,整个就像是一座坟墓。 “这座塔有几层”仇九问道。 “十五层。”仇十二道。 “塔上都有什么有佛像吗”仇九问道。 “没有,”仇十二回头含笑道。“这里不信佛。刚来的时候,我也以为这里有佛像,可后面才知道,这不是宝刹,没有佛像,更没有菩萨罗汉,甚至连佛经的字句都没有。” “那楼上是什么”仇九皱眉问道。 仇十二摇头道,“我不知道,仇五他们也不知道。听说,只有有贡献的人,才能允许往上走。” “这么说,”仇九沉吟道。“往上走的人是有身份地位的” “嗯!”仇十二回应了一声,停下脚步。两人在尽头停下,左右两边各有一间房间。左侧的房间门上钉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九”字,而对面却是“十二”。仇十二扭头腼腆的望着仇九,道,“这就是我们的房间,我们仇字一系便在这条走廊。中间的是仇五的。” 仇九闻言回头望去,仇五的房间门额上刻着一柄剑的标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早点休息,”仇十二推开自己房门,有些不舍的站在那里道。“明日早起,我来叫你。” “多谢,”仇九道。“你也早点休息。” 仇十二点了下头,便退了进去将门合上。仇九没有听见脚步声,知道仇十二还站在门后面。一种依恋与失落油然而生,使得他更加怀念自己的发小和自己的村庄。 屋子不大,除了一扇门,四下里都是封闭的。这就像一个小小的棺材,将人容纳进去,等待着人的真正死亡。漆黑中,仇九躺在干硬的床上,枕着双手,双目忧伤的望着上方。一滴泪,悄然滚落下来。 无数往日的画面涌现脑海,刺痛着他的内心。他的灵魂仿佛在哭泣,蜷缩着蹲在黑暗中。 他的身体很疲惫,可是他却睡不着。老鬼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让他在美丽的幻想与冷酷的现实中不断飘荡。他想起那个老者所说的话,想起那个字。忠!忠于谁为何而忠要去做什么他又想到仇五,想到那张稚嫩脸庞上的冷厉与淡漠。为何,年龄相仿的彼此,却不像自己与自己的邻居 铛铛铛的钟声响起,四下里传来了脚步杂沓的声音。浑浑噩噩如睡似醒的仇九猛然惊醒,圆睁着双眼,呆呆的望着黑暗。传来敲门声,仇十二那糯糯的声音传来,仇九翻身欲起,却是砰的一声跌落在地上。赶紧爬起来打开门,见到仇十二那双明亮的眼睛。 “你醒了” “是!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这是早课,我们先要到校场锻炼,然后回到塔楼听先生讲课。” “好,我们走!” 仇九出门来,便见到仇五等人冷冷的站在前面,注视着他们,随即便转身离开了。仇十二扯着仇九的袖子,低声说着什么,两人快步跑了出去。 此时,塔楼的门被打开了,门边的守卫如雕塑似得站在那里。 校场上,孩童们已是整整齐齐的站着。仇九和仇十二站在最后面,仇九好奇的扫了一眼四周。校场上摆着架子,架子上挂着兵刃。这时候,一名穿着黑色袍服的男子走到了前面,目光炯炯神色威严的扫视着他们。 “今日早课,我不想说什么。旁边有兵刃,你们有袍泽。现在,取到兵刃,我不管你们是成群,还是单挑,将你认为的对手击倒在地。限时一个时辰。如果我见到谁站在那里呆若木鸡,我会亲自扭断他的脖子,将他挂在校场上。开始!” 仇九还没有明白过来什么意思,整整齐齐的队伍一下子就乱了,乱纷纷的身影纷纷扑向了兵器架子,争先恐后的将兵器抓在手中。仇九呆住了,身侧的仇十二却是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将一根双节棍塞在仇九的手中。 仇五等人也回来了,并立在仇九的身侧,每个人都凝目注视着前方,保持着防御的一种姿态。而此时,乱纷纷的校场,却是化作了几十个阵形。 “这是真打,”仇十二知道仇九不明所以,便低声道。“除了我们自己,其他人都是我们的敌人,要么我们击倒他们,要么我们被他们击倒。谁也不会手下留情!” 仇九呆怔的望着仇十二,倏然,仇五吆喝一声,手中的弯刀已是劈了出去。 “冲!” 仇九还未反应过来,已是被仇十二推了一下。仇十二最小,却是很灵活。一声惨叫,撕开了凌晨的幽寂。便见到无数的寒光闪烁着,棍棒飞舞,刀枪纵横。有人倒下,有人尖叫,有人哭泣,有人哀嚎。仇九只觉得背部剧痛,回头望去便见到一个男孩挥舞着木棒朝自己的双腿扫来。仇九连忙跳了起来,手中的双节棍呼啦一声砸了过去。 “小心!”仇十二大叫一声,忽然跳到了仇九的身后,手中木棍横在了面前,砰的一声,一人从天而降,一棍打在了仇十二的木棍上,余威不减,重重的砸在了仇十二的额头上。仇十二啊的一声叫喊,身体后退,撞在了仇九的背上。仇九大吃一惊,急忙回头。 “仇九!”不远处的仇五忽然回头,赤目瞪着仇九,一副愤怒之色。 仇九将双节棍缩回,双手持着,护住了仇十二。击打仇十二的人将棍棒一挑,从仇九的胸前掠过,仇九手中的双节棍立时被挑飞。砰!一棍落在仇九的肩头,仇九双腿一弯,重重的跪在了地上。两条棍棒便若飞龙,呼啸着砸过来。仇九大脑一片空白,肩头的痛楚,让他几乎流下眼泪。 却在这时,仇五等人已经退了回来。仇九和仇十二身边的人影一下子被击退出去。仇五一把扯住仇九的头发,将他重重的掼在了地上。 “废物!” 仇五一口吐沫落在仇九的头上,余人尽皆露出冷酷不屑之色。 只有仇十二跑到仇九的身边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仇九眼前一片模糊,睁着双眼,满是迷茫。 这时候,一道口哨声响起。乱纷纷的校场一下子安静下来,仇九在仇十二的搀扶下艰难的站了起来,双眸渐渐清明,见到的却是仇五等人厌恶的目光。 许多人躺在地上,有的人一瘸一拐,有的人头破血流。 却是没有人发出痛苦的声音。 那名黑衣男子背着双手黑着一张脸,淡淡的道,“我不管你是新来的还是来了很久的,也不管你是富贵出身还是贫寒子弟,既然来到这里,这里便是你们的家。如果想活着,那便让你自己强大起来,如果想死,那便任由自己被他人手中的兵刃砍剁。这样的机会,多的是,以后你们会见识到的。现在,给我滚进塔楼去。” 孩童们缓缓的走向塔楼,那些身体受伤的人勉强着移动。 晨光熹微,远处已是可见到一抹白光。 清晨,山风袭袭,云雾缭绕,鸟雀在空中飞舞,山下的树林里传来了野兽的嘶吼。 老者再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背着双手,手中拿着一柄戒尺。 “谁叫仇九”老人微微眯着眼睛,淡淡的问道。 仇九还未从刚才残酷的打斗中回过神来,忽然被点名,呆了一呆,一旁的仇十二急忙扯了扯他的袖子。 “仇九!”老人喝道。 “在!”仇九急忙道,面色苍白。 老人眸光一凝,阴鸷的盯着仇九,让仇九整个身心瞬间森寒。 “老夫昨日教的是什么” “忠。” “你可会写” “会。” “过来。” 仇九走了过去,站在老人的面前。老人却是转过身,背对着后面的孩童,淡淡的道,“那你写!”仇九呆了一呆,望着老人的背影。无纸无笔,这让他如何书写!老人却猛然回头,盯着仇九。 “你不会写!”老人声音一出,戒尺呼啦一声落了下来,啪! 仇九的脸上立时出现一道殷红的印记,仇九还未反应过来,老人却已是一把拽住了他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然后重重的砸在了地上,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 “老夫最讨厌撒谎的人,在老夫面前撒谎,便是不忠,不忠者,当重处。”老人言辞狠厉,眸光却是倏然落在了仇五等人的身上。“你们既然是一个小家,仇九犯错,你们便一起接受惩罚。” 仇五等人面色一滞,想说什么却是没有说出来,纷纷恭敬的垂下头道,“遵命!” “带他们下去,禁闭一天。” 门外的守卫走了进来,橐槖的脚步声在塔内回荡。仇九吃疼的叫了一声,一只孔武有力的手已是抓着他的脖子,扯着他朝外面走去。仇五等人默默的跟在了后边。 “仇九便是尔等的例子,若是尔等不将忠刻在心里,而是嘴上说说,别说老夫手里的戒尺不答应,便是无名的铡刀,也不会答应。尔等若想在我无名生存下来,当知对谁忠、如何忠,心有杂念,便是罪死不赦!听清楚了吗” “清楚!” 第五章 暗室黑屋生不平 黑暗,总是让人畏惧。 人不是夜生动物,在极致的黑暗里,是生存不下去的。 即便是那渺小的生物,也需要光来抚慰和滋养。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如身处在无尽的深渊里。无止无尽,无始无终,仿佛永恒一般。而时间,便在这黑暗中,成了永恒。 漆黑,逼仄,阴森。 蜷缩着身体,宛若被无数凶恶猛兽环伺的羔羊,孱弱而渺小,卑微而孤凄。如那一粒沙尘,却有着灵智与情感,感受着黑暗带来的一切。那是痛苦,是折磨,是无穷尽的畏惧。 何况,是在一个封闭的狭小的空间里。如被埋在了棺材里。等待着腐烂,眼睁睁看着自己腐烂。 黑屋,在塔楼以北百步之外的山壁里。凿穿山壁,深入山腹,构筑成一间间狭小的屋子。屋子有门,但很小,长高不过一尺。人进去还得蹲着。在甬道与屋子里,都没有光。 你可以听到水滴声,断断续续,却很有节奏。 那水滴声似乎在提醒着活着的生命,他们还活着,还没有死去。 山腹潮湿阴冷,鬼气森森。如在幽冥之地,在森罗冥域里。墙壁还是湿的,似乎生长着没有面目的生物,一层层,经年累月,死去的,活着的,繁衍着,一代代的更迭。 仇九便在其中一间黑屋中。黑屋就像一个壁龛,只能让人坐着,只要稍微移动身体,便会触碰到冰冷潮湿的墙壁。如被嵌在石壁里,让人滞闷发狂。起初,仇九还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好奇的触摸着每一面墙壁,触摸那看不见的生物,嗅着那潮湿的发霉的气味。 隔壁连着的几间黑屋,是仇十二等人。 莫名其妙的处罚,将仇字一系的孩童全部关了进来。 仇九脑海里浮现着仇五等人那阴冷的目光,他知道,他们对自己很不满。可是,仇九没有办法,他不知道自己处罚了哪一条的规矩,导致今日的受罚。 仇九还想着今日校场上的事情。百余名孩童的搏斗。森寒的兵刃,坚硬的木棍,还有此起彼伏的叫喊哀嚎。那些受伤的身影,那张张煞白而哆嗦的面庞。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何会允许如此可怕的事情发生 他想到校场上的那名男子,想到塔楼内的老夫子,想到老鬼。 尽皆如此的严酷冷漠。他们的心里到底装着怎样的一头怪兽,能让他们如此的铁石心肠!仇九又想到村里的老学究,虽然刻板,却也不失人情冷暖,有的时候老学究会义愤填膺的指责官府的麻木不仁,有的时候他会对村里的孤寡老人施以援手。仇九对他的映像不好,可这时候却越发的想念他。 老学究没有离开村庄,他现在还好吗还坐在门槛上望着天空叹息吗还在为连日的艳阳而跳脚骂街吗 黑暗中,仇九的脸上爬着一行泪水。内心的失落与孤独,越发的厉害。 隔壁,传来了仇十二的声音,低沉如呢喃。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以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仇十二在念佛经,声音稚嫩而青涩,但却如行云流水,潺潺溪流,在这黑暗而狭小的世界里,如甘霖一般。仇九凝神静听,那佛经的言语便在心里流淌,让他从悲惧中缓过神来。渐渐地,心思清明,烦绪涤荡,神魂尽皆自在。 “你念的是什么”当仇十二停下来的时候,仇九问道。 仇十二盘腿坐着,瘦小的身体让他在这黑屋里稍显自在。或许,也是因为以前来过黑屋,以致一直到现在他还能保持平静。 “你感觉怎么样了”仇十二问道。 “刚才烦闷,听你念佛经,就好受许多了。”仇九道。 “我担心你不习惯,”仇十二道。“所以便想起了这段佛经,想着这样的话你是不是能好受些!” “我以前好像听过,”仇九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我村里的老学究就经常讲。” “这是《心经》,也叫《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仇十二道。“我娘信佛,每日都会在家里的佛堂念经。有的时候我会跟着娘一起念。” “你念完了吗”仇九问道。 “没有呢,还有一小段。”仇十二道。 “那能念完吗”仇九问道。 “好啊!”仇十二心里松了口气,仇九能平静下来,便能抵得住这黑屋的处罚。他想了想,便继续念道,“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仇九双目泪湿,不由的喊道,“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便俯倒在地,任由泪水滚落在地上。 一时间,甬道与黑屋,尽皆寂静。仇十二倾听了许久,听不到仇九的声音,心里便担心他。仇十二伸手敲了敲墙壁,可是墙壁太硬,让他的手生疼。他便喊道,“仇九,你怎么了” 仇九自然不是因为感受佛经得到净化而痛哭流涕,只是心绪忽然涌起一股酸楚,让他悲不自己、泪流满眶。听到仇十二担心的声音,他便擦去眼泪直起身子,脑袋触碰着顶部的墙壁。 “我没事!” “你是不是哭了” “没有,”仇九否认道。“我只是在想事情。” “你在想什么”仇十二问道。“想家人吗”随即他喃喃道,“我也想家人,只要闭上眼睛,我便感觉自己就在家里,爹和娘都在我身边。只要吟咏佛经,我便如在家里的佛堂,跟随娘在菩萨面前。仇九,要是能回去多好啊!” 仇九呆了一呆,仇十二的声音充满了怅惘和悲伤。 “我们能回去吗”仇九问道。 仇十二没有回答,只是在自己的黑屋里默默哭泣。 仇九额头靠在墙壁上,潮湿的墙壁似乎有虫子在爬。但是,仇九不在乎。他的身上还有被人用木棍击打留下的痛楚,他也不在乎。他只是想靠近仇十二,在这里,唯一与他说话的,像朋友的人,便只有他了。 他不知道仇五等人怎么想,他也不在乎。他所想到的,是日后的自己,是遥远的不见终点的未来。他问仇十二,其实也是在问自己。能回去吗如果可以,他现在就会离开这里,沿着原路,走回村庄。即便那里贫穷,即便那里食不果腹,即便老学究刻板偏见,即便那幢破旧的茅屋,只有自己一个人。 如果能回去,他会顺路去找自己的玩伴,看看他们在那里过得怎么样! 如果能回去,他会回到山上,去摘梨子枣子山楂,去掏鸟窝,去河中捉鱼。 像个野猴子,没有人管,自生自灭。 泪水在墙壁上流淌,仇九的精神有些恍惚,如在梦呓之中。 在现实与梦幻交界处,他在徘徊,如孤魂野鬼,飘啊飘啊,不知要去哪里,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 仇十二的声音在耳边想起,还是那段经文,声音稚嫩青涩。 那声音,在仇九听来,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那声音,让这黑暗而腐烂的地方,如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芒。 如有佛陀,净化世间,净化生灵。 可却在这时,一道干瘪的声音倏然响起,一下子斩断了仇十二的声音。 “别鬼叫了,再叫下去,老子撕了你的嘴!” 那是仇六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怨戾和愤怒。仇十二身体一颤,瑟瑟的朝四周扫了一眼。 “你们两个扫把星,要不是你们,我们怎么会被罚,怎么会被关在这里!你们还有脸在这里聊天,还有脸念什么佛经!呸,你们这两个废物,就该被扔进野狼窝,被活活咬死!”这是仇八的声音。 “对不起!”仇十二声音瑟瑟的道。 “谁要你道歉!”仇十怒斥道。“你如果觉得自己拖累了人,那便去死,死了干净,省得祸害我们。” “我、我错了!”仇十二道。 “哼,错了!”仇十大声叫道。“错了便去死!如果不死,嘴上说有什么用,下次你还不是得害我们!” 仇十二在流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是如此幼小,身体如此瘦弱,如深渊里的一只羔羊,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是冰冷的残酷的,布满了荆棘,将他困在其中。 “就是,”仇八道。“没了你们,我们仇字一系便是无名的后起之秀,会是所有人羡慕的一个家。可是有你们在,我们就成了别人的笑柄,成了无名的废物!呵,道歉,道歉若是有用,还要规矩做什么!” “老大,”仇十喊道,“出去了可得重重的处罚他们,省得他们不长记性。” “是啊,老大,不然我们可得被他们害死!”仇六他们叫嚷道。 仇九还是靠在墙壁上,那些声音嘈杂尖锐,如一根根冰冷的刺,刺入他的脑海。他愤怒着,紧紧攥着双拳。怒气自心底里升腾,就像是火山的江流,翻滚着,沸腾着。 这时候,一直未开声的仇十一弱弱的道,“老大,我也觉得要重惩他们,如果可以,将他们踢出我们的家。仇九刚来倒是罢了,可是仇十二,来了已经有许多时日了,但是他跟我们格格不入,他的脑子里依然想着他那富庶的家,想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是我们无名的人,根本不适合我们仇字一系。老大,能不能向师傅请求,把他们踢走。” “对,把他们踢走!”仇六等人大声喊道。“我们不需要这样的废物,更不需要拖后腿的人。赶走他们!” 仇五咳嗽了两声。仇十二在黑暗中睁大着双眼,如在等待命运宣判似的。仇九也竖起了耳朵,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只听仇五道,“我会向师傅请求,不过,不管师傅是否准许,以后若他们还是我们仇字一系的,我便要严加约束。特别是仇十二,心里还想着外面的花花世界,更是用秃驴的佛经来扰乱视听,这样的人,从思想上便是堕入魔道的,若是不严加惩处,将危害我仇字一系的未来。” “老大!”仇十二忽然哭喊道。“我错了!” “哼,”仇五冷哼一声,道。“错了就要罚。现在我命令你,倒立背咏无名戒律,若是错了一个字,我会申请让你增加一日禁闭。” “老大!”仇十二叫道。 “开始!”仇五毫不理会仇十二声音的恳求与哀戚,冷声喝道。 “你们够了!”仇九忽然怒声喝道,一拳重重的砸在了墙壁上。墙壁坚硬,让他的拳头剧烈的痛楚起来,可是他毫不理会,赤红着双眼。“你们这样欺负一个小孩子,有意思吗” “呵,抱不平来了”仇六讥诮道。 “你们有种,就冲我来,我仇九接着。”仇九大声道。“如此欺负一个善良的人,你们算什么东西!” “仇九,大胆!”仇六等人呵斥道。 “大胆”仇九冷笑道。“比起你们这祸害自己人的人比起来,我仇九算什么!你们一个个,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来历如何,可也不见得多么的高人一等,也不过是被人捡拾或者拐骗过来的。” “闭嘴!”仇五突然厉声喝道。 声音震颤,在甬道与黑屋之间激荡。仇五是真怒了!饱含着杀意。让仇六等人不由得颤栗。仇十二面色煞白,扑到靠近仇九的那面墙上。 “仇九,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仇九也是吓了一跳,内心里的怒火一下子熄灭了。黑暗中,他的眼眸恍惚,额头上布满了汗水。一时,他说不出话来。可是,整个山洞,都是死一般的充斥着戾气的寂静。 一道身影忽然自甬道入口传来,冷厉威严,带着刀刃般的锋芒。 “仇九口出狂言大逆不道,延长禁闭时间十五天,若有再犯,断手。” 那声音已经消失,但山洞内已然充斥着那肃杀与威严。 沉甸甸的,压在仇十二与仇九的心里。 仇十二想说什么,却是再也说不出来。 仇九软软的坐在地上,满身的汗水浸湿了衣裳。寒意涌来,让他身躯颤抖。双眸涌现着恐惧,还有无穷尽的惘然,仇九呆呆的坐在那里,任由汗水无声的滴落下来。 甬道中,传来清晰的水滴声。 ——滴答——滴答—— 第六章 弱草逆风萧萧色 只听得水滴声在黑暗中响起。 滴答,滴答。 无止境的,似乎在这山洞诞生开始,便如此单调乏味的开始了这样的生命。只是,它在衡量自己的生命,还是在为黑暗中孱弱的生命丈量 无边际的黑暗,若非能触摸到那潮湿而冰冷的墙壁,恐怕会以为自己到了无边际的幽冥,如其中的一只孤魂野鬼,飘荡着游离着茫然彷徨着。而这水声,却又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仇九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黑暗中呆了多久。他看不见阳光,感觉不到风的存在,更感觉不到其他生命的存在。他如此孤独,如此的孱弱,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他是孤独的,是弱小的。他该如何与这残酷冷漠的世界对抗! 他感觉不到自己力量的存在,更别提那对抗的勇气。 他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仿佛有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浸透了他的衣服,涌进他的身体里。他便如在海上,就像一棵野草,掌握不了自己的生命。 仇十二呢他去哪了为何没有他的声音 难道,他出去了 还有仇五,仇六他们。难道他们已经出去了 想到仇六他们对仇十二的排斥讥讽威吓,想到仇五那带着杀气的冷厉声音。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似乎自己坠入了冰窟。不管是在黑屋,还是在塔楼,似乎自己也是孤独的。自己似乎与他们一样,是这个世界上的苦难者,可是,他们却没有自己这样的心境。他们如脱胎换骨一般,生就了高傲、冷漠、残酷,对别人不屑一顾、颐指气使,仿佛他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而别人,不过是衣衫褴褛的乞讨者,是不入流的存在。 可是,真的有如此悬殊的差距吗生命的高贵与贫贱,即便是离开了尘世,到了这山林之中亦是如此吗生命,难道真的只有如此分别,才显出其高贵与伟大吗 他很饿,很冷,很疲惫。棍棒击打的伤痛已经麻木了。不仅是身体的僵硬,甚至他的灵魂,也是僵硬的。 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睁着一双忧伤的眼睛,感觉这周边那似有似无的空气流动。 他很想睡过去,就这样一睡不醒永世沉眠。进入梦乡,进入幻境。在梦幻之中,他还能感觉到世界的温暖,还能幻想出生命的美丽与可爱。只有在这样的虚假的幻境里,他才能与自己的发小重逢,才能在村子里疯跑,才能在山上继续发癫似得淘气。 梦,是那样的美好,美好的让人不忍醒过来。 只有这样,将自己的意识也沉浸进去,才能远离残酷的现实。 不需要怎样强大,不需要面对那冷漠的目光,更不需要经历那残酷的孩童之间的战争。他想起来,自从来到这座山上,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太阳,更没有感受过阳光的温度。某一刻,毒辣的太阳,似乎也是那样的平易近人,就像严厉的长者,让人依恋。 水滴声搅扰了他的梦,让他不时从梦境里醒过来。 意识清醒的刹那,他便痛苦悲伤孤独。无穷尽的思绪,涌入脑海,在那里纠缠拥挤碰撞,让他难以平静。 他想起仇十二念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便随口念了起来,可是,他太虚弱,只是嘴唇在翕动,却没有声音。那声音只在脑海里,却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仇十二的声音。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爱。” 很多词语他不懂,可他却能够感觉到某种智慧。 而真正的智慧,总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能够让人平静下来。就像老僧的顿悟,就像是涅盘前的宁静。 他这样念着,一遍又一遍,渐渐的让自己又重新进入了梦境中。 他的衣衫是湿的,嘴唇已经干涸皲裂,面庞煞白毫无血色。 他在混沌之中,只有灵魂在那里飘动。 当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以为陌生人进入了自己的梦中。仇九想睁开双眼,却是久久的都不能。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他,让他继续沉睡。可是,那个声音却再次响起,宛若黑暗中的一道冷厉的刀光,倏然在眼前滑过。仇九便睁开了双眼。 有焰火在眼前摇曳,发出滋滋的声音。 起初他以为那是太阳,可渐渐的,当视野清明起来,他才发现,那不过是一支火把。拿着火把的,赫然便是带他上山的老鬼。老鬼一身黑衣,面庞冷峻,一双眸子冷幽幽的如你鬼火。 “你还想躺到什么时候!真以为无名是你惫懒享福的地方吗滚起来!” 老鬼毫无怜悯之色,那声音越发的尖刻凉薄。 仇九很想反抗,可是,那声音便像是刺入他内心的一把刀,逼着他不得不起来。他的身体没有力气,便只能翻过身,双肘撑着地面,然后拱着一点点起身。当他终于站起来,已经不知过了多久,身上却是出了一身汗。 门开了,发出嗡嗡的声音。 火光映在仇九的脸上,仇九不由得闭上双眼。 他就像一只鬼,整个人都瑟瑟的毫无精气神。 老鬼嘴角微微翘起,冷声道,“还不出来!” 拖着沉重的双腿,仇九一点点的从黑屋中挪出来。走到外面的时候,一阵凉风倏然扑来,仇九身体趔趄,几乎倒了下去,只能用手扶着墙壁。 老鬼走在前面,仇九跟在后面,一如上山的路上的时候。 仇十二不在了,仇五他们也不在了。他们可能在很久以前就出去了。只是很久是多久,他仇九不知道。当洞口临近,光便更刺眼。仇九抬起手遮在额头,怯怯的走出去。 漆黑深邃的甬道,只剩下那水滴声,滴答滴答的响着。 仇九站在洞口,忽然想起仇十二念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中的一句,如是说道,“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他便放下手臂,深吸着气,抬起双眸炯炯的望着前方。他还活着,到底没有死去,没有死去,他便不是一只游荡的孤魂,他也不能躲在梦境之中。现实,总是需要他去面对。 老鬼带着他走到了校场,塔楼出现在眼前。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消散,夜幕降临。 远近群山,飞鸟横空,夜风袭袭,云岫流动。 校场上有穿着黑色袍服的男子,是守卫,如标枪泥塑一般的钉在那里。 老鬼朝塔楼走去,守卫的目光冷冷的落在仇九的身上。 仇九觉得眩晕,却是咬了咬嘴唇,拖着脚步,走上去。 门打开了。 塔楼内空无一人。 老鬼站在门边,盯着仇九,仇九默默地艰难的从他面前走过。 塔楼的沉寂,让仇九心里浊闷。当仇九进入塔楼的刹那,身后的门便轰然闭上了。 又是他一个人,孤零零,冷凄凄,独对着塔楼的空旷。 仇九站在那里,目光犹豫的望着前方。几十步之外的那张桌子,是他们仇字一系的桌子。桌子上空无一物。他走了几步,然后仰起头,望着顶部。塔楼的天井,宛若螺旋的星空,直到一个黑点。黑压压的,深邃而诡异,如幽灵的眼睛。 仇九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没有人欢迎他,没有人关心他。他很疲惫,很虚弱,很孤独。可是,没有人会理会他。 当他从仇五的房门经过,来到仇十二的房门的时候,仇九停了下来。目光忧郁的望着那门。他想敲门,想见见仇十二,想跟他聊天。毕竟,在这个地方,唯一与他说过话关心他的人,就只有仇十二。可是,当他要抬起手来的时候,仇六等人对仇十二的叫嚣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还有仇五那冷厉高傲的声音。 我在拖累他!仇九想道,如果不是自己,仇十二或许便不会被他们排斥。毕竟,他比自己要先来这里,或许,他来这里的时间与仇五他们差不多。时间,能融合陌生,能化解彼此之间的疏远与隔阂。或许,也正如仇五他们一样,融入这个环境,抛开那已经远去的过去,才能让自己过得自在舒服些。 仇九垂下头,暗影在自己脚下,如他自己一样,落寞衰颓。 仇九转过身,推开自己的房门,走进黑暗中。 他没有躺下,而是坐在墙边,靠在墙上,睁着双眼幽幽的望着屋顶。让黑暗将自己融化,让自己在黑暗中腐朽。 他不是在自怨自艾,不是在添自己的伤口,不过是与黑暗相融。 次日,仇九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他顾不得身体的虚弱与疲惫,拖着灌铅般的双腿走出房门。门外,可见到跟随在仇五他们身后的仇十二。仇十二没有回头,也没有迟疑,便像是他们中的一份子,默默的走了出去。仇九也没有喊他,扶着墙壁一步步的来到大厅。 大厅汇聚的人又朝塔外走去。当仇九独自一人出来的时候,门口的守卫忽然一脚踹在了他的背上,仇九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地上,然后滑出丈许远。有人在笑,仇九喘过气来,默默的走到了最后。 那一脚很重,重的几乎让仇九脆弱的脏腑破碎。 嘴角淌着血,仇九却是打起精神,等待着那哨声的响起。 当哨声响起,一道身影忽然重重的撞在了仇九的身上。 仇九倒在地上,仇六一脚踩在了他的身上,仇七踩在了他的手上。仇九痛苦的蜷起身体。于是,一只只脚或踢、或踩、或踹,落在他的身上。血,从身体里涌出来。刺耳的声音,宛若潮水,在耳边嗡鸣。剩下的,只有痛苦,无边际的痛苦,仿佛这个校场,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 不管是有意,亦或是无意,总有棍棒落在他的身上。 当哨声再次响起,仇九睁开双眼,望见那一双双冷酷的眼眸移开。 那些打斗的孩童,如军伍一般战齐。 仇九知道,自己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是狼狈的、软弱的废物。 无论孩童,还是那些大人。 没有怜悯,只有冷酷。 早课结束,仇九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将那馒头大口大口塞进嘴里。 他是饿,但同时也吃不下。 但他知道,如果要活下去,如果想要能强大到在这群冷酷的人中不受欺负,便要吃下去。于是,他不断的将馒头塞进嘴里,直到自己的身体鼓胀的几乎要裂开。随后,仇九在一双双怪异的目光注视下,挪着双脚,走回了自己那黑暗的屋子。 独坐,等待。然后是肚子剧烈的痛苦。 他晕厥过去了。蜷缩着身体,如死了一般。 门被踹开,一道瘦长的身影落在了门内的地上。 “别装死,快起来干活!” 砰的一声,什么东西砸在了仇九的身上。仇九呻吟一声,悠悠醒过来,他侧过脸,仰着望见了站在门外一副高傲样子的仇五。而在仇九旁边的,赫然是一只铁桶。 “两个时辰,从山下打水,装满外院的五口水缸,若是完不成,你晚上便别吃饭了!” 仇五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仇九便趴在地上,仰着脸,眸光黯淡。 视野里,对面仇十二的房门微微打开,却见不到仇十二的身影。 仇九咳嗽起来,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坐在了地上。 肚子的绞痛已经消失了,但是却浪费了他许多的体力。他望着旁边的尖底铁桶,厚重不知多沉。他的心里,涌起绝望和痛楚,难以忍受。 一刻钟后,仇九提着铁桶艰难的走出塔楼,朝着山下走去。 在校场上,百余名孩童在黑衣男子的指导下,有模有样的练起武来,那稚嫩的脸孔,那认真的表情,那坚定的眸光,让人有种军队的错觉。而那指导的黑衣男子,却是严肃而认真,不时的发出斥责的声音。 仇九落寞的走下山,在漫长的石阶上走着。 两边林木森森,头顶的阳光如被寒冰浸透了一般,冷冰冰的。倏然,仇九脚下一滑,整个人连带着那只铁桶,便哗啦啦的滚落下去。仇九的尖叫,在山林上空响起,惊起大片大片的鸟儿振翼飞上高空。 可是,四下里没有一道身影。 校场上,传来孩童们呐喊的声音,一阵阵,随着整齐的脚步,此起彼伏。 第七章 云罩深山猿啼鸣 “这就是你认为值得收养的人” 一道声音自老鬼身后响起,淡漠威严,带着天生的尊者声色。 老鬼出现在下山的路口,望着滚落下去的仇九,一动不动,表情冷漠僵硬。直到这个声音响起,他传转过身来,微微躬身。 “拜见尊者!” 来人是个五十左右的男子,身材矮胖,穿着一身紫绸袍服,皮肤白皙稚嫩,犹如女子。头发披散在肩后,一双狭长的眼睛平静如水。这人却是负手而立,望着陡峭的下山路,那一级级石阶蜿蜒着,被绿荫盎然的林木遮掩。 “回答我,他值得我们无名收养吗” 老鬼抬起头,微微沉吟,道,“他有毅力,有坚韧,虽然现在狼狈,但若是他能奋发而起,他日必然可成为无名的刀锋。” “你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那老人道。“看来取的是他的品性。只是你要知道,这样的人在贫寒子弟中并不少见,可真正能成才的,却寥寥无几。要知道,无名草创之艰!” “老鬼知道,只是希望尊者多给他一些时间,若是他到时候仍不能达到无名的取用条件,老鬼自会将他处理。”老鬼道。 老者淡然一笑,道,“这世界上,万物生灵,总是生灭有序,享受富贵者与在贫贱中嗷嗷难忍者,谁会在乎无名者的生死呢!给你半个月时间。” “是!” 老者转身离去,校场的操练已经结束了。老鬼眯着眼睛,冷厉的望着山下。山深叶浓,却是寂寂无声。 西峰陡峭,有着一条劈开的山路,蜿蜒着延伸。 宛若一条死去的长蛇,静静的躺在草木掩隐之间,享受着大山给与的庇护。 树木茂密,野草杂群,茵茵繁盛,无边无际。有云岫在山间游弋,悠闲自若。时而风起,云岫翻滚,宛若浪涛,变幻着无穷尽的形态。 一道瘦弱的身影倏然出现在树林之中,眸光熠熠,小心警惕。石阶的转角,可见到一条飞瀑从山涧滚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山涧附近,草木越发的茂盛。只是通向山涧下方的地方,有一条岩石小路。 这个身影停了下来,苍白担忧的面孔微微颤抖。 在他的面前,一只铁桶滚落在了一棵松树下面,而在铁桶的不远处,躺着一个男童。男童蜷缩着身体,浑身满是血迹,一动不动,犹如死去一般。 这个身影双眸流露出自责与痛苦,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袍,颤抖不已。 风在林中游荡,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前头的飞瀑,溅落起无数的冰冷水花,有的落在了这个人的脸上。晶莹的泪水,无声的爬在脸上。 这个身影从腰间掏出一个不大的瓷瓶放在了趴在地上的男童身边,迟疑了许久,才又匆匆的拾阶而上,消失在林木之间。 地上可见斑斑的血迹,男童趴着的地方,流淌了许多血。 只是,血迹已经干涸,颜色也暗淡了。 仇十二回到了塔楼,迎着他的是仇五等人那冷漠的目光。 仇十二呆了一呆,怯怯的停了下来。 “你去哪了”仇五问道。 “我、我没去哪,只是昨日砍柴,忘记了将柴刀取回了。”仇十二畏惧的道。 “哼,”仇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是去找那个人了!” “没,没有!”仇十二急忙道。 “呵,没有”仇五冷笑道。“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刚刚你偷偷摸摸出去,仇六早就看见了。不然你以为我们在这里等你干什么你贪恋过往,不慕恩德,不思进取,堕入魔道。你心中魔障不除,便终有一日将背叛无名。如你这样的人,若是不严加管教,便会成为无名祸害。” “我没有,没有!”仇十二双目噙泪,哭泣道。 “我们仇字一系,蒙无名厚爱,从死神之路拉回,并赐以衣食住行之所,恩德如天,我们之生死,当为无名而存,若无无名,我等当死无葬身之地。念你年幼,不予严惩,但你日后,必须摒弃杂念,一心只有无名。现在开始,罚你每日抄写门规两百遍,杂役事务由你负责,每日晚课后面壁两个时辰。”仇五冷酷的道。 泪水淌到嘴边,稚嫩的脸庞无奈的抽搐着,仇十二满心的委屈与孤独。可是,他不敢反驳,他知道反驳会遭受到更严重的惩罚。他想到仇九,此时还晕厥在林中。 “听到没有”仇五忽然厉声喝道。 仇十二身体一颤,满是泪水的眼睛畏惧的迎向仇五那兵锋一般的眸光,瞬即又垂落下来。 “听到了。” 眼泪扑簌簌的滴落下来,打湿了地面。仇六等人讥诮的扫了仇十二一眼,便拥着仇五离开了。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飞鸟归巢。 昏厥了许久的仇九悠悠醒来,只觉得浑身火辣辣的疼。他深吸口气,侧着脸望着虚空,片片绿茵飞入视野,云岫翻涌,如浪如潮。还有空中的飞鸟,耳畔是不远处飞瀑的轰鸣。苦涩一笑,满是寂寥。他忍着疼坐了起来,伸手将铁桶扯了过来,倚着铁桶,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衣裳已是残破,到处是斑斑血迹,仇九伸手擦了下嘴角,一看袖子,却是一抹的红。 忽然,身旁的一个瓷瓶映入眼帘,仇九愣了一下,伸手抓了过来。 没有留字,不知何人所留。 可是,仇十二的身影跃入脑海。仇九出神的望着那飞瀑。他不怨恨仇十二对自己的疏远,即便仇十二再不理会自己,那也没关系。至少,他相信这一切的转变,不是出于他的本心。在这个冷酷的地方,没有谁能随心而为,自己不能,仇十二不能,甚至连高傲的仇五等人也不能。 仇九紧紧抓着那瓷瓶,低声呢喃着,随即站了起来。 他早已超过了时间,可是,该做的,他还得继续去做,即便身体已经超出了负荷。 飞瀑落下,形成一道水潭,潭水从南面一道豁口流出,化作一条在山间流淌的激流。 铁桶很沉,装上水就更沉了。 仇九咬着牙,挪着双腿,提着那装满水的铁桶,一步一摇的朝山上走去。 光色暗淡,夜幕降临。瘦弱疲惫的身影,孤独的在屋宇与林木之间来回。 晚钟响起,嘈杂的说话声与脚步声如沸水一般。 只是这一切,与仇九无关。仇九便像是游走在边缘的孤魂,活着,徘徊,游离。他那萧瑟的身影,渐渐地融化在夜幕中。 山上的风,一到晚上便呼啸起来。 林中的雾气,湿漉漉的,宛若是沾着水的拂尘。 山路漆黑,只有山上的灯火,如灯塔在辉映着。 水哗啦哗啦的从铁桶中溅出,打湿了仇九的裤子。他在顶上停下,大口喘着气,望着那伫立在云雾中的塔楼。汗水浸湿了衣服,无声的淌落在地上。风从背后推拥着他,枯黄的头发,飞舞着。夜鸟的怪叫,就像是鬼魂的呼唤。 仇九深吸口气,双手提着铁桶,朝外院走去。 一桶桶的水,从水潭到外院,有千步左右,往来花了仇九三个时辰。当最后一口水缸渐满,空中已是星月熠熠。他提着铁桶走出外院,寒意凛然,他身上的汗水粘稠的似乎要结成冰。塔楼外的守卫,冷冷的注视着他,似乎在警告他。 仇九没有停留,即便双腿已经沉重的几乎难以行走。 他渴望离开这些人的视野,渴望尽快到水潭那里。 虽然漆黑,虽然孤独,但是,他能摒弃掉那些冷酷的目光。 就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 他来到了水潭,在水潭边坐了下来。倾泻而下的激流,轰鸣着,飞溅着,湍急着。仇九坐在那里,衣衫尽湿。只是那双眼眸,却是无比的清明锐利。他整个身心,在空灵的世界里呼吸。 他就坐在那里,不去管明日或者未来,更不去管无名的信念,或者这条命到底归谁。他就这样什么也不想的坐在那里,望着天空,背对飞瀑,感受着夜幕下,那冷寂的氛围。 一声声猿啼,从山下传来。 那声音很落寞,就像是孤独的人在呼唤同伴。 猿啼不断,回荡山林,夜幕越发的清冷幽寂。 漆黑的屋子,门敞开着。 仇十二静静的站在那里,面对着冰冷的墙壁,声音有条不紊的念着无名的戒规。 在门口,仇六冷冷的站在那里,手中抓着一把乌黑的如戒尺一般的东西。仇六盯着仇十二,又不时回头望着对面紧闭的屋子。仇九没有回来,仇六冷笑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竟敢对老大不满,不知死活!这还只是开始,慢慢的,他便会哭着爬着跪在老大的面前,请求老大接受他庇护他。可是,一个蠢货,是不值得可怜的,即便他摆出可怜的模样和姿态,也是无需在意的。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后悔是没用的! 仇七来到他的身边,仇六瞥了他一眼,将戒尺般的物体交给他。 “错了一个字,便打他十下。” 仇七点头,接过戒尺便站在门边,冷冷的注视着仇十二。这时,仇十二忽然停顿了一下,仇七眉头一剔,一个箭步走了进去,手中的物体便扬了起来。 啪! 那物体远比戒尺要坚韧,重重落下,便让人痛苦不已。 仇十二没有叫喊,任由那东西落在自己的肩背上,火辣辣的痛只是让他眼眶里的泪水流淌下来。 仇七退了出去,冷冷的道,“再有停顿,我便不会那么客气了!” “是!” 仇十二弱弱的道,继续开始背咏。 最后一桶水提回来了,仇九几乎是爬着回到了水潭那里。他没有再靠近水潭,而是在距离水潭十步远的的一颗松树下坐了下来。背靠着松树,身体舒展,大口的呼吸着那清冷潮湿的空气。他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松球,然后塞入嘴里,苦涩的咀嚼起来。 他饿、疲惫、孱弱,他需要食物。可是,山上是不会给自己留食物的。他只能等待白天,尽可能的将食物吃下去,然后忍受。 猿啼之声越来越远,那只鸣叫的猿似乎走远了。 难道,它找到了自己的同伴 或者,它失望了,只能去别处寻找 仇九摸了摸怀里的瓷瓶,想着仇十二,不知道他是否会受到仇五他们的刁难,或者,现在他是否会担心自己。苦涩一笑,他低声呢喃道,“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呢!有什么用呢!” 松叶瑟瑟,不少飞落下来,落在仇九的身上。 松叶的清香,让人心神舒爽。 仇九渐渐合上双眼,身体软软的躺倒在地上。 他累了,尽管饥饿催促着他,可他还是睡着了。 一道身影飘然而落,在石阶边站着,冷冷的盯着睡着的仇九。 这双眼眸除了冷漠,看不出别的情感。 转身而去,就像是幽灵,来无影,去无踪,不着痕迹。 仇九苍白的脸上,倏然浮现出一抹平静而幸福的笑意,这笑意,便成了他美梦最好的花开。 “我们去捉鱼,现在河水很浅,很好捉的。” 呓语如风,消散在林木之中,只留得飞瀑如干雷一般的炸响。 第八章 野猴为伍自逐离 清晨,夜幕还未掀开,天光还未分明,钟声便已响了。 冷寂寂的山上,随着这钟声响起,便倏然活了过来,脚步声整齐如方阵一般的响起。不一会儿,便见到校场上已是列队站着百余道孩童身影,有的睡眼惺忪,有的头发凌乱,却都强打着精神,笔挺的站在那里。 仇九在钟声响起前便已到了校场,早早的站在那里。 他没有食物,只是趴在水潭边,大口大口的江水吞入肚子里。 他所等待的,是早课之后的食物。要活下去,要有精力,便需要这些食物。他可能会被人作弄,甚至有可能被人阻扰,或者在今日的校场上被人打晕,但他别无选择。 当塔楼内的孩童纷纷走出来,便一眼见到了站在那里的仇九。 每一张面孔都没有惊讶,甚至是疑惑,有的只是麻木和冰冷。 仇五等人出现在仇九的面前。仇六等人面露讥诮面色不善,仇五则阴着脸看也不看他一眼。最后迟迟出现的仇十二,面色苍白,双目布满血丝,似乎昨夜未能睡好。 仇十二的目光只是与仇九的目光刹那接触,便避开了。 仇九看着仇十二那矮小的身影,内心便生出一股激烈的保护的欲望。他捏了捏拳头,眸光越过仇十二,落在了校场边上的那些黑衣人身上,眸光尖锐,内心的思绪化作了一道意念。 强大。 随着哨声响起。仇九箭步冲了出去,抓住了一柄铁器。 如刀似剑,没有锋刃。 顺手挑起一根长棍,朝着仇十二吆喝一声,拍了过去。 仇十二身形一滞,幽寂的眸光掠过一丝光芒,伸手便抓住了长棍。 长棍在地上一划,带起一片尘土,瞬即一横,便在地上扫了出去。 仇九的身体还是疲惫的,昨日的劳累,昨日的伤痛,还有饥饿,让身体的本能退化到酸痛与迟滞的状态。可是,他有坚定的信念,有不败的意志,还有熊熊的活下去的欲望。于是乎,他没有了杂念,没有了犹疑,更没有牵挂。 宛若一头熊,虽然伤痕累累没有经验,却凭着无畏的大毅力,震慑了周围。 仇五皱起了眉头,仇六呆滞了一下,仇七等人不由得惊愕起来。 仇十二跌倒在地,手中的长棍当啷落在地上。可是,他没有趴在那里等待别人的帮助,而是咬着牙就地一滚,避开了一道疾风,抓住长棍翻身而起,长棍如长龙出海,化作一道棍影。 别人的惊愕很快消失,周围的人却是齐刷刷的朝仇九扑去。 棍棒刀剑,无数的气流汇聚到了仇九的身上。 仇九到底,鲜血飙射。 铁器落在地上,被人一脚踢飞出去。于是,仇九失去了锋芒,成了众矢之的。仇九,很快便成了灰尘中的失败者。他蜷缩着,任人击打着,却是没有丝毫的沮丧。 他等着那声哨声。 他知道自己会落魄如此,也知道自己会再次受伤。 可到底,他今日冲锋了! 哨声响起。 浑身是伤的仇九冲入了塔楼,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伤很多很杂,却不至要命。他的脸肿胀起来,双眼眯成了一条线。血点溅的哪都是,将本就破烂的衣服染得如花衣裳一般。仇五等人进来了,皱着眉头扫了他一眼,却是没有说什么。同样受了伤的仇十二,静静的坐在了仇九的身侧。 两人谁也没有看谁,就像两个陌生人。 老夫子的晨课开始了,背咏,书写,识字。 郎朗的背咏声,将塔楼化作了凡尘的书院。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仇九,也似乎成了其中的一员。 谁也不在乎谁,谁也不注意谁。 按部就班,日复一日。晨钟,校场,厮斗,早饭,杂物,午休,晚饭,晚课。虽有百余名年龄相仿的人聚在一起,却如咫尺天涯的星辰,可望不可及。在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条无形的河流,束缚着,规制着,谁也不能踏前一步,谁也不能打破禁制。 但是,早饭结束,塔楼似乎与仇九便没有了关系。 仇九离开塔楼,开始做事。 挑水,从水潭挑上来,倒在外院的水缸里。 然后,他便像是闲云野鹤,躲在了水潭附近。 水潭附近,成了他的归宿。没有人来打扰,只有他一个人,这里,似乎成了他的领地。 有一日,天降大雨,雷鸣轰隆,电光在头顶划过。 仇九急忙躲到了水潭北侧的岩缝中,缩着身体,瑟瑟的望着那倾泻而下的流水,还有瓢泼的大雨。水声轰鸣,雷鸣震耳。仿佛整个天地都在颤抖。而那溅起的水花又落在他的身上。 如进入了冬天,寒冷刺骨,让他整个瘦小的身体都僵硬了。 忽然,一道瘦小的身影突然从树上飞了下来,顷刻扑向了仇九。 仇九一动不敢动,直到那生命扑到他的脸上,他本能的伸手将它抱住。 “吱吱!” 却原来是一只小猴子。小猴子落在仇九的身上,被仇九抱住,却是警惕的耸着肩膀,凑近了仇九的脸,一双小小的眼睛盯着仇九。 雷鸣不断,电闪长空。 远处一棵树轰然倒塌,发出的剧烈响声将小猴子的警惕击碎,不由得瑟瑟的躲在仇九的怀里。 岩缝不大,山上的流水哗啦啦的淌落下来,在仇九的眼前汇成一道水幕。水潭的水暴涨,豁口已经成了洪流,湍急的流水发出怒吼般的声音拥挤而出。 而远近的树木,更是水落之声不绝。倒塌的树木,凌乱的横在地上,乱叶纷纷,化成流水中的船只。 次日,大雨已止,空气饱含湿气。 林中鸟雀悠闲,在树上、地上跳来跳去。林地已是泥泞,满是落叶和树枝,还有歪倒一旁的丛棘杂树。仇九醒来,怀里的那只小猴子已经不见了。他挪了挪脚步,却是已经麻木,一个不留神,整个人便从岩缝中倒了下来,滚进了水潭中。 潭水清冷,让仇九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他想起了村庄旁边的河流,想起经常与伙伴在河中玩水捉鱼。 他心无杂念,只是欢快的在那里起伏,大口大口的将水吞入腹中。 当钟声响起的时候,仇九已经从潭中跳了出来,然后快步冲上校场。 他已站在那里,黑衣守卫目光峻冷的盯着他,塔楼门开着,孩童们纷纷从里面走出来。这次,没有讥诮,有的只是冷漠。仇九不以为意的站在那里,想着今日的早饭。仇五等人过来了,仇五瞥了他一眼,便转身定定的站在前面,仇六等人按次序在仇五身后站着。 仇十二的面庞依旧苍白毫无血色,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仇十二怯怯的望了仇九一眼,当仇九的目光转过来,他又瞬即将目光移开。仇九望着他那瘦弱的身影,隐约有种错觉,那便是仇十二病了。仇九心里担心起来,朝前方扫了一眼,偷偷伸手扯了下仇十二的衣服。仇十二不动,仇九便不敢再扯他的衣服。 哨声响起。百余道身影瞬间杂乱起来。疾冲,蜂拥,推挤。兵器架成了目标。 于是乎,呼喝声,棍棒声,击打声,锋芒疾啸声,顷刻响起。 仇九因为失神,没有抢到兵器,被人一棍打在了头上。仇九吃疼倒在地上,却没有蜷缩身体,而是就地一滚,随即翻身而起,一拳砸在了附近一人的脸上。仇九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只听到那人鼻子碎裂之声。殷红的液体飞溅而过,仇九顺手抄过从那人手中跌落下来的棍子,反手一棍重重的砸了过去。 砰! 棍与铁器相撞,可是仇九的力气更大,那人连兵器带自己退了出去,又被后面的人砸到在地。仇九双目圆睁,怒吼一声,一个飞身,骑在了一人的身上,一拳重重的砸在了那人的头上,趁着那人到底的刹那,他又斜身窜了出去,一棍横扫,砸在一人的腿上。 棍子咔擦一声断为两截,而被击中的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被击中的腿,一张脸已是扭曲的变形。 一阵风声倏然在耳边响起,仇九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突然,一人将仇九撞了开来,便听到了仇十二痛苦的叫声。 砰! 几乎同时,哨声响起。仇九迅速转身,便见到了倒在地上的仇十二,他的头部,鲜血直流。而在仇十二和自己面前,站着一名铁塔一般魁梧粗壮的男童。男童似乎比仇九要大一两岁,一张脸阴森的吓人。 那人僵硬的脸,朝着仇九机械的笑着。 仇九的大脑一片空白,心里有一团火熊熊腾烧起来。 可这时候,队伍已经朝塔楼走去,那个人也汇入了人群中。 满脸是血的仇十二,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仇九望着他,想说什么,可是仇十二看也不看他一眼,跟在了仇五等人的身后,走了进去。 仇九木然的进了塔楼,根本听不进老夫子说的是什么。可是,仇十二擦去了血水,面无表情的坐在他的身侧,根本不看他一眼。早课结束,仇九扯着仇十二的袖子,想跟他说话,可是仇十二挣脱开了,跳到了仇五等人的身后。仇五等人冷冷的盯着仇九,面带不善。仇九望着仇十二,内心一片迷茫。 仇九什么也没吃,浑浑噩噩的走出塔楼,来到了水潭。 他坐在那里,心里一遍遍的问着自己,仇十二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他真的与仇五他们一样漠视自己,为何他又要为自己挡那一棍!可若是他担心自己,可又为何这样冷漠!他想不通,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像一片雾,而他就站在雾中,辨别不了方向。 于是他挑水,将心中的苦闷与疑惑,压在心底深处。 余晖散去,夜幕降临。 独自坐在树下的仇九,听着晚钟响起的声音。 夜风徐徐,树上的叶子发出低喃的声音。 “吱吱!” 突然,一只猴子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了仇九的面前。 仇九收回目光,呆了一下,既而笑了。 猴子的手中居然还挂着几串野果,如来串门似的。仇九朝它招了招手。猴子却没有理会,只是将野果留在地上,然后滋溜一声窜上树上,吱吱叫着,消失在夜色山林之中。 漆黑的夜幕笼罩着大地,疏落的星辰挂在苍穹。 仇九在将水潭边的岩峰拓开,以便能成为自己的安身之所。他没有锋利的工具,只能用附近尖锐的岩石作为器皿。当一块岩石破碎,他便用另一块代替。这样的工程不是他一夜便能完成。于是,第二天他继续开凿,第三天依旧如此。 只是,渐渐地,那只小猴子离他越来越近。 某日傍晚,残阳如血,乌鸦啼鸣。 小猴子忽然急匆匆的落在了仇九的肩上,发出尖锐的叫声。 “怎么了” 小猴子在仇九的肩上指手画脚,似乎想说什么。 仇九看不懂,小猴子却是从他的肩上飞落在地,然后朝前面跑去,不时回头呼唤仇九。仇九抓了抓头,疑惑的跟了上去。 晚课的钟声悠扬回荡,可却与仇九无关。 在距离大片屋宇不远的水潭附近,仿佛随着仇九的入驻,便无形的形成了另一个世界。彼此相互逐离的世界。仇九跟随着猴子从挺拔高耸的树木间穿过,然后消失在前面的茂密枝叶的前方。 第九章 夜有獠牙听猿啼 几名黑衣人站在老者的面前。 空气里弥漫着肃杀与冷厉。看那老者的神情,便能想见发生了很大的事情。老者那吹弹得破的皮肤,已经绷紧的如一层坚硬的甲胄,那双眼眸平日里淡漠如斩断了七情六欲一般,此时却深邃幽冷的吓人,如那破开黑暗展露出来的锋芒。 黑衣人,有老鬼,也有雀鸦。 只是他们都恭敬的站在那里,表情严肃,身上散发出可怕的杀气。 “他们是第几次执行任务”老者开口说道。 “第八次。”回答的是雀鸦。“前七次都执行的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所以按照规矩,第八次便让他们单独执行任务。” “可是,”老者阴冷的盯着雀鸦,道。“单单第八次就出了问题。” 咕嘟一声,雀鸦咽了一口口水,神情显得紧张。他道,“是属下渎职了!” 老者却是袍袖一卷,倏然转身,道,“这不是追责的问题,而是,这样的错,显然是不该发生的。雀鸦,你一向谨慎,办事细致,可是这样的错发生了,可不是我能够给你赦免的。” 瞳孔收缩,雀鸦内心里骤然升起一股惧意。他望着老者的背影,迟疑着,嘴唇翕动。身边的老鬼眸光一凝,掠过一丝淡淡的讥诮之意。雀鸦最后苦笑,躬身道,“雀鸦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老者大手一挥,一张纸出现在手中,递到了雀鸦的面前。 “你自己看!” 雀鸦接过那张纸,手在颤抖。这纸是金色的,很硬,有点像兽皮纸,但却不是。从纸张的品质来看,便属于上品,绝非一般的官宦人家或者商贾可以使用。雀鸦没有注意纸张,他的心思全部在纸张上面的字上。寥寥数字,却字字带着杀机。看完,雀鸦已是面无人色,浑身发抖。 “看完了”老者回头冷冷的道。 雀鸦深吸口气,道,“看完了!” “既然看完了,你也该知道上面的态度,你知道该怎么做!”老者道。 “我明白!”雀鸦的精气神一下子消散了,变得颓废绝望。 老者从雀鸦手中将那张纸取了回来,目光从老鬼等人的身上扫过。 “我会安排你们几个人中的一人负责善后,不要让我失望,不然你们的下场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是!”老鬼等人齐声道。 “出去,最迟明日,你们便会接到通知。” 老鬼从雀鸦的身边走过,眸光淡淡一扫,脸上流溢着得意。 雀鸦能够感觉到老鬼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只是此时的心境,他已无力去回应对方。虎落平阳,龙游浅底,失势总是会让人尝尽世间百态人情冷暖,更何况,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情。 夜深,圆盘一般的月亮挥散出皎洁的光芒,虽然山上雾气浓郁,却也洒落着淡淡的月光。风清,月明,树林中却是一片黑暗。 鸟儿在树上呓语,走兽在远处低吼。 夜晚,也不是绝对的寂静。 夜晚,更不是所有生灵都在休息。 总有一些生灵,是需要借助夜色的掩盖,来获取食物的。 这便是生存的方式。白天,黑夜,只是对于某些生命而言,存在绝对的不同。 小猴子显得很急,在树上不断的跳跃。矫健的身手,就是绝世高手也要自愧不如。只见它轻轻跃起,四肢展开,如在缝隙间飞向,然后上肢抓住前方的枝条,下肢便落在了树干上,然后借助树枝的力量,轻轻一晃,便又飞了出去。 仇九没有它那么灵敏,更没有它那样敏锐的视力。跌跌撞撞,好几次他都撞在了树上,又有几次他滑了一下跌倒在地。可是,小猴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是催促他,让他不敢有丝毫的迟疑。 就这样,不知在树林中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是那水潭的飞瀑之声已是很模糊了。 小猴子落在地上,人立而起,直着身体,上肢不断的比划着,还抓着自己的毛发,吱吱叫着。 仇九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停了下来,朝着小猴子比划的方向望去。可是,林中太黑,根本看不清前面有什么东西。小猴子见他迟疑,跑到了他的脚下扯着他的裤脚。 “吱吱,吱吱!” 可是,仇九虽然看不见前方有什么,却是隐约闻到了特殊的气味。 死亡的气味,血的气味。 血液瞬间冷却,汗毛竖起,神经绷得紧紧的,心跳之声,如就在耳边。 仇九咽了咽口水,深吸口气,缓缓挪步前去。 一声猿啼在前方响起,显得孤凄而悲凉;夜枭的声音如山鬼的叫声,萧瑟冷清。 仇九忽然趔趄,啪的一声栽倒在地,瞬即他便尖叫一声,慌乱的朝旁边爬去。 手上,粘着粘稠的东西。 触手所抚摸到的,是僵硬的人的尸体。 他跌倒在地,整个人便趴在了一具尸体上。 三魂几乎出窍,七魄几乎离体。慌乱间,他只能往旁边爬去。 只是,小猴子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熠熠的眼眸似乎嘲讽仇九的胆小。 可是仇九已经管不了那些,虽然他见过许多尸体,可是,已经时过境迁,身处环境的不同,人的表现便会不一样。那时候在逃荒的路上,他一直都以为下一个倒下的就是自己,想着便没有了任何感觉。可是现在不同,他虽然在这里处境不好,却有了一个依仗,至少有了可以安身立命之地。 死亡的蓦然出现,自然会打破他内心的某种平衡,让他直面现实的残酷。 这个人是谁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又是怎么死的 血,已经粘稠了,渐渐的就会凝固,变得像那泥土一样。 而那尸体,已经冷却了,再没有丝毫的温度。 尸体,没有了生命气息,便如那死去的树木,等待着腐烂。 许久,仇九都坐在地上,喘着气,慌乱的没有丝毫意见。而小猴子已经从地上爬到了树上,在那里跳来跳去,不知道在那干什么。仇九徐徐吐出口气,目光朝四下里扫了一眼,确定这里除了自己和小猴子外再无其他人,他的心便慢慢的镇定下来。 不管这人是谁,来这里为了什么,又是因为什么而死,至少这不关自己什么事,而自己也是安全的。更何况,在无名,自己是游历在群体之外不受待见的存在,又有谁会注意自己,在乎自己经历了什么。 当整个人冷静下来之后,他便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尸体旁边,蹲了下来。 没有火,他便无法去观察尸体,更无法确定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管是基于贪婪还是基于好奇,他开始在尸体身上翻找。 他摸到了一本书,还有一柄匕首,以及一个布袋。 只找到这些东西,他也不失望,转身来到了旁边的树下,坐在那里清点东西。 书不知是什么书,现在于他毫无吸引力,那柄匕首倒是让他很是欢喜。男孩子嘛,总是喜欢舞枪弄棒,更何况在这个冷酷的环境里,有利刃在身,总是好的。把玩那匕首一会儿,他便将匕首塞入自己的腰间,开始清点那个布袋。布袋不大,就是寻常人常带的那种钱袋,不知是用什么布料所制,也看不出颜色款式,他只是打开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自己的手中。 有一些圆圆的如珠子一般的东西落在手中,闪烁着光芒,像宝石。还有一些铜钱和散碎银子。仇九展颜一笑,如果自己不是在山上,而是在外面,这些钱应该够自己在一个陌生地方安身了!想念间,他便有了要离开这里的念头。只是,自己怎么离开 老鬼的冷面,守卫的残酷,还有孩童的比斗。 自己能够离开吗恐怕,在这样的环境里,想着离开的,不只是自己!只是,为何他们却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为了住处,为了食物想想比斗的残酷,那可是每一日都要上演,而每一日都要有人受重伤的呀! 想到这里,他便迟疑了。 不仅仅是畏惧,还有迷茫。 自己能走出去吗猿啼声越发的凄切,如在对自己死去的配偶哀鸣。山林无尽,回荡着那凄凉的声音。 头顶上,小猴子吱吱的叫着,呼的一声从树干上滑落下来,落在了仇九的头上。小猴子抓着仇九的头发,俯下头,小眼睛熠熠的盯着仇九的眼睛。仇九将东西收入怀中,一把将它扯了下来。 仇十二不知为何躲避自己,但是不管如何,自己现在至少还不算真正的孤家寡人。小猴子,已经成了他的同伴了! 听到不远处流水的声音,仇九抱着小猴子慢慢的朝那边走去。一条溪流横亘在脚下,溪水不宽,两岸长着许多芦苇杂草。仇九蹲下身来,洗尽双手,又将冰凉的水泼在脸上。正在他要转身的时候,忽然一道劲风掠过树梢,转身便落在了那具尸体附近。仇九大吃一惊,几乎坐倒在地。 小猴子吱吱叫了两声,被仇九一把拽在怀里捂住了它的嘴。 仇九神经绷紧,小心翼翼的转过身,蹲在一棵松树后面,借着松树的遮挡,紧紧的盯着尸体的方向。 黑暗可以遮掩,却无法让所有的行踪都被融化。 一点火光亮起,既而化作了一团火焰。 火焰猎猎,将黑暗驱开。 映入仇九眼帘的,首先是一道黑衣身影,那人侧着身,仇九无法看清他的样貌。只是那黑衣却是仇九熟悉的。与老鬼、守卫等人几无二致。来人,是山上的人! 随后,仇九将目光从黑衣人的身上移开,落在了那具尸体上。 尸体身上的衣服也是黑色的,肩膀和胸腹部被划破,鲜血已经凝固了。尸体身下,是一滩的鲜血,鲜血尚未彻底凝固,所以仇九一跤跌倒,手上便沾到了。 黑衣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尸体前,凝望着尸体,不知想做什么。 好一会儿,黑衣人蹲下身,仔细去搜查尸体,似乎在找什么。 见到黑衣人的举动,仇九心中一颤,一把捂着小猴子的嘴巴,一手按住自己的腰间。那把匕首,那包东西。 黑衣人咦了一声,回过头来,面色凝重。 仇九见到黑衣人的面孔,却是大吃一惊。那人赫然是老鬼。 他在找什么这个人的死跟他有什么关系仇九思绪翻飞,越发的恐惧。 老鬼朝仇九这边望着,让仇九吓得浑身颤栗,差点叫出声来。许久,老鬼才转过头,朝四周扫了一眼。 老鬼喃喃道,“不对啊,难道是别人发现了他,把他身上的东西取走了若是如此,会是谁呢雀鸦”他摇了摇头。“他若是发现了,必然不会私吞,他现在的处境可是很微妙,若是不尽快立功,恐怕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不是他,那会是谁还有谁知道他出任务,又跑到了这里” 夜色凄凄,山林死寂。 猿啼之声许久都没有响起,随着老鬼的出现,猿似乎也死心了。 老鬼踯躅好一会儿,忽然将尸体提了起来,身体一旋,腾空而起,掠上树梢,朝着山下飞去。 仇九长出口气,整个人已是疲惫不堪,坐在倒在地。 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裳,他的双腿麻木的没有丝毫知觉。 小猴子从仇九的怀里跳了出来,朝着仇九龇牙咧嘴,然后爬上了一棵树,吱吱叫着离开了。小猴子对于仇九刚才的行为似乎很不满,生气的走了。仇九苦笑,刚才若是小猴子发出半点声音,老鬼便会发现自己在这里,往后的结果会怎样,他不敢想象。 在地上做了许久,一来让自己的双腿恢复知觉,二来出于对老鬼的畏惧,他不敢有所举动。待到周边万籁俱寂无一丝响动时,仇九才站起身沿着来路慢慢摸着回去。 回到水潭,已是子夜过去。 将东西藏在水潭底部,仇九抓着那柄匕首,坐在岩缝中百看不厌。 那匕首,便若是夜的獠牙,可以保身,可以杀敌。 那具尸体,他是保身,还是杀敌,才落入死亡的结果 不管为何,利器总是带着锋芒的。 那匕首的寒光映照在仇九的脸上,仇九眸光熠熠,渐渐的冰冷淡漠起来。他不知道,此刻的他,无论神情眸光,还是心境,与他所认为的冷酷之人,没有半分的区别。 猿啼声传来,仇九将匕首插入鞘中,将匕首压在岩缝的一块石头底下,然后撑着下巴,凝眸望着夜空。一边是模糊的猿啼声,一边是飞瀑的轰鸣。在这两种声音下,他的心绪,走向了远方,一处空旷亘古充满了洪荒气息的古老世界。 在那里,一切都是原始的,无论是生存,亦或是战斗。 流血漂橹,尸横遍野。 第十章 剑有锋芒为杀器 晨钟响起,仇九已是站在了校场上。 空中不知何时密布着乌云,纷纷扬扬的雨丝挥洒下来,落在他那黝黑消瘦的脸上。他望着塔楼的大门,门边的守卫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一双双眼睛冷冰冰的毫无感情。 他忽略了守卫的目光,只是等待着那门内出来的人。 一群人呼呼啦啦的跑了出来,很快便将校场填满。 仇五等人出来了,一如往日般的冷漠。看到仇九,仇五的眉头皱在一起眸光掠过丝丝的不耐烦。仇五等人在仇九面前站好不久,仇九的视野里才缓缓出现仇十二的身影。 仇十二不过十一二岁,个子不高,身材矮小,稚嫩的脸庞让人联想到狼群中的羔羊。这次,仇十二的步伐有些轻浮,踉踉跄跄,好几次仿佛要摔倒似的。当仇十二到得面前,仇九才看见仇十二那苍白的吓人的面孔。 “你怎么了”仇九低声问道。 仇十二弓着背低着头,双肩耸立,显得极其的难看,就像是夹着脑袋的鸡。他那瘦小的身体,在瑟瑟发抖着。 “仇十二!”仇九轻声唤道。 仇十二没有回应,这让仇九非常的担心。昨日见他,便像是病了,而今日更加的严重。仇九抬头扫了一眼,见到仇五那严厉的目光,可是,仇九不怕他,他哼了一声,伸手扯了扯仇十二的衣摆。仇十二忽然啊的一声叫,扭过头面容扭曲,满是恐惧的神色。这让仇九吓了一跳,身子后仰,双目圆睁。 而就在这时,哨声响起。 见到是仇九,也没有让仇十二的恐惧减少多少,只是勉强一笑。 一道道身影从面前掠过,孩童们如疯了一般的冲向兵器架。 短棍,长棍,双节棍,刀,剑,枪,锤,被他们一一抢了过去。 只是,仇九却是呆呆的站在那里,为仇十二那挥之不去的恐惧而惊颤。他到底是怎么了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仇十二却是拖着步子,艰难的朝兵器架走去。可是,冲过去的人已经开始往回跑。 仇十二被一人当面撞来,便飞了起来,跌落在地上。 一口血从口中喷出。 仇九心如刀割,怒吼一声,捏紧双拳,箭步冲了过去。 他挥拳,扬腿,将一个个拦在面前的身影击倒。他不知道哪来的力量,可就是如发疯的豹子,冲撞、击打。那些朝他飞来的兵器,似乎毫无力量。肩背的痛苦,也无法阻挡他内心的焦虑与愤怒。他来到了仇十二的面前,一把将他扯了起来护在身前,随即旋身一臂横扫出去。 手臂重重的击在一人的面颊上,那人惨叫着横飞而出。 可却在这时,一只铁锤已是重重的砸在仇九的脸上。 面部传来可怕的碎裂声,仇九双眸赤红,抱着仇十二撞在了一道身影上,然后在地上翻滚。 殷红的视野,如漫布着鲜血。 仇五等人朝他们往来,却没有丝毫的帮助之意。他们冷漠的收回目光,背对背防御攻击。 仇十二咳嗽着,睁着一双毫无光泽的双眼。 他的身体太轻了,轻的如那鸿毛,如那落草,只要一阵风,便能将他刮走。 仇九抱着他,内心的痛苦远比身体的痛苦要强烈。 “仇十二!”他叫道。“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仇十二!” 仇十二稍稍回神,艰难的转过头来,望见仇九那满是血污的脸,还有那焦虑的双眸。他想笑,却是笑的无比难看。 “仇九!” “仇十二,你说!” “我、我好想家啊!远比、远比任何时候都想。仇九,你说、你说我还能、还能回去吗” “能,你还能回去。”手臂剧痛,一人从他的身上踩了过去,可是仇九没有理会,紧紧的将仇十二护在身下,望着他。“你能回去,相信你自己。” “可是,”仇十二道。“可是我没有力气,我一点力气也没有。我浑浑噩噩,连念经的力气都没有。我的眼前,便晃着、晃着爹和娘的身影,他们在我眼前,默默地注视着我,在流泪。仇九,我的心好痛,好无助!” 眼泪滚滚落下来,仇十二那稚嫩的脸在抽搐。 仇九的内心里涌起一股酸楚,哽咽的道,“他们也在期盼着你回去,仇十二,他们想着你回去。” 嘈杂、乱纷纷,激烈的搏斗,让一个个孩童身影,倒在了地上。 每日,都是如此;每日,都是一次重生。 可是,有的人却是越来越虚弱,越来越处于崩溃的边缘。 这样的比斗,便是让一群人强大,而让一群人牺牲。 哨声迟迟才响起,校场上也是哀鸿遍地。随着哨声的响起,还站着的人已是默默的朝着塔楼走去,而躺倒在地的人强忍着痛苦挣扎着站起来,然后拖着新旧伤遍身的身体缓缓的跟上去。 当仇九抱着仇十二站起来要朝塔楼去的时候,一名黑衣人突然走了过来。 “他病了!”仇九道。 那名黑衣人冷冷的盯着他们,嘴角微微一翘,道,“弱者没有资格提任何条件,只有接受惩罚。今日起,你没资格入塔。” “可是他”仇九话没说完,啪的一声,一只蒲扇般的手掌已是落在了仇九的脸上,仇九倒跌出去,怀中的仇十二落在了地上。被铁锤击中的脸本就痛楚不堪,而今那黑衣人一掌甩在那里,便若是将他那半张脸给刮走了一般,没有了知觉。 仇十一忽然从塔楼走了出来,来到黑衣人的身边。 “这是你们系的人,你负责带他回去。” “是!” 仇十一岁数不大,个子与仇十二相当,却是能轻易的将仇十二抱起来。他瞥了仇九一眼,然后冷冷的朝塔楼走去。 仇十二如在梦呓,嘴里模糊的说着什么。可能黑衣人和仇十一听不懂,但是仇九听得懂。仇十二喊着爹娘,喊着回家。仇九无力的坐在那里,紧紧拽着拳头。他是弱小的,弱小到无力反抗,更无力帮助仇十二。黑衣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眸光如刃的盯着他。 雨越来越大,黑洞洞的天空,让人无比的压抑。 校场,混合着泥土与雪水,流淌着一条条的涓涓细流。 仇九萧瑟的背影,默默的从校场离开,朝着山下走去。 树木萧森,枝叶摇曳,无边的雨滴声,嘈杂而刺耳,水潭飞瀑,轰鸣不绝。 他在雨中停了下来,扬起头,不甘的瞪视苍穹。 村庄不远处有一座老旧的城隍庙,听人说,城隍庙里的城隍管着一大片的土地,能为虔诚的村民带来风调雨顺。如果城隍庙有城隍,那么,山林是否有精怪,天地是否有仙神,他们是否能庇护善良的人!可是,他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无论是孤落的自己,还是逃荒的人们,亦或是仇十二,都没有得到他们的庇护。 逃荒路上,老幼悲哭男女绝望,留下一路的眼泪。 还有尸体,恐怕也没有人收殓! 这就是苍天吗人们年年祭拜,日日虔诚,等来的是天道的无情吗 就这样,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瞪视着天空。任由脸上的血水淌下,任由雨水落在身上。脚下,已是一片汪洋,整个山林,都被雨水覆盖,变得清冷,变得模糊。 岩缝狭小,不过个人容身罢了。 浑身湿透的仇九,静静的站在那里,凝望着密不透风的雨水。 水潭,被飞瀑击碎,漾起无数的涟漪。 他抓住那柄匕首,紧紧的攥在手中,咬着牙,内心里升起一股戾气。他要反抗,要强大,要保护仇十二。 仇十二是谁朋友亲人 他的眸光落在了那本薄薄的泛黄的书上,封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只是,上面的图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封面上,有一个人,手里握着一柄剑,眸光幽冷的注视着什么。他蹲下身,将匕首放下,然后开始翻看。 书没有字,只有图,一页页图画,却是演示着杀戮。 简单,干脆,利落。 从拔剑开始,到收剑结束。 仇十二整个身心肉融化在那一页页图画中,仿佛自己变成了图画中的人,握着剑,在那里拔剑、出剑、收剑,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些图画,印在了他的脑海。 他走出岩缝,捡起树枝,然后在骤雨中开始比划。 他听过游侠的故事,在村子里,却不是老学究讲的,而是一个路过讨水喝的先生。老学究古板,对这些游侠很是不屑,说他们是不务正业搅乱视听为非作歹的歹人。但是那位先生不一样,虽然是个读书人,却似乎很是崇拜游侠。那位先生说起李白,说李白的诗就很有游侠的味道。至于李白是谁,仇九不清楚,更未读过他的诗,况且,他到现在还不认字呢! 但是游侠的那种锄强扶弱正义豪迈的映像,却深深地吸引他,以及很多男孩子。 此刻,他便化身为那位游侠,抓着自己手中的宝剑,在大雨中舞蹈。 他跌倒,他踉跄,他稚嫩,可是,在大雨中,在树林下,在飞瀑前,他不断的舞动着,疾驰着,跳跃着,挥砍着。仿佛面前有千军万马,他要将他们击倒。 拔剑,拔剑,一次次的拔剑是让剑出鞘的刹那,带有锋芒。 锋芒一出,剑风直指敌人。 他陷入一种狂热的忘我之中。 如佛门的禅定。 进入了空灵的唯一的境界。 仇九不过是一个山野孩童,他不知道什么是境界,但他却在这种无意识中狂舞。 大雨不止,整个天地都陷入了一种深深地寂静之中。 仇九已是浑身浸湿,加上不断跌倒,衣裳脸上,满是那泥水。 当飞鸟掠过高空,当猿啼再次响起,仇九忽然转身一个箭步跃入潭水之中。水潭中央很深,又有飞瀑砸落,他便在潭水中挣扎、起伏。 当他从那狂热中清醒过来,坐在岩缝中,望着那纷飞的雨水。 他担心仇十二,想到今日的杂物还没有开始。瘦小而受伤的脸,便露出浓浓的忧色。将那书收好,他提着铁桶撞上水,然后一步一步走上山去。 石阶上,雨水湍急的淌落下来。 两边的树木杂草,青青郁郁,无比的繁盛。 走上高台,眯着眼睛望着那一幢幢建筑,那些建筑似乎对他的艰辛与忧虑沉默。远处的黑衣人,便像是那乌云凝聚成的一般,没有面孔。他低下头,朝外院走去。没有人跟他说仇十二的情况,塔楼成了他的禁地。他不止一次的朝塔楼望去,可是,塔楼拒绝了他。 夜幕降临,雨水还在落着。 小猴子不知从什么地方给他带来了野果,蹲在他的身边望着岩缝外的雨帘,很是安静。 仇九抛开思绪,脑海里那一页页的图画,连成了一片。 忽然,封面的那道身影,给了他一丝明悟。 剑不是装饰,不是玩具,剑有锋刃,有锋芒。 剑,乃杀器。 仇九倏然从岩缝中冲了出去,静静的蹲在那里的小猴子吓了一跳,吱吱的叫着。可是,仇九没有理会,他抓起一根树枝,然后肃身而起,直指前方。剑有锋芒为杀器,人有锋芒天地敬。万事万物,若无锋芒,如何自立。 此刻,他便是那满带锋芒的游侠,挥舞着利器,刺、削、砍、剁、挑、抹,一招一式,已是汇成了一条溪流,化作了那连绵云暴。嗤的一声,树枝忽然从手中飞出,扎入了树干之上。 天地漆黑,湿淋淋一片,可是仇九,一双眼眸锋利无比。 第十一章 照猫画虎形神俱 日月更迭,流年似水。 山上的生活便如那林中的溪流,一成不变的继续着。 无论是那些济济一堂的人,亦或是游走在边缘的仇九,这样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差别。 只是,一个似乎更有地位尊严,一个似乎备受冷落淡漠。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似乎都没有价值上的区别。生命,活着的意义,应该不只是地位与尊严的区别,有更多其他因素的汇入! 外院的杂物,都落在了仇九的身上。那些出入塔楼的孩童,他们的责任似乎在于识文断字校场争斗,而如仇九这般游离的人除了干干杂物似乎也毫无其他用途。 这是无形而成的规律。没有人特意的安排,更没有人特意的指使。仇九便默默然的肩负起了这样的任务,与那些人保持着距离。 晨钟晚课,日月流转。 除了对仇十二的想念与担心外,仇九再无其他思绪。 他匆匆吃完一天当中唯一一顿饭之后便从塔楼离开,开始了跳水的工作。水潭,成了他的归宿,成了他心灵得以慰藉的港湾。没有人来打扰他,更没有人来抢夺他的地盘。他,成了水潭那片区域的主人。 当然,跟在仇九身边的,还有一只小猴子。 那晚所见的尸体,也彻底成为了过去。自那晚见到老鬼之后,老鬼也消失了,在山上见不到他的身影。日子一天天过着,校场的乱斗,早课,早饭,杂物,晚钟。许多时候,仇九站在石阶上,默默的注视着那半是掩隐在云雾中的塔楼,想到仇十二一个小孩子孤凄凄的在小房间里哭泣,梦呓的不断地说着回家。他注视着那云气,云气之中可有离开的路,或者,是否藏着能毁天灭地的仙神。 山河有灵,万物精怪,超脱世俗的力量,总是让人敬畏与遐想。 正如那雷电,正如那风雨,还有那旱涝。难道不是神明对人类的警告与惩罚不然,谁在操纵这样神秘的力量! 他默然回头,安静的走下石阶,走进林中。 那飞瀑,已经与他结为邻居。飞瀑的言语仇九听不懂,仇九的言语飞瀑也听不懂。两个互不通言语的邻居,便互相依赖着,见证着彼此存在的意义。 木剑武峰,一次次的被仇九抽出,然后劈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学到了多少,也不知道自己学的对不对。他只是默不作声的连着,将脑海里的那些画面演练出来。 一顿饭,似乎不足以支撑他繁重的杂物,却成了习惯,让身体适应了。他将外院的水缸挑满,便躲在树下挥舞。有的时候,他会离开水潭,跟随那只小猴子在林间乱窜。他在茂密的树林里可以找到食物。 菌类,果子,树叶,甚至是昆虫。 凡是能吃的,仇九毫不忌讳的将它们吞下去。 日积月累,仇九的肤色还是黝黑的粗糙的,但他瘦弱的身体却是结实起来。没有多余的肌肉,有的只是包裹着筋脉血管骨骼的肌肉。它们很坚韧,让仇九在一次次的乱斗中得以减少受伤的次数,也能让他在一次次的受伤中快速的恢复。 他的生命,在放养中得到锤炼。 夜深了,仇九盘腿坐在水潭边,赤裸着上身,双目炯炯的望着天空。 空中只有寥寥的星辰,却如一只只眼睛,也在回应他。 上山已经不知多少时日,他对于家乡的想念已经淡薄了许多,对于发小的思念也少了许多。很多时候,他沉浸在一种美妙的激昂的幻境里。 忽然,他站起身,抓着那柄木剑。 小猴子蹲坐在石头上,吱吱的叫着,上肢舞动,不知要表达什么。 仇九屏息敛气,双目注视着木剑。然后,他脚步一侧,木剑划了出去。轻飘飘的看着没有力道。可是瞬即他旋身,剑横扫。身体一顿,剑从半空劈下。单腿着地,一脚后踢,剑瞬即划出一道弧线,朝着后方刺去。剑尖一颤,猛的缩回,仇九持剑画了个圈,而后扎向虚空,又猛地下拉,俯身而出,长剑在眼前掠过。 动作不快,却是行云流水。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真实的人物。这些人物,便是塔楼中的那些孩童。他脑海的场景,变成了每日的乱斗。百余人,互相攻击。在乱纷纷的场景里,他从被动、受伤中,一次次的去掌握规律。 这种规律,通过实践便能轻易的发现。 木剑在手中忽然一旋,仇九箭步而出,双拳重重的朝前方冲出。而后,他身体后仰,顺手接过即将落地的木剑,一手撑地,上半身几乎选了一圈,然后一剑刺向地面。木剑微微一弯,弹射而起,带起一片尘土飞向前方。脚尖点地,身体前倾,跟着那刺出的剑而去。 剑刺中树干,几乎要断裂。仇九一掌拍在了树干上,而后猛地往后跃去。 松树颤动,飞落无数的叶子。 仇九继续后退,毫不停留。然后,他一脚踩在了水潭边的岩石上,身体一顿,便朝前方翻了个身,如越过面前的敌人到了对方的身后,还未转身,他已是一剑从肋下刺出,刺向对方的后背。 赶紧利落,迅若闪电。 若是真的对决,恐怕很少有人能够避开。 木剑断了!仇九眸光一凝,苦涩一笑,将掉落在地的木剑捡起来。 “吱吱!” 小猴子拍着双手,似乎在为仇九鼓胀欢呼。仇九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便在身边坐下。 “仇五的本领很强,无论什么兵器在他手中,都游刃有余。我看过很多次,不少人想偷袭他,可是他就像有很多双眼睛似得,无论对方怎么偷袭,都被他轻而易举的化解。那时候我就在想,若是我是他,我能够避开吗” “吱吱!” “我要击败他!”仇九深吸口气,道。“若是不能击败他,我便要永远看他的眼色行事,他便踩在我的头上,仿佛我是他的奴隶似得。何况,我要帮仇十二,我不能让他失去自己的梦想和希望。我只是个山野孤儿,无牵无挂,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牵肠挂肚为我伤心流泪。可是仇十二不同,他还有家人,有父母,他的父母还在日夜盼望着他回去。所以,我要帮助他。” 一阵风从树林里吹来,带动了仇九那干枯的披散的头发。 次日,晨钟还未响起。仇九已经站在了校场上。还是一样的目光,还是一样的校场,还是一样的时候。仇九已经不在意那些目光,只是在从塔楼出来的人群里寻找仇十二。可是,当最后一个人出现,仇十二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仇九的眉头皱在了一起。 哨声响起。仇九箭步而出,超过了仇五等人。 仇九抓住了一柄剑。无锋,却很沉。他抬眼望见了仇五,眸光便闪过一抹厉色。仇九退了回来。有人朝他扑去。一根长棍,呼啸着朝着仇九的头上落下。仇九没有在乎,只是盯着不远处的仇五,仇五也在望着他,那眸光深邃而冷酷,越发的尖锐。 仇九抬手,一剑砍在了那根木棍上,然后俯身前窜,一脚重重的踹在了那个持长棍的人胸前。那人啊的一声惨叫,喷出大口的鲜血,从仇五的身边掠过。仇五那冰冷的面孔皱了起来。 不远处的黑衣人,目光逡巡,却是倏然盯着仇九。 仇九不再躲避,而是主动的出击。 他担心仇十二,便将这担心化为了力量。他横冲直撞,就像在树林里的演练一样,将他们视为杂草树木。剑无锋,却有戾气。一剑剑挥砍横削挑扎,将一道道拦在面前的身影击飞。 谁也不知道,仇九那一剑究竟有多大的力气。 黑衣人眸深似水,定定的望着在人群里闪烁的仇九。这时候,老者出现在了黑衣人的身边。黑衣人呆了一下,连忙躬身行礼。 “看来老鬼说的不错,这个孩子有天赋,是值得培养的。” “尊者!” “能在别人的冷漠之下,能在缺少食物的情况之下,能无师自通,练出杀人的招数,果然是有大毅力大智慧的人。我无名,便需要这样的人。” “尊者的意思是” “老夫没有什么意思,该怎么样照旧。” 老人拂袖而去,看不清是欢喜还是不悦。只是黑衣人在心里琢磨着老人的话语,一时未发觉时间早已过了。等黑衣人回过神来,仇九和仇五已经斗在一起。仇五一掌劈在了仇九的肩膀上,仇九面色煞白,斜着身体倒在了地上。仇五瞬即跳了过去,一脚踩下。 黑衣人立时吹起哨子,哨声一响,很多人已是长舒口气。 可是,仇五并未停止攻击,他内心的怒火发作了一股凛然的杀意。 仇九在挑战他!这是不可饶恕的事情。身后的仇六等人张大了眼睛,露出惊愕之色。 仇九忍着痛苦,猛地往旁边滚去,仇五一脚落空,却瞬即横扫。 砰的一声,仇九横飞而出,撞在了兵器架上,兵器架数百斤重,轰然一声倒塌下来。血,从仇九的嘴中溢出,那一脚几乎让他脏腑移位。仇九攥着双拳,双目赤红的盯着仇五。可是仇五已经转身,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似得默默的站在那里。 不少人偷偷打量仇九,那冷漠与讥诮化为了惊讶与疑惑。 仇九站起身,擦去嘴上的血,然后大步朝着塔楼走去。 吃饭的时候,仇九大口的将食物吞下,浑然不在乎周边人的目光。可是,仇五等人却是在乎。仇五没有吃,只是一双眼睛满带着锋芒盯着仇九,仇六等人厌恶的看着他,那藏在桌下的双手,发出咯咯的声音。 仇九吃完,站起身便要朝屋子走去。 仇十一猛然起身,拦住了仇九的去路。仇九眉头一挑,冷冷的盯着他。仇十一心中一沉,仇九的目光就像是阴冷的毒蛇,让他畏惧。可这时,仇六仇七等人站了起来。 仇五盯着面前的食物,淡淡的道,“你没有资格进入我们仇字一系的住地,记住,你永远也没有资格。”然后他仰起头,一双狭长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仇九。 仇九迎着仇五的目光,淡淡的道,“仇十二呢你们将他怎么样了” “呵,”仇六冷笑道,“一个鼻涕虫,还能怎么样自然是在受罚啊!” “我们仇字一系没有孬种,”仇十一鼓起勇气挺着胸膛道。“也不留孬种。仇十二就像你一样,都是废物。不过,无名的规矩不是我们可改,既然无名收留了他,我们自然不能将他逐出塔楼。不过,家有家规,他一日不从堕落中醒悟,那么,他便一日不能走出屋子。” 仇九愤怒的瞪着仇十一,仇十一却是撇了撇嘴,毫不在乎。 “你们会后悔的!”仇九咬着牙齿道。“记住你们对仇十二所做的每一件事,到时候,它们都会成为你们后悔的凭据。” “嗤!”仇六冷笑一声,道,“你还是管好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那还得看你的运气呢!至于仇十二,你泥菩萨过河,有什么资格去管。” “我们走!”仇五站起身,道。“记住,明日不要客气。” “是,老大!”仇六等人道。 望着仇五等人的背影,仇九双拳攥紧,发出咔咔的声音。他内心的愤怒与仇恨,刹那的涌现出来。周边的目光,转而变为了讥诮。对他们而言,仇字一系的人内斗,除了给他们带来猎奇兴趣之外,有什么其他关系。 仇九走出塔楼,仰望着天空,深深的吸了口气。 仇十二,等我! 夜幕下,一个赤着上身的少年,挥汗如雨,挥舞着木剑,疯狂的劈砍。如乱军之中的兵士,除了将手中的武器朝敌人砍去,其他的都是毫无意义的。没有花俏的招式,没有套路的动作,只有简单的机械一般的劈砍。 水潭边的小猴子,担心的看着他。 月亮升起来,星辰默然无语。远处阵阵的猿啼,让人心绪低沉。 仇九跪倒在地,赤着的上身,满是新旧的伤痕。胸口剧烈起伏,汗水顺着结实的肌肉滚落下去。他抬起头,望着那倾泻而下的飞瀑,眸光锋芒毕露。 “仇十二,等着我,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让你回到你爹娘的身边。等我!” 仇九低声呢喃,然后垂下头,面目模糊的融入那夜幕中。 轰的一声响,仇九突然提身而起,如飞矢一般冲出,然后重重的砸入水潭之中。水花飞溅,岸边的小猴子吱吱乱叫着,飞速的跑离水潭,爬到了松树上。 月光斑斓,夜幕宁静。虫子的叫声,嗡嗡吟吟,如在低唱。 第十二章 鸣镝骤起山风紧 群山连绵,总有边际。 入夜,山色与平原相融,夜色静谧,夜风袭袭。 东南,距离山脉二十里,有一个小镇。 流水阡陌,江南风景。虽然大旱多日,但因有山脉流水,倒使得这片大地并未遭受多少波及,反而绿意葱茏,庄稼有丰收之望。辽阔的平原,便如披着郁郁的青色毯子,蔚为壮观。 镇子便在阡陌之中,被一条河流环绕。 南北各有一条官道贯穿镇子,通向四方,也绵延在绿野中。 镇子不大,往来的人却是不少。白昼里,可见到不少商贾羁旅者在街道上穿梭。各种各样的商品汇聚此处,进而转向四方。 南方大旱,多地欠收,流民四处。朝廷遂多次派出要员前往赈灾。而赈灾的首要便是粮食。一时间,受灾之地周边的府县,粮价暴涨,无数商贾大户囤积粮食,从中赚取滚滚钱钞。朝廷无奈何,一边将官仓打开,一边又拨付款项,让从周边购进粮食。 这个镇子,便汇聚了不少从四面八方运来的粮食。 夜,宁静而安详,皎洁的月色配上无边的绿野,更添上了无穷的诗意。和风徐来,万物生长,虫鸣不绝。 夜静更深。街上已不见人影,街道两边屋檐下的灯笼,无声的散发出黯淡的光芒。 几乎整个镇子都入睡了。从高处望去,零星的灯火便如浩瀚夜幕下的萤虫。 这时候,几个身影偷偷溜入了一家货栈。货栈很大,有高墙围着。围墙内又有巡守的人。这几个人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落在墙内,待巡守的人在面前走过,他们便掠向了货仓。 火光如豆,刹那便燎原起来。 天干物燥,货栈到处都是一点即着的材料。当一名黑衣人取出火折子,火光便在眼前腾起,瞬即落入货仓内。 货仓摆满了货品,大包小包,大箱小箱,有的还贴着官府的贴文,密密麻麻,简直就是一座小山。可是,焰火点燃了它们,让这座小山似得货堆,一下子化作了烈焰。 烈焰腾起,疯狂的扑向四周。 货仓一座连着一座,顷刻便化作了火海。 巡守的人还在远处,黑衣人却已是腾身而起翻出高墙,朝着镇子北面的一座府邸而去。 当人们发现起火的时候,货栈大半部分已经是被烈火笼罩。起先是巡守的人,既而是在货栈休息的人,转瞬便是四周入睡被惊醒的人。无数的身影,惊慌失措的扑了过来。有的取过水桶,有的取过笤帚,有的随手抄起木棍,便扑向最近的火场。 烈焰蒸腾,浓烟滚滚。 火焰,俨然有扑向整个镇子的气势。 青砖黑瓦,高墙大院。这是一座富贵人家的府邸。夜已极深,这座府邸中的人早已入睡。即便货栈起火,即便惊醒了半个镇子的人,却也未能惊醒这座府邸熟睡的人。 这座府邸在正北,周围少有其他建筑,巍然而立,显现出其独有的恢宏大气。就如门口的大石狮子,那张牙舞爪的样子,便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黑衣人悄然落地,轻车熟路的奔向了内院。 虫鸣不绝,微风中带着烧灼的气味。一名黑衣人仰头朝火场方向扫了一眼,然后挥手示意。 他们行动无声无息,确如鬼魅。当他们到得内院正屋窗外时,他们停了下来,蹲下身。一人弓着背戳开了窗户纸。屋内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不过,一阵鼾声,却能告诉他们,屋里有人,而且位置在哪。很快,有一人来到了门口,蹲着身体用匕首撬开了门闩。门被推开了,黑衣人纷纷溜了进去。 寒光在黑暗中跳跃,鼾声却是如焦雷一般的刺耳。 床榻上,躺着两道身影。 黑衣人眸光森寒,隐隐有狰狞之意。他们到了床前,手中的兵刃倏然朝着床上看了下去。狠辣,凶厉,出手果决,只是刹那,只见到什么东西飚射而起,溅落在床榻的四周。 一名黑衣人一脚踩在床上,伸手便抓住了一颗头颅。 “走!” 无声而来,如风而去。远处的火场,显然影响了整个镇子。即便是这偏僻的府邸,此刻也有人推门而出,朝火场方向望去。滚滚浓烟,天空一片赤红。睡眼惺忪的人揉了揉眼睛,瞬即尖声叫了起来,然后奔跑着呼喊。 可此时,黑衣人已经离开了镇子。他们一路疾驰,朝着山脉方向而去。 倏然,一道黑影出现在路中间,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黑衣人刹住脚步,眸光冷冷的盯着那道身影。 一人,一骑,一双眼睛宛若寒冰。 当头的黑衣人腰间挂着一个布袋子,布袋子里装着一颗脑袋。脑袋是新鲜的,鲜血浸透了布袋,滴落在地上。这个当头的黑衣人眸光一凝,低声道,“你们拦住他,我回山找尊者。” 身后的黑衣人一声不吭,当当头的黑衣人离开时,他们便拔出兵刃扑向了前面的身影。 一抹光亮倏然出鞘,马背上的人一剑直指前方,然后飞身而来。 剑光刺目,剑势破人。 那人宛若一阵疾风,瞬间到了黑衣人的面前。 黑衣人怒吼一声,兵刃已是朝不同方位击出。 可只是刹那,只见到寒芒一点飞逝,那飞身而来的身影已是从黑衣人中间掠过,落在了数步之外。 所有人都不动了。 黑衣人睁着双眼,眼眸里满是绝望和震惊,而喉头却是发出咕咕的怪声。噗的声响,喉头裂开,鲜血迸射而出,黑衣人纷纷倒地。 骏马嘶鸣,扬蹄而起。立在后方的那道身影缓缓转过身,手中的剑呛的一声回到鞘中。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卓尔不群。他缓缓的从尸体间走过,那匹马嘶鸣一声便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摸了摸马的额头,这人翻身而起,握着缰绳,驱驰着骏马朝逃去的黑衣人追去。 平原越来越小,山脉越来越近。 风从山上来,变得疾啸。 黑衣人没有了本有的镇静,内心的不安与彷徨,越发的浓郁。他不敢回头,只是一手按着腰间的布袋,拔腿狂奔。 计划出现了纰漏,这只能怪自己。为了让纰漏尽量不出现,他们将马匹留在了镇子的南面。所以,完成任务出镇子回山,他们便只能跑,而不是骑马。 马蹄声越来越近。汗水从黑衣人的脸上甩落出去。 他已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杀手,每一次任务他都完成的绝对完美,至今未留下任何破绽。 所以,当尊者将此次任务交给他的时候,他信心满满。 正是基于这种自信,以及一贯的作风,他出现纰漏了。 纰漏不在火烧货仓,不在轻装简行,不在没有设计好退路。问题在哪此时的他一点也搞不明白。他实在想不出,为何这人会在他们的回路上等着,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走这条路线还有,这人是谁 山林在望。 黑衣人那失落的眸光涌现出一团欣喜的光芒。 他甩开两条腿狂奔,任由风在脸上剐蹭。 马蹄声似乎模糊了,追来的人似乎被甩出了很远。黑衣人一鼓作气,冲进了密林,然后凭借在山林多年的生活经验,他如入自己的花园一般,飞快的穿梭着。 林木葱葱,百草丰茂。夜幕下,野花盛开,空气里弥漫着馥郁的香气。 林木并没有茂盛到遮蔽所有的天空,隐约可见的,是投射在地上的斑斑光点,以及从树梢斜斜洒落下来的圣洁光芒。黑衣人从那光芒中掠过,如一只黑豹一般,刹那便消失了身影。 马的嘶鸣声在林外响起。 一人腾身而起,落在了一棵树上,极目远眺,凝视着林中的动静。 有飞鸟在正北方向尖叫着飞起,有树木瑟瑟颤抖。 这人瘦长的面孔满是冷意,一双眸子如利刃,能刺开天地间的每一寸空间。他摄身而起,掠过一棵棵树冠,宛若飞天遁地的仙神。步法轻盈,身法奥妙。转瞬,已是在山林深处。 山脉连绵,不知何处为终点。 只见夜幕下,山林如海,树梢如潮,在夜风中起伏。 风带动着树木摇曳,显然让黑衣人得到了便宜。追踪的人在树顶观察许久,却似乎没有了方向。黑衣人是停下来了,还是继续逃跑,如果是逃跑,逃跑的方向是哪里一时,没有头绪。 只听得远近有狼嚎的声音。追踪的人朝远处望去,却见到在一处断崖上,一头狼仰着头盯着月亮,发出森冷的皋叫。 突然,这人耳朵一动,顺手一甩,一抹寒光立时化作流星,刺向百步之外的一棵大树。 噗的一声细响,这人便如清风一般,朝前飞去,随即沉身落向地面。 血腥味淡淡的飘散开来。 可是,树下不见人影。这人蹲下身,一手抚摸着树干。 飞镖钉在了树上,飞镖上是滚热的鲜血。 拔出飞镖,这人讥诮一笑,转身箭步冲了出去。 月色皎洁。山上已是一片寂静。仇九站在第二级台阶,静静的注视着塔楼。雾气消散了,高耸的塔楼触目的展现在他的视野中。那凌霄的气势,让人敬服。只是,除了敬服,仇九深深的感觉到一种被盯着的感觉。 这是一种束缚,似乎在告诉他,无名无所不在,任何人在它面前,都无所遁形。 于是乎,仇九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恐惧。这种恐惧让他产生无力感,即便他有的是力气,即便他的拳头硬的能杂碎岩石。这种感觉,是深入骨髓的,能让灵魂畏惧的。他移开目光,望着黑魆魆的山林,长长的吸了口气。 一步步退下石阶,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柄木剑。 木剑已经断了几十柄,每一柄都在见证着他的成长。 风吹动他的长发,远处的水潭,似乎在召唤他。 只是,无论是岩缝、水潭,还是林中,都只有他一个身影。 小猴子不知出了什么事,今日竟是一天都未曾出现。 走到水潭边,他放下手中的木剑,俯下身将自己的头深深浸入水中。潭水湍急,即便表面平静,也抹不掉那急躁的性子。潭水还很凉,凉的让人心惊。可是,仇九已经习惯了。他在手中努力的睁开双眼,隐约可见到气泡汩汩的往上冲去。 一刻钟,他还没有从水里把脑袋伸出来。 他忍着,憋闷窒息的感觉让他越发的清醒。 仇十二,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昨日的校场乱斗,他一棍打在了仇五的后背上,仇五恼羞成怒,带着仇六等人疯狂的追赶他。校场,似乎成了两道风景,一道是百余人的乱战,一道是大乱战中的小规模追杀。 仇九受伤了,但伤得不重。在仇五等人的追杀下,仇九趁机击倒了仇十一和仇七,然后穿梭在人群之中。仇五怒吼,仿佛内心里有一座喷薄的火山,赤红着双眼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 可是,仇九毫不理会。他知道在面对仇五等人的暴怒下,他没有胜算。他虽然想击败仇五等人,但是他不会愚蠢到以卵击石。今日能让仇五愤怒至此,便说明自己的实力已经提升了许多。他需要的是实力的提升,而不是为了发泄心中的不快而玉石俱焚。他是山野小子,他是不能识文断字,但是,他不是白痴。 然后,在哨声响起的刹那,仇九在别人的趁机偷袭下,受了不轻不重的伤。进入塔楼前后,仇九便在仇五等人那仇恨和冰冷的注视下,不疾不徐的吃完了早饭,然后离开了塔楼。 半个时辰后,仇九终于把脑袋从水中伸了出来,然后大口的喘着气。他的脸,在黑暗中涨得通红,胸部快速的起伏,宛若那急促的海浪似的。他在笑,虽然咳嗽,却笑得自在。 仇十二,你看见了吗我终会击败仇五,到时候,他们就欺负不了你了! 仇九大笑着,倏然,一道火光,发出尖锐的声响,冲上了云霄。仇九的笑声戛然而止,惊愕的看着那抹光亮。当那光亮将要消失的刹那,他忽然感觉空气凝滞了。 一道道身影从山上飞了下来,满带杀气,朝着远处而去。 出事了! 仇九心中想道。他虽然不知道那抹亮光意味着什么,可是这还是他来到这里第一次看见。像烟花,却发出尖锐凄厉的声音。像某种紧张而严肃的号召。仇九呆了会儿,忽然抓起地上的木剑,将藏好的匕首塞入怀中,然后朝着那群人所去的方向跑了出去。 山林静谧,风却是让人觉得如锋芒掠过一般。 绵连山岳,笼罩在沉沉的夜色中。那月,那星辰,此时仿佛不再柔和。 第十三章 杀机一凛染山林 群山静默,万物沉沉。 皎洁的月光,流洒在暗幽幽的林间,跳跃着朦胧着,让那些纠缠不清生死与共的荆棘,仿佛披上了丧衣。 一条蛇从树干上滑过,斜着身子跳到了另一棵树上,然后滋溜一声消失在了繁茂的树叶中。 一只猴子,吱吱叫着,舞动着上肢,表现出一副紧张的样子。 仇九踩断了地上的树枝,从一棵古老的柏树下走过。四下里如此的静谧,给人一种危机重重的感觉。他极其小心,内心又惴惴不安,时或升起一股后悔的情绪。但是,他已经离开水潭有一座山的距离。 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下里的景致都无比的陌生,但是,他很想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从山上飞掠下来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更未再听到那窜上高空如烟花一般的尖锐鸣音,也未听到人的声音。 只是一种感觉笼罩在心头,那便是,他们并未走太远。 往前走,他就离他们越近。 他已经在峡谷中。山谷很长,却很险峻,两边的山壁高耸,危岩林立,岩壁上生长着许多植被,黑魆魆的宛若是鬼魅斜着身体。夜风袭来,峡谷传来阵阵的呜咽之声。 藤萝碧葛,悬浮其间,绿意森然。仇九便从这些攀爬的植物底下躬身走过。倏然,一条长蛇从藤萝之上飞扑而下,仇九大吃一惊,来不及惊呼,已是就地一滚,避开长蛇。可是,身体落地,一道悬段出现在身下,他双目圆睁,满是恐惧和绝望,身体便疾啸而下。 却在这个时候,在悬段北面的一棵树上,一双幽森的眼眸冷冷的注视着他。 狂风从底下掠过,仇九隐约见到那人修长身材,穿着一身白色袍服,手中的剑闪翼着青色的光芒。无声无息,翩然而立,宛若出尘仙君。而却在这个时候,四面不知何时,已是化为了可怕的肃杀与宁静。 仇九思绪飞转,可是身体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背部着地,五脏六腑几乎要碎裂。 一口血从心脏涌出,在口中被他死死的憋住。 他没有死,还活着。可是,周边的气氛让他不寒而栗。 他不明白什么是杀气,但他却知道,眼下里,悬段上空的四周,已是隐藏着不知多少满带杀气的人。杀机四伏。他一个少年人,便如落入了虎穴。他的大脑还没有因为砸在地上而眩晕,反而因为那白衣男子而越发的清明。 他静静的躺在那里,身体一动不动。 风从眼前掠过,可见到悬段四周的枝条藤葛,在风中摇曳,宛若碧浪一般。 他睁着双眼,注视着长空,五感六识敏锐的观察着周边。 悬段底下,是山谷,并非封闭,他可以朝南面奔逃。 夜,深沉如水,月光挥洒下来,让整个山林蒙漫着圣洁的气色。 可是,那杀气,那冷酷,却硬生生的要将这静谧与宁和撕开。 哗啦的一声响,一道身影从树林中掠起,飞过山谷,落在了南面的一棵树上。 这人显然受了伤,捂着胸口,喘着气,满面的汗水,说不出的狼狈。这人的面前,是一名黑衣老者,眸光深邃沧桑,如洞察了这世间所有的奥妙。上下打量了年轻男子一眼,眸光微微一凝。 “得手了” “已经得手,可是半路被此人拦截,其他人已经被害。” 老者眸光冷冷的扫向白衣男子,道,“该来的总要来,此为死结,不死不休。若是无名终将覆灭,那也是命该如此。可若是无名要崛起江湖,那必然要让那些成名已久的门派,一一倒下,成为我们的踏脚石。你已受伤,带着那颗脑袋回去!” “是,尊者!” 年轻男子说着拱手,然后折身掠向远处,消失在黑暗中。 那白衣人飘然而立,宛若足下生尘,站在一根细细的枝条上。晚风如许,其他枝叶都在纷纷摇曳,唯有男子和他脚下的枝条一动不动。 白衣飘飘,长发飞舞,男子肃身而立,一柄长剑紧紧贴在背上。 眸光深渊,锐如电光。 一道道身影从茂密的枝叶中显露出来。黑衣人,冷酷,刀兵喊。老者站在那里,与那白衣男子一样的俊逸潇洒。当然,老者已老,容颜已旧。而其他黑衣人却是站在树梢的坚硬枝干上,随风微微晃动。 “剑圣!”老者开口道。 “你知道我”白衣男子冷声道,目光如电,仿佛刹那便要将老者杀死。那是怒意,还有杀气。无形的空气在片刻言谈中激烈交锋,碰撞成碎片。白衣男子面色微微一凝,既而冷笑起来。“果然有两下子,看来你们是早就准备好了!” “老夫已老,怕不是剑圣的对手,出此下策,也实属无奈。”老者低声叹息,已有皱纹的脸露出苦涩的笑意。“人活于世,要生存,要立足,要富贵,要飞黄腾达。可是,晚一步,便失去先机,步人后尘,难有作为。道路坚且阻,如之奈何!” “那便认命!”白衣男子冷声道。“不然,连命都会失去。” 老者点了点头,道,“这是金石之言,应当让所有生命领悟。不过,”他眉头一挑。“恐怕,能够卑微顺从认命庸碌的人,毕竟不是全部。” “那又如何”白衣男子道。 “也有一些人,即便一文不值身无长物,也不会苟延残喘卑躬屈膝,他会纷争,会争命!命,有的时候需要去争,不争便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不撞南山不回头,”白衣男子讥诮道。“不到黄河心不死。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我命由我,不由天!”老人抬起眉头,望着虚空,那闪烁的星辰。夜风如诉,徐徐从脸上滑过,如佳人的抚摸。“所谓争命,便是不惜一切,不顾世俗羁绊,全身投入进去,即便是死,也死的辉煌。” “这就是所谓的轰轰烈烈吗”唇角的笑意,越发的浓烈。白衣男子缓缓将剑抬起,贴在了自己的脸上。清辉熠熠,面孔白皙,俊逸妖异。“可惜,永远不过是死在别人脚下的蚂蚁,又有谁在乎!” “这就是达者的眼界吗”老者不怒,却是大笑起来。“这就是达者的心胸吗所谓弱肉强食,卑贱者永远卑贱吗哈哈哈哈,只可惜,剑圣似乎也只是活在自己的荣光里,忘记了先贤的名言。” “什么名言”白衣男子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老人话音一落,四周的黑衣人突然飞身而起,一道道寒光撕开了宁静的夜幕,化作了犀利的红光,瞬息间意识到了白衣男子的面前。 白衣男子神色不动,将那寒光所带的气芒到得近前,他的眼眸骤然一冷。白衣翻飞,黑发如练,一道青芒冲天而起,宛若要洞穿虚空。白衣男子便在这青芒之下掠起。而那四周刺来的寒光,却已是落空。 “逆天改命这就是你们的本事么” 白衣男子冷冽的声音,炸响苍穹。黑衣人纷纷抬头,却见到万千光影,倏然从天而降。剑只有一柄,人只有一个。可是,剑光却是万千,交杂在虚空,宛若无数的星光交织。 只是刹那,那光便已是落下。 时空仿佛凝滞,周边万物也已冰封,可是,那万千光影,发出尖锐而凄厉的声响。如金属以光速在空气中飞行。如空气痛苦的呻吟。白衣不见,男子不见,只见那光。刹那的绽放,无限的放大。整个天地,都成为了它们的舞台。 躺在峡谷中的仇九,也是呆住了。 他的内心一片空白,双眸如被无形的力量控制,只是盯着那片光华。 “啊!” 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 在那华丽而绚烂的光华中,一道道血光飚射而起。 璀璨,而夺目! 如星光之下的飞虹,如昊日边缘的血霞。 彼此衬托,彼此辉映。成就了更为夺目的存在。 那是血,还有飞起的肢体。 一道道,在光华的边缘飞去。犹如丑陋遇见了完美,羞愧的夺命而逃。 光华消散,便见到一柄青剑还在空中颤动。 然后是一只手,素白如玉,纤细修长,纤尘不染。 最后,便是白衣男子那风华绝代的身影。 一张英俊的面孔,冷漠,不屑,残酷,如那冷冰冰的白玉。 仇九的心骤然缩紧,如被无形的手捏住。他窒息般的盯着那道身影,瞳孔闪烁,不只是敬畏还是恐惧,不只是羡慕还是惭愧。 风袭来,白衣飘飘,血雾渐渐的散去。 忽然,仇九见到那道身影猛然一颤,握着剑的手瞬间回收,然后那人已是转身,一剑刺向背后。那一剑,迅猛,果断,狠厉。无丝毫的瑕疵,无半分破绽。长剑在颤动,空气在嘶鸣。剑芒化作一道气流,疾驰前方。 铮的一声。 颤动的剑赫然停滞,冷漠的面孔已是露出慌乱。 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白衣男子的身后,当白衣男子一剑回刺,老者双掌便按住了剑身。剑的气势戛然而止,可是,老者的双掌之力,却是透过剑身,直到白衣男子的手臂。 如被甩动,白衣男子的手臂瞬间一麻,然后虎口龟裂。 “噗!”一口血从白衣男子的口中喷出,白衣男子的面色赫然灰白,那深邃而敏锐的眼睛,也是黯淡下来。 “你竟然用他们作饵!”白衣男子怒喝道。 老者淡淡一笑,道,“我跟你说过,我们这是争命。为了争命,我们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包括,牺牲别人的生命。” “好狠!”白衣男子道。“好毒!” 老者不以为意,风轻云淡的笑着,道,“我们比不了你,我们不过是贱命一条。你成名已久,已有了自己的地位和身份,可是我们呢我们什么也没有,我们不过是在逼仄偏僻的角落里,望着你们的风光,默默的努力和奋争。为了夺得属于我们自己的命,我们除了修炼更勤更狠更高之外,便要心狠手辣,绝不能有一丝的破绽。” 白衣男子那灰白的面孔露出一抹笑意,那是颓然的笑。 “原来,凤凰镇的事,是你们早就设好的陷阱,你们真正的目标是我。” 老者叹息一声,道,“我们在赌,在赌你是否会出现。” “你们知道我会出现!”白衣男子道。 “可是我们没有绝对的把握!”老者道。 “你们派出一批批的刺客,各地作案,不断的袭击龙门镖局,让龙门镖局损失惨重声望大跌。到了这个地步,我还会不出现吗”白衣男子讥笑道。 老者深深的望着白衣男子,道,“我们推测你会出现,因为以你的身份,你是决不允许龙门镖局败落的,更不允许,你的声名被别人玷污。可是,我们不确定如今的你,可还是昔日一剑闯江湖的那个剑圣。人,是会变的,特别是当一个人拥有了权力、地位、声望、财富之后,可还会让昔日一般的拼命。” “看来,我并未让你失望!”白衣男子冷笑道。 “果然,”老者道。“剑圣就是剑圣,不是一般的阿猫阿狗!” 突然,老者面色骤然一抽,瞳孔收缩,整个人猛然往后退去。老者的动作很快,快若闪电,超乎常人的潜能。只是刹那,老者已身在数丈之外。可是,左臂僵硬的白衣男子更快,他的快,超乎了老者的预想。老者一动,白衣男子瞬间横空,眨眼已到了老者的身后。 老者汗毛竖起,可怕的危机近在咫尺。他面色苍白,回身一拳轰了过去。 砰! 双拳交击,空气震颤,劲风朝着两人扑去。 衣衫猎猎,须发飞舞。身下的树木,轰然倒塌。 即便是躺在峡谷中的仇九,也感觉到了一股刚猛的气劲,拍在了自己的身上。 白衣男子嘴角已经淌血,老者的双眸流出血泪。 白衣男子笑着,阴恻恻狰狞可怖。 老者的面容凝重,一双深邃的眼睛满是沧桑。这一刻,他才真正像个上了岁数的老人。抛开那吹弹得破的肌肤,如今那脸上的皱纹已像是开了花一般。 “现在,我们似乎扯平了!”白衣男子阴冷的笑道。 “确实,”老者闷声道。“我低估了你的实力,以为全力一击便能将你击败。可是,生命便是如此,往往是绝境,才是转机的开始。” “可惜,”白衣男子道。“你明白这个道理有点晚了!” “不晚!”老者突然厉声道。“现在才是真正杀你的时候。老鬼,还不现身!”老者声音骤然提高,宛若晴天霹雳,震颤诸天。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猛然从白衣男子身下的树丛中飞了出来。 一抹寒光,宛若毒蛇,亮出了锋利的毒牙。 来人,赫然便是被白衣男子追杀而由老者允许先行离开的黑衣人。只见这人身上染血,却绝无先前的狼狈样貌,而变成了仿若一柄突然出鞘的神剑,锋芒毕露,杀机蜂涌。 冷酷的面庞,狰狞的表情,那冷冰冰锋利的眼睛。 白衣男子垂眸一扫,心中已是一片冰寒。 剑芒已至,他已是毫无机会躲闪,更无反抗之机。 噗的一声,剑刺穿了白衣男子的左腿,径直刺向腹部。血喷溅而出,如溃堤之水,洒满了黑衣人的面孔和胸脯。 可就在这时,已毫无反抗机会的白衣男子猛然扭身,随手一剑划落,然后飞身扑向身下的树林。 双剑交击,黑衣人手臂一麻,剑差点脱手。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剑断掉了白衣男子的左腿,然后余威耗尽,贴着白衣男子的腹部掠过,带起一串血花。 白衣男子已经落在树上,树枝纷纷断裂,发出酸牙的声音,然后重重的跌在地上。 老者面色一变,脚步一错,掠过树梢,俯身扑向地面。 黑衣人微微楞了一下,既而扭身下沉,追了上去。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天地,暗了许多。 不远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仇九,见到这个场景已是心中骇然,再不敢有所停留。他急忙翻身而起,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掠向西面的树林。 树木茂密,鸟雀无踪。他如疯子一般的飞奔,顾不得那些枝条刮在脸上的火辣辣的疼。 他害怕了、畏惧了,便如一头惊慌失措的野兽,没命的奔跑。 身后,传来树木轰然倒地的声音。 老者的怒吼,如干雷在晴空炸响。 仇九栽倒在地,在合抱之粗的树木间翻滚。头晕眼花,浑身是血,整个如在凶兽巢中经历了殊死搏斗逃出生天的一样。可尽管如此,身体的本能危机感应,却是提醒着他尽快逃离。他不敢喘息,不敢迟疑,跃过拱门一般的根系,落地趔趄,然后四肢着地,双脚并用奋力前爬。 一只夜枭,突然发出尖锐凄厉的鸣叫。 仇九身心几乎崩溃,无意识的倒在地上,滑入了树根交织而成的网洞中,然后趴在那里,双目圆睁着盯着外面,一动不动。 第十四章 无边落木萧萧下 夜枭的叫声,还在寂静的林中回荡。 此时,天色已是渐渐地明朗起来,东方的天际,夜空隐约露出了丝丝白芒。 仇九一动不动的趴在根系所织成的网底下,屏息敛气,就像一只被老鹰追赶了一路的老鼠。汗水,从黝黑的脸庞滚落下来,一双晶晶的眼眸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外面。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树上落下,身形趔趄,差点跌倒。仇九的瞳孔微微收缩。眼前这个人赫然便是那白衣男子。只是,白衣男子一身白衣已是褴褛,那修长的身影也是狼狈不堪。 再没了那仙气飘飘,再没了那霸道孤傲,有的只剩下颓丧。 左腿已断,腹部流血,以剑支地,身形恍惚。 长剑流溢着青色的光芒,剑锋尚利,可是持剑的人已是失去了锋芒。 哗啦啦的声响,两道身影落在了白衣男子的身后。 眉头蹙起,仇九眼珠一转,便望见了那老者和老鬼。老鬼受伤,可却没有半点的痛苦与迟疑,而带着煞气与冷漠。两人落在地上,冷冷的盯着白衣男子,就像是追赶上了猎物的凶兽。 老者忽然开口道,“你逃不掉的!” 白衣男子缓缓扭过头,赤红的双眼平静异常,苍白的面孔露出一丝冷笑。他道,“是啊,逃不掉了!” “我知道你最自负的是《天行九剑》,”老者道。“先前你一招‘星汉灿烂’杀掉了我二十多个精英刺客,但现在的你,可还有能力使出像这一招那般高妙玄奥的剑法你不能了!你的腿断了,腹部受创,真气不稳,剑心已破,你还有什么力气来使出如此违逆天道的招术所以,你必死无疑!” 白衣男子垂下目光,望见了自己那空荡荡的左腿,还有不断淌落下来的血。别说使出《天行九剑》,就算是拖延久一点,他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晕厥甚至死去。他无奈一叹,扬起头望着渐渐在空中隐遁的星辰,道,“没想到我司马长卿会落得如此田地,竟然会被无名老鼠啃食而死,真是可悲可叹!” “其实,”老者眸光冷厉的道。“即便不是我无名对你发起攻击,即便是别人,你也会是一样的下场。剑圣呵,不过是虚名罢了,而这虚名,却让你忘记了武者的初衷,忘记了天地之间,便一直没有过绝对的天下无敌!谁能无敌常胜将军尚且还有一败,帝王将相尚且轮流登台,而你,不过是区区武夫,一介凡人,有何资格躺在虚名谱上永享富贵荣华!” “是啊,”白衣男子道。“安逸抹掉了一个人的棱角,富贵权势葬掉了一个人的锋芒,虚名,让人惴惴不安害怕失去。红尘滚滚,如我这般的,有多少已经化作了尘土飞埃,如流星一般的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显得无比的忧伤,还有落寞,赤红的眸光泛着某种痛苦的愁绪,而眼眸内的血丝,竟然漫漫的淡化下去。 白衣男子,有种英雄落幕的迟暮感,那种悲伤,那种凄凉,让人颤动。 夜风萧萧,枝叶瑟瑟。 一只松鼠从地上掠起,转瞬消失在树梢之中。 月华如练,洒落在地上,留下斑斑光影。 白衣男子忽然抬起头,望着老者道,“恐怕你们不止针对我龙门镖局” 老者淡淡一笑道,“那是自然。龙门镖局虽然坐享天下第一镖局的美誉,但到底江湖如此之大,门派林立,强者无数,我无名要想崛起,自然要拔除这些拦路虎。你龙门镖局是一家,还有十派三门。” “三门者,刺客也!”白衣男子冷笑一声,道。“同欲相憎,同忧相亲,果然如此!不过,三门可非龙门镖局,其底蕴之深,却非你们可以招惹。” “我当然知道,”老者道。“所以我们也不急。虽然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有点自不量力,但渺小的蚂蚁,尚且可以撼动远比自己强大几百倍几千倍的对手,何况作为人的我们!我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总有一日,无名将把三门取而代之。” “那便恭候了!”白衣男子冷笑道。 “不会太久,”老者扬起头眯着眼睛道。“命之所争,不能太急,却也不能太久,久了就会让人心智萎靡热血淡却。” “时间不早了!”老鬼忽然开口道。 白衣男子的身体微微一颤,眉眼一挑,冷冷的盯着老鬼。 老者收回目光,扫了老鬼一眼,然后望着白衣男子,道,“白天将要到来,夜晚将要离去,剑圣,早点上路,不然,你的鬼魂不能赶上地府报道的时间。” “呵,哈哈哈哈!”白衣男子大笑起来,身体如飓风中的叶子,猛烈的摇晃起来。“区区蝼蚁,竟然让我剑圣永不翻身!好,好,好!”话语一落,白衣男子眸光骤然精锐,身体倏然旋起,化作一道旋风悍然扑向了老鬼。 老鬼与老者相距不远,可说是一前一后,可是,白衣男子竟然电闪般从老者身侧掠过,直扑到了老鬼的面前。那可怕的气势,凌厉的宛若千军万马碾压过来。老鬼气息一滞,整个面孔变得苍白,一双眼睛也露出了恐惧与慌乱。 砰! 白衣男子的身体突然横飞出去,重重的撞在了一棵松树上。 松树咔擦一声,拦腰断截,而白衣男子的身体余势不减,横飞数丈,跌落下来。 老鬼面目一滞,呆呆的望着老者。老者缓缓缩回脚,冷冷的瞥了老鬼一眼,然后负手而行,朝着白衣男子走去。老鬼深吸口气,果然深藏不露!刚才老者若是不出手,恐怕自己已是白衣男子的剑下亡魂。可是,老者的速度、果决以及力量,可怕道让人惊悚。 在根系底下的仇九,也是倒吸一口寒气。 这就是强者吗这就是高人吗 一举一动,便是狂风暴雨般的毁灭之力。 一呼一息谈笑风生间,便是一招毙命的狠辣。 自己可以吗 倒下的松树,横在了面前,地上满是落叶。 老者缓缓踱步,如闲庭阔步一般,朝着白衣男子走去。白衣男子骤然被人袭击,跌落在草丛中,无声无息,宛若死去了一般。老鬼跟了上来,手中的剑还在颤抖。 地上,有血迹,浓郁的让人作呕。 老者在数步之外停了下来,眸光阴森的盯着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白衣男子。 老鬼迟疑着,望着老者。 “一代剑圣,昔日是何等的风华正茂凶悍江湖,没想到,竟然败落至此!可见,凡尘的名利,可以将人腐蚀成什么样子!《天行九剑》,大道衍化,通霄汉幽冥,鬼神惧之。一人,一剑,挑动了江湖十几年的风雨,让人敬畏。可如今如何,死了啊!” 老者神色凝重,一种怜悯感叹,油然而生。 老鬼嘴唇讷讷,想说什么,却是说不出来。 天地昏冥,林木森森。在似明非明的光影之中,一切都幽森起来。 树上的松鼠,探出小小的脑袋,惊疑不定的望着地面。 一条蛇,簌簌的吐着信子,犹疑的探起身子,注视着。 老者大手一挥,道,“好歹一代风云人物,即便是死了,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的。去为他收尸!” 老者似乎已经确定了白衣男子已死,背转身淡淡的道。老鬼应了一声,快步跑了过去。忽然,老者眉头一挑,猛然扭过头,而老鬼也是突然刹住了脚步。 整个天地,一下子陷入了一种苍死的境地。 风消失了,空气凝滞了,万物封闭了。 一种幻境一般的死寂,深深的笼罩着这片山林。远在根系底下的仇九,不安的颤抖着。 肃杀,锋芒,危机。 一抹无形的力量,悄然笼罩四方。 大地在颤动,脚下的树叶在跳动,身边的树木在呻吟。 甚至,连自己的身体,也在不安的颤抖着。 老者死死盯着白衣男子的身体,老鬼紧握着剑柄,不由得往后退去。 松鼠没命似地逃走了,蛇惊恐的钻入了地下。 一剑嗡鸣,悬浮而起。 剑身包裹着赤色光华,飞离树林,直上九霄。 光华猛然释放,垂挂天地,包裹万物。 这是神之力,远非凡人所能拥有。老者和老鬼,宛若是见了鬼一般的呆住了。四周树木,萧萧落叶,如对这神秘之力的臣服与恐惧。甚至空气,也在颤抖,也在呜鸣。根系崩断,仇九被那碎末覆盖,只是,碎末却因为他的剧烈颤抖而抖动。 被老者认为已经死去的白衣男子,倏然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空荡荡的左腿,扭曲的面容,死亡一般的眼眸。 “你以为我死了” 老者苦涩的咽下一口涂抹,点了点头。 “你以为我的《天行九剑》只有‘星汉灿烂’那样的威势” 老者略一迟疑,瞬即摇头。 “你们的目光太过狭隘,”白衣男子冷笑道。“自以为凭借着日夜的勤奋,缺乏了上天赐予的天赋,就可以蚍蜉撼树,自命不凡的想要去争那命!你们,到底不过是蝼蚁,是被强大存在所践踏的蝼蚁。要知道,上天之力,可不是凡人所能抵御的啊!” 白衣男子话音一落,已是冉冉升起。 他如仙,如神,仿佛沟通天地大道,顺势而成。 这一刻,仿佛整个天地都在配合他。天地大势,尽在其股掌之间。 “我有剑典,通大道,衍造化,夺神魂,天下无双!” 白衣男子已在数丈高空,翩跹俊逸,如披着一层模糊的光芒。探手一抓,剑在手中,光华潋滟。 “吾名之,斩天剑典。” 咔擦,一棵棵松树,忽然拦腰断截,倒在了地上。 老鬼噗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身体摇摇晃晃软弱无力的倒了下去。 只有老者还在那里站着,只是那吹弹得破的皮肤,瞬息间枯萎萎缩,就像那被夺走了生命精华的树木,快速的老化委顿。 这一刻,老者似乎悟道了,看淡了生死,反而没有了恐惧。 衣衫猎猎,须发飞舞。老者仰头望着白衣男子,脸上是深邃而洞察世事的神情。 “天不可悖,悖之者死!” 轰隆一声焦雷,一道闪电突然从天而降。刹那落在了白衣男子的身上。 衣衫燃烧,躯体为焰。白衣男子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飞向了远处。 轰的一声巨响,山林震颤,鸟兽飞奔。 一抹寒光,从高空弧形掠向远处,消失在莽莽山林之中。 老者依然静静的站在那里,仰望着平静的苍穹。苍穹在这一刻,在老者的心里,变得无比的诡异神秘。难道,苍穹之上真的有神难道浩浩苍天,真的有意志存在那道焦雷,在无风雨的夜晚,竟然劈落下来。 老者想不通,此刻也不想去想。他的身体麻木了。虽然他表现得无惧白衣男子,可是,刚才白衣男子那一剑之威,却是彻底击碎了他的反抗,撕开了他那柔软内心的伪装。他在颤抖,瑟瑟的如风中的野草。 有人来了,落在了老者的面前。 “尊者!” 老者抬眸望去,是山上的守卫。他没有动,神色严肃的让人畏惧。 “去找,即便是他化为了碎末,我也要见到。” “是!” 黑衣人来得快,取得更快,眨眼便消失在老者的视野中。 老者垂下目光,望着昏厥过去的老鬼,低声一叹。到底还是差太远了!已经花费了这么多精力和功夫,可是自己手底下的人,到底还是没有脱胎换骨,保留着最粗陋的一面。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他的脑海里浮现一张稚嫩年轻却又冷厉的面孔,内心不由得一缩,满是冷意。 一脚踢在老鬼的身上,老鬼闷哼一声,悠悠醒转过来。 “尊、尊者!” “没有死就给我起来,少在我面前装死。” 老鬼急忙起身,单膝跪地,道,“老鬼该死,辜负尊者信任!” “你有功,我会赏你。”老者淡淡的道。“走,回山上去。” “是!” 老者和老鬼离开了。整个山林静寂无声。仓惶逃离的松鼠,此时竟然带着几只体型相仿的松鼠回来了,吱吱的叫着,似乎在描述刚才所见的诡异场景。 碎末纷纷落向两边,仇九挣脱出来,大口的喘着气。 他望着四周,四下里的静谧让他绷紧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吱吱!” 忽然,一只猴子从树上跳落下来,顷刻便到了仇九的面前。 “吱吱!” 仇九苦涩一笑,伸手便要去抚摸小猴子的脑袋,可就在这时,周边的树木无风自动,无数叶子哗啦啦的飞落下来。松鼠、鸟雀、猴子,吓了一跳,纷纷向远处而去。刚刚松了一口气的仇九,心猛然一提,凝目望着前方。越发明朗的天色中,只见到一棵棵树木快速的枯萎。 无边落木萧萧下,一抹悲色,蒙漫在眼前。 如在哀歌,如在缅怀, 第十五章 武有锋芒势不破 一颗头颅血淋淋丑陋不堪。毛发披散,混着那血粘在面孔上。血已干涸,表皮已经僵硬。已是有了些时候了! 就这样一颗头颅,圆睁着双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瞪视着面前的陌生面孔。或许,这颗头颅的主人在美梦中被夺去了性命,死了还不知道自己为何到了阴曹地府成了无头鬼魂。 只是,头颅的主人怎么想,面前的人却是不会理会的。 这只代表结果,任务完成的结果。 老者坐在椅子上,显得很是疲惫。屏风已被撤走,所以,老鬼就站在老者的面前。老鬼低垂着头,内心带着不安。眼前的头颅是他完成任务的标致,但是树林一战,他的表现出现了偏差,完全不是自己所预料的那般完美。狼狈!确实狼狈的一塌糊涂!这也导致了老鬼内心里并无半点喜色,反而忧心忡忡。 老者不说话,老鬼也不敢开口,只能等待着。 老者那满身皱褶的皮肤,显然是内伤的表现。他耷拉着头,双手抓着扶手,面上看不出喜怒。远处传来了钟声。晨钟,日复一日的早课就要开始。很快,便听到了尖锐的哨声。跑步声整齐划一,听不出紊乱。 老者抬起头,望着老鬼,开口道,“你在担心我罚你” 老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老鬼表现无能,让尊者失望了!” 老者凝视他好一会儿,道,“你并未让我失望,即便是那死去的二十多个精英,他们不堪一击的结果,也未让我失望。事实上,我现在不想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更不想去对所发生的事情有丝毫的不悦。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坐着,什么也不想。” 老者越是这样说,老鬼心中越是不安。所谓,暴风雨来了的前奏,不就是平静吗 “不过,”老者话锋一转,说道。“说说话或许会更好。”他站起身,踱步而行,从老鬼身边走过。“你无法想象司马长卿的武力,恐怕放诸整个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能够理解。像他这样的人,如果真有仙神之境,那么,他便半步踏入其中,只差一个机缘。可惜,正如我对他说的,尘俗的享受蒙蔽了他的眼睛消磨了他的斗志,让他堕落了。” 老者来到门口,老鬼连忙跟上去,躬身站在后面。 天色已明,晨风簌簌,飞鸟凌空,百兽低吼。 “武有锋芒,无论任何武术,都是如此,没有锋芒的武术,那是舞蹈,是给人娱乐助兴的。可若是为强,便是汲天地之力,顺应天道,以武入道。所谓武道武道,便是如此。不合道之武,那是庄稼把式,不堪入目。但,大道三千,武法无数,各有千秋。司马长卿的武道,是人剑合一,是剑毁人亡。所以,司马长卿堕落,剑道枯萎。今夜的司马长卿,真正入得精髓的,是他那最后一式,那是拼出性命的一式,可惜,天道无常,常妒英才,一道雷霆,便将它破了!” 老鬼想到司马长卿那最后一式,整个天地都被调动起来,那赤色光华,那无声压制,真真是让人毛骨悚然。若真有仙神,那便是司马长卿这样的。 “武有锋有意有势有域,一道一重天。所谓锋,便是气劲,化气为刃,以气伤人;所谓意,是将意念贯注于术,意术合一,灵活百变;而势,不只是借势,更是造势。势者,千变万化,虚实合一,人鬼不敌,入道久矣!而域,便是传说。” 老鬼眉头一挑,问道,“何为域” 老者负手而立,淡淡的望着天边渐渐暗淡的星辰。 “域可以简单的理解为领域,也可以理解为疆域。简单地说,便是一名武者,其武道已达到了出神入化,可以以一己之力辟地为域,而在这个域中,其为王,入其域者,万灵为仆,不能反抗。” 老鬼惊讶的道,“那不是神仙了吗” 老者淡漠一笑,道,“没错,那便是神仙。” “尊者说是传说,”老鬼沉吟道。“也就是说,迄今为止,无人达到如此高度。” “自然无人能达到如此高度,”老者道。“若是真有,恐怕早就有无数人承前启后的去追求修仙了,还在世俗界你争我夺干什么!” 老鬼讪讪一笑,道,“尊者所说极是。” “可是,”老者却不以为意的道。“武道便是攀登,终其一生都在向上爬。你若是懈怠,那便是退步,你若是昼夜不懈,那便是进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千古皆然,三千大道尽是如此。” 老鬼肃身道,“尊者教训的是。” 此时,老者眸光内敛,道,“我无名要搬掉那些大山,自然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无名的意义便在于此。若是林立山巅,俯仰皆为蝼蚁,那我无名,花如此大代价做什么!我们要崛起,要强势江湖,便要不断的磨砺,不断的强化,将路上的敌人一个个拔掉,然后走上属于我们自己的巅峰。” 老鬼忽然想起老者对司马长卿说的话,问道,“尊者说过十派三门,这些都是什么存在” 老者回过头,露出欣慰的神色。他道,“所谓十派,是江湖中真正强势的门派,不过,这十派虽然搅动江湖风云,却与我们无多大瓜葛,更不会阻拦我们的道路。我们所真正在乎的,是那三门。” “我们的同行”老鬼问道。 老者点了下头,回过头望着外面,星辰随着白昼的到来,一颗颗消失在无垠的天空后面。他心中叹息,那些星辰,便像是短暂的花开,绚烂了夜幕,也终结了生命。 “三门:无影,洛苍,鬼谷。它们是现今被推崇为最神秘、最强大传承最久的杀手组织。而他们的底蕴,也是最强大的武力依仗,便是各有一名剑圣坐镇。” “如龙门镖局”老鬼吃惊的道。 “没错,如龙门镖局的司马长卿。他们四人,被江湖中人推崇为万古至今唯有的剑圣。剑法超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崇拜敬畏者,无数。” “可是司马长卿已经被我们杀了。” “所以还有三座大山挡在我们的面前。” “那我们就一个个杀了,将挡住我们去路的高山搬走摧毁。” 老鬼的言辞锋利,语气带着杀气。老者淡漠一笑,不知认可还是不认可。老者摸了摸颔下的胡须,道,“他们都修出了剑势,或阴或阳,或刚或柔,都已到了极致。我有幸见过他们出手,那些所谓的强者在他们面前,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四名剑圣,只是拔剑的刹那,已将对方斩杀在地。” 老鬼神色一滞,想到司马长卿的强大,想到自己在他面前那毫无反抗甚至连逃脱的机会都很渺茫的窘境,不由得颤抖。 “可是,”老者继续说道。“他们虽然强大,虽然让人敬畏,但,他们到底不是神,与我们一样,他们都只是凡胎肉体罢了!世间,没有绝对的完美,所谓的完美,不过是把瑕疵掩藏的极好罢了!所以,我们无名,有的是机会。” “老鬼明白!”老鬼弓着背道。 “我们需要人才,需要不断的从年轻人中挑选精英,而精英,需要我们不断的培养和铸造。一次二十几个人,这对我们来说,损失有点大。”老者叹息道。 老鬼眸光一凝,便明白了老者的意思。他道,“我们现在有一百多名年轻人,他们中有不少都是好苗子,心性、毅力、天赋,都不逊色,若是将他们提拔出来,日后自然是我无名的中流砥柱。” “他们来了有多久了” “最早的有一年,最晚的有三个月。”老鬼想起仇九。 “该练起来了,不然岁数渐长,就算是天才,也会变成废物。”老者道。 “是!” “该有的忠要有,但不只是闭门造车,要让他们在日后的任务中去加深,让忠的思想不受任何外物的干扰。若是在山中口念忠而在外面却做出背叛之事,这样的人,我们无名不需要。” “尊者的意思是让他们走出去” “现在不行,得让他们经受血与火的考验。这样的考验,可以开始了!”老者步出房间,晨晖洒落在大地上,云岫游荡,山林如海。“塔楼,不是温柔乡,不是收容地,时间久了,会让他们形成惯性,变得懈怠懒惰。” 校场,传来了厮杀声。 杂乱的叫喊,杂沓的脚步,还有木质兵器与金铁兵器交击碰撞的声音。很是激烈。 老鬼不由得朝那边望去,只是有院墙隔着,他根本看不见那边的情景。目光移动,落在了高耸入云的塔楼上。他望着最高处,那代表着尊贵的身份和地位,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丝丝的渴望与贪婪。 太阳升起来,阳光普照大地。 树林变得闷热,林地上的片片光斑,折射出了时日的苦闷。 只是,水潭边的林地,却是清爽舒适。 飞瀑轰鸣,水花飞溅,流动的空气饱含着水气。 仇九静静的坐在水潭边,赤裸着上身,露出那黝黑的结实的肌肉。 今日校场乱斗,他竟然没有受伤,反而一棍打在了仇六的脖子上,立时将他击晕过去。仇五等人杀气腾腾的追着他,可仇九变得更加敏捷更加灵活。乱纷纷的人群,成了仇九最好的庇护。许多人,似乎对仇九心生畏惧。仇九不起眼,甚至游离在人群之外,可是一次次的校场乱斗,仇九的武力变化极其之大,让人刮目相看,也让人心生畏惧。 不只是武力,更有仇九身后可能站着的势力。 势力才是让人畏惧的,更何况是神秘的未知的势力。 仇九在塔楼内大口吃着食物,让仇五等人愤懑而恼恨,却无可奈何。更何况,仇九无论是何时何地,对他们都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难道,仇九已经不在乎仇十二难道,仇九修得了神功,不再沉默低调,而是要高调的将昔日看不起他的仇五等人击垮仇五等人,内心中产生了许多疑问,而疑问却是他们这个年纪最常见的心理。 仇九没有想今日的校斗,更没有想仇十二,而是在向昨夜的杀戮。 特别是那白衣男子。 那一剑的光华,那抬手便让山里震动天地失色的武力。 何为武力何为圣 他不清楚,他所知道的,是一个人修武可以修到白衣男子的地步。 他知道,人的武力可以达到飞天遁地令山河失色的地步。 他渴望的是,自己何时能如那白衣男子那般。 有人走了过来,仇九抬起头,便露出了惊愕和惊慌。来人是老鬼,一袭黑衣,面无表情。仇九急忙站起身,身体瑟瑟。老鬼在几步之外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仇九,那眸光似乎能窥探到仇九的内心,将仇九内心里的所有秘密一览无余。 仇九害怕的,便是内心秘密的被发现。 “你在练武”老鬼冷声问道。 仇九愕然,抬起目光望着对方。老鬼哼了一声,仇九的态度让他不悦,更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侵犯。想到来路上仇九的表现,而今的仇九似乎心态变化了许多。 “明日开始,你便入塔楼,我会带你练武。” 仇九闻言,惊讶之下又是松了一口气,显然老鬼并不知道昨晚自己在场,更不知道那夜黑衣人尸体上的东西是被自己拿走了。仇九连忙点头,道,“仇九明白,多谢师傅提携。” “提携”老鬼冷笑一声道。“若是丢人现眼,所谓的提携,可就没有那么仁慈了!” 老鬼甩手转身,冷然离去。仇九便定定的站在那里,望着老鬼的背影。直到老鬼从石阶离去,仇九长长舒口气,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 “仇十二,我终于可以进入塔楼,可以练武了!” 这是一种认可,也是一种激励。仇九虽然不明白许多事情,但数个月的经历,却足以让他感受到什么并领悟什么。他忽然一头扎入水中,然后将自己浸泡在其中,让潭水的冰冷激励打磨自己。 仇十二的面前,在他眼前出现,瘦弱,孤零,面色灰白。 哗啦一声,他从水中钻了出来,大口的吐出潭水,一双澄净的眼睛,锐利的注视着天空。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我会带你回家。仇十二,你听到了吗等着我。 第十六章 道有多艰携相行 晨钟响起,飘荡在山腰腹地。云岫游弋,清风徐徐,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发起了新一天的争吵。校场上的黑衣人少了五个,不过,剩下的却是穿上了黑藤软甲,腰间配着长刀。 塔楼的门开着,却没有人走出来。 仇九站在校场上迟疑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朝塔楼走去。门口的守卫冷冷的注视着他,可却没有阻止他。仇九步入塔楼,门轰然合上。塔楼一楼大厅,已经坐满了年岁相仿的孩童,一个个挺直腰板面色严肃目光炯炯有神。只是,这些孩童的内心,不知填充了多少与他们年岁不符的东西。 仇九在甬道停了下来,目光逡巡,扫视大厅,最后落在了仇五等人的身上。仇六仇恨的瞪视着他。仇九面无表情,一步步朝那边走去。 仇十二依旧不见。 仇九已经有两个左右月没有见过他了。 内心的不安与担忧,如迸射而出的岩浆,烧灼着内心。 仇九坐了下来,身姿端正,目不斜视,如在等候命令的兵士。一双双冷冰冰的眸光落在他的身上,仇九却毫不理会。 今日没有了校场的乱斗,仇九似乎明白些什么。不过,今日会发生什么,他却是无法猜想的。很快,楼梯传来了脚步声,厚重,沉稳,如即将带兵出征的将军即将出现在兵士的眼前。一双双眼睛变得灼热欣喜。 很快,下楼的人出现了。 是那老夫子。可是,今日他却没有穿着儒袍,手里也没有书籍。他穿上了一身合身干净的武士长袍,头上戴着一条黑缎面的抹额,中央镶着一颗绿松石,手里拿着一柄刀鞘的刀。他面色凝重眸光锐利,俨然不是昨日的夫子,而是上阵杀敌的将军。 眸光如电,扫过大厅,面目微扬,神态倨傲。 大厅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一双双眼睛闪耀着如星辰般熠熠的光芒。仇九望着老夫子,也是颇为惊讶,不明白他到底是夫子,还是一名杀伐果决的武士。只是这一身衣服装饰,完全改变了他的形象。仇九想着,自己若是穿上这样一身衣服,会是怎么个样子。 老夫子咳嗽一声,缓缓将手中的刀放在了面前的木坛上。 刀鞘黝黑,是用牛皮所制,外表刷以黑漆,用金线勾勒出一条蛟龙的形象。刀柄很长,缠着黑绸丝绦。 老夫子神色严肃的望着面前的孩童,如在注目自己手下的兵士。他沉吟许久,直到他认为可以的时候,他才缓缓的开口。 “你们一定很奇怪,今日为何校场比斗取消了,你们又会奇怪,为何今日老夫穿成这个样子。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孩童们齐声道。 “是,”老夫子道。“你们不会知道为什么,更不会知道老夫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不过,今日你们就会知道了。” 孩童们眸光灼灼,期盼着老夫子一解玄机。只是,老夫子似乎要吊足胃口,停顿许久也没有再开口。一层层楼上,站着不知多少黑衣人,他们面色冷漠,眸光锋利,一动不动便若是塔楼的雕塑。高耸的塔楼,在这热切而又沉寂中,显得无比的神秘。 “告诉老夫,”老夫子忽然道。“无名是什么” 孩童们没有迟疑,立刻高声喊道,“家。” “还有呢” “我们誓死效忠的家。” 声音整齐划一,如奔雷响起,震颤塔楼。余音回荡,绕梁不绝。 老夫子满意的点点头,道,“对,这就是你们的家,你们唯一的家。这个家赐予你们新生,给你们住所衣食,传授你们本领学识,开启你们的心智。这个家,是你们生命的点,是你们日后生命依存的港湾,是你们生生死死愿付出生命代价予以守护的家。这就是你们的家,”声音由激烈高昂,瞬间变得温和。“你们唯一的家,是你们日后在血与火挣扎中唯一能得以慰藉的地方。也是你们受伤后,能得以休憩调养并安心住下来的家。这个家,接纳了你们,认可了你们,并赐予你们新生。” “誓死效忠,誓死效忠!”孩童们举起拳头,高声喊道。 “对,”老夫子点头道。“无论是你们,亦或是我们,不分年岁高低,不分本领强弱,更不分身份尊卑,这个地方,都是我们要一辈子予以守护并扞卫的地方。这个地方,是决不允许任何人予以侵扰并玷污的地方。这个地方,是你们的尊严所在,是你们生命价值的所在。现在老夫告诉你们,老夫是谁” 整个大厅空前的火热,火热的不是热闹,而是那激昂沸腾的心,是那灼热尖锐的眸光。这一刻,即便是游历在人群之外的仇九,也被感染了。 仇九只觉得热血沸腾,整个身体以至神魂,都在为老夫子的话语而癫狂。家,港湾,依存,尊严与荣耀,为之付出生命代价。他似乎明白这番话语,更似乎明白未来的路怎么走。 “老夫是谁”老夫子抓住刀振臂而起,大声喝道。“老夫便是无名的守门人,是无名的一把尖刀。何为守门人那便是守护无名不受外敌侵扰破坏,那便是守护你们安宁的生存。何为尖刀那便是无名若有一日需要,老夫无论是否老迈是否能够行动,老夫都能挺身而出,与强敌抗衡。刀,凶器,杀敢于侵扰进犯无名之敌!” 老夫子的声音,先是怒吼,既而威严,随即悲壮。抑扬顿挫,让所有人的思绪都为之鼓舞为之流转。即便是一层层楼上的黑衣人,此时也是眸光闪烁,隐隐带着滚热而激昂的泪光。 “所以现在,”老夫子平和的道。“你们该知道老夫是谁,老夫为何要穿上这身衣服了” “夫子学究天人勇武无敌!”孩童们高声喊道。 老夫子淡淡一笑,低垂下目光,望着面前的木坛。他缓缓道,“为何要教授你们文字,为何要让你们识文断字,又为何要让你们每日校场比斗你们明白为什么吗” 一个孩童忽然站起身来,大声喊道,“为了更好的守护我们的家。” 另一个孩童争先恐后的跳起来道,“为了让我们成为无名的尖刀。” 老夫子缓缓抬起头,眸光赞许的望着那两名孩童,然后挥了挥手,让他们坐下。他长长的吁了口气,道,“他们二人说的没错。无名是你们的家,需要你们一起守护扞卫。可是,如果你们凡庸无能软弱,那,你们如何来守护扞卫无名,你们又如何抵御强悍的外敌所以,我们不需要废物,不需要只会摇头晃脑的书生或者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蠢货。我们需要允文允武的人才,这样的人,才值得无名认可接纳,才值得无名耗费钱粮心血进行培养。无名,是强者的家,是强者的尊严。” 一时间,百余孩童中有一些人垂下了面孔,露出了痛苦而自卑的神色。只是,他们的身边,他们的同伴,却是振臂而起,大声欢呼。这让这些自卑痛苦的孩童,犹如掉入了油锅中,痛苦不已。 老夫子满是皱纹的脸孔潮红激动,颔下的胡须不停的颤动。 老夫子忽然将刀拔出,刀出鞘,寒光辉映。 呛的一声,瞬息间,整个大厅安静下来。 “刀,是武者所配,是强者所有。他可斩落敌人,可庇护亲人。日后,他也会成为你们的骄傲。所以,自今日起,早课取消,你们将参与实战训练。” 哒,哒,哒,有人缓缓从楼梯走下来。 那脚步声震颤着激昂火热的内心,仿佛每一步都是鼓槌落在鼓面上一样。老者也转过了身,面色庄严,身体挺直,将手中的刀侧身放着。慢慢的,仇九的视野中,便出现了老鬼那穿着一身崭新袍服的身影。 身形依旧挺拔,如标枪一般,双腿移动,上半身纹丝不动。一双眼眸锋利的注视着面前的孩童。他就像巡视兵士的将军,威严,醒目,冷酷。他缓缓走下,来到了老夫子的身边,然后将右手放在了木坛上。 所有人都望着他,似乎连呼吸也忘记了。 “现在,给我滚出去!”老鬼嘴唇微动,声音尖刻冷酷,宛若一声惊雷,轰然炸响。大厅你的孩童闻言,大吃一惊,茫然失措,不明所以。可是,老鬼没有解释,而是一掌砰的落在木坛上,木坛刹那分崩离析,无数的碎片飞射四周。 啊的惨叫之声,一瞬间响起。 一道道瘦弱的身影迭飞而起,撞在了边上的墙壁上。 鲜血,如残影飞溅,洒落在旁边孩童的脸上衣服上。 “出去!” 老鬼厉声喝道。 那些呆滞的恍惚的孩童,大脑一片空白,乱哄哄的朝着塔楼之外跑去。大楼的门已经打开,门边的守卫侧着身,目光凛然的盯着他们。 仇五等人从仇九身边擦身而过,如其他孩童一般的争先恐后,带着畏惧与惊慌。可是,仇九却是呆在那里,神色茫然,带着惊讶和恐惧。他望见了那飞起来的鲜血,望见了那撞在墙壁上的瘦弱身影。事发如此突然,而且毫无缘由,这不由得不让包括仇九在内的这些孩童震惊。 仇九又想到仇十二,仇十二怎么了仇十二会不会因为瘦弱想家,而让他们这样毫无缘由的杀死!他回过神来,双拳捏在一起,一股忧虑化作惊恐,让他急切的想要见到仇十二。可这时,老鬼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皱眉,不满,还有戾气。 老鬼橐槖的走过来,硬底皮靴,发出厚重的声音,还有刀在甲胄上摩擦的声音,都在折磨仇九。仇九心中恐惧,望着老鬼。 那张面孔,那双眼眸,还有熠熠生辉的甲胄,都让仇九恐惧。他想起林中的尸体,想起那白衣男子被偷袭的景象,身体不由得冷颤。 老鬼停了下来,直直的盯着仇九的眼睛。 “你为什么不出去” “我、我” “你为什么不滚出去!”老鬼怒吼,如惊涛拍岸。 仇九立时被震住,整个人都麻木了,呼吸变得急促,心脏如要从胸腔里飞出来。 呛!一声冷厉之声,便见到寒光骤然从鞘中飞出。 仇九大脑空白,思维凝滞,甚至连神魂,也是呆怔的。 那寒光朝他飞来,顷刻间便掠过了胸腹。瞬即,仇九感觉到了疼痛,视野中随着那寒光倒卷而去的,还有殷红的血光。 瞳孔一凝,如神魂回到了体内,仇九啊的一声惨叫,身体倒飞,撞在了木柱上,然后滚落下来。鲜血,咕咕的从狭长的刀口中喷溅出来,不一会儿已是染红了仇九所卧的地面。 老鬼走过来,目光冷厉,毫无怜悯之色。他一脚踩在了仇九的脑袋上,重重的往下踩。仇九大脑嗡鸣,宛若是要爆开。老鬼俯下身,弯腰盯着仇九那煞白的脸。在仇九模糊的视野中,可见的是老鬼身后的刀,已经刀上缓缓滑落下来的血。 “告诉我,你为何不听号令” “我、我想见、想见仇十二,他、他不在这里,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呵,呵呵,原来你还如此义气,居然这个时候担心起自己的朋友来了!可是,你忘了,你忘了你的命是谁救的!你忘了你的命是属于谁的!你的命属于我,你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我。可是,你却在藐视我、挑衅我!你说,对于你这样执迷不悟毫无忠诚的蝼蚁,我该拿你怎么处置才好!” “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会拂逆你,我会忠心于你,只是,只是我想带着仇十二,我们一起为你办事。相信我,仇十二会有用的,他会为无名做大事的。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带着仇十二,求求你!” 仇九的眼睛已经充血,两个眼珠几乎要跳出来。他的嘴唇鼻子,都渗出了殷红的血。气息孱弱,仇九的大脑一片空白,脑袋此刻,似乎不属于他。 这时候,老鬼忽然抬起头,二楼一名黑衣人飞身而去。 松开踩着仇九脑袋的脚,老鬼转身而去。 “给你一刻钟时间,若是不能及时出来,你和你那见鬼的仇十二,便一起去死!” 仇九翻过身,睁大着眼睛望着塔楼的顶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眶里,泪水无声的滚落下来。他不知道为何流泪,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心情如何。他只是如一条突然获得水的鱼,只想着喘息着,大口大口的让那空气流入干瘪的肺腑。 砰! 一人从二楼飞落下来,重重的落在了仇九的身边。 仇九艰难的侧过脸,便见到了一张消瘦苍白的脸。这张脸他几乎认不出,消瘦的已经只是皮包骨头,那脸色就像是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白、 粉。毫无血色,孱弱到了极点。 “仇十二!”仇九艰难的唤道。“仇十二!” 那个身体微微一颤,煞白脸孔上的眼睛无力的睁了开来。 “仇九!”笑的如此艰难,仿佛身体已经没有了一丝足以支撑起他微笑的力量。 仇九哭着,翻过身,一把抓住仇十二的手。 仇十二,整整瘦了几圈,身体已经没有了原有的灵性,便若是枯萎的即将凋零的花。 “仇十二,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你、怎么你变成这个样子!” “仇九,仇九,家,家,家!” 塔楼外,传来了哨声,尖锐而急促,便若是昨日晚上,仇九听到的鸣镝之声。仇九忽然起身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俯下身一把将仇十二抱了起来。 “我会保护你,仇十二,我发誓,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相信我!” 瞬即,仇九抱着仇十二大步朝着塔楼外跑去。而仇十二只是默默的盯着他那张严肃的挂着泪珠的脸,笑着,笑着,一滴泪悄然在脸上滑过。 第十七章 山有木兮木有纹 闷热的天气里,林中无一丝风动。 投射在树林中的阳光,无声的跳动着,宛若疲惫不堪的精灵。 而四周,却是森森的郁郁的林木,虽然茂盛,却也丢掉了精气神。 一群穿着青色衣袍的孩童,瘫倒在地上,大汗淋漓,大口喘着气。 一些身子骨弱些的孩童已是面色煞白嘴唇发紫,双眸流露出迷茫与痛苦,还有深深的乞求。 这些孩童,大的在十五六岁,小的不过十二岁左右。 昼夜不断,在山林中穿梭,负重前行。跟随在侧的黑衣人宛若毒蛇,冷酷无情。当一个孩童坚持不下倒在地上,一根鞭子立时化作毒蛇,狠狠的鞭挞在那孩童的身上。 所以,在一些孩童的身上,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一条条的鞭痕。 这是训练,却残酷无情,让人深深地绝望。 更何况,连日骄阳,气温高到让所有生灵畏惧。无论是白天,亦或是晚上,风仿佛消失了,只剩下那流连不散的高温。 特别是茂密的丛林,挤挤的草木,更是闷热的如蒸笼。 一道鞭子落在地上的霹雳声忽然想起,瘫倒在地的孩童们立时站了起来,然后开始朝前面奔跑。他们的身上,背上、手臂、双腿,都缠着包袱,看上去很重。孩童们奔跑着,跳跃着,在林中奔跑。 在人群后面的,是背着仇十二的仇九。 仇九目光坚定,咬着嘴唇,拖着沉重的双腿跟上去。 仇十二依旧消瘦,整个人不成样子。只是,仇九不愿意放弃,更不愿意将他留在塔楼。仇十二不肯说他在塔楼的事情,只是不停的说着梦里的家和亲人。仇九知道,他依靠着梦来支撑自己的生命。这几日,他们便在一起,可惜,不能回到水潭。 如飞鸟投入笼中,仇九对水潭越发的惦念。 还有那只猴子,不知道有没有找自己。 “啊”的一声,仇九身边的一个孩童忽然被树根绊倒,整个人栽倒在地,脸上全是血。这个孩童艰难的爬起来,眼泪汪汪,望着在不远处冷冷盯着自己的黑衣人。那条鞭子在甩动,发出阴恻恻的声音。 仇九不管那些,他只想着带着仇十二继续往前奔跑。他不能松懈,他只觉得自己内心更加的坚定。因为负担,因为羁绊,因为许诺。他说过,他要保护仇十二,总有一天,他要带他回家。 而要达成这样的许诺,便要不让自己倒下,不让自己垫底,而由此让自己在这里有地位。 汗水被甩落出去,消失在密密麻麻的荆棘丛中。 头顶的阳光,闪烁着,辉映着,让人眼前一花,视野模糊。 仇九垂下头,大口喘着气,抬起双腿,越过一根横在面前的树干。 双脚落地,他毫不停留,滋溜一声窜了出去。他越过五个人,很快又越过十几个人。他现在已经跑到了中段位置,跑在最后的人距他有十几丈远。 林中有花,颜色各异,色彩斑斓,蜂蝶在花丛中飞舞嗡鸣。 浓郁的香气,伴着林中的腐朽,弥漫在眼前。 前面有人跌倒在地,大声的痛叫着,抱着自己的右腿在地上翻滚。 痛苦超出了忍受程度,便不只是痛苦。 仇九从那人身边掠过,匆匆瞥了一眼,那人的腿宛若是折断了一般,而那张脸孔上,面皮已是扭曲在一起了。 一名黑衣人突然出现,大手一挥便将那人夹在腋下,腾身而起,转瞬已是消失。 没有谁知道他会被带到哪里,更不知道他最后会怎么样。 只是自此之后,仇九便没有见过那个有些熟悉而有些陌生的孩童。 前面是一片空地,林木稀疏,野草绵密。 空地的尽头有一堆石头,立在那里宛若一个坟茔。 冲在最前面的人突然加速,快到那坟茔前时便猛然俯身一冲,整个人滑地而行,从坟茔旁边掠过,然后停在了空地边缘,如死了一般的躺在那里。身后的人纷纷如此,包括仇九也是,只是仇九背着仇十二,他的俯冲,只会让他自己身体更难受。 长距离滑行,胸前的衣服被摩擦的破烂,甚至连皮肤也被蹭破了。 仇九不管,胸前火辣辣的疼痛,并未影响他的满足。 他将仇十二放下来,然后翻过身躺在那里,望着湛蓝的天空。 “仇十二,你看,我们没有落后,我们完成了!” 仇十二没有说话,一双没有光泽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天空,嘴唇翕动,不知想说什么。 几个黑衣人从四周林木下走了出来,眸光冷冷的扫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孩童。 “一刻钟,一刻钟过后,便从这里往回跑。” 冷酷的声音响起,让得到喘息之机的孩童们蒙上了阴影。 他们不知道来回有多长的距离,只是觉得,这段路便是生命最漫长的旅程,而且也是最艰难的旅程。 可是,没有人敢反驳,没有人敢不满。 他们想到那一条条落下的鞭子,想到被带走的人,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 仇五等人在仇九东面,只是少了仇六。仇六在一个时辰前突然撞在了树上晕厥过去,然后便被带走了。仇五对他们没有任何的感情,相比较怜悯,他更讨厌他们。不过,对于仇六的事情,仇五等人似乎毫不在乎。在这个日复一日的林中负重奔跑中,似乎个人的去留,远比整个团队重要。 在仇五身边,年龄最小的仇十一显然快要坚持不住了。 仇十一不时朝仇九这边望来,望着仇十二,面露杂色,有些艳羡。 有人已经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发出一声低吼然后迈步往回奔跑。 陆陆续续的身影站起来,跟了上去。 仇五已经起身,可是身边的仇七仇八等人却依旧躺在那里。仇五面色难看,一脚踹在了仇十一的身上,仇十一抱着仇五的腿,目光乞求的盯着他。仇七仇八仇十虽然起的慢,却也是站了起来,望着仇十一的模样,不由得面色复杂的望着仇五。而不远处,仇九起身将仇十二背在背上,用一根藤蔓将他紧紧捆缚在身上,低声说着什么。 仇五瞥了一眼仇九,忽然狠狠的将自己的腿从仇十一的双手中拔出,怒斥道,“你若想死那便去死,不然便给我站起来。” 仇十一在哭,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无比的哀伤。 可是,仇五不理会,已是迈开腿跑了出去。仇七等人看了仇十一一眼,面色凝重的跟了上去。仇十一嚎啕大哭起来,便如山下的那些受委屈的孩子一样。可是,没有人理会他的委屈,更没有人安慰他的酸楚。 一道鞭影,倏然从天而降。 “啊!” 凄厉的叫声,在沉闷的林中响起,惊起一只只远近树上的鸟儿。 “仇九!” 正当仇九感觉眼前出现重影的刹那,仇十二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仇九深吸口气,只觉得肺部火辣辣的如被撕开了一半。他勉强一笑,一边望着前方,一边说道,“仇十二,你怎么样,好受些了吗” “仇九!” “嗯,你说。” “我看见他们了。” “谁” “爹娘,还有隔壁的阿涛哲寿他们。仇九,他们在朝我招手呢!” 仇九心中一沉,猛然刹住脚步,回头望着仇十二。仇十二的面孔没有丝毫的光泽,暗沉沉的如被淡淡的墨水一层层刷了一遍。他的内心萦绕起挥之不去的悲伤,还有焦虑。 “仇十二,你这是怎么了” 啪的一声,一道鞭子落在了仇九的腿上。仇九没有倒下,双腿的鞭痕带着殷红的颜色。 “我想找他们去,仇九,我离他们这么近,这么近,仇九,这是我第一次与他们这么近啊!” “别胡说,仇十二,你这是幻觉,他们不在这里,他们在你的家里。你给我冷静点,你哪也不能去。” 啪的一声,又是一道鞭子落下,这次仇九双腿一颤,微微一弯,差点跪在地上。从他身边掠过的仇五等人,面露讥诮之色一闪而过。 仇九侧过头,瞥见了不远处面色阴沉的黑衣人。黑衣人似乎愤怒了,仇九的行为似乎挑战了他的威严。第二鞭远比第一鞭要重,狠狠的嵌进肉里,再一甩而出,溅起血肉。 仇九咬着嘴唇,继续朝前跑去。 “可是,我怕我等不到了,仇九,我若是现在不去找他们,我怕我等不到了!” “你胡说,只要你活着,你便有机会,而且,我会帮你。” “仇九,你要是我哥哥多好!” “我就是你哥哥。” 仇十二那灰白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那双没有光泽的眼睛,也漾着那笑意。这笑虽然不自然,却是如此的纯净。他趴在仇九的背上,气息微弱,便不再说话了。 飞瀑的轰鸣,在远处的树林中响起。一只瘦小的身影在树梢掠过,发出吱吱的声音。仇九没有理会,他只是凝聚所有的力量灌注在双腿上,奋力朝前面跑去。 他想跑,跑的越快越好,这样,他便能让仇十二休息,更有可能向老鬼请求,让他安排大夫给仇十二看看。他双眸赤红,满是疯狂而唯一的思绪。他越过一道道身影,化作别人眼中的残影。 一棵棵树木在身边掠过,那在树顶上飞掠的身影,不时发出吱吱的如呼唤的声音。 仇九没有理会。他不理会那吱吱的声音,不理会飞掠过去的树木,甚至不理会在身边倒下的发出哀嚎的身影。他更不会自己身体那如破车即将散架一般发出的警告。嘴角淌出血来,肺部随着他每一步的迈出发出的撕裂的痛苦。他奔跑,没命似地奔跑。只有前方,只有尽头。一股饱含水汽的风突然自前方扑面而来。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空气。 仇九突然怒吼一声,加快速度极速冲了过去。石阶便在眼前,水潭便在左侧。他没有看水潭,没有留恋自己不时想起的地方,掠上了石阶,冲进了场地,然后如飞矢一般的倒在地上,滑地而出。 地上,是深深的滑痕,是带着血的痕迹。 有人走了过来,一把将他和仇十二提了起来走向塔楼。 塔楼如此之高,尖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如佛门宝刹。难道,塔楼也饱含佛理,能渡人罪愆,引人步向极乐! 夜,只有丝丝缕缕的风断续的从面前掠过,带来的不是清凉,而是浊闷。 仇九赤着上身,胸前缠着一圈一圈的白色绑带。他已不再喘息,只是感觉疲惫。他坐在水潭边,闻听那倾泻而下的流水,那轰鸣的响声。 猴子蹲在他的脚下,乖巧的倚在他的腿上。 仇十二被送上了塔楼的第二层,他不知道老鬼会怎么安排。 但是,仇九将自己获得的第一的奖励,化作了这个请求。 请救治仇十二。 老鬼没有犹豫便同意了。这让仇九无比的感激。这也让仇九深深的以为,这个残酷的地方,其实也有温情;冷酷残忍的老鬼,其实也是个邻家大哥,内心并没有表面的那样无情。 坐在水潭边,深深的呼吸着。肺部还会疼,只是,仇九已经不再理会。 别说肺部,现在他整个身体都如散了架一般。 他伸手摸了摸猴子的脑袋,然后仰头望着树梢上的天空,以及天空中熠熠闪耀的星辰。 他想到自己的发小,想到那两张稚嫩的脸,不由得笑了。 我不仅要将仇十二送回去,我还会去找你们。你们过得好吗如果他们欺负你们,到时候我便帮你们教训他们。还记得吗山上每次遇到毒蛇,你们都是躲在我的背后。可是现在,我可比以前要厉害啊,别说毒蛇,就是老虎,我也会为你们击退!到时候,你们可别吃惊啊! 两道身影站在远处的树梢,俯望着坐在水潭边的仇九。 “你说的没错,这个孩子天赋很高,若是培养得当,日后会是我无名的一把尖刀。不过,这个孩子的心思还是太杂了,他的心并没有整个都在我无名上。” “尊者,要么快刀斩乱麻,让那个仇十二死去,这样就断了他对外面的一切感知。” “山有木兮木有纹,岁岁轮回是沧桑。他还小,至少两年内还不会出任务。若是太过急切,怕会适得其反。慢慢来,等到时机成熟,一击而中,反而能取得最好的效果。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思念成疾,病入膏肓。怕是难以好转!” “吊着,这样会成为他的动力,会让他变得强大起来。” “是!” “这些时日,我们不会有大动作。龙门镖局覆灭,我们也该休养生息一段时间。趁着这段时间,我们无名要调整,也要发展。” “明白。” 老人离去,老鬼缓缓从树梢飞落下来,抚摸着身边的树。 树皮龟裂,年轮不知多少。他抬头望着挺拔高耸的树干,这棵树有不少岁月了!老人的话在脑海回荡,“山有木兮木有纹”,他知道这句话的原话不是这样,但他记不清了。不过,这句话有其深意。 每个生命,到最后都是痕迹累累的,如此才显出生命的厚重。 没有痕迹的生命,那是虚无,是无价值的废物。 老鬼朝水潭方向望去,只是面前参差着大小不一的树木,挡住了视线。 “我可是把希望落在了你的身上,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低声一叹,他踱步朝前走去。这里,可不能成为仇九的归宿之地! 第十八章 狼在深山爪牙张 “你知道前些时日为何允许你在这里吗” 老鬼缓缓走来,仇九吃了一惊,仰着头,似乎没有听明白。老鬼淡淡的站在那里,月色如水,蒙漫在他的身上,越发显得威严。 “知道为什么吗” 仇九站起身,身边的小猴子紧张的躲到了他的身后。仇九摇了摇头。 “你以为只是仇五等人的排挤冷漠你以为是无名的不屑一顾” 仇九望着老鬼,不明白他想说什么。繁星满天,明日必然是艳阳高照。想到日复一日的重负奔跑,那艰苦与疲惫,让人不自觉的感到森寒与绝望。 老鬼走到仇九的身边,手臂一挥,小猴子轻而易举的到了他的手中。仇九猛然转身,眼中闪过焦虑,嘴唇翕张。可老鬼捏着小猴子的脖子,露出森寒的牙齿,技巧一笑道,“无名从不收留没用的废物。这里不是流民收留所,不是佛寺道观,更不是花子帮。无名,即便有无数的财物,也不会用在毫无意义的地方。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只有对无名有用的,才值得无名栽培。” 小猴子龇牙咧嘴,面露愤怒与恐惧。 可是,老鬼紧紧的捏着它,对它的反应毫不在乎。他侧着脸,森森的望着仇九那日益成熟的面孔。黝黑,健康,结实。 “你明白吗” 仇九盯着老鬼手中的猴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他点了下头,嗯的应了一声。 “不,”老鬼摇了摇头,道。“你还不明白!” 小猴子忽然抽搐,吱的一声,口中流出血来,便不再动弹。 仇九双目赤红,内心里的怒意与仇恨,瞬间腾升。老鬼杀了小猴子,杀了他的同伴。他仰着头怒视老鬼,可是老鬼冷冰冰的盯着他。 “莫要忘了,你的命是我的,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因为,我是你的师傅。” 仇九心中一凉,整个人如被浇了一盆冷水,内心里的愤怒与仇恨,刹那化为了沮丧与悲哀。 “更何况,如果你想让仇十二活着,你便必须听我的。” 仇九垂下的目光一瞬又抬了起来,那灰暗的眼眸亮了一下。 “放心,”老鬼淡淡一笑道。“他还活着。只是能活多久,就要看你自己对无名有多大的用处了!” “我会变强!”仇九道。 “变强不是靠嘴说的,”老鬼道。“用你的行动表现出来。” “我会的!”仇九攥紧拳头道。 猴子的尸体倏然从老鬼的手中滑落下来,仇九立时蹲在了地上一把将它抱住,眼泪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老鬼俯视着他,神形眸光,都如那金铁,无丝毫的柔情。 “还是刚才的问题,你明白了吗” 仇九抱着猴子尸体,紧紧的贴在胸前,任由泪水滴落在它的身上。 “我明白,是因为你们想锤炼我的心性,让我在逆境中成长。” 老鬼眸光微微一凝,嘴角翘了起来。他没想到仇九会说出这番话来。这番话自然更贴合他的问题。他点了下头,道,“没错,我们就是想锤炼你的心性。若是你如凡俗之人一般自甘堕落,那么,你早就被扔进狼窝了!更别提那仇十二的死活会让我们插手去管。那段时间,你的表现不错,你的志向,你的决心,你的毅力,还有你的心性,都得到了我们的认可。如果你能坚持,总有一日,你会比许多无名刺客更优秀。” “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仇九闷声道。 老鬼转过身,瞥了他一眼,道,“武道,当心无旁骛了无挂碍,方得大道,若是为世俗蒙蔽双眼,让七情六欲填满心胸,你会有什么作为!无名的基本精神,便是对敌人狠,对自己狠。起来,跟我走!” 仇九跪在地上抱着猴子,仰着头望着他。可是,老鬼神色冷厉,不容拒绝。 “它是我朋友。” “你没有朋友,无名的刺客不需要朋友。走!” 老鬼的声音带着煞气,面孔沉了下来。仇九心中一沉,低头望着渐渐僵硬的猴子。老鬼已经朝前走去,仇九还在犹豫,好一会儿,仇九缓缓将猴子放在地上,起身跟了上去。 他不能违背,不能争辩,不能拒绝。他的命只是别人的。 次日,天色晦暗,晨风袅袅,带来了一天中最为舒爽的清凉。 一群孩童早已穿戴好,站在校场上。随着一声哨声响起,这些孩童们便纷纷朝着山下跑去。 仇九跑在最后,眸光在不远处的老鬼身上一瞥而过,便跟着人群往山下跑。这次,他没有背仇十二,但是却背了更为沉重的包袱。他不知道具体有多重,只是那包袱落在背上,却是让他双腿罚沉。他咬着牙,深深吸了口气,便将那疲惫与沉重抛到脑后。 下山,穿林,上山。路本来没有,渐渐地便有了。 林木,荆棘,杂树,已经被一次次的踩踏,让开了一条路。 横在路上的断木,却没有被人移开。这些孩童们便艰难的跃起来,跳过断木。 黑衣人在远近跟着,手中的鞭子在阳光下闪烁着。 昨日的疲惫在夜里凝聚,在次日又被鼓起的勇气和凝聚的力量推开。疲惫被掩藏,等待着某一刻的彻底爆发。树上的鸟儿习以为常,也不飞走。远近林中的动物,睁着小小的眼睛好奇的张望。 太阳升到最高,投射下最为毒辣的光芒;汗水如雨,随着身体的摆动而被甩落出去。时光如水,悄然离去。当太阳在西山落下,漫天的残霞如血一般的殷红,涂抹着苍穹。 孩童们精疲力竭,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身后的黑衣人挥舞着鞭子,鞭子在空中旋转,发出尖锐的的声音。孩童们嘶哑着嗓子在那里喊着,汗水刺痛了双眼,让他们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夜来了,风在塔楼外闲逛,月亮静静的俯望着,星辰眨着眼睛默不作声。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孩童们已经麻木了。甚至到了此刻,他们也不再关注跟在自己身边的到底是谁。 人越来越少,百余人,到现在不过三十多个。 他们行走如风,矫健轻盈。树木,荆棘,杂草,已经构不成障碍。 来回的奔跑,也不能让他们感觉绝望。 他们习以为常,整个跑下来已经不需要一日的时间。甚至,连跟着的黑衣人也似乎不见了。 没有了那冷厉的目光,没有了那毒蛇一般的鞭子。可是,他们依旧不敢松懈,照着既定路线,甩开双腿,一心一意的奔跑着。 仇九去看了仇十二,一刻钟的时间,每个月一次。 仇十二躺在床上,盖着薄薄的被子,面色依旧苍白。 有几次,仇十二浑浑噩噩,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仇九便坐在他的身侧,抓着他那麻杆一样枯瘦的手,听他呓语。仇九的眼眶湿润,内心充满了悲哀。疲惫不能压垮他,辛苦不能压垮他。可是,仇十二的病情,却是压垮骆驼的稻草,让他充满了悲伤。 仇十二睁开眼睛看着他,此时的他显得清醒许多。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过来。” “我听他们说,你常常来看我,可是,我却很少见到你。” “那时候你睡着了,我不想惊动你。” “可是,我似乎睡了很久,睡的很疲惫。” “你病了,需要多休息。” 仇十二笑了笑,枯瘦毫无血色的脸,笑容有些诡异僵硬。 “你还好有没有被处罚” “没有,我现在表现很好。” “我知道你可以的,你跟仇五他们不同。” “仇六仇七还有仇十一不见了,不知道被送到了哪里,现在仇五身边没有几个人了。仇十二,你等着,到时候我会让仇五他们给你道歉。” “不用,”仇十二道。“我没什么,是我自己整日里想着爹娘想着家,让他们难堪了!仇九,不要为我鲁莽,这样只会让我难受。” “我是你哥哥,你被人欺负了,我自然要为你出头!”仇九坚定的道。 仇十二呆呆的望着他,喃喃道,“是啊,你是我哥哥,你是我哥哥。”渐渐地,他合上双眼,孱弱的呼吸着,睡着了。 仇九紧紧握着他的手,凑到他的耳边,声音坚定的道,“仇十二,我是你哥哥。”一滴泪挂在仇十二的眼角,晶莹如那宝石般璀璨。 负重奔跑,已成了常态。坚持下来的人,便只有这三十八人。 老人站在石阶上,望着这三十多道身影如放出去的箭一般,消失在树林之中,那还有皱纹的脸孔,露出了欣慰之色。 “你们做的不错,大浪淘金,留下的,便是无名的坚兵。” “可惜,一百二十五人,留下的也只有这些了!” “没关系,只要有,就是无名的希望和机会。我们不要废物,废物再多也只会浪费钱粮和精力。” “不过,废物也有再生价值。” 老人回过头,看着老鬼,道,“都送去了吗” “全部送过去了,仇大很高兴。” 老人撇了撇嘴,道,“可不要那么快榨干了,不然我们可没那么多人给他那送去。” “仇大说发现的矿场太多,若是不尽快挖掘,怕会被官府发现踪迹,如此便有风险了。” “这是他的事,”老人剔了剔眉道。“可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老鬼笑了一声,道,“也是。” “行了,盯着点,该变幻就得变幻,有了根基,便可以开始下一步了。”老人道。 老鬼望着莽莽山林,长吁口气道,“这是锻炼他的体魄,让他们的身体强壮到在极端环境里都能够支撑下来。练武练武,首先便是炼身,而后是修心。炼身筑基,打磨筋骨,让身体轻盈而强健,步伐稳而轻,行走如风。刺客一途,一击必中,撤身而退。” 老人瞥了他一眼,眸光淡漠,看不出感情。他转身道,“你现在是他们的师傅,怎么教是你的事,我不过问。” 老鬼转身道,“老鬼明白。” 夜深,一月如盘,高挂中天。 远近是莽莽群山,掩隐在夜色之中。断崖,风急。可听见狼嚎的声音。 老鬼站在断崖边,身后是穿着藏青色袍服的仇九。 “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不知道。” “下面是狼谷,你听见了” “有狼的叫声。” “知道有多少狼吗” “不知道。” 老鬼回头,月辉落在脸上,显得幽冷,他淡漠一笑,道,“你不应该知道,知道了,或许便会成为你心中的魔障。” 仇九心里咯噔一声,一种不好的感觉勃然升起。 老鬼回过头,望着脚下深渊,道,“你来山上多久了” 仇九摇头,道,“不知岁月。”昼夜轮回,时间概念早已模糊。 “但是,”老鬼道。“你却已经成长起来了。” “这是无名的培养,也是师傅的栽培!”仇九道。 “这是你的造化。你强大了,也是无名的成就。”老鬼不置可否的道。“但是,强大是没有极限的,只要你一心想强大,你便会一直强大下去。这需要拼命,所谓命,不过就是自己争来的。” “仇九明白!” 一时,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月光如水,匹练天地。四下里暗影幢幢,随风摇曳。断崖处在风口,自然风会大不少。而脚下,狼的嚎叫却是没有停止过。仇九不知道有多少狼,但从狼的叫声来辩,应该是不少。 “仇五被你击败了”老鬼忽然开口问道。 仇九怔了一怔,随即点头道,“一时侥幸,是仇九反应快,才胜了一招。” “但你却打破了他的道心,”老鬼道。“从此,他在武道上便再无成就,他的武道之心里,一辈子都会蒙上你给他的阴影。” 仇九淡淡的道,“这是正常的交手,胜败无常,输赢不定。” 老鬼没有回头,但是仇九的冷漠,让他有些厌烦。相比较起来,以前还带有义气心思的仇九,虽然让他不屑,却让他觉得好控。不知何时开始,仇九与自己等人,越发的相似了。这让他想起雀鸦,雀鸦自那次失利之后便从山上消失了。 老鬼心中一颤,急忙收摄心神。他转过身缓缓朝坡下走去。 “明日你会另有安排,不要参与他们的行动了。” “是!” 月华倾泻,仇九瘦长的身影孤单寂寞,却冷森森的如一柄寒光萦绕的长刀。如老鬼的感觉,不知何时起,仇九确实越发的像老鬼等人了,淡漠,冷酷,越发的没有了人间烟火的气息。若非仇九每月定期去看仇十二,所有人都会认为,仇九已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这样的变化,自然与每日不间断的训练与封闭的环境有关。 这一点,仇九似有所感觉,又似毫无感觉。 他垂下头,锐利的眸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手掌已有老茧,可在他的眼中,那是力量的积蓄。嘴角微微翘起,他冷笑起来。 仇五算什么!他提步朝山下走去,身后,是狼的叫声 第十九章 凶光环伺屠刀扬 校场上,仇五倒在了地上,在几十双眼睛的环伺下,他的信心、高傲与尊严,被彻底踩落在地上。当他望向仇七等人,仇七等人那失望与淡漠的神情,再次击碎了他残留的丝丝幻想。 颓然垂下目光,他败了,失去了一切。 而仇九就站在他的面前,手中无锋的剑如洋溢着可怕的寒光。仇九肃身而立,面色淡漠,眸光掠过仇五,注视着院墙外的天地。老鬼说的没错,他的心性变了,变得冷酷,变得决绝。 但是,这一切是谁导致的 仇九手中的剑落在地上,他转身朝塔楼走去。仇七等人望着他,目光瑟瑟,带着希冀。就像是老虎,当头领失败之后,其他的成员便敬畏的望着新的强者,希望得到认可。可是,仇九对他们时而不顾,神态疏远迤迤然的从他们面前走过。 仇七仇八和仇十互相对望着,满是苦涩和沮丧。他们忽然放下手中的兵刃,双腿跪地,向着不远处的黑衣人。 “仇七、仇八、仇十,愿更换姓名,请求准允!” “准!”黑衣人面无表情的道。 坐在地上斜着身子大汗淋漓的仇五,面色灰白的望着他们三人。无名准许更换姓名,更换姓名便意味着重新加入其它团队。自此,属于仇五的仇字一系,崩溃了。他的目光呆滞,面色苍死,就像是一瞬间被人抽走了全部的生机,只等待着他自己萎缩死去。垂头望着底下的木棍,木棍已被仇九一剑斩为两段,断口齐整,说明仇九的力量已达到了让人望而生畏的地步。 曾几何时,这个刚来的瘦弱的男孩,是所有人所漠视的对象。 曾几何时,他被排挤在边缘,所有人都对其不屑一顾。 曾几何时,他仇五可以肆意的将其践踏凌辱。 曾几何时,他仇五是一个领队,是无名有身份的存在。而这身份,意味着腾起,意味着日后地位的崇高。 可惜,山河易变,局势逆转。 他仇五,彻底失败了! 一名黑衣人走到了仇五的面前,仇五抬起头,呆呆的仰望着对方。没有怜悯,没有讥诮,有的是令人生寒的疏远与冷漠。 “你败了!” “对不起!” “在无名,没有人可以说对不起,因为,说对不起的人是没有资格的。” “我愿意接受惩罚。” “起来,跟我走。” 仇五站起身,身形趔趄。黑衣人转身朝校场外走去,仇五默默的跟在后面,宛如那黑衣人的影子。仇五的颓败,让站在校场中的一些人心有余悸,不由得暗下决心。如果说仇五的失败还有一丁点价值,那便是让一些人产生了危机感,越发的坚定了某种信念。 仇五走了。仇七仇八和仇十分别加入了另外的队伍。他们,在新的队伍,没有任何的地位和身份。 塔楼内部,昏暗的屋子,充斥着浓郁的药味。 仇十二躺在床上,厚厚的被子盖在身上。他面色灰白,嘴唇青紫,消瘦的面孔又瘦了许多。那气息,便若是游丝一般,仿佛一阵清风便能吹断。 仇九蹲在床边,手握着仇十二的手,紧紧盯着那张脸孔。 仇十二陷入了深度的昏厥,没有意识到仇九的到来。 仇十二嘴唇呢喃,似乎在说着什么。 仇九凑过去细细的倾听,那声音很模糊。仇九低声道,“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仇十二说的是《心经》,其他的词语没有形成声音,但是仇九知道是什么。仇九的眼眶里闪烁着泪花,不一会儿,泪水便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仇十二的情况,让他心情沉重,即便他不是大夫,他也知道仇十二的情况不容乐观,很可能,仇十二已经撑不住了。 一个人出现在仇九的身后,仇九回过头,仰头望着。 “尊者把他五百年的人参提供给他了,但是,人参只能吊住他一口气,却无法消除他的疾病。你心里要有个数。” 仇九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准备好,晚上你要去个地方。” “好!” 老鬼深深的忘了仇九一眼,然后转身,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停下来,道,“你喜欢用什么兵器” “剑。” “为什么” 仇九脑海浮现那白衣男子的身影,一柄长剑,不仅潇洒,而且充满威严。剑,可为杀器,却又充满了神圣的气息。 “我善用。”仇九自然不会说是因为那白衣男子,所以简单的回答了老鬼。老鬼沉吟片刻,似乎不大满意,却又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 “我会给你一柄剑。” 老鬼离开了,门被关上。屋子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击败仇五,并未让他感觉到开心或者自豪,有的只是心里的刹那沉重与悲伤。当仇五落败,顷刻便散掉了所有的势,变得孤独无助茫然无措,这让他想起自己,还有仇十二。兔死狐悲,总是让人唏嘘。仇九不认为自己会步仇五的后尘,所以他的悲,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同身受罢了。 “你要好起来,”仇九喃喃道。“你若是不好起来,以后,我怎么带你回去呢我带你回去了,你的爹娘和邻居会怎么想呢仇十二,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好起来,让我看看曾经充满生气的你,让我听听你说《心经》的事情。给我讲讲你的家乡、你的家人,还有你的朋友。你知道,我自小就是孤儿,父母在我年幼时便因病去世,我独守着那破落的茅屋,整天在山上、田间来回的晃悠。那时候,很多人都说,我是不会长大的,因为像我这样的,迟早会因为意外死去。仇十二啊,我没想到,我在这里还会有你这样的朋友,虽然我们相处不久,我们甚至都没有怎么讲过自己的过去,可是,那份感情,那份友谊,却仿佛几百年前就已结下。你告诉我,我们前世是不是兄弟是不是朋友要不然,我们怎么会如此投缘呢!” 仇九双目沁泪,面庞抽搐,痛苦的望着仇十二。可是,仇十二没有丝毫的反应,仍旧沉睡着。 封闭的屋子,那药味凝滞着,如那粘稠的水,怎么也飘不出去。 收回目光,仇九便坐在地上靠着床沿,仍旧握着仇十二的手。 “还记得你念的佛经吗我现在不仅全部都会背咏,甚至我能够写下来。你说我以前是不是读过书,不然我为何学认字学写字如此之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在村子里,那老学究教过我,可最后却气的胡须乱颤,指着我说朽木不可雕。是啊,同样的学习,在村子里和在这里,我的表现缺失不一样,这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你,因为你在督促我鼓励我,让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好。” 他吁了口气,望着黯淡的墙壁,道,“按照你说的,你的家应该比较富裕,不像我家徒四壁,你的父母定然也是有学识有涵养的,所以,我若是不能变得有涵养有学识一些,到时候我带你回去,你的父母岂不是要骂我!我要变好,不仅仅是为了你,也为了能够在日后走的更远更稳,让自己过上舒适的生活。仇十二,”他扭过头,趴在床上,望着仇十二的脸。“一起努力,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让自己在这个环境里更强,我们一起加油,好不好” 夜色朦胧,月亮早早的就挂在了天上。 夜风袭袭,虫吟不绝。 “知道我为何明知那个小家伙会死,仍然将自己的人参给他服用吗” “尊者自有远虑,老鬼短浅,无法揣度。” “正如你说的,法外自有情,如此恩惠,他自然要铭记于心。而且,那小家伙日后死去,定然让他断掉了七情六欲,只会更加的冷漠尘世。当一个人冷漠的对待尘世,那么,他对于生命,又会有什么怜悯呢!” “老鬼明白,这便是我们为何要如此训练他们的原因。” “一步步来,让他们见识了外间的丑恶,他们便会越发的漠视生命。一个人,只有真正的认为自己的家是好的,才会越发的珍视自己所拥有的,进而漠视他人。” “老鬼会安排好来。” “他的天赋不会比你低,只要他成材了,你的地位在组织中自然会提升起来。照看好他,莫要让我失望了!” “是。” 朦胧的夜色下,一道身影驮着一个人从山腰飞掠而去,倾刻消失的无影无踪。老人站在院内,眸光深邃的注视着。 “小家伙,这是对你的第一次考验,莫要让老夫失望了!” 树林深处,山高林密,一片漆黑。静寂无声,留得夜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一道身影飘然而落,望着被黑暗所吞噬的山谷。深吸口气,这人宛若幽冥鬼魅,无声无息的朝山谷而去。当距离山谷十余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然后奋力将肩上驮着的人掷了出去。 只听得噗的一声,那被掷出去的人落在了地上。这人便旋身而起,飞上了一棵十丈左右高的大树,静静的站在那里,俯望着前方的山谷。 狼的叫声突然传来,低沉绵远,一阵腥风瞬即从山谷中扑来。 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出现在山谷中,便像是萤虫的光。 可是,空气变得浊闷,山谷的气氛被一股肃杀笼罩。 站在树上的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低声呢喃着什么。 落在地上的人悠悠醒转,睁开眼眸,一片茫然。 他以为自己还在那间屋子里,还陪着自己惦念担心的朋友。可是,一股腥臭的味道从四周涌来,他的身体立时绷紧,蓦然的升腾起凶险的感觉。他腾身而起,忽然如石化了一般呆呆的站在那里。 那一双双眼睛,不断的靠近,伴随着愤怒的低吼。 他见过这种眼睛,在家乡的山上。 那是狼! 浑身猛然一颤,他伸手到腰间,想要抓住什么。可是腰间空空如也,他的面色骤然变得苍白,冷汗直冒。 狼越来越近,它们似乎在观察,又似乎在等待。 狼是群体动物,每次行动都是群体出击。 它们咧着嘴,亮出了锋利的獠牙,嘴里的口水哗啦啦的滴落在地上。 粘稠的空气,便充斥着这种腐臭的味道。 凶光四处,杀机四伏。 仇九强自镇静,大脑飞速运转。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谁把自己扔在了这里他忽然想到老鬼,老鬼说过晚上有自己的行动。他呆住了,这就是今晚的行动可是,老鬼去哪了 他身体忽然一晃,差点跌倒在地。周边靠近的狼群被吓了一跳,纷纷往后退去。脚绊倒了什么东西,仇九心中猛然一亮,脚尖一挑,倏然将地上的东西挑了起来,然后伸手接住。 是一柄剑。 长剑出鞘,青光闪耀,寒芒化作一阵冷风呼啸而出。 剑光映在仇九的脸上,眸光内敛而深邃,他紧紧盯着剑身,内心的恐惧与慌乱,刹那的消失了。 咬了咬牙,仇九狠厉的瞪着前方。 败,则死,胜,则活。 他将心一横,忽然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剑光在黑暗中一闪,宛若飞过的流星。便听得一道呜嗷的叫声,锋利的剑刃砍入骨骼的咔嚓声瞬间响起。仇九没有停留,脚步一转,长剑立时倒转而出。剑尖带着一滴温热的血,刺向了北面。 绝境,便是要以大无畏的勇气来开拓出自己的生机。 山谷深处,传来了一声威严而愤怒的咆哮声。 立时,围在仇九身边的狼,低吼一声,呼啸扑来。 腥风扑面,杀意渐浓。 仇九眸光一闪,旋身退步,长剑反刺后方。无论任何招式,只要运用得当,便可用任何兵器使出。所谓,招在活,不在死。他在树林中用木剑演练过无数次,又在校场乱斗中施展过,那些招数,早已化为了他自己的本能。剑刺、挑、崩、砍、削、剁,化作一道道寒芒在黑暗中迅猛祭出。狼的叫声,此起彼伏,温热的血液,飞溅四处。 站在树上的人双目凝聚,露出欣慰而忌惮的光芒。 当仇九突然一个箭步冲出,迎面一头狼已是扑到了头顶。 那锋利的爪牙,凌厉而凶狠。 仇九仰身滑过,剑便从那狼的腹部掠过。 嗷呜——血喷溅在仇九的身上,遮蔽了仇九的视野。仇九就地一滚,然后翻身而起。地上,已是散落着一头头狼的尸体。他喘着气,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水和汗水浸湿。但是,他内心的冷酷与坚韧,便像是经过了一次锻造。他赤红着双眼,冷冷的盯着前方几头犹疑不定的狼。 一阵风袭来,窒闷而浑浊。 其中一头狼忽然转身,飞快的朝山谷深处跑去。 可这时,仇九目光一凝,一个箭步窜了上去。突然,仇九只觉得背部火辣辣的痛,扭头望去,便见到一头狼不知何时从身侧袭来,那锋利的爪子狠狠的从他背上划了下去。伤口很深,几乎刮到了脊柱。仇九倒吸一口凉气,扭腰回身,一剑狠狠的劈了过去。 噗! 剑刃生寒,锋芒犀利,长剑瞬间从那头狼的头顶嵌入,瞬即从咽喉飞出。仇九身体一斜,重重的落在地上,然后抓着剑半蹲在地上。 月亮挂在虚空,星辰默默不语。整个山林,都蒙漫在夜色的沉寂之中。树上的人突然飞身落地,到了仇九的身侧。仇九扭头抬起,盯着来人。 “回去!” 仇九没有迟疑,站起身将剑入鞘,默默的跟在了那人的身后。 那人再没有说什么,仇九也没有问什么。两人便若是心照不宣的说明白了一切。 身后,山谷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静静的躺着一头头已经死去的狼。山谷中,一声声狼的嚎叫响起,如愤怒仇恨。仇九忽然回头望去,山谷上方的悬崖上,一头魁梧健壮的狼冷幽幽的盯着自己。 第二十章 杀尽狼群血横流 水潭,飞瀑,轰鸣。 仇九整个人浸泡在冰冷的潭水中,湍急的水流冲击着他的身体。 他的背部,火辣辣的疼痛,血丝不断的涌出来。 他闭目浮在水中,长发如水草一般的飞舞。苍白的面孔,如那岩石一般的峻厉。不知何时,他已不再是那个孩童,再没有了孩童的那份天真与纯洁。他的内心里,涌动着躁动、杀戮与残酷。 是时间改变了他,环境改变了他,还是他自己臣服在了现实的面前,将自己改变 老鬼站在水潭边,眸光幽幽的望着在月色下倾泻而下的流水。 他的眉头皱在一起。仇九的成长,既让他欣慰,又让他忌惮。 说到底,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任人差遣的角色。而正是基于此种身份,地位便不是绝对的稳固。在这个强者为尊的地方,任何一个突然崛起的新人,都可能爬到自己的头顶,将自己踩在脚下。 收回目光,锐利的望着那涟漪堆叠的水面。 仇九,越来越像个无名的刺客。 那份勇毅,那份坚韧,那份决绝,都毫不逊色于经验丰富的刺客。 他就像一匹狼,已经扬起了自己锋利的爪牙。 当仇九从水中浮起来,露出那水淋淋冷冰冰的面孔,老鬼的神色便恢复了冷漠。仇九睁开双眼,明净、冷厉,毫无感情。老鬼转过身,淡淡的道,“走!” 仇九从水中走出来,身上的水哗啦啦的滚落下来。地上是湿漉漉的脚印。旁边猴子的尸体,已经腐烂,无数的蚊虫在上面飞舞,发出嗡嗡的叫声。仇九从它的身边走过,眸光无丝毫的波澜。 塔楼内,昏暗的屋子,格调沉闷。 仇九进入浴桶,浴桶蒸汽弥漫。滚烫的水,足以让人畏惧。可是,仇九眉头不皱的踏入进去,然后缓缓的将身体融入那水中。气雾飘绕,将仇九笼罩。仇九的皮肤变得通红,如煅烧的金铁。他闭上双眼,面色平静。气雾里,充斥着浓郁的草药味。 门外的眼睛消失了。 “无影有了动静。” “准备与我们开战吗” “那倒没有,不过是试探警告罢了!” “门中最近可有行动” “一些小任务而已!” “但是与无影有关” “呵,同行同行,自然会有所接触,不可能一辈子没有纷争。” 老鬼沉默下来,幽幽的望着外面。身边的黑衣人身材高大健硕魁梧,穿着一身紫绸袍服,面孔方正,鼻梁高耸,一双眼睛却是阴恻恻的。 “雀鸦没有消息” “没有。” “可惜了啊!”老鬼叹息道。“本是个有本事的人,若不是发生了龙门镖局那件事,我还想向他讨教他的绝招‘封侯’呢!” 男子朝老鬼瞥了一眼,嘻嘻一笑道,“你要想学,可以问我啊!” 老鬼望着那男子,面色平静,道,“我还想多活二十年呢!” 男子抓了抓自己的头,突然大笑起来,道,“罢了,这是你自己不愿意,怪不了谁!对了,明日我将下山,有没有什么安排” 老鬼摇头,道,“那小家伙没有彻底成长起来,我是不会下山的。” “行,”男子道。“待在山上虽然乏味,却也安全。回来请你喝酒。” 老鬼嗯了一声,只是凝视着窗外的风景。男子走了,四下里一片沉寂。窗外远近,是莽莽群山,夜色朦胧,云雾如海。他的心里,有着自己的盘算。雀鸦的“封侯”虽然厉害,但到底偏于霸道,失了机巧灵敏。一刚一柔之谓道,太过刚猛,便失了平衡。 第三日,当老鬼站在石阶上,迎面走来的人面色苍白的停了下来,望着他。老鬼神色淡漠,即便他已知道了结果,却也心绪不动。 “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他说,年年记得给他一瓶酒,不然他在幽冥地府也不会放过你。” “还有呢” “雀鸦的‘封侯’很厉害,你要想学,在他屋子里有一本书,你可以自取。” 老鬼侧过身,那人便从他身边走过。没想到无影如此的厉害,竟然以一人之力杀了无名二十七个人。无名几乎全军覆没。这可是自龙门镖局以来,无名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可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事实上,到现在他还不知道无名背后是什么只知道,无名的实力绝不仅仅限于这片山林。无名有矿藏,各地有分支,甚至还有不少的商栈。在无数不知姓名的人之上,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家主。 无名的绝对领导者,自然是家主。 不是什么师傅,不是什么尊者,更不是什么都统,是家主。 几乎没有几个人见过家主,只是家主的指令,却不时传到山上。 对雀鸦的处置决定,便是家主作出的。 水潭,飞瀑,晨光。仇九纵身而起,带起浪潮一般的水花,如猛虎般落在了岸上。他手里有剑,剑光清幽,浑身散发出可怕的杀气。他心有猛虎,杀意纵横,让周边的气流骤然一滞。落叶萧萧,虫吟消逝。眸如星辰,面如钢铁。他忽然提步,如迎向千军万马,气势巍然。 剑芒倏然一展,他旋身而起,反手一剑刺向身后,瞬即剑尖一颤,剑刃迎向虚空,划出一道弧线。脚尖点地,斜身掠过,如那风中浮萍。可是,他的脚如与大地相勾连,悬而不倒,斜而不歪。力量,灌注手臂,与剑相连。剑,便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气息暴涨,剑芒炽热。 腿在地上一扫,卷起无边的落叶尘土。 晨光熹微,山林渐渐热闹起来。山腰,晨钟响起,回荡山林。 可是这一切,与仇九无关。他的人,如陷入了幻境之中。在环境里,他面对的是无数的敌人。这些敌人有着诡异而强大的威力。便如人与妖之间殊死搏斗。汗水已经沁出,随着他的移动,而飞落出去。 忽然,他一脚重重踩在地上,然后一剑疾驰,刺向苍穹。 他飞身数丈,几乎掠过树梢,一剑轻鸣,剑芒如绽开的烟花。 虚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一道细小的痕迹。 仇九飘然落地,垂着双臂,剑身上,流淌着他手臂上的汗水。 招式很简单,但却全是刚猛霸道一路。 刚猛霸道,所需的是无穷的气力。剑的威力,便是来自于人的力量的爆发。 他仰起头,望着虚空中的那道痕迹,黝黑而满是汗水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远处,老鬼淡漠一笑,倏然离开了树木。 地上,猴子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顺着残留的痕迹往南百余步,在一片荒草丛中,有一个石堆。 石堆不大,很不起眼,却是坟茔。 坟茔前面,离着一块一指长的墓碑,上面没有字。 而此时,阳光已经洒落在这片荒草中,罩着那小小的坟茔。 又是夜幕,又是从昏厥中幽幽醒来。 一双双猩红的眼睛环伺在侧,炙热的鼻息近在咫尺。 这次,仇九没有丝毫的慌乱,一点点的恐惧也没有。他无比的冷静,眸光一扫,手便抓住了一边的长剑。他腾身而起,东面的狼便已是扑了过来。呛的一声,长剑出鞘。 寒光骤然在夜幕中划过,嗷呜的痛苦呻吟之声便已是响起。 寒光消遁,血柱喷涌,一头狼飞身坠地,再也没有起来。 仇九的脑海里想着那简单的招式,那些招式化作一道道身影,在脑海里起舞。 “封侯!” 剑有七尺,比较长。仇九双手握着剑柄,眸光凝视着犹豫不安的狼群。脚步一折,他倏然转身然后一个冲刺窜了过去。快若流星,迅猛决绝。一头狼还未反应过来,那剑已是刺穿了它的头颅。长剑斜着划出,仇九扭身扑向北面。惊恐不安的狼群,在一声威严的怒吼声下镇定下来。 一头头狼张牙舞爪愤怒的扑了过来。 空气里弥漫着腐臭与血腥的味道。 滞闷的山谷,全是那让人窒息的气味。 剑光飞闪,一道道鲜血飞溅而起,掠过长空,洒落在地。 一头狼扑到了仇九的背上,一头狼咬向仇九的大腿,一头狼撞向仇九的胸口。仇九跺地而起,身在半空,那三头狼攻势落空。剑在半空一转,仇九扭身如一支利箭射向地面,甫一落地,他旋身而起,剑横扫四周。 骨头碎裂声,不绝的响起。滚烫的鲜血,落在了仇九的身上。 很多狼,猩红的眼睛密密麻麻的在黑暗中悬浮。 低吼,咆哮,杂乱的脚步声如那沸腾的水。 仇九衣袍飞舞,斜身避开两头狼的攻击,一剑斩落下来,一头狼已是化为了两半。仇九毫不迟疑,宛若在羔羊群中肆虐的恶兽。剑光骤起骤落,身影变幻莫测。剑嗤的一声,倏然刺在地上,微微一弯,弹射而起,带起一片的尘土砂石。 砂石疾驰,如那流星,重重的击打在狼的额头,然后从脖颈处飞了出来。 时间便在这沉闷而可怕的场景里悄然流逝。 现在已是什么时候时间过去有多久无论是狼还是仇九,都不知道。狼的凶狠,不是他仇九一人的嚣张可以压制的。狼的愤怒,也不是一具具尸体可以消弭的。无数的狼,仿佛倾尽了巢穴,向眼前这个仇敌发起进攻。 在山谷之上,一头毛发雪白的狼,冷冷的注视着下方。 这是它的领地,这些是它的子民。 可是,领地遭到侵袭,子民遭到杀戮。它那冷酷的眸光,便像是利剑,满带着仇恨。 望着的尊严,是不容亵渎的。 圆盘高悬,月辉如水,洒落在它那雪白的毛发上,泛着血色的光泽。 眨眼间,它消失了。 地上已是成片的狼的尸体,鲜血已经将大地浸染的粘稠乌黑。 仇九也累了,汗水和血水将他身上的衣服紧紧的黏在皮肤上。 剑刃似乎也钝了许多,再没有了先前的锋芒。 面前身后,还站在几只狼在那里喘息。 它们心有不甘,虽有惧意,却没有逃离。双方都疲惫了! 仇九双手握着剑柄,侧着脸注视着面前的那头狼。他看不清它的样貌,只见到那双猩红的眸子。他忽然想起猴子,想起他在自己眼前被活生生捏死,然后在树下腐烂。蓦然的,他心生不忍,痛苦油然而生。 人可以疯狂,但绝不会一直疯狂。 即便是疯子,也会有不疯的时候。 突然,仇九整个人倒在地上,脖子处传来剧烈的痛苦。 仇九回过神,便见到一头硕大无朋的狼不知何时从何地扑向了自己,一口咬在了自己脖子上。伤口很深,几乎要咬断他的脖子。仇九刹那的清醒过来。仁慈,只会让自己陷入绝地。仇九一拳轰在了那头狼的眼睛上,狼哀嚎一声,松口往后跳去。仇九得到喘息之机,翻身而起,一手捂住脖子上的伤口。 鲜血汩汩,很快将整个手掌染湿。 仇九咬着牙,眸光冷厉,狠狠的瞪着那头狼。 这头狼,体型远比其他狼要硕大,而且,它一出现,周边几只狼立刻摆出了臣服卑微的姿态。 嗷呜! 那头狼突然仰头怒吼,前肢一屈,倏的扑向了仇九。 速度很快,快到几乎无法让人反应。 仇九身形往后退,持剑立在了胸前。那头狼已到了近前,可怕的强悍的气息让人滞闷。砰的一声,狼撞在了剑上,又撞在了仇九的胸口。一口血噗的喷了出来,胸骨如被撞断了一般,仇九滑地而出,退出了十余步,几乎跌坐在地上。而那头狼落在地上,却又再次扑了上来。 锋利的爪子,宛若钢铁所铸,寒意森然。 周边的狼在嚎叫,如在为那头狼呐喊助威。 仇九急忙脚步一滑,闪身避开。那头狼扑空,却是摆动尾巴,瞬间转身斜着扑过来。狼四肢团在一起,然后奋力的踹向仇九的面孔。仇九上身后仰,狼的爪子便从面前掠过。仇九的上身几乎要沾着地面,却又猛地立起,然后一拳轰向狼的腹部。 狼的健壮魁梧,并不影响它的敏捷。当仇九一拳轰来,它已是奋力划动四肢,快速的窜了出去。狼落地,扭头恶狠狠的瞪着仇九。仇九却是弯着腰大口的喘息着。胸口的闷痛,让人呼吸不畅。 一滴血,从嘴角滴落下来。 脖子上的伤口如被烙铁烫了一下一般,钻心的痛苦让人心神难以平静。血已从脖子浸染了半个身体。若是白天,必然可见仇九那狰狞的身影。 那头狼还未动,四周的狼却已是低吼一声扑了过来。 剩下的狼已经不多,却足以对仇九构成可怕的威胁。 更何况,那头狼的存在,更让仇九不敢松懈。 仇九盯着那头狼,双耳注意着四周的动静。那些狼已到了身边,那张开的嘴巴如要将仇九撕碎。突然,仇九腾身而起,一剑直刺苍穹。被血污覆盖的剑身,倏然滑过一抹青光。 剑,仍锋利。 一头头狼撞在一起,倒在地上。那头巨大的狼此时腾空而起,硕大的身影眼见着便要撞在仇九的腰腹部位。仇九面色一狞,猛地将剑砍向狼。狼怒气冲冲,似乎不想躲避那可怕的一剑。狼头已撞在了仇九的身上,仇九手中的剑已经落下。 砰! 仇九被撞飞,重重的撞在了山谷的壁上,然后滚落下来。 仇九大口吐着血,那一撞之力,宛若陨石撞击在山岳上。 狼落地,身形恍惚,却是高傲的扬起头,发出如号令般的吼叫。 一头头狼扑向仇九。 仇九俯身趴在地上,身上被藤蔓纠缠。一头狼落在了仇九的背上,锋利的牙齿外露,狠狠的朝仇九的脖子咬去。另一头狼锋利的爪子狠狠的拍在了仇九的大腿上,然后张嘴便咬向已经被撕伤的大腿。 猛然间,一道寒芒倏然划过,一头头狼飞跌而出,发出哀鸣嚎叫。 仇九翻身而起,满是血污的身体无比的肃杀冷酷。 他已疲惫,可内心的冷酷与杀意,让他宛是若从幽冥中逃出的恶鬼。 他盯着那头狼,一步步的朝前走去。 狼并不惧怕他,神色无丝毫的动摇。仇九朝它走来,它也朝仇九走去。不分人、狼,这是生命的搏斗,生命,没有本质的差别。 然后,刹那间,人与狼同时扑向对方。 唯一的结果,只能有一方活下来。 夜很深,深到仿佛可以窥见黎明的到来。山谷的响动,持续了不知多久,可现在,终于安静下来。就像是沸腾的水,终于恢复了平静。 一道身影站在那里,保持着战斗时的姿态。只是,这姿态已经没有了锋芒,更没有了戾气。如风吹过,带走了一切的愤怒与仇恨。然后,这道身影倒在了地上。满地,尽是尸体,还有浮在地上的血水。 第二十一章 油尽灯枯命多艰 斗室。 两道身影先后落地,矮瘦的身影擦着地面滑出十数步远。 剑光清寒,闪过一抹抹的厉光。 矮瘦身影长剑一侧,箭步而起,转瞬已是到了那高瘦男子的面前。高瘦男子眸光一凝,冷冷的盯着对方,当对方的剑芒近在咫尺,他忽然抬手,手中长剑迎面而起。叮!干脆的响声在斗室之中回荡,一缕缕光芒在彼此视野中飞溅舞蹈。 汗水,从矮瘦身影的额头淌落下来。 高瘦男子纹丝不动,单手拎着长剑,凝视着对方。只是,他看似轻松,握剑的手臂上经络却是浮现出来。 咯铮的一声,高瘦男子手臂一动,长剑向外一推,对方踉跄后退了几步。然后,高瘦男子箭步窜了出去,然后抬脚一脚踹向对方的胸部。矮瘦身影面沉如水,虽然喘着气,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当那一脚到得身前,他猛地旋身一侧,一剑随身划过。高瘦男子啊的一声轻叫,整个人立时横飞而出,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这时候,门被推开。斗室内的灯火剧烈的摇晃着。 矮瘦身影提剑直立,目光冷冷的朝门口望去。 “走了!” 门口的人冷冷的道。矮瘦身影一声不吭,默默的走了过去。而倒在地上的男子望着他,眉眼已是皱在一起,他朝自己的腿部望去,一条螺旋形的伤口,如赤焰蜈蚣,趴在那里,他的身上,已满是汗水。门合上,斗室一片沉寂。 “你差点败了!”甬道里,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老鬼开口道。 “我知道,”仇九眸光幽幽,道。“我还差一些火候。” “你的剑法有了狠辣、刚猛、决绝,”老鬼道。“可就是差了势。你可知何为势” “人之势,剑之势,”仇九道。“便是修为。” “剑势一出,天地为之动容,”老鬼不置可否道。“如风有势,雨有势,雷电有势,可摧山,崩天,倒海,震慑鬼神。可凡人修武,何曾有惊天动地之威势,不过是杂糅天地之道,凭个人气势所为罢了。” “我明白了!”仇九目露精光,道。 这时,他们停了下来,老鬼将门打开,侧身让仇九进去。屋子不大,药味浓郁,气雾弥漫。一只很大的浴桶立在屋子的中央。仇九默默的走了进去,放下手中的剑,将衣物一件件褪去,露出那结实健壮的身体,一条条伤痕,嶙峋遍布在体表。老鬼盯着他的背影,眸光深沉,缓缓将门合上。 甬道旁边,有窗户,窗户不大,却可以望见远近的风景。 老鬼看的不是风景,而是江湖。江湖多风雨,年岁不能平。虽然他不能插手外间的事,但是外面传回来的消息却不是很乐观。尊者滞留室内,已经有半个月时间了。 他神情凝肃的望着那远处的云雾,心里在考虑是否要申请外出。若是能为无名斩获功绩,自己在无名的地位自然可以抬升不少。可是,外出是有生命危险的。所以,他在犹豫,一边是荣耀,一边是死亡,两相比较,让他徘徊。 有人从左边走来,走路像个幽灵,无声无息。 老鬼收回目光,朝那人望去,眉头微微一剔。 “怎么样了” 那人穿着黑影,披着一件斗篷,低垂着头,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大概在什么时候” “一两天的事。” 老鬼沉默下来,紧紧抿着嘴唇,眸光阴郁起来。那人从他的身边走过,消失在拐弯处。甬道仿若没有尽头。老鬼的心情不好,担忧与顾虑,浮上心头。回头瞥了一眼,那道门仿佛分隔着两个世界。 老鬼离开塔楼,径直朝尊者所在的院子走去。夜幕,万物都沉寂下来。院子里有光,是从屋子的窗户投射出来的。老鬼站在院内,屋内的人站在窗前,挥手不知在写着什么。老鬼不急,便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漫天繁星,已有了秋的萧索。 不知不觉,他带仇九上山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这一年,有些事情变了,有些事情却依旧循环往复一成不变着。有些孩童是他亲自带上山的,比如仇五、仇六等人,可是,这些孩童已经有不少已经不在了。 生命对于这里,既是一种新生,又是一种毫无价值的草芥。 大手一挥,轻轻一弹,便可决定那生命的走向。 “你怎么来了” 老人出现在老鬼的面前,面色平静,双眸古井不波,如看破世事。 “那小子支撑不了多久了!”老鬼道。“我担心他知道后,心性会出现波澜。” 老人淡淡一扫,从老鬼身侧走过,负手而行,道,“这也是对他的考验,若是连生死都看不开,以后执行任务,他又如何为无名尽忠!” “他的天赋很高,”老鬼内心一叹,道。“会成为无名顶尖的刺客。” “天赋在高,若是不能斩断红尘,又能如何”老人道。“莫说庙堂尚且风波不断,江湖这大染缸,若是没有足够坚韧的心性,又如何能生存下来那些成名的大侠,哪一个不是可以斩断尘缘甚至捐弃自己生命的有大无畏精神的存在更何况,我们的存在如此特殊,特殊到连私人情感也是不被允许的。” 老鬼垂下头,眸光暗淡的望着地面。那是他的影子,孤独忧郁,徘徊了几十年。 “那让他知道吗” “总是要面对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我明白了!” “我们无需向他隐瞒什么,只要让他知道,我们为他做了什么。” 老鬼抬起头,眸光闪了一闪。这便是感恩戴德!他点了下头,道,“他会理解尊者的心意的。” “不是我,”老人忽然回头,冷冷的盯着老鬼。“是无名。” 老鬼的心猛然一抽,连忙避开对方的目光,道,“老鬼失言了!” 老人盯着他看了许久,道,“你在山上待的时间太长了,是该下山的时候了。” 老鬼愕然的看着对方,心猛地一跳,以为对方要惩罚自己。 “无影这段时间给我们造成了很多麻烦,我们的收益滑落不少,上面很是震怒,已经先后派遣了五批人马下山报复,可都无功而返。这是险境,也是机遇,”老人望着老鬼。“若是能成,不仅我们这个地方能在组织中的地位赫然提升,更能为你的前途带来莫大的好处。” 老鬼身体一肃,抱拳道,“老鬼愿意前往。” 老人点了下头,道,“人手你自己挑,明日便下山去。” “是!”老鬼道。“不过,仇九那谁来负责” “我!”老人道。“好苗子不能让人毁了。你下山,我来指导他。” 老鬼神色一颤,没想到仇九在老人心里的地位如此之高。他内心既是高兴又忧心忡忡。但是,他不敢在老人面前表现出来。 “这是仇九的福分。那就拜托尊者了!” 自从训练内容改变,有些人淘汰,有些人留下来,塔楼内外,便无形的沉寂下来。再没了那凝聚在一起的气氛,耿美了那生气与活跃。整个死气沉沉,仿佛每个人都是一只幽灵,独来独往,互不关心。而塔楼,便是幽灵的休憩之所。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雨,雨丝纷扬,天地昏暗。 气温骤然降低,山顶上已有了积雪。 寒意凛然,山风呼啸。 仇九赤着上身站在校场中,双手握着剑,目光盯着剑尖。 校场四周,除寥寥的黑衣守卫之外,便无其他身影。 老鬼悄然从他身边消失,已经过去些日子了。老鬼去哪里,去做什么,他没有说,仇九也没有问。仇九对老鬼,内心中没有感激,更没有信任。不知何时,仇九便明白了无名的规则,人与人之间的规则。那便是距离,彼此永远不能走到一起。 所以,陪在仇九身边的人是谁,对他毫无意义。 他的身形,整个便投入了武道之中。他不知道最后自己会是怎么样,他只知道,现在只要自己活着,便要日复一日的苦练。 拔剑,刺,挑,勾,抹,震,崩,一招一式,由慢而快,由快而慢,每一招的挥出,便是十分力道的灌注。渐渐地,他的个子长高了,他的身体结实了,他不再孱弱,不再渺小。他的身上,便昼夜萦绕着一股让人望而远之的可怕气息。 那是血腥气息,是杀戮的气息。 他便像是活着的兵器,锋芒永远绽放着。 地面已经湿漉,雨丝打湿了他的长发,附着在他的身上,密密麻麻,与汗水混融。 武道,步法,身法,剑法,三者缺一不可。每日的打熬筋骨,便是如此,让这些陌生的东西融入自己身体里,化为身体的一种本能。无招胜有招,因为招数早已化为了身体的机能一部分,每一招的击出都不再徒留痕迹空有外表。 现在,仇九便有了自己的招数。无论是树林里那具尸体留下的书籍,还是老鬼给自己的那本《封侯》,在仇九的手中都没有了完整的样子。在仇九身上,它们得到了变化,不再死气沉沉。 阴雨中,湿漉漉的地面上留下了看似杂乱却带有深奥规律的脚印。 他结实健壮,个头已有七尺有余。肌肤黝黑,光滑如那打磨好的钢铁;骨骼坚韧,脏腑强劲。无论严寒风雨,他似乎都百病不侵。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他如永不会疲惫的在校场上挥舞。 一道电光,呼啦一声从云层里钻出来,映衬得大地一片空白。 雨越来越大,气温越来越低。仇九停了下来,双耳微微一颤,便听到了远处飞瀑的声音。 他扬起头,任由雨水落在身上。他再不是那个在逃荒路上如行尸走肉的男孩,也不再是刚上山时那狼狈模样。在这里,即便是那些冷漠的黑衣守卫,也对他蓦然产生了敬畏。 一名黑衣人忽然从塔楼那便跑过来,手里抱着一件衣裳。 黑衣人将衣裳为仇九穿上,然后往后退了一步,静静的望着他。 “有事”仇九问道。 那黑衣人迟疑了下,道,“仇十二快要不行了!” 仇九面色一滞,手中的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然后他箭步而出,闪身从黑衣人身边掠过,刹那已是进了塔楼。 浊闷的屋子,油灯释放出昏黄的光。 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药味,不流动的空气,便如那死水一般沉沉。 仇十二挣扎双眼,眸光没有光泽,呆呆的望着屋顶。 自从从人群中失去了他的身影,他便再也没有起来过。 他孤零零的躺在屋子里,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浑浑噩噩,就这样一日复一日的活着。宛若是行尸走肉。或许,在这浑噩的日子里,他的神魂可以不受束缚的飞向他所要去的地方。在那里,他应该是快乐的。 他的个子没有变化,身体却是一如既往的消瘦。 凹陷的眼窝,干瘦的面庞,单薄的身体。他整个人,宛若是只有一口气的尸骸,还保持着生的样子。 若非仇九经常来看他,恐怕,仇九也会认不出他来。 这是仇十二那个纯净青春的仇十二 仇九跪在床前,紧紧抓着仇十二的手,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仇十二醒着,大脑也无比的清醒,他如大病初愈一般的笑着。 他,还是那样的单纯,笑容温和而亲近。 “我快认不出你了,仇九,”他道。“没想到你长大后会是这个样子。” “怎么了,变丑了吗”仇九压抑着内心的悲痛,问道。 “不,”仇十二道,“更像一个哥哥了!” “可是你却越来越消瘦了!”仇九说完,已是哭泣起来。 仇十二侧着脸,定定的望着他,他的笑也凝滞了。 “你知道吗”他道。“其实我能听见你说话,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能听见。那时候,我就像是被关在一个黑暗的屋子里,你在屋外说话,我很想回答你,可是,你却自顾的说着,仿佛听不见。” “我要带你回家!”仇九扬起头,无比坚定的道。 仇十二呆了一呆,一滴地泪水从侧脸滑落下来。 “哥哥!” “嗯!” 仇十二带着泪水的脸,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那笑意中还有满足。 “即便回不去,”他道,“我也不再遗憾了,至少,至少我死的时候,我的哥哥在我身边。我,我不是孤独的。” “仇十二,你说什么傻话!”仇九急道。“你怎么会死!你不会死!” 仇十二正过脸,望着屋顶,幽幽的道,“快了,我能感觉得到。这次能够与哥哥说话,或许便是佛祖看我可怜,才赐予我一丝力量。我知道,哥哥很痛苦,每日都在担心我,可是,哥哥也要继续走下去啊,不能因为我每日担惊受怕啊!仇十二能在这里,有一个每日关心自己的哥哥,算是完整的了!至少比许多人,要幸福的!” “仇十二!”仇九咬着嘴唇,痛苦的叫道。 “我很满足,”仇十二道。“真的,我一点遗憾也没有。” 仇九忽然扭过头,外面空空荡荡,无一个人影。他的内心倏然腾起一股坚定的思绪,然后站了起来。他望着仇十二,无比认真决绝。 “我带你回家。” 仇十二望着他,可是仇九已经将他用被子裹住,然后撕下了自己的衣服将他缠缚好,瞬即背在了背上。 “哥哥!” “你说。” “没用的。” 仇九眸光一凝,眉头蹙在一起,严肃的道,“谁说没用,我这就带你回家。” 第二十二章 归家路远剑封侯 秋雨纷纷,浸湿了大地山林。 莽莽群山,尽皆融入了朦胧雨雾之中。那青郁的叶片上,密密麻麻的沾着晶莹的水珠,随风滑落下来。 “尊者!” “何事” “仇九欲要叛逃!” 老人站在那里,身形一颤,眉头蹙在了一起,缓缓扭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迸发出锋利的光芒,让丛丛而来的黑衣人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你说什么” “仇九、仇九欲要叛逃!” 老人眼睛微微一眯,将手中的书籍扔在了桌上。他的心里跟明镜似的。仇九为何要叛逃那个小家伙现在身体如何其实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只是他没有想到,仇九会如此莽撞决绝,而不是通过其他途径来发泄情绪。他微微挑起眉头,内心一叹。这个人是天才,一年多的时间已然在武道上有了很大的成就,可偏偏这样的人却是个变数,让人永远都得提防着。 塔楼外,雨水纷扬,凹槽流淌着涓涓细流。 一群黑衣人拔出兵刃,紧紧地盯着背着仇十二的仇九。 仇九一步步朝前走去,眸光带着疯狂的光泽。仇十二趴在他的背上,身体被撕开的衣衫紧紧缠在仇九的背上。仇九抓着一柄长剑,剑已出鞘三分,剑刃的寒光幽冷迫人。 “让开,我不想跟你们开战,仇十二快不行了,我只想送他回家,送他回家之后,是打是杀,我仇九毫无怨言。只是现在,都给我让开。” “仇九,莫要忘了无名的门规,你这样做无疑是叛逃。无名对于叛逃者,只要清理门户。” “我管不了那么多,仇十二的病太重了,他不可能在拖延下去。我是他哥哥,我答应过他带他回去。我知道自己的命属于谁,也知道自己现在的一切是谁给的。我只是希望,希望你们给我一个机会,只要送仇十二回去,我就立马回山接受惩罚。” “抱歉,无名没有例外!” “我只想送他回家。” 仇九嘴唇翕动,面庞抽搐,一双眸子布满了痛苦。背上的仇十二气息很弱,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很快,在一名黑衣人的护卫下,老人走了过来。仇九余光瞥见老人,面色越发的难看。他知道老人的厉害,白衣男子的身影一直留在他的心里。 老人沉着脸,虽然面庞的肌肤恢复了往日的光滑,但身体其他部位的肌肤依然枯萎满是皱褶。老人盯着仇九,带着不悦与冷漠。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老人问道。 仇九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那你知道后果是什么”老人再次问道。 “我知道,”仇九道,“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希望尊者理解。” “理解”老人冷笑一声道,“若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做,那无名还成什么样子你以为,无名的大门是那么容易进出的吗” “尊者,仇九只希望送仇十二回家,日后尊者要如何惩罚仇九,仇九毫无怨言。”仇九带着颤音的道。 “呵呵,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自己有点天赋就可以视无名的规矩于无物你错了,别说是你,即便是那仇十二,即便他孱弱的不堪一击如同废物,你们,都是无名的。你们的命是无名的,你们的未来是无名的。你们自己,没有任何权利可以掌控自己的生命,唯有无名,才有这个资格。” 仇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目噙泪的道,“求尊者开恩!” “你若是回头是岸,此事我不再追究,若是你执迷不悟,那休怪无名门规森严!”老人侧过脸去,冷声道。 仇九重重的将额头磕下,道,“只要将仇十二送回家,日后,仇九再不管任何事情,仇九的命是无名的,无名要仇九做什么,仇九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老人忽然幽幽一叹,仰着头望着那纷扬的雨丝,道,“你莫要忘了,你即便是送他回去,他也活不到见到自己的家人。你以为我为何要将百年老参给他服用是因为能让他活下来吗不,他的病情已入膏肓,即便是神医圣手,也无能为力。我这样做,只是希望让你明白,因为你的价值,因为你的成长,我们尽量让他活着,吊着他一口气,让你明白,有的时候,只能尽力而为。人力可胜许多,但不一定能胜天!” “我知道,”仇九额头通红,已是肿起了一个大包。“我知道尊者恶好意,我也知道仇十二的情况不容乐观。只是,他在这里无依无靠,只想着能回家,能与父母在一起。仇九无能,身为他的哥哥,只想着他能无憾而去。” 老人盯着仇九,目光阴鸷,宛若一条毒蛇盯着孱弱的猎物。 “你还是不明白,”他道,“无论你为他做什么,你都不是在帮他。” 仇九抬起头,呆呆的望着老人。老人道,“你是在害他,害他不仅不能活着回去,更要背负着不忠不孝的罪孽下地狱。你要知道,如此之人,是不能轮回,要入恶鬼道受尽刑罚。”仇九目光微微一凝。 “我只想带他回去。”仇九垂下目光,道。 “执迷不悟!”老人袖子一甩,怒斥道。 仇九再次俯倒在地,重重的磕着头,道,“送仇十二回家后,仇九会立刻回山,到时候任由尊者处罚。” “可你没机会下山!”老人冷声道。 “我要下山!”仇九抬起头,挺直身子,面色坚定。“我要送仇十二回家。” “那你就去死!”老人忽然一掌朝着仇十二拍去。哗啦一声,箭步掠起,衣袍飞舞。而就在这时,仇九直身而起,手中剑呛的一声出鞘,寒光迫人,一闪便斩向老人拍过来的手。老人气息一滞,只觉得胸口气流如翻江倒海一般,连忙斜身避开仇九斩来的剑,趔趄退到了后面。 老人伸手指着仇九,面色铁青的道,“此獠悖逆,杀!” 黑衣人便倏然挺身而出,刀剑齐鸣,寒光闪烁。 仇九却是箭步直冲,一剑横荡,震开一道道光芒,然后飞身扑向了石阶。黑衣人紧随其后。飞瀑轰鸣之声昼夜不断。捂着胸口的老人,面色忽然变得煞白,一口血哇的喷了出来,他那光滑的面孔瞬间暗沉,一条条皱纹显露出来。 散功之后,虽然日夜修行,寒暑不缀,但到底还是没有恢复。 望着石阶尽头那纷扬朦胧的山色,老人的瞳孔阴沉冷厉。 “小畜生,你逃不掉的。” 仇九在跑,也在逃。他一声不吭面色冷厉,双腿飞快的摆动。树木在身边掠过,身后的响声却是越来越近。寒芒的森杀气息,如幽魂一般的紧紧靠上来。他瞥了一眼树林中的荒草丛,在那里,还有一位他的朋友。可是,他的软弱,他的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死去。只是这一次,他绝不能退却。 剑已回鞘,封闭了锋芒。 雨水不断的从脸上衰落下去,地面越发的泥泞。林中,雨水不断的从树叶上滴落下来,反而使得雨水比外面要密集。仇九管不了那些,只想着尽快的冲出山林。 他不知道仇十二的家在哪里,更不知道在哪个方向。 茂密的树林,仿佛永远也见不到尽头。那高大的树木,那掩隐在其下的残差灌木,还有密密匝匝的棘草,全都汇成了树林的样貌。地势的高低不平,地面上那厚厚的腐朽枝叶,都在纷扬的秋雨中,成了让仇九艰难跋涉的阻碍。 仇十二在他的背上无声无息,宛若是死去了一般。 仇九无暇去注意仇十二的情况,只能全身心灌注在奔跑上。 仇十二不重,相比较往日负重奔跑来,仇十二轻的如那羽毛。 仇九跑的很快,若林中的一道风,无所阻挡。身后的追赶者越来越远,那寒芒也消失了。可是,仇九不敢松懈,不见到尽头,他便永远如被封锁在可怕的地域里。 在这个地域里,无名的人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随时能阻却他,将他内心涌动的希望击碎。 天地暗沉,林中漂浮着淡淡的雾气。鸟雀无踪,野兽无影。整个无垠的森林,仿佛就只有他在活动。 低地,已是汇聚出一条条的细细流水,仇九一脚踩上去,水花便朝着两边泼洒开来。 一条条柔软的带刺棘条从仇九的脸上划过,留下了一点点的血珠悬挂在那里,等待着坠落。 风忽然自面前涌来,仇九眸光一凝,猛然刹住脚步。长剑出鞘,寒光从仇九的脸上掠过。无数的叶子纷纷从头顶飘落下来。雨水在仇九的视野中消失了,只剩下无边的寂静。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冷冷的注视着地面。 地上是枯萎焦黄的叶子,一层层,不知落了多少,又不知形成于多长的岁月。在这些叶子的下面,仿佛可见到那嫩绿的尖芽,等待着破开阻隔的时日。 一滴水珠从仇九的鼻尖落下,在空中旋转着,如被无形的力量迟滞着。 仇九的瞳孔倏然一缩,然后瞬即往后退了一步。一道寒芒刹那从仇九的鼻尖掠过,朝地面站落下去。枯萎的叶子席地而起,化作了碎片,如那蝴蝶飞舞。仇九堪堪避开了那可怕的一刀,瞬即抬手一剑刺向了上空。 很快,几乎是瞬间的反应。 噗的一声,头顶落下来的人眼眸爆睁,瞳孔剧烈收缩。 血水蜂拥而出,落在了仇九的头上。仇九兜头被淋,整个头部和面孔都被染得通红。仇九顺手拔剑,俯身往后撤步。砰的一声,空中的人重重的跌落在地,身躯一颤,便再无动静。 血水染红了落叶,也染红了仇九的视野。 大口吸着气,仇九面孔变得狰狞。双耳微微一动,林中传来了诡异的杂乱响动。来人不少,已经将四周围住。仇九便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染血的剑锋芒熠熠,这时,背上的仇十二动了一下。 “仇十二!” “仇九,我、我刚才睡着了吗” “没事,你好好睡着,等你醒了,我便带你到家了!” “仇九,谢谢你,可是、可是你不该这样做,这对你不好。” “别说话,省着点力气回家跟你爹娘说,你只要记着,我仇九是你的哥哥,我说过要送你回去,便会送你回去。” “哥哥啊,你真傻啊!” “我愿意!” 仇十二笑着,雨水与泪水混融在一起。他合上双眼,细细的双手搂着仇九的脖子。他知道,仇九打定了主意是不会改变的。他想起第一次见到仇九时候的场景,他不明白,为何两人会走到如今的地步。难道,缘分真是可遇不可求,是上天怜惜自己而让仇九来到自己身边保护自己 仇九动了,长剑一颤,剑身上的雨水瞬息间飞溅出去。 一道道黑影,宛若鬼魅一般扑了上来。 寒光闪烁,锋芒凄厉。 地上的落叶纷纷飞起,身边的数目剧烈的摇晃着,如在恐惧。 一剑横空,划过手臂粗的树干,旋即倒转过来。 仇九一跃七尺,探手握住剑柄,甫一落地,长剑便横扫四周。 铁器交击,发出震耳欲聋的脆响。 仇九蹲着身体,可却灵活的腾挪。剑在手中,如一条毒蛇,伸缩吞吐,寒芒尽出。 几个黑衣人从树上跳了下来,手中的长刀呼啦啦劈向仇九。 仇九仰着面孔,冰冷阴沉。眸光猛然一凝,他忽然腾身而起。 “封侯!” 一将功成万骨枯。何来封侯杀戮,踏过累累尸骨,用他们的生命来博取。 悠悠岁月,多少人前仆后继,又有几个人功成名就。 可是,在“封侯”的背后,留下了多少血泪,埋葬了多少生命。 封侯的光鲜,反衬出背后的残酷。 仇九已经起身,内心在燃烧。他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灌注在手臂上。剑已与他融为一体。 他的封侯不是光鲜,不是璀璨光芒中荣耀。是杀戮! 剑芒骤然绽放,如烟花的盛开。 一道道疾驰的戾气,刹那奔向四方。无边落木,秋雨不绝。一点点血点落在仇九的视野中。仇九背着仇十二,悬身落下,一脚踩在了树干上,然后如飞鸟投林一般落在了丈许外的树下。 砰砰砰,一具具尸体从空中落下来。 血,染红了落叶。 雨水从面庞淌落,仇九微微眯起双眼。远近,一道道身影畏缩着,有迟疑,也有畏惧。可是,仇九知道他们不会放弃。仇九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拔腿朝前面冲去。面前一道身影微微一滞,想要躲开,可是仇九已经汹汹扑到了面前。砰的一声,那人倒飞而出,重重的撞在了松树上,雨水哗啦啦的洒落下来。 仇九不敢停留,毫不理会那被自己撞飞的人,掠过那片落雨,箭步冲向前方。 砰! 仇九的身体突然倒飞,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落在地上,在落叶上滑行翻滚,最后撞在了树上。胸口窒闷,疼痛瞬间如潮水涌来。他抬起头,见到一道魁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那人戴着一顶兜里,雨水顺着帽檐淌落。帽檐下是浓黑的眉毛,还有粗犷的脸孔。 “你想逃去哪里”那人嘶哑着声音问道。 “我要送仇十二回家。”仇九抹去嘴上的血,道。 “回家”那人嘴角微微一翘,冷酷一笑,道。“家在哪里” “仇十二的家!”仇九单膝跪地,直着背脊。 ”仇十二“那人冷笑道。”谁是仇十二仇十二是谁“ 仇九凝目盯着对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那人瞬即冷厉的道,”何处是家无名就是家。无名收留你们培养你们,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去别处找家你们的命是无名的,无论生死,若无无名准许,就是死也得死在无名。” “不,我不会去找别的家,我的家就在无名。但是,”仇九大声道。“仇十二要死了,他是我弟弟,我不能让他抱憾死去。我答应过他,我要送他回家,我便决不能食言。” “可你为了一己之私,却是视无名规矩如无物,大逆不道,不忠不孝,如此卑贱品行,你有何面目面对无名对你的恩德!”那人却是怒斥道。“无名的恩,可不是你这私情可以抹除的。给我乖乖滚回去接受惩罚,不然,我让你们求死不能。” 仇九低垂下头,眸光隐隐,面色沉沉。手中的剑,雨水已经将血水洗刷,散发出锐利的光芒。仇十二靠在他肩上,嘴巴里流出血来。血水咕咕,如溃堤之水。那血落在仇九的肩上,仇九猛然回头望去,面色骤然扭曲。 “仇十二!” 仇十二没有回应,他整个形神都如风烛残年,奄奄一息。 仇九内心一横,腾身而起,望着拦住去路的男子,道,“我要带他回去!” 那人冷冷的注视着仇九,手中倏然出现一柄大刀。刀光冷冷,刀刃宽长。 “你试试!” 第二十三章 归家路远剑封侯下 这个人很强大,他身体所释放出来的气息,足以让人心神畏惧,让人气息迟滞。那滚滚的杀气,宛若从血海之中走来,隐约可见那赤红的光华,笼罩周边。可是,仇九没有选择。 仇十二的情况非常糟糕,他不知道哪一刻他就会撒手而去。 仇九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不能让活着的仇十二回到自己的家与家人团聚,他甚至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在本质上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他答应了他,他发过誓,他一定要将他送回去。 所以,仇九没有选择。即便一出剑自己就会身首异处,他也没有退缩的理由。 他,不能让自己的誓言化为云雾,在内心里愧对仇十二。 仇十二昏厥过去,嘴里的血如那泉水般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秋雨朦朦,寒意凛然。整个山林清冷寂静,地面的枯叶,周边的树木,还有矮小密集的灌木荆棘,都在雨水中显得熠熠生辉。一滴滴血从手指滑落下来。仇九低垂着目光,望着手中的剑。 山上可谓是倾巢而出,恐怕这时候的山上,除了那位老人,已经不见黑衣人了。 仇九的大脑异常的清醒,远比任何时候要镇定。他的手在颤抖,不是畏惧,而是痛苦,还有绝望。他想呐喊,想质问满天的神佛,为何不能给仇十二一个好的结局,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在临死之前满足回家的愿望。 他无法想象这么长的时间里,在浑浑噩噩的现实与梦境交汇中,仇十二忍受着多么沉重而痛苦的回忆与渴望。那昏暗的屋子,那浑浊的空气,那寂寞的无声的狭小世界里,他的生命在无意识的流逝,他的身体无声息的消耗,而他的渴望却是越发的强烈。他,在现实与梦境里,苦苦挣扎。 一滴水珠,从仇九的眼帘上落下来。 那水珠似乎放缓了速度,在那视野中坠落的速度无比之慢,以至于仇九便这样呆呆的望着。当那水珠落在枯叶上散落开来,他的眼眸骤然一凝,化作了精锐的光芒。仇九便斜身掠起,一剑刺了出去。 速度很快,方位力量把握的极准。 在一次次的训练与杀戮中,仇九领悟了一个道理。那便是在任何场景与任何人搏斗,所需要的都不是花俏的招式,而是一击致命。需要的是果决,还有勇毅。 剑芒清冷,剑刃刺穿了一颗颗雨珠。 嗡的一声,剑尖已是到了那人的咽喉前。 咯诤一声,那人脸孔阴沉,右手一挥,手指轻轻的夹住了剑身。那人阴沉面孔狞笑起来,手腕一沉,崩的一声,剑便断了。瞬即,他夹着剑尖反手一甩,剑尖疾啸而出,噗的一声从仇九的肩胛骨出飞了出去。仇九身形趔趄,面色煞白,胸口的血化作箭柱喷涌而出。 那人脚步一旋,扑面而至,一拳宛若遮天,轰然朝着仇九的脑袋砸去。仇九的个子要矮,身材要单薄。那人粗大的手臂从天而降,便让天光骤然黯淡下来。雨水纷纷溅起,可怕的劲气如在空气中激荡。仇九反应很快,当那拳头落下之际,他已是撤身后退,然后提剑上扬。 剑被一拳砸中,反弹击打在仇九的脸上。 仇九啊的一声叫喊,飞跌而落,在半空侧身,砸在了泥泞的地上。他的面孔中央,通红的印记很快显露出来。鼻子的血,哗啦啦的流出。仇九艰难的爬了起来。在对方面前,自己就像一个孩童,处处受制,而对方那强大的力量,更是压制的他毫无反抗之力。 可是,他不能放弃。 仇十二那微弱的呓语在耳边想起。 “仇九、回家,回家!” 目光一狠,仇九咬破嘴唇,俯身疾冲,若一头受伤的狼扑向那铁塔一般的男子。 “雀鸦的封侯在你手中,便是浪费了!” 那人低叹一声,脚步一横,忽然一巴掌扇了过去。那巴掌还未到,可是刚猛的气劲已是到了仇九的脸上,那种火辣辣的刺痛,让仇九心神一颤,他连忙提剑横档。可是,那一巴掌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啪的一声,仇九立时栽倒在地,瞬即那男子一脚踩在了他的头上。 大脑一片空白,睁开的眼眸仿佛天地在旋转。 “就凭你,也敢在无名恣意妄为,也敢背叛无名!呵,以为有了点本事就翅膀硬了吗以为有了点实力就脱离无名而远走高飞了吗你真是瞎了狗眼,以为无名是谁想走就能走得地方!” 喉头涌起一股鲜血,仇九强自将其压了下去。 那人一脚之力,便若是泰山压在他的脑袋上,让其大脑嗡鸣,如欲裂开似的。可是,就这样放弃了吗就这样承认失败了吗这还只是山林,还没有离开大山,自己对仇十二的承诺,算什么他大口喘着气,肺部如被撕裂开,发出剧烈的痛楚。他圆睁着双眼,内心里的怒意与仇恨,越发的激烈。他不怨无名,不怨这名男子。他恨的是自己,恨的是自己的无能。 他若是有本事,谁能够阻拦 他突然怒吼一声,竟然一下将男子顶了开来。男子身形趔趄,面上露出一丝惊讶。仇九已是一掌拍在地上,然后旋身而起。他旋起的刹那,并没有去管自己的身体怎样糟糕,更未考虑自己出击是否愚蠢。他提剑一剑刺向了男子。身体在半空,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了剑上。 剑已断,但锋芒犹在。 雨水纷扬,视野模糊。仇九甚至看不清这一剑刺向男子的哪个部位。 男子闷哼一声,身体一侧,那剑便从胸前划过。 一丝鲜血,随着剑锋掠起。 男子宽大的面孔立时一沉,瞬即阴云笼罩,眸光变得越发的锋利阴沉。仇九的身体从他面前穿过,瞬即落在地上,双腿弯曲,然后腾身而起。 借着大地反弹的力量,仇九窜上一棵树,单手抱住树干,然后晃了出去。他这是要逃! 天地昏暗,秋雨不断。仇九落在丈许之外的棘丛中,然后拔腿狂奔。他就是要逃,只有往前跑,才能离希望越近。山林,给他太多的不安和束缚。那男子还未动,四周的黑衣人已是无声的追了上去。男子盯着仇九逃窜的方向,嘴唇翕动,面皮颤抖。 他在愤怒。没想到一个蝼蚁一般的存在竟然能让他受伤,虽然这伤算不上什么,只是,他的威严,他的自豪,却因此而受损。他仰头望着虚空,随身的眼眸如那幽冥一般的森寒冷酷。 “你死定了!” 仇九越跑越远,身上的衣服已是支离破碎。他鼓着一口气,压制着身体的不快,继续朝前跑去。地面高低不平,甚至有无数的根系、树枝、断木横在面前。他飞奔、跳跃、翻滚,只是盯着前方。 夜幕来临,山林已是黯淡无光。地面的积水,汇成无数的水洼。一只乌鸦站在一棵枯死的树上,冷冷的盯着仇九。仇九从它身下掠过,顷刻便见到一群黑衣人举着冰冷的兵刃飞速的跑来。 黑衣人越来越近,仇九的双腿越发的使不出劲来。 忽然,仇九栽倒在地,然后整个身体朝着坡下滚去。 一名黑衣人忽然腾身而起,一剑刺向了仇九背上的仇十二。 仇九抓住了坡上的一棵灌木,倏然止住下滑的身体。寒芒在背,他猛然转身,借着那棵灌木旋身一晃,避开了那一剑,然后翻身而起,一剑砍在了那人的手腕上。啊的一声惨叫,鲜血和断掌在仇九的眼前飞起。仇九瞥了一眼面前,那名男子不在。他眉头一蹙,忽然扑向了追来的黑衣人。 那些黑衣人呆了一呆,没想到仇九竟然不跑,反而扑向了自己等人。便在这一晃神的刹那,仇九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他的剑术可能上不得台面,但是在狼谷,他将所有的狼斩杀殆尽。 他有锋芒,而且有杀人的经验。 便像是毒蛇,在面对强于自己的敌人,便毫不犹豫的出击。 一声声惨叫在湿冷的树林里响起。 当男子赶到,地上已是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名名黑衣人。 鲜血四溅,染红了地面。 男子眸光顺着一行脚印而去,双臂发出骨骼咔咔的响声。 夜眼看着便要沉底降临,漆黑的山林,只会为追踪带来麻烦。 男子深吸口气,忽然提身而起,掠上树梢。站在几丈高的树上,可以看见远近林子里的动静。一群鸟儿忽然在百丈之外的林中掠起。一抹讥诮的笑意在男子的嘴角漾开。 “小畜生,你还能跑多远!” 身如风云,飘然远去,那柔软的树梢,竟然成了他的垫脚石。 当鸟群从头顶飞起,仇九的心中便升起不妙。他忽然在一颗大树底下停了下来,然后钻进了树洞中。千百年的树木,总是会形成让人触目的岁月痕迹。仇九便背着仇十二站在里面,一条条枝桠从上面垂落下来,遮挡着他的身形。他屏息敛气,双眸锐利的注视着外面。 仇十二还在昏厥,梦中不知想到什么。 水从树上滴落下来,在旁边的凹槽中流淌。 男子来了,在仇九面前几棵树之外。男子站在那里,皱着眉头,眸光逡巡四处。他在找仇九,可是,林中的痕迹太少。雨水飞落,树叶无声。天光越发的暗了。 男子忽然朝仇九所在的树走来。仇九死死的盯着他,握着剑的手紧了又紧。再没有逃离的机会,除非将男子击倒。 男子就像一座天堑,生生截断了仇九的逃路。 男子停了下来,望着仇九所在的地方,只是有枝桠和树叶挡着,而且光线昏暗,一般是难以发现仇九身藏其中,只是男子那神色,仇九无法确定。男子既然停下不动,仇九便没有任何机会。 对凶猛猎物的偷袭,要趁其不备。 男子面容绷紧眸光内敛,眉头深锁间,不知在想什么。他这时缓缓转过身,目光从地上移到树上。可是,仇九如人间蒸发一般。天色彻底暗了,整个树林,都笼罩在黑暗中。 雨水呼啦落下的声音嘈杂纷沓,更有树枝断裂之声不时从四周传来,这让男子更是难以分辨仇九是否还在这一片。 仇九眸光内敛,手中的剑已是缓缓转过来。 一阵风袭来,漫天的雨水纷纷落在林中。 男子往后退了一步,目光炯炯的望着树梢。树梢似乎有什么在移动,枝桠晃动,叶片飞落。男子缓缓抬起右手,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狞厉的笑着。 而却在这时,仇九突然箭步而出,一剑刺向了男子。 双方相距不过五步,仇九事起突然,速度极快,宛若一匹豹子扑向了猎物。断刃刺破肌肤,瞬间洞穿了男子的后背。男子啊的一声尖叫,身形急忙往前跑去。可是,仇九一剑穿透他的身体,便缠住了他,无论男子如何挣扎,仇九却如挂在了他的身上一般。 仇九奋力拔剑而出,身形趔趄,几乎跌坐在地上。 他在喘息,那一剑耗费了他全部的力量。 男子呆呆的站在那里,垂下头望着胸前的伤口,那咕咕涌出的鲜血。然后,他机械一般的扭过头,疑惑、茫然的盯着仇九。 仇九迎着他的目光,眼眸淡漠冷酷。 “你、你竟然敢、敢杀我!” 仇九眸光一凛,忽然一个箭步窜过去,仰起手中染血的短剑一剑砍向男子的脖颈。 噗! 硕大的头颅,立时从男子的脖颈上飞了出去,喷涌的血,染红了仇九的面孔。 “我没你强大,但是,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将阻挡我去路的人除掉,你,也不例外!” 无头的尸体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仇九冷冷的望着然后抬起头,迎着那漫天冰冷的雨水。天空如墨,山林死寂。整个天地,如只有他和仇十二在,浩淼而渺小。 “哥哥!” 仇十二的声音忽然想起,一下子将仇九从冷漠而孤独的世界中拉了回来。他连忙扭过头望着仇十二。 “仇十二,你怎么样” “哥哥,我叫曹吉,是泰安县人。” “嗯嗯,我知道了。曹吉,我叫陈文,是虔城路瑞金县人。” “我们很近啊!哥哥,要是早认识你多好,那样,或许我们就不会来这里了!” “现在也不晚啊!曹吉,要是我们那时候认识,你就不会看得起我了。” “可是,不能陪在哥哥身边了!” “曹吉!” “不能陪在哥哥身边了!” 仇十二说完,整个身体便软软的再没有了力气,趴在仇九肩上的脑袋,也微微垂落下去。 “曹吉!” 仇九大声喊道,连忙将仇十二放下来。仇十二躺在湿漉的地上,干枯瘦小的身体,宛若是包着一层皮的木架。他的嘴里还淌着血,可是眼睛已经合上了。在他胸腔里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仇九热泪盈眶,紧紧抓着仇十二的胳膊,奋力的摇着他。 “曹吉,曹吉,你不能睡,你不能睡。陪我说话,曹吉,跟我说话啊!” 可是,仇十二再没有睁开眼睛,再没有回应仇九撕心裂肺的叫喊、他的心脏停滞了,呼吸消失了。他那瘦小的身体,在秋雨中,渐渐的冰凉僵硬。 “不,你不能死,我说过要带你回家,在你回到家见到你的爹娘之前,你怎么能死!” 仇九便如疯子一般将仇十二包裹好,然后将他背在背上,用布条缠在自己的身上。他快步朝前走去,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还有,你不给我指路,我怎么认得你的家呢!曹吉,曹吉,你醒来,哥哥求求你,你醒来。不要睡,千万不要睡。我很孤单,若是你不理我,我怎么办” 在漆黑的夜里,在风雨之中,仇九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树林的边缘走去。 他从山上走下来,又从山谷爬到山上。他如永不疲惫一般,神志却是渐渐的模糊。他如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在夜里跋涉。 前面,隐约出现了一道光。 像星辰,如在指引迷路的孤魂。仇九停了下来,呆呆的站在那里,双眼模糊的望着。 “曹吉,看见了吗我们走出来了,我们离开了大山。曹吉,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我们现在在哪,我们接下来朝那个方向走!” 嗤啦的声响,那道光忽然出现在了仇九的面前,可是,仇九的身体却刹那朝后面飞了出去。 不知何时,两道飞爪从身后飞来,抓住了仇九的双臂,然后猛地一扯,将他拖了出去。 仇九还在望着那亮光,可是,大脑已经是空白了。 “曹吉,我们回家,回家!” 雨夜朦胧,细雨纷飞。整片天地,朦胧在烟雨中,清冷凄呛,黯淡无声。 第二十四章 岁月浑浑若冥渊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个秋天,我这身子骨啊,可是越来越弱了!” “尊者法力在身,只会越来越好,即便是严冬到来,也是无碍的。只是山上事情多,让尊者操劳了!” “我们是无名的一份子,为无名操劳是应该的,只是做的不好,倒是愧对了无名的赏识。” “这不是尊者的错,怪只怪蝼蚁不识时世不懂感恩冥顽不化!” “外面的事怎么样了” “虽然损失颇大,到底还是除掉了一颗钉子!” “呵,不错,你又立了大功了!” “是尊者给老鬼的机会,老鬼能有今日,也是尊者的恩惠。” “我老了,能让山上按部就班运转就已算不错了,又哪来的给人的恩惠!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不然就像一些人,就算有天大的机缘降临,也只会自食其果。” “老鬼深受尊者教诲提点,岂敢忘恩负义!” “绝影既然偃旗息鼓,我无名的势力必然扩张。我看到十二楼的辰楼来人了,是什么说法” “这个,辰楼的大人就在外面等候,尊者是不是问问他们的意思” 老者瞥了老鬼一眼,眸光淡漠,看不出思绪如何。只是,山上发生变故,黑衣卫士死亡惨重,这个责任必须要有人要承担。而今,能承担这个责任的,除了他尊者还能有谁。辰楼是无名十二楼之一,地位很高,主监察惩罚之职,一般不会轻易出动,而今居然来了山上,而且仇九也是在他们的出动下被抓回,显然,他这个尊者的身份是保不住了。 老鬼站在那里,身上还是湿漉漉的,一身绸缎袍服,看上去颇为刺眼。老者垂下目光,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被仰靠在椅子上。一时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这让老鬼心里颇为忐忑。 现在是权力交接时期,尊者没有下位,自然还是他老鬼的上司。 “好,你去,让辰楼的人进来。” “是。” 老鬼走了出去,在门口见到那几名跟随自己上山的辰楼男子。那几人望着老鬼,老鬼点了下头,那几人便进入屋中。老鬼没有走,只是静静地站在檐下,心里一片清明舒畅。 仇九居然叛逃,这让他颇为失望,却也一阵轻松。仇九给了他压力,让他时常感到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强者为尊,自是无名不成文的规矩。所以,一旦仇九强大起来,很可能盖过自己的风头,未来便会踩在自己的头上。 没有谁会希望有人踩在自己头上,更何况他老鬼。 来到无名,已经有二十年的时间。那时候刚来时他与仇九差不多的年龄,也经历了仇九所经历的事情。能有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是靠着他老鬼一刀一刀劈砍出来,是从血与火之中搏斗出来的。他不想失去现在的地位,只想着爬的更高。 俯视苍生,这样的感觉没有一个男人会厌恶。 所谓高处不胜寒,那不过是屁话。就如那一代代自称寡人的皇帝,若感觉孤独而厌烦,为何会有无数人承前启后不惜拿着身家性命来搏取!所以说,权这个东西,谁都喜欢,只是有没有那个能力来获取。 屋里的声音不大,所以老鬼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尊者的叹息声,让老鬼知晓了答案。秋雨纷飞,绵密无垠。老鬼望着那些雨丝,思绪飘远。在他的视野里,是整个山脉,是整个无名。 山上的势力,不过是无名最底层的一个分支。像这样的分支,无名有成百上千个。 老鬼攥了攥拳头,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暗自一叹。 象牙塔,总是让人望而生畏,却又吸引着无数的飞蛾奋不顾身的扑上去。 他老鬼便是其中一只飞蛾,而今,他已经往上爬了一层。稳稳当当,毫无风险,更无飘摇之险。 一名辰楼男子走了出来,站在老鬼的身边,老鬼望着他。 “完成了!”那人道。 老鬼瞬即躬身行礼,道,“多谢大人!” “这是你该有的,此次绝影一事,若不是你奋不顾身,我们的损失会更惨重。而且,他行事迟钝,让此间之事腐烂的不成样子,严重影响了无名的根基。他必须要调离这里。所以,目前能掌控此间的,便是你了,这也是无名对你的看重。”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大人的恩惠,老鬼铭感五内!”老鬼道。 “好好做事,”那人道。“争取早日进入十二楼。要知道,十二楼才是无名的坚兵。” “老鬼知道,”老鬼道。“不敢有一日懈怠,必然努力向上。” 那人笑了笑,道,“行了,命令很快会下来,你去准备一下。” “是!”老鬼迟疑了下,忽然问道。“那个小鬼怎么处理” 那人的面孔忽然一皱,露出冷厉的神色,道,“此人背叛无名,毫无感恩之心,留着只是祸害。不过,这样的人不是我能处理的,我会将他带回去,交由长老院处置。” 老鬼呆了一呆,没想到十二楼会看得如此之重,要知道,仇九到目前为止连刺客都算不上,不过是一个还在被培养的种子,这样的人在无名,恐怕多不胜数!仅仅因为他给山上带来的损失老鬼想了想,却是知道自己不能插手其间。 “老鬼日后定然加重忠义教育,不敢有丝毫懈怠。”老鬼严肃的道。 “这是必须的,”那人道。“若无忠义之心,何来无名坚兵之说。行了,不要管我们,你去做自己的事!” “大人辛苦,那老鬼先行告退!” 校场,空空荡荡,那屹立边上的兵器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水珠。雨水纷纷,青山寂寥。远处的黑衣人,冷冷的望着校场上悬挂在那里的身影。黑衣守卫,已经少了许多,留下的也不过屈指可数。 晚钟响起。一群人从塔楼走了出来。走在前头的赫然便是穿着武士袍服的老夫子。老夫子冷酷的望着那悬挂着的身影,满是愤怒与不屑。 “你们看见了吗” “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叛徒的下场。” 老夫子一字一顿,抑扬顿挫,声音沉浑,如那鼓声,在人耳边回荡。老夫子缓缓转过身,望着面前这些略显稚嫩的面孔,眸光冷厉,如要剖开人的内心,看看哪颗心是有污点的。 “无名赐予你们衣食住行,让你们从游魂野鬼变成了有家的人,给你们吃,给你们穿,让你们识文断字,让你们强身健体。可是,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到底还是有人昧着良心忘恩负义。这样的人,即便他能将忠义倒背如流,即便他能舌灿莲花说的头头是道,那又如何忠是嘴上说的吗是见人恭敬背后腹诽吗无名,不需要这样的人,不需要这样毫无忠心的人,这样的人,只会败坏我无名的至高荣誉,只会砍断我无名的根基。所以,这样的人,绝不会手下留情。” 这些男孩,年岁已经渐长,有的已是成年,最小的也有十五六岁了。 想当年,这些孩童不过是懵懵懂懂之辈,有的在山外游荡绝望,有的是倏然从家中被人送到了这里。当年,多少人在迷茫绝望,多少人在回忆中暗自流泪。可现在,他们已经长大,那忠刻在了心里。以前的家,早已模糊,现在的心里,只剩下无名。 “这样的人便是花园里的野草,若是不除,便会霸占土壤,侵蚀花儿,让花园变得狼藉。所以,无名会惩罚他,会让他为自己的狼子野心和忘恩负义付出代价。你们所见所想,便是从这人的身上吸取教训,时刻记住,无名为你们的付出。” “是!” 老夫子缓缓转身,满是皱纹的脸孔上灰蒙蒙的落着一层雨水。他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呸的一声啐了一口,道,“此人脏了我们的眼睛,现在,回去继续训练。” 人群转身,蓦然朝塔内走去。 夜风呜咽,在檐下掠过。站在檐下的黑衣人一动不动,如钉在那里,神色淡漠的面对着这漫漫长夜。 一夜风雨,一夜山路,清冷寂静。 当仇九醒来,他便在一处黑暗中。空气中充斥着腐朽霉烂的气味。四下里一片死寂。他被悬挂在半空,双脚不能着地,双手被绳索捆住。他的手如断了一般,没有了知觉。 他睁开眼眸,眸光黯淡,缓慢的望着前方。 这是哪里 仇十二呢 他想着仇十二,想着他那苍白瘦弱的面孔,那不断从嘴里涌出的鲜血。 然后,他想起那道光,还有那漫天飞舞的雨。 离开了山林了吗回到仇十二的家了吗仇十二在哪里 他的身体疲惫不堪,没有一丝的力量。他就那样的被悬挂在那里,只是大脑在运转着,全部是仇十二的身影。 然后,他发觉自己的心是空的。空空荡荡,如被人一刀斩去了所有的存在。只剩下,茫然的、萧索的,荒芜的大地。他的心空无一物,死气沉沉。大地也有生机全无的时刻! 渐渐地,他的双眼合上,大脑停顿了。 不知过去多久,一声门开的声音响起,将沉沉的仇九惊醒。他猛然睁开双眸,希冀的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仇十二!”他喊道,声音在空旷的黑暗中回响。声音孱弱,软绵绵的没有力量。 有人站在远处,冷冷的望着他。仇九望着那里,却看不到身影。 “仇十二!”他再次喊道。 “呵,”那人冷笑一声,道。“这个时候还执念着那个废物,看来你真是无可救药了!本以为关你几天会让人醒悟自己的处境,让你自省悔悟,但是,我看错了!你这样的人确实是没有任何值得挽救的价值。罢了,罢了,就让辰楼将你处置了!” “我、我在哪里你是谁”仇九喊道。 “在哪里呵呵,”那人道。“难道你以为能跨过一座座山便能脱离无名的掌控吗便以为自己可以回到你所谓的家中自享其乐了吗你这样的蝼蚁,当初就应该让你在那逃荒路上死去,任由苍鹰鬣狗啃食你的尸体。” “我、我只想让仇十二回家,”仇九道。“我没有背叛无名,更没有想要叛逃。仇十二、仇十二快死了,他太可怜了,只想着回家。没有人帮他,没有人愿意成全他,我、我知道自己实力低薄,但是,我不想食言。” “呵,说的何其伟大!”那人冷笑道。“可就是你这样的人让无名损失惨重!你为了一己之私,让无名陷入混乱,肆意杀害同门,你伟大了,可却让无名陷入艰难!你想过救你的老鬼吗想过教导你的尊者吗想过无名给与你的衣食住行吗没有。你只不过是一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无论无名给与你多少,你都不会感恩!” “我感恩!”仇九嘶哑的喊道。“我很感激无名!” “你的感激只是口头之言,却用行动击碎了你的忠心!”那人厉声喝道。 “我、我没有,我没有!”仇九道。 “哼!”那人甩手转身,侧着脸阴恻恻的道。“有没有不是你说的,是我们评断的。还有,不要痴心妄想了,那个仇十二的尸骨早已腐烂在山林之中,你也在我无名的监牢中待了一个月了,你还有那个孤魂,永远也回不去了。你,死了心,便在这监牢里自省腐烂!” 砰的一声,门被合上了,那响亮的声音在空旷中回荡。 仇九低声的哭泣,眼泪缓缓的从脸上滑落下来。 他不会自己哭泣,他所哭泣的,是仇十二到死也不能回家。 他还在山林里,他的尸骨,他的灵魂,在那里孤独的腐烂,在那里孤独的徘徊。他还在张望,在期盼,在哭泣! 自己,到底没有为他做到什么!自己的诺言,到底成了空。 仇十二!仇十二!仇九在内心里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可是,仇十二再也不能回答他,他也再也不能见到他。他的心在痛苦,他的神魂在痛苦。他如陷入了苦海之中,整个人被无穷尽的苦海浪潮吞噬。 黑暗,无边无际。 一日日,一月月,时间悄无声息的流去。 这就像是一个深渊,充斥着幽森与肃杀,只剩下生命的消耗。 沉浑的时空,让生命在这里腐烂。 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仇九的心神慢慢的变得错乱。他有时候在那里笑,有时候在那里哭,有时候大声的呼喊,有的时候低声呢喃。仿佛,仇十二就在他的面前,哭笑着,愤怒着,指责着。 某一日,砰的一声,仇九从高空跌落下来。 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血水缓缓的从身下涌向四周。 他睁着失去光泽的眼睛,望着那黑暗。 门咔擦一声开来,脚步声传来,有人走了进来。黑暗中便亮起了一道光。可是,仇九浑然不知,只是呆呆的望着上方。那里,悬挂着无数的蛛网,悬挂的铁链,仿佛挂满了幽怨的鬼魂。 第二十五章 死生小事不由他 这是个穿着月白长衫的年轻人,身形颀长,肤白如玉,无一丝瑕疵,整个人温润如玉卓尔不群。站在他面前的人,容貌都非常的俊秀,却在他的面前要稍逊一等。这个年轻人依靠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柄纸扇,纸扇上画着一棵竹子。竹子挺拔峻峭,显得高傲而冷厉。 “全国一百五十六山,各收人等合计五千二百七十三人,训练有成被提拔上来者有五百三十二人,已分派至各楼。”一人说道。 年轻男子摇着纸扇,一副恹恹的样子,此时坐了起来,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啜饮一口,道,“收入多少” “还在统计,不过应该在一亿两左右。”那人道。 “一亿两,看起来很多,可是我们分支多人员多,每日开支大。”年轻男子淡淡的道。“而且,还得往上提取五成左右。还是少了啊!” “不过近年因为蚕食了龙门、绝影等地盘,所以收入还是比往年多了的。”那人皱了皱眉道。“而且,各地银矿也在收紧,官府是否已有所察觉。” 年轻男子折扇一合,长身而起,从几人面前走过,来到了窗前。夜色朦胧,秋意正浓,窗外的树木已是开始稀疏,叶子也是泛黄了。他眸光幽幽的道,“我知道底下人的难处,可是你们也要考虑家主的难处。我刚从家主那里过来,家主所面临的问题,可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所谓如履薄冰,不为过!而无名的存在,虽然为家主提供了武力与资金支持,可若不是家主一应维持遮掩,你们想想,龙门与绝影这样的大势力被掀翻,会引不起轰动吗会不让无名被人注意吗所以,不要只想着我们自己的难处,只要局势对我们有利,钱财总是能挣到的,可若无名成为众矢之的,你想想,即便有千万座矿山摆在我们面前,我们敢动手吗” 身后的人互相对望一眼,彼此面色凝重,眸光露出忧虑。 折扇展开,哗啦一声,年轻男子回过头,道,“要记住,无名是家主的,我们不过是家主的家仆,无名的存亡,不只是我们担心在意,家主更是担心在意。可如今家主既然不在乎你们向外铺张,那你们担心什么呢” 那几人躬身道,“小的明白了!”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道,“明白就好,不过,我来并不是为了蛮横无理强行干预你们的事情,只是让你们明白家主的苦心,也让你们明白,家主并非不懂你们的忠心和孝心。只是,万事万物的守成,总是从开创开始。” “喏!” “行了,都去!我在你们这里待几天,然后就回去。我虽然挂着辰楼楼主的身份,但到底是家主身边的一名下人,家主身边啊,可是事务繁忙让人无暇分身啊!”年轻男子低声一叹道。 “楼主辛苦,小的们知道怎么做了!” 那几人纷纷退出屋子,来到了屋外。这是一座五层高的木楼,立在院子中,楼的四周,有一片片的屋宇,蔚为壮观。而这里,是在一处大山的腹地,周边群山高耸,万岳耸立。正值深秋,草木凋敝,叶落枯黄,风也带着深深的凉意。 这几人站在门口,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各自苦涩一笑。从楼上下来,只是在大厅稍微停留了片刻,这些人便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而去。 一条条巷道将一片片屋宇连接在一起。从周边山岳望来,这里便像是一处村落,只是那些村落却没有这片建筑规整条理。巷道交错,将屋宇分割成一片片,看似零散,却又紧密相连,隐隐有某种阵法的影子。而在建筑群中,又可见一块块平地,如校场一般。 巷道中,有黑衣甲士往来逡巡。 一名男子进入一处院落,很快便来到了屋中。有人站了起来。 “大人!” “坐!” “是,大人!” 两人纷纷坐下,穿着黑布长衫幕僚模样的男子望着刚进屋的男子,见他面露愁色不由得剔了剔眉,道,“楼主不同意我们的方案” 那男子瞥了对方一眼,低声一叹道,“说是家主的意思。” “可若是不收紧一些,难免会出乱子啊!” “谁说不是呢!良莠不齐,鱼虾浑浊,谁知道最后谁会背叛呢!更何况,摊子铺得太大,便容易让人发现踪迹。我们无名,最忌讳的便是让人抓住猫腻。” “是,如今龙门与绝影一倒,更是引起多方势力的注意。我们已经将龙门和绝影的地盘收入囊中,便该休养生息,以图后事。但是,家主如今急切,却让我们这些手下人难办了!” “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不过是下人罢了!对了,楼主说会停留几天,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幕僚模样的男子微微一笑,道,“大人吩咐,小的早已准备好。” 男子点了下头,眸光一凝,幽幽地道,“楼主是家主最贴身的人物之一,风吹草动,都能让家主风闻,不要以为楼主只是挂名,就不把他老人家当回事。说到底,人家可是我们的守护神,不可亵渎了啊!” “大人说的是,”幕僚模样男子道。“所以按照往常,已加了三倍。” 男子嗯了一声,道,“好,你去!对了,各地送来的人怎么样了” 幕僚模样的男子刚要起身,闻言便坐了回去,道,“还好,有几个水土不服身体虚弱,不过经过调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影响比斗。” 男子双目微微一眯,语气严厉的道,“这是为我无名取才,万不可大意。而且,这些人中,有的心智不坚,更需要加以震慑,让他们知道,无名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狱。” “属下明白!” “去,早些休息!” “大人辛苦,也早些休息。” 秋风瑟瑟,万物凋零。黑暗的监牢,铁门吱吱咯咯被推开,投射进来丝丝缕缕的光芒。一人默默的将手中的食物放在石阶上,然后看也不看一眼的起身合上铁门。 光线消失,黑暗瞬即合了上来。 一双浑浊的眼眸,怔怔的望着那便,身体一动不动。腐臭之味萦绕周边,已经让人麻木。 这时,他艰难的站起来,挪着沉重而僵硬的双腿,一点点的朝门口走去。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更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 但是,他还活着,孱弱而卑微的活着。 他想念仇十二,将他当成了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周而复始,从不停息。 没有人再来看他,更没有人来处罚他。只是把他关在这里,让他像只臭虫一样的活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生命被耗散,然后死去。或许,那些人的目的就是如此。人世间最可怕的惩罚,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要可怕! 但是,他不能死。如果他想死,早在逃荒的路上他便放弃了。可是,逃荒路上,骄阳似火,尸体沿着路途不断增加,可他却执拗的与天意斗着,他挣扎着一步步的朝前方走去,为的是求得活下去的希望。如今,他又有什么理由放弃活下去呢!仅仅是因为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仅仅是自己虚弱的连阵风也能将自己掀翻 还有仇十二。他虽然死了,但他的遗憾,总需要人为他弥补。 他要将他送回家去。至少,在家乡入土,多少还是能让九泉之下的他,入土为安!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食物起,他便从不浪费。 他走过去,坐下来,端起来,然后狼吞虎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是吃下去,他的身体不再觉得饥饿,他那干瘦的身体不再继续干瘪下去,他那空乏的体内,有了丝丝的力气在那里流转。吃完后,他便将那托盘放在地上,然后一摇一晃的走回去。 盘腿坐在地上。 他除了想念仇十二,吟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外,便想到了自己所练的刀剑术法。有的时候他觉得武道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因为身体的孱弱,因为生命机能的耗散。可是,时不时的想起那白衣男子,便又让他有了丝丝的期盼。他不想自己的处境,不想未来的可能。 他很容易习惯陌生的环境。自小的孤独,让他孤独却又坚韧。 正如那野草,只要不死,总会重新生长起来。 他有了力气,便凝眸望着黑暗,盘腿端坐,运转呼吸。 无论是技法还是呼吸,他都是自己摸索的。 诚如山林中的野兽,有几个是父母教授的只是,他的路子野,很多东西并不正确。 气流在身体里流动,缓缓地,遇到了阻滞之处,他便中断了,然后又重新开始。那气流,便若是流水,不断的往前冲去,即便是有淤积,有山岳,也要将其冲蚀开来。汗水,便弥补在身上。本就褴褛单薄的衣衫,更是因为长久的霉湿,黏在了肌肤上。 恶臭弥漫,腐朽萦身。 气流一遍遍的运转,他的面色不断的变化。灰白,苍白,通红。他只觉得,那气流运转的越快,他越觉得窒息,如心脏被某只无形的手紧紧按着。可是,他不能放弃,他觉得只要自己一放弃,自己可能就再也运转不过来了。 血,从七窍流出。 黑暗中,恶臭气味越发的浓烈。 门外,几个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 “这个就是叛逃的那个人”年轻男子将纸扇靠在胸前,问道。 “是,后来被辰楼拿住,被送到了这里。”一名男子回答道。 “看来是有些本事了!”年轻男子冷冷一笑,道。“却是可惜了,留下了这样的污点。” “据说此人逃荒路上,半月不吃不喝,坚持活了下来。”先前的男子道。“而且,在山上被挤兑,一人靠着强大的意志和天赋,一点点强大起来,击败了仇字一系的其他人,备受瞩目。” 年轻男子眉眼微微一皱,既而展开扇子,道,“我要见到他参加此次比斗,若是有所表现,无名也不吝再给他机会。” “是!” “走,带我去看看其他人。” 此时,仇九突然哇的一声,整个人扑倒在地,一口乌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当气流冲破最后的桎梏,一下子回流到了肺腑,他登时觉得天昏地暗,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便倒在了地上。此时,他的气力全失,整个身体沉沉的宛若被山岳压着。 他睁着双眼,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铁门突然被打开,一道身影从石阶之上被推了下来,砰的砸在地上。铁门瞬即被关上。四下里一片死寂。仇九望着前方,可是那边没有丝毫的动静。 被推下来的人仿佛是死了,连呼吸仇九也感觉不到。 只是仇九泥菩萨过河,自己尚且没有精力挪动身体,又何来的力气去管那人是死是活。只是睁着双眼,洞洞的望着黑暗,他渴望着力气的恢复,渴望着身体变得如以前一般健壮和灵敏。 仇九咬着嘴唇,努力的将双手攥紧。 夜幕深沉,秋风在眼前滑过,带起一片片落叶纷扬。 “看来还不错,”年轻男子道。“有几个看来磨砺的可以了。” 跟在年轻男子身侧的男子沉吟片刻,问道,“那是不是将他们提出来” “提出来干什么”年轻男子嘴唇翘起,讥诮一笑道。“不经历风雨,如何见彩虹!若是连如此比斗都通过不了,那便只能说明他们虚有其表,是我看差了眼。” 两人在屋檐上,望着远处的群山,周边屋宇边上,有寥寥的树木。 “那那些犯了错的,以后怎么处理” “你是说他们通过了比斗” “小人是这个意思。” 年轻男子摇着纸扇,眸光熠熠如那远星。他道,“看其表现,可以外派任务,若是表现不好,那便没必要浪费粮食,扔到矿场上,让其贡献剩余价值!” 男子点了下头,面色阴暗的道,“小的明白了!” “行了,礼物我收到了,我很满意。不过下不为例,这些怎么说也是家主大人的财物,拿来逢迎上司,可不是好事情!” 男子闻言微微一笑道,“小的知道,只是这里地处偏僻,没有特产,便只能用世俗俗物略表心意。” 年轻男子俊俏的脸庞流露出淡淡的高傲与淡漠,收起纸扇道,“还是要用心无名,这才是对我最好的孝敬。若是办错了差事,你即便拿金山银山来逢迎我,我也不会网开一面的。” “是!” “行了,不要陪着我了,我自己溜达一下。” “卑职告退!” 第二十六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 外面的昼夜轮回,与这片黑暗毫无关系。除了每日定时的饭点,铁门会被开启,有一丝丝的光投射进来外,这里便长时间的处于黑暗之中。而在这样的黑暗里,身体渐渐好转的仇九,也大致明白自己所在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了。 这是一处监牢,面积很大,空旷的足以容下百余个人。 监牢与外面的地面相比,要低三尺左右。这也是为何会有石阶的存在。而监牢的地面与屋顶相距,怕有两丈左右。看不到横梁,上面是平的。空中飞过一条条的铁锁,不知用意为何。 监牢怕是有了不少的时日,周边的墙面已经斑驳,爬满了黝黑的菌类。而且,环绕屋顶与铁锁,是那密密麻麻的蛛网,在黑暗中,不知是否有蜘蛛虎视眈眈跃跃欲试。 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自然也就大概知晓了自己的处境。 既然那些人对自己无动于衷,既不惩罚,又每日有饭送过来。仇九便也不再担忧。从仇十二去世的悲痛与绝望中恢复过来,他便不简单的调理体内的气息。 正如传说,练武有煅体与练气之说,仇九便按照自己的猜想与经验,来运转自己体内的气流,达到一种身轻体泰丹田充盈的状态,而这便也让他的精气神一日好过一日。他不知道什么是丹田,更不知道什么是真气,他所知道的,是力量的弱与强,身体的轻与重。 所谓武道,最浅显的便是让身体轻快,让气息充盈饱满。而这也是生命体征最为强健的表象。 其实,对他影响最大的,还是那不知名的白衣男子。那玉树临风,那飞天遁地,那一剑让天地动容,那分风采,足以让任何男子艳羡与渴望。仇九便是如此。但是他除了艳羡之外,更多的是琢磨。在水潭边,他静默的时候在观察那树叶的舞动,观察风的流向,观察草木山林的变化,而从这变化中,可以体会出天地动与静的力量。正如那飞瀑,本就是至柔之水,可却有开山裂石的力量。 所谓至柔,有的时候便是至刚。 万事万物,阴阳相济,刚柔循环。 门咔嚓一声开了,还是那道身影,默默的将饭食放在地上,然后将门合上。 仇九睁开双眼,见到一道身影朝那饭食扑去。饭食就只有一份,仇九不能放过这唯一的食物。仇九腾身而起,然后斜身扑了上去。他有了力量,速度便提升起来。宛若黑暗中的猎豹,迅猛、果断。那人落在石阶上,探起手臂朝饭盒抓去,仇九一脚踩在了那人的背上,然后旋身脚尖一勾,饭盒便飞了起来,他便顺手一抄,抓住了饭盒。 “我的!”黑暗中响起了厉鬼般的叫声。 可是,仇九旋身后退,落在了先前自己坐的地方。双腿一曲,盘腿坐在了地上,而那饭盒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膝盖上。仇九眸光冷冷的盯着那道身影。那人疲惫不堪,宛若快要死去,却挣扎着,抬起了手臂,在那里摇晃。 “我的!” 那声音听起来极其可怕,如从地狱中传来了受尽刑罚的鬼魂的叫喊。仇九的心一动,如被刀割了一下一般。只是,他没有理会,垂下头抓起饭食,大口大口的塞入口中。 急促的喘息声从前面传来,那人听到了咀嚼声,便绝望的趴在那里,嘴里发出嚯嚯的如气喘一般的声音。隐约可见到的,是一双眸子里闪耀着的泪光。 仇九盯着,冰冷的眸光流露出了丝丝的不忍,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想起仇十二,想到他那瘦弱孤独的身影。仇九那冷下来的心便开始痛苦。到底,他还没有绝情绝义到铁石的地步。若是他如那些黑衣人那般,当初他便不会为仇十二不惜叛逃。 仇九的嘴巴机械的动作,嘴里已是如同嚼蜡。 那个人,让他仿佛看见了仇十二,看见他在黑暗中绝望的样子。 那人仰着头,可怜兮兮的望着仇九,鼻子里嘴巴里发出的声音嘶哑孱弱,那双黯淡的眼睛,雷光隐隐,无比的可怜凄呛。 仇九嘴巴紧紧\合着,内心倏然一叹,便端着食盒站了起来。 他朝那人走去,那人的眸子在颤抖,仇九每一步靠近,那人的眸子便颤抖的更厉害。当仇九站在他的面前,弯下腰将食盒放在他的面前,那人便忽然扑到食盒上,仿佛生怕仇九反悔,然后如饥饿的野兽一般的将食物塞入嘴中。仇九慢慢往后退去,目光一直望着那人。 仇九盘腿坐下,口中的食物已经咽了下去。他收回目光,缓缓的闭上双眼,脑海里回荡着的,是仇十二的脸。 他在看着他,那双明净的无波澜的眼眸,让人自惭形愧,也让仇九感觉自己的内心是多么的肮脏。 人的品格,不在于容貌的俊美服饰的光鲜,而在于内心的干净。 仇九想道,自己的内心越来越肮脏了!猴子的死,狼群的死,还有那些被他击败黯然神伤的人,他们本可以过得很好,可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让他们失去了生命的光华。 特别是猴子,在他的面前被老鬼无情的捏死。 猴子,不也是他的同伴吗可是,他为它做了什么 一堆石子,一个渺小的隐藏在荒草中的坟茔。 仇九的内心,被无形的刀刃一刀刀的砍着。他紧紧攥着双拳,忍受着内心里的痛苦。这是他该受的。 那个人趴在地上,不停的舔\着食盒,仿佛上面每一滴汁水,都能让他的生命为之癫狂。他就像一条饥饿的狗,永不知满足的舔\舐\着。 可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谁又能嘲笑他的卑贱丑陋呢! 为了活着!只是为了活着! 仇九晃了下身体,将脑海里乱纷纷的思绪强行压制下去,然后徐徐的吐了口气。他睁开双眼,望着那道身影。他也饿了,干瘪的肚子发出提醒的声音,可是,在这一天里,食物已经没有了。他长吸口气,然后尽力将身体所传递的信息屏蔽,让自己进入空静的状态。 他运转气息。一周天一周天的运转,直到身体冒汗,汗水浸湿衣裳,他还是继续的运转着。渐渐的,他仿佛能内视自己的脏腑,能看见它们有力的搏动。还有,脏腑之间的血管脉络,在温暖的脏腑之中颤动。 黑暗中,那个人将食盒推开,趴在地上默默的注视着仇九。 黑暗掩盖了他们的容貌,也掩盖了他们的神情。 甬道里,一个驼背的身影推着木车,缓缓的往回走着。光线昏暗,这人的身影长长的拖在地上。木车吭楞吭楞的转着,这人却如没有了灵魂一般,无声无息的走着。这时,一个黑衣人迎面走来,看见这个推木车的人先是一呆,既而停住脚步。 “食物都分发完了” 驼背男子抬起头,呆呆的望着面前的人,道,“已经分发完了。” “共有多少份” “五十六份” “呵,还真不少!看来门里的纪律是要整顿一下了!” “每个牢房一份。”驼背男子不动声色的道。 黑衣人呆了一下,伸手拍了下脑袋,苦笑道,“这样的人,给半份就够了!” “督使吩咐的,每个牢房一份。”驼背男子道。 黑衣人笑了笑,道,“我明白,督使自然有他的用意。对了,我的酒呢” 驼背男子白了他一眼,推着车子继续前行。黑衣人却是大手一张拦住去路,道,“你不给我酒可不行,我这夜里可就靠着它扛着了!” “你不知道楼主来了吗” 黑衣人呆了一下,嬉笑道,“没办法啊,楼主来了也得让我们活命啊,是不是快点给我,我得去换岗了!” 驼背男子低声一叹,俯身从木车底座取出一瓶酒来递给他。那人接过酒登时喜笑颜开,如抱着美人似的。驼背男子提醒道,“站岗时间你还是小心着点,别让人逮着了,不然到时候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明白,明白!” 黑衣人笑着大步离开,驼背男子则推着木车,缓缓的朝前面走去。昏暗冷寂的甬道,驼背男子便像是推着木车的幽灵。只剩下木车转动的吭楞吭楞的声音。 无边的寂静,让人产生一种朦胧的错觉。 一间黑暗的牢房内,一双如野兽一般的瞳眸定定的望着前面。 有个人靠在墙壁上,双眼闭合,似乎在为今日的饭食满足。他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食物都在那里,正在等待消耗。而消耗的结果,便是让身体正常,让力量积蓄在骨肉血脉之中。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那个与他争抢食物失败的人,此时却如野兽一般的盯着他。 有人说,人在饿疯了的时候,眸光是绿色的,就像是鬼一般。 不管这个说法对不对,但是道理是浅显易懂的。人在饿疯了的时候会变得疯狂,疯狂的失去了人的本性,回归了动物的状态。为了生存,为了活命! 那个饥饿的人四肢着地,如一只蜘蛛一般的无声息的爬向靠在墙壁上的人。 他不知道的是,他在做的事情,在其他的一些黑暗的牢房里也正在发生。 一份食物,两个或多个人的牢房。 食物的存在,本就不是赏赐。他们没有资格获得赏赐,因为,他们都是有罪的人。朝廷可以定人的罪,但是很多时候,定人罪的不是朝廷不是法律,可以是别的人。在俗世,村规族规的存在,弥补了律法的空白,也无形中让刑罚的威严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扑了上去,瘦弱干瘪的身体,此时不知从何处涌现出无穷的力气。那双幽森的眼眸,此时满是疯狂。靠在墙壁上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已是扑到了他的身上,一双枯骨般的手紧紧的扼住那人的脖子。 双目一睁,眼珠立时凸显出来。 咯咯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那人反抗,双臂狠狠的撞在如野兽一般的男子身上。可是,那人的双手便如钳子,紧紧的扼住他的喉咙。咽喉剧痛,肺部窒息,靠在墙壁上的人猛烈的反抗,双腿不断的踢打。可是,那人的力量太大了,根本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 这就是杀人。 不顾一切的处于动物本能的杀戮。 靠在墙壁上的男子不再挣扎,那双眼睛暴突出来,眼珠如要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气息停滞,跳动的心脏不再跳动。可是,那个人还在扼住他的脖子,似乎怕他死灰复燃。直到,力量消失了,他那孱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的趴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大口喘息,呼吸声在黑暗中回荡,孤凄凄的,如幽冥之地。 “现在,食物属于我了!” 那人趴在已经死去的身体上,幽冷的笑着,声音残酷而嘶哑。 这样的声音,在许多黑暗牢房中响起。阴恻恻的,如鬼魂计谋得逞后发出的声音。 几个身影出现在甬道里,他们互相对望一眼,然后朝着仇九所在的监牢走去。 黑暗无边,永无明日。仇九端坐在地上,汗水打湿了身下的地面。 那个陌生的人,靠在了墙上,闭着眼睛如在养神。 出现在门边的人,静静的听着,可是里面没有丝毫的动静。他们皱起眉头,互相对望一眼,如在询问,里面情况如何可是,他们都很茫然,不知道里面是否如其他监牢一般。 “你知道你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吗”靠在墙上的人忽然开口道。 仇九睁开双眼,不明白为何对方突然开口说话,而且说出这句话。他缓缓阖上双眼,决定不理会这人。现在,他不想认识任何人,更不想与任何人有联系。他想着仇十二,如果他不靠近自己,是否后面的事便不会发生。 “你知道他们把我们挨个扔进监牢的目的是什么吗”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仇九皱了皱眉,睁开双眼不悦的盯着对方。 “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人笑了,笑的很孱弱很冷酷。然后,他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脏腑从嘴里吐出来。许久,他才喘过气来,道,“因为食物,一份食物明显不够两个或多个人食用。可是他们不管,他们依旧只是每日送来一份。为何因为人为了生存,便会去争抢,便会失去理智,便会变得形同野兽。你知道当那份食物被你抢走走后,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杀你!”那人笑着,笑容很诡异。“杀了你,我便不用跟你抢了!” 仇九略一沉吟,便明白那人的意思。他见过野兽争抢食物的场面,也见过人为了争抢一口水、一块树皮的场面。他知道,人在绝望的情况下,会变得比厉鬼要可怕。 “但是你不一定能杀了我!”仇九淡淡的道。 那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仰着头道,“我知道,但是我们没有选择。” 仇九沉默下来。他们的用意,或许便是让人没有选择,然后走上了极端。狼谷不是如此校场不是如此只为了生存,只为了活下来。他内心一片阴沉,整个身心都如浸在了阴森的地狱里。 外面的人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彼此都露出了不厌烦的神情。 “将他们的食物撤了,我就不信,他们还会如此有闲心的聊天!”一人道。 “可是比斗就要开始了,”另一人迟疑的道。“楼主指明要看看他们的表现。” “唉,”第三人低声一叹道,“算了,还是看看他们比斗的表现,若是让人失望,便将他们扔进狼窝喂狼!” “走,秋意肃杀,本就是刑杀之时,到时候看看比斗的情况!”最后一人说着,已是负着手缓缓的朝前面走去。其余人对望一眼,便默默的跟了上去。 秋意浓,天地肃杀,万物凋敝。 夜,凉如水,寂无声。 第二十七章 暮雨萧萧秋意寒 一群人纷纷走出屋宇,来到了一处院落。 人数在百余人,衣着各异,尽显寒酸破落。 这些人,年纪都很轻,许多不过是少年。 他们看上去神色苍白,气息阴鸷,如在地狱里待久了,便自然而然的带有了那种幽森的气息。更或者,如那在黑暗腐朽中待久了的虫子,便生出了这样的气息来。 他们无论面色,亦或是眸光,都是阴阴沉沉,仿佛对任何生命都持着疏远警惕的心理。 暮色沉沉,秋雨无声。大地湿漉漉的,四周的屋宇洋溢着清冷的光泽。 他们出现在院子里,微弱的光让他们惊慌失措。他们尽皆低垂下头,似乎要躲避那微弱的毫无力量的光。一个个黑衣人冷着面孔站在屋顶上,如看守犯人的守卫。眸光幽冷,刀兵森寒。在无声中,整个大地都显得无比的冷酷。 不一会儿,他们便开始朝北面巷道走去。 这样一大片的屋宇,竟然不见多少身影。整个村落,都如这天气一般,萧萧冷寂。而这样一群人缓缓走出村落,也未引得人来围观,这倒是出奇的事情。 他们离开了村落,步入了山林。山路湿滑,草木萧瑟。路上每隔一段距离,便可见到冷冰冰的黑衣人。刀兵虽未出鞘,那肃杀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这些年轻人,失魂落魄一般的移动,低垂着面孔,眸光呆滞,不知在想什么。 或许,黑暗的地牢已经让他们学会了沉默。 或许,在腐烂中生存已经让他们学会了不要思考。 行尸走肉,得过且过。 一炷香过后。 他们已经翻过了山,来到了一片谷底。两岸高山耸立,峭壁危崖,雨水哗啦啦的流淌下来,山谷中有一条浅浅的水流,冲刷着谷地。山谷中植被稀疏,倒像是被人整理过了一般。只是峭壁危崖上还有一些顽强生存的植被,歪斜着顺应天命。 在山谷的正北方向,赫然便是一处山洞。 黑黝黝的山洞,如庞然怪物张开的大嘴,黑漆漆的,不知道里面是怎样的情况。 一路护送而来的黑衣人到了山谷,纷纷散了开来。 他们站在不同的地方,却把守住了山谷最关键之地。 或许,他们也在担心,会不会有人沉寂脱逃。 雨水纷纷,暮色昏昏,天地混融。 这群年纪不大的人如习惯了被人躯干,在无人呵斥之下,朝着山洞走去。山洞阴森,冷风呼啸,如有无数的鬼魂在那里尖叫。可是,他们麻木了似的,毫不停留的走进去。直到最后一个人消失在那张巨大的嘴中,这群人便若是无声无息的被吞噬。 无声无息,只剩下那雨水的细微声。站在山谷中的黑衣人,面无表情,冷酷的如那峭壁危岩。 山洞很大,足够容下数百人。当他们进入这里,百余人竟是不显得拥挤。在这里,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只剩下一双双呆滞的阴沉的眼睛。 这应该是一处溶洞。山洞顶上及周边,到处是天然而成的石柱。这些石柱形态各异,有的如竹笋,有的如尖塔,有的如某种动物。阴风袭来,水滴之声清晰悦耳。 有人站着,有人蹲着,有的如坐了下来。 仇九在一颗倒悬的石柱底下坐下。那个跟他同一个监牢的人在五步之外,斜靠在石壁上,一副恹恹不振的样子。仇九没有看别人,只是低垂着头,双手按着膝盖。 他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他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肯定不会让人愉悦。 气氛很冷,冷的让人发抖。 可是,他们习惯了。习惯了孤独,习惯了饥饿,习惯了痛苦。监牢的黑暗,足以让人忘记尘世的存在,足以让人把自己当成地狱里的鬼,在那里苟延残喘。山洞的黑暗,似乎算不了什么。 这些人,便若是石化了似的,只是一动不动的待在那里。 仇九抚摸着地面。地面不平整,有许多细小的裂纹。他抚摸着那裂纹,如在抚摸生命的痕迹。头顶上悬着许多石柱,顶端的尖锐,远比刀兵要锋利。只是,经年累月,它们却是没有掉下来。或许,无论何种生命的存在,都在为自己的存续下去而奋争。 他想起尊者跟那白衣男子的对话,尊者说争命。那时候他不明这些话的意思是什么,但现在,他明白了,而且深有体会。如果不争,那便只能在黑暗中腐烂。如果不争,那便再没有了光明的未来。争,是为了活着,也是为了活得更好。 仇九抬起头,眸光扫过,虽然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但是他想,那些人的心思应该跟自己一样。能够活到现在,绝对没有人愿意就此死去。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也不管做过什么,此刻,他们只要活着,都会发生彻底的变化。 为了所谓的忠,他们已经将自己等人折磨得够了,现在只要一次惨烈的经历,便足以让人斩断所有的念想,一心只想着这里的可怕。这是震慑下的强行忠义。 收回目光,仇九深深的吸了口气,手中多了一块石头。这时候,他忽然发现那与自己同一监牢的人正望着自己。他抬头望去,那人却没有避开目光,这是眼眸中流溢着淡淡的笑意。仇九将目光移开,他想念仇九,想着他现在到了哪里,可还会记着自己!若是日后自己死了,可还能找到他 山洞外,危崖上,秋风萧瑟,秋雨连绵。身边的树木,枝叶清冷,雨滴如玉。一顶硕大的绸布伞,一张矮桌,一张卧椅,一壶茶,茶香四溢。白衣男子躺倒在卧椅上,颇为自在悠闲的摇动手中的纸扇,似笑非笑的看着天空。在他的身侧,便是这里的尊者,几个年轻而俊秀的男子。 此时,无人说话,似乎都在等待。茶壶里的气雾袅娜在眼前。 “你们说,最后会有多少人能从里面走出来” 一人剔了剔眉,道,“这个无法确定,往年都不过十几二十个。” 另一人道,“都有损伤。” 白衣男子淡淡一笑道,“这是为了活命,人到了绝境之时,便如困兽,除了厮杀,还能做什么!人只要活着,别说是损伤,即便是肢体残缺奄奄一息,也是胜利。人都说人定胜天,可哪有那般容易!若没有一颗逆天的心,没有绝对坚韧的意志,即便是给了他一条活路,也会走不下去的。” “这也是我无名为何能壮大的原因。”最先说话的男子道。“以绝境为先,驱之如野兽,忘乎人之身份德性,只为生存。如猛兽相搏,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许多豪门世家圈养的死士便是如此培养的,”白衣男子微微眯着眼睛道。“历朝历代,多不胜数。为了自己的安危,宁愿对别人残忍,这是生存法则。而低层的那些凡夫俗子,除了被人驱使,又能做什么呢!所以说,无尽岁月以来,人的天心便是如此,只要自己安乐,便可不顾他人死活。什么仁义礼智信,什么温良恭俭让,不过是太平犬的自我推卸罢了!人在世间,便当夕惕若厉,不忘危局。” 白衣男子说完,伸手抓起茶壶为自己倒上一杯茶。 轻轻啜饮一口,白衣男子微微皱眉,道,“温了!” 身后的一名男子立时转身,快步而去。白衣男子放下茶杯,坐直身子,轻轻摇着纸扇,道,“给他们些吃的,有些人总是活不下去的,我们无名也不至于残酷到不给人最后一口吃的。朝廷杀人,也会给人一口断头饭,何况我们!” “是!” 一名男子转身而去,却只是走到了坡边,朝着山谷中挥了下手。 山谷中几名黑衣人提着食盒,朝山洞走去。 黑暗的山洞,一双双眼睛望着黑衣人进来。黑衣人将食盒放在地上,瞬息间,那些凝滞一般的身影便呼啦啦扑了上去。仇九动作很快,那黑衣人食盒还未放下,他已是如一头猎豹一般的窜了出去。与他同一监牢的男子与仇九几乎不差分毫,还朝着仇九咧了咧嘴。 仇九一手抓住一个食盒然后扭身往后掠去。 无数的身影黑压压的扑了过去,宛若是饥饿的兽群,发出那刺耳嘈杂的叫声。有人倒在地上,有人发出嘶吼之声。有人抓着食盒却被一群人围住。仇九落在一处断石上,揭开盖子快速的将食物塞入嘴中。 与仇九同一监牢的男子到了仇九的身侧。仇九瞥了他一眼,那人双手空空,显然是夺取食物无果,一双眼睛呆呆的望着仇九。仇九顺手将一盘食物扔了过去,那人嘿的一声接了过来,然后扒拉食物塞入口中。 痛苦的呻吟,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抢到食物的人已经如仇九一般的掠到了边上大口吞食,而没有抢夺到食物的人此时也已安静下来,眸光幽幽的看着吃东西的人。地上躺了不少,至少有二三十个,这些人情况很糟,已经不能站起来了。 寒风瑟瑟,呜咽如泣。 危崖上的年轻男子淡淡一笑,道,“一段开胃菜,揭开了今年比斗的序幕。虽然不算精彩,却也不差太多。好了,肚子饿了,我们也吃点东西。” 站在身后的一名男子提着食盒,闻言走到白衣男子的身侧,躬身小心的将食盒里的食物放在矮桌上。 十道菜,菜量不多,却是精致。色香味,俱是极佳。 象牙筷子在一个个碗碟间移动,白衣男子只是随意的吃了几口,便索然无味的放下筷子,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你们吃!” “是!” 山石黝黑,雨水淋漓。草木摇曳,天地暗沉。暮色越深,寒意便越浓。这还只是深秋,到了冬天,恐怕又会是另一番景象,那时候那风便会像刀子一样割过来。 暮色中,草木沉郁,郁郁森森,灰蒙蒙一片。有飞鸟凄鸣,有动物萧索。天地间,只剩下那雨水无穷尽的挥洒着。 仇九蹲在断石上,手中的食盒已经扔给了同监牢的男子,那人蹲在地上大口咀嚼。前面,在暗沉沉中,一双双眸子泛着绿光,就像是磷火一般。那些眼睛的主人,便如阴恻恻的厉鬼,等待着,蛰伏着,然后全力一击。 可是,仇九不怕。他经历过死亡,甚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走向死亡。如今,他想活着,想活着便不惧怕任何恐怖。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与他们相比,好不了多少。 说到底,自己这些人,都是在黑暗中的野兽。 要么活下去,要么死亡,只能凭着生命本能求活的野兽。 四下里一片寂静,细微的呼吸声在空气中颤动。 石柱,断壁,滴水。 暗影幢幢。 仇九目光一凝,侧耳倾听,外面的风声越发的剧烈了。 蹲坐在地上的男子抬起头,扫了仇九一眼,然后恋恋不舍的将手中的食盒扔在了一边。仇九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虽然看不清那些人的身影,却能感觉到人与石柱、断壁的分别。有人在动,缓慢的、无声的、阴沉的,如鬼魂的游离。 仇九盯着那道身影,瘦弱,修长,若是有光,定然是扭曲的。 那人的眸光,是幽绿的。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瞬息间,一道道身影腾身而起。 仇九的瞳孔猛然收缩,那道身影抓着什么东西重重的砸在了一人的头上,被砸的人哀嚎一声立时扑倒在地。 仇九知道那是什么,是石头!仇九手中便有一块,但是没那么大。 同一监牢的男子忽然凑近仇九,嘶哑的道,“你给我食物,我的命就是你的。” 仇九瞥了他一眼,缓缓的站了起来。 他知道,那可怕的一刻到来了。 随着那身影的出击,便撕破了阴沉的寂静,也点燃了这可怖一刻的引线。就像是烟花,被点燃总是要在空中绽放。而这里,没有烟花的绚烂与美丽,有的是不同人之间如野兽一般的搏斗与厮杀。他想起校场,想起那些身影,视野便渐渐地变得殷红。 仇九忽然飞身扑了出去,抓着石块的手尖啸着砸下。而他身侧的那名男子也是疾驰而出,双拳如锤,重重的横推过去。 要想活着,要想不被人杀死,你就得把自己当做野兽。 野兽,是没有理智与情感的。 第二十八章 人命如草状癫狂 白衣男子站在危崖边,展开纸扇,轻轻的摆动,那英俊的脸庞上带着冷酷的笑意。他眸光锐利,如能洞穿那厚厚的山壁,看见山洞之中的景象。只是,夜幕中,那如野兽般的嘶吼叫喊,却是打破了山林的冷寂,回荡起来。 “你们瞧,人便是要有这股子劲,不然浑浑噩噩的与那行尸有何区别!人呐,要对别人恨,也要对自己恨,如此才可争命,才能在大争之世有一席之地。想那累累白骨,那无数坟茔,那死去的,有几个曾经如此疯狂过奋斗过挣扎过没有,很多人如那蝼蚁,不明不白而来,糊糊涂涂而去,这个世界于他们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所以,那些庸碌而去的人,不值得任何人同情。所以,无名要采取壮士断腕的决心,不能在乎一丝一缕的得失。无论财物,亦或是人,若是没有无名的那股子狠厉风格,要那么些财物做什么,要那么多人做什么你们瞧瞧官府,胥隶无数,兵士千万,可有什么用呢吓唬吓唬人罢了,维持维持面子罢了!看看那些钻营机巧的人,他们过得是如何的滋润洒脱!” 身后的人一声不发,如白衣男子的影子似的。夜风呼啸,那顶大伞剧烈的摇晃起来。矮桌上的茶杯经不住的倒了下来,在桌面上翻滚。茶水已凉,可是现在,没有任何人有喝茶的欲望。 山谷变成了兽场,仿佛有无数的野兽在那里龇牙咧嘴,张开锋利的爪牙朝着同伴扑去。 可以想见那可怕的场景,那血肉横飞,那人命如草芥。 人,在绝望之中,会失去理智,会变得疯狂,会毫无底线。 人也是野兽,只不过灵智的成熟,而自己给自己制定了言行规矩。 而规矩,是秩序的基础。若无规矩,秩序何存! 但是,规矩是被人打破的,若不如此,又如何体现规矩的重要! 白衣男子目光熠熠,闪烁着兴奋的火花,道,“所以,即便他们犯了死罪,即便他们做出了十恶不赦的事情,我无名并不一定就要用杀伐来惩治,也可以有其他选择。而这,便是最好的选择。百余人,恐怕到最后活下来的十不足一,但那又如何能活下来的,才是最厉害的,才是最恨的,才是无名最需要的。无名是做什么的买卖,耕种,科举,教学不。无名是杀人的。” 一阵风疾啸而过,让白衣男子等人的衣衫猎猎飞舞。 “无名是一柄神剑,而神剑之上是无数锋芒毕露的小剑。只有那无数的小剑锋芒犹在,才能让无名这把神剑发挥出最可怕的威力。所以,无名需要的是能杀人的人,需要的是杀人时不怕被杀的人。我们需要的,便是经历了生死,在鬼门关转了无数圈的人。这样的人,才能作为无名的刀尖,去杀无名所要杀的人。” 白衣男子目光掠起,凝望着暗沉沉的天空。昏暗的光芒中,无数的雨水纷扬落下。白衣男子下巴削尖,面庞冷酷,一双眸子阴鸷肃杀。 “无名的敌人太多,要杀的人太多,若是没有这样不畏生死敢于杀人的人,那么,无名如何在困境中展翅飞翔所以,即便他们犯下大错,即便他们死不足惜,我们也不会让他即刻死去。我们掌控着他们的生死,我们掌控着他们的一切,我们可以惩罚他们,可以训练他们,也可以让他们做任何事情,包括,杀了自己。” 只是白衣男子一人在说话,其他人都是冷冰冰的注视着山洞。四下里一片漆黑,只剩下寥寥昏黄的灯火在那里亮着。白衣男子的话语抑扬顿挫,声音很好听,可惜太过肃杀狠厉。如那秋风,萧瑟而冷酷。 “所以,我们给他们机会,给他们一个证明自己还有价值的机会,也给他们一个求生的机会。不多的粮食,不见天日的监牢,黑暗而腐烂的暗室,以及,杀戮。让他们在绝望中麻木,在孤独中臣服,在生死之间沦为我们的刀锯。我们,就是要让他们见证无名的锋芒。” 山洞,一片漆黑,却是一片杂沓。 一道道身影在那里闪动,可怕的尖锐的叫声此起彼伏。这些人,便像是地狱中的恶鬼,被本身的丑恶欲念驱驰着,在烈火中挣扎反抗。在他们残存的意识里,仿佛只有不断的积聚丑恶,才能从那地狱烈火中得到净化。 鲜血洒在地上,阴冷的空气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味。 地上,躺着一具具身体,这些身体,有的已经死去。 而还没有死去的,也是睁着那双眼睛,泪光闪闪的瞪视着洞壁。 他们绝望、放弃、哀戚,已经不再抱有希望。 当同为野兽的敌人将他们的勇气击溃,将他们从疯狂中敲醒,他们便茫然无措,便心惊胆战。因为,他们失去了拼搏的资本。有的时候,野兽形态,也是一种武器,更是一种进取的资本。 仇九面无表情,脸上溅满了血点。 他不断的腾挪飞扑,似乎力量如泉涌一般永不干涸。 他手中的石块已经湿滑,粘稠的血液不仅浸染了石块,更是染满了他的手。他圆睁着双眼,忽然扑身骑到了一个七尺余高的人胸前,然后双手抱住手中石块重重的朝那人的脑袋上砸了下去。那人浑身一颤,既而仰天到底。鲜血喷溅,仇九的视野一片模糊。 随着那人倒下,仇九滑落下来,单膝跪地,大口的喘着气。 百余人,转瞬间站着的不过半数左右。 有人在那里逃窜,如受惊的麋鹿,在山洞的石柱、断壁、乱石间疯狂的奔跑,而在他们的身后,是一个个面目狰狞的身影。 有人来到了仇九的面前,仇九扬起头,见到一双赤红的眼睛。 “怎么,承受不住了” 是同监牢的男子。仇九咬了咬牙,站了起来。手中的石头随着那一击嵌入了那人的脑袋中,现在他的手中已空无一物。仇九扭头扫了一眼,忽然一脚挑起,一块尖锐如斧头的石块落在了手中。仇九抓着他,目光幽冷的朝四面扫去,而后落在了一个抱住悬空石柱的人身上。 那人抱着石柱,悬空丈许,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 黑暗中,那人的身体很瘦弱,手脚抱住石柱,瑟瑟发抖。 同监牢的男子顺着仇九的眸光望去,嘿的一声,道,“那孙子居然能跳那么高!你够得着” 仇九眸光微微一沉,这时候脑海里竟然浮现了仇十二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有多丑恶,也知道此时的自己根本无法面对仇十二,即便是想到他的面容。这一身的血,便是他的罪恶。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堕落了,被脏污染得无一丝干净之处。 仇九缩回目光,忽然箭步跳了出去,右手握住石块,呼啸着朝前方一人砍削过去。那人背对仇九,倏然感觉到了冷意,猛然回头,一双铜铃一般的眼睛冷酷而镇定。那人提身而起,右手挥出,可怕的力气赫然让空气震颤。 砰! 仇九手中的岩石和那人手中的岩石碰撞,岩石纷纷破碎,散落下来。 两人互相对望,彼此毫不退让。两人的目光便若是那兵刃,撞击着。身形滞空,瞬即朝地面落去。忽然男子举起拳头一拳砸向仇九的胸口。仇九手肘一横,一掌从手肘下穿出,化作剑指,刺向对方的咽喉。两人刹那交手,彼此不分上下。甫一落地,拳脚立时碰撞。 远处,与仇九同监牢的男子皱起眉头,望着仇九两人。 砰! 拳脚碰撞,仇九和那人纷纷往后退去,身形趔趄。 瞬即,两人身形未稳之际,却又怒吼一声,朝着对方猛然撞了过去。这便像是兽巢之中的两头猛兽,彼此不能共存,非要你死我亡。两人倒在了地上,身上的骨头如被撞散了一般。仇九大脑嗡鸣,心脏激烈的跳动,眼前一片眩晕。仇九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忽然一臂横扫出去,一人便啊的一声倒在了地上。仇九抬起头,嘴角淌着血,可是,他的面色和眸光,越发的阴冷。 那人似乎受的伤更重,此时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彼此目光对视,没有仇恨,只有杀意。周边的凄厉叫声和拳脚舞动之声,仿佛离他们很远。他们如站在一个昏暗的远离尘世的地方,正在做最后的搏斗。 那人骨骼咔咔作响,一双硕大的拳头紧紧攥在了一起。 仇九眼眸忽然微微眯起,在视野中,那人飞扑而来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仿佛见到了那人身体每一寸肌肉的跳动。拳风到了面额,面皮呈现凹槽。忽然,仇九身体一矮,一拳重重的砸向那人的腹部。 嗷! 那人身体剧痛,立时弯曲。可是,仇九并未停止攻击,他直起身,一膝顶在了那人的胸膛,可清晰的听到骨头断裂致胜,随后仇九双手紧扣化作拳头,猛烈的朝着那人的头部扣去。 砰! 大地如在颤抖。 悬在空中的石柱竟然松脱,掉下数根来。 仇九剧烈的喘息,汗水进到眼睛上,刺痛着眼眸。 绰绰身影,如鬼影一般的掠过。仇九站在那里,如终于登上山巅了一般。可是,没有荣光,没有欢呼,没有奖励。他如此孤独,孤独的让人觉得脚下方寸之外,尽是黑洞洞的深渊。 有人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扯到了几步之外。 瞬即便听到了面骨破碎之声。 仇九抬头望去,却是同监牢的那个男的。那人挥舞着手臂,手臂上飞溅起一串串的血液。是这人救了自己。可是,仇九不想与他有过多的交集,他不希望仇十二的悲剧重演。仇九忽然挣脱了那人的手,然后箭步冲了出去。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死去。 就这样死去,解脱身上所有的束缚。 他疯了般冲入北面的人群,一下子撞到几人,甚至连自己也跌倒在地,撞在了一块岩石上。额头被撞破,他抓起一块岩石翻身而起,将手臂当做木棍在面前横扫。有人扑过来,有东西落在了他的背上,然后他的双腿,他的面部,还有胸腹。无数的攻击落在他的身上。 他没有痛觉,只是觉得,这一刻至少自己可以死去。 他很想仇十二,很想干干净净的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我没有变,我还是那个仇九!”他身体一晃,软软的便要倒下来。可就在这时,同监牢的男子虎啸一般的跳入人群之中一把搀扶住他,然后粗壮的手臂狠狠的砸了出去。 有人砰的一声栽倒在地。男子右脚一踹,一块岩石疾啸而起,砸在一人的脸上。有人尖叫,捂着眼睛发疯似的奔跑。男子抓住仇九,快步冲向了东面。一块块岩石落在地上,男子身形趔趄,带着仇九撞在了石壁上。 两人都受了伤,伤势都有些重。但是,他们到底还活着。 仇九仰着头,望着男子。 男子却是喘息盯着北面,似乎在警惕每一个身影。 外面的天,早已漆黑,寒风从山巅掠过,俯冲大地。树木摇曳,密密麻麻的雨水倾泻而下。大地山林,湿淋淋的闪烁着清寒的光。树上的鸟儿,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眸光凄哀的发出凄冷的叫声。 白衣男子躺在卧椅上,手中的纸扇展开,盖住了面庞。 身后的人一动不动,雨丝浸湿了他们的衣服。 白衣男子忽然将纸扇移开,一张俊俏的脸庞没有丝毫的倦意。 “什么时辰了” “寅时末刻。” “啊,这么晚了吗还有几个人还站着的” “粗略估计,不过二十。” “二十”白衣男子坐了起来,纸扇轻摆,道,“差不多了。” “结束了吗”身后的男子问道。 “结束了!能在百余人中活下来的,也算是有些本事。将功折过,让他们戴罪立功!”白衣男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长长的吁了口气。“伤势不重但倒地者,将养着,训练一段时间派出去做任务。” “是!” “我在这也带了些时日了,也是该启程回去的时候了!啊,出来一趟,也是挺不错的。走了!” “楼主慢走!” 当白衣男子在几名黑衣人的护卫下离开危崖,一名黑衣男子站在崖上,冷冷的注视着山谷,他挥了下手,山谷中的人立时朝山洞走去。 当光出现,黑暗退去,那些疯狂的宛若野兽的人,立时停顿下来,呆呆的朝光源方向望去。 “比斗结束!” 冷冷的声音,却像是赦免的钟声,站着的人纷纷倒在了地上,哭泣、呕吐、迷茫着。早已躺在地上还没有死去的人,此时却是双目含泪,绝望的看着凹凸不平悬着一颗颗石柱的洞顶。一人嗤啦一声从空中坠落下来。 仇九望着自己的双手,手中的鲜血如刻在了皮肤上,无比的刺眼。 在他身边的同监牢的男子瞥了仇九一眼,目光却是望向周边,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抹冷峭的笑意。 “我们还活着!” 仇九抬起头,望了男子一眼,而后看向地面。那里,是无数的血迹,是一具具死去的身体,是一张张绝望麻木的面孔。我们活着,可是他们死了!黑暗,能掩盖丑陋,但能将它们抹掉吗 仇九眼眸深处的痛苦,无人理会,甚至他自己,恐怕在日后也不会去理会。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身体瑟瑟发抖。 第二十九章 深山秋雨愈苍茫 “活下来是你的本事,但也不是。你看看这地上的血迹,还有这已经死去的身体,你看看,他们本也可以活下来,但最终活下来的是你,还有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能够活下来,而这些人却不能。你们都犯了悖逆之罪,我无名本可以将你们一刀斩杀。但是我们没有。我们对你们进行申斥,将你们关押,甚至还给你们饭食。为什么我们不敢杀人吗我们需要你们吗在你们的眼中,或许无名只是一座山上的寥寥数百人,或许无名如那些荒庙野寺,在尘世的边缘徘徊。但你们想不到,我无名何等的庞大,势力何等的强盛,无名不一定需要你们,但你们绝对需要无名。所以现在,你们明白为何让你们留下了吗” 那个黑衣人站在山洞外,冷冷的注视着仇九等还站着的人。仇九等人虽然还站着,但身形如受尽折磨的鬼,一个个卑微而丑陋。 秋雨潇潇,深山苦寒。晚风在洞中呜咽,如哭泣似的。 “你们活下来了,以前的罪过可以抛开不计,但并不意味着你们便完全没有罪责。接下来,要看你们自己的表现,若你们仍然执迷不悟,侥幸的以为可以避开无名的监视能逃过无名的掌控,那你们就试试。可一不可二,今日的赦免,不意味着你们还有机会。当然,无名不留废物,你们日后的表现若仍然不能达到无名的要求,无名会将你们踹入万丈深渊,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有人从后面过来,站在了黑衣人的身后。 “监事大人,楼主大人已经离开了!” 黑衣人眉头一挑,道,“楼主没有吩咐什么” “楼主说,既然他们能活下来,便给他们一次机会。若是能将功折过,日后便抹去他们的污点,让他们继续为无名效力。” 黑衣人唇角微微一翘,冷冷的道,“明白了!” 黑衣人的目光落在洞中,目光逡巡,在每个如同鬼一般的人身上扫过。 “你们听到了这是楼主的安排,也是无名对你们的宽宥,我只希望,你们能自省悔过,一心忠于无名,莫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不然,刀斧可就真的斩落下来了!” 几个岁数更长的少年忽然跪倒在地,其他人也如被惊醒了一般,刷的跪在了地上。 黑衣人转过身,望着蒙蒙烟雨。山洞外的人提着灯笼,灯光昏暗,映衬的夜色越发的清冷萧索。 昼夜轮回,秋雨不止。山林里雾气弥漫。 飞禽走兽,仿佛都离开了,去寻找更为温暖食物更多的地方。 一只孤零零的乌鸦站在光秃秃的树上,毛发稀疏,形神颓废,一双小小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院子。 这棵树,便在这个院子中。这个院子在整片屋宇中显得极其的渺小。不过,院落寂寂,屋宇灰蒙,即便渺小,这处院落也足以遮风挡雨。 山洞的事已经过去了数日,并未在这片屋宇中引起什么反响。屋宇屹立,人却如鬼魅一般不知躲藏在何处。偌大的建筑,能见到的,仿佛不过百余人。 仇九坐在屋檐下,呆呆的望着院外那棵树上的那只乌鸦。 这处院落,是一处荒废的祠堂。其他人都在大堂中。 他们这群人,虽然被赦免了罪责,但仍然低人一等。他们没有单独的屋宇,衣衫也还是原先那被血浸染的破破烂烂的衣衫。不过,食物却是足够了。 那些人躺在地上,空洞着双眼望着屋顶,魂不守舍的不知在想什么。死气沉沉! 仇九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心是空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想什么。那个黑衣人的话语,无论白天亦或是夜晚,总是在脑海里回响,仿佛要刻印在仇九的脑中心里。 雨水不断,地面早已积起一处处的水洼。 萧瑟秋天,让人低沉压抑。正如墙外的那只乌鸦,灰沉沉的如对生命失去了追求。 岂止是它,包括仇九在内的这些人,似乎也对生命失去了追求。 生命的追求是什么黑暗中他们以为是活着,但活下来之后呢 或许,活着只是一种生命的本能。 当本能失去了那种危机感,便会沉荡,失去了动力。人也就如散去一身力量之后,显得茫然疲惫。 那只乌鸦也在盯着仇九,双方互相凝望,如两个即将腐朽的生命,不言的等待着彼此的死去。 有人走了过来,在仇九的身边坐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 仇九没有看他,只是望着那只乌鸦。他想念水潭,想念猴子,想念仇十二。村子再没有出现在他的梦境中,仿佛厌弃了他将他抛弃了。渐渐地,水潭变得模糊,猴子变得模糊,只有仇十二,还清晰的留在心里。 “我们只是侥幸还活着,但并不意味着我们还有机会。”那人望着眼前的雨水,谙哑的道。“我们都经历了地狱般的考验,再也承受不起了!黑暗,能够模糊我们的眼睛,甚至吞噬我们的灵魂,待太久了,我们都会忘记我们还是个人。” 仇九收回目光,望着面前石阶下的水。屋檐的水滴答滴答的落在石阶上。这一刻,仇九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待着。可是那人似乎并没有想离开的意思,更没有闭嘴的意思。 “我知道你叫仇九,也听说了你的事情。” 仇九朝他瞥了一眼,他确定这人没有出现过在那片山上。 “有个叫仇五的人,被人揍了一顿,我帮了他,他就告诉了我你的事情。”那人咧嘴一笑,一副成年人的样子。“我听说你的事情后,先是不可思议,只觉得你这样的人是万中无一的傻子!像我们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连自己都管不了,居然还有闲心去管别人!但我明白,只有这样的情义,才是我们活下去的理由。”说完,他的面色变得凝重落寞。“我比你们要先上山,但是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知道在监牢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我在想,如果我抢不到食物,我便跟你厮杀,如果我死去,那我就不用去费那个心了,但若是我将你杀死,那么,我也有了食物。” 仇九眯了眯眼睛,有雨水飞入他的眼中,刺痛了一下。 “但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把食物分给我,”那人舔了舔嘴唇。“而且我们不需要为了食物而互相算计。那一刻我就在想,你这个人,无论在怎样的环境中,即便杀戮成性,也还会保留一分真性情。你这样的人,我觉得值得信赖。” “跟我亲近的人,现在连尸骨都还在荒山中曝晒!”仇九冷漠的道。 “但我想,他即便是死了,也不会对你怨言!”那人道,认真的望着仇九。仇九的眉头微微一颤,瞳孔骤然一缩,如被那人说中了什么,刺痛了内心。那人低声一叹,道,“我们不过是别人脚下的蝼蚁,连命都不是我们自己的,我们还能对别人怎样但是能做到你那地步,也算是尽力了!更何况,你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什么代价都是我应得的,”仇九声色淡薄的道。“但我的朋友到底还是没有回到家里,他至死都还在陌生的山林中游荡。” “但你还在想着他,”那人道。“没有将他忘记。” “那又怎么样”仇九冷冷的望着那人。 “至少,他还活在你的心里,”那人垂下头,显得落寞。“世间多少人,死了便真的死了,即便是皇帝王公,即便陵寝奢华,那又如何,一年年,那陵寝长满了杂草,世间还有几人记得他们的样貌还有些人,正如我们,即便活着,又有谁在乎我们,还想着我们!” 仇九面色一凝,垂下头。他说的是对的,他们这些人便是无主孤魂,即便是活着,又有谁在乎呢!外间还有谁会惦记他们担忧他们呢没有人了啊! 那人忽然自嘲一笑,伸手接着从屋檐上滴落下来的水,道,“我叫仇四,希望我们能成为搭档。” 仇九抬起头,呆呆的望着对方。那人却是咧着嘴望着虚空。雨水纷扬,密密麻麻。清冷的天地,冷寂萧索。若是站在屋顶,便可见群山环绕间,大片屋宇灰蒙冷清,寂寥不见几个人影。 乌鸦忽然振翅而起,发出嘶哑低沉的叫声,飞向了远处。 傍晚,几个黑衣人抬着一口口箱子步入院中。 箱子落在地上,这几个黑衣人站在那里,冷冷的望着大门。 大堂里的人走了出来,恭敬地站在雨中。 “这是你们的袍服,日后,你们便是无名的一名刺客,你们将接受考验,下山执行任务。无名的规矩,我想不说你们也已清楚。但是有一点,丑化说在前头,若是你们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还执迷不悟妄图背叛无名,那你们的末日便会到来。开箱!” 箱子被打开,崭新的袍服一套套叠在那里。 这些衣服的布料都是上乘的,笔挺,崭新,有袍服、内衣裤,很全面。这些衣服与这些黑衣人的相似,却又有不同。这些衣服是灰色的。 “每人一套,每月更换!” 仇九等人纷纷上前领取,捧在手中。仇九望着手中的衣物,略微出神。 这时候,那黑衣人再次开口,道,“兵器会在你们外出执行任务前给你们,每次任务完成回山后,兵器要上交。好了,都回去!” 黑衣人离去,院落一片寂静。 天黑下来,雨势越发的大了。寒风呼啸,大堂内外一片清冷。 仇九和仇四在大堂偏僻的角落靠墙坐着。仇四展开手中的衣物,咧嘴笑着,道,“这就是最底层的象征!你看看他们穿的那一身,虽然布料相似,但颜色的差别便注定了身份地位的不同。呵,一身灰衣,看着就像是孤魂野鬼!” 仇九抚摸着衣服,眉眼灰暗。他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烂,袍服更是在带仇十二逃亡时撕碎了。现在他的身上,那衣服宛若是被霉烂了无尽岁月,破破碎碎,如用叶片黏在一起一般,又如同随时会化为灰尘。 仇九忽然起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他将身上的衣服扯去,光着身体站在雨中。雨水冰凉,让毛孔骤然收缩。仇九闭着双眼仰着脸孔,任由雨水落在身上。他的身体脏了,可以用雨水来洗刷,可是,他的心脏了,又用什么来洗刷。 仇四也出来了,大声笑着,展开双臂如一个孩子一般的在那里旋舞。 仇九睁开眼睛,望着那暗沉沉的天空,徐徐的吐了一口气。 若是无法洗刷脏了的心,那便让它继续在肮脏中沉沦! 陆陆续续从大堂里走出人来。他们默然无语面无表情,只是褪去身上的衣物,赤裸着身体站在雨中。密密麻麻,一个个立在那里,宛若是雕像似的。 雨水洗刷着他们的身体,让他们从厚重窒息中喘过气来。 他们冷冷的望着苍穹,眸光深处,是隐藏的杀机。 他们记住了一句话:他们的命是无名的,他们是无名的一把刀,无名要他们做什么,他们便要去做什么。 清冷的早上,仇九在院中训练。他没有兵刃,没有器械,有的只是自己。他双臂挥舞,双拳击打,双掌劈砍,双腿进退。他将全部的力量灌注在双臂上,腿的进退完全是一种惯性。他挥汗如雨,大脑与心中,只剩下那一幅幅厮杀的画面。 他将自己完全融入其中。他就像一把兵刃,锋芒毕露。 仇四坐在石阶上,定定的看着仇九。 一只乌鸦飞落在树上,震动了双翅,然后一声不吭的立在那里。 时光如水,悄然无声。 数日之后,一队黑衣人忽然来到了院中。几口箱子砰的落在地上。 大堂内外的人纷纷聚集在一起,眸光阴阴的望着黑衣人。 “念到名字的过来领兵器。恨五,恨十,恨十一,灭一,杀七,杀十二,仇四,仇九。” 被念到名字的人纷纷走了出来,站成了一排。没有被念到名字的人眸光无澜静静的望着。 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件件的兵器。刀,剑,弓,弩,匕首。 “过来领自己趁手的兵器。” 仇九拿了一柄剑,五尺长,双刃,剑柄狭长,剑尖带着弧勾。仇九将剑收回剑鞘,然后等待着对方的吩咐。仇四拿的是一把刀,单刀不沉,却似乎很趁手。 “你们二人一队,自己选择队友。” 仇四自然与仇九站在一起,目露喜色的望着仇九。只是仇九一副冷冰冰不悲不喜的样子。其他人也纷纷组好了队。 “跟我们走!” 黑衣人转身,朝院外走去,后面跟着的便是要出任务的人。巷道似乎很长,四周萧索冷寂。树上的乌鸦飞腾而起,从他们的头顶掠过,发出凄凉的叫声。 仇九跟在最后,抬头望着那只乌鸦,眼眸如这秋色一般。顺着乌鸦飞去的方向,是那横亘的山岳,灰蒙蒙笼罩在雨水中,显得无比的苍茫。仇九收回目光垂着头,默默的往前走去。 第三十章 尘世兴衰步步伤 庆安府。 仲夏,夜。 更夫从一处宅邸门前走过,不时回头瞥上两眼,解下腰间装酒的葫芦倒上两口,砸着嘴,似有所意,然后摇摇晃晃的继续巡视。梆子便帮帮帮一路响起,更夫那谙哑低沉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的回想着。 多日骄阳,夜里有丝丝的凉风。街道两旁的树木便在清风的舞动下发出簌簌的声音。虫吟不绝,星辰漫天。 忽然一声凄厉的叫喊从更夫经过的那个府邸内院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瞬息间,灯火骤亮,一道道身影纷纷从屋中跑出。而高空俯视,从大门、穿堂到内院,可见到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披头散发赤着双脚站在院中,一名瘦削男子满手是血拼命要捂住女子的嘴,可是女子挣扎的厉害,声音到底还是传出来了。 顺着他们朝敞开门的屋子看去,地上的血迹延伸,可见到一名赤着上身仰躺在地一动不动的男子。男子脖颈受伤,血流如涌,身体不断的抽搐,一双圆睁的眼睛渐渐失去光泽。 丫鬟仆役纷纷跑了过来,立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张着嘴巴一动不动如被摄取了神魂。那被男子抱住的女子忽然扬起头,厉声喝道,“还不快报官,王大郎杀人了!” 男子面色煞白,双目充血,满是血污的手一把捂住女子的嘴。瘦弱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他住着女子,气喘吁吁的叫道,“闭嘴,闭嘴,你这个荡妇,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救我,快救我,王大郎疯了,他疯了!” 那些震惊的丫鬟仆役忽然回过神来,立时有人扑了上去,一把将男子扯开。男子奋力挣扎,嘴中喊道,“你们这些贱骨头,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你们翻了天了!” “他疯了,快绑住他。”女子在一名老妈子的搀扶下回过神来,叫道,“还有你,王二,快去报官!” “夫人!” “废什么话,难道你想做同谋是吗还不快去报官!” 被称为王二的吓人打了个寒颤,急忙转身跑出去。而这时候,疯狂的男子已经被人缠粽子一般的绑住,嘴里还被人塞了一块布。可是,男子还在挣扎,目眦尽裂,一副癫狂的模样。女子已经冷静下来,忽然抱着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你个没良心的王大郎,你犯了痴心疯了!你在外面听了谁的风言风语,竟然不信任与你结发多年的妻子!你想想你常年在外收债,家里的一应事物是谁在替你打理这个家是谁在替你照看啊!你个没良心的天杀的啊!你竟然怀疑我,还打杀我苦命的侄儿!王大郎,你个杀人犯,你毁了这个家,你毁了我啊!”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朝那敞开门的屋子望去。 一声尖叫,突然响起,一名才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丫鬟伸手指着屋子,竟然吓得晕倒过去。 众人面色骤变,立时感觉到事情严重性。女人如泼妇一般的坐在地上,涕泪横流,一副伤心欲绝痛苦悲呛的模样。可是,被人绑着的男子却是双目圆睁,眼中如要喷出怒火来。嘴巴虽然被堵住了,却呜呜呜的似乎要反驳女人。 周边屋宇,也有人被惊醒,纷纷推开家门,跑到这边来打探,可一听到有人被杀了,这些人立时转身回家,大门紧闭,再也不去干涉。 衙役来了。 带走了被绑住的男子,抬走了被杀的人的尸体,留下几个人询问情况。 王府。在庆安府并不算豪门,但也是鼎食之家。王家富庶,只是子孙凋敝,所以家中基本上都是王家男主的妻子在打理,而外面的生意事务却多是王家男主在负责。因生意多,事务繁,又不太放心手下人去处理,王家男主便事事亲为,常年在外。本来王家男主前日出门,应当在半个月后才能回来,不知为何这次却突然回来,而且还杀了人。 死者,经过询问,是王家主妇的亲侄,今年不过十七,于半月前投奔于此。死者所在的屋子不是主屋,是客人居住的厢房。 衙役调查一番之后便离开了王家。 王家人心惶惶,那受惊的女子将自己锁在屋中,不知如何的凄哀,只是不停的哭泣。 庆安府府衙。 屋内烛火荧荧,一个大腹便便穿着七品官服的男子坐在椅子上,轻轻地啜饮着手中的茶。一名幕僚似的男子站在面前,头戴纶巾,一身儒服,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怎么端正的人。 “那王大郎平日也不见得是个穷凶极恶的人啊,怎么突然就杀人了呢” “老爷说的是。这王大郎内向寡言,平日少与人交往,不过为人踏实勤奋,生意颇多,收入丰富,倒是创下了一番产业,而且他对手下人不吝啬,让那些家仆小厮颇为忠心。只是不知这王大郎是发什么疯,竟然会杀人!着实让人想不明白!” “呵呵,其实说难不难!” “哦大人已经推断出来了” “先生不也猜出来了吗” “学生愚钝!” 大腹便便的男子长身而起,袖手踱步,道,“一目了然的事情嘛!那王大郎常年在外,少有在家,王氏一介妇人,又正年轻,俗话说,孤独寂寞冷,又怎么耐得住寂寞。可平日里那王氏没有机会,偏偏她的侄儿入住他家。你看,男欢女爱,干柴烈火,岂不是一碰即着!” 幕僚似的男子抚摸着下巴,嘿嘿一笑道,“大人明察秋毫。” “而这王大郎,寡言多疑,想来平日里便对王氏不信任,而王氏侄儿到来,更加重了他的疑心,于是谎说外地催债,却突然回家,正好发现一对狗男女正自荒淫,被他现场逮住了!王大郎见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当场起了杀心,便将人杀害。” 大腹便便的男子踱步到了门边,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淡淡一笑道,“此案案情简单,却不大好处理。虽说王大郎事出有因,但杀人大罪,可夺情,却不可免罪。而那王氏,既是元凶,又是苦主,如何处置” 幕僚似的男子走了过来,道,“此案想来已经惊动了府中百姓,明日便会有流言传出。” “民心可畏啊!”大腹便便的男子叹息道。“明日升堂,看情形如何” “那大人早些歇息,学生去准备好明日的案卷来。” “先生辛苦!” 次日。王府凶杀案一事,果然如那幕僚似的男子所说,已是传的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沸沸扬扬中,各种版本的故事便衍生出来,甚至已有说书人大谈特谈,引得无数人叱责怒骂。 衙门升堂。衙门外已围满了百姓。 衙役一震喝呼,衙门内外一片肃静落针可闻。知府大人醒木一敲,喝道,“带人犯!” “威武!” 五花大绑的王大郎立时被压了上来,跪倒在地。 知府大人望着跪在地上的王大郎,手一挥,道,“去了他口中的物件。”一名衙役大步一迈,一手拽住王大郎的头发将他一扯,然后顺手拔掉了他口中的布团。王大郎哇的一声哭泣起来,以额触地,无比的凄呛。知府大人抓着醒木重重的落在岸上,神色威严的盯着王大郎。 “此乃府衙,岂容你哭哭啼啼,给本官肃静,不然罚你二十大板。” 王大郎连忙止住哭泣,直其背脊,神色凄哀的望着前方。 “本官问你,杀人一事,你可认罪” 王大郎呆了一下,垂下头来道,“草民失手杀人,已成事实,草民认。” “你说失手” “是,草民不是故意杀他,只因他与草民的妻子通、奸,草民怒极失态,一时失手将其殴杀。” “你说他与你妻子通、奸,可有证据” “大人啊,那是草民亲眼所见,如何需要证据” “没有证据,本官如何相信你所说属实” “这这”王大郎一时呆住,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一会儿,他涕泪涟涟的道,“大人可传草民府中丫鬟奴仆问话,他们应该是知晓的。” “呵!”知府大人冷笑一声,道。“此事本官自会查清,可你杀人行恶,触犯刑律,不管是否事出有因,也当重罚。来人,给他签字画押。” 晌午,烈日炎炎,生机恹恹。 知府大人已是穿着一身轻快便服,躺在卧椅上。身边的铜盆上放着不少的冰块,凉意弥漫,让人身心舒泰。 幕僚似的男子忽然走了进来,凑近到知府大人的身边。 “大人!” 知府大人眼睛微微张开,有气无力的道,“先生,如此炎热,你不回去午觉” 男子微微一笑,道,“大人尚且操劳不断,学生岂敢懈怠。大人,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哦”知府大人连忙坐了起来。“说,怎么回事” “大人前面推断无一丝差错,那王氏确实与人有龌龊勾当。不过此人并不是那死者。” 知府大人眸光一亮,望着幕僚似的男子道,“另有他人” 幕僚似的男子点了下头,道,“学生深入调查,发现此案案中有案,那王氏不但不守妇道,更是阴险歹毒。大人,您猜那王氏与姘头如何勾当” “先生说来!”知府大人坐在卧椅上,伸手抓了一块冰放在嘴里,咔咔咀嚼起来。幕僚似的男子咽了口口水,连忙移开目光。 “与王氏勾搭的也是他的一名亲戚,姓黄,是她的表哥,早年间两人之间便眉来眼去,可惜被王大郎捷足先登。可那王氏成亲之后,与他那黄姓表哥却没有断绝关系,彼此暗自勾搭成奸,趁着那王大郎外出,多有幽会媾和。” “那姓黄的家资如何” 幕僚似的男子嗤的一声冷笑,道,“那不过是个破落户,成日里流连赌坊,连妻女都被他典当了!” 知府大人咔的一声,腾身而起,眸光灼灼的道,“于是他们便起了谋夺家产的心思” “对,”幕僚似的男子道。“他们便在一次幽会中商量了对策。” “让他误会王氏偷人起杀心,犯法丢命!” “大人英明!” “听先生说来,那黄姓表哥已是落入了我们手中” 幕僚似的男子微微一笑,道,“大人明察秋毫,那黄姓表哥却已落入法网,还请大人发落。” “这样的事情,还是少摆在台面上来,不然败坏我安庆府的风气。那王大郎杀人犯法,虽可夺情,却死罪不能免。至于王大郎所有资产,一半充公那是没得话说,但另外一半,按律令是要留给家人的。” “大人,学生已经敲打过他们了!” “哦他们怎么说” “愿意放弃。” “哈,先生办事周全,真乃本官之诸葛在世。” “大人谬赞。” “大善,来人!” “大人!”一名衙役匆匆跑了过来。 “去随风楼订桌酒席送过来。” “喏!” 入夜,月华如练,星辰如水,凉风习习。王府已经露出了颓败之色。偌大的院落,寥寥灯火,宛若萤光,静悄悄的难见人影。王大郎犯法入狱,家中丫鬟仆役为了避免被殃及,纷纷逃离,只留下几个老弱病残还在府中守着。 静静的院落,只有星光映照。只见到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如胶似漆。 “表哥,那王大郎已是毫无希望,王家的资产又被知府大人夺取,奴家日后,可就只有你为依靠了!万望你日后莫要喜新厌旧,将奴家抛弃!” “表妹说的哪里话,表哥岂是那等人!你放心,不管有无王家资产,你表哥我都会让你衣食无忧。相信我,没事。” “表哥!” “不过,除了那些明面上的资产,难道你平日里没有一些私藏” “表哥糊涂,平日里就是我在当家,表妹我岂能没有一丝体己!我嫁入王家七年,那王大郎虽然懦弱无用,却对表妹我还算尊敬,平日里的收入短缺,他虽然知道,却没有不悦。这些年算下来,体己钱还是有些的。表哥,你放心,我的那些钱到时候足够开支用度的。” “哈,这些都是表妹的私房钱,到时候我们一起过日子,岂能用你的钱呢!放心,你表哥我有的是本事,自然能赚到钱的。对了,我们还是需要仔细些,那王大郎可是还有一兄弟,虽然不过文弱书生,但到底是有功名在身,平日里可能还有些结交的朋友。所以,目前我们还是要小心些。” “嗯,表哥所言,表妹明白。” 妖冶的笑声还有那如胶似漆的形态,便融入这溶溶的月色之中。虫鸣如吟,夜风簌簌。高宅大院,宛若蹲伏着无数默然无语的鬼魅,只是冷眼看着这世间的百态。 一月后,安庆府王大郎斩首北郊。 大雨滂沱,雷电交织。汪洋若海,大地泥泞。一道文弱身影摇摇晃晃的从乱葬岗走来,失魂落魄,面目憔悴,双眼肿的跟那桃子似的。大雨倾泻,一道道电光在他身后落下。乱葬岗中,一片片高低不平的坟茔,黑压压的寂寞无声。 从乱葬岗回来,这人步入一家酒肆,然后开始喝酒。 当天暗下来,这个已经一身酒气的人从酒肆中走了出来,进入一条巷子。 巷子幽深,地上的积水已是漫过了脚踝。幽暗昏冥,如走在通向地府的路上。 敲开门,一个黢黑精瘦的老人出现在他的面前,面目冷峻眸光峻厉。 “你找谁” “我要发任务。” “我们收费不低。” “我出一万两,事成之后,王家在安庆府的商铺地皮,尽归你们所有。” “可以。进来!” 那人进去,门便合上了。天昏地暗,万物寂寂,只有那大雨的倾泻,还有雷霆的轰鸣。如天的愤怒! 第三十一章 魑魅潜藏奸佞狂 “这个案子很简单,即便那王氏与人通、奸,但王大郎杀人,于法不合,受罚是必然的。关键的问题不是在这个案子上,而是案子所隐藏的东西。首先是那知府,他姓周,是前年调任来此,声誉不佳,但在官场顺风顺水,交际颇广,听说再有一年,他就会升任为岭南路的督抚。此人表面正派,内地里却极其贪财。此人骄奢淫逸,极好享乐,据说夏日炎热,他特地派人去了京都,特地让人运了十车的冰过来,路上耗费多少,无人可以揣度。还有,此人在安庆府的宅邸、商铺、地皮,多不胜数,曾有人估计,半个安庆府都是他的。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但如他这般的,家资可不下百万之数。据我们推测,此人能官运亨通,与其手里掌握的钱财有很大的关系。能贪财敛财,更能用财,如果其只是贪好个人享受,那么充其量不过是庸人。” “那么第二点是什么” “第二点便是那王氏。王氏通、奸,谋害亲夫,与其姘头暗中媾和。曾有人说,王氏为了与姘头在一起,其手段便是将王大郎以合法的形式害死,如此,她不仅能获得家产,更无人指责其背地里的阴私之事,可堂而皇之的与姘头过日子。这点算是比较多人说的,我们调查下来,也是如此。” “那王氏现在何处” “还在王家。” “那姘头呢” “那姘头是王氏的表哥,自王大郎入狱之后,此人便流连于王府之间,其举动,无非是与王氏幽会。” “那个委托人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是个秀才,有功名在身,是王大郎的弟弟。此人少有才学,乡试高中,府试夺魁,中了秀才功名。案发时,此人去了安北,不在安庆,直到他从安北回来之后才发现王家剧变。” “如此秀才,怎么会找上我们” “此人发现哥哥被朝廷斩首之后,心性大变,举止失常,在乱葬岗呆傻多日,后来消失了段时间。我们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晓我们的,更不知道他为何会选择找我们来处理此事。” “那上面对他的态度如何” “你们能来到这里,自然应该猜到了上面的态度。虽然我们不知晓他的动机,但是能花一万两银子并在事成后将王家所有资产送给我们,我们何乐而不为!你们要知道,无名人员多花费大,若是不能赚钱,无名何以运行下去!” “我知道。那么,这几人的情况汇总在哪” “在这里,你们可以看一下。这几日我们会盯着他们。” “好,多谢!” 悦来客栈,夜,已是深秋。前几日的大雨,让气温骤降许多,已有了凛冬的味道。夜幕低垂,街道上望来行人不少。街道两边灯笼高挂,明亮如昼。 悦来客栈不大,位置也比较偏僻。仇九和仇四每人一间房间,这是无名在安庆府的人安排好的。衣食住行甚至是目的的情况探查,都是他们提供。此行出山,仇九和仇四结伴而来,并没有其他人跟随。 出山给人的感觉犹如离开樊笼的鸟,那种压抑与窒闷,一扫而空。 仇四在路上放声高歌,如一个疯子一般。 可是,仇九心里丝毫没有松懈之感。他内心的敏感与慎重,让他对一切都持怀疑态度。 正如此刻,仇四提着酒走了进来,大摇大摆的将窗户推开,贪婪的望着外面的灯火。这里虽然偏僻,但安庆府的繁华却没有将这里放过,远处的灯火,人声的喧杂,还有歌喉软管,那曼妙之声,让人为之沉迷。 烈酒醇香,让人跃跃欲试。只是,仇九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无论是姓周的知府,王大郎,还是王氏与那姘头,这些资料都非常的详细,详细到让人怀疑,制作这些东西的人根本就是这几个人身边的亲近之人。仇九深吸口气,山上识文断字是对的,不然这些文字如何认得出,又如何来计谋自己的行动。 仇四见仇九一脸神思,便收摄心神,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有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 “有麻烦” 仇九摇了摇头,道,“我们还不熟悉这里,无论是行动地点的选择、撤退的路线,我们不了解地形,便预定不了。” “他们会帮我们,我们没必要考虑这么多。你要知道,我们只是刺客,不是行军打仗的军师。” 仇九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低头望着王氏那一页的资料。老鬼的雷厉风行与精神小心,教会了他做任何事,特别是刺客,要比常人谨慎万分。不要对任何人起轻视之心,不要对任何事起侥幸之心。刺客,不是杀别人,便是被别人所杀。 仇四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意,自顾自的倒上酒,喝了起来。 仇四不过十八,看上去却像个三十来岁的人。 酒很烈,像火烧一样,不一会儿,仇四便已是面红耳赤浑身难受。他吐着舌头哈着气,道,“这就真他娘的厉害,我的肚子像被火灼烧一般。” 仇九抬起头,道,“不要忘了我们的身份。” “我知道,”仇四道。“只是难得从地狱回到人间,不尽情享受一番,岂不遗憾!你也别整天疑神疑鬼,出来做任务,只要任务顺利完成,谁能怪我们!” 仇九觉得他的心态有问题。他放下手中的资料,正襟危坐,严肃的盯着他,道,“你莫要忘了,我们现在还是在考验期。你以为他们不会盯着我们,会任由我们两个人出来做任务你小心点,先别说任务是否能顺利完成,单单就你现在的状态,若是他们记录在案,你日后便难有出山之日。” 仇四浑身一颤,那轰鸣般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望着仇九道,“你认为他们会派人监视我们” 仇九瞪了他一眼,让仇四吓了一跳,连忙避开目光垂下头。 “谨言慎行,如果你一定要跟着我。”仇九道。“不然,你还是另选别人,我不希望被身边的人的愚蠢害死。” 仇四吐了吐舌头,抬起头道,“我知道了!你是对的,我不该如此放纵!” 仇九长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到窗边,望着那清冷的夜色,那些声音在耳边聒噪,也吸引他。可是,一根紧绷的弦却时时的让他能清醒下来。他想到仇十二,若是仇十二还活着,跟在自己身边,那该多好! 他想,如果此时跟在自己身边的是仇十二,那么,他该多开心,会像个简单的孩子,为一切感到好奇和欢喜。可是,仇十二死了,他至死都没有离开那个阴沉沉的地方。他还在地狱里! 不由得,仇九的心情低落下来,眼眶里熠熠的闪着泪花。 他可以忘记自己,但他绝不能忘记仇十二。 弟弟啊,你要是活着多好! 见仇九沉默着,仇四很是担心,他害怕仇九因为自己的不羁行为而让他厌恶自己,进而在以后的行动中选择别人。两人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总觉得,一个愿意为了同伴而不惜叛逃的人,不管在任何时候,总还是会有一丝人性的温度。他见过了太多的丑陋,见过了太多的冰冷,他只是希望,能与一个还保留着人性温度的人在一起,至少这样不会让他真正的认为自己是一只鬼。 仇四伸手将那些资料拿过来,然后认真的看了下去。 一时间,屋子里寂静无声,两个人都无比的沉默。 打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街道上的喧嚣也渐渐止息。寒风袭来,衣衫飘飞。仇九转身道,“我们出去看看。” 仇四呆了一下,瞬即心中欢喜,不过却不敢表露出来。他点了下头道,“好!” “把那东西戴上。” 两人戴上了一张人、皮面具。这东西很逼真,戴在脸上根本看不出异样来。除了两人的的面容变了,那一丝一毫的面庞变化,都是自然的。这是下山时上面的人提供的,唯一的目的便是:他们来过安庆,但却没有人知道来的是他们。 这就是易容的目的。 一袭灰衣,一双布鞋,干净利落,虽然显得朴素,却气质清冷,让人不敢小觑。两人步出悦来客栈,从巷道走出来,来到了大街上。灯笼高挂,一排排,一列列,照亮着这夜幕。街道上行人不多,不过,许多酒肆、客栈却依然徘徊着不少身影。 他们从一家家客栈、酒肆经过,然后来到了一处青楼门前。在青楼的大门口和楼上,不少花枝招展的女子摇曳生姿顾盼生辉,一副妖娆的景象。跟在仇九身后的仇四见了,不由得呆住了,那双眼眸如被珠宝迷住了眼睛。 一名女子挥舞着丝帕咯咯笑着,不停地朝仇四抛着媚眼。 仇九哼了一声,仇四立时回转过神来,吓了一跳,急忙小跑着跟了上去。身后的一群女子,咯咯的笑了起来。还有女子冲着仇四喊道,“公子来啊,奴家等着你啊!”那妖媚的声音,让人筋骨酥麻。 当他们走到一处赌坊门前,几个一脸凶相的人将一人扔了出来。落在地上的人浑身是血气息奄奄。仇九和仇四脚步不由一滞,朝那几个人望去。那几人却是凶狠的瞪着他们。 “看什么看,没钱的穷鬼!” “啊呸,两个破落户!” 仇四眉头一皱,一双拳头紧紧攥在了一起。仇九眸光微微一冷,却是摇了摇头,自顾的从地上的人面前走过。仇四瞪着那几个人,心中虽然生气,却不敢动手。瞥了一眼地上如烂泥一般的人,仇四抬步跟了上去。 “呵,还以为什么货色呢,原来是两个土包子!我呸!吓老子一跳!” “走走走,我们喝酒去,不要理这些穷酸。” 默默走过长街,来到尽头,可见到高耸的城墙。城墙上下,有兵丁把手。城门已关,城墙上下的兵丁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在那里吃酒打诨。仇九望着那城墙,高约有两丈,守门兵丁不过十几人。心中略微估计了一下,仇九便转身朝西面的一条巷道走去。 巷道不大,却悠长,光线昏暗,地上还很潮湿。 “那墙不高,守城的人也不过,若是我们提前计划,可以跃墙而出。”仇四道。 “刚才你有什么看法”仇九不置可否,问道。 仇四呆了一下,道,“什么刚才” “青楼,赌坊。”仇九道。 仇四面颊一红,地垂下头露出羞愧之色,道,“她们很漂亮。” “是啊,她们很漂亮!”仇九叹息一声道。“可是,她们怎样漂亮,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仇九,你多大了”仇四忽然问道。 “十六还是十七,谁知道呢”仇九道。 “难道你就不会想那个”仇四问道。 仇九脚步一滞,似乎想到什么,却又眉头一展继续朝前走去。 “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可能会有那一天,”仇九道。“不然,这世间的一切都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只不过是孤魂,死了便是死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更不会有任何人在意。青楼也好,赌坊也罢,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仇四垂着头,瓮声瓮气的道,“我们会活着的,而且总有一日,我们会有我们自己的女人。” 仇九仰起头看了一眼天空,乌沉沉的天空随时会降下雨来。他记得,自己上山的时候是夏季,烈日炎炎,让许多人死去了!而今,却又是深秋。他记得在村庄的时候,山上的树木都凋敝了,连鸟儿和动物都很少见了。再过不久,会是冬天,在村子里可以去河边凿冰钓鱼。 寂静的夜晚,冷冷的,让人瑟瑟。 不远处传来犬吠的声音,有孩童哭泣的声音,有大人呵斥然后变为男女争吵的声音,最后,孩童哭泣之声消失了,变成了女人嘤嘤的哭泣声。他们两个人信步走着,巷道不知通向哪里,却总会有尽头的。巷道昏暗,仿佛隐藏着鬼魅,但他们本就形同鬼魅,他们岂会怕他们。 走不多远,传来女人的尖叫声,男人那粗鲁的咒骂,还有击打的声音。女人在那里喊着哭求着,可是男人似乎不依不饶,继续咒骂,继续殴打。 仇四停了下来,仰起头怒视着那亮着的楼。在那灯光映照下,可见到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一个魁梧的身影压在另一个身影上,挥舞着胳膊,重重的落下去。 仇九只是略微皱眉,便继续朝前走去。 仇四心中充斥着怒火,一双拳头紧紧攥在一起。 “臭娘们,老子不过是去耍耍,你便说三道四唠唠叨叨,怎么,这个家不是老子的,不是老子作主!你他娘的,非要老子收拾你,真是贱皮子!” 女人哭泣着,那个魁梧的身影松开她往后退去,似乎在找什么。 “别说你的嫁妆,即便是你这个人,都是老子的,你要是逼急了老子,哪天老子便把你卖到清月楼去,让你去伺候那些又老又丑的王八去!” 女人只是哭着,不敢还嘴,那声音凄呛绝望,充满了痛苦。 仇四收回目光,仇九已经走远了。他长叹一声,攥紧的双手便松开了,急忙快步跟了上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任何感情,如同你铁石,对世间不闻不问冷漠至极” “不是,我知道我们管不了什么!我们毕竟只是无名的工具,我们连命都是别人的,又如何去管别人!我只是感觉愤怒,这世间的人为何会如此丑陋肮脏。正如那王氏和他的姘头,人心险恶到何等的程度!还有那个狗屁知府,贪财到不及手段的去谋夺人家的家产。我只是气,气这天下如此的肮脏!”仇四咬牙切齿的道。 仇九回过身望着他,道,“其实我们早就知道,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美好。” 仇四长吁口气,让内心的怒火降下来。 仇九回过身朝前走去,缓缓的道,“这个世界,有人,有兽,有鬼,有正道,有邪道,有公义,有不平,整个世界,便是那漏洞百出的画,画面很美,可是那漏洞却让它不完美。世间的魑魅奸佞都藏在了我们身边,如凌云之木下的杂草。可是,我们能怎么办呢我们还得活着,许多人得活着。” 他们已转回了通向悦来客栈的那条巷道,朝着那边走去。 “说到底,我们又算什么呢!” 仇九淡淡的道,让身后的仇四呆怔下来,只是望着仇九的身影,整个心胸如被浇下了一盆冷水。 我们又算什么呢 第三十二章 静水无声滋暗流 周知府每日的行动轨迹比较稳定,一般是府邸、衙门两边倒,偶尔别人宴请会去随风楼坐坐,有的时候会去潇湘馆听听戏。可以说,此人的生活真真是无可挑剔,让人难以认同其贪婪奢华的缺陷。这样一个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衙门中的人,即便其政绩一般,也绝对考评及格。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成了无名的目标。 仇九想了很久,无从挑选下手的地点。此人虽然会去酒楼、听戏,可次数不多,很难在短时间内获取机会。那么,该从何处下手,将哪里定位下手的地点。他揉了揉眼睛,一时无法决断。然后他看那王氏及姘头的资料。 王氏还在王府居住,自从王大郎出事之后,她基本没有出过王府大门,整日幽居在内院,不知在做什么。而那姘头似乎比较活跃,王府是他每日必去的,然后便是赌坊。 这个人是个赌鬼,好赌成性,几乎无赌不欢。 不过,王氏和这个姘头,都不是主要目标,他们不过是雇主附加的条件罢了!真正的目标是周知府,而难处也在此人身上。要做到不留下任何破绽,不让人怀疑到杀手的身上,这便很难了。 何况,杀官可不是小事,留下丝毫破绽,朝廷必然派出锦衣卫、东厂出面干预。这才是马蜂窝! 仇九徐徐吐了口气,目光落在一行字上,上面写的是:王府除府邸外,其余店铺地皮均已划归周知府所属人员名下。仇九目光一凝。一个贪婪成性的人,怎么可能过着如此低调的生活。正如一个枕着金山银山的人,怎么可能吝啬到苛刻自己的地步。不由得他便有了一个计划。他起身给自己倒上一杯茶,茶水已凉,外面的风渐渐的起了势,啜饮了一口,他便躺在床上,枕着双臂,静静的望着那蚊帐。 夜去昼来。仇九一直没有睡着,只是睁着眼睛。而街道上已是传来了马车之声,以及铃铛那清脆的声音。每一日,谁也不知道最早起来的人会是谁只是那马车驶来,家家户户都打开了门,将家里的夜香交给赶着马车的老头。于是,那马车便绕着整个城镇转,铃铛便响了一路。 于是,在天光明媚的时候,大街小巷,一家家的门户大开,各色人物纷纷睁着惺忪的睡眼舒展四肢,略显困顿的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而城门外,早已在那里等候的人也是排着长队,等待着入城。不到盏茶功夫,街道上已是热闹起来。 仇九洗了个脸,整了整衣服面容,对着镜子照了一下,便出了门。 街道上有各色卖杂货的人,有的摆摊,有的挑着担子。 也有卖吃食的,热腾腾的小吃,能让人一下子消除困顿。 仇九一直在街上走着,两边的人物货色没有让他驻足。径直到了知府衙门外的那条大街,他在一个摊子前坐了下来。要了一碗馄饨,仇九便坐在那里,目光只是在街面上倦懒的逡巡,偶尔朝衙门扫一眼。馄饨上来,热腾腾的冒着气,仇九缓慢的吃着。 衙门的大门已经开启,有衙役从里面走出来,伸着懒腰,互相打着趣。一个衙役朝这边走了过来,瞥了仇九一眼,然后朝那摊贩吆喝一声,便大摇大摆的在仇九隔壁坐了下来。仇九静静的吃着,吹着碗里的热气。混沌个大馅足,很香,仇九还往里面舀了不少的的辣椒面,香辣刺鼻,让人不觉得有丝毫的寒意。 不由得,仇九已是满头大汗。 这时,一顶轿子轻快的从东面而来,朝衙门而去。仇九停了下来,抬起头,凝目望着那轿子。轿子到了门口,已有衙役毕恭毕敬的走过去撩开轿帘,便见到一个面皮白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官府走了出来。 这就是那周知府了,资料上的画像还真是惟妙惟肖! 仇九垂下头,继续喝着汤。这时候隔壁的衙役已经提着东西朝衙门走去。而那摊贩望着那人,似乎带着不悦。仇九摸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朝摊贩道,“再来一碗!” “诶,好,公子稍等!” 不一会儿,那摊贩已是端着馄饨走了过来。仇九并没有急着吃,而是扬起头望着那摊贩,道,“刚才进去那位是知府老爷” 摊贩朝衙门狠狠瞥了一眼,道,“公子是要到衙门办事” 仇九点了下头,道,“是,想在贵地做点生意,说是要去衙门登记。” 摊贩道,“没错,凡是外地人来本地做生意,若想长久下去,都得到衙门登记的。不过,”略微迟疑了下,他继续道。“公子若是有熟人,最好是托熟人去办理。” “哦这是为何”仇九问道。 “公子难道没有听过那句话吗八字压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摊贩长吸口气,“别说是你们了,就算是我们这点子小商小贩,若是没钱交过去,怎能安稳的在这里做生意说到底就一个钱字!” 仇九笑了笑,道,“多谢赐教!” 摊贩苦涩一笑,道,“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虽然穿着简单,但气质不同常人,想来也是有自己的办法的,我也不过是一时牢骚,有什么可赐教的!”说话间已是转身去忙活了。 仇九坐在那里,目光望着那洞开的衙门。穿着皂衣的衙役络绎不绝的进出。而这边也有几个男女来这边吃东西。一时便热闹起来。摊贩支的几张桌子不一会儿已是坐满,那些人天南海北的聊着,有抱怨自己的麻烦的,有诉说隔壁闲话的,有说那王家之事的。仇九倒是觉得有趣,便静静的听着。却在这时,左边一人忽然指着衙门那边低声说着什么。 “瞧,那女人就是王氏。” “咦,她来衙门干什么” “能干什么自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喽!” 仇九朝那边望去,却见到一顶软轿落下,从轿中走出来一个三十左右婀娜妩媚的女人,穿着一身紫色长裙,袅袅婷婷,勾人魂魄。仇九望着那女人,耳边却是传来不少男人那咽口水的声音。那女人朝街上瞥了一眼,然后缓缓步入衙门。 过了半柱香左右,那女人才从衙门走出来,只是此时脸上已失去了那红光,带着丝丝愁容。 仇九起身,朝悦来客栈而去。 此时的衙门之内,周知府靠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笔洗,脸上流露出讥诮冷漠的笑意。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笑意敛去,朝门口望去,便见到了幕僚。幕僚面色憔悴双眼带着血丝,显然昨夜未能睡好。周知府笑了笑,开口道,“先生昨夜风流,可莫要伤了身子啊!” 幕僚老脸一红,躬身行礼道,“让大人见笑了!” “雅翠楼的女人可没那么简单,若是把持不住,可真是能吃人的!”周知府示意他坐下,道。“先生可是本官的在世诸葛,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官可就损失大了!先生还请多有节制!” “大人说的是,学生日后必然约束,不敢放荡!” “好了,昨夜也是高兴,本官并无怪罪之意。先生说说那些店铺处理之事。” “是,大人!”幕僚沉吟了一下,道。“那批店铺已托景运商行处理,是以那王氏的名义典卖,钱款交接给了王氏之后,再由王氏之手转给了大人,这些环节并无漏洞,而那王氏也不敢出卖大人。” “要敲打一下,今日那王氏过来还敢哭哭啼啼想要分些资产,真是愚不可及!若非本官护着她,凭着她的勾当,就足以让她无立身之地,岂能还与那姘头翻云覆雨!” “妇人愚蠢,不知大人的苦心!” “哼,本官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理会。对了,那批钱下来直接送去龙门,不要在本官手里停留。” 幕僚呆了一下,道,“龙门” 周知府点了下头,站起身道,“龙门有位大人需要钱用,而本官能有今日,也多亏那位大人照应,既然那位大人有所急需,本官自然无不应承。此事你去办理,莫要让本官在那位大人面前失了礼数。” 幕僚连忙起身,道,“学生明白,不敢坏大人的好事。” “还有,敲打一下那个姘头,让他少管闲事,若是个胡言乱语,本官杖毙了他。” 见着周知府那冷厉的眸光,幕僚浑身一颤。这是动了杀机了!幕僚心思飞转,已是明白了周知府对那王氏的意思。他连忙躬身道,“那泼皮只是个烂人,不敢胡言乱语,学生这就吩咐刘都头一声。” “嗯,你先去!” 幕僚离开后,周知府躺在卧椅上,摸着颔下的胡子,面露得色。 “这个女人果然是不可方物,要是早知道,何须如此麻烦处置那王大郎,只是可惜了一朵娇花竟然让那赌鬼捷足先登,真是可悲啊!” 王府。花园。野草丛生,树叶稀疏。 王氏坐在凉亭中,面色凝色,眸光焦虑。想到那大腹便便的身影,她便心生厌恶和烦闷。可是,人家是一府主官,而自己不过是一介妇孺,如何与人家斗,更何况自己的把柄落在了人家的手中。这就像是羔羊落入了狼窝,如何脱身!她长长一叹,满是惊惧与无奈。 一个老仆这时候走了过来,王氏面色一敛。 “表哥来了吗” 那老仆摇了摇头,道,“黄公子在赌坊中赌急了眼,不肯罢手,老奴无法劝导。” 王氏面色一暗,挥了挥手,百无聊赖的靠在石柱上,道,“你下去!”她的心里已是冰凉如水,一丁点的指靠都没有了。表哥好赌,她是听说过的,只是没想到烂赌到如此程度,若是任由其如此下去,那自己日后可还有好日子过又想到那大腹便便的身影,虽然厌恶,却又让人不由得心生幻想。 难道,就这样让自己坠入别人的陷阱,成了别人的玩物 王氏眉头忽然一挑,然后大步从凉亭跑了出去。她进入自己的主房,开始翻箱倒柜的翻找。她找出一包包的东西,然后将其放入一个包袱之中。 一个男子从赌坊中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身形狼狈,浑身酒气,一张瘦长的脸满是憔悴,一双眼睛不满血丝毫无光彩。从赌坊出来,他步入巷子,长吁短叹,无可奈何。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三千两,三千两啊!就算是把我自己给卖了,也拿不出这笔钱啊!我怎么鬼迷心窍就想翻本呢这些表妹那怎么交代她若是知道了,岂不是对我绝望不行,这件事绝不能让表妹知道。对了,她那还有钱,若是她的钱拿出来把这赌债平了,岂不是万事大吉!” 想念间,这个颓废的男人一下子又如重获了生机,大笑起来。 就在他兴冲冲的往前跑的时候,忽然一人从前面窜了出来,一条踹了出去,砰的一声将那人踹倒在地。颓废的男人闷哼一声,双目痛苦而迷茫的抬了起来,却见到一个穿着捕服的魁梧男子冷冷的望着自己。 “刘、刘都头!” “你倒是记起我来了!” “不知、不知黄某哪里得罪了都头,都头出手如此狠辣!” “呵,不知死活的东西,知府大人的东西你也敢染指,真是不知你的狗命值多少钱!” “啊!”颓废男子浑身一颤,仰着头道,“都头什么意思黄某如何敢染指知府大人的东西!” “一条贱命,”那人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你且告诉我,你跟那王氏是什么关系” 颓废男子虽然烂赌,但不是蠢人,一下子明白了那人的意思。也正是这个时候,他的脑海如有一道雷电劈下,一下子让他呆住了。知府大人看上了表妹 “我告诉你,你若是再敢染指知府大人的东西,下一次可就不只是踹你一脚的事情了。你要知道,这安庆,不是你这样的泼皮烂命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这里是知府大人的地盘,要是聪明,给我小心着点!” 那人转身橐橐的走了,留下了颓废男子满心的苦涩和绝望。 这下怎么好表妹可是他的摇钱树,若是表妹被知府大人占了,自己可有好日子过更何况如今欠着赌坊三千两银子,不日就要偿还,没了表妹的金库,自己如何还得起,而若是没能还上,自己这条贱命还保得住五内俱焚,心思急转,忽然一口血便从口中吐了出来。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捂着胸口,喃喃道,“不行,不行,表妹是否给与他人于我没什么可惜,但若是表妹的金库被人霸走了,我这条命便没了!” 他疯了一般的朝王府而去。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消息忽然在安庆府炸响:知府大人遇刺! 在悦来客栈的仇九和仇四面面相觑,只觉得这道消息宛若晴天霹雳,又如一片云海。真的假的若是真的,是谁动的手 “不是我!”仇四盯着仇九道。 仇九转过身,凝望着外面,面容绷紧,眸光内敛。 “也不是我!” 知府衙门一片混乱,三班衙役纷纷回衙,拱卫内外。在知府署房内,大腹便便的周知府躺在床上,面色煞白。躬身站在床榻前的幕僚满是焦虑。一个花甲年龄的大夫把着脉,许久才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幕僚要跟上去,却在这时被昏厥的周知府扯住了袖子。幕僚吃了一惊,疑惑的看着已经睁开双眼的周知府。 “大人!” “不要声张,小心隔墙有耳。” 幕僚打了个寒颤,连忙屈身靠过去,小声问道,“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知府那煞白的脸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道,“有找死的跑到本官的治下欲要行刺本官,可惜,本官岂是那般容易让人加害的!你去本官府中,给老管家说一声,就说,老鼠猖狂,忝灭之。” 幕僚面色苍白,点了点头,急忙转身跑出去。此时,署房之中一片寂静,凝肃着可怕的杀意。周知府睁着双眼,从被子里伸出手摸着自己的面庞,冷酷的笑着。 “我不管你们是谁,又是为了什么,但是敢将手伸到本官这里,这就是你们自找死路!真以为本官是面揉的好欺吗那就是瞎了你们的狗眼!” 第三十三章 激流湍涌风波起 “是不是你们动的手” “不是,我们没有更详细的资料,无法动手。不是你们” “动手的是你们,我们只负责接受委托向上面反映,然后为你们提供相关的资料。所以,我们无权动手。” “那会是谁” “不是那小子。那小子自从找了我们之后便在乱葬岗浑浑噩噩,在那等死呢!” “会不会是那姓周的仇人” “有可能。我们会密切调查,有什么情况会及时告知你们。你们现在不宜有任何行动。” “我们知道,不会乱来的。” 门外的人沉默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现在城里风声很紧,看样子那姓周的有些本事,不仅调动了三班衙役,更有死士出动,正全城紧锣密鼓的追踪呢!” “好,我们知道了。” 门外的人走了,无声无息,如来时一样。坐在桌边的仇四望着仇九,仇九负手转身走了过来,却没有坐下。仇四为他斟上一杯酒,自己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杯。 “这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之间就起了变故” 仇九神色严肃,眸光锐利,如那远星。屋子里的窗户已经关闭,四下里一片沉寂。自从知府大人遇刺的消息传出之后,街面上的衙役便巡查的厉害,而且还在挨家挨户的搜查。这也让城里的百姓羁旅者惴惴不安,导致了夜里少有人敢出来。 “这是个谜团,只有待谜团解开之后,我们才能有机会行动。”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仇四问道。“等别忘了我们可是有时间限制的。” “我们没有办法,只能等,即便是会超过期限,我们也不能让我们身份被暴露的风险遗留下来。要知道,任何任务,首要的不是完成,而是身份的掩饰。”仇九道。 仇四垂下头,又喝了一杯,长叹一声道,“没想到这个任务看似简单,实则繁琐。” “任何事都没有我们表面看的简单,”仇九回头严肃的盯着仇四。“若是你掉以轻心,日后难免会出岔子。要记住,我们的身份和任务,可非同小可,任何一个疏忽,都会让我们付出生命的代价。” 仇四忽然笑了,道,“你还是关心我的啊!” 仇九眉头一剔,转过头去,道,“我只不希望日后有人说我是扫把星,凡是跟在我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仇四咧了咧嘴,不以为意,只是笑着。 “既然只能等,我们喝几杯!别说,这里的酒水还真不错!” 仇九没有理他,只是眸光熠熠的望着窗户,心里咋盘桓着思衬着,看看是否哪里存在可以推敲的地方。他对安庆府的了解太少了,对那姓周的知府了解的更少。这个人除了贪财交接之外,必然还有其他隐私,而这被隐藏在后面的东西,才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店小二那小心翼翼的声音不时传来,带着讨好的意味。不断有门被敲响然后打开,接着便是差役那蛮横粗鲁的声音。仇九回头,仇四点了下头,将放在桌下的食盒拿起来打开,将里面的菜肴取出来。随即,两人坐在桌前,喝着酒,吃着菜,直到门被敲响,仇四起身去开门。 王府。 除了几个老弱的仆人还落下来外,其余的都已经逃走了。 偌大的王府,无比的晦暗幽静。 内院,只有主屋还亮着灯,但是屋内却没有人。 借着从窗户映照出来的光,可见到院内不远处的凉亭里,有两个身影站在那里。夜色幽清,有一轮弯月高挂在虚空。夜风如诉,草木瑟瑟摇曳。风带着深秋的寒意。 “那个知府找过我,”王氏低垂着头,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如幽灵一般。“他说他有我们的把柄,若是我们不从,他会让我们身败名裂什么也别想得到。我派人去找你,可是你久久不归,我不知道怎么办!” 站在王氏面前的瘦长身影望着王氏,煞白的面庞在昏暗中显得狰狞。眸光浑浊黯淡,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他深吸口气,道,“做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这个姓周的更是,不知狮子大开口,而且永远不能满足!为了这件事,我们已经将除府邸之外的所有王家资产给了他,他还想怎么样看样子,我们在安庆是待不下去了!” 王氏仰起面孔望着他,道,“我们走!” 男子呆了一呆,道,“走去哪” 王氏抓着他的双手,激动的道,“去哪都好,只要离开这里。我们还有些盘缠,虽然不多,但足够我们在别的地方另起生活。只要我们踏踏实实勤勤恳恳,日子不会差的。表哥,我们走,走得越远越好,到时候就没人知道我们的过去。” 男子心中有些慌乱,他并不希望离开这里。而且王氏岁数已经不年轻,现在虽然风韵犹存,可再过几年,衰老之相就会显现。而自己,却绝对不可能与她长相厮守的。不过,若是断然拒绝,必然让王氏绝望,很可能她身上的钱钞便永远与自己无关。沉吟片刻,他道,“一时间没个计划,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可是,那个姓周的已对我起了坏心思,表哥,我真的很怕!”王氏双眼一红,眼泪便在眼眶里晃悠。“我只想离开这里,再也不管这里的事情,我们去别的地方,即便日子清贫,我也愿意。” 苦日子可是我不愿意啊!男子在心里喊道。他握住王氏的手,含笑道,“只要有我,我们便不会过苦日子,相信我。不过,既然你这样说,我也同意离开这里。但是现在不能急,那姓周的既然盯上了你,必然会防着你的要逃离,想必已经安排了衙役在附近盯着。我们不急,不能急,急了就容易出岔子。这样,给我几天时间,我安排一下,然后我们就走。” “可我担心他过几日就会派人来把我接走!”王氏担心的道。 “放心,我与那幕僚相熟,给了他不少好处,我会叮嘱他,让他有什么动静给我说一声。”男子安慰道。 “是吗那只能这样了!”王氏松开男子,垂下头,看不出神情如何,不过那声音却有些落寞。男子站在那里,抓了抓头,似乎有些不知怎么开口,良久,男子在王氏旁边坐下,搂着她的肩膀。 “我现下手里没有什么钱,而我们要离开必然要准备些东西,表妹,表哥实在汗颜,只能想你开口了!” “要多少” “这、这个恐怕、恐怕要百来两银子,马车,干粮,等等,都得准备好来,以防需要。” “我知道,我这就去给表哥取去。” 王氏缓缓起身,朝主屋走去。男子站在凉亭里,盯着王氏那婀娜的背影,不由得痴了,却又晃了晃头,眸光泛着幽冷的光,脸上露出冷酷狰狞之色。 “你既然已经被那王八蛋盯上了,那边注定不会是我的人,既然如此,我何不先下手为强,省得到时候人财两空。” 他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匕首有鞘,牛皮所制。当匕首从鞘中滑出,便闪烁起冰冷锋利的光芒。抓着匕首的手放在了背后,他大步朝主屋走去。借着光,可见到王氏的身影,似乎她正在找什么。男子已到了门口,将半掩的门推开,一步迈了进去。 弯月挥洒下银色的光芒,可是天地万物,都在深秋之中瑟瑟。 虫鸣吟吟,秋风萧瑟。 男子的背影落在地上,扭曲悠长,而他背后的匕首,却如毒蛇的毒牙,闪烁着阴冷的光芒。屋内的王氏朝外面走来,脚步声轻浮,在男子的心里响起。男子那阴冷的面孔微微一皱,内心迟疑了下,却在这时候,王氏出现在他的面前。 “表妹!” 王氏双手拢在袖中,怯怯的望着男子。 “表哥,我手中的钱钞不多,只望能为我们日后生活作些用处,望表哥珍稀!” 男子僵硬的笑着,道,“表妹放心,我知道的,绝不会挥霍。” 王氏垂下眼帘,道,“那就好。”然后缓缓的把拢在袖中的手伸出来。而这时,男子背在背后的手也小心的转过来。寒芒突然在彼此视野里出现。这个时候,两人互相对望着,彼此的目光和面色,都是冷冰冰的如毒蛇一般。 男子心中咯噔一下,已是露怯,身体急忙往后倒去。 可是,王氏咬着嘴唇,无比的决绝。 王氏手中有刀,刀已经举起,然后砍了下来。 “表妹!” 噗的一声,王氏一刀刺入了男子的胸膛,男子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鲜血喷溅,染红了王氏的面孔和衣襟。男子倒在地上,圆睁着双眼望着王氏,王氏却面色不改,阴冷残酷,手中的刀滴答滴答的滴落这殷红的血。 “为什么”男子痛苦的面部扭曲,叫道。 “为什么”王氏忽然狂笑,扭曲着面孔狠狠的瞪着男子。“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你这个王八蛋,狗一样的东西,到现在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亏老娘痴心待你这么多年,身子给了你,钱给了你,好好的日子也因为你而葬送了!你个忘恩负义毫无廉耻的王八蛋,你就是这样对我!你他娘的天天赌赌的差点把我给埋了!你还想骗我你还想害我那个姓周的虽然是个无耻混蛋,但人家至少有权有钱有势,你算什么你他娘的连自己都养不活,你就是个废物!废物!只能靠女人养活的废物!我呸!” 王氏一口啐在男子身上,男子已是气息奄奄,手捂着伤口,可血液却是止不住的涌出来。王氏双目赤红,状态癫狂。 “我就是要杀你,”王氏道。“杀了你个忘恩负义的无耻王八!然后老娘便去伺候那个王八蛋姓周的。老娘虽然卑贱,但到底还能过着好日子,你呢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便到地狱里为你自己的无耻罪孽赎罪去!在地狱见到那王大郎,你看看王大郎怎么啐你个死王八!”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外院的几个老仆,似乎早已睡去,根本不管内院的事情。万物沉寂,虫鸣不断。男子躺在地上,绝望而颓废,似乎在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若是自己今日不动手,王氏是否会为自己动手彼此是否还能如以前一般的恩爱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他自己也活不了了! 慢慢的,男子再无声息。而此时,王氏却背着一个包袱,从屋里走了出来。院内昏昏,王氏看也不看的从男子身边走过,然后离开了王府。 街道一片昏暗,了无人影。 王氏背着包袱从侧门出来,然后走进了一条巷子。 她不愿意放弃。即便自己所信任的男人不能给与自己依靠,那么,她便只能自己给自己依靠。她要给自己一条自在活下去的路。她行色匆匆,脚步急促。从巷子走过,便转到了另一条巷子。对于安庆府,她如自家的府邸一般的熟悉。要知道,在嫁给王大郎之前,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这里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 转几条巷子,可到西城。西城的防守不严,而且城墙失修已久,沦为了一些花子的歇脚之地。从这里,便有通往城外的狗洞。 只要能活着,她能忍受暂时的屈辱。正如在面对那姓周的的魔爪时,她也忍了! 可惜,她所不知的是,她的身后有几道身影无声无息宛若鬼魅一般的跟了上来。他们步履如风,在屋檐上闪烁。 而在这几个身影的后面,又有一道身影跟了上来。 乱葬岗,昏暗萧瑟,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多少贫苦生命,被匆匆的掩瞒在这里,没有棺椁,没有墓碑,甚至没有墓室,只有一张破烂的草席,还有浅浅的坟窝。经年累月,连存在的痕迹都已模糊,渐渐的失去剩下的标记。 一个人摇摇晃晃的从坟墓中站起身,如孤魂一般的幽幽的注视着夜色笼罩的城池。 他移动着,如风中的败絮,摇曳,趔趄,蹒跚。 当乱葬岗不远处的一个山坡忽然传来女人那尖锐的叫喊,他那散淡的眸光便敛聚起来。 瞬即,他便隐约见到了几个身影。一个女子被人拖着,往城池方向去。女子在挣扎,不断的甩动双臂踢动双腿,身上的包袱掉落在地上。 这个在坟墓中行走的人,便露出冷酷而幽冷的笑意,笑意愈浓,整张煞白的面孔便越显得狰狞,如野兽。 次日清晨,当一辆拉夜香的马车驶过东城,忽然传来了尖叫之声。 安庆府,随着一具具尸体的出现,便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之中。 在知府衙门卧病养伤的周知府雷霆大怒,一口气将署房的物件砸了个稀烂,遍地都是残片。那在屋外等候的衙役弓着身大气不敢喘,惴惴不安神色苍白。即便与周知府关系密切的那个幕僚,此时也是汗流浃背。 “废物,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我他娘的平日养着你们干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群废物!” 传言伤重的周知府突然从屋内箭步走了出来,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从外面的人身边掠过,出了府衙。 幕僚抬起头,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暗自松了口气。 三具尸体,不知被谁摆在了衙门门前,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是什么。但是幕僚隐约知道,这些便是周府老管家安排的人。 另外两具尸体,一具悬在了城东的贞节牌坊上,晃晃悠悠,被拉夜香的老头发现了。这具尸体,便是王大郎的妻子王氏。被人一刀毙命,行凶者出手很辣,毫不给王氏喘息之机。另外一具尸体,便是出现在王府内院的传言为王氏姘头的男子的尸体,被一刀此种胸口,当场死亡。 所有这一切的发生,都无疑让安庆府紧张的氛围推向了极端。 于是乎,流言蜚语,漫天飞舞。 一种无形的压力,忽然降临在安庆府中,让人只觉得整个天都阴沉的让人窒息压抑。 第三十四章 半是活人半是鬼 一个老人跪在地上,气氛凝肃杀气腾腾。 “这就是你给本官调教的人嗯这就是你说的本官的死士一群废物,都让人踩在头上了,还不知道人是谁你告诉本官,本官该拿你怎么办” “是老仆办事不力,让老爷受辱了!老仆甘愿受罚!”老人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声音谙哑的道。 “受罚本官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可是,杀了你又有什么用呢!针对本官的人还躲在暗处,各种麻烦解决不了,恐怕,说不定什么时候本官的项上人头也被人摘了去!” “老仆失职,愿戴罪立功!” “给你一天时间,立刻给本官把躲在幕后的魑魅魍魉找出来,不然,休怪本官不念旧情!” “老仆明白!” 夜已深,一群人忽然出现在了偏僻的安平巷。安平巷处在城东,屋宇矮小简陋,看着便像是一片贫寒人家挤挤一处的安身之所,与安庆府的繁华格格不入,便如一块华丽的织锦上的一块疤痕。 在这条巷子的末端,有一处常年大门紧闭的宅子。宅子幽森冷寂,似乎常年无人居住。可是,这群人呼啦啦的到来,轰的将那门撞开,便蜂拥而入。 “什么人” 宅子里的人被惊醒,大声喊道。可是,说话的人朝院子望去,立时惊呆了。宅子内人不多,当这群不速之客闯入之后,出现在视野中的不过三个人。一个面貌丑陋身段苗条的少女,一个驼背厉害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一个魁梧看似愚钝的中年男子。说话的便是那老人。 寒光熠熠,这群不速之客将他们围住,恶狠狠的瞪着他们。 “你们是何人为何私闯民宅”老人扬着面孔,冷冷的问道。 “什么人”从人群后面缓缓走出一个驼背老人,这人看上去已有很大的岁数,背脊弯曲的厉害,只是那双阴狠的眼眸却是让人望而生寒,宛若一条毒蛇似的。“无名哨点,行刺杀之道。虽然你们平日不动声色,可到底还是将手伸到了知府衙门的地盘,你们好大的胆子!” 老人神色不变,身边的少女和中年男子却是面色骤然一变。 老人迎着对方那阴狠毒的目光,淡淡的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老儿一家三口常年居住于此,从不犯法作恶,邻里大多都晓得。阁下说小老儿一家是什么无名什么刺客,不知阁下有何证据” “证据”驼背老人冷笑道。“我们不需要证据,也不需要你们证明,只要我们认定你是,你就是。” “这么说,”老人言辞锋利起来。“阁下是打算陷害小老儿一家了” 驼背老人却是不言语,只是哼了一声,瞬息间,两侧的人扑了上去。 狭小的院子,刹那间刀光剑影,寒意森然。老人看上去苍老,却化作一头猛兽,双臂一扬,手掌如刃,劈砍出一条道路。而那少女和中年男子身手也是极其了得,少女手持短剑冲入人群,短剑飞舞,刹那已是让鲜血飞溅,人影跌落。而中年男子一身蛮横功夫,拳打脚踢,几乎让人无法近身。 驼背老人眸光一凝,突然一个箭步窜出。轰的一声,驼背老人一拳轰在了老人的肩膀上。老人闷哼一声趔趄后退,一条胳膊已是软软的搭落下来。少女和中年男子大吃一惊,急忙飞身扑过来。驼背老人脚步一错,右臂一推,左拳倏然从臂膀下穿过,砰的一声打在了中年男子的胸膛,瞬即回身双掌一扣,抓住了少女的手腕,重重一扯,少女啊的一声惨叫,驼背老人手掌一立,宛若刀刃,啪的一声砍在了少女的额头上。 少女跌倒在地,双目煞白,已是没有了声息。 不过是刹那功夫,那驼背老人一人远比那几十个人厉害,一下子将老人三人的气势压了下去。中年男子捂着胸口,嘴角淌着血;老人臂膀脱位,受伤不轻。驼背老人缓缓转身,盯着老人。 “果然厉害!”老人道。“想来阁下便是那周姓知府的死士!” “没错,”驼背老人道。“老夫便是知府大人的亲信。” “呵,”老人冷笑道。“果然是隐藏的够深,我们不过是查到些皮毛,你们就能顺藤摸瓜找上门来。厉害,厉害!” “只能怪你们手伸的太长,不该管的作死去管!”驼背老人道。“居然打起我家老爷的主意来,你们真是寿星公吃砒\霜嫌命长!” “不过,”老人道。“你真以为这就拿捏住了我们” “你可以试试!”驼背老人忽然转身,似乎不想再管。而此时,环伺在侧的人扑了上去。 “走!” 老人忽然厉害一声,噗的一声闷响,一道烟雾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中年男子提身而起,宛若飞豹,掠上屋檐然后如流光一般窜向远处。驼背老人身影一闪,钻入烟雾之中。但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便见到一道身影从烟雾之中飞了出来,重重的撞在了院墙上,跌落下来。 胸前一片血肉模糊,咽喉的血哗啦啦流淌出来。 倒在地上的人,赫然便是那老人。 而驼背老人背着一只手踱步而出,手里满是殷红的血。 “啊!”西面里许处,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虚空。 驼背老人仰着头,微微眯着眼睛,喃喃道,“真以为我没有后着,能任由你们这些魑魅魍魉逃遁!呵,江湖人,原来还是如此的自以为是!” 一群人被带到了安庆府牛栏街的一处空旷院落。这里曾是一座佛寺,后来佛寺凋敝,空落下来。殿堂已经坍塌,野草也在这里疯长。因为曾经的僧人犯法,使得这里无人敢涉足。 这群人不下百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神色各自不同。很多人都面带惶恐,联想到这些日子安庆府发生的事情,害怕无妄之灾会落在自己的身上。也有人一脸平静,仿佛预料到自己不会有任何危险似的。在这群人的周边,赫然便是穿着捕服手持兵刃的三班衙役,一个个面色凝肃眸光锐利,似乎要从中揪出犯法之人似的。 仇九和仇四便在人群之中。仇四望着那些衙役,偷偷瞥了仇九一眼。仇九则站在那里,神色不动,无比的平静。仇九的神态让仇四松了口气,如有定海神针一般让人不会不安慌乱。而在他们不远处,隔着几个人的地方,有一个年轻人,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衙役分立四处,一副随时进攻的姿态。 刀光霍霍,寒意森森。在这些人不远之处,院墙上,坍塌的废墟上,都有弓箭手张弓搭箭准备着。 有小孩在哭泣,有女人紧紧拽住小孩的手强忍着内心的不安。 有老人颤抖的抚摸着颔下的胡须,双眸闪烁,满是焦虑。 有人走进了知府衙门,样貌狼狈衣衫不整,可是衙役没有阻拦他。 这人径直步入内堂,来到了周知府的署房。周知府从府邸回来,便躲在了署房内。三班衙役全部派出去了,留在衙门里的,不过是一些书办和老弱的衙役。这人推门而入,周知府眉头一皱,抬起头,面色却倏然一变。 “你是谁为何闯入本官署房” 那人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宛若一只鬼。 露齿一笑,森森狰狞,这人箭步窜了过去,一把揪住了周知府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周知府惊惧叫道。 “干什么”这人浑身腐臭,便像是从地下钻出来的尸体。“你不知道你大限将至了吗” “好汉饶命!”周知府瞳孔收缩,心脏如被人抓住,呼吸艰难的叫道。“凡事好商量!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出来,本官一定做到。” “可是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只要你的命!” “好汉饶命,饶命!”周知府口舌干燥的叫道。“凡事好商量!本官是一府知府,你杀了本官,你也逃不掉的。只要你能饶了本官,你要什么本官便满足你什么。金钱,女色,凡是本官能做到的,好汉尽可提出来。” 砰的一声,那人突然将周知府掼在地上。周知府被摔得七晕八素,眼前一片漆黑,还未等他回过身,一只脚已是重重的踩在了他的脸上。 “金钱,我有,女色,只要我愿意,会有无数的女人扑过来。你,除了这条命,没有什么是值钱的。 “本官、本官不知何处得罪了好汉,本官死不瞑目!” “呵,哈哈哈哈!你死不瞑目死不瞑目的是我家哥哥,他才死不瞑目!你这个狗官,不仅害了他的性命,更是将我王府的资产全部划入自己名下!你这狗官竟然说自己死不瞑目!” 周知府心中咯噔一声,才知道来人是谁。他知道王大郎有个弟弟,还是个秀才,更知道这个秀才知晓王大郎被斩首后疯疯癫癫徘徊在乱葬岗。可是,他不知道这个被他轻视的秀才竟然有如此胆色和本事。这个人,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只是,此时他即便知晓又能如何他不仅将三班衙役全部派出,更是将家中的死士也派了出去,此时自己身边竟然无人可用。 死亡的恐惧,骤然加身,让他绝望。 “原来是王秀才,”周知府如溺水的人一般,拼命挣扎。“下官失敬!只是王秀才是有功名的人,何苦因为本官的一时糊涂害了自己的前程。王秀才,令兄是王氏和那黄某所害,本官虽有过错,但却不是因本官而起。至于那财产,本官加倍奉还。” “那贱人还有那个破落户,都已经死了,”男子冷冷的道。“剩下的便只有你了!你说,我若不杀你,我哥哥可还在地府等着呢!岂不是让他寒心了!” “王秀才,本官即便犯法,也有朝廷律法管着,你一个秀才岂能私自用刑!”周知府叫道。 “呵呵!”男子冷笑道。“私自用刑是啊,我这就是私自用刑,可是,谁能管得着我呢!你以为我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吗你以为我会在乎那狗屁的功名吗莫要忘了,昨夜你的那几个死士,可是我亲手放在你衙门门前的啊!” 周知府心中一颤,可怕的念头立时涌上心头。 “你是刺客” “我是刺客。” 周知府大脑一片空白。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给你传信的人是我,杀你死士和那贱人的是我,而雇请刺客要来杀你们的,也是我。” “为什么”周知府双耳嗡鸣,叫道。 “为什么哈哈哈哈!你以为我只是为了报我兄长之仇吗你错了,若只是为了报私仇,我自己动手就行。可惜啊,我的仇可不止这个啊!而你们,却可以作为很好的诱饵。” 诱饵自己居然只是诱饵周知府内心在呐喊在咆哮,一种深深的耻辱感涌上心中。 “绝影虽然散了,但是绝影的人还没有死绝,既然没有死绝,那么,灭门之仇,便不可不报。可是,怎么报自然要想办法。而我哥哥的事情就给了我机会。我是秀才,没人可以查到我的底细。我的哥哥死了,家产被人霸占了,所有人都会认为,我是因此发疯,所以,我去找那无名,自然没有任何问题,更何况,我给出了一万两银子的价钱,无名如何会拒绝。于是,他们便派人来了,虽然只是两只小虾米,但只要能杀无名的人,不论是谁,我都很满足。” 借机报复,而自己不过是人家的一个诱饵!周知府面色通红双眸充血,张开的嘴喘息着。他紧紧攥住拳头,积聚力量。就在那男子还要说话的时候,他突然一拱身,竟然将男子推了个趔趄,然后他窜了起来,箭步冲出署房。 “来人,有刺客!” 男子呆了一下,面色骤然阴沉的能滴出水来,杀气迸射。 “你找死!” 于是乎,衙门内寥寥的身影便愕然的发现,知府大人如疯子一般大喊大叫的冲出了衙门。而在后面,一个身形狼狈脏污的年轻人缓缓走了出来。那人随意的一瞥,便让那些书办衙役浑身一颤,如被毒蛇盯上了一般。 天色漆黑,秋风瑟瑟。衙门门前的大街,空无一人。周知府没命的奔跑,声音凄呛恐惧。而身后,那年轻男子形如鬼魅步子不疾不徐,只是脸孔煞白的无比狰狞。 第三十五章 乱中取首脱身去 荒废寺庙内,一群人瑟瑟站在那里,周围的衙役面无表情冷冰冰的注视着他们。而衙役手中的兵刃和弓弩,却是如蓄势待发一般,只等着一声喝令。 夜已极深,更夫已在半个时辰前敲响了子时的声音。 夜风萧萧,寒意凛冽。有的人已经支持不住,面露难色。一个穿着圆领紫绸长衫的老者往前走了一步,道,“官爷,我们到底犯了什么罪,为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你看看,我们有老的有小的,这天气寒冷,又是肚中饥饿,你让我们如何受得了!还请官爷仁慈,给我们一条生路,莫要冤杀了好人!” 这些衙役本属贱隶,地位不高,虽然平日里人五人六飞扬跋扈,不过仗着职位权属官府的依仗罢了,所谓欺善怕恶便是这群人。所以,若是放在平日,面对如此敦厚又富贵的老者,那些衙役还真不敢怎么样。可是今日不同,知府大人已经发了怒了,而且连死多人,案情严重,这个时候谁敢胡来! 所以,面对老者那软中带硬的言辞,衙役们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一名衙役走过来,忽然一脚踹在了老者的身上,老者哎哟一声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立时间,人群一片骚乱。有惊呼、叱责、尖叫、哭泣,反正便如一团烂粥一般。孩童的叫声越加的聒噪,让整个分为骤然如被点燃的干柴,腾的燃烧起来。 “不过区区贱隶,也敢如此跋扈!” “伤了人命,拿下他们,若是安庆府不管,我们便让总督衙门处理。” “他们不敢怎样,我们又不是什么犯人,凭什么让他们羁押着,拿下他们,送去法办!” 男人们倏然冲了出来,朝着附近的衙役便是撕扯推拉。 一些衙役立时慌了,面色骤变,那握着刀的手瑟瑟发抖。 可是,在边上的弓箭手却是面色冷酷双眸锐利,端起弓弩便瞄着那些闹得最凶的人。 而在人群之中,仇九仇四静静的站在那里,身边的人早已冲了出去,只剩下几个妇孺老人在那里又惊又气。在五六步之外,还有一个年轻人静静的站在那里,目光带着讥诮的望着仇九两人。 仇四望着仇九,嘴唇讷讷,似乎想说什么。 仇九感觉到那道不善的目光,可是没有反应。 嗖的一声,一支箭突然破啸而出,噗的一声射中一名男子。 那男子啊的一声倒跌在地,胸口的鲜血飙射而起。 刹那,骚动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呆呆的望着那气机全无躺在地上的男子,那血是如此的红,红的刺人的眼睛。 “当家的!”在落针可闻的沉静中,一名女子忽然窜了出来,一下子扑到了那死去的男子身上,大叫起来。 持弓射中男子的衙役冷冷的望着,冰冷得道,“谁敢乱动,立刻按反贼处理。” 悲痛大哭的女子猛然扭过头来,双目圆睁怒视那衙役,抬手指着他道,“我丈夫犯了什么法我丈夫犯了什么法”女子的面庞已经扭曲,悲痛化为了仇恨的力量。可是,面对女子那充斥愤怒的质问,那衙役毫不理会,面色冷淡,只是伸手从箭壶里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女子已经起身,浑身的怒意与仇恨萦绕。她一步步朝那衙役走去,面前几个衙役不自然的退了开来。 “你杀了我丈夫,你杀了我丈夫!” 那持弓衙役迎着女子的目光,淡漠的道,“再敢冲撞官差,杀!” “那就把我一块杀了!”女子厉声喝道,立时扑了上去。 持弓衙役眸光一凝,持着弓的手忽然一正,箭便离弦而出。 而就在这时,一道尖锐声音突然在持弓衙役的耳边响起,那衙役眉头一皱,扭过头来,整个人突然便僵住了,眸光开始涣散。 “贼人、好胆!” 噗的一声,一枚石子从那衙役的脖颈传出,带起一串的血花。 却在这时,仇四突然飞身而出,一把将那女子推了开来,大手一挥,抓住了那支箭矢,然后一箭刺进了一名衙役的胸膛。衙役到底,仇四抓住从衙役手中跌落下来的刀就地一滚,倏的如飞豹一般扑身而起,一刀砍在了废墟上的一名持弓衙役的肩上。 仇四的突然出手,让仇九眉头一皱。 而这时候,被震慑住的人们一下子疯了起来。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纷纷冲了出去。有的在逃,有的却是冲向衙役。瞬息间,靠近人群的衙役一下子被冲散开来,不少倒在地上被可怕的怒火覆盖。 而院墙上、废墟上的衙役纷纷将箭矢射了出来。 乱矢横空,瞬间让鲜血飞溅。 仇四很凶,凶的让那些衙役退缩。 仇九不动,却又担心仇四。而站在不远处的男子已是朝他走来,面带狡黠的冷笑。仇九眸光内敛,手不由的捏成拳头。刚才那射出石子的人便是此人,他想干什么 那人停了下来,手一动,腰间忽然闪烁寒芒。 一条腰带,化为了一柄锋利的长剑。 这剑就像那绸缎那般的光华柔软,却远比那绸缎锋利。 软剑! 剑在晃动,如那清风吹皱的池水,荡起涟漪。 那人眸光阴冷,脸上的笑意无比的冷漠。 仇九缓缓转过身,迎着那人的目光。他身上没兵器,兵器还在客栈的床底下。可是,他心中无惧。 “无名的人”那人开口道。 “阁下何人”仇九道。 “绝影,报仇。”那人说完,嘴唇便紧紧\合在一起,面部的线条柔和却又肃杀。 仇九眸光微微一凝,瞬即明白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原来,是绝影的人在搞鬼。无名灭了绝影,绝影四散逃离的人自然有的咽不下气。耳边充斥着嘶吼与怒骂,还有兵刃交击和人的惨叫之声。只是,仇九和那人却是彼此盯着对方,仿佛外面的世界离他们很远很远,他们只处在自己的封闭的时空中。 那个时刻,静默,冷酷,决绝,肃杀。 夜风袭来,仇九额前的头发飞舞而起。却在这时,那人突然一动,长剑嗡的一声震颤而来。视野中,空气如在震荡。那一片的光华,如水泄银光一般,滔滔而来。仇九捏着拳头,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哪一刻仇九无法解释,只是当身体处于一种静默状态时,需要危机的压迫来解封。那剑已到了面前,剑尖图毒蛇的信子到了咽喉。而就是这个时候,仇九身躯后撤,右手猛然一抬,一掌拍在了剑身上。软剑很乱,立时凹陷弯曲,而仇九矮身叠步,箭步窜出,一拳轰向了对方的腹部。 他见过高手的对决。特别是老鬼等人与白衣男子的对决。 先机不在于动手的先后,而在于时机的把握。 后发先至,凶猛果决。如那江河大流,绝不为沿途的淤积高岸所扰。 仇九一拳落空,那人身形一旋,飞身而起,长剑从天而降。仇九提身而起,几乎是贴着那人的下盘而起,一拳迎空,如苍龙出水。那人下身已是劈开,一剑夹带风雷之势,豁然而下。可是,仇九梯身而起,一拳上扬,一掌重重的砍在了他的左腿上。但听得咔擦一声,男子紧咬牙齿,面色已是煞白,落下的剑微微一歪,人斜身便要落地。可是,仇九一拳击打在那剑身上,将长剑击飞,顺手一带,扯住了那人的衣服,然后拖着他落在了地上。 两人甫一落地,那人身体歪斜,仇九一掌切在了他的咽喉上。 咔擦一声。 喉结破碎,那人双目凹凸,面孔狰狞而扭曲。仇九抬起脚一脚狠狠的穿在了那人的身上,然后倒飞而出,正好砸在了仇四面前的一名衙役身上,两人便飞向了院外。仇四大吃一惊,抬头朝仇九望去。 仇九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还不快走!” 仇四身上已是溅落了无数的血点,望着地上的一具具尸体,仇四猛然回过神,吓了一跳。 此时,已有不少人跑离了寺庙,留下十几个男子仍然在与衙役对峙。 仇九和仇四飞身而起,掠过高墙,落在了院外,瞬即两人摸着黑往前疾驰。身后的惨叫声,不时响起。 “我们去哪” “去他们那里。” 他们沿着一条黑漆漆的小巷估摸着方向,奔向无名的哨点。 等他们赶到哨点那里,已是丑时末刻。 门被推开,里面飘来浓郁的血腥气味。仇九和仇四心中一沉,翻墙而入。屋内还有灯光,可是院内只剩下两具尸体。 “还有一个人!”仇四面色煞白的望着仇九。 仇九望着虚空,黑漆漆的天空如墨染一般。他不抱希望。虽然这里只有两具尸体,但并不代表另外一个人逃了。那个人即便还活着,也可能被人抓了。而活着被抓,才是最可怕的。 “我们走!” 仇九果决的道。留在这里毫无意义。对他们而言,门中的人死去,是大人们的事情,与他们这些小角色毫无关系。这也是无名或者其他杀手组织的可怕一面。 冷酷。 他们跃上屋檐,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凄厉的喊叫声。仇九眉头一挑,朝仇四示意了一下,然后两人如幽灵一般朝那边掠去。风轻夜冷,屋宇黑压压暗沉沉,如在黑夜中睡着了似的。只是,在这不断地喊叫声下,有几人还睡着 在距离声音传来不过百步距离的地方,仇九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前面不少的人。” 仇四朝前面望去,他见不到一个身影。但是,仇九面色冷峻眸光坚定,并不像说谎的样子。何况,仇九就像是主心骨,仇四内心里早已认可了他的地位。 掠过一重重屋檐,到达长街。 但见到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跌跌撞撞披头散发的往前跑来,而在他身后,一个年轻男子如幽灵一般的抓着一柄长剑,缓缓的跟了上来。一群黑衣人从屋顶上跳下,挡在了大腹便便的男子的身后。 “杀了他,杀了他!”大腹便便的男子骤然得到救援,回头声色俱厉的喊道。 这群黑衣人中有一名驼背老者,手一挥,二十余名黑衣人箭步而出,扑向了那年轻人。 “老爷!” 啪!驼背老者站在周知府的面前,刚喊了一句,周知府一耳光便重重的甩在了他的脸上。 “你知道本官差点死了吗” “老仆有罪!” “你当然有罪,你不仅有罪,而且罪孽深重!若是本官死了,你便是全家赔命都不够!本官养你们有什么用,有什么用看看这个狂徒,竟然支身闯入府衙,伤害本官,若非本官反应敏捷,这条命便交代了!” “老仆该死!” “杀了他,本官要他碎尸万段!” “老仆遵命!” 驼背老人转过身,眸光幽灵的盯着被困住的男子。他对周知府不敢有丝毫的怨言,但是对那年轻男子却是满腹的怒火。他身份卑贱,但并不代表对任何人都是卑贱的。他背脊弯曲,行动缓慢,但是每一步,都走的沉稳。 一名黑衣人被一剑击飞,倒在了长街边上。 男子出手狠辣招招欲致人死命,而那些黑衣人却是不弱,虽然显露下风,却是困住了男子的步伐。而这时,驼背老者突然越过几名黑衣人,一掌飞身而起,一掌拍向了男子。男子仰头一怔,急忙撤剑挡在了面前。咯铮一声,驼背老人一掌扣住长剑,手一抬,剑咔擦一声断为两截。 男子急忙后撤。驼背落在甫一落地,眸光阴冷的盯着男子。 “你在自掘坟墓!” “你是谁”男子冷声问道。 “去地狱找你大哥去,他会明白。”驼背老者一步步走过去,而男子却是不断的后腿。驼背老者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浓郁阴气,让人畏惧。男子心中的杀意仿佛被猛烈的风吹的溃散了一般,心志开始动摇。 周知府眼见驼背老者出手逆转了局势,心里的恐惧一扫而空,抚掌大笑起来。他背着双手,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王八蛋,你不是很凶吗不是很狂吗不是要摘了本官的首级吗来啊,继续凶继续狂啊!本官就站在这里,本官的首级便在这里,你来取!你来取!” 突然,一抹寒光倏然从周知府的脖颈掠过。 嗖的一声,一串血花飞了起来,他的头颅瞬间离开了躯体,飞向了屋顶。 在屋顶上,一道身影大手一抄,抓住那颗头颅,扭身便飞了出去。 周知府无头的躯体还站在那里,挥舞的手迟滞的缓慢的垂下来,腔子里鲜血如喷泉一般的喷向天空。 被驼背老者灼灼盯着的男子突然面色一变,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子状若癫狂,疯狂的笑着。“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你们不是要保护他吗可是瞧瞧,瞧瞧,他被人摘了首级,哈哈哈哈!” 驼背老人面色骤变,猛然扭过头,登时慌了! 周知府没有头颅的躯体,重重的倒在地上,周遭地面,满是那殷红的鲜血。是谁是谁老者身躯颤抖,无名之火瞬间在心里腾起。他那苍老的面庞抽搐着扭曲着,顺着男子的笑声,他无比阴冷的盯着他。 驼背老人忽然一动,趋身刹那到了男子的面前。 男子根本未能反应过来,驼背老人枯爪似的手已是捏住了他的咽喉。 “你、你” “乱臣贼子,杀!” 驼背老人阴冷喝道,手一使劲,但闻咔擦一声,便捏碎了男子的咽喉。驼背老人手一甩,男子的尸体便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向门面,砰的一声撞在了门上,跌落下来。 “找到主人的首级,掘地三尺,也要将凶徒拿下!” “是!” 十几名黑衣人飞身而起,散向四方。驼背老者步履沉重,一步步走向死去的周知府。他蹲下身,将无头尸体抱了起来。昏暗的双眸,冷冷的扫视周边,然后一晃一晃的朝周府走去。 一声孩童的哭啼之声,瞬间划破了沉寂如死的夜幕。 第三十六章 江湖风雨任评说 周府大院,一群人面如素缟神情灰沉的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地上躺着的无头尸体。尸体渐渐僵硬,死亡的痕迹越发的显露出来。那齐整的断口,血液已经凝固。在尸体的身下,地面已经暗黑。 天光渐渐地清明起来,晨风清寒,让人瑟瑟。 寂静的院落,空气凝滞的让人窒息。 驼背老人站在那里,苍老的面孔扭曲狰狞,但是整个人那幽静的气息,却如那封藏在布帛中的神兵,无法掩盖那锋芒。叶子簌簌颤抖,一个身影忽然落在了驼背老人的身侧。驼背老人眸光一转,盯着那黑衣人。 “人呢” “卑职无能,未能发现仇寇踪迹!” 噗的一声,那人话音刚落,老人忽然一掌砍在了他的脖颈上。但见得鲜血喷溅,一颗头颅已是飞出了院落,黑衣人倒在了地上。驼背老人浑浊的眼眸无情的看着那具尸体,冷漠的宛若铁石一般。而周边的人恍若未觉,只是无声的站在那里。 这时候,一个五六岁穿着白色绸服的男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驼背老人立时面色一肃,道,“公子!” 男孩年龄虽小,却是一副大人的模样,无论眉眼还是面庞,稚嫩中显得高傲冷酷。 “还没找到吗” “没有。” “你的意思是,这安庆府不是我周家的地盘,贼人可以横行无忌来去自如” 男孩那冷酷的声音,便如一把刀子,深深的扎进驼背老人的心里。驼背老人那弯曲的背脊越发的沉下去。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们若是办不了,那没必要再为我周家死士,你们自己了结!我不信,这天下有找不到的人杀不死的仇敌!这江湖之中,草莽英雄无数,总还是有人可以为我效力之人!” 驼背老人面孔骤然一凝,噗通跪在了地上。 “公子喜怒,老仆即便是上刀山下油锅,哪怕是天涯海角,也必然将那奸贼抓回来任公子处置!” “你们都是我周家培养出来的,你们的生命,你们的衣食住行,你们的一切,都是我周家赐予的。如今正是你们报恩的时候,若是你们没办法用实际行动来饯行你们的报恩意愿,无法体现你们对于我周家的价值,那我要你们何用!三天,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到时候我父会风光大葬,我要见到你将我父的脑袋找回来,更要你将那仇敌待到墓前,为我父祭奠。” “是,老仆领命!” “哭灵!” 男孩负手而行,从人群之中走了出去。他声音一落,那静默如死的人,一下子跪在地上,痛哭起来,声音悲切,凄呛动天。驼背老人偷偷抬起头,望着那男孩冷峻高傲的背影,只觉得一颗心急速的跳动着。 安庆府的气氛让人畏惧,有许多人暂时羁旅此地的人想离开,却是无人使用何种办法都没有成行,这也导致了更多人的恐慌。宛若是乌云笼罩,迟迟不散,给人压抑窒息之感。从州府调来了各路的守军,将安庆府严密的监控起来。人们透过窗户见到那森寒的甲胄和出鞘的刀兵,不由得感觉脖颈冰凉。 般若寺。安庆府北面翠峰山上的一座寺庙。 寺庙已有悠久的历史,经历过战火硝烟,幸存下来。寺庙中有僧人十余人,近些年来也有云游挂单的外地僧人暂住在此。所以,般若寺现有僧人在十七名。当然,还有一些商贾书生等人在此寄住。 晨风袭来,寒意凛然,翠峰山上云岫游荡。 晨钟早已响起,寺庙的僧人早课已经结束。在饭堂,僧人与寄住在此的人在用早饭。早饭简单,不过时下蔬菜。 却在这时,忽然一阵寒风灌入饭堂之中。不少人哎哟叫起,纷纷抬起头来朝大门望去,却见到不知何时,几十名穿着黑色武士袍服手拿兵刃的人出现在那人。人群立时惊慌,而在这群人中有一老一少两个男子面色骤然一沉。黑衣人没有迟疑,忽然扑了上来。 “快走,爪牙凶猛!”人群中,上了年纪的老者一把将年轻人推了开来,双掌一拨,荡开劈来的刀,一掌拍在了黑衣人的面额上。那黑衣人砰的一声退飞,撞在了门窗上。而被推开的年轻人急忙朝后门跑去。可就在这时,一支利箭嗖的一声穿透了年轻人的背脊,从前胸飞了出去。年轻人身形一滞,滑行飞出,撞在了昏暗的甬道中。 “杀人了!” 一名小沙弥大叫一声,双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这群黑衣人杀气腾腾,不由分说,已是刀兵相向,斩杀起来。一瞬间,已有不少人倒在了地上,鲜血飞溅,气氛肃杀。几名书生模样的人慌乱的手脚并用,或跑或爬,哭爹喊娘早已没了那斯文模样。 “大胆狂徒,找死!” 被黑衣人围住的老人大怒,身形一卷,袍袖翻飞,刹那间从袍袖之中飞出无数的寒芒。但听得叮叮作响,一道道身影惨叫着退飞出去。却在这时,一道身影忽然如寒芒一般射来,砰的一声一掌拍在了老人的胸口。老人口吐鲜血,身形腾空,还未撞在饭堂的墙上,那身影已是到了近前,枯爪一般的手抓住了他的咽喉猛然往地上一掼,老人便被砸在了地上,大脑一片空白,整个天地如在旋转。 一只脚踩在了老人的头上,老人只觉得头疼欲裂。 僧人、沙弥、商贾、书生,各色人等尽皆倒在地上,有的死去,有的残喘,有的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小便横流。 “杀!” 踩着老人脑袋的人冷声一喝,老人视野之中便见到寒光骤然落下,一抹抹殷红的血飞溅而起,宛若花开一般。老人心中一沉,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饭堂外,可见到散落的尸体,鲜血弥漫在寺庙之中。 净土般的佛堂所在,已成了修罗场地。 “找到了吗”一个谙哑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没有。”一人回应道。“不过,死者中有洛苍的杀手。” “呵,真是牛鬼神蛇都来了!”谙哑声音冷笑道。“继续找。” “是!” 安庆府城,来风客栈。二楼天字号房。街面上已不见多少身影,多是甲胄在身的兵士。如此净街一般的举措,宛若是大战降临似的。 “没想到区区一个知府,竟然引来了如此大的动静。可以相见,此人背地里的身份可是不一般。” “不仅样了死士,更有州府连夜拍过来的驻军,可见这个知府的手腕有多强。传闻,毕竟只是传闻,可见还是要详加调查不可偏听偏信。” “是啊,若是此次是我们动手,那么陷入这个漩涡的人必然是我们,如此,麻烦可就大了!” “捅了马蜂窝了!” “却不知这捅马蜂窝的高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区区一桩案件,竟然落到如此地步,可见有人在背地里操纵。” “可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仇恨,竞争,或者别的什么。” “无名的势力可是越来越强盛了,都已经不把我们这些老门派放在眼里了!他们灭了龙门、绝影,现在虽然龟缩不动,但其目标肯定不止如此,接下来我们也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们的人已经撒出去了,暂时不接受委托,只全力调查这无名到底是什么角色。”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不然如龙门、绝影,可就输的太冤了!” 这两个人,年龄相仿,都在三十左右。不过,其中一人穿着月白长袍,面容英俊,气质出众,而身旁那人略显魁梧,容貌显得粗糙些。 “是啊,所谓祸从天降,便是如此。听说,龙门、绝影那些被打散的人心中不服,正自筹划报复这无名呢!” “他们曾经可都是冠绝一时的精英,即便门派毁了,人员散了,可他们若是盯上了猎物,必然是倾尽一切,毫不保留。” “或许,我们可以坐山观虎斗,让他们都累了,再由我们出手。” 英俊男子眸光熠熠的望着窗户,仿佛能透过窗户望见外面的情形。他摇了摇头,道,“不要抱此种态度,不然吃亏的必然是我们。前车之鉴,多不胜数,如抱此种态度而下场惨烈者,让人唏嘘而惊惧,不可大意。” “舵主说的是。” “既然已经把网撒出去了,就不要撤手,那些对无名心怀仇恨者,能拉拢的拉拢,能帮衬的帮衬,我们要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刀,去割这神秘莫测的无名的肉,让它自动跳出来。” “是。” 街上传来敲锣的声音,整齐的步伐宛若军阵。屋内两人剔了剔眉,露出诧异的神色。他们来到窗前,打开窗户一线,侧身朝街上望去。便见到一面面旌旗、牌匾被高举,一条长龙般的人影凝肃而来。在这群人簇拥之下,可见到一顶八抬大轿,显得威严霸气。 “这就是巡抚大人了”英俊男子道。 魁梧男子点了下头,道,“我见过此人一面,色厉内荏,不是善茬。此人与周知府为同届状元,有师兄弟之名。” “名不副实,靠钱打通的!” 魁梧男子嘿嘿一笑,道,“舵主英明,那周知府每年向这个巡抚大人供上数十万两的银子。所以,两人的交情不可谓之不深。” 英俊男子嘿的笑了一声,将窗户合上,道,“看来,别人是断了他的财路了,让他勃然大怒,不得不前来此是非之地。” “即便如此,他又能如何”魁梧男子不屑的道。 英俊男子摇了摇头,道,“你这就小觑了他了!你以为他过来是为了破案的是为了那个周知府报仇的” “难道不是” “明面上或者职责上,或许是,但真正目的却不一定如此。” “那是为了什么” “周知府已死,那他名下的财产归谁” “啊!”魁梧男子闻言大吃一惊,双目圆睁。“他是来争夺财产的” “不是争,而是取,”英俊男子严肃的道。“这个时候还有谁能与他争!只要他愿意,别说是死人的资产,就算是死人曾经拥有的势力,也会被他纳入手中。” 锣声已远,队伍已去。长街两边,屋宇之内,人们纷纷低声呢喃。 安庆府西北五十里之外,山林茂密,逶迤起伏。已是秋末,北风呼啸而来,带来了凛冽的寒意。林中木叶纷纷,颜色变化,层林便如染上了不同的颜色,汇聚在一起,构成一道绚丽的画面风景。 一人忽然从天而降,落在了正靠在树上休息的仇九和仇四的面前。仇九反应很快,当那人落下的刹那,仇九已是跳了起来一刀劈了过去。仇四吃了一惊,反应过来时,仇九已经刹住了劈过去的刀。 黑衣人,冷酷的面容,毒蛇一般的目光。 无名,辰楼。 “任务完成了吗”那人冷冷的道。 仇九二话不说将刀扔在地上,转身朝仇四要过被衣衫包裹的头颅,然后递给那人。那人接过后打开看了一眼,点头道,“不错,正是此人。” “上面可还有其他指示”仇九盯着那人道。 “上面说了,你们这番行动,已让无名再次暴露在仇敌的视野之中,现下外面舆论纷纷、仇敌激昂,正计谋着如何报复无名呢!所以,无名暂时没有你们的人物。你们直接回山,然后紧闭。” “啊!”仇四大吃一惊,道,“可是我们完成了任务啊!” 那人目光一凝,盯着仇四,仇四浑身一颤,整个人如被一团寒气笼罩,让他气息骤然一滞。 “这是上面的安排,你若是不服,尽管申诉。” 仇九却面色不变,道,“我们接受安排,没有异议。” 那人收回目光,在仇九的脸上停留片刻,便移了开来。看不清此人的内心是称赞还是不悦。只是仇九知道,在无名,你除了听命,再无其他权利。 “回山,好好打磨打磨,你们虽然完成了任务,但也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每次都有。” “多谢教诲!” 那人腾身而起,掠上树梢,再一折身,人已是从树梢消失。 仇四望着仇九,仇九却抬头望着树梢,眸光隐隐,不知在想什么。风袭来,落叶纷纷。 “我们真的回去紧闭”仇四问道。 “我们确实没有做好,”仇九道。“既然没有做好,受惩罚便是我们应当的。走,上山。” 落叶飘零,山上的岁月便在静默与冷漠中悄然滑过。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冬天,已随着一片片雪花的落下,到了人间。天寒地冻,万物凝肃,群山如苍老的老人,默默的忍受着天时的惩罚。而外面的世界,也在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的突发事件中,变得喧嚷沸腾。朝野江湖,各有所动。朝廷中,三名皇子被下旨就藩,三路督抚以下的官员被查出贪腐,杀的杀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让朝野为之一颤。许多人都在猜测这些官员被查的原因,而流传市井的,便是与皇子有关。另外,江湖腥风血雨,各地出现不少刺杀、火并的事情。 流血不止,冬,染上了火一般的颜色。 仇九心如止水,只是在这冷漠的山上人群中,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纷扰,与他何干江湖风雨,任它波澜! 仇九在黑暗中缓缓睁开双眸,气息淡漠,一双眸子如黑夜中的星辰,闪烁着锋利的寒芒。他忽然起身,一剑嗡鸣,化作了万千光影。 第三十七章 依稀风雪似故人 天光惨淡,风雪漫漫。 彤云密布,风寒似刃,雪花如絮。已是严冬。 大地被严寒封冻,万物萧条灰沉萧索。一条江横亘在眼前,蜿蜒在平旷的大地上。只是,严寒凛然,江水浑浑,满目萧森寂寥。 渡口停着几条船,岸上的树木落满了雪花,不远处的一个茶寮内,静静的坐着几个羁旅的人。炉子里火焰烈烈,上面坐着的一只铜壶内沸水翻腾,咕嘟咕嘟的响着,蒸汽袅娜而起。 一个年轻男子戴着斗笠,坐在靠近窗口的桌子前。桌面上摆着几盘菜肴,菜肴已经是有些凉了。年轻男子笔挺的坐在那里,隔壁几张桌子旁坐着的人唏嘘的谈论着什么。 茶寮内有几个人是半个时辰前从船上下来的人,一直到现在,渡口并没有其他船只停泊,也没有其他人上岸。年轻男子便坐在那里,不声不响,似乎在享受这天寒地冻的寂静。 风呜咽而去,雪花袅娜飘荡。 茶寮的主人是对夫妇,男的驼着背面容枯槁,一副萧索的表情,女的蹲在炉子前,双目无神的望着渡口。一个客人吆喝了一声,男的便提着酒壶走了过去。 这时候,一条船从下游而来,朝着渡口移动。 端坐在那里的年轻男子盯着那条船,伸手端起面前的酒碗。 酒碗冰凉,显然酒水早已经冷却了,可是他却一口口饮下去,仿若未觉。喝完了酒碗里的酒水,年轻男子便抓起筷子吃菜。似乎本先不饿,而这时候却是饥饿起来。 那条船停靠在渡口,便见到一个个身影从船篷内走出来。 年轻男子从怀里掏出一角银子放在桌上,抓起长凳上的包袱站了起来。他的身材很高,却是消瘦,因为戴着斗笠看不清容貌。他走出茶寮,步入风雪之中,无人会去注意他。他朝渡口走去,似乎是要搭船去哪里。 那条船上的人开始往岸上走。有几个人似乎是一家的,在一名穿戴奢华腆着肚子的中年男子的带领下,纷纷挑着、提着、背着各色东西走过来。有的是独自出行的,穿着朴素,面容凄苦,似乎有难言之隐。船上还有人,似乎在别的渡口下船,只是坐在那里,望着川流不息的江水。 年轻男子走过去,与那穿着奢华的中年男子一家交错而过。年轻男子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掠过,忽然眸光一凝,脚步微微一滞,目光落在这行人中走在最后面的一个女子身上。 女子身形单薄,穿着虽然整齐精致,却在这寒冬腊月里显得薄了许多。而且女子的身体看上去很虚弱,肩着一个大包袱,没走几步已是喘息起来,脸色也苍白的吓人。那女子似乎感应到年轻男子的目光,怯怯的抬起头望去,瞬即又避开目光低垂下头,紧跟着同伴朝茶寮走去。 年轻男子错愕的站在那里,一直望着那女子的背影。 记忆的闸门忽然被打开,那酸涩的情感洪流骤然倾泻\出来。他的眸光不再冰冷,反而濡湿显得模糊。 船家站在船头,朝着年轻男子喊了一句,年轻男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听清船家喊什么,直到船家将系在树上的缆绳解开便要开船,年轻男子才回过神来,长长的吸了口气,眸光转而变得冷静锐利。 他很能克制,在心绪如潮在内心翻滚之时,他刹那便将它们压制在了心底,让自己的心绪变得宁静,不再影响自己。便如利刃,出鞘时锋芒毕露,入鞘后寂静无芒。他从那船家身边走过,径直步入了船篷。 船篷不大,得弯腰进去。 船篷内摆满了货物,一袋袋码在一边,而另一边却是坐着人。因为有人下船,所以船篷内倒是没有几个人。年轻男子进入船篷,目光却是很快落在了船尾的一道身影之上。 船缓缓从渡口离开,两名船夫撑着竹篙,使出浑身解数让船回到中流。 却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叫声打破了寂静。一名船夫回头望去,便见到两道身影忽然从船篷内飞了起来。砰!船篷被撞破,那两道身影腾身而起,掠在丈许高的地方。船夫面色骤然一变,视野里可见到那寒芒绽放。 “什么人” “无名!” 年轻男子的包袱已经不见,可是手中却是多了一柄长剑。长剑如水,剑光森寒,在半空中绽放。噗的一声,年轻男子一剑刺入对方的肩膀,殷红的血在灰尘半空飞溅。两人落在穿上,被一剑洞穿肩膀的男子单膝跪地,大口喘着气,面色凝重的仰头望着年轻男子。 “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不需要知道。” “无名是吗” “是!” “洛苍不会放过你们!” 男子话音一落,突然如猎豹一般扑向年轻男子。可是,年轻男子似乎洞察了他所有的心里,男子还未飞出五步,年轻男子一剑便刺向了他的胸口。长剑透体而出,年轻男子箭步从男子身侧掠过,手一挥将那剑抓住,然后叠步而起,掠过江面,落在了岸上。 风雪凄凄,四野空旷。 船在江面摇曳,船上的人瑟瑟发抖。 男子砰的一声倒在船上,再没了声息。 淡淡的血腥气味,弥漫在冷冽的空气中。一道声音尖锐的从船篷中飞了出来。 “杀人了!” 年轻男子落在岸上,头也不回,大步朝前面走去。江上的声音引起了茶寮那边人的注意,纷纷抬起头朝这边望来。可是,刺杀只在呼吸之间,他们并没有见到杀人的过程,只是听到了响动。蹲在炉子前的女人抬起头,惊恐的看着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从茶寮前走过,目光冷冷的扫向那里。这时,先前他所注视的那个单薄身形的女子,出现在视野之中。那女子茫然无措的看着他,而年轻男子的脑海,两个身影却不断的融合。 长大了,长高了,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快乐纯真,更多的是生活挤压的痛苦。那双眸子,多了许多的痛苦。 年轻男子咬着嘴唇,收回目光不再迟疑,快步离去。 寒山城,在寒山南麓,是一个小县城。 花灯初上,街道上人影寥寥。 一家青楼传来管弦之声,一名女子声音凄切,吟唱着才子佳人的曲子。觥筹交错,交杂着女人的柔媚、男人的粗鲁,热闹纷繁。似乎,风雪与他们无关。只是,忽然间一声凄厉的喊声,打破了青楼的氛围。 一道身影从楼上跳了下来,瞬即窜了出去,宛若幽灵,犹如鬼魅,刹那在转角消失了身影。 “杀人了!” “有刺客,有刺客!” 青楼乱做一团,无数身影惊慌失措的在那里奔跑。女子的叫声、哭声,男子的惊恐、慌乱,杂糅在一起,变成了乱糟糟的一片。 寒山有寺,名为寒山寺。寺庙在寒山上,深山寂寥,远离尘世,多了清静,少了烦扰。夜静更深,寺庙里的僧人还在做晚课。 两个身影立在石亭中,风雪凄凄,远近寂寥。 他们所望的,便是寒山城方向。只是,寒山城内的不安与恐慌,是他们所见不到的。夜色昏昏,只留得暗夜里的模糊与冷清。 “你晚了一个时辰。” “那边人多,要想不留下痕迹,我只能寻找时机。” “你要知道我们的规矩,若是出了差错,我帮不了你。” 仇四嘻嘻一笑,夜色中,他的面孔羞红起来,低垂下头道,“我知道,不会坏事的。” 仇九回头望着他,他知道仇四做了什么,仇四也知道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双方心照不宣。彼此一起共事已经有两年时间,两年来,他们从新手开始,到如今已经是资深的刺客。两个人,也无疑成了无名辰楼的最佳搭档。尽管仇九似乎并不在乎,但是仇四却无比珍惜。 “对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处理了。” “哈,我就知道你那边没问题。对了,这次回去你可是要晋升了。” 仇九回头只是望着夜幕,面上看不出悲喜。一年年过去,他的心越发的冷酷起来,那些被他所杀的人,并未引起他丝毫的不快与悔恨,他甚至不再想过去。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过去都不会在乎,那么,这个人显然已经完全沉浸在现在之中。 “你先回去,我会稍微迟点回去。” “啊!”仇四吃了一惊,望着仇九道。“你这边还有别的事” “没有,只是洛苍多次被我们袭击,必然会有所举动,我想看看他们会如何反应。”仇九淡淡的道。 “那我们一起。”仇四道。“我去打探,你负责坐镇。” “不行,”仇九道。“你在寒山城暴露了,不宜再露面。” “可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啊!”仇四担心的道。 仇九回过头,淡淡一笑的道,“你不相信我” 仇四呆了一呆,仇九的气场很强,很多时候都让他感觉如一座山立在自己面前一般。仇四抓了抓脑袋,咧嘴一笑道,“怎么会呢!只是每次你都完成任务立刻回山,所以这次我感觉挺吃惊的。” “我没有私事,无论做什么,我都是为了无名。” 夜,深沉无垠。晚风呼啸,山林簌簌,雪花便无声无息的飘落在山林中。 仇九并没有睡,而是站在窗前,眸光凝聚的望着那夜幕。他在沉思,在回忆。往昔如洪水一般的涌上心头。这些思绪,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他想起仇十二,想起那张稚嫩的脸孔。既而思绪一滑,他想起了村子。 虔城路,瑞金县,村子。 背靠山林,坐落着十几户人家。大家都是同一宗族的人,彼此相熟相知,虽然平日里也有鸡毛蒜皮的争吵,却熟络的常常彼此帮助。只是那年大旱,颗粒无收,税赋逼压,村民们背井离乡,开始了逃荒之旅。于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倒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中途离开。那一年,他差点也死在了路上。 陈二牛,陈小花。 他们是两兄妹,与仇九差不多年纪。三人常常跑到山上追逐嬉闹,也常去河边捕鱼游泳。现在想来,他们的面貌是不是早已变得认不清了! 今日那女子,与陈小花有些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圆圆的,纯真而干净。可是,现在的那双眼睛多了许多痛苦。 是不是她 陈二牛去哪里了他记得,陈父无奈的将他们卖给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看上去很富裕,应该不愁吃穿。只是,仇九明白,即便那是一户鼎食之家,如陈二牛、陈小花之流,在那里也不会有太高的地位。这是他出山之后的感悟,也是认清现实后的感悟。 当那女子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那身影便勾动了他尘封已久的思绪。 风雪之中,故人相逢。 那根弦便颤动了,勾动了他内心里柔软的情感。 寒山城,子时已过。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满身酒气的从青楼里走出来,一个衣衫单薄身形瑟瑟的女子急忙迎上去为他撑伞。男子瞥了她一眼,忽然抬起脚一脚踹在了女子的身上,女子猝不及防,摔倒在地,愕然的看着男子,眼眶里满是泪水。 “滚开你个小贱人,别一副死了爹娘的丧气模样!当初若不是老爷我收留你,你这个贱人早就跟那些流民一样死在了路上。呸,还敢在老爷我面前每日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鬼样子,你想作给谁看!别以为老爷家里每日给你衣食就能改了你那破落户的身份,说到底,你不过是老爷我买的一只牲畜,只要老爷我愿意,老爷我随时可以把你送人或者卖给老鸨子!” 男子撑着腰,指着女子骂骂咧咧。女子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的滚落下来,满面的苦涩与绝望,那黑漆漆的眼眸是痛苦。 “还不快滚起来,你要老爷我搀扶你是不是” 女子连忙站起来,擦去脸上的泪水,撑着伞跑到男子的身边。男子呸的一声朝女子啐了一口,然后大摇大摆的往前走,嘴里唱着不成调的淫词艳曲。女子那单薄瘦弱的身影,与男子相比,显得更加的孤凄与萧瑟。 仇九静静的站在街道上,冷冷的看着那两个身影,一双手早已握成了拳头,手臂上的经络如虬龙一般的浮现出来。他的眼眸里,有痛苦,有愤怒,还有杀意。 只是,他能做什么 他自己的命都不是自己的,他能为她做什么 垂下头,他压制着内心的愤怒,任由那情绪化作刀刃,在柔软的内心里挥砍。 依稀风雪似故人可是,故人在,风雪还是曾经的风雪吗 故人,还是曾经的故人吗 他转身,如幽灵一般的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身后的雪,静静的舞蹈、飘落,青楼的灯火,将这夜映衬的越发的冷清凄寂。 第三十八章 寒山雪满萧萧色 一条船在渡口停下,一个戴着斗笠背着包袱的男子轻快的从船上跳了下来。积雪很深,江岸上的树木都已有些不堪重负。不远处的茶寮,炊烟袅袅,雾气蒸腾。四下里一片寂静,只见到厚厚的雪地上那一行行的足迹。 这人径直朝茶寮走去。茶寮的主人是一对夫妇,男的驼着背走过来,女的蹲在炉子前吹着火。铜炉里热气蒸腾沸水翻滚。来人在茶寮内坐下,目光扫了一下,既而静静的坐在那里。驼背男子为来人倒上一杯热茶。茶水不是很好,却足以解困。 茶寮内已有两人在那里,各自占着一张桌子。 天寒地冻,风雪凄迷,这些来自各地的陌生人,似乎并无谈兴,只是默默的坐在那里想着自己的心事。茶寮的主人也似乎没有谈论的兴趣,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 大雪弥漫,岸边的垂杨树枝咔擦一声断裂,一片片积雪坠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面上不见船只,茫茫一片,如弥漫着浓浓的雾气。 一个时辰过去,一条船缓缓的靠岸。一个穿着素白棉衣的矮胖男子提着一个包袱从船头跳下来,抬眸朝茶寮望来。这人看上去有四十左右,一张圆圆的脸庞黧黑粗糙,一双眼眸眸光锐利深沉。凝望了好一会儿,这个人才在积雪中往前走去。 这时候,茶寮内的人纷纷起身走了出来。 四个人互相望了一眼,然后一前一后的朝寒山城方向走去。 茶寮夫妇站起身,疑惑的看着这几个陌生人的背影,彼此对望一眼。女子摇了摇头,蹲下身继续照顾着她那炉火。驼背男子浑浊的眼睛此时已是明锐起来,就像是锋利的利刃。 一阵寒风在茶寮外掠过,刮起无数雪花,弥漫在视野之中。 渡口停舟,六合沉寂。 寒山城,悦来客栈。 偏僻的院落,一名身形瘦弱的女子蹲在门外,用扇子使劲的扇着炉火。木炭有些潮湿,要燃烧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女子瘦弱气短,肤色苍白,似乎正病着。浓浓的烟腾漫起来,让女子痛苦的咳嗽着。过了好久,木炭才冒出火花。女子站起身,身形趔趄,眼前一阵眩晕,差点跌倒,她扶着门框,深深的吸着气,才让自己感觉好些;然后,她将身后的水壶提起放在炉子上。 四合院落,每一边都有五六间房子,已是住满。 这里的房钱不贵,算是寒山城最便宜的地方。不过,条件简陋,也就是凑合着住。女子在这里已经住了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来,悦来客栈仿佛便是新家似的。不过,对她而言,哪里有家没有亲人的家,是家吗 一个大腹便便的身影踉踉跄跄的从外面走来,女子眸光一闪,急忙迎了上去。那男子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女子急忙搀扶着他。男子望着女子,通红的脸上一双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女子,女子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屋内看起来干净整洁,收拾的井井有条。不过看那摆设,便知道在这里住的人条件并不好。 女子扶着男子在正北椅子上坐下,然后赶忙去给他倒水。 男子喝了一口滚烫的水,才缓过劲来,撑开双腿,盯着女子。 女子默默的蹲下身,为男子脱去鞋袜,然后为他捏脚。男子颇为享受的靠在椅子上,嘴里嗡嗡的吟唱着什么。 天光惨淡,万物萧森。院子里传来咳嗽的声音。屋子里光线黯淡,女子的脸孔越发的苍白没有血色。女子起身来到门外,将烧开的水提进屋来,倒在一个脸盆上,随后端到男子的面前。 夜幕降临,整个寒山城笼罩在萧森的夜色之中。昏暗的灯光,散落在一条条街道巷陌中,如在招魂似的。 男子吃饱喝足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女子将油灯捻灭,一个人蹲在门框内,双眸满是枯寂的望着那一角夜空。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苍白脸孔上那无声的泪水,似乎又在暗示什么。整个院落,整个天地,她显得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孤单! 躺在床上的男子忽然喊她的名字,女子身形一颤,如被噩梦惊醒似的,眸光闪烁的回过头。男子只是翻了个身,嘴里呢喃的说着什么。女子面露凄然,回过头低声一叹,泪水便从脸庞顺着下巴落在衣襟上。 辰楼,深山。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昏暗的大堂,除了他们三个人,便不见其他身影。 “寒山的事情并没有完,据下面传回的消息,龙门和绝影不死心的那帮人被洛苍的人汇拢到了一起,似乎要对我们无名有所行动。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我只希望见到,这些落荒而逃的老鼠们,彻底绝去报复的心思。” 仇四面露喜色,几个月在深山的苦修让他极其渴望下山。 仇九神色寡淡,静静的站在那里。 “你们成长的很快,在我们辰楼,你们已经成为了中坚的力量,但是,我希望你们谨记无名的规矩,莫要沾沾自喜半途而废,坏了我无名的名声。恨、灭、杀三系做的也不错,但是风头被你们抢了。上次寒山行动本来是要为你庆功的,但考虑到寒山事情还没有完结,便只能等到这次任务完成之后再说了!” “仇九明白,不敢懈怠。”仇九开口道。 “你很好,”那人道。“我很看重你,只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尊者栽培,仇九永世不忘。”仇九道。 那人在仇九肩上拍了一下,踱步朝外面走去,道,“准备一下,明日你们就下山。一应资料,寒山城的人会提供给你们。” “尊者慢走!”仇九和仇四转身躬身道。 漆黑的屋子,没有一丝温度,冷的如冰窖一般。只是,仇九并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是盘腿坐在那里,睁着双眸,静静的望着这黑暗。黑暗,他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多少时候,他便将自己视为是黑暗的一部分,彼此共融共生。在黑暗中,无论酷热严寒,他都能忍受下去。只是今夜,他的心绪却是不能平静。 当那人说到寒山的时候,他的脑海便掠过了那女子的身影。 她还在吗 如果她不在寒山了,那下次见到,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人海茫茫,能在若干年后再次见到,本就是上天的恩赐,又岂能再次奢求 可若是见不到她,那往昔,是不是彻底与他隔绝了 寒山,街道。两个身影快步朝前面走去。严寒的夜晚,街道上摆摊的小贩也深藏家中不敢外出。两个月前的杀人案件引起了一时的轰动,可是衙门迟迟找不到凶手,此案便也不了了之了。重新恢复宁静的寒山城,却是在严冬里被寒冷所覆盖,大家都在这严酷的世界里拼命的挣扎生存。 一只大红灯笼悬挂在一栋楼的门前,灯光昏暗,影影绰绰,让人产生如在幽冥之中的错觉。四下里一片寂静。两人一前一后步入这栋楼,然后来到了三楼。 门被打开,两人走了进去。 “先喝杯茶!”坐在桌旁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穿着灰色长衫的男子。开门的显然是此人的仆人,正给两人倒茶。茶水尚温,来人也不可气,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将杯子放下,两人目光锐利的望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淡淡一笑,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道,“你们心里一定有所疑惑,来了这么多人,为何我只单单见你们两!” “是。”来人中的一个道。“我们确实不解,只是不知你能否给我们答案。” 中年男子站了起来,负手而立,道,“剑圣风华绝代万人瞩目,只可惜为奸人所害,英年早逝,让人嗟叹。”话音一出,那两人面色骤然一变,眸光凶厉的盯着那人,身上散发出浓郁的杀气。只是那中年男子却不以为意,继续道,“你们是剑圣的关门弟子,天赋极高,想来已得剑圣真传。剑圣陨落,你们必然心怀报仇之心。只是你们的仇人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实力绝对不小。如你们这般,如何报仇我不希望剑圣断了传承。” “你到底想说什么”另一个人腾的站了起来,言辞锋利的问道。 中年男子缓缓转身,露出笑意,道,“我要将你们组织起来,让你们变成一把利刃,而不是散沙。” 那两个人怔了一怔,互相对望一眼。先前说话的男子道,“恐怕不止我们两人!” “那是自然!”中年男子道。“被无名击破的龙门绝影,大有报仇之人,而我洛苍也受到了无名的威胁。想来你们也听说了,那无名屡次对我洛苍下手,已导致我洛苍死伤数十人,洛苍声誉大受影响。为此,我洛苍已成了那无名的下一个目标,显然对方已经在开始行动。” “可你单独见我们,是什么意思”先前说话的男子问道。 “你们是剑圣传人,”中年男子望着两人道。“无论身份、地位、实力,都与那些人不同,我不希望你们变成他们那样的小鱼小虾,像你们这样的人即便是要融入一把利刃之中,我也希望是利刃的尖。” 那两人互相望着,似乎在斟酌。中年男子朝仆人扫了一眼,那仆人立时走了过来为两人倒上茶水。中年男子坐了下来,双手扶着桌面,等待那两人的决定。 “你知道无名是什么”先前说话的男子问道。 “很显然,无名是杀手组织,”中年男子喝了口茶,道。“而且庞大,实力雄厚。” “还有呢”后面说话的男子问道。 “其他的,”中年男子长吁口气,摊着手道。“我们也不大清楚。” 那两人坐了下来,面带凝重,眸光内敛。中年男子忽然一笑,道,“不过,我们总是相信,没有任何人任何组织,可以将自己隐藏的没有丝毫破绽。无名,它可能很神秘很庞大,但它总是需要人来运转,既然有人,那便有破绽。正如安庆府的事,我们不是发现了它的哨点了吗” 那两人眸光骤然一亮,点了点头。先前说话的男子道,“那你如何安排” “钓鱼,总是需要饵料的。”中年男子道。“现在我们已经有了饵料,就等着那些小鱼小虾去吞食了。” “好,我们听你的。”那两人道。 “爽快!”中年男子拍了下手,大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洛苍便感谢二位,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那两人离开了。中年男子推开窗户,望着那密密麻麻的飞雪。仆人关上门站在身后。暗夜无声,凄寂冰寒。 “那两人真是剑圣的传人”仆人忽然开口问道。 “没错,”中年男子道。“剑圣心高气傲,择徒很严,几十年来,只有这两人才称得上是他的弟子。不过,龙门腐蚀太久,无论是剑圣,还是他的门徒,都堕落了!” “那我们为何要选他们”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剑圣传人加入,你想想我们能吸收到多少人” 仆人眸光一亮,既而笑了起来,道,“还是舵主思虑深远!” 夜里风大了起来,呼啸着在每一条街巷穿梭,如发狂,似怒吼,又不时的呜咽。飞雪无状,纷扬飘舞,洒落在大地之上。 砰的一声,漆黑的屋子一人摔倒在地,蹲坐在门边的女子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男子在黑暗中摩挲,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却是骂骂咧咧。女子急忙过去搀扶,但男子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女子撞在桌子上,桌面上的东西哗啦啦掉落在地。男子圆睁着双眼怒视女子,忽然扑了过去,一巴掌落在了女子的脸上。 啪! “你个贱人,你想害死老爷我是不是” “老爷息怒,奴婢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你个贱婢,是不是害死了老爷我就可以卷着老爷的财物跑路,啊我看你是三天不打贱皮子又痒了!” “老爷饶命,饶命!” 男子拳打脚踢,将瘦弱的女子殴打在地,女子蜷缩着身体,绝望的叫着。黑暗中,男子便如那发疯的野兽,丝毫不在乎女子那可怜的叫声。院子厢房传来了人的咒骂声,男子这才回过神来,呸的一口浓痰啐在女子的身上,指着女子恶狠狠得道,“别痴心梦想了!就算老爷我死,也会在死之前把你卖到窑子里,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女子躺在地上,单薄的身影瑟瑟发抖,无声的呜咽着。 男子走到一边,解开裤子哗啦啦的放水,浑身一抖,随即转身朝床榻走去,瞥了女子一眼,男子哼了一声,便躺在床上,哼哼呜呜的睡着了。 门外的炉子,炭火渐渐暗淡,一缕缕烟雾随着风无声的散去。 女子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到门外,双目黯淡的望着那天空,任由如刃的风扑到面上,任由那雪花洒落身上。她的心,便如这夜,凄冷苍白,如正在枯萎的花草。 满目萧瑟,苍寒翠冷,女子倚着门缓缓的坐在了地上。那一闪一闪的火光,便在女子的视野里,如那幻境里的萤火,渐渐地模糊了双眸朦胧了神志。 第三十九章 冷眼无心是路人 “开,老子他娘的就不信了,一晚上了,老子就算是再衰,也不可能一晚上押不中!开,快点!” 一个双目赤红面庞满是汗渍的男子瞪着赌坊的庄家,大腹便便的身体,已是昼夜不断的煎熬中变得枯燥。这个赌徒看似神色俱厉,但那双紧握在一起的拳头却是不停的颤抖,还有那双圆睁外凸的眼睛,浑浊中带着恐惧与希冀。 庄家是个短小精干的男子,淡淡一笑,瞥了男子一眼,双手紧紧按着那筛盅。桌子边已是聚满了人,每一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庄家的手。气氛已达到了顶点,周边的吵闹,仿佛一下子消失了似的。却在这时,庄家那两撇唇须微微一展,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双手一摊,那筛盅便倒了下来。 三颗骰子,全部叠在了一起,最上面一颗赫然便是六点。 刹那间,倒吸凉气的声音接连响起。 一双双目光落在那大腹便便的男子身上,而那男子此刻便如泄气的气球一般,面如灰色,双目呆滞,嘴唇翕动,呢喃着什么。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不,我不信,我不信!” 庄家却是不理会,将那骰子一颗颗取下来。三颗骰子,全部都是六点。十八点,大。那大腹便便的男子在犹疑多次之后押的是小,身前那一堆的银子银票,此刻尽归人家。一夜豪赌,已是倾家荡产。大腹便便的男子只觉得大脑轰鸣,太阳穴如被人重重的砸了一下。 庄家淡淡笑着,伸手将那男子面前的钱拢到自己面前。 “你出老千!” 大腹便便男子忽然大喝一声,臃肿的身体趴在桌上,双手死死的拢住那些前,神色癫狂。 “你出老千!”男子再次叫道。 “呵呵,”庄家却是不怒,只是冷笑着。“怎么,输不起了” “不,如果你是堂堂正正赢我,我无话可说。但是你出老千,我不服!”男子叫道。 “是吗”庄家的眸光渐渐地冷了,周边穿着青色衣服的魁梧男子拨开人群,朝这边走来。 “那是自然,”男子叫嚷道。“如果你没有出老千,怎么可能我把把都输!是你出老千,你坏了规矩。” “我坏了规矩”庄家讥诮的道。“我坏了规矩又如何” 男子眸光一滞,呆呆的仰头望着庄家,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可是,那些魁梧的汉子此时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男子浑身瑟瑟,周边观看的人却是冷笑起来。 “不,不要误会,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我输了,你们没有出老千。”男子道。 “呵,说出老千是你,说没有出老千也是你,”可是庄家依旧冷笑着,道。“嘴长在你身上,说什么由得我们吗可是瞎了你的狗眼!”庄家忽然欺身而来,一把抓住了男子的头发,男子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声音,满眼都是恐惧,而庄家已是一副狰狞的面孔。“银钩赌坊也是你可以亵渎污蔑的地方吗” 砰! 庄家扯着男子的头发将他的脑袋重重的摁在了桌上,男子眼前一暗,大脑一阵嗡鸣,鼻子里血都流出来了。 “他欠我们多少钱” “五千两。” “也就是说,包括利钱,他欠我们一万两” “是!” “扔他出去,明日这个时候他若是不能把钱乖乖送到这里来,便剁了他。” “是!” 天色昏沉,飞雪漫漫。长街上一些人宛若游魂,面无表情的移动。一些摊贩,面露菜色的张望着。气雾袅娜,炉子上的壶、锅发出沸腾的声音。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桌旁,伸手将烫好的酒一口口倒入口中,双目冷厉的在街面上逡巡。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瑞雪未过之前,却不知有多少人在严寒与饥饿中死去。瑞是吉兆,却无法掩盖背后的残酷。 中年男子将壶中酒喝完,伸手从腰间取出一角银子仍在桌上,然后大步离去。天色昏冥,整个寒山城都如灰色墨汁所勾勒的图画。一切,都在寒风飞雪下,变得冷寂清幽。 寺庙钟声悠悠,回荡在崇山峻岭之间。 一名披着袈裟的老和尚睁开双眼,古井不波的望着面前两名年轻男子。 “寒山城形势复杂,此时出手,恐怕会有麻烦!”僧人道。 “这是上面安排,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仇九说话间,已在老僧面前坐下。仇四四下张望,颇为好奇。上次在此逗留,不过一夜功夫,仇四并未仔细打量这里。寒山寺是古寺,已有数百年的历史。寺庙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僧人垂下目光,双手捻动佛珠,道,“那你们多加小心。” 仇九点了下头,低下头看着僧人递过来的纸片。纸片上写了很多字,密密麻麻,有文字,也有简略的图形。仇九眉头皱起,纸片上的内容足以让他担忧。 “来人不少,确是洛苍的人在组织。我们将绝影、龙门击溃之后,那些散落的人便一心想着报复,而洛苍此时正好与我们为敌,洛苍便顺势而为,将他们笼络在一起。” “来人大概有多少” “明面上的有三十多人,至于还未查明的,便不清楚了。” “好的,多谢!” “这是老衲分内之事,不必客气。在你们行动之前,你们可以在寺内居住,老衲已为你们安排好了。” “那便打扰了!” “阿弥陀佛!” 寺庙内有斋饭,虽尽皆素食,却是色香味俱佳。入夜,寒风不弱,飞雪势大。寺庙外一棵百年梧桐拦腰断裂,轰然有声。 仇九坐在一块硕大的岩石上,静静的望着那一棵断裂的树。 树叶繁茂,生机浓郁,可是,就这样的断裂了! 生死无常,世事难料。 寺庙大殿内,僧人和沙弥在做晚课,声音和缓,却是难以听清他们念的是什么佛经。仇九想起《心经》,不由得在心里吟咏起来。只是,他的思绪此时是平静的,脑海里并没有浮现出那么多的过往。他如这夜色,清冷幽寂淡泊。 清晨,穿着一身儒士袍服的仇九离开了寒山寺,朝着寒山城而去。 仇四很想一起去,可是在仇九那冷厉的目光注视下,仇四退却了。 仇四敬畏仇九,这是日积月累所形成。 “你不要想着青楼里的女人,现在的形势非常严峻,稍有不慎,我们都得搭在这里!这是龙潭虎穴,他们都已经做好了陷阱,就等着我们跳进去。可是,我不想死,至少现在不想死。所以,你别给我找麻烦!” 城外已有不少人排队等着城门被开启。守城的官兵打着哈欠跺着脚,一副厌烦的面孔,冷冷的从等候入城的人身上掠过。仇九一身儒服,看上去温文尔雅,很有读书人的气质,再加上他生性淡漠,更是增添了不少富家公子的那种倨傲。所以,那些官兵衙役对他不敢有什么不敬。 车轮辘辘,脚步杂沓。入城的人和出城的人交错而过。 这些入城的人,很多都是周边的农户、猎户,他们带着自己的产货入城来交易,换取一些粮食。而出城的多是商贾或者士人,看他们的装扮便能分辨出来。随着人群的往来移动,寒山城便热闹起来了。 街面上的积雪已经被人清扫开来了,只是沿街的屋宇上的雪,却是厚厚的压在那里。屋檐下的冰棱,一簇簇悬在那里,在昼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华。 仇九在城门不远处的一个摊贩前坐下,要了一碗馄饨。 混沌个大馅多,味道不错,而且刚煮出来,更是热腾腾能驱散人身上的寒意。仇九便吃起来,仿佛对周边毫无兴致。 这时候,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匆匆忙忙的从仇九身边跑过,神色焦虑惊慌,似乎有什么顶天的急事,而在这人的身后,却是尾随着几个魁梧的男子。仇九抬起头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既而便继续吃着自己的东西。 大腹便便的男子从寒山城出来,便朝西面而去。 半个时辰后,一个村庄出现在眼前。跟随在后的人停了下来。那大腹便便的男子径直入了村庄,很快便来到了一户大户人家门前。伸手敲门,里面出来一个干瘦的管家模样的老人。 “老爷,您来了” “别废话,这几处庄子的地契田契在哪里” “老爷您这是” 大腹便便的男子不厌烦的将那管家模样的老人推开,大步冲了进去。很快,男子抱着一叠地契、田契,手在颤抖,双眸流露出痛苦之色。 “这些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我辛辛苦苦撑到现在,等到了老头子咽气了才真正拿到手,可现在,可现在转眼便是别人的了!我、我他娘的倒了血霉了!” 这时,管家模样的老人出现在门口,虽然对男子的举动很是好奇,但他作为别人的仆役,没资格参和。老人开口道,“老爷,门外有几个自称是您朋友的人求见!” 男子眸光一凝,眼眸深处的惧意不断的扩散。他腾的站了起来,道,“让、请他们进来。” 那几个人来到了男子的面前,男子露出讨好谄媚之色,将手中的那些田契、地契交给他们。 “这是几处庄子的田契、地契,那时候买过来花了一万两银子,现在我将它们给你们,算是结清我欠你们的钱。” 拿着那些田契、地契的男子瞅了一眼,然后冷冷的望着男子,道,“不够。” 男子面色骤变,急忙道,“怎么会不够呢!这些庄子可值得了这么些钱啊!” “呵,莫要忘了你这是典卖,你若是不服,你直接拿现银出来。” 男子心中咒骂,却无可奈何,只能乞求道,“几位爷,我就这么些资产,其他的真没有了!而且,这些庄子给你们,肯定是不会亏的。” “呵呵,”那拿着田契、地契的男子讥诮笑道。“别给我打马虎眼,你什么心思,我们会不懂吗这样,这几处庄子酌定九千两,你还差我们一千两。” “几位爷,还请高抬贵手,我、我是真没有那么多钱啊!”男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叫道。 “呵,没钱还敢在我们银钩赌坊借钱,你是不要命了吗我不管你有没有,反正今日戌时,你要是不凑够钱送过来,我们就把你剁了喂狗。我们走!” 那几人转身便走,根本不在乎那大腹便便男子的可怜与悲泣。 夜,风凄凄,雪茫茫。 街道上的灯笼,映照着地面的积雪发红,如氤氲着血气似的。 一个女子噗通倒在地上,身后的男子骂骂咧咧,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前走去。女子在乞求,泪如雨下,让人心疼。街道上虽然人影寥寥,却还是有散落的人驻足观望。 “老爷,老爷,求求你,求求你,你要打要骂小花不敢怨言,只求老爷不要把我卖到那个地方去。老爷,老爷!” “贱皮子,若不是怕坏了你的皮囊跌了价钱,老子我撕烂你的嘴!你再胡说八道!” “老爷,小花卑贱,自幼卖给了老爷,此生感激不尽,小花愿为老爷为奴为婢结草衔环在所不惜,只求老爷不要把我卖了!老爷,求求你,求求你,你大人大量行行好,小花不想被卖到那里去!” “呵,现在可不是你说了算了!你个贱皮子,平日里便是你扫把星转世,让老爷我逢赌必输,老爷我落到今日地步,便是你害的。正好,把你卖了,老爷我不但把债清了,说不准还能时来运转逢赌必赢。” 雪地上是那杂乱的拖痕,女子很想挣扎,可是她病了。 女子病的不轻,头脑昏沉,只是凭着一时的气力在那里哀求。 可是,大腹便便的男子面色冷漠,周边观望的人无动于衷。女子满是泪水的双眼乞求的望着那些人。 仇九站在窗前,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刺破了皮肤,丝丝鲜血渗了出来。女子的叫声,那无助的神情,还有那晶莹的泪珠,如那乱矢,刺入心中。他的双眸通红,如火焰燃烧一般。 渐渐地,大腹便便的男子拖着女子到了一家青楼门前。 “哟,就是这小娘子啊,倒是有点本钱,不过身子骨太弱,我们还得花钱养着呢!” “哎哟,妈妈啊,这可是绝卖,一千两可是不多啊!若不是我现在急需用钱,一千两可是不会卖的!” “呵,你倒是会讲价!好了好了,算了,既然前面都谈好了,那便这个价了!不过,王老爷日后生发了,可不要忘了醉乡楼啊!楼上的姑娘们可是日夜盼望着你再来呢!” “妈妈客气,王某近来时运晦暗,等来日好些了,必然照顾楼上的姑娘。” “那好,钱可收好了!” “没错,没错!” “来啊,把姑娘带进去!” 两个魁梧男子夹着女子往楼内走去,女子扭过头绝望乞求的望着大腹便便的男子,大腹便便的男子却只是紧紧盯着手里的银票,气息急促,如望着金山银山一般,对于女子的眸光与乞求,无半点反应。女子啊的一声尖叫,忽然一口血喷了出来。 “哎呀,怎么回事” 大腹便便男子猛然惊醒,忽然见到女子倒在地上,地面上出现一片的血,内心一紧,他急忙转身就跑,仿佛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窗户合上,仇九猛然转身,箭步到了桌前,伸手便抓起桌上的长剑。突然,他双耳一动,眸光骤然冷厉下来,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无形中,一抹杀意在那里颤动。 第四十章 诡谲莫测是风云 “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吗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不是说洛苍很有把握,必定能在此地伏击他们吗若是再如此空耗下去,倒不如我们自己行动呢!” “稍安勿躁,毕竟我暗敌明,就算是等,对我们有什么坏处。” “对啊,反正每日花费又不用我们自己出,甚至连对手的下落行踪也无需我们去探寻,我们何乐而不为!” “呵,我说你们啊,是不是这几日安逸了,就忘了我们的仇恨了!” “薛老四,你说什么” “说什么我说错了!是啊,那洛苍给我们提供衣食住行,我们没有任何钱财烦扰,只是等罢了!这样的日子,别说是我们,就是街上的叫花子,恐怕也会挤破头去抢!呵呵。我倒是高看了你们,有了安稳日子便忘了曾经的仇恨,忘记那些王八蛋给我们的耻辱!你们安逸,你们等,我薛老四虽然实力上不得台面,但到底还是有几分抱负的!” “老四,你干什么还不快坐下!你说你如此冲动,日后何以为师傅他们报仇!现在是可以冲动的时候吗你别忘了,那无名便是刺客,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别说摧毁他们,恐怕我们还没有动手,人家便已将我们覆灭了!若是如此,当日我们逃出来干什么,何不与师傅他们一起被贼人杀了!我们都知道洛苍目的为何可现在我们有选择吗靠我们几个人能行吗既然我们与洛苍目标一致,即便是为他人利用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想要为师傅报仇!” “大师兄!” “哎,你坐,我不是责怪你!你的感受我理解,其实你说的并没有错,你的心思我想我们这几个师兄弟都能理解。只是你啊,脾气得收敛一下,不然日后可是会吃大亏的啊!” “我知道了,大师兄!还有诸位师兄弟,老四毛躁了,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望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行了,大家都不要互相责备了,别大仇未报,自己倒是内斗起来。” 夜,深沉凄寂,风雪不止。仇九如幽灵一般的从屋顶离开,飘然落在了客栈边上的一条巷子里。眸光幽幽,剑鞘冰寒,落在身上的雪花随着他身体的移动而飞舞起来。 寒山城如一潭死水,所有人都在等待。 可是,一静不如一动,动者,可乱阵势,可破局。 仇九还有一份私心,私心便是那个大腹便便的男子。他并没有失去理智要因为一时的愤怒而去处置某个人,在他内心的怒气沸腾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现在的处境。所以,他并没有犹豫。 在外,他可自行决定何时行动如何行动。 穿过巷子,转了个弯,在黑暗中行走,那一条条巷子交错,形成了寒山城的织网。风在黑暗中呜咽,雪花隐没在黑幕中。他腾身而起,掠上一片屋檐,然后无声息的到了一处院落之中。 院落四周,是厢房,厢房漆黑,没有丝毫光亮。 时而可听到人的咳嗽声,或者磨牙呓语的声音。仇九打开一道门,然后走了进去。内外一片漆黑,如墨染一般。他定定的站在那里,乌黑的眼眸如那寒星,闪烁着光芒。从厅子到卧房,他听到了呼吸声。 呼吸声很沉,躺在床上的人不时伸手抓自己的脖子。 酒气弥漫,伴随着污秽之物的臭气。 仇九到了那人的面前,宛若恶鬼一般的冷冷注视着那熟睡的人。此刻,那沸腾的怒火,突然间沉降下来。他就像看着一个死人,看着一个即将死去的牲畜。他反而不觉得厌恶,不觉得愤怒,只有无边的冷漠。他忽然一掌砍在了那人的肩膀处,那人哼了一声,似乎连呼吸也没有了。仇九抓住那人的长发,然后拖着他箭步掠出屋子,腾身而起,旋身落在了屋檐上。 那大腹便便的身影,便像是棉絮所成一般,无丝毫重量。 红烛垂泪,直到天明。 女子蜷缩着身体,瑟瑟的蹲在墙角,一张煞白的面孔,满是绝望与恐惧。她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正是基于这种知晓而越发的恐惧。她如此单薄,如此的脆弱,如那掉入恶狼窝里的羔羊,只能任由他人折腾。泪水无声的滴落下来。命运的无情,总是循环往复,不断的将脆弱的生命推向深渊。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女子身体一颤,眸光瑟瑟的朝门边望去。 一个敷着厚厚脂粉体态风流的女人款款走了进来,见到女子蹲在墙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冷笑。在女人的身后,是一个干瘦的男子,腆着脸,一副讨好的样子。 “哟呵,自己个就起来了啊!怎么,想逃啊!” 女子忽然站起来,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女人的面前,涕泪横流,语气哀戚的道,“求求您放了我,我只是个身份卑贱毫无姿色的粗使丫头,求您大人大量放过我,我会日日为您祈祷,为您求福,以还报您的恩德!” 女人走了过去,弯下腰,伸手抓着女子的下巴将她垂着的脸掰了起来。女人啧啧的道,“确实算不得上层姿色,特别是这一病倒,更是让人瞧着可怜。可是,你是我花一千两银子买过来的,即便是一条狗,也得帮我把这一千两银子挣回来!” 女子满眼是泪,呆呆的望着那脂粉都要掉下来的圆盘脸。 “你说是不是”女人眨巴着眼睛问道。 “我、我会还给你,我能做事,洗衣服做饭扫地挑水,我什么都能做,我会挣到钱还给你。”女子忐忑的道。 “那得挣到什么时候啊!”女人道。“恐怕等你挣到这一千两,我的骸骨都在泥地里烂掉了!” “我、我”女子哽咽的道。 女人忽然面孔一沉,啪的一巴掌甩在了女子的脸上,女子立时倒在地上,苍白的左脸出现一道殷红的掌印。女人叉着腰,冷冷的盯着女子,道,“老娘这醉乡楼不是善地,老娘也没那个善心。总之,老娘既然花钱把你给买过来了,你便是老娘的人,你的生死,都攥在老娘的手里。若无老娘点头,你这个黄毛丫头还想跑到哪里去!你要是不收拾你的小心思起来,别怪老娘不客气。这醉乡楼每日往来的,可不止那些公子哥儿,多得是那牙都掉没的老杂毛!你不听话,老娘便让那些老杂毛来伺候你!哼!哭哭啼啼,真以为老娘没手段了吗给老娘盯着她,稍有不合规矩,便给老娘给她几鞭子,只要不死,怎么收拾都行!” 那干瘦的男子走了出来,按了按指节,阴恻恻的笑着。 “妈妈说的是,对于这等没眼力劲的贱皮子,就得一顿收拾,让她知道厉害,省得成天想东想西不务正业,坏了妈妈的生意。” “不要打的太狠,收拾一顿就行。这丫头底子薄,别给老娘打坏了!老娘还要她吸银子过来呢!” “妈妈放心,裴二知道轻重。” “哼,知道就好!” 女人款款而去,男子却是一步步的朝女子走来。女子瞳孔收缩,满心恐惧,爬起来慌乱的往后退去。男子忽然一拳砸在了女子的身上,身体一旋,从腰间抽出一条鞭子。鞭子一甩,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小丫头,今天爷便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鞭子猛然收缩,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圈,宛若虬龙翱翔似的,倏然落在了女子的身上。女子立时惨叫一声,整个人倒在地上。男子却是大笑起来,面孔狰狞扭曲,如同鬼怪附身似的。鞭子便如狂风骤雨一般的飞舞,女子的惨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晨光熹微,落在积雪上,映衬出清幽的光芒。 一辆马车从大街上驶过,马车车辕边上的铃铛丁零当啷的响着。可见到前面的人家不断的打开门,提着自家的马桶走了出来。马车便沿着街道缓缓驶过。正当赶车人要下车的刹那,他忽然愕然的看着前方,那粗糙的面孔猛然一抽,他整个人砰的一声滚落在地。正好前方一户人家有人出来,见此讥笑起来。可是那车夫却是指着前方,啊啊的说着什么。那人顺着车夫所指方向望去,瞳孔猛然一缩,接着便尖叫起来。 “死人了!”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死在了距离银钩赌坊不远的地方。尸体已经冰冻僵硬,鲜血浸染的雪一块块的变了颜色。男子死状很惨,胸口如被无数的利刃刺过了一般。 衙役很快就来了,围观的人好奇的站在周边指指点点。 当尸体被运作,一些衙役散了开来,开始盘问调查。 晌午,一个黑衣人忽然被几名捕快拦了下来。黑衣人冷冷的盯着捕快,捕快面色凝重的握住腰间佩刀,神色警惕的盯着他。 “什么事”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嘿,这正是我们要问你的,你倒是问起我们来了怎么,在爷几个面前装大头是!” “我不明白你们什么意思,不过,你们最好别惹我。” “哈,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哥几个拿下他!” 佩刀哗啦啦出鞘,几名捕快立时扑了上去。那黑衣人神色骤变,急忙抽出手中的刀,横档在面前。却在这时,倏然一支飞镖疾驰而来,那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那飞镖已是从他扬起的手臂掠过,带起一串殷红的血刺入街道边上的墙上。捕快立时将黑衣人扑到在地。 “他娘的,敢在老子们的地盘上耍横,真不知死活!你真以为自己是飞天遁地的侠客,真以为官府管不了你们我呸,一个个破落户,平日里可以任由你们人五人六,可在爷们地盘上犯案,可别怪我们手段无情。走,押回去让老爷问罪!” 几乎同时,几条街之外的一家客栈,几个衙役突然破窗而出,重重的跌落在地上。在那破开的窗户边上,两名男子神色凝重的俯望街道。 “情况不妙,我们速速离开此地。” “他娘的,这群贱隶是疯了吗怎么找起我们的晦气来了!” “不要啰嗦,被他们缠上可就麻烦了。我们最好暂时离开寒山城。” 深山幽寂,寺庙高远。森森林木,厚厚积雪,远近沉闷落雪之声。 云雾渺渺,氤氲山涧。可见飞鸟横空,刹那渺然无迹。 “那个老和尚似乎看起来很不高兴!”仇四蹲在石头边上,道。 “我们总得破局,”仇九望着那森森林木道。“不然彼此互相焦灼,如何找到先机!” “我是相信你的,”仇四仰着面孔道。“但我就担心着老和尚给你小鞋穿,会向上面说你的坏话。” “不要担心,”仇九眸光淡漠的道。“他不会的。” “哈,”仇四跳了起来拍了拍手道。“你这样说就好,刚才让我好一阵担心。既然你已经出手了,那么我呢有什么要安排我的” 仇九望着他,道,“这山上不好吗” “额!”仇四楞了一下,不明所以的道。“都是一群和尚,能好到哪里去!” 仇九回过头,合上双眼,面容清雅淡漠,道,“远离俗世,脱离凡俗,不喜不悲,无所羁绊,观风云,听禅声,悟佛道,多好啊!” 仇四如见了鬼一般的定定的看着仇九,不明白他何时能说出如此缥缈道理来。却是垂下头抓了抓头发,眸光一瞬,他忽然笑道,“你说的有道理,既然没有任务,那便安心在寺庙里打坐参禅好了!” 仇九不语,那平静的面容下,即便是仇九,也无法洞察到他内心里的痛苦。 仇四见他不说话,便转身朝大殿走去。寒风萧萧,飞雪连绵。仇九的脑海里,此刻全是那女子的模样。那绝望,那纤弱,那痛苦。他的身体和神魂,都在颤抖。宛若是行走在深渊冷焰之上,自己的罪孽一层层的被分解开来。 铛,铛,铛,铛! 寺庙内传来钟声,响亮沉浑,直透人的内心。 仇九缓缓睁开双眼,悠悠的吁了口气,内心里的思绪便如破开的云雾。他那清冷的面庞,流露出了丝丝冷酷的笑意。 而在这个时候,仇四已经在下山的路上。他如一个幻想着城镇繁华的乡下孩童,内心灼热的渴盼着那美妙的让人神魂悸动的温暖。钟声在远山回荡,仇四停下脚步,回头扫了一眼。 “清心寡欲,我要是受得了,还不如直接当和尚算了!嘿嘿!” 第四十一章 雪染嫣红欲断魂上 “他下山去了。” “我知道。” “你不担心他要知道,现在山下形势可不一般。” “他虽然看似鲁莽,但认真起来就算是我,也不如他。” 老和尚望着面色淡漠的仇九,点了下头,捻动佛珠,一手敲了下木鱼,道,“看来你是有意为之。” “有的时候,”仇九道。“看似毫无意义的落子,也会发生出其不意的效果。”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两人面对面而坐,只是彼此心境不同。在仇九面前端坐的,除了老和尚,还有石座上的如来。如来三世,可观过去往来,洞察世事,佛法无边,指引迷途,引人向善。可是,千万年来,佛依旧,可善恶并存。恶不空,地狱也不空。 仇四入了城,径直来到了一家青楼。青楼在偏北街道上,周边簇拥着酒馆茶楼客栈,甚至还有赌坊。说不上环境优雅,却是寒山城颇为热闹的地方。 已是入夜,灯笼高挂,粉色的光映衬着凄寂的夜幕,纷扬的雪花,仿佛染上了迷离的色彩。醉乡楼内外,往来身影不断,那穿着薄薄裙衣露出娇嫩肌肤的女子,或立在门前,或在楼上眉眼妩媚发出迷人的声音,招引着各色男子不由得魂飘楼内。 仇四轻车熟路进入了青楼,推开一名女子,将一张银票塞入了老妈子的手中,然后大步上了楼。醉乡楼分内外,外面多为来客饮酒取乐的地方,内院却是甚为雅静,一排排的屋子,便是男女休息之地。仇四从外院的楼道进去,穿过内外院沟通的甬道来到了内院二楼的一间屋子。 仇四还未敲门,门被开了,一个身材娇俏面色坨红的女子已是扑到了仇四的怀里。馥郁的清香,还有女子那柔软的身姿,以及吹弹得破的肌肤,已是让仇四神魂颠倒。仇四一把将女子抱起跨入屋内,反手将门合上,便抱着女子进入内屋。顷刻间,翻云覆雨、巫山雨云,只听得女子娇声如梦。 几个穿着藏青色捕服的男子来到了醉乡楼。醉乡楼的跑堂小厮急忙跑过去,谦卑的逢迎着。其中一名男子眸光一扫,冷哼一声,道,“怎么,我们哥几个的雅座没给留着” 小厮含笑道,“哪敢啊!那可是郑捕头定下的雅间,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不敢让别的客人用啊!郑捕头快请,小的给您几位叫姑娘去。” “快点!别误了我们哥几个的事!”那叫郑捕头的男子严肃的道。 “不敢不敢,郑捕头几位快请雅间坐着,小的顷刻就来!”小厮如风一般的跑上了楼。醉乡楼的老鸨子正在楼道里俯望着他们,那几个捕快仰头望着她,彼此互相笑了笑。 所谓的雅间,是独立的房间,虽然不是很宽阔,却远比外面要好。一入屋内,无论是空气还是摆设,都让人神志一清,透体舒畅。三人便在圆桌旁坐下,纷纷解下腰间的佩刀,将帽子等物事脱下放在身边。 “那家伙真是不要命了,竟然敢袭击我们!真以为有点本事便可视律法如无物,能在我们寒山城搞风搞雨呸,一个破落户!” “咱知县老爷已是动怒,一向清平的寒山城没想到发生如此恶劣事件,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今年又是考评年,知县老爷稳稳的可以升官的,这倒好,发生如此事情,这说明什么是在告诉上面的人知县老爷无能吗” “所以,大人已是下了死命令,五日之内,必须要缉拿到凶手,若是不能,我们这些人,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呵,郑兄可就不用担心了,堂堂知县老爷为依仗,谁敢动你,倒是我们兄弟俩,无依无靠的,郑兄若是不提点提点,我们两兄弟日后便只能喝西北风了!” “去你的,”郑捕头笑骂道。“一张张臭嘴,整的我老郑好像多大官似得!都不过一介贱隶,混日子罢了,谁比谁高尚!” 酒菜很快上来,三名穿着薄纱的年轻女子款款而来,朝着三人微微一服,便站到了旁边。 郑捕头扫了一眼,道,“给我们唱个曲,晚上办完事再来赔你们。” “是,爷!”三名女子柔声道,便分别站开,有的拿着琵琶,有的拿着笛子,另外一名女子则缓了缓气。不一会儿,琵琶声动,笛子悠扬,女子捻着兰花指,唱出一曲清丽之歌。郑捕头三人一时间为之倾倒,也不说话了,只是痴痴地望着。 好一会儿,其中一名捕快鼓起掌来,笑道,“素闻巧巧姑娘声若天籁如黄莺出谷,果然名不虚传。老郑啊,抱得如此佳人,让人艳羡啊!” 郑捕头已是箭步到了那唱歌女子的面前一把将她揽到怀里,女子身肢柔软,面露红霞,双眸氤氲,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郑捕头越看女子越是欢喜,不由得在她嘴上亲了一下,却忽然想起什么,眉头一皱将女子放开,道,“你们先下去!” 女子错愕,望着郑捕头那神色,不由得露出失望之色,忙微微一福,缓缓退了出去。眼见其他两名女子离开,郑捕头身后的两人不由得显出不快来,不过二人都不敢说什么,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坐在那里,喝起酒来。 郑捕头坐下,扫了二人一眼,哈哈一笑道,“你们啊,既然看上了难道还会让你们失望而去。不过,”他面色一敛,语气严肃起来。“莫忘了我们身上的任务,那些人可都是老江湖,最是不要命。若是今夜不能成功,别说女人了,即便是花酒,我们也喝不上了。” 那二人纷纷醒悟,连忙点头。坐在左首的男子道,“老郑高见,我二人失态了!不过,既然今夜行动如此重要,老郑你为何约我们来此” 郑捕头摸了摸下巴,微微一笑道,“既然来此,定然是有我的目的的。你们附耳过来。”那两人面露疑色的靠了过去,只见得郑捕头嘴唇翕动,不知对二人说了什么,不一会儿,那二人已是抚掌大小,向他竖了拇指。 “好,若是能成,往后老郑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 “那是必须的!” 夜渐渐深了。即便是青楼,也偃旗息鼓,缓缓的步入了睡梦般的境地。只留下那赌坊,依旧是热火朝天,噪声大动。 却在这个时候,两名男子缓缓朝醉乡楼而来。其中一人年纪尚轻,面如白玉,风度翩翩。另一人却是五短身材面目黧黑,一双眼眸虎视眈眈,让人畏惧。两人到了醉乡楼前,年轻男子转身朝五短身材男子说着什么,那五短身材男子却是摇头,最后年轻男子一掌甩在了那人的脸上,发了火了。 五短身材男子低着头,面上不敢有丝毫的不悦。年轻男子冷哼一身,甩手步入醉乡楼内。大门已关,五短身材男子望着紧闭的大门,面上露出担忧之色。而那年轻男子一步入楼内,已是拥着两名女子朝楼上走去。 “来了!”郑捕头三人站在楼梯口,望着那年轻男子道。 “就是此人”左边的男子问道。 “根据线报,此人便是洛苍的少当家。”郑捕头道。 “洛苍不是杀手组织吗怎么会有这样的少当家!”右侧的男子问道。 “嘿,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别说一个杀手组织了,就算是皇室,不也如此!”郑捕头说完,左右两人嘿嘿一笑,此中意味不言而喻。“走,拿下他,立刻送回衙门。” 三人立时动身,朝楼上而去。那年轻男子已到了内院,刚刚进入房间。门正要被关上,郑捕头忽然一脚踢在门上,整个人立时扑了上去。 “缉拿凶犯,闲杂人等莫要惊慌!” “你们干什么!”年轻男子被郑捕头突然压倒在地上,立时惊叫起来。 “少废话,再敢说一句,撕了你的嘴!”一名捕快一脚踩在那年轻男子的脑袋上俯下身恶狠狠的瞪着他。而此时,那两名青楼女子已是吓得抱在了一起,惊慌失措的看着他们。郑捕头和另外一名捕头已是取下绳索将那年轻男子捆上。“把嘴塞上,别让他唧唧歪歪坏我们的事。” 年轻男子刚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才回过神来,立时气的面色涨红,可惜嘴巴被堵上,呜呜的不知在说什么,身体不断地扭动想要挣脱。那郑捕头抓着佩刀狠狠的朝年轻男子腿上砸去,年轻男子呜的一声,腿部剧痛,整个人栽倒在地,一张俊俏的脸上已是不满汗水。 “成了,带走!” 三人动作很快,几乎没有什么迟滞,也没有引起周边人的注意。于是乎,三人押着年轻男子匆匆从内院朝外院而去。此时已是漏静更深,醉乡楼留宿的客人都已在女人的伺候下纷纷进入梦乡,即便还有醒着的,也只在乎房内春色,根本不管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乎,在老鸨子赶到这个房间的时候,郑捕头三人押着年轻男子一来到了外面。 抱着女子的仇四忽然睁开双眼,侧过脸望了女子一眼,然后悄然从床上爬了起来,穿戴好衣物,他便走出了房间。 郑捕头三人正自高兴,面前忽然出现一名五短身材的男子,那人面色凶狠眸光如刃,冷冷的盯着他们。郑捕头眉头骤然皱起,暗叫坏了,一时高兴竟然忘了他还有随从。可心中这样想,他面上却是没有表现出来,一把拔出佩刀,他瞪着那人,道,“官府办事,闲杂人等闪开,敢阻挠官差办事,即刻拿办!” 可是那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仿若未觉,一双眼睛汹汹的宛若野兽的瞳眸。而被两名捕头押着的年轻男子忽然大叫起来,使劲的挣扎。五短身材男子忽然箭步扑了过来,双掌一扣,便直取郑捕头的手腕。那人动作太快,郑捕头几乎无暇反应,只能往后退去。那人见到郑捕头退开,倏然双臂一沉,化掌为拳,一拳重重的砸在了左侧捕头的脸上,那捕头惨叫一声,飞身倒在了郑捕头的身侧。郑捕头朝那捕头望去,只见那人半边脸庞已是凹陷,心下不由得生出了恐惧。可却在这时,另一名捕头也飞了起来,砰的一声砸在了大门上,滚落下来已是没了动静。五短身材男子手掌如刃,轻轻一滑,年轻男子身上的绳索便断落下来。 年轻男子把嘴里的东西拔了出来,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我的刀呢” 五短身材男子迟疑了下,可见到年轻男子的神色,便不敢说什么,只能反手取下背上的刀交到了年轻男子的手中。刀出鞘,寒光熠熠。年轻男子大步朝郑捕头而去。 “你个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欺辱小爷我!看我今天不砍死你!” 年轻男子已到了郑捕头的面前,手举着弯刀,一刀便砍落下来。郑捕头急忙侧身翻滚,身心俱冷,已是失去了胆气。年轻男子一刀落空,瞬即横刀一掠。刀锋犀利,光芒刺眼。郑捕头怪叫一声,翻身而起,那刀便贴着他的背脊飞了过去。黑背一凉,郑捕头急忙箭步朝前扑去。倏然,五短身材男子拦在了郑捕头的面前,挡去了他的去路。 郑捕头心生绝望,咬着牙齿怒喝道,“你们反了天了,竟敢杀官差,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小爷我就是王法!”身后的年轻男子怒喝一声,一刀嗡的一声砍向了郑捕头。“你个王八蛋区区贱隶,也敢在洛苍少当家面前耀武扬威,小爷我灭你满门!” 突然,嗖的一声,一道寒芒从醉乡楼楼顶飞了过来。 “少爷小心!” 五短身材男子身手矫健,那寒芒一闪,他已是如猎豹一般跳到了那年轻男子的身后,手掌一拨,那寒芒便消失在他掌心之中。五短身材男子眸光一凝,反手一推,被他接下来的暗器疾啸而出,转瞬已是到了那屋顶之上。 年轻男子身影甫一落地,回身望去,那气急败坏的面色已是沉了下来。而就在这时,郑捕头趁机跑了出去,钻进了一条黝黑的巷子。 “什么人”年轻男子喘着气问道。 “不知道,不过少爷,我们要离开这里了!”五短身材的男子冷冷的盯着屋顶,那里并没有让他值得警惕的生息,可是,他却是不敢松懈。“这里是是非之地,久留不利少爷的安全。”年轻男子也不迟疑,点了点头。 “好,我们走!” 年轻男子便在五短身材男子的护送下,快步离开。不一会儿,两人已来到北街,在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五短身材男子箭步过去,伸手拍了几下。里面很快传来了脚步声。五短身材男子回头朝年轻男子望了一眼,年轻男子抿着嘴,只是点头,心里却在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捕快的羞辱,还有不见身影的刺客。这不由得让他收起轻视与浮躁之心。 一阵风倏然而来,让年轻男子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此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内衣已经是湿透了。忽然,他双目一睁,张开的嘴巴发出如野兽绝望般的声音。正在等开门的五短身材男子猛然回头,眸光立时如炸裂的星辰,爆发出凶狂与狠厉。 “纳命来!” 年轻男子的头颅忽然飞起,被身后抬起的一只手接住,转瞬便见到了一张笑吟吟的脸。 “厚礼笑纳了!”那人脚尖一点,抓着年轻男子的头颅转身便掠了出去,腾上屋檐,便如风般钻进了夜幕之中。身后是五短身材男子那如野兽一般凶狂的身影。 门被打开,一个粗壮男子疑惑的朝外面扫了一眼,忽然眸光一凝,面孔骤然一抽,怔怔的望着倒在血泊中的无头尸体。 “舵主,出事了!” 第四十二章 血染殷红欲断魂下 木鱼敲击声不疾不徐,声色沉浑,宛若来自遥远的过去。 浑融的过去,瘴气袅娜,万物断绝,苍凉悲寂,只有孤魂迷茫游荡、驻足、徘徊、彷徨。似乎迟疑前路,仿佛不舍过去。前路难行,身后难断,因果纠缠,生命浑浑。 铛的一声,仇九蓦然睁开了双眼,眼中带着条条血丝,虽不明显,却也难以掩饰。 老和尚放下手中木椎,身旁的铜钵似乎还在颤动,那声音便隐约自钵底缓缓升腾起来,在钵的圆口上旋转。 “阿弥陀佛,施主似乎难断过往,滋生心障。” 仇九望着老和尚,眸光淡漠,心绪平静。老和尚双手合十,苍老的面容镌刻着岁月沉淀的印记;那低垂的眼睑,每一条纹路仿佛都是修行的痕迹。仇九不语,宁静却不尴尬,气氛依旧平和。台上的蜡烛线香,无声的燃烧。那一尊高大的三生塑像,仿佛在这宁静中传递佛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世间万物,看破则无,沉溺则如乱草,自拔而无着落。” 仇九盯着老和尚,嘴唇微微翕动,忽然道,“佛门七戒,杀为一戒,大师为何双手沾血” 老和尚淡淡一笑,道,“世间诸多罪孽,不平则渡。渡有千法,仁者为引,恶者为杀。佛有怒目,杀生以渡世人。” “如此,”仇九道。“岂不坠入魔道!” “何为魔,何为佛!”老和尚道。“心性自定。心中有佛,虽行魔道,却不堕魔;心中无佛,虽行佛道,却不能成佛。佛曰,众生皆可成佛,何故众生有佛性,皈依者可成佛。” “大师欲要成佛”仇九淡淡一笑道。 “老衲愚钝,修行数十载,看不破红尘因果,断不了七情六欲,难以成佛!”老和尚说着微微弓着背脊。“阿弥陀佛!” 佛珠在老和尚那干枯的手指间流动,仇九静静的看着那些佛珠,光泽圆润,宛若珠玉一般。仇九起身,来到了大殿门口,眸光熠熠的望着那黑暗的天空。飞雪飘舞,寒风瑟瑟。一振衣袍,他眼中的血丝不由得消失不见。 “大师想说的是,我等虽行杀伐手段,却不过是赈济苍生,在行除魔大道,以杀入道,也可成佛,是不是” “施主明鉴,”老和尚道。“佛道所生,罪孽横行,若无丑恶,何来美善!当于罪孽横行之处,行杀伐之道,断罪愆,渡罪人,引归正道,净寰宇天地。” 仇九嘴唇微微翘起,伸手撩开遮在眼睛上的头发,道,“有道理,看来我们这样的人多听听佛经多在佛下静坐是有好处的。” 老和尚缓缓起身,道,“心怀佛道,不坠魔道。” 仇九转过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谢大师指点。” “佛度有缘人,”老和尚道。“无缘不相识。施主且请厢房休息!” “大师也早点休息!”仇九说话间,已是朝厢房而去。老和尚静静的站在那里,那双满是皱纹的眼睛,古井不波,却又深邃明亮。 啪的一声,一只白瓷杯子落在地上,化成碎片。 一个穿着六品文官官服的中年男子面色赤红,双眸如欲喷出火来,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那经络如虬龙一般的凸起。站在这中年男子面前的人惴惴不安,纷纷垂着头。 “岂有此理,本官治下,竟然有如此猖狂凶徒,真真是视我朝律法如无物,视本官如无物,此等凶徒,若不拿办,何以震慑宵小,何以保我治下民安风化!本官不管他们手段如何,也不管他们背后势力为何,既然敢在本官治下犯法,那便休怪律法煌煌刑刃高举。来人!” “大人!” “立刻通知夏千户,让其协助我们缉拿反贼。” “喏!” “还有你们,立刻出动,凡是有嫌疑者,立刻拿下,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喏!” 衙役纷纷出动,偌大的府衙,很快便空空荡荡起来。知府郑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大口的喘着气。这些日子,自命案发生以来,他便没有怎么休息过,身心疲惫,焦虑不安,再加上严寒天气,更是让他多年的旧疾复发,让其日夜难眠。在署房中来回踱步,他忽然回头,望着自己案桌后面的一幅字。 那副字苍劲有力,宛若狂龙飞舞,少了柔媚,多了刀斧锋芒。 不由得狞声一笑,他攥着拳头,阴狠的道,“谁也别想耽误本官的仕途,谁敢挡在本官的面前,莫怪本官出手狠辣!” 这时候,一道暗影忽然出现在了郑泰的身后。 “找到他了吗” “找到了,小人已经将他带回府中保护。” “不要浪费人力,带上他,去找那不开眼的毛贼,拿下即可送到我这里来。” “是!” “还有,让他们都别歇着了,本官治下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跳梁小丑,他们都是吃干饭的吗让他们立刻出动,不管是谁,敢反抗的,都给本官杀了!本官清明治下,可不容宵小横行。” “是!” 有人如飞鸟一般的驰行,转瞬已到了城外。城外厚厚的积雪,显然迟滞了人的速度。城外的河流,已经结上了冰,但是冰层之下,那水流却是湍急。这人在冰上滑行,手中的头颅狰狞而扭曲,却是僵硬。寒风扑面而至,雪花漫天飞舞。身后前后多道身影疯狂的追了上来。 砰的一声,仇四脚下的冰层猛然一颤,咔擦的声响,一条裂缝瞬即蔓延开来。仇四心中一颤,暗道不妙,急忙施展开轻功,叠步而起,如攀沿虚空,瞬即扭腰扑向前方。冰层裂开,一条条裂缝随着外力的作用而展现出来。 “哪里逃!” 五短身材男子一个旱地拔葱,一掌擎天,倏然砸向仇四。仇四不敢懈怠,脚步落地,右腿一扫,冰层上的积雪刹那蓬散而起,遮住了五短身材男子的视野。几乎同时,仇四运剑而起,一剑拦腰砍向对方。 剑光寒,锋芒利。 五短身材男子双腿一撤,一掌劈向了剑刃。只见那手掌贴着剑刃滑过,隐约带着一圈光晕。剑刃一颤,手掌已是拍击在了剑身上。可怕的力量立时透过剑身,传到了仇四的手掌。仇四急忙后撤,顺手将剑撤回。虎口发麻,手掌撕裂般的痛苦,仇四心中已有了惧意。 后面赶来的人已经到了近前,二话不说,便扑向了仇四。 仇四急忙后撤,脚下踉跄几乎跌倒在地,他一剑刺在冰层上,冰层咯铮一声,立时碎裂开来。仇四腾身而起,宛若飞鸟,弧形滑过河面,掠上了岸边。而此时,随着冰层的裂开,一名男子噗通一声坠入冰冷彻骨的河水之中,发出惊叫之声。 仇四不敢迟疑,急忙飞身狂奔。 暗夜尽头,无边黑幕。 寒山城已是被甩在了身后。一棵棵树木孤零零的立在雪地上,满是萧森肃杀。 忽然,一道身影迎头撞了过来。仇四双目圆睁,急忙要撤身避开,可是那人在五步之外忽然刺来一剑。仇四已是无可躲避,那剑噗的一声穿透了他的肩膀。仇四身体后仰倒在地上,手中的头颅已是滚落到了一边。来人一剑得手,立时朝着从河面而来的人喊了一声。 “原来是剑圣传人王大侠!” 一人大笑一声快步跑了过来。却在这时,仇四一个翻身,忽然一剑斩向面前的人的下盘。那人似乎早已料到了仇四的心思,长剑一展,倏然劈向仇四的脖颈。仇四只觉得脖颈生寒,急忙撤剑往边上跳去。 “拿下此獠!” 快步而来的人怒吼一声,扑向仇四,手中一柄长刀化作了夜下寒光。几乎同时,后面赶来的人也是扑了上去。仇四已无退路,肩膀受创明显影响了他的斗志。仇四紧咬嘴唇,脑海里想到了仇九,可是,仇九会出现吗心中不由懊悔,为何自己要偷偷下山可是,此时已无他后悔的余地。掌风凄厉,刀光剑影宛若织网,只要他稍一分神,顷刻便是死亡。仇四滚地避开,反手一甩,十几枚暗器唰的一声飞了出去。 “小心!”有人喊道。 持剑人却是淡然一笑,忽然斜身而出,一掌砍在了仇四的肩上。仇四身形一顿,几乎一屁股坐在地上。持剑人一剑疾啸,朝着仇四的咽喉而去。 “要死的还是活的”持剑人回头问道。 “活的!”五短身材男子一咬牙喝道。“老子要让他给少爷陪葬!” 剑尖在仇四咽喉之处倏然停下,闪烁寒芒,宛若毒蛇的信子似的,让仇四不由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那持剑人冷笑一声,眸光盯着仇四。 “你好大的胆子,洛苍少当家你也敢杀,真是不知死活!” 仇四很想啐他一口,可这时候的处境,已是绝境,让他生不出勇义之心。眼看那五短身材男子阴恻恻的如恶鬼一般的靠近,那阴寒之气与锋锐煞气,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忽然,一阵火光在黑暗中闪耀。持剑人等人猛然回头望去,却见到一列队伍快速的朝这边而来。 “官府的人” 仇四眸光一凝,手中剑突然斩向持剑人的双腿,身体刷的一声滑了出去,双腿飞踹,雪花疯狂的溅洒起来,蒙漫在空中。倏忽间,仇四已在数步之外,身体飘然而起,然后箭步窜了出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 五短身材男子整个身体刹那从雪雾中扑了出来,右手化爪,抓向仇四的后背。 “狂徒在此,莫要让他们跑了!”穿着捕服的捕快们飞一般的跑了过来,佩刀出鞘,寒光熠熠。有人取下背上的弓,张弓搭箭,一箭射向那五短身材男子。 “走!”持剑人望着越来越近的捕快,面色一凝,喝道,同时腾身而起,一步掠出数丈远,转瞬已是融入了远处的夜色中。 另外两人略一迟疑,一人沉声道,“少当家被人所害,杀手必须带回去。”两人便不再迟疑,飞身朝前面而去。 嗤啦一声,仇四后背的衣服立时被五短身材男子一爪撕破,同时后背出现五道指印,殷红悠长,火辣辣的刺痛让仇四的心猛然提了起来。他不敢回头,更不敢迟疑,提气纵身前跳,每次落下便挥动手中长剑,带起无数的积雪射向对方。 黑夜即将过去,黎明已在近前。白茫茫的雪地上,散乱的人影疾驰。 寒风扑面而至,仇四眸光倏然一凝,折身朝西面而去。前方不知何时,一排黑衣人冷冷的站在那里,刀兵在手,寒光闪烁。仇四转换方向,那些黑衣人立时移动,飞快的扑向了前方。五短身材男子等人目光一缩,立时感觉不妙,可是他们又不能放过仇四,便咬着牙冲入了黑衣人人群之中。 仇四的身后有两名黑衣人追着,那黑衣人宛若鬼魅,行动极快,不一会儿已在仇四十步之内,那冷冽的寒意,让仇四心惊胆战。 怒吼声在身后传来,一道身影冲天而起,忽然被一道寒芒刺穿胸口,殷红的血立时飙射而出,染红虚空。 “无耻爪牙,找死!” 五短身材男子从人群中腾身而起,一脚踹在了一名黑衣人的脸上,同时身体下倾,双掌挥舞,幻化出无数掌影,掌风刚猛,让人窒息。一道道身影飞跌而出,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当黎明的一缕光芒辐射大地,黑夜便宣告退去。 在昏暗的天地间,只见到无边的雪地上,是那一滩滩的印记。 殷红的血浸染素白的雪,让其凝结成血色的晶石。 “寒山城,我洛苍必然让你们血债血还!” 五短身材男子高声厉喝,整个身躯突然被一杆长枪扎透,被推到了河边,然后噗通一声坠入冰冷的河水之中,顷刻便消失了身影。 仇四不知道后面怎么样了,只是能够预感到那几个人下场必然不怎么样。那群黑衣人气息冷酷面无表情,显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很可能是某家的死士。死士者,以死尽忠者也,其杀伐绝不下于刺客杀手。所以,仇四只能逃。 青山在望,隐隐郁郁,山中的积雪,闪烁着冷厉的寒光。 仇四只觉得肺部几乎要炸裂,整个身躯如被山岳压着,再难往前迈出一步。他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山上。那里有庙,有人,可是,他不知道山上的人能否救他。 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味道。 上一次的体会,还是在黑暗之中,在地狱之中。 他想笑,绝望而苦涩的笑,可是,他笑不出来。他已没有了力气。 黑衣人已到了近前,他们扑向仇四。仇四眼睁睁的看着前方,视野都模糊了。 “看来,老子今日便要死在这里,不过也好,在地狱里受够了,总算是享受了一番人间风色。” 他忽然想到了醉乡楼里的那个女人,那稚嫩的肌肤,那婀娜的身姿,那温暖的怀抱。 突然,一阵旋风在仇四的面前疾驰而起,卷起漫天的飞雪,那扑来的黑衣人啊的一声惊叫,纷纷朝后面退去。这个时候,仇四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一道身影,那身影一闪即逝,瞬即便听到了身后的惨叫声。 滚烫的鲜血,落在了仇四那僵硬冰冷的脸上。 有人到了他的面前,一双淡漠的眼眸望着他。 仇四呆呆的望着对方,那眸光、那脸庞,他无比熟悉。 “能走吗”那人问道。 “我、我”仇四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是那泪水却是滚滚从眼眶里坠落下来。那人俯身抓住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拽了起来,然后背着他朝东面而去。他们没有径直入山,而是朝未知的东面而去,仇四不明白他的用意是什么,只是此刻,他不再绝望。 趴在那人的背上,仇四回头望去,白茫茫的天地,无比的萧瑟。雪地上的尸体,想来不用多久便会被大雪掩盖。只是那一抹抹殷红,却如烈焰一般的,触人心神。 仇四合上双眼,昏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抬手起风云暗涌 仇四睁开双眼,便见到了坐在一旁的仇九。光线昏暗,四野寂静。肩膀处的痛感汹涌袭来,让仇四不由得皱起眉头。仇九抬眸望来,淡淡的道,“安生躺着,龙门剑圣的真传,可不是吹的。” “我没事,”仇四深吸口气,道。“只是破了个口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起我们在地狱里所遭受的,这个还算轻的呢!”说着便要坐起来,只是他浑身如散架似的,根本提不起丁点的力气。 仇九起身,朝着外面走去。这时候仇四才注意自己所在的地方。 不太宽阔的山洞,如很久以前被人开凿出来似得,洞顶如羽翼一般斜着伸向外面,而内部则越发的逼仄低矮。开凿的痕迹随处可见,形成了簇簇如浪纹一般的石层。山洞表面,可见到流水的痕迹,上面已是一年年生长的苔藓的石化而成的墨绿色的岩石。 白天,光线虽然昏暗,却足以让人分辨昼夜。雪花纷扬,寒风裹着外面的树木不断的摇晃,树上的积雪不时坠落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仇四心中疑惑,只记得仇九背着自己朝东方跑去。东面并不见山林,所见的不过是白茫茫的平野。不过,或许自己眼花,再加上当时夜色深沉,自己并没有看见东面的山林! 仇九出去好一会儿,才走了进来。他在仇四面前蹲下,道,“把嘴张开。”仇四依言张开嘴,便见仇九绞动双手,顷刻便有墨绿色的汁液从那手中落下来。那汁液落入仇四的口中,那苦涩的滋味立时让仇四眉眼皱拢在一起。 “这、这是什么东西” “别说话!” 仇九冷冷的打断仇四,用力的绞着手中的植物,直到那植物再滴不出汁液,他才起身朝外面走去,将手中烂泥一般的东西抛了出去。仇四则躺在那里,大口呼吸着,似乎如此能让口中的苦涩变淡似得。当仇九进来,仇四问道,“那到底是什么怎么这么苦” “在山上你没吃过吗” 仇四呆了一呆,努力的回忆,道,“好像没有!” “山上我们是做汤,淡淡的苦涩味,但是喝了那汤能让我们血脉通畅气息平稳。”仇九道。 仇四忽然想起那是什么来了,苦着脸道,“那你为什么不给我熬个汤” “没那个功夫!”仇九淡漠的道,在一旁坐了下来。仇四只能见到他的背影,不知他坐在那里望着外面在想着什么。一时两人都沉默着,只听得外面风的声音,还有积雪落地之声。 “我们这是在哪” “山上。” “山上”仇四一头雾水。“哪个山上” “寒山。” “不会,”仇四吃惊的道。“我们回来了我记得你背着我朝东面去的啊!” “我们是朝东走的,不过后来我折身回了寒山。” “那得多远啊!” “只要对我们有利,再远也值得。” “可是寒山安全吗”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况寒山并不算最危险。” “那我们怎么是在山洞里,而不是寺庙” “寺庙目标大。” 仇四便闭嘴了,他只觉得自己再问下去,只会让自己越发显得无知愚蠢,自己离仇九也越远了!两人便沉默的待在山洞中,任由时光悄无声息的流逝。天光黯淡,山洞昏暗,远处林子里传来了飞鸟的叫声,孤凄悲凉,衬托出山林的凄寂。 仇四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睁开眼睛的时候仇九已经不见了。他静静的瞪着双眼望着洞顶,但是昏暗中他看不清那些山石的纹路,更发觉不了山洞内的奇趣。他便呆呆的望着,脑海里一遍遍的回溯着寒山城的事情。女人的温暖,趁机取下的首级,没命的奔跑,可怕的剑光,还有窒息的绝望。有好的,有不好的,都在内心里回荡着。 不由得低声叹息。实力的差距,很多时候决定着事情成败以及生死。 仇九还没有回来。 山洞里已经一片漆黑,外面似乎下着雨,漆黑中衬出清冷的光来。他艰难的爬了起来,然后大口呼吸着挪到了洞壁靠在那里,注视着外面。并没有下雨,飞舞的仍旧是雪花。漫天无星辰,暗沉沉黑漆漆,如无垠的染缸。 风吹叶动,枝叶摇晃,仿佛有鬼魅在那里潜行。仇四自嘲一笑,若说世上真有鬼魅,那么自己等人便是其中之一。杀手,刺客,不问因由,只问成败,不论对象,只看结果。不分因由的杀戮,岂不就是野兽般的行径! 可是,自己有什么选择,仇九有什么选择。 我们的命,都是别人的。 雪花飞舞,落在了仇四的脸上,化作了水珠,淌落在脖子上,冷冰冰的,让人神经绷紧。只是他眸光黯淡,思维落入了遥远的过去,脸上流露出了深深的哀色。 此时的仇九,已经在山下的平原上,朝着寒山城而去。 天地漆黑,万物无声,他如孤魂,在这世上行走。 他并没有直接入城,而是在城外的一家简陋的客栈住下。客栈的人不多,显然受到今日里寒山城内发生的命案的影响,让许多人不敢在此徘徊逗留。掌柜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嘴唇上留着两撇八字须,消瘦的脸显得无精打采。 要了碗面,一瓶酒,仇九便在楼下大堂里吃着。 他穿着素朴,神形消瘦,气质冷峻,看上去像个书生,却又比一般的书生要孤傲疏远,更像是个大家子弟的读书人。所以,掌柜的虽然注意仇九许久,却不敢得罪。吃完后,仇九便在一跑堂小厮的带领下来到了二楼的客房。 仇九进入客房,脱了衣物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天光大亮,城门已开,城内城外的人朝着各自的方向而去。仇九在客栈吃了早饭,结了账便迈步朝城内而去。无论是掌柜的、小厮还是客栈内的客人,对仇九都不再打量一眼。对他们而言,一个毫无特殊之处的人,即便是富贵,又算什么稀奇的呢!仇九离去不久,两名男女提着包袱朝掌柜的看了一眼,那掌柜的微微点头,那两人便离开了。 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满面倦容双目通红的衙役捕快。寒山城内发生的事情早已惊动了城内的百姓,可却没有几个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人们心怀疑惑,背地里讨论着。衙役们一班班离去,街道上的人便松了口气,那些衙役们的目光便如盯着疑犯一般让人心怀恐惧惴惴不安。 仇九进了一家丝绸铺,随意看了几匹布,对掌柜的道,“给我来两匹,我要带回去孝敬长辈。” “好嘞,公子,请稍后!”掌柜的欢喜的将布匹取下叠好,然后用上好的盒子装好。“盛惠十两银子。”仇九将银子递给掌柜的,伸手接过盒子,转身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仇九便进了一家文房四宝店,店主坐在案台后面,只是随意的说了一句客套话,便不再理会。 仇九随意的看着,各式各样的砚台、毛笔、纸张,还有名家的字画,让人耳目一新。仇九回头瞥了一眼那店主,见店主聚精会神的盯着什么看,也不生气,拿起一方砚台朝案台走去。 “多少钱” “五十两。”店主头也不抬,道。 仇九将砚台放下,取出一张银票放在店主面前。店主愕然抬头,然后道,“好的,稍等,我这就为你包起来。” 等了会儿,那店主从里屋出来,将用盒子装好的砚台递给仇九,仇九收起来便走出了这家店。店主微微出神,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低声呢喃着什么。 一个时辰后,仇九已是背着、抱着一堆东西来到了一家客栈。 一个乞丐在仇九入住的客栈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才折身朝土地庙方向走去。土地庙里,有几个穿着各异的人在等着。 “是他吗” “不像,那人在青山街上转悠了一圈,买了不少东西,看来是个富家公子哥。” “莫要忘了无名是什么,他们能轻易击溃龙门、绝影,实力定然不俗。而且,寒山城内发生的事情,我们被杀的人,若非无名,还能有谁!” “其实我们在考虑无名的同时,别的人也不能忽略。” “你什么意思” “死士!” 乞丐严肃的道,眸光灼灼的在面前人身上扫过。刚才说话的男子深吸口气,眸光闪烁了一下。 “你发现了什么” “知府郑氏有死士,”乞丐道。“而且已经散落开来,在对我们江湖中人进行搜查和缉拿。” “确实吗”那男子问道。 乞丐点了下头,道,“若非死士,想不出谁能在这寒山城来去自由,官府不敢过问。” 男子抬起头,望着垂满蛛网的庙顶,道,“若是如此,情况可就复杂多了!” “所以,我们目前的敌人可不止无名,还有官府。”乞丐严肃的道。“若是我们将他们排除在外,吃亏的只能是我们。” “可是寒山城已经成了我们洛苍的耻辱,”男子叹息道。“若是不能斩杀幕后凶手,我们洛苍日后在江湖中还有什么声望!现在为止,与我们合作的那几家大户,已经退出一半。” 乞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我再去打探,你们莫要打草惊蛇。” “那就幸苦了!”男子拱手道。 乞丐淡淡一笑,道,“我们是互相合作,谈不上什么幸苦。好了,我先走了!”乞丐一拱手便朝外面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了身影。男子回头望了自己的下属一眼,踱步来到了土地公那破落的泥塑前,静静的凝望着。 衙门里一片寂静,几名黑衣人站在郑知府的面前。 “死了几个” “我们的人死了两个,洛苍死了两个抓了一个。” “审讯结果如何” “那人骨头很硬,没有说半个字。” “那就继续用刑,本官不信这世上有人的骨头能硬到本官问不出话来的地步!” “是!” “还有,街面上有没有什么动静” “谣言四起,百姓已有怨言。” “呵,不过一群庸碌的蛀虫罢了,若非本官勤政,他们如何来的好日子!不用管他们,继续加大搜索力度,还是那句话,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是!” 这时,一名衙役快步走了进来。郑知府眉头一挑,那几名黑衣人立时退到了屏风后面。郑知府仰着面孔望着那衙役,道,“出了什么事” “启禀大人,刚才有人飞箭传书。” “拿来本官看看。” 郑知府挑了挑眉,接过一卷薄纸,展开一看,神色不动,眸光却是敛聚在一起,然后淡漠的道,“不用理会,不过是小丑做派,不过,再有传书,即刻送到本官手中。” “是!” 衙役离去,那几名黑衣人又走了出来。郑知府将手中薄纸交到一人手中,开口道,“我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拿着薄纸的男子面露疑色,道,“若是自己人,必然不会使用这种手段。” “这么说,还有别的人要借本官的手来达到他的目的” “很有可能。” 郑知府站起身负手踱步,道,“可这人的算盘打得好,本官若是不管,便落了下成,很可能会引起别的纷乱。按察使不日就要抵达寒山,若是让他看到寒山乱糟糟的样子,本官今年的考评便别想评优,那么,本官还得在这寒山坐等下去。本官不希望这样的结果发生。” “属下知道怎么处理!”黑衣人道。 “速战速决,”郑知府道。“这些为非作歹无君无父之辈,越少越好!” “是!” 入夜,仇九背着手优哉游哉的走在街道上。雪已经小了很多,不过气温却是骤降不少。街面上虽然人来人往,却在极低的气温下,不断的凝结出一层层的冰来。屋顶上的雪,无人清理,便厚厚的堆叠在那里。 夜幕下的街上,各色摊贩各展手段,吆喝着叫卖着。 仇九买了串糖葫芦,背着手吃着往前走去。有杂耍卖大力丸的有说评书笑话的,有卖头饰小玩意儿的,各色灯火,映衬着寒山的夜晚颇为绚丽。这是仇九第一次见到寒山的繁华。他便如一个公子哥儿似得在大街上晃悠。 在银钩赌坊门前他略微驻足,一口吃完最后一颗山楂,然后走了进去。赌坊内乌烟瘴气嘈杂不堪,不时听到男子那粗鲁的叫骂,还有拍桌子的声音。仇九走了过去,将一块银子扔在了桌上。 “大还是小” “大!” 筛盅摇动瞬即啪的一声落在桌上,周围的人立时鸦雀无声。仇九笑了笑,对那庄家道,“开!” 筛盅揭开,三颗骰子分别是四五六。仇九伸手抓回银子,朝庄家勾了勾手,道,“我的钱。”庄家瞥了他一眼,将一堆散碎银子推到仇九的面前,仇九袖子一扫,银子便落到了袖中,含笑道,“今夜的花销倒是够了!”于是转身走出了赌坊,赌坊内许多人惊讶的看着他,就连那庄家也露出了疑惑与惊异之色。 青楼传来女子那迷惑的声音,仇九抬头望去,便见到一道道妖娆的倩影。眼眸深处流露出了丝丝的悲哀与痛苦,他转身朝另一条街道走去。身后的绚丽与妩媚,让他所想到的,只有孤弱、悲哀、绝望。 一个时辰后,他回到了客栈,熄灭了灯火。 夜深,一个身影飞掠而起,惊慌的朝着城外而去。嗖的一声响,一枚箭矢破啸而出,噗的一声穿透了那人的后背。 “啊!” 那人瞬即从屋顶跌落下来,挣扎着爬起,然后在幽深的巷子里奔跑。忽然,巷口出现一道身影,那人来不及停步,便要撞在巷口那道身影之上。幽暗,森冷。巷口的人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戴着冷笑的脸孔。 寒芒瞬间迸发出来,奔跑的人瞳孔收缩,那寒芒刹那融入了视野之中。 鲜血飞溅,一颗头颅飞到了巷口之人的手中。那人转身,如幽灵一般的离去。无头的尸体砰的倒在了地上,只剩下腔子里不断喷溅出来的滚烫的血。 寂夜无声,寒风瑟瑟。梆子的声音在几条巷子之外响起。 第四十四章 冷光起处血横空 一具无头的尸体冷冰冰的躺在衙门大堂内,知府、衙役、黑衣人,沉默的站在那里,目光各异的望着。这具尸体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甚至连丁点的温度也无,那被斩掉脑袋的脖子,齐整的切口处也已经凝固,变得乌黑。 “可查清了他们的身份” “已经查清了,是洛苍的人。” “洛苍杀手” “是江湖盛传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传承很久,底蕴深厚。” “前些日子被我们所杀的什么舵主,似乎也是洛苍的!” “是。” “本官很好奇,寒山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为何如此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接连出现,而且还死在我的治下,这是为何” 没有人回答,那些衙役更是惴惴不安深恐自己有什么纰漏被追究责任,而先前说话的黑衣人却是皱起眉头在思考。郑知府讥诮一笑,背着双手道,“是不是还可以这样说,这些人死在这里,那么,寒山便永无宁日,只要那什么洛苍继续存在” 先前说话的黑衣人抬起目光,错愕的望着郑知府。郑知府却忽然一掌拍在了案几上,怒气汹汹的道,“古语有言,儒以文犯法,侠以武犯禁,这些江湖草莽,视人命如草芥,视律法如无物,无君无父,搅扰治安民心,罪无可赦。寒山城在本官治下物阜民丰百姓安乐,一片清平,可却在这些草寇的搅扰之下变得人心惶惶,秩序几欲崩溃。如此险恶之徒,若不予以严惩,本官何以面对陛下,何以面对治下百姓!查,继续查,凡是江湖草莽,立刻缉拿,若有作奸犯科者,立刻惩治。” “是!” “传告百姓,有窝藏者,以同谋处置,有资助者,以主谋论处。” “是!” 清晨,雾气蒙蒙的寒山城,似乎如往常一般的平静。城门开启,人们进出。沿街店铺纷纷打开了门,有人走出屋子伸着懒腰,倦懒的望着暗沉的天空。雪已是停了,连续多日的飞雪,已让寒山城有点被封路的山林的感觉。城外的农户、猎户等纷纷进入城里,将自己手里的粮食、猎物卖去换取自己所需之物。 仇九推开窗户,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客栈的小厮敲了敲门,然后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仇九点了下头,转身梳洗了一番,然后移步走下楼。 店内的早餐不是很丰富,仇九要了几个包子,还有一碗粥。 香菇肉丝粥,闻着便香气扑鼻,勾起人的食欲。 很快,三三两两的客人走下楼坐在周边的桌旁。人们窃窃私语,多在谈论昨夜听闻的事情。仇九不管不顾,只是吃着自己的东西,吃完之后,他朝小厮招了招手,小厮忙不迭的跑了过来。 “昨日我订的马车可有过来” “小的没有见到,兴许是算错了时辰。公子,要不要小的去问一下” 仇九揉了下太阳穴,长叹口气,道,“算了,反正不赶时间,早来迟来没什么差别。对了,他们若是来了,而我又不在,就让他们傍晚再来。” “好的。” 仇九出门没多久,一个黑衣人领着几个衙役便进入了客栈。小厮和掌柜急忙迎了过来。 “几位爷,不知有什么吩咐” “奉知府大人钧令,查命案凶手。” “几位爷,小的奉公守法,不敢越雷池一步,店内客人都是外地来往的客商、读书人,几位爷是不是搞错了” “嗯你敢阻拦官差办案” “不不不,不敢!” “那还不带路” “是!” “留下两个人守着门口,有进出者一律盘查。” “是!” 掌柜的带着黑衣人等人上了楼,挨个房间敲门查看。对于官府的搜查,却已让一些人担心起来。有个房间一个臃肿的男子搂着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正在休息,房门忽然被推开便将他们惊醒,便如那茅草从的鸳鸯,大惊失色。可是那黑衣人和衙役却不管不顾,大肆进行搜查,确认没有嫌疑之后,他们便傲然离去,留下掌柜的在那里赔笑道歉。 他们来到仇九的房间,里面摆着许多装好的物品。衙役将那些物品打开,却都是布帛、砚台之类的东西,并不见刀刃等物品。 “这人是什么人” “回官爷,这是位崖州来的公子。” “多大年纪,可有不正常的地方” “官爷说笑,这位公子是富家公子,外出办事,顺路到了我们寒山城,购买了些礼品,今日便要离店呢!” “此人现在何处” “因为这位公子订的马车未来,所以他吃完早饭已是出去了。” 黑衣人摸了摸下巴,在房间里来回转了几圈,然后站在窗前望着街道。好一会儿,他一挥手道,“走!”他们在客栈内搜查了将近一炷香时间,才罢手离去。掌柜的和小厮送到门口,长吁口气,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掌柜的,听说昨夜死了好几个人,您说我们寒山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乱了!” “闭嘴,”掌柜的狠狠瞪了小厮一眼,道。“祸从口出不知道老子他娘的就是个做小本生意的,可没本事惹得起这些个大爷!好好做你的事情,没事少出门,出门少惹事!” 小厮悻悻的吐了吐舌头,连忙跟着掌柜的回了店内。许多客人已在抱怨,掌柜的只能腆着笑脸赔不是。 几个穿着各异的男子走在寒山山路上。山里森冷,树木郁郁,积雪点缀在林间,山风脱俗,让人心旷神怡。可是这些人似乎并无浏览风景的意思,每个人都神色凝重步履急促。到得青山寺大门前时,已是一个时辰后。此时,寺庙里已经结束了早课,僧人们正自去饭堂吃饭。这几个人的突然到来,虽未打乱僧人们的作息,却也引起了一些注意。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几位施主是外出游玩吗” “出来散心,恐怕要在贵寺待上几天。” “无妨,小寺虽小,却也有多余厢房。诸位施主请!” “多谢大师!” 在一名僧人的引领下,这几个陌生来客很快便来到了寺庙西面的一处院子。院子不大,却有五六间厢房。环境清幽,颇为不俗。僧人询问了几句便离开了。这几个人互相望了一眼,便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 香烟袅袅,蜡烛成灰。 宝相庄严,寓意深远。 老和尚端坐在大殿的蒲团上,敲着木鱼,捻着佛珠,念着佛经。神色泰然,清静无为。肌肤上那一道道或深或浅的皱纹,似乎便是一轮轮的佛理。佛之意蕴,皆在孜孜不倦的修行中刻下。 一个中年僧人出现在老和尚的身后,双掌合十躬身道,“方丈!” “何事”老和尚睁开双眸,道。 “有五位外地来的施主前来鄙寺,弟子已经安排在西厢房住下了。” “能来我寺,便是我寺荣光,不可懈怠无礼。” “弟子知道。” “天气寒冷,为施主多备上一床被子,每日饮食,也要及时奉上。” “是。” “去,老衲早课未完,外面的事情便由你去主持。” “方丈的早饭是否送到禅房去” “不用了,你去忙!” “那弟子告退!” 中年僧人缓缓退去,老和尚抬眸望着面前高大的佛像,那佛像似乎也在注视着他。老和尚合上双眼,表情平静,如入定了似的。不一会儿,木鱼有节奏的声音响起,佛珠无声息的转动,老和尚嘴唇翕动,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距离寒山寺十余里远的地方,仇四走出山洞,饥饿让他再难以平静的躺在那里遐想。他不知道仇九去哪了,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只是现在,他只想找点吃的。山中有流水之声,仇四凭着水声一移步前行。伤口隐隐作痛,因为饥饿体力也不是很好,山路难行,但他却无可奈何。 到得流水处,便见到溪流蜿蜒,掩隐在茂密的丛林中。 溪水清澈,可见鱼虾潜行。他伸手掬了一捧水浇在脸上,然后连着喝了好几口。水冰冷刺骨,让他不由得颤抖。站起身来仰头凝望,天空低矮暗沉,几欲与树梢融合在一起。树林里落雪的声音不时响起。仇四讥诮一笑,晃了晃脑袋沿着溪流朝上游走去。 陌生的丛林,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由得便听到了寺庙的钟声。 仇四呆了一呆,没想到自己竟然到了寒山寺这里。透过树梢,寺庙的轮廓便出现在眼前。他迟疑了会儿,咬了咬牙便径直朝寺庙走去。到得山门前,可见到小沙弥抓着长长的扫帚在那里扫地,因为早前见过,那小沙弥见到仇四便停了下来合十问好。 仇四笑了笑,道,“早饭吃了吗” “已经吃过了。” “那有没有给我留一份。” 小沙弥呆呆的,仇四觉得好玩,就打趣他。小沙弥呆了一下,道,“厨房应该还有剩余,施主还没有吃东西吗” 仇四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仇四从大门进入,在小沙弥的带领下朝厨房走去。却在这时,来到寺庙不久的那些人在大殿西侧走了出来,猛然瞅见仇四,面色倏然一变,停住脚步,注视着仇四的背影。随即,这几个人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屋子里鸦雀无声,五个人只是望着彼此,似乎交流不需要语言,凭着目光便将所需要讲的事情交流完成。半晌,一人伸手在茶杯里沾了一下,随后在桌子上写下几个字。 这里有鬼! 寒山城,仇九抱着一些字画从衙门大门前走过,快步到了一个摊贩前,要了一碗面,他便将东西放在长凳上,静静的等着。衙门门前有两个上了岁数的衙役把守,却不见什么人进出。仇九并不注意衙门,只是随意的注视街面上来往的人。世间百态,有的时候静下心来在一隅天地便可看清。都说修行修行,其实在俗世凡间,堪破百态,便能有所成,何必要跑到深山老林里避世修行呢! 面来了,热腾腾的,上面浇灌了许多辣椒面。 仇九似乎饿了,便不顾形象的吃了起来。 这时候,一队衙役忽然拖着两个头发披散面目模糊的人气势汹汹的朝衙门走去。这一幕让许多人都吃了一惊,呆呆的看着。仇九吃的大汗淋漓,抬起头望着那队衙役,不由得失神。当那队衙役拖着人在衙门门内消失,周边的人便开始议论起来。仇九皱了皱眉,朝街面上扫了一眼,自嘲一笑,呢喃道,“没想到盛传宁和的寒山城竟然盗匪猖獗,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便又吃了起来。 马车久久没来,仇九便有些不悦起来,让客栈的小厮去问一声,自己则在一楼大堂内坐着。 夜幕降临,灯火高挂。 仇九等了许久,那小厮也未回来,便发起火来,怒气冲冲的从客栈跑了出去。站在柜台后面的掌柜的长吁口气,呢喃道,“现在的商行怎么这么不地道,难道真是世风日下了!” 夜幕低垂,高楼广厦,张灯结彩,无比富丽。 郑知府坐在绿尼轿子里闭目养神,脑海里回荡着那些惨叫和哀求。他不同情那些人,那些人是罪有应得。一群不长眼的东西,平日里蛮横惯了,竟敢跑到自己的治下来生事,这样的人若是不严厉惩治,如何警醒别人!只是,这些都不过是小鱼小虾,让他所担心的,这幕后还有什么人幕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 轿子从大街进入巷子。巷子很长,昏暗幽深,隐隐有鬼魅蛰伏的错觉。轿夫都是身强力壮的人,扛着轿子脚步沉稳轻快,竟然让轿子没有丝毫颠簸之感。 突然,一道寒光刹那从屋顶刺了下来。 轿夫反应很快,他们从横杆之下抽出利刃迎着那抹寒光而去。可是,那寒光更快,当轿夫扑来之时,寒光已是在视野之中横扫而过。一串串的鲜血从脖颈掠出,一道蒙面身影飘然落在地上,身体半蹲,冷眼盯着轿子。 轿子落在地上微微晃动,惊扰了闭目养神的郑知府。 郑知府心中不悦,掀开轿帘喝道,“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一个蒙面身影出现在面前,郑知府心中一沉,急忙往后倒去。可是那人一剑从窗口刺去。郑知府啊的一声惨叫,鲜血随着长剑退出,飙射而出。蒙面身影冷笑一声,腾身而起,落在了屋顶上然后径直朝衙门方向飞去。 夜,越发深沉,暗影幢幢,犹如幽灵。 万籁俱寂,即便是青楼,也如进入梦乡。 却在这时,衙门之中忽然传来嘈杂的叫声,火光掠起,化作了赤色长龙,席卷周边。一道道身影在那赤色光焰映照下,苍白恐惧。 寒山寺。僧人们都已入睡。五个身影悄然摸向僧房,然后散开。 寒光熠熠,森然冷厉。 刀剑落下,还在梦中的僧人,一声未吭便已死去。 血腥气味刹那弥漫开来。 一个个身影先后从不同的僧房出来,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合拢在一块朝禅房走去。 老和尚的禅房还亮着灯,苍老的身影倒影在墙壁上。禅房不大,堆满了不同的手抄本经书。老和尚端坐在那,抓着毛笔抄写着一本古老而破旧的经文。门忽然被推开,一股阴森气流涌入其中。老和尚眉头微微一挑,扭头望去。 一道剑光翛然斩向老和尚。 刹那的杀机,似乎早已在老和尚的预料之中。他那苍老的面孔没有丝毫波澜,那双古井不波的眼眸,更是平静自如。剑光到了面前,老和尚右臂一甩,手中的毛笔立时化作锋芒迎向长剑。同时,老和尚腾身而起,抓起椅子砸了过去。 长剑被毛笔击中咔擦一声断为两截,执剑人只觉得右臂发麻,无力的垂落下去,便面露惊讶之色。 “点子扎手,合力击杀!” 持剑人冷喝一声,身后的人立时扑向老和尚。椅子重重的砸在墙上,顷刻便四分五散。老和尚退到了墙壁,刀剑已是煌煌欺近面前。锋利的光芒,让人视野模糊肌肤刺痛。 砰的一声,老和尚卷起僧袍,长身从窗户扑了出去。 “有贼!” 老和尚的声音在寂静中炸响,可这时,一剑宛若毒蛇已是到了他身后,噗的一声贯穿了他的胸口。老和尚呆了一呆,手中的佛珠尽皆断裂,散落在地上。血,从口中涌出,他那深邃的眼睛浮现出一股不甘与绝望。 长剑一撤,血便飙射而起,染红了夜空。 “呵,堂堂佛门圣地,没想到成了杀手的哨点,看来无名,果然藏龙卧虎啊!” 第四十五章 锦衣夜行强镇场上 仇四猛然睁开双眼,眸光熠熠,漆黑中如闪光的宝石,却锋芒毕露。他翻身而起,双脚落地,抓住床榻边的一柄刀,然后提步到了窗前。他没有出声,也没有推开窗户。寒意凛然,四下里却隐隐杀机凶猛。 他的住处靠近寒山寺主持的禅房,刚才的响动让他从睡梦中惊醒。惨叫的是方丈,听声音显然遇害了。是谁谁会对寺庙下手他贴着墙壁,肩膀处隐隐作痛。 一个男人讥诮的说着什么,然后蹲下身去检查老和尚的气息。 “死了。” “还有一个,那个人看来是无名派下山来的刺客。” “找出来,不要让他跑了!” 仇四屏住呼吸,静静的站在那里,握着刀兵的手却是紧了又紧,黑暗中手臂上的青筋跳露在表皮之上。汗水晶晶的淌落。有人到了墙壁,似乎在倾听屋内的动静。可惜,无论内外,均是鸦雀无声。 有人在撬动窗户,有人在门前站着。 仇四已无退路,他缓缓蹲下身,将刀贴在自己的面颊上。 他的心急速的跳动,远比那次逃亡的时候要激动。危机骤临,如倾倒的山石便要砸落在身上。他逼着自己镇定,想办法。可是,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仇九不在身边,便让他失去了依仗。 窗户咔的一声被敲开,然后无声的推了开来。 有人如蛇一般的爬进屋子。仇四咬了咬牙,双目圆睁,让自己狠下心来。他已没有退路,更没有别的选择。若是不率先动手,他可能一丁点先机也没有。于是乎,仇四忽然拔刀,刀光在两人的视野中倏然遁逝。 噗的一声,随着那道光遁逝的,还有一道殷红的血。 血喷在了仇四的脸上,让仇四刹那犹如厉鬼一般狰狞可怖。 那人捂着被斩开的咽喉圆睁双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然后倒在了地上。 外面的人呆了一呆,仇四这时候却是猛然一个箭步窜了出去。门砰的一声被撞碎,在无数碎片之中,仇四一刀刺向了门外之人。门外的人吓了一跳,急忙往旁边撤去。刀光一凛,旋转着变幻轨迹,斜着斩向对方的腰腹。 “点子在这!” 那人长喝一声,提气纵身而起,避开了仇四凶狠的一刀。 仇四却并无纠缠之意,而是就地一滚,然后单腿支地,如猎豹一般袭地而起,越过院墙,化作一道狂风飞奔寺庙外面。 寺庙大殿,灯火通明。 可是四周却是一片暗影,冷寂无声。 几道身影越过院墙,翻身而出,甫一落地,箭步而行。 衣衫猎猎,山风疾啸。融化在夜幕中的树木,化成了不动的鬼魅。仇四一路狂奔,几次趔趄,几次跌倒,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个念头怂恿着往前而去。他穿过一棵棵高大的树木,越过拦路的岩石,冲入冰冷刺骨的溪流,然后一头扎进了一片灌木之中。他没有丝毫的喘息机会,身后的人已在数丈之内。 他伸手擦去脸上的汗水,灌木丛中有刺,不但割破了他的衣服,更是划破了肌肤。那汗水浸入眼睛,让他非常难受。他喘息口气,然后如从灌木丛掠出的飞鸟,腾身而起,瞬间已在丈许之外,却不料前面是缓坡,他脚步一滑,整个人翻滚下去。这一阵翻滚,让仇四整个身体如散架了一般,眼前一片漆黑。 不一会儿,脚步声,树木晃动声,人那如野兽嘶吼的声音,交错传来。从地上坐起来的仇四晃了晃脑袋,咬着嘴唇挣扎着爬起来,然后继续朝前面跑去。黑夜,给了他喘息的机会。那些人显然对丛林地形不熟,更不适应,在黑暗中简直寸步难行。身后一声惊叫,一个人翻滚下来。 仇四不敢回头,铆足了力气朝前面跑去。他就像是暗夜里的动物,黑夜如给了他一道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光,让他顺着那光前行。 府衙燃烧起来,火龙在冰冷的冬夜里咆哮。 无数的身影从四面八方跑过来,叫喊,呼喝,咒骂,提着水桶的,端着脸盆的,拿着水勺的,火光映照下,每一张面孔都显得无比的严肃。 早已在十数丈之外的仇九冷冷的望着那熊熊大火,直到一群黑衣人从北面街道跑来,他狞笑一声,拖着两个昏厥的浑身血肉模糊的人掠过一重重屋脊,来到了城外。 城外的河流早已结上了厚厚的冰层,虽然遭受了外力的破坏,却并不影响冬日里寒冷的侵袭塑造。仇九来到河边,用剑劈开冰层,便将那两个昏厥的人扔入河中。 转身东行,黑暗中他便如那巡游的夜叉,孤独而冷酷。 这几日,他虽然看似在寒山城闲逛,实则却是在准备今日的材料。火油,路线,对象。通过那看似漫不经心的举动,却轻而易举的准备齐全,甚至没有任何人会发现他的异常。街道上的人可以证明,店铺的人可以证明,甚至客栈的小厮、掌柜的也可以证明。商行的那些人,永远也不会告诉掌柜的,其实他仇九并没有订马车。 他的计划很简单,但实行起来并不容易。 他要在官府虎视眈眈的环境中将那些躲藏在暗处针对无名的人找出来,然后引官府的人出面处置,如此,便将官府与那些人对立起来,而无名却可以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而今夜他的举动,更可以让官府的人将矛头指向那些人。官府连日锁拿洛苍等势力的人员,引起了洛苍等势力的不满,所以他们对官府展开了报复。 而报复的结果,便是知府被杀,府衙被人纵火。 想到这里,仇九内心里不由得波荡起自豪的涟漪来。独立执行任务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筹谋如此大的行动。若是不出意外,无名届时自然会更加重视自己。 他现在要去寒山,仇四那家伙不知道有没有被饿死。 忽然,仇九脚步一停,面色骤然变化。 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道模糊的影子。这影子很矮,就像是一团稻草。可是那双幽冷的眸子却让人不由得惊惧。那是幽绿的眸子,如恶鬼在地狱里经受了无数次的惩罚之后饱含怨怒。 仇九盯着那人,努力的平息内心的不安,让气息稳定下来。 那人动了一下,就像是风吹动了他的斗笠。 仇九面庞变得清冷,眸光如利刃一般。他转身,朝寒山城走去。他知道来人盯上了自己,但是那人既然还没有动手,那么,他便不能自乱阵脚。他徐徐前行,身后的人也在移动。仇九深吸口气,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就这样,在漆黑的夜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后面的人便像是鬼魂,不急不缓的保持着一样的距离。 仇九看见了寒山城城外的一棵枯树,在那枯树下,密密麻麻的站着一群人。那些人如水墨画上的墨点,无声无息,静静的站在那里,但是他们的眸子,就像是厉鬼盯着猎物。仇九的心猛然一沉,身后的人给了他很大的压力,而今这群人的出现,给他增添了难以预料的压力。 退无可退,进无可进。 仇九紧紧抓着手里的剑,继续朝前面走去。 身后的人停了下来,树下的人却是朝仇九走去。 身后的人抬手取下斗笠,手一甩,斗笠飞向了远处。黑暗中,这人佝偻着背,仰着的面孔满是皱纹,干巴巴的就像是老树皮。一双眼眸,如野兽之瞳,幽森冰冷。 前面的人拔出了手中的兵刃,刀鞘纷然落地,然后快步扑了上来。 仇九拔出剑,脚步也是加快。 他不能退,更不能乱。他只能迎难而上。 寒山城内,醉乡楼。 一个女子穿着紫色长裙,面色虽然苍白,却是勉强带着笑意。一个身材臃肿穿着华丽衣裳的男子搂着她那瘦削的肩膀,坐在圆桌前喝酒。男子说着下流的话语,女子只是笑着点头,只是那眼眸深处,却是诉说不尽的痛苦。 门忽然被人推开,男子大怒,腾身而起,抓着酒杯转身便要砸去。 男子呆住了。 一柄剑冷幽幽的到了他的咽喉处,只差一点便要洞穿他的喉咙。冷汗瞬间涌了出来。 女子站起身,苍白面孔上满是惊慌。 “滚出去!” 抓着剑的男人搀扶着一个受伤的人对着男子呵斥道。男子慌忙朝外面跑去。门被关上,持剑男子望着女子,道,“打盆水来!快点!”随即将受伤的人扶到了床上。女子虽然恐惧,却是不敢违抗,急忙把壶里的热水倒在脸盆上,端到了床边。 “不要耍花招,不然我杀了你!” 女子颤抖的站在那里,连忙点头。男子抓起脸盆里的毛巾稍微拧干,撕开受伤男子的衣裳,只见到背部深长的伤口,鲜血已经开始凝固。男子擦拭伤口周边,随后从怀里取出一瓶药粉,咬开塞子,将药粉倒在伤口上。受伤昏迷的男子啊的叫了起来,身体剧烈的挣扎。男子一手按着受伤男子的脖子,一手继续倒药。 “给我按着他!”男子忽然盯着女子,冷声喝道。 “好!”女子惊慌失措的走过去,帮着按住那受伤男子的背脊。 男子满头是汗,面色苍白凝重,却是无比的镇定。门外传来了叫嚷声,杂乱的脚步如潮水一般的涌来。女子很是担心的看着男子,男子却只是为受伤男子包扎伤口。 当脚步声到了门口,有人要推门时,男子忽然起身一把将受伤男子拽了起来背在背上,一手抓着长剑。 “躲到床下去。” 女子愣了一下,便匍匐在地钻进了床底。男子箭步到了桌前,一口吹熄了灯火。屋子便陷入了漆黑。随即他如蛇一般无声息的爬到了窗前,推开窗子,滑行而出。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道道身影冲入屋中。 “人呢” 城外,仇九瞬息间被人群围住。刀光起,剑影寒。刹那间的交锋,便是生死的决断。一道道鲜血飙射而起,仇九斜身划出,长剑在身体左侧一横,便听到闷哼声。仇九腰部一扭,反身跨出,一招拔剑式,斩断数柄兵刃,但听得金铁交击的悦耳之声。仇九旋身而起,双腿飞踢,然后在半空中一个翻身,长剑化作无数光影,交错纵横。 忽然,砰的一声,仇九倒飞而出,砸落在数丈之外的雪地上。 佝偻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仇九的身后,一掌拍在了仇九的背上。 仇九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扬起头便见到老者那幽绿色的眼睛。 老者浑身朦朦胧胧,似乎披着一件兽皮,兽皮上的毛发,一根根竖起,形成一种绰约朦胧之感。而那双眼睛,已是越来越近,仇九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那种腐朽死亡的味道。 “认识我吗”老者声音谙哑低沉,让人汗毛倒竖。 仇九脑海忽然掠过一道身影。庆安府,周知府,死士。仇九心中了然,却绷紧了神经。对方居然找到了这里,显然是对周知府的死不能放下。这就是条毒蛇,要么大仇得报,要么他们死绝。仇九紧紧攥着长剑,只觉得肺部滞闷,大脑有些眩晕。那一掌之力何等强大,几乎让他肺腑错位。 “不记得了”老者停了下来,声音阴森的道。“庆安府,周知府,街道,头颅,你们两只小老鼠趁机杀了我的主人,夺得头颅亡命而去。你们,可真是能躲啊!” 雪地上映射出白晃晃的光来,肃杀森冷,让人心神不宁。 老者抬起干瘦的手臂,两条粗壮的经络如树根一般交错绕过手臂,直达手掌,无比的狰狞。老者居高临下,盯着仇九。 “虽然只找到你,但是多年寻找,总算是有所收获,总能让主人泉下欣慰了!”老者低声一叹,忽然一掌扣向仇九的腰部。仇九大吃一惊,没想到老者说话间动作如此之快,便是闪电也要逊色。仇九急忙一掌按在地上,身体嗖的一声往后滑去。 老者贴地而行,如一道影子。 仇九一剑劈在地上,身体倒卷而起,瞬即一剑横扫。 剑风从面前掠过,老者单掌一立,剑风立时化为两半,拂面而过。老者的身影转瞬已是到了仇九的面前,那干枯的爪牙已到了仇九的咽喉。仇九一拳轰响了老者的胸部,同时提剑一旋,划向老者扣过来的手腕。 第四十六章 锦衣夜行强镇场下 几个穿着锦衣的男子来到寒山寺,这几个人似乎对寒山寺很熟,彼此说笑着。只是到了寺庙大门口,异常的寂静让他们立时警惕起来。两个人分到大门两侧,腾身而起掠到了高墙之上。剩下三人彼此对望一眼,然后拔刀冲了进去。 不见一个人影,这并不异常,毕竟现在已是子寅时,即便是寺庙的僧人也早已入睡。可,让他们警觉的,却是这寂静中的不同寻常。这是感觉!敏锐的感觉让他们觉得寺庙出了什么事。 从高墙之上飞向大殿两侧的人很快回到了大殿前。 “出事了!” “僧人尽皆被杀,凶手手段了得,一击毙命。” “方丈在哪”一人问道。 “禅房外。”从禅房方向回来的锦衣人道。 “带我过去!”问话的人神色凝重的道。立时间,五人朝禅房跑去。很快,他们到了禅房院内,目光扫去,五人刹住脚步,呆滞在那里。老和尚趴在地上,干瘦的身体一动不动,一点点血滴散落在僧袍和地上。问话的男子回过神大步过去,蹲在了老和尚的面前,一把将他翻了过来。 “死了有一个时辰了!”男子伸手抚摸老和尚的脸庞,面上流露出了丝丝的悲哀。 “到底是谁会对寺庙动手”一个男子问道。 “方丈是我的恩人,曾经有段时间,我受他点拨,重新走出困境,才有今日的顺遂,说到底,他也算是我半个师傅。”男子双目流露出很深的感激与悲伤,动情的道。 “千户大人,或许贼人并未走远,我们四下找一下,或许还能找到线索。”刚才说话的男子道。 男子扬起面孔,神色一凝,既而舒展开来,将老和尚的尸体抱起来,道,“你们四下找找,我为方丈的尸体安置一下,不能让他老人家死后不能安息。” “是,大人!”四人拱手,立刻散开,朝寺庙各处而去。 男子抱着老和尚的尸体来到大殿,恭敬的将他放在佛祖塑像的面前,整理了一下老和尚的仪容,而后便在大殿一旁找到一块黄色的布帛披在了老和尚的尸体上。 男子跪在老和尚尸体前,神色凝重,目光深沉,如在祈祷,如在哀悼。 烛光摇曳,烟雾袅娜。佛祖的塑像犹如带着泪痕。 男子深吸口气,喃喃道,“虽然您老人家一直不肯收弟子为徒,但在弟子心里,一日之恩,便是一世之恩,您老人家淡泊名利超脱俗世,弟子却是身在红尘不敢忘怀。您老放心,只要我王承恩有一口气在,必然找出凶手,为您老报仇。” 一阵寒风自殿外袭来,吹动着殿内的烟火。男子重重的磕了几个头,肃然起身,转身朝殿外走去。站在大殿檐下,他极目远眺,凝望着那黑夜笼罩下的群山,莽莽飘渺,宛若遗世之地。 四个散开的男子先后回到了大殿前,一人手中拿着什么神色显得复杂。剩下三人则似乎没找到什么,显得疑惑。 男子的目光落在那手里拿着东西的人身上,神色一动,问道,“怎么了发现了什么” “千户。这”那人迟疑道。 男子目光一凛,一步跨了出去,抬手夺过那人手中的东西。展开一看,男子的面色骤然变化。搜到东西的男子望着他,道,“千户大人,或许这是藏在寺庙里的别的僧人所有,应该与方丈无关。” 男子不说话,转身步入大殿内,抬手便将那东西引燃。 那布帛被火焰吞噬,飘落在男人的脚边,很快化作一滩灰烬。 “你们相信我吗”男子望着地上的灰烬,问道。 殿外的四人互相对望一眼,其中搜到东西的男子忽然跪在地上,大声道,“我们与大人同进退,大人全则小人全,大人不测则小人难安。”另外三人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也隐隐感觉到什么,纷纷跪在地上。 男子长吸口气,伸手掐住一朵火焰,眸光凝聚,静静的望着手指夹着的火焰,道,“或许这东西与方丈无关,但现在锦衣多事,东厂横行,陛下又猜忌锦衣卫,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利于我们。所以,这件事,不论是否与本千户有关,都不允许被外人所知。” “大人放心,小的绝对守口如瓶。”四人道。 “你们我放心,”男子将手指上的火焰甩落在地,瞥了一眼被黄布盖住的尸体,道,“不然我也不会提拔你们跟随我。现在,将那件事抛下,既然发现贼人横行不法,我们锦衣卫便不能袖手旁观。立刻查,看看是何方宵小如此胆大妄为。” “是!” “你们留在这里,看看寺庙周边是否留有线索,我先进城。明日午时,我们在寒山城府衙碰头。” “是,大人!” 十数里之外的山林中,仇四跳进了河流中。一条从山林深处钻出的河流,虽然不深,却是河水湍急。夜幕下,这条河便如银龙,欲要脱离大地的束缚,飞向九霄。仇四抱住河中一块石头,将自己浸泡其中。河水冰冷刺骨,几乎让仇四失去意识。他紧咬着嘴唇,让自己的身体承受住湍急河水的冲击和河水的冰冷刺激。 有人来了,在河岸便止步。这几个人中,有一日一瘸一拐,显然扭到了脚行动不便。领头的人望着河面,骤起眉头。有两个人朝河岸上下游走去,找寻仇四留下的痕迹。 “行踪到此为止,很可能躲在河中。”一人开口道。 “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等候,寺庙的事,总会有人发现,而今寒山城水流湍急,官府逼压的紧,我们在这停留的越久,风险越大。”领头的人道。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样放过他”另一人道。 “走,去寒山城,”领头的人道。“此人即便知晓寺庙的事是我们所为,也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当务之急,是稳住寒山城的局势,不然欧阳所造的局便功亏一篑。还有,少当家在城中,以少当家的性子,傅仇是压不住的。” “舵主说的是,现在重心还是城中,那个人放在一边并无大碍!”一瘸一拐的男子道。 领头的人扫了他一眼,问道,“怎么样,脚还承受得住吗” 那人咧了咧嘴,道,“没事。” 领头的人点了下头,道,“我们进城去。” 四人沿着河流来到山外,便径直朝寒山城而去。这里是寒山城的南面,山下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只是多日大雪,平原上积雪很深,所以他们行走起来并不容易。 仇四从水中钻出脑袋来,却再也支撑不住,大脑一震空白眼前一黑,他便昏了过去。湍急的河水冲着他的身躯,朝着下游飘去,宛若一截断木,沉沉浮浮,不时被水中的岩石阻挡。 寒山城内,背着一人的男子从巷子中窜了出来,然后翻墙而入,进入一家府邸的院子中。他如灵猫一样敏锐矫健,悄无声息的穿过院子,来到了一处杂物间,他推门而入,将背上的男子放在一边,然后蛇步来到门边,将门合上。借着门上的缝隙,他凝视着院子里的动静。 有人站在墙上,乌黑的眼眸冷冷的注视着四周。 只是一个人,像个老人,整个人融化在夜色中,如幽冥的使者。 男子贴在门上,屏息敛起,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站在墙上的人停留好一会儿,才倏然旋身而起,掠向远处。但这人旋身掠向远处的刹那,袖子忽然一扫,一朵焰火忽然射了过来。那焰火很小,却夹带着强大的力量,嗖的而一声落在了杂物间旁边的屋子里。 男子坐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却在这时,他面色忽然一凝,站起身朝隔壁望去,隔壁这时候竟然燃起了大火。男子心中暗骂一声,急忙转身将地上的男子背了起来推门而出,再次朝远处逃去。 火越烧越大,渐渐的吞噬了马厩和杂物间,寂静的府邸,随着一名仆人的尖叫,一下子躁动起来,一道道身影从周边屋宇中跑了出来。 城门之外,佝偻老者手腕被利刃划中,一丝血丝飘然而起。仇九一拳砸在了老者的胸前,却如砸在了钢铁之上,只觉得拳头宛若要裂开一般,生出无穷尽的痛楚。仇九急忙后撤,可是那老者箭步而来,化掌为刃,从空劈下。仇九急忙运剑格挡。 仇九身形趔趄,那别扭的姿势显现出其狼狈。 老人手腕一沉,手掌向前,噗的一声刺在了仇九的檀中穴上。仇九身形后跌,一口血喷了出来,体内气息立时四处乱窜。仇九提着一口气,顾不得眼前的眩晕,单掌支地旋身而起,长剑侧身而过。老人再次扑来,仇九双脚落地,斜身反向刺了过去。 推窗望月!刀式第五式,被他融入剑道之中。 那剑尖轻微颤动,老人却是急忙缩腹前倾,双臂一轮,斜身一掌拍了出去。仇九缩剑回防,一掌击打在了剑身上,长剑弯曲,反弹在了仇九的胸口上。砰的一声,仇九滑地而出,踉跄在十步之外。 气血翻涌,执剑的手在颤抖。 在百步之外,那些黑衣人静静的站在那里,如木偶一般。 仇九知道,只要有这个老人,其他人根本无需出手。他们是吃定了自己,而自己今夜,似乎再难逃脱。咬了咬牙,一跺脚,他猛然扑向老人。既然避无可避,那便置之死地而求生。 撩剑式,长剑提起,剑刃斜行,堪堪从老人的面前掠过。 老人身形一矮,反手一肘撞向仇九的腰部。 仇九沉腰落地,肿胀的左手张开拍向老人的臂膀。砰啪的一声,老人身形后退,仇九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身体几乎钻入积雪之中,一片片积雪飞溅而起。仇九只觉得整个世界变得漆黑,身体和灵魂,如被分离了一般。此时,他想起仇十二,想起那名叫小花的小姑娘。难道,就折在这里了吗 老人臂膀发麻,他阴恻恻的盯着侧躺在雪地里的仇九,挪步走过去。 “刀来!” 老人忽然抬起左手,一道寒光瞬间从后面飞了过来,老人手掌舒张,寒芒立时被他抓住。刀光晃晃,锋芒毕露。老人走到了仇九的身前,一脚踩在了仇九的脸上。仇九失去了力量,似乎再没有了反抗之力,血从他的眼睛鼻子和嘴里流出来。 仇九咳嗽着,老人一脚之力宛若山岳,让他的脑袋仿佛随时要裂开。 老人弯下腰凑到了仇九的面前,那阴森的眼眸,便如得手的凶兽。 “割下你的脑袋,我的主人的怨气便能的道化解,从此酒泉之下,便可瞑目。要知道,为了你这颗脑袋,我可是穿越了数十个州府,颠簸了上千个日夜。你知道每日里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若是找到你们,我将如何惩治你们杀了你们太便宜了,你们的罪,必须要用这世间最邪恶的手段来惩治才最公平。所以,我便想啊想啊,每天都在琢磨这手段。今日,我可以让我的大脑休息了!” 说话间,老人已是抬起刀,然后狠狠的剁了下来。 突然,一到身影掠过城外的树木,手臂一挥,一把刀倏然刺向老人。那静静的站在后面的黑衣人猛然警觉,倏然腾身而起扑向来人。来人双目圆睁,突然喝道,“滚开!”那声音宛若惊雷,一道道身影到射而出,跌倒在地。 老人眸光一凝,回身一刀劈去,飞来的刀撞在了老人所持的刀身上,立时反弹。 来人如风,探手一挥,刀落在了手中。他身形疾驰,锦衣猎猎。老人面庞一沉,冷声道,“锦衣卫” “知道是锦衣卫,那便当束手就擒!”来人喝道。 “呵,别人怕你们锦衣卫,老夫却不怕!敢插手老夫的事,别说是一条狗,即便是皇帝老儿来了,也别想活着离开!”老人话音一落,宛若苍鹰一般离地而起,一刀狠厉的劈砍下来。刀光纵横,刀气疾驰而出,震颤空气锐鸣。来人也不敢托大,持刀旋身而起,一脚撩起无数雪花,蒙漫在眼前,瞬即一刀刺入那雪雾之中。 两刀相争,寒光闪烁。 仇九猛然从地上坐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声音,重重的吸了口气,然后将气息随着污血吐了出来。一口浊气吐出,他整个人便感觉舒服多了,视野也清明起来。只是体内乱窜的气息,却让他几乎难以凝聚起身体里的力量。他仰头望着老人和那陌生人的相持,却是呆了一呆。 砰的一声,老人从空中跌落下来,在地上趔趄后退。 来人面色森冷,一振手中的刀,滑步而来。 老人那苍老的面孔抽搐了一下,眸光闪烁,忽然旋身后退。 仇九大吃一惊,急忙滚地往旁边而去。老人一刀砍在了地上,溅起无数的雪落在仇九的脸上。仇九甩了一下头,急忙运剑挡在面前。一刀刺在了剑身上,然后余威不减,刀剑一齐击打在仇九的脸上,只见到仇九的闹到猛地往后一仰,脖子的骨骼发出可怕的声音。长剑脱手飞出,化作一道弧形,刺入数丈之外的雪地中。 老人甫一落地,抓着刀再次朝仇九扑去。 可这时候,来人已经拦在了他的面前,一刀匹练,迅疾从老人的面前掠过。老人飞身后退,扭头狠狠的瞪了来人一眼,暗哑道,“锦衣卫,好狂的口气,今日之事,来日再报,洗干净了脖子等着!” “呵,这就想走,真把我锦衣卫当成了什么!”来人冷笑一声,“既然不将我锦衣卫放在眼里,目无君父,那便去死!” 来人刀光狠厉,脚步一横,突然拦住了老人的去路,刀光霍霍,罩住了老人的前身。老人一刀横扫,一掌拍向来人。却在这时,从城门之上忽然飞出一道身影,数丈高的城墙,这人衣衫猎猎气势惊人,却在落地的刹那,身形一晃,滚倒在地,这人背上的人朝着树边滚去。 老人和来人吃了一惊,老人反应很快,一刀突然斩向来人的脖颈,来人急忙往后一晃,老人一脚跺地,斜身掠了出去。来人反应过来,老人已是在数丈开外,不由得长吁口气,目光却是落在了远处的男子身上。那男子爬了起来,飞快的朝躺在地上的同伴而去。 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冷冷的站在那里,俯身一把将面前昏厥的男子提了起来,然后目光冷冽的盯着扑来的男子。男子气势一滞,急忙刹住脚步,面色苍白的望着对方。 第四十七章 宁折不弯剑之道 佝偻老者一退数里,站在旷野之中,萧瑟凄寂。 他缓缓转过头,那苍老狰狞的面容,泛着青色光芒。 城门之外,突然而来的老人,突然而来的男子,让事情变得越发的诡异。双方似乎彼此追逐了许多时候,直到此时彼此才真正克制住对方。老人提着昏厥的人,面前的男子忌惮了不敢有所举动。老人冷笑着,枯槁一般的面容,是讥诮和讽刺。 锦衣男子握着剑,冷冷的注视着那两个人。趴在雪地里的仇九,反而成了局外人似的。跑了的佝偻老人,便趁着最后时分的夜色,悄然折身回来。 “锦衣卫”老人忽然瞥了锦衣男子一眼,问道。 “你是何人”锦衣男子眸光泛着不悦,问道。 “你不要管我是谁,”老人道。“至少我们不会是敌人。” “呵,”锦衣男子冷笑道。“你的举动可看不出善意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尊君父,不守律法,可非良民。” 老人眼睑低垂,道,“我只是一个没有脸面的人,心有家主,家主敬君守法,我自如此。不过,若是锦衣卫不屑于我,强行定我之罪,我也不会束手就擒。” “哈,好大的口气!”刀一震,如有嗡鸣,锦衣男子仰着面孔冷笑着。“那便要看看阁下手段如何了!不过,既然你无意得罪于我,我也懒得管你的破事。你说,这两个人是什么人,为何让你苦苦追索” “他们是罪人!”老人道。 “怎么讲”锦衣男子问道。 “横行不法,杀人不忌,谋害官员,搅扰一府治安,如此草莽狂徒,不予以严惩,败坏甚深!”老人道。 “若是如此,那便属于我锦衣卫职责范围之内的事了!”锦衣男子吁了口气道。“将人交给我!” 老人眉头一挑,道,“这是寒山城,刑案之事,自有知府大人署理。” “我来了,”锦衣男子傲气的道。“便是我的事。” 空气变得凝滞,两人的眸光都隐隐含着杀机。沉默良久,老人忽然大手一挥,手中人立时破啸而出,朝着锦衣男子飞去。可却在这时,站在老人面前的男子脚步一顿,腾身而起,手臂一展便要抓住被扔出去的人。 老人不动,锦衣男子却是厉喝一声“找死”,立时投身而来。 便见到刀光横空,瞬息间如流星砸来。 男子探起的手已是抓到了同伴的衣服,右手一剑在面前绽放。 剑光如焰,化作千百光影。刹那间,无数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锦衣男子身在半空,扭腰叠步,手中刀再次劈砍而下。气势如虹,刀芒疾啸。男子抓着自己的同伴急忙朝地面而去,双脚落地,身上前倾,瞬即跺地前行,刀芒便从后背掠过,宛若刮过一阵狂风。 “剑圣弟子”锦衣男子眸光一凝,喝道,同时扭身追了上去,一刀劈向对方的后背。 “剑圣传人,可惜,不得剑圣十分之一的本事!”远处的老人淡淡的道。 “听闻剑圣被人所杀,龙门镖局四分五裂,”锦衣男子道。“没想到剑圣弟子却如同过街老鼠,无处藏身。可悲,可叹!”话虽如此,手下却丝毫没有同情之意。刀光忽然消遁,前方男子猛然转身,一张脸阴沉狰狞,手中剑挡住对方的刀,用力一格,锦衣男子身形趔趄后退,虎口发麻。男子肃身而立,然后缓缓将同伴放在地上。 眸如深水,面如重枣。 “家师之名,不容任何人亵渎!”男子字字铿锵,如金铁一般,散发出决绝杀机。他双手握着剑,高举头顶,如在举行一场仪式,无比的庄重。“剑圣在天,我等不过邯郸学步之螟蛉,虽然卑弱,却不敢忘剑道之精神。” 望着男子那严肃认真的模样,锦衣男子神色也认真起来,不敢再有丝毫的戏谑讥诮之心。男子的言辞与神态,无不表明一种态度。可杀,不可辱。远处的老人眉头紧皱,似乎感觉到了丝丝的危险,他缓缓走过来。 “传闻剑圣秘笈‘天行九剑’,不知你得了多少精髓”老人道。 “想知道”男子冷笑道。“那便比我使出来。” 男子话音一落,倏然一步跨出,一剑斩了出去。此剑,无锋芒,无玄虚,速度不快,力量不足,在锦衣男子和老人的眼中,便是破绽百出。可是,锦衣男子和老人却是不敢轻视。那剑斩来,锦衣男子横刀而起,老人掠到了南面,一掌拍向虚空。朴实无华的一剑,却在对方出手的刹那,忽然光华绽放。 刺眼的光芒,宛若黑夜里忽然绽放的宝石,刺痛人的眼睛。 叮的一声,锦衣男子手中的刀立刻被反震开来,老人身形一旋,急忙往后撤去。光华之中,男子提步而起,一剑冲天而落。风席卷而去,发出猛烈的呼啸之声。衣衫猎猎,长发飞舞。锦衣男子面庞一紧,宛若被人甩了一个耳光,面庞皮肤如要裂开似的。 可怕的剑芒! 老人斜身而起,箭步窜到了男子的身后,一拳一掌,如刀如剑,气势恢宏。 男子神色不动,只是一剑忽然刺向脚下的大地。剑光倏然消遁,可是大地却是震颤起来。自男子脚下开始,一条条裂缝倏然展开。老人气势迟滞,脚下不稳,如有地龙将要钻出来,他急忙后撤,双臂交叉护在胸前。对面的锦衣男子叠身而起,踉跄退出十数步远,稳住身形后一刀劈了出去。刀芒与前方无形的力量相撞,刹那破碎。 男子扬起脸,脸孔苍白而狰狞。 “天行九剑,冬杀!” 一股肃杀之气,勃然而起,扑向四方。 大地沉沉,万物萧萧,生机萎靡,金气横漫。 在锦衣男子的视野中,前方男子忽然间如被一股金气包裹,在他的背后,无数的剑组成了剑圈。那些剑在震颤,却不影响剑圈的完美。嗡鸣疾啸,震耳欲聋。老人和锦衣男子不由得气息迟滞面色苍白,只觉得体内的气息如被外力所压制。 “杀!” 男子大声一喝,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嗡的一声剑鸣,被插入地下的剑疾驰而出,男子手臂一挥,握住长剑一剑刺向了锦衣男子的胸口。锦衣男子大吃一惊,急忙闪身避开,可是那剑太快,他虽然避开了,可是那剑却从他的左臂掠过。 剧痛,鲜血,锦衣男子闷哼一声,捂住伤口,急忙往后退去。 男子却如入魔道,整个人只被一股疯狂的意念支撑着。 右脚脚面一撑,斜身扑向锦衣男子。剑光刺目,寒意萧然。锦衣男子不敢直面其锋,只能不断的往后退去。剑光从面前斩下,一缕缕发丝在视野中飘舞。锦衣男子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的男子宛若剑圣在世,其锋芒,让人不敢直视。 锦衣男子忽然倒在地上。男子一脚落地,立时旋身而起,歪斜着身子,一剑直指锦衣男子的咽喉。居高临下,宛若君临天下。那可怕的气息,那肃杀与苍凉,让人绝望。锦衣男子这一刻,便心生绝望,肉眼可见的锋芒,势如破竹的刺来。 轰!突然,男子的身体横飞出去。一道身影出现在锦衣男子的面前。 “有其势却无其力,有其形而无其量,天行九剑,彻底没落了!” 老人话语淡漠,带着丝丝惋惜,却是身形如豹,迅猛如狂。他忽然窜出,双掌交错,便听得狂风呼啸,气流翻滚。周边的积雪,如海浪一般的层层掀起。刹那,老人已到了那男子面前,一掌扣住男子的手腕,一掌抓到了男子的肩膀,腾身而起,老人便托举着男子来到了半空。 “徒有其表,空有其名,坏人名誉,其罪当诛!” 老人声音沉浑,如钟鼓之声在天地间回荡。见老人那神色,无比的威严与肃穆。老人双臂一沉,灌注了不知多少力量,狠狠的将男子摔了下来。男子双目圆睁,血丝遍布,他呼啸砸向大地,一剑却是点在了地上,长剑弯曲,几乎折叠在一起,男子却借着这一剑反弹之力,倏然腾空而起。 “老匹夫,你找死!” 剑刺苍穹,芒啸九天。暗沉的夜空,宛若有星辰受到激荡。 老人眉头一拧,却丝毫不避,迎着那剑芒沉身而去。一拳轰下,天地为之变色。汹涌气势,便将地面积雪激荡而起。雪花纷飞,蒙漫视野。却见到拳与剑尖,刹那相撞。剑猛然弯曲,老人的拳头却是势不可挡压着那剑飞向男子的面孔。 地上的锦衣男子倏然腾身而起,一刀从下方直斩男子的双腿。 一道暗影到了一动不动的仇九身前,阴险一笑,他枯爪似的手抓住仇九的头发,一把将他从雪地里拽了出来。仇九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气息孱弱宛若生命垂危。老人嘿嘿一笑,便拽着仇九一掠飞出丈许远,朝远处而去。 砰! 长剑崩碎,碎片汹汹崩向男子。刹那间,男子已是浑身是血,那狂暴的气势,瞬间消遁。而锦衣男子一刀横斩,两条腿便飞了出去。鲜血飞溅,男子惨叫一声,从锦衣男子的头顶飞了出去,重重的砸落在数丈之外的雪地上,一路滑行,满地鲜血。 老人和锦衣男子互相对望一眼,然后折身朝那男子掠去。 男子躺在地上,硬硬的雪块被撞得稀碎,散落在身上雪地上。鲜血喷涌,血染重衣。 男子喘着气,双目怔怔的望着渐欲清明的天空,胸口起伏,一道道触目的伤口,让人咂舌,断去小腿的脚,已经模糊,只剩下那血水,那被血水染红的雪块。 老人和锦衣男子站在男子的面前。男子笑了,无比的悲凉。 “他要死了!”老人皱眉道。 锦衣男子也知道男子快要死了,双腿不致命,致命的是长剑碎片。碎片夹带风雷之势击中男子,伤及脏腑。他蹲下身,眸光里的冷意少了不少。在真正的对手面前,有的时候仇恨算不了什么。 “虽然你未得真传,不过凭你现在的本事,却是可以纵横江湖,若是给你时间,想来即便不能超越剑圣,也不会堕了剑圣真传弟子的名头!”锦衣男子道。 男子裂开嘴想说什么,只是鲜血不断的从喉咙里涌上来,使得他根本说不出话来。不过,他那面上的笑容,却是无比的骄傲,让人震惊。 “他在说,剑圣真正的真传并不是他。”老人在一旁道。 锦衣男子仰头望去,老人面色却是凝重,仿佛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物。 “若是如此,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老人叹息道,忽然一掌砍在了男子的脖颈上,男子身躯一挺,便再无生息。锦衣男子呆了一呆,站起身晃了晃头。 “麻烦每日都有,身为天子亲军,是从来不怕麻烦的。他若是敢找上门来,便别怪锦衣卫手段残酷。” 老人转身望着锦衣男子的背影,淡淡一笑道,“他们或许会畏惧锦衣卫的名头,可不会在乎一方府县。” “你是知府大人的人” “那是我家主人。” “他现在何处” “应该是回府了,连日忙于公务,也该回去歇歇了!” “带我去找他!” 锦衣男子目光四望,忽然眉头一挑,道,“还有人!” 老人转身望去,仇九却是不见了。他背着一只手,道,“那个人来历也不简单,虽然实力不强。” “还有个驼背老人,”锦衣男子道。“难道刚才趁我们打斗的时候回来了” “要抓住他们吗”老人问道。 锦衣男子略微沉吟,道,“不必了,寒山城既然来了这么多高手,想来这段日子不是很太平,我奉督抚之命先行前来,便是不希望这边出现什么震荡。先稳住局势,其他的再做打算!” “那老仆带大人去见我家主人。” “带路!” 黎明的光辉贴着海面辉映,夜色渐渐退去。在渐明的天色中,晨光熹微,万籁俱寂,雪地上白茫茫一片。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忽然停下脚步,一把将自己手中的人扔在地上。仇九依旧双目紧闭气息孱弱,如在深沉的梦靥之中。佝偻老人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柄蛇形匕首,然后蹲下身,一手抓着仇九的下巴将他的头转了过来,盯着他的脖子。 “差点失手了,不过幸好主人庇护,想来九泉之下急切的想要见到你。既然如此,作为奴仆的我,岂能让主人失望!小子,我会杀了你,然后将你的尸体大卸八块。哎,如此让你死去,有点便宜你了!可是你也知道,现在局势混乱,若是不早早动手,怕后面又有什么阿猫阿狗跳出来,坏了我的计划!你也要感谢那些阿猫阿狗,不然你绝对会后悔的!” 蛇形匕首闪烁着清幽的光芒,老人抓着匕首,朝着仇九的脖子靠近。他不是要斩下仇九的脑袋,而是要一点一点的将匕首嵌进去。这是割!就如同凌迟一般,让人活生生感受着生命的消逝。 当匕首落在仇九的脖子上,寒芒渗透进肌肤中。仇九忽然双目一睁,眸光冷冽,老人面孔骤然一凝,仇九一掌重重的砍在了老人的咽喉上,老人身体后飞,坠落在雪面上,滑行而出,一手捂着咽喉,嘴里发出咯咯的怪异的声音。 匕首落地,锋芒犹在。 仇九艰难的爬了起来,脖子刺痛,似乎有无数的碎片堵塞在那里。他抓起那柄匕首,然后双手撑着雪面爬向老人。他一直醒着,只是不敢动作。城门外的激斗,男子使出剑圣的绝学,他能感觉到那气势那锋芒,甚至想到了那被称为剑圣的白衣男子。然后便是佝偻老人的出现,一路被拖着来到了这里。他不敢暴露自己,他只能等待,等待时机的出现。 在荒野中,经常能见到卑弱的猎物,在绝境中反击。 他仇九也是如此。他打不过佝偻老人,若是强行出手,只会让自己陷入死地。所以,他示弱,他装死,他等待。蛰伏便是为了一击必杀。 他到了老人的面前,冷冷的望着老人那瞳孔而扭曲的脸。佝偻老人的眼眸中流露出浓郁的仇恨与愤怒。可是,佝偻老人失败了,失败的结果便是死亡。 仇九蹲在他的面前,脖子隐隐作疼,他眸光冷冷的注视着他,老人如失败的野兽,双目充斥着阴暗与愤怒。彼此目光交织,仇九却是举起了手中的匕首,然后无情的砍了下去。 第四十八章 困兽犹斗罗网张 面前的知府衙门一片狼藉。 已是辰时,天光大亮。帮着救火的百姓早已散去。无论是衙门还是衙门门前的大街,都是狼藉脏乱,地上还流淌着一条条的污水。凝结在地上的冰乌黑如墨,上面混杂着一道道脚印。 “这就是寒山城知府衙门”锦衣男子冷冷的道。 但是,锦衣男子身边的老人却是突然面色骤变,转身狂奔。锦衣男子瞥了老人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在衙门上,抬步走了过去。三三两两的衙役,一个个面如死灰无比的沮丧。见到锦衣男子过来,一名衙役便要开口,锦衣男子却抬手亮出一块手掌大小的腰牌,那衙役面色骤变急忙退了一步躬身垂首。 “你们的知府大人呢” “大人,支付大人寅时前便已回去了。” “有没有人去通知他” “已经通知了,可是知府大人的家人说知府大人并未回去过。” 锦衣男子刹住脚步,转过身面色绷紧的盯着那衙役,道,“你说知府大人并没有回去过” 那衙役吓了一跳,急忙避开目光道,“是知府大人家中的仆人说的。” 锦衣男子目光凝聚,隐隐感到那知府大人似乎出了什么事,这也难怪那老人为何匆匆离开。锦衣男子道,“可发现了什么线索衙门内有无丢失物品文件” “旁的倒是没有,只是抓回来的嫌犯被人带走了!” 锦衣男子面露冷笑,道,“带我去监押犯人的地方看看。” “是,大人!” 却说那老人急匆匆离去,沿着去郑知府府邸的街道而行。此时,寒山城已是苏醒过来,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可见人的身影。老人心中沉闷,犹如有大石压在心头,让他心中不安。忽然,他刹住脚步,目光朝左侧巷子望去,然后他一个箭步窜了过去。 一顶轿子,四名轿夫。轿子静静的坐落在地上,四名轿夫散落在地上,已是没了气息。老人到了轿旁,伸手撩开轿帘,他的瞳孔便收缩在一起,整个干枯的面容变得狰狞。 半个时辰后,锦衣男子在一队衙役的护卫下,来到了这里。 “被人暗杀的”锦衣男子问道。 “在寅时左右,被人一剑毙命!”老人道。 “好大的狗胆,竟敢行刺朝廷命官,真是无法无天了!”锦衣男子怒道。 老人深吸口气,将已经死去的郑知府抱了出来,望着锦衣男子。 “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人杀了我家老爷。” “那些刺客” “洛苍,绝影,龙门,或者是无名。” “可是无名的可能性最小” 老人点了下头,道,“多次命案,并不见无名的踪影,而绝影、龙门那些散落的猢狲,却是被洛苍组织起来,聚到了这里。无名也有可能,但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个无名,就太可怕了!” “可怕到设计了一切,将官府都操纵在自己手中。” “没错,所以,任何可能都不能排除,但重点还是前面几家。” “你带你家老爷回去,在按察使大人到来之前,我会先接管这里。这边的情况,我也会向上面反应。” “多谢大人!” 望着老人抱着郑知府的尸体步履沉重的走出巷子,锦衣男子心中一阵恍惚。没想到寒山城事情如此严重,严重到自己有些束手无策的地步!不由得又想起老和尚,这个隐居世外的得到僧人,谁能想到竟然跟杀手组织有关系。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这些杀手组织什么时候强大到如此地步 杀手和刺客皆有传承,据说他们的祖师爷是荆轲一辈。 先秦至今,千余年的时间,让这些苍生暗处的爪牙,沉淀悠远,底蕴深厚。或许,在朝代更迭的大环境中,早已有他们的身影。 吩咐衙役将尸体带回衙门,锦衣男子袖手走了回去。 衙门已经有人在清理,锦衣男子便在吏部房带了下来。几个衙役将最近的一些文案移到这里,放在了锦衣男子的面前。可是他却没有观看,而是撑着脑袋,神游物外,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时间在光影交错间流逝。衙役进来又出去,手边的茶水凉了又被换过新的。就这样,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他似乎并不觉得饥饿。 终于,他回过身,消瘦的脸上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他抓起毛笔,在一张纸上飞快的写着什么,然后抬起头朝外面喊道,“来人!” 一个衙役慌忙跑了进来,还未跪下,男子起身将写好字的纸折起来,道,“将这封信交给游骑营的赵百户。” “是!” 窗户合着,却有淡淡的光透露进来。锦衣男子来到窗前,望着窗外模糊的景物,他喃喃道,“既然要乱,那便彻底乱起来。所谓不破不立,不如此,如何让你们这些跳梁小丑死心!” 游骑营在寒山城南,靠近泗水的地方。这里俨然是一座军营,不过规模比较下。当衙役到来的时候,正有一队骑兵要开拔。衙役战战兢兢的走了进去,很快便见到一名穿着铠甲的中年男子。 “寒山城现在怎么样了” “知府大人在的时候,已经抓了一批杀了一批,但是否还有余孽,却是不清楚。” “郑知府出事了” “是的,知府大人昨夜被贼人所害,遗体已被送回家中。” “贼人真是大胆,竟敢暗杀朝廷命官,真是无君无父!东西拿来!” 衙役急忙将信交给那男子,然后肃身立在一旁,不敢有丝毫的僭越。好一会儿,那中年男子把信看完,抬头望着衙役问道,“他带了多少人来” “目下就见到千户大人一人,小的并未见到其他人。” 中年男子摸了摸额头,喃喃道,“想来是被他派出去了。”随即对衙役道,“你回去禀告千户大人,就说我赵虎一定按照大人的吩咐行事。” “是,小人告退!” 衙役出了军营才长舒口气,伸手擦了下额头的汗水,然后急匆匆的离去。 中年男子坐在矮几旁,伸手端起酒碗一口饮尽,伸手抹了一把下巴,冷笑道,“真以为这里是锦衣卫的地盘了老子他娘虽然不过是区区百户,却也是东厂的百户,说起来,老子比你的衔级还要高一点,竟敢如此轻慢于我。来人!” 一人跑了进来,道,“大人!” “告诉兔崽子们,今日训练继续,若有懈怠,回来军棍伺候。” “喏!” 中年男子冷冷望着外面,冷笑道,“跟老子耍心眼,你还嫩了点。老子带军训练,这可是陛下的旨意,日后你能耐我何!更何况,若要立功,我为何要依靠你,我赵虎手下如狼似虎军士千余人,缉拿那些江湖草莽有何难处!” 说话间,他已是将头盔带上,抓着一杆长枪大步走了出来。 “老子的千里驹呢给老子牵过来。” 一辆牛车装着干草从城里吱吱呀呀慢慢悠悠的出来,径直朝着虎跑村而去。地面湿滑,积雪深厚,牛车走的并不快。赶车的是个面庞黝黑身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车子行驶,雪地里便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辙印。 虎跑村在寒山东麓,距离寒山城五十余里。牛车很慢,照这个速度便是明日上午也不一定能赶到。茫茫雪地,只见一棵棵树木萧索的立在那里,如守在边地的苍老兵士。 行驶了将近十余里,马车干草堆里忽然探出一条手臂来。 牛车缓缓停下,赶车人跳下车辕,恭敬地站在那里。 一名头发如乱草穿着破烂的乞丐模样的男子从干草堆里爬出来。干草散落,可见到一具无头尸体,肌肤僵硬苍白,看上去尸体并不苍老。乞丐朝赶车人扫了一眼,开口道,“将少当家的遗体运回去,这边我盯着,若是有什么消息,通过老办法传给我。” “我明白,你自己当心点,现在寒山城情势于我们不利。” “我知道,这点你不用担心,怎么说我也是在这里混了十几年的老江湖了!见机行事的本事还是有的。路上小心点,一定不能让少当家的遗体被人劫了!” “嗯,保重!” “保重!” 牛车继续行驶,乞丐站在雪地里,遥望着牛车消失在视野中,然后他转身,朝北面山林方向走去。深一脚浅一脚,他浑不在意。单薄破落的衣衫根本不能御寒,但于他却似乎不打紧。走了一个时辰,他来到了一片小树林中,树林寂静,鸟雀无声,他钻了进去。过了半柱香时间,他提着一个三尺余长的木箱走了出来,折身朝西,朝寒山城西门而去。 寒风袭来,地面上颗粒状的雪花随风气雾。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仇九终于长吸口气,从地上坐了起来。脖子上已然针扎一般的痛,体内气息虽然已经稳固,但却难以运转。被佝偻老人击伤数个部位,虽然不致命,却足够让他头疼一段时间。 他将匕首塞入怀中,看了一眼已经结冰的尸体,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凝目远望,随风气雾的雪花,便如轻烟一般的在大地上摇曳。 他想回寒山寺,想去找仇四,可是他又担心自己只身前往会让人盯上那里。又想回寒山城,可是如今自己这副样子回去,必然会让人怀疑。寒山城,现在无疑是风声鹤唳。死了这么多人,知府死了,府衙被烧,无论是官府,还是百姓,显然会对陌生人产生怀疑。 他伸手在脸上一抓,面具软软的落在了手中。 昨夜一战,已然让面具松弛。 现在,他并没有其他可以遮掩面目的东西了! 将面具扔在地上,他呼吸数次,让肺腑稍微松快一些,然后挪着脚步,在厚厚的雪地上行走。此时,他并没有决定去哪里,只是无意识的移动。 他想回寒山城是出于本能。当自己的设计结束,而效果确实超出预料的时候,他便想着看看能否有可乘之机。寒山城里,并没有可以帮助他的人。一个人,有的时候反而更好行事。但是,他的剑不见了!寒山城,是虎穴,是险境,也是最有机会的地方。 无名应该让人惦记上了,但相比较洛苍而言,无名绝对不是最受重视的。他停了下来,拔出匕首,重重的敲击冰面,然后便见到流水。他趴在窟窿旁,伸着脖子大口的喝着那冰牙的水。那水流入肺腑,让身体颤抖起来。于是,他继续赶路。 此时,他已经决定好了。 入夜,一支铠甲森森的队伍忽然开入城中。这支队伍行动迅速目标明确,哗啦啦便把银钩赌坊给围住了。赌坊内的赌客大惊失色呆若木鸡。几名精壮男子簇拥着一名矮瘦儒雅男子走了出来。 “在下银钩赌坊管家杜松,不知诸位军士为何围我赌坊” 哗啦一声,一道身影猛然窜了出来,抬起脚一脚重重的踹在了那人的身上,矮瘦儒雅男子哎呀一声撞在了身后的人身上,两人便如一直皮球轰然砸进赌坊的大厅之中。人群立时哄然,有的趁机将赌桌上的银钱顺入口袋之中。 “瞎了你们的狗眼,游骑营办事,还敢装腔作势!儿郎们,冲!” 瞬息间,全副武装的兵士宛若潮水一般涌入赌坊之中。刀兵森森,铠甲冷冽。赌客们瑟瑟发抖纷纷蹲在地上,赌坊内的护卫却是拔出刀剑拦在了兵士们的面前。先前说话的官军冷笑起来,盯着那些护卫,道,“狗、娘养的,平日里骄横惯了,现在也不知道收敛一点,真以为这寒山城是你们的地盘了吗王八蛋!弟兄们,既然这些狗腿子不将我们放在眼里,那边没必要跟他们客气,凡是反抗者,按逆贼论处,杀!” “杀!” 兵士哄然前进,那些护卫们却是面色苍白眸光散乱,一个个心里都在打鼓。不知谁人突然大喊一声“饶命!”这些护卫便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将手中的兵器扔在了地上。 “我还以为是什么货色呢!原来是一群脓包!张顺!” “卑职在!” “你带三十名兄弟上楼查看,若有嫌疑者立刻拿下。还是那句话,敢阻扰办差的,即可打杀,不必客气!” “喏!” 当一名矮个子军士带着三十人跑到楼上,一盏茶功夫过后,忽然楼上传来一声惨叫,一道身影从天井飞坠下来,砰的一声砸在地上。人群赫然一惊,面目张煌。那砸在地上的人赫然便是那名唤张顺的军士。而这张顺,现在却是死了! 领头的军士虎目圆睁,眼睛里如欲喷出火来,他一把拔出大刀,怒气汹汹的盯着上方。 “竟然藏有逆贼,银钩赌坊果然藏龙卧虎!儿郎们,随我杀上去。” “嚯!” 兵士们激愤起来,显然袍泽之时点燃了他们内心的怒火。如果说先前之时跋扈之气,那么现在,便是愤怒,是杀戮。他们如潮水冲上二楼,楼下的赌徒们如作鸟兽散,纷纷朝外面跑去。 大街一片混乱,人们四散逃去。却在这时,银钩赌坊楼上,一道道身影从窗口跃出,掠上屋顶,然后如飞鸟一般逃离。 夜渐深。 更夫挑着灯笼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去,不时的敲响手中的梆子,嘶哑着声音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类的话语。在一处荒废的宅院之中,两个面色仓惶的人躲在杂乱的花圃后面。主人离去,屋宇荒废,花园败落,百花凋谢,杂草丛生。这两个人大口喘着气,脸上的汗水如雨水一般不断的往内衣里淌。 他们就像是被围困的野兽,退无可退进无可进,只能缩在这里,期盼着机会。握着刀的手已经结冰,汗水打湿了刀柄,也在寒冷中结成了霜冰。四下里一片寂静,更夫离开后,就连那梆子单调的声音也没有了。 两双眼睛瑟瑟的在败草中闪烁,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化成雾水。 “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既然他们要赶尽杀绝,那便鱼死网破,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要是、要是当初就退出去就好了!” “你说什么呢” “没、没什么。既然你我心思相同,那便杀出去。” 两人便静静的蹲在那里,四下里一片漆黑,寒风在宅邸内呜咽,宛若鬼魂的哭泣。一个时辰过后,他们瑟瑟的从败草中钻出来,然后\进\入一间屋子。一人取出火折子,找到一柄烛台,然后点燃。火光映照,荒废的屋子入目腐朽,蛛网灰尘四下皆是。 忽然,外面传来叫喊之声。一人猛然挥手,将那焰火熄灭,然后扯着同伴飞快的冲出屋子,绕到了后院。来人很多,脚步声杂乱,似乎将整个府邸围住了。 “往南边跑!” 第四十九章 来势汹汹乱寒城 两道身影掠过巷子翻身而起,上了屋脊,便飘然如飞。可却在这时,屋脊后面倏然站起一道道人影。火把高举,火焰猎猎,火光映照周边。那两人刹住脚步,右侧的人已是面灰如死,一双小眼睛闪烁着惧意与绝望,不由得抓住同伴的衣袖。 “完了,我们被包围了!” 左侧男子面色阴沉,眸光阴冷,咬着牙齿道,“怕什么,最后不过一死,能否轻易杀了我们还不一定呢!你怕了别忘了我们是绝影的人,绝影的骨气,可不能被我们所玷污!” 右侧男子吞了口口水,鼓着勇气反驳道,“谁怕了!” “呵呵,”左侧男子冷笑道。“不怕就好。” 人群中,一名穿着锦衣的男子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柄狭长略弯的刀,刀光如水,寒意森然。两名男子望着那人手里的刀,便已知晓此人是什么身份。 “呵呵,飞鱼服,绣春刀,没想到把锦衣卫引来了,看来我们的面子可不小!” 左侧男子说着,可右侧男子却是颤抖起来,似乎对于锦衣卫尤其的恐惧,那细小的眼睛闪烁着内含惧意,握着兵器的手也在颤抖。左侧男子则盯着那锦衣卫,无丝毫畏惧。 那锦衣男子忽然一挥手,围在四周的人突然扑了上来。 “绝影绝无孬种,杀!”左侧男子怒吼一声,箭步窜了出去,手中弯刀化作一泓寒光,在夜幕下匹练开来。右侧男子却突然双膝跪地,瑟瑟发抖。 噗的一声,左侧男子身选半空,两柄刀倏然从他前胸和后背刺了过来。男子双目圆睁,口中流血,手中的刀咔的一声落在了屋顶上。 “呵、呵呵,绝影的人、只能死在、死在战场上,绝不会、屈膝求饶!” 脑袋一垂,那人便没了声息。两刀同时拔出,男子便落在了瓦面上,不知多少瓦片碎裂。衙役纷纷围上那跪在地上的男子,刀兵闪烁,寒光晃动。穿着锦衣的锦衣卫推开面前的人,一把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子提了起来,双目锐利的盯着他的眼睛。 “绝影” “大人饶命,草民以前是绝影的人,但是绝影覆灭,草民便恢复了自由身,不再做那杀人越货的勾当。” “说实话!” “是、是他指使,要为绝影复仇!” “你们来了多少人” “我、我不知道,都是他在联系,不过,不过听说我们绝影先后会有二十多人来寒山城,具体、具体我没有见到。” “你们的目的呢洗劫官府” “不,不是,我们无意与官府作对,只是想找无名报仇。我们绝影是被无名击溃的。” “无名的人来了吗” “没、没有见到。” 砰的一声,那人被锦衣卫一把扔在屋顶上,沉声喝道,“带回衙门,交由大人处置。” “喏!” 锦衣卫转身望着那被杀死的男子,面上露出丝丝的赞许,低声呢喃道,“江湖中人,本就应该有这份热血,虽然可惜,却也值得敬佩!”身后男子听到了,不由得心中一沉,恐惧与羞耻之感瞬间袭上心头,将他的内心吞噬。 知府衙门。王承恩负手在署房内踱步,忽然凝眉问道,“赵虎来了没有” “启禀大人,还未见到赵百户的人马” “这个赵虎搞什么名堂” 王承恩心中气恼,一甩袖子,大步走了出来。夜色正黑,天寒地冻。他倏然皱起眉头,似乎想起什么。对一直在门外伺候的衙役道,“去街上打探一下,看看有没有军伍出现” “是,大人!” 那衙役匆匆离去。王承恩仰头望着夜空,低声呢喃道,“赵虎啊赵虎,这个时候你要与我作对吗虽然你我分属不同,但皆为天子爪牙,若是因你之过而让宵小横行搅乱寒山城的治安,莫怪我出手无情啊!” “大人!”突然,一名锦衣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王承恩回过神望去,道,“怎么样了” “抓获五人,有十人在逃窜中被我们斩杀。”那人道。 “人和尸体带回来了吗” “已经带回来了,大人要去看一下吗” 王承恩摇了摇头,道,“尸体送去义庄,人犯关押在衙门的羁押室,让人连夜审讯形成供状。” “是!” “对了,齐名在哪” “大人,我们一起入城,接到大人的命令之后便各领一些衙役四下设伏,想来他们也有收获,正要回来呢!” “行,你去!” “是!” 东城,一名光头男子纵身而起,掠过一道道屋脊,大笑一声,登墙窜入一处府邸。男子的笑声显然惊动了府邸之中的人,便见到一盏盏灯光亮起,一道道身影钻了出来。那光头箭步冲了过去,扣住一名男仆,冲入屋内。 一道道身影翻墙而入,火光与刀剑之光森然相映。 砰的一声,被光头男子扣住的男仆撞窗而出,满身是血倒在了地上。落在墙内的人纷纷往后一退,光头男子却是双手抓着凳子冲了出去,双臂一展,凳子夹带风雷之势轰然砸向前方。 “谁想死的,尽管过来,爷爷成全你们!” 凳子撞在墙上,满墙的藤蔓如蛇一般的起伏,凳子咔嚓一声碎了一地。光头男子俯身冲了过去,拳头如钵,拳芒如电,刹那已砸在一名衙役的脸上,但听得骨骼破碎之声,那衙役惨叫而起,飞过高墙,跌落在墙外。瞬即,光头男子身体一横,反手一臂捶打在另一名衙役的身上,那一臂之力,宛若是钢枪砸在肉身上,砰的声响,让人心神震颤。 衙役们虽然畏惧,却是不敢退缩,纷纷扑了上来。 刀剑争锋,寒意汹汹。 光头男子虎目一瞪,跺地而起,身上的宽袍哗啦啦作响。 忽然,一到身影自身后屋脊之上扑了过来。狭长的刀照耀着幽冷的光。刀尖一颤,刀身便化作一抹流光。光头男子猛然回身,一脚踢了出去。脚尖点在刀身上,光头男子瞬即欺身而上,一拳轰响锦衣男子的脑袋。锦衣男子急忙落地,然后旋身后退。光头男子紧随而上,一拳拳击打出去,便可见到那气流隐约化作一道道旋窝。 拳风凶唳,光头男子的魁梧身影便像是一头发怒的熊。 锦衣男子退到了门边,一刀横在了胸前,光头男子的拳头便砸在了刀身上,瞬即余威撞在了锦衣男子的胸膛上。砰!锦衣男子内心叫苦,整个人飞入屋中,重重的撞在了衣柜和墙上。衣柜破碎,墙壁震动,仿佛要破碎开来似的。一口甜腥的血从喉咙里涌了上来,被锦衣男子生生压住。他推开身体两侧的衣柜框架,提着刀迎面扑了上去。 光头男子确实凶,而且有本事,但到底他是贼,而他锦衣男子是兵。更何况,他还是天子亲军,锦衣卫百户。他不能退! 光头男子一身横练功夫,刚猛霸道。无论拳脚,无论步法,都如那怒浪拍击海岸一般。当锦衣男子一刀劈下,光头男子双掌一夹,瞬即撞了过去。锦衣男子反应不及,被光头男子撞个正着。 啊的一声惨叫,锦衣男子如被千万钧力量撞击,整个人都散了似的,撞在了墙上。墙面立时凹陷,无数的碎屑纷纷洒落下来。狭长的刀落在了光头男子的手中,一口血再也忍不住的喷了出来。光头男子来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脖子,然后提着他大步朝院子走来。 院子中的衙役面色剧变,畏畏缩缩的站在那里。 无名府邸中的仆役躲在四周,惊慌失措的观望着。就连这府邸的主人家属,也是战战兢兢,生怕这血光之灾会牵连自己。 光头男子冷笑着,灯光照在他的头上,熠熠的光芒闪耀着。 砰的一声,光头男子将手中的锦衣男子扔在地上,呸的一声吐出一口黄痰,晃了晃手中的刀,道,“刀是好刀,可是给了你这鹰犬所用,却是浪费了!既然你配不上这刀,那么洒家便勉为其难收为己用。你们,还要追洒家吗”声音沉浑,虽然不大,却是让人心神恍惚。光头男子望着衙役们那萎缩的样子,大笑一声突然腾身而起,刹那已是飞出大院。笑声还在,光头男子的身影却是不见了。 光头男子大步走出巷子,刚来到街道,却赫然见到一道穿着甲胄的身影站在了面前。光头男子怔了一怔,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光头,冷笑道,“区区配军,也敢阻拦洒家的去路!” 那穿着甲胄的男人手中长枪一横,忽然一枪刺了过来。长枪如龙,气势如虹。光头男子神色一滞,急忙退回了巷子中。长枪如影随形,气势不减。暗沉沉暝幽幽的巷子,刹那间已是气浪翻涌杀意纵横。 长枪善于远攻,可在狭小的巷子里却暴露出了短处。 光头男子双拳挥舞,然后化拳为掌,一掌砍在了长枪上,身形闪烁,如猛虎一般扑到了甲胄男子的面前,一拳轰向对方的面颊。那甲胄男子非常镇定,眼看长枪难以施展开来,而让对方占了先机,却是双手一错,长枪旋转,他一掌迎向对方的拳头,一掌却是祈向对方的胸腹,身形旋转,长枪虽然离手,却还在那里转动。 拳掌相击,光头男子的眸光立时收缩,内心无比的惊讶。 没想到甲胄男子横练功夫也是不弱,那一掌之力不但化解了光头男子的一拳之力,更是使出了转移技巧,将一部分力量借着手掌划过之时,扫在了光头男子的手腕上。一阵火辣辣的痛楚,让光头男子急忙旋身后撤。光头男子脚还未沾地,甲胄男子已是抓住长枪,一枪刺了过去。 光头男子神色凝重,心中的不屑与轻视早已荡然无存。他急忙后撤,那枪尖却若毒蛇吐信一般不断贴上来,好几次刺穿了他的衣衫,差点刺破肌肤。汗水淌落下来,光头男子已是撞在了墙上。枪芒驰来,又快又恨又准,便要刺中光头男子的右眼。光头男子急忙偏了一下脑袋,那枪芒便擦着他的耳朵掠过,噗的一声刺在墙上。 嗤啦一声,光头男子忽然痛叫一声矮身往后仰去。甲胄男子一手枪法出神入化,当一刺之机落空,他瞬即抓着长枪往下一划,枪尖带着粉末从光头男子的胸膛掠过,带起一丝丝血液杨漫在空中。 光头男子很凶,可是这个穿着甲胄的人更凶。 穿着甲胄的男子虽然不言,但是他用行动告诉了光头男子,自己的霸道与武力。 光头男子急忙往后退去,一脚点在地上腾身而起。 甲胄男子眸光一凝,也随着长身而起,却是一枪朝着光头男子拍击过去。光头男子双脚一踢,借着墙壁的反震,斜身避开那凶悍的一击,身体落在了屋檐上。瓦片卡擦擦碎裂。光头男子翻身而起,忽然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光头男子神色骤变,一拳朝后面打了过去。 “怎么,连老朋友也不认识了” 一只手捏住了光头男子的拳头,光头男子眸光一凝,便见到一名男子儒雅笑着。 “是你!” “哈哈哈哈,若不是我,你可就要去见西天的佛祖了!” “啊呸!”光头男子敛去惊喜之色,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道。“洒家若是不能成佛,便只能继续在这人世间活下去。话说,你怎么会过来” 那人狭长的脸孔变得严肃,眸光盯着甲胄男子,低声一叹道,“宗门都让人给掀了,你说我还能厚着脸皮躲在我那庐舍里不出来吗” “那倒是,”光头男子点了点头道。“不然的话,你那师父可能要从棺材里跳出来收拾你这不孝弟子了!” “这个让横练功夫不下于你啊!”儒雅男子却不反驳,只是说道。光头男子抓了抓脑袋,点头。 “确实,我不如他!特别是那一手枪法,更是出神入化,让人防不胜防!你可得小心了!” “没事,我们又不跟他决一生死,没必要跟他纠缠下去。我们走,有好几个朋友还等着呢!”儒雅男子道。 “朋友还有谁来了”光头男子疑惑的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儒雅男子说完忽然抓住光头男子的手臂,转身一个箭步飞了出去。站在屋顶上的甲胄男子竟然没有阻拦,只是站在那里冷冷的望着他们。当那两人消失在视野中之后,一名同样穿着甲胄的男子飞到了他的身边。 “少将军,怎么不追了” “追他们干什么,”那男子淡淡的道。“让他们聚在一起一起收拾不是更好。更何况,此人的轻功了得,不是我们所能追上的。我义父现在何处” “将军现在东门。” “带我过去。” “喏!” 衙门,灯火通明,一道道身影如标枪一般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王承恩看着面前躺在地上的锦衣男子,开口道,“是何人打伤齐名的” “回禀大人,是一个光头男子,看着像个和尚,他自称洒家。” “光头和尚”王承恩摸着下巴,喃喃道。“看来寒山城引来了了不得的人物啊!” “大人,那人功夫了得,出手很辣,卑职等难以近身,有不少兄弟都被他打伤了!” “把我这兄弟抬下去,请最好的大夫过来诊治。” “是!” 王承恩负手站在庭院中,眸光幽幽的望着漆黑的天空。形势不容乐观。寒山城可不止有小鱼小虾,现在连大鱼也来了。刚才已有几波衙役回来禀报,遇到了功夫很厉害的人,那些人只手便能将一群衙役横扫在地。来人不少,只是不知自己所撒开的网能不能承受的住!于是乎,他便担心起来。 这时候,派出去的衙役进来了,单膝跪在地上。 “大人,找到赵百户了!” “他人在哪” “在东门。” “东门他在那里干什么还有,他手下的游骑营呢” “大人,赵百户已经动手,他手下的兵全部被派出去了。” “混账!”王承恩大怒,心里的预感已经成为现实。这赵虎显然不愿意为人效劳,只想着自己能捞点功绩,可是这样一来,力量就分散了。那衙役吓了一跳,垂着头一动不敢动。良久,王承恩扫了一眼那衙役,开口道,“你带我的腰牌过去,告诉他,寒山风急,不是内斗时候,若是让贼人在寒山城搅扰一通,我和他都属失职,合则两利,分则两败,望他深思!” “是!” 衙役离去,王承恩却是紧紧攥着拳头,内心的愤怒越发高涨。 却在这个时候,东城,距离城门百丈的距离,一个人从狗洞一般的洞口小心翼翼的爬了进去。四下漆黑,了无身影。他便如幽灵一般沿着巷子而去。 第五十章 暴雪将至鬼门开 孤零零的身影如幽灵一般的滑过巷子,在一处已然亮着灯火的小作坊前停了下来。这是一处铁匠铺,在巷子里面。一个肌肉结实的老人站在炉火前,凝望着被烧成汁水的铁块。老人身高有七尺左右,虽然上了岁数,但是因为健壮,而显不出老来。 仇九走了过去,老人见到他并不感到吃惊,只是一手拿着坩埚,一手拿着锤子,声音粗哑的道,“若是客人无处可去,自可随意待着。小老儿忙着铸铁,无暇招待客人。”说话间已是将那铁水倒入模块中,那铁水通红,向下滑动。模型不过菜刀,却很有声色。 仇九在旁边的地上坐下,靠在墙上,一手捂着胸口,眸光淡淡的望着夜空。气温越发的低了,自从从城墙豁口进来,他便感觉气温至少下降了三层左右。寒意如刃,无形的撕割人的生命。他的身体很是虚弱,脖子的痛楚一直没有消除。他有些担心,担心脖子受了重创,若是脊椎部位有问题,很可能让他的生命失去价值。 老人将冷却下来的模块倒出来,放在砧板上,翻来覆去打量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始捶打。不时放在炭火里,不时浸入水中,锤子或轻或重的落下,那单调的声音有节奏的在夜里飘荡。 “现在城里不大安宁,”老人盯着手里好没有成形的熟铁说道。“大家都很担心。这样的情况,寒山城百年来都未遇到过,即便是朝代更迭,外面兵荒马乱,寒山城却依旧安稳太平。可不知为何最近却是如此之乱!有人说来了贼匪,贼匪要在城里干一番大事!小老儿实在想不明白,寒山城不过偏远小城,值得贼匪盯着不放吗即便整个寒山城给他们,他们又能做什么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最终吃亏的,到底还是老百姓!” 仇九不语,只是盯着那夜空。风渐大,呼啸着在城内疾驰。夜空变了颜色,不知是仇九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什么。只见到那天空出现了一抹诡谲的红色。那红色呈一条直线,然后不断的扩大鼓起,变成了红云。仇九伸手揉了揉眼睛,那红云还在。 叮叮当当的锻铁声,成了夜里安魂一般的曲子。老人很有经验,一双眸子盯着那熟铁,稍微有丝毫的缺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反复敲打,身上已是汗流浃背。不一会儿,老人将铸造好的菜刀仍在水槽中,端起炉子旁的一个水杯,一口饮尽,然后抓着挂在脖子上的脸帕抹了一下脸上的汗,便折身朝屋内走去。 门未关,老人却久久没有出来。 炉子里的木炭还在燃烧,炉火摇曳,热意蒸腾。在火光中,那影子随着火光摇曳。狂风从巷子里疾啸而过,四下里一片沉寂。 仇九忽然想到,现在已是腊月,新年什么时候到来。 又想到老人的那番话,不由得有些茫然。他自是苦人家出身,自然知道作为平头百姓的苦。安稳,平静,即便是再苦也能刨到有些吃食,可是世道乱纷纷的,百姓何以生存正如现下的寒山城,因不同势力之间的角逐而导致人心惶惶,如何生意、如何生产人命虽贱,却也趋利避害,谁也不想祸从天降! 他所茫然的,是自己的作为的破坏性,还有对无辜者的牵连。 自己是什么人不是好人,是恶人,是老人口中的贼匪,是乱贼。 他的身体被冻得有些僵硬,他将目光投到那炉子上。火焰在炉膛里跳跃,仿佛在欢呼在雀跃,仇九那苍白的面孔,因为火光的映照显出一分红晕来。他起身,包起老人铸造的那把菜刀,在砧板上留下一块银子,然后转身默默的走出巷子。 东门。一排排披甲兵士站在城墙上下。城墙上有箭楼,箭楼内有灯火。游骑营百户赵虎坐在那里,面前的酒坛已是空了一半。 四下寂寂,一个时辰前传来的骚动,已经止息了。 两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纷纷单膝跪地行礼。左侧年轻男子手握一杆长枪,面容冷峻。 “起来,今夜有何收获” 手握长枪的男子站起身,道,“孩儿斩杀贼匪七人,后遇高手,孩儿未曾追击。” 赵虎上下打量那男子,面上露出欣慰的笑意。他已四十有五,虽有妻妾,却未有一子半女。于是在五年前开始,他开始收养义子,至今已有十七名义子,皆在游骑营做事。面前这年轻男子便是他的第五个义子,一手枪法出神入化,只是性子有些冷。 “你是对的。所谓穷寇莫追,过犹不及。现在寒山城,已是藏龙卧虎牛鬼蛇神混杂,已是一片是非之地,稍有不慎,便将自己推入风口浪尖上。刚才王承恩派人给为父送来了他的腰牌,你知道为父为何不按他的计策行事吗” 年轻男子道,“厂卫不能共存。” 赵虎哈哈一笑,倒上一碗酒递给那年轻男子,道,“厂卫不能共存不过是外人之见。你以为厂卫真的不能共存吗你真以为厂卫的矛盾有那么深你错了。厂卫均是陛下的爪牙,为陛下做事,虽分属不同,却地位相近,而且权责多有交叉。天意难测啊!陛下是绝不会允许厂卫抱成一团的,若是如此,陛下也不会设立锦衣卫又设立东厂,平衡之术罢了!所以,厂卫必须不和,甚至要有纷争,彼此制衡,陛下方能任由厂卫办差,甚至多有偏袒。” “那父亲的意思是”年轻男子接过酒碗,问道。 “为父不按赵虎之意行事,一是厂卫必然有争,争什么争名,争功。二来厂卫虽可共事,却不过是情报交流,而不是混杂一块御敌,更何况,这些草莽算什么敌,不过是一群亡命之徒罢了,到底上不得台面。三者,赵虎托大,虽有勇武,却谋略不成,他自以为撒下罗网,便能将这些贼匪一网而尽,却忘了,他这罗网到底结不结实够不够大!他没这个本事,除非他把泗水千户所的人全部调过来,不然凭他四五个人何以成事” 年轻男子在赵虎旁边坐下,喝了一口酒,道,“那父亲打算如何现下高手云集,形势急剧恶化,稍有不慎,我们游骑营颜面难保!” “呵,怕什么!”赵虎冷笑道。“他自守东城,有哪个不开眼的混账东西敢跑过来作死,老子便成全他。至于其他地方,我游骑营兵少,能力有限,难以周全。” 年轻男子眸光一闪,既而笑道,“父亲英明。” 赵虎拍了拍年轻男子的肩膀,道,“寒山城事了之后,你也可以如老大他们那样,出山了!” 忽然,城墙上传来躁动之声,赵虎面色一沉。一直跪在地上的年轻男人急忙起身走了出去,但听得他在那里呵斥,很快他便回来了,面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 “将、将军!” “说。” “天呈异兆,红云如血。” 赵虎腾身而起,他的义子随在他的身边,一同走了出去。城墙上的兵士虽然安静下来,可是面色却是难看,一个个顶盔戴甲身形瑟瑟,望着天空。不知何时,黑沉沉的天空出现一道红云,那红云不断的膨胀,如发酵好的面团。此时,那红云长有数里,宽至少有数丈,从中间到边缘,颜色逐渐的变淡。中间部分,宛若血水翻滚,源源不绝。 “父亲,这是”义子惊讶的道。 “红云如血,鬼门当开。抛开这些传说而言,只能说明暴雪将至。”赵虎淡淡的道。 “暴雪”义子震惊的道。“寒山城可从未出现过暴雪!” “呵,天地气象,岂是凡人可以做主,万事皆有可能!”赵虎说完拂袖转身步入箭楼。义子等人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天空。那颜色越发的瑰丽绚烂,如要盛开一般。 距离醉乡楼百丈远,有一处府邸。府邸很大,内外三进,点缀着一处处屋宇、庭院、游廊山水。整个府邸除了内院有点灯火,余下皆笼罩在夜幕中。晨光将至,夜幕将散。 一个人伸手把玩着火焰,似乎那火焰在手掌间晃动别有风趣。其余人皆坐在那里神色凝重一言不发。一共有七个人,每个人都是四十左右。服饰各异,身形有别,却都气质沉稳出众,显然都是经过风浪的人物。其中光头男子和儒雅男子都在其中,他们坐在下首北面。 坐在首位的是个瘦长身形的男子,左脸有块痦子,容貌丑陋,却是沉稳冷厉,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其他人都是坐在他下首的两侧。稍微靠近他的便是那个把玩火焰的男子,这个男子更显年轻,也在四十开头,一袭白色袍服,文雅间有点跳脱之意。气氛有些凝滞,把玩火焰的男子回过头朝众人扫了一眼,忽然笑了笑,坐直身子道,“大家这是怎么回事,要你望我我望你到天亮吗” 光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这里就三爷长得俊俏一些,要不三爷去换身衣服!” “去你娘的,”那男子笑骂道。“你个秃驴最不正经,将来下十八层地狱的必然有你一位。” “别,三爷,洒家还想见见西方极乐呢!您老一语成谶,岂不断了洒家的道了!”秃头男子道。 “哎!”坐在正首的男子低声一叹,面露忧虑的道。“我的儿子死了!”声音很轻,却无比沉重,仿佛一柄厚重的大刀,不用力量便可呈现出其锋芒。这话虽然平淡,但内里的意思却是很深。光头男子和烛台旁的男子敛去笑意。“他被人割了脑袋,尸首已经被乾元托人送回去了,可是脑袋至今还没有找到。人,死便死了,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气时运不好,可是,人死讲究瞑目,如今他的脑袋找不到了,便是不全之尸,下了地府也不能投胎转世啊!” “我们四下找了,”留着山羊须的男子道。“可是没有找到。有可能是被人藏起来了。” “藏起来的目的是什么呢”正首男子道。“这不是任务,没必要带着脑袋回去交差。或许,是为了与我们洛苍交易。可直到今日,我们洛苍并未接到任何消息。所以,我很好奇,拿走脑袋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寒山城很乱,”光头男子摸着脑袋道。“龙门的两个传承弟子被人杀了,在城外,尸体被衙役送去了义庄。绝影过来的人逃的逃死的死,损失颇大。我们这边除了少当家外,还有舵主等人,也死了几个。现下情况不明,如一潭死水。锦衣卫接手,游骑营出面,大有镇场意味。” “我们洛苍虽然最近这些年陆续折损些人财,可没有如在寒山城这般跌份!”正首男子道。“这寒山城难道是专门克我洛苍吗” 儒雅男子眸光一闪,忽然开口道,“无名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有踪影,前面传闻有两个无名刺客出现,可到现在都没有可靠的线索佐证。这一切,是不是无名在暗地里搞鬼,他们知道我们的目的,便想搅浑寒山这摊水,然后浑水摸鱼。” “也有可能!”烛台旁的男子严肃的道。“无名神出鬼没,从不做无准备之事。若是他们强攻不行,必然采取鬼蜮伎俩,借力打力,而这才是我们所忌惮的。敌在暗,我在明,形势于我们不利。” “那你们说,”正首男子眸光灼灼的望着众人,道。“我们现在改怎么办” 众人迟疑,在情形未明时,他们都不敢拿主意。 正首男子忽然站了起来,踱步走到门口,回头道,“我让你们过来,是为洛苍解决问题。你们虽然游离在洛苍之外,却都是洛苍走出去的人,莫要忘了洛苍是你们的根。现在,你们的根正在遭受腐蚀之危,我不希望你们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条根被人破坏!” 正首男子似乎有些生气,说完话便大步离去了。一时间,屋子内外一片寂静,气氛更加的尴尬凝滞。坐在烛台旁的男子望着众人,忽然笑道,“你们别郁闷,我哥心情不好,大家多体谅。都是一起走过来的老兄弟,互相理解一下。而且,现在洛苍的情势确实危急,若是不妥善处置,洛苍覆灭之险就在近前。莫要忘了龙门和绝影前例啊!” 秃头男子咧嘴一笑,道,“能怎么处理,那便是佛挡杀佛魔挡杀魔,让这些宵小见识一下,传承千年的洛苍,可不是小猫小狗可以任由别人欺负。我们处事太过慎重,反而让人以为老虎老了病了再没了锋芒!嗤,瞎了他们的狗眼,要狠狠的打到他们恐惧,如此才能重塑洛苍的威严。” 坐在烛台旁的男子只是笑着看着秃头男子,不置可否。其他人也是笑了起来。秃头男子虽然话糙,但却符合他的性情,众人自然不会怪罪。儒雅男子起身道,“华僧话虽粗糙,却也是道理。如今困局,反而是一次机会。若是我们强势破解,反而能让世人敬畏洛苍。平稳过久,不利洛苍发展,倒是让一些小门小派抓住了机会得以崛起。这不是好事!” 山羊须男子摸着下巴,道,“你们的意思怎么样强取,还是等待” “哈哈,既然大家似乎心里都有了见解了,这样,我去找二哥说说,看看他的意思如何”烛台旁的男子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 “那就有劳三爷了!”众人躬身道。 天光越发明亮,晨风却是锋利起来。在明暗不定的天色里,隐约可见到一缕缕炊烟在风中飘散。 “二哥!” “怎么样了” “大家都心向洛苍,只是局势不明,大家都不敢拿主意。不过,二哥的担心过虑了!从刚才他们的表态而言,他们是愿意倾力协助我们的。” “那就打,打的那些狗东西怕起来。” “那三弟我这就去布置” “一定要找到你侄儿的脑袋,不然会去,你嫂子非得把家给拆了不行。” “哈哈,嫂子这是重出江湖,可喜可贺!” “哎,很可能你那个府邸也保不住了啊!” “额为何” 寒风吹过,街面上寥寥身影宛若游魂飘过。一个矮瘦男子挑着担子将家伙事摆下来,便开始将炉子里的火升起来。仇九默不作声的走过来,在一张桌子前坐下。男子抬起头,面露喜色的道,“公子想吃点什么” “烫壶酒,再来碗馄饨。” “好嘞,公子稍等。” 仇九双手抱在胸前,扬起苍白的面孔,望着天空中那裂开的云团,宛若一道门被打开,红云蜂蛹,如血水沸腾。仇九眸光淡漠,带着病态之色。远处一辆马车沿街驶来,车辕上铃铛叮叮当当作响,如魂铃的召唤,便有灰蒙蒙的身影瑟瑟的推开门走出来。仇九失神的望着。 第五十一章 魍魉邪魅人间行 一群衙役忽然自衙门内蜂拥而出,一个个表情严肃气势汹汹,见到街面上的人,这些衙役立时拔出佩刀,吆喝起来。 “奉千户大人令,今日净街一日,任何人等,速速回家,如有逗留者,按奸人处置。” 仇九眸光一凝,摆摊的男子低声一叹面露苦涩,连忙收起起家伙事来。仇九将最后一口酒喝完,便要起身,只见到两名衙役飞扑过来。一名抓着刀,一名握着水火棍。其中一名衙役飞起一脚将桌子踹倒在地,另一人握着水火棍便朝仇九砸来。摊贩大吃一惊,张开双手便要叫喊,仇九闪身一避,狼狈的倒在地上,那一棍便落在了桌子上,桌子上的碗筷酒壶立时被甩落在地。 “差爷,这是怎么个意思这是怎么个意思啊!” “废话什么!” “可、可这是草民吃饭的家伙啊,砸坏了可治办不起来了啊!” “去你个王八养的,再聒噪拿你回去问罪!” 那一棍砸来的衙役一步到了仇九面前,揪住仇九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恶狠狠的瞪着仇九。仇九面露惊慌,面色苍白。 “你是何人” “差爷,这是怎么说的,我不过是在这里吃点东西。” “吃点东西,我看你是乱匪。” “乱匪”仇九神色骤变,紧张道。“差爷看错了,我虽是外地来的,却怎么会是乱匪!” 就在这时,前面街道上一人忽然转身急速逃跑,如做了坏事遇上了官差一般。衙门前面的差役见了,立时大声吆喝追了上去。 “速速回家,再敢逗留,严惩不怠!” 仇九被那衙役一把推倒在地,立时与同伴飞奔上去。摊贩急忙跑到仇九的身边将他扶起来。 “公子没事” 仇九望着那衙役远去的背影,眸光有些冷厉起来。他摆了摆手,道,“我没事,只是没想到寒山城衙役如此张狂,竟然白日间寻人晦气!” 那摊贩却长叹一声,道,“其实也怪不得他们,这都是那些乱贼所害。平日里我们寒山城治安很好,虽有作奸犯科者,却不是很多,而且知府大人对百姓尚好,盘剥不厉害,使得寒山城年年宁和。哎,这次应该是衙门被逼急了,迫不得已!只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却是遭罪了!” 仇九心中一动,望着那摊贩。摊贩神色凝肃哀伤,甚为烦恼,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这样的话,他已经听到两次了。心中恍惚,他不由得显得有些阑珊起来。街面很快便空了。仇九有点酒意,摇摇晃晃的朝前面走去。 他要找个住的地方,脖子越发的疼了。 天空中那诡异的天象,久久不散,虽然昼日光华铺盖,却也没有将那红云天象遮盖。风呼啸狂窜,似发狂了一般。气温更低,街面上洒落下来的水都结成了薄冰。仇九忽然抬头,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了醉乡楼门前,他神色一凝,脑海里便掠过一道身影。 衙门内,王承恩面容憔悴双目通红,满是血丝。 “他怎么说” “赵百户说,职责所系,各为操劳,请千户大人谅解。” 王承恩面容微微一抽,却是没有发火。他摆了下手,道,“本千户知道了,你去!” “是!” 随他一起来的百户这时候走了进来。王承恩瞥了他们一眼,道,“齐名怎么样了” “大夫已经看过,受了内伤,脏腑被重力撞击受损,需要静养时日。” “没想到寒山城局势如此复杂,我们五人,尽有一人昨夜被人所伤。看来,我先前的预判错了!”王承恩叹息道。 “大人,贼人猖狂,要么请求泗水那便协助” 王承恩摇头,道,“泗水那边也出事了,有白莲逆匪妖言惑众,广收门徒,已经有了气候了,那边不可能分出人手给我们。说到底,我们既然来泗水,那么泗水无论烂成什么样子,都要我们自己处理。” 那三名百户面色凝重,都感到了很沉重的压力。 王承恩哑然一笑,道,“不过,说到底我们是官,他们是贼,官何时惧怕贼的!做好手中的事情,到了晚上,可能有得一场腥风血雨!” “大人下令净街,是担心百姓无辜受害” “这么多人聚在寒山城,”王承恩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又似一伙的,本千户看不出他们意图如何,但既暂时看不出他们的敌人是谁,那么本千户不得不怀疑他们的目标是我们府衙。净街,一来少去麻烦,二来直面对手,三来也是为了不让无辜者牵进来。” “小的明白了!” “去,都休息一下,不然连合眼的时间都没有。” “喏!” 距离醉乡楼一条街的地方,仓惶奔跑的人倏然倒在地上,撞在了一个摊子前,摊贩正要大怒,却见到一伙衙役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摊贩急忙撤到一边。那倒地的人忽然弹身而起,一柄大刀贴着胸口劈了出去。寒光如虹,刹那到了衙役面前。一名衙役啊的一声惨叫,倒跌而出,鲜血飞溅在长街上。 杀人了! 四周张望的人立时一哄而散。气势汹汹的衙役吓了一跳,气势骤然一滞。那男子冷冷的盯着他们,手中的刀滴着血。刹那,这人的神色便与先前张皇逃窜的样子截然不同,如换了一个人似的。这人气息冷酷,眸光布满杀气。似乎这人一早便奔着杀人来的。 衙役们本就虚张声势,此时遇到如此狠人,又岂能不惧!正自徘徊犹豫,那男子却是转身,缓缓的朝前面走去。 “这、这他娘的什么人!竟然敢当街杀官差!” “郑头,我们怎么办追不追” 被称为郑头的捕头盯着那人的背影,心中早已是惧意横生,闻言狠狠瞪了说话的那人一眼,咬着嘴唇道,“贼人势大,不必做无谓牺牲,快带上麻二的尸体回去报告大人!” 郑头带着人回到衙门,正要找王承恩汇报的时候,便见到几个人抬着一名男子匆匆跑了进来。 “这是谁啊怎么的啦” “郑捕头,这是王捕头,我们被贼人偷袭,王捕头被那贼人刺了一刀。” “哎呀,这么严重!” “谁说不是呢没想到那‘天一当铺’竟然收藏贼人,往日倒是疏忽了!” 这时候,王承恩穿着飞鱼服走了出来,面色凝肃,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满是锋芒。 “大人!” 王承恩看了一眼那王捕头的伤势,一挥手道,“送去医治,莫要误了时间。” “多谢大人!”两名衙役抬着昏厥的王捕头急忙离去。 王承恩瞥了郑捕头一眼,郑捕头被他看得心里瑟瑟发抖如犯了错似的。王承恩道,“不必担心,你没有趁势追击是对的,我不会罪责于你。贼人猖狂,看来是吃定了我们府衙,你吩咐下去,让大家小心些!” 郑捕头心中酸楚,急忙抱拳道,“多谢大人体谅!” 王承恩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回去看看你姐夫去,郑知府为朝廷为百姓不幸去世,是朝廷损失,不日嘉奖便会下来。” 郑捕头眼眶一红,重重的点了下头。郑知府去世,已有多日,但因为寒山城局势恶化,使得郑知府的尸体一直停在家中,未能发丧,前去吊唁者也甚少,让郑家人心中颇为酸楚不快。郑捕头如今闻言,岂能不感激! “大人若有差遣只管吩咐,郑泰绝不皱皱眉头!” “行,有你这话,我便相信你。去!” “小人告退!” 仇九进入醉乡楼,便有一名年老色衰的女人凑了过来抱着他的手臂不停的抛着媚眼。仇九不加理会,脖子上的痛让他几乎难以冷静思考。楼内有不少人,男人女人,漂亮的丑陋的风流的,不一而足。外面即便是刀山火海,这些人恐怕也是醉生梦死! “有没有新来的姑娘”仇九皱眉问道。 “哎哟,公子,奴家陪您不好吗”那女人娇媚的道。 仇九将一张银票塞在那女人的怀里,道,“给我一间雅间,找个新来的姑娘。” 女子抓着那张银票立时眉开眼笑松开仇九的手臂,咯咯笑道,“公子放心,奴家这就给您安排!” 很快,仇九便来到了一间房间,周遭的喧杂立时消失了。他的神经稍微松懈下来,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浅浅的喝着茶水,他的心却在外面。看眼前的局势,一场狂风暴雨便要来临;可是,究竟回到什么地步,他却预料不到。他所想的,是如何让这把火将洛苍的气焰压下去。可是,洛苍似乎怒了,调集了不少高手汇聚此间,衙门看来掌控不住啊!而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在考虑,自己如何让失衡的天平转过来。 自己孤身一人,又如何来引导呢 门被推开,一个娇俏的女子怯怯的走了进来。仇九抬头望去,不由得有些失望,却又松了口气。他知道那个女子在这里,但是他不知道她现在叫什么名字,而且现在的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那女子微微一福,怯生生的道,“公子,奴婢小荷,特来服侍公子。” “过来陪我喝酒说话。”仇九道。 那女子走了过来,在仇九的身边坐了下来,伸手为仇九倒酒。女子身材娇小,肤色白皙,面容五官匀称细腻,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仇九长得并不英俊,特别是在山上地狱般的生活,更让他的五官显得刚毅,线条明显;但他也不丑,只是绷着脸显得让人难以靠近。 仇九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清淡的酒水便如水一般,没有什么滋味,只是仇九并不在乎。两人坐在那里,谁也不说话,房间内显得无比的冷清。好一会儿,仇九站起身,女子腾的跳了起来似乎要躲避仇九,仇九看着她,女子的面色立时羞红起来。 “你安生坐着,我躺一会儿。” “我、我” 仇九没有理她,自顾的躺在了床上。床榻很软,还很香。仇九不一会儿便睡着了。梦里,他想到了仇十二,想到了那只猴子。他钻进了那口寒潭,飞瀑倾泻而下,发出雷鸣的声音。他在水里睁着眼睛,望着那水泡不断的在眼前浮起。 女子坐在那里,好奇的看着仇九,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然后,仇九的梦里便出现了那被称为剑圣的白衣男人,一剑令天地变色万物萧萧。那是梦幻一般的人物,可就是这样的人物,死在了那座山中。睡梦中的仇九浑身哆嗦,嘴里模糊的不知说着什么。他的脸发烫起来,整个人如在岩浆之中。 女子紧张担心的走过来,凝眸望着他那发烫的脸。她害怕了,踟蹰许久,她掏出自己的帕子,然后沾湿擦拭仇九的脸。仇九忽然抓住了她细细的手臂,女子啊的一声惊叫,便被仇九抱在了怀里。仇九还在哆嗦,嘴唇翕动,整张脸如被烫伤了似的。女子瑟瑟发抖,可是仇九却依然睡着。良久,趴在仇九怀里的女子抬起头,眼睑颤动的望着仇九的脸,渐渐地,她的脸变得绯红。 狂风呼啸,街面上寂寥无人。 一匹马哒哒的走了过来,在马的旁边,是一名披头散发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男子背上背着一柄剑,形容僵硬,气息森冷。他迎风而来,在这无人的大街上默默的行走。 纸片碎屑随着狂风气雾,街道两边的灯笼如那断线的风筝飞了起来。 静默无声的大街,宛若是被人废弃了。 这个人,牵着一匹马,从西门而入,径直朝衙门而来。到了衙门口,他停了下来,盘腿坐在地上。骏马安静的站在那里,一双圆圆的眼睛望着衙门的大门。衙门静悄悄的,大门紧闭,无人看守。这个人便如木桩一般的坐在那里,背上的剑横放在膝盖上。闭目,敛气,狂风在他身边一掠而过。 暗红色的天空,宛若有无数的怨魂在那里挣扎。 在一处阁楼上,一名男子目光一凝,紧紧盯着坐在衙门门口的那人。 “他怎么来了” “听闻剑圣两名真传弟子被斩杀在城门之外,他若是不来,岂不寒了剑圣的心!” “听闻他在闭关,已经好些时候了!” “这是危及剑圣名誉的事情,作为剑圣接班人,他若是不出面,天下人都会唾弃他!” “看来寒山城,将有暴雨来临啊!” “不是暴雨,是暴雪!” 阁楼内的两个人便坐回桌旁,彼此风轻云淡的喝着茶对着弈。满盘棋子,却不分胜负。 “这盘棋看来是继续不下去了,你我相争伴生,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再争一回!迟暮之年,感慨颇深啊!” “人在江湖,不分年岁,想退也退步出去!” “剑圣那小子昔日可没少让我们吃亏,不过现在他陨落了,我们却也高兴不起来。”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即便是对手,也是知己。知己已去,余生茫茫!” “哈,我倒是想着回去颐养天年呢!” “有人来了!” 两人静静的坐在那里,彼此望着对方。耳朵一动,狂风之中的杀意,能被他们清晰感应到。来人的身手不错,差点从他们眼前溜走,两人哑然失笑。 衙门大街两边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道身影。这些身影冷冷的注视着衙门,衣衫猎猎,长发飞舞,那一张张面孔满是肃杀与决绝,宛若金铁铸成似的。 寂静无声的衙门内,王承恩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一只杯子。 面前站着两排的衙役,各自佩刀配弓,一个个面容严肃。 “真是让人感慨啊,堂堂衙门,朝廷机构,竟然让人大白天的给围堵上了!这是讽刺,是威胁,我等这颜面,可还存在啊,为陛下效力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遇见。以前无论是封疆大吏还是王公大臣,拿下的不少,却也没有遇见过如此阵势!难道,真的是天下变了,竟让朝廷的法度与威严,如此不堪竟让宵小鼠辈可以如此目无王法我想,这样的情况是决不允许发生的,想必陛下知晓,定然会龙颜大怒!魑魅魍魉,不躲在阴暗处苟延残喘,邪魅奸人,不在暗处徘徊游荡,是谁给了他们如此胆气,敢在人间横行” 送一松,杯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王承恩站起身,眸光在众衙役身上扫过,然后望着那彤云密布的天空。 “天不藏奸,没有人可以与皇权抗衡,更没有人可以逍遥法度之外为所欲为。即便有,也当一一忝灭!” 呛的声响,刀出鞘,寒光绽放,王承恩面色变得铁青,面目狰狞而杀气腾腾。 “既然他们执意要找死,那我王承恩便成全他们。都给我准备,谁敢踏入衙门重地,立斩不赦!” “喏!” 刀出鞘,弓上弦,一张张面孔,无比的严肃狰狞。刹那间,衙门之内便森然起来,宛若有无数宝器绽放出锋芒。 第五十二章 剑光如虹啸云霄 一双双眼睛注视着衙门。风烈天寒,彤云密布的天空,仿佛要坠落下来。天地,在这一刻如此的模糊。肃杀森严,呼啸的寒风如无数鬼魂挣扎时所汇聚起来的怒吼。 整个寒山城都沉浸在这森冷的寂静中。大街小巷,只有风吹动的纸片碎屑,还有无奈落地的灯笼,在那里翻转。 东城,赵虎拄着刀,静静的站在城墙上,凝眸望着衙门方向。 他见不到衙门那边的场景,更见不到衙门大门前屋檐上那一道道身影。但是,他能感觉到寒山城的危急。风起云涌,杀机四伏。这种感觉,是武者的本能。云层裂开,翻涌出一道道血色的云雾,推拥着朝边缘而去。谁能想到,一抹血色的光焰,便能变换成如此规模。 天降异兆,以证不祥。 赵虎长吸口气,凝重的面庞出现一条条的皱纹。身后的甲士,似乎也感觉到了寒山城的危机,一个个如标枪般站在那里,凝眸远眺。 “父亲,我们真不去援救他们吗”义子赵祯问道。 “去有什么用,”赵虎道。“强敌环伺,我们此去不过是羊入虎口,多添死伤罢了!没用的,凭我们这点人手,跑过去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呢!更何况,衙门可以被击毁,但东城不能。寒山城,总要有还在我们官府手中控制的地域,如此方能挽回点颜面。” 赵祯沉默,抿着嘴,面色显得有些沮丧。他是年轻人,而且在武道上有所成就的年轻人,自然希望能用自己的实力力挽狂澜。只是,很多事情不是他能决定的。赵虎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思,回头望着他。 “年轻人有血性是必须的,但是,在勇毅之前,还有敏锐和决断,不然不过是一介草莽匹夫罢了!”赵虎道。“你的路还很长,以后有的是你立功的机会。北方,多少属于我们的土地被夷狄霸占,至今还不能收回来。这就是你们的机会。” 赵祯收敛神色,强自一笑道,“孩儿谨听父亲教诲。” 赵虎笑了笑,伸手抹了下脸,道,“收好我们自己的地盘,不要让人偷袭了!” “是!” 赵虎大步走入箭楼,坐在了矮几后面,伸手为自己倒上一碗酒,端起酒碗却是凝视着。 “王承恩太过着急了,反而引火烧身,成为了众矢之的。今夜一战,王承恩必败,衙门必破,可是接下来呢朝廷不会将他们严惩,相反,反而会装作宵小作乱,草率了事。江湖,毕竟是一股势力,即便是陛下,也不敢太过严苛,只能采取徐徐图之的方式处置。王承恩,王承恩,锦衣卫的千户太多了,死你一个不多,多你一个不少!你,太短视了!” 说完,他已是仰起脖子,大口将碗中的酒水喝干。 在寒山城的雅叙楼。一群人站在房间内望着衙门方向,准确的说,他们在凝望那坐在地上的男子。男子一动不动,至今已有数个时辰。衙门不开,街面无人,这个人便一动不动宛若进入禅定似得坐在那里。他身旁的那匹马如雕塑似得站着,只是不时甩动着尾巴。 “三爷!” 这群人便是洛苍邀集来的人。他们个个都是江湖中有头脸的人,但却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最初是洛苍的人。 “不要紧,我们做我们的,他做他的。我们现下主要是把被官府抓进去的人救出来,这些人还有用处,不能就这么毁了!”三爷道。 “剑圣弟子,一人当千军万马,真不知道他得了剑圣多少真传”光头男子摸着脑袋叹息道。 “据说,他是最接近剑圣的人。”山羊须男子道。 “此人天资聪颖,自小追随剑圣,十七岁剑术圆满,遍天下同龄几无对手;二十岁据说已是剑术返璞归真,被剑圣多次称赞。”儒雅男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他的剑,重在快,快的超乎人的想象。有人说,他拔剑出剑,不过一念之间,只要他拔剑,对手必死。” “这么厉害!”有人咋舌道。 儒雅男子点头道,“我有幸见过他出手一次,那一次他的对手是泰山王越。王越剑法,天下没人不知,即便是当今圣上,也钦慕他的剑术,有意请他作为太子的武师。可是王越太傲,不慕权势富贵,更不将皇权放在眼里,故此触怒了当今圣上。此人出手,有人说幕后有圣上的意思。那一次,王越使出绝技‘仙经剑术’,却被此人一剑击溃重创,导致王越在泰山自尽。” “说王越傲,”光头男子道。“谁也熬不过剑圣和他的徒弟。无名之所以一开始便针对龙门镖局,很大的原因便是龙门镖局有名,而且龙门镖局威势第一。” “这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儒雅男子道。“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剑圣太傲,使得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也张扬跋扈。龙门镖局出镖,镖必玄物,费用多达十数万。如此傲慢与庞大的收入,自然让人惦记。” “这就是你常说的德不配位”光头男子问道。 儒雅男子微微一怔,既而斥道,“你懂个屁!” 众人莞尔。三爷笑了笑,凝望着坐在地上的男子,道,“当今天下,能有如此修为和心境者,少之又少啊!曾今我们洛苍,势压龙门,可没想到短短几十年,竟然让人夺了风头。看来,传承悠远者,未必便是强者;而势单力薄者,未必不能是豪杰。洛苍,也是需要改革了!” 儒雅男子等人闻言,面露喜色。光头男子道,“三爷,早就等你这句话了!若是有用的着洒家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他娘的,洒家游云多年,早就等着回去了!” “我看你是酒肉吃多了腻了,想着回去净净肠胃罢了!”山羊须笑道。 三爷含笑道,“有你们这态度,我便更有信心了。不用多久的,到时候欢迎你们回来。” “若是如此,洛苍必然更上一层楼!”光头男子道。 此时,天色渐暗,夜色降临。狂风疾啸,满城萧萧。入暮的天空,便如血染了似得,通红刺目,让人心中惴惴。 被夜色笼罩的屋子,众人如蒙上了一层面纱。三爷转身扫了众人一眼,道,“他出手必然无人能挡,到时候官府的主要精力一定是抗衡此人。如此,后衙空虚,无人防守,我们将人救出之后,便回头仔细搜一下,看看能否找到我侄儿的脑袋。” “三爷放心,此事必然马到功成!”众人道。 “那就这样,酉时动手,然后在西城汇合。” “是!” 一盏盏灯笼被挂了起来,如同夜幕里的一只只硕大的眼睛。那暗红的光,潋滟朦胧,给人一种阴森的错觉。便将这寒山城化作了幽冥地府一般。那躲在屋中的人,望着森寂的外面,不由得颤栗起来。 赵虎忽然大步走出箭楼。 “父亲!” “你带一队人去西门。” “西门父亲有何吩咐” “城中宵小甚多,不一定会来搅扰东门,但是他们必然要离开寒山城。寒山城四门,南门和北门不必理会,即便有人防守,也容易让他们窜入山林。唯有西门,一片空旷,你带兵在此伏击,贼人难逃。” 赵祯闻言面露喜色,急忙抱着双拳道,“孩儿领命。” “记住,贼人或许嚣张,但是西门外,必然是你的战场。” “孩儿谨记。” “去!” 赵祯立时清点人马,然后急匆匆的出了城,绕到去了西门。赵虎望着融入夜幕中的赵祯等人,抚摸着下巴,喃喃道,“他狂任他狂,我自有风张,屠刀随我手,屠戮不需忙!”瞬即大笑起来。 黑暗中,仇九睁开了双眼,眼睛如星辰,熠熠闪烁着寒芒。 女子趴在他的身上,已是睡着了。 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双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一片寂静,似乎连醉乡楼的女子与来此潇洒的男人都闭嘴了。漆黑的屋子,弥漫着淡淡的清香,让人遐想。可是,仇九的大脑却异常的清醒,他的神经敏锐的感知着什么。他没有风花雪月的情调,没有玩弄风月的心情,他的神经,每一根都在为生与死绷紧。 脖子针扎似得疼痛,让他越发的清醒与冷静。越是平静,越是危险。他现在便是蛰伏的野兽,等待的或许是时机,或许是陷阱。锋芒,在很多时候需要隐藏。锋芒的毕露,是为了需要的时候。 外面有脚步声,小心翼翼,似乎担心会被人发现一般。 然后,便听到铜盆落地之声,瞬即便传来了男人的斥责之声。 一个女人在那里哭泣,嘤嘤的压抑着,无比的卑微与畏惧。 黑暗中,趴在仇九怀里的女子伸展了下手臂,继续睡着。仇九听着外面女人的哭泣声,思绪微微颤动。门外的声音消失了,很快便传来了隔壁不远处的一间房间的门的闭合声。仇九深吸口气,让自己杂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他的眸光突然一凝,屋顶上有人掠过。那脚步声很轻,轻到如同呼吸。可是仇九知道,那是人踩过屋檐的声音。一个,两个,三个,仇九在心里数着。不过是呼吸的功夫,过去七个人。这些人的身法很厉害,绝不是一般的武者。 仇九阖上双眼,大脑里出现寒山城整个形貌。 却在这个时候,府衙大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寒风袭来,猛然灌入府衙之中。一道身影大步迈了出来,身姿笔挺,神色严厉,如一柄剑,锋芒毕露而沉稳如山岳。身后是森森的刀兵。王承恩站在大门口,眸光冷冷的扫了一眼,然后落在了坐在地上的人身上。 三名穿着飞鱼服的锦衣百户走了出来,站在了王承恩的身后。 坐在地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一刹那,便若是星光射了过来,让人心神为之一颤。男子缓缓起身,旁边的马探过头来,亲昵的摩挲着他那僵硬的脸。男子摸着马的额头,冷眼望着王承恩。 长街静默,萧瑟肃杀。 王承恩开口道,“阁下何人,为何堵我府衙” “龙门韩仓。” “剑圣弟子,不知所为何事” “报仇。” “哦”王承恩冷笑一声,道。“报什么仇为谁报仇” “我的师弟被你们所杀,自然是找你们报仇。”韩仓冷冷的道。 “哦,原来是他们俩啊,没错,却是我锦衣卫所杀。不过,他们二人作奸犯科,在寒山城横行不法,拒不束手就擒,被我们当场格杀。怎么,你韩仓心里没有律法,想要以身犯法吗”王承恩道。 韩仓低垂目光,道,“既然人是你们杀的,那么,我找你们便没有错了。出招!” 王承恩忽然大笑起来,伸手指着韩仓,冷声喝道,“区区山野匹夫,也敢如此狂妄。别说你是什么狗屁剑圣的弟子,即便你就是剑圣,律法之下也容不得你放肆!” 呛的一声龙吟之声,韩仓拔出长剑,剑光似水,寒意冷冽。韩仓面色已是阴沉吓人,一双眼眸满是杀意。龙有逆鳞,触之必死。王承恩说到了剑圣,那一番话贬低了剑圣。而剑圣在韩仓的心里,却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在他这样的人心里,什么律法,什么道德,什么皇权,都不过是眼前的云烟罢了! 所以,韩仓怒了! 韩仓一怒拔剑,剑气纵横数丈,那席卷的狂风瞬息间逆转扑向了王承恩。王承恩面色骤变,身后的三名百户不由得趔趄。王承恩眯着眼睛,一把拔出手中的绣春刀。 “你必死!”韩仓冷声道。 王承恩心中已是动摇,在这样的人面前,言辞是苍白无力的。在知道这个人来到的时候,他心里已是毫无胜算。但是,他除了应对,还能有什么办法。锦衣卫的尊严,是决不允许被践踏的。而他,却又需要傲骨来支撑上升的仕途。 锦衣卫的家法,是无比残酷的。 他曾亲眼看着熟悉的人被活生生打死,面目全非的被挂在千户所的门外。 他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所以他别无选择。从接手寒山城的事情开始,他便已经没有了回路。 所以,韩仓话音一落,王承恩只能咬牙支撑,喝道,“律法森森,该死的是你!”他箭步掠出,一刀划过夜空,破向了韩仓。王承恩身后的三个百户,纷纷扑了上去。 王承恩的武力,在锦衣卫算不上上流,但却绝对可以支撑起他独领一千户所的重担。所以,他的武力不低。他脚法沉稳矫健,一手道法刚猛霸道。刀光所过,气流直冲,夜幕下,刀芒如烟花的绽放。三名百户分立在他的身后两侧,宛若冲阵的猛将。 飞鱼服,绣春刀。多少人的梦靥! 但是此刻,在韩仓的剑光下却是黯然无色。 韩仓不动,眸光却是阴沉如渊,手里的剑森森泛着青色的光芒。 骏马嘶鸣,扬蹄而起。 韩仓便动了。他的身影倏然消失,只剩下一道寒光从天而降。 剑芒疾坠,剑芒铺盖。 王承恩四人只觉得面目一紧,寒风宛若巨浪拍击而来,身体便不受控制的朝后面飞去。他们仰面望着虚空,那彤云密布的夜空,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星光。 暗夜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痴痴地望着夜空中的那抹星光,如痴如醉。 这便是剑圣之力,这便是剑道之势! 可在这璀璨的光幕下,一道道身影却是从黑暗中摸入了衙门的后院。他们悄无声息,形同鬼魅,如入无人之境。 仇九已经从床上起来,从怀里掏出那把菜刀,推开窗户,翻身掠上屋顶。双目一扫,可见到一道道身影蛰伏在四处,但是,他们都被那抹光所吸引。仇九盯着衙门大街上的身影,一咬牙,跺脚飚射而出,宛若利箭,扑向了虚空中如仙的身影。 锦衣卫必败,可他却不能不选择他们。在寒山城中,无论是剑圣的弟子,还是洛苍的势力,说到底他们都是一伙的。而自己作为无名的刺客,跟洛苍这些人绝对是势不两立。所以,他只能选择锦衣卫。锦衣卫是官,他们若是不败,朝廷自然能反手收拾洛苍等势力。 他这是在赌。赌这个风华如剑圣的人会出现剑圣那样的漏洞。 剑圣为何会死,一方面是老鬼的偷袭,另一方面是尊者抓住了他的漏洞。那一剑风华绝代天地变色,万物为之萧瑟。可最后,剑圣死了! 仇九拿自己的命来赌,赌这个剑圣传人会因为自己的突然袭击而破绽大开。 他便如一头野兽,疯狂的朝着锋芒扑去。而他的手里,是一把菜刀。这把菜刀不过是寒山城一个老匠人所铸造。他的身后,是屋宇,是长街,是萧瑟。 他已在那人的三丈以内,身体正在失去力量的平衡开始下坠。 然后,仇九将手中的菜刀扔了出去。菜刀旋转,却在那抹从天而坠的光幕映照下,辉映出清冷的光芒。仇九的身体轰然朝地面砸去。 仇九望着那人,望着那片赤色的天空。 红云翻滚,若巨浪滔天,剑芒中的男子猛然一声长啸,剑势赫然破开。一道飞虹朝着仇九刺去。 第五十三章 剑若有灵遭天忌 “这就是天行九剑中的‘斩天剑典’果然已通剑道,风云变色,可叹,可叹!” “所以说,韩仓是剑圣第二人,除了他,恐怕五百年内再无第三人!” “可笑你我当年与他之争,看来他是留有余地啊!这样一剑,天惊地忌,谁能挡得住!这样的人物,可是一步入虚,睥睨天下苍生啊!难怪他孤傲天下,视权势富贵如无物。任何人到了他这地步,都是如此啊!” “所谓的仙神,大抵如是!” 阁楼里的两人,低声一叹,面色融化在黑暗中,也不知是惊讶、感叹还是挫败。那天空的惊鸿,足以让任何人失色。暗红色的天空,仿佛凝聚的便是一股肃杀的力量,那力量从天而降,如要将大地撕开。天道渺渺,地道苍苍,万物如蝼蚁。 三爷站在屋顶上,眸光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便若是那烟花,彻底为那一抹惊鸿所吸引。他的脸庞,便充斥着一抹崇拜而疯狂的光泽,仿佛那道光,便是他所追逐的大道彼岸,仿佛便是对他一生追求的回应。他几乎要手舞足蹈,几乎要冲上去拥抱。他与其他人不同,他的激动与疯狂,是出自于毕生追求的涌动。武道者,谁不希望能踏破虚空执掌天地,谁不想傲视王侯睥睨天下!可是,所谓的仙神,到底不过是子虚乌有,所谓的踏破虚空,到底不过是武者奢望。而今,韩仓一剑,却是在证明一些玄虚之事的真实存在。 “原来,武者可以达到如此地步!看来所谓的怪力乱谈,也不尽然!” 一道道身影掠入后衙。每个衙门都有暂时拘役嫌犯的地方,只不过不如监牢那般坚固严密。后衙有一排房屋,靠着马厩。天气寒冷,寒风萧萧。黑暗的后衙内,不见人影。那潜行而入的身影,将一个个房门推开,眸光凝视,然后转身去了别处。 很快,这些人搀扶着一个个受过刑的人走了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呵呵,小老弟,别慌,我们是来就你们的。” “救我们” “那是自然,你们为爪牙所害,身为江湖中人总不能见死不救。” “你别骗我们,告诉你们,无论你们是何居心,想要做什么,都别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我们不过是将死之人,已经死了一次,就不怕死第二次。” “哈,有骨气,有胆色,不愧是龙门之人。告诉你们,我们是洛苍邀集的人,特地来寒山城救你们。别废话了,外面可是惊天动地,若是迟了,怕会生出其他变故来!” “洛苍” “洛苍” 一个光头抹了一把自己的脑袋,忽然恼怒的道,“都别废话了!”一把将身侧的人驮了起来,“快走!” 他们动作很快,一溜烟便从衙门掠出来,朝着西城而去。西城,一片寂静,暗影沉沉,见不到人影。甚至连守门的衙役也不知躲哪偷懒去了。只是天空赤色,风云变色。一抹剑光从天而降,宛若彗星坠地。这群人飞一般的来到城门下,有人拔开门栓,一侧城门被推了开来。瞬即他们窜了出去。 大地寂静,万物萧瑟。无星光的天地,笼罩在厚重的苍寂中。 却在这时,哒哒的马蹄声在前方响起。这群人倏然止住脚步。 “有埋伏!”光头叫道。 一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缓缓朝这边走来,一摇一晃,冷冽森然。这人甲胄在身,手里握着一杆长枪,枪尖寒芒,森森瑟瑟。 “游骑营的人!”被光头驮着的男子叫道。 “住嘴!”光头恼怒道,却是盯着那持枪小将。身边的人面露疑色。没想到寒山城的游骑营会预先守在这里,看来早已洞察到什么。不过,这些人到底是老江湖,身经百战,阅历丰厚,自然不会被眼前的变故慌了手脚。儒雅男子摸了摸下巴。 “看来只能硬闯了,就不知道我们这些过时的家伙,可还有一战之力!” “嘿嘿,早说嘛,洒家可是安耐不住了!瞧那小家伙,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不稍加教训,日后岂不是翻了天了!你给洒家下来,别他娘的一副送葬脸,晦气!” 光头男子撸起袖子,扭了扭脖子,一步步朝前面走去。 “喂,你是何人深更半夜不回家睡觉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那持枪男子冷然一笑,道,“大胆狂徒,横行寒山城,劫掠府衙,如今竟敢大摇大摆质问本将,只是无法无天!如尔等草莽,当予以严惩。” “呵,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玩意儿,还敢教训洒家,反了你了!既然你家人不在乎你,那便让洒家教训教训你!”说话间,光头已是一掠而出,一记长拳轰然砸向持枪男子。持枪男子冷冷盯着他,手中的长枪却是一转,然后骏马嘶鸣,扬蹄而起,一点寒光刹那到了光头男子的面前。光头男子眸光一凝,忽然叫道,“是你这小兔崽子!” “呵,上次让你溜了,这次可没那么好的机会!死来!” 长枪舞动,狂风四起。但见到寒芒闪烁,宛若毒蛇吐信。光头男子腾挪闪跃,一时狼狈。身后人群中一人忽然冲了过来。 “华僧,丢人现眼!” “你他娘的谁啊,竟敢教训洒家!” 光头矮身一躲,抬头望去,便见到山羊须出现在身边。山羊须手持一杆烟枪,烟枪斜划,从枪尖掠过,然后重重的敲击在枪杆上。持枪男子手臂一沉,猛喝一声,将枪回缩,瞬时又刺了过来。山羊须暗叫不好,急忙闪身后撤。枪尖刺在地上,猛然上挑,带起一片积雪和尘土,纷扬横过光头的视野。光头扭身一翻,腾身而起,一拳轰响了持枪男子的面颊。 坐下骏马忽然箭步而出,使得持枪男子避开了光头的一击,却是凶然撞向了山羊须。山羊须大惊失色,叫骂道,“死贼秃,你害我!”却是猛然驻足,沉腰吸气,运气灌于双臂,大喝一声,双掌拍向了奔腾而来的骏马。 啪的一声,枪芒掠过,山羊须在那骏马撞来的刹那,整个人倒飞出去,发出痛楚的喊叫。光头呆了一呆,一跺脚,气急败坏的朝着持枪男子的身后扑去。 “给洒家下来!” 光头双拳击打在骏马的臀上,骏马吃疼,后半身重重的坠地,身体滑行。持枪男子飞身落地,反手一枪刺了过去。光头近身,双掌一错,扣住枪杆,然后滑行而上,怒骂道,“你个黄毛小儿,也敢在洒家面前卖弄,今日便教训你!”他撤开双掌,一记开碑裂石手已是汹汹而来。持枪男子神色不变,只是灵巧避开,一枪横扫。 砰的一声,光头啊的惨叫着飞了出去。 “此人厉害,大家一起上!”儒雅男子眸光一凝,喝道。 瞬时间,一道道身影扑向了持枪男子。持枪男子凛然而立,一手放在嘴边,忽然发出一声疾啸。刹那,无数身影纵马狂奔而来。甲胄森森,刀兵猎猎。儒雅男子等人见状已是眉头紧蹙,却又无可奈何。 “拿下他!” 一时间,风云激荡,骏马嘶鸣,刀光剑影,穿梭不定。 一道道身影飞跌而出,一匹匹骏马嘶鸣远去。 持枪男子忽然长身而起,气势如虹,一枪冲天而落,宛若要将大地击沉。 “宵小作死,杀!” 轰的一声,长枪重重的砸在了地上,猛然间大地一颤,几道身影飘了起来。持枪男子纵身一扑,手中长枪或扎或刺或扫或崩,灵敏机巧,势大力沉,一时间几乎无人可以近身。儒雅男子等人面色变得阴沉,如此年轻小将,却有如此本事,实在出乎他们的预料。眼见着天色越明,心中便越发的焦急。如他们所为,肯定是越快越好,拖得越久,便如窃贼得了宝物一般,让人心惊。 光头摸着腹部,咬牙切齿的扑了上来。如此狼狈已是让他威严扫地,日后传扬出去,他岂能再如以前一般自在。想念间,他便发了狂。一拳紧似一拳,一拳快过一拳,拳拳击打,空气震荡。这便是少林拳的厉害。但见得拳影错落,重叠如障,让人眼花缭乱。 一名名兵士便在那凶猛的拳风之下倒地。 持枪男子赫然转身,一枪斜挑,瞬即朝着光头男子而去。 长枪在光头男子拳头前落下,瞬即一崩,弹跳而起。光头男子胸前吃疼,枪尖从胸口滑过,撕开了衣服,割伤了皮肤。枪尖带血,光头男子已是斜身扑来,一拳轰鸣。持枪男子急忙将长枪一撤,仰身跪地,滑行避开了光头男子,瞬即就地一滚,一枪贴着地面轰然扫过。 砰的一声,光头男子腿部被击,啊的一声滚落在地。 “小心!”儒雅男子一步掠来,单手拍出,将持枪男子避退,反手将光头男子提了起来。“怎么样” “直娘贼,洒家腿断了!”光头叫嚷道。 “此人厉害,不能耽搁,快想办法离开这里。”儒雅男子说话间已是一个跳跃,从持枪男子头顶掠过,瞬即反手一掌拍了下来。持枪男子挺身而起,长枪横在面前,儒雅男子一掌拍在长枪上,长枪立时往下一压,持枪男子双目怒睁,吆喝一声,奋力一推,儒雅男子立时在空中翻身,随即落在地上。 “如何称呼”儒雅男子眸光凛冽的喝道。 “寒山城游骑营赵祯!”持枪男子喝道。 “好本事!”儒雅男子说话间已是脚步一点,飞快的扑了过来。持枪男子面色肃然,迎着儒雅男子便是一枪刺去。双方交错而过,不分上下。转瞬间,两人近身格斗百余招。持枪男子滑行数步,猛然一记回头望月,枪芒一颤,枪身如苍龙出水,疾啸而来。儒雅男子不敢分神,一臂横档,一掌从手臂下穿过。 砰的一声,儒雅男子和持枪男子各自身形一晃,纷纷朝后面退了几步。 “走了!”光头男子忽然大声喝道。此时,他们这些人竟然夺来了军马,身在马背上。儒雅男子耳朵一动,飞身而起,坐在了光头男子的身后。光头男子重重的在马腹下踹了一脚,吆喝道,“驾!” 地面一片狼藉,不知多少穿着甲胄的兵士躺在地上呻吟。 持枪男子面色一沉,一步跨了出去,抓着长枪奋力一掷,“哪里走!” 长枪破啸,迅猛疾驰。儒雅男子回头扫了一眼,面色变得越发难看。却在这时,一人忽然飞身而起,挡在了儒雅男子的身后,双臂一错,一柄宣花大斧朝着那长枪劈了过去。长枪嗡的一声刺在了斧头的刃上,咯嘣的声响,斧头竟然崩裂。持斧头的男子暗叫不妙,便要折身后退,但那长枪却突然刺碎斧头,余威不减的朝着他胸口刺来。 “完了!” 噗的一声,长枪从男子胸口刺入,迅疾从后背\飞出。 “钱老二!” 有人厉声喊道。可是,那人已是落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快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儒雅男子厉声喝道,心中却是无比的憋屈。纵横江湖数十载,何时狼狈如此!而对方竟然不过是一介黄口小儿!可是,憋屈归憋屈,他却不会失了理智。刹那间,十几匹军马驮着他们飞驰而去,消失在莽莽夜色之中。 持枪男子到得被他一枪刺死的男子面前,冷冷瞥了一眼,然后大步迈去,伸手拔出刺入地面的长枪。枪身染血,杀意浓郁。他回头望去,只见到城内的空中,肃杀森森。 嗖——砰—— 一支烟花,在西城门外十余里的地方,突然冲天而起,在夜空下炸裂。 城内,三爷望着那朵渐渐消散的烟花,淡然一笑,道,“看来他们是成了!” 菜刀劈入那片光芒之中,便消失了身影。仇九落在地上,双目紧紧望着上空。那从天而降的光芒竟然裂开,一道飞虹朝着他砸来。仇九头痛欲裂,脖颈如被无数蚂蚁啃食一般。大脑眩晕,体内气流散乱,他的身体没了丝毫的力气。眼见着那飞虹便要落下,忽然赤色夜空出现一道银光。 那光撕开云层,刺向大地,然后化作无数的丝缕。 轰! 雷鸣,震天动地。 一道让天地变色的电光,刹那间吞噬了无数丝缕,朝着空中的韩仓而去。韩仓已经从光幕中显现出身影,苍白的面色,满是杀机,一双眼眸充满着愤怒与仇恨。仇九打断了他的计划,将他的剑招击溃,耗费了他无数的真气。他恨,而且暴怒。可这时,天降惊雷,电光如虹。 韩仓仰天长啸,猛然间身影落在地上,一剑刺向仇九的胸口。 仇九避无可避,忽然一道寒芒朝着韩仓飞来。韩仓回首一剑斩了过去。铛的一声,飞来的寒光立时被斩断,剑芒余威不减,朝着王承恩飞去。 “大人,小心!” 蓬头垢面的王承恩死里逃生,出手帮了仇九一下,却眼看着便要被韩仓的剑芒击中,在他不远处的一名百户大喊一声,忽然扑身挡在了他的面前。王承恩呆了一呆,立时见到面前的人软软的倒在了地上,胸前一片模糊,满是血肉。王承恩大脑一片空白,如失魂一般的呆若木鸡,只见这眼前的百户睁着双眼望着他。 “你们都得死,都得死!没有谁能亵渎剑圣的名誉,没有谁敢在斩天剑典之下苟活!死,死,死!” 韩仓状若癫狂,披头散发,双眸赤红。他忽然一手握剑猛然一划,鲜血染红了剑刃。他长啸一声,长剑刺向苍穹。便见到赤色天空云层翻滚,宛若无数的鬼魂在那里挣扎尖叫。但是,雷霆威严,电光凝聚。刹那,一道可怕的光柱,在雷霆的震怒之下,轰然刺向大地。 天光闪耀,大地苍茫。一道道身影,呆若木鸡的望着,这一刻,颠覆了他们以往的认知。 在阁楼的两人老脸呆滞,嘴里无意识的念着什么。 三爷衣衫猎猎,那天光让他整个人都模糊了。他喃喃道,“岂能如此!岂能如此!一剑通天,万物臣服,天道嫉妒,煌煌之威!人力,岂能强大至此!” 仇九的身体飞了起来,在半空中旋转。韩仓一剑将他卷了起来,瞬即箭步到了仇九身前。仇九睁着眼眸,淡淡的望着韩仓那狰狞的面孔。仇九并不畏惧,在自己孱弱的时候他尚且见过真正发威的剑圣,何况此时的自己,此时的剑圣弟子!他的眸光从韩仓身上掠过,望着急速坠落下来的那天光,心里一阵迷茫。 生与死,在这一刻变得无关重要。 那么,什么才是重要的仇十二,小猴子,小花他想起小花,想起那个在青楼里绝望的女子。他忽然闭上眼睛,如等待着末日降临的囚徒。他认命了,渐渐地发觉,自己理他们越来越远。这也是,他为何不敢去找那女子的原因。自己太脏了! 轰! 雷霆降落,白光横扫。两道身影跌飞而起,如那光焰之中的草芥。气浪呼啸,在茫茫光焰之中,街道、衙门、屋宇,仿佛都在扭曲。仇九睁着眼眸,在空茫茫的视野中,有一道寒芒,翻转着朝他落去。他无意识的伸出手将它握住,然后狠狠的朝那虚无砍了下去。 第五十四章 乱影纷纷暴雪临 三爷眸光倏然一凝,顿时从屋檐上飞了出去。人一动,剑光横,杀机铺展。几乎同时,那在远近屋顶上的身影,也是纷纷扑了过来。 气氛骤然一凝。 那横扫而出的气浪,那茫茫的天光,却已是到了退散之时。 阁楼上的两个人互相对望一眼,长叹一声,袖手一甩,阁楼立时爆碎,两人联袂而出,宛若仙神临世。袍袖一卷,空气如被他们拽住似的,瞬间他们便到了虚空之中。 仇九眸光涣散,那一刀砍下,便有什么东西应声而断。 仇九落地,重重的砸在了青石街面上。地砖咔擦一声破碎,他的身下,出现一道丈许宽阔的凹槽。一把闪着清幽光芒的菜刀当啷落在边上,刀身带血,无比的鲜艳。 三爷一剑横空,剑气汹汹,震荡数丈虚空。他旋身而立,一手拽住了断壁的韩仓,低头扫了一眼,只见到韩仓气息孱弱面无人色,一双眸子睁着却没有光芒。心中一叹,韩仓旋身掠向远处。 一道道身影落地旋即飞腾起来,刀兵光寒,锋芒百丈。 两位从阁楼掠出的人身上散发出逼人的气势,一人眼盯着砸落在地的仇九,一人却是朝三爷望去。 “绝不能让人把他带走!你去拦住他,我把那小子带上!嘿,堂堂剑圣传人被人用菜刀破法击败,传出去谁能相信!到时候,剑圣名誉恐怕要一落千丈了!” “罢了,这是我们欠他的,我们不做,谁来为他撑着那点面子!小心点!” 一人朝仇九落去,一人倏忽间到了三爷的面前。 仇九睁眼望着天空,可任却已经昏厥。 那人如一阵疾风到了仇九身前,便要伸手抓住他的衣服将他拽起。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猛然窜了过来,一拳轰向那人。那人大吃一惊,急忙回首一掌迎过去。砰的一声,那人急速退飞,重重的撞在了一间店铺上,门窗破碎,砖石横飞。而突然窜出来的人却只是趔趄两步,转身便将仇九提起,一个箭步窜入了边上的一条巷子。 “高手!” 从碎屑中爬起来的人吐了一口满是灰尘和血的唾沫跳了出来,却是再不见那个人,更不见仇九的身影。他攥起拳头,满是皱纹的面皮不由得绷紧。 “来无影去无踪,身法诡异矫健,一拳之力能崩山岳,好厉害的存在!” 空中,三爷一个旋身,抱着韩仓朝地面落下。老人忽然欺身而来,一掌扣向三爷。三爷急忙旋身,脚步踉跄,一剑转动,剑光流转,剑影重叠。那人脚步一扣,突然到了三爷的身侧,三爷大吃一惊,急忙侧身一剑刺了过去。剑嗡的一声,便被老人双掌夹住。 “小家伙,知道你没有恶意,但是韩仓不能被你带走!” “你是什么人” “嘿嘿,你只要知道不是你的敌人就行!” 老人话音一落,双掌一错,长剑咔擦的一声断为数截。瞬息间,老人已是扣住了三爷的手腕,将手一沉,将三爷半边身子拉的歪斜下来。只是呼吸功夫,老人已是拽住韩仓的衣领将他从三爷的手中抢了过来。旋身一退,三爷跌坐在地,老人已是在百步之外。 “怎么样我这边可以了!”老人朝同伴喊道。 老人的同伴灰头土脸,一看便是失败了,这让他大为吃惊。 “怎么回事” “有个高手突然出现,硬生生挡了一拳,人被他带走了!” 老人眉头紧皱,道,“寒山城果然藏龙卧虎,不过,韩仓小子情况不妙,这里不是我们久待之地。再者,此间也没我们两个老头子什么事。走!” 同伴虽然不悦,却知道老人说的有道理,跺了跺脚,他掠到了老人的身侧。 “走!” 两人如一阵旋风,倏然融入了那渐明的天色之中。 三爷咬着牙一拳砸在了地上。可这时候,一道道身影朝他扑了过来。这些人蒙着脸,不知道是什么人。三爷腾身而起,一拳朝着最近的人砸了过去。他心中有气,而且这些人动作不善,他自然要拿他们撒气。只见得拳风疾啸,那黑衣人却是将头一偏,一剑森森提起,横断三爷的手腕。三爷急忙缩手,飞脚踹向对方的咽喉。黑衣人反应极快,不等三爷的脚到自己的肩膀处,他已是一臂格挡,一剑圈扎。 寒山城,西,又一道烟花腾空而起。 三爷被黑衣人缠住,彼此不分上下。忽然,一人如猛虎一般到了近前,一拳砸在了黑衣人的脸上。黑衣人躲避不及,被重重砸落在地,滑地而出。 “我们走,这些人是锦衣卫!” 三爷还未反应过来,来人已是抓住他的手臂拖着他腾空一掠,落在了十余丈外的屋檐上,瞬即朝西面而去。 “大哥!” “华僧他们得手了,但是出城遇到了阻碍,我们必须速速赶过去,别让人抄了我们的退路。” “那小种的脑袋呢” “此事,以后再说。” 东城,赵虎忽然拔出佩剑,眼眸灼灼的喝道,“贼势虽大,但到底为贼,我们上承天命,为官为正,岂能任由贼人欺压。今发我令,擒贼,平乱,止暴,安民!” “杀!” 潮水般的兵勇,倏忽间从东城四处涌了出来,齐刷刷的奔向了西门。 一剑忽然站在了三爷两人的面前,三爷两人急忙刹住脚步,便见到两名黑衣人眸光冷酷的盯着他们。剑光森寒,剑气逼人。三爷的大哥长叹一声,道,“我们惹上麻烦了!” 三爷舔了舔嘴唇,冷笑道,“怕什么,不过是争一条生路罢了!” 两人突然揉身而出,一拳一掌,破啸虚空。身下的屋顶,哗啦啦破碎,屋内之人发出惊恐的尖叫。那两名黑衣人长剑一阵,迎面而来。刹那间,四道身影交错辉映,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赤色天空,忽然洋洋洒洒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这雪花宛若花瓣,密密麻麻当空飞舞。 严寒,已让寒山城如结上了厚厚的冰层,四下里映衬出冷冽的光芒。 朦胧的视野,纷扬的雪花。三爷并指如剑,一掌削下,黑衣人反手横档,两人闷哼一声,瞬即拳掌交击,刚猛硬碰。两人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彼此无论身影、掌影皆化为朦胧一片,只听得那拳掌交击的闷响。哗啦的一声脆响,黑衣人倏然往后退了几步,脚下,瓦片尽皆飞落,只剩下一条条的木板。长剑颤抖,黑衣人胸口起伏。激烈的打斗,让双方都消耗了大量的气力。 三爷喘着气,脸上的汗水无声的淌落下来。彼此冷眼盯着,犹如猛兽相持,只等着最后的结果。一旁,三爷的大哥袍袖猛然一张,无数的牛毛般的锋利细针飞了出去。前面的黑衣人就地一滚,整个身体倏然坠落下去。木板咔擦作响,屋内传来女人的尖叫。三爷的大哥缩手反身,一个箭步朝着另一个黑衣人扑去。三爷嘿的一声冷笑,腾身而起,一拳从天砸下。黑衣人两面受夹,却是不慌,长剑竖起,一手按在剑锷上,双眸骤然怒睁。 地面,王承恩噗通一声跪在了尸体前。两名受伤的百户急忙跑了过来。 “大人!” 王承恩回头呆呆的望着他们,三人虽然活着,却都是一身狼狈。在破败的府衙里面,衙役们惊慌的看着他们,握着兵刃的手瑟瑟发抖。王承恩深吸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在一人的搀扶下,眸光敛聚,狠狠的盯着那乱影一般的陌生黑衣人。 “杀!” 这些服饰各异的黑衣人不知来自何处所为何事,却是如风雨天里的蚱蜢,四处乱窜。他们彼此攻击,出手狠辣,似乎只是为了杀伐,或者为了将寒山城搅乱。 王承恩一声怒吼,衙门内的衙役们纷纷扑了出来。刀兵高举,箭矢风张。王承恩抓起地上的一柄刀,叠步冲了出去。那两名百户虽然心有余悸,但是见到王承恩那疯狂的样子,却也是鼓起勇气冲了过去。 雪越下越大,顷刻便将寒山城覆盖,如给其披上了一层丧衣。 迷蒙风雪,却注定是一个无人能够入眠的夜晚。 无论大家还是小家,都睁着眼睛惊恐的倾听着外面的声音。 或许,许多人在祈祷着,祈祷着黑夜的过去,黎明的到来。黎明到来,或许便能够平静下来。 正如一个人做噩梦,只希望梦醒,一切恢复正常。 黑衣人从屋顶上跌落下去,三爷和他大哥不敢逗留,急忙朝前方掠去。两名黑衣人从地面飞起,但此时三爷两人已在百丈之外。都是高手,速度绝非等闲所比。两名黑衣人互相对望一眼,便撕下脸上的脸巾,露出各自的面目来。 两人回头望去,衙役和黑衣人,不管黑衣人分属谁人,却都是纠缠在一起。两人冷哼一声,飞身落在地上,各自掏出腰间的腰牌,高举在前。 “锦衣卫督抚,千户王承恩何在” “东厂厂督,寒山城游骑营赵虎何在” 漆黑的巷子,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一个苍老的身影抱着一个昏厥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的朝前掠去。地面的雪越来越厚,留下了一行或轻或重的脚印。当他们到一处铁匠铺的时候,老人便抱着人窜了进去。 只听得漆黑的屋子叮当作响,很快老人便背着人窜了出来。 雪越来越大,整个天空由赤色变为了灰色。层云凝聚,那扇大开的虚无的门,如被关上了。 这个老人动作敏捷,似乎对寒山城了如指掌。他从一条条巷子跑过,很快便到了东城。东城的守兵不见了,只剩下几个衙役在那里看守。老人瞅着一道豁口忽然纵身而起,一掌按在城墙上,然后翻身到了城外。城外一片空茫,雪已经覆盖了整个大地。 三爷两人到得一处山上,却见到光头等人身上挂彩。三爷眉头一挑,问道,“怎么回事” 光头抓了抓脑袋,道,“我们在城外遇袭,来到山上又被一群黑衣人攻击,他娘的,差点挂了!” 三爷扫了一眼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了儒雅男子身上。儒雅男子盘腿坐在地上,面色苍白,气息成雾。他快步走了过去,蹲身问道,“千胜先生怎么样了哪里受伤了” 一旁的一名男子急忙拉着三爷的手臂,道,“有个老头发了疯,像条狗一样要置我们死地,若非千胜一剑破了他的法门,我们就见不到三爷你了!” “黑衣人老头”三爷的大哥皱着眉头道,“难道不是官府的人” “不像,”光头摇头道。“看上去跟我们有仇似的。” 三爷站起身,长叹口气道,“大家没事就好,不然可就愧对大家了!” “三爷什么话,都是为了洛苍,只要能用得上我们这些老家伙就行!”光头拍拍脑袋叫嚷道。 三爷和他大哥苦涩一笑,彼此望了一眼,眼中满是欣慰, 三爷的大哥道,“此地不宜久留,没想到朝廷竟然派出了京中的厂卫,看来对寒山城颇为震怒。一段时间内,想来是风声鹤唳!我们也得休整一段时日,不然疲于奔命,容易让人趁机偷袭。” “我们随堂主回去!”山羊须等人道。 三爷仰望天空,望着那纷扬的雪花,心中颇为遗憾。没想到到手的东西竟然被人强行夺去,所作希冀,终成一场空啊! “对了大哥,那两个老人你认识吗” 三爷的大哥呆了一下,道,“看着有点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要么是龙门的人,要么是龙门的仇家。我只希望那韩仓不要就这么死了,不然,可就是全天下的损失了啊!”三爷惋惜的道。 三爷的大哥摸了摸下巴,眸光一闪道,“我想应该不会,如此英才人物,岂能如此轻易就死掉。三弟日后有的是机会与那韩仓切磋,不必懊恼。” “希望如此!” 却在泗水附近的一个山坡上。一名赤着上身断了一臂的男子闭目坐在地上,他的身前身后各有一名老人单掌摁在他的身上。但见得气雾从三人头顶飘起,萦绕在三人的身上。 狂风疾啸,大雪纷飞。冰冻三尺,天地封冻。赤身男子面色灰白气若游丝,左臂的断口还在渗着血,虽然已是凝固了许多,却也森森的瘆人。许久,两名老人缓缓撤去手掌,各自运息调理,缓缓睁开双眼。 “总算是压制住了他的真气,不然这小子可就完蛋了!” “这家伙可真是个怪物,如此充沛精纯的真气,我们这样的老家伙还没有凝练出来,他倒好,居然如汪洋大海。” “可惜此次对他打击过大,还不知道这小子能不能走出阴影。” “武道在心,心如不宁,何以成就大道!这个,就要看他自己了。我们两个糟老头子,总算是对得住那个混账东西!” 前面的老人望着男子的断臂,眸光锐利深邃,叹息道,“那小子的刀可真够锋利的,居然破开了他的护体神功,硬生生的剁下了他的臂膀。看来那小子也不是简单的人物。只可惜,到底让人把他抢走了,不然可值得拷打一番。” “得了,如今的寒山城乱糟糟的,恐怕连皇帝也是惊动了!朝中可不乏大人物,你我山野之人,卷入其中,岂不是找死!” “呵,只是好奇那小子的身份罢了!” 一缕炊烟从河岸边上的草屋升腾起来。荒草摇曳,雪地千里。草屋落在已经封冻的河岸上,周边满是枯黄的茅草。天光大亮,四下里风声肆意。 草屋简陋,光线昏暗。可见到一张破旧的木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人面色通红,大汗淋漓,紧咬着牙关,面上露出痛苦狰狞之色。 离着床不远的地方,有个苍老的身影蹲在地上,伸手拨着炉子里的火。炉子上放着一个壶,壶里沸腾,蒸汽弥漫,散发出苦涩浓郁的味道。老人咳嗽了一声,站起身将水壶提了起来,然后来到了破桌前,将壶里的汤汁倒在一个破碗内。 汤汁乌黑,苦味扑鼻。 随后老人来到了床前,坐在床边,一手将床上昏厥的男子扶起来,小心的将那粘稠的汤汁倒入昏厥男子的口中。 四下森寂,简陋的草屋却生出了丝丝的暖意。老人将男子放下,给他捏上被子,然后缓缓来到门边,蹲在地上,眸光悠悠的望着外面的世界。 第五十五章 江湖风雨不曾休 山巅,大雪,银装素裹,万物沉沉。 “你们不用为我操心了,即便你们每日陪着我,也不能开解我心中的结。我知道自己的心结是什么,但是现在,我只想在这里平静一段时间,至于别的,暂时不要提了!” “哎呀,小仓啊,我们这不也是为你好嘛!虽然我们两个老头子没你师傅那个本事,到有人在旁边说说话互相有个照应,也是好的嘛!而且,现在我们也没什么事,江湖又这么乱,你怎么忍心让我们离开呢!小仓啊,武道一事,可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来,有的时候经历点挫折,也是好的。所谓百炼成钢,才能锻造出最好的利刃来,武道也是如此,不经历风雨,怎见得彩虹,是不是” “前辈金石之言,韩仓铭记在心,只是,两位前辈在侧,韩仓心绪难平,还请两位前辈见谅。” “唉,小仓啊!” “算了,别说了!” 两个老人从韩仓身后走了开来。群山连绵,飞雪皑皑,雾气缭绕。韩仓身体已经恢复不少,只是沉默寡言,似乎还未走出寒山城的阴影。两个老人也没办法,所谓心疾需心药医,他们即便手段再如何,也没有开解韩仓心疾的办法。 “算了,”灰装老人道。“他说的有道理,我们在这里,有的时候确实会让他难以从寒山城的事件中走出来,反而让他心绪更加低弱。现在他身体恢复,即便修为跌落许多,自保总是有的。” “这个道理我岂能不明白,”白装老人道。“只是我担心这小子想不开作出傻事来。剑圣那家伙虽然与我们没多少交情,但是一代天骄陨落,若是其弟子也出事,总是让人扼腕叹息的。” “其实你是糊涂!”灰装老人道。“一个比肩剑圣的人,又不是小孩子,心境岂能那么软弱,能成就如此修为者,哪一个不是心智如磐石,坚不可摧的!” “那你说怎么办”白装老人叹息道。“他说让我们离开,我们就真的离开” “怕什么,”灰装老人含笑道。“反正木鱼山离这里又不远,我们时不时过来瞅瞅,他还能赶我们走” 白装老人想了想,点头笑道,“还是你想得开。好,那我们就去木鱼山。” “成了,正好我那里还有几坛好酒,倒是便宜了你了!”灰装老人道。 “哈,你是孤家寡人,有美酒又如何倒是我去了,让你那茅庐增添了不少风色!”白装老人哈哈一笑。两人便结伴下山去,渐渐的消失在白茫茫的山地上,只剩下一棵棵青松在积雪中伫立。 韩仓望着那脚印,眸光灰暗,面色惨淡,抬头望着灰沉的天空,嘴唇翕动,右手舒展,却是轻轻的颤抖着。他的内心,昼夜搅扰着一个梦,一个将他从辉煌中击落下来的梦。这个梦纠缠着他,让他痛不欲生心神不宁。 他长叹一声,颓然坐在雪地上,眸光散淡的望着天地。 现在的他,心中无剑,道心破碎。 他只是一个凡人,一个甚至连剑都不敢再碰的凡人。 寒山城,府衙。 经过一段时间,那场可怕的骚乱,似乎已从百姓心中淡化了。街道巷陌,昼夜人来人往,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寒山城内的血,也已被那场大雪给吞噬掉了。大雪持续多日,直到数天前才停下来。经过寒山城内居民的清扫,街道屋顶上的雪已经被清了不少,城内只有寥寥地方因为无人居住而还保留着暴雪的痕迹。 王承恩坐在椅子上,赵虎坐在他对面。两人均被朝廷申斥,被罚奉一年。虽然没有降职,却也为他们的仕途添上了灰暗的一笔。锦衣卫督抚和东厂厂督分别对寒山城卫所和游骑营进行了整顿,之后宣读了旨意,下达了上面对寒山城的意思,随后才离开寒山城。 “上面的意思是让你我合作,”王承恩抬起头道。“这正合我的意思。寒山城的风波,让陛下深刻认识到江湖的力量以及这股力量不被控制的可怕。这些人,向来视法度如无物,杀人越货,无所不为,而地方官府却因为力量手段的薄弱,而对这些人无可奈何!郑知府还算好的,只是可惜了!” “厂卫虽然不如一家,”赵虎淡淡的道。“但既然上面下达了这个旨意,你放心,我游骑营会全力配合你的。” “你那个义子调到京城了”王承恩忽然问道。 赵虎道,“那是他的本事,以一人之力能让宵小畏惧,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心里很得意!”王承恩淡淡笑道。“可想过请客庆祝一下” 赵虎挑了挑眉头,道,“我请你,你会来” “哈!”王承恩道。“有人请客,傻子才不去!只可惜没人请啊!” 赵虎站起身摸着下巴,忽然大笑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份请帖扔到王承恩旁边的桌子上。 “就等你这句话,悦来楼,正宗川菜,明日申时,恭候大驾!” 王承恩看也未看那请柬,道,“点好好酒好菜来,不然掀了你的桌子。” 赵虎仰头大笑,大步走出了花厅。在外面等候的兵士,便随在他的身后离开了衙门。 锦衣卫和东厂是不能兼任地方政务的,但因为寒山城的特殊,加之知府被贼人所害,所以上面便传达了让王承恩兼任寒山城政务、赵虎兼任刑部房和兵部房的事物,也就是锦衣卫和东厂联合执政。 赵虎离开后,三名锦衣卫百户走了进来。这三人是一直跟随王承恩的,只可惜有一人在寒山城风波中丧命牺牲了。王承恩见到他们,微微摆手让他们坐下。 “刘虎的家人怎么样,可缺吃穿用度”王承恩问道。 “大人,我们已送去一千两银子,刘虎家中暂时不缺什么。”齐名道。“只是,他的弟弟却是一直吵着要为他哥哥报仇,着实让人头疼。” “刘虎的弟弟”王承恩想了想,道,“是一个秀才!” “大人没记错,确实是秀才。”齐名道。“刘虎和他弟弟从小是孤儿,两兄弟苦日子里熬过来,刘虎甚为看重这个弟弟,平日里省吃俭用供他读书,指望他能科举夺魁,光耀门楣。” “明年便是府试了!告诉他,好好备考,别的事情不要他操心,若是敢不听话,诏狱便是他的归宿!” 齐名三人莞尔一笑。齐名道,“我会警告他。” “行了,你们三人整饬一下三班,该添人的添,该裁减的减,我虽然被罚了奉银,但是上面却又拨了不少款下来,足够让寒山城府衙焕然一笑的。” “大人这是武官转为文官了,可喜可贺!”齐名三人笑道。 “贫嘴!”王承恩淡然一笑道。“得了,知道你们惦记着酒席,正好明日有个傻子请客,明日不醉不归!” “那可是好事,”齐名拍着手掌道。“有冤大头请客,这一日便得饿着肚子为明日准备了!” 四人说笑着,见见到了晌午。王承恩起身道,“你们都去,晚上去我那喝酒。” “知道了,大人!” 大雪封路,来的不能来,去的不能去。别看寒山城热闹,寒山城外却是飞鸟不见走兽无踪,渺渺平原,却是没有一道身影。不过,在寒山城外的江河的案上,却是有一处茅屋。茅屋低小,如平常的鸭棚似的。 烟雾缭绕,天地茫茫。 有人出现在门外,老匠人打开门,见到来人只是点了下头。 “他怎么样了” “高烧不退,一直迷糊着,未能清醒。” “上面很看好他,寒山城的事他办的很好,会有奖励给他。” “只是他的伤势,却是让人有些头疼。” “他受伤了” 老匠人点头,道,“主要伤在脖子,脊柱有些问题。” “能治吗”那人问道。 老匠人摇了摇头道,“我无能为力。不过他能坚持到那场大战,算得上心智坚定了!” “若是如此,”那人垂下目光,道。“那他便没有了价值了!可惜了一身才华,不然往后定然能在无名有不错的地位。” “看看,”老匠人道。“说不准他也能熬过去。” “希望!”那人道。“与他那同伴相比,他倒是幸运不少。他那个同伴因为鲁莽,导致寒山寺被人偷袭,老和尚死了,他自己倒是侥幸捡了条命。可是活下来又能怎样,门规无情,如他这般的,便只能被投入矿藏。” 老匠人淡漠的扫了一眼,避开那人,望着河面上莽莽的雪地。 “这是个人的命,”老匠人道。“是谁的就是谁的,若是管不住自己的欲望,迟早也会走上这一步。” “此人与他颇为默契,若是他醒来,告诉他一声,看看他会如何反应!” “知道了!” “还有,你在这次行动中表现优秀,上面发下话来,答应你的条件了,不过,还得看这小子身体恢复如何!” 老匠人面色骤然一变,眸光灼灼的看着那人,道,“答应了” “嗯!” “可为何与这小子有关” “上面说了,既然你的表现与这小子相得益彰,那么你的奖励便也只能与他牵绊在一起。说句不该说的,那便是这小子若是能恢复如常,那么,他便会接你任务的那个人。” 老匠人呆了一呆,沉默好一会儿,他才转身叹息。 “总比没有要强,总比没有要强,为了这件事,我已经苦苦等待了十五年,十五年啊,我还能活多久!你放心,我会尽力让他恢复的。” “那就好,那我先告辞了!” “请便!” 门合上,来的人走了。天地一片冷肃,寒风呜咽,绕着茅屋旋转。片片飞雪漫天飞舞。天地素白,如着丧服。 老匠人坐在炉子旁,炉火恹恹,只剩下余热挥散着。老人手里握着一柄生锈的菜刀,粗糙的手抚摸着刀刃。菜刀生锈,刀刃迟钝。任何利刃,总会随着岁月而迟钝,正如美人迟暮,英雄老迈。他脸上的皱纹一条条皱在一起,看上去便如那山壁的纹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男人的故事,往往沉淀在心里,不便为外人所知。便如那酒,醇厚浓烈,心绪积压,也会让那刻骨的情感变得强烈。 他每日都在想着那件事,便如活在过往,而只是在现今行尸走肉。 那段过往,是他宁愿死也不会忘记的。 那是伤痛,是仇恨,是血淋淋的残酷。这么些年,那刻骨的伤痛与仇恨混融在一起,形成了如那烈火烧灼一般的罪孽之痛。时时刻刻,日日夜夜,月月年年,循环往复。越沉淀,越是清晰。 他曾经想过自己去做这件事,可是,踏入江湖、进入无名之后,他的想法便改变了。与那人相比,他不过是草芥,只要那人挥挥手便能让他万劫不复,何谈复仇所以,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等待。 他成了无名的哨兵,一个在寒山城铸铁的匠人。 他凭借着自己的一次次贡献,累积成为获得批准的功勋。而今日,他的请求获得了准允。他的等待,终于可以迈出第一步了! 他的眸光落在在床上躺着的仇九。他对仇九认识不深,交往也不多,更不知道他的实力如何,但是他相信,一个能凭借一己之力制造条件让洛苍与官府火并的人,至少智商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长吁口气,喃喃道,“老夫的希望,便只能寄托在你身上了。只要你好起来,老夫便为你铸造一柄专门杀人的剑。” 夜幕,府衙不远的一条巷子,一处府邸。 一盏灯火,几瓶老酒,几样菜肴。 王承恩等人已是有了醉意,各自靠在椅子上露出醉态。 “听人说泗水出了问题,”王承恩道。“白莲教猖獗,竟然率众围攻县衙,打死多人,殴伤数十人,三班衙役做鸟兽散。泗水卫所,这次可就丢人丢大了!” “大人上次还说起泗水呢,没想到泗水便出事了!”齐名道。 “贼匪作乱,奸佞潜行,防不胜防啊!”叫周吉的百户道。“正如我们寒山城,谁能想到这些江湖草莽胆子如此之大呢,竟然敢光明正大与官府叫板,说出去谁信呢!可事情就是发生了,而上面也不敢查处,反而助长了这些鸟人的气焰!” “这是上面考虑的事情,”王承恩眯着眼睛道。“上面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而且,江湖是一潭浑水,龙蛇混杂,良莠不齐,可聚在一起便是很强大的力量,即便是圣上,也不敢太过逼迫啊!” “历朝历代,其实也是如此。从春秋战国游侠至今,衍生出多少势力,这些势力不明目张胆为所欲为,朝廷便不会过多干涉,若是逼迫太甚,反而会将他们逼入暗处,反而不利于朝廷的监视和掌控。”齐名道。“听说江湖中不少门派都是传承千百年的,想想这样的门派,底蕴多深,恐怕一时爪牙遍布天下了!正如那些豪门大族,本质相同。” 王承恩点头道,“齐名说到点子上了,这也正是朝廷如此态度的根本。有的时候,刃可伤人,也可救人,看就看怎么把握!” 周吉喝下一口酒,吐出浓浓的酒气,道,“大人,今日可喝得尽兴了,别不是把你这藏酒全给喝了!”一直未说话的百户岑良玉已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周吉推了推他,岑良玉一甩手,差点把桌子上的酒碗酒瓶扫落下来。 王承恩坐直身子,道,“行了,就喝到这里,你们带良玉回去。记得明日晚上的酒宴。” “大人放心,有的酒宴不去,那就是傻子!哈哈,大人早点歇息!” 齐名等人离开后,王承恩便倒在榻上,枕着双臂瞪着眼睛望着屋顶。四下寂静,万籁无声。他想到泗水的事,其实这件事为何会变得如此棘手,除了那白莲教之外,恐怕与江湖中一些势力暗中插手也不无关系。寒山城让他们坠了面子,他们自然要找地方发泄,于是泗水便成了目标,不过这件事情上面只盯着白莲教,与放任那些江湖势力的态度也是有关系的。可是,在他王承恩看来,这便是妥协,是一种软弱的表现,人家都欺上门了,却无动于衷,反而会助长那些人的歹念。 可是,这是上位者考虑的事情,他一个小小的千户即便明晓其中的关窍与能如何暗自一叹,他阖上双眼,便将思绪转到了寒山城治理的事情上来。 醉乡楼灯火通明,生意比以前反而越发的红火了。躲在房间里的老鸨子,抱着那一堆堆的银子,有了皱子的脸笑的如那花开一般。 女子怯怯的坐在一边,几个穿着华丽的男子自顾喝酒取乐说着闲天,倒是有些唐突佳人了。 “江湖风雨,几时停歇莫说寒山城的事情,就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也足以说书人说上一年半载。单不论那泗水的事,就说泰城官银被劫、泸州生辰纲被夺、蕲州粮库被毁,哪一桩事情里没有门派的影子可是,这都只是影子,官府查无实证,又能如何” “你这说的都是与官府有关的,算不得江湖中事。若说真正江湖中事,那自然要属太湖之上的一场纷争了。明着可能是太湖帮与奇门的恩怨纠葛,可一下子卷进去是几个门派势力,暗地里的问题,不言而喻了。那一场纷争,死伤让人瞋目,太湖帮帮主、奇门门主,尽皆被害,这两个横行太湖的门派,算是自此败落了!” 女子垂着头,羞怯的坐在那里,却注意听着这些奇闻趣事。她很难想像所谓的帮派争斗,更想象不出江湖会有怎样的风雨,只是想着,这天底下,有多少人如同自己这般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想到自己在这青楼里任人轻薄无可奈何,她的心便如同死灰。想到自己的姐妹红月日日盼着一个给他许诺过的男子,她有的时候便也会期盼,自己是否会如同说书人所说的那些奇女子那般,会有钟爱自己的男子将自己救出这丑恶的地方。 夜深深,这些人还在说着话。隔壁房间里传来男人那粗鲁的叫骂,甚至还有杯碗砸落在地的声音。女子站起身,款款的为这些人斟上酒,旁边的男子忽然伸手拦住她的细腰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对同伴笑了起来。 “良辰美景,佳人在怀,你我只顾说些闲天,岂不搪塞佳人辜负这美好时光。我等就散了,可别让佳人等得烦了!” 女子任由那男子搂着,只是俏脸上浮现了一片阴影,眸光幽幽,充斥着岁月积淀的忧伤和无奈。 第五十六章 煮雪莫话新年事 年关已至,茫茫大地上,已是弥漫着新年的韵味。 雪地,茅屋,一缕缕烟雾蒸腾着从干草中漂浮起来。 门被推开,寒风钻进简陋的屋子。老匠人蹲在门口地上,用石头砌成的灶膛上坐着一只水壶。壶盖不时颤动,水汽不停的涌出来。 仇九面色苍白的站在老匠人的身后。天光熠熠,晃得他双眼眩晕。 老匠人回过头,面露一丝喜色,道,“你可终于醒过来了!” 仇九扭了扭脖子,有种针扎的感觉。他暗自一叹,在老匠人身边蹲下来,望着灶膛里的火,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老匠人乌黑的面膛,被火光照的重枣一般,他伸手拨弄着灶膛里的干草,道,“我有我的打算。” 仇九低叹一声,道,“你也是无名的人” “算是!”老匠人站起身步入屋子,很快便拿着一些干硬的肉块出来,揭开盖子,将肉块放进去。“虽然在无名没名,但这些年却一直在为无名做事,不然你以为那晚我会留你下来,跟你说那些话” 仇九自嘲一笑,道,“我自纳闷,当然怀疑老先生的身份,却不知是敌是友。不过那时候我却是无处可去,而且身体疲乏的很,只想着能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一下。” “所以这便是缘分,”老匠人道。“冥冥中指引你找到了我这里。” “缘分”仇九长吁口气,仰头望着天空。阴云散去,晴空无垠,映衬的大地一片苍茫。“或许!”他的嘴里满是苦涩,内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辰楼派人来找过你,”老匠人道。“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他说了什么”仇九呆呆的望着天空。 “没说什么,只是说你这次的表现不错,上面很重视你。”老匠人翻着壶里的肉块,经过热水煮过,硬邦邦的肉块已经绵软了。 仇九淡漠一笑,道,“是啊,这次表现不错!” “寒山寺出事了,”老匠人道。“老和尚和一干僧人被杀,听说你的那个同伴牵涉其中。” 仇九面色微微一变,眸光泛着散光,内心有些恍惚。他望着老匠人道,“他现在怎么样” “受了伤,不过侥幸活下来了,但是,”老老匠人迟疑了下,道。“无名的门规你是知道的,他鲁莽行事,导致寒山寺被人溃破,也导致老和尚等人出事,按他的过错,他是逃脱不了的。” 仇九沉默下来。仇四跟他很近,虽然他心里一直不愿意将他当做朋友,但是仇四却日日厚着脸皮贴上他,让他也无可奈何。多年来,两人做了很多事,经历了很多,他即便再封闭自己的情感,也无法否认仇四的存在。 “有没有办法救他” “有,用你的功劳来换。” 仇九垂下头。他希望自己能提升在无名的地位,这样或许哪一天他便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自由和权利。他的心里一直放不下对仇十二的承诺,也放不下对小猴子死的指责。他想过很多,这些年他如此拼命,跟这些是很有关系的。 “我要怎么找到他们” 老匠人回头望着他,道,“你决定了” 仇九咬着嘴唇,淡漠一笑道,“我们这些人,连命都是别人的,要功劳干什么!” 老匠人眸光内敛,点了下头,道,“既然你决定了,其他的事情我会帮你处理。你现在身体还弱,不宜吹风受冻,先进去!” “没事,躺的太久了,整个身体都耗干了,只以为自己死了一般。在外面好啊,虽然寒冷,却是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仇九道。 “活着就好,”老匠人眼睛盯着火焰,额头的皱纹却是皱在一起,眼眸深处涌现出深深的痛苦。“活着便可做任何事情,至少还有机会去弥补。” “新年要来了”仇九叹息道。 “今天是二十八,城里很热闹。”老匠人道。 仇九只是笑了笑,低头望着脚下黝黑的泥土。泥土硬邦邦的,已经给冻上了。他伸手抓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着。 半个时辰过后,老匠人将煮好的肉装好,又烧了一壶雪水。两个人便以地为桌,将干草铺在地上作为垫子,彼此相向而坐。 “没有酒,便以雪水为酒,为新年到来,我们干一杯!”老匠人举起碗道。 仇九端起碗,道,“为我们都还活着,干杯。” 水是滚烫的,却也是无味的。 老匠人给自己和仇九倒上水,忽然很郑重的端起碗,眸光严肃认真的望着仇九道,“这一碗,我敬你。” 仇九略微出神,却是没有端起碗,只是道,“你有事” 老匠人直视着仇九,道,“你同意了,我就告诉你。” 仇九端起碗一干二净,道,“你说!” 老匠人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完,然后将碗重重放在地上,眼眶里已是湿润了。 “这件事,我藏在心里多年了,一直不敢对别人说。我进入无名,也是为了这件事。我等啊等啊,直到等到你,我的请求才被上面批准。” “这么说,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跟无名无关,是我个人的私事。” “按理说,无名也不是绝对冷酷无情,凭你在无名待的时间,即便是私事,也不可能拖延这么久。” “确实棘手。”老匠人垂下头,道。“因为对方是个大人物。” 仇九垂着目光,望着气雾渐渐散去的肉块。老匠人道,“我自是匠户出身,身份低贱,本上不得台面,却因我家传手艺精湛,被人所看重。我祖上是鲁班后裔,手艺传自《鲁班书》,一代代没有断了传承,所作物件,也精益求精为人所求。所以,我虽然是匠户出身,在所在地,却是不为差人所扰,日子算是过得去。” 仇九知道他在说自己的往事,便默默的听着。寒风呜咽,四下里波光粼粼。茫茫天地,无比的萧森。 “直到有一日,一个大人物来到了我的家,本来大人物到来,我这匠户应该欣喜若狂奉之若上宾,可在这个大人物找上家之前,另有一个身份诡异的人找过我。” “他们找你干什么” “打造一件兵器。” “什么兵器值得他们如此吹捧你” “一件既能证明身份地位,又可以在百步之外杀人于无形的兵器。” 仇九眸光微微一缩,道,“是什么” “剑,轩辕剑,”老匠人严肃的道。“穿梭轩辕黄帝征战百族所用,为至高权力象征。此剑,传闻为天帝所赐,锋芒毕露,杀人于须弥之间。” “真有这样的剑” 老匠人垂下目光,手在颤抖,道,“虽然不如传说威力,确可力压天下神兵。” “那你后面怎么选择”仇九问道。 “我推掉了!”老匠人道。“也正因为如此,我这身份低贱的匠户便卷入了可怕的权力争夺的漩涡之中。所谓成王败寇,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这匠户被连累,被灭族。” “那你的对手,”仇九深吸口气。“是获胜的那个人” 老匠人摇了摇头,道,“不是。” 仇九疑惑的看着他,道,“不是获胜的那个人,那又是谁” “是失败的那个人。”老匠人道。“这个人虽然失败,却没有死,他很好的保全了自己,并且被封在了外地为王。” “你要我行刺诸侯王”仇九睁大了着眼睛,无比震惊的看着老匠人。诸侯王均为皇帝至亲,虽然地位大为消弱,却也是至高无上的。行刺诸侯王,无论成败,均会卷起轩然大波,引起朝野震荡。 老匠人望着仇九,点了点头道,“是不是很惊讶” 仇九垂下头,面色凝重的道,“就像是晴天霹雳。我只希望,上面没有答应你。” “所以我等了这么久,”老匠人道。“才等到上面的准许。” “我没有选择了,是”仇九叹息道。 老匠人点头,道,“所以我才要敬你酒,因为这个任务,上面答应是以你为条件的。” 仇九抓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咀嚼起来。一时间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寒风从身边掠过,茅草屋屋顶瑟瑟发抖。肉虽然煮烂,但却只有咸味,吃之如干柴。可是,仇九确实饿了,便顾不得美不美味,只是不停的将肉塞入口中。老匠人喝着水,沉默着。 仇九吃了大半的肉,又喝了一碗水,站起身道,“帮我把仇四带回来。” “好!” 仇九便大步步入屋中,只留下老匠人坐在地上,黝黑的面庞露出欣慰的笑意。 木鱼山,被众山拱卫,宛若山中之王。 雾霭弥漫,雪光盈盈。 在木鱼山山腰,有几处屋宇,散落点缀在林中。松林翠柏,青郁厚重。屋子的门窗上已经张贴上了对联,有了新年的味道。 两个穿着灰白色长袍的老人站在院子中,看着童子来回奔忙。 “又是一年,我们两个糟老头子又老了一岁了!”灰装老人摸着下巴道。“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故人不多了啊!” “所以才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管那么多做什么呢!”白装老人望着童子在院子里跳来跳去,眯着眼睛慈祥的笑着。却在这时,童子忽然朝院外跑去,大笑着排起手来。两位老人转过身,见到一袭白衣的韩仓,两人互相对望一眼,眼眸里尽是欣慰。 童子抓着韩仓的袖子,韩仓站在院外,眸光平静的望着两位老人。 “晚辈冒昧打扰,还望两位前辈海涵!” 灰装老人大笑到了他的面前,上下端详,不时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我还以为你看不上我的庐舍,打算独自在山巅吃风呢!” “晚辈也是人,岂能不食五谷!而且,前辈茅舍幽静,正是修行的好地方,晚辈能来,是万分荣幸!”韩仓道。 白装老人站在后面,叫道,“好了好了,客气个没玩了!我说稚儿啊,那对联贴完了吗” 童子摇头道,“还没呢,屋里的还差着!” “那就好,正好韩仓小子来了,就交给他了!”白装老人道。 “好好,叔叔,我带你去贴春联!”童子高兴的道。韩仓只是含笑着,朝两位老人微微行礼,便随着童子进了屋。两位老人彼此在院中石桌前坐下,棋盘已在,棋子分明。 “看来这小子的心障算是化解了不少,不然不会如此轻易下山的!”灰装老人摸着下巴,一子落在乾元位置。白装老人持子落在星位。 “看他的眼睛,一尘不染,便是心无挂碍。能打开心窍,便是一桩心事,至于修为,便看他自己的造化。好了,不可悔棋的啊!”白装老人一手敲在了灰装老人的手背上,灰装老人露出悻悻之色,不悦起来。“别耍赖啊,这次我可不会让你。” “谁要你让,我只是被风眯了下眼睛而已,”灰装老人道。“落错了!不过,谁像你那么小气,不悔就不悔,看你能怎么样。” 夜色入冥,寒风在山林间回荡。 烛光摇曳,屋内熏然。 童子已是醉了,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起来。灰装老人望着韩仓道,“既然心障一解,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韩仓摇了摇头,道,“心障虽解,但修为未复,说实在的,晚辈也不知道将要去往何处!师傅大仇未报,门中弟子又散落天涯,特别是寒山城一事,恐怕已让许多人寒了心,要再聚起来,恐怕是难了!” 灰装老人低声一叹,道,“过去的事情,该放下的放下,若是苦苦压在自己身上,反而无益。你是大天赋的人,能在武道上走这么远,实属罕见,若是继续在武道上走下去,开宗立派那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我想你师傅在九泉之下,也不是希望你报仇,应该是希望你将他的道传下去。” 韩仓眉头微微皱起。一旁的白装老人忽然举起酒,道,“难得坐在一起吃顿热乎的,说这些干什么!来来来,喝酒喝酒,今日若是不将这老家伙的藏酒喝光,往后要再喝道,只怕是难了!” 韩仓眉头舒展,灰装老人哼了一声,瞪了白装老人一眼,道,“喝喝喝,喝死你!” 夜深,酒空杯冷。两个老人负手站在院中,韩仓已是在茫茫夜色中下山了。那消瘦的背影,孤零零的让人心生怜悯。 “我刚才说错了” “至少有些话不该我们来说,到底他不是年轻人,在他这个年龄段,我们早已叱咤江湖多年了!” “唉,嘴贱,我还以为他走出魔障,不会在意呢!” “心结心结,解开了就不算什么,可若是隐藏在心里,却还是个结。你没看到他端酒杯的手吗,那手在抖!我想,他是在隐藏自己的事情,怕我们担心,或者怕我们过多干涉。” “关心或者干涉,我们也是为了他好啊!” “这样的人,在心底里是不会希望有人去关心的。他们是王者,只能站在山巅受人仰慕,独守着那份孤独。” “罢了,罢了,我也不去管了!只望着剑圣的传承,不会断在他的手中。喂,在我这里饭也吃了酒也喝了,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这是赶我” “切,要是能赶,早就赶了,不过是顺嘴一说!” “你个老小子果然心胸狭隘,不就是喝了你几坛酒嘛,犯的着这样。走,走,走,老子我回泸州去。” “泸州啊,好地方!” “老子可没邀请你。” “稚儿既然随你去,我不放心,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呸,不要脸!” 第五十七章 煮雪莫话新年事中 “花月姐姐,大家都去逛街了,你怎么不去难得妈妈心善,准许我们外出,不去多可惜啊!”一个穿着花衣裳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来到了女子的面前,女子摸了摸她的脑袋。 “姐姐身子不爽利,就不去了。月娘,你跟她们去!”女子含笑道。她穿着一身白色百皱裙,温婉绰约,宛若一朵白莲,端静文雅。 “可是、可是,”小姑娘犹豫着,瘪着嘴,一副担心的样子。“可是月娘是花月姐姐的侍女,花月姐姐不去,月娘怎么能出去呢” 女子肤色洁白,宛若凝脂,吹弹得破。现在的她看上去优雅动人,可内心里的忧伤与自卑,却是无法抹去的。她还记得自己的出身,也记得自己的处境。无论楼里的那些人如何看自己,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一供人玩笑的工具。 小姑娘月娘不过十岁左右,出落得却是标致可人,将来定然是个美艳动人的美女。女子望着她,心里却是为她的将来而难过。便是宝玉,在这污秽之地也总是会被玷污。这是命,谁也改变不了。 “好,那我们去!” “真的” “嗯,真的。” “可是花月姐姐身体不舒服!” “行啦,姐姐没事,不要担心。说来,来到寒山城这么些时日,我也没见过寒山城的夜景呢,说不定今日除夕,万家灯火,会热闹的很!” “是呀是呀,我听隔壁的小麻子他们说,有好多好多吃的玩的,更有舞龙表演呢!”小姑娘月娘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小脑袋,一副认真的样子。 “那就好,我们走!” 入夜,街上却是繁华,早已没了往日的血腥痕迹。 但见得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彩带飞扬。灯有各色,形状各异种类繁多,张挂在街巷之中,流光溢彩,色彩翩然,让人有种进入仙境的错觉。又有各色货郎,吆喝着、叫卖着、摆弄着,呈现出各色买卖。还有灯谜,一处处,一片片,张挂着,无数人聚集在那里,有的参与,有的旁观,有的起哄,热闹甚嚣尘上。 士子佳人,士农工商,杂居在此,鱼龙混杂,却是为寒山城的除夕之夜,增添了无限的魅力。 有唱曲的、杂耍的、舞龙的,各色穿着艳丽服装的男女,在大街之上摆开了阵势,舞弄起来。 女子花月和小姑娘月娘一步步走来,各自的心境不由得被感染。月娘还小,对什么都很好奇,不时的从花月身边跑开,在不远处喊叫。月娘双眸朦胧的望着,此间的热闹与繁华,勾起了她内心的忧伤。这些繁华,这真真实实的世界触摸,让她恍然有种过去活在梦中的感觉。这才是真实的世界,这才是正常的世界。可是,这样的世界,属于她么 月娘抓着两串糖葫芦高高兴兴的跑了过来,将一串递给花月,花月轻轻一笑,摇头道,“少吃点糖,别坏了牙齿。” “姐姐,很好吃的,你尝尝。” “你吃!” 前面有一个摊子,摆着许多首饰配件,很是富丽。花月不由得痴痴望着,莲足轻移,与月娘走了过去。 “姑娘且看,这都是从京城运过来的好东西,价廉物美,很是实在。姑娘是要头饰、首饰还是什么,可以戴起来试试,若是不合适也没关系,只管试试。” 花月拿过一根簪子,簪子是木制的,一边是梅花结,细长光滑,做工很美。花月将它插入发髻中,对着月娘问道,“好看吗”月娘吞下一颗糖葫芦,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好好看。” 花月嫣然一笑,将发簪取下来插入月娘的头上,上下打量一番,道,“这个送给你作礼物!”给了钱,两人便朝前面走去。一串串烟花从地面掠起,在夜空中炸开,火星四溅,化作一朵朵瑰丽的花开。两人站在人群中仰望着,神色痴痴。 花月凝望着那一朵朵绽开又凋谢的烟花,面色变得认真。她在心里默念着什么,希冀着。每一条生命,无论卑贱或者尊贵,都有着自己的希冀与梦想。所谓残酷与美丽,便是交汇共生,而推着美好出现。 月娘忽然扯了扯花月的袖子道,“姐姐,你瞧,是小荷姐姐!” 花月回头望去,却见到一名娉婷纤细的女子站在东面的路边,眸光惘然,似乎在等谁,又似乎是在找寻。花月微微一呆,却是抓着月娘的手,继续朝前面走去。每到这个时候,便是不分穷富热闹欢快的时候。富人有富人的欢快,穷人穷人的乐子,谁的快乐都不能用高雅低贱来衡量其高度。 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到底还是衣着朴素的人要多。 夜空如水,竟然有点点星辰熠熠的悬在空中。仇九望着夜空,心中空荡荡的。寒山城上空,不时有烟花绽放,那繁华与欢乐,映衬出城外的萧瑟冷寂。 “我要先离开一两天,回来的时候我再告诉你详情。” 仇九点了下头,道,“告诉他们,如果仇四不能回来,这个任务我便不会接,除此,我没有任何要求。” 老匠人嗯了一声,道,“你放心,我必然将他带来。” “多谢!” “是我要谢你,”老匠人长吸口气,道。“不管这件事能不能办成,至少你已经帮我往前迈了一步。” “我是谢你救了我一命,”仇九道。“若不是你冒死将我带出来,那一晚,我必然是死了。” 老匠人忽然转身步入屋中,不一会儿从屋内走出来,将一本封面破旧的书籍递给仇九。老匠人道,“这是我家传的挪移之术,能将对手的力量转嫁,有人又说这是移花接木。你若是看得上,便抽空试试。” 仇九呆了一下,望着手里的书籍。书籍很古旧,至少也流传了百年的时间。仇九道,“这不合适,毕竟是你的家传绝技。”自古以来,便有绝技不外传的规矩。老匠人却是摇头,将书籍推回给仇九。 “我不给你还能给谁我这一族,除了我便没有别人了!” 仇九哑然,垂下头看着封面上的痕迹。可以想象这本书籍的重要性。他不再推脱,将书籍塞入怀中,道,“好,若有机会,我给你找一名继承的年轻人。” 老匠人那黧黑的面孔露出平和的笑意,道,“我带人回来直接来这里,不管你去哪,都要回这里来。” 仇九点了下头。于是老匠人便离开了茅屋,在苍茫的大地上,趁着夜色离去。仇九望着寒山城的轮廓,心里便不由得想起她来。她在想什么新的一年可许过愿他记得在村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便在村子中的空地上摆宴席、放炮仗、点烟花,钱都是村子里的一个地主出的,后来旱灾,地主一家落荒而逃,据说是投奔远方的一个亲戚去了。 仇九朝寒山城走去,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 城内很热闹,除了散落四处的衙役小心翼翼的巡视着,人们的面孔上都是堆满笑意。仇九便在这群人中走过,各色面孔,各色杂耍,各色物件,五光十色,似乎于他,都不过是梦里的点缀。他从人群走过,游走在喧闹之中。然后,他疲惫了,钻进了一条巷子。巷子里有一盏盏灯笼照耀着,如冥途上的指引。他的内衣已是被汗水浸湿,不知不觉间,汗水便淌出来了。他扶着墙壁,面色煞白,脸孔上流露出了痛苦之色。 脖子的痛楚,仿佛是随着身体的移动而一点点加剧。刚开始只是觉得别就,随后便是针扎似的痛。他扬起头,望着巷子上方的天空。寒风滑过,远处的热闹越发的衬托出巷子里的孤独。 他伸手擦去额头的汗,径直朝前面走去。走了不过百余步,他便从巷子里走了出来,来到了大街的另一端。热闹、喧哗、光影,交错其间。一双眼眸忽然落在了他的身上,仇九神经微微绷紧,朝那边望去,便见到一名穿着藕荷色长裙的女子深深的望着他,仇九眉头皱起,避开那目光朝左侧走去。却在这时,一人忽然拦住了仇九的去路。 仇九神经绷紧,抬起眸光望着那人。是一名穿着飞鱼服的百户。 “我家大人请你过去喝一杯。” “带路!” 仇九虽然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但他想也不想的跟着过去。不远处有一家酒楼,酒楼外有一群人在表演胸口碎大石,有个女子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舞弄着棍棒。两人进入酒楼,很快便来到了楼上一间雅间。 “我家大人在里面,你进去!” 仇九走了进去。里面很安静,迎面便是一块屏风,屏风上倒映着一道身影。门被合上。仇九深吸口气,朝屏风背面走去。 “没想到是我”坐在桌前的王承恩抬起头道。 “除了你没有别的锦衣卫认识我。”仇九神色不变的在王承恩对面坐下。桌上摆着五六道菜肴,王承恩抓着酒瓶给仇九倒上酒。 “我以为你不敢回寒山城内了,只是刚才看着百姓热闹,见你出现,所以便让齐名将你请来。来,喝一杯!”王承恩端起酒杯,仇九与他碰了一下杯子,各自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酒狠辣,王承恩吐了吐舌头,发出啧啧的声音。“新年了,不管寒山城在过去一年经历了什么,到底平稳的度过来了。无论是寒山城周边百姓,还是当地一府官员,总可以松一口气了!”他见仇九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忽然一笑道,“你以为我请你来是说感谢话的” “我知道你不会感谢我,”仇九盯着面前的酒杯,道。“我也从一开始没有打算让你感谢。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如此客气” 酒水从酒瓶里流出,落在杯子中。酒色如水,杯如白玉,光影交错,澄净无瑕。 “我累了,”王承恩道。“现在不想再起波澜。我知道你在利用官府打压洛苍的人,我也知道,寒山城后面发生的许多事情有你的身影,但现在,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而且你看,寒山城的百姓只想着除夕的欢乐,只想着新的一年的希望,哪里还有人在乎过去发生的事情。而且,说到底最后我能活下来,有你的一臂之力。” 仇九笑了,端起酒杯自顾的喝了下去,抓起筷子便夹了一块鱼肉。 “既然知道我们现在不是敌人,那么这一桌子的菜看来也不能浪费。不错,这鱼远比山上的好吃,鲜嫩入味,这厨子手艺很不错。”仇九说话间,已是吃了不少,对面的王承恩呆了一呆,哑然失笑。 “原来你刚才不过是在试探我!”王承恩道。 仇九放下筷子,望着对方道,“我们到底是第一次接触,而且你是官,我不过是一山野匹夫,若是不谨慎一点,恐怕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不是试探,只是确认罢了!” “得了!”王承恩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他饮了一口酒,面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其实我找你来,还有一点个人原因。” “什么事” “寒山寺你去过” 仇九点了点头,道,“你应该也知道那里是我们的一个哨点了!” “庙里有个老和尚曾对我有恩,现在他死了,让我无恩可报。说起来,这也是因果的循环!不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是锦衣卫千户,是陛下的爪牙,自然不会与你们狼狈为奸,更不会为了他滥用职权。” “你想让我为他报仇” 王承恩抿了口酒,道,“是。你们互相敌对,自然不可能轻易化解恩怨,于公于私,你出面对付他们,皆大欢喜!” 仇九眸光内敛,面色冷静淡漠,他道,“你这也不算请求,对付洛苍,是我们计划中的事情,而且洛苍此次铩羽而归士气大弱,我们必然不会放过他们的。” “那就当我说的是屁话,”王承恩道。“不过,你也可以当做是我的一个请求。” “报酬呢”仇九严肃的望着他。 王承恩站起身,移步到了窗前,俯望街道,可见到密密麻麻的人来回穿梭。在人群中,他见到一名娉婷女子朝着楼上望来。他道,“我锦衣卫饶你十次。” 仇九站起身,道,“成交。” “似乎楼下有人在等你!”王承恩回头,露出洁白的牙齿,似笑非笑的道。“佳人有约,可是人间头等美事。” 仇九冷着脸,转身便离开了。齐名进了房间,望着王承恩道,“大人,为何不将他拿下” 王承恩只是望着街道,很快便见到了仇九的身影。仇九忽然抓住那女子的手臂,然后带着她快步窜入了一条巷子。女子的神色,似乎有些惊异,却没有任何的反抗。王承恩合上窗户,低声一叹。 “并不是任何人都是我们的敌人,很多时候,敌人的敌人,便是我们的朋友。” 齐名抓了抓脑袋,道,“大人什么意思” 王承恩瞪了他一眼,道,“什么意思当然是带你去喝花酒啊!” 齐名立时垮下脸来,道,“大人别开玩笑,让我家那位知道了,可没有我的好果子吃!” “那你还胡言乱语!”王承恩呵斥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随我回去” 人群中,花月和月娘已经是累了,两人手里都拿着些东西。月娘手里大都是吃的玩的一些小玩意儿,她脸上红红的,显得很是尽兴开心。花月四下里扫了一眼,却已是不见了女子小荷,她心中一叹,有人可等,总比孤零零一人要好!两人朝醉乡楼方向走去,不一会儿,便与醉乡楼的几个女子相遇,便结伴而回。 夜,总是会有天明的时候;欢乐,也总有散场之时。回到醉乡楼,外间的一切,便似乎与她再无关系。她便是锁在烟花场所,日日让那些男人取乐的万物罢了! 夜深,街道上渐渐地安静下来,人群也逐渐散了。 她托着下巴,静静的凝望着天上的疏星,那双乌黑澄净的眼眸,满是孤独与落寞,挥散不尽的忧伤。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想起山村,想到自己的哥哥,还有那个自小便无父无母的顽皮小子。 她很少想起村子,更少想起玩伴。只是今夜,那些身影不知为何忽然浮上心头。他在哪呢他在逃荒路上活下来了吗如果活下来了,现在过得可好她幻想着,却苦涩一笑,摇着头叹息。 一个身份卑贱无父无母毫无势力的人,即便在逃荒路上活下来了,又能如何到底不过是给人做牛做马为人践踏罢了! 她直起身便要关上窗户,忽然门外传来了一名男子恶狠狠的声音,随即听到侍女月娘战战兢兢的回应声。她皱起眉头,朝门那边走去。 第五十八章 煮雪莫话新年事下 花月推开门,便见到醉乡楼的裴二恶狠狠的抓着月娘的头发,楼道两边已是围着不少醉乡楼的姑娘。见到花月出来,裴二怔了怔,眸光里掠过一丝的贪婪,却是冷着面孔。 “这是怎么的了月娘犯什么错了”花月道。“月娘还是个孩子,裴二哥多担待一些。” “担待”裴二阴冷的道,“为什么要担待一个黄毛丫头,竟然帮助楼里的姑娘出逃,这样的罪过可是一句担待能够了事的!” 花月眉头微微一皱,道,“竟然还有这等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花月姐姐,我没有。”月娘满眼是泪委屈畏惧的叫道。 “你个贱皮子,还敢狡赖,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得我抽你几鞭子你才知晓厉害!”裴二说话间便拖着月娘要走,花月急忙挡在他的身后,伸手去抓住月娘的胳膊,而裴二却不知是故意还是怎么的后背靠在花月的胸膛上,重重的挤着她。花月也不避让,对于这号人物的心思早已是明白。一边笑着,一边将月娘扯了开来。 “你个小东西,晚上好好的陪我出去逛街,怎么又管上别人的闲事了。你老实交代,到底有没有做那等忤逆的事情,休要知道,你能在醉乡楼衣食无忧,可都是妈妈的垂爱,不然早不知上哪找你的尸骸去了!你可得仔细了,若真是做了这等事,我可保不了你,但若只是裴二哥搞错了,想来妈妈也会为你做主。”花月道。 裴二占了便宜心思却是活跃起来,不过,听到花月的话他却又愤懑起来。花月一番话虽然平静谦恭,却是含枪夹棒的,对他一顿挤兑,特别是一句话便将月娘摘出去了。 “花月,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裴二诬陷这个黄毛丫头”裴二叫道。 花月回头微微一笑道,“裴二哥说笑了,花月岂敢说您的不是。只是花月不明白,晚上我是和月娘一起外出的,期间我们都是在一起的。刚才因为身子乏了,便让她去给端些热水来,没想到一会儿的事,竟然发生此等事情。裴二哥,您是醉乡楼的老人,我花月呢不过是一个给客人卖笑的卑贱的人,不敢触了您的霉头。但是,想来妈妈也是讲道理的人,特别是对醉乡楼的姑娘们,便如亲生父母一般,自是不会让楼里的姑娘委屈的。” 裴二鼻孔起伏,显然是非常的生气,狠狠的瞪着花月。花月却是淡淡的笑着,一手抚摸着月娘的脑袋。月娘掉着眼泪,躲在她的身后。两边的女人们却是神色各异,有的惊讶有的不屑有的默然。裴二正要说什么,醉乡楼的老鸨子却是推开面前的人,腰肢袅娜的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都站在这里,难道老娘给你们告了一天假都闲的没事了吗还不都回去休息,明日若是没了精神招待客人,小心你们的皮!”老鸨子说完,两边的女人纷纷散去,只剩下花月几个人还在那里。老鸨子上下打量着花月,迷了眯眼睛,然后瞪着裴二。“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二显然是畏惧老鸨子的,急忙垂下头道,“回禀妈妈,那小荷姑娘至今未归,恐怕逃走了!” “逃走”老鸨子哼了一声,道。“难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姑娘们难得休假外出游玩,我不是吩咐你们让你们好生照顾好姑娘们吗怎么如今出了这个岔子了!” 裴二拱着背,浑身一颤,道,“妈妈教训的是,只是姑娘们好玩,我们人手又有限,照顾不到那么多姑娘们。” “于是小荷至今未归下落不明”老鸨子瞪着裴二,声音冷厉的道。 “是,是我们的错!”裴二道。 老鸨子鼻孔里哼了一声,转头望着月娘,道,“这件事跟月娘有什么关系” “妈妈,这丫头平素跟小荷姑娘要好,常常为她出去奔跑,而且小荷姑娘外出前与她在房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所以裴二私以为,小荷姑娘未归,至少这丫头是知情的。”裴二急忙道。 “月娘,”老鸨子道。“小荷至今未归,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月娘摇头道,“妈妈,小荷姐姐外出未归,我是真不知情。虽然平素我与小荷姐姐相近,但那也是因为小荷姐姐没有架子对我很好,所以我也愿意为她跑腿。可是为何她会外出不归,我是真不知情。” “那你晚上可见到她了”老鸨子目光落在花月身上,花月迎着她的目光,平静自如。 “见到了啊,”月娘道。“我和花月姐姐都见到她了。” “在哪里见到的”老鸨子问道。 “就是‘沈家铺子’门前,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道在等谁。”月娘道。 “是呀妈妈,我和月娘见到她。”花月接过话道。 “那她在等谁”老鸨子移开目光问道。 花月摇头,道,“因为街上热闹,而且我与小荷不熟,便不想打扰她,只是与月娘继续往前走了,没有注意。” 老鸨子站在那里,望着楼下空无一人的花厅,好一会儿道,“现在时局不好,外面坏人又多,我也是担心你们出现危险,若是被歹人掳了去,把你们待到穷山沟里坏了你们的性命,天地间谁能知道”她转过身微微一笑道。“花月也不用往心里去,裴二也是为了小荷好,只是做事太毛手毛脚了!” “妈妈说的哪里话,”花月道。“裴二哥的好意花月岂能不知。裴二哥,刚才言语冒犯,还望裴二哥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裴二狠狠的瞪了花月一眼,却神色平和一笑的道,“花月姑娘哪里话,是我行事鲁莽不辨是非,错怪了月娘丫头了!是我该赔罪的。” “罢了罢了,啰里啰嗦,却又办事马虎,小心你的皮!花月啊,难得出去转转,想来你也是累了,快进屋歇着去!”老鸨子疼惜的道。 “多谢妈妈,”花月微微一福,道。“那花月告退,妈妈也早些歇着。” 见着花月带着月娘进了房间,老鸨子面孔骤然一沉,冷厉的道,“跟我来。”两人下了楼,老鸨子在西花厅坐下。“说,到底怎么回事” “妈妈,裴二真是冤枉啊!那月娘小丫头定然是知晓什么的。”裴二叫苦道。 老鸨子却是面沉入水,眸光锋利的盯着裴二,言辞冰冷的道,“我可以让你在醉乡楼如鱼得水,也可以让你连王八也不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可你别忘了,花月是我醉乡楼的姑娘,也是日后我醉乡楼的顶梁柱,你若是敢把你的爪子伸向她,别怪我不客气!” 裴二浑身一抖,呆呆的站在那里。老鸨子却是眸光幽幽的望着远处,道,“我不管她是被人掳走了还是自行逃走了,我给你们三个时辰的时间,若是找不回来,那你们便去沉江去,也没必要厚着脸皮回来丢人现眼了!” “是,妈妈!” “哼,好好一个除夕,倒是让你这破落户给搅和了!” “裴二该死,妈妈恕罪!” “还不快滚,等着老娘给你发薪是吗” “妈妈息怒,裴二这就去找,这就去找。”裴二落荒而逃,老鸨子却是坐在椅子上,眸光深邃,冷意森然,越发的显得可怕了。 西城,一处小摊贩前。热腾腾的饺子,蒸汽飘绕。小荷坐在仇九的对面,仇九默不作声的吃着东西。小荷面色平静,眸光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此时,夜已经深了,街上不见几个人影,小贩也在收拾东西,似乎仇九两人吃完,他便要收摊回家了。 好一会儿,仇九抬起头望着小荷,道,“你不饿” 小荷呆了一下,连忙摇头,拿着汤勺舀起饺子,小心的吹着热气。仇九摸出几文钱放在桌子上,眸光淡淡的望着小荷。小荷的脸在雾气中泛起红晕,握着汤勺的手也轻轻的颤抖。 “你为什么跟着我”仇九忽然问道。 小荷啊的一声,吃惊的看着仇九,既而神色露出失落与担忧来。 “你我不熟,”仇九道。“是有什么事让你必须这么做吗” 小荷垂下头,流海落在眼睛上,形成淡淡的暗影。仇九神色淡漠疏远,看不出丝毫怜香惜玉来。小荷那满心的柔情,仿佛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我、我” 仇九忽然起身,摊贩走过来,含着笑。小荷呆呆的仰着头,不知所以的望着仇九。仇九对小贩说着什么,小贩点头哈腰,一副感激的样子。小荷站起身来,仇九离开了摊贩,她怯怯的跟了上去。 走了百余步远,仇九停下脚步,侧过脸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荷急忙刹住脚步,垂着目光,面孔荡漾着暗影。 仇九再次朝前面走去,小荷迟疑了下,便继续跟了过去。长街冷清,只剩下那各样灯笼静静的在那里挥散着光。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来到了西城。仇九纵身而起掠上高墙,小荷面色煞白,仰头望着那乌黑的城墙。 西城只有寥寥的衙役在看守,城墙上并没有人。仇九站在墙垛上,寒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服,一种清冷气质油然而生。小荷虽然不说话,眸光却是显露出来,那种失落、焦虑和伤心,杂糅其中。当仇九的身影从小荷的视野里消失,她便如变了一个人一般,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显得无比孤独与落寞。 更夫的声音在东面传来,城墙下一个衙役伸着懒腰站起身。泪水悄然从小荷的眼眶里滚落下来,她回头望去,那长街的尽头,仿佛便是樊笼。泪水便如断线珠玉,止不住的在脸庞上滑动。她伸手擦着泪水,绝望而无助的叹息着。那衙役忽然朝这边望来,眸光一滞,面露惊讶。倏然,一阵风悄然袭地而起,小荷还未回过神来,人已是在城墙之上。那衙役揉了揉眼睛,然后四下里张望,面色变得苍白。 两人从城墙落下,飘然如飞鸟划过夜空。小荷只是震惊的看着仇九,仇九松开她的腰肢,大步朝前面走去。小荷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内心里一片空白。仇九忽然回到她的身边,然后将她带起,掠上城墙,这都是刹那间的事情。仇九的背影,很快便融入莽莽夜色中。小荷回过神,咬着嘴唇急忙跑了上去,这一刻,她那失落哀伤的内心,不由得生出暖意,带着泪痕的脸,如春风拂过浮现出纯净的笑意。 茅屋低小,与绵绵无迹的夜幕相比,显得极其渺小。 篝火,晚风,万籁俱寂。 炉子里煮着雪,蒸汽在火光中冉冉升起。小荷面色绯红的坐在仇九的对面,心中有种既不安又甜蜜的感觉。仇九却依然是那副神色,疏远、淡漠,如拒人千里之外,让人难以亲近似的。 夜风瑟瑟,枯黄的茅草起伏,发出簌簌的声音。篝火的光映照在方寸之地,可见到雪地或明或暗。 “谢、谢谢你!”小荷忽然说道。 仇九望着她,道,“谢我作什么!过完今夜,你不是还得回去!” “不,”小荷面色骤然变得激动,突然跪在地上,眼泪扑簌簌的坠落下来。“不,我不回去,求求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无论做牛做马,只要你带我离开,我都愿意。” 仇九的眸光微微收缩,那冰冷的面庞抽紧了露出了丝丝的痛苦。他想起一个人,眼前的小荷仿佛便是她的缩影。 “跟着我还不如在那里待着,至少衣食无忧还没有危险。”仇九道。 “不,我不要回去,”小荷道。“我在那里呆够了,只要能离开,就算是死,我也愿意。公子,我知道你人好,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送我回去,带我走好不好我会洗衣会做饭会缝补衣服,我吃得少,我不需要公子给我添置什么,只要你留下我。公子,求求你!” “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仇九道。“说不定,我比青楼里的那些人还要坏。” “我知道公子是好人,”小荷道。“那夜公子对我秋毫无犯,我知道公子跟他们一样。” 仇九冷笑一声,道,“那是因为你长得丑,我才不愿意碰你。” 小荷摇头,泪水打湿了脸庞,声音坚定的道,“不管如何,小荷相信公子是好人,即便小荷看错了,小荷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仇九心中一声叹息。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好人了自己双手所沾的血,恐怕足以让灵魂变色! 仇九揭开水壶的盖子,将里面沸腾的水倒在碗中。他端起一碗,眉头紧蹙,水沾湿了嘴唇,却似没有温度似得。他的脖子又疼起来了,痛意来袭,让他几乎打落了手里的碗。他咬着牙压着手臂将碗放在地上,深深的吸了口气。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便随你自己。不过,是否留你下来,可不只是我说了算的。明日再说!” 仇九头痛欲裂,只想着一个人躺在雪地里,让自己如死人一般的昏厥过去。可是如今小荷在面前,他却强忍着。小荷朝仇九磕了个头,道,“公子今夜能留小荷下来,小荷已满心感激。多谢公子!” “把水喝了,进屋子去。” “是,公子!” 小荷进入茅屋,仇九突然腾身而起,一个箭步便朝黑暗中掠去,然后栽倒在地,滑行而出,整个人几乎沉入冰雪之中。寒意瞬间冰封他的身体,凛冽的寒意,让他刹那忘却了身体的痛苦。 夜,在静默与沉寂中悄然而去。这一夜,茅屋内外的人都没有睡去,只是一个睁眼望着黑暗,一个忍受着寒冷与痛苦。清晨到来,小荷如家庭主妇一般生火烧水,收拾茅屋。她不知道仇九去哪了,只是默默的做着这些。她也担心仇九将她赶走,可是她知道,很多事情并非自己一厢情愿即可的。 仇九回来,面色苍白,衣衫结着厚厚一层冰,就连须发上,也是结着冰棱。小荷见到他大吃一惊,便要过去,却被仇九那冷酷的眼眸止住了。仇九坐在炉火旁,紧闭双眼,运起体内的气息,让其在体内一周天一周天的运转。白色的雾气,从仇九的头顶升腾起来。 小荷静静的站在仇九的身后,她很好奇,但却不会多嘴。 仇九睁开眼眸的时候,小荷小心翼翼的将一碗热水端到仇九的面前,仇九接过来一饮而尽。痛楚减轻了许多,可是身体却如被抽走了无数的精气,让他疲惫虚乏,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 天光明亮,大地闪耀着刺目的寒光。远近茫茫一片,一棵棵树木扎根在积雪之下,萧瑟脆弱,枝桠嶙峋,枝叶稀疏。 仇九在木床上躺了下来,很快便睡着了。 小荷坐在门边,不时朝仇九望去。寂静,清平,小荷心满意足的紧紧握着。晨风吹过她那娇俏的脸庞,疲惫与苍白间,却流露着新生的气息。她眸光熠熠的看着外面摇晃的芦苇,眸光深邃而清澈,如那星辰一般。 日子便如此平静的过去,小荷几乎已把这里当成了家。寒山城内的繁华与喧闹,在她的心里却远不如城外这萧瑟与清寒。仇九一直睡着,小荷只是每日准备着他的饭食,不敢去打扰他。几次她担心的靠近他,当听到仇九如清醒似得说着什么的时候,她又惴惴不安的推开了。 初五,仇九睁开双眼,眸光散淡浑浊,浑身僵硬疼痛,他从床上坐起来,耳边却是传来了轻微的朝这边而来的脚步声,他的双眸立时射出冷厉的光芒。他站了起来,缓缓的朝门外走去。 门外,小荷蹲在地上吹着炉子里的火,烟雾不断滚出来,呛得她不时的咳嗽。这一刻,她越发的像个农村主妇,沾染了尘俗的太多味道。几道身影阴森森的从芦苇丛中走了出来,面露狡猾而阴狠的神色。 第五十九章 画地为牢步难行 晨晖瑟瑟,马车在街道上缓缓驰行,车辕边的铃铛发出清锐的声音。 倦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晨晖半萧瑟,寒风潜香阁。 月娘小心的推开门,端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她见到坐在梳妆镜前的花月,怔了一怔,急忙将脸盆放在架子上,走过去道,“花月姐姐,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铜镜模糊,只照着花月那纤细婀娜的身影,还有那朦胧姣好的面容。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浅浅一笑道,“闲来无事,又听到那铃铛的声音,便想着起来坐坐。”月娘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梳理头发。 “那老头也太讨厌了,每日都这么早,铃铛又吵,真是让人厌烦!”月娘抱怨道。 花月只是笑着,道,“人家也是没办法,为了生存,只能早些了!何况,他若是不早点,别人更得怨他呢!” 月娘咬着薄唇想了想,点头道,“花月姐姐说的是,其实他也不容易。” “是啊,都是不容易的人!”花月叹息道。 就这样,花月坐在镜子前,望着月娘为她梳洗,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窗外传来麻雀那冷清孤零的叫声。清晨清静,寒意森萧,万物都在慢慢的舒展开来。待到春来,这样的时辰应该是无比的惬意的! “花月姐姐,你说小荷姐姐到底去哪里了” “应该是找她自己的幸福去了!” “幸福是什么” “幸福啊,幸福可以是一个家,可以是一个两心相悦的人,也可以是一顿饱饭。” “我不明白,我只想着以前我很害怕,没有吃的没有穿的,我只能在破庙里躲着,常常靠着别人的接济才能吃点东西。” “是啊,所以有的时候幸福便是一处落脚地一顿饱饭。” “花月姐姐,我现在就很幸福,你呢” “我” 花月眸光微微一凝,呆呆的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面庞却是浮出丝丝的迷茫。自己幸福吗当然不幸福,可是又能怎么样呢相比以前,总算是可以的!至少现在的自己,不会每日担惊受怕,不用再受他人肆意的欺辱,虽然每日作为那些男人们的玩物!至少,至少现在安稳的她想起小时候,那时候的自己是快乐的可是,现在的自己与那时候的自己,已经越来越远,远的让自己自卑。 现在的自己,是满身污秽! “花月姐姐” “嗯哦,月娘,姐姐刚才出神了!” “姐姐是想起自己的身世了” “是啊,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便不由得出神了。” “姐姐的以前是怎么样的呢应该是很热闹很快了” “嗯,虽然贫穷,但却是平凡快乐。那时候姐姐不过是农户的丫头,整日里跟随着哥哥还有邻家的哥哥疯来疯去。” “好羡慕姐姐,我都记不清以前的事情了,只记得每日躲来躲去担惊受怕!” 花月回头抓着她的手,爱怜的道,“以后就不会了!” “是吗” “要相信自己,总是会一年比一年好的。” “嗯嗯,有花月姐姐保护我,我相信会更好的。” 看着月娘那纯真的眼眸,花月心中自嘲一笑。自己都深陷泥沼泥菩萨过河,自己都救不了自己,自己还有什么能力保护旁人!可是,看着月娘那天真的笑容,她柔软的内心却一点点变得刚强。 “嗯,姐姐会保护月娘。” 衙门。王承恩居然一整夜都待在自己的署房,整夜未曾合眼。他在纸上飞快的写着什么,然后抬起头喊道,“来人。” “大人!”岑良玉跑了进来。王承恩呆了一呆,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他娘的整夜都在这里” 岑良玉悻悻的抓了抓头,道,“大人署理公务不能歇息,小的岂能置身事外。” “你他娘的就是闲得慌!”王承恩笑骂道,将写好的东西盖上印递给岑良玉,“既然这样,那便你去醉乡楼,将这文书交给那醉乡楼的老鸨子,告诉她,那叫什么小荷的姑娘本千户准许她从良,让她把那姑娘的卖身契交出来。” 岑良玉嘻嘻一笑,道,“大人,小事一桩,那老鸨子敢说什么,我一拳把她打成猪头。” “滚去!” 王承恩骂道,岑良玉笑着离去了。四下里一片寂静,除了值守的衙役,大部分衙役都还没有上值。王承恩从文案后面走出来,伸了伸懒腰,长长的吸了口冷气,便觉得身体轻便许多了。他从署房出来,见到一个上了岁数的衙役,说道,“这是要下值了” “是的,大人!” “行,既然下值,那便随本千户出去吃点东西。” “多谢大人!” 坐在街边,望着空旷的大街,王承恩眼前掠过了数月前的场景,却是淡然一笑。想到仇九欠自己一个人情,他便发自内心的觉得痛快。自己承诺十次豁免,这也算是一次! 一份饺子,一份馄饨,热气腾腾。 王承恩大口吃着,吃的满脸是汗。吃完要结账的时候,岑良玉面色凝重的跑了过来。王承恩抬手让他坐下,那个老衙役便躬身离开了。 “吃什么自己点。” “大人,现在我哪吃得下,你交办的差事我没办成。” “哦怎么回事” 王承恩让小贩煮一碗馄饨,看着岑良玉道,“小小青楼妓馆,难道还能难得住你锦衣卫百户” “大人,”岑良玉面色难看的道。“那醉乡楼后台很硬。” 王承恩眉头一挑,道,“什么意思” 岑良玉沾湿手指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庆王。王承恩的眉头便蹙在一起,如蚕豆一般,面色也是凝重起来。 “那老鸨子还说什么了” “那老娼妇倒是不敢说什么,只是说,若大人想要买下那姑娘,便得花钱去买,若是以权压人,那么她也只好抬出权势来。” “好一个贱人!” 王承恩怒骂一声,转念一想,却又没办法。他沉吟片刻,道,“你去告诉齐名,让他去协调,只管把事情办好,别的不用管。” “是。” “先别急,把饭吃了再说。” 芦苇摇曳,晨光折射,雪面如琉璃一般,光彩熠熠。寒风倏然滑过,带来泥土的腥味。仇九站在小荷的身后,眸光冷冷的望着那几个从芦苇丛中钻出来的人。小荷没有丝毫的察觉,只是蹲在那里吹着炉子里的火,烟气不断冲出来,呛得她不停的咳嗽流泪,但到底\火焰是舒展开来了。 一共有六个人,手里提着刀,面色不善的盯着仇九和小荷。当中一人便是裴二。裴二身材瘦小,面目狰狞,一看就不是个好人。裴二从雪地里走过来,目光从小荷的身上移到了仇九的身上,面露讥诮与蔑视。 “我倒是好奇这个贱皮子怎么敢偷偷的跑呢,原来背后有你这么个野汉子!”裴二冷笑道。“却是不知,你这个野汉子能否护得住她。” 小荷闻声猛然抬头,面色一下子苍白起来,整个人呆怔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狗东西,连我醉乡楼的东西也敢拐带,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了!今天你裴大爷若是不惩治你,你倒是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来人,拿下他们!” 裴二手一挥,身后的人便如狼似虎的冲了上来。小荷急忙站起身,恐惧的跑到了仇九的身后。仇九冷冷的盯着他们,寒风袭来,黑发飞舞,他那苍白的面孔如流溢着一层森冷的光泽。那五人已是到了近前,举起手中的刀,狠狠的剁了下来。 小荷啊的一声尖叫,双眸紧闭,冷汗涔涔的淌在脸上。 仇九突然一个箭步窜了出去,但见一拳一掌飞向对方。 砰的一声,仇九一拳重重的砸在了一人的脸上,那人的面颊立时凹陷,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横飞出去。几乎同时,另一人惨叫一声,身体跌倒在地,再没有了生息。仇九身影闪动,骨折之声不断,一道道身影从裴二的视野中飞出。裴二的面色便变了,难看,恐惧,颤抖。 仇九到了裴二的面前,裴二的身体如被无形的力量捆缚。 仇九那冷厉的目光盯着裴二的眼眸,裴二的眸光不断的涣散。 裴二在抖,抖的越发厉害。 视野寂静,雪光盈盈。芦苇摇曳的声音单调嘶哑。闭上眼睛的小荷缓缓的睁开双眼,然后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场景。 “你、你想干什么别以为你功夫了得我、我就怕了你!你要是敢、敢动我,我告诉你,你就别想活了!醉乡楼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招惹的,”裴二鼓着勇气道。“你知道醉乡楼、楼是谁的产业吗说出来吓死你,那是庆王的产业,我们、我们是庆王的人。” 砰,仇九突然一掌站在了裴二的脖子上,裴二脖子一歪,整个人横飞出去。落在雪地上,他又滑行了数丈远,嘴里发出呻吟的声音。仇九回过头看着小荷,小荷的眼睛里已满是惊喜和崇拜。 地上有血,仇九缓缓走到炉子前,蹲下身,将柴草塞入炉子中。寒风徐徐,大地平静,无垠的大地,几无可见的身影。 炉子里烈焰汹汹,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仇九将一旁的水壶放在炉子上,扭头对小荷道,“还有吃的吗” 小荷呆呆的看着仇九,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倏然面色一红,跑入茅屋中,很快便又出来了,讷讷的道,“没有了。” 仇九抬起头朝前面扫了一眼,那些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虽然身体有些问题,但力道和出手角度却是并未衰减,那些人即便现在还活着,也活不久了。杀手,只有杀招,绝没有那些花俏的招式。 他站起身道,“你回屋去,我很快回来。” “啊!”小荷吃惊的道。“我、我害怕!” 仇九剔了剔眉,道,“那你就跟来!” “好!”小荷眉眼满是笑容的跑了过去,虽然与仇九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却是紧紧跟在后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男人的身影便在她那柔弱的心里扎了根,成了她的期盼与寄托,宛若一棵可以遮风挡雨的树。 仇九和小荷回来的时候,手里已多了几条鱼和几只松鸡。不过在茅屋外,却是有个人在等他们。那个人坐在炉火旁,小荷吓了一跳,急忙躲在了仇九的身后,仇九皱起眉头。 王承恩看了一眼小荷,仇九将小荷手里的鱼取过来让她进了屋。小荷躲在门后,透过缝隙偷偷的打量王承恩。 “荒郊野外,佳人相伴,虽然简陋了些,却也是温柔乡啊!”王承恩道。 仇九在几步之外蹲下来,动手收拾松鸡。他道,“你来干什么” “来讨杯喜酒喝。不过看来新郎官却是不愿意我这贺客上门啊!” “有事说事,锦衣卫可没那么闲工夫,是” 王承恩抓起一根烧了半截的木条,望着木条上的火焰,道,“这个姑娘是醉乡楼的人。” “我知道。” “契约没有解除,她便是醉乡楼的人。按照律令,她若是逃跑,那便是私逃,只要醉乡楼报官,天下所有的官府都可以将她缉拿,若是她被送回醉乡楼,醉乡楼的人也可以私自将她打杀。” “你拿到她的契约了” 王承恩叹了口气道,“醉乡楼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庆王的产业”仇九将拾弄好的一只松鸡放在一边,又开始拾弄起另外一只来。 王承恩望着倒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的人,道,“看来他们都跟你说了!” “然后他们便成了死人。”仇九道。 王承恩站起身,踱步走到一名死者的身旁,眸光一凝,便见到了那人脖颈上的痕迹。 “我花了大价钱赎出来了,”王承恩道。“但是我心里不舒服。” 仇九站起身走到他的身旁,道,“契约呢” 王承恩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仇九,仇九看了一眼,便撕成了碎片。 “新的文引呢” 王承恩瞪了他一眼,无奈的叹息,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官府文书。 “保管好了,弄丢了可别管我。” 仇九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大步朝茅屋走去。小荷急忙退了一步,双手按在胸前,面露激动之色。仇九推开门,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官府文书交给她。可是小荷没有接,只是涕泪如雨的跪在了地上。 “小荷多谢公子搭救之恩,日后小荷愿为公子为奴为婢,只要公子不嫌弃。” 仇九皱着眉头,冷冷的将官府文书扔在小荷的面前,道,“不需要。”随即走了出去。 “哎,你这样高傲,我不知道这位小娘子为何会看上你!”王承恩叹息道。“一个木头一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桃花运呢” 仇九没有理会,只是将收拾好的松鸡扔入壶中,转身又去收拾鱼。 王承恩抬头看了看天,道,“你杀了醉乡楼的人,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庆王虽然只是一地藩王,但实力不俗,产业遍布各州府,所谓手眼通天。若是让他知道了你的存在,恐怕你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我知道。”仇九淡淡的道。 “画地为牢,举步维艰,看来你已经有了目标了!” 王承恩说完,只见到仇九目光如刃的盯着他。王承恩淡淡一笑,负手背后,如闲庭信步一般的走着,“看来我是热脸贴你冷屁股了,罢了,喜酒讨不到,我也没必要自找没趣。记着,只剩下九次了!” 王承恩走了,在一里之外有人在那里等着他。 仇九收拾好鱼,便在炉子旁坐下来,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小荷怯怯的走到仇九的身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她蹲了下来,将那一纸文书塞入了炉子中,很快被火舌卷住,化为了烈焰。仇九瞪着她,小荷迎着他的目光却是满含着深意。 仇九暗自一叹,站起身道,“随你!”便走开了。小荷却是露出了笑容,如诡计得逞了一般,春风化雨,洋溢着温暖而青春的笑意。火光温热着她的脸庞,她的脸却比那火焰还要滚烫。 醉乡楼。 老鸨子跪在地上,面前是一个中等身材颔下有一缕长须的中年男子。 “这么说,有人是盯上了我们醉乡楼了” “启禀主管,盯上应该不是,只是有人瞎了狗眼要跟我们醉乡楼作对。” “可查清了那人的身份” “还没有,只是与锦衣卫有些关系。那小荷便是锦衣卫千户王承恩赎走的。” “呵,一个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罢了,别说是他,就算是锦衣卫指挥使,也要在老爷面前卑躬屈膝,他算个什么东西!” “主管说的是。” “派出人去,把那贱皮子带回来,那个杂种,野地里埋了!” “是。” 第六十章 百炼为钢铸锋芒 王承恩将一根竹片扔在地上,面色阴冷的道,“先打二十辊!” 堂中衙役威武一声,两名衙役立时出来将穿着华丽的中年男子摁倒在地,瞬即有一名衙役手持水火棍面色严肃的走了过来。 “大人饶命,饶命,草民记错了,愿意赔偿!” “打!”王承恩却是不管,侧坐着喝道。 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双手紧了紧水火棍,眼睛盯着那中年男子的屁股,然后将水火棍举了起来,砰的一声打了下去。中年男子啊的惨叫起来,宛若一头待宰的猪,立时间,堂上堂下,无论是诉讼者亦或是旁观者,尽皆吓得呆住了。 水火棍不断的落下,中年男子的屁股已是殷红一片,连喊叫的声音也没有了。 王承恩冷声道,“衙门是什么地方明断是非,察识善恶。你们看看本官头顶上的匾额写的是什么明察秋毫。你小小的破落户,仗着有点钱财,便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真以为本官那般好糊弄!那王二牛虽然欠你钱款,却已将家传之物抵卖给你,彼此债务结清,你却纵恶为祸,诬赖良民,以达到你霸占人家女儿的险恶目的。如你这等,若是拿入诏狱,必然让你家破人亡求死不得!今日小小惩戒,你若是再敢为恶,本官定让你如愿。” 王承恩声音冷冽语气威严,如金石之声在衙门内外回荡。外面旁观的百姓交头接耳,面露赞许之色。然后那被打了二十棍的男子此时已是昏厥在场,气息孱弱。王承恩一挥手,道,“让其家人带回去,还有齐名,立刻点人前往其家中,将王二牛的女儿送回去。” “是,大人!” “退堂!” 砰的一声,王承恩一甩手,大步朝后衙走去。便见到一名上了岁数的衙役在那里等着。 “什么事” “大人,那刘院外的管家一直在后衙等着,说是有事要与大人商量。” “呵,是来贿赂本官来了!” 那衙役微微迟疑,点头道,“富户向来如此,只不知大人如何吩咐” “让岑百户去见见他。” “好的,大人!” 王承恩正要进入自己的署房,抬头一看,百户周吉匆匆走了进来。 “又出什么事了” “大人,城内有人聚集,看来是要做什么事” “什么人,敢顶风作案” “是醉乡楼的人。” “醉乡楼”王承恩眸光略微一凝,既而冷笑道。“看来是不死心,想要争回面子来。不过,他们自是横霸惯了,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便可以肆意妄为了!不予理会,这些阿猫阿狗,死了便死了!” “大人”周吉迟疑道。“真的不管” “管他们作甚”王承恩嗤笑道。“他们不是有大人物镇场吗我们位卑职低,哪里参合得进他们大人物的事情里去你想管你想管就去呗!” “啊!”周吉大惊失色,急道。“大人别啊!你都不愿意管,我这小鱼小虾哪敢啊!何况,小人可是拖家带口的人,一个不慎,家里顶梁柱就没了,还不得大人操劳的!” “呸!你想得美!”王承恩啐了一口朝署房而去,周吉嘿嘿一下,跟了过去。 “不过大人,那些人可都是提刀带剑的,可非一般地痞流氓啊!” 入夜,晚风习习,月朗星稀,大地茫茫。 四下里茅草簌簌,万籁俱寂。 仇九坐在门外,凝望着夜空。老匠人已离去多日,说好的时间早已过去,不知情况如何了。他并不担心仇四出事,老匠人虽然并未多说他的事情,但看他的把握无名应该是比较重视他,对于仇四这样的人,有老匠人出面,大抵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一旦闲下来,便如闲云野鹤,让他很是不适应。 再者,身体频繁出现问题,也让他很是担心。 他所担心的,也就是这个了。若是哪一天身体彻底垮了,那么他在无名便再无利用价值。而无名的地位,自然是与价值相通的。虽然残酷,却也分属正常。 女子小荷已经睡着了。这些日子她虽看上去无忧无虑,但内心里的担心恐怕比任何人都多。这便如一根落草,总担心自己会被大风吹走,生死不能自已。而今彻底从醉乡楼脱离,总算可以将悬着的心放下来了。 但是,这个女子怎么安排他不可能将其带在身边,一来无名决不允许,而来行动会为此出现变故。 他喜欢这个女子吗愿意给她一个家吗 他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了,又如何来给别人遮风挡雨。 他又想到另一个女人,一个年幼时无比熟悉的女人。到现在,他还没有去找她,他内心的自责与内疚便一天天的增加起来。这种羞愧与不安,便如地狱的焰火,烧灼着他。 有人来了。 仇九眸光一凝,脑海里的思绪尽皆消散。他冷笑着,这些苍蝇真是没完没了,死了几个,便一窝蜂的涌过来了,真以为自己是阿猫阿狗好欺负是不是他抓着一把刀,这把刀还是裴二那几个人到来的,他只选了一把。刀不算好刀,但却有锋芒。 寒风拂过,暗影幢幢。仇九将面前的炭火用冰块盖住,然后长身而起。 既然有客人来了,自然要去迎接。 夜幕笼罩,天地昏暗。湛蓝的天空,隐约可见一片片云在那里游弋。星辰便散落四周,弯弯的月亮悬挂高空。月华洒落,雪地里洋溢着冷厉的光芒。 那群人杂沓而来,踩着积雪,提着刀兵。星光下,他们的身影扭曲在地上。 仇九如幽灵飘然到了他们的近前。刺客,来无影,去无踪,杀伐果决,迅猛如豺狼。刹那间,他已是扑了上去。拔刀,一刀如虹,刀芒刺碎静谧的夜幕。在宽长的锋芒之下,一道道面孔惊恐而扭曲,那一双双眼眸露出了绝望的光芒。 血光飙射,惨叫划破夜幕。 仇九迅猛如电,杀伐狠辣。他腾挪辗转,刹那已是到了最后一个人的面前。那人呆若木鸡,双眸圆睁,浑浊的眼眸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仇九盯着他的眼睛,那深邃的眼眸中是冷酷。那人在颤抖,寒风袭来,似乎能将他吹走。 刀光刹那在他脖颈掠过,一颗脑袋便飞向了草丛中。 仇九将刀随手一抛,插在了几步之外的地上。月光洒落,刀在颤动,刀身上是浓郁的鲜血。无头尸体砰的一声倒在地上,鲜血喷溅在枯黄的茅草中。 茅屋里传来小荷那惊恐的呓语,断断续续。 仇九站在茅屋外,望着茅屋,可以想见小荷梦里的场景。 曾几何时,仇十二幼小的身体躺在黑暗的如棺材的屋子里,无尽的恐惧与彷徨,是否也如此说着梦话 夜风滑过,清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有人忽然落在了仇九的面前。仇九抬头望去,却是老匠人和仇四。仇四大步走了过来便要抱住仇九,仇九目光一凛,仇四便刹住了脚步,悻悻的站在那里。老匠人走上前来,鼻子微微一抽,开口说话。 “有人发现这里了” “没事,几只苍蝇。” 仇四回头望去,茫茫夜幕中并不见什么异状,但灵敏的嗅觉却让他知道,这里发生过厮杀。 “上面有什么话传给我”仇九问道。 “上面说,你的功劳抵下仇四的一条命,莫要让上面失望。”老匠人道。 “好,现在你告诉我你的事情。”仇九道。 老匠人摇了摇头,道,“别急,等我为你打造好兵器,我自会告诉你。” “菜刀”仇九道。 老匠人微微一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为我生火” “在哪”仇九问道。 老匠人转身朝寒山城方向而去,仇四要跟来,被仇九止住了。 “你老实在这里呆着,要是再乱跑,别怪我不客气。” 仇四欲言又止,最后点头默然蹲了下来。 仇九跟着老匠人进入寒山城,很快便到了老匠人在城内的铁匠铺。铁匠铺四处很是宁静。老匠人生火,然后让仇九拉封箱,自己却是进入屋里。炭火烧灼,木炭便如一颗颗绽放光芒的星辰。不一会儿,老匠人抱着一个箱子走了出来。 箱子很重,老匠人将箱子放下时已是满头大汗。仇九看着他,老匠人颇为得意的笑了笑,便将箱子打开。只见箱子里尽皆铁石,一块块无比的丑陋。仇九分辨不出好坏,却知道这东西是铸造铁器的。老匠人将这些铁块放入一个大的锅炉里。此时,灶膛里已是散发出让人难以近身的高温,仇九也是大汗淋漓,面庞如重枣一般的通红。 铁矿在锅炉里熔化,化为了通红的铁水。老匠人凝眸在一旁看着,似乎生怕漏掉任何渣滓似的。 风箱呼噜呼噜作响,灶膛里的烈焰却是一层层的高涨。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夜越来越深。远近可听到狗的吠叫,甚至还有婴儿的哭啼。 老匠人赤着上身,抓着铁锤重重的敲打。仇九在一旁用钳子紧紧夹住铁片。于是乎,两人不时交换着,捶打,钳着,豆大的汗滴随着肌肉的抖动而甩落出去。通红的铁片,化作剑的模型。 叮叮当当之声,似乎成了这夜的优美奏曲。 一直到四更天,剑的雏形已经形成。剑身长有七尺二分,两边剑刃逐渐狭长,化作弧线汇聚到了剑尖。只是剑未开锋,剑芒隐藏在这厚重之中。 老匠人似乎不觉得疲惫,朝着仇九嘿嘿一笑,转身又进入了屋子。 仇九看着手中的剑,一种熟悉而亲近的感觉油然而生。 老匠人走出来,手里却是多了一个木盒。他将木盒打开,却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石头。仇九讶然看着他,老匠人默不作声的将木盒中的石块全部扔入锅炉中。老匠人扫了仇九一眼,仇九将剑胎递给老匠人。老匠人举起剑胎,上下打量了一眼,摇了摇头,便将剑胎也放入了锅炉中。 “有问题”仇九问道。 老匠人叹了口气,道,“残次品,不够完美。” “可我觉得很好了啊!”仇九道。“而且,任何剑器都不可能完美无瑕。” 老匠人摇头,道,“百炼成钢,便是去其渣滓,凝其精华,为何要百炼,正是如此!匠者,虽然低贱,但自有匠者的追求。正如古之铸剑大师,哪一柄剑器不是凝聚心血方成为天下神器你别担心,我说过会给你铸一柄绝世剑器,便会做到。现在给我加大火。” 当剑胎熔化,与那银灰色的石块融合,仿佛可以听到那生命的嘶吼。仇九抬起头看着那黑漆漆的锅炉,他茫然的看着老匠人,老匠人却是得意的笑着。多种元素的汇合,在高温之下,凝聚成了一道生命。 老匠人将铁水倒入模型中,看着它们散发出炙热的光芒,渐渐地成形。 老匠人不语,仇九默然,两人默契配合,在叮叮当当的敲击之下,凝塑利器。 鸡鸣声响起,天光在不知不觉间已是大亮。铃铛声在不远处的巷子里响起,车轮咕咕之声由近而远。老匠人疲惫的坐在地上,仰着面孔望着仇九,声音嘶哑的道,“你试试看。” 仇九虽然衣衫湿透面色憔悴,但却有一股锋芒。 他手持长剑,剑身光可照人,寒意森森。他随手一展,长剑刺破空气,发出清冽的嗡鸣之声,宛若有生命在剑之中游走。仇九转身忽然朝老匠人躬身一拜。 老匠人抓着破桌子的一角站起来,伸手接过剑,右手一握,轻轻一划,一抹血便沾染在了剑刃之上。仇九呆了一呆,随即箭步窜了过去一把握住老人的臂膀,剑脱落在地,刺开砖石,颤栗不安的刺在地上。 “这是为何”仇九严厉的道。 “剑需染血,方为杀器,”老匠人笑着道。“正如猛兽,若只吃素,如何纵横山林,威逼百兽!你去,去里面,那里有一把剑鞘。” “你的手”老匠人的手虽然只是在剑上轻轻一划,却森森可见白骨。仇九如此问,自然是发觉老匠人手上的伤势不轻。老匠人却是摇头。 “这是我这辈子最满意的兵器,”老匠人道。“我虽铸过轩辕,但充满乖戾不甘,而此剑,却是我心甘情愿所铸。所以,这剑,锋芒可比轩辕,凶厉远胜于它。此剑,归你了!” 仇九为老匠人包扎好伤口,然后在屋子里找到了那把古朴的剑鞘。长剑入鞘,锋芒尽逝。 仇九蹲在老人身边,面色凝重的望着天空,道,“现在可以跟我说了,那个人是谁” “庆王,”老匠人道。“当初替人找到我的便是他。你知道我为何不恨胜利者而恨失败者为何不恨灭我家族的人而恨我自愿接受委托的那个人因为他们虽然未杀我家族,却是导致我家族被灭的根本。他们权柄失去,却不甘不愿,一边止损,一边杀同党。我的家族,便因铸神兵而被他们忌惮,而被他们以染指皇权、亵渎国运而供给了朝廷。我不恨失败,但我却恨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出卖帮助他们的人。此等人,最为可恨!” “庆王,”仇九呢喃道。“果然是他。” “那把剑,应该还在他的手中!”老匠人神色淡漠下来,叹息道。 仇九站起身,迎着扑来的风,神色峻冷的道,“既然答应你了,无论如何我都会给你做下去。但是有件事我要托付给你。” “你说。”老匠人站起身来道。 “城外那个姑娘,”仇九道。“你照顾好她,最好让她自己过上正常的生活。” 老匠人微微一笑道,“我会帮你照顾好她,你放心。” “不是帮我,”仇九回头严肃的道。“是帮她。” 老匠人微微一滞,便从他的话里明白了意思。他略一点头,道,“放心,只要我活着,便不会让她吃亏。” 仇九嗯了一声,低头看着地面,巷子里青砖石上,不知何时溅落了许多黑色的颗粒。 “你先回去,让仇四准备好,我到了那里,便直接出发。” “你要去哪里” 仇九狞笑一声,道,“有些狗东西以为我好欺负,走之前我自然要给他们送份大礼。”说完,他握着剑大步走了出去。天光已亮,人们纷纷忙碌起来,开始新一天的生活。可是,在城内却也有一些地方,这个时候是闭门谢客的。 赌坊如此,青楼自然也是如此! 第六十一章 血舞剑歌似相识上 “这些家伙啊,就是不知死活,真以为自己有个强大的靠山便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说杀就杀,只要有点人,有点兵器,色厉内苒,别人便怕他们呵,所以说,这世间总是有无数的后悔,却没有后悔药卖!”王承恩翘着腿靠在椅子上,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 面前站着齐名、周吉和岑良玉三名百户,见他如此样子,不由得好笑。齐名道,“可是大人,人到底是死在我们境内的,若是我们没有丝毫动静,日后岂不是落人口实!” “瞧瞧,”王承恩指着齐名道。“这才是会想事的人,你们两啊还得好好学着!” 齐名面色一红,周吉和岑良玉不怀好意的看着他。王承恩继续道,“别不好意思,这是夸你呢!” “大人,”齐名道。“我没听出你在夸我,你在为我找麻烦我倒是看出来了!” “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王承恩斥道,却是双手枕在脑海。“夸你是说明你有能力,而且指不定哪天就给你报功了!” “别,”齐名连忙摆手道,“这样的位置我已经很满意了,不敢奢望了!” 周吉和岑良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王承恩不以为意,淡淡的道,“为什么说齐名说得对呢,因为我们确实不能冷眼旁观,毕竟我们管着这个地方,既然出了人命案子,总得给人收尸去!不然人家主人找到尸体,嚯,全都烂的不成样子了,狗咬的狗咬,鸟啄的鸟啄,你瞧瞧,麻烦不是到我们头上了吗若是我们给人家把尸体收起来好好处置了,即便是找不出真凶,人家也不能怪我们嘛,毕竟凶手狡猾而且实力高强,他们那么些人都丧命在对方手下,我们这小衙门难道还能比他们厉害!是!所以说,该做的还得做!” 他缓缓坐直身子,忽然眸光一凛,盯着岑良玉和周吉。 “我就看你们两整日无所事事,得了,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去办!省得你们说我偏心,只想着交代人家齐名去做,不给你们立功的机会。好了,都散去,各忙各的,本千户忙得很!” “大人!”周吉和岑良玉面露苦涩,叫道。 “去去,不要感激本千户,”王承恩摆了摆手道。“记得升迁的时候莫要忘记请本千户喝酒就是。去忙!” 周吉和岑良玉耷拉着脸,一副委屈的样子。一旁的齐名大笑一声,箭步窜了出去。 “是,大人,我们感激您祖上!” 三名百户散去,王承恩支着脑袋,喃喃道,“你这家伙真是会找事,倒是毫不客气起来了。现在知道谁针对你,你是不是要杀上门去唉,看来,一府之地,也不是那么好治理的啊!” 城外,茅屋。 小荷起来,便见到了坐在屋外的仇四,不由得吓了一跳。仇四朝她望去,却是露出了笑意。 “小荷姑娘,好久不见啊,没想到咱们在这相见了。” 小荷面色一红,自然是想起他来了。倒不是仇四去醉乡楼找过她,不过是有几次照面,而且他又与醉乡楼的一个姑娘打得火热,她岂能不认识。她微微一福,道,“小荷见过公子。” “别客气!”仇四上下打量小荷,道。“我这兄弟平日里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背地里也是个风流人物。” “不,你想错了,”小荷急忙道。她自然是知道仇四话里的意思,便不由得想要为仇九辩解。“公、公子不是那样的人,那次他、他不过是为了事情才、才来的。” 仇四哈哈一笑,摆手道,“别解释了,看你这样子,你们便是玉成了好事。哈,可以喝你们的喜酒了!” 小荷低垂着头,面色嫣红如那晚霞一般,心则跳动的越发厉害。虽然仇四的话让她听来很舒服,可是却不敢顺着他的话。她道,“公子是何等人物,小荷如何配得上他!只是公子见我可怜收留我罢了!” 仇四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手道,“没事,别担心,你们若是面皮薄,便由我来,我给你们牵线搭桥。哈哈!” 小荷的脸庞越发的红了,红晕直到耳朵那里,连白皙的脖颈也是通红的。不过,仇四忽然凑到她的耳边,问道,“却不知小莲姑娘现在怎么样” “啊”小荷吃惊的抬起头。 仇四却是自顾转身,喃喃的说着什么。他回头道,“小莲姑娘是极好的,跟我说过她的身世,只是我却没有那个本事将她赎出来。” “小莲、小莲近来好像心情不大好,”小荷道。“她似乎在等你。” “是啊,”仇四叹息道。“她自然是在等我,因为我向她保证过,一定会将她带出来的。可是前段时间出事了,我虽然逃过一命,却被上面责罚了,若非仇九,我可能就回不来了。她当然在等我,怕是担心我跟别的男人一样骗她!” 见仇四一副喃喃自语的样子,小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晨光大亮,雪地辉映着瑟瑟的寒光。 仇四站在一旁,幽幽的望着远处的雪地,道,“我若是强行带她出来,你说怎么样” “啊”小荷又是一惊,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这些人是被仇九杀死的,”仇四道。“我认得那边那个,叫裴二是,是醉乡楼的那个尖嘴猴腮的混账。这家伙我早就想揍他一顿了,没想到倒是让仇九占了先手。不过,他们会找到这里来,是因为你” 小荷垂下眼眸,道,“嗯,我是逃出来的,若非公子,我便被他们带回去了。” “所以我说,仇九是喜欢你,不然他不会平白无故动手的。”仇四道。“他这个人看着冷漠,但却是极好的人。当初我选择跟着他,便是因为他跟别的人不同,他还保留着赤子之心,有着温热的一面,他这样的人,无论在任何恶劣残酷的环境里,都会让自己最纯真的一面,保藏好来。他对你这样,对仇十二这样,对我也是如此。” 小荷痴痴的看着仇四的背影,脑海里却满是仇九的样子。那冷酷的淡漠的疏远的样子。而仇四的话,或多或少透露了仇九的身份。 “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小荷忽然问道。 仇四身体一颤,猛然回头,眸光却是变得冷厉,吓了小荷一跳。小荷急忙捂着嘴,道,“对不起,对不起。”仇四冷厉的盯着她看了好久,才回过头去。 “不该问的事情别问,这对你没有好处。我无所谓,但是仇九这个让很忌讳这些。” “对不起,我知道了!” “算了,说这个干什么,你只要知道,仇九既然心里有你,便不会不负责任的,你放心。” “嗯,我知道了!” “好了,壶里的水都干了,看看煮的是什么。” 仇四面容不再冷厉,笑着来到了炉子旁,伸手将壶子提下来,揭开盖子,却见到黑乎乎的一团,焦味扑面而来。仇四叹息一声,道,“好好的美味,就这样浪费了!” “是我不好,我本应该看着的,”小荷泫然欲泣,道。“这是昨晚公子带我出去猎的松鸡,我们回来有个官府的人找公子,我便回屋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是、是我不好,辜负了公子的好意!” “诶,哭什么,这算什么!没事,这不还有鱼吗我们煮点鱼汤。” 这时,老匠人独自从寒山城方向走了过来,脸上虽然带着倦意,却是慈和宁静。仇四两人见到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怎么就你回来,仇九人呢”仇四问道。 老匠人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眼壶子,便提着那壶子朝冰河中间走去。仇四和小荷疑然不解,小荷则多了分担忧。仇四大步走了过去。老匠人蹲在一处凿开的冰窟前,将烧焦的松鸡倒出来,然后把壶子浸入水中。 “到底怎么回事他是不是有任务” “别的你不要管,你忘记了上面给你的警告了吗” 仇四面色一凝,嘴唇微微一抿,道,“我不干涉,但他到底救了我一命。” “他有自己的打算,”老匠人道。“你别瞎操心。还有,他让我给你带句话,让你在这里等着他,他回来后,你们就出发。” “出发去哪”仇四道。 老匠人瞥了他一眼,默默的将浸入水中的壶子提出来,清晰了一遍,他便装满水提着壶子朝茅屋走去。 醉乡楼很是热闹,穿着各色衣服年岁不一的男人们在花枝招展的女人们间穿梭取笑。 却在这时,一支飞镖突然破啸而来,穿破人的头顶,从雕花屏风上穿了过去,然后砰的一声扎在了老鸨子身旁的栏杆上。花厅里的男女还没有感觉,可是在醉乡楼守卫的人却是反应过来了,纷纷朝老鸨子而去。老鸨子转过身,面色不善的盯着那枚飞镖。飞镖不大,扎着一张纸条。一名瘦削男子用力拔出飞镖,将上面的枝条递给老鸨子。老鸨子神色冷酷的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挑战我醉乡楼,找死!”老鸨子喃喃道,浑身却是没了先前那妖艳风流的气息,反而变得冷厉凝肃。她对面前的男子道,“去告诉总管,说有人来闹事。” “是!” 老鸨子转过身望着楼下的风流场景,喃喃道,“好好活着岂不是很好,为什么总有一些人不怕死非要撞破脑袋才后悔!” “妈妈,有什么吩咐”一名男子凑过来道。 “去跟客人们说,今日有贵客临门,今日打烊,多有得罪之处,来日加倍奉还。”老鸨子道。 男子微微迟疑,便点头道,“妈妈放心,他们不敢生事的。” 无论是楼上还是楼下,屋内还是屋外,各色男人纷纷走了出来,虽有怨言,却不敢说什么,只能拱手而去。楼内的女子们纷纷上楼回房。只是转瞬,欢闹的醉乡楼一片肃静。二十多个男子手提兵器,神色狞厉的站在花厅里。 “大门打开,你们五个人在门外守着。” “是。” 老鸨子坐在花厅正北位置,神色淡然,一手端着茶杯,一手用盖子拨弄茶叶,淡淡的道,“我醉乡楼开了十几年,这还是头一遭有人下战贴。呵,看来是有几分本事,只是我不知道,这天底下究竟有什么样的人能挑战醉乡楼而全身而退的。好好的日子好好过,却总有蠢蛋不识时务,呵!” 月娘急匆匆的跑到花月的房间。花月今日并未接客,只是坐在窗前,静静的望着那一重重的屋檐,如隐约的山峦一般。渐渐的,她已迷恋上回想过去,回想山村的日子。 虔城路,瑞金县,陈家村。那条小河,村子后面的山。 月娘推门而入,声音有点响,一下子打断了花月的思路。花月回头望去,月娘面色煞白,小脸上隐隐有汗珠。花月莞尔一笑,道,“又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 “花月姐姐,出事了!” 花月一把抓住月娘的胳膊将她抱在怀里,撩开粘在她额头上的秀发,道,“出什么事了,让你这么急匆匆的” “好像有人挑战醉乡楼,妈妈已经把客人们请走了!” 花月眉头一挑,道,“挑战” “嗯嗯,”月娘道。“是挑战,听人说是有人用飞镖传战贴,妈妈已经将全部的保镖派出来了,那样子好可怕,一个个凶神恶煞,手里还拿着刀呢!” 花月紧紧抱着她,心里却是纳闷。一个青楼,会有谁来找麻烦,而且如此大阵仗。当然,她也想象不出醉乡楼除了对她们严厉甚至残酷外,还有怎样的凶神恶煞。她摸着月娘的头,道,“别担心,跟我们没有关心,妈妈会处理好的。” “可是,可是若有人杀进来,妈妈抵挡不住怎么办” 花月抬起头望着远近的屋顶,内心却是忽然如被敲开了厚厚的云层一般。柔弱的心脏微微一颤,她扪心自问,若真是如此,自己是否会鼓掌欢呼!若是醉乡楼垮了,自己岂不是能逃离这里 神思远处,却是安静的搂着月娘,那远处闪烁着的寒光,便如某种呼唤,她的眸子便湿润了。 却在这个时候,仇九来了。门外的五个黑衣人涌了上来,仇九身体一旋,飞腿连环踹了出去,那五个人便惨叫飞跌出去。仇九箭步驰行,猛然抓住一个飞出去的人,然后重重的砸向醉乡楼的花厅,他那瘦长的身影豁然堵在了门口。眸光冷厉,扫视花厅。 一柄柄明晃晃的兵刃,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空气里,还弥漫着醉人的脂粉香味。 被仇九抛出去的人穿透屏风,落在了老鸨子的脚下。 老鸨子端着茶杯,手微微一晃,茶水便溅了出来。懊恼的将茶杯重重的放在面前的矮几上,老鸨子抬起凤目,冷冷的迎向仇九。仇九长相一般,最多只能算清秀,但是那淡漠冷酷的气质,还有那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却格外引人瞩目。 “你下的战书”老鸨子道。 “没错。”仇九道。 “为何”老鸨子问道。 “你们得罪我了!”仇九道。 老鸨子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渐渐的变得尖锐,一张已经出现皱纹的脸飞快的扭曲起来,然后她冷冷的瞪着仇九道,“你是找死!” “也许!”仇九说完,呛的一声拔出了手中的剑。剑光刺目,在花厅里折射出数道寒光。“你们既然先前对我出手,正好,我手里的剑刚成。有人说,剑要染血,才能成为杀器。我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便想借你们的鲜血一用,来祭我的剑。” 寒光映在仇九的额头上,那寒光与仇九那眯起来的眼睛互相映衬,化作了令人恐惧的光芒。老鸨子身体一颤,内心里的不屑与高傲,刹那被那眼眸击溃。老鸨子镇定不住,内心已经慌了,她急忙挥手叫道,“还不动手!” 花厅里十几个男人闻言,怒吼着朝仇九扑了过去。 刀光闪耀,杀气沸腾。 仇九却是站在那里,缓缓运转长剑,剑尖直指前方。当那一道道刀光到了面前,仇九的身影骤然一动,剑在半空龙吟。剑光璀璨,化作无数的剑芒,若烟花的急窜。刹那间,一道道鲜血在老鸨子的视野中飚射,染红了那视野的颜色。 有人撞在了已经破碎的屏风上,重重的撞在了老鸨子的身上。 老鸨子大叫,惊慌失措的站起来。 闷哼与惨叫,交叠而起。 仇九便如幽冥而来的杀神,冷酷决绝,毫无感情。他就像手里的剑,锋芒毕露,杀机汹涌。鲜血染红了长剑,点点血点落在了仇九的衣服上。他身形闪烁,长剑所过,鲜血横空。 楼上有人出来了,捂着嘴惊恐的望着花厅里的仇九。 地上散落着二十来具的尸体,鲜血将铺着花毯的地面溅落的更加艳丽。老鸨子面色灰白,浑身是汗,恐惧的往后退。仇九盯着她,提着滴血的剑一步步朝她走去。 “你想干什么不要忘了,醉乡楼的后台是你无法撼动的,你找醉乡楼的麻烦,便是给你自己找麻烦!”老鸨子急促的道。 “这句话,有人已经事先跟我说过,不过,现在他的尸体已经冻僵了!”仇九到了老鸨子的面前,老鸨子被仇九满身的杀气和那锋利的眸光,震慑的一动不敢动。仇九伸手捏住了她的咽喉,面前这张风韵犹存的脸孔,此时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扭曲。 “不,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你也走不了!” 咔嚓一声,仇九捏碎了她的咽喉,老鸨子的面孔,骤然变得了无生气,一双眼睛圆睁着,眼珠如要掉下来似得。仇九手一撤,老鸨子的尸体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楼上传来女子的尖叫,仇九抬起头望去,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仇九神色一滞,心脏猛然间如被重锤击中了似的,浑身颤抖,大脑一片空白。 楼上走廊里一片狼藉,从屋里走出来的女子纷纷尖叫着逃回屋中。只有花月还站在那里,只是当她见到仇九的那一刹那,她的心神一阵恍惚,一种蓦然的熟悉滑入心田。正在她失神的刹那,余光忽然见到一道身影扑向了仇九,她急忙抬手指着仇九身后喊道,“小心!” 砰的一声,仇九飞了出去,身体重重的撞在了墙上。 “瞎了你的狗眼,庆王爷的产业也是你这破落户可以践踏的吗” 第六十二章 血舞剑歌似相识下 仇九一头撞在了墙壁上,然后反弹落在地上。这一击之力几乎让仇九整个身体都散开了,而且还又撞在了墙上,更是让他一时间失去了力量,若非手里的剑还在,剑上的寒意让他清醒过来,他简直便到了让人宰割的地步。一刹那的分神,便是如此下场。 一大群人来了,宛若潮水,乌泱泱的霸占了半片花厅。 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瘦削,单薄,颔下留着一串长须,一对三角眼眸光内敛,精光逼人。刚才动手的便是此人,在他身后的都是穿着黑缎紧身武士服身材魁梧的人,个个神色凝肃孔武有力。 领头男子朝花月瞥了一眼,那冷厉与不悦不言而喻,直让花月浑身一颤。花月身后的月娘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小脸已是苍白毫无血色。花月移开目光,想要找寻仇九的身影,但是仇九趴在地上,又靠近墙壁,她的视野便被楼梯挡住了。却在这个时候,她忽然看见丈许之外有个女子瑟瑟发抖的躲在门边,不安的看着她。 领头男子朝仇九走去,一双绣着飞禽的软底官靴,舒适而尊贵。在男子的身后,跟着两名中年男子,手里都握着大刀,身躯强壮的肌肉不时抖动。 仇九如晕厥了,趴在那里,嘴边地上是一滩血迹。 领头男子在两步外停了下来,跟在身后的男子大步走了过去,一把将仇九提了起来。另有一人将仇九手中的长剑夺下来恭敬的递给了领头男子。剑身染血,寒意森森。领头男子双眸微微一眯,脸上拂过一抹贪婪之色。 啪的一声,左侧男子猛地一耳光甩在仇九的脸上,仇九闷哼一声,双眼一翻,便是醒来。脸上那偌大的掌印猩红触目,嘴角的血无声的滴落下来。 领头男子望着仇九,讥诮一笑道,“你给醉乡楼下战书” “是又怎么样”仇九不惧的道。 “好,有胆色,”领头男子道。“别人都说醉乡楼是梦境奋窟,让人又爱又恨,又沉迷又畏惧。可你倒好,不但勾走了我醉乡楼的姑娘,还敢明目张胆的来挑衅。你这样的人,若是放在我这里,便是个得力的助手,可站在我的对立面,却是个愚蠢而莽撞的匹夫。” 仇九冷笑一声,道,“别人或许怕你,可是我不怕。我知道,你背后有高人作为依仗,让你们自以为高高在上可以予取予夺别人的性命。本来我不想参合你们的事情,可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屡次三番找我的麻烦。”他噗的吐出一口学沫来,扭头看了一眼左侧的人,那人眸光微微一缩,忽然咔嚓一声响,提着仇九的两人惨叫一声,松手趔趄退到了墙下,两人的手臂都垂落下来,面色苍白。“泥人尚有三分血性,何况是我!惹我,便休要怪我不客气!” 仇九后面的话就像是冷刀子一样,残酷而杀气弥漫。 领头的男子面色微微一变,便要往后退去之时,仇九突然箭步扑了上来。领头男子急忙拔剑,剑出一尺,仇九的手已经捏在了他握着剑柄的手上,呛,剑出鞘,寒光绽放。仇九将领头男子的手一压,一掌切在了他的手腕上,领头男子啊呀一声急忙松手往后退去。 仇九抓着长剑微微一晃,旋身一剑横扫。 剑光一荡,血光便飞了起来。两颗硕大的头颅噗通一声落在了楼上的甬道上。 “啊!”月娘正好抬头,便见到两颗血淋淋的头颅睁着眼睛看着自己,惊叫一声,便昏倒过去。花月大吃一惊,急忙转身将月娘抱住,这时候,那躲在门后的女子跑了过来。 血气弥漫,仇九长发披散,一张苍白的面孔如冰雕似得冷意森森。他抓着滴血的长剑,缓缓转过身来。他便如一个恶魔,浑身萦绕着杀气与血腥,冷酷无情,凶狠暴戾。这让花厅中的人不由得神色微变。 领头男子盯着仇九,神色虽然变化,却是镇定下来。手腕还有些疼,但是不碍事。他上下打量仇九一番,眉头微微皱起,道,“果然有点本事,先前还是小瞧了你。不过,就这点本事,今日你怕是难以活着走出醉乡楼了!” 仇九突然大笑起来,狞声道,“是吗可是今日你们,不过是为我祭剑而存在。” 领头男子退到了人群中,手一挥,那些心中有些犹疑的人立时扑了上去。这些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人,绝非醉乡楼里的保镖可比。他们果决迅猛,宛若死士一般。 花厅一片狼藉,桌椅破碎,碗筷横飞。 残羹冷炙,洒落一地。 刀剑争锋,光寒四处。墙壁,楼梯,地面,无数的痕迹宛若顽童涂鸦。可那深浅不一的痕迹,却是锋芒犹存。仇九旋身而起,一脚踹在了一人的脸上,身躯旋转,手中的长剑化作无数光影。 惨叫,低吼,金属交击之声,混杂其中。 一旁的领头男子眯着眼睛,锐利的眸光深处如在盘算着什么。只是,视野一直锁在仇九的身上,仇九的一举一动如刻在了他的心里。他捏了捏拳头,牙齿咯咯作响。 砰的一声,一道身影被凑九一拳轰了过来。领头男子抬起脚一脚踢在了那人的背上,那人迅疾朝仇九砸去。仇九头一偏,那人惨白的面孔从仇九眼前掠过,然后整个身躯撞在了墙壁上,再无声息。仇九矮身飞腿,长剑旋身一绕,无数交击之声骤然在耳边响起。仇九腾身而起,一剑扫向四方。忽然,一到身影从背后扑了过来。 可怕的威势,还有冷冽的杀机,让仇九本能的斜身避开。 一脚勾在了仇九的腿上,仇九落地时身形一晃,几乎倒下。那道身影极快,人在半空,刹那一脚重重的跪向仇九的肩膀,仇九急忙提剑横档。那人膝盖压在剑上,仇九的双腿便微微一弯,沉重宛若山岳,仇九提气怒吼一声,一剑倏的一声从那人的膝盖之下滑过。那人弹身而起,飘然落在了仇九的面前。仇九脚步一顿,一拳轰向那人的胸口,剑在身侧,倏然如长虹掠起,到了那人的胸腹。 嗖的一声,伴随着闷响。 那人脚步趔趄,胸前出现一道嫣红的伤口。仇九被一掌扇在了手臂上,手臂立时火辣辣的痛起来。 那人赫然便是领头男子,他阴沉着目光,扫了一眼自己胸前的伤口,随即抬起头盯着仇九。一道道身影落在了仇九的四周,将他围住,刀光闪烁,那些面孔阴沉僵硬。 “杀!” 领头男子怒吼一声,围在仇九四周的人立时扑了上去。仇九刹那已是消失了身影,只剩下那些气势汹汹密密麻麻的身影将其盖住。领头男子一步步走来,双拳咯咯作响,灌满了气力。 倏然,那扑上去的人惨叫着飞了起来,仇九腾身而起,一剑光寒,在花厅上空炸开。也就是在这时,领头男子忽然抓住朝自己飞来的人箭步冲向了仇九,将自己手里的人立在了自己面前。仇九一剑劈下,寒光遁逝,一片滚热的血喷涌而起,面前绝望的人立时化为两半。而便在这血腥而嫣红的视野中,一只手突然穿了过来,砰的一声打在了仇九的胸膛上。 仇九轰的一声撞碎了墙壁,跌落在了街道上。 长街白昼,阳光抚媚。 无数的身影立时尖叫起来,朝着四下里飞奔而去。 散落在街上的箩筐、扁担、帽子、菜蔬、汤水,遍地都是。 仇九勉强站着,嘴里的鲜血如泉涌一般的涌出来。他的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被割开的衣服宛若碎片粘合在一起。那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是新旧交错的伤痕。他伸手擦去嘴上的血,却是止也止不住。他咳嗽一声,哇的一口血喷在地上。远处躲在无人摊贩后面的人眸光瑟瑟。 前面地上,是无数的碎片。仇九提着剑,一步步的朝里面走去。 在狼藉的花厅里,领头男子盯着阳光中的模糊身影,他的脚下,是一具具死去的以及在那里呻吟的身体。 花月抱着月娘和那不知名的女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脚下的场景,宛若是炼狱。那凌乱的血迹,将平凡的世界拖入了阴森可怖之境。 茅屋,烟雾,阳光。河面上的冰,映射出刺目的光芒。 天空湛蓝,白云游荡。可是,气温却低的让人畏惧。 老匠人从屋里走出来,忽然问道,“仇四人呢” 小荷蹲在地上正在收拾壶子和碗筷,闻言抬头道,“他不在屋里吗” 老匠人眉头一挑,朝寒山城望去。仇四一声不吭去城里了。 “怎么了”小荷见老匠人面色有异,便问道。 老匠人没有说话,只是回头走进了茅屋中。很快,他提着一个包袱走了出来。 “丫头,我们走。” “啊走去哪” “去一个更热闹的地方。” “可是公子他们还没有回来。” “这是他吩咐的。” 望着老匠人那认真的眼神,小荷沉默下来。好一会儿她才问道,“我还能见到公子吗” “也许可以!” 就在他们要走的时候,两个锦衣卫百户领着十几名衙役朝这边走了过来。 “要走”周吉扫了两人一眼,问道。 “官爷有事”老匠人站在小荷的面前,问道。 周吉打了个哈哈,道,“没事,随便问问。要赶路就早点,不然天黑了可不好走。”随即他转身,朝衙役挥手。“赶紧干活!他娘的,这城外怎么比城内还冷!” 岑良玉苦涩一笑,道,“到时候城里还有的忙呢!” “唉,我们这劳碌命啊!”周吉叹息道。 老匠人带着惴惴不安的小荷从他们眼前走过。此时,那些衙役已经默不作声的开始将散落在地的尸体收拢起来,堆在了一辆牛车上。 却在这时,从阳光中走向醉乡楼花厅的仇九突然长啸一声,飞身而起,一剑卷着破碎的阳光刺向了领头男子。领头男子眯着眼睛,那光宛若飞虹,刹那到了面前。领头男子猛地矮身,一拳轰向了仇九的腹部。仇九探身缩腹,长剑飘然从领头男子的颔下掠过,带起无数的须发。领头男子一拳落空,却是蹲着身体撞向了仇九。两人摔倒在地。领头男子抬起头,一手抓住仇九握剑的胳膊,一手却是扼住了仇九的咽喉。 “你有本事,让我如此狼狈,可是,你却得死!” 领头男子和仇九,都如野兽一般,此时已没了正常的样子。 仇九挣扎不得,咽喉被紧紧扼住,气息一滞,已是很难呼吸。他圆睁着双眼,眼睛已是充血,变得猩红。领头男子占据上风,一手使出全部的力气要捏碎仇九的咽喉,手臂上青筋跳动着,一双眼睛,眼珠子似乎要爆出来。 仇九双腿乱蹬,忽然一膝撞在了领头男子的腰部。 领头男子吃疼松手,整个人滚落出去。仇九来不及喘息,已是挥动手中长剑,朝着领头男子的身体削去。领头男子腰部剧痛,却是感应到那寒芒的到来,一手拍在满是血雾的地面,弹身而起,剑光便倏然从他身下掠过。领头男子落在地上,单膝跪地直起身来。仇九站起身,摇摇晃晃朝着对方走去,他大口呼吸,肺部如欲炸裂。 花厅,刹那的沉寂。 只剩下从破开的墙壁照进来的阳光,在浑浊的空气里跳跃。 花月睁开女子的拥抱,小心的站起来朝楼下望去。 女子忽然见到一道身影正小心翼翼的朝这边走来,她那苍白消瘦的面庞微微一滞,瞬即因为激动而涨红起来,她站起身飞一般的扑了上去。那人还未反应过来,女子已是一把将他紧紧抱住,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来。 花厅里,两个人都如同困兽一般的喘息着。 鲜血四处,呻吟声让人麻木。 仇九停下脚步,颤抖着手举起长剑,剑身上,一滴血无声的滴落下来。 领头男子猛地蹿了起来,灌注全部力气撞向仇九。这个时候,两个人似乎都消耗完了力气,只剩下野兽般你死我活的本能挣扎。仇九没有避开,也没有力气去躲避。那人拦腰抱住仇九然后重重的朝破开的墙壁飞去。仇九只觉得脖颈刺痛,背脊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然后背部着地身体滑行。扑在自己身上的领头男子露出狰狞而丑陋的笑容。 此时,没有任何疼痛可以让疲惫麻木的身体敏感起来。 碎屑琳琅,鲜血浓淡不一的沾染在街石上。 仇九一手抓住了领头男子的头发,然后奋力将他提到自己的面前。 两人互相对望,眸光里尽皆冷漠与残酷。 “我说过,你今日是活不了的。”领头男子僵硬的笑着。 “知道我为何今天要大闹醉乡楼吗”仇九声音暗哑的道。 “呵,自以为是罢了!”领头男子不屑的道。 仇九一用力,一把将男子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然后在他头顶阴恻恻的道,“我有一个任务,那就是要割下庆王的脑袋。” 领头男子的脸被压在仇九的胸膛上,看不出他此时的面色,只是他的嘴里呜呜的不知在说什么,然后一口重重的咬在了仇九的胸口上。仇九面庞一抽,一把将领头男子的脑袋提了起来,然后一剑横削过去。 噗的一声,鲜血直接喷在了仇九的脸上,而领头男子的身躯却是趴在了他的身上,身体抽搐,只是再也活不了了。仇九抓着头颅的手无力的垂下去,长长的呼了口气,他便眸光黯淡的望着那天空。阳光在空中跳跃,变换着色彩。 一切,似乎就此结束了! 醉乡楼门前的大街上,肉眼可及处,却是一片空荡。 一辆马车突然发了疯似得朝这边疾驰而来。车辕上,仇四一手拽着缰绳,快到仇九身边的时候,他身子一斜,大手一挥,抓住仇九的臂膀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扔入了车厢内。 “驾!” 第六十三章 萧萧兮江湖再见 “大人!” 王承恩从署房走出来,两名衙役躬身站在一旁行礼道。王承恩瞥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 “吃过饭了” “已经吃过了。” “伙食怎么样那个老王头没有放老鼠药在里面” 那两个衙役互相对望一眼,用力摇着头。王承恩低声一叹,喃喃道,“这家伙不是卖老鼠药的吗现在老鼠药难卖,不在衙门试试效果,日后他那些货存可怎么卖出去啊!” 两个衙役面色骤然变化,急忙道,“大人,老王头的老鼠药我们包了。” “你们包了”王承恩好奇的看着他们。“你们要那么多老鼠药干什么” “额,这个、这个” “我们命硬,想拿它泡水喝。” 王承恩伸手在右侧衙役的肩上拍了一拍,叹息道,“你是个有大本事的人,竟然拿老鼠药泡水喝,这说明你的命得多硬啊!看来日后有什么危急的事情,派你上去定然有惊无险。”那衙役的脸都扭曲了,一副见鬼的样子,仿佛在说,我已经这么配合你了,你可不能这么坑啊!但是王承恩忽然话锋一转,看着左侧的衙役道,“他既然担当着这么重要的职责,我还是不能冒险,要不这样,让他把老鼠药包了,然后送你,让你天天泡水喝,怎么样” 那衙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欲哭无泪的道,“大人,小的要是哪里得罪了您,您直接给我一个痛快的!” 王承恩呆了一呆,目光在两名衙役的身上来回转,而站在面前的那衙役已经是浑身颤抖如在打摆子似的。王承恩似乎好意随流水深感无趣似的,仰头看着入夜的天空。 “哎,本千户好心提点你们,可你们有眼无珠,竟然把本千户的好意当做驴肝肺,罢了,罢了!看来此份机缘并不适合你们,本千户再去找别人!” 两名衙役闻言长舒口气,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道,“多谢大人!” 王承恩来到府衙大堂。夜色冥冥,大堂外一盏灯笼随风摇曳。虽然天朗气清,却是寒风刺骨。老话说下雪不冷化学冷,此正是时候。新年未过,开春还要些时候,现在县衙的事务并不算多。他背着手走到堂外。大堂两侧分别是钱粮库和武备库。大堂的匾额写着“亲民堂”。 这时,从两侧陆续跑过来二十多名衙役,每个人都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在这些衙役中有一个还系着围裙的四十来岁的衙役。王承恩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面色严肃起来。 “知道召集你们过来干什么吗” “大人吩咐!” “寒山城乃首善之地,虽然前些日子有歹人逞凶为恶,让寒山城颜面扫地,但寒山城的根骨却不能有失。现在听闻有歹徒挑战醉乡楼,凶焰嚣张,目无律法,可恶至极。醉乡楼是什么地方青楼妓馆,虽然是下九流的地方,却也收留了不少无辜女子,也未本县带来了颇丰的税赋,繁荣了本县的经济。所以,有歹人作恶,加害良民,扰乱治安,本府当如何做” 衙役们面面相觑,当中刚才被王承恩逗了一阵的衙役彼此看了一眼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大堂内外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王承恩轻声咳嗽了一下,缓缓道,“自然是为民做主除暴安良了啊!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就让你们多读书,你们一个个惫懒货却只知道酗酒赌钱逛窑子,烂泥扶不上墙!喂,老王头。” “大、大人!”那系着围裙的衙役急忙叫道。 “你家里还有多少老鼠药啊” “啊”那衙役双目一睁,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大人,我、我家里没有老鼠药啊!” “胡说!”王承恩面色一沉。“你家没有老鼠药,为何你老是抱怨家里老鼠多正是因为你卖太多老鼠药,导致那些枉死在你手里的老鼠找你报仇来了,所以你家里的老鼠才多!” 众衙役目瞪口呆,那系着围裙的衙役呆了一呆,憋着嘴很是委屈。 王承恩面色舒展开来,摆了摆手,道,“好了,老鼠药的事你下值之后跟他们商量。说好了,你们可得好好跟老王头说道说道,别人家一生气就往伙食里放老鼠药,到时候你们可就惨了!全体立正,出发醉乡楼!” 对于王承恩那变脸似的转变,已是让众衙役麻木了。闻声转身,一群衙役豁然从府衙大门鱼跃而出,气势汹汹的朝醉乡楼而去。 一辆马车疾驰从衙役们面前掠过,走在最后面的王承恩眯着眼睛,喃喃道,“这家伙竟然还要同党!” “大人!”周吉和岑良玉出现在王承恩面前。 王承恩上下打量,道,“尸体都运回来了” 两人点头。周吉道,“都成冰棍了!大人若是有兴趣,要不小的带您前去参观。” 啪的一声,王承恩在周吉头上拍了一下,正色道,“醉乡楼发生恶劣打斗事件,现在大家都前往缉拿斗殴之人,你们竟然姗姗来迟,看来是平日里我放纵了你们!你们瞅什么,人命关天,还不快走!” 周吉瘪了瘪嘴,岑良玉却是暗自偷笑,道,“是,大人!” 一众衙役很快便到了醉乡楼,可是,面前的场景却是让他们瞠目结舌。这哪里只是打架,从现场的碎片、血迹还有醉乡楼那阴森可怖可见,无疑是一场战场。 王承恩从衙役中走了出来,皱了皱鼻子。周吉望着醉乡楼道,“大人,看这样子是没有活口啊!” “胡说八道,”王承恩瞪了他一眼,指着醉乡楼道,“楼内的那些女子不是还活着吗睁眼说瞎话,该罚!还不快滚进去抢治人员!” “是!” 当衙役们一边抬出尸体一边护卫着活着的人出来,夜已经很深了。寒风瑟瑟,街道上灯火如昼,远近有不少人在张望。醉乡楼的女人,瑟瑟发抖面无人色。 “大人,这些女子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你要啊” “嘿嘿,大人实乃同道中人!” “呀呸,龌龊!” “额,大人何故骂我” “这些女子皆是穷苦人家出身,被逼无奈,坠入下贱之地。如今醉乡楼主人已故,又无继承之人,加之我皇帝陛下圣明仁慈泽被苍生,最是见不得受苦受难之人。既然如此,便当施恩于她们,让她们承陛下恩泽而心念皇恩。” “大人的意思是” “蠢材,当然是削除贱籍,恢复身份,还她们自由啊!” “啊大人,难道没有收留的意思” “滚!” 周吉撑着腰站在众多女子面前,面色严肃神态庄重的喊道,“奉寒山城代理知府锦衣卫千户大人之命,我皇仁慈,泽被苍生,心怀社稷黎明,不忍尔等沉沦,故此,醉乡楼老板既死,又无承继之人,特此依法削除尔等贱籍,恢复正身,还尔等自由。尔等即日起,收拾包袱,若无余资,可申请知府衙门恩惠一二,助尔等返乡,若是愿意在寒山城留下者,可到府衙登记,府衙为尔等筹谋。” 王承恩望着那些女子,有的感激有的失落有的迷惘,这些人中,沉沦青楼太久的也有不少,这些人年老色衰,想要如正常人一般嫁人成家已是不大可能,也有一些是初入青楼,自然是激动万分。王承恩心中一叹,人世间的苦人数不胜数,青楼不过是一部分罢了! 人群渐渐散去。醉乡楼内外的尸体已是撞在了车上。 “这个人是谁”王承恩指着一具无头尸体问道。 “大人,这是醉乡楼的幕后老板,是邓家家主。”一名衙役在侧边回答道。 “幕后老板”王承恩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商贾,却是武林高手。这寒山城,看来真是卧虎藏龙啊!都送去义庄,告诉义庄的人,若是钱钞不够,只管说来。想来这邓家的钱财安置这些亡命之徒是够了的!” “大人!”一直没有出现的齐名忽然跑了过来。 “怎么样了”王承恩问道。 “已经打探清楚,”齐名道。“那邓家全员出动,现在已是空空如也。” “看来有人是早就计划好了的!”王承恩眸光幽幽的道。“人一动,财产先动。这些人,可不简单啊!” “不过大人,”齐名道。“小的在那邓家发现了这个。”齐名说话间便将一面腰牌递给了王承恩。腰牌手掌大小,青铜铸造,上面刻着蛟龙。王承恩掂量了一下,有些重。 “王府腰牌!” “是啊,大人,看来这些人与王府有关。” “王爷们与陛下都是天家血脉,是何等的高贵,手底下怎么会有这等胡作非为的腌臜货色这些人,显然是冒充王府人员,打着王府名号招摇撞骗,这等人真真是罪不可恕!不过,姑念他们已经恶有恶报身死此地,便不再追究。此事我自会承报陛下,说明此间之事。好了,既然收拾好了,那便散了!” 夜,茫茫天地。 茅屋已是空荡荡的,不见人影。仇四翻身下马,掀开车帘,一把将昏厥的仇九抱了下来,望着车内的人道,“在车里待着,很快我们就离开这里。”车内的人眸光平静的看着仇九,点了下头。 仇四将仇九抱入茅屋将他放在床上,然后撕开他的衣服。 屋内有水,显然老匠人等人离开的时候便想到了什么。 仇四用叠放在桌子上的巾帕为仇九清洗伤口,随即掏出一瓶药粉,将药粉倒在仇九的伤口上。仇九表面的伤很多,多为刃伤,也有拳脚以及碰撞的淤伤。仇九面目凝肃,在梦中仿佛也在与人搏杀。当仇四为仇九上好药,他便撕下衣服为他包扎。 已是寅时,外面寒风呼啸,那摇曳的芦苇,宛若无数的鬼魅所化。 仇四将仇九抱上马车,对车内人道,“照顾好他。” “你放心!”车内人怯怯的道。 仇四跳上车辕,抓着缰绳,便要驱赶马车离开这里。一道身影倏然出现在了面前。仇四眸光一凝,冷冷的盯着来人。 “不用担心,我不过是来与他道别罢了!” 仇四不大放心,可是那人穿着一身飞鱼服,却是没有佩戴兵器。那人淡淡一笑,道,“我若是要抓你们,那么这周边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你要逃能逃走走开一点,我要跟他说点私密话。” 仇四皱了皱眉,还是走了开来。车内蹲坐着一名女子,警惕的盯着掀开车帘的人。那人却没有看她,只是望着静静的躺在车厢内的仇九。 来人正是王承恩,他凝眉望了好一会儿。 “他怎么样了” 女子瑟瑟的望着王承恩,心里很是紧张和恐惧。女子年岁不大,五官端正秀气,穿着一袭长裙,乌黑的长发如飞瀑一般的垂在肩膀上。见女子没有回答,王承恩伸手探了一下仇九的气息和脉搏,气息虽然有些虚弱,不过脉搏还好。王承恩不知是欣慰还是什么,舒了口气。 “你是醉乡楼的”王承恩望着女子道。 女子点了点头,道,“是。” “那你可认识一个叫花月的女子” “认识,她是今年被人卖给妈妈的。” 王承恩又看了仇九一眼,将一张文引递给女子,道,“好好过日子。” 女子吃惊的看着王承恩,有些不明所以。王承恩却是将那文引放在了仇九的胸膛上,放下车帘,扭头望着一直谨慎盯着他的仇四,淡淡一笑,便负手离开了。仇四急忙跳上车辕,扭头问道,“他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只是问他的伤势。” 仇四不敢掉以轻心,驾着马车便疾驰而出。马车飞快的从河面上掠过,便钻入了茫茫的冰雪平原中。在黑夜中,有几个人打着火把站在离茅屋里许的地方,一人却是望着那一闪而过的马车,眸光闪烁着,似乎有些遗憾和迷茫。 “你真的认识他”王承恩从夜色中走过来,女子愕然回头。“他还活着,虽然受伤严重,却是死不了。”王承恩道。花月身边站着月娘,还有齐名举着火把。 “大人!” “回去!” “是。” 缓缓移动,火把在夜幕中摇曳。花月的面色有些苍白,月娘紧紧抓着她的手,心惊胆战的注视着四周。 “你有什么打算是回老家还是怎么” “我、我没有家了!” “可还有其他亲人可以投靠的” “有个哥哥,可是为了给我家老爷替罪,便被杀头了!” “那就是无依无靠了” “嗯!” 王承恩剔了剔眉,看了花月一眼。花月虽然身份卑贱而且又是从青楼出来,却是长得娇美秀丽,很能吸引人的注意。王承恩微微失神,将目光移开,道,“如若不然,便在寒山城落下脚来,有什么难的跟本官说一声,本官尽量帮助你。” “多谢大人!”花月停下脚步微微一福。薄唇微抿,眸光清澈,姿态纤细,在火光下娉婷妖娆。王承恩低叹一声,内心里却是无比疑惑,心道老子堂堂锦衣卫千户竟然还没有那亡命杀手有魅力,竟然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而人家不过是偶然一瞥便是红颜心动,这上哪说理去! “大人认识那个人吗”花月忽然问道。 “不大认识,救过本官一命。”王承恩径直朝前走去。 花月牵着月娘的手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问道,“那大人可知道他如何称呼” “仇九,好像是。”王承恩不以为然的道。 “哦!”花月垂下目光,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王承恩回头道,“不过,像他这样的人,名字往往都是假的,毕竟杀人斗狠难免出事的时候,用真名,不但容易暴露他自己,更容易将他背后的人牵连出来。” 花月失望的神色顿时消退,眸光里隐隐带着希冀。 “不过他应该不会回来了,听说他有新的任务!” 不知不觉已是到了城下,守城的衙役见到是王承恩,便急忙打开城门。 城门要关上了,王承恩猛然扭过头,那漆黑的眸子平静而锐利,城外一片漆黑寂静,了无人影。齐名走到他的身边,开口道,“大人似乎有心事” 王承恩缓缓收回目光瞪了齐名一眼,不屑地道,“狗屁的心事!走了,回家睡觉了!” “大人,一起喝酒去,反正天也快亮了!” “喝个屁,小心酗酒英年早逝,不然老子可没有那个本事为你擦屁股照顾家人!” “嘿嘿,大人放心,美娇娘在家,小人也不放心让大人照顾啊!” “滚!” 长夜横空,寒风萧萧,寒山城便如怪兽一般静静的蹲在大地上。山岳冷峻,平原辽阔,远近之间明暗交错,只留下风在这水墨之中滑行。 花月回头望去,城门已是合上,她忽然紧紧扣着双手,内心里却是如破开云雾,有了一丝新的力量在那里凝聚。 “花月姐姐,以后我们怎么办” 第六十四章 万里长风送悲客 这是个器宇轩昂的男人,虽然年龄有些老了,但那气色与气质,却远非年龄所能掩盖。方正的脸庞虽然有一道道的皱纹镌刻其上,但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却让其脱颖而出,变得不平凡。头发灰白,长须及胸,一袭紫色袍服,大富大贵。 入夜,桌上的油脂长灯辉映着璀璨的光华。 有人走了进来,是个相貌与那男人相似的年轻人。男人放下手中的书信,抬头看着年轻人走到近前,抬手让其在左手边的凳子上坐下。 “这些时日外出可有什么收获” “回禀父王,孩儿外出,虽有艰辛,却也有不少收获。” “哦,给父王说来。” “是,父王。” 年轻人不过十七八岁,仪表堂堂,肤如白玉,白皙的面庞虽有丝丝倦意,却是红光满面,显然精气神很足。年轻人声音清澈,不拖泥带水,说话不快不慢节奏感很强,而且思维逻辑缜密。男人却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任由年轻人说着,他支着脑袋,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好一会儿,年轻男子才停了下来。 “江湖多豪杰,多与他们接触,对你,对我们王府,自然大有裨益。莫要招惹他们,能结善缘尽量结下善缘,即便结不了善缘,也莫要与他们冲突。这些人,豪迈、不羁、放荡,却是有股子忠义,如古之游侠。” “父王嘱咐,孩儿日夜不敢忘。这些时日来,孩儿也算是结交了不少朋友。” “能礼贤下士,便是成大事的根本。我们虽然可以用权势富贵招揽很多人,却也能因为权势富贵而逼走很多人。能不畏权势者,很多都是值得托付的。” “孩儿有位朋友,视金钱如粪土,视权贵如草芥,仗剑江湖,虽然不羁,却也是凭着急公好义在江湖中闯下很高的地位和声望。此人已随孩儿来到龙门,若是父王愿意召见,孩儿明日便带他来拜见父王。” “你先看看这个。” 男人拿起桌子上的书信递给年轻人,年轻人起身恭敬的接了过来。看了会儿,年轻人皱起眉头,面露不悦之色。 “父王,手底下的这些人太混账了!” “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确实是要好好整顿一番了!不过,这些人到底自始至终追随我们,为我们王府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即便是要整顿,也得师出有名,让底下的那些人心悦诚服。” “父王的意思是” “底下的事本王父王已经安排赵先生去处理了,你不要插手。现在我想问你件事情。” “父王请说。” “最近江湖中出现了一个叫无名的势力,这个无名到底是何方神圣” 年轻人想了想,道,“具体孩儿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江湖中对它的传言很多。这个无名行事诡异,似乎爪牙遍地,以雷霆手段先后将龙门和绝影击溃,现在又针对洛苍展开了行动。这一年来,洛苍四处的分舵屡屡受袭,据说连洛苍的少当家也被人斩去了首级。” “这个我知道。事情发生在寒山城,许多人参与了此事,但是到底还是没有抓到无名的影子却已铩羽而归。而我们在寒山城的青楼产业,也被人一举摧毁,倒是便宜了锦衣卫了!” 男人站起身,背着一只手,神色凝重的在大厅里踱步。这只是这片府邸的一处厅子,装饰简洁,却处处透着高贵。无论是墙上的字画,亦或是坐下的椅子凳子,都是上层之品,绝非一般富贵人家可以享用。 “无名既然来势如此凶,足见其势力和野心之大。如此势力,若是不能为我所用,便会成为我日后的敌人。” 年轻人微微沉吟,道,“父王的意思是要拉拢他们” “要付清我们的敌人,”男人回头盯着年轻人道。“我们的敌人的强大,不是一州一府可以抗衡的。虽然我们蛰伏这么些年,暗度陈仓,可真要与他撕破脸面,彼此交战,我们可有一合之力的胜算所以,我们必须积蓄力量,任何力量,无论其出身如何,只要能为我所用,能有所用处,便是我们的朋友。力量的积蓄,不在门当户对,而在实力是否可以让我们折节相交!” 年轻人面色严肃起来,眸光灼灼的望着男人,仿佛这个男人是战场上的军师,指点江山,剖析瞬息万变的战场局势。 “这些日子让你不惜自贱身份游历江湖,你以为为何可不只是要磨砺你的性子,消掉你身上的富贵势头,更是让你多交结英雄豪杰,日后能为你所用。父王我毕竟老了,恐怕最后与他的争斗结果,父王我是看不到的,所以日后的重担自然会落在你的身上。” “父王!”年轻人声音哽咽面色激动的道。 “天命不可违,”男人道。“父王我今年已六十有四,即便是太祖,也不过是活了七十,父王我难道还能比太祖长寿这是命运,谁也不可逆转。你看那些帝王,倾国之力企图长生,可最后有几个人能长寿的丹药,不过是障眼法罢了,让人在幻想中沉沦。” “父王,您一定能长命百岁!”年轻人哽咽的道。 “百岁,也不是不可能,”男人道。“可要是为了百岁而不理世事,不想尽办法去将往日的耻辱洗刷,父王我要百岁何用!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这不是父王的追求,也不是父王我所愿意的结果。你要记住,昔日的仇,便是我们存续的根本,若是不能复仇,即便是安享太平,又能如何我们,到底是天家血脉,而不是那些卑贱的蝼蚁。” “父王,孩儿一定日夜勤勉,定然不负父王的心愿。”年轻人肃身道。 男人走到大厅的门口,仰头望着夜空中的星辰,淡淡的道,“寒山城一青楼毁了便毁了,算不得什么,只是无名这样的势力存在,若是不能予以重视,日后必然成为我们的遗憾。这样的势力,必须极力拉拢,即便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为别人所用。” “孩儿明白了,明日便加紧调查。” “去,明日让你那朋友来见我。” 年轻人面色一喜,道,“是,父王。” 夜色如水,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朝城外而去。虽然城门已关,但是守城门的衙役见了一道腰牌便让马车出城去了。 衙门,一盏灯火摇曳,四下里寂静无声。 王承恩低声叹了口气,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站起身背着双手来回踱步,喃喃道,“多好的女子,虽然身子不清白地位卑贱,可是我算什么,我也不过是一介匹夫,受无数人唾骂与厌恶的爪牙,跟她相比,我有什么可贵可言唉,王承恩啊王承恩,为什么你就舍不下这张脸,为什么你就不能像那些贼厮一样厚着脸皮,去追求呢!好好的姑娘,就这样离你而去了!去追足那没有未来的杀手,去追足那没有希望的未来!若是那姑娘日后三长两短,你不也是幕后的推手吗” 长吁短叹一番,忽然传来脚步声,王承恩的神色立时凝肃起来。 “大人!” “说事。” “大人,那两人已经出城了,真的放她们离开吗若是大人想要阻拦,小的现在去追还能将她们拦下来。” “拦下来干什么,放你家里养着啊!” 齐名呆了一呆,望着王承恩,嘴唇翕动,咽了一口唾沫,干笑道,“大人说笑,小的家里有娇妻美妾,岂敢夺人之美!” “夺个屁,滚!”王承恩斥道。 齐名急忙往外面退去,叫道,“大人,您的终身大事,若是此次错过了,可就遥遥无期了啊!” “滚!”王承恩近乎咆哮起来。齐名在外面长叹一声,道,“得,这下没戏了!” 王承恩在里面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无比懊恼的道,“我他娘的混蛋啊,自己想的厉害,却又不敢主动,如今下面的人主动来帮你,你却不知好歹训斥人家。你、你果然是没救了,没救了!” 马车在夜色中行驶,缓慢,平稳。多日的晴阳,已让地面的冰融化了许多,却也让大地变得泥泞。车轮咕咕,车厢摇晃。赶车的老人毕竟是老手,赶起车来平稳顺畅。 花月和月娘坐在车厢里,旁边是两个包袱。她们的东西毕竟不多,除了衣物,便是王承恩赠送的一些粮食和钱钞。月娘不时掀开车辆,神色雀跃的注视着外面。虽然是夜里,但夜幕中那浓郁的暗影却成了最好的风景。 “姐姐,龙门到底是什么地方,那里比寒山城大吗” “我也不知道。” “那姐姐为何要去那里呢寒山城的那些官差叔叔人还好的,为人和气,还经常帮助我们,我们在寒山城住下来不是很好吗” “寒山虽好,可是到底让人绝望。月娘,有的时候,我们需要别的东西来支撑,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姐姐,我笨,听不懂你的意思。” “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哦!” 花月挑起车帘,望着外面。星光在残冰上辉映,宛若一束束的光火。天地沉沉,万物萧森,寒风在眼前一闪而过。她想着那个少年,想着那个模糊的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心里也在担心和彷徨。 在这个世上,一转身,便只剩下自己了! 人山人海,天地广阔,却没有一个自己所熟知的人。 人生的道路,便在孤独与彷徨中,变得孱弱而绝望。 她想要抓住那一丝的可能,便如溺水的人抓住那一根稻草,拼命的想把那熟悉的东西握在手中,支撑起生命的力量。 这个决定,很草率,也很急切。 她并没有想过,自己到了那边是否一定能找到他。 她也没有想过,自己即便找到他,如果那个人并非那个少年,自己又怎么办。 她更没有想过,即便那个人是曾经的那个少年,如果他嫌弃自己,自己又该怎么办。 这是一次毫无打算的赌博,怎么想都注定结局落空。 但是她却这样决定了,而且抛弃了完全可以依仗的东西,动身前往陌生的地方去追求那渺茫的机会。她想到村子,想到那个孤独瘦弱的身影羡慕的看着那一家家的灯火独自坐在自己的门槛上,想到那少年如猴子一般的在山林中奔跑,在树上大笑,在溪流中如一条鱼般潜水,然后捧着一条大鱼得意洋洋的向她炫耀。 嘴角不由得滑过一丝甜美的笑意,她那乌黑澄净的眼眸,便一瞬不瞬的盯着外面的暗影,整个身心融入了那幻想之中。身边的月娘,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靠在她的身上,嘴角挂着一条口水。 遥远的山巅,白雪皑皑,经年霜雪不化。 苍松屹立,翠柏长青,远近高低起伏的山峦,汇成了另一番如同大海的场景。 一道白衣男子长身而起,剑光撕开了夜幕,转瞬在虚空中炸出一道惊雷。天地沉寂,万物无声。天空中的星辰,辉映着亘古的光华。白衣男子甫一落地,便如一支利箭破啸而出。剑影绽放,铺开了狂乱的剑花。剑芒疾啸,那千百丈的沟壑,仿佛凝化出一条无形的地面,而白衣男子便在那无形力量之上行走。 一动一静,杀机不谢。 一道眸光,仿佛都酝酿着无穷的杀意。 白衣男子忽然回头,嘴唇翕张,一字如法,数丈之外的一棵松树轰的一声炸成了碎末。 远处的山峰上,两道苍老的身影融化在夜幕之中。两人的面庞上,是静谧的笑意,是欣慰,还有满足。夜风习习,吹拂长袍,让须发飞扬。 “看来这小子是找到另一条路了!” “这条路可不一般啊,若是行得通,必然能超越剑圣那家伙。” “以身饲剑,人剑合一,凝聚为剑道。化物为形,融五行之力,破境入虚。这便是传说的天人合一。” “我们两个老家伙能在迟暮之年见到如此场景,也不虚此生了啊!” “武道之难,难如登天,千万年的修行者,除了传说,可有谁真的肉身成圣破碎虚空万古不朽而往往夺得大道者,却又在风华与世俗中沉沦,变得市侩不堪。” “道者,脱于凡俗而入于虚妄,断绝七情六欲而悯怀苍生。” 轰的一声,在沟壑之上,一道剑芒突然炸响,威势瞬间横扫四方,让天地为之震颤山峦为之失色。可却在这时,从光芒之中显露出来的白衣男子却是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身体骤然朝着沟壑落去。 “不好!”灰衣老人几乎将自己的胡须扯下来,大叫一声,箭步冲了出去。白衣老人也是吃惊,随着飞了过去。两人宛若飞虹,刹那已是到了沟壑上空,灰衣老人探手一抓,扯住了下坠的白衣男子,瞬即提身而起,掠向面前的山顶。 “你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两名老人焦虑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白衣男子。白衣男子苦涩一笑,面色灰白,一双眼眸黯淡没有光彩。 “我失败了!”白衣男子叹息道。 “失败就失败啊,反正又不是没有机会。”灰衣老人道。 白衣男子从地上站起来,朝着两名老人拱手一礼,道,“这些时日多谢两位前辈照顾,韩仓此生不论是否能重回巅峰,都不敢忘记两位前辈对韩仓的照顾之恩。只是山上,已没有我再待下去的理由,我得离开了!” “离开去哪”灰衣老人惊讶的道。 “去哪”韩仓回身望着莽莽山林,露出迷惘颓废之色。“天地之大,似乎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可是驻足一地,我也不甘。去哪去哪行到何处,便是何处!” “只是你身上有伤,”白衣老人面色严肃的道。“刚才看你出剑,全部真气灌注手臂与剑上,以身饲剑,剑道反噬,已是让你丹田严重受伤。你离开老夫没有意见,但是你就算要离开也不是现在。” 韩仓摇头,道,“我知道自己的情况,但是我意已决,两位前辈莫要再说了!” 两位老人互相对望一眼,彼此眼眸中都饱含担忧。 韩仓凄凉一笑,道,“或许,我们这些武者注定不过是强身健体,那些传说虚妄,到底不过是虚无罢了!”他突然踉跄下山,那声音便随着那夜风,飘荡而去,让山峦静默,万物神伤。 “这、”灰衣老人皱眉道。 白衣老人摇头,叹息道,“这次本来可以彻底解开心障,可现在看来,失败,将他凝塑起来的信心,彻底击垮了!走了,我也该下山去了!” “怎么你也要走”灰衣老人惊愕的叫道。 “不走留在这里干什么,这些日子你都把酒藏起来了,不就是逼着我离开吗呵,我还是自知之明的离开,省得让人拿扫帚赶!”白衣老人淡淡的道,朝着山下走去。 “喂,天地良心啊!我可是真心诚意的留你在山上,何时有赶客的意思!”灰衣老人叫屈起来,急忙追上去。 山风猎猎,不知几万里,穿越山河,不知送何人远去。只是那呜咽的声音,彷如对羁旅者的忧伤。 群山万壑,悲客无踪,万树千林,唯有萧萧。 第六十五章 陌路风雪暮歌声 一辆马车缓缓的行驶在风雪之中。此去龙门,还有千百里路程,而且又之风雪天气,道路更是难行,要到龙门恐怕要不少功夫。暮色四合,天地浑融,狂劲的风呼啸着刮过平地,打乱了那茫茫飞雪的舞姿。 老匠人穿着棉袄,身体上下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张黧黑的脸,一双眼睛炯炯的盯着前方。天寒地冻,万里沉寂。这辆马车便如飞雪中的萤虫,孱弱的挣扎着。车厢内传来小荷的咳嗽声,似乎受凉了。老匠人回头看了一眼,关心的问道,“小荷,感觉怎么样,还支撑的住吗” “咳咳,咳咳咳咳,我、我没事,不要、咳咳、不用担心我。”小荷声音嘶哑的道。 “你这风寒可是有些厉害,”老匠人皱着眉头道。“若是不及时医治,拖延下去只怕会更严重。你忍着些,前面有个集镇,到了那里我给你找个大夫抓点药吃。” “嗯!”小荷低声道。 马车走的更急,如利箭刺开夜幕,飞一般的在雪中驰行。 老匠人所说的集镇,不过是两排汇聚在官道两边的屋宇组成。他们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戌时,集镇一片漆黑,家家户户已是关闭门户熄灯入眠。只听得狗的叫声此起彼伏。老匠人坐在车辕上,眸光熠熠的注视着前方,然后驾着马车缓缓的往前走去。 几乎要出镇子,才见到一处简陋的屋宇,上面写着“惠仁堂”三个大字,想来便是药方和医馆了。小荷一路咳嗽的厉害,让人听着直揪心。老匠人跳下车辕,箭步到了那“惠仁堂”门前,伸手拍击木门。很快里面便亮起灯火,传来嗽嗓子和吐痰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单薄衣裳面色蜡黄的中年男子皱着眉头打量老匠人。 “已经闭馆了,有事明天再说!” “先生好,”老匠人道。“在下义女在路上感染风寒,咳嗽的厉害,还请先生看一下。” 那人朝马车看去。马车很普通,一看便不是有权势的人驾驶。那人却是没说什么,只是往后退了一步,道,“那带她进来!” “多谢先生!” 老匠人拱手转身,几步到了马车前,掀开帘子,小荷躬身走了下来。小荷虽然穿了御寒衣物,却看起来冷的发抖的样子。小荷面色苍白,嘴唇干裂,手捂着嘴巴,似乎一直在苦苦压制着咳嗽。一路走来,小荷的身影已是瘦弱了许多,那精致而秀丽的脸庞明显瘦了一圈。老匠人牵着小荷的手,眼眶闪烁,露出自责之色。 在医馆内,那人仔细把了把脉,开口道,“只是阴气入体,寒风摧折,加之困顿疲惫,忧思难解,故而成疾,我给她开点药,让她按时服药,休息几天,便可恢复。” “多谢先生。” “不必客气,怎么说我也是要收费的。” “那是自然。” 镇上没有旅馆,老匠人无奈,只能驾着马车继续朝前方走去。夜越来越深,寒意也来越浓。夜深雾重,寒风疾啸,飞雪迷蒙。老匠人几乎无法辨别前方的道路。一盏挂在车辕便的琉璃灯,虽然挥散出朦胧的光来,却也等于无。 也不知行驶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栋建筑。老匠人心中一喜,急忙催促着马匹朝前而去。到了近前,却是一座破败的院落,围墙有大半已经倒塌,里面的一排房子更是几乎坍塌。老匠人将马车赶到避风的地方,拴好马,然后提着琉璃灯扶着小荷来到了一处御风的墙壁边。 老匠人将琉璃灯放在地上,飞快的收拾起来。砖块、泥土、杂草、碎屑,随着老匠人的忙碌,而被清理到了一边。然后老匠人将衣物扑在地上让小荷坐下,又在隔壁抱了一堆引火物放在面前。 从琉璃灯引火,那干燥杂草木料很快化为了烈焰。 火光汹汹,驱散着寒意,也驱赶着夜色。 “你先坐着,我去取些冰块来。” “有劳您了!” “嘿,这算什么!坐着,别乱跑!” 小荷坐在那里,只觉得浑身疲惫无丝毫气力。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样子如何,但是她能猜到自己现在一定很丑。她凝视着那跳动的火焰,脑海里却满是仇九的身影。他去哪了现在怎么样他回来找我吗心中既是想念又是担忧,挥之不去,纠缠不清,让她越发的感觉虚弱。 那焰火跳跃着,却慢慢的化为了她视野里的一张脸。 薄唇翕动,她伸出那纤细白玉般的手,想要去触摸。 老匠人的脚步声传来,小荷眼前的幻象消失,她呆了一呆,便缩回了手。老匠人将壶子坐在篝火上,待那雪块融化,便将一包药放入其中。他坐在小荷的对面,扭头望着那黑沉沉的天空。 “唉,没想到到了这边,却是大雪纷飞,这一耽搁,却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达龙门了!” “公子他们、他们会去龙门吗” “会,”老匠人微微一笑道。“这是我们约定好的。” “可是公子、”小荷垂下目光,有些羞怯的道。“公子不知会不会生气” “别瞎想,”老匠人慈和的道。“见到你他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不要乱想了,你本就身子弱,路上又染了风寒,若是到了龙门让他见着你现在的样子,岂不会怪我照顾不周!” “啊!是、是我不好,跟您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他可是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好生照顾你的,现在你病成这个样子,不就是我的疏忽了吗” “我” “所以,你如果怜悯我这个糟老头子,不想让我受他责备,就不要胡思乱想,好生把身子养好!” “好,我、我听您的安排。” “这就对了!” 老匠人笑了笑,便如慈祥的父亲一般。这时壶子里传来水沸腾的声音,他急忙起身揭开盖子,一股药味扑面而出。老匠人赶紧将壶子提下来放在地上,转身又从马车上拿出两个碗来。他将壶子里的汤汁倒在碗里,然后端着碗吹着热气递到小荷的面前。 火光摇曳,映照着这方被人离弃的院落。明暗闪烁,暗影环伺。坍塌的屋宇,伫立的墙壁,杂草丛生,蛛网丛结,满是萧瑟与颓废。 小荷喝完药,便靠在墙壁上,身前围着一件裘皮大衣。 老匠人伸手将木料添在篝火中,抓着一根细木条拨着炭火。 “他去龙门有大事要做,身份不能暴露。我们应该会在龙门碰面,但我们决不能让人知晓我们相识的事情。所以,丫头啊,无论你多想念他,到时候都要装作不认识,不然会给他找麻烦的。” “只要能见到他,无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件事很大,大到一般人无法承受,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很羡慕你们,也希望你们能好,但是这条路,我却不知道你们能走多远。这个行当,最是冷酷无情,有情了,反而给自己留下很多破绽。如果你真的要等他,那便要懂得忍,忍常人所不能忍。” 小荷眸光熠熠的望着老匠人,他的话语让她畏惧,又让她充满信心。她那柔软的内心里,是最纯洁最美好的幻想。老匠人说了很多,她却在疲惫与困倦中,进入了自己编织的美丽的梦中。寒风呼啸,飞雪盈天。老匠人独自坐在那里,一口口的将那冰牙的水倒入口中。在火光中,老匠人的面色却是烧红的铁那般的颜色,眸光里带着深深的歉意。 抬头看了一眼睡着的小荷,那苍白脸孔的甜美笑容,让老匠人呆住了,如父母望着自己的孩子,内心里的自责与内疚,越来越深。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马车缓缓从颓败的院落出来,继续朝着东南方向而去。茫茫大雪,很快便掩盖了他们的行踪,只剩下无边际的沉寂与萧瑟。 一条船从岸边缓缓驶离,很快便到了江心。码头上,有几道身影刚刚赶到,望着那离去的船只露出了失望之色。飞雪连绵,即便是宽阔的江面,也朦朦胧胧看不清远处的景物。 船舱里有不少人,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一个半大的女童坐在靠船尾的地方,她们依靠在一起,头上还带着斗笠。虽然斗笠遮挡了她们的容颜,却是无法遮掩她们那婀娜的身姿。船舱里有富裕的也有贫穷的,男人们的目光自然不会疏忽那婀娜靓丽的身影。 船夫撑着船,不时的叫喊两嗓子,似歌声,似招呼,只有他们自己才懂。 船舱空气并不好,因为人的拥挤以及人与货物的拥挤,使得气息在狭小的船舱内难以顺畅的流通。女子虽然厌烦,却是不去抱怨,她只想着尽快到达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小姑娘偎依在她的肩膀上,双手紧紧抓着女子的手臂,沉沉的睡着了。那些讨厌的目光如苍蝇一般让人厌烦,可是女子知道,自己不想惹麻烦,便不要去多事。 船顺流而下,一路倒是顺畅。在江上偶尔能见到朝上流而去的船只。这些船只有楼船有驳船,参杂在一起,汇成了华丽与寒酸的对比。女子的目光落在江面上,那柔软的雪花袅娜飞舞,如仙子一般舞蹈着。江水湍急,一道道水浪朝下游涌去。女子迟迟的望着,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 一个穿着华丽绸服身材矮胖的男子挤到了女子的身边,伸手碰了碰女子的手臂。女子收回目光朝男子望去,男子眼睛里流露出欲念之光,这样的眸光女子见得太多。青楼污秽之地,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女子的心骤然一紧,她知道,麻烦来了。 “姑娘这是要去哪”男子开口问道。“这大雪纷飞,可不好赶路啊!而且你们又只身在外,身边每个男人照顾,想来也是艰难!在下永州周世佳,家里有些产业,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在永州歇脚,周某略尽地主之谊。” “多谢周先生好意,只是思念家人,恨不得刹那到得跟前,不敢耽搁。”女子推脱道。 “哎呀,这打什么紧,到了永州,略微歇息一下,我可以让最快最好的马车送你们回家。”男子道。 “还是多谢了,妾身女儿之身,岂敢有违妇道。何况,我这妹子一路困顿,能早些到得家里,也省去路上的麻烦,让家人不过于焦虑。”女子声音清澈,让人耳目一新。船舱内的其他人不由得朝他们望来,有的戏谑,有的贪婪,有的带着淡淡的欣赏。 “这有什么,”男子不死心的道。“到了永州,姑娘休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回去,家人也就放心了!何况,周某虽然不才,家资却是富裕,在永州,可没有人敢跟周某比较。” 女子内心有些忧急,船中的气氛显然不利于自己。她却又不敢显现出恐惧与焦虑来,只能压着心中的不安平静的道,“先生富裕,妾身敬仰,虽与先生有缘同坐一船,但妾身卑贱,不敢高攀先生。” “哈哈,”男子忽然大小,抬起手便要搭在女子的肩膀上。“什么高攀不高攀,只要享受快乐就好!” 女子身形一动,眸光立时变得冷厉起来,一把躲开了男子那肥短的手臂,声音严肃的道,“还请先生自爱,妾身可不是随意之人。” 男子微微一怔,船中有人却是笑了起来,男子面皮一红,内心里涌起不快与耻辱之感。他狠狠瞪着女子,一扭头静静的坐在那里。船舱中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声音虽低,却是能入人耳,无非说男子鲁莽而无勇或者有贼心而没贼胆等等怂恿的话,也有人讥诮女子说她装模作样什么的。 男子喘着气,就像是一头猪,心里气闷而呼哧呼哧起来。 女子面色绯红,抱着女童小心的往外坐去。风在江面上疾驰,雪花纷扬飞舞,有的落在了女子的身上。一时间,女子和那男子却是再没有瓜葛,女子那不安的心也算是落了下来。 几次停泊,各人自顾的吃了些东西。船缓缓的在江面上行驶着。渐渐到了永州地界,江面上的船只却是多了起来,往来穿梭,有一种让人如从荒野来到闹市的感觉。 那矮胖男子忽然站在了女子的面前,一双眼睛高傲而冷酷的盯着她。女子心中骤然一紧,抬起头瑟瑟的望着对方。 “周某还是想请姑娘二位到永州做客,还请姑娘赏脸。” 船舱里还有人站起身来,似乎跟那男子一样要下船。这时候忽然见到男子如此样子,便明白男子似乎要强硬了,不由得便露出了看戏的样子。 “你、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不过是想略尽地主之谊罢了!周某还从未见过有人敢不给我面子的人。” “我若是不去呢” “不去嘿,”男子冷笑一声道。“到了永州地界,我劝姑娘还是从了我,省得吃苦头。” “你、光天化日,难道你还敢强抢不成”女子已是气急,内心一片慌乱,面色也是通红起来。 “姑娘还真是说对了,”那男子得意的道。“在这永州,还真没有周某不敢做的事情。姑娘,还请随我下船去,若是顺从了我,日后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你可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姑娘,你还是从了周少!”船舱有人叫道。“在永州,还没有周少得不到的东西!” 矮胖男子闻言,更是得意洋洋,仰着面孔道,“听到没有,无论姑娘同意不同意,你今日可是休想离开永州了!” 站在船头船尾的船夫站直身体,如若未见的看着码头上的人群。 “你敢!”女子怒道。 “嘿,你这小娘皮,真以为我周世佳是面捏的吗”男子忽然张开双手便要去抱住女子,这时候女童睁开眼眸,眼见着男子便已扑来不由得尖叫一声,突然,男子啊的一声化作一团灰影飞了出去。 噗通一声,江中溅起无数的水浪。 船尾的船夫大吃一惊,厉声喝道,“谁在船上闹事” 女子搂着女童眸光闪烁身形颤栗,这时候却见到刚才起哄的男子惊恐的朝船尾退去,在那男子的面前,却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剑,那剑直指男子的胸膛。 “不、不要!” 两名船夫隔着船舱对望一眼,便撸起袖子要钻进船舱。 “谁乱动,谁死!” 一声冷酷的声音在船舱里响起,砰的一声,那起哄的男子的身体猛然飞了出去,撞在了船尾的船夫身上,那船夫痛叫一声却是反应很快,一边侧身卸去了大半的力量,踉跄着踩在船舷上差点跌落水中,而那起哄的男子已是落在了数丈之外的江中。 那剑在女子的视野中闪翼光芒,目光从剑身落在持剑人的身上,只见一名儒雅而修长的身影站在那里,面庞上带着友善的笑容,眸光平静的望着女子,女子微微一福。 “多谢先生!” “难得同船,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姑娘放心,此一路谁若是敢再起什么坏心思,赵某手中的剑定然会让他陨落江中,与鱼虾为伴。” 其余人面色凝重眸光簌簌,已是低垂下头来。男子的那一番话,不仅让他们恐惧,更让他们羞愧。男子将剑送回鞘中,缓缓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还不开船!” 男子的声音沉稳而峻厉,就像是一道寒芒,刺人心神。船尾的船夫面色苍白,虽然没有落入江中,却是胸口直到此时还隐隐作痛。船首的船夫望着他,他摇了摇头,两人便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撑着竹竿,将船转了个方向,继续朝下游而去。 码头上,已是一片混乱,有几个小厮模样的人在那里大喊大叫,也有人撑着船朝落水的人而去。 只是,船已在百丈之外。 江水滔滔,川流不息。由昼而夜,由夜而昼,一路也不知走了多久多远。船舱内的人换了好几批,只是女子和女童以及那把剑相助的男子,却是一直还在穿上。 入暮时分,江面暗沉,只见一条画舫彩灯高挂颜色绚丽的朝这边游来,女子眸光一凝,便呆呆的望着那条画舫。女童在女子身边道,“姐姐,好漂亮啊!” 画舫中琵琶声切,一道清丽的声音随之响起。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诉去” 女子的眸光已是迷蒙这着泪花,那词句便如她内心的写照,勾起了内心的酸楚与忧伤。女童却是望着画舫好奇,喃喃道,“好漂亮的船,就像是画里的一样。姐姐,那人唱歌好好听啊!咦,姐姐,你怎么哭了” 第六十六章 江上歌舞最多愁 “哎呀,船都走了,我们怎么办” 背着仇九的仇四眸光凝望着那远去的船只,江面空荡,茫茫飞雪,无处不是萧瑟清幽。码头上也没有几个人,多是刚刚下船的人,有的在那里摆弄货物,有的则大摇大摆的朝集镇上走去。他们匆匆赶来,已是将马车典卖了,如今那唯一一艘船却是离去,倒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有几个人到了码头,一名中年男子白衣胜雪,虽然看上去萧索颓废,但气质出众。在白衣男子身边有两位老人还有一名童子,童子眸光闪烁,似乎对周边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你瞧,船都没了!”灰衣老者一摊手道。“我早就说不要急不要急,你们却偏偏不听。这辛集镇现在要找住的,可就难了!” 白衣男子望着江面,眸光深邃,道,“不用急,有船的。” 灰衣老者不悦的道,“哪里有船,人家都说了,一天就一趟。” 白衣老者扯了扯灰衣老者的衣袖,道,“既然韩小子说有,那我们就等等。” 灰衣老者无奈,只能转过头去。白衣男子的目光落在仇四背上的仇九身上,掠过一丝疑惑。仇四却静静的站在那里,心里明显是有些忐忑。仇四不认识韩仓,但从他们的神态气质,却是能感觉出些什么。 一时间,码头沉寂,等待的人各有心事。寒风袭来,雪花飞舞,童子欢快的舞动双手去接那些绵软的雪花。夜幕渐浓,一条船忽然出现在视野中。童子指着那朝码头而来的船欢快的道,“师傅师伯,有船!” 灰衣老者的面庞微微一抽,不甘愿的回过头望去,却是一条大船。看那船的样子似乎是官船。船上有人在招手,似乎在喊着什么,可是风太大,将那喊出来的声音吹散了。 白衣老者望着韩仓,问道,“你事先就已经安排好了” 韩仓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每月他们都会经过这里。” 船到了码头,有人走了下来朝韩仓等人躬身行礼,道,“在下武夷司马南,见过韩大侠和两位前辈。这里风大,还请上船。” 仇四忽然扭头对那司马南道,“我们也赶路,能让我们上船吗” 司马南微微皱眉,韩仓却是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既是同路,让他们上船没什么不便的。” 那司马南神色舒展,含笑道,“韩大侠说的是。诸位也请上船,只是在船上莫要随意走动,这上面装的都是官家之物,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可担待不起。” 仇四点头,道,“放心,我们只是坐船。” “那就好,如此,大家就请上船。”司马南退到一边,微微弓着身,作着请的姿势。韩仓等人便率先上船,仇四和女子小莲跟在司马南的身后。船只缓缓驶离码头朝着下游而去。船只坚固,劈开江面,飞快的朝前方而去,又有大风助势,船速便不知增添了多少。 夜色朦胧,江水波涛。 仇四背着仇九带着小莲在船舱一处偏僻而简陋的房间里歇下。将仇九安置好,仇四深深的望着一脸疲惫的小莲,道,“这些日子忙着赶路,让你辛苦了!你先歇着,我去弄点吃的来。” 小莲抓着他的手道,“我没事,只要能跟着你无论吃多少苦我都愿意。只是这船上的人看上去都不简单,你莫要与他们起冲突了。” 仇四抓了抓脑袋,露出森白的牙齿笑道,“我没那么蠢,在别人的地盘惹事。放心,我一会儿就回来。”于是便出了屋子,在船舱东面见到几个水手问了几声,很快便取到一些食物。 在一处宽敞温暖的屋子里,炉火盈盈,热量波动。桌面上菜肴丰富,酒光如玉。 “早就听闻韩大侠去了寒山城,后来却是再无消息,还以为韩大侠已经回了龙门,在下却是深感遗憾不能与韩大侠相逢,没想到今日却是遇到,真是司马的运气。船上简陋,酒菜单薄,请韩大侠和两位前辈随意。”这司马南五短身材,却是精明的人,说话谦恭有礼,让人跳不出丝毫的漏字来。 灰白两位老者端起酒杯啜饮一口。灰衣老者赞叹道,“能在船上喝到如此好酒,此行不虚!” 白衣老者放下酒杯,道,“我们也是借了韩小子的光,不然还得在那码头上吞风饮雪呢!” “两位前辈说笑了,”司马南道,“鄙人能有幸交结两位前辈,可是司马祖上有德,也是承天之幸!在此,司马敬两位前辈一杯。” “好说好说,”灰衣老者端起酒杯道。“天寒路远,却是得多饮几杯。来,韩小子,莫要愁眉苦脸了,人家既然如此殷勤,可别让人一番盛情打了水漂了!” 韩仓端起酒杯,与众人饮了一杯。酒桌上气氛却不是很热烈。韩仓只顾着喝酒,两位老人虽然偶有话语,却只是彼此斗嘴,倒是让那司马南有些尴尬。好一会儿,韩仓起身对司马南道,“你带我出去走走。” 司马南闻言心中一喜,正要找借口离开呢,没想到韩仓似乎有话问他,正是求之不得,便连忙起身对两位老人道了个歉,随着韩仓走出屋子。两位老人低声一叹,放下手里的酒杯,面色明显忧虑起来。而那童子只顾着吃喝,完全不理解两位老人的心思。 “近来龙门可有什么事情发生”站在船舷边,韩仓问道。 “龙门很安静,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倒是庆王世子外出游历回来,带来不少江湖中人。”司马南道。 “庆王府可有派人去我府中”韩仓问道。 “没有,”司马南道。“府中的人已是有些犹疑,担心庆王对庄主失去信任。” 韩仓面色淡漠,道,“信与不信随他,我们又不是非要借他那棵大树才能活下去。” “那是!”司马南道。 “不过,寒山城实践过后,各派势力却多有争端,蠢蠢欲动,江湖似有一场风雨。龙门看似平静,但这些江湖中人聚集,却也不能不说明有人要在龙门闹腾。你仔细些,虽然龙门势败,却也不能任由别人蚕食。这到底是师傅他老人家一手攒起来的人脉!”韩仓说话间已是眸光隐隐带着点点泪花。 司马南弓着身,道,“帮主为人所害,弟兄们都心中满怀怒火,吵着要报仇。” “仇是一定要报的,”韩仓道。“却不能急。师傅是什么人岂是杀一两个阿猫阿狗就可以平息师傅怒火的我们要做的,便是让他们全部人陪葬,让他们知道我们龙门的怒火是何等可怕!” “是!” “忍一时并不代表着退让,只是为了凝聚更强大的力量,将锋芒磨砺的更加尖锐。”韩城道。 “司马明白。” “里面两位前辈都是与师傅同辈的人,不要小瞧他们,能让他们出山,也废了我不少功夫。龙门现在所需的,便是这样的老前辈的镇场。我修的是剑道,龙门很多事情不会插手,便需要他们来插手处理。”夜色里,韩城整个身影都显得模糊朦胧,看上去很是诡异。“一路上小心伺候着,莫要旁生枝节。还有,跟随上船的人盯着点,但不要露出马脚。” 司马南闻言眸光微微一凝,却没有问,只是道,“司马这就安排,不敢坏了庄主大事。” “去,我在这里待一会儿。” “是!” 船行一夜,已是百里。江风猎猎,波澜起伏。一路上,可见沿途各异的风景。很长的河段,两岸了无身影,万物萧肃;断续的河岸,却是人影幢幢,宛若集市。船在好几个地方停了会儿,似乎是在采买东西。 仇四三人很少出屋子,都是待在屋内。船上的水手到了饭点就会送吃的来。转眼已是三四日过去,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永州地界,江面上的船只却是多了不少,往来游弋,川流不息。 仇九昏厥不醒,若非还有气息脉搏,仇四真要以为他死掉了。 夜幕低垂,江面上船只各异,却都挂着灯火,宛若萤虫在江上闪烁。 有画舫游弋,管弦之声,缓缓飘荡过来,有歌女唱歌,嗓音清丽婉转动人。 一条画舫停在江中,四周有船只将木板连接彼此,来往于画舫与自己的船只之间。可听到嘈杂笑语,粗犷低俗与温婉妩媚。 “船上可是赵大哥”画舫中一名男子忽然喊道。 拔剑相助的男子在船舱中微微一动,朝花月和月娘微微一笑,低声道,“是我的朋友,不要害怕!”便走了出来,道,“可是崂山派的董贤弟” “哈哈哈哈,果然是你,”画舫上的男子大笑起来道。“刚才有人说看到赵大哥的身影,我还不信。赵大哥,快上船来,酒菜可是正热呢!” 男子微微迟疑,回头看着花月,花月却是低垂着头。 “董贤弟,为兄还有要事急着赶回去,喝酒就下次!” “赵大哥,你这是不给我面子啊!是不是船中有佳人,不肯赏脸” 画舫中的男子声音里明显露出不悦,紧接着又道,“今日赵大哥若是不给董某面子,那龙门,董某可就不去了!” “董贤弟这是什么意思你我交情,可是一顿饭食就可变脸的”他又回头看着花月,低声道,“实在没办法,姑娘可能还得陪着赵某演场戏了!” “这”花月迟疑道。 男子和煦的道,“没事,别担心,都是江湖中有头脸的人物,不会为难你。” 花月想到男子的照顾之情,也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便点了下头。男子感激的笑了笑,道,“多谢姑娘!” 画舫中的男子见到男子身后的身影,不由抚掌大笑起来,道,“果然金屋藏娇,赵大哥真乃风流人物!快请,快请。” 画舫之中多有屋宇,在一处屋宇中,灯火如昼,却是各处坐着不少人。男女掺杂其中,说笑不一,很是热闹。花月等人进了屋子,里面的人纷纷起身,朝着花月面前的男子行礼问好。花月戴着斗笠,面色已是羞红起来,身边的月娘却是眸光闪烁,激动欢喜不已。 分宾主落座,不少人前来敬酒。姓赵的男子却是没有推却,不一会儿已是满身酒气神色有些恍惚了。几名俏丽的女子穿着薄裙裸露出凝脂一般的肌肤或坐或立,或手挥琵琶,或勾动琴弦,或木笛声清,或歌喉婉转,或舞姿蹁跹,声若流水清风,又如激流堆岸,与乱哄哄的话语声相得益彰。 花月坐在那里,只是浅浅的喝了口酒,随意吃了点东西,却是望着那几个画舫女子,不由得心神恍惚。再看那些江湖中人,一个个神情热烈,话语或激昂或委婉或阴沉,神色也是各异,更有的搂着纤细婀娜的女子在那里说着风流话。 花月眉头一皱,看了看旁边的月娘,却已是掀起斗笠,没心没肺的吃着东西。花月心里更是有种不能自拔的担忧。 仇四和小莲并肩站在船舷边,望着那灯火如昼的画舫。 在他们不远处,便是一齐上船的两名老人和他们身边的童子。那两名老人面露感慨之色,在说着什么,而那童子则睁着眼眸好奇的打量着。江水在船下流走,仿佛没有一刻的停息,只想赶向最终的尽头,让生命升华。 小莲的手很冷,仇四紧紧握着,凝眸注视着她的眼睛,小莲勉强一笑,神色显然有些低沉。 “想起过去了” “嗯。” “不要担心,我仇四向你保证,以后永远守在你的身边,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小荷靠在他的身上,道,“我知道,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妈妈们出事的时候,我就等着你,我相信你一定会出现在我的身边,把我带走。我相信的!” “你是除了仇九之外,唯一一个让我心里安稳的人,”仇四搂着她眸光深沉的望着那画舫道。“你不知道那里是个怎样的世界,若是不能爱人,那便如同地狱里的鬼,会彻底的丧失自己。见到你,除了新奇,还有就是信赖。那时候我就对自己说,你便是我另一条生命。” 船只移动,从画舫侧边悄然离去。那灯火,便渐渐地远去,只剩下前方那浑融与漆黑。 画舫中忽然冲出一道身影,可是后面的人却一把抱住她的腰肢。 “你放开我!” “姑娘,你别急,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心喜欢你。” “请你自重,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放手!” “啊!你咬我!” 女子从男子的手中挣脱出来,突然爬到了船舷上,神色峻厉的瞪着那男子。男子捂着流血的手,面色骤变,阴冷的盯着女子。在身后,有一个男子抱着最沉沉的女童,在那里喊叫着。 “你别逼我!” 男子神色阴沉,一步步的走了过去,道,“你要跳就跳,你若是死了,我也要把你抓回来,你信不信!” “你!你无耻!”女子泫然欲泣道。 “在爱情面前,不无耻点怎么行!”男子突然箭步窜了过去,探出的手嗤啦一声抓住女子的衣服,衣服裂开,女子往后一退,便朝着江中落去。突然,一道寒芒瞬间在船舷上绽放,男子先是一呆,既而感觉到了杀机,急忙往后撤去,可那寒芒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噗的一声穿透了他的肩胛骨。 “有刺客!”男子痛苦的叫道,身后的人立时呆滞,瞬即扑了上来。 “谁敢行刺赵大哥!找死!” 噗通一声,水花溅起,画舫轻轻的晃动着。 一群人赶到船舷边,却是不见一个人影。 受伤的男子捂着肩膀,面色铁青,眸子里如要喷出火来。 “赵大哥,人不见了!” “找,就是尸体,也给我找出来!”男子咬牙切齿的道。 身后画舫之中,一名女子声音轻柔澄净的唱着: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歌声带着无限的哀愁还有怅惘,宛若那江水淘不尽千年来的愁绪。灯光映照,男子的神色狰狞而乖戾,一手捂着伤口,一手却是紧紧攥成拳头,酒后乱性,虽然不雅,但女子的激烈态度与自己落空的狼狈,却是他在众人面前最为耻辱的事情。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冥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已经驶离数里远的船上,仇四牵着小莲的手走回船舱,忽然目光一凝,船中昏厥的仇九,却是不见了身影。 第六十七章 寒芒起处裂江风 “赵大哥,你没事” 姓赵的男子阴沉着脸,周边的人都是酒醒过来颇为紧张。那姓赵的男子此时哪还有醉意,满心的愤怒却是无处发泄。忽然瞥见那女童,一步走了过去揪住那女童的脖子,阴冷的道,“若是找不出那行刺我的人,我们之间便割袍断义,日后我们各走各的互不干涉!”本想徐徐图之,无奈今夜醉酒却是一时兴起,倒是把一番好事给自己搅合了! 周围的人显然都是有求于此人,闻言便都惴惴不安起来。那姓董的男子想说什么却是没有说出来,与其他人互相对望一眼,然后纷纷散了开来。周边船只众多,这些人跳上那些船只开始搜查。 姓赵的男子揪着女童步入屋内,一把将迷迷糊糊的女童扔在地上。屋内女人惊恐不安,瑟瑟发抖的站在角落里。桌面残羹冷炙,乱七八糟。姓赵的男子抓起一瓶酒咕嘟咕嘟喝了起来,然后将酒瓶扔了出去,砸在了墙上,恐惧的女子呜咽起来蹲在地上。 “滚出去!” 江水不竭,寒风萧萧,雪花弥漫。不安的气氛弥漫在江面上。 却在下游数十丈的地方,一道身影翻身上了一条小船,随即将一人拖了上来。船中有人闻声跑了出来,想说什么立时止住了。 寒冷让男子的面色变得铁青,一双眼眸锐利而坚韧。 “快给她取些干燥的衣物来,再取些热水。” “好。” 船主只是个五十余岁衣着简陋的男子,闻言转身步入船舱中。男子抱着女子进入船舱,将女子放在地上。女子瑟瑟发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而嘴唇发紫,嘴里不时说着什么。船舱有一个小炉子,炉子里冒着热气。男子也不管铺在地上的被褥干净与否,扯过来便围在女子的身上。 “公子,这名姑娘衣衫尽湿,你就算是这样包着,也无济于事啊!” 男子眉头微微一蹙,对那船主道,“麻烦给我烧些热水。” “好的。”船主把几件干燥朴素的衣服放在地上,便走出船舱。在船尾也有炉子,应该是船主平常做饭的地方,摆放着许多家伙事。 男子掀开被子,犹豫了会儿,才咬着嘴唇将女子的衣物一层层脱了下来。 夜色深沉,寒意冷冽。女子的额头和面颊,滚烫的吓人,嘴里呢喃的说着什么,男子侧耳倾听也才听清个把字。不一会儿,船主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站在男子的身后。 “这位姑娘怕是受凉了!” 男子接过那盆水放在身边,取过毛巾沾湿擦拭女子的面颊。女子的面颊虽然苍白,但却秀丽娇媚,让人心颤。男子一直咬着嘴唇,眼眸里满是痛苦之色。 “给姑娘喝一些热水下去,发发热。” 船主倒是心善,也没有了先前的惊慌。在忙活了一阵之后,船主便离开船舱,在船尾蹲了下来,取出旱烟嗒嗒的抽起来。江面上不时传来呵斥之声,还有人的尖叫与怒骂,一副鸡飞狗跳的场景。船主眸光虽不锐利,却也是饱经沧桑。 男子不知何时走出来站在船主的身边,将一张银票递给了船主。 “多谢了!” 船主愕然仰望着男子,连忙推辞道,“公子哪里话,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男子摇头,道,“即便是举手之劳也为我帮助良多,快收下!” 见男子执意如此船主也不好推辞便收了起来。男子却依然浑身湿淋淋的,船主忙道,“公子一身湿了,若不嫌弃,我还有几件旧衣服,公子换上!” 男子摇头,眸光冷冷的盯着那条画舫,道,“没关系,反正换不换都是一样的,迟早衣服都会湿掉的。” “公子,我只是一介渔夫,见识浅薄,但这江面上,哪条船都是有些势力的,公子还是谨慎一些。”船主似乎明白男子的意思,劝住道。 男子淡淡一笑,忽然来到船舷,弯下腰,将手伸入江水中。好一会儿,他抓着一柄长剑出来。盘腿在船主的身边坐下,闭目养神。船主见状,也不说什么,只是抽着旱烟望着远处的动静。 这名男子,便是仇九。此时他盘腿坐在那里运息周天,却是因为脖子疼痛起来。不知是寒冷的缘故,还是江水的刺激,这次的疼痛远比以前要剧烈许多。 在船上醒来,他便听到了花月与那姓赵的男子的对话,刚开始只觉得声音熟悉,便出了船舱去看,一眼便认出了花月。心中的内疚与自责让他一直盯着那画舫,有种强烈的想要与她相认的冲动。过了好一会人,花月突然冲出画舫,然后被那姓赵的男子逼迫,此时,他不得不出手。 花月在昏厥中,一直喊着月娘的名字,这月娘,显然便是刚才被人抱着的昏昏欲睡的女童。仇九之所以暂时不想离开这里,那便是想要将那女童救出。她们,应该关系莫逆! 他想为她做些什么,寒山城他做不到,但是这里他可以。 不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让内心好受一些。 江面上的骚动已经渐渐平息了,一道道身影飞回画舫中。 画舫也没了先前的热闹,许多还滞留在那里的男人带着一副看戏的心态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些人,大多非富即贵的人,显然对于平常的富贵享受有些腻味了,向尝试一些比较刺激的感官享受。 姓赵的男子睁开双眼,眼睛里布满血丝,如有烈火要喷出来。 他大步走出船舱,忽然提声喝道,“朋友,既然现身了,为何还缩在角落里如乌龟一般。既然是男人,那便堂堂正正的出来,与赵某一较高下。若是朋友不敢,你虽然救走了那贱人,可是她的妹妹却还在赵某手里,你若是不在乎,那赵某也不在乎。今夜画舫里恐怕有不少人愿意尝尝鲜,赵某不介意将她拱手送出。” 姓赵的男子声音很大中气很足,一字一句已是在江面几十丈之内响彻。 立时间,无数的窃窃声、鼓噪声还有呼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姓赵的男子狞笑一声,背着双手走了回去。 “你,过来给我包扎伤口。” 一名女子心惊胆战的走了过去,在姓赵的男子身侧跪坐下来。 伤口很伤,已是洞穿了肩胛骨,血已是染红了半片衣裳。 女子小心翼翼的揭开姓赵男子的衣服,然后清洗伤口、上药,自然后包扎,每一个举动不仅体现出女子的畏惧,更体现出女子的细心。姓赵的男子就这样坐着,盯着女子那妩媚的脸看。 “你叫什么名字” “蓉、蓉蓉。” “蓉蓉是!那你觉得我好不好看” “大人英武不凡,自然好看。” “那如果我要你从良随我,你愿不愿意” 女子呆了一呆,大脑一片空白,嘴唇微微翕动,却见到姓赵的男子露出冷酷的笑意。女子的心骤然提起,忽然,姓赵的男子一把抓住女子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口是心非的贱人!” 女子惨叫一声,整个身躯轰的一声飞了出去。外面本已安静下来,却随着女子的惨叫而一片哗然。画舫楼上楼下,一片杂沓的脚步声。 “这是怎么的了” “怎么无缘无故的对天香楼的姑娘下次狠手”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如此霸道” “对呀,那蓉蓉姑娘可是天香楼花魁之下的人物,那人怎么能如此辣手摧花!” “残忍,残忍!” 窃窃私语中,一人已是趁着夜色潜入江水之中。江水湍急,这人似乎很熟悉水性,多次变换姿态,在湍急的水流中宛若鱼一般的顺利潜到了画舫的船底之下。他在水中睁着眼睛,一把抓住一根锁链,另一只手拔出咬着的长剑。寒光冷厉,他用剑用力将船底一点点刺开。 有条船逆流而来。船不大,却是堆满了货物。 在货物之中,有两道身影小心的潜藏着。 女子面色苍白眸光瑟瑟,似乎颇为恐惧与紧张。在女子身边的男子则仅仅抓着她的手,眸光锐利的盯着前面的船只。这条船很快汇入船群之中,然后便见到船上的人站起身朝岸上的人招手。 “抓着我的手,不要担心。” “嗯!” 就在船靠岸的时候,男子抓着女子的手倏然翻身而起,落在了隔壁的船上,然后快步掠出,趁着岸上的人走上刚刚那条船的时候,上到了码头上。 岸上船上,许多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画舫。 却在这时,画舫忽然一晃,一道声音突然尖锐的喊道,“不好了,船舱漏水了!”这声音一出,瞬时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化作一道道身影惊慌失措的奔跑。 “救命啊!” “快跑,这船漏水要沉了!” 画舫确实进水了,湍急的水流随着一道口子,疯狂的涌进去。不一会儿,画舫已是歪斜,眼看着便要倾倒。 “你是谁” 女童忽然睁开眼睛,晕乎乎的望着面前的姓赵的男子。姓赵的男子冷冷一笑,一把抓住了女童的手将她扯到了怀里。女童挣扎了一下,但是姓赵的男子的手却如钳子一般紧紧将她瘦弱的身体抱住,让她几乎难以喘息。 “你干什么姐姐,姐姐!” “小丫头,你姐姐已经被我扔进江里喂鱼了,你要是不听话,我也把你扔进江里去。” 女童双目蓄泪,紧咬着嘴唇,道,“不可能,花月姐姐不可能死的。你是坏人!” “是啊,我就是坏人。”姓赵的男子不怀好意的笑道。“而且是能干出任何事情的坏人。所以小丫头,你最好安静一些,不然待会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坏人。” 女童吓坏了,咬着嘴唇睁着眼睛,眼泪在眼眶里闪烁。 姓赵的男子抬起头,外面是惊慌失措的身影,已有不少人从画舫跳到了周边的船上。一时间,华丽的画舫狼藉不堪,到处是倒地的桌子、凳子、杯盘筷子等等,甚至还有人的衣服鞋子。有女人在那里哭泣,大声的抱怨着诅咒着、 姓赵的男子咧嘴一笑,喃喃道,“这下天香楼可是亏惨了!” 倏然,一道尖锐的风声疾啸而来,姓赵的男子双耳一动。 “你可算是来了!” 寒芒瞬间出现在姓赵的男子的视野中,他一把将女童推了出去,翻身而起,一脚踹在了面前的矮桌上,矮桌翻滚,砰的一声在数次之外破碎。碎片纷飞,一柄长剑嗡鸣不止。女童落地,然后快速的跑到了木柱旁,惊恐的看着。 来人瞥了女童一眼,然后冷冷的盯着那姓赵的男子。 “呵,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如此大的胆子,敢在我的面前抢人,原来不过是一个自己都活不了多久的短命鬼!”姓赵的男子冷笑道,左手已是抓着长剑,剑鞘墨刻,雕饰着蛟龙图案。但见他手一晃,长剑龙吟一声出鞘,寒芒刹那在视野中倾泻。“既然出现了,那便死!” 压抑的怒火刹那倾泻\出来,化作了那如洪流一般的寒芒。 仇九神色不变,面色冰冷。那寒芒气势汹汹而来,转瞬已然让他肌肤毛孔收缩。他凝眸一步跨出,手中长剑嗖的一声刺了出去。剑芒一顿,立时见到两柄剑宛若疯狂的蛟龙纠缠搏斗。剑击打之声不绝于耳,迸射而出的剑气,让周边桌子上的杯盘崩碎。 无数的碎片飞溅而出,醇厚的酒香,一下子弥漫开来。 躲在一边的女童,露出了迷惘而震惊的神色。 砰! 仇九身形微微一晃往后退了一步,而姓赵的男子扑身而来,那扭曲的面孔宛若是一条得势的毒蛇。剑光匹练,化作一点锋芒,无声无息如那流光飞坠。仇九紧了紧握剑的手,剑的寒意将他的手与剑柄融为一体。仇九右足点地,袭身而起,长剑横空,宛若长虹贯日,铛的一声脆响,火星飞溅。两人的眸光碰撞,一个冷酷,一个狰狞。轰的一声,两人纷纷退了出去。 而此时,画舫已是吱吱呀呀的倾倒下来,然后猛的一颤,一边已是浸入水中。还有女人在那里哭泣。两道身影砰的一声撞碎木墙,飞出了屋子。夜幕沉沉,四周的人影还在惊慌失措。上了岸的人却是捂着胸口想要长舒口气。可是,画舫中飞出来的身影,立时间又让他们吃惊不已,眸光凝滞似的盯着那里。 人群中女子忽然指着水面上的人叫道,“在那里。” 身侧的男子眸光一扫,面上便露出了然之色,“这家伙真是走到哪哪出事啊!” 沉沉江面,一抹剑光弧卷而起,带起一道水幕。 仇九脚步点在水上,长剑斜着从胸前横推而出。剑展开水幕,对面一点星芒突然避开了长剑,直指仇九的咽喉。这一剑无比的阴险,先是挑起水幕格挡视野,既而神出鬼没的直指对方要害。仇九面色凝重,眸子里却是一点点出现血点,仿佛眼眸深处因为某种力量的挤压,而让眼眸要爆开似的。仇九一咬牙,迎着那星芒却是挺身而出。 脖子的疼痛,已是让他难以冷静对敌。 那星芒刹那已是到了咽喉方寸之间,仇九突然左手抬起,握住飞来长剑,然后身形一侧,同时右手握剑一沉,重重的刺向了对方的腹部。 “是那偷袭赵大哥的贼人!快上!” “拿下贼人,为赵大哥出气!” 突然,无论是岸上还是船上,一道道身影投身而出,轻快的朝着仇九两人扑去。岸上的女子忧心忡忡,抓着男子的胳膊道,“现在怎么办” “滚开!”仇九突然扭头双目圆睁,一声呵斥宛若雷鸣,便见到一道剑光随着他身体的旋转而劈了过去。宽长的剑光,立时映照在江面上,而袭袭扑来的江风,竟然被长剑一剑裂开。 “啊!” 一道道身影惨叫着跌入江中,噗通作响,溅起无数的江水。 噗的一声响,就在仇九扭身一剑劈出的时候,身后的姓赵的男子却是抓住时机,一剑从仇九的手中刺出,刺中了仇九的肩膀。仇九身形一晃,松开了握住对方剑的手,身体下坠,眼看着便要落入江中。这时,仇九视野中倏然出现了女童的身影。 女童紧紧抓着船舷,笑脸已是因为恐惧而扭曲,眸光深处是无尽的绝望。 仇九身体一沾水,倏然卷身而起,一剑朝着那倾倒的画舫刺去。 第六十八章 寒芒起处裂江风下 仇九借着水面微薄的力量旋身而起,化作一道光芒朝着倾倒在水中的画舫掠去,这绝对是超出了身体的潜能,有种玄力的错觉。但是,他却这样做到了,身后一道剑光落在水中,掀起丈许高的水花。姓赵的男子双脚飞快的在水面踩过,然后纵身扑向了仇九。 女童苦苦抓着船舷,仿佛只要刹那她便无力支撑要随着船的不断下沉而浸入水中。但是,仇九顾不得身后的人,一剑刺在了船身上,一手抓住女童,剑一颤,他便弹身而起,一脚踩在船身上,掠起丈许高,剑唰的被拔了出来。女童眼泪如落珠,有的落在仇九那有些僵硬的脸上。 “啊!” 当姓赵的男子一剑朝着仇九劈来,女童大叫起来。仇九已经感觉到了那锋芒,人在半空,却是避无可避。眉头近乎扭在一起,仇九一脚踩在了另一只脚的脚面上,身体再次腾空。这有点武当的梯云纵的样子,可却没有梯云纵那边熟练精巧,仇九身体悬空,却因为失去支撑而歪歪斜斜。 唰的一声,一道血光在女童的视野里掠起。 姓赵的男子一剑劈在了仇九的背上,立时划下一道尺余长的口子,伤口虽然不深,却是将皮肤和肌肉劈开,那皮肉立时朝着两边掀开来,血便飚射而起。仇九本就受伤,此时整个背部有种挣脱的感觉,他咬紧牙关,一手抱着小女孩,一手抓着长剑,双脚在虚空飞快的踩踏,然后纵跃一般的朝着前方飞出丈许远,一脚立时浸入水中,他却猛然回身,一招回头望月,长剑立时斩向虚空。 姓赵的男子似乎没有想到仇九能在滞空这么久的时候还能反手一击,当剑光弧形而来,他双目圆睁露出惊骇的表情,便要扭身避开时,剑光从他的腰腹掠过。姓赵的男子惨叫一声,重重的从空中坠入水中。冰冷的江水立时将他淹没。 远处穿上的江湖人物大惊失色,仇九先前的一剑斩落了数人,同时将所有扑过来的人避退了。仇九和姓赵的男子在虚空中的场景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却在彼此两人的心里仿佛是恒久的时间。而此时两人落水,姓赵的男子受伤,那些人才反应过来,便各施展本事,朝着仇九发起了攻击。 这些人可不是一般的草莽,各个都是在江湖中有些脸面的。而脸面,往往是靠实力堆积起来的。所以,这些人的本事都很强。他们飞身而起,在四周船上的灯光映照下,宛若是飞天遁地的仙人似得,硬是要得。 仇九抱着女童落入水中,湍急的江水一浪一浪的拍击过来,女童已是被水淹的咳嗽起来。仇九顾不得自己,奋力的朝着最近的船游去。他借不了双手的力量,只能凭借身体的扭动和双腿的划拨,使得自己能在保持稳定的同时速度又快起来。 无数的寒芒朝着仇九飞来,那是如牛毛一般的寒针。 仇九抱着女童突然沉入水中,昏暗的灯光映照下,只见到水面无数的气泡涌上来。那些寒芒立时射入水中。 “赵大哥,你怎么又” 姓赵的男子从水中冒出脑袋来,一双眼睛通红充血。一人到了他的身边将他拽了起来。 “那个人呢” “在水中,他跑不掉的。” 姓赵的男子眸光冷冷的注视着水面,大口的喘着气。他的体力消耗很大,更何况右肩膀和腰腹受伤,更是疲惫痛苦不堪。但是,脸面面前,这些肉体上的疲惫根本算不上什么。只有拿下仇九一报耻辱之仇,才能让他坠地的颜面得以止损。忽然,视野尽头一道波浪出现,他狞声一笑,八步赶蝉的身法施展,立时摄着水面飞了出去。 剑芒从波澜起伏的水面掠过。 一到身影突然冲天而起,无数的水花化作利刃,扎向四周。 几个扑过来的人大吃一惊,便要退开,只见到一抹寒光瞬间横扫而来。 “小心!” “啊!” 鲜血喷溅,几个身影噗通坠入水中,本就浑浊的江水,立时出现一圈圈的嫣红。 仇九抱着女童落在穿上,身体微微弓着。而这时,姓赵的男子踩着水面已是到了身后,一剑重重的朝着仇九劈了下来。仇九背部剧痛,脖子已是僵硬难以灵活的扭动。仇九忽然抬头,只见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条船,船上的人提着剑便要飞过来。仇九深吸口气,抓着女童直身而起,将女童抛了出去。 “带她走!” 仇九厉喝一声,反手一剑砍了过去。吭的一声巨响,仇九闷哼一声滑行了数步,双腿便重重的撞在了船舷上,身形趔趄,几乎朝江面栽倒。而姓赵的男子在空中翻了几番,一脚踩在了身后扑来的人身上,借力一蹿,竟然落在了仇九的面前。 “竟然还有同党!呵,好厉害啊!” 仇九不言,只是冷冷的盯着对方。双方浑身都湿透了,身上的水不断渗到脚下。寒风袭来,两人都不觉寒冷,只是肌肤却是僵硬起来。 偷偷驾着船出现的仇四一把接住女童,朝仇九望去。但是,仇九一声呵斥,却是让他畏惧起来。一咬牙,他撑起竹竿,将船撑向江中心。 那条画舫,已经大半浸入水中。在画舫露在水面的船体上,还有一名风韵犹存的女子和几名男子站在那里大喊大叫。 小莲紧紧的抱着女童,将自己的衣物从包袱里取出来围在她的身上。女童浑身颤抖,眸光闪烁的望着越来越远的船上的仇九。 “你死定了!” 姓赵的男子大喝一声,突然一脚跺在穿上,腾身扑了过来,身体悬空,一剑嗡鸣。剑光如虹,寒意森森。仇九凝视着那剑芒,脚下的船却是不断的进水。当那寒芒几乎触及他的皮肤的刹那,他猛然矮身,一剑从姓赵的男子腹部划了过去。血水倾泻,姓赵的男子凄厉惨叫,整个人噗通砸在江面上,江水刹那变得嫣红。而仇九,整个人已是被血水浇灌,变得无比的狰狞,宛若斗兽场经历了无数恶战的野兽。 远近的人眸光一滞,瞬即疯狂起来。 “此獠凶狂,竟敢当面杀人,宰了他!” “庆王府的幕僚被杀,此獠该死!” “杀了他,为赵大哥报仇!” 那些人如炮仗一般,一下子气焰高涨到极点。看着那一道道凶厉疯狂的身影,仇四眸光黯淡,暗叫一声完了。在小莲怀里的女童突然挣脱怀抱,大声喊道,“不要杀他!” 夜色沉沉,无边无际。 只是这码头,却是灯火四处。 码头这边的骚扰,早已引起附近官府的注意。这时候,一列列衙役扑到了码头,可是见到江面上的情景,他们急忙刹住脚步,连气息也屏住了。 “这他娘的谁报的官,这是我们能管的吗” “他娘的这是要害我们啊!” “这些不要命的江湖中人,是我们能管的吗” 见到江中漂浮的尸体,还有那倾倒在水中的画舫,这些衙役不由得生出一股恶寒。 仇九脚下的船已经大半浸入水中,而此时四面八方的人影到了头顶。他喘着气,望着脚下的水。剑光幽森,无论劈砍多少次,依旧锋芒不钝。无数身影叠加在他的身上,他忽然抬起头,一张满是血水的脸孔露出僵硬而狰狞的笑。仇九倏然长身而起,只听到一道干雷一般的爆鸣,剑芒突然在夜空中炸开。 寒芒四蹿,狂风骤卷。 波澜起伏的江面,立时间江水席卷而起。可怕的芒势,凭空而生,虚无而来。刹那笼罩在方寸丈许之内。在这芒势覆盖之内,那些飞扑而来的身影立时面色大变,瞳孔收缩,露出震惊与恐惧之色。不断有人往后退。可这时候的仇九,躬身虚空,却如一只豹子在继续力量一般,然后抬起头,一双乌黑幽森的眼睛尽是野兽的残酷。 仇九长啸一声,手中的剑立时劈砍而出。 没有虚晃的招式,更没有华丽可言,有的只是杀意。 无尽的杀意,如贴合天地,如卷席大道之力,刹那迸发出最强大的威势。 狂风宛若是利刃,巨浪犹如野兽。 无数的船只剧烈的摇晃与碰撞,站在船上的人惊恐的坠入江中,发出哀嚎的叫喊。岸上的人目瞪口呆。 “天罚!” 一声干涩而毫无情感的声音,突然在夜空中炸响。瞬息间,便若真有天道的惩罚一般,化作无形的力量,碾压下来。 轰隆隆的巨响,巨浪一道接着一道,连绵起伏,不知到何处。只见到水幕冲天而起,如要将江河一分为二。而巨浪所在,船只尽皆破碎。 无数的身影在虚空中飞舞,惨叫与哀嚎,此起不断。 仇九落在水中,已是再无力量。他眸光涣散,视野中尽皆嫣红的血液。他不知道杀了几个人,也不知道伤了几个人,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对自己抱有敌意,只是此刻,他再无力量去挣扎。他不知道自己最后为什么会说出那两个字,只是那一刻,他忽然想到了那个被称为剑圣的白衣男子,也想到了那个被称为剑圣第二的叫韩仓的人,然后,一切的一切进入了一种空静的状态。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到底算不算一个人,还是只是一把剑。于是,他在虚空中积蓄了无穷尽的力量,勾动了某种天地玄力。 剑花绽放,剑芒匹练而开。 于是变成了大杀伐。 四下里一片沉寂,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此刻都发不出声音来。那在岸上的人,在水中挣扎的人,此刻尽皆呆住了。 远处黑暗中,一艘坚固恢宏的船摇晃着,在船头有几个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刚才的那一幕,让他们震惊,然后沉思。特别是白衣胜雪的韩仓,面色无比的难看。 “竟然还有第三人可以将剑之道发挥到如此地步!可见往日的我们,不过是坐井观天,太无知了!”灰衣老者低声一叹,面色凝重。 白衣老者却是凝望着远处,道,“我怎么感觉那一剑之中竟然有韩小子你的身影!” 韩仓身形一颤,确实,那一剑糅合了自己和师傅的身影,虽然有很大的不同,但其精髓却是一样的。难道,他忽然猜想,难道师傅还有其他真传弟子,而自己不知道这样想着,他猛然生出一丝不甘,还有嫉妒。难道师傅的真传,对我还有保留 两位老人不知道韩仓的想法,但是韩仓却如钻牛角尖的人一般,让那思想在心里扎根。 远处,已是一片惨淡,连光火也已经黯淡了许多。 那些在江面上起伏的身影,朦朦胧胧,暗暗沉沉。 韩仓垂下目光,心里有些后悔让司马南掉转船头。他觉得仇四几个人有些可疑,所以让司马南盯着,仇四两人悄悄离开,他们便立马掉头跟了上来,然后在这里停船观望,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个。他沮丧的道,“我们走!” 两名老人互相对望一眼,一种怜悯的心思在心里浮现。 距离大船有十来丈远的地方,黑暗笼罩之处,是一条如渔船一般的小船。船尾站着一名女子,身后的船主只是蹲在那里抽着烟。 女子的眼眶里满是泪水,泪水悄无声息的淌落下来。 自从醒来,她便望着那边的清醒,虽然距离有些远,却能分辨得出哪个人是他,也能看到女童安全被救出。可是现在,惊天的一剑,仿佛连那人自己也给埋葬了。她止不住的伤心起来。 这时候船主将烟灰从烟斗里磕出来,站起身道,“姑娘,你也别看了,我们这样的人是参合不进去的,还是想开点!” “他、他可有给我留下什么话” 船主摇了摇头,道,“他安置好你之后,他一心想靠近那条画舫,后来他钻入水中,离开了。唉,这天寒地冻,也就是他,不然谁还能搅起这样的风浪,早就葬身在江水中了啊!” 她想着他小时候的样子,在水中游戏的样子,那得意、自豪的样子。那时候,村子里的老人说他是水猴子转世,所以能像鱼一样在水里自由自在。那就是他,忽然她心里无比确定,无论他变化成什么样子,很多东西是消失不掉的。她想起逃荒路上自己和哥哥被卖给那家人时,他默默的站在一旁,强自笑着。 “这样多好,不用跟着我们受苦了!而且前面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狗子,小花,好好活着,我们长大了一定能再见面的。特别是你,小花,千万别动不动就哭鼻子了,不然谁会喜欢你啊!”他那时候强自笑着说,声音却无比的失落和难受。 于是,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臂,一口重重的咬了下去。 她认真的对他说,“你一定要来找我,一定要来找我。” 现在,她哭得更厉害了,再也不压制着自己的声音,放声哭泣起来。她的心,是那样的空,那样的空,仿佛一切的根系都被命运之手斩断了,只剩下她一副皮囊。 船主站在身后,默不作语,只是那饱经沧桑的眼眸,却是流露出了深深的怜惜与感叹。 一艘船突然从昏暗中朝这边而来,有人在喊着她。她泪眼婆娑的朝那边望去,却见到几个人站在那里。 “花月姐姐!” “花月!” “月娘小莲!”她停止哭泣,吃惊的喊道。那艘船便到了近前,一道瘦小的身影一个箭步跳了过来,一头扑入了她的怀中,哭泣起来,无比的伤心,叫道,“花月姐姐!” 第六十九章 猎猎江风吹不尽 有一群人快马加鞭从集镇飞驰而来,转瞬已是到了码头。只是,此时码头已经沉静下来,无论是船上还是岸上的人,都如失了魂魄似的呆呆的站在那里。这群人却是张扬,也不看看在岸上的都有谁便呵斥着将人推开。回过神来的衙役呆了一呆,望着来人,心道什么人啊竟然连他们也不放在眼里,定神一看却是一群家仆装扮的人,这些衙役心里便气恼了,他娘的,老子们怕那些江湖中人还好说,你们这群家奴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衙役们怒了,拔出佩刀蜂拥而上,顷刻便将他们摁倒在地。 “你们放手!反了你们了!你们知道我们是谁我们是永州周家的人。我们老爷跟王大人是莫逆之交!快放了我们!” “放了你们瞎了你们的狗眼!老子他娘的才不管你王家还是张家,敢在泰吉坊闹事,抓的就是你们!走,将他们待会衙门,好好教教他们怎么做人!” 衙役们乱哄哄热热闹闹,押着这群人便离开了码头。那兴头,一扫先前的郁闷与沮丧,欢欢喜喜而去。而留在码头的人却是羡慕起来,这群贼斯欺软怕硬,倒是落得一场功劳,可是自己呢连绵全无,还有财货损失,欲哭无泪啊! 江水滔滔,那殷红已是随着湍急的江流渐渐散开。 只是飘散在江面上的碎屑杂物,却是浮了一层。画舫已是整个架构都浸入了水中,一直在画舫上挣扎哀嚎的人无奈之下只能奋力游水。 天色沉沉,飞雪连绵,寒风呼啸。 远近的船只摇晃剧烈,船上的人神色各异。 在数十丈之外的船上,船主已是撑着竹竿,将船朝江心划去,只留下一条船和一船的人神色复杂的在那里晃动。船主神色唏嘘,身影寂寥渐渐地融在夜色萧瑟之中。 “姐姐,我好害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姐姐,我再也不喝酒了,再也不贪食了!” “好了,月娘,你没事了,别哭了啊!” “呜,姐姐,那位大哥哥,是他救了我,我们要找到他,好不好” 仇四神色黯然,江水湍急,天色昏暗,仇九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何况,当时仇九已然受伤,更是被强敌所围,他在远处却是没有看清仇九最后怎么样了,特别是最后那剑光,将视野朦胧的难以分辨。 码头虽然安静下来,但是刚才围攻仇九的人中,还有不少人回到了岸上。这些人神色虽然凝重不安,却是眸光齐刷刷的盯着江面,看样子也是在找仇九。 花月紧紧抱着月娘,紧紧咬着薄唇,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在心里无比确定那个人是他之后,她的心却是如刀割一般。 她在想,其实他早就认出了自己。 无论是在醉乡楼,还是在哪里,他一定是认出了自己。 若是不然,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为何会知道自己危险而挺身而出。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命运为什么会如此戏弄人 “散开来找,此贼虽然厉害,但是受伤严重,而且刚才真气耗尽,他即便还活着,也没有了还手之力。找到他,为赵大哥还有诸多朋友报仇!” “此仇不报,我泰岳门今后在江湖可就脸面无存了!” “此獠凶狂,竟敢将我们不放在眼里,若是不杀了他,往后我们还有什么活路!” “对,不惜一切,找到他!” 在岸上,浑身湿漉漉的人义正言辞咬牙切齿喝道。片刻间,靠在岸边的船舶,不论大小,却是缓缓驶离岸边,散落在江面上。灯火熠熠,将江面照的彻亮。这些人站在船上,眸光锐利的注视着江面。 他们将尸体捞起来,逐个查看。 船主最先到了江中心,只见他弯下腰费力的拉扯着什么,很快便见一道网包裹着什么落在了船上。船主深吸口气,已是满头大汗,抓起竹竿,撑着船只,缓缓的朝对岸而去,消失在灯火之外。 仇四眸光冷冽,恨不得提剑冲上去,将那些人斩杀。 可是,当目光落在小莲等人的身上,他迟疑了。 当心有所属,当有所羁绊,他的心便不再杀伐决绝。 他不再只是一件杀人工具,而是重新变成了一个人。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感情。人异于禽兽,不仅仅因为智慧,也因为感情。而感情,却是维系整个群体的基础。 所以,他不敢动不动提剑杀人,也不敢义无反顾的有所举动。 他忽然发现,自己离无名的要求,越来越远。这是堕落,也是复苏。他很幸福满足,却也深深的畏惧与恐慌。所以,当他望着小莲的时候,他的眸光温柔而又迷茫。 一番搜索,却是无人找到仇九,无论是尸体,还是活人。 或许,仇九已经死了,随着那江水不知冲到了什么地方。 一个受伤的人,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在这湍急的江中,谁能支撑下来 破破烂烂的衙门,就像是破落的寺庙,今日却是来了一个特殊的人。这人穿着紫色绸袍,油光粉面,倒是气度不凡。县衙老爷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气色很糟,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大人前来,让本地蓬荜生辉,只是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家王爷说了,你虽然资质平平,历年考评也不过是勉强及格,但却在治下勤勉尽责,算是百官表率。我家王爷见你年迈,似乎无意继续为官,倒是为你考量了一番,有所指引,不知你意下如何” “却不知王爷有何指引” “哦,倒也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个去处,让你能安生养老,又可以为朝廷做事。” “哦这倒是两全其美,却不知是何差事” “龙门以北,有个叫泰康坊的地方,此地商旅繁杂,财经富庶,为龙门必经之地。虽然泰康坊不属于王爷的属地,却因与龙门交界,而王爷属地又风清气正为百姓所信赖,故而泰康坊大多官员,均尊重王爷的意思。只是其中有位叫柳三城的人却是执拗不知变通,处处与王爷为敌。所以,王爷希望你前往泰康坊为官。” 老知县摸了摸颔下稀疏的胡子,眸光散淡,却是微微一笑道,“这倒是个好差事,只是本官虽然不入流,却也是朝廷的官员,任何升迁提拔或者选任,均要朝廷下旨。” “这个你不用担心,”那人道。“王爷早已替你想过了。你只需要向朝廷上一道辞官的折子,然后直接前往龙门,王爷会给你一道上任的官文,你直接去泰康坊报道就是了。” “王爷仁慈,”老知县眯了眯眼睛道,“没想到已经通盘为下官想好了。如此,还请大人转告王爷,下官感激王爷厚爱,只是下官年老色衰,已是没有几年好活了,已不敢有升官之源,只想安享太平,度此余生罢了!而且,下官在此地多年,家眷多在此地,实不敢有迁徙之念,劳动家人!” 那人冷冷的盯着老知县看了会儿,淡淡的道,“这个随你,毕竟个人荣辱富贵,取是你的荣幸,不取也不过是你自己的损失罢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愿为王爷做事者,多如过江之鲫,也不缺一个两个。罢了,此事作罢!倒是有一件事需要劳烦你。” “大人请说,下官无不应从。”老知县很是谦卑的道。 “过几日有一批王爷为太皇太后寿辰准备的礼物经过此地,你给我调集些人手,我要护送这批礼物前往龙门,莫要路上出现什么波折。”那男子道。 老知县迟疑起来,他眯着眼睛摸着胡子,此时的神色却是给人一种精明之感。他是老官场了,油滑的很,孰轻孰重,往往是最大的考虑。他内心一叹,道,“此事下官自会安排,却不知什么时候到来” “就这几日了!”那男子道。 “那好,若是到了,还请大人告知下官一声,下官好有所准备。”老知县道。 “那行!给我准备的住处在哪”年轻男子起身问道。 “下官这就让人带大人前往,哦,对了,大人初临本地,下官自应当为大人接风洗尘,明日下官在钱江楼恭候大人!”老知县站起身道。 “唔,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年轻男子神色寡淡有些倨傲的道。 “那大人请!”老知县伸手示意道。在门外早有衙役在那里等候,见到年轻男子出来,便在前面领路。待那年轻男子离去,老知县面露讥诮,呢喃道,“什么他娘的狗屁王爷,也不过是陛下手下的败将,也敢指使起本官来了!不过,他娘的小白脸一来,老子推又推不掉,这可如何是好与这帮瘪犊子玩意儿扯在一起,日后难免有杀头之祸!” “大人!”这时候,一名衙役急匆匆跑了进来。 “哦,王贵啊,什么事”老知县面色微微一展,问道。 “大人,小的们在码头抓获一群闹事的歹人,现已押回来了!”衙役道。 “歹人可问了是什么人”老知县道。 “已经问了,说是永州王家的人。”那衙役道。 “他娘的王八羔子,”老知县骂道。“就知道惹是生非胡作非为,真以为老子是他的什么人了!走,把他们带上,随本官去永州找那王八蛋说道说道。” “啊”衙役傻了眼了,这去永州可有百八十里的距离,而且人家永州是府,你一个知县跑人家辖下问罪,可就有点太离谱了! 老知县却是不管不顾,抓起桌子上的顶戴喝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带路!”倒是火急火燎的跑了出去,身后的衙役一头雾水无奈只能跟上去。 仇四等人悄悄的上了岸,在集镇东南数里之外的一个村子落了脚。 码头,夜幕过去,白昼来临,来往的船只络绎不绝,昨夜发生的事情便成了谈资。 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在两名随从的护拥下来到了码头,在码头边上的一个茶棚坐下。 “大人,那老知县昨夜连夜离开了这里,看样子很急,听人说是永州有人在此地犯案,他带人前往永州缉拿凶犯了!” “呵,”年轻男子展开扇子,冷笑一声。“这个老狐狸,倒是使得一手金蝉脱壳,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王爷的手掌了!不要忘了,这里可离王爷的属地不远啊!” “大人,要不要小的去提醒提醒他的家人,让他安分点。” “这样的小角色也值得敲打”年轻男子不屑地道。“一个黄土都快埋到脖子的人,吓他干什么!这世上,愿为王爷做事的人多得是,凭他还不入流。对了,赵先生怎么还没有来” “按路程计算,昨夜就应该到了。” “不会是路上出什么变故了”年轻男子皱起眉头问道。却在这时,旁边几个人眉飞色舞的谈论着昨夜的事情,隐约可听见什么赵大哥什么的。那年轻男子眸光一凝,扇子一合,身边的一个人转身便朝隔壁走了过去。很快隔壁桌的一个人走了过来,朝年轻男子抱拳行礼。 “在下泰岳门吴坤,拜见公子。” “不用多礼了,刚才听你说赵先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子,事情是这样的。”那人便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了那年轻男子听,年轻男子眉头便紧紧皱在一起,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贼人如此嚣张,竟然不将你们放在眼里” “是啊,此人身手了得,使得一手神出鬼没的剑法,本来赵大哥本事已是奇绝,却不料栽在了那人的手下。事后我们沿着江面寻找,却是没有找到那人的尸体。” “赵先生乃是王爷府的贵宾,不料却是被贼人所害,害人者虽然可能不知道赵先生为王爷府的人,但既然其残忍杀害赵先生,那此人便是我王府的敌人。阁下既然是赵先生请来前往王府的,那么便还请按时前往,莫要让赵先生九泉之下寒心。” “这是自然,能得王爷器重,是我等的荣幸。” “如此,那便有劳了!” “不敢不敢!” 那人离开后,年轻男子粉嫩的面孔已是笼罩着一层煞气。他冷声道,“立刻通知玄鹤他们,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那人找出来。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此不给我王府面子的人,也不必给他机会。” “是,公子!”站着身子的人立时大步离去。 年轻男子望着面前的茶水,低声一叹,道,“赵先生武功了得,曾经指点我许多,本来此次差事之后,还要向他讨教‘三音剑法’之事,如今却已是不可能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子道,“赵先生虽然能力了得,却是品行有亏,好色成了他最大的弱点。” 年轻男子无奈一叹道,“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正如历来贤君用人,不也只用人长处,不在乎缺点吗更何况,只要能为我王府立功之人,无论是权、势、富贵还是美色,我王府皆能满足。” 寒风瑟瑟,岸上的柳树无声摇曳。昼去夜来,不绝已是多日。 下游岸边,有一条船停泊在那里,飞雪皑皑,将大地与船舶,涂抹上了苍白的颜色。入暮天暗,一群人默默的上了船。船驶离岸边,随着那江水顺流而下。 只望着北面的江面,浑浊的江水源源不尽的推挤着流淌着。 只是茫茫视野里,剩下的只有空旷与寂寥。 江风猎猎,船只便在辽阔的江面上化作一道黑点,渐渐地融入那夜色之中。然而,在身后的轨迹里,无形中如凝聚着深深地风也吹不散的哀愁,还有无尽思念。这江中,千百年来,如此伤情,怕是年年不绝!即便是江水,恐怕也承载了不少哀伤的眼泪! 第七十章 蟒山狩猎鸟兽狂 “老头子,药煎好了!” “你放在这里,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不要在这边晃悠。” “老头子!” “说,婆婆妈妈的,有什么事直接了当点。你这人啊,什么事就闷着,让我说你什么好。” “也不是,只是我这心里慌得很。镇上的官差已经来村里好几次了,看那阵势好像是捉拿江洋大盗似的。我们、我们只是小门小户,可经不得他们折腾啊!” “啰啰嗦嗦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佛祖不也说了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总不能看着他死!” “阿弥陀佛,这倒也是!只是我这心里就是慌得很。” “所以让你少在这边晃悠!” “哦,好,我知道了。” “那就回去,别人问起来,就说我打鱼去了。” “嗯,我知道的,我也只是心慌,又不是傻。哦。对了,三儿回来了。” “他回来干什么” “你们父子两,怎么跟仇人似的。三儿虽然有错,但孩子嘛,让他改就是了。” “改他能改狗改不了吃屎!他回来还不是要钱!我说你这老婆子就惯着他,哪一天犯下大案来你就知道后悔。还有,那点棺材本你可搂住了,别让那混账东西给骗去了!” “哎,三儿也不小了,这样下去也是不行,可是我已经托梅姑四处打探姑娘,却没人愿意与我们结亲。” “这说明人家眼睛没瞎,知道把姑娘嫁给他便是将自己的姑娘推入火坑!得了,回去,路上小心点。” “诶,我知道了!” 夜幕低垂,寒意冷冽。已是暮冬,地上的雪虽然已经消融,但温度却是没有提升起来。 这里是河边的一处棚屋。棚屋简陋,有一处院子,院子的东面用木条搭建了一处鸭棚,只是现在没有鸭子,鸭棚里空空荡荡。一个穿着青布衣裳的老妇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这里,提着一只灯笼,身影萧瑟,寂寥孤独。站在院子中的老人虽然言辞有些尖刻,到底是对老妇人怀着担心和不舍。 风在旷野里嘶吼,夜空漆黑如墨。 屋子里,一名面色苍白的男子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一双平静而深邃的眼睛。屋外的对话,显然他已经听到了。老人走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碗,碗里是黑乎乎的药。 “公子你醒了” 仇九勉强一笑,道,“躺了这么久了,也该醒过来了。”他缓缓坐起来,接过老人手里的碗,望着他那黝黑而粗糙的脸庞。这个老人,就是那夜江面上的船夫。“叨唠你了!” “诶,公子说什么话,只是顺手而为罢了!” “老丈客气,若非你,我便葬身江底,哪还有活路!” “公子的水性也是极好的。” “小时候顽皮,常在河中游水,这点本事倒是没有丢。” “不过,公子这下可是惹下大麻烦了!那些江湖中人,可是善了的老头子虽然只是一介布衣,不与那些人交往,但是看附近局势,却能感觉到不太平。” 仇九一口将那苦涩的药喝了下去,淡淡一笑道,“没关系,他们若是能找到,早就找来了。何况,此地我也不会留太久。” “也是,”老人点点头道。“公子的伤势恢复的差不多了。” 仇九迟疑了下,问道,“不知那姑娘后面怎么样了” 老人迟疑了下,摇头道,“后来那姑娘的朋友来了,他们上了另一条船,至于后面怎样,我却是不知道。” 仇九放下心来,仇四虽然有时鲁莽,却不是没有脑子的,有他在,那姑娘必然不会有事。他将药碗放在一边,道,“我打算今日便走。” “今天”老人吃惊的道。 仇九点了点头,道,“其实你老伴说得对,我在这里留的时间越长,便对你们越不利。那些官差虽然不是为我而来,但显然有一件大事要在这边发生,所以,若是你收留我的消息泄露,便于你一家不利。” “可现在天寒地冻,又是晚上,你怎么走”老人道。 仇九笑了笑,道,“你忘了我是什么人” 老人盯着仇九好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叹息道,“你既然决定,老头子知道劝不了,便随你自己。” “谢谢!” 静夜无声,屋内一点光亮,便如无边深渊之中的一线希望。 却在这时,一道焦急而痛苦的声音忽然在夜幕中响起。坐在矮凳上抽着旱烟的老人忽然站了起来面孔猛然一抽,瞥了仇九一眼,然后大步跑了出去。仇九的面孔骤然冷了下来,他抓起床边的剑,倏然掠了出去。 灯火熄灭,四下里一片漆黑。 一道身影趴在地上,艰难的爬动着,宛若一条蛇,受了伤而努力想要逃离陷阱。夜风呼啸,空气里弥漫着紧张与不安。 “老头子、快跑!”这个在地上爬的人孱弱的叫道。 一群人,在黑暗中如鬣狗一般的扑了上来,一人抓住地上那人的脖子提了起来,骂道,“老太婆,你敢坏我好事,看我不收拾你!” “三儿,那是你爹!” “我爹呸,我才没有这么窝囊的爹!” 啪的一声,被拽起来的人被一拳打倒在地,呜咽的哭起来,无比的伤心和绝望。身后一群人冷脸盯着。而那人却是骂骂咧咧,不停的挥动拳脚,渐渐地,地上那人气息如丝。 “三儿,教训一顿就得了,怎么说也是你娘,打死了可是作孽啊!”有人劝道。 “呸,这样的娘,不要也罢!要钱没钱,要势没势,让老子在外面灰头土脸!老太婆早死早超生。”被劝的男子道。 “兔崽子,你找死!”一道黑影怒吼一声,抓着一根木棍,怒气汹汹的扑了上来。 “哎呀!”那身影一棍打在了被劝男子的身上,惨叫一声,急忙往后撤去。“是那老头子,快抓住他,抓住他就知道那人在哪了!” “王八羔子,老子做了什么孽会有你这个黑心的儿子,连自己的老子娘都不放过!老子今天便替天除害,宰了你!”黑影怒气不消,大吼着扑上去。 被劝男子身后的人立时拔出佩刀,一人喝道,“赵大,交出那人,饶你不死!” “饶你奶奶的腿!”黑影不惧,毅然决然的扑上去。 “疯了,他疯了!”被劝男子已不知被打了多少下,鸡飞狗跳一般的乱窜。 “既然不听劝,那便休怪我们不客气,拿下!”先前说话的男子喝道。 却在这时,一道寒芒突然撕开了夜幕,那些手里拿着刀的人大吃一惊,呆呆的看着那道寒芒。寒芒之中,一双眼眸冷酷如恶狼。寒芒骤起,剑光刹那间化作游龙飞舞。 “啊!” 凄厉的惨叫,打破了夜的沉寂。 一道道鲜血飙射而起,染红了谁人的面庞。 “鬼!恶鬼!快逃啊!”有人心胆俱裂,大喊一声转身便跑。 而此时,气喘吁吁的黑影已是箭步到了趴在地上的老妇人的身前,重重的跪在那里一把将她抱起。 “老婆子!” “三儿他爹!” “你、你怎么样” “三儿、三儿他爹,老太婆怕是要、要先你一步了!那、那、那棺材本、在、在瓮、瓮里,你收起、收起来!” “老太婆,你说什么蠢话,你好好的,怎么会比我先走!你少废话,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三儿他爹,没、没用了!” 仇九站在几步之外,在剑下,有一个猥琐的身影跪在那里瑟瑟发抖。仇九的心里,满是凄凉和愤怒,交杂着化作火球,在那里燃烧。 “老婆子,老婆子!” 这时,跪在地上的那人忽然哭喊道,“爹,救我,救我!我是你儿子,你可不能不救我啊爹!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可是我不想这样啊!我欠了好多钱,他们说,只要能抓住他,不但能免了我欠的债,还会给我几千两银子!爹,爹啊,我这是迫不得已!” 老人猛然扭过头,一双眼睛通红的如那烧红的铁。他缓缓放下已经没了气息的老妇人,抓起地上的一把刀,一步步走了过来。 仇九看着老人,默默转过身。有些事情,别人是插不了手的。 噗的一声,鲜血飞溅,一颗头颅飞向了草丛。 寒风扑面,衰草簌簌。 身后,两道身影倒在了地上。仇九望着空旷的大地,漆黑的夜幕,仿佛隐藏着无数的邪恶。剑在手中,血在凝固。仇九的心里,是萧瑟,是凄凉,是悲伤。 他这条命,是那老人救的。萍水相逢,老人却奋不顾身。 夜幕下,一个身影挖开大地,将两具尸体放在坑里,然后一点点将泥土覆盖在上面。 一具无头尸体被挂在了木叉上,被寒风吹拂着摇晃着。 仇九在墓前庄重的跪下,磕了几个头。老人的旱烟烟斗,无声的立在墓碑前,看着仇九。仇九起身,剑已出鞘。他转身望着那无边的黑暗,面孔阴沉冷酷。寒风萧瑟,枯草猎猎。仇九忽然长啸一声,箭步飞了出去。 寒光猛然朝着前方斩下,宛若是一道幽冥之刃。 在寒光下,只见到一张面孔因为恐惧而狰狞扭曲。 噗的一声,一颗头颅飞了起来。 “凶贼在此,斩了他!” “杀啊!” 刹那间,草丛里飞出数十道身影。这些人穿着各色衣物,似乎早已在此等候。呼吸间,寒风也被搅乱了。只见到夜幕下寒光纵横交错,寒光映衬中,是一道道凶狂的身影。 仇九便若是那失去了心智的野兽。没有感情,没有思维,有的只是动物的本能。嗜杀! 他疯狂的杀戮,疯狂的挥舞长剑。 一道道血在面前飞起,一颗颗脑袋如那葫芦一般飞上半空,一具具尸体无声的倒在了地上。 终于,有人怕了! 仇九却是冲天而起,一剑刺向苍穹。这一刻,他如要与天争命的修道者。剑芒大织,璀璨天幕。那光,却是血一般的红。而在那红光映照下,苍穹的云竟然开始蜂拥,便若是湍急的水流,不断的沸腾。 天呈异兆,万物萧森。 大地之上,一道道身影恐惧看着天空。 在那光华之中,那道身影,宛若是天神一般。 “天罚!” 仇九声音一出,一道闷雷轰然炸响。 刹那间,一道强光从天而降,仿佛覆盖整个大地。那些呆若木鸡的身影,回过身的刹那便是寒颤,既而拔腿便跑。 “杀神,杀神!” “我滴娘诶,怎么惹上这样的凶物!快逃啊!” “祖师爷庇佑,保弟子一命!” 轰隆隆的雷鸣,仿佛苍天有怒。而此时的天空,云层竟然化作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孔,僵硬而带着威严之怒。而那云层表面,却是一层电光,交织着璀璨的火花。寒风变得凌厉,疾啸变成怒吼。 轰! 一道雷电突然落在了虚空中的剑芒之上,砰的一声,仇九从天而降,重重的砸在了地上。鲜血从口中涌出,他扭头盯着苍穹。剑在颤抖,发出嗡鸣之声。可是,云层渐渐消散,电光也如梦幻般没有留下丝毫的踪迹。仇九擦去嘴角的血,冷笑起来。 “他们或许不行,但终有一日,我必让你威严扫地。” 旷野,黑暗,只留下仇九那孤独的身影。活下来的,都已远去,做了鸟兽散。仇九回头望着那幢小屋,冷酷的眸光流露出了淡淡的柔情。剑入鞘,他躬身一拜,然后转身朝前走去。 初春,冰雪消融,寒意料峭。 蟒山,辽阔无边,山脉起伏。 虽是初春,但万物依然萧瑟。只因龙门靠南,气温稍有回升。 山林之中,树木茂密挺拔。几名穿着甲胄的军士小心翼翼的朝前面走去。在丈许之外的坑中,一头野猪不停的用獠牙拱着四周,似乎在找路逃离。军士到了坑的周边,猛然将手中的矛刺了下去。野猪吃疼大叫,奋力的挣扎,可是那矛却是狠狠扎进了它的身体。不消一会儿,野猪倒在了地上,坑里满是鲜血。 嗖的一声疾响,百丈之外的一棵树上,一箭朝着地面飞去。 噗的一声,一头鹿瞬即翻身倒在了地上。树上的人立时跳了下来,大步朝鹿走去,解下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然后一刀将鹿角砍了下来。 森林里,这样的场景每时每刻都在上演。若是从高空望去,便能见到这样的军士,多不胜数。 而在蟒山山脚下,扎着一支队伍,这支队伍环卫在一顶大帐篷周围。帐篷内,一名穿着明黄袍服的男子坐在长案后面,在他左右两边,席地而坐的是文武幕僚。 “京中已传来多道诏书,本王身为皇家血脉,虽然分封在外,祭祖却是不能不去的。不过,本王听说,御史台的那些人似乎盯上了本王,已是磨刀霍霍,准备朝本王开刀。” “王爷放心,凭着王爷的身份地位,这些苍蝇是不能动王爷分毫的,陛下想来也心中了然,只是明知无效而为,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虽则做样子,却也有警告王爷的意思。” 穿着明黄袍服的男子摸了摸下巴的胡须,点头道,“你们二人说来不无道理,只是本王年岁已高,近日又偶感风寒,身体疲乏虚弱,若是以如此模样前往祭祖,显然是让祖宗蒙羞的。” “王爷上道折子上去说明情况,陛下想来也能理解。” “不然,祭祖乃天家大事,任何皇家子嗣,是没有理由不出面的。王爷若是推辞,反而让朝中之人议论,坏了王爷的名声。” 男子眸光一凝,端起面前的酒碗,沉吟片刻道,“这么说本王是非去不可” “王爷深思!”众人道。 “罢了,”男子叹息道。“本王其实心里有数,不过想集思广益看看有没有对策罢了!不过刚才永明说得对,本王不去,一来坏了名声,二来坠了地位,三来反而让本王显得害怕似的。正好太皇太后寿诞,本就是要去的,提前去,也好与太皇太后多亲近亲近。” “王爷仁孝!” “外面情况如何了谁人夺得头魁”男子问道。 “启禀王爷,大王子已经回来,狩猎二百三十六头。”外面有兵士道。 “其他人呢”再问道。 “其他王子和诸位将军尚未回来,具体数量不知。” 男子起身,两边的文武幕僚也站了起来,男子含笑道,“既然如此,时辰也差不多到了,我们便出去迎迎他们,看看今年谁人风采高扬!” “喏!” 第七十一章 计有阴阳掌乾坤 一路行来,不知过去多少日月,只是山河变幻,气象转折。 当然不止步行,亦有可以驾驭的马匹。只是行在陌生之地,山路蜿蜒,林莽多森,也只有步行为上。 虽然已是早春,气温却依然让人瑟瑟发抖。料峭春寒,让人朦胧在冬的凛冽之中。只是,山林辽阔,林木茂密,不知人间岁月,也属正常。走了不知多远的仇九,在一条山涧前停了下来,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困意顿时一扫而空。他俯身将脸浸入水中,睁着眼睛看着那激流互相碰撞,便想起了老鬼所在分部那座山的寒潭,自然也就想起了小猴子。 岁月无声,转瞬即逝,却在天地山川,以及人的身上镌刻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不知不觉,仇九也不是那个弱不禁风干柴一般的少年,也不是那个被人嫌弃在人群之外的人。当然,生命的本质无法改变,却在岁月的长河里越走越远,也让生命越发的尖锐。在无名中,他自然有了自己的地位,甚至如现在,他可以自由行走在天地山川之中而不被人怀疑。 抬头望着山涧的上游,只见到一条白水在绿荫掩隐之中缓缓驶来。怪石巉岩,飞崖高耸,草木森森。冰冷的水珠便顺着他的面庞缓缓滚落下来。他眯了眯眼睛,退到了山涧几步之外的一块光滑岩石那里,坐了下来。 他将老匠人交给他的那本古老书籍取出。书籍已经很模糊,因为江水的浸泡,很多文字和图形已经模糊的近乎难以分辨。他深吸口气,仔细的浏览起来。许多地方是需要琢磨的,而这路上的时间,便为他提供了琢磨的机会。 这是一本家传的武功秘籍,共有两种,一是缩骨之术,一是挪移之术。两种武术,都简单易懂,但坐起来却无比艰难。比如缩骨之术,人的骨骼均是固定的,只有部分骨骼可以在外力的作用下可以移动而不损失肌体,但上了年纪的人,骨头已经成型,柔韧度已是渐渐的失去,要想挪动,便是极其痛苦而艰难的事情。而挪移之术,讲的便是借力引力的内容,即借他人之力为自己之力,挪他人之力而不损伤自己,也就是化解之法。 山林寂静,只留得鸟兽鸣嚎;光影流转,在林木中留下淡淡的光影。 不知觉间,仇九已是大汗淋漓,头顶上一缕缕白色气雾缓缓袅娜。 在满布着汗珠的脸上,他的五官近乎扭曲,眼睛眸光凝聚,却是闪露出疯狂之光。 突然,一口血从仇九的口中涌了出来,他整个身躯立时扑在地上,双臂紧绷,袖子立时破碎,只见皮肤上出现一条条青色的筋络。他仰起头,眸光如烈火般炙热通红,面孔上也是浮现出青色的筋络。 “啊!” 仇九呐喊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如闷雷一般的响彻。无数的飞鸟刹那间从茂密的枝叶中飞了出来,叶片纷飞,飘然落在地上。仇九弹身而起,倏然一剑刺了出去。 剑光如虹,在昏昏的林木间炸响。 京都,皇城。飞雪漫漫,红墙黑瓦的宫殿,宛若是亘古的遗迹。 保和殿。 “朕的那几个不肖之子今日功课如何可有让洪先生不愉快” “陛下说笑,几位皇子都是天家血脉,承继了陛下的英明神武,岂会作出不肖之举。特别是太子殿下,更是博闻强记,孜孜以求,下官与有荣焉!” “先生可不要为那几个不肖子掩过饰非,朕的儿子是什么德行,总是比先生要更为了解的。莫说他们能刻苦求学,便是不招惹是非便是好的了!” “下官惶恐,望陛下收回刚才之言。” “呵呵,不过是与先生聊聊家常罢了,先生莫要紧张!” “谢陛下!” “冬去春来,万物生发,北方的天气,到底还是如此寒冷。听闻下面报来,这个冬天可是大雪压塌了不少房屋冻死了不少牛羊。唉,都说瑞雪兆丰年,却不知今年春耕如何收成又如何” “陛下圣明烛照又心系百姓,想来上天有好生之德,定然让百业丰茂井然有序。” “借先生吉言了!不过下月便是祭祖大事,先生准备如何了” “回禀陛下,一切已经准备妥当。钦天监那边也是择好了日子气象。” “不知朕的那些兄弟们可会按时回京参与祭祖!唉,一家子人,却分隔异地,不能亲近,夺人天性啊!” “陛下也是为社稷为皇家血脉考虑!” “是啊,考虑的多了,便显得冷酷无情。下面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指着朕说朕得位不正呢!呵,他们谁知道朕日夜操劳不敢有丝毫懈怠,熬干了心血,只为了这祖宗基业得以万年永固,能让万民安居乐业,可是又能如何呢民间不是在传朕昏庸好色、任用酷吏、废弛朝政吗” “陛下!” “虽然嘴在别人身上,可听来到底是让人失望啊!朕矜矜业业为了什么若是为了个人享受,朕完全可以将一应事物交予三省处置,何必自己苦了自己熬尽心血而不讨好悠悠我心,可谁知朕心” “陛下,老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老臣该死!” “你是好臣子,忠心耿耿一心用命,这也是朕为何将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交于你教导的缘故。这天底下,勾心斗角互相侵轧的人太多了,多到让人防不胜防。酷吏如何,峻法如何,朕即便是将贪官污吏剥、皮充草又如何那些贪得无厌、欺压良善者,朕杀了多少,可到最后,还不是那么多虫子不惜一切手段往前冲这样昧着良心的败类,还不是到处都是正如朕的那些兄弟,他们一个个看起来好像是服气了,可不还是在底下里不屑朕这个兄弟,到处散播朕的谣言,说朕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好色贪婪、霸道自私!呵,朕倒想问问他们,他们所说的哪一条是对的” “陛下!” “他们不过是争权失败不服不忿罢了,朕即便驳的他们哑口无言,他们不还照样我行我素,不将朕放在眼里,照样想着如何将朕扳倒锦衣卫和东厂从全国各地递来的折子雪片似的,那上面记述的内容真是让人不堪入目!他们这些人,哪里还有半点皇家血脉的品质!简直就是一群蛀虫一群虱子,贪得无厌的吸食祖宗社稷的血肉,吸食民脂民膏!” “陛下息怒!” “朕不息怒又如何,是不是要被他们气死朕不会让他们得逞的。他们不值得,也没有任何价值值得朕去生气!他们丢脸,自有九泉之下的祖宗会教训他们!朕所在乎的,是这天下,是这亿兆黎民。” 大殿之外,传来脚步声。 皇帝深吸口气,那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也瞬即恢复了平静。他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太傅,摆了摆手,退回到御座上,道,“先生不必紧张,也不必忧虑,朕只是发泄情绪罢了!好了,先生也累了,且请回去休息!” “多谢陛下!老臣告退!” 来人是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他穿着大红蟒袍身配绣春刀。锦衣卫指挥使是三品官衔,下有同知、俭事、镇抚使。毛骧单膝跪地,道,“卑职毛骧参见陛下!”毛骧不过三十左右,孔武有力,一双眉毛浓黑粗长,几乎连在一起,眉毛下的眼睛如铜铃一般。 “寒山城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卑职已经查清。寒山城本太平,后因江湖势力发生仇怨,设局于寒山城,局破,官府被裹挟其中,锦衣卫卫所和东厂后面介入,本想弹压,可惜无论力量还是数量,均有限,被江湖势力击溃,官府损失颇大。” “谁与谁之间的仇怨” “无名突起,先后击溃龙门和绝影,后与洛苍发生矛盾,将洛苍逼迫的狼狈不堪,洛苍后将龙门和绝影的人联系起来,准备设局反击无名。” “看来那幕后推手是无名了” “是的,陛下。” “那无名的情况调查的如何了” 毛骧迟疑,道,“卑职无能,暂时还未查到无名的详细线索。” 皇帝双眼微微眯起,眸光冷冽的盯着毛骧,毛骧急忙低下头大气不敢喘。良久,皇帝道,“看来,这无名似乎要异军突起击溃各大势力,成为天下第一” “有这个可能。”毛骧咽了口口水,道。 “江湖江湖,”皇帝站起身,宽袍一甩,从御座走下来。“风来雨急,多少人死,多少家破,江湖乱起,朝堂不宁。这江山,到底还是朕的,可朕的江山却被一群草莽匪类搅得不得安宁,你说,朕如何能够咽的下这口气。这边如同有人跑到朕的家里来,虽然不是针对朕,却将朕的家里打的一团糟,朕的尊严呢朕的名誉呢难道堂堂朝廷,会任由这样的人胡作非为为所欲为若是如此,要律法作什么要刑狱作什么要你们作什么” 毛骧浑身一颤。皇帝继续道,“祭祖就快来了,朕的那些兄弟,可能有些不愿意来的。他们不来自有他们合理的借口,可是在那些蠢夫蠢妇的口中,却变成了朕剥夺兄弟祭祀的权利。朕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兄友弟恭,才能家庭和睦,也才能族群繁衍。所以,朕希望见到他们一个个欢喜前来。” 毛骧眸光一凝,道,“卑职明白了!” “抓紧对那些草莽匪类的调查,这些人的存在,是隐患,朕不希望对他们失去掌控。”皇帝清冷的道。 “卑职立即着令各地卫所加紧调查,一有消息便呈报陛下。”毛骧道。 “这个无名,”皇帝望着殿外莽莽的屋顶,道,“必须查清楚底细,若是与官员、皇族有关,便绝不能任由其大行其道。” 毛骧神色微微一滞,便明白了皇帝的担心。这样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那些皇族,本就对皇帝心怀怨恨,而今封在地方,有自己的食邑,稍微聪明点便可发展自己的势力,而这样的势力存在,便很可能形成对皇权的威胁。当初陛下起兵,不也是如此! 毛骧立时直起背来,声色铿锵的道,“卑职领命。” 蟒山。千余名甲胄在身的兵士列阵在前。在这些兵士的前面,是庆王府的王子。庆王一共有五名儿子,最小的才不过十一二岁,大的却有三十好几。而这些儿子当中,民间传闻最受庆王喜爱的是第三子朱兆基。而这朱兆基生的玉树临风,又是允文允武,平常又不跋扈,自然也是让庆王府辖下百姓所爱慕。 一大片的猎物血淋淋的摆在地上。这些猎物,有飞禽,有走兽,有蛟蛇,有的完整,有的残缺,有的不过取猎物最贵重部位。 庆王五十左右,穿着明黄蟒袍,身后跟着两名儒衣在身的谋士。 一一看过几个儿子的猎物之后,庆王也不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帐篷。庆王的几个儿子迷惑不解。 “你们觉得,今年狩猎,第一当取谁” “王爷已是胸有定论,卑下浅薄见解,只会让王爷笑话。” “博采众长嘛,说来听听。” “大王子猎物最多,而且猎物躯体保存完整,卑下私以为第一当为大王子。” “你呢” “卑下的意思与阅知兄不同,卑下私以为大王子虽然猎物最多,但三王子所猎猎物,均为价值最高的,若是按此计算,第一当取三王子。” “仅仅按价值而论” “启禀王爷,无论为政还是用兵,杀伤为下。” 庆王低垂着目光,似乎在思索。帐篷内的其他人都不敢出声。好一会儿,庆王低声一笑,道,“行了,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这样,今年狩猎,取两名一等,其余按数量而论。” “是,王爷!” 庆王在案几后坐下,摆手道,“大家都坐,不要拘谨了!昨夜京城又传来了皇帝的御旨,是说祭祖的事,而昨日我们已是议论过了,所以,这几日本王便会离开龙门前往京城,怕是要在京城呆上一段时间。而本王不在的这些日子,便要由诸位尽心照应了。” “不知王爷安排谁人同行” “嗯,伯招,伯招素来机警,又是文武全才,有他在,自然能照应本王。” “伯招多谢王爷厚爱,定然护得王爷周全。” “此外还有一件事,那便是安排王子坐镇的事。老大沉稳却缺了应变,老二跳脱只能行军伍之事,老四和老五还小,但不得重任,而老三前段时间又在江湖中游历了段时间,且为人机敏果断,可为镇守。你们有什么事便多与老三商议,他若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的,你们可以对他训诫惩治。” “王爷吩咐,小的们不敢懈怠,定然协助三王子处理好属地事物,请王爷放心。” “如此,本王可就无后顾之忧了!行了,叫他们进来!” 第七十二章 计有阴阳掌乾坤下 “你知道为何取你和你大哥并为第一吗” “父王圣明烛照,定然有深意。” “你聪明、果决,杀伐决断,不凭感情用事,很有为父年轻时候的影子。而男人成大事,必然不能为感情所左右,不然即便如项羽这样的英雄人物,也逃不脱乌江自刎的悲惨境地。我们的敌人,太过强大,而且又历十余年,早已地位稳固,即便当年得位不正又如何,那些蠢夫蠢妇谁还记得当年为父的好!所以,我们得靠自己。” “孩儿明白。其实今日孩儿围猎,也是耍了小心机的。” “不管你什么心机,只要能达到效果就行。战阵也好,谋略也好,本就是包含心机在内。没有心机如你二哥,能成什么大事,只不过冲锋陷阵罢了!” “二哥耿直忠义,是父王身边的大将。” “呵,是啊,子佐父业,同心同德。” “只是父王要前往京城,却将番地大任压在孩儿肩上,孩儿不甚惶恐!” “放心大胆的去做,做错了也没什么,毕竟这番基业,日后也是你的。更何况有他们辅助你,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孩儿是想随父王你一同前往京城,为父王分忧解难的。” “你去干什么!那混账东西无日不想着捏住我的把柄,不过被父王我驳回去了。可他那心思,谁不知道!你若是去了,怕就再难出京城了。谁都知道本王有一个堪比高祖的孩儿,他会不知道你要记住,你兄弟几个,就你最适宜为为父报仇雪耻,也最适合继承这大好河山。你是不能出事的,不然这封地迟早会被他蚕食殆尽的,如此,我一番谋算,我心中耻辱,可就再无机会实现和洗刷了!” “孩儿谨遵父王教诲,父王不在期间,定然让封地风平浪静百姓安乐。” “这就好。其实让你代为父掌管封地也有个意思,那就是江湖中人陆续来到龙门,你本就与他们交好,而今又署理封地事务,那些游离在外的人定然会更加向往。所以,为父希望你能稳固与他们的关系,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一支军队。” “是,父王。” “来,把你的弓给为父。” “是!” “这张弓是千年送你的” “是,那时候孩儿侥幸夺了第三,父王怜惜孩儿,故而将次弈王弓赠与孩儿以示勉励!” “此弓重三十斤,为三十旦弓,一般武者难以拉动。你现在可以满弓了” “孩儿惭愧,至今不过半弓。” “也不错了!” 崩的一声,弓弦在庆王手指下回缩,发出宛若雪崩一般的闷响。庆王眯着眼睛,虚空中一只老鹰在盘旋。他盯着那只老鹰,伸手接过朱兆基手中的铁箭搭在弦上,弦如鼓风,圆如满月,手指一松,嗖的一声疾响,那铁箭破啸而出,掠上虚空。虚空中的老鹰还在翱翔,倏然身体一僵,便直直的坠落下来。 “父王百发百中,孩儿受教了!” 庆王摸了摸下巴,含笑望着那只坠向地面的老鹰,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若是年轻时候,为父可以拉动此弓五十次而气不喘。但现在不行了,拉动一次,胳膊已是僵麻了!” 朱兆基接过弈王弓,道,“孩儿虽然年轻,却没有父王如此体魄。” “慢慢练,身子骨是打熬出来的。走,随父王出去转转。” “是。” 望着两匹马缓缓离开大帐,一名中年男子眯起眼睛,闪烁着锋锐的光芒。一个穿着藏青色衣裳的男子走了过来。 “公子!” “找到了吗” “已经找到了,他们现在古雅大院。公子是否现在过去找他们” “我改变计划了,让他们在我父王离开封地之后动手。” “公子的意思” “呵,明眼人谁不知道父王的意思是什么虽然祖宗之法是立嫡立长,可父王不是遵循古法的人,他所在乎的,是谁最像他。今日狩猎,我明明狩猎最多,父王却将老三与我并列第一,这不就是为老三造势吗而且,父王前往京城,将一应事物交于老三署理,而我这长公子却毫无安排。呵,这是位老三奠定基础啊!” “小的明白了,这就回去告诉他们。” “也该有所作为了,不然真的让人以为我这长公子只是面捏的,可以任由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去!” 那人走后,有一名尖下巴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草木田绾拜见长公子!” “哦是田先生,怎么不去陪老四,来找我了!” “有几句肺腑之言,相与长公子说说,不知长公子有无时间。” 长公子朱兆和四下扫了一眼,点头道,“那就去我帐篷喝两杯。” “谢长公子!” 大的帐篷周边,有几顶小帐篷,拱卫在大帐篷的四周。朱兆和的帐篷在南面,有几名守卫在那里值守。两人进入帐篷,有仆役端上茶水。朱兆和在北面坐下,一甩袖子,仆役便退了出去。 “虽然是春天,气温却是远比去年还冷。田先生喝茶。” “谢公子!”田绾喝了一口,正襟危坐,道。“好茶!” “田先生若是喜欢,回到府中我让人给田先生送几包过去。” “那草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老四寡淡,对什么都提不起性子,倒是让先生委屈了。” “能为王府做事,已是草民荣幸,岂有委屈之理。只是,男儿在世,当有大志,虽出蓬蒿,却愿为凌云之木。” “如此说来,先生是有大抱负的人,只不知为何在屈居于封地之内” “呵,公子似乎不知道。” “知道什么” “蓬蒿虽小,却有须弥空间大展拳脚;庙堂虽高,却难有龙门之跃。” “哦,先生是看出了什么!” “其实公子也是洞悉此间奥妙的。” 两人沉默下来,眸光却是锐利而深邃。瞬即,两人都大笑起来。 “先生坐近一点,平日里难与先生亲近,今与先生一席话,倒是让兆和汗颜叹惋!” 田绾缓缓走过去,在朱兆和左侧坐下,两人不过寸步之间。 “先生说有肺腑之言要与我说,不知是什么话” 田绾摸了摸下巴。他的脸属于方尖形,看上去有些滑稽。他道,“公子可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朱兆和低声一叹,道,“想来先生是看得一清二楚了,只是现在的局面,父王已是铁了心的,我有什么办法破局。” “只要公子想,便会有破局之法。莫说是藩王,即便是皇储之争,传位已定,也有翻身可能。”田绾的话太过耸人听闻了,这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可是抄家灭族的祸事,可他却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这不由得让朱兆和深为警惕和赞赏。 “那么先生的意思呢像我这样的处境,我有什么办法破局”朱兆和问道。 “计分阴阳,”田绾道。“可蓄势,也可借势。” “蓄势怎么说,借势怎么讲”朱兆和问道。 “蓄势者如先祖高筑墙广积粮,待羽翼丰满,争天之命。”田绾道。 “借势呢”朱兆和问道。 “借势者,借他人之势,成我之局。”田绾道。“如今三爷势大,无论王爷的心思亦或是封地内百姓的名望,公子都逊于三爷。而今,三爷又借江湖草莽之势,以成自己的力量,更是如虎添翼。若是三爷平稳接权,那么日后公子便无翻身之日。” “我知道,”朱兆和拧着眉头道。“正是因为如此,我也心中彷徨,无日不为之焦虑。” “但,成于江湖,败也是江湖。”田绾含笑道。“须知江湖之势为朝廷所忌,太过倚重,便有悖逆之实。所以,既然三爷用江湖之力,公子何不挑起江湖之争,乱三爷之局,而于公子可乘之机。” 朱兆和闻言,已是心中大喜。他问道,“那么我该如何做” “王爷离开封地后,一应事物均由三爷掌控。而便是此时,公子便当展开行动,让江湖草莽在封地挑起事端,让百姓厌恶,而百姓厌恶,又知与三爷有关,公子想想,百姓对三爷的信任还会那么高吗”田绾剔了剔眉头,得意的道。 朱兆和低垂着头,面露思索之色,良久才缓缓抬起头,道,“先生为我布局。” 田绾腾身而起,躬身一拜,道,“愿为公子效死。” 朱兆和唇角微微翘起,提升喝道,“来人,上酒。” 入暮,天色昏暗,一抹残阳消失在山林浓郁之上。 一人悄然离开驻地,然后在一个缓坡处牵出马,翻身上马策马而去。转瞬,这人已到了十余里之外的一座山下。有人在那里等着他。 “卑职锦衣卫龙门卫所千户田绾,参见大人!” 田绾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色尊敬道。 一共有六个穿着斗篷的人,当中一人显然职位最高,也让田绾恭敬有加。那人望着田绾,道,“奉指挥使大人钧令,严密监视藩王举动,有任何异常均需详细记录,呈报指挥使大人。” “卑职遵命!” “这是指挥使大人给你的密信,让你按密信行事。”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田绾,田绾举起双手接过,然后快速的阅览。不一会儿,田绾将信件点火烧去。 “明白了” “卑职明白。” “那好,小心行事,莫要让大人们失望。” “卑职恭送大人。” 那几人如旋风一般策马而去。田绾站起身,眸光幽幽的目送他们远去,待他们消失在视野之中的刹那,他的神色微微沉了下来。他转过身,伸手拍了两下,倏然,从林中掠出一道身影。 “告诉上面的人,我已与庆王府大公子接上关系,按计而行,让来人随时注视庆王行动,伺机而动,配合我搅乱龙门。” “是!” 那人消失后,田绾负手站在树下,眸光幽幽的凝视着融入冥色之中的山林。夜色渐沉,天地晦暗,倦鸟归巢,野兽低吼。他冷酷一笑,喃喃道,“天命可争,却不止一家。” 夜色昏昏,森林里一片寂静。 仇九睁开双眼,望着一道道暗影在远近摇曳。他翻身而起,提步到了面前的一棵粗大松树面前,抬手将剑拔了出来。缩骨术很难练,到现在他还没有找到门径,倒是那挪移术他却掌握了大概。挪移挪移,化解和运用,融防御和攻击于一体。他的身影虽然看起来狼狈不堪,但精气神却是饱满充足。 深深的吸了口气,他扛着剑大步朝东南方向走去。 这几日在森林中,虽然他沉浸在修炼之中,但林中的响动,他却是听到的。这些猎手,有时候出现在他丈许范围内,有时候在一道山岭之外,时近时远,但他融于山林,却未被他们所发现。 这些人既然是庆王府的属兵,那么,这里便是龙门所在了。 他并不需要如何确定方向,便可找到龙门所在。 龙门,非鲤鱼跃龙门之意,不过是代表一种身份和地位。 一个时辰后,他已在山林之外,面对着无垠的被夜色笼罩的平原。饥肠辘辘,他凝眸远望,然后提步朝前走去。一路上只有夜风游弋,不见其他身影,他倒是畅通无阻。不觉间,一座高大雄伟的城池出现在视野中。 城墙高耸,宛若铜墙铁壁。城墙上旌旗招展,守卫严明。远远望去,便可见那甲胄刀兵的森寒。入城的时间已是过了,仇九也不想暴露行踪,便想着在城外找个地位梳洗一番。 南门外有客栈,想来也是为了过了入城时间的人所准备。客栈分两排,共有五六家。夹杂其中的有饭馆酒肆和货栈。仇九如叫花子似的,衣衫破烂,无论走在哪里,都是不起眼的。不过,他气质冷酷,手中又有长剑,倒是让他与一般的叫花子区别开来。他径直来到一家客栈,一名小厮迟疑了下快步走了过来。 “客官是住店还是吃饭” “两者都是。” “客官请,我们店里还有上房几间,不知客官需要怎样的房间” “来间上房,给我准备洗澡水。” “好的。客官是在楼下吃饭还是我们送去屋里。” “在这吃,让人准备好洗澡水就行。” “得嘞,客官稍坐,酒菜很快就来。” 在大堂里,仇九找了一张靠墙角的桌子坐下。可能生意不是很好,这个时辰大堂里没有几个人,显得冷清。仇九坐在那里,虽然睁着双眼,却是在运息周身。自从修炼了挪移之术,他便随时随地施展,想看看所谓挪天地之力究竟有多强大。不一会儿,小厮端着酒菜过来。 “客官慢用。” 两盘菜肴,一碗米饭,还有一壶酒。酒是烫好的。仇九给自己倒上酒,一碗碗喝了下去。酒入肺腑,寒意消散,在身体里形成了热流。当一壶酒入肚,仇九才开始吃那些饭菜。 夜,渐渐深了。仇九坐在浴桶中,热气蒸腾,他闭着眼睛,渐渐的睡去。 第七十三章 英雄不问出处 龙门是一座城池。 但叫龙门的,却不仅是一座城池。 庆王封地,三百里,广而称之:龙门。 龙门城恢宏宽阔,比之京都要略逊一筹,却与无数城池相比却又要高出多筹。来过龙门的人,恐怕会将所有的城池抛诸脑后。这里,有天堂,也有地狱。所谓的天堂,便是富庶之人的乐土;所谓地狱,便是穷困之人的深渊。你可以无限爬升,也可以无限坠落。 龙门城常住人口,达到五十左右万人。繁盛的人口,自然带动了龙门城百业的兴盛,也自然为龙门城带来了流油一般的收入。所以,要论富庶,怕是连京都也比不了。 在宽阔的大街上,人潮如织。穿着各异、操着各地口音的人往来不绝。街道宽阔平整,马车行驶在上面无丝毫颠簸之感。人们神色各异,有的平静,有的焦急,有的谈笑风生,有的嬉笑怒骂,各种人,各种身份,各种心境,汇合成了人世间的一副人间图样,演绎着百态人生。 一辆马车匆匆而来,忽然刹住,马车的前面一人跌倒在地,挑着的担子立时倒在了地上,洒落一地的鸡蛋。人群便轰动起来,两边的人汇拢,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车辕上是一名穿着朴素衣裳的中年男子,提着一根鞭子跳下马车,神色严肃的盯着跌倒在地的人。 倒在地上的人有些慌乱,急忙爬起来跪在地上。 “大人饶命,小的眼瞎惊了大人的马车,还请恕罪!” 提着鞭子的赶车人眸光如电,丝毫无愧疚之色。围观的人隐约说着某某家的富贵,有的还在讥诮跌倒之人的无礼,更有人在唏嘘面带怜悯。提着鞭子的赶车人扫了一眼周边,窃窃之语立时低沉下来。 “你说怎么办” “小人家穷,无力赔偿,还请大人宽容,小的卖了鸡蛋定然到府门口赔罪!” “啐,谁他娘的要你这破落户赔罪,瞅瞅你的身份,有何资格在周家府门外转悠!” “是是是,小人卑贱,只会亵渎周府的名誉。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跌倒的人立时甩开膀子狠狠的打着自己的脸,很快面孔便已是红肿,鼻血也流出来了。 “算了,这破落户跟他计较什么,让府衙的人来处理!”车厢里传来一赖洋洋的声音。 “公子饶命!”跌倒得人闻声大惊,急忙爬过去求饶,可是赶车人一脚踹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倒跌而出。 赶车人骂道,“瞎眼的破落户,我家少爷也是你可以侮辱的!你找死!”鞭子在手中一甩,立时在虚空中一震,然后朝着跌倒的男子而去。瞧那气势,那一鞭必然是会让人皮开肉绽的。啪的一声,一道身影倏然出现在面前,一手抓住了那落下的鞭子,一掌宽阔的脸庞满是怒意。 “贼囚,有几个破钱了不起,可以如此践踏他人的性命!” 赶车人眸光一闪,面色微微一变,却是怡然不惧。冷笑一声,赶车人将鞭子一抽,鞭子从那人的手中飞了出来,鞭梢一颤,鞭子在赶车人面前画了个圈,瞬即撕裂空气,发出脆裂的声响,夹带无穷锋芒朝突然跳出来的人挥去。 “好胆!”粗犷面庞的男子大喝一声,双脚一沉,街石便发出闷响,如要碎裂一般,那男子一拳破啸而出,空气仿佛在不断的波动。鞭子落下,男子一拳砸在了鞭子上。鞭子登时一甩,竟然寸寸断裂。男子箭步而出,如猛虎扑面,赶车人急忙往后退去,反手拔出车辕边的刀,刀光一闪,赶车人怒啸而起,刀芒便在日光下闪烁出璀璨的光芒。 嗙的一声巨响,一道鲜血飞溅虚空,赶车人的身体如飞石一般的砸向远处。 拉车的马似乎受了惊,突然跃起前蹄纵身而起,嘶鸣一声,便拉着车厢如利箭一般的冲向前方。 “怎么了怎么了” 车厢的帘子被掀开,一张白皙如玉的年轻男子面孔露了出来,可很快,这个年轻男子的面孔便被恐惧所占满。 “啊!救命!” 长街嘈杂,无数的身影纷纷往后跳去。一时间鸡飞狗跳,无数的摊子、担子、布匹、物件,洒落一地。而马车已是滚滚而去,在马车的后面,粗犷面孔的男子长喝一声,跺足而起,魁梧的身躯如飞扑的巨猿,探臂而出,臂膀上的筋络一条条跳在皮肤表面。男子身形一落,一只手已是抓住了车厢的一边,但见他双目圆睁,长啸一声,咔嚓的一声,车厢竟然应声断裂,只剩下马匹拉着车辕,嘶鸣而去。 车厢落地,年轻男子狼狈的滚落下来。 街道上,响起了如雷的掌声;那围观的人不仅惊叹,更是赞赏,笑望着粗犷脸孔的男子。男子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将手中的木块扔在地上,然后转身朝跌倒的男子走去。 “哟,原来是周兄,怎么了这是” “好一个狗贼,竟敢如此欺辱于我!司徒浩,你带人了没有” “干什么” “我要报仇!” “哎哟,是谁惹你了难道他不知道龙门周家乃是龙门鼎鼎有名的大家族吗这是不要命了!” “少废话,带没带人” “带了,就十个。” “借我。” “咦,那不是齐兄吗周兄,齐兄手中人手可不少!” “他娘的,少爷我何时受过如此羞辱,你们都少废话,师兄弟,就为我报这一箭之仇!” “那是没的说,我们几家同气连枝,岂能受人之辱!你说,是谁” “就是那个王八蛋!” 面白如玉的年轻男子一手指向将跌倒男子扶起来的粗犷男子,面色通红,眸光凶唳。 “杀了他!” 人群响起了惊呼,围观的人立时纷纷往后退去。街道宽有三丈左右,因为突然的变故,早已聚集了不知多少人。此时,这些人纷纷后退,竟是将这偌大的街道空出了一个空场。 扶起跌倒之人的男子回头望去,粗犷的面孔微微一沉,露出了不悦和恼怒之色,喃喃道,“这群吃饱了无所事事的混蛋,竟然如此恬不知耻,将他人性命视为儿戏的同时,又睚眦必报,此等败类,竟然也可以安享荣华富贵。我呸!” 而那年轻男子已是领着三十多人气势汹汹的冲了上来。到了那粗犷男子十余步外,忽然刹住脚步。那年轻男子抬手指着粗犷男子,道,“你若是乖乖束手就擒,本少爷就饶你狗命,你若是负隅顽抗,那边打折你的腿,将你拖去兽场喂老虎。” 粗犷男子冷笑一声,道,“有那本事就不要尿裤子!在某眼中,尔等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 “丫丫个呸的,竟敢如此小瞧我们!兄弟们,上!”年轻男子气急败坏,躲过一把刀,吆喝一声便扑了上去,身后的人刹那如那湍急的潮水,疯狂而气焰嚣张的涌了上去。只此片刻,大街已是一片喧杂,刀光霍霍,吆喝之声不绝于耳。但瞬即,那跌倒、惨叫、闷哼、骨裂之声,却是宣泄而起。围观的人双目圆睁,仿佛生怕错过丝毫的瞬间。 粗犷男子猛如豺狼,恶如猛虎,拳打脚踢,竟是将那三十多人打的哭爹喊娘,一片颓败。年轻男子面色苍白眸光闪烁,忽然撤身后退,大声喊道,“你们撑着,本少爷找帮手去!”于是如一道风般冲出人群,转眼已是不见了踪影。 粗犷男子一拳打在了一人的胸口,欺身而上,抓着一人的肩膀用力一扭,提膝一膝撞在了那人的腹部。瞬即双手一甩,满地的呻吟与痛苦。粗犷男子神色不变,只是冷漠异常,拍了拍手,大步朝人群之外走去。 “好汉,快走,那周家可是惹不起的人物,好汉若是不走,待会可就麻烦了!” “是啊是啊,这些大富之家,可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他们吃、人不吐骨头!” 被粗犷男子帮助的男子噗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道,“多谢好汉出手相救,小的无以为报,来世愿为好汉结草衔环以报救命之恩。” 男子抓了抓头发,咧嘴一笑,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莫要在意,江湖儿女本就锄强扶弱扶危救困,好了,好了,都散了!”随即踏步朝旁边的酒楼走去。酒楼二楼,有几个人正站在那里,见男子朝酒楼走来,便大笑起来。 粗犷男子到得楼上,早在二楼的人已是大笑起来。 “好你个周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都已是一帮之主,却改不掉这暴躁的性子!” “这下龙门城的人可是都知道一个粗脸汉子的英雄事迹了!” 粗犷男子见状,只是微微一笑道,“几位兄弟莫要耻笑我了,区区小事,我不出面,你们也得出面。说到性格,这脾气却是改不了了,莫说只是小小门派的帮助,即便是日后七老八十,怕也是也手痒的。” “这脾气好,若不如此,我们几人也不会聚在一起!”一名与那粗犷男子身形相当的男子搂住他的肩膀笑道,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一男子摇着折扇道,“是啊,缘分这东西说来奇妙,我们因一次山匪侵袭村寨而相遇,也因此而结识,之后我们行走江湖打抱不平,结下深厚的兄弟情义。看看我们,早已不是昔日那毛头小子,要么成家,要么一派之主,要么江湖中的豪杰,一个个都已跨过了那热血沸腾的年纪。” “唉,岁月轮回,万物沉浮,我们几兄弟可有些时日没有聚了啊!”一名黑脸汉子叹息道。 “来,闲话有的是时间说,坐下先喝几杯!”搂着粗犷男子的人说道。“听说这玄月楼的酒可是人间少有,我这一路赶来,可是梦了几回了!” “哈哈,这个醉猫,到哪都忘不掉酒这东西!”摇着折扇的男子笑道。“来,不然这家伙可得变脸了!”众人莞尔,纷纷落座。桌面上已是摆上了五六坛女儿红,各人面前都有一只海碗。黑脸汉子抱起一坛,右手轻轻一拍,将那封泥拍开,揭开蒙在酒坛口上的布,酒香四溢,浓烈甘醇,众人眸光骤然一亮。 “果然好酒,未入口,香先醉,好酒,好酒!”摇着折扇的男子道。 “我来!”被称为醉猫的男子腾身而起,一把将黑脸汉子手里的酒坛抢了过来,凑近深深一闻,只觉得酒香入肺腑,人已是有些飘飘然,瞬即他倒了一碗,抓起酒碗大口饮了下去。“好酒,好酒啊!” “这家伙见酒如命,指望他倒酒,还不如自己亲力亲为!”黑脸汉子瞪了被称为醉猫的男子一眼,抓起另一坛酒轻轻一拍,便给自己倒上,其余人笑着各自将面前的酒坛拍开给自己倒上酒,随后彼此望了一眼举起酒碗。 “兄弟之情,患难与共,千金不易,生死与共!干!” “干!” 这些人都是老江湖,酒量自是不凡。这些珍贵的烈酒,在这些人面前却不过尔尔。一坛坛酒很快便见了底,这些人无论高矮胖瘦脸白脸黑,尽皆有了醉意。 “上次如此痛快饮酒,已是前年的中秋。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一晃即逝啊!”摇着折扇的男子靠在椅子上,叹息道。每个人都不再年轻,岁月在他们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若非有人相邀,怕是今日的相聚,也不只是在往后的什么时候!” “如此说来,我倒是现在也不明白是谁人相邀”粗犷男子周莽打了个饱嗝,问道。“我还以为是卢兄弟的邀请呢!卢兄弟现在又说是别人相邀,这倒是让我不解了!” 摇着折扇的男子微微一笑,道,“说起来这事也怪我,只是想着兄弟几个能再次相聚,便高兴的喜不自胜,便在去信上没写清楚。事情是这样的,刀王王凯之老先生金盆洗手,特邀我等前来助场。王凯之老先生于我们兄弟几个都有恩,老先生既然请柬相邀,想来诸位兄弟也不会推迟。” “哎呀,怎么只有你收到请柬!”黑脸汉子懊恼的拍着面额道。 “你这厮谁知道跑哪里去了!若非我问浩然兄,我这信还不知给你寄哪里去呢”摇折扇的男子嗔道。 黑脸汉子嘿嘿一笑,道,“闲来无事,自然不能闭门造车,多走走或许会有一些灵感。” “嗤,”男子醉猫哂然一笑道,“鬼话!明明整日在赌坊厮混,说甚灵感!” 突然,轰隆一声,二楼窗户刹那被一股可怕的力量炸碎。一屋子的人毫无防备,一下子飞了出去。乌烟弥漫,碎屑横飞。桌面上的酒坛被冲击的力量震碎,洒落一地。 “他娘的什么鬼东西!” “你们怎么样受伤了吗” “呸,是那个王八蛋偷袭我们” 一道道身影从街道掠起,到了狼藉的屋内。一人走了出来,阴沉着脸,道,“常山五鬼,盛名在外,可惜今日一见,却让我颇为失望。” 周莽等人纷纷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沉碎末,吐掉口中的泥土,一个个面色不善的瞪着来人。这些人穿着黑白相间的袍服,一个个面色冷漠。其中,站在前面的一人手中握着一颗雷震子。想来刚才的响动和冲击便是雷震子所为。 “火器阁的人”周莽冷声道。 “区区火器阁监事欧阳泰。”手里握着雷震子的男子道。 “我们与火器阁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今日朝我们下手”摇着扇的男子道。 “往日是无冤无仇,可今日你们却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欧阳泰讥诮笑道。“要知道,龙门城可不是你们这些人可以恣意妄为的地方,官府虽然不管,但豪门世家的势力,却不会善罢甘休。区区在下,虽然身为火器阁监事,但也是龙门城周家的长老。” “哦原来是有你在背后撑腰,才让那狗东西敢如此草菅人命恣意妄为!”周莽冷笑道。“看来,火器阁也没有传说的那般公正严明!” “阁下贵为火器阁监事,却贸然向他人动手,火器阁的阁主知晓,怕是不会饶了阁下!”摇着扇的男子道。 “火器阁知晓自然对我不利,可若是他们不知道这件事呢!”欧阳泰眸光阴翳,阴恻恻的道。 “这么说,你是吃定我们了”周莽道。 “跟他们废话什么,既然这个狗东西非要与我们为敌,那便斩了他们!”醉猫虽然清醒许多,却依然一副醉态,他话音一落,一个箭步突然冲了出去。周莽等人已是知晓对方的阴谋,便也不再迟疑,纷纷扑上前去。对方虽然火器厉害,但自己等人身经百战武功卓绝,岂会怕了他们!一瞬间,五人已是如暴躁的猎豹,怒吼着施展开各自的绝招。 但见风声猎猎,碎屑飞舞,劲气激荡,气流急窜。 酒楼,显然已是受到了影响,不少人匆匆从楼上飞奔下来,而街道上,一道道身影仰着脖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可是,他们看不到屋内的情景,只见到一道道模糊的身影飞窜闪烁。 轰的一声巨响,整个酒楼都在震颤摇晃,仿佛要倒塌似得。 一个酒楼小厮模样的人跑了出来,一脸哭相的望着二楼。 那巨响传来,两个身影如断线风筝一般的从二楼飞了下来,街道上围观的人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去。但见那两人跌倒在地,身躯一挺,竟是死去。这两人须发凌乱衣衫不整,衣服和肌肤上一片黝黑,如被火灼烧过似的。 “杀我兄弟,你们死!” 周莽怒吼一声,一头撞在了一人的身上,连带着朝街道上跌落下来。砰的一声,周莽翻身而起,而被他撞落的人已是七窍流血,断绝了生息。周莽跺足而起,朝着二楼飞去。却在这时,两个身影互相纠缠,尽是落下来。周莽眸光一凝,便见到其中之一是摇着扇的男子,他咬牙提气而起,一把抱住另一人的双腿,将他扯向地面。摇折扇的男子见状,折扇一展,便如那利刃,唰的一声从对方的咽喉飞过。 纷纷落地,被夹在中间的人已是无声倒地。 周莽和摇折扇的男子身形狼狈满身戾气,彼此对望一眼,便朝二楼望去。二楼边上,欧阳泰提着软塌塌的醉猫,冷笑着。周莽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田直窜上大脑,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发出欲要破碎的声音,他突然大叫一声,提身飞了上去。摇折扇的男子想要阻拦却已是不能,长叹一声,便也飞身而去。而那欧阳泰这时候,却是一把将手中的醉猫推了下去,袖子一震,几颗震天雷落在了掌中。 “你们死了,便无人知晓何人所为” 手一甩,雷震子立时飞向周莽三人。轰,酒楼已是面目全非,即便是街道上的街石,也已破碎,凹陷下去。长街喧杂,尖叫与恐慌,弥漫在空气之中。 百丈之外,客栈的楼上,仇九静静的站在窗户后面,借着那一线的口子,冷冷的注视着那远处穿着黑白相间袍服的欧阳泰,眸光深邃冷酷,却没有丝毫的波澜。他伸手轻轻一推,窗户边关紧了。 看似平平无奇的突发事件,谁能想到竟然有幕后之人在操纵呢! 别人想不到,但仇九能隐约感觉到。正如自己对寒山城的操纵一样。 幕后是谁所为何为他不知道,也无需知道。现在他所要做的,只是作为刺客的第一步,了解地形。 第七十四章 英雄莫问出处下 “小荷,帮我把那把菜刀拿来。” “好的,爹!” 在一条巷子内,有一家铁匠铺。铁匠铺门口,摆放着许多已经打好的铁器。这些铁器都是家用或农用的铁器,做工精良,价钱也公道。在老匠人的面前,站着一名手提菜篮的女子,两人说着什么。很快,从屋内走出一名娉婷少女。 “爹,给你。” 老匠人接过菜刀递给那提着菜篮的女子道,“不好意思,耽搁了几天,今日才交给您。” 女子接过菜刀看了一眼,满意的道,“还好,知道你外出访亲戚了,没事。来,这是这把菜刀的钱。” “谢谢惠顾!若是有别的需要的,尽管吩咐!”老匠人收起钱道。 “没问题。那我先走了!”女子提着菜篮袅娜而去,消失在巷子转弯处。 “来,小荷,把钱收起来。”老匠人将钱交给少女,满眼是慈和的光芒,少女应了一声便回了屋中。老匠人抬头看了眼碧蓝的天空,神色有些怅惘。他便走到旁边的灶炉前,开始拉动风箱,风箱呼噜呼噜作响,那火焰便从灶膛里喷出来。少女走了出来,急忙前去帮忙。 “爹,你忙了一晚上了,还是我来!” 老匠人也没有推迟,便含笑退到一边,看着少女拉动那风箱。 “在想他” 少女的脸不知是因为火光映照,还是羞涩,而变得通红。她微微低垂着头,无限的柔情与娇羞。 老匠人低声一叹,道,“我们来龙门城已有几个月时间,却至今没有他的身影,也不知他来了还是在来的路上。我之所以定下每月中旬歇业,也是为了能有时间去找他。可是陆陆续续的,没有半点消息。” 少女似乎也有些伤心。她的身材婀娜纤细,但面孔却是有大块的红斑,不只是胎记还是什么,彻底破坏了她的美。她道,“我见到小莲姐姐了,她虽然看到我,但却认不出我来。他和那晚出现在茅屋的那个人在一起,似乎还有别人,我不敢走的太近,怕坏了您的事情。” “我们此来,是有别的事情的,当然,主要也是为了生存。”老匠人道。“我们若是能与他联系上,或许便能为他提供消息。既然那个仇四出现了,想来他也快到了。” “公子路上不会遇上什么麻烦”少女担心道。 “不会,”老匠人虽然知道世事无常,却也不敢有丝毫的迟疑。“他的身手很好,而且为人敏捷,不会出事的。何况仇四在这里,若是出事,他便不会在这。” 这番话并不能打消少女的担忧,她道,“我不知道公子到底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事,只要他平安无恙,我就心安了!” 老匠人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低声一叹。他抓起一根铁柱放在砧板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又将它放回炉子里烧红。好一会儿才将它放在砧板上,挥动铁锤,有节奏的敲打起来。一时间,铁匠铺里便只剩下风箱的声音和打铁的声音。 一个时辰后,一名穿着考究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先是失神的看着少女,随后收回目光望着老匠人。老匠人注意到年轻男子放下铁锤,将打出菜刀模样的熟铁放在一旁的水中。只听得滋的声响,烟雾不断冒出来。老匠人擦了擦手,笑道,“客官要买点什么” 年轻男子皱了皱眉,目光又落到少女的身上,少女这时候回头望来,年轻男子的眸光明显的闪烁了一下,面上露出失望和惋惜之色。 “你这有兵器吗” “兵器不知公子要怎样的兵器” “剑,还有暗器。” “剑有多样,形状构造、长短用途,均有所不同。客官所需的剑长短、样式有何要求” 年轻男子皱起眉头,似乎没有想到铸把剑如此多讲究。好一会儿,年轻男子道,“你这有现成的吗”老匠人摇头。 “兵器打造是需要衙门备案的。” “这样,我画了张草图,你按草图打造。” 老匠人接过图纸看了一眼,不由得露出惊讶之色。他道,“客官,你这样的设计在小店可是屈才,还请客官见谅!最好还是能拿到高档的地方请专门精工的匠师打造。” 年轻男子撇撇嘴,道,“你自认自己打造不出来” 老匠人皱起眉头又看了一眼,道,“能是能,就是很费功夫。” “那就好,”年轻男子又瞥了少女一眼,颇为失望。“这柄剑便由你来打造,这是给你的订金,十日内我来取。”他将一包银子扔在砧板上,接着道,“还有暗器,你看着办,最好小巧一些。” “多谢客官惠顾,老朽定当倾尽全力而为。” 年轻男子往后退了一步,似有要走的意思,却又似想起什么,道,“这件东西是礼物,要送给特殊的人,你绝不能有纰漏,否则便不是钱的问题。” 老匠人正色道,“客官放心,老匠人虽然名不见经传,却也是匠人传承,不敢忘了传承规矩。” 年轻男子点了下头,又朝少女望去,问道,“这姑娘是你什么人” 老匠人呆了一下,道,“是老朽的女儿。” “真丑!”年轻男子撇了下嘴,不悦的道,便转身而去。老匠人怔怔的站在那里,似乎一时大脑空白,不知那年轻男子是何意思。倒是那少女转身莞尔一笑。 “爹,你的法子可真灵!” 老匠人眉头舒展,大手轻轻一挥,道,“你的容貌太过引人注目,难免让不怀好意之人惦记,丑点好,丑点安全。” “爹,你的匠艺已是天下罕见,怎么对那人的定制却是吃一起来了”少女走过来问道。 老匠人将那张图纸递给少女,少女看了许久才抬起头来,露出惊讶之色。 “爹,这把剑一看就不是普通之物!” 老匠人点了点头,神色凝重起来,他道,“这把剑不是凡物,来历不同寻常。我若是打造出来,身份必然会泄漏。” “那爹为何又要承接下来” “爹若是不接,麻烦顷刻便会加身。” “啊!” “你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少女望着老匠人,老匠人的神色却是异常的严肃。她摇了摇头,道,“他那眼神很失望或者很遗憾,似乎我的面容彻底毁坏了他对我的幻想。” “不仅如此,”老匠人摇头道。“还有厌恶后的愤怒。有些人,似乎对某些东西抱有偏见,一种异乎寻常的甚至疯狂的偏见。你看到的是失望和遗憾,而我看到的,却是那背后的杀意。所以,我不得不接。更何况,此人能拿出此种东西,必然身份不凡,想来暗中早有人跟随在侧。” 少女吓了一跳捂着嘴,呆呆的看着老匠人。老匠人却是接过图纸,淡然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这把剑若是按照它应有的样子来铸造,确实会泄漏我的身份,但若只得其形而不得其实,那谁人能猜到我会不会” 少女眉头舒展,容颜绽放出笑意,道,“原来爹早就想好了!” 老匠人微微一笑道,“不过,铸造完这把剑我们就得搬家了!” “搬,”少女道。“我们这些日子已经搬了不少地方了,我都习惯了!” 年轻男子走出巷子,便来到了宽阔的大街。有一名黑衣人如幽灵一般到了他的身边。 “少爷,前边出事了。” “出什么事” “有人对周家公子出手,周家公子请来了火器阁的人,将那些人灭了。” “火器阁竟然藏在周家背后!” “是的。” “呵,有意思。堂堂火器阁竟然与商人为伍,真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对了,死的都是什么人” “是常山五鬼。” 年轻男子眸光一凝,停下脚步望着那人道,“是王师邀请的人” 那人点了点头,道,“王师昔日有恩于这些人,所以,王师金盆洗手,也邀请了他们。” 年轻男子的眉头锁在一起,面露煞气。他道,“周家竟然如此大胆,竟敢雇请他人谋害王师的客人,岂有此理!他周家真以为可以在龙门城一手遮天了吗难道堂堂刀王的脸面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少爷!” “下我的帖子,问问周家,还想不想在龙门城立足了若是不想,那我明日便灭了他满门!” 黑衣人浑身一颤,急忙道,“属下这就去办。” “英雄莫问出处,”黑衣人离去后,年轻男子低声呢喃。“即便是草莽,你们也难以推断他背后的人是谁!王师既然看重我愿收我为入室弟子,那些人,便是我的客人。可你们竟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把我的人杀了,你们,真的是不要命了!” 双手一攥,发出骨节的脆响。他冷着脸孔,淡漠走在人群之中。那繁华与宣泄,与他那冷厉的气质,格格不入。 周府,花厅。 周家少爷周轩坐在太师椅上,一副慵懒的样子。两个艳丽的丫鬟站在一侧,手里捧着茶树和瓜果。这时候,一名男子信步而来,那两名丫鬟急忙福了一福。周轩目光一亮,急忙跳了起来跑过去。 “欧阳师傅,怎么样了那个歹人杀死了吗” 欧阳泰淡淡一笑,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接过丫鬟手里的茶饮了一口。周轩笑嘻嘻的,甩手让丫鬟退下,腆着脸为欧阳泰垂肩。 “欧阳师傅,你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样了” “区区几个江湖草寇,我要出手,还能让他跑了呵,常山五鬼,虽然江湖中颇有名声,但到底不过是过了气的人罢了!” “这么说成了” “嗯,一共五人,全死在了雷震子之下。” “太好了!那个王八蛋,竟然当街伤我的人毁我的马车,让我颜面扫地,杀了他还轻了呢!不过,此人既然死了,也让别人知道我的厉害。” “你日后还是悠着点,虽然我是你周家的长老,但我的身份不宜张扬。火器阁有火器阁的规矩,可不是你我可以触犯的。” “嘻嘻,欧阳师傅放心,若不是今日那獠招惹我让我颜面扫地,也不会让欧阳师傅插手的。不过,欧阳师傅,你那雷震子这么厉害,能不能给我几颗” 欧阳泰翻了翻白眼,道,“你以为这是大白菜,想给你多少就给你多少火器阁的规矩,你不知晓呵,别起那心思,你周家的钱财虽然丰厚,可我也不想因为拿你们这些钱丧了性命!” 周轩面皮一耷,停下垂肩的手,道,“欧阳师傅,真的有那么严吗” 欧阳泰长吁口气,道,“若是不严,火器阁的秘器就烂大街了,火器阁的威望,还怎么保存!这是火器阁自身存在的要求,可没那么简单。正如你周家的秘方,那是一家子的命脉,岂能随意让人看到的” “哦,原来如此!”周轩心思一转,便就明了了。“既然这样,那周轩也不敢强求了!对了,欧阳师傅,今晚月轮楼我请客,欧阳师傅一起!” 欧阳泰想了想,道,“行,反正待着也是待着,出去转转也好。” “太好了,那我这就让人去安排。” 周轩一阵风似的抛了出去。欧阳泰坐在那里,闭目沉思。 忽然,一声粗粝的声音在空中炸响。欧阳泰瞬即睁开眼眸,面色也是变了一变。 “火器阁的朋友,既然来了龙门城,不出来一见,岂不让王家失了规矩” 欧阳泰神色大变,急忙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然后朝着内院跑去。可就在这时,一道宽长的刀光瞬即从天而将,快若闪电。欧阳泰还没到月牙门,那刀光已是笼罩他的全身。 “饶命!” 欧阳泰绝望的喊道。可那刀光却瞬息间将他融化。 “啊!” 凄厉的惨叫,声震周府,立时间引来了无数的脚步声,杂沓而来。 但那声音消失了,那刀光也消失了,似乎从来就不存在。 周轩出现在不远处,浑身颤抖,面目失色,如打摆子一般的站在那里。远近而来的人,却是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一张金贴飘然从周轩的手中落在地上,那金贴在阳光下,闪烁着一层淡淡的森寒之意。 内院走出一名身材矮胖穿着绛紫色绸服的中年男子,这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怒自威,一眼朝这边扫来,便如一把利剑穿过了人的神魂,让那些惊慌失措的下人仆役浑身一颤,再不敢举止失措。 “出什么事了” “爹!” 周轩抬头望着那中年男子,眼泪不由得滚雷下来,声音也颤抖着充满了恐惧。中年男子见周轩那神态,眉头都拧在一起了。 “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七十五章 老骥伏枥威自重 “王爷不日即将入京,算来我也有整整五年未去过京城了!” “老爷也要随同入京吗” “王爷千金之子尚且不惜身入虎穴,我等为其家将,又岂能置身事外!记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的的命运是与王爷府连在一起的。更何况,若无王爷,可有现在的战府!” “老爷说的是,只是此行入京,怕有变故,老爷还是多挑选些精明高强的人随行才是!” “这个你来安排。王爷离开封地,虽然让三爷主事,又有王爷的谋士参谋,但如今龙门城江湖人物纷至而来,怕有风波。记住,我不在龙门城,战府便不许参和任何事情。” “老爷是不是担心什么” “萧蔷之祸,殃及池鱼啊!” “这老爷怕是多虑了!” “不谋一隅不谋全局,谨慎点没什么坏事。王爷在,我们便无性命之虞,王爷不在,我们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小的明白了,还请老爷放心,战府绝不会招惹任何是非。” “玉儿去哪了怎么整天不见他” “爹!” 这时候,面白如玉的青年缓缓走了进来,朝着坐在正北位置的中年男子喊道,随即朝在侧面坐着的一个干瘦精明的男子拱手作揖。干瘦精明的男子连忙起身,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老爷,小的便先下去了,有什么吩咐,只管唤人传小的即可。” “好,你去!”坐在正北的中年男子颔首道。中年男子一声红绸袍服,但身材高大魁梧,有种战阵将军的感觉,不怒自威。不过,此人虽然面相武勇,却神态儒雅,颇有儒将风范。他朝年轻男子摆了摆手,年轻男子便在右侧椅子上坐了下来。“出去做什么了,怎么整天不见你人” “爹,”年轻男子道。“师傅金盆洗手,作徒儿的岂能撂挑子不干事,这不好多人前来,孩儿得忙着安排嘛!” “你呀,别给王师傅找麻烦就好!对了,王师傅的金盆洗手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中年男子问道。 “五月初五。”年轻男子道。 “五月初五啊!”中年男子微微仰着头,眸光深邃。“那还得有两个左右月呢!” “是啊,”年轻男子道。“不过看着似乎还长,但却有种不够用的感觉。王师傅贵为江湖刀王,无论声誉、地位都是独一无二的,他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典礼必然不能寒酸。所以,好多事情还是需要准备好的。” 中年男子笑了笑,道,“王师傅刀法奇绝,既然我儿有幸能入他老人家的眼,可莫要让为父难看,好好学着。听闻这次典礼之后,你们江湖中会有什么武林盟主推选的事,可是真的” 年轻男子歪了歪脑袋,道,“这个倒是没有听说,而且王师傅他老人家已决定退出江湖,对这些事怕是不大上心的。” “也罢,老江湖了,能全身而退,也是一件幸事。对了,”中年男子望着年轻男子道。“为父过些日子要随王爷入京,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老实点,莫要给我战府惹事。” “啊!爹也要去”年轻男子惊讶的道。 “这是自然,”中年男子道。“我们战府为王府家将,附属于他们,王府有事,战府自然得积极参与。你仔细着点,王爷离开封地,封地怕是会有什么变故。你年轻气盛,莫要因为一时义气或别的什么,而搅合其中。我已跟萧剑说了,家里的事情让他主管,你莫要仗着战府公子哥儿的身份,让萧剑难堪!” 年轻男子笑道,“爹,你放心,孩儿可不是那等纨绔子弟!” “是不是纨绔,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要是我在外听说你胡作非为,小心你的皮!”中年男子笑骂道。 这时候,那离去的男子快步走了回来。 “老爷!” “萧剑,什么事” “周府周元礼带着他的儿子来负荆请罪了!” 中年男子眉头一剔,瞥了年轻男子一眼,道,“负荆请罪你没看错!” “小人没看错,却是来负荆请罪的,态度很诚恳,一定要求见老爷,在老爷面前请罪!” “他又没得罪我,请罪干什么”中年男子不悦的道。 年轻男子这时候开口道,“爹,其实这事与孩儿有关。”随即他把一些事情说了,中年男子眉头便舒展开来。 “下贱的商贾之家,不过有些钱财罢了,也敢在龙门城为所欲为,看来,王府若不予以整治,他们还真以为有钱就是万能呢!萧剑,告诉他,老实跪着,我现在公务繁忙,忙完了自会见他。” “是,老爷!” 那人离去后,年轻男子问道,“爹,为何要见他” 中年男子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做事不可做绝,他们虽然低贱,但钱可通神。你以为自古以来为何要将商贾纳入最低等,只以为他们扰乱生产不事农作吗错了,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无论是宅子、美女、名誉甚至是权力,有钱,可让人疯狂。没听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吗钱,可以交结达官显贵,可以让钱变成身份、地位和权势。区区周家,虽然不过蝼蚁,但到底是有党的!” 年轻男子摇了摇头,道,“太复杂的,孩儿想的头疼!” 中年男子莞尔一笑道,“你就是懒,什么头疼!好了,去,让你娘瞧瞧你,整日的游手好闲!去!” 年轻男子起身笑道,“孩儿是江湖中人嘛,自然要四处游走的。爹,那孩儿去了!” 入夜,龙门城却是不闭市,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仇九走在人群之中,宛若一羁旅的书生,不时打量这龙门城中的街道、建筑,还有那些身份各异的人。从这些人的脸上,可以看出许多有趣的东西。正如人的眸光变化,便可知此人心思变化如何,正如那神色的舒展僵硬,也可见此人的心性。察言观色,总是能让人有有趣的发现。 在这些人群里,许多虽然稍事打扮的人,却无法掩盖那江湖气质。 人在不同的环境,总会带有那个环境的气息。 江湖中人,随意洒脱,不拘戒律规矩,多少总是显得高傲的。 所谓一眼不合拔刀相向,也是此种性情所致。 仇九买了一串糖葫芦,吃了一颗,只觉得太酸,便扔在了一旁。街上有许多小吃,热的,凉的,杂拌的,五颜六色,让人眼前一亮。若是想吃到各地的小吃,这里自然是绝佳的选择。仇九便一路走着一路吃着,仿佛永远吃不饱似的。当然,这也符合外地羁旅书生的心里。 龙门城很宽阔,走了一个时辰,仇九才走了一条街。在龙门城中,有流水,有桥梁,流水两边,房屋雅致密集,流水上有画舫游弋。岸上的垂柳,随着春的到来,而舒展开嫩绿的叶子。流水汤汤,千年不绝。 站在桥上,望着那静静的流水,两岸的灯光倒影其上,随着涟漪波动,非常的悦人耳目。更有画舫游弋,管弦幽幽,让人如在画中一般。仇九便静静的站在那里,流水与周边街衢,却若是两个世界。这里多了几分优雅和宁静。在仇九不远处,有一名穿着红衫的婀娜女子,神色痴痴,似乎在想什么。一条画舫从桥下滑过,那红衫女子忽然翻身而起,朝水中跳去。仇九虽然并不注意着女子,但却反应极快,一步便到了女子的身边,探手一抓,抓住了女子那纤细的胳膊,然后将她拽了上来。 女子面目娇美,形态可爱,却是满脸的泪水。 仇九望着她,女子那朦胧的双眸有些哀怨的迎着他的目光。仇九低声一叹,道,“姑娘这是何苦作践自己呢有什么事情非要自绝才能解决” “你知道什么”女子道。“人有的时候,死了反而比活着要快乐!” “可是,谁也不知道了死了会怎么样,”仇九道。“有人说死了会下地狱,有的说会上天堂。可是天堂和地狱,到底是怎么样的难道不是人间的折射吗若是死了反而比活着还要痛苦呢!到时候可就没有后悔药了啊!” 女子呆了一呆,伸手擦去眼睛里的泪水,道,“你这人好奇怪,都不知道我遇到什么,却跟我说这个。难道你知道地狱是什么样的” “至少没有人间这么充满阳光!”仇九叹息道。 女子又是一呆,眼珠转了转,忽然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她道,“看你年纪也不大,却像个迟暮老人一样,还真以为你了解什么地狱天堂人间似的。不过,谢谢你。” “不客气,”仇九道。“好好活着,任何问题,总是有破解之法的。” 女子垂下目光,轻轻咬着薄唇,既而抬起头,面目却是露出娇羞之态。她道,“你怎么称呼” “仇九。” “仇九好奇怪的名字。” “你可以想象来自地狱的鬼魂。” “呸,吓唬我!”女子嗔怒道。忽然,她眉头一挑,扭头看着一名正朝这边走来的老人,目光立时慌了。那老人走了过来,低声一叹。 “好好的,为什么就发脾气了呢!”老人爱怜的望着女子。那女子却是低垂着头,双手抓着裙带。“你们的亲事,又不是定了不可改的。” “可是爹娘已经把我的生辰八字给人家了!”女子道。 “怕什么,不是还有爷爷在吗”老人道。 眼泪扑簌簌的从女子的眼眶里滚落下来,显得无比的委屈。老人叹息着抓起她的手,望着仇九笑道,“多谢少年人了!” 仇九拱手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少年人看似书生,但却不是!”老人眸光深邃,一眼便看出仇九的不同,道。 仇九也不慌,道,“江湖中人,也有书生行走。” 老人笑了起来,道,“有意思。难得缘分,可愿与老夫喝两杯” 仇九眸光平静如水,无丝毫的波澜,他点头道,“敢不从耳!” 离桥不远,有一处酒家。这酒家不大,位置也不显眼,却是很是雅静。老人和仇九坐了下来,那女子则显得娇羞站在老人的身后,不时偷偷打量仇九。这酒家只有店主两夫妇,端酒过来的是店主本人,一个瘸腿的中年男子。 “王先生!” 店主见到老人无比尊敬的唤道。那老人只是点了下头,道,“我与这小哥喝两杯酒,不要打扰我们。” “是!” 老人显然身份不凡,让人既尊敬又畏惧。但是仇九似乎没心没肺,对此毫不在乎,这也让那女子颇为惊讶,想到无论在哪无论是什么人都要在自己爷爷面前毕恭毕敬,而这年岁不大的男子却是无动于衷,难道外地来的不了解爷爷的身份 “这是竹叶青,醇厚,甘烈,回味无穷。想当年,为了破解死对头的招数,我再次痛饮三日,喝的酩酊大醉,差点误了与死对头对决的时辰。可也正是那三日,我找到了对方的破绽,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老人说话,仇九却是端起墨绿色的碗喝了一口。 酒香扑鼻让人口舌欲动,但酒水入口,却如烈火一般的冲,直让人神魂为之颠倒。仇九面孔抽了一下,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来。这让女子和那老人也是惊讶起来。老人哈哈一笑,端起酒碗咕嘟咕嘟喝了下去,道,“好酒!”女子在身后扯着老人的衣袖,老人却不理会。 仇九也是端起酒碗一口饮了下去,只是面孔却是通红起来。 “怎么样” “醇厚火辣,让人肺腑如烧。” “哈哈,正是如此。他们都说,江湖中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可酒要喝什么酒难道喝那三勒浆去不,就要喝这等最辣最凶的酒,才能体现我们的豪放性情。来,再喝一碗!” 顷刻间,一坛十来斤的竹叶青却是让老人和仇九喝得一干二净。仇九浑身通红,如烈火灼烧,但他却暗自运转真气,将酒在体内消耗。而老人神色不变,眸光却是通红。 “江湖中人,退身很难。年少时轻狂,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只管威名与痛快,成就生前功业。可迟暮时,想退却不能自主。你说,这是为何” “退则一泻千里,无人忌惮;进则逆水行舟,任人顾忌。” “是啊,若是退,便如他人手中之鱼肉,任人宰割,即便是毛头小子毛都没长齐的人,也敢扛着一把刀跑过来耀武扬威,若是不理会,别人便以为这个老头子担心怕事,不敢应战;可若是理会了,这样的人便如苍蝇一般源源不尽,想将这老骨头打倒,然后踩着他的尸骨上位!” “所以,江湖之难,非外人可知!” “你若是有一天面临这样的处境,你会怎么选择” “我我没想过。或许我根本不用考虑这样的事情,因为,或许这样的问题到来之前,我就已经死了!” “所以,有的时候死,也是一种解脱。” “可死了,就再没有机会。” 老人沉默下来,身后的女子抿着嘴唇,若有所思。仇九端坐在那里,眸光平静而清澈,那通红的脸庞,也渐渐的恢复正常。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块金色的令牌递给仇九,道,“你说的没错,死或许可以暂时解决问题,可死了,便再没有机会了!”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身后的女子急忙搀扶他。“你或许已经猜到老夫是谁这块令牌,是参与典礼的邀请函,你若是来,无人敢阻拦。” 两人从仇九身边走过,女子不时回头,可仇九却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门外传来脚步声。仇九抓起令牌,眸光凝聚而深邃。令牌不大,不过婴儿手掌大小,呈刀状,通体金色,正反两面分别刻着文字和图案,庄严而肃穆。 “王先生!” “怎么了” “外面有几个人说是有事要求见王先生,还望您不要推脱。” “呵,虎落平阳,英雄迟暮,谁都能来见老夫了吗” “这他们说,若是先生不见,他们便挑战先生所邀请的人,直到先生答应见他们为止。” “那就让他们挑战,如果不够,老夫可以让王府安排几个擂台,让他们决一生死,若还是不够,那就只管拿着刀来割下老夫的脑袋!” “啊!” “哈哈哈哈,月儿见着了吗这便是英雄迟暮、壮士暮年,可他们却忘了,老夫虽然老了,却还有一股子气,这股子气,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践踏的!小哥,老夫在山庄等你!”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仇九将那令牌收入怀中,低声一笑,喃喃道,“是啊,即便英雄迟暮,可也有高傲的灵魂和不容践踏的尊严。老骥伏枥,威严自重。呵!”他站起身转身朝酒家外面走去,到得外面,却见到几个神色不一的人不善的盯着他。仇九冷笑一声,大步而去。 第七十六章 恩怨如草何时了 “爷爷,我们这是去哪” “当然是回家了,怎么,还在生你爹娘的气” “我、我哪敢!只是我怕!” “别担心,你是爷爷的乖孙,谁敢欺负你!好了,回去我就教训你爹娘一顿,爷爷不过外出访友便生出这等事情来!呵,真是我王家的人啊!” “爷爷,你、你生气了” “爷爷不生你的气,只是对某些人的见风使舵和墙头草而生气罢了!想来现在府中很多人想着爷爷退出江湖,王家便大势已去了!很多人都在为自己谋划后路呢!这便是大家族,这便是坐享惯了的!家族的毁灭,往往不是外部力量导致,而是内部的自我腐蚀而致。静儿,你是不是也恨爷爷” “啊为什么” “因为爷爷退出江湖之后,王家便再无往日的风光了!” “可这根静儿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跟静儿没有什么关系!” “只要爷爷愿意,爷爷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何况爷爷现在年纪大了,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何必再和那些人纠缠了呢!” 老人眉头舒展,抚摸了一下女子的脑袋,露出慈祥而和煦的笑意。两人在不远处的一条街道上上了马车,马车平稳的朝西城而去。身后是繁华的街道和如织的身影,有人怀抱各种心思望着远去的马车。一刻钟过后,马车在一座占地广阔宛若宫殿一般的宅邸大门前停下。在门口的小厮瞬即跑了过来。 “老爷回来了!” 车帘掀开,老人抓着女子的手从车厢内走了出来。女子明显是紧张起来,白净的脸孔显露出不安。老人似乎知道女子的心思,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女子弱弱的应了一声。老人面色骤然变得严厉端肃起来,眸光在那小厮的身上淡淡一扫,那小厮立时心惊胆战起来。 “他们人呢” “回禀老爷,还在大堂说话。” “带路!” “是。” 小厮转身朝里面走去。老人握紧女子的手,女子则低垂着头。老人心中一叹,望着面前起居八落的宅邸,想起了年少时的情景。穷困,可以如那砾石磨砺人的心情激越人的斗志,而豪富,却将那积淀起来的斗志磨蚀的一干二净。 这座宅邸有五进院落,越往里面越显现出那高大恢弘的气势来。 他们径直穿过外院,来到了内院,已是花了盏茶功夫。 隐约可听见人的说话声和笑声。女子的面孔却越是不安和紧张。两边树木摇曳绿荫盎然,并未受到寒冷天气的影响,绿荫之中还有几朵雪白硕大的花,伸出层层绿叶,光彩夺目。老人停了下来,望着那白花对女子道,“静儿,将那花给爷爷摘下来。”女子不明所以,却是言听计从。 “哎呀,王老爷子回来了!”花厅之中,一道身影欢快的跑了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几个人,其中有一男子与老人样貌相似,却是露出了苦涩。老人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抓着女子的手来到了花厅,在正北位置坐了下来。 “外出访友,本想寻个清静,却没想到老夫不在这段日子,竟然有人能逼得我的爱孙跳河自尽。呵,好大的威严啊!” 老人语气不善,花厅之内的人已是心中不安起来。那面貌与老人相似的男子狠狠瞪了女子一眼,女子委屈的低下头。男子急忙挤出笑脸道,“爹,你也太惯着她了!没大没小的,孩儿也不过是为她终身幸福考虑,却一眼不合离家出走,还敢出如此有辱门楣之事!爹,孩儿知道你喜欢这丫头,可是这丫头如今已是不小了,而且司空家与我家门当户对,与丫头结亲的那孩子我也是见过的,人不但俊秀,而且武义不俗,正是能给丫头幸福的男儿。所以,爹不在,孩儿就自己做主,与司空家主定下了这场亲事。” 女子双目蓄泪,忽然抬起头咬着嘴唇道,“我不嫁,除非抬我尸体过门。” “放肆!”与老人面貌相似的男子怒斥道。 而旁边站着的几个人也是面色变了,却又似乎忌惮老人,不敢太过表现。老人坐在那里,神色悠然,不以为意,端起旁边的茶杯,眉头一挑,扫了一眼花厅外的仆人。 啪的一声,茶杯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众人神色骤变,只觉得宛若有股无形的力量狠狠的鞭打在心脏上,让人痛苦而窒息。 “一群王八蛋,难道这个家不是老子的,老子老了就说不得数了吗茶呢,让老子喝他们的吗” 老人突然爆粗口,让人眼前一黑,只觉得有杀气扑面而来。就连老人身侧的女子,也是面色煞白。平日里老人一团和气,说话斯文慈和,今日却是大变。花厅外的仆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还不快端茶来!”与老人面貌相似的男子回头呵斥道,但他自己却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一时间,花厅内外一片寂静,落针可闻。那些站着的人,每个人都如被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眸子盯着,感觉自己内心的隐私毫无保留的袒露在那眼睛的面前。 老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淡淡的道,“我乖孙的亲事,别说是你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即便是老夫,没有乖孙的同意,也做不得主。” “王老爷子!”刚才快步出去迎接老人的中年男子面孔一抽,急忙道。 老人瞪了那人一眼,道,“是不是以为老夫要退出江湖,老夫便说的不算了嘛” 那中年人心中一紧,急忙道,“是晚辈失礼了!” 老人哼了一声,道,“既然我乖孙不愿意,此亲便罢了!谁若是有意见,尽管拿刀来,看看能不能割下老夫的脑袋,若是能,莫说老夫的乖孙,就是这整个王府,随你们折腾。呵,莫要忘了,人老不死,便有杀人之力。别以为老夫退出江湖就是谁人都可以欺负的。” “王老爷子既然发话了,晚辈不敢厚颜勉强,小辈的事,便到此为止。晚辈先行告退!”一群人灰溜溜离去,只留下个人呆呆的站在那里。茶水上来,老人啜饮一口,然后盯着那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男子。 “这个家你说了算” 那男子心中虽然畏惧,却也不甘,声色有些不服不愿的道,“孩儿不过是父亲眼中的不孝子,岂敢做主家中之事。” “既然不敢做主,为何以我的名义四处交结难道我王家,已经危急到了需要别人怜悯的地步” “孩儿也是为王家日后考虑,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 “是吗” “孩儿自是为了王家考虑。” “好啊!”老人长须口气,站起身来,抓住女子的手,缓缓朝花厅外走去。“老夫看来确实是老糊涂了,雏鹰已成,羽翼丰满,自然有自己的抱负,我老头子迟迟不死,看来是挡了许多人的路子了!乖孙啊,你瞧,这个气势恢宏的家,可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女子瞧着老人那满是皱纹的脸,看出了悲伤和绝望,心里不由一颤。 “爷爷,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不是了,”老人声色悲叹的道。“再也不是了!” “爹,”身后的男子突然跪在地上,道。“您这是怎么说的,好像孩儿逼宫不孝似的。” “你们好自珍重,”老人淡淡的道。“这王家,再不是我的王家。明日,这个消息便会传遍整个龙门。你们该钻营钻营,该投靠投靠,该溜须拍马溜须拍马,与我无关。你们是死是活,我也不会在乎。这个已经腐烂了的庞然巨\物,总是需要一个节点的。是死是活,你们既然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便去折腾去!乖孙,我们走!” “爹!”男子心中突然涌起无限的恐惧,大声喊道,跪着便要扑向老人。 老人猛然扭过头,一双眼睛幽森而布满杀意。男子浑身一僵,寒意凛然。 “小心项上人头,老夫虽老,却也是杀过不少人的。” 男子双眼一黑,噗的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倒在了地上。老人不屑的哼了一声,在一道道惊呆的目光中,带着女子迤迤然走出这高楼广厦。 马车离开了王府,车轮发出沉闷的响声。 “知道爷爷为何要这么做吗” 女子摇头,担心的看着老人。老人淡淡一笑,掀开车帘,望着外面的建筑,淡淡的道,“有些东西,该说再见的时候总是要说再见,即便如何不舍,也改变不了结局。爷爷回来,不只是因为你的事,更因为其他事情,你不知道,可是爷爷知道。他们做的太过了,不仅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更将我卖给了别人。爷爷虽老,但骨气和尊严还是有的,既然如此,那么,爷爷还留着这个家干什么!你可能会认为爷爷狠心,可是,人若是不能狠心,便无立足之地,更无藏身之所。” “爷爷,我们去哪” “去哪” 马车驶过一条条街道,已是子夜,再热闹的城市,也会安静下来的。马车停在了一处低矮的院落前。院门已经打开,一名癯瘦修长的身影似乎已经等候了很久。 老人抓着女子的手走了下来,马车便缓缓离去。 “等很久了”老人望着那男子道。 “有段时间了。”男子声色谙哑的道。 随即,在那男子的带领下,老人和女子步入院子。这院落一看就很寒酸,除了院子外,便是一排三间如茅屋一般的屋子。四下沉静,这院落似乎就他们三个人。 “乖孙,你自己找间屋子休息!” “那爷爷你呢” “没事,爷爷跟这家伙聊聊天。” “那爷爷早点休息。” 望着女子进入最右侧的一间屋子,那男子叹息一声道,“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孙女,早知道,我当年就该找个女人成亲。” “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男子笑了起来,指着不远处的石墩,道,“你家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你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烽燧令发出去!” “烽燧令你确定” “你不知道这段时间龙门城来了多少人,更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冲着踩踏老夫的尸骨想要爬上去的。发,不发我怕没有机会了!” “王府不是跟你关系很好吗为何不让王府出面” “有些事情,王府是不能出面的!” 男子垂下头沉吟片刻,道,“反正这东西不是我的,你既然如此安排,我便按你说的去做,只希望你自己不要后悔。” “我都黄土埋到脖子了,还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老人自嘲一笑道。 “是啊,我们都是将死之人,”男子叹息道。“还有几天好活。好怀念当年的时光啊!那时候我们都年轻,都那么有激情,无论什么挑战,我们都可以全身而退!只是,生命如此的矛盾,一头一尾,中间给我们强壮与激情,剩下的全是孱弱!” “至少我们轰轰烈烈的活过!”老人道。“不必那些庸碌无为到时也掀不起风浪的人,这样的人注定一生一世都如那尘埃蝼蚁。” “喝酒吗”男子问道。 “来,不然今夜怕是睡不着了!”老人道。 男人笑了起来,旋身而起,化作一道锋芒,消失在老人的视野之中。老人低笑一声,摇了摇头。 夜,沉沉。长街已是空荡下来。 仇九独自前行,后面的人却是如鬼魅一般跟了上来。 仇九仰头望着虚空,心中一叹,看来老人一开始便算计着自己。心中冷冷一笑,他不怪那老人,只是为那跟随而来的人感到可惜。人生在世,为何不好好活着呢!他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望着那不断靠近的人影。 一共七个人,每个人面孔都落着阴影,看上去无比的冷漠。 “为何跟着我”仇九问道。 “借你项上人头一用。”其中一人道。 “借我项上人头不知我与你们何处有嫌隙要如此对我”仇九问道。 “无仇,无怨,”那人道。“只是恰逢其会。” “哦”仇九冷笑道。“你的意思,只要合适,你们想借谁的脑袋都可以” “没错!”那人道。 仇九一摊双手,道,“那便来,看看我这颗脑袋有没有那么好摘!” 瞬息间,一股阴冷的风扑面而至,带起仇九的衣服和长发飞舞。虚空无星辰,长街空荡荡。只见寒光闪烁,那七人已是如鬼魅一般掠到了近前。刀,锋芒毕露;刃,幽森如渊。当这些兵刃从四周斩向仇九,便化作了一样的气息。 死亡,森森。 仇九双眸一凝,身形一闪,尽是避开了这七个人的攻击,反手一甩,无数的细小之物如寒芒飞了出去。那细小之物多如牛毛,却锋利如比。无声无息间,有人已经捂着脖子到底,有人惨叫跌倒,有人双目圆睁定定的站在那里。 仇九扭身扑了上去。这一刻,他的杀意汹涌而出。 他是杀手,也是刺客。 不是被别人狩猎的猎物。 他手中无剑,但他的身体便是武器。 他一拳轰出,抬脚便是横扫,刹那便有那骨头碎裂之声。他身影闪烁,宛若发狂的豹子,呼吸间,那七人全都倒在了地上。仇九冷冷扫了一眼,抬头朝东南的屋顶望去,讥诮一笑,便继续朝前面走去。 有人死去,有人活着,但死与活,似乎很难界定哪种更舒适。 东南屋顶,两双眸子冷冷的盯着仇九的背影。仇九刚才朝他们望来,显然是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少爷,这人是硬茬子!” “出手狠辣,不拖泥带水,不是门派高手,便是杀手。” “其实我们并不一定需要针对此人,与那王凯之关系亲近者多如牛毛,我们这样做,能起到什么作用。” “即便没什么作用,也要让他的典礼举办不顺利。只要典礼不举行,他便没有退出江湖。” “我们太显眼,那老家伙怕是察觉到什么了!” “呵,要的就是他察觉,不然有什么意思!那老家伙这么些年过的可是很滋润的,但是现在,我要让他血债血还,让他承受失去的痛苦然后死去。” “既然如此,那老奴便去会会他的那些亲近者。” “嗯。这个人不要饶了他。” 夜风如诉,带着深深地森寒与凄寂。长街条条,巷陌如网,将偌大的城池分隔成一块块,宛若棋盘的布局。 仇九站在窗边,冷冷的望着窗外的街道。他右手抓着那老人给的令牌,街面上掠过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的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转过身,取下挂在蚊帐边的长剑,轻轻一拉,剑光骤然涌出,映照在他那森冷的脸上。 “恩怨如草何时了,你这是打算一起解决吗” 呛的一声,长剑龙吟,剑光在漆黑的屋子里化作蛟龙飞舞。 第七十七章 恩怨如草何时了下 “王师傅现在什么地方” “去了缺无的住处。” “缺无是王师傅的挚友,平时虽少有来往,但有人盛传,说王师傅藏有武林至宝烽燧令,但王师傅处却无有线索,有可能便是在缺无那里。” “所以说,两人的关系绝非盛传的那般简单。” “王师傅不简单啊!” “是啊!” 朱兆基背着双手,在大厅里来回踱步。他忽然扭头看着谋士申升,道,“进来可有什么异常我大哥那里有什么举动” “大公子处没什么动静,”申升摇头道。“奇怪也就是奇怪在这里,按道理现在王爷表现如此明显,大公子又与三爷您明争暗斗这么长时间,不可能拱手相让的,但现在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奇也怪哉!” 朱兆基眸光深邃,望着外面道,“你小瞧了他,他看似鲁莽,实则心细如发。他必然是有所动作的,只是很隐秘,我们并未发现。父王过几日便要前往京城了,暴风雨很快就会显现出来。传令下去,都给我老实点,在对方还没有动手之前,都不许给我惹麻烦。” “是,三爷!”申升道。 “还有,那韩仓不是回来了吗你亲自将我珍藏的灵芝送过去,以表我对他的关心。”朱兆基道。 “申升明白,明日一早就去拜会。”申升道。 “嗯,你去,既然王师傅去了缺无那里,那么我自然也得去拜会的。走!” 朱兆基与申升离开府邸,朱兆基坐了一辆马车,径直去了位于西城的朱雀街,来到了一处狭窄的院落门前。朱兆基下了马车吩咐车夫在那里等候,自己则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中间那屋还亮着灯火,有两道身影对面而坐,似乎在喝酒。朱兆基走过去敲了敲门,很快便见到一张淡漠的脸孔。朱兆基微微一笑道,“王府朱兆基见过缺无先生!” “你不是来见我的,喏,那家伙在那里呢!” 缺无让开身,便见到王凯之正趴在桌面上,喝的酩酊大醉。朱兆基摇了摇头道,“王师傅年岁已高,不宜喝那么多酒!”便走了进去。 缺无问道,“公子喝点什么” “我坐坐就走,先生不用忙乎了!”朱兆基道。 桌面上有两盘菜肴,却已是不剩多少了。两坛酒也已见底,酒香在屋子里弥漫,让空气变得凝滞浑浊。朱兆基捏了捏鼻子,望着缺无道,“我听说了王师傅的事情,深感歉意,不知该为他做点什么,所以想来想去就过来了!” 缺无坐在一侧,淡淡的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这是最为英明的。一方面他可以为王府带来许多力量,另一方面也在为自己保留后人。他的仇人太多,即入江湖,不是他想退就退的。” “是啊,”朱兆基担忧的道。“江湖中人本就鱼龙混杂,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当此时候,那些人恐怕不再是蠢蠢欲动,而是针锋相对了!” “刀已经拔出来了,等得就是见血。”缺无道。“有时候,江湖路便是尸骨路,只有见了尸骨,才真正走过江湖。到时候,龙门城怕是不得安宁。” “先生放心,”朱兆基道。“此时我已安排妥当,会将局势控制在一定范围,不会让他们乱了封地的秩序。” 缺无点头,凝望着朱兆基,道,“你是成大事的人,该果断的必须果断,稍有迟疑,便会错过良机。你虽然招揽了一些江湖人士,但这些人一来心未定,不见得会全力支持你,二来这些人不见得在江湖中有多高声望和地位,还是偏弱的。所以,你要在此次风波中抓住机会,让成名豪杰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缺无的话语表明他与王凯之是完全支持他朱兆基的。朱兆基心中一热,急忙起身抱拳躬身道,“多谢先生!” “我与他形如兄弟,”缺无却是将目光移开,淡淡的道。“可谓生死之交,当初我便承诺,他去哪我去哪,他愿为谁效力,那么我便为谁效力。所以,你要感激,便感激他。还有,如今他的家族既然已被他抛弃,那么只有一人,是需要你重点保护的。” “谁” “他的孙女!” 一侧的门被推开,女子那婀娜的身姿映入眼帘。朱兆基抬头望去,立时被她所吸引。女子的娇羞、妩媚还有婀娜,聚集了美的所有因素,让朱兆基心驰神往怦然心动。 醉酒的王凯之忽然直起身,打了个哈欠。女子神色一动,急忙退了回去,朱兆基也收回目光,面露霞红。 “哟,三公子来了!” “拜见王师傅!” “不必拘泥了,这里不是王家,是缺无的破屋,拘礼没必要的。这家伙,难得与他喝酒就死命的灌我,啊!老了,这一坛酒就让老夫头疼欲裂。你先坐着,我去洗把脸!” 王凯之摇摇晃晃的朝院子走去。缺无望着朱兆基,道,“你见到了” 朱兆基点头道,“我若实现大业,必然封她为后。” 缺无嗯了一声,道,“如此,我们会全力支持你。” 在朱雀街以南,与丰和巷交叉的地方,有一家客栈。客栈有五层之高,楼外是翠柳,吐露新芽。此时丑时已过,夜色已经很深,就连更夫也显得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手里的梆子。 五楼,屋中。几个男子坐在圆桌前。 “按照江湖规矩,退出江湖,便不得对其动手,官府也可以名正言顺的管理。所以,我们不能让其顺利退出,不然我们的仇便无法得报!” “等这一天,我已经等了二十年。为了这个愿望,我爹死了,我兄弟死了,只剩下我。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便是接替他们,将仇报到底!”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曾经我们的祖上风光江湖,引得无数江湖豪杰仰慕。可正是这样的风光,却也引来了豺狼。当初王凯之不过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手底下有点本事,却好没有今日的成就。这样的人,日夜所想的便是踩在名人的肩上往上爬。他不断的挑战,不管成功还是失败,厚着脸皮去闯。而成名已久的侠客,自然不会对这样的晚辈下死手,往往将其击败还多加安慰和指点。可是,这样的人是不会感激的,因为他的心胸被名利所蒙蔽。所以,他不断挑战,赢则不但获名,更是将对方斩杀。” “我们的祖上,都是与他有血海深仇的。” “我们聚集在这,便是为了一雪耻辱,为祖父报仇,为家人报仇。” “在这龙门城,怀有报仇想法的,多不胜数。可是,并不是任何人都能与我们联盟。” “我们的敌人,可不止那老头,还有那些盲目敬仰他的人。” “所以,我们的计划要谨慎,不得草率。” “今日我已行动,不过矛头并非指向他,而是指向倒向他的人。我们先侧面击打,让那些倒向他的人知道,倒向他并非没有风险。” “慢慢的将他孤立起来,到时候我们群起而动。” 一名戴着眼罩的男子站了起来,道,“我不善筹谋,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我卓不凡绝不皱皱眉头。” 酒水倒在碗里,如琥珀一般的荡漾着月白色的光。一行人互相对望,然后重重的碰了碰酒碗,一仰脖子咕嘟咕嘟的将酒水喝下。这便如一种宣誓。 “慢慢来,温水煮青蛙,总会让他感觉难受的时候。” “我们或许并不强大,但是驱狼吞虎,有的时候也能将强大的对手吞掉。” 宽长的街上,一个年轻男子哼着小调闲适的行走着。他肩上扛着一柄如很宽大的剑,这剑给人以厚重之感,更有岁月沧桑之感。现今,这样的巨剑很少见了,不仅仅因为剑的重量,更因为这样的剑打造起来很麻烦,就算能打造成质量也不好。而这个年轻男子却扛着这样的剑,有种招摇过市的感觉。 快到客栈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仰头望着楼上。 这人年纪不大,身材矮胖,穿着一身青色的直缀,却是不冷似的。 他深吸口气,将一口痰吐在地上,剑叮的一声落在地上。 “你们这些没脸见人的王八蛋,给你孙爷爷滚下来。既然有胆量挑战王先生,那便先来领教领教你孙爷爷的剑法!” 声音如破锣似的,嘈杂响亮。即便是睡着的人也得被这声音惊醒。果不其然,楼上的灯火一层层亮了起来。有人推开窗朝下面看去,却又很快将脑袋缩了回去。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胆子大到敢于直面别人的挑战。 五楼,那几个人眉头一皱,一人到了窗前,推开窗看了一眼。 “这些人不过是王凯之的狗腿子,不必理会。” “我们就此散去,在那王爷离开封地之前,按原计划进行,待他离开之后,我们再看看情形动手。” “跳梁小丑,换做以前,我一剑劈了他!” “不必之气,这种人多的是,不过是阿谀奉承借此亲近那王凯之罢了!各自珍重,希望这次我们马到成功!” “我们的时日可是不多啊,因为一个王凯之,我们可是耗尽了三代的心血!” “这次一定会成功的!” 楼上的人已经散去,楼下的人却还在那里叫喊。终于,楼上有个人忽然怒骂一声推开窗户,化作一道寒芒朝地面男子扑了上去。 “你他娘的矮冬瓜,老子睡得好好的你跑来这里犬吠,既然如此,那便让爷爷瞧瞧你有几斤几两!” 一道狂风扑面而去,便见到这人手中有一柄断头刀。那刀不长,不过一尺左右,刀锋处却是齐整的断口。一刀砍下,那刀芒却是凶狠霸道。年轻男子急忙提起巨剑格挡,但那人气势高涨,内心里饱含愤怒,一刀快过一刀、狠过一刀,竟在转眼间将那年轻男子手中的巨剑砍得如那锯齿一般。砰的一声,年轻男子被一脚踹了出去。 “呸,狗一样的东西,也敢在这里叫嚣!再敢招摇过市,爷爷我劈了你喂狗!啐,什么东西!” 那人吐了一口痰,一脸不屑的抓着刀纵身而起,掠入了自己的屋子。砰,窗户合上,四下里一片寂静。 被踹倒的年轻男子爬起来,却是不沮丧,只是望着那四楼,冷笑道,“爷爷今日打不过你并不代表以后也打不过你,仔细你的脑袋,终有一日我会将它砍下来喂狗!” 一个黑衣人站在屋顶上,望着那年轻男子抓起已经残缺的巨剑,无丝毫惭愧的大摇大摆的离去。黑衣人徐徐吐了口气,喃喃道,“世间这样无耻的人太多,才使得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都变得乌烟瘴气。”但是很快,他眸光骤然一凝,突然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顷刻间,这个黑衣人已经飞过了十几重的屋檐,终于刹住脚步。 那个扛着巨剑的年轻人站在一条巷子中。巷子漆黑,隐约可见两三道身影,正在低声说着什么。黑夜人心中翻起了波浪,一股久已有之的仇恨之火,瞬间从心底升腾起来。他如壁虎一般无声来到了巷子左侧的屋顶。 “这些人怕死,竟然不敢露头,若是他们露头,便是我们给王老送上的礼物!”那年轻男子道。“不过倒是让一个粗鲁的家伙给揍了一顿,那家伙一手刀法很是凶唳,竟然让我没有还手的机会。啊呀,迟早剁了他!” “我们这样的小角色,若是拿不到王老仇敌的人头,可怎么参加王老的金盆洗手典礼,又如何能受到王老的点拨啊!”另一人苦恼的道。 “我们这样没身份、没地位、没权势的人,要想在江湖中站稳脚跟,只能靠着这些名宿的提拔,可我们如何吸引他们的注意!”有一人道。 “所以说听我的啊,”那年轻男子道。“今天不成就明天,反正那些找王老霉头的家伙是不会罢手的,我们总能找到机会。”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有人问道。 “唉,囊中羞涩,想去百花楼都去不成!”年轻男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 “一群败类!”黑衣人忽然旋身而起,一剑刺入那黑漆漆的巷子。 剑光骤然而来,巷子中的年轻男子等人大吃一惊,纷纷拔出兵器挡在面前,可那一剑太快太急太狠,年轻男子手中的巨剑咔嚓一声断为两截,立时便听到了他的惨叫声。 “啊!” 鲜血在黑暗中飚射,有人腿软,大叫一声转身便跑。 “硬茬子,快跑!” 黑衣人便如黑暗中的厉鬼,岂会让他们逃离,更何况他心中有怒火,怒火不泄,又如何停手。他跌不而起,剑在黑暗中飞扬,剑光凄厉,剑芒让巷子变得狭窄而简陋。 噗的一声,一颗头颅旋飞而起。 黑衣人一脚踩在了巷子的墙壁上,扭身一剑劈了出去。 “啊!” 黑衣人冷冷的盯着巷子,那几个人竟无一人能活下来,这也不过是刹那功夫。血腥味在巷子里弥漫,寒风在屋顶上掠过。黑衣人将剑递回剑鞘,冷冷的道,“当年你虽年幼,可却挑拨家父与那人的关系,使得家父被那人斩杀。你之恶,即便是年幼也无法脱责。今日你葬身在我剑下,也算是因果报应!” 他缓缓走出巷子,一阵风扑到了脸上,他抬起眼眸朝前面望去。 前面百步之外,几个身影纠缠在一起。黑夜人皱起眉头,喃喃道,“龙门城,居然成了报仇之地!”他嗖的飞上屋檐,蹲身静静的望着前面的打斗。 第七十八章 血染长街夜正浓 仇九拔剑,静静的站在黑暗之中,剑光跳动,如黑暗中一闪即逝的星光。四下里一片寂静,但空气里却弥漫着淡淡的肃杀之意。仇九冷笑着,看来一块小小的令牌,竟然引得牛鬼神蛇都出动了。这王凯之,看来不负刀王之名! 寂静中响起簌簌的声音,隐约有蛇在墙壁上爬动。 仇九伸手入怀,抓着几根牛毛似的长针。眸光一凝,他突然一甩手,那长针无声无息而出。 噗的一声,头顶上方,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掉落下来。 仇九挪步朝窗户走去。那阴森的气息越发的浓郁。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但是,在屋宇之外,似乎有人的挪动。仇九离窗户还有三步,他突然腾身而起,一剑刺向屋顶。砰的一声,屋顶破碎,有人急速朝街道掠去。仇九身形还在半空,却已是扭腰转身,化作一道锋芒撞开窗户。 长剑破开窗户,疾驰向长街,剑身颤动,嗡鸣不绝。 那是一道矮瘦的黑影,正回头阴狠的看向仇九。 仇九迎着对方的目光,剑噗的一声刺入对方的后背。那人凄厉惨叫,反手一挥,手中袋子里竟然飞出无数的毒虫毒蛇。仇九撤剑护在面前,剑光炸开,化作万千光影,但见得血肉横飞,嘶鸣不断。 黑衣人跌落在地,一双阴狠的眼眸已是失去了光泽,而在他的上空,却是无数被斩断的虫蛇尸体。仇九身躯往后一撤,飘然落地。地面上,密密麻麻的浆液和尸体,让人不寒而栗。 仇九抬起头,空中无星辰,暗夜如墨染。寒风从长街袭来,发出呜咽的声音。仇九微微挑起长剑,剑尖寒意森然。眉头倏然一拧,他扭身一个斜刺射了出去。他的速度很快,连风也被他拖出了锋芒。一点光闪,寒芒便在百步之外的屋顶炸响。 无数的碎片倏然朝四面飞去。一道身影猎猎而起,翻身朝仇九的身后落去。仇九旋身半空,手臂一缩,反手一剑宛若惊鸿。那人身形一缩,朝地面重重的坠去。仇九落地,剑光如水,如虹闪耀。 那人蹲在地上,垂着头,一袭黑色,宛若浓稠的墨汁。 “有两下子,”那人冷森道。“不过若是只有这点手段,你今夜可就得栽在这里了!” 仇九缓缓转身,盯着那人道,“有本事放出来,江湖路,本就要么你死要么我亡,尸骨铺地,才显得江湖峥嵘。” “哈,有点气魄,待会不要求饶!” 那人虽然双臂一展,宛若飞禽腾空,身上的披风呼啦一声震颤开来。这人,便如离地而起的猛禽,那披风便是坚韧的羽翼。黑色铺展,那人旋身一舞,突然无数的寒芒射向仇九。那是暗器,冷森锋锐,让人咂舌。仇九神色不变,只是抓着剑在面前绕了一圈,如在扭动手腕,当那寒芒近在咫尺,他突然俯身窜了出去。 脚步飞快,点地无声。仇九侧剑俯身,如电光一般窜到了黑衣人的近前,然后长身而起,一剑崩出。剑尖剧烈颤动,然后化作万千光华。一串串寒芒倒挂而起,黑衣人闪身躲避,宛若蝙蝠飞舞。剑光便在黑衣人身侧闪烁消逝。仇九一手剑法,狠厉果决,无丝毫拖泥带水之感,却又无比的曼妙。 黑衣人嘿然一笑,扭身窜出数丈,反手披风一展,一团黑色雾气突然扑向了仇九。仇九眸光一凝,纵身而起,一剑狠狠劈向前方。剑光斩在黑雾中,黑雾立时分为两半,剑风落在街面上,砖石发出轰然的破碎之声。 仇九脚步交错,掠过那团黑雾。 黑衣人似乎早已料到了仇九的举动,竟然朝仇九扑了过来。淡淡的灯光,映照在黑衣人那张短脸上,无比的阴森狰狞。仇九一剑横扫,黑衣人披风从剑身掠过,然后探出一条胳膊,手掌舒展,一颗黑色的如药丸的东西出现在掌心中。 “瘴!”黑衣人喝道。 噗的一声,如黑色药丸的东西立时爆裂,化作无穷尽的黑烟。 仇九的视野一下子变得漆黑,宛若有无数的游虫在黑暗中飞舞。 仇九眸光内敛,持剑落在地上。 那黑烟仿佛无穷无尽,而黑烟之中所存在的生物,却又在伺机而动。 黑衣人不见了!世界如被分隔开来! 仇九闭上眼睛,五感六识,无比的敏锐。他通过双耳感知动静,通过嗅觉感知气味,通过身体自发的本能去感知天地万物的存在。剑无意识的转动,在黑暗中化作圈化作诡异的图案。 无声无息的世界,如仇九在深渊之中孤独等待。 突然,仇九双眸一睁,一剑朝西面刺去。他脚步一旋,以歪倒的姿势出击。黑烟立时传来了无数虫子嗡鸣的嘈杂声。可是,仇九不管,他这一剑无比的冷厉与决绝。剑从黑烟之中刺出,便见到了那黑衣人的身影。黑衣人大吃一惊,便要腾身退去,可是,那一剑快到了极点,而且中途竟然变速。 “啊!” 黑衣人惨叫一声,倒跌而出。仇九一剑刺中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倒跌,长剑透体而出。可是,仇九并没有放过他,他整个人已经如同兵刃,内心里无丝毫的怜悯。仇九脚步点地,刹那到了黑衣人的近前。黑衣人眸光扩散,丑陋的面孔扭曲在一起。此刻,仇九宛若是从地狱而来的死神。 “不要,我是崆峒巫氏!” 噗,一颗头颅飞了出去,砸在了街道边的墙壁上,然后滚落在地上。 仇九神色无比的冷酷,望着那无头喷血的尸体,缓缓的转过身。 尸体到底,血喷了一地。 空气里,血腥与腐朽气味,飘荡悬浮。寒风瑟瑟,夜凄冷寒呛。 “出来!” 仇九盯着东南方向,声音如金属一般。哗啦啦的声响,一道道身影从东南屋顶飞落下来。仇九盯着他们,这些人他并不认识,但是,不认识并不代表彼此没有矛盾。那些人也盯着仇九,双方的眸光平静而冷酷。 “也是什么崆峒巫氏”仇九问道。 “华山赵氏。” “九华山方氏。” “落雁峰梅氏。” 一共有七个人,开口的是三个人。开他们的穿着,却是属于三个门派。 “所为何来我们并没有过节!” “借你脑袋一用!”那九华山方氏冷冷的道。 “我的脑袋值钱的很,怕你们提不动!”仇九道。 “没关系,”落雁峰梅氏道。“我们可以分而取之。” 仇九低声一叹,道,“可惜,你们的脑袋不值钱,不然今夜,我必然能赚取万余两银子挥霍一顿。” “找死!”华山赵氏大怒,突然一剑劈了过来。华山为五岳之一,名门正派是华山派。但华山周边却不止有一个门派,而这华山赵氏,显然不是华山派。这赵氏一剑祭出,锋芒匹练铺展,锋芒毕露。一看便是大开大合的招式。而那梅氏与方氏一个用刀一个用棍,可谓是一阴一阳,刚柔并济。刹那,七个人抓住仇九的命门攻击,将仇九的所有退路斩断。 刚才仇九与巫氏和无名黑衣人对决,其出手与招式,显然已经落入了他们的眼中。而高手对决,往往看的是谁的破绽先露出来。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仇九并非门派出身,他只是一个杀手,只是一个刺客,即便有招式,也是杀招。 杀手和刺客,任何招式都是为了杀戮。 仇九冷冷的站在那里,人与剑,剑与人,几乎融为一体。 铸剑之人说过,人剑合一,意念相融,天地不容。 剑光倏然撩起,光华璀璨,华光异彩,瞬息间将周边的灯火掩盖。 那华丽的光芒,所笼罩住的是,森肃可怕的杀意。 宛若江河倒悬,宛若星辰汇聚。狂风,在仇九的脚下突然旋转而起,化作了旋风。那扑过来的人立时视野迷蒙、身形晃动,一双双眼眸,露出了迟疑与迷茫之光。而仇九,已是在那旋风之中,旋身在半空之上。 “杀!” 一字喝出,宛若天雷炸响。 光华破碎,万千寒芒从天而降。森杀的气息,压抑的气势,滚滚铺展下来。 砰的一声,一人倒在地上。又一人脚步踉跄,不断的往后退去。在周边,空气仿佛被一股可怕的力量吸引,不断的朝仇九涌去。这些人心中大惊,纷纷朝后面掠去。可是,当一股力量往内部拉扯的同时,一股力量又往外击出。 仇九腾空,剑芒吞吐,鲜血在视野之中飞溅。 血色之夜,染红的不仅是长空街道,更是人的内心。 当梦靥不再平静,变为了噩梦的刹那,这夜,便不再平凡。 惨叫之声,接连响起。仇九便如那毒蛇,毫无怜悯仁慈之心。 那狠厉的手段,那决绝的剑芒,将一条条生命摧毁。 不过转瞬的功夫,那七人躺在地上,保持着仓皇逃离的姿态。 血顺着剑刃,从剑尖滴落下来。 仇九站在那里,长发已是有些纷乱,只是面孔和眸子,却深渊一般的冷酷。他伸手抓出那块令牌在面前晃了晃,嘴角微微翘起,冷笑着道,“刀王的令牌既然在我手中,我不管你们是谁想做什么,除非你们能杀了我,不然这块令牌你们休想拿走!看了这么久了,不想出来吗如果不出来,我可要回去睡觉了!” 寒风呼啸,长街一片冷清空荡。 仇九讥诮一笑,长剑回鞘,他缓缓朝自己所住的客栈走去。其实,街道两边附近的店铺,里面的人早已惊醒。仇九根本没有敲门,门便开了,小二战战兢兢的看着仇九,仇九淡然一笑从他身边走过。 “我的窗户坏了,记得给我拾弄一下!” 灯笼的光,映照着街道,不算太过明亮,却也是让夜色淡了几分。 尸体躺在地上,头颅僵硬表情狰狞。 有人从屋顶退去,有人却是站了起来,凝望着地上的尸体。 “公子,我们回去!” “回去干什么,都寅时过了,他回去应该也睡不着,既然如此,何不坐下来聊聊天喝喝酒交个朋友。” “公子要去找他” “既然是王师傅看好的人,为何不去交结一番何况,此人的实力可不简单啊!你回去,让我父亲不要担心。” “这” 年轻男子飘然而落,朝着客栈走去。小二正要合上门,见到了年轻男子呆了一呆,连忙退到一侧,道,“战公子!” “给我拿几坛好酒来,最好准备一些下酒菜,我要与那兄台把酒言欢。”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夜色朦胧,街道上的厮杀已到了尾声。黑衣人缓缓起身,眸光闪烁着。地上已布满鲜血,厮杀的人显然耗费了太多的气力,变得迟滞起来。 没想到这群人中居然还有佛门弟子,看来佛门弟子尘缘未了恩怨纠缠啊! 黑衣人转身,提步朝远处掠去。他在几条街之外的一处院落落了下来。院子北面,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黑衣人剔了剔眉,低声一叹走了过去。门被推开,一道婀娜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这是名女子,芳华正茂,姿态妖娆,只是那美丽的脸上满带着焦虑和忧伤。见到黑衣人,女子面容变化,道,“你回来了” “不是让你早点休息吗,等我做什么” “我、我睡不着。” “你身子虚,本就需要好生休养,这样熬夜,无意于熬干身体。” 黑衣人握着女子的手,牵着她朝里面走去。门合上,屋内屋外,便若是两个世界。两人坐在榻上,彼此依偎着。 “你只管做你的大事,我妇道人家帮不了你什么,但是可以为你祈祷,见到你平安归来,我就心满意足。” “可是我需要的更多,我要报仇、洗耻,我也要你健康平安。” “有你在,我就没事。” “你净说傻话,身子骨这么弱,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我会注意的。” “哎,是我拖累了你!” “不要这么说!是我有幸遇上你!” 黑衣人搂着女子的腰肢,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他已取下面罩,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眸光里满是深情和内疚。女子偎依在他怀里,苍白无血色的脸露出恬静的笑容,似乎很满足很欣慰。黑衣人抚摸着她的长发,手在颤抖。街上的厮杀,在脑海里回荡。柔情的短暂,能抚慰内心的孤独与痛苦,却无法将那残酷的杀戮掩盖。 佛门竟然介入,这说明什么 说明出现在龙门城的人绝不简单。佛门为江湖第一大宗派,自是高高在上,若他们不招惹别人,别人也不会轻易去招惹他们。但是佛门弟子出现,这说明,佛门在龙门城有很重要的事情。 但,那是什么 女子渐渐的睡着了,黑衣人回过身,看了女子一眼,然后小心的将她放在床上为她盖上被子。他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来到窗前。外面黑沉沉静悄悄,宛若有鬼魅在那里蛰伏。他将剑放在桌上,坐在桌旁凝望着那盏灯。 思绪飘远,是赤色的世界。是无数的惨叫与残酷的笑声。 一场变故,一切都毁了。 地狱的烈火在心里燃烧,推着他走向一条复仇之路。他的面庞和眸光,不由得不再温柔,而如剑芒一般锋利冷酷。 不知不觉,公鸡的鸣叫声在夜色中响起。 清晨,已经到来,只等着晨曦一点点的放大,将那夜色驱逐。 第七十九章 萧萧兮风起云涌 北门洞开,层云凝聚。 鼓瑟齐鸣,管弦悠扬。 猎猎旌旗迎风招展,甲胄森森兵勇威严。夹到百姓,含舍含悲,一副乞求的样子。在硕大的遮阳伞下面,马车上穿着蟒袍的庆王面目含悲挥手告别。城墙上下,甲士呼号,声震天地。 “这就是孤王的子民,这就是孤王的疆域!”庆王喃喃道。“孤王北上,夹到哀求,声色感人。孤王自问未曾施厚恩于他们,不过为一域之王尽到本分罢了,谁能想到百姓们却如此醇厚善良,将孤王点滴之恩刻骨于心。孤王肺腑如摧,痛感于内,如离家父母,难以诀舍。唉,天子所请,孤王为臣,不敢不听啊!” 旁边的英武儒雅的谋士伯招如车右一般站在庆王的身侧,闻言道,“百姓之情,王爷之恩,即便那牛马,也懂好坏善恶,如今夹道送别,便是心系王爷,诚挚之情,让人泪目。不过,陛下天远,手掌乾坤,难以细查,又有奸臣在侧煽风点火,故而疏远猜忌王爷。但王爷心中坦荡,行为光明,便有谣言滚滚又能如何!” “孤王不惧谗言,”庆王眸光锐利的道。“只是为我朱家江山夙夜难寐忧心忡忡。陛下虽然英明,却也不过孤身一人,而奸臣无数,无所不在,无孔不入,让陛下难免失察而猜疑忠臣,陛下一言一行牵系江山国本,一举一动与国运相连,孤王所惧,为奸臣当道,战火侵凌,疆土崩碎,百姓流离。” “此为王爷忠肝义胆,为国家社稷百姓黎民宵旰沥胆夕惕若厉,圣祖圣宗在世,也必然为王爷欣慰。”伯招道。 庆王望着那呼喊招手的百姓,宛若看着一道道波浪在眼前起伏。他眉头微微一剔,露出担忧之色道,“只是近几日来,龙门多有江湖人士聚集,据说龙门城内发生了数起火并血斗之事。孤王担心,局势难控,龙门有变。” 伯招眸光一凝,道,“王爷可吩咐左右警惕,若有局势失控之险,便当快刀斩乱麻!这里是王爷势力所在,是断然不能让人在此胡作非为的。” “老三对此信心满满,昨夜还与孤王聊了一宿,陈诉了他的看法和计划。老三的看法和计划虽有些幼稚,但孤王却深以为然。”庆王道。 伯招微微一笑道,“三爷可是深得王爷真传!” 庆王眉头一展,笑了笑,道,“有孤王的些许性格。好了,我们进去聊,让车队启程。” 伯招躬身道,“是。”庆王进入宽阔的车厢,伯招便举起彩旗挥舞了几下,队伍便缓缓的朝北方行驶。道路两边的百姓山呼海喝有若亲人离世一般疯狂起来,有的人扑倒在地痛哭流涕,有的指天咒骂贬斥皇帝,有的拖家带口泪流满面。在后面送行的朱兆基、朱兆和神色严肃的目送队伍远去。 “此去若是顺利,最快也要月余时间。”庆王道。 伯招在旁边为庆王倒酒,道,“王爷不用过多担忧,陛下虽然有心地方撤藩,但干系重大,也是投鼠忌器。王爷在京中循规守矩兄友弟恭,谁人敢说王爷个不是。即便是那些御史言官犬吠,也不过是风闻奏事罢了,算得了什么!” 庆王淡然一笑,道,“御史言官孤王倒是不惧,这些人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图个名利罢了!孤王所担心的,是当今陛下不知在下什么棋。这个人可不简单,当初便是靠着装傻充愣硬是做了黄雀,硬生生将顶在前面的我们给击败的。这人的城府,让孤王一直深为忌惮。” “既然陛下模棱两可,王爷也可如此。彼此下棋,心有谋略,却故意让棋局变得云山雾罩,便如两个高手,在雾中对决,谁也猜不到对方下一步会如何。正是如此,陛下对王爷也是忌惮的很。”伯招道。 “所以,我们便顺势而为,看他如何下这一盘棋”庆王端起酒杯道。 “正是如此。”伯招为自己倒上酒。 “伯招真乃孤王的孔明在世!”庆王欢笑道。 “王爷才是伯招的伯乐,不然伯招何曾有机会为王爷效犬马之劳!”伯招谦恭的道。 车队逶迤,不疾不徐,铜锣开道,锦旗张扬。但见山河萧瑟,灰尘滚滚。 京城,保和殿。皇帝将一堆奏章扫开,抬起头,问道,“庆王可曾出发” 跪在大殿上的是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毛骧躬身道,“庆王已于昨日出发,沿途铜锣开道锦旗张扬,所到府县,大小官员沿途迎接。” 皇帝冷笑一声,道,“这些人看来还是惦记着昔日的主子啊!” 毛骧道,“微臣已经责令地方卫所,严密监视,搜拿罪证,时机一到,便可将他们拿下。” “拿下干什么”皇帝冷声道。“正如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还不是那些人!至少这些人冒出头来,朕便心里有数了!” “微臣遵旨。”毛骧道。 “龙门那边动静如何”皇帝抓起一本奏折,问道。 “龙门聚集大量江湖人士,已有纷争。龙门局势复杂,看似都冲着那刀王王凯之典礼而来,实则内地里又有庆王萧墙之乱。” “你在他们之中切入了楔子”皇帝问道。 “有,此人为锦衣卫千户,常年卧底龙门,以前为庆王四子教授,如今已接近庆王大公子,为其出谋划策。”毛骧道。 皇帝眸光闪烁,无比的幽森。他道,“这么说,这其中也有他的推动” “是,”毛骧不敢隐瞒,道。“田绾的意思,是挑起两人的纷争,让江湖中人在龙门打闹一场,让庆王投鼠忌器首尾难顾,甚至,让那些投靠庆王的人分崩离析不欢而散。” “此人可大用,”皇帝道。“传朕密旨,告诉他,他所作所为朕看在眼里,事成之后,朕调他回京担任锦衣卫镇抚使。” 毛骧大吃一惊,却不敢表露出来,平静的道,“是,微臣代田绾叩谢皇恩。” 皇帝从御座上走下来,负手来到大门口,毛骧急忙跟在后面。北方仍然是雪天,飞雪连绵,寒意森杀。 “这是一盘大棋,成了则朕的子孙无后顾之忧,不成则可能引起藩王反叛天下烽火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朕不得不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只担心一步错满盘皆输。朕输不起,朕的子孙也输不起。”皇帝凝眸望着那层云,声色凝重的道。“龙门之事是第一步,龙门乱,则朕才会下第二步棋,不然,整个计划都会毁掉。” 毛骧心中既是振奋又是恐惧。皇帝敏锐又严厉,眼里揉不得沙子,自己身为陛下身边的红人,既有玄妙的威严与地位,又是如履薄冰的深渊。毛骧急忙道,“微臣为陛下爪牙,愿为陛下分忧。所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毛骧一身所得均为陛下赏赐,为陛下巡守四方诛杀奸佞,为臣本分。” 皇帝瞥了毛骧一眼,道,“用心做事!你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以前的朱毋庸,虽是朕的潜邸奴才,可到底忘了本,居然作出丧尽天良的事情,导致身死。朕不吝赏赐,但任何赏赐均要体现在忠孝之上,不然,朕能赏赐的,只有凌迟。” 毛骧身体一肃,道,“臣誓死忠于陛下。” “做好自己的事情,下头的人和事,也要盯着点。有些人,不一定能如你这般本分忠诚。”皇帝道。 “微臣明白!”毛骧心里已是出现一道身影,本想为他求饶,但看皇帝的意思,此人已是步入绝路了。 “去,外头有什么消息及时禀报上来!”皇帝一挥手,转身朝殿内而去。毛骧一直躬着身,皇帝入殿内,他才直起身来,伸手偷偷的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暗自吁了口气。 一刻钟过后,一只灰色的鸽子冲天而起,朝着东南方向振翼飞去。 鸽子飞出的地方,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被人推拥着出了院子,很快来到了冰天雪地的旷野。男人挣扎着抬起头,满目的恐惧与哀求,被一团黑色布帛塞着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要喊叫什么。 身后站着的人面色冰冷,一双眸子无丝毫温度。 一人走到了那人的面前,蹲下身,低叹一声,伸手摸了摸那人的脑袋,道,“你我兄弟一场,本想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但陛下主意已定,兄弟我也无处求情。你已是难逃这一刀,放心,你的家人老小,兄弟我会为你照顾,你不必担心。” “呜呜!” “抱歉了,兄弟!”那人站起身来,朝旁边的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瞥了一眼,那锦衣卫立时拔出绣春刀,刀光森寒冷锐。“送我兄弟上路!”刀光倏然斩落下来,一团鲜血噗的喷在雪地上,硕大的头颅在雪面上翻滚,然后停在了几步之外,满是污垢的面孔上,一双眼睛圆睁着瞪着毛骧。 毛骧背着双手,望着远处被大雪覆盖的树林,喃喃道,“无名虽好,可却不是你一个镇抚使所能掌控的,你我无论身份多高地位多重,到底不过是陛下的爪牙,岂敢私藏势力在陛下卧榻之侧为所欲为!无名,有其价值,必然为陛下所用,若无价值,总是不该存在的。” 身后的人已经把那尸体收拾起来,用白布蒙住。 “好好安葬我兄弟,不可亵渎了!” “喏!” 京城侯府。院落重重,屋宇森森。雪花覆盖,颜色分明。 一名穿着裘服的年轻男子坐在石亭中,一只钓竿从石亭延伸出去,可见到细线的线纹丝不动的垂在水面上。静水清澈,鲤鱼成群。周边假山环绕,流水潺潺。 一名戴着面具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站在石亭外,飞雪落在衣服上,他一动不动。 “这么说,父皇已经发现什么了” “是的,管家张忠露了马脚,被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发现,现在张忠已经被处死在城郊。” “无名可是花了本侯无数心血的,如今怕是难再掌控在本侯的手里了!” “小的该死,辜负了侯爷的嘱托。” “这还是小事,父皇察觉我私蓄力量暗藏武装,必然对我不喜,恐怕日后在父皇心里,我这个八子恐怕比我那些皇叔还要让父皇忌惮!” “小的该死!” “杀机已是顷刻将到,说什么该死不该死,”细线微微一动,年轻男子却是将鱼竿抛了出去,站起身来,袖手而立。“大厦将倾,你们谁逃得掉!”他冷笑着,如玉的面庞,无比的森冷,宛若那刀锋。黑衣男子浑身一颤。“哈,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失了皇恩,我算什么!” “小的愿为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黑衣人道。 “晚了!”年轻男子道。“本侯的一切,都败在了你们这些蠢货的手里。等着,父皇迟早会将你们禁锢起来,将你们一个个诛灭!” 年轻男子神色癫狂,如若失心疯了一般,大笑着从那黑衣人身侧走过。黑衣人抬起头,瘦削的脸庞,却不是恐惧,而是冷酷与决绝。雪花飞落,睫毛微颤,黑衣人默然狞笑。转过身,他掠上高墙,转瞬消失在白雪之后。 “侯爷,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带人求见!” “请他们进来!” “是,侯爷!” 夜色深沉,京城已是宵禁。一列列兵士整齐有序的在寒风之中巡守。大街小巷,只剩下盏盏灯笼在那里挥散着淡黄色的光芒。 青楼,幽静。 两名男女颠\鸾\倒\凤,最后男子仰身直瞪瞪的望着帐顶,女子则抓着被子盖住胸脯,眸光似水的望着男子那刚毅的脸庞。男子忽然翻身而起,抓起床下的衣服飞快的穿在身上。 “爷,这么晚了你要走吗” 男子回头瞪了她一眼,道,“男人的事你少操心!”女子嘴唇微微一瘪,有些委屈哀怨的看着男子。男子则头也不回,穿上衣服便出了屋子。 寒夜森寂,雪上出现一行脚印。寒风呼啸,飞雪漫天。黑沉沉的天地,两道身影伫立在荒郊野外。 “八子已倒,无名为皇帝所忌,不知主人有何安排” “京城势力,全部撤出京城,外地活动,继续进行。” “卑下明白,明日便撤出京城。以后如何联系,还请示下!” “联系方式,主人会安排下来,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还有,庆王即将入京,龙门势力繁杂,庆王一党野心勃勃,当为其去势,不可让其凝聚势力,未免日后尾大不掉。” “龙门已有所安排,辰楼在负责此事。” “还有洛苍,加大打击力度。” “是。” “没有其他的事,便走,小心尾巴!” 一人回头冷冷的扫了一眼,道,“卑下明白。” 狂风呼啸,飞雪迷蒙了人的眼睛。一人趁着那风倏然而去,宛若鬼魅似的。而留在原地的黑衣人却是缓缓拔出手中的刀,瘦长的面孔露出一抹野兽般的冷笑。他突然转身,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小心!” “啊!” 鲜血飞溅,素白的雪地上,登时如被人绣了花一般,嫣红绽放。 龙门,客栈。夜渐渐退去。 仇九望着面前的年轻男子,眸光平静,面容自若,无丝毫的惊讶或者担忧之色。年轻男子也在打量仇九,对仇九的镇定颇为好奇。许久,年轻男子抓起酒坛,为两人倒上酒。 “我叫战珏,龙门战府的人,想跟你交个朋友。” 如此简单直接,也是让仇九颇为惊讶。但是,此人眸光澄净,看不出阴谋来。仇九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道,“我为什么要与你交朋友” 战珏大笑起来,道,“因为我们有缘。” 仇九心里掂量,也是笑了。他道,“世间缘分万千,有偶然,有故意,可为何,我却一定要与你交朋友。” “因为我不会害你,”战珏道。“相反,交我这朋友,你可能还能占到便宜。” “比如说”仇九道。 “比如今晚的酒菜钱不用你出。”战珏道。 仇九又喝了一碗,伸手将王凯之给的令牌掏出来放在桌上,道,“我要见刀王。” 战珏为仇九添上酒,道,“喝完这酒,我就带你去。” 仇九二话不说,便把那碗酒喝了,站起身来,抓住长剑道,“带路。” 第八十章 烽燧有令狼烟起 “小友,我们又见面了!” 老人站在仇九的面前,面带微笑,无丝毫的自责之色。仇九也不恼怒,淡淡一笑。在老人的背后还有一个人,那人如老人的幽灵,侧着身静默不动,却又带着幽灵的可怕。战珏忽然刹住脚步,目光却是望着屋内,露出惊异之色。 屋内有光,淡淡的光映照着两个青春的身影。 仇九自然也见到了屋内的人,只是那两人不出来,自然有其安排。 “你要见我”老人问道。“我们这边坐!” 在石桌边,老人和仇九坐下。那幽灵一般的男子依旧站在老人的身后侧着身。而战珏却是想坐又不敢坐,拍了拍仇九的肩膀道,“我已带你到了地方,莫忘了我们已是朋友了!”随即对老人道。“王师傅,晚辈先行告退,明日再来拜望!” “去!”老人道。 战珏便退出了院子。四下一片寂静,晨辉已在咫尺。晨风冷瑟,寒意森然。仇九已没了醉意,只是将手中的剑放在面前桌上,眸光深邃而平静的望着老人。 “我的令牌很贵重。”老人道。 “我知道。”仇九道。 “很多人想要得到它,”老人道。“可老夫不想自己的典礼变成杂鱼市场乱糟糟的,所以,令牌到底是有限的。故此,很多人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总是想方设法想要得到。” 仇九抿了抿嘴,道,“所以,自我得到这令牌那一刻起,麻烦就找上我了!” 老人欣赏的看着仇九。仇九的气度,那沉稳、平静还有敏锐,无疑让他赞赏,甚至有那么一刻,他想收仇九为徒。他道,“荣耀必然伴随麻烦,麻烦自有凶险。所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知道,你承担得起这份重量。” “怎么说” “凭你的从容气度。” “那我可就要多谢您的夸耀了!” “说,你今夜要见我,想知道什么” 仇九望着老人那平静的眼眸,那平静之下,看不出阴谋与城府,反而无比的从容大度。仇九未加思索,道,“我想知道,既然麻烦已经找上我了,我该做什么” 老人哈哈一笑,道,“麻烦来了,自然是处理掉,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仇九摇头,道,“我的麻烦来自于您,而您自然有解决的办法。想来,刀王威名,不至于见死不救。” “刀王!”老人仰起头,眸光熠熠的望着天空。寒风袭来,吹动他那灰白的头发还有颔下的胡须。“这个名头,已经让我不堪负重。看似何等的尊荣,可却宛若大山压在身上,片刻不得喘息!站在高处,才知生命的渺小,也才知道,巅峰只有孤独!” 仇九收回目光。老人的话无疑是真实地。皇帝自称寡人,是因为他真的孤独。集无尽权力于一身的人,不可能有朋友的。而强者,因为不断的激励前进,自然也会抛弃尘俗的情缘,而将生命献祭给武道。没有谁能在享受尘俗的快乐的同时,还能永恒的站在巅峰。 老人道,“所以,很多时候别人唤我刀王时,虽然我知道那没有丝毫的恶意,但我却忍不住想要将那人痛殴一顿,发泄内心的愤怒。人,不得不克制自己的情绪,正如你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刁难与残酷。我的敌人,来自于五湖四海,来自于过往的仇怨和我身上的荣光。正如荒野黑暗中的光源,吸引着无数的跳梁小丑。我要退出江湖,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人是因为我退出了这方宝座,自然有人可以递进上去,愁的人是因为江湖有规矩,退出江湖之便不再是江湖中人,过往恩怨,也随之一笔勾销。” “但你却设下了一张大网,”仇九道。“这张大网将所有人都罩进去了。” 老人的眼眸闪过一抹阴翳,在他身后的人气息变得肃杀。 仇九知道,那个人动了杀机,只要老人示意,那人绝对会对自己出手。但是,那人没动。老人望着仇九,似乎想要看穿仇九的内心,看看他到底全知道什么。良久,老人淡淡一笑道,“现在,恐怕很多人都知道了老夫的计划了!” “可是,”仇九道。“知道归知道,懂得往后退的人,却是没有几个。” “包括你”老人道。 “包括我!”仇九道。 两人互相对望,目光如兵刃的对撞,却没有火花。寒风从身侧掠过,屋内的人却是迤迤然走了出来。老人扭过头,看着跟在朱兆基身后的女子,挑了挑眉头,道,“三爷,我这孙女虽然有些姿色,但到底是麻烦,你可想清楚了!” 朱兆基抓起女子的手,含笑道,“静儿姑娘温婉贤淑,正是君子所求之佳人。而且,王师傅为了兆基倾尽一切,即便这是个天大的麻烦,兆基也愿意支身领受。”他的目光落在仇九身上。“这位公子看来也不是一般人物,能入王师傅的眼之人,必然有过人之处。在下朱兆基,庆王府三爷,有什么事可直接找我。”他将一块盾形腰牌递给仇九,仇九也没有拒绝便接了过来。只是朱兆基身后的女子却似乎显得害羞,一直躲在身后。 老人吁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边麻烦三爷了!静儿有不对之处,还请三爷多包涵体谅!” 朱兆基道,“王师傅放心,兆基必然真心待静儿姑娘!” 老人嗯了一声,道,“好,有三爷这句话,王某便放心了。静儿,你便随三爷回去,好生听话,不可惹事!” 女子眉眼含羞,娇怯怯的道,“静儿明白,多谢爷爷成全。” “天不早了,你们去!” 朱兆基和女子携手而去,院内便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老人忽然道,“还有酒吗”他身后的男子默然而去,很快便提着两坛酒走了过来。老人提着一坛,另一坛到了仇九的手中。老人揭开封泥,大口的饮了起来,很显然,这一刻他的心情很坏。仇九看着如牛饮一般的老人,目光便落在了那个男子的身上。男子的身影被暗影笼罩,显得萧森肃杀。 老人将剩下的半坛酒放在桌上,大声的咳嗽起来,苍老的面孔为之涨红。好一会儿,老人擦了擦嘴,道,“这样的安排我并不满意。” “我知道。”身后男子道。“但是,这也是唯一的路。” “我不希望我的子孙会与皇家牵扯上关系,”老人道。“我不过是一介莽夫,充其量能为他们效力。可是王家,底子薄,没有那等富贵命。而且就算是他真的成功了,我的孙女成了一国之后,那又如何深宫之中,尔虞我诈、残酷血腥之事,我们听的少吗我带她出来,虽然一时没有注意如何安排,但却只是希望她能平安喜乐,即便是平凡无闻。” 身后的男子默然,低声一叹,道,“我现在就接静儿回来。” 老人却是摇头,望着仇九道,“这是好酒,缺无所在,从不收藏劣酒。” 仇九抓着酒坛,大口饮了起来。他想起寒潭,想起飞瀑,想起烈日之下沉闷之中,他仰着脑袋张开嘴巴,迎接那猛烈的激流。酒水甘冽醇厚,后劲十足。仇九的心胸,已经被一团烈焰吞噬。他的脸,他的眼睛,变得火一般的红。老人和那男子静静的看着仇九,直到仇九将那坛子抛出去,然后他腾身站了起来。 身后男子摸出一块令牌递给了仇九,道,“能一口气喝下我一坛断肠酒的人,值得让人信任。” 仇九大脑轰鸣,如有无数的飞瀑在脑海里倾泻而下,发出巨大的轰鸣之声。那男子说什么他并未听清,但他却抓住了那块令牌。令牌不大,半掌尺寸,通体黝黑,色泽圆润,上面有一道道纹路,形成了如烽火一般的画面。仇九只是瞥了一眼,便将那令牌收入怀中,抓起桌上的剑,道,“什么时候典礼” “五日之后!”老人静静的坐在那里,望着仇九那酒醉的模样。 “好,五日后我参加。”仇九说完,已是一摇一晃的朝院外走去。 死寂沉沉,夜色渐渐模糊。屋子里的灯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 “这个人怎么样”老人开口问道。 “看不出底细,”男子道。“若背后没有势力,自然值得笼络。” 老人眸光一敛,低头望着桌面上的酒水,道,“来龙门的,有几个背后没有势力的。无论是为了踩踏我的,为了找我复仇的,还是为了献殷情走门路的,都或多或少带有朋党之嫌。而这个人,孑身一人,不慕女色,看似忠义,实则冷酷。你想起什么了” “大道之上,葬身之魂。”男子道。 “可那到底不过是传说,当今之世,可用此评语的,不过剑圣一人,就连他的徒弟韩仓,也没有资格。”老人道。 “那么,”男子沉吟道。“此人的身份便很可疑了!” 老人凝眸望着虚空,晨辉虽然朦胧在夜色里,天空却是渐渐的明朗起来。他道,“但我们需要这样的人,不管是敌是友,至少现在能为我们所用。我们面前,太多蝼蚁,让人不胜烦扰。有人能为我们处理掉这些蚊虫,自然会让我们耳根清净许多。” “四块烽燧令,”男子道。“已经送出去一块了。” “剩下三块,给三爷一块,另外两块,你择机看看谁合适便给谁!”老人神色绷紧语气严肃起来。 “烽燧有令狼烟起,百练狂兵血染红。”男子低声吟咏,声音无比的沉重。 老人的神色,也是凝肃起来,那深邃而锐利的眸子如夜色里的茔火,幽森萧瑟。 晨辉俯照大地,街面上跳跃着新一天的光芒。马车辚辚,人影络绎。不知何时起,龙门城四城,忽然出现一座座校场。校场有百丈宽广,中间有高台,高台四周有围栏,一面鲜红的旗帜,在空中猎猎飞舞。睡眼惺忪的人,惊愕的看着凭空出现的校场,呆呆的凝视那威严而恢宏的高台。高台后面,却是一排排迭起的看台。 于是乎,一道道消息传到了人们的耳中。 鉴于龙门之境,多有江湖英雄莅临,而诸位英雄偶有冤仇,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进来龙门之内,已有数十起因私人恩怨而起的仇杀。为平息冤仇,避免无辜,不乱龙门,特设擂台,凡有恩怨纠葛者,擂台比较,生死不论,官府不纠;凡擂台之外殴斗者,不管身份为何,按行凶乱法处置。 旁观者兴高采烈谈兴不减,纷纷朝擂台而去。巳时不到,四大擂台已是人山人海密不透风。各色人物纷纷聚集在擂台周边,指手画脚口沫飞溅。 一处院落,并不算恢宏,也不算简陋。天井之侧,一男子抱着一只鸽子,冷眼望着天井之上的天空。 男子的身后,一群人无声站在了那里。 “大人传来的命令,让我们按机行事,不可乱了阵脚。我们为陛下效命,陛下也施恩于我等,我等身家性命,便压在了这龙门。龙门事成,我等加官进爵封妻荫子指日可待;龙门事败,我等便无颜面对陛下,只能杀身成仁。可听明白!” “卑职明白!” “如今既然大公子已经行动,你们便在暗处煽风点火,务必让那些人涌向擂台。王凯之的典礼,本就是一个阴谋,呵,那便看看,是他的阴谋厉害,还是我田绾的阳谋厉害。” 后面的人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散去,只剩下男子负手而立,将各自方飞出去。各自振翼,斜刺里掠上虚空,鸣叫着飞向无垠的大地。 “陛下放心,我田绾之计,必然让那庆王首尾不顾方寸大乱!” 低声呢喃,男子的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阴恻狡黠的笑意。 客栈,仇九酩酊大醉,躺在床上人事不省。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又是怎么进的屋躺在床上的。外面已是噪声如沸,但却与他无关。昏暗的屋子,阳光在窗外折射。地上的长剑,静静的闪翼着幽冷的光芒。 此时楼下,四个男女走进大堂。跑堂小二急忙走了上来,谄媚笑着。 “几位客官是住店还是吃饭” 男子看了三名女子一眼,道,“给我们来两间上房,然后将你们这拿手的吃的来两份,送到房间里来。” “好嘞,小的这就带客官去房间!”小二飞也似的在前头领路,带着四人上了二楼,来到了仇九对面的房间。“这里虽然光线不好,却是僻静舒适,客官请进。”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香味迎面而来。 男子扫了一眼,对牵着一名女童手的女子道,“你们就住这间,我和小莲在隔壁,有什么事直接叫我就是。” “多谢你了,一路上劳烦你照顾!” “客气什么,怎么说也是仇九的朋友。”男子笑了笑,与另一名女子走出房间,进了隔壁的一间屋子。 女子与女童坐了下来,显然是有些累了。女童为女子倒上茶水,便趴在桌子上撑着脑袋,道,“姐姐,我们到龙门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女子双手捧着茶杯,闻言却是茫然起来,眸光黯淡,显得无比的神伤。她内心一叹,是啊,自己本是为了找他而来,可现在,他却在江上出事生死不知,自己来龙门做什么呢想想如今自己无亲无故无牵无挂,便如那浮萍,随风飘荡,自己究竟在等什么、找什么她内心一片迷茫。女童趴在那里,一双澄净的眼睛呆呆的看着面前的茶壶。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剩下无尽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女童回过神瞥了女子一眼,急忙跑了过去将门打开。 “小姐,饭菜好了,还请慢用!” 第八十一章 剑极化虚星辰动 “你找谁” “在下庆王三公子府中的管家,听闻韩大侠已经回府,特来拜望。” “你找韩大哥啊,可惜他闭关了,你见不到他。” “是嘛,那真是可惜了,不然还真想一睹韩大侠风采呢!不过既然韩大侠闭关,在下也不好打扰。这是我家公子特意挑选送给韩大侠的,还望笑纳!” “哎呀,这么多啊!” “区区薄礼,入不得韩大侠法眼,只是略表我家公子的心意。” “好了,我代韩大哥收下了。” “多谢!” 一大马车的东西陆续被搬入韩府。一名总角童子欢喜的看着,然后合上大门,蹦蹦跳跳的朝里边而去。在外院一处凉亭中,两名穿着灰白衣裳的老人对面而坐,正在棋盘上厮杀。 “师傅,师伯!” “哟,小欢子如此欢喜,定然是有什么好事!”白衣裳老者含笑道。 “刚才有人给韩大哥送来一大马车的好东西,我虽然没看,但应该不假。”总角童子道。 “呵,听说韩小子回来,这上门来访的,可不少啊!”灰衣老者道。 “人的名树的影,这便是名人的优势,哪像你我,走到哪都让人嫌弃!”白衣老者将白子落下。 “那是你,可别把我含括进去!”灰衣老者撇撇嘴道。 总角童子眨着明净的眼睛,站在一边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棋子,忽然伸手指着天元道,“师傅,下这里!”啪的一声,白衣老者抓着一根戒尺模样的东西轻轻落在总角童子的手背上。 “观棋不语真君子,这个道理不懂” 灰衣老者却是一子落下,刹那间,黑棋竟然复活过来。灰衣老者瞪着白衣老者不悦的道,“这是我徒弟,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再说了,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师徒父子,本就一体,我的胜利便是他的胜利!” “嘿,瞧你能的,看我怎么让你捉襟见肘困兽无望。” “来就来,现在我的棋活了,我们是旗鼓相当。” “哼!” “切!” 总角童子捂着嘴,笑嘻嘻的离开了凉亭,他的心里可是惦记着那一大堆的礼物。韩府没有仆人,韩仓又闭关不出,这偌大的宅邸便只有他们三个人,而老人又互相斗嘴,总角童子便只能自己找乐子了! 越过飞檐,直达后院深处。在高耸假山中,有一处入口。 入口清幽,寒意随风。 假山前面,是一方池塘,池塘水深,有睡莲在上。莲叶枯卷,池塘萧瑟。在涟漪波荡间,有锦鲤时而冒出水面。 从假山入口一直往里蜿蜒而入,不知多远,却有种往地下走的感觉,洞窟却是越发的幽暗。洞窟不大,人只得躬着背往前走。大约有一盏茶功夫,洞窟才豁然变大,隐约可见到一处有百余见方的山洞,呈圆形,宛若一个世界。 没有巉岩,没有诡石,无论是洞顶还是洞壁,都无比的平整,若非洞壁之上那无数缭乱的划痕,便近乎光滑,如被人一点点的打磨过似的。 有人坐在山洞中央。无灯,黑暗,空气凝肃着幽森与腐朽。 这个人盘腿而坐,长发披散,宛若是泥塑木雕。 可这人却是活着,只是活在被其所封闭的世界里。只剩下呼吸。 气流随风顺着洞窟流动,隐约有风滑过洞壁发出的呜咽之声。一片沉寂,黑黝黝的宛若是冥界。只是那人,却是在这里一待便是一个月。不饮不食,不眠不休,无休无止。可其气色却不但未衰退,反而越发的饱满。 黑暗中,那睁开的眼睛,便像是一对宝石。 那光,令黑暗颤抖,让万物瑟瑟。 那眼睛,无情无感,超脱尘俗,宛若莅临众生之上。 呛的一声龙吟,一抹剑光倏然弧形而起,落在了身后的洞壁上。 洞壁溅起光屑,转瞬消逝。 刹那间,万千剑光,在黑暗中绽放、交错、纠缠、凛冽。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宛若未曾发生。而那男子,已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敛气、凝眸、脏腑跳动,与天地同奏。然后,脚步错开,身影如幻,残影重叠,光幕璀璨。狂风,瞬即袭地而起,气流,若汹涌海浪狂啸而舞。黑发猎猎,衣衫狂飞。身影飘逸在半空,宛若空气中漫布,而在身后,是一道道的残影。剑通神,领万物,截元灵,压四方。 此一刻,他便如那神,执剑俯望天地苍生。 而在那洞顶之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一颗颗宛若星辰的亮光。那亮光颜色各异,衍化出了宇宙星河的样子。 手可摘星辰! 男子探手轻轻一挥,无数亮光尽皆熄灭,只剩下七星熠熠。 “剑典七星!” 男子轻喝一声,一剑指向洞顶,宛若将假山破开,直上云霄。 山洞中的气息,骤然一凝,无边力量,滚滚而来。 天空,白昼,穿越无尽云层,可见到霄汉深处,一颗颗星辰竟然颤动起来。 环绕在星辰表面的力量,刹那旋起星河风暴。 在凉亭中的老人同时抬起头来,望着虚空。虚空并没有异兆,可空气的肃杀与威严,让他们感觉到了神秘的东西。他们的面色很严肃端庄,眸光中既有沧桑也有希冀。 棋盘忽然被扫落在地,他们二人同时腾身而起,闪身朝着后院飞去。 睡梦中的仇九,忽然睁开双眼。他的眸子还布满血丝,但却没有丝毫的醉态。他的眸光,深邃锋利,如感觉到了凶机。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门外有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可这些都在他的感知之外。他所感知的,却是一股沛然而雄浑的力量。这力量很远,也很近。远在星河,近在肺腑。 不由得,他体内的气息被那神秘的力量牵引,绕着身体运转。 宇宙可无限大,也可无限小。 有人说,人的身体,便是一个世界。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而仇九的体内世界,似乎独立,又似乎与外界相融。那神秘的力量可自发的催动仇九体内气息,让其如日月星辰自转一般的运转。如潺潺溪流,如恣肆汪洋,或如清风,或如湍流。他感觉舒畅,又感觉痛苦。那股力量的运转,让他熟悉而陌生。肉身,经脉,脏腑,如在一个熔炉之中,被烧灼被锻造。 他闭上眼睛,屏蔽意识,只让那力量运转。 落在地上的剑,却是不安的颤抖着,仿佛随时随地便要飞起来。 街道上人海如织,车马辚辚,喧杂如沸。 人们在谈论着那擂台,谈论着江湖人士。可是,四座擂台,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踏上去过。或许还需要时间,或许夜幕降临之时。人们那贫乏的内心,因为这种事情而变得激昂雀跃。就连各大酒肆客栈甚至是青楼赌坊,也变得更加热闹起来。 当然,在这些旁观者之外,还有一些人却面色凝重。 擂台的出现,代表着龙门城官府的态度。 擂台不出现,官府可管可不管,而且看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显然官府也不敢管。但现在人家既然划出一条线来,那便代表了官府的态度。一怒拔剑,当街杀人,已成为了过去。所以,这些平日里无拘无束的江湖人士,此时就像是被一条条无形的枷锁束缚着,无比的压抑与不适。 在仇九房间斜对面。仇四枕着双臂躺在床上,小莲坐在一旁绣着什么。仇四的内心很是迷茫。如果仇九在,他便不用去想前途甚至眼前。可是,现在仇九很可能死了,而无名又没有人联系他,他便像一个被无名抛弃的人。他侧过脸,望着小莲那婀娜的身影,内心的迷茫却是一点点散去。 他忽然有种冲动,一种离开的冲动。 什么无名,什么命运之手,什么规矩惩戒,与眼前的幸福相比,算得了什么!何况,无名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就在龙门,自己带着小莲离开,他们去哪找自己想念间,他便雀跃起来,内心里洋溢着冲动与喜悦。 无名于他,甚至于许多人,都不能算家,恐怕还多人的内心里都隐藏着离开的欲望。 无名虽然将他们从死亡中带回来,给他们吃,给他们穿,给他们住,甚至传授他们本事。可是无名并不是善心的,而是有目的的。想来,自下山之后,自己和仇九已经为无名做了许多事,杀了许多人。 到了这地步,自己和仇九,也算是不亏欠无名了。 他倏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让一旁的小莲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针线。 “你怎么了” 仇四笑着,走到她面前将她抱住,深深的吸了口气,空气无比的香甜。那是小莲的味道。他道,“我们离开这里,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小莲呆了呆,内心如被阳光塞满,可很快便又飘来一片乌云。 “你的话让我很开心,可是,你不担心他们会找来吗我不害怕自己会出什么事,我只担心你。说实在的,这些日子能平平静静的跟在你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说什么傻话,我要你一辈子跟在我身边,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 “好啊,只要相公不嫌弃我。” “在我心中,即便是皇家公主,也没有你完美。” “傻话!” “对你,这就是我的真心话。小莲,我们离开这里,别的都不去管了!现在仇九死了,无名的人到现在都没有联系过我,显然不知道我在哪。现在我们走,我们改头换面,跑到偏远的地方,谁也找不到我们。” 小莲沉默,只是紧紧的抱住他。说实在的,仇四说出这番话来,她便同意了。世间,有哪个女子不希望能安安稳稳过日子!更何况她这青楼出身的女子! “我种田,你纺织,我们膝下有儿女,平平凡凡,但却属于我们自己。你知道吗遇到你之前,这样的日子我想都不敢想。在无名,那便是地狱,我们不像人,只像一个个还逗留在人间的鬼。但现在,我不想做鬼,我只想做个人,一个有根的人。” “好啊,相公说去哪,小莲就去哪!”小莲温柔的道。 仇四倏然眸光一凝,虽然没有举动,但小莲却敏锐的感觉到他的变化。 “怎么” “嘘!” 两人拥抱在一起,一动不动,甚至大气不敢出。小莲迷茫,却是心中一空。而仇四却神经绷紧,面色凝重。外面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停了下来。仇四在恐惧,恐惧无名的人找上来了。 不过,来人敲响了斜对面的门。仇四松开小莲,小莲望着他。 “别说话,入了夜,我们便离开龙门,把东西收拾好。” 小莲点头,仇四的神色无比认真,让她知道仇四刚才的突然变化并非改变了主意。仇四无声到了门边,贴着门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走廊里的人推开了斜对面屋子的门。 呛的一声,有剑龙吟。仇四虽然隔着有些距离,但却能感觉到那森寒与肃杀。 “是我!”谙哑的声音在对面屋子里响起,沉闷干瘪。仇四微微失神,总感觉这声音有些熟悉。 仇九还躺在床上,只是一只手抓着剑,剑指着来人。他睁开双眼,淡漠而冷厉的盯着那人。 那人穿着一袭黑色斗篷,看不清样貌。但过了这么久,仇九却依然无法忘记那张脸和那个声音。这个人将他从死亡中带出来,又将他推入了深渊。仇十二、小猴子!内心的怒意如杂草一般的生出来。 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苍白而满是疤痕的脸。 老鬼! “不记得我了”老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冷笑道。 仇九收回剑,从床上坐了起来,剑鞘飞到手中,长剑入鞘。 “你是我的引路人,我岂能忘记你!但是你来,肯定不是来叙旧的。” “我们分属十二楼之一,虽然我衔级比你高,但你确实无需向我下跪。是的,我不是来叙旧的。” “上面有什么指示” “你自己看。” 老鬼将一支拇指大小的铜管递给仇九。铜管外表有铭文刻印,两边有封泥。一看便是没有开封。仇九接过来打开,里面有一卷文字,很小,上面有两行字。看完仇九便将那卷文字焚掉,回头对老鬼道,“我知道了!” 老鬼上下打量仇九,嘿嘿一笑。仇九的变化很大,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只是两人分属十二楼之一,彼此没有了从属关系,所以,仇九最近这些年表现虽然很好,却对他构不成威胁。他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告辞!”他转身而去,在走廊里微微滞足,瞥了一眼仇四所在的屋子,面上的神情有些诡异,似笑非笑,然后便离开了。 仇九站在屋子里,内心里的那股戾气久久才平复下去。 他不怕老鬼,更对他没有半点感恩之心。在无名呆的越久,当初的那种感动很容易便会消磨掉。更何况正如老鬼自己所说,他救仇九,并不是看他可怜,他只是觉得带他上山于无名有用而已。 上山的孩童很多,可真正活下来甚至是能如一个人一般在无名活下来的人,却很少。仇十二便是其一。 仇十二!已经多久没有想起他了!仇九望着酒杯里的灰烬,神色落寞,无比的孤独。他的身影在屋子的昏暗里,忧郁之色如融化了一般。他深吸口气,低声呢喃道,“仇十二,你还好吗”他抓着长剑,大步走出了屋子,朝街道走去。 斜对面屋子里的仇四长舒口气,但面色却是复杂。 “怎么了” 小莲问道。仇四看了她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屋子里的声音不大,他只是隐约听到什么。那屋里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仇九,原来一直在龙门。现在他一时的冲动变成了迟疑,如果不走,恐怕他再没有机会。小莲深情而担忧的看着他,他默默的从她面前走过,在桌前坐了下来,伸手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走,今晚就走!” 仇四将心一横,咬牙道。 韩府,一声暴鸣,假山化作碎片,飞向四周。两道身影运转真气,将那飞溅而出的碎石拦下。池塘不再平静,水幕冲天而起。在水幕之中,一道身影脚踏虚空,气息如翻滚的云层,排闼而下。水幕坠落,气息凝滞,万物萧瑟。 “剑极化虚,力通星辰!”灰衣老者惊喜的喊道。 第八十二章 一剑驰来镇高台 “没想到田先生棋艺如此之高,兆和认输了!还希望田先生能多来指点,或许兆和在棋艺之上还有些许进步。” “大公子说笑了,白棋黑子不过万物罢了,当不得真!” “田先生错了,人生如棋,子子如命,一步错满盘皆输。棋与命运,互相演绎。” “大公子见解高深,田绾佩服!” 田绾和朱兆和纷纷起身,来到了花厅。早有女仆端上茶水。 “外面还没有什么动静,”朱兆和皱起眉头道。“这一步会不会打草惊蛇了!” 田绾倒是镇定,端起茶杯道,“既然设局,便当镇定,自己疑虑,反而不妙。大公子,你瞧那三爷近来如何” 听到说起三爷,朱兆和的面色明显讥诮戏谑起来。他淡淡的道,“听人说,他连日与那刀王往来,显得无比热络。看来,他是吃准了刀王会支持他的。” “可是刀王的麻烦多不胜数,其麻烦尚未解决,岂会周全别人。”田绾啜饮着道。“听人说,刀王已是与家族断绝,彼此互不往来,即便是他的亲子,也是如同外人,彼此互不干涉。这是断尾之计!” “那些人不过是仗着刀王威名而享有富贵,刀王退出江湖,这些人便慌了,忙着去找靠山。可他们哪里知道,能给他们援手的这些人,岂不是冲着刀王的名头去的。刀王都不在乎了,他们还会将他们放在眼里”朱兆和道。 田绾笑了笑,道,“有句名言,具体记不清了,大概意思是说,大家大户,首先败落下来便是内部的腐烂,由内而外,败落的彻彻底底。刀王盛名数十载,家族由小家小室而起,变成龙门第一大家,盘根错节,而不肖子弟,多如牛毛,这些人享的富贵,却吃不了亏,便如那些混混似的。刀王退出江湖,家中势力绝大多数是反对的,他们反对自然不是为刀王考虑,不过是为了自身罢了!而现在,这些人见已无法阻挡,便纷纷为自己谋算寻找出路,不惜玷污刀王府的声誉。” “墙头草,随风倒,”朱兆和道。“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田绾点头,道,“所以,刀王不得不忍痛断尾,为的是为自己血脉留一份希望。” “朱兆基将刀王的孙女接入府邸了!”朱兆和仰头叹息道。 田绾放下茶杯,凝眸微微思量,笑道,“大公子也不必懊恼,美人恩重,却不是那般好承受的。先不说大宝未定,单单眼前刀王的麻烦,要处理起来也不是那般容易的。先看着,擂台一出,便表明了龙门官府的态度,那些人敢怒不敢言,便只能臣服。说不准晚上,便有腥风血雨。” 朱兆和端起茶杯,但茶水却是凉了,皱了皱眉又将茶杯放下。 “那便看看这场戏有多么的轰轰烈烈!” “田绾愿与公子一起看戏!” 东城擂台便,已然站着许多驻足旁观的人,虽然高台上空空荡荡没有他们所期盼的人物出现,但越是如此,这些人内心里的期盼之心便越强烈。虽然寒冷,但内心情绪的涌动,让他们忽略了这些。不仅如此,就连卖小玩意儿的人也纷纷朝这里赶来。但见人头攒动,那叫喊声、吆喝声,在人群之中响起来。 擂台东面,有一家客栈。客栈三楼,窗户推开,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尊者!” 老鬼早已贵为尊者,这些年虽然不惜一切搏取功劳,却仍然原地踏步。他已经三十左右,尊者的身份和地位,在无名不过是鱼虾级别,他渴望的是更高的权力和更高的地位。龙门风云汇聚,便被他认为是一个机会,所以他说服了十二楼之一的未楼楼主,亲自带人来执行任务。 “打探清楚了吗” “打听清楚了,那田绾出身锦衣卫,后入无名,现在以幕僚身份入住庆王府,名义上是庆王四子的先生。” “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他见到卑职很是不悦。” “呵,这可由不得他了,我若是要见他,无论他有何种理由,都必须无条件服从命令。把我的令牌带过去,就说未楼尊者要见他。” “是!” 屋中便只剩下老鬼一人。他已经把斗篷卸下,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裳。他看上去有些苍老,不过这些年地位变化,也让他得到些许的保养。他负手而立,眸光冷冷的注视着那高台,内心里却想到了仇九屋子对面的人。有意思,无名之人,竟然有了别的心思,这样的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手腕微微一扭,手掌便化为了拳头。他扭头喝道,“去将津驿客栈的人监视起来,若是他们有任何叛逃举动,立刻拿下。” “是!” 不见人,只闻声,但老鬼已经知道那人去了。他很满意,这些年他调、教了不少手下,这些人也成了他的心腹,为他处理各种事情,甚至为他卖命。人的权力和地位不只是体现在衔级、财富上,更重要的是为其卖命的人。 这种感觉,即便是皇帝,也不一定能有深刻的感受。 这时候,北面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有人在叫喊,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打了个哈欠喃喃自语。便见到让开的路上,有一个魁梧男子抓着一把大刀,面色凝重的朝擂台走去。 “这人谁啊,看着有些熟悉啊!” “这不是那大刀王五吗他上擂台干什么” “嘘,你没听说吗他的老婆跟他的徒弟跑了!” “我去,真的假的!那小子叫什么名字啊” “小刀王刘峰。” “来了来了!王五的死对头,听说他们已经交手二百六十七次,王五先前占了先机,可慢慢的,刘峰却是越来越强。” “这次不知师傅能赢,还是徒弟能赢。” “却是不知王五的老婆到底长什么样,居然能让两个江湖风云人物结怨这么些年!” “夺妻之恨啊!” 老鬼眯了眯眼睛,江湖中的传闻,他知道的并不比那些人少。大刀王五,刀法狠辣奇绝,又快又恨,让人畏惧。但这些年,这个王五却因个人恩怨,声名已是有些不显。倒是那小刀王刘峰,却是如明日之星一般,遥遥盖过了王五的名头。老鬼转身给自己倒上一杯酒,闲极无聊,看看别人处理私人恩怨,倒是别有风味,若是还能添上些菜肴,更是美了! 王五和刘峰到了擂台上。刘峰身形瘦长,长着一张瓜子脸,面孔俊秀,与王五魁梧的身影相比,却是能让许多女子为之心动。王五年岁更长,已有四十六七,矮墩墩的像个铁塔。双方眸光碰撞,一个如烈火,一个阴风,彼此丝毫不让。 “师傅,半年不见,您老可又苍老许多了啊!哎,岁月无情,催人老啊!流苏本是要来的,但被我拒绝了。我对她说,师傅本就含恨,若是见到你抱着孩儿过来,不得气出病来!所以,她也就不再纠缠了。哦,对了,忘了跟师傅您说了,我跟流苏上个月,又有儿子出生了,师傅若是愿意,徒弟为小儿庆生,还望师傅能前来。” “孽畜,你找死!”面对那刘峰讥诮调侃的话语,王五终于忍不住,如火山爆发一般,怒吼一声,整个身影便若是一座山,忽然砸向刘峰。刘峰倒是不惧,只是戏谑一笑,一柄唐刀倏然出鞘,寒芒在眼前裂开。 “师傅,您老了,还是放弃!” “狗东西,老子当初念你可怜收留你,给你衣食,传你本事,你却丧心病狂勾引师娘,坏我家室。王八蛋,我王五若是不斩你狗头,誓不为人!” 王五性如烈火,一手刀法,更是凶狠暴躁。 王五的刀法,便如冲阵的武将,视死如归,气势汹汹。 刘峰的道法有王五的影子,却偏阴柔一些。面对王五的凶狂,刘峰不时闪烁退让,只是手中的唐刀挥挡劈砍,将一些刀芒击碎。 两人的比斗,一下子让人们安静下来,目不暇接的盯着擂台。 一个狂风骤雨,一个如小风缠扰,一时间不分上下。 老鬼又倒了一杯酒,心里已是断定了结局。王五的道法刚猛有余而阴柔不足,这样自然前期能压制对手,可若前期不能击败对手,那么在王五体力下降的刹那,便是局势逆转之时。人的体力,总是有限的。如此想来,当初王五与刘峰交战,前期王五更胜一筹,而后期刘峰反而后来居上,于此便能看得出来,刘峰已经琢磨透了王五。 刀光闪烁,纵横在宽广数丈的擂台上。 寒风疾啸,旌旗猎猎飞舞。 一滴滴汗珠,从王五的脸上甩落下来。 王五心中的怒与恨,与当初一样深刻。这种夺妻之恨,便如地狱的烈火,每日烧灼着他。这是耻辱,对于王五这种人而言,耻辱远远胜过于皮肉上的痛苦。所以,他昼夜被烈火焚烧,心中的怨念一日高过一日,整个生命,便都融入其中了。 他这是入魔了! 人的情志过度进入了癫狂,便是入魔。 见王五久攻不下的表情还有眸光,便可见到一名武者的受挫与颓败。而刘峰又本就是带着针对性而言。刘峰抓住了王五的弱点,便利用这个弱点,要狠狠解决这个烦恼。 民不举,官不究。 擂台之上,生死有命。 突然,刘峰左脚一撑,眸光瞬间一凝。王五刀势一泄,气势便到了颓点。刘峰反攻。一刀如风,砍在了王五的刀背上。大刀一沉,刀刃砍在擂台上,王五的身形立时趔趄,差点栽倒在地。刘峰瞬即欺身而上,一刀横斩王五的咽喉。王五急忙后撤,拖着刀踉跄了数步。刘峰冷笑一声,身在半空,刀便圈扎而出。快,快到了极点。王五的视野中便只剩下刀光。 王五老了。 不仅仅是身体的老,还有招数的老,更有精神的老。 三者合一,便是一名武者的悲哀。 老鬼转身低叹,喃喃道,“这个世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王五之悲,便在于沉溺仇恨而不自知,武力颓败而不自强。这个耻辱,王五得带到九泉之下了!” 围观的人群,已是发出巨大的唏嘘之声,显然也是看出了王五的败局。 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从人群中飞出,一道寒芒瞬间从此人的手中斩落出去。一刀砍向王五的刘峰,大吃一惊,急忙旋身撤刀回挡。但见火花四溅,那金属扭曲之声让人耳膜撕裂。刘峰那俊秀的脸孔立时变得僵硬扭曲,瞳孔收缩,恐惧遽然涌现。 噗的一声,刘峰倒跌而出,重重的撞在了擂台的台柱上,一口血喷了出来。 王五神色一晃,呆呆的看着飘然落在擂台上的人。 这人,赫然便是仇九。 “这个擂台归我了,你们的私人恩怨,到下面去解决。” 王五已不再疯狂,反而无比的冷静。刚才若不是仇九一剑驰来,他王五的脑袋恐怕已经被刘峰砍下来了。王五满心酸楚,知道自己的实力远不是刘峰的对手,他朝仇九躬身行礼,道,“救命之恩,王五永世不敢忘,但有差遣,王五必然应允。多谢!”他便大步朝刘峰走去。 “这不公平!”刘峰口中吐血,艰难的爬起来,胸前一道尺余长的伤口已是一片殷红。“这不公平!” 仇九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袭黑衣,黑发垂肩,寒风徐来,让人敬畏。他手中的剑,便如幽冥之剑,仿佛灵魂也为之忌惮。刘峰叫喊,仇九不语,王五已是一把扭住了刘峰的脖子,扯着他朝台下走去。 四下里一片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仇九的身上。 已经转身的老鬼,眉头一皱,面露惊讶与迷惑。 “这小鬼,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想念间,老鬼的内心便生出别的心思来。这心思以前山上便有,而今在多年消沉之后,又浮了上来。 仇九伸手摸出一块令牌,半掌大小,通体黝黑,色泽圆润,令牌表面有一道道纹路,形成烽火般的场景。当令牌在仇九手中亮出,围观人群中立时有人倒吸一口寒气。仇九冷冷的瞥了一眼,倏然将令牌抛上半空,令牌嗖的一声化作一团黑影,哆的一声嵌入了旗杆之中。 “此牌烽燧,你们之中必然有人知道它的来历。既然有人愿意将它拱手送于我,那么,他的麻烦,我自然不能不为之解决。所以,今日令出,台设,剑在此,你们谁要找王凯之麻烦的,便先过我这关。擂台之上无生死,我等你们!” 仇九说完,已是到了擂台中央,然后缓缓盘腿而坐。 剑在,人在,旗帜飞扬猎猎作响。 而四周,却是落针可闻。可见到一双双眼睛露出贪婪之色,可见一张张面孔神色复杂。有的愤怒,有的仇恨,有的讥诮,有的冷酷。千颜百色,众生之态,一览无余。 老鬼静静的站在那里,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屋子里一片灰尘,他的身影也朦胧上了入暮的光影。他盯着仇九,想起那个枯瘦的小孩,眸光变幻,神色交杂。这时候,门被敲响。 “尊者,那人有动静。” “什么动静” “他们欲要离开龙门,已朝西门而去。” 老鬼神色一冷,冷笑道,“虽然分属不同,到底同出一家,他的伙伴在此与人约架,他岂可全身而退带他过来。” “是!” 第八十三章 剑斩风云血横流 “公子!” “静儿姑娘睡了吗” “奴婢已经服侍姑娘睡下。” “她也累了,家中变故,情志起伏,任何人都得疲惫的!你去,这里不用你服侍。” “奴婢告退!” 朱兆基站在书房窗前,望着屋外的花圃,眸光深邃而无丝毫的倦意。自昨夜至今,他可没有合过眼,想着龙门城的事情,想着暗流涌动的局势,还有兄弟之间的争斗,他的心绪便不能平静。 庆王一走,他便为监事,便如朝廷的太子监国一般。虽然权力、地位、疆域、势力等等都要小很多很多,但对于一个有野心的人而言,这便是迈向巅峰的第一步。男人,对于这样的权势,没有谁会不渴望的。 但是,这样的权势骤然落在身上,却也让朱兆基有些惶惶。 重任,并非谁都可以肩负的。 权柄,也并非谁都可以持有的。 那底下所隐藏的激流,那明里暗里的斗争,并非一般人所能够面对和处理。这需要手腕,还有谋略,光凭血气之勇,是处理不了的。 朱兆基剔了剔眉头,扭过头,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外面情况如何了” “东城擂台已有人上场,被一人一剑镇住局势。其余三城,擂台上还无人出现。” “那人是谁” “公子见过,刀王将一枚烽燧令增给了他。” “原来是他。” 朱兆基立时想到仇九。仇九长得并不俊秀,但那股子气势,却是让人过目不忘,更何况此人是王凯之所看重的人。他淡淡一笑道,“有他在,局势或许有所缓和。盯着西城南城和北城,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 那人离去,朱兆基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徐徐吐了口气。这便是老大设的局吗这样的局能起到什么效果不正好配合他把龙门城的局势稳定下来吗按理说,老大不至于如此浅薄。那么,这样粗略的筹谋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杀手锏。他踱步而出,来到院子里。草木氤氲,绿意盎然。已是春天,气温虽然还低,万物却已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生发。 他还未搬入庆王府邸,还在自己的宅邸住着。庆王所安排的人员,大部分时候是来这里跟他汇报的。已经入暮,夜色低垂,晚风徐徐。朱兆基凝眸望着天空,眸光内敛,深邃而犀利。他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唇边,轻轻的吹了起来。 一片叶子,在灵巧的人手中,可以演奏出美妙的音乐。 那乐曲,高远深邃,宛若亘古洪荒峡谷中的风声。 偏僻的院落,王凯之与缺无正在对弈。棋子错落,战阵激烈,可是两人的神情却无比的平静。旁边有一炉子,炉子上坐着一个铜壶,铜壶里水在沸腾。缺无抓起铜壶,为王凯之和自己倒上热水。热水注入茶碗中,那茶叶上下起伏。 王凯之迟迟没有落子,苦涩一笑道,“这局我输了!”便将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罐之中,端起茶碗啜饮了一口。“你的棋艺可是越来越精湛了,怕是国手在你手下也难走几回。” “不过消遣罢了!”缺无淡淡的道。“无聊至极,推演战阵,与世事暂时隔离。” “你的性子便是如此,几十年过去,一成不变。”王凯之道。“这样的性子好,也不好。人生天地之间,到底不只是自己,还有万事万物,人到底是群居动物。” “都已到了这个年龄段了,还有什么可想的。莫忘当初,是你救了我一命,才让我能苟活到现在,不然就如现在这隐居一般的生活,我也享受不到。”缺无道。 “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王凯之道。“这些年,你不为我做了许多事吗说起来,是我欠你的。” 缺无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将那棋子收起来。王凯之起身,宽大的袖袍微微一甩,他转身望着院外。这里相对偏僻,外面的道路上大部分时间不见什么人影,也自然不会常有人来打扰。 “不知外面情形如何了” “你想去看看吗” 王凯之摇头,道,“这样的热闹就不去凑了!如我这般关心局势的,恐怕也不止我!” “那个朱兆基怕也是彻夜未睡!”缺无道。“如他这般年轻却又野心勃勃之人,若是能睡得着,那才是怪事!你要不要去安慰安慰你这未来的孙女婿” 王凯之翻了翻白眼,道,“王八对绿豆,他们自己相中了眼,可不代表我相中了!” 缺无嗤的一笑,道,“你别给脸不要脸!” “走,随我街上走走,看看能不能遇上有缘人!”王凯之道。 “恭敬不如从命!”缺无说着便跟了上去。 长街人如织,各色人物穿着不一,代表着不同的阶层。有乞丐在街头巷尾畏畏缩缩,看似怯懦,但谁也无法猜想到他们眼眸深处那一抹精光代表着什么。也有僧人沿街而行,似乎在化缘,又似乎在找谁。还有一群道士,穿着道袍戴着道冠,一看就是正一派的弟子,行色匆匆,远比那僧人看上去要匆忙。 所谓乱世道人,盛世僧。道与佛,处世不同。 已是入夜,沿街的店铺屋宇纷纷将灯笼挂在了大门边。灯光熠熠,辉映着最后的残辉。光便在行人的脸孔上洋溢,映衬出一张张脸孔上那世俗的表情。 一辆马车缓缓在人群中驶过,朝着西门方向而去。 “相公,花月和月娘不管了吗” “我已经跟她们说过,但是花月似乎执意要在龙门留下来。很多事情,并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的。更何况,我们的决定,不一定是好的,说不准还有凶险。” “那我们日后还能见到她们吗” “等我们安定下来,过了风波,我们可以回来找她们。” “嗯嗯,到时候我们接她们去家里作客。” “是啊,让她们看看我们的家,我们的孩子,说不准,她们也会留下来呢!” “相公!” “嗯” “谢谢你!” “傻瓜,是我谢谢你才对。别胡思乱想了,这一路可有的奔波呢!” 马车辚辚,很快便出了城门。龙门城外,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虽然入春,却是草木凋敝万物萧条。马车出了城速度明显加快,很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最后一抹天光消逝,天色便暗下来。官道通向远方,路上却没有什么人影,马车行驶平稳而快速。 却在这个时候,有人出现在了前方的路中间。 赶车人倏然拉住缰绳,嘴里吆喝着什么,马匹便刹住脚步。 帘子掀开,仇四探出脑袋来,问道,“怎么停了” “有人拦路,”车夫道。“这王八蛋不要命了!” 仇四朝前面望去,神色立时凝滞下来。看来,自己被人盯上了。 前面那人缓缓拔出手中的刀,一身黑衣,眸光冷森,那刀如一汪秋水。 “奉未楼尊者之命,车上之人立刻悬崖勒马,否则门规无情。” “相公!”车厢中小莲担忧的抓住仇四的胳膊。仇四眸光闪烁,在心里盘桓。 “下车!”那人声音骤然一提,变得狠厉。“否则通行之人无有豁免。” 仇四已是畏惧,无名的规矩,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车夫似乎也怕了,回头望着仇四,带着哀求。仇四低声一叹,拍了拍小莲的手,道,“我们下车。”两人带着包袱从马车上下来,那车夫低声对仇四说了声抱歉便驾着马车掉头飞快而去。 夜幕沉沉,寒风萧萧。 小莲内心忐忑面色苍白。仇四心里宛若那被狂风摧折的枯草,犹疑而内疚。他望着那个陌生人,脑海里无名地狱越发的清晰。他开口道,“我奉辰楼之命下山执行任务,你们未楼是什么意思” 那人缓缓将刀递回刀鞘,淡淡一笑道,“我们尊者想邀请你前去一叙,说是你的同伴正与人邀架,你若是走了,你那同伴落败受伤无人帮衬可怎么办” 仇四知道仇九还活着,只是不知道仇九在龙门到底有什么计划。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那人却是走了过来。小莲很是畏惧,不敢直面那人的目光。那人在仇四五步之外停下来,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仇四仰起目光望了一眼天空,低叹一声,道,“带路!”便抓着小莲的手,苦涩一笑。小莲似乎明白什么,只是笑了笑,似乎要让仇四明白,他在哪,她便去哪,彼此同心。 韩府。韩仓已是穿戴齐整,一袭白衣,飘然若仙,俊逸潇洒,气质出尘,让人神迷目眩。一旁的总角童子见了,不由得发起呆来。而那两名老者则面露喜色。 “仙风道骨,让人艳羡啊!韩小子,什么时候教教我们顿悟之法,也让我们这两个棺材瓤子也能在迟暮之年体会一把修道成仙的感觉!”灰衣老者问道。 “剑已出尘,可动星辰,你的剑道,已超越你师傅了!”白衣老者摸着胡须道。 韩仓朝两名老者抱拳行礼道,“是两位前辈的拳拳爱护之心,才让韩仓能走出阴霾,重回巅峰。前辈的厚爱,韩仓永世不忘。至于所谓的道法,两位前辈可就比晚辈要精通的多,只是天机未到而已。” 灰衣老者撇撇嘴,道,“借你吉言,有生之年能有一次体验就算是值了!至少武道之路,还是值得我们这等武人追求的!” 韩仓淡淡一笑,随即扬起头望着那天。天空已是昏暗,只有寥寥星辰在那里闪烁,如孩童的眼睛,纯洁澄净。不由得攥紧拳头,他仿佛能感觉到那星辰随着他手掌的攥起而颤动。他道,“烽燧令一共四块,但很多人都不知道,烽燧令是有区别的。四合天下,唯一为尊。只有王者令,才是最强的。既然王凯之肯拿出烽燧令来,那边说明他已是黔驴技穷无可奈何了!两位前辈稍坐,待我将那王者令取回。” 灰衣老者和白衣老者拱手道,“那就望你凯旋而归!” “多谢!” 韩仓说完,已是抬脚朝府邸外面走去。白衣,长剑,飘然若仙,淡漠出尘。总角童子眸光熠熠,如那远星。灰衣老者摩挲着总角童子的脑袋,低声一叹,眸光深处却是流露出淡淡的忧色。 东城,擂台,黑压压的人影,已是风雨难进。远近有嘈杂声,却都是压低着仿佛怕人听见似的。而擂台上,便只有仇九一人静静的坐在那里。有阁楼女子招手,挥舞着手里的丝帕,发出妩媚妖娆的笑声。 仇九眼眸一睁,一丝寒芒从瞳孔射出。有人来了。 一个铁塔一般魁梧的男子,脚步沉稳的走上擂台。 瞬息间,嘈杂之声消失,无数的目光落在了那人的身上。 “崆峒拓雷,领教阁下高招!”那人抱拳道。 仇九望着他。那人身高在八尺左右,体型健硕魁梧,如一头熊一般,肌肉发达,结实如磐石,一双又黑又浓的眉毛下眼眸如铜铃。仇九盯着他,淡淡的道,“既然上台,生死有命,出手!” 那人眉头一挑,露出一丝不悦,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成全你!” 那人箭步而出,那擂台立时发出如雷鸣般的响声,大地也在颤抖。一拳出击,反手一挥,左手竟然多了一把钢叉。钢叉长不过三尺,寒芒却是锋利。一拳让空气扭曲发出嘶哑之声,拳芒尽头,是锋刃。 刹那的出击,已是到了仇九的面前。 仇九垂下目光,只见到一道影子垂在自己的身上。右手倏然一动,剑龙吟而出,化作一道璀璨的光芒。 “啊!” 台下之人瞳孔收缩,面孔扭曲,已是煞白如雪。那魁梧男子庞大身躯竟然跌飞而出,一抹鲜血冲天而起。而剑光却已经消逝。仇九静静的坐在那里,眸光无丝毫波澜。 有人揉了揉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所见。而有人却是惊呼起来。 砰的一声,那拓雷跌倒在擂台之外,身躯已是没有了生机。 鲜血汩汩,染红了大地。 静寂的场地,鸦雀无声的夜幕。 四周那悬挂起来的灯笼,便若是幽冥街道上的接魂幽火。 “我来!” “烽燧令是我的!” “既然你甘愿做那王凯之的走狗,那便去死!” 突然间,一道道身影从四面八方响起,瞬即,那身影便如幽灵一般扑上擂台。气氛凝滞,杀机汹涌。仇九的眼眸已是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冷酷,他手握剑柄,长剑驻地,背脊直挺,只是望着前方。几步之外,擂台台面上还有那殷红的血尚未凝固。 而那劲气锋芒已是络绎斩落下来。 仇九嘴角微微一翘,倏然长身而起。长剑离鞘,剑芒迭起,一声脆裂之声,仿佛天空被斩开。便见到一道身影飞了出去,飞溅的血弥漫在视野之中。 刀光,剑光,枪影,暗器,锋芒横漫在擂台之上。 周边观望的人,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注意什么,只觉得整个视野里,尽皆那闪烁的影子,还有那让瞳孔刺痛的光芒。也有人冷冷的盯着,面孔越发的凝重。 又有人飞了出去,落在了距离擂台百步之外的地方。 血洒落在人群中,有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呛! 一道剑光倏然刺向擂台,与剑鞘合二为一。剑芒逝去。空中一道道身影无声息的砸落下来。 擂台震颤,闷响不绝。 仇九飘然落在地上,一手抓住了剑柄。 擂台上,除了他,所有人都躺在那里。 空气凝滞,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生怕无形的力量会从自己的咽喉掠过。他们所感觉到的,除了恐惧,那便是震惊。人之力,可飞天遁地杀人于无形。仇九身上,有几处破损之处,可是,他的神色却依然如先前那般冷酷平静,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不过是一场幻觉。 夜,在无声中进行。寒风掠过重重屋脊,如在低声诉说什么。 擂台周边,有人紧紧攥起拳头咬紧牙关,有人却是提气似乎要鼓起勇气,也有人握住刀柄眸光冷厉的盯着仇九。 许多人,蠢蠢欲动,却又有所顾忌。 而在北城,当一人横扫十余人立于不败之地的刹那,一道白色的身影倏然飞上擂台,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身上。那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硬生生被踹飞出去。当周边的人回过神来时,但见一白衣男子蹁跹而立,冷冷的注视着躺在擂台上呻吟的人。 “龙门韩仓,愿镇守此台,谁人不服,尽可来战!” 第八十四章 剑斩风云血横流中 油尽,灯枯,屋暗。 “此人一身横练功夫,虽然驳杂,却是有了火候。三爷,还是让洒家来,您在此坐镇即可!” “你们莫要忘了,来人可是不少,而且烽燧令认主,即便你能坚持到最后,那烽燧令能落在你的手中而且你虽然已经脱离佛门,到底底蕴来自佛门,你出面,佛门必然出手。你们别说了,这件事我与千胜先生已经商量好了,而且他已在来的路上。” “那三爷你说,我们要做什么” “静观其变,这里是千胜先生的锦囊,你们看过便知道怎么做。” “那、好,三爷你自己当心。” “呵,不过是匹夫罢了,他的横练功夫再厉害,可不懂阴阳互通之道,也不过是蛮力罢了。我先去了!” “三爷保重!” 一名男子飘然而出,落在人群之后。南城擂台周边,人影幢幢,不少是武者打扮。自酉时开始,已经有将近五十人登上了擂台,而此时站在擂台上的,却是一衣衫破烂头发如稻草的男子。此人看上去不过四十左右,但一身横练功夫相当了得,出手快、狠、准,蛮横的将对方的攻击化为虚有。这也让许多在台下的人迟疑起来,暗自掂量自己的本事。 这从楼上飘落下来的男子却是洛苍三当家,人称三爷的蒙圩。但见他儒衣在身,面容平静而镇定,一双眸光无比的亲和,仿佛跟谁都能成为朋友。人群虽挤,却纷纷让开道来,打量蒙圩。 擂台上的男子显然也注意到蒙圩,枯黄头发遮掩下的眸子冷冷的注视着他。蒙圩上得擂台,抱拳一辑,道,“在下洛苍蒙圩,愿与兄台一决高下,若是出手过重,还请海涵。” 那男子却是冷哼一声,冷声道,“都是一样的货色,何必装的高雅。要打就打,少说废话!” 蒙圩也是不怒,淡然一笑,将袍裾卷在腰间,右手一摆道,“请!” 那男子虎啸一声,双拳如锤,轰然朝着蒙圩扑来。拳风如雷,隐隐有炸裂之感。蒙圩不急,似乎早已看破对方的破绽,待到对方拳头擦着自己的面额落下时,他忽然右手化掌,一掌切在了对方的手臂上,然后揉身而进如要倒在对方怀里,然后便见到他左手斜切出一道寒光。那男子气势一滞,人已是倒飞出去,鲜血扑溅在蒙圩的背上。 一剑带血,不过刹那功夫,那男子已是生死。 台下鸦雀无声,一个个表情惊愕的望着蒙圩。 蒙圩缓缓抽回剑,伸手轻轻一弹,剑身颤动,那血便纷纷飞溅出去。蒙圩转身望着一动不动的男子尸体,低声一叹,道,“我不是装模作样,不过是让你还有时间说说自己的心愿罢了!可惜,你太执拗,不给自己留有余地。罢了,罢了!” 远处楼上,华僧等人个个面露惊愕,似乎都没有猜到蒙圩的武力居然到了如此地步。良久,华僧叹息道,“当初寒山城三爷留下来,我还想不通为了什么,现在我知道了,三爷这是英雄惜英雄,看中了那小剑圣的天资!同为剑道,这是砥砺前行啊!” 蒙圩一剑击败对手,已是让许多人刮目相看。但他这一出场,也让许多忌惮的人心动了。于是乎,不到一个时辰,已有二十余人上台挑战。蒙圩剑法或阴或阳或刚或柔,宛若灵蛇,飘渺虚实不定,让人防不胜防。于是乎,那些人纷纷倒下。 夜已深,蒙圩也有了疲惫。 他伫立在高台上,握剑的手已是轻轻颤动。他仰起面孔,眸光森冷的扫了一眼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长吸口气。他早已料到上台会很艰难,可是真正上了台面对一个个对手才知道,这个艰难早已超出了自己的预想。自己便如激流之中的顽石,而那激流似乎无穷无尽。但是,他到底是人,是人,无论是气力,还是精神,都是有限度的。 他强自镇定,淡淡一笑道,“蒙圩侥幸获胜,还不知道有哪位英雄好汉还要上台来战” “我来过几招!”登时,一个黑瘦身影纵身而起,落到了高台上。 “兄台怎么称呼”蒙圩眸光一凝,盯着对方道。 此人在淡淡的光亮映照下,宛若一团模糊的影子,无论身影还是面孔,都给人一种朦胧的影响。此人淡淡的道,“玄幽鬼泣!” 声音一出,台下的人倒吸一口凉气。玄幽是门派,鬼泣是名字,显然无论门派还是名字,台下的人都听说过,而且看来很厉害。果然,蒙圩面色也变了,再没了那丝丝闲散的气色,变得无比严肃而认真。 “玄幽,”蒙圩道。“没想到也插足中原事物了!” 那人道,“烽燧令,乃我玄幽圣物,既然圣物出现,玄幽必然出世。” “可惜,”蒙圩道。“不管你们如何坚持,这烽燧令早已是中原之物。” “那我便抢回去!”那人声音一出,倏然化作一道光影到了蒙圩的面前,蒙圩大吃一惊,急忙往后撤去。可是,那人的速度更快,一双干枯的手宛若枯骨一般从蒙圩的胸前划过,嗤的声响,蒙圩只觉得胸前火辣辣的痛。低头一看,十个指印通红刺目。那人咧嘴一笑,脚步一错,弓步一拳砸向了蒙圩的下颔。蒙圩提剑而起,一剑削向对方的手臂,然后一掌提起,护在了胸前。 擂台下面的人聚精会神,宛若参禅一般,双目一瞬不瞬。 就连远处楼上的华僧等人,也是屏息敛气,内心里充满了担忧和紧张。 一团烟雾,忽然在蒙圩的面前掠起。蒙圩心弦一紧,急忙纵身而起。可是,那人怪笑一声,顺着那烟雾几乎贴着蒙圩的胸口飞了起来。 “没用的,”那人道。“玄幽有玄功,玄功有玄毒,你可以逃,但绝对逃不过玄毒。”话音未落,一窜窜黑烟在蒙圩的四周掠起。蒙圩吸了一口气,一缕黑烟瞬即钻入了鼻孔,立时让他嗅觉失灵,面色暗了下来。 “剧毒!”蒙圩大叫一声,飞身后退,踉跄落在擂台上。 “若非剧毒,难道是你中原的烟花!”那人冷笑一声,一爪探向蒙圩的脑袋,蒙圩大脑已是有些眩晕,本能的仰身后撤。那人如影随形,整个身躯宛若是烟雾所化,阴寒森冷,让人不寒而栗。蒙圩一脚踩在了擂台的边缘,脚尖一勾,身体后仰,一团黑雾便从面额上面飞过。 蒙圩咬住舌尖,心神猛然清醒过来。他借力一晃,身体离开了擂台,而后旋身绕到了那人的身后。剑芒刹那绽放,破开黑雾,便听到了皮肉被刺穿的声音。蒙圩将剑一颤,一到身影立时飞了起来。 蒙圩双腿微微一软,整个人立时往后退去。抬头望去,那飞起的身影一张脸孔乌黑扭曲,满含狠毒之色。蒙圩心中一冷,一口血喷了出来,而后提剑纵身而起。虽然吸入的毒雾不多,但却足以扰乱他的神志,此时真气已经散乱,若是再让对方纠缠下去,他蒙圩必败无疑。 所以,蒙圩只能背水一战。 剑刺苍穹,蒙圩旋身而起。而蒙圩的头顶,一片黑烟宛若乌云密布,而那乌云中,宛若有无数的虫子在那里振翼而飞,发出刺耳之声。蒙圩已是心神抱守,抱着决绝之心。剑刺黑烟,剑光立时绽放开来。可怕的寒芒,宛若破开云雾的阳光,刹那将那黑烟撕碎。 噗的一声,鲜血倾泻而下,一道身影砸在了蒙圩的身上,两人跌落在地。 蒙圩大脑一片混乱,眼前一片漆黑,整个天地,如在旋转。 擂台四周,一片哗然。 “那是玄幽的蛊毒,完了,这下谁人还能上去!” “玄幽毒、蛊奇绝,中者无人能解。现在擂台遍布毒蛊,谁人还敢上去这烽燧令,怕是抢不到了!” “这玄幽出来搅什么局,唉!” “南城已是无可指望,只能看看东城、西城和北城如何。” “东城更不要指望了,有一个杀神,不知何方神圣,竟然杀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硬是没人能将其击败。” “北城更是无人敢上台,你们道是为何那守台的人是剑圣传人,人称小剑圣的韩仓!” “啊,这可怎么办” 于是乎,许多人已经纷纷离开,有的朝东城而去,有的抱着侥幸之心朝西城而去,就是没人去北城。而留在南城擂台便的人,神色复杂的望着擂台上一动不动的两道身影,似乎在琢磨怎么破解眼下的局面。看蒙圩和那玄幽男子的身影,即便没死,似乎也没有什么战斗力。毒蛊传闻厉害,可真的无解吗 楼上的华僧猛然朝窗户掠去,被身后一人扣住肩膀拉了回来。 “你干什么” “救三爷啊!” “你糊涂,现在你过去别说救三爷,就连你自己也得搭在那里。”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眼睁睁看着不救” 一人拿出蒙圩离开前留下的锦囊,道,“都别吵了,三爷留下千胜先生的锦囊,看看锦囊中有什么。”锦囊打开,却是一张纸条,那人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果然是千胜先生,竟然玄幽会出现都预测到了。你们过来,快去找几味药,找到了我们便有破解玄幽蛊毒的解药。” “是哪几味药”华僧急匆匆问道。 北城并非无人上台,只是上台的人很少。毕竟小剑圣的名头摆在那里,一般的人可真没那个胆量上台一试。但,一般的人归一般的人。江湖中奇能异士多不胜数,自然会有人要上台一较高下的。眼下便有一人,飘然落在了韩仓的面前。 “凌霄山”韩仓问道。 那人点了下头,缓缓举起手中的剑,道,“凌霄山凌冲,领教小剑圣剑法。” 韩仓默默的看着那人。那人不过二十左右,面白如玉,双眸澄净,身段纤细匀称,说不尽的风流。韩仓望着他的手,手白皙而细腻,宛若女子的柔荑一般,剑长五尺,剑刃宽长,却是凌霄的佩剑。 “你出手!” 那人也不推辞,脚步一展,蜻蜓点水,曼妙而玄奥,顷刻便是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然后,他拔剑,剑出鞘寒光如虹,瞬息间刺向韩仓的咽喉。凌霄派的剑法,以轻快玄奥为世人称道。此人出剑便展现了凌霄派的特点。可是,在韩仓的眼中,这人无论速度、力量还是攻击的方向,都漏洞百出。 当剑芒到了韩仓的面前,韩仓拔剑,一剑无影,刹那面前的剑芒破碎如云雾。 那男子身形一滞,一双眼睛惊愕的望着韩仓。 韩仓却已收剑,剑入剑鞘,锵然有声。 那人砰的一声倒在韩仓的脚下,剑哐啷一声落在了擂台上,弹射出去。血,便从那人的咽喉,慢慢的向四周浸染。 “太慢!”韩仓淡淡的道。 台下一片愕然,眼中充满了疑惑。韩仓那一剑怎么破开对方的攻势的韩仓如何出剑的韩仓又是如何找到对方破绽的毕竟是凌霄派的传人,怎么到了韩仓面前却不堪一击。无数面容都面露疑惑。 夜深,灯火,韩仓静立不动。 血液的气味,弥漫在冷冽的空气中。 “老夫来领教领教小剑圣的剑招!”一道身影哗啦一声从人群中飞了起来,宛若苍鹰一般落在了擂台上。这人甫一落地,已是一掌拍向韩仓。韩仓神色一凛,已是拔剑而起。这个人已是上了岁数的老人,须发皆白,穿着一袭灰色长袍。 身影一动,气流猛然倒转,充满肃杀意味。 剑芒绽放,倏然如洪流涌向那老人。老人却是避也不避,一掌将那剑芒掀起,然后其身而入,另一只手捏拳轰向了韩仓。韩仓身影后退,那人揉身而进,似乎就是要与韩仓贴身而战。韩仓一剑落空,再要挥剑,已是失去了空间。老人一拳一掌,奇快无比,而且很辣凶猛,竟然压制的韩仓一时无法回手。 台下的人目光一亮,登时露出了欣喜之色。 韩仓便如一座大山,挡住了许多人的路,而今有人能让韩仓如此狼狈,自然给了他们希望。 韩仓已是退到了擂台边缘,忽然神色一凝,一剑横削而出。 老人身影一滞,只是刹那,韩仓纵身而起。 “剑典七星!” 韩仓的声音飘渺,宛若在太虚之上,让人神魂一震。瞬即,无边剑意从天垂落,覆盖在擂台之上。老人仰头望去,苍老的面容已是露出了恐惧与惊骇。可是,韩仓面无表情,眸光淡若玄虚,身在剑光之中,宛若天神。七点星光,分立在虚空七位,宛若七星。 周边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剑圣的剑典!” “不对,这是剑典的衍生,韩仓剑道通神了!” “啊!”老人大叫一声,忽然转身便跑。可是,那漫天剑意,却是轰然落了下来。轰的一声,整个擂台竟然破碎,腾起了无尽尘埃,弥漫了视野。老人的身影,被强大的力量镇压在废墟之中,旋即又弹了起来,宛若那虚空中的尘埃,鲜血飞溅,宛若飞雨。 韩仓飘然落地,长剑入鞘,背在了背上,左手一张,一块令牌飘然落在了手中。 “可还有人要挑战” 哄的一声,擂台四周的人,四散而逃。那可怕的剑意,即便重重落在了那老人的身上,却还是四散而开,让那些观望的人心胆俱裂。尘埃未落,北城擂台四周,已是空无一人。 韩仓捏着令牌,讥诮一笑,扭头朝东城望去。 “居然也想剑道通神,也不知是谁给了你这份自信!我们的仇,可是有些时候了!” 他纵身而起,立时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了重重飞檐前方,只剩下沉沉的夜幕,还有散落其中的点点灯火。 第八十五章 剑斩风云血横流下 一座茶楼上。 小二端上茶水和吃食,毕恭毕敬的退下。 “他那一剑你看出什么了” “剑衍七星,可动星辰。” “已通神” 缺无摇头,道,“只是衍化之力,可借大道之力,却非神力。”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难道你是神不是人”王凯之问道。 缺无瞪了他一眼,道,“你才不是人。”然后端起茶杯一口饮尽。王凯之则淡淡一笑,捡了块饼干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我却是看到了不一样的武道,”王凯之道。“那个年轻人是,他也是。曾经的剑圣让我翘首以待,可惜,他太自傲了,而且被世俗的名利侵蚀了道心,再也不能圆满。而韩仓这小子,我以前的断语跟给剑神的一样,但是寒山城回来之后,他却是变了。” “人遇到挫折,总是会变的。”缺无道。“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永久。他若是不变,便对不起剑圣传人的名号。” 王凯之点头,道,“每个人都一样,路摆在眼前,看似平坦,但总有高山河流,阻却前行的脚步。若是不知变通,便不是在这道山前无路可走,便是在一条河流面前困足不前。人若变通,万灵拜服,天地庇护。” “你既然想得通,为何没有再往上走走”缺无眸光灼灼的看着王凯之,意有所指的问道。 王凯之淡然一笑,喝了一口茶,道,“这泰丰楼的茶确实不一样,有空得多来坐坐。” 缺无收回目光,为自己倒上茶,道,“现在韩仓拿到一块令牌,东城看来是没人能撼动那小子了,想来那令牌能被他保护住,还有就是北城,玄幽的蛊毒虽然厉害,但却也并非无药可解,有人能解开那毒蛊,自然可以取得令牌。而南城,现在水深火热,结果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那么,我现在要问问你,我这块令牌,是放在南城还是留着” 王凯之眸光幽幽,望着面前五颜六色的糕点。 不远处的擂台,已成一片废墟,韩仓虽然已走,但那肃杀的剑意似乎仍然还在空气中游走,让许多退走的人站在远处迟疑。 “令牌总是需要新的主人的,”王凯之叹了口气道。“留在我们手中有什么用。” 缺无点了下头,道,“行,那我就挂在南城的擂台上,让他们去抢!” 王凯之笑了笑,道,“其实你早就想好了,何必问我!” “令牌是你的,我不过是代为保管,岂敢擅作主张!”缺无正色道。 “罢了,我们难得一同出来,何必斗嘴!”王凯之道。“说来说去,这四块令牌不过是组件罢了,说来重要,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要取得那东西,凭此四块令牌,是远远不够的。” “或许有人早已猜出了其中的玄机,”缺无道。“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不管了,”王凯之起身道,顺手拿了一块糕点。“我的典礼不日就要举行,这些事情我也没时间管了,一辈子就这一次,总得准备准备。” “你去,其余事情我为你摆平!”缺无正色的看着王凯之。 王凯之点了下头,道,“今日我请,不必推脱。” 缺无没有拒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吃着面前的糕点。王凯之则负手而去,下了楼,不一会儿已是坐上了停在茶楼后门的马车,离开了。不久,缺无也离开了茶楼。 “仇四!”老鬼背对着仇四两人,开口道。 仇四呆了一呆,嗯了一声,道,“不知尊者唤我来有何吩咐” 老鬼望着已经被血染红的擂台,以及站在擂台上如一柄锋芒不钝的利刃一般的仇九,道,“请你来看戏。” 仇四盯着老鬼的身影看了会儿,才朝窗外望去。他并未见过老鬼,但是听过他的大名。老鬼从一般的执事升为一楼尊者,这样的事迹总是会在十二楼传扬,一来确立地位,而来也是一种劝勉。不过他还知道,仇九以前是被老鬼带上山的。 跟在仇四身边的,便是小莲。一个娇弱的姑娘根本不了解仇四的往事,更不知道老鬼的身份及可怕,但是人的本能的反应,总是最真切的。仇四既然会畏惧这人,那便有其道理。所以,小莲贴着仇四,紧紧攥着他的胳膊。 映入眼帘的,是灰暗灯光下的嫣红。 那嫣红,仿佛被胭脂涂抹了一遍又一遍,在光芒下凡尘出触目的光泽。 而让仇四震惊的,自然是仇九。 他知道仇九活着,也知道仇九在龙门,但是他不知道,仇九竟然在龙门光明正大的暴露身份,而且杀了这么多人。仇九何时变得如此强大他大脑一片空白。往日里仇九那冷冰冰的模样浮现在脑海。 小莲面色发白嘴唇紧闭,但是呼吸明显是急促起来。 她想起了醉乡楼,想起了醉乡楼的老鸨子和那些为虎作伥的护院,更想起那一个男人一剑血洗醉乡楼的场景。而那个人,赫然便是眼前这个身影。那鲜红的场景,与今日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而这人,到底是什么人 仇四不语,老鬼不语,小莲只能疑惑而惊惧的望着。 仇九站在擂台上,脚下全是粘稠的血液。 他不知道自己站在台上多久了,更不知道自己与多少人决斗过,只是,他整个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神魂,仿佛都麻木了。他握着剑,仿佛剑便是身体的一部分,他分不出剑和自己,有什么分别。他就像是斗兽笼里的野兽,本能的去厮杀。 他想起山上的岁月,想起那一片黑暗,那一片乱影。 无名,就是兽场,而无论是自己还是那些人,都是野兽。 他缓缓扭过头。一个人在台阶上畏畏缩缩,仇九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那人立时哎呀一声惨叫,跌倒在地,浑身颤抖,竟是死了。周边的人看仇九便像是看一头怪物,眼睛里满是惊惧和犹豫。 仇九和擂台,便如吃、人的怪兽。 那一身的血,那冷酷的气息,还有那幽森如地狱的眼眸,活脱脱的如从地狱里回来的厉鬼。世间,竟然有如此麻木冷酷的人,竟然能杀伐决绝到如此程度的人!这样的人,是人吗 围观的人已经麻木,当仇九扭头望来,南面的人立时往后退出十余步远,仿佛生怕仇九一时发狂朝自己而来。仇九收回目光,垂下头望着自己手中的剑。剑身染血,一片赤红,那寒芒,也被鲜血覆盖。他的手腕,手臂,衣服,胸口,甚至是脸上,都是那粘稠的液体。 他的眸子,近乎与野兽的那种灰沉,那种与猛兽搏斗后的麻木。 四周一片沉寂,天地之间,仿佛高台成了展台,即便是苍天,也成了看客。星月稀疏,万物聊赖。夜风窸窸窣窣滑过,仇九咧嘴一笑,阴恻恻宛若鬼魂的阴森森的笑。周边的人豁然往后一退,有人甚至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他仰起头,看着那一弯弦月,那月亮,似乎也变成了红色。 风吹拂着他的衣袍,他的长发在脸上扫过。 他如此孤独,孤独的仿佛生命失去了意义,似乎整个天地,他的生命都在死寂沉沉之中飘荡。 可是,他却想不到别的东西,什么价值,什么意义,什么羁绊。他的大脑,如那未开智的野兽,是空白的,只有本能的悸动。 有人来了,飘然而落,在十步之外。 森杀的气息,带着高贵。仿佛天然的与仇九形成了本质上的不同。那豁然推开的人群,又呼啦啦的往前涌来。那神色与目光,截然不同,先前是恐惧,而此刻,却是欣喜与雀跃。 仇四望着来人,那人他是认识的。一条船,结伴而行,虽然未曾说过话,却是有过一段缘分。不但他认识,身边的小莲也认识。小莲此刻捂着嘴,惊讶的看着那人,神色与眸光,似乎带着某种欣喜。仇四注意到小莲的变化,内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丝不悦。 仇九是他的同伴,也是他内心安定的依仗。 尽管仇九不认可,尽管仇九冷冰冰的,可是在他仇四的心里,在那场地狱般的厮杀中,这种感情已是生根了的。 来人是韩仓。断臂之仇,断道之仇,让他将面前这个人划入了最危险的范围。寒山城,成了他的耻辱,让他从高高的神坛跌落下来,也让他经历了几百天的痛苦。他的痛苦,除了他自己可以深刻感受到,即便是那两名老人,也无法感受。日夜自闭,日夜修炼,日子将内心的不安压抑,所为的,就是今日。 这一刻,他没有了心障,没有了不安。他以前所有的,尽皆回来了。当七星辉映,当剑道入玄,他所有的自傲与自信,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仇九抬起头,望着面前的韩仓。这个人,他认识。 一剑入苍穹,天雷滚滚,道为之忌惮。 他咧嘴一笑,没有丝毫的表情。 韩仓也笑了,笑的倨傲而冷酷。 “没想到还能遇上”韩仓开口道。“知道寒山城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仇九没有开口,只是望着他。韩仓继续道,“我的心里有一团烈火,就像是要从我的心胸里喷出来,我的脑海里便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你!”韩仓说话,露出白齿,带着笑意,森森的让人毛骨悚然,但是话语轻柔,不带丝毫的情绪。“这样的念头存续了很久,久到我一提剑便止不住的颤抖,便只想找到你。那时候,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一只蝼蚁,放在往日,我甚至不会对你看上一眼。但就是你这样的蝼蚁,坏了我的大道,还断了我一臂,让我留下了永久的耻辱。所以,我只想杀了你,现在也是如此。” 面对韩仓那森然的笑,仇九那僵硬的表情无丝毫的颤动。 “你来,我接下!”仇九嘴唇未动,那声音仿佛来自胸腔里,带着丝丝的颤音。 “我来了,”韩仓道。“你必须倒下。” 仇九望着他,与看前面的那些人毫无二致。他或许心里有底,或许只不过是已经麻木,在他那野兽般的瞳眸中,都只是剑下的血肉。野兽争斗,很多时候不过是本能的求生欲望。他有的,不是求生,而只是一种机械的生命反应。 仇九抬起剑,剑指韩仓。 “来!” 韩仓笑了,笑声震荡天地,带着讥诮、戏谑还有自傲。 剑芒瞬间飞了过来。 仇九动了,一步到了韩仓的面前,剑光刹那覆盖了韩仓。 韩仓没有拔剑,他只是旋身往后退去。那剑芒如乌云,迅速的追上来。韩仓还是没有拔剑,他一直往后退,退到擂台边缘,他还是在往后退。双脚未曾落下擂台,便不算输。所以,韩仓并没有违反规则。仇九的剑芒,到了擂台边缘便刹住了。而韩仓却是脚踏虚空,翻身而起,到了仇九的身后。 韩仓拔剑,一剑光寒,瞬间穿透了仇九的肩膀。 一抹血花,飚射而起。 仇九的身体趔趄,几乎朝地面栽下去。 四周传来了吸气声,他们的眼眸里只有一道寒光,却并未见到剑,然后便是血花。这样的速度,恐怕连光也要自愧弗如。小剑圣之名,名不虚传。 仇四的面色很难看,眸光里满是焦虑。而身侧的小莲,却是紧紧绞着双手,面上不知是喜还是忧。而一旁的老鬼,静静的站在那里,眸光微不可查的变化着。 他很希望仇九落败,如此才能显现出这个年轻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是这刻,他却仇九能赢,因为仇九赢,则代表着无名势力介入龙门,将为无名带来可观的收益。 他给仇九带来的命令,便是强势入主龙门。 起先他不知道上面为何会下达这样的命令,现在他知道了,仇九已经不是以前的仇九,他更像是无名的尖兵,锋芒毕露,实力强横。 仇九受伤,身形一晃,脚步一旋,已是转身面对着韩仓。 韩仓笑着,手里的剑淌着血珠。 “我修的是通神剑道,你的呢” 仇九皱眉,嘴唇翕动,发出嘶哑的声音,道,“我的剑,代表杀伐。” 仇九脚步前迈,一剑直刺。可见到剑尖的光芒宛若疾驰的星辰,辉映出烈焰般的光彩。韩仓也动了,长剑撩起,划出一道弧线。在两道交错的剑光之中,两人错身而过,然后背对着彼此停了下来。 鲜血滴答滴答落下来。 韩仓侧着脸,额头的秀发垂在脸上,剑侧在左侧,鲜血顺着剑刃滑落下来。 一剑划过仇九的胸腹,那血是仇九的。 血从胸腹留下来,浸湿了衣裳。仇九望着手中的剑,有一丝迷茫。 韩仓转身,剑出,剑风疾啸,掠过仇九的脸庞。 仇九只是站在那里,身体前倾,眸光呆滞。 韩仓的剑已是刺穿了仇九脊背的肌肤,几乎可以听见肌肉崩开的声音。仇九倏然抬头,眼中的迷惘消失了,只剩下深渊一般的森冷。仇九扭身,刺入背脊的剑立时被错开,然后便见到仇九的剑斩向了韩仓的脖颈。 韩仓的剑快,仇九的剑也快。 韩仓毛孔骤然收缩,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惧的光芒。 韩仓滑步后退,那剑便从他的颔下掠过,带起几根断发。 韩仓望着仇九,仇九盯着韩仓,彼此的眼眸,截然不同。 四下里一片沉寂,仿佛天地万物,都在为这里静默。远近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晃着,如在召唤。 右足点地,韩仓内心里不再平静,恼怒与气愤,倏然升腾。 韩仓顿足前扑,一剑从天而落,宛若天外飞仙。 仇九前扑,似乎对他而言并无躲闪的必要。当韩仓一剑攻杀而来,他所需要的,便是同归于尽一般的应对。仇九一剑横空,双剑碰撞,然后仇九一头撞在了韩仓的胸口。韩仓双眸圆睁,那澄净的眼眸变得通红。寒山城的耻辱,刹那涌现在韩仓的脑海里。 菜刀,身影,臂断,光华尽逝。 然后便是落寞和狼狈。 于是乎,两个人都在往同一个方向驰去。两柄剑还在半空中争持。 韩仓便长啸一声,突然跺地而起,旋身从仇九的头顶翻身而过。双足落地,他腾身半空,一剑直至虚空。 “剑典七星!” 韩仓吐字如法旨,声音如干雷,在虚空中炸响,让无数人耳膜震颤。却在同时,风云涌动,气流暴涨。碎屑席卷半空,周边房屋猎猎作响。那乌泱泱的人群,不由得发出惊叫,纷纷躬下身来。 夜空下,剑芒大织,光华璀璨。那一道道光亮,宛若是星辰横空,贯通相连,汇聚成一道阵法。威势猛涨,狂饮天地之力。而光华之中,是如神的身影。而光华之下,仇九却显得无比渺小和落寞。 风一动,云翻涌,星月瞑。 仇九垂眸,忧郁的望着手中的长剑。在可怕的压力和肃杀的气流拥挤之下,他的伤口,被无限的放大,鲜血不再流淌,而是如喷泉一般的涌出。衣衫猎猎,黑发飞舞。他仰起头,眸光无比冷静的看着那一天的光华,仿佛,那不是杀阵,只不过是最玄妙的美景。 没有人知道仇九在想什么。 甚至仇九自己也不知道。 楼上的仇四,几乎要纵身窜出去。可是,小莲拽着他。一旁的老鬼无动于衷。仇四盯着老鬼,老鬼只是望着那擂台。仇四的内心里,蓦然生出愧疚和自惭。无论是哪,似乎每一次挡在前面的都是仇九,而自己每次事后却都嘻嘻哈哈想着山下的欢快。 仇九忽然动了。 他一剑直至苍穹,然后飞身而起。 他仿佛要扎入那片光华。 可是,谁都知道那片光华是什么。 这无异于自投罗网自寻死路。但是,当那些人冷眼盯着他飞向那片光华的时候,他手中的剑忽然绽放出无比醒目的红光。猩红的光,如血,如烈焰。那光将他笼罩,他便与那剑一起,化作了一道燃烧的星辰。 “杀!” 仇九的声音,在沉寂与压抑之中响起。虚空中,轰的一声巨响,竟然传来了天雷的轰鸣。 光华刹那破碎,只剩下一道红光朝着在半空中呆滞的韩仓而去。 韩仓呆住了,他的力量,他的锋芒,他的道,似乎在刹那间离他而去。而面前,却只剩下一团杀气腾腾的红光。 那红光,斩断狂风,斩断云雾,甚至将源源不断涌入他身体里的天地灵气斩断了。 杀道,鬼神惊。 韩仓望着那近在咫尺的红光,感受到那红光猛烈而霸道的压力,刹那间又如寒山城时那般颓败。难道,自己所修的道在此人面前不堪一击难道,这个人便是自己的克星,是上天阻拦自己证道的魔山 突然间,一道狂风倏然朝两人扑了过来。 韩仓还未反应过来,人已是飞向了东面的屋脊。 而仇九,一剑将那狂风斩为两半,剑芒余威不减,飞向前方。 轰隆!前方的屋宇,近在那可怕而锋利的锋芒之下,裂开了。 仇九落地,身体止不住的朝前面扑去,撞在了柱子上。 柱子咔嚓一声断裂,上面的令牌便掉了下来。 第八十六章 魔音袅袅乱魂殇 突然的变化,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那韩仓的绝世一剑,那仇九的洞彻杀机,却被一道忽然而来的剑风斩开。所有人都比韩仓和仇九的一剑所呆住,而蓦然的插曲,却让他们从一道云海跌入另一道云海。凝目望去,才看到一道黑色身影,静静的站在了虚空中。 这个人是真的站在虚空中,纹丝不动,神色冰冷。 一袭黑衣,一头白发,猎猎风舞,寒意肃杀。 这个人的出现,让很多人发出惊讶的叫声,无论是面色还是目光,都骤然变化。即便是颓败在屋脊上的韩仓,也是浑身一颤,呆呆的凝望着那道身影。 这人,便若那真正的仙神,脚踏虚空,屹立不倒。 寒意凛然,出尘绝世,不染人间烟火,不系世俗情缘。 宛若一块万古冰石,有了神志,化为人形。 还有那人手中的剑,就如同传说中的上古神剑,剑形奇异,宽长厚重。看不见锋芒,但锋芒无处不在。浑身被那幽蓝色的光罩住,就如同那地狱的焰火,冰冷,毫无温度。 仇九跪倒在地,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令牌落在了他的面前,尘埃纷扬落下,他缓缓抬起头,一张脸孔苍白的吓人。 老鬼咦了一声,双目紧紧盯着那道黑色身影。一旁的仇四已是咬住嘴唇,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仇四望着老鬼,道,“我们便这样眼睁睁看着仇九死吗” 老鬼回头瞥了仇四一眼,眸光淡然,毫不在乎。他只是望着那身影,瞳孔在收缩,面庞露出那疑惑的神情。 “不可能,”老鬼喃喃道。“不可能的啊!当年他死在了那里,虽然没有找到尸体,但却是死了!难道、难道剑圣还有兄弟” “你说什么”仇四问道。 老鬼低声一叹,呢喃道,“世间难道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见老鬼对自己爱理不理,仇四一时气结,却无可奈何。小莲紧紧抱着他的手臂,面色也是苍白起来。仇四瞥了小莲一眼,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小莲望着仇四,那眸光深处的迷茫与恐惧,让仇四悸动。 仇九抓着地上的令牌,缓缓站了起来。漫天的灰沉,已然是落地。仇九浑身狼狈,灰头土脸,但那一副淡漠的气息,却让他依旧夺目。可是,现在无论周边观望的人,还是韩仓,都只是注视着那个陌生人。 “师傅!”韩仓喊道,泪水夺眶而出,便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那人衣袍猎猎,面孔和眸光淡漠冷肃,对于韩仓的神态无丝毫的动容。他移开目光,落在了仇九的身上。一缕缕气息,从他的身上流洒下来,无色无形,却气势汹汹。气流,便在这气息的压制下,滚滚朝仇九扑去。仇九抬起头,双腿猛然一颤,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擂台立时凹陷,无数的裂纹朝着四周延伸。 那压抑,不局限于擂台之上,更是让周边的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的朝后面退去。可是,那压抑,却不是他们退一步两步所能解决,仿佛整个天地,那气流都被压制了。天地之力,万物臣服,无所不拘,无所不畏,如影随形。 那天空,那建筑,那生命,变得扭曲模糊,颤抖。 有人七窍流血,有人面容扭曲,有人宛若被定住了身影,灵魂在那里尖叫。 无声的世界,万物彷如苍死。 四周的灯笼,发出爆竹一般的响声,纷纷爆碎。 仇九的衣衫尽皆裂开,只见到拱起的背部,那肌肉一条条凸显起来,宛若虬龙似的。难以想象的压力镇压在他身上,让他宛若顶着一座巨山,难以反抗!可是,当手中的剑红光流溢,当体内的气血翻腾起来,他的神魂却在体内长啸。 仇九的双眸变得赤红,浑身便若是被血光笼罩。 仇九在反抗。 潜藏在体内的意念,疯狂的翻腾着。他想起仇十二,想起小猴子,想起命运被人掌控的无可奈何!他想起黑狱,想起厮杀,想起那一张张没有表情的面孔。难道,生命便是一次次的被人压制,而无反抗之力 瓦片破碎,韩仓跪在了屋脊上,浑身汗流涌出。 就连在数百步之外的老鬼等人,也是滑地而出,撞碎了门框,退到了甬道上。 这股气息,源源不绝滚滚横流,宛若天地的威势,要让苍生敬畏。 脆响,不断在耳边响起。 睁眼看着眼前的世界,如有无形的力量如云岫在那里飘曳。 星月逝去,乌云凝聚。 瞬即,一道寒光突然从那人的手中掠起,飞上苍穹。 天空中,那凝聚而起的云刹那裂开,瞬息间便有一道雷电从那云层裂开处滚滚冲了下来。那雷电,化作了剑芒,疾啸而无可阻挡,轰然朝着擂台落去。 那是沉寂之中的光华。 那是苍死之中的绚烂。 仇九七窍流血,皮肤纷纷裂开,鲜血便沿着那裂纹,蜂拥而出。剑在鸣叫,在震颤,眼前的灰沉碎末,悬浮而起,宛若星域深渊里的星辰。仇九惨叫着,这不是痛苦的叫喊,而是对命运挣扎的一种呼号。鲜血浸染,世界苍然。剑倏然从地上飞了起来,朝着那雷电刺了过去。而便在这一刹那之间,仇九身上的压力似乎少去了许多,他立时站了起来,一张狰狞而扭曲的脸孔,杀意腾腾,凶光滚滚。他腾身而起,抓住疾驰的飞剑,与剑一起化为一道赤色的光芒。 那站在虚空的人,淡漠的脸庞微微一动,露出了丝丝的惊讶。 可惊讶过后,他便讥诮一笑。 一抹寒光从那雷电之中飞向了那人,那人抬手一招,剑回到了手中。 而此时,仇九整个人已是撞在了那道电光上。电光强悍无匹,碾压着仇九砸向擂台。仇九双脚着地,擂台寸寸塌陷。轰的一声,电光炸裂,整个擂台瞬息间化为碎末。碎末横飞,弥漫天地。 可怕的威势,一瞬间横扫四周。 惨叫之声,如那沸腾的水,宣泄而起。 便在那迷蒙与苍死之中,可见到无数的身影宛若败草,迭飞而起,砸向远处。 附近的建筑,也在这余威之下,破碎、纷飞。 只有韩仓一动不动,静静的跪在那里。他膝下的屋脊,只剩下一条条木条宛若被刮去血肉的骨骸。汗水滴落下来,刺痛了他的眼睛。可是,他的痛不再身体上,而在道心与神魂上。他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与冷酷。他感觉到一股超越世间所有力量的玄奥存在。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他止不住的恐惧。那恐惧便像是溃堤江水,淹没了他的神志。 “抬起头来!”那人冷冷的道。 韩仓不由自主的抬起头,面孔上是密密麻麻的汗水。 没有了孤傲,没有了脱尘冷酷,剩下的,与周边那些凡夫俗子毫无二致。 他就像是一柄钝了的利刃,失去了锋芒,只剩下铁锈。 那人望着韩仓,韩仓的目光也望着他。只是韩仓的视野里,是一片云雾一般的空茫,而那人的目光却如同能洞彻天地玄黄的利刃,扎进了他的神魂深处。韩仓在流泪,泪水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他怎么会收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弟子!”那人道。“真是丢了我的脸!” “师傅!”韩仓哽咽唤道。 “闭嘴!”那人冷厉喝道。“我不知你的师傅,你的师傅早已死去!” “不!”韩仓叫道。“我的师傅没有死,他还活着!” 那人却嘲讽一笑,淡淡的道,“一个不知上进,让红尘蒙蔽了心智的废物,他若不死,岂不是玷污了武道的纯粹!” “不!”韩仓忽然怒吼一声便要站起来,可是,脚下木条咔嚓一声断裂,他整个人便若一块坠入深渊的巨石,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那人望着光秃秃的屋脊,眸光深邃而玄虚,薄唇微微一动,喃喃道,“果然,世间的蠢人太多太多,告诉他事实,他却拒不相信!也是,财货丰富,灵智蜕化,万物生灵,总是如此健忘!想当年天地初成,生灵艰难,披荆斩棘,茹毛饮血,可却最近于道,所以道佑苍生。可而今呢,他们却耽于声名富贵,耽于红尘美色,醉心于尔虞我诈,却不知上进。如此,蠢蠢众生,有何未来可期!” 他说的话,带着沧桑与洞察世事的意味,可又让人觉得玄虚奥妙。 这时候,他已落在了深坑边上。擂台尽毁,只剩下一道大坑宛若连同幽冥,而周边是那碎末乱石。他缓缓抬起白皙无垢的手,晶莹剔透宛若玉石雕刻而成。便见到一块令牌从深坑中飞了出来。 仇九的烽燧令,带着丝丝的血气。 那人已是握住,冰冷的眸光扫了一眼,淡漠的道,“消失数十年,争夺数十年,到底还是要重现人世。可却落在肮脏而愚蠢的人手里,让人唏嘘!” 却在这时,一只血淋淋的手从深坑中伸了出来。 那人眉头一挑,眸光锐利的盯着那只手。随即,便见到另一只血淋淋的手也伸了出来,抓着大坑锋利的边缘,用力一挺,一颗脑袋探了出来。头发凌乱,面容血污,只是一双眼睛,眸光深邃而冷寂的盯着那人。 风从面前掠过,带起一片灰沉。 苍寂如死的夜幕下,甚至连幽灵也懒得游荡。 暗沉沉,黑漆漆,天空一道豁口,宛若被人撕开。 两人眸光对视,那人倏然身影往后一退,已是到了屋脊之上。 一道黑影在夜幕下闪烁着幽冷的光芒,啪的一声打在了那颗脑袋的额头上,那颗脑袋连着那双血淋淋的手,立时消失在大坑之中。 一丝箫管的声音,如呜咽一般,细细的漂浮在寒风之中。 那人眸光冷厉,宛若一柄神剑,刺向前方重重屋脊。 那箫管之声,若有若无,如呜咽,如叹息,如那风缓缓的滑过。 却又若伊人的叹息,仿佛苦苦等待,寂寥而孤独,忧伤而绝望。 渐渐的,那声音增强了一分,也快了一分。 那风,便倏然变急。 气流,便随着那箫管之声,在面前凝聚,化作了一道道的旋窝。 如旋风,席卷天地。 气氛,骤然一沉,变得无比的压抑与苍死。 那声音,仿佛能调动天地,让夜色也随之暗沉。 便若是勾动墨水的手,让那本就漆黑的夜色,更加的漆沉。 那人站在屋脊上,衣袍飞舞,白发随风。但是,他那冷漠的面孔有眸子,却在这时出现了一丝丝的躁动。那非宁静的神色,表现出来的却是内心的不安与悸动。便若是池水,突然被风吹皱了,荡起了无数的涟漪。而他内心的涟漪,却是锋利的、可怕的,仿佛无法阻挡,在体内肆虐。 晶晶的汗珠,已是淌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表情与眸光,竟然在无声息中变得焦虑不安。 那吹箫管的人是谁为何箫管之声能有如此威力 苍死的夜幕,一声声惨叫,在远处响起。 肉眼可见,模糊的身影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仰天痛叫,仿佛肝肠寸裂一般。 这奇异的一幕,让人不寒而栗。 而又是在如此诡异而沉寂的夜幕之中。 那人突然长啸一声,纵身而起。白发在虚空中一甩,长剑骤然疾驰而出。剑破夜幕,一道璀璨的光芒横贯虚空,斩向了东北的屋脊。嗡的一声,一圈圈涟漪突然拦住了那可怕的剑芒,只见到剑芒放大,宛若那旋窝,一圈圈光芒扩散开来。而在那剑芒的前方,却是那似有似无的音波。 哀怨,凄切,魂殇。 砰的一声,剑芒破碎,长剑倒卷而去。黑衣男子噗的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形如那断线纸鸢,飞出百丈之外。剑疾驰,屋顶上的瓦片纷纷飞起,化作了漫天的乌鸦。 呜呜的声响,一道身影从东北屋脊站了起来,可见到一人一管,红唇白齿之间,声音从箫管中流洒出来。如风,如水,如云雾。越发的哀凄,乱人神魂,天地同哀。 砰! 剑在百丈之外的长街上爆碎,那黑衣男子被一道玄奥之力击中,又飞出百丈之远。 素手一挥,一切玄奥如被击碎的幻境,变得丑陋而残酷。 破碎的大地,残破的屋宇,血淋淋的长街。 一块黝黑的令牌倏然飞起,转瞬已是落在了那披着薄纱的素手中。 箫管离开了红唇,一张清丽而冷艳的脸孔,是让天地嫉妒的绝色。世间万千言语,已是无法形容那份美,仿佛世间的美均是来自于此。 若是仔细点,又会发现,这样的美竟然来自一名阴柔的男子。 玉面无暇,身姿绰约,一袭袍裙,曼妙如仙。 这名男子嘴角微微一勾,便万种风情,让天地动容。娥眉淡扫,双眸如潭,瑶鼻晶莹,红唇杏口,齿如瓠犀。那一颦一蹙,那一举一动,便如那清风摆柳,羡煞生灵! 啪的一声,令牌在他那柔软的手中破碎,碎片如流沙一般的从指掌间流下,只剩下一枚金色的钥匙静静的躺在那里。 “祖宗之物,不孝子弟恭迎回家!” 他的声音,如那风徐徐而出,如那云气袅袅飘散。却在这时,他的眉头猛然一蹙,他扭头望去,如深潭一般的眼眸立时射出冷厉的光芒。他腾身而起,脚踏虚空,抓着箫管探臂朝前方虚空挥去。 第八十七章 一点烟火入长天 虚空裂开一道光,那光在娇颜面孔映照,刹那,那婀娜男子瞬息间倒飞出去,眨眼便消失在了东城上空,仿佛根本未曾出现过。夜幕混融,四下里如有鬼魂在幽怨。残破的大地,碎屑狼藉,鲜血已经凝结变色。 那裂开的光,便如突然划亮的火柴,又转瞬湮灭。 几条街之外,白发黑衣人咳嗽着,鲜血不断的从嘴里涌出。那一脑白发,宛若无数岁月的愁怨。在黑暗中,他的脸远比头发要白,白的吓人,近乎透明。他抓着一根木杆强撑着身体站立。 有人来了,身形矮胖,步履沉稳,有一点光在他的眼前忽明忽暗。 那人在吸着旱烟,烟火随着气息吞吐而明暗,烟雾却是不断的从鼻子里喷出来。 白发黑衣人盯着他,眸光依旧淡漠,没有颓败之色。 “你怎么来了”白发黑衣人嘶哑的问道。 那人停下脚步,取下嘴里的烟斗,徐徐吐出一口烟雾。烟雾袅娜,打着旋儿在眼前飞舞。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倔呢!”这是个老人,年岁在五十左右,声音浑厚沧桑,带着看破尘世的味道。“为什么非得搅得天地不宁才安心呢明,或暗,善,或恶,美与丑,这世间不就是相辅相成的吗岂有完美无缺的世界!” “这是我的事,”白发黑衣人道。“你以前管不了,现在也别想插手管!” 那人低叹一声,道,“你以为我想啊!只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能与我说得来的,若是眼睁睁看着你死了,这世上岂不就只剩下我一个明悟的人,那多孤独啊!” 哇的一声,白发黑衣人吐出一口血来。那人便要过去,白发黑衣人猛然眸光一凛,喝道,“别过来!”那人便刹住脚步。“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不就是想困住我,让我成为你的俘虏吗你别痴心梦想了!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被你束缚。” 那人望着白发黑衣人,眸光平静如水,却如长者一般带着慈和与怜爱。 “我这是为你好!”那人道。“要知道,世间险恶,不是非黑即白。你行走世间,便如宝珠行于人群,只会让无数的人勾起欲望,而对你不测。这世间,太多太多善恶混融的人,他们如披着野兽之皮,随时会露出野兽的本性。而你,太过单纯,你虽然势力强横,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对付得了几个” 白发黑衣人紧紧咬着嘴唇,眸光如利刃要将那人撕开。 “我对你的好,”那人道。“完全是出于本心。我们避开尘世,你愿意参研天道也好,愿意堪破远古也罢,即便要打破大道之链也罢,我都会倾囊相授,即便在我死后,你要行走江湖,开辟天地,也随你。只是我活着,你得跟着我。” “闭嘴!”白发黑衣人忽然怒吼一声,手一扬,一抹血色突然朝着那人飞去。那人站在那里,眼眸里满是哀伤,就如同长者敦敦教诲顽童,而顽童冥顽不灵一般。那血色顷刻到了他的面前,一道风瞬即掠起,带起了老人额前的头发,头发飞扬,那血色便分崩离析。 “你受伤了!”那人道。 “不关你的事!”白发黑衣人捂着胸口,趔趄朝左侧走去。 那人望着他,眸光深邃,声色凝重的道,“你再这样固执,你的命便会没了!” “这是我的命,”白发黑衣人一边走着,一边怒吼。“我想死就死,想活就活,我不需要你管!” “可是,”那人道。“我救了你一命!” 白发黑衣人身形一顿,与夜色完全融合在一起。但是,他在颤抖,身形如风中薄薄的叶子,瑟瑟发抖。似乎在抽泣,又似乎在恐惧。不一会儿,他的哭声响起,回荡在沉寂的夜幕下。 “我宁愿那晚我死在了那里,也不需要你救我!” 白发黑衣人耸动肩膀,无比的痛苦道。 “但我毕竟救了你!”那人不知何时已到了他的身后,几乎贴着他的后背,让白发黑衣人毛骨悚然,猛然转身,趔趄一下便坐倒在地,一双眼睛圆睁着,带着无限的恐惧。“你活着,我们结了因果。” 暗影落在白发黑衣人的身上,如有生命一般,与他的身体融合。 渐渐的,白发黑衣人的眸光与神色变得凝滞。 白发黑衣人缓缓站起身来,再没了那痛苦与慌乱,只剩下呆滞。 “因果,可不是那么容易结束的!”那人低声一叹,转过身,将烟斗塞入嘴里,嗒嗒的抽起来。“这里既然如此热闹,还引得幽冥的人现世,那边看看!”于是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朝前面走去。 白发黑衣人,便如同那人的影子。 当那两人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一人从屋顶上跌落下来。 这人便是韩仓。他无法相信自己的师尊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个人还是曾经那个高傲睥睨天下的风云人物吗还是那个超脱尘世翻云覆雨的剑圣吗 他变得如此奇怪!奇怪的不只是那一头白发,而是与那老人的关系。 那个老人是谁他与剑圣到底有什么关系剑圣,到底是活着,还是早已死去若是早已死去,那么这个与剑圣近乎一致的人,又是谁 韩仓迷惘,内心空茫。便若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韩小子,你怎么样” 突然,一道风迎面扑来。韩仓抬头望去,便见到两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没受伤” 是黑白两位老人。他们关心的看着韩仓。韩仓看着他们,内心才好受一点。可是一想起自己居然又败了仇九的手中,那股酸楚与颓败,瞬即涌现心头。韩仓垂下头,无奈一叹,道,“晚辈不得不承认,这世间真的有所谓的克星。而我的克星,便是那个无名者。一连挫败,晚辈的道心,可算是支离破碎了啊!” “韩小子,”灰衣老者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保持敬畏是没错的。可是,你失败两次便如此颓废,日后的路还怎么走人道是,失败是成功之母,败便败了,东山再起就是。” “没有人能一帆风顺的,”白衣老者道。“只有经历挫折,才能成为人上之人。韩小子,你可不是这样容易承认失败的啊!” 韩仓双眼沁泪,抬头望着两名关心自己的老人,内心无比的感激与怅惘。他道,“多谢前辈,韩仓知道该怎么做!” 白衣老者点头,回头扫了一眼,道,“龙门城乃是非之地,今夜可算是大开眼界了!我们回去!” 他们离开长街,回了韩府,便见到那总角童子坐在石阶上打瞌睡。 城外,河畔,晚风如诉,垂柳依依。 娇美远胜女子的男子落在了河边,双脚竟然离地数寸。他纤尘不染,仿佛一丝一毫的灰沉,都是对他的亵渎。无喜无悲,无忧无惧,那脸孔和眼眸,仿佛永远是那冰冷与淡漠。河水裂开,一个个气泡从黑色的水中浮现起来。裂开的河水,可见到一颗披散头发的脑袋漂浮。 “冥主正在找你,对你的不告而别很是不喜,既然你主动联系,那么便请随我回去!” 那可脑袋幽幽的道。 那娇美男子摇了摇头,道,“烽燧令出现,属于我们东西不能再流落在外了,不然,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便是再不能饶恕我们这些不肖子弟。” “这不是你的错,”那颗脑袋道。“这是上一代人的错。何况,中原这些人太过狡诈,欺蒙你们的善良,才将烽燧令骗取。” “不管是什么原因,烽燧令流落总是事实。我,也该出来走走了,不然这个世道变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娇美男子道。 “可是冥主那里不好交代!”那颗脑袋担忧道。“您可是他老人家的心头肉,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您让他老人家怎么办回去,回去,人间之事太过纠缠,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抱歉,这次我要执拗一次了!”娇美男子道。“回去告诉我外公,就说外甥对不起他老人家让他跟着担心了,但是男儿在世,有些事是必须承担起来的,逃避是错的。上代人的错,这代人便必须勇敢面对,将那错弥补。何况,现在我已经取回了一枚,相比剩下几枚,也在此间!” 那颗脑袋直直的盯着娇美男子,看不出神色如何。随即便听他叹息一声,那气泡便在面前裂开。他道,“既然如此,我便回去禀告冥主,至于他老人家是否会生气,那边看他了!你自己在外小心点。” “我知道,多谢了!” 气泡散去,河水聚拢,恢复了平静。娇美男子仰头望着那黑沉的天空,那无暇的脸孔,浮现出淡淡的忧伤。他抬起修长而纤细的手臂,那凝滞一般的柔荑,在夜色中无声的舞蹈,然后便见到一缕紫色的焰火在指尖跳舞。 他轻轻一吹,那焰火便飞上了天空,如精灵一般的袅娜。 “这世间,哪有不染尘俗的东西,你我,也是如此!” 话音未散,那缕紫色的焰火却已是在长空一点点淡化,直至消失的无影无踪。 客栈,呻吟与哀嚎的声音一刹那从四面八方涌来。世界,仿佛被凝滞了不知几许的时间,而此刻,那禁止之力消失,生命便苏醒过来。老鬼噗的喷出一口血,仇四望他,却见到他再没了先前的淡定,转而变得狼狈。 其实,岂是是老鬼,他仇四的狼狈又不知要多多少。 “好奇怪的曲子,简直催人神魂,耗人命源!太可怕了!”老鬼喃喃道。 其实,客栈也算不上客栈了。除了老鬼他们所在及背后,前面一片废墟。无论是本来的屋子,还是前面的建筑,都已经坍塌了。他们倒吸一口凉气,而耳边所回荡的那嘈杂的声音,已是让他们没有了思考的精力和时间。 老鬼箭步掠出,到了街道上。血腥气味,如影随形。一道道身影在黑暗中站了起来。有人在呕吐,有人在咳嗽,有人在哀嚎。老鬼眯着眼睛扫了一眼,似乎在印证脑海的画面。 随后,老鬼的目光落在了擂台的位置。擂台也不见了,剩下的是那碎片。身后的仇四突然从老鬼身边掠过,便要朝擂台方向飞去,老鬼大手一挥,一把扯住了仇四的肩膀,硬生生将他拖了回来。 “你干什么”仇四不解的问道。 老鬼却是冷声一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乖乖待着,不然我即刻送你回山门,让山门治你叛逃之罪!” 仇四面色一凝,老鬼果然是跟踪了他。老鬼阴恻恻的盯着他,道,“能否逃脱这一劫,看你的造化。随我来。”他转身,也不管仇四是否还会逃跑,从小莲身前走过,瞥了她一眼。小莲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 “再不跟来,你自己想想后果!” 老鬼的声音在前面传来,让仇四倏然回过神来。 “相公!”小莲望着仇四,唤道。 仇四望着那擂台方向,却是不见一个身影。仇九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仇四攥紧拳头咬着牙齿,最后走向小莲抓住她的手,道,“我们走!” 一道道身影从废墟之中走了出来,神色迷茫憔悴,宛若在夜里游弋的鬼魂。他们望着四周,又往往彼此,呆若木鸡,失魂落魄。转而各自朝四下里走去。 已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天地肃穆,夜色沉沉。 大坑边缘,血淋淋的手伸了出来,然后一人艰难的爬着从坑中来到了外面。他卧在地上,鲜血流淌在身下。寒风卷席着浑浊的空气,从他的面前滑过。 他咳嗽着,咳嗽的很厉害,似乎肺里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似的。 过了好久,他才没再咳嗽,气色也渐渐好了一些。 深吸口气,他从地上坐了起来。 已经看不清他的模样。不仅仅是天黑,更是因为他身上的血渍灰沉污垢,以及那可怕的伤口,遮掩了他的面容。眸光浑浊,呆滞无神的垂下,望着自己的双手。他似乎不是在看自己的手,而只是确定自己是否还能看见东西。 好一会儿,他仰头长叹,浑浊的眸光一点点的敛聚精锐的光芒。 他起身,站立,随风摇曳。 然后,他一步一步的朝西面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行走的目的是什么。他便如先前那些如鬼魂一般的存在,那样茫然那样孤独的移动着。 走了有些距离,过了有几个巷口,他停了下来。 扭头望去,不知何时,身后出现一盏灯。 他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而后转身朝那盏灯走去。 那灯便停在那里,似乎是一只灯笼,又似乎是一盏油灯。 灯光昏暗,却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 夜风下,那光焰微微晃动,却不是很厉害。仇九离它已经很近,在地上坐了下来。 “客官想吃点什么”那光亮中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酒,给我来壶酒。”仇九无力的回应道。 “客官稍等,马上就来!”那男子的声音平淡熟悉,在仇九的耳边回荡。仇九便静静的坐在那里,一手支着脑袋,眸光昏昏的望着那光,还有那光中模糊的似有似无的身影。 第八十八章 刀有余光锋锐藏 “怎么把它取出来了” “迟暮之年,总是回忆往事,能陪在身边的,还有多少” “前行的是我们,留下的却是他们!悠悠岁月,万古如此。” “还记得我是怎么取得它的” “古墓,烽燧令。” “烽燧令,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还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我告诉你,战有烽火,必出令。令之所处,诸侯出征。” “我当时对你说,历史我并不比你知道的少。所谓烽燧,为边关传递消息,有异常,便举烽火,传告周边,准备应战。” “我却告诉你,远古有战,也有烽燧。” “你说,烽燧所指,为号令,群族必出,不然逐之。” “赏于祖,而戮于社。” “我实难想象远古会有如此壮举。在我想象中,远古为何,为林莽,为百兽,为灵智不化。人与兽率行,披荆斩棘,茹毛饮血。即便有族,也不过血脉所连。如我们所见之虎群狮群狼群,有何区别。” “我却告诉你,远古先民,灵智已开,勇毅坚韧,在洪荒之中,顺天而行,与凶邪相争。古之战,必流血,漂橹荒野,苍穹如荼。生民艰辛,老幼携行,于凶邪窥伺之地,逐渐壮大。” “一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想象!”王凯之摸着面前的长盒,叹息道。盒为漆红木盒,长有八尺,宽有尺余。漆红,无花纹。只是日久年深,而木盒表面镌刻着岁月雕饰的痕迹。王凯之抚摸着木盒,露出神思之色。 缺无便在他的身边,也是一脸怅惘。只是缺无的怅惘,却远比王凯之要深。 “我也无法想象,甚至在怀疑,我所知道的,不过是我发疯时候的异想。” “我很好奇,”王凯之望着缺无,道。“你到底来自哪里经历过什么,怎么好多事情在你看来都那么的正常简单” 缺无淡淡一笑,道,“我跟你说过,我来自很远的地方,一个谁也不会相信的地方。” “你是在说,”王凯之笑道。“你来自远古,所以你对远古的事情知道的那么多!” 缺无随之一笑,道,“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王凯之叹息一声,伸手将木盒打开。 木盒扁平,打开后便见到黄稠抱着什么。馥郁的木头香味,扑面而来。王凯之小心的将那黄稠揭开,便见到一把刀。 刀很厚重,属于大刀类型。长有七尺左右,最宽处有半尺,从刀柄到刀尖,逐渐扩大。厚背,宽刃,颜色渐深。刀柄有半尺,缠绕着红绳,红绳的颜色已经呈墨黑色,不知是岁月的浸染,还是鲜血的浸泡所致。 刀静静的躺在那里,没有光芒的闪耀,没有寒意的袭人,便如普通的刀,被一匹昂贵的丝绸包裹着,又被一方珍贵的木盒收藏,掩埋在地下。 王凯之触摸着刀柄,手指有些颤抖。宛若是许久不见的老友终于重逢。他压制着自己内心情绪的波动,尽量让自己不表现出那激动与亢奋来。刀柄,刀背,刀身,刀刃,甚至是刀尖,他那粗糙的手,轻轻的滑过。 “好熟悉的感觉,”王凯之道。“仿佛一刻也没有分离过。” 缺无看着王凯之那入神的模样,已是起身,负手而立。 夜风袭来,吹不散空中的那片乌云。 他望着天空,似乎能穿透那层层云气,回到属于他自己的世界里。 他也在问自己,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自己经常梦里会出现洪荒与远古,出现那面色黧黑的族群,还有那百兽率舞的恢宏。那是怎样的世界它一次次出现意味着什么还有那把刀,为何给他如此强烈的冲击,让他的心仿佛要从胸腔跳出来。 深深的吸了口气,缺无道,“今夜注定无眠,出现的人物可真是让人颠覆想象。想来明日大街小巷,便会流传起无数关于仙神恶魔的故事来。” “其实也是不错的,”王凯之将那刀提起来。刀很沉,王凯之手臂的肌肉都鼓了起来,裸露在外的皮肤可见到一条条血管的凸起。“呵,果然是老了,握着它竟然有些吃力了!”他抓着刀,缓缓的在院子里舞动起来,速度很慢,便如一名老者在操练锻炼身体的养身之术。不一会儿,他停了下来,刀尖落在地上,他拄着刀,微微喘气。“许多神话传说,不正是如此流传开来的吗让人们见识见识一些异常的场景,反而能让人更加的斗志昂扬。正如羊群中来了一头狼,温驯的羊也会发起疯来。” “可他们不是狼,而世间之人却是真正的羊!”缺无道。 “这不是我们所要考虑的,”王凯之道。“我们手握烽燧令四十年,先后入那地方十七次,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若是不能在闭眼之前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所在,真的会抱憾终身的。” 缺无垂下目光,一袭长衫,身姿笔挺,更添了许多忧郁与寡淡。 “你说的也对,”他抬起头露出一丝笑意。“既然我们打不开,或许别人可以。羊群虽若,但智者不少。” “正是这个道理,”王凯之道。“不过幽冥等势力的出现,倒是超出我的意外,很难想像,幽冥居然与那里有这么深的渊源。没想到那里居然还会有幸存者。” “是我疏忽了,”缺无道。“我当初便应当仔细搜查一下的,包括那口井。” 王凯之叹息,道,“很多事情便是如此,不是我们不细心,而是天意如此。天意难断,我们凡人,又岂可左右!罢了,来就来了,其实也没什么的。他们若真要针对我们,早就动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缺无眸光微微一凝,道,“我倒是好奇那个剑圣,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个死而未绝的人,”王凯之眸光严肃起来。“却变成了他人手中的猎犬。可惜了!” 缺无面露森森,道,“那个人可是来头不小啊,居然能将幽冥绝技丧魂音破开,而且强势将其击退,可见此人如何的高深莫测。恐怕你我联手,也未必是那人的对手。” “江湖中从未听说过有如此人物,”王凯之道。“莫不是从那葬古之地跑出来的!” 缺无和王凯之眸光相迎,彼此都露出了担忧与警惕。 “希望不是!”王凯之摇头道。 缺无却是在想什么,移开目光,在院子里踱步。 提起刀横在眼前,淡淡的灯光映照在刀身上,显现出一丝丝的冷光。王凯之一指在刀刃上弹下,刀铮的一声兀自颤动。那音色,依然浑厚,极具穿透力。刀无光,而锋锐不钝,藏于匣,而寒芒尽封。 夜深深,巷子森冷。 一个人走在巷子里,来到了一处铁匠铺。 老匠人似乎等了很久,见到来人却是转身,将放在石桌上的匣子抱了起来。 “公子是否要打开看看” 战珏看了看老匠人,又看了看老匠人手中的木匣,而后朝老匠人身后望去。他的眸光渐渐的露出失望。那少女不在,很可能在屋里。战珏摇头,道,“给我。” 老匠人恭敬的将木匣捧着递给战珏。战珏接过来,双臂微微一沉。竟然有百斤左右重。战珏好奇的看着老匠人,老匠人却是神色无变的退了一步。 “图是好图,可惜老朽手艺不精,只得其神而不得其实,希望公子不会太过失望!” 木盒也是上好的木料所制,看其颜色、纹路,便知价值不菲。战珏将木盒一断立在地上,伸手解下腰间的一包银子递给老匠人,道,“看你做事仔细,就算是做差了也无妨。对了,你那女儿呢” “哦是我那丑女吗她去乡下了,最近城里不是很太平,待在城里对她不是很好,所以老朽便送她回去了。” “原来如此!”战珏点了下头,道。“那好,谢了!” “不必客气,还是公子照顾老朽生意呢!” “得了,安生屋里待着,没事少出门!” “知道,公子慢走!” 战珏从巷子走到街上,便有人在那里等候。战珏眉头一皱,对身边的人道,“给我盯着他,这个老家伙不老实。” “是,公子!” 那人折身返回巷子。而此时,老匠人已是在数条街之外,上了一栋楼。这楼临街,可以见到街道南北很远的地方。夜色深沉,屋内一片漆黑,了无人语。老匠人推门而入,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 “爹爹回来了” “嗯,那人不老实,怕是要让人查探我的底细,幸好我走得快。对了,可见到他了吗” 黑暗中,一双眸子澄净而带着泪痕。闻言,那双眸子微微一暗,可见到一个人影转过身,眸光便落在了街上。老匠人走了过去,透过窗户居高临下,可见离着屋子数十步之外,有一盏灯。 灯光荧荧,有两个身影。 一人在摆弄什么,一人却是席地而坐,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席地而坐那人,却是无比的狼狈,身上的衣服已是破碎,赤裸着上身,血渍和灰沉覆盖下,那凌乱伤口的肌肤,如被无数刀刃切割过了似的。伤口外掀,血已是凝固了。 还有那张脸,憔悴忧郁,迷惘而落寞。 当站在灯光中的人提着一个酒壶来到仇九面前的时候,仇九似乎被吓了一跳,仰头望着那人。那人有着一张肥厚的脸,露出一抹六畜无害的笑容。 “公子,你要的酒好了。” “好,放在这里。” 那人将酒壶放在仇九的面前,便退步转身,继续去忙活。可是,老匠人所见,却只是一盏灯,两个人,那个站着的人似乎在忙,却并没有做什么。在那站着的人的面前,除了一盏灯之外,空无一物。 酒壶确实存在,而且酒壶里有酒,酒是温热的。 仇九提起酒壶,仰着头大口的喝了起来。 他很渴,也很饿。那酒水从喉咙进入肚腹,便有一股暖流涌向四处。奇经八脉,四肢百骸,一下子如干涸的苗木得到了甘霖的滋润,纷纷舒展开来。仇九的气息,也随之变得舒畅而强健起来。 仇九一口喝尽,便将酒壶放在地上。 他站起身,伸手想要伸入怀中摸钱,却才发现自己的衣裳早已在擂台破碎,身上哪里还有钱。但他却并不尴尬,手一挥,作出一番给钱的样子。而那人却也伸手过来。 “盛惠五十文,好的,谢谢!” 仇九转身,一摇一晃的朝前面走去。而那灯下的男子却是将空无一物的手握紧然后塞入怀里,很快便伸了出来;他提起灯,朝着与仇九相反的方向走去。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大厦万千都做了土!做人苦,做鬼苦,或为衣食,或为功德,日夜烦忧倍煎熬,何时止,无休止,生死无常都作土!” 那人吟咏着不成调的曲子,却让人神魂为之发怵。 老匠人和少女互相对望一眼,一滴泪却是从少女的眼中滑落下来。 “是公子!” “我知道,但是现在,我们根本帮不了他。” “可是、可是公子受伤了!您没瞧见吗公子的伤、公子的伤好严重!” 少女呜咽起来,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泪水无止息的淌落下来。 老匠人低声一叹,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发,道,“至少他还活着,是不是” 晨光洒落,辉映天地。 清冷的风从身上掠过,仇九已是站在了王凯之和缺无所在的院外。 仇九静静的站在那里,眸子望着院中,不知在想什么。 王凯之从屋里出来,似乎便是为了迎接仇九。他望着仇九,笑了一笑,提刀走了过去,将院门打开。 “年轻人昨日锋芒,让老夫大为佩服!” 仇九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望着王凯之那慈祥的面孔。 “令牌没了。” “我知道。”王凯之道。“有得有失,再正常不过。” 仇九却是呆呆的看着他,道,“我知道那块令牌你不是送我的,我也知道,那块令牌你并不指望我能保得住。但是,既然我已经完成了你的委托,那么,我的报酬呢” 王凯之呆了一下,那慈祥的面孔变得严肃,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是来要报酬的。” 缺无出现在门口,肃身而立,宛若幽灵,无论是气质神色还是眸光,都宛若避世之人一般冷漠寡淡。 王凯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提着的刀,而后回头望着缺无,道,“给他。” 缺无一声不吭,伸手入怀,摸出一块与先前令牌差不多大小,却是碧玉所制的一块令牌,嗖的一声抛了过来。仇九看似呆滞,却身手敏捷,只是手臂一抬,便将那令牌接住。 “报酬已得,交易结束,告辞!” 仇九转身就走,落寞忧郁,却无法让人轻视。宛若一柄包裹住的利刃,在晨光之中行走。 王凯之和缺无都盯着他。良久,仇九的背影已是在远处消失,王凯之低声一叹。 “聪明人。” “在远古,他便是一名影子。” “刺客” 缺无点了下头。王凯之深吸口气,转身步入院子中央。 “所以,即便他聪明,却也太高估自己。交易岂是那般容易结束的!” “所以他只是影子,而不是主体。”缺无道。 王凯之倏然一刀震空,整个人气势瞬间倾泻而出,宛若那飞瀑。眸光如电,那神色与气质,早已与先前判若两人。与年龄无关,与老迈无关。他便如一头雄狮,身体里积蓄着充沛的力量。刀光绽放,铺满了院落。那锋芒,那刀意,纵横穿梭,让天地为之一暗。 嗡的一声,虚空宛若出现一颗太阳,那光,便朝着四处刺去。 “也该是典礼的时候了!一起迎接我的辉煌!” 那光还未散去,院子里的两个人却已是消失不见。 第八十九章 刀不称王竖子狂上 龙门城有祭坛。 祭坛位于龙门城正中央,在中轴线上,系东西南北四城交汇之地。取天地中和、万物协调之意。 祭坛为宝刹模样,为汉白玉堆砌而成,共有九层。从祭坛广场拾阶而上,有台阶九层。祭坛从底座开始,逐渐往上升,也逐渐缩小,到尖顶处为雷针模样。共有三丈三尺三分高度。 祭坛周边,是偌大的广场,广场拱卫祭坛,有九根汉白玉的石柱。石柱雕刻着云雷纹,上面有灵花异草飞禽走兽,寓意万物共生生灵互长阴阳合一之意。 这祭坛,便也并非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前往的地方。 每年社祭,庆王携封地内属官与记名书生前来祭祀。祭天,祭地,祭鬼神,祭先辈。规模浩大,万民影从,无不肃穆庄严,无不心怀惴惴不敢懈怠分毫。三牲,九礼,炮鸣,全城百姓无不向北而拜。香烟袅袅,蜡炬成灰,涕泪磅礴。 所以,祭坛的地位之重,与鼎相比,虽有分属,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刀王王凯之的金盆洗手大典,却能够允许被安排在这里,这足以显见刀王王凯之在龙门的地位何等之高,非一般富户官宦所能比较。 辰时,虽然经历了一夜的心惊胆战,祭坛却已是人山人海热闹喧腾。只见到穿着各色赶紧整洁衣物的男女,已是在祭坛周边的广场等候,人们成群,互相诉说着什么。有的面色惊喜飞快的说着自己的客套,有的面色迟疑一字一字的回应着对方,也有的或者闲散或者淡漠或者平静或者举手挥舞大声喊叫然后如风一般的朝旁边跑去。这群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宫装艳丽,有的素色风华,有的锦衣绸缎,有的补丁成衣,有小儿绕着人群奔跑,有少年故作矜持如小大人一般。 在人群边缘,也有官府的衙役三步成伍严阵以待。 更有玄衣甲士目不斜视,巍然不动。 彩旗飘飘,迎风招展。 旭日的光辉铺洒大地,映衬得那周边的屋脊熠熠生辉。 猎猎的风绕着人群,如撒娇的孩童,放肆的狂笑。 那一张张脸孔,岁月雕刻的痕迹,见证了他们往日的风华。 那一双双眼眸,深邃或者锋利,却是时光积淀下的厚度。 更有四周的大街小巷,那进不得祭坛的人,散落四处,指指点点,饶有兴趣的评说着什么。整个城,似乎都在等待今天,也在为祭坛的盛举而欢呼。所以,在祭坛周边,那些店肆酒铺,已是爆满。那跑堂小厮已是累得筋疲力尽翻白眼,而那躲在柜台后面的店掌柜一手拨弄着算盘,一边却是笑的皱子都黏在了一起。 “姐姐,这里面都满了,我们不用进去了!” 花月牵着月娘的小手,月娘望着酒肆里那攒动的身影露出失望之色。花月则缓缓望着街上的人,面上虽然平静,却也流露出了丝丝的疲惫和担忧。 “我们再往前走走,月娘累了吗别急,我们待会便能找到休息的地方。” “我不累,只是花月姐姐你的身体本就不好,可我们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了,我怕你会累着。” 花月微微一笑,道,“别担心我,我没事的。想我小时候,可是淋着雨在溪中捉鱼的呢!” 月娘抿了抿嘴,笑道,“我也要像花月姐姐一样无拘无束的去疯!” 花月在月娘的额头点了一下,道,“你呀,都已经长大了,再也不能像姐姐小时候那样耍了!走,我们往前走走!” “哦!” 两人在人群中缓缓往前走去。在东北不远的街摊边,有个人忧郁落寞的望着她们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然后端起面前的酒碗,一口将那粗劣的酒水喝了下去。有人走了过来,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 仇九提起头,却是战府的战珏。战珏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战珏望着仇九笑,道,“怎么发呆,是不是有心事” 仇九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只是肤色和面上的伤,却是无法掩饰的。 “昨夜本想去看你守擂,但因为王师要收我为徒,我不得不为我要准备的礼物上心。看你这样,定然是没什么问题的。老板,再来一坛酒!” 仇九已经喝了一坛酒,那酒水宛若是清水一般,对他的身体毫无影响。战珏说话,仇九却是没有开口。当那干瘦的老板将酒递上来,战珏便为仇九倒上酒。 “你看,人都来齐了,听说祭坛周边已是人挤人,连路都没了!不过没关系,我们是贵宾,有专门的通道的。而且在祭坛有我们自己的位置,待会我们一起进去。” 战珏喋喋不休,仇九却是闷声喝着酒。 他的身体其实很不舒服,脖颈,脏腑,筋络,皮肉,那不舒服便由内而外由上而下,分着不同层次爆发。若是换作其他人,怕是早就平静不下来。可是,仇九已经习惯了,特别是脖颈的痛楚,那不时发作的挫裂感,总是让人如坐针毡如在烈火中炙烤。不过他已经习惯,到底不如正常人。 他需要安静,需要独处,需要默默的去忍受和消化。 所以,战珏虽然表现的热情,却让仇九有些不悦。 仇九的神经已经绷起来,若是战珏继续如此不休下去,怕是仇九会暴躁起来作出无礼的举动。不过,战珏见仇九神色没有丝毫热情,却也收住了话匣子,饮了一口就,皱起眉头来,道,“今天三公子会代表庆王出面说一些客套话,然后便是王师自己追忆往事以及鼓励后辈的说辞,紧接着才是真正的金盆洗手。对了,我带你去见个人,这个人你先前见过了。” 仇九腾地起身。战珏起身朝身后的人说了几句,便领着仇九步入了一条巷子。巷子很深,墙壁上已是布满青苔,地面的街石也是显得有些湿滑,那黑沉沉的颜色和痕迹,似乎便是死去青苔的尸骸。两人在巷子里走了有百步远的距离,便来到了一处静谧的院落。 来到了这里,仿佛来到了喧闹城市的郊区。 战珏伸手瞧了瞧门,门便被从里面打开。 有两排肃身而立配着刀剑的武士面色严肃的站在那里。 战珏笑了笑,带着仇九从那两排武士中间朝里面走去。 一丝丝琴声从前面传来。琴声如风,诉说着春日里的甜蜜。很快便有女子那咯咯的笑声。战珏瞥了仇九一眼,低声说道,“这是王师的孙女,那晚你可能没看清,不过人特别不错,清丽雅静,温婉贤淑,王师已是有意将孙女嫁给三公子。” 从外院大门进入,穿过游廊,来到一处花园。 假山处处,流水不绝,青叶飘逸,流苏扶风。 在游廊上可见前面不远处有一石亭,石亭里有两个青春的身影在那里。女子坐在石桌前,双手抚着琴弦,男子则站在女子的背后,脸上满是深情与爱意。女子不时笑着,男子则抓着她的香肩,弯下腰说着什么。 在距离石亭还有段距离的时候,战珏和仇九停了下来。 “我们等一会,这曲子完了,三公子便会过来。” 仇九不语,也不看那石亭,只是双眸静静的望着那水面的倒影。 春寒还在,但春意已是盎然。若是在老家,那山坡上的树木怕是早已吐露新芽绽放出新生的叶子。还有河边的茅草,那些野花。男方的天气,总是寒意去的快,只要明阳,气温显然要高不少。 两人静静的站在那里,值得琴丝发出颤音,女子袅娜而起,避开了男子的双手,捂着嘴偷笑着。男子摇了摇头,朝游廊里的战珏两人望来,道,“我这还有点事,跟他们谈完,我们便去找你王师。”女子点了点头,双手交叠在腹部,眸光如那春水般澄净透彻。男子便从石亭里走了出来。女子望着游廊里的两个人,好奇的盯着仇九。 “让你们久等了!”朱兆基歉意的道。“在这里坐,我们虽然之前见过,却是没有好好聊过。趁着王师典礼还有段时间,我们便在这里偷偷闲聊聊天。” 三人在游廊里坐下。风从院墙滑落,吹着那青叶在水面上晃动。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朱兆基问道。 “这是仇九,”战珏见仇九望着水面不语,急忙道。“武艺极好,很受王师看重。” 朱兆基望着仇九,仇九的神态显然是无礼而傲慢的。但是朱兆基似乎并不生气,微微一笑道,“父王在时,总是告诫我,说英雄出草莽,不可小觑了天下豪杰。我也深以为然。前段时间我还独自外出,在江湖中闯荡了一段时间呢!说起来,这段时间的经历给了我很深的触动。曾有人说,侠以武犯禁。这话对也不对,很大程度上是儒家对武夫的轻视和戒备。江湖中人虽然行为不羁,不愿受礼法束缚,往往有跳脱不悖之举,可江湖中人的义气和忠义,却是古已有之的。曾有荆轲刺秦王,也有高渐离以筑酬知己,而司马公千古巨着中陈诉这些草莽英雄,更是让人心悦服之,大有知己之意。” 朱兆基说的热情,仇九却依旧一副神游天外之色,让战珏有些尴尬,偷偷扯了扯仇九的袖子。仇九皱了下眉,收回目光望着朱兆基。朱兆基依旧含笑着,没有丝毫的介意。 “我可以接受委托,”仇九却道。“但是需要筹码。你肯开出怎样的价码” 战珏面庞一抽,瞪了仇九一眼。他带仇九来一是朱兆基的吩咐,二来他战家是庆王府的家将,他的父亲虽然不希望他与世子搅和在一起,但人总是有自己的偏向的,在诸位世子中他自然是看好三公子朱兆基的,所以他希望能将仇九拉拢到朱兆基的身边。可见仇九如今的言语与神态,似乎太过于高傲,也让他有些尴尬和下不来台了。 哪料朱兆基似乎早已明白仇九的性子,只是抬起手竖起一根手指。 “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任何要求,只要你提出来,我便会答应你一个。” 仇九将目光落在静水岸边,似乎在思索。战珏则好奇的看着朱兆基,朱兆基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仇九已是起身,道,“我答应你。” “痛快,”朱兆基满意的起身,道。“江湖中人果然快人快语,说起任何事情来都如此干脆利落。好,事成之后,我便完成我的许诺。”他拍了拍手,一到身影倏然从绿荫之中掠了过来,刹那已是到了朱兆基的身后。朱兆基接过那人手捧的长盒,递给仇九。“这是一把好剑,能落在你的手里也算是它的福分。虽有些破损,却是不损锋芒。” 仇九望着那木盒,抬起手按在上面。木盒忽然砰的一声裂开。 一柄剑静静的悬在朱兆基和仇九的手掌中间,如有无形的力量托着。战珏露出惊讶之色,而朱兆基身后的人却是一手按在了腰间,似乎随时要拔刀。而朱兆基却是神色平静而镇定的站在那里,眸光泛着笑意的望着仇九。仇九手掌一合,剑便在他手中。 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这柄剑是那老匠人所铸,也是他掉在擂台那里的。他没有想到朱兆基竟然将它找回来了! 仇九淡淡的道,“多谢!” “不用客气!”朱兆基道。 仇九便转身沿着原路离去。望着仇九的背影消失,战珏不解的问道,“公子这就谈好了” 朱兆基眸光深远,不知在想什么。他道,“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并不需要说的太明白。”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要他做什么,而他又有什么要求!”战珏道。 “这便是他这种人的风格,”朱兆基唇角微微一翘道。“他说的话可能让人一头雾水,但是听的人却是一清二楚心如明镜。他所要的,只是我的一个承诺。” “可是公子要他做什么呢”战珏问道。 朱兆基看了战珏一眼,却是转身,道,“王师怕是要出场了,作为庆王府的代表,我可不能迟到啊!走,时辰快要到了。” 战珏心中满是雾水,却又无可奈何,低声一叹便跟了上去。 仇九走出巷子,抬头望去,便见到一体态婀娜风流穿着一件黑色斗篷的人从面前走过,那人脚步微微一滞,却是没有看仇九,但仇九知道那人感觉到了自己。仇九抬头望着天空,那一轮旭日被一朵乌云掩盖,四周是一片沸水般的嘈杂之声。长吸口气,仇九举步汇入人群之中。而此时,一道道钟声从祭坛方向悠扬传来。 第九十章 刀不称王竖子狂中 乌云遮蔽金乌,寒风森森掠过顶空。 祭坛广场,人山人海,嘈杂声能入九天。可当那钟声响起,那嘈杂便如抽去薪火的沸水,沉静下来。人群在甲士的安排下,化作了一个个方阵,每道方阵之间,留下了三尺左右宽的道路。 从祭坛往下望去,那阵列,便如兵士排布整齐,只等着将军的发号施令。 一张张面孔,都浮现出好奇与希冀之色。 钟声是从祭坛东北方向一处钟楼传来。相传钟楼是以前一座寺院留下的。寺院早已在一场大火中坍塌,而钟楼却幸存下来了。钟楼很高,有专门的守护人每日守护,并敲响钟声。 钟声可以代表很多东西。可以是警示,可以是召唤,可以是传递,也可以是一种祈福的方式。晨钟暮鼓,平常而言说的是时间,但在佛门而言,也是断绝七情六欲的警示。 没有明媚的天光,也没有日丽的气温。瑟瑟寒风中,却越发的衬托出祭坛氛围的凝肃与端正。 王凯之到现在还没有显身,只见到王家的族人在四处面带不善的如游魂一般走来走去。人们早就听说了王家的变故,所以对于这些人的出现,便显得有些嗤之以鼻了!人所不齿者,其中便有墙头草。 礼台在东面和西面,摆放着桌子和椅子,一字排开,有五六排的样子。礼台也是空的,许多人的目光落在礼台上,带着好奇和疑惑。于是,当钟声响过八遍之后,那低语声和窃窃私语声便响起来了。 朱兆基身后跟着的便是战珏,还有两名甲士。战珏显得激动,面色都红了。而两名甲士却是挺胸抬头目不斜视,一副高冷的样子。朱兆基从东面的人群之中走来,仪态端方,谦和儒雅,给人一种谦谦君子的感觉。朱兆基朝着祭坛上方走去,步履不疾不徐,一级级石阶迈上。战珏却眸光闪烁,似乎难以压抑内心的兴奋。 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朱兆基,这其中自然有许多是朱兆基所认识的人。 “三公子果然仪表堂堂风采俊逸,是做大事的人!当初只是听大当家说起,今日所见,果然不错。大当家跟我们这些人虽然是粗人一个,却是眼光独到见人犀利,这次自是没错的。” “三公子武艺也是不错的,能不惜屈尊为刀王典礼致辞,便说明了刀王与三公子之间深厚的交情,说不准刀王的本事也传给了三公子。” “这话说的没错,两人算是亦师亦友,彼此提携。” “看来,刀王算是投入庆王府了!” “庆王仁慈,封地内百姓无不称颂,刀王拜入庆王府,一来震慑宵小庇护龙门,二来也算是刀王自己为自己的晚年下了一步好棋。谁都知道刀王恩怨多,而庆王又最是念旧的,刀王投入庆王府,那些明里暗里要找刀王麻烦的人,自然会被庆王的势力所驱退。” 不同的声音,不同的话语,在四周响起来。朱兆基却是神色不变,到了最上面的石阶,面颊上已是有些红润,附着一层细细的汗珠。战珏站在朱兆基的身侧,两名甲士则站在后面。朱兆基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的抬起目光望着前方那黑压压的人群。他忽然生出一种错觉,那便是君临天下万民臣服。不由得,他整个人的神经都放开了,毛孔更是舒展开来,宛若要汲取万民的愿力。面颊微微一展,露出一抹亲和的笑意。 台下,忽然想起山呼海啸的掌声,经久不绝。 朱兆基眸光熠熠,宛若星辰,澄净深邃,而带着自豪与得意。 他抬起手,朝下面挥了挥,开口道,“多谢大家的好意,今日能在王师的典礼上与大家相见,召集深感荣幸,却又压力倍增,有些不能自语了!诸位多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名人,有的是开山宗师,有的是扬名立万的豪杰英雄,更有不少为江湖的宁静与太平而披荆斩棘餐风露宿的豪侠!你们,都是兆基的前辈,是兆基所仰慕的英雄。试问,天下男儿,谁不羡慕你们谁不抱着一颗驰骋江湖的滚热丹心谁不想在江湖中一怒拔剑震衣而去的风采前些日子,得父王的恩准,我侥幸能深入江湖,更与诸位中的许多人有过一面之缘。兆基见过你们许多人的高超本领,更领略了你们中许多人的侠义风采,更让兆基对诸位佩服之至。都说家国天下,那么江湖呢何为江湖江湖在家国天下之中,家国天下与江湖,并非割裂的。” 朱兆基不由得说了许多话,几乎没有喘气。只是这时,他略微停顿,目光如巡视兵士的将军,却没有那份严肃。这也让他的话语变得没那么窒闷和呆板,让那些人愿意听下去。 “江湖在每一个人的身边,在朝堂,在山野,在那一湾江水之上。有侠,必然有江湖;有江湖,必然有公义;有公义,必然有拔刀相助临危救困。而江湖,便在侠与公义中,必然有其秩序。而江湖的秩序,是千百年来,无数前辈豪杰以自己的行为所刻画下的让现今大家所遵守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江湖,也就并非一些人所说的,除了厮杀、欺凌、鲁莽、粗鄙的贼窝,而是一个井然有序有其风浪而又有其侠岚的地方。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诸位,兆基自然认为都是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侠义之士,自不是作奸犯科无法无天之徒。” 朱兆基抱拳微微一拱,道,“江湖有言,刀不称王竖子狂。以前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特地问了许多人老江湖。他们说法不一,让我也是模棱两可。但就在刚才,我坐在花园里沉思,想到了今日王师退出江湖的大事,便忽然如有灵光乍现,似乎明白了这句话的真谛。或许我想的不对,不过借着今日这样的场合,我便却之不恭讲讲我的理解,如有错谬,还请海涵。曾有人对我说,这句话是一个典故,是说曾有一名刀客在未成名之前心浮气躁举止轻佻,自以为天下在手无人可敌,于是乎满天下去闯,去撞,任何人在他面前,无论是前辈亦或是同辈,似乎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低他一等,于是乎便在老前辈面前出言不逊举止粗鲁态度蛮横,直到他被人击败,才幡然悔悟曾经的无知与愚蠢。这种说法也有点道理,说的是任何人都要有谦卑的心态,而不是目空一切忘乎所以。但,这种说法我认为还是不对的。” 朱兆基缓了缓气,只觉得那一双双眼睛无比的谦恭与殷切。 “我认为,这句话的真谛应该是,家国天下甚至江湖,都要有规矩,有规矩人便会守规矩,才会变得谦恭而文明。为什么这么理解呢我们想想,一个前辈,一个大家,一个强者,在我们面前我们会如何我们会目空一切班门弄斧炫耀自己吗不,我们会谦卑,会敬畏,就像有一股力量在指引着我们要遵守什么。对,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刀不称王竖子狂。为何是刀,而不是剑,不是枪,不是其他的因为刀乃百兵之祖,又代表着凶唳,更是一种力量。刀不称王,便是无序,无序自然没人会去遵守规则,便如群魔乱舞,你争我夺,一片混乱,也导致竖子猖狂。所以,无论是江湖,还是儒林,亦或是武行,都需要一种约定成俗的规矩存在,才能让秩序井然,人心归安。” 有人在交头接耳,低声说着什么。 朱兆基虽然看见,却不以为意,只要有大部分人能如此安静的听他说下去,便证明他今日来的没有白费。而身侧的战珏却是大脑一片空白,紧张的不知所措,如个雕塑似得站在那里。朱兆基明显是放松下来,再没了那一丝一毫的紧张与不安,反而如在自己的地盘可以挥斥方遒似的。 “正因为我们的约定成俗,正因为我们的规则遵守,所以,我们也能如今天这般的为王师的金盆洗手大典汇聚一堂。你们中许多人与王师有过交情,你们中有许多人是因为仰慕而来,而有一些或许是因为别的,但不管是因为什么,至少大家心里都是为了王师的功成身退而心喜。毕竟,江湖风浪多,如此成名已久名望高远的前辈,能全身而退颐养天年,也是江湖的吉兆,正说明这些年江湖的太平与和谐,也说明这些年江湖中各大名门正派和前辈名宿为了江湖的稳定而倾注了心血。这是所有人的欢喜,也是所有人的硕果,需要大家为此同饮一杯,以示感激和敬仰!” 雷鸣的掌声倏然响起,洞彻天地,宛若连那屋宇也在一起呐喊。 只是,天仍然是阴沉沉的,那乌云却是越来越厚,蒙蔽了天日。 朱兆基已是说完,一个穿着玄色衣服的男子手持线香,躬身缓缓的从右侧石阶下走来,到了朱兆基的面前。朱兆基面色一肃,躬身接过那点燃的线香,低声说了句什么,那玄衣男子便退步到了第七层的石阶上。朱兆基深吸口气,眸光扫了一眼面前的人群,然后仰起望天,缓缓转身,眸光充满恭肃的望着祭坛,一甩袍裾,双膝跪地,那两名甲士已是退让到了五步之外,战珏不知所措的跪在了朱兆基的身后。 朱兆基一跪三叩,然后往前走了三步,又是一跪三叩,如此往复,到得祭坛前的炉鼎前,他磕了九个头,随后起身,将线香插入炉鼎之中。 香烟袅袅,铜鼎清幽。 朱兆基右手一挥,西面立时传来了鼓声。顺着那声音传来处望去,可见到一排的鼓立在架子上,九个赤着上身的魁梧男子手持木追,重重的有节奏的敲击着那鼓。鼓声如雷,庄严而肃穆,如在演奏一曲恢宏而典雅的古老音乐。那鼓声震动人心,将人的杂念驱散,让人无比澄净而虔诚。 而此时,在祭坛数里之外的街上,花月已是带着月娘在一摊贩前坐下。月娘显然是饿坏了,只是埋头吃着东西。而花月却是面带疲惫和失望之色,眸光忧郁的望着那过往的行人。难道他真的死了吗真的不会出现在龙门城了吗 “花月姐姐,你说小莲姐姐他们去哪了啊为什么找不见他们” 满嘴是油的月娘抬起头问道。花月呆了一呆,摇头道,“他们兴许有自己的事情,着急去做,所以没顾得上告知我们。” “小莲姐姐不是说他们会在龙门待一段时间吗能有什么急事呢”月娘不解的嘟了嘟嘴道。 花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笑道,“大人总有很多自己的事情,你还小,不懂的。” 月娘瘪了瘪嘴,哦了一声,便继续吃着。其实花月自己心里也有疑惑,只是自己与他们又攀不上什么很深的交情,人家要走,自己管得着吗人家不跟自己说自己也没理由责备啊!更何况来龙门城的路上都是那仇四照顾着,人家已经给了自己很大的人情了!人有的时候要知道度,不能一直依赖别人。花月望着那来往的人,却又是迷惘起来。 找不到他,自己又当如何呢自己能去哪呢 “咦,”月娘忽然望着远处道,“花月姐姐你看!” 花月吃了一惊,瞥了月娘一眼,便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却一头雾水。花月道,“看什么” “花月姐姐,你看那人是不是小荷姐姐” 花月皱着眉头继续朝月娘所指方向望去。月娘道,“就是那个,戴着斗笠,跟在一个老先生身边的那个。你看,那身影像不像小荷姐姐” 花月有些失神,那身影确实很像小荷。只是那人戴着斗笠,而且那老人自己根本未曾见过,以前在醉乡楼也是未听小荷说过自己在外还有什么亲人,想来那只是相似罢了!何况,小荷是偷偷跑的,在醉乡楼出事前就已经被传逃走了,所以,即便小荷还活着,也不大可能会在这里。 花月想念间,微微一笑道,“虽然像,但应该不是。你吃好了吗” 月娘看了看自己面前只剩下汤水的碗,摸了摸肚子道,“我吃好了。” 花月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道,“吃好了我们就走!” “嗯嗯!” 花月两人便继续无目的的在街上转悠,而街上的行人那嘈杂的语调,却让人明显感觉到龙门城今日的不同。甚至在街面上巡视的官差,也是全副武装神色严肃,仿佛有凶案要发生似的。花月和月娘只是沿街走着,花月有自己的目的,而月娘却天真无邪的看着街面上那应接不暇的新鲜玩意儿。 那从面前走过的,确实是小荷。小荷身边的是老匠人。小荷带着披纱斗笠,老匠人却是戴上了一副逼真的人、皮面具,该换了自己的面貌。他们二人急匆匆的来到了祭坛附近的一家客栈,然后在三楼住了下来。 “公子真的会出现吗” “他会来的,上面已经给他安排了任务。” “危险吗” 望着小荷那紧张而担忧的面孔和灼灼的眸光,老匠人哑然一笑,却又心中绷紧。 “你要相信他。” 在老匠人所在的客栈的同一层楼的天字房,老鬼和仇四等人赫然站在窗前,望着百丈之外的祭坛。四面人群环绕,礼台空无一人。祭坛的铜鼎已是点上了线香。在第九层台阶上,也摆上了金盆洗手的道具。 一张桌子,一只金色的脸盆,一壶水,一块白色的毛巾,还有一把带鞘的刀。 “武者能达到如此地步,也算是顶峰了!”老鬼叹息道。 仇四却是盯着那祭坛,面孔凝重,眸光内敛。他在担心仇九,不知道他现在情形如何。而且按照老鬼的说法,这盛大的场面,仇九是必然出现的。若是仇九出现,那必然是有一场杀伐,可是,在如此多成名江湖人中,他如何能够全身而退。所以,仇四担心的是仇九的安全。而完全不理解情况的小莲,却是茫然的睁着眼睛,不明白这么盛大的场景是为了什么。 “来了!”老鬼忽然开口道,同时表情和眸光标的热络起来,仿佛内心很兴奋。 仇四明显能够感觉出老鬼情绪的变化,便放眼整个祭坛,只见到礼台那边,从两侧列队走出两群人来。这些人都穿着整齐,如贵族一般,缓缓步入礼台,然后依次坐了下来。当礼台坐满,已是有仆役一般的人端着酒水瓜果过来。 “好戏就要开始了!”老鬼舔了舔自己的舌头,如发现猎物的凶兽,面露狡黠而阴恻的光。 要开始了吗仇四心中一叹,双手却是紧紧攥在一起。 第九十一章 刀不称王竖子狂下 面前的小炉子里上层的木炭,不但耐烧,而且还能散发出木质的那种醇香。炉子便在矮桌上,两边各坐着一个人,喝着茶,面色平静。炉子工艺上层,绝非民间之物。但见木炭在炉子里燃烧着,闪烁着炙热的光芒。那热量便从四边的空洞里飘逸出来。 茶是好茶,水是好水。好水配好茶,再有拿捏分寸的火候,煎出来的茶水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品茶如品人生。渐渐的,茶也便成为了上流社会的象征,也成了一个人修养的表现。 远处传来响动声,那嘈杂的声音宛若集市一般,隐约可听见的是欢呼和鼓掌之声。 朱兆和眉头微微一挑,却是唇角拂过一丝笑意。 “朱兆基想来是很享受的,”朱兆和道。“这样的场合,即便是父王,怕是难掩喜悦之情。这可是江湖,无数成名已久的豪杰侠客,还有各派的势力,能在高台之上演说,想来也是一种身份的认定与宣扬。父王才走几天,瞧着,龙门城的百姓们都会将他视为下一任藩王的。” 田绾嘿嘿一笑,低垂着头,手里把玩着杯盖。 “可惜,任何事情总是会有意外的。”田绾道。“意外的出现,虽然让人猝不及防一时难于接受,可过一段时间,当一切变得正常起来,任何人都会坦然面对和接受的。所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的风光,是笑到最后。” 朱兆和笑了笑,手指拨弄茶水中的叶子。刚才他的心里确实有些不舒服,想到站在台上的是朱兆基而不是自己,他便有一股怨念。他想发泄,可是,他却无处可以宣泄。正如那湍急的洪流,四周是铁桶一般的墙壁,挡住了那股子戾气的奔流。而田绾的话不轻不重,却如一股清风,为他内心的气闷与烦恼提供了一丝清凉,也打开了他内心里的一个结。 “是啊,”朱兆和道。“万事万物总是讲究个变的。变,才能让整个世界充满动力,才能向好向高发展。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如此,才有奋进的动力!不过,田先生的计划安排妥当了,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了呢” 田绾只是一笑,伸手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 等! 朱兆和看着那个字,只觉得那字似乎在动,如静水上的墨汁,化作了一幅图画,那图画简洁却又意境深远,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朱兆和抬头看着田绾,而田绾却是凝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变天了!”田绾叹息道。 朱兆和呆了一呆,不明白他的话是否还带有某种意思。见田绾不言,朱兆和便也去看那天空。晨辉绽放,乌云便浮在了天上,只是不知觉间,乌云竟然覆盖了整个天空,遮蔽了新一天的太阳。风也变大了,在那里呼啸,穿街过巷,如撒疯一般。 “是啊,变天了!”朱兆和咂摸了下嘴,跟着叹息道。 就在朱兆和和田绾在叹息变天的时候,在南城一处客栈,一道身影倏然飘落进一间屋子。 “什么人” “不想死就不要乱动。” 蒙圩受伤了,正躺在床上,而在一旁照看的赫然便是华僧等人。来人穿着一袭黑色斗篷,斗笠长纱沿及腰间。此人身材矮小,看上去像个小孩子,不过,那声音却是嘶哑低沉,不似孩童的那种声色。华僧等人大吃一惊,纷纷跳起来挡在了蒙圩的身前。蒙圩睁开双眼,面色苍白而憔悴,眸光也有些涣散,看上去虚弱无力的样子。 “你是什么人冒然闯入想干什么”华僧喝道。 那人却是避开了华僧等人,朝蒙圩望去,只可惜华僧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的身份,你们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知道,我来,是因为你们手中有我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华僧问道。 蒙圩眼眸微微一凝,握着令牌的手已是攥紧。来人如此神秘,自然不会是为了什么钱财秘籍什么而来,而自己身上唯一能让人觊觎的,便只剩下那块烽燧令令牌了。 “烽燧令!”那人道。 “找死!”山羊须忽然一掌劈了过去。掌风疾驰,那人面前的长纱已是飘荡而起。突然,啪的一声,山羊须啊的一声迭飞而出,撞在了窗户上,砸落在街面上,也不知撞倒了什么,只听到那破碎洒落之声,还有人的惊呼和尖叫。华僧几人瞳孔微微一缩,这人好强! 也不见那人有什么动作,山羊须却是在半道飞了出去。 “不要挑战我的耐心,也不要低估我杀人的勇气,”那人道。“我只想取回我们族上的圣物,不要逼我动手杀人。” 华僧等人踟躇,这个人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限度。他们可以放手一搏,但放手一搏的结果很可能便真如此人所言,自己等人身死。所以,他们倒是犹疑起来。蒙圩咳嗽一声,华僧等人纷纷扭头朝他望去。 “三爷!” “扶我起来。” 华僧急忙窜到蒙圩的身侧伸手将他扶起来。蒙圩喘着气,全身凝聚不起丝毫的力量。汗水淌在脸上,他那苍白的面孔有点弱不经风的感觉。那人的眸光锋利的透过层层薄纱,落在了蒙圩的身上,蒙圩心中苦笑,看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管自己如何争取,最终也会从手中失去。这就是命吗那所谓的因果 蒙圩抬起目光望着那人,道,“你知道,烽燧令我几乎赌上了我的性命才得到,我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但要我拱手让人,有些强人所难。我要求不高,至少你要拿出等价之物与我交换。” 那人眉头微微一挑,却没有动怒,而是沉思起来。 “你想要什么” 蒙圩笑了笑,道,“我都不知道阁下是谁,我哪知道阁下能拿出什么条件来。你说,如果我觉得合适,我不会无理取闹的。” 那人伸手在怀里摸了一下,然后手一挥,一个锦囊飞向了蒙圩。华僧大吃一惊,急忙探手去抓。锦囊是纯黑色的,绣着一只骷髅,看上去有些可怖,但做工却极佳。蒙圩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便将手里的烽燧令扔了过去。 那人手一抬,便接住了烽燧令。烽燧令不大,质感很好,几乎从那质感便可以判断真假。那人点了一下头,道,“多谢,若是有空,可到玄冥山谷做客。”那人便转身离去。 华僧等人目瞪口呆,没想到事情如此简单就结束了。在他们的心里,他们已经做好了厮杀的准备,甚至是死的准备。可哪想到蒙圩如此轻易的将烽燧令交出,而那人也以什么东西来交换。想念间,他们便好奇的看着蒙圩。而蒙圩已是揭开锦囊,里面是一颗珠子,有鸡蛋大小,通体透明,流溢着冰气,让人有些森寒。 华僧等人呆住了,那颗珠子让他们一下子忘记了所有一切的疑惑,而被那珠子的光如摄去了魂魄。 蒙圩吁了口气,看来此人果然讲究,竟然没有用低下之物来糊弄自己。而这也正好说明,那烽燧令对她而言是多么可贵。这颗珠子,有通俗的名字,叫混元珠,并非是上古仙神遗留的神物,而是地脉深处天然形成的宝石。这种宝石,汲取天地灵气,属阴,能百病不侵延年益寿,对于武者而言,更有洗精伐髓的功效,可以提升人的气海。 蒙圩将锦囊的带子拉紧,然后塞入自己的怀中。 寒意透过那锦囊,融入了肌理。 空虚疲乏的身体,立时可以感觉到力量从四肢百骸汇拢起来。 “三、三爷,这可是混元珠”华僧问道。 蒙圩点了点头,道,“虽然失去了一次机缘,但也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宝物,算不得擂台之行打水空!” “岂止不亏啊!”华僧叫道。“这简直是赚大发了好吗” “是啊,”旁边一人深有同感的道。“若是可以,即便是赌上我这条命我也是愿意的啊!混元珠啊,这世间只是听闻过,却唯此一次见过,真、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那人到底是什么人”华僧问道。“怎么可能抬手便能拿出一枚混元珠,而且看那样子似乎没有丝毫心疼的样子!” 蒙圩叹了口气,道,“游走方外的人,不必过多打听,打听了你们也不敢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去的。” “为什么” “难道她背后的势力很可怕” 蒙圩从床上坐起来,被击出客栈的山羊须这时候捂着胸口喘着气从门外走了进来。蒙圩望着他,关心的道,“你没事” 山羊须双眸通红,却没有抱怨和愤世嫉俗。他摇了摇头,四下里扫了一眼,道,“她走了”华僧点头。“好可怕!我连她出手都没有看见,便被她扫了一耳光。这样的人,若是真打起来,怕我们几个人都不是个。三爷,她没有对你怎样” 蒙圩摇头,道,“你受伤了,赶紧坐下来运气疗伤!” 山羊须也不矫情,嗯了一声便走到一旁盘腿坐了下来。 蒙圩见山羊须的气色慢慢的好起来,便知道他受伤不重,也就放下心来。他负手走到窗前,望着街面上那洒落一地的菜蔬,淡淡的道,“知道玄幽和幽冥我不知道她到底出自哪家,但自是这两家的其中一家无疑。玄幽和幽冥,本属不同的势力,但后来随着彼此的联姻,而是的两家形同一家。玄幽被正派人士击溃,还有残余便逃到了幽冥,被幽冥收留。最近几年,听说玄幽有崛起之势,只是不知是否属实。不过今日看来,想来也是真的。烽燧令来自玄幽的祖山,藏于其玄祖之墓。听闻当年正派人士奇袭玄幽,目的便是那玄祖墓中的烽燧令。所以,从根本上来讲,烽燧令确实属于玄幽,人家取回,也属天经地义。” “烽燧令究竟是什么”华僧问道。“为何它有如此大的魔力,竟然能引动江湖的风云” 蒙圩眸光微微一凝,道,“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听人说,烽燧令是一把钥匙,是开启祖地的钥匙。祖地是什么很多人都不清楚,即便是现在,很多人冲着那烽燧令而来,也是风传所致。这便是人的盲动。老子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 华僧抓了抓脑袋,道,“我听不懂,太深奥了!” 蒙圩笑了笑,道,“其实,我们从中退出,也不算是坏事。走,刀王典礼,已经正式开始了!难得来此,总得去凑凑热闹!” 华僧一拍脑袋,笑道,“洒家等的就是三爷这句话。” 王凯之已经站在了众人面前,站在他身后的便如他的影子一般的缺无。王凯之神采奕奕,穿着一身锦缎长袍,花白的须发,再加上那慈和的面色,让人如看着普通富家老翁一般。四下里一片寂静,礼台上的人闲适的说笑着。王凯之拱手一礼,笑盈盈的开口了。 “老夫厚着脸皮办了这场典礼,心里已是有些羞愧了!这正如一个人指着自己的鼻子对人说,老子高高在上便应该风风光光让别人羡慕。” 台下一片哄然,有人鼓起掌来。 王凯之摆了摆手,道,“虽然是笑话,却是真的。老夫现在想起来,也是一身冷汗,有些不敢登台面见诸位。在场的有很多人都与老夫相识,也有许多是年轻俊彦,老夫虽然没有见过,却早已听说过他们的名字。江湖很大,从来都是一代新人换旧人。传承与更新,向来便是不朽的基础。江湖如此,世间如此。所以,我与老友交谈,每每谈及年轻人,便喜不自胜。他们有天资,有毅力,有前途,便是江湖长青的基石,而如我这样的老家伙,早已不问世事多年,自当急流勇退免得自取其辱。” 台下的人,已是不再欢笑,而是安静而带着淡淡的伤感。这就犹如子孙面对自己的祖父,听他谈及身后事时,那蓦然升起的哀伤。人,总是会衰弱的,生命的规律便是如此,谁也无法逆转。即便是那帝王,倾尽一国之力,也无法让自己长生永保康泰。 “所以,老夫老了,再也不是昔日那个满心热血想着在江湖之中挑起风浪的年轻人。血气衰弱,心志疲乏,虽然艳羡你们年轻人,可却不得不服老。也正是基于此,老夫要退出江湖了!” 人群中,竟然有人哭泣起来。有人双眼发红,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有人在唏嘘,为生命迟暮而感叹。王凯之目光扫过,微微摇头,道,“你们用不着为我这个老家伙哀伤,说真的,老夫能全身而退,你们应该为老夫感到高兴才是。万事万物,盛极而衰,这是常态。老夫承蒙江湖中人赐送‘刀王’称呼,至今已有三十年了!可到现在,有十年时间,我连刀也没有摸过。一个不再摸刀,心里没有丝毫战意的人,有何脸面可称为‘刀王’!所以,我要退了,做个凡俗老翁,颐养天年,也算是善始善终。”他脸上的皱纹在颤抖,眸光掠过一丝痛苦。说退,可心里真的会没有犹豫和不舍吗这可是自己奋斗了一生的地方! 但是,王凯之的那一丝动摇除了身后的缺无感受到之外,没有谁感受到了。因为王凯之依旧保持着平静而随和的笑意。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老夫退了,希望诸位俊彦朋友,能擎起大旗,让江湖越发的壮阔,让武林越发的蓬勃。老夫即便远在江湖之外,也为诸位高兴。” 掌声如浪潮声旋即响起,许多人通红双眼奋力鼓着手,恨不得将手掌变成鼓和木槌,来宣泄内心的那份涌动。 王凯之在沸腾的掌声中举起双手,待那声音缓缓平静下来。 “废话太多,会惹人嫌的。好,那么,老夫的金盆洗手典礼,便开始!” 缺无从王凯之身后走了出来,他瞥了王凯之一眼,然后默默的来到长案前,将水倒在脸盆里。那水在脸盆之中,光亮澄净,泛着一道道炫目的光。缺无往后退了一步,王凯之便走上前来,将袖子撩起,露出那苍白而布满老茧的手。 寒风萧萧,乌云遮蔽。 衣袍猎猎,白发随风。 王凯之伸出的手微微颤抖,那须发却是在脸上滑过。他深吸口气,然后将手伸向那如琼浆玉液一般的水中。 “慢着!”忽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王凯之呆了一呆,瞬即抬头望去,便见到一个身材消瘦个子矮小的少年人背着一把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少年的反常举动,立时引起了骚动。缺无眸光里露出一抹杀意,王凯之的眸子却是无波无澜,只是低垂下来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水。 “我要打败你,成为新一代的刀王!” 那少年人站在人群面前,无丝毫的畏惧与拘束,仰着面孔,义正言辞的喊道,同时缓缓将背上的刀取了下来。 “你是刀王,而我要成为刀王,便必须将你击败。你是前辈,我让你三招,你若是不能将我击败,那么,你也没必要金盆洗手了,因为,你不配!” 第九十二章 年少轻狂百无禁忌 很多人心里都隐隐猜到典礼不会那么顺利,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人居然会是一个少年人,而且这个少年人的模样还如此的陌生,并未听说过有此号人物,于是乎,许多人的心里便兴奋起来,这无疑是对王凯之的羞辱啊! 现场一片寂静,鸦雀无声落针可闻。隐约只有那呼吸声在空气里颤动。 阴云蔽日,寒风疾啸。 王凯之站在那里,神色似乎有些错愕和僵硬,呆呆的看着那趾高气扬的少年人,心里一下子仿佛还没有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般。但是,王凯之身后的却未却是释放出了可怕的杀气,那眸光阴冷的盯着那少年,凝聚着无丝毫温度的残酷。许久,王凯之才徐徐的吸了口气,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少年人,老夫已经老了,当不得那江湖朋友赠送的‘刀王’称号,你少年有成,凭着这份胆略,便未来可期。至于你想要这‘刀王’称号,那便取去,不过有一句告诫,还望少年人能听得进去,那便是,声名如浮云,不可太过执着入了魔障而主次颠倒不思进取,误了前程。” 那少年人头角峥嵘,却是一副胆大而无禁忌的性格。闻言,少年人嗤的一声冷笑道,“你还没有资格教训我,而且,这‘刀王’的称号,我可不需要你来赠送,凭着我的本事,我自己便可以取过来。人称,胜者为王,我若赢了,我爱怎么样便怎么样,你也管不着。想当年你为了名利,四处挑战,不也如此吗所以,也别把自己抬得太高,在场这些人,有几个是真心实意尊敬你的。” 有人朝少年人投来凶狠的目光,有的却是赞赏。这些人,本就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心思本就不单纯,只不过碍着面子和身份,有所忌惮罢了! 王凯之自嘲一笑道,“是啊,老夫年少时确实做过不少错事。或许,这便是成长的代价,只有经历了无知和愚蠢,才知道什么才是生命的真谛,什么才是对与错是与非。老夫没有资格教训你,也没有那个资格与你交手。你少年有成,天赋卓绝,自是能成就大业的人,我一个黄土都快没到脖子的老头子,哪有资格跟你交手,跟你交手岂不是坠了你的名头!你走,老夫这典礼,不管是附庸风雅也好,还是为了虚荣也罢,你犯不着来此污了自己的尊严。” 少年人胸膛一挺,却是道,“我才不管你为了什么,但是我今天来可不是为了参加你的典礼,我是来打败你的。而且,既然有这么多江湖中的朋友在此,你我对决,也算是光明正大,即便你输了,旁人也不至于说我使了手段了。” 在西侧礼台那里的战珏已是双目圆睁仿佛要喷出火来,恨不得立刻拔剑冲上去。只是,在他身侧的朱兆基却是眯着眼睛神色不动,似乎并不担心。 “公子,这家伙谁啊这么狂!” “江南慕容,子少有成。” 战珏张开嘴刚要说什么,却猛然呆住,愕然的看着朱兆基。 “您、您是说” 朱兆基点了点头,道,“怕是许多人都认出他来了!虽然年少,但却有狂的资本。江南慕容,本就是武道世家,据传其家传三十六绝技,其中刀枪剑棍颇有少林之风,而暗器更是一绝,可与唐门相比。而这子少却是全身心修习刀法,得了真传。有人说,这个子少虽少,刀法却已是炉火纯青。” “这,”战珏抓了抓脑袋,道。“他这好好的江南水乡不待着,偏偏跑来这里做什么” 朱兆基望着那少年,眸光有些冷下来。他道,“谁知道呢或者名誉动人心!” 王凯之回头看了缺无一眼,缺无已是面目含煞,显然是怒了。王凯之摇了摇头,道,“少年轻狂,没必要置气。” 缺无盯着他道,“这是耻辱,若是不加以惩戒,那么阿猫阿狗都敢跑出来叫嚣。你不是害怕麻烦吗只要你愿意,我缺无为你斩断这些敢伸出爪子来的人。” 王凯之感激一笑,却是有些勉强,低叹道,“我要退出江湖啊!” 那少年人忽然一扬刀,大声道,“王凯之,你敢应战吗” 那声音却是响亮,在祭坛广场上空回荡。 那声音,在人的心里激荡,发散出可怕的影响。 许多人的面色都变了,有的凝重,有的慌乱,有的担忧。 战珏忽然站了起来,对朱兆基道,“既然王师答应收我为徒,那么,师傅受辱,我这做徒弟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公子,且在这坐着,我去会会他。”说话间他已是从礼台走了出来,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那朱兆基想要阻拦已是不可能。 战珏没有带武器,但是他的随从有。随从从礼台侧边跑了过来将一把刀递给了战珏。战珏握着刀,脚步沉稳的朝那少年人走去。无数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就连王凯之和那缺无也注意着他。 “这小子不错,”缺无面无表情的道。“虽纨绔出身,却懂得忠孝之道。” 王凯之看着战珏,却是没有说什么。眸光幽幽,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你是什么人”少年人望着走过来的战珏问道。“我与王凯之之间的决斗,与你无关,希望你自重,莫要害了自己的性命。” 战珏嗤的一声冷笑,道,“我知道你是谁,江南慕容,子少有成,听说你很有名可惜,我虽不孝,却也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受辱,弟子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你若是好心来参加我师傅的典礼,我战珏自然把你恭敬捧着,可是你却是来坏我师傅好事的,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口出狂言,哈,战珏本事不高,但却要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看看是否真如你那口舌那般厉害!” 少年人眸光一凝,阴沉的道,“你不要找死” 战珏将刀一横,道,“这是我的事,少废话!” 少年人盯着战珏看了许久,才朝王凯之望去。可是王凯之站在那里,似乎在想什么想的出神,无丝毫的表现。少年人抿了抿嘴唇,既而冷笑道,“既然老家伙怕了,那么教训教训你这做徒弟,也不是不行。” 少年人话音未落,却倏然一刀劈向了战珏。 一道光影,一片光华,倏然间如流星般刺向了战珏。 战珏大吃一惊,未曾想到对方竟然未打招呼便已出手,而且一出手便是如此狠厉的杀招。战珏急忙往后退去,身形显得狼狈,面色也是露出了慌乱。周边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我知道他是谁了慕容家的少公子!” “一岁学刀,二岁杀人,五岁成名,被誉为慕容家的天才继承人。” “果然是底蕴深厚啊,难怪可以如此不知尊卑狂悖无礼!早就听闻这小子虽然厉害却是出了名的狠辣,此子若是一直不知收敛,日后定然是一方魔头!” 少年人刀光一遁,斜身从战珏的面前掠起,反手一刀劈向了战珏的脖颈。战珏只能躲闪,对方出手速度快而且招式诡异,根本看不出招数的规律来。战珏是有底子的,而且自认身手也是不俗,可今日双方一接触,他便落了下风,心里便有些焦急起来。 转瞬,双方已是交手十招左右。 突然,少年人贴地一刀旋起,战珏双眸一睁,急忙跺地腾身,如鹞鹰一般掠上半空。可是,那少年人速度更快,几乎是贴着战珏的身体到了战珏的上空。胸腹一痛,战珏根本无暇去看自己的胸腹,连忙一刀横斩前方,然后歪着身体往后倒去。 鲜血,从半空滴落下来。 寒风萧萧,无声的祭坛,给人一种压抑与紧张之感。 少年人半空扭腰,狞笑一声突然欺身扑向了战珏,小手一挥,竟是抓住了战珏的衣领,然后猛的一扯,战珏的身体便不受控制的扑向了他。 “老的怕死,小的不知分寸,你既然如小丑一般的跳出来找死,那便成全你!” 战珏瞳孔收缩,只觉得寒意加身。刀光已是从头顶落下,眼看着便要将战珏一劈两段。 “住手!” 忽然传来了王凯之那沧桑而低沉的声音。便见到一道风倏然劈向了那少年人。少年人急忙收手后撤,落在了地上。战珏噗通倒在地上,胸腹的血已是浸湿了衣裳。两道身影飞到了战珏的面前,一把将他搀扶起来退到了人群之后。 也不见王凯之动手,可是那道风却是无比的浑厚而可怕,生生打断了少年人的进攻。少年人落在地上,抬起头,一双乌黑冷酷的眼睛带着讥诮的笑意。 “终于打算出手了吗” 王凯之负手而立,神色凝重的望着那少年人,道,“何必如此苦苦催逼!老夫已经老了,只想着退出江湖过平凡的日子。江湖是你们的了,老夫无论在哪,对你们都形不成威胁,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这话似乎是对少年人说的,却又似乎是对所有人说的。 那声音,带着沧桑、疲惫和无奈,只是刹那,仿佛王凯之又老了许多。那白发,那皱纹,还有那气息,都不过是一个迟暮老人。这让许多人都不由得心生哀戚。 “少年人,适可而止,”王凯之道。“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何必再得理不让人!老夫自认不是你的对手,愿意拱手相送‘刀王’称号,如此你还要什么做人留一线,没什么坏处。” 哪知少年人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举刀指着王凯之,道,“老东西,我想要的东西还不需要别人送,我自己取就是。你自认,你相送呸,今日我便得理不让人了,今日我便不给你台阶了!”少年人的声音桀骜不驯充满着疯狂与孤傲。只是刹那,他已是一个箭步朝着祭坛掠了上去。 刀芒闪烁,刀锋化作一汪气流。 王凯之凝目望着,那满是皱纹的脸,凝聚着岁月的镌刻。 刀锋已是到了面前,刀意回旋着戾气。 王凯之身侧的缺无已是一手按在了自己的腰间。 少年人就像一头豹子,年轻,精力充沛,而且锋芒毕露。 长案上的刀倏然嗤啦一声出鞘,刀芒瞬间横在了两人的面前。 铛! 一声刺人耳膜的脆响刹那响起,有人已是捂着耳朵露出了痛苦之色。 砰! 少年人的身影倒飞出去,一把刀在虚空旋转。 而祭坛上,王凯之静静的站在那里,寒风瑟瑟,衣袍猎猎。刀,还在鞘中,只是旁边的脸盆里,一串水珠在空中旋转。王凯之的气息变得强大,压制着祭坛周边的气息。许多人睁着眼睛看着祭坛,看着祭坛上的老人。刚才发生了什么少年人是如何被一击击破的刚刚明明听到了刀出鞘的声音,那么,王凯之又是何时将刀送回刀鞘的 一切的一切,形成了一个个疑问,在众人心里如那烟雾飘绕。 少年人落在地上,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的面孔潮红,一双乌黑的眼睛也因为充血而通红。 他死死地盯着台上的王凯之,那种愤怒、仇恨与不甘,交杂在脸上。 人家不是打不过他,只是不屑。而不屑,远比重伤要厉害得多。 当啷一声,少年人的刀在十步之外的台阶上落下,弹了一下,随后静静的躺在地上。刀还是那把刀,可却失去了锋芒。如生命的死去,只剩下丑陋的皮囊。 少年人望着那把刀,汗水从额头淌落下来。他紧紧攥住双拳,牙齿因为用力咬合而发出咯咯的声音。他的内心,充斥着戾气,充斥着愤怒,便如那火山之中充斥的燃烧的气体。 突然,噗的一声,一把剑倏然从少年人的后背穿过,透体而出。 少年人猛然扬起头,愕然而慌乱的睁着双眸。 剑,闪烁着寒光。 血,从剑尖滴落下来。 有人在尖叫,有人错愕,有人迷惘,还有人若有所思。 远处的朱兆基已是起身,端着手里的酒杯朝台上的王凯之望去。 “王师,吉辰已到,还请净手封刀。” 王凯之呆呆的看着朱兆基,那一把剑的锋芒,那殷红的血,让他刹那失神,直到朱兆基说话,才从那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少年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可是身后的人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冷酷无情。冰冷的剑,倏然抽出,然后少年人无力的倒在了地上。鲜血顷刻四溢,染红了青石长砖。 四下里鸦雀无声的人呆呆的看着这个忽然出手杀人的人。 但是这个人却一副淡漠的神情,静静的站在那里,望着那一层层叠高的祭坛。剑已出鞘,而且染血,森寒刺目。 王凯之颤抖着将手伸入脸盆,那水冰冷刺骨,让他的毛孔骤然收缩。波光闪耀,可是,他所见的,却不再那么澄净。 一道疾风倏然在耳边响起,身后的缺无一把将王凯之往后扯去。 当啷一声,脸盆瞬即从长案上跌落下来。 脸盆里的清水,哗啦洒落一地,顺着那台阶,滚滚涌流下去。 “小心!” 第九十三章 刀剑争鸣吉凶难测 缺无厉喝一声,将王凯之扯到了自己的身后,瞬即一个箭步窜了出去,一拳轰向虚空。砰的一声巨响,气流在两只拳头之间旋起,然后朝各自身后袭去。那凌空的身影瞬时朝东南方向掠去,一双阴森的眼眸宛若恶鬼一般,但见他手一挥,一道寒芒瞬即刺向了仇九。 仇九握着剑,冷冷的盯着那道身影袭来。当那寒芒近在咫尺,仇九突然提步,一剑横削。铛的一声脆响,那道身影在半空翻转,而仇九已如一只斜飞而起的燕子,展开双臂从那人的身下掠过,脚步一顿,反手一剑从腋下穿过,刺向了那身影。 噗的一声,鲜血喷溅而出,那身影在半空中一滞,然后顺着仇九将剑撤离而落在地上。 这是瞬息之间的变故,周边的人早已是目瞪口呆。 即便镇定的朱兆基,也不由得手一抖,酒杯跌落下来。 这人看不清面目,全身被黑色的绸袍罩住,说不尽的诡异。 仇九站在那里,不知有多少目光注视着他,只是他似乎将自己隔离在了另一个世界,对于周边毫无反应。一张苍白而冷酷的脸,一双淡漠如刃的眸子,还有手中的剑,滴着血无比的森寒。 缺无落在地上,眸光紧紧盯着仇九。而王凯之已是回过神来,扫了一眼面前,面孔不由得露出悲哀之色。 人群渐渐回过神,已是开始骚扰起来。有的人急着离开,有的人注视着自己身边的人。气氛变得诡异而凝滞。仿佛有蛰伏的野兽等待着致命一击。 朱兆基面色变得煞白,身边早已是被甲士拥护着。朱兆基皱起眉头,忽然从礼台大步朝祭坛上面走去。甲士很是紧张,拔刀护卫,眸光盯着周边。 仇九来到了少年人的尸体旁,弯下腰伸手在他的怀里摸着什么。很快,一枚烽燧令出现在他的手中。仇九握着那烽燧令,直起身,眸光淡淡的扫视周边。许多人注意到了他手中的令牌,不由得皱起眉头。仇九转身望着祭坛上的王凯之,嘴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冷笑。然后他手掌一紧,那令牌咔嚓一声碎了。碎片从仇九的指缝间流洒下来。而后仇九张开手,便见碎片之中躺着一枚金色的钥匙。 东西南北城,没想到最后一个擂台是被这少年人镇住了。 人群中,老头剔了剔眉,呢喃道,“世人都为那未知的荣华而疯狂,却不知那未知往往意味着陷阱。谁能知道人性会变得如此的矛盾天道有常,自然趋利避害,可是,人的本性却往往超出寻常而变得难测。果然世事无常,天道也是如此。”在他的身后,赫然便是披着一件黑色斗篷的白发剑圣。 只是,这个剑圣是否是以前那个剑圣,即便是韩仓也无法确定。 而且,这个剑圣,此时已如同老人的影子。 老人掏出烟斗点燃塞在自己的嘴里,嗒嗒的抽了起来。 烟雾袅袅,让老人那满是皱纹的脸,显得模糊而神秘。 “这样一来,这件事可就麻烦了!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可有些人却非要将往事提出来,自以为聪明可以将他人作为钓饵,可却忘了自己也不过是其中的一枚棋子罢了!愚蠢的家伙,真是可恶至极!” 有人来了,飘然而出,落在了祭坛下面。 这人是个女子,体态妖娆,身段风流。穿着一袭黑色长裙,身上披着一条白色的缎带。看上去绰约而又妩媚,曼妙而又清冷。高贵的气质,不容置疑,已是让人不敢直视。 这女人看上去已有三十五六,但皮肤紧实充满弹性,又凝脂一般的毫无瑕疵。所以,女人的年龄,似乎难以确定。 女人落在石阶下,目光先是在王凯之和缺无的身上掠过,随即便落在了仇九的身上。女人的眼睛很美,干净透亮,又深邃神秘。宛若那星空,看似美丽,却又蒙漫着一层看不透的神秘。 看不出悲喜,也看不出恼怒,女人只是平静的盯着仇九。 仇九宛若是木雕,只是有了生命和灵性。面对女人的眸光,他平静无波澜的站在那里,迎着对方的眸光。 “我是慕容家家主。”那女人忽然开口道。 “有什么事”仇九声色平淡的道。 “刚才那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儿子,慕容家的继承人,另一个是我慕容家的长老。”女人道。“你杀了他们。” “我猜到了,”仇九道。“但是他们必须死。” 女人沉默下来,眸光掠过一丝丝的晦暗,似乎有痛苦在心里钻出来。她深吸口气,道,“要知道,慕容家的尊严,是不容任何人践踏的。” “我知道,”仇九道。“但是我的尊严,也是不允许任何人践踏的。” “所以,”女人道。“你不打算自裁是吗” 仇九笑了,苍白的脸孔拂过一抹讥诮的笑意。他抬起手里的剑,剑上的血还未凝固。他道,“我还想活着。” 女人眸光微微一凝,盯着那闪烁着清冷光芒的剑。 “你不要后悔!”好一会儿,女人才说话。 人群还在骚动,只是已不如先前那般杂乱。该走的人已经走了,想要留下来的人到底留下来了。宽阔的祭坛广场,稀稀落落的人影,散落在四周。 王凯之盯着那女人,神色凝重的道,“看来我的典礼,注定是一场腥风血雨。没想到慕容女主,居然屈尊来了!” 缺无却望着远处的阁楼,在那里,隐约有可怕的气息在流动。 “你放心,谁敢对你不利,我便为了除了他。” 王凯之苦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道,“没想到临到老了,反而引起了更大的风浪!我这是要为自己高兴自豪,还是要感到无限的悲哀!有时候想想,能如那平头百姓过着庸碌的日子,出生,成长,成家,后代,然后老去,死亡,一切都那么正常,那么平顺,即便日子苦了点,可到底有一个正常的完整的家,有着人生的完美过程。而我们,虽然有着别人仰慕的地位和权势,或者有着挥之不去的财富,过着上等人的日子,可那又如何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缺无手掌一掀,长案上的刀飞到了他手中,他转过身严肃的望着王凯之,并将那刀递给他。王凯之迟疑了下,还是接下了那把刀。刀有些沉,在他手中,给他一种强烈的感觉。缺无道,“既然避无可避,那边无需去避。风雨来了,那边如以前那般,一起闯过去。” 嗤啦一声,王凯之将刀拔出一半。 刀光森冷,刀气已是蜂拥而出。 王凯之的耳朵在动,仿佛有一道焦灼而亢奋的声音,在朝他怒吼。 “王师!”朱兆基到了近前,面上已是覆盖着一层汗水,内衣已是湿透。“王师,您没事!要不要我让巡城营的兵马前来处置” 王凯之盯着手中的刀,幽幽的道,“江湖事,江湖了,这件事不是官府可以介入的。” “可是王师的典礼”朱兆基道。 王凯之抬起头,望着朱兆基,道,“典礼到底不过是一个形式,既然已经不需要了,那便没有必要再举行下去。你瞧,客人都已经散了啊!” 朱兆基想说什么,却是沉默下来。他咬着嘴唇,道,“王师若有吩咐,只管说来,兆基虽然不才,却愿意为王师分担。” “离开这里,”王凯之道。“这里不该你出现。你瞧,那些名门正派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不是他们不义,是他们知道,即便卷入进来,也于事无补。有些事情,本就不是正常手段可以处理的。” “王师!”朱兆基道。 王凯之淡然一笑,挪步走到了缺无的身边,道,“避无可避,便迎难而上。我虽老矣,却还有一膀子力气,想要杀我,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王凯之站在缺无的身边,两人的气息瞬息间膨胀起来。 朱兆基和甲士纷纷往后退去,不由得大惊失色。那气息,宛若翻滚的狂躁的气浪,充斥在天地之间,排斥着周边的力量。 “他们等的,是最后一块令牌!”缺无道。 “烽燧令之秘,除了那些人,旁人如何知晓!”王凯之冷笑道。“这也便是今日棘手之处,也是关键之处。放出去的烽燧令,四块已经在人手中。想来幽冥的人,已是得到了三块了!” “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犟,”缺无望着仇九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慕容女主显身,他似乎也要拼一拼!说真的,若是可以,我也愿意收他为徒,继承我的衣钵。” “可惜,你有意,人家不一定领情。”王凯之道。“你看他的气息便知道他修的是修罗之道。自古以来,修罗之道,无外乎杀手刺客之流,心无芥蒂,无情无欲,可断天地之根!也正因为如此,这些人被视为妖魔邪道,被排斥在正道之外。” “我所在乎的,不是他修的是什么道,”缺无道。“而是那份坚韧,还有那份冷静。问世间,真正能做到泰山压于顶而不色变者能有几人这小子却可以,而且绝对会拼死一搏,没那么容易放弃的。” “武道武道,便是一条遍布荆棘、鲜血和尸骸的道路,”王凯之叹息道。“谁人知道荣光背后的血汗呢!谁人能想到皇冠之下,是无数森森白骨!许多人都在说后辈踩在前辈的尸体上莅临峰顶,说的都是后辈的无礼与狂悖,却未想过,武道之路本就是激流勇上,不进则退的!”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缺无面无表情的道。 仇九先动的手。他没有招式,有的只是杀。所以,他的动作很快,迅如风,烈如火,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他疾驰,挥剑,然后到了那女人的面前。女人的脸孔,白净的仿佛透明,似乎有一层圣洁的光芒笼罩在她的脸上。当女人眉头微微一动的时候,她身上那柔软的缎带倏然如长蛇一般的飞向仇九。 柔弱胜刚强! 缎带从仇九的眼前掠过,迅疾回缩,然后如利剑一般刺向仇九的背脊。仇九斜身一闪,反手一剑撩起。缎带立时垂落下来,而女人素手一招,缎带飞回了她的手中。莲足一点,女人飘然到了仇九的身前。仇九闻到了女人身上那纯净恬淡的香气。可是,仇九嗅觉所感知的,不是温柔,而是杀机。 女人的杀机,源源不绝,汹涌滂湃。 仇九一步点地,旋身往侧后方退去。 女人却如鬼魅一般如影随形,那香味,便如毒蛇的蛇毒,仿佛要将仇九侵蚀。 两人身影闪动,留下一道道残影,让人眼花缭乱。 突然,女人一指点出,仇九飞身跌落在第二层的石阶上。 仇九的额头,出现一点血痕。 仇九弹身而起,朝着上面的台阶奔去。 女人如仙子一般落地,然后手中的缎带飞出。 风在狂啸,云层中仿佛有电光在闪烁。祭坛广场中的人,宛若那影子,在天地间模糊。 仇九身体一旋,缎带立时从他的身下掠过,嗤的一声,仇九一剑钉在了缎带上,剑刺穿砖石,深入九分。仇九旋即一脚踩在缎带上,弓身盯着女人。 缎带被破,女人的眼睛里出现了一分嗔怒。 女人身形如风,飘然到了近前。瞬即素手挥舞,掌影一片。 仇九倒身跌坐在第五层石阶上,而那缎带已是化作一片片如蝴蝶一般,在眼前纷飞。女人那白净的脸孔,在那纷乱的素白碎片间隐约。女人移步走了上来。狂风在耳畔尖锐的嘶吼,气流却是凝聚,化作一道道漩涡。 仇九显然不是女人的对手,双方交手的刹那,旁人便已看了出来。 缺无忽然移开目光,盯着东南面道,“来了!” 王凯之深吸口气,朝缺无所望的方向看去,果然,一道身影飞快的朝这边而来。气势很凶,速度很快,宛若那从天而降的陨石。王凯之低叹一声道,“果然是他们。” 那是一道黑色的身影,距离王凯之两人还有千步的距离。可是,千步看上去很远,但在王凯之两人的心里却不过咫尺距离。不过呼吸功夫,那黑色身影已经显现清楚。披风,黑发,血色的剑。剑芒如星,倏然在眼前炸开。 “我来!” 缺无突然腾身而起,一掌轰然朝前面拍了过去。掌风如雷,震撼着天地。那气流瞬息间逆转,朝着对面反拍过去。那剑芒,立时在刚猛凶悍的掌风下破碎。缺无的身影,已在第六层石阶的上空,那拍出的手掌,仿若遮天一般从天而降,眼看着便要落在那黑色身上的头上。那黑色身影倏然落地,右手一甩,无数寒芒发出细密的声音飞向缺无。缺无不退,只是化掌为拳,然后迎着那寒芒砸去。缺无的拳头,仿佛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芒,那寒芒在距离缺无拳头分毫的距离时纷纷坠地。而后,便见那拳头落在了那黑衣人的胸口。 砰的一声,黑衣人被砸倒在地。 台阶破碎,地面凹陷。 黑衣人一口血喷了出来,却迅疾跳了起来。剑若飞虹,如火如荼。剑影铺盖,剑势凌霄。 砰的一声,仇九的身体从王凯之的身侧掠过,重重的扎在了祭坛上。祭坛的一角立时崩碎,激射出数十块坚硬的碎片。那女子冷冷的瞥了王凯之一眼,然后缓缓朝仇九走去。王凯之静静的站在那里,只是望着与黑衣人激斗在一起的缺无。他的手在颤抖,他感觉到一股久违的空气,原始,激烈,热血沸腾。 王凯之只觉得,自己的血液,某一刻燃烧起来。 砰的一声,黑衣人跌倒,缺无从天而降,一脚踩在了那人的胸口上。 咔嚓一声,缺无面无表情,看也不看那人一眼,一脚已是重重的一错,将那人的胸膛踩塌。黑衣人身躯一震,血液喷溅而出,然后便躺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缺无负手而立,头顶的乌云,宛若在为他凝聚。他冷冷的注视着前方,隐约有乌云夹带狂风,疾啸而来。 呛的一声,王凯之拔刀与缺无并肩而立。 “难得我们还能并肩作战,想来也是生命的可悲,曾经的岁月,虽然艰难颠簸,可却让人热血沸腾无限欢欣,再没有比那时候的激越、兴奋、搏斗、厮杀更能让生命获得满足了!” “欢迎回来!”缺无淡淡的道。 “谢谢!”王凯之道。 第九十四章 刀剑争鸣吉凶难测中 “公子,现在可以动手了!” 田绾忽然站起身,神色严肃的道。朱兆和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仰头望着田绾。光线暗淡,田绾半张脸隐藏在昏暗之中,看上去有些狰狞。朱兆和失了失神,半晌才回过神来,放下茶杯站起身站在田绾的身侧,两双手不时握紧又舒展开来。 “他毕竟是我弟弟!”朱兆和道。“血脉相连,若非迫不得已,我真不愿作出弑杀兄弟的事情来。” “男子汉当做大事,既做大事,必然要果决,”田绾严肃的道。“试问古来多少成大事者,不是舍弃私情而成全大业公子,田绾不过一介腐儒,若非公子看得上,田绾即便有天纵之才也是枉然。只是既蒙公子托以重任,田绾便当提醒公子,大业在前,你若仁慈,那朱兆基却不一定能仁慈,机会稍纵即逝,错过便可能永远没有了机会,还望公子三思。” 朱兆和摸了摸下巴,眸光也变得深邃起来。他道,“先生说的没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既然如此,那便开始!只要能成功,身后是非功过,便由得别人说去。人生若朝露,只争朝夕。走!” 两人大步走出茶楼,很快便坐上了一辆马车。马车疾驰,一盏茶功夫便来到了朱兆和的府邸。在朱兆和的府邸,内院中,早有一群穿着黑色武士袍服的死士在那里等候。见到朱兆和出现,这些死士纷纷挺胸抬头面色凝肃,等候朱兆和发号施令。 “祭坛已成了众矢之的,巡城营、驻防司、龙门衙门,均将重心放在了此地。朱兆基既然将王凯之视为心腹,必然全身心放在他的安危上。自古以来,立子以贵不以长,立嫡以长不以贤。我既身为庆王嫡长子,便理所当然应当由我来继承龙门封地内的一切。可是父王行事以私,不尊礼法,所作所为违背先贤和祖宗所立规矩,败坏德行,引起萧墙之祸。为正礼法,纠正父王错误言行,兆和不才,愿挺身而出,即便百年之后留下滚滚骂名,我亦一人承担。尔等既然身为我府中死士,平日承受我之恩惠,今日便当为我效死。胜,则鸡犬升天,败,则与我共赴黄泉。我命尔等,即可拿下朱兆基的府邸,找到兵马军印,然后随我控制王府。” “喏!” “出发!” 死士转身而出,宛若奔赴战场的军士。气氛凝肃,充斥着严厉与肃杀。朱兆和望着那些坚定铿锵的背影,心中便有了底,那丝慌乱转而化为了信心。他捏紧拳头,对田绾道,“先生,朱兆基那边便有劳您了!” 田绾抱拳道,“公子放心,田绾定然不负公子所托。” “多谢!”朱兆和躬身行礼,诚挚的道。 田绾立时离开朱兆和的府邸,在一处小巷中登上一辆马车。 “大人!” “龙门卫所的人都到齐了吗” “已经到齐,等候大人的命令。” “让他们立刻散开,见机行事。无论是朱兆基还是朱兆和,若有机会,见之则杀,决不允许其活下去。” “喏!” “我们这是浑水摸鱼,万不可让人知晓我们的身份,更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和破绽。行事小心些,我们是锦衣卫,是天子亲军,陛下所托,便是我等存在的意义,无论是论功行赏,亦或是事败受罚,都是我等忠君效国的荣誉。明白了吗” “明白了!” “到白马巷,我便下车,你们按照事先计划行事。” “喏!” 马车穿过一条条巷子,很快便来到了偏僻的白马巷。田绾下了马车,便钻入一座宅邸。宅邸很大,有三进院落,栽种着许多常年青绿的植被,显得郁郁葱葱。有树木的掩隐,更使得院落越发的显得清幽。田绾轻车熟路,来到了后院。后院有人在那里等他。 “你们尊者呢”田绾话里有气,问道。 等着田绾的,是一个消瘦的青年男子。无视田绾的恼怒,那青年男子淡淡一笑道,“我家尊者久等你不到,便自行先去了酒楼,你随我去!” “你们知不知道,一动不如一静,现在龙门城正是多事之秋,我们无名更是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稍有不少,便会将火引到我们自己身上!”田绾怒吼道。 那青年男子面色渐渐冷下来,眸光冷厉的盯着田绾道,“这是尊者所考虑的事情,而且,你我不过是门下使者,要注意自己的身份。是否会引发意外,尊者自然比我们要高明远见。莫忘无门规矩,尊者为首,之下仆从。不然,门规可是可以将你斩杀的。” 田绾双拳攥紧,目眦尽裂,最终化作内心的一声叹息。 “带我去找他!” 青年男子淡淡一笑,道,“走!” 酒楼。老鬼端着一杯酒站在窗前,颇为自在的望着祭坛方向的动静,显得无比的闲散。而仇四却是不同,见到仇九的出现以及仇九一次次陷入危机之中,他体内的血液便齐齐往大脑涌去。仇四很想冲过去与仇九一起面对。可是,老鬼不允许,他自己也不允许。 在仇四的身边,还有娇弱的女子小莲。 小莲能感受到仇四内心情绪的变化,便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生怕他一时冲动而做出可怕的事情来。 仇九再次被击倒,祭坛上已是出现一大片的裂纹。血液喷吐,染红了人的视野。 “你瞧,”老鬼淡淡的道。“他的生命里可是很顽强的。知道我当初遇见他时,他是什么模样吗逃荒,跟着一大群人逃离村子,在无望的道路上渴求着一片阴凉。没有食物,甚至没有水,连树叶、树根、树皮都被前面的人剥蚀的一干二净。剩下的,只有毒辣的阳光,还有如焚的延绵无际的道路。他饿了很长时间,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只剩下一口气吊着,昏在了路上。而那沿途跟随而来的秃鹰,就在他的身体上空盘旋,只要我晚出现哪怕一刻钟的时间,我想那秃鹰便会飞下来去啄食他。” 仇四想到了自己。他并不是逃荒流离,他只是一时冲动欧杀了了人,为逃避官府的追拿,慌不择路逃进了山林,然后遇到了无名的人。所以,仇四的旅途并不算有多么艰辛,也并没有那么多的惊心动魄。那人将仇四带上山,然后仇四便在塔楼里开始了新生。当时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给口饭吃给个住的地方,他便心满意足,毕竟在外面,官府还在通缉他,等待他的是迟早就会来临的杀头。 而他,对于仇九的过去了解的并不多,唯一影响深刻的,便是仇九为了一个同伴,而不惜叛逃。也正是基于这个理由,他决定亲近仇九。一个能为了同伴不惜冒险叛逃的人,内心总还保留着一分温热。 “我决定带他上山,不是因为可怜,而是因为他能甩下一大片的人而走到这一步,他的毅力,他的勇气,还有他的执着,值得给口饭吃。而且,无名所需要的,便是此种坚韧不拔的人。可是到了山上,他并不合群,仇字系的人排斥他,而他也不想去迎合。于是,在前期的日子里,他就像一个游魂,游走于边缘。他每日在山腰的水潭边休息,每日将后院的水缸填满,每日参与校斗,每日被打的鼻青脸肿。可他依然还活着,而且似乎一日比一日要强。” 老鬼喝下杯中的酒,似乎在回想,面色也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缅怀。 “其实,他是个不错的人。当初我和尊者都很看重他,想着这样的人定然能在我无名走的长远。但是,他的思想太过放纵,总是在挑战无名的底线。而最终他会被发落到辰楼,便是因为叛逃的事情。” 老鬼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已经空了的酒杯,思绪收拢,淡淡一笑,道,“我本以为那次之后他便会彻底消失,毕竟,那样的地方能活下来的,十不存一。但是,当我知道他还活着,并且完成任务一次比一次漂亮的时候,我便知道,他是死不掉的。这个人的顽强与坚韧,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你与他相比,”他忽然看着仇四,露出讥诮之色。“真是差的太远了!若非他多次助你,你早就被发放到深山老林中的矿藏里了,或许早已腐烂了!” 仇四浑身一颤,睁着双眼望着老鬼。而老鬼已是夹着杯子来到了桌前给自己倒上酒。 仇四自然知道仇九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也很感激他的帮助。龙门城中,他忽然发现仇九还活着的时候,他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刻将他抱在怀里。而后他想着带小莲离开,很大一部分勇气便是仇九会原谅自己,甚至他发现了的话也会帮助自己。这是一种莫名的信任。 “等着,龙门之事一旦完成,他必然会被提拔到很高的地位。而无名,有地位才有存在的意义,不然便如那些蚂蚁,只会在蚁后的号令下浑浑噩噩。” 仇四抬起目光,紧紧盯着倒在地上的仇九,紧紧咬着嘴唇,内心里呼唤着呐喊着,希望他站起来。 身后传来敲门声,老鬼抬眸望去,门便被推开,进来了自己的一名手下还有一个陌生的儒雅的中年人。老鬼嘴角微微翘起,把玩着酒杯,望着那个中年人。那中年人自然是田绾,进来后目光一扫,最后落在了老鬼的身上。 “辰楼田绾见过尊者!” “呵呵,你好大的架子,本尊多次让人联系你,你却推迟至今才肯露面。怎么,我这个尊者请不动你”老鬼阴冷的道。 田绾却并不畏惧,道,“实在情势复杂,不敢妄动,还望尊者见谅。” 眉头微微翘起,老鬼淡淡的道,“是啊,情势复杂,顾全大局嘛!你是辰楼有名的人物,自然可以藐视我的存在。只是,无名大业东移,关系重大,本尊作为无名的使者来主持龙门的局面,难道说,本尊就这么入不得你的法眼,让你不屑一顾了吗” 田绾低声一叹,实在有些头疼。这样的伎俩与强调,他实在听得太多也见得太多,这样的人无法就是把持着一点权力而显摆罢了!他只能内心苦笑,道,“田绾不敢,如有冒犯,还请尊者见谅。” 老鬼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无名事业为重,本尊受点委屈算什么。让你过来,是告诉你,龙门城内我们的势力已经张网以待,祭坛一乱,便是我们出击之时。根据你提供的情报,我们已经筛选出几个势力,只要这几个势力一除,我们的势力就立马扎根下来,成为我们无名在龙门境内的根基。”他倒上酒,淡淡一笑道。“若是无名在龙门扎下根基,日后必然能搅动江湖风云,到时候无论是那洛苍还是别的什么,都休想撼动我们。” 田绾见老鬼如此自信,却也无话可说。不过这也是他得到的指令,无名上层确实为了此次机会下了很大功夫。听说无名在京城失利,势力已是撤了出来。看来,京城变故,让无名不得不另择它路。 老鬼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了田绾。田绾飞快的扫了一眼,眉头一挑,点头道,“确实是这几家。若是能将它们拔掉,自然对无名大有帮助。尊者有何吩咐,田绾悉听安排。” 见田绾如此顺从,老鬼便也不再计较。他凑到田绾耳边,低声说了一会儿,田绾不时点头,最后田绾道,“尊者若是放心田绾,可让人随田绾来,田绾在这龙门毕竟还是有些资源可以调动的。” 老鬼抚掌笑道,“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恨心,你带田先生去,一切听他的安排。” 那青年人叫恨心,是恨字系的人。青年人点头道,“是,尊者!” 田绾离开后,屋子又安静下来。 老鬼走到仇四的身边,望着祭坛方向,只见一道道身影如鬼魂一般从四周而来,蠢蠢欲动。 “这里便只能靠他自己,由他参与进去,若是能活下来,首先为无名争取到了时间和机会,而来对他自己也大有裨益,这些人,可都是来历不凡的啊!” 随后,老鬼带着仇四两人离开了酒楼,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却在同一家酒楼的不同房间,小荷已是双眸婆娑,泫然欲泣,紧紧绞着双手咬着薄唇,生怕自己哭出声来。而老匠人却是坐在桌子旁,埋头雕刻着什么。 仇九从第九层台阶滑落下来,身上的衣衫已是褴褛,裸露出来的皮肤更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可是,那个女人并没有住手。女人说的不要后悔显然大有深意。 王凯之和缺无并肩作战,与五名玄衣人大战在一起。王凯之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年龄,他的身心浸入了一种狂热而兴奋的状态。刀出鞘,便是风云变动。只见到刀风疾啸而出,如要将这天地一分为二。刀意纵横,似乎连空气也成为了那刀的一部分,变得锋利咄咄逼人。 缺无凭着一双肉掌,纵横捭阖,片叶不沾身。 两人对五人,竟是占着上风。 很快,一名黑衣人被缺无抓住破绽,一把扣住咽喉,但听得咔嚓一声,缺无已是捏碎了那人的喉咙。缺无眸光阴森,扭头望着另一名黑衣人,然后提步走了上去。 王凯之一刀劈下,黑衣人翻身避开。刀风落地,砖石地面立时破碎。然后,王凯之手中的刀却突然一旋,几乎是贴着地面斜削出去。黑衣人闷哼一声,后背立时留下了一道深长的豁口,鲜血蜂涌。 砰的一声,一名黑衣人飞跌出数丈远。 缺无腾身而起,拳头在虚空中闪烁着炫目的光芒。地面的黑衣人呆了一呆,那拳头砰的一声砸在了他的脸上,黑衣人啊的惨叫,面孔凹陷,鲜血横流。身后的王凯之反手一刀,噗的一声,刀光过处,鲜血飚射,黑衣人的身躯竟然一分为二。 仇九倒在地上,女人已到了他的面前。 “我说过,你如果自裁,或许会是你最好的结果。可是你不听,以为有什么办法能逃出我的手掌。你太天真了!” 女人低声一叹,抬起脚一脚朝着仇九的臂膀踩去。而这时,仇九缓缓抬起头,一张苍白消瘦的脸没有丝毫的痛苦与颓废,反而无比的平静,那眸子便如深潭,有湍流在翻滚。女人的脚落下来,仇九突然抬手抓住了女人的小腿,女人脸色骤变,而仇九已是旋身而起,一下子撞在了女人的怀中。 女人的脸,变得扭曲,冷酷的眼眸,也出现了慌乱。 而不堪一击的仇九,那满是血污的手却是抓着长剑一剑从女人的胸前划过。女人啊的尖锐叫喊,双臂一震,仇九横飞而出。 “你找死!” 第九十五章 刀剑争鸣吉凶难测下 女人愤怒的后果,是无法用言辞来形容的。 只是,女人厉喝一声,那气流便瞬息间从四周涌向了她。她便如那宇宙的中心,有一股主宰天地的力量。本就暗沉的天空,刹那间便如被墨水涂抹了一遍,那阴暗可见的加重。 仇九横飞而出,撞在了一根石柱上,立时跌落下来。 他的伤有些重了。此时头昏目眩,体内气息乱窜。他几乎难以支撑下去。只是,他抬起头,虽然眼前一片重影,却是依然盯着那个女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血脉之中便没有了放弃。无论是逃荒的路上,还是山上被排斥的时候,亦或是带着仇十二逃的时候。他知道前途渺茫,知道走下去可能没有机会,但是,他没有放弃。 放弃,便是将可能存在的如那云雾一般只要风一吹便能散去的机会,都给彻底葬送掉了。 这样的坚持,这样的执着,便在无意识之中镌刻进了他的命格之中。 他挣扎着站起来,用剑支撑着身体。 鲜血从伤口中流出,衣衫破散,头发披散,此刻的他便如那乞丐。 只是,乞丐也没有他那样的惨状。 又有人来了。 一个黑衣人,身段苗条风流,说不尽的妩媚妖娆。可是,这个人竟然是个男人。一个拥有全天下女人都为之嫉妒的美貌的男人。他从一座楼上飞了下来,然后踱步走过来。 阴森之气,环绕在他的体表周边。他仿佛来自幽冥,代表的是幽冥的力量。苍苍天宇,风云变幻。那赫赫云层,这一刻如注入了新的力量,变得更加的焦躁不安。就连退到了广场边缘的人,也都为之颤抖。 朱兆基眼皮直条,护卫在他身侧的甲士更是越发的紧张。 王凯之一刀劈下,一名黑衣人瞬即倒在地上。缺无手脚并用,便听得阵阵轰鸣之声,一道道身影如那风筝,在风中飞舞。 还在祭坛附近的,人数已经不是很多了。 除了那如女子一般的男子,还有便是那吸着旱烟的老人,和如老人的影子一般的白发剑圣。老人取下嘴里的烟斗,在手里敲了敲,淡淡的道,“差不多就得了,非得弄得鱼死网破的干什么!在这世上,谁的修炼都不是白来的,废了可就再没有了机会了!” 白发剑圣已是拔出背上的长剑,面沉如水。 “这个家伙明显就是玄幽的种,不男不女,不阴不阳,可以颠倒众生,却是违背天道。这家伙,不好对付啊!” 老人话音一落,白发剑圣已是化作一道旋风扑向了那黑衣男子。 剑圣的剑,已是入了道。所谓道,便是玄,也是虚,已经超脱了普通的力量。凝风为刃,聚气为芒,一剑千万里,纵横天地。所以,白发剑圣一剑出,那剑风刹那便到了那男子的身前。黑衣男子那白皙的手从袖子中滑了出来,瞬即便见到了一根萧管。 薄唇微张,柔夷一点,那萧管已是发出一阵呜咽之声。 可怕的风,立时倒转,击碎了白发剑圣的剑风,反而夹着无穷之力扑向了白发剑圣。 可怕的音波,即便音调只是靡靡,甚至连风的力量也比不上,可就是能调动可怕的力量。 白发剑圣双手持剑立在了胸前,便有一股狂风破啸而去,隐约有龙吟之声。白发狂飞,衣衫乱舞,裸露的皮肤,立时出现一道道红色的细痕。白发剑圣眸光冷冽,弓步窜了出去。长剑一挥,一抹青色的光芒立时波散而出,消散在暗沉的天空。 音声相合,曲调骤变。 激越,高昂,宛若飞流砸落在巉岩之上,如山风撞击着飞岩,如巨浪拍打着暗礁。 狂风怒吼,大地昏沉,万事万物,如在这狂躁之中失去自我。 便见得迷蒙之中,只见到一根根石柱伫立其中,而天地,已是难分。 如混沌。天地混融,万物不分。 即便是在祭坛广场周边的人,均已是吓了一跳。这场景,与世界陨灭有什么差别。那建筑,那砖石,已是发出要碎裂的声响。有人耐不住那压力,已是飞了出去。但见得周边天空,一道道身影便如放飞的风筝。 人的叫声,在这狂风之中显得微不足道。 “退,退!”朱兆基变色,急忙挥舞着手喊道,同时转身大步朝远处扑去。那风,那肃杀,那可怕的意念,已非普通的力量所能阻挡。朱兆基刚一转身,两名甲士惨叫一声已是重重的砸落出去,将一道墙砸的破碎。朱兆基已是三魂出窍七魄离体的状态,神色癫狂,慌乱奔走。他已是顾不得别人,自己能安全活下去已是最大的幸运。这他娘的还是人吗这他娘的还是武者之力吗想到这,他已是后悔来参加这典礼了! 一时的荣光,可能与性命相比 但是,在这乱风之中,女人却是不管不顾。她怒了,怒火已经湮灭了她的神志,只让她远比那风要恐怖。女人已到了仇九的面前,一把将他提了起来,然后一脚将他踹了出去。仇九撞在了石柱上,身体几乎要折成两半,更被那风拍击着冲涌着,悬在了空中。女人腾身而起,右手抬起,手指出现一道道冷厉的锋芒。 仇九艰难的睁开眼睛,手中的剑在刚才已是飞了出去。 他看见了女人的那张脸。那脸足以让任何男人为之疯狂。 可是,那迷人的脸庞,此刻只有阴狠和毒辣。 仇九的眸光有些暗淡,更是被那风吹着,眼泪都浮现出来了。 他不觉得痛苦,他所觉得的,是疲惫。 无尽的疲惫,宛若那浑浊的水,桎梏了他的身体。 一枚金色的钥匙,倏然从他的怀里滑了下来,随着那风,如萤虫一般的飞舞。 女人已是到了,她先是一把抄住那钥匙,然后扭身一掌扇向了仇九的脸。她的手也很美,只是若那纤纤素手之上套上锋芒毕露的指虎,那便不只是美,而是冷艳了!所谓的冷,自然能提升美的高度,却也让那份美变得危险。 突然间,一道刀光劈开了那狂烈的风,瞬息间到了女人的背后。 女人猛然转身,一掌拍了过去。 大刀嗡的一声,刀芒纷纷破碎。 女人手中的指虎,咔擦一声化作了碎片。女人旋身朝后面掠去。 王凯之腾身到了仇九的面前,一把将他扯住,然后落在了地上。 “小兄弟,没事” 仇九在咳嗽,血不断的喷出来。缺无从后面走来,将仇九的剑递了过来。 “你的武器,片刻不能离身,不然便如猛虎没了爪牙。”缺无道。 仇九伸手接住,什么也没有说。他喘过气来,身体才好受一些。 而王凯之和缺无,却是冷冷的注视着白发剑圣和那远比女人妖艳的男子。 黑衣男子的音波虽然只是针对白发剑圣,却也对周边造成了恐怕的压制。那力场,虽然无形,却是可以感知。缺无和王凯之运转真气,护住心神,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仇九却做不到。仇九只觉得那音波如刀片一般,不断的切割着自己的神魂。 白发剑圣虽然持剑挡在了身前,却是不断的往后退。 很显然,在那音波之下,他失去了攻击的机会。 片刻间,他退到了老人的面前。 老人低叹一声,忽然一掌按在了白发剑圣的背上。狂风忽然自面前逆转,隐约可见那玄色的光芒弧形立在了白发剑圣的面前。那是力量相持的反应。两股力量,互相碰撞,便如暴风之中的真空。 砰的一声炸响,黑衣男子手中的萧管突然崩碎,他本人也是朝后趔趄退去。一丝血,瞬间从他的口中飞出。狂风刹那破碎,阴云立时划开,可见到一抹阳光从空中洒落下来。不过,也是刹那,那黑衣男子双手快速结印,突然一掌按在了地上。 手掌所触,地面立时出现一道光印。 阴阳图案,竟然在那里旋转。 裂开的乌云,再次巨龙;崩碎的疾风,瞬间狂袭。 天昏地暗,远处的屋宇,发出可怕的呻吟,已是轰的一声倒塌。 男子缓缓抬起头,那完美的脸庞冷冰冰的出现一条条的经络。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乾坤如炉,万法归一!葬!” 嗡的一声巨响,便见到一片黑色的光芒突然自他脚下涌了出来,刹那直通苍穹。那黑色光柱,便是一股无穷大的力量。狂风为之环绕,乌云为之汇聚。龙门城,便若是渺小的存在,在这黑色光柱下颤抖。 “孽障,三界有别,各自安守,岂可让你践踏!灭!” 老人忽然怒吼一声,叠步而起,一脚踩在了白发剑圣的肩上,然后长身跃入高空。但见他抽出烟杆,朝着那黑色光柱刺去。老人很老,可是气势磅礴。烟杆触及黑色光柱,光柱立时崩碎,瞬息间,老人旋身而下,踩在了黑衣男子的肩上。黑衣男子的双腿立时一颤,扬起头,面色苍白的盯着老人。 老人抓着烟杆重重的敲在了男子的头上。 “有点本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就可以打破三界壁垒了吗就可以不惜搅扰秩序了吗如你这般的狂徒,岂可沾染天道之力!” “不!” 黑衣男子大叫一声,可是,老人却是一手抓着他的长发,一手抓着烟杆重重的点在了男子的额头上。呼吸间,黑衣男子的额头出现一朵黑色玫瑰花印,花印先是璀璨,而后黯淡。而黑衣男子,也如那枯萎的花一般,刹那萎靡苍老。 绝世的容颜,俄而枯萎。 只剩下那苍老而丑陋的皮囊,在风中瑟瑟颤抖。 老人跳了下来,在烟嘴上装上烟末,然后点燃,塞在嘴里嗒嗒抽了起来。一缕缕烟雾,从老人的鼻子和嘴里喷出,他淡淡的抬起头,扫了一眼四周,然后朝白发剑圣道,“过来!” 白发剑圣提着剑默然走了过来。老人将目光落在了缺无和王凯之的身上,道,“这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为窥探到了什么天地玄秘便可扰人心智,居然想出如此馊主意想要觊觎,真是不知死活。去,教训他们一顿!” 白发剑圣依然无语,转身淡漠的看着王凯之二人。 王凯之皱眉,看了缺无一眼,缺无却是盯着那老人,似乎在想什么。 白发剑圣缓缓走来,剑闪烁着寒光。周边有无数目光朝这边望来,带着胆颤和猎奇。老人的突然出手,显然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更何况,那可怕的非人之力,居然被老人轻而易举击破,这说明老人的本领更强、更具玄通。只是,这个老人是谁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仙神 当白发剑圣朝王凯之三人走去的时候,突然间东面天际,黑云翻滚,蜂拥而来。本就暗沉而沉寂的城池,突然间爆发出沸水一般的喧嚷。瞬息间,即便是在祭坛广场周边的窥视之人,此时也朝东面望去,露出了惊慌失措之色。 滚滚烟尘,宛若有千军万马奔袭而来。 大地颤动,浊闷的气息排闼而至。 老人转过身,眉头一蹙,低声呢喃着什么,只是一股股烟气不断从嘴里涌出。他的眸子变得冷厉起来,而被他一烟杆点破道基的黑衣男子倏然化作了一道烟雾,飞向了滚滚而来的烟尘。 “麻烦了啊!” 老人低声叹息道。 王凯之和缺无也是注意到那边的动静,便都将目光移向那里,仿佛奔驰而来的白发剑圣,根本就不值一提。而在这时,一侧的仇九突然箭步而出,一剑刺了过去。两剑交击,仇九往后退了一步。白发剑圣冷冷的盯着仇九,剑光一转,化作了一道长虹。仇九咬牙扑了上去,剑一提,斜着挡在了肩膀处,而白发剑圣的剑重重的砍落下来。那一剑之力不知多少,却是死死地压在仇九的剑上,顺带着砸在了仇九的剑上。仇九单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歪斜着身体奋力抵挡。 白发剑圣冷笑着,冷冷的道,“莫说是我,就算是在那个愚蠢的家伙面前,你也不堪一击。” 仇九眼眸骤然一凝,倏然一剑格挡出去。长剑滑过,白发剑圣的剑便从仇九脖子边缘掠过,带起一缕血丝。而仇九倏然跺地而起,执剑直指苍穹。白发剑圣仰头望去,隐约间,仇九手中的剑,剑尖似乎绽放出一缕光焰,渐渐地,那光焰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眼,宛若一抡皓日。 那不是错觉,那剑芒如烈焰一般腾上九霄。 剑势覆盖,汇聚成一股纯正而压迫的气流。 那是杀意。 无论是白发剑圣,还是其他人,都呆了一呆。 即便是那黑衣女子,此时也是失了神。 仇九立在虚空,剑芒垂挂,与天相映。 东面的烟尘,已是在数里之内。可听到刺耳的叫嚣声,隐约还有马匹的嘶鸣。铿锵杂沓,让人神魂难宁。 老人忽然蹲在地上,手掌在地面一扫,然后飞快的勾勒着什么。 寒风疾啸,飞尘掠起。 仇九旋身倒挂,一剑直指白发剑圣。剑芒如星,剑意纵横。 势不可破,意念之间。 王凯之和缺无倏然朝北面掠去,站在了高台之上。 “原来他的道,是需要紧迫危机的触发!” 缺无却是盯着那滚滚烟尘,面色灰沉的道,“局面好像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料,来人不出意外便是幽冥了!” 王凯之收回目光,也朝那边望去,眸光深邃,略带倦意。 “只希望他能快点出手,不然我们所设计的一切都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把我们自己折腾进去。” 缺无却是淡漠一笑道,“我们还在乎吗”王凯之看着他,两人的面上不由得露出悲凉的笑意。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已经不在乎生死了!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其实没多大差别!若是能在死之前将自己毕生的疑惑揭开,便真如孔子所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只是,能实现吗 缺无和王凯之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那老人身上。 第九十六章 滚滚阴云翻似浪 “什么人” 当一群死士冲入朱兆基的府邸,便有人警觉发现,可死士之悍勇凶厉,即便是战场老卒也要悚然。死士目露凶光,刀刃在手,便肆无忌惮大开杀戒。刹那间,宽阔恢宏的府邸,一时间杀意横行,惨叫迭起,那嫣红的血,让宁静祥和的宅邸,立时变得宛若森罗地狱。 有人神色狼狈冲出了朱兆基的府邸,一路狂奔,面色人色。 而在龙门城东南西北四城,各有一个在普通百姓眼里并不算显赫威名的家族。这几个家族突然遭到了不明人物的攻击。来人手段很辣出手果决,本就是带着斩草除根的本意,便更加没有留手。狰狞如野兽,生命如草芥。一时间血流成河,哀嚎不断。 朱兆基在甲士的护拥下匆匆从巷子里钻出来,迎面便碰到自己府里的家丁。朱兆基抬眸望去,立时便露出了不悦和怒意。家丁太过狼狈,毫无脸面可言,这让朱兆基如何能够满意。而那家丁见到了朱兆基,却是在很远的距离已是跪地滑行,顾不得双膝的疼痛,涕泪横流,声音凄切。 “老爷!” 朱兆基心中一沉,莫名的恐慌在心里翻涌。他快步跑了过去,声色冷厉的喝道,“狗奴才,冒冒失失衣衫不整,成何体统!你当我朱兆基是破落的富家公子不要脸面吗” “老爷,奴才无能,家中遇贼人偷袭!” 朱兆基大脑一片嗡鸣,只觉得眼前的景物都在旋转。他颤抖着双手,沉着声音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快快讲来!” “一群死士突然闯入府中,内院虽然发现的早,可是贼人势大,出手残酷,毫不留情,我们抵挡不住,奴才冒死跑出来,只为警示老爷!” “现在情势如何了我的家眷呢” “奴才该死,不知情势如何!” 砰!朱兆基大怒,一脚踹在了那家丁的胸口,将他踹了出去。只是,朱兆基已觉察到情势的危及和不妙,虽然身体一片冰冷疲乏,大脑嗡鸣难以自持,但是他不能乱了阵脚。他晃了晃,转头对甲士道,“有贼人作乱,立刻持我兵符前往巡防营,让周安立刻提兵入城,拱卫王府。传令给他,任何人敢于作乱,杀无赦!” “喏!” 两名甲士抱拳肃身,声音如雷,然后转身狂奔出去。朱兆基低头看着地面,太阳穴隐隐作痛。而那被他一脚踹出去的家丁已是爬了过来。朱兆基大脑有无数的思绪掠过,最后落在了自己的兄长朱兆和的身上。他紧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双目如要喷出火来。 “兄弟反目,何至于此!你要争,堂堂正正而来,我朱兆基败了就败了,只怨自己无能。可是,你却出此狠手,毫无兄弟之情,更不在乎父王艰难维持下来的基业,你此等做法,与野兽何异你既然如此不念亲情出此歹毒手段,好,你赢了先手,可接下来我朱兆基便接着了,你可别怨我不给你活路。” 眸光一凝,他阴冷的盯着那家丁,那家丁浑身一颤。 “狗奴才,还不快起来。” “是,老爷!” “前面带路,我要去见青木先生。” “奴才明白!” 几人快步疾行,只觉得周边的世界都与他们无关了似的。繁华的街道,似乎感应到了某种不宁,已是变得疏落。街道上的行人,也是茫然的看着周边的变化。 一处宅邸,仇四牵着小莲,站在老鬼的身后。这宅邸已是森然,四处散落着已经死去的尸体,鲜血殷殷溅落在视野所及之处。老鬼及其手下便如一群凶恶的野兽,自靠近这宅邸,便流露出了浓郁的杀机。 此时老鬼负手而立,脚下还有一名穿着赤色长衫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喘着气,面色苍白,双眸无神,脸上是晶晶的汗液。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趴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嘶哑道。“我自问不认识你们,更未与你们结仇,你们为何对我们赶尽杀绝这是为什么” 老鬼弯下腰,眸光冷淡而讥诮,凑到那人的耳朵边,阴恻恻的道,“听闻贵府有一宝地,得之可近鬼神。我家主人想借用一番,却不知你什么意思” 那人眸光骤然收缩,大滴的汗水淌落下来。他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你要的是钱财,只要你们说个数,我自然拱手相送。” 老鬼哈哈一笑,直起身道,“你在跟我装糊涂!若是为了区区俗物,我们根本不用筹谋这么久,借势借力借机,来去获取。说实在话,钱财对我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我们想要,会有源源不断的黄金白银流入我们的手中。告诉你,这次我们会动你们,自然是一切都打听好了的。你说不说,也没有关系,反正,你死了,那东西是我们的,你不死,我们反而会担心消息泄露。” “你!”那男子大惊叫道,想要仰起头来,可是,老鬼的右脚猛然一沉,那人便啊的一声惨叫,口喷鲜血,双眸暴睁,然后身躯一震,便再无声息。 小莲躲在仇四的身后,浑身颤抖,面无人色。 这一切,都在她眼前如此近距离的发生,这让她感觉到无比的惊慌和恐惧。 老鬼转过身,朝仇四瞥了一眼,淡淡一笑,然后背着手朝北面一排屋子走去。有人从屋里走出来。 “找到了吗” “找到了,在正北百步之外的一处水塘里面。只是,那水塘水\很深,到现在还没有抽干净。” “还要多久” “快了,最多一个时辰。” “那就加紧,我需要得到确切的结果,而不是模糊的猜测的结果。” “是。” 老鬼走进一间屋子。屋子里弥漫着书墨的味道。屋子简洁,陈设了许多的书画。特别是前朝以前出名大师的山水画,几乎贴满了西墙。更有字帖、藏书,以及一些珍贵的笔墨纸张和砚台、笔架等等之物,摆放在书架、桌子上。 老鬼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双手交叉在一起,微微眯起眼睛,在昏暗的屋子里,眸光逡巡。四下里一片沉寂,即便是书房里,那森然的空气也带着肃杀和血腥的气味。他望着那一墙的山水画,画纸装帧完善,平时保养照顾的很好,以至即便过去几百年,画面依然清晰如新。看着那些画面,隐约有种出尘的感觉,那种隐士的淡漠与闲散,让人艳羡。 老鬼收回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是武人的手,粗糙布满老茧,虽然这些年随着地位的爬升他已很少出任务,且也有时间和心思来保养,却也难以消磨掉那往昔穷苦的印记。他抿了抿嘴,心道,这次事成,自己的根基算是稳住了!怕上面一时欢喜,还得将自己调到他们的近前! 无名的真正核心,并不是十二楼,更不是那些尊者。 真正的核心,是传说拱卫在神秘人物周围的那些卫士。 卫者,拱卫他人的人。 按理说,这样的人地位和权势并不大,因为他们只需要负责某人的日常安危,很少有时间和机会来插手其他事情。可无名并不这样,无名的这些传说中的卫士,似乎直接干预着十二楼的事情,并不影响他们平日里的拱卫职责。 老鬼揉了揉太阳穴。无名的上层到底是什么他心里一片茫然。自己在无名已有二十余年,可到现在来讲,除了十二楼之外和遍布各地的矿场之外,他了解的还真不多。比如那卫士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除了直接领导十二楼之外,具体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有人进来,站在门口。老鬼眸光一闪,便如利刃一般的盯着那人。 “怎么了” “尊者,属下无能,那池塘的水现在也未抽干。” “怎么回事” “应该是有泉眼,水不断涌出来。” “带我去看看。” “是。” 老鬼走出房间,抬头便见到站在院子里的仇四两人,他皱了皱眉,对仇四道,“你虽不是我的手下,但也是无名的人,现在无名行动,不分任何一楼。你在这里照应着,我去后院看看。” 仇四很想抗拒,但自己的把柄在人家手里,不得不低头。他便点了下头,手紧紧握住小莲那纤细的胳膊。老鬼嗯了一声便随人去了后院。 “相公,我怕!”小莲怯怯的道。 仇四低头看了她一眼,却是想到还在祭坛那边的仇九,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低声一叹道,“没事,别担心,只要我在你身边,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我们、我们不能离开吗”小莲问道。 “现在不能,”仇四道。“但是我会想办法。” 滚滚乌云从天际而来,瞬息间遮蔽天日,横亘虚空,将偌大的龙门城遮掩了一半。这便如末日来临,乌云下的百姓惴惴不安,关门闭户寸步不出,只是躲在门窗后面发抖。 而那乌云,却不是云。只是那黑色的烟气。便如烈火之后那翻滚的浓烟,随着一阵风席卷而来。可,那烟气却也不是一般的烟气,仿佛凝聚着阴暗之中的生命,在那里沸腾挣扎扭曲,似乎要挣脱出来笑傲天地。 烟气席卷,大地一片昏暗。 寒风犀利,呼啸着冲向每一条街道。 老人身影变幻,已是出现在了东面。他虽然苍老,但弯腰书写勾画,却是无比的快速,让人眼花缭乱,更是看不清他到底在做什么。通剑意的仇九悬在虚空,那一剑最终是没有刺下来。苍穹,电光隐隐,雷鸣嗡鸣。仇九立在虚空,眸光淡漠的看着那滚滚近前的烟气。 王凯之和缺无并肩而立,面色已是凝肃冷厉。 白发剑圣立在地上,冷冷的注视着仇九。 而那黑衣女人,却是望着那烟气,眸光变化着,不知在想什么。 烟气已不再移动,却是在翻滚,如那黑色浪潮。在那烟气之中,渐渐的出现了无数的身影。这些身影,都是苍白的森冷的,宛若是来自幽冥的鬼差。当这些身影显露出来,那注视这边情形的人便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凉气。 这到底有多少人,竟然能让人感觉头顶上都是人! 这是一支军队,倾巢而出,霸气狠厉,杀气汹汹。 仿佛天地,也为之而沉默。 在那密密麻麻的身影之中,可见到神形丑陋而诡异的龙马,龙马拉着一座高大华丽宛若宫殿一般的车厢。有人从车厢里走出来。黑色的锦袍,帝王一般的冠冕,一张方阔的脸孔上,是威严与冷酷。有人刹那到了那人的面前。 “外公!” 是那个远比女人还要冷艳的男子,只是他的身影是模糊的,就像是一团雾气组成。那威严的男子望着年轻男子,面孔越发的森杀与威严。 “是谁将你打成这个样子” 年轻男子转身,眸光落在了那个还在地上勾勒什么的老人身上。老人忽然坐在地上,将插在腰间的烟杆取了出来放在嘴里,嗒嗒的吸起来。老人似乎在思索什么,眉头都皱在了一起。祭坛上的王凯之和缺无,也是面露紧张与担忧之色。 威严男子朝老人望去,深邃而冷漠的眸子,掠过一丝惊异,却眨眼消失。他右手一挥,一团黑色的雷电在手中旋转,然后随着他手掌的推出,雷电呼啸砸向老人。 王凯之心中一动,忽然道,“出手!” 缺无率先而动,已是在百丈之外,但见他一拳轰向那雷电。而王凯之紧随其后,手中的达到迎天而起,喷吐出漫天的刀光,宛若雷电交织。 地面的白发剑圣也是趁势而起,一剑直指虚空中的人群。 “剑典,哀歌!” 嗤啦的一声,剑光冲天而起,冷厉而凶悍的剑意,迸射苍穹。 “跳梁小丑,也敢在孤王面前蹦跶,跪下去!” 男子声音一出,宛若天意降临,只觉得一股沛然而阴森的气息立时下压。无形的威势,就像是大道之力的沉降。白发剑圣的剑意噗的一声熄灭,他整个人刚刚腾起,便啪的砸落在了地上。缺无一拳轰在了那黑色电光上,那团电光立时破碎,化作丝丝缕缕的光火,交织在了他的手臂上。缺无没有丝毫的感觉,纵身而起,迎着那威严男子那高傲的眸光,冷哼一声,化拳为掌,宛若利刃一般的劈了过去。 而王凯之一刀祭出,刀芒已是洞彻一方烟气,凶猛的刀意刹那融入了一角烟气之中。立时间,有身影从烟气中扑下来。威势之浪,重重叠叠如从天而降的飞瀑一般压在了王凯之的身上。王凯之双臂一展,提气而起,然后双目圆睁,怒啸长空。一道道身影倒跌而飞,砸入了滚滚烟气之中。 只是那威压,一重重无穷无尽。 缺无和王凯之虽然并没有迟滞身形,但从那裂开的衣袍和鼓起的肌肉看来,他们承受的压力并不小,只是他们醇厚的真气和百炼钢一般的坚韧躯体,可以抵挡那无形可怕的威压。 白发剑圣乖戾的跺了跺脚,提剑再次腾身而起。他讥诮的瞥了一动不动的仇九一眼,然后长剑横空,怒吼道,“剑典,诸天!”长剑光华暴露,无穷尽的剑意,宛若汲取了诸天之力,他的身形,便在一瞥之间,超过了王凯之两人,刹那便到了那墨染般的烟气之中。剑芒斩落,可听到金铁交击的声响,还有那怒吼、疾啸、聒噪以及惨叫之声。 老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面前只画了一般的图案。烟斗在嘴里,烟嘴里的火明灭不定,烟雾却不时从他的鼻子里涌出来。他如石化了一般,苍老的面容上,那刀刻般的皱纹,深深的钳在一起。 他在想什么在迟疑什么 “滚下去!” 烟气中的男子突然怒吼,一只巨大的手掌突然从天而降,重重的拍在了白发剑圣的身上。白发剑圣啊的一声惨叫,整个人瞬息间从王凯之和缺无的身边掠过,大地一震颤抖,他便陷入了裂开的地缝之中,也不知生死如何。而就在这时,老人眯起的眼睛睁了开来,那凝滞的目光流露出了丝丝兴奋与灵性。老人一把扯下嘴里的烟斗,然后抬起手飞快的将剩下的图案勾勒。 缺无胸口窒闷,一道拳影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肩头。缺无避无可避,被那拳头重重的击中,只听得骨头断裂之声,缺无便朝地面砸去。王凯之心中一惊,便要回头望去之时,一只手已是轰然拍了过来。王凯之急忙闪身躲避,同时一刀狠狠的剁了下去。刀光一闪,那只手已是横挡在了刀刃之下。刀出现了裂纹,王凯之的手臂也是麻了起来。 威严的男子,眉头挑起,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崩!” 一字吐出,那手掌轰的将王凯之手中的刀震碎,然后轰然落在了王凯之的脸上。王凯之毫无反抗之力,整个人立时如那石子,化作一道光芒朝着仇九的方向飞去。 嗤的一声响,黑衣女子正要纵身而起的刹那,一缕电光突然在空中绽放,瞬即便见到仇九一脚挡住了疾飞的王凯之,而后身影一闪,已是与那道剑光到了烟气之中。 “天杀!” 仇九声音淡漠,宛若远古之钟倏然被敲响,惊醒了那未知的力量。 剑芒疾驰,剑意迸发,剑光倏然到了那威严男子的面前。 那男子的眸光落在了仇九的身上。 仇九抬臂斩剑,眸光深邃而平静,彼此目光交汇,竟然分不出谁的高低贵贱。只是那冷酷,那淡漠,仇九似乎要更高一层。男子突然反手抓起身后如宫殿一般的车厢,车厢嗡的一声被抓了起来,然后男子奋力一掷,那车厢便如山岳一般夹带不知多少力量,轰然朝着仇九落去。 第九十七章 一箭金风斗转星移 “姐姐,我怕!” 站在空旷的街道上,原本人潮如织,而今却倏然变得沉寂了无声音,这蓦然的变化,让人不由得为之感觉恐惧。花月紧紧抓着月娘的小手,面色也是不安起来。花月抿了抿嘴唇,安慰道,“别怕,光天化日,没有事的。我们现在就回客栈去。” “嗯嗯!” 一辆马车从身边风驰电掣而去,掀开的车帘,可见到车厢内一男子那阴翳的脸庞。花月与月娘快步朝前面走去。这一天来,她们已经走了太多的路,除了偶尔短暂的停留休憩,便是在街道上来回的走动。心便在这毫无收获的移动中一点点变得麻木。 倏然,前方道路上一道身影从楼上跌落下来。 血飞溅而起,那落在地上的身影,不断的抽搐,睁开的眼眸,露出那惊恐而悲愤的光芒。 月娘啊的一声尖叫,花月捂着嘴,面容已是失色。 有人从楼上飞下来,朝花月和月娘望来,那瘦长的脸孔上,掠过一抹讥诮的笑意。随即,那人一刀砍在了躺在地上抽搐的人的脖子上,一颗头颅便滚落开来。 花月和月娘已是石化一般的站在那里,浑身瑟瑟发抖。那人捡起脑袋,大步窜入一条巷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头的尸体,还有那不断喷溅而出的鲜血。花月扯住月娘的手,快步冲了出去。 这个世界,不知不觉间变得如此的冷酷,和让人不安。 那繁华,那喧嚣,那人潮如织,原来不过是假象,只为那冷酷蒙上一层遮羞布罢了。而今,遮羞布也不要了,便峥嵘的露出来,显得无比的狰狞和丑陋。 马车停在了一座高楼前,早有一群甲士在高楼门前列队等候。 马车急急刹住,一人从车厢里窜了出来。 “公子!”一名魁梧将军从队伍中走了出来,抱拳喊道。 “准备的怎么样了”朱兆基阴沉着脸问道。 “只等公子一声令下,巡防营立刻开拔。”那将军道。 “去,我等将军凯旋而归!”朱兆基手一挥,说道。那将军身姿立时挺起,应诺一声,转身目光炯炯的看着兵士,而后拔刀喝令,兵士们立时发出金石崩裂般铿锵整齐的声音。 “出发!” “嚯!” 甲士离去,朱兆基目送他们消失在视野之中。一名穿着儒袍的中年男子来到了朱兆基的身边。朱兆基深吸口气,道,“没想到仅仅是一次江湖人的封刀大会,竟然会引发如此重大的变故。青木先生,在庆王府,除了伯招先生外,你便是父王的左膀右臂,如今龙门城发生如此变故,先生有什么想法” 中年男子狭长的眉毛微微一剔,道,“公子,此事可分为两层。” 朱兆基眉眼一挑,道,“哦如何说法”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道,“想来公子已是知晓,这其中最主要的便是大公子与公子名分之争。如今大公子已是兵出险招,不惜割裂血肉兄弟之情,作出谋逆之事,排除死士,突袭公子府邸,包围庆王宫殿,这一招目前来看,是大公子胜了。其二,是江湖势力的犬牙交错,一方面是利益之争,一方面是诡谲阴谋,另一方面却是与大公子与公子名分之争有所羁绊。如此二者交错,便让龙门城局势错综复杂非一般谋逆可比。” “那先生的意思是,我现在该如何处置” “一动一静,动者雷霆之怒王侯之威,不可堕了身份;静者静观其变黄雀在后,不可乱了手脚。” “那对何人施以雷霆之怒,又对何人静观其变。” “大公子为奸邪蒙蔽作出十恶不赦之事,公子身为封地监事,又系大公子胞弟,于情于理,当予以快速惩治,以正视听。而江湖之事,非一朝一夕可以铲除,既然无法铲除,那便看其形势顺势而为,若可借力,便借力纠正。” 朱兆基朝楼内走去,那儒袍男子跟在了身后。有人端上茶来。朱兆基皱起眉头,喝道,“上酒。”仆人立时退了下去,很快便端上酒来。朱兆基饮了一口,沉吟半晌道,“只是现在大哥气势汹汹,我的府邸已是被他侵占,怕是难有活口,这倒无所谓,只能怪我自己太软弱温情了。只是父王的宫殿被他一围,我母亲姨娘他们便危险了!” 儒袍男子垂下目光,道,“要么我去见见大公子。” 朱兆基看了他一眼,道,“怕就怕大哥丧心病狂,害了先生的性命。” 儒袍男子摇头道,“大公子虽然得势,却是收拢人心的时候,还不至于太过疯狂。若是大公子真到了那走火入魔六亲不认的地步,那也说明,大公子不过是一时疯狂,却无成就大业之德行。我走一趟,若是我不幸被大公子斩杀,公子可找那几家搬转局势。” 朱兆基端起酒杯递给儒袍男子,正色的一拜,道,“那兆基多谢先生了!” 后院,乔木森森,假山重叠。一方池塘,水已是去了一半。只是,无论周边的人如何排水,那水却是至今未曾见底。老鬼已是面色冷了下来,目光灼灼的盯着池塘,不知在想什么。站在老鬼身边的人一声不敢发。 池塘的水很清澈,可以清晰的看见底部。有鱼虾游弋,有水波涤荡。 老鬼揉了揉眼眉,道,“下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有五六个人跳了下去,水花飞溅,岸上的人望着他们,神色有些茫然。却在这时,那跳下去的人忽然惨叫起来,瞬息间殷红的血浸染周边。清净的水,变得通红。老鬼大吃一惊,岸上的人纷纷往后退去。 怎么回事 难道池塘底部装有陷阱 老鬼心中大乱,而那跳下去的人此时已化为尸体,漂浮在血水之中。 触目的场景,突然的变故,让人一时难以接受。气氛骤然诡异,人心已是彷徨。老鬼蹲下身,将手中的刀刺了下去。刀在水中,却是没有任何的阻碍。这水看上去很浅,实则远比眼睛所看到的要深。或许是光线的错觉,或许是某种布置,让人被蒙蔽。老鬼咬牙冥想,却是想不出办法来。他站起身,回头喝道,“去取竹竿来。” 很快便有一人抱着一根数丈长的竹竿跑过来。老鬼取过竹竿,将竹竿深入水中。竹竿一半很快被淹没,但却还没有触到底部。老鬼的面色越来越凝重,当三分之二的竹竿淹没在水中的时候,他的眸光已是浮现了一层雾气。周边的人已是屏气敛息,尽皆被吓呆了。 老鬼深吸口气,倏然一掌拍在竹竿的顶端,竹竿嗖的刺了下去。 砰! 竹竿淹没在水中,顶端突然爆裂,一卷殷红的水柱突然迸射而起。 老鬼急忙后撤,在那水柱之中,一团锋芒四散而开。 “啊!” 惨叫之声,接连响起。老鬼眸光所过,岸上的身影一道道跌飞出去,溅起的鲜血,浸染了这方清幽的庭院。老鬼在丈许之外,单膝跪地,近乎趴在地上。他冷汗晶晶,心脏飞快的跳动,若非反应敏捷,恐怕中招的也包括他自己。这池塘底下,肯定暗藏玄机。 当那水柱消失,那锋芒逝去,庭院鸦雀无声。 血腥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殷红的血迹,溅落在视野之中。 老鬼站起身,转身大步朝外面走去。看来,自己想独享功劳是不可能了。他来到外院,招来一名手下,低声在他耳边吩咐什么。那手下闻言便飞了出去。老鬼站在那里负手而立,仰头望着暗沉凝滞的天空。无名十二楼,丑楼更善于机关阵法。 “快走!”老匠人忽然扯着小荷的手臂,快步从屋子里窜了出去。 小荷不解,但是老匠人那神色,却让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两人刚从酒楼出来,酒楼轰的一声便垮塌了。小荷面色苍白,眸光瑟瑟,脸庞的汗晶晶落下。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这个你拿着,快点离开龙门城,走的越远越好。” “为什么爹,你呢”小荷接过老人递过来的东西,问道。 “别问,快去!”老匠人将小荷推了出去,自己却是转身朝祭坛方向跑去。“记住,离得越远越好。” 小荷眸光露出茫然还有痛苦,紧紧咬着薄唇,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这是老匠人在酒楼里做的,是一个手掌大小轻如羽翼的木制飞鸟,看上去栩栩如生,却只是一个玩具。小荷实在想不明白老匠人在这个时候为何会做这个东西。小荷呆了一呆,随即转身朝东门方向跑去。此时,街道上已是空空荡荡,四下里凝聚着不安与诡异。 老匠人径直朝祭坛而来。而此时,虚空中已是大军陈列,更有超出凡人力量的对决。 王凯之被仇九一脚挡住飘然落在了地上,使得他未受到更严重的伤害。他一落地,不远处的缺无却是到了近前。缺无伤势要重,嘴角已是带血,面色苍白泛着青色。两人没有说话,却是抬头看向天空。烟气横盖,人影幢幢,只是一点光芒,宛若乌云之中挣扎的星辰。 那点光,却是遽然放大,如要将那黑暗净化。 美艳如妖的男子虽然身影淡薄,却是在这凌厉一剑之下,已是大惊失色,如杯弓蛇影被那老人点破道基之后又被这超常力量所惊惧,所以不由得退了出去。而他身前的威严男子凝眸望着那道光芒,猎猎衣袍已是安静的垂落下来。 天杀。杀之道。万法皆杀。 于是乎,甚至连那空气,也变成了利刃。 于是乎,即便是天地,也蒙上了一层肃杀的意志。 电光闪烁,雷声隐隐。 比肩接踵的人群里,一道道身影纵身而起,提着硕大无朋的武器,朝着仇九所在的方向斩落下去。这些,都是这阵列的头领。这些人,都是幽冥森狱中杀伐果决的将领。当他们纵身而起,施展开毫无收敛的杀伐之术的时候,那烟气,便凝聚成了锋芒的样子。 烟气散开,仇九孑然一身立在这万军面前。 剑芒已是绽放,化作万千剑影,如乱矢飞向庞大的军队。 被斩碎的如宫殿一般的车厢,已是如天外飞来的碎石,朝大地落去。 阴风阵阵,苍天无色,仇九缓缓抬起眼眸,冷冷的注视着面前的庞大队伍。 “杀!” 剑光骤起,横挂苍天。便见到硕大无朋的武器,在那锋芒之下尽皆碎裂。庞大的身躯倒跌而出,从人群上方掠过。仇九跨步而起,持剑宛若天神一般,杀意浓郁的扑了过来。剑气凛冽,队伍却是无丝毫的纷乱。 威严男子哼了一声,突然一拳朝着仇九砸来。拳芒洞彻,拳风猎猎如潮。剑光突然一滞,剑意瞬间崩散,而拳芒也是散开了。威严男子梯步而起,空气中骤然响起那金属摩擦的刺耳之声,于是乎,在仇九的视野之中,见到那威严男子的手中出现一柄数丈长的巨剑。 那剑黝黑,缠绕着一道道的死气。 威严男子拔剑而出,剑一震,空气便纷纷腐朽。 剑横跨天空,倏然朝着仇九斩下来。 剑锋所过,万法皆空。 剑意强势,万物臣服。 “幽冥,斩!” 威严男子长喝一声,天空之上立时炸响一道惊雷,便见到电光化作虬龙,丝缕银光朝着四面蔓延。璀璨的光火,炫目的华彩,映衬的这天地,无比的苍白。 气浪翻涌,云海排闼。仇九宛若渺小的蚂蚁,在这惊天动地的一剑之下,如螳臂当车。可是,仇九神色越发的冷傲,仿佛在他的心里,只有战意,只有杀意,其他,不论生死,不论输赢,不再思绪所容纳的范围。仇九挺身而起,犹如飞鸟,一剑横挡头顶。那巨剑落下,剑意率先击碎了仇九所凝聚的剑意,然后,倾泻而下,将仇九身上的衣物尽皆剥蚀,甚至仇九的身体,也在那强大锋锐的力量下,变得鲜血淋淋模糊可怕。但是,仇九挡下了那一剑。 两剑交击,宛若惊雷炸响。 仇九手中的剑,倏然出现无数的裂纹。那裂纹不断的蔓延,剑刃,剑脊,剑柄,均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如那瓷器,仿佛刹那便要化为碎片。 两人的目光交错在一起,威严男子的心里蓦然升起一丝敬佩。 这是强者的敬意,不分敌友,不分胜败。 仇九嘴角微微翘起,脸孔上流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裂!” 一字吐出,仇九手中的剑倏然风云汇聚,即便是威严男子手中的巨剑,那剑意和剑芒,似乎被一股引力不断的汲取,覆盖在了仇九的剑上。威严男子眸光一缩,倏然反手将剑抽了出来。狂风猎猎,威严男子巨剑从天空划过,一脚重重的踹向仇九。而仇九却是一动,避开了那可以摧山裂地的一脚,长剑一卷,瞬间到了威严男子的头顶,而后一剑斩了下来。 无关技法,只不过是意识与身体的巧妙融合。 威严男子眉头一蹙,脑袋一晃,发冠上的流冕突然卷了起来。流冕不长,却在这时无限的拉伸,化作了一道道光柱飞向仇九。仇九被击中,手臂胸膛面额,一道道血柱喷在空中,可是他手中的剑,却是干净利落的斩了下来。威严男子无奈之下只能将剑横挡在头顶。 砰! 两剑交击,光华瞬间横漫在虚空。 即便是那烟气,即便是那佁然不动的队伍,也在这光华与横扫而出的力量之下,变得骚乱与不安。 咔擦一声,两把剑尽在同时碎裂。那碎片,便在那光华之下,朝着四周飞射而去。 而在这时,一直在地上勾勒着图案的老人突然挺身而起,仰头扫了一眼天空,露出一抹赞许的笑意。瞬即,老人双掌交错,变幻手势,口中喃喃有词,然后一口心头血喷射而出,化作迷雾,散落在所勾勒的图案上。 王凯之和缺无突然面露喜色,两人尽在同时,朝着最近的一道图案飞了过去。 一直在边缘凝眸旁观的黑衣女人几乎是身体本能反应,身形一闪,落在了旁边的图案内。 “天道昭兮,万法自成,白驹过隙,倥偬流光,一念一道兮,随我飞鸿,开辟时空兮,移星易宿,斗转星移兮,掩我神藏。” 嗡嗡嗡嗡! 刹那,老人所勾勒的图案突然迸射出光柱,那光柱通天彻地,宛若接引时空。而在这光柱辉映之下,祭坛所在的时空,刹那变得迷蒙。 一道道身影,倏然从四周飞掠而来,仿佛发现了猎物,这些蛰伏的凶兽伺机而动。便如黑暗中的萤虫,发现了火光便纷纷扑过来。 “开!”老人的声音威严而肃穆,一字出,金风起,如鸿蒙风动,席卷天地。所有身影,所有景致,尽皆模糊,如那蜃楼。飘飘兮随风而舞,渺渺兮如云而去。 第九十八章 莫测变化接连而起 来人很快,远比老鬼所想象的要快得多,快的几乎让老鬼以为,这个人一直便在自己的身边,只是自己没有发觉而已。 这个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玄衣,气质冷酷,神采淡漠。看不清这人的面容,因为这人一直戴着一块狐狸面具。老鬼的讯号发出不过一盏茶功夫,这人便迤迤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丑楼” “你是老鬼尊者” “正是在下。” “我是丑楼丑八,是不是找到那地方了” “找到了,在池塘里,只是池塘有古怪,我的人下去便被暗器射杀了!” “无妨,那地方自然不是等闲之处,若无古怪,便让人奇怪了!带路,我来为你们清除障碍。” “多谢!” 虽然老鬼贵为一楼尊者,但到底不敢在陌生的不知身份的人面前摆架子。老鬼在前面引路,那人便跟在后面。院子里的仇四见着那人,那人不过是淡淡一瞥,便不在意仇四等人。很快到了后院,剩下的人只是把守在四周。那人到了之后,在池塘的四周转了一圈,看不清他的神色如何,只是那眸光时而淡漠,时而凝聚,时而冷酷。 好一会儿,老鬼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那人抬起头瞥了老鬼一眼,道,“这里的事情你们不用插手了,我会让丑楼的人过来。” 老鬼心中一滞,一缕怒气立时升了起来。他道,“这事可非同小可,虽然暂时我们控制了这里,但保不准还有别的人会前来。我在这里为你护卫!” 那人盯着老鬼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阴恻,让人不寒而栗。他道,“你放心,你的功劳没人会抢。在来的路上,上面已经给你发了嘉奖令,等龙门城的事情一结束,你的位置就会变动的。这是我丑楼楼主让我给你的信。”这人说话间已是掏出一封信来递给老鬼,老鬼接过扫了一眼,立时拱手一笑。 “不是老鬼贪功,实在是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掉以轻心,不过既然贵楼楼主已有盘算,那我是担心多余了!罢了,这里便交给你了,龙门城的其他事情还需要我去招呼!告辞!” “慢走!” 老鬼带着人立刻撤出了府邸。一路上,老鬼的心情是兴奋的,那可触的未来几乎就在他的手中。尊者之上是什么,是楼主。楼主之上呢应该就是调到那个神秘主人身边担当护卫!不过,到底是不是这样,老鬼也摸不准。但是不管怎么说,能升上去,便代表着他在无名的重要性已经超凡脱俗了! 仇四能明显感觉到老鬼情绪的变化,只是他没有那个心情去理会别人的事情。在街道上匆匆而行,他不由得抬头朝祭坛方向望去,只是建筑重重,哪里有祭坛的影子! 老鬼等人一撤出府邸,那面具人便跳入池塘之中,很快钻入水底。气泡纷纷涌上水面,旋即便有重重波浪翻涌而起,便若似有巨大的生物在水下发狂。浪起三丈,接连不断。暗沉沉冷凄凄的府邸,便只剩下这样的声音。 突然,一人从水底沸腾而起,水花飞溅,水珠洒落。 这人便是那钻入水底的面具人。他悬在空中,忽然面北而拜。 “楼主,传送阵已经开启。” 北面虚空,突然出现一道光晕,瞬即一人从虚空钻了出来,飘然落到了池塘边上。地面湿漉漉的,就连周边的植物上,也是沾着许多晶莹如水晶一般的水珠。面具人落在了来人的身侧,甚为恭敬。 来人一身白袍,面白如玉,年轻沉静。 “其他几处怎么样了” “其他几处已经准备好了,只等能量连同,激发大阵的启动。” “那便开始!”年轻人仰起面孔,如玉一般的面庞,冷漠孤傲,带着丝丝的担忧。 面具人应了一声,右手一挥,一支烟花瞬间飞上虚空,然后炸裂开来。 深深宅院,宽阔府邸。每一道身影都如一名战士,神色凝肃,态度端庄,那眸光仿佛一柄等待鲜血的利刃。 穿过重重回廊,从郁郁绿韵中步入一座小庭院,可见到一人神态安详,一副书生的模样。一袭青衣,一双布鞋,一卷书。闲庭阔步,神游书卷,好不惬意。只是,那风吹来,却是将他脸上的平静吹皱了。 “什么事” “老爷,三爷那边调动了巡防营,巡防营正加紧进攻,我方已有挫败之势。” “王府情况如何了可还在我们的手中” “王府还好,巡防营的人还没有赶到那里。” 朱兆和徐徐吐了口气,负手而行,淡淡的道,“立刻派人截杀巡防营,我不希望看到他们的人出现在王府附近,听到没有” “明白。” 那人离开后,朱兆和在石桌前坐了下来。石桌上有酒,酒用玉净瓶装着,看上去光色白润,无比的珍贵。还有一只小巧的酒杯,也是玉质所成。朱兆和倒了一杯酒,却是眉头拧在了一起。他将书卷放在桌上,端起酒杯时手不由的轻轻颤动。 他虽然看上去平静,但内心里却是无比的紧张。 这一次的行动极其大胆。若是能成,龙门便是他的;若是失败,那么他便是万劫不复。这是要么成功要么失败的行动。也是最为极端的行动。有时候他会想,自己为何要如此急切,难道就没有其他比较稳妥的办法了吗可是,到了这一步他已是不得不发!形势比人强,他不得不采取极端手段。 朱兆基,到底是挂着名分的,那几家家将虽然按兵不动,看上去似乎在观望,但巡防营却不同,有兵符便得听令,不得不从令而行。可惜啊,兵符没有搞到手,不然巡防营的兵马便是他的,那么,他对朱兆基便基本上没有什么顾虑了!所以,目前的局势,不得不将巡防营铲除掉。 只是,他还有兵吗他浅浅饮了一口。 这几年来,他私藏家兵,驯养死士,至今不过千余人。而今,除了留守护卫的家兵,其他人已是全部被派了出去。他现在能用的,不过百余人。这百余人不能动,他的为最坏的结果做好准备。 他一饮而尽,站起身来,眸光幽幽的凝望着天空。 天色很暗,已是入夜。 “父王,不要怪我,这是你逼我的。我是长子,又是正室所出,按祖宗规矩和礼法,我才是嫡长子,才是家族的继承人。可你偏好三弟,故意将他提起来,处处显现出他比您的其他儿子都要强。父王,是您先坏了规矩,那便莫要怪我了!” 他大步走出自己的小庭院,大声喝道,“取我的战甲来。” 一群家兵呼啦啦从四周涌了出来,有几人抬着厚重的战甲走了过来。在家兵的服侍下,朱兆和穿上战甲,手持长剑,面色冷峻。 “随我去王府,想来母妃她们已是受了惊吓,作为儿子,虽然纠正父王的过错名正言顺,但天底下孝义为先,我不能让母妃和其他姨娘受惊。走!” 就在朱兆和领着家兵出府邸的时候,朱兆基也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出了院落,劲直朝王府而去。在朱兆基身边有四大家将的人,其中战家便在其中。战珏虽然受伤,却并无大碍。两方人马忽然在距离王府两条街之远的街上遇上了。 朱兆基面色冷峻,朱兆和面色阴沉,双方冷冷的看着对方,从眼眸中便能看出彼此对对方的杀意。但是朱兆基却耐着性子,面上和缓下来,朝着朱兆和拱手一礼道,“大哥,你我兄弟,何必到如此地步!你若是想继承父王的爵位,三弟我直接退出即可,何必闹得自家人自相残杀!现在父王身在京城,皇帝又是虎视眈眈,无日不在寻我们的过错,恨不得将我们一家诛杀,现在你又起兵举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更是派人侵入王府,惹得母妃姨娘他们担惊受怕。大哥,你错了,你这样做只会让父王母妃姨娘他们寒心,更让百姓对你失望。大哥,血浓于水,亲情大于天,难道一时富贵权势在你眼中,比我们的亲情重要吗”朱兆基言辞如浪潮,却是无比的凶狠,直接是将朱兆和钉入了不忠不孝的叛逆之列。 朱兆和却是神色不变,只是缓缓的拔出佩剑,神色冷厉的道,“成王败寇,日后功过是非,便由后人来评说。只是此刻,你我既然在此相遇,那便一决高下!杀!” 朱兆和倒是不争那口舌之利,一声令下,身边的家兵一拥而上。 刹那间,刀光剑影,鲜血飞溅。 朱兆和和朱兆基对面而望,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视野中那飞溅的鲜血,那悬起的寒光,在他们眼中仿佛不过是云烟。一具具身体倒在地上,一声声凄厉的哀嚎在耳边响起。一阵风倏然滑过。朱兆和持剑吆喝一声,箭步冲了过去。朱兆基静静的站在那里,手中的佩剑闪烁着幽冷的光芒。朱兆和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不只是牛皮硬靴踩踏砖石的声音,更有踩踏鲜血的声音。朱兆基的眸子缓缓眯缝起来,宛若那利刃一般的射出阴冷的光来。 其实两人,早已没了那血脉之情,有的只有利益之争,只有眼中钉肉中刺。 朱兆和已是一剑砍了过来,出手果决毫不留情,根本没有丝毫的兄弟之情在那里面。那便像是两个仇敌,只有一方倒下,才会罢休的的那种。 朱兆基拔剑,一剑掠出,人已是到了朱兆基的身后。 两人交错而过,剑光在彼此的眼角掠过。 两人的身手都不错。只是,朱兆基更有杀人的经验。朱兆和身形一晃,朱兆基已是转身一剑刺了过来。剑光幽寒,锋刃如霜。朱兆和心中一颤,急忙回首一剑格挡。双剑交击,火花在眼前窜起。朱兆基的面庞已是如野兽一般狰狞,而朱兆和已露出慌乱之色。 两人的身边,是鲜血,是尸体,是冰冷的刀锋。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休怪做弟弟的我手下无情。”朱兆基喝道。“不忠不孝,天理难容!” “住嘴!”朱兆和怒斥道。“若非你肆意卖弄,邀买人心,阿谀奉承,父王如何会糊涂到乱了祖宗礼法,又如何会导致今日之事!是你,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你。若是我不忠不孝,你便是口腹蜜剑阴险卑鄙。” “阴险如何,卑鄙如何”朱兆基冷笑道。“父王所需要的继承人,便是城府深之人,如此才能与皇帝抗衡,才能为父王一雪前耻。你,你志大才疏,骄狂傲慢,自以为一切都是生就的,可却忘了,父王所需要的,是能征惯战,能为父王完成大业之人。呵,你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争夺,到最后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不堪大用!” “朱兆基,你找死!” “朱兆和,我忍你很久了!” 两人再次纠缠在一起,剑锋所过,发丝飞扬。来往攻击之中,彼此已是半分退让也无。不过片刻,朱兆和已是身中数刃,虽然伤口不深,却也是落入了下风。而朱兆基却是越攻越急出手越发的很辣。朱兆和已经疲乏,到底不是真正的武人,前面还能支撑,可越到后面已是精力不足。 噗的一声,朱兆和肩头掠起一片血花,就地一滚,然后被一名家兵护卫住。 “全力击杀此獠!”朱兆和头发披散无比狼狈的吼道。 而在这个时候,一群人出现在了接头。神色狼狈气急败坏的朱兆和眸光倏然一亮,大声喊道,“田先生,这里!” 领头的赫然便是田绾。田绾其实早就在附近出现,只是直到此刻才出现罢了。闻言,田绾手一挥,喝道,“朱兆基大逆不道,纠集江湖草寇为非作歹,乱视听,搅民生,百姓不得安宁。此贼该杀,锦衣卫龙门卫所上下,协助大公子正视听、护民生、保封地太平!杀!” 一行二十余人,随着田绾的一声令下,便若是一群饿狼,气势汹汹的扑了上去。 朱兆基见状,已是心神恍惚,肝胆欲裂。他带来的一群人已有过半死伤,朱兆和的家兵虽然也有死伤,但悍勇难当,而今锦衣卫的人介入,自然会将天平倒向朱兆和。朱兆基大惊失色之下,急忙喝道,“快撤!” “杀!” 朱兆和大笑起来,挺着明晃晃的长剑喝道,“不要放过此獠!” 乱箭横空,如牛毛一般扎向朱兆基等人。 朱兆基突然惨叫一声,肩膀中箭,倒在了地上。战珏一个箭步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一把将他扶了起来。 “三爷!” “快走,快带我走!” 朱兆基面无人色,已是没了往日的镇定和冷静,如一个挣扎求生的人一般带着哭音喊叫起来。战珏咬着牙一把将朱兆基扛了起来回头吼道,“阻断来敌,我护送三爷离开!” 战珏如疯子一般,没头没脑的朝着前面冲了过去,很快便消失在冥冥夜色之中。身后追击而来的人顷刻与阻拦的人混杂在一起。人群之后,朱兆和面色冷酷,喝道,“斩下朱兆基首级者,奖万金!” 第九十九章 莫测变化接连起下 夜色街头,只有寥寥数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无比的凄凉。 老鬼早已在街口等着。他的身边有七个人,这七个人都是他一手培养出来,每次重要人物外出,他都带在身边。其余一些被他分散出去的,不过是他所在楼的一些不大被他所重视的角色。 这次下山,他带了一百人过来。这一百人都是经历了血与火考验的人,自然忠心耿耿心怀敬畏。而四大名声不显的家族的被攻破,自然说明了他老鬼的调度有方。功劳,已是被记录下来,奖赏,也在可期的未来。他所在的位置,已是牢不可破。 不由得冷笑。老鬼想到了仇九,想到那个被自己带回去的瘦弱少年而今变成了一个可挡一面的冷酷杀手。这也是自己的成就。仇九能有今天,与他老鬼分不开。而今,那小子想来即便没有死,也快要残废了! 田绾提前介入,自然也是老鬼的安排。 当然,总的来说,是配合无名的宏大计划。 田绾以锦衣卫的身份介入,帮助朱兆和壮大势力,将龙门城搅得天翻地覆支离破碎,这样一来,庆王必然对朱兆和怀有滔天怒火,自是将矛头直指朱兆和。当然,前提要庆王的其他几个儿子安然无恙。这样,庆王与皇帝之间的矛盾便会无限扩大,庆王隐忍不发,但不代表着他对皇帝的忠诚;而朱兆基的活下来,自是庆王扶持下一代的基础。而无名介入救了朱兆基一名,那么日后无名在龙门,便可横着走。 想念间,老鬼越发的得意起来。而这时候,战珏已是扛着朱兆基大步冲了过来。当见到老鬼一干人等在街口,战珏急忙刹住脚步,面色已是灰沉。在他肩上的朱兆基更是大吃一惊心胆俱裂。没想到朱兆和竟然在四处设下人马。 天命如此,休矣! 朱兆基心中感叹,不由得心灰意冷。 只是这时老鬼走了出来,道,“前面可是庆王府三公子” “你是什么人”战珏警惕的道。 “在下无名老鬼,听闻大公子作乱,危及龙门安危,特来相助三公子!”老鬼道。 老鬼虽然这样说,但是战珏和朱兆基却是不敢相信。现在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谁知道跳出来的人到底是想帮他们还是要暗害他们。朱兆基凝眉道,“我如何相信你” 老鬼大笑一声,道,“三公子不相信也没办法,不过,你现在却是没有了选择。” “公子,怎么办”战珏低声问道。 朱兆基面色阴沉,眸光复杂。沉吟半晌,朱兆基叹息一声道,“你说的没错,我信不信任你们其实已经没有多大区别,若是你们真的助我,这是我朱兆基的荣幸,侥天之幸不使我亡!而若是你们为了暗害我,那只能说明我朱兆基气数已尽,天意难违。走,战珏,不管生死,我们到底是在一起的。” 战珏重重的嗯了一声,便扛着朱兆基大步走了过去。 老鬼瞥了一眼他们的身后,那些人还没有追过来。老鬼回头吩咐几声,对已经近前的朱兆基道,“敌势正强,不可直撄其锋,公子若要逆转局势,便只能伺机而动,等待庆王消息。现在我带公子先离开这里。” “听凭先生安排!”朱兆基道。 “好,我们走!”老鬼一声令下,一群人已是趁着夜色钻入了一条偏僻的巷子,沿着巷子,顺利的出了龙门城。 批头散发的朱兆和站在大街上,散落开来的人已是纷纷回来了。 “找到了吗”朱兆和面色不善的问道。 “启禀老爷,并未发现踪迹!”一名家兵道。 “废物!”朱兆和怒斥道,一甩袖子,显出狂躁之色来。一旁的田绾瞅着朱兆和的面色,急忙走过来。 “公子,区区漏网之鱼,已不干局势,公子现在唯一所需在意的,是庆王府的控制,以及封地内官员的号令。” 闻言,朱兆和一下子冷静下来,他道,“先生有何计划” “封地为皇帝所赐,爵位亦皇帝所赐,皇帝之命,万民莫从。如今整个局势基本上为公子所控,公子当快刀斩乱麻,将一切不安因素斩断。而首要之事,便是控制龙门城,无论是属官,军士,亦或是乡老、文员,公子当聚而告之,统一政令。” 朱兆和眸光一亮,抓着田绾的手笑道,“先生真乃我之诸葛也!” 田绾淡淡一笑,道,“公子过奖,能为公子效劳,是田绾的福分。” “先生放心,”朱兆和道。“局势一旦稳定,日后我之所有,皆为先生所有,你我不分彼此。” “多谢公子!”田绾急忙躬身而拜。 “先生莫要多礼!”朱兆和止住田绾道。“既然让那厮跑了,那边给他几天喘息机会。先生现在便随我前往王府。” “学生谨遵公子号令!” 一道道光柱突然冲天而起。那光柱,或白或红或紫或蓝,看上去无比的纯洁。可是,那光柱的出现,却让人无比的畏惧。勾连天地,仿佛整个时空,都在为之运转。就连呼吸的空气,也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所吸引,从嘴边倒卷而去。 于是乎,夜幕之下,有婴儿啼哭。 有狗在街巷之中狂奔乱吠,有猫在屋顶之上聚集,望着夜空发出幽冷的叫声。 躲在客栈楼上的花月和月娘,已是战战兢兢。她们恐惧,毛骨悚然,对周边的一切。所发生的事情,所见,所感,于她们而言,太过于梦幻。可惜这梦幻,不是美好的,而是让人坠入迷雾之中的可怕的梦靥。 她们太过柔弱,太过渺小,与这一切相比较起来,便如弱草。 弱草随风,没有了自主。 哪怕只是一块木板撞击在墙壁上所发出的声响,也会让她们惊惧,仿佛有一把刀随时会从那墙壁后面探过来。 她们只能互相取暖,给与彼此安慰和力量。 “姐姐,我怕!”月娘趴在花月的怀里,瑟瑟的道,眼角还挂着泪珠。花月只能紧紧将她抱住,不停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别怕,别怕,月娘,有姐姐在呢!别怕哈!” “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大家都如此恐怖不安姐姐,难道是世界末日了吗我以前听别人说,世界末日便是这个样子。天地出现异兆,然后整个天地都被阴魂覆盖。姐姐,我们要死了吗” “别说傻话,怪,别说傻话,你这样只会让姐姐更担心!睡一觉就好,等明天醒来,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相信姐姐。” “可是,可是我睡不着,只要一合上眼睛,便是黑漆漆的世界。” “那就陪姐姐聊闲天,聊你开心的事情。” “姐姐,你跟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好吗” “姐姐以前的事情” “嗯嗯,我很想听姐姐说以前的事情,那样月娘就感觉很贴切很踏实,也能感觉到姐姐的开心和快乐!” “傻丫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啊!” “可是,有的时候过去的事情才是快乐的啊!” 花月微微一滞,那句话便在脑海里回荡,如钟声一般。有的时候过去的事情才是快乐的。想念间,她不由得留下泪水。过去的事情才是快乐的。她想到村子里的事情,想到逃荒路上父母含泪将自己和哥哥卖出去,但在那之后,便是无边的束缚与恐惧,自己便如坠入了一张苦涩的大网,粘在上面不能自已,每日盼望着希望。是啊,过去的那些事情,才是快乐的阿! 突然有人敲门。花月和月娘都吓了一跳。花月摸了摸月娘的脑袋,低声道,“别怕,姐姐去看看是谁” “姐姐,别开门,说不准是坏人!” “傻丫头,尽说傻话!你要是怕就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 其实花月已是恐惧的,只是门外之人敲门敲的急切,显然是很焦虑的。花月移步到了门边,问道,“谁” “花月,是我!” 门外的人居然是小荷,这着实让花月没有想到。花月急忙打开门,便见到小荷那满是汗水的脸,以及脸上的慌乱。 “小荷,你怎么在这” “花月,没时间解释,你快随我来。” “去哪” 小荷紧紧抓住花月的手便要朝外面走去,花月却是心中疑惑,阻止了小荷。小荷内心焦急,道,“你到了地方就知道了,花月,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小荷姐姐!” 月娘突然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欢快的喊道。小荷呆了一呆。 “月娘!” 月娘跑了过来,一把抱住小荷的手臂,道,“小荷姐姐,你果然也在龙门城!” 小荷看了看月娘,然后望着花月。花月苦涩一笑道,“醉乡楼出事之后,我便与月娘在一起,我们辗转来到了这里。你呢” 小荷摇了摇头,道,“既然这样,我们便一起,事情有些急,怕耽搁了就会出现变故。你们快随我来。” 三人离开了客栈,来到街上,四下里一片冷清萧瑟。夜风萧萧,如人的呜咽。出现在花月和月娘眼前的,是一只展开的木制的木鸟,那鸟如有了灵魂一般,缓缓的摆动羽翼。小荷跳上木鸟的背上,对呆滞的花月和月娘道,“快上来!”便伸出手来。 “小荷,这、这是什么”花月不解的问道。 “没时间解释了,你们快上来!”小荷急切的道。 当花月和月娘上到木鸟的背上,那木鸟立时袭地而起,振翼长空。花月和月娘发出尖叫之声,抱在一起发抖。小荷则面色焦虑,却对木鸟如大鹏一般飞翔天空的事情毫无意外之色。木鸟翱翔,朝着祭坛的方向而去。 祭坛,乌云,云中的队伍。 威严男子面色骤然一变,忽然大声喝道,“全体出击。” 轰隆的声响,云雾中的队伍刹那如水泄银光一般蜂拥而下,汹汹扑向了广场。而此时,在那图案启动,光源冲天的刹那至今,已是出现了百余人的身影,纷纷挤在了那图案范围之内。当云中队伍倾泻,那些人便纷纷施展手段,或反击,或防御,便如一个整体一般。 肃杀之气,萦绕祭坛广场,凝滞不散。 老人抽出烟杆放在嘴里,嗒嗒的吸了起来,面色淡然的看着那蜂拥而来的身影。白发剑圣便在他的身侧,如侍卫似的。烟嘴里的光明暗不定,宛若那云中的星辰。 仇九躺在地上,不在那图案的范围之内。他在咳嗽,当使出那全力一击之后,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破碎了一般,身体不受控制,力量耗散一空,甚至他只能感觉到脏腑的孱弱跳动,以及那血从伤口处喷涌的感觉。他睁着眼睛,望着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以及那神秘的通天彻地的光。 这便是天道之力吗 这便是超脱凡俗的仙神之力吗 如此手段,难道说,现实的世界不过是幻象,只是蚂蚁般孱弱的生灵的自我安慰! 他不懂这些,甚至不懂仙神到底有何通天彻地的本事。他只知道的,是自己可能活不下来了!寒山城的伤或许会困扰他,但却并没有磨灭掉他生的勇气。可是现在呢他连肢体移动的力量和触感都没有了,那是不是说,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他想念家乡,想念那一弯溪水,那山村背后的山峦。 他想念孩童,想念那无邪的纯真,想念那苦涩的果实,以及自己坐在家门口默默注视的灯火。 他想念仇十二,想念小猴子,想念那一方寒潭,以及那倾泻而下的飞瀑。 仇十二,我的承诺到底是不能兑现了,九泉之下你见到我,是不是会失望 他苦涩一笑,而那漫天的身影已是近在咫尺。他们如妖魔,模糊的面孔,却有着凶唳的眸光和气息。他们的气息,是阴森,是腐朽,是死亡。他们已到了近前,那劈砍下来的武器,寒意森然,锋锐无比。仇九合上眼睛,当无反抗之力的时候,那便顺其自然! 其实,即便现在死了,也算不上有什么遗憾! 活着,与死去,于自己而言,有什么区别呢 “放肆!”突然,老人厉喝一声,宛若雷暴,在仇九的耳边炸响。仇九不由得睁开双眼,便见到那已在近前的密密麻麻的身影突然纷纷爆裂。一股沛然而纯净的气息,倏然刮地而起,涌上半空。 “老夫在此,也是尔等魑魅魍魉可以造次的!” 老人话音一落,手中的烟杆突然飞了出去。那烟杆还带着火光。可是,当那烟杆离手而去的刹那,烟杆已不是烟杆,而是一道红光。 密密麻麻的嘈杂之声响彻耳边,让人神魂颠倒大脑嗡鸣。 虚空中,威严男子大手一抓,凭空出现一杆方天戟。方天戟顺手一挥,风云翻涌,一股可怕的气劲赫然朝着那烟杆而去。砰!力量的碰撞,是可怕的余威横扫,以及那惊天地动的炸裂之声。 而在这时,一道身影自远处扑了过来。这个时候,夜色横空,万物沉寂。即便是祭坛,也被老人所勾勒出来的阵法之力所模糊。一切的一切,都宛若蜃楼一般,如梦似幻。那些模糊的身影,仿佛风一吹便会散去。可是这身影却毅然扑了过来,刹那已是到了仇九的身边。 “仇九!” 仇九神色骤变,讶然望着来人,道,“你怎么来了” 老匠人苦涩一笑,满是皱纹的脸孔无比的沧桑。他道,“我若是不来,我的嘱托与遗憾,岂不是一辈子完成不了了!” 仇九苦笑,道,“让你失望了!” 老匠人却是摇头,道,“不,你所做的,已经让我有了足够的信心。不过现在,你别说话,最好闭上眼睛,就像梦了一场似的,等醒来,天地不同往日!”老匠人说话间已是将一张薄如蝉翼却又画满符号的绸布盖在了仇九的身上。仇九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老匠人那低咏如念佛经般的声音。仇九想起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幻!” 老人突然五指一张,轰然拍向了祭坛。只见得祭坛轰然破碎,只剩下一道黑色的物体飘然而起,直上九天。 威严男子大吃一惊,猛然抽身倒退,一把将妖艳远比女子的男子抓住,大声喝道,“疯子,你这是找死!”然后化作一道狂风,疾驰远去。可是,当那物体飞上云层,整个天地立时便被一股凝滞的力量所吸引,疾驰如风的威严男子瞬间飞回原地。“你们找死啊!” 威严男子的声音还在回荡,可天地一晃,光芒闪烁,整个祭坛,包括那所有的人,尽皆消失。 大地沉沉,万物寂寂。余下的空静,给人一种虚无与梦幻的感觉。 祭坛不在了,广场不在了,只剩下一片空落落的平地,宛若龙门城的伤疤,无比的突兀。 而在这时,云层之下,一只硕大无朋的木鸟飞到了祭坛的上空。木鸟振翼,虚空不坠。鸟背上的小荷黯然失色,喃喃道,“我们来迟了!来迟了!”夜风如诉,却无法诉说那岁月积淀的往事。 第一百章 夏有骄阳万物蒸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花月问道,神色迷蒙,宛若俏脸上挂着一层薄雾,看上去无比的惘然。眼前的景象,总是给她一种突兀的感觉,一种不协调如缺失了什么似的。她没来过祭坛,不知道祭坛广场有多么宽阔宏伟,可是,这样一块毫无遗迹的地方,甚至周边建筑都蒙漫在夜色之中,让人怅然若失。 “走了,他们都走了!”小荷却是没有回答,只是失落哀伤的呢喃,眸子里流溢着泪光,还有那如刀刻般的痛苦,那种失去的巨大哀伤,如巨浪在神海里卷袭,将要把她那柔弱的神魂吞噬。“我好笨,好笨啊!义父从不做无用之物,他手下的东西无论大小,总是巧夺天工夺天地造化,我、我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为什么还没有领悟呢!义父将它交给我,便是说明这东西关系重大!我、我却糊里糊涂的往外跑,跑了那么远,若非它自己忽然变化,我可能到死都不会明白,不会明白这是救公子的唯一机会!我好笨,好笨!” 木鸟鸣啭,振翼翱翔,倏然往东飞去。夜幕沉沉,龙门城只有稀疏灯火,显得无比凄清。巨大的木鸟,如神鸟一般的掠过城池,飞向了广袤的山川平原。寒风凛冽,万物萧瑟。春的脚步早已到来,却依然披着冬的外衣。 “我们去哪”花月话音刚落,忽然看见城外地面上两人在急窜。月娘突然指着那两人叫了起来。 “是小莲姐姐。” 木鸟俯冲,带起一阵狂风从那两人身上掠过。那两人大吃一惊,回头望去,花月和小荷已是俯身探手,喊道,“快上来!” 那两人中其中一名是男子,几乎是条件反应般的腾身而起,抓着女子的手臂已是提身落在了木鸟的背上。木鸟瞬即折身掠上高空,而后便缓缓的振翼飞翔。 “是你们!” 暗夜,凄寂,有蚊虫的嗡鸣。 没有灯光,却在暗夜里闪烁着幽冷的眸光。一人在老鬼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老鬼默然不语,转身对朱兆基道,“朱兆和已掌控王府,正号令属官、乡老、商会等有头脸人物,现在的龙门城,你暂时回不去了!” 从深渊之中爬出来的朱兆基已是镇定许多了。不管局势如何败坏,他到底还是自由的。只要活着,总还是有机会的。更何况朱兆和所作所为于礼法不合,为万民所唾弃。只要他和父王率兵回城,朱兆和便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朱兆基深吸口气,道,“正如先生所言,贼势甚大,不宜直撄其锋。朱兆和猖狂无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虽然一时得势,却不会长久。等着,早晚有一日他会跪在我的脚下求饶的。” 老鬼点了下头,目光在旁边的战珏身上扫过,道,“既然如此,公子可有安全之所,暂时待一段时间。” 朱兆基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我的地方他全都知道,自然会派人全力搜索。”看了战珏一眼,低声一叹。“凡是他所知道的地方,他都不会放过的。在他的眼里,我是眼中钉肉中刺,即便他承袭了爵位封地,他也不会安心让我活着的。” 战珏嘴唇翕动,忽然道,“我知道个地方。” “哦什么地方”朱兆基愕然道。 战珏笑了笑,道,“公子忘了皇承寺” 朱兆基猛然想起,点了点头道,“确实只有这一处地方了!那我们便去皇承寺,看他朱兆和翻了整个天,如何敢来皇承寺找麻烦!” 老鬼眸光一闪,含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出发!” “多谢先生!” 老鬼回头对一名手下道,“立刻去追,不论天涯海角,这样的叛逆,必须找出来。” “是!” 一人匆匆而去,如幽灵般消失在夜色中。老鬼眉头一挑,嘴唇紧紧抿在一起。百密一疏,没想到让这家伙找到了空隙居然溜了!仇四虽然不大重要,但仇九还是给他一种危机感,若是能把仇四扣在手中,说不定日后还是对付仇九的一张好牌。眉头舒展开来,他转身追上朱兆基两人的步伐。 庆王府,如皇宫一般,只是规模要小许多。 夜色之下,重重殿宇,处处辉煌,诉说不尽的威严与富贵。一盏盏宫灯,在一处处殿宇之外张挂。可见到甲士伫立,神色冷峻,眸光凶厉。可闻到人的啜泣声,有窃窃私语声,还有怒吼和东西碎落之声。 这夜,虽然看上去沉寂,却并不太安静。 朱兆和负手而立,站在紫极宫的石阶上,凝望着面前属官跪拜之地。汉白玉栏杆,青砖石铺地,一尘不染,辉映大气。朱兆和可以想见每日随同属官闻听父王教诲之时的场景,正如文武百官拜见皇帝一般。那气度,那氛围,那架势,让人神往。多少次梦里,朱兆和梦见自己穿着黄袍坐在御座之上,眯着眼睛望着脚下的文武百官,倾听百官陈奏议事。可谓,一言为法,黎民臣服。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心绪已是热烈激昂起来。他几乎能感觉到那种权力所带来的的至高无上。抬手可定生死,覆手可定兴灭。他微微一笑,仰头望着暗沉的夜空,心中道,“早晚有一天,我便能跨过那道天堑,走上最高的宝座。父王做不到的,朱兆基做不到的,我能做到,而且做得比他们好。他们太过鼠目寸光,还在拘泥于过往的恩怨,沉湎过久,便是迂腐,没有前瞻胸怀。而我,却能在已有的力量基础之上,跨越他们所不能跨越的天险,直逼皇帝后院。” 寒风瑟瑟,却给他越发清晰的感触。 一名王府内宦从偏殿跑了过来,跪在了朱兆和的脚下。 “王勉。” “奴婢在。” “母妃和姨娘她们怎么样了可还在使性子耍脾气” 那内宦微微沉吟,道,“主子放心,王妃她们只是一时想不通,才会情绪失常,只要过些日子便会平静下来的。” “你倒是嘴甜,可见你平日为何能稳坐父王左膀右臂是有些能耐的!罢了,你去告诉母妃她们,休要哭哭啼啼,即便是我承继了父王的爵位封地,她们的地位是不变的,只要她们想要的,我便能满足她们。不要自误,若是继续如此不守妇道,便休怪我手下无情,到时候莫说富贵地位,便是性命,也是保不住的。” 内宦浑身一颤,道,“奴婢明白。” “去!” “喏!” 内宦离开不久,一群甲士便押着一群内宦和婢女走了过来。 “主子!” “他们犯了什么事” “回禀主子,这群狗奴才竟敢趁乱窃取王府宝物,被小的拿住了!” “一群狗一样的东西,竟然趁乱坏事,不知尊卑,不忠不义,拖下去,杖毙!” “喏!” 于是乎,哀求、呼号、啜泣、尖叫,沸腾起来,吵得紫极宫附近不得安宁。朱兆和揉了揉太阳穴,眸光越发的清冷。他转身问道,“属官、乡老和商会的人可都通知了” “已经通知了。” “来了多少人有谁没有来的” “主子过目。” 一名甲士将一张写满名字的纸双手奉上。朱兆和接过来扫了一眼,嘴角微微一翘,道,“呵,这些混账东西以为我不敢杀他们是不是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不投靠我便能安享富贵太平能等着父王回来给他们赏赐吗如今龙门城已被我控制,朱兆基已是狼狈而逃,岂会在乎他们!既然他们如此执迷不悟,那便休怪我手中屠刀无情。着令金吾卫立即将这些横行不法居心叵测之辈缉拿,严审定罪,查抄资产。” “喏!” “田绾先生回来了”朱兆和说完便见到田绾从外面进来。田绾在朱兆和面前躬身行礼,朱兆和连忙制止。“外面情势如何了那些江湖中人可听话” 田绾的脸上笼着一层阴影,淡漠一笑道,“那些不过是软骨头罢了,平日里或许能称王称霸,可在王权面前,却都没了骨头脾气了,公子的告令一到,他们便纷纷臣服,不敢有丝毫的不满。” 朱兆和点头,满意的道,“这还是先生办事周到,不然我还想不到他们去。这些武人,虽然地位不高文墨不深,却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即便如父王这般的人物,也要对他们提防一二,想见他们的存在,是有危险的。” “如今公子统摄龙门城政务,便如王爷一般,这些宵小岂敢作乱!”田绾道。“即便有不长眼的家伙,拿来祭旗杀杀他们的威风血气,便足够了!” “先生言之有理。”朱兆和道。“现在内外已定,就是朱兆基那贼子现在下落不明,让我颇为头痛。先生请进,我们对饮几杯,一起说说闲话。” “多谢公子!” 二人步入殿中,可见各色器皿摆放整齐,殿柱林立,飞檐高耸,墙画鲜活,给人一种富贵而威严之气。正北王座,鎏金一色,颇为讲究。朱兆和没有坐在那王座上,而是与田绾在西面的椅子上坐下,一名宫女端着托盘走了过来。朱兆和望着那宫女,微微出神。 宫女年方二八,身段苗条,容颜清丽,给人一种清越脱俗之感。 酒水缓缓从壶中倒入酒杯中,清冽甘醇,回味无穷。 朱兆和与田绾对饮一杯。朱兆和道,“朱兆基不死,迟早是个祸患,也让我寝食难安。而且父王总有一天是要回来的,若是父王回来,我当如何处置” 田绾蹙起眉头,将手里的酒杯放下,道,“那就要看公子态度如何了” “先生怎么讲” “公子是打算破釜沉舟,还是周旋逶迤” 朱兆和也皱起眉头,露出凝重之色。两种都有风险,而且风险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破釜沉舟便是与父王决裂,周旋逶迤便要担起父王\震怒的后果。两种风险,都不是容易担下的。 田绾却是淡淡一笑,道,“其实公子自己心中已有决断了。” 朱兆和呆呆的看着田绾,田绾的神色与眸光有些诡异。朱兆和放声大笑,道,“没错,我作出此等事来,父王即便再宅心仁厚,也不会放过我的。毕竟,我这是谋逆啊!这等事,放在我们这些王子王孙之中,是最受忌惮的。可是我已经开了弓,再没有了回头箭了!” “所以,公子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田绾垂下眸光道。 “没错,”灯光下,朱兆和的面色无比的刚毅与冷酷,双拳紧握,牙齿紧紧咬合发出清晰的声响。“我已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无非就是一死,可是就这样拱手相让,我不甘心。要么轰轰烈烈而亡,我朱家江山,不就是这样来的吗” 田绾抬起头,道,“既然如此,公子所要考虑的,便是将龙门城的属官势力、商贾势力和文员势力大乱重新组合,化成公子掌中的势力,如此一来,即便王爷回来,公子也不担心后院起火。” “先生继续说。” “其次便是军队。巡防营已被我们除掉,散兵四处,虽然金吾卫可堪一用,但人数太少。所以,公子需拿出魄力招兵买马,强加训练,化为自己手中的军队。” 朱兆和若有所思,不时点头,道,“这样,先生大才,必然已有对策,兆和有劳先生,望先生能将胸中筹谋书陈出来,若有不合适之处,我们再行商议,如何” 田绾起身抱手行礼道,“学生遵旨!” 朱兆和大笑而起,拍了拍田绾的肩膀道,“大事能成,我与先生共享富贵!” 田绾低垂着头,眸光熠熠,流露出淡漠之色。他道,“多谢公子!” “行了,先生也累了,便到偏殿休憩。” “是!” 田绾离开后,朱兆和转身望着正北的王座,眸光灼热,只觉得一股热血从心尖跳出来,急速的涌向大脑。他一步步朝王座走去,如痴如醉,神色癫狂。便在这时,那宫女走了进来。一阵清风从后面拂来,朱兆和猛然回过神,扭头朝那宫女望去。宫女娇羞,面庞绯红,低垂着头。朱兆和忽然箭步扑了上去,一把将那宫女搂在怀里上下其手,宫女已是软软的倒在他的怀中任其轻薄,发出娇羞的呻吟声。 夜色冥冥,风在呜咽。 转眼已是多时,乌云散去,骄阳如火。春到了终点,夏日已是来临。 龙门城恢复了平静,只是这平静却不如往常那般安宁。 人心总是如此,惴惴不安,惊恐慌错,面上却要表现出一副安平乐世的样子来。龙门城府衙运转正常,有甲士昼夜在街面上巡视。城郊乱坟岗,已是抬去了不少尸体。 鲜血为龙门城的平静,涂抹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正如这骄阳下的世界,总感觉让人有些被地狱之火灼烧的感觉。 朱兆和并没有以王爷的身份署理政务,而只是以封地监事的身份来打理。封地属官、龙门城乡老,以及各方势力,似乎都认同了朱兆和的身份和地位,不敢有丝毫的怨言。一切运转正常,龙门城所发生的事情如过眼云烟不着痕迹。 骄阳似火,大地如笼,万物虽然葱郁,却是在这灼热之下,显得恹恹。 各地不断传来不好的消息。有的地方洪涝,有的地方干旱。各种繁琐事务纷至沓来,让朱兆和初次感觉到了烦闷和疲惫。 在通往龙门城的一条官道上,两边是大片的西瓜地。在官道边有个茶寮,茶寮外面摆放着一整排硕大的西瓜,西瓜花纹清晰,敲之声音空灵。在茶寮旁边,有个赤脚大喊躺在地上翘着腿,烦躁的唱着曲儿。苍蝇嗡嗡环绕,知了咿咿呀呀叫个不停。而那骄阳,却是无遮掩的洒落下来,让大地也都发烫起来。 在前头有骏马飞驰而来,初死宛若幻象,因为在大地上仿佛有一层雾气,隐约闪烁。渐渐地,骏马到了茶寮近前停了下来。 “太他娘的热了!” 赤脚大汉闻声急忙翻身而起,面上的不耐烦已是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便是谄媚的笑容。 “客官,要吃西瓜吗我这可是新鲜现摘的西瓜,保准多\汁有味。客官请进来坐坐。” 第一百零一章 人兮祸兮炎相催 “这是你的瓜” 从马上下来的魁梧男子望着那瓜主问道,手指却指着那一堆西瓜。阳光灼热,打着旋儿在眼前闪烁,便让那青皮西瓜泛着一抹光。烈日炎炎,万物恹恹,蒸笼一般的天地,让生灵苦不堪言。这还是早夏,往后推延,又不知要热到什么地步。 瓜主肩上搭着一条乌漆嘛黑的毛巾,不停的擦着汗,笑着道,“自然是我的了,既然在这卖瓜,岂敢如此名正言顺,是不两位客官显然是外地来的,快进来歇会。” 一高一矮两名男子进了茶寮,却是越发的闷热。没有一丝的风,让人仿佛要被晒干似的。瓜主连忙为两人倒上茶水,茶水不是很好,泛着苦味,不过总比没有的好。那魁梧男子已是牛饮了好几碗,才砸着嘴对同伴道,“这天气还是邪乎了,才六月份便如此炎热,往年这时候还有些凉爽\劲儿呢!” 魁梧男子的同伴要清瘦一些,显得文雅,喝茶也喝的有品位。闻言,这清瘦男子眯了眯眼睛,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天的事,谁说得清楚!” “这位客官说的有道理。”瓜主一边挑着瓜一边笑着道。“这满世界,最不是人的便是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天热呢,干旱,作物晒死,天冷呢,作物冻死,若是发生洪水,又是遍地汪洋,更是颗粒无收,说不准还得倾家荡产流离失所。” “这么说来,你们这里倒是好了,”那魁梧男子道。“我从南方来,好几个地方发大水,已是淹没了不少地方,沿途的灾民,更是扶老携幼,悲苦不堪。若是人间有炼狱,那便是这样的场景。” 瓜主挑好一个瓜放在长案上,取过一把刀,擦了擦,道,“客官说的,我也是亲眼见过的。说实在话,当年我也是逃荒之人之一,没有死在路上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所以啊,人吃过苦,便没什么可以抱怨的,只要好好活着,自己勤快一点,总能混口饭吃。”一刀下去,那西瓜噗的一声裂开了,露出了那晶莹鲜红的瓤来。瓜主抱起一半对那两个男子展示起来。“两位客官瞧,这鲜艳的瓤,一看便汁水多甜味足,不错!” 两名男子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听说龙门也有发灾的,不知是不是真的”魁梧男子问道。 瓜主将刀收起来,将切好的西瓜装好端了过来放在两名男子的面前,取下毛巾擦了擦脸上脖子上的汗水。他道,“这还能有假,已是全国都知的了。也不知今年是怎么回事,往年龙门境内,风调雨顺,百姓安乐,可今年一开始,便是倒春寒,然后又是干旱,又是洪水,又是虫灾,许多地方已经是绝收,听说王爷府已经下了通告,在各地收购粮食用来安抚受灾百姓的。” “那你呢”清瘦男子问道。 “我”瓜主苦着脸道。“我这不上不下的,有口饭吃,谁能顾得上我!我只是保佑我这一地瓜能有个好收成,然后通通卖出去,今年便是齐当了!可不敢指望王爷府能周济一二!” “你倒是想得开!”清瘦男子笑道。 “想不开也没办法啊!”瓜主摊了摊双手道。“这世道,自己想不开便是自己作践自己。活着,总得有点奔头,有点想头,若是连奔头想头也没了,便没了指望了,活着有什么意思。自己开导自己罢了,所谓的穷开心,便是我这样的。” “爽快!”魁梧男子大口啃食着西瓜,那西瓜汁水顺着他的嘴巴流淌下来,沾湿了他的衣襟,闻言大笑道。“你这样的人有意思,虽然看起来不起眼,却是个有墨水的人。穷开心好啊,即便是天塌下来,也没什么烦恼。” “人这一辈子,”清瘦男子小口吃着西瓜道。“想得开便是通畅,想不开便是一团乱麻。活着,开开心心有什么不好,非要自寻烦恼” “两位客官才是风趣之人,”瓜主站在一旁笑道。“说的好像是那得道的高僧一样。你们不知道,我们每月都得到皇承寺去上香,寺里的和僧便是这样劝诫我们的。说要心怀仁义诚敬佛主,安心做事,心不藏奸,如此才能得到庇护。其实说的就是一通屁话。谁不知道要端正心态,可是日子苦巴巴的,逼着人去钻营想办法,为了活路嘛!” 清瘦男子放下手里的西瓜皮,道,“你既然明白人家撒谎,为何还每月去花钱上香” 瓜主苦笑道,“不是为了求个心理安慰嘛!” 一只西瓜,两个人已是吃完,其中那魁梧男子吃了个肚儿圆,摸了摸肚皮,那肚皮还在颤动。魁梧男子取下一角银子放在桌上,道,“你这个人心思如此通透,想来也不是会被苦日子压倒的人。得了,废话了半晌,亏你伺候了,往日再来,还来吃你的西瓜喝你茶叶沫子!” 两人从茶寮出来,热浪翻涌而来,让两人不由得骤起眉头。翻身上马,骏马嘶鸣,一勒缰绳,便掉转方向,朝着龙门城而去。尘烟撩起,滚滚而去。瓜主收起那一角银子放入怀中,憨态可掬的神情却是露出了一抹阴翳。回身将切瓜的刀取了出来,他大步走入了瓜田之中。 热浪起伏,灼热的光照的人发慌。满地的瓜,无垠的瓜田。 那瓜主已是消失在瓜田的前方,在一个缓坡的方向下去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一群乌鸦呱噪着飞落在茶寮中,开始啄食那一堆的西瓜。 京城,皇宫,大雨磅礴。 皇帝站在殿宇外,负手而立,面色凝肃的望着那如裂开的天空。 大雨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无论官府还是百姓如何祈祷,这雨就是不止。大雨,可以滋润万物,可是过渡,却呼让生灵窒息。各地不断传来不好的消息。干旱,洪涝,虫灾,白莲教横行。皇帝的心情可想而知的糟糕。 一名太监静静的站在皇帝的后边,躬着身显得卑微。 “这雨何时能止!”皇帝道。“民间已很有流言了!说朕失德以至上天示警降祸于人间。现在已是沸沸扬扬,百姓心有怨言!” “陛下,奴才无能,让陛下受辱!”太监悲声道。 皇帝摇了摇头道,“怨不得你们,也怨不得那些百姓。自古天道神秘,众生敬畏。而朕作为上天之子,传递天道旨意,天若降祸,自然是朕行有失。朝中大臣,已有不少人向朕递来折子,让朕请罪于天啊!” “陛下,这些人都是糊涂,该死啊!”太监道。 皇帝却是哼了一声,面露不悦,太监浑身一颤,将背脊躬的更弯了。 “奴才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不怪你,你也是为朕着想嘛!朕的三子现在如何” “三皇子闭门不出,听人说正在闭关。” “闭关他难道还想长生不死!”皇帝怒斥一声,却没有责罚之意。三皇子修道,已是朝野皆知。许多人嘲笑三皇子跳脱不羁行为不端,可这三皇子却我行我素,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即便是皇帝屡次申斥,也是不能让其改正。对此,皇帝也是无可奈何,却也放任之。这样一个只想着修道成仙的人,至少没有野心,不会卷入权力之争。这样的人,可以说他糊涂,却也可以说他聪明。皇帝随后道,“他的身体如何” “回禀陛下,三皇子身体健康,没有异常。” “想来已懂持盈保泰,算是通透了!世间许多人欲望过多,却是不断的折损命源。道家所言,与佛家之理,其实是相通的。既然他如此沉迷其中,朕也没什么好说的。对了,庆王那边怎么样了可还会失常发疯” “庆王情况如旧,并无好转迹象。” 皇帝嗤的一声冷笑,道,“朕这皇兄,自幼便狡黠阴阳,看似通达,实则阴私很重。他自以为装疯卖傻便能骗过朕他错了,自从彼此交手开始,我们便对彼此知根知底,即便只是一言一语,便可知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不,他便是作给朕看的,他是给太皇太后看的。天皇太后已经年逾古稀,最是心肠柔软。龙门事发,萧蔷起火,天家血脉自相残杀,太皇天后如何能够容忍。所以等着,太皇太后的懿旨很快就会到朕的手里,而懿旨的内容一定是要朕允许庆王回封地,甚至还要朕派出兵马协助他平叛。呵,到底在外的才是最苦的,而在身边的却是荣华在身富贵亨通,不值得可怜!可谁知道,朕才是最苦最累的!谁会关心” 皇帝露出了矛盾而又凄凉之色。眸光黯淡,隐隐有泪光闪烁。大雨不绝,笼罩偌大的皇城,灰灰让人心情压抑。皇帝摆了摆手,对太监道,“去太子那里瞧瞧,看看他那防汛赈灾的文稿写出来了没有若是没有,便替朕申斥一番。” “奴才遵旨。” 太监离开后不久,穿着蓑衣的毛骧便走了过来,行礼跪在地上。 “吾皇万安!” 皇帝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龙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引得天怒人怨!” “陛下,微臣已让龙门锦衣卫所传回消息。” “哦究竟是怎么回事” “龙门事情诡异,有天降异兆,神力回荡,改天换日。下面的人猜测,可能是鬼神之乱,导致天道失常灾祸四起。” “屁话!”皇帝大怒,一甩袖子,雨水便落在了毛骧的脸上。毛骧面色苍白,急忙垂下头,一副鸵鸟的样子。皇帝道,“这算是你们调查的情况以为朕是三岁小儿好受蒙骗是吗什么神力,什么鬼神,什么天降异兆若他们真是仙神,那么朕是不是要拱手相让江山” “微臣该死!” “你该死!你若于朕无用,杀了你倒是没错的。可是,朕不希望自己一手培养的人,就这般庸碌。” “微臣诚惶诚恐!” “查,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还有,龙门那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微臣遵旨。” “还有,庆王不日就要回封地了,虽然朕百般不舍,但皇兄既然执意回去,朕也不能挽留。到时候,你派些人跟着,不需要躲躲藏藏,正大光明跟在他的身边,让他知道,朕就是怀疑他。” “臣遵旨。” “龙门,我看他怎么收拾” 三日后,神智失常的庆王带着队伍离开了京城。这日,大雨依然不止,虽然有人相送,却显得异常的萧瑟狼狈。皇帝给庆王派了一支部队,人数在两千人,名义是协助庆王平乱,但是庆王明白,这是做样子的。皇帝巴不得龙门乱起来呢! 庆王掀开帘子,望着越来越远的京城城墙,眸光无比的阴翳。 “王爷!” “终于可以回去了!” “但是龙门城可不好收拾!” “不好收拾也得收拾啊,龙门城毕竟是本王的老巢,老巢若是乱了,本王变成了无根之萍,只能任由那个可恶的家伙欺辱。你没看到我去请辞时候他的那副惺惺作态吗他是在幸灾乐祸。王八蛋!朱兆和这个孽子,本王要不宰了他,本王心气便难以平顺!” 马车碌碌,在泥水地里前行。 路途不算顺畅,天气的原因,人困马乏,即便庆王多想尽快回到封地,但奈何速度就是提不起来。 夜幕降临,千家万户掌灯。夜雨萧萧,如悲伤人的眼泪。 一座宫殿,森森幽幽,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烟火气息。偶尔见到的人影,也如幽灵一般的掠过。顺着一进进院落往内,有一座宛若通天塔一般的塔楼。这是王府,却能修建远比皇宫还要高的塔楼,这说明宅邸的主人有着常人难以超越的恩宠。 烟气袅袅,一种馥郁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仿佛那空气,早已被那香渗透,彼此交融不分彼此。 有一个苍白而干瘦的年轻人盘腿坐在丹炉面前。面色平静,有种清雅超脱之感。他已是多日坐在那里,水米不进,仿佛已是得道升仙。可是,却也见不到他有丝毫的孱弱迹象。他如神游物外,到了一个玄妙的境界。偶尔跳动的眉毛,也仿佛不过在表明,他不是雕塑,更不是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烟气便是从丹炉里飘出来的,萦绕在这空阔的屋子里。 四下里一片寂静,连丝儿风也没有。凝滞的空气,馥郁得渗入人的骨髓的味道,恐怕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倏然,这年轻男子的面庞闪过一抹血色的红光,然后便见到他脸上那密密麻麻的汗珠。红光闪过之后,便再未出现,可是年轻男子的薄唇,却是不断的翕动,如在说着什么无声的话语。 有人站在屋外的走廊里,穿着长袍,神态优雅,蹁跹若蛟龙。 这些人都很年轻,却都带着醇厚的煞气。 他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如被人定住了似的。只是从他们的呼吸、眸光、脸庞的细微颤动,可知他们只是在等候。 远处传来脚步之声,一人倏然从楼上飞掠而下,转身已是从月洞门处迤迤然走了出去。 砰的一声,站在门外的人突然一动,已是破门而入。 第一百零二章 人兮祸兮炎相催下 “主子!” “主子!” 烟气弥漫,腐朽充塞,让人如在雾瘴腐烂之地。可是,这些面如冠玉的年轻人却毫不在乎,飞身而入,已是到了那盘腿而坐的年轻人的身边。丹炉已碎,地上散落着一团团的紫色火焰。生生不息,造化无穷。 那年轻男子的身体,被那血色的光芒笼罩。那平静的面庞,显现出诡异的残酷。 “主子!” 飞身而入的人纷纷跪在地上,担忧的喊道。只是,那年轻男子却神色不变,依旧不动的坐在那里。汗水如被染了色,变得蓝幽幽的。顺着他的面庞,直至他的身下,是汩汩的水流。 烟雾弥漫,纠缠不散,而屋外的风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阻挡。 可蓦然间,一行字忽然出现在了跪地年轻人的眼前。 那字是血色的,无比的诡异森杀。 跪地的年轻人望着那一行字,焦虑之色便一扫而空,转而变得欣喜,然后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径直步出屋子。刹那的响动,又旋即恢复了死寂。而在那一团团火焰的映衬下,年轻男子更显得神秘幽冷。 若是有人能洞彻玄虚,便会发现在空气中有一丝丝一缕缕的气息,不断的从四面八方汇涌过来,钻入了年轻男子的七窍毛孔,融入了他那猩红的脏腑世界,随着那脏腑的搏动和筋脉的跳动,而浑然一体。 钦天监。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站在地动仪的面前。地动仪为青铜所铸,上面有日月星辰,更有山川河流。这些图案,是用那细腻的笔画雕刻,融入了青铜之中。制艺之精湛,让人动容。可是,就是这样精美的雕刻,却在这个中年男子的眼中,是一副活灵活现的另类世界。 他所见的,是宇宙的运转,是地脉的搏动,是气息的吞吐。 他玄而又玄,却又真实存在。 这不是博览群书便能洞悉,更不是游历百川山河便能有所感悟,更非闭上眼睛冥想可以幻想。这是一种异能,非常人所能获取。若是用释家或道家的说法,这种能力便是异智。只可惜,他的异智为凡俗所困,困足不前。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隐约觉得地动仪之上有一缕缕的气雾从四面八方升腾起来,汇聚在一个点上。那气雾精纯,如天地之根,如万物之源。这气雾,可令白骨成活,可令老者还童。只是肉眼所见,便让肌理一新百脉通畅。可是,这个矮胖的中年男子的眉头已是拧在了一起,他并没有丝毫堪破天机的喜悦,反而无比的担忧。 书从他的手中掉落,他双手按住地动仪的两端,然后提气将自身真气注入其中。地动仪上的图案,刹那绽放出奇异的光彩,光彩包裹住男子的全身。他眸光熠熠,如天道之意搜寻着山河每一寸地方。 当他的眸光落在一个点上,那个点突然涌出一股黑气。 黑气径直从地动仪上喷出,刹那便拍在了中年男子的脸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钦天监的宁静。 皇承寺。钟声隐隐,佛音袅袅,给人一种安泰惬意之感。 没有凡俗的烦扰,没有七情六欲的魅惑,有的只有身心的平静。 这便是隐士所追求的内外境界! 山林青郁,薄雾飘绕,山风簌簌,林叶萧萧。 朱兆基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面容平和。在他的面前,是一名穿着袈裟的老和尚。老和尚敲着木鱼,手里捻着佛珠,那干瘪的嘴唇翕动,吐出那模糊而又禅韵玄奥的话语。朱兆基如痴如醉,全身心融入那佛理之中。 很多时候,他便不是庆王的儿子,不是庆王基业的继承人,更不是那满腹城府的筹谋人,只是一个尘世中人,一个清静无为的年轻人,一个每日听禅悟道的修佛人。 如那清风,不为山挡,不为河断,可以悠游于天地之间。 而如禅定,便是让自己的心在禅韵之中遨游,在佛理之中蹁跹,在尘俗之外,如风云一般的无牵无挂。 铛,铛,铛,铛。钟声悠扬,老和尚已是睁开眼眸,会心一笑。朱兆基俯下身朝着老和尚拜了一拜。 “每日听闻禅师讲经,兆基受益匪浅,已是没有了丝毫的乖戾和怨念,只觉得身沐佛法之中,如出尘之人。” “阿弥陀佛,佛度有缘人,千里自有感应。施主佛根深种,自与我佛有缘,能参佛法奥妙,实为佛门荣幸。早课已经结束,施主且请用些斋饭。” “多谢禅师!” “阿弥陀佛!” 朱兆基缓缓退身而出,来到了禅房外面。禅房在寺庙偏北之处,位于山坳之中,环境清幽,少有闲人打扰,更是静寂不然纤尘。朱兆基深吸口气,只觉得肺腑通透,无比的畅快,身体也是轻了许多。 禅房外有一条石子路,路的两边有无花树,常年绿叶,意蕴盎然。 朱兆基沿着石子路出了禅房,便见到战珏在那里等候。 “怎么了” “公子,你可算是出来了!” “禅师讲经,自是与时辰无关,若能得些真意,便是我等凡夫俗子的机缘。战珏,你心气不平性子跳脱,学些佛法于你有用啊!” “公子莫要取笑我,我战家上下尽皆武夫,莫说是佛法了,就连儒家经典,也看的我脑瓜子疼。” 朱兆基淡淡一笑。经过多日休养,他的气色已经恢复如常,甚至比以往要健康许多。他摘下一支树枝在眼前轻轻晃动,道,“是有什么急事吗” 战珏点了下头道,“龙门之地,多处爆发旱涝虫灾,流民已多,封地不宁。” “朱兆和那边做了些什么”朱兆基的眸光冷淡下来。“他可不是那种昏庸无能之辈,不可能在所谓的获利之后便任由封地崩溃的。说说,他这些日子怎么样” 战珏抓了抓脑袋,道,“他倒是勤谨,每日几乎不眠不休处理封地政务。多地灾祸,他也调动了封地内的所有属官,安抚灾民,筹措钱粮,做得倒是不错。不错公子,若是任由他如此下去,那么民心、民心可就归他了啊!” 朱兆基瞥了战珏一眼,讥诮一笑道,“世事无绝对。正如当初我以为他翻不起什么风浪似的,到最后不也让他得了势了吗我们也是一样的。父王已在赶回的途中,说到底他老人家才是封地的主子。只要他老人家不倒,即便民心暂时归了朱兆和又能如何凭他监事的身份,他便能鱼目混珠浑水摸鱼了吗民心,所谓的民心,自古以来便得以德配位,讲究的是礼法,是正统。他朱兆和为何不敢称王因为他的老子还活着。父不死,子难为,何况这里不过是区区的藩王封地!所以,不用担心,天塌不下来!” 战珏好奇的盯着朱兆基,只觉得他如变了一个人似的,越发的让人看不清了。 朱兆基淡淡一笑道,“让他做,百姓安乐,封地完整,迟早是我的果实。有人能为我分担着些,我何乐而不受呢!走,我们去吃点斋饭去。” 战珏吐了吐舌头,苦涩的道,“公子,你行行好,这些日子我在这寺庙里已是淡出鸟了,再吃下去,迟早得饿得皮包骨头!” 朱兆基伸手拍了拍战珏的肩膀道,“你要懂得持盈保泰,更要懂得休养生息。寺庙虽然清苦,却是最能修炼心神。武者,最重要的不仅仅是武技,更为重要的,是心,是意境。武道之路,也是有讲究的。走!” 走了没多远,朱兆基便见到了在前头等着的老鬼。这段时日,老鬼等人对他是无微不至,简直比心腹还要忠诚殷勤,这让朱兆基对老鬼等人的映像大为改观,颇有视为自己人的意思。 “你们怎么没去吃饭”朱兆基问道。 老鬼使了个眼色,朱兆基便明白他有事要单独跟他说,便让战珏先行,自己和老鬼留在了原地。 “怎么了” “庆王已在回龙门的路上,朱兆和已起歹心,正调集人马,准备设伏庆王。” 朱兆基眉头一挑,望着老鬼道,“此事可是当真” 老鬼点了点头,道,“我们的人已在朱兆和身边安插下来,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朱兆基背着双手,朝前面缓缓走去,老鬼跟在后面。朱兆基忽然停下脚步,道,“你的意思呢” 老鬼眉头一凝,低声道,“庆王老当益壮,无论手腕、谋略都是杰出的,想来必然有其防备,更何况他身边还有皇帝派出的军队,即便那不过是摆设,也必然为庆王所用。而公子如今,虽然身无长物势力弱小,但不妨在朱兆和的后方挑起事端,趁机斩断其根基,然后与庆王前后夹击,一举摧毁朱兆和的势力,让其翻不起身来。” 朱兆基眼睛里射出精锐的光芒,不过一闪即逝。他点头道,“想来你已有所布置,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知道庆王的官印在公子身上,所以我只求公子给我三道空白王令。”老鬼盯着朱兆基道。 朱兆基呆了一呆,望着老鬼道,“王令非同一般,如帝王言出法随,任何人都要听从。” “我只问公子信任我否”老鬼认真的道。 两人目光交织,彼此都无比的严肃和认真。从老鬼的眼睛里,朱兆基看不出异心。良久,朱兆基收回目光转身道,“我给你。” “多谢公子信任!”老鬼抱拳道。 “我信任你,也希望你担得起这份信任。”朱兆基淡淡的道。“我和父王的未来,便压在你身上了。记住,我曾向你许诺,只要能扳倒朱兆和让我重回龙门继承人的位置,日后我为王,必然为你无名划出一块封地,不受任何制约。” “老鬼明白,请公子放心!”老鬼道。 朱兆基点了点头,叹息一声,望着那郁郁葱葱的林木道,“听闻外面已是流民四起,更有多地白骨森森,这是龙门的不幸,也是百姓的不幸。但这一切,都是朱兆和造成的。他挑起萧墙之乱,不惜冒犯父母之颜,不惜百姓水深火热,更不顾祖宗基业永固。他之罪,罪不容赦罄竹难书。”他仰起头望着虚空,明晃晃的太阳在虚空悬挂,一道道光晕在眼前漾开,微微眯起眼睛,“天灾人祸,人祸为最,在天不赦。” 这话已是阴冷的,就像是锋利的刀刃,已是要见血。 身后的老鬼掠过一抹冷酷的笑意,森森牙齿宛若刀锯一般。 龙门城郊。 穿着黑色蟒袍的朱兆和在甲士的护卫下来到了田野。阳光毒辣,热浪翻滚。大地已是如烧热的锅,让人即便穿着厚厚靴底的靴子,也直感觉自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有人撑着大伞遮在朱兆和的头顶,却也挡不住那毒辣的阳光。朱兆和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地上,禾苗一片焦黄,大地已是龟裂。 绵延无垠,让人窒息。 朱兆和蹲下身,伸手拔出一茬焦黄的禾苗,只见禾苗的根系都已经枯萎。朱兆和低声一叹,面色凝重。 “凤翔那边的钱粮都已经调派过去了吗” “已经押送过去了,想来已经到了。” “天灾天灾,其实最应该担心的是民生。民不生,则乱起,乱起则奸宄贼寇横行,如疫情,引起遍地狼烟。所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民生不可不重。” “公子拳拳爱民之心,天地可鉴,下官等为百姓贺!” 朱兆和苦涩一笑。你们为百姓贺,可是谁知道你们在背地里又是怎么编排我的!内心里虽然这样想,但他却不会表现出来。朱兆和带着人继续往前走,今日难得出来,他自然要多走走,一来了解旱情对龙门城的威胁,而来也是舒散舒散筋骨。 绕了一圈,已是到了傍晚。只见残阳如血,乌鸦成群。在暮色中,朱兆和领着人回到了龙门城。 田绾出现在朱兆和的身边。朱兆和喝了一壶茶,才稍微感觉好受些,拿出丝绢擦了擦脸,道,“父王现在到哪里了” “已到百里关。” “看来父王归心似箭啊!” “不过,王爷在百里关歇下来了,似乎没有继续前行的打算。” “他这是担心我呢!怕我给他使绊子让他性命不保!父王啊,已经与我撕破脸了,正打算怎么收拾我呢!” “公子放心,我已派人全城监视王爷的行踪,那边一有举动,我们便会知道。” 朱兆和揉了揉眼睛,道,“既然已经为敌,便没有什么可顾虑的。新军已经操练了一段时间,现在便是考验他们能力和忠诚的时候。派出去,若是父王执意要与我为敌,那么作为儿子的,虽然不孝,却也是迫不得已。二虎相争,必有一亡。” “学生明白。” “其实现在千头万绪,民生民生,我是早已明白的,可真做起来,却是如此艰难。宛若披荆斩棘,我即便是不眠不休,也只觉得力有不逮。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何为孤家寡人,有这么多的政务,为上者又有什么时间和精力来舒散自己呢!唉,快快结束,我只想能为龙门百姓们安稳一些太平一些,能有饭吃,能有衣穿,如此我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公子公义之心,必然为百姓感知,只是宵小流言,只为私益罢了!” “希望如此,”朱兆和苦涩一笑道。“我为百姓做这么多事,他们不背地里骂我就好了!先生也是累了,还请下去休息!” 田绾躬身道,“公子也累了,早点休息,莫要伤了身体。” “嗯,我知道。” 田绾离开后,一道倩影倏然自屏风后面袅袅出现。朱兆和微微一怔,探手一抓,那倩影已是倒在了他的怀里。清香萦绕,娇躯柔软,面带嫣红,吐气如兰。朱兆和只觉得丹田腾起一团焰火,便止不住的将倩影抱起,然后快步冲入了后面的卧室。 巫山云雨,阴阳合欢,什么俗务,什么政事,什么黎民之苦,什么父子之仇,全都抛到了脑后,只剩下这一夕欢乐,还有那佳人缠绕,一时的欢快,足以让朱兆和抛却一切烦恼。 夜空中,一抹血色霞光依然残留在云层之中。 第一百零三章 月下篝火谈玄虚 夜幕低垂,满天繁星。 夜里,无一丝风吹来,只剩下那驱散不去的热浪。 天地如蒸笼,无论昼夜,炙烤着生灵。 一队人马在百里关停了下来。百里关虽然是关,但早已荒废,并没有兵士驻守,更没有百姓在此地生息。百里关已经废弃了,随着时间的流转,在可预见的未来,便会沉入地下,与大地混融,不着丝毫痕迹。不过现在,百里关还有一座土丘,是当年塔楼的遗迹。 庆王的人马便在那土丘边上驻扎下来,甲士一层层护卫在四周。 篝火燃烧,火焰熊熊。 由于长时间的晴阳天气,柴火遍地皆是,而且只要一点火星便能迅速燃烧起来。队伍从京城带来了许多食物酒水,所以即便已经离开京城很远的距离,这些人也不缺吃的。 木架上架着野猪肉、鹿肉和其他分辨不清的肉类,油水滋滋往下淌,肉香味已是弥漫开来。火焰往上升腾,不断的剐蹭着那已经外表焦黑的肉块,如已是按耐不住要大口吞食一般。 但是如此炎热的天气,许多人是没有什么食欲的。 庆王和幕僚坐在旁边一定白色帐篷边上,两人浅口喝着酒。酒色澄净,在月光下辉映着琥珀般的光。这种酒水不够烈,却足够醇香,让人回味无穷。这种酒在民间根本见不到,只有皇宫里才有。 “我们离龙门城已是越来越近了,可是看这天气,似乎短时间内并没有雨水落下来。唉,内忧外患,本王那不争气的儿子,真是让本王伤透了脑筋。现在呢,若是收拾他,那便是对百姓不负责任。听说南边已有十几个镇子遭了洪涝,已是颗粒无收,许多百姓背井离乡开始逃荒。百姓若是得不到安抚,便容易步入歧途成为匪寇,日后要征剿起来也是麻烦的很。唉,伯招啊,你说本王现在该怎么办” “王爷心忧百姓,也是常理。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封地之内,王爷本就应当凝聚民心,方能图霸大业。若是民心离散,便是断了根基,举事便困难重重。”伯招道。 “我现在便可以想见那可恶的家伙现在正在皇宫里偷着乐呢!”庆王恨恨的道。“他巴不得我这封地烽烟四起民不聊生,这样他便有借口收拾本王了!他就缺借口,能说服满朝文武,能让百姓支持他的借口。其实在他心里,他早就恨不得将本王一家子斩杀干净。可是他不敢,他需要隐忍需要等待,等待本王犯错。” 伯招是个中年男子,瘦长面孔,一副儒雅书生气质。不过,他那颀长的身材却也是孔武有力,特别是那修长的双臂,更是结实饱满,充满了力量。他低头沉吟片刻,道,“皇帝如何幸灾乐祸,已是无可奈何。王爷现在所需要的,便是沉下来,将事情一件件捋清楚。这几日进入封地,至少可知大公子并非得势霸道贪图享乐,也顾念着这封地的民生。” “他这是跟本王争夺民心呢!”庆王冷笑道。 “不管大公子目的为何,”伯招道。“至少现下相关的灾情处置是得当的,不至于让百姓与王爷离心离德。” 庆王低叹一声,抓着一根树枝咔嚓一声折为两段。他道,“事到如今,还算这畜生做的不错。可是,萧蔷内乱,不忠不孝,他即便再如何勤谨爱民,死罪也是难逃的。” “这是日后的事情。”伯招道。“王爷下令在百里关修整,其实王爷内心里也有了主意的了!” 庆王自嘲一笑道,“有什么主意,只不过暂时不想见那畜生罢了!” 两人又喝了一杯。庆王站起身,负手朝前面走去。虽然是夜晚,但因为星光的原因,使得大地朦朦胧胧,一应景物可以在视野中呈现出来。大地平坦,无边无垠。只是干燥炎热,让大地如失去了精神似的。地上的杂草灌木,也是恹恹的,一副枯萎的样子。 “那畜生知道本王回来,已是有所准备了。”庆王道。“他不是蠢材,虽然与老三比起来差得远,却也是个有能耐本事的人。这个让虽然城府不深,机智稍逊,但却能听人言,懂得邀买人心,而且行为中规中矩,不是昏君做派,当然,也不是个能收成开创的主。正因为如此,以他的平庸,不足以让本王交付重任,所以本王才会特别钟爱老三。老三已有岁数了,换在以前,也该是分封出去的了。只可惜,本王与皇帝相争,棋差一招堕入圈套,丧失了一切。老三跟在本王的身边,为人做事,跟本王年轻时候几乎一模一样,该亲近的亲近,该威严的威严,是个懂分寸有计谋的人,本王将大业交托于他,即便在九泉之下,本王也是放心的。” “三公子是有雄心抱负的,王爷身边的人都很看重他。”伯招道。 庆王微微一笑,露出慈爱之色,道,“好好指点他,不要让他步入歧途。” “以三公子的秉性天赋,是不会出错的,王爷大可放心。”伯招道。 “只是出了这事,到底出了波折了啊!”庆王仰头道。“也怪本王太过小瞧了那畜生,没想到一转头给本王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虽然要结果他并不太难,却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本王不愿意直接兵锋所指,去与他对战,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本王和诸多官员的家眷都在城中,本王怕这畜生一旦恼羞成怒,将他们害了!” 伯招肃身而立,微微瞄了一眼星辰,脑海里却是浮现出自己家人的身影。他深吸口气道,“所以王爷打算先从旁处着手,看看大公子有无悔意” 庆王嗯了一声,便没有再开口,而是缓缓朝前面走去。 空气窒闷,如凝滞的浊水,让人心胸难畅。加之闷热,不一会儿已是让人汗流浃背衣衫尽湿。可是,坐着也烦,倒不如在这大地上走一走舒散舒散筋骨。远远的有人跟着,默不作声,不敢打扰。 繁星密布,月亮如盘,星辉纯净,月色撩人。 “这段时间你在京城活动,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 “其实王爷也知道的,像我们这样被人盯着的人能到哪活动去” “你是本王的人嘛!” “谢王爷认可!其实有件事学生是比较怀疑的。” “你是说那三皇子的事情” “王爷也发现了,是” “本王这个侄儿啊,可是高手啊!历来皇权都有风波,即便储君已定,也难免让人觊觎。现在那家伙虽然春秋鼎盛无病无灾,可到底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一个人,即便再如何持盈保泰,能活多久他若是不在了,那些被他压着的人,岂不会跳出来谁都想风光,想站在万万人之上独享那独一份的风光。这便是人心,是人的欲望,也是所有生灵的本性。那家伙有十五个儿子,抛开一半年龄尚小无缘觊觎外,其他人要么抱团,要么明哲保身,要么便是暗度陈仓。真正的高手,向来不是一出手便雷厉风行的人,而是隐忍在强大背后的人。这样的人,才是可怕的!” “当年王爷便是吃了这个亏!” “没错,当年本王自以为大统得继,便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岂料到这最是没有威胁的家伙,最后却成了击垮本王的最后一根稻草。本王每每想来,便后悔无穷,恨不得回到过去,一切从来,那样的话,本王便不会小觑任何人了!” “只可惜,往事不可追也!” “是啊,世间便没有后悔药,不然这世界早已乱套了!” “世人都说三皇子跳脱愚蠢,只懂得虚无缥缈的东西,基本上每日里大门不错二门不迈,连皇子皇孙、天家亲贵、满朝文武也是能不见便尽量不见,毫无自己的势力,有人说,即便是京中的三品大员,也要比他气派多了!虽然很多人懂得树大招风需要明哲保身这个道理,可往往在看人的时候,却自动的将这个深刻在心里的道理忽略,以庸俗的眼光来看人。” “其实本王也踟躇再三,多次怀疑自己对他的看法是不是对的。本王那侄儿若真是隐忍保身,那可就太厉害了!一个人能隐忍一年、五年、十年,能每日无丝毫破绽,那已是非常厉害了,可他却做到从记事起到现在便保持一致的状态,这个人要么是真疯,要么就是妖孽。不然,世间有谁能做到他这地步!” “在京中这段时间,学生特意去留意三皇子的事情,打听到的不过是市井流言。不过,学生还是打探到一点东西。” “哦打探到什么了” “三皇子虽然很少出门,常年躲在府邸修炼道法,可却有一批俊杰常年陪伴左右。几乎没有人知道那些年轻人是什么人是什么出身,甚至很多人都没有见过他们。他们突然出现在三皇子的府邸,便日复一日的陪伴在左右。若三皇子真的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那么,这些年轻人为何会在他身边,又为何日复一日的陪伴在他身边。这一点,恐怕连皇帝都没有去想过。” 庆王眯了眯眼睛,脚下衰草簌簌,不时有虫子跳出来。 “你说的有道理,这一点确实让人越来越看不透了!” “学生特意盯着这些人观察,虽然机会很少,但也为学生捕捉到了。据学生观察,这些人不仅年轻、沉稳、相貌英俊,而且都是有修为的。” “修为你是说武力” 伯招点了点头,道,“是武力,而且都是绝对顶尖的武者。” “这可就奇怪了!”庆王道。“这样一个疯疯癫癫装疯卖傻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有如此俊杰相助呢难道他背后隐藏着什么” 伯招点了点头,道,“学生怀疑,三皇子早已在罗织自己的势力,只是世间除了他自己,暂时无人发现罢了!” “你这样一说,可就让本王有些胆寒了!”庆王捂着胸口,担忧的道。“这个人本王已怀疑很有本事,若其身后再藏有可怕的势力,那便真的让人担心了!” 伯招点头道,“所以,学生希望王爷还是能分出点注意力在三皇子的身上,不管日后是否会成为敌人,至少能了解一下他的底细,也是未雨绸缪的。” “嗯,你说的不错,本王是该关心关心一下这个侄儿的。” 伯招却是露出了丝丝担忧,道,“其实还有一点不知王爷发现没有” 庆王好奇的看着伯招,从未见过他如此忧虑。他道,“你怎么了” “王爷没有发现国运正发生变化了吗”伯招话音一落,庆王便觉得整个天地突然静的让人畏惧。庆王呆呆的看着伯招,而伯招面色凝聚着忧虑和严肃,表明他的话并不是随口而出的。 “国运”庆王吞了口口水,道。 伯招点了点头,道,“国运。无论是人,家族,封地,亦或是国家,都是凝聚气运在身的。天子自称为天之子,寓意为代表天管理大地上的生灵,其言为法,其行为天道之意,一切都是上天的旨意;所以,敬天天佑,天佑则气运凝,凝而磅礴,气运磅礴则国昌。无论是人,或者国家,气运都代表着盛衰。气运若是出了问题,走势便会明显不同。这段时间我特意观察国运,便发现国运晦暗下来,仿佛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正在窥视国运窃取国运。” 庆王眉头深锁。国运之说,历来有之。朝中设有钦天监,可不只是为了礼仪而设,其实跟虚无缥缈的仙神鬼怪是有很大关系的。钦天监观看天象,占卜吉凶祸福,为皇帝提出建议,皇帝基于此作出决断。在春秋战国甚至更早的时候,卜筮主导着国家行政军务,甚至黎民生存。听闻伯招如此说,庆王虽然心中不大确定,却也是担忧起来。 “伯招可知会有什么人会对国运动手”庆王问道。 伯招摇头道,“学生虽然文武兼修,但对这些玄奥之说却是了解不多。京城一行会去观察国运,其实与王爷身边的玄虚子是有很大关系的。在离开封地之前,这家伙每日到学生府中讨酒喝,不知不觉便谈起了他那一套来,学生也是无聊,便向他讨教,学了点皮毛。” “你说玄虚子!”庆王眸光一凝,射出精锐光芒。“他这次没有随本王出来” 伯招道,“没有,这家伙懒得很,能坐着绝不站着,能站着绝不走路。本来学生是想推荐他一起来的,可这家伙再三推辞,学生便没有提起。” “唉,先生一席话让本王心头如猫爪似得,恨不得立刻便知晓答案。只可惜玄虚子不在,也是没有办法的。”庆王无奈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很远,距离队伍已是有六七里地。“不知不觉便走了这么远了,我们回去,别让皇帝的卫队担忧啊!” 伯招笑了笑,道,“这一路看他们也无所事事百无聊赖,能让他们担忧,也是体现他们价值的嘛!” 庆王哈哈一笑,道,“如此说来,也得给他们找点事做。这样,既然在百里关停下来,我们便去下关看看。下关的灾情也是很严峻的,天不降雨,作物难成,百姓怕是会颗粒无收,若是发生蝗灾,那就更可怕了!既然来了,本王便去那边看看。” “学生谨遵王爷安排!” “哈哈,那就有劳先生了!走,今晚便在野地里睡一晚,明日一早趁着气温凉爽上路。” “嗯!” 篝火熠熠,如萤虫般聚集在土丘周边。繁星满天,星月璀璨,淡蓝色的天空,无一丝云彩。夜渐深,无风,空气窒闷,地面干巴巴的不断的传递着热气。虫吟不断,衰草连天。火堆旁边,兵士随从们大口喝着酒,地上已是散落一片的骨头。炭火熊熊,一道道身影交错叠加,垂在地上,如凝滞了一般。 第一百零四章 满目疮痍虫灾起 下关在百里关以东三十里外。 下关是一个地名,系龙门封地内的一个偏远府城。 不过,这个镇子虽然距离龙门城有些距离,却历来是物阜民丰之地,每年所缴纳的赋税便有百万两之巨。而且,下关地势不错,一片开阔平地,土地肥沃,庄稼年年丰收,又有一条关河穿过,所以也未曾发生过干旱之事。只是,从下关传来的书信却言之凿凿的说下关旱灾严重,今年上半年的庄稼将面临绝收的处境。这让庆王非常担忧。 庆王下令在百里关驻扎,很大的原因便是下关。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队伍便已是启程朝下关而去。 清晨,微风袭来,带来了一日之中最为舒畅的凉爽,队伍行进速度也便快了许多。 一路并不见村子屋宇,更不见人影。大地的干涸与植被的掉落让人心忧异常。一个时辰后,才可见到散落的屋宇,太阳从地平线之下升起来,如一团火红的火球,放射出热情的光芒来。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也一点点升腾起来,气温便升高了,那凉爽的风也便变成了窒闷。 遍地干涸,满目焦黄。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屋宇出现在视野中,一道道身影站在自家门前,目光呆滞的望着面前的田地,以及田地上的禾苗。 “前面便是关河了!”伯招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跟随在马车侧边,此时开口说道。“几年前奉王爷之名前来下关视察河务,学生在关河停留许久,颇为感叹。” “记得先生做了一篇文赋,”庆王探出脑袋来,道。“文采斐然,让人眼前一亮,也正是那个时候,本王才将先生收入帐下,让先生为本王出谋划策。” 伯招微微一笑道,“没想到一篇文赋,却是为学生钻来了前程。” “所以,人才也是需要发光的,”庆王感叹道。“不然混在人群,与普通人毫无差别,便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又如何让人知晓!也正是如此,本王其实对下关是很感激的。一来下关为龙门带来了不菲的税收,二来也是因为下关才把先生送到本王的面前。” “这便是时运了!”伯招感叹道。 不一会儿,一条河已是在眼前。队伍行进速度立时缓了下来。庆王从马车里钻出来,挥退左右,与伯招及几名心腹甲士来到了河边。关河蜿蜒,不知多长,亦不知何处诞生又何处结束。只是一条如长龙一般蜿蜒在平旷大地上的河流,经年累月滋润着两岸的天地,抚育了多少生灵,其伟大让人敬仰。 只是,此时的关河已是枯竭,竟然可以见到河床。 小小的细流,在河床之中如大树的根系,伸展向前方。 这便如河的生命,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候,也要展现出生命的拼搏斗志。 庆王等人已是面色凝重。他们没有想到关河会枯竭的如此严重。 伯招蹲下身,伸手掰了一块泥土,使劲搓了一下,那泥土便纷扬洒落下来。伯招皱起眉头,道,“已有很长时间没有下雨了,土腥味都是干涩的。” 庆王朝对岸望去,只见几个灰色的身影在对岸河岸边徘徊,如游魂一般。庆王道,“应该是这样,不然关河不会枯竭成这个样子。你看看,河床都露出来了!” “学生不明白的,”伯招道。“不是因为不下雨的原因。按道理,入夏也不过一段时间,即便一两个月不下雨,关河如此宽长的水系,不至于枯竭成这样。而且学生以前也是调查过了,关河上游有水库,水库常年的蓄水量是很惊人的。若是河床枯竭,为何水库没有放水。若是水库放水,关河附近的天地不至于干旱得禾苗枯萎。” 庆王眸光一掠,闪过一眸精芒。他道,“我们去下下关府。” “嗯!”伯招已是明白庆王的意思。在这里瞎猜,还不如直接前往下关府,让那些官员直接奏报。于是乎,一行人再次启程,浩浩荡荡朝下关府。沿途所过,可见到零星散落的人,从他们那土色的面庞上,可以见到痛苦和绝望。是啊,当田地绝收,他们的生计便没有了,可是接踵而来的,还有赋税,还有佃租。一些富农家室好的或许不以为意,可是那些依靠土地过活的佃户,他们却是绝望的。 庆王的心情很不好,内心里憋着一股气,这股气让他愤怒焦躁。而且还有龙门城的事堆在心里,这些事情搅和在一块,无论是谁也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不时捏紧拳头又舒展开来,以此来排解内心的愤懑。 很快,下关府出现在眼前,已有人穿着藏青色的官服在那里列队等候。 庆王对伯招说了声什么,伯招便策马飞奔出去,顷刻那些迎接的官员便退让开来。 下关府在下关中心,府衙起居八落,很是气派。无论是府尹、府丞、推官亦或是六房主事都已到齐。庆王推掉了下关府官员的接风宴,立刻将他们聚集在府衙大堂。 明镜高悬的匾额一尘不染的挂在大堂正中。 庆王坐在椅子上,身边是伯招,还有甲士在两侧侍立。堂下是下关官员。官员们神色不安,惴惴的似乎担心庆王责罚。庆王眸光熠熠的扫了他们一眼,面色凝肃,颇为严厉。四下里一片寂静,只听得知了不厌烦的聒噪着。堂外的阳光火辣辣的投射下来,可见到灰尘在那里跳舞。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官员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下关府尹陈季常连忙道,“下关三月未曾下雨,土地干旱,关河枯竭,下关想方设法引流,却效果不佳,以至如今地步,还请王爷责罚!” “本王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现在灾情恶化,百姓困苦,若是不能解决,你们心里都明白饿极了的百姓会做什么。本王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若真如此,你们的脑袋便保不住了!” “还请王爷恕罪!” 伯招眸子微微一转,开口道,“关河即便枯竭,可是关河上游有水库十座,你们为何没有及时开闸放水,以解旱情” “先生有所不知,”陈季常道。“关河上游虽有水库,但是半年前,一伙歹人突然捣毁水库,使得水库之中的积水尽数倾泻,虽然下官带人没日夜的抢修,到底还是晚了。所以,今年旱情发生时候,水库之中已是没有多少积水。” 庆王眉头一凝,伯招面容已是绷紧。庆王倾着身子,一臂撑在桌子上,道,“什么歹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捣毁水库可抓到人了吗” “下关该死,”陈季常苦涩的道。“赶到现场时,水库之水泛滥,侵害农田和周边百姓,下关只得事急从权,抢修水库、疏导水流、转移安置百姓,未能及时搜查歹人。所以,所以至今仍不清楚歹人下落和身份。” “可恶!”庆王怒喝道。一下子,下面的官员们颤栗不安。 伯招咳嗽一声,庆王那有些扭曲的面庞才有所好转。庆王吸了口气,道,“若事情真是如此,你们处置是对的,刚才本王并非斥责你们,只是那伙歹人太过穷凶极恶,竟然能干出如此伤天害理损人不利己之事,若是抓住他们,本王定然将他们凌迟处死。” 陈季常已是满头大汗,微微抬起头道,“下官虽然未能抓获那些歹人,不过却是打听到了他们的动机。” “哦他们为何要捣毁水库”庆王问道。 “下官抓获一批盗墓贼,听他们说,水库之中有上古遗迹,藏有不出世之珍宝。这些盗墓贼曾经觊觎水库之中的宝物,却因势力弱小,无力窃取,只能望洋兴叹。不过,他们在私底下与那些人中的边缘人物有过接触,打听到他们捣毁水库的原因。”陈季常道。 庆王朝伯招望去,伯招已是苦涩一笑。 “水库之中真有他们所说的上古秘藏”庆王绷着脸问道。 陈季常摇头道,“水库虽然捣毁,但藏水却是没有全部倾泻,所以水库底下到底有什么,下官并不知晓。而且,这些盗墓贼下官也是在近日才抓获的,并没有时间去查看。” “若是真的,即便你现在去查看,恐怕也早已被人洗劫空了!”庆王叹息道。“罢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莫要再纠缠了。你说说,如今干旱,百姓困苦,你们下关府有何对策” 陈季常道,“下官已将下关灾情情况快马送去了龙门城,但是龙门城那边迟迟没有回音。下官这几日与部从商议,打算打开粮仓,暂时缓解灾民忧急之心。” 庆王摇头,道,“这不是良策,若是百姓知晓官府要靠粮仓赈灾,必然心生疑虑,容易有歹人从中作祟挑起事端。” 陈季常沉重的道,“可是目前除了这个办法,下官等人着实没有其他办法了!”他的声音已是有些哽咽,似乎要哭出来一样。 庆王站起身,与伯招走下堂来。阳光在屋檐下跳跃,地面已是滚烫起来。庆王望着府衙院内的一棵栎树,斑驳的阳光洒落在树下,如琥珀一般。 “随本王去城外看看。” “下官遵命!” 没有了乘舆,众人骑着马便出了城,来到了城郊的农田。 烈日炎炎,大地曝晒,蒸腾的热意滚滚而来。众人在阳光下已是面红耳赤,豆大的汗珠不时随着骏马的奔驰而甩出去。到得一片田地前,只见一个老农跪在地上,喃喃自语不知说着什么。庆王等人翻身下马,站在小道上。 “他这是在做什么”庆王望着那老农问道。 “他这是在祈祷,”陈季常道。“日日晴阳,不见丝毫乌云,百姓们已是绝望了,便只能靠着祈祷,希望能感动上天,让上天降下雨来。” 庆王望了许久,才将目光从那老农的身上移开,扫向那一片稀疏的作物,只见到作物不但稀疏,更是枝叶枯黄,根苗矮小。裸露的泥土,更是坚硬的如石头一般。庆王抬起头望着天空,天空湛蓝如洗,没有一丝云彩。内心感叹,庆王多希望老天能听到老农的祈祷声然后降下雨来,可是,天道无情,生民的生死老天什么时候管过 “走,往前走走。” 一行人朝前走去,偶尔能见到在天地里一脸僵硬表情的农夫,他们望着庆王等人,眼睛里的呆滞与绝望,让人心痛。可是,所过之田地,都是那样的干涸,已经是龟裂了。便如这大地衰老到了连脏腑都要裂开似的。庆王的心情无比沉重,他也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眼下下关的灾情。 伯招忽然走到一边,蹲下身,眼睛紧紧盯着一片叶子上的虫子。 庆王发觉了伯招的举动,便转身望来,道,“你在看什么” 伯招一动不动,道,“王爷,学生以为,眼下可不仅仅是旱灾的问题了!” “哦还有什么” “蝗灾!” 入夜,一张张告示在衙役的张贴下,遍布在下关城内外。 告示是以庆王府身份发出的,上面的内容主要有两点,一是粮食,二是抢救。粮食会从龙门各府地运来,以保证下关百姓的日常饮食。抢救有两点,一是引水,二是虫灾防治。引水有多个办法,这还是伯招提出来的,诸如钻井、引水库之水和其他周边可引之水。这当然是庞大的工程,光靠衙门的那些人显然不够,这边需要将百姓号召起来共同办理。 告示一出,便如一阵风似的,在一棵棵已经干涸的心里卷起了一道希望之光。没有谁愿意坐以待毙,更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更何况,当这些低下的普通百姓知道庆王坐镇下关,便如天子在他们身边与他们共同抗灾一样,谁不欢欣鼓舞信心百倍。于是,在次日清晨,衙门的街道上已是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人,目光灼灼的盯着府衙的大门,等待着庆王的出现。 龙门城。 女子穿着薄薄的长裙,身姿婀娜,美艳无双,让人心醉神怡。 女子的舞蹈,更是引人神往,不由得醉心其间。 朱兆和坐在那里,目光灼灼的盯着女子那柔软的身姿,眸光已是醉了。当然,他一杯酒一杯酒的喝下去,心不醉,人也是会醉的。正当他要站起来的时候,田绾出现了。朱兆和朝田绾望去,笑了笑。 “公子!” 那女子想要退去,被朱兆和制止了。朱兆和道,“先生不是外人,不要回避。你跳!”女子浅浅一笑,便继续舞蹈起来。田绾瞥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在朱兆和的身上。 朱兆和这些日子已有些堕落了,对政事不如以前那般热忱,很多时候基本上是见不到他人的。不过,田绾对此却不敢置喙。 “父王的事情”朱兆和为田绾倒上一杯酒,忒斜着眼睛问道。 “是,王爷在百里关驻扎,次日便去了下关,而且在下关已经动员了当地百姓开始救灾。” “呵,他这是在向我示威啊!”朱兆和冷笑道。 “但若王爷在下关救灾成功,那么百姓便会如虫子一般的聚拢到王爷身边,公子这段时间所有的付出便会白费的。”田绾担心的道。 朱兆和面色微微沉下来,不似先前那般不以为意了。他挥了挥手,让那女子退下,女子躬了躬身缓缓离去。 “那先生的意思如何” “王爷毕竟是皇帝所封的庆王,百姓已是从根子上认可。而公子为王爷之子,父未死,子难作为。” 朱兆和眸光一寒,盯着田绾。田绾神色镇定,面对他那可怕的目光却是无所畏惧。半晌过后,朱兆和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这一日迟早是要来的,我无论如何想要逃避,都是不可能的!” “公子身份高贵,声名不能有污,更不能与此事有任何关系。此事学生安排无名的人去做即可。” 朱兆和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田绾似乎明白朱兆和的心思,躬身行了一礼,道,“学生这就去安排。”然后便离开了。不多久,那离去的女子又走了进来。朱兆和伸手将她揽在怀里,眸光却望着远处,女子也不挣扎,只是任由他轻薄。 许久,当女子已是趴在朱兆和腿上面色潮红的时候,朱兆和叹息一声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父王,不要怨我,我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收回目光望着趴在自己腿上的女子,他随即一笑,俯下身朝女子亲去,女子咯咯笑了起来,那声音如银铃一般,让人神往。 第一百零五章 一剑飘红起兵锋 “刺杀他老子” “嗯,这层关系必须挑破,不然彼此逶迤,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而且朱兆和已露颓势,先前的振作已是被繁琐政务和封地的一团糟所浇灭了,现在的他,跟那些沉溺于酒色之人毫无区别。” “真杀,还是只是让他出点血” “上面的意思呢” “上面没有什么意思,而且似乎将龙门这边的事情全部交由我来定夺。只是不知道你这边的这个公子到底能不能扶得上墙,若是不能,反而浪费我无名的资源!” “此人无论能力还是根基,都绝无可能走的长远的,更何况挑起萧蔷之争悖逆父亲,已是德行有亏,这样的人历来是没有好下场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便真戏假做!” “嗯!既然如此,那便有劳了。我先告辞,怕朱兆和那便会起疑心,现在这个时候,他本就是疑虑重重的时候,若是让他疑心上,反而不利于我做事。告辞!” “再见。” 田绾戴上斗笠,匆匆而去。老鬼眯着眼睛冷冷的注视着田绾的背影,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有几个人如鬼魅一般到了他身边,他道,“你们都听到了” “听到了。” “那庆王现在下关,看来是想有所作为,我们可不能让他这么如意了,必须给他添点乐子。你们去,伺机而动,必须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他的处境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安全。” “是!” “做事的时候干净一点,不要留下什么痕迹。” “明白。” “去!” 五个身影飘然而去,刹那已是融化在那夜色之中。月光如水,繁星如沙。静谧的夜里,弥漫着灼热的气味。老鬼抬起手嗅了一嗅,既而哂然一笑,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床榻上,一名妙龄女子静静的躺在锦被之中,老鬼得意笑着,缓缓走了过去。 下关,已是一片热火朝天。当官府聚集民力,倾力要干一件民生大事的时候,上下齐心,那效力便如让瞋目。更何况,这件事情可不止是官府主导,更有身份高贵的封地之主庆王全程参与。烈日炎炎,天地蒸笼,庆王便如一名普通老者一般穿着汗衫撸起袖子裤腿在人群之中忙碌。大汗淋漓,肤色赤红。人们鼓着一口气,似乎要与这无情的老天作对似的。 依旧无一丝乌云,这样的天也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可是,大地干裂,作物枯死,眼看着便是颗粒无收。这是要将人逼上绝路。 昼去夜来,忙碌了一天的庆王只觉得身心疲乏已是无力气动弹,甚至连食欲也无。他坐在书房里,眼前铺开了一张草图,上面勾勒了下关范围内的地形地貌。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只是眸光紧紧的盯着那每一处的形貌,想要找到突破口。水库的位置标的很清楚,都在关河的上游。关河呈几字形,蜿蜒横贯下关,上连上关,下连百吉,全程有百余公里。如今关河上游都是枯竭,下游的百吉的旱情便可想而知了。 在关河的附近,有一些细流,却不知是否也已枯竭。 此外,官府也征集了下关境内的匠户,开始勘察地形,想要开凿水井。这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若是从高空俯望,也可发现在下关许多地方,一簇簇火光下,一群群的人蹲在地上正在查找着什么。 打井,也要选对地方,若是没有水源或是水源很浅,即便开凿了水井也用处不大,只会劳民伤财。所以,选对位置是至关重要的。 百姓参与度很高,心中便如有一团烈焰在熊熊燃烧一般,恨不得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将水引到来。所以,在下关,几乎从空气里也能感受到那份热度,绝对不低于那骄阳的灼热。气氛很是凝聚,能感受一种原始时期那种互帮互助的意味。 没有风,书房里也是闷热难耐。庆王更不可能让人取冰来为自己消暑,所以,他也得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样,静下心来忍耐。都说心静自然凉,在书房里沉淀思绪,心胸一空,时间久了便没有那么不耐烦了。庆王抬起目光,望着屋顶怔怔的好一会儿,才长长的吁了口气。 “民生之艰,由此可知。若是不亲历此事,整日里坐拥荣华富贵安逸享乐,岂能了解这真实的情况。往年每每想到民生,以为风调雨顺收成丰泰,百姓便过得很好,但真的如此吗历朝历代以来,真正过着悠闲日子的,到底不过是上层的那些人,而那些拼命耕种劳作的人,却不过是果腹罢了!” 站起身,负手在屋中踱步,先前的倦意一扫而空,他自己反倒是睡不着了。 蜡烛静静的燃烧,流淌下那嫣红的泪。 背影垂地,显得苍老。 浊闷的空气迎面而来,让人有种苦涩的感觉。虫吟不绝,院内的树木郁郁而立。远处街道上传来更夫那粗哑的声音,梆子的声音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院内有甲士伫立,神色严肃眸光炯炯的注视着周边。庆王转身合上门,在床上和衣躺下,只是眸光熠熠的望着帐顶。蚊帐垂挂,如轻纱一般的纤薄。庆王想着明日的事情,凿井,勘察河段,查看水库,分析路段等等,许多事情都堆在一起,如丝缕纠缠,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想念间,他又想到在龙门城坐镇的朱兆和。 这个孽子在做什么真如奏报所说夙兴夜寐兢兢业业心忧封地百姓吗亦或是,坐拥富贵纵情声色不管不顾想到朱兆和纵情声色犬马,庆王的面色便阴冷下来,眸光也是如鬼火一般的幽冷,不由得握紧双拳牙齿也咯咯作响。 “这个孽子若是能心忧百姓封地,倒还罢了,若是如此不堪,本王便扒了他的皮将他凌迟处死!” 可是转念一想,若他真表现的好,自己真能放过他吗这可不是一般的小错过失,而是要谋权篡位,这不仅是针对朱兆基的,更是针对自己的。儿子如此丧心病狂,要将自己拽下来自己好上位,这便是不忠不孝。这样的人,即便表现的很好,自己能宽宥吗 庆王于是乎矛盾起来,便在诸多思绪的纠缠下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种睡意是浅层的,大脑其实还在飞速的运转。在无意识间,他已是浑身是汗,内衣湿透。 天光未凉,凉风随着门的打开而涌了进来。 庆王睁开眼眸,借着烛光便见到伯招端着东西进来。庆王翻身而起,道,“这都是下人做的,你怎么干起来了” 伯招含笑道,“大家都在忙碌,学生倒成了最闲的人,找点事做总是好的。王爷先梳洗一下然后吃点东西,趁着气温凉爽,王爷也要启程去查看水库的情况。”庆王也不拘泥,用毛巾洗了把脸,然后坐在桌子前,开始吃起东西来。不一会儿,庆王吃完起身。 “你的任务也很重,天气热,注意点身体。” “学生明白,王爷不必担心。” 庆王点了下头,道,“今日出去,怕是很晚才归,你照应着,不要让他们没头没脑做些没用的事情。此时正是民心可用之时,若是除了半点差错,便会半途而废。” “学生明白,王爷不必担心。” 庆王点了下头,两人离开了院子,来到了屋外。早已有一队人马牵着马在那里等候。无论是兵士、衙役还是庆王等人,都穿着单薄透气的衣物。庆王与伯招又说了会儿话,才翻身上马,一声吆喝,已是带着人朝北门而去。 伯招站在那里,望着队伍远去,才回身道,“王爷不辞辛劳已是出行,我们这些人岂敢惫懒,都准备好来,出发!” “喏!” 水库有些远,最近的也在十里之外。勘察水库自然是由近而远。最近的这个水库名唤龙潭,不是很大,有十亩左右,在一处山坳之中。两边山岭耸立,合抱着这方水库如夹着一颗明珠一般。只是山上的树木已是稀疏,倒是让景色失去了一番趣味。一行人骑马而来,很快便到了水库边上。 水库已经干涸,只剩下浅浅一层的水脉,似乎在为水库积蓄生命。 水之外,是干裂的大地,上面可见到许多泛着光的贝壳以及死去的鱼虾。 庆王负手而立,面色凝重,眸光幽幽的望着那很浅的水。 有人已经走了下去,他们是要测量剩余水源的量,是否符合引水的需求。这需要时间,虽然水边上的泥土已经干裂僵硬,但靠近水源的地方那土却是淤泥,容易陷下去。庆王等了很久,在岸上也坐了许久。当那些人上来的时候,庆王腾的站了起来。 “怎么样” 一名须发发白的衙役苦着脸摇头道,“太少了,只怕才下山便已没了。” 庆王长叹一声,回身望着一条水渠通向山下,水渠干巴巴的,两边的草木稀疏枯黄。他道,“你说的没错,这点水恐怕润润这里到山下的水渠还不够呢!走,去别处看看。” 一行人离开龙潭,往西北方向,沿着一道山梁而过,有十五六里的样子,便到了第二道水库那里。水库地势要高,基本上都是在山上,有的是积蓄江河之水,有的是地下泉水,有的是山上的水和雨水,大体都有自己的水源。第二口水库是在天然形成的湖泊中经人力加宽加高的,常年蓄水量都不小。庆王等人到了这水库边缘,便如干渴的禾苗忽然被春风抚慰了一般,焦灼的内心生出了丝丝的凉意和舒畅。只见偌大的湖面,汪洋的水静静的在那里躺着,阳光辐射,波光粼粼,让人为之怦然心动。 “好啊,好!”庆王欢欣的道。“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若是多几口这样的水库,此次引流便没什么问题了。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们走了有多远,才不过几十里的样子,却是有巨大发现。这口水库叫什么名字” “回禀王爷,这口水库当地老百姓都称之为黑池。” “哦有什么讲究吗”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里水深,常年看上去就像墨池一般,” 庆王定睛看去,果然湖水如墨,宛若人家的墨池一般。想来水深,水底下水草又丰富,自然形成这种视野所见的墨绿。庆王淡然一笑,道,“阴阳五行,水为黑色,又为坎,在西北,克火,依本王看来,这水库可是吉祥的征兆啊!” “这是王爷恩泽万民,感应天地所致!”旁人纷纷道。 庆王含笑道,“什么恩泽万民,本王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饿了想吃,渴了想饮,困了想睡,有什么差别。再者说,这次旱情如此严重,与本王疏忽有很大关系。行了,不必吹捧了,我们再接再厉,继续往前看看!” “是!” 太阳升起来了,天地一片光明。只是夏日,热浪也随之破茧而出。那本有的清凉,瞬息间便被瓦解了。热浪奔腾,让人无处藏身。远近植被恹恹,寂寥无人,空静无声。只剩下几匹骏马飞驰着。 喜忧参半的结果,总是让人心情沮丧。 太阳升至中天,庆王已是疲乏难耐,即便他还想一鼓作气走下去,可惜胯下的骏马也是坚持不住了。无奈之下,这群人便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落了脚。黑池虽然给庆王带来了喜悦,但接下来的几个水库,却是让人沮丧的。后面那几个水库便像是干涸的平地,涓滴不剩,那皲裂的泥土,纵横交错,宛若被人残忍的刻画了一般。而且,堤坝的豁口让人触目惊心,即便水库有地下水,那豁口也会让那水流的干干净净。 这便是所谓的歹人所为! 庆王坐在那里,攥着拳头,心里发了狠。这样一群为非作歹残忍暴戾的狗东西,若是不将他们碎尸万段,何以发泄心中的怒火。旁边的人知道庆王心情不好,也不敢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坐在那里。毒辣的阳光让万物发蔫,似乎只有趁着属于它的时光发威才能证明它的强大似的,也才能让万物生灵对其敬畏。 一行人吃了点东西,又休憩了会儿,才继续赶路。虽然天地窒闷如炉,但他们知道下关在等着他们勘察的结果,故而也不好耽搁。再加上庆王作为上位者,自是要在下关好好表现,充分凝聚民心。于是,一路上的艰难和不耐,在内心里便化为了对朱兆和的怨恨。若非朱兆和,他也不至于受这份罪。他可以爱民如子关心民瘼,但这种关心他完全可以坐于高堂之上指点江山,让手底下的人去处理,何至于要他自己亲力亲为呢!这种怨恨,一点点加深,最后便变成了刻骨的仇恨和乖戾。 夜幕低垂,太阳挣扎着铺展开自己最后的余威,化作天空上如血的残阳。只见到倦鸟在空中飞翔,树上的知了呜哇呜哇不知疲倦的鸣叫着。一群人坐在马上,全无精神,就连那马也是耷拉着脑袋艰难跋涉。 月亮悬挂在虚空,星辰熠熠的跳出来。 太阳的余辉便在夜色之下缓缓散去。无风的大地,热浪汹涌而来。庆王只觉得口干舌燥,全身的骨头如散了架似的。抬头朝下关方向望去,却是到现在还见不到城墙。心中低叹,为自己与民同甘共苦的决定大感后悔。 一只乌鸦站在路边一颗枣树上扑棱了下翅膀,然后眸光灰沉的望着这群无精打采的人,发出一声声凄凉而暗哑的叫声。庆王侧过脸朝乌鸦望去,突然,乌鸦的后面,一点寒芒骤然出现。庆王面色呆滞,双眸无光,见到那寒芒初时以为错觉,却在刹那,那寒芒化为了一柄锋利的剑。 剑光一闪,在夜幕下如幽冷的虹光,倏然刺向了庆王。 庆王眸光一凝,啊的一声从马上坠了下去。那剑刺空,而庆王的随行人员已是身心一颤回过神来,纷纷跳下马扑向庆王。可就在这时后,路边草丛里又跳出四个人来,这四个人穿戴黑衣蒙住了面孔,手执长剑凶狠的挥砍过来。 须发皆白的衙役惨叫一声,捂着胸口绝望的倒在了地上。 鲜红的血,在地上凝固。 带血的长剑,纵横交错,飞掠在视野之中。 一声声惨叫,接连而起。庆王亡魂皆冒,手脚并用的朝路边上爬去。一名黑衣人扑了上来,一剑看来,庆王啊的发出凄厉的叫声,肩膀已是血如泉涌,整个人翻刀在地,眸光既是痛苦又是恐惧的看着黑衣人。五名黑衣人,无情的朝他围拢过来。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第一百零六章 一剑飘红起兵锋下 “死到临头废话还这么多,果然是个将死之人!”一名黑衣人冷声喝道,手中剑一颤,嗡鸣一声,便朝着庆王的脖颈飞去。庆王已是肝胆俱裂,那剑还没有划过,他已是惨呼一声便要昏厥过去。突然叮的一声,朝着庆王脖颈飞去的剑倏然荡开。 “有人!”一名黑衣人敏锐喝道,旋身一剑朝着后方劈了过去。 一队甲士忽然出现在黑衣人的面前。甲胄森森,刀光阴冷。一名甲士面无表情,冷酷的喝道,“杀!” 黑衣人互相对望一眼,先前说话的人立时喝道,“撤!” 黑衣人如风一般的朝着后方掠去,刹那消失在苍黄大地之上。甲士并未追去,而是一窝蜂涌向了庆王。庆王惊魂未定,呆呆的望着甲士,忽然腾身站起一脚踹在了一名甲士身上。 “废物,饭桶,你们就是这样保护本王的本王要你们干什么,吃干饭吗回去自己领五十鞭子!” 面对庆王的咆哮,甲士神色未变,只是单膝跪地。 “末将领命!” 庆王肩背受伤,鲜血汩汩,此时痛楚难耐,才让他一下子从恼羞成怒中清醒过来。一名甲士急忙站起身来搀扶住他,另一名甲士则来到了庆王的背后。庆王坐下,甲士撕开他的衣服,用清水为他洗净伤口,然后将药粉倒在伤口处,随即用干净的布帛包裹。 “王爷,您伤口比较深,末将只能暂时为您止血。” 庆王深吸口气,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衙役尸体,面色冷清。缓缓起身,他道,“那便回城再说。” “喏!” 因为庆王受伤,一行人的速度并不快。到下关城内时夜色已深。 或许是因为凿井有所收获,城内气氛带着欢欣。庆王不想过多人知晓自己受伤,而且他不确定下关城内是否还有刺客以及刺客有多少,所以,他只能潜行回到了衙门。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庆王面对伯招那惊愕的神情,一挥手,闲杂人等便退了出去。庆王在椅子上坐下,只觉得痛楚难耐,更加腹中饥饿口中干渴,全身如虚脱了似的。伯招站在他的面前,眸光焦灼的望着他。 “有人刺杀本王,今日差点见不到先生了!” “在路上” “嗯!” 伯招眸光一凝,面露忧色,道,“可抓到了刺客” “兵士关心本王安危,并未去追,不过,本王感觉,就算他们去追也追不上。这些人可不简单,出手果决狠辣,那些随本王出去的衙役都被他们一剑斩杀。这些人,训练有素,绝不拖泥带水,不是一般人物。” “这个时候会有谁对王爷不利呢” “呵,掐指便能算出来,先生何必装糊涂呢!” “不,”伯招严肃的道。“虽然王爷猜定是他,可学生心中还是有所疑惑的。” “哦先生说来。” “其一,若是大公子要对王爷不利,自该深思熟略筹谋严密,不该一阵风似得离去;二来从奏报来看,大公子忧心封地百姓,昼夜不怠想方设法安抚灾民控制灾情,由此点可以看出大公子虽然对王爷不忠不孝,却也是勤勉宽厚之人;三来,灾情眼中,流民无数,大公子若想要稳固根基收拢人心,救灾便是最好的机会。所以,基于此三点,学生实难想出大公子兵行险着行刺王爷的动机。” “嗤,那是先生还不了解那个畜生。这个畜生,手段可狠着呢!别看他眼下所作貌似心忧封地及百姓,内地里却不知怎么怨恨呢!这畜生做做表面功夫是不错的,可没有耐心,不能持久。而且,本王就在下关,正安抚灾民,设法控制灾情,这畜生必然会想到本王所作会压了他的风光,让一些百姓忠于本王。若是本王突然被人所杀,你猜,谁敢置喙!他只需散播点谣言,便可轻而易举的将自己择出去!哼,阴毒的畜生,本王大难不死,便是他的噩梦!” 庆王所言,听来也是有理的。伯招看了一眼庆王的肩头,只见布帛已是嫣红,连忙道,“王爷,您伤口流血,还是需要大夫全面诊治为好。” 庆王点了下头,伯招便出去了。 烛光摇曳,发出滋滋的细微声音。庆王支着脑袋,眯着眼睛在想着心事。伯招的话语还是对他有所影响,让他对于自己的猜测起了一丝动摇。他于是在脑海里盘算,到底谁的可能性更大。朱兆和那个逆子皇帝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还是旁人不,不会有旁人了!此事基本上就可以确定是这两人中的一人。庆王死,对这两个人都有非常大的利益。 伯招回来时,带着一个大夫模样的人。 “王爷!” “唔,伯招,大夫来了吗” 庆王睁开眼眸,刚才显然是困倦了。 “来了!” “草民拜见王爷!” “不必多礼,这么晚了,倒是劳烦你了!” “这是草民的福分。王爷做好,草民看看您的伤势。” “多谢!” 伤口处虽然敷了药粉又有布帛包扎,但伤口很深,已是伤到了骨头,再加上路上颠簸,自然让伤口裂开,使得鲜血流出来。大夫小心的将布帛解开又把伤口表面的药粉除去。伯招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大夫为庆王清洗伤口和上药包扎。许久,这一切才弄妥当。 “多谢您了!伯招,为本王送送先生。” “王爷不必客气,草民自行出去就可。还有一点要嘱咐王爷的,便是伤口虽然处理好了,但一段时间内王爷需要静养,千万不能剧烈运动,而且饮食方面也需注意些。” “本王明白,多谢先生。” “那草民告退!” 大夫离开后,庆王和伯招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两个人都有心事,显得凝重。内外宁静,只有虫子的嗡鸣。 “王爷,您受伤的事怕是盖不住!” “盖不住便盖不住,说不准外间百姓听闻了,反而对本王是一件大好事呢!” “只是刺客未能抓住,到底还是一个隐患。” “跳梁小丑罢了,本王有气运在身,能让他们近身一次,并不代表他们可以成功第二次。不用多虑,本王身边的人没那么孱弱。” “还是注意点要好!” “由先生安排!本王困了,先生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 “那王爷早点休息,有什么事吩咐就是。” “唔,没什么事,去!” 伯招离开庆王的卧室来到院内,面色严厉的扫了一眼在院中的甲士,他道,“今日之事,王爷虽然宽宏大量不追究你们的责任,但是,你们的错是明摆的,若非王爷气运在身,有上天庇佑,你们即便是死十次也不够赎你们的罪孽的!给我听好了,自今夜起,你们明里暗里必须时刻保护好王爷的安全,若是出了丝毫差错,我要你们的脑袋!” “喏!” 伯招仰头瞥了一眼星空,眸光无比的幽冷深邃。面庞如刀削一般,他攥了攥拳头,喃喃道,“即便是跳梁小丑,也该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 龙门城,酒楼,有一名老人带着一名年轻女子在那里唱着曲。 在靠街道的窗边,经过伪装的朱兆基和战珏坐在那里,静静的望着那一老一少爷孙俩。词曲并不高雅,但唱的却是能动人心。那委婉转折之间的声色转变,让人听到了凄婉和绝望。 “下关的事已经是传开了,没想到老大真能如此狠心,对父王下此狠手!都是血肉相连,父子连心,可是他却为了自己的野心蒙蔽了心智,变得畜生不如!” “公子,我们的人已经散布开来了,只等公子一声号令。” “还不是时候,”朱兆基收回目光,淡淡的道。“我们动手的时机还没有到。” “那要到什么时候”战珏有些急躁的道。 朱兆基瞥了他一眼,道,“时机到来自然便知道了。我需要一阵风,一阵能让他失常的风,能如泰山压顶一般让他惊慌失措的风,这阵风起来,龙门城人心便会混乱,而他也会失去分寸,到时候我们的机会自然便来了。” 战珏摇头,道,“听不懂。” 朱兆基淡淡一笑道,“听不懂没关系,到时候你用心办事即刻。” 战珏挺了挺胸膛道,“公子放心,我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朱兆基嗯了一声,摸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起身道,“我们出去转转,自从王师典礼那天之后,已有数月没有回来过了。眼前的一切还是那个样子,却多少有点让人生疏。要知道,数月前这一切还是正常的啊!” 那日之后,很多东西确实没变,但有些东西却在无声息中变化了。 不仅仅是人心,更有那种身份的变化所导致的意境的不同。 “那个老鬼去哪了怎么不见他人影” 战珏摇头,道,“他做事神秘,神出鬼没的,谁知道他去哪了” 朱兆基低叹一声,自己手底下的人太少了。他对老鬼虽然没有了那份戒心,但到底还是有些疑虑的。两人便默默的往前走,化了妆的两个人容貌与以前决然不同,自然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两人倒是可以随意的走动而不必有所忌惮。 街道上少了几分以往的繁华与宁静,空气里总是流溢着淡淡的不安与恐慌。这或许与龙门权力的交锋有关,所谓大宝未定,人心不安。朱兆基对此倒是嗤之以鼻,对很多人而言,权力的确定只不过让他们可以放心依仗罢了!所谓墙头草便是如此,风往那边吹他们便往哪边倒,除了利益,没有什么是他们可以绝对忠诚的。 不只是商人,各大家族是如此,有些文人也是如此。 所谓的风骨,不过是先贤的警告罢了! 街面上,可见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有大人,有小孩。他们畏畏缩缩的蹲在街角,可怜兮兮的看着过往的人。龙门城已有逃荒而来的人,虽然人数不多,却是摆在眼前。官府在四城都摆了施粥棚,确保流民正常的饮食。所以,流民到此,倒是未出什么事情。一路走来,城内的景象也大致印在了朱兆基的心里。 回到客栈,朱兆基便躺下来休息了。战珏坐在一旁,有些神不守舍的望着窗外。阳光熠熠,夺目闪烁,那热量足以融化很多东西。他在想祭坛出事前的事情,在想王师现在在哪里情况如何,还在想龙门权力交锋可能的走向。他忘记了父亲临行前的警告,插手了公子之间的争斗,也向世人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朱兆和得势虽然并未对战家动手,但谁知道日后会怎么样呢 他忽然又想起了仇九。仇九跟他认识并没有多久,两人之间的交集也不多,可是仇九却在典礼中消失了。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对什么事都显得冷冰冰的毫不在乎的样子他是谁,有什么身份,背后有什么势力千头万绪涌上心头,让战珏心烦意乱。他看了一眼闭目睡着似的朱兆基,便抑制不住的想要出去走走。 战珏离开了客栈,朱兆基睁开眼眸,眸光深邃幽然,有种诉说不清的冷酷。朱兆基起来了,然后离开了客栈,混入了街面上的人群中。 夜来,又退去。数日后,城中忽然流传开来一件事情。 庆王下关狩猎,不幸被野兽所伤,天可怜见,庆王安然无恙,只是野兽凶狂,竟然敢加害天家血脉封地之主,罪不可赦。下关一地,官府派出全部人马狩猎山林野兽,一天得兽尸数千,山林无声,禽兽无踪。 这道消息看似无足轻重,却流传的很快很广,不出一日,龙门城内外已是人尽皆知。 龙门官府很快便发出了一则通告,通告署名是龙门监事朱兆和,有大印盖在上面。 通告说:天苍苍,地莽莽,混沌开,万物生,人居于天地,长于禽兽,教化也,仁义也,体天之仁德,敬地之厚泽,得天地之护佑。天佑生灵,四季有常,万物滋养。兹有德亏,上天震怒,降下灾厄,害我子民,流毒四方。小子才浅德孤,为龙门监事,夕惕若厉,战战兢兢,无日不为百姓担忧,心急如焚,只愿灾厄降于己身,免我子民之苦。然,听闻父王狩猎,游戏山林,身为臣子者,欢欣而痛苦,欢欣者父王身体安泰,痛苦者百姓深陷水火,两者困于我身,令我煎熬难当;又闻父王为野兽所伤,而下关兵卒悍然血洗山林,令百兽仓惶,血染山林,闻之兆和震怒,诚惶诚恐。天道好仁,而今降灾厄已警德行之亏,然有人却背道而驰不听警示,触怒天道,坏我龙门子民。念此,兆和虽弱,愿为子民虑,甘背不忠不孝之名,锁拿凶顽,血祭苍天,以求赦免,还我百姓风调雨顺安泰康和!特此,以庆王府之名发此通告,兴兵伐奸宄,望臣民一心,共度难关。 通告一出,龙门城一片哗然。这当中自然有人犹疑揣测,却也有大部分人拥戴。天灾所降,百姓自然怀疑有罪孽招惹神灵,而近日所流传的庆王游猎山林被野兽所伤、官府血洗山林之事,更是让许多人对庆王不满,便将天灾归咎于庆王身上。于是,朱兆和一纸通告,引得许多人拥护支持。 黎民天光朦朦,一队兵士已是从城内开拔,浩浩荡荡的离开了龙门城。甲胄森森,刀光锋芒。那整齐厚重的脚步声,震动的大地都在颤抖。晨风簌簌,那未眠的人看着这队伍的远去,不由得露出了深思之色。 第一百零七章 玄甲黑衣白夜行 一纸通告传令下去,引得龙门城上下沸腾。 只是在深深的府邸之中,朱兆和却不管不顾,只是沉溺在女人那无瑕的美色之中。 他如一条鱼,得到了恣意的水源,便忘乎生死沉眠其中,有种醉生梦死的感觉。外物如何,于他仿佛已没有了任何关系。即便火烧到了近前,兵锋到了床前,他似乎也懒得看一眼。 这样的变化,自然而然直接导致了他心性的转变。 清歌,艳舞,曼妙身影,婀娜舞姿,那薄薄的轻纱,遮掩不住那风流的身段,那一颦一笑,那眉眼盈盈,都让万物失色。酒水千杯,都抵不过佳人的一个笑、一段舞。朱兆和长身而起,与女人十指交扣相拥舞蹈,无比的旖旎。 纱帐飘曳,冷气横行,一盆盆冰块,错落置于屋宇之中。 而屋外,一片月色,寂寥苍静,热意还在流荡。 田绾转身而去,夜色下他的面色有些模糊,不知是失望还是冷酷。他独自来到了街上,夜不太深,加上天热,人们倒是在屋外的多。无论是散步、游戏亦或是呼朋唤友推杯换盏,总之,街面上是热闹的。只是,田绾是孤独的,这种孤独与生俱来。他想到自己的身世,自己的过往,仿佛一直以来,自己便是如此的形单影只。即便进入了锦衣卫,这种状况也没有改观。 人成长之后,只会越发的封锁自己。 这与富贵权势无关,只是心障罢了。 有人说,喜欢孤独的人,要么是神,要么是野兽。可是,野兽也是群居的。只要那缥缈的仙神,孤傲绝尘,仿佛才不屑于与人共享。 街道两边有很多摊子,各色食物、杂货,都摆在那里。 有人吃着东西,有人细看着那些小玩意儿,有闺阁女子与婢女如刚从樊笼里出来对什么都很好奇东张西望的,也有小儿啼哭,拽着父母的衣服撒泼。 这些,与田绾无关。他只是行走在孤独路上的孤魂。无论白天或者黑衣,他的灵魂,都是孤独的。 其实,对于朱兆和的堕落,他是失望的。不知何时开始,他对朱兆和是抱着支持心愿的,他希望朱兆和能成为一方明主,能振作开明,将龙门紧紧攥在手中,并且改善民生,使百姓乐业安详。其实,他对朱兆和的心愿,其实也是自己内心追求的一种延伸。他做不到,自然只能寄希望于别人。这种感想,每个男人都有,也是每个男人明面的一种崇高追求,只需要一个跳板,这种追求便会倾泻\出来,不然便会在内心里一点点被现实的脏污所湮灭。 万物负阴抱阳,人有阴阳两面。没有绝对的恶,也没有绝对的善。善恶交替,只看行为表现罢了。 田绾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当然也不认为自己是个绝对的恶人。推着朱兆和反叛,自然是恶的,可是推着朱兆和做善的事情,却也是他私心里的善的表现。可惜,很多事情似乎冥冥之中便已注定,朱兆和前期的表现让他踏实,可现在的表现却让他无可奈何。 事务的失败,总是在一开始便露出苗头。 前面有人杂耍,围着一群人如看猴戏一般,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指指点点,可是那卖艺的人却依旧笑着并不说什么。舞刀如风,棍棒赫赫,一拳一脚,有板有眼,却不是花架子。田绾瞥了一眼便独自走开了,只是,在那围观的人群中却是走出两个人来。 田绾漫无目的的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当一个人的选择太多的时候,也往往意味着没有选择。他仰头望着虚空,月亮如盘,光辉如水,映照的天地如此光洁;繁星如沙,熠熠璀璨,如逝去的灵魂俯望着地上挣扎的生灵。 他来到了一处酒馆,已有些偏了。 酒馆内并没有多少人,包括田绾自己,不过五个人,这其中还有一个瘸脚的老板。田绾坐在那里,依旧眉头深锁,不知在想些什么。那瘸腿老板一摇一晃的走过来,将酒放在田绾的面前。田绾自斟自饮,不觉间已是喝了半坛。他还没有尝出酒的滋味,人却已是有些醉了。 月华头撒下来,酒馆的门前光影流动。 田绾坐不多久便起身离去。内心的烦闷与孤独,没有宣泄之处,便任何地方也留不住他。身影拖长,映在青石地面上。两个身影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跟了上来。田绾折身步入一条巷子。巷子很深,两边的墙高耸,使得巷子显得昏暗。田绾停了下来。 那两道幽灵般的身影微微一滞,在田绾身后丈许远的地方停下。 暗夜流苏,一丝丝风从巷子深处涌来。 田绾的面孔沉在昏暗中,嘴角微微翘起,显得狰狞而冷酷。 他一只手袖在袖子中,倏然他折身一个箭步窜了出去,便如豹子鬣狗,速度之快,让身后跟踪的两个人大吃一惊。那两人拔刀,可是田绾已到了他们的近前。田绾提身而起,双膝重重的跪在了一个人的胸膛上,双臂探起,一抹寒光在手中闪烁。 咔擦一声,一人闷哼一声,胸口碎裂,摇摇摆摆倒了下去,另外一人面色煞白,便要往后退去,可是,田绾手持双匕已是划下。 噗! 另一人捂着咽喉双目圆睁,摇摇晃晃的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深巷幽幽。田绾袖着手缓缓朝前面走去。四下寂静,只剩下虫吟之声。 烛光摇曳,战珏坐在桌前喝着酒。这里已不是原先的客栈。战珏的身边也没有朱兆基。桌面摆着几道菜,可是他只喝了酒,那些菜却是一点未动。一瓶瓶酒已是空了,战珏的面庞也露出了醉意之红。 有人来了。 战珏抬起头,望着那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怎么样那个狗东西死了吗” 来人摇头,在战珏对面坐下,伸手抓着酒杯一饮而尽。 “我们的人死了。” 战珏呆了一呆,道,“没想到这人还是个高手!” “一击毙命,出手狠辣,那两个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高人啊!” “确实是高人,也幸好我没有出手,不然,你便等不到我了。” “看来是我有失考虑了!” “三公子说的没错,你有些心浮气躁,看来皇承寺并没有让你学到什么。” “开玩笑,我又不吃斋,皇承寺能让我学到什么!” “可是三公子却是越发的稳重了,现在我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两人沉默下来,一口一口的喝着酒。来人是个瘦长身形的年轻人,穿着紫绸长衫,长发梳成了一股股小辫子垂在脑后,面白如玉,唇红齿白,一看便是富家公子。 “刘向那边怎么说”战珏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道,“不在家,说是去终南山了。” “终南山”战珏想了想,忽然想起什么。“这家伙不是下山了吗还回去干什么难道终南山的道姑还在等他” 男子笑了起来,道,“你就促狭,反正刘向那家伙又不在。不过说起来,终南山的武义确实不错的,特别是轻功和剑法,可以说是天下卓绝。刘向那小子向我卖弄,嘚瑟的劲儿真让人气愤。哪天我们摆他一道,让他知道江湖险恶,不是光凭武功就可以的。” “这个可以,”战珏抚掌笑道。“到时候我做东,把厉星那家伙一块拉过来。” 两人干了一杯,男子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也不随你在这胡扯了!记着,有什么事老规矩,不过别如今日这般鲁莽了!回去我还得收拾一下,千万别被我那老爹发现了,不然就没得好日子过了!” “行,我也回去,不然公子可得担心了!” 两人在客栈门口分手,彼此朝不同的方向而去。战珏稍微迟疑了下,眸光扫过,心中的愉快却是被阴霾笼罩。没想到田绾不但是个智者更是一名绝世高手。这还真真是让人惊讶呀!不过这样一来,可就有些麻烦了,他本来的计划很简单,那便是将朱兆和身边的人一个个除掉,剩下朱兆和孤家寡人时便容易对付了,而且还能引得他身边的人人心惶惶。 “在这站着干什么呢”朱兆基忽然出现在战珏的身边。战珏呆了一下。 “公子!” “夜里烦闷,出来走走,你这家伙喝酒了” “喝了一点。”战珏尴尬的抓了抓脑袋。“公子要不要喝点” “走,回去!”朱兆基背着双手淡淡的道。“长夜虽然漫漫,但如白驹过隙,能睡一会是一会!” 战珏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朱兆基已是往前走去,战珏也不好在那里发呆,便跟了上去。 清晨,院子里的树上鸟雀鸣啭。 “王爷起来了吗” “还没有。” “去给王爷准备些参茶。” “是。” 门推开,面色苍白的庆王走了出来,伯招在石阶下。 “王爷!” “伯招,看你面色,又是一夜未睡” “学生身体健壮,顶几个晚上没问题。王爷,您的伤好些了没有” “唔,那大夫的药不错,已经不大疼了!” “王爷还是需要留意些,莫要让伤口感染了。” “有你们在,本王没事的。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吃点。” “好。” 席间,两人边吃便聊着公事。比如水库之水、溪河之水引下来,还有开凿水井的进度如何等等,两人谈的很详细,也对今日的工作有了安排。不知不觉,又聊到了流言。流言已传到了下关,而且朱兆和的通告已是引起了下关民众的激烈反应,有些群情激愤了。 “这个孽子,这是打算把本王逼到死角啊!” “有利有弊,对于不了解实情的人来说,确实对王爷不利,但了解实情的人,反而会靠拢王爷。不过目前总体局势对王爷不利。流言虽可止于智者,但智者毕竟少数。” “如此,本王的局面可就不利了啊!” “王爷恕罪,学生已向周边府镇下发了王爷的告令。” “哦,为何” “无非就是传播王爷爱戴百姓、为灾情苦恼的一些内容。” “呵,有先生在,本王诸事无忧矣!” 饭毕,两人来到了街上,过往百姓瞬息间如潮水用了过来,七嘴八舌,尽皆对朱兆和的声讨,无比的激愤。庆王神色平静,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才缓缓开口。 “诸位爱戴,本王受之有愧。本属家务,却累及百姓受灾受害,本王羞愧不已。但是大家放心,现在灾情在前,本王对于此等无稽之谈不会理会。下关救灾在即,还希望大家群策群力,共渡难关。大家能走出困境,本王即便受些羞辱有什么关系!走,听说你们已经开凿了十数个水井,这速度可是了不得啊!今日本王便去看看你们的成果。” 见庆王也不在意,百姓们便哄然鼓起掌来。于是乎,随着庆王的移动,无数百姓便如细流汇入大海,拥护着朝新开凿的水井而去。 可是,刚出下关城不久,便有人匆匆跑了过来,神色焦虑。 “王爷,不好了!” 庆王眉头一拧,身后的百姓也是登时哑然。那人急匆匆跑来,快到庆王面前时已是踉跄扑倒在地。伯招箭步过去一把将他搀扶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如此惊慌” “先生,不好、不好了,新开凿的水井冒出血水,不祥啊!” 伯招和庆王已是面色灰沉,而百姓们宛若被浇了冷水,一个个神色惊慌呆滞。 “什么血水,是不是你看错了” 那人摇头道,“不止小人看见了,一起看着水井的人都看见了。那血水无穷无尽,刚开始我们还以为只是浑水,可现在那血水已经从井里冒出来,有个胆大的过去踩了一脚,已经死了。” 下关情势骤然一转,那热火朝天的民心,一下子冷却下来。 有人开始怀疑、揣测,庆王明显感觉到自己在下关有些尴尬了。 最怕的不是谣言,而是眼见为实的诡异。 诡异的事实,会激发人们的想象,会让那虚无缥缈的谣言变成现实。 夜来临,月光如水,照的大地明晃晃的如白昼一般。 当然不同于白昼,只是接近于黄昏与黎明时候的样子。 万物便在天地之间显现出来。夜,寂静,诡异。万家灯火,似乎都不能入眠。 一筹莫展的庆王忽然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腾身而起,咬牙切齿,双眸如要喷出火光来。 “传令,让黑甲出发。看来,本王的一时宽容,只会让小丑们越发的以为自己何等威武,不杀杀他们的戾气,他们便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朱兆和,等着,这是你自己找死,莫要怪本王六亲不认。” 所谓的黑甲,其实是庆王一直依仗的精锐,说到底便是他的私兵,不能曝光的。黑甲很少行动,更很少聚集。他们散落在龙门封地上,收集情报,积蓄力量,只等真正的战役到来。几十年如一日,没想到这一次出动,竟然是为了平息内乱。 伯招站在一旁,也没有制止。其实,局势骤然恶化到如此地步,他即便再如何机智,也没有对策。有的时候,快刀斩乱麻,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办法。 伯招出来,便见到十数个穿着黑袍玄甲身材魁梧的人如标枪一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这些人,是黑甲的都尉,各自领着一支人数不下于一千的队伍。伯招深吸口气,然后举起庆王给他的兵符,神色严肃的道,“兹有乱贼朱兆和,不思忠孝,不念亲情,挑起争端,压逼胞弟,逼迫亲夫,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与猪狗何异更有乱天道之行,惹鬼神之怨,使得黎明哀嚎,灾祸连接,龙门多地,无论旱情水灾,亦或蝗灾,欺凌百姓。已是乱局丛生,祸端已现。本王愧对百姓,愿以一己名誉,斩断祸根,复我百姓安宁。尔等为本王精锐,当恪尽职守勇往直前,平乱,杀贼,解本王之忧,洗本王之辱。” “卑职遵命!”这十数个黑袍玄甲的男子轰然跪地,声音震天。 “出发!”伯招喝道。 夜色如昼,辽阔的大地上,尘烟滚滚,马蹄如雷,席卷着南下。月光与星光映照,那甲胄森森兵刃锋芒,让苍茫而萧瑟的大地为之黯淡。而在南面大地上,也有一支队伍疾驰朝北面而来,这支队伍,已经行军有多日。 天地无言,万物无声,只在静默中,默数着岁月积淀。 第一百零八章 玄甲黑衣白夜行下 朱兆和在噩梦中醒来,全身是汗,浸湿了单衣。 他的面色苍白,眸光散乱,一副惊恐不安的样子。 梦,由心生。 虽然他沉湎于与佳人的欢好之中,尽情的将现实排斥在脑海之外,但不可否认的是,人只要活着,只要还有感知,便不可能完全独立于现实之外。该来的,总还是会来,该担忧的,总还是会担忧。而梦,便给了他残酷的一剑。 铜盆里的冰,还有多半,空气里流溢着湿冷。门窗洞开,月光如水,静静的从窗外洒落进来。轻纱,帐幔,在眼前轻轻摇曳。他坐在床榻上,眸光一点点的平静下来。身边,是佳人那无瑕而又曼妙的身体。他从床上起来,站在床边,凝望着虚空中那明晃晃的月亮。 新军出发多日,按行程来算,已是快到下关了。 接下来,便是一触即发的战事,便是撕破脸的厮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本就在道义上占下风的他,若是能成功,便一切安好,若是败了,那么一切都是虚谈,而他自己恐怕最后也不过是落得个身首异处的结果。父子父子,到了这个地步,便没有了所谓的亲情羁绊了!他知道,他们都是一类人,只是性格表现不同罢了! 女人悄无声息的到了他身后,贴在了他的身上。女人如蛇,整个身躯柔弱无骨,软软的贴在他的背上,纤细的双臂环着他的脖子,吐气如兰,体香清雅,让人如痴如醉。朱兆和抓着她的双手,眸光已是彻底的平静了。 “我做噩梦了!” “奴家知道,老爷虽然日夜表现得无所在乎,但其实内心深处却是焦灼的。奴家虽然知道,但却无能为力,只能凭借本有的浅薄力量来安抚老爷,让老爷快乐一些。” “若是败了,我们便万劫不复了!” “只要老爷不嫌弃,奴家愿意与老爷一起万劫不复。” “碧奴,为何你会看中我” “奴婢卑贱,岂敢看中老爷是老爷不嫌弃奴婢,将奴婢从卑贱之中拉出来罢了!能得老爷恩泽,碧奴三生有幸。” “你不负我,我不会负你。碧奴,若是赢了,你便是龙门的王妃。” “不管是否能成为王妃,只要老爷日夜不弃,碧奴便心满意足了!即便老爷最终落败,碧奴愿意与老爷远走高飞。” 朱兆和转身搂着女人的细腰,望着女人的眼眸,女人迎着他的目光,无丝毫的波澜。彼此的目光,都是那样真挚热诚。 “好,我与卿执手余生。” 屋顶上,一片光华。那星月之光洒下来,便如给万物披上了一层银光,熠熠生辉,如梦似幻。田绾便站在这白夜之中,面容凝肃淡漠。居然会有人向他下手,显然是想跳动朱兆和身边的势力,造成人心不安。可是,这样的人显然有些急躁了,挑错了目标,反而落败。但是,既然对方已经出手,那么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他田绾也是要反击的。 有人来了。 “找到了吗” “找到了。” “在哪里” “平安客栈。” “杀!” 来人消失,田绾也消失了。只剩下朦胧的夜色,还有那无边的光华。 东城,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响起,骤然打破了夜的沉静。几道身影飞身而起,在屋顶上飞快的掠过。只是,前方的巷道里,一道寒光倏然飞了上来,斩断了他们的道路。 “田绾,你不过王府的一个奴才,岂敢伤我” 田绾冷笑一声,脚步一错,一剑已是狠厉的斩落下来。朱兆基大惊,急忙后撤,身后的战珏举起剑横挡过来。两剑交击,战珏的身体重重的下坠。屋顶破裂,屋内的人发出惊叫之声。田绾并没有对战珏纠缠,战珏落下,他便朝着朱兆基扑了上去。朱兆基虽然有些本事,但在田绾面前却是不堪一击。刹那间,朱兆基惨叫一声,从屋顶飞跌而下,重重的砸在了街面上。 一道道剑痕,鲜血汩汩而出。 朱兆基心中惊惧,急忙爬起来,箭步朝对面巷道掠去。而几乎同时,巷道内却闪出几个身影来,朱兆基抬头望去,心中大喜,急切喊道,“先生救我!”便已是到了来人的身后。老鬼目光一凝,便见到了田绾,脸上掠过一抹复杂。 田绾见到老鬼,心中微微迟疑,却是咬牙箭步扑了上来。 “撤!”老鬼狠狠瞪了田绾一眼,已是旋身而起,手下夹着朱兆基也是跟了上来,一转眼几人便掠出很远,消失在那明晃晃的星光之下。 “大人,怎么办” “丧家之犬罢了,不必理会,走,去会会那些家将。” “是!” 老鬼护着朱兆基回到了皇承寺。皇承寺的僧人们早已入睡,寺庙一片寂静。山风徐徐,带来诉说不尽的凉意。朱兆基坐在石阶上,浑身已是被汗水打湿。没想到朱兆和的反击如此之快,快的超乎他的想象,这也让他一下子惊醒,自己谋划上的漏洞和草率,只会让自己陷入跌入对方的陷阱之中,对方也有高人啊! “公子没事” 听到老鬼的声音,朱兆基抬起头来,连忙起身。只是他身上有伤,这一动便牵动了伤口,不由得咧嘴哆嗦。老鬼急忙止住他,让他坐着,回头扫了一眼,手下便去了僧房。 “伤口虽然不深,但还是需要妥善处置。公子在这稍坐,我去取金枪药来。” “多谢先生了!” “无碍!” 下关。庆王也是夜不能寐。他坐在书房里,看似发呆,实则内心却火烧火燎。黑甲太久没动了,而一动便很可能引起各方注意。他对黑甲有信心,而且朱兆和在他的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并不能蹦跶多久。可是,他还是睡不着。水井为何会冒出血水那血水到底是什么是有人作祟,还是自然原因。他不相信鬼神,却也不相信人有那么大的力量。那可是源源不断啊,已经是淹没了水井周边的天地。那得有多少的量才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 伯招出现在他的面前,庆王抬起头,示意他坐下。 “先生去看了” 伯招点头,面色苍白发暗,显然是疲惫过度。 “那先生有什么看法” 伯招摇头,庆王失望的叹息。庆王起身,道,“难道真是鬼神之力,是本王德行有亏,上天降下惩罚” “这应该与鬼神之力无关,与王爷也无关,”伯招道。“但是具体是什么原因,还需调查。” “可惜,本王身边还是人才太少,若是本王执掌整个天下,便会有无数能人义士出面调查,想来要查清楚也不是难事,可如今本王麾下,却主要是谋士与武将。”庆王无力的道。 “其实这也是对王爷的一次启迪,”伯招道。“经此一事,王爷日后在招揽人才方面,便有了新的动力和需求。” 庆王点头,但心绪却未能有丝毫好转。他道,“这是后话,眼前的事情没有处理,本王已是焦头烂额。下关百姓对本王,只怕是充满敬畏和怀疑了” 伯招想说什么,却止住了。现在下关民氛很诡异,人们都在观望,既盼望又萎缩,这是鬼神之事所惹。对于平民百姓而言,眼见为实,如此诡异的事情发生,若说不与鬼神有关,不与庆王德行有关,怕是没有几个人会相信。所以,百姓对庆王的那种热切,已因为这件事而落到了低谷,甚至还会越来越低,引发百姓对庆王的不满。 “王爷还在担心黑甲的事”伯招忽然问道。 庆王呆了一呆,点头道,“黑甲毕竟有几十年未动过了!” “但王爷对他们还是有信心的。”伯招道。 “这可是本王最后一张底牌啊!”庆王叹息道,眸光隐隐,如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锋芒似的。“若是黑甲都败落了,那么本王还有什么资格与他再争高下!” “所以,”伯招斟酌着词语,道。“王爷还是静观其变!说不准,黑甲出动,乱局便能逆转,水到渠成,而乱絮静止。” “希望!”庆王不自信的笑道。“既然我们都无心睡眠,一起去喝两杯。” “是。” 却在下关城外,皇帝派出的护送军队驻扎在这里。一顶顶帐篷绵延很远,篝火在帐篷之间燃烧。一道道身影伫立在那里,甲胄在身,刀兵生寒。 “离开多久了” “已有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为何不早来报” “卑下失职!只是卑下起先以为那不过是庆王的贴身家兵,便不以为意,只想着跟进确认。” “哼,坏我大事。” 一定帐篷内,一人大步走了出来。此人虎背熊腰目光灼灼,年龄在四十左右,一看便是军中的将领。身后跟出来一个身形瘦弱的掌旗兵,此时面露惊恐和愧疚。 “传令下去,抽甲士三百,随我出征。” “喏!” 那掌旗兵离开后,男子转身来到了隔壁的帐篷,他还未掀开帘子,里面便走出一个文士模样的人。 “将军!”文士模样的人呆了一下,急忙道。 男子凑近文士模样的人低声道,“黑甲已现,现在需要与先生演一出戏。” 文士模样的人立时来了精神,道,“将军吩咐。” “我带兵三百伺机而动,你领着剩下的人驻扎在这里,不可露了马脚,那庆王平日里便对我们不大理会,想来也不会来此盘查,你只需按往常模样对待便可。待我回来,我们便离开龙门,返回京城。” “学生领命,绝不让将军有后顾之忧。” 男子点头,笑了笑道,“他娘的,受累了这么久,终于有鱼上钩了!这次算是不虚此行。” 文士模样的人也是一笑,道,“学生祝将军再立新功。” 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功劳是大家的,赏赐也是大家的。”随即旋身返回自己的帐中。不久,一行人在明晃晃的星光下悄然离开了驻扎地,然道朝南方而去。 苍茫朦胧的大地,一片星光辉映之下,朝北而来的军队忽然停了下来。 这些人都穿着黑衣,俨然一群刺客似的。可是,他们并非刺客,刺客也不可能如此大规模集结并行动。刺客之道,诡道也,行杀伐。而军旅之事,虽也诡道,却是大规模出动。所以,这些人显然便是军队。只是他们穿着黑衣,并未着甲胄头盔,这便有些奇怪了。 一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鼻子抽了一下,眸光阴沉沉的盯着前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趴在地上,侧耳听着大地的声音。震动,如金鼓敲击。这人从地上起来,眸光扫了一眼,手一挥,军队立时分作五列散了开来。 阴沉沉,宛若来自地府。 这些人纷纷拔出刀剑,掩藏在白夜之下的沟壑中。星光明媚,月色如水,虽已过了子时,空气中仍带着白日里的焦灼。地面温热,一条条裂纹延展四方。草木凋敝,枯黄萎靡。 马蹄之声已是传来,大地的震颤,如金鼓的表皮,那传递的力量在深大地深处消失。旋即,便见到黑压压一片的身影。纵马疾驰,气势汹汹。甲胄在身,玄袍飞舞。尘烟沸腾,浊闷的气息席卷而来。 一面旗帜悄然升了起来,便见到蛰伏在正东位置的人群纷纷单膝跪地直起背脊,张弓搭箭,面目凝肃。箭头闪着寒光,弓弦已是饱满。 又一面旗帜升起,晃了晃,然后西面和西北的人群手执刀剑,卧地爬行,宛若长虫。 月亮如此的皎洁,隐约可见其中似乎有生灵在那里舞蹈。 一抹云彩飘然横在了月亮表面,让月亮显现出那娇羞的样子。 五十丈,三十丈,十丈。 千百支箭矢突然破空而出,呼啸着扎向千军万马。那尖锐的声响,那空气的嘶鸣,让人耳膜突然为之痛楚。骏马嘶鸣,人群骚动。有马匹刹不住身形倒在地上,有人从马背上飞了出来。箭矢落下,惨叫之声迭起。 一面血色大旗在前方突然升了起来。 “杀!” 掩隐在西侧和西北侧的人群突然扑了上去。杀意正浓,以静而制动,动则如风,行若雷震。刹那间便是刀光剑影。而箭矢,却是仍如密雨般扎向对方。惨叫不断,怒吼如潮。 玄袍黑甲的骑兵虽然骚乱,但却很快镇定下来。 这些人,可不是一般的军士。虽然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冲阵,但厮杀却是没有停止过。他们经过了地狱般的训练,见惯了生死。甚至,他们都意识不到自己还是一个人。 短暂的错愕与慌乱消失后,便是冷酷。 冲入军阵中的人旋即化为支流,四下里冲杀。 双方,都如天地间的野兽,只剩下了战斗的本能。 鲜血飙飞,肢体飞舞,刀光寒,剑影乱,让这天地不再只有沉寂。 血水落地,片刻便被干涸的大地所吮吸。 星辰无语,光辉暗淡,白夜之下,血流成河。远处,乌鸦鸣啭,声音凄切。一阵风袭来,片片干枯的草叶如灰烬一般的旋舞。 第一百零九章 有去无回杀称道 白夜,皎洁的光,平旷无垠的大地,三路烟尘,滚滚席卷而下,直奔龙门城。所过,宛若狂风席卷,无有阻挡。 星辰如沙,如光如盘。万物生灵一昼的炎烤之下,自然已是精疲力竭,哪有精力在夜里徘徊,便都沉沉睡去。即便偶尔一两个村庄有婴儿的啼哭,有狗的吠叫,却都毫无关系,这样的声音即便是在风调雨顺的年岁里,也是平常稀松的。 这三路大军,一色玄甲黑袍,宛若从地狱之中钻出,黑黝黝影朦胧,携风而行。穿过平原,越过干涸的河床,饶过村庄城镇,一路南下。他们,似乎在出发之前便已有了唯一的目标。所谓唯一,便是沿途所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影响他们前进的方向。 马是精挑细选长途奔袭的马,人是万中无一经受地狱考验挺过来的人。马的耐久迅猛,人的坚韧隐忍,都让他们的行动无比的顺利与决绝。 路程在缩短,夜也悄然度过一半。 虫吟之声,萤火之光,瞬息间便被那马蹄声与卷起的烟尘所淹没。 龙门城。 是夜,发生了很多事情。突然而起的杀戮,让几个客栈顿时失去了宁静。而后,杀戮发生在龙门城四个城内,被惊扰的,竟然是庆王府的家将之府。打斗很激烈,血渐染了屋宇,厮杀之声也撕破了夜的宁静,更让许多周边的人惴惴不安。 有人浑身是血的从府邸之中跑了出来,身后是追赶的人。 街道上,灯笼熠熠,散发出昏黄的光。 天光皎洁,明月无语。 打更的人见到那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的人立时吓得掉转头躲入了一条巷子,屏息敛气,神色惊恐。追赶的人从巷口一掠而过,那森寒的面孔,那锋利的刀光,打更人浑身颤抖,只觉得双腿发软。 啊的一声惨叫,打更人再也止不住内心的恐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汗淋漓,面色苍白。 四下里已经安静下来,似乎连虫子的鸣音也消失了。 那安静,蒙漫着不可诉说的诡异,便如一匹精美的布帛下掩藏着一把嗜血的刀。 倏然,两道身影从巷子上空滑然而过。打更人呆了一呆,麻木的仰起头,只是从巷子往上望去,只能见到一线的天空,以及天空上那无数的星辰。可是,他虽看不到那两个掠过的身影,却听到了金铁交击的剧烈声响。打更人喘息着,扶着墙壁站了起来,而后颤颤巍巍的朝巷子深处挪去。 对他而言,眼下所发生的事情无论是什么,都绝不是他所能够沾惹的。他太普通,普通的只要对方吹一口气便能让他粉身碎骨,甚至家破人亡。所以,能躲就躲,眼不见为净。 火花四溅,年轻男子滑步趔趄,差点从屋顶跌落到街道上去,只是他一脚勾住了飞檐,旋身一扭,稳住身形。在他对面的人,赫然便是田绾。田绾冷冷的注视着对方,那神情便如盯着猎物的猛兽。 他不再文雅,不再低调。此刻,他便是一个杀手。 长剑流光,郁郁森森。 年轻男子深吸口气,忽然提身而起,一枪破啸,刺向田绾。 田绾斜身避开,长剑斜划,剑刃擦着枪身滑过,带起一片的火花,然后斩向年轻男子的手腕。年轻男子急忙后撤,将长枪往后一带。但是,田绾已近到了他的身前,提膝直接撞向他的胸口。年轻男子避无可避,只能后撤朝街面跌去。 年轻男子落向街道,田绾冷冷的盯着,倏然一脚带起几片瓦片重重一勾,瓦片便砸向那年轻男子。田绾瞬即飞身而下。 年轻男子身形趔趄,长枪在地上一崩,差点折断。却在这时,脑后一阵风来,年轻男子闪身往左侧避去。啪的声响,瓦片击中地面,发出脆裂的声响,化作碎片。年轻男子虽然避开,可是,田绾已是到了他的身侧。长剑宛若毒蛇,刹那已到了他的咽喉。 噗的一声,一抹鲜血飞溅而出,年轻男子重重的撞在了旁边的墙上,墙壁一震,灰沉瑟瑟飞舞。田绾侧剑在身,提步一脚踩在了那年轻男子的胸膛上。 一剑割开了年轻男子的咽喉,年轻男子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那睁开的眼睛满是痛苦和不屈。 “你杀我、迟早有一日,会有人给我、报仇的!” 噗,那人话音一落,田绾一剑掠去,血光旋起,一颗头颅便飞落在了田绾的手中。田绾提着那血淋淋的脑袋,转身便离开了。 西城,战珏躲在黑暗中。他恐惧、愤怒、紧张而颤抖。他仿佛一个被吓坏又被激怒的雏兽,内心里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所拥堵。他很想不顾一切的冲出去,然后用手中的剑来宣泄自己内心的情绪。可是,他不敢,也不能。当面见到自己的朋友及朋友的家人惨死,他便绝望了,绝望中又带着恐惧。这是什么这是杀戮。在以前,他艳羡江湖儿女,艳羡那江湖争斗,恨不得自己便是那江湖中的豪杰,仗剑江湖,秉持公道。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什么是江湖,什么是争斗。 这便是江湖,抛开一切动机而言,与江湖中的争斗毫无区别。 一言不合便拔刀,血溅青衫方罢休,睚眦之怒不能忍,生死不顾快恩仇。 有人从面前匆匆而去。战珏屏息敛气,眸光凝聚,生怕自己会露出丝毫的马脚,然后引得这些人疯了般扑上来与自己拼命。说到底,他放不下一切,他没有那份决绝与果敢。剑在手中,可是他的心中已没有了剑。 所谓剑心,便是勇毅,便是决绝。 逢敌亮剑,讲的便是一往直前、无所畏惧。 当四下里一片寂静,连丝风也不存在的时候,战珏长长的吁了口气。四周的氛围,已经没有了让人畏惧的因素。甚至连隔壁屋子的婴儿的啼哭,也都没有再响起。人们如睡着了一般,在自己的梦中快要度过这个夜晚。 月光已然那般皎洁,天地如白昼一般的亮堂。这种氛围,这种光色,让人觉得那些张挂灯笼的人,简直多此一举。战珏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膛。他的身上有多处伤口,肩背,胸腹,还有手臂。其中胸腹的伤口更深,田绾的剑,让他恐惧。那绝对是要致人死命的。 幸好战珏反应快身手灵敏,不然那胸腹的一剑,绝对能让他当场死在那里。痛楚火辣辣的,让他在沉思中清醒过来。攥了攥手中的剑,他咬牙瞪着外面泛着光的街面,心中的恨意勃然而生。 田绾!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从墙缝中钻了出来。夜风让他感觉透体生寒,仿佛生命被切除掉了一半似的。他抬起头,呆呆的看着那星空,星空仿佛也陌生了许多,那光似乎本就不带好意。 他转过身,径直朝城外而去。 朱兆基怎么样了 老鬼回来了没有 这笔账什么时候可以清算 他紧紧咬着嘴唇恨恨的想着,脚步便轻快起来。出了城,借着月光,他的身影便越来越远。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身后一群面无表情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跟了上来。 朱兆和的屋子亮着。 田绾提着几颗脑袋进来的时候,朱兆和正坐在踏脚上,那个女子却是不在。朱兆和抬起头,静静的看着面无表情血气弥漫的田绾,而后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脑袋。朱兆和没有畏惧,反而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田绾将那脑袋扔在地上,直直的看着朱兆和。 那脑袋披头散发满是血污,睁开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 “先生这一夜过得可真热闹啊!” “公子能够安心坐在这里,龙门城内便不能太过安静。” “是啊,是啊,那些人太过分了,我如此待他们,可是他们居然蛇鼠两端,仍想着他们的旧主子。看来啊,人不能太善良了,太善良了只会让人误以为你好欺负。呵,他们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他们支持我” “公子料到了我今夜的行动” 朱兆和站了起来,缓缓来到了窗前,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一扫那颓废萎靡之色,越发的清幽与孤独。他眯着眼睛道,“别以为我真的忘乎所以纵情声色,我的处境,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知道我派出新军时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这是孤注一掷了!” “新军,”田绾迟疑的道。“新军接的是什么命令” “一往直前,决死不退。” 田绾的面色骤然凝重起来,道,“公子这是破釜沉舟了!” 朱兆和转过头望着田绾,自嘲一笑道,“先生也对我失望了!” 田绾低叹一声,道,“我不该如此不信任公子!” 朱兆和摇头,右手抚摸着窗棂,道,“你这是信任我才会有如此反应,若是你对我这段日子的表现无动于衷,那么我反而会怀疑你。先生,我们是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把你的命运赌在了我的身上啊!” 田绾心中滚热,眼眶已是湿润,低垂着头,几乎要哭泣起来。第一次,两人如此推心置腹,第一次,两人的心连的如此紧密。朱兆和已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叹息一声。 “先生如此待我,兆和再猪狗不如,也不敢让先生失望。此战,不论胜负,兆和与先生,携手全力应对。” “公子如此信任田绾,田绾定倾尽全力为公子扫除障碍!” 朱兆和含笑来到了里屋,不一会儿走了出来。只见他的手中,一颗已经僵硬的美人头不知何时失去了生机。田绾呆呆的看着朱兆和,朱兆和却是随手一扔,那头颅便落在了田绾的脚下,转了几圈。 “逢场作戏,互相利用罢了!” 田绾倏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无比诚挚的道,“田绾请诛朱兆基。” “准!” 下关,东南,五十里。月如盘,星如沙,星月之光挥洒干裂的大地。 鲜血横流,尸横遍地。 干渴的大地,贪婪的吮吸着热血,枯萎的植被,已是抹上了残忍的颜色。 掉落的兵刃,黯淡的躺在那里。奔驰的骏马,也已了无生气。 那一簇簇的箭矢,扎在尸体上,插在地上,乱蓬蓬如败草,却闪烁着锋芒。 这是战争。战争便只有生死胜败。所以,战争自古以来便是残忍的血腥的霸道的。它容不得柔情,更容不得犹豫与退缩。在这样或大或小的舞台上,诡计,阴谋,勇毅,热血,成了绝对的主角。自春秋以后,再没了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只剩下兵法之道。 朦胧大地上,除了尸体,便是活着的人。 这些活着的人,他们或许自踏上这次死亡之旅之前很早,便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们所认为的自己,是一把刀,一杆枪,一支箭,一头狼。 他们冷酷,无情,嗜杀。 他们唯一的方向,便是举起手中的兵刃,冲击,刺杀,湮灭对方。 于是乎,血色大旗招展,猎猎飞舞,持旗人挺着背脊大步踏过同伴的尸体,朝着前方迈步走去。一道道身影,从周边跟了上来。他们不再散乱,而是成了一支默默无言浑身杀气的军队。 虽然这支军队的人数已经少了许多,甚至这支军队中还有不少人缺胳膊短腿,浑身淌着鲜血,但是,他们的气息、神色、眸光,依旧锋利。 他们呈长蛇之阵,如要亮出毒牙,去撕咬前方的庞然猎物。 弱小在身,却掩盖不住他们的疯狂与凶狠。 他们融入了那片光之中,让不远处觊觎的人群敬畏。这样的队伍,这样的人群,足以让任何人不掉以轻心。 “这是黑甲一部,看来庆王分兵数路,其他人马已是绕道去了龙门城。父子之争,彼此算计,似乎谁都料到了对方的后手,可又似乎谁也没有料到。” “将军,我们要动手吗” “动什么手我们要对付的,是庆王的黑甲,如今我们面前的黑甲已经阵亡了,我们朝尸体动手笨蛋,难怪你一辈子只能做个小兵!” “能跟在将军身边,做个小兵小的也是值了!” “唉,果然是个榆木疙瘩,不可理喻!罢了,老子跟你费什么话。已经不早了,老子也困了,赶紧回去!” 兵士纷纷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列队,中年男子却是眸光灼灼的望着下关城方向,凝重的表情里有敬佩也有担忧。若是刚才自己贸然动手,恐怕无论是黑甲,还是那群不知名的队伍,都会把对方视为敌人而不顾一切的杀戮!那么,如果自己的人卷入其中,自己有几成的把握 他心中一片茫然,最后认定,自己的人会一个不剩的躺在这里,成为这片土地的肥料。 浑身一颤,他收回目光,喃喃道,“这是一群如狼似虎,宛若从地狱中走出来的死亡军队,不管他们是否有这样的观念,那便是,他们所信奉的,是杀道,以杀称道,贯注全生。” 遮住月亮的那片云彩,似乎也被那持续了一个时辰的杀戮吓退了。 月光,星光,静静的洒落下来,似乎在抚慰死者的残躯,以及那不全的灵魂。 乌鸦鸣啭,声音凄婉,随着夜风瑟瑟飘荡,无比的孤单落寞。 第一百一十章 晨晖明灭杀意浓 “这群狗东西,竟然如此肆无忌惮明目张胆,这是打算自绝于我们四大家将!呵,好啊,好啊,好一个大公子朱兆和,好一个冷酷无情杀伐果决的大公子!既然他不愿意活下去,既然他把我们视为眼中钉,那么,他便别活了!” “我们四大家,已是被突袭损失惨重,可怜我那孙儿,才不过七岁,便被那田绾狂徒斩于剑下,此仇,不共戴天!” “他这是疯了!孤注一掷,打算破釜沉舟!” “呵,他若是不疯,我们还不好办,现在他疯了,我们便名正言顺了!他虽然改编了衙门、巡防营和禁卫营,但到底其中有些是老人。平日里这些人可没少受到我们的提拔,而且朱兆和不能长久,即便是孩童也是知晓的。联系他们,我们夜攻朱兆和的府邸。” “釜底抽薪,让他绝望!” 一群人,在黑暗中闪烁着愤怒与仇恨的火花,宛若被逼急的猛兽,亮出了爪牙。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血腥气味在空气里弥漫。他们是受伤的野兽,是脱困的野兽。此时,他们抱团一起,汇聚起彼此的仇恨,将其化为了更为猛烈的力量。刹那,他们四散而开。 白夜下,暗影幢幢,宛若鬼魅蛰伏。 一间间房门被敲响,一道道身影显现出来。 “忘了你是如何拥有现今一切的吗朱兆和可以给你的,我们也可以亲手将它夺去。朱兆和能长久庆王已发兵直指龙门城,你以为百姓是拥护庆王,还是拥护不忠不孝的朱兆和你是老人,而且有点价值,所以才提醒你,你若是自误,那便休怪我们手下无情。” “我能考虑考虑吗” “考虑呵,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给你机会是看得起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那、那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配合我们刺杀朱兆和。” “行,我听命行事。” “孺子可教,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谢将军!” 于是乎,龙门城本就不安的气氛,变得越发的诡异。在这明晃晃的星光之下,阴谋无需隐藏,仿佛便是要让人感觉甚至看到似的。夜风凉爽,植被舒展,摇曳生姿。 有一队人马,已是离开了龙门城,径直朝皇承寺所在的山岳而去。 速度很快,队伍齐整,默不作声。 这便像是军队的突袭,轻装简行,如风一般奔袭。 皇承寺。 月光洒落,让寺庙如披着一层圣洁的光芒。青山隐隐,大地沉沉,佛堂里的佛主菩萨宝相庄严注视苍生,一副闵怀天地万物生灵的样子。香烟袅袅,蜡炬成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想,任何计划都是无意义的,现在的朱兆和便是个疯子,疯子不能以常理度之。先生,我现在能依仗的便是你了,我希望你能调动你手下的力量,刺杀朱兆和。” 老鬼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一副思索的样子。眸光深邃锐利,老鬼道,“我们若是走了,谁来保护公子你的安全” 朱兆基面色有些苍白,淡然一笑道,“皇承寺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来的,想他朱兆和即便疯狂霸道,也不至于突袭皇承寺。这点,先生大可放心。” 老鬼点了下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便听从公子安排。” “多谢先生了!” 老鬼仰头看了一眼月亮,道,“月光正好,杀人之时。公子等我的好消息!” 老鬼走了,带着一干人等无声息的下了山。朱兆基站在皇承寺的一处偏院里,整个院落无比的寂静,只有他一个人影。树木摇曳,光影交错。朱兆基面色狰狞眸光幽冷的注视着满天星辰,双拳紧紧攥在一起。 “既然你想要我的命,那么正好,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朱兆和,朱兆和,丧心病狂如你,到时候灰头土脸的必然也是你,我们等着瞧。” 一群人已经上了山,几乎是与老鬼等人擦肩而过,彼此也没有发现彼此的存在。领头的人赫然便是田绾。到得寺庙大门外,田绾手一挥,一群人便散了开来。他们还带来了火油。 散开的人立时翻墙而入打开门户,瞬即将火油倾倒在四处。 火油气味很重,不一会儿已是飘散开来。 田绾挺身而立,无比的森杀与肃穆。 当他不再犹疑的时候,他便已是为自己做了决定。这个决定很危险,但他觉得自己值了。 无名让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在无名,无论自己身份如何,到底不过是一个工具一粒棋子。生命的意义,不是任人摆布,而是让自己的野心得到满足。他的野心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若是能凭借自己一手之力,将朱兆和推上庙堂主宰一方,他即便身死,也会在九泉之下欣欣然。 所以,他不在乎这寺庙里是否有无名的人,也不在乎自己动手是否会杀死无名的人,他所要的,便是让朱兆和的仇人一个个死去。先是家将,然后是皇承寺。 皇承寺地位特殊,有些超然。从名字便可以知晓,皇承寺与皇家有莫大渊源。能凛然独立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小觑的。皇承寺被焚,日后必然会引发很大的震动。可是,此时已不是顾忌日后的问题,而是斩断这些蠢蠢欲动的爪牙的时候。 那些散落开来的人回到了田绾的身后,田绾眸光一凝,冷冷的注视着大殿。大殿光明,供奉着三尊佛主,分别是过去、现在、未来三尊佛。三世佛身边,还有十八罗汉,个个神态各异面目狰狞。 田绾深吸口气,缓缓拔出手中的剑。剑光幽然,锋芒内敛。 “散开,不要放走一个人。” “是!” 人群再次散开,隐藏在四下阴影之中。当一点火光抛出,在如水的星光之下,倏然火起,星星之火顷刻燎原。僧舍,佛堂,大殿,狂暴的火龙瞬息间大展神威,将一切可以吞噬之物纳入自己的口中。 热浪滚滚,火焰腾空。 有人惊醒,发出尖锐的叫喊,然后便是手忙脚乱,或者跌倒,或者撞到什么,或者什么东西倒落下来。可是,当这些醒着的人推开门的刹那,火舌立时卷袭而入,将他们包裹。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山林的静谧,撕碎了那永恒的平静。 佛堂的菩萨,大殿的佛主,还有那些罗汉,那些童子,纷纷在烈焰之下开始融化,变得面目模糊,神情邪恶。 “失火了,快救火!” 一些衣衫不整的僧人从远处跑了过来,面对汹汹大火,他们惊慌失措面色惊慌,一个个本能去找取水之物,然后在就近的水缸中舀出水来泼向那烈火。也有人想去救人,可是如此大的火,只听到那鬼哭神嚎的声音便已是让他们止步。 寺庙的方丈、长老、戒律院弟子面无表情,神色凄哀,立在大院之中。四周都是火,他们已被烈焰围困。 “方丈,是有人故意放火。” “老衲知道了!不理红尘事,红尘事自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不忍杀生,可是妖邪猖狂,毁我宝刹,辱我佛主菩萨,是可忍孰不可忍!佛有怒目,杀生以求道。找,他们定然还在寺庙范围内,找出来,老衲要亲自为他们超度。” “是!” 一个个魁梧僧人义愤填膺的朝四周而去。他们虽然不理世事,但却对世事通透。虽然遁在尘世之外,但佛法之妙,却也关乎人心,熟读佛经,可知人心轨迹。所以,他们并非木头,也不是一窍不通的顽石。很快,便听到了兵戈交击的声音。 红光万丈,染红山林。 让这夜,越发的红艳,越发的夺目,越发的诡异。 白夜行,兵戈起,烽烟燃,血漂橹。 佛有怒目,斩妖除魔。 朱兆基匆忙从僧房跑了出来,他四处躲闪,而身边的火舌仿佛就是要与他作对似的,不断的朝他扑来。他已是汗流浃背,伤口虽然包扎,却是痛楚难耐,而且烈焰高温,更是炙烤的他五内俱焚。他面色惊慌,危机如泰山压顶,让他难以喘息。他脚步窜出,就地一滚,闪到了一边。 可就在这时,一道锋芒倏然自空中斩落下来。 朱兆基大吃一惊,惊叫起来,“救我!” 可是,他忘却了,老鬼带人已是下了山,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救他。 咔擦一声,一股鲜血飙射而起,朱兆基的脑袋便飞向了烈焰。 田绾落在地上,望着那飞入烈焰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脑袋,面无表情。剑滴着血,无头的身躯还在抽搐。田绾抬起头,烈焰腾空,已是将半块天空烧红。远处的打斗声,越发的模糊。田绾收剑,腾空而起,来到了院外。 他没有停留,哨声一响,他便朝山下匆匆而去。 一道道身影从皇承寺内院飞出来,他们如幽灵,如鬼魅,掠入山间道路,融化在山林夜色之中。 战珏到了山下,忽然发现山上一片火光,大吃一惊,便想到了朱兆和派人突袭皇承寺。心中一凛,他急忙提步奔跑。朱兆基怎么样了有老鬼他们在,必然安然无恙可是,他的心却是慌乱的无措的。山风猎猎,战珏脚下忽然一错,整个人便从山道上滚落下去,而在这时,一道道身影从他身边掠过,显得匆忙和急切。 一具无头的尸体,虽然已没有了往日的美艳,甚至多了许多狰狞与诡异,却也无法否认尸体本神的婀娜与娇艳。 人死,身躯便死,再没有了活着时候的柔软,更美了那灵动。 那是一具僵硬的、枯萎的,宛若木头一般的蠢物。 朱兆和坐在踏脚上,面前的无头尸体便横在他的面前。这本是诡异而森肃的事情,可是朱兆和却如麻木了一般的望着。他的脑海里,是这具尸体活着时候的美艳,是那妖艳、魅惑、柔软、温煦和清香。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婀娜的舞姿,绰约的身影,那让人如痴如醉不愿意醒来的梦。 他杀了她。 扼住她那白皙的脖子,一刀斩下了她的脑袋。 在她那惊慌失措绝望怨恨的眼眸中。 朱兆和落泪了,身体在瑟瑟颤抖。他想到了他们的对话。那真挚而深情的话语。男人,怎么可能不为女人所臣服呢何况如此清丽优雅的女人千万年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英雄尚且如此,何况那些凡夫俗子! 泪滑到了唇边,是苦涩的。 他的心是空的,空空荡荡,如被人挖去了灵魂。他便如站在一处荒无人烟的雾障之中,被人遗弃,被人遗忘,孤零零的不能自主。这便是他所追求的结果这便是他所希望的生命光辉所环绕的,只有那灰蒙蒙的雾,如螣蛇般不断的包裹着他,让他越发的恐慌和绝望。 他抱住自己的脑袋,死死地抱住。他想将脑海的画面抹去。 可是,那些画面,越发的清晰,如镌刻在他的脑海里。 美人如玉,可也如毒蝎。他亲手斩下了她的脑袋,因为她在温柔绽放的刹那突然拔刀刺向了他。 为什么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身份不正。 身份不正,身份不正朱兆和的心里回响着。他举兵起事,散播流言,逼迫亲弟,胁迫父亲,无论哪一点,无论他身具何为,更不论他举事结局如何,他都会被人所诟病。莫说庙堂之上的他,即便是如草芥的凡夫俗子,作出此等事来,也是被人唾弃的。所以,她说他出身不正,便如掀了他的伪装,让他赤裸裸的站在了道德对立面。 外面传来了惨叫声,有人跌落下来。 朱兆和抬起头瞥了一眼,然后起身抱起了那无头尸体。他将尸体小心翼翼的放在床榻上,为她盖上锦被。 “我们都错了,错不在出身,而在我们自己的选择。你为自己谋就出路,我为自己打开僵局,我们都在为自己选择更好的生存方式,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我们的选择,自然要我们自己承担结果。曾经的美好,总是短暂的,像我们这样的人,似乎注定了不会有好的下场。这或许便是佛家所说的因果报应,一饮一啄皆为因果,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或许,很快我们便会再次相遇,到时候我不再是什么庆王公子,更不是谋夺权位的设局人,不过是一介亡魂。你恨我,怨我,你斩我的脑袋,我都不会有丝毫的怨言的。至少这样,我对你的歉意,或许会少一些。” 外面的打斗越发的激烈,护卫周边的兵士不断的涌过来。 惨叫,厮杀,怒吼,兵戈交击之声。 可是,朱兆和并未受到丝毫影响。他迟迟的望着无头尸体,眼中满是泪水。他仿佛见到了女子的脸庞,那幽幽的的眸光。 “这注定是鱼死网破的结局,我的新军或许半道便会被杀的落花流水,田绾或许在皇承寺便会被人击杀,而我的住处,龙门城,会涌起无数的人叫嚷着要将我处死。现在,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结局将现的地步。你听,外面的厮杀,他们来了,我的家兵应该挡不住的!” 凄然一笑,他旋然转身,袍袖一卷,眸光凄凄的望着那紧闭的大门。 火光闪耀,冰冷的寒芒纵横交错,无数身影纠缠在一起。 他来到了桌前。桌子上横放着一柄长剑。 剑鞘古旧,镶嵌着宝石。这把剑,还是在去年的狩猎比赛中庆王赐给他的。 呛的一声清锐之音,剑已出鞘,寒光映照在朱兆和的脸上。 “好一把杀人利剑!”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缕晨阳似血开 老鬼出现在朱兆和的面前,手里的刀淌着血,身边一道道身影冷冰冰的注视着朱兆和。一地的尸体,鲜血染红了视野。朱兆和手中的剑熠熠生辉,流溢着让人发怵的光寒。朱兆和的神色说不出是恐惧还是颓废,只是有种不能泯灭的傲气。 “你们是何人,为何闯我府邸,杀我私兵”朱兆和声音淡然的道。 “奉三公子朱兆基之命,特来诛杀叛逆朱兆和。”老鬼道。 “朱兆基”朱兆和嘴角微微一瞧,露出不屑之色。“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漏网之鱼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也敢对我指手画脚叛逆呵呵,在这龙门,如今我说了算,我说你们是贼你们便是贼,我说你们可以活便可以活。我,言出法随,你们算什么东西” 老鬼冷笑道,“是,你很高贵,高贵到弑兄杀父,可以视人命如草芥。我们自然不如。只不过,无论你何等的高贵自傲,你活不长了!” “你们能杀了我”朱兆和讥诮道。 “我想,无名做事,从来不会空手而归!”老鬼自信的道。 “无名”朱兆和垂下目光,露出一副神思之色。“原来是你们!” “怎么,大公子知道我们”老鬼自豪的道。 朱兆和摇了摇头,道,“有所耳闻,却知之不多。不过给人的感觉似乎有些不明觉厉。” “看来大公子对我们也有所忌讳!”老鬼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我只是不知道,你们为何看得上他,他到底有哪点值得你们如此庇护!”朱兆和道。“我拿下龙门城,击败朱兆基,掌控龙门军政之权,即便许多人内地里阳奉阴违,可又如何他们到底还是得听从我的安排!他能给你们的,我也可以,甚至可以立马兑现。我真是无法理解,你们竟然会如此抉择。” 老鬼笑道,“无名做事自有分寸,既然选择支持三公子,那便说明你前途渺茫,即便得势,也不过昙花一现。无名所看重的,是长久的稳定的,能为我们带来利益的存在,而不是短命鬼。” 朱兆和自嘲一笑,晃了晃手里的剑,道,“如此说来,你们已经为我占卜好了,算好了我死于今日。” “我想,你已别无选择。”老鬼道。 朱兆和抬起头望着星空,眼眸看不出失落或者哀伤,只是无比的平静。风袭来,庭院里的白色花苞绽放,一滴血悄然朝着花蕊滑落下去。鬓角的头发飞起,面前那明晃晃的刀刃随着老鬼眸光一瞥倏然刺向了朱兆和。 有人在狂奔。田绾一行虽然行动成功,但是,老鬼那群人却不在寺庙之中。危机袭来,如乌云汇聚,压抑着他那孤独而坚韧的心,有些窒息,还有恐慌。若是朱兆和被人刺杀,那么他所作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朱兆和死了,他为谁成事他所作的一切又是为了谁 所以,田绾猛然回过神,便旋即朝山下而去。 老鬼必然去找朱兆和了。朱兆和目前处境很危险。 他必须赶到,必须保住朱兆和,让彼此的努力得以保全。 城门在望,只剩下一层星光披散其上。 朦胧绰约,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错觉。 田绾仰头望去,一张脸孔绷紧而严峻,眸光冷厉如刀锋。脸庞上的皱纹,一条条如刀刻似的深沉。随行的人,只剩下三十五人。每个人都带着血腥味,沉默不语,如刀,只有锋芒。 他们翻墙而入,径直朝着城中王城而去。 今夜,连更声也没有了。 静谧的夜,月光如水,星辰如沙,如萤虫在银河之中闪烁。 虫吟不绝,脚下的砖石街道,反衬着淡淡的银色光芒。 已经很近了。田绾等人浑身是汗,气息已是喘了起来。他们一路疾行,未曾休息,即便体魄健壮武艺高强,却也顶不住气力的消耗。所以,当朱兆和的府邸在望,他们的双腿已是如灌了铅一般。 朱兆和府邸门前,有两只大石狮子,威武雄壮的蹲在门前,瞪着双眼望着前方。如在警告,似在威胁。大门前的两只大红灯笼,便如那石狮子的眼睛,如染了血一般。 夜风如诉,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味。 田绾紧了紧拳头,朝着跟随自己的人扫了一眼,那些人便倏然分散开来,朝着大门两侧的高墙而去。跺地腾身,宛若飞鸟,飘然落在了高耸的墙上。田绾凝眸望着门前的两只大红灯笼,熠熠中带着锋芒。他拔出手中的剑,倏然一个箭步窜了出去,然后腾身而起,一脚踩在了石狮子侧背,然后呼啦一声卷身掠上大门的屋顶。 白夜,深宅大院,暗影幢幢,无比的寂静。 田绾飞身而下,飘然落在了数丈之外,其余人纷纷跳了下来,护拥在他的两侧。一行人便无声息的朝着内院而去。三进院落,无比的宽阔。有树木郁郁,浓密的枝叶头洒下一层层的暗影,重重叠叠,交错摇曳,勾勒出一种静谧之中的诡异。 尸体很快出现在眼前。 横倒在小道一边的草地上,是丫鬟。月光下,丫鬟看上去年龄不大,容貌清丽,身段纤细,定然是个绝色女子。只可惜,丫鬟的身躯已经死了,早已随着生命消失而变得僵硬。洒在地上的血,变成了黝黑的血块。田绾的眉头拧在了一起,带着人快步朝里面走去。 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有的趴在绿植上,有的靠在墙上,有的蜷缩着趴在地上。男女老幼,尽皆朱兆和府邸的人。这些人,已经死了有些时候了。 田绾的心,已经如弓弦一般绷紧到了极限,似乎只要轻轻用力一拨,那心弦便会崩断。他压着思绪,屏气快步朝里面走去。朱兆和一般坐在最深的院落,在那里他有一个单独的院子,一向即便是家人也不能踏足的地方。 越来越近,有金铁撞击的声音传来。田绾压抑的内心立时如溅起了火星一般,他急忙冲了上去。浓郁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而那穿戴甲胄的私兵的尸体,却是不断的从眼角掠过。灯火,出现在眼前,一道道身影在那里穿梭。 “杀!” 有风自南而来。是夜,夜如昼,晃晃星光,让大地朦胧绰约,显现出那静谧而梦幻似得美来。可是,来风却带着肃杀和血气。 下关城外,了无身影,再不见那热闹的场景,更不见那带着希冀与欣慰神情的百姓在新开凿的水井周边转悠。空气里弥漫的,不仅仅是焦灼,还有诡异的血腥。如果放眼仔细去看,便会看到那竖起的井的周边,土地是赤色的。 下关城,街道空空荡荡,无比的萧瑟。 寥寥的灯火,只不过为这遭受严重旱情的城市,增添了一抹灰暗与颓丧。 有人打更,但是声音有气无力。虫吟不少,似乎脚下便有虫子挺胸抬头宣泄内心的愤懑。 一群人如鬼魅一般的进了城。他们如风,行动迅速而果决。 刀兵森寒,眸光冷酷。他们如夜色中的幽灵,来宣传地狱的旨意。 府衙很快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自从庆王入驻下关,庆王推掉了一切迎合,将自己的大帐设在了府衙内。下关府衙的官吏便搬出了府衙,在周边租赁屋宇办公。此时,人困马乏之时,再加上连日辛劳被诡异的血水击破化为乌有,更是对人心的加倍打击。人的身体与神魂的困倦,便会使人更加的困顿与迷茫。 府衙门前,有衙役和兵卒在守卫,更有几队人马来回不断的巡视。 这是伯招的安排。不是为了应付刺客,只是为了防止百姓失去理智围困府衙,危及庆王的安危。衙役显得无精打采,兵卒却神情熠熠。 来人忽然散了开来,避开了衙役和兵卒,潜行靠近了府衙的围墙。 树下有人在对弈。 白棋黑子,已是霸占了大半棋盘,却是难分输赢。 一盏方形灯落在旁边,灯光熠熠,静静的徜徉在两人的面前。 梧桐树亭亭如盖,枝叶随风簌簌,不时飘起一两片青郁的叶子,或落在棋盘或落在肩上或落在脚下。静谧的夜,让人挥散了白昼里的焦灼与苦闷,不由得身心舒畅平静。 庆王夹着白子,目光紧紧望着棋盘,眉头却是皱在一起。 伯招端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茶,道,“王爷,学生侥幸赢了半子,就此罢手!” 庆王低声一叹,将手中白子随意落在了棋盘上,端起茶杯喝了两口道,“先生的棋艺,本王佩服。” “不过消遣之物罢了,王爷何必菲薄自己!”伯招道。“天已是不早,王爷还是早些歇息。明日之事,可是不大好处理啊!” 庆王苦涩一笑,道,“本王的子民,即便再艰难,本王也不能撒手不管。看天意,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本王想来,本王一心为民,即便一时让百姓怨恨误会,也总是会化解开来的!” “王爷赤诚之心,百姓必然会明白和理解。”伯招道。 “或许!”庆王放下茶杯道。“尽力而为了!虽然水井诡异,但总是有因可查的。本王不信,这天底下真会有如此虚幻之事,搅扰凡间!不然,岂不是说长生是存在的仙神是存在的总是有原因的,要么地质的原因,要么是有奸人作怪。” “明日让禁军护卫!”伯招道。“虽然知道皇帝不安好心,但这个时候想来禁军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人手太少,捉襟见肘!就这样,看看那家伙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要落在本王身上。”庆王起身道。 伯招收拾起棋子棋盘,起身道,“王爷休息,学生在外为王爷护法。” “护什么法”庆王回身笑道。“本王不过一介凡人,可没有糊涂到修道成仙的地步。你也去睡,即便睡不了多久,能休息一下也是好的。明日,你可是比本王要繁重的多啊!” 伯招抓了抓脑袋,他的眼睛已是布满血丝,显然困乏的厉害。 “那么学生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可是本王的孔明啊,若是你累到了,本王向谁问计去!” “那学生告辞!” 伯招离开,庆王站在院中,仰头望着漫天的星辰。其实,时间已经过了丑时,离着黎明已是不远。天地昏昏,万物寂寂,那无垠的光与静,让人不由得越发贴近天地,有种浑然的感觉。 庆王脸上多了不少皱纹,灰白的头发也是越发的苍白起来。 俗世烦扰,最是煎熬,情志所伤,生机所耗。 他伸手揉了揉脸,长长的叹了口气。冷静下来,他又为父子相争而心生迟疑和遗憾。黑甲,想来已经到了龙门城,只是不知战况如何了他相信自己倾力培养的这支军队,正如相信自己必然能剿灭朱兆和的叛乱一样。 信心,源自于实力。 更何况,朱兆和这样的跳梁小丑根本入不得他的法眼。他的真正对手,是当今富有四海亿万人之上的皇帝。 眼角忽然一抽,庆王右手捂住眼睛,双眼眯了起来。 却在这时,倏然声响自身后传来。庆王转身睁眼望去,却见到寒光跳跃。庆王面孔骤然一紧,身形不由得往后退去。三个人,身影模糊,刀光熠熠。他们扑了上来,凄厉的刀锋已是从天而降,劈向了庆王的胸口。庆王啊呀一声,跌倒在地,一刀立时落空,砍在了他两腿\之间,另外两道一折,倏然横斩他的脖子。庆王急忙后退,双手撑着地面往后挪去。 “刺客!” 庆王大喊,声音中充斥着惊慌与恐惧。 刚离开不久的伯招,突然出现在院中。一剑如水,红光匹练。伯招持剑如风一般到了庆王的面前,但见剑光挂起,一刀已是飞了出去。噗的一声,鲜血喷溅,视野立时变得嫣红。伯招身法诡异而灵敏,长剑如毒蛇一般跳跃,顷刻间,三名突然出现的刺客已是倒在了地上。 庆王神色苍白,浑身颤抖。伯招望着地上的尸体,面色已是如覆盖了一层霜。 “伯招、伯招!” 伯招闻声猛然转身,单膝跪地,道,“伯招来迟,让王爷受惊了!” 庆王虽然狼狈,却显然已是放下心来,勉强一笑道,“有伯招在,本王无碍!”伯招抓着他的手臂,扶着他从地上站起来。倏然,庆王双眸圆睁。 “小心!” 嗖的一声,一箭疾驰,刹那已到了伯招的身后。庆王声音发的突然,可是伯招如后脑长了眼睛一般,那箭几乎要射中他的时候他左手一挥,已是抄住那箭,瞬即反身,将手中的箭投了出去。 箭很快隐没在昏暗中,啊的一声惨叫,一人从墙头栽倒下来。 “什么人什么人要行刺本王” 四下里一片骚动,在外护卫的衙役兵卒,纷纷朝内院而来。可是,当这些人纷纷朝内院而来的时候,内院四周的墙上和屋檐上,却突然出现一道道身影,这些身影张弓搭箭,随着一声喝令,箭矢齐发,破啸而出,顷刻间已是哀嚎不断鲜血飞溅。 庆王双目圆睁,已是颤抖不止。那哀嚎之声,那嫣红的血,还有不断倒下的身影,让他五内俱焚心如灰死。 “伯招,伯招,救我!” 伯招僵硬的转过身,庆王望向他,面皮骤然一抽,瞳孔已是收缩,如见了鬼一般,抬手指着伯招。 “伯招,你” 伯招的面孔一片灰白,七窍淌出鲜血来。 “王、王爷!” 砰,伯招侧身倒下,重重的砸在了庆王的脚下。 “伯招!”庆王心痛大喊,蹲下身抱住伯招的脑袋。可是,伯招死了,气息已绝,整个面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色。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缕晨阳似血开 形势急转直下,伯招死了,护卫的兵卒与衙役尽皆被杀。 血色弥漫,尸体堆叠。 静谧的夜,就连那月色也变得诡异。 一个人朝着庆王走了过来。这人身高体壮,穿着一袭黑色的衣服,手中的刀明晃晃的带着血迹。虽然此人身材魁梧,但浑身弥漫着浓郁的杀气,那冷酷与淡漠,宛若石头雕刻而成似的。 庆王抬起头,眼中没有慌乱,有的是那天生的冷酷与威严。 “你们是什么人朱兆和那个畜生派你们来的”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倏然抬起手中的刀,刀光一冷,骤然从庆王的脖颈掠过。鲜血溅起,落在了那人的衣衫上,庆王的头颅便飞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不远处一人箭步冲了上去,将那头颅提了起来,用一块布包好。 “走!” 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驰行不歇,半道厮杀,为的就是一颗脑袋。 生命,很多时候一文不值,但在某些时候远比金山银山要贵重的多。 他们如退潮一般朝外面而去。四下里的寂静,森冷的宛若森罗殿一般。那天上的星月,似乎也被地面上发生的事情而震惊。虫吟一时断却,此时却是响起来。风袭来,梧桐叶子纷纷飘落,石凳边上的方形灯依然亮着,挥散出那昏黄的光,照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 这些人甫一出院落便停了下来。衙门大门前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列列的甲士。 这便是皇帝派出的禁军,护卫庆王安全的人马。他们原本驻扎在城外,可如今却全都出现在这里。 不待这些已经厮杀过一次的黑衣人有所反应,禁军群中,一中年男子手一挥,便见到前排的兵士忽然蹲了下来,然后一排排的弓箭手张弓搭箭,只见手一松,箭矢嗖的一声破啸而出。无数箭矢,一窝蜂的朝着衙门大门掠去。 “杀!” 黑衣人怒吼一声,一人箭步而出,宛若发狂的熊,迎着那密集的箭雨,如要扑入禁军群中,来一番蛟龙如海将战阵撕开。一道道身影如影随形,在星光之下,宛若灵敏而迅速的猿猴。只是,那万千箭雨却是毫不留情,从一道道身影穿透,有的重重钉在了大门上,兀自颤栗不止。 顶盔戴甲的中年男子眸光凝肃的盯着面前这些悍不畏死的人,表情凝重,无丝毫的仁慈与怜悯。青石地面,已是鲜血染红。倒地的尸体,已是密密匝匝布满箭矢,宛若刺猬一般。 中年男子再次挥手,严肃喝道,“杀!” 甲士立时踏步朝前,声音震撼,让街面颤动。甲兵寒,锋芒烈,不让寸步,唯有死战。剩余的黑衣人,已经朝着衙门里面退去。兵士们鱼贯而入。长枪,长矛,大刀,板斧,闪烁着毒蛇一般的寒光,朝着猎物扑去。 “这就是将军所说的来自龙门城的新军” “朱兆和想要稳住局势,必然要有自己的势力,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军队,真不知道是他有才还是他如此幸运!” “这样的军队,可非一般啊!” “所以说,朱兆和的身边还是有人才的。” “只可惜离经叛道,即便有才,也不能长久。” “没错,四海升平陛下圣明百姓乐业,这些人却想要打破这些,满足个人私欲,这样的人,即便有天纵之才,也是不为天地所容。先生既然来了,也不要休息了,去通知下关的这些狗才!总得有人出来收拾烂摊子!” “学生领命!” 厮杀之声零星响起,那怒吼宛若猛虎啸于山林,却顷刻淹没了。 中年男子徐徐吐了口气,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便大步朝里面走去。 他率军驰行而回,便已料到这些人会奔着庆王来,可是他却按兵不动,迟了一个时辰才下令入城,直奔府衙。而今,庆王显然遇害。 一封朝奏九重天,天子当龙颜大悦! 龙门城,朱兆和府邸。 朱兆和倒在了地上,滑行到了花圃中。他喘着气,身上的衣服已经破了好几处地方,殷红的血不断渗出来。但是,他并没有畏惧,更没有迟疑,这一刻,他内心无比的平静。单膝跪地,以剑支撑,他冷笑着。老鬼提着刀缓缓走来,摇了摇头。 “负隅顽抗,这是没有用的,束手就擒,我还能给你一具全尸。” “你听说过男人会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吗” “有,很多男人都会这样。” “是啊,那些蠢物,早死晚死有什么差别,却还落得个委曲求全奴颜婢膝的骂名!” “难道公子不想幻想一下我会给你活路”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若是你,我也会斩尽杀绝。” “这么说,无名与公子,已是势同水火,不能共融了” “呸,”朱兆和一口血水吐在脚下,讥诮一笑道。“我若活下来,必然对你们无名发动杀令,让你们无处可藏。” 老鬼停下脚步,低声一叹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我为何每次都遇到如此逞口舌之力却一文不值的人呢!罢了,罢了,你即便孱弱如蚂蚁,但对无名不敬,自当忝灭。”刀一侧,一抹寒光映照在朱兆和的脸上,朱兆和双眼微微眯起,而那刀已是随着老鬼手臂一抡,瞬息间朝他砍了下去。 铛! 刀突然后撤,老鬼手臂一麻,本能的朝后方退去。 一道身影倏然落在了朱兆和的面前,手中长剑还在颤抖,嗡鸣之声不绝于耳。 “先生!” 朱兆和大吃一惊,瞬即欣喜若狂。他没想到,最终回来的,会是田绾,而且还是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朱兆和腾身而起,目光灼灼的望着田绾的背影。不仅田绾,田绾带出去的人也到了他的两侧,怒视老鬼等人。 老鬼回过身,眸光带着疑惑与不满的望着田绾。 田绾望着老鬼,神色凝肃的道,“公子,皇承寺之事已经顺利完成,还请公子吩咐。” 一颗脑袋滚落在地上,不但朱兆和能见到,老鬼也能见到。 朱兆和望着那脏污而没了往日风采的脑袋,一时呆怔下来。而老鬼却是截然不同的表现,他并没有任何失望、愤怒甚至悲伤的表现,反而无比的沉静与镇定,似乎朱兆基的死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田绾也注意到老鬼的神色,心里不由得揣测起来。他知道无名要借朱兆基起势,但是现在朱兆基死了,老鬼居然无动于衷。难道这不是最终的目的,无名还有其他计划!心中一动,他往后退了一步,对朱兆和道,“公子还是先行离开,这里有学生在即可。” “先生!” “公子,这已经不只是您与王爷和三公子之间的争斗了,您留在这里,毫无意义。先行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朱兆和攥紧双手。田绾是在为他考虑,可是他有些不甘心。只是,田绾带来的人已经扯着他往后面撤去。晨光熹微,黎明已至。再不多久,那漫天的星辰也会无声的消散。 老鬼冷笑一声,身后的人从两侧追了上去。 庭院空空,死寂沉沉。 “你忘了自己的身份。”老鬼道。 “或许!”田绾道。“在凡尘经历太久,自然会有自己的心思。更何况,每个人都会变的,不论是为他人还是为自己,或多或少,总不至于如那泥塑一般千万年无动于衷。” “可你却在背叛无名。”老鬼道。 “无名是什么”田绾冷笑道。“家” “你的家,”老鬼肯定的道。“没有它,你早就在路上死掉了,化成了枯骨尘埃,岂能有今日的荣光,享受如此多的权势富贵美色!” “可是,”田绾道。“我为无名出生入死,为它刺探情报,为它杀人越货,为它挑拨离间。无名,我为它做的够多,足以抵偿无名所给我的。” “你的命是无名的,”老鬼忽然厉声喝道。“自从无名救了你,你的一切,便都是无名的。” “所以说,”田绾讥诮道。“在你心里,我便该为无名奉献我的一切” “没错!”老鬼道。 “可我不愿意呢”田绾道。“我不想那么做呢” “那你就会死!”老鬼狠狠瞪着田绾,声音冷酷的道。 一抹朝霞印染在天际,鲜艳如血,魅惑天地。田绾扬头眯着眼睛凝视,手中的剑微微一震,淡淡的道,“来!” 老鬼已是怒了。田绾的神态,无疑是一种不屑一顾与决然的叛逆。老鬼箭步而出,一刀劈砍下来。力度很大,田绾长剑横挡,剑骤然下沉,老鬼的刀已是割开了田绾的肩膀皮肤。田绾收回心神,凝眸盯着老鬼。两人都动了杀机。 这不仅仅是公子之间的争斗,更是田绾叛出无名的决心。 什么家什么恩赐什么奉献不过是无名笼络控制人心的手段。 无名是什么给与田绾更多的,是残忍,是冷酷,是地狱。 人间,到底不是幽冥,更不是高高在上的仙境。虽然多有争端、愁苦、不公、困窘,但也有温情。正是这种温情,让生命显出那厚重与宽广,也让生命更具有多姿多彩。 所以,田绾内心里一直渴望能脱离无名。 即便是做一个普通人。 剑光掠过,刀锋赫然斩落下来。田绾退步后撤,刀芒在胸前裂开,衣衫便碎了。田绾折身而起,掠上墙头。老鬼飞身而上,刀芒炸开,化作那刺目的光芒。墙壁上的绿植,化作了纷乱的蝴蝶,在周身飞舞。田绾后退,那刀尖却是如毒蛇吐信,不断的追上来。 墙头突然出现一道豁口,老鬼一刀砍落,墙体便出现裂痕。 裂痕延伸,绿植断落。田绾旋身而起,夹住砖石忽然奋力拨向老鬼。老鬼提刀挡在面前,田绾眯着双眼倏然一剑刺了过去。 刀忽然从飞来的砖石下方横削而出,铛的一声脆响,刀剑交锋。刀一错,倏然砍在了剑锷上,又瞬即一沉,滑向握剑的手。很快!田绾几乎反应不过来,那刀已是切在了手腕上,鲜血汩汩流出来。田绾急忙沉腕,斜身腾起,而后反手一剑刺向老鬼的咽喉。砖石噗的一声化作齑粉,老鬼那阴恻恻的双眸在粉尘间闪溢。 老鬼一掌拍在了剑身上,而后提刀扑向田绾。刀光宽长,在田绾的视野里闪耀。田绾急忙撤剑回防,可是,老鬼两指已是戳在了他的腹部。剧烈的痛苦瞬间涌起,田绾的面孔近乎扭曲。田绾气劲一泄,再不能支撑,便朝隔壁院落落去。 地上摆着几口水缸,水缸中盛放着半缸的水。 田绾落下,双腿便浸泡在水中。 老鬼一手抓着墙头,翻身扑了过来,提刀便刺向田绾的头顶。 田绾扑身而出,双腿带着清凉的水倏然一抖,无数水花溅落起来,蒙漫在老鬼的视野中。田绾落地,翻身而起,旋身一剑刺向老鬼。两人已是没有片刻的思索,都不过是凭着本能与直觉。剑出现在老鬼的眼前,老鬼一掌拍在墙壁上,借着力量倒身而起,从田绾头顶掠过。 甫一落地,老鬼反手一刀砍了过去。 噗嗤的一声,血花飞溅。 老鬼提刀后退,刀却是重重的刺入了田绾的体内,狠狠的将田绾钉在了墙壁上。老鬼还没有回头,根本不知道自己伤到田绾哪里,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一击已是重伤田绾。水缸哗啦一声裂开,半缸的水倾泻而出。 老鬼回头,只见到田绾半弯着身躯,被他的刀钉在了墙上。田绾的脸孔,近乎苍白,一双眸子是萧索与颓丧。 这一刀刺穿了田绾的腹部,径直钉在了墙壁上。 鲜血顺着刀身,蜂拥而出。 晨晖,星辰,淡淡的月色。院落里,是蒙漫攀爬的绿植。绿荫森森,给人一种舒畅而又幽寂的感觉。 老鬼凑近田绾。此时的田绾在他眼中,已是垂死挣扎毫无威胁的存在。 “所以说,你到底逃不脱无名的掌控。自你踏入无名那一刻,你便应当聪明一些,抛却私心杂念,一心一意为无名效死。可是你却愚蠢的以为扶持一个破落公子便能为自己打开枷锁,从而脱离无名的掌控,你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咳咳,”鲜血从田绾的口中涌出,他微微张开嘴,牙齿已被鲜血染红。他的脸上,看不出失望,也看不出悲伤,只是一种莫名的解脱。“是啊,到底逃不脱无名的掌控,逃不出这无情的命运轮回。可要说,要说没有私心杂念,我却是无法认同。我、我有私心,你、你会没有呵,都不过是为自己谋取利益罢了,何必说的、说的自己很高尚。你、总有一天,迟早会如我这般,想着、想着离开无名。” 老鬼眸光一凛,田绾的话如击中他心底的秘密一般。眸光闪烁,他的面孔阴沉如乌云一般。他握着刀柄,用力一转,田绾的面孔便扭曲而抽搐起来。 “你错了,我老鬼一生,对无名从无私心,只有忠敬和效死。我不同于你,你是异类是叛徒,而我,却是无名的忠臣。” 田绾盯着老鬼,只是笑着。忽然,老鬼惊叫一声,猛然往后跳了一步。 当啷一声,带血的剑掉落在地上,田绾的脑袋已是耷拉下来,再没有了生气。 老鬼的腹部,鲜血顺着他的手掌涌出来。老鬼面孔变化,怨恨、阴毒、愤怒,交杂在一起,变得扭曲而可怕。可是,田绾已经不在乎了,他根本感知不到了。老鬼啊的一声怒吼,一拳重重的砸在了田绾的脑袋上,田绾的脑袋猛地往后仰去,砸在了墙上。墙壁一颤,倏然哗啦一声倒塌下来。 缸里的水倾泻在地面上,流淌到了老鬼的脚边。 那干净的水,此时却飘着殷红的血。 老鬼啐了一口,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天色已经明亮,朝阳在眼前绚烂绽放。他拔起自己的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陈阳如血,似乎预兆着今日的灼热与滞闷。 只是晨光下,万物欣欣,空气流溢着清凉与写意。 城,已是苏醒过来,人们陆续出现在街头,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第一百一十三章 算尽输赢谁为先 庆王府自始至终都处于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无论是王妃、各房姨太太,亦或是下面的管事、仆役、丫鬟等等,都默不作声的生活着。 或许,在生命的意识里,只要不死,总要继续生活。 今日,晨辉洒落,热闹了一夜的王府周边,也恢复了安静。 王妃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风韵犹存,可见年轻时候是何等的美丽。而各房姨太太此时正站在王妃的面前,个个露出不解和不安之色。今日的静,颇为让人不安,仿佛空气里隐藏着无数细小的针,刺痛着人的神经。 管家、仆役和丫鬟等均在外面候着,没有人敢移动一步,也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清晨,空气流动,风徐徐而来,带来了一天中最为恣意的凉爽。 “这些日子,想来你们也是惊怕不已,不过却没有忘了我们王府的规矩。”王妃开口道,声音平静优雅,保持着大家闺秀的气蕴。“这很好,说明王爷平日待你们如此恩爱,也是值得的。王府出事,大家荣辱皆在一起,只有危机化解,方得始终周全。如今,夜里的响动大家是听到了的,你们恐怕也是一夜未睡。老大啊,到底是王府血脉,虽然偏激,做事鲁莽,惹出如此乱子,但怎么说呢!他也是王府的子嗣,更是长子嫡子,身份高贵,即便惹出如此乱子来,王爷回来,怕也不过是一顿责罚,大不了夺去地位罢了,至于性命,应该是无虞的。算算日子,王爷也是该回来了,只要他回来,乱子便会平息,你们大家也都能如往日一般过上安详自在的日子。锦衣玉食,高贵荣华,这是你们命里该有的。不过,今日让你们过来,却是有几句话要交代的。” 王妃说话有条不紊逻辑清晰,又声色不疾不徐,颇有法度。看她那容颜神色,更是无波无澜,让人很是疑惑,难以猜透。屋里的几房姨太太,身份地位各不相同,有的颇为受宠故而地位崇高,有的却是备受冷落,虽然生有子嗣却也难得受人尊敬。不过,不管地位如何,这些人却都很是敬畏王妃的。 “第一呢,你们都是有头脸的人,即便王府分崩离析,我也不希望你们做出有辱脸面的事情来。莫忘了,你们的生死,也是与王府存亡牵系一起的。王府存,则你们安然无恙,王府若亡,想来你们也不得生存。所以,不要让我发现你们有任何有失体统的行为和言辞,若是被我发现,莫怪我执行王府的家规。” 这当中有人已是变色,露出惊慌的样子来。而有人冷冷的望着那惊慌的人,露出讥诮嘲讽的冷笑。王妃却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目光望着面前的白瓷茶杯。余烟袅袅,茶香四溢。 “这第二呢,兆和虽然长子嫡子,贵为天家血脉,但到底作出如此不雅的事情来。所谓,父在,子不敢逆。兆和所为,不和礼教,不顺天命,注定失败。虽然几日来我所听皆为风言风语,但空穴来风,必然有因。我希望你们洁身自好,以王府为重,莫要因为一时糊涂而如墙头草,作出错误而愚蠢的事情来。若是如此,可就与谋逆相合,可非家规所能抵偿,你们必要慎重。” 那冷笑的人面孔骤然一凝,眸光幽冷的落在了王妃那已有皱纹的脸上。 “这第三呢,我们妇道人家能做什么,自古以来不过是辅佐夫婿,安定内室,不让其在外担忧罢了!所以,王府外虽然乱糟糟的,这些日子王府里却是与往常无异。因此,我希望你们能继续坚守,管好自己的人,更不要与外间那些奸佞之徒有些瓜葛,乱我王府内的安宁。” 王妃已是端起茶杯,浅浅的喝了一口,微微抬起头,眸光静静的在众人身上扫过。她忽而一笑道,“都不要紧张,不过是说说家常话罢了!我们虽然同居一府,但往日里往来却是不多。王爷虽然不是皇帝,王府也不是皇宫,但天家的规矩却在我们这里无丝毫松懈,倒是疏远了我们这些姐妹的情分。罢了,留你们在这也不过让你们紧张,都去,吃吃喝喝,绣绣花,写写字,唱唱曲,该怎样便怎样!” “王妃安康!” 各房姨太太福了一福,齐声唱喏。王妃点了下头,她们便离去了。 王妃一人坐在那里,身影落在桌椅上,显得寂寥。晨光虽然俯照,大地也已明亮,但内外的寂静,却让人不由得感觉孤独。王妃虽然是庆王的正室,但却一生无子女,无论是朱兆和、朱兆基还是其他几位王子,都是各房姨太太所生。说不嫉妒,这是不可能的。可是,嫉妒又有什么用人这一辈子,到得如此地步,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惋惜和不忿的了! 王妃平素很少出门,对于王府中的事情也很少插手。她是个礼佛之人,在自己的院子里有自己的佛堂,平日念念经,抄写佛经,倒是打发时间不错的选择。只是,朱兆和的事情突然发生,让她不得不从清静世界里走出来,来面对这乱糟糟的红尘。 只是,她一个女人能做什么 有人过来,王妃回过神抬头望去,随即露出慈和的笑意。 “圭儿来了!” “孩儿给母妃请安!” 一个长相英俊秀气的少年款款进来,屈膝给王妃磕头请安。王妃也不阻止,只是含笑望着他。待到少年磕完头站起身来,王府招手让他近前,便抓着他的手问道,“这些日子可吓着了” “这倒没有,虽然听府里的人说的神神叨叨的,但孩儿还是相信,不管大哥做什么,他都不会狠心让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受到伤害的。倒是母妃和姨娘她们,应该是最为担心的。”少年道。 “你这样想倒是不错的,”王妃道。“却是心肠太软了!你若是个女儿家,母妃倒是不担心的,可你偏偏身为男子,若是没有些心计,日后吃亏了可怎么好” 少年笑道,“母妃过虑了,有父王、母妃和哥哥们在,圭儿能吃什么亏呢!母妃,您近来身子可安好外面可有惊扰到您” “母妃没事,”王妃道。“只是多日不曾礼佛了,倒是心生罪孽。” “母妃现在有时间吗圭儿陪您念经去。”少年道。 “好啊,有圭儿陪着,母妃心里便无所挂虑了!”王妃道。 两人便携手离开了大堂,朝着王妃独属的佛堂而去。不久,木鱼声、念经声,如流水清风一般的缓缓飘逸开来。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三路大军,忽然出现在龙门城外。没有人阻挡,城门洞开,大军如翻滚的浪潮,席卷而入,顷刻间便围住了朱兆和的府邸。龙门城,注定了不能安宁。往来的百姓自然知道庆王麾下兵士的标志。于是乎,市井之中,便如沸腾的水一般,宣泄着各种流言。 街巷,并无多少人。 乱世,不管程度如何,总是会让人畏惧担忧。 不过,在三路大军入城的时候,有一群人却是匆匆离开了龙门城。他们从北门而出,骑着马飞驰朝北面而去。龙门城以北百里外,是凤翔城,是龙门藩地的重镇之一。朱兆和并没有什么打算,现在的他满心沮丧和灰败,无论生或死,现在都不是他所思虑的,他所沉浸的,是那种情绪,那种彻底败落后的情志伤痕。 骏马嘶鸣,卷起一阵阵烟尘。 官道上不见人影,太阳从东面冉冉升起,光芒辉映着大地。 在朱兆和的脑海里,是一道道人影,是过去的画面。 他并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更没有为今日失去一切而悲伤。 他似乎在怀念那种平静的生活,在怀念忠心耿耿辅佐自己的人。他还在想,若是事情并未发生,那么,未来会怎么样他想念田绾,田绾若在身边,必然会给他指引方向。 可是,田绾到现在都没有追上来,很显然他已经死了。 田绾,一个多好的人无论文武,田绾都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便如父王身边的那个伯招。 追兵被甩落在身后,似乎并没有追上来。 不过,这些人却不敢松懈。马蹄声声,铿锵回荡。扬起的鞭子,重重的落在马的臀部。天空如洗,浮云如絮。阳光斜射在大地上,草木焦黄。 突然,朱兆和的马匹猛然扬起前身,朱兆和整个身躯立时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保护公子!” 身后的人大叫一声,已有人从马背上飞了起来。 呛啷一声,寒光出鞘,从朱兆和那慌乱的视野中掠过,宛若流星。 “啊!” 惨叫骤起,朱兆和重重落在地上,就地翻滚了几圈。他吃痛的抬起头,便见到一人的身躯从半空落在地上。鲜血飞溅,染红了朱兆和的视野,也刺痛了他的神经。 光影交错,一道道身影跌落下来。 朱兆和喘息着,脸上的汗珠无声的滴落下来。他艰难的从地上坐起来。可这时候,一道挺拔的身影却是出现在他的面前。朱兆和抬起头,那人背着光,光从背后飞来,衬托出此人的高大魁梧,以及一种模糊的冷漠。 “大公子!” “你是谁” “大公子贵人多忘事,多次相见,竟然不认识我了!” “你、你是老四身边的车夫” “哈哈,大公子总算想起来了,没错,我是四爷的车夫。” 朱兆和浑身一颤,一种恍然突然如顿悟般在脑海里裂开。 “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想借大公子的一物来用。” “你要借什么” “呵呵,没什么,不过是大公子的脑袋罢了!” “你放肆!” 朱兆和怒吼,便要腾身而起,可那人大手一挥,一把按住了他的脑袋,然后便见到他左手一刀横削而来。 “放过我!”朱兆和大声喊道。可是,那刀已经到了脖颈,肌肤被割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痛苦,忽然在内心里迸射开来。朱兆和惨叫一声,嫣红滚烫的血瞬间迸发开来。 灵堂,夜来,纸钱化成灰在空中飞舞。 朱红色的棺木静静的躺在王府大院内。灵幡四处,白纸张贴,纸钱一地。穿着丧服的人,散落在四处,神情哀凝悲肃。王妃的佛堂,只听到敲击木鱼的声音,金身佛像,一双洞彻世事的眼眸平静的望着表情麻木的王妃。 庆王四子朱兆圭站在门口,身穿丧服的他神情悲哀,双目蓄泪,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无奈的从门口离开。这时,王妃放下手中的木追,回头望着那青春的背影。她的神情中带着一丝丝的笑意。起身来到桌案前,她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一行字,然后解下腰间的凤章,哈了口气,而后重重的盖在那纸张上。 “来人!” 夜朦胧。 月色皎洁,星光熠熠。龙门城虽然笼罩着一层忧伤气氛,但却无法影响天地的运行。 在昏暗的屋子里,朱兆圭盖下王印,然后将写了文字的文书揭起来转身递给老鬼,道,“告诉他,我朱兆圭等着他的召唤,龙门是我的,但也是他的,只要他需要,我可以将龙门送给他。” 老鬼恭敬的接过那文书,谦卑的道,“多谢王爷成全,老鬼代表无名,祝王爷否极泰来诸事大吉。” 朱兆圭看着老鬼,神色平静,眸光如水。他点点头,道,“你不错,在无名必然有一番成就。去,自今日起,龙门便是无名的地盘,谁也不能抢夺你们在龙门的威势。” “多谢!老鬼告辞!” 老鬼离开后,朱兆圭眸光熠熠的望着寂静而空荡的屋宇,他提步来到了门外,院落有草木,有花绽放,流溢着清香。他仰起头望着漫天繁星,那薄薄的如刀削一般的嘴唇,微微翘起,嘴角边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孙子曰,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无算乎” 一道身影飘然到了朱兆圭的面前。 “黑甲安抚好了吗” “已经安抚好了,如今公子为封地继承人,无论封地、爵位、子民、军政等,一切均归公子执掌。黑甲为王爷所领,如今王爷被朱兆和弑杀,黑甲无人统领,自然由公子统帅。” “可有不臣者” “没有。” “父王的那些姨娘们呢” “王妃诏谕已下,无人敢置喙。” 朱兆圭冷酷一笑,道,“朱兆和与朱兆基的母亲想来颇有怨言,这样的人留在王府中只怕会让母妃气恼,还是移出王府,即便是要伤心垂泪,也有的是时间和地方,只要不惹到母妃就好。去,一应事物,全权由你处理,父王发丧之后,我不希望有任何不平静之处。” “喏!” 朱兆圭步下石阶,眉头微微一挑,忽然问道,“那曼莎现在何处” 那人呆了一呆,连忙道,“在朱兆和处找到尸体,已死去多日。” 朱兆圭眸光微微一凝,却是负着双手大步朝外面走去,道,“不错的女子,可惜了!” 那人站在那里,眸光复杂的望着朱兆和渐渐远去的背影。夜色朦胧,他的身影神情也是朦胧的,只是隐约可见他那铜铃一般的双眼中似乎有泪水在闪烁。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封朝奏九重天 一场雨姗姗来迟,却似乎铆足了劲下个不停。 从子时变天乌云翻滚,一直到现在,磅礴的大雨恣意倾泻。 不到半个时辰,干涸的大地已是一片泥泞,四下里一片汪洋,那水光与暗沉沉的天空相相衬,显现出那晦暗来。焦黄枯萎的植物,终于在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获得了上天的垂怜,拼命吮吸,似乎想要一下子将损耗的命源补足。 一支队伍飞快的朝前方奔驰。骏马疾驰,马蹄铿锵,溅起的泥水飙射道路的两侧。平旷的荒野,这支队伍无疑增添了一丝丝的生气,却也带来了一分肃杀。荒野荒凉,尽皆荒草杂树,一望无遮。队伍来得快,去的也快。 有一片瓜地孤零零的立在荒草围堵之中。瓜苗已是稀疏,一些瓜暴露在藤蔓叶片之外,许多已是坏掉了。有鸟雀落在瓜地里,队伍来时,鸟雀振翅高飞,惊恐在天空中徘徊滞足。当队伍离去,这些鸟雀又俯冲而下,落在瓜地里,悠闲的抖擞羽翼,啄食起来。 有人摇摇晃晃的从远处走来,一脚踩进了瓜地里。 雨很大,瓜地已是被水浸泡,来人也没有穿雨具,浑身上下已是被雨水浸湿了。 这人站在瓜地中,眯着眼睛望着远去的队伍,而后弯腰一把摘下一颗西瓜,噗通坐在泥水地里,一掌劈开西瓜,而后大口啃食起来。这个人狼狈不堪,样貌憔悴,想来在烈日之中赶路许久,饥渴难耐,故而不择食。 雨势很大,让渴盼雨水的人们一下子由喜而悲。 雨水,并不一定让人欢喜。 干涸多日的大地,雨水过多只会让已经被摧残的不成样子的作物凋零、腐烂。 于是乎,许多地方,面色焦黄的人们呆滞不动,欲哭无泪。只是望着那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大雨,还有眼前那汪洋的水泽,仿佛一线生机也被斩断了。然后,有人跪倒在地,痛哭起来。有人跳脚指着黑洞洞的天空,厉声斥骂。可是,苍天无语,万物无声。只有那雨水嘈杂而响亮。 轰隆隆的声响,有屋宇倒塌。 吃瓜的男子忽然抬起头,不知何时,有人出现在他数丈之外的地方。 地上已是散落着许多如被野猪啃过的瓜,瓜瓤殷红,瓜子乌黑。这个吃瓜的蓬头垢面的男子,一双眼眸黝黑深邃。他缓缓站了起来,然后默默的朝那个人走去。 一前一后,两个人沿着泥泞不堪的道路,朝东南方向走去,消失在蒙蒙烟雨之中。 老鬼跪在地上,等来的没想到会是申斥,这让老鬼心中不满,可却不敢反驳。当来人将无名的惩罚令念完,老鬼抬起双手恭敬的接过文书。那人负着一手,淡漠的看着他,道,“这是上面的意思。不过,你也不要心生不满。这段时间你在龙门城所做的事情,上面的大人们是看在眼里的。为什么会申斥你,不过是让你不要自满骄傲,继续勤谨做事。无名有功必赏,但是,这次的功劳有些大,不是楼主们能够做主的。等回山上,到时候迎接你的,怕是奖赏令了!” “多谢楼主厚爱,老鬼不敢怨言。” “嗯,知道进退就好,要知道,无论申斥惩罚还是奖赏,这都不是我们所该关心的,要记住,我们是属于无名的,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无名的。只要你有价值,无名便会栽培你给你机会,但若是没有任何价值,那便休怪无名无情。” “老鬼明白!” “行了,起来!这雨真是讨厌,竟然下个不停。想来,许多地方又该出现灾情了!” “这是地方官府的事情,楼主无需挂怀。” “呵,谁管他们的事情,只是大雨不止,矿山便要停工,一旦停工,银矿便只是死物。” 老鬼愣了一下,连忙低垂下头道,“老鬼糊涂了!” “得了,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去,我在这稍微停留一下便会离开,无需相送。” “老鬼告辞!” 老鬼离开后,一名玉树临风英宇不凡的少年负手从旁边的房间里走出来。老鬼的上司一个英俊的年轻人转过身露出笑脸,躬身行礼道,“参见王爷!” “你这家伙如此惫懒,若非本王庆典,你怕是又要推掉了!” “小的岂敢,只是主子那里事务繁忙,实在走不开。” “呵,他事情多,难道我不多!我这忙的要死,父王的丧事,大哥和三哥虽然互相龃龉,特别是大哥,作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但是,到底是兄弟啊,所谓人死事大,我也不可能将他们怎么样,该发丧发丧,到底是王府的颜面,是不是加之现在封地由我管理,大小事务,如旱情、蝗灾、水涝等等,一应事物交杂而来,让人难以应付。想想,还是以前好啊,什么都不要管,只要陪着母妃念念经就好了,多么自在!” “王爷说笑,人总是需要成长担责的,不可能一直游离在事务之外。”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也不过是在你面前发发牢骚罢了!对了,他怎么样” “主子安好,王爷不必担心。” “唔,那就好,他已经许久没有给我来信了!” “主子事务繁多,等闲下来的时候自会给王爷来信的。” “你在这边待多久” “明日便走。” “这么急” “这里有王爷照应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倒是会撂挑子!行了,不用担心,只要本王在,你们无名便能在龙门横着走。” “多谢王爷!” “行了,别假模假样的了,走,跟我喝几杯去。” “是!” 老鬼走在街上,雨势很大,朦朦胧胧的,街道上的人影如幽灵一般。只闻得雨水嘈杂,老鬼的内心却是有些恍惚。他不明白无名对自己的处分目的是什么,如果真如那人所说不过是敲打,那敲打的用意是什么他回想自己在龙门城的表现,并无张狂过失之处,更未出现过错导致行动失败。既然如此,上面敲打自己做什么 他想不通,所以内心恍惚,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他想起田绾的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其实,每个人都有私心。只要环境适合,私心自然会产生。他老鬼极力否认,可事实便是如此。自己不断的立功,不断的去表现,为的是什么表忠诚,表忠诚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提升自己在无名的地位与权势。可最终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自己! 他停了下来,一辆马车飞快的从他身边掠过,溅起水花落在了他的身上。老鬼皱了皱眉,只觉得腹部火辣辣的痛。他伸手摸了一下,随即拔腿朝前面走去。 车帘放下,蒙圩倦怠的靠在车厢上,合上了眼睛。 这段日子他并未离开龙门城,一直在一家客栈里歇着。其实也不是歇着,只是很少外出罢了。祭坛消失,那些人也消失了。他们去了哪里难道真有通玄的东西和地方他有种失落感,仿佛一道天机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却被自己错过了。天机天机,万年难得,错过了便真的错过了!他无力的靠在那里,浑身充满着疲惫感。 赶车的是华僧,坐在蒙圩对面的是千胜先生。 “三爷在想什么” 千胜先生端起面前的酒杯啜饮了一口。两人之间是一张矮桌,矮桌上摆着酒水和下酒菜。马车虽然驰行,却不颠簸。 蒙圩睁开双眼,无奈一笑,道,“先生可相信仙神” 千胜先生放下酒杯,微微一笑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看见并不代表真实,没看见并不代表没有。古有图集,说仙神圣贤,难道真的是无稽之谈太过久远,真相淹没在了烟海之中。” “这么说先生也相信”蒙圩直起身,来了兴致。 千胜先生却是摇头,道,“我修武道,只是为了提升杀人技法,却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道。道,有万千,佛门之道,道家之道,儒家之道,甚至兵家、法家、纵横、阴阳等等,均有自己的道。道是什么片面而言,便是各门各家所确立的伫立于世的学说。但不管从哪方面而言,我都认为,所谓的道,不过是每个人在这世上活下去的信念。” 蒙圩颓然一叹,懒懒的靠在车厢上,伸手端起酒杯道,“先生说的是,只是武道之人,总还是希望能有突破极限飞升成仙神的渴望。虽然虚无缥缈,虽然可能有些滑稽,但是,这也是武道的前途。龙门城所发生的事情,便是一种印证。死了的剑圣复活,飞天遁地的老者,气势汹汹的幽冥,天地异象的出现,诸如此类,都让人神往。仿佛,这个世界才是假象,而被我们称为虚妄怪谈的世界才是真的。人之矛盾,便是如此,让人不堪啊!” 千胜先生笑了笑道,“其实公子是步入误区,有些走火入魔罢了!” 一杯酒下肚,蒙圩已是有些清醒过来。他道,“先生说的没错,若是每日沉浸其中,便真的会发疯的。罢了,随风去!人说机缘机缘,是自己的才是机缘,别人的,算什么机缘!只是龙门城如今局势,可不利于我们洛苍啊!” 千胜先生欣慰的看着蒙圩,他终于关心起洛苍来了。 “兵法有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扰之,卑而骄之。如今无名强势,又有王府支撑,在这一块,洛苍毫无优势。只是出了龙门城范围,距离王权越远的地方,可还有那么多依仗三爷不如以退为进,与其形成犬牙交错状态,彼此抗衡。” “果然还是要听先生分析,不然蒙圩可就真的一头雾水了!罢了,还是回去让大哥自己折腾去!” “三爷这是故意撂挑子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嫂子都要拆我房子了,我还能让大哥一人在旁边清闲!” “这算是热闹的一家子,让人艳羡啊!” “要么我委托先生出面处理,想来嫂子是会看在先生的面上饶过我家房子的。” “咳咳,咳咳咳咳!三爷别闹!” 一封朝奏九重天。 京都艳阳,骄阳如火,炙烤着大地。暴雨之后的大旱,使得京畿周边灾情骤然恶化。已有不少流民汇入了京城。京兆府、东厂和锦衣卫等纷纷出动,为此京城治安。 宫阙重重,自古以来便积淀了无数故事。这些故事,无不带着血腥与阴谋。仿佛,深宫大院之内,本就是孕育此类故事的沃土。 骄阳烧灼,宫殿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大殿,寂静,流溢着冰块散发的寒意。 穿着明黄长袍的皇帝打开奏折,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皱起,好一会儿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钦天监副监在殿外求见,皇帝抬起目光落在那个瘦小乌黑的男子身上,将手中奏折放下。 “进来!” “喏!” 那钦天监副监小心翼翼躬身步入,然后跪在殿中。 “微臣叩见陛下。” “说,有什么事” “钦天监正监如惠大人已经好转,微臣特来秉知陛下。” “哦已经好转可能说话” “暂时不能,御医说如惠大人身体虚弱,需要饮食调养,需要过些时日才能复原。” “唔,那就让他养着!对了,你执掌钦天监,天象可看透如今骄阳似火,大涝之后又是大旱,各地已是雪片似的上来奏报,情况很是严峻。你钦天监可是任务繁重,想想办法,怎么解决目前的问题。” “微臣遵旨。” “如惠那边有御医在就行了,你也别到处跑,安心做事就好。” “是!” “去!” “微臣告退!” 那人离开后,皇帝又将目光落在了奏报上。他的神色看不出喜悦。奏报是禁军周驰让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报上说庆王被人所害之事。他放下奏报,幽幽一叹。虽然平日里他很想宰了这个家伙,可是现在他真的死了,他却欢喜不起来。内心的迷茫与空落,总觉得似乎什么东西被人夺去了似的。 不过,他想到的不是庆王之死,更非龙门城现在谁在主持,而是现下局势纷乱,庆王死了,朱兆和和朱兆基势同水火,那么,他这个做皇帝的日后应当如何处断龙门的事情。撤掉是不可能的,那样会引起各地藩王的反弹和民间的非议;可若是不受掌控的如庆王一般的人主持,那又是给自己添麻烦。所以,现在后事如何处置 “进来!” 皇帝忽然抬头,威严的喊道。 毛骧立时滚地而入,匍匐在地。 “卑职叩见陛下。” “龙门城现在局势如何朱兆和和朱兆基怎么样了” “启禀陛下,朱兆和和朱兆基已死,现在主持龙门事务的是庆王四子朱兆圭。” 皇帝眉头一凝,冷冷的盯着毛骧,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已有十余日,下面奏报过来耽搁了时间。” “废物!”皇帝怒斥道。毛骧跪在地上,浑身战战兢兢,自打接到奏报,毛骧便知道会挨到训斥。所谓天威难测,便是如此。皇帝起身,从御座上走下来,来到了大门外。 殿宇重重,回廊无数。阳光如火,在眼前生辉。 “朱兆圭此人了解多少” 毛骧急忙转过身,跪对皇帝,道,“此人年少,是庆王第七房妾室所生,一向声名不显,只是与王妃关系很好,颇受王妃看重。” “龙门城现在局势如何” “已是稳定下来。” 皇帝冷哼一声,淡淡的道,“看来也是个有本事的人,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平息内乱,魄力和手段不小。看来,越是不起眼的角色,反而越是厉害。两虎相争,渔翁得利。小小年纪有如此本事,便不是个善茬。让人盯着他。” “卑职明白。” 皇帝扬起头,眯着眼睛望着湛蓝的天空,喃喃道,“你这是故意给朕摆个迷魂阵是吗死了便死了,还要给朕制造麻烦!来人!” “陛下!”老太监从旁边跑了过来。 “传旨龙门,庆王为歹人所害,朕心悲痛,天家血肉,无故而终,催人心肝。然,事已至此,往事不可追。特赐庆王谥号‘忠正’,着内务府拨钱督办丧事;令,责令有司严查此事,捉拿凶手,明正典刑。此外,庆王四子温良恭俭,颇有才华,允其承继庆王爵位,继续管理龙门封地。” “喏!” “去,写好给朕看看。” “奴才遵旨。” 太监离开后,皇帝回头瞥了一眼毛骧,道,“进来京畿多事,你们锦衣卫注意点,莫要让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奸宄鼠辈在京城闹出事来。另外,一些邪门歪道,最是妖言惑众,给朕严查。” “微臣遵旨。” “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夏之炎异象纷呈 夜深,静谧。 星月密布的夜空,倏然一道血色流光疾速而来。 大地沉沉,人们已经睡去。即便是打更的更夫,也在半个时辰前喝下最后一口烈酒,抱着器具在狭小的斗室里睡着了。而那血色流光,便是在这个时候,轰然从天而降。 砰的一声巨响,大地震颤,宛若地龙翻身。 瞬时间,无数的人从睡梦中惊醒,张着惺忪的眼睛茫然不知所措,有人似乎有过地龙翻身的经历已是穿着睡衣奔出了自己的屋子。静谧的京城,灯火齐刷刷的亮起,一簇簇身影出现在屋外。 可是,那声巨响过后,便再没有了动静。 天空,还是那样的安静,星辰熠熠,月光如水,好一番诗情画意。张望的人们互相探寻,却是一个个摇头晃脑。这,难道是一个梦 可在皇城以西一处亲王府邸,院落重重,绿荫幽幽,却已是灯火如昼。人们紧张而警惕的站在四处,采取了最为严格的境界。在这些人中,可见到一个个英俊年轻的身影,他们俊宇非凡、贵气逼人,却是冷着一张脸孔,眸光凝聚着阴森肃杀的光泽。 在这处宅院的深处,一处楼阁已是倒塌,腾起的烟尘有百丈之高。不但那楼阁,连楼阁附近的亭台水榭,均已是化为了废墟。 有人从尘埃中跑出来,搀扶着一个身子单薄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子,飞快的朝北面的一处楼宇而去。四下里的人们虽然穿着素服,却一个个伫立如标枪神态动作宛若训练有素的兵士。 气氛凝肃,没有人敢露出丝毫松懈之情。即便是那灯光,那树木,那花草,似乎也因为气氛的凝肃而变得肃杀。 噗的一声,被搀扶着的年轻男子一口血喷了出来。 “主人!” 被搀扶的男子没有吭声,只是紧闭着嘴,面色严肃。搀扶他的人便不再作声,而是继续朝楼宇而去。很快,他们已到了楼宇的顶层。楼宇有五丈高,在这宽阔的宅邸中并不算是最高的,却也有种凌云的气势。年轻男子躺在床榻上,服侍他的人急忙给他盖上被子。 屋里一片漆黑,即便是星光也透射不进来。 躺在床上的年轻男子气息很乱,就如同那被风紧一阵缓一阵吹着的琴弦。如果仔细凝视,更可见到他那面孔的颜色,已是苍白如那白纸,一双眸子虽然睁着,却是没有丝毫的光泽。 “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把他找出来。” 年轻男子的声音很低,却是充满了决绝。但是,他的力量太薄弱,以至于说话时那肺部有种沙沙的响声。 “找出来,保护起来,不要、不要惹人注意。” “主子说的人是谁” “无名,辰楼,一个叫仇九的人。” “属下明白。” “记住,他对我很重要,不要让他出事,更不要让他引人注意。最好,最好让他平凡。” “属下明白。” “他、应该已经出来了,想要找到他,很容易。我们都被那力量震出来了,好可怕好精纯的力量,我即便是用国运之力来抵挡,竟然也不能迟滞一二!看来,我们都是低估了那里,我们太渺小了!” 躺在床上的年轻男子说着,渐渐的声音如呓语一般。 站在一旁的男子等了好一会儿,见床上男子已是进入了梦中,便转身走了出去。 “什么事”男子来到楼下,立时有人走过来。 “宫里来人了,问发生了什么事”来人也是个年轻人。“我给挡在了外面,但是,府里动静太大,已是引起了满城人的注意,挡是挡不住的。” 男子眸光一凝,抿着刀削般的嘴唇道,“挡不住也得挡,主人的秘密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可是陛下执意了解,”那人迟疑道。“我们能怎么办” 两人沉默下来,脚下是婆娑的光影,斑斑点点,宛若琥珀的颜色。 “最好拖到明天,主人明天应该会好转不少,到时候由主人来定夺。另外,让白云观的人过来,我们要做一场法事。” “好,我这就让他们准备。” “嗯。我出去一下,府里你们照应着。” “没问题。” 外院,几名太监互相对视一眼,露出危难之色。在他们面前站着一名风华正茂玉树临风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面庞瘦削,肤如凝脂,唇红齿白,那气质神貌,脱尘出俗,一望而令人敬畏。 “不是我挡着公公,实在是我家主人的脾气与常人不同,更何况丹炉爆炸,主人已是恼怒不已,若非常年随着主人的那几位劝着,恐怕已是提剑杀人了!所以说,我在这拦着公公,不但没有恶意,还是为公公考虑呢!” 太监迟疑。三皇子的脾气是众人皆知的,虽然平素看起来与世无争洒脱不羁,却是不耐烦的性子,一旦触怒了他,可真是会提剑杀人而不闻缘由的。听着年轻男子的话语,太监在心里盘桓,可是皇命在身,又不敢违背旨意。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道,“公公过来,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想来陛下是担心我家主人的安危的。天家虽然高贵,但骨肉之情,与凡人无异,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公公放心,我家主人现在安然无恙,只是一时气恼罢了!这样,公公也是要交差的,既然如此,公公暂且先住下,明日见了我家主人再回宫禀明陛下,你们看这样如何” 一名太监点了下头,另一人摸了摸下巴道,“既然如此,洒家只能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叨唠了!” “怎么会,公公能来,也是王府的荣幸。这样,我带公公去歇息的地方!”年轻男子温和的道。 “麻烦了!” 钦天监,地动仪突然裂出了一道口子,矮瘦的钦天监副监证呆了一呆然后快步走了过来,可却在这时,地动仪砰的一声竟然爆炸了!碎片横飞,这钦天监副监证啊的一声惨叫,立时被那爆炸的狂暴威势横扫出去,重重的撞在了立柱上,然后跌落下来。而此时,他已是血肉模糊,再没有了声息。 碎片满地,墙壁立柱,是那触目的痕迹。 一抹红晕,在月亮边上,渐渐的消逝,宛若一道时空之门,无声息的开启,又无声息的闭合。 天地之间,随着那气流涌动的,是一股神秘而晦暗的力量,宛若无形的灵蛇,朝着四方飞去。 天空,星辰,圆月,隐约间已是黯淡了许多。 幽冷的宫殿,暗沉沉黑漆漆,流溢着冰块的湿冷。 皇帝猛然坐了起来,浑身的汗水已是浸湿了淡薄的衣裳。在他的旁边,是一名二八年华的佳人,裸露着如丝绸一般光滑的肌肤。皇帝瞥了佳人一眼,佳人正在熟睡之中。皇帝缓缓起身,踱步来到了殿外。 夜色正深,星光熠熠。门外是守夜的兵士,还有服侍的太监。 皇帝摆了下手,跟在身后的太监便停了下来。皇帝站在栏杆边,仰头望着漫天的星辰。梦是虚幻的,却也是让人敬畏的。有时候,梦预示着某种即将发生的事情。残余的映像,便在脑海里回放。 他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个披头散发的人提剑要杀他。他的身边没有卫士,没有群臣,只有他自己。他便逃,不断的逃,呼唤着锦衣卫和东西厂的人来救驾。可是,没人来救他。他跌到了,那个人提着剑到了他的面前。披头散发的人,冷冰冰的眸子,阴森迫人的剑。然后,那个人提剑斩了下来。 身首异处,他变成了一具无头尸体。 什么天子,什么万岁,什么天道庇护。 他不过是凡胎肉体的凡人罢了!只是掌控权柄,威服苍生罢了! 生与死,也不是他所能跳脱的。 望着星辰,他紧紧攥着双拳,眸光越发的冰冷与锐利。 他不服,也不甘。他已凌驾苍生之上,富有四海,亿万人臣服,为何,他要与那些芸芸众生一样,去经历生死轮回的考验!他既然如此特殊,那便应当与蝼蚁区别。不只是财富,不只是权势,更应该包括生命的限度。 衣衫在夜风下漂浮,头发在眼前拂动。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转头道,“毛骧人在哪里” “启禀陛下,毛大人已经入宫等候陛下召见。” “让他滚过来。” “喏!” 毛骧赶来,瞬即匍匐在地。皇帝已是镇定下来,淡淡的瞥了毛骧一眼,开口道,“这些日子调查到什么了吗” “回禀陛下,龙门之事已是调查清楚。” “说,具体怎么回事” “庆王在下关滞留,一来想延缓与朱兆和之间的直接冲撞,二来下关灾情严重,他便想带下关百姓抗灾。庆王在下关采取多条措施,一是引水库之水抗旱,二是引溪河之水,三是打井。问题出在井上,水井开凿成,却忽然冒出血水,百姓以讹传讹,说是鬼神作怪,与庆王德行有亏有关,庆王无奈下,派出黑甲奇袭龙门城,却不料朱兆和也派出了新军直逼下关,两人派出的军马交错而过,除一队黑甲里你与朱兆和新军厮杀外,剩下三路黑甲抵达龙门城,但龙门城的局势已被朱兆圭控制,所以黑甲遂被朱兆圭统帅。” “井里冒血水是怎么回事” “启禀陛下,微臣遍访名家咨询,得之此为岩层所致。岩层通红如漆,被击碎后,与地下水混合,故而成了血一般的红色。” “这么说不是鬼怪所为” “不是。” 皇帝眸光微凝,不知对这答案是否满意。他道,“钦天监监正出事是怎么回事” 毛骧沉吟片刻,道,“陛下,这是内卫所辖之事,微臣无权查证。” 皇帝收回目光落在毛骧身上,毛骧压低身子,心里颇为紧张。皇帝道,“各地灾报不断,已有十余州府出现洪涝干旱以及虫灾事情,纷纷朝朝廷伸手要钱要粮。呵,难道真是朕治理缺失德行有亏,引得上天震怒,赐罪于朕的子民吗” 毛骧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敢回答。这不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夜里京城出现震动,已有人传言是地龙翻身,你怎么看” 毛骧深吸口气,道,“臣已去查询,据闻系三皇子炼丹炸炉所致。” 皇帝哼了一声,一甩手道,“朕的儿子虽然荒诞不羁,但却不至于这般不要命。查,朕要知道答案。另外,乖力乱谈之事,只会徒增百姓惶恐,引来京中秩序不稳,惹得人心惶惶,这非朕所愿见到。过几日朕要祭天,朕不希望在此期间出现什么谣言。” “臣明白!” 皇帝回了寝殿,毛骧才抬起头来,此时他已是汗湿重衣,双腿已是麻木。缓缓站起身来,他转身瞥了一眼天空,而后垂下目光朝宫外走去。 龙门城。一个戴着斗笠蓑衣的奇怪男子缓缓步入城中。守门的军士竟然对这样的人无动于衷,而且大开方便之门,这实在让人感觉奇怪。可现在除了守门军士并无其他人,所以,即便奇怪,也没人置喙。这人走在街道上,夜已经很深了,绝大部分的店铺都已经是关门闭户。深深的夜,即便是飞禽走兽,许多也是进入了梦乡。 这人劲直来到了王府。 “什么人深夜来王府所为何事” 这个奇怪的人面对王府守军,右手一挥,一块令牌熠熠的出现在他的掌中。那守军朝前走了一步,想要看个清楚,不了那人手掌一翻,啪的一个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守军跌落在地,其他人呼啦啦涌了上来。 那人缓缓抬起头,一张苍老的脸孔,满是威严与冷厉。 围在四周的人吓了一跳,竟是不敢动弹。 “让朱兆圭来见我。”老者冷冷的道,语气竟是不容置疑。立时有人匆匆跑了进去。不到一刻钟时间,朱兆圭穿戴整齐在军士的护拥下走了出来。朱兆圭面露不悦之色,无论谁敢如此无礼,任谁也不会心情愉悦。不过,当朱兆圭见到那人时,他脸上的不悦顷刻消散,变得谦恭温驯的走了过来。 “老丈怎么来了” 那人抬起头望着朱兆圭,面上看不出喜色,道,“听闻你继承爵位,某甚为欢喜,故此跋涉千里,来为你庆祝。” “多谢老丈!快请进!” 那守军见到朱兆圭如此殷勤谦恭的对待这奇怪的老人,内心里的愤怒瞬时转变为了恐惧。那挨了一巴掌的守军更是惶恐不已。 朱兆圭直接领着老人来到了内院的花厅,有人端上酒水。待人散去,朱兆圭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老人的面前,恭敬的道,“义父!” 老人移步正北,在椅子上缓缓坐了下来,取下斗笠蓑衣,露出那饱经沧桑而又威严自重的脸孔。 “起来!” “兆圭有错,还请义父责罚。” “你有什么错你现在可是封地之王,高高在上,而我不过是一糟老头子,岂敢对你责罚!你翅膀硬了,展翅翱翔,已是用不上我这个过气的老头子了!” “义父!”朱兆圭心神一晃,忽然扑到了老人的脚下。“义父何出此言!兆圭岂敢背叛义父!” “是否背叛你自己心里有数,”老人淡淡的道。“我过来,也不是听你说废话的。现在国运萧条,疆域灾异不断,流民四起,而你又接替了朱疍的位置,对我而言,本是大好之事,可是目前你之作为,却让我失望不已。” “兆圭不对之处,还请义父明示,兆圭定然改正。” “哼,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也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更知道我为何将你们一个个培养出来。记住,我能让你登上高位,也能令你跌下神坛万劫不复。” 朱兆圭浑身一颤,面容苍白,道,“兆圭知道,兆圭时刻不敢忘义父的养育和提携之恩。” “记着就好。”老人起身,道,“我要找些东西,需要你为我掩护。龙门现在是你的地盘,想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应该不是件难事。” 朱兆圭望了老人一眼,道,“兆圭这就去安排。” “嗯,越快越好。” “义父,时辰已经不早,还请在府中休息。另外,母妃对义父思念深远,义父既然来了,还请见见母妃。” 老人神色微微一晃,低声一叹道,“见到了又怎么样算了,很多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便没必要继续纠缠,好好活着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安排去,我在外面等你。” 朱兆圭见老人如此决绝,也不好劝慰,应了一声便出去召集人手,为老人安排。黎明已悄然而至,晨风带着凉意,拂过千家万户。一队人马,便在将明未明的夜色之下,悄然离开了龙门城。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夏之炎异象纷呈中 空气里流溢着焦灼的气息。 大地龟裂,万物凋落,生机均被炎炎烈日灼烧的走向灰烬。 阳光洒落,四下里波光粼粼。 山,茂林林木,灼热的风从面前掠过。 一团火从男子的指尖掠起,如在舞蹈,在一个个指尖蔓延,化作了人的模样,在那里翩跹。男子望着面前神色漠然的仇九,粗糙的脸孔露出一抹讥诮之色。 火焰随着男子的手掌合拢而消失。男子道,“知道我带你来这里干什么吗” 仇九平静的望着他,道,“上面有什么任务,你直说!” 男子从石头上站了起来,伸手将垂落在眼帘上的头发撩开,负手站在山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寥寥植被在那陡峭的山壁上挣扎生存。男子道,“主子说了,让你回山闭关,不得外出。” 仇九眉头微微皱起,眼眸里掠过一丝寒芒。他道,“我在等一个人,我见到那个人便会自行回山。” 男子回过头,冷冷盯着仇九道,“这是主子的命令。” 仇九迎着他那带着杀意的目光,淡漠的道,“既然不是任务,那根据无名的规矩,我有权在外停留一段时间。” 男子的拳头攥紧,盯着仇九似乎要将仇九的内外看透。好一会儿,男子露齿一笑,神色幽冷而孤傲。他道,“很好,有点本事了就如此桀骜,看来无名的苦头你还是没有吃够。莫忘了,无名的规矩,对你们这样的人是随时可以更改的。你们没有权利,没有自由,有的只有服从。” 仇九倏然站了起来,手掌一挥,一道白光化作了剑刃,轰然斩向了男子。男子的身体砰的一声爆裂开来。群山回响,鸟兽惊慌。山崖半壁轰鸣着坍塌。仇九却已是转身,缓缓朝山下走去。 一辆朱红色的马车疾驰在平旷的大地上。骏马飞奔,卷起滚滚烟尘。大地已是焦灼,地面上的草木恹恹欲睡。马车掠过,阳光在半空中打着旋儿,如有琉璃将光折射似的。倏然,马车在里许外猛然刹住,一道身影砰的一声破开车厢掠上半空。 不知何时,湛蓝的空中出现了一道乌云,乌云中一道雷电轰鸣刺了下来。 从车厢里飞出的身影一拳迎着那雷电轰了过去。 轰! 雷电,拳芒,宛若山石碰撞,发出剧烈而刺耳的巨响。芒势交错,化作一道道弧形光圈。雷电不断的挫败,迅速的往苍穹退去。可是那人却是余威不减,绷紧着面孔,双眸冷若冰霜。拳芒疾驰,雷电已是缩回了云中。 身在半空的人影,已是无比的渺小,特别是在璀璨的灼热的阳光之下,更是只剩下一道黑子般的光点。可是,那可怕的拳芒,却是将阳光也是震慑,直接击打在了乌云上。拳芒一震,乌云瞬间颤抖,然后便如石块一般的爆裂开来。 骏马嘶鸣,那身在半空的声音倏然落在了马背上。 马蹄铿锵,随着一声嘶鸣,跨足狂奔。 四下里,恢复了死气沉沉的寂静。 只是空气里,倏然间有雨丝纷纷扬扬飘洒下来,那些干涸的草木如疯了一般的舒展开枝叶,拼命的去\吮吸。刹那,被那雨丝所沾染的草木,一下子变得乌黑,再无一丝生机,如被烧灼了一般。 仇九出现在这片平旷的大地上,阳光挥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上隐约有道光圈包裹着他。他朝前疾行,一双眼睛如野兽搜寻猎物般凝聚锐利。所过之处,草木竟然结上了一层冰霜,就连那阳光,也仿佛被冰冻了似的。 他不知要去哪里,只是不断的朝前面而去。当他来到那乌黑的植被旁边时,他停了下来,凝望着那植物,随后抬头望着虚空。他的眼眸诡异的出现一道剑纹,将瞳仁分割成两半。而后,他继续前行。 大地苍死,干涸仿佛直到地心。 就连这片大地上的河流,也已是干涸的成了摆设。仇九从河床越过,继续沿着前方而行。平地,丘陵,山林,他的目标仿佛只有前方,而无固定的目标。太阳西移,热度没有丝毫的减弱,整个天地如蒸笼一般的让人难耐。仇九过处,鸟雀惊慌起舞。他已走了很远,也走了很久,四下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在一处山林腹地,有一片仿佛被密集雷电击打过的地方。 四处遍布遗迹,焦黑的颜色即便是被掀翻的岩石,也无一幸免。 而此时,有人却在这地方四处寻找。 山岳合围,林木森森。四下里的沉寂,让人不安。 这些搜寻的人,无比的认真严肃,仿佛在这片焦黑的土地上,隐藏着无数的珍宝,他们只需要找到密藏的入口。只是,他们已经找了许久,将这片土地翻了个遍,却还是没有找到丝毫的踪迹。他们不时朝北面树下站着的老人望去,可是老人的神色依旧冷冰冰硬邦邦的,这让他们不敢说什么。 老人还穿着蓑衣,只是没有戴上斗笠。斗笠被他仍在脚下,一张脸孔如树木的表皮一般堆满了皱纹。一双饱经沧桑的瞳孔,深邃而锐利,让人不敢直视。 时辰已经不早了,太阳渐渐的落下去,很快,夕阳漫天,暮色垂降,夜晚就会来临。若是如此,搜寻工作会变得艰难。 老人摩挲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枯瘦如枯骨,包裹着一层苍白没有血色的皮。他不断的摩挲着,似乎这样有利于他思考问题。 残阳如血,雀鸟归林。林中响起了鸟雀那叽叽喳喳的声音。 只是空气,已然沉闷焦灼,让人窒息。 一个个挥汗如雨身强体壮的人已是累的不行,他们这时候就像是没了灵魂的尸体,惯性的移动着。汗水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很快便消失了。有个人踩在岩石上,石块一滑,他整个人跌倒在地。 老人眉头皱起,眼眸微微眯起,露出了冷厉的光。他忽然回头望去,背后的山林里响起了不安的动静。眸光沉沉,流溢着警惕与威严。老人的手掌不由得化成了拳头。 那一丝响动消失了,整个山林静寂的让人恐慌。 太安静,有的时候意味着危机的到来。 老人弯腰取过斗笠,庄重的将它戴在自己的头上,然后打上结。他伸手在树干上抹了一把,留下了一道指印,随即他朝搜寻的人走去。 暮色四合,残霞消散,头顶的天空便点缀着灰色的云彩。 老人过来,搜寻的人纷纷停了下来,恭敬地等候着。 老人走出十丈,在一片乱石堆前停了下来。乱石焦黑,如煤炭一般。老人伸手抓住一块岩石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岩石有火烧的味道,隐隐还有一丝腥味。老人眸光熠熠,将手中的岩石甩了出去,而后双手挥动,不断的将石堆扒开。周边的人好奇的看着老人,有人急忙走上去帮忙。很快,石堆消失,一处凹陷的坑洞出现在眼前。 “你们回去” “大人!” “回去!” 老人厉声喝道,眸光一凝,那说话的人便呆住了。当搜寻的人离去,老人直身望着苍穹,深深地吸了口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人们苦苦寻找的长生,只有我,一个懂得隐忍,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才有机缘获取。你们争得头破血流,你们遁入虚空,你们进入圣地,那又如何最终的便宜,不还是让我获得!长生,长生,千万年来,多少智者、圣人、权者梦寐以求,甚至倾国之力倾毕生心血,有的参禅打坐,有的炼丹服食,有的苦行求道,可谁获得了人们便说,长生若梦,不过无稽之谈!呵,真的是无稽之谈吗” 老人呢喃间,忽然纵身跃入那坑洞。 坑洞口虽小,但却很深。老人跳入其中,一瞬间,狂风疾啸,扰人耳目神志。老人闭上双眼,满是皱纹的脸孔露出心悦之色。可他的内心,却是狂热,如有烈焰在内心里翻腾。 来,来! 而在这时,一骑缓缓走出山林,来到了那坑洞边缘。 马背上是一个孤傲淡漠的人,他冷眼望着那坑洞,神情之冷淡让人敬畏。骏马喷着热息,不时打个响鼻,蹄子抓挠着地面。男子伸手摸了摸马的脑门,然后翻身落了下来。他并没有去看那坑洞,而是转身来到了边上。他找到一块数百斤重的乌黑岩石,双臂扭动,然后沉腰抓住岩石的两边,气一提,便一把将那岩石举了起来。他举着那沉重的岩石来到了坑洞边,望着那黑洞洞的坑洞,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然后将那岩石扔了下来。 砰的一声,尘土飞起,骏马不由得往后退去。 男子伸手在面前扇了扇。待那尘土散去,便见到硕大的岩石已是将那坑洞封住。 “跳梁小丑,除了躲在阴沟里残喘,还敢显眼妄夺天机,真是自不量力!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你以为自己阴谋得逞呵,滑天下之大稽!” 却说老人跃入坑洞,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双腿一弯,他整个人便栽倒在坚硬的地面上。他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璀璨的光芒。他呆了一呆,如进入了梦幻之地。不过,他很快清醒过来,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扶了扶头上的斗笠,眯着眼睛朝前面望去。 晶莹璀璨的光芒,却是洞中一块块晶石发出。这些晶石镶嵌在石壁里,却是原始天然的,非人工之力所为。这些晶石,无比的美丽,价值不菲。可是,在老人的眼中,这些晶石却仿若毫无价值,跟那些石块毫无区别。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提步朝前面走去。 这地洞,不知何时形成,更不知是什么原因形成。只见到在那晶石光芒之下,四下里都是刀劈斧砍一般,岩石锋锐,如刀斧簇簇,无论是地面的岩石,洞壁亦或是洞顶,那石壁都是千形百状,边沿锋锐。 老人小心的朝前面走去,这时候他从怀里掏出一面八卦仪。八卦仪也是有些年头了,边沿已是磨蚀的很厉害。不过能被老人如此小心翼翼的收藏,显然也不是平凡之物。他低头看了一眼八卦仪,只见到八卦仪的指针不停的跳动。他缓缓前行,眸光不时在前方与八卦仪上移动。 倏然,一阵风从前方扑了过来。 老人停步抬头,双眸眯起。风从他身上掠过,他头上的斗笠不安的颤抖。须发飞舞,那苍白干枯的面容,跳跃着喜悦的神情。风过,他快步朝前面走去。而在他手中的八卦仪,那指针却是疯狂的转动着。 吼! 一声怒吼,骤然从前方响起。响声刺耳,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老人噗的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身躯一阵恍惚,几乎跌倒下来。他面上的神情,已是变得灰败起来。 “难道是神兽镇守” 吼! 老人呢喃,那声音却是再次响起。狂风袭来,地面的泥土砂石袭地而起。老人急忙躲在一侧,借着晶石的光斜着身躯朝前面窥视。狂风,砂石,怒吼之声。整个空间,不知何时蒙漫着一层血色般的光芒,弥漫着可怖的血腥的气息。 老人等着,虽然惴惴不安,但却没有丧失内心的希冀。 他等这一刻太久了,久到足以让人怀疑生命的价值。 他小心翼翼,遮掩行踪,隐藏身份,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无数人所追求的最高的梦想吗可是他们没有做到,他却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所以,他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吃常人所不能吃的苦头。而这一刻,已是近在咫尺。 那声音消失了,那狂风停息了。 他低下头,眸光微微一滞,怀里的八卦仪,不知何时已经碎裂了。 他喟然一叹,手一松,八卦仪便散落下来。 “可惜了!” 从角落出来,他面上无丝毫遗憾之色,反而显得熠熠兴奋。他快步朝前面走去,尽量不发出声响。越往前,光线越是暗淡,那晶石越是稀少。前方,空气变得潮湿而滞浊。空旷的山洞,给人一种如进入了亘古洪荒的错觉。 坑洞外,夜色已经沉降下来。男子回眸望去,眉头微微一挑,便翻身而起,骏马似乎感应到男子的心声,箭步掠了出去,转瞬钻入了山林之中。而在这时,一道瘦长的身影缓缓步出山林,那深邃淡漠的眸光,如夜幕下的星辰,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径直来到了被岩石封闭的坑洞,迟疑了片刻,他缓缓抬起右臂。 手掌如刃,倏然洋溢着白晃晃的光芒。 手掌轻轻一挥,那白光之刃瞬间斩了下去。轰的一声巨响,硕大的岩石顷刻碎裂,无数的碎石如乱矢激射四周。仇九便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目光平静的的望着灰尘弥漫下的坑洞。四下里一片沉寂,鸦雀无声,无丝毫的风。他抬头仰望虚空,繁星密布,月色皎洁。他深吸口气,而后纵身而起,跳入了那坑洞之中。 骏马在山林里嘶鸣,而后缓缓的走了出来。马背上的男子眸光幽幽,若有所思。策马到了坑洞边,男子坐在马背上,神色有些复杂。轻轻拍着马的额头,男子低声一叹,道,“果然斩不断那份执念!”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夏之炎异象纷呈下 药味浓郁,杂着丝丝让人沉迷的异香。十二名神采俊逸的年轻男子分立四周,神态凛然,杀气威逼。而这十二名男子所守护的,便是这重重屋宇之内的一处楼阁。药香味便萦绕在这屋宇之中,连空气也被浸染了。 夜色深沉,咳嗽声紧一阵松一阵的传出来。 繁星满天,月色如水。 偌大的宅邸,却是暗沉沉冷凄凄的,宛若是一处废宅。 只是,那盏盏灯笼,处处灯火,却表明这这座宅邸的地位与富贵。 不过,地位与富贵,在森冷与幽寂之中,也不过是徒有其表。 咳嗽声停了下来,一名男子从屋顶飘然而下,翻身落在了第四层的走道中,躬身立在门口。 “有消息了吗”屋内的人声音孱弱,却不失威严。 “已经找到他了,可是他毁了我的法相,离开了!”男子道。 屋内人沉默下来,不知是在琢磨什么。而躬身而立的男子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内外两重天,仿佛永远隔着一条银河般的距离。那浓郁的药味,让人毛孔闭塞,神经迟滞。 “他想造反吗”屋内人冷声道。 “卑职这就去将那提拿回来!”男子道。 “不,”屋内人冷冷的道。“你不知道他的厉害。你能修成法相,自然是这世界上了不得的人物,可是你不知道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太可怕了!法相算什么,跟那里的力量比起来,简直不堪一击。他能从那里回来而威力不减,便说明他在那里得到了什么。我要你们将他送回山上隔绝起来,便是如此。这可是一个宝藏啊!若是别人知晓了,还不知道要如何疯狂的追逐呢!我们岂能将自己的宝物展现在世人的眼前而让人威胁我们所以,既然他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愿顺着我们的安排来,那你们便不适合执行这个任务了!” 男子皱了皱眉,道,“主子要自己亲自出手” “没办法啊,”屋内人道。“除了我,你们谁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必白白牺牲呢!何况,一个法相被毁,损失可是有些大啊!” 男子咬了咬嘴唇,面上露出愤怒与冷酷之色。 “给我护好这里,绝不能让外人踏足,即便是父皇也不行。”屋内人道。 “卑职知晓。”男子道。 “这一去不知要花费多少工夫,不过,若是能将其束缚在身边,也是不错了!我肉身留在这里,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屋内人严肃的道。 “卑职明白!” 夜空中,一颗星闪烁了一下,站在门外的男子只觉得毛发竖起,神经为之颤抖。那浓郁的药香突然如巨浪般拍在了他的身上,瞬即,他整个人露出了呆滞的神色,转身如行尸般站在那里。 马蹄不停的在地上划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男子则盘腿坐在地上,双手结印,不断变幻。很快,他的双手十指腾起焰火,他腾身而起,双手并指如刃,绕着那坑洞飞快的画着什么。 光焰流溢,符号漂浮,光华闪烁。马匹往后退了一步。 男子最后一指点在了坑洞中央,一缕焰火倏然朝着坑洞深处飞了下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万物唯我,道法三光,玄虚入理,深奥归藏,道之所生,终之所及,三生往世,时光皆虚。葬!” 狂风袭来,山林如浪,无数嘈杂之声,顷刻间响起。 马匹惊慌,不停的甩动尾巴踏着步子。地面沙沙之声不绝于耳。在夜色下,可见到无数的爬虫纷纷朝这边涌来。而空中,万鸟飞翔,鸣啭不停;也有野兽啸于山林。月色,变得赤红。 山洞中,老人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只是那阴湿森冷的气息越发的浓郁,更有那腐朽糜烂的气息萦绕四周。他睁着眼睛,眸光锐利的不放过丝毫线索。他停了下来,贴耳在石壁上,隐约间,如有人的低语窃窃不断。老人摸着石壁,然后缓缓前行。 石壁坚硬冰冷,如万年寒冰一般,触人神经。 前方已是黑暗,宛若一个无底的深渊。老人迟疑了下,最终咬着牙挺身而入。黑暗包裹着他,模糊了时空,混沌了生死。他感觉自己的五感六识已经失去了作用,只能凭借着生命的本能在这黑暗中自保。又走了许远,他停下脚步,贴耳在石壁上。那声音消失了。 吼! “啊!”突然一声嘶吼,老人惊吓不已,大叫一声,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瞬息间,黑暗消失,无数光彩汇聚在一起,刺痛了老人的眼睛。老人仰着脸孔,睁着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状况。一道模糊而庞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毛发斑驳,体型庞大,如一只巨狮,可是,这庞然大物的眼睛却充满了人的那种情绪化光泽。老人不断的往后挪去,而那庞然大物却在不断的靠近。腥臭的气味,让老人肠胃翻滚险些窒息。渐渐的,视野适应了那光明,眼前的场景便清晰了。 如巨狮般的庞然大物立在山洞的中央。它的脚下,是一个丈许宽广的阵法。它被四条粗大的铁链困住了四肢。铁链哗啦啦作响,随着它的挣扎而不断的绷直碰撞。近在咫尺,却又再不能进尺寸。老人长吁口气,伸手抹去脸上的汗水,缓缓站了起来。 “你这畜生,好不通道理,平白无故的冒出来,差点要了老夫的老命!怎么,不服你想怎么样现在你被困住,我不救你,你便永远只能在这里苟且。呸!可是我为什么要救你你能给老夫什么好处呵,别这样盯着我,我不会怕你!你现在不过是一头困兽,还能怎么样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又如何伤害老夫你很愤怒,愤怒什么难道是老夫把你困在这里的果然是头畜生,除了怒吼瞪眼之外,你还能干什么!” 老人便这样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仿佛如此才能让他刚才所遭受的惊吓得到弥补似的。那庞然大物不时的嘶吼着挣扎着,可却无可奈何。那铁链看上去很普通,却也并非它所能挣断。老人上下打量,嗤的一声冷笑,道,“原来是被高人用玄铁所铸的铁链束缚了,呵,如此你便死也只能死在这里了!” 不过老人很快又皱起眉头。若是这庞然大物不移开,自己又如何往前走呢!他朝庞然大物的身后望去,一道黝黑的入口便在那里。一股馥郁的香味倏然飘到了面前,老人深深的吸了口气,瞬息间,他那苍老的皮囊,仿佛得到了甘霖的滋润,一下子舒展紧实起来,连皱纹也似乎少了许多。 “果然是神药,只是闻着气味,便让人生机勃发肉身净化。啊,得来全不费工夫,果然在这里!” 老人兴奋起来,差点手舞足蹈。他望着那入口,随后盯着那庞然大物,一时踟躇起来。该怎么绕开这家伙呢那庞然大物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老人疑惑的看着它。庞然大物那乖戾与愤怒之色,已经消退了许多。难道这家伙是想求我老人既是心动又是警惕。走兽之灵难以揣度,不能以常理度之。 “你想让我救你”老人忽然问道。 那庞然大物呜呜了两声,又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候,已是有一人的空荡,可以让老人从庞然大物的面前走过去。老人皱起眉头,紧紧盯着对方,生怕有丝毫的狡诈从眼前掠过。 “我可以救你,”老人道。“但不是现在。我要从那里进去,出来之后我才能救你。” 庞然大物似乎在思考,过了好一会儿才呜呜两声,此时竟然趴在了地上。老人大喜,这畜生果然通晓人的言语,如此作态,自然是为了求得老人的帮助。老人松了口气,却又暗自提防。他粗略估计了一下这个山洞的面积以及自己遇到庞然大物突然袭击后的多少路线,心里有了盘算之后,他捏了捏拳,深吸口气。 “宝物在前,即便是刀斧加身,也不能摇摆不前。天予不取,反受其害啊!” 如此决定之后,老人蹑手蹑脚从庞然大物的面前走过,到了那道入口,老人回头瞥了一眼,见庞然大物安顺的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便再无担心了。他朝里面走去。这条路有些狭小,就算是他这身量,也要擦着石壁而入。黑暗,再次将他包裹,可那馥郁的香味,却是越发的浓郁。他几乎可以感觉到有宝山等着他去收取。 安耐住内心的雀跃,老人往前已经走了有二十余步远。 四下里一片寂静,连那庞然大物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老人摸着石壁,石壁似乎有水渍,显得有些潮湿。渐渐往前,路边开阔起来。 却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庞然大物的面前。庞然大物突然挺身而起,铁链哗啦啦作响,碰撞着溅起一点点的火星。正当庞然大物张开嘴朝着那身影扑去的时候,那道身影突然一掌按在了它的脑袋上。 “是我。” 眸光碰撞,庞然大物的瞳孔倏然收缩,面上的怒意刹那消失了。眸光流溢着泪光,那人在它头顶摩挲着,低声一叹。 “当初你救我一命,别担心,我会让你恢复真身的。” 庞然大物呜呜的叫着,却是摇着头。那人道,“你别固执,我决定的事情是谁也改变不了的。我已经找到你了,就不会让你在这里受难。你等着,我会带你出去的。”说话间,他飘然朝着那入口而去,转瞬已是消失在黑暗中。庞然大物回头呜呜叫着,声音带着担忧与急切,可是那人已经离开了。一滴泪,悄然从庞然大物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夜空,山林,四合沉寂。 骏马已经飞奔而去,无数的爬虫、走兽与飞禽,遮天蔽地的汇拢过来。男子已是悬浮虚空,身体表面有一层气劲包裹着。那些飞禽避开他,朝着坑洞飞去。可是,坑洞周边已被男子布下了阵法,无论它们数量有多少,无论它们变得如何乖戾,那阵法启动,所释放出来的力量却非它们所能撼动。于是乎,爬虫、走兽以及飞禽密密麻麻的将那坑洞覆盖了,形成了一座运动着的山包。 男子面色清冷眸光锐利,嘴角掠过一抹残酷的笑意。 “有如此多生灵陪你们,算是不错的践行!” 狂风袭来,星辰隐没,月光黯淡,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了山林上方。突然,腹地之中,一抹璀璨光华倏然绽放开来。奇光异彩,洞明天地。虚空中的男子神色微微一滞,却是毫不惊慌,只是冷声道,“即便宝物在前,你们又能如何被困地下,你们便在地下苟延残喘!” 老人已来到一处开阔的洞窟之中,放眼之中,是宝物的光华。那光潋滟波动,宛若涟漪。他所不知的是,那光早已洞彻了地层,在大地之上闪耀。老人如痴如呆的朝着光华中央走去,伸开手臂,颤颤巍巍,那神色,真的如被迷了心智一般。 “我的长生药,我的长生药!” 却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从老人的背后飞了过来。砰的一声,老人惨叫着飞出丈远。那身影却是一闪落在了光源之中。身形颀长瘦弱,一张脸孔清冷淡漠,光华并未迷惑他的心智,他的心智仿佛远比金铁要坚韧,他探手一挥,光华骤然消逝,只是他的手掌却是燃烧起来。 汗水不断的渗出,他的面孔已是扭曲。 老人爬起来,尖叫着朝着那人扑过去。 “这是我的,我的长生药!” 男子抬起眸光,露出一抹厌恶之色,他抬脚重重的踹了过去。老人想要躲闪,可是男子的速度已是超出了常人。砰!老人被踹中,重重的砸在了山壁上。山壁震颤,整个时空如在晃动。男子转身,漠然朝着原路而去。 “我的,我的,”老人神志失常,身形狼狈,披头散发,嘴里不断的喷着血。“我的,谁也不能夺走,谁也不能夺走!”他挣扎着站起来,扫了一眼四周,然后疯了一般的朝那人追去。 庞然大物嘶吼一声,那人已出现在它的视野中。 望着那人燃烧的手臂,庞然大物猛烈的挣扎着,似乎要朝他扑过去。那人却是摇头,看了一眼自己燃烧的手,他道,“此药日久年深,已有了戾气,没事,让它发泄,等它发泄完了,便再没了那危害,对你是好的。” “呜呜!” 那人苍白的布满汗水的脸孔勉强露出一丝笑意。他道,“我本就不属于那个世界,其实消耗掉了,也没什么关系。有的时候,这些东西在身上,反而是件坏事。” 庞然大物泪光熠熠,默然的望着他。 老人从洞里跑了出来,疯了般的朝那人扑过去。他疯了,丧失了一切的理智,眼中便只剩下那抹光华。他大喊大叫,神色癫狂。庞然大物神色一敛,朝着老人怒吼一声,狂风呼啸,老人脚下踉跄,几乎栽倒在地。男子忽然倒在了地上,右手继续燃烧着,只是,那凶狂与乖戾却在不断的减弱。老人瞪了庞然大物一眼,忽然并指如刃一掌劈了过去。 咔咔的声响,铁链绷直,庞然大物赤红这双眼鼓起全部的力气。山壁晃动,碎屑纷飞。老人一掌劈在了庞然大物的脑袋上,一团血液便飞溅而起。 “畜生,老夫本想救你,你却如此恩将仇报,既然如此,你便困死在这个鬼地方!” 眸光一闪,老人的朝着男子掠去。老人并非孱弱无一合之力,相反,他的力量远比许多江湖豪杰要强大许多。在山洞里能被男子轻而易举击倒,除了因为男子本事远比老人厉害之外,还因为老人被那宝物所迷惑。而此刻,他疯癫发狂,却是将所有的力量释放出来。他一把将男子提了起来,然后一掌劈向男子的肩膀。他要将男子的肩膀卸下来,然后带着胳膊离开。 庞然大物怒吼,一条铁链突然蹦的一声断裂。 吼! 腥风扑来,杀气纵横。山壁轰的一声裂开。庞大的身影瞬息间到了老人的身后,张开的血盆大口眼见着便要将老人咬住。 男子忽然眼睛一睁,左手啪的一声砍在了老人的肩膀上,老人眼前一黑,整个身躯便软软的扑在了地上。男子右手倏然一样,一粒火光四溢的丹药疾驰飞入了那庞然大物张开的嘴中。 “定!” 男子一指点在了庞然大物的额头上,庞然大物噗通趴在了地上。 “休息一下,等你醒来,你便自由了!” 男子说完,便一把抓住老人的胳膊,拖着他朝着来路而去。山洞昏昏,前方宝石之光熠熠璀璨。渐渐的,他们的身影在那光中模糊,直至消逝。 夜空,一道血色之光横亘在天空。 腹地之上的霞光,便无声无息的消逝了。虚空中的男子,面孔沉了下来。密密麻麻的细小身影,如退潮一般的朝着四面八方飞快的移动。 血光凌空,无数人露出惊慌之色。远近城池村落,人们焚香祷告,只望这不是凶兆。只是,夜未离去,灼热的风却不知从何处席卷而来。夜里,有山洪奔流,有赤地千里,有蝗虫飞舞,有宗庙倒塌,有神像裂开。瞬息间,不过一夜的功夫,千万里疆域之内,生灵惴惴不安惶恐无措。 京城,钟声响起,长龙一般的文武官员,簇拥着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缓缓走上了祭坛。香烟袅袅,蜡炬成灰,声乐哀哀。一名太监面对人山人海的百姓,缓缓展开圣旨,神色端庄,辞色铿锵,宣读着皇帝的罪己诏。 而天空,那血色却夺目清醒,如血染一般。 第一百一十八章 飞蛾扑火赤地冰封 血色光幕,萦绕在沉寂的天地之间。 男子悬浮虚空,眸光冷漠,神态严肃。那汇聚而来的生命,瞬息间已是退的无影无踪。赤地千里,生机凝滞。空气里弥漫的,是那诡异的肃杀。他飘然落下,径直到了坑洞边缘。坑洞深不可测,宛若一个无底的深渊。他就这样凝望着,似乎能透过黑暗而直视黑暗中的生命。 仇九拽着昏厥过去的老人来到了坑洞下方,仰头望着上方,却是一片漆黑。老人落在地上,仇九盘腿坐了下来。瞥了一眼老人,他那绷紧的嘴唇微微翕张,呢喃道,“不管你是谁,到底你走到了这一步,若非为了他,那丹药便是你的了。虽然不管天道是否允许,不知丹药于你是否有用,但夺了你的天机,到底不公平。那个地方啊!”他眸光变得迷茫而深远,“可不是凡人待的地方,我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不过是一个被人捡拾起来的孤儿,虽然有诸多不幸,但到底只是一个卑微的存在,我,有何资格踏足那样的地方!可是,到底还是进去了,到了一个许多人所幻想期望而又神往的地方,可那惊心动魄足以让人退避三舍。我们,太过渺小,渺小的没有资格去窥探那里。只是,我们已经踏足,而且沾染了一丝因果,未来会如何,谁知道呢!” 白光在他额头闪烁,飘然落在了他展开的手掌中。 白光熠熠,光色纯洁,四周却是环绕着一层层的雾气。 光源中央,隐约是一枚指甲大小的晶片。 仇九凝望着它,许久才低声一叹,手臂一晃,掌中的光便如萤火一般飘向了老人,钻入了老人的身体之中。 仇九起身,仰头望着黑洞洞的入口,眉头渐渐地拧在了一起。 老人呻吟一声,悠悠的醒转过来。 那黑暗的入口,流溢着烧灼的味道。 老人坐了起来,疑惑的看着仇九,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种冰凉刺骨之感。他道,“你对老夫做了什么” 仇九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想活着出去,便随我一起破开封印,不然便守在这里腐烂。” “老夫不明白你的意思,”老人道。“你神神叨叨的,什么封印,你失心疯了还是怎的” 仇九淡然一笑,道,“别在我面前装糊涂,你能找到这里,也知道这里有什么,可不是一般的阿猫阿狗。随你,如果你想一辈子困在这里的话!” 老人面色一沉,眸光阴鸷,狠狠地瞪着仇九。丹药没了,自己被面前这个年轻人接连挫败,这已经让他的内心生发出强烈的仇恨来。不过,仇九说的没错,如果不想死在这里,便必须要破开某种封印的力量。这力量很诡异,若有若无,常人难以察觉。 “走了!” 仇九话音一落,倏然腾身而起。老人心中一顿,凝眸望去时,只觉得一道白光宛若流星一般朝着上方急速的掠去。老人心向往之,可却不容他过多臆想。老人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提步纵身而起。 入口很深,深到让人已经没有心思去度量。 一重重力场,随着高度的增加,而开始清晰的出现。 白光越发的炙热,那可怕的威势逆势而起,与上方的离场相抗衡。老人距离仇九有点远,那波动的力量已经弱了许多,但到底还是让肉身痛苦。老人咬着牙睁着眼睛,鼓着一口气奋力冲上去。 两股力量的碰撞相持,形成了两道相反的弧形光波。 如两颗星辰冲撞形成的光晕,无比的美妙,却又无比的可怕。 坑洞两边,泥土倾泻砂石滚落,狭小的坑道,瞬息间不断的扩大。 坑洞外的男子冷笑一声,单手持印,一掌按在了坑洞的上方。 光晕层层,威势蜂拥,无边际的力量,滚滚从四周涌向男子的身体。百川入海,万刃归藏。男子的身体,便像是道器,容纳着天地至纯之力。周边里许之内,草木化为齑粉,土地龟裂如沙。无穷尽的力量,层次分明,宛若那一重重的巨量,压向坑洞的下方。 坑洞下方涌上来的力量,一下子迟滞,瞬即往下退去。 退的很快。仇九的身形刹那到了老人的面前。老人大吃一惊,急忙泄气往下坠去。仇九面容绷紧,眸光似刃,他忽然一掌嵌入左侧的泥层之中,身形一稳,而后长喝一声,一脚点在了坑道上,腾身往上冲去。手如刃,切割着土层,泥土纷飞,让下方的老人痛苦不已。白光汹涌,化作一道虹光,直冲顶端。上方威压,一下子被破开。 老人只觉得身上的压力立时逝去,心中一喜,急忙跺足长身而起。 坑洞边的男子面色骤然一凝,已没了先前的讥诮,他急忙双掌交叠,按压在坑洞上方。立时间,无穷尽的力量从四周汇聚他的身体,又从他的身体汇聚到了双掌之中。空气凝聚,气息压抑。天地在这一刻,仿佛也因此而变得渺小。一滴汗水从男子的脸上滴落下来,他双掌之上那经络已是如虬龙一般的迭起,仿佛随时将会爆裂开来似的。 仇九并不轻松,相反,他远比坑洞外的男子要痛苦的多。 仇九的面容已经扭曲,面部的窍穴已经是渗出血来。 他咬着嘴唇,双臂交叉在头顶,白光汹涌的宛若那汹汹烈焰已经将他的身体吞噬。白晃晃的光,让那土层也变得模糊。下方的老人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耳中不时的回荡着咚咚咚的如鼓击一般的声音。 老人无意识的垂下头,睁着眼睛朝下方望去。 不知何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下方,老人那滞浊的眼眸立时恢复了一丝清明。那道声音站在那里仰望上方。那也是个老人,须发灰白,面容憔悴。那个老人站着好一会儿,忽然跺足而起,一拳朝着上方轰了过来。 老人啊呀一声,以为对方是攻击自己,可是避无可避,眼瞅着自己便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忽然,一道滚烫的热风自他的耳畔掠过,他回过身时,那个老人已是擦着他的身体飞了上去。老人呆了一呆。 轰! 拳芒绽放,威势匹练无双。一下子将上方威压下来的力场层层破开。仇九和那老人一下子到了坑洞的边缘,望见了外面的男子。男子七窍流血,面容苍白如纸,一双眼眸灰沉的盯着他们。 一道光晕直冲天际,在血色光幕映照下,如烟花的爆裂。 威势横扫,若巨浪朝着四方拍打而去。 层林起伏,树木痛苦尖叫。层层尘土,席卷在半空,蒙漫着视野。 男子苍白的脸孔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那白色的牙齿森冷如利刃。仇九和那个老人并立,彼此面无表情。男子忽然翻身而起,遁入高空,右臂一扬,一抡血色之月突然落在了他的掌中。 “月轮,葬!” 月亮居然落下来了,越来越近,越来越大,遮天蔽日,仿佛整个时空都被填塞了。而仇九和那老人,便显得远比那尘埃还要渺小。可是,他们腾身而起,一拳,一掌,倏然轰向那血色的月亮。 高空男子双掌合十,口中飞快的呢喃着什么。他的后背,竟然出现一对血色的羽翼,不停的舞动着。男子分开双掌,仰起面孔,血色之光洒落在他身上,他整个人挥散出一股血腥而又森杀的气息。双眸如血,发丝如焰,他捏紧双拳,长啸一声,双拳从高空击出。 砰! 月亮碎了,两道身影轰然朝着高空掠去。 而却在这时,高空男子的双拳,已是夹带亿万均之力,气势如虹的飞了过来。空气中,飘荡着尖锐的声音。拳芒所过,空气在燃烧。 那老人忽然提速,抢先挡在了仇九的面前。但见他面色凝重,眸光深邃而坦然,一臂横档,一拳冲击。而仇九这时候已是翻身而起,掠过老人的头顶,一掌白光,化作了数里长的剑刃。 “杀!” 仇九声音一出,天地肃杀,万物凄寂。声波飘荡,宛若道法,迸射出一层层锋芒毕露的力量。 轰! 虚空扭曲,光焰折叠。 气劲却是疾驰而去,横扫四方。 那个老人砰的砸在地上,大地一颤,已是出现一道深深的凹槽,老人便嵌在里面。 而仇九披头散发衣衫破碎,面孔上已是血肉模糊。但是,他立在虚空,眸光森冷的盯着在高空翻身趔趄的男子。男子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形,却是不断的咳嗽起来,一点点血,不时随着咳嗽而从口中飞出。男子捂着嘴,望着仇九,眼眸森冷而带着仇恨。 彼此目光对视,这天地,仿佛唯有他们自己,才是主宰。 横扫而出的气劲,在远处爆裂,可听见山林崩塌的声响。 夜空,红光熠熠,星辰暗淡。 仇九提步而起,朝着男子走去。 男子盯着仇九,眉头微微一蹙,却是露出一丝冷笑。他身后的羽翼突然收缩,化为了一对钩,落在了他手中。仇九已到了近前,男子提着钩忽然在面前交错而过,但见光芒流溢,他已是消失在了那光之中。仇九微微一滞,眉头皱在了一起。可在这时,仇九闷哼一声,踉跄朝前扑去。男子出现在仇九的身后,一只钩呼啸着朝着仇九的后背落下。嗤啦的一声响,钩滑过,一条长长的血痕暴露在仇九的背上。鲜血蜂拥,白骨森森。仇九转身,一掌拍了过去。男子持钩交叉挡在了面前,仇九手掌落下,那钩化作了利剪咔擦一声闭合,仇九手掌倏然抽了出去。 老人从坑洞探出脑袋,眸光幽幽的扫视四周,而后落在了虚空。他爬了出来,嘴里呢喃着什么,而后化作一道风掠入了山林之中。山林深处,传来了飞鸟聒噪之声。 砰的一声,仇九被男子一脚踹下高空,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男子御空而来,冷冷的盯着趴在地上的仇九。 钩消失,化为了羽翼,在男子的背后舞动。火焰掠起,在男子的身上潋滟翩跹。男子双掌之上的火焰,如他的玩具一般。他踏步落地,缓缓到了仇九的身前。 “本想一个个收拾,没想到你却愚蠢到以为可以抗衡我的力量。怎么,对你的同伴很是担忧内心很是自责想着将他恢复人形走出困境你错了,大道之内,万物皆为臣仆,谁也不能逃出道的指掌。” 他弯下腰,冷冷的眸光如深渊寒潭,只有死亡。 一缕焰火从男子的肩上跳了下来,落在了仇九的背上。那深长的伤口,让人触目,殷红的血液,似乎令那焰火雀跃。血液在燃烧,伤口在燃烧,焰火似乎要从伤口处钻入仇九的体内,烧灼仇九的生命。 这时候,一道风从男子的背后袭来。男子猛然回身,一掌劈了出去。 男子劈空,趴在地上的仇九却突然悬浮而起,急速的朝远处飞去。 男子虽然劈空,但反应相当敏捷。仇九的身体飞出百丈,男子已倏然出现在了前方。一道火墙,拦住了道路。 男子眉头微微一拧,狞声笑道,“原来是你,凭借一国气运想鱼目混珠窃取道源的窃贼!我还想怎么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飞蛾扑火主动送上门来。来了就现身,别以为凭着真气隐蔽身形,便以为我见不到你。” 一道身影,在仇九旁边显露出来。 这是个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穿着华丽富贵的黑绸长袍,头发披散,面白如玉,唇红齿白,一看便是一个富家公子哥儿。不过,这个年轻男子无论是气度还是举止,都无比的优雅骄傲。望着那男子,这个男子淡淡一笑道,“天赐之物若是不取,反倒是大过。这无主之物,自然是有德者居之。阁下言词铿吝,仿佛那些宝物都是阁下一人所有,这可真是让人瞠目!” “呵呵,原来你不只是个窃贼,还是个油嘴滑舌的轻浮之徒!”男子冷笑道。“出来的时候受到道的反震之力了!现在的国运不能为你一人调动了呵呵,如今,你有什么本事站在我面前呈口舌之力!”话音一落,他忽然将手掌化拳,砰的一声巨响,仇九身边的年轻男子啊的一声,身体弹向高空,无数的火花在他四周飞舞。男子讥诮的望着他,拳头却是一直捏紧着。那些火花,环绕在年轻感男子四周,形成了宛若宇宙星辰一般的景象。年轻男子惨叫着,华丽的袍服在燃烧,凝脂一般的肌肤顷刻被烧的通红。 一动不动悬浮在那的仇九,忽然睁开了眼眸。 仇九的眼睛里,出现了剑纹。剑纹将他的瞳仁一分为二。 一半焰火,一半冰霜。 空气在冰封,冰霜在凝结。 细微的咔咔之声,随着那风,淹没了。 陷在地下的老人幽幽醒转过来,只是,他的眸光稍一清明,便立时凝聚严肃起来。他急忙从陷坑里弹了出来,朝着仇九张开手臂,大声喊道,“不要动用那股力量!” 虚空中的男子闻声回过神来,朝仇九望去,却是倏然变色。他急忙转身,踏步百丈,一副逃离的模样。就连那被星火包裹的年轻男子,此时也是尖叫起来。 “仇九,我命令你住手!” 可是,冰霜瞬息间朝四周延展,飞快的仿佛要覆盖整个天地。 仇九睁着眼睛,幽幽的望着天空。他的眼眸里,看不见丝毫的情感。他就像是一个没有了情感的兵器。一个兵器,只有锋芒。 年轻男子顾不得那星火的烧灼之痛,惊慌失措的朝着远处飞去。 只有那个老人,奋不顾身的朝着仇九扑过来。 可是,冰霜刷的一声,将老人冰封了,然后朝着更远的地方掠去。 赤地无垠,冰封无边。 轰隆的一声巨响,一道天雷在半空中炸响。 瞬即,见到一缕缕银色光亮,宛若游龙一般的四下来蔓延,如要织就一张天罗地网。 咔擦!冰霜突然裂开,被冰封的老人一下子挣脱开来扑到了仇九的近前。可就在这时,一道雷电砰的一声落在了仇九的身上。仇九身躯扭曲,无数的火光飞溅而起。老人啊的叫了一声,大手一挥,探入那光幕之中,一把将仇九扯了出来,而后转身扑向大地。无数的银光飞快的扑来,老人的手臂上还有残留的丝光烧灼着老人的肌肉。老人圆睁着双眼,大步如飞的朝远处掠去。 天地茫茫,万物如丧。赤地哀哀,光华森森。 便可见到,一道身影奔跑,无数光缕追击。 天空,黯然无语,高远深邃。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雷击千里画地为牢 老人拖着仇九一瞬间已是入了山林。只是,雷鸣不断,电闪交织。俄而,星辰隐没,月亮消失,只剩下层层乌云汇聚。天地,一片漆黑,再没了那朦胧与绰约。鸟雀惊恐飞翔,走兽嘶吼奔走。林木簌簌,叶子纷飞。气温,骤然降了下来。 朝北面掠去的年轻男子,忽然在层林上空惨叫一声,整个身躯立时被一团电光包裹,砸向了密林深处。轰隆的一声巨响,山林在晃动,大地在震颤,无数的树木在一股可怕的力量侵袭之下,轰然倒塌。从远处高空望去,可隐约见到一条条光线分割着地面,似乎要切入地心深处。那年轻男子便再没了动静。 京城,府邸,王府。 十二名俊秀年轻男子纷纷变色,几乎同一时间掠向四楼的屋子。 屋子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味。在黑暗中,一名男子盘腿而坐,双目紧闭,嘴唇闭合。看那男子的神色,却是一副扭曲而痛苦。那十二人纷纷护卫在男子的周边,各施展术法,将体内的真气注入那男子的头顶。 真气灌顶!顷刻间,那痛苦闭关的男子,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可那扭曲与痛苦却是依然让人触目。那十二人不敢分神,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空气里弥漫着紧张与急迫。即便是那药味,此时也仿佛被隔绝开来了! 嗤啦一声巨响,一道紫色雷霆轰然从云层中刺了下来。 轰! 楼阁瞬间被雷霆击中,碎屑纷飞,高楼夷为平地。雷电焦灼之味弥漫四处。只是,雷电消失,那满目疮痍的地面上空,却是有十三道身影一动不动的悬浮在那里。他们不为所动,倾其一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远近的身影,一个个如临大敌一般的伫立在那里。 兵甲森森,刀兵锋芒。 电光映照下,每一张面孔都无比的凝肃与镇定。 雷霆轰鸣,电闪交织,让夜空变得无比的璀璨与可怖。京城人心惶惶。关门闭户之中,是一颗颗忐忑的心。佛台上的香炉,香烟袅袅,蜡烛摇曳,菩萨佛陀的塑像,庄严而慈和。 自远方,倏然一道光芒横亘暗沉沉的虚空,瞬息间落在了王府内院深处,钻入了十二名年轻男子所护卫的男子体内。轰,一股磅礴气劲,倏然从中央男子的体内释放出来,护卫的十二名男子未加提防,被那可怕的力量撞击,横飞出去。 血溅天空,无比的妖艳。 在遥远的地方,老人已是带着仇九在林间飞驰。那交错而过的电光,让人惊惧。可是,老人提着一口气,只想着往前多走走,对于那些在身旁掠过的电光,无丝毫的顾忌。树木不断的被击倒,枝叶不断的从耳边飞过。他腾身而起,纵身落地,而后箭步窜出。雷霆仿佛追着他,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那暗沉如墨的天空,那交织如雷泽的云层,仿佛有着无穷尽的力量。 整个天空,仿佛都被这雷电所覆盖。而那乌云,不过是雾气腾腾的水泽,滋养着这些雷电。雷电闪烁交织,让天空无比的灿烂。 狂风大作,呼啸着席卷大地。 老人身形趔趄,急忙刹住。脚下,是一片深渊。他长吸口气,抬头望着树梢的天空,那诡异的场景,让人无丝毫的松懈欲望。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仇九,仇九依然处于昏厥状态。老人长叹一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长喝一声,纵身而起,宛若天马行空,越过面前的山涧。 山涧宽有数丈,深不知多少,只是下方的激流,轰鸣让人心悸。 老人一脚踩在了对岸的地面上,而后腰部一扭,滚身淌了出去。 一道雷电轰的在老人先前所踩的地方落下,山石轰隆隆的滚落下去。 很快,又一道闪电似乎瞄准了方向,朝着老人飞来。 老人看也不看一眼,腾身而起,便朝着前方扑了过去。 已是下山的道路,林中漆黑,脚下之路难以辨别。可是,老人别无选择。他健步如飞,不断有枝叶击打在他的身上。脸庞已是僵硬麻木了,一道道血痕,如被无数条鞭子抽打过似的。他突然扭身往旁边一跳,一道雷电砰的落在地上,一块被击起的岩石呼啸着朝老人的头部砸去。老人扭头避开,那岩石刷的一声擦着他的耳朵而去。耳朵火辣辣的痛,鲜血倾泻而下。老人咬着牙,跺足前奔。 雷电倾泻而下,不断的在老人的身后炸开。 那弹地而起的光缕,宛若银蛇一般的在空中舞蹈。 雷鸣之声不绝,如天鼓的奏鸣。 气氛凝肃,那狂风也似乎变得锋利起来。 一道身影突然从林中纵身而起,宛若一块飞驰的陨石,朝着云层飞去。无数的雷电朝他而来,可是这个人却无所畏惧。雷电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体立刻布满了电流,电流飞快的流动,让他的身体变得五光十色无比的辉煌。他到了云层之下,倏然托举起双手,只见到双手中有火焰熊熊燃烧。云层忽然裂开,这道身影立时钻了进去。 很快,有一片乌云飞快的移动。 就像是海面的船舶,畅通无阻的朝着南面而去。 只是,这船舶却不是一般的船舶,而是云为舟,雷电为引,无比的威风。 前方一座山峰,忽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轰! 一座山,竟然刹那间崩溃了。 在乱石碎屑之中,一道白发身影冲天而起。老人猛然刹住脚步,抬头凝视着那乱纷纷的场景,特别是碎屑之中的那白发身影。那身影冲天而起,一剑直指苍穹。而此时,那飞快移动的乌云已是到了上方。剑光惊鸿,带着可怕的戾气与杀意。乌云,立时密布着雷电,一声声闷闷的雷鸣响起。随后,乌云裂开,一团光柱轰隆隆的刺了下来。 雷霆,暴怒,渺小的生命,冷酷的杀机。 当那白发身影接近百丈距离的时候,雷霆已是垂降下来。 剑与雷霆相触,剑身猛然弯曲。持剑的白发男子咬紧牙关,怒吼一声,右臂奋力一拨,长剑刷的一声反震而出。雷霆一滞,下方部位开始崩溃。可却在这时,雷霆之中突然探出一条手臂。 砰! 那手臂一拳轰在了白发男子的胸膛上,将白发男子重重击落下来。 下方的山峰已经化为平地,无数的碎石纷纷散落。那白发男子砸落下来,脆弱的大地猛然一颤,立时裂开无数的裂纹。光柱消失,那条手臂猛然回缩,乌云再次凝聚。可是,乌云中凝聚的力量却是化作了无数的雷电,气势汹汹的朝着白发男子所在位置刺去。 老人深吸口气,便折身朝西南方向而去。 雷霆似乎被那白发男子所吸引,这次,老人的身前身后可再无雷电的威胁。但是,这却不能让老人放心,更不能让他松懈。他憋着一口气,大步朝前掠去。仇九的身体已经冰凉了,如死了一般。但是老人知道,仇九还活着,不过,如果他不能带他离开这里,仇九即便现在活着,很快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可是天道之力! 无数的传说,所谓的怪力乱谈,所谓的精怪鬼魅,不过天道所衍化的故事罢了!而这,才是孕育苍生运转天地循环的根本力量。 苍生,谁能与此种力量抗衡! 白发男子躺在地上,地面已经下陷了数尺。眼前,一片炫目的光亮,那一道道接连而来的雷电,让人麻木。这是要致人死地,可无丝毫的慈和可言。他全身如散架一般,那一拳击中了他的心脏,让他的脏腑几乎破碎。然而,脏腑即便没有破碎,也已是遭受了致命的一击。他可以感受到连接脏腑的经络的断裂,可以感觉到血脉的瘀滞。真气散乱,即便是有一身的力量也难以调动。 现在怎么办束手就擒吗 “师傅!” 一道身影突然飘然而落,一把将白发男子拽了出来。 白发男子眸光一凝,便见到了韩仓那焦虑担忧的苍白面孔。 “带我走!”白发男子声音艰涩的道。 韩仓嗯了一声,一把将白发男子背在背上,瞬即一个箭步掠出数丈之远。雷电落地,轰鸣响起,可怕的力量立时席卷而来。韩仓止不住身形,如一片叶子般飘了起来。白发男子靠在他的背上,耳语说着什么。韩仓神色一正,在心里默念白发男子的话语,于是乎,在可怕的力量裹挟下,他运转真气,调整身体,脚踏虚空,而后顺势而出。 他没有跌倒,而是飘然在百丈之外落地,甫一落地,他脚步一点,腾身而起。 雷电,一束束划过夜空,一道道闷响,在韩仓的身后炸响。 韩仓虽然心惊胆战,却鼓起坚韧的勇气,只顾着前方,亡命而奔。 老人已走出很远,从山脉到平地,已经不知多少距离,更不知花了多少时间。可天地依旧混沌,苍天依旧墨染,而那乌云,那雷电,却似无所不在。他已经很累了,双腿似乎没有了知觉。他现在的移动,不过是身体本能的反应。 他有些绝望,想到那片荒凉亘古大地之中的奇异,他便觉得眼前不过是那神秘力量的初端。难道,真的逃不脱那力量的惩罚他想起那块石碑,石碑上有四个字:染者必死。而他们贸然闯入了一片不属于他们的时空,更接触了他们绝对不被允许接触的事务,这便是禁忌。 而禁忌的终端,便是死亡。 只有死亡,才能终结一切,才能抹去玷污。 回归初始。 老人继续前行,可是速度已经很慢了。狂风从前方涌来,迟滞了他的速度。身体如要散架一般,骨头的摩擦已经到了痛苦的地步,更何况还有剧烈不间断的移动之际所导致的脏腑间的不协调。他满心苦涩,嘴里如注入了无穷尽的苦泉之水。 仇九,依然毫无反应。 不知他的伤是什么程度,不知他是否会在自己的梦中死去。 老人抬头长叹,一道雷电,这个时候赫然朝着他落下来。 隐约有鸟鸣之声传来,可这时候老人已无暇去分辨,因为雷电落下来了。 那明晃晃的光,将他笼罩,将大地照的发白。 可怕的力量,无情的碾压下来,老人那苍老的身躯立时停下,然后弯腰。地面,尘土席卷,砂石飞走,草木连根而起。老人歪着头,迷蒙的视野中,一道庞然飞鸟身影斜身朝他飞了过来。 忽然,一只手落在了老人的肩膀上。老人只觉得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老人回头望去,便见到了仇九那苍白而带笑的面庞。 “多谢了!”仇九道。 老人只觉得内心里涌现出一股暖流,内心里的委屈、压抑与苦闷,一下子化为了欣慰的泪水。视野朦胧,泪光闪烁。老人咽喉颤抖,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仇九已一把将他退了出去。 “雷击千里,画地为牢。带着我,你是走不出去的。” 仇九低叹一声,倏然拔地而起,一掌如刃,重重的迎向了那道雷电。雷电轰的一声被击穿。仇九余势不减,强势的朝着那天空飞去。他就像是以为仙人,能飞天遁地,能移山倒海,能与天地比个高低。他的身形,他的神色,他的气息,超脱了凡人的层次。 他挥手间便是杀意纵横,他呼吸间便是涌动的斗志。 可这一切,都不过是表象。 似乎,他对这诡异的天象,早已洞彻在心。 “仇九,不要!”老人厉声大喊,身体已是被人拽住,随着那庞然身影的滑地而过,转瞬已是在百丈之外的高空。可这个时候,仇九引来了九天雷霆,无数的雷电倾泻而下。那庞然身影如海面狂风巨浪之中的船舶,岂能顶得住那可怕的威势,左摇右晃之间,已是飘出了数里之远。 “义父!” 随着一名女子那担忧焦虑的声音响起,便是满天地的可怕的刺人心神的巨响。无数的光束交织,无穷尽的力量横扫。那声音顷刻淹没了,在茫茫天地之间,那庞然身影显得无比的渺小,就像是一片叶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剩下光,没有了那风,没有了那声音。 甚至生命,都似乎淹没了。 云,盖在苍穹,就像是泥灰一层层的抹在天上,密密实实,晦暗苍凉。密布的雷电,在这一刻,也似乎再没有了力量的供应,而熄灭了。 第一百二十章 雷击千里画地为牢下 山林,湖泊,绿茵茵凉飕飕,如世外桃源。 几乎没有几个人会知道,在这个面临着干旱、洪涝、虫灾,外面到处是流民的世界里,竟然会有如此宁静而脱俗的地方。若说这里便是最为理想的安居所在,也是不为过的。 人说,天堂与地狱,不过是世间美好与悲惨的折射。 这,应该是对的。因为所有的美好的具体化,不过是生灵用自己的想象然后借助文字勾勒出来的。而,美与丑,善与恶,好与坏,不正是如此相辅相成,衬托出的极端对立吗 巍然成荫,氤氲成趣。雅士常说,无案牍之劳形,无丝竹之乱耳,惟吾德馨,这便是人生的乐趣。而往往所谓的高雅,便是在此种脱离喧嚣与尘俗纠葛之外的极端的自我沉浸。而这,便是最为理想的遁世之所。 修竹林立,竹叶随风簌簌。鸟雀悠闲,蜂蝶在枝头翩跹舞蹈。 一泓静水,涟漪潋滟,有叶片袅娜掠过涟漪,翩然落在了水面上,轻轻的飘曳着。 在湖边树下,仇四一袭长衫,显得儒雅了许多。面对这山林风色湖中光影,他的面容却憔悴了许多。静,很多时候能让人思绪沉淀,却也在某些时候更会让人思绪翻腾。很多时候他便会想,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适合定下来的人。 自己适合安定下来吗 他想到进入无名的日子,想到跟随在仇九身边的日子。前半段是没有自我,是炼狱,后半段他的被埋没的自我一点点复苏,他有了自己的意识自己的喜好自己的追求,现实的美好一点点的在内心里积累起来生发起来。可是,无论前半段还是后半段,他的生命都是颠簸的,是不安定的,任何因素,都会让他的生命戛然而止,让他的所有自我都彻底灰飞烟灭。说到底,即便他表现的镇定平静的,却也不能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自己的内心是平和的安详的。 他无法给自己答案,也无法将自己的内心剖开来给小莲看。 他害怕将自己的一切剖开,会让眼下的宁静与家的感觉彻底的散去。小莲,成了他坚持下去的理由,也成了他宁静的港湾与归宿。当人在心里有了归宿之后,便会沉静下来成熟起来。于是乎,便成了所谓的羁绊。 他害怕失去,害怕变化,害怕破碎。 他不想这一切,突然间如湖面上的雾气,消散后,便成了残酷的孤独的现实。 现在,是美好的! 有人走了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仇四回过头,见到小莲那美丽而清丽的脸孔,温柔、娴静、优雅,让人想到的是家中贤惠贞静的妻子。她的脸上,是柔和的笑容,包括眸光里也是如此。仇四一下子不再纠结,也不再迷茫,他反手抓着小莲的手臂,粗犷的脸上露出笑容。 “怎么起来了花月她们呢” “你不在,我就知道你来这里了!这段时日,你总是一个人躲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仇四回头望着水面,那不断波动的涟漪,便像是无数的愁绪,让人拼命想要忘却却总是没有办法。他的眸光里流露出了忧虑和自责。小荷外出,已有数天时间。她去的很急,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她却没有让任何人跟随。 这里的一切,让人见识了人力之外的新奇。 木鸟,镜子,阵法,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足以震撼人心。 谁知道这些都是怎么回事吗谁知道这些平常的东西为何都有如此玄妙的力量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或许,千万年来,生命的灵智都只是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而对范围之外的东西茫然不知。也或许,这些玄妙的东西,在灵智开发以前便已是存在,只是在岁月的长河里一点点模糊、渐至消失,成了如今人们口中所说的虚妄、无稽之谈。 可是,许多事情,谁知道呢 小莲抱着他的手臂,轻轻依偎在他的怀里,柔声道,“我知道你在想着外面的事情,可是,那些事情已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不告诉我你的往事,但是我可以猜测出那些往事的可怕。你不说,是担心我,是怕我害怕担心。只是,我们在这个地方过得很好,我们有自己的家,而且,我们将要有我们自己的孩子。所以,我不是干涉你的事情,也不是想束缚你,我只是希望,我们能永远这样,平平静静,安安宁宁,过这样平凡而又平静的日子,守着我们自己的家,看着我们自己的孩子出生、成长。” 仇四幽幽的吸了口气,道,“我知道,别担心,我只是最近有些心绪不宁,不是不想跟你说,只是我自己也想不明白这些东西。这里很好,我很自在,我不用去担心什么。而且,你在这里,孩子在这里,我的家就在这里。你们,是我唯一需要守护的。” 风从湖面吹来,带动着竹叶簌簌颤抖。 湖光山色,最是陶冶性情,让人沉静。两人站在那里,温柔、温馨、恬静,与山色相融,与山风相合,无比的融洽。 仇四的心里,于是乎没有了刀剑,没有了江湖,更没有了厮杀。 他变了,变得平凡,变得温驯,如被驯化后的动物。 或许,任何事物在情感的熏陶之下,都会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正如这山色,不也因为人在其中,而变得越发的人性化、情感化 一排木屋,落在树林之中,有一圈篱笆围着。篱笆内外,是攀爬的绿植,枝叶茂盛,绿意盎然,让人赏心悦目。在西面的的空地上,种植着花和蔬菜。花正绽放,颜色鲜艳,娇艳欲滴。 一名少女穿着裙子蹲在花圃前,托着下巴呆呆的凝望着面前的硕大花朵,如痴如醉。 离这不远的屋子,窗户内站着一名女子。女子体态婀娜容颜秀丽,只是脸上带着愁容与忧虑。女子背后,分内外屋。内屋摆放着许多木制器具,看上去都很奇特很精致。而外屋却要简单多了,木塌,桌椅,竹篮,水果,还有插得花。有一朵花已经枯萎,花瓣掉落在桌面上,颜色已是黯淡。 风从窗前掠过,带起女子额前的秀发。 女子低声叹息,透露出内心诉说不尽的哀思。 蹲在花圃前的少女忽然回过头,朝着女子露出甜美的笑容。 “姐姐,你快来看啊,茉莉开花了!” 在硕大花朵之下,是一簇簇细小洁白的花,芬芳诱人。 女子回过神,伸手撩开遮住眼睛的秀发,笑了笑道,“很漂亮!” “嗯嗯,好漂亮,就像姐姐一样,温柔,甜美,让人好亲近哦!”少女道。 女子浅笑着,转身走了出来,来到了少女的身边,弯腰俯望着面前一大片的花。 “就像月娘,纯洁,天真,充满童趣,心向阳光。月娘,保持啊,千万不要让那些不好的东西沾染了你,姐姐好希望你一辈子这样,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快快乐乐的。” “姐姐,你有心事吗” “有!” “姐姐在想谁吗是姐姐常说的那位大哥哥吗” “月娘,你说姐姐还能见到他吗” “嗯嗯,姐姐一定能见到的,老天爷最是善解人意,知道姐姐如此思念他,必然会保佑姐姐见到他的。” “老天爷啊!谁知道是否善解人意呢!若真是善解人意,为何那么多人向它祈祷它却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家庭妻离子散那么多人痛苦而死!谁知道呢!” “姐姐,你不要这样,好吗” 女子回过神,望着少女那哀求般的眼神,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姐姐没事,不过一时感慨罢了!好了,随我摘几支花给小莲送去。” “嗯嗯。” 鸟雀从远处的树上飞来,啁啾着不知在说什么。 一抹霞光,倏然出现在西面的天空,映照的山林熠熠生辉。 在那霞光之下,一只庞大的飞鸟俯冲而下,几乎贴着层林的树梢向这边滑翔而来。 京城。漫天的雷电虽然已经消失,但人心的惶恐与惴惴不安,却是在平静的时候才得到了最大的发酵。于是乎,街头巷尾,人心惶惶,谈论着,窃语着,顾盼着,警惕着。人们的神色,便是一种态度。 怀疑,猜测,妄想,汇聚成一股可怕的力量。 京兆府差役全员出动,甚至京城二十六卫也已出动了十卫,加强对京城安全的守卫。更别提东西厂番子以及锦衣卫人员,更是散落街头巷尾,严防死守。 皇宫,太极殿。 皇帝穿着明黄龙袍,站在殿外,望着那一级级的汉白玉石阶。阳光洒落,地面砖石辉映着一层炫目的光芒。皇帝的面庞,便在这光之下,显得凝重而憔悴。 与许多人一样,他也彻夜未眠。 相比较许多人关心自己家庭、自己个人的安危来说,皇帝的担忧远远要比他们多比他们重。他所关心的,是整个社稷的安稳。可是,他虽然集天下权柄、富贵于一身,却也不过是一介凡人。超出能力之外的事情,也不是他想担负便能担负的。 便如昨夜的奇异景象,他如何解释即便是钦天监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昨夜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然现象纵观历史,可未曾有如此诡异而庞大的雷电群鸣的现象。或者说,真的是有大奸大恶之徒在朝堂之中,惹得上天垂怒 毛骧来了,很是疲惫沧桑。 “陛下!” 皇帝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朕的皇子怎么样了” “卑职无能,未能进入王府内院。” “哦朕的亲军,奉朕的旨意前去调查询问,居然还进不了现场朕的皇子真的如此跋扈了吗” “陛下息怒,并非王爷阻拦。” “不是他,难道还有别人敢如此放肆” “是王爷手下的亲随,他们说王爷受惊过度,需要静养,所以暂时不能让卑职入内。” “呵,真是朕的好皇儿啊,调教出如此忠实的奴才来。传我旨意,圈进王府,任何人等,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入王府,违令者,斩!” 毛骧神色一凛,连忙道,“卑职遵旨。” 皇帝眸光凝聚,望着天空中的残霞,淡淡的道,“有些事情,不是谁想隐瞒便能隐瞒的,到了这个地步了,纸还能包的住火吗” 毛骧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但是隐隐猜测到什么。只是涉及宫廷之事,不是他这样的人能插嘴的。 “去,王府若是放走一个人,朕要你的狗命。自今日起,朕要这王府飞鸟不能进。” “喏!” 王府,内院,森森肃杀。空气里还弥漫着焦灼的气味。 四下里几乎不见人影,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在绿荫之中,人影如幽灵一般无声无息的立在那里。 “父皇这是要将我圈禁啊!飞鸟不能入,呵呵,画地为牢,让我困兽不能行。我这父皇啊,可是聪明的紧啊,虽然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可是事关皇权,却是让他警惕起来了。不过,如此也好,我现在神魂受创,本就需要静养,难得有如此严密的保护,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只是有一件事,你们必须马上去处理。那个仇九,虽然被天雷击中,导致神魂受创,或许从那里带出来的东西也损失许多,但是,他的存在,事关我的长远,我决不允许他脱离我的掌控。你们立刻将他带回山上去,然后对他禁足。” 锦衣卫的人虽然厉害,到底不过是凡胎肉体。毛骧安排许多人明里暗里把控着王府,但是,入得深夜,一道道身影却如幽灵一般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王府,离开了京城。 雷击之地,赤地无垠。残阳已是渐渐散去,留得四合入冥。 飞鸟振翼,野兽在林中低吼。 一到身影艰难的从地缝中爬了出来。 灰头土脸,头发披散,看不清模样,宛若是从坟里钻出来。 他趴在边上,抬头迷茫的看着这昏冥的天地,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血随着他剧烈的咳嗽而不断的从嘴里溅出,可是他浑不在意,只是蠕动着爬了出来,然后趴在那里喘着气。空气里弥漫着焦灼与荒凉。地面一片片的焦黑,还有无数的裂纹,延展想四方。 地面如果是一张脸,那么,这张脸已经残破不堪。 齑粉一般的泥土,混杂着草木的碎屑。 他翻过身,仰身躺在那里,望着虚空中一颗颗星辰如人的眼睛一般闪烁着。他的眸光黯淡,没有丝毫的锋芒,仿佛整个内心深处,都是昏暗的模糊的孱弱的。鸟的叫声,孤单而凄凉,随着夜风散落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地上坐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而后艰难的站了起来。 站在天地间,望着暝色渐深,一股孤独遗落之感勃然而生。 许多人在这样的处境里会问自己,自己到底是什么自己是谁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前方又是哪里还会有谁等着自己盼着自己或许,也会是一团浆糊一般的难以思考。 他摇摇晃晃的朝前面走去,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尸体,只靠着生前的最后残余本能支撑着移动着。夜色渐深,鸟雀也已是静默了,只剩下无边的寂静,还有充斥着的荒凉。 他越走越远,与这夜色融合,渐渐的模糊。 一颗流星自天空划过,刹那便只剩下一条浅浅的痕迹。 突然,已经远去的他一晃间回到了原地。可是,他恍若未觉,挪着双腿,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十步,一丈,百丈他再次回到原点。他继续行走,而后继续回到原点。他停了下来,低声一叹,仰起头望着漫天的星辰。满是灰沉的脸孔,流溢出一抹淡淡的无奈和忧郁,随即他再不行走,只是坐在那里,如石化了一般。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囚于天地寸步难行 韩仓脚下踉跄,急忙提气一掠而起,落在了旁边的岩石上。他已累的精疲力竭,背上背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韩仓停下来,回头朝白发男子看去,却愕然发现,自己背上的,只是一尊石像。韩仓错愕,瞬即一把将雕塑放了下来。 “师傅,师傅!您、您这是怎么了” 这个雕塑无疑是那白发男子的样子,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会变成雕塑,这让人匪夷所思。韩仓噗通跪在了地上,涕泪涟涟,声音凄切。 “师傅,您不要吓唬我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师傅!” 没有人能回答他,只有那无边的夜色,还有焦灼气味的气流的涌动。群山万壑,雾气如带,沉寂森森。一颗流星,无声息的朝北地飞去,转瞬已是失去了踪影。那是一颗灵魂的坠落吗 湖泊,山林,木屋。 夜色包裹下,只剩下点点光亮,如萤虫之光般在这静谧之中闪耀。 小荷从屋里出来,面色苍白,眸光闪烁着痛苦。 “小荷姐姐,老爷爷怎么样了” 花月和月娘站在门口,见小荷出来,月娘率先问道。小荷朝她们望去,内心的孱弱与悸动,如丝线般几乎要断开。她强忍着内心的愁绪,勉强一笑道,“没什么,只要好好休息就会没事的。” 花月深深的望着她,知道她隐瞒着什么。只是她性子温婉,既然对方不说,她也不想过分的干预。花月点头道,“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别说我们早已相识,单说你把我们带到这里,便于我们有天大的恩情。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任何我们能效劳的,只要你说,我们愿意为你分担。” 小荷知道瞒不了花月,彼此都是成熟而聪明的人。小荷略一点头,道,“我知道了,让你们担心了,不过现在没什么,如果真需要你们帮忙,我会跟你们说的。时辰不早了,你们快去歇着!” “小荷姐姐!” “好了,月娘,不要妨碍你小荷姐姐了,我们先休息去!” 花月和月娘离开,小荷望着她们的背影,眼眶已是湿润。她是真想找人把心里隐藏的事情说出来。不管是基于宣泄,还是出于需要别人的认同,她知道,如果自己说出来,自己内心的苦闷会好不少。只是,她能说吗这些时日,她已知道花月跟仇九的关系,她害怕自己一说出来,便会让自己所珍惜而紧紧抓住的男人被人夺去,更担心自己现在可以倾心为自己所爱的男人担忧的机会会被被人分走。这或许是自私的,但她愿意这样自私。 老匠人的身体很差,自那罡风席卷而来的刹那,他便昏厥过去。 虽然老匠人口中不断喊着什么,但是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知道,仇九就在那里,就在老匠人不远的地方。 可是,她看不见他,更感应不到他的存在。 那漫天的光华,那交织的雷电,那无边际的诡异的光闪,还有汹涌滂湃的威势。一切的一切,都将他们之间的羁绊淹没了,将他们的心念斩断了。 他在那里。 他回来了。 可是,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恨不得立刻骑着木鸟飞回去,去找他,去与他共同面对未知的危险。 可是,老匠人怎么办老匠人的身体很糟,外表看上去只像是睡着了一般,可那面部的痛苦还有呼吸时而急促尖锐,却让人难以放下心来。而且,有种可怕的错觉,那便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在老匠人的身体内肆意的破坏。 她能撒手不管吗 泪水悄然从眼眶中滑落下来,静静的在脸颊上流淌。她紧紧绞着双手贴在胸口,仰头望着夜空。老天啊,如果你真的大慈大悲,那就抱有他们都平安无事,我们可都是你的子民,受你的垂怜与眷顾啊! 远处的树下,花月默默转身,黯然的朝湖边走去。 夜晚的山林湖泊,更多了几分神秘之色。这种神秘并不让人畏惧,相反,更让人安然与恬静。如梦,让人身躯与神魂在那里徜徉。花月站在湖边,脚下的湖水发出细微的声响,有无数的涟漪波动着,昼夜不息。树上的鸟儿呓语般的时不时的发出叫声。 夜风袭来,吹拂着她的脸庞和秀发,衣裙随之摇曳。 眸如秋水,带着深深地忧伤与落寞;秀气的脸庞如吹皱的湖面,是那挥之不去的苍白与彷徨。她握着双手如在祈祷,只是她的心里却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向谁祈祷,更不知道为谁祈祷。如果说,她无日不再想念仇九,那么,她心里的仇九是模糊的,是不确定的,是一种自己单方面思念凝化而成的一种幻象。所以,她并不确定。 正因为不确定,她的情绪才会波动的厉害。 她知道小荷有心事,隐藏着许多不为她们所知晓的事情。她更知道,小荷内心里住着一个人,这个人让小荷日思夜想整个生命都为之荣枯。小荷的忧伤和痛苦,她能感受一二。但是,她却对小荷无比的羡慕。 至少小荷的忧伤和痛苦,是具化的,是真实的。 而自己呢自己不过是为或许用不存在的东西而感伤罢了!或许到最后,即便两人相见,也不过是陌路罢了! 想念至此,她轻轻撩开额前的头发,长长的吁了口气,望着湖面呢喃的道,“你还记得我吗我们还能回到那时候吗”某一刻,她感觉无比的孤独,生命在这芸芸众生在这广袤天地间,变得如此的渺小与脆弱。 一颗流星划过,留下浅浅的痕迹在夜空中缓缓的散去。 在遥远的山脉深处,两道身影急匆匆的从一处山洞中跑了出来。他们惊慌失措,甚至有些慌不择路。他们从山洞出来,然后径直朝着山谷跳下。落在地上,他们又飞快的朝前面跑去。夜色正浓,密林更暗。看不清他们的神色,只是他们的举动,实在是有些怪异。 仿佛有猛兽在后面追击,或者有鬼怪正在搜寻他们。 他们不断的奔跑,时而腾空,时而俯冲落地如箭矢般朝前方窜出。 林木飞快的从他们身侧掠过,暗夜林中,暗影幢幢,仿佛蛰伏着无数的妖魔鬼怪。 汗水随着他们身体的摆动而不断的飞溅出去。 密林沉寂,没有风,没有飞禽走兽的叫声,有的是飘溢的腐烂的气味。 他们无暇顾及自己身上的伤,更无暇顾忌彼此是否还有力量坚持。只是,即便身体已经在反抗,即便肺部火烧火燎,却无法让他们停下来。哪怕意识已经模糊,哪怕生命已经死去,身体的本能也会坚持着往前冲。 天,和地,都笼罩在夜幕中。天空中有繁星闪烁,月亮被一朵淡淡的云彩遮挡,挥散出毛毛的光彩。两道身影,便在这无边的寂静里疾驰。 忽然,左侧的人啊的一声跌倒在地,右侧的人未及反映已在数丈之外,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跌倒的人却是厉声喊道,“别停,继续跑!”那人踟蹰片刻,便咬牙继续朝前面跑去。 跌倒的人坐在地上,一双冷幽幽的眼睛注视着面前。 空气在流动,腐烂的气息越发的浓郁。 他仿佛坐在一片沼泽里,地面是软的,然后糅杂着无数已经腐烂或者正在腐烂的生命。他伸手抹去脸上的汗水,眸光灼灼,面色冷厉。而后,他站了起来,手中多了一把剑。 “追,追,追!既然你要绝人之路,那便来!从那里一直到这里,我就不信了,你这奇葩存在,真能无所不能” 剑嗡的一声,绽放出璀璨的幽蓝光彩。 光芒笼罩在他的身上,一张脸孔变得诡异而森冷。 这人赫然便是缺无,而已经远去的便是刀王王凯之。 一阵阴风倏然迎面扑来,缺无双眸圆睁,举起的剑突然朝着前面斩了过去。可是,阴风过处,四周的草木突然间妖异起来,瞬息间缠住了缺无的肢体。缺无身形一滞,却是一股沛然之力自体内迸发出来,那些植物刹那绷断。缺无长身而起,厉喝道,“死来!”长剑迎空,破啸暴鸣。但见夜空一串光火炸起,一道淡淡的影子凄厉尖叫,急速的朝地面扑去。缺无却是盯着它,它一动,他便立时扑了过去。 长剑如风,剑气如霜,草木刹那枯萎。 缺无落地,长剑贴地横削,剑气疾驰,剑芒已在百丈之外。 一棵棵树木发出脆响,纷纷倒落下来。 无数的叶子漫天飞舞,宛若夜下飞蝶。 可是,这样的场景并不曼妙,反而无比的诡异。那些叶子,在翩跹之际,倏然裹挟无边力量刺向缺无。缺无避无可避,浑身立时血肉模糊。一声凄厉的尖叫传来,缺无努力睁着被血水迷糊的眼睛,只见到一个光点,他咬牙冷哼一声,持剑直刺过去。啪嗒一声,一团黏糊糊的物体粘在了剑上,瞬即滋溜一声朝着缺无手臂窜去。缺无大吃一惊,急忙撤剑回收,可是,那黏糊糊的物体却是更快,忽然长身而起,一把扑到了他的脸上。 “啊!” 缺无凄厉惨叫,整个人仰面倒在了地上,而那团物体已是顺着他面孔窍穴钻了进去。缺无的身体剧烈的颤抖、抖动、收缩,片刻,已是只剩下一层皮囊。 王凯之面色骤变,急速甩动的双腿一下子停了下来。他扭头望去,刚才是缺无的叫声,缺无竟然出事了。王凯之心事重重、煎熬不已,可却无可奈何。他仰天长叹,再次朝前面跑去。倏然,一道光从天而降,呼吸间已是落在了王凯之的头上。王凯之的身形骤然一晃,竟然凭空消失了。 群山莽莽,万籁俱寂。 这一切,仿佛未曾发生过,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王府,内院,鬼气森森。 偌大的内院,丝毫人气也感觉不到。疏落的灯火,只不过为这森寂与幽冷增添一抹怪异。 却在这时,一声如同野兽怒吼般的叫声突然打破了沉寂。这叫声很诡异,似愤怒、似恐惧又似哀嚎。声震天地,让万物为之瑟瑟。这声叫喊还在回荡,那漆黑的屋子里却是骤然爆发出一团炫目的白光,白光来得快,取得更快,只是一转眼,屋子又恢复了黑暗和沉寂。 一道道身影落在了屋子外面,却是没有人敢再往前一步。 兵甲森森,刀光幽寒。 一股腐朽而糜烂的气流,倏然从那屋子里涌了出来。 落在院子里的人,未及躲避,已是惨叫着倒在了地上,身体迅速的腐烂,冒出一缕缕白烟。 有人在屋子里站了起来,踱步来到了门边。门卡兹卡兹被轻轻摇晃着,犹如一个顽童嬉戏似的玩耍着。好一会儿,门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一个形如怪兽的身影站在门槛内,伸出的手还在那里拨弄着什么。这时,他缓缓抬起头,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眸满是野性,被头发遮盖着的脸上,露出了一张满是黑色尖锐牙齿的嘴。 吼! 这个怪物一般的家伙怒吼一声,一道光猛然在他脚下闪烁,他立时反弹回屋中,砰的一声巨响,重重的砸在什么东西上,而后俯身倒在了地上。那光一闪即逝。一切,便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这平静凝聚着森杀与玄妙。 遥远的大地上,仇九静静的坐在那里。 他不再去想那玄虚,更不去想后面的路会怎么样。 他就如同泥塑似的坐在那里,一副任由处置的样子。 夜空,星辰,连绵无迹的平旷大地。 一束光从天而降,璀璨,纯洁,让人想起天地之初的那缕鸿蒙之光。 那光束落在仇九的面前,仇九抬起头,静静的望着。 光在流溢,仿佛由无数光的分子组成,汇聚成了现在肉眼所见的样子。只是,那分子并不是凝聚在一起的,而是一颗颗紧密的挨在一起,然后不停的运动着。 仇九的身体,便在这光的映照下,一点点淡化,而后模糊,最后消失了。夜风袭来,那光被吹散了。地面,星光辉映下,一行模糊的文字显现出来。 囚于天地,寸步难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囚于天地寸步难行 一队队兵马趁着夜色呼啦啦包围了王府。 甲胄森森,刀兵晃晃。夜,出奇的诡异。 皇帝在宫殿前负手而立,面色凝重,双眸炯炯,带着血丝。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那不怒自威的神色,本就让人退避三舍,更何况此刻。 一名老太监在石阶下跪着,一动不敢动。 星辰隐没了,似乎要变天了。 乌云以可见的速度从远处汇聚过来。先是星辰,然后是月亮,最后头顶的天空便变得暗沉。 风疾啸起来,穿堂过户,穿越整个大地。在宫殿之间带起那可怕的声音,如无数鬼怪的哀鸣。 皇帝那苍老的面孔绷得紧紧的,线条如未经雕琢的花岗岩石,在宽大的袍袖之中,一双手攥紧,指节已是发白。虽然风大,但眼前的气氛却是让人窒息。 “好大的一场风,”终于,皇帝开口说道。“吹得人真是有些迷糊了!只是,朕不敢迷糊,朕若是迷糊,这偌大的江山,便可能顷刻归了别人的手中。朕,夙兴夜寐,真的是累了啊,可再累,朕也不敢抱怨,也不敢松懈,只希望这江山永固,朕的子民安乐。朕只希望,这江山能一代代传递下去,朕的子孙们能如朕这般勤谨为政,好好守护这片疆域和疆域中的子民。朕甘愿背负骂名,甚至愿在天下人面前罪己,没人理解也无妨,甚至旁人冷嘲热讽也无所谓。可是,朕所作所为如此,却为何屡屡不能顺意!为何难道真是朕德行刻寡招惹了上天吗” “陛下!” 皇帝眸光一沉,盯着那老太监,道,“那真是朕的三儿” 老太监深深吸了口气,道,“是!” “朕的三儿变成了怪物” “天道惩罚,移形换影。” 皇帝瞳孔微微收缩,一双手已是在颤抖。他道,“朕听说他平日不过是学道炼丹过于胡闹荒唐,可是,何时他竟然敢愧疚天道,妄图仙神他是从何处获取那方仙经的” “陛下恕罪,老奴未曾发现线索。” “他现在怎么样” “老奴自作主张,用天罡和地煞阵法将王爷困住。” 皇帝眉头一挑,看着老太监道,“天罡和地煞不是相互排斥吗怎么能一起用” 老太监道,“王爷被神秘力量囚困,而天罡和地煞虽然对立,却是相辅相成,老奴用天罡在外地煞在内,以阴力护住王爷的元神,用阳力抵挡那神秘力量,此阵可用,足以让王爷无恙。” 皇帝冷笑一声,道,“倒是便宜了这个小畜生了!” 老太监没说什么,只是跪在那里低垂着头。夜里,看不清他的面孔,但能让皇帝如此信任倚重,显然非一般太监。皇帝抬手道,“起来!本想让你钻研那张地图,没想到外人已是率先动手,而且看样子已经是成功了!看来,这份机缘,朕是没有那个福分了!” 老太监缓缓起身,显得有些笨拙。他道,“是老奴没用,辜负了陛下的恩宠。” “穷究天人,也无法堪破,这不是你的错,是上天不佑朕罢了!”皇帝叹息道。狂风呼啸,皇帝微微眯起眼睛,他接着道,“不过,既然他们已经探了路了,想来对你而言也是一个机会。最近时日的天象,可是很诡异啊!” “这是天道愤怒的表象,”老太监道。“定然是这些人沾染因果,触犯了不该触犯的东西,导致神秘力量穿透时空结界,降祸于凡间。” “可有办法消弭”皇帝问道。 老太监迟疑了下,道,“恐怕要等到这股力量惩罚了这些人之后才会消散。” “若是如此,可就苦了朕的子民了!”皇帝道。 “陛下宽仁,可天道降罪,非陛下所能拂逆!”老太监道。 皇帝面孔微微一抽,盯着老太监,眸光幽幽,静寂中流露出了那帝王的霸道与威严。他微微扬起下巴道,“那东西带来了吗” “一共九颗,陛下每月阴日服一颗,定然可消除肉身杂质,身轻体泰。”老太监从怀里掏出一方锦盒双手捧着递给皇帝,皇帝瞥了一眼便接了过去。 “我要的是长生,”皇帝道。“不是短暂消除疲乏疾病的丹药。如此周而复始,药力不见得如当初那般好了!” “老奴明白,不会让陛下失望。”老太监道。 “唔,”皇帝道。“你去,三儿那里你盯着点,不要让他的丑态暴露在世人眼中,不然我皇家的声誉可就万劫不复了!” “是,老奴遵旨!” 老太监缓缓退去,弓着背老态龙钟的朝远处走去。皇帝冷冷的注视着老太监的背影,面色越发的冷酷。皇帝攥着那方锦盒,因为过于用力而不断的发出摩擦的细微声音。皇帝哼了一声,转身朝大殿走去。 宫灯流溢着橙色的光芒,宽阔的大殿寂寥冷清,显得无比的孤独。皇帝已是躺在榻上,服过丹药的他此时已是浑身涨红,宛若在蒸笼之中一般,不停的翻转着,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若是有人在殿中,必然会对皇帝的举止发出惊愕的叫声。可是,皇帝寝殿,没有召见是没人敢擅入的。皇帝的衣衫嗤啦一声碎裂,那干瘪苍老的身躯红光熠熠,老皮不断的脱落下来。 夜似乎很长。 乌云已是块垒一般的堆叠在虚空之中。密密实实,仿佛酝酿着什么可怕的计划。狂风便在大地上张狂的肆虐,让那屋宇、村庄、山河、草木尽皆为之悸动。 一抹光色倏然在夜空中闪烁,瞬即,虚空裂开,一道道身影从中跌落下来。 虚空中,乌云不知何时变得嫣红,如被烈焰烧灼了一般。 彤云凝聚,电光交织。 雷声已是在乌云背后气势汹汹的响了起来。 这些跌落下来的身影,在离地三尺的地方便停了下来。或者端坐,或者站立,或者躺卧,神态各异。只是,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在一个独立的空间里,彼此都感知不到对方的存在。他们睁开了眼睛,有的平静,有的错愕,有的惊慌,面对天空的色彩,仿佛有可怕的洪荒怪兽正要亮出獠牙。 有人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对于自己的身体很是震惊。 有人提刀挥砍,无形的虚空,似乎有无形的力量形成了樊笼将他困在那里。 有人却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仰头平静的看着天空,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生,或死,似乎于他都无甚区别。 一缕电光从彤云中钻了出来,如聚拢的胡须,只是这缕电光露出来之后,又迅速的分化成成百上千的光缕,它们便像是海里的线虫,在那里袅娜游动。 提刀挥砍的人累了,颓然的站在那里,耷拉着脑袋。 望着自己双手的人抬起头,震惊的看着那一缕缕的光缕。 坐着的人站了起来,抬手在面前划过,立时出现一道如琉璃镜一般的光幕。只是光幕一片空白。他伸手便在那光幕之中书写。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光幕便出现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句子,可是这些字出现没多久,便彻底消失了。他抬着手,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光幕,最后苦涩一笑,放下高举着的手,望着那天空满是无奈。 看来,即便是佛陀,也对这力量敬畏。 大道三千,法归一统。 佛,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云层越发的艳红,如血一般,整个天地便被映衬的妖异可怖。四下寂静,时空如虚。当那些光缕如雪花一般的垂落下来的时候,除了那静静的站在那里的男子之外,其他人忽然发出了癫狂的叫喊,不断的挣扎扭动着身体,仿佛在与幻想的对手进行殊死搏斗。可看他们的样子,他们是处于一种被动的、狼狈的状态。而静静的站在那里的男子虽然无动于衷,可是他的身体却在流血。 人世间有一种刑罚,在很久以前便已有了雏形,后来慢慢地在某人的修进下,形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种刑罚就叫做凌迟。 那静静的站着的男子,便如被施以凌迟刑罚一般。只不过见不到皮肉分离的画面,只见到鲜血从躯体的各个部位不断的涌出来。很快,他整个人便被自己的鲜血染红了,掩盖了他自己的样貌。 其他人似乎都丧失了神志,有的跪在地上哀嚎痛哭,有的则站在那里瑟瑟发抖,似乎绝望了。 雷电轰隆隆的从云层中刺下来,璀璨了夜空,暗淡了大地。 狂风在这雷电之下,也显得灰溜溜的没了先前的气焰。 雷电并没有直接劈下来,而是交错不断的在夜空中闪耀。 这是一幕宏达的场面,却也是一幕让人难以琢磨的画面。 如果雷电是一种刑罚,可雷电并没有直接落在这些人的身上。 彤云变得妖异,就像是饱饮了鲜血。肉眼可见的云层,一层层层次分明,即便是那边角,也无比的清晰。似乎,彤云在汲取某种力量,通过汲取的力量来不断的丰富自己的躯体。渐渐的,那彤云膨胀起来,有种巨人的模糊影子。 哀嚎的人不再动弹,绝望的人坐在了那里。 只有那个站着的男子,依然血流不止,静立不动。 其余人的气息,都是颓丧的灰败的绝望的,而只要他,却依然是平静而淡漠,仿佛他的肉身可以毁掉,但是灵魂却依然伫立在天地间,不为任何力量所屈服。 很多时候,生命的韧性不在于肉身的强大,而在于神魂的坚韧和高傲。 雷鸣声已到了近乎咆哮的地步。一道道闪电不再高空徘徊,而是不断的刺落下来。 雷电落在了站着男子的头顶,不断的压下,不断的逼近。 这是一种恐吓。 强大的威压之力,落在了那男子的身上。于是乎,那男子血肉模糊的躯体变得更加的残破。血肉不断的从身上掉下来,露出了那森森的白骨。可是,那男子挺直着身子,仰着头望着那不断膨胀的天空。终于,一道闪电忍不住的落在了男子的头上。嗤啦的一声巨响,一缕缕烟雾漂浮而起。男子身躯微微一晃,双腿几乎弯曲着要蹲下去。可是,他这个时候却是笑了。 无声的笑,仿佛是一种蔑视。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蔑视什么,只是单纯的不惧罢了! 无欲无求,方能至强至刚,百无禁忌。 残破的躯体,自脏腑之中流露出了一缕缕的白光。白光如一种生命,或者说如灵蛇,从他的身体里爬出来,一道道,纠缠在他的脏腑经络之中。雷电轰鸣,威压落下。可是,他的身体越发的高大。 残破并不代表狼狈,血肉模糊并不代表屈服。 他倏然捏紧拳头,而后迎着一道落下的雷电轰了过去。 没有拳芒,没有拳风,看上去平淡无奇。 可是那道雷电却突然倒卷疾驰掠上彤云。而彤云在这个时候竟然张开了一张大嘴。无数的雷电蜂拥着钻入那张嘴之中。一道寒光,自那嘴里飞了出来,化作了一把亮晃晃的寒刃,斩向了男子轰击出来的拳头。 砰! 光波倒卷,寒芒散去。男子的指骨一根根坠落下来。 可是,男子却是将另一只拳头轰了上去。 虚无的天空,一层层光漪朝着云层而去。那光漪看似柔弱,却让那彤云似乎畏惧起来。彤云裂开之处迅速的聚合,无数的乌云蜂拥着将它包裹起来。光漪触及,乌云溃散,一把剑无声的从中刺了出来。光漪微微一滞,瞬间的断开。那剑便长驱直入,直奔着男子的脑袋斩去。 却在这时,本已颓废绝望的人似乎感应到什么,猛然长身而起,纷纷祭出身上的兵器朝着自己的头顶\进攻。他们本不弱,更何况面临着生死绝境之时,这时候所爆发出来的力量自然不会弱小。于是,在刹那之间,堪比那雷电之力的力量狂暴的斩向虚空。 这些人,他们身边的桎梏,如被劈开了似得,使得他们所祭出的力量可以扑向虚空的彤云。 没有言语,没有怒吼,更没有气急败坏。 他们,似乎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无论是愤怒,或者是哀嚎,都无济于事。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唯有奋力一战,或许还能抓住一线生机。 彤云周边再无乌云,彤云也没有了云的形状。这一刻,虚无缥缈的云,变成了实体。一个有着灵智的有着人形的高大丑陋的生命。一剑在手,长啸狰狞。周天气运,尽在它的左右。当俘虏反抗,当猎物拼命,它便狂躁起来。 道之力,玄奥高远,却又恐怖至极。当那个怪物一剑横空,整个天空仿佛都要被它切开。而后,无穷尽的力量加持在剑上,以崩坏世界的汹汹气势,砍了下来。 剑光璀璨,蒙漫了这一片的天地。 一道白发身影在半空中惨叫一声,跌落下来。 持刀老者怒吼腾起,却刹那被那剑光所吞噬。 另一人长剑卷起,幻化出万千剑影,交织在自己的头顶。可是当剑芒落下,他所幻化出来的剑影纷纷破碎,如那朽木在风中凋零一般。而后,他便被剑气碾压跪下,全身的气势荡然无存。 只剩下那个站着的男子,剑芒辉映,但是他身上的白光却让那剑芒寸寸消融。男子仰头望着,眸光深邃如那寒潭,充满着平静中的可怕。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仇十二,你的佛可有照见你的光明!” 男子呢喃着,却是温煦一笑,瞬即长身而起,一拳朝着那剑轰去。 他没有见到佛光,也没有感应到佛的力量。 但是,他的内心里依然保存着纯真的情感,那真挚而温热的记忆。 那便是,友谊,亲情,羁绊。 所以,他的力量是凡俗之力,是肉身之力,是灵魂迸发的洞虚之力。一拳,击破虚妄,击破阻碍,击破万千纠缠。他的身心,甚至眼眸皮囊,都自一种平和而空灵的境界之中。 砰! 拳头砸在了剑身上,巨剑猛然一晃,朝着后方弹射过去。可是,男子已是掠起,朝着那高大怪物飞去。怪物呲牙咧嘴,怒吼着掌控手中的巨剑,扭身拖着巨剑重重的拍向男子。可是,男子此刻却是并没有关注那剑的到来,而是盯着怪物那丑陋狰狞的面孔,撞在了它的身上。 白光如昊日一般的绽放。整个时空呈现出一种扭曲的波动。 可怕的热度,瞬间充斥在这片天地的每一寸空间之中。 晃晃光芒,赫赫璀璨。 天地失去了界限,混沌以另一种姿态展现。 无形中,隐约有一种丝线崩断的声音响起。 一道道身影,朝着远处砸落过去。 却在这时,一道朦胧而庞然的身影出现在这混沌之中,巨手一拨,那光芒刹那的黯淡,那热度瞬间消融。两道纠缠的身影立时分了开来。那巨手不停,不断的在空中勾画着什么。然后,他所勾画之处,嗡嗡嗡的出现金色的符文,那符文熠熠,就像是一颗颗星辰。 巨手一垂,手指轻轻一弹,符文便化为了符链,纷纷朝着四处而去。顷刻间将一道道身影圈禁其中,化为了囚笼。 “震!” 那庞大虚影嘴唇翕动,轻轻吐出一个字。整个天地便化为了黑暗。 时空,生死,万物,意念,尽皆在这黑暗中沉睡。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威难测破茧成蝶 十二个人在一个山谷,围成一圈。 他们都是年轻人,而且生就了一副高贵气质。 天地混沌,宛若极夜。 只有风在耳边掠过的声音。万物,仿佛都死了一般。 “钻地鼠,你成不成”一个声音嗡嗡的道。 “别急,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到我的!你们忘了下关的那些水库了吗要没了我,你们能定位到那里去嘿嘿。”一名男子狡黠的道。 “别废话,主子可是等不急的。看看这天象,可是到了危急关头。若是主子出了什么事,别怪我不客气!”另一个男子冷声道。 “不会碍事,不会碍事,”那被称为钻地鼠的男子道。“快了!” 很快,在极致的夜色中,一缕蓝色的光焰在地上漂浮起来。他们十二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蓝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有种鬼气森森的感觉。蓝光洋溢,如丝缕一般的在那里翩跹。 “这就是那座西周古墓里的东西”一人迟疑问道。 “嗯,”被称为钻地鼠的男子道。“周承夏商,与远古仙神有着一脉相承的传承。我们崇拜天地和鬼神,便是如此而来。在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力气为何大到超脱生命本能的地步,便是如此。所谓力能扛鼎,不仅仅那时候的生存条件所致,更是因为生命原始之力的存续。可惜,条件改善,生存走向享受,生命的潜能便不断的退化。” 蓝光在面前飘曳了好一会儿,渐渐地分叉开来。一而二,二而三,散而四,不断的生长,渐渐地,变化成了如刷子一般的东西。蓝光越发的炽盛,已是将丈许范围内照的璀璨晃眼。这十二个人初时有些不习惯,渐渐习惯之后,便都凝目望着地面。地上,一朵花从泥土中伸展出来,然后叶片舒展,花苞成型。 “这是什么”有人问道。 “洪荒彼岸。”被称为钻地鼠的男子凝望着那花,露出痴痴地着迷的神色。“穿梭能渡人穿越黄泉,横跨时空,超凡入圣,长生不死。” “那这就是药了”先前说话的男子问道。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被称为钻地鼠的男子道。“这种花本不存在的,事实上,我们现在所见,也不过是一种力量的凝聚,是虚幻的。但是,它却可以引人进入一种玄虚的境界,在那里让肉身得到时空之力的洗涤与净化,锤炼人的神魂,进而渡劫成仙。” “这么厉害!”一人惊讶的道。 “嘿嘿,”被称为钻地鼠的男子笑道。“还行!你若是跟我一起去挖那些古墓,你便会发现淹没在时间长河里的秘密,是何等的璀璨丰富,让人痴迷神往。” “别理他,”威严男子道。“他这是入魔了!主子的事情为重,我们立即着手。” 十二人立时屏气凝神,变幻出相同的手势,嘴里喃喃自语,却吟咏着不同的古老的章句。花已盛开,蓝光熠熠,犹如星河。当花瓣伸展到极致的时候,可见到花蕊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缓缓流淌出来,落在了他们的身上,然后浸入他们的肌理。渐渐地,这十二个人便被光所融化。 吼! 他被困在樊笼中,但是,那个樊笼似乎并不存在。 他在那里挣扎,嘶吼,咆哮。仿佛便在一个笼子里。笼子困住了他,无论他如何的挣扎,都无济于事。于是,便只剩下了声音的发泄。 所谓的他,此时,只是一个怪物形象的存在。再没了往日里的气宇轩昂和高贵,只是困兽一般的丑陋与凶唳。 皇帝深深的凝望着他,眸光复杂,不知是可怜痛心还是什么。只是他如此静默的望着,脸孔的凝重与冷峻,却让人联想到另一层含义,那便是冷漠。 老太监躬身站在一旁,仿佛皇帝不说话,他便永远保持沉默。 老太监多大岁数了从他的外貌已是辨别不出,于是便只能用很老的词句来描述。他就像是岁月中的一缕暮光,没有了锐气,没有了激情,只有那角落里的昏暗。 “他还能恢复过来吗”皇帝呢喃,似乎这句话并不是问话,只是自己的犹豫与叹息。所以,老太监并没有回应。皇帝袖子一卷,转身长叹,“生不如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若是一直如此下去,活着还不如死了呢!只可惜,他踏入了不该踏入的地方,即便想死,也不是他,或者我们能决断的!” “天道发怒,降下惩罚,不论是王爷还是其他人,都已是被天道之力所禁锢。”老太监这时候回应道。 “画地为牢吗”皇帝冷笑一声,道。 “囚于天地,寸步难行。”老太监道。 他们从那怪物面前走过,来到了一处地穴深处。这地穴似乎很久以前便已存在,只是后面入住这里的人,却没有发现。地穴很深,他们沿着斜坡缓缓走下去。越往深处而去,一股阴森刺骨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朕的国运被这畜生沾染了吗” “王爷不知获得何种古卷,从古卷中发现了天道之秘,故而引国运为力,避开天道的监视,从而进入秘境。” “难怪这些日子天灾不断,果然是有歹人作祟啊!” “陛下若是获得天道之力,祸福便由陛下一人掌控了!” “可惜,如此机缘,可非一厢情愿所能获得。法甲,你多大岁数了” “老奴已记不清了,只记得第一任主人曾在乱世之中为王。那时候秦已经强大起来,为了阻挡秦军的强势侵袭,老奴引黄泉之兵辅佐我王。” “阴兵过境,万物皆摧。可为何没有成功” “杀神白起,鬼神惧怕,且秦得天道气运。” “那便是天意了!” “天威难测。” “这个地穴也是你挖的” “不是,是天然形成,被老奴发现而后利用起来。” “究竟藏了什么宝物,让你如此遮掩” “陛下到了就知道了。” 吼声已经消失了,阴森之气却让人仿佛来到了森罗地狱之中。皇帝虽然勇武,却也不由得毛孔收缩。此时,他们来到了地下。地穴很大,便如一个巨大的深坑随着天地变化而被遮掩起来。气雾缭绕,犹如鬼魂的萦绕。皇帝皱了皱眉,望着老太监,老太监却是先行一步,朝着北面走去。皇帝跟了上去,藏在袖子中的手已是紧紧攥在一起。 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一种紧张和兴奋。 如此神秘诡异的秘辛,任谁都会充满遐想。 更何况已经权位极致的皇帝,对长生的渴盼。 雾气倏然消散,地穴露出了本来的样貌。空气干燥,却是冷冽,有种原始而亘古的意蕴。看周边石壁,那些痕迹,已经存在许久了。皇帝伸手摸了一下,经脉跳动,脏腑悸动,那石壁抵触的传递出一种似有似无的不悦之力。皇帝收回手掌,扭头望着老太监。而老太监已是站在那里,面前横排着十二颗圆润的石珠。 “这是” “混元珠。” “什么意思” “天地初成,万物未生,道自天然,凝天地灵气,具化为珠。” “朕知道这个,朕的意思是,这些有什么用” 老太监没有回答,只是手掌轻轻一挥,那些石珠飞快的朝着皇帝飞去。皇帝大吃一惊,便要躲闪,老太监这时候望着皇帝道,“陛下勿要惊慌,这些石珠对陛下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且放松心神,顺其自然。” 皇帝紧紧盯着面前已经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太监,要说没有惊惧还怀疑,那是不正常的,只是,这个老太监太神秘了,即便从他登基至今,这个老太监以为他服务几十年,他至今还是摸不透他。就在他思虑的时候,那些石珠已是触碰到了他的肌肤,寒意瞬间钻入肌理,让他毛骨悚然躯体僵硬。 “法甲!” 皇帝喊道,那老太监却是静静的望着他,苍老的面孔露出神秘的笑意。 石珠钻入肌理,瞬息间进入了皇帝的紫府之中。 沛然之气,倏然涤荡身躯。皇帝睁着眸子,面孔的神色模糊而诡异。他绷紧身躯,每一根神经都如绷紧的弓弦,仿佛随时要绷断一般。整个地穴,一下子便被一股纯净而厚重的气息所覆盖。老太监噗通跪在了地上。 地穴,闪烁着光火,一闪一闪,如电光一般。 石壁之上,那些痕迹突然间活了过来,汇聚成简略的画面。 洪荒之气,扑面而至,那醇厚的气流,让生机勃发。 极致黑暗的夜空,十二颗星辰横亘闪耀,宛若黑绸之上的宝石。 而本已混沌的天地,却在这个时候忽然被一道闪电撕开。 这道闪电来的很快,气势汹汹,宛若夹带着无上的威严与怒气。 万物生灵,如被黑暗所吞噬,变得昏昏沉沉,在梦靥里徘徊。 形貌丑陋的生命,这个时候仰着头,眸光复杂的看着那道落下来的闪电。 风,在旷野上疾啸。 山林中的湖泊,湖水席卷而起,化作一道怒吼的水龙。 林中的木屋,发出凄厉的叫声,化作了无数的碎片刺向山林。 一道身影忽然拔地而起,一步挪移,已在千里之外。 云层之中,一道佝偻身影死气沉沉的坐在那里,耷拉着脑袋。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在颓废什么。能身处于如此玄奥之地的人,本就是不简单,可却又如此模样,便让人颇为惊异与迷惑。只是,当云层里开始涌动星辰之力的时候,这个颓丧的身影仿佛忽然被灌入了生机一般,腾身而起,大笑起来。 “是了,是了,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被困守千万年,一直在人世间徘徊,等的,不就是这个机会。来,来,你们这些蝼蚁,你们这些自不量力的凡人,你们觊觎这样的力量,你们贪婪长生,可是,你们的野心却没有足够的实力来支撑,成就我,造化我,让我脱离樊笼,超脱掌控,一步成神!来,来,来,更猛烈一些,更猛烈一些!” 他如个疯子,咆哮着,怒吼着,大笑着。 那云气,那力量,那光华,却是随着他而运转。 他的气息,越发的强盛,渐渐地生出一种模糊的错觉。那便是,他融入了一方玄秘的世界之中。在这个世界中,他渐渐地成了核心,成了力量、光芒、气息的源泉。他的苍老,也随之而脱落。 “千万年了,你们打压我,摧折我,让我沉沦,让我臣服,让我斗志消磨。可是,我不会屈服。你们这些窃贼,当初,是你们夺走了我的一切。现在你们高高在上,你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从我这里夺去的。我不服,我不服!即便你们将我囚于这片天地,让我不断的重生、衰老、死亡,可是,那又如何你们日防夜防,自以为是,而现在,我却在你们所庇护的生灵的帮助下,将重临巅峰!我的巅峰,即是你们的灭亡!啊!” 极目远眺,星河之中,一道黑色的光迅猛而来。 山林,旷野,黑暗,狂风。 一道道闪电霹雳而下,在黑沉沉的大地上炸响。 磅礴的气势,辐射四方,席卷万物。 乌黑的云层,殷红的光闪,不时的亮起,给人一种诡异妖艳的感觉。 一道身影倏然从天而降,手执一柄巨剑,朝着大地劈了下来。 剑光一闪,大地之上立时传来了力量碰撞的尖锐之声。 轰隆隆的声响,剑芒由近而远,带起无数尘土隆隆而起。 那身影落了下来,几步便到了一名男子的身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仇九!” 男子缓缓扬起头,面目僵硬,眸光如水。男子望着来人,僵硬的面孔强自一笑。 “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们便得跟他一样,永世囚于天地之间,不得解脱。快,随我离开这里!” 来人抓着男子的肩膀将他拽了起来,可是,男子却是望着远处,摇了摇头。 “你走!有因有果,逃跑是解决不了的。天地异兆,混沌假象,这是变天的征兆了啊!” “仇九,这跟你没关系,你不过是一介凡人,一个刺客,这片天地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快走,小荷那妞子再见不到你可就要悬梁自尽了!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你也得为别人着想!” 望着来人那焦虑气急的样子,男子面色平静。 “你说,那里的事情,我们如何才能忘记” 来人呆了一呆,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男子低叹一声,道,“只有斩断与那里的因果牵连,一切恢复了原样,才有可能忘记啊!” “仇九!” 来人怒吼一声,可是,男子已是突然间消失了。来人仰头望去,黑暗云层之下,一道白光迅猛冲了上去。周边空气中,一声声炸裂之声骤然响起。威势横扫,来人身躯趔趄,便如一片叶子般被席卷而去。 “仇九!” 轰! 地穴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响动,整个地层都在剧烈的摇晃。 红光一闪,骤然弥漫整个视野。 砰的一声,皇帝整个身躯被一股力量卷了出去,砸在了石壁上。 皇帝睁开眼眸,满是惊慌。 “法甲!” 老太监不见了。 “法甲!” 皇帝声嘶力竭带着无穷的怒火,声音里仿佛有亿万的刀刃。 “朕绝饶不了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威难测破茧成蝶下 皇帝一声怒吼,回应的是地穴之外的那个怪物的略带讥讽的吼声。 天地混沌,万物融化在漆黑之中。 死气沉沉的京城,仿佛已经死去。 却有雷电交加,闪烁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犹如鬼魂的跳舞。 可是,又有谁知道在漆黑的云层后面,却是万道光束的交错,那气浪的翻滚,便如沸水在锅中不断的沸腾。无边威压,在云层背后厮杀与争斗。渺渺茫茫,浩浩荡荡。只有一个猖狂的身影,狂笑怒骂,抬手间便若是要将天地葬送。 遥远的星河之中,那黑色的光束,已是破开了重重的力场,如一柄巨剑,刺了过来。 那光还渺不可见,可是那锋芒,却已经让整个星河震颤,让这方天地的苍穹发出欲要碎开的声音。 这仿佛是一个梦,一个怪异而荒诞的梦。 梦里,是那些虚无缥缈怪诞不羁的,如从神话中走来的场景的展现。 这种场景,早已超脱了出了故有民间传说中的那种神力的纵横。即便是幻想中的仙神,仿佛也没有这样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道白衣身影倏然落在了那已是容光焕发的老人的身侧,双目紧紧的盯着他。这白衣身影,白发飘飘,剑若有灵。老人鼻子微微一皱,扭头望去。 “小家伙,你来了!”老人咧嘴一笑。 “你是谁”白发男子冷声问道。 “谁”老人笑了。“我是谁很重要吗” “很重要。”白发男子道。“至少对我的选择很重要。” “选择”老人上下打量他,白发男子虽然仙气飘飘,却无比的狼狈,显然吃了很多苦头。“你有选择吗不要忘了,你的命是我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赐予你的。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剑圣真以为自己天上地下唯你独尊醒醒,这世界的强大力量,绝不是你这井底之蛙所能理解。” “你到底是谁”白发男子大声喊道。 老人抬起头,望着云层飘渺的上空,那红光满面的脸庞,有一种神往之色。他道,“它知道我是谁。” 白发男子眸光微微一凝,朝老人所望的方向望去。可是,他所看到的只是那缭绕移动的云。 “它是谁” “哈哈哈哈!”老人大笑起来,须发飞舞。“你问它是谁”他伸手指着上空,身体猛烈的颤抖着,不是畏惧,是讥讽蔑视与巨大欢喜的作怪。“你居然问它是谁真是可笑,可笑啊!” “你是魔”白发男子冷森森的道。 老人笑声骤然一止,冷冷的盯着他,白发男子身形骤然一僵,只觉得自己仿佛突然间坠入了无边地狱。老人的眼眸,深邃的宛若时空深渊,冷酷的宛若大道无情。 “你说我是魔”老人说着,狂风已然逆转,化作了一道旋窝,漂浮在老人的肩膀一侧。同时,那交错的电光,那急窜的气流,也随着老人神色与心性的愠怒而凝聚起来。白发男子的心骤然旋起,神经宛若弓弦一般的绷紧。突然,老人抬手一掌拍了过来,白发男子急忙抬剑撩起。砰的一声,白发男子手中的剑迭飞,老人一掌拍在了他的脸上,白发男子连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整个人便从云层中飞了下去。 狂风猎猎,云岫撕裂,白发男子只觉得自己坠入了一片时空流中,浑身无丝毫的力量。 老人低垂着头,望着脚下翻滚的云,呢喃道,“我不是魔,我是神,是世间的掌控者。你们才是魔,你们的存在,只会玷污大道的声誉。对了,我不是魔,你们才是,我的存在,是为了消灭你们,然后创造一个全新的时空。”他抬起头,露出那森然的牙齿。“消灭你们,消灭你们!” 老人狂舞,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 他手舞足蹈,却释放出毁天灭地的力量。那力量在云层中纵横捭阖,无有阻挡。云层破碎、散乱,一块块云开始朝着远处堆积。便若是冰川,忽然间被外力左右,于是碎开的冰层朝着远处堆积过去。于是乎,那力量开始朝着上空与地面疾驰而去。 大地在呻吟。空气发出烧灼的气味。 仇九已是穿过一层层的云层,可怕的力量从他的身边掠过。 他的眼眸无比坚定,内心里仿佛空无一物。 他燃烧起来,白光化作了剑,与他相融。 几乎同时,东面天空,一道身影腾空而起,黑炎汹汹,将疾驰而来的力量消弭。 一人站在地面,狂风拍打着他,尘土弥漫着他。他的眸光,已是有些怯懦。他在回想那片神秘之地,在回想界碑的预言,在回想石壁上的画的惨烈。他忽然浑身一颤,然后转身狂奔。 这不是他的战斗。 他没有任何理由留下来。即便这个天地破碎了又如何即便这片天地易主又如何这不是他的错,他没有任何责任来替茫茫众生担责。茫茫众生,谁会知道他是谁谁会知道他为他们做了什么 于是乎,他便开始逃离。 速度很快,已经超过了光的速度。一眨眼,他便已是遁身千百里之外。 黑炎之中,一双眼眸望着那逃离的身影,眸光深处,流露出了失望。他咬了咬牙,而后凝眸盯着即将撞来的云层。手指燃烧,手臂燃烧,整个身体在燃烧。黑炎,如长虹直贯天地。宛若一杆长枪,锋芒毕露,一往直前。 星河中的光,倏然分解开来,化作了千万颗火球,气势汹汹的朝着这个世界飞来。 一道道光穿透云层,破开了那神秘的星球引力结界,迎着那火球而去。那光,在距离火球光年距离的时候,忽然停滞,然后弥漫开来,化作了光幕。光幕一层一层,将整个时空包裹。宛若蝉蛹,庇护着里面柔软的蚕虫。只是,这光幕很霸道,它在形成结界的同时,又在不断的将本有的结界力量吞噬融化。 老人还在狂笑,还在舞蹈。 而这时候,仇九已是到了他的近前。白光匹练,横亘四周。仇九手握劲气所化的剑刃,一剑砍向了老人。老人双手挥舞,腾身一脚踹了过去。剑气骤然破碎,劲气所化的剑无声消散。仇九的拳头落在了老人踹来的脚上,瞬即仇九飞了出去。一团团威势,从四面八方包裹着仇九。仇九的身形赫然一滞,便若是被蛛网粘住了一般。 “你很独特,你的道居然与他们很相似,所以,在那里你成了唯一例外的被接纳者。我不明白,你这样的蝼蚁到底有何特殊之处,仅仅是修的杀道吗仅仅是因为你无欲无求吗亦或是你的意志坚韧可是,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能为他们所接纳,也不管他们在那里给了你什么,你,现在就要死了!” 老人手掌收拢,重重一捏,悬浮在远处的仇九噗的一声,口中喷出大口的鲜血,整个生命气息登时萎靡下来。老人满意的望着他,捏紧的拳头缓缓舒展开来。 “你瞧,我要杀你,便如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你现在一动不能动,不论他们赐予你什么力量,你现在也施展不开来。你很可怜,可怜的连生死都不能决断。你,只是一只蝼蚁,连棋子也算不上,你的生命,注定是悲哀的软弱的可怜的,可是,谁会可怜你它吗我吗不,没人会可怜毫无用处的废物!” 老人的手掌再次合拢,仇九的身躯猛烈扭动,然后便可见他的身体宛若是被巨大的岩石碾压一般,肌肉、筋络、骨骼、脏腑,一点点在那力量的压迫之下,开始死亡。 砰的一声,老人的身躯忽然朝着上空飞去。一道黑炎,破开乌云,径直扑了上去。 那不仅是炎光,更是一柄利刃。 坚不可摧,矢志不渝。 老人的身体将上空的云层一层层撞碎,留下一道仿佛通往九霄深处的隧道。炎光笔直冲了上去,只见气浪不断从中蜂拥出来。 仇九落下,单膝跪在那里,大口的喘着气。 血液蜂涌出来,落在那云气中,不断的被蚕食。 他艰难的抬起头,胸口中的白光,不断的释放出来。 气息急促,胸口起伏,被强力碾压的脏腑、筋络、骨骼,飞快的愈合。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剑。 这柄剑不再是气劲所化,而是金铁所铸。 剑很长,剑刃很宽。黝黑泛着锈迹的颜色。 仇九站了起来,鲜血不断的从手臂淌在剑上。于是乎,那剑便如获得了生命一般,开始绽放出锋锐的光芒。剑光炙红,如烈焰一般。仇九长啸一声,顺着那道破开的隧道,疾驰而去。 雷鸣响起,电光在隧道两侧闪烁交织。 如野兽般的怒吼,从上空直逼下来。 虚空,仿佛蛰伏着无数的生命,在可怕的威压之下颤抖喘息。 越往上,压力越大,生命便越艰难。 这便如同从一个低等位阶的世界朝着更高层次的世界而去,难以适应不同时空的气压一般。仇九嘴里满是血,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老人有一点没有说错,当他投身在这十死无生的行动之中的时候,他的内心空无一物,无欲无求。他甚至连自己的性命、自己的疼痛都没有了丝毫的在意与感觉。这时候的他,便如那兵器,便如那棋子。 一道身影擦着仇九的手臂砸落下去,速度极快,只是一晃的事情。 但是,余光中,留下了那人的苦涩而绝望的笑意。 仇九凝视上空,一道身影站在出口的地方,威严,霸道。 那道身影显然受到了波动,发丝明显乱了许多,甚至那满是红光的脸孔,也出现了晦暗之色。 仇九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仿佛只不过是数仞的距离。 可那威压之力,却又像是有着几重天的重叠加持。 血水,不断的随着那狂奔的气流飞泄下去,猎猎的炎尾化作了梦幻一般的羽翼。 老人手中出现了一柄大刀。这刀没有实体,有的只有能力凝聚的芒。他笑了,阴森,高傲,不屑。瞬即,他一刀砍了过来。肉眼可见,那光波的断裂,那云层的崩裂,那气流的疾驰。还有无上的法术之链的纠缠。 老人的笑容突然一滞,他猛然扭头朝上空望去。 一道道结节破开了。 焦灼的气味已经到了近前。 老人的面容变得凝重,眸光里有兴奋,也有恐惧。他转身,探手一抓,一块黑色的界碑出现在他的手中。他双手抱住那界碑,阴恻恻的望着从高空坠落下来的火焰,呢喃道,“这是你们留下的,以你之矛攻你的盾,效果必然很不错!”于是乎,他抱着那界碑,奋力一甩,然后重重的拍向无数的火球。界碑释放出光芒,五光十色,遍染诸天,就连那破碎的云雾,也闪翼着梦幻一般的颜色。 火球纷纷破碎,就连接踵而来的火球,也在遥远的上空被一股沉闷的气流所湮灭。 老人大笑着,抱着那界碑疯狂的甩动。 而被他抛之一边的仇九,却已是从那隧道之中飞了出来。 他的剑还在,白光从他的胸膛,涌现出来,包裹住了他的全身。 剑在燃烧,身体在燃烧。 只是,无尽的力量,却开始不断的从四周涌向了他。 他的身体在膨胀,气劲在凝聚,威势在扩散。 仇九踏步跃起,一剑凌空,轰然朝着老人斩了下去。 而这时候,被击落的缺无,已再次提气冲了上来。 剑落下,站在了老人的肩膀上。老人的癫狂立时凝滞,身体缓缓侧过来,表情僵硬的望着仇九。仇九仿佛宣泄了所有的力量,单膝跪在地上,大口的喘息着。仇九身上的气势,已是弱到了极点,气息的孱弱仿佛这天上的任何一缕力量均能将他灭杀。 砰的一声,老人的左肩炸响。 无数的烟沫飞了起来。 烟沫弥漫,老人僵硬的脸,凝聚着悲肃与冷寂、苍死与森杀。 老人的身躯,竟然消失了一半,剩下的身躯,也在一层白光的侵蚀下,不断的消失。 老人的呆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胸腔里骤然喷出一股黑色的烟雾。烟雾里充斥着死亡、腐朽和堕落。老人怒吼,如发狂的野兽。他单手抓着界碑,愤怒的砸向了仇九。仇九根本来不及抵挡,已是被重重的击中,然后整个人从那虚空之中飞落下去。 界碑再次舞动,这次却是从那高空刺落下来。 仇九仰着头,黑发在飘渺的雾气中猎猎飞舞。 他的眼眸,如那星辰,如那寒潭,清澈,透亮,平静。 界碑出现在视野中,如山岳,夹带着光翼。 在那界碑上,一条黑烟宛若螣蛇,高举着上身,对仇九跃跃欲试。 獠牙已经张开,毒液已经蓄势待发。 层云之上,火球突然凝聚在一起,化作了一点光焰。 光焰破开了最后的结界,高速钻入云层。 缺无出现在老人的身侧,那点光焰倏然钻入了他的身体。缺无身躯一颤,无数的记忆,赫然如闸门打开一般,涌入了脑海。缺无双眸闪烁着泪光,脑海里血与火的画面,交织着欢呼与哭泣,混融着安宁与撕裂。缺无双手抱着脑袋,脑袋仿佛要裂开一般。他突然大叫一声,一拳轰在了老人的身上。 黑雾止住了白光的侵蚀,可是,缺无的一拳却洞穿了他半边的身子。老人呆呆的望着缺无,可缺无却像是疯子,不断的挥舞拳头,落在他的身上。缺无的脑海,全是那些画面,以至于他面前的世界已经消失了。他挥舞、宣泄、暴躁,仇恨充斥在每一寸肌理之中,宣泄在老人的身体上。 渐渐的,老人的身体变得模糊。 老人在缺无狂风骤雨一般的拳头下,没有丝毫的反抗。 老人的神色与眸光,绝望而木然。 轰! 缺无最后一拳落在了老人的身上,老人那半透明的身体,便如被击中的流离,出现了无数的裂纹。老人伸手在腰间摸了一下,然后一支烟杆出现在手中,他含住烟杆,将它点燃。烟雾袅袅,顺着他那再次苍老的半张脸,升腾起来。 即将砸在仇九脑袋上的界碑,突然消失了,那如螣蛇一般的黑烟,倏然倒卷,疾驰钻入了老人那即将消失的身体里。 一道身影,狂风一般到了老人的身边,迅疾带着他电掣而去。 缺无跪在了那里,抱着脑袋,嘶哑的吼叫着。 族群,男人,女人,小孩,硝烟,鲜血,尸体。 然后便是无边的坟茔。 斜阳如血,寒鸦嘶鸣,萧萧晚风如泣如怨。 缺无身躯一震,挺直背脊,目眦尽裂的瞪视着晦暗沉沉的上空。 “为什么!” 轰!上空一道雷电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身躯立时化作了烟尘,弥漫在渐渐聚合的云气之中。云气,仿佛得到了命源,变得勃发起来。那被撕开的结界,在一股意念之力的作用下,重新构造。 雨丝,纷扬着从破碎的云层中洒落下来。 萧萧夜风,带着哀怨的掠过大地。 “不,不,不可能,他怎么还活着,他怎么会在这里道,道,不公平,不公平!我蛰伏了千万年,我游荡了千万年,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为什么你如此的自私,为什么你不给我同等的机会!他算什么,他是杀神,他连自己的族群都给杀了,这样一个满身罪孽的人,为何,为何会获得你的垂青你为何会将这片天地交给他不,我不服,我不服!” 一个声音在天地间回荡,充满委屈、不怨。 可是很快,这个声音化作了凄惨的哀嚎。 “你,法甲!”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木叶脱兮秋风起 一声凄厉的惨叫,充斥在渐渐明朗的夜色之中。 不知何时,云气散开,乌云退去,留下了繁星和月亮,挂在那湛蓝的夜空之中,静谧而安详。即便是被凝滞被摧残的大地,也流溢着无边的宛若弥漫着湿润气息的生息。 那枯萎的植被,那残破的土层,那破碎的山林,无声息的舒展开来、愈合起来。 这是神奇的一幕,宛若天地初成时的场景。 “不要怨我,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即便你蛰伏如此之久,飘荡在这个时空之中,只可惜,道已与你无缘,你注定了不能死灰复燃。既然如此,你留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再给你千年,再给你万年,再给你机会,你已然把握不住,就像洪荒时期,你狼狈的像一条落水狗!所以,你没有必要存在了!你的一切,倒不如留给全新的生命,或许,那分机缘,会在他的身上。” 一道光,倏然朝着西北方向飞去,一闪即逝。 雨丝纷扬,密密麻麻,垂挂在天地之间。 焦渴的大地,以及几乎要死去的生命,张开了窍穴,拼命的吮吸着。 大地湿漉漉的,植被舒展开的叶片,也更有了精神。 一道身影颓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抓着手中的剑,无比的沮丧与颓败,仰望着天空。满天繁星,却又雨丝纷扬。这是个奇怪的场景。但是,那雨丝,却让他越发的清醒。他虽然失落,但到底整个身心没有了束缚。他紧了紧双手,剑无声脱落下来。他低下头,雨水顺着鼻梁落下来,他望着插在地上的剑。 剑仿佛也颓废了,失去了那锋锐的光芒。 这道身影低声一叹,转身落寞的朝远处走去。 他走的不快,脚步也有些漂浮,头上的白发,沉沉的披在他的肩上。地上,留下了一行脚印,延展向远处,渐渐的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与朦胧的烟雨之中。 辽阔的天地,孤独的天地。 雨,下了一个时辰。许多枝叶,已经是卷曲起来,似乎是防止体内的水源会被汲取一般。星空熠熠,一颗星倏然脱离了引力的束缚,无声息的飞落下来。那星看不出样貌,却是模糊的,仿佛一团光。而这团光悬浮在数尺地面上,一道身影走了下来。 仇九睁开双眼,平静的看着走过来的人。 他的身下,地面是干燥的,身旁的植被,纷纷舒展着叶子。仇九将握着的剑递了过去。那人停了下来,望着仇九,却是叹了口气,而后他盘腿坐了下来。 “我待不了多久!”他道。 仇九没有说话,神色与眸光,平静的如水一般。只是,他将递过去的剑缩了回来,横放在自己的腿上。 “我现在才想起来,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前,我一直做梦,梦是破碎的,我仿佛能从那些碎片中感知到什么,只是一觉醒来,却又什么都忘了。如此循环往复,我被它们折磨的够呛,很多时候,我夜不能寐。渐渐的,我讨厌夜晚,也讨厌睡觉。到了夜晚,我睁着眼睛看着夜幕升起然后降下。很多时候我顶不住,身体变得很差,便浑浑噩噩的徜徉在这些挥之不去的如梦靥一般的梦中。或许说,这些梦,是一种轮回,让生命不断的被折叠被锻造被烧灼。很痛苦!” 仇九听得出他内心的痛苦,也看得出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痛苦神色。只是,仇九没有这样的感觉。最多,他只是为自己生命的不由自主而痛苦。 “你很普通,却又很特殊。在你进入我的视野的时候,如果说我觉得你特殊,那不过是惊讶于你的潜能。我知道你是个刺客,但是一个刺客能如你这般的厉害,却是绝无仅有。你的道已通神,你的剑已通灵,能达到如此地步的,即便是剑圣、刀王,也自愧不如。但,这也不过是对于凡人能力的惊讶罢了!直到,进入了那里,你的特殊之处才真正展现出来。” 仇九不想去回忆起那段记忆,但是此刻,那记忆却不由他掌控的涌现出来。洪荒之地,荒芜,残破,充满了大战之后的浑浊气息。可以说,那里的世界,是灵气丧失的世界,是一个死寂沉沉的世界。如果那个世界有生命,那也不过是亡魂。所以,当那个世界的场景忽然出现,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想当然的认为,神秘的秘境时空里,定然是仙界一般的灵动盎然。 现实与幻想只见的差距,往往便是如此明显。 仇九回过神,那人已是垂下目光。那人道,“还记得你见到的那块石碑吗” 仇九迟疑了下,点了点头,道,“天地不仁。” 那人嗯了一声,道,“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可是,那四个字却不是老子圣言中的摘句。你现在明白那四个字的意思了吗” 仇九面色凝重,咬了咬嘴唇道,“我希望自己根本没有见过那块石碑。” “可是,事实不容改变,”那人淡淡一笑道。“如果可以改变,我也希望自己从没踏入过那里,甚至一开始便没有怂恿王凯之去探究那里的奥秘。只是,一切已经回不去了!” “你怎么了”仇九疑惑的看着他,问道。 那人展开双臂,手掌朝下,无数的水汽不断的从底下冒出来,聚集在他的手掌之中。他道,“你看到了吗” 仇九望着他的手掌,却是不明白他的意思。那人笑道,“这就是生机。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没有水,生命怎么存在水,是万物之源。所以老子也说,水近于道。” 那些水汽凝聚成一粒粒如珠玉般的水珠,闪烁着光芒。 仇九身边的植被纷纷探起来,渴求着那些水珠。只是那人手掌一合,那些植被便颓然的耷拉下来。仇九收回目光,隐约感知到了什么。 “这是我的使命,”那人道。“从一开始,我便是被利用的那颗棋子,只是当初事情出现了变故,我被放逐到了这里,历经岁月的打磨与剥蚀,终于在这一天被想起来了。” 这是很悲哀的话语,弄弄的凄凉与无助,被他轻而易举的带过。可是,听的人却是如被层层乌云盖顶一般,充斥着压抑与不自在。 “本想跟王凯之絮叨絮叨的,毕竟在这个世上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但是,他既然害怕了,想来我去找他,我们也无话可说!于是我只能找你了。我们相识不久,甚至还不了解彼此。但我感觉,我们很多东西是相似的。” 仇九眸光一凝,道,“我们不一样。我是个凡人,早晚有一天会死的。而你不同,你与天地共存,万寿无疆。” “我也希望自己哪一天能死去,也希望自己不过是一介凡人。”那人仰起头,眸光深邃的望着天空。“可是,我没办法选择。这是宿命的安排,我连反抗也反抗不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仇九忽然觉得自己说话有些过分,便歉意的道。“我是说,我不过是一个工具,到底生命不自由。我有过朋友,可是面对我朋友的死,我却无能为力。而你不同,你至少帮助你朋友得到了些东西。” “是吗”那人收回目光淡淡笑着。“你是说我活着时至少还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仇九点了点头,道,“生命能得一时自由,也是不错的。” 那人深深凝望着仇九,从仇九的眼眸里能看出那份倦怠与迷惘。他倏然想起在那个世界里的他,为人所命令、威胁与怒斥的场景。他低声一叹,道,“但你却还能保持你自己的真心,不为恫吓、权势、生死、富贵所屈服。世间,能秉持真心而为的人,能有几个!” 仇九强自一笑,道,“也许!” 那人忽然从怀里掏出两只酒杯,道,“喝一杯” “好啊!” 一人一只酒杯,那人掏出一只酒壶,将酒倒在各自的杯子里。 “这是最后一次饮酒了,如果还能记得我,记得喝酒时给我倒一杯。” “我会的。” “谢谢!” “不用客气!” 良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星辰熠熠,月光如水。虫鸣之声,随着袅袅夜风,在耳边如鸣奏一般。那只小小的酒壶,却仿佛容纳着全天下的酒水,一杯接一杯不断的流出来。 “你自己小心点,”那人忽然道。“虽然许多东西会恢复从前,但痕迹总是难以抹除的那么干净的,更何况你抽到的那块石碑,太过特别,我说不准在你身上还会留下多少因果存在,若是让别人发现,难免会有人觊觎。所以,你自己日后注意点。” “多谢,我知道的。” “我也得走了!”那人看了看天,将酒壶递给仇九。“这个夜太长了,若是继续如此无休止下去,整个道都会混乱的。谢谢你能忍受我的唠叨,还有,记得给我留一杯!” 仇九笑了笑,随着那人一起站起来。那人走入了那团星光之中。当他的身影快要消失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眼中与脸上,满是不舍还有忧伤。仇九的笑意瞬间逝去,抬起的手没有了动作。那人长长一叹,瞬息间,随光飞遁在一片星光之中。 消失了! 仇九的脸上,是落寞,是孤独,还有同病相怜的忧郁。 世间,还有谁会记得他 若是无人记得他,那他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正如那些死人,为何要有坟冢,为何要有墓碑,为何要镌刻上名字、生辰、事迹不就是想让死去的人在活人的世界里能多留一段时间吗 仇九垂下头,将手中的酒壶倾倒,任由酒水洒落下来。 他们不算朋友,甚至连熟人也不算,但今夜,他们却如此的近,宛若知己。 夜风掠过,地上的草叶在脚下摇曳。仇九抓着剑转身默默的走去。夜,诚如他所说,今夜太过漫长了,总还是要逝去的。而这里,再没有他留下来的理由。可是,他要去哪何处是他的路他却一片茫然。 他越走越远,而头顶星辰之中,七星却是连成了一条线,闪翼着璀璨的光芒。 无数的兵士将王府一团团围成了禁地。到了次日,工部组织了一群人来到了王府,马不停蹄的建起了一层层的高墙。于是乎,舒醒过来的人们顾不得昨夜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便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王府上,无数的流言在市井中传开了。 王府,成了神秘的所在。除了把守在外面的兵士,王府里面便幽静的宛若禁地。 次日早朝,皇帝并未出现。太监对着文武官员宣旨:陛下身体有恙需要静养,特令太子监国,由三省宰辅辅佐理政。文武官员一片哗然,却在宰辅的控制下,很快安静下来并按部就班署理朝廷事物。此事虽然无比重大,但对于宰辅而言,却无疑是一种权力的上升。 宫殿,宰辅已经退下,只留下一名太监。 “三弟现在如何,可有好转” “并未有好转,每日恹恹卧在那里,水米不进。” “三弟之事绝不能外泄,不然对皇家声誉有着毁灭性的打击。” “奴婢明白。” “你去,这里不需要你服侍,父皇那里有任何动静,立刻向我汇报。” “喏!” 太监离去后,年轻英俊的太子攥紧了拳头,一张如玉的脸孔阴晴不定。他抬起头,一道身影缓缓显露出来。太子盯着那道苍老的身影,道,“你去哪了” “为殿下收好东西去了。” 太子眸光一闪,面露喜悦之色,道,“找到了” 那人点了下头,道,“法甲幸不辱命,为殿下找到了成仙的真元。” “好,你大功一件,待孤王登基,定然满足你的全部要求。” “多谢殿下!” 雾气弥漫,瞬息间笼罩整个殿宇。森森阴沉,宛若森罗地狱。在无穷尽的雾气里,一缕缕蓝色的光电无声息的如螣蛇一般游弋。 苍老的面孔在雾气中显露出来,却是冰冷阴鸷的。 重重高墙,将这方世界分割开来。 一声怒吼,回荡在高墙之中。 一道道身影飘落下来,带着一缕缕的星光,垂落在地上。 那恹恹的怪物身影,骤然站了起来,倦怠的眼眸锐光闪烁。 “拜见主人!” “找到了吗” “卑下幸不辱命,为我主带回天魂。” “给我!” “喏!” 十二道身影,十二缕星光,交织在那怪物的头顶。光芒交织,凝练出一道魂魄,纯净,威严,缓缓朝着那怪物走去。怪物静静的站在那里,毛孔舒张,魂海开启。当那虚魂与怪物融合,瞬息间,天地气蕴周边,狂风袭地而起,万里虚空,一道惊雷嗤啦一声炸响。 狂风怒吼,边上的高墙发出呻吟的声音。 轰! 一道雷突然在院中炸响。一道道身影沸腾而起,化作了一缕缕光芒,消失在湛蓝的天空之下。 “找到他!” 湖泊,山林,已没了那一排的木屋,更没有院子里的花圃。 只是,湖光山色,让人心旷神怡。 两道身影在一条小舟上,随着那涟漪,缓缓的朝岸上而来。 “我们不随他们一起走,可以吗” “你不是说喜欢这里吗那我们就留下来。而且这里有山有水,可以开垦出一片田来种吃的,我可以到山上打猎,也可以在湖里打渔,吃的是没问题的。只是这里人烟罕至,我就是怕你孤单。” “说什么傻话,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怎么会孤单呢!而且,日后我们有自己的儿女,那时候别提多热闹啊!” 两人依偎在一起,无比的幸福。女人的脸上,洋溢着对日后美好生活的向往。男子笑了笑,手抓着船桨缓缓的拨着水流,让小舟稳当的靠近岸。 老匠人昏厥不醒,小荷担心他的身体,便提议要离开。 最后,留下的便只有仇四和小莲,其他人便都离开了。 这样也好,这里便属于他们二人的世界了。没了纷扰,没了变故,一切的一切,便这样走向了平凡。平凡,有的时候便是幸福的根基。 微风袅袅,光漪在林间闪烁,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群山连绵,枫叶如火如荼的燃烧着,点燃了秋的征程。 空气里,不知何时开始,便流溢着秋的萧瑟。 两人从小舟上站起来,小心翼翼的走上岸。仇四将小舟系好,转过身想说什么,忽然面色骤变。仇四一把将小莲扯到身边,整个气息变得肃杀与锐利。小莲吃惊的看着他,随后回头望去。不知何时,两个黑衣人站在那里,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闲散够了,也该回去了!”一名黑衣人冷声道。 小莲依偎在仇四的怀里瑟瑟发抖,仇四攥着拳头,脑海一片空白。骤变来的如此突然,就像是晴天霹雳,瞬间将他们的美好撕碎。面前两个人,不用他们自己介绍仇四也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看他们的样子,如果自己不乖乖跟他们走,他们便会行使杀伐手段。若是如此,小莲怎么办 “不要浪费我们的耐心,这不仅是楼主们的意思,更是主人的意思。”另一个黑衣人冷声喝道。“你要知道无名的戒律,如果不想死在这里,便听话,乖乖跟我们回去。” 一片叶子,从仇四的眼前飘过。 那片叶子,已经枯萎了,经络不再清晰,叶片也不再青郁。 秋天来了! 萧萧西风,带来了肃杀,带来了愁绪,更带来了忧伤。 那山,那水,看上去也染上了愁容。 仇四长叹一声,道,“仇九回去了吗” 那两个人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朝出山的路走去。仇四握着小莲的手,搂着她的腰肢默默的跟了上去。家园,家庭,幸福,不受干扰,随风而去了! 第三卷秋之肃 第一章西风吹不尽几多愁 一场雨,让秋意彻彻底底的展露出来。 西山的红叶,已是如火如荼的燃烧开来,让整个山,显现的比春夏更加的璀璨,却又更加的萧瑟,如佳人那绝世容颜上的凄凉。 叶落纷纷,湿漉漉的地面,就连那叶子也是潮湿的带着滴滴晶莹玉透的水珠。 红叶之间,便是那不断萧瑟的植被,零落的叶片宛若是离别时那饱含离愁的倩影。风,从树杈掠过,卷起那呜咽一般的声音,传遍整个山林。云,淡淡的抹在了天上,如欲散未散将行未行的身影,滞留在那里痴痴的凝望等候。 可是,满眼的寂寥与萧瑟,等来的,会是归人的身影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林间的溪水,清亮的越过一重重山石,激荡在蜿蜒曲折的溪岸之中。溪岸两边的植被,被那湍急的水流冲撞的摇摇晃晃,却又无比的娇艳。一片片叶子落在那水面上,便顺着水流直向远方。 鸟雀的鸣啭,在稀疏的枝桠上,淡淡的阳光晃着人的眼睛,在枝桠间徜徉,仿佛为满是苔藓的树表,涂抹上了一层灿烂的色彩。 一只鹿哟哟的从林中跑了出来,来到了溪边,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四周,然后俯下身子去啜饮溪涧里清冽的水。在鹿的不远处,有一条蛇从草丛里兹溜一声爬了出来钻入了水中。在下游十余丈的地方,有一头野猪带着几头幼崽在溪涧便不停的刨着溪涧边湿漉漉的土地,拱出那新鲜的泥土和草根来。又有一只老鹰站在树梢,眸光灰沉沉的注视着野猪,似乎在盘算着如何下手。 更远的山顶,云岫游转,宛若缎带飘曳。 一道身影静静的坐在那里,眸光如水,却如被秋风吹皱了一般。 青丝垂肩,随风飘摇,垂落在清丽的脸上,更添一抹愁绪。 长裙如云,衬托出那婀娜青春的躯体,却又被那裙子的绵软所遮掩如蒙上了一层层的云雾,显得绰约而又朦胧。秋风瑟瑟,山间的温度已是低了许多,那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白皙皮肤,也如结上了一层霜一般,不过仔细看去,那却是一层细密的水珠。 薄薄的阳光洒落下来,没有丝毫温度,只不过为女子增添了一丝亮丽。却也不知,是阳光为她的美增添了几分魅力,还是她为阳光增添了几分柔情。 眸光远眺,痴痴地,如有雾气在其中,却是饱含着思念与哀伤。 远方的人啊,何时能回到身边,又如何能够感知到她此时的思念与盼望 多少人,或倚栏杆,或伫高楼,或临江水,或者,站在篱笆外面,眺望着远方,只把那满含着思念与哀伤的眼神投注其中,似乎要让那远方变得近在咫尺,让被思念的人离得更近一些。多少人叹息失落,多少人悲歌涕泪,多少人锦书遥寄却杳无音信! 秋,有慷慨悲歌,有离愁别绪,有泫然欲泣。 老鹰倏然展翅高飞,在云中发出燎亮的声响,然后一转眼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溪涧边的野猪似乎感知到什么,纷纷窜入树林之中。钻入溪水中的蛇已是到了对岸,高举起扁平的脑袋吐着信子发出警告的声音。鹿哟哟叫着越过溪水,只留得那声音还在杂树群中回响。 女子站起身,恋恋不舍的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雾气腾起,淹没了山顶。只剩下阳光静静的,流连在树梢之间。 秋,某一天,午后的某个场景。静谧,而又萧瑟。 在官道边上,有一处农舍。农舍很小,不过是一个院子,里面有三间木屋。不过,无论是篱笆,还是那木屋,都布置的很雅致。虽然已是秋天,篱笆的藤蔓却依旧是绿油油的,还绽开着几多洁白的小花。这样的屋子,不由得让人眼前一亮心生喜悦。 这条官道南北纵横,来往的人却是不多。 或许在许多年前,这条官道人烟如织,很是繁盛。不过现在,这条官道却再也没有了谈资。任何东西,失去了人的关注,似乎都只剩下萧条与落寞。 但,废弃的官道,有的时候对于某些人而言,反而是一种抚慰。特别是那些不愿意被人打扰的人而言。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原始的生活习性,相比较而言,更能让人贴近生活的真谛。 院子里种着一些花,种着一些菜。花有六色,菜有几品,既能赏心悦目,又能满足口腹之欲。如此相辅相成,仿佛便说明了此间主人的追求。 只是,四下里的萧瑟与荒凉,却让这屋宇显得无比的渺小与孤单。 一个穿着麻布衣裳的女子款款从外面走来,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竹篮里装着一些菜蔬。她袅袅婷婷,身子绰约,即便简朴,却反而让她更显得脱俗而曼妙。人的美,那种自然纯洁的美,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掩饰或者玷污,即便是麻布,也在这份纯粹的美的映衬下,增添了光彩。 她的出现,并不会让周边黯然失色,相反的,只会彼此相得映彰,有种不言而喻的默契与融合的美。天地万物,共融共生。 阳光从薄薄的云中洒落下来。午后,焦黄的大地上,闪烁着无数晶莹的如珠玉一般的光泽。雨后,空气也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芬芳。 推门而入,女子进入了正堂屋中。解下包裹着头发的布帕,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如瀑布一般的倾泻而下,落在了她那白皙而颀长的脖颈上,堆叠在那削瘦的香肩上。那带着一丝苍白的面孔,晶莹的五官,有着岁月沉淀的成熟的美。 她将竹篮放在桌上,将里面的菜蔬一样一样的取出来。而后,她拢了拢头发,转身步入了右侧的屋中。三间屋子是贯通的,中间的是正堂,右侧是睡房,左侧是厨房。睡房最大,中间有自制的木制屏风隔着,屏风上用布绣着灵动的雅趣的画面。屏风里边这时候传来了咳嗽声。 女子从屏风绕过,来到了最里边,只见在一张木塌上,躺卧着一名二八年华的少女。少女一副恹恹的样子,面色苍白,秀发堆在脸颊两侧,额头上沁着汗水。女子走了过去,在少女身边坐了下来。 女子伸手摸了摸少女的额头,少女便睁开了眼睛。 “姐姐,你回来了!” “月娘,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姐姐,我好多了,只是浑身没有力气。” “昨晚你吓死姐姐了,现下好了,也不烫了,发了汗果然就好不少了!” “对不起,姐姐,让你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呀,你是姐姐最亲近的人,姐姐不担心你担心谁呢!你别多想,好好躺着,你现下可不能再着凉了!待会姐姐给你煮你最喜欢喝的汤,多吃点,你才有力气。” 少女眨了眨眼睛,调皮一笑道,“我知道的,姐姐,待会我一定会多喝许多的。” 女子轻轻在少女额头点了一下,温柔一笑道,“就是给你吃的,你不吃姐姐还不高兴呢!你躺着,姐姐这就去做饭!” “嗯嗯!” 炊烟袅袅,在湿沉沉的屋顶上飘起,瞬即飞上天空,化为了云气。 透过厨房的窗户,可见到女子在烟气之中来回忙碌,只是那倩影,却越发的亲近与柔和。这不是一种清丽脱俗的美,没有那种高远深邃,多的却是朴素与自然。 香气弥漫开来,飘散在庭院之中。女子抬头朝窗外望去,却是一时失神,痴痴地望着院门。院门是开着的,仿佛有人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她的生活。她静静的望着,眼眸深处是秋水一般的依恋与相思。不知过了多久,她凄然一笑,垂下头来,脸庞上是落寞与哀伤。 院门,是她自己忘记关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有意无意的将那门敞开着,似乎只为了等待着某个人的突然出现。 秋风掠过,篱笆上的藤蔓宛若涟漪,无声起伏。 深深庭院,已是秋意甚浓。 藤蔓幽幽,乔木葳蕤,花已是枯萎了一地。 即便地面时常清扫,也扫不尽那不时飘落下来的叶子。 阳光淡淡的洒落下来,只余得那叶子无力的在那里飘动,然后慢慢的枯萎变色。 女子已有些岁数了,即便绫罗在身,朱钗遍体,胭脂遮面,却也无法掩饰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想当年,她也芳华正茂,她也青春鼎盛,便如那盛开的花,娇滴滴的让人垂涎欲滴。可是,岁月无情,毕竟不会为美色所困扰,不会怜惜容貌之美的凋零。 每一段生命,都有自己的印记。 岁月不仅留下了躯壳的痕迹,也在心里沉淀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多少人,夜深梦醒,脑海里却是过往的画面。 多少人,对月轻叹,积淀着往昔的消逝。 谁也不能重叠生命,也不能逆回生命,只能随着生命旅程的开启,不断的拾起、遗落、叹息、迷惘,然后忍受着生命痛楚,一步步朝终点走去。似乎从一开始,生命便注定了本身就是不完美的! 所谓的完美,不过是一种臆想一种奢望。 她等的人,终于等回来了。 可是,她等来的,只是一具皮囊,却不是那颗心。 多少日夜,她渴望着、乞求者、哀悼着、痛苦着,只希望余生能再见到他。可是,她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回来,已经有三个月了,可是在这三个月里,她却没有见到他一面。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结局,往往出人意料。 现实似乎早已告诉她结局,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奢望着罢了! 于是,她便在这个幽静的院落里,独自等待,独自徘徊,独自忍受着。 女人的美,在各种情绪左右下,会有各样的精彩。 此时的她,虽然再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那种青葱与娇颜,却不容置疑的拥有着那种成熟而娴静的美。这种美,不容亵渎,不容玷污,雍容华贵。 一袭长裙,一头青丝,白皙而丰腴的身躯,优雅而高贵。 气质,是自内而外的美的展现,让外表美越发的充实丰富。 她站在庭院里,四下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万籁俱寂,只余下时光在眼前斑驳。她微微扬起下巴,静静的望着面前树叶的飞舞。秋风萧瑟,叶子在树上瑟瑟颤抖,然后如蝴蝶一般的翩跹起来。她抬手握住一片叶子,缓缓舒展开拳头,那叶子便静静的躺在她柔软的手掌中,脉络清晰,叶片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叶片的筋络,与她手掌的纹路,似乎融为一体。 她痴痴地凝望着,透过叶子,仿佛让自己飞回了十几年前。那时候,一切都没有变,却又在一种紧迫中开始变化。权力的碰撞,计谋的施展,亲情的撕裂,兵戈的扬起,喋血黑夜。她便在那场风雨之中,静静的望着、等着,柔弱的她,只能向着佛祖祈祷。 似乎,佛祖并没有听到她的心声。 那个人,也似乎没有见到她的守望。 于是,洪流推着她走上了另一条人生之路。 她在陌生的人生之路上继续徘徊、守望、希冀、祈祷,然后在这条路上一点点的消逝掉了自己的青春。 叶子从她的掌间飞走了,顺着那道光,如要消逝在岁月的长河里。 光在她的脸上,洒落在了她那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她整个人看起来,如此的温柔、圣洁、高贵,即便是那秋风,仿佛也不忍拂过她的身体。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融化在这片清冷的寂静中。那从外面走来的身影凝望着,最后转身离去,似乎也不忍打破女子此时的静谧与遐想。 一滴泪,悄然从女子的眼眶里滚落下来,静静地在她那苍白的脸庞上流淌。 男子坐在小门侧边的石头上,呆呆的宛若一尊石像。 他是个魁梧的男子,健壮的身躯似乎预示着直爽或者粗鲁的性格。 只是此时的他,却是一副痴痴地落寞的样子。 两侧树木植被,氤氲郁郁,浓郁着夏时的那分幽森。只是秋天,西风让这些植被染上了一层萧瑟。这种萧瑟体现在叶片的更加青郁上。空气弥漫着秋的味道,淡淡的,如丝如絮,牵引着人的心绪起伏。 他双手撑着下巴,一张宽阔的脸庞粗糙而煞白,一双铜铃般的眼睛蒙漫着一层雾气。 他的心,早已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在那很远的地方,有个身材娇弱婀娜的曼妙女子,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冲他招手。 那时候,一切都是正常的,仿佛也在预示着某种幸福。 他伸手去抓,可是,那个身影却如梦幻泡影一般,倏然消失了。 泪水,便从眼眶里淌落下来。他那蒲扇一般的手掌立时盖住整张脸。他双肩耸动,喉咙里发出如野兽一般的低沉的哭泣声。 他哭了,伤心,悲痛,绝望。 虽然那哭声并不优雅,也不细腻,但却真心实感,发自真情。 身边的枝叶簌簌颤动,叶片在他的面前飞舞。一缕缕阳光消失在了茂密的枝叶之间。 “曼莎,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当初我若是不把你送进王府,你怎么会被人害死!曼莎,曼莎!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从男人的手掌间淌落下来,在地上碎了开来。 一道身影无声的到了他面前,那张如冠玉一般的面孔,暗沉沉冷冰冰,眸光里充斥着不悦与冷酷。男人哭噎着说着,满怀着愧疚与忏悔。只是这个突然出现的身影,却似乎是铁石心肠,对于男子的伤心痛苦,无动于衷。 一道寒光倏然亮起,一抹鲜血飞溅而起,嫣红与青郁,融合在这萧瑟冷寂的秋天里。午后的阳光,无声的落在深深宅邸之中,斑驳了一地,幽寂了庭院。只有西风流走,惯看人间百态。 第二章 萧萧兮秋雨连绵 血溅落在地上,男子的身体便倒在了阴影之中。 阳光斑驳,阴凉随风,只是男子的眼眸已是失去了光泽。 朱兆圭擦了擦手,将带血的剑扔在了草地上,然后转身离去。 一道身影从墙上落下来,抓住地上的尸体,身影一闪,便消失在绿荫重重之中。 朱兆圭面无表情,眸光深邃而淡漠,缓步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自从成为龙门之王,王府便成了他的府邸。他驱散了庆王的妃嫔,只留下了王妃一人,而后将自己的发妻带入王府,正式成为王府的主人。 王府很大,大的让人足以在其中迷失方向。 重重院落,重重屋宇,都掩隐在绿荫之中。 秋意浓,阳光也失去了夏日里的毒辣,变得孱弱起来。 院落很静,弥漫着幽森的气息。朱兆圭站在院落中,苍白的面孔流露出了一丝迷惘。他攥紧拳头咬了咬牙,然后踏步进入堂屋。四下里一片寂静,屋内失去了阳光的抚慰,变得越发的清冷。 朱兆圭打了个寒颤,收摄心神,抬头望着正北墙壁上的一副水墨画。笔画细腻,高山流水,峭壁苍松,云岫流转,若缎带横飞。朱兆圭定了定神,将目光从那画中移开,然后走到了墙边,伸手掀起那画,拨弄起密室的开关来。很快,墙壁内传来一声轰鸣,便见到一扇门露了出来。朱兆圭垂下头走了进去。 这里是一座孤坟,虽然形状不似,但整个气息便是如此。 幽暗,冷寂,苍死。 没有丝毫生命的气息。朱兆圭支身在内,便觉得如行走在死荫之地,扑面而来的便是幽冥中的腐朽气息。他的身上,已是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他咬着牙,强自朝里面走去。 朱兆圭的心里,其实是畏惧的,只是他不得不踏入这个地方。 有人端坐在前方,如木雕一般。 朱兆圭停了下来,抬头凝视着那身影。 那人一袭白衣,如雪的白发披散在肩上,苍老的面容宛若老树的树皮,都已经皲裂开来了。 朱兆圭吃惊的看着,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 那人缓缓睁开双眼,眸光却是透亮的、纯净的,宛若初生婴儿的眼睛,不染纤尘,没有红尘思绪。这样的眼睛,让人遁身尘外,变得心灵空静。 朱兆圭缓缓躬身,道,“义父!” “你怎么来了”那声音很低,如游丝一般。 “多日未曾来给义父请安,兆圭心中惶恐,特此不惜打扰义父修行,前来请安。” 朱兆圭说话间已是掀起袍裾,恭敬的跪在了地上,为那人磕头。 那人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眸光静静的望着朱兆圭,并没有丝毫的阻拦。朱兆圭磕完头才站起身来。 “义父近来如何若有差遣,还请义父吩咐。” “没什么,只是感悟时光流转,企图参研天道运行罢了!你在外面没什么事吗偌大的龙门,无论地域还是人口,都是繁巨的,你身为庆王,可莫要辜负了治下黎民的期望啊!” “义父教训的是,兆圭时刻不敢忘怀。不过秋收已过,龙门正是休养之时,政务并不是很多。兆圭虽幼,却也只事情轻重,不会懈怠的。” “你不错,当初庆王在你这个年龄时,可没有你这份沉稳。” “兆圭尚需努力学习,方能为义父驱驰。” “我在这里很好,无人打扰,没有世俗之事烦扰,很是清静。天道浩瀚,正需要这样的地方让我好生参研。你没什么事,也不要过来了!” 朱兆圭迟疑了下,道,“义父如此不吃不喝,又长期在这阴寒之地,兆圭实在放不下义父的安康。义父,您自从回来,便遁身在此,不外出散步,怕有害于您的健康。兆圭鲁钝,恳请义父移步,到外间走走散散心。” 那人淡淡一笑,道,“你是为你的母妃安排的!” 朱兆圭眼皮微微一挑,垂着眼帘道,“兆圭不敢!实在是每日见着母妃心情郁郁,又见义父置身此地,实在是担心。” “你不要多讲了!”那人大手一挥,道。“我修大道,不理红尘。你母妃人不错,但是我们缘分已尽,不会再有因果。你告诉她,莫要自误,毁了自己的生活。” 朱兆圭眸光掠过一丝不忍,却又不敢说什么,嘴唇微微翕动,最后也不过是闭合着。 “兆圭明白。” 那人低声一叹,道,“我已得机缘,现在散去一身功力,只等着凡胎脱尽,锻造仙骨,重塑生机。这段时间是关键时候,你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我方寸。修仙时机,迫在眉睫,不容错过。我若是能成,你们也会有大机缘。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于你们是大有好处的。” “兆圭明白,定然让飞鸟不跃走兽难近,定然助义父仙缘得果。” “去!” “是,义父保重,兆圭告退!” 朱兆圭离开那阴森森的地方,才觉得身心一轻,宛若脱去了无数的束缚一般。对于那人的说辞,他是不屑一顾的。所谓的得道成仙,不过是荒诞之言,是在现实中难以得愿的一种借口罢了!能在人世间活的潇洒,谁愿意去做那神仙!只是可怜了母妃! 他不由得想起王妃来,心中便是唏嘘不已。 他当然知道王妃一直未孕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断的想让两人走近。可是今日看来,义父是铁了心的,是断断不会与母妃走在一起的。只可惜,母妃的一片情意,都如那落花一般,随了流水了! 低声一叹,朱兆圭踱步而去,穿过一道道洞门,花了好些功夫才来到王妃所在的院子。 王妃的院子很雅静,除了几个服侍的丫鬟之外,便很少人走进这里。王府外院的事情,有朱兆圭的妻子在协助处理,而内院,似乎也并没有往日那般多事情,故而也就没有专门的人来照料,更没有多少人在这边走动。 院落森森,叶子飘零。 淡淡的阳光,在树荫下留下斑斑点点的光迹。一片片叶子静静的躺在地上,似乎在默数过往的生命轨迹。一片片花圃,也出现了凋零枯萎的迹象。朱兆圭凝眸盯着瞅了好一会儿,才抬头朝屋宇望去,很快便见到一道身影静静的站在窗前,望着他。 佳人韶华,已是无声退去,留下点点痕迹,证明着生命的鼎盛流逝。 王妃平静的脸孔,很快便流露出了失望和落寞,瞳孔里的忧伤,让朱兆圭心中一痛。朱兆圭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王妃已是转身,窗户也关上了。 不需要说什么,王妃已是明白了一切。 人世间,再没有比期望落空更让人神伤。 更何况,这个期望支撑着生命走过一段段岁月。 朱兆圭失落的垂下头,望着脚下的浅浅的身影。 阴云在空中凝聚,遮蔽了太阳的光芒,于是乎,地面的光点,也随之消失。一阵风吹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如人的哭泣。朱兆圭的神色有种惘然迷茫的感觉。他转身朝外面走去,一片片叶子在风的吹拂下,落在他的身后。 忽然,屋内传来东西洒落的声音。朱兆圭身影一滞,猛然扭过头来,瞳孔却是不断的收缩,急剧的释放出痛苦之色。砰的一声,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朱兆圭的双手在颤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袍,眼眸中泪光却是闪现着。 万籁俱寂,平添了无数的忧伤。 风的掠过,叶子的飘曳,乱影交错在庭院里。朱兆圭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着屋子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而后长身而起,大步朝外面走去。一滴泪,随着身体的摆动,而甩落出去,晶莹闪烁,融入了青石地砖上。 一丝血腥气味,从闭合的门窗之内,漂浮而出。 天光黯淡,阴云蔽日,纷扬的雨丝,袅袅婷婷的挥洒下来。 秋天来了,气温也降了许多,人们换上了秋衣,面孔也如这天空一般的阴翳了许多。 街道上来往行人不少,自从龙门内乱结束,新王确定,人们便也不再惶恐,恢复了日复一日的营生。这营生不管好坏,至少生命的持续,便要继续前行。 龙门的繁盛,并不会因为秋天的到来而变得萧条,相反,往来穿梭的人却是多了不少。因为各地灾异,粮食的短缺成了很大的问题,于是乎,从各地筹集的粮食,不管是官府的赈济也好,商人的盈利也好,都不断的筹集而来,在龙门城穿梭而去。龙门城,似乎成了一个很重要的枢纽。 街边的小贩煮着面条,锅里的蒸汽不断的冒出来,将小贩的面孔都模糊了。 一个穿着黑色绸服的中年男子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的看着那袅袅升腾的雾气,似乎在幻想奇奇怪怪的事情。这样的人,穿着讲究,姿态又端正,想来不是一个普通人。小贩用勺子将面条捞起来放在海碗里,然后添上骨头汤,放上香油、辣椒、葱段等等,端着碗旋身便来到了那中年人的面前。 “客官轻慢用。” “唔!” 中年男子抓着筷子应了一声,便小口的吃起来。吃的很慢,似乎生怕面条里有发丝似的。不过,大户人家的人大抵都是这样,讲究个慢条斯理罢了! 雨丝纷扬下来。小贩已是将备好的大伞撑开。街面上的人纷纷加快脚步,有的却是懊恼的抱怨着。 有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子走了过来,在那中年男子的身边停下。中年男子却是没有理会,自是吃着自己的面条。很快,中年男子的脸上已是布满了汗水,嘴唇上是一片油花。当中年男子放下筷子,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擦了擦嘴,道,“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手艺确实不错。赏你的了!”一块一两重的银子落在桌面上,小贩呆了一呆,瞬时喜笑颜开大步跑了过来抓住那银锭,满脸谄笑的望着那人。 “多谢多谢,还请客官还来照顾小的的生意。” 中年男子摆了摆手,转身朝前面走去,那两个站在他身边的男子一左一右慢了一步,却是紧紧跟在后面。 “秋雨多愁啊!事情打探的怎么样了” “启禀大人,王府没有任何动静,那朱兆圭自从执掌龙门政务之后,将庆王原有的一干属官尽皆散去,将自己的心腹之人安排接管了一应权职。现在王府的守卫,有三重,表面是王府卫队,背地里却有被他从黑甲之中抽选出来的人。另外,卑职发现,在这些人之外,还有很神秘的势力存在,这个势力让人棘手。” “呵,一个毛没长齐的小娃娃罢了,能有什么手段。” “大人还是小心一些,卑职总觉得这龙门没那么简单。” “嗯,你说得对,既然到了人家的地盘,变得收敛起自己往日的跋扈了!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蜷缩蜷缩也是好的。” 那两个人一时没有开口。三人踱步朝前走去。街面上的人影有些乱,就像是秋风之下的落叶,或急或慢的移动着。街面上的摊贩,却只剩下一张张苦瓜脸,呆滞的站在那里一片茫然。 “要搞清楚,朱兆圭和三皇子之间到底有无关系,那件事发生之前,三皇子有无给他留下什么消息或者什么东西,还有,他是否知道三皇子的下落。这才是我们出京的任务,至于其他,与我们无关。我们锦衣卫不是阿猫阿狗什么杂碎事情都管,要记住我们的身份,我们是陛下的亲军,是一心为陛下效忠的爪牙。” “是。” “那王府也不见得是什么铜墙铁壁,即便潜藏着几只鬼鬼怪怪的,想来也不至于让天子亲军畏缩。给你们一天的时间,给我理清王府的地形,任何可疑之处,都给我找出来。” “卑下明白。” “我在客栈等你们,时间一到,若是你们没有完成任务,便莫怪我动用家法。” 那两人神色骤变,却是将头低的更低,连忙道,“卑下不敢,一定按时完成任务。” “去!这场雨,怕是要下一些时候了!” 三人在拐弯处散开了,中年男子背着一只手进入一家客栈。 “有消息吗” “没有。” “无名在龙门的暗哨呢,他们那里也没有什么说法吗” “卑职去过了,可是那里的暗哨已经不见了。” 朱兆圭拧着眉头,背手在花厅里踱步。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人。朱兆圭停下脚步,回头道,“不对,京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这么久了,他不可能不给我来消息。要知道,我成为龙门王已经有几个月了,他居然没给我来任何书信道贺。这不正常。” 老人嘴唇翕动,道,“要么卑职派人去京城一趟” 朱兆圭盯着老人的脸孔看了会儿,摇了摇头道,“京城不是我们能插手的地方,我们管的越多,痕迹便越多,对我们便越会不利。再去找,无名不可能突然全部撤走。那个叫什么老鬼的,找到他,他定然知道什么东西。” “卑职知道了。” 朱兆圭仰头叹息,道,“龙门现在是我们的地盘,我们有足够的手段找到任何人探查出任何消息,不要畏首畏尾,如同以前那般,现在我们光明正大,不屑任何宵小。” 老人眸光一亮,挺胸道,“卑职明白。” “去!” 老人离开后,朱兆圭站在花厅屋檐下,望着那细密的雨。 雨已经下了快有两个时辰了,地面,屋檐,草木,都被雨水浸湿了。空气里饱含着水汽,萦绕在人的身边,让人觉得连衣服也是潮湿的。他舒展开眉头,眸光深邃而锐利,宛若是雾中的星辰。 “你到底搞什么鬼难道你在京中露了马脚,让皇帝抓着了不可能啊,你这么聪明谨慎的人,怎么可能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可若不是如此,你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难道就连给我来一封书信的时间也没有义父也变得神神秘秘的,说什么修道成仙,骗鬼呢你们都是一路货色,都把自己藏的深深的,让人难以揣摩半分。唉,你让我怎么办” 他忽然回头,对着昏暗中的一道身影道,“母妃的尸体安置的怎么样了” “已遵照王妃的身份安排妥当,却不知王爷是否要诏告封地内的百姓” 朱兆圭咬了咬嘴唇,内心里纠结了一下,最后道,“不用,母妃生性恬淡,不喜奢华吵扰,一切从简,但该有的葬品一律不能克扣。” “是!” 暗影消失,朱兆圭步入雨中,任由细雨洒落在身上,浇湿他的身体。他仰头望着苍穹,年轻的面孔满布着雨水,却是越发的坚毅。他展开双臂,内心里渴望着长啸一声。但他却是紧闭双唇,一双眸光熠熠的瞪视着苍天。 天色暗淡,雨水连绵不绝。 第三章 瑟瑟兮难知如阴 一顶绿尼轿子在秋雨之下,沿着玄武街飞快掠过,顷刻便到了一条幽深小巷之中。抬轿子的人都是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但见他们身体摆动却是行走如飞,那轿子稳稳当当不摇不晃。巷子很深,细雨已是将青石地面浇的的湿透。阴雨连绵,昼夜不息。 很快,轿子在一处绿柳环绕的一处酒肆楼前停下。 轿夫掀开轿帘,一名穿着便衣袍服身材矮小皮肤白净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在这里等着,我上去略坐一会便下来。” “是,老爷!” 秋意浓,萧瑟了天地,却也让人滋生了许多的诗情愁绪。 借酒高歌,吟咏不断,无非伤春悲秋。 男子上了二楼,在一处雅间停了下来,回头扫了一眼,便推门而入。屋内早有一白衣中年男子在那里浅酌,见人进来便露出一抹笑意。两人相向而坐,彼此对视了会儿,便都笑了起来。 “冯志兄何时来的京城,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 “知道大人位高事多,岂敢打扰,能让大人百忙之中抽空出来小酌一杯,冯志已是心满意足。” “冯志兄这话说的,把我们几十年的交情可都说没了。什么位高事多,不过是庸碌罢了!而且如今太子监国,年轻有为,事事躬亲,倒是让我们作臣下的闲散起来了。” “哦,太子居然如此勤政,倒是百姓之福了!” “呵,只希望太子能持久,却不要新官上任三把火,后面却是倦懒起来。” “呵呵,大人说笑,有你们这样的辅政大臣在,时常规劝,即便是倦懒,能倦懒到哪里去!更何况太子年轻,精力旺盛,自有年轻人的野望,岂可以常人度之!” “你这话说的没错,见到太子如此勤政,我们这些做臣下的也是欣慰不已。只是皇上久卧内宫,却不知病情如何,让我等老臣甚为担心。这不,给你去了多封信,便是为陛下所虑。” “我闲云野鹤惯了,常年游历山河,哪有固定的落脚之处。后面能收到你的信,也是一个偶然。这不虽然时隔半月,却也是急匆匆赶过来,看能否为陛下尽微末之力。对了,你信中未说,却不知陛下得的是什么病” “不晓得,外间已是流言蜚语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你这问我,我也是一头雾水。按道理陛下即便是有恙在身,却也不过是一些常见小症,应该不至于厉害到太子监国的地步,但看如今宫中形势,却是不容乐观。而且太子监国,已有三月有余,陛下却是未曾露面过。现在宫内宫外已是暗流涌动,各方心思交错复杂,情形很是危及啊!” 两人面露凝色,静静的喝着杯里的酒。 “难道大人没有请旨面见皇上” “怎么没有,我们这些内阁大臣全都请过旨,不过都被驳了!” “大人们都是老人了,即便被驳了,也应该有其他渠道啊!” “唉,冯志兄有所不知,该想的主意我们都想过了,可是那些死太监一个个嘴硬的很,无论我们怎么引诱威胁,他们就是无动于衷。一个个便像是被人封住了嘴,什么也套不出来。” “如此说来,定然是陛下情形不容乐观。” “所以无奈之下,只能劳烦冯志兄来京了!都说冯志兄是当世扁鹊华佗,对于疑难杂症那是无有不知,更是一出手便让人病症消失病体痊愈,所以,如今既然连太医都束手无措,便只能依仗冯志兄你了!” “可我一介草民,即便我想为陛下诊治,可也难入内宫啊!” “这个无妨,我们内阁虽然被驳了,但让冯志兄入宫诊治的请求却是得到了批准。既然冯志兄来了,那今夜便在我府中屈尊住一晚上,明日一早,我便带冯志兄入宫。” “如此正好,我匆匆而来许多东西也未准备好,顺便宫里的礼仪你也教我一教,莫要让我在宫中因为言行失措而惹出乱子来。” “这个无妨,以冯志兄的睿智,定然触类旁通,一说即懂。走,我们现在就回去,我的轿子还在外面呢!” “那就有劳了!” 两人结账出来,钻入轿子中,轿夫扛起轿子,健步疾行,很快便消失在朦胧烟雨之中。 入夜,天地昏暗,万物萧萧。京城大街小巷,一片凝滞的静。只见光火昏昏,暗影幢幢,千家万户,已是变得朦胧绰约。笼罩在烟雨夜色中的皇宫,少去了往日的恢宏大气,更添了那冷硬的峻峭。 一盏灯火,只是让偌大的宫殿显得昏暗。秋夜里,凉意弥漫,渗入人的骨髓,让人心神为之颓靡。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那药味似乎已经渗透进了宫殿内的每一寸空间里,即便是那石柱、那墙壁、那铜炉等等,也被浸染了。空气便有些凝滞,让人肺腑淤滞难以畅快。 轻纱重重,隐约可见里面一张宽敞的榻上,躺着一道消瘦的身影。 那身影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宛若是一具尸体。 不过,如果仔细的观察,却能见到覆盖在那身体上的被子微微起伏,随着呼吸而动。于是便可知这个人并未死去。 只是如此冷清萧瑟的宫殿里,却是让人难以生出那勃发而有力的生机来,反而让生机为之削挫。这时候,那躺在榻上的人却是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缓缓坐了起来。呼吸滞浊,宛若肺腑里积蓄了许多的浊气,淤积其中,需要轻缓的排出来。然后便是剧烈的咳嗽,持续了很久,在宫殿里回响,让人心惊胆战,真怕这个人会将体内的脏器咳出来。 有人走了过来,脚步无声,宛若幽灵。 这个人跪在了轻纱之外,形同一个没有自我的影子。 “什么事” “陛下,太子在外请安,想面见陛下。” “让他回去,好生照顾好政事,朕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喏!” 那人缓缓起身,然后躬身小步退了出去。坐在榻上的男子扭过脸,一双眸子阴冷的盯着外面。那阴冷的眸光,便若是九幽之中射出来的寒光,让人毛骨悚然。 殿外一年轻男子穿着明黄蟒袍跪在地上,当太监出来时,他才抬起头。 “父皇怎么说” “太子殿下还请回去,陛下只想静养,暂时不想见任何人。” 太子面露失望之色,应了一声,便站了起来。他望着那厚重的门,仿佛想要窥见宫殿内的情形。嘴唇微微翕动,他望着那太监道,“陛下的身体好些了吗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那太监面无表情,摇了摇头道,“陛下没有吩咐。” 太子眉头微微一挑,点了下头道,“有劳了,父皇若是有任何吩咐,尽快告知我。” “奴婢明白。” 太子迟疑了下,最后无奈的转身离去。不远处早有一队内侍在那里等候着。望着那些人簇拥着太子所乘的轿子离开,那太监徐徐的吐了口气,舒展开满是汗液的手掌。 而此时,皇帝却已是从榻上起来,负手从重重轻纱中走了出来。不知何时,一名面白无须的太监跪在了角落里。暗影笼罩着那太监,让人难以分辨其容貌。 “毛骧那边可有动静” “回禀陛下,暂时还没有。” “你呢你有什么要禀告朕的” “奴婢无能,暂时未发现异常情况。” “哼,朕养的好奴才!平日里作威作福,可到关键之时却一无用处。一群饭桶!” 皇帝忽然发起火来,那人浑身一颤,趴在地上不敢动。 皇帝穿着一袭内衣,纤薄柔软,在昏暗的光映照下,显现出其身形的孱弱和衰老。他的头发已是如雪一般的苍白,裸露出来的肌肤,更是松弛下来,露出了年老的斑点。但是,那自有的威严与高傲,却是丝毫不受影响,特别是那双眼睛,更是如野兽一般的充满了杀机。 一时无声,只有沙漏沙沙的声响。 静寂,有些时候让人窒息。 “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三个月内,给我找到那些人,任何与那件事有关系的人,一个个给朕找出来,若是找不出来,你自己自尽!” 太监浑身一抖,连忙道,“谢陛下洪恩,奴婢不敢丝毫懈怠,定然揪出那些人。” “哼,朕的话说在这里,懈怠不懈怠,就看你自己要不要脖子上的那颗脑袋了!”皇帝阴冷说着,一甩手,已是转身朝榻的方向走去。“别死盯着皇城,在皇城找你是找不出什么的。据朕所知,那个叫什么刀王的,那日可是参与其中的。现在刀王下落不明,能跑到哪里去顺着这条线索去找,难道还会查找不到丝毫的线索” 太监眸光一凝,道,“多谢陛下赐教,奴婢明白了!” “既然明白,那就滚!” “喏!” 大殿又是一片寂静,皇帝坐在榻沿,一双手干枯消瘦,紧紧的攥在一起。他的呼吸已是急促起来,仿佛内心里有巨浪在翻滚似的。他的双眸,已是猩红如血,充斥着可怕的凶唳与烦躁。 “你们都想要朕死,可是朕偏不如你们的愿。你们这群毫无尊卑的畜生,朕才是天命之子,才是人上之人,你们这群狗东西,渣滓一般的人物,也敢跟朕争夺天命,也敢欺蒙上天!你们这是找死。呵,法甲是吗朕倒是走了眼了,没想到将你这条恶狼圈养在了身边,让你坏了朕的好事。很好,很好,不要让朕找到你,不然让你凌迟而死,悔不当初!” 噗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溅而出,飞落在那轻纱之上。 轻纱,立时变得污秽。 空气里,更是弥漫起那腐臭的味道来。皇帝啊的一声倒在了榻上,翻滚着、挣扎着,双手将那被子、褥子什么的,撕扯的乱纷纷,成了一地的破布棉絮。只是,四下里不见一个人影,更不见任何殷切的关心,只剩下那冷冰冰萧瑟瑟的清冷。 铜炉里冒着烟,精纯馥郁的气味弥漫在眼前。 太子展开双臂,深深的呼吸着,只觉得四肢百骸充沛壮实,充满了力量。他的肤色,变得红润,汗水密布在肌肤上,晶莹的宛若珠玉。他缓缓睁开双眼,红润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色。 “这丹什么时候才能炼成” 法甲站在一旁,道,“此为凝神丹,是为殿下凝聚锻造神魂所用,此丹并不太难,不过需要些时间。” “呼吸这气味已是让人神清气爽,丹若成,岂不让人延年益寿,肉身与神魂都强健起来”太子道。 “这便是丹药的作用,”法甲道。“凝神固体,近于道。” “那就辛苦你了,”太子望着法甲道。“你是我信任的人,你做事,我放心。凡是需要什么,你只管提,我会满足你。” “多谢殿下。”法甲环手躬身道。 “不过,”太子眉头一挑,道。“父皇现在情形如何现在他连我也不见,让人捉摸不透!” 法甲道,“陛下多疑,自从我背叛他之后,他对周边的人都已不再信任,现在为他护卫的,都是他本有的一些老人。这些人手段诡异,我也不能近身,怕坏了殿下的大事。” 太子眸光深深,望着面前的铜炉。铜炉内焰火翻腾,宛若那红艳艳的薄纱不断的飞舞。太子抿了抿嘴道,“你做得对,不要打草惊蛇,现在父皇虽然隐居深宫不露面,让人难以揣测,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便是他的注意力不在我的身上,如此便万事无忧。现在,我还不能与他撕破脸,不然败的定然是我。” “殿下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其他不用过多去管。有道是,一动不如一静,如此便可隐遁于人海之中。”法甲道。 太子淡然一笑,道,“这样的道理,早在二十年前我还不过蹒跚学步之时,便有人教会了我。你忙,尽快把丹药炼成。” “法甲恭送太子殿下!” 秋夜很长,入暮时天色便已暗下来,到现在已是漆黑的宛若浸满了墨汁一般。雨水不断,屋檐上已是零零。街道上虽然有各户的灯笼映照着,却也是昏暗萧森。地面的积水,反衬出那清冷的光影来。 四下寂静,秋虫吟吟的叫着。更夫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抓着椎子和铜锣,已是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尽头,折身朝另一方向而去。 客栈中,蜡烛无声燃烧着,释放出明亮的光来。 毛骧的身影折叠在桌子、凳子和地面上,一动不动。 夜已经深了,但是毛骧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他的内心里燃烧着火焰,让他的血液在沸腾。但是他的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 在他的面前,有一张画像。 画像已经很旧了,上面的墨迹都开始脱落,纸张也已是泛黄,整个画像便有些模糊。不过,一张脸孔,无论如何脱墨、纸张变色,那轮廓与大体形貌,还是可以辨认的。而这张画像,早已镌刻在了毛骧的心里。自从陛下登基,这张脸便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里。几十年过去,没有丝毫的蜕变。 眸光凝聚,毛骧缓缓的将手掌攥起,肌肤上那筋络一条条的凸显出来。 他回过头,喝道,“人都到齐了吗” 站在门外的人回应道,“大人,都已经到齐了,只等大人一声令下。” 毛骧站了起来,眸光一扫,旁边挂着的蟒袍和刀映入眼帘。他狞声一笑,大步蹿到了那蟒袍面前,一把抓起来穿在身上,抓着刀轻轻一挥,刀出鞘,寒光映在他那已有些苍老的面庞上。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你,呵,你说这是不是缘分,或者说宿命的安排” 刀回鞘发出响亮的声音,毛骧旋身抓住斗笠戴在脑袋上,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走!” 第四章 忠心不改血破天机 漆黑的密室之中,一道身影宛若蝉蛹一般坐在那里。 黑暗,蒙漫了一切,湮灭了时光,混沌了七情六欲。 只剩下,那无声息的若有若无的存在。 混沌之时,整个时空便是如此状态的!没有灵智,没有思想,没有感官,没有情志,一切的一切,都是死气沉沉,只等着一道鸿光的投射,破茧而出,剪灭一切的苍死与空寂,变得灵动起来。 或许,混沌末期,便有一道天雷,带着那精纯的光芒,刺开了那粘稠而混沌的世界。 于是有了声,有了音,有了感知,有了灵智。 随后便有了情志,有了是非。 而这个人隐遁在这个死寂沉沉的世界里,仿佛便要追求已经被湮灭在时空长河之中的混沌,将一切斩断,任由生命在此沉沦。 黑暗中,有无数丝缕的光,环绕在他的身上。 于是乎,他整个人便如被包裹起来的蚕茧。 那光是洁白的,宛若宁静的月光,让人为之神往,更让神魂为之恬静起来。如徜徉在温暖和煦的洋流之中,在那里遨游、翩跹、起伏,无思无想,只是生命本初的睡眠。 于是,在那光与黑暗交织中,在无声息中,他的身躯便开始周而复始的生灭。由生而死,由死而生,循环往复,让人瞠目结舌。这便让人想到另一种境界,那便是这个神秘的洞窟之中,已经形成了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时空。在这个时空里,生命便是如此循环的。 肉眼可见的生灭,让人直观生命整个过程。 或许,这也是一种生命的升华,或者说是一种蜕变。 千万年来,生命本就应该在不同环境之中,生生不息,又蜕变莫测。这也便是生命能得以周全至今的真谛! 灯火明灭不定,光影交错,暗影幢幢。 屋宇、游廊、庭院、花园、树木,各种影子重叠在一起,形成了静谧而又诡异的画面。烟雨弥漫,细雨霏霏,秋风缓缓划过,更让这些光影变得灵动起来。 朱兆圭站在亭子中,亭子四角挂着灯笼。他的身影便垂在地上,与亭外的影子融合在一起。他的面孔藏在了阴影之中,显得有些冷清淡漠,眸光如水,静静的望着夜空。 秋风吹来的时候,那灯笼便轻轻摇曳起来,顺便从他的身上掠过,带动着发丝的飞舞。 他长吸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僵硬的面庞,而后低叹一声。 朱兆圭转过身,在不远处游廊中的人立时走了过来。朱兆圭上下打量他,觉得有些陌生。这个人很是年轻,但姿态很谦卑,一直垂着头弓着背。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启禀主子,已是子时末刻了!主子要回去歇息了吗” “子时末刻了!”朱兆圭低叹一声,只觉得时间流走的如此之快,让人彷徨迷惘。“王妃的尸身安置好了吗和尚们都来了吗” “已经安置妥当,静安寺的大和尚在主持法事。” 朱兆圭眸光幽幽的望着外面的飞雨,呢喃的道,“王妃一生信佛,整个身心都交给了佛主菩萨,虽在凡尘之中,但心却在佛堂,所以,她算是一个虔诚的佛门弟子。如今驾鹤而去,往生极乐,该有佛陀接引净土的!她这辈子没争过什么,细想起来,即便身为王府王妃,却也隐藏在光环之下,不为人所瞩目。很多时候,即便是王府中的人,恐怕也是忘记了她的存在的!不过,荣华与富贵,权势与地位,在她眼中不过是粪土!她一心所想的,恐怕也不过是那无望的情丝!人啊,来了,走了,算是怎么回事!” 那个仆役静静的站在那里,如木偶一般。夜风簌簌,枝叶摇晃。朱兆圭整个人仿佛被无穷尽的哀伤与悲肃所笼罩。 “陶勇呢”朱兆圭忽然问道。 那仆役怔了怔,道,“昨日便不见他,只是陶勇向来内外之事皆要处理,所以一时没有见到他,王府里的人也不在意。主子,要小的去找他吗” 朱兆圭眸光微微一凝,忽然想起这个人已经被自己杀了。 那个魁梧的汉子,流露出悲哀与思念,沉浸在追思与悔恨中时,被他一剑斩下了脑袋。 朱兆圭神色有些恍惚。陶勇跟随他有十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陶勇跟曼莎如同乞儿一般衣衫褴褛的在逃离路上挣扎。是他收留了他们,给他们衣食,给他们体面,让他们的生命不再煎熬,反而增添了富贵的价值。但是,他们的命是他的,受他的操控,由他来安排生死。 曼莎不错,越长越出色,后来成了王府之中的一等丫鬟。 而陶勇也不错,一直以来跟在他的身边,为他做一些隐秘的事情,做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似乎在他的心里,除了曼莎之外,朱兆圭便是他最主要的人。如此忠义的奴才,让朱兆圭向来很自豪。 只是,曼莎死后,陶勇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日日恍惚,沉湎私情,这不能不让朱兆圭不悦。 陶勇为曼莎伤怀,便是对他这个主子的不满。奴才不满主子,这便是忘了尊卑了! 瞳孔微微收缩,朱兆圭回过神来,一摆手道,“去告诉朱贵他们,让他们惊醒点,不要出什么差错了!” “奴才明白,这就去传达主子的话!” 那人躬身退去,很快隐没在阴影之中。朱兆圭盯着他的身影,眉头微微挑起,露出一丝疑惑之色。不过王府人多事杂,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让他记住的。这些下等仆役,没有一千也有四五百,这些无关轻重的人向来是不会被主子记住的。不过,他的心里还是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他按住右侧眉毛,老是觉得右侧的眉毛不停的跳动似的。 他徐徐吐了口气,呢喃道,“这个时候可千万别给我找事情,义父在此停留,也不过是为他的长生考虑罢了!等他梦醒,自然会离开,到时候,龙门便再无他的身影。” 轻声一笑,他支身走出凉亭,站在雨中,任由那纷扬的雨丝落在身上。 四下里暗影连绵,勾连起那如鬼魅蛰伏的气氛来。而此时又是深夜,正值烟雨,更是让这场景和气氛,越发的让人心神萧瑟恍惚。那仆役离开凉亭,走了有一盏茶功夫才来到一处月牙门洞前,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什么事” “主子吩咐,事关重大,不要掉以轻心,让你们都打起精神来。” 那人高傲的盯着仆役,冷哼一声,道,“爷爷们连这个也不知道你个作巧弄乖的货色,是不是想在主子面前卖弄一下提升自己的身份不要忘了,我们才是主子的贴身奴才,你狗一般的人物,也敢对爷爷们指手画脚。滚出去!” 仆役微微扬起脸,脸上已是一层细密的雨点。 “小人知道了,这就告退!” 音色平稳,不卑不亢,这让那汉子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越发恼怒起来。只是那仆役已经转身离去,任由那汉子再如何气恼也无计可施,只能愤愤一拳在空中砸出,转身走了进去。可是,那仆役穿过一道花门,那老实粗笨的面孔却是阴翳下来,变得如刀锋一般冷厉。 仆役停在了花门一侧的阴暗中。雨水顺着枝叶滚落下来。 “怎么样”有人在暗中低声问道。 “已经打探清楚了,是朱兆圭手底下的人,不过都是一群眼高于顶桀骜不驯的货色,没什么大不了的。”仆役不屑的道。 “小心着点,大人可是看着我们呢!”说话的人道。 “我晓的,别忘了我们是什么身份,岂会让这群傻狍子比下去!看我的!”仆役已经走了出来,跟在他后面的有六个穿着仆役服饰的人。“跟紧了,别露出破绽。” “别废话,带路。” “嘿嘿!” 一行人沿着花门的围墙,朝东面而去。墙内外是花圃,虽然繁华凋零枝叶稀疏,却也是在夜色中漆黑模糊。他们小心摸着墙根前进,行了有五十余步才停了下来。仆役仰起头盯着墙头。藤蔓攀沿,几乎将墙壁覆盖。仆役抓着一根藤蔓抻了抻,然后提气纵身而起,一下子落在了墙头上,其余人纷纷照做,便到了墙上。 仆役比划了一下,于是乎七人无声息的飞入内院,而后如幽灵一般的来到了一处院落之中。 “这里” “不是,隔着六七座院落呢!” “他娘的,比皇宫还阔绰,真以为自己是真命天子!” “别废话,这样的话也是我们能说的。快跟我走!” 远处的灯光,在墙头已是弱下来了,只剩下淡淡的光照着那飞雨闪着晶莹的光。四下里一片死寂,森寒与肃杀让人不寒而栗。在这七人朝着偏院去的时候,有一群人已是潜行而入,跟随在数丈之外,那身法更是让人错愕与惊异。 忽然间,一道光自前方的一处院落中直冲天机。 那光是白色的,明晃晃璀璨耀眼,连接天地。 在这光下,天地一下子明亮了许多,那丝絮一般的雨丝,便纤毫毕现的展露出来。 暗暗的云层,立时间浮现出电光,交错在云层中,形成了瑰丽而触目的画面。 狂风骤然涌起,气流排闼四周。 潜行的人立时错愕起来,纷纷拱着背顶着那狂风与气流前行。 树木呼啦啦作响,无数的叶片如乱絮狂卷而起。远处的灯笼,已是被掀翻起来,那光便一下子黯淡许多。 自地面直冲而起的光,便如一股充沛的能量,注入了那云层之中。于是乎,可见到云层不断的往外翻涌,便如飞瀑注入水潭,潭水拍向四周。而那光,便在翻滚云层的中心,宛若昊日一般的熠熠闪耀。这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人们基本上已经入眠,所以,这样奇异的场面,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更未引起轰动。 狂风呼啸,飞檐走壁,穿梭天地。 叶片在虚空中被撕碎,枝桠绝望的远去。 “什么人” 突然,一道月牙门下,一道身影跳了出来喊道。一名穿着蟒袍的男子眸光一闪,却是盯着前方,冷声喝道,“解决他们!”他身后的人立时扑了上去,但见寒光飞起,一抹鲜血立时横溅而出。那穿蟒袍的男子叠步而起,宛若苍鹰一般一瞬间已是在七八丈之外,振臂如翅,旋身一扭,脚尖点在了屋檐上,而后如一支利箭刺向了前方。 “大人!” 仆役等人仰头叫道。蟒袍男子手中的刀已是出鞘,冷声喝道,“挡住来人,任何人若要靠近,格杀勿论!” “喏!” 蟒袍男子已是破门而入,一闪身,稳稳的落在了地上。眸光一闪,他执刀而起,朝着正堂墙壁上的花看了下去。刀光一闪,水墨画应声裂开,顺带着墙壁也是轰隆一声被劈为了两半。里面传来了机括运转的声音,瞬时轰隆的声响,墙壁移开。蟒袍男子冷笑一声,低头钻了进去。 这里,俨然是一座坟墓。 腐朽,幽寂,苍死。 与世隔绝,而让生命无声死去。 如果说这里是修道之所,那也是一种生命无意义内耗的狱所。 蟒袍男子眸光幽幽,带着一种兴奋的光芒。他的嗅觉很灵敏,就像是老鼠一般能闻着猎物的气息。他箭步而走,顷刻便感觉到了一股沛然之力的存在。这股力量很强,它的强不在于威力,而在于心神的弱化。他咬了咬牙,提刀一拳砸在了墙壁上,拳头的疼痛,让他的失神暂时消失了。很快,他便见到了那光的来源。 一道身影,一团光缕。 圣洁如仙人即将羽化而去,纯洁的宛若圣贤的精华。 蟒袍男子冷笑一声,喝道,“天机子,可还认识某毛骧!” 光华之中的身影缓缓睁开眼眸,那澄净而白皙的面庞上,忽然出现了惊愕与恐慌。可这时候,蟒袍男子已是一刀朝着他砍了过去。刀锋犀利,刀芒刹那已是嵌入了那团光缕之中。 “不要!” 光缕中的人张开嘴惊慌失措的喊了起来,那声音灵动而飘渺,即便是惊慌失措,也无疑是一种天籁。毛骧心弦微微一动,若是往常,他定然会迟疑,可是这一刻,内心里膨胀的焰火,已是烧灼着他的神魂,让他可以奋不顾身的执行杀伐手段。 他毛骧,本就是一个杀伐成性的人。 他只是一个工具,一把利刃,一头恶狼。 皇帝才是握着那利刃的手,才是驾驭那恶狼的骑士。 “毛骧,你找死!” 光缕中的身影托起双臂,怒吼而起。但随着他身体的移动,那直冲天际的光却是晃动起来。砰!一声巨响,毛骧连人带刀飞了出来,重重的撞在了墙壁上。大地震动,宛若地龙翻身。地面上的屋宇,纷纷瑟瑟颤抖起来。光中的身影噗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那光洁年轻的身躯,却是在光的闪烁下不断的老化。 “该死,该死!” 那人发狂起来,再没了先前的平静。他箭步而出,瞬息间到了毛骧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咽喉将他提了起来。毛骧面无血色,双眸黯淡的望着面前不断衰老而且已经狰狞的面孔。 “你坏我好事,你坏我好事!你这个渣滓废物,你竟敢坏我好事!啊!” 那人发狂起来,便如一头失去理智的凶兽。他撑开双臂,仿佛要将毛骧撕成碎片。毛骧眸光忽然一凝,却是朝面前的那团光缕望去。那团光缕虽然不稳定,却是再以某种方式组合。眸光缩回,再看向面前的人,毛骧心中一叹,默念道,“陛下,毛骧对您忠贞不二,愿来生还能为您效犬马之劳。”手中刀嗡的一声,光华绽放,脱手而出,却是旋身而起。 那刀旋转着,毛骧仰起了面孔,露出一种悲壮的神色。 刀光铺展开来,托举着毛骧的人大吃一惊,急忙撤身后退,要往那光缕之中跳去。却在这时,毛骧一脚踩在地上,而后一头朝前面撞了过去。 “你想长生,那还得看看我这天子亲军愿不愿意!天机子,你注定不过是陛下的手下败将!哈哈哈哈!” 寒光倏然炸开,毛骧整个身躯立时化作了一团血雾。 光缕纷纷遁走,直冲天际的光柱刹那逝去。 狼狈的身影,狂叫着赤脚朝外面奔去。 地面,一条条血槽展现出来,宛若这密室之中的血脉。可是,那血槽出现的刹那,那飞遁的光缕倏然倒转,而后碰撞在了一起。 轰! 第五章 一念不灭阴魂在侧 轰的一声巨响,自王府内院深处开始,强烈的光波,横扫四周。 那在院外守候的锦衣卫,蓦然被这威势横扫,未及反映已是如乱叶一般飞了出去。不论是人,屋宇,院墙,亦或是远处的建筑,尽皆在这力量的狂暴之下被撕成了碎片,卷入了那朦胧的夜幕之中。 这样的响动,不论是王府中沉睡的人,亦或是远处的百姓,自然会被惊醒。 不过,这样的响动,也不过时一刹那的事情。 那光波一扫,事物碎裂,便湮灭下来。 天空,依然阴沉,再无那炫目的光芒,即便是星辰,也隐遁在乌云的后面。细雨纷飞,夜色朦胧,水汽凝结,环绕在四周。天地便如此的幽静。醒来的人们咕哝着,暗黑的屋子里响起脚步声。 冲冲赶来的人群,顿足错愕,即便有一道身影仓惶掠过他们的头顶,他们也是无动于衷,只为眼前的场景而震惊。 那掠过的身影冲出了王府,跌落在了街道上。雨水,血水,浸透了他的衣服,他那苍白的面孔,与那惊惧的眸光,汇聚成了那惊慌失措惶恐不安的内心。他跌落下来,顾不得腿部的疼痛,抓着寒光闪烁的刀提步冲了出去。 街面上,已是淌着一层薄薄的水流。两侧屋宇的屋檐上,雨水零零不断。 灯笼寂静的映照着,无声的瞪着眼睛,望着这夜的漫长。 皇帝从噩梦中惊醒。 睁开双眼,惊慌的望着面前的纱帐。 宽阔的宫殿,只有沙漏不觉的沙沙声。帐幔便在幽寂清冷之中微微拂动。 他的衣服已是被汗水浸湿,黏在身体上,让人如被无形的绳索束缚。 梦,总是是是而非,却又让人心生警惕。 梦里,那个场景重新出现。那个可恶的人,张牙舞爪面露得意,似乎在向他炫耀着自己的成功,似乎这几十年来,真正的胜利者是他,而不是贵为一朝皇帝的他。这个已经死去的人,却在梦里惊吓着他,向他耀武扬威。 皇帝攥紧双手,眸光冷冽如刀。 那个人已经死了,他的尸体早已在泥土中连渣滓也不剩。 自从那夜,在电闪雷鸣的巅峰对决中,他将他一剑斩杀之后,那个狂妄的混蛋,已经死了,再也不能在他的面前张牙舞爪,再也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威胁。一个死人,便只是死人,除此再无其他意义。 只是梦,却似乎在提醒他什么,让他早已忘却的记忆再次回到了脑海,如此的清晰,如此的扰人神魂。 梦,也不是美的。有时候它便如那黑色的花,结出的是丑恶的果实。 皇帝伸手抹了一把脸,长长的吁了口气,然后咧嘴自嘲一笑。 “他已经死了,再也不能出现在朕的面前,一个死人,连活着的时候也不能赢得了朕,死了又有什么作为!呵,平白入梦,是在地狱里歇斯底里不甘不愿!可是那又如何,朕已坐稳了江山,手掌天下大权,富有四海,更可捷足先登,倾尽一国之力谋夺长生,他又能如何犬吠罢了!” 凉风吹动帐幔,轻柔飘舞,宛若一道道昏暗中的倩影。 皇帝掀开薄衾,从榻上走了下来。大殿之中有铜炉,铜炉里弥漫着馥郁的清香,有安神的作用。皇帝缓缓踱步,朝着大门走去。却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了太监的声音。 皇帝眉头一剔,面容绷紧,冷冷的道,“什么事” “陛下,毛骧的魂灯灭了!” 皇帝心中咯噔,舒展开的双手立时握成拳头。那个梦,鲜红的视野,毛骧的怒吼,一下子变成了现实。他大步走了过去,殿门推开,便见到老太监躬身站在那里。 “什么时候的事” “刚才。” 皇帝凝视着太监,太监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四下里一片静谧。暗影幢幢,夜风如泣如诉,烟雨弥漫。 “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这个恐怕要经由毛骧的残魂才能知道。” “招来。” “喏!” 偏殿,一片肃杀,仿佛聚集着无数的英灵鬼魄。一盏盏灯一排排坐落在木案上,由下往上,少说也有百余盏。只是这百余盏中,亮着的却不过十余盏。每一盏等上都刻着一个名字。 刻着毛骧名字的灯在第四排的左侧,现在已经熄灭了。 太监站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而皇帝却是负手而立,神色严肃的盯着那些灯。 这些灯意味着生命。 灯灭,命陨;灯亮,命活。 那些已经灭了的灯,意味着一个个生命在不同的时间段中,不断的离去。 现在,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毛骧,居然也陨落了。 龙门城,究竟隐藏着怎样可怕的人物。或者说,龙门城隐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跟那个梦有关吗跟那个人有关吗那个人难道还活着 一个被砍下脑袋的人居然还能活着,说出去绝对会让人笑掉大牙。可是,现在皇帝内心里是迟疑的。凡是经历过那些事情的人,对于所谓荒诞不经的事情都不会嗤之以鼻。很多东西,传闻并不一定都是传闻,有可能是真的。 皇帝暗暗吸了口气,将目光落在刻着毛骧名字的那盏灯上。 那灯一直没亮,但却有一缕有蓝色的光焰自灯油中悬浮起来。 那光焰纯净梦幻,宛若精灵一般的袅娜在灯盏的口上。 太监那苍白的脸孔上已是密布着汗珠,眸光锐利深邃,眼珠却是因为力气的凝聚而不断的外凸出来,筋络浮出体表,宛若虬龙一般。 那缕蓝光倏然一晃,便见到一道光柱。 光柱直冲天际,引起惊雷与闪电。 纯正刚猛的力量,萦绕其间,隐约有声声不绝的命源,由天地供给。 皇帝倒吸一口凉气。这一幕何其相似。那个人,那个夜晚,那场疯狂的攫取与厮杀。一幕幕,如残片一般的浮现出来,让皇帝呆若木鸡,冷汗津津涌出。 “这是逆天转生阵” 啪的一声,画面消失,英灵殿只剩下漆黑与寂静。殿外的风雨,如裹挟着幽灵的哀叹。 太监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仰着面孔道,“奴婢无能,只能召到毛骧此点残魂,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眸光幽幽的扫了一眼太监,太监的形容显示他已是疲惫不堪。皇帝转身来到门口,望着那飞舞的雨丝。 “是那个阵法吗” “是。” “这世间有谁会这个阵法” “那个人。” 两人都不再说话了,但是两人的心思却是一样的。沉重,如山岳压在心头,让人难以喘息。 皇帝回过头,望着太监道,“我记得那一夜,你和毛骧一起斩下了他的脑袋。” “奴婢和毛骧合作才将其诛杀,他的尸体埋葬在四个地方。”太监道。 “那么,”皇帝眸光淡漠的望着外面,道。“你觉得会是他吗” 太监垂着头,苍白的面孔灰白如死,汗珠却是不断的滴落下来。他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不论是他,还是皇帝,都没有答案。过了许久,皇帝轻叹一声。 “看看龙门城是否有消息传回来,若是没有,那就你去。” “喏!” 宫殿重重,遮不住那浓浓的孤独与寂寥。 或许,权力的顶峰,富贵的极限,便是生命的幽寂。 千百年来,在这奢华恢宏的宫殿之内,多少哀叹,多少幽思,多少彷徨,多少容颜在幽寂与枯乏之中衰老死去!这里徘徊着无数的幽灵,无论生死,仿佛都离不开这里,被禁锢了似的。 夜来风雨,秋意萧森。 “你发现了什么” “有个于你与皇帝而言都极其重要的人物突然浮出了水面。” “对父皇极其重要的人” “一个同样身具天命却无福消受的人。” “你说的是他可是那个人早已经死了,我还见过他的尸体。” “殿下,肉眼所见,并不一定是真的。” “你是说,他还活着” “至少从那能量的波动而言,这个人确实获得了机缘。” 太子负手而立,面露凝色。那个人对他而言太过遥远。即便他曾经历过那件事情,但幼小的心灵,总是很容易被别的事情所吸引,从而将往昔埋葬。更何况往昔并不是那么美好! “你说他对我也很重要” “是的。” “你说的是他身上的机缘!”太子皱眉道。 “一画开天,机缘零落,灵气四散,天道归藏。殿下所愿,若想逆天而成,便当收取机缘,以挡天罚。所以,机缘很重要。”法甲平静的道。 “那我该怎么做”太子问道。 “皇帝应该会派人去追,毕竟很快他就会发现,那个人现在不过是一头受伤的毫无反抗之力的野兽,若是能找到他,擒下他剥夺他身上的机缘,易如反掌。”法甲道。 太子深吸口气,眸光幽幽的道,“那便摆脱你了,我的身边,除了你,恐怕没人能够胜任。” 法甲微微躬身,道,“能为殿下效劳,法甲之荣幸。” 太子眉头一蹙,道,“不过那丹药怎么办” 法甲微微一笑道,“殿下,那丹药已是成了。” 太子错愕,转身望着法甲,道,“成了” 法甲笑容不变,点了点头道,“法甲夜观天象,知晓世间有变,便连夜将丹药炼成,怕耽搁了殿下的筑基大业。” 太子如迟钝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欣慰与喜悦之色。 “你能如此为我考虑,我心甚慰。记住我的允诺,我之事成,定然不负你之所请。” 法甲道,“殿下所言,法甲不敢怀疑,何况,法甲与殿下生死相依,殿下之荣光便是法甲之荣光,法甲之陨灭,也是殿下之失意。所以,法甲对殿下所言,无不信服!” 太子点头道,“对,你我生死相依互融互存,岂有互相算计利用之说。” “殿下请随我来,法甲助殿下服用丹药。” “好。” 夜深,风雨,寂寥的天空。 法甲站在宫殿屋顶,灰色的眼睛无情的望着面前的夜景。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所望是真实还是虚幻。只是他静静的站在那里,如同一只没有感情的野兽,与这冷寂的夜幕融合。 万籁俱寂,法甲抬手一挥,手掌间便裂开一道光来。 那光是血色的,仿佛无数的血液精华凝结在一起。 恍惚,闪耀,梦幻。 法甲咧嘴一笑,露出那森森的如野兽獠牙一般的牙齿,嘴角的笑意森冷而酷烈。风来,那抹血色之光飘然而去,落在了厚重的屋脊之上,滑入幽静昏暗的宫殿之中。法甲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朱兆圭面露凝色,一双眸子如燃烧着烈焰。 只是,他怒气冲冲的才要跑过来,一道身影已是撞在了他的身上。 “混账!” 朱兆圭抬手便要朝那人甩去,只在这时,那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是我。” “义、义父!义父,您这是怎么了” “带我离开这里,快!” 面前这个人浑身是血衣衫破烂,除了攥着朱兆圭手臂的手如钳子一般充满力量之外,他整个身躯宛若是枯死腐朽的木料。 “义父!” “快带我离开,难道你要拂逆我吗” 那人怒斥一声,朱兆圭浑身一激灵,内心的担忧一下子被禁锢了。 烟雨朦胧,四下里的身影不断的聚拢。朱兆圭搀扶着那人,疾快的朝自己的院子走去。身影匆匆,让想要靠近的人不由得却步。很快,朱兆圭搀扶着那人来到了自己的院子,刚一进舞,那人忽然一把将朱兆圭推了出去。门砰的一声闭合。 朱兆圭呆呆的站在那里,大脑一下子如停止了运转似的。 “不要让人打扰我。” 那人的声音便如一道咒语,在朱兆圭的脑海里回荡,禁锢着他的身躯。 良久,朱兆圭才回过神来,刚才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 雨声,风声,虫吟声,远处和尚念经声,还有呼号叫喊之声。 这时,朱兆圭才惊觉自己的衣裳已经湿透了。 不只是雨水,还是汗水,无声的浸透了他的衣裳。只是他脸上的汗,却是冰凉的,晶晶的闪烁着。回头扫了一眼湿淋淋的地面,他垂头一叹,转身走了出去。 漆黑的屋子,寂静的夜。 天机子倒在地上,身体蜷缩,就像是一只受伤而可怜的野兽。 他喘息着,仿佛生怕每一口呼吸都会成为最后一口气。 他那外凸的眼珠,上面布满了血丝。 血气弥漫,充斥着腐朽恶臭之味。就像是一具身体虽然还活着,却在腐烂。 牙齿紧紧咬合,发出卡兹卡兹的声音。 身体不断地孱弱下来,紫府里的那团光缕,也在一丝丝一缕缕的分解,然后黯淡。 他不甘,愤怒,想要怒吼,想要怒骂,想要发泄内心的愤懑与怒火。 只差一点,天时,地利,人和,即便是千万年,也不一定会有如此的机会能让他一步登天。肉身分解,神魂涤荡,而后肉身重塑,神魂净化,那天光,那地气,凝聚成了新生命的精华,注入新的躯壳之中。只等天雷的轰鸣,道光的锤炼,一切的一切,便结束了。 结束,一个新的。芸芸众生梦寐以求的。 可是,却被一个莽夫破坏掉了。 凌迟,鲜血,崩碎,玷污,触逆了天道的底线,将一切的计谋暴露在天道之眼中,让一切无处遁形,让所有的筹谋所有的算计,被纯正温厚的力量,一击即中。 所以他恨,恨毛骧,恨毛骧背后的那个人。 无论过去多久,那个人像一根刺一般扎在他的心里。 “皇帝,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我作对,真以为我天机子不能拿你怎样吗你真以为有国运护体有天道庇佑,便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了吗终有一日,我会踩在你的脑袋上,让你瞧瞧,谁才是真正的皇者!” 噗的一声,一口污血喷溅而出,天机子双眼一黑,便晕死过去。 空气里,弥漫着腐朽与恶臭。 却也在静默之中,仿佛有无形的阴魂在那里徘徊。 昏厥的天机子,却在这时站了起来,只是此时的他没有丝毫的神志,仿佛只是肉身自身的本能,僵硬的,麻木的,冷酷的,推开了门,钻入了烟雨之中。对于周遭视而不见,天机子如行尸一般的离开了王府。 此时,朱兆圭站在凉亭中,只可惜四周的景致已是破败了。 “主子,不好了,那位老先生离开了王府!” 第六章 白发阴身天雷鸣 夜幕沉沉,秋雨霏霏。 一座农庄,赫然伫立在这广阔的大地上,周边是无垠的天地,被秋雨滋润着。田地上的庄稼,一片欣欣之色,只是不知到最后是否有丰收的结果。雨水便在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沟壑中,无声的流淌着。 檐水滴落,薄雾萦绕在一丛修竹之间,充满了诗意。 农庄宽阔,宛若一座宫殿,只是没有宫殿的那种冷漠与肃杀,却多了几分亲近与意境。 忽然,一道光柱自远处直冲天际,天雷滚滚,云层翻涌。 无数的电光,在云层之中闪耀着,仿佛蛟龙的爪牙。 在农庄一处偏僻院落中,漆黑的屋子里,一双眼眸赫然睁开。 宛若星辰,深邃而锐利,仿佛能洞悉天地间最为玄奥的奥秘。 一股沛然之气,倏然间自那人的体内释放出来。 轰!屋宇破碎,可怕的威势横扫四周,将整个院落夷为平地。 一把刀从远处飞了过来,这人长身而起,一声长啸,大手一探,抓住那寒光闪翼的大刀,脚步飞驰,人已是破空而去。 那光柱连接天地,让人惊愕与恐惧。只是,绵绵秋雨,无边夜幕,让整个天地不断的压缩着那光的不安与恐慌,让无边的湿润与冷寂将其沉下来。 院落破碎,碎屑随着那雨水渐渐落下来。只是,这时候一群人却是自周边飞了过来。站在数丈之外,蒙圩身在其中,一袭藏蓝色的青衣,负手而立,面色平静。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三爷,这王凯之到底发什么疯” “呵,你不知道。” 望着蒙圩那神秘的笑意,华僧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满是疑惑。但在蒙圩身边的千胜先生却是淡淡一笑。 “你们到底知道什么,怎么一个个神神秘秘的” 千胜先生瞥了他一眼,嘴唇微动,道,“佛说,不可说,不可说。” 龙门城外。一人在狂奔,没有表情,整张脸都是僵硬的。 四下里一片漆黑,没有星光,没有灯火,只剩下那黑暗。 夜已极深,让人已是一时难以辨别时辰。 雨一直下着,地面湿漉漉的,到处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水坑。 干旱让大地龟裂,雨水让大地泥泞。 虽然气温已经降低,但却不足以让万物彻底凋零。于是乎,在连绵秋雨之下,虽然叶片纷飞,却也让许多植被不断的疯长。就比如脚下的野草,已是蒙漫在大地上,若是白昼,便若是草原一般。飞禽走兽,在无边际的草丛里安家落户。 只是,这人的忽然出现,以及那毫无顾虑的奔跑,却是将它们惊醒了。 飞鸟翔空,尖叫划破寂静。兔子飞窜,长蛇抬头。猫头鹰在远处的一棵已经枯萎的树干上转动着眼睛。 这道身影看不出什么特别,只是一头白发如雪一般从脑袋上拖到了地上。他的头发不断的生长,仿佛整个躯体的生命之力,都在浇灌那满头如霜雪的头发。但是,那一头白发,却是黯淡无光,似乎已经死了。 正如躯体的死亡,只剩下生命消失后本有的惯性运动。 一脚落下,另一脚踏出,泥水哗啦一声溅了起来。 一匹马在前方疾驰而来。 马蹄声不时响起,随着那泥水的声响。飞奔的人没有丝毫的迟疑,径直朝那边奔去。很快,马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虽然暗夜沉沉,但却有模糊的身影。双方的速度都很快,都没有丝毫的迟疑与犹豫。马倏然长身而起,发出响亮的嘶鸣。在马背上,一名骑士探身而起,手中一刀已是化作一道光闪朝着撞过来的白发男子斩过去。 刀光很亮,宛若一团烟花倏然在夜幕中绽放。 一刹那,彼此都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一样的冷酷,一样的决绝。 刀已到了那人的面前,那人却是双手一抓,抓住了马蹄,然后奋力一拽,骏马的身躯立时歪斜,马背上的人身影晃动,手中的刀也一下子失去了准头。白发男子旋身而起,一膝顶在了马的脖颈上。骏马哀鸣,身躯横飞。白发男子到了马背上那人的面前,彼此几乎可以闻到彼此的呼吸。 马背上男子急忙旋身而起,撤刀护在了面前。可这时,白发男子长啸一声,一拳砰的一声砸在了骑士的脸上。骑士啊的一声惨叫,飞跌出去。白发男子冷幽幽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他落在地上,雨水顺着他的肌肤淌落下来。骏马卧在泥水中,大口喘着气,已是无力挣扎。 白发男子继续朝前方走去。这一次,他并没有奔跑,而如散步一般缓缓的往前走。 天地无光,万物无声。 飞出去的骑士,静静的躺在草地中,仰起的面孔,苍白而没有血色。那双圆睁的眼睛,瞳孔已经收缩,失去了光泽。 落在地上的刀,却如一条蛇一般的在草丛里移动,那两刃的光芒,不减丝毫的锋芒。 白发男子突然停了下来,四下里的雨声在一瞬间,忽然消失了。 万物静寂,整个时空仿佛被一股力量所笼罩封闭。 白发男子抬起头,虚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轮如梦如幻的圆月。只可惜,那圆月是血色的。在这圆月的映照下,大地是殷红的,如被血水涂抹了一般。而白发男子,那苍老的面孔,呆滞的表情,以及拽地的白发,在这红光下变得妖异。他张开嘴,嘴里一缕缕的光钻了出来。 身后的骏马,还有那死去的骑士,化作一团雾气,消散了。 白发男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轮圆月。 喉咙里发出了可怕的声音。绵绵不绝,仿佛在呼唤,又像是一种语言。只是那声音持恒稳定,没有丝毫的波动或者震颤。那声音,闻之让人心神颤栗。 于是乎,圆月变成了一点光,那点光疾驰而下。 嗡的一声,一抹寒光突然在白发男子与那光之间出现。刀身一颤,一道虚影抓着刀柄,反身一刀砍向了那点红光。 白发男子的面孔骤然变化。 扭曲,狰狞,邪恶,宛若一头发怒的野兽。 那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也变成了怒吼、喘息、咆哮。 于是乎,白发男子愤怒的腾身而起,一拳朝着那虚影砸去。 可是,那虚影却浑然不觉,自顾的迎着那点红光而去。刀芒匹练,映染了夜空,几乎要将那红光的锋芒吞噬。刀刃倏然砍了下来,那红光便一分为二,带着翅膀,朝着东西方向飞去。 “毛骧!” 白发男子怒吼一声,狂暴的气息汹汹腾起。瞬息间,他一拳砸在了那团虚影上,虚影一晃,便如烟雾一般的破碎消散了。刀失去了锋芒,坠落在地上,变得普通,再无光芒。白发男子在虚空中,双拳重重的砸在胸膛上,瞪视苍穹。 “嗷!” 微弱的带着薄薄羽翼的红光,倏然倒转而回。却在这个时候,一人蓦然出现在了西方,只见他虚空横行,大手一挥,一把将一缕红光卷席在自己掌中。白发男子猛然发觉,瞪了那突然出现的人一眼,而后脸孔上露出了警觉与不安,身形倒飞,东面的红光便钻入其体中。 突然,云层中响起天雷的闷响。倏忽间,便看到那云层裂开,一道晃晃电光刺了下来。 无论是白发男子还是那突然出现的人,被这雷电吓了一跳,面色骤然一变,纷纷朝着各自的后方掠去。他们的速度很快,但却又像似很慢,因为那电光落下来的时候,他们仍然在原地。轰的巨响,两人浑身一颤,强悍的气息,一下子萎顿下来。 “蒙圩,救我!” 西面的男子大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而白发男子砰的砸在地上,一时间竟然难以起来,只是睁着眼睛,满是不甘。 雷电消失,云层恢复了平静,无数的雨丝从云层中洒落下来。 天昏地暗,万籁俱寂。雨水刷刷声不绝于耳。一只只飞鸟飞回了草地中。蛇俯下身子,继续冷幽幽的往前滑动。远处枯树上的猫头鹰眼睛一睁一闭,瞳孔上一道身影飘然而逝。 夜,恢复了寂静。 那两道身影,却是再没有丝毫移动过。地面上的沟渠里,水声清冷,欢快的流淌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发男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这一刻,他的身躯是僵硬的,至少半边身子是麻木的,仿佛已经彻底死去。他那拖地长发,一半焦黄,一半如雪。眸光呆滞,迟迟的扫了一眼四周,而后一晃一晃的转过身,拖着脚步朝前走去。 谁也不知道他那一刻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冒雨要去哪里。 只是,他消失在了黑暗中,雨水掩盖了他的气息和足迹。 宫殿中,太监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的气息立时变得萎靡。 皇帝冷冷站在他的身后。 “你对毛骧的残魂做了什么” 太监瑟瑟的转过身,匍匐跪在地上。 “陛下!” 皇帝冷眼盯着他,面孔阴森肃杀。太监什么也没说,只是趴在那里。皇帝转身,负着双手走出殿门。夜染长空,飞雨万里。 “确定是他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真是阴魂不散。只是朕不明白的是,即便他特殊,可是朕将轩辕剑交给你们,用天地神剑斩杀他,为何他还能够活下来。朕需要一个解释。” “陛下,”太监颤抖着道。“奴婢也不明白。想来毛骧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背叛陛下之事。” “你这样说,那就是你了”皇帝道。 “奴婢没有!”太监道。 皇帝缓缓仰起头,望着如墨的天空,道,“如果不是你们,那又是谁在帮助他与朕为敌” “那把剑,”太监突然道。“陛下,问题会不会出在那把剑上” 皇帝的瞳孔微微一缩。那个鲁班后裔,那个有着巧夺天工手艺的匠户。一个卑微的人,却可以复原出远古神剑,这只能说明一点,那便是这样的人一开始便不简单。不要说什么工艺的问题,更不要说传承的问题。工艺和传承不过是让做工更加的精妙,却达不到能灌注神力的地步。只是,当初为何没有留意这个人! “撒开网,监视那个人。在朕复原之前,若是让他逃出朕的视线,朕绝饶不了你。” “奴婢遵旨。” “哼,过去的事朕可以一笔带过,可若是目下仍然让他脱逃,那便休怪朕老账新账一起算,不念旧情。” “奴婢不敢!” “滚回去!” 重重宫殿,缠缚着无数的暗影,宛若往昔在里面居住的游魂。 太监面色青紫,脸上不仅是雨水,更有汗水。他遭受反噬,神魂受到重创。可是,他到底不过是皇帝身边的犬牙,即便身受重伤,也不敢表现出那孱弱与可怜的样子来。 皇帝需要的是能臣悍将,而不是苟延残喘的废物。 天家无情,刻寡无义。 可是他也没办法。即便他手段通天本领高墙,他也不能如那些江湖草莽,可以一走了之。不能啊!自己的命都捏在人家手里,自己能逃去哪里天地之广,可惜无自己的容身之所。太监微微仰起头,眯缝着眼睛,黯淡而无奈。而后他垂下头,一步一步挪着朝司礼监而去。 皇帝站在那里,嘴角掠过一丝残酷的笑意。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本事大啊,想要挣脱朕的股掌,然后逍遥自在。可别忘了,你们能有今日之成就,是朕成全你们的,你们的能力,你们的成就,不是为了满足你们的一己之私,而是为朕的大业而存在。若是朕不需要你们的成就,那么,你们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至于天机子,不过一丧家之犬罢了,他活着又能怎么样当年为了防止他死灰复燃,朕可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啊!” “怎么样,找到了吗” 朱兆圭急匆匆的问道。可是来人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抬头望着他。朱兆圭呆了一呆,愕然中带着一丝惊讶。 “你怎么来了” 来人穿着蓑衣,头上戴着一顶斗笠,帽檐很宽,遮住了他的脸。只当这人抬起头来时,才能看到那瘦长而冷峻的面孔,一双眼睛阴鸷锐利。 “我来取义父留下的东西。” “义父,”朱兆圭迟疑了下。“义父不告而别,我正在找他老人家呢!” “东西给我,其他的不用你操心。”那人道。 朱兆圭深吸口气,点了点头,道,“你随我来。”便领着他进了王府。一路上两人没有丝毫话语,朱兆圭内心里那一丝喜悦一扫而空,变得压抑而郁郁。将东西给了那人之后,那人默不作声的离开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朱兆圭静静的看着他越过院墙,消失在烟雨之中,才长舒口气。 有的时候,他们什么也不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至少,没有更多的束缚纠缠上来。 朱兆圭袖袍一卷,脚步轻快的朝外面走去,大声喊道,“人都死哪去了,本王肚中饥饿,还不快准备吃食上来。” 第七章 气有清浊人有善恶 一道电闪在雨夜天幕炸裂,那光芒让昏沉的大地显得格外的刺眼。 大雨滂沱,已经下了几个昼夜,很多地方已经是形成了洪涝,让无数的人背井离乡面容凄苦。 这个偏僻而破败的小镇,便处于这绝境一般的凄苦之中。 夜,四下里一片冷寂,虽然屋宇众多,却是了无生息。 一处狭小而破败的屋宇,木门敞开,两个衣不蔽体身形瘦弱面容黯淡的小孩站在那里,麻木的望着亮着等的屋内。屋子里一个矮瘦的中年男子四下里收拾着,将一件件衣物卷起塞在包袱里。在中年男子的旁边,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孩童,孩童目光迷惘面露彷徨。 “阿爷,您这是做什么我们要离开这里吗” 中年男子没有停下来,弓着身,背对着那孩童,只是双肩微微抖动。好一会儿,中年男子将包袱系好,转过身望着那孩童,眸光里有犹疑和不甘。他走过去,在孩童面前蹲下来,抓住他那干柴一般的双臂。 “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刘二虎。” “记好了,无论你在哪里,是否贫穷富贵,记住你的名字,不要让它离开你。” “阿爷,您怎么了” 中年男子面庞瑟瑟,眼眶已是洋溢着泪水,一副不舍和绝望的样子。中年男子将孩童搂在怀里,泪水终于止不住的流出来。孩童似乎感觉到什么,他茫然的望着门外的小孩,那两个小孩也望着他。倏然间,内心里升腾出恐惧和痛苦,就如一道黑漆漆的深渊出现在脚下,他要坠落下去了。 “阿爷,不要送我走,我能吃苦,我会去找吃的。” “二虎,阿爷对不起你,你也看到了,现在我们一贫如洗,如果再没有银钱,我们一家子都得死去。你看看阿爷,你看看你的弟弟妹妹,你能忍心吗阿爷没办法,只能这样做。何况,阿爷打探清楚了,那家人是富贵人家,说不准你在那里会过得很好,只是,只是前头会痛。二虎啊,原谅阿爷,好吗” “阿爷!” 中年男子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他狠了狠心,然后一把将孩童抱了起来,顺手操起桌案上的包袱,大步朝外走去。外面下着大雨,光色昏暗,一道道电闪不断的从暗云里掠出来,照耀的大地一阵阵的透亮。 “待在家里,哪都不要去!” 中年男子呵斥一声,抱着孩童大步钻入雨中。孩童便在中年男子的怀里望着那两道瘦小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孩童的内心升起无限的恐惧,仿佛眼前的一切,就此与他一刀两断了。他滑向了深渊,彻底坠落进去,于是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是,没人在乎他,没有什么能够将他留下。 一道闷雷响起,孩童的眼泪飞落下来。很快,他重重的落在了马车上,牵着缰绳的人与中年男子交谈了几声,而后牵着缰绳的人跳上车辕,一声呵斥,鞭子在牛身上重重的落下,发出脆亮的响声,车轮辘辘,在积水之中飞快的驰行。 “阿爷!” 孩童稳住身形,大声喊道。可是那中年男子木然的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低垂着头望着。于是,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远,孩童的声音便淹没在雨声与雷声之中。 不几日,他出现在一处暗室里。暗室不大,却很干净。不过,暗室阴森,给人一种诡异的恐惧感。孩童躺在那里,两个面白无须的男子按着他的手臂。孩童睁着眼睛,不远处的桌案上,打开的盒子里,绸缎上排着一列闪着寒光的刀刃。这些刀子有大有小有长有短,形状各异,却都是锋利的。在那盒子旁边,站着一个同样面白无须却佝偻着背双眼昏花的老人。老人抓起一柄锋利的刀子,刀子的光映照在他那张苍老的脸上,手指划过,锋芒尤甚。老人低声叹息,苍老面孔露出欣慰的笑意。 “小兔崽子,别怕,我们都是过来人,前头虽然痛苦,却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我们这样的人,到了这个地步,都是没有念头的人。有人轻贱我们,有人嘲讽我们,可那又如何谁叫我们低贱呢有选择谁会来这里,做一个没有盼头的阴人!认命,日后啊,好好做事,不要有非分之想,这才能让你活的长久。” 老人一步步挪到了孩童的面前,孩童的裤子已经被褪到了小腿上。两个按着孩童手臂的人面无表情,手劲很大,让孩童不能动弹分毫。老人站在那里,朝着刀锋吹了一口气。 “一刀断根,斩断七情六欲,方能无欲无求。” “不,不要,我要回家,我要阿爷,求求你,求求你,我要回家!” 苍老的面孔面对孩童涕泪横流的哀求,却是无动于衷,他垂下手,刀子离着孩童越来越近,孩童几乎能感觉到刀子的锋芒。寒意凛然,孩童的心在狂跳。孩童的叫喊,充斥在暗室之中。 “啊!” “一刀断根,无欲无求,无过去未来,无私无己,从现在开始,你便是一名小太监,你不叫刘二虎,你叫丑颜。世间再无刘二虎,只有一个在皇宫里侍奉的丑颜。” 漆黑的屋子里,太监突然惊醒。一道道光闪在屋外划过,映照的窗户明暗不定。太监浑身是汗,面色苍白。他睁着眼睛惊慌的望着前方。一场梦,多年未曾出现过,今日却是回到了脑海中。小镇,破败的屋宇,小孩,中年男子,老太监,锋利的刀子,一切的一切,如此清晰的在脑海里回荡着。甚至孩童那凄厉的喊叫声,也还在脑海里回荡。 “世间再无刘二虎,只有小太监丑颜。” 他低声呢喃着,那惊慌的眸光渐渐的沉静下来。伸手抹去脸上的冷汗,他缓缓抬头,望着窗户。那光闪透过窗户,映照着他那苍白没有血色的脸。 “刘二虎已经死了,”他道。“活着的是没有过去未来的丑颜。” 他从木床上起来,身上重衣已经湿透,但是他毫不在乎。眸光越来越冷,面容越来越暗。他的身影,渐渐的在那光闪之下模糊。他消失了。穿墙而去,化作了无形的空气。只有那光闪一下一下的闪现着,映照着整个大地的幽寂与孤独。 “你活了多久了” “不知岁月。” “可是你还是这么年轻,看上去不过四十左右。” “面貌是假的,只有活着才是真实的。” “这么说你长生不死” “所以你要跟着我,事事依我,才能让我传授你秘法,让你跟我一样长生不死。” “你骗人,世间哪里有长生若是真有,那秦皇汉武,哪个不活到现在!” “所以说世人愚笨,难得造化机缘。造化机缘这东西,若是那般容易得到,那还是造化机缘吗那仙神还那么可贵吗你听我言,我便让你修道成仙,你不听我言,我便找他人成就造化。选择在你。” “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呵,我天机子做事,从不需要向谁证明。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选择在你,错过了又不是我的损失。” “那你要我做什么” “依我言,忠于我,不可悖逆。” “就这” “就这些。” “你得让我见识你的本事。” 于是乎,面前这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就这样在他的面前发生了变化。那张还算英俊的面孔,倏然苍老下来,以肉眼可见的变化,如枯萎的树皮一般,变得皱弄干枯。孩童大吃一惊,往后退了一步,趔趄之下坐倒在地。 “你、你是人是鬼” 那已经枯萎的脸却又倏然恢复了正常,再没了那苍老,再没了那皱纹。如一场梦靥,让人心神恍惚。 “我可老去,也可年轻,生命顺逆在我。” 孩童猛然跪坐起来,严肃的道,“我向你学法,拜你为师。” “把手伸过来,我为你注入根基。” 孩童伸出手,稚嫩白皙的手掌,只见一道红光倏然从男子的指尖飞起,落在了掌中,手掌瞬间燃烧起来。孩童痛苦叫喊,大脑一片空白,晕死过去。 那个人再没出现。直到有一天,芳华正茂义气风发的孩童直至权力巅峰的时候,一道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人汲取天地之力,将国运挥手占为己有,引得天地异象,雷电交加。可怕的场景,尸山血海,让人惊惧。即便如他已对那巅峰权力唾手可得,此时也是颤栗不安起来。 法甲出现在他的身边,低声对他说,“此人夺舎成功,拥有天家血脉,故而可以调动国运,不被天谴所罚。但是,他的神魂还不稳定,有破绽可以将其击败。” “怎么击败他”他问道。 “上古神剑,仙神避退,有此剑,可诛妖孽,顺应天道。”法甲道。 “上古神剑何处能获得上古神剑”他茫然的道。 “找到鲁班传人,让其按此图锻造,便可拥有神剑五成威力。”法甲将一卷不知多少岁月的图卷给他。“以神剑杀之,可得全功。” 他咬了咬牙,瞪着那远处的身影,往昔已经模糊的画面却是接连涌现在脑海。他狠狠的道,“给我盯着他,我决不允许我的成功为他人所夺。” “殿下放心,老奴会将其拖住,绝不让他轻易迈进一步。” 那几天大雨,仿佛权力的争夺引得上天感应,垂降下这无边际的雨水,以示哀怨。神剑成,引得天雷轰击。剑化为二,两个年轻的身影执剑而去,在龙山与那人交战。他便站在远处,眸光幽幽的望着。 “你的一切都是我赐予你的,忘了你的誓言了吗依我言,忠于我!” 远处传来怒吼之声,一道天雷轰鸣而下,龙山传来惊天动地的响声,余威横扫,山岳夷为平地,无数的碎片弥漫在视野之中。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只是面庞微微抽搐。眸光流溢着希冀与紧张,他背着身后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两道狼狈的身影倏然自远处掠来,到得近前,噗通跪在了地上。 “臣、奴婢毛骧、丑颜幸不辱命!” 在他们两人之间,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那满是血污的脸孔,是圆睁的不甘的双眼。他望着那张脸孔,内心里的恐惧与不安一扫而空,瞬即化为了狂喜与振奋。 “埋了!” 他眸光一凝,淡淡的说了一句,随后转身而去。迎接他的,是宝座,是权力,是无上的荣光。仿佛阴雨之下,有一团金光朝他招手。他缓缓而行,威严而冷酷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蓦然间,天地一暗,一道冷酷的面孔倏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双眼睛,满布着阴谋与诡计,幽森的盯着他。 那张脸就在他的面前,几乎贴着他的鼻子。 “啊!” 皇帝大叫一声,骤然从梦中惊醒。光芒炫目,让他的视野一时模糊。他大口喘息着,拳头之中满是湿冷的汗水。他扭头扫了一眼,苍白的面孔汗水闪烁。 “你既然已经死了,便去投胎转世,还要纠缠着朕做什么你不甘,不甘又如何!这一切,已在朕的手中,你真以为那么轻易便能夺回去你以为你的精血滴入朕的体内便能掌控朕你以为朕会心甘情愿束手就擒让你夺舍你莫要忘了,我们是互相利用,只不过最后的结果却不是你自以为的那样。我们两不亏欠,我让你有了机会,只可惜你太高傲,以为这世间没有谁、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制约你!天机子,不论你再来多少次,你注定是失败的。这个天地,无论天道地道还是鬼道,都是庇护朕的。朕才是这天地间唯一的王者。” 嗤啦一声,一道电闪突然在殿外亮起,发出刺耳的声响。 皇帝抬头望去,那光闪在殿外一点点的消散,而他的眸光与神色却是变得越发的阴鸷与肃杀。 “丑颜,莫要让朕失望!” 夜似乎没有尽头。 大地沉沉,阴雨霏霏。四下里一片冷寂。 却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山林之中响起。无数的飞鸟腾空而起,地面上活动的走兽纷纷跑开。湿冷的山林,洋溢着一股诡异的氛围。 顺着那声音而去,可见到一道身影摇摇晃晃如木偶一般的站了起来。地面,草木凋落,腐朽的气息让人窒息。这个站起来的身影活动四肢,仿佛整个躯体都已经僵硬,需要重新运动灵活起来。在这人的旁边,却是静静的躺着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弥漫着腐朽恶臭。 忽然,一道身影凝形而立,静静的站在数步之外。 那站起来的身影目光一凝,警惕的盯着来人。 “丑颜” “天机子。” “没想到最先赶到的会是你。” “这也幸亏有毛骧残魂的帮助,不然要找到你还是很困难的。” “呵,当年也是你们两,让我功亏一篑。” “现在也是。” “何必呢我们无冤无仇,你们做你们的仆人,我修我的天道,我们两不相犯,你何必如此执着的为难我。” “你也说了,我们不过是仆人,一切行动,都是为主子而为。” “可是他能给你们什么毛骧已经死了,即便皇帝能允诺你们一切,死了的你们还能享受到什么!而皇帝却可以什么也不做什么风险也不担就能享受到你们为他所做的一切。你们难道甘愿一辈子就做个别人底下的木偶鹰犬” 出现的便是太监丑颜,他居然能横跨千万里,瞬息间来到这里。 “这便是命,很久以前,命便注定了。” “可是命也可以改,试问凭你现在的修为,世间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你若要权力财富,简直唾手可得,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我说了,这便是命。” “命!呵,若是真相信这鬼东西,这世间的芸芸众生便不会去为了某样可贵之物而奋力进取了!无论是我还是历朝代的皇帝,也不会去追求长生仙道了!命,是自己折腾出来的,不是老天来安排,也不是某个人来安排!” “正如陛下不服你的安排” 天机子面色一沉,眸光幽幽,闪翼着愤怒。 丑颜目光落在天机子身后的那道身影身上,讥诮一笑道,“又再找替身” 天机子回头扫了一眼,道,“我的义子。” “你这辈子找了很多义子,”丑颜道。“只可惜,他们直到死才知道你为何要收留他们。” “生命的意义便在于利用,”天机子道。“若是没有利用的价值,他们的生命便如污水一般毫无意义。我实在提升他们生命的价值。” “这么说,他们直到死也要感谢你!”丑颜叹息道。 天机子注视着丑颜,雨水不断的从头顶的树上落下来。四下里一片漆黑。雨水声不绝于耳,雾气在黑暗中游动。也有叶片黯然飘落。 “还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我出皇宫后做的第一件事吗”丑颜道。 天机子眉头微微一皱,道,“什么” 丑颜咧嘴一笑,面孔狰狞着,道,“那年洪涝,家中一贫如洗,连吃的也没有了。我有弟弟和妹妹,父亲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所以,为了活下去,他把我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又将我卖进了宫里。你知道我父亲得了多少钱吗十贯钱。十贯钱不过区区十两银子。可是,他们却能够活下来,根本不用管我的生死。我找到他们,带着富贵,带着权势,让他们仰望。他们以为我给他们带来了另一场富贵,我成了他们的摇钱树。可惜,我将他们杀了,留下的是尸体,还有烈焰。我对他们说,当年那个刘二虎自被他们送出门的那一刻便死了,回来的,是一个冷血无情的野兽。” 丑颜的气息很冷,冷的让人颤栗。 丑颜如黑暗中的野兽,已经张开了獠牙。即便如天机子这样的人物,也深深的颤抖与恐惧。 “所以,你以为我会为自己的身份感到羞愧你以为我会因为自己备受驱驰任人鞭挞而心生不满你错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如我和毛骧这样的人,便只能是棋子,一辈子为人所驱驰,为人披荆斩棘诛除一切障碍。比如你,我们可以杀一次,也可以杀两次三次甚至无数次。只要你出现。” 雨水不觉,戚戚沥沥。山林黑魆魆一片,如蛰伏着无数的幽灵鬼怪。夜枭的叫声森冷而孤凄,杜鹃如在召唤亡魂,乌鸦冷冷的注视着抖擞着翅膀。 刀光一闪,丑颜狞笑着盯着天机子。 “所以,即便你夺舎成功又能如何,你不还得死在我的刀下!” 天机子往后退去,眸光里是恐惧和犹疑,他撞在一棵松树上,松树颤抖,无数的雨滴和叶子坠落下来。丑颜抬脚走来,那刀在他的手中如野兽的爪子,锋利而冷酷。倏然,天机子往旁边一挑,一道幽蓝色的光擦着天机子的耳朵朝丑颜飞了过去。天机子滚地而出,瞬即腾身而起,宛若灵猿一般朝远处窜去。 第八章 天地不言人鬼难辨 气雾缭绕,尽皆隐藏在深深的夜幕之中。 棺材里的身体,沉睡了许久的时间,仿佛已经死去。 若非那起伏的胸口,若非那气息的流动,外人便难以分辨其生死。 灯光盈盈如豆,映照着简陋的木屋。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可也有高处不胜寒的冷寂。 女子望着老人那安详的面孔,眉目如画,面庞清秀,澄净而脱俗,让山林失色。特别是那一双眼眸,宛若远山含黛,如秋水含波,澄净透彻,带着淡淡的忧愁。身在山林之中,不知是否山林脱去了她身上的尘俗之气,亦或是她让山林更有了氤氲灵气,或者彼此作用,让整个气氛变得玄虚飘渺。 她就这样守护着这个沉睡的老人,每日留意着他的状况,似乎老人不醒,她便寸步不离,哪怕内心如何的煎熬与忧伤。青春年华,芳华正茂,与山林为伴,让流光在山林静谧中老去。 让思绪飘远,让羁绊存心,让哀思随风,让惦念化入那片云雾中。 虽隔千万里,却不让思念消逝。 山风从窗户跃进,吹动着光焰跳动,让屋子里的光影起伏摇曳。 青丝落下,女子抬头望着那跳动的光焰,眸光痴痴,如梦似醒。她撩开遮在眼睛上的秀发,缓缓起身来到了油灯前。灯光盈盈,油面上的灯芯浅浅的露出个头,让火焰在油面上燃烧着。她合掌挡在油碗的周边,让火焰安静下来。而后她抬头望着窗户,窗外是一片暗沉,有树木在黑暗中摇晃。 日日夜夜,重复的画面,不变的生活。 她低声一叹,眸光掠过一丝落寞和哀愁。她所思所念,不过那道身影。有时候坐在山巅发呆,幻想着与那人依偎在这里,即便清贫,即便寂寥,也远胜于那繁花似锦的喧嚣。简单的日子,简单的羁绊,简单的牵系,却是最美好的归宿。 可是,这样的归宿,何时才能出现,又似乎能够如愿! 她渴盼着,祈祷着,所为的,不过是这样简单的夙愿。只是,他能听到吗上天能听到吗若是能,为何连梦里也不能让她如愿 她想着那短暂的日子,想着那些相守的画面。那些日子,那些画面,如今如此的珍贵,让她不忍心让任何一副画面跳过。 火光染红了她白皙的双手,印染着她那娟净的面庞。 身后一动不动躺在棺材里的老人,这时候却忽然咳嗽起来。她大吃一惊,倏然回过神,已是到了棺材前。老人的胸口剧烈起伏,皮肤在抽搐,如梦靥中的人一般。她抓住老人的胳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沉睡的人在梦靥中平稳下来。老人的眼帘不断的颤抖,而后一下子展开。 一双乌黑的眼睛望着她那迷人清丽的脸。 瞳孔收缩,眼泪洋溢,她只觉得那守候日夜里积淀下来的委屈,一下子要倾泻、出来。 “我睡了很久” “嗯嗯。” “辛苦你了,让你为我守护操劳。” “我没事,我不幸苦,只是担心你。” “傻孩子!” “你醒来就好,我很开心。” “我身体都僵了,孩子,扶我一把,这棺材太小了,若是哪天我真的死了,一定要给我做一个宽敞一点的棺材,不然我死后都不得安宁。” “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会活得好好的。” “人总是会死的啊!何况到了我这个年纪。” 她搀扶着他,让他缓缓的从棺材里出来。任何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的躺了这么久的时候,身体也会僵硬的。老人在桌子旁坐下,她便去给他倒水。屋子里有一个炉子,炉子燃烧着,上面坐着一个水壶。她将热水倒出来,端到了老人的面前。老人目光徜徉,苍白的面孔在灯光下有了丝丝的血色。 “这里好安静啊!” “大山里嘛!” “能在这里孤独终老,也算是不错的。只可惜,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她便坐在老人的对面,静静的看着老人。老人喝了一口水,只觉得热水入口,一股热量不断的蔓延,让僵硬的肢体与脏腑舒醒过来。 “我告诉你的那些东西,你都有去练习吗” 她点了点头,道,“只怪我鲁钝,好多地方都看不明白。” “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若是你能顺畅的看明白,那才是怪事呢!”老人微微一笑道。“没事,我们还有时间,应该足够让你成为我们的继承人。” “只是,”她微微迟疑,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没事,”老人望着她的眼睛道。“他还活着,我能感应到。” 她的眉头便舒展开来,悬着的心也便放下。只是,她又担心起别的来。 “放心,有缘总是会相见的,只是事后未到罢了!”老人似乎洞彻她的心思,安慰道。 她只是点头,没有说什么。老人喝完一碗水,身体已是好了许多。他扶着桌子站起身来,道,“带我去外面看看,我能感应到一股力量朝这边过来。”她温顺的搀扶着他,两人缓缓的走出屋子。 已是秋季,气温已是降下来许多,更何况是山里。 一叶知秋,让“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被打破。虽然是暗夜,但山中的叶子,早已变了颜色。那青郁、明黄、赤红等等颜色交杂在一起,汇成了五颜六色的壮阔景观。又有云雾缭绕,如缎带飘游,更增添了那恬静淡泊的意境。 山风袅袅,秋雨霏霏。 老人展开双臂,深深的呼吸着这山里的空气。那满是皱纹的面孔,似乎如龟裂干旱的大地得到了甘霖的滋润,一点点的变得平滑起来。 “活着总是美好的!”老人叹息道。她站在老人的旁边,望着黑魆魆的山林,却是思绪飘远,仿佛来到了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身边。“很近了!”老人忽然道,声音变得冷硬起来,面庞也严肃了许多。她收回思绪,扭头朝东面望去。可惜,天地漆黑,一片模糊的影子在那里瑟瑟晃动。 漆黑的斗室里,一片冰冷,宛若冰窖一般。 他盘腿坐在那里,双目闭合,连毛孔也是闭合的。 他坐在这里,神魂空静,无思无想,无欲无求,甚至不去感官一切。斗室将他封禁,他将自己封禁。于是乎,生命便这样毫无意义的流逝。似乎,他已经被人遗忘,自己也把自己遗忘了。 能记得他的,仿佛便只有这斗室,以及斗室里的空气。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多长时间。黑暗将他拥抱,他便将自己融入其中。一开始,他默念了仇十二一直吟咏的佛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遍遍的默念,直到让自己的心绪彻底平静下来。刚开始,他的思绪飞到了那片山林,在那水潭边,仇十二与那只小猴子望着他微笑。而后,他的思绪便被黑暗包裹,仇十二和那只小猴子被黑暗吞噬,消失在了他的眼前,他大喊,拼命的扑过去想要抓住他们。他失落,悲伤,痛苦,绝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抓着他,控制着他,让他难以自由。 于是他想起来,自己的命不是自己的。 他的一切,都是别人的。 他只是一枚棋子,一把工具,操控的手在别人身上。 于是,他放下一切执念,让自己沉沦。无论是黑暗还是深渊,无论是冷寂还是残酷。他放逐自己,随波逐流。 很多时候,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了。他只记得,自己叫仇九,来自无名,是一名刺客。 而他现在,便是在无名的山上。 一只眼睛在黑暗中退去。很诡异,除了这只眼睛,便见不到眼睛所属的身体的其他部分。但是,这只眼睛消失后,在一间明亮宽敞的屋子里,一名年轻俊宇的男子深深吸了口气,一团光晕缓缓的汇入他的额心。 “主子。” 在那男子的身边,有一名年轻而英俊的男子侍立着,当男子睁开眼眸时,他才开口说话。 “十二循已过,他身上的东西基本上都被我提取了。” “那是否还要关着他” “无名现在处境怎么样” “没有什么变化,自从主子回山,无名外面的业务便都停了下来,除了矿山,便无行动。” “无名能为我们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而财富能给我们买来许多能带来惊喜的东西。恢复运转,该做什么做什么,虽然我爵位已去不宜露面,但最终我所要追求的东西却是不变的。现在老大当家,监国处理政务,国运大半凝聚在他的身上,到时候要从他身上夺过来,可是要不少力量的。” “主子英明,我这就去安排。” “既然仇九已然无用,留着也没有什么意义。放他出去,或许能钓来大鱼。” “是。” “去,我要炼化那一丝灵源。” 年轻男子躬身退出房间,只留那男子一人呆在屋内。四下里一片寂静,充斥着严肃与清冷。年轻男子快步走下楼,穿过大堂来到了里许外的一处院落。 “楼主!” 仇四站在那里,屋子里的小莲表情呆滞,隆起的腹部如皮球一般让她那纤细婀娜的身躯变得臃肿。 “这段时间可想明白了” “属下有罪,愿意接受惩罚。” 年轻男子阴翳的瞥了一眼屋内的身影,讥诮一笑,道,“既然知道错了,那边用实际行动来救赎你自己。无名虽然严厉,但也不是无情,我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要让我失望。” 仇四那枯槁般的面庞微微一抽,望着年轻男子,道,“我有任务” “洛苍记吃不记打,蠢蠢欲动,似乎要报昔日之仇。既然如此,那便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我无名不是他们所能撼动的。” “属下明白。不过,属下是支身下山还是” “他会跟你一起。” 年轻男子离开了,仇四却呆怔在那里。当年轻男子说到那个“他”的时候,仇四的大脑便嗡鸣起来,变得空白。小莲来到了他的身边,抓着他的胳膊,仇四还是没有回过神来。仇四的表情让小莲很是担心。 事实上,山上的日子,无论昼夜,都让小莲战战兢兢。 这些日子,她所见的人并不多,每日里所能活动的范围,也不过是这个院落。仿佛头顶悬着一把刀,这把刀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仇四深吸口气,呆滞的表情挤出丝丝的笑意。 “你怎么了” 仇四回过头,望着小莲那惊忧的眼睛,平静的道,“没事,只是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真的” 小莲惊喜的叫了起来,抓着仇四胳膊的手也无意识的增加了力量。仇四点了点头,枯槁的面庞如春风拂过一般,变得灵动起来。 黑暗的树林里,寒光一闪即逝,丑颜侧身躲过,一刀斜着斩了出去。刀光很亮,也很锋利。瞬间在前方裂开,天机子先前所站的位置的那棵松树嗤啦一声裂为了两半。树木倒下,却有一只手挡在了刀刃之下。 眸光幽幽,无丝毫的温度。 丑颜盯着那人,雨水在视野中纷扬。 那人有着一张苍白无须的面孔,一双眼眸宛若野兽的眸子。 丑颜咧嘴一笑,道,“原来是你,你可真是让陛下好找啊!” “我要出现的时候,不用找我也会出现,我若是不想出现,你们便是翻遍整个世界,也找不到我。”法甲道。 “呵,戏弄陛下居然还能如此平静如常,你的心境确实让人佩服。不过既然出现了,那便别走了!”丑颜话音一落,右手一撤,刀已是回了过来。脚步迈出,丑颜旋身一刀劈了过去。 “世间棋子何其多,无论贫寒亦或是富贵,都不过是苍冥之中的棋子,区区凡胎肉体,即便是一朝皇帝,又算什么!在我的眼中,他没有任何可贵之处。” 法甲冷声说道,却是运掌朝着丑颜的刀锋而去。 肉掌与刀刃,刹那的撞击,却是不分彼此。 “取出你的轩辕剑来,不然区区凡铁不能奈我何!” “呵,那便如你之愿!” 丑颜手掌一抖,手中的刀立时消失,却见到他背后一道寒芒瞬即落在了他的手中。乌云浓密,细雨缭绕,但却在这时,空中一声闷响,震颤着整个山林。却不见雷电之光。嗤啦的一声,剑锋匹练,夹带无边力量朝着法甲而去。法甲面孔已是凝肃起来。 剑意掠过法甲的身体,剑芒在视野中不断的缩小。 法甲的双掌突然跳起一团黑焰,低声一喝,法甲托举着黑焰迎着那剑光而去。空气凝滞,飞雨消散,无边的气流一刹那倒转而来。周边的林木,呼吸间变得苍死。林木发出破裂之声,一道道碎裂的影子如箭矢朝着丑颜、射去。 丑颜身形一滞,双手抓着巨剑猛喝一声,剑两侧的雨点一顿,瞬即射了出去。剑芒绽放,红光流溢。丑颜提剑竖起,而后重重的朝前斩下。剑芒之下,一团黑焰已是化作灵蛇直扑丑颜的胸口,一只肉掌拍向了剑脊。 龙吟之声倏然自剑体内响起。 法甲眉头一挑,急忙将手掌撤了回去,同时身形往后一跳。可是,丑颜并不会为此犹疑,他箭步而出,剑一沉瞬即横扫而过。剑气直扑右侧,空气变得扭曲,雨点如得到了狂暴的力量,化作了陨石一般疾驰远处。山林轰鸣,草木化为齑粉。法甲一拳震空,空气嗡鸣一声,眼前出现一道光印,剑触碰那光印,剑势赫然消去大半。法甲退身,手中的黑焰一晃,已是绕开那光印,飞向了丑颜的额头。 丑颜退步,剑撩起,朔过那团黑焰。黑焰呻吟一声,突然消失。丑颜余光一瞥,只见到法甲已是扑面而至,拳芒到了近前。丑颜急忙挥手一掌迎了过去。拳掌交击,威势朝着各自方向扑去。两人纷纷往后退步。凝滞的空气与飞雨,一下子如活了一般。 林木狼藉,只是那雨声却是嘈杂起来。 丑颜和法甲都在喘息,脸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呵,使不出轩辕剑的神力了”法甲冷笑道。 “你不也是!”丑颜道。“找到了新主子,怕也消耗了你的玄力!要等多久跟曾经跟随在陛下身边一样,需要陛下用国运来一点点喂养你” 法甲舔了舔嘴唇,道,“总有一日,你们会畏惧的。” “但你却没有那一日的机会!”丑颜话音一落,突然斜身飞了过去,脚步一蹬,泥土纷飞,无数的雨点在眼眸中分明。剑光炸开,剑势化作狂风拍向法甲。法甲丝毫不敢分心,却是猛然矮身一闪,一步掠出十余丈,剑芒在身后绽放,大地发出痛苦的叫喊。 泥土溅落在法甲的身上,他却无暇去分顾,只是若流星一般飞向远处。 “告诉皇帝,我会找他的。” “去死!” 丑颜一剑掷出,百余丈外的林中立时传来一阵轰鸣。 法甲的惨叫,回荡在湿冷的山林之中。 丑颜伸手抹了一把脸,而后阴鸷着目光大步走了过去。 雨水萧萧,山林昏昏,暗影缭乱,夜枭的叫声,让这夜幕越发的诡异与森冷。一道身影仓皇奔跑,眸光却是幽冷深邃,没有丝毫的温度,更见不到那惊慌与失措。他不断地奔跑,越过山石,跳过溪涧,朝着山上跑去。 在山巅之上,两双眸子静静的注视着。 “许多残魂,放不下内心的执念,执意在世间存活,于是乎,它们便借壳而生,不断的让丑恶的生命得以延续。它们是人,却又不是,它们是鬼,却又不是。它们可以行走在阳光之下,却也能在黑暗混沌中活下来。天道苍苍,地道茫茫,虽然洞悉一切,却冷眼旁观。人鬼难辨,善恶难分,于是乎便有了这世间的丑恶与残酷。往后,你便会见到的更多更深,也会对这方世界失去本有的希冀。” 老人说完,转身回到了屋中。等他再次出现在她的视野中的时候,老人已是举着屋中的那方棺材走了出来。 “既然天地不收,那边由我们来将它埋葬。” 一声清锐的鸟鸣声在头顶响起,她和老人抬头望去,便见到一只硕大无朋的木鸟振翼盘旋而来。 第九章 棺葬生死天机隐 谁也不知道远古洪荒到底是怎样的世界,除非你真的见过。 有无数的传说,描绘着那样的世界。从古籍之中也可窥视其中的面貌。但,那毕竟是传说,描绘多出于想象和附会。 正如,人总是在疑惑生命的起源一样。 正如鸡与蛋之说,谁能说自己的观点就一定是正确的呢 在莽莽未知的远古,一切皆有可能。那是虚,那是无,却也正是一切可能的源点。 当他们来到这个未知的世界,所见不过是一片荒凉,就连空气也充斥着凄凉与孤寂。地势起伏,岩脉如棱,晦暗而萧瑟。坚硬的大地,仿佛是钢铁铸造,不容的生命在此驻足。风袭来,干燥的让人觉得生命在一点点的萎缩。 这里的天地,仿佛昼夜便是一个颜色。 可以说有昼,也可以说有夜,但是谁能分得清谁是谁 时辰之说,便是生命灵智成长到一定程度而特意为之,只为作息的方便!到底夜幕降临,生命即便潜能无限,也不能在夜幕中操劳作业,只能无所事事罢了!而生命总是需要在疲惫一昼之后需要休养,进而继续劳作。 一阴一阳,生生不息,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所见,所听,所闻,所感,不过是无生机的苍死。苍凉的大地,似乎早已在无尽岁月以前便已经死去。或许它曾经孕育过生命,或许它曾经努力想孕育生命,也或者,自一开始,它便不具备孕育生命的本能,只能如此苍凉而灰死的存在着。谁也不能说不能孕育生命便是无意义的存在。生命对于许多东西而言,并非一定价值的体现。正如天上的星辰,正如宇宙之中穿梭的陨石,谁能说它们便是没有意义和价值的呢 只不过,意义是对生命而言的。是生命自身的一种对比与考校。 生命,总是在寻求自身的存续与良好环境的追求。 他们并不是同时出现的。一阵风暴刮过,卷起了这片苍凉大地上的风尘。风尘如轻纱一般的一片片袅娜而去,于是,他们一个个坠落下来。或许在别的地方他们可以飞天遁地,可以移山倒海,可是到了这里,他们便失去了那种异能。 这里生机渺茫,却又并非毫无力量。 那滞浊的空气,那苍死的颜色,似乎便是一种束缚生命的力量。 每一方时空都有自己的道。人体也有自己的道。道支配着时空的运转生灭。 一个老人抽着旱烟,烟斗上的光不时明亮不时暗淡,烟雾便从他的鼻子和嘴巴里喷出来。站在他身后的是白发剑圣,冷冰冰的,永远也改不了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秉性。 东面一群黑雾缭绕的人,他们似乎对于自己来到这里很是不满意,故此恶狠狠的瞪着那抽旱烟的老人,只是他们似乎有所顾忌,也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身后,更晚落下来的,是刀王王凯之和他的朋友缺无。他们两人甫一落地,便眸光转动,扫视着周边的环境。对他们而言,出现在这里的人似乎并不值得留意,唯一值得他们所关注的,是这片陌生的大地。很快,缺无眸光一凝,扯了扯王凯之的袖子,两人大步朝西面的一处山脊走去。 这片大地便如一个球型,望着远处的山脉,便如望着沙堆。 那山脉似乎很远很高,却又似乎不过是一堆沙土。 王凯之和缺无走了不过数息的时间,却已变得如蚂蚁一般的渺小。 抽旱烟的老人也走了,那个手里抓着一柄巨剑的白发男子如影子一般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步调却是出奇的一致。 被黑烟包裹的玄幽的人群,在中年男子的一声喝令下,齐齐转身,朝着东面而去。 似乎,每一群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只有仇九和老匠人茫然无措,不知该去哪里,又不知该做什么。仇九转头望着老匠人,老匠人则望着远处。苍凉滞浊的风,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一成不变的绝望。仇九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了老匠人,老匠人呆了一呆,望着仇九手里的东西哑然失笑。 “这个东西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老匠人道。“我们已经身在其中,所需要的,不过是推开一扇门。至于门内是什么,那便听天由命了!” “你知道这里”仇九皱起眉头,问道。 老匠人眸光幽幽的望着脚下的土地,那满是皱纹的脸孔,似乎诉说着无尽的往事。他道,“你知道我是公输后裔了” 仇九点了下头,道,“我只是刺客,虽然听说过一些东西,但所知甚少。” “走,我们去那边背风的地方坐坐,既然我们都没有方向,也不急这一时半会。”老匠人道。 仇九点了下头,便跟着老匠人朝西侧的一处山棱走去。山棱不过是岩脉露在地表,形成了一条蜿蜒而光滑的棱角。两人在西侧坐了下来,彼此望着对方好一会儿,老匠人无声一笑。 “你最好调理一下,不然走不出数里路你就走不下去了。” 仇九浑身是伤,骨头都断了不知道多少,更别提流了多少血了。老匠人不说,仇九还真没有感觉。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腹部位,一片模糊,惨不忍睹。他嗯了一声,便闭目运息,让体内的气流绕着身体循环。这不是很轻松的事情,特别是体内脏腑经脉断裂淤塞的情况,便如淤积的河流被水流冲击一般,要么能顺利冲开淤积,要么会摧毁旁的完好的河岸。老匠人默不作声的坐在那里,眸光紧紧盯着仇九。 风变大了,无数的沙尘被卷席起来,不一会儿,晦暗的天地变得混沌。那风便呼啸着,其中夹杂着无数细密的声音。幸好他们二人躲到了这被风之处,不然即便不会被那狂风吹走,也会在那无穷尽细密的声音的聒噪下,神志失守癫狂而死。 这里便是如此的诡异,诡异的让你难以适应。 一道光倏然刺过来,将他从过去的画面中推了出来。仇九睁开双眼,视野一片眩晕模糊。好一会儿,他才适应了那光,见到了站在门外的人。 “仇九!” 仇九望着那人,苍白僵硬的面孔,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仇四!” 仇四快步走了进来,神情激动而不知所措,最后他单膝跪地,目光灼灼的望着仇九。 “我来接你出去。” “嗯!” 仇四搀扶着仇九,缓缓的从那斗室之中走出来。仇九回头望了一眼,他记得在那风暴之中,老匠人伸手挖开地面,从地坑中找到一块白骨。老匠人拿着那块白骨对他说,“任何一块土地,不可能没有生命出现,之所以我们没有见到,那只不过是因为这块土地早已死去。” 于是他问,“我们要在这里找什么” 老匠人露齿一笑,算不上是冷笑或者讥讽,只是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罢了。他道,“欲望。” 老人托举棺木,御空而行,一瞬间已是到了远处。 狂风猎猎,细雨如针。 小荷跟在后面,木鸟振翼。 山中奔跑的身影无处遁形,仿佛被一股力量驱散开了那遮掩。 小荷虽然好奇,却不惊讶。若是一个人,从茫然无知到千奇百怪均已见过,便对于任何东西也不会太过惊讶了。老人的出现,以及老人所展现出来林林种种的怪异,她已经麻木了。 那飞雨落在身上,让她很是不舒服。她并不是修行者,说到底她甚至不是武夫,没有那铜皮铁骨,更没有那坚韧的道心。只不过,她有着坚韧的意志,以及为那美好的强烈追求。 远处山林中的巨响,宛若一声短促的暴鸣,顷刻便淹没了。 小荷朝那边望去,见到一道如鬼魂一般的身影急速掠上高空,朝这边扫了一眼,瞬即又仓惶远去。小荷抿了抿嘴,内心里对老人的信任无丝毫的破绽。余光微微一凝,百丈高空之下,一人大步朝暴鸣之处走去,在那人的前方,有一道红光剧烈的闪耀着。 木鸟忽然翻转身躯,而后俯冲而下。 老人还在高空,托举着那棺木,表情无比的严肃。 他的眸子深邃而出现棱角。便如一道符印。那棱角呈墨绿色,幽异而怪诞。但他双手忽然一动,棺材便悬空而起,急速的朝上空旋转飞去。雨水弥漫,风在脚下怒吼。老人双手交叠,空中默念着古老而神秘的语言。当他一掌擎空,旋转的棺材立时停了下来。 整个时空都在凝滞。 飞雨,秋风,云层,山林,身影,甚至是时空。 一道无形的力量,自那棺材开始,向四周铺展开来。 这股力量,是苍死的,滞浊的,莽荒的,纯粹的。 这力量与这片天地相似,却又有些陌生。它可以在这天地施展开来,又可以令这片天地的力量为之臣服。于是乎,整个天地一瞬间变得墨黑,生机急剧的退化。 深渊,墨池,幽冥,死亡。 棺材包裹了这方时空,将它们吞噬、虚化、归藏。 木鸟穿过黑暗,带着小荷来到了老人的身旁。小荷飘然落下,老人伸手抓住那木鸟,木鸟迅速缩小。老人一指点在了木鸟的眼睛上,木鸟立时化作了一团燃烧的火鸟,鸣叫一声,疾驰朝地面而去。 小荷望着,眸光晶莹如那远星。 山林深处,火光立时化作了一条火线,山林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 小荷顺着那火线望下去,便见到一道身影双手抓着脑袋,痛苦而绝望,隐约有一道影子仿佛被外力拉扯着,其又挣扎着不肯离开。凝滞的天地,便只有这寥寥的生息,却又极其的残酷。倏然,那道身影之中的影子飙射而去,一下子淹没在黑暗中。 老人眉头一挑,扭头朝后面望去。 不知何时,一颗星冉冉升起。 那颗星萦绕着金色的光芒。光芒之中有一条蛟龙的身影。老人的面孔沉了下来,变得如墨一般的黑。小荷望着他,第一次紧张起来。 “怎么了” 远处的火线倏然锐鸣,倒卷而来,恢复了木鸟的样子。 小荷不能自主的落在了木鸟的背上,老人没有看她,只是严肃的道,“你先离开这里。” “会有危险吗”小荷担心的问道。 老人没有说话,木鸟已是振翼而起,先是直冲苍穹,瞬即身形翻转,俯冲朝东面山岳之中而去。老人这时候双手交叠,变幻各种手势,嘴唇翕动,无数晦涩的语言从口中涌出。无边无际的黑暗,不断的收紧凝聚。无形的力量,变得滞闷而压抑。忽然,老人口中发出一声锐鸣。 整片天地,立时响起了无数的密密麻麻的锐鸣。 那锐鸣,却是一种鸣爆。 无边无际,仿佛在每一寸时空之中炸响。 这种声音单个并不响亮,但是所有的汇聚在一起,便远比那雷暴要可怕的多。先不论其威力,便是那声音便足以让每一个生命为之惊惧而死。远处的那颗星,那星光之中的蛟龙身影,倏然黯淡,瞬即破碎。却有一道身影从那破碎的光中御空而来。 一把剑,一道身影。 老人双掌一合,便如棺盖封盖。所有的一切,便都湮灭了。 可是,顺着老人指尖所指的方向,传来了一声脆响。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裂开来。 嗙的一声空闷声响,一道光窜上苍穹。而苍穹之中,一道光闪刹那砸了下来。老人仰头凝望,单掌迎空,砰,手掌突然断裂,那光闪变得殷红,瞬即碎裂。老人闷哼一声,气势为之一颓,而后嘴中涌出血来。他腾身而起,左手在虚空中奋力一抓,而后横飞出去。 墨色突然碎开,一缕缕的晨光从那碎片后面投射过来。 不知觉间,夜已过去,晨光虽然熹微,却是挣脱了夜幕的束缚。 细雨霏霏,山林一片寂静,鸟的鸣叫与野兽的吼声,交错而起。 乌云遮掩的天空,一道细微的星光,微微一闪便消失了。 噗! 鲜血狂喷,溅落在青铜大鼎上。 丑颜的身影凭空出现,重重的甩落在地,撞在了铜柱上。 丑颜气息紊乱,容颜枯槁,睁着一双暗淡的眼睛。 “陛下!” 静静的站在一旁的皇帝,幽冷的望着狼狈的丑颜,讥诮一笑,拂袖转身便走。丑颜呆呆的躺在那里,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丑颜的内心,仿佛被抽走了什么东西,变得空荡荡渺茫茫。 青铜鼎中燃烧着什么,散发出浓郁而苦涩的气味。 良久,丑颜苦涩一笑,双手撑着地面艰难的站了起来。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双手一片模糊,已是焦黑。那老人双掌合十,指尖迸发出来的力量不断破开了轩辕剑的剑芒,更是将力量凝聚在他的双掌,炸了开来。这便是玄虚之力吗丑颜抬头,茫然的望着雕梁画栋,可是那些在他看来,不过是死的,即便它们很精美。 视野朦胧,幼年时期的画面忽然出现在眼前。 家贫,母早亡,留下自己和两个弟弟妹妹和父亲在一起生活。 父亲虽然勤奋,但艰难的岁月,勤奋并不一定代表着丰衣足食。 缺少机会,缺少谋生的际遇。 那年洪涝,十室九空,更别提郊外的那些农户。 饿殍遍野,野狗成群。凄惨的画面让人不寒而栗。于是,一家人面色枯槁的躲在家里,可是,饥饿却逼迫着人。弟弟和妹妹成日的哭,父亲躲在角落里唉声叹气。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眼前那绝境的画面。 有时候他忽然发现,父亲当初的选择也是被逼无奈。 试问天下,有那个父亲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会如此无情的典卖子女除非已到了没有选择,到了生死存亡,到了必须硬着心肠。 还有弟弟,还有妹妹。让他一人牺牲,却能活下他们。 于是他有时候会想,他并没有可以怨恨他们的理由。 他们说到底,也是被老天逼迫成那个样子的。 噗的一声,鲜血再次从口中喷出。身子一晃,眼前的画面变成了黑暗,他栽倒在地,大脑一片空白。殿外是风声和雨声,却是大亮起来。 第十章 白骨曾经是旧人 “你的欲望是什么” 那块白骨在老匠人手中闪闪发光,如鳞片似的。仇九紧紧盯着老匠人,问了起来。老匠人神色微微一滞,垂下头望着脚下的坑,那灰色的砂砾中,有着无数丝缕光芒的闪溢。风已经小了很多,漫天的沙尘也纷纷沉降下来。 “走,这里的风一个时辰刮一次,一次比一次厉害。” 老匠人没有回答,而是望着天空迈步朝前面走去。四下里空空静静,苍凉而灰死,让人自觉在这片天地中是何等的渺小。仇九望着老匠人的背影,越发的觉得他很神秘,远不只是一名匠户那么简单。老匠人已经走出数丈远,这里的地形似乎他了然于胸,也似乎他早就来过这里。仇九跟了上去。王凯之等人已经走了许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又似乎有什么发现。 欲望每个人都有欲望,或者说每个生命都有欲望。 欲望是把双刃剑。欲望能让生命堕落,也能让生命奋进。 生命从初等形态到如今的高等形态,本就是在欲望的推搡下衍变的。若无欲望,生命便停留在茹毛饮血百兽率舞的阶段。可如今灵智绽放百业兴盛,文化积淀,艺术百花齐放,可生命的品性的参差,又导致了无数罪恶的各形态累积。 他们走了很远,自从上一次飓风的出现,他们又经历了两次程度更剧烈的飓风。那两次飓风,仿佛要把大地一寸寸撕开,要让整个时空化为虚无似的。他们在一处地坑躲藏了许久,当风停下来,他们被那厚厚的尘土掩盖了。钻出泥土,老匠人一句话也没说,继续朝前面走去。仇九也不说话,只是跟在老匠人的身后。若说为了欲望,那么,仇九的欲望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被卷入这个神秘的地方,他有点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感觉。 飓风过后,天地的光彩似乎明亮了一些。 他们来到了山脉脚下。一座座山宛若城墙一般横亘在眼前。山的颜色是黑色的,如被烈火煅烧过,又在岁月之风的雕琢下坚持到了现在。老匠人望着那山脉,神色凝肃,眸光幽幽。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把剑的事吗” 轩辕剑仇九点了点头。老匠人低叹一声,道,“铸造那把剑的材料,便是取自于这里。”仇九吃惊的看着他,如此说来,此前便有人来过这里。老匠人看了仇九一眼,似乎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他苦涩一笑。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并不是在我这一代的时候。” 老匠人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那回忆很长很深,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修道成仙这种事情一直以来便没有停止过,甚至在某个朝代,甚嚣尘上,无数人蜂拥而上。你知道我出自公输门下,是公输后裔,自然公输家族的传承在我这里。只是如我这样的后裔,却是辱没了祖宗先人。学艺不精,至今还不曾掌握祖宗本领十中之三!而祖宗精华之神化,我却是连皮毛也没有掌握。能锻造轩辕剑,拜托于祖宗所留下的陨铁。” “这么说,是公输的先人曾经来过这里” 老匠人苦涩一笑,抬手指着前方道,“我梦游至此,所以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或许是仙人梦中的指引,或许是血脉相连的沉淀,不管怎么说,来到这里,我却是如归了家一般。” 仇九面露沉思,眼睛却是望着老匠人所指的方向。 黑魆魆的山脉,如钢铁所铸,看上去就像是一面墙,等着生命撞上去。 “那你的欲望是什么”仇九问道。 “我”老匠人迷惘起来,“我也不知道我的欲望是什么。” 仇九望着他,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对不对” “没错,秘境开启,百年一次,到如今正好是开启的时间。只是我没想到你的变化会如此之大。”老匠人咧嘴一笑。“变化大的宛若是变了一个人,除了你的脾气之外,你什么都变了。凭你的本事,做一个让人驱使的刺客简直是辱没了一身的才华。” 仇九移开目光,徐徐的吐了口气道,“我除了被人驱使,又还能做什么呢” 老匠人望着他,仇九面色忧郁落寞,如一道影子,浑身笼罩着一层层的萧瑟。老匠人低声一叹,道,“走,我带你去看看我先祖挖掘陨铁的地方。”两人缓缓入山。山势陡峭,寸草不生,空气里弥漫着焦灼的气息。两人一声不吭,宛若幽灵一般的朝山上走去。脚下的土地是岩石一般的块状,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面完整的山石。而山脉,仿佛便是一块山石而成。无数的穴窍,无数的陷坑,无数的纹路,触目所及。 天地混融,时空寂寂。 仇九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走了多久,只是身上的汗水一次次的涌出一次次的干涸。当他感觉双腿如灌了铅难以往前迈出一步时,老匠人停了下来。他们并没有到达山顶,而是在半山腰上。 “到了” 老匠人仰头望着山顶,隐约有微弱的光仿佛从山的另一面照过来。 “还早着呢!”老匠人回答道。 仇九垂下头望着自己的双腿。他衣衫破烂,脚上的鞋子已经快要散开了。他深吸口气,道,“有没有酒”老匠人看了他一眼,露出狡黠的笑,伸手从怀里掏出巴掌大小扁平的一个囊。 “小口喝,不然没多少。” 仇九接过来喝了两口便将那囊递还给他。酒在口中融化,然后浸透了肺腑。疲惫之感飞快的逝去。 “那就继续走!”仇九道。 老匠人将囊收好,嗯了一声,便继续朝山顶走去。陡峭的山势,让人艰难攀行,坚硬的山石,宛若一张严肃的脸孔。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里,便是荒死之地。正如老匠人先前所讲,这片土地已经死了。死了的土地,便不是生命所寄托的地方,也不会衍生生命。 登到山顶的刹那,一阵炎风倏然扑面而至,老匠人往后退了一步踏空差点跌落下去,幸好一旁的仇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让他站稳。炎风到山顶边缘便如被一道无形的墙所阻隔,反弹倒转,朝来处而回。仇九皱起眉头,目光望着前方。 山顶平坦,无垠无边,是一片平地。 目所及,便宛若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仇九转头望着老匠人,老匠人张开嘴巴露出惊讶迷惘之色。 “别问我,我也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仇九转回头去,深深的吸了口气。可是,这里的空气是干燥而滞浊的,如充塞着硫磺,让人口、咽喉和肺腑都如被撕裂开一般。 仇九正自发怔,老匠人却是挪步朝前走去。无边的平地,硬邦邦如一具死去千万年的尸体。炎风袭来,带起沙沙的声音,灰尘便在眼前袅娜,如那轻纱烟瘴。仇九望着老匠人的背影,越来越模糊,直到老匠人忽然回头喊了一声,仇九才如箭矢一般的窜了出去。 老匠人单膝跪地,双手捧着尘土,目光灼灼的望着仇九。 仇九站在他的身后,疑惑的看着他。 “闻到了吗” “什么” 老匠人双掌展开,那尘土便从指间流洒下来。老匠人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天地静穆,暗沉如灰。 “鲜血的味道。”老匠人道。 仇九眉头紧蹙,空气里却是弥漫着血腥气味,但是已经很稀薄了。 老匠人趴下身体,侧耳倾听着。仇九则转过头,望着来处。只是不知何时,一缕缕烟雾却在这片大地上袅娜升腾起来。来路已经被雾气掩盖,渐渐地,他们自己也被烟雾笼罩。 天地混沌,时空混融。无物无我,万象归空。 老匠人跳了起来,箭步朝西面跑去,宛若一只精力充沛的猛虎。仇九吃了一惊,急忙追了上去。在这个地方,唯一能让他放心的只怕也就只有老匠人了。两人一前一后,在雾中奔跑。也不知跑了多久,仇九感觉到老匠人放缓了速度,便也跟着放缓速度。老匠人停了下来,仇九站在身后,仰头望去,却是一簇簇高耸的石塔。 塔尖如针,直指苍穹。 塔身九层,层层迭起。 烟雾弥漫,这些塔便在雾中伫立。 老匠人站在一座石塔的底下,仰头凝望,嘴里喃喃自语。 “这是什么” “尸塔。” “什么” “远古先人尸体铸就的塔。” 仇九眸光一凝,凝眸盯着那石塔。果然,雾气虽重,却是会移动,当雾气在视野里淡薄起来的时候,那塔便露出了清晰的面容。一具具尸体已经石化,变成了塔的材料。层层叠叠不知多少!仇九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阴森之气,扑面而来。仿佛有一只恶魔,蹲坐在塔顶,眸光幽幽的盯着他们。 老匠人蹲下身,在塔的基座边缘开始挖掘。沙土不断的被抛出来,老匠人很快便挖出一个洞。仇九静静的站在那里,那无形的阴森气息让他感觉很不吉祥。老匠人却不管不顾,如一只耗子似的要将塔基挖开。时间流走,万物无形。当老匠人停下双手,塔基已经露出一侧。老匠人回头道,“你猜这下面有什么” 仇九走了过去,首先见到的是老匠人那染血的双手。 “你的手” 老匠人低头看了一眼,却是没说什么,而是趴了下来,右臂探入那塔基深处。老匠人使出很大力气,似乎在勾什么东西。过了许久,老匠人才吁了口气,那满是汗水和尘土的脸孔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老匠人把右臂扯了出来,一抹白光在视野中掠过。仇九呆了一呆。 竟然是一截白骨。 “这便如佛门的舍利子一般,不过却是远古首领的一截肋骨。” 这根白骨不大,已经弯曲成半圆形。白骨通体白莹,如白玉一般。不知在这里安放了多少岁月,骨头已经石化。 “这有什么用”仇九问道。 老匠人却是嗤然一笑,站起身将那白骨塞入怀中,伸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你知道轩辕剑是用什么铸就的” “精铁!”仇九有些说不准的道。 老匠人道,“那是后来的兵器用的材料,但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兵器有木棍、石刃,最为锋利和坚韧的,却是骨刃。所以,轩辕剑原本就是骨刃。” 仇九一头雾水,对远古之事,他除了听村里人讲过那些神怪之事外,便无从知晓。所以,老匠人所讲,对他而言却是云山雾罩。老匠人取出囊喝了两口,递给仇九。 “百兽率舞年代,生民多艰,无论野兽,天时,还是地利,都于他们而言是一种挑战。他们要活下去,要活的好一些,便当披荆斩棘刀耕火种。而且,百族之间,有多有矛盾,彼此攻伐不断。其实这些,从古籍之中便可以知晓一二。不然,那些奴隶是哪里来的,那些贡品是哪里来的那是血与火的年代,是用铁血铸就而成的年代。” 一阵炎风袭来,那些雾气便开始消散。 当雾气散开,仇九蓦然发现,眼前的石塔不见了,而地面上,却散露着无数的白骨。有的完整,有的破碎,似乎被人随意遗弃在这里。有些骨头的断裂之处,可见到刃痕。仇九望着脚下的白骨,神色不由得变得凝重。老匠人低声一叹,抬头扫了一眼四周。 这片大地,仿佛在不经意间变换了时空。 “这里,曾经聚集着多少生灵,人也好,野兽也好,草木也好,生命勃发,万物旺盛,只可惜,到头来到底还是淹没在时光之中。” “你要找到就是这个”仇九忽然问道。 老匠人呆了一呆,望着仇九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一甩手负手而行,道,“为了骨头也好,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也好,我们出现在这里,总是有所求的。” 光线昏冥,耳边传来流水之声。仇九回过神,扭头朝身后望去,却见到飞瀑从悬崖上倾泻而下,注入了面前的水潭之中。四周草木萧瑟,叶子飘零,崇山峻岭,黄叶、红叶、绿叶等等叶片在颜色交杂中映衬出山林的多姿。 他当时在想,老匠人在找寻白骨,那么,王凯之等人是不是也在找寻这些白骨,这些白骨对他们而言,有什么意义 他抓起面前的酒壶,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酒水在血管里燃烧着,刺激着迷惘的神经变得活跃起来。有人到了他的面前,他放下酒壶抬起头。 “仇九,你没事” 仇四抓着两个包袱站在那里,面露担忧之色。仇四身后的小莲畏惧的躲在那里,偷偷的打量仇九。自第一次见到仇九,小莲便对他心生畏惧。醉乡楼的杀戮,残肢断体横飞,鲜血四溅,那时候的仇九便如一头人形野兽,任谁也会害怕。 仇九垂下头,将酒壶盖好,塞在怀里,然后他站起身,接过一个包袱。 “我没事。” 仇九缓缓朝山下走去。仇四和小莲站在那里,仇四想着什么。 棺材缩小,然后化作一道毫光,在虚空顿逝。 老人落在了群山之中,一只硕大的木鸟俯冲而下,一人探手抓住了老人的手臂,将他扯到了木鸟背上。 “义父,你没事” 老人面色苍白,嘴角为鲜血染红,他看了一眼小荷,苦涩一笑。 “我们走!” 木鸟发出嘹亮的叫声,直冲云霄,刹那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此时,天色越发的明亮起来,天地清朗,万物从雾气中显出了身影。 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子,低声一叹,负手飘然而去。 废弃官道旁的院落,一片寂静。院子里的花叶上,点点露珠盈盈光闪。篱笆上的郁郁叶片,随着晨风倏然起伏,一滴滴露珠悄然落了下来。 大地在震动,马蹄声铿锵传来。 不一会儿,一行人到了院落外面。一人飞身而下,大步到了院门口,抬脚砰的一声将院门踹开,而后拔刀而出,箭步冲了进去。 骏马喷着灼热的鼻息,马蹄不时刮着地面。 入院的人很快跑了出来。 “人不见了!” 玉面白衣的年轻男子眉头一挑,道,“两个没有武功的女子,能跑到哪里去而且,她们又是为了什么跑” “可能是听到风声了!” “风声你的意思是,她们两人的背后还有其他人” “这、属下不知。” “呵,这点事还办不明白,要你何用” “属下知罪。” “滚起来,不要丢人现眼。不管她们有背景还是没有背景,立刻找到她们。” “是!” 骏马嘶鸣,在晨光中奋蹄而去,卷起阵阵烟尘,漂浮在官道上空。 第十一章 万丈烟云平地起 晨光熹微,两道娇弱的身影急匆匆的朝前方走去。 大地寂寂,万物萧萧。草木在晨光下闪烁着熠熠的光闪。晨风带着新一天的气息,扑面而至,让人耳目一新毛孔舒张。只是这两个身影却是无暇顾及这些,从入夜到现在,她们便没有丝毫的停留,即便双腿酸痛,即便雨丝浸透了她们的裙衣,她们也没有停留的意思。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 “那我们为什么要离开” “住久了,总是会生厌的。难道你不觉得那里太荒凉了吗” “还好啊!只是就我们两个人,总是有些孤独的。” “那就是啊!远离人群,总是会生出各种各样的别绪。” “那我们要去哪里” “不知道啊!” “姐姐没有想好去哪吗” “我们总是没有时间去想该往哪里去,生活总是这样,匆匆忙忙,不顾一切!” “唔,姐姐说话有些深奥,月娘不明白。” “没事,你只要知道姐姐没有恶意就好。” “呜呜,月娘知道。” 天光越来越亮,地面已是清朗起来。两侧虽然荒凉,却也有鸟雀的踪影。枯黄的草地,雨中飞舞的叶片,有鸟儿的啁啾。月娘扭头望去,一直麻雀从芦苇中飞了起来。烟雨朦胧,远处的山却是别有意蕴。一路走来,已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道来到了何处。远处的山,青郁绰约,又有烟雨点缀,生出了许多的诗意。 两人都已是疲惫不堪,花月的面孔上已是没有了血色。汗水与雨水融合在一起,已是难以分辨。花月听了一下,驻足凝望。月娘看着花月,花月的神色让她知道,这次的离开必然是有事发生,让花月临时决定走的。只是花月不说,月娘也不问。两人之间,早已形成了那种稳固的信任与依赖。 “我们在前面休息一下。” “嗯!” 说是前面,却有五六里路,等她们赶到山脚下的时候,天光已是刺眼了。 山林郁郁,草木丰茂。山脚下有条河流,河水清亮湍急。有条木桥横跨在河面上。两人从桥上走过,然后在桥下停留下来。包袱里有干粮,也有几套换洗衣物,只是干粮太干,衣物换上也会被雨水打湿。两人坐在那里,各自心思不同,却是吃着那干粮。 雨水又急了起来,重重的落在河面上。河岸两侧,荒草枯黄,随风摇曳。花月撑着下巴望着被雨水打乱的河水,眸光幽幽,面露迷惘,不知在想什么。月娘则小口吃着东西,清澈的眸子如宝石一般闪烁着光芒。鱼从水中跳了起来,很快便落回水中。 马蹄声倏然从对岸而来。月娘抬起头,眸光掠过一丝惊讶。花月却是回过身,面露警惕。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便让木桥发出颤抖之声。一行人从头顶而过,很快便如一阵风消失在身后。 花月长吁口气,月娘则看着她。 “姐姐,他们是找我们的” 花月强自一笑,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们还是小心一些。” 月娘望着她,花月笑的有些勉强,而且眸光闪烁,必然隐瞒着什么。 “姐姐!” “嗯怎么了” 月娘摇了摇头,抓着花月的手道,“姐姐在身边,月娘什么也不怕。”花月呆了一呆,既而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没事,别担心。” 倏然,右侧的水面忽然卷起一道水柱,一声尖锐的鸟鸣自空中响起。花月和月娘纷纷抬头,便见到一只巨大的身影斜身朝桥下而来。花月眸光一亮,月娘已是站了起来。巨大的木鸟,鸟背上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孔。 “花月,月娘,好久不见!” 巨鸟消失在烟雨朦胧的空中,一道青衫身影缓缓从林中走了出来。 飞雨绵延,却在他身边跳过。 这人身材中段,面庞浮肿,一双眼睛如鹰眼似的,盯着前方便如盯着猎物一般,那笔挺而勾起的鼻子,便如一把弯钩,带着锋刃。薄薄的嘴唇如刀削似的,总是牵动着两侧的肌肉,带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马匹在山林中嘶鸣,一柄柄刀剑在清冷中闪烁寒光。 “总管!” “看到了吗” “看到了。” “这便说明我们的猎物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简单,能感知危险,能提前撤离,便说明她们已经有了一种常人所没有的能力。让她们轻巧逃离,我们错的不冤。” “那我们该怎么办那只木鸟看上去很有玄机。” “呵,玄机当然有玄机,要是没有玄机怎么可能比飞禽还要自在的穿梭在天地之间!这便是公输的厉害啊,化腐朽为神奇!” “公输后裔吗” 男子眼睑微微一合,眸光森寒。他道,“抓他们不是我们的职责,只要盯着他们就好了。十二楼动,风云将起。主子设立十二楼,本就是为了这次狩猎而为的!散出去,按图索骥,将那些人牢牢盯住。” “是!” 骏马绝尘,乘风而去。青衣男子脚踩虚空缓缓升起,瞬即在虚空之中化作了一道光亮,在暗沉的空中一闪便消失了。 山脚下的河流,不知蜿蜒到何处,那湍急的河水,也不知在何处与哪条河流的水流汇聚。细雨霏霏,氤氲蒙蔽。忽然间,河水轰的一声炸响,一道身影冲天而起,刹那间砸向了山林。山林轰鸣,乱石穿空,无数的飞鸟与走兽惊恐奔走。 嗡的一道黑光在山林中绽放,一道玄幽灰色的图案缓缓运转。 可见到,无数爬虫从那运转的图案中涌现出来,密密麻麻,不知几何!这些爬虫落在地上,迅速的朝远处窜去。 天昏昏,地茫茫,万籁俱寂,山河苍苍。 仇九脚步虚浮,仿佛随时都要倒下似的。 仇四很是担心,只是一直以来都听从仇九的安排,让仇四无从可说。小莲则紧紧抓着仇四的胳膊,时时警惕仇九,她那样子让仇四哑然失笑。如果说仇九会害自己,那么自己早已是个死人。在他的心里,仇九早已是自己的一个依仗。 小路绵延,两侧植被萧瑟。 雨水不断,道路已被浸透。两侧的枝叶闪烁着清冷的光。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山上有段距离了。 只是天色昏冥,烟雨朦胧,又还在山中,让人仿佛还在山上似的。仇九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恹恹的如病了似的,走起路来似乎没有足够的力气来支撑,只是他自己浑然未决。雨水落在斗笠上,从边沿滴落下来。两边的树枝划过他的胳膊,留下了一道道痕迹。 老匠人总是说欲望,可是仇九不明白,自己的欲望是什么老匠人的欲望是什么难道,白骨便是欲望之源难道,这一切都是冲着白骨而来满地的骸骨,可为何老匠人所在乎的,不过是那一截肋骨。仇九想不明白,却也知道有些事该问不该问,更何况他一直以来的形态便是不多嘴。却在这时,大地忽然猛烈的晃动。 老匠人抬头望去,面色骤然变得难看。 “快走!” 老匠人大声喝道,抓着仇九的手臂箭步而出。仇九回头望去,却见到滚滚烟尘自远处拍了过来。大地剧烈颤动,仿佛有可怕的庞大生命苏醒过来了。 “他们找死!”老匠人愤怒的喝道。 “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仇九问道。 老匠人瞥了他一眼,那双眼眸已是被愤怒所笼罩,变得通红。仇九吓了一跳,从没见过老匠人这副模样。只是老匠人紧紧闭上了嘴巴。两人宛若流光,飞快的朝前面掠去。可是,那可怕的气息,那滚滚气浪,已是近在咫尺。 仇九扫了一眼地面,大地竟然龟裂开来了。 一道道裂纹无限延伸,又彼此交错,构成了足以让这块大地彻底破碎的结构。 一瞬间,脚下已是无底的深渊,而前面的土地纷纷朝着深渊坠去。 仇九眸光一凝,忽然长喝一声,一剑疾啸,从肩上龙吟而起,仇九抓着剑柄,反手抓住老匠人的肩膀。 “归藏剑我合一!” 剑光大织,笼罩两人,瞬即化作一抹光焰,以那烟尘所不能及的速度疾驰而去。远处的一道山棱越来越近。剑光突然一滞,两人从空中跌落下来。而此时,那大地已是崩溃到了脚边。 仇九和老匠人,两人睁着眼睛望着那即将拍过来的烟尘。 横亘天地,宛若要吞噬这大地,让天地彻底融为一体。 却在这时,那巨浪般的烟尘在丈许之外倏然逆转,席卷天空。可怕的气浪,刮着两人的胸腹而去,滞浊与闷热,让人一时间失去了呼吸的本能。烟尘席卷虚空,然后禁止不动。 宛若云层,一层层连接天地。 可看见那样貌,犹如泥土砂石所铸,将天地一分为二。 四下里一片死寂,炎风在身前飘过。 仇九望着老匠人,老匠人则仰头望着最高处。 “你刚才到底什么意思是什么人找死难道有人触动了机关还是禁忌” 老匠人缓缓收回目光,望着仇九好一会。他面色枯槁,眸光已是平静了下来,只是带着深深的忧郁。 “你会知道的,很快,这里的事情你便会一清二楚。” “什么意思” “别急,既然来到了这里,你便会发现另一个你所不知的世界,一个在烟海之中迷失的世界。等着,该出现的,总会出现。” 两人静默不语,仇九则在思索老人话里的意思。两人站在仅容落脚的山楞边,脚下是无底的深渊,而面前是连接天地的万丈烟尘墙幕,谁也不知道深渊中有什么凶险,谁也不知道那烟尘墙幕之中到底有什么。只是那随之而来的气浪,却仿佛也被凝固了。 一切都在凝固,连这里死去的时间,也仿佛在萌芽,却又立刻凝固。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不允许任何形态的生命形成似的。 仇九望着那幕墙,手中的剑不安的轻微颤动着。 老匠人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扁平如剪纸一般的木制猎豹,老匠人咬破手指,血点在了木制猎豹的额头,然后他对着猎豹吹了口气。猎豹瞬息间,便在仇九的视野里活了过来。它蜷缩着爪牙,如从睡梦中醒来,舔了舔爪子,抖了抖毛发,然后缓缓抬起头。 猎豹在他们的面前,立在了深渊之上。 猎豹屈着前身,如在伸懒腰,而后眯着眼睛盯着那灰死的幕墙。 老匠人咧嘴一笑,吹了声口哨,那猎豹立时腾身而起。 如风,如电,猎豹身形窜出,已是钻入那幕墙之中。 仇九望着那片云烟,无声无息,如泥灰涂抹而成。老匠人而后又取出一只扁平的木鸟,按照先前的形式,让木鸟活过来。木鸟振翼,发出清锐的鸣叫声,老匠人腾身而起,飘然落在了木鸟背上。望着仇九那惊疑的神色,老匠人招了招手。 “走,我带你去看看另一个世界。” 仇九深吸口气,跳了上去。木鸟加快了翅膀的扇动,便有狂风在其身下蜂拥。而后,木鸟仰身而起,振翼直冲上空。云气从身上破开,一股无形的浑浊的力量如被剪刀剪开。仇九眯着眼睛,那幕墙越来越近,那沉沉死气让人窒息,甚至体表的毛孔都已经闭合。仇九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被木鸟带去未知的地方。 轰隆隆! 有雷声在头顶轰鸣。仇九刚要睁开眼睛,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做,就如同自己在云中遨游,或者自己在梦中行走,由流光带我们去任何地方。” 那是老匠人的声音,慈和,如长者。 仇九深吸口气,便放弃了挣扎,也摒弃了内心的感知。 狂风猎猎,雷鸣不绝,电闪在眼前划过。 木鸟却是嘶鸣着,如果仇九睁开眼睛,便会发现木鸟的身躯被雷击,不断的毁损严重。当如遇到气流颠簸的时候,仇九便感觉到自己在往下沉,可是老匠人既然没有出声,他也就不去多管。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那空气的摩擦之力,让人只觉得仿佛自己身在火炉之中。 “到了!” 老匠人的声音忽然响起,仇九睁开双眸,却是一片模糊。 仇九停了下来,扭过头,怔怔的望着远处的山峦。 仇四和小莲吃了一惊。仇四急忙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仇九摇了摇头,转过头继续朝前走去。仇四心中疑惑,小莲抓着他的臂膀,低声说道,“他是不是患病了”仇四看了她一眼,内心里也是比较怀疑,只是仇九神态表现虽然孱弱一副恹恹的样子,但看上去并无其他异常。 “我们跟着他,别让他出事了!” 小莲翘起嘴巴,道,“你为什么要如此关心他” 仇四呆了一下,道,“因为有他在,我们就安全。” 第十二章 烟云有兽爪牙张 “小荷姐姐,我好想你!” “月娘,越来越漂亮了啊,都成大姑娘了!” “哪有!” 月娘面庞透着红晕,娇羞的低着头。一旁的老人端坐在鸟背上,满是皱纹的脸孔苍白无血色,看上去凝重而严肃。花月坐在一边,打量着老人。 “你见到他了吗”花月忽然问道。 小荷望着花月,两人的内心里涌动着相同的情绪。小荷移开目光,望着那不断迎来的云气。她道,“我和义父一直在山上,今日才下山。” 花月内心无奈一叹,雨水落在脸上,宛若那晶莹的泪水。脚下无数的云气飞快的掠过,大地笼罩在烟雨之中。 一时的沉默,每个人内心里的突然重逢的喜悦一扫而空。木鸟翱翔,翅膀震颤,裹挟着狂风纵身在万里高空。 老人忽然睁开双眸,眸光仿佛被无数的烟气所遮掩,他缓缓起身,让小荷等人错愕不已。 “义父!” 老人站在那里,狂风疾啸,须发飞扬,衣衫猎猎。他站在那里,凝望着不断一动的云气,嘴唇微微翕动,如自言自语般的呢喃着。花月刚要起身,便被小荷制止。小荷皱着眉头凝望着老人,侧耳倾听着老人那丝絮一般的声音。 “欲望的驱使,让生命铮铮而起,却又在满足之后堕落。欲望的无穷尽,便是生命衰颓的根源。刀耕火种,生命不过为生存而奋战;物欲横流,生命颠倒而颓废在无穷尽的乖戾之中。万象归空,镜花水月,穷困与富裕,束缚与恣意,谁说不是梦一场!你瞧这烟云,万丈高空,隔绝虚空,连接过往今朝,你说是不是梦所以,欲望不过是将生命推向那高崖,让生命漂浮而虚幻起来。” “他在说什么”花月问道。 小荷摇了摇头,老人的话语听上去太过玄虚,让人一头雾水。他在说什么是说现在,还是说的过去而且,老人的神色,如在梦呓。 “遍地骸骨,便说明了一切。在远古之时,曾经生机盎然,百族崛起。虽然尖刻,虽然凶险,却无法阻挡生命的征伐与自立。披荆斩棘,血与火浇筑在一起,让他们在灰沉沉的世界里裂土成王。只是,不管过去如何的豪迈风发,而今也不过是一抔黄土一堆骸骨。他们死了啊,连这片天地也死了!你能感觉到生机吗你能感觉到生气吗这里死气沉沉。你瞧那烟云,灰沉沉简直是泥灰一层层抹在那里,哪里有丝毫的生气存在!只是,莫要小瞧了这死气沉沉,它也是一种力量的存在啊!” 老人坐了下来,睁开的眼眸再次合上。这让小荷三人目瞪口呆。 木鸟俯冲,朝着一道为氤氲雾气包裹的山柱盘旋而去。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天幕,卷起的狂风将那雾气撕开。飘然而落,山柱上的岩石不断的滚落下去。花月和月娘差点从木鸟背上跌落下来。 老人睁开双眸,只是望着小荷,道,“我们要在这待一段时间。”而后便再次合上眼睛。小荷只是默默的从木鸟背上跳下来,抓着花月和月娘的手让她们缓缓下来。 “我带了些干粮,在这里待一些日子,等义父醒来,我们再去别的地方。” 月娘好奇的望着四周。雾气重新聚拢,四下里一片朦胧。只是山柱四周传来的风声,宛若鬼泣一般,让人毛骨悚然。于是月娘抓着花月的手,面色也变得苍白起来。花月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头望着小荷。 “你现在越来越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了!” 小荷浅浅一笑,道,“每天待在这样的地方,即便一开始满身俗气,也会被净化的。所谓仙风道骨,其实不过是没心没肺罢了!我们在这边坐下,等夜来了,会很冷的。” 山柱顶端不大,却足够她们几人在这里盘桓。而且山柱顶端有一块巨石,不知是被风剥蚀还是什么,靠里部分竟然凹陷开来,宛若一只弧形的手掌。她们三人便在巨石下升起火来。没有木柴,小荷却仅凭几根紫色的灯芯一般的草升起了篝火,篝火燃烧,映照着每一个人的脸。 四下里除了风声,便寂寥无语。雾气氤氲,罩住了山川。 “他们为什么要追我们”花月忽然问道。 小荷则盯着那篝火,有些出神,闻言她抬起头,眸光如星辰熠熠生辉。 “我也不知道,”小荷道。“其实对于很多东西我都不大清楚,只是跟随在义父身边久了,总是能感觉到一些东西。比如危机。” “我和月娘不过是普通女子,并没有涉及到什么纷争里面去,更没有财货可供他们追索。我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花月叹息道,看了一眼因为疲惫而睡着了的月娘。“月娘吓坏了,虽然她不说,但我知道她心里充满疑惑。我自己无所谓,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月娘还小,她日后会有自己的生活,她的路还很长。” 小荷伸手拨弄了一下那燃烧着的草,道,“我们都只是普通人,没权没势,无依无靠,活在这世上,似乎连希冀都没有。我们便如那浮萍,飘到哪里算哪里。在山上,若非有他可以想念,我只怕早就变成了山上的一棵树一根草,或者一块石头。”抬起头时,她的眼睛里已是闪着泪花。“花月,你说我们女人为什么存在于这个世上” 望着小荷的眼睛,花月的眸光黯淡下来。 “我也不知道。” “是啊,我们都不知道!有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不过是这世上的有意无意的点缀,可有可无,可以随意的被人践踏,可以随意的被人抛弃,又可以随意的在荒郊野外死去。我们的意义在哪我们的价值在哪很多人说,我们的存在,是相夫教子。只是有的时候,我们连相夫教子的权利都没有。” “这便是世道对我们的不公!” “或许一开始,我们便不过是造物者一时兴起所作的!” 两人沉默下来,对于命运,她们都深感无力。无论是出身,青楼的遭遇,还是后面发生的这些事情,许多事情仿佛都是冥冥中注定,又或是无形之手的戏弄,她们便如那风中之叶浪中浮萍,无力反抗,随波逐流。 “他还好吗” “他会想起我们吗” 两人同时问起来,一时便错愕的望着彼此,讶然失笑起来。而这时,老人又在低声呢喃。小荷摸了摸鼻子,凑到花月耳边道,“我们过去听听义父说什么。”花月点了点头。两人便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在木鸟身下站着。 “云中有兽,可要仔细点了啊!”老人叹息道。“它们或许是魂魄所化,或者精气凝结,或者不过是死气的造弄,可以存在于任何地方。但是,云是它们的归宿。一旦它们被惊扰,它们的怒焰便会燃烧起来,它们会亮出獠牙舒展开爪牙,发起可怕的攻击。你瞧,烟云变化了!” 夜色朦胧。 雨虽然听了,但是天空依然凝聚着乌云,仿佛随时会倾泻下磅礴大雨。夜幕垂降,四合昏冥。秋风在大地上如顽皮的孩童狂笑而过。大地上的树木,摇晃着,发出了孱弱的呻吟,让叶片无奈的飘零而去。 一堆篝火,几道身影在地面扭曲折叠。 木架上的肉被烤的滋滋冒油,油滴落在火种,立时化成了一缕烟雾。 “无名有所动静,似乎是冲着我们来的。三爷,我们忍让不是办法,一直这样下去,士气可是低迷啊!”华僧在一旁道。 “我们最近有行动吗”蒙圩抓着树枝拨着篝火,问道。 千胜先生摇了摇头,道,“自从寒山城之后,我们便停止了一切行动,包括外面的业务,都斩断了。” 蒙圩好奇的道,“既然如此,无名为何要针对我们呢” 千胜先生摸了摸颔下的胡须,道,“我们虽然没有行动,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情。” “哦什么事”蒙圩道。 “最近江湖中出现一股势力,这股势力很神秘,不但接受任何行刺任务,更是处处针对无名。据说,龙门域内,无名的几处暗桩都被人破坏了。”千胜先生道。 “居然有这种事!”蒙圩道。“怪不得无名会有所行动,原来是将这事按在了我们的头上了啊!” “他娘的,”华僧道。“这样一直忍让反而让他们以为我们怕了呢,这气洒家可受不了!大不了就跟他们真刀真枪干一场。” 千胜先生微微一笑。蒙圩将一串肉递给千胜先生,千胜先生也不可气接了过来。蒙圩道,“先生的意思如何” “其实小打小闹也没什么要奇,何况刚才华僧所言也是对的,若是一昧忍让,这于我们这边的士气而言是不利的。”千胜先生道。 蒙圩站起身,长叹一声道,“我现在所担心的,是怕王凯之在我们这里的消息会被外人所知,若是消息泄露,我们的麻烦将无穷无尽。” 千胜先生眸光微微一凝,放下手中的肉,道,“事在人为,有些事情过于担心,好也不好,一个不慎,只会让我们的根本受损。更何况,如王老爷子这般的人物,可不止他一人。据说玄幽那边也是染指了的。” “话虽如此,可人家是什么势力,我们是什么势力!”蒙圩担心的道。“这样的人物,可不是我们所能抗住的啊!” 这时候,有人从黑暗中跑了过来,瞬即到了蒙圩的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蒙圩面色微微一变,既而大笑一声,道,“原来是绝影的人,我就说嘛,绝影吃了这么大亏,难道真的彻底沉沦了!”他转过身,对千胜先生等人道,“我们按兵不动,随他们去折腾。不过,王老爷子的事情,我们得抓抓紧,不要错过了人家的好机会。” 千胜先生只是蹙了蹙眉,便明白了蒙圩的意思,点头道,“三爷说的是,事有轻重,不可分心。王老爷子的事情关系我们洛苍大局,当速速为之。”华僧一头雾水,想说什么,但这个时候千胜先生已经熄灭了篝火,一行人准备离去。 夜色凄凄,夜风萧瑟。大地上的树木,显得孤零。一只乌鸦站在树干上,那双幽幽的眸子望着远处,嘴里不时发出凄寂的叫声。 一行三人朝着前方的小镇走去。彼此无言,一路寂静,倒是走了不少路程。 镇子不大,隐约有狗的叫声,只见到数盏灯火灰蒙蒙的亮着。 进入镇子,找到一家客栈,三人便住了下来。 仇九什么也没吃,只是一直喝着酒。他一路上喝了不少酒,却是没有醉倒。倒不知是因为他酒量好还是那酒度数太低的缘故。此时,他依靠在窗边,喝着酒,眸光郁郁的望着夜幕。 仇四和小莲在对面的房间,小莲显然饿坏了,吃了不少东西。仇四望着小莲,思绪却是飘到了仇九身上。仇九越是不开声,他越是担心他。再次见到仇九,他便明显感觉到仇九的变化。这是一种很让人疑惑的变化,仿佛仇九的心里撞着足以让人心灰意冷的事情。 只是,那是什么事 传来敲门声,小莲呆了一下,望着仇四。仇四起身来到门边。 “谁” “无名。” 烟云幕墙,斜着接连天地。 仇九睁开双眼,璀璨的光芒让他一时难以适应,瞬即便合上了眼睛。只是老匠人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仇九再次睁开眼睛,那光便消失了。眼前的世界,如云雾凝聚而成。不仅仅那道烟云幕墙,更有无数的云雾汇聚在四周。 在那云雾之中,又有一道道黑影,不知是人还是什么。 老匠人面色凝重,眸光紧紧盯着那雾中的黑影。 仇九只觉得毛孔收缩,可怕的气息让人心神绷紧。他握着长剑,长剑如水,闪溢着清冽的光芒。 “那是什么” 老匠人收回目光,瞥了仇九一眼,道,“云中有兽,已被惊醒,爪牙舒展,凶光毕露。小心点。”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仇九和老匠人猛然回身,便见到远处一团云气破裂开来,一道光芒瞬间爆炸。有身影急速窜开,无比的狼狈。仇九和老匠人不动,却有炎风从面前扑来,炎风之中带着滞浊的腐朽气息。仇九握剑的手紧了紧,只觉得手心里已满是汗液。 第十三章 一啸长空万象生 雾气蒙漫了视野,远近一片模糊。 只剩下那片烟云,斜划过视野,连接天地。 腐朽的气息无所不在,似乎就连自己,也变得腐朽。 没有时间的所在,甚至连空间也成了幻象。只是,那浊闷的风,却是不断的宛若浪潮一般的拍打过来。 炎风并没有什么力量,落在身上不过是如云雾一般的散开。只是,刺客的灵敏,让他警惕着周边,仿佛有一双眼眸冷森森的盯着自己,只等待着某一刻的突然暗下杀手。剑不断的随着他手腕的扭动而变幻着,那森冷的光在模糊的世界里闪耀。 一道声音从前面雾气中响起,仇九倏然箭步窜了出去。 剑从天而降,一剑斩开那片雾气。 可是,雾气之中并没有任何物体。脚下是虚无,是无底的深渊。碎开的雾气,又重新聚合。仇九扭头回望,就连老匠人也不见了。他蹙起眉头,面孔凝重,一双眸光冷冽如刃。 这个世界,突然之间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只是个陌生人,贸然闯入了别人的领地。 杀机四伏。 仇九仰起头,冷冷的望着那不知通向苍穹何处的烟云幕墙。它没有变化,仍然是死气沉沉,通体晦暗,如泥灰抹成。仇九收回目光,余光突然一凛,他滑步后退,一道缝如刃一般从他的胸前掠过。仇九踉跄而出,单膝跪地,反手一剑朝后方削了过去。剑嗡鸣,红光大织,穿透了一重重的雾气,无有所挡。仇九翻身而起,纵身高空,眸光四下一扫,倏然见到一道道身影在远处闪烁。 仇九提气落下,而后抬步朝北面窜去。 这是个什么世界,这里隐藏着什么,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这些雾气,并不会告诉他。 答案,只有寻找才能出现。 他已出去百余步,雾气不断的砸在他的身上。他突然刹住脚步,眸光深邃,长剑护在了胸前。 老匠人站在十步之外,眸光迷惘的看着什么东西。仇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是一片雾海。老匠人挪着脚步,缓缓朝前走去。那雾海,仿佛便是一片黑色的死水,等待着生命的自投罗网。仇九咬了咬嘴唇,箭步扑了上去。 仇九探臂抓去,可是手臂倏然从老匠人的身上穿过。仇九大吃一惊,而这时,他的身体已是穿过了老匠人。仇九回头望去,雾海消失,老匠人的身影消失,眼前只剩下无数的雾气。 这是怎么回事 梦吗 幻象吗 仇九咬着嘴唇,痛楚丝丝涌入脑海。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象。这是真实的世界。只是,这个世界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操纵。它以虚无缥缈的雾气来掩人耳目迷失心神。他沉静下来,让内心的思绪消散,让灵海空静。 他缓缓合上眼睛,让呼吸变得平稳而顺畅。 汗珠顺着手臂滑到了剑上,而后顺着剑刃继续往前爬行。 当汗珠到了剑尖,仇九突然提剑而起,汗珠盈盈,剑刃横在面前。仇九猛然睁开双眼,光亮的剑身,不仅有他的影响,更映衬出了一条焦黑冰冷的画面。仇九扭过头,眸光冷厉的盯着前方。 雾气不见了。 高大巍峨的山峰从深渊深处拔地而起,掠过仇九的眼帘。 这山峰,仿佛被烈火烧过,寸草不生,只剩下那坚硬而冰冷的岩石。 岩石上密布着细细的窍穴,仿佛随时随地在呼吸。 仇九盯着那山,那山也在盯着仇九。相顾无言,陌生冷漠。仇九的手在颤抖,空静的内心再次变得杂乱。无数的思绪,还有情绪,交叠而生,化作了那翻滚的浪潮。 就在仇九心绪难宁的时候,那死寂沉沉的山峰,竟然燃烧了起来。 无数的火焰,从那细密的窍穴之中喷出来,瞬即将视野所及的山峰笼罩,并不断的朝着上方与下方扑去。火焰招摇,红光潋滟。仇九的心绪,越发的宛若杂草疯长一般。仇九手捂着胸口,气色越发的难看,甚至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开始颤抖起来。忽然间,他的胸膛裂开,鲜血蜂拥而出。 长剑脱手而出,仇九望着自己裂开的胸膛,眼部凸显,面孔狰狞。 他宛若是一头要脱去表皮的野兽。 他猛地长啸而起,整个身体在那烈焰光芒的照耀下,砰的一声炸响,化作了漫天的血沫。 仇九浑身一颤,猛然回过神来了。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他伸手揉了揉眼睛,面庞已是苍白。望着窗外的夜色,雨不知何时再次纷扬起来。打湿了屋檐,打湿了街道,夜风变得冷飕飕的。 颓然一叹,往嘴里倒了一口酒,他转身沉重的朝床走去。 那是梦,也不是梦。 秘境的画面,仿佛占据了他整个生命,不断的在他的脑海里重演。 当他走到床前的时候,他忽然眉头一挑,斜着脸静静的望着脚下的身影。他的手本能的抓住了刀,刀在手中,力量便从身体四处涌出来。 风从窗外掠过,窗纸发出瑟瑟的颤音。 仇九转身,一步步朝窗户走去。有人来了。他的感觉告诉他。 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消失了,但是本能却原本的保留在身体里,与身体共生。他到了窗前,雨丝不断的从窗外飘进来,落在仇九的身上。 刀一点点出鞘,寒芒映照着仇九那阴沉没有血色的脸上。刀鞘落地,寒光熠熠。忽然,仇九一刀横削,刀刃立时将窗棂击碎,瞬即横拉,嵌入木墙之中。手腕一转,刀刃开始卷起,但却是瞬即逆转,上提。噗的一声,有人从墙壁上跌落下去。 仇九躬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长街昏暗,地面湿漉漉的,无数的尘土化作了烂泥。 鲜血从破开的窗户倾泻而下,一道没有气息的身体趴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仇九扬起头,眸光阴冷的望着上空。天地混融,万物寂寥。那黑魆魆的屋宇,宛若阴森森的鬼魂。雨丝在暗淡的光下密密麻麻的垂落下来,很快,仇九的脸上密布着雨水。 刀上淌着血水,也淌着雨水。 雨水与血混合,变得殷红。 仇九想起自己从幻象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剑上却是染着血的,殷红的血刺痛了他的内心,让他一时间如坠入了苦海之中。那种感觉,仿佛罪恶满身,在地狱十八层中忏悔似的。 血,自然是他的血。可是他不明白,剑上的血会是谁的。 而这一刻,他却明白无误的知道,自己杀了一个人。刀上的血是别人的。至于来人是谁,他无需知道。刺客不仅仅要刺杀猎物,更要保护自己周全。 他的鼻子微微抽搐,空气里不仅弥漫着秋后泥土的腥味,更弥漫着一种森冷而残酷的气息。他转身,刀在空中嗡鸣。铛的一声脆响,一人在半空中倒飞出去,砰的一声撞在了屋檐上。仇九提身而起,刀一正,刀尖闪烁着寒芒,雨丝顺着那刀尖纷纷断为两截。噗!仇九很快,快到那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刀尖刺穿了那人的咽喉,而后在仇九甩、刀的时候,滚落到了街面上。 那熟悉的感觉回到了每一根神经里。正如野兽终于找回了杀戮的本能。 可是,当他看着那滚落下去的尸体,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刀,他的内心又倏然变得空虚。他追求的是杀人的喜悦吗他本性充满杀戮吗他想到在那秘境中自己盯着剑上的血的时候,他也在问自己,可是,无论是在秘境,还是在外面的世界里,他始终未能找到自己的答案。 自己是谁自己活着为了什么 一道疾风从仇九耳边掠过,瞬即仇九感觉到了丝丝的火辣辣的痛楚。他抬起目光,一把剑从耳旁穿过,带起了一丝血丝。仇九抬手一刀斩了出去。剑断,手臂飞出,那人哀嚎着砸落在地,在那里翻滚。 仇九迷惘的看着他,视野模糊,内心惘然。 他记得,自己在血肉横飞的刹那,忽然变成了一个没有五官的怪兽。 自己,本性便是一头怪兽吗 一道道寒芒自四周刺来,宛若雨夜之中的流星。仇九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仿若未决。当那寒芒到了近前,一团炎光倏然自魂海深处涌了出来。寒芒瞬间熔化,炎光却是化作了一支支箭矢,飞了出去。 惨叫,哀嚎,轰鸣,在四周响起。 仇九扬起头,望着那暗沉沉的天空。“这就是我的欲望吗”他忧郁的问着苍天,也问着自己。 “仇九!” 有人从街面飞身到了屋檐上,到了仇九的身边。 仇九茫然的看着他,雨水与眼中的泪水混融,让仇四见到了另一个与以前决然不同的仇九。 “仇九,你、你怎么了”仇四心中一沉,急切的问道。 视野渐渐的恢复了清明,当他看清来人的样貌,他落寞一笑,提着刀跃下屋檐。地面越发的泥泞,小镇在雨水洗刷下显现出了那一丝丝的清朗。仇四望着仇九那落寞孤独的背影,内心如针扎似的,不但痛苦,而且茫然,他实在搞不明白,仇九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似乎,更加的消颓,更加的忧郁,充斥着一种矛盾在其中。 仿佛,仇九将自己陷入了矛盾的枷锁里,不能自拔。 仇四扫了一眼脚下的尸体,而后抬眸望向远处,一缕缕如梦似幻的光在远处黑暗中消逝。他落到街上,弯腰从一具尸体腰间摸出一块令牌,然后提身而起,落到了仇九所在的房间。 房间暗沉沉的,仇四好一会儿才发现仇九坐在桌边喝着酒。两人之间,仿佛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彼此越来越疏远。 仇四迟疑了一下,望着仇九道,“仇九,有什么事能对我说的吗” 仇九抬起头望着他,眸光浑浊,泛着幽森的光。 “喝酒”仇九抓着酒瓶道。 仇四攥了攥拳头,咬牙道,“好!”他便走了过去,在仇九的对面坐了下来。 血肉弥漫,雾气顿散。 四下里一片寂静,苍死而空静,宛若天地之初。 远处的山不再燃烧,变成了原先那黑漆漆而窍穴密布的冷酷样子。幕墙还在,只是化成了一道彩虹的样子,犹如通往天堂与地狱的桥梁。于是,在一阵炎风袭来的时候,那血肉便化成了一道身影。 庞大,健硕,充斥着腐朽的气息。 它是一头野兽,没有五官,只是一张脸孔上模糊的如稀烂的雪花堆在一起。它站在那里,对着那道彩虹,四周的气息,都变成了一种臣服。云雾升起,先是从它的脚下,既而从它的四周,由近而远,渐渐的充斥在天地之间。 它不动,仿佛已经死去。 可是,它却有着睥睨天地的气息。 云雾袅娜,既而翻滚,让整个天地都被云雾所填塞。山,变得绰约,彩虹,变得神秘。只有那云雾,仿佛才是真实的。 不知过了多久,这头血肉所衍化的无五官的怪兽,缓缓的移动着。它的毛发垂下,发尖流淌着腥臭的液体。于是,它所过之处,尽皆化为了漆黑。那云雾的翻滚,便若是冤魂的挣扎,只是没有声音。 倏然,它停了下来。 一道身影站在它的前方,手持着一块漆黑的令牌。 它在愤怒,发出嘶吼咆哮的声音,毛发纷纷倒竖起来,嘴里的锋利獠牙露在外面,四肢的爪牙,纷纷舒展开来。那个身影冷冷的盯着它,无光泽的令牌,仿佛能镇压一切生灵。它前身开始伏下,只是那凶唳的气息却透露出它内心的愤怒与不悦,当它近乎匍匐在地的刹那,它突然腾身而起,扑向了那道身影。 爪牙凌厉,在层云之中闪烁出犀利的光芒。 嗷! 长啸声起,雾海波澜,无数的光芒宛若巨大的宝石破茧而出。 光华四射,彩翼翩然。 苍死的世界,一刹那衍化出无数的影像。 生灵四方,茂林无边,飞鸟翔空,走兽狂奔。烽烟袭地而起,狂风横扫山林,雷电交织,映衬出原始的世界的苍凉与凶险。 一群黑衣人进入了一座巨大的坟墓之中。坟墓内没有多少葬品,却有一具具巨大的石棺。这群人对着石棺,匍匐在地,无比的崇敬。 两个身影钻入了一道山洞之中,一人四处搜寻,一人望着山洞内的壁画,陷入了沉思。 一名老者抽着旱烟,在他面前一名白发男子朝着满是木桩的沼泽走去。烟雾在面前袅娜,老者的面孔却是流露出了那狡黠的神色。 忽然,一道雷电同时出现在那四个地方,轰隆隆的巨响,山石溅射,地动山摇。 那群黑衣人惊恐而起,一道黑光将他们罩住。 沉思的男子瞳孔骤然收缩,整张面孔上露出了痛苦而悲痛的神色,他旁边在搜寻什么的男子猛然转身,大声喊叫着什么。 老者突然腾身而起,一脚踩在了白发男子的肩上,而后一闪消失在了那茫茫的昏暗沼泽之中。只留下那白发男子错愕张皇,大声的呼喊着。 四周的雾海,宛若被一股神秘力量压缩着。炎风变得急促,分散为无数的风,在这被力量所笼罩的空间里急窜。 嗷—— 第十四章 晨光熹微杀意深 雾海朦胧,炎风疾驰。 黑影站在那里,手中的那块令牌闪溢着清冷的光泽。爪牙舒张的怪物盯着那令牌,彼此一动不动,仿佛都警惕着。只是,那在雾海之中的幻象,却是继续着。啸声未散,可是天地已是一片死寂。 那雾海起伏,如有生命般的在急需着什么。 王凯之惊慌失措要逃离,却在这时,缺无倏然探手一挥,一把扯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扯了回来。 “你干什么”王凯之怒吼道。 缺无却是什么也没说,他的面色苍白,双眸布满血丝,整个人看上去很是疲惫。他摇了摇头,伸手指着自己一直盯着的壁画。王凯之扭头看去,壁画很古老,不知是谁人所留下,只是壁画中的内容却不是他一时所能明白的。 “怎么了” 雷电交织,空气弥漫着硫磺的气味。那电闪不时在身侧掠过,让山洞光线明灭不定。缺无盯着那壁画,壁画在他的视野之中如活了过来。那一道道线条,那一个个身影,汇聚成了温馨、激昂、尖刻、残酷的画面。那些画面在缺无的心里如同经历了一遭似的。 很熟悉,却又很陌生。他的内心仿佛在排斥它们,可又不得不接受。 见缺无不言,王凯之扫了一眼四周,道,“此地不宜久留,禁忌触动,杀机已现,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他提着刀,挣脱开缺无的手,然后大步朝出口走去。缺无低声一叹,跟了上去。山洞绵延,空阔宽广,宛若一座地下宫殿。而那雷电,却如在这山洞之中自我形成似的。 走了不知多久,空气变得越发的肃杀。清冽之中带着幽森。缺无抬头望去,眼前的山石倏然变成了一道道棺木,他停下了脚步,只有王凯之还在自顾往前走。缺无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瞳孔收缩,那些棺木消失,只剩下一具具尸体横躺在那里。 尸体很多,一排排悬浮地面三尺以上。 这些尸体都是残缺的,明显生前遭受了可怕的杀戮。 缺无望着他们,他们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他的面前。 纤毫毕现,仿佛便是要让缺无看的一清二楚。于是乎,那壁画上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与这些尸体汇聚在一起。那些画面,变得越发的丰富越发的饱满。杀戮,暗夜,天地昏沉,血染红了部落的天空。 可怕的叫声,愤怒的咆哮,无情的诅咒。 他挥舞着巨刃,不顾那熟悉面孔的哀嚎与咒骂,不顾那熟悉面孔的瑟瑟颤抖与无声哀求。 那些画面充斥在他的脑海,让他的大脑仿佛要裂开。他抓着自己的脑袋,痛苦的喘息着。可惜,那些画面便如一只只张开的手,摁着他,让他无法挣脱。他的面孔鼓胀起来,体表一条条经络凸显出来。 王凯之走了很远,在几乎要消失在视野之中的地方,他忽然停了下来,蹲下身,似乎发现了什么可以让他感兴趣的东西。瞬即,王凯之提着刀挖掘着,越挖越快,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面孔出现欣喜的红光。 嗤啦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忽然在面前绽放。 大地震颤,山石塌落。 王凯之啊的一声尖叫,所在位置,一团尘埃腾空而起。 缺无那通红的双眸骤然一睁,他滑步冲了过去。钻入尘埃之中,大手一挥,抓住了王凯之的长发,而后将他扯到身侧,抬手一拳轰向了地面。砰的一声巨响,地下似乎有一只生命钻出来,却被缺无一拳轰了下去。可是,随着缺无一拳落下,地面却是出现一道陷坑,他与王凯之未及反应,已是落了下去。 而几乎同时,抽着旱烟的老人一脚踩在了白发剑圣的肩上掠入沼泽之中,一眨眼便失去了踪影。白发剑圣大吃一惊,张口大叫,可是老人将他抛弃了。身后无边雷电交织,似乎天地到了末日。白发剑圣咬着牙,提剑纵身而起,要从泽地而去。可就在这时,泽地之中突然卷起无数的藤蔓,这些藤蔓仿佛有了灵智,交织在泽地的上空,构筑成一张大网。白发剑圣身形一滞,急忙斜身落向一根浮木。 脚尖一点,浮木下沉,白发剑圣急忙旋身而起。 一根藤蔓突然拍了过来,夹带风雷之势。 剑迎面而去,啪的一声,藤蔓应声而断。白发剑圣从那断开的藤蔓中掠过。 腐朽的空气,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白发剑圣抬头望去,倏然面孔一沉。无数的藤蔓尖叫着扑了过来。 “剑典焚妖!” 厉喝一声,长剑光华绽放,万千剑影卷起无边的烈焰。 那扑面而至的藤蔓,立时间在那烈焰之中扭曲狰狞,不断喷吐出腐蚀性的液体。白发剑圣身影闪烁,在乱纷纷的藤蔓之间穿梭。突然,一条藤蔓缠住了他的脚踝,重重一扯,白发剑圣猛地朝着泽地落去。剑光流转,白发剑圣身影倒转,一剑斩在了藤蔓上,脑袋几乎触及泽地的刹那他咬牙一剑鞭在泽地上,迅疾旋身而起。 白发剑圣已是有些狼狈,但那冷冽的气息却是丝毫未变。他梯步而起,长剑在空中挥砍,疾驰而出一道道的剑芒。腾空百丈,无数的藤蔓却是源源不断的扑过来,却在那剑芒之下断裂。白发剑圣的气势越发的凶猛,剑若流光,身影疾驰,他一脚踩在一条藤蔓上,脚尖一沉,那藤蔓吱呀一声燃烧起来,而他已是振臂腾空,翻身朝着前方一处草垛而去。 白发剑圣已到了草垛上空,突然砰的一声,草垛炸开,一道可怕的身影呼啸而起。白发剑圣瞳孔收缩,急忙叠步朝上面掠去,可是那身影更快,由无数藤蔓构成的手臂已是抓住了他的右腿。白发剑圣面色一寒,已是无可退避。 “滚开!” 已经离开的老人忽然出现在白发剑圣的身后。老人声音一出,那身影砰的一声炸裂。白发剑圣回头望去,某种流溢着疑惑。老人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还不快过来。”说话间,老人转身朝泽地深处走去。 雾气袅娜,千里寂寂。白发剑圣心中虽然疑惑,却是默默的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眼前的场景已是变了。 还是泽地,却是伫立着一棵棵早已死去的树木。这些树木保持着死去时候的姿态,枝丫嶙峋,黑魆魆的如钢铁所铸。树下是那暗沉沉的草,草的下方是可以包容一切生命的淤泥。白发剑圣和老人飘然行走,脚不沾尘。他们所过之处,那些树木纷纷化为黑色的烟雾。 老人停了下来,白发剑圣愕然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朝前面望去。 只见一座大墓如山丘一般的伫立在面前。 这座坟墓如漂浮在海面上的岛屿,与岁月同生死。 老人取出烟杆放在嘴中,嗒嗒的抽了起来,烟雾从他的嘴里和鼻子里喷出来。 “去,把它掘开。” 白发剑圣皱了皱眉,却是没有迟疑,大步走了过去。 坟墓给人一种沧桑与混融的感觉,有着远古洪荒的气息。这座坟墓,便如一具庞大的尸体,即便死了,仍然保留着活着时候的威严。白发剑圣却是不顾这无形的威严,执剑在手,默念法诀,剑光便炙热膨胀起来。老人盯着那坟墓,眼睛眯了起来。 “斩!” 白发剑圣厉喝一声,长剑嗡的一颤,便见到匹练的剑光迎天而起,瞬即轰然落下。 四下里突然传来了可怕的嘈杂的细密声音,仿佛有无数的蚊虫发出尖锐的叫喊。 剑光落下,老人忽然身躯一侧,斜身而起,一掌翻然拍了下去。 乌云滚滚,雷鸣不绝,电闪交织。 整个天地,一瞬间变得光闪耀眼,仿佛从死亡中复活,变得嘈杂尖锐起来。暗沉沉的泽地,刮起了一阵宛若要将大地剥蚀的狂风。狂风呼啸,化作了一道巨刃,朝着老人和白发剑圣斩了下去。 坟墓裂开一道口子,老人抓住白发剑圣的肩膀一把将他扔了进去。 白发剑圣尖叫一声,老人却是咧嘴一笑。 “老子总算是回来了!” 那风刃落下的刹那,老人的身躯却是消失了。 狂风疾啸,电光在云雾之中闪烁,如一双双眼眸的闭合。 那黑影忽然回头,而在他前方的庞然怪物却是猛然扑了上去,张口便将他手中的令牌吞了下去。黑影回头,怪物已是倏然往后一撤,仰头怒啸。黑影模糊,雾气焦灼,炎风在脚下深渊之中呜咽。 怪物冲天而起,庞大的身躯变得细长,黑魆魆暗沉沉,却不过是那云雾的凝聚。 虚空之上,天雷炸响,一道光闪呼啦啦的刺了下来,落在了怪物的身上。怪物被那光闪吞噬,只剩下了刺目的光芒在烟云幕墙一侧闪耀。黑影消散,无穷的雾气凝聚着可怕的森寂。 “他说什么了” 望着仇四那憔悴的面庞,小莲低声问道。仇四喝了一口茶,酒水在脏腑里燃烧着,使得茶水变得毫无滋味。仇四放下茶杯,望着小莲那担忧的面庞。 “我们得走了。” “现在吗” “嗯。” 小莲点了下头,起身去收拾。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只是将衣服塞入包袱即可。很快,他们便离开了客栈。烟雨朦胧,夜色深沉,凉风在小镇里闲逛,狗的叫声单调而寂寥。两人并肩而行,在泥泞的街道上行走着。 “不叫他吗”小莲好奇的问道。 “他先我们一步。”仇四道。 两人在屋里喝酒,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仇四心里感觉怪怪的,往日那种亲切荡然无存。他不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仇九还是不是仇九,他也不知道,现在的仇九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只是,在这个秋夜小镇里,竟然会有人来刺杀他们,这着实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只是,仇九不言,他便也没有开口询问。 酒水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喝酒的心情。 或者说,不同的只是喝酒的人。 两人离开小镇,朝北面而去。夜色凄凄,没有光的夜晚,行走并不那么容易,更何况地面湿漉漉的。所以,两人走的并不快。四下里一片凄寂,伫立在夜幕中的树木窸窸窣窣,如在颤抖一般。 “我们要去哪” “一个叫即墨的地方。” “有危险吗” 仇四苦涩一笑,抓住小莲的手道,“有我在,即便是有危险,我也会护的你周全。” “嗯!” 时间在暗沉沉冷凄凄之中悄然流走。仇四不知道仇九心里想着什么,其实仇九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秘境的画面不断的出现在脑海,仿佛他现在的生命,不过是为这些画面提供载体一般。 仇九在小镇北面的一处山林中。他趴在地上,在等什么,也不等什么。 他很累,自内而外的累,让生命显得憔悴不堪。 这种累并非是因为长途跋涉,也不是因为长久未眠,只是一种生命倦怠的流溢。或许,在他所不知的某个时候,生命出现了病灶。 雨水从树叶上滴落下来,落在他的脖颈上。脖颈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很久,今夜却是再次疼痛起来。这种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许多。嘴里咀嚼着叶片,叶片的苦涩在口腔里弥漫。 那块令牌出现在他的嘴里,他如做了一场梦,呆呆的望着令牌。 令牌不大,不过婴儿手掌大小,通体黝黑,上面阴刻着雷文。 他不知道这个令牌是什么,也不知道令牌有何作用,只是望着它,他能感受到一种力量的存在。强烈的光芒不再让他眩晕,他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己脚下的世界,那无底的深渊,无边无际,那雾气的蒸腾翻滚,那烟云幕墙的沉浑与雄伟。然后,他便见到消失的老匠人站在东北方向,疑惑的看着他。 “你在干什么”老匠人问道。 “你去哪了”仇九深吸口气,问道。 老匠人上下打量他,最后望着他手中的令牌,眉头微微一蹙。 “我一直在这里,先前你突然发疯似的朝前面跑去,我拦也拦不住你。这是什么从哪里得到的” 仇九将令牌递给老匠人,老匠人却是摇头。 “不要乱跑,这个地方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看到他们了。” “其实我们本来就在一块,只是彼此感应不到彼此罢了!” “你也看到了” 老匠人摇头,道,“我只见到烟雾,别的什么也没有看见。” 仇九心中犹疑了一下,将令牌塞入怀中,道,“我们现在去哪” “等。” “等等什么” “等它开启的那一刻。” 于是他们便站在那云雾中,彼此再也没有言语。仇九不知道他们到底要等什么,只是,他的皮肤烧灼着,仿佛有一层细小的焰火在皮肤上燃烧,所以他也没有精力去想那些。仇九盘腿坐了下来,他善于忍耐,正如以前脖子的疼痛并不能影响他的杀伐一般。老匠人望着远处,那翻滚的云雾,犹如仙境似的,幻化出无数的形态。 滴答一声,一滴水珠落在了仇九趴着的地方的一个水坑里。仇九的瞳孔骤然收缩,漆黑的眼眸冷冽如刃,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现在。他抬起眸光,在树丛前方数丈之外,几道身影飘然而落,然后朝前面无声走去。仇九站了起来,手中的刀悄然出鞘,寒光流溢。 他跟了上去,如一只幽灵,无声无息。 可是那杀意,却是暗夜也无法隐藏。 刀光骤然在树林之中闪耀,一声凄厉的惨叫刹那撕开了树林的沉寂。 雨水不断,雾气氤氲,秋风吹动着林中树叶瑟瑟作响。 晨光熹微,暗夜终于一点点退去,晶莹的水珠,在晨光下辉映着皎洁的光芒。 滴答,滴答,那水珠落地之声,成为了新一天最为悦耳的声音。 山路汇合处,仇四忽然回过头,面色立时变了。小莲疑惑的望着仇四,然后缓缓转过身,手不由得捂住嘴巴,双眸露出惊讶慌乱的光芒。 “继续走!” 第十五章 刀锋一凛葬魂声 “不可能啊,不可能啊!” “义父,您怎么了什么不可能”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啊!为什么不见了,难道是被人取走了” “义父!” 雾气朦胧,山色清冷。雨丝飞扬,秋风瑟瑟。在群山拱卫的山柱之上,木鸟再没了先前的灵越,只剩下那呆滞的躯壳依然活灵活现。只是老人睁着眼睛,眸光却是迷惘的,面前的小荷虽然担忧的说着,他却恍若沉浸在自己的梦靥之中。 “难道真的被人取走了可是,若真的被人取走了,这次的开启便不可能成功。为什么为什么” 老人露出懊恼之色,所说的话语却是让小荷一头雾水。一旁的花月走了过来,低声问道,“老爷子怎么了” 小荷望了花月一眼,摇头道,“不知道,义父似乎醒来了,可却又像是在做梦,他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老人眉头微微一皱,眸光却是露出清朗之色。他道,“或许,只是时空出现了错漏,导致了地形变化,使得那件东西移动了。若是如此,那便不是别人取走,而是不在原来的位置。只是,怎么寻找如何确定他的位置咦,是仇九,他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一阵风倏然从远处袭来,呼啸着如凶兽嚣张的气焰,那袅娜的雨丝一瞬间便被掀了开来。不远处的篝火,一下子熄灭了。从梦中醒来的月娘揉了揉眼睛,朝面前张望着,正要开口,忽然听到衣袂猎猎之声。 有人来了。 寒刃的光芒从东面的山峰斩了过来。 刀锋凛冽,刀芒气劲汹汹。 木鸟突然尖锐鸣啭,合着的翅膀一瞬间展了开来。 “不好,有人!”小荷紧张的叫道。 花月转过身,见到黑暗中一双阴冷锐利的眸子。身影融入黑暗之中,可是那眸子却无比的刺眼。宛若幽灵,犹如猛兽。花月不由得往后退去,却是撞在了站起来的木鸟身上。木鸟振翼,嘴里发出警告的叫声。而坐在地上的老人眸光却是骤然绚烂起来,宛若破开云层的星辰。 老人的身形倏然从小荷的面前掠过,一掌横空,砰的一声,持刀砍来的人立时倒飞出去,砸在了对面山壁上。山壁咔嚓的声响,一块块岩石纷纷朝着山谷坠落下去。 衣衫猎猎,老人已不再是梦靥的状态。 他从梦靥中醒来,便若是一头苏醒的猛兽。 “他能为那里所接纳,不仅仅是大道无情所需他的杀伐之道,更因为他的欲望与道相合。不是权势,不是富贵,不是武功,更不是享乐,不过是为了生存。天地初开,万物生长,不分高低贵贱,而所存在的,不过是物种的生存。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便是如此。所以,他可以为了他的简单欲望,行修罗之道,不惜血染乾坤。” 左臂一横,右手抱拳,朝着西面的山峰轰了出去。 他站在虚空,衣衫飞舞,眸若星辰。 虽然苍老,虽然有些孱弱,但是那散发出来的可怕气势,却远比那大地要雄浑。 一道身形从虚空中飞了出来,惨叫着在空中爆裂。 余威疾驰,落在了山巅,山石草木,尽皆化为齑粉。 木鸟已是在天空翱翔,翅膀扇动着狂风呼啸。它忽然仰身冲上苍穹,忽然俯身疾驰向山谷。旋身而舞,爪牙在虚空中划过,带起一串串嫣红的血。 老人双手一合,长长的吸了口气,然后双手一推,气流如浪,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朝着四面横推出去。一道道身影飙飞而起,惊慌失措的尖叫挣扎,却被那威势碾压在空中不能动弹。 木鸟俯身而下,小荷抓着花月和月娘的手跳上鸟背。木鸟迅疾飞向老人,老人滑身后退,脚尖一点,掠上木鸟的头顶。 “碎!” 轰! 虚空轰鸣,远比那雷电要猛烈,便若是气流的自身爆炸。 木鸟斜身如风,鸣叫声起,已是朝着南面飞去,刹那消失在了那黑暗之中。 血腥气味在空气中弥漫,萧萧风雨袅袅茫茫。死一般的山林,充斥着幽寂与凄冷。一道黑影蓦然在山柱之上出现,黑袍猎猎,苍白的面孔上一双眸子猩红如血。 “果然是秘境出来的人,即便是被天道削弱了法力,也可以横推人世。只是,如此浑浑噩噩,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沉沦,你的法力高强又能如何!更何况,那个人身上的原石,是在你身上!嘎嘎嘎嘎!” 这黑影发出夜枭般的怪叫,衣袍猛然一展,他便腾空而去。 漆黑的山林,雨滴声不绝于耳,山风穿过枝叶,萧萧瑟瑟。 仇九无声息的来到了他们的身后,手中的刀寒光熠熠。 那几人停了下来,似乎感觉到什么,猛然转身,手中的刀剑齐刷刷朝仇九砍去。 只是,仇九的速度更快,快到他们的刀剑刚刚聚到头顶,仇九手中的刀便划破了他们的咽喉。鲜血飚射,仇九箭步从他们的身侧掠过。寒光流溢,人影如鬼魅幽灵。那几个人倒在了地上,只是仇九已在百步之外。 下坡。灌木茂密,夜色中难以看清山林的颜色。 仇九忽然提身而起,一刀朝着左侧的树梢劈去。 有人从树叶中扑了出来,寒芒在仇九的视野中绽放。 寒光中,仇九见到那人那模糊的面孔,一张瘦长而苍白的脸,一双眸子冷酷无情。 仇九横刀挡在了面前,身形一闪,反手一掌砍了过去。 刀剑交击,剑应声断为两截。啪的一声,仇九一掌砍在了那人的肩膀上。那人啊的一声呻吟,身体已是歪斜,仇九顺手捏住他的咽喉拖着他落在地上。那人已是不能动弹,仇九回过头,黝黑的眸子冷冽的盯着面前。咔嚓一声,那人的咽喉已是被捏碎,身体软软的垂落在湿漉漉的地上。 刀横在地上,草木在夜风中招摇。 仇九缓缓起身,眸子凝视着前方。 黑暗,可以隐藏许多东西。但是,有些东西是任何物体也不能遮掩的。比如无形的气息。 噗的一声,仇九的身躯忽然往后趔趄,肩头一抹嫣红飚射而起。随着仇九的趔趄,一声声闷响从仇九的手臂、腹部、腿部和背部响起,那嫣红便如夜晚绽放的花开一般,不断的飚射起来。仇九退到了一棵松树前,背靠在树干上。 雨水和汗水,从仇九的脸上淌落下来。 无声的杀机,如有鬼魅在仇九的身边漂浮,让人无法捉摸行踪。 只是,仇九的眸光却依旧的平静冷冽,仿佛身体的疼痛,只会让神魂越发的清醒与镇定。 血顺着身体流到了鞋子上,有的顺着手腕滴落下来。 仇九抬起手抹了一把脸,而后双手抓着刀柄,运转刀刃。 刀刃的寒光映照着仇九那水珠密布的脸上,阴沉、冷冽、残酷。 他忽然身体横移,一刀横斩虚空。 哗啦的声响,一丛灌木立时被压塌下来。仇九箭步冲了上去,单手执刀,刀忙瞬间绽放开来。无数的枝叶,一下子宛若蝴蝶飞舞,在仇九的视野之中飘绕。仇九反手一刀劈向了身后。刀嗡的一声,无数的雨丝被斩为两截。可却在这时,一股力量在刀尖一荡,仇九闷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身躯后仰。 可怕的力量不仅将刀锋晃开,更是让仇九握刀的手发麻。 仇九还未稳住身形,一股力量已是锋利的落在了仇九的胸前。 嗤啦的一声响,仇九胸前的衣服已经裂开,皮肤卷起,鲜血飚射而出。仇九急忙挥刀格挡,可是那股力量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水珠滴落,血水滑落。无声无息的夜幕,让人心神绷紧。 这无边的夜幕,宛若没有终点。 现在是什么时辰黎明将在什么时候到来 只是呼吸的功夫,仇九身上已是添了好几处伤,这些伤看上去都不深,但只有仇九自己知道,这些伤可不止表面那么简单。对方出手果决,无论力道、速度、方位,都拿捏的如火纯情,对方显然对人体的结构了解得一清二楚。正如刽子手,对于人体的关节窍穴了然于胸,才知道如何能够一刀致命,或者千刀之后人仍然活着。 作为刺客,对于这些自然也要熟悉。 只是,他自问自己与对手相比,对这些的了解还是相差千里。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垂头丧气惊慌失措。 他是刺客,泰山崩于前,也要面不改色。 雨水和血水顺着刀刃滑落下来。仇九缓慢一动脚步,身体的所有机能都在运转,周边的呼吸响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眸光如渊,刀光映在脸上,清冷幽寂。 一片叶子在左侧十步之外飘落下来,一滴水珠从右侧的树叶上滴下。仇九缓缓闭上眼睛,空气湿润而带着腐叶的味道。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口腔里满是苦涩的味道。他渴望喝一杯,让酒水在身体里欢快的游荡。左耳微微一动,他突然纵身而起,双腿笔直叉开,一道劲风瞬即从胯下掠过,仇九一刀砍了下去。 刀锋落下,无有阻挡。 可是,仇九并没有砍到什么。那风在身后掠过,吹动着那些枝叶哗啦啦作响。仇九一脚落下,右腿已是朝着左侧旋踢。砰的一声,一道身影蓦然出现,踉跄朝后面退去。仇九眸光一抬,熠熠的盯着那道身影,迅疾扑了上去。 刀在雨中旋转,刀光不断的变幻。 那人抬起头,瘦长的面孔模糊的仿佛没有五官。 噗! 刀透体而出,仇九穿过那人的身侧,抬手握住鲜血淋漓的剑柄。 血如泉涌,那人的俯身倒在了地上。 仇九在喘息,整个人已是无比的疲惫。 自内而外的疲惫,远比躯体的疲惫要沉重。他垂下目光,血水不断的淌落下来。想来,在晨辉下,山里湿漉的地面将变得如胭脂一般的红。仇九撕开胸前的衣服,垂头注视了会儿。胸口的伤很长,沿及腹部,伤口已经卷起,鲜血汩汩的流淌出来。他深吸口气,那撕裂般的痛楚涌上脑海。他便将上衣撕开,露出消瘦而被鲜血浸染的上身。拖刀往前走去,暗夜沉沉,山林寂寂,他便如一只孤魂在那里游荡。 当他见到仇四和小莲的时候,晨曦已经洒落下来。 虽然还下着雨,虽然烟雾袅娜,但天地已是清朗开来。 仇四和小莲望着他,露出惊讶的神色,小莲几乎要尖叫起来。 仇九面色凝重,沉声道,“继续走!” 仇四眉头一挑,道,“你受伤了!” “走!” 仇九的言辞冷冽决绝,不容置疑。仇四盯着仇九的双眸,最后低叹一声,抓着小莲的手快步朝前走去。 “他怎么了那么多血,不医治怎么能行” “别说话。” “仇四!” “我们有麻烦,如果不想被缠住,便继续往前走。” 小莲便不再开口,仇四如此严肃而焦虑,显然情形不妙。她并不过多担心仇九,相较于担心,她更畏惧他。于是,她便默然任由仇四抓着她的手朝前面疾走,虽然双腿已经沉重,可是她别无选择。 山林浩淼,群山起伏。 密密麻麻的林木,宛若铺盖在整块大地上,绵绵无迹。 晨光熹微,气雾在林中凝滞,飞鸟扑闪着翅膀发出清锐的叫声。 仇四和小莲已经在仇九的视野中消失。 仇九也在朝前走,只是他走的不紧不慢,如闲庭阔步一般。 他所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他的鲜血。 伤口不止,鲜血不凝。刀身上,却是无有血迹。 下坡,上坡,不如密密麻麻的灌木之中,他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伤口不仅疼痛,而且瘙痒起来。只是,他冷着面孔继续前行。两边的枝叶从他赤裸的上身掠过,一串串的水珠被击碎,粘在了他的身上。 秘境中,老匠人对他说,“等!” 现在他也在等,等对方先出手,等对手显身。 他便如一只被箭矢瞅准的猎物,只等那只勾住弓弦的手指松开。 仇九还不明白老匠人所说的开启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无数的声音便从天上地下涌了过来。 那声音细密嘈杂,穿透人的神魂,让人刹那不得安宁。 仇九仰头望去,却不见任何踪影。 幕墙还是那个幕墙,烟雾还是那些烟雾,甚至连气流,也未变得急促。 只是老匠人的神色却是如乌云一般的黑沉。 仇九忽然身躯一震,垂下眸光望着老匠人,老匠人的身躯不知何时变得千疮百孔,如被万箭扎透了一般。只是老匠人的面色却是平静而阴沉的,看不出丝毫的慌乱。仇九再看自己,自己的身躯也是如此。他感受不到外力的存在,可是身躯却不断的被侵蚀。 仇九张开嘴,声音飘渺的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匠人迎着仇九的眸光,那张开的嘴唇与他整个躯体却在飞快的淹没。 “怎么回事”仇九大声喊道。 可是,老匠人的身躯消失了,他得不到回应,更不晓得眼前的诡异场景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如陷入泥沼一般,没有力量去反抗,没有力量去挣扎,眼看着自己的躯体不断的被侵蚀,然后快要消散。剑无声滑落,朝着那无底的深渊而去。仇九内心里忽然生出无穷的不甘与乖戾。 一种生命的傲气,与那血脉深处的挣扎。 仇九长啸一声,视野却是越来越模糊。 可却在这时,他倏然见到苍穹之上出现一柄巨大的刀。 那刀宛若天罚之刃,轰然落了下来。无影无踪的细密之声,顷刻间便如煮沸的水一般变得更加的急促尖锐,仿佛有无数的魂魄在那天罚之刃的碾压下逃窜哀嚎。 可怕的力量,一瞬间将还剩最后一丝意识的仇九感觉到,自己在不断的下降,甚至他远比自己的长剑下降速度更快。他瞥了一眼还在头顶的长剑,而自己已是如流星一般砸了下去。 在他身边的,是无数灰色的影子,拥挤在一起,已经扭曲变形。 那一张张张开的嘴,发出细密嘈杂的声音。 仇九合上眼睛,既然无力反抗与挣扎,那边顺其自然随波逐流。 老匠人说,等。那便继续等,生命还有意识,便总能见到终点。 第十六章 道不容情以魔入道 暗红色的洞窟里,宛若一处血色世界。 凄寂无声,一切都仿佛死去了很久。 洞窟,石壁,那硕大铺开在地面的字,水渠,水池,还有那暗红色的液体。 空气随着他们的到来,有了丝丝的苏醒,只是充斥着那亘古难以消散的血腥气味。 封闭的世界,被人唾弃而遗忘,却被那暗红色的光笼罩着。 缺无落在地上,面色依旧凝重,眸光里闪烁着痛苦与挣扎,仿佛灵智在清醒与崩溃的边缘徘徊。王凯之却是不同,他看上去虽然老迈,但自进入秘境之后,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兴奋的状态,仿佛这里的一切,无论是那些痕迹,亦或是凶险,都让他着迷,让他的血液如年轻时候那般充满着斗志。 王凯之四下一扫,然后走到了那水池边。水池里的液体如凝固了一般,殷红如血,仿若是千万年前的胭脂染池,无一丝的波动,粘稠的似乎已经石化。王凯之站在水池边,而那个硕大的字的终点便是水池。这个字有丈许宽长,其笔锋便是水渠与水池,呈现出斜坡的样子。除了水池,其他地方那液体已经干涸,只剩下那泛白的印记。 魔! 王凯之兴奋的盯着这个字,眸光闪烁着焰火般的光泽。 “以魔入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那方古卷并没有欺骗我!上古道法,戾气充斥,妖魔遍地,生民多艰,故此,除了杀伐,便只剩下杀伐。以杀入道,以杀止杀,斩妖除魔,还得人间净土,换的生民休养。魔非魔,杀非杀,入道则成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找到了,找到了!” 王凯之大声笑着,状态癫狂,如疯子似的。他箭步冲上了高台,开始寻找。高台很宽,高台的北面是平滑的石壁,宛若镜子似的,只是那石壁上雕刻着无数的文字图画。王凯之仰望着、触摸着,整个人陷入其中。 只有缺无依旧平静着,内心里充斥着矛盾。 这里给他的感觉太过沉重。仿佛他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来到了这里,只有忏悔。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给他无比熟悉的感觉,而正是这种熟悉,却带给了他无穷尽的痛苦。 难道,意识的苏醒,便是让自己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罪人 难道,自己一直想追求的答案,便是让自己明白,自己一点也不无辜 可是,这样的代价太大了!大到吞噬人的心智,让人彻底否定自己。 他凝视着那方水池,水池里的液体,仿佛在视野中翻滚沸腾,那一个个气泡,化作了一张张脸孔,幽怨狠毒的盯着他。于是,他在颤抖,每一根神经都在畏惧。他攥紧双手,手心里已全是汗水。他垂下目光,可是,地面也漂浮起一张张面孔。他合上眼睛,那些面孔便浮现在脑海里。阴冷,怨恨,狰狞,无处不在。 王凯之突然一刀划破了手腕,任由自己的血滴落在那字上。 王凯之疯了!他想要干什么 缺无心中生出一股不悦,很想呵斥他。只是,他动弹不了,内心里的罪孽感宛若山岳,压着他让他不能喘息不能动弹。他便望着王凯之,看着他手腕上的血洒落下来。 不知何时,洞窟里飘起了一阵旋风。 那旋风从洞窟的角落里旋起来,不急不缓的来到了那水池上方。 无波澜的水池,随着那风的旋起,出现了波纹。 缺无盯着那暗红的液体,似乎想要透过那液体,窥探液体背后的存在。于是,那液体开始沸腾,开始倒流。无数的气泡,缓缓漂浮起来,暗红的液体,开始浸染那魔字的每一个笔画。 洞窟的光,变得如烈焰一般的鲜红。 空气流动,仿佛每一寸之中都饱含了鲜血的味道。 缺无明白,那液体,便是鲜血。无论过去多少岁月,那鲜血依然存在,只等待着那个人的回来。 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部落,凶兆之下诞生的婴孩,天赋异禀的小孩,部落的希望。 硝烟四处,杀戮与抗争,鲜血与尸骸,莽莽山林,无数的鬼魂在那里徘徊游荡,发出凄哀的叫声。 天降神雷,光华绽放,那个部落的希望的婴孩,突然凶狂起来。在部落族众惊异的目光下,他手执利刃,开始了杀伐。 鲜血渐染了那片土地,熟悉的族众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那一天,天和地是红色的,鲜血浸染了每一寸土地,哀怨之声即便是那些生灵已经死去,也还在空中回荡。那璀璨的光闪,那轰鸣的雷声,伴随着这可怕的杀戮。 就在这时,王凯之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砰的一声从高台砸向了南面的洞壁。 缺无立时回过神来,箭步冲了过去,一把将滚落下来的王凯之接住。 王凯之面色晦暗,一条条黑色的雾气在额头凸显。 缺无一掌按在了王凯之的背部,另一手飞快的封住王凯之的窍穴。 王凯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缺无凝肃的道,“别说话,你是戾气入体,魔气缠身,我帮你祛除。” 而此时,那黯淡的魔字,却是开始闪耀起来。 坟冢,天雷,电光。 四下里的雾气蜂拥而来,无数的幽怨之声嘈杂而起。 白发剑圣一剑落下,全身的力气便消耗殆尽,抬起头望着抽着旱烟的老人。而在这时,巨大的坟冢裂开一道纹路,一股黑气嗤的一声喷了出来。狂啸的老人箭步到了白发剑圣的身侧,一把将他推向了那道裂缝,白发剑圣凄厉尖叫,老人却是大笑着钻了进去。 天地混沌,万物苍死。昏冥的世界里,幽冷凄呛,仿佛徘徊着无数的鬼魂。 白发剑圣噗通落在地上,老人一脚踩在他的肩上,旋身落向了前方。 白发剑圣全身是汗,身体疲乏难以支撑,他仰起头,便见到昏冥之中那一道道清冷的身影。 石像,一座座石像伫立在那里,宛若等候着王者的归来。 无论是地上,亦或是洞顶,那些石像仿佛生根了一般,无论过去多少岁月,都不会一动分毫。 白发剑圣惊讶的张望着,幽冷的气息缠绕着他,钻入他的窍穴,渗入他的脏腑,清冷的气息,瞬息间从脏腑之中迸发出来,让他一下子不再疲乏,反而精彩熠熠。他要站起来,却被老人一声喝令制止。 “跪在那里,没我的允许,不许乱动。” 白发剑圣见不到老人的身影,可是老人那严厉的声音却让他不敢违背。 老人已在百丈之外。那些石像于他无丝毫价值,他轻车熟路,径直到了一处被藤蔓遮掩的洞穴。他扯下那些藤蔓,便见到了一个石龛,石龛上空无一物。老人一掌拍打在上面,轰的一声,石龛裂开了,一道黑色的光芒瞬间迸射出来。老人欣喜的探手而入,很快便抓住了什么。 白发剑圣正自纳闷,忽然整个世界晃动起来。 尘土瑟瑟,岩石剥落。 那些一动不动的石像,这时候竟然活动起来。 杀气,凶唳,威严。 一支箭嗤的一声朝着白发剑圣飞来。白发剑圣大吃一惊翻身而起,一剑斩了过去。叮的细响,箭矢落地,可是,一只石像拔腿而来,手中的石剑呼啸着砍向他的脑袋。势大力沉,宛若可以破山。白发剑圣不敢小觑,点地而起,横剑上扬,飘然从石剑下方掠过,反手一剑砍在了石像的臂膀上。 咯铮一声,剑刃处溅起一抹星光。 石像的手臂纹丝不动,石像却赫然转身,提剑刺去。 砰! 白发剑圣滑步而退,重重的撞在了石墩上。而在这时,老人狂啸而起,整个身躯被一团黑色的雾气包裹。 “我回来了!” 白发剑圣惊叫一声,被黑色雾气包裹的老人立时探出脑袋,整张脸空狰狞而丑陋,魔气嚣张。老人探手一挥,黑气四窜,那些石像哗啦啦的崩碎。 却在这时,东面的洞壁突然裂开,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老人回头望去,咧嘴一笑,道,“玄幽!” 那人定睛一望,面孔霎时沉了下来,手中的大戟轻轻一挥,道,“这是我玄幽秘宝,放下!” 老人大笑起来,道,“哈哈哈哈,有本事你就来取!” “找死!”方正面孔的男子怒吼一声,一戟破啸而来。 “拦住他!”老人喝道。 白发剑圣眸光一滞,身体却是迎着那男子扑了上去。剑光若水,在昏冥的地下世界里绽放。大戟横空,砸在了剑上。白发剑圣手臂一沉,长剑近乎扭曲,震荡之力让他手臂几乎裂开。白发剑圣闷哼一声,叠步而起,“剑典长歌!”哗啦的声响,剑芒横展,光华璀璨。 “跳梁小丑,也敢在本王面前卖弄,破!” 男子正色喝道,手中的大戟却是从天而降,风声破啸,气劲如雷。嗙的一声巨响,大戟反弹而起,白发剑圣手中的剑却是脱手而非,重重的刺入了石墩之中,石墩咔擦一声破碎。白发剑圣趔趄后退,嘴角已是涌出血来。男子腾身而起,抓住大戟扑向了空中的老人。 老人被那黑气包裹,宛若蚕茧之中的蛹。 大戟落下,那黑气却是化作一只只手臂挡了下来。 男子身体翻转,飘然落在了地上。 “沾染我族圣物,你找死!” 男子目眦尽裂,空气中已是被魔气充斥渲染,变得幽森可怖。 男子蹬步而起,拖着大戟一拳轰向了那黑气所化的手臂,同时,手中的大戟一滑,右手抓住了大戟的前端,奋力一掷,大戟便破开了黑气,朝着黑气所包裹的蛹而去。 “定!” 黑气中突然传来了老人的声音。 空气骤然一滞,那破啸的大戟立时刹住了身形,只是,男子的拳头却是无可阻挡,轰然砸碎了那些黑气所化的手臂,径直朝着黑气中央而去。而地上的白发剑圣噗的喷出大口鲜血,眸光已是炙热殷红,他右手一摆,长剑倒卷而归,落入他的手中,他执剑长啸而起,一剑斩向了男子的背部。 噗的一声,鲜血飞溅,男子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大戟哐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杀了他!”老人厉喝道。 白发剑圣冷酷的盯着落地的男子,旋身落地,提步走了上去。 可在这时,昏冥的地下世界里,响起了古老而深邃的乐声。 那是青铜编钟的声音。 这声音蓦然出现,仿佛从整个地窟涌出来。可是那声音却不响亮,反而细细的宛若那微风,若有若无。声色纯正,如大道之音。 黑气忽然崩碎,黑气包裹中的老人尖叫一声,疾驰而去,撞在了洞壁上,竟然消失了。 白发剑圣捂着胸口,啊的一声叫喊,笔挺的倒在了地上。 而地上的男子,竟然化作了一团雾气,消失了。 在一片废墟之中,一群黑衣人静立不动。只是,一名男子身躯突然一颤,扬起那方正的面孔,悲愤怒吼道,“找到他,即便是将秘境刮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他!”怒吼之声在昏暗的世界里激荡,那一道道黑影便立时散落开来。 群棺无语,幽森冷漠。男子大手一挥,棺材缩小尽入他那宽大的袍袖之中。 一条溪流出现在眼前,林木稀疏,树叶在水面上游弋。 仇四和小莲消失在前面的树林中。 四下里一片冷寂。 乌鸦在树杈上发出谙哑的叫声。晨光挥洒,树上的水珠辉映着清澈的光芒。 仇九站在溪边,望着溪中自己的倒影。瘦长的身影,略显单薄,裸露的上身,鲜血干涸。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清秀的五官被疲惫与落寞笼罩。一双乌黑的眼睛宛若深渊,幽暗森冷。 风从上游而来,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还有初秋的苍凉气蕴。 他蹲下身,伸手捧起冰凉的手泼在脸上。 乌鸦震动翅膀,水珠纷纷从它的羽翼上飞溅开来,它鸣叫着飞离了树杈,在灰蒙蒙的空中飞舞。 仇九抬起头,望着荡起涟漪的水流,以及水面上自己的面孔。 他突然转身,一刀砍了出去。 空气疾啸,十步之外的一棵树咔擦一声断裂,一抹血色在虚无之中绽放。仇九如猎豹一般冲了上去。长身,疾啸,刀光在视野之中凝聚成一道光点。噗,一道身影跌落下来,首级横飞,尸体滚落。仇九落在地上,眼眸冰冷锋利。 呱——呱—— 乌鸦在对面溪岸一棵枯萎的树上鸣叫着,幽冷的眼睛仿佛能洞穿生死。 仇九站在那里,血水顺着刀刃淌落下来。 数里之外的仇四突然停下脚步,山林里的静寂让人不安。 “怎么了” 仇四面色凝重眸光锋利,背上的刀突然呛的一声出鞘落在了他的手中。 “跟着我,不要说话。” 他护着小莲,快步朝前面走去。阴雨连绵,乌云密布。初秋,就是这样的天象,已经让万物萧条起来。群山连绵,草木朦胧,各种颜色交杂在一起,汇成了那斑斓的光影。身后的林中,传来了乌鸦凄寂的鸣叫,还有那可怕的单调的尖叫声。 仇四却是不管不顾,护着小莲笔直朝前走去。 小莲内心一片慌乱,宛若惊涛之中的叶子,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山林,雾气朦胧,万物沉寂,头发上的水珠缓缓的垂落下来,模糊了她的视野。 第十七章 魔焰汹汹血色迷途 晨光中,数道血光突然从仇九的背部溅起。瞬即,仇九的右臂扬起,一抹血光从他的胸前划过。仇九翻身侧落在地上,大口喘息。血和汗水,无声的滴落在面前的地上。他左手扬刀,刀刃已经微微卷起。 四下里一片寂静。 晨风带着丝雨,在树林中飘荡。那林中的雾气袅娜凝滞。 乌鸦的叫声,宛若送丧的声音。 滴答,滴答,如水滴的声音。仇九耳朵竖起,突然旋身而起,一掌拍向了数步之外的一棵松树。松树骤然一颤,一道身影呼啦一声飞了起来。仇九右掌撤回,左手刀迎天而起。刀光在晨光下炫目,匹练的刀芒嗤啦一声斩落下来。 一道身影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却是没有躺下,而是四肢着地,宛若一只猎豹一般盯着仇九。 彼此的眸光都是冷酷的。若说彼此的相似,那便是杀手的那种残酷与无情。 可是,在杀手之中,也分有不同的层次。而仇九,很显然已不只是杀手。秘境之中,他曾在暗无天日之中不知斩杀了多少那细密的声音。而那声音,很可能便是生命。他不断的扬剑、劈砍、刺杀,可是那些声音却久久没有削弱,于是乎,他便只能杀下去,杀到那些声音再不能在他的耳边呱噪。 那一刻,他便是魔。 气焰嚣张,冷酷决绝,浑身上下,自内而外,沾满了罪孽。 所以,面前的那人的冷酷与淡漠,于他并无什么影响,相反,只会让他杀意更烈。 于是乎,仇九箭步飞了过去,一脚踩在了那人的背上,旋身而起,刀嗡鸣疾啸,猛然刺了下去。噗,血柱飞起,仇九拖刀往东面掠去,那血不随着刀锋的转向,而斜着飞向空中,溅落在大地上。 山林不语,万物沉寂。乌鸦振翅而起,在雨雾之中孤零零的飞翔。 仇九朝坡下走去,身上的新旧伤,汩汩的淌着血。 刀意森寒,杀机冷冽。 他记得自己坠落下无底的深渊,头顶的巨刃不断的落下来,身边拥挤扭曲的身影,齐刷刷的朝他扑来,那声音变得爆裂,仿佛要刺穿他的神魂,让他沉沦。可是,他有着磐石般的心性,有着寒刃一般的傲骨。他可以死,但是他不会眼睁睁束手就擒。如同当日逃荒,即便他会如同路上那些尸体一样倒下,只要还能挪动,他也要继续朝前走去。如同带仇十二下山,即便他知道自己难以到得山脚,他也要去闯去试。或许,山野之子,便是如此的执拗。 他叫仇九,无名辰楼刺客。 另外,他来自虔城路瑞金一个偏僻的乡村。 那里才是他的根。有朝一日他若死去,他所怀念的,绝对会是那片僻静的乡野。 仇九脚步一滞,面前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一道划痕。 仿佛有人将路截断,横着在路上留下一道细细的划痕。仇九凝视着那划痕,划痕似乎是用细细的丝线留下的。他抬起头,望着坡下的山林,山林之中有野猪在那里嬉戏。一条小河在树木与野草间静静的流淌。河边停着许多的飞鸟,还有走兽。 他舔了舔嘴唇边的雨水,然后大步往前走了过去。 轰的一声,仇九正要朝划痕前跨去的刹那,大地颤动,巨响轰鸣,扬起的尘土从天而起。仇九身躯后仰,刀在胸前一旋,然后疾驰而出。一道细细的寒光在那尘土之中掠来。铛的一声脆响,仇九啪的坐在地上,那细光嗤的一声从仇九的咽喉飞过。 仇九弹身而起,斜身跃出数步。咽喉出现一道红色的印记,血液在皮下似乎跃跃欲试。那寒光倒卷而来。仇九眯了眯眼睛,眸光冷冽森寒。当那寒光几乎贴着他的肌肤的刹那,他突然一刀横起,刀光在那寒光边缘绽放,瞬即往前一滑,咔嚓的一声,一条胳膊凭空飞了起来。那寒光唰的从仇九右肩掠过,留下一道嫣红的印记。仇九箭步窜了过去,双手执刀迎天劈砍。 噗!鲜血倾泻,一道躯体被劈成两半,在仇九的身后跌落下来。 仇九踉跄,脸上满是血水。 他回头撇去,不知何时,身后一颗松树上站着一道漆黑的身影。 露出洁白的牙齿,显得无比的森萧。仇九缓缓转身,眸光带着残忍的戏谑。 “终于肯露面了!” 树上的人不过站着叶片上,身影却纹丝不动。雨水萧萧,枝叶飘摇。那人宛若一团模糊的影子,看不清面貌。可他却是真实存在。面对仇九那森冷的眸光,这人缓缓拔出一柄柔软的细剑。 “我现在才知道,为何无名可以如此的嚣张,原来他们豢养了一群野兽。”那人冷冷的道。 清风袭来,带来了秋的清寒。 “只是,你已经杀了我们十一个人,也该到此为止了!” 那人说完,脚下的枝叶忽然往下一压,他便飘然而起,化作一道光芒刺向仇九。 那人真的化成了一道光,他的身影被那光所吞噬。 如流星,刹那已是到了仇九的面前。一点光闪,刺穿了仇九的肩膀,随着那光的后撤,血液喷溅而出。仇九几乎没有还手的机会。仇九被击中,身形一晃,往后退了两步。而那人单膝跪地,旋即旋身而起,一剑刺向了仇九的腹部。仇九再次被刺中,只是那一剑并没有贯穿仇九的腹部。仇九再退,已经退到了坡顶。 鲜血染红了他的脚印,湿润的空气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味。 那人再次飞来,这一次一剑刺向了仇九的咽喉。 奇、快、很辣、诡异。那剑光便在仇九的视野之中化成一点。 只有一点,没有剑,没有身影。 仇九右手猛然一挥,左手执刀横在肩膀,然后旋身从那光边缘掠过,刀便砍了出去。 那人很快,仇九也很快,甚至远比那人要快,而且力量爆发的刹那,绝对远比那人要强烈数倍。那人瘦长面孔猛然一凝,头颅便飞了出去。 仇九滚落在地,顺着山坡滑向山下。河边的飞禽走兽猛然被惊扰,哄然四散。仇九落入河中,冰冷的河水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在水中浸泡了许久,才探出脑袋,一双猩红的眼睛,如燃烧的火焰。他一掌拍在水面上,然后腾身而起,无数的水花四溅开来,在晨光下闪烁着纯净的光芒。 仇九落在案上,一头野猪咆哮着冲了过来。 仇九不动,右侧十步外的栎树落下几片枯黄的叶子。 野猪到了他近前,仇九却是突然掣步冲向了那棵栎树。刀已挥出,野猪一头顶在了仇九的身上,獠牙从仇九的腋下穿过。而在这时,栎树背后,几十道寒芒呼啸着飞向仇九。刀芒笼罩前方,飞来的寒芒无声息的淹没,栎树后一道身影转身要走。而此时,刀尖已刺在栎树上。刀身一颤,栎树砰的一声碎裂,刀光嗡鸣而去,噗的一声穿过那人的后背。 野猪顶着仇九,可是无论它在怎么发狂,也不能再进一步。 血水顺着那獠牙,淌落在野猪的嘴上。 只是仇九不动,穿透那人背部的刀也不动。那人缓缓扭过头,瘦长脸空,已经扭曲,却是没有丝毫的恐惧与慌乱。冷寂,淡漠。那人喘息着,血不断的从嘴里涌出。 一丝诡异的笑,出现在那人的脸上。 “不错,他们在前方等着你,不要让他们失望。” 那人垂下头,再也没有声息。仇九回过头,冷冷的盯着那头野猪。野猪瞳孔骤然收缩,仿佛感觉到了无边的威胁,然后它臃肿的身体急忙往后一撤,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后它吼叫着扭身便跑。 雨丝纷扬,天地晦暗。四周被雨水与雾气笼罩。 青山不语,天地寂寥。 仇九低头看着脚下的水洼,落寞而郁郁,水珠顺着他额前的头发滴落下来。 “有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不管是自己走的路,还是别人强迫你走的路,你都没有回头的可能。所以在那里我便对自己说,既然回不了头,既然别无选择,那便抱着必死的决心,走下去!” 唰的一声,刀离体,仇九转身朝小河走去。 无边烟雨,那歪斜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的倒在了地上。 仇九越走越远,消失在河岸上的衰草之中。 魔字如活了一般,光华四溢,连带着这方洞窟,也变得气势凶猛。 水池中的液体在沸腾,魔字的凹槽液体飞快的流动。 王凯之睁开眼睛,眼角掠过一抹狡黠。 缺无回过头,那魔字忽然化作一颗血色骷髅头骨,狂啸扑向了他。缺无大吃一惊,一掌将王凯之推了出去,然后旋身而起。只是,那血色骷髅头骨却是有形无质,瞬间钻入了他的体内。 缺无惨叫一声,身体悬浮半空,而后到了水池的上方。 落地的王凯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黑色卵石,咧嘴一笑,扫了一眼悬浮在水池上的缺无,他提刀钻入了一条隧道之中。 缺无的叫声,充斥在这片时空之中。 孤独,绝望,抗拒。 可是,他的身体被一股凶煞之力控制。那力量钻入他的身体,流遍他的四肢百骸,甚至钻入魂海之中。他的意志、神识与他身体的本能一起,抗拒着。然而,那力量太过可怕,无论他如何抵挡抗拒,却被轻而易举的击溃。 他睁着眼睛,望着空阔的洞窟,充满了绝望。 就像宿命的再次轮回。无论意志如何想要逆天改命,可最终的结果却回到了原点。 衣物碎裂,宛若红光中纷飞的蝴蝶,却是没有那么的美妙。 目眦尽裂,眼球出现一道道的血丝,凹凸出来。四肢伸展,肌肉如虬龙一般的鼓起。他在挣扎,鼓着气想要与这无形的命运抗争。那凶煞之气虽然莫名,但是隐约的印记却在心底里刺痛起来。 那血色的天空,那遍布的尸体,那流淌的血液。 一切的罪孽,只不过是为了将他推向一个孤独的巅峰。 可能有无数的生命在渴求那种巅峰,但是他,并不想要。 在他年幼的时候,一切都还处在正常之中。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部落之间的征伐不断,虽然还要与野兽与天灾相争,可是他能感受到,部落中的那种温馨氛围。人们望着他,希冀着,关爱着,呵护着,将他视为部落的明星。 可是在一个夜晚,当无数的流星从暗沉沉的天幕中砸落下来。 他眨着那明净漆黑的眼眸好奇的望着,却有一颗流星忽然砸进了他的身体里。他那幼小的身躯微微一颤,既而他便发觉,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一个邪恶的声音在他的脑海响起。 “想不想主宰命运想不想、操纵无边的力量让万物臣服在你的脚下想不想抬手间星辰为你一动眨眼间海水为你舞蹈想不想凭你一手之力让别的部落灰飞烟灭让丛林里的野兽为你惊恐逃窜如果想,那便顺着我的旨意,放手去做!” 那个声音日复一日的在他脑海中响起,引诱着他,一步步的将他带入了深渊之中。 不知何时,他不再与同伴玩耍,不再与部众嬉笑,不再悲悯死去的人,甚至面对部族之间的征伐,他变得铁石心肠。 他开始修炼,吞噬那阴沉沉的气息,将他倒入体内,凝聚在血肉之中。他变得强大,可也变得越发的冷漠。部众在畏惧他,可是并没有对他产生怀疑。那是一种宛若对君王的敬畏,一种对于强大力量的崇拜与恐惧。 他离人太远,远的宛若夜幕中的星辰,只能让人仰望。 而正如此,他也变得怪异起来。 于是那日,天降神雷,电光交织,映照的整个天地一片刺目的苍白。 那个声音对他说,“去,杀了他们,斩断凡间的一切羁绊,用鲜血和尸体来告诉这个世界,你是神,是主宰天地万物的唯一神。” 于是他手中有了一把刀。 他盯着四周的人,那些面孔不再熟悉不再亲近,反而如仇寇一般的丑陋卑贱。那些人迎着他的目光亲和笑着。可是,他朝他们走去,挥刀,砍杀。鲜血在视野中飞溅,尸体滚落在他的脚下。四下里是尖叫声。整个天地变得血一般的红。 现在,这个声音回到了他的脑海中。过去了即便无尽岁月,这个声音还是那样的沉浑冷漠,引诱着他。 “来,重拾你的勇气,重拾你的力量,将往日的失败,扯碎踩在你的脚下,大声告诉这片天地,告诉那些卑贱的生命,谁才是这个世界的神!来,来!” 他身躯一颤,张开的嘴巴想要怒吼,想要反抗。 可是,那力量充斥他整个身体,甚至让他整个生命都被浸染。 他喊不出来,甚至意识里的反抗,一点点的溃败了! 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那往昔的杀戮,那嫣红的血,那残破的尸体,成了他整个生命里的罪孽。 他,罪孽深重,无论任何道法,都无法洗涤。 时空,刹那间被潋滟的红光包裹,浓郁而汹汹的气息,在这洞窟之中激荡。 他的眸光变得迷惘,再没了那锐利与坚定。他的身躯,他的气息,与那血色的气焰,合二为一融为一体,再没了那生疏与陌生。 “我,回来了!” 寒光忽然在仇九的手中亮起。 他不再随波逐流,不再自暴自弃。他要抗争。他要这生命,即便注定了死亡,也要随着自己的意愿而陨落。于是,他仰起头,怒视着上方的空茫,抬手挥舞起长剑。 剑光在深渊之中闪烁,化作了无边的光华。 簇拥而来的身影,尖叫、怒吼、咒骂、威胁。 可是,仇九不为所动。 他只想杀戮,将眼前这无尽的身影劈碎。 他挥舞着,怒吼着,杀戮着。那些身影便在他的剑下不断的消逝。 可是,那些身影无穷无尽,仿佛没有极限。它们不断的涌过来,仿佛存在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让仇九斩杀。甚至,它们除了发出那细细的密集的刺耳的声音之外,再无其他力量。 仇九还在往下坠落,那些身影也在往下坠落,而头顶上方那巨刃,仿佛一直没有拉近或者拉长距离。这一切,仿佛便是一场梦,一场看似在动却被凝滞了的梦。 仇九大脑一片空白,他根本感知到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的生命,仿佛只留给了肉体的本能。那便是杀! 当深渊被血色的光芒照亮,当空气里充斥着血色的味道,仇九还在厮杀,不断的扑向那些身影,宛若凶兽扑向绵软的羊群,要将它们斩杀殆尽。剑光纵横交错,不断的在那红光之中绽放。而那些声音,已经变成了哭泣和哀求。但是,那些身影在仇九的眼中却是越发的丑陋。 他所不知的是,这一刻,他便是魔。 只有魔才会如此的无情冷酷,才会如此的嗜杀成性。 他长啸一声,右臂扬起,长发猎猎,瞪着近在咫尺的那柄巨刃。 剑消失了,可是他的手,却变成了那柄巨刃。 血色迷蒙,仇九的脚下一条血光照亮的道路,笔直延展向前方的黑暗之中。仇九一步步朝前走去,凶恶的气息萦绕全身,那瑟瑟无声的身影在黑暗的角落里发抖。那血光延展远方,直到仇九的身影消失,血光依然在这混沌一般的时空之中潋滟。 第十八章 以身化器混沌归元 仇四停了下来,小莲疑惑的望着他。细雨霏霏,已是辰时。四下里草木凄凄,弥漫着秋后的苍凉。河水湍急,岸上的芦苇随风摇曳。仇四抓着小莲的手大步迈入芦苇丛中。 “待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要动。” “怎么了” 仇四面色凝重,雨水密密实实的落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脸庞更显刚毅,线条越发的硬朗。他握住手里的刀,眸光阴冷的道,“你不要管,待在这里就好。记住,如果不想让我们都被陷在这里,便听我的话,不要动,不要出声。” 于是,仇四从芦苇丛中走了出来。小莲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双手不由的绞在一起贴在胸前,如在祈祷。风萧萧,雨淅淅。天地沉浑,万物寂寂。刀鞘落地,仇四抓着刀大步朝前面走去。流水的声音在耳边疾响。倏然间,仇四身躯一晃,一道血光便从他的胸前掠起。仇四滑地而退,只是那扬起的面庞却毫无畏惧,更加的坚韧与镇定。他咬着牙,提步朝前走去。 嗖的一声,一抹寒光贴着仇四的脸庞掠过,带起一丝血光。 仇四停了下来,浓密的眉头微微一挑,倏然反手一刀砍了出去。 刀嗡鸣,细密的雨在刀身周边飞舞。 铛的一声响亮。仇四手臂一麻,手中的刀差点飞了出去。可是他的面前,却不见一个身影。无形之中,有一股力量,如幽灵隐蔽了行踪。仇四长喝一声,跺脚而起,刀贴着他的背脊朝后斜划而去。 咯铮的声响,一串串雨点朝着天空飞去。 仇四已是后仰,脑袋几乎沾着泥泞的地面,在他的视野中,草木大地,都倒了过来。刀掠过泥水,锋利的刀刃上映照出一张瘦长而苍白的面孔,那面孔上是一双冷漠的眼睛。仇四单手撑地,旋身落在了数步之外。他还背身,可是已经一刀贴身后刺。 刀光在小莲的视野中一闪即逝,可是仇四整个人跌飞而起,倒在了泥水之中。小莲双眸露出惊慌之色,只是仇四的嘱咐在耳边回响。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旋儿。 刀已落地,仇四挣扎着站了起来。可是,他很快又趴了下来。 隐藏在虚无之中的人一脚踹在了仇四的肩上,肩膀的骨头发出断裂之声,仇四惨叫着滑地而出,滚到了河边。河水拍打着蜂拥着,浪花溅落在仇四的身上。 仇四浑身已是如散了架一般。那无形的人无论力道还是方位都拿捏得极其精准。他在折磨他,要卸掉他的劲,让他软弱无力没有锋芒,如一条死狗一般摇尾乞怜。他能感觉到这种恶意,这种恶意更能满足对方的虚荣。仇四圆睁着眼睛,内心里的羞辱感无限的放大。 他是一个男人,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一个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男人。更是一个要保护自己女人的男人。他怎么能让人如此羞辱,怎么能任由人欺辱碾压。他望着旁边的河水,那溅起的水花闪烁着清冷的光芒。他攥紧拳头,想到了仇九。 如果是仇九,也必然会反抗到最后。 他的生命,仿佛便是一把利刃,要么死亡,要么站着继续前行。 仇四站了起来,他手中已无刀,更不知道对方在哪里。 但是他还有力气。 他怒吼一声大步朝前扑了过去。这一刻,他便像是被逼人绝境的猛兽。所谓困兽犹斗,便是如此光景! 一道道血柱从仇四的身上飙射而起。 昏暗的天地,那血柱如此的绚烂。 凉风袭来,芦苇簌簌作响。芦苇丛中的佳人已是泪流满面。 仇四躺在泥水中,大口喘息着。他的身体,如散架的机械,再也不能动弹。余光中,有人走了过来。步子不紧不慢,那神色冷漠孤傲。来了!生命的节点,此生的落幕。 仇四睁着眼睛,那雨水纷扬落下来,让他的视野变得模糊。 别出声,别乱跑,等着,等着,即便我死了,只要他们没有发现你,你便会安全。仇九一定在来的路上。 那人停了下来,冷冷的盯着仇四那粗犷的面孔,嘴角微微翘起,露出讥诮而冷酷的笑意。他抬起脚,踩向仇四的脸面。仇四便这样盯着,内心里的羞辱化成了怒火。可是仇四动不了,他的关节如被人切了一刀,失去了活动能力。那只脚已经落下,整个世界仿佛就要湮灭。 噗! 一声闷响,那人突然倒射飞去,啪的一声砸在了十几步外的地上。 鲜血落在了仇四的脸上,仇四圆睁着的眼睛模糊中却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仇九!” 当那血光自脚下消失,仇九便进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没有光,没有声音。 也没有风的流动。 这里的一切,仿佛成了天地初开前的混沌。 谁知道混沌时的时空是怎么样的谁也不知道天地初开前的景象会是如何 只是,当生命诞生于天地开之后,那么,天地混沌之时,便是生机绝灭,只是一片混融。当一切都是死的,一切都是虚无的,那么也可以说,一切的可能也蕴藏在其中。生与死,成与灭,阴与阳,便在其中酝酿。如此便可以想象那种场景,那种一切皆为虚幻的场景。 没有生死,没有善恶,没有对错,没有美丑。 一切都还没有形成,所以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意念。 仇九走了进去,来到了一片荒死与等待着绽放的世界里。 甚至他自己,也融入了其中。 没有自我,没有私欲,没有喜怒。一切的一切,便只是一种环境引导的动。 或者说,仇九不过是其中的一丝能量。 他不再是他。而是一丝能量。不过一柄利刃。 那从天而降,宛若天罚之刃的寒兵。 那些声音消失了,那些丑陋的扭曲挤压在一起的面孔消失了。 可是他心中的杀意难平。 如果说他还有一丝丝意识,那也不过是不断回荡着的杀意。 杀。杀尽一切,让那一切都在五感之外消失。让整个世界都平静下来。苍死,冷寂,无声无息。仿佛,杀意所追求的,便是一种静处,便是一种荒凉。 他的身体化为了利刃,能量在利刃之中激荡,那难平的杀意,便如利刃的锋芒,在闪耀。 即便是无边的苍死与黑暗,也难以将那闪耀的锋芒掩盖。 他诡异的存在,与这天地相融,却又似乎行走在之外。 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将其完全的融合。 他自身,便是一方世界。 地面出现一缕光,是幽蓝色的,宛若水草一般在那里摇曳。 美妙的光,纯净透彻,宛若梦幻中的神引。 它袅娜的在那里,纤细,修长,却又坚韧不屈。它的脚下,是暗沉沉的深渊。没有土地,没有水流,没有其他植被。它被人遗弃在这里亦或是便是这方时空的主人 它的容颜,绝世曼妙,让人痴迷,即便如此的柔弱,仿佛风轻轻一吹便会消散,可却让这方时空刹那间蒙漫上温柔的色彩。 或许,它便是天地初开的指引,是那鸿蒙破开的力量。 亦或者是,生命衍生的起源。 仇九走了过去。他行走在深渊之上。然后斩在了那道光上。 那光一下子破碎,就像是一团雾气,或者一层薄冰。在仇九化为利刃的身躯的斩击之下,碎裂了。于是乎,整个时空都仿佛破碎了。仇九那利刃样貌,也化为了千张面孔万道影像。继续的朝前走去。无边无际,无始无终。却在那头顶之上,飘着一道光,如星光的尾翼,如头盔之上的簪缨。 他心中的杀意,越发的激烈起来,仿佛再难以压制。 于是乎,那刃上的光,便越发的强烈,宛若毒蛇的信子,时而匍匐在刃上,时而跳跃起来。 有流水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很遥远,却又似乎在眼前。声音很空。似乎流水之下是无底的深潭。那水倾泻而下,在虚空中发出声响。 仇九移动的速度更快。如口渴的人忽然发现了水,便兴奋激越的冲过去。可惜,他现在只是一把兵刃,并不是一个人。万道身影便涌向了那边。无数的光闪,在黑暗中跳动。 一方星河,斜斜的立在面前。 无数的星辰在星河之中闪烁,梦幻的光彩,勾勒出了一方梦幻的世界。 星河似乎意味着一种生机。它们的光,它们的闪耀,便是生命起源的动力。与仇九身后的世界相比,便若是混沌与开天。仇七飞向星河,万道身影万道光芒,万道杀机。 星河忽然隐遁,只剩下寥寥星辰在那里张望。 一声怒吼,突然自星河之中响起,便见到一道庞然遮天的身影张口扑向了仇九。刹那间,万道身影被那方巨口吞噬。而那庞然身影的体表,却是出现了无数隐遁的星辰。 傲然而立,怒目直视,凶焰狂飙。 风,疾啸而起,世界一瞬间响动起来。 仇九出现在另一方世界里。这个世界明暗不定,无数的光时而亮起又时而湮灭。他站在那,内心里的怒火已经消失了。他恢复了自己,意识在自己的躯体里运转。他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不再是一把兵刃,血肉重新凝聚在一起,形成了生命的样貌。 当他抬起头,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的身影。 他们很近,也很远。 便像是时空曲道,他们绵延在那里,直到前方的一片土黄色的光晕之中。 空气冷冽,风声萧萧。可是仇九感觉不到风,更感觉不到气流的流动。 他望着,眼眸的光泽变幻。 他似乎在悲悯,又似乎在哀怜,既而又似乎在愤怒,而后冷漠。他望着那些身影,那些身影似乎知道他的存在,却又无动于衷。那些身影,有着自己的世界,在自己的世界里进行杀戮。可怕的杀戮,就像一种疾病,传染到了视野所及的时空之中。 生命的戾气,在那里一览无余。 仇九只觉得自己的生命与他们联系在一起,形成了共振。 当他再次低下头,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在变化。 不是兵刃,而是怪物的样子。 在深渊上空,他的身体突然崩裂,进而化作了一头爪牙舒展的怪物。 而此时,他再次成为了那头怪物。只是他的额头上,嵌着那块黑漆漆的令牌。那令牌令时空虚化,变成了虚无的曲道。天地混融,万物不分。曲道绵远,深邃渺渺。仇九淹没在其中,化身在其中,成为了那虚的世界的主宰。 岁月沉沦,时空堕落。 仇九悲哀的闭上神识,让一切再无感觉。 在他感知不到周边的刹那,一片光在这混沌虚无之中衍生。 土黄色的光,温暖而滞浊,却又带着一丝生的气机。 “仇九!” 仇四唤道。雨水和泪水交融,模糊了他的眼眸。而这时,芦苇丛中的小莲大步跑了过来,一把将仇四抱住。 仇九走了过去。仇四的伤很重,可是他竟然看也没有看一眼。小莲很生气,瞪视着仇九的身影。可是仇九依然不顾。他拖着刀朝前面走去。 气温下降的很快,那纷扬的雨丝竟然在半空中便开始凝结。 衰草,芦苇,闪烁着冰的光芒。 仇九所过,留下的便是冰层。 他的双眸宛若深渊,无丝毫的温度,甚至连光芒也没有。 他如在梦靥,身体的移动不过是梦的支配。 他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望着暗淡的苍穹。 无数的冰花在虚空之中,甚至那云也被冰化了。呼吸着,血液在血管里缓缓的流淌。可是,他没有温度,就像是一具尸体。尸体自然没有意识,更没有欣赏的欲望。他抬头凝望,仿佛不过是肉体的本能。 刀嗡鸣而起,刀身上的冰花破碎飞去。 一道道身影出现在四周,飞身,拔刃,刺杀。 仇九不动,整个身躯弥漫着死寂,那混融而荒古的气息。 “仇九小心!”身后的仇四大声喊道,血却不断地从伤口处迸射出来。小莲紧紧搂着他,恶狠狠的盯着仇九。 “你管他做什么,他连理都不理你!仇四,你看清楚,他不是你的救世主,不是你的恩人,他让你先行,不过是让你成为靶子,为他引出这些人!你念着他的好,一心一意的认为他能帮你,可你不明白吗是你在帮他!你醒醒!” 嗷—— 仇九忽然动了,可是他张口长啸,却发出了野兽的怒吼。 旋身一扫,刀光在虚空中绽放。 可怕的气息,瞬息间从仇九的身体里喷涌出来。 那气息,是一种力量,足以让生机淹没的力量。 那从四周扑过来的身影,瞬息间冰化,然后崩碎。而仇九手中的刀已经削了过来。 威势横扫,小莲搂着仇四,还要说什么,却是刹那被那力量拍飞出去。 衰草漫天,天地朦胧,那些冰花,化成了丝雨。 仇九站在那里,低垂着头,望着手中的刀。刀光暗淡,宛若即将死去的生命。周边的气息,充斥着苍凉与苍死。那些草木,那些芦苇,即便连死去的姿态也不能保留,全都软软的趴在了泥水中。 雨水顺着面孔淌落下来,他那深邃空洞的眼眸,流露出了深深的孤寂。 正如在那虚妄的时空里,他望着曲道,望着淹没的星辰。 他想着,自己绝不是造物主,更不是救世主,而是斩杀生机的魔。 无论他是何种形态,那天罚之刃也好,混沌怪物也好,或者如今的人形样貌,他的身体里所蕴藏的,不过是为了湮灭生机的力量。 刀从手中落下,化成了灰烬,在雨水中渐渐的消融。 他趔趄转身,如醉酒的人一般,无比的颓废的走向河流。 如果说秘境给与别人的是武力与希望,那么秘境给与他的,不过是另一种被迫的服从。 从逃荒路上被老鬼遇上那一刻开始,他的宿命仿佛便被定格了。 秋雨潇潇,大地清冷一片。 泥泞的地上,是散落的肢体,还有那漂浮在上面的血花。 第十九章 以身为器混沌归元中 王凯之在跑。 不是恐惧,却是紧张,还带着兴奋。 入宝山未空手,这便是人生幸事。更何况此种宝物,远非世俗宝物所能比较。而且,他不贪婪,知道适可而止。于是乎,在缺无将他推开的刹那,他便借力落得更远,根本不管缺无是否陷入险境。当然,缺无的那惨叫之声,他也是听到的,只是,他没有理会。 在这样的地方,少管闲事是对的。 当然,于良心而言,这或许是另外一回事。 只是他管不了那些。什么良心,什么友谊,什么道德。离开这里,谁知道他抛弃了朋友 他现在所需要的,便是找一个不受干扰的地方,将宝物彻底融化为自己的。 所谓认主,便是如此。听起来简单,坐起来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如果只需一滴血便能让宝物彻底融为自己所有,那他早就做了,根本无需匆匆而走,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停下来。 隧道很长,蜿蜒在岩层之中。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认为所致,若是认为,那真是太过恐怖。这简直是将岩层掏空了! 天有多高,地有多深,总不可能是无极限的。 他低头从低矮的孔洞钻入,然后来到了一片溶洞之中。溶洞中石柱林立,颜色各异,汇聚成五光十色的天然洞府。若非这里死气沉沉,这里确实是神仙宝地。 王凯之四下扫了一眼,又特地留意了一下石壁。这里似乎并没有人的痕迹。无论是洞壁,还是那些石柱,都是天然所成,未有丝毫人的气息或者痕迹。他松了口气,回头扫了一眼,才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 这面铜镜不大,不过手掌大小。铜镜看上去也没有特殊之处,只是在铜镜的边缘,刻着一行古老的字。 摩挲着那文字,能感觉到一股沛然而纯粹的力量。 王凯之所欣喜的,并非铜镜本身,不过是铜镜之中的力量。 他的目光落在了北面的一处洞穴,便飞身过去,钻入其中。洞穴有三尺见方,王凯之遁身其中,便只留下细微的空隙。溶洞黯淡,光色凝滞,无论从哪里朝这边看来,都很难发现王凯之的存在。 王凯之盘腿而坐,深深的吸了口气,让体内的气流在周身运转。 铜镜平放在膝盖之间,模糊的镜面根本映照不清王凯之的面容。 他忽然抬手一掌击打在镜面上,镜面立时破碎,一股气流肃然飞了出来,钻入了王凯之的窍穴中。那力量宛若一股暖流,飞快的朝四周涌去。四肢百骸,奇经八脉,一瞬间畅通粗壮起来,甚至脏腑,也在那力量的温润下,变得强劲有力。 王凯之放心的阖上双眼,运转气流,随着那力量在身体里周天环绕。 而距离王凯之不知隔了多少隧道洞穴的地宫里面。 缺无已经头角狰狞,裸露的皮肤生出了一层坚韧的黑色鳞片。他悬浮在水池之上,水池中的红色液体化作一道道血色弧线,拱卫在他的四周,一条血线扎入他的后背,宛若一条血管,不断的输送着那液体。 缺无的眼眸冷酷而猩红,张开的嘴巴发出一阵阵的低吼。 他似乎已经不是他,而是一个保留着他外表,身体里住着一头怪兽的怪物。 那低吼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威严,又或者不过只是正常的呼吸之声。却如闷雷一般的响起,让这方血色的洞窟,无比的森冷诡异。那魔字已经黯淡,从魔字之中涌现出来的黑色力量,尽皆融入了缺无的体内。 老匠人说,每个人来这里都是为了自己的欲望。 缺无不知道是否有自己的欲望,而这是否便是他欲望的追求。 只是在他神志丧失之前,他的挣扎,却似乎表明他并不接受这一切。只是,那力量的强大远超过他的抵抗。 洞壁崩溃,岩石纷纷跌落下来。 就像是一个时空的崩塌,在无尽岁月里,终于难以支撑下去。 缺无飘然落地,那些血线消失了。 潋滟的红光只是包裹着缺无,那魔字,那水池,那沟渠,尽皆失去了生命一般,再没了丝毫的生气。 缺无眸光一扫,朝着王凯之所去的方向走去。他没有衣服,身上的鳞甲成了他最奢华的衣物,也是他最信赖的庇护。他的额头凸起,却并没有伸出触角。他摸了摸那两个凸起的包,眸光射出冷厉的光来。 他朝着隧道走去,钻过一道道坑洞,似乎在找寻什么。 在他的脑海里,在久远的岁月里,当他闭锁在屋里三个月未出门的时候,部落里最老的老人推开了他的门,坐在他的面前,慈祥而平静的望着他的面孔。那时候,他很紧张,似乎生怕他发现自己的秘密。老人望着他,那昏暗的眼眸深处尽是岁月留给他的智慧。 “孩子,你在担心什么” “我什么也不担心。” “但是你却变了!大家都很担心你,你知道,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成了他们的精神依仗,而你却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离群索居,你让大家很担心,也很害怕。孩子,到底是什么让你发生如此转折的变化” “我没有变,变的只是你们。” “或许,每个人都会变的,就是那草木,那山石,那河流,在岁月的雕琢之下,都会变的,只是看我们如何去看它们。” “你们是在担心我成不了你们的寄托!” “你是我们部落的孩子,我们首先关心的是你健康成长。” “最希望我能带领你们击败其他部落,成为这片土地上的最强者!” “我们希望,我们的部落不受攻击,我们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在平静安宁之中健康成长,我们还希望,我们的羊群我们的作物,不会半道被毁。我们所希望的,是部落的安宁。” “你们做不到,所以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你是我们的希望!” “所以你们所担心的不过是希望的落空,而不是我的安危。” 老人望着他,缺无的眸光无比的冷漠与疏远,老人那双昏聩的眼眸平静的如一潭死水,缺无根本无法分辨老人心里是失望还是什么。老人低声一叹,伸手抚摩着他的额头道,“是什么让你如此厌恶你的族人,让你如此排斥他们的关心与希冀!” “我长大了!” “是啊,部落里每个小孩都在长大,而我们却在老去!” “我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思考。” “思考能让人成熟。” “而人一旦成熟,便会有自己的是非善恶,会有自己的欲望。” “团结在一起,我们能抵御任何危险,能迈过任何困境。” “但我更喜欢自己来。” 老人离开时,那苍老的背影给缺无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老人在门外站了许久,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却只是一声叹息。那叹息至今还在缺无的耳边回响。那叹息里,饱含着太多太多。 缺无出现在溶洞中。溶洞中的光虽然昏暗,却是斑斓,给人一种梦幻的感觉。但是缺无没有留意它们,他便如一只追索猎物的凶兽,眸光熠熠的注视着周边。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王凯之所在的那个洞穴。缺无走了过去,如昏暗中的幽灵。 此时,王凯之全身变得通红,如被热水浸泡过后,整个血气变得充沛起来。明暗不定的光,在他的脸上起伏。邪恶而凶唳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涌现出来。化为了雾气,雾气顷刻笼罩了洞穴。而这时,缺无已经到了他面前。 缺无抬起手,他的手乌黑被一层青色的鳞甲包裹,瘦骨嶙峋,却又锋利异常。这只手已经不是人的手,更不是枯骨,而是一只野兽的爪子。他抬起,掌心之中便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洞。那洞像是一张嘴,张开着要吮吸什么。 于是乎,王凯之鼓起的额头,便不断的膨胀起来。 王凯之睁开眼眸,猩红的眼睛里露出了惊慌。他抬手一掌朝着缺无拍去。缺无另一只手立时飞出,砰的一声将王凯之的手掌击开,而后抓住了他的肩膀。 “不要!” 王凯之惊恐喝道。可是,他整个身躯立时被缺无扯了出来。 有什么东西要从王凯之的额头飞出,缺无手掌中的那个黑漆漆的洞,有一股魔力,与王凯之肉身所融化的力量同根同源。 “这不是你的东西,你不过是一个小偷,现在,我要取回我的东西。” 缺无声音暗哑,却是铿锵有力。 “不,不,这是我的,是我发现的,缺无,我们是朋友,你说过要帮助我的!缺无!” “嘎嘎,朋友我怎么会有朋友呢我连部落里的亲人都杀了,我还会有朋友更何况,你品行如此低劣,有何资格做我的朋友!死,死,留在这个世上,你除了痛苦,还有什么。” 王凯之的额头已经越来越鼓,那皮肤几乎要撕扯开来。 王凯之圆睁着双眼,眼球近乎要跌落下来。 “不,放开我,放开我!这是我的,我的力量!” 突然,一声闷响,洞壁突然裂开,一道璀璨的光瞬间从上方涌现下来。 有人落在地上,抬头扫了一眼,冷笑道,“呵,原来是以魔入道,化躯为器,企图复活!”那人说完,却是仰头瞥了一眼上空,眸光一暗,急忙朝着前方掠去。这人所在乎的,似乎只是上空所压下来的危机。 那人才走,一股沛然的力量已经从裂开的洞壁涌了下来。 缺无猛然回头,暗沉沉的眼眸划过一抹光亮,急忙一把推开王凯之,然后长身而起,朝着那人所去的方向掠去。 王凯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捂着火辣辣的额头道,“缺无,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你身上的力量纳入我体中的,你等着!”他话音刚落,猛然发觉自己的身躯竟然开始融化。他尖叫起来,宛若受惊的猛兽,急忙朝远处跑去。 王凯之不过一道黑点,在那强烈的光芒之中,他渺小的如那微尘。 强光落下,大地不断的裂开。 强光之中,隐约可见到宝刹的身影。 一层层的宝刹,宛若是古老的佛寺,晕染着无穷的道法之力。 于是乎,不管这里的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幻,都在那光所照映之下,无可阻挡,飞快的消解。 老匠人落在了一片雾气之中,他抬头四下一扫,眉头皱了起来。 雾气弥漫,充斥在视野之中,让这天地朦胧而诡异。 他蹲下身,侧耳倾听着。 空气在震颤,仿佛有一股力量从天上涌下来。 可是,雾气中却传来了相同的震荡。 他伸手在胸前摸了一下,确保自己所找到的东西还在,便松了口气。 仇九不知去哪了。他站起身,目光在浮动的雾气间逡巡。 倏然,几道身影从远处掠过,一闪便消逝在雾气之中。 老匠人急忙跟了上去。 雾气可以是障碍,也可以是最好的屏障。老匠人走了没几步,一人尖叫着狼狈奔跑,仿佛身后有猛兽正在追赶他。老人盯着那身影,脑海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侧过脸朝那人的后方望去,除了翻涌的雾气,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他徐徐吐了口气,呢喃道,“这些人怎么了,怎么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却在这时,一群黑衣人宛若一群乌鸦一般从前方虚空掠过。 那些人同样惊慌,速度飞快,如陨石一般一闪即逝。 老匠人即便再如何迷惑,也能感觉到不正常。 他提气而起,朝着相同的方向掠去。 却在这时,一道金光在身后的雾海之中出现。 金光璀璨,就连那雾海,也变得炫目多姿。 老匠人大吃一惊,暗叫道,“不好,是混沌归元!”他加快速度,瞬息间已在那王凯之的身边掠过。王凯之那残破的身躯,被一缕缕的黑色气雾缠绕,如一条条螣蛇咬着他一般。老匠人瞥了一眼,眸光便冷冽起来。只是,他没有丝毫的迟滞,继续朝前面掠去。 远处隐约可见到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接连天地。 那群黑衣人已到了那座山的近前,却忽然停了下来。 不仅是黑衣人,连带着先前掠过的身影,也在那里停下来。 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屏障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老匠人别无选择,径直飞了过去。而此时,那金光已经如巨浪一般的拍过来,所过之处,尽是金色的光芒。王凯之哭喊着奔跑,差点被那金色的光芒吞噬,最后他落在了地上,面孔扭曲的望着离他一线之隔的金光。 一声怒吼,在那金光之中,突然出现一道庞大的身躯。 头角峥嵘,面目模糊,金光仿佛自它的日内涌现出来。 那是一头无法分辨模样的怪物,体形的庞大,让整个天地黯然失色。 当它出现,无论是老匠人,还是那个抽着旱烟的老人,亦或是那群黑衣人,都大吃一惊,只有缺无眸光冷冷的注视着,神色不变。 “混沌!”老人喃喃道。“这个时候苏醒过来,是为了将时空吞噬吗想要斩断一切道的痕迹吗可是,我已经找到我想要的,你现在出现还有什么用想要赶尽杀绝,让一切已经出现的变故淹没吗”他瞥了一眼缺无,又扫了一眼东北侧的黑衣人,冷笑起来。“他们可是不会束手就擒的!” 第二十章 以身为器混沌归元下 王凯之苏醒过来,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世界。 清冷的风簌簌从身边滑过,山洞里有滴水的声音有节奏的响起。 他从噩梦中醒来,到现在心绪还是杂乱的,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袍,在皮肤上粘稠起来。他定定的望着前方,四下里一片苍死的冷寂。 这里远离人群,没有喧嚣,仿佛遁出了红尘。 只是,真正的遁出红尘不只是人在红尘之外,还有心。心若在红尘中,那么即便人在红尘千里之外,也是在红尘中。心中有尘,便不洁净。这是佛家的思想,当然道家也有这样的说法。道有万千,但却相近。 那金色的光让他胆寒,使得他丧尽了刀王的尊严。 若是在尘俗之中,定然让人贻笑大方。 可是,生死关头,已无关尊严,只关乎生死。 他当时就像一条狗一样,落荒而逃,在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人面前颜面尽失。与他们比起来,自己就是一个小人,充满了脏污与卑贱的小人。 这成了心魔,宛若镌刻在他身上的低贱的印记,日夜纠缠着、折磨着他,让他难以平静下来。正如此刻,他从梦靥中醒来,面对着这漫漫黑暗与冷寂,气息急促,大汗淋漓,眸光恍惚。 从天机子那里夺得一粒气运,虽然让他将魔息融化了一成,但是要想再进一步,却是比登天还难。缺少契机,缺少机缘。比如悟道,很多时候花了几十年上百年苦思冥想也难以堪破,可却在一阵风、一场雨、一片落叶或者别的什么的点拨之下,却是茅塞顿开。 要出去走走了,闭门造车,总是邯郸学步寸步难行! 他长吁口气,在黑暗中站了起来。蒙圩等人已经到了那里了,只是不知道是否找到线索了。他走出山洞,黑暗中草木瑟瑟,夜风萧萧,雨丝纷扬蒙漫在大地上。秋意浓,万物皆伤。 他离开山洞,可是在山洞之中,却还有一道身影。 这道身影是模糊的,如一团雾气凝化而成。这道身影盘腿而坐,便如王凯之先前的样子。当王凯之离开山洞,这道身影睁开了眼眸,冷寂,苍死,淡漠,似乎毫无感情温度。一缕缕的黑色气雾从他的身上袅娜起来,发出尖锐的犹如野兽一般的叫声。这道身影便笑了。 却在几百里之外的一处山坳中,一道身影缓缓睁开眼眸,大口的呼吸着清冷的空气。他仰起头,望着暗沉的天空,雨丝在他身边飞舞。 “你之所有,皆为我酝酿,你自认为所得,却不过为我做嫁衣裳。世人愚昧,不过为眼前利益欢喜,却不知落入算计之中。一时狼狈,谁又知晓狼狈之下是我之计谋。瞒天过海,金蝉脱壳,此为我之生机。” 嗤啦一声巨响,虚空中一道天雷劈了下来,电光璀璨,映照得山林耀眼。天机子淡然一笑,缓缓合上双眼,顷刻便进入了一种玄妙的静定之中,万物如何,已是与他无关。黑气飘绕,死气沉沉。 仇九醒来,发觉自己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团远比那金色光芒更为耀眼的天青色的光。 两种光相互映衬,却没有违和之感。 仇九静静的望着,那天青色的光却如一只眼睛,也在望着他。 那光带着岁月的感伤,沉浑而又厚重,仿佛能影响周天。望着那光,便不自然的心绪低沉下来,甚至为莫名的感伤与萧索。仇九站了起来,他心中无惧,亦无彷徨,有的不过是郁郁与寂寥。 他望了一眼四周。渺渺茫茫,不知何方。只剩下光的存在。 他记得那曲道,记得自己化为兵器,化为怪兽。他不知道,自己又如何恢复成人形,又如何到了这里,在这里又会让自己变成什么样子。这是一个玄妙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可是,他所希望的是什么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被人驱使的如奴仆一般的人。 自从逃荒开始,他的命运轨迹便变得无法由自己掌控。 他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也掌控不了别人的命运。 仇十二,小猴子,在自己的眼前死去。 他深吸口气,喃喃道,“我答应过仇十二,要带他回家乡的!” 如果他还有执念,那么,这边成了他的执念,时刻影响着他,远超过家乡的思念,远超过家乡的同伴的怀念。 他呆呆的望着,那份执念变得如此的安静,如同这世界。 他苦涩一笑,垂下头,自己都如此了,那执念自然也随着自己变得消沉。仇十二泉下有知,恐怕也是失望的! 那团光倏然移动,落在了他的手中。仇九怔怔的望着自己的手心,那光温暖、亲近,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内心里的凄寂与萧瑟一下子被融化。那光消失了,融入了他的身体之中,在魂海深处,构筑起一方堡垒。天地寂静,光芒凝滞。仇九仰头一叹,“我别无选择!” 一声怒吼,从上下四方涌来。 声音不知来自何处,不知发自何种生命。只是仇九神色已经茫然,既而变得呆滞。他眼中已没有光泽,如刹那离魂,只剩下躯壳在这里。四周的光,便如海浪一般的翻涌起来,化作一道道的光幕,席卷向一个方向。这些光幕,如此的纯净,如此的纤薄,让人联想到那飞舞的绸缎。 光不断离去,仇九却依然静静的站在那里。 当那光消失,仇九便如黑暗中的一颗死去的陨石。 无生无死,不寂不灭。 一头庞然怪物身影,倏然从仇九身上飞了出去,瞬息间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星光倒流,绚烂了时空,刹那已在蛮荒之中。 气雾缭绕,生机艰刻,万物孱弱生存。 一道天雷在地面炸响,无数的光华倒卷而起,垂落向四方。 大雨倾盆,大地水流泛滥。于是乎,山石融化,泥土滋润,孱弱的生物开始茁壮成长。茵茵绿意,眨眼睛覆盖在苍茫的大地上。水中的生命在起舞雀跃。大地上的生灵在那里歌唱翩跹。有生命直立而行,木棒、石斧、篝火、洞穴,在无数的生命群中挣扎求活。于是,生命间的厮杀,物种的沉沦,阶层的出现,硝烟弥漫,大火在山林中腾空而起。 于是有了英雄。 他们在族群之中振臂呼喝,让族群兴奋而激昂。 战争,杀戮,奴役,城池的扩张。于是乎,野兽被驱逐到了山林,平原成了直立生命的疆域。 雷电轰鸣,彤云密布。滞浊的空气,弥漫着紧张与肃杀。 也是秋季,万物凋敝的时候,一队队兵士开出城池,在原野上展开。 攻伐,流血漂橹,横尸遍野。 有声音在咆哮,有声音在讥笑,有声音发出无奈的叹息。 闪电在天地间交织不断,仿佛末日的即将到来。雷鸣在云层深处响起,宛若神兽的愤怒。硫磺的气息弥漫开来,大地上飘起无数的浓烟。 有生命飞天遁地,抬手可招出闪电击毁山岳。 有生命在九霄之上随手便抹平了一方族群。 有生命在大地深处,狰狞着面孔鞭打着幽灵。 诸神黄昏,堕落时刻。 黑暗来临。 仇九出现在那黑暗之中。他冷酷而高傲,手执着一柄巨刀,阴冷的注视着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生命。他面无表情,眸光如刃,视野之中满是死寂。有声音在脑海里回响,他一刀撕开了黑暗,斩落在大地之上,那瑟瑟发抖的生命尖叫着、哀嚎着、乞求着,瞬间在刀光中化为了粉末。脑海里的声音冷酷的指引着,杀伐,杀伐,将一切生命抹杀!让一切重新开始! 他累了,坐在高山之巅,背靠数丈岩石。 憔悴弥漫在他的脸上,双眸露出落寞与郁郁。 身边的刀已经残破,他的身边萦绕着无数的魂灵的嘈杂细密的尖叫。 大地残破,生机寥寥,如一块织锦,被人撕扯的不成样子。 龟裂大地上那流淌的,不是水流,不是岩浆,而是鲜血。 死亡的大地,在破碎的流光中,走向湮灭。 生命的湮灭,沃土的湮灭。 斩断一切。 他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天青色的光,那光再没了本有的温暖,只剩下冰冷。 他呆呆的凝望着,而那光也在凝望他。 仿佛那光在说,你喜欢这样的结局吗 仇九晃了晃头,迷惘的道,“没有谁喜欢死亡,也没有谁喜欢沉寂的天地。” “可你成了主宰,可以随意衍化生命,让这一切,随着你的意念生长,这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吗”那光道。 “灭绝已有的生命,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吗”仇九问道。 那光沉默下来。仇九也沉默了。他忽然想起,欲望这个词是老匠人告诉他的。老匠人说,每个人来到这里的目的,便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老匠人还问,他的欲望是什么。仇九怔怔的望着自己的双手,他的双手上什么也没有,可是他能感觉到,他手上沾满了罪孽。 罪孽不仅沾满了他的双手,更镌刻在了他的生命里。 那光消失了,仇九消失了。世界在变化,变成了混沌,变成了模糊,变成了一团光。 如一场梦靥。 梦靥里的杀伐、死亡、破碎、绝望,被混沌吞噬了。 只剩下绵亘无迹的平静。平静中酝酿着死亡。 仇九忽然睁开双眼,一股气息从体内迸射而出,周边的黑暗,瞬息间被击碎,光涌了过来。 先前的仇九,似乎被锁在一个黑暗的屋子里。屋子里的他陷入了睡眠之中,睡眠让他进入了诡异的梦境。而此刻,他才觉得自己苏醒过来了。他能感觉到世界的存在。一种踏实而厚重的存在。包括他自己的意识。 “我的欲望是什么,”他呢喃道。“我只想带仇十二回家,只想让仇十二泉下能够欣慰。还有呢再没有了。我不过是一介凡人,一个从小山村里逃荒出来的孤儿,我没有那么深的学问,没有那么强大的武力,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个雄心主宰这个世界。我,已经罪孽深重了,还能乞求什么!我不乞求什么,更不奢望自己能善终,能过上优越的生活,能在垂暮之年有妻儿的陪伴。我,即便孤独的走向死亡,那又如何最起码,我完成了对仇十二的承诺啊!” 嗡,涌到他身上的光瞬息间横扫四方。一声怒吼,在天地间激荡。 老匠人眉头一瞥,在抽旱烟的老人的身侧倏然出现一道白衣身影。 烟雾从老人的嘴里喷出,白衣身影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 老人取下烟杆,一掌拍在了白衣身影的背上,那白衣身影便飞了出去。 白衣,白发,长剑如虹。 白发剑圣跃入了那片金色的光芒之中。 地上的王凯之望着缺无,眼中充满了哀求。可是缺无却视而不见,只是望着那庞大的身影。 白发剑圣在燃烧,可是他已经到了那庞然身影的面前。 那庞然身影,仿佛不过是一尊雕塑,静静的伫立在那里。 当坟墓裂开,当老人一掌将白发剑圣推入那裂缝之中。白发剑圣便绝望了。可是,到了那坟墓里面,他却忽然感觉到一股神秘力量涌入身体里。老人随后也进来了,只是,他进来后却不管白发剑圣,而是径直走向了一方硕大的石棺。 白发剑圣呆呆的望着老人,老人却是一掌击碎了棺盖,然后钻入石棺之中。 四下里一片死寂,坟墓的阴森与苍死,让人不寒而栗。 那力量还在不断的涌入身体中,浸透在他的血肉经络和脏腑之中。 老人没有出棺椁中出来,他钻进去是为了什么难道他来到这里的目的不过是为自己的躯壳找一个坟墓 只是,白发剑圣已经不敢去管老人的事情。老人的神秘、强大,还有那残忍手段,让他胆寒。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感觉到肉身的不断强大。这坟墓,仿佛是一个熔炉,在不断的消融掉他肉身的渣滓,然后将他重新锻造为更加强大的存在。 生命,亿万年来便在进化。 不管是变得强大还是弱化,都总是在变化着的。 突然,一股力量如暗流一般倏然从棺材中喷了出来。 白发剑圣还未回过神,整个人一下子被扯入了那棺椁之中。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棺椁立时震动起来,红光腾起,让整个坟墓变得妖异。在红光之中,可见到那一丝丝一缕缕的蓝色气雾,从四下里钻出来,游弋着汇聚在棺木的上方,化成了一道光球。 嗤啦! 光球中,一道蓝色的电闪朝着棺木刺去。 被扯入棺木中的白发剑圣忽然飞了出来,挡住了那电闪。 砰! 白发剑圣惨叫着,声音凄切刺耳,在坟墓中回荡。 他身体不受控制,任由那电闪刑罚。 而在他身下,在棺木之中,老人却是被雾气包裹着,宛若一具尸体一般,被那雾气滋养。 一道道电闪落在白发剑圣的身上,他的躯体变得孱弱破败。 宛若被雷击的树木。 但是,在他那破败的身体中,却依然执着的纠缠着一缕生气。 白发剑圣脑海里的影像忽然淹没,他到了那庞然身影的近前。剑风疾啸,剑芒已是落了下来。他长吸口气,那时候他便明白,老人不过是拿他当挡箭牌。老人知道自己钻入棺木之后会发生什么,他需要有人来阻挡那禁忌,好让他顺利的融化棺木中的力量。可是,白发剑圣虽然明白这些,却没有选择。很多时候,生命是没有选择的。 生,或死;富贵,或贫困;杀生,与怜悯。 不过是在无选择的情况下,还是在有很多选择的情况下,生命都会陷入被动的没有选择的境地。 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正如此刻,他被老人推出来,面对着神秘的庞大的仿佛与天地同存共生的怪物。 他咬牙一剑砍了下去。 第二十一章 破寂灭万法归空 仇九站在那里,仰头望着虚空。 何处为虚空,何处为大地,早已经模糊不清。 只是当那声怒吼在时空中激荡,他便仰头望去。面前的世界,宛如无限的遥远,却又近在眼前。只是在他的面前,隔着一道星光密布的长河。在长河的对岸,虚空中端坐着一头硕大无朋的怪物,怪物金光璀璨,无比的威严,而在怪物的面前,一道渺小的身影拔剑砍了下去。 在那金光的尽头,有几道细小的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 仇九看见了老匠人,老匠人望着这边,却不知是否看见了他。 时空变幻,仿佛随意而为。 那星河的存在,宛若梦靥中的一道幻境。 他望着,面容平静而郁郁,眸光若水,与那星光相比显得越发的柔和。 他已无剑,心中更没有杀意。他整个人都在一种寂灭之中磨掉了戾气。 老匠人说,等。他现在也是在等。可是他不知道等的是什么。 什么生死,什么幻灭,什么希望,一切都不过是云烟,缥缈而毫无重量,并不能勾起他生命的感触。他只是在那等,为等而等,没有具体的方向。正如面前的星河,突然的出现,恐怕也不过是为了等待。 谁也不知道,时空为什么要等,又在等什么。 那星河对岸的怪物,一动也没有动,当那剑斩落下来,一道金风倏然刮起,将那剑光碾灭了,持剑的白发男子宛若一颗陨石,在星河风暴中跌飞出去,砸进了身后的山岳之中。 老人似乎等待的就是身后屏障的破开,所以当白发男子砸穿屏障,他率先转身飞了过去。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几乎同时转身掠去。 只剩下两个人,一个人在地上奔跑,发出乞求的叫声。 另一个人望着星河这边的仇九,露出疑惑之色。 山岳传来怒吼,宛若崩塌的声音。那飞过去的身影又倒转而回。 “大寂灭!”老人恶狠狠的道。 “这是你们惹出来的,”黑衣人群中,方正面孔的男子怒道。“是你们招惹了上古禁忌,让他们苏醒,又让他们选择寂灭。你们该死!” 老人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这是我们人类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幽冥来指手画脚!你若是不心动,又怎么会在人世间冒出来呵,不过是为了上古的传承罢了!” “你找死!”方正面孔男子怒吼道,身上迸射出可怕的威势。 老人不屑的哼了一声,淡淡的道,“死不死不是你说了算,甚至也不是我说了算,目下能活下去再说!” 金风萧萧,光华潋滟,那怪物蹲在那里,如守望着苍天。 谁也不知道它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它等待的是谁,更不知道它样貌如何。只是那金光披散,它如皓日一般的存在着。整个世界,没有谁与之对话。寂灭,或许是它唯一的相伴。 当黑暗消灭,当混沌逝去,当寂灭来临,它似乎到了尽头。 可是,尽头是什么 金风便在虚空之中招摇,如那柔软光华的绸缎,携着那光翩跹舞动。一道道光影,形成了金色的梦幻。 老匠人摸了摸胸口,最后长叹一声,他抬步朝前方走去。 “缺无,助我!”已到缺无面前的王凯之叫道,伸手去抓缺无的胳膊。缺无已不是本先的缺无,他整个外面,宛若是披着硬革的怪物。若非王凯之知道缺无的来历,恐怕他也认不出缺无来。只是,面对王凯之的乞求,缺无却一脚将他踹了开来,然后朝前走去。 “别走,缺无,助我!” 看着老匠人和缺无的举动,老人和那群黑衣人都皱起眉头。 老人的眼睛微微眯起,眸光中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 方正面孔的黑衣人回头低声说着什么,身后的人便纷纷鼓动起来,然后簇拥着他朝前缓缓飞去。 有人从身后走来,老人回头瞥了一眼,却是焦黑狼狈的白发剑圣。 白发剑圣望着老人,卑微而恭敬的走到了他的身侧。 “知道为什么什么事都让你先行吗” “我的命是你的,做什么都是我应该的。” “你说的没错,但却没有完全说对。” “你说。” 老人扬起头,望着那潋滟的光彩,道,“这里太多故事,沉淀了太多禁忌。我来自于此,却又与这里疏远太久。你完全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里的禁忌于你,便没那么多桎梏。你可能会死,更可能会经历无尽痛苦,但在这过程中,若是你能活下来,你也能获得无尽的可能。” “包括神力” “术,法,机缘,一切都有可能。”老人严肃的道。“而我们却不同,不仅是我,那个老头子,那个满身鳞片的家伙,还有那群高高在上的幽冥鬼士,我们都只能找我们所遗落的东西,但你,却可以收获这里的一切。” “你是为我好”白发剑圣讥诮道。 “也可能是为我自己。”老人道。“谁知道呢最后谁能坚持下来,变数太多,谁也不确定。” 前面出现了一条斜挂在天地间的星河,金光便在星河边缘停下了。 老人,缺无,甚至是那群黑衣人,纷纷跨进了星河之中。 他们变得遥远,变得渺小,但却与那片星河融合在了一起。 星河寂寂,苍凉而孤独。岁月的深度所凝聚出来的,只有孤独。 生命在这里,也立刻陷入孤独之中。 即便通行,也感应不到彼此的存在。 这注定是一条漫长而孤独的旅程。星河能够接纳的,便只有如那星辰一般无止境的运行。 老人望着那只庞然怪物,低叹一声,道,“它在逼我们,逼我们选择。但是,它给我们的选择,还有零星的变数。这便是道的根本!所谓的虚无,便是无中生有。” “我先行。”白发剑圣道,便提步朝前走去。老人望着他的背影,面孔流露出了复杂的沉思之色。 当他们离开,跨入那星河之中。王凯之孤零零的坐在地上,嘴唇翕动,喃喃自语。金风倏然袭来,他便如枯叶一般的飘了起来,朝着那只怪物飞去。怪物舒展四肢,长身而起,所有的光,便随之摇曳起来。 怪物回头,透过那星河,望着仇九。 仇九迎着它的目光望去。彼此的眸光竟然如出一辙,宛若彼此同出一体。怪物模糊的脸孔露出了一抹模糊的笑意。仇九抬手,按耐不住的想要招呼,可是那怪物却随着金光的黯淡,飞快的模糊起来。 金光消失,星河被黑暗吞噬。 浩瀚的世界里,便只剩下仇九的存在。 没有光,没有风,没有声音。 仇九孤凄的站在那里,望着怪物先前所在的方向,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什么。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感觉,在内心里,在生命里,幻化成了一种迟钝与遗忘。 他很累,自内而外的疲惫。 他坐了下来,歪着身子,一手撑着脑袋,落寞的望着面前的黑暗。 他只是在那里发呆,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不去想生命的意义,不去想生与死,不去想那怪物的来历或者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只是疲惫的孤独的坐在那里,让黑暗将他石化。 但在这个时候,一缕光出现在的眼前。 紫色的光和红色的光,翩跹飞舞,宛若蝴蝶一般的在视野里。 仇九被吸引了,静静的望着它们。 那两道光交汇在一起,柔和的光化而为一,变得璀璨。 仇九直起背脊,伸手去触摸它。 那光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中,仇九那落寞孤独的面孔,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或许,便是生的气息。 生之源,万物之根,微弱的力量也能撬动整个时空。 仇九站起来,那光又倏而一分为二,化作了紫色和红色的蝴蝶,翩跹朝着前面飞去。仇九跟了上去。他仿佛闻到了草木的芳香,闻到了鲜花的气味,闻到了春天的气息。 他不知走了多远,四周仍然是一片死寂,黑暗包裹着。 那两道光在前面一下子消失了。 他怅然若失,落寞的望着前方。 难道只是错觉,或者又是梦靥中的幻象。 他凄然一笑,伸手揉了揉面庞,喃喃道,“即便是错觉或者幻象,也是不错的安慰。没想到,我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也值得如此的安慰,上天的是非善恶观真是让人迷惘啊!” 却在这时,前方传来水流湍急的声音。他呆了一呆,定睛凝视着。可是,黑暗太深,眸光根本堪不破它。于是,他顺着水声走过去。又不知走了多久多远,他停了下来。 前方的世界,竟然出现了变化。整个世界仿佛是一个个格子组成,不同的格子里组装着不同的世界。而眼前的世界,是一片鸿蒙而亘古气息的遗迹。在这辽阔的遗迹世界中,光是昏蒙的、浑浊的,如大战之后的世界。只是,这里再没有了大战的气息,有的不过是幽寂与腐朽。 宫殿的遗迹,高大的石柱,残破的祭坛,还有水池的干涸。 巨大石像被人一刀砍为两段,却还保留着昔日的威风。 散乱的石块,尽皆巨大遗迹的材料。 昔日的居民,已不知去向。昔日的繁华,也早已落幕。 在一片星光的边缘,一群人走了出来。 他们如经历了风暴,被岁月之刃磨蚀的不成样子。 他们似乎跋涉了很远的路,经历了太多的凶险,已经疲惫不堪。 即便来到了一个幽寂而古老的遗迹之地,也没有勾起他们的兴奋与激动。他们站在那里,如石化了一般的凝望着面前的场景。只有老匠人似乎感应到仇九的存在,朝仇九望去。 仇九望着他,彼此眼眸中的光泽截然不同。老匠人苦涩笑着,算是一种回应。仇九则抬起手挥了一挥。轰隆的响声便在遗迹的中央响起。卷起的狂风剥蚀着这唯一的痕迹,似乎要将这一切埋没在无可探查的深度之中去。 所有人都注视着那响声传来的方向,望着那卷起的旋风,移动着,摧折着,破坏着。残垣断壁,雕塑,砖石,纷纷在那狂风之中化为齑粉。怒吼的声音,充斥在生命的灵魂深处。 大地裂开、下沉,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下钻出来。 尘埃弥漫,笼罩天地。 一种沉浑的气息从地底下渗透出来。 那气息让人感觉到一种恢弘与庄严,甚至一种无边的锋芒。 狂风还在呼啸,还在席卷。 而破碎的大地,已经有东西缓缓探出。不是生命的破土而出,只是一种同样苍死的东西,代表着岁月,代表往昔的禁忌。 沉浑的气息,轰然朝四周涌去,宛若巨浪,一重重扑过来。 还未看清那破土而出的东西的样貌,老人等人已经是绝望的叫喊起来。 他们站在那里,张皇的扑着什么,似乎想要抓住某些东西。 只有老匠人还站在那里,甚至缺无也无动于衷。 白发剑圣冷冷的注视着自己身边的老人,老人狼狈而凄呛,萎靡不振。白发剑圣对于老人的变化,没有丝毫的同情,相反,反而有一种得意的感觉。彼此没有什么情义,有的不过是互相利用。老人忽然扭过头,冷冷的盯着白发剑圣。 “你笑什么” 啪的一声,白发剑圣一巴掌打在了老人的脸上。 “你我现在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不要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你找死!” “或许!” 老人圆睁着双眼瞪着白发剑圣,却是没有再说什么。一刹那,彼此再没有什么区别。在这方世界里,彼此都不过是孱弱的生命罢了!什么神力,什么术法,尽皆被那沉浑的气息剥夺的一干二净。 这就是星河的惩罚。 这便是时光之刃的恐怖。 而这,也是选择的结果。 剥夺的不是生命,只不过是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缺无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黑色的鳞甲消失了。他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他那冷漠的残酷的内心里,渐渐地生发出了知觉,还有那情愫的东西。他抬头望去,一道身影尖叫着从天而降,重重的砸落在了百步之外的尘埃之中。缺无眸光微微一凝,便箭步冲了上去。 老人眸光幽幽,转而一笑道,“没错,我掌控不了你了,自然再没有那种威严。好啊,这一巴掌打得好,打得好!”他大笑起来,背过身,那身影让白发剑圣剔起眉头,心中生出一丝不祥之感。忽然,老人猛然转身,砰的一声,一掌扫在了白发剑圣的脸上,白发剑圣瞬即横飞出去,撞在了幽暗的基石上。老人回过头,面孔已是冷厉凶狠。 黑衣人群望着老人。其中的方正面孔的男子瞳孔微微一缩,似乎发现了什么。老人迎着他的目光望去,嘴角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意。方正面孔的男子冷哼一声,便将眸光移开。 白发剑圣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晃了晃头,朝老人望去。他心中有杀意,可是他却没有宣泄杀意的勇气。心中的不祥化为了不安,不安化为了恐惧。他隐藏了什么! “滚过来!”老人厉声喝道。 白发剑圣浑身一颤,眸光散乱,整个气息变得颓丧而不安。 第二十二章 破寂灭万法归空下 老人的厉喝,让白发剑圣的气势瞬息间荡然无存。 白发剑圣起身佝偻着背,如同一个做错事的仆人,颓废而不安的朝着老人走去。到得老人面前,老人那冷厉的眸光渐渐的温和下来,他抬起那枯骨般的手轻轻落在了白发剑圣的头上。白发剑圣浑身一颤,背脊弓的更低,更显恐惧与温顺。老人却是笑了。 “别怕,我不会杀你。” 白发剑圣抬起头,眸光瑟瑟,充满恐惧。老人的笑在他心里宛若是野兽隐藏在华丽皮毛下的利刃。 “我知道你受到挫折心生愤懑,但是没关系,你是我的人,我可以容忍你的一两次放肆,但是你要听话,要乖,不然再好脾气的人也不会放纵你。听到没有,要听话,听话你就会获得你想要的,不听话,你便会像那尘埃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白发剑圣面皮抽搐,眸光灰暗的望着老人,抖动的身体仿佛止不住似的。 老人抽出烟杆塞在嘴里,白发剑圣急忙点燃烟嘴。老人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吐出嘴里的烟雾。烟雾弥漫在两人之间,白发剑圣不再颤抖,却更像一个卑微的仆人。老人的笑,显得阴森狰狞。 大地不再颤抖,地面已经裂的不成样子。尘埃飞扬,渐渐的往下沉降下来。远处的王凯之紧紧抓住缺无的手臂,痛哭流涕,信誓旦旦的说着什么。缺无长叹一声,抓住他的手腕。 “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想要得到什么,我会帮助你。” “缺无!” 缺无仰头望天,面色灰沉落寞,道,“这一切都于我毫无意义,我所珍视的,是友谊,友谊远比一切重要。” “对不起!” 方正面孔的黑衣人鄙夷的瞥了一眼老人和白发剑圣,一挥手,便带着身边的人朝着遗迹深处而去。遗迹已经毫无痕迹。大地的龟裂,天翻地覆一般的将它们吞噬。尘埃弥漫,绵延不知到何处。他们进入其中,然后消失了身影。 天地浑浑,无声无息。 仇九望着老匠人,老匠人苦涩一笑。仇九走了过来。 “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老匠人问道。 仇九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想要答案的问题,这一切,与我无关。” “没有人是局外人,”老匠人道。“身入此间的人,无论是棋子,亦或是下棋的人,没有一个会与这里毫无关系。即便先前没有,在踏入这里的那一刹那,因果便已产生。” “你呢”仇九问道。“找到你的欲望了吗” 老匠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青铜面具。面具古朴,显得沧桑深沉。 “就是它。” 仇九望着那面具,心里没有丝毫的波动,面具也未给他产生任何的情绪涟漪。他道,“面具。” “不是普通的面具,”老匠人道。“其实说起来,在外人眼里,它却是一面普通的毫无特色的面具,但在我们公输一脉眼中,它却是无可媲美的宝物。” “公输传承!”仇九道。 “这是第一代公输的制品,也是凝结公输血脉的神器。”老匠人道。“我跟你说过,我们公输一代曾有人来过这里。”仇九点头。老匠人继续道,“他们来这的目的便是这面面具,只可惜,他们带回的却不是它,而是铸铁。” “轩辕剑的材料。”仇九道。 老匠人嗯了一声,道,“所以,我便在等,等开启的时候,等着能在余生完成先辈们的遗愿。” “现在你找到了!”仇九道。 “是啊,”老匠人感伤的道。“是找到了!可是,为了它,耗费了公输一脉多少的心血,多少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也是你们出世的一个原因!”仇九道。 老匠人点头。春秋战国时代,百家争鸣,无比辉煌热闹。可是大秦一统,法家独大,罢黜百家,无数传承便纷纷遁世,有的彻底淹没,有的在市井流离,有的在荒野山林着书立说,而有的,则偶尔一闪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世道纷纷,如潮翻涌,多少旧事在岁月长河里起伏。 “那庆王的事呢”仇九忽然问道。 老匠人眸光微微一凝,将面具塞回怀中,望着远处道,“那是真的。” “报仇也是真的”仇九问道。 老匠人点了点头,道,“我们一脉隐蔽在市井之中,沦为了匠户,谋生传承。朝堂风波,沿及市井。我们的手艺被人看中,于是便被卷入其中。当年的风雨,很复杂,不仅仅涉及到太子与诸多皇子之间的权力争夺,更涉及到玄虚之事。庆王势力很大,只可惜太过自满目空一切,被人趁虚而入一举击溃。我公输一脉由庆王到那太子,再到皇帝,宛若败絮,任人折腾,随波起伏,也因此遭到了灭门之祸。那一年,我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孙族人被人斩杀啊!” “这么说,轩辕剑也是真的了”仇九道。 老匠人点头,道,“我用先辈从秘境之中带出来的铸铁打造,虽然威力不及原剑,却也是惊天地动鬼神,已非凡物。” “那把剑现在在哪里”仇九问道。 老匠人摇头,道,“我本来以为还在庆王手中,不过现在看来,这样的蠢物是不可能将神剑留得住的。” 炎风在远处旋起。尘埃已是落地,苍夷破败,近在眼前。 缺无和王凯之朝西面去了。 老人带着白发剑圣朝北面而去。 他们似乎在寻找出路,又或者在寻找某种宝物。 仇九望着那远去的身影,道,“既然你已经找到了你要找的东西,那离开这里之后,无名便也约束不了你了。” 老匠人抬起眸光,道,“许多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无名也不简单。” “什么意思”仇九剔眉问道。 老匠人淡然一笑道,“如此强大的势力,难道就没有人沉迷于玄虚之事”他说完便朝前面走去,留下仇九一人在那里发呆。 无名很庞大,这仇九知道。只是他不知道无名的庞大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他也不知道,无名的上层到底是些什么人。他只是个刺客,一个从地狱之中备受折磨走出来然后大开杀戒的刺客。他唯一接触过的高层,便如老鬼、尊者那样的人。至于其他的,他没有见过,也没有资格去接近。他晃了晃头,吁了口气,喃喃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匠人已经走出百余步远,仇九跟了上去。 四下沉沉,那残破的样子让人触目。 大地仿佛自内部开始便裂开了,然后在某种力量的运作下,将地块顶起来,露在外面。无数的裂缝蔓延着,其深度似乎不可预测。森森苍凉的气息,让人毛骨悚然。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仇九在后面问道。 “某个部落的城市!”老匠人道。 两人已经离开远处数里,眼前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那力量的破坏仿佛也是一种艺术。其他人已经见不到踪影了。整片天地,便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而两人又没有方向,只是随意的走着。渐渐的,他们走了很远,可是时间和空间,似乎没有丝毫的改变。他们似乎没有移动,而移动的不过是他们的自我感觉。 终于,他们停了下来。 汗水从脸庞上滴落下来。老匠人凝眸望着远处,道,“不能再走了!” 仇九吃惊的看着他,顺着他所望的方向望去,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老匠人道,“无论走多远,我们都走不出去。” 仇九垂眸望着地面,这里的每一条裂缝,甚至每一块地面,都一模一样。甚至连地块上的尘土分布和厚度,也是一样的。他仰起头望着天空。昏黄的天空,如这块大地,只是它是完整的。 仇九坐了下来,伸手掰了一块泥土,在手中捏成粉末。 泥土从指间流洒下来,细密均匀,如那沙漏。 “这里发生过什么”仇九说道,但这却不是问话,只不过是一种怅惘一种感伤。 “发生过很多事情!”老匠人接过话道。“艰苦,挣扎,灾难,绝望,平静,欢欣,辉煌,还有毁灭。” “但它们确实存在过的,”仇九道。“只不过被历史掩埋了罢了!” “我们也会淹没的,五十年,一百年,或者更久一点,这个世界上便再没有我们的痕迹。我们来过,可是我们却又像是不存在似的。”老匠人道。 “记忆是有长度的,”仇九道。“我们不可能一直存在着。” 老匠人咧嘴一笑,望着仇九道,“你知道我欣赏你什么吗” “什么” “通达。”老匠人道。仇九撇了撇嘴,望着虚空。 “经历过生死的人,应该都会如此通达。”仇九道。 老匠人摇头,道,“人是善忘的。或许一时的困境会让人感悟,可是舒适和舒适的追求,却让人忘乎所以,如野兽一般的在欲望中为所欲为。长生的追求已经不是一朝一夕,历朝历代以来便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可结果呢有谁长生了可是即便没有,依旧如此多人为之着迷。” 两人不再说话。仇九望着面前的废墟,想到的是那城市的威严与辉煌,以及暮色下的哀凄。他可以想见在城市里的人的样子,那平静下的满足,那纷乱之中的可怜。可是,很多时候,无论是城市,还是个人生命,都会在无奈之中凋零。 生命,总是在某种无形力量下存续。而存续的背面,自然是毁灭。 远处传来凄厉的声音。 老匠人率先回过神,眸光熠熠的盯着西面。 仇九眉头蹙起,站起身来。四下里一片死寂,炎风在远处飘绕,而身边却无一丝风的存在。 那凄厉的叫声,一闪即逝,宛若幻觉。 “出事了!”老匠人道。 仇九抿着嘴,眸光锋利起来。空气中隐约有肃杀。仇九的感官敏锐的警惕着。倏然,缺无和王凯之从远处狂奔而来,他们面色仓惶,见到老匠人和仇九,缺无大声喊着什么。可惜太远,老匠人和仇九听不清他说什么。不过很快,老匠人似乎发现什么,折身窜了出去。仇九还站在那里,老匠人回头厉声呵斥起来。 可是仇九依然不动,只是站在那里眯着眼睛,望着缺无两人身后那若有若无的影子。 王凯之忽然身躯一颤,整个人悬浮在空中凹陷着躯体,张开的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一道道模糊的影子从他身上透体而过,朝着仇九这边而来。 缺无急忙转身,可是转身的刹那,他便如王凯之一般躯体僵硬,凝滞在那里,任由无数的魂影扑过来。 见仇九呆呆的站在那里,老匠人气的胡须发颤,一跺脚扭身便跑了回来。 “你傻了啊,还站着干什么!” 仇九回过神望着老匠人,苦涩一笑,道,“我们跑的了吗” 老匠人呆了一下,这时候,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无数的魂影。 那魂影很淡,却肉眼可以辨别。它们不知从何处而来,看似如云雾一般的飘渺,可却凝聚起冲天的肃杀。天空暗了,越来越暗,渐渐的便如墨池一般,黑暗笼罩天地。 老匠人睁着眼睛,呼吸急促起来。 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掠过,让人毛孔收缩、血液凝滞。 既而,那无形的东西越来越多,渐渐的,将所有的空气给吞噬了。 老匠人只觉得呼吸困难,自己如同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无法挣扎。 他张着嘴想要喊仇九,可是他发不出声来。他的脖子如被扼住,他只能眼睁睁的在痛苦之中任由大脑陷入空白之中。可是他还有意识,意识的感知便是痛苦,便是生命的某些东西被撕扯、被拽住,然后一点点的从身体里脱离出去。 黑暗沉沉,无边无际。 可却在这时,一抹红光冲天而起,直上九霄。 红光之中出现一座塔。 塔有九层,高有百丈左右。 塔身暗红,飞檐下挂着铜铃。铃铛之声空灵,瞬时间响起来。 响声让老匠人一下子从窒息中喘过气来,那无边的肃杀与压力,顷刻便消失了。只是在视野中,那些模糊的魂影却是张牙舞爪扑向了那座塔。铃声不断,汇聚成汪洋恣肆的海洋。塔身散发出的红光,越发的炙热,既而如烈焰一般。 黑暗之中的红光,恢宏而沉浑,宛若大道之光。 当无数的魂影密密麻麻的从四面八方扑过去的时候,红光之中却在飞快的凝塑出建筑。 城池。 宽阔雄伟的城池出现在红光之中,一道魁梧的身影站在城池中央的一座百丈高的塔楼上,振臂一喝,无数的身影便从城池之中的屋宇中冲了出来。 此时,城池上空出现雷电。雷鸣滔滔,电闪无数。雷电交织的世界,凝聚出紧张而汹汹的气氛。大战一触即发。塔楼上的强壮男子抓着长矛,飞身扑了下来,一头白发的独角骏马嘶鸣而起,接住男子而后飞向城外。无数身影如湍急的水流,追随着那男子的身影。 塔还在,铃声还在,那些魂影已到了城池上方。 杀戮。 迸射出来的力量激荡着血与火的尖叫。 魂影之中,一道银色的光芒倏然刺向了独角骏马背上的男子。 独角骏马率先化作了一条白龙,长啸着摆身扑去,而它背上的男子已是站了起来,眸光一凝,瞅着那白光抓着长矛嗖的一声掷了出去。长矛从白龙角上掠过,瞬即击中那白光。光芒碰撞,光漪倒卷。白光轰的一声碎开,那长矛趁势而上,扎入了一片魂影之中。魂影刹那湮灭,却在那长矛锋芒前方,一张圆盾抵住了长矛,圆盾微微一晃,一张粗犷的脸庞露了出来。 “杀!” 圆盾后的人怒吼一声,将圆盾一摆,唰一声提着大刀扑向白龙背上的男子。 厮杀不止,流光灿烂。 铃声如在招魂,巨塔纹丝不动。红光潋滟,宛若那厮杀中的鲜血。 仇九等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只剩下瞳孔的变幻。 惨烈的厮杀,宏伟的城池一点点被破坏。 那高耸的塔楼,在一道道寒光凶猛的攻击下,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下来。从城池中涌出来的人纷纷回头,一张张面孔露出了沉重而悲痛的神色。 雷鸣压制不住那嘶吼的声音,电闪夺不去那杀人寒芒的光华。 天与地,如在这一刻便要毁灭。 于是乎,生灵便再也没有克制,只剩下杀戮。 原始的欲望,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展露。 铃声忽然一滞,塔身猛然晃动。红光倒卷,那充斥在视野之中的魂影,瞬息间如潮水的倒流,淹没在那红光之中。塔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尘埃腾起万丈,破碎的大地发出呻吟之声。 仇九等人噗的喷出血来,纷纷倒在了地上。 只是这时候,王凯之忽然站了起来,如离弦之箭倏然从缺无的面前掠过,冲向了那朦朦的尘埃之中。 “凯之,不要去!”缺无大声喊道。 嗡!尘埃急剧的凝缩,红光在尘埃之中化作了一道光点,甚至那塔也只不过光点之中的细小暗影。王凯之的身影变得无限的大,仿佛充斥在整个世界之中。仇九,老匠人,还有缺无,视野之中便是那一道身影。 “谁是谁触发了禁止” “王八蛋,坏老子好事,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 却在这时,一道道身影从不同的方向飞了过来,个个气急败坏充满了戾气,那脸孔的愤怒与仇恨,仿佛不共戴天之仇一般。这些人,却是朝不同方向离开的黑衣人和老人等人。他们气急而来,却在半道突然一滞,硬生生的石化在那里。 王凯之缓缓转身,苍老的面孔迷惘而僵硬。 嗡! 苍死的世界,王凯之身后凝缩的光芒刹那膨胀开来,一眼万里,弥漫时空。在这光芒风暴之下,一切都在湮灭都在死去。 铃铛的声音,在这凝滞中响了起来。 如在招魂。 空灵,透彻,如大道之音。 塔飘然而起,立在了大地上。没有光,只剩下昏黄世界里,那岁月沉寂下来的暗沉,那木料风蚀后的颜色。天地苍苍,万象如梦。塔的四周,是那苍凉的遗迹,绵延在整个大地上。 仇九等人不见了。 第二十三章 意萧萧兮秋水微澜 秋雨连天,萧瑟暗沉。 一道灰色的身影出现在仇九的面前。 河水湍急,两岸的草木在雨中显得无比的萧瑟。叶片凄凄,枯黄交杂。仇九浑身湿透,脸上淌着密密麻麻的水珠,他站在那里,目光郁郁的望着对方。那人穿着一件青色的斗篷,身形消瘦,面容清癯,气质冷漠。 “我们尊者要见你。” 那人开口说道。仇九垂下目光,手中的刀已经卷刃,血水只在卷起的地方留下淡淡的痕迹。他应了一声,那人便转身朝前走去。仇九跟在后面,彼此再没有交谈。两个人一前一后,不过是这苍茫天地间的两道孤魂。 在前方十余里之外,有一处茶寮。四下里一片凄凄,茶寮内自然也没什么客人。 不过炉火熊熊,气雾弥漫,干燥整洁的茶寮内,却是给人一种惬意之感。 仇四和小莲坐在那里,面前有酒有茶,还有几盘吃食。 小莲担心的望着仇四,仇四眸光幽幽的望着外面。 飞雨连绵,入秋以来几无停息。 大地,山川,平原,村野,到处都湿淋淋的,颜色更显得浓郁。 山林里草木变了颜色,各种颜色或深或浅的汇聚在一起,勾勒出那秋的浓烈。 “对不起!” 小莲忽然开口道,声音很低,如蚊蚋一般。她薄唇紧闭,声音似乎只是由于薄唇的轻微翕动而震颤出来似的。低垂着头,露出的脖颈白皙如玉。仇四回过神望着她,淡淡一笑。 “你道什么歉!” “我,”小莲抬起头望着他道。“我当时心乱如麻,你的样子让我惊慌失措,所以,所以我就说了那些话!” 仇四望着面前的酒水,面孔苍白凝重,看不出在想什么。他端起酒碗喝了一半,然后望着小莲道,“你没错。” “你不怪我!”小莲道。 仇四抓住她的手,温柔的道,“我为什么要怪你!” 小莲双眸湿润,泫然欲泣,如受到委屈的小孩似的。仇四叹了口气,道,“他变了,变得不再像他自己。我跟你说过我为什么如此信任他,因为他与我们不同,他很坚强,给人一种信赖。而且,他无论身处何种境地,内心里总是隐藏着纯粹的情义。正是因为这种情义,更让人信任和依赖。我们从地狱中走出来,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每一次我根本不需要去想什么,只需要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就可以。” 小莲深深的望着她,那略显消瘦的脸上,是温情脉脉,那濡湿了的双眸,是情意绵绵。 “但是回来的他,却是更加的孤僻和冷漠了。在山上,楼主见过他,无名的主人见过他,他在无名的地位隐约有种超凡的感觉。” “他很危险。”小莲道。 仇四呆了一呆,深深的望着她。小莲急忙道,“我感觉他很危险,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仇四移开目光,面容流露出失落和沮丧。小莲握着他抓着自己手的那只手,仿佛怕他疏远自己似的。小莲又道,“可能我太多疑。” 仇四叹息道,“我也是这种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深。” 小莲紧盯着他,道,“我害怕。” 仇四迎着她的目光,从她的眼眸中能看出那种恐惧。那是一种慌乱,还有一种对未来的担忧。她的目光刺痛了他的内心,让他更加想要保护她。 “没事,做完这件事,我们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真的吗” “楼主亲口答应的。” “那我们去哪” “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我听你的。” 小莲笑了,笑容在眉眼间流淌,如破开云雾的阳光,让仇四心中不由得清朗温暖起来。 “那好,我们游山玩水,等不耐烦了,就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好。” 一阵寒风从门外涌灌进来。仇四抬头望去,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小莲也随之扭过头,面色却是僵了起来。那人走到近前,俯视着仇四。仇四松开小莲的手,站起身来。 “又有什么消息” 来人五十左右,身材矮瘦,头发已经灰白,却是穿着一身黑色绸衣,看上去是个果决的人。 “地点变了,你们不去即墨,去函口。” “他知道吗” “有人会告诉他。” 仇四垂下目光,若有所思。那人瞥了小莲一眼,眸光无比的淡漠。 “拖家带口可不符合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啊!” 仇四眉头一挑,冷冷的盯着对方,道,“这是我的事。” 那人冷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转身便走了出去。小莲起身抓着仇四的手,面色已是不安起来。仇四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没事,只是传报消息的。不过我们得走了。” 茶寮外面的一棵枯树边拴着一匹马。仇四两人出来便解开绳子上了马,然后骑着马离开了这里。清冷的白昼,雨雾连绵,草木清冷瑟瑟。茶寮屋顶上袅娜着烟气,与周边浑然一体。 茶寮以北偏东方向,小河汇入了一条大江之中。江上无船,却又几个灰色的身影在渡口站着。荒草萋萋,随风摇曳,江水滔滔,经年不断。仇九跟着那人到了那些人的身后。老鬼在这群人中,此时转身望着仇九,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讥诮的笑意。 “龙门城闹出很大的动静,倒是很风光啊!” “你也不错。” “我当然不错,至少很多事情是我搞定的。” “这么说,你高升也是指日可待了。” “或许不用多久,你就得称呼我为楼主了。” “无名十二楼,楼主确实很尊贵。” “呵!” 老鬼冷笑着,脸孔已在岁月雕琢下出现一道道的皱纹。他眸光幽冷,宛若一柄利器,随时随地不掩饰锋芒。仇九的目光却并非如此,深邃而内敛,幽冷而平静,仿佛什么事也不能勾动其心绪。两人相识很久,仇九来到无名便是老鬼领进门的。可惜两人之间并无那种交情,可以说,彼此不过是一种互属关系,甚至可以说,彼此形同陌路。 望着仇九的脸庞,老鬼的心里那已经淡漠许多的警惕再次浮上心头。山上的传言老鬼并非不晓,却也正是基于此种传言,让他心生不安。无名的职务变动很少,往上升的条件很苛刻。老鬼一心所念的不过是晋升,正如当官的人昼夜所想的除了财富之外,便是地位权力的提高。 人心如此,谁能例外! “还想着那个小鬼”老鬼忽然问道。 仇九眸光微微一冷,盯着老鬼,那神色中已是带着煞气。 老鬼淡然一笑,道,“记住自己的身份,你连命都不是自己的,更别说其他了。你的同伴叫仇四是,他已经离死不远了!呵,一个卑微的家伙,竟然敢带着女人上山,真是不知死活,真以为无名的门规是摆设吗等着,这次任务,便是他们奔赴黄泉的时候。” 仇九的面庞微微一抽,眼睛眯在了一起。细雨霏霏,落在仇九的身上。老鬼等人都穿着蓑衣,雨水顺着斗笠蓑衣流淌下来。仇九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道,“叫我来有什么事” “那人去了函口,我是来告诉你地址变化的。” “不只是如此!” “顺便看看我当初从老鹰口中带回山上的小鬼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了!” “满意吗” 老鬼背对着仇九,眼睛微微眯起,阴冷的盯着那浑浊的江水。 “很满意。” 仇九转身,沿着江岸朝东面走去。天地苍茫,衰草烟雨,仇九满身萧瑟与孤独。老鬼侧过脸盯着仇九的背影,眸光如毒蛇一般泛着青色的光芒,一双手已是无声息的攥在一起。 仇九走了许久,在沿江南岸的地方有条渡船,他上了船。船家是爷孙两。老人五十开外,穿着麻布衣裤,脚上穿着一双草鞋。孙女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衣衫简朴,却是颜色清丽。爷孙两一个在船头一个在船尾,两人都沉默寡言。仇九坐在船舱,望着滔滔江水。 船移动的不快,宛若一片落叶,随江水游弋。 到得晌午,爷孙两在船头做起吃的来。姑娘捧着一碗面食来到仇九的面前。她的神色带着好奇与紧张,一双圆圆的眼睛透彻明亮,如那星辰一般。仇九光着上身,身上的伤口虽然没有包扎,却也已经凝合。老人从木箱子里捡出一件满是补丁的长衫递给仇九。 “这是以前一位客人留下的,客人不要嫌弃。” 仇九望着他们好一会儿,只是点了下头。那爷孙两便在船头蹲着吃东西。仇九什么也没吃,也没有穿那满是补丁的长衣,只是望着那江水出神。姑娘不时偷偷打量仇九,老人则快速的吃完饭,靠在一旁抽起旱烟来。 江面茫茫,羁旅凄凄。 夜来时,老人点亮船上的唯一一盏油灯,挂在船舱门外。 凄凄烟雨,黯淡灯光。 渺小的船只在绵延的江面上移动。 “这里去函口很远的距离,我们只能送客人到松江口,客人要在那里搭船去函口。”老人徐徐吐出嘴里的烟道。 “松江口在松江镇,松江镇很繁华,往来的船只也多。那里很漂亮,人们的日子也富裕。”姑娘插话道,露出那神往的神色。在她这个年纪,自然对许多东西向往,特别是那美丽的东西。衣物,吃食,装饰,那大富之家的奢华。她坐在仇九旁边,撑着脑袋望着前方。四下里暗凄凄的,没有星辰,只有船上的一盏光亮。“以前我跟爹爹去过一次,这次是第二次,我们要去镇上看姨娘。你要去镇上吗” 姑娘心思简单明亮,对什么都很好奇。面对仇九,她似乎并不感到害怕。 仇九看了姑娘一眼,姑娘望着他,露出怯怯的红晕。 仇九移开目光望着老人道,“有酒吗” 老人起身在船尾找出一坛来,道,“自家酿的,很糙,不知客人能否喝的习惯。” 仇九很久没吃东西了,现在默默的喝着酒。酒水流入口中,进入脏腑,一点点化为热量,温暖着身体。酒很淡很浊,喝不出什么滋味。只是仇九想着心事,即便是水,也照喝不误。他的思绪一直徘徊在回忆与现实之中。即便是他自己,很多时候也分不清自己是在秘境里,还是在秘境之外。秘境,于他和许多人,带去了颠覆一般的感触。 姑娘偷偷望着仇九,水汪汪的眼睛纯澈而透亮,就像是一面镜子。 老人坐在那里,瞪了姑娘一眼,却是无奈的叹息,只能默默的抽着自己的旱烟。 夜里仇九睡着了,嘴里不时说着模糊的令人听不懂的话语。 姑娘好奇的看着他,为他盖上被子。夜里气温很低,江上弥漫着浓浓的雾气。孤灯在雾气中移动,船如在幽冥河上航行。姑娘托着下巴,呆呆的看着仇九那郁郁而苍白的脸。 “他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老人的声音在萧寂中响起。姑娘面颊一红,望着老人。 “爹爹!” 老人叹息一声道,“这样的人,我们走不近,也不能走近。爹爹是为你着想。这次去看你姨娘,也是趁着机会,看看她给你说的那户人家。我们这样的人,能平平安安度日就好了。” 姑娘娇羞的样子便如那盛开的花一般,清纯而迷人。她娇嗔道,“我才不嫁人呢,我要守着爹爹,一辈子在江上渡人。” “呵!”老人笑了笑道。“爹爹已经五十出头了,还能有几年好活!你娘亲去得早,爹爹就你一个宝贝闺女,以前只想着你快快长大,现在呢,只想着你有一个好的归宿,以后有人照顾你,爹爹死了也就能安心了!” “爹爹!” 姑娘走过去抱着老人的胳膊撒娇起来,“我不许你说这样丧气的话!你会长命百岁的!” 老人捏了捏她的鼻子,将烟杆递给她,姑娘为他装上烟末。 一昼夜行船,到了次日的傍晚,船才到松江口。 松江口停着许多船只,有商船官船,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停在那里。 仇九付了钱径直上了岸,姑娘站在船上,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失落伤感之色。雨水未停,江上雾气大。老人站在姑娘的身后,叹息道,“对我们彼此来说,我们都不过是过客,没必要为此伤心。” 姑娘双眸湿润,垂着头随着老人下了船。四下里人不是很多,却也不少。岸边有一簇簇的房舍,有客栈、酒家等等。姑娘不时张望,却没有再见到仇九的身影,她的心里空落落的,便失去了往日里入镇子的那种欣喜之情。 仇九穿着老人的那件长衫进了一家酒肆。 仇九喝了一坛浓烈酒,然后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 天地茫茫,那些声音从仇九的耳边消失了。他眯着眼睛望着天空,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就像在秘境,很多时候他都只是一个人。那种孤独,那种寂寞,还有那种伤感,让人迷惘。 夜幕降临,千家万户灯火如萤。 青楼里女人的媚笑,弦管的低沉,倩影的缭绕,让湿漉漉的夜染着一层胭脂的味道。赌坊里的喧嚣,更是让这夜披上了浑浊的烟雾。 仇九穿着一身崭新的袍服,默默的站在窗前,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清冷的屋檐。 他的内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躁动。 他想投入那喧嚣之中,让一切的冷寂连根拔起。 街上有马车辚辚,那一道道身影擎着各色雨伞来往穿梭。 仇九收回目光,望着北面一道高楼,那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女人的倩影,那妖媚的笑声,还有那弦管的切切,让他一时痴迷起来。他想起了那个女人,渡口初见,街上再遇,醉乡楼的一瞥。儿时的许多事情浮现在脑海。 他转身、下楼,来到了街上,从一道道身影旁边走过,步入了那灯火辉煌中。 第二十四章 意萧萧兮秋水微澜下 他坐在水边,喝着酒,任由冰冷的雨水洒落在身上,浸湿他那崭新的毫无皱褶的衣裳。 或许青楼的灯火太过刺眼,或许青楼的姑娘脂粉味太浓,让他难以忍受那光的晃眼和那香味的刺鼻,他只能狼狈而逃。身后留下无数嘈杂的声音,还有那满堂的哄笑。 或许,只有这清冷,才适合他。 默默地望着江水的起伏,感受着人间天地里的萧瑟与寂寞。 或许生命本初,便是这个样子。 王凯之触动了禁制,引起了秘境时空的变幻,所有人都被那可怕的力量卷袭进了木塔之中。只是,每个人都在不同的空间里。木塔的每一层,似乎便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仇九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如先前一般,这个时空仿佛不允许人聚集在一起。 他茫然无措,对于塔内的一切都陌生。 茫然的眸光在墙壁上流走。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墙壁的颜色很深。塔内空空荡荡,不见任何摆设。更没有人的存在的痕迹。他就那样待在那里,凝望着,搜寻着。老匠人去了哪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良久,他颓然一叹,缓缓走到墙边,无力的坐了下来。 靠在墙壁上,凝望着天花板,上面的纹路似乎人为雕刻,却又太过质朴天然。仔细观察,那纹路与木质的自然纹路几乎毫无差别。他望着思考着,思绪不由得在其中漂流。 慢慢的,他忽然发觉,这样的静处自己似乎很能习惯。 一个人在那里发呆,思绪虽然流走,却没有任何触动心绪的节点。只是如无灵智一般的虚度着,任由生命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下流逝。 不用去担心,不用去焦虑,更不用去迷惘。 正如此刻,他坐在水边,只是默默的忍受着孤独。 在这样的环境里,远比那喧嚣与光亮,要让生命更容易平静而泰然。 一坛酒已经喝完,他已经有了醉意。 望着江面上随着波浪起伏摇摆的船只,便如烟雨之中的树木一般展现着生命的存在。睁眼望着暗沉天空,那乌云久久的凝聚在一起,似乎再难以分割开来。他呼吸着冰冷湿润的空气,让肺腑浊气涌出,然后转身摇摇晃晃的朝镇子里走去。 一连三天,他再没有走出客栈。无论昼夜,他的时空仿佛混沌在一个节点,生命便在那个节点里飘曳。等他睁开眼,已是第四天的黄昏时候。街道上传来了车马辚辚的声音,以及人的喧嚣声。他伸展四肢,腾身而起,抓起桌面上的一瓶酒,一口饮尽。随后他大步走出客栈,朝镇外走去。 依旧阴雨,连绵横亘在天地之间。 渡口的船只已经少了许多,不过他一眼便见到了老人的那艘舢板。 只是船上无人,显得萧瑟凄凉。 仇九站在岸边望着那艘船,面庞上已是落着许多雨点。他想起那个老人和那个天真的姑娘。这时,有人朝那艘小船走去。仇九望着他们,他们却匆匆从仇九身边擦肩而过。一人解开绳索,其他人跳上船板。而后,小船缓缓的离开渡口。 仇九剔了剔眉,眼眸中掠过一丝诧异。 船上的人坐了下来,开始说笑着。 “这个老家伙也真是的,给他钱让他送我们去丘崖居然不肯,真是死脑筋。” “你知道什么,老家伙父女两人相依为命,现在她女儿让人给卖了,他的命都悬在那里,哪还有心思做生意!” “说来那婆子还真是狠心,为了救自己的儿子,竟然想出如此恶毒的主意!让人家父女两匆匆赶来,然后把人家女儿给卖了,拿了钱赎了儿子便跑路。所以说,论恶毒,没有什么比得过人心的!” “潇湘馆可是好去处啊!” “来,喝一口,这鬼天气真是要人命!” “我这风湿,年年到了这个时候便发坐起来,真是要命!” 船越来越远,说话的声音已经在那雨水打湿的风中淹没了。 仇九转身朝镇子走去。 他缺一把刀。 以前他喜欢用剑,因为在他脑海里一直有个身影影响着他。 可是秘境出来之后,他便更喜欢用刀。 刀更霸道,可以更无情。 剑却不能。 他在镇上的一条巷子里买了两把刀。一把背在背上,一把拿在手里。而后他来到一家酒楼,坐在二楼的窗边,独自喝着酒。这一次他喝的更多,足足喝了有十斤的烧刀子。酒水在体内燃烧着,让他整个人都仿佛要裂开似的。 离开酒楼,他找到了那个老人。 老人在街道拐角,已经衣衫褴褛面目全非,瑟瑟的蜷缩在那里。 仇九站在他的面前,平静的望着他。 老人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绝望。 他已经气息奄奄,浑身上下遍体鳞伤,一条腿断了,肋骨不知断了多少。 老人凄凉一笑,声音谙哑的道,“客人要走了吗” 仇九点头,道,“可惜没有渡船。” 老人垂下眸光,道,“老汉的船已经卖人了,以我现在的样子,已经没有能力渡人了!” 仇九蹲了下来,呼出的气息有浓烈的酒气。他递给老人一瓶酒,老人颤颤巍巍的接过来,而后大口大口的吞下去。老人咳嗽着,血不断的从嘴里涌出来。仇九一动不动的蹲在那里,望着老人。 “这衣服不错!”老人止住咳嗽,望着仇九身上的衣服道。 “可惜不合身。”仇九道。 “慢慢来,穿久了就合身了!”老人道。 “你有什么遗憾”仇九问道。 “我女儿,”老人道。“她叫陆芸,今年十五。我本想带她来看看她姨娘给介绍的男家,如果合适,便让她嫁人,如此了了我一辈子的心愿,也为她找个能照顾她一辈子的人。可惜,我们却步入了狼窝,反而害了她。我就要死了,而我的女儿却要一辈子让人欺辱,我不甘,我恨啊!” 老人哭泣起来,流水汹涌而出。 仇九静静的蹲在那,神色不变,也未安慰。 良久老人才止住哭泣,倏然抓住仇九的手道,“救她。” 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老人的眸光此刻无比的灼热,仿佛生命的余晖尽皆凝聚在眸光里。渐渐地,老人的手耷拉下来,他的气息断了。 雨水朦胧,镇子清冷。街道上飞驰的马车顷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仇九抱起老人那枯瘦的身体,默默的朝镇外走去。 缘分这东西,便更命运一样,是无常的。 谁也不确定自己会遇到谁,也不知道自己遇到人会是仇人还是朋友。 更没有人知道,自己所遇到的人,会是自己生命中重要的,还是无足轻重的人,亦或不过是生命里的一抹流光。 船家父女与仇九并不算朋友或者亲人,彼此之间的情分尚不足以达到能托付生死的地步。只是仇九不同。他喜欢那种朴素,喜欢那种纯真。这让他想起自己的村子,想起逃荒路上的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想起仇十二。他喜欢平静下的那种羁绊,不喜欢外力的破坏。 水在大地上汇聚,沟壑纵横,宛若无数的细小河流。 坟茔无声,暗夜凄凄。 仇九湿淋淋的站在那里,老人的面孔浮现在眼前,炙热的眸光里是无尽的哀求。 他独自进了镇子。 已经是午夜。镇上见不到几个身影。街道两旁除了那灯笼的昏黄光彩,便是无边的暗影。 青楼的歌声,赌坊的喧嚣,充斥在耳边。 这一刻,他内心里没有那种悸动,有的只有如这冷夜里的雨水一般的幽寒。 他提着刀朝着青楼走去。女人娇媚的叫声与笑声,迎接着每一个朝她们走来的男人。 这里是温柔乡,也是英雄冢。 多少风流佳话从这里走出来,多少红粉在这里熬成了骷髅。 有人在哭,有人在骂,有人在笑,有人唯唯诺诺。 推开涌过来的女人,仇九走上高楼。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有人在走廊上戏谑的观望。然后,当鲜血喷溅而出的时候,尖叫声响了起来。无数的身影在辉煌的灯光下乱窜。那戏谑观望的面孔扭曲起来。 仇九一步步走上去,鲜血和尸体落在他的脚下。 刀很锋利,正如那个铁匠自己所所,吹毛短发削铁如泥。 两把刀,花了仇九一百两银子。 很贵,但在仇九看来,一百两银子,并没有两把刀的锋利。 仇九上到了三楼,女人哭泣的声音和男子那粗鲁的叫骂声从前面传来。不断有人朝仇九扑过来。一个年老色衰的穿金戴银的女人气得浑身乱颤指着仇九不断的咒骂。可是仇九不管他们,他阴沉着面孔,一步步的朝女人哭泣的房间走去。 砰! 被仇九一刀砍落的人撞开了门。里面的声音立时停滞了。 有人从屋子里气势汹汹的走出来,手里抓着一根带刺的长鞭。 “是谁搅扰老子的好事!” 仇九的一声捏住了他的咽喉,那人的气势立时消散,铜铃一般的眼睛鼓了出来。 “好汉饶命,凡事好说!” 仇九提着他进了房间。蜡烛燃烧,焰火熠熠。一个衣衫凌乱遍体鳞伤的女子蜷缩着蹲在角落里,这时候瑟瑟的望着仇九。那张脸孔,沾满泪珠,纯净的眼眸,满是痛苦与绝望。被撕扯开的衣服露出了她那洁白的皮肤,皮肤上是一道道的血痕。 仇九望着她。船上那天真的姑娘身影,浮现在脑海。 咔擦一声,咽喉被捏碎,男子的身躯一下子失去了生机,软软的从仇九的手里脱落下来,如一摊烂泥倒在地上。 姑娘眼中满是泪水,泪水悄然滚落下来。 她站起身,纤细曼妙的身躯,充满了现实残酷侵害的忧伤与无奈。 门外已经堵着一群人,跃跃欲试,又畏缩不前。 仇九走到姑娘的面前,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你父亲死了!” 姑娘再次哭泣起来,双手捧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流淌出来。 仇九为她披上衣服,静静的等着她从巨大的悲痛之中缓过来。四下里除了姑娘的哭声,还有门外那压迫似的呼吸声,便再无其他声音。血腥气味在空气里弥漫。仇九手中的刀滑落着一滴滴殷红的血滴。 姑娘停止了哭泣,仰面望着仇九。 “爹爹在哪” “镇外。” “带我去找他,好吗” “嗯!” 仇九握着姑娘的手,缓缓转过身,堵在门口的人立时骚动起来。 仇九的眸光如利刃一般,那无形的气息,让人窒息。 姑娘任由仇九握着自己的手,随着他移动。 两人来到了门口,门外的人已经散到了两边。被人簇拥着的中年女子扬眉厉声呼喝,那畏畏缩缩的人便蜂拥扑了上来。 “闭上眼睛!”仇九柔声道。 姑娘望了仇九一眼,然后缓缓合上眼睛,只是那美丽的睫毛,在轻微的颤动着。 刀光宛若翱翔的飞龙,在视野之中绽放开来。 惨叫,跌落,破碎,鲜血飞溅。 无数的尖叫,充斥在耳边。 中年女子浑身乱颤,不断的呵斥,却在这时,拉着姑娘的仇九一刀刺向了她。中年女子那已显衰老的面孔骤然一凝,整个人如落入了冰窟一般。刀光在她的咽喉一寸处停了下来,仇九的眸光冰冷锐利,如尖刀一般的刺向他她的眼睛。 “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带她走。” “可、可以!” “契书呢” “在、在。” “拿过来!” “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这贱、这姑娘的契书拿来!公子、公子稍等!” 出门的时候,寒风呼啸扑面而来。雨水纷纷落在了两人的身上。长街清冷,身后是一双双惊魂未定的眸光。姑娘睁着圆圆的明亮的眼睛,脸上已没了那恐惧与惊慌。 两人越走越远,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便听到了那呼吸的声音。 中年女人的厉声呼喝,一道道身影匆忙奔窜。不久,镇上的衙役呼啦啦朝镇外而去。 晨光熹微,雨似乎停了。 江面上的雾气随着清冷的风袅娜,一艘艘船从雾气中钻出来,又朝着雾气箭矢一般的钻了进去。 “你怎么办” “我是船家的女儿,陪在爹爹身边,只学会了渡船。” “有其他亲戚投靠吗” “我还敢相信吗” 望着姑娘那纯净眼眸里的苦楚,仇九的心如被刀割开。 险恶不在于高贵与低贱,也不在于陌生与熟悉。 仇九垂下目光,道,“你能行吗” 姑娘深吸口气,望着那滔滔的江水,道,“我相信我可以。” 天地渐渐清朗开来。望着姑娘的身影,仇九心里有些担心。可是,他却深深感觉自己的无力。他能怎么办自己不过是漂泊的浮萍,不过是刀尖舔血为人驱驰的鹰犬,自己有什么本事为他人求周全。 姑娘深深地望着他,眼眸里流露着诉说不尽的希冀。 仇九站在船上,船已经离开了岸边,在姑娘的视野里越来越远。 秋风萧瑟,万物寂寥。 滔滔的江水,不知积淀了多少离人的眼泪。 “你还会经过这里吗”姑娘忽然大声喊道。 仇九的心猛然被揪住,眼眶一下子湿润了。他侧过脸,任由江风从脸上掠过。 “我是陆芸,如果你需要渡船,记得找我!,我等你!” 姑娘的声音在风中回荡,扎入了仇九的心里。那声音越来越远,仇九忍不住的回头望去,姑娘涕泪涟涟,双手捂着脸孔,在那里哭泣。 萍水相逢,很多时候便注定了余生难见。 他坐了下来,靠在船舷边,一口一口的喝着酒。江水滔滔,波澜不绝。船飞快的朝下游驰去,两边的景色便在有意无意间,变幻着、穿梭着。仇九醉了!抱着酒坛,留下了一行眼泪。 第二十五章 浪起兮龙哮江河 那一年冬,北部夷狄南下,铁蹄直至黄河边上。 烽烟骤起,急报如雪片似得从北地送至京城。 朝堂一片凝肃,官员持两种立场。战与和,争执不下,各有依仗。 他还小,在后宫里读着四书五经,只是偶尔能见到父皇那愁云惨淡般的面色。但是,后宫仿佛也受到了传染,人人背地里在议论。一些待字宫中的皇女个个自危。 自古以来,为了换取一时和平免去战争,被送出去的皇女多不胜数。可是,这些被作为筹码送出去的皇女的最终结局如何,史书又有多少记载! 他虽然年幼,但心智却是早熟,对于朝堂之事也自有自己的看法。 可是,他不会愚蠢的去诉说自己的看法。 韬光养晦这个词在他一岁的时候就已明白其含义。 他按日做着自己的事情,读书,写字,练武。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到一处冷落的宫殿,在那里,有个人等待着他的到来。 “你在想什么”那个人问道。 “北地战事,大臣们战和不定,父皇心情忧虑。”他道。 “那你的意思呢”那人道。 “我希望战!”他深吸口气,攥着小拳头道。 “为什么”那人问道。 “我朝休养五十余年,百姓已是安定,疆域之内更无隐忧,国库充实,武备持盈,泱泱华夏,固若金汤,非夷狄所能撼动。而且,一战若胜,可扬威内外,让夷狄不敢轻视,可结千百年之隐患,换来至少几十年的太平。”他道。 “可若是输了呢”那人道。 他眸光一凝,咄咄的盯着那人,道,“不可能输!” “为什么不可能输”那人冷笑道。“你也见到了,朝中大臣尚且多数赞成议和,你以为真要一战,许多人会鼎力支持若有人掣肘,比如粮草不济,武将不和,军情泄露,等等,你说你如何胜何况,夷狄蛮横,健壮而凶残,又有良马无数,往往一战以迅猛为上。而今北地多已沦落,夷狄可借此为后方储备。告诉我,你如何胜” 他咬着嘴唇,虽然心里已有些认同,却是执拗的不肯认输。 “我朝疆域辽阔百姓亿兆,即便一战而败,我们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再战。” 那人笑了。 黑暗包裹着他们。冷寂的宫殿,四下里除了他们俩,便再无其他身影。 那人取出一粒丹药递给他,道,“好了,现在是修炼时间,先把丹药服下,然后按照我教你的功法运息。记住,有雄心是好的,但在此之前,你必须要有实力,必须要夺得高高在上的权力。” “我明白。” 一个月后,朝中议和的队伍逶迤驶出京城,皇女在豪华的车架上泫然欲泣悲痛欲绝,却又无可奈何。他站在高楼之上,望着那远去的队伍,内心里便有一股烈火在燃烧,愤怒与仇恨,如那利剑一般在心里打磨,只等着剑锋有成出鞘染血。 皇帝揉了揉眼睛,从回忆中回过神。秋雨不断,京城内外已是一片萧瑟景象。他站起身,背着双手来到钦天监。自从钦天监正副使意外死去之后,钦天监便没有设立主事大臣,现在协理事物的是通天观的观主玄机子。 “陛下!” “可有异常” “贫道施展玄术,纵观天下,并无异常。” “可是朕心里堵得慌,总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太子那边如何” “太子如常,每日署理政务,少与外界联系。” 皇帝凝眸想了一下,道,“宫里呢” 玄机子摇头,道,“那气息消失之后,未再出现过。” 皇帝瞥了一眼已经布满裂纹的地动仪,道,“何时能够修好” “还需月余时间。”玄机子道。 “唔,那就幸苦了!”皇帝转身踱步,道。“天象虽然如常,但不可小觑。你是修道之人,对于那些异兆应该更加敏锐。自从龙门事发至今,朕总觉得世间已有妖异,不能不防。” “贫道遵旨!” 夜雨萧萧。皇帝站在殿外,太监丑颜悄无声息的到了他的身边。 “你痊愈了”皇帝淡漠的道。 “奴才该死,耽误陛下大事。奴才现已痊愈。”丑颜道。 “东南有事,可朕手下却无人。毛骧死后,锦衣卫越发不济了!”皇帝道。 “奴才愿为陛下解忧。”丑颜道。 皇帝望着远处朦胧的宫殿,道,“法甲离开了皇宫,现今下落不明。你上次与他交手之后,他便如凭空消失了一般。此人不可小觑,来历不凡,深藏阴谋,他外出,定然有大事要发生。你对他更熟,可依据你的判断寻找线索。” “喏!” “锦衣卫调归你管,你有独断之权。” “奴才明白。” “本想西山狩猎,但看这天气是不成了!” 皇帝叹息着进入了自己的宫殿,丑颜眸光幽幽,转身步入烟雨之中。皇帝躺在榻上,睁着眼睛望着顶梁,上面雕梁画栋,文彩斐然栩栩如生。他记得那一年冬天,父皇设立太子之位,无数人仰望着比他大两岁的太子,而其他皇子则被太子的光芒映照的无比黯淡。他看着其他皇子,除了一些人面露欣慰之色外,不少人眼中都闪烁着嫉妒与不悦的光芒。 “天家无情,祸起萧墙啊!” 晨光熹微,寂静的小镇走来两个陌生人。雨已经停了,昏暗中可见到早起的小贩在那里摆开摊子。仇四望着疲惫不堪的小莲,心中很是愧疚。 “我们过去坐会吃点东西,然后找家客栈休息一下。” “好。” 小贩很是开心,没想到刚开张便来了生意,连忙让两人坐下,自己则升起炉子。 “两位客官吃点什么” “来两碗面,快点。” “好的。” 街上的店铺络绎开门,走出来的身影个个没精打采,仿佛没有睡够似的。仇四四下扫了一眼,对小莲道,“我们不用急着赶路,反正没有具体任务,即便迟点到函口也没有关系。” 小莲知道他安慰自己,微微一笑道,“我没事。” “对不起,”仇四拉着她的胳膊道。“让你跟着我却一直到处奔波,每一日让你安稳的。” “说什么傻话,”小莲道。“我们一体,本就应该一起的啊!而且有你在身边,就算是奔波又算什么!你放心,我心里没想什么,比起以前来,我现在简直如在做梦呢!” 仇四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脸,但却停了下来,低声一叹。 “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的,我们总会如普通人一般,过上属于自己的平静日子。” 面食被端上来,蒸汽扑面化为水珠。两人吃完便在镇上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望着小莲甜甜的进入梦乡,仇四站在窗户背后望着街道。街上已是出现不少身影,这说明小镇已经舒醒过来,新一天正在开始。 不知不觉,仇四靠着窗户睡着了。他远比小莲要累,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躯体,更何况他还受了伤。正在他沉沉入梦的时候,街道上却是来了一群人。这群人骑马而来,飞快的掠过长街,转瞬来到了镇子北面的一处酒肆。 “掌柜的,上酒!” “好嘞!” 这群人赫然是洛苍的蒙圩等人。一行人赶了一夜的路,个个浑身湿透面露憔悴之色。酒水上来,华僧等人大口喝着,如牛饮水一般。蒙圩和千胜先生不由一笑,却是吩咐小二做些吃食上来。 “我们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慢了他一步。”蒙圩懊恼的道。 “三爷何必懊恼,”千胜先生道。“只能说时机变幻不由人。而且王老先生突然破关而出,必然有其谋划,非三爷所需担忧。” 蒙圩摇头道,“只是王老先生身份特殊,若是如上次一般出现意外,而我们又不在身边,那可就真的让老先生坠入危险之中了!” 千胜先生点头,微微沉吟道,“这里离函口也不过百余里的路程,我们再往前赶赶,说不得还能赶得上。” “也只有如此了!”蒙圩低叹道。 天光大亮,空气震颤着,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升腾起来。 蒙圩一行人吃完便打马自北门而出,进入了一片莽莽山林,消失的无影无踪。却在他们的身后,一道身影打马疾驰而去。白马,白衣,一柄长剑,脱尘不染,冷傲如霜。白马疾驰,化作一道风穿过丛林。在他的身后,又有三匹马飞快的跟了上去。 “师傅急匆匆离开山庄,必然是有要事发生,身为他的弟子,岂能袖手旁观!两位前辈莫要再劝了!” “韩小子,我们不是非要劝你,只是你师傅非凡俗之人,所卷入的事情必然不同凡响,以你如今的修为参合,岂不是自寻死路!” “是啊,而且你所修剑诀,不日就要成功,现在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 三人前后相随,却是疾驰如风,刹那已是从一丛丛树木间掠过,那声音便越来越远。 雨丝纷扬,从云层中洒落下来。 江水滔滔,雾气已是消融。只是暮色四合,雨水又再次降临,那散开的雾气无声息的又凝聚起来。船只往来,穿流不息。仇九坐在船尾,望着那浑浊的江水。他想着那个姑娘。不是爱恋,只是担忧。一个柔弱的姑娘,再没有了父亲的陪伴下,如何撑下去如何保护自己他想到世间的险恶,想到姑娘周边可能潜伏的凶险,那种担忧便越发的急切。 船只已在江上走了几天。船上的人在各个渡口下去。现在留下来的,不过一个船夫,以及仇九自己。一坛坛酒空了,仇九抓起酒坛,涓滴不剩。低叹一声,他便将那空坛抛入江中。坛子先是浸入水中,既而漂浮起来,浮浮沉沉,随波逐流。 暮色沉降,丝雨霏霏。 船在江中飘荡,船夫站在船头,望着那浩浩江水。 四周,不知何时便只剩下了这一条船,以及船上的两个人。 船夫来到了仇九的面前,盘腿坐了下来。 仇九静静的望着他,气温蓦然沉降了许多。 船夫取下斗笠,露出一张白瘦的脸,一双眸子漆黑冷寂。 这绝不是船夫,或者说不是一个简单的船夫。 仇九的眸光冷了下来。 “记得我吗”年轻男子道,嘴角微微翘起,露出那讥诮的笑意。 仇九当然记得,一个貌美如花,简直比世间所有女子还要漂亮的男子。只是,他刺伤了他,几乎让他神魂具灭。 “别担心,”年轻男子道。“我不是来报仇的。” “你想说什么”仇九问道。 “跟你聊聊天,”年轻男子道。“或许我们还能成为朋友。” “我没有朋友。”仇九道。“我的朋友已经死了。” 年轻男子吹了声口哨,耸了耸肩道,“那很可惜。” 仇九盯着他,整个人已经进入了一种出鞘的地步。他道,“说,到底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年轻男子道。“只是我外公说,你这个人不简单,让我跟你交结一下,看看能否结一份善缘。” 仇九垂下目光。秘境里黑衣人很少出现,但每次出现必然是整个秘境动荡之时。他不知道黑衣人在秘境里得到了什么,甚至他不知道其他人在秘境里得到什么。 “为什么”仇九道。 “或许只是老人家觉得,你可以为他找到那缺失的东西。”年轻男子道。 “什么缺失的东西”仇九缓缓抬起头来。 年轻男子站了起来,抬手一挥,一抹星光滑过,如梦幻一般在江面上。江水立时翻涌起来,一道道巨浪冲天而起,化作了那重叠的水幕。暮色沉沉,天地凄寂。而狂涛骇浪之中,想起了龙吟之声。 年轻男子身上释放出银色的光芒。那光芒无比的圣洁。 渐渐的,他的额头出现触角,虽然并不是很明显,却足以显现出奇特殊。 他翩然而起,摄足虚空,踏波而行,便在一片银色的光芒中,化作了一条蛟龙。 龙哮长空,惊涛怒起,水幕崩泄。 龙身不大,似乎还未成长。 它扭身摆尾,冲着仇九。 仇九望着它。龙角,龙须,龙鳞,龙爪,龙尾,看上去完美无缺。 “你发现了吗”龙发出年轻男子的声音。 “发现什么”仇九疑惑的问道。 “逆鳞。”龙道。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传说,逆鳞是龙最为珍贵也最为坚硬的部位。 仇九仔细的打量,龙身覆盖着晶莹剔透的鳞片,并无丝毫的缺失部分。良久,他摇头,道,“我凡夫俗子一名,不明白你要说的,而且,即便真如你所说,我也完成不了你们所托付的事情。你们找别人!” 龙首化为了年轻男子的脑袋,脸孔露出一抹笑意。 “没关系,我会自己去找。在我出来的时候我便对我外公说了,这样的东西托付给外人有失草率,还不如自己去寻找更贴合龙的秉性。龙的傲骨是不容亵渎的,更何况,这是它自己的东西。秘境之中,有人偷偷潜入,趁我们不背盗走了逆鳞。这个人随我们一起进入,又随我们一起出来,显然不简单。不过,只要他存在于这个世上,便总有一天会暴露出来。抱歉了,船要你自己划了!” 龙身猛然一抖,年轻男子的脑袋立时恢复成了龙首的样子。 它扭身冲着苍穹,然后咆哮而起。 龙哮震天地,巨浪掀起,翻滚在江面之上。 船在巨浪中摇曳,宛若一片飘零的落叶。只是仇九站在那里,不为所动。直到那龙消失在层云之中,那龙哮淹没在烟雨朦胧中。掀起的巨浪与那水花,纷纷砸落下来。 仇九躺在船舱中,睁着眼睛望着黑乎乎的舱蓬。 他想起,自己在那遗迹之中所见到的龙,一条由独角骏马化作的龙。 那个男人对他说:找到它。 仇九合上眼睛,让所有的思绪都随着那滔滔江水流去。 孤舟便在起伏的波浪推拥之下,朝着下游而去。雨越下越大,密集嘈杂的宛若无数的窃窃私语。风势渐长,孤舟移动的速度越发的快,转眼间,一重重山从江岸掠过。远处的村野,可见到稀疏的灯火,孤独的望着这绵绵雨夜。 第二十六章 茫茫渺渺无人见 他一直在做梦。 梦不断的变化,甚至梦里有梦。他在梦里醒来,又在梦里进入另一个梦中。 船在江涛之上漂泊,黑夜还未退去。 逃荒路上的尸体,在空中盘旋的兀鹫,双目赤红的野狗。他看着那明晃晃的太阳,只感觉自己正走向火炉,将自己燃烧成灰烬。四下里只有他一个人,那些还在挣扎的人不知去了哪里。他茫然四顾,那些兀鹫却在头顶上空聒噪,似乎对于他的坚持很不满意。野狗低声咆哮,赤红的眼睛没有丝毫的温度。连它们也变得如此冷酷无情。 转瞬,他的梦跳到了山上。小猴子不满的望着他。仇十二看着他不说话。他叫他们,朝他们跑去。可是他们似乎不愿让他靠近。无论他如何的努力,双方的距离一直没有缩小。他颓然坐在地上,大声的哭泣起来。 然后一个声音在他耳边阴恻恻的说道,“哭是没用的,不要再挣扎了,把你的全部剖开,献给我们的主人!” 他从哭泣中清醒过来,睁着双眼望着暗沉沉的世界。 他腾身而起,大声喊道,“我不!” 倏然间,暗沉沉的天地发出了咆哮的声音。无数的闪电在黑暗中交织闪耀。庞然的身影,从深渊之中腾跃而起,从他的视野中掠过。电闪密布,雷鸣轰隆。他仰着头,惊讶的望着那庞然身影。 那是一条龙,雪白纯洁,充满着威严。 巨龙昂首摆尾,扭身直冲苍穹,那咆哮的声音,宛若在宣泄无尽岁月积淀下来的仇恨与愤怒。巨龙不见了,可是那些闪电却交织化作了一条不大的银色蛟龙。蛟龙望着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戏谑。 他猛然大叫一声,黑暗消失,龙消失,一道穿着黑袍的身影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是谁” “我是你的主人。” “我不认识你。” “很多人都不认识我,但却在为我效死。” “你到底是谁” “无名。” 一道雷霆轰然炸响,凶猛的电光在视野远处绽放。天地幽幽,万物沉沦。那黑袍身影无比的幽暗冷寂。狂风呼啸而来,衣袍在眼前翻飞。那人缓缓转身,仇九所见的,是半张被鳞片覆盖的脸,以及一只幽绿色的眼睛。那人在笑,笑容冷酷而高傲。 “你们都是我的,生死由我掌控,意识由我裁断。”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脸怎么” “为我效死,为我奔波,为我筹谋,助我成神。” 黑袍渐渐地消散,如雾气凝聚,此刻随风散去。仇九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内心里一片空荡。他感觉很疲惫,只想着躺下,再也不起来。可是他站在那里,狂风拍打着他,雷霆震撼着他。他扬起头,凝望着乌云之中那不时闪现的电光。 “我好累!” 木塔之中,仇九悠悠醒来。那刺目的光芒不见了,那铃声消失了,甚至老匠人等人,也不知去了哪里。他孤零零的站在塔中,也不知在第几层。塔内并无余物,空空荡荡的仿佛自形成以来,便没有被人使用过。 不过,塔内表面的纹路,却并未消失。 岁月流逝,在塔的内外留下了深深的时间烙印。 颜色的变化,也可以印证着时间在这里的停留。 在深色中,那些纹路或浓或淡,或深或浅,仿佛天然形成,却又似乎出自大师之手。 起初看来,那些纹路并没有什么意义,但细细打量,人的心思便不由得被它们所吸引。那些纹路勾连在一起,形成了星宿的轨迹图案。难道塔的形成与星宿之力有关仇九如陷入了一片星空之中。 他并非初次见识星空。自进入秘境以来,他多次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星河中,在虚无与浩渺中游荡。 他站在那虚妄一般的世界里,凝视着那一颗颗星辰。 星辰散发着光芒,强弱不定,明灭不定。 星河的风带来了远古的气息,让人如在洪荒原野。 他凝望着,散发明亮光芒的星辰与光芒黯淡的星辰交织,彼此形成强弱两条轨迹,化作一道道图像。这种图像需要想象。如猎户,如蝎子,如猛虎,如勺子。渐渐地,他仿佛明白了它们的奥妙。 突然,星光齐刷刷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仇九大吃一惊,急忙躲闪,可是那星光汇聚成一点,无论他如何的躲闪,却是无法躲避开来。那光落在他的额心,剧烈的痛楚让他几乎欲死。他惨叫起来,只觉得额心被那光洞穿,而钻入额心的力量又不断的朝着膻中穴移动。便如有一只虫子,在皮下移动。 他四肢舒展,强力的挣扎着。 可惜,他的惨叫无人理会。 在这浩渺而无垠的世界里,没人知道,也不会有生命为他怜悯。 星辰的光消失了。 可光却还在这浩渺的世界里辉映。 他从疲惫与茫然中苏醒过来,猛然发现,辉映的光却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他愕然的看着周边茫茫黑暗。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被束缚在巨大的刑架上,仿佛等待着被行刑。 刑架立在虚无中。 这样的场景无疑是极其诡异的。 既然有刑架,那是不是说明还有生命的存在。 仇九茫然无措,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动弹不得。他只能望着,等待着。随即,他便见到了幻象。逃荒路上的尸体,饥饿的野狗的啃食,成群兀鹫的聒噪。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灼热的阳光,让尸体腐化的更加厉害,几乎可以肉眼所见那些尸体的扭曲模糊。 他看见了自己。如行尸走肉,摇摇晃晃的移动着。 这时候,他双目湿润,泪水在积蓄。 然后他看见了水潭边,老鬼扼住小猴子的脖子,自己彷徨无措的站在那里。 仇十二出现在面前,他幽幽的望着他,抬手指来。 “你满身罪孽,此生难赎,当凌迟以受刑戮之苦,为无辜冤魂安抚。” “仇十二!”他叫喊道。“仇十二!我是仇九,我是仇九!” 一瞬,幻象化为了他杀人的场景。初次的生疏,既而熟练,而后变得冷酷无情。他渐渐地化为了一柄利刃,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他如刽子手一般无情的收割着一个个生命。 他在颤抖,在恐惧。 他没有想过,自己一路走来,所杀之人竟然这么多。 他越来越麻木,越来越沉浸其中。于是,他便再没有了感觉。 仇十二消失了。 但是仇十二的指责,却如刀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一阵炙热的风忽然从身下掀起,笼罩在他的身上。他扬起头,望着茫茫的天空。有东西在闪耀。是刑刃吗他想起了那从天而降的天罚之刃,想起那些扭曲在一起的魂影,想起自己忘乎所以的斩杀。他合上眼睛。 自己后悔吗若是有选择,自己会选择放弃吗 他忽然笑了。 他不会。 不会放弃,不会停止。他知道,如果自己放弃,停止去杀戮,自己便已是个死人。自己杀死了自己。 无形的力量落下来。 他并没有感觉到痛苦。只是身体在无声息的衰老。 神魂,仿佛失去了水的鱼,在那里挣扎尖叫,然后枯萎。 他空洞的眼眸,保留着一丝戏谑的笑。 他不是个好人。而且还是罪孽深重的恶人。 自从踏上这条路开始,他的生命便在死亡与鲜血之中,不断的被玷污,积累着一层层的难以背负的罪孽。 他的意识消失了,枯萎的身躯如败草,在星辰之风下发出簌簌的声音。 意识消失前的那一刻,他突然想问仇十二,你找到自己的爹娘了吗你回到自己的故乡了吗 他没有为自己而活。这些年来,他甚至很少感知自己是否舒适。他脑海里一直保留着乡村的画面,保留着对仇十二的承诺。即便是在行杀伐手段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自己,最终会落到什么地步。他所思所想,仅仅是过往的惦念,以及对承诺的践行。 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头上,他那枯萎的身躯倏然消失在了混沌虚空。 他回到了塔中。 一个健壮魁梧的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只手传递着浑厚而沛然的力量,让他的身躯迅速的恢复了生机。 仇九望着他,他也在望着仇九。 两人很陌生,但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两人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杀伐之气。那是无数鲜血积淀下来凝聚而成的气息。 “你在想什么”男子问道。 仇九摇了摇头,道,“我在梦中。” 男子笑了,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望着墙壁上的纹路。 男子在幻境里出现过,手持长矛,胯下独角骏马,骏马化作了一条白龙。现在,白龙不见了,独角骏马不见了,他背上的长矛有了裂痕。 “我们都在梦中,”男子道。“梦可能是虚妄的,也可能是现实的。很多时候,我们想要去分辨,却永远也分辨不清。你看着木料上的纹路,你想它们是自然形成还是巧手雕刻而成” “我在想,”仇九道。“它们本身便是一种生命,无需外力作用。” 男子痴痴的望着,伸手轻轻的抚摸着。他叹息一声道,“是啊,万物都有自己的生命。植被,晶石,甚至那风,都有自己的生命,只是作为有灵智的我们难以去理解。它们既然生长于这片天地,为天地所包容,那便证明,它们本就是与我们并立于这个世道的生命。只是它们的生命表达,只有这片天地能够理解。我们,很多时候被我们自己的意识所左右,被我们的眼睛、鼻子、耳朵、舌头甚至神经所误导,自以为有灵智的才是生命,而那无灵智的存在不过是蠢物罢了!” “或许这也是生命发展的阶段!”仇九道。 “弱肉强食!”男子道。“没错,便是弱肉强食。世界的发展,生命的更迭,大道的衍化,一切的一切,都在竞争与掠夺中变化着。所以,这个世界,自初成之时,便孕育着残忍。”他转过身,一瞬不瞬的盯着仇九。“你在自卑” 仇九摇头,道,“我为什么要自卑” “因为你的灵魂已经被玷污,你的生命背负着无数生命的罪孽。”男子道。“你为你自己的杀戮而自卑,为自己双手沾满鲜血而不能脱身而自卑。你,在为自己的罪孽深重而彷徨。” 仇九的目光在闪烁,好一会儿他的心绪才平静下来。 他想到仇十二指着自己说自己罪孽深重。他的大脑空白了,他在迷茫,在恐惧。但是想到自己被绑缚在刑架上被无形力量刑罚,他的大脑却又清明起来。 “我一向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他迎着男子的目光道。“甚至我是个罪孽深重的恶人。我可能一辈子也洗刷不掉自己身上的血污。但是,我并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便该死去的,可是我还是活了下来。在那条烈日曝晒的路上,兀鹫等待着尸体,野狗争抢着尸体。我却从它们的嘴下活了过来。到现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羁绊,我如行尸走肉,受人驱驰,只不过别人手中的利刃。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你为自己的生命意义而迷茫”男子问道。 仇九垂下目光,整个人无比的萧瑟郁郁。 “生命有的时候,也是一种负担。”仇九没有回答,只是郁郁的说道。 两人沉默下来。男子转身,沿着塔身的墙壁走了一圈。仇九则站在那里,形单影只而孤寡落寞。 男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或许造物之处,生命衍生出来便没有所谓的意义,一切都不过是偶然,然后野性生长。意义的存在,不过是为生存所迫,逐渐的成为了一种欲望。” 男子回头望着仇九,道,“其实我们很像。” “很像吗”仇九问道。 男子笑了起来,道,“你要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便会发现,我们真的很像。” 仇九也笑了笑,道,“你若是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或许就不会这样说了。” 男子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我们在互相拆台。” 仇九笑着,没有说什么。 男子笑容收敛起来,变得严肃了。 “有人偷走了我的马。” 望着男子那严肃的神情,以及锐利的目光,仇九的笑容消失了。 “它要留在这里,可是偷走它的人却想把它带走。”男子道。“这是决不允许的事情。” “你在这里如此强大,”仇九道。“你完全有能力找到它。” 男子摇头道,“有一股力量包裹着他,那是来自尘世的众生之力,曾经这里也有,可是自从毁灭以后,那股力量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当众生之力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这里的力量便难以发现它难以抗衡它。我便无法找到偷我马的人。” 仇九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所说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男子忽然箭步到了仇九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眸光灼灼如燃烧着一团焰火。仇九吃了一惊,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臂,可是那人的手劲很大,大到如一团粘稠的力量让他整个生命无法挣扎。 “找到它。” 仇九望着那灼热的目光,嘴唇微微翕动,想要拒绝。 可这时候,男子的身躯却是燃烧起来。 “找到它。” 男子的身躯彻底化为了烈焰,然后化作了空气,消失在视野之中。 仇九呆怔的站在那里,胳膊还有被人紧紧抓住的感觉。他忽然听到了波涛的怒啸声,他那呆滞的眼睛猛然一凝,一道道浪涛拍打在他的脸上。他浑身已经湿透。 仇九从梦中醒来。船只在惊涛骇浪中不断的飞起落下,江水卷起数丈之高,宛若水幕在四周垂挂。仇九望着黑暗中的江涛,脑海里还是那个男人的灼热目光。 “找到它。” 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在的现实,暗沉沉混融融,孤孑一身。 他想到那姑娘,然后想到男子所说的为生命意义而迷茫的话语。 其实很多时候,生命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他人而活着。 只是他没说,因为他负担不起那种意义的重量。他宁可无意识的去付出,也不愿意明确目的的去承诺。正如他对仇十二的承诺,至今他还没有为他做什么。 他仰着头,任由江水拍打在身上。 苍穹如墨,耳边是江水嘈杂的声音。他徐徐吐了口气,呢喃道,“所以活着,有的时候也是一种负担。” 第二十七章 苦雨霜风羁旅人 秋风萧瑟,细雨连绵。 西面的岳山,郁郁葱葱,草木茂盛,只是在山顶的一处飞岩,却是寸草不生。 岳山脚下是一座小镇。镇子不大,人口不多,过往的旅人也不过断断续续。镇子里那白墙黑瓦的建筑,在烟雨中清秀而宁静,如在画中一般。 暮色沉沉。 镇子里的一家酒肆。生意很冷清,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面无声的叹息,眸光痴痴的望着街道,不知在想着什么。昏暗的店内,靠角落的地方坐着一个人,正独自喝着酒。 气温降了许多,已让人感觉到了寒意。 掌柜的袖着双手抽了抽鼻子,朝店内唯一的客人瞥了一眼,便不由的打量起来。闲极无聊之时,有值得留意的人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这个客人背着身,背影显得有些苍老,不过从体型而言,却是健硕的。看上去那人有五十左右,垂在肩上的长发已是灰白参半。裸露出来的脖子上隐约可见皱纹。 掌柜的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猜想这个客人的身份。 岳山镇只是个小镇,比较偏僻,除了前往即墨、函口必经此处的人之外,少有人会来这里。即便是镇子本地得人,这些年也有不少迁往了别处。 人生一世,总是为那几件事忙碌着。无非吃穿用度,或者为了荣华富贵。 小镇显然并不能满足每个人的欲望。 人的流失,自然也会导致镇子的萧条。正如房子的无人居住,会使得房子过度的衰退老化。 掌柜的端起旁边的酒碗浅浅喝了一口。他也在盘算着是否搬离岳山。只是他的家业都在这里,若要离开这里,许多产业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处理的掉的,而且若是太过匆忙,必然使得产业价值折损不少。故而他犹疑再三,至今未能决定下来。 寒风在街上疾啸,幕帘被吹了起来,一阵细雨洒落在大堂门内。 掌柜的扭头望去,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入夜了,今日的生意怕只能如此了。 小二掌了灯,朝掌柜的看来。 小二岁数不大,不过十六七岁,是镇上一个寡妇的儿子。这小子勤快,但是脑子不大灵光,只能做些粗浅的事情。掌柜低声一叹,朝他招了招手。 “去给客人掌灯,问问客人还需要些什么” “哦,好的。” 掌柜的刚交代完,那个客人却是站了起来。掌柜的呆了一呆,注意到桌子上的饭菜却是丝毫未动。那客人走了过来,面相有些苍老,眸光淡漠,看来不是个好惹的角色。那客人扔了一角银子在桌上,便走出了酒肆。掌柜的抓住银子,若有所思的砸着嘴。 王凯之走到街上,外面的雨已经急促起来,风势也涨了。 他翻身上马,催促着马飞快的驶过长街,出了镇子。 他似乎有心事,整个人闷闷不乐。 骏马嘶鸣,很快便朝着东面的一条官道而去。官道在岳山脚下,并不平整,而且已是入夜,光线昏暗。马蹄铿锵作响,碎石被马蹄踩飞出去。顷刻间,王凯之浑身已经湿透。 山岳深深,宛若荒古留下的猛兽,却是默默的注视着这天地的变化。 愁云暗淡,风雨交加。前方的路已是被雨雾所笼罩。 王凯之勒住缰绳,策马驶离了官道,钻入了山林之中。 他找到一处避雨的地方,是一个猎户常年避雨的山洞。 山洞不大,不过三四人容身,不过却是干燥,而且有干柴在那里备着。 点燃篝火,火光照亮了山洞,散发出熊熊的热量。 王凯之坐在篝火前,凝视着那跳跃摇曳的火焰。马匹在洞外,不安的骚动着,不时打着响鼻。 这次闭关出来,他确实感觉到了某种异样,一种什么东西被遗忘了的感觉。这种感觉随着他离开闭关地越远便越清晰的感应着。可是无论他怎么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怅然若失。 自打出来,他的修为便没有变化过。一直滞足不前。 仿佛到了瓶颈,如有山岳压着,让他寸步难行。 或者说,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让他在原地徘徊。 木柴在火焰中迅速的化为燃烧的木炭,然后化为了灰烬。 雨水冲刷着山林,草木毫无满足的吞噬着雨水。 水流哗啦啦的从山上倾泻下来,宛若洪流似的。山林寂静、冷清,雨水之声却是嘈杂刺耳。孤零零的鸟儿在黑漆漆的树杈上抖擞着翅膀,发出孤凄凄的叫声。 王凯之抬头朝洞外望去,火光照耀下,外面的世界已是模糊的难以分辨。仿佛有无数的生灵在那里摇曳。从山坡上倾泻下来的水流化成了洞口的水帘。马匹不安的踢着地面。 他的心里有根刺。 这根刺在秘境之中形成,然后越扎越深。 这根刺,便是修道者常说的的心障。 他很想把这根刺挖出来,可是他使出浑身解数却徒劳无用。 他颓然放弃,只能任由那根刺不时的跳起来与他作对。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因果,所谓的惩罚。 他愧对缺无的信任,也愧对缺无的友情。从道义而言,他王凯之却是是个背信弃义狼心狗肺之辈。一个让所有人唾弃的人。可是从个人功用主义而言,他自然没有错。试问,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强大,为了自己的荣光,为了打破天地的禁忌而成为人上之人,有什么错千万年来,自有生命以来,为了一己之私而将他人作为踏脚之石人还会少吗一将功成万骨枯,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历史所讲述的,不就是成功者的历史吗所以,从个人功用而言,他并没有错。 可是,灵智的生成,道德的凝聚,自然让美德成了标尺。 而这,或许便是世界的进步。 不然的话,人与百兽为何要区分原始与文明又如何来分界世界又如何能够在一次次毁灭之中重新绽放新生 他是武夫出身,却也粗通文墨。 一个被称为王的人,若是只有热血,而无涵养,便不可能成为王。 王,集武力与道德于一身。受人仰慕与敬畏。 所以,他需要忍受。忍受内心的愧疚与羞耻,忍受内心中道德之火的烧灼。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没有由人退化到野兽的地步,自然要受世俗道德标尺的约束。 只是,他等待着。等待着踏破禁锢,一飞冲天的那一刻。 到了那一刻,他可以重新书写自己的历史。 他的历史,便只有荣光与辉煌。 世人所能记住的,便只有他的光明一面。 可是,他还需要努力。这种努力与书生求取功名不同,需要他自己去抓住机缘。不论是借助自己的力量,还是借势,渺渺机缘,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攫取。 机缘这东西,太过玄虚,太过罕见。 但若是掌获,便足以让人超凡入圣。 为了这件事,他等待了几十年,蛰伏了几十年,筹谋了几十年。 一个人,能有几个几十年。 当初他正年少。稍微年少轻狂,便不将成规放在眼里。他学艺有成,便一心想着击败树立在他面前的那些名人。他不断的挑战,有失败,有成功,他的名气一点点的树立起来。然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他知道了玄幽。知道玄幽有一件宝物。 当时知道这件事的,江湖中有不少人。 中原势力蠢蠢欲动,他王凯之涉足其中,跃跃欲试。 终于有一日,他结识了缺无。缺无的来历很神秘。没有人知道缺无来自哪里,那一身本事何处学来。就算是王凯之,也不清楚。但是,他们相识,然后结伴,在中原势力闯入玄幽圣地的那一日,他们二人悄然闯了进去。 玄幽被毁,圣地被玷污。 王凯之和缺无夺烽燧令和古图一份,全身而退。 烽燧令是钥匙,古图却是秘境某一处的标注。 王凯之和缺无商议之下,决定隐遁,参研烽燧令和古图,不管江湖中的腥风血雨。而这决定,无疑是正确的。因为在玄幽被灭后的半年里,江湖中厮杀不断,血染红了江湖的风雨。无数名门正派,无数的高人名士卷入其中,损失惨重。 王凯之和缺无在龙门定居下来。王凯之娶妻成家,生养女儿,俨然一个富家翁。可是,他的名号却是骤然的拔高,一下子成了与剑圣比肩的刀王。 他很少外出,但是接触的人却不少。 定居龙门之后,江湖中不少人慕名拜访。而王凯之放低姿态,一副长者身份,无论对方来历如何,都与其相谈甚欢。所谓来者不拒,又欢喜相送。所以,在王凯之壮年时期,他很少与人比斗,但却声望如日中天,延及至今。 可以说,涉足秘境之事,很大方面是缺无所赐。 若无缺无,他王凯之很难从无数江湖人物中脱颖而出,更难在玄幽可怕的秘境里畅通无阻,更别提参研那古老深邃的烽燧令和古图了。缺无的神奇便是,仿佛那些古老岁月里的东西,只要经过他的手,便无法隐遁那晦涩之中的玄机。 所以,秘境之中对缺无反戈一击,是他王凯之终身的污点。 这个污点深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想要抹除,除非他整个人再无七情六欲。 火光照的他有些恍惚。 连日赶路,他也是疲惫不堪。脸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如那枯萎树木的树皮。双眼不时合拢,却又旋即张开。他处于一种昏昏欲睡又强自挣扎的状态。火光映照下,他的身影是模糊的,仿佛有数道身影重叠在那里,但重叠的却并不严密。 洞外的雨声小了。骏马嘶鸣着。 王凯之猛然一颤,赫然清醒过来。 眸光一凛,如刀锋从篝火上滑过,他跳了起来,箭步冲出山洞。 马蹄声在黑漆漆的山林里响起。 缺无已经死了。他根本无需担心别人会用自己的背叛来指责他,让世人撕破他那伪善的面具。他更不必担心,那良心上的污点会成为自己突破瓶颈的桎梏。他所需要的,就是找到机缘,然后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眸光明锐,宛若黑暗中的星辰,熠熠的闪烁着如火焰一般的光泽。 这一刻,他内心里裹挟着无尽的勇气与毅力。 他连豪富都可以放弃,连家族都可以放弃,连自己最疼爱的孙女都可以放弃,又有什么不可以放弃。只要他能登临巅峰,成为众灵之神,又有什么不可以得到。 他狂笑起来,笑声在暗凄凄的山林里回荡。 宛若夜枭的声音,让飞鸟惊恐不已。 夜过去,晨光洒落在大地上。 雨水已经停了。 但是每一寸大地都湿漉漉的,弥漫着昨夜风雨的气息。 草木森森,杂着五颜六色,瑰丽而绚烂。 渡口有人在等船。江水滔滔,浑浊而丰沛。高山远望,云气氤氲。飞鸟翔空,鸣啭悦耳。只是那瑟瑟的寒意,却是让人不由得跺脚难耐。 船很久才来,等候的人抱怨着,船家只能苦涩赔笑。 当船离开渡口,王凯之才从远处过来。马已经疲惫不堪,嘴里不断流出白色的泡沫。王凯之翻身下马,拍了拍马的脑袋,任由它走向道路旁边的草地。而他走到了江边,望着一望无际的江面。 他要去函口。而这里离函口还有数百里的距离。 他回头扫了一眼,青叶郁郁,让人不安。 他只能等待,如一个普通的羁旅者,略显焦虑,又无可奈何。 半个时辰过后,有人赶了过来。 “还有船吗” “有,只是现下生意不大好,听说摆渡的人已经少了好几个。” “兄台这是去哪” “望州。阁下呢” “函口。” “函口啊,那个地方好是好,就是太远了!” “兄台去过” “没有,那么远的地方去哪里作什么!” “也是,我若非有笔款子要收,我也不愿意折腾自己。” “原来阁下是做生意的不知做什么生意本家哪里” “龙门,皮革生意。” “哈,我是做生丝的。” 王凯之与来人相谈甚欢,彼此之间聊起来并无任何生涩与障碍。不知不觉间,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一条舢板犹犹豫豫的从上游过来了。于是乎,三人上了船。那做生丝生意大腹便便的男子取出自己准备的吃食,准备与王凯之一路交谈下去。王凯之回头望着那湿淋淋的山岳,还有林中那匹孤零零的马,心中不由生出一抹寂寥萧寂之感。 这或许便是羁旅异乡的通感! 寒风徐来,江面卷起一道道的风浪。天色晦暗,层云不动。船家站在船头叹息道,“怕是前头又有风雨!” “怕它作甚,上半年洪水都不怕,还怕这娘们眼泪似的秋雨王兄,干一杯,去去寒!” “多谢!” 第二十八章 苦雨霜风羁旅人下 夜幕深深,秋雨瑟瑟。 一行人艰难的爬上山腰,来到了一处寺庙门外。 几个人身影狼狈,浑身已是被雨水浸湿。看她们的神色,便知跋涉了不知多少路程。 一人前去敲门。已是夜深,寺庙里的僧人都已入睡。不过,她们并没有等多久,一个光秃秃的脑袋便从门内探了出来,好奇的打量她们。 “几位女施主有什么事” “我们有人受伤了,希望借贵寺歇脚。” 门只是稍微打开了一点,听到有人受伤,这个年轻的小沙弥将门又打开了一些,露出整个身影来。这几名身形狼狈的女子都是绝色之姿,即便因为疲惫和多日的赶路让她们神情憔悴,却也无法掩盖她们的魅力。不过,在敲门女子的身后,却有一名女子背着一名头发凌乱苍白的老人。 小沙弥眸光微微一凝,急忙道,“这事我不能做主,我得禀明方丈才行。”便将门关上了,急匆匆的跑了。 女子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流露出了忧伤的神色来。 这群人便是小荷和花月等人。花月背着老匠人。那夜在山柱之上,一人偷袭,老匠人倏然苏醒,与对方大打出手。来人很厉害,尽管老匠人也很厉害,最终,老匠人驾驭木鸟带着她们仓惶逃离。 老匠人什么也没说,但看他的面色就知道,来人并不好招惹。 她们一路逃,来人一路追。 木鸟被击中,她们从高空坠落下去。 老匠人施展法术,在危急关头救下了她们。可是老匠人被来人击中了一掌。老匠人趁机带着她们三人落入丛林之中,借着夜色和丛林的漆黑,敏锐的寻找着脱逃的路线。 她们逃了两天,那人也追了两天。 老匠人昏厥了。 一直至今,老匠人都没有醒过来,而且他的身体明显越发的孱弱了。 她们逃离了那人的手掌,辗转多地,来到了这里。 里面传来脚步声。小荷满脸是雨水,抬头露出希冀的目光。门只是稍微打开了一点,那个小沙弥的脑袋又探了出来。 “方丈说了,佛门清净之地,不染因果,还请几位施主另谋去出。” 小荷呆了一呆,急忙道,“我义父伤势严重,不能再耽搁和颠簸了,还请贵寺慈悲为怀,收留我们。”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这是无比的决绝,不容小荷商量。山门内外,一片清冷。飞雨朦朦,寒风萧瑟。小荷露出凄呛的笑容,指着寺庙大门道,“没想到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佛门,也是如此的绝情冷酷。什么救人苦难,什么菩萨心肠,原来都是骗人的!” 却在这时大门内传来了一名老者浑厚而慈和的声音。 “非佛门不愿接纳你们,只是你们所要救治的人,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他身上的因果不是此世所能容纳的。佛门立道千年,不能因为救一人而断绝传承。去,山下有医馆,有客栈,足够你们容身医治。” 雨水萧萧落下,花月咬着薄唇,眸光中露出坚韧与厉色。 “算了,不求他们!我算是看透了,什么佛门,什么道家,什么名门正派,不过是能捞好处的时候露出一副正派面孔,遇事的时候却一个个躲在背后,呵,这世上,除了我们自己,谁会救我们!走!” 花月背着老匠人毅然转身,大步朝山下走去。 月娘睁着乌黑的眼睛,有些迷茫。小荷摸了摸月娘的脑袋,低声一叹,颓然转身。 “花月说的没错,不要相信那些道貌岸然的承诺,唯一能信的,只有我们自己。走,这什么清净之地,不值得我们滞留。” 她们匆匆而来,颓然而去。四下里的山峰,默然森肃。 “方丈,我们为何不能收留她们她们看上去已经走了很远的路,怕是很难坚持到镇上。” “痴儿,此间之事,非是老衲无情狠心,实在是她们沾染了超脱此世间最为可怕的因果,稍有不慎,便足以让整个世间毁灭。你以为她们只来找过我们非也,她们去过道观,去过很多地方,可是那些地方都没有收留他们。他们都知道,这样的因果是不能沾染的,沾染了就要承受那未知力量的怒火。佛门虽然传承悠久,但也经受不住那力量的摧折。” “可是佛祖割肉喂鹰,地藏王菩萨发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而且师傅教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我们如今拒绝了她们的求救,我们岂不是在背离我佛的宗旨” “是不可为,便当断臂求生。佛曰不可杀生,可杀一人而救天下,我佛也可杀人。痴儿莫要多想,反而堕入魔道。随我念经去!” “是,方丈!” 不一会儿,寺庙内传来了诵经之声,木鱼的声音沉闷飘扬,与那萧萧雨声混合在一起。 她们在小镇滞留下来。花月每日外出请大夫,可是每一个过来问诊的大夫看过之后都是摇头不语匆匆而去。就这样,她们陷入了焦虑与绝望之中,只觉得山岳一般的压力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小镇不大,一条街贯穿了整个小镇。 街道两边的建筑有着江南水乡的特色,在烟雨之中,越发显得清雅,富有诗意。 第五日,老匠人忽然睁开双眼。陪在床边的月娘惊喜异常,转身大声喊着。小荷和花月匆匆跑了过来。 “让你们担心了!” 小荷眼泪扑簌簌的坠落下来,抓着老匠人那枯瘦的手道,“您没事就好!” 老匠人苍白的脸孔露出慈和的笑意,道,“我还有遗愿未了,怎么可能那么早就见阎王呢!”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花月绞着双手问道。“哪里不舒服我去找大夫来” “没事,”老匠人道。“不要浪费钱财,请他们来他们也看不懂,更何况,这些日子你们请了这么多人,难道还看不出关键所在吗他们就算能医治我,也不会出手的。他们在怕!” “他们怕什么”花月问道。 “怕我身上的东西,”老匠人讥诮一笑道。“怕我背后的东西。” “那是什么”花月凝眸问道。 老匠人望着她,眸光幽幽,深邃的宛若无底的深渊。 “玄虚之事,传说之事。” 雨势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敲击着窗户。街上的人纷纷奔跑着。 却在这一天的暮后,一个骑着白马的冷峻男子来到了小镇。 人们望着他,眼神中带着好奇和畏惧。 这人气质很冷,眸光如刃,让人一望之下浑身发抖。他有着垂肩的白发,穿着如雪的衣袍,背上背着一柄缠绕着红绳的长剑。骏马缓缓在街上走着,马蹄声沉稳铿锵。那人的目光随意的从街道两边掠过,而后落在了前方的客栈招牌上。 暮色沉沉,大雨却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老匠人陷入了昏迷,嘴里一直说着模糊不清的话语。 对此,三人已是习惯了。留下月娘在那里照顾,花月外出去买东西了。小荷坐在外间,撑着下巴痴痴地望着那密密麻麻的雨。雨下的小镇,更显得清幽了。 老匠人在梦中。梦中他还在那木塔内。他的身边没有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个木塔是否是先前所见的木塔,也不知道自己在第几层,更不知道其他人去了哪里。 他凝视着墙壁上的纹路,似乎想从纹路上找到线索。 他忽然眸光一凝,一道白光赫然出现在面前。老匠人往后退了几步。白光闪了一下,既而凝聚成一道身影。老匠人呆呆的望着,瞬即跪倒在地。 “先祖!” 白光凝聚的身影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看不清他多少岁数,只是那浑厚而亘古的气息,让人觉得很遥远。那满是皱纹的脸上,一双眼睛深邃锐利,仿佛能洞彻世道的根本。 “你是公输第几代孙” “后辈公输甲乙,传承至今,并不知晓公输一脉传承岁月。” 老人低声一叹,喃喃道,“也是,正如我现在不知道你所处的时代为何,你岂能知晓公输的起源。”眉眼微微一抬,他望着老匠人。“找到那件东西了吗” 老匠人急忙从怀里掏出那面具递了过去。老人接过来,露出了沉湎之色。 “这是我打造的,算不上有多精巧。只是当年之事,公输一脉本是不能参与的,无奈之下只能隐藏面目,被动参与。”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件事说起来可就长了啊!” 老人手掌一挥,一抹光芒在老匠人视野中闪过,瞬即出现了无数的画面。远古的画面,当人类还没有达到可以在众生面前颐指气使的地步,当万灵还在为自己的疆域拼杀的时候。那时候,森林几乎覆盖了整片大地,除了荒漠与海洋,便都是森林的地盘。而在这无边无际的森林之中,生活着无数的生灵。 人类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而人类,又分布在四面八方,以部族为群体。 雷电不时轰鸣,电光屡屡从苍穹刺下。 狂风肆虐,暴雨猖狂,野火汹汹。 然而,在这可见的时空之外,在所谓的九霄之上,却又有一群生命的存在。 他们生活在富裕与繁华之中,即便是现在的世界,也没有那里的辉煌的十分之一。无穷尽的物资,无束缚的自由。他们在璀璨的世界里纵情娱乐,仿佛他们的存在,便只是为了每日的享乐。可是仔细看,却又会发现,这个璀璨的世界与大地那残酷的世界,并非没有任何联系。那若有若无的光缕,从那璀璨的世界里垂降下去,大地之上的精华,顺着那丝缕光芒源源不绝的涌上去。 这便是仙与凡人的联系。 享乐与供养,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是,某一日,一名仙人降落在大地上,抬手便将一片山林毁于一旦。而那片山林之中的生灵,在绝望之中化为了灰烬。 这次事件,引起了大地的轰动,无数的生灵在恐惧中惊醒起来。 人族出现了英雄。英雄带领着自己的部族开始征战。 无论是其他生灵的领地,亦或是人族的别的部落的领地,都成了他们征伐的对象。 烽烟四起,流血漂橹,尸骸遍地。 大地,成了最为残酷最为阴暗的地狱。 没有欢歌,即便有,那也是血与火浇注而成。 这支在英雄带领下征战四方的部落,迅速的占据了大片的疆域,笼络了无数的人群。而且,其他生灵也归到了其旗下。璀璨的世界里那些纵情享受的仙人们忽然发觉了不对劲,因为他们的物资突然间少了许多,他们世界里的光芒暗淡了许多。 仙人们开始查。 于是乎,一个个飞天遁地移山倒海的仙人来到了大地上。 他们发觉了阴谋。 一个针对他们,企图断站他们的世界与大地上的世界联系的阴谋。 仙人怒了! 老匠人突然大叫一声,捂着自己的眼睛倒在了地上。 他在喘息,大汗淋漓,仿佛经过了一场殊死搏斗。 他缓缓的睁开双眼,老人平静的望着他,露出了丝丝的笑意。 “你现在知道那个世界的残酷了!” “我们赢了吗” 老人仰起头,满是皱纹的面孔凝重而沧桑。他将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面具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与老人融为一体,释放出那威严而高贵的气质。 “何为输赢”老人道。“击败了他们便是赢了吗我们臣服了便是输了吗大道浩淼,深不可测。谁都知道这片天地由道而成,大道衍化!可谁知道这样的构造,不是道有意而为谁又知道,道之外又有什么永远不要用有限的想象来却去推断未知的事情,不然会给你和别人带来毁灭的伤害。” “难道还有其他力量” 面具脱落下来,飞到了老匠人的面前。 “很多东西,即便是亲身参与了那场混乱的人,也不知晓。” “您也不知道” “我为何一定要知道”老人垂下目光,笑着望着老匠人。老匠人呆了一呆,一时羞愧起来。老人道,“我们的能力是有限的,很多时候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旁的我们关心那么多有什么意义我们公输一脉,自古以来便是以心灵手巧为名,可引道之力而制造灵性之物。参与那场混乱,便是因为我们的特殊之处。我们可以借助外力让生灵战力提升,我们可以窥探天机,探查仙神的信息。不然,你以为我们公输战力可堪比战神蚩尤” “后辈不敢!” 老人没有看他,而是绕着墙壁走了一圈,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怀念。他触摸着那木质上的纹路,问道,“你知道这塔叫什么吗” “后辈无知。” 老人皱了皱眉,忽然回头望着老匠人,道,“你既然能比先辈走的更远,最终见到我,这冥冥之中也是天意。可是这种天意却不是我想要的。你能见到我,这说明别人能见到他想要的。这里的一切,本已封葬湮灭在时空尽头,但你们能到这里,便说明这其中还是出了问题。这里的东西,若是流露了人间,很难想像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曾经的那场混乱,已经让这方世界支离破碎,若是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这方时空能否支撑得住,让人无法想象。” “先祖的意思是” “我们公输一脉还有一个使命。” “什么使命” “埋葬。” “埋葬” 老匠人抬起头,好奇的问道。却在这时,老人的身影却在闪烁,变得模糊起来。 “埋葬!”老人在消失的刹那,叹息着说道。 “先祖!”老匠人扑了过去,大声喊道。倏然间,他睁开双眼,已是从那梦中醒来。他喃喃道,“埋葬!” “爷爷,您在说什么”一旁的月娘惊讶的望着他,问道。 老匠人满头是汗,呆呆的望着月娘,脑海里却回荡着那个声音。至今,他也无法忘记老人的目光,那平静的、深邃的却又带着沧桑的目光。他的面容忽然一凝,眸光越过月娘,朝外间望去。有人推门而入,外间的小荷吓了一跳站了起来。 来人是个白发男子,散发出冷漠而残酷的气息。 “你找谁”小荷问道。 但是那白发男子一眼便看见了老匠人,冷酷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 老匠人冷冷的盯着他,抬手让月娘退到一边。小荷想说什么,却是没有说出来,而是来到了老匠人的旁边。老匠人在小荷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白发男子站在那里,似乎并没有要靠近的意思。 “你想干什么”老匠人问道。 白发男子笑了笑,道,“我不杀你,因为没有必要。现在我们都是一类人,既是猎手,也是猎物。只是,我没有那家伙那样的野心,所以,我也不想做什么猎手。” “那你想做什么”老匠人问道。 白发男子仰起头,吹了吹额前的头发,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落寞,忧郁,孤独,如深秋的意蕴。他道,“我只想让一切恢复正常。” 老匠人的眸光柔和下来,静静的望着盖在身上的被子。 “我也是。” 白发男子转身,淡淡的道,“听说函口会变得很热闹,有没有兴趣走一遭” 老匠人抬起头,道,“我会去。” “那我等你!”白发男子说完,便缓缓走了出去。 小荷已是满身是汗,那一刻她的心弦绷得紧紧的,仿佛随时会断裂似的。那男子离开后,她才舒了口气,悬着的心重新落地。 “义父,那人是谁” “一个曾经高傲后来卑微,而今重新活过来的人。这里太冷清了,不适合我养病,丫头,我们要走了!” “去函口吗” “嗯!” 次日清晨,天光朦朦,雨水已经于昨夜停了。 渡口只有寥寥身影。一条船停靠在岸边。四下里雾气弥漫,寒意料峭,秋风呜咽着从那郁郁的植被间穿过,在江面上孤独的游弋。船被撑离江岸,很快便到了江心。顺风顺水,船剪开波浪,飞快的朝下游而去。 站在船上的身影,迷茫的望着岸上青郁的景色,消瘦的脸庞上流露出淡淡的忧伤与凄凉。 小荷握着花月冰凉的手,勉强一笑道,“义父说,仇九也会去函口。我们在那里能见到他。” 风吹动着她们的秀发。波浪在船边起伏。花月伸手撩开眼前的头发,幽幽一叹道,“我在回想我们的村子,回想我们小时候的点滴。不知道见到他,他是否还能认出我来!” 小荷低垂下目光,心里却是一片迷茫。她虽然心心念念的是他,可是她不知道,她在他心里是否有她所希冀的位置。船冲开一道巨浪,水花分溅开来。两人同时朝着那浪花望去,水珠便溅落在她们的身上,晶莹宛若珠玉,也如人的泪珠。 两人无声叹息,内心里的彷徨与忧虑,便如那浪潮,难以散去。 第二十九章 路迢迢兮猿啼悲 雨后的山林,清幽而冷清。 夜幕低垂,四野幽寂。一根根火把在矿场四周摇曳着,挥散出暗黄的光彩。在矿场中,可见到一个个骨瘦如柴面色灰死的身影,如行尸走肉毫无生气的在那里移动着。手握火把的,却是一个个面容冷眸穿着干净衣裳的人。 乌鸦在黑暗中鸣啭,夜风呜咽着掠过上空。 一抹血色光焰在空中出现,鲜艳如血,诡异妖艳。 瞬息间,黑暗中一条条绿色的光缕朝着那光焰飞去,矿场中忙碌的身影,却是凝滞了,呆滞的眸光只是望着那妖艳的颜色。很快,他们化为了枯骨,散乱的倒在了他们苟延残喘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地方。 矿场,不知何时成为了人间地狱。 地狱里,将活生生的生命炼化的呆滞枯槁,再没了灵气。 而今,彻底的葬送在这里,在暗沉沉的夜幕里,在萧瑟的秋风中,无声息的死去。 光焰散去,成群的乌鸦扑闪着翅膀尖锐鸣叫着,朝着矿场飞去。矿场四周的火光熄灭了。死寂的天地,充斥着腐朽与凄凉。 阴冷的密室中,男子如鲸饮水一般的将那绿色光缕吞噬,然后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息。漆黑的密室,他的眸子却是明亮异常,冷酷而冰冷。死气从体内排出,戾气在肺腑中凝聚。一条条光缕,交织在他的身上,让他显化出那超凡脱俗的气质。 他低声一叹,望着自己的手掌。手掌中有一只眼睛,只是这只眼睛是闭合的。他呢喃道,“还是不行,已经吸食百余人,却还是不能将它打开。看来方法不对,这些凡夫俗子并不能成为它的饵料。可是,要怎么办呢若是不能打开,又如何提取逆鳞,如何将其炼化那可是无穷尽的天劫啊!” 眸光微微一凝,他盯着密室的门。 “他到哪里了” “回禀主子,仇九还未到达函口。” “一路上他可有什么异常” “杀伐果决,有异术。” 眉头剔了剔,他呢喃道,“果然小觑了他,竟然还有隐藏!本以为将其元灵吞噬,便可剥夺他身上的一切机缘,但目前看来,他所收获的东西远比我所预想的要多。果然,能被道所认可的人,确实不同凡人。不过,你的一切最终是我的,莫忘了,你的命都是我的,更别说其他的!” 嘴角翘起,冷厉的神情浮现开来,他那英俊而白皙的面孔,变得狰狞可怖。 “钻地鼠那边怎么样了” “他已打开十二座西周古墓,但是发现甚少。不过,钻地鼠说,他发现了周幽王的墓穴,现在正在想办法打开。” “那墓里必然有我所要的,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打开周幽王墓,到时候我要亲自去那里。” “是!” 远在千里之外的崇山峻岭之中,一群人如幽灵一般的站在山岳腹地。 面对古老而沧桑的墓穴,这群人神色凝重。 大地滋养着万灵,也收葬着尸骸。无尽岁月过去,大地深处,隐藏着多少过去的生命。凿开土层,或许便能发现在遥远岁月里的生活残片。 一人从深坑中爬了出来,坑边的人立时将一条毛巾递了过去。 “楼主,这墓穴有诡异,还是要从长计议。” 矮瘦男子将毛巾砸在了那说话人的脸上,不悦的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我们现在还有时间从长计议吗主子等的焦急,我们这些人还能晃晃悠悠消耗时日吗诡异我们凿开的墓穴,有哪座不诡异不诡异还是我们要找的墓穴吗” “小的该死!” “蠢货!” 矮瘦男子余怒未消,背着手大步朝远处走去。远处有水声。一条小溪潺潺的在林间蜿蜒。矮瘦男子蹲在溪边,将冰冷的水浇在脸上。他已多日不眠不休,大脑都有些呆滞了。冰冷的水让他得以喘息,有了思考的余地。望着黑暗中泛着白光的水,他出神的想着。 四周一片寂静,风在枝叶间滑过,叶片瑟瑟的飞落下来。 良久,他忽然咬着嘴唇狠狠的一拳砸在水中,喃喃道,“王八蛋,老子就不信破不开你!”腾身而起,他大步朝队伍走去。“既然没办法,那就只能蛮干。把火药塞进去,老子要将它炸开!”其他人露出惊讶的神色,却不敢反驳,纷纷忙碌起来。 夜静山空,一声巨响撕开了夜的冷寂。 浓烟滚滚,尘土飞扬,群山在震颤。 无数的飞鸟尖叫着如一蓬蚊虫似的从黑魆魆的树林中飞了起来。 尘烟翻滚中,一人箭步窜入那炸开的山窝,回头冲着身后的人喊道,“开了!”身后的人纷纷跑了过去。便见到一座坟墓的大门已经是裂开,一道道豁口隐约可见墓道上那摆放着的陶罐,以及散发出白色光芒的骸骨。阴森的气息,蜂拥而出,隐约有那低吼的声音在空气中震颤。 “都警醒着点,蛮干可是惊醒了里面的主。一个万人之上可以为美人戏耍诸侯的存在,即便是死了,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跟着我。” 他们钻了进去,阴森的气息让人毛骨悚然汗毛倒竖。他们擎着火把,火光在黑暗中摇曳,映照得墓道两边的墙壁泛着绿光。四下里一片静谧,每个人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气息在火光下化成了雾气。 没有星辰的夜晚,总是寂寥而昏沉的。 被炸响的山岳,很快又恢复了那凝滞一般的冷寂。 空气湿润,弥漫着浓浓的水汽。四下里幽暗的山林,浓的仿佛化不开。叶片上的水珠,无声息的淌落下来。 忽然间,虚空刺下一道白色的闪电,雷鸣轰隆作响。 那电光映照得山岳一片白晃晃的刺眼。 雷鸣之声,宛若巨龙的咆哮。 不知何时,山岳上漂浮着一团黄褐色的云气。云气静静的停在那里,死气沉沉,没有丝毫的声息与灵动。便如那染料,随着岁月的沉淀,在阴暗潮湿里变得越发的浓稠。 一声凄厉的叫声,从山腹之中传来。 空气骤然一凝,森肃与萧条,糅合在一起。 惨叫声,再次响起。 一道身影飞一般的从墓道里飞了出来,落在了炸开的山窝边缘。猛然回头,电光下一张脸已经泛青扭曲,充斥着惊慌与绝望。他咬牙朝前方掠去,却在这时候,一动不动的黄褐色烟云倏然化作了螣蛇,刹那卷住了那道身影,而后瞬息间倒转,钻入了那暗沉沉幽深深的墓穴。 “啊!” 几乎同时,密室中的男子猛然睁开双眸,眸光如闪电一般锐利。 可怕的气息从体内散发出来,密室砰的一声炸开。 滚滚的气浪朝着四周涌去。凄惨的尖叫,接连响起。 男子已在虚空,站在四周的人恭敬而冷静。 “主子,出什么事了” “钻地鼠遇到麻烦了!” “钻地鼠本事高强,再难的墓穴也难不倒他!主子,我去!” “钻地鼠还活着,他遇到了君王的刁难。他这一次急躁了,居然用火药炸开墓室。你去没用,正好我遇到瓶颈,需要机遇来突破。这次正好是机会。做好你们的事情,那边给我盯好了。” 男子衣袍一卷,人已是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暗沉沉的天际。 男子离去,站在远处的年轻男子回眸冷冷一扫,喝道,“仇九现到什么地方了” “离函口五百里。” “老鬼呢” “老鬼快他一步,明日就会到达函口。” “传信老鬼,别的不需要他管,给我盯住了仇九,有任何异常立刻回报。” “喏!” 青山隐隐,万籁俱寂。江河在崇山峻岭间蜿蜒,水流却是越发的湍急起来。两岸可见那郁郁的林木,叶片茂盛,遮天蔽日。雨虽然停了,但是天空中云层依然凝聚,密密实实宛若花岗岩石一般。秋意渐浓,树木的叶子变了颜色。枝丫横斜,在水面上摇曳。 轻舟飞快,仇九坐在船头,静静的望着两岸那飞快掠过的山林。 可见到在茂林远处那高耸的山峰,有云岫在那里袅娜,宛若缎带。 有飞鸟翔空,不时从头顶掠过,落在岸边的树枝上。 有猴子在树丛里飞跃,发出尖锐的叫声。 还有蛇一动不动的趴在暗幽幽的树枝上,吐着信子。 气温很低,已让人感觉到了冬的气息。只是仇九却不在乎。他如雕塑似的一动不动,任轻舟颠簸,水花飞溅,他自岿然不动。他的内心已是平静下来,梦也少了许多。他不眠不休,只是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山林景色。 隐士愿意在山林中孤独终老,便是与天地相融,让欲望归于平静,而身心通明! 没有生活的压力,不用去考虑明日的饮食,不用担心衙役的骚扰,更不用担心有灾祸从天而降。没有美色的诱惑,没有富贵的炫目,更没有那案牍劳形丝竹乱耳,宛若脱离尘世的仙神,不染烟火。 任何生灵,不用去考虑现实的压力,可以随遇而安安然逍遥,想来也能长命百岁的! 生命的过度衰老,往往与现实的压力与欲望的不节制有关。 仇九长吁口气,伸手触碰着身边的激流。 江水清澈,冰冷刺骨。 仇九将沾湿的手放在额头上,仰望着两岸高耸的峭壁。 他微微一笑,心中的宁静与平和,让他抛却了一切烦恼与思绪的纠缠。生命的澄净,在这一刻神魂合一,与天地相融。 这不是什么修行,更不是什么达道,只不过是一种心态的呈现。 他没想过长生,没想过富贵,更没想过能站在无数人的肩上,指点江山。甚至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活着便是活着,除非死了,他的躯体才不能运转,才不能去做那些杀伐之事。 而这山林,这江水,这秋风,却让他无比的从容自在。 他想,若是自己停留在此,再不去参与尘俗的事情,可不可以 树木参天,枝丫如虬龙一般的勾勒出各种形态。 有熟透的果子在树叶间显露出来。那馥郁的香气,在草木那腐朽的气味中弥漫着。一只猴子站在树梢好奇的打量着仇九,它的手里捧着一只拳头大小的果子,嘴里发出低沉的声音。 仇九想到那只小猴子。 如果它没有遇到自己,或许到现在,它跟眼前这猴子一样,还在山林中嬉戏。或许,它已经有了自己的族群,有了自己的子女。 他的心绪低沉下来。 小猴子陪着他度过了一些时日。那段时日,他如孤魂一般在人群外游荡。 渐渐地,他们便成了朋友。 小猴子经常带一些吃的来。他们便坐在水潭边,吃着水果,什么也不说。潭水清澈,有时候他们便跳入水潭中嬉戏。仇九有些刻板,经常拿着那本秘笈胡乱的练着,小猴子成了他的观众。 可是想到那段平静的日子,便不由得会想到老鬼捏住小猴子脖子的时候,自己的束手无策。 这段记忆,已经镌刻在他的心里。即便那美好的记忆会消失,这让他愧疚而羞耻的记忆,却伴随他死生。 那只猴子已经远去,仇九的眼眶里却布满了泪水。 他垂下头,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膝盖。 痛苦,如那江河之水,源源不尽。 他深陷在其中。两岸的景色,再不能让他保持平和。那青郁的枝叶,那湿淋淋的峭壁,反而让他越发的低沉与寡落。 风萧然滑过,峭壁上的叶子纷纷飘落下来。仇九仰头凝望着,那落叶化作了一张张面孔,默默的注视着他,充满了哀戚与悲伤。 这时候,岸上忽然传来了猿的啼鸣声。声音低沉悲戚。 仇九猛然回过神,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可是,除了树木峭壁,他却见不到那悲啼的猿。 它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了什么如此的悲伤难道是失去了伴侣,或者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动物尚且能如此的深情,何况人呢 眼泪止不住的滚落下来。他记不得自己上次哭,是在什么时候。 他的心不再如铁石般冰冷。 被这江河山川的景色所融化了,被这静谧的气息所感染了。 他趴在了船上,任由泪水从眼眶里淌落下来。 轻舟在湍急的江面上起伏不定,飞快的朝着前方驶去,卷起的浪涛,化作了一道道身影,在昏沉的天幕下闪烁着如泪一般的光泽。 猿啼声渐远,峭壁被抛在了身后。狭窄的江面转瞬变得宽阔。 江水不再湍急,前方河面上出现一条条的商船。商船上传来了女子的歌声,还有管弦那和缓的的音声。仇九缓缓坐起来,伸手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前面商船上女子与男子的调笑声,让仇九那柔软伤感的心,不由得冰冷起来。 第三十章 青山染血秋叶红 船只在渡口停下来。 过了巫云峡江面就开阔起来,江水也平稳浩荡,络绎的船只汇聚在了可见的江面上。大小船只游弋,让江面热闹繁华起来,有若是集市。特别是当中许多人早已相识,隔着船只便打起招呼。 羁旅自然是枯乏疲惫的。可人们在枯乏疲惫面前不会束手就擒。一些商贾趁机提供许多服务,无论是饮食娱乐,保证人们在漫长的羁旅过程中身心愉快。当然,也有一些富贵人家,身边自然带着作伴的奴仆或者消遣的设施。沿途可闻管弦之声,可见倩影舞蹈。 趁着一江风月,醉酒高歌,声色红尘,好不自在。 仇九将船停在了渡口,独自下了船。 岸上并非集市,也不见屋宇,却是一溜的帐篷。 人烟如织,喧嚣热闹。 饮食可见,丰富繁杂。不少人在帐篷内坐了下来,吃酒谈笑,天南地北。天虽然阴沉,气温也有些冷的刺骨,但在这喧闹中,却多了不少烟火气息以及那尘俗风韵。仇九在一处偏僻的帐篷内坐下,这处摊贩的生意比较冷清,仇九进去时里面不过一二身影。 仇九要了一碗面和一坛酒。面和酒上来,他便只是默默的喝酒,对于那碗面却是不闻不问。结账出来,天空这飘着细密的雨丝,秋风萧瑟,万里阴郁。渡口的船只来来回回,不见减少。 最近的镇子在数里之外。渡口在青崖山山脚下。青崖山高耸陡峭,山脚下却是一溜平地。林木高大,枝叶繁茂,若是暑天,定然是乘凉的好去处。或许在渡口繁盛以前,不少雅士乘着驴子悠游在此,惯看风月,指点江山,赋诗言志。可现在这里热闹如集市了,便让那脱俗与清雅被尘俗功利所玷污。 仇九站在雨中望着青崖山,山峰被云雾笼罩,郁郁山林多了忧郁的气息。回头扫了一眼,他迈步朝前走去。去镇子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路上倒是不冷清,因为去镇子的人也不少。到了镇子外,便见到山坳之中那密布的建筑,白墙黑瓦,水墨气息。雨是越来越大了。找到客栈,仇九的衣裳已经湿透。 小二端上两壶烫好的水酒,又提来一桶热水。 仇九褪去衣物,露出那结实而消瘦的身体,身体上密布着伤痕。 他浸泡在热水中,闭着眼睛,任由热气从木桶里升腾袅娜起来。 身体在热水中滚烫起来,五脏六腑,第一次难得如此的通畅,就连那毛孔也舒张开来,如那吮吸甘霖的生命。他的身体不一会儿便已是通红。 衣服随意的扔在了地上,两把刀交叉放在了桌上。 桌上的两壶酒,渐渐的冷却下来。 寒风在窗外呼啸,雨水敲打着窗棂。房间里昏暗冷清,暗影犹如幽灵,默不作声的盯着仇九。 仇九睡着了,两只胳膊搭在木桶边缘,身体舒展的靠在木桶上。热水很快便凉了,蒸汽也消散在昏暗的屋子里。街上亮起了灯火,往来的行人纷纷投宿下来。不少酒肆热闹不已,人们兴致颇高的谈论着,有的哄然大笑,有的则醉酒斥责着什么。不远的一处青楼,弦琴悠扬,女子的歌声温婉动人。 仇九醒来,缓缓睁开双眼。这一次,他并没有做梦,大脑一片空白。他从水中站起身,跨了出来,然后来到了桌边。水珠顺着他那结实的身体流淌下来。他提起酒壶站在窗边,默默的注视着湿淋淋雾蒙蒙的镇子,缓缓的喝着那冰冷的酒水。 他就这样光着身体站在那里,眸光忧郁,却不知在想着什么。 远处的歌声,宛若春风,能勾起人无数的回忆。 可是仇九没有回忆,他只是呆呆的凝望着。 房间里一片漆黑。 雨水纷纷的洒落下来,街面已是湿透了。在昏黄的灯光下行走的身影,宛若游魂在那里飘荡。 这里离函口不过一天的路程。对仇九而言,似乎并没有那么急切的需要去赶路。 只是,仇四两人应该快到函口了。 他想起老鬼的话,心里便不由的惦念起来。 仇四是不是他的朋友他也无法分辨。但若是在责罚仇四的问题上他可以选择,他想也不想便会为他开脱。难道,这也算是友谊若论朋友,至少在明确的意念里,他至今不过是将仇十二和小猴子含括在其中,至于仇四,他一直没有认真的考虑。 仇四触犯了无名的规矩。 他不但在做任务的时候与女人勾搭,更是与女人产生了情愫,而且到目前为止还带在身边。对一名刺客而言,羁绊越多,自然风险越大。刺客是什么是幽灵,是野兽,是刽子手。刺客不考虑功过,不考虑是非善恶,只考虑刺杀的结果。 无名的第一条戒律:你只属于无名。 无名的第二条戒律:你的一切是无名赐予的。 无名的第三条戒律:你的生死由无名决断。 所以,无名的刺客,不能有自我,不能有私情,只能全身心无名效忠。基于此,仇四的作为自然不能为无名所容忍。可是仇四至今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依然故我的任意践踏着无名的戒律。 雨水模糊了窗户,视野也便朦胧而模糊了。 酒壶已空,仇九转身提起另一壶酒。 但是他没有喝,而是静静的望着窗户。 酒水无声的顺着壶嘴流淌下来,落了一地。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酒壶已经空了。他望着脚下的酒水,眉头蹙在一起,似乎有些懊恼。他穿起衣服,将两把刀交叉背在背上。 冷寂让他有些无法忍受,而他又受不了青楼的胭脂气味的刺鼻,更忍受不了赌坊那污浊的气息。 他离开客栈,出了镇子,向北而行。 雨水萧萧,道路泥泞,两边沟壑里的水流发出尖锐的声音。 他进入了山林,爬到了山顶,然后坐在一块光秃秃的岩石上。 闭目而坐,任由那雨落在身上,任由寒风从面上扑过。没有星辰的夜晚,无比的萧瑟与凄清。他融入夜色中,成了这夜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即便是那山林,也无法与他比拟。他睁开眼睛,眼脸上粘着一粒粒的雨滴。眸光锐利,远若星辰。背上的刀突然出鞘,化作了两抹幽冷的光窜上天空。他腾身而起,一声疾啸,抓住刀柄,瞬即一掠蹿出数丈。他站在了树梢上。树枝在弯折在摇曳。无边的树木,在黑暗中瑟瑟发抖。雨滴声变得无比的近,近的让人耳膜炸裂。 蓝光倏然在仇九的后背出现。仇九反手一刀砍了出去。 野兽般的低吼,溅起了幽冷的血光。 刀光消逝,刀刃上滑下一串血滴。 仇九站在虚空,脚下是无边的林木。青山隐隐,大地沉沉。万物在这一刻凝滞了。风声变得尖锐。雨水宛若密密麻麻的暗器,锋芒毕露。两柄刀交叉如剪刀立在胸前,仇九凝视着前方的树梢。一道电光在前方炸开,雷声嗡鸣。仇九猛然扭身,旋身双刀劈砍而下。 寂夜沉沉,野兽受伤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仇九箭步而出,一刀刺了出去。 刀风怒啸,刀光一闪,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仇九的面前。 噗! 刀贯体而出,仇九从那人的身边掠过,反手抓住了从那人身体里飞出的刀。 刀已浸染鲜血,仇九的手掌变得粘稠。 山风猎猎,幽冥的气息让人悚然。仇九冷面寒心,衣物紧紧贴在结实的身体上。他已感觉不到温度,只觉得整个天地都要冰封住似的。危险还没有消失。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生命,宛若野兽般蠢蠢欲动待机而发。仇九已经杀了一个,而且伤了一个。 在不久之前,他们便已交过手。 那次,仇九杀了将近二十个。 这些人也是生命,几乎长着一样的面孔一样的身形。他们仿佛是一道影子,从一个生命体中分出来。这是很诡异的。诡异的近乎不可能。可是,经历了秘境的仇九,对此已经麻木。对他而言,无论这些人来历何等的诡异不同寻常,于他都是一样的。彼此,要么是猎物,要么是猎手。 仇九从虚空落下,站在湿漉漉的林中。 地面落满了枯叶,双脚踩上去,地面在下陷。 腐朽的气息,混杂在湿漉漉的水汽之中。 暗沉沉的丛林,给人一种压抑与窒息之感。刀光晃晃。仇九敏锐的感知着周边的动静。落叶,水滴,风声,流水。不同的生命自然有着不同的气息。仇九缓缓的移动脚步,身体侧了过来。林木森森,黑暗融化了它们的容貌。 飕飕之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有无数的爬虫扑向了仇九。 仇九不动,两把刀却是一个倒提一个侧在身体一侧。 当他的眸光凝聚成一点,他整个身体释放出的冰冷肃杀的气息,足以让林木枯萎。忽然间,一道道身影从树上鞭打下来。如蛟龙,却是凌厉无比。一道身影缠住了仇九的胳膊,一道身影缠住了仇九的腿。仇九浑身一震,那身影却是没有脱离,反而越缠越紧。雨水从仇九脸上淌落。脑后一道疾风倏然冲了过来。刀脱手,仇九一脚踢在了刀柄上,刀光映照在他脸上,嗡鸣着飞向树梢。仇九矮身避开,左手提刀从肋下穿过,站在了一条藤蔓上。 藤蔓发出嘶鸣之声,应声而断。仇九随即旋身而起,一道横斩正北方向。却在同时,被仇九踢上树梢的刀已经落下,仇九一刀斩出,瞬即抓住飞下来的刀,而后斜刺西南。疾风擦着仇九的脸庞掠过,火辣辣的疼痛从脸庞滑向大脑。鲜血在视野边缘消失。 嗤啦的一声,刺出的刀从一人肩膀掠过。 电光在树梢绽放。 雷鸣震颤着山林。 仇九右手执刀回撤,从臂膀边缘滑过。藤蔓断落。仇九落在了地上,单膝跪地,刀光在身前身后映现。一道道身影落了下来。他们如幽灵,无声无息。静谧,充斥着杀机。冷漠,充斥着残酷。手腕交错,两刀互相碰撞。仇九腾身而起,扑向了前方。一道身影瞬即隐遁,只是飞雨声轻重变化,折向了西南。仇九一脚踢在了树干上,旋身反退,双刀交错而过,剪开一抹血光,一道身影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一条条藤蔓倏然蜂涌而来。 仇九落在地上,那藤蔓宛若螣蛇,疯狂的扑过来。 在藤蔓之中,却又幽灵一般的力量。 仇九落地旋即腾起,那些藤蔓一下子将其包裹其中。 一道道冷光瞬息间刺向了藤蔓。 砰!藤蔓突然化作了碎片,仇九凌厉的气息横扫四周。 刀兵相接,刺耳的声音瞬间响起。刀光闪烁,劲气疾驰。呼吸间,仇九持刀已是斩出了千百刀。那围在四周的身影一个个倒跌而出,滑地而行,而后隐遁了身影。仇九落地,箭步朝着北面跑去。 仇九在黑暗中奔跑。 他如一头猎豹,积蓄了足够的力量。 黑暗不能蒙蔽他的视野,草木不能绊住他的双腿。凄凄夜雨,也无法模糊他的方向。他已到了对面的山顶。山顶之上有一道蓝光,蓝光之中有一道漆黑的身影。无数可怕的气息聚集在了仇九的身上。那些气息是无形的,可却代表着一个个野兽般凶唳的存在。他们涌了上来。 仇九并没有缩减自己的速度。 他宛若撞向山壁的野兽,决绝而霸道。 刀光在面前荡开,一刀从天而降,斩向了前方。 蓝光一晃,便湮灭了。 一道叹息声响起,空气里便立刻弥漫开那愤怒而又乖戾的气息。 刺耳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掀起。 无数的光闪,在黑暗中交错而起。 仇九不断的劈砍,手中的刀已经卷刃。 砰的一声,仇九飞了出去,落在了山坡上,差点滚落下去。 有人到了他的面前,阴冷的风迅猛的拍向了仇九的面颊。仇九斜身掠开,一拳轰在了前方。一人惨叫着撞在了一棵树上。仇九脚步一滞,反身一刀砍了出去。刀在面前一尺的地方停了下来。有形的兵刃与无形的兵刃重重撞击在一起,然后互相角逐。 仇九的上衣已经裂开,结实的肌肉鼓起来。 脚下的石块不断碎开,飞雨在视野中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激荡,逆着飞溅起来。 仇九在喘息,背部的剧痛燃烧着。 他突然怒吼一声,一刀将对方格挡开来,然后将力量灌注右臂,持刀重重的劈了下去。那人避开了。刀斩在地上,地面立时裂开,泥水纷纷溅起。仇九旋身,一脚踢在了一人身上,而后一刀横切出去。一颗颗头颅飞了起来。鲜血落在仇九的身上,黑暗中,浓郁的血腥味飞散开来。 仇九的神形,与发狂的野兽毫无区别。 而对手,似乎本身便是野兽。 野兽与野兽的搏击,似乎注定了自一开始便没有丝毫的仁义。 天地凄凄,万物萧瑟。 凝滞的黑夜,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山上的搏杀,一直持续着。死亡,不时产生。那隐遁的身影,一个个化作了躺落在地上的尸体。 寒鸦凄鸣,刀光锋芒不散。 仇九身上又添了不少伤口。那身上的鲜血,混合着他的还有敌人的。一剑穿透了他的手臂,几乎将他的手臂绞断。仇九到了那人的近前,抬手一掌斩在了对方的肩膀上。肩胛骨发出脆裂的声音。可怕的嘶哑叫声,如夜枭的声音。那人一脚踢在仇九的腹部,仇九重重的栽倒在地。 两人都在喘息。鲜血落在雨水中,无声息的朝低地流去。 两人爬了起来。 幽冷的眸光对视,没有丝毫的退却或者犹疑。 “你们是什么人” “想知道” 仇九抿着嘴,眼睛里露出厌恶之光。他并不想知道对方是谁,可是如苍蝇一般环绕在身,却是让人厌恶。而且,这些苍蝇还很可怕。试想,总有幽灵窥视着自己,在自己松懈的刹那给与自己致命的一击,换做是谁,也会厌烦和畏惧。仇九不畏惧,但却感觉自己被无数的藤蔓纠缠,不胜其烦。 仇九杀了很多人,不在乎杀更多的人。可是这些时日的经历,却让他的杀性淡薄了许多。直到今夜。今夜他屏蔽了尘俗观念的束缚,再次如野兽一般的宣泄野性。 野性,便是凶狂,便是残忍。 而这片清冷山林之中,已经躺着许多尸体。 “呵,你会知道的,”那人狞笑道。“只不过是在你死去的时候。” 剑猛然一旋,化作了一道蓝光疾驰而来。仇九盯着那光,双眸骤然变幻,出现了一道剑芒。当那蓝光触碰到他的肌肤的刹那,一道雷霆倏然从天而降,落在了仇九的头上。而仇九却是双掌一合,接住了对方的剑,然后身体前倾,贴到了对方的胸前。 “那就派更多的人来给我杀!” 双掌一扭,剑咔嚓一声断为两截,仇九的双掌立时一番,横切在对方的咽喉上。那人身体凝滞,眸光刹那黯淡。仇九一膝盖顶在那人的腹部,右手一翻,啪的一声击中对方的胸膛。那人飞了出去,跌落在数丈之外,然后翻滚着朝山下而去。 夜色凄凄。雷霆隐遁。仇九披头散发,冷然望着苍穹。 夜色渐渐退去,晨光洒落在大地上。 朦胧的天光,山色妖娆。 仇九默默的注视着山林,绵延起伏的植被,被雾气笼罩着,却露出了那斑斓的色彩。 红叶成条,宛若是山林华丽衣裳上的缎带。 雀鸟在林间啁啾,乌鸦抖擞着湿淋淋的翅膀,发出凄凉的鸣啭。仇九转身来到了枫树林中,无数鲜红的叶片静静的淌落在泥水中。仇九弯腰捡起一片红叶。叶脉分明,只是那鲜红的颜色,让人蓦然想到了鲜血。叶片飘然而落,仇九已走出山林。 渡口恢复了新一天的热闹。船只不停的来往。 轻舟已经离去,雾气朦朦的江面上,孤独的身影,还笼罩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随着那波浪远去。 那夜里的蓝光,是灵魂的颜色。生命为了某种目的,不惜炼化人的神魂,化为自己的力量。在秘境里,他感受过那种力量。那力量的邪恶,还有疯狂。 某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第三十一章 魂兮魂兮陌路行 江面上传来女子那凄婉的歌声。 雾气朦胧,江涛不绝,秋风瑟瑟森寒。 往来船只游弋,如断魂一般的穿梭着。 船上的人,或形单影只,或高朋满座,或凄清,或喧闹。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兮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具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仇九从醉酒中醒来,如听着天籁一般,心神为之萧索。 音色清丽,歌喉婉转,情切意悲,感人肺腑。四下里的嘈杂,便消失了。让人不由得想到那情侣分离、家人离落、羁旅孤独。一曲终章,但那余音还在江面上飘荡。仇九莫名的感慨起来。 不知为何,下山之后,他的情绪波动的如此厉害。 他并非没有听过女子唱曲,更非没有听过悲戚哀婉的歌声。 只是以前,他并不能品尝出其中的味道,更未觉得那声音如何的美妙,那曲子如何的感人。那时候,他不过是打发时间借此虚耗罢了!但是,当人处在另一个环境之中,身心都沉浸在萧索寂寥的时候,仿佛生命的感官彻底被释放开来,可以容纳一切的触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为何变得如此伤感如此的哀愁身外之物为何能如此轻易的敲开自己的心房,勾起自己的情绪 即便现在,杀人之后,他的心绪也是低沉的。不如往昔那般的铁石心肠。 这是一个可怕的变化。让他自己也猝不及防惴惴不安。 有些时候,他难以忍受孤独,便躁动起来,想要撕扯掉身上无形的枷锁,跑进那五光十色之中,在无数身影中享受那喧嚣那纸醉金迷。可是,当他跑进去的时候,他有难以忍受那喧杂那庸俗的气味。 他这是怎么了 他在颤抖。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脸上,遮掩着他那凄呛而又苍白的脸孔。湿重的衣服紧紧的黏在他的身体上,寒气透过毛孔钻入体内。江水不断的掀起,落在船舱里。轻舟摇曳,如他一般的恐惧着。 画舫里挂起了灯,男女身影交织,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仇九抬起头,乌黑的眼眸凄凄的望着远处的灯火。 他就像是一个边缘人。如同在那水潭的时候,被排斥在人群之外。如游魂,孤独而寡落,萧瑟而颓废。他如被命运之手无情的按在了深渊之中,挣扎不得。他的眼中,流露出了渴望。 一种归宿的渴望,一种陪伴的渴望。 他想念起那个姑娘来。不知她此刻在做什么。 是否锁在那空荡的屋子里,独自哭泣或者坐在驳船上,呼唤着已经死去的父亲又或者,默默的忍受着亲人死去的痛苦,回忆着往昔的点点滴滴 他突然很想去到她的身边,即便相顾无言,即便彼此垂泪,也好过如今的孤孑凄清。至少,有人陪伴,心里有了羁绊。生命的厚重,或许便是由那羁绊牵扯着,不至于轻飘飘的如那云一般缥缈虚幻。 他竟然渴望起家来了! 多少年了,他想起了归宿来。 他想起孩童时候,村庄里家家户户灯火盈盈,自己坐在家门口,默默的望着。那些屋宇里,是一家子的身影。不管贫穷还是富裕,不管惬意还是烦愁,可是家人们的身影,却让人踏实而有动力。他渴望、羡慕,甚至幻想着自己等待着父母远归。但是他知道,他永远也等不到了。他所等待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心,被无形之手紧紧捏住。他很痛苦,痛苦的想蜷缩在船舱里,让那痛苦蔓延至整个身体里。泪水滑落下来,滴落在他的膝盖上。江面已经暗沉了,一盏盏灯火,如萤光似的在那里闪烁。灯光里的身影,模糊而缥缈。 琵琶声起,激越如山涧飞流,和缓如清风袅袅。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花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女子如在诉说着自己的心事,那悲伤的凄呛的孤独的心事。心事化作了她的歌声,由那音色丝丝缕缕的汇聚在一起,成了那一汪明亮的眼泪。 仇九低声一叹,只觉得在这歌声中,自己的思绪已经扭结在一起,再也难以解开。他不喜欢这种状态,这样的状态让他心灰意懒神形俱疲。有时候,孤独也是好事,至少能让生命处于一种清醒而敏锐的状态。孤独,没有那如思绪一般的情仇的纠缠,没有那柔肠百转的绵软情感的摧折。孤独,有的时候便是那黑暗中的利刃,只需要忍受、习惯,然后忘记生命的温度。 有人来了。 从水中钻出,然后爬到了船上。 仇九盯着他,眸光依旧是凄冷的。 那人浑身湿淋淋的,冰冷的水不断的流淌下来,朝着仇九流去。 船只颠簸,随波起伏。 那人已坐下,一点也没有拘谨或者尴尬的意思。如同一个老熟人,根本无需拘礼。 来人是个面白无须的男子,穿着厚重的绸服,头上戴着一顶软塌塌的帽子。他把帽子抓了下来放在旁边,才朝仇九看去。 一曲终了,引得满堂掌声。一个个妖媚的声音在一群男人那粗犷的调笑下软糯一般的传来。 “很动听,”男子开口道。“催人心肝,动人肺腑。难怪圣人一直强调雅乐雅乐,将这些市井小调排斥在正统之外。靡靡之音,让人消沉啊!” 仇九递过去一坛酒,那人接过来道了声谢,然后大口的喝了起来。 “夜深寂寞,寒意难驱,一碗酒,便足以让人如在仙境!” 仇九上下打量着对方,道,“酒醉也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那人笑了起来,将酒坛递还给仇九,道,“酒醉确实不是很美妙,特别是醒来时候的头痛欲裂,更是让人痛苦后悔,便会想着为何要喝那么多酒!可是,生命的矛盾便在于此。若是不酒醉,便难以从烦愁之中脱身,便要睁着眼睛忍受着那磨蚀的痛苦。可酒醉醒来,不仅身体痛苦,那些被暂时忘却的烦恼又全都回来了。周而复始,源源不尽。世间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只能让生命在这种矛盾之中沉沦和走向灭亡。” “看阁下却不是很有烦恼的人。”仇九道。 那人神色一正,望着远处的画舫。画舫上的灯火映照在江面上,将江水染得五颜六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市井小民,帝王将相,哪一个人没有烦恼!” “至少帝王将相有的是消遣的办法。” “消遣不过是暂时的逃避,最终还是消除不了烦恼的纠缠。” “所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那人脸上重现笑容,点了点头道,“得过且过,莫要强求。佛陀说的。” 仇九笑了起来,连着喝了好几口酒。他道,“佛陀是明眼人,值得为它这句话喝一杯。” 船上有很多酒。除了酒便没有别的了。仇九提出一坛酒递给对方。 “阁下果然是酒中明白人!”那人望见船舱里的酒笑道。 “明白也好,糊涂也罢,有什么区别我们都不过这天地间的过客,或者在老天的眼中,我们只是一缕游魂!”仇九坐下道。 “为佛陀干杯!” “干杯!” 两人敞开胸怀,大口的喝了起来。夜色越来越深,江上越发的冷清。画舫中的弦管歌声,已是再没有响起。画舫在众船之间,那豪华与艳丽,宛若鹤立鸡群。只是不管如何,这已与轻舟上的两人无关。 两人已是酒醉,躺在船板上,大声地笑着。 那人道,“你知道吗平日里我虽然身份显赫,却没有一次能如今日这般畅快的饮酒。谁都知道,我们的显赫与荣光背后,是卑微与低贱。自古及今,我们已成了耻辱的标志,不管盛衰兴败,必然有我们这样的小人的身影,似乎我们只是一条腐烂的虫子,是一切祸根的来源。可是,生命如此,我们如之奈何!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糊糊涂涂的活下去。你知道我此生最恨什么吗” “什么”仇九迷迷糊糊的问道。 “书生。”那人道。 “为什么”仇九问道。 “因为在我眼中,书生才是罪恶的根源。”那人道。 仇九笑了起来,睁着通红的双眼,道,“你太偏激了!” 那人也不否认,道,“市井之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仗义每多图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你看看历史,看看周边,这些人要么榆木疙瘩浑浑噩噩,要么投机取巧钻营卖弄。他们读过书,有见识,可却走上了歧路。他们自以为高高在上,对于低贱的人不屑一顾。你看他们对青楼的女子,一边曲意逢迎,一边大肆辱骂。他们对贪官污吏横眉冷对,但下一刻,自己又成了贪官污吏。你说人多可笑,你越讨厌的人,你越是成为那样的人。但你看那些目不识丁的人,他们虽然卑贱虽然贫穷,虽然胸无大志,但却知道人情冷暖,知道善恶是非,知道精忠报国。” “生命是一团烂泥,”仇九道。“谁也不知道自己会被揉捏成什么样子。” “是啊,”那人道。“我们谁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只能如那风中的落叶,飘到哪算哪!或许,自有生命以来,造物主便是如此打算的。这是一场闹剧,也是一场阴谋。生命于那高高在上的神秘存在而言,不过是棋子摆设,任由它们操纵。” 仇九凝望着如墨的天空,仿佛能望见一颗星辰。 孤独的星辰,散发出灰死的光芒。 那人道,“我也恨自己。活得越久,生命越污秽,身上的枷锁越多。有的时候,真想一刀斩断这一切,结束这让人迷茫而丑陋的一生。可是,我没有勇气。在很多年以前,在我杀死的那些人的坟墓前,其实我是愧疚的。” 那人翻身而起,靠在船舷上,道,“我杀死了他们。我的亲人,我的父亲,我的兄弟姊妹。他们本以为我带来了荣华富贵,我可以让他们过上更富有的生活。但他们不知道,他们所迎接的,是一个心怀怒火的野兽。他们惨叫着,哀求着,无比的可怜。可是我没有理会,我手里的刀不断的劈下去,让鲜血渐染了那灯火辉煌的屋宇。” 他的脑袋垂下来,下巴抵在胸前,泪水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我知道,当初不能怨他们。灾荒年月,别说我们这样的家庭,即便是中等家庭也难以承受得住那样的压力。我们饥饿,我们绝望,许多人逃离了家园去谋求希望。典儿卖女,在那时候多不胜数,既可能让儿女有一条活路,又可能让自己和其他人活下去。即便实现在,在辽阔的大地上,这样的悲剧还在不断的重演。” 他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粘在脸上。 “人世,便是一个熔炉,将一个个生命熔化,将人心摧毁,让世界变成一个野蛮冰冷的兽场。” 他呜咽着,像个孤独而可怜的小儿,宣泄着积压已久的悲伤。 “我恨过他们,但是现在,我只觉得自己亏欠他们。” 画舫传来了男子粗鲁的吼叫,一名女子尖叫着从船房中跑了出来,跑到了船舷处。女子头发披散衣衫凌乱,一个魁梧的男子赤着上身光着双脚大步走过去。 魁梧男子醉了,双眸通红的如野兽的眸子,大口呼出的气息满是酒味。 有人跑过来,却是幸灾乐祸的在那里指指点点。 女子哭泣着,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是血淋淋的鞭痕。 “放过我,大爷,放过我,求求您了!” “小贱人,老子是来这里欢乐的,可不是来听你哀求的。你老老实实的给我回去,让老子我舒服了,老子给你赎身,让你富贵一辈子。但你若是执迷不悟,老子今晚便杀了你!” 女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大爷,奴不过一卑贱的娼人,一辈子只能为人取笑玩弄,只是,只是奴媚颜取笑,只不过为了一条活路。奴已有了人家,只望爷高抬贵手,放奴一条生路。” “放你的狗屁!”男子手舞足蹈,大声呵斥道。“你一个娼妇,也敢在老子面前说三道四,给老子滚过来。”说话间,他已是扑了过去。女子急忙躲闪,滚落在船板上。男子喘息着,如被激怒的野兽,圆睁着双眼恶狠狠的瞪着女子。 女子站了起来,抓着船舷,泪流满面的道,“爷不要逼奴,不然奴以死明志!” 男子嗤笑一声,道,“你要是敢跳老子就放过你,你要是不敢,今晚老子弄死你!” 女子面色一凛,忽然翻身而起,噗通一声跳入那滚滚江涛之中。船上的人目瞪口呆,就连那男子也是一下子酒醒过来,面色倏然一变,既而扫了一眼四周,见着人群中有一个穿着绸缎衣裙的中年女人,便大步走过去,大声道,“可不是我逼她的啊,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仇九和那人望着画舫,仇九的眸光已经冰冷。 那人低声一叹,道,“卑贱的生命,注定了孤独无依!” 仇九回头望着他,然后走进船舱,再没有出来。 夜幕退去,江上发生的事情便如那浪潮一般,退去了便再没人理会。 仇九从船舱出来,那人已经不见了。 如梦一场,雾散云消。仇九乘船而去,将船舱中的酒坛一个个抛入江中。船行如飞,劈波斩浪,很快便在距离函口十余里外的一处渡口停了下来。仇九弃船上岸,独自行走在人群之中。视野之内,昨夜喝酒的那人赫然在其中,只是彼此互无招呼,宛若陌路。 秋雨纷纷,道路两侧的树木萧萧瑟瑟。 朦胧烟雨,人们的身影显得无比萧条,宛若是游魂一般。 第三十二章 昏昏兮失魂落魄 这是一座死寂沉沉的镇子。 镇子蜿蜒在峡谷之中,两侧高山耸立,峭壁危岩,湿冷中泛着清冷幽幽的光。雨雾迷蒙,烟气飘然,灰沉沉的如一条死蛇在镇子上空游弋。 暮后,镇子沉寂如死,万籁无声。 可见的寥寥身影,宛若行尸走肉一般的移动着。 沉沉屋宇,浓郁着岁月雕琢的痕迹。酒肆外的旗帜,没精打采的垂着。马槽已是空的,一匹骡子站在那里甩着尾巴,苍蝇嗡嗡乱叫,折磨着这头骡子。酒肆光线昏暗,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 街上已不见人影,整条街道,空阔寂寥。 人去哪了 寂静的气氛里,凝结着古怪的气息。 人们仿佛抛弃了镇子,离开了自己的家园,去了别的地方。 只是在酒肆不远处的一家客栈,一扇窗户被推开,露出一张憔悴的脸庞。 眸光幽幽,迟疑的望着街道,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担忧。身后传来咳嗽声,这张面孔往后望去,但见在昏暗中有一人躺在榻上,病息缠绕,药味弥漫。女子转身走过去,伸手抚摸着榻上那人的额头。额头滚烫,一直未能消退。女子叹息一声,转身朝屋外走去。 屋子太过昏暗,气温又降了许多,屋子里仿佛游弋着无数的幽魂。 女子走到街上,径直朝药房而去。四下里的寂静,让人心里发慌。从昨夜至今,小镇一下子空了。那些身影,似乎打好招呼似的一窝蜂的离开了。可见到街道两边的屋宇,那门都敞开着,却是空无一人。 女子随意的瞥了一眼,心跳便加速了。 那敞开门的屋宇,似乎是某种阴谋,或者陷阱,等待着她的自投罗网。 她加快脚步,不一会儿便到了药房门前。药房的门也敞开着,那个佝偻的大夫却不见踪影,甚至那总角童子也不知去了哪。她站在门外朝里望去,忧郁的眸光闪烁着惊惧的光芒。 “有人在吗” 声音瑟瑟,在静寂中回荡。没有人回应。女子不由得朝里探着身子,鼓着勇气再喊了一声。却依然没有人回应。她落寞的垂下头,疲惫的转过身。男子的病已经有些日子了。自从上次受伤,路上还好些,只是到了函口,人便整个垮下来。她虽日夜照料,却也无法削减其丝毫病痛。 她沿着原路返回,整个人失魂落魄,无比的萧瑟。 镇子上空的烟气,也是灰死的,让人心闷难耐。 回到客栈,走上楼梯,回到屋子,她便将门合上,背靠在门上。 太累了! 担忧焦虑,以及恐惧,让她神魂俱疲。 不但大街,不但街上的屋宇,甚至这家客栈,也空空荡荡无声无息。 他们仿佛住在废弃的屋子里,身处在遗落的世界里。 这里的气氛很诡异,诡异的让人毛骨悚然。 她彻夜难寐,只要一合上眼睛,便有可怕的梦靥钻入她的脑海。 于是,她只能睁着眼睛,守着榻上病恹恹的人。 气若游丝,面黄肌瘦。只是几日的功夫,他便消瘦孱弱起来。 这样的人,一直以来给她勇气和依仗,而今却让她惊恐的感觉着如山岳的崩塌,自己陷入了一片无力的漩涡之中。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更不喜欢回到曾经的生活里去。她渴望着阳光,渴望着有力的臂膀,渴望着那灼热而坚定的目光。 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抵在腰间,头发披散在脸上。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扬起头时,她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强自为笑。 她走到了榻边,坐了下来,抓住男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我等你好起来,你一定会好起来。你对我的承诺,你的誓言,我们的未来,你别想轻易的抛下。自从跟你在一起,我便抱定了跟你生死与共,不论富贵,不论道路是否平坦,也不论我们能走多远,你记住,我是你的人,我们这一辈子都要在一起。” 却在这里这家客栈百二十步的地方,也有一家客栈。 这客栈更显残破,整个黑黝黝的,走在楼上,那木板吱吱咯咯,仿佛随时要散架一般。 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屋内的人抬头望去,微微一笑,道,“怎么,睡不着” “月娘睡着了,只是我总觉得这里有些诡异,心里不踏实。”来人道。 “既然睡不着,那就跟我一起坐坐。” 桌上有茶,不远处有一方炉子,炉子上坐着一只铜壶,铜壶里的水咕嘟咕嘟的翻滚着。女子提起铜壶将水倒在茶壶里。 “老先生怎么样了,还是一直没醒吗” “没有。” “哎,我们弱女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真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啊,义父伤势特殊,一般药物根本没有作用。若是义父醒来告知,或许我们还能做点什么。” “那个人呢好像来到镇子之后便不见他了。” “我也不知道。虽说我们同行,但到底陌路。” “嗯,也是。” “来,喝一口。” “你在里面放什么了” “不过安神的东西,你尝尝,味道不错的。” 两个人都浅浅喝了一口,茶水带着苦涩,却津津的让人口舌生香。 “真的不错啊,虽然有种苦涩味道,却是让人耳目一新,浑身都透着一股劲儿。” “在山上的时候,我便尝尝煮这叶子喝,渐渐地就习惯了。” “你也教教我!” “你想学” “总觉得你们很神秘,或许学来也能为你们做点事情。不过,没有老先生的允许,可以吗” “这有什么的!义父常说,手艺这东西,不能敝帚自珍,不然很容易失传,若有人学,便是好事。你等着,我给你取一件东西来。” 屋子里并没有点灯,倒是旁边的炉子路散发出来的火光,让屋子稍微光亮一些,不过却也是昏昏冥冥的。躺在榻上的老人呼吸均匀,并不像是身体有恙的样子,倒像是睡着了。很快,到里间的女子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本封面乌黑的薄薄的册子。 “你瞧,这就是义父交给我的《鲁班经》。” 对面的女子接过来,细细的看了一遍,只见上面多为工艺的内容。她讶然的抬起头望着对方道,“这好像是匠人的工法。” 那女子点头道,“没错,公输一脉,以工艺着称,现今匠人也以鲁班为祖。不过你仔细看,会发现不同的。” 对面的女子嗯了一声,便低着头看起来。 屋子里亮起灯,灯光辉映在屋子里。两人对面而坐,茶壶里的茶水渐渐的冷却下来。屋外传来风声。整个镇子无比的寂静。看书的女子似乎沉浸在其中,已是物我两境,而她对面的女子这撑着下巴,望着那袅娜的灯焰,出神的想着什么。 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很快门便被推开。 两个出神的女子吓了一跳,纷纷朝那边望去。来人一身如雪,气质冷然,让人敬而远之。 “他还没有醒来”男子道。 两个女子站起身来,一人道,“义父尚未醒来,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那人眉头微微一皱,道,“镇子有诡异,不要乱走。我总觉得这里有妖气,必然有人在行悖逆天道的事情。我们来时,镇上还很正常,人口虽然不多,却也不至于如今这空阔萧条。显然,有人在蛊惑人心扰人心智。他若醒来,就告诉他我还在镇上。” 男子说完已是走了。 男子一路随行,沿途却很少话语。不过,女子等人也看出来了,他对自己等人并无恶意。 女子互相对望一眼。那书的女子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面的女子嘘了一声,道,“他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还是让月娘来这屋,这样大家有个照应。” 那书的女子点头,出了屋子,很快便领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过来。少女揉着眼睛,一副似醒非醒的样子。 “小荷姐姐!” 风在屋宇间呜咽。白衣男子独自行走。街面湿漉漉的,两侧暗凄凄的,那敞开的门,便若是张开的嘴巴,里面透着阴森和肃杀。白衣男子面庞冷峻,眸光如利刃一般。他的背上,背着一柄宽长的巨剑。 苍穹如墨,乌云不断的凝聚在一起。 一条条灰沉沉的雾气如幽灵般在头顶飘绕。 白衣男子冷冷的盯着那些雾气好一会儿,大步走到了街道的尽头。 一座木质塔楼伫立在白衣男子的面前。塔楼的背后,是一截高墙,高墙后面,是黑魆魆的山岳。 暗夜寂寂,如有无数双眼睛冷冷的注视着。 白衣男子飞身而起,刹那已是站在了塔楼的顶端。 塔楼高有十余丈,站在上面,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白衣飘飘,白发飞舞,寒意从山上倾泻而下,卷袭整个镇子。站在塔楼俯望长街,长街如通向鬼府。只有寥寥灯光在黑暗中如豆的辉映着。他注视长街许久,才缓缓扭过头,盯着那高耸的山岳。 群山起伏,绵延在镇子的四周。 他从塔楼飘然而下,越过高墙,落在湿漉漉的大地上,然后独自走向了山林,消失在那野兽张开的大嘴般的山岳倒影之中。 天光昏昏,雨丝断线一般的飘落下来。 路上有人,落落的朝着前方走去。 虽然昨夜雨便停了,但是地面依旧湿漉漉的冒着水汽。无数脚印印在地面上,显得杂乱无序。 仇九走在后面,他的身后还有人无声的跟着。 一群人,无论是独自前行,亦或是结伴而行,却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气氛很是诡异,让人感觉如行走在一条朝圣的路上,每个人的心里都在酝酿着感恩与敬畏的情绪。 那个白面无须的男子在五十步之外,弓着背,缩着脖子,一副虔诚的样子。 仇九皱起眉头,他留意着周边人的样子。 两侧树木掩隐,人们行走在绿荫丛中。 空气湿冷,轻风飕飕。 仇九所见,一张张脸孔都如在梦中,茫然而呆滞。仿佛这些人自己都未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或者要去哪里。再看他们的穿着,却有不少是睡衣,甚至许多人赤着双脚。 仇九故意慢了一下,直到最后一个人走到自己的前面。他突然扣住前面那人的脖子,一把将他拖到了一棵梧桐树下。那人已经昏厥,死气沉沉的身体,就像是一具尸体。仇九试探了他的呼吸和脉搏,却是正常。然后仇九翻开他的眼睛,倏然手抖,他往后退了一步。 那不是正常人的眼睛。如被人诅咒了的眼睛。 在那眼睛里,仇九看见了自己。 但那绝非眼睛的澄净如琉璃一般的倒影。 那双眼睛已经死了,却成了别的生命的寄居之地。 一只手忽然落在仇九的肩上,仇九迅疾反身,一掌迅雷般砍了下去。 “是我!” 白面无须男子低声道,同时一手抓住了仇九的手腕。仇九手掌的气劲猛然一泄。 “你也发现了问题”白面无须男子道。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仇九道。 白面无须男子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却听说了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仇九抽回自己的手掌,问道。 白面无须的男子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地上那人的身体,道,“有人说,函口出现了一只妖怪,这只妖怪无影无踪,只是趁人熟睡之际,钻入人的梦中。这只妖怪偷了人们的梦,进而控制人们的意识,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仇九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传闻,已是有些悚然。 “这是真的” “有的时候,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白面无须男子扬起头望着人群所去的方向,只见到在暗沉沉的天际下,有乌云翻涌着从地面腾起。 “你知道我是谁了” “太监。” 白面无须男子苦涩一笑,道,“但我说的话却是真的。” 仇九点了下头,道,“谁若非走到了绝境之中,是不会想着将自己的血肉送进囚笼为奴为婢的。” “我叫丑颜。” “仇九。” 白面无须男子深吸口气道,“或许我们很可能是敌人,但这一次,我们应该可以协作。” “嗯。” 两人便离开了那棵梧桐,朝前面走去。走不多久,他们便追上了那失魂落魄的行人队伍。此时,一群人已经离开了道路,走进了山林,朝着那雾气弥漫的幽冷的山谷方向而去。寒意凛然,渐渐地,视野中充斥着雾气,人们的身影便一个个在雾气之中消失。 无声无息,万物沉沉。森肃中流荡着一丝丝的血腥气味。 此时,镇子里的客栈。 灯焰缓缓缩小,进而熄灭。黑暗瞬间笼罩了房间。 坐在桌前的人,不知不觉的合上眼睛,手里的书掉落在地上。 有人在街上奔跑,脚步急促而踉跄,如受伤的野兽。 这人在黑暗中疾跑,血水不断的从伤口里喷涌出来,落在砖石街面上。 他摔倒了,扭头望着后方,却是空无一物。 但是他恐惧着,面庞已经扭曲在一起,瞳孔如针似的。 他喘息着站起,突然身躯一滞,然后剧烈的扭动,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砰! 他炸了!炸成了一团血雾,随着一阵阴冷的风席卷向了虚空。 第三十三章 昏昏兮失魂落魄下 当黎明的光俯照大地,那雾气一点点消散。 街道上的声音,将昏睡的人从梦靥中敲醒。 车轮声,脚步声,呼唤声,叫卖声,交错的在街道上响起。 死气沉沉的镇子,空阔了一夜的镇子,瞬息间活了过来。 先醒来的是花月。她倏然坐直,睁开双眸,眼睛里是一条条的血丝。她的面色苍白,汗水不知何时浸湿了她的衣裙。她神色不安的望着,视野慢慢的清明起来。 大脑很是沉重,仿佛碎成了几片。 可是,残留的梦还在脑海里回荡着。那可怕的梦靥,漆黑,冰冷,沉寂,她如孤魂一般的在那里飘荡,在一个低沉而阴恻的声音下,犹如羔羊。 她张望着,躺在地上的月娘,靠在墙上的小荷,还有一只未曾醒来的老匠人。薄唇已经干燥,轻轻的咬着,传来细微的疼痛。这时候,小荷睁开了双眼。 “我做了一个梦!”小荷道。她的面色灰暗,如患了重病似的。 花月走了过去,伸手将她拉起来。 小荷的手是湿漉漉的,满是冰凉的汗珠。 “我也是。” 两人惊异的目光对撞在一起。那一刻,彼此的梦靥,仿佛连在了一起。奇异的梦。随后,两人的目光落在了月娘的身上。月娘发出怪叫,然后倏然睁开了双眼。 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卖着各种玩意的商贩挑着担子来来回回的走动。街边的小摊,不少人坐在那里说笑。 推窗而望,光线洒落在身上。 虽然清冷,却是让人走入了一片光明之中。 街上的烟气弥漫着,那各种香气在鼻子底下调皮的流动。 “他们回来了!”小荷道。 “他们去了哪里”花月道。“又何时回来的” “梦里,我被一到声音牵引着,不由自主的朝那最黑暗的地方走去。”小荷道。 “不由自主,丧失自我,失魂落魄。”花月道。 “如果只是我一人有这种梦,”小荷道。“这或许便真的是梦。可若是两人三人同时做这种梦,那有可能便是真的。” 两人目光对望,齐声道,“或许,他们也是如此,只是在梦里,他们的身体去了别的地方。” 传来敲门声。月娘走过去打开门,看见的是一个穿着大褂的中年男子。 “不好意思,昨晚睡着了,忘记给你们把药送过来。一共十贴,每日两贴,记着煎好后兑一碗凉水,这样能把燥气中和,有利于病人的调养。” 月娘接过药包,花月走过来给中年男子递上一块银子。 “多谢您了,大早的给我们送药过来。” 中年男子搔了搔头,道,“这是应该的,没耽误病人就好。多谢了!” 门被关上,月娘去煎药了。小荷望着那关上的门,道,“昨夜我去了,可是药房里空无一人,就连那童子也不在。大家的门都打开着,就像是约好了在同一时间要出门,又在同一时间要回来。” “你注意了没有”花月忽然道。 “什么”小荷问道。 “他们都很疲惫。”花月凝眉道。“异常的疲惫,好像是多日不眠不休,熬成了这个样子。” 两人再次站在窗前,俯望着街上来往的人。人们虽然如往常一般,但看那气色,却是非常的晦暗,就像是有沉疴缠身。而且,他们的眼眸是无光的,死气沉沉中带着凝滞。 “他们还活着,”花月道。“但却只是吊着一口气。” “你的意思是”小荷斟酌的道。“真的有妖” “我去找那个人,”花月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花月出去了,小荷站在窗前沉思,月娘煎好药后给老人服下。屋内很安静,外面却是很喧闹。仿佛沉寂一夜,便是为了白昼的喧嚣。云层依旧凝实,空气里弥漫着水汽。穿着各异的人们往来穿梭,时而驻足交谈。就连一条条狗也在人群中穿梭着。 在穿梭的人群中,蒙圩一群人已是朝着客栈方向走来。 他们各自牵着马匹,马匹进入镇子显出不安来。 落在最后的华僧一直在训斥马匹,惹得前面几人发笑。 忽然,华僧牵着的马匹突然发起狂来,一把挣脱开了华僧的手掌,长身而起,发出凄厉的怒吼,啪的一声踹在了一个行人的身上,那行人惨叫这飞跌出去,撞倒了一个小摊,而后转身朝镇外狂奔而去。华僧大吃一惊,一个旱地拔葱扑了上去,抓住了马的鬃毛,却是无法止住马匹的狂躁,随着那马匹出了镇子。 蒙圩大吃一惊,一旁的千胜先生眸光已是凝聚在一起。 周边的人先是一呆,既而各自移动着,仿佛并未发生什么事。那便踹飞的人此时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嘴唇翕动不知在说什么,却是离开了。蒙圩等人目瞪口呆。那马蹄一蹬之力何等沉重,那人却像是没事人似得。更怪异的是,周边的人竟然不受影响,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好怪啊!”一人道。 蒙圩蹙起眉头,道,“这个镇子怎么透着一股怪气!” 千胜先生扯了扯蒙圩的袖子,道,“三爷,我们还是先找落脚的地方。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所谓三里不同天,既然人家都不在乎,我们也不要生事。” 蒙圩点了点头,便随人朝前走去。 一行人在客栈住下,点了些吃的。一直到华僧回来,已是过了半个时辰。华僧灰头土脸一脸懊恼,一进屋便一口气喝下一壶的酒。 “马呢”一人问道。 “直娘贼,竟然跑了!”华僧道。 蒙圩和千胜先生互相对望一眼。蒙圩道,“行了,没了就在镇上买上一匹,何必置气!大家一路都幸苦了,难得有干净地方,就都歇着。” 众人离去,只剩下蒙圩和千胜先生还在屋里。 千胜先生倒上两杯酒,道,“此地不宜久留。” 蒙圩道,“先生发现什么了吗” 千胜先生摇头,道,“奇怪便是奇怪在这里。镇子看上去并无异常,但是一进镇子,却给人一种阴森空荡之感,而且明显我们的坐骑都显得不安起来。要知道,对于异常之事,这些畜生可是远比我们要灵敏。而且刚才的事情,更是透着古怪。” 蒙圩摸着下巴,道,“你是说众人的表现” “还有那个被踢中的人!”千胜先生道。“按道理说,那人肯定是受伤了的,其次,从正常角度而言,就算是卑贱的奴仆,此时也是要上前理论讨要汤药费。但是,那人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转身便走。” “真是奇怪的镇子啊!”蒙圩叹息道。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在船上听到的谣言。”千胜先生眯了眯眼睛道。 蒙圩神色一凝,严肃起来。他道,“进入人梦里的妖怪” 千胜先生点头,道,“自从龙门城事件之后,许多事情以不能用常理来度之。” 蒙圩起身叹息道,“可惜王老先生现在不知到了何处,不然有他在,定然能发觉此间秘密的!”他随即道,“既然如此,我们在此歇息几个时辰,然后离开此地。” 到得下午,蒙圩等人打马自北门而出。但他们刚一离开,他们所念到的王老先生王凯之便来到了镇上。王凯之一路船行,虽然迟滞多日,但穿上那商贾却是热情,两人倒是热络,因此旅途倒是不怎么枯乏。来到镇上,他在客栈住下,然后便出去了。 夜悄然来临。 暮色沉沉,笼罩在镇子上。一盏盏灯火在昏暗中亮起。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镇子,进入了夜幕的沉静中。 花月回来,已是过了酉时。回来的路上,她疲惫不堪,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她踏入客栈,很快便上了楼,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她忽然双眸凝滞,表情陷入了一种呆滞而昏厥之中。黑漆漆的屋子,静寂无声。三道身影,笔挺的站在那里,睁着眼睛,却是毫无生气。 夜沉沉,漆黑中,仿佛有声音在空气里波动。 三人转身,表情呆滞宛若行尸一般的朝门外走去。 一直昏厥不醒的老匠人双眸突然一睁,翻身而起,箭步到了三人的面前。他双手挥动,拍打在三人的玉枕穴上,三人登时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油灯亮起,灯焰静静的往上跳跃。 灯光照亮了漆黑的屋子。 老匠人坐在桌前,地上躺着的三女已是缓缓的苏醒过来。 “义父!” “老先生!” 月娘最后才醒,坐在地上揉着眼睛,迷惘的看着三人。 “我这是怎么了” 老匠人倒了一杯凉茶,道,“那个白衣人是不是来过” 小荷眨了眨眼睛,点头道,“他昨日晚上来过,不过义父一直昏睡着。” “他说什么了吗” “他说他还在镇上。” 老匠人淡淡一笑,起身道,“你们待在屋里,哪也不要去,什么也不要管。” “义父,您去哪”小荷吃惊的问道。 老匠人淡淡的道,“有些人丧心病狂,用邪法蛊惑人心到达不可告人的目的,既然遇到了,怎么可能任他们肆意妄为。更何况,那个高高在上的家伙都出手了,我岂能袖手旁观。记住我的话。” 老匠人离开了。花月和小荷面露疑惑之色。却在这时,站在窗前的月娘突然惊叫起来。花月和小荷急忙走过去。透过窗户,却见到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道道身影从屋里走出来,他们神情呆滞,如在梦中,宛若行尸,面无表情的汇聚在街上,朝着北面而去。 “我们、”花月颤抖抖的道。“我们刚才是不是也是这样” 马蹄声急,旋即在黑暗中停下。木叶尽脱,秋风瑟瑟。黑暗中,雾气萦绕,水汽弥漫。 “不能再往前走了!”千胜先生道。 “先生发觉什么了”蒙圩问道。 “不安。”千胜先生道,眸光在黑暗中闪烁,如那星辰。 华僧道,“先生不要吓人好不好,这乌漆嘛黑的,什么鬼东西没有!” “别说话!”千胜先生瞪了华僧一眼,严厉的道。 众人安静下来,只闻得呼吸之声。却在沉寂之中,仿佛有脚步声从山上传来。树木在风中摇曳,叶片纷纷飘落下来。苍穹大地,连成一片。马儿喷着灼热的鼻息,蹄子不安的在地上刨着,甩动着尾巴。 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声骤然从百丈之外的林中传来。 哗啦啦的声响,一柄柄兵刃倏然出鞘,寒光熠熠,闪烁在众人的视野中。蒙圩飘然落地,箭步窜了出去。华僧等人不甘落后,纷纷追了上去。只剩下马匹站在那里。 而这个时候,一群身影无声无息的走了过来。 马匹发出叫声,但是,当那身影到了近前,马匹竟然温顺下来,如石化了一般的站在那里。围过来的身影,宛若蝇虫似得朝着马匹咬了下去。 黑漆漆的夜幕,黑漆漆的山林。 老匠人掠过树梢,旋身到了峰顶。凝眸扫视,他望着东面的一处山坳,脚踏虚空,一步已是到了那山坳前。倏然一道身影从山坳之中飞了起来,到了老匠人的面前。 “是我!” 竟是那白衣男子的身影。老匠人眉头一皱。 “你受伤了!” 白衣男子衣衫残破头发披散,握着剑的手竟然淌着血。 “很凶的家伙!”白衣男子冷笑道。“竟然短短时日,便已修成了真身,真是厉害!” “那是什么东西”老匠人问道。 “人祟。”白衣男子道。 “嗯”老匠人疑惑的盯着对方。 白衣男子撕开袖子,用布包裹着手臂,道,“人心邪恶,作祟人间,我称之为人祟。” “还在那里”老匠人问道。 白衣男子摇头道,“被惊动了,看来不止我们发现了他,其他地方我感觉到了杀意。” “你还行”老匠人望着远处,问道。 “还行。”白衣男子咬了咬牙道。 “那我们过去看看!”老匠人说话间,已是一步掠出,转瞬已在另一个山头。白衣男子执剑跟了上去。山里起伏,寒意逼人。在黑暗之中,却另有一股逼人的气息,远比那寒意让人警惕。两人几乎是并肩而行,掠过一块块山林,呼吸间已在十余里之外。忽然,他们停下身影,盯着北面一处山林。 “那里有杀意!”老匠人道。 “看来我们是遇到同伴了!”白衣男子冷笑道。 两人一同俯身落在地上,然后屏去气息,潜行朝着那杀意方向而去。 却说镇子。当人们无意识的从家里走出,然后乌泱泱的宛若一群行尸一般的走出镇子。镇子便空了。 空荡荡的镇子,凝聚着诡异而森肃的气氛。 花月等人缓缓转身,一个个面露不可思议之色。月娘则打了个寒颤,望着面前的两人。 灯火轻轻摇曳,屋子里倒映着三人的身影。 却在这时,窗户刮过一阵强烈的寒风,震动得窗棂瑟瑟发抖。 屋内的灯火,猛然摇晃,倏然熄灭了。 月娘尖叫一声,朝着花月扑了过去。但是,花月手臂猛然一挥,她那本柔软纤细的胳膊便如铁棒一般扫在了月娘的脸上。月娘啊的惨叫,撞在了墙壁上,而后滚落在地上,昏厥过去。 黑暗中,花月和小荷眸光幽绿,面庞泛着青光,彼此相望,却是森然幽寂。 她们嘴里发出诡异的声音,而后一齐从窗户跳了出去。 万籁俱寂,镇子充斥着可怖的氛围。两道倩影,飘然而起,宛若游魂似得朝镇子南面而去,顷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三十四章 冥冥兮众灵有伤 昏昏冥冥,即便那光,也显得幽森冰冷。 一圈圈的人围在石像周边,神色空茫,眸光呆滞,倒像是一群幽灵。 那石像不知产自何时,岩石的颜色已经布满了岁月镌刻的痕迹。 石像非人非兽,倒像是人与动物的融合,只是不见脑袋。 石像如被人砍去了脑袋。 火把在洞壁四周,火光在幽暗中闪烁。寒意渗入骨髓,令人毛骨悚然。 寂静苍死之中,又似乎有吟唱的声音在空气里漂浮。可,那仿佛不过是一种错觉。那些人的嘴唇紧紧闭合,没有丝毫发声的动作。面部的表情也是如花岗岩雕琢一般。 三个人尾随而来,在山洞入口的岩石凹槽中躲了起来。 他们凝望着洞内的场景,内心里的不安越发的急促起来。 这种场景,给人以邪恶与恐怖。 世间多有蛊惑人心引人步入邪道的教场。闹得很凶的白莲教,其许多教规便让人退避三舍。还有所谓的祆教、长生教等等,都在别有用心的人操\弄下,暗流涌动。朝廷对于此种教派,向来是严厉打击。 只是,世事变幻,灾患屡发,民穷心异,这些教派便趁势发展,死灰复燃。 冷风自洞内涌了出来,洞壁上的火光猛烈的摇晃着。 那石像,隐约释放出一种蓝色的光来。 这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野兽那低吼咆哮的声音。 韩仓面色一紧,忽然拔剑而出。剑出鞘之声,刹那在沉寂中响起。宛若裂帛之声。那一动不动的石像,倏然发出轰隆隆如移动的声音。围在石像四周的人便转过身来,那呆滞的眼眸,齐刷刷的落在了躲藏的人身上。 灰衣白衣两位老人暗叫不妙,急忙扯着韩仓往洞外退去。 但这时候,那些呆滞的人,鼻翼飞快的起伏,气息变得急促,那呆滞的眼眸变得通红。 人群发狂了,宛若凶猛的野兽扑了上来。 “快走!” 三人撤出山洞,急忙沿着原路退去。可是,洞外也有人。在黑暗中,一群群人似乎早已蹲伏在那里,只是此刻跳了出来。寒风在树林中呜咽。野兽般的叫喊,充斥在耳边,震颤着耳膜。 “前辈不要管我,如此邪物,若是不能毁之,不知要害多少人!” 韩仓话音一落,已是挣脱开两位老人,纵身而起,掠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头顶,斜身落地,箭步窜入山洞之中。两位老人暗自叫苦,纷纷施展手段,将靠近的人不断击倒。他们倒是没有施展杀手,只不过让面前的人暂时丧失行动能力。一道道身影倒在地上,可是围在四周的人却是源源不尽。 山洞里传来脆裂的暴鸣。 狂风疾啸而出,韩仓的惨叫声迭起。 人群中的老人面色骤变,纷纷腾身而起,气劲横扫,人群便如稻草一般的倒在了地上。他们旋身掠出,瞬间到了洞口,便要进去时,一道身影已经从洞内砸了出来。 “韩仓小子!” 灰衣老人大手一挥,扯住了韩仓的手臂,一把将他拉到了身前。 韩仓胸前一片模糊,面色苍白,眸光闪烁。 “出了什么事”白衣老人问道。 “有妖怪!”韩仓颤抖的道。 两位老人惊疑的朝洞内望去,山洞里已是一片漆黑。此时,他们身后那倒下的人群,已经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山洞里呜咽之声不绝,寒意汹涌的扑出来。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离开为好!”灰衣老人面色凝重的道。 “我、我毁了那石像,”韩仓道。“但是,石像里面有东西。我、我便是被石像里面的东西所伤。” 白衣老人望着韩仓的胸前,血肉模糊,像是被爪子一爪所伤。 “走!”白衣老人道。 三人腾身而起,旋身落在数丈之外的树木下,而后快步朝前扑去。 丛林萋萋,夜色无边。 无星月的夜晚,天地混融,万物萧条。 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山林为之颤抖。那摇晃的身影,却在一缕缕蓝光之下,飞快的燃烧起来。而此时,这些如失了神魂的身影,却是尖叫起来,挣扎、绝望、凄厉。那声音,密集的足以让万物为之震撼。即便是已经跑出很远的三人,此时也不由得心头颤抖。 夜幕下,那蓝光无比的诡异。 像火,像光,像一条条幽冷的生命。 吞噬生命。 三人心沉如死,面如死灰,那隐约而可怕的场景,即便隔着一棵棵树木,也让人毛骨悚然。三人颓败的离去,到得一条溪流边,韩仓猛地扑在溪水中,眼泪无声的顺着那溪水而去。灰白两位老人面色凝重的望着韩仓那颤抖的身影,低声一叹。 却在这时,风势渐长,四周的树木哗啦啦作响。 树木猛烈的摇晃,树叶乱舞,寒风如刀刃一般的穿梭。 灰白两位老人突然叠身而起,砰的声响,身体砸在了树干上。 树木咔擦断裂,灰衣老人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小心!”白衣老人喊道。 一头砸在溪水中的韩仓,身体倏然悬浮起来。 韩仓睁着眼睛,瞳孔收缩,恐惧之光在眼球上一层层的覆盖。他抓着剑,可是身体却不能自主。 “救我!”他叫道。 白衣老人挣扎着站了起来,并手如刃,提气长身而起。 一缕光焰,倏然横在了白衣老人的面前。白衣老人一掌砍了下去。那光焰断裂,可是他的手掌却是被那蓝光包裹。白衣老人面孔扭曲,眸光散乱。 “别碰那光!”灰衣老人叫道,已是到了白衣老人的身手,待要身手抓住白衣老人的肩膀,白衣老人猛然回身,被那蓝光包裹的手啪的一声甩在了灰衣老人的肩膀上。灰衣老人痛叫一声,落在地上,仰头满是惊愕的看着白衣老人。白衣老人却是癫狂起来,左手抓着右臂,右臂的蓝光却不断的蔓延到身体的四处。呼吸间,白衣老人已是被那蓝光笼罩,人在那挣扎,发出野兽般的叫喊。 韩仓呆住了。 一道身影浮现在韩仓的头顶。黑乎乎的如一道虚影。瘦长,苍白,阴森。如鬼魅。那狭长的眸子,射出那幽绿的光。但见这伸手右手轻轻一挥,山林里立时涌出了无数的生命。人,野兽,却都失魂落魄,只保留着生命那野性的本能。这身影嘴角微微翘起,露出那邪恶的笑意。 指节轻轻一响,四周的身影便若是潮水般扑了上来。 突然,一抹寒光瞬间洞穿了那身影的身体,那身影蘧然一颤,缓缓的扭过头去。 白衣男子和老匠人突然出现在面前。韩仓回过神,惊喜的叫道,“师傅!” 白衣男子一剑洞穿了那如虚影的身影,面色冷酷,眸光如刃。 “胡作非为,逆乱苍生,罪不可恕!” 剑光疾退,白衣男子砰的一掌拍在了那身影的脑袋上。 那身影落在乱影之中,然后炸响。 老匠人到了白衣老人的身前,眉头一剔,双掌飞快的舞动,在白衣老人身上多个窍穴拍下。很快,白衣老人身上的蓝光消失了,只是他的气色却是衰弱到了极点。老匠人抓着他的肩膀落在地上。灰衣老人走了过来。 散乱的身影,宛若失去了首领的野兽,嚎叫、盲目冲撞,一团散沙。 “他神魂受创,需要及时治疗,快带他离开这里。” 老匠人望着那群魔乱舞般的人影道。灰衣老人便抱住白衣老人。 一旁的韩仓激动的望着白衣男子,道,“师傅,弟子很担心你!” 白衣男子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担心我做什么!不安心修炼,却在外面到处闯荡,成何体统!如今又把两位前辈卷进来,你有何居心!” “师傅!” “闭嘴,还不快与两位前辈离去!” 白衣男子说话间已到了老匠人的身侧,道,“这些人都被吞噬了神魂,就算是活下来,也是白痴。更何况,有死气缠身引起绕体,若是流落出去,必然会为祸他人。” 老匠人低叹一声,道,“随你,我去洞里看看。”便提步穿过人群,进入了山洞。白衣男子眉头微微一皱,既而冷着眸光一剑刺向人群。灰衣老人面露忧色,最后对韩仓说了句什么,韩仓虽然不舍,但也知道白衣男子的脾气,更何况白衣老人受伤,他不得不随着离开。 夜色苍茫,群山静寂。但闻得丛林里那嘶吼、惨叫之声不绝。 老匠人来到山洞,洞里的气温如冰窖似的。 地面散落了无数的碎片,洞壁上的火把随着他手臂一挥,倏然亮了起来。那些碎片,均是石像碎裂开来的材料。但见那碎片尽皆乌黑,宛若本初的颜色。老匠人眸光一扫,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片,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一下,眉头不由得蹙在一起,这时他身后传来脚步声。老匠人回头望去,却是冷意凛然的白衣男子。 “发现什么了” “死亡。” 白衣男子望着前方,洞壁上刻画着五星图案。不同于北斗七星或者二十八星宿图,反而更像是固有星图的扭曲。白衣男子走了过去,手中长剑猛然一抖,剑尖便疾驰而出,在那洞壁上飞掠,无数的碎屑纷纷扬起。 大地突然一震。两人猛然回头,盯着那幽幽的入口。 山林里传来了野兽奔跑的轰鸣声,无数的草木瑟瑟发抖。空气里弥漫着恐慌与肃杀。 两人从洞中出来,地面上一片尸体,尸体不知何时已经枯萎的不成样子。 “是西面。” “走!” 两人腾身而起,一眨眼便已消失在层林上空。 一群人从暮色中走进了山林,又在山林里行走了十余里,来到了雾气氤氲的山谷。峭壁耸立,群山巍巍。夜幕里,山里寂寂,大地沉沉。这些从远处而来的人,死气沉沉的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 这些人有诡异,从先前仇九拖住的那人来看,便可一目了然。 只是,他们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又是什么力量将他们指引到这里 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看似活着,实则却是一具具没有魂魄的躯壳。 山谷里依然没有动静。丑颜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顺着树干滑落在地。仇九没听清他说什么,只见到丑颜落地后,蹑足无声无息的钻入那群人之中,很快便消失在仇九的视野中。 仇九并不担心丑颜。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 丑颜从人群掠过,来到了山谷的北面。山谷里一片漆黑,他只能隐约辨别地形。他离开人群,钻入山谷之中的一丛杂草灌木中。他蹲下身,用双手在地上刨。血腥气味很浓,更有腐烂的浓郁气味。泥土很湿,而且粘稠。丑颜已经有些憋闷的透不过起来。 却在这时,一阵寒风从人群中飘过,呜咽如哭泣之声。 仇九毛孔收缩,眸光凝聚成一条线。他盯着人群,人群却在晃动,如布偶似的。黑暗中,有什么已经到来。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腐朽与阴森。他伸手到背后,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没有了兵刃。再次深吸口气,他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抓着一条坚韧的枝条。寒风扑面而至,那些身影齐刷刷的跪倒在地,隐藏着那晦涩而模糊的字句。 一缕蓝光,飘然出现在视野中。 仇九盯着那蓝光,蓝光如羽毛一般,在那里翩跹。 纯净的光,纤毫毕现,直指人心。 有那么一刻,仇九感觉自己的神魂要离体而出。他感觉到恍惚,还有一种游离的感觉。不过,他的神魂立时警惕起来,瞬间从那种感觉中挣脱出来。 再看那光,却不再纯净,而是染着一层层的黑气。 黑色的气息,苍死而幽森。 那光,却在面前每个身影的头顶,如生长的藤蔓。 顺着那一道道身影的头顶直指他们的背脊,可见到那光竟然贯穿了他们的身体。光亮着,身体却是暗沉。仿佛这些生命的支柱,便是这道光。这光,撑起了他们那呆滞而失魂落魄的躯壳。 “他们的命格有缺,”丑颜不知何时爬回了树上,在仇九耳边低声道。“你看他们的脊柱,像是被人雕空了,强行注入了一股气息。” 仇九凝眸细望,却是如此。那光中,是雕空的脊柱,如一件形状怪异的艺术品。脊柱在光中,也包裹着那光。仇九的鼻子忽然一抽,侧面望着丑颜,问道,“你找到什么” 丑颜嘿然一笑,却又严肃的道,“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不然待会可够我们喝一壶的。” 丑颜斜身掠下,而后箭步窜了出去。仇九虽然一头雾水,却也没有丝毫的迟疑。两人一前一后,如林中的两道幽灵,无声无息间已在数里之外。可却在这时,他们的背后山谷之中却是传来了轰鸣的震动。仇九刚要回头,丑颜却猛然叠身而起,一掌擎天,他的拳头燃烧起来。 仇九仰头望去,丑颜的手中,一条五彩斑斓的蛇尖叫着想要挣脱。 丑颜面孔狰狞,眸光狠厉,燃烧的拳头,充斥着刚猛的气劲。 那蛇,寸寸化为齑粉。 狂风大作,腥气涌来,黑暗中的气流,仿佛被血水浸泡过,让人作呕。 仇九急速朝前掠去,身边的树木呼啦啦的摇曳起来,无数的叶片朝他拍去。 一声雷鸣在虚空砸向,闪电从云层中钻了下来,璀璨了天幕。 丑颜落地,手中的刀龙吟出鞘,闪烁着幽冷的光芒。 一群闪烁着蓝光的身影,如潮水般扑了过来。 电闪不断,撕裂了混凝的夜幕,在层林上空炸开,那漫天的丝缕银光,让黑魆魆的山林,更显得无垠苍死。 丑颜扭身冷笑,提步扑向如野兽般疯狂而来的身影,刀光一卷,宛若长河之水倒卷,刹那间罩在了前面一些人的身上。 已经在数丈之外的仇九,却倏然反身而回,一拳轰了过去。 雷鸣威严,隆隆大作,层云在电光下,汹涌澎湃。 第三十五章 冥冥兮众灵有伤下 那汹汹的身影,在刀光与可怕的劲气下,化为了碎片。 他们仿佛并不是生命,而是一碰便会碎掉的瓷器。 碎片满地,那光,却在凝聚。 蓝色的光,如鬼火。 雷鸣刺耳,电光更加的璀璨。整个天幕,都在那光的绽放下泛白。 幽幽的山林,被雷电搅扰的不得安宁。 只是没有飞鸟,没有野兽的低吼。 山林,无比的寂静,寂静的如早已死去多年。 仇九站在那里,手掌已经胀痛。丑颜一刀直指天空,神色无比肃穆的盯着远处的黑暗。 “你知道我找到的是什么” “五彩斑斓的蛇。” “那是条蛇,但也不是。”丑颜道。“那是贪婪,是邪恶。” 一道闪电劈下来,映照得两人都无比的苍白。大地颤抖,隐约可见地面的叶片、泥土、碎片在抖动。 “这种邪恶的法术已经失传了几十年,”丑颜道。“我曾经见过,但我以为我此生再也见不到了,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死灰复燃,野火烧不尽。那时候我曾说过,对于此种毫无人性的手段,以及那些失去人性的生命,要斩草除根。” 丑颜说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从他的神情便可看出,他此刻内心的愤怒。 仇九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是,拿人作为器物,视生命如草芥,逆天而行,已经远远不是野兽所能为,而是丧尽天良,是妖魔行径。可即便是妖魔,也不会对自己的同类如此冷酷。 他的心在颤抖。因为愤怒而颤抖,因为心寒而颤抖。抖动得越厉害,他体内的气便翻滚的越厉害,力量便无限的膨胀起来。 他抬起眸光,远处的树木背后,有模糊的身影。 阴森如鬼,妖异如魅。 仇九一步步走过去。丑颜却还在说话。 “他们效仿上古邪魔,以生灵为祭品,抽魂炼魄,化为精食,获取力量。我以为是谣言,对此不屑一顾。可现在眼前的一切便说明,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刀已放下,他的面庞无比的憔悴。他累了,心累了,身体更累。这是一种对人性的绝望而衍生的一种困倦。 任何生命,总是向往美好。 正如飞蛾,总是扑向燃烧的烈焰。 可是有些生命,却正是向着丑恶前行。并非他们天性如此,只是为了满足那阴冷的私欲。正如大都市中的富贵人家,穷奢极欲享尽富贵奢华之后,所追求的,是超越了感官享受的享乐。人近如妖。罪恶莫属。而掩埋在腐朽之下的生命,可怜而绝望的化为了泥土。 仇九到了那棵树的近前,躲藏在树干后面的身影,露出了一张惨白瘦长的脸。 这样的脸孔,仇九早已见了不少。 下山之后,他所遇到的,便是这样的面孔。一模一样的面孔。简直是同一个人的无限衍生。 这张脸笑着,妖异而冷酷,淡漠而无情。 仇九忽然怒了,一拳砸在了那张脸上,那脸便凹陷了。 可是,笑容还在。仿佛是对仇九的嘲讽。 然后,仇九又一拳砸了下去。砰,砰,砰,如拳头砸在皮球上,那声音是空空的。那张脸,便扁的没有了样子。仇九并指如刃,一掌砍在了那颗脑袋上,那身影便化为了两半,如泥委地,再没了声息。 只是,仇九抬起头的时候,视野里,那一棵棵树后面,却是露出了一张张相同的面孔。 仇九的心猛然一缩,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同样的面孔,同样的表情。 神经一绷,毛孔骤然收缩。风,袭地而起,卷起那细碎的叶片。 仇九一阵迷惘。有种如在梦靥之中的错觉。 倏然,那些面孔消失了。 只是,仇九的身体却是悬浮在了数丈高处,一道道血光突然飙射而出。 仇九感觉到了痛苦。心神一凝,他便从迷惘中清醒过来。全身的气力瞬间凝聚在了双臂。他身体一震,一股沛然之气轰然扫向四方。叶落纷纷,狂风疾啸。仇九落在地上,血不断的涌出来。 几步之外的丑颜呆了一呆,瞬即大步跨了过来。 “你怎么了” 仇九抬起目光望着他,他的眸光冷冽的竖起剑纹。丑颜面色一凝。 暗沉沉的山林,雷鸣声已经远去,电光在虚无的天空,留下了最后的光彩。 仇九站了起来,杀意萦绕,锋芒毕露。 丑颜不由得退了一步,只觉得面前这个人便是人形凶器。 仇九合上眼睛,六感无比的敏锐,可以感知到那隐遁在黑暗中的生命。 彼此已经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那诡异的身法,那悄无声息的杀手,他已经领教了多次。他受过伤,流过血,甚至为此迷茫。或许,他们的出现别有目标,比如让他凶性大发沾染更多的鲜血,比如让他失去自我变得更加残暴步入魔道。 或许他们不知道,他仇九所想最多的,不是自己。 在他的生命里,他甚至都没怎么想过自己。 一个都不怎么考虑自己的人,又岂会在乎自己是否步入魔道! 血滴落在枯叶上,已经死去的叶子,似乎在此刻又获得了生命,随着那风飘然而起,如蝴蝶一般的翩跹。 仇九走向他们。他的关节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劲气环绕在身边,如那漩涡似的。 那些身影在虚无之中跃跃欲试,如看见了鲜血的野兽。 寒光贴着气流斩过来,仇九的身体为之一晃,然后身上便添了一处新伤。瞬息间,那寒光便如密集的雨水,倾泻落到仇九的身上。身后的丑颜不由得咂舌。可是,仇九依然不顾,只是朝前走去。 他似乎在找死。 至少丑颜是这样的感觉。 突然,浑身是血的仇九猛然拔地而起,而丑颜手中的刀竟然如响应某种力量的召唤脱手而出飞向了仇九。仇九已在空中,手中多了一把刀。他虚步长空,一刀砍向了苍穹。 丑颜呆滞在那里,眸光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而长空,竟然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有鲜血流淌下来。 口子中,有那如野兽低吼的声音。 仇九便站在那里,眸光冷冷的盯着那长长的口子。 地面上的身影,竟然全部显露出来。 他们的胸前,出现了一条尝尝的伤口,乌黑的血,止不住的涌出来。 丑颜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箭步而出,一拳轰向了最近的一道身影。 那长长的口子中,出现了一只眼睛。 狭长的眼睛,眼球凸显出来,似乎随时要从眼眶里滚落似的。 那是恶毒的眼睛,眸光充斥着怨戾与凶狠。 低吼变成了咆哮,有浑浊而湿热的气息朝仇九扑去。 仇九抬起刀,刀光在暗沉沉的天幕中闪耀,而后再次朝那里砍去。 嗷的一声怒吼,一道圆乎乎的身影突然从那狭长的口子里跳了出来,避开了仇九那冷冽的一刀,落在了山林中。刀砍下,虚空发出震荡的声音,就像是有内外两种力量的碰撞,导致了内部的共鸣。仇九斜身掠过,夜风猎猎疾啸。他在百丈外落地,一棵树木轰然倒塌,飞溅而起的泥土裹挟着可怕的力量。仇九一刀护在了身上,刀身传来撕裂般的力量。 仇九奋力一刀推出,而后纵身而起,落到了树梢上。 那圆乎乎的身影在逃窜。 黑暗中,只能见到树木的摇曳,却不能见到那身影。 仇九幽冷的眸子冷冷的注视着前方。 而此时,两道身影从远处不断的靠近。仇九落在林中,提步朝前方掠去。 仇九不知去了哪里,丑颜回过身来时才蓦然发现。而这时,两道气势汹汹的身影出现在他的上空。丑颜抬头望去,却是认得其中一人。黑暗中他咧嘴一笑。 老匠人和白衣男子互相对望了一眼。白衣男子道,“逃了!” 老匠人朝仇九所去方向望去,眸光悠远,不知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老匠人的眉头突然一皱,倏然他转身飞了出去。白衣男子吃了一惊,只是老匠人飞的太快,一眨眼便消失在无垠的夜色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白衣男子皱着眉头望着地面的丑颜,忽然道,“我们认识” 丑颜淡漠一笑,道,“或许!” 白衣男子转身而去,所去的方向与老匠人一致,都去了镇子的方向。 丑颜扫了一眼地面,长吁口气,喃喃道,“没想到一夜之间便都遇上了!那个王凯之,还有法甲,这么多人都出现了,你们龟缩在哪里”双目微微一眯,他提步朝山外走去。 深山之中,一抹寒光突然飞了出去,轰隆的一声巨响,一块巨大的岩石崩碎,碎屑纷飞中,一道圆乎乎的身影尖叫着跳了起来。而此时,仇九已到了近前,他抬手一把捏住了它的脖子提了起来。 腐朽弥漫,戾气乖张。 这圆乎乎的身影并不大,就像一只肥猫。只是,猫没有它那么狡黠,更没有它那么诡异。仇九捏住它的脖颈,它疯狂的挣扎着,锋利的爪牙在仇九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印痕。 咔擦一声,仇九捏断了它的脖子,它便再没有了生息。 它在腐朽,飞快的化为碎片,从仇九的手中流洒下来。 仇九拔出扎入岩层中的刀,刀刃已经卷曲,但是锋芒犹在。 对着刀刃吹了一口气,刀光微微一暗,既而又明亮起来。 他扬起头,面前的山峰给人一种渺小的感觉。 在山巅之上,却有一道身影,冷凄凄的站在那里。 仇九冷然一笑,提身而起,刹那已是到了山巅。寒风呼啸,冷意萧森。那人如早已知道仇九的到来一般,明净的眼眸露出了笑意。 “你在等我” “为了说明一件事情。” “你想说这里的事情跟你们玄幽或者幽冥无关” “确实无关。” “你认为会有人相信” “别人相不相信我不知道,但是,我外公既然让我与你结下善缘,那我便需要让你相信。” “你说。” “玄幽或者幽冥虽然修的是鬼道,而这里所发生的事情与鬼道相近,但两者绝不能混为一谈。鬼道是鬼道,也秉承天地正道,只不过鬼道为阴。而这里的术法,却非鬼道所有。它为天道所斥。你也见到了满天神雷,那便是天道对这里的邪恶的不满。” “但这也不能排除是你们玄幽或者幽冥所为。” “你说的不错,确实凭此不能排除,因为即便是人类,其中也不乏阴险邪恶之辈,我鬼道一门,自然也不能排除。但是你要记住,天地初开,气分清浊,道有阴阳。这世间,不是非黑即白,非你即我。有些东西既然已经在这世上宣泄开来,那么,那些早已消失的东西,自然而然也会趁势崛起。我是希望你不要将矛头对着我们,因为我们并不希望与你交恶,但是这东西只能尽力而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仇九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但是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我没有接到针对你们的任务。” 男子笑了,转身迎着那猎猎狂风道,“山中多精怪,如果你想替天行道,这里有的是你发挥的机会。罢了,我找我的龙鳞去,下次再会!”狂风一卷,他已是化风而去。 仇九默默的站在山巅。他真的要替天行道或者,这里所发生的事情与鬼道无关他越发的孤独。自从个人感官敏锐起来以后,这种情绪便不时的涌现出来,如那无形的手抓住他让他不能喘息。刀是别人的,却没有那生疏的感觉。他转身,周边群山在黑暗中露出模糊的轮廓。 远处传来暴鸣的声音。 尖锐而短促的声音,如地壳的破裂。 顺着那声音方向望去,一缕缕蓝色的光焰窜上虚空。 那光很漂亮,很干净,特别是在这凄凄的暗夜里,更显得梦幻。 仇九的眉头倏然一皱,在视野之中,出现了两道倩影,飘然向北面的一处高山而去。 那山很高,伫立在群山之中,巍峨高耸,为众山拱卫。 云气缥缈,笼罩山巅。 那些蓝光,倏然朝着那山巅落去,汇聚成一簇强光,在山巅熠熠。 那光,不再纯净,也不再曼妙。特别是当那山巅传来了邪恶的声响,那光便污秽而妖异了。 仇九面容绷紧,提刀掠身而起,越过一座座山峰,朝那高耸的山峰而去。 寒意汹涌而来,嘈杂而密集的声音,在耳边聒噪。 仇九闷哼一声,忽然朝着山涧坠去。 他的视野朦胧起来,却隐约见到那高山之上,有两道身影在那里狂笑。光焰卷身,气雾翻滚。狂风从耳畔掠过,仇九只觉得整个身躯失去了力量的依仗,就连魂海,如恹恹欲睡。他合上眼睛,任由身体的下坠,脑海变得空空荡荡。而这个时候,耳边的聒噪与那狂笑,消失了。世界变得无比的寂静。 一个人的世界,苍凉而幽寂的世界。当他睁开双眼,消失的力量在身体里翻滚,他旋身而起,贴着地面的一块岩石掠上高空。 第三十六章 云开天霁血月山河 老匠人到了客栈。 他的心被一股莫名的不安所笼罩,如有一只爪子攫住他的心,让他窒息。他匆匆而回,未耽误多少功夫便到了。 客栈一片冷清,空空荡荡没有丝毫的声息。 他到了楼上,门是敞开的,没有灯火,也没有声音。 预感变成了现实。 月娘俯卧在地上,似乎睡着了。 老匠人箭步到了月娘的身前,蹲下身试探她的鼻息。他舒了口气,抬头扫了一眼,眉头便又骤起。他摇了摇月娘,月娘悠悠的醒转过来。 “爷爷!” “月娘,你怎么了怎么躺在这里睡着了小荷和花月呢” 月娘哭了起来,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满是委屈。 “花月姐姐和小荷姐姐不知怎么了,她们突然变得好奇怪,我被花月姐姐一胳膊扫落出去,然后便睡着了。爷爷,她们到底怎么了她们的样子看起来好可怕好陌生!” 一道白衣身影出现在门口,老匠人回头望去。 “妖魔到过这里。”白衣男子声音淡漠的道。 冷清清的屋子,空气湿冷而粘稠,带着一丝丝的腐朽气味。 老匠人拍了拍月娘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她们应该是有事急着出去了。你好生待在这里,不要乱跑,等天亮了她们就回来了。” “真的吗”月娘睁着满是泪水的眼睛问道。 老匠人点了点头,扶着她站了起来。老匠人快步走入里间,待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爷爷出去办点事,记着别乱跑。” “嗯嗯,我知道。” 老匠人迟疑了下,望着白衣男子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在隔壁住下,他的修为不弱,有自己的本门功法,只要能静养调息,自然会好转过来。”白衣男子道。 老匠人垂下头沉吟了片刻,然后走出屋子。门被关上,两人从楼梯走下去,来到了街上。 “这里的事情不简单,”老匠人忧心忡忡的道。“那两个姑娘应该是比较特殊,不然不会惹得它们跑进镇子来蛊惑带走。它们带走她们必然是有其目的。” “我们先前所见的,”白衣男子点头道。“不过是饵食,除了供妖魔提取精气,没有别的作用。但是单单掠走两名女子,而且不惜暴露行踪,显然它们在她们的身上看到了什么。” “我得救她们!”老匠人道。 白衣男子耸了耸肩,道,“随你!” 两人腾身而起,掠上屋顶,随即如风一般的沿着原路而去。 夜色冥冥,万籁俱寂。湿冷的气流,在黑暗中无声息的流走。风在呜咽,宛若鬼魂的哭泣。 一直站在窗边的韩仓,一直注视着老匠人两人的身影,见他们远去,他低声一叹,无比的落寞。 “难道在师傅的眼里,我永远不过是当初的那个乞儿吗” 当年,他流落龙门,不过面黄肌瘦的孩童,白衣男子当时风华正茂名扬天下。一个偶然的机会,白衣男子见到了他。白衣男子给了他一锭银子。但是韩仓没要,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白衣男子疑惑的望着他。 “银子给你,你可以买吃的,买衣服穿,还可以住店,若是省着点,你甚至可以做点小买卖。” 一锭银子,十两重,对于普通人而言,自然是不小的财富。 但是,韩仓没要,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白衣男子被盯得有些恼火,站起身将银子塞回怀里,道,“我是在可怜你!” “我不要可怜!”韩仓道,咬着嘴唇,一副倔强的样子。 白衣男子笑了,道,“既然你不要可怜,那你要什么寒冬腊月,若是没人可怜你,你很可能会冻死饿死在这里。” “我要学本事。”韩仓道。 “学本事”白衣男子剔了剔眉头,道。“学本事做什么” “生存。”韩仓道,表情如一个小大人。“我知道你很有本事,这里的花子经常说起你。所以,我要跟你学本事。” 白衣男子起身,缓缓的朝远处走去,淡淡的道,“你要是能跟上我而且活下来,我便教你本事。” 大冷的天,韩仓衣不蔽体又饥肠辘辘,但是他有一颗坚韧的心。 韩仓跟了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走了很远。路上韩仓几乎要昏厥过去。可是,他咬破嘴唇,强打起精神跟上去。一直到天黑,韩仓来到了白衣男子的庄园。庄园很大气,如宫殿似的,而且里面有许多穿着不同服饰一看就有本事的人。这些人对白衣男子恭敬顺从,如仆人一般。 自那一日起,韩仓便在白衣男子的庄园待了下来。 每日洒水扫地,挑水劈柴。直到一年后,白衣男子才真正的教他本事。也正是从那一日开始,韩仓在龙门镖局有了地位。 “他不是看不起你,”灰衣老人忽然道。“他是担心你。” 韩仓回头,道,“师傅不是那种人,他从不可怜别人,也不关心别人。” 灰衣老人长叹一声,道,“是人,面上再冷漠也会有情,只不过表现的不如常人那般热情。你若不是他的徒弟,他若是不看重你,他就不会多次拒绝你卷入他的事情。你要知道,他所沾染的因果,就算是名门正派如佛门、道家也不愿意去沾染!” 韩仓默默的垂下头,道,“师傅真的关心我” 灰衣老人来到他的身边,背着双手望着窗外的建筑,满面的沧桑。 “你跟他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理应理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只是觉得陌生,”韩仓道。“师傅出事之后,再见到他我仿佛面对的是另一个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和遭遇,”灰衣老人道。“而许多事情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你别以为我和老白天性乐观旷达,只不过见的事情多了,只能如此。生命不长,也不短,若是纠缠在因果中不能排遣,便生不如死。” “我明白了,多谢前辈开导!”韩仓道。 灰衣老人笑了笑,道,“你自己想明白就好,要知道我们修道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心结,心结不解,桎梏重重,难有作为。好自珍重!” 遥远的山林中,鬼气冲天,幽森冷峭。 那重重山岭,在夜色中宛若是鬼魅复活似得,映象招摇。 有人从幽深的洞穴中飞了出来。 这个人手里提着一颗硕大的脑袋,那脑袋上还有冠冕。 冠冕耀眼,流苏摇曳。阴森中,那颗脑袋圆睁着眼睛露出愤怒与不甘的神色。 “你的肉身没有了,但是我保住了你的元神,莫忘了你的使命和职责。” 在那人的身后有一道淡淡的虚影,谦卑的站在那里。 “小人明白,不敢辜负主子的恩宠。” “幽王墓你立了大功,回头我赏你一颗固元丹,让你巩固道基,待你肉身复原,不至于修为大跌。我观此山脉,古墓颇多,而且此间阴气氤氲,于你有好处。你便在这里待下来,一来疗伤,二来为我探寻其他墓穴,找到我要的东西。” “小人遵命!” 男子御空而行,刹那已在千里之外,遁身在黑漆漆的屋宇之中。 “主人回来了”门外有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可有什么消息”男子盘腿坐在地上,问道。 “暂无消息,只是函口那边似乎有变。”门外的人道。 “哦有什么变故”男子道。 “函口周边,出现一股神秘的力量,传闻能潜入人的梦中,蛊惑人心,让人失去神志。”门外的人道。 黑暗中,男子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继续盯着,旁的无需你多事。” “是!” 一缕蓝色的光焰倏然在男子的指尖跳起。硕大的头颅戴着冠冕立在地上,那双圆睁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这颗头颅竟然还活着。 男子讥诮一笑,手指上的蓝光飞向那头颅,立时钻了进去。 头颅在恐惧,不安的飞舞起来,在屋子里四处乱撞。 男子没有理会,而是歪着头,喃喃自语。 “这是已经可以外摄饵食了吗看来这片时空果然是变了,换做以前,只怕只能蜷缩在狭缝之中苟延残喘。不过,这样也好,妖魔现世,天道不容。有你为诱饵,天道何以注视上我。再者,你能强大,也是我之恩荣,岂能不回馈于我!” 男子倏然大笑起来,右手一挥,袍袖哗啦啦作响,那四处乱撞的头颅立时飞到了他的手中。 他的手,罩着一层蓝光,蓝光如烈焰似得跳跃着。 那颗头颅,竟然在溶化。 “江湖多事,朝堂岂能置身度外!”蓝光盈盈下,男子的额头出现两道触角,他的咽喉部位一片漆黑的鳞片闪烁着森冷暴戾的光芒。 入秋多雨,气温降了许多,眼看着一场大雪将提前到来。 皇帝虽然已有多月未曾露面,引起朝野的猜测,不过太子监国,政务有条不紊的处理,而且各地又太平无事,这种猜测倒是没有引起什么动荡和乱子。此外,各地偶尔发生的山贼扰民、白莲教流窜等事,地方官府也很快就处理掉了。所以,到目前为止,朝野还是很平静的。 夜,漆黑的夜幕笼罩宫殿,宫殿如魁梧的将军,守卫着主人的安危。 却在这时,一处宫殿内传来了凄厉的尖叫声。 站在宫殿外的人浑身一颤,眸光瑟瑟的望着,却是不敢有丝毫的举动。 匍匐在地的太监,面孔苍白如死,已是冷汗淋淋。 但是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让他们不敢推开那厚重的门,去探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惨叫声持续了很久,渐渐的变成了疲惫而孱弱的喘息。 黑沉沉的宫殿,冷森凄寂,让人不安。 一名男子仰面躺在地上,宽长的袍子软软的遮盖着那骨瘦嶙峋的躯体。胸口起伏,那圆睁凸起眼睛,那青灰色的凹陷的面孔,让人触目。他艰难的从袖子里深处麻杆一样的手,想要抓住什么。只是他太疲惫了,眼中满是绝望和脆弱。过了很久,他才翻过身,然后手脚并用朝着床榻爬去。 在这座宫殿正北三百步之外,有一处宫殿。 皇帝站在窗前,凝望着眼前那挥之不去的暗影。他面孔绷紧,神色凝肃,一双眼睛如利刃一般的锋利。 到底是自己的骨血,即便外间如何传言天家无情,但血肉之躯所负有的情感负担,却是挥之不去的。 那凄厉的惨叫,让他的心一次次的如被利刃切割。 他攥紧拳头,咬紧牙关,让内心的涌动平息下来。 他很想推开殿门大步朝那边走去,去看看他的儿子到底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很久以前,他跌落在禁苑的池子里。太子走到他的面前,冷冷的看着他在水中挣扎。他呼救,伸出手乞求他救自己。可是太子无动于衷。水不断的涌入喉咙,他只觉得自己被命运之手抓住,自己要被扯入那漫无边际的深渊中不得翻身。那时候,他只觉得什么兄弟情父子义都是假的。 于是,他变得冷酷起来。无论是对宫中的宫女太监,还是对兄弟姊妹,他疏远他们。他宁愿将自己关在宫殿里,也不愿意见到他们的身影。他所需要的,是死寂沉沉,是不受干扰,是让自己变得铁石心肠。也是在那段时间,他修炼,他读书。 他让自己变得麻木,如锁在黑暗囚笼里的野兽。 现在,那声音消失了。他舒展开攥紧的拳头,面孔上掠过一丝自嘲的笑意。 忽然,天际出现一道蓝盈盈的强光,直冲苍穹。 皇帝面孔骤变,猛然转身离开宫殿,快步来到了钦天监。 钦天监的玄机子忽然见到皇帝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从榻上站起身来。 “陛下!” “东方有变,快看看是怎么回事” 玄机子不敢懈怠,连忙转身到了地动仪前,凝眸看着上面的图案纹路,而后从袖子里抛出几根蓍草。蓍草燃烧,在火焰中跳动扭曲。很快,蓍草化为了灰烬,留下那晦涩深奥的形状。 玄机子额头已是沁着冷汗。皇帝眸光冷冷的盯着那灰烬。 “看出什么来了” “贫道有失职之罪!” “别废话,快告诉朕到底出了何事” 远方山林,黑暗的丛林里弥漫着腐朽的气息。蒙圩等人一身是汗,握着兵刃的手已在颤抖。地上是飞快萎缩的尸体。而那些尸体此前还是活生生存在。灵魂不在,肉身不过皮囊。 千胜先生浑身溅满了粘稠乌黑的液体,那腐臭味让他几近昏厥。他捏着鼻子走到蒙圩的身前,道,“三爷没事” 蒙圩摇头,才回头扫了一眼众人。还好众人都还活着。先前那可怕的一幕,直让他心惊胆战。一群人的人,乌央乌央如潮涌一般的扑过来。这些人穿着衣裳,有着人的样子,却是行尸走肉。 “大家怎么样” “没事,三爷!” “没事就好,”蒙圩吁了口气,道。“刚才一幕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便是无论见识多广,都莫要自以为了解整个天下。这世界玄虚的事情,真是太多了!”蒙圩一番感慨,直抒胸意,却在这时,山林猛然晃动,气流如巨浪一般的翻滚。蒙圩眼前一黑,已是飞身而出,待他回过神来时,视野中其他人的身影如他自己一般,如狂风中的败叶,不由自主的被抛向远处。而在这时,一束强光冲天而起,注入了那层层的乌云之中。 狂风呼啸,山林如怒浪一般的起伏。 蒙圩心中暗叫不妙,却一瞬间失去了意识,随那气流远去。 第三十七章 云开天霁血月山河下 王凯之如一条蛇,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周边所发生的一切,尽入他的眼中,只是他无动于衷。对于行尸走肉的人,他并没有丝毫的怜悯。他的心,仿佛自步入秘境的那一刻起,便变得冷酷起来。 他在等,等待暮后的东西。 眼前这一切,不过是假象。 当那蓝光冲天而起,搅动层云如冰层碰撞,他眸光熠熠,面带笑容。他走了出来,朝着一条宛若卧龙一般的山脉走去。 天昏地暗,蓝光让天地黯然失色。 狂风四起,山林发出尖锐的呜鸣。王凯之走得很快,带着一种兴奋而激动的情绪。他本可以御空而行,但是他没有。他不急,但走的也不慢。山石在脚下翻滚,峡谷里的风声如狂啸。天空中,树枝、砂石、泥土,纷纷被卷入其中。 云破开了,露出了天空那湛蓝的颜色。 倏然,他不再疾走,而是御空而行。他的修为,已足以支撑他刹那千里。他到了一处山岭。山岭上有一个孤凄凄的庙。庙已经废弃,没有了香火,没有了信众,任何建筑都会破落。四周是衰草,还有灌木环绕。 王凯之矮身走了进去。庙不大,里面供奉着一尊面目狰狞的神。蛛网悬挂,厚厚的灰沉落在地上和案上。阴森的寒意让人毛骨悚然。王凯之一把将那尺余高的神像扫落在地,然后搬动那案台。案台移动,脚下的土地便裂开来,露出一个通向底下的石阶。 仿佛是预料之中。 王凯之走了下去。漆黑如墨,视野难以分辨里面的形貌。只是王凯之心中无惧,宛若黑暗中的居民,行走如飞。石阶下去有数丈高,然后便是一条幽深的隧道。隧道内湿漉漉的,可以听见滴水的声音。王凯之手摸着洞壁,一直朝着前方走去。 笔直的隧道,根本不会让人迷失方向,黑暗也不会迷乱人的心智。 走了有半个时辰,王凯之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只是,前方出现了一缕光。光中有一道颀长的身影。王凯之笑了,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蓝光,盈盈的充盈在这丈许宽广的洞穴、里。 光中的身影,却是一尊雕塑。 雕塑与庙里的那尊尺余高雕塑一模一样,只是体形要大许多。 狰狞,邪恶,宛若是地狱里的杀神。 那颀长的身影,那斑斓的衣袍,那凸起的眼珠,那狰狞着笑容的脸。一切的一切,都给人不安与恐惧。 王凯之走到雕塑面前,他与它对视。在王凯之的心里,雕塑只是雕塑,无论它多吓人多可怖,都不值得让人敬畏。只有一刀,便足以让这没有生命的存在,化为乌有。 光是从雕塑托起的一只手掌上散发出来的。 王凯之跳了起来,站在了雕塑的肩膀上,然后蹲下身。 雕塑托起的手掌中,镶嵌着一块蓝色的宝石。 王凯之从腰间取下一把短刀,拔出刀便将那宝石从雕塑的手掌中敲出来。费了很大的功夫,那块宝石才无奈的跳出来,落在了王凯之的手中。手掌一合,光便消失了,黑暗重新聚拢,吞噬一切。雕塑哗啦一声垮落,王凯之机敏的飘落下来。 手掌中传递着阴森冰冷的力量,浸透在肌肉血脉之中,然后传导周身。 心脏飞快的跳动,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筋络浮现在体表,一条条宛若虬龙,怒目狰狞。 王凯之挺直身体,让那力量在身体里冲撞。 那力量源源不绝,宛若波涛一般的在体内汹涌。可怕的力量,纯粹的力量,让人豪气冲天。 他展开双臂,短刀从手中脱落,无声息的流溢着冰冷的光。 他面露笑容,只觉得身体在一个无限大的空间里遨游,而他的身体却是一张嘴,不断的将那空间吞噬,化为己有。 却在这时,一张脸孔出现在王凯之的面前。 与其说是一张脸,倒不如说是一团光。蓝盈盈的光。 王凯之猛然回过神,右手一捏,掉落在地的短刀唰的飞到了他的手中。 这是一张瘦长而苍白的脸,脸孔平静冷漠,仿佛早已弃绝了尘俗,再没了七情六欲。但是,这种无尘俗气息的脸却不是没有欲望的。充斥在上面的,是邪恶。王凯之望着他,渐渐的觉得这张脸在变化。 变化成了邪神的脸。狰狞,可怖,邪恶。 “你是什么人”王凯之警惕的道。 那张脸笑了,嘴唇微微翕动,抬起的手轻轻一指,王凯之的身体倏然僵硬。王凯之的心骤然沉入谷底,默念口诀,却无法调动体内的力量。那张脸笑的更加灿烂。 “那是我的力量,”那张脸道,声音淡漠。“已经与你的身体合二为一,但,那还是我的力量。所以,无论你如何挣扎,你的身体都无法在我面前移动。” “你到底是谁”王凯之恐惧的道。“你想做什么” “我知道你去过那里,”那张脸道。“也知道你在那里得到了什么。现在我可以让你生,也可以让你死,可以剥夺你所拥有的一切。但是我不想参合那件事。所以,我不杀你,也不剥夺你身上的东西。我只想与你合作。” “合作”王凯之道。“怎么合作” 那张脸忽然凑到了王凯之的面前,王凯之整个人一下子懵住了。 “我为你夺回那道魂,你为我重塑金身。”那张脸道。 “魂”王凯之口干舌燥的道。“什么魂” 那张脸倏然倒退,大笑起来,道,“你丢了一道魂居然还不自知你真是太可怜了,竟然还是到过那里的人” “你什么意思”那张脸的笑激起了王凯之的愤怒。 那张脸的笑一下子消失,转而变得严肃而冷厉。一只手臂在王凯之的面前挥起,蓝光弥漫,宛若琉璃。王凯之疑惑的看着,却倏然皱起了眉头。那蓝光之中,映现出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个身影在那里修炼。 黑漆漆的洞穴,阴森森的夜幕,四下里无声无息。 死气沉沉,阴气环绕。 那身影的头顶已是出现了一道红光。 红光很快朝着他的下身流动。强悍而霸道的气息,无意识的涌现出来。 红光炽烈,隐约可见到那身影的背后,还有一道淡淡的虚影。 “那是我的魂”王凯之震惊的道。 “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那张脸道。 “我什么时候、怎么会”王凯之语无伦次,圆睁着眼睛盯着那两道身影。“我的魂怎么会丢失” 那张脸淡漠一笑,道,“这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王凯之吞了口口水,望着那张脸道,“你到底是谁” “我”那张脸转了过去,后脑勺冲着王凯之,仰起面孔。“我是天地初开以来的真神,是唯一符合大道的道种,是万灵所该膜拜的伟人。若非大道不公,掌控整片天地的,便是我。你问我是谁是啊,这么久时间过去,还有几个人记得我!即便当初的蠢夫蠢妇,虽然崇拜我向我祈祷,可却以为我不过是一方山神。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山神,岂是能与我比较的!” 王凯之心中一团乱麻。自己竟然在不知觉的情况下丢了一魂。那身影是谁他想起来了。自己从那人的身上夺走了一份真元。他越想思路越清楚,恐怕自己的魂被丢与那份真元脱不了关系。大意了! 那张脸猛然回过来,盯着王凯之道,“我要恢复真身。” “你真能帮我”王凯之努力稳住慌乱的心绪,道。 “呵,这有何难”那张脸孤傲的道。“这家伙虽然融合了新的肉身,但却还没能彻底将你的魂融为己用,要想将他们分离开来,不过刹那的事情。” 王凯之道,“好,你帮我召回那魂,我便与你合作。” 那张脸邪魅一笑,道,“回来了!” 王凯之呆了一呆,倏然整个身体活了过来。不仅活了过来,而且更加的强悍。体内如怒涛一般的力量,冲撞着每一个窍穴,锤炼着每一道经络。脏腑仿佛经过了无数次的锻造,变得坚韧而强悍。王凯之深吸了口气,五脏六腑奇经百脉,舒畅自如。 “你要我做什么” 那张脸突然消失,只剩下一隧道的蓝光,铺陈在前方的路上。 “带我离开这里。” 那声音响起,王凯之望着面前的光幕,山洞里的那道身影忽然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止不住的颤抖,如痼疾突然发作一般。随后那光幕便消失了。王凯之冷笑一声。 王凯之顺着那光来到了一处山腰,狂风在山岗呼啸,那直冲苍穹的光,盈盈辉映着周边。气流急窜,林木痛苦的挣扎。王凯之深吸了口气,仰望苍穹,心中便生发出前所未有的豪迈与自信。 “云开天霁,血月山河。” 那声音忽然在王凯之的耳边响起,吓了王凯之一跳。 “别担心,我暂时寄居在你的魂海里。记住,我若是要害你,在山洞里我便能轻易的杀了你。带我离开这里,我赐予你这世间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现在去哪里”王凯之凝神问道。 “去幽冥入口。”那声音道。 “幽冥入口”王凯之皱眉道。“这世间真有幽冥在哪里” “我会告诉你,现在你笔直朝前走,越快越好。”那声音道。 “为什么”王凯之不解的问道。 “我不希望在我恢复真身之前,”那声音道。“有人发现我的存在。” 王凯之依言前行,如先前一般不紧不慢,如在山间漫游。 但是,孑然一身的他,却无声息的到来,又无声息的消失了。 莽莽山林,都被那冲天的光柱所吸引。万灵为之惊悚。 而此时,山峰上的两道倩影,宛若仙子一般的悬浮在虚空之中。 蓝光荡漾,气浪翻滚。 她们孤傲清冷,气息脱离尘俗,翩然妖艳。 黑发迎风,长裙猎猎,那光仿佛自她们的身体里释放出来。 而那道光柱,便是从她们身下的山体中穿出来,从她们的背后掠过。 她们与那光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仇九长身而起,一瞬间已是到了她们的面前。咫尺距离,却远若天涯。仇九的眸光微微闪烁,眉头便皱在了一起。两个身影,如此的熟悉,此刻却又如此的陌生。 小荷,花月。 一个他从龙门街上带到城外的姑娘,一个令他心碎而怅惘的姑娘。 儿时的记忆,泉涌般涌现出来,让人情绪为之感伤。 生命,总是不断的回忆着过去,在对比中沉沦。 普通的姑娘,此刻却拥有着可怕的力量。 她们的眸光里,没有了尘俗,没有了情感,甚至没有了自我。 她们的自我,不过是某种驱驰她们掌控她们的某种虚无的力量。 力量,有的时候也是带有灵智的。 不只是那力量让她们再没有了凡俗的遮掩,绽放了无限的魅力,亦或是她们本身的美让那光凝化为了具体的魅力。只是她们高居虚空,让整个大地黯然失色。即便是仇九,也不由得为之失神。 可是她们所望的,却不是他。 甚至她们根本不知道面前的是谁。 她们还在梦中。在黑暗的毫无边际的无声世界里。 云层破碎,宛若冰块般在空中飘游,不断的朝着四周而去。 露出来的天空,湛蓝如海,澄净无垢。 星辰在空中闪耀,一轮圆月,再没有了羞涩,展现在世人的眼前。 可是,圆月不再圣洁。它如浸染了鲜血的圆盘,挂在那里。 血月当空,山河披上了一层血衣。红光潋滟,在静谧的世界里,增添了一抹浓郁的邪魅。 狂风中,有野兽长嚎,有飞禽尖叫。山林里躁动着的生命发狂的朝着彼此发起了攻击。无数的飞禽漫天飞舞,不断的碰撞在一起。 光柱消失。 蓝光如回潮的水流飞快的汇聚在小荷和花月的身体里。 她们的身体闪烁着蓝色的光。 那绝美的脸庞,明暗不定的光闪,变得诡异而妖艳。 仇九的面庞忽然一抽,他那无意识迷失的心神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看向两人,只见到在两人的身上,不知何时出现了狰狞的虚影。 如野兽一般的虚影,宛若是证道修仙的野兽。 虚影重叠在她们的身上,让她们再没了那迷人的美色,变得狰狞而凶狂,戾气缠绕。 这时候,她们盯着仇九。眸光里满是贪婪之色。一种对食物的渴望,对猎物的讥诮。而后,她们的身上出现了坚韧的甲胄,爪牙伸展,如利刃一般的幽冷。她们张开嘴,发出可怕的皋叫,而后扑向了仇九。 仇九默念着她们的名字。 目光望着脚下的山林,山林萦绕着那血色的光。 朦胧的天地,朦胧的夜色。 他抬起头,长发猎猎,面孔冷冽而清寒。他迎着她们而去,身上泛起赤炎一般的光芒,身体化作了一柄刀兵。 锋芒毕露的刀兵。无物无我,万法归元。 倏然间,仇九整个身影变得庞大,庞大的让山岳失色。 他成了一头凶兽,长啸虚空,凌厉的挥出了爪牙。 第三十八章 蚍蜉撼树野性不羁 漆黑的山洞里,那野兽般的嚎叫,让夜幕显得不寒而栗。 在地上挣扎的身影,突然燃起了那幽蓝色的光焰。那光焰便如极致的冷,以另一种方式烧灼着生命。很快,这个身躯便只剩下了骨架。森森骨架上,那幽蓝色的光焰如余火一般在那里跳动。 这个骨架朝山洞外走去,关节的碰撞,发出单调的声音。 夜色沉沉,山林寂寂。 远处的蓝色光柱,已是快要消退。只是从天垂落的血色光芒,让世界显得无比的妖艳。如血的光,死一般的夜,混融在一起,构筑成如末日般的场景。山林,草木,岩石,尽皆被这光所侵蚀。 这具骨架仰望着远处,身上的蓝色光焰倏然消失。 那血色的光附着在骨架上,森森的骨架便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纹。 仿佛生命从骨骼开始生发。 那些裂纹,开始化作经络血脉。充盈的骨架,很快便饱满起来。而后,那血色的光包裹着它,宛若封闭着一个孱弱生命,让它得以自愈。 经络,血脉,脏腑,血肉,一点点的在骨架上生长。 忽然,天地一晃,那潋滟的血色光幕一瞬间撕成了两半。 骨架一震,发出凄厉的叫声,“不!” 骨架的生命,一下子停止了生长。那已经形成的血肉,却在腐烂。于是乎,它开始狂奔。 远处的河流,静静的流淌着,河面上泛着的光芒,凝滞而鲜艳。 凹陷的眼窝中,一对不满血丝的眼球射出那疯狂的光芒。 它不断的狂奔,仿佛要奔向天涯海角。 它的血肉腐烂了,那恶臭随着它的移动,而附着在空气中。 植被枯萎,如被毒气腐蚀。 它忽然长身而起,那丑陋的身影,朝着对面的山崖跳去。 血月当空,流溢的光如那狡黠的笑意。 它身形在山涧上空猛然一滞,然后便裹挟着狂风,凶猛的坠落下去。 “我不服!” 沉闷的响声,从黑漆漆的山间中响起。然后,一切复归于平静。 一个时辰后,山涧之中出现一点火光。火光映照下,两个身影互相扶持着缓缓的朝前走去。 “小心点,这里的岩石可锋利了!” “爹爹,我没事。” “我就说不让你出来,你瞧瞧,身上被划成什么样子了!” “爹爹,我又不是富家女孩,哪有那么精贵!何况,我不陪您出来,我在家里也不放心啊!别叹气了,您瞧,我陪您出来多采到多少草药!嘻嘻!” “你这丫头啊!” “咦,爹爹,您瞧,那里有个人。” “什么在哪里” “前面呢!” 万籁空静,时空如被无形的力量锁定,而没有了气息。 湛蓝的虚空中,血色的月光映照下,化作庞然大物的仇九,已是挥出了凌厉的爪牙。 两道倩影微微一滞,可很快便又凶唳起来。她们身上的那怪物虚影,张牙舞爪,再没了丝毫的顾忌。仇九的变化,起先让它们敬畏,可到底没有让它们臣服,反而变得更加的凶猛。 身影交错,两道倩影飘然散开,落在了数里之外。 仇九转身,一爪从天而降,仿佛遮蔽了半个天幕。 小荷迎着那巨爪扑去,一双粗壮宛若擎天石柱的手臂轰然砸在了那巨爪上。巨爪纹丝不动,小荷却已是砸向了大地。山峰轰然倒塌,尘埃奔腾苍穹。 花月绕到了仇九的身后,口中喷出一条宛若螣蛇的乌黑长舌,卷在了仇九的另一条胳膊上。长舌往后一扯,仇九的胳膊却是涌现出一股锋利的劲气。长舌啪的一声断为两截。花月跃起,垂落在口外的断舌化作万千丝绦,刺向仇九的脖颈,而她的双臂已如巨锤砸了下来。 砰! 双拳落在仇九的硕大头颅上,宛若尘埃落在铁板上。 那些丝绦触碰到仇九的肌肤,倏然被一团烈焰包裹。 花月浑身一颤,嘴里发出尖锐痛苦的叫声,脑袋往后一扬,那丝绦便断裂,她的身躯已是倒飞出去。仇九动了,一瞬间便到了花月的上空,那硕大的脚掌,重重的踩了下来。 花月虽有怪物虚影护身,但到底仇九的力量更强。 虚影一晃,花月的身躯便呈凹陷状态,宛若是要断为两截,而后砸在了一处秃峰上。秃峰崩溃,岩石纷纷倾泻。花月便消失在了那尘埃与碎石之中。 仇九冰冷的注视着那倒塌的秃峰,四下里一片寂静。 黝黑的皮肤,坚韧而远比金属可怕。那上面布满的纹路,仿佛是无尽岁月的洗涤。 他不是他。而只是一头在远古沉睡多时的凶兽。 在浩荡的流光中,它醒来,冷眼注视着死寂沉沉的世界。 它似乎在守护什么。又似乎在等待什么。 在秘境里,仇九凝视着它的眼睛,那冰冷深邃,那沧桑幽古,让人刹那掉入黑漆漆的深渊之中,去感受那岁月的深沉凝重,去感受那时空剥蚀的可怕。 渐渐的,他忽然变成了它。彼此融为一体。在那星河之中长啸。 他以为自己忘记了。 秘境出来,他以为那不过是梦一场。他是他,那凶兽是那凶兽。彼此毫无交集。秘境只不过是一次错误的重叠。生命的扭曲重叠。 但是他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何会在暴怒下,会将它召唤出来。 他不明白,却也没有了感知。 他仰起头,注视着那轮圆盘一般的血月。血月当空,仿佛在腐蚀一切。空气也变得浑浊而妖异了。一切的一切,在这血月照应下,走向堕落和沉沦。他长身而起,探臂拍向了那轮血月。 血月不动,他的手却是将它遮掩。 然后,血月爆碎了! 如同一面挂在空中的镜子,脆弱的不堪一击。 碎片在虚空散落,翻滚着,迟滞着,如在重现某种过去的片段。 那血色之光,在一股沛然而狂猛的力量席卷下,化作一点光亮,急速的朝着山谷飞去。 仇九转身,朝着那点红光踩去。一脚落下,山峰瞬间崩塌,化为了平地。尘埃飞扬,萦绕在仇九的四周。可是仇九那双深邃而冷漠的眼眸,却能洞穿一切迷障,见着那点光在脚下湮灭。 无数声音响起。仇九抬起眼眸,却见到无数的魂影从四面八方涌来。人的,飞禽,走兽,它们张牙舞爪,宛若发狂的蚂蚁,疯狂的扑向了他。相较于他的庞大,它们太过渺小。可是,当无数的魂影汇拢过来,却是无比的强大。 它们瞬间扑到了他的身上。 啃食,撕咬,死去。 层层叠叠的魂影倒下,层层叠叠的魂影涌上来。 他没有感觉,甚至挠痒的感觉也没有。 他的皮肤太过坚韧,这些魂影根本不能给他带来怎样的伤害。 他移动了,朝着前面一处山峰走去。他每走一步,大地便颤动一次。沉闷的响声,在天地间回荡。然后他弯下腰,俯望着那山峰中的跳跃的身影。虽然凄凄暗沉,但是尘埃的飞舞也难逃他的视野。他吹了一口气,那跳跃的身影便尖叫着被那气流卷席而去。 倏然,他眸光一凝,一丝疼痛从眼角传来。 一只魂影不知何时爬到了他的眼角,那锋利的爪牙勾破了眼角,然后伸出锋利的獠牙,狠狠的扎向了眼球。这种疼痛并不强烈,也不会造成怎样的不舒服。但是,当第一丝疼痛传来的时候,第二丝甚至更多的痛楚,便接踵而起。 蚍蜉撼树,却至死不渝。 螳臂当车,却向死而生。 皮肤被撕开了,鲜血流淌下来。 顷刻间,他整个庞大躯体,被那密密麻麻的魂影覆盖。 他发出了嘶哑而低沉的叫声。 一种无奈而沧桑的声音。 小荷和花月袅袅升起。她们冷冷的注视着被无数魂影包裹的仇九,嘴角露出了冷酷而淡漠的笑容。虚影长啸,如抒发内心的愤懑与压抑,变得自豪而得意。它们或许弱小,在仇九那庞然面前显得渺小毫无意义,甚至在无尽岁月以前,它们在它面前只能卑躬屈膝战战兢兢。但是现在,它们一雪前耻,将往昔的耻辱狠狠的踩在了脚下。 力量不是绝对的,尊贵也不是绝对的。 所谓逆天改命,不过是抓住机遇,一洗生命的孱弱与卑微。 嗤啦的一声响。而后便是无数的嘈杂的声音。 尖叫。 烈焰腾空,宛若昊日在云层中绽放。 魂影被烧灼,挣扎着,死去。 血肉模糊的仇九,怒视着远处的倩影,忽然一掌扫了过去。 轰! 小荷和花月碰撞在一起,然后一起砸向了天际。仇九扑了上去。 虽然庞然,却不失灵敏。他转瞬到了她们的身边,抬手一掌将她们拍向了大地。 小荷和花月身上的虚影在呻吟。 小荷和花月的身体已是血肉模糊。 可是,仇九的怒意并没有消减,那汹涌的杀意并没有退却。 他抬起脚重重的踩了下去。 两道虚影,忽然凝结在一起。小荷和花月一下子化为一人。 一体双身。那凝结为一的虚影狰狞一笑,带着两人斜身而起到了仇九的面前。它在笑,邪恶,阴冷,计谋得逞。一体双身的倩影出现在仇九的视野中,血肉模糊,那睁开的眼眸却是变得无比的清亮。 “公子!” “陈文!” 小荷和花月,不再失神,此刻无比清醒的望着面前的庞然身影。 这个身影自然不是仇九,但她们的心思却无比的敏锐,仿佛外形无关某种无形的东西,可以让她们敏感的窥探到真相。内心里的激动与长久以来的思念,将身体的疼痛淹没了。 凶唳的怪物,被这两道声音迟滞了。 那深邃冷漠的瞳孔,猛然一缩,掠过一丝复杂而迷惘的光泽。 “你认识她们,”小荷和花月身上的虚影冷笑道。“她们的心里可是日思夜想,惦念着你呢!怎么,下不了手你也有了感情了曾经为祸天地残忍无情的混沌,也会有了感情,也会儿女长情了这可不是你,不是你。你是万古第一凶兽,你是为祸天地的秧苗,你是杀伐果决的恶棍,你的存在,只不过是为恶而存,你的一生只为杀戮而存续!你是混沌,藐视天地,不畏道法,践踏生灵,为所欲为,你是自私而邪恶的。” 仇九身上的杀意,却是如退潮一般的消退。 他的眸光,越发的温情起来。空茫的大脑,掠过一段段画面。 这些画面,如碎片一般,却在刺痛他的内心。 他的内心,这一刻,突然不再如金铁所铸,而是被那温热的东西所熔化。 “我们怕你,”那个虚影道。“对你是又恨又怕,又敬畏。曾几何时,我们不过是你脚下的蝼蚁,根本不入你的法眼。你所在的地方,我们退避三舍。就连当初的神,也不敢参合你的事情。你很强,强大到就连道也对你的所作所为隐忍不发。呵呵,可是现在呢你真以为还是你那个时代,真以为你还可以为所欲为我,抓住了你的破绽!”虚影最后,声音桀桀,无限的得意。 仇九的身体在变化,赤色的焰火喷涌而出,似乎要将他这丑陋而庞大的身影涤荡。 小荷和花月,涕泪涟涟,紧紧地注视着他。 那眸光,远比言语还要丰富。 仇九垂下头,落寞而阴郁,孤独而萧瑟。仿佛无尽岁月以来,那锋芒也无法消弭掉它内心里的孤独和感伤。仿佛它的出生,注定了一辈子的凄凉无依。 为什么而活着或许在某个时日里,它静静的注视着那片天地,也曾问过自己。只是它找到自己的答案了吗 一丝炎光从眼底掠过。 虚影猛然将小荷和花月提了起来。小荷和花月尖叫一声。如梦初醒,才倏然发觉自己的处境。那虚影爪牙锋利,紧贴着那细嫩的脖颈。 “你瞧,心心念念着你的她们,现在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她们先前何等的漂亮,甚至是我,当时也有些不忍心。可是,当我知道,她们与你的联系之后,我觉得,这才是我最美妙的发现。炼化她们,让她们成为我的工具,然后将你杀死,这是一件多么畅快的事情。眼睁睁看着你为你所爱的女人颓废而痛苦,眼睁睁看着你无能为力,看着你现在的窝囊与脆弱,我是多么幸福!你瞧,只要我轻轻一捏,或者我的指甲轻轻一划,她们便会香消命殒,再也活不过来了!” 魂影笑了,笑声在这沉寂而萧瑟的天地里激荡。 “陈文,”花月定了定神,忽然开口道。“你还记得我吗” 仇九抬起头,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原貌,只是身上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无数的啃咬痕迹,覆盖在体表。他那憔悴苍白的脸孔,露出一丝笑意。 花月见着他的笑容,终于松了口气,也笑了起来。 “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她道。“我好害怕!但是现在,我不害怕了!陈文,能见到你真好!” 眼泪在眼帘悬挂,晶莹的如那星辰。但是她的面孔,没有了痛苦,没有了遗憾,平静的如那静夜里绽放的花。 “哥哥死了,为了替那家人顶罪,被送进了监牢,那日行刑,我亲眼看着他被处斩。那时候,我万念俱灰,再没有了念想。我想啊,我还有什么呢我活着还有什么盼头爹娘恐怕也死了,就算还没有死,恐怕也不会来找我,现在哥哥又死了,我唯一的亲人,唯一能依靠的亲人,没了,我还有什么指望呢!陈文,要是能回到过去多好,回到我们的村子,回到山上,无忧无虑,多好啊!” 仇九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忧伤。他经常回想起村子,回想起孩童时的大家。 “可是,”花月睁开眼睛,“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是不是” 瞳孔在心里汇聚,眸光骤然收缩,仇九整个身体散发出浓重而悲凉的气息。他望着花月,恨不得立刻将她抱住。但是,那只手搭在那细嫩的脖颈上,那锋利的指甲,那凑在她们耳畔的丑陋的脸,还有那散发出寒光的獠牙。他很痛苦,也很愤怒。交杂在心里的情绪,让身体表面的赤炎,明暗不定的闪烁着。 那个邪恶的声音再次响起,无数的嘈杂之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小荷露出了惊恐之声,朝着仇九大声喊道,“公子小心!” 无数的魂影,凭空出现在仇九的四周,扑了上来。 这次仇九不再庞大,也没有了那坚韧的皮肤。 那虚影狰狞大小,指着仇九道,“我要让这些被你所践踏被你所藐视的蝼蚁,将你咬成碎片!你要是敢挣扎,我便立刻让她们在你眼前消失!” 无数的魂影将仇九吞噬。那刺耳的声音,宛若野兽的狂欢。仇九没动,那啃咬撕扯的痛苦,如泉涌一般的弥漫周身。 夜,仍寂寂。 山林,辽阔而阴沉。 “陈文!” 倏然间,花月撕心裂肺的叫喊起来,“活下去!” 第三十九章 魔焰滔天万棺封天 老匠人身形倏然一滞,让一旁的白衣男子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望着他。 “怎么了” 老匠人望着远处,潋滟红光下,是模糊的身影。按道理他们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可距离那远处的身影似乎一直都保持着同样的距离。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我要准备点东西。” 白衣男子好奇的打量他,点了下头道,“我等你。” 老匠人俯身落地,在树林之中却是眸光逡巡,似乎在找寻什么。很快,他盯着一棵槐树,快步走了过去。空中的白衣男子一直注视着老匠人,好奇他的作为。不一会儿,老匠人抬手一掌将槐树砍了下来,而后将枝桠劈落,落下那笔直的树干。老匠人沉吟了半晌,手掌如刃,飞快的将那合抱之粗的树干分为数截,而后蹲在地上雕刻着什么。 夜幕沉沉,时间如凝滞了似的。 白衣男子衣衫猎猎,眸光深邃的望着远处。那光柱已是消失,但圆盘一般的血月却仍然在天上,给人妖异而不安的感觉。他握紧手中的剑,剑在悸动,如渴望着厮杀的野兽。他的心也不平静,荡起的涟漪如汇聚成一种渴望。 天地沉沉,谁也不知道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树林里的夜枭叫声,让人不寒而栗。 早已远去的王凯之,却在一片泽地中停了下来。泽地灌木林立,雾气飘绕,死寂沉沉。却有生命在泽地中活动。王凯之眸光熠熠,四下逡巡,好一会儿,他握紧拳头,低声问道,“是这里吗” “没错,就是这里。” “可是我什么也没发现,你说的那个入口怎么找” “不用你找。” “不用我找”王凯之惊讶的道。“难道等它自己开启” 那个声音在王凯之的脑海里笑了起来,道,“闭上眼睛。” 王凯之犹豫了会儿,才缓缓闭上眼睛,却是运转体内的气流,护住整个身体。他的神经都绷紧了,甚至身体的窍穴都封闭了。这是一种自保的本能。有风的声音,有一条蛇从他的脚下溜走,灌木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声音。 王凯之在等。 “睁开眼睛!”那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王凯之赫然睁开双眼,然后便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他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眼前的泽地,雾气消散,却是充盈着暗红色的光。灌木消失,整个泽地化为了一片赤色的废墟。仿佛只不过刹那功夫,有神秘的力量将泽地击碎,露出了它的本来样貌。 那个声音没有回应。王凯之缓缓的朝前走去。空气里弥漫着古老的气息。苍凉而阴冷,让人如在冰窟中行走。 “停下!”那个声音忽然道。 “怎么了”王凯之剔了剔眉,问道。 “到了!”那个声音道。 王凯之愕然的垂下目光,便惊讶的发现,他脚下出现了一道入口。 漆黑的入口,有种神秘的力量,在呼唤他。 “进去!” 王凯之在迟疑。这个入口给人阴森的感觉,仿佛一条通往死亡的入口。他不由得担心起来,更加的警惕在自己身体里的那个生命。寒风袭来,王凯之那灰白的头发不由得飞舞起来。王凯之攥紧拳头。 “记得你给我说的” “我不会害你。” “希望信守承诺,不然,我若不死,必然十倍奉还。” 那个声音淡淡一笑,却没有说什么。王凯之提了口气,然后朝着那入口走去。入口通向地下,是一条缓坡。王凯之走了进去,阴森冰冷的气息笼罩他,他很快便适应了。于是,他顺着那路走去,越走越远,渐渐的如离开了现实世界,进入了一方传说而神秘的世界中。 泽地恢复如初,刚才的景象,仿佛不过一种错觉。 雾气弥漫,生命如常的活动着。 一道身影飘然而落,凝眸望着远处。 “难道是错觉” 这人呢喃一声,旋身而起,朝着泽地深处飞去。 空中已没有了血月,至少在这范围内是看不见了。黑漆漆的天空,暗沉沉的山林。仇九被无数的魂影包裹,如被吞噬。仇九在想什么,他一动不动任由啃噬。那虚影在狂笑,仿佛计谋得逞,仿佛一雪前耻。而一体双身的小荷和花月,却是尖叫起来。 花月忽然神容枯槁,整个人迅速的死去。 虚影笑声戛然而止,转而变得暴躁起来。 “你以为你死了就不能为我所用了吗真是愚蠢!只要她活着,只要这具躯壳还活着,便是我的凭借。” 小荷的脑海忽然飘起花月的声音。小荷面色一紧,大叫道,“花月!” 花月的声音在小荷的脑海,凄凉而平静。 “别紧张。” “花月,你别吓我!” “小荷,我们只能活一个,而我,再没有遗憾了!好好活着,帮他一起活着。” “花月,花月!” “我现在才发现,人生有的时候如此的简单,并没有那么多的欲望和要求。只要见到他,只要觉得满足了,一切便足够了!我没有遗憾了,小荷,不要为我难过,也不要自责,我是自愿的。有的时候,继续活下去,反而会更加让人失望,而现在呢,至少我没有什么需要感伤和痛苦的。我满足了!我不想担惊受怕的走下去,也不想见着我我的收获离我而去。小荷,好好活着!” “花月,你怎么这么傻!” 虚影一掌忽然扣住了小荷的脑袋,面目狰狞,獠牙闪亮,嘴里喷吐出那腐烂的恶臭气味。 “没完呢,没完呢,你们这些卑贱的生命,难道以为死了就可以阻挡我的脚步了吗就可以坏我的好事了吗今天,你们都会死在这里,却不是由你们自己选择。你们会死的,但是是在我的掌控下死去。你们的生命,唯一的价值,便是为我所用。” 源源不断的黑气,从那爪牙下喷涌而出,萦绕在那躯体上。 小荷的泪,如那晶莹的珠玉,在黑暗中闪翼。 小荷的意识渐渐的模糊,她还在呼唤着花月,可是,慢慢的她便连呼唤的声音也没有了。 却在这时,一声怒吼,震天动地。 那包裹仇九的魂影,刹那飞了出去。 凶猛的气息,横扫四周,刚猛凶悍。仇九身躯一震,骨骼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要从血肉中挣脱出来。却见到,他的身躯飞快的变化。他凶狠,暴戾,仿佛身躯里藏着一头凶恶的怪兽,怪兽苏醒,他的神志便被怪兽的意志所覆盖。双眸赤红,额头独角,浑身迅速被黑漆漆的鳞甲覆盖。 仇九在变化,那虚影却是猛然一怔,瞬即咬牙切齿的将全部力量灌注在小荷的身体里。一体双身已经随着花月的选择,而变成了一具躯体。小荷也失去了意识,渐渐的化为了冷漠而凶狠的样子。 仇九变得庞然。 他再次成为了那怪物。 伫立在虚空,却让时空为之颤栗。 他在黑暗中,遥望着远处那张苍古的面孔。 他听到了花月的声音,也听到了小荷的哭泣。 他的内心,如被撕开,被隐藏在心灵最深处的宝物,被无情的夺走。他痛苦,既而愤怒。他愤怒这天地,愤怒这人世,愤怒命运的残酷。他为村里的那些熟悉面孔愤怒,为逃荒路上的尸体愤怒,为小猴子愤怒,为仇十二愤怒。现在,这个愤怒里也有为自己而愤怒。 怒火在内心里燃烧。 化为了仇恨。 于是,他便出现在这个黑漆漆的时空中,面对着这在星河里出现的生命。 彼此不算陌生,却也不算熟悉。仇九很想忘记它,甚至斩断与它的联系。但是,许多东西并非一厢情愿即可。他长叹一声,放开了自己的警惕,将自己的生命毫无保留的呈现出来。 “我需要你!” 仇九望着那张面孔,淡漠而幽冷的道。 那面孔瞬即化作了滚滚风暴,朝着仇九扑了过来。 仇九睁眼看着,然后便被那风暴卷席吞噬。 他消失在黑暗中,只剩下那风暴,还有那沉浑而苍凉的气息。 怒吼声起,庞然怪物舒展爪牙,狠狠的朝着小荷拍了过去。 虚影面露不安,眸光在闪烁。它在迟疑,在斟酌,倏然,它撤掌后退,一脚将小荷踢了出去。失去意识的小荷怪叫一声,双臂一抡,狠狠的朝庞然怪物拍去。可是,彼此无论体量还是力量,都相差太远。庞然怪物一瞬间从小荷的头顶掠过,既而扑到了那虚影的身上。 一掌落下,虚影发出凄厉的叫声。 “混沌大人,饶命!” 那是复合的声音,一句话,却仿佛是无数生命发出。 虚影被拍在了爪牙之下,面目扭曲,没有了那孤傲得意的气息。 对于虚影的哀求,庞然怪物却是无动于衷,一掌按着它,另一掌却是不断的拍下来。 这是诡异的画面,也是凄惨的画面。那虚影,很快便满是裂纹,仿佛随时都要烟消云散。 而被庞然怪物不屑一顾的小荷,却是再次扑了上来。 锋利的爪牙落在庞然怪物的身上,却如碰撞在金铁上。 天空虚渺,层云不断的汇聚在一起。电光闪烁,雷鸣仿佛还在很远的地方。狂风呼啸,山林脆弱不堪的发出呻吟的声音。林木乱飞,枝叶化为碎片。幽幽山脉,却是破碎了。 白衣男子还在凝望,老匠人却已是到了他的身边。 白衣男子呆了一呆,望着老匠人道,“好了” 老匠人嗯了一声,却是盯着远处,道,“我需要你破开结界。” 白衣男子点了下头,缓缓拔出手中的长剑。 长剑嗡鸣,一缕寒光从剑身上跳了出去,如虬龙一般的在那里怒吼。 双手执剑,眸光紧紧盯着剑尖。杀意,酝酿着,积蓄着,然后到了顶点。白衣男子突然纵身而起,长剑迎空,剑光宛若惊鸿游龙。 “剑典裂天。” 白衣男子长喝一声,手中剑已是朝着前方劈了下去。 气流随着那剑的走向,宛若是分开的辽阔海面,巨浪掀起。 剑势刹那覆盖山林,一点剑芒,已在数里之外如星光闪烁。 前方天幕,赫然裂开。 便见到暗沉沉的天幕,以及无血月的苍穹。 而在那黑暗中,却是一道庞然身影。 剑光如虹,刹那在黑暗中绽放。 老匠人盯着那庞然身影,眉头一皱,眼眸里掠过惋惜和担忧。 白衣男子还在虚空,老匠人已是一闪而过,刹那钻入那裂开的天地。 “万棺封天!” 老匠人的声音宛若惊雷,在沉寂之中炸响,他双臂一展,无数寸许的棺木从他身上列列飞了出去。宛若星河中的星辰。虽然简陋,却是带起了凶猛的气势。 棺木布满天空,随着老匠人一口心血喷出,那些棺木刹那间如获得了生命,瞬息间膨胀起来。 棺木盈天,天地一下子变得封闭而窒闷。 庞然怪物一手按着虚影,已是扭头望着天空。 嗷—— 庞然怪物怒吼,按着虚影的手猛然一紧,虚影尖叫一声,化为了碎片,消散的无影无踪。而再次扑向它的小荷,却被它一臂扫了出去,砸向了老匠人。老匠人眸光锐利,盯着飞来的小荷,手中已是出现一方黑漆漆的棺材。棺盖半开,小荷的身体飞快的缩小,然后被吸入棺材之中。棺盖啪的一声合上。老匠人手指在棺盖上飞快的写着什么,瞬即它喷了一口血在上面。 庞然怪物冲天而起,一臂如戟,并指如刃,气势汹汹的朝着那密布的棺材刺去。 天已被封,时空陷入了枯寂中。 却在黑暗中,无数嘈杂的声音,从虚空,从地下,从草木金石之中,发出来。那是惊慌,是绝望,是恐惧,是哀求。可是,没有谁会在乎那些声音,更不会怜悯那声音的可怜。 老匠人站在空中,面容凝重,眸光深邃。 他望着那庞然身影,如站在星河中,望着一颗星辰的陨落。 “你告诉我的,”他喃喃道。“如果真发生这一幕,不要犹豫,不要迟疑,将你斩杀。你害怕自己失去自我,怕自己成为嗜血的怪物,怕自己成为毁天灭地的魔头。可是,你对这些才了解多少,你不过偶然卷入的一枚棋子,却为何如此的通透旷达。他们给了你什么,凭什么值得你如此的背负!” 白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老匠人的身后。他面目冷漠,如他手中的剑。 “在大道面前,我们都不过一枚棋子。” 老匠人眉头微微蹙起,却没有看他,而是望着那苍穹之上不断的朝着棺木碰撞的发狂怪物。 “混沌凶兽,因为我们的过失而来到了这里。或许,某一天我们会跟他一样,因为因果的背负,而捐弃自己的性命。” “或许!”老匠人叹息道。 而这时,那庞然怪物却仿佛消耗了过多的气力,再没有朝着那棺木撞去,只是仰着头盯着那一排排的棺木,眸光灰暗而忧郁。 或许对于庞然怪物的眸光所蕴含的情感,只有仇九能明白。 或许,在某些方面,他们是一样的。 “公输后裔,果然手段非凡,”白衣男子道。“即便过去如此多的岁月,传承也没有丢失。而万古至今,多少传承已是淹没在岁月的长河里,再没有绽放的机会!” 轰隆隆的雷鸣,电光突破了棺木,在暗沉沉的虚空闪烁。 老匠人眸光一闪,忽然全身后撤。 “怎么了” “快走!” 轰! 璀璨的光幕,一瞬间将黑漆漆的天地照亮,刺眼的光芒,让无数生命为之凝滞。 可是,在虚空中的庞然身影,却是飞身扑向了那光芒,啸声犹在,但身影却已是消失了。 第四十章 冥界风云邪气凛然 黑暗中,王凯之已经感觉到某种不同寻常。 路一直是往下斜着的,也就是说,他一直在往下走。 已经不知走了多远,气温却越发的冷冽。 王凯之停了下来。 “怎么了”那个声音在脑海里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王凯之警惕的道。 “一个好地方。”那声音道。 “别告诉我前面就是幽冥。”王凯之道。 那声音笑了起来,良久才道,“很快你就会知道的,不过在此之前,你可以想象,想象一个辉煌的世界,一个人才济济的世界,一个能让你豪气干云的世界,能激发你的欲望和征服世界的雄心。在那里,你可以睥睨天下,可以问鼎巅峰。我说过,我们是合作,你帮助我,我也会帮助你。” 王凯之将信将疑的朝前走去。一路的黑暗,仿佛永恒。 除了他自己的心跳声,他感觉不到其他声音的存在。 这是个不同于外面时空的地方。这里仿佛有着自己的轮回。苍寂,古老,幽闭。只等一个人的到来,将那封闭的门打开,让门内的世界展现在世人的面前。或许,这时空本身就具有生命,在漆黑与冰冷中蠢蠢欲动。 王凯之脚下忽然趔趄,还好他身手敏捷,一晃间他已是抓住了右侧的石壁稳住了身形。他抬头朝前方望去,却见到一道幽光。他愕然走过去,那是一道青铜门。幽幽光泽,上面的浮雕让人触目。两扇门,雕刻着没有透露的怪物身体,虽然看不清样子,却狰狞可怖,让人不寒而栗。 王凯之的心噗噗跳动着,莫名的恐慌让他有些不那么自信。 “推开门,”那个声音忽然道。“你将见到我所说的世界。” 王凯之的手触碰到那青铜门,刺骨的寒意瞬息间从手指传递到了他整个身体,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瞳孔也收缩起来。手掌贴在了门上,厚重,浑然,仿佛这扇门便是一个世界。王凯之深吸口气,然后重重的朝里面推去。门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浑厚的声音让人想到了沉沉的岁月。 门开启,露出了一条缝隙。 王凯之真气暴涨,经络跳跃,他低喝一声,门轰隆一声全开。 阴森而肃杀的气息,猛然间从对面用了过来。王凯之神魂一滞,毛孔闭合,只一刹那大脑便是空白。 “进去!”那个声音突然冷冰冰的道。 王凯之朝前方走去。他如提线木偶,任由那声音驱驰。但他不是木偶,虽然他的大脑刹那空白,但并非他的意识受到了压制。并没有力量束缚他,相反,整个时空的气息,似乎都在欢呼,都在迎接他。王凯之深吸口气,那紧绷的面孔慢慢的舒展开来,闭合的毛孔也扩张了。 “感觉到了,没有恶意,”那个声音笑道。“就如同回家,你只会感受到亲切。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王凯之木木的道,“是啊,回家了!” “欢迎回家!”那个声音大声喊道。 突然间,那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石壁在激荡,空气在疾啸,无数的欢呼声充斥在耳边。王凯之恍惚,如王者归来,感受着那激烈的气氛。虽然他的视野中并没有身影,虽然这一切可能是幻觉。但是,王凯之真正感觉到了问鼎天下的那种豪情那种得意。 生命,最简单的需求是生存,而最高的需求是驱驰其他生命。 也就是权力。 所以,自古以来,前仆后继的生命如飞蛾扑火一般行走在争夺权力的路上。 有灯火亮起。 甬道直通殿堂。甬道两侧摆放着枝形铜灯,如一棵简化的树,托举着灯火。火焰袅袅,光彩熠熠。黑暗退去,光明出现。王凯之挺身前行,如巡视的王者,目光锐利而清澈。那灯火,便像是伫立的兵士。 他没有觉得这里阴森了,更没有觉得这里可怕。 相反,他所感觉到的,是一种亲切,一种无论过去多久也不会疏远的感觉。 他如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走过甬道,穿过殿堂,越过岩浆,站在了一座山涧的吊桥前,望着对面那赤色的燃烧着的世界。铁索横空,激流轰鸣,阴风呼啸。 “过去!”那个声音道。 王凯之走上吊桥。吊桥开始晃动。但是王凯之没有恐惧,他脚步沉稳的一步步朝对岸走去。那飞溅的流水,重重的砸在铁索上,吊桥便剧烈的晃动起来,铁索发出咯铮的犹如随时会绷断的声音。王凯之望着脚下的激流,激流之中是冷冽的寒光。万千刀尖伫立着,仿佛等待着吊桥上的生命掉入自己的怀中。对面的山峰在燃烧,岩石化为滚烫的浆液,朝着河流倾泻而去。但是,那山却仿佛永远也烧不完。 到了对岸,整个气息便不同了。 炙热,狂躁,凶唳,仿佛生命隐藏在虚无之中。 王凯之不用那声音的指引,便径直走进了燃烧的山峰。 于是,有生命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没有停留,大步朝前面走去。 于是,那生命越来越多,俨然一支部族,隐藏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 他们在欢呼,吵嚷、叫喊、呼喝,刺耳的汇聚在一起,点燃了整个世界。 于是,王凯之如喝醉的人一般从他们的面前走过,满面红光,双眸炙热,体内血液燃烧着。在这种醉醺醺一般的状态下,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披着一层光芒。耀眼的光芒遮蔽了丑陋与狰狞。所以,在他的视野中,不是那野兽一般的狰狞身影,不是那邪恶气雾,不是那妖艳的光彩,更不是那如地狱一般的殿堂。 他来到了王座之下。 王座上,静静的坐着一具骷髅架。 王凯之站在那里,抬头望着那王座。他仿佛见到了自己坐在上面。不是世俗王权,是超越一切权力的存在。他舔了舔嘴唇,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可这时候,一道光倏然从他身体里飞了出去,径直落在了那骷髅架上。四周的呼声如海浪一般,震动得这个世界无比的喧嚣。而那骷髅架,却在王凯之的视野中飞快的变化。在复苏,在成形,在化为一具有血肉的躯体。王凯之啊的一声尖叫,然后如疯子一般的扑了上去。 可是,他刚迈上第一级石阶,一股力量便将他撞了出去。 “我的,我的,我才是王者!” 王凯之从地上站起来,大声叫喊着。可是,他的声音被湮灭了。没有人注视他。他如一个隐形人。他再次扑过去,却又再次飞了出去。接二连三,他始终跨不上第二级石阶。而此时,那骷髅架已经完全恢复了生命。血肉之躯,一个活生生的躯体。 高大,瘦削,笔挺,长身而起时,气息如浪潮一般的席卷而出。 无数的身影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声音消失。寂静中,酝酿着无上的威严。 那身影到了王凯之的面前,王凯之扬起头,赤红着眼睛盯着他。 “我的,这是我的。” 那身影抬起手,手掌中是幽蓝色的光球,光球飞出,钻入王凯之的脑袋。 “我说过,我们合作,你助我恢复真身,我便赐你荣光。现在,随我一起征战幽冥!” 嚯的一声,那跪地的身影齐齐站了起来。刀兵闪烁,寒光熠熠。那身影手中出现一柄大戟,将大戟一举,无数的声音如山崩一般的喧嚣而起。王凯之也不由得站了起来,为之呐喊。 一条路出现在殿堂中央,路的尽头是虚无,是滚滚的烟雾。 路是燃烧的,滚烫的岩浆在两侧翻涌。 那身影大戟一指,冷声喝道,“战幽冥!” “战幽冥!” 这些身影,便化为了军队。他们涌上了那条路,一眼望不到尽头。 王凯之站在那身影的身边,那呆滞的眸光渐渐的清明起来。 “你能给我什么”他忽然问道。 “武力,还有荣光。”那身影道。 “你是谁”王凯之问道。 “你可以称呼我为幽冥之主。”那身影道。 王凯之默默的念了一遍那名字,倏而一笑,道,“那我便助你成为幽冥之主。” 厮杀声已经从那条路的尽头传来,兵戈交击,厮杀成片,无数声音汇聚,成了那刺耳而嗡鸣的响声。王凯之走了进去,渐渐地融入那混乱而模糊的场景之中。 仿佛遥远,也仿佛很近,两个世界的交融之地,倏然间变成了泽地。 黑暗再度侵袭,以令人绝望的速度,不断的蔓延。 山林,河流,平地,瞬息间化为了泽地。 雾气弥漫,邪气凛然,宛若有无数的邪恶,在那里张牙舞爪。 可是,这片静寂之地,却没有声音。 老匠人和白衣男子从裂缝飞出,身后的世界急剧萎缩,化为了一点白光,然后爆炸起来。可怕的威势,将两人扫飞,宛若落叶,几乎要成碎片。两人稳住身形,不由得回头望去。只是面前的漆黑以及那无垠的平静,宛若不过是错觉。 “到底怎么回事”白衣男子不悦的道。 “道,”老匠人望着天空,呢喃似的道。“道在护他。” “胡扯!”白衣男子道。“道不允许他的存在,更不会纵容他作恶。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盯着老匠人,面带不善。“也许是你。” 老匠人瞥了他一眼,表情淡漠而平静。 倏然,他扭头朝西面望去,眸光一凛,一步跨了出去。 “想走”白衣男子冷笑一声,一剑便朝老匠人砍去。可是,剑芒微微一闪,便被他拂开了。他愕然的望着西面,滚滚黑烟席卷而来,黑烟所过,大地被侵蚀,化为了那腐臭的泽地。他再没了那愤怒,箭步而出,跟在老匠人的身后。 “冥界插手人间事”白衣男子问道。 “不知道,”老匠人道。“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太可怕了!” 三界平衡,互不干涉,若是此种平和打破,那便是三界大战。 大战的结果,无论谁输谁赢,人世间的生灵肯定是受害者。 老匠人望了一眼天空,天空却是死寂沉沉。 “天道居然没有反应,”他道。“难道别有深意” “你有什么办法阻止”白衣男子问道。 “封葬!”老匠人道。 “好,我助你!”白衣男子说完,已是从老匠人身侧掠过,长剑横空,剑芒轰然斩落在大地上。那滚滚黑烟蓦然一荡,瞬即便如被激怒一般发出可怕的声响,卷向白衣男子。白衣男子冷冽一扫,长剑倒提,旋身一剑刺出。剑光如虹,凶猛凌厉。黑烟被刺穿,却化作一头头烟雾野兽,张牙舞爪,刹那已是扑到了白衣男子的身上。嗤然之声响起,白衣男子身上赫然多了几条血痕。可是,白衣男子凛然不惧,长剑飞舞,化作万千光影。剑芒疾驰,劲气环绕周身。烟雾所化野兽咆哮着化为虚无。 “剑典祭天!” 白衣男子突然一剑刺向苍穹,长身而起,光芒大放。 剑尖闪过一缕光焰,暗沉沉的天空突然响起了雷鸣。 嗤啦的一声巨响,电闪落在了剑尖上。 白发男子运剑回身,长剑破啸,斩向大地。剑芒匹练数里,剑势已是刺穿了茫茫的黑烟。 “斩!” 而远处的老匠人也没有闲着,他双手飞快结印,刺破手指,鲜血涂抹在面前的黑棺上。黑棺嗡鸣,疾驰飞向上空。而后,老匠人一指点向天空,嗡的一声响,血光肆意,横漫视野。刹那间,那黑棺已是消失,可是整个天地,仿佛已被封闭。 “封天藏地!” 老匠人的声音响起,时空刹那凝滞。远处的黑烟,如凝固了一般再不能朝前蔓延。但是,黑烟之中的声响,却越发的激烈躁动。 “噗!”白衣男子突然口吐鲜血,神形颓丧,无力的朝着地面落去。老匠人大手一挥,砸向地面的白衣男子立时被无形力量卷袭,到了老匠人的面前。 “多谢!” 白衣男子面如金纸,整个人的气色无比的糟糕。老匠人没有看他,而是盯着那被他阻拦的黑烟,面色凝重无丝毫的喜悦。 “怎么了” “没那么简单。” “你发现了什么” “邪恶。” 白衣男子眉头一蹙,盯着远处道,“是不是幽冥的气息” 老匠人摇了摇头,道,“我只感觉到那恶意,一种吞天噬地的恶意,一种打破现有秩序的恶意。若真是幽冥,那可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现在怎么办”白衣男子问道。 “找到根源。”老匠人说完,俯身朝地面而去。 白衣男子深深吸了口气,望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黑烟,眸光中露出担忧。他跟了下去。两人飞快的靠近那黑烟。黑烟虽然停止了蔓延,但是那散发出来的气息却让人感觉到了可怕的压力。而且,那黑烟却非一般的烟雾,却是有某种力量的存在。他们靠得越近,那力量的吞噬感便越强。突然,凝滞的黑烟猛然一颤,便凶猛的扑了上来。 第四十一章 狰狞凶恶五毒俱全 丑颜并没有回镇子,他在中途折返,却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黑漆漆的山下,林木簌簌,寒风肆意,让人不由得想到冬天的来临。 但现在不过是仲秋,离着冬天还很远,而且这里偏南,更没有北方那般寒意来得早。但现在的气温却让人已经感觉到了凛冽,或许是因为长时间阴雨的关系。 暮云沉沉,雨水虽然止了,恐怕却是心有不甘。 丑颜站在山下,仰头望着苍穹。血月消失了,先前那让人心头窒闷的感觉也消失了。只是,森森瑟瑟,宛若有游魂趴在他的身上,让人毛孔收缩。 他心无所畏,对那种感觉自然是嗤之以鼻。 垂下头,目光四下一扫,他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这不是普通的镜子,因为镜面上是龟甲一般,布满了玄奥的纹路,纹路与纹路之间又有细小的绿松石点缀。低头看了一眼,他才抬起头盯着北方的一处山峰。 “从皇宫到这里,你一直隐蔽不出,真以为可以避开我们的耳目鱼目混珠吗法甲,你到底图的是什么他们图的是长生,是术法,是仙人之境,甚至是权势富贵,但是你呢你来历不明,很可能是来自那里。一个来自那里的人,居然能甘心在皇宫里躲藏,如我这等残缺之人一般侍奉他人,如此心志,当真让人叹为观止。可是,若如我这等人,或许说得过去,可你呢你太神秘了,越神秘,便越显得你的目的不纯。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你是何居心。你背叛皇上,现在又扶植太子,如幽魂一般的在皇室中游荡,你居心险恶啊!如你这般的人,若是不能除掉,恐怕整个江山社稷都将不宁,更别提黎民百姓了!或许你不在乎所谓的皇权,不在乎百姓,在你的眼里,他们或许不过是蝼蚁,于你毫无瓜葛,可到底是生命。朝堂清明,百姓才能安乐。我,受够了流离颠倒,受够了家庭破碎。所以,法甲,你必死!” 铜镜上,一粒粒绿松石闪烁起来。 丑颜收起铜镜,一掠而起,宛若振翼飞鸟,朝着北面的山峰飞去。 京城,皇宫。 皇帝难得入睡。在钦天监,或许是因为疲惫,他竟然沉沉睡着了。 玄机子去了道观,行色匆匆。 钦天监便只剩下了皇帝。四下里一片冷寂,寒意沿着缝隙不断的溜进来。灯火摇曳,窗户上的身影宛若雕塑似得一动不动。 那是公主和亲之后的第三年。这几年皇子们变化很大。或许是因为年岁的成长,使得许多势力已经固定下来。皇子之争,已是暗流涌动。太子与三皇子、八皇子之间形成三大势力。皇帝是明晓的,可却没有插手,也没有制止,任由失态的恶化。 太子奉命巡查江南。一日到达怀庆,驻跸怀庆。 夜黑风高,江水滔滔。太子夜不能寐,便离开了驻地,来到了江边。江南的山水,很容易勾起人的思绪,让人变得多愁。或许皇子之争让他疲惫,或许皇宫的枯索让他枯乏,所以一路上他却是欢欣起来。面对滔滔江水,他不由得吟咏起诗句来。 却在这时,有人来了。一群黑衣人扑了上来。 杀意凛然,太子大惊失色,掉入江中。 杀手们没有放弃,沿江寻找,不给太子任何生还机会。 急报很快送到京城,皇帝大怒,立刻下令江南巡防营寻找。 皇宫里那涌动的暗流,刹那间变得湍急,无数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时日过去,太子生死不知。朝中立时有人上书请另立太子。 皇帝大怒,将那大臣杖毙在宫门外。 朝中乌云汇聚,再没人敢提太子二字。民间如惊弓之鸟,不少神秘之人游走,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不少人消失了。 半月后,一封急奏入京。太子安然无恙,已在回京途中。 又半月,他便见到了太子。 太子更冷漠了,对每一个皇子,他仿佛都绷紧了弦,一副警惕的样子。太子的寝殿,不少兵士昼夜巡查,不敢懈怠。太子已是深居简出,即便是大臣也很少见到他的身影。 谁也不知道太子那夜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从死亡之中挣脱出来。 作为年少皇子的他,更是不闻不问,仿佛未发生这事一般。对于宫中的事情,他也两耳不闻,只是读着自己的书。半年后,太子随同皇帝朝会,太子忽然上书,要求对三皇子予以调查。皇帝想也未想便同意了。于是,东厂出动,将三皇子府围的水泄不通。三日,三皇子悬梁府中,府中人员,全部没为官奴,发配边疆。 这件事引起了很大的震动,流言蜚语,不胜其烦。 只是,皇帝并未说什么。 太子的上书,最后以“所奏有误”轻飘飘的给驳回了。 但是谁都知道,太子的奏书已经结束了。不仅结束了,而且相关的人员也得到了惩罚。于是有人联想到了太子失踪的事情,不由得恍然大悟。 三皇子一倒,他身边的人立时鸟兽散。许多人投向了以贤明着称的八皇子。 那一夜,他去了那个黑漆漆的废殿。 “二哥变了。”他看着那双冰冷的眼睛道。 “他遇到了他的贵人,”那人道。“或者说,也是他的恶人。” “什么意思”他不解的问道。 那人淡然一笑,道,“以后你就会知道的,但是现在,你什么也不要管。要知道,成大事者,必先积蓄力量。” “我明白,”他道。“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明哲保身的道理,我是晓得的。只是如今局势诡异,父皇对于二哥的事情缄口不言,不知是否了解到什么,这让人很是担心。” “你担心什么”那人嗤笑道。“你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担心的!真正要担心的,恐怕是那些做了恶事又没擦干净屁股的人。” “你是说八哥”他惊讶的道。 那人却严肃的道,“你要记住,想要争夺那个位置的人,可不止明面上的人,正如你,看上去不闻不问,毫无威胁,但到底还是惦记着那个位置。” “你的意思是说,其他皇子也在计谋”他愕然的问道。 那人却只是笑,眸光带着不屑与讥诮。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皇宫里,没有谁是简单的,即便看上去六畜无害的人,即便是身份低贱的人,也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于是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除非自己手下的人,不然尽皆他的敌人。 “今日我该做什么了”他忽然问道。 “灌顶。”那人说完已是徐徐转身,他便跟在了他的后面。 废殿本不宽敞,但在这黑暗中却显得无边无际。然后他便陷入了痛苦,无穷无尽的痛苦。如无数的蚂蚁啃噬,如烈焰烧灼,如万刀加身。烈焰与寒冰,交错折磨着他。最后,他凄厉的惨叫一声,然后昏厥过去了。 皇帝便从梦中惊醒,醒来时已是浑身湿透。 他坐在椅子上,呆呆的望着空荡荡的殿宇,思绪还在那黑暗的痛苦之中。他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来到了门口。暗夜沉沉,似乎凝滞了,再也不会离开。 “法甲,为何要背叛朕难道那个逆子的机缘远比朕要深厚,才让你如此的无情冷酷朕自幼遇上你,然后所有的计划都遵从于你,朕也将国运机密传授给你。可你却在这个时候背叛朕!法甲,法甲,你到底在寻找什么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难道朕倾一国之力不能满足你” 有人来了。 皇帝舒展开攥紧的拳头,面目清冷的望着来人越来越近。 “聚集了吗” 来人赫然便是玄机子。玄机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启禀陛下,贫道观中上下一千二百人均已到齐,只等陛下下旨。” “去,朕等你的好消息。” “是,贫道告退!” 玄机子召集道观中的人是为了摆阵。道观有大阵,可通天,可彻地,可通阴阳,可降妖魔。但是此阵耗费很大,不是钱粮的问题,而是心血的问题。此阵需要千二百人,而且一心向道,心无杂念。聚集众人的念力,以道法勾引天雷地火,辅以五行八卦七星,阵成而天地一统万法归元,护苍生,凝国运,社稷无忧,神鬼避退。 此阵,名为乾坤无量。 当狂风疾啸,当电闪雷鸣,当整个时空仿佛被天道封闭。 皇帝突然褪去袍服和冠冕,穿着一身白衣步入了英灵殿。 面对英灵殿内的排位,皇帝眸光幽幽,面庞清瘦。 “妖邪作怪,江山有危,苍生不宁,不肖子孙愿以己身,禀告列祖列宗,祈求庇佑,赐我真法,传我基业万世。” 三跪九叩之后,他焚香而立,而后一口血喷洒而出。 旋身而舞,舞姿如战,空屋而粗犷,一道天雷,轰然在英灵殿上空炸响。皇帝身躯一滞,既而仰头瞪视。 “朕为天子,富有四海,万民臣服,得天地庇护。何方妖邪鬼魅,敢在朕之疆域为乱,作祸人间,胆大妄为,不知死活。今朕上告天地,下告九幽,诛邪灭魔,护我人间太平。敕!” 金光四散,龙吟九霄。 光华从大地直射天空,璀璨了苍凉的大地。 一束金光从天而降,丑颜身形一震,猛然望向苍穹,既而大笑起来。 “法甲,丑颜在此,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丑颜声震九霄。却见到远处一道身影倏然而起,掠向了西面。丑颜长身而起,如狂风呼啸掠过树梢。两人一前一后,转瞬已在十数里之外。前方黑烟滚滚,凶恶乖戾之气让人发怵。可是前方的身影却是一闪投入了那黑烟之中。丑颜身形一滞,盯着那滚滚黑烟。 黑烟之中,两道身影突然飞了出来。 一人长剑横削,剑光将卷席而来的黑烟破为碎片。 另一人一拳轰鸣,一脚叱咤,无数化作丑恶身形的黑烟击破。 两道身影交错而过,旋身而起,朝着九霄而去。但是地面的黑烟仿佛被激怒,嘶吼着扑了上去。 丑颜眸光一凝,手中倏然出现一柄巨剑。 “人间太平,何时轮到尔等魑魅魍魉作祟,丑颜添为陛下爪牙,见尔等丑态,岂能饶过你们!死来!” 长剑嗡鸣,有龙吟之声。丑颜长啸一声,箭步扑了上去。 长剑杀机四射,随着丑颜的挥舞,迸射出汹涌如波涛的剑意。 黑烟倒转,化作长蛇张口便咬了过来。 长剑一横,黑烟刹那消散。丑颜已是扑入那滚滚黑烟之中。 黑烟浓稠,又有无数细密尖锐的声音在呱噪,让丑颜难以平静。 于是乎,丑颜便放下所有的感官,随着剑意游走。 长剑疯狂,在黑暗中狂舞。 一道道寒光,便闪现隐没,宛若那云层中的闪电。 扑向苍穹的老匠人和白衣男子,忽然手掌相碰,齐刷刷的瞪视苍穹。 “邪魔坏道,乱三界之法,苍天为公,何以束手旁观!” 轰! 一声天雷炸响,层云刹那撕裂开来,却见到一道光柱,宛若天剑一般的刺了下来。 老匠人和白衣男子立时退开,那光便从他们面前刺向了大地。 黑烟似乎感觉到了威胁,突然间收缩,而后仓惶朝着来处蜂拥而去。丑颜还在乱舞。可是那刺下来的光却是倏然避开了丑颜,疾啸追了上去。丑颜冷静下来,呆了一呆,瞬即朝天空望去。 远处,凄厉而刺耳的叫声,让天地震颤。 三人同时朝那边望去,却见到一团乌云从地面飞上了空中。 乌云扭曲,如有无数生命在那里挣扎,瞬息万变,不同狰狞模样。 白衣男子大叫一声飞了上去,一剑如虹,匹练飞泄。 老匠人不甘落后,瞬时跟了上去,手中一枚红棺破空而出。棺盖自动打开,无穷尽的力量倾泻而出。 剑刺乌云,棺收邪恶。顷刻间,天地肃穆,万籁俱寂。 红棺倒飞,落在了老匠人的手中。老匠人和白衣男子朝着彼此望去。彼此面无表情,眸光中也没有丝毫的松懈。 这天地太过安静,安静的仿佛将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大地忽然一震,丑颜挑起眉头,盯着自己的脚下。 轰! 丑颜未及反应,整个人突然被一只巨掌拍了出去。 嗷! 大地裂开,巨掌拍飞丑颜,倏然到了老匠人和白衣男子的面前,一晃之下,两人宛若强弩之末不堪一击,飞向了远处。老匠人手中的红棺啪的一声碎裂开来。老匠人心道不好,急忙吐出一口心血,可是,那被吞噬的乌云倏然舒展开爪牙,狠狠的拍在了他的胸口,老匠人双眼漆黑,身体不受控制的砸向了大地。 嘎嘎嘎嘎! 怪笑响起,乌云化作一道瘦长而畸形的身影,如树妖,枝桠藤蔓妖娆,在空中乱舞。 而地上钻出的庞然身影,宛若与天地一比高低。 第四十二章 狰狞凶恶五毒俱全中 两个邪恶的身影,一在虚空,一在大地,却是让整个天地为之忌惮。 钻入黑烟的法甲,已是趁机来到了泽地深处。黑烟于他毫无影响,只能为他提供庇护与依仗。他避开了丑颜,便来到了这里。泽地茫茫,无边无际。法甲冷笑一声,抬手朝虚空一劈,一缕光焰瞬息间绽放出来,却是一道门的出现,法甲推开那门,闪身飞了进去。 冥冥世界,已是动荡不安,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些尸体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甚至面容身形,足以让人惊惧。 在这昏冥的世界里,阴森腐朽的气息,增添了更多的紧张和不安。 远处那燎原的火光,将这千万年昏冥的天空点燃,变得赤红。 而在那片光幕之下,是凶猛张狂的身影,宛若野兽一般肆无忌惮的冲杀。它们在嚎叫,在怒吼,在长笑,而在它们脚下,却是哀求、呻吟、绝望。 黑烟直冲前方,化作巨龙,如入无人之境。 苍凉的大地,到处是那如铜铁一般的光秃秃的枝丫。 大地是暗沉的,山脉是萧瑟的,空气里只有死亡和幽深。 这便是所谓的冥界。一个容纳死亡的地方。 王凯之无比的酣畅。他宛若大军中的将军,叱咤战场,杀敌如草芥。前方的身影,一合不敌尽皆死在他的手下。他飞身而起,掠上一头独角骏马,骏马长嘶,奔跑如飞,刹那间已是在最前方。 可见到前方的城墙。巍峨,高耸,凛然不可侵犯。在城墙上是密密实实的身影,正在严阵以待。 王凯之长啸一声,御马直扑前方,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把长刀。 长刀赫赫,刀光闪耀。 王凯之拖刀而行,当那独角骏马距离城墙不过百二十步的时候,王凯之突然长身而起,双手抓着刀柄,吆喝着一刀劈了过去。 长空震颤,刀锋嗡鸣。 轰的一声巨响,刀光落在城墙上,城墙轰然倒塌。 无数的身影惊恐仓惶,被可怕的力量震荡,在空中飞舞。 王凯之大笑着落在地上,而后箭步如飞,刹那已是到了那废墟之中。长刀飞舞,如苍龙出水,如横扫千军,刚猛霸道,无丝毫迟疑与软弱。王凯之宛若收割生命的凶神,将那一团团身影斩于刀下。 身后的队伍来了,嚎叫着跳了过去。 一个个凶神恶煞,宛若野兽,朝着敌人毫不留情的砍了下去。 昏冥天地,动荡不安,死亡充塞。 那远处的红光,只让这个世界越发的诡异与萧森,让那生命越发的孱弱与无望。 黑烟疾驰、俯冲,而后摆尾扭身,贴着大地狂飞。 地面龟裂,碎石飞舞,植被燃烧。 倏然,黑烟扭头怒啸,而后一转身已是朝着城池扑去。 却在这个时候,城池中央突然爆发出一团晃目的白光。其光宏大,铺天盖地,宛若皓日之光。一瞬间,那在城池中凶狂的身影惨叫起来,竟然开始熔化。而那团黑烟扎入白光中,刹那间便有无数的箭矢射向了它。 王凯之大怒,提刀朝着光源中心走去。 白光于他毫无影响,只是他身边的那些身影却是惨了。 哀嚎,惨叫,呻吟,如时光倒转,敌人的痛苦转化为自己的痛苦。 王凯之紧紧攥着长刀,眸光阴冷,带着煞气。 他忽然看着那被乱箭射成马蜂窝的黑烟,斜身一掠,一刀狠狠的朝着光源劈了下去。 刀光冷冽,如将天地一分为二。 光团猛然一缩,瞬即嗡的一声,王凯之倒飞出去。 光化为强烈的威势,横扫四周。 城池,建筑,街道,身影,尽在那光芒下破碎。 黑烟逝去,天地苍茫。威严而愤怒的龙吟,在天地间震荡。 王凯之砰的一声砸在地上,然后滑行数十丈,一口血噗的喷了出来,眼前漆黑,天地在晃动。他挣扎着站起身,可是身体却如被断了根基,脊背难以笔挺起来。而在这时,一道身影飘然而至,抬手便拍在了他的肩上。王凯之回头望去,面露愕然之色。 “没事,这是冥界天火,其存在便是为了防止鬼道沉沦冥界大乱设,目的是玉石俱焚。” “那你不怕” “呵,若是没有恢复真身,我还真怕这玩意。不过,现在我已有真身,区区天火,算得了什么!” 那人提身而起,转瞬已是扎入那光团之中。王凯之将信将疑,深深的吸了口气,而后跟了上去。所谓的天火并没有力量,但其光的宏大,那澄净,那威严,却是一股沛然之力。浩浩荡荡,便是道之力。一路走过,满地皆是残破的躯体,腐朽弥漫,死寂沉沉。而那宏伟的城池,已是化为了废墟。 倏然,那光消失了。 一团乌云在废墟上空出现。 “这里不过是边陲,非冥界主力所在,所以我们行军很快,但是往前却不同了。” 那人右手一挥,一片片身影出现在王凯之的四周,密密麻麻何止千万。王凯之目瞪口呆,若是他有这支军队,任何王朝也难以为敌!那人似乎明白王凯之的心思,淡然一笑道,“如我们这样的存在,世俗王朝算什么,我们所要的,不过是这片天地的控制是万物生灵的臣服,这才是我们所要的。” 王凯之收摄心神,淡淡一笑道,“我想,你说的并非是幻想。” 那人点了下头,道,“拿下冥界,掌控一方,我们便有了根基,之后拿下人间界,便唾手可得。凡人虽多,却也不过土鸡瓦狗,不是我们的对手。” “不过现下,我们可是还未碰上冥界的主力呢!”王凯之道。 那人深吸口气,道,“那就让我们一鼓作气,将冥界拿下!” 一列列黑旗招展,那人长喝一声,队伍立时朝前冲了出去。 虽然是奔跑,但那一列列队伍却是井然有序。 那人和王凯之并肩御空,在乌央乌央的身影上空,何等的威严。 却是在这支队伍离开后半个时辰,一道身影飘然而落。 望着满目疮痍遍地尸骸的土地,这身影露出惊愕和愤怒之色。 一缕蓝光飘然而起,化作了一只飞鸟。 飞鸟远去,消失在冥色之中。 “多少年过去,竟然还有人把心思放在冥界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真以为这片天地要大变了吗真以为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可以趁势而起为非作歹了吗凶恶如此,罪孽之深,你们竟然不怕冥界的刑罚了吗看来真是承平太久,让人忘记了冥界的可怕!” 身影燃烧,竟然化作了一条浑身鳞甲的龙。 翱翔虚空,一晃已在百里之外。 而此时大地之上,那两道突然化身而出的身影,已是让天地为之震颤。 树妖的存在,巨人的存在,两者却都是一样的本质。 邪恶,凶狂,暴躁。 仿佛这片天地在它们的眼中,都是障碍。它们所需要的,就是毁坏。黑烟缭绕,尖叫着在天地间疾驰。它们移动着,大地在龟裂,在震颤。黑烟所过,泽地吞噬了山岳平地。宛若岩浆倾泻。 老匠人砸落在一处山谷之中,黑暗中,他只觉得自己的生命仿佛被那一臂之力砸的碎开了。他茫然的瞪视着苍穹。暗沉沉的天空似乎也认命,死气沉沉的没有丝毫的色彩。难道,所谓的天道,不过是凡人的幻想所谓的邪不胜正不过是自我安慰他悲哀起来,想到那片古老大地上的尸骸,想到那碑刻,无比的沮丧和无奈。 那时候,所谓的正与邪是模糊的,不过是族群的生存之战。 所谓的善与恶,也不过是基于一种最朴素的生命意识的辨别,而形成的凡与神的对决。 可是,就是在如此模糊而朴素的意识之下,那惊天动地的对决,那宏大而深远的布局,却是为整个天地存续奠定了根基。 可是现在呢先人的布局,便是让后人来破坏的吗 邪恶来袭,所向睥睨,颠倒众生,所谓的正道,如何逆转 怀里的黑棺在震动。 老匠人猛然回神,伸手入怀,将黑棺取了出来。 “义父!” “小荷!” 眼泪无声的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温热的情绪在心里激荡,让他不由得感伤。 “义父,您没事” “我没事,我没事,小荷,别担心,好好在里面带着,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义父,我不怕,我也不担心,只是花月死了,她好傻,为什么要那样做” 小荷在哭泣,可以想见她内心的痛苦和悲伤。老匠人呆了一呆,脑海浮现花月的身影。一个温婉的姑娘,一个从苦难中走过来的姑娘,如淤泥中的莲花。 “这是命,”他沉重的道。“谁也无法改变!” 大地在震动,轰鸣之声近在咫尺。 老匠人模糊的眼眸清明过来,他翻身而起,却见到庞然身影朝着自己这边而来。他急忙滚身避开,一只巨大的脚掌冲天而落,砰的一声在他身侧落下。尘埃腾起,大地龟裂,山石激射。老匠人的身体不由得被一股力量震飞出去。 那身影,高大让人不敢仰视,凶恶让人毛骨悚然。 更何况天上,还有那飞舞着无数枝丫藤蔓的树妖。 邪气凛然,万物苍死。 黑烟所过,大地化为泽地。泽地中,生命在死去。 老匠人一下子被淤泥包裹,淤泥中有一股力量撕扯着他。 他没有动,任由那淤泥撕扯着自己。他睁着眼睛望着,望着那两道身影在黑烟裹挟下朝前走去。万籁俱寂,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的存在。而他,是如此的渺小。 镇子在望,在黑暗中无声无息。 却有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大地的震动,让人想到了地龙翻身。 出来的人望着这边,眸光中带着疑虑。 灰衣老人眸光一凝,忽然对韩仓道,“韩小子,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前辈发现什么了吗”韩仓问道。 灰衣老人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步入客栈,很快便抱着昏迷不醒的白衣老人走了出来。他道,“再不走,恐怕我们走不了了。” 骏马嘶鸣,两人翻身上马,策马狂奔直出镇子。而此时,镇子上的建筑,在那震动下不断的坍塌。 一团黑烟已经朝着镇子而来,宛若邪恶的龙,发出那阴冷狂妄的啸声。 黑烟到了,建筑纷纷崩塌,从黑烟中,一道道狰狞的身影钻了出来。 那是鬼魅,是邪灵。 它们尖叫着,散落四处,似乎在寻找猎物。 月娘在黑暗中醒来,她小心翼翼的走到窗前,然后见到了那无数狰狞的身影,她止不住的尖叫起来,然后转身躲到了床榻底下。可是,她的声音引起了那些邪恶生命的注意,它们狂叫而起,纷纷扑向了这家客栈。 它们不是人类,是野兽。 它们冲入客栈,跃上屋顶,攀爬在墙壁上,一瞬间已是将那客栈包裹。 阴森腐朽的气息,让人颤栗不安。 弱小的月娘,趴在床底下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她能感觉到它们的靠近,能感觉到那邪恶而残酷的气息。甚至,她已经觉得自己身在地狱之中。 眼泪滴落下来,在满是灰尘的木板上,消失。 轰隆的一声巨响,街对面的一排房屋倏然间坍塌,陷入了一道巨大的深坑之中。空中翱翔的黑烟猛然扭转,冲着那深坑扑了上去。黑烟如龙,张嘴便朝深坑咬去。可却在这时,一只巨大的黝黑手臂,倏然从深坑中伸了出来,一把将那黑烟攥在了手中。黑烟尖叫,奋力的挣扎。可是,那条手臂,如与天地同根,拥有着无穷的力量。黑烟挣扎,却是不断的衰弱。渐渐地,黑烟如死蛇一般的软软垂在了那只手掌上。 黑烟死去,四散开来的身影猛然回身,然后围了上来。 它们愤怒,也惊恐。 而深坑,除了那条探出的手臂,却不见生命的存在。 那些身影等待了好一会儿,在一只如猎犬一般的身影带头下,它们纷纷扑向了那条手臂。张牙舞爪,仿佛要将它撕成碎片。那叫声,刺耳,疯狂,凶唳。却在这时,那条黝黑粗壮的手臂,倏然燃烧起来。 赤焰腾腾,光芒覆盖。 无数的身影刹那便被那炎光覆盖,然后燃烧起来。 除了那惨烈的叫声,月娘感觉不到那种不安的响动。她睁开眼眸,黑暗中,她的眼眸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她颤抖着,小心翼翼的从床底爬出来,靠近了窗户。借着窗户的缝隙,她望见了街对面那刺目的场景,那如被人攫住心脏的可怕的场景。烈焰,妖邪,燃烧。她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昏厥过去了。 法甲从那扇门走出来,便见到了冥烟寥寥的苍死大地。 在昏暗中,是植被那萧瑟的身影。 四下里一片沉寂,仿佛这里是一处早已死去的大地。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踏足地面,周边的气流,让他只觉得整个生命如鱼得水。咧嘴一笑,黑袍随着他手臂的一摆而飞起。黑袍如云,他已是化作了一团黑雾,钻入了这片黑色的苍死的土地。 第四十三章 狰狞凶恶五毒俱全下 这是一片苍凉的大地,或许在久远的岁月以前,它曾经也是生机勃发。只是现在,它已经死了。 一片死去的大地,自然不会有什么生机勃发,只会萦绕着死寂沉沉。 黑色的泥土,坚硬宛若岩石,那裂纹纵横,如被无形的力量挤压而成,又或者是久远的痕迹,诉说着往昔的峥嵘。 鬼气森森,阴气弥漫。法甲由雾气凝聚,踩在了这片土地上。 他朝前走去。形单影只,四下里无声无息。 他似乎对这片土地无比的熟悉,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去哪,又要朝哪个方向去。 法甲很神秘,即便是被他杀死的那个老人,也并不清楚他的底细。 他神秘而来,又神秘的存续着。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更没有人知道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 他冷声一笑,似乎是在对自己的神秘得意。这个世界上,能保持身份如此神秘的人,有几个。更何况还是一直如幽灵一般徘徊在世俗权力顶峰的人。 一棵棵树木出现在眼前,雾气在树林间游走。 树木如铁,死气沉沉。法甲走入树林,消失在雾气的后面。 很快,他出现在一个入口前。入口在一座山的脚下。山是黑山,黑黝黝的,如墨汁涂抹而成。没有植被,没有飞禽,没有走兽,有的是那嶙峋的岩石,一片片岩石叠加在一起,构成了面前的山的形状。 入口不大,对于法甲而言,有些低小,他要弓着身才能勉强进入。 黑漆漆的入口如一张嘴,尽头是猎物消化的地方。 有风从那入口涌出来,呜咽着,如鬼泣似的。 法甲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他神秘,而且阴森。如果这个入口是一个怪兽的嘴,那么,他便是这个怪兽的灵魂。 他停了下来。手掌一挥,一排排光出现在前方,如烛火。 光芒闪耀,将隧道照的白晃晃的,一目了然。 洞壁漆黑,却是雕刻着无数的文字。 文字如那蝌蚪,看得久了,恍惚那文字在爬行。 法甲凝眸定了许久,而后负手朝前面走去。 往前走,便能见到洞壁上的文字变了。再不是文字,而成了图案。 这些图案是某些生灵的面貌。这些生灵若是真实存在,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它们或者怒目,或者咧嘴,或者呲牙,或者狰狞,活生生的仿佛要挣脱岩石的束缚,一展昔日的威猛。法甲对它们时而不见,他只是盯着前方的一道门。 那是一道青铜门,看不出是认为所制,倒像是天然而成,因为,青铜门与两边的山壁融为一体。 青铜门上有两颗兽首,面目狰狞,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 虽然是浮雕,却像是活生生的一样。 法甲笑了,手指点在左手的兽首上,那兽首立时旋转,便听到了机括运转的声响。而后,法甲朝后面退去,那些光熄灭了。黑暗瞬息间笼罩了这里。 法甲在等待。 那机括声响后,一切便归于沉寂。法甲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声,倒不是说他在紧张或者恐惧,只是因为这里太过于安静。 滴答一声,法甲猛然一掌朝这那青铜门劈了过去。 砰! 手掌没有劈在门上,倒是劈在了一只毛茸茸的手臂上。 法甲似乎预料到了生命的存在,所以对于莫知生命的出现并未感到惊讶,而是飞快的舞动双臂,一拳一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凶猛的进攻。他不断的击打那只毛茸茸的手臂,很快,便听到有如岩石崩碎的声音。法甲长吸口气,手掌轻轻一扫,便听到了豁然的声响。 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至。 法甲大步朝里面走去。门已是洞开,他进入了一方古老的世界。 没有灯火,法甲那冷幽幽的眸光却是扫过面前,可隐约见到无数雕塑一般的影子。他朝着前面吹了一口气,那气息飞快的朝前面飞去。仿佛力量平衡的打破,这黑暗的世界里,一盏盏青铜灯倏然亮起。 明亮的光,让整个空间暴露出来。 如古老的神殿,金碧辉煌,奢华富有。一座座巨大的青铜鼎伫立在地上,一座座石雕如卫士一般忠心的驻守。那灯火,纵横交错,却是排列在大殿的四周。法甲仰头,望着大殿中央的嵌顶,鲜红的宛若无数血液凝固而成。法甲舔了舔嘴唇,笑意也发的浓郁。 无论过去多久,这里的辉煌仍然保持着,甚至昔日的威严,也无法被消磨。它曾经叱咤天地,让鬼神畏惧。它曾经掀起风浪,让三界震荡。而今,在无尽岁月里,它沉寂地下,等待着被开启。 法甲坐上了青铜宝座,舒展身体,如远游归家的疲惫之人,到家后只想着在熟悉的地方坐下来,休憩一番。 他靠在那里,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也没有。 他如死去,又像是熟睡。只是睁着眼睛,淡漠的没有光彩。 时间无声息的流走。周边的灯盏熠熠的燃烧着。 大殿的嵌顶,越发的鲜艳起来。那凝固的颜色,仿佛随着法甲的到来,在一点点融化开来。忽然,四周灯火猛然一晃,嵌顶上出现一张硕大的脸,恶狠狠的瞪视着法甲。 法甲这时候似乎恢复了气力,坐直身体,双眸锐利的盯着那张脸。 “你还有脸回来”那张脸道。 “游历久了,总是思念老地方,俗话说,纵然在外千般好,不如乡愁一线牵。”法甲道。 那张脸扭曲起来,发出大笑的声音,而后怒吼道,“这里不是你的家乡!你是贼,是颠倒阴阳的贼!” 法甲淡淡笑着,平静的道,“但我也让你们辉煌过。” “辉煌着走向灭亡!”那张脸道。 “到底还是辉煌过,”法甲道。“不然,你们何以能叱咤天地,何以能在众灵中为所欲为,又何以能得此天然宝地。说到底,你们要感谢我。” “我们之间,”那张脸道。“再没有了恩,只有仇。” “可惜你们死了!”法甲道。“无论是恩是仇,你们也不能做什么了!” “是吗”那张脸阴邪的笑着。 法甲眉头一挑,道,“怎么,真以为我是自投罗网” 那张脸嘎嘎笑着,道,“我知道你回来做什么,但是,你不能得逞的。” 法甲的眼眸掠过杀意,道,“你不要逼我,不然我会让你们神魂具灭永世不得超生。” “我们还有选择吗”那张脸道。“活着,与死去,有什么区别但是,至少我们能发泄心中的怒火,至少我们能让你不那么顺遂。你自以为游走在大道之外,自以为可以操纵天地生灵,可以设计一切,自以为众生为你蛊惑受你驱驰,可是莫忘了,天道好轮回!” 啪的一声,那嵌顶既然裂开了。 法甲大怒,箭步而起,一拳朝着嵌顶砸去。可是,嵌顶已经裂开,里面的浆液在积蓄着,凝缩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拳芒到了近前,嵌顶的裂纹越来越多。砰的一声,法甲倒飞,撞在了青铜座上,青铜座轰的一声破碎,散落一地。而嵌顶中的浆液,哗啦一声倾泻下来。 “找死!” 法甲爬起来,面目狰狞双眸赤红,他口中念念有词,而后旋身而起,手掌化为利刃,黑烟从体中涌出。 “我让你们神魂具灭,我让你们永不超生!” 嗷呜的一声,法甲竟然化作了一头如熊罴一般的怪物。他腾身而起,一头撞向了前方的殿壁。咔嚓的声响,殿壁裂开。可是,倾泻而下的浆液伸展开来,化作了一条条殷红的触手。触手凌厉而起,刹那缠绕在法甲的身上。砰,法甲落地,在浆液之中滑行,撞倒了一座座铜鼎和雕塑。大殿狼藉,四周的灯盏猛烈摇晃着,那光焰时而明亮时而黯淡。 化作殷红触手的浆液猛然凝聚,化作了一颗硕大的血色头颅。 “为我族人,去死!” 头颅张口,锋利的牙齿咔嗒咔嗒的咬合着,而后急冲向法甲。 法甲化身熊罴,身体雄壮,此时他倒在地上,竟是一时难以翻身。当那血色头颅朝着他的脑袋咬去的时候,法甲突然翻身而起,一拳轰向了头颅。砰! 头颅撞在殿壁上,法甲长身而起,一脚踹了过去。 无论法甲本身力量何等强大,单论熊罴那雄壮身躯,便可知纯粹力量的强度。那头颅砸在殿壁上,瞬即又被一脚踩在,竟然是撞碎了洞壁,凹陷在其中。法甲落地,双掌一合,而后猛烈的拍向头颅。 这两掌倒不是为了击碎头颅,而是为了将其封印。 双掌落下,一层层的黑雾尽是尽然在头颅之中,将头颅的颜色一下子变成了酱色。 法甲化为人形,冷冷的盯着动弹不得的头颅。 “那东西在哪” “你想知道”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在法甲身后响起,法甲大吃一惊,急忙转身,一拳轰了过去。拳风如雷,轰鸣着朝身后砸去。可是,法甲的拳芒还未凝成,一道阴柔之力瞬间将其瓦解,法甲横身飞了出去。 法甲落在角落,急忙抬起头朝那人望去。 一道身影,如婴孩一般,穿着一件长袍,遮住了面容。 法甲毛骨悚然,仿佛遇到了克星似的。 “你是谁”法甲叫道。 那身影笑了,笑的如野兽一般,阴冷残酷。他一笑,周边的灯火立时熊熊燃烧起来,宛若要冲天而起似得。 “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居然问我是谁” “鬼祖!” 那身影抬起手,将帽子掀了开来。一张满是皱纹的惨白面孔,赫然出现在法甲的视野中。法甲瞳孔收缩,倏然翻身而起,化作一道极光朝着原路掠去。 “哈哈哈哈!” 笑声在身后响起,绵绵不绝,充斥了整个时空。法甲心乱如麻,只想着离这里越远越好。只是那声音,却一直在耳边翁明着激荡着,让他仿佛末日的到来。 而那身影此时已是走到了头颅所在的殿壁,手掌一抬,头颅咔嚓一声从殿壁中飞了出来。 “还是那种手段啊,当初你们的王,也是被这种邪术杀死的!难怪你们当初要投靠我们冥界,若是不然,你们早就灰飞烟灭了,岂能有千万年来的苟且!苏醒!” 头颅猛然一晃,瞬即恢复了那鲜红的色彩。 “鬼祖!” “我没时间管你的事,现在冥界出现了一股力量,正在蚕食冥界的安宁。” 那婴孩一般的身影缓缓散去,头颅盯着法甲逃走的方向,眸光无比的狠毒。它忽然长啸一声,瞬息间,殿内的铜鼎快速的飞了起来。那些雕塑变换方向,齐刷刷的拱卫在头颅的四周。 “我以残念,诏告宗族,仇敌已现,血海之仇,终须一报,望诸灵显形,复我荣光!” 嗡嗡嗡的声响,青铜鼎齐齐喷涌出那烈火般的光焰。 雕塑发出碎裂之声,一团团的魂雾朝着那铜鼎扑去。 尖叫着,嘶吼着,怒啸着,仿佛本身便是仇恨与愤怒的凝结。 头颅咧嘴一笑,倏然钻入其中一方铜鼎。 铜鼎碰撞,宛若钟声悠扬,那光焰,一下子笼罩了整个大殿。 无数声线汇聚成一道声音,却是充斥着暴戾与凶狠。 “杀!” 法甲从黑黝黝的入口飞了出来,如惊慌失措的野兽,眸光闪烁,再没了进去时候的那种胸有成竹。他扫了一眼四周,旋即朝北面而去。他飞的很快,有种寒芒在背的感觉。他飞出百余里,忽然刹住身形,只见到前方一座城池,已是硝烟弥漫,无数的身影焦灼在一起。 法甲回头扫了一眼,眉头微微一蹙,既而冷笑起来。 他化作了一团云雾,飞快的投入了那方混乱的城池中。 王凯之在城墙上,手中的刀刃已经不知斩杀了多少敌人。 城墙内外,一片片的尸骸,让人触目惊心。 这时,城池中想起了钟声。 钟声悠扬,却给人一种凄呛的感觉。 王凯之仰天长啸,从城墙上跳了下去,而后提着大刀大步朝城中走去。 街衢巷陌,到处是厮杀的身影。无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都在疯狂的厮杀。 王凯之的大脑一片模糊,他已经记不清走了多远,攻克了多少城池,更不知杀了多少人。他更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杀意纵横,那喷涌出来的气息,让人退避。他来到了广场,仰头望着面前的塔楼,塔楼上悬着一口巨钟。钟声,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王凯之咧嘴冷笑,腾身而起,落在了塔楼的顶端。 塔楼没人,钟却是自己响着。 王凯之抬头扫了一眼四周,昏冥的天地,笼罩着愁云血雾。 他想也未想,提刀重重的刺了下去。 塔楼顶端破碎,巨钟嗡鸣着坠落下去。塔楼层层垮塌,而后轰然倒地。尘埃腾起,王凯之宛若天神一般飘落下来。 “杀!” 远处的法甲已经化为人形,望着那厮杀成片的身影,只是冷笑着。 “鬼祖,我虽然怕你,但是你敢破坏我的好事,你也别想就此善罢甘休。现在冥界大乱,邪魔四起,我看你幽冥如何处置。呵,让我给你们加把料助助兴!” 长袍一卷,他双手齐出,只见到无数的黑雾从他的袍袖中涌了出来,而手掌间更是喷吐出宛若毒蛇一般的丝丝缕缕的光芒。黑雾那雨光芒四散而开,朝着无数的身影扑了过去,顷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要让你这冥界,从此成为死地!” 法甲狞笑一声,身影却是蓦然消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此时,被黑雾与光芒附体的身影,变得更加的疯狂。 无论敌我,竟然都厮杀在了一起。 那飚射的液体,那倒下的身体,片刻间侵蚀了大地。 空气变得污秽不堪,充斥着勾人魂魄的腐朽气味。 远处的王凯之眉头一挑,突然纵身而起,一闪已在城池之外的平旷地面上。他忽然作呕起来,弯腰大吐特吐,随后蜷缩着身体倒在了地上,止不住的颤抖。 城池内,黑雾弥漫,渐渐的分辨不清那城池的样子。 但是厮杀与吼叫,却是没有停息。 第四十四章 不为所动冷眼旁观 “被震撼到了”那个男人出现在王凯之的身侧,淡淡的道。 王凯之深吸口气,道,“只是有些可惜!” “可惜”那男人冷笑一声道。“有什么好可惜的。我之所在,兵锋千里,兵员不绝,有何可惜” 王凯之仍旧望着那座城池,道,“我只是疑惑,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即便不用此等方法,我们也能拿下这座城。” “不是我做的,”那男人道。“我不需要此等损人不利己的手段来攻克一座城池。” 王凯之这时候才侧过脸去望他。男人淡漠冷酷,眸光熠熠,看不出说谎的迹象。他道,“那会是什么人” “也不是冥界的人,”那男人道。“冥界也不可能作出此等事情来。这让我怀疑,在我们与冥界之间,还有第三方势力。” “你也感应不出来”王凯之好奇的道。 那男人徐徐吐了口气,道,“我虽然恢复真身,却并未恢复巅峰状态,不可能什么都能感应到。” “现在怎么办”王凯之问道。 “继续推进。”那男人道。“冥界不动,我们便逼着他们动,让他们不再以为我们的举动于他们不痛不痒。” 王凯之转过脸庞,凝望着远处,道,“那就继续。” 这时候,从那城池中冲出一道道身影,形同野兽,怒吼着风驰电掣般冲向前方。王凯之紧了紧手中的刀,而后长啸一声,腾身如大鹏展翅,卷起狂风,汹汹掠过那些身影。 那男人冷冷的注视着王凯之的身影,呢喃道,“会是谁呢” 而此时,他浑身喷涌出黑气,黑气如游龙一般的飞出,瞬即化作一列列的兵士。 “战!” 幽冥的汹汹,却不足以让大地变得波涛汹涌起来。相反,地面上却是一片死寂。从地下钻出的庞大身影,几乎将整个镇子湮灭。却是如雕塑一般的站在废墟之上。 远处的树妖与巨人般的怪物,已是感应到了它的存在,纷纷转过身,朝这边而来。 似乎早已过了夜的时辰,但天地却依旧一片漆黑。 气温降了许多,那晶晶的闪烁,仿佛是冰珠的熠熠。 狂风疾啸,周边的暗影猛烈的摇晃起来。 站在废墟上的庞然身影,倏然纵身而起,便听得狂风撕裂般的怒吼。 顷刻间,它已是到了那两道身影的近前,抡起粗大的手臂,轰隆一声朝着它们砸了过去。肉眼可见的气流,便如被破开的怒浪,蜂拥的气劲,宛若是那锋芒毕露的刀锋。树妖尖叫一声,无数的触手如利矢一般的刺了过来。而那巨人般的怪物,捏紧拳头,一拳砸向那巨大的手掌。 轰隆隆! 如天雷怒响,整个时空为之震颤。 树妖的触手纷纷断裂,而巨人般的怪物拳头尽是碎裂。 庞然身影一臂砸下,反身又是一拳砸出。 气吞山河,移山倒海,拳风涌出,那两道不可谓之不小的身影,竟然晃悠起来。树妖尖叫,拳头触及,它竟然化为了无数的碎片,在狂风中飞舞。而巨人般的怪物,却是横扫而出,撞在了远处的高山上。高山轰鸣,刹那已是化为了平地。 庞然身影幽幽的望着,一步迈出百丈,大地轰鸣。 整个天地,似乎只有它的存在。 它的存在,让这死寂沉沉的世界,有丝毫的生气。 但这种生气,却是苍死的、幽邃的,让人感觉苍凉而颓废的。 它到了那座化为平地的高山面前,腾起的尘埃模糊了它那高大的身躯。那巨人般的怪物,似乎已经死去,已经感觉不到它的气息的存在。它站在那里,如擎天之柱。四下里的山岳,默默地拱卫着。 而在这时,那化为碎片的树妖,却倏然凝聚身躯,而后吐出那黑色的火焰,喷向了庞然身影。黑色的火焰出其不意的落在庞然身影的身上,刹那便覆盖了它整个身躯。庞然身影转过头,眸光凶唳的盯着那树妖,它忽然张开巨大的嘴,嗷的一声怒吼,那气流竟然倒转,齐齐涌向它的口中。树妖惊慌失措,急忙挣扎着要避开,却一瞬间随着那气流飞入了那巨大的嘴中。 黑焰还在燃烧,烧着的越发的剧烈。 此时,那无数碎石之中,一道身影轰的一声飞了出来。 寒芒如刃,刹那刺向了那庞然身影。 叮的一声细响,寒芒受阻,庞然身影转身一拳拍了过去。 砰!巨人般的怪物,咔擦一声跪在地上。 大地龟裂,裂痕延展开来。 庞然身影舒展开拳头,硕大的手掌紧紧抓着巨人般的怪物的脑袋,然后弯腰盯着那丑陋的面孔。 巨人般的怪物双眸在闪烁,跳动着惊慌与恐惧的光泽。 可是,庞然身影没有给它求饶的机会,而后张开嘴,咔擦一声咬下了它的脑袋。巨人般的怪物的躯体砰的一声倒在地上,而庞然身影竟然开始咀嚼起来。 天地昏沉,万物凄凄。死寂之中,是无限的幽森。 就连那在黑暗中的镇子,也仿佛涂抹上了诡异的色彩。 庞然身影直身而起,瞪视着天空,发出了尖锐而咆哮的声音。 云层密实,紧紧的叠加在一起,似乎在酝酿一场暴雨。 漆黑的天地,破碎而渺小的镇子。 一道身影站在窗前,冷冷的注视着那远处的庞然身影。 咳嗽声在身后传来,她却静静的站在那里。四下里已经不见人的踪影,整个镇子已经是空了。犹如废弃之地,充斥着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时间仿佛停滞了,一切都变得不正常起来。咳嗽声越发的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塞在那人的喉咙里。 她低叹一声,回头望着床榻上的身影。 她身单力薄,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帮她,让她无比的绝望。 当镇子上最后一盏灯随风熄灭,她的心也变得黑暗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和痛苦,涌上心头,让她不由得流下泪来。 泪水滚落下来,如珠玉一般的在地面破碎。 她移步到了床榻前,蹲身握住那瘦弱的手。 “你好起来,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现在镇上没有人,大夫不见了,而你却越发的脆弱和病重,我一个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可以,我真希望病倒的是我,由我来承担你现在的一切痛苦。仇四,你是我的男人,只有你健康着,我才有依靠。可是,现在你病倒了,我依靠谁谁能来帮我” 她呜咽着,任由泪水滚落下来。撕心裂肺般的痛,弥漫在全身。 可是,已经昏迷了许久的人,却仿佛听不到她的声音,只是咳嗽着。 风如幽灵般在窗外一闪而过。窗棂颤抖着。 那沉重的脚步声,不紧不慢,似乎在朝镇子而来。 屋子在震颤,窗户在那震颤中破碎,风便扑了进来。 阴森的风,仿佛从冥界而来。咳嗽声,便在这沉寂之中响起。 突然,客栈猛烈颤动,仿佛要从地上跳起来。 她回头望去,窗户已经被一道庞然身影挡住了。如一座山,山自行来到了镇上,堵住了窗户。她泪眼婆娑的望着,脑海里一片空白。不是惊恐,不是担忧,而是一种凄寂的绝望。 随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那身影便如山一般的在这里扎了根,然后一动不动的在那里随着时光剥蚀。 冥界一片骚动,一支大军在昏冥之中席卷大地。 却在遥远的彼岸,只有平静。 “他们越来越近了,似乎是冲着我们来的。将军,我们是否要发兵讨伐” “急什么,区区跳梁小丑,还想祸乱冥界不成” “只是外间如此纷乱,若不及时制止,怕会生出变故。” “没事,让他们蹦跶!冥界死气沉沉这么久,总得有些波浪,不然岂不真的无可救药了!闹,能闹出点气势来,也算是一种本事。” “卑职多虑了!” “去,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瞎操心。” “喏!” 男子站在塔楼之上。塔楼立在无数屋宇之中,顶天立地,如擎天之柱。虽然天地昏冥,但这万家灯火,却给人以烟火气息。男子身材高大,体型壮硕,虽然脸上已出现一道道如刀刻般的皱纹,却也并未显现出他的衰颓。一张方正的国字脸,不怒自威,让人不敢怠慢。 “来了吗这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然后鱼目混珠浑水摸鱼知道破不开那三重禁忌,是想让我们自行打开,然后让你们进来你们真是太过天真,真以为冥界经历了那场变故之后,便会如惊弓之鸟,急不可耐的要将你们扑灭主上英明啊,自从那里被打开之后,便已料定了某种阴谋。你们或许不知道,这一切,都在主上的股掌之间!” 塔楼尖顶处有一颗明珠,释放出月白色的光芒,宛若这昏冥世界里的月亮。那光芒辐射四方,让整片天地,都徜徉在这纯净的光芒中。 偌大的城池,街衢无数,建筑整齐。 灯火昼夜不息,人来人往,无有中断。 男子倏然长身而起,越过那明珠,飞向城池之外。 黑沉沉的高山,笼罩着王者的气息。 “勾离拜见主上!” “什么事” “外界已乱,有妖魔横行,看样子是直指我们冥界。” “不予理会。” “卑职明白。” “那小子去哪了可曾回来” “小主还在外界,暂无消息。” “哎,这小子就是倔,别说你们,很多时候连我也劝不动他。” “小主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个性分明,也是好事。现在外界能伤小主者不过寥寥,想来并无风险。” “不要故步自封,许多事情已经非常理可以推测。秘境开启,不知闯入了多少非这个时代的东西,小心没有大错。” “卑下糊涂!” “没事,守好我们自己的地盘,外间如何乱也不关我们的事。” “喏!” “我困守在此,一时半会是离不开的,冥界的事,你们要多操心。” “卑下恭候主上证成大道之日!” “呵,证成大道难如登天啊!” 倏然,山中人咦了一声,却是忽然道,“鬼主什么时候苏醒过来了” “鬼主”男子呆了一呆,瞬即转身朝四周扫了一眼,抓了抓脑袋道。“主上,鬼主在哪” 山中人却是沉默下来,似乎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悠悠道,“没事,可能是我感应错了。鬼主千万年沉睡,岂能在这个时候苏醒。你去,该干嘛干嘛去!” “是,卑职告退。” 男子一走,山中人却是呢喃起来。“鬼主果然醒了,而且与人发生了争斗。有人闯进来,似乎在找什么。好可恶的手段,竟然用巫毒之术毒害我冥界土地,这是想让我冥界彻底成为死地啊!呵,好猖狂,不过,你的算盘却是大错了,真以为冥界还是曾经的冥界吗不过,鬼主这个时候竟然苏醒,那便是说,这片天地真的变了!鬼主苏醒,那么其他那些老家伙呢” 无尽远,又无尽近。烽火狼烟,硝烟弥漫,覆盖着厚厚的死亡气息。 如浪潮袭来的兵马,刹那淹没了一座座城池。 兵锋所向,无有阻挡,尘埃落地,尸骸遍野。 兵马卷起滚滚尘烟如狂风而去。 “不对劲。”王凯之忽然开口道。 “你也察觉到了”那男人道。 王凯之望着他,道,“这是冥界” 那人却是扬起头,望着昏暗的天空,长长的吁了口气,道,“我们被耍了!” “什么意思”王凯之惊讶的道。 “这里是冥界,却又不是。”男人道。“自从那次大乱之后,冥界收缩,摒弃了化外之地,而将冥泉所在的地域归拢为一,布以禁制。” “也就是说,”王凯之道。“我们不过是在化外之地驰骋” “没错,”男人道。“我们所征伐的,不过是人家不要的地域。” “那我们还有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吗”王凯之皱眉道。 男人却是一笑,道,“他们既然愿意冷眼旁观那便冷眼旁观!化外之地虽然不能触及他们的根本,但我就是要将它们拿下。我就不信,当我们的旗帜插在他们疆域的四周,当我们在他们的周边虎视眈眈,他们会没有丝毫的忌惮。打,继续打下去。外化之地,也是本王的资本。” 王凯之攥了攥拳头,咬牙道,“好,我便唯一凝聚力量,为打下冥界做基础。” 于是乎,黑烟席卷,厮杀千里,昏冥的天地,布满了血色的哀戚。 一座座城池,望着那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的疆场,却是岿然不动。 城池之上,却是全副武装的兵士。 铁甲森森,刀兵锋芒。 旌旗猎猎,随风张扬。 城池内外,却是阴冷的肃杀。宛若层云如盖,让生灵严阵以待。 “将军的意思是不动吗”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问道。 “是,将军说,跳梁小丑无关痛痒,不必为此分神,”一名校尉在那老者旁边道。“他们要杀便杀去,千万年来,冥界太过安静了,总得有些响动,不然冥界岂不真成了死的。如此也好,可以为我们提提神。” 老者舒展开握着大戟的手,凝肃的面容露出一抹笑意。 “也是,若是我们太过认真了,岂不是认同了他们有与我们幽冥一战的实力!更何况,他们的野心,或许不只是这一城一池!将军目光高远深谋远略,却是堪破了他们的阴谋。如此罢了,你们在此好生看着,有如何异象,及时来报。老夫老了,筋骨不能,不如你们这些年轻人健壮能熬了!得了,不用你们护送,老夫自己走着回去即可。” “恭送将军!” 盏盏灯火,勾勒出城内的辉煌。无数街衢巷陌,将那一大片的屋宇分割的整整齐齐。不夜天,让这昏冥的天地充满了人间烟火气。街道上来往的行人,驰行的车马,却是将城池染上了喧嚣热闹的气息。 第四十五章 千年花开只为一果 泽地之中,黑烟弥漫,根本无法分辨现实与幻象。 却有一道身影,飘然其中,宛若游魂。 视野积极,夜色凝滞。这身影已经不知飞了多久,到现在却仍然没有停下来。而在这时,他身影一滞,翩然落地,往前趔趄了几步,才刹住身形。黑烟有着自己的生命,生命自然凝结着某种力量。这身影探手一挥,手中却是多了一柄长剑。 剑沉似水,光寒熠熠。 这人单膝跪地,双手抓着长剑猛然刺向大地。 大地在流血,黑漆漆的血液如泉涌一般的滚出来。 如血肉腐烂在地里,那腐臭与腥味扑鼻而来,让人几乎窒息。这人却不为所动,双眼冷冷的盯着那豁口。许久,当那血液不再流出,这人却是执剑挖掘。过了许久,他挖出了一道丈许深的坑。 这人跳了进去,蹲在地上,双手不断的刨着什么。 忽然,这人双手一滞,面前却是多了一段白森森如白骨的东西。这东西两端都深埋在泥土中。这人抓着长剑一剑刺了下去。咯铮一声,剑断了。而那白森森如骨的东西却是无丝毫的痕迹。 “果然神物,凡物竟然不能损伤分毫。不过,即便如此,万物相生相克,可并非超然存在。” 这人扔掉手中的断剑,却是从怀里取出一只角。 漆黑的角,却是很锋利。 这人狞笑一声,双手抓着那角去钻凿那东西。果然,白森森如骨的东西被那角刺开了。有乳白色的液体从那东西里面流淌出来。 “这可是好东西啊!” 那人欣喜若狂,急忙贴地去、吮吸。过了好久,他从坑中跳了出来。整个人恍恍惚惚,如喝醉了似的。但是观他神色,却是无比的高兴。而这时,他眉头微微一蹙,猛然回头盯着远处。在黑暗中,却是多了一道身影。 “东西在你那里,是不是” 那身影越来越近,杀意却是让黑烟翻滚起来。 那人盯着走近的身影,眸光冷冽而如利刃。 “你是谁” “你没有资格知道我是谁。我只问你,那东西在你身上是不是” “什么东西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但是,他却是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因为他的心动了。他不明白,这人是如何知道自己得到那件东西的。毕竟,当初在那里,他独自飘来飘去,即便是那地方封闭之后,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那里。 “你在装蒜!”那身影突然狞笑一声,整个身躯赫然化作了一条长龙。“龙有逆鳞,触之必死。而你竟然敢窃取,那便死来!” 龙吟怒啸,刹那已是汹汹扑来。 那人眸光一闪,忽然抓着那只触角狠狠的朝龙的额头刺去。 巨龙身躯一摆,避开了那犀利的一击,摆尾砰的一声将那人扫了出去。 “此乃我龙族之物,岂是你这蝼蚁可以沾染!嗷!” 巨口一张,便是一片的烈焰喷涌而出。 那人在地上翻滚,倏然翻身而起,竟然也化作了一条白色的龙。 触角峥嵘,威严四方。 两条龙在黑烟之中来回穿梭,却是彼此角逐。 那可怕的威势,竟然硬生生将那黑烟撕开。 龙啸不断,爪牙交错,彼此之间竟然一时间难以分出高下。可是,那白龙却明显游刃有余。黑龙忽然仰头朝上空飞去,白龙怒吼一声,身躯一摆化作人形,虚步而起,手中的触角却是发出猩红的光。 嗷! 触角扎下,黑龙身躯猛然一颤,急忙俯身朝地面扎去。 鲜红的血,尽数被那黑烟所吞噬。 那人冷笑一声,冷声道,“你找我,我还想找你呢!逆鳞在我手,我才是真正的龙族后裔。想走,没门!” 黑龙受伤,一瞬间投身在黑烟之中,身躯猛烈摆动,黑烟便随之高涨起来。那人飞入其中,却是敏锐的确定了黑龙的方位不断的靠近。四下里死寂下来。翻滚的黑烟也在渐渐的平静。那人眉头一蹙,面目已是被煞气笼罩。忽然,一缕黑烟在身侧一动,那人翻身一触角扎了下去。黑烟在触角下燃烧起来,火光一现,那人的面孔骤然变色,急忙飞身后退,可这时候,一道身影砰的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 “既然知道是你,迟早我会将逆鳞夺回,你等着!” 火光下,是一张娇媚的脸孔,虽然苍白,却不减其魅色。 火光一闪即逝,娇媚脸孔的男子无声息的逝去。 那人落在地上,滑行数丈,才翻身而起,只是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 气血翻滚,让他感觉到了身体的不堪负重。 盯着远处,他的眸光宛若发狂野兽的瞳眸。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是何来历,胆敢伤我,便是你的罪孽!” 空中,一道雷电突然划破苍穹,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一道庞然身影,突然在远处纵身而起,直冲长天。那人呆了一呆,眸光却是无比的阴冷。 “果然还有宝藏啊!在山上汲取你的灵源,本已一干二净,一下山你却给我如此多的意外惊喜。看来,我还是没有将你看透。你的秘密,你的宝物,你所有的一切,看来只有通过外接的刺激,才能让你暴露在我的面前。很好,很好。馄饨之魂,昊天之力,这一切,到底还是我的。” 那人阴沉一笑,却是无比的诡异和狡诈。而虚空中,却随着那庞然身影的蓦然腾飞,而绽放出无数的光火,绚烂了这死气沉沉的天地。 昏冥沉沉的山谷,一道身影凭空跌落下来。 一口血喷在了地上。这个年轻的男子,匍匐在地,面如金纸,整个人被一缕缕的黑色气雾环绕着。咳嗽声在山谷里回荡,空空荡荡,异常的刺耳,仿佛这山谷也染病了一般。 年轻男子身段妖娆,面容俊美,肤如凝脂,远比世间的女子还要俊美。特别是男子受伤后,非但没有减损其美艳,反而增添了几分妖娆。 男子双拳紧握,面露狰狞,大声叫道,“该死,该死!我会找到你的,到时候,我会扒了你的皮,将逆鳞夺回来。该死的窃贼,该死!” 却在这时,山谷里倏然飘出了一股馥郁的香味。 男子眉头一蹙,侧脸望去,山谷却是荒凉,无寸草生长。 黝黑的岩石,宛若金铁似的。 那香味忽然出现,却是瞬间浸透了每一方时空。 男子挣扎着站了起来,之间他的背脊,一道乌黑的伤口触目惊心。虽然没有鲜血流出,但是脊柱的森白,却是显目。男子仰头凝望,为那香味犹疑。这里寸草不生,怎么会有果实的香味 这方天地,他再熟悉不过。若非借助秘法,他岂能瞬间来到这里。 这是另一个时空。一个传说的鬼气森森的时空。 冥界。 这香味让人精神一爽,困顿全消。正如男子此刻受着伤,而那香味的飘来,一下子让他不再觉得疼痛。这是什么香味为何会有如此神奇的效果他凝眸四下扫了一眼,而后转身朝山谷深处走去。 黑漆漆的山岳,给人以厚重压抑的感觉。 山石嶙峋,奇形怪状,成了山岳的唯一特色。 年轻男子步入山谷,四下里一片冷寂。山谷中并不见其他色彩,更不见丝毫的植被。他如入无人之境,在山谷中转了一圈,却也没有什么发现。他停了下来,仰头望着面前那直入云霄的山峰。 山峰高耸,云雾飘然。 “难道是上面飘下来的” 他呢喃着,而后朝山上走去。他只能走上去,在这里,真气似乎被封闭了。荒凉的山峰,没有那婀娜,更没有那郁郁,只有如墨的黑,和那死一般的苍凉。山路难行,陡峭而碎石遍地。每一步的迈出,便是无数碎石的滚落。 他走了很久,脊柱再次疼痛起来。他那俊俏的脸庞,已是汗珠密布。可是,那香味却是越发的浓郁了。他想停下来歇歇,却又止不住内心的好奇。强忍着疼痛,他挪着不知继续前行。不知不觉,他已到了山腰,若是从山谷望来,他却是在一片云雾之中。 一道身影倏然从他眼前掠过。年轻男子眸光一凝,急忙加快脚步。 那身影在百丈之外停了下来,却是落在了一处悬崖之上。 悬崖危耸,只是一块岩石伸展出来。 那人便站在那块岩石的边缘,一阵风便能将其吹落下去。 只是,这人负手而立,白净无须的面庞,给人一种森然孤傲的映像。 在这人几步之外,在窍穴边缘,却是开着一株花。 这花很奇特,除了花便没有叶子。花开两朵,一朵纯白,一朵酱紫。纯白如雪,酱紫如血,却都笼罩着一层层的寒雾。那花已经绽放,芬芳却是从中飘逸出来。香味萦绕,让人身轻体快,经络舒张。这人深吸口气,呢喃道,“花开千年,只为一果。没想到几千年来,却是终于不再错过时候。如此娇艳的花,开在深山无人之处,却是可惜了!不过,不如此,你又如何成为传奇!” 倏然,一片花瓣轻轻一颤,竟是要掉落下来。 这人面庞一抽,眸光中立时露出欣喜与期待。 “一生一死,一时一生,花果永不相见。” 花瓣凋零,那浓郁的香却是少了一分。 当纯白花朵凋零只剩下那光秃秃的枝干,绛紫色的花却是开始收缩。朦胧其上的寒雾,化为了晶莹的水珠,流入了花蕊之中。 浓香消散,只剩下那清冷的空气。高山苍死,万物沉沉。 这人却整个身心都放在了那朵花上。气流涌动,花在颤抖。这人几乎忍不住要将它揽入怀中。如美人在前,其姿色,却非俗世标准所能界定。他深吸口气,眸光灼灼如烈焰在眼眶里炸开。 突然,嗡的一声,一道气蕴,却是释放开来。 那人身心不稳,趔趄跌入了悬崖之下。 刚刚踏入这片山腰的年轻男子气息一滞,只觉得整个心胸如被浊气充塞,哇的一声吐出大口的血来。神情恍惚,他只觉得整个人如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无比疲乏的躬身站在那里。 跌下悬崖的人猛然一晃,旋身而起,朝着那块飞石飞去。 花已不再,两条岔开的枝丫,却是各结着一颗果实。 纯白如玉,酱紫如血。 无色无味,却让人目眩神呆。仿佛这个世界,本就是一处虚幻。 山在嗡鸣,地在颤动。那人猛然回神,便探手去抓那果实。 果实不大,不过拇指大小。那人手掌已是覆盖其上,顷刻便要将其攫取。忽然,身后寒风疾响,那人大吃一惊,急忙回身一掌劈了过去。砰!双掌交击,各自飞了出去。 “什么人”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冥界!” 两人旋身虚空,目无善意。狂风猎猎,山的嗡鸣越发的激烈。 “幽冥弟子”那人冷声道。 “你到底是谁”年轻男子道。“你如何闯入冥界的” “哼,区区冥界,算得了什么,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那人不屑的道。 “呵,”年轻男子冷笑道。“原来是不坏好心!” 突然,那伸出悬崖的飞石咔擦一声碎裂,那人面色一紧,眸光立时朝那果实望去。岩石断裂,竟然朝着那果实落去。那人心中惊骇,急忙叠步朝那边飞去。探手一挥,一股气劲已是击中岩石,岩石轰的化为齑粉。那人身形晃动,长臂挥舞,刹那已是触手可得那果实。可是,年轻男子岂会那般容易让他收获,并指如刃,一掌便从空中劈落下来。 轰! 就在两人交手的刹那,整座山峰倏然爆裂开来。尘土飞扬,乱石激射。那激射的岩石夹带着开山的气劲,让两人都不寒而栗,纷纷躲闪。而那果实,一下子被尘埃遮掩。 “小子,你找死!” “入我幽冥,不守规矩,死!” 砰! 年轻男子退飞,重重的撞在了一处巉岩上。岩体碎裂,年轻男子的身体止不住的朝后面飞去。那人冷哼一声,转身钻入尘埃之中。虽然尘埃飞扬,遮天蔽日,但他的双眸却是异常,竟然能看清尘埃之中的物体。他眸光一凝,既而露出喜色,急忙朝着前面扑了上去。 那果实还在,滴滴露珠沾染其上,更添了几分姿色。 那人伸手抓去,突然哎呀一声,手臂迅速缩了回去。 几乎同时,那人的身体往后一闪便在数丈之外。 “什么人” “千年一开,花果不见,好一颗冥泉果。” 一道身影从尘埃中显露出来,高大,丑陋,宛若是神兽化形失败。 但在那黑黝黝布满绒毛的爪子中,却是那一株果树。 那人面露狠厉,眸光如利刃一般的死死盯着那丑陋的人,道,“你还想坏我好事!” “呵,能坏你好事,我正是求之不得呢!” 啪的一声,那人爪子一合,竟然将那珍惜的果子捏成了渣。 “啊!你找死!” 那人怒吼一声,癫狂而起,一掌呼啸着朝那人拍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 山崩地裂百花盛开 法甲一怒,悍然一拳朝着那丑陋的身影轰去。狂风如刃,在黑黝黝的山峰之上疾啸。那身影讥诮一笑,残留着果汁的手迎着那巨大的拳头砸了过去。砰!双拳交击,威势呼啸而出。法甲退飞,却是一脚踩碎岩石,赤红着双眼顶着那威势再次击出。 双拳如雷,轰鸣着裹挟千万钧的力量。 那丑陋身影双眸微微一凝,毛茸茸的身躯赫然出现一道道赤色的光焰。 “我说过,不报此仇,天诛地灭!” 那身影怒吼一声,忽然飞身而起,一拳迎空,瞬即破袭而出。 拳芒层层,宛若那从天而降的陨石的光焰。 气流在扭曲,所形成的光彩却是如那虹光一般。 两道身影便在刺目的光焰之中碰撞。刹那的交击,是那天崩地裂般的轰鸣。两道身影纷纷退飞。法甲却是趔趄斜身,狂喷出鲜血。而那丑陋身影却只是退了丈许,而后箭步袭来,投身一拳轰了过去。 轰! 法甲被一拳击中,身躯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山峰猛然一颤,却有山石裂开。法甲灰头土脸,身体如被碾压过似的,只是那狂霸的气息却是没有丝毫的衰颓。法甲抬头望着,眸光已是冰冷无比。 那丑陋身影悬浮数丈高空,冷酷的盯着法甲。 “你给我们带来了假象的强盛,然后一把将我们拖入了万劫不复之地。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你如此丧心病狂,将我们部族作为你的诱饵,让我们成为你的祭品。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来历如何,此仇若是不报,我族众将永世沉沦不得瞑目。所以,你该死,你该死!” 气势释放,狂风四下狂卷。 法甲那抬起的脑袋啪的一声再次贴在了坚硬的地上。他喘息着,眸光凝聚着,双拳握紧着。这是耻辱,这是挑衅。怒火在内心里燃烧,仇恨化为了无边的力量。力量狂暴的在体内冲撞,仿佛随时将会迸发出来。 法甲站了起来,盯住了那狂暴的威压。 他抬起头,盯着那丑陋身影。 狂风疾啸,冲向了千万里的远方,在那里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 “我能赐予你们强盛,自然也能让你们万劫不复。这是循环,要想得到,便要付出。没有不劳而获,没有天然的享受。你们恨我,你们要杀我,可是在我的眼中,你们,算得了什么!” 法甲声音一出,便像是有无数的剑刃在虚无之中一震。 丑陋身影面孔一抽,突然一拳朝着法甲砸了过去。 法甲横臂一挡,那拳头便像是砸在了水中。 法甲透过手臂盯着那丑陋身影,冷笑道,“你以为聚集千魂万魄便能奈我何!你以为蛰伏千万年,我便不是当初的我!我可以撕裂天地,可以践踏九幽,可以让漫天神佛神魂颠倒,以前可以,现在也可以。给我滚下来。” 法甲另一只手猛然一扯,那丑陋身影砰的一声砸落在地。 法甲的气息,变得玄幽而诡异,不可谓不强大,却与那狂暴相比,却显得无比的阴柔。他一步迈出,便有狂风从脚下席卷而起。黑烟透体,如彩带一般的在他身上翻飞。 “你们以为你们算什么东西真以为你们可以位列百族之中,可以有一席之地你们真以为我抬举你们便是因为你们有价值万族林立,众灵争夺,你们,算得了什么棋子也不过是高看你们。利用,也不过是为了提升你们的价值。你们强盛一时,践踏无数部族于脚下,那时候,你们可会想到自己的败落!你们没有想过,所以你们就该死!你们怨不得谁,你们唯一能怨的,便是你们自身的卑贱。” 法甲说话间,已是一脚重重踩在了那丑陋身影的背上。 那丑陋身影目眦尽裂,满是仇恨。 那一脚之力,可谓是足以让山峰崩碎。 可是,那山却是岿然不动。仿佛它的存在,非外力可以垂折。只有尘埃的席卷,只有一块块碎石的崩碎。 血喷溅而出。那丑陋身影凝聚着众灵之力。 法甲俯身盯着那丑陋身影的眼睛,讥诮的道,“即便是现在,你苟延残喘至今,又能如何能改变你们的低贱吗能改变你们蝼蚁般的命运吗不能。既然不能,你如此蹦跶,又算什么” 砰!法甲一拳砸在了那丑陋的脑袋上。那颗脑袋啪的一声碎裂开来。迸溅而出的液体,散发出腐朽与恶臭。 法甲转身,淡淡的道,“冥泉果算什么!你真以为我会为了它而费尽心思吗冥泉果虽然罕见贵重,却也不是绝无仅有。要知道,这黑山之中,曾经可是百花绽放啊!” 双臂一展,他仰天长叹。狂风从他臂膀下穿过。那黝黑的山,却似乎在变化。黝黑的岩石,泛着森白的光,宛若是一朵朵花开。 可就在这时,一股狂风袭地而起,将那隐约的光剥蚀。 法甲眉头一皱,侧脸冷峻而残酷。 而他的身后,那丑陋身影已经站了起来。那破碎的脑袋,此刻却突然生长出一颗颗脑袋来。百余颗脑袋挂在那脖子上,却像是一个幻象。 “我们确实卑贱,不然何以会被你所蛊惑。我们确实孱弱,不然何以任你宰割。不过,生命或许卑贱,力量或许孱弱,但是,我们的仇恨,却与众生平等。你说我苟延残喘,你说我跳梁小丑,你说我无力逆转。或许你是对的。但是,我的生命,只为了那一刻的到来。族众的复仇!那血海的仇恨!” 狂风一卷,血色之光如狂飙的浪涛。 一重重的光焰,自那庞大而丑陋身影身体里翻卷而出。 猎猎光焰,便是那千万年也无法消逝掉的仇恨。 是那镌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是铭记的苦难还有深仇。 “你不可能只手遮天。即便你能只手遮天,你的罪恶,都将受到惩罚。我始终相信,力量的平衡与对抗。我相信,你即便再如何强大,也终会被消灭。或许不是我,但肯定会有某种存在。” 丑陋身影说话,百余道身影交汇在一起,让人产生一种幻听的感觉。 “刀来!” 手臂一展,黑山却是轰隆隆起来。那松散的岩石,尽皆如陨石一般飞射出去。山峰颤抖,仿佛要拔地而起。 法甲的面色变了,他扭过头,死死地盯着那丑陋身影。 远处的年轻男子,大惊失色之下,急忙朝远处飞去。 “你想干什么”法甲大声喝道。 “呵呵,”那丑陋身影笑着。“你不是说这里百花盛开吗那我就让你看看,这里何时有过百花盛开。” 轰! 一声闷响,黑山竟然消失了。而那丑陋身影的手中,却是出现一柄铁剑。 剑长三丈,剑刃闪烁着暗红的光彩。 两人都悬浮在空。 狂风在远处怒吼狂啸。 法甲的脸上,布满了汗珠。眸光里闪烁着一丝丝的疑虑。 “你怎么会得到它” “还不是拜你所赐。” “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你曾经用这把剑斩杀了我族众千余人。这把剑,可是用我族众的鲜血唤醒的啊!” “你别以为得到它就可以对付我!” “我信,但是我想试试。” 丑陋身影说话间长吸口气,然后手臂一轮,竟是将那剑抬了起来。 铁剑并无华丽光彩,可是,它所释放出来的剑气,却暗合天地之道。 一剑运转,气流便随之翻滚,那昏冥的天空,宛若是裂开了一般。 法甲吐了口口水,口干舌燥的道,“你要知道这把剑的厉害,若是它真的苏醒过来,谁都没有好处。” “我在乎吗”丑陋身影戏谑的道。“我都是死人了,我还在乎这些!” 轰隆隆,雷鸣阵阵,一道道电光从那昏冥的天空中飞了下来。 剑,释放出血色的光芒。 如昊日的光,吞噬着周边。 然后,那丑陋身影消失了。只剩下那把剑,阴冷的对着法甲。 “我要与你共赴阴曹,与我族众相会。哈哈哈哈!” 狂笑激荡,那剑却轰然朝着法甲刺了过去。法甲咬着嘴唇,眸光冷冽如一条线。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便去死!” 法甲怒吼一声,整个身躯倏然化作了一道庞然身影。 铁甲森森的身影,宛若远古的犀龙。那剑嗡的一声斩落下来。那庞然身影坚硬的背脊,竟然裂开了。可是,当那背脊裂开的刹那,一条黑色如婴儿手臂的的东西,飞了出来,一把将那剑缠住。 剑在挣扎,那黑色的东西却是越缠越紧。 啪! 那如婴儿手臂的黑色东西断裂,长剑怒啸刺落下来。 长剑一闪,便从那庞然身影的腹部飞出。 嗷! 庞然身影怒吼,朝着前方疾驰奔去。长剑倒转,嗖的一声再次飞出。 庞然身影奔驰数十里,忽然转身,张口一把将那铁剑吞噬。 嗡! 燃烧。烈焰吞噬了那庞然身影。一重重的光焰,在十余里之内竟然形成了一道封闭的结界。 剑从庞然身影的背脊露出了锋芒,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捆缚,再难往外飞出。 法甲的身影出现在重重光焰之外,负手而立,面色冷淡。 “我有万法,可克阴阳。你真以为找到了这把剑便能将我克制所以说,你们卑贱而愚蠢,只适合让人践踏。我若真的如此不堪,岂能在天地之间徘徊千万年只是可惜了它!” 他抬起右手,手掌一合,那重重光焰瞬即收缩。 轰! 光焰化作一点,然后爆炸了! “你们如何不甘又如何这世间无数生灵,又有几个能遨游于天地之间!所以,感悟到不堪,只会让你们更加的绝望。” 却在那光爆炸开来的刹那,一道身影倏然从天而降,一口便将那炸开的光焰吞噬。法甲眸光猛然一凝,倏然转身朝远处飞去。 可是,那突然而将的身影却是一掌拍了过去。 砰! 法甲惨叫一声,跌落在地上。大地颤动,尘埃腾起万丈高远。 远处的年轻男子呆呆的望着那庞然身影,蓦然的感觉到一股惊颤的恐惧。 那庞然身影蹲在虚空,眸光深渊玄虚,仿佛大道之门。 时间凝滞,天地一片沉寂。 当那庞然身影喷出一股灼热的气息,消失的山,竟然重新出现。 黝黑的岩石,仿佛被涤荡被剥蚀,刹那间开出了亿万的花朵。 晶莹欲滴,生气盎然,将那黝黑的山,映衬的五光十色。 年轻男子呆呆的张开嘴,似乎想要呐喊,却是被震撼住了。 砸落大地的法甲,许久才从深坑之中爬了出来,艰难的抬起头,望着那光彩斐然的山峰。 “百花盛开,黑山归真。混沌!” 嗷!那庞然身影忽然低吼一声,抬手一掌朝着那黑山拍了下去。 轰隆!一掌落下,黑山寸寸塌陷,刹那间化为了尘埃。 那光彩熠熠的花开,一下子被淹没了。 法甲长啸一声,“果然是混沌,不容生机,万物不存。你,你果然还没有死去!哈哈哈哈!你是想要埋葬这一切!让这一切都死去。混沌,混沌,那就随着你的本性,去杀戮!” 他倏然身躯一爆,化作了飞灰,消散在那滚滚尘埃之中。 年轻男子自然听到了法甲的声音,眉头骤然一蹙,急忙转身狂飞而去。 而此时,那庞然身影纵身而起,双臂擎天,那张开的爪子狠狠的朝着苍穹撕去。 苍穹被撕开了,时空刹那间在模糊。 沉寂的天地,一瞬间传来了千军万马的声音。 朝着那撕裂的天空望去,却见到一片狼烟滚滚而起。狼烟之中,是如野兽一般厮杀在一起的身影。庞然身影凝视着那片天地,深邃而淡漠的眸子,无一丝的光彩。它扑身而入,转瞬已是落入了滚滚身影之中。 却在这个时候,京城之中,一人忽然睁开眼眸。 “咦,天怎么还没有亮” 而在皇宫深处,一群人猛然倒飞出去,鲜血狂喷。 凝聚着国运的层云,嗷的一声崩散开来。 大殿中的皇帝,砰的一声撞在了殿壁上,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怎么回事为何会这样玄机子,玄机子!快传他过来!” 噗!皇帝喷出大口黑血,眼前一黑,竟是昏厥过去了。 第四十七章 冥泉喷涌彼岸花开 天雷在大殿上空炸响,一束束璀璨的电光炸裂开来,化作漫天的丝缕银光,不仅巍然壮观,更是无比的恐怖。一双双眼眸在黑暗中睁开,带着惊疑与恐慌。于是,那无边的沉寂刹那间变成了惴惴不安。 漆黑的宫殿,那如死的身躯突然跳了起来。 “你说,需要孤为你做什么” “给我你的天魂,我要调用国运。” “好!” 一缕魂光倏然从那身体中走了出来,穿过宫殿,直上那天雷滚滚的云霄,却听到一声龙吟,便见那层云剧烈的翻滚,化作了一道巨龙的模样。巨龙翱翔九霄,长吟震天,瞬即裂开虚空,钻入了那虚无之中。 法甲睁开眼眸,狞声一笑,右拳一握,便有风云聚涌。 “混沌吗你不是要吞噬吗好啊,既然如此,那便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你不过区区蠢物,只是凭着天地造化而已,如何可以与灵智之物角逐!也该是这些苟延残喘在黑暗中的家伙醒来的时候了。” 眸光一凝,便射出一道闪电,穿梭在昏冥之中。 刹那间,便见到远处红光乍现,化作了那如燃烧的云彩,横亘在天地之间。 法甲冷笑着腾身而起,一掌裂开虚空,飞身遁入其中。 法甲消失了,年轻男子错愕间,被一股气流席卷,涌入了一方嘈杂的世界中。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到那庞然身影已是扑向了远处密密麻麻的人群。 硝烟弥漫,城池破碎,流血漂橹。 年轻男子双眼圆睁,只觉得天地要毁灭似的。他回头望去,身后再没有那裂开的虚空。 “冥界!” 庞然身影轰然一声落在地上,大地震颤,尘埃滚滚,无数身影被那可怕的气势震飞起来。 人群之中,王凯之大吃一惊,急忙回头望去。 “混沌!”却是一直跟随在王凯之身边的那男子。 “什么!”王凯之叫道。 “吞天食地,术法无敌,远古第一凶兽。”那男子眸光一凝,道。 “怎么办”王凯之吞了口口水,问道。 但是,那庞然身影却长啸而起,掠过滚滚尘埃,飞向了远处。 “这是什么意思”王凯之问道。 那男子沉吟半晌,道,“立刻前进,不要在此逗留。” 王凯之不知道男子感应到什么,也不多问,手中大刀一震,大声吆喝道,“杀!” 瞬息间,王凯之带领着无穷尽的队伍,一下子冲杀过去。 队伍狂奔,宛若破开昏冥世界的箭矢,只留得身后那残破与脏乱。 年轻男子皱起眉头,仰头朝北面望去。北面一片死寂,仿佛这边的动静并未传递到那里。他低声呢喃道,“冥界乱了吗外公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没有出面制止” 他长吸口气,急忙朝前面追了上去。不管如何,他有必要查明此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有,那庞然身影到底是什么它怎么可能跳跃时空,来去自由还有,这支凶恶的军队到底是什么来路 很快,他距离那支队伍不过数十里的距离。前方城池,顷刻间便被践踏。而远方天地间,却是一片红霞,如火如荼,无比的灿烂。可是此种灿烂,却给人以压抑与恐慌。 却在冥界之外,幽暗的山林里,有几间木屋。 门无声开启,一道如幽灵的身影飘了出来。 呼吸着山林里的冷冽空气,这道身影渐渐的由疲惫孱弱变得强健起来。眸光幽幽,冷漠而残酷。他回头望去,隔壁屋子里,却是有人的呼吸声。咧嘴一笑,面孔狰狞起来。 “天不绝我路,果然给我天机子重生机会。呵,老天啊老天,是不是也觉得对我不公,要予我补偿可是,即便你给我补偿,往日的怨恨,岂能就此勾销该是我的,便是我的,谁也不能夺走我想要长生,想要成仙,想要执掌天地,想要让众生膜拜,你,岂能阻拦得了我!是不是觉得我很自以为是目空一切,是不是觉得我不过是跳梁小丑不堪一击哈,总有一天,你,还有那些自以为无法无天的家伙,总会跪倒在我的脚下,瑟瑟发抖。” 他舔了舔嘴唇,然后飘入那木屋之中。 不一会儿,一丝丝甜腥的血腥气味,飘然而出。 一道电闪在山林上空炸开,晃得木屋无比的苍白。那身影再次出现,只是苍白的面孔上,嘴角如涂抹了胭脂。一道倩影从右侧屋子里缓缓走出来。 “义父!” 天机子望着婀娜身姿的倩影,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去函口等我,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给我生事。” “是,义父。” 天机子仰望苍穹,气流不知何时变得滞浊起来,整个天地,给人一种衰退的错觉。天机子攥紧双拳,呢喃道,“连国运也用上了吗是冥界吗这可真是天地动荡啊!是打算让他们都醒过来了吗若是如此,可真是太好了!我所等的,便是你们的混战,给我以良机啊!” 他手臂一挥,倏然长身而起,御空如流星一闪即逝。 苍山无语,大地沉沉。少女呆呆的站在那里,双眸没有一丝光彩。 天地无尽广,苍山无尽绵延。 庞然身影不时落下,让一座座山化为平地,倏而高空飞行,宛若巨鲧在海中急速的飞驰。四下很静,仿佛死去多年。天地一色,万物混融。 谁也不知道它要去哪,又要去做什么。 只是它的气息,却是一如既往的深邃而冷漠。 它身后那滚滚尘埃,那冲天的喊杀声,于它而言仿佛不过是蚊虫的聒噪。 却在远处,有一双双的眼睛注视着它。 “将军,此物变数,若不予以制止,怕于我冥界不利。” “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卑下虽然老迈,却是见识有限。” “混沌啊!天地间第一凶兽啊!” “啊!”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不动手了吗” “可是,可是它怎么会在我们冥界出现呢难道、难道真的天下大乱了吗” “呵,谁知道呢你没见到外面那群妖魔无比凶狂吗最能感知天地变化的,恐怕就是它们了!蛰伏了这么久,残喘了这么些岁月,现在突然跳出来,若非天地变化,它们岂能如此的凶狂明目张胆!” “将军所言甚是,只是如今,我们如何处理,还是需要尽早拿出个方案来” “这事,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做不了主。” “那只能禀告主上,由主上裁断了!” “你盯着,我去禀告主上。” “是。” 方正脸孔的男子勾离一瞬便出现在远处的一座山前。山还是那座山,只是气息变得越发的浓郁醇厚。勾离眸光微微一变,如雾气消散了似得,明亮了许多。 “主上成功了” 一声叹息从山中飘来,“只是有些进步罢了,离堪破,还差得远呢你来何事” “主上,”勾离面色一凝,道。“混沌出现了。” 许久,那山沉默着。勾离静静的等待着。 “我早就该预见到它会出现在这里了!” “主上预见到了” “我们都能从那里出来,它岂能不出来!”山里飘来的声音带着叹息。“你知道混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吗” 勾离摇了摇头,道,“只知道它是第一凶兽,天地难禁。” “它确实是第一凶兽,即便是饕餮、穷奇也没有它凶。为何因为混沌不分善恶,一昧凶狂。而混沌,也与天地未开有很大关系。万物未生,天地未开,是为混沌,是道之源。虚即一切,或者死亡,或者生发。混沌,既是灭绝,也是起始。它与道同,故天地难禁,仙神难降。” “难道就没有克制的办法了吗” “或许有,可是谁知道呢” 勾离面色变得难看起来,许久他才开口道,“现在混沌出现在我们冥界,怕是会引发变故。” “开启断层阵!”那声音沧桑的道。 “主上!”勾离大吃一惊,急道。但他却是没有说下去。断层,便是将冥界与周边隔绝开来。不是一般的隔绝,而是在灭绝时代里自我存活的最后办法。隔绝天地,自成时空。可是一旦断层隔绝,便是硬生生的与血脉相连的天地断裂,损失之大,不可想象。 勾离咬着嘴唇,无奈的道,“卑下明白了!” 勾离飘然而去,一道身影却是在山峰顶端出现。 “这便是我说的祸,你们人类不居安思危,却为私欲勾引,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攀求长生仙道,现在好了,连我冥界也不得善终!混沌混沌,是为埋葬。是那些老家伙要醒过来了!” 却在这时,大地猛然晃动,周边的山峰轰然倒塌下来。 却听到在昏冥之中,有激流喷涌之声。冥主眸光一凝,倏然朝远处飞去。 “冥泉,竟然是冥泉!” 冥主的声音在半空中炸响,却在千里之外,一道道泉涌喷溅而起,刹那间已是将大地覆盖。血色的水流,与远处横亘天地的红霞相辉映,变得无比的诡异与浑厚。却在这苍茫的血色之中,混沌却是伫立在水中央的一道山头上。 如雕塑一般,岿然不动,眸光森森。 气流凝滞,充斥着死亡与威严。 一道道喷泉,分隔在百里之内,却是不断的喷涌出那激流一般的水流。那水流,仿佛在无尽岁月里早就做好了要喷涌出来的打算,如今得到了机会便按耐不住的蜂涌而起。 一缕缕气雾弥漫开来。 死亡的气息,如影随形,如这辽阔水面的霸主。 但是,这里虽然充斥着死亡气息,却又有一道道花开,正在水面上蔓延。 这些花,便是法甲在黑山想要摘取的冥泉花。如此之多,密密麻麻,难怪法甲曾言百花盛开。如此规模,自然让冥泉花显现不出其独特的价值来。 当花开水面,那混沌却是站立起来。 辽阔的水面,一道道巨浪翻卷而起,在昏冥中形成那壮观的气象。 远处的红霞渐渐黯淡,化为一汪洪流,不见其始,不见其终,只是无声的流淌着,历尽千万年,也改变不了其沉沉的气象。混沌一爪迈出,水面立时裂开,两边的冥泉花纷纷枯萎。 它朝着那洪流而去,越走越远,渐渐的,只剩下一道黑色的光点。 而这时,法甲出现在洪流的岸边。洪流汪洋,水面红光潋滟。只见到莽莽对岸,却是有一点红光,如那灯火。法甲凝望着,脚下的水流默默的流动,那涟漪化作一张张游魂的脸孔。身后那混沌的身影,已是越来越近,他不用回头,便能感觉到混沌那强悍的气息。他深吸口气,眸光变得有些迷茫。 “彼岸花开,生死轮回。” 他的嘴唇只是翕动,声音只在脑海里回荡。可是,那对岸的红光,却倏然壮大起来,宛若浓雾中的骄阳。 水面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道棺材的影子。 那些棺材,有的剥蚀的已经不成样子,有的却是宛若新成。 这些棺材不断的出现,渐渐的覆盖在水面上。 森杀气息,猛然覆盖在无尽的地域内,让人心神恍惚气息凝滞。 法甲翘起嘴角,面孔浮现出冷酷讥诮之色。他忽然投身那血色江流之中。水流不为所动,密密麻麻的棺木缓缓的朝前方移动。却在这时,一道棺材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有老鼠挣扎着要跑出来。而此时,混沌出现在岸边。 一朵花,在对岸华丽的绽放,让这死气沉沉的江河,蓦然的增添了一抹绚丽而璀璨的色彩。 只是混沌的神色却是变得狰狞,那眸光宛若利刃,仿佛要将这绚丽斩杀。 一方棺盖噗通一声坠入水中。 混沌爪牙舒张,忽然长身而起,庞大的身躯刹那已是越过一方方棺木,凌厉的爪子猛然朝着一道没有棺盖的棺材拍了下去。几乎同时,那棺材里的一道身影坐了起来。 “终于可以透口气了!” 那身影长叹一声,僵硬苍白的面孔,笑容刚刚绽放。 砰! 混沌一爪拍下,那道身影连带棺木一起,化为了碎片。 嗷!混沌怒吼,庞大的身躯浸入江河之中,它舒展前肢,化作了可怕的兵刃,狂躁的击打着周边的棺木。江水赫然截流,棺木瞬间凝滞。只是眨眼的功夫,无数的棺木已是化为了碎片。只是,混沌怒意不减,反而更加的暴躁。它从水流中飞身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喷出那赤色的火焰。 火焰狂希,覆盖在辽阔的水面之上,似乎要将这江河吞噬。 可是,花开岸边,一道道叹息之声却是先后传来。 虚空倏然被强横而精纯的威势分割,一双双眼眸在黑暗中睁开,射出那洞穿虚无的光芒。天地凝缩,河流湍涌,远近的冥泉,喷吐出一具具棺木。 棺木纷飞,棺盖宛若流星,飞射向远方。 混沌腾身而起,赤色双眸,恶狠狠的瞪着那已经完全盛开的花。 嗷—— 第四十八章 混沌凶威百鬼夜逃 “陛下,您、您怎么” “朕怎么一下子老了这么多是不是” “贫道有罪!” “有罪,或者无罪,现在还有什么意义你看看这天,夜色沉沉,仿佛没有尽头啊!你听到了城里百姓的恐慌了吗这是正常的天象吗时空凝滞,国运衰颓,朕为天子,却被剥夺了气运,何等的可笑啊!” “陛下,妖魔出世,祸乱天地,此非陛下之过!而且,上苍公道,自会庇佑天子黎明。贫道无能,愿倾尽所能,为我朝一战。” “都说乱世道门盛世僧,你说说,这到底是为何” “道门出世入世,只为本心,盛世修身,乱世济民。” “好一个盛世修身乱世济民!如此,你我便一同看看这天地,到底会变成何等样子!” “陛下,贫道已召集道门一千零九家,不日即会抵达京城,届时我等将以毕生心血凝结护天大阵,以免不测。” “好,朕准你们见机行事。” “多谢陛下!” 皇帝垂垂老矣,满头白发,皮肤也松弛皱褶,宽大的明黄色长袍仿佛披在了骨头架子上,松松垮垮。看那精气神,却像是病了许久一般。玄机子已经退去,跟随而来的,还有道门的十九个护法真人。看他们的样子,却像是慷慨悲歌的壮士。皇帝扶着大门,眸光无比的哀戚颓丧。 “陛下!” “太子如何了” “太子一切如常,并无异样。” “呵,这个畜生,将国运假借于人,让我黎民陷入岌岌可危之地,真是该死!他这是与虎谋皮,这是自寻死路。只可惜,我皇朝气运,却为奸人所用,护国苍龙,远遁别处。” 天地凄凄,雷鸣远处,电闪偶尔。只是偌大的京城,却嗡鸣着无数的低吟。那是紧张与恐惧的共鸣,是心惊胆战与迷惘犹疑的交融碰撞。空气凝滞了,仿佛充斥着无数的尘埃颗粒。 “传旨九门总督,巡守都城内外,任何妖邪之辈,立刻就地格杀!” “喏!” “山雨欲来风满楼!天变了!若真是妖魔横行,朕这世俗王权,又有什么意义!朕这江山社稷,岂不拱手他人!朕不甘,不甘!朕登基二十余年,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才让偌大的疆域国泰民安,岂能甘心毁于一旦!当年喋血,戎狄扣边,都城危在旦夕,朕尚且与万民同生死,如今岂能不战而溃!苍天有眼,祖宗有灵,赐我万民机运,护我周全!” 皇帝身躯一晃,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由得喷出一口血来,身躯便缓缓的倒在了地上。两侧的禁军见状,惊慌失措的扑了上来。 冥界。无数棺木横飞,宛若惊慌失措的虫子。水流肆意,冥泉喷涌。茫茫渺渺,自在昏冥之中见到那浑浊而腐臭的水流。在水流的一处,却是那辽阔的江河。 混沌发怒,火焰横扫,化身为刃,纵横驰骋。 年轻男子呆若木鸡,眼见着便要被那水流吞噬,却在这时,冥主赫然出现,袖袍一卷,便将他提了上来。 “外公!” “别说话!” 冥主面色凝重,盯着远处的混沌,还有那不断破碎的棺木,眸光流露出忧虑和惊惧。 “外公,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界将乱,千万年沉睡的强者将要苏醒。” “外公,您的意思是” “这不是我们所能插手的。我已经吩咐勾离开启断层阵,你快回去,莫要在外徘徊。” “可是,可是逆鳞还未找到。” “以后总有机会,只要你有线索。” 年轻男子还想说什么,只是话未出口,人已是化作一道光点,消失在冥冥之中。冥主双目微微一眯,盯着远处已经完全盛开的花,低声呢喃道,“彼岸花开,一世轮回。你们所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吗” 此时,一道冥泉忽然朝着冥主喷吐出巨大的水流。冥主右手一圈,那水流瞬即环绕其身,他缓缓的浸入那浑浊而辽阔的水中,宛若未曾出现过似的。几乎同时,那席卷冥地的千军万马,已是御空而来。 “这是” “很壮观是不是” “水流千里,泉涌不绝,这是要将冥地化为汪洋大海啊!” “呵,这算什么若是他们苏醒,只怕整个天地都将易主。” “你起兵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那男子面色冷峻,薄唇闭合,一双眼睛冷锐的盯着远处的棺木。 “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想着把失去的得回来。可如今,强者如云,岂有我的半点机会” “这么说,你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担心过,但却没有确定会出现此种变数。” “如今我们怎么办” 男子双臂一抡,身后密密麻麻的兵士刹那化为了黑烟,钻入了他的体内。 “冥界已经开启了断层之阵,看来他们上次是吃到了苦头,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当断则断,毫不犹豫,这届冥主,果然不愧枭雄。只是,如此退避,又能龟缩多久若是整个天地都如千万年前那般,即便是断层逃离,又能去哪” 王凯之眯着眼睛,眸光如一条线般。他道,“那我们呢” “我们”男子冷笑一声道。“当然是见机行事。巨大的危机,很多时候也是天大机遇。” 王凯之深吸口气,心中蓦然升起一丝希冀。那密密麻麻的棺木,如果真来自于千万年前,那它们自然不可能只是棺木那么简单。他定了定神,道,“只希望我们不会是敌人。” 那男子大笑一声,道,“我们是一路人,不会是敌人。” 男子飞身而起,如电闪一般落在了一道棺木上。 棺盖早已消失,他俯身一把将一具骷髅提了出来,然后扔入浊水之中,而后跃入棺木,朝王凯之道,“如此棺木,若是能躺上百余年,远比坐在王座上舒服。醒来叫我!”他便躺了下去。 王凯之呆了一呆,瞬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长吸口气,纵身而起,朝着一方棺木飞去。那棺木疾驰而来,宛若陨石,夹带着可怕的力量。但是,王凯之并不怕它。他双臂一展,一掌劈了出去。掌风疾啸,将那棺木表面的劲气一层层斩开。瞬即王凯之提身一跃,一脚踩在了棺木中的骷髅上,顺脚一撩,那骷髅便飞了出去。 “悠悠万古,惶惶百年,生死轮回,不过朝夕。生者,死也;死者,生也。冥冥机遇,万古难求。” 王凯之长喝一声,便躺在那棺木中,再无声息。 此时,那浑浊的水流忽然翻滚起来,仿佛其中有着无数的巨鲧在翻滚,于是乎,掀起一道道的巨浪,在辽阔水面上绽放。 远处混沌的怒吼,惊天动地。一道道棺木宛若惊慌失措似的朝着远处飞去。如此多的棺木,四散而开,在巨浪中穿梭,无比的壮观。混沌从那江河中一闪而来,巨臂化为刀剑,浑身被烈焰包裹。长啸而起,刀剑争鸣,闪耀在天地之间。刹那间,一道道棺木被击碎,纵横千万里的刀光剑气,宛若那宝石闪耀的光芒,璀璨辉映。 水流湍涌,水柱冲天。那喷泉却是无止境的喷涌着,似乎要遮盖这地,要卷袭那天。混沌狂暴,让那逃跑似的棺木纷纷碎落在江面上。但是,它即便如此的凶狂,如此之多的棺木,却并非它所能一下子击毁。已经有许多棺木飞向了远处,甚至已经看不见踪影。 对此,混沌似乎很生气。 对棺木的生气,对那无形力量操纵的生气,也对自己生气。 它挺身长啸,扭身盯着一道冥泉,倏然大步跑了过去。 泉水喷溅在它的身上,散发出那恶臭而滞浊的气息。 这庞大的身躯,却是在水流的冲击之下,竟然幻化成人的模样。 仇九。 苍白,消瘦,郁郁。 他的手中多了一柄剑。剑式古朴,沉浑而厚重。剑未开锋,却锋芒毕露。 他冷冷一笑。苍白的面孔,高傲而冷酷。他提剑而起,一剑朝着那冥泉斩了下去。剑无锋、无势、无芒,却瞬息间裹挟无穷之力,将那滔滔流水斩开,露出了大地之上如水井一般的泉眼。泉眼上趴着一只丑陋的蟾蜍。当剑落下,那蟾蜍尖叫着便要跃起。可是,仇九岂能让它离去,手中剑嗡鸣一声,一晃眼便化作了万千剑影,剑芒轰鸣,剑势骤降。 呜—— 鬼哭狼嚎之声,倏然响起,那蟾蜍也化作了无数的魂影,如水草一般的在那里招摇。 然而,仇九心性如铁,不为所动,手中剑更是无情冷酷,不慢分毫。剑已斩下,那魂影一下子化作了虚无。轰的一声巨响,泉眼破碎,一张古老的皮纸无力的飘落下来,被仇九伸手接住。 仇九没有看那皮纸,只是将它攥在手中,化为了齑粉。 一道道冥泉,仿佛感应到了仇九的恶意,竟然不再喷涌。但是那辽阔的水面,却是更加剧烈的翻滚起来。一道道巨浪,化作了可怕的利刃,疾啸着朝仇九拍过来。 仇九没有看它们,只是望着远处的花开。 花开正盛,却有一道身影缓缓的朝它走去。 一袭白衣,儒雅淡薄,如饱学之士。 那人弯下腰,先是轻轻嗅了一下,而后伸手将那花栽了下来。 仇九的脸孔扭曲在一起,双眸冷冽的如冰火两重天。 剑暴烈焰,霜结千里。 仇九长啸一声,一剑朝那彼岸斩去。但见到剑芒疾驰,刹那将水面燃烧冰封,迅猛狂暴的朝那道身影而去。但是那人却不为所动,静静的站在那里,眸光平静而深邃的望着仇九。轻声叹息,那人伸手摘下一片花瓣,手指轻轻一弹,那花瓣便朝着剑芒而来。 “大道有情,衍化众生。众生有灵,反哺自然。杀,灭绝之道。恶,浊气凝结。道有阴阳,四象成天。五行相生,连绵不绝。混沌已成过往,万象自成将然。生生不息,万法纷繁,非一恶所能损毁,非一凶所能震慑。道不绝,混沌自灭。” 那花瓣倏然衍化,化作了星辰大海,化作了烂漫虚空。 剑芒便如在星河之中的一束微弱光芒,尽皆被吞噬其中。 只是,仇九更凶,一剑剑劈斩过来,整个人已是长空飞跃,仿佛要将面前的虚无幻象击碎。 剑在疾驰,剑影重叠,剑气卷起无边气浪。 那幻象,仿佛再难支撑,眼看着便要裂开。 彼岸身影低声一叹,又是摘下一片花瓣,将其弹射向那幻象中。 花瓣如一颗星辰,稳固了那幻象,灌注了灵魂,强化了肌理,融通了血脉。剑咔擦一声断为两截,仇九整个身躯重重的撞在了那幻象之上。仇九狼狈,鲜血流淌,一双眸子剑纹绽开,透射出凶唳的光芒。 嗷—— 肉身显化,化为了金铁一般的庞然身躯。 凶焰张狂,杀气纵横千万里。 狂风呼啸,彼岸身影的淡漠,一扫而空。 花瓣飘飞,江水倒卷而起。 混沌捏拳,拳起星空,破啸而去,那幻象,瞬息间宛若腐朽的建筑,飞快的崩碎。拳影从那碎片之中掠过,轰鸣着砸向了那道身影。砰!那身影倒飞出去,撞入了无边际的昏冥幽寂之中。在那昏冥幽寂里,却是一双双睁开的眼睛。 混沌越过江河,飞身落在彼岸。大地一颤,无边巨浪从它头顶飞过。 嗷—— 混沌狂啸,气劲横扫前方,却有无数的剑刃,从它身侧飞了过去。 剑刃排闼而去,斩碎昏冥,击穿禁锢,刺破那沉浑的威势。 却有一道道身影倏然挺身而起,疾驰远方。 混沌一眼扫过,口中喷出烈焰,烧灼虚空,又长身而起,手提长刀,无情的朝那些身影斩去。长刀所过,血染苍穹。烈焰滚滚,惨叫不迭。那些身影,便在这可怕的杀戮之下,显得如过街老鼠一般仓惶奔走。 混沌挺身长啸,飞身而起,一刀劈开苍穹,瞬即跃入那裂缝之中。 身后的水流,便显化出一道道魂影,戾气冲天的互相厮杀。 天地凄凄,万物沉沉。一道身影忽然掠过长空。 乌黑的天空,倏然间刺下一道晃目的雷霆,轰的一声击中那身影。 那身影在雷霆之下化为灰烬。却在这时,无数的身影显露出来,四散飞驰。乌黑的天空,仿佛便是因为它们的存在,而裂开。乌云散开,雷电弥补,横盖千万里。天空,便若是雷池,源源不尽。于是乎,可见到密密麻麻的雷电击打下来,垂挂在天地,让暗沉死寂的天地,一瞬间无比的绚烂。 那些身影,便一道道惨死在雷电轰击之下,寥寥身影仓惶的施展开各种手段,不敢丝毫迟滞的逃窜着。山林,泽地,江海,大漠,它们便如同那臭名远扬的虫子,只求残喘。 在那璀璨的电光辉映下,一道庞然身影伫立在天地之间,手中长刀杀意不减。 嗷—— 一声怒啸,诠释了它生命的张狂与孤傲。 漫天雷霆,消失了,只剩下绵绵黑暗,以及那道庞然而孤独的身影。刀光闪烁,却也无可奈何的黯淡下来,化为了一缕炎光,消散在黑暗中。 第四十九章 冥冥苍天所为者何 一剑凭空斩落下来。 红光潋滟,让人迷离。而那剑,却是将这殷红色的世界,给撕开了。 法甲身形一闪,堪堪避开那一剑,惊险的不由冷汗直流。望着那剑插入血染的大地渐渐黯淡下来,他才长吁口气,那激烈跳动的心脏才舒缓下来。深吸口气,他提步朝一处洞窟走去。 这光不知来自何处,却是弥漫在视野所在。一切尽皆被浸染。仿佛无数岁月以前,便是如此。 这里,不知是那江河的河床,亦或是泥土深处,或者不过是另一个时空。 只是那肃杀与苍凉,却是与整个冥界相同。 一棵大树仿佛是这个世界的核心,其脉络分布在每一寸土地。那裸露出来的根系,如无数草根堆叠,厚厚的盖在那洞窟的上方。而红光映照,便让那根系,如有生命似的给人一种诡异。 一排洞窟大小不一,不知通向何处,又隐藏着怎样的宝藏。 法甲进入其中一个洞窟,很快,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去了另一个洞窟。不过盏茶功夫,又有两个身影钻入了另外的洞窟。 洞窟似乎天然形成,凹凸不平,披着根系,仿佛外衣似的。 无声无息,给人以一种魔窟的感觉。但是,身入其中,隐约有声音在呼唤着。那是一种错觉般的声音,让人为之悸动,为之着迷。渐渐地,甚至迷失了本心。 法甲进入深处,来到了一棵大树的面前。 这颗大树,仿佛便是外间所见的大树的根本。它亭亭如盖遮掩天地。庞大的主杆,仿佛整个世界。殷红的光在茂密的叶片间流溢。让人的视野,也变得恍惚而迷离。法甲仰望着树叶,那光闪溢着,如缀着看不见的珠宝。只是,法甲双眸微微一眯,却隐约可见树上的果实。 一颗颗果实,宛若婴儿,晶莹剔透,青郁诱人。 法甲大笑起来,旋身而起,探手一挥,轻而易举的摘下了一颗果实。他二话不说,将那果实塞入口中,嚼也不嚼便已如腹。很快,他的肚子鼓掌起来,宛若有无数的气流涌入其中。他再也站不直,只能仰躺在地,任由那肚子不断的膨胀。 这是痛苦的,可他的神情却显得无比的享受。 风袭来,树叶簌簌的响着。 那红光,却是浓了一分。 当法甲的肚子里响起一声雷鸣般的暴响,他的肚子飞快的消下去,片刻已是如初。法甲大笑,站起身手舞足蹈。那树似乎也在舞蹈,树叶纷纷飘落下来。 树,在死亡。 那红光,又浓了一分。 法甲一掌劈开树干,里面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穴。法甲钻了进去,眨眼便无影无踪。 几乎同时,冥主睁开眼眸,愕然的看着面前这苍凉而古老的世界。这个世界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小的不过只是容身。他呆呆的望着,这里的每一寸时空,都给他一种厚重与苍凉之感。 在他的面前,是一方祭坛。祭坛没有雕塑灵牌,有的不过是一方冠冕。 冥主走了过去,伸手将那冠冕抬了起来。 风袭来,浑浊而沧桑。 泪翛然落下。他仿佛想起了千万年前的混乱,想起冥界的不堪。 无数的生灵,在那混乱之中癫狂,走向死亡。 冥泉喷涌,彼岸花开,冥河暴涨。 无数的强横者在冥界纵横,抬手便让冥界震颤。 而这冠冕,似乎便代表了冥界的过去。那厚重的过去,谁也不能淡忘。 那是伤,是恨,是耻辱,却也是一盏灯。 不忘过去,砥砺前行。 如今的冥界,便是在千万年的苦心经营下,才有的平静。 只是这平静,眼看着就要被打破。 冥主恭肃的将冠冕穿戴上,赫然便是一方王者。沛然之气,轰然涌出,鼓震之音,源源不绝。仿佛天地为之加冕,仿佛生灵为之贺祝。他肃身而立,严肃、沉稳、平静,执掌生死之大权。狂风呼啸,四周的一切都在剥蚀。时空变得模糊,他的身影在泯然。 钟声一响,辽阔无边的水流,刹那消失。 冥主伫立虚空,俯望脚下的土地。这是冥界的土地,是冥界生灵的依仗。他仰头往北望去,却是一道天堑。天堑的彼岸,是如悬岛一般的世界。冥主旋身而起,越过天堑,光芒一闪,他的身躯已是融入了那悬岛世界之中。钟声恢弘,激荡在这苍凉而死寂的世界里。 一道光柱倏然自那悬岛世界的中央直冲苍穹。 层云翻滚,龙吟阵阵,金光璀璨,辐射悬岛,模糊了时空。 在靠近冥主所去洞窟的地方,天机子眸光闪烁,脸庞充斥着惊喜与得意。他趁机而入,蛰伏等待。现在,是他享受成果的时候。这方洞窟,阴暗,苍凉,凝聚着仿佛整个时空的阴邪。 一方硕大的黑漆漆棺木,静静的躺在他的面前。 时光仿佛不能在其身上留下痕迹。 又或者,时光只不过是为它守护。 天机子伸手触摸,仿佛能感觉到其中的脉动。他笑着。世间生灵,无论强横亦或孱弱,都不过是短浅之辈。只有他,才是这世间最为机敏睿智的存在。一时的苟且,为的不过是最终的胜利。 他大笑起来。 笑声在这阴冷的世界里回荡,仿佛在附和他的笑声,于是互相交错互相融合互相激荡,汇聚成了那重重叠叠的高傲的声音。 棺盖倏然滑开,一缕缕精纯的黑雾飞了出来。 天机子挥手拽住,然后塞入口中。 他在咀嚼,然后吞咽,最后消化在自己的身体里。 于是,他在变化。整个身体,自内而外,在涤荡、铸造、淬炼,然后生长出其他东西。隐约间,有野兽的嚎叫。有鬼魂的哭泣。有大道的叹息。无穷的力量,开始灌注,然后自生,源源不尽,滚滚而来。 一只乌黑的打手从棺材里探了出来,一把攫住天机子的咽喉,倏然将他扯入棺木之中。棺盖啪的一声合上。 一切归于沉寂。 死气沉沉,沧桑亘古。 虚影重叠,或静,或动,万灵交错,众生百态。然后,消散,破灭,沉降,融合。洞窟里,生长出无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黑色花朵。花开洞窟,邪气凛然。一阵狂风骤然袭地而起,卷席着那些花,冲击着那洞窟。噗嗤的一声响,洞壁裂开,有金光倾泻而下,那些花瞬息间惊慌奔逃起来。 可是,金光泄下,一道道雷霆蜂拥着狂扑下来。 黑棺炸响,璀璨的光幕之中,天机子惨叫着飞向裂缝。 “不,不!” 一道光影,邪魅一笑,转身步入光芒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进入树干之中的法甲,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由黑暗,步入了一片霞光之中。他隐约听到了那不甘的凄厉叫喊,面庞只是微微一动,便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这世间宝物,不是谁都可以染指的。不管你身份如何,武力如何,甚至野心如何。宝物者,有缘者得之。 他踩在一片霞云上,霞云在虚无之中飞行。 这是一片虚无的世界。没有山,没有树,甚至没有大地。茫茫渺渺,无穷无尽,无边无际。法甲不为所动,仿佛早已知晓这世界是如何样子。他任由那霞云带着他飞向更远的地方。 “那是我藏下的东西啊!无论过去多久,那都是我的。他们以为我会放在那能让他们所发现的地方,可是他们忘了,我能在世间纷繁中游荡至今,岂是那般短浅之人!生命啊,总是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所认定的便是真的便是对的。可是,生命如何产生的哈哈哈哈!” 霞云忽然一滞。 法甲的笑声立时停息。他皱眉四下一扫,面孔便沉了下来。 “谁在阻挡我” 前方虚茫之中,倏然炸开一道红光。法甲的面庞猛然一抽,扭曲在一起,眸光变得无比的凶厉。他几乎要腾身而起,飞身朝那红光而去。可是,他没有,只是气的发抖。 那红光化作一道面孔,冷厉的盯着他。 “是你!”法甲怒吼道。 那面孔淡漠沧桑,面对法甲的愤怒,只是幽冷一笑。 “你真以为我族在你的掌握之中,即便是被你抛弃之后,也不能对你如何”那面孔道。 “怎么可能”法甲道。“你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呵,”那面孔冷笑道。“这里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要找到这里,也确实千难万难。只是,为了我族之仇,为了昔日被你愚弄的耻辱,即便是捐弃所有的一切,只要能斩断你的某个阴谋,便是值得了!” “你该死啊!”法甲怒吼道。 那面孔笑容一敛,冷冰冰的盯着法甲那狰狞扭曲的脸,道,“你不要以为可以愚弄众生,真以为大道不能把你怎样。曾经你可以为所欲为,可以游荡天地,玩弄神魔于股掌,操持生死,但是,任何事情总有终点。一阴一阳之谓道,善恶有头,迟早你是要湮灭在洪流之中。充其量,你不过是大道中的一粒微尘,真以为自己可以超越道而逍遥天地间” “你懂什么”法甲怒吼道。“你区区蝼蚁,目光短浅,井底之蛙,恢弘大道,岂是你这蝼蚁所能窥视谈论昔日能让你族群为我一死,不过我之怜悯,为尔等卑微生命增添色彩。如今,尔等竟然设计阻拦,坏我大事,尔等之亡,顺应天道,死不足惜!” 那脸孔笑了,大笑起来。 “只可惜,我们已经死了!” 声音一落,那脸孔便化作了雾气,消散了。 “啊!”法甲长啸,仿佛整个身躯都要爆裂开来。 只是,他长啸一声,脚下的霞云却是裂开了。一块无字石碑,轰然出现在上空,而后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身上。法甲噗的喷出大口鲜血,整个身躯不受控制的朝着下方飞去。 “我不服!” 轰隆,石碑炸裂,化作燃烧的陨石,如流星一般的飞向法甲。 时空突然扭曲,法甲的身躯骤然在一段光波之中消失,陨石穿过,滑向那无底的无需。恍惚间,法甲从天而降,砸在了坚硬冰冷的地上。法甲全身抽搐,口中鲜血直流。 一道身影孱弱的爬了过来,趴在了法甲的身上。 暗淡的眸子,是无限的希冀和乞求。 法甲望见面前的面孔,噗的一口血喷在了他的脸上。法甲身上,一道虚弱的魂影走了出来,钻进了那人的身体里。 轰隆!天雷炸响,一道电光击穿了殿顶,透过那窟窿,可见到阴沉的天空,宛若一张肃杀冷酷的脸。 法甲和那人,都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不敢有丝毫的举动。 距离京城千百里,往西,一座山忽然出现一道毫光。 毫光绽放,化作了悠长的锋刃。 高山轰鸣,断为两截。 一道虚影冲天而起,惊慌的欲要逃窜。可在这时,一道庞然身影从黑暗中跳了出来,手中长刀一展,噗嗤的一声,将那虚影斩为两截。 嗷—— 望着那庞然身影,男子冷冷的哼了一声。在他的身后,却是一道瑟瑟发抖的宛若幽灵一般的虚影。 “你看到了,若是我不给你庇护,你的下场便会如他那样。混沌善恶不分,只管杀戮。若是它知晓你的存在,即便是九天十地,它也会追过来斩了你。” “你想怎么样” “没想怎么样。只是既然我给你庇护,你也不能无动于衷。我知道你来历很强大,也知道你懂的东西很多。所以,作为对等交易,你总得给我好处。” “可以,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男子淡淡一笑,目光灼灼的盯着那远处的庞然身影,心中狂笑一声。世人畏惧的混沌,却不过是我手下的一枚棋子。狂暴消散,复归真身,便不过是为我驱驰罢了。他侧脸阴冷,道,“我要提升修为。” “我有《九转心经》。” “可以。” 两人一闪即逝,转瞬已在万里之外的一处洞窟之中。男子盘腿而坐,黑雾缭绕,护住全身。那如幽魂一般的身影一手放在他的头顶,另一只手却是横在胸前。 “我之法诀,意念之间,便可灌注你的魂海,让你运用自如。” “来!” 雾气腾腾,光闪不断,可怕的气息,交融碰撞,激荡出一串串的光火,在黑暗中闪烁。 山海无穷,暗色绵延,寂寂苍天,默然无语。 它便坐在山头,只是望着那苍天。眸光深邃而郁郁,带着挥之不去的孤独落寞。或许,千万年来,所有的生灵都在对它敬而远之,或者指责斥骂,可是,谁又知道那凶残狂暴的背后,是灵智开启后的情绪之殇。或许,总该有生命问它,为何悖行大道,一意杀戮 万事万物,有因有果。可是,谁关注呢 于是,千万年来,它孤影孑身,如孤魂游荡。 一道燃烧的身影,惨叫着如流星从它的视野里划过,一闪即逝。 它默默的坐在那里,合上双眼,疲惫的与那经久不散的黑夜相融。 煞气散去,杀意消失,庞然身躯,化作一道消瘦疲惫的身影,倒在了地上,枕风而眠。 第五十章 蝼蚁惜命窃命为何 京城已是一片肃杀。 人心蠢动,惴惴不安。 可怕的不是眼见为实,而是浅存的无法想象的危机。 夜依在,绵延无尽。 甲胄森森,刀兵冷冽。袍袖飞舞,壮士以待。那巡守的兵士,那按照阵法分立的修者,一个个面色严肃眸光炯炯。如他们手中的刀兵,锋芒毕露。 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在屋宇间徘徊呜咽。 有小儿在啼哭,却被大人捂着嘴发出那模糊的声音。 狗在深巷里狂吠,鸡不分雌雄不安的叫着。有灯笼坠落在地,随风在街道上翻滚。森森气息,宛若鬼魅潜行。那凝聚的乌云,层层叠叠,不知要叠加多深。 皇帝眸光一凝,安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 明黄色的长袍,代表着权力的巅峰,也代表着地位的尊崇。 他早已许久没有动过兵戈。只是在热血沸腾的年代,曾经叱咤于朝堂与江湖。兵刃封存,但是锋芒犹在。正如老骥伏枥,却壮心不灭。他端坐龙椅,手拄尘封多年的兵刃。 不过,他也紧张。一种生死存亡的危机跃然心头。压迫着他,让他几乎难以呼吸。握着剑柄的手已经潮湿,内衣也已被汗水浸透。只是他不能慌,更不能乱。他的存在,不仅仅代表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权威,更代表着一种方向。 有光疾驰而来。 如流星,一瞬千百里。 气氛骤然一凝,刀兵纷纷出鞘。万千箭矢,已是跃跃欲试。 皇帝猛然起身,拄着的剑呛的一声出鞘。寒光一闪,凌然在昏冥之中跳跃。 “杀!” 皇帝一声令下,道门千余人早已是口念法诀,脚踏阵位,运转起护天大阵来。但见在昏冥之中那淡淡的光线一闪即逝,却又气流猛然翻涌。而在皇城之外,万千箭矢破啸而出,密密麻麻排闼苍穹。那一点光亮,猛然一滞,摇身一晃,化作一道孔武身影。 一道白色光圈在那身影周边亮起,无数的箭矢落下,发出叮叮当当之声,无力的坠落下来。光圈中的身影冷哼一声,运转气劲,朝着城池一掌拍了过来。掌风疾啸,宛若山崩地裂。巨大的掌印还在百里之外,可是掌风已经裹挟城池,卷起腾空的尘埃。 飓风狂袭,天昏地暗,视野难辨。 一掌落下,一片屋宇轰然破碎。惨叫之声迭起。 皇帝眉头一皱,面色已是难看。他眸光一闪,落在远处的玄机子身上。玄机子腾身而起,吆喝道,“随我斩杀妖魔!”一道道身影随即掠起,化作流光,气势恢宏的冲杀过去。但见在昏冥的虚空,那一道道身影身披极光,锋芒纵横。 皇帝低垂眼眸,望着手中那寒光流溢的剑,低声一叹。 我知道你也很想再展锋芒,可是,朕已非昔日的热血少年。 “七星辉映!” “剑势乾坤!” “八卦剑道!” 一声声吆喝,在苍穹炸响,便见到那剑芒高高垂、绽放、疾驰、辉映,将天空缀的无比灿烂。而那些身影,却是被那光芒黯淡,变得模糊而渺小。剑风呼啸,剑势垂落,便如将那天幕撕开。 那孔武身影微微一滞,却是双拳轰然推出。 气贯天地,轰鸣作响。 一道身影惨叫着迭飞而出,砸在了街面上。 一道身影轰然爆碎,化作了漫天的血肉。 却有一人紧咬牙关浑身浴血,却是挺剑刺穿那人的胸膛,而后轰的一声爆炸。 那孔武身影往后趔趄,胸膛的剑还在颤动。一道道劲气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他长喝一声,仿佛在愤怒,又仿佛在无奈伤感。旋身一震,沛然之力轰然涌出,那飞来的身影瞬即横扫出去。在这间歇,这人却是猛然俯身飞向大地。 玄机子身形一稳,提剑喝道,“妖魔遁入百姓之中,速速锁定方位,莫要让其逃离。” 剩余的人纷纷朝地面落去。可是,随着那人的落地,城池内却是四下里骤然响起尖叫之声。大地震颤,一道道身影飞向天空。玄机子眉头一皱,拔腿朝前面掠去,一道身影轰然朝他砸了过来。玄机子身形不停,右臂一挥,那鲜血淋漓的尸体瞬即飞了出去。他几个起落,刹那到了一片废墟之上。 有人在黑暗中瑟瑟发抖,那眸光中带着泪痕。 玄机子眸光冷冽,警惕的注视着四周。 可是,那道身影的气息不见了,空气里弥漫的,是血腥气味。 大地上,沾染着不少血肉。那人甫一落地,迅疾施展杀手,将身边的人斩杀不少。而便是这种弥漫的血腥气味,将那人的气息覆盖了。玄机子皱眉,心中已有些犹疑和担忧。他的同伴从四周飞了过来。 “找到了吗” “不知去向。” “找,刮地三尺,也要将其揪出来。” 这可不是小事,妖魔混入人群,时间越长,对百姓的危害越大。而且看那人的气势,显然修为受到影响,并未恢复巅峰。玄机子沉吟半晌,忽然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这是青城观的玄天镜。只见玄机子将手掌割破,然后将血涂抹在镜面上,低声念着咒语。顷刻,那镜子赫然透射出一道光来。 光芒一闪,东北一处院落里一道身影倏然翻身而起,朝远处遁去。 “在那!找到他!” 玄机子大声喝道,同时旋身而起,飞上高空,双手持镜子,对着东北。光芒所照,那身影无处遁形。一道道身影朝着那身影飞了过去。厮杀,缠斗,刹那展开。玄机子不敢耽搁,急忙飞了过去。 “诛魔阵!” 玄机子喝道,人却已在天罡之位。其余人等纷纷落在相应位置,手中剑刃直指中央那狼狈身影。 “杀!” 玄机子声音一落,阵法启动,立时滚滚杀意掀起,剑芒疾驰,蜂涌其中。 那狼狈身影仰头一叹,喃喃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底遭虾戏。曾经的神,竟然被凡人欺凌至此,真是耻辱啊!”说话间,他忽然卷袖一挥,一股气劲袭地而起,化作旋风。他身影一顿,扭身劈出一道极光。光芒与那旋风齐刷刷冲向了东北方位。 轰! 地面裂开,砖石泥土飞舞。踩踏在乾阳位的一名中年道士惨叫而起,那孔武身影倏然落在了他的位置上,而后口吐剑光,顺手一抓,反身一剑劈了出去。剑意瞬间笼罩数丈,三名道士刹那化作了泥肉,无声无息委地。其余道士面色骤变,玄机子心中剧痛。 玄天镜倏然被玄机子抛向空中,自己一剑刺向那人的后背。 那人手腕一沉,长剑点在地上,一条血光,忽然直冲玄机子。 可却在这时,一名道士纵身飞起,单手抓住玄天镜而后直指那孔武男子。镜光绽放,孔武男子的身影骤然一滞。噗哧一声,玄机子手中长剑贯穿那男子的后背。玄机子趁势而起,反手一掌砍在了那人的脖颈上。咔嚓!一颗头颅滚落在地,圆睁的眼睛满是惊恐和绝望。 “焚!” 虚空中的道士单手立在胸前,轻轻吐出一个字,那玄天镜光芒骤变,忽然喷出了滚滚烈焰,席卷那残缺身体。 皇宫大殿门前的皇帝徐徐吐了口气,手中的剑呛的一声回鞘。 看来玄机子已经诛杀了那名妖魔! 浑身湿透,已是冰冷刺骨。皇帝那苍老的身躯缓缓转过来,眸光不自然的落在了太子所在的寝殿。寝殿无声无息,被黑暗笼罩,显得无比的苍凉诡异。皇帝眸光一凝,却又舒展开来。 “我朝人才济济,可非妖魔想来就来之地!” 踽踽步入殿中,黑暗立时将他包裹。一名太监急忙跑进来要生火,却被皇帝制止了。 “传令玄机子,朕心甚慰,特赐宴席以示谢意!” “喏!” 一家青楼,黑暗中一名女子身躯抽搐,渐渐的失去了生机。 只是一道游魂一般的身影飘然而过,穿窗而出,望着远处收拾的道士,眸光中射出阴狠的光芒,而后融入了浑浑夜色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函口,小镇。宛若大战之后的废墟。但是还有不少的屋宇完整的伫立在黑暗中。 有人走了出来。当平静持续的太久,即便生灵仍然惴惴,却也难免松懈,好奇的去窥探外面的世界。更何况,当穷尽一切办法也不能让自己脱离困境,总是会希冀奇遇。 小莲孤身在街道上走动,便如孤魂一般满带着凄凉。 仇四仍然在昏厥之中,他的病越来越重,重到已是步入膏肓。病痛,在剥蚀他的毅力和坚持,在垂折他的肌体,让他油尽灯枯走向死亡。 她的寄托,她的依仗,她对美好的追求之源,眼看着就要倒塌,就要离她而去。她能怎么办未来她还敢走下去还敢希冀吗 仇四,一个武夫一般的男人,却有着无数男人所没有的那种呵护。 他让她脱离了樊笼,从苦海之中挣脱出来,逐渐有了重生的感觉。 樊笼已去,才给了她重新追求的机会。 可是,上天的无情,便是如此残忍的将她再次推入深渊。 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可是她小莲,到底做了什么孽,要遭受如此的折磨! 寒风袭来,吹动她额前的发丝。她蓦然止步,望着那黑魆魆的屋宇,不由得低声一叹。该怎么办仇九呢他在哪他能帮助仇四吗仇四对他如此的信赖,可是,仇九在哪他为何不现身帮助仇四 说到底,打心里小莲就不喜欢仇九。 这是一种先天的感觉。对仇九的那种冷酷的不安,对仇九的那种淡漠的厌恶。但是,仇四如此信任他,她只能勉强自己不去排斥。但是今日,心底里的那股厌恶,还有痛恨,越发强烈的升腾起来。 是仇九害了他。 若非他,仇四很可能不会来这里,不会在半道里被人袭击然后受伤,更不会在这小镇里拖延不治步入膏肓。这一切,都是仇九造成的。不由得,她恨他,近乎撕心裂肺的想要杀了他。 她望着天空,眸光阴冷的吓人。 她转过身,朝着客栈走去。外面并没有她所需要的希望。仇四快死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他走到最后。凄凉一笑,或许女子的力量,便是如此的弱小。 一道身影倏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小莲身形一滞,差点撞在那人的身上。小莲抬起头,望见一张苍白的面孔。小莲那凄凉沮丧的内心蓦然一动。 小莲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那人却是抬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如狂风一般一闪,便掠上了客栈,来到了仇四所在的屋子。屋子漆黑,阴冷,寂静。只听得那如游丝一般的呼吸声。 “我救他。” 那人只说了一句,便到了仇四的面前,一掌轻轻拍在了仇四的胸膛,便见到手掌中央,红光蔓延,然后渗透进仇四的身体里。小莲呆呆的站在后面,双手紧紧的绞在一起,一行泪,无声无息的滚落下来。 良久,那人忽然转过头,上下打量小莲的身躯。 “我救了他,你怎么报答我” 小莲呆了一呆,泪水还在脸上如珠玉一般的熠熠。薄唇翕动,那人却是忽然旋身而起,一把抱住她柔软的腰肢,贴在了她的面颊上,冷冷的道,“我能让他生,也能让他死。” 小莲呆若木鸡,整个人如被抽去了灵魂,任由那人的轻薄。 黑暗中,只听得野兽喘息的声音。 黑暗笼罩的镇子,阴森森的仿若鬼蜮。却在黑暗中,有寥寥身影走了过来。忽然间,一道天光朝着客栈刺了过去。轰的一声巨响。光华绽放,客栈刹那被击穿,触目的破洞,可见到天空中垂降下来的雷电。趴在小莲身上的身影倏然蹿了起来,显得无比的惊慌。 可当那身影刚刚飞上屋顶的刹那,一道剑光猛然斩了过来。 噗! 鲜血飞溅,头颅无声飞向远处。 一道身影冷然立在虚空,白衣如雪,白发如霜,冷漠的盯着那道无头躯体。 “师傅!” 街上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不少人从屋子里走出来。 那白色身影飘然而落,一下子从小莲的视野中消失了。只听到说话声。泪水从面庞落下,赤裸的身躯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有液体从按破洞上滴落下来,落在她那白皙的肚子上。她感觉到那灼热,如烟头灼烧皮肤一般,瞬即,那灼热进入了她的身体里。她站了起来,冷冷的将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穿上,而后来到了床榻前,望着昏厥不醒的仇四。 “此间事了,但是天道变化,妖魔已现,后事多磨。身为修道者,便当担起除魔卫道的重任,不能任由妖魔横行,为祸苍生。” “剑圣所言甚是,只是妖魔诡异,怕是难以追踪。” “不要担心,只要我们紧追不舍,必然将其一个个斩杀殆尽。” “那便听凭剑圣吩咐。” “走!” 外面的声音远去,只剩下无边际的清冷幽寂。小莲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双眸泛着淡淡的幽绿光泽。 “既然没人能帮我们,那我们便自己帮自己。郎君,醒来!” 她素手一挥,幽绿色的光萦绕掌心,辉映在仇四那干瘦脆弱的身躯上,温热着,浸透着,抵挡着。她的脸,便在那光下,变得诡异起来。而她的肚子,不知何时已经隆起,如怀胎多月。 仇四蓦然睁开双眼,紧紧抓住了小莲的手。 第五十一章 有妖作祟公道为何 老人的面色很可怕,一种近乎残忍的神情,错落着愤怒、不甘、怨恨,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而且一直沉默着,无声胜有声,令人只觉得如在凶兽的爪牙面前颤抖。 夜终于退去。人们从长夜里醒来,虽然只觉得身体僵硬麻木,却也不过是有些犹疑,并未多想。新的一天,日复一日的生计,总是这样周而复始的持续着。所谓的生命,大部分情况下便是如此庸碌单调的进行着,直到终点。 天光方亮,阴云遮蔽,寒风呜咽。路上的树木尽皆凋敝,充斥着秋的萧瑟。 “你怕我”天机子忽然问道。 少女薄唇微微翕动,眸光闪过一丝慌乱,只是将头低的更低。 “静怡不敢!” “不敢”天机子冷笑。“是不是怕我无故迁怒你,让你不明不白而受责罚” 少女单薄的身躯颤抖着,声音微微发颤的道,“义父是明道理的人,不会无故迁怒静怡,若义父要责罚,那定然是静怡哪里做错了,这也是静怡自作自受。” 天机子眸光一凝,盯着女子好久,才倏然一叹,长身而起,来到了门外。他们所在的是一家驿站,在一条三岔路口旁。杨柳依依,枝叶凋零,黄烟衰草,满目萧然。 “秋天来了!” 少女眉头一蹙,惊讶的看着天机子那颓丧沧桑的背影。 “按照一些人的说法,秋冬,是可行杀戮的时候。秋收冬藏,万物蛰伏,众灵式微。” 晦暗的天地间,有寥寥飞禽振翼哀鸣,似乎在找寻伙伴。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天机子垂下头,眼眸深处尽是痛苦。他苦涩的道,“我们回龙门。” 少女应了一声,便从屋里出来。不久,一辆马车坑楞坑楞沿着官道朝龙门方向而去。沿途无语,只剩下无边的静默。少女坐在车辕便,驾着马车,不时轻咬薄唇望向远处朦胧的山,清澈的眸子里是痛苦还有幽怨。 马车不疾不徐,迎着秋风,萧瑟前行。沿途一个个村庄笼罩在秋意之中。那萧萧景色,却是让人低沉。傍晚时候,马车在一处村子停下,天机子独自进了村子,过了许久才略有些得色的出来,上车便走了。 那村子在一片山岭脚下。山岭青郁,色彩斑斓。村子不大,却也有几十户人家。只是,入暮沉沉,天色晦暗,村子里寂寥无人,无丝毫声响。村子倒像是被废弃了,在静寂之中走向死亡。 少女坐在车辕上,心却是莫名的惶恐起来。 她不知道天机子进村子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村里做了什么。只是天机子出来时候所流露出来的狡黠和得色,却是让人毛骨悚然。如今,他们近在咫尺,虽有车帘相隔,而且彼此无言,但就是因为此种静肃,反而让人难免揣测和彷徨。 车马辚辚,河水在秋风戏谑下荡起无数的涟漪。河边的芦苇随风摇曳,一只白翅孤鸟突然振翅而起,搅动的水面不安。少女吓了一跳,抬头望去,那白翅孤鸟已是飞远了。她定了定神,拉直缰绳,轻声吆喝着骏马加快速度。 马车摇晃,车厢内的天机子闭目如睡,只是额头那如线虫一般的青筋,却是不断的蠕动着,如在输送着什么。嘴角的一点鲜血,给人以诡异的感觉。 马车渐渐地在前方渺小,渐而融化在昏冥暮色之中。 从山林里走出一群人。他们灰头土脸,无比的狼狈。他们似乎是从泥土中爬出来,身上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只是看他们的样子,却又不像是被人埋葬过或者擅入墓穴。他们来到了村子。村子的安静让人诧异。 光头华僧箭步朝村里走去。静寂无声,落针可闻。而且已经入暮,村子里竟然没有烟火。华僧去了不久便折身回来,面色凝重。蒙圩等人已经隐约感觉到什么。 “没人。”华僧道。 蒙圩望着千胜先生,千胜先生摸着颔下的胡须。 “进去看看,不管是否有异状,至少我们有个落脚的地方。” 蒙圩点头,一行人便进了村子。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秋风呜咽,如鬼魂的哭泣。几人散落开来,纷纷进了附近的屋子。屋子里摆设各异,有的齐全,有的简陋,看那摆设却不像主人已经远行的样子,反倒是像下地干活未归。 “好奇怪,竟然连老弱妇孺也不见!”蒙圩道。 “难道他们搬走了”华僧问道。 千胜先生摇头,道,“若是搬走,屋内必然空荡,可见屋内物事,却是没有丝毫的减少,反而像是下地未归。只是这个时候,即便是下地也不可能还没有回来。村子距离天地也不远。” “更何况青壮下地,不可能老弱妇孺也下地了!”蒙圩道。 华僧抓着光秃秃的脑袋,道,“直娘贼,也太诡异了!” 蒙圩和千胜先生对望一眼,彼此心中的思绪竟然一致。千胜先生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函口一行,没想到众人被殃及,昏迷至今才堪堪醒来。虽然牵涉其中,却又不知到底发生了何等大事。那些行尸走肉的附近居民,又是怎么变成那个样子最后又变成了什么样他们至今一头雾水。只是,是非之地,可非逗留盘桓之地,所以他们醒来之后便避开函口,越走越远,到了这里。 蒙圩摸了摸鼻子,严肃的道,“总感觉有股莫名的不安!” 华僧四处转了一下,道,“依我说,定然是有妖异之事,让村民不安,或者让村民生了不测。”他一脚踢飞一只木桶,继续道。“若是王凯之前辈在此,或许能查明一二,我们却是一头雾水,如在雾障之中。” 离开村子,天色已经很暗。官道模糊在夜色中,蜿蜒向远方。层云如墨,不见星辰,夜风萧瑟。几人默不作声的走着。离得最近的镇子却是在三十里之外。等到了镇子,已经是子时已过,一行人疲惫不堪,倒头就睡。 晨光熹微,有马车辚辚在街道上。 蒙圩起身站在窗前,推窗而望,便见到袅娜雾气,还有已经开始一日生计的人们的身影。宁静的小镇,让人多少有些安慰。如从梦靥中醒来,终于不再心神不定。他从客栈出来,在对面的小摊坐下,要了一碗馄饨。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街道两边的店铺也纷纷开门营业。 一辆马车从面前驶过,唯一让蒙圩诧异的,赶车的居然是个妙龄少女。那少女面色绷紧眸光淡漠,给人以清冷高傲之感。马车驶过,蒙圩陷入沉思。馄饨在面前散发出馥郁的香味,小摊主人招呼着其他人,不时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 蒙圩暗自一笑,摇摇头,将脑海的思绪甩开,开始吃着面前的食物。 不一会儿,华僧等人走了过来。 “这里的东西不错,你们都尝尝。” 千胜先生在右侧坐下,华僧则吆喝小摊主人再来两碗馄饨。千胜先生梳洗过后,又恢复了往日那儒雅的气质。 “丑时门里来人,有些消息要禀告三爷。我见三爷睡了,便问明了情况让他回去了。” 蒙圩喝了口汤,道,“什么事” “门里收缩,暂时放弃了一应业务。”千胜先生道。 蒙圩皱了皱眉,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放弃业务,门里的人的生计怎么办” 千胜先生摇头,道,“或许门里有不得已的苦衷。” 馄饨上来,华僧二话不说便大口吃起来。千胜先生端坐不动,只是一双眸子精光熠熠。蒙圩将面前的海碗推开,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先生吃东西,什么事我们稍候再谈。” 吃完东西,三人便回了客栈。屋子里,只剩下千胜先生和蒙圩,华僧等人出去采买东西了。 “是不是门里出了什么事”蒙圩皱眉问道。 “不清楚,或许是无名的事情。”千胜先生道。“不过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无名也没有必要对我们步步紧逼。现在,绝影和龙门的残余势力勾结,组成了一股神秘力量,成了无名最大的阻力。按道理来说,无名应该是对他们更为防范。”他抓着胡须,目光灼灼。“也或许,跟函口的事情有关。我们路过村子所感觉的那种不妙,或许已经在蔓延。” 两人便沉默下来。茶水一点点冷却。街道上的热闹,让人稍微感觉平稳,不然真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门被推开,华僧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三爷,千胜先生!” “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 “有、有妖!” 蒙圩和千胜先生一头雾水,望着华僧那副见了鬼似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千胜先生问道。 华僧挣扎了一会儿,箭步到了桌前抓起茶壶咕嘟咕嘟灌了一半的茶水,伸手抹了下嘴巴,道,“有妖怪!青楼有一名女子坠楼,一道鬼影倏然离去。那女子死状极惨,都被开膛破肚了!”说完话,他整个人都在颤抖,面色苍白的吓人。 蒙圩腾的站起身,道,“带我去看看。” 千胜先生却是岿然不动坐在那里,摸着胡须在想着什么。 街道上已是轰乱起来,显然不少人见到了华僧所见的情景。青楼周边,簇拥着不少身影,说话声嘈杂而刺耳。只见到一名穿着裙衣的女子趴在地上,已是死了。青楼鸦雀无声,一道道身影苍白的躲在那里,眸光瑟瑟。 在人群中的蒙圩紧紧盯着那女子。女子年岁不大,样貌可人,只是已经死去,倒是可惜了!忽然,蒙圩只觉得有人阴冷的盯着自己,连忙抬头朝青楼屋顶扫去,却见一道身影飘然而去。蒙圩手掌一紧,腾身而起,掠上屋顶。那身影朝北面而去,蒙圩急忙追赶上去。人群已是哗然,千胜先生等人不敢让蒙圩一人追赶,急忙飞身而起,追上蒙圩。 很快,他们离开了镇子,到了开阔的平原上。只是平原上却是有一条河,河面上,一条船飞快的离开岸边。穿透站着一道消瘦的身影,目光冷冷的盯着赶来的蒙圩等人,那瘦长苍白的面孔,却是流露出讥诮的冷漠笑意。 “三爷,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华僧急促的问道。千胜先生却是顺着蒙圩所望方向看去。 “那人似乎故意让三爷你看见。” 蒙圩深吸口气,盯着那越来越远的身影道,“你们不觉得眼熟吗” 船只远去,渐渐的在那波面上只剩下一道渺小的黑点。正当蒙圩等人转身欲要离去的时候,倏然一声炸响,让他们纷纷转身。惊涛怒起,那渺小的光点瞬间被吞噬。只剩下一道刺目的光亮弧形而起,宛若飞鹏,斜身掠过水面,朝着远处的山岳而去。 众人呆滞,大脑一片空白,久久不语。 “那是什么”华僧身后的中年矮胖男子问道。 那绝对不是一个人。人不可能有那么妖娆的身形。更何况还有宽长的翅膀。 难道真是妖 蒙圩望着千胜先生,千胜先生望着蒙圩,两人的眸光都流露出苦涩与不安。千胜先生道,“回去!” 蒙圩点头,于是众人回到了镇子,骑马狂奔南下。 夜幕深沉,笼罩着六合八方。 仇九沿着山间道路缓缓的朝山下行走。两边是郁郁的林木,岩石也是清幽的冰冷。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他不知道自己在山上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这里是何方,如梦初醒,孤零零的面对着这个凄寂的世界。踉跄孤独,如那幽魂的徘徊。 山中多雾,雾气游弋。夜鸟鸣啼,凄哀而孤零。 他踉跄了一下,而后停了下来。 叶片萧瑟,在眼前飘舞。 他的眸光沧桑而疲惫,没有了以往的那种锐利。整个身上的气息,也是一种垂暮的感觉。他呼吸着这山中的清冷气流,望着那叶片缓缓的落地。而后他抬起头,望着那奇形怪状的树顶,在头顶蔓延开奇怪的样子。树梢随风起伏,发出窸窣的绵软的声音。 他的眸光,一点点的凝聚在一起,变得锐利。 太安静了! 安静的让人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他在想什么在想函口,在想仇四现在是不是到了函口并且还留在那里,在想无名让他们去函口到底为了什么。当他眸子里出现剑纹,他突然纵身而起,一掌如刃,呼啸着斩在了头顶的树梢上。 山林寂寂,夜色凄凄。 一声尖锐的暴鸣,在掌下裂开。仇九旋身,一脚点在了树干上,而后飘然落在地上。一道身影飘然而落,无声无息。仇九冷冷的盯着那身影,却不过是一只模糊人形的兀鹫。庞大的身躯,幻化的不成样子。仇九提步朝山下走去,清冷锐利的气息越发的浓郁。 他不再迷茫,也不再疲惫,更加不显得孤独,便如一道行走的兵刃,锋芒毕露。 兀鹫也能化为人形,岂不是说,世间万物,只需时日也可如此。 若是如此,那么,万物何以自辨 悠悠苍天,何以为公大道渺渺,岂可无情 山下的一处村庄,正在燃烧着,通红的火光已是映照的前方无比的灿烂。隐约可见的身影,在那烈焰中跳舞。寒风送来的,是尖叫、是绝望、是啼哭,还有那死亡的味道。 第五十二章 各方云动谁护苍生 山下的村庄,已经是燃烧起来。赤色的光焰中,有着那生命最后无奈的挣扎,也有生命冰冷的猖狂。 有飞禽振翼虚空,有走兽村中嚎叫。 婴儿的啼哭,在滚滚浓烟之中显得无比的脆弱和凄凉。 那闪烁的身影,却是没有半分的怜悯。 仇九的眸光,已经冷冽的无丝毫的感情。如一柄寒兵,只剩下锋芒。气温骤降,狂风从山林里疾啸而出。他便如箭矢般射了出去。到了虚空,一脚踩在了一只飞鹏的身上,飞鹏哀鸣一声重重的砸向大火,然后裹着一身火焰斜身飞起。可是,仇九似乎盯上了它,当飞鹏飞出数丈远,他身影一晃已是到了它的面前,右手一挥,砰的一声将它击落下去。 飞鹏露出了恐惧。村中的其它身影纷纷冲了过来。 一只猎豹的嘴里竟然还叼着一个婴儿。 鲜血弥漫,火光猎猎。仇九长啸一声,气劲蜂拥而出。 但见在黑暗的云层中,一抹诡谲的冷光倏然朝着大地飞了下来。 仇九右手一探,手中赫然出现一柄阴冷的长剑。长剑一震,剑嗡鸣颤动,剑芒便从剑身滚滚涌现。前方的飞禽走兽,眸光顿时收缩,纷纷往后退去。杀意,从天而降,覆盖四方。那烈焰,不自然的匍匐下去。 猎豹低吼,飞禽翔空。仇九一剑朝着那村庄斩去。 剑光划破夜幕,剑势如雷霆万钧。 便见到锋芒之中,飞鹏尖锐鸣啼,重重的砸在了火焰之中,庞大的身躯已是化为两半。飙射的血液,渐染虚空。仇九出现在烈焰中,烈焰恐惧的朝着四周扑去。眸有剑纹,身披黑甲。仇九还是仇九,只是身形却有了野兽的形态。 那些有了几分人形的野兽,纷纷低下了高傲的头颅,绷紧着神经,眸光瑟瑟。宛若王者莅临,让它们不由自主的臣服。 仇九一脚踏出火焰,冰冷的眸子盯着这些颤抖的生灵。 可是,谁为死者怜悯谁为孱弱生命的挣扎怜悯 一只老鼠忽然到了仇九的脚下,直起身子舞动上肢,吱吱的说着什么。 可是仇九看也不看它一眼,便一脚踩在了它的身上。 老鼠被踩扁了。 面前的野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几步。 肃杀的气氛,压抑的让生命哀鸣。 一只兀鹫倏然转身,如一道闪电般朝着山林飞去。可是,它飞出没多远,一道剑光无声息的从它身上穿过。兀鹫尖叫,身躯砰的一声炸开。其他的野兽各自尖叫着四散开来。狂风却在这个时候,自四面八方朝着存在涌来。那些狂奔的野兽,便在狂风中寸步难行。 “杀!” 仇九冷冷的吐出一个字,那烈焰啪的一声湮灭了。 黑暗,无边无际。只见到那远处的山林,黑魆魆宛若鬼神。 只有剑光的闪烁。纵横,霸道,冷酷。那悲哀的嘶鸣与低吼,很快便消失了。只剩下那血液的气味,弥漫在冷冽的空气中。 四野无声,凄寂阴寒。 仇九转身朝山林走去。山林里,似乎有什么在等他。他走的很快,杀意一点也没有减少。狂风涌入山林。树木无奈的起伏摇晃,发出无奈的呻吟。仇九一步跃上虚空,衣衫猎猎,眸光阴冷的注视着山林的黑暗。 黑暗中,有邪恶的气息滚滚涌出。 正如泉涌,却是无声无息。在浸染着山林,侵蚀着生命。 可听到那飞禽走兽的痛苦叫声。宛若炼狱,正在扭转着生命的自我。 仇九如流星一般砸向大地。甫一落地,山林便震颤起来。那滚滚的阴冷气雾,瞬息间一滞,既而宛若发觉了危险一般的急忙收缩。树上,无数的鸟坠落下来,如那雨滴似的。仇九没有在乎那些鸟,却是盯着百丈之外的一口黑棺。 黑棺凄凄,阴冷冰寒,让人毛骨悚然。 仇九一步步走过去。那口黑棺纹丝不动。脚踩在地面上发出暗沉的声音。树木萧萧,树叶零落。一条蛇爬上了黑棺,猩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仇九,簌簌的声音,似乎在警告仇九不要靠近。可是,仇九没有给它丝毫面子。他越来越近。那条蛇忽然长身而起,张口便朝仇九咬了过来。剑光一晃,那条蛇立时化为两截,从仇九的身侧飞过。 仇九便停下脚步。 无数簌簌的声音从四周涌来。 黑棺颤动。棺盖仿佛随时要飞走。 黑暗中,无数猩红的眼睛簇拥在仇九的四周。 那是蛇,各种各样的蛇散发出邪恶的气息。 仇九将剑插在了地上,剑光瞬即暗了下来。 黑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阴恻恻的笑声,而后黑棺悬浮起来,横在了仇九的面前。 “你想怎么样将我们斩尽杀绝吗这里已不是森狱,更不是你的老巢,你别想为所欲为!看见了吗你对我们越是步步紧逼,我们便让这世上的所有生灵,都化为妖魔。村子你见到了,很愤怒是不是是不是恨不得将我们碎尸万段可惜啊,你只有一个,即便你如何的强大,你又如何能够将这一切制止。” 仇九没有出声。那声音很是得意,仿佛阴谋得逞,或者如抓住了仇九的心里漏洞。周边的蛇不断的喷吐舌头,发出的那种阴冷的细微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却是让人畏惧。那柔软的身躯,或者拱起,或者盘着,或者交错纠缠,在黑暗中形成如枝丫勾连的场景。仇九一只手握住了剑柄。棺材里的声音猛然一滞。剑一点点的从泥土中伸展出来。 “别忘了,你杀不绝我们!”棺材里的声音警告道。 嗡的一声,长剑飞起,剑光化作一道冷冽的白光,绽开了夜幕。 黑棺急忙飞起,便要朝远处飞去。可是,剑芒将其笼罩,剑意斩断了它的退路。剑光落下,黑漆漆的棺木,立时失去了自己的风采。几乎同时,四周的蛇嘶鸣着扑向了仇九。 轰! 剑斩黑棺,黑棺刹那破碎。一道身影在碎片之中飞了出来,朝着虚空而去。无数的蛇已经将仇九淹没,可怕的气息,让人滞闷。只是,那些细微的声音却在一道赤焰中化为了灰烬。燃烧着的仇九腾身而起,一剑刺向苍穹。乌云翻滚,嗤啦的一声巨响,一道电光从乌云中钻了出来。 “不!” 那朝着苍穹飞去的身影大叫一声,雷电已是落在其身上。 轰! 电光绽放,无数丝缕银光绚烂了黑夜。 仇九立在虚空,瘦弱孤单的身影,在那光的映照下,无比的苍白。 电光渐渐的消散,黑夜恢复了其一如既往的冷清。 仇九身上的焰火消失了。他静静的站在那里,凝望着那暗沉的苍穹。身下的山林,没有了那阴森与可怖的氛围,只剩下沉浑的凄寂。死亡,能渲染出让人神魂如丧的气氛。 仇九垂下头,身上的黑甲褪去,没有了那狰狞的痕迹。 他飘然而落,地上是无数鸟的尸体。一条没有死去的蛇忽然顺着他的腿爬到了他的肩上。蛇显露出那温顺的样子,双眸闪烁,便如一个可怜的孩童,流露出悲凉与无助。仇九伸手抓住它,一把将它扔在地上,然后独自朝山林外走去。 蛇在哭泣,直着身体,望着仇九渐渐远去的背影,泪眼婆娑。 万物有灵,总有相通之处。 一片片云霭从虚空掠过,仇九抬头扫了一眼,便默默的在山林里走着。出了山林,他没有丝毫的停留,继续朝东北方向走去。世界无限大,又无限小,让人只觉得生命的孤独与不定。那些云霭,仿佛不过是一缕缕的幻象,只是视觉的错误,于暗沉的天空相比,太过于渺小不堪。 只是,那云霭远去,便在莽莽山林上空凝聚。 高山险峻,簇拥合抱,沟壑深谷,断崖飞岩,巍巍浩荡,渺渺无垠。 却在这群山之中,有着一口口森森的黑棺,错落在那险峻的山壁之中。 群山无语,万籁俱寂。只是袅娜的黑色烟雾,飘摇环绕,如山与山的桥梁,或者密语的沟通。却又有猛禽翱翔,凶兽驻守。凶唳阴森之气,浸染了每一寸山林。烟雾渐渐化为了海洋,让高山险峰云遮雾绕,如变了色的仙境。不时有光闪,一掠而过。在那雾海之中,有飞禽走兽的凄厉尖叫,让人遥想森罗地狱。 夜退去。晨光熹微。 仇九的衣裳已经湿透了。 虽然无雨,但雾气和露水,却足以让衣衫如被雨水浇透。 他浑然未觉,继续朝着前方走去。离开了荒僻之地,他来到了官道上。官道上的车轮印记一层又一层,年年累积,周而复始。有商旅结伴而行,一辆辆牛马车从仇九的身边经过。又有纵马狂奔者,一闪即逝。官道上的响动,给人一种复活过来的错觉。 在一处茶寮,仇九坐下来喝了一壶茶。而后他便继续支身上路。 阴沉的天空,仿佛随时会将落下瓢泼的大雨。 路上的身影络绎不绝。 有商贾,有学子,有身份或高或低或富或贫的人。 也有穿着各式门派服装的人。道士的匆匆,和尚的不语,花子的冷面,剑客的高傲。各色人等,如要去参加大会似的,都显出一副急切和担忧来。仇九站在马路的一旁,望着他们从自己的面前不屑一顾的离去。 又有一队官兵如疾风一般的席卷而去。 仇九眸光微微一凝,前方什么地方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站在那里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在一过路老翁的好意之下,搭乘了一辆牛车,朝前继续赶路。牛车很慢,吱吱扭扭摇摇晃晃,可却有酒,足够让人平息内心的焦灼。仇九便依靠在车厢里,喝着酒,望着那暗沉昏冥的天空,无意识的发呆。 龙门。 朱兆圭喝了一杯茶,起身便离开了庆王府。街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各类角色,开始了新一天的生计。大乱之后,龙门城恢复了以往的繁华热闹。人们似乎并不在乎庆王这个爵位到底由谁继承,也不在乎庆王府死了几个王子,更不在乎龙门曾经发生过奇异诡谲的事情,所在乎的不过是平静,平静才能更好的生存。 生命最本初的本能,应该就是生存。 朱兆圭来到一处酒楼。有人在等他。朱兆圭在那人对面坐下。 “什么事”朱兆圭看也不看对方一眼,淡淡的问道。 这人三十左右,五短身材,精气神却是很好,穿着一袭紫色圆领大褂,头上戴着一顶紫绸毡帽,颔下一缕长须,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有点学识的商贾。面对朱兆圭的淡漠,这人也不介意,为朱兆圭倒上一杯茶,然后自己浅浅的啜饮了一口。 “这里的雨前龙井还是不错的,”这人道。“味道纯正,让人回味无穷。庆王不妨品尝一下。” 朱兆圭面色微微一沉,道,“本王政务繁杂,可没有你这么悠闲。说,到底什么事” 这人淡淡一笑,道,“看来庆王对在下已是充满偏见,我们之间建立不起深厚的友谊来了!罢了,既然庆王公务繁忙,在下也就不兜圈子。”他面色微微一凝,盯着朱兆圭道,“龙门事后,情形骤变。有传闻这世上仙神妖魔复苏,多地已有迹象。绝影和龙门虽然被无名击溃,但到底并未灭绝。绝影和龙门合二为一,可比洛苍和无名。我知道无名在龙门有立足之地,并且权势很大。今天与庆王会面,我的意思,便是希望庆王能给我绝影和龙门开辟一方天地,给我们容身之所。” 朱兆圭眸光一凝,道,“你要知道无名对你们的态度。龙门城已经历一场劫难,我不希望再因你们之间的恩怨,给龙门城惹出麻烦。” 这人微微一笑道,“有些时候,麻烦并非想躲便能躲开的。” 朱兆圭神色一凛,倾身道,“你什么意思威胁我” 这人端起茶杯,淡漠的道,“我只想合作。” 两人沉默下来。雅间很安静,墙壁上挂着许多当世名人的字画。朱兆圭的心里很不悦,但却没有发作。他坐直身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香扑鼻,沁人口舌,果然是好茶。 “我要保证。”朱兆圭道。 “庆王请说。”这人道。 “你们和无名的恩怨,不能在龙门城内爆发。我不管你们怎么角逐,也不管你们怎么厮杀,离开龙门城,我不管,但在龙门城内,我决不允许此种事情发生。”朱兆圭严肃的道。 这人放下茶杯,轻轻吐了口气,只觉得那气息也饱含了龙井茶香。 “这得看无名的态度了!若是他们执意与我们作对甚至在龙门城内挑事,我也没办法!”这人道。 “我会警告他们!”朱兆圭道。 这人点了点头,道,“如此,我可以保证。” 朱兆圭站了起来,道,“既然如此,那便随你们。”于是他大步离开了茶楼。这人却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有人走了过来,身段、面孔竟然一致无二,如一个模板里刻出来。 “从此,龙门便是我们的分部了!吩咐下去,给我找到龙门的地穴,我要让龙门彻底与我们联系在一起。” “是!” 天空中飘洒着细细的雨丝。朱兆圭的内心如这昏冥的天空一般,郁郁的有些滞浊。他不想管这些江湖门派的事情,但事情到了面前却又没办法置之不顾。这些人都是疯子,或者说是野兽,在他们的眼中可没有所谓的王权律法,有的不过是各自利益的争夺。正是因为如此,自古以来朝廷才对这样的势力多有排斥。他仰头扫了一眼天空,低声一叹。 还未进王府,一名仆役便匆匆到了他的面前。 “王爷!” “什么事” “有两个客人求见,已安排在花厅等候。” 朱兆圭眉头一挑,想呵斥他一顿,却又忍住了。他道,“带我过去。” 夜凉如水。白天的雨水,到晚上还没有停息,依然晃晃悠悠的洒落着。朱兆圭送走来客,独自坐在书房中。烛火熠熠,书房弥漫着墨汁的气味。这书房还是曾经庆王的书房,只是里面的摆设却是变了样。风在窗外游荡,发出如叹息似的声音。他起身推开窗户,寒风迎面扑来。 龙门和绝影的人刚与自己碰面,无名的人便来了。 他们所关心的,不过是自己的利益。所谓利益,无外乎地盘、财富等等。可龙门百姓,天下苍生,他们谁关心过。当然,他朱兆圭也没有真正关心过。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说来漫长,实则短暂,谁不想趁着生命所在的时候尽情享受。可是,凡俗世界里的繁杂俗务却总是接踵而来。 各门派已是跃跃欲试。从下面所传来的奏报来看,龙门地域内已是出现了不少宗门身影。都说有仙神妖魔苏醒,可这世上什么时候真的出现过这样的存在,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找的借口罢了! 朱兆圭冷冷一笑,伸手要撩开额前的头发,他的面色忽然一凝,吃惊的叫道,“义父!” 寒风掠过,暗影浮动。两道身影飘然出现在朱兆圭的面前。 “给我安排一下。” 第五十三章 霸者为王暗影重重 “属下拜见欧阳楼主!” “你就是老鬼” “属下正是老鬼。” “你不错,龙门一事做的有头有尾,难怪上面对你评价颇高。你是无名的老人了,忠心耿耿,用心办事,好好干,无名不会无视你这样的人才的。” “多谢楼主赏识,老鬼必然用心用命,绝不辜负无名的栽培。” “唔,起来!” 老鬼站了起来。站在他面前的是个身材修长面目俊逸的年轻男子。玉面粉琢,英气逼人,宛若那璀璨的冰晶艳花,让人不敢直视。老鬼心中窃喜,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近无名如此高贵的人物,显然说明了他在无名的地位的提升。安耐住内心的喜悦,老鬼垂手而立,静听吩咐。 年轻男子淡淡的瞥了老鬼一眼,道,“你们来龙门也有些时日了,想来对龙门地形了如指掌。说说,龙门哪里相对特殊,值得一探究竟。” 老鬼深吸口气道,“龙门北有山,名曰龙门山。此山高百丈,险峻雄奇,林木丰茂,多巉岩飞石。龙门山周边多山,拱卫周围。观其气蕴,颇为不凡。若是楼主所言的特殊便是如此,那老鬼只能想到此地。” “龙门山吗”年轻男子嘴角微微一翘,道,“行了,不用你们在这里候着了。待会丑楼的人会过来,直接让他们在龙门山等我。” “是,楼主!”老鬼单膝跪地,而后缓缓退了出去。 来到外面,老鬼深吸口气,安耐住内心的紧张。眸光一扫,一群黑衣人早已在院子里等候。老鬼道,“听闻绝影和龙门的人已经出现了,说说,他们的人现在何处” “启禀尊者,”一名黑衣人道。“属下已经锁定他们的踪迹。他们形同鬼魅,入城出城不过一炷香,现已出城,去了缳首山。” “缳首山吗”老鬼狞笑一声道。“这些破落户,也敢在无名地盘挑事,真是不知死活。既然他们主动冒头,我们也没必要跟他们客气。立刻随我出城,老子要忝灭了他们。” “是!” 一行人如鬼魅一般在夜色下离开了龙门城,飞快的朝着龙门城南二十里之外的缳首山方向而去。却说老鬼离去,一道道门却是同时大开,随即从门内走出一个个年轻身影。 “龙门山为龙门龙脉支脉所在,灵气氤氲,地气沉浑。主子所说地穴,必然也在其中。如今形势瞬息万变,可谓争分夺秒迫在眉睫,迟一步则万象皆空。所以,既然我们已经来了,那便不能落空。出发!” 众人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道幽蓝色的光掠过重重屋脊,消失在暗沉沉的虚空。 庆王府。四下里一片寂静。朱兆圭惊讶的望着来人,眸光闪烁,不只是惊愕还是欣喜。一人须发皆白肤色苍白无血色,身上穿着一件长袍,紧紧的包裹着干枯瘦弱的苍老身躯。而老人身边站着的却是一名妙龄少女,个子比老人矮一些,穿着一身翠绿色的裙衣。 老人声音谙哑低沉,说话如含着一口气似的。 朱兆圭连忙从屋内走出去,便要行礼,却被老人制止。 “给我安排一下,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是,兆圭这就安排。” “这是我收的义女,以后便是你的义妹,你要妥善安排好,让她尽快熟悉业务,其他的不要过分插手。” “是,兆圭明白。” 老人消失在门的后面,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幽冥的时空。 朱兆圭和少女站在那里,气氛颇为尴尬。说实话,朱兆圭最不想见到的人,恐怕就是老人了。曾经的敬仰和钦佩,早已随着他的成长而淡漠消散,反而滋生出了厌烦和不悦,如身有桎梏一般。可是,老人如冤魂一般,就是不给他舒散的机会。 心中暗自一叹,他打量了一下少女,道,“不知义妹如何称呼” “静怡。” “你好,我叫朱兆圭,是龙门庆王。义妹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来。” “刚才义父所说,你安排就是。” 少女淡漠,性子很冷,让朱兆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朱兆圭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既然如此,那请义妹随我来。”老人自然有其势力。这些年来,老人不知收了多少义子,这些义子朱兆圭有的认识,有的却未曾听闻过。每次这些人出现在他的面前,都是手持一块熟悉的圆盾令牌。朱兆圭不大想与老人有牵连,故而这些年也在疏远老人的业务。不过,大体上的东西是没有变的。 夜深深。少女一人出了庆王府。朱兆圭坐在书房中,皱眉想着什么。许久,他站起身走出屋子,来到了外院的花厅。 “王爷!” “跟上去,看看她去了哪、接触谁,若是她有麻烦,暗中帮衬一下。” “是。” 站在屋檐下,仰望着暗沉的天空,纷扬的雨丝让人愁绪难解。朱兆圭揉了揉眉心,缓缓的叹了口气。心中如有块垒堵塞,又如有无形的链锁不断的加在身上,让他心生愤懑。可又无处发泄。老人如鬼魅存在,让他很是忌讳。 夜雨萧萧。他离开王府,支身来到一家酒楼,喝酒解闷。朱兆圭大醉,摇摇晃晃出了酒楼,没想到路上遇到了支身外出的少女。少女冷冷瞥了他一眼,而后径直离开了。朱兆圭有些醒酒,自嘲一笑,喃喃道,“尊崇为王,却要看人眼色,呵!”他转身去了一家青楼。青楼里有人在等他。 缳首山。一群人入山,然后出现在一处山谷之中。 一群人很快化为一人。那些人仿佛只是影子,当本体召唤,影子便飞入本体之中,合为一体。这只是刹那的事情,而且发生在漆黑的山林里。这人仰头扫了一眼,四下里一片死寂,纷扬的雨丝飘摇的落在脸上。他伸手抹了一把脸,然后朝山谷深处走去。 老鬼率人赶到了山谷入口。眸光注视着那挥之不去的黑暗。老鬼身边的人散落开来,无声无息,或者跃上树梢,或者跳上峭壁,或者蹲伏在草丛之中。 “好一个缳首山,听起来便让人恐惧。”老鬼叹息一声。 一人到了他的面前,道,“尊者,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小心一些,这些跳梁小丑虽然不值一哂,却也是阴魂不散,颇有些本事,莫要本反咬一口。” “是!” 老鬼静静的站在那里,他手下的人已经有一部分朝山谷深处去了。 静夜无声。冷凄凄的山林,风的呜咽更添森肃。 许久,山林里静悄悄的毫无生息。 附着在皮肤上的雨丝,给人以粘稠的感觉。老鬼皱了皱眉头,树上和峭壁上的人也没有什么发现。山谷看起来并不是很大,难道山谷深处还有出入口老鬼心中不甚放心,朝树梢上的人打了个手势,自己便朝山谷深处走去。 有狼的叫声,从山巅传来。 一只鸟儿扑闪着翅膀从树丛里飞出来,发出凄厉的鸣叫。 老鬼略微停下脚步,望着那只鸟从视野里掠过。他抖了抖身上的雨珠,伸手抹了把脸,暗骂一声,便将刀拔了出来,提刀朝前面走去。山谷地面多为落叶和杂草,湿漉漉的,一脚踩下去便凹陷下来,发出滋滋的声音。进山谷搜查的人不知去了哪里,老鬼一个身影都没有发现。 狼的叫声再次传来。老鬼握刀的手紧了一紧,只觉得手心有些湿滑。 “啊!”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在近前响起。 老鬼大吃一惊,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却在这时,一道身影已是朝他砸了过来。老鬼挥刀而起,刀光一凛,倏然劈开那道身影。血光飙射而起。那身影化为两截从老鬼的身边飞过,可是,那滚烫的鲜血却是溅落在了老鬼的脸上。视野模糊,老鬼急忙掣步回访,一刀横在了面前。 只是,前方没有丝毫的声息,更没有让人不安的气流涌动。 老鬼抹去眼睛上的血,止不住的颤抖,眼睛冷冷的盯着前方。 狼的叫声越发响亮和急促。 那声音仿佛从山巅传来,又仿佛从前面传来。 老鬼稳住心神,一步步的朝前挪动。黑暗不仅可以将他掩藏,更能掩藏其他可怕的凶险。每一步他走的都很慢,整个身心敏锐的注视着四周。无论是飞雨、叶动还是气流的变化,他都可以从中察觉到一些东西。可是,他并未察觉到什么。整个山谷,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啊!” 却在这时,身后一声惨叫突然响起。 老鬼急忙回身,视野中一串模糊的影子倏然一闪而过。 老鬼吆喝一声,长身而起,一刀朝前面砍去。 可是,他一刀落空。 “啊!” 接连而起的惨叫,已是将整个山谷渲染的无比肃杀。 老鬼的毛孔都收缩了,一颗心仿佛被无形的手攫住。 他在颤抖,整个身体无比的寒冷。 他抓着刀,眸光瑟瑟的注视着前方。有身影从树上坠落下来,有东西从峭壁上滚落。他知道,那是他的人。有无形的东西蛰伏,如狡猾的野兽,正在不断的吞噬他的力量。 老鬼在恐惧。 他可能很凶,但他也会恐惧。 这样的感觉,已经好些年没有出现过了。 轰! 一声巨响,在山谷深处炸响。老鬼猛然回身,便见到一道冲天的黑烟,腾空而起。老鬼怪叫一声,转身狂奔。那一刻,他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什么,整个人再没有了镇定的勇气。他像是被吓坏的野兽,在黑暗的山林里逃窜。 那腾空而起的黑烟,却是化作了一道道身影。 狼的嚎叫,消失了。 却是有一道道身影在黑暗中人立而起。幽森的山林,疾啸着幽森的夜风。那纷扬的雨丝,就像是无可奈何的眼泪。瞬息间,无数的吼声在山林里响起。气流变得扭曲,化作一股股宛若激烈般的气流,穿梭着,似乎要将山林撕成碎片。 乌云中,有闪电在闪烁。 老鬼狼狈不堪,不知在黑暗中跌了多少跤。只是,他顾不得一时的狼狈与痛苦,所想的不过是回到城内,将所见的东西抛之脑后。耳边传来的吼声,还有气流湍急之声,让他几乎要哭出来。直到此刻,他才忽然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凡人,一个会恐惧的凡人。 他抬头望去,忽然见到虚空中有身影御空而来,刹那飞向了身后的山林。老鬼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树梢上空,一道道身影飞掠而过。雷鸣声隐隐,乌云中的电光交织着,似乎在酝酿着可怕的力量。突然,山林深处传来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老鬼啊呀一声跳了起来,冲向了平原。 剑光在山林上空绽放,刀光匹练而开,横亘在夜空中。 却见到山林中冲起的身影,是那凶唳乖张的怪物。 猛虎,猎豹,鬣狗,长蛇,野狼,甚至昔日里温驯的鹿。 它们不知是被激怒了还是怎么,竟然瞬息间变得凶猛狂躁。 却在山谷深处,黑烟消散,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望着上空那气势汹汹的人类与桀骜狂躁的野兽,这人讥诮一笑。 “这世界已经变了,你们却蓦然惊醒,真以为凭着一些三脚猫的法术,便能阻止!呵,替天行道斩妖除魔,也不看看你们是什么东西。” 这人的脚下,赫然是一道已经开启的阵法。蓝幽幽的光,映照的他仿佛有千魂万魄,重重叠叠,似乎在张牙舞爪。狂风疾啸,无边的气流涌动充塞在这小小的山谷之中。树木断裂,枝叶飞舞。这人一剑刺入脚下的大地,地面便喷涌出那鲜红的血液般的液体。 “何为道本性即道。” 一声雷霆震响,不仅山林,就连龙门城也仿佛被震颤了。 在雅间的朱兆圭忽然跳了起来,快步到了窗前,一把将窗户推开。天地暗沉,乌云中无数的光闪跳跃。隐约间,缳首山方向黑烟缭绕,让人触目。 跟他聊天的男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淡淡的道,“现在你相信我说的了!” 朱兆圭攥紧拳头,柔和的面孔也变得狰狞,只见到一条条经络浮现出来。 “我不信,世间岂会有如此怪异之事若真有,我们何以能如此平凡一代代这只是幻象,不过是自然气象,算不上什么诡谲” 坐在那里的男子冷笑一声,道,“既然不信,也无妨,你坐在龙门城静观其变就是。现在山中野兽成精,想来很快便会不满足山林,会向龙门城而来。到时候,你就有的看了。”说话间他已是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提醒一句,还是早做应变,不然,凶兽来袭,可是会城破人亡的啊!” 朱兆圭呆呆的望了许久,就连那人的离去也未留意。许久,他猛然回头说道,“你不要危言耸听”瞬即一怔,他快步走出雅间。层云如墨,狂风四起,大有山雨欲来之势。四下里只听得风声的疾啸,还有屋宇那震颤之声。他大脑一片混乱,不知不觉已是回到了王府。 “王爷!” “怎么了” “有位小姐留下一封信,说是要王爷亲自开启。” 朱兆圭一把将信扯了过来,飞快的拆开并取出信纸。笔迹秀气,显然是女子手书。只见上面寥寥数语,却是让朱兆圭目瞪口呆。 “走了” 第五十四章 霸者为王暗影重重下 看完信朱兆圭便呆住了。信很短,不过寥寥数语。信内容的口吻跟少女那冷淡的表情如出一辙。少女静怡和义父离开了。抛开少女那冷漠的表情和言辞,朱兆圭首先想到的是有事情发生了,瞬即又松了一口气,如大佛被人送走终于不用自己惴惴不安的伺候。 他将信塞入怀中,大步来到那间密室之外。 门是紧闭的,朱兆圭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门打开。一条甬道出现在眼前,朱兆圭大步朝里面走去。甬道通向地下,至今朱兆圭还不知道甬道多长,又通向多深的地下。只是甬道内的阴森气息,一直以来让他感觉不舒服。 脚步声在甬道内回荡,手中的火把哔哔啵啵的想着,火光摇曳。 甬道尽头,宛若白昼。 朱兆圭停下脚步,疑惑的盯着前方。倏然,手中火把熄灭,暗沉沉的甬道,宛若是野兽的肠道。他猛一激灵,只觉得有幽灵从自己的身上穿过。他转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却在他身后,那白晃晃的光幕中,有血色漾开,化作了一道道虚幻的魂影,在那里尖叫碰撞撕咬。 朱兆圭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看到什么。只是站在密室之外,当他用力关上那扇门,他只觉得浑身虚脱,汗水已经湿透了一重重的衣裳。他煞白的面孔上,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在瑟瑟的散发出无力的光来。 “义父,你到底做了什么” 嗤啦,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将整个龙门城照的透亮。 但闻得天雷在远处炸响,轰隆隆的连绵许久。 雨丝在狂风的裹挟下飞向了远处,只是四下里的暗影,却让人心惊胆颤。 暗沉沉的山林,当那电光逝去,又恢复了沉寂与漆黑。 有人出现在林中。 “义父,我们为何要匆匆离开,难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管好你自己,不要对我的决定质疑。” “静怡只是担心,别无所念。” “哼!” 一双猩红的眼眸宛若发狂野兽的眸子,冷冰冰的注视着漆黑的山林。林木茂密高大,就像是大地的卫士,守护了千百年。大树底下是一丛丛的灌木。落叶已经铺盖在地上,使得大地柔软起来。空气清冷,弥漫着腐植的味道。 天机子抽了抽鼻子,眸光熠熠的盯着远处的山坳。 两山交汇,山势骤然和缓下来,形成了山坳。平常雨水,便顺着这和缓的斜坡,倾泻在山坳之中。天机子一把攥住少女的手,身形闪烁,转瞬已是落在山坳之中。 “在这呆着,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要妄动。” “义父需要静怡做什么” “什么也别做。” 天机子便离开少女,飞身落在了山坳中。少女便静静的站在树下,幽幽的眸子盯着前方。寒风袭来,卷起她的衣袂和秀发,瑟瑟飞舞。她伸手撩开额前的头发,眸子深处是宛若深渊一般的光泽。 雷声在头顶炸响,暗沉的云层猛烈翻滚着,如有无数的蛟龙在互相角逐。于是,在那隆隆雷声映衬下,有闪电从天空降落下来,而后分散出无数的丝缕银光,宛若聚拢的须发。 少女蹲了下来,柔软的手在地面飞快的画着什么。 天机子或许能抹杀她脑海的某些东西,甚至让她的灵魂变得简单淡漠。但是,一些深刻在生命里的记忆,却是谁也无法剥夺的。血脉里的恨,让她留意着点点滴滴,并将其幻化为自己的实力。 她停了下来,伸手咬破食指,将血液滴落在自己所画的阵法中。 一道电光在远处炸开,晃了晃,让山林一时明亮。而少女的脸孔在这光亮下,已是满布着煞气。 暗沉沉的山林里,充斥着野兽的怒吼和咆哮。那猛烈的决斗的声响,几乎可以将山林击碎。 顺着山林往深处而去,除了群山掩隐和茂林点缀,便是各种生命的繁衍生息。可是,往日的那种平衡仿佛被打破。无论何等卑微温顺的生命,在无形力量的点化之下,也变得凶狂暴躁起来。 这就像是战争。被人类边缘化的生命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既而如火如荼。仔细看去,便会见到那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那深入地下的血水。威风凛凛的猛虎,趾高气扬的猎豹,狡猾阴沉的狼群,还有蛇群的簇拥,猴子在树上的跳跃。无数声影,还在互相对峙,全然不顾那已经死去的生命。 但是,除了这惊心动魄的场景之外,游弋其中的,还有那阴森的黑烟。黑烟凭空出现,瞬即弥漫四方。周边的草木,飞快的生长,灵长仿佛被涤荡了生命不断的蜕变。 于是乎,这些生命直立而起,发出那仿佛被压抑千万年的愤怒的声音。 一只老猿端坐在古老的树木上,周边的猿猴吱吱喳喳不安的叫着、跳跃着,只有它如老僧坐定纹丝不动,甚至那眸光也是深邃的古井不波。狂风呼啸,树叶哗啦啦作响。天空的雷霆和电闪,让无数生命敬畏。可是老猿只是坐着。渐渐的,它的身躯在变化。毛发的剥落,骨骼的蜕变,身形渐渐的化为人形。 一条蛇倏然朝着老猿扑了过来,其疾如风,快若闪电。眼看着蛇一口便要咬到老猿的咽喉,老猿粗壮的手臂猛然一挥,那条蛇被被挡了出去。它站了起来,扫视周边的猿猴,隐隐有种王者风范。 远处的暗沉与肃杀,让它越发的稳重与威严。 有杀气袭来。焦躁不安的猿猴纷纷退了开来。老猿却是腾身而起,一臂擎天,反手一掌拍向了前方。一名道士出现在视野中,年轻的道士脚踏虚空一剑绽放出百道光影。可是老猿对其无丝毫畏惧,它身在半空,一掌击落,瞬即身躯一挺,双拳轰然砸在了年轻道士的脑袋上。年青道士惨叫跌落,手中剑不由的飞了出去。老猿旋身,反手抄过长剑,健硕的身躯便落在了树冠上。 猿猴群欢呼起来,纷纷簇拥在老猿的身边。 “天赐我族,便当趁势崛起,孩儿们,随我来!” 老猿呼喝一声,转身朝着远处奔去。其余的猿猴兴奋的跟上去,或者跳跃,或者奔跑,刹那已是消失在莽莽山林之中。 又有白狐孤孑,呼吸那阴森冰冷气息,端坐在山崖之巅。 电光落下,雷鸣滔滔。 只是它却佁然不动。当一头猎豹朝着它扑过来的时候,它整个身躯倏然白光绽放,化作了一道飘渺的倩影。它怒视猎豹,旋身而起,一脚踢中猎豹的面颊,但听得骨骼碎裂,猎豹横飞出去。狐尾招摇,白耳竖立,那双清澈多情的眼眸,冷厉的盯着远处山巅上的一道庞然身影。 那庞然身影已经睁开眼眸,似乎感应到白狐的注视,便缓缓转过头来。那深邃的目光,那凶狠而霸道的意念。白狐惨叫一声,跌落山崖。庞然身影缓缓站了起来,摩挲着粗壮的拳头,仰望着漫天的雷霆。 “总算是醒过来了,千万年了,千万年了,还以为只能在时光之河中飘荡,最终湮灭在那时光之雾中。但是,天道轮回,生机不绝,今日之觉醒,便是我雄风重振的时候。” 这庞然身影话音未落,突然一道箭矢嗖的一声从它肩膀穿过。 庞然身影痛吟一声,愤怒的扭过头去,一双眼睛铜铃似的,如要喷出烈焰来。可是,当它见到蓦然出现的身影,它整张脸空瞬即扭曲,庞大的身躯立时化作一道疾风朝着远处掠去。 “呵,想跑!” 嗖的一声,一道火光疾驰而出,在昏冥的空中掠过。 远处的庞然身影啊的一声惨叫,重重的撞在了一座山峰上。 轰! 山峰炸响,立时化为碎石,塌落向山谷。 这是一道魂影,只能大致看清轮廓,如雾气凝聚而成。 一身轻便的银色甲胄,头上戴着一顶银盔,手中一掌硬弓,背上还背着一柄大刀。看似纤细的身影,却凝聚着无穷的力量。当那箭矢飞出,她已是转身,圆月一般的双眸,仿佛能洞悉天地大道。 狂风猎猎,山林里的响动却是接连不断。 炸响的雷霆,绽放的电花,搅扰的整个天地不得宁静。 魂影飞身而出,落在了白狐坠落的山上。凝视那黑魆魆的山谷,她忽然一箭射了出去。箭矢疾驰,破啸山林,那急促的气流,便在箭矢的飞驰中扭曲烧灼。嗡的一声,山谷立时被烈焰覆盖。一道白色身影瞬即飞身而起,一下子跪在了这魂影的面前,瑟瑟发抖。 魂影那俏丽的脸庞露出淡淡的怜惜,只是一把将她拽了起来,伸手在她额前一拍。那白狐便呆滞了。 “你的身躯便由我掌御,不然凭你的道行,迟早得死在天雷或者别的生命手里,而我,却是能让你的族群,变得更加强大。” 魂影一闪,便钻入了白狐的躯体之中。那躯体猛然一颤,呆滞的眸光和神情,一点点的恢复了灵性。 “从此,我族立威青丘。” 轰隆,如在呼应白狐,天雷轰然炸响,无数的电光在她的头顶绽开,密密麻麻的铺展在虚空之中。白狐大笑而起,手掌天雷,脚踏电光,恍惚间已是身在万里之外。 白狐离去,一道电光突然刺向山巅,轰的一声巨响,山石飞舞,山巅破碎。却在这乱石纷飞中,一道土色身影冲天而起,一棍朝着苍穹砸去。 气势威猛,霸道狂妄。 那一棍瞬间击中层云,无数的电光刹那倾泻而下。 这身影不过八尺左右,瘦弱干枯,宛若一具早已风干的尸体。 可就是这样的身影,在电光浇灌中,仿佛无限的享受。 突然,一口黑棺冲天而起,棺盖呼啦一声半开,一团黑焰瞬即缠住了那瘦弱身影,啪的一声将它扯入黑棺之中,棺盖瞬即合上。一道道雷霆炸响,电光不断的落在黑棺上。黑棺翻转,朝着大地飞去。 便在这时,一道道人影蓦然出现。刀剑绽放,箭矢疾驰。黑棺轰然落地,山峰摇晃,根脉碎裂,转瞬已是崩塌。黑棺便在这一刻冲上人群的头顶,赫然一翻,棺盖骤然打开,一缕缕黑烟蜂拥而出。 “啊!” 人群惨叫,眨眼间变化为了白骨,跌落下去。 黑棺闭合,强悍的气息排闼而出,一晃已在群山深处。 山坳中的天机子缓缓睁开双眸,猩红的眼睛,出现一道道斑点,宛若星河中的沧桑陨石。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既而又徐徐的吐出。一生一死,宛若生命的轮回。他那苍老的身影,便在黑暗无声中蜕变。大地氤氲,凝聚着不断上升的气息。这种气息阴冷纯澈,宛若大道本初的阴气。这气息汇入他的体中,不断壮大他的魂海,垂怜他的肌理。渐渐的化成了汪洋恣肆的大海。他满意一笑,既而从黑暗的山坳中走出来。 那些呱噪的声响,已经少了许多,现如今不过如残丝断线一般,在死寂之中回荡。 天机子来到少女所在,少女木然的站在那里,仿佛未曾有丝毫动静。天机子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我们走!”少女应了一声,便任由天机子抓着她的胳膊,化作一道疾风远遁。 昏冥的山林,破碎的大地,群山环绕的秘境深处。 一棵梧桐一般的树木,不断的汲取着养分,壮大着自己的生命。 粗壮挺拔,叶茂如盖,黑魆魆响着树叶那欢呼似得声音。 四下里,那些树木飞快的枯萎,化为了那苍死的样子。 地面汩汩,黑色的液体不断的向四处蔓延。山峰移动,岩石龟裂。群山万壑,构成了这封闭而险峻的山壑。又有云气喷涌,氤氲成海,模糊了这方世界。 凶禽在虚空鸣啭翱翔,展翼盘旋着朝着树冠落去。 一直斑斓猛虎,从山涧一跃而下,然后蜷缩着身体卧在属下。 蛇鼠虫蚁,仿佛得到了启迪,四下里不断的朝这棵奇怪的树涌去。 一声猿啼,在群山之中回响。飞鹤那嘹亮的声音,如这暗沉漆黑夜晚最美妙的歌声。 一道道身影在远处掠过,肃杀之气随之一扫而空。 整片山林,这一刻,仿佛进入了睡眠时刻,都沉沉的入了梦乡。 只是,远处那突然响起的啸声,却又将这沉静的时刻打破了。 嗷—— 第五十五章 霸者为王暗影重重下 入秋的山林,有种幽静的美。 层峦起伏,五彩斑斓,错落着岁月镌刻的意味。 阴雨连绵,气温一降再降,已有了初冬的感觉。山林里,落叶层层,空气里弥漫着腐植的气味。暗淡的光线透过树叶缝隙,静静的在林间流淌。 一群人站在林中,个个皱着眉头面色凝重。 他们服饰各异,却都武者打扮,手中的兵刃,流溢着清冷的光芒。 一名和尚双手合十,手中的念珠发出细微转动的声音。 “阿弥陀佛!山中平静,未有妖魔踪迹,我们如此搜寻,只怕大海捞针徒劳无益。依老衲看来,不如离开大青山,去往别处为好。” 不远处一名中年道士眯了眯眼睛,身边的年轻道士低声说着什么。中年道士四下扫了一眼,点点头道,“我们在大青山布下阵法,若是有异常,我们也能及时掌握。如六空大师所言,我们现在在此逗留确属无益,走!” 他们昨日入山,在此地已经耽搁了十二个时辰左右,却是一无所获。 虽然心中颇为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一行二十余人,便朝山林外走去。在他们离开不久,一道身影飘然而落,如那树叶一般,无声无息。天光昏冥,丛林黯淡,寂寥萧瑟。一片片枯黄的叶子袅娜在视野之外。 仇九落地之后,瞬即朝大青山北麓走去。 地面湿漉漉的,落叶层层叠叠,已经开始腐烂。空气清冷,沁着腐朽的气息。枝叶在光影中摇曳,寒风刮面而过。树叶上的水珠,无声息的坠落下来,在暗淡的光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先前那群人在山林中布下了好几个阵法,仇九在暗处一直盯着他们的举动,故而也知晓那些阵的位置。他避开了那些阵法,上山,下山,然后在峡谷之中行走。 一条溪流清澈的在脚下湍流,溪水中的卵石宛若晶玉一般的闪烁光芒。水流中的鱼虾,悠闲的游弋着。片片落叶,已是变得暗红,如小舟随着那流水移动。 两侧峭壁,清冷湿漉,峭壁上的植被,坚韧的生存。 有飞鸟从头顶掠过,一只猴子蹲在树杈上,透过树叶好奇的打量仇九。仇九浑身已经湿透,树叶上的水珠不经意的落在身上,与衣服融合。衣服贴在身上,让人颇为不舒服。只是他不在意。 他在溪边蹲了下来,双手捧着刺骨的水浇在脸上。涟漪波动,他的面孔映照在水面上,消瘦、苍白、疲惫。他呆了呆,定定的望着面前的面孔。熟悉,而陌生。不知有多少时候,他已经忘记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一条蛇嗖的一声从一块岩石下爬了出来,然后在水面上掠过。 仇九只是盯着面前随随波波动的面孔,一时呆怔着。 很多时候,生命的存在,并不会去意识自己的样子,只是不断的去追求生命的存续和舒适。 猿啼之声,哀戚而低沉,在山谷之中回响。 仇九站了起来,沿着溪流朝上游走去。 他将脑海中自己的样子忘记,让大脑清醒而空白。 他不想让自己沉浸在哀伤与迷茫中,也不想让这样的思绪搅扰自己。 他抓着藤蔓,跃上巉岩,在峭壁上如灵猴一般的跳跃。 他见到一条蛇钻出窍穴,吐着信子,阴冷的盯着自己。 他见到一只蝴蝶,色彩斑斓,展开宽大的翅膀,在他的面前飞舞。 他也见到一只老迈的猿,蹲坐在对面的断崖上,眸光哀戚的打量自己。 他一直绷着脸。因为那蛇在他的视野里蜕变,生长出可怕的爪牙,化作蛟龙跃入云海。因为那蝴蝶光芒一绽,化作如精灵一般的娇小身影,美艳不可方物。还有那老猿,仿佛参破天地之道,蜕化为一道苍老身影,却是寸寸化为灰尘。这不是幻觉,是真真实实发生在他的面前。 生命在无形的力量操纵之下,在蜕变,在异化。 他站在山巅,狂风疾啸,雾海翻腾。那风穿梭在崇山峻岭之间,变换着声调。他冷冷注视着那雾海。雾海翻腾,奇异的场景交错而过。有野兽的声音,时而如呢喃,时而如低吼,时而如群兽的狂啸怒吼。他的衣裳,便在狂风之下干燥并飞舞起来。 蝴蝶飞向了雾海,蛟蛇在雾海之中遨游。有一道暗影在雾海游弋,将蝴蝶和那蛟蛇卷食。看不清那暗影的身影,只像是巨鲸留下一道黑色的线条。转瞬,四面八方飞来了鸟儿,跑来了走兽,密密麻麻的虫子比肩接踵,它们尽皆朝着雾海而去,仿佛雾海是生命之源。 仇九眯着眼睛,眸光冰冷如刃。杀气,无形的萦绕其身。 嗷—— 一声怒吼,便见到一庞然身影从雾海中跳了出来。 张牙舞爪,面目可憎。 旋身甩尾,雾海为之掀起,却见到雾海之下,是如巨大蝎子一般的存在,张口咬在了这庞然身影的尾巴上。两道身影,便纠缠在一起,互相厮斗、啃咬,发出那野性的声音。两道身影瞬即又被雾气笼罩,只剩下那搏斗的声音。 血腥气味,在冷冽的空气中弥漫。 雾气淡了许多。可见到那峡谷之中,有一棵参天大树。枝叶繁茂,树木粗壮,萦绕着精纯充沛的阴冷之气。那雾气再淡化,便可见到树上树下,是各种生命的簇拥。生命聚集,然后在此蜕化。那树便露出了妖异的样子。 尸体破碎,散落在峡谷之中。 一个个生命凶狂的互相搏斗,将血液洒在这腐朽的峡谷之中。 唳—— 一声清丽的叫声传来,那树冠深处,一道红焰一般的身影倏然朝着上空飞来。树微微一颤,发出那低沉绵长的声音,便有无数如螣蛇一般的腾们凌厉而出,破啸卷袭那红焰一般的身影。那身影露出了惊慌,还有恐惧,急速的跳出雾海。藤蔓钻出雾海瞬即又倒卷而回。一只斑斓猛虎怒吼而起,张口便朝那身影扑了过去。 那身影纤细曼妙,宛若精灵,有着赤焰一般的羽翼,面目精致,肤色白皙稚嫩,即便惊慌恐惧,却也不失那天然的美丽。她旋身而起,素手招摇,划出一道光圈。唳声再起,一道道光芒朝着猛虎飞去。猛虎爪子一拍,光圈瞬即破碎,刹那,猛虎已到了她的身后,一爪拍了下来。 一道寒光倏然破空而出。 猛虎嗷的一声叫喊,伸出的爪子立时飞了出去。 猛虎扭头朝仇九望去,仇九却是腾空而起,一剑斩了过来。 似乎感觉到了仇九的可怕,猛虎急忙扭身,朝着雾海扑去。 剑光在雾海绽放,猛虎半个身躯已是被那雾气笼罩,眼看着便要坠入峡谷,可是剑光倏然从它露在雾海之外的身躯掠过,砰!它的身躯便炸裂开来,血肉在雾海之上飞舞。 雾海凝聚,将整个峡谷笼罩遮蔽。 宛若层层寒冰,只隐约感觉到冰层之下,那暗影的招摇。 仇九抬头,盯着上空那纤细身影。 她也望着仇九,煞白的面孔没有丝毫的好转,更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她颤抖着,眸光瑟瑟,如被吓坏似的。 杀气萦绕,寒意冷冽。 仇九的面庞,没有丝毫的善意。那神色,仿佛刹那便要将她斩杀。 薄唇翕动,她突然垂下头,泫然欲泣。 “我、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哭泣着说道。“我的家在这里,从我破壳而出,到懵懵懂懂,生活一直平平静静。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打了个盹,睁开眼便是这样。我的脑海里多了许多东西,我的身体变成这样,我看见它在吞噬血肉,看见它们变得凶狂互相搏杀。我害怕,我不想待在那里,我,我不知道怎么办!” 晶莹的泪滴悄然滑落,在虚空闪烁。她那纤细婀娜的身躯,无比凄凉的颤抖着。她抬起头,尖尖的下巴沾着一滴泪水。她凄然一笑,迎着仇九那冷冰冰的目光,道,“我知道你们会怎么看我们,我们不再像本初的样子,像人又不完全像,自古以来,你们人类便认为这样的存在是妖是魔,会危害你们人类。你们会杀了我们,甚至将我们视为玩物将我们追索。说到底,在你们的心里,这个世界,是你们人类的。你,要杀就杀!”羽翼展开,闪溢着赤色的光焰,如有气浪在表面波涌。 仇九站在那里,仰望着她,神色微微凝重起来,那眸光也闪溢着迟疑和忧郁。忽然,雾海猛然一动,一团黑影瞬间飞了出来。女子未及反应,整个人嗖的一声便被那黑影抓住而后扯入雾海之中。 那黑影消失,雾海恢复了那凝滞的状态。 仇九呆了一呆,既而愤怒起来。 他的眼睛变得通红,杀气汹汹,疯狂的在雾海之上翻腾。 他盯着那雾海,如不共戴天的仇人。 四下里一片沉寂,峭壁,危崖,茂林,静默的望着这湿冷的天地。 仇九突然长啸,一剑朝着雾海斩了下去。雾海裂开,露出一线缝隙。缝隙底下,是凄冷的峡谷,峡谷之中一片寂静。仇九冲入雾海,长剑飞舞,剑气横冲。他落在了地上。 缓缓抬头,只见到视野所及,是那残破的尸体。 各种动物的尸体,已经干瘪,仿佛死去多时。 溅落在地的血液,已经凝固,变了颜色。 那棵树不见了,无数异变的生命不见了。 那个有着绚烂羽翼的女子,也不见了。 仇九皱起眉头,眸光凝聚,流露出疑惑。他站起身,眸光扫过,不见丝毫的痕迹。只剩下这山谷里曾经的激烈搏斗。生,或死,或者只为了取悦,或者只为了某种个体的强大。他的目光落在峡谷的北面,瘴气弥漫,氤氲如海,一闪便已消散。 仇九提剑走去。峡谷中多岩石,规则不一,裸露在地面。又有各种野草丛生,藤蔓蜿蜒。 峡谷自有风采,可是在仇九的眼里,却是毫无特色。 他走了很远,四下里的沉寂,只能让人觉得阴森。 不时有嘶吼传来,宛若幻象。 他没见到生命的挣扎与搏斗,那声音,仿佛不过是时光迟滞的结果。 可是,那声音却是猛烈,不时如天雷的炸响,在耳边激荡。 他忽然停了下来,目光直直的盯着左侧的峭壁。峭壁上,一道纤细婀娜的身影如玩偶一般的挂在那里。她死了!纤巧的身躯死气沉沉,再没那充满灵动的魅力。只是一具尸体,干瘪,枯萎,没有了灵魂。 一团怒火在心底升腾。 女子的声音,凄清哀婉,声色却无比的澄净柔和。 那委屈哀伤的面容,那晶莹剔透的泪珠,那无奈而绝望的神色。 他的心如被撕开。隐藏在心底的柔软,暴露出来,然后被切割。变得支离破碎。 他到底是人。不是野兽,不是兵刃。他有五感,有欲望。 “啊!” 他怒吼一声,身躯一震,仰头怒视苍穹。那圆睁的双眸,燃烧着仇恨的怒火,剑纹倒竖,杀气迸射。一层黑甲,迅疾包裹了他半边身躯。头角峥嵘,额头凸起的包宛若是即将绽放的触角。烈焰燃烧着黑甲包裹的半边身躯,煞气蜂拥,杀机凛冽。 他箭步而出,一闪已是遁入了前方的暗沉之中。刹那间,可以听到那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无数的吼叫与哀嚎,宛若溃堤的水流,宣泄而出。 一棵树飞上了高空,疾驰而去,无数的如触角一般的藤蔓,在空中飞舞。 仇九在后面,死死地盯着那奔逃的树,手中的剑燃烧着,滴落着那殷红的血液。 山林不是死的。无论是白昼,亦或是夜晚。生命在此诞生,又在此终结。生死轮回,总是相伴相生。只是,山林里的生命,似乎并不在乎虚空的存在。那树的成精,那人的凶厉。只是搏杀着。猎豹将猛虎击倒,一口咬开了它的咽喉。蛇绞着野猪,渐渐的将它勒死。飞鹤振翼,霞光异彩,与那凶厉的兀鹫在树梢搏击。一头狼站在山巅,有着王者的气息,冷冷的注视着在峭壁跳跃的猎豹,它那银色的毛发,在天光照耀下,隐隐闪溢着血色的毫光。 轰隆! 虚空雷鸣,剑光疾驰数里,斩落在挺拔的树上。 树冠立时裂开,然后燃烧起来,树尖叫着飞向丛林。 丛林猛然一颤,无数的黑烟滚滚而起。 仇九一晃已是落在林中,却在这时,无数的利矢破啸而来。 “杀了他!” 昏冥的丛林中,仇九见到一张裂开的脸,狰狞的咆哮着。 第五十六章 夜幕闭合山林凶猛 那是一张裂开的脸,便像是被劈开的木柴,五官扭曲,面容狰狞,煞气滚滚。当这张脸厉喝一声,那破啸的声响,便像是整个世界。而仇九,便成了这个世界的众矢之的。无边劲气,可怕杀机,将仇九吞噬。 那破啸的自然不是箭矢。 一团黑影,那是无数的藤蔓夹带万钧之力。 尖锐嘶鸣,那是斑斓蛇群蜂拥疾驰。 还有那树木,那野草,甚至是山石泥土,也得到了野性的生命,化作了可怕的杀器。 仇九被击中,披着黑甲的半边身躯光芒时而明亮时而暗淡,而另一半身躯已是血肉模糊。只是他一声未吭,只是透过那无边乱影,死死地盯着那妖化的树木。他飞起,落地,而后被卷席而起,被那乱石击打。 那棵狰狞的树,那张丑陋的脸,大声的笑了起来。 笑声猖狂而得意,伴随的是那黑烟的翻腾。 突然,仇九身躯一震,卷席他的藤蔓立时断裂,可怕的威势,透体而出,飞来的乱石在那威势碾压下,倏然爆碎。仇九落地,箭步俯冲,一剑噗的一声刺穿那棵树。那树一滞,狂笑的脸呆滞下来。 黑烟倒卷,凝缩在裂开的缝隙之中。 一张脸从那裂开处探出,阴森森的盯着仇九。 仇九盯着它,眼眸中的剑纹,化作了一缕缕的血丝,在眼眶里游弋。 “你杀不死我!”两张脸重叠,声音恍惚的道。“你杀的,不过是这些卑微低贱的蝼蚁。你在造杀孽!天道饶不了你!” 剑光在那脸上掠过,那脸的中央立时出现一道血痕。 仇九滑步后撤,长剑后刺,一道身影闷哼一声,随着仇九的碰撞,跌落出数丈之外。 那张脸骤然收缩,然后扭曲在一起,就像是一张被揉成一团的纸张。 “你该死啊!” 那脸怒吼起来,树木剧烈晃动,然后砰的一声炸裂。那脸飞腾起来,而后舒展开来,不断的蔓延,仿佛要遮蔽这个世界。 于是乎,眨眼间便只剩下蒙蔽的山林。 那张脸上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仇九。无边的阴森,滚滚的杀气,汇聚在这个世界里。狂风疾啸,卷起的泥土蒙漫着视野。天昏地暗,还有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仇九飞身掠起,执剑横空,在那张脸下划出一道璀璨的光亮。 仇九化作了虹光。 虹光射向那张脸。 噗!虹光骤然消失,只剩下那脸孔上汩汩喷溅的液体。 一只被刺穿的眼睛,使得那张脸更加的丑陋。 仇九落在林中,身边的树木疯狂的移动,那密密麻麻的树枝飞舞着、妖娆着,不断的朝仇九鞭打。仇九躲闪、跳跃,避开那树枝,纵身而起,长剑嗤啦一声喷吐出炙热的焰火。焰火疾啸,那些树枝瞬即燃烧起来。树木的呻吟、在哀嚎,纷纷避开仇九,碰撞在一起。 大地裂开,腾起的是掩埋在地下的根茎。 宛若地龙翻身。 大地轰鸣,岩层龟裂。 那根茎腾舞,重重的砸在仇九的背上。仇九横飞,又被一道根茎撞击,跌落在地上,差点落入了那裂开的地缝中。仇九晃了晃头,瞅着一道飞来的根茎,他矮身避开,反手一剑斩了过去。根茎收缩,而后断为两截。砰!一道根茎砸在了仇九的头上,仇九只觉得大脑嗡鸣,仿佛要炸开。他咬牙腾起,身躯倏然一滞,模糊的视野中,无数细小的根茎缠缚在他的腿上,而后猛的一扯,便将他拽入地缝深处。 黑暗,无边无际。 那地缝之深,仿佛贯穿了整个世界。 他深吸口气,只觉得身体深处,一个声音在呐喊。 那身影仿佛被关在心之樊笼中。 仇九攥紧双手,努力的抵制着那声音。仰头望去,地表已是越来越远。那张丑陋的脸,居高临下,满是讥诮和冷漠。仇九闭上眼睛,锁住五感,然后便觉得自己如那风如那星河里的光。身体一轻,他长啸一声,剑舞狂花。只听得无数细密的断裂之声。 仇九飞出了地缝,刹那间已到了那张脸的近前。 他睁开了双眼,深邃而冷漠的盯着它。 额头鼓起的包,终于伸展出一截乌黑的触角。 那张脸在抖,抖的越来越厉害。然后便可见到,它不再平滑,反而扭曲的打皱。那两只离得很远的眼睛,一下子扭曲在一起,眼球在飞速的抽动,仿佛要跌落出来。 砰! 脸炸了! 一股阴风冲天俯冲下来,从仇九的身上扑过,席卷进山林之中。 天还在,地还在,山林还在。那张脸再不能遮蔽天地。 仇九跌落在地,只觉得浑身再无一丝力气。 半边身躯的黑甲,无声的消失了,只剩下额头的触角,依然寒光凛冽的存在。 夜沉沉,虚空无丝毫的光彩。 星辰,已经隐蔽了不知多少时日。 仇九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他想着那张脸孔,那双眸子,那泫然欲泣的样子。他的眼睛,深邃澄净,没有欲望的沾染。生命或许不平等,或许有强弱之别,有善恶之分,可是,生命总是随着道的衍化而生,为世界的存续而枯荣。生命的异化,或许天变,或许人为,却非许多生命的选择。 她说的没错。在人类的眼中,它们早已没了那对等的地位。自从人力的强化,自从人力在自然之力中不断的斩断枷锁,这种强势便注定了。在人类的眼中,它们不过是野兽,要么凶猛,要么孱弱,是猎物。所以,即便如她那般的美丽存在,最终也不过是妖化的存在,只是人类猎杀或者玩弄的对象。 内心里的声音在咆哮,对于他的拒绝很是愤懑和不满。 但是仇九却很高兴。 他在挣扎。在步入无意识的杀戮中挣扎。 当杀戮的意念卷袭而来,他那残留的温情的一面,很可能会如巨浪卷袭下的礁石,被淹没。 他伸手摸了摸额头的触角,只觉得那触角冰冷如冰柱。 他自嘲一笑,翻身爬了起来。落木萧萧,周边的树木在枯萎。 裂开的地缝,无声的横在面前。那是大地被撕开的伤痕。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时间恍惚起来。无数的思绪在脑海里翻涌。对错、是非、善恶,在互相的辩驳,冲击着他那孱弱的意念。这就像是那被锁在心底樊笼里的声音的故意,就是要让他陷入此种恍惚和犹疑中。 一只鹿忽然出现在面前。 它浑身披着圣洁的白光,眸光悠悠的望着他。 仇九回过神,迎着它的目光,脑海里的杂乱思绪,一下子消失了。 鹿呦呦叫了几声,然后转身朝东面走去。 仇九跟了上去。他不知道这鹿是否有意还是无意,只是下意识的想跟着,看看它到底要带他去哪,亦或者要让他看见什么。 一群人出现在龙门山深处。龙门山起伏无垠,在夜色里沉浑辽阔。这群人似乎早已确定了方位,故而进入山林之后,便一直朝着龙门山北面的天柱峰而去。 他们行动迅速,宛若鬼魅,无声息间已在天柱峰下。 天柱峰高耸,云雾缭绕,巍巍然如群山深处的镇山之柱。 森林郁郁,寂寥萧瑟。 “可确定在哪了” “若是丑楼的人在就好了!” “丑楼算了,丑陋自从西周古墓一行,便变得诡秘起来。散开,四下找找。” “是,楼主!” 他们散开,只留下年轻男子站在那里,负手而立,仰望着天柱峰。云岫如带,翠影横流。生命的倔强,便是在绝境之中也能屹立。夜幕沉沉,山风呜咽,暗影摇曳。男子凝眸盯着峭壁上的一棵松树,不由得心生叹息。 绝境不一定便是死地。死地也并不一定就是末路。 真正的绝境、死地、末路,在心,在生命的放弃。 可是,多少生命能如此坚韧呢 有人回来了。 年轻男子收回目光,淡淡的道,“找到了吗” 来人摇头,道,“已经四下找过,并没有那种死气沉沉的地方。相反,这里生机旺盛,万物葱茏。” 年轻男子眉头一挑,注视着山腰。他忽然长身而起,宛若一只飞鹤,身姿优美,体态风流,刹那已在那峭壁之上。便是在那棵让他赞叹的松树边缘。他一手抓着窍穴的边缘,身体轻轻一晃,便折身而起,脚踏松树的树冠,又往上掠起数丈。当他踩在洞穴的边缘,转头俯望着大地。山林郁郁,沉寂萧瑟。风吹拂树木,瑟瑟之声四下聚拢。他凝眸盯着打量许久,才翻身朝着地面落去。 “楼主!” 年轻男子右臂朝着西面一指,道,“往西百步,挖!” 身边的人立时朝着西面掠去,在百步处停下。有人从腰间取出尺余长的铲子,开始挖掘。年轻男子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眸光流转,却是淡漠中多了不少的风姿。人影处传来响动,有人在叫喊,流露着欣喜与惊讶。年轻男子抬头望着虚空,唇间流出淡漠的笑意。 “主子,找到了!” 狂风在林间飞窜,树木猛烈的摇晃,飞鸟惊恐的掠上半空。 一抹乌云,如飞驰的船,掠到了树林的上空。 年轻男子嘴角微微一翘,淡漠的道,“这是来凑热闹了!” 嗤啦一声,一道电光在虚空炸开,电光丝缕,无限延伸。 在电光照耀下,山林刹那的苍白。 年轻男子朝着人群走去,不紧不慢,优雅而高傲。 “楼主,已经挖到了,却不知要挖多深,现在泥土都是血色的。” “继续挖!” 年轻男子站在那里,其余人便默不作声的挖掘。很快,一个丈许深的坑被挖了开来。泥土血色,宛若被鲜血浸染。浓郁的血腥气味四散开来。四周的林木,仿佛不安起来。空气流动,浸染着一抹诡异的气息。 有低吼之声在辽阔的山林里响起,有猛禽在虚空徘徊。 簌簌的声响,倏然间在脚下炸开。 年轻男子眉头一皱,忽然旋身而起,手中一抹寒光圆形排列。但见到一条条蛇被斩为两截。年轻男子一脚踩在了树干上,倒身后翻,人还未落地,一剑已是从肩膀刺了出去。剑光一展,一张狰狞的面孔突兀的呈现出来。剑刺过那面孔,便听到了嘶吼的叫声。年轻男子甫一落地,身体立时低下,剑横着飞出。一抹鲜血,飙射在视野边缘。年轻男子旋身直起,一脚踹了出去。 砰! 猛虎飞出,撞在了树上,树木咔擦一声断为两截。 “加快速度!” 年轻男子冷厉的喝道。 深坑已不止丈许,不过盏茶功夫,已是十余丈深。 年轻男子站在林中,狂风四起,衣袂猎猎,黑发飞扬。他冷酷的面庞,肃杀而阴森。当那电光一次次在虚空炸开,映衬着他那英俊面孔的决绝。倏然,他身形一矮,一道身影从他头顶飞了过去。他急忙转身,砰的一声,一头猎豹撞在了他的身上。身躯趔趄,几乎跌坐在地上。年轻男子一步错开,反手一剑刺出,同时一掌朝着前方拍去。 剑刺穿猎豹的腹部,一掌击打在树干上,无数的蛇哗啦啦坠落下来。 年轻男子愕然抬头,面孔闪过一抹惊慌。 那些蛇金黄色,吐着信子,眸光幽森的盯着他。 蛇群落在他的身上,便疯狂的咬了下去。 痛楚,瞬间弥漫开来。 年轻男子怒吼一声,一股沛然之气迸射开来。 那些金黄色的蛇刹那飞出。腥臭气味,立时充斥在面前。 年轻男子已有些狼狈。痛楚源源不绝,无论他如何抵制,却是无法将那痛楚压制下去。他抬头望去,一只只硕大的猛禽身影低空盘旋,大有朝他进攻的驱使。 他咬着牙,眸光坚韧而凶唳。 生命的高贵,便在于坚韧不拔。 他移步到了坑边,喝道,“找到了吗” “还没有!” “快!” 猛禽嘶鸣,倏然齐刷刷的扑了下来。年轻男子眸光闪烁,提剑纵身而起。 “一群畜生,也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死来!” 剑芒绽放,宛若璀璨的烟花,绚烂了夜空。只是那猛禽却也不弱,纷纷避开了那剑芒,变换了进攻的方向。羽翼招展,卷起狂风劲气,压制着年轻男子的威势。年轻男子气息一滞,便要朝地面落去。 却在这时,一头头猛虎猎豹,长身而起,攻击他的下盘。 年轻男子避无可避,一剑横空,梯步而起。 “弑神!” 剑气疾啸,光芒铺展,那猛禽一瞬间被剑势笼罩,尖叫着慌乱起来。而从地面纵身而起的猛虎猎豹一下扑空,已是落在地上。年轻男子一剑将猛禽震飞,却是御空而起,施展开凶悍霸道的剑法。剑若流星,光彩斐然,纵横捭阖。 但是,落在地面的猛虎猎豹,却是纷纷转向了那深坑。 金黄色的蛇群虽然被震飞,但是其他各类蛇却是不断的扑了过来,钻入了那深坑。 刹那间,惨叫哀嚎,从深坑底下响了起来。 天地如樊笼,夜幕深锁,龙门山深处,便是一番可怕的激斗。 却在龙门山以南,平旷的原野上,一道身影失魂落魄的狂奔。 却在这身影不远处,一群人急匆匆的追了上来。忽然一人刹住身形猛然回头。 “不好,大青山有异常!” “什么异常”同行人问道。 “阵法被触动,可能有妖物出现。”先前说话的男子道。 “走,回去!”一名中年道士喝道,瞬息间,人群已是调转方向,疾驰大青山。 夜色无边,寒风萧瑟。远处的城池,轮廓模糊,宛若驻守大地的猛士。 第五十七章 阴阳两仪有善有恶 老鬼入城,直接回到了驻地,钻进了屋里。 房门紧闭,他将自己隐藏在被子底下,蜷缩着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他睁着眼睛,耳畔仿佛回荡着那可怕的声音。 恐惧,是自内而外的。能到他这个样子的,显然不是一般的存在。重叠身影,交杂声音,鬼魅妖异,那自然非人所能为。他这是遇上了妖魔! 只是,这世间何时有了妖魔那不过是神话传说 孔子云,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嘴唇抖动,瞳孔放大,眸光却是黯淡。他呓语般的说着一些模糊的话语。忽然,他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攥着被子。汗液已是湿透了衣裳,甚至打湿了那干枯杂乱的头发。额头的汗水,冷冷的滴落下来。 “我是做梦了,一定是做梦了!世间怎会有如此荒诞的事情!那是绝影和龙门的手段,他们想用这种伎俩来浑水摸鱼。我是谁我是无名的尊者,是刺客,是铁石心肠的杀手,我为何要怕他们。我手上已经沾染了无数的鲜血,不知有多少生命在我手中陨落。我,我是个恶人,鬼神也要在我面前避退!” 他深吸口气,似乎平静了许多。他勉强笑着,笑容僵硬呆滞。 门倏然一动,老鬼啊的一声钻回了被窝,弓着身体瑟瑟颤抖。 “尊者,上面的大人来了,要见您!” 老鬼见到了一个年轻人,白袍在身,玉面粉琢,俊宇不凡。在年轻人的身后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魁梧,女的俊俏。那两人老鬼是认识的。 “老鬼见过子楼楼主!” 年轻人上下打量他,点了点头道,“听闻你病了,怎么,现在好了” 老鬼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受了惊吓,现在无恙了,多谢楼主关心。” “既然无事,那便当安守本分,尽职尽责。欧阳去了龙门山,那便情况现在如何了”年轻男子淡淡的道。 “欧阳楼主亲自率人前往,老鬼位卑,未能参与。听闻有绝影和龙门余孽出现在龙门城,老鬼便带人去索寻这些余孽去了。”老鬼恭敬却又不失镇定的道。 年轻男子转身,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人,道,“你是被龙门绝影的余孽所惊吓的” 老鬼瞳孔微微一缩,应了一声道,“是老鬼失职!” 年轻男子折扇一展,哗啦一声,道,“既然知道自己失职,那便自己领罚!这两位你也认识,自今日起便是我巳楼的人,好生安排服侍,不要让我听到你对他们有不恭之举。” 老鬼眸光一颤,瞬即朝那两人望去。女子淡漠,男子愕然。老鬼沉吟片刻,拱手道,“老鬼明白。” 年轻男子离开了。只留得三人静默的站在那里。许久,老鬼直身望着两人,道,“巳楼楼主安排,老鬼不敢违抗,两位请!” 这两人,赫然是仇四和小莲。 年轻男子出现在北城门上,站在塔楼顶端,迎着那猎猎狂风。 秋意已浓,万物萧瑟,旷野寂寥。 年轻男子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左右,面皮白净,肌肤细腻,五官秀气温润,一看便是富家公子。一袭白袍,猎猎飞舞,卓尔不群,冷傲高贵。 年轻男子盯着远处,眸光如刃,锋利异常。城墙上旌旗招展,在凄凄夜幕中宛若奋力震动的羽翼。年轻男子长吸口气,倏然纵身而起,跃上虚空,转瞬已在数十里之外。 山林寂寂,暗影幢幢。 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 冷冽的空气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男子站在黑暗中,手中长剑流溢出昏冥冰冷的光泽。汗水从脸上坠落,他那双阴狠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脚步一摆,剑倏然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弧光。左腿猛然一弯,男子啊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一条长鞭似的声音呼啸一声落在了他的背上。 男子瞬即滚地,出去数尺,既而长身而起,反手一剑劈了出去。 长剑劈空,四下里只剩下那凝滞的暗影。 男子脸上满是汗水,一双眼睛流露出狠辣决绝之色。 腿剧痛,仿佛被针扎中了神经,那痛感瞬间到了大脑。 他咬着牙,五感敏锐的注意着周边的动静。 轰! 男子脚下突然爆发出一声震响,瞬即他便飞上了高空。 可怕的力量,一刹那喷涌出来,让他毫无防备。 男子只觉得自己三魂出窍七魄离体,身体如死去了一半。 不甘的瞪视苍天,只是他只觉得自己已是离那活着越来越远。 突然,一道身影倏然到了他的身边,探手一挥,便扯住了他的臂膀。 “欧阳,怎么样” “巳蛇,你怎么来了” “主人也来了!” “主人好,我总算不辱使命!” 男子话音一落,便是昏厥过去。年轻男子将他扯到怀里,目光却是阴冷的注视着山林。冷笑一声,年轻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叠叠的黄纸,轻轻一挥,那黄纸便飞舞起来。 “装神弄鬼,真以为我十二楼好欺负是吗” 黄纸飞舞,宛若蝴蝶,纷纷落在了树上和地面。 瞬即,那黄纸嗤啦一声燃烧起来。 光焰腾飞,将绵绵黑暗吞噬。 在昏黄的光焰中,可见到那淋淋的鲜血,还有那深坑边缘的断臂。 嗷—— 一声怒吼,从深坑中瞬即扑出一道庞然身影。这身影一出,便是直冲上空,张口便朝着那年轻男子咬去。是一条巨蟒!体态臃肿,身长数丈。长身而起,那腥风便疾啸而出。眼看着巨蟒便要将那年轻男子吞噬。倏然,一道身影在年轻男子的面前出现,一掌推出,砰的击打在巨蟒的额头上。巨蟒身躯猛烈抽搐,既而分解,化作了无数细小的黑蛇落在地上。黑蛇惊慌失措,纷纷朝四周而去。 “主人!” 突然出现的男子望着那奔逃的小蛇,淡淡的道,“欧阳受伤,你带他回去。这里的事你们不要管了!” “是!” 年轻男子便抱着昏厥男子,闪身消失在了原地。 男子站在虚空,手掌一握,那奔逃的小蛇猛然间爆碎。嘴角轻轻一勾,一抹冷酷的笑意在唇角漾开。血色的光萦绕其身,阴冷森肃的气息,透体而出。周边草木,纷纷枯萎,空气充斥着腐朽霉烂的气味。他落在地上。大地在流血,在龟裂。无数的魂影,从黑暗中显露出来,簇拥在周边,呆滞的望着他。 他落在深坑边上。深坑里传来了龙的低吼。他笑的越发灿烂。 抬手一挥,魂影刹那涌向了那深坑。 天地凄凄,万物肃杀。 深坑深处,那龙的咆哮,无比的剧烈。 直至声音消失。整个天地暗沉凄寂下来。一条尺余长蛟蛇一般的存在,从深坑中浮了出来,落在了男子的手中。虚空一声霹雳,层云翻滚,电光交织。狂风呼啸,湿漉漉的大地刹那枯燥。那枯死的草木,纷纷顺着那狂风飞舞。男子握紧手掌,仰头望着那翻滚的层云。 “这是感觉到了吗可是,感觉到了又能怎样现在出手,可救不了它啊!” 啪的一声,那蛟蛇一般的存在化为了齑粉,融入了男子的毛孔血肉之中。红光大织,邪气凛然。男子长笑一声,身影瞬即模糊,而后消失。一道雷电轰隆一声劈入山林,那璀璨的光芒,让暗沉灰死的山林无比的苍白。 朱兆圭坐在书房里,面前的香炉飘散着沉香的气味。 雷电轰鸣,光闪交织。 朱兆圭的面色凝重而带着忧色。 一道身影倏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朱兆圭眉头微微一挑,抬起头,望着这凭空出现的人。那人笑了笑,伸手端起旁边的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 “还行,没有凉。” 朱兆圭苦涩一笑,道,“真没想到,几年不见,你竟然练就了如此本领,真是来无影去无踪,飞天遁地,宛若仙神。还好我们没有恩怨,不然我早就一溜烟跑的远远的,再不敢与你有任何牵连。” 男子翘起尾指放下茶杯,道,“这是求生之道。” “你的求生之道可与别人大有不同。”朱兆圭道。“如果这只是求生之道,那我也愿意放弃一切去走这条路子。想想那些江湖草莽,练就一手漂亮的刀法剑法,便高傲的不成样子,若是练就了你这本领,那还不得横着走,俯视王权律法了!” 男子只是笑着,乌黑的眼眸望着脚下的影子。 “各有千秋!”男子道。“平凡有平凡的好处,玄虚有玄虚的妙用。两者不同,各有优劣。修道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充满了艰险与奇遇。这是一条遍布骸骨的荆棘之路啊!” 朱兆圭呆了一呆,讶然一笑,道,“这个我不懂,而且也没必要去懂。说,这段日子跑哪里去了” 男子抬起头望着房梁,叹了口气道,“京中出现变故,父皇对我起了杀心,我只能逃了!” 朱兆圭凝眸盯着他,道,“我知道京中出现变故,但具体是怎么回事我还不清楚。京中,你回不去了” 男子抬头瞥了朱兆圭一眼,随即移开目光,眸光幽幽,淡淡的望着对面的灯火。他道,“有些时候,退让并不代表着失败。只要有实力,总是可以取回来的。很多人退让后便是失败,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那个实力将退让的东西夺回来。”他看着朱兆圭,“你相信我有那个实力吗” 朱兆圭呆了一呆,望着他那深邃的目光。这种目光让人觉得疏远。 男子笑了笑,将目光移开,道,“记住,以后没有什么皇子了!” 朱兆圭抓起桌上的毛笔在手中把玩,故作轻松的样子。他道,“那是不是也没什么皇权了” 男子没有说话,但是朱兆圭的内心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若是连皇权也不算什么,那在他的心里,什么才是至宝。他忽然觉得,自己与他形同陌路,正如他与义父一般,虽然关系亲近,但心里的感觉永远达不到字面的程度。朱兆圭将毛笔扔在桌上,道,“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有什么吩咐,吆喝一声,兆圭仍旧是以前的那个兆圭。” 男子的面色平和下来,眸光也有了温度。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你这里。” 朱兆圭笑着,道,“这就是你的家,永远欢迎你。” 男子起身,走到了门口,道,“保护好这个家。” 男子走了出去。朱兆圭坐在那里,笑容凝滞了。如内心被一根刺扎了一下,让他觉得难受。凝望着笔架,眸光流溢着丝丝森冷。这是他的家,而不是那男子的。所谓的“这就是你的家”不过是一种主人对客人的客套。但男子的意思显然不是如此。这也就是让朱兆圭心生不悦的原因。 夜深,山林寂静。 一抹死气在山林中挥之不去。 呦呦鹿鸣,让那森寂稍显的灵动。仇九跟在后面,那鹿宛若是仙神所化,又或是天地灵气的凝结,所过之处,草木纷纷充盈起来,变得更富有生机。 穿过峡谷,越过山岭,不觉间来到了一处山坳。 峭壁飞岩,林木萧森。夜鸟鸣啭,野兽低吼。这里的山林,却是给人一种世外的感觉。并无先前那片山林的那种森冷和阴翳。那散发白光的鹿从水面走过,步入前方的一处洞穴。仇九迟疑了一下,默不作声的跟了进去。 白光将黑暗吞噬,凹凸不平的洞穴,给人以进入另一方时空的错觉。 鹿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仇九一眼,然后呦呦的叫了几声。 一团光,在前方绽放。 鹿消失了。 仇九站在那里,凝望着那团绽放的光。 光的后面,是一道苍老的身影,模糊的如一团墨汁。 仇九定了定神,那光便不再那么刺眼,他也便看清了那道身影。苍老,沧桑,如岁月的见证,萦绕着时光流逝的气息。模糊的脸庞上是那淡淡的笑意,沉浑的眸子却包含了世间太多故事。 “你引我来的”仇九问道。 那身影点了点头,道,“总要见一面,不然混杂在一起不分敌我善恶,总是不妥。” “你什么意思”仇九问道。 “你不明白,但是它明白。”那身影道。“混沌破开,分为阴阳,衍化万物。灵智诞生,又有善恶是非。并非一切都是善的,或者一切都是恶的,总是有所分别。” 仇九坐了下来,眸光悠悠的盯着对方,没有开口。 那身影也不说话,只是垂着头,望着地面。地面有很多缝隙,细细的,就像是蛛网。或许,就是这样随意的痕迹,也诉说着不为人知的事情。 “天变了!”仇九忽然道。 “是啊,天变了!”那身影叹息道。 “森林里的东西变得更凶了!”仇九道。 那身影抬起头,惊讶的看着仇九,既而晃了晃脑袋,道,“不止森林里的生命,即便是人自己,也变得更凶了!这是注定的,当禁忌的东西复苏,当神秘的力量流落,一切都变得不可收拾。” “你是谁”仇九盯着他,冷冷的道。 “我”那身影苦笑起来。“我是虚无。” 仇九面色越发的阴冷,眸光灼灼的如那刀尖。 “我是过去,”那身影道。“是死去的灵魂,是岁月里的尘埃。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我知道自己是善是恶,自己跟他们有什么区别。”他抬起目光,好奇的看着仇九。“你要杀我” 一柄剑出现在仇九的手中,寒光晃动,杀意激荡。 那身影笑了笑,满是沧桑。他道,“你要知道,当变天的那一刹那,便注定了一些东西的不同。有人变强为了维护人间正道,有人变强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人总是不同的,生命也总是不同的。你不可能杀尽一切来阻止这些。” 剑气疾驰,滑过干燥的大地,卷起一缕缕的尘埃。 那剑气在那团光毫寸之间散去,那尘埃便炸开。 却没有那凶猛和躁动,只是如花开一般,静静的发生。 仇九放下手中的剑,道,“你想说什么” 那身影道,“他们害怕,怕它穷追不舍。你要知道,他们在岁月中沉沦了千万年,即便是再豪迈通透的人,面对重生也是无比的珍惜。这或许是一己私欲,可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他们不希望被追杀。如果可以,他们愿庇护苍生,抵御妖魔的作恶。你要知道,一些存在,已经在动手,其中山林里野兽的异变,便是他们的手脚。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扰乱天下秩序,为祸苍生,更是为了转移它的注意,让它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追杀他们。” “你呢”仇九问道。 “我也希望活着。”那身影道。“毕竟没有谁真正希望自己死去。” 仇九垂下头,脸上是暗影,神色郁郁。他道,“跟我说没用。” “我知道!”那身影倏然到了仇九的面前。“所以引你来,我是为了与它直接对话。” 剑消失了,那团光也消失了。黑暗重新笼罩着这方洞穴。 第五十八章 混沌源虚无形之锁 仇四和小莲进了屋子,老鬼一声不吭便离开了。 仇四望着小莲,满是疑惑。他不明白,小莲明明对无名的任何事情都很是忌惮,为何如今却主动暴露自己,进入无名的领域,而且深得无名楼主的重视。 小莲则自顾将热水倒在脸盆里,浸湿脸帕,回头道,“你坐下,我给你洗脸。” 仇四心中满是疑惑,却是温顺的坐了下来。 小莲将脸帕拧干,小心的擦拭仇四的脸。小镇病了许久,此时仇四虽然已经康复,但到底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任由小莲擦完脸,仇四抓住她细细的胳膊,认真的看着她道,“你在想什么” “什么想什么” “无名,”仇四道。“你在计划什么” 小莲挣脱开来,将脸帕浸入水中,道,“我没有计划。” 仇四不信,道,“我不知道你在瞒我什么,但我知道,你一定有事瞒着我。”他攥着双手紧紧抵着膝盖。“我知道我没用,凭着我自己的能力很难挣脱开无名的束缚。但是,我不希望你冒险,无论你想什么,我想你能告诉我。” 小莲回过头,瘦削的脸孔露出一抹平静的笑容。 “你在犯傻,我说没有隐瞒便没有隐瞒,难道你不信我” 小莲将脸帕搭在脸盆上,莲步轻移,到了仇四的身后,双手揉着他的肩膀,温柔的道,“你是我的男人,我唯一的依靠,我有任何事情就算是瞒着全天下的人,我也不会瞒着你。别多想,真的没有什么。” 仇四嘴唇微微翕动,抓着她的手腕,道,“那你为何主动接近无名” 幽幽一叹,小莲道,“你以为我们不主动出来就能避开他” 仇四的眉头皱了起来,垂下面孔,沮丧的道,“是我拖累了你!” 小莲趴在仇四的背上,脸庞贴着仇四那略显粗糙的脸,道,“傻瓜,我们生死相依,有什么拖累的!好好的,把身体养好,我相信你会带我离开桎梏,开始我们的新生活的。” 仇四脸庞泛红,只觉得身心温热,反手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 “我们会开始新生活的,我发誓。” 小莲如一只柔软的猫,任由仇四抱着,满面霞红,吐气如兰,一只手勾着仇四的肩膀,妩媚的道,“我相信。” 老鬼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最后鄙夷的哼了一声,甩袖离开了。 “尊者!” “巳楼楼主有消息吗” “没有。” “机灵点,莫要让人寻了错。” “是,尊者!” 老鬼回了自己的屋子。想到仇四和小莲那态度,不由的怒火中烧。这两个辰楼的小辈,居然也敢在自己的面前摆谱了,岂有此理!若非是看在巳楼楼主的面子上,他真想动用门规处罚他们。不过,老鬼眉头一蹙,喃喃道,“这里面肯定有蹊跷。山上让仇九三人下山去函口,可是函口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又没有消息说他们完成了任务。现在仇四两人回来,仇九却不见踪影,但是巳楼楼主却在这个时候现身,这说明什么不是任务完成,应当是有紧要的事情发生了。这两个投机取巧之辈,想来是获得了什么,才会让巳楼楼主重视。只是,他们获得了什么” 揉了揉眼睛,他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屋子里一片漆黑,寒意凛然。 哗啦一声,门窗猛烈颤动。 狂风掠过,老鬼面皮一抽,倏然跳了起来。 甫一落地,他便定在了那里。心猛然一悬,便如被无形之手攫住。那暂时被抛之脑后的恐惧,瞬息间涌上心头。眸光瑟瑟,身躯颤抖。他只觉得自己忽然间如坠入了深渊,周边全是那可怕的东西。他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也不敢。 门外传来响声。 “尊者,巳楼楼主回来了!” 呼!老鬼长吁口气,此时才恍然发觉自己全身都湿透了。 推门而出,老鬼问道,“回来了在哪” 站在老鬼面前的男子抬手指了指北面的一排房屋。那是一排荒废了许久的屋子,阴森森的,不知住了多少虫蚁灰尘。老鬼眉头一挑,低声道,“没有吩咐什么”那男子摇头。老鬼手一挥,那人便离开了。老鬼注视着那排房屋,房屋无灯火,阴森凄冷,就像是有游魂在那里居住似的。老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转身正要迈入屋中,却又迟疑,转身朝外面走去。 凄凄的夜,龙门城已是一片寂静,大街小巷,都在沉睡中。 守夜的人提着灯笼拿着梆子一路走来,嘶哑的声音有条不紊,带着机械的在街道上回响。 一道身影从屋子里飞了出来,朝着那排暗凄凄的屋子而去。 门窗早已腐朽,寒风呜咽,如鬼魂的哭泣。 “你来了!” “你这需要帮助。” “动手,希望你的承诺能让我满意。” “不会让你失望。” 巳蛇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下,冷眼望着那一道道屋檐,高低起伏。 子鼠显然是出事了。自从西周古墓之后,他便一直没有见过他。无名十二楼,向来很少分开。子鼠虽然特殊,经常外出,却也不可能这么久不露面。不露面的唯一原因,那便是出事了。而现在辰楼楼主也受了重伤,这可是无名少有的事情。 风云变幻,未来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测。而这,也正是让他所担忧的。 许久,小莲走了出来。 “他没事了。” 巳蛇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但是身在无名,便当遵守无名的规矩。你或许有你的手段,但无名的手段也不是你所能对抗的。” 小莲不以为意,淡淡一笑,伸手撩开额头的刘海,道,“我们要靠你们吃饭,岂敢砸了锅!放心,我们会很老实的。” 小莲缓缓走向前面的屋宇,巳蛇一直盯着她,直到她消失在前面屋宇的拐角。巳蛇走进了屋里。一抹光亮在黑暗中绽放。躺在地上的辰楼楼主睁着眼睛。 “她是谁” 巳蛇望着他,见他气息好了许多便放心了。他道,“你不要管。” 辰楼楼主面色严肃,道,“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她通阴阳之术。” 巳蛇不置可否,见他无事便转身朝外走去,道,“在无名地盘,是龙是虎也得趴着,没有谁可以忽视无名的门规。你刚好,歇着,说不定明日主人就会召见。” 老鬼出了院子,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道要去哪。 站在街上,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只觉得浑身冷的厉害。 “我这是干什么这是我的地盘,我为什么要害怕!” 暗自懊恼,却又拿不定主意,便只好往前走去。城里虽然冷冷清清,却也有热闹的地方。青楼,赌坊,向来是昼夜不息的。老鬼没有去青楼,也没有去赌坊,而是来到了一家酒肆。 酒肆不大,有些简陋,一个跛脚的老人经营着这里。 一盏灯笼挂在门外的墙上,散发出暗淡的光。 老鬼走了进去,在最里边坐下。酒肆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和那跛脚的老人。 “客官要吃点什么” “烫壶酒,来点下酒菜。” “好的,客官稍等。” 这个老人有五十左右,身形矮瘦,头发灰白,面庞瘦长,因为瘦弱的原因,那面皮就像是包裹着骨架。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衣,脚上是一双青色布鞋,走路一点一点,很是缓慢。 老鬼注视他许久,只觉得生命的不公,造就了人生际遇的天差地别。 也正是因为此种不公,使得亿兆生灵,或者苟且,或者不甘,或者谋算。无数的故事,本就是因为此种关系衍化出来。 收回目光,老鬼突然朝门口望去,便见到一个穿着白色绸袍的挑高男子走了进来。眸光骤然一凝,老鬼只觉得整个酒肆突然降温了,毛孔收缩,心脏如被碾压,呼吸变得无比艰难。 这个男子并不难看,相反,看起来儒雅秀气。只是脸上的那笑容,却给人一种狡黠的感觉。这人直接在老鬼的对面坐下。 “夜长难耐,风大苦寒,这酒肆却是好去处。” 老鬼盯着他,眸光瑟瑟,如看着鬼似的。口干舌燥,老鬼懊恼自己为何一定要出门。 “你是什么人”老鬼干瘪的问道。 那人轻声一笑,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水,道,“何必明知故问。” “你、你什么意思”老鬼心中如五雷轰顶。没错了,就是山谷里的人。那一叠的影子,一样的面孔。 “呵呵!”那人淡淡一笑,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口舌。 暗影在淡淡的光下摇曳,寒风在街道上呼啸。 四下里一片寂静,静的老鬼能听到自己那砰砰的心跳声。 那人似乎感觉到老鬼的恐惧,抬起眉眼,道,“不要怕,我不会杀你。” “你、你到底要怎么样”老鬼鼓起勇气道,但是声音很轻很低。话音一出,老鬼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不明显在示弱吗 那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露出那白晃晃的牙齿。他道,“如果我要杀你,在山谷中便杀了,何必费力跑到城里来。所以,别怕。” “你是龙门绝影的人”老鬼道。 那人点了点头,道,“没错。” “这里可是无名的地盘,”老鬼提了一口气,威胁的道。“你这是找死!” 哪想到那人淡然一笑。此时那跛脚老人已是端上酒菜来。跛脚老人离开后,那人给自己倒上一杯温热的酒,端起酒杯望着老鬼,道,“天大地大,任我翱翔,区区龙门算得了什么!啧啧,这酒不错。” 老鬼那口气一泄,立时颓丧了。他双臂撑着桌子,靠近那人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无他,交流交流感情!” 老鬼真想破口大骂。这时候那人忽然道,“你那里来了个了不得的女人。”老鬼呆了一呆,瞬即想到小莲。 “你什么意思” “那女人不简单,”那人道。“怀有恶鬼之魂,通阴阳之道,你可要小心了。” 老鬼浑身一颤,身躯已有些麻痹。他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别忘了,我们两方可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是龙门绝影跟无名,你我还算不上。”那人道。 老鬼颓然靠在椅子上,道,“我就是无名的一个无名小卒,帮不了你什么忙。” “我却能帮你大忙。” 那跛脚老人趴在柜台上,想来是在假寐。寒风疾驰,刮过一条条巷子,发出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门口的灯笼不断的晃动,那光便映衬出不同的映像来。 那人忽然站了起来,右手一挥,一缕缕的黑烟倏然朝着那跛脚老人飞去。那跛脚老人猛地跳了起来,而后身上便发出了骨骼移动的声音。黑烟消散,跛脚老人定定的站在那里,一双呆滞的眼睛勾勾的望着那人。 “我说过,我可以帮你大忙,不仅让你在无名平步青云,更能让你掌握亿万人所仰望的禁术。” 老鬼腾的站起身,惊愕的望着跛脚老人。 “你要我做什么” 黑暗,充斥在整个世界里。沉沉寂寂,浑浑噩噩。但却有一道身影,静静的卧在那里。 那身影虽然卧在地上,却一直睁着眼睛。那双眼睛犹如一盏灯,明亮而深邃。一呼一息,便如与这天地相关联。只是,在这身影的四周,却可明显的感觉到一种禁锢。宛若樊笼。 当男子出现在那身影的面前,彼此相比,宛若尘埃与星辰。 男子低声一叹,缓缓道,“千万年过去,何苦来哉!苍生已痛苦良多,何必如此执着,将你的杀道带入这平凡的世界,徒惹争议!” 那身影却静静的卧在那里,只是眸光却敏锐起来。 “想来你是不屑一顾的,但为了苍生免去灾厄,我不得不来。” 那身影的眸光流露出冷漠的光色,如讥诮,或者不屑。 “这具身体不一定能承受你的杀道,更何况他对你多有抵触。我见过他,虽然冷漠,却还保留着一分善念。这或许便是本心,能在浊流中做到这点,已经难能可贵。不过正是因为这种执着,对你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那身影缓缓站了起来。它一动,这个黑暗的世界便颤动起来。男子的身影更加渺小。 “你在生气”男子仰头望着,道。“但你要理解他的苦衷。没有人愿意成为魔头,也没有人愿意无缘无故的杀戮。他只是一个凡人,而且还是生活在这个温柔世界里的凡人。这个世界,早已没了我们那个年月里的野性!” 却在这时,那身影上肢轻轻一挥,只见到一片光幕倏然浮现出来。 男子还想说什么,只是双眸微微一凝,盯着那片光幕,他的面色便变了。 那身影又卧了下来,甚至连眼睛也合上了。 那光幕不断的黯淡,渐渐地融入了黑暗之中。 男子却是在喘息,仿佛耗光了力量,无限的疲惫。 最后,男子竟然跪在了地上,抬起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 “没想到、没想到” 男子还未说完,身影恍惚,便消失了。静静的卧在那里的身影睁开双眼,发出那沉浑而沧桑的声音。 “混沌源虚,你以为所见便是整个世界有一点你说对了,没有任何一个生命愿意无缘无故的杀戮。可有时候,却是没有选择。这是一条没有选择的路,没有尽头。因为我们,都被选中了,无法挣脱开那无形之锁啊!” 仇九睁开双眼,面前的光和那个男子,都不见了。 他默不作声的站起来,朝着洞外走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内心却是有些沉重。走出洞外的刹那,一抹明亮的光从头顶射了下来,照的他整个人都显得苍白。他抬手遮在眼前,待眸光清明视野不再模糊,他才看清面前的世界。 白昼里的世界,平静而生机盎然。 一片枯黄的叶子飘然而过,划过他的脸庞,轻轻的落在几步之外的溪水中。山光十色,斑斓五彩。清澈的溪流,蜿蜒在山石草木之间。 仇九低叹一声,喃喃道,“你也发现了吗” 第五十九章 莽莽山河血河悬瀑 “你看到了什么,为何如此匆匆而回难道那小子铁了心要一条路走到黑” “这可不是你啊,以前多少大事发生,你都能保持沉稳,为何今日却如此的忧心忡忡焦虑不安我们虽然是死过一次的人,但到底还是曾经的强者。试问这个时空,还有谁能威胁到我们。” “除了它!” 黑暗中,一双双眼睛流露出不安和沮丧,不由得沉寂下来。 一人叹息道,“如今的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跟他无关!”另一人忽然说道。“是我们想的太简单了!” “怎么回事”有人问道。 “我们自以为了解它,”刚才那人道。“可我们错了。我们对它真的一点也不了解。” “你是发现了什么”一人叹息。 “我看到了它的苦衷。”刚才那人道。 “苦衷!”一人怒了,语气不善的道。“它会有苦衷狗屁!一个执意杀戮,不分善恶的家伙,会有什么苦衷!要知道,即便是漫天神魔,都对它敬畏不安,有谁能逼迫它威胁它!它还有苦衷,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看到了什么”叹息的人问道。 “一片光,”刚才那人道。“过去,现在,未来。它便在那光中,被道锁缠住,经受道火的惩罚。” 其他人倒吸一口气,显然无比的震惊。黑暗,凝缩成一团,气流被抽空,让生命在此变得无比的压抑和滞闷。 “真的是道光” “真的是道火” “还有道锁” 刚才那人低声一叹道,“应该是,虽然我们都没有见过,但根据以往的迹象显示,应该是与道有关。而能够将它压制并让它无法反抗任由刑罚,那自然是道。要知道,我们都是道所衍化,我们的能力,我们的一切,都来源于道。而它却是跳脱于我们的道之外,所以能为所欲为。” “这么说,”苍老的声音响起,字斟句酌的道。“它也是被迫的” 刚才那人嗯了一声,道,“所以我才匆匆而回。”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怎么办” “是啊,若真是道的预谋,即便它真的愿意放弃杀戮,可失去意识的它又岂会忠于自己的承诺!我们到底还是悬在刀斧之下。” “或许只有一条路了!” 众人沉默下来。或许想到了一处,彼此的眸光都带着沉重。 “只有一条路了!”一人重复道。 在黑暗中,一张苍老面孔忽然显露出来,决绝而狰狞。 “那便杀!” 老鬼回到了驻地。院落一片寂静,只有守夜的人海隐遁在黑暗中,如一头猎豹,蛰伏着等待时机。老鬼在外院站了许久,才仿佛回魂似的感觉到浑身发冷僵硬。瞥了一眼在黑暗中的守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有些心虚,因为他跨出了他自己所不敢想象的一步。背叛,总是会让人胆寒心颤的。一眼望去,仿佛那暗影都在对他冷笑。 他垂下头,大步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关门,裹上被子,在黑暗中发抖。 他就像是一个病人,孱弱的要死。被子也不能阻挡寒意。他打摆子一般的在颤抖。蜷缩着身体,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弓着背,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许久,他颓然舒展开身体,俯卧在床上,睁着那迷茫而通红的眼睛。 人总是会变的。 变的根本缘由,是为了让自己过的更舒适。 生存解决之后,自然便是舒适。 他徐徐吐了一口浊气,暗中一笑,呢喃道,“无所谓背叛,不过是为了强大罢了!若是不强大,就是那仇四那样的角色,也敢在自己面前甩脸子。我可是老鬼啊,一个为无名卖命几十年的老伙计,我怎么能让这样的人给踩在脚下!呵,说到底,我也是为了能让无名更辉煌璀璨!” 风在檐下掠过,如一团幽灵,窥视着一排排房屋内的动静。 天低云浓,秋风萧瑟。 偌大的城池,披着一层厚厚的秋衣,在无边的沉寂中泛着冷光。 小莲站在床边,望着已经熟睡的仇四。她坐了下来,伸手抚摸着仇四那张憔悴的脸。扭头望着窗户,窗户微微颤动,风声呜咽。她的双眸澄净透亮,却是无比的冷酷。如珠玉雕琢,如冰石凝结。她起身来到了窗前,推开窗户,那风趁机扑了过来。发丝如瀑,披散在肩上。乌黑的眸子凝视着那层云,带着杀意。 “想解套吗现在可不分善恶是非,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倒是众志成城。呵,奇怪的结合,心意相通啊!” 一缕缕黑烟,从她的发丝底下升腾起来,袅娜着,舞蹈着,化作黑色的螣蛇飞向了远处。 “该是觅食的时候了!” 黑烟在夜空掠过,无声无息,如幽灵似的钻入了一户户宅邸,潜入人的梦中。 小莲冷笑着合上窗户,薄薄的衣裙飘然落在地上,她那婀娜纤巧光滑的身躯,在黑暗中泛着清冷的光芒。她转身走向床榻,揭开被子,紧紧的搂着那粗壮而熟悉的身体。仇四在梦中呻吟了一声,然后伸手将那光滑的身体抱住。 庆王府。偌大的府邸宛若宫殿。此时,却是无比的寂静。 朱兆圭一直未能入睡。他坐在自己的书房,桌上的灯一直亮着。 但是,他的面色却是憔悴的。 一道身影出现在他的身侧,如一团影子,没有相貌。 “城中可有异常” “有,各色人物最近汇集龙门城,民间已是开始传着妖魔鬼怪的事情。” “怕百姓当之为茶余饭后的笑谈!” “是,不过那些人不这么认为。道门,佛门,各门派的人物,都将其看得很重,煞有其事的样子。属下暗中跟踪,发现他们都将目光盯着龙门山和大青山,似乎异象来自山林。” “可是有些热闹了啊!” “是,一些江湖门派的人物失踪,似乎跟这也有关系。” “盯着,我们不掺和。” “属下明白。” “但是龙门城,我不希望乱起来。”朱兆圭站起身,严肃的道。“这是我们的根,我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是否有妖魔鬼怪,或者神仙大能,他们可以在别的地方折腾,但是龙门城,我决不允许他们可以无视王权的存在,更无视龙门的律法。” 朱兆圭走到窗前,眸光和面色无比的严厉。 “谁敢在龙门城闹事,给我杀!” 那团影子无声而去。朱兆圭伸手推开窗户,望着院中的梧桐。窗下有一株茉莉,在暗中绽放,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柔嫩的花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是我的地盘。” 仇九走出山林,已是白天。晨光熹微,雾气朦胧。一只只飞鸟低空飞翔,发出清丽的叫声。草地上凝结着一颗颗露珠,在晨光下闪溢。仇九躺了下来,嘴里叼着一根茅草,静静的望着那层云慢慢的变幻。 层云的诡谲,便如这世事的难料,总是无意的幻化出那各异的景象,如在映衬这个世道。山林与草地,仿佛便是两个世界,可是谁分得清之间的界线。正如梦与现实,多少人在如梦似幻的现实里浑浑噩噩。 正如他自己。自己现在是在梦中,还是醒着。 仇九坐了起来,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脸,露水浸湿的面孔,带着瑟瑟的凉意。他自嘲一笑,喃喃道,“仇十二如果还活着,怕是认不出我了!”他不再是少年,心性也不再如刚上山时那般单纯。现在的他,已是一个男人,被这个世道浸染着、雕琢着,变得模糊。晃了晃脑袋,他提步朝北方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去北方是为了什么,只是一根心弦在颤动,于是身体不由自主的朝那个方向去。 沿途荒凉,有破落的庙宇,在衰草中绝望,有一棵棵孤零零的树,在凄寂中伫立。 乌鸦鸣啭,似乎在歌唱死亡,吟咏孤独。 仇九走进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站在殿前,望着那人高的衰草,那倒塌的墙壁,坍塌一半的屋顶,以及那模糊的在昏暗中伫立的佛像。他在院中蹲下来,伸手在地上抠着。一个时辰过去,他抓着一条黑色的蛇在空中一甩,那条蛇便再不挣扎。 一团火在半坍塌的庙宇中燃烧起来,那条蛇便缠绕在木头上,被火烧灼。 仇九抱着膝盖坐在火堆前,熊熊的火光烧灼着他的面庞。 他郁郁的望着那火苗的起伏,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各种画面在脑海里交错闪过。 那条蛇被烧成了碳,再没了丁点滋味。 一只乌鸦落在了仇九的身边,眸光森森的盯着那条乌黑的蛇。仇九伸手将那木头拨落下来,落在乌鸦的脚边。乌鸦想是饿了,并没有被吓到,那木头落在脚边,它便开始啄食。仇九长叹一声,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 仇九所走的方向,是直奔函口的方向。 函口既是一个镇子的名字,也是一个渡口的名字。 函口由几个蜿蜒在河谷边缘的村落组成。 仇九进入函口地界,已是入暮。入秋以后,夜晚来临的时间明显更快。一条河横亘在仇九面前。河水滔滔,浑浊而湍急。河面上不见船只。仇九站在河边,湍急的水流不时溅起,落在他的脚下。河岸两边树木萧森,野草簇拥,一片芦苇高傲的从草木中探起,在夜色下瑟瑟摇晃。 仇九眸光微微一凝,便见到面前的河水倏然裂开。 一抹寒光从仇九眼眸中掠过。 杀意突然迸射。 一旁的芦苇嗖的一声断落。仇九腾身,手一晃,寒光从掌下飞出。 一条大鱼从江水中跃起,嘴一张,喷吐出无数黑色的液体,化作箭矢,疾啸而来。仇九旋身,手中赫然出现一柄赤红的剑。剑一圈,剑意成圈,将那飞来的液体涤荡破碎。仇九脚步一错,一剑刺穿了那条大鱼的鳃,砰的一声,绞下了鱼头。鱼落在水中,江水溅起。 仇九杀气腾腾的落在河床中。两边掀起的河水,仿佛被无形力量束缚。 河床满是骸骨,鱼类,蛇类,走兽,甚至是人。 密密麻麻,似乎直到对岸。 仇九莫名的恼怒起来,内心涌起一团怒火,烧灼着。 每一步的迈出,便有烈焰在脚印燃烧。 忽然,那凝滞一般的河水突然发出尖锐的暴鸣,便见到无数的水草从水中飞射而出。仇九脚步一滞,斜身避开,执剑圈扎、横档、劈砍。剑意疾驰,剑光在狭窄的水道绽放。凌厉的气势,纵横在水道之中。 唳! 水草在剑芒中散落下来。却有一道尖锐的鸣叫响起,仇九的视野边缘,倏然飞起一道硕大的身影。振翼、低飞、利爪舒张。仇九斜身闪开,那身影便从他头顶掠过。仇九跺足而起,一剑刺向那硕大身影。但是,仇九身影一动,一道道身影从两边的水流中飞了出来。 腥气扑鼻,杀意汹涌。 仇九的身上,刹那出现一道道口子。 那硕大身影避开了仇九的一击,转身张开弯曲锋利的鸟喙,朝仇九的头顶啄去。 仇九被一根水草缠住,落在地上,无数长着锋利牙齿的鱼撞在了仇九的身上。别看这些鱼体型不大,力量却是不小,如一只只锤子砸在仇九的身上。仇九倒在了地上,无数的水草猛然扑了过来,将他缠缚的如粽子似的。硕大的身影噗的一声啄在仇九的身上。 一抹鲜血飞溅而起。 疯狂的鱼落下,如闻到了猎物的气味,变得更加狂躁。 嗡! 赤焰突然绽放,水草尖叫着逃离,火光笼罩,可怕的热度将它们烧灼。水草、鱼,一下子化为了灰烬。就连那再次俯身冲下来的硕大身影,也被那火光灼了一下,哀嚎的腾升飞离。 仇九圆睁着双眼,烈焰包裹着他的身躯。他的躯体,半边已是被黑甲包裹。杀气,怒意,如那翻腾的焰火,化作了可怕的强悍的气息,在水流之间激荡。他的身躯弹了起来,猎猎狂风,只会让他身上的焰火越发的高涨。 但见赤焰腾空,宛若一道彩虹。 剑鸣,光闪,疾驰。 硕大身影砰的一声被斩落,砸入那翻腾的江水之中。 仇九扭头盯着对岸,双眸冷厉凶狠,随即一步掠出,带起赤焰覆盖江面。剑化作千里寒光,在苍茫的大地斩落。却在那宽宏剑光绽放的刹那,一道黑魆魆的身影却是抬手挡下了那剑光。 第六十章 莽莽山河血河悬瀑下 仇九凝眸,剑光倏然消失。 河水汇聚,发出撞击的轰鸣。卷起的浪花,在昏暗的天地间跳舞。 那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恢弘的剑光被他轻而易举的挡了下来。 一声清丽的鸣叫,振翼而飞的响声从头顶一掠而过,转瞬到了那人的身后。那是一只体型硕大的赤鸟,有着火一般的羽翼,体态修长,翅膀宽大,长长的鸟喙半边通红半边雪白。甫一落地,便温顺的站在那人的身后。 那人伸手摸着那赤鸟的鸟喙,圆润的面庞露出一抹笑意。 仇九落在地上,周边倏的一声落下无数的水珠,破碎了。 “想干什么”仇九冷声道。 赤鸟抬起脖子便要鸣叫,只是那圆润面庞的男子制止了。他望着仇九,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至少现在的你不是。但是我不想跟你交手,因为我知道,一旦你被压制陷入被动,你就会调动那股力量。没有意义。” “那你想做什么”仇九面无表情的道。 “见见你,”那人淡淡笑道。“顺便跟你说点事情。” “你已经见过了,”仇九道。“什么事情” 那人叹息一声,道,“何必如此不近人情,至少我们还不算仇人。罢了!东海玄梯,出现一股血雾,正在吞噬东海。如果你想除妖,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仇九道,“我为什么要信你” 那人呵的一声,倏然翻身而起,落在了赤鸟的背上。赤鸟震动羽翼,刮起狂风,缓缓的升腾起来。那人道,“信不信由你,但至少不会让你失望。” 赤鸟鸣啭,刹那化作一抹红光遁入那层云深处。 仇九垂头望着地面,枯草被那狂风压倒,尽皆贴在了地上。地面湿漉漉的,如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仇九那绷紧的面庞忽然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薄薄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那自嘲似的声音。 “你们太自以为是了,真以为随便抛出点什么,我便会被你们牵着走吗” 长剑在手中消失,他弯下腰捡起一根茅草放在嘴里,然后朝前走去。 在那塔里,男人消失,随后便出现一条隧道。隧道出现在塔中很突兀,便如幻想。但隧道是真实的。仇九走了进去,隧道里的气息明显给人一种另一个时空的感觉。而且隧道也不是实质的,像是用无数的云层压缩凝聚而成。他走了很久,直到尽头。 于是,他便见到了一个诡异的世界。一个荒凉晦暗的世界。 躁动的声响,滞浊的气息,杂乱的颜色。 光的颜色,水流的颜色,黑魆魆的城池的颜色。 却没有生命的存在。 可见到倒悬的飞瀑,可见到越过城池的河流,可见到在飞瀑与河流间交错过去的杂色光线。 他回头,隧道消失了。他不在那塔中。塔仿佛已经被他遗落在了过去。 他站在城池中央的塔楼顶端。 目光扫过,城池黑魆魆的,无边无际。 黑色的建筑,寂寥萧瑟,却保持着本有的威严。 他抬起头,再次朝那飞瀑望去。 血色的飞瀑,血色的河流,两者看似毫无交集,却又似乎在看不见的地方交汇贯通。 它们似乎活着,却又似乎死了。 只是什么力量能让它们呈现出此种状态。历经无尽岁月,依然如此。仇九的身体缓缓升起来,到了河面上。河水在流动,如被风吹动的红色丝绸。光滑,柔软,如那沙漠上的皱褶。仇九踩在水上,那流水便波动着、移动着,他的身体便从城池的中央到了城池的北门。很快,他的视野便模糊了。没有雾,没有烟,更没有遮掩,就这样看不见那一切了。但他还是能感觉到流水的存在,更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移动。 他默不作声,任由这诡异世界的运转。而后,他便出现在了悬瀑的上方。站在高处,俯望着这死寂的世界。 那副画面,即便离开秘境许久,仇九也不会忘记。他咬着嘴里的茅草,脸上露出冷酷的笑容。 站在悬瀑之上,他所见到的,不再是城池,不再是河流。 而是一具巨大的尸体,被一条条黑色的链条缠住,被黑色的烈焰烧灼。 这具尸体,他再熟悉不过。 那一刻,他隐约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混沌,已经死了。 一只乌鸦在晨光下掠过,消失在河流的对岸。一个村子出现在视野中。隐约可见到一个农夫扛着锄头从村子里走出来。仇九迎面走过去,那农夫瞥了仇九一眼,然后从他身边走过。仇九站在那里,望着面前这宁静的村庄。有炊烟袅袅,有狗在村子里叫着,还有鸡鸭的叫声。几个孩童鬼鬼祟祟的聚集在槐树下,小声的说着什么。仇九柔和一笑,便从村庄旁边的路上走过,朝一个叫函口的镇子走去。 很多人说天变了,但至少还没有变的那么彻底。 许多地方,至少还是如往日般的平静。 生命,并不一定都会变得那么躁动和诡异。 天光大亮,山林,平原,村庄,田野,在天光下露出清晰的容颜。 那具被烧灼的尸体忽然坐了起来,死死地盯着他。 仇九从它的眼眸中,看到了悲伤和孤独,还有无穷尽的愤怒。 脚下的悬瀑忽然轰鸣起来,越过城池的河流翻滚起来,昏冥的天地间,五颜六色的光急速的运转。捆缚在那尸体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如鞭子一般的抽打着它。烈焰高涨,将它的身躯模糊。 一滴血液,倏然朝着仇九飞了过来。 仇九只觉得灼热,既而大脑一片空白。整个身躯,如在烈焰之中。 仇九的思绪仿佛被抽离,神魂在那血色火光中徘徊。他浑身一颤,整个人立时清醒过来。而他眼前的场景,却是那血河和悬瀑。他呆住了。血河和悬瀑是在那秘境之中,缘何这里也会出现难道自己无意识当中又回到了那里他晃了晃脑袋,看见脚下的土地的时候,才醒悟过来。这不是梦,也不是错觉。眼前的血河和悬瀑,也不再只是秘境之中的场景。 这里是函口,可是函口已经被吞噬。 凶唳的气息,扑面而来。 血河和悬瀑中,可见到那白墙黑瓦,还有那失魂落魄的身影。 在那身影周边,是血色的丝缕。 有一个身影似乎感觉到仇九的存在,缓慢的转过身,露出了龟裂的如瓷器一般的脸,裂开的嘴角,勾起一抹绝望悲哀的神情。哗啦一声,那身影崩溃了,化作了一块块的碎片,落在了地上。 仇九的心脏快速的跳动起来。毛孔收缩,寒意凛然。那些身影,都在破碎,那神情,尽皆如一。 仇九长啸一声,箭步朝前面冲了过去。 他的速度很快,快的如那风如那闪电。 可是,他还在原地,那函口却越来越远。 他的面孔涨的通红,双眸睁的仿佛要裂开。 跳动的心脏加速着血液的流动,血液飞快的流动产生了汹涌的力量。他怒了! 半边身体出现了黑色的斑点,握紧的拳头中出现寒光的熠熠。 他啊的一声,纵身而起,右手如握着长剑一般的朝前方劈了下去。 轰! 仇九被一股力量砸落在地。 出现在他半边身体的黑点飞快的褪去。 视野模糊,大脑嗡鸣,仇九艰难的抬起头,只见在那血河和悬瀑中,出现一张脸孔。那脸孔讥诮的看着他,流露出得意与戏谑。 “杀,杀,杀!” 仇九嘴唇翕动,声音无比的弱小。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要被汹涌的烈焰吞噬。他站了起来,提步朝前跑去。他身形趔趄,速度很慢,仿佛下一步即将跌倒。通红的双眸,是愤怒,是仇恨。正如那被锁链捆缚住被烧灼了无尽岁月的尸体。 即便早已死去,那愤怒,那仇恨,也会随着尸身的存在而保留,甚至酝酿出更强烈的愤怒和仇恨。 他一直在跑,盯着那血色的光。 突然,他脚下踉跄,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一声讥诮的笑声在耳畔掠过。 栽倒的仇九,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只是身体绷紧着,仿佛意念还在奔跑,不停地奔跑。 黑暗的山林,暗沉的世界,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虚空飘荡。 峭壁,森冷,如铁一般。 一口口黑棺错落在峭壁上,在暗沉沉的世界里流溢着清冷的光芒。 黑烟袅娜,在黑棺间回荡。 一道暗影倏然划破长空,钻入了一口黑棺之中。 “他很愤怒!”钻入黑棺的身影,得意的道。 “然后呢”在这黑棺旁边的一口黑棺,有人问道。 “然后能怎么样毕竟不过是凡胎肉体嘛!” “如此激怒他,可好” “切,有什么不好!对我们而言,再好不过!我们有了自己的休养领域,还怕他能找过来倒是那些人,恐怕害怕的要死!” “桀桀桀桀!难怪你要设下逆天阵,原来是为了隔绝外面啊!” “若不如此,我们还能如此安稳的在此休养!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确实如此!” “而且,逆天阵只能阻挡他们,又不会阻挡我们自己,我们还不是来去自如!一边我们休养生息,一边给他们添添乱,何乐而不为” “英明!” “慢慢的,我们的领域会不断扩大。” “周边的生命,已不够我们提取。” “慢慢来,资源我们有的是。” “哈!就怕冥界的那些人突然钻出来,坏我们的好事啊!” “冥界那就看他们的胆魄了!不过一场豪赌,千万年龟缩不动,要看他们是否有那个决心!” “这口黑棺已经快完了,我是不是要换一口棺材” “左上方,那口棺材很适合你。” “多谢魔神。” “哈哈哈哈!” 就是这样阴森的山林峭壁间,有着这么多错落棺材,却只有这两道如幽灵一般的声音,无形中让整个暗沉沉黑漆漆的世界流露出更浓郁的惶恐。却在这两道身影飘落后不久,峭壁对面,倏然出现一道血色的飞瀑,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在峭壁下呈现出来。 “这就是你们的饵食,吃,吃,别说我占用了你们的精元不给你们丝毫的好处,即便是养条狗,有的时候也得给点骨头!吃,这是我赐予你们的,早点给我成长起来,给我横扫这一片山林!” 飞瀑轰鸣,流水瞬间湍急起来。但见到那静静的黑棺,倏然间飞出一道道魂影,宛若饿狗一般扑向那河流和飞瀑。 悬瀑,血河,以及那焦躁的魂影,惹得那两口黑棺激烈的震颤起来。 “看见了没有,看见了没有,只有我们,才能成为真正的王者,统御鬼神的王者!哈哈哈哈!” 仇九模糊的视野,忽然清明起来,那僵硬的身躯,微微一颤。 他翻过身,大口的喘息,瞪着眼睛望着暗沉的天空。 刚才他仿佛死去,不但身躯,就连神魂,也被那翻涌的怒火淹没了。或者,被无形的力量封印在了樊笼中,被隔绝了一切的感触。直到此刻,他才忽然间喘过气,让那麻木的神魂得以复苏。 许久,他才收回目光,侧脸望着那一茬一茬的衰草。 枯黄的野草,上面带着一滴滴的水珠。 下雨了! 天空灰蒙蒙的,天地仿佛要连成一片。雾气袅娜,远近横亘。仇九吐出嘴里的茅草,缓缓的站了起来。他背对着函口,凝望着远处的朦胧景物。山林,平野,一棵棵树木。而后他才似乎不大愿意似的,转过头,朝函口望去。 他希望那只是梦。 只是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梦中的场景。 血色的镇子,死气沉沉。 清明的眸子一瞬间布满了血丝,剑纹竖起,流露出光漪般的焰火。 血雾在镇子里袅娜,一团团,一缕缕,如那游荡的魂灵。 镇子在缩小,仿佛被无形的怪物一口口的被吞噬。 仇九攥紧了拳头,怒火再次蒸腾起来,半边的身躯刹那被黑甲覆盖。 “啊!”仇九怒吼一声,箭步冲了出去。 这次,镇子再没有逃离。他很快横空出现在镇子的上空。那些雾气,被他斩碎。烈焰呼啸,席卷街巷,狂怒的烧灼着那阴森与腐朽。无数的声音,刹那间宣泄出来。那是尖叫,是哀嚎,是哭泣,是咒骂,是仇恨。这些身影,在那烈火中被释放出来,尽情的宣泄。于是乎,镇子上空的乌云,被染红了!密集的雨纷扬洒落下来。 雨水落下,冲刷着镇子,那声音渐渐的弱化。 仇九浑身湿透,发丝黏在脸上,水顺着他的面颊、身躯,流淌在满是鲜血的地上。鲜红的流水,汇成了涓涓细流,无声的流淌着。 仇九倏然扬起头,怒视着那苍穹,面目狰狞,满是恨意。 “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阻止” 轰!一股威势,瞬间横扫四周。镇子消失了,化为烟尘,混入那水流之中,连痕迹也不再了。 第六十一章 乌鸦死了谁来垫上 细密的雨蒙漫在山林上,氤氲成雾,模糊了青山,疏远了凡尘。 青丘。 一道身影飘然而落,站在了树梢上,随着枝叶起伏。 “来干什么” “找你。” “找我作什么” “我们这是打哑谜吗” “呵!你们本事大啊,跟我绕圈子。” “你知道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也别来打扰我。” “我们休戚与共,难道你不想从它的威胁中逃出来” “那是我的事,跟你们无关。如果没有别的事,从我青丘滚开!” 那清丽的声音一落,一股劲气勃然而来,但见林木萧森,枝叶赫然离落。那站在树梢上的身影猛然腾空而起,一掌拍了出去。砰!漫天飞雨,刹那凝滞,然后迸射出去,闪耀着错乱的光芒。那身影往后退了两步,一脚踩在了被削平的树梢。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想与我们为敌” “你们派了那只死乌鸦去” 树梢身影瞳孔骤然一缩,严肃的道,“你什么意思” “回去给他收尸!” 轰隆的一声巨响,山林深处,滚滚气浪冲天而起。树梢的身影面色一沉,翻身飞了出去,转眼消失在烟雨之中。却见到百丈外的林中,一只只白色的狐狸爬上了树杈,在那里悠闲的玩耍。 一只乌鸦站在松树叉上,抖擞着乌黑的羽毛,孤零零的望着暗沉沉的山林。却在这时候,一只赤色的飞鸟掠过层林,朝着远处的山峰而去。乌鸦凝望着那赤色的飞鸟,眸光滞浊,无悲无喜。两者相比,乌鸦简直就是破落户,而那赤色的鸟简直就是王者。赤鸟翔空,发出锐利的鸣啭,声音激荡,让细雨仿佛也染上了意蕴。在那赤鸟背上,却见到一身硬端坐在那,面露凝色。 倏然,一团黑影冲天而起,砰的一声击中赤鸟的腹部。 “找死!” 赤鸟背上的人大怒,旋身而起,一剑刺出。 剑光如水,嗡鸣震颤,那可怕的杀气,只是刹那已是覆盖周边。 可是,那突然出现的黑影速度极快,一击即中,立时旋身而起,一掌拍了出去。掌风疾啸,劲气结成一道道的光圈,那飞雨被光圈震飞。眼看着一掌便要击中从鸟背上飞起的人,那人却是将剑一撤,立时震颤手中长剑,圈扎而出。 噗! 鲜血溅落,一只手掌飞向远处。 持剑男子冷喝一声,一脚踹了出去。砰!偷袭的人被踹落虚空。持剑男子朝赤鸟飞去,可是赤鸟受伤很重,努力震动翅膀,却不能保持飞翔,已开始下降。持剑男子眸光一冷,愤怒的长啸一声。 却在这时候,狂风拍了过来。持剑男子反手一剑劈了过去。 狂风裂开,却见一道黑棺蓦然出现。 持剑男子神色一滞,便要滑步后退,那黑棺突然掀了开来。 可怕的黑气,一瞬间将持剑男子吞噬。 “该死!” 啪,棺盖合上,黑棺瞬即朝山林而去。 赤鸟落地,挣扎着站起来,仰头发出凄厉的叫声。可是,山深寂寂,飞雨连绵,那持剑男子已是不见了踪影。而整个被雨幕笼罩的山林,阴森森的,仿佛蛰伏着无数数丈爪牙的猛兽。赤鸟跌跌撞撞往前跑去,地上流下一串串的血液。 却在山林深处,黑漆漆的洞穴\里,可听到水滴的声音。 暗沉沉,凄寂无声。阴冷的气息,萦绕在每一寸空间。 在一处崖台上,可见到一口黑棺,静静的躺在那里。 死气沉沉,阴冷肃杀。 却有无数的蛇鼠虫蚁无声无息的聚拢在黑棺的四周,形成一道道如结界一般的形状。周边山壁上,藤蔓疯长,结出那黑色的果实,释放出腐朽霉烂的气息。 黑棺猛然一颤,便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崖台面上,一汪鲜红的血液倏然四散开来,顺着那崖台流淌下去。护卫在四周的生命,瞬息间疯狂的扑了上去。 一道倩影出现在入口,乌黑的眼眸冷冰冰的注视着那口黑棺,好一会儿,她转过身,慢慢的走向了旁边。黑棺内传出一声苍凉的叹息。 静怡站在树下,仰望着那黑黝黝的树梢,晶莹的水珠不断的从枝叶上滴落下来。 她的身边,那草丛里,是那森森的白骨。 她那乌黑明亮的眼眸掠过丝丝茫然。纤细稚嫩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世界是如此的残酷,残酷的让人怀疑生命存在的价值。 往日里的平凡,反而凸显出了生命另一面的意义。 或许平凡,或许庸碌,却无比的幸福。 家的存在,亲人的存在,羁绊让心不迷茫不彷徨,也让生命有了质的意义。那种厚重的意义。 就在她迷茫的时候,一道身影如幽灵一般落在她的身边。 天机子不再苍老,反而无比的年轻。没有了树皮一般的皮肤,没有了苍苍的白发,整个生命有了质的蜕变。年轻,俊逸,让无数的女子自愧不如。只是那森冷与阴沉,却是让人退避三舍。静怡很快回过神,转身福了一福。 “义父!” “这口棺材还能持续不少时候,这里无事,你自己随处转转,但是不要坏我的好事。” “静怡明白,就在这里守护义父。” “随你,若是你想进城,也没什么问题。” “静怡不想进城,留在这里就好。” “唔,也罢!我饿了,给我弄些吃的。” “是,义父!” 静怡缓缓退去,消失在那茂密的树木间。天机子冷冷的注视着她的背影,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杀意。最后那杀意消失了,他舒展开双手,摘下一片叶子,呢喃道,“不要背叛我,不然我不惜将你变成饵料,就像你父亲一样。” 无边雨滴,某一瞬间忽然变得轰鸣。 天机子仰头望着苍穹,嘴角掠过一抹残酷的笑意。 “争,争,你们争夺的越厉害,我渔翁得利的越多!” 远处的静怡猛然一颤,刹住脚步,脸上浮现出阴狠的神色。 龙门城。庆王府。朱兆圭的脸上呈现出醉酒的色泽。 一人匆匆走了进来。朱兆圭抬头扫了一眼,不悦的道,“怎么了” “启禀王爷,府衙来人,说是城里莫名死了多人,死状蹊跷,难以查断。” “难以查断”朱兆圭怒道。“难以查断要他们作甚难道俸禄是白给的吗一群蠢货!” 来人吓了一跳,低着头,道,“府衙的人说死者像是自然死亡。” “既然是自然死亡,那便让家属安葬,府衙难道有那么多空闲干预此等毫无意义的事情滚出去!” “是。” 那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院落一片冷清。雨水一直未停,气温降了许多。 朱兆圭垂头望着桌面上的文书,眸光忽然一凝,便跳了起来,大步冲出书房,喊道,“备轿,去府衙。” 府衙有三进院落。外院为公堂,公堂左右两侧是六部的办公所在,中院为府尹办公场所,后院为府尹的住所。府衙不算气派,却也不简陋。外院的停尸房内,躺着五具尸体,尸体上的白布已经被掀开。五具尸体,有男有女,年岁各异。 “没发现什么异常吗” “仵作已经全面检查过,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可听你说,这五个人平常都很健壮,并无隐疾。” “是的,先是仵作检查,然后下官走访死者家属和周围邻居,都没有有隐疾的现象。” “可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无疾而终” “这是下官好奇的地方。” 朱兆圭背过身去,淡淡的道,“解剖!” 府尹等人面色骤变,却没有人吭声。最后府尹一挥手,两名仵作便开始准备。府尹走到朱兆圭身边,道,“王爷道下关公房歇息一会,一有结果,下官便向王爷禀报。” “没事,我就在这里,不会干扰你们办事。动手!” 两盏灯笼引着一抬八抬大轿入了庆王府。朱兆圭神色凝重的出现在书房中。灯火熠熠,火盆释放出足够的热量。 内脏枯萎,精血枯竭。这是仵作解剖后的结论。 那么,什么样的疾病能让人突然之间内脏枯萎精血枯竭又或者什么样的力量能在体表不留痕迹而达到此种致人死命的地步 一道黑影出现在窗外。 “城内有什么动静”朱兆圭问道。 “暂无发现!”窗外的黑影道。 “废物!”朱兆圭勃然大怒,一把将桌子推倒在地,哗啦作响。窗外的暗影浑身一颤,急忙弓着身子。朱兆圭怒气不散,在书房内飞快的踱步。“已经死了五个人,五个人,而你们居然毫无发现。我问问你们,我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属下有罪!” “当然有罪,他们的死便是你们的无用所致。我怎么跟你们交代的龙门城是谁的地盘有罪!呵,一句话就能敷衍了事吗给你们十二个时辰,给我查处真相,如若不然,提头来见我。” “是。” 窗外暗影消失。朱兆圭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暗影,还有那细细的雨丝。 “义父,是你们干的吗你们入魔了吗” 一道光闪在夜空中划过。一道绚丽的身影倏然从高空坠落,滑入那暗沉沉的深渊之中。却在这时候,深渊中出现一道道柔和的光芒,将这绚丽的身影托住,然后送上了断崖。 “怎么回事赤鸟怎么受了如此严重的伤乌鸦呢” 唳! “乌鸦遇袭,生死不明!”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偷袭乌鸦谁有这个能耐能让赤鸟受伤” “难道是他” 一道身影从远处御空而来,哗啦一声落在了山巅。 暗夜凄凄,飞雨连绵。群山万壑,被雾气遮掩。 “回来了那只狐狸怎么说” “拒绝了。” “拒绝她凭什么拒绝好大的胆子,真以为世道变了她就可以端着了吗莫要忘了,她不过是一只妖狐,我们随时可以灭了她!” “很显然,她有自己的依仗。而且如今局势于我们不利,我们目前确实不能拿她怎么样。” “哼,等解决了他,便休怪我们不念旧情。” “对了,乌鸦呢” 众人沉默,来人才发觉了异状。忽然看见断崖处的赤鸟,这人愕然,道,“乌鸦出事了” “赤鸟回来了,但是乌鸦不见踪影,很可能” “那狐狸说,乌鸦死了!”来人叹息道。 “她怎么知道乌鸦会出事难道是她干的”有人急冲冲的问道。 “应该不是,”来人道。“我去的时候她就在青丘,不可能有时间对乌鸦动手。而且,她也没有理由对乌鸦动手。” “那会是谁” 光闪在夜空不断出现,衬托出整个天地的凄寂和苍凉。 久久无语。来人忽然打破沉默,问道,“若是乌鸦死了,谁来代替他” 断崖的赤鸟忽然哀鸣一声,振翼而起,笔直冲上苍穹,浑身却是化为了一团烈焰。 在赤鸟的光焰照耀下,可见到一张张枯瘦的面孔,饱经沧桑。 “乌鸦死了!” 一人呢喃着道,只是声音一落,似乎挑起了某人的怒火。 “就是他,一定是他,不然没有人可以杀死乌鸦。找到他,杀了他!” 一股杀意,瞬息间席卷山林,宛若那狂风。 京城。皇宫。 细雨连绵,寒意蔓延整个王朝。上午的朝议,已是讨论起过冬的问题来。由于今年雨水连绵,特别是入秋以来气温的骤降,不得不让朝廷防范入冬百姓的安危。粮食,屋舍的坚固,御寒。一应事物,井然有序,在朝议中拿出了方案。 皇帝还未露面,依旧是太子监国。百官对此已是习惯了。 夜里,皇帝和太子一起吃了晚膳,父子之间谈论了一下政务,叙了叙父子之情,彼此之间已有了丝丝隔阂,不过却被掩饰的很好。皇帝依旧表现的孱弱,对太子的关心,皇帝叹息道,“病来如山倒,祛病如抽丝。朕操劳半生,想来列祖列宗希望朕将养身子!更何况你监国以来的表现不错,朕也没必要急着露面。继续努力,太子!” 一场晚宴,父子尽欢。 夜深,太子寝殿传来呻吟的声音。如病重的人经受着病痛的折磨,发出那颓败而萎靡的声音。皇帝站在寝殿外,远远的注视着那如野兽一般的宫殿,眸光冷冽。 “陛下!” “身体养的怎么样了” “奴才已经好了,多谢陛下厚爱。” “养病期间你也没闲着,说,太子可有异常” “太子监国,政务处理得当,并无倦怠疏懒,而且太子与百官关系亲近,得到了百官的认同。今日朝议前,太子已到城郊私访,关心民瘼,甚得民心。” “这是在施恩百姓了!” “是,现今民间已少有谈论陛下者。” “看来他们已认定朕不能理国,认定太子即将上台了!” “奴才惶恐。” “法甲找到了吗” “没有踪迹,不过奴才确定他在太子的寝殿。” “呵,一个鬼鬼祟祟的幽魂,真以为可以将朕击倒,满足一己私欲吗” 皇帝冷哼一声,面目冷厉,他瞥了一眼丑颜,道,“民间已有传闻,说有妖魔出没,你怎么看” “应该属实。”丑颜道。 “世道变了啊!”皇帝叹息一声道。“传说的东西不断的出现。上书奏报的门派可是越来越多了!有个名叫上清教的门派,居然想成为我朝的护国神教,真以为自己是哪根葱!你去走一走,看看他们有几斤几两,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惭。” “奴才遵旨。” 丑颜缓缓退去,皇帝冷冷的注视着他那卑微的身影,眉目间流露出讥诮。转身步入寝殿。皇帝一把脱去身上的衣服,赤身走到炉鼎前,炉鼎内烈焰熊熊,热量弥漫,释放出那馥郁的香气。皇帝一掌按在炉鼎边缘,砰的一声,几颗黑色的丹药立时从炉鼎内飞了出来。皇帝兴奋的接过一颗塞入口中,然后盘腿坐了下来。 走出内宫的丑颜,回头望去,那苍白的面孔露出丝丝的忧虑,最后无声一叹,摇了摇头,朝外面走去。 第六十二章 是非善恶谁主沉浮 修竹林立,萧萧瑟瑟。 一间竹屋,庭院花开。 一缕琴声飘然而动,风吹、叶落、花开,琴声低沉,暗藏杀机。 一只白狐在窗外探起身,好奇的看着竹屋内的女子。 倩影婀娜,绰约芳华。 素手在琴弦缓缓拂动,勾起那深邃的音律,暗合天地之道。 倏然,素手按在琴弦,琴音还在回响,那白狐却是飞了进来,落在了女子的怀中。白狐温顺的躺在她的怀里,女子抚摸着它那柔软的毛发。 “如此惫懒,何时才能证道” “吱吱!” 女子将白狐放下,清澈的眸光望着那静止不动的琴弦,幽幽地道,“俗世纷繁,人心险恶,虽然繁华,却非你所能沾染。我辟青丘为府,只想一时清静,为你们夺得休养时机。去,莫要再惫懒了!” 白狐跳过窗户,落在了外面的地上,转瞬消失在竹林中。 女子缓缓起身,望着窗外萧瑟的竹林。修竹高耸,茂密成群,寒风猎猎,落叶盈空。 “这群老家伙,真是被吓坏了,杯弓蛇影,不知所措,全然没有了昔日的风采!竟然会想到与它为敌,真是蠢不可及。你们真以为能杀的了它,断的了这分因果若真有如此简单,千万年前这件事就已经做了,何必留到现在!世事纷纷,恩怨如潮,人心如草,可笑这世间竟然还有人崇拜仙神!” 眉头忽然一蹙,女子身影一闪,已是掠上虚空。 衣裙飞舞,发丝裂空,女子一掌拍向虚空,一道身影蓦然飞了出去。 “你敢窥视我青丘”女子冷声喝道。 出现的身影在女子百丈之外,立在虚空,瘦长身影,面白无须,俊逸却很冷漠。男子淡然一笑,道,“窥视不敢,只是听闻青丘自立,颇为好奇,故来拜访。” “滚!” 男子神色不变,依旧笑着,道,“世事纷纷,动荡在即,青丘若是偏安一隅,只会惹来无数麻烦。合纵连横,总会有些好处。” 女子面目含煞,冷冷盯着男子,道,“不要逼我再说第二句。” 男子笑容一敛,阴狠的盯着女子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青丘虽有你坐镇,可你手下的那些小狐狸,有几个能躲的开杀戮。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你若是执迷不悟,只怕会给青丘招惹麻烦。” 倏的一声,一抹寒光瞬间迸射出来,男子未及反应过来,已是在半空炸开。 女子回身飘然落在了竹林中。一群小狐狸惊慌失措的涌了过来。 “区区一道分身,也敢在我面前卖弄,我看你们是不知死活。不怕死,就让你的真身过来,不要以为窃取了一分机缘,便有跟我争锋的资格。惹急了我,九天十地,我也要斩下你的狗头。” 女子只是低声呢喃,但是苍穹却是传来一声闷响,一抹杀机从青丘迸射出去。 百里之外的山巅,一男子缓缓起身,面露惊疑之色。 “不愧是杀神,言语之间便能勾动天罚,让人心神激荡。不过不要紧,你想要独处安稳,却不是那么容易,我们慢慢来。我不是你的对手,可不意味着别人也不是你的对手。青丘,呵,一群狐媚子罢了,想来那些凡人还是喜欢你们这样的玩物的!哈哈哈哈!” 黑烟滚滚,男子的身影瞬间融化,随着寒风,消失在群山之间。 仇四睁开眼睛,只觉得精神依旧沉沉,身体越发沉重。 小莲不在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仇四低声一叹。许多事情就像是雾一样,不断的在他内心里凝结。 病了这么久,虽然不再凶险,却依然这副样子,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仇四的心情不由得郁郁起来。夜里的欢好或许能够让他忘记这些不甘和烦闷,但这也不过是暂时的。他是一个男人,自然要担负起男人的责任,可凭他现在的身体,又怎么来实现自己的诺言呢 小莲出现在的面前。 “怎么了” 小莲抚摸着他的脸庞,温柔的问道。 仇四苦笑,道,“我没事。” “别急,好好静养,你的身体会好起来的。” “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啊!” “总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只是苦了你,现在什么都得你来应对,我真是没用!” “说什么呢!你我一体,现在你病了,自然我来照顾你,等你好了,一切就都得你来支撑。别想那么多,你只是外伤加风寒,不日就会好起来。” 小莲比以前更漂亮了。这种漂亮不只是单纯身体的漂亮,更多的是气质。更优雅,更稳重,更成熟。仇四望着她,渐渐地迷离起来。小莲倒了些热水,然后端过来放在一张矮凳上。 “你想吃些什么” “什么都好。” “那就粥,你现在的身体不宜吃生冷油腻的东西,粥更容易克化。” “好。” 小莲无疑是一名贤惠的妻子。言语、举动,都充分展现出她的耐心、细致和温柔。为仇四擦洗好脸,小莲便端着脸盆出去了。白昼,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屋内。屋子还是有些昏暗,但到底给人一种舒朗的感觉。 许久,小莲才提着一个食盒缓缓进来。 “这是石芳轩的东西,听说在龙门很有名,我就随意点了一些。” 在无名驻地,小莲可以随意走动,即便是老鬼见到了也不置一词,这让那些手下更不敢干预。刚才小莲出去,老鬼自然是见到了。小莲神色淡漠,澄净的眸光总是给人一种威胁。老鬼只是瞥了她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开了。 街上恢复了一日的热闹,虽然阴雨,但往来的人不少。 各种摊贩,各种吃食、玩物、饰品,琳琅满目。 老鬼吃了一碗馄饨,抹了抹嘴便回了驻地。驻地并无特殊,不过是座院落,在龙门城南城,不算偏僻。这府邸曾是以前一富贵人家的宅邸,后来这富贵人家败落了,便把府邸发卖出去了。府邸很大,三进院落,占地十亩有余。亭台水榭,游廊花草,排排屋宇,错落大气,又不失优雅秀气。 没有任务下来,老鬼自然无事可做。于是吃完饭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将自己紧闭在屋中。 城里一夜之间死了五个人,这件事在龙门城并未引起多少波浪。但是老鬼却留意起来,流露出对这五个人死亡的兴趣。消息很快传到了他耳中。健壮、无隐疾、无伤痕、内脏枯萎、精血枯竭。什么样的手段能让人如此平静而又惨烈的死去 老鬼冷笑一声,却是扭头望着东面。他在屋子里自然只能看见自己屋内的摆设,但他所指的却是仇四两人所在的方向。这女人果然不简单,以前看她还不过是一名出身卑贱孱弱无用的样子,如今却如凤凰一般的高高在上不将人放在眼里。果然是有了际遇的人啊!老鬼不由得想起那个男人来,心中却是涌起滚热来,这个人能给自己什么呢 老鬼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掌。 他的右手掌心中,赫然出现一只眼睛。 老鬼笑着,呢喃道,“若是能变得强大起来,谁愿意给别人做仆人任人驱驰呢!” 花灯初上,夜幕沉沉。 朱兆圭对面坐着一名熟悉的男子,年轻俊逸,风度翩翩。 “城里出了点事,你能告诉我答案吗”朱兆圭盯着男子,问道。 男子嘴角微微翘起,道,“你最好不要知道,这事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朱兆圭急道。“若真是有妖魔,那么,死的人便不可能只是五个,很可能会有更多人无缘无故的死去。你别忘了,一起两起可能引不起别人的注意,多了呢到时候人心惶惶,我这龙门还如何能够平静!” 男子望着他,眸光幽幽,泛着冷色。朱兆圭紧闭嘴唇,内心一颤,流露出怯意,但他却迎着他的目光,不想认输。 男子移开目光,望着厅外那在暗光下摇曳的影子。 “我明日便会离开龙门。” 这不是朱兆圭想要的答案,但也让朱兆圭心弦微微一松。 男子起身,道,“无名在这里的驻地可以听凭你的安排。” 夜深。湿冷的街道上,有甲士在巡夜。更夫提着灯笼和梆子,沿街敲打着。 青楼有些冷清,姑娘们站在楼上,望着远近的重重暗影打着哈欠。 一缕黑烟,飘然滑入一间粉色的房间。 暖意流淌,浓香弥漫。 在纱帐内,有一名婀娜倩影,坐在灯火下描着花红。 女子极其认真,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手中的活计上。一针一线,仿佛都凝聚着她内心里对美好的渴盼。面容姣好,一双眉毛纤细如黛,眸子如那清澈的潭水,不沾染丝毫的市侩与风尘。或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有如此心境,能随意所欲的展现出自己最纯洁的一面,以及想象着自己对未来的渴盼。 在外间有一名小丫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香炉燃着沉香,弥漫着沉香的气味。 风吹动纱帐,灯火轻轻摇曳着。纱帐内的女子嘴角间流溢着浅浅的笑意,那一汪秋水般的眼睛,是平静幸福。 倏然,烛火熄灭。女子那清澈的眼眸闪过一丝慌乱。啪!绣着鸳鸯的绸帕掉在了地上。粉色的屋子,在黑暗中充斥着阴森与冰冷。 老鬼蹲在屋檐背面,一双三角眼冷冷的盯着青楼。 那黑烟进去多时,站在围栏边的女子已经回了屋里,显然青楼今夜的生意不好。老鸨子的尖锐叫声,姑娘们的沮丧,都在老鬼的耳目中。倏然,黑烟从青楼飞了出来,朝着无名驻地而去。老鬼站起身,面露狰狞之色。折身而返,宛若一只乌鸦,不一会儿便落在了无名驻地的中院。 一道倩影站在游廊中,望着面前的流水。 芙蕖枯萎,草木萧森。阴冷的夜,流水也变得清冷起来。 “你在跟踪我” 老鬼落在地上,警惕的盯着小莲。小莲无疑是迷人的,某一刻老鬼几乎心神失守。 “这里是无名的领域,跟踪谁是我的权利和责任。只是你如此手段,怕是难以见光!” “那你想怎么样威胁我” “威胁不敢,你是我们无名的座上宾,连辰楼和巳楼的两位楼主都要给你面子,我区区尊者算什么。” “那你想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我今夜接到命令,要协助庆王府保证龙门的平稳。” 小莲深吸口气,道,“知道了!” 老鬼点了点头,道,“如此就好。庆王府与我无名关系匪浅,庆王府若是受损,上面可是会发雷霆之怒,到时候谁也兜不住这种怒火,希望你能明白。夜深了,姑娘身子单薄,还是勿要在外面呆太久,小心风寒啊!” 老鬼离开了,小莲却是狰狞着面孔,眼里流露出杀机。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低声呢喃道,“放心,食物多得是,就算是离开龙门,也不会少了你的吃食。不过,这个人太讨厌了,就像苍蝇一样。”一缕黑烟从她身体里飞了出来,消失在老鬼所去的方向。小莲冷冷一笑,莲步轻移,朝着住处走去。 老鬼到了自己屋子门口,忽然停了下来。他望着自己的右手,手掌中的眼睛睁开了。如寒芒在背,阴冷的气息越发近了。老鬼狞声一笑,忽然转身,右手拍了出去。 吱呀! 一声尖锐的叫声蓦然响起,老鬼便见到一缕黑烟急促飞去。 再看手中的眼睛,却是卷着一丝黑烟吞噬着。老鬼笑了起来。 函口,雨还在下,仿佛还不足以洗刷大地上的耻辱。 仇九站在雨中,一昼夜,没有动弹分毫。 雨水浸透了他的衣服,也浸透了他的身体。那鲜红的水流,一丝淡的看不出丝毫痕迹。镇子不见了,仿佛自始不存在。面庞的雨水,不时的滴落下来。他仰望着那天,眸光无比的冷酷,仿佛他与苍天有着不共戴天的仇。 随后他转身,默默的朝外走去。 河水滔滔,如那些冤魂沉浸在水中,在那里怒吼、咆哮。 一棵枣树上,一只乌鸦湿淋淋的站在那里,抖擞着翅膀,眸光凄凄的望着仇九。 仇九从枣树旁走过,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他的身上。 他呢喃道,“你以为这就能消灭痕迹吗你以为这就能让这一切被遮盖,没有发生过似的吗已经发生了,无论怎么遮掩,怎么掩饰,都无法否定发生过的事情。”他停了下来,望着暗沉的天空,提声吼道,“他们如此信任你,如此的虔诚,蒙受你的庇护,可是你呢你睁着眼睛看着他们这样死去,看着这些妖魔作乱!你,心安理得吗” 乌鸦呱呱叫着飞了起来,在雨幕下掠过,凄凉的声音在天地间回响。 仇九凄然一笑,颓然的迈开脚步,一边走着一边呢喃。 “是了,你不在乎,你不在乎,在你的眼中,人与草木有什么区别,人与金石有什么区别,他们的死活,更草木荣枯,在你眼中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是非善恶,果然不过是人的一厢情愿!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癫狂着,失魂落魄着,然后狂奔起来。那河流,经年累月,不停息的湍流、奔走,滔滔着两岸的草木,浸染着岁月不经意的积淀,融化着、包裹着、混同着。 第六十三章 是非善恶谁主沉浮下 金山寺内,各正派人物聚集在此。 烟雨朦胧,金山多诗意。 只是大堂之内,却是一时沉默,似乎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而先开口是一件容易让人攻击的事情。就连金山寺主持也不过是坐在北面椅子上默念着佛经。 来人都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人物。少林、武当、华山、峨眉、青城、昆仑、蜀山等等。每一个人物都是足以将江湖搅得天翻地覆的人物。这些人物自然有其浓墨重彩的故事。这些故事也足以让他们在数百年内让人津津乐道。功成名就的他们,现如今镇守一方,少有在江湖上出现,让人敬畏。 “既然大家都不愿意说话,”华山掌门忽然开口道。“那么某说几句。大家聚集在此,可为高朋满座,可不是为了叙旧的。如今大势所趋,妖魔骤起,苍生多难,我们作为名门正派,掌控江湖局势,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数日前,我华山七剑外出,斩妖魔于武功山,杀七俘二,我华山七剑两人重伤一人陨落。妖魔虽初成,却凶恶难当,狡黠阴狠,不可小觑。” “花掌门既然开口,那君某也说两句。”青城掌门道。“听闻有妖魔作乱,我青城出动人手百余人,共七批次,前后去了湖南多地,却未发现妖魔踪迹。如花掌门所言,有斩杀妖魔,君某很想见一见,看看这所谓的妖魔到底是何等模样。” “呵,”华山掌门冷笑一声,道,“君掌门的意思是说花某在说谎了” “那倒不是,”青城掌门淡淡的道。“只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亲眼所见,君某是无法认同的。” 一时之间,大堂内却是窃窃私语起来。那华山掌门和青城掌门彼此面色不和,让人多有计较。金山寺主持咳嗽一声,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之色,开口道,“今日聚集诸位施主前来,不是争口舌之利。如君掌门所言,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但有一点,老衲却是要明言。如今大势骤变,妖孽汹汹,却是属实。不仅我佛门多有发现,道门等都有所举动。君掌门若是不信,可向武当求证。今日聚集,先不论妖魔之事,之事如今江湖风波再起,各种门派崛起,纷争不断。据老衲所知,就这最近七日,便有二十五个门派出现,占山为王,扯着斩妖除魔的旗号,不断招收弟子,势力壮大极快。老衲有担忧,这些门派闻所未闻,何以能朝夕之间产生,更如此迅速的壮大,是否有不可告人之秘!” 武当掌门抚摸长须,点头道,“京城传来消息,一个叫上清教的门派居然大言不惭,上书请求成为护国神教,此等作为,实在让人气恼。但是,像此等门派,难道就只有上清教一家是否还有其他门派也有此野心我们门派当维护正义,镇守江湖秩序,不能成为纷争源头,惹得朝野不满,不然惹来杀身之祸。” “此等作为,狼子野心,其心可诛!”华山掌门怒道。 “确实如此,”峨眉道姑道。“据闻皇帝已是不悦,派了东厂前往查看。皇帝此举,不仅是对上清教的不悦,怕也是对我等的告诫。” “阿弥陀佛!”金山寺主持道。“所以我们今日得以一聚,主旨却是如此。天下纷纷,势力驳杂,多有鱼龙混杂之势,蒙蔽圣听,搅扰江湖,引起血雨腥风。我佛慈悲,不忍黎明受苦、苍生浩劫,当怒目镇守,以惩宵小,以净寰宇。如今之势,我们正派当同气连枝,不管是否妖魔作乱,亦或人祸凡间,当共进退,诛奸佞,灭妖魔。” “住持的意思”昆仑掌门迟疑的道。“是否成立联盟” 众人的神色各异,纷纷流露出惊异的目光,望着昆仑掌门。 昆仑掌门七十有余,可是这些人中最年长的人物。只是此人很低调,不论过去亦或现在,均无让人仰慕之处。但是昆仑却是很强大的门派,居于昆仑之中,门中弟子很少入世行走,颇为神秘。 昆仑掌门微微一笑,道,“诚如诸位掌门所言,既然形势危急,我们又当同气连枝,若是不成立联盟,又如何同进退当然,这不过是老朽一家之言,若有不妥,诸位见谅。” 众人低语,有些人已是面露不悦和担忧。 金山住持与华山、青城、峨眉掌门互相对望一眼,金山寺住持便咳嗽一声,低语之声立时消失。金山寺住持微微一笑道,“昆仑道兄所言,其实正是我等之意。所谓守望相助同气连枝,自然是应有之意,只是若不联盟,何以传递消息,各门派如何及时掌握江湖形势,又如何共同行动所以,当有联盟,共同号令,一同进退。” 崂山派掌门低声问道,“若是联盟,谁来主持”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金山寺住持的脸上。金山寺住持面色微微一沉,却是平静的道,“江湖各门派,都是传承悠久底蕴深厚,在江湖中虽有好事之徒排名先后,却不过笑言谈资,不足论证各家长短。只是联盟之事,却当有主事之人,不然如无头之蛇无翅之鸟,只会沦为混乱,难以号令。老衲之意,主事之人,在少林、武当、华山、峨眉之中推选,各派派人听用传递消息,如此可成。” 山林、武当、华山、峨眉自然在江湖中势力强大,而且都是底蕴极深的门派,可是联盟既成,却由他们四家推选主事之人,便如同无形中推选出了武林盟主一般,这让中下游的门派何以能够信服于是乎,许多人已经心生不满,暗自怒骂。今日之会,显然几家商量好了。这不是商议,而是这几家在宣布结果。 昆仑掌门忽然开口道,“今日大事,为何老朽没有见到丐帮的人参与” 丐帮是一群花子,分为净衣和乌衣,势力浩大,徒众分布四方。 但是丐帮虽然势大,却不入流,名门正派很少将其放在眼中。 华山掌门冷哼一声,道,“一群叫花子罢了,乌合之众,何以有资格参与江湖大事昆仑一派少有入世,对此显然不知情,不过为其势大所蒙蔽罢了!” 昆仑掌门闻言,淡淡一笑,神色不变的道,“确实是老朽妄言了!只是听闻丐帮虽然驳杂,却是多有不凡之举。就说丐帮的武义而言,却是能挤入前三。对此,老朽是心生佩服,这次出山,也是想切磋一二。” 坐在昆仑掌门旁边的蜀山掌门含笑道,“前辈如此雅兴,却是不能辜负。丐帮掌门,某是认识的,而且就在金山城内,前辈若是愿意俯就,某愿意引荐。” “如此甚好,”昆仑掌门笑道。“那就多谢小兄弟了!” “是某的荣幸!”蜀山掌门道。 话题一时被岔开,其他人便纷纷说起丐帮的事来,那联盟的事情一下子便被冲淡了。金山寺住持等人面露不悦,眉头紧蹙,对昆仑和蜀山却是多有不满。这时候,金山寺响起了钟声,钟声悠扬,空荡清灵。昆仑掌门忽然起身。 “看来今日是议不成了,不如明日再行议事,如何” 众人散去,金山寺住持等人却是静坐不动。许久,华山掌门望着金山寺住持道,“看来我们不足以服众啊!” 金山寺住持眸光熠熠,不断捻动佛珠。峨眉掌门道,“小人挑事,大事难成。照我说,开什么会,直接宣布结果,若是有谁不服,便以联盟之名予以惩罚,时日久了,联盟的威严便形成了。” 华山掌门颔首,道,“师太所言极是,在此乱局之中,当快刀斩乱麻,不然此事延迟越久,便越难形成。” 金山寺住持低声一叹,道,“既然如此,我等晚上再谋划一二。不过,丐帮居然在我金山寺范围内为所欲为,欺我佛门,却是当告诫一二。另外,道门与皇家多亲近,还请道兄能上书皇帝,赐我联盟之名。” 众人面色一喜,纷纷道,“此计妙也!” 夜深深,寒意凛然。 太子妃在一名太监的搀扶下,如同木偶一般的离开了太子寝殿。 “你对她做了什么她、她没事” “放心,我不过是让她长点教训,省得她什么事都想要查个究竟。” “如此就好,不然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朝野可就会闹腾起来,引起轩然大波的。” “我是帮你的,不会害你,放心。” “好,好,如此就好。太子妃跟我多年,娘家是我朝顶梁之柱,若是太子妃出事,第一个闹腾的就是她家。对了,她怎会知晓我寝殿里的棺材的事情”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你可曾让人踏进过你的寝殿” “我明白了!这个狗奴才!” “罢了,些许小事,不值得大动肝火。对了,你找我来还有什么事” “是江湖中的事情,武当上书,请求朝廷给他们赐名。” “哦江湖门派勾连起来了” “是,武当、少林、峨眉、青城,想要将各门派揉在一起,组建联盟。只是很多门派不愿意,所以想借助朝廷之手,将不甘不愿的声音镇下去。” “呵,这是好事啊!” “孤也如此认为。只是怕他们拧成一股绳,对先生不利。” “有什么不利的,外间的那些妖魔鬼怪可不是我招惹起来的,就算是把他们全部灭了,于我何干” “如此孤便放心了。那孤明日便以监国名义下旨,赐他们联盟名号。” “嗯!” 清冷的宫殿,宫娥服侍太子妃睡下,便在外间睡下了。 太子屏退人员,独自进了宫殿。一盏灯火挥散着昏黄的光。香炉里弥漫的香气,浸染着每一寸空间。太子来到了榻前,望着太子妃那苍白呆滞的脸。太子妃二十有五了,给他生下了一对儿女。不过,太子妃保养得法,仍如青葱时候那般娇嫩。太子蹲下身,抓住她的手,满目唏嘘。 两人相守十余年,一直过着心惊胆战的生活。皇子之争,皇帝的严肃,太子之位的尴尬,朝臣的注视,让他们如履薄冰。但两人情投意合,夫妻之间守望相助,彼此倒是如那树和藤,紧紧依靠在一起,走过那晦暗的岁月。 太子妃今日会出现在自己的寝殿,怕也是因为这些时日里自己的行为怪异所致的。身为监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是深居简出,除了会见朝臣,对于后宫的人却是不加颜色。这不由得让太子妃担心。 那口棺材是法甲送的,说是能让太子汲取地阴之气,益寿延年。 太子在那棺材里躺了一晚上,第二日起来果然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宛若脱胎换骨一般。 “紫萼,辛苦你了,孤愧对你。只是时局多变,孤虽然已是监国,但父皇健在,我这监国不知何时便会被撤销,所以孤如今比往日更加小心谨慎。而且,大势已变,妖魔骤起,怪异之事已是平常。你身在后宫,孤不希望你为此陷入险境。你是孤的妻子,也是孤的支柱,孤只希望你能长命百岁,好好的活着。若是孤也能练就那番本事,到时候孤与你,一同与天同寿。” 太子妃的眼睑微微颤动,一滴泪珠悄然滑落下来。 太子紧紧攥住她的手,自己也颤抖起来。 “这条路,太过漫长,太过黑暗,孤也不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步。但是,孤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紫萼,相信孤,孤对你的心没有变,永远也不会变。孤要执掌皇权,也要与天争命。安心在后宫待着,好好的,等孤成功之时,孤会把一切告诉你。紫萼,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一切都会不同。” 轻轻的吻着太子妃那苍白细腻的手,太子已满面是泪。 起身离开,太子脚步踉跄,如在与过去告别。 漆黑的宫殿里,皇帝赤身踱步。殿外雨水萧萧寒风呜咽。 “朕的太子果然有见识,将矛盾抛入江湖,让门派各自纷争,如此既能消弱他们的力量,更能让他们互相龃龉而互相牵制,为朝廷所用。此外,如今妖魔骤起,朝廷疲于应对,有他们出面,朝廷压力骤降。好,好一招借力打力。如此监国,朕无忧矣!” 皇帝越走越快,最后停了下来,一掌赤红的面孔,熠熠的闪烁着狰狞的颜色。 “风雨欲来,江湖将是一番腥风血雨!哈,哈哈哈哈!” 第六十四章 血染江湖谁悲谁喜 丐帮帮主是个胖子。 臃肿,矮胖,就像个熟透了的萝卜。 但很显然,这个萝卜并不能吃。 他整天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眼睛眯着,就像是一个富贵的中年男子,很和蔼。但是熟悉他的人显然不这样认为。这是个阴险的人。没有谁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到一丁点他内心的想法。 几个丐帮长老此时就是这样一种感觉,惴惴的,莫名的恐慌。 “丐帮是什么,一群不入流的叫花子,沿街乞讨,四体不勤,被人嫌,被人憎,流离失所,不服管教。无论是市井小民,或者是官宦贵族,我们都不入他们的法眼。也正是因为如此,一群叫花子集合在了一起,成了一股势力,也才有了今日的丐帮。当初丐帮分南北,分净衣和乌衣,彼此不能容,更被外人所欺。我见此情形,力挽狂澜,将两派拧合在了一起,从此再无内斗,也让我丐帮繁荣至此。可是,我们还是被人瞧不起。” 这个臃肿的男人说了这么多,神色依旧是笑眯眯的,看不出是欢喜还是愤怒。 “我们还是被人瞧不起!”他重复道。“少林,武当,华山,峨眉,可是了不起的门派,顶呱呱啊!谁说其他们不得毕恭毕敬,竖起拇指头来!他们为何如此了不起,难道是因为他们平日里做了多少善事吗不,只是因为传承。他们传承很久,有着深厚的底蕴,无论是世俗观念,亦或是武学渊源,久了自然便被人记下了,也成了一面旗帜。所以江湖中人,自然要给他们面子。” 他挪了挪身子,接着道,“别人要给他们面子,我们呢我们可以不给吗不给他们就要欺上门,让我们不得安宁。那我们怎么办呸,老子他娘的就要跟他们干到底!老子是谁老子他娘的是丐帮帮主,老子的徒众没有几十万也有十几万,岂会怕这些外强中干的货色!这群王八蛋,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一个个鼻孔翻天,自以为是,真以为人人都怕他们都要给他们卑躬屈膝吗” 一个年岁已长的长老面色通红,努力憋着,却再也忍不住,咳嗽起来。臃肿男子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乌长老啊,有病得治啊,你这样拖着,小病也得变成大病,大病可是会变得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啊!” 其余人笑了起来。乌长老捂着嘴,连忙躬身道,“多谢帮主关心,小老儿没事,没事!咳咳咳咳!” 臃肿男子瞥了其他人一眼,其他人连忙收敛笑容。 “佛门为何能如此强大他们有信众,有田地,有捐助。下至平头百姓,上至王公贵族,哪个没有给他们施舍更何况,他们占据了多少良田,他娘的还不用纳税!这群看似羔羊的王八蛋,一个个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岂是善茬!能是好货!一个小小的金山寺,居然敢向我丐帮下通牒,真他娘的让人恼火。乌长老,你的对策是什么” 乌长老平复了一下心情,连忙道,“帮助吩咐。” “吩咐个屁!打!既然人家欺上门来了,那就打,打回去,打疼了他们才知道我们不好惹。” 乌长老嘴唇翕动,道,“那就打。” “你们安排,”臃肿男子道。“老子还要会客呢!你们若是处理不了,那我就调人过来,你们长老之位也就不要再占着了,给有能力的人来担任。” 众人面色骤变,连忙道,“帮主放心,我们定然不会让丐帮丢脸。” 一众长老离开后,昆仑掌门走了出来。 “小老弟手段不错啊,手下之人却是个个被管理的服服帖帖的!” “与前辈相比,晚辈这都是小道。前辈随意坐,我这身体,实在是太过累赘了!” “你这是酝酿精华,吃得一时的苦头。” “哈,还是前辈懂我。喝两口” “那就喝两口。” 两人喝了点酒,才继续聊起来。臃肿男子问道,“前辈,昆仑有几人入世” “两个,是老朽的弟子。” “两个啊,有点少啊!” “昆仑有昆仑的责任。都说众神在昆仑,龙脉出昆仑。我昆仑传承之所以存在,便有着自身的重任。不过,老朽那两名弟子,本事还是有些的,不然也不能放他们出来。” “也是,前辈本领高强莫测,手下弟子岂能平凡。不过如今江湖风波起,内斗在即,怕是耽搁大事!” “无可奈何啊!” “是啊,无可奈何!可这却是便宜了那些妖魔了啊!” “纷争已起,容不得丝毫犹豫,即便一时纵容妖魔,也远比满盘皆输要强。如今,大势骤变,各地牛鬼蛇神跳出来,若不能正本清源,只会为祸不小。而各大门派却是被利益蒙蔽,斤斤计较,岂能独当一面!如此不顾大局,反而落了下成,让人取笑。” “佛门,道家,千百年来,吸尽人间血液,独享富贵,如今却想要独占鳌头,趁势执掌江湖牛耳,如此贪婪成性,让人不齿。可笑的是那些自诩正派的势力,附骥其后,不分善恶是非,助涨其气焰,实在可恶。他们想干什么真的是为了斩妖除魔真的是为了天下苍生一些鬼蜮伎俩,欺瞒天下,不过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刚刚金山寺下了帖子,呵,口气好大,居然认为金山是它佛门地盘,让我丐帮立刻离开!一群自诩方外之人,却执迷于尘世权欲,真是可笑可叹!” “滚滚红尘,多少彷徨徘徊游魂其外行尸走肉!” “是啊,就连我们自己,有的时候也不过是一群迷离在欲望之中的可怜虫罢了!” 昆仑掌门起身,道,“如此,我那两名不成器的弟子便拜托小老弟了!” “前辈客气,贵派不嫌弃我丐帮卑贱,能与我结成联盟,是高看我们,区区小事,晚辈岂能让前辈失望。前辈放心,贵弟子前来,便是我丐帮的自己人。”臃肿男子艰难的站了起来。 “如此,多谢了!时候不早,金山寺会议怕是已经开始,我若不去,他们又该议论了。告辞!” “前辈慢走!” 清冷的街道,几个叫花子在街角瑟瑟发抖。纷纷雨丝,络绎洒落,将这小城沾染的湿漉漉的,越发显现出了寒意的厉害。街道上行人不多,寥寥身影转瞬即逝。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赶车的是个穿着青衣的健壮男子,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按着横放在膝盖上的剑。马蹄声在清冷的街道上响起,引起了那几名花子的注意,不过他们面色暗黄,只是瞥了一眼便继续低语着什么。马车接近,赶车的男子倏然长身而起,剑呛啷一声,寒光瞬间斩落出去。 车厢里,一名男子手抱暖炉,眯着眼睛似乎在想心事。 花子骤然被袭,未及反应已是倒在了地上。 赶车男子回身落在车辕上,驾着马车不紧不慢的离去。 血腥气味弥漫在清冷的空气里。远远几道身影站在屋檐下,低声说着什么,而后钻入了身后的酒楼中。 砰! 一道身影突然从酒楼中飞了下来,砸在地上。 楼上,刹那闪过一道道寒光,交错的身影,呼喝着奋力厮杀。 窗户破碎,桌椅横飞,一只只杯碟飞出酒楼,在街道上破碎。 一道身影飞了出来,落在了对面的屋檐上。 “丐帮,你们找死!” 这人胸口受伤,回头阴狠一瞥,恶狠狠的说了一句,瞬即腾身朝远处飞去。 酒楼上几名穿着素白麻衣的男子互相对望一眼,一人道,“竟然让他跑了,真是可惜!” “走!速战速决,不宜久留!” 酒楼一片狼藉。龟缩在柜台下的掌柜瑟瑟发抖,双眼却是绽放出精芒。 “这下可是发了啊!” 朦胧天地,衰草黄烟,无边萧瑟。 两队人马,一前一后,一闪而过。 丝雨连天,浇湿了整片天地。远处的山林,清冷郁郁,满目萧森。 前面的队伍窜入了山林之中。 在后面追赶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当头的男子盯着静寂的山林,道,“这是洛苍的地盘,我们走。” “就这样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了!这华山弟子向来傲慢,平日里对我们多有欺辱,如今能将他们斩杀,也算是报了昔日欺辱之仇,回去掌门定然欢喜!”一人道。 “你懂什么!”先前说话的男子斥道。“这洛苍虽然也是江湖势力,却是刺客组织。江湖中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刺客所在,只要平日无仇怨,便莫要招惹。这是洛苍地盘,我们闯进去杀人,岂不是无故给自己树敌!更何况,这群华山弟子进了洛苍地盘,能否活下来还是另一回事!洛苍,可不是阿猫阿狗。走!” 树木高大挺拔,枝叶茂盛,遮天蔽地。 山林外的人很快退去。 雨水不断,森林里不时响起水滴之声。 一群穿着不凡的人在森林中屏气敛息,看上去如被吓坏的猎物。等了许久,见没有丝毫动静,这群人才缓缓舒了口气。 “师兄,他们走了” “应当是走了。这群王八蛋,昔日里在我们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如今竟然敢对我们暗下杀手。等着,他们嚣张不了多久,等我们见到师父,定然杀上门去,让他们后悔今日的举动。” “对,今日之仇一定要报!” “灭了它满门!” 一道身影飘然出现在他们的头顶,站在那湿淋淋的树梢上。 一袭青衣,一柄长剑,飞雨在他身边飞扬。 树下的人却还未察觉有旁人存在,依然不甘不忿的抱怨着指责着。 忽然,树梢上的人拔剑而出,长剑轻鸣,剑光在昏暗的天地间闪烁。 “啊,危险!”树下的人忽然惊叫道。 可是,剑光已经落下。骏马嘶鸣,纷纷躁动狂奔。剑光一遁,一抹抹鲜血在林中飞溅而起。 远处,一只飞鸟惊恐的飞上苍穹,发出尖锐孤凄的叫声。 青衣男子仰头望着虚空,雨水顺着他狭长的脸孔淌落下来。他的眸子灰沉沉的,冰冷残酷。 “看来,是得让他们长点教训了,不然真以为我洛苍的禁令不过是闹着玩的!” 江湖多风雨。不过短短数日,江湖中厮杀已是百余起。 特别是当朝廷为以少林、武当、峨眉、华山为首的门派所组织的联盟赐字,这样的厮杀便与日俱增。江湖人物似乎鼓足了劲一般,将所有的势力凝聚起来,彼此对抗、设计、厮杀。风雨波澜,纷争不断。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 可是市井流传的谈资,却有头无尾,闹得人们不明白这样的纷争究竟是为哪般! 一群人出现在深山之中。群山万壑,郁郁苍苍。不时有飞鸟在树梢鸣啭,发出那凄凉的声音。 “还没到吗我腿都快断了!” “别牢骚,若是耐不住就自个找地休息,没人阻拦你。” “哎哟,我这不是玩笑嘛,大家都不出声,气氛压抑的让人不累也累啊!” “你以为这是小事容得你开玩笑” “哎,我糊涂!” “都跟上,别废话。这可是至宝,若是能取到,便是我们的福分,别说一辈子,就是几辈子,也有的我们炫耀!” “大师兄,那到底是怎样的至宝” “呵,没听说过神仙吗” “难道是神仙的法器” “蠢,神仙的法器是我们凡人用得了的吗” “不是法器,难道是功法” “或许是功法,或许是神仙的玉液琼浆,反正能让我们脱胎换骨。” “哎哟,这可真是大福气啊!” “所以,别废话了,像这样的宝物,可不只是我们在寻找。现在江湖纷争不断,你们都以为只是恩怨仇杀吗错了,许多便是因为争夺宝物而引发的。局势已经不可控了,两股势力的争斗,再加上宝物的出现,使得争斗越发剧烈。咦,那是什么” “老、老虎” 嗷—— 忽然间,猛虎怒啸,扑身从前方跳了过来。 “小心!” “不对,不是老虎,是、是虎妖!” “啊!” 第六十五章 山中有宝魑魅魍魉 这是一个监牢,暗凄凄,阴沉沉,锁着两个如人似兽的生命,在瑟瑟发抖。 花子月一双狭长的眼睛,冷冷的盯着那两只生命,面无表情。 “师傅,我门中弟子接连遇刺,经查有洛苍派的影子。” “洛苍,可非等闲势力。” “可是洛苍如此明目张胆针对我们,若是不予以交涉,怕堕了我华山的名头。” “你想做什么想教为师怎么做事吗” “弟子不敢!” “出去。” “是。” 两支火把斜插在山壁上,火焰在阴冷气流裹挟下猎猎跳动。花子月已四十左右,外表儒雅,却多阴鸷,一袭青衣,干净利落。他盯着监牢内的生命,眸光流转,不知在想什么。 “洛苍,被无名打压如此厉害,竟然还有心思与我华山为敌,你们这是在想什么难道不怕步龙门绝影的后尘,落得个被斩草除根的下场我华山传承千年,在江湖中可是有头脸的存在,真以为我们不敢与你们对战现如今武当、山林、峨眉与我华山掌控联盟,只要联盟一道诏书,便可将你洛苍推向风口浪尖,让你们束手无策。可是,我现在却不想这么做不是我不敢,是时候未到。” 栅栏上的锁咔哒一声落了下来。花子月踱步走了进去。监牢里的生命不断后退,双眸瑟瑟,露出恐惧之色。 “这是造物的杰作,”花子月道。“只需时候,你们便会与人无异。可是,如果你们与人无异,那还存在什么万物!苍天不许,大道不许啊!所以,你们只是妖,是异类,是正义的对立。” 他手中提着一柄剑,剑光流溢,寒气凛然。 “你们道我为何留着你们,不将你们斩杀只因为天道仁慈,我花子月仁慈,愿意给你们喘息机会。变化,变化,拿出你们的实力,让我看看妖到底如何的厉害!变,变!” 他倏然将剑一抖,绽开几朵剑花,那两只生命立时哀嚎起来,身上多了几道伤口,黑色的血液汩汩流淌出来。它们抱在一起,已经是丧失了反抗的勇气。花子月低声一叹,长剑一闪,已是将它们的脑袋削了下来。 “两个蠢物!” 肃身而出,长剑已是入鞘。他喃喃道,“道有万千,以往我们所知,不过是皮毛肤浅之物,如今天道衍化,异类丛生,真正的道法如喷泉从大地深处涌现,我等道徒若不趁势而起,汲取真正的道之力,即便武技超群又能如何,终觉不过是那浪花,随时会被拍入江河万劫不复。联盟存在,不就是为了凝聚最强力量来夺取天机吗呵,那些附骥之辈,怕是也有此种野心,只可惜只能为人手足,供人驱驰!哈哈哈哈!” 已经离开金山的丐帮帮主佟满江此时正坐在一家青楼的雅间里,悠游自在的喝着酒。他的身边坐着两名年轻男女,这两人便是昆仑掌门的弟子,今日刚到。 “近些日子,江湖已是腥风血雨,各门派明争暗斗,让江湖昏暗混乱,再不复先前的平静。你们初入江湖,许多事情不大明白。你们的师傅将你们托付给我,我自然要保证你们的周全。历练历练,自然要经历风险,要去闯那风浪,不然便如被父母庇护的孩童,永远不能成长。这是镇江,有我丐帮的分舵,我会安排人让你们在镇江待一段时间,先看看形势,另外为我丐帮分舵镇镇场子。” “下山前师傅已经吩咐过,让我们师兄妹听凭帮助的安排。”男子道。 佟满江点了点头,道,“多听多看,不要意气用事。我手下这些人虽然不入流,却是洞悉人情世故,对着世间之事颇有见解。你们不是必须听他们安排,只是凡是多听别人意见,没什么坏处。” “帮助告诫,我师兄妹明白!” “唔,好了,你们先住下来,我没离开镇江,你们自会见到我。” “那我们告辞了!” 望着两名年轻人谦恭有礼的离去,佟满江不由得一叹,露出伤感之色。 “曾几何时,我与他们一样,也是嫩葱一般,充满了朝气,可什么时候却渐渐的臃肿成了这个鬼样子,哎,岁月催人老啊!都说岁月是一把杀猪刀,杀了我们的青春,让我们的身躯变得丑陋。可这有什么办法呢!造物者之罪啊!” 他收敛那伤感的神色,胖嘟嘟的脸庞一抖,眸光变得冷厉起来。 “拿进来!” 一名穿着白色简朴麻衣的男子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漆黑的木盒,神色恭敬。 “什么东西” “这是‘东升典当行’最近收到的东西。” “打开!” 那人将木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开锁、打开盖子。盒子里的东西用明黄色绸缎包裹着。那人又缓缓的揭开那绸缎,露出一截如手指一般的黝黑细长的东西。佟满江神色一凝,看着那人道,“就这” 那人尴尬一笑,道,“店里的掌眼一致认为这非凡物。” “这世间非凡物的东西太多了,仙人的屎尿,妖魔的毛发,难道都要收起来然后送给我我虽肥胖,却不是茅厕。” 那人尴尬的盖上盒子将锁锁上,道,“其实收来也不贵,只花了一贯钱。” “难道我们丐帮这么有钱了,可以做善事了”佟满江不悦的道。“告诉你家掌柜,若是再收这等废物,让他滚蛋。” “是是,小的明白!” “东西留下!” 雅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虽然点着灯,却也是昏暗。佟满江那臃肿的身体如嵌在太师椅中,他花了好大得劲才将身体挣脱出来。一边用丝帕擦了擦汗,他踱步走到桌子的对面。肥硕的手掌轻轻一扯,盒子上的锁便落了下来。打开盖子,那截细长的东西便展露在眼前。 “手指啊!”佟满江嘟哝道。“一看便不是人的手指,人的手指怎么可能有这么长呢不是人的,那便是妖的。现在的妖进化的如此高端了吗”他用两根手指夹起那东西,隐约能感觉到一股凶煞之气。他咧嘴一笑,道,“还真是妖的东西。不过这东西有什么用。”眉头微微一蹙,他似乎想起什么,手指夹着的东西不由得落回了盒中。 “走了吗” “小人还在呢” “你们收这东西必然还有后话,为什么不讲” “帮主看不上这玩意,小的自然没提。” “没提的是什么” “典当这玩意的是峨眉山的一个小道姑,听她说,这玩意是她们在方寸山中斩杀妖魔得到的。” “现在可以滚了!” “得嘞,小的这就滚!” “方寸山吗”佟满江一双手已是紧紧攥在一起。“听闻各大门派已是汇聚此山,名义上说是斩妖除魔,可如此兴师动众,怕不止如此!” 方寸山。几名年轻的道姑聚集在一棵参天大树下。有篝火熊熊,驱散着寒意。夜色凄清,山林寂寂,寒意环伺。这几名年轻道姑风姿绰约,颇为美艳,特别是穿着峨眉山同一的袍服,束腰紧身,更是增添了一抹飒爽英姿的韵味。 “阿兰将那妖魔的手指在丐帮的典当行里典当,不知会不会露出马脚” “我们已打探清楚,那佟满江正在镇江,此物必然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个典当行我们也了解清楚了,没什么问题。” “但若是露出马脚,不能引他们过来,我们的计划岂不是落空了” “担心什么,华山的朋友不也在引诱其他人吗就算丐帮的人不出现,总有贪婪之徒会来的。” “这倒也是。” “对了,师傅呢怎么一直没有见到她老人家” “嘘,别说话!” 暗影重重,宛若游魂摇曳。青山起伏,绵延千里。深山沟壑,多有阴森。却见到猴子从树杈上跃起,跳到了另一棵树上,发出吱吱的叫声。两只鸟扑棱棱的飞了起来,发出尖锐的鸣啭。树叶悄然落下。 一道身影如鬼魅似的从树下掠过,转瞬飞上了峭壁,站在了山巅之上。 这是个中年道姑,穿着黑色的绸袍,乌黑的头发挽成一束搭在背上。手握长剑,瘦短的面庞冷厉严肃,一双小小的眼睛精光内敛,宛若匕首。望着脚下的山谷,寒风吹拂着她的道袍,她那冰冷的面庞微微颤动着。倏然,她蹲下身,目光却是落在对面的一棵树上。只见那树剧烈摇晃,便有一条蟒蛇滚落下来。眼见着蟒蛇即将摔入山谷,却见那蟒蛇摇身一晃,却是化作了一道人影。 蟒蛇所化的人影飘然落在峭壁上,眸光幽幽的注视着黑漆漆的山谷。 一股阴森冷厉的风,骤然从山谷中席卷上来。 呜咽之声宛若哭泣。 中年道姑见那蟒蛇所化身影飞身落入山谷,便起身从另一侧落下。屏息敛气,无形无色,这中年道姑便如一道影子,悄然出现在山谷之中。山谷狭长,两侧高山耸立,峭壁危岩,渐至上空已是有合在一起的趋势。漆黑的山谷,冰冷刺骨,仿佛冰窟一般。道姑飞身掠过,站在了一块突兀的岩石之下。山谷两侧的峭壁下,是岩穴,宛若是天然的屋檐。那蟒蛇所化身影已是不见。道姑凝眸扫视,最后目光落在了东面的一道暗影上。 却在同时,华山掌门花子月也出现在山谷中。 中年道姑的举动,尽皆落在了花子月的眼中。他冷冷一笑,此次两派合作,其一为了壮大联盟的影响,二来为了设计坑杀一些敌对的势力,三来也是看看能不能山中夺宝。没想到峨眉道姑竟然想浑水摸鱼,独得宝物。 所谓的联盟,也不过是一时利益的交换。其中各自的利益得失,却是至关重要。 那中年道姑已经消失。花子月正要朝山谷深处而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了脚步声。眉头一挑,花子月纵身而起,落在了一棵大树上。不一会儿,便见到火光荧荧,一群身影自远而近。这些人衣着各异,显然不是某个门派的人。花子月冷冷盯着他们,面上的表情越发的狰狞。 “这就是那猎户发现异常的地方,据说有蟒蛇化为人形,常常钻入其中。” “这里好阴森,就像是来到了地府一般。” “宝物自然存在于偏僻之处,不然如何称为宝物。不过,有妖存在,大家还是小心一点。” “没错,山中多有峨眉华山的人,若是让他们发现了,可就有的一场拼杀了!” “怕他们作甚,一群软脚虾罢了,几天前我还和他们干了一场呢!”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能少却麻烦还是尽量避免。我们此来可不是为了厮杀,是为了宝物。” “走,过去一点。” “感觉到什么了吗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冷了呢” “咦,看,是那条蟒蛇。” “擒下它,它自然知道宝物的入口。” 火光闪烁,一道道身影电掣一般飞了出去。那蟒蛇从数丈高的峭壁钻出来,正要朝山巅而去,倏然被人攻击,立时扭身腾空,摆尾横扫。这些攻击的人显然不是平庸之辈,各自施展开手段,尽是将那蟒蛇压制的恼怒起来。蟒蛇摇身一晃,化为了人形,手持双刃,在人群之中拼杀。 树上的花子月却是凝望着蟒蛇钻出的洞穴,眸光熠熠,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悄无声息的从树上离开,转瞬已是出现在那洞穴边缘,一手攀着岩石,扭头望着空中厮杀的身影。 “杀,杀,杀的昏天黑地才好!” 化为人影的蟒蛇砰的一声被击中,撞在了峭壁上。岩石破碎,滚落下来。一支火把被抛了起来,但见一道身影斜身刺向化为人形的蟒蛇,那蟒蛇吐血不止,将手中双刃抛了出去,自己却是变回原形,身躯一摆,落在山谷中,而后疾速的逃离。 “不能让它跑了!” 就在山谷骚扰的时候,中年道姑出现在一道天然的洞穴之中。 滴水声在黑暗中响起,一处处尖锐的石柱悬挂在洞穴上。 中年道姑缓缓前行,手中的剑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却在这时,前方岩台上,忽然闪烁起幽绿色的光芒来。中年道姑双眸露出欣喜的光芒,箭步冲了过去。突然,一道暗影嗤啦一声凭空出现,一掌砰的一声打在了道姑的胸口。道姑撞在了石柱上,石柱断裂,道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什么人” 那暗影掠过岩台,探手将那闪光的物体抓住,既而旋身飞向北面的隧道。道姑挣扎着站了起来,咬牙切齿的喝道,“奸贼,哪里逃!”她叠身而起,刹那已是落在了隧道之中,可是那暗影却是不见了踪影。道姑满心怒火,提剑朝前面追了上去。 隐约可听见厮杀之声。道姑一步掠出洞穴,已是在虚空中。抬眸望去,却见到一道道身影在不远处窜动。道姑满身杀气,不由分说,已是提剑飞了过去。 “交出宝物,留尔等全尸!” 正围着蟒蛇的人群赫然被偷袭,纷纷调转方向。可是,那中年道姑一手剑法出神入化刁钻可怕,一刹那便将数人击伤。已是血肉模糊的蟒蛇趁机钻入丛林,没命似地逃去。 “不好,是峨眉的泼妇!” 一人惊叫道,瞬即腾身落在远处,“快撤!” “想跑留下尔等狗命!” “啊!” 丛林上空,一道暗影飞速掠过。忽然间,暗影身形一滞,抬手一剑朝前方刺去。却见到一人蓦然出现,手中一根黝黑的棍子砰的砸在剑上。剑颤鸣,暗影随即往后退去。 “何人” “哈,华山掌门,佟某特来领教华山绝学。” “丐帮!” “哈哈哈哈,正是佟某!” 臃肿身影长身而起,手中长棍呼啸而起,裹挟狂风,刹那已是到了那暗影的面前。暗影冷喝一声,手中长剑却是化作一片片的剑影。剑势疾驰,剑芒璀璨。但见在光幕之中,棍影与剑芒交错吞吐,一时间不分上下。那臃肿身影却是无比灵活,而且气劲极大,每一棍落下便若开山裂石一般。一阴一阳,一柔一刚,彼此交缠。 忽然,那暗影折身朝山中飞去。臃肿身影似乎料到他的盘算,身影一旋,双手抓着长棍轰隆隆的砸了下去。可怕的气劲,让山林失色,身下的树木,已是发出爆裂的声响。暗影眉头紧蹙,目光闪溢着凶狠的杀机,他避无可避,提剑横档。嗙!剑立时断裂,暗影的身躯重重的砸向地面。 臃肿身影忽然出现在那下坠的暗影身侧,右手一挥,那暗影惨叫一声,怀中的东西已是飞了出去。 “多谢花掌门的礼物,佟某就不客气了!哈哈哈哈!” 臃肿身影大手一挥,抓住那东西,双脚一顿,已是旋身而起,大笑着御空而去。 砰! 暗影砸在地上,山林为之一颤,一棵棵树木轰然倒塌。 “佟满江,若不将你碎尸万段,花某誓不为人!” 第六十六章 山中有宝魑魅魍魉下 “阿弥陀佛,老衲金山寺扫地僧六智,诸位施主误闯魔窟,身染魔障,需我佛法涤荡,方能复得清白之身,故而望诸位施主稍安勿躁,切莫乱动。” “放屁,贼秃,你故意不下陷阱,将我等陷入死地,你们不得好死!” “我佛门慈悲,岂会做下如此恶行。诸位施主已是魔息沾染,神志不清,心浮气躁,乖戾凶张。” “王八蛋,金山寺的混账东西,等我们出去,必然将你们杀得一干二净。” “如此出言不逊,看来诸位施主已经堕入魔道。可惜,可惜!” “杀!” 一群人杀意纵横,突然飞身而起,朝着四周的和尚扑了上去。但见那扫地僧六智忽然欺身而进,一掌拍了出去。掌风犀利,气劲横扫,刚猛霸道,席卷起滚滚尘土碎叶。一些人在如此狂暴的掌风下已是难以自持,惨叫着跌落回原地。 “佛门大悲手!” “施主既然认得,那么也当知晓老衲的厉害,还请放下屠刀,莫要逼得老衲犯了杀戒!” “呵,哈哈哈哈!你们这群贼秃本就不怀好意,如今假模假样作给谁看!老子今日认栽,可是想要让老子束手就擒,做梦!混元霹雳手!” 朦胧视野中,猛然见到闪烁的光芒,有雷鸣隐隐,震人耳膜。 扫地僧长须一震,眸光一凝,忽然长身而起,一拳轰向了那尘埃。 但听得拳掌相交,闷雷之声,赫然炸响。 一道身影砰的砸在地上,大地颤动,周边树木炸响。 扫地僧滑地而出,双臂一展,衣袍猎猎,而后肃身而立,单掌立在胸前。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诸位已入魔道,老衲虽犯杀戒,却也无可奈何。金刚怒目,只为降妖除魔;菩萨杀人,只为普度众生。” 腾起的尘埃之中,只闻得凄厉惨叫,还有那无边的愤怒和乖戾。 瞬即,可见到那张牙舞爪的身影,在尘埃之中挥展。 滚滚阴森气息,席面而来。 周边的僧人却是一动不动,面容肃穆。 扫地僧盯着尘埃之中的身影,扯下脖子上的佛珠,道,“今有妖魔祸乱苍生,我佛门悲悯世人,愿弘扬佛法,斩此妖魔,以净寰宇。” “南无阿弥陀佛!” 佛音袅袅,佛光普照。刹那间,佛息笼罩尘埃,一尊巨大的金身佛像从天而降。 尘埃立时凝滞,尘埃中的身影越发的狂躁。那怒吼之声,舞动的肢体,瘦长高大扭曲的身影,化作了重叠幻象,无论是声音、肢体亦或是身影,重重叠叠,扭曲而裂变,让天地黯然失色。只是那佛像却越发的肃穆庄严,近乎残酷冷漠。佛像不断的落下,周边的僧人面色越发的苍白。扫地僧眸子凝成一线,单立胸前的手掌已经贴在了胸脯上,兀自颤栗。 “佛法无边,罪恶难恕,法刀在手,降杀妖魔!镇!” 轰! 佛像立在地上,整个山林立时充斥着滚滚的佛息。 尘埃灿烂,光幕炫耀。 周边的僧人惨叫一声飞跌而出,扫地僧捂着胸口,鲜血狂喷。 佛像上,一串血水,顺着额心,流淌下来。 却见到在光幕下,有紫光晃动。一道道光束,却是吞噬了佛光,在颤栗的天地间辉映。 一道道身影,自远处飞来。 “成功了,速速封印此地,莫要让外人知晓。” “快让金山寺的长老们下去休养!” “该我们动手了,快!” 这群人倏然而至,纷纷施展手段,将那紫光压制在丛林之内。 又有人将先前的僧人带离。 不过是刹那的事情,一切仿佛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 天地凄凄,万物聊赖,萧瑟的风,在空中一掠而过,发出凄凉的叹息。 却在离此山百丈之外的一个山头,几个身影幽幽的蛰伏在山石后面,望着远处闪动的身影,这几个人面露仇恨之色,目光燃烧着地狱的烈火。 “这就是佛门,这就是名门正派!他们挖好了坑,就等我们自投罗网。我们、我们是他们手里的棋子,是他们献祭的牲口。只可惜,只可惜我那兄弟啊!” “他们早就发现了此地,但是守护宝地的魔犬让他们忌惮。他们不甘心让自己人的鲜血来献祭,却将我们引来作牺牲品。这群丧心病狂的畜生,他们有何面目面对世人!” “他们不过是披着羊皮的恶狼!平日里道貌岸然假仁假义,如今为了利益,连样子也不装了!” “迟早,迟早我们要揭开他们的面皮,让世人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嗷—— 一头雪白的狼,站在山巅上,仰头长啸。夜色下,它那雪色的毛发,根根树立起来。一双幽冷的眸子,冷酷而深邃,仿佛洞彻这真实与虚妄。 在山林之中,当那光焰湮灭,便见到一个深坑。深坑之中,无数晶石层层叠叠,透彻通盈,宛若一座山,在泥土深处生长成形。 “这是” “灵石,这就是修仙的灵石。”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瞬即露出欣欣的神色来,眸光也变得灼热了。 面对如此财富,即便再镇定的人也会心神失守,道行再高的人也难免流露私欲。在这深坑中的晶石面前,他们无比的渺小,无比的污秽,再无骨气可言。 萧瑟的长街,一个儒雅的男子缓缓步入一家珍宝铺。 “哎哟,这位爷,请进请进。不知爷要买些什么,小的给爷推荐一二。” “你这有什么好东西” “瞧爷说的,小的这名叫珍宝铺,自然是奇珍异宝都有。” “呵,口气挺大的啊!来,给我说说,你这有什么奇珍异宝” “爷请坐,先喝口茶。” “也行。” 小二给男子端上一杯茶,男子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喝着茶,一副淡漠的样子。小二便一一介绍店内的奇珍异宝,见男子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小二心中便有些不悦了。 “难道这些爷也看不上” 男子放下茶杯,摸了摸下巴,道,“听说你这里有玄虚之物” “玄虚之物”小二眸光一凝,上下打量男子。 男子伸手入怀,将一张万两银票拍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小二眸光周边,面露喜色,急忙道,“爷原来是为此等物事而来,稍等!”瞬即匆匆离去。男子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一口,眸光有意无意的在柜台上的物品上扫过。不一会儿,小二捧着一个木盒跑了过来。 “爷,不是小的夸口,此等宝物,整个江淮,仅小店有售。” “嚯,口气不小!来,给我看看。” 当木盒打开,紫光立时涌出,照的人视野朦胧面无表情。盒子啪的一声合上了。 “怎么样,爷,可是好东西” 男子深吸口气,道,“多少钱” “一张不够。” 男子从怀里又扯出几张银票拍在桌上,道,“我买了。” “行,爷,小的这就给你包起来。” “不用,盒子给我就行。” “那行!” 男子抱着盒子快步离开了珍宝铺。小二将银票收起,却无欣喜激动之色,而是面露思索。一人从后面走了过来。 “卖了多少钱” “十万两。” 身后的人倒吸一口凉气,鼓着眼睛道,“还真有人买啊!” “奇货可居嘛!对了,去看看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一般人物可不会去买这等物事。” “行,我去看看。” 一座起居八落的大宅院,林木森森,花草青郁,并无萧瑟的气象。却在后院的一座高楼之中,臃肿身形的佟满江盘腿而坐,双臂运转,收拢在胸前,徐徐吐了一口浊气。在他的面前,地上一堆黑色的灰烬。 “果然不愧天灵地宝,竟然硬生生的让我脱胎换骨。哈,居然瘦了一圈了!” 满身污垢,腐臭不堪。佟满江抽了抽鼻子,自嘲一笑。 “谁也没想到自己的身躯会如此藏污纳垢!” 在屏风一侧,赫然是一只大木桶,木桶内已是装满了热腾腾的水。 气雾弥漫,袅娜的将半间屋子都给笼罩了。 佟满江躺在热水中,并未觉得有丝毫的灼热,反而无比的舒畅。 “华山和峨眉出现裂痕。”一人出现在屏风边。“那夜之事,峨眉掌门虽然没有证据,却是认定了花子月偷袭。” “这个贼婆子向来心胸狭隘,好事被人给破坏了,岂会善罢甘休!不过,那花子月也不是省油的灯,被我摘了桃,落得个里外不是人,显然不会就此罢手的!说说,我丐帮损失多少” “已有十五个分舵遭到袭击,死亡弟兄不下数百。” “嘶!好狠啊!” “不过他们也没落到好处,我们反击之后,击杀不下两百。” “不错,有我丐帮有仇必报的风范。” “不过,少林和武当却是得手了,据说收获不小。” “他们设下陷阱,引得别的门派的人钻入其中,成了他们的饵食,收获若是小了,可就浪费了他们的一番计划了!不过,修道之人,居然如此狠心,却是没有料到!” “他们得到灵石之后,据说一夜之间,有十人的修为突破了混元境。” “这就麻烦了!” “是,混元境在以前都是传说境界,无数修者耗尽心血,一辈子也不过止步两仪境。” “天地本混沌,一划分阴阳。迟早,这些步入混元境的人会踏入入虚境的。” “是。” “这就是他们的谋算啊!倾尽一切力量,寻找入道资源。这些人修道有成,岂会在乎江湖是否风平浪静或者血雨腥风。一朝得道,逍遥自在啊!” “不过,现在江湖中都在盛传天地玄宝的事情,引得许多人遁入山林,盗挖古墓,涉足险境。” “这就是利益的诱惑!” 佟满江闭着眼睛,渐渐地睡着了。那道如幽灵一般的身影见他睡着,也便悄无声息的离去了。雾气渐渐散去,木桶中的水却是如墨汁一般。 有人行色匆匆,有人疑神疑鬼,有人紧张兮兮。 站在一旁,望着路上的行人,便会发现有趣的事情。这些事情当然是观人面色后的猜想。烟雨朦胧,天光黯淡,秋风犹疑。快马踩着泥水如离弦之箭似的从面前掠过。 一辆马车吱吱呀呀的行走着,车厢内的人撩开窗帘,眸光郁郁的望着朦胧的天地。 “这样走,何年马月才能赶到东海啊!” 却有一群人从马车旁飞快的掠过,车厢内的人眸光微微一凝。 “这是无名的人!” 一直默不吭声的侍者这时候忽然拉直缰绳催促着马儿加快速度。马车便不再缓慢,而是飞奔起来。哒哒的马蹄声划破沉寂,溅起无数的污泥,洒落在道路两边。车厢几乎要飞起来,颠簸的让人浑身散架。可是,车厢内的人却是毫无怨言,静坐在那里,如在冥想,只是瘦长的脸孔上凝滞着狡黠的笑意。 “我们要去哪里为何如此急促” “这是你们楼主的命令。” “可是” “他说,如果我们能完成任务,便会放你离开无名。” “那任务是什么” “他说,到了东海我们就知道了。” 仇四低叹一声,身体虽然已经好转,但到底还是不如以前。他和小莲同坐一匹马,骏马嘶鸣,奋蹄前奔。跟在他们身后的是辰楼的五名好手。说是派他们协助,但不能不让人怀疑是为了监视。 飞骑掠过,转瞬已在十数里之外。 龙门城内。 老鬼匆匆步入茶楼。那个人早已在那里等待。 “什么事” “东海有动静,你若去,会有你的机缘。” “东海哪里” “玄梯。” 老鬼低眉沉思,问道,“那你呢你有什么要求” 那人淡淡一笑,将一块银子放在桌上,站起身道,“你是我的人,并不代表你要为我做什么。” 一道闪电在夜幕下伸展,将山林照的苍白。 雨水势大,倾盆洒落在大地上。 一道身影舒展开身躯,从水流中坐了起来。郁郁的眸子望着暗沉沉的天空,既而落落的低垂下来。本是干燥的地面,不知何时已经成了洪流。他浑身湿透,寒意浸入骨髓。他站了起来,身上的水哗啦啦的淌落下来。自嘲一笑,现在的自己却是真正的孤魂野鬼了! 忽然间,一股寒意让毛孔骤然收缩。 他眸光一凝,敏锐的扭头朝西面望去,却见到一道道身影如鬼魅一般的从林中飞了出来,朝山上而去。仇九的目光很快落在了北面的山峰,却见到一抹幽光不知何时绽放开来。幽光熠熠,宛若宝石。那幽光,却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仇九的双眸出现剑纹。双拳一紧,他提身跟了上去。 一刻钟后,黑漆漆的山林中,一声凄厉的惨叫倏然响起。 那幽光消失了。 整个山林,杀机迸射,凶恶的气息,笼罩天地。 仇九在一块岩石后面停了下来,冷冷的眸光注视着前方,却见到那群人停了下来,却有身影从四周的树上飞扑下去。寒光璀璨,凛冽而锋芒毕露。 “啊!” “有伏击,小心!” “是青城山的人!” “王八蛋,这是故意坑杀我们。冲,冲,冲!” “啊!” 凄厉的惨叫,接连响起,那冷冽的寒光,却是一时没有消失。 但见黑漆漆的山林,那身影交错闪烁,宛若猛兽搏击。 嘶吼、怒骂、呻吟,在嘈杂的雨声中,增添了一抹肃杀。 渐渐地,那声音消失了。 一群人站在那里,似乎还在检查被他们杀死的人似乎真正死去。 “全死了!” “带上他们的尸体,能否引出魔狼,就靠它们了!” 一道电闪忽然在天空炸响,璀璨的光幕,映照着这些人的面孔,却是阴冷无比。电闪刹那消失,山林又恢复了漆黑。这些人将尸体抱上,然后快步朝山上走去。 仇九跟了上去。脚下是倾泻的水流。两边的树木,在黑暗中瑟瑟发抖。山顶上,却有几个身影默默的等待着,一声声低吼,在他们的脚下响起,如困兽,发出那愤怒的声音。仇九停了下来,眸光阴冷的望着山巅,黑甲覆盖半身,一抹寒光在他的手中熠熠。 “抛下去,这畜生得了血食便好对付了!” 第六十七章 东海传闻玄梯青云 “六智怎么样了” “神志已是清醒,只是修为尽皆被废。” “六智也算是老衲的徒弟,‘智海’一卷,流传至今,却只有他一人修习,虽然资质鲁钝,到底是老衲的传承之人。罢了,老衲传其法诀一卷,希望能让其恢复修复,传扬老衲所悟经典。” “弟子代六智师兄多谢前辈!” “去,带其前来,老衲为其洗精伐髓灌顶筑基。” “是,弟子告退。” 金山寺,佛堂殿宇,簇拥在绿荫之下。夜深,晚课还在继续。 方丈室。 “此乃我佛门隐秘,万不可泄露出去,否则灭门之祸,就在眼前,尔等当须警惕。” “贫僧明白。只是前辈耗费如此,却非我金山寺所能支撑。这次发掘,虽然可观,但观前辈所需,却远不止如此。请问方丈,我等当如何处置” “前辈入驻我寺,此乃我寺鸿运。金山寺虽然在金山有名,却泯然于众多寺庙,众人皆知少林,哪里知晓我金山!特别是此次代少林与各大门派商议,非但未能为我金山扬名,反而树敌颇多。福兮祸依,若非前辈入驻,我金山恐怕已是灾祸在身,难以避免。所以,老衲之意,不论前辈所需几何,我等都需竭力提供。这不但是为我金山所虑,更为我佛门传承所虑。现今灵石发掘虽然不多,但观天下形势,却是会源源不绝的出现,只需我等前去开采罢了!” “方丈之言,我等明白。” “莫要担心,我寺混元境多名,有混元境坐镇,谁敢挑事。放心去做!” “是!” “阿弥陀佛!去!” 金山寺长老纷纷从方丈室出来。方丈盘腿坐在炕上,面目和善,身形苍老,带着深深的佛息。念珠波动,如一轮一轮的佛意在顷刻间弥漫开来。狭小的方丈室,凝聚着那古朴沉浑的气息。方丈低声一叹,眼眸流露出担忧。 “金山已经树敌,丐帮猖狂,四处挑衅,让我金山佛徒屡遭不幸,是可忍孰不可忍!佛门虽然慈悲,却也并非软弱可欺,此等慵懒游逛之辈,也敢在我佛门面前挑衅,真是找死!” 没想到一个慈眉善目的长老,此时却是杀机毕露。 “少林远在南北,以金山为棋子,多次求援,却不加理会,我金山寺日后遭难,少林自然不会插手。金山孤立无援,只能强化自身实力,鼎立在少林之侧,如此才能化解眼前灾厄!只是,若要强化金山实力,便只能依仗于这位前辈。” 眉目低垂,似在沉思。方丈放下手中的念珠,抬头望着对面桌上的烛火。 “六智突破至混元,该是差不多了!如此的话,以六智与前辈的关系,定然能多为我金山争取好处。” 一丝笑意在他那白皙的脸上掠过,他转动念珠,喃喃道,“六智不应该再扫地了,藏经阁不错,即可提现他的身份,又能为我金山沙弥修武提供条件。是了,明日便将其提拔为藏经阁长老。” 夜深,飞雨连绵,沙沙作响。山寺清寒,远近凄冷。 一声声钟声,便在深夜里飘荡起来。 黑暗的静修室。六智浑身散发出金色的光芒,醇厚气息,蜂涌在小小的静修室。一道苍老的身影端坐在他的身后,已是撤回了双掌,吐纳呼吸。六智睁开眼眸,赶紧起身跪倒在那人的面前。 “弟子六智,多谢师傅厚爱!” “这是你应得的。老衲‘智海’虽然堪破佛经奥义,却被主流排斥在外,一直未能登堂入室,殊为可恨!但你却能在万千佛卷中,取‘智海’为根本,常年修习,不为他人议论所动,不急不躁,不悲不喜,在金山寺扫地多年,背负世俗压力,如此定力,老衲颇为欣赏。故而,为你洗精伐髓灌顶筑基,也算是你这些年所受苦累的善果。好自修习,莫要让老衲失望!” “弟子明白,定不让师傅失望。” “山门中想来不日便会提升你的地位,但是我之经义却非任何人都有资格修习。我所传你法诀,切莫外传。” 六智微微一滞,道,“师傅,都为佛门弟子,为何不能彼此传习何况,更多人修习,岂不是师傅经义弘扬的根本” “痴儿!”那人道。“我之经义,何须庸俗之辈修习来传承!若无缘分,即便是修习又如何能入我道门” “师傅的意思徒儿明白了!”六智道。 “至于其他,你莫要去管。灵石之事,山门自会去处理。”那人道。 “师傅还未恢复巅峰吗”六智道。 “巅峰”那人苦笑道。“岂有那般容易能活下来已属不易了!” 六智抬起头,目光灼灼的道,“师傅,徒儿修为大增,已可为师傅分忧解劳,师傅只需指点一二,弟子立时去为师傅取来。” “愚钝!”那人却是斥道。“若是这般简单,那些灵石早被别人搬走了,还能轮到你们去采掘!”声音既而平和下来。“这种东西,只能顺势而为。毕竟这个世道可非真正的武道世界,这个世界的灵石,采掘一份,天地间的灵气便稀薄一分。这是用灵气换取的啊!” 六智不懂,却也没有多问。他道,“师傅既然如此盯住,徒儿便在山门听候师傅吩咐。” “嗯,你去,我也累了,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徒儿告退!” 金山东北,有一处道观。道观不大,常年不过一二名道士在此常驻。不过今日,这道观却来了许多道士。烟雨凄凄,夜色深沉,群山万壑,默然无语。 “算来我们已采掘了五处灵矿,有的丰富,有的稀少,算来已有数千块。数千块看来很多,但真正耗费起来,却远远不够。听闻金山寺已有多名长老混元成功,而我武当,至今不过两名。这说明佛门采掘速度远远超过我们。” “不仅佛门,峨眉山、华山等多个门派,这几日都有混元高手诞生。” “虽为联盟,却各自为政。我武当可不能落于人后,不然日后只会受人踩踏。” “只是掌门外出,至今未有消息,不知下一步我们如何行动” “唉,灵矿难得,岂是那般容易找寻!听闻江湖中许多鼠辈窜入山林,甚至挖掘古墓,只为获得灵石,却大多空手而归。这边说明,不是深山密林就一定有灵矿存在,这看机缘。” “那么我们怎么办在金山待下来” “不,听说东海有异变,玄梯通青云,已有不少势力前往东海。如今掌门虽然不在这里,但我们武当在东海却不能缺席。说不定,异变之中,却有大宝藏啊!” “师兄的意思,我们要去” “自然要去,但是我却不能离开。” “师弟愿意带人前往。” “只能你去了!” “师兄坐镇金山,能掌控金山局势,抗衡金山寺,为我道门争取更多资源。所以,师弟我去,最是合适。” “在外一定要镇定出事,万不可毛躁,能不招惹的麻烦尽量不要招惹,明白吗” “明白!” “这柄天罡剑,是师傅赐给我的,今日我便将它送给你,希望你东海一行为我武当扬名!” “多谢师兄!” 群山连绵,骤雨不歇。一群人站在山巅,面无表情,冷冷的注视着脚下的深坑。这个深坑存在并不长,看那裂开的痕迹,便能发现不过是最近山体颤动所致。只是,这深坑虽然产生时间不长,但从里面所流露出来的气息,却让人以为这个深坑千万年前便已存在。而且,深坑之中的低吼声,那威严、愤怒,让人心神恍惚,隐约置身于洪荒之中一般。 有人将尸体扔入深坑,鲜血流淌在石缝上,顷刻顺着水流消失了。 深坑很深,仿佛将整个山掏空了似的。 当尸体被抛入其中,那低吼便变成了咆哮,渐渐的,连那咆哮声也听不到了。 “果然,有了血食,这凶物便安静下来了,正如一头鬣狗,给它扔几根骨头,它便不会对人狂吠。” “还是掌门通透,若非掌门坐镇,弟子等恐怕早已被这凶物害死。” “所以平日里让你们多听多看,这是有道理的。” “掌门,那凶物已经放松警惕,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不急,等它吃饱了再说。” “可若是它吃饱了再将主意里放在我们身上,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蠢!老虎吃饱了还会无故咬人吗” 雨水刷刷倾泻下来,这些人每个人都浑身湿透了。有的跺着脚,显然冷的有些难受,有的弓着背,哈出的气在眼前化为白雾。 “掌门,听说东海有玄梯,那玄梯是什么东西” “玄梯啊!听闻是一种幻象,就像海市蜃楼。不过有人说曾见到有人登上玄梯步入苍穹,却不知真假。” “掌门,听闻华山等门派已经派人前去了,我们为何不去” “笨!这么多势力盯着,以我青城派的实力,即便倾尽全力,能得到什么与其争抢那一根骨头,我们倒不如安安稳稳的在这大山之中挖掘宝藏!” 这时,深坑里传来鼻息声。那青城派掌门抬起手,身边的人立时安静下来,眸光熠熠,显现出兴奋与激动来。 “可以了!”青城派掌门道。“我先破开禁忌,你们摆好阵法,待那凶物一出,你们立时将它斩杀!” “是!” 青城派掌门瞬即运剑如虹,左冲右撞,前扑后窜,剑光流溢,化作一道道剑气落在那深坑周边。其他人纷纷站在数步之外,围着那深坑,各自握紧剑柄,眸光凝聚。倏然,青城派掌门长身而起,吆喝一声,一剑直至那深坑的中央。剑芒刹那绽放开来,铺开在深坑表面,璀璨肃杀,让人悸动。青城派掌门一剑刺下,随即翻身而起,喝道,“准备!” 嗷—— 一声怒吼,但见狂风汹涌,戾气如涛。 深坑颤动,一道身影倏然飞了上来。 “杀!” 围在周边的人立时拔剑而出,纷纷斩向那身影。 却在这时,一直在远处的仇九突然化作一道红光,箭步冲了过去。 “有人!”身在半空的青城掌门眉头一挑,立时执剑斜身朝仇九刺来。仇九满目清冷,胸怀杀机,一剑横空,一掌砰的拍在了那青城派掌门的胸口。青城派掌门惨叫一声,迭飞而出。其余围杀那从深坑中飞出的身影的人大吃一惊,纷纷撤剑朝仇九扑去。 从深坑中飞起的身影没有了剑士的攻击,一头撞在了一层无形力量上,那力量如一层层薄膜,却是无比的坚韧。那身影一撞未能成功,于是再次撞击。 剑若流光,漫天飞舞。 仇九在乱影之中,抬手挥剑,剑光所过,但见鲜血飞舞,一道道身影朝着山巅之下飞去。 仇九落在了地上,剑上的鲜血缓缓的流淌下来。 站在周边的人瑟瑟的盯着他,心中已是惊惧不已。 深坑中的暗影已是撞击了数次,显然是被激怒了,这时它往下沉了数丈,然后提气怒吼,再次重重的朝那无形力量撞去。咔的一声脆响,深坑边的岩石裂开一道道的缝隙。 嗷—— 砰!无形力量倏然崩溃,那身影腾身而起,修长的体态凌跃在眼前,阴森肃杀的气息席卷周边。这时候,那些围绕在仇九周边的人大叫一声,纷纷朝山下跑去。仇九却是箭步扑出,一拳朝着那暗影砸去。砰!仇九一拳击中那暗影的下颌,而后提身而起,一手按在那暗影的脑袋上,一手执剑,噗的一声斩在了它的脖颈上。 一颗硕大的头颅,飞向地面。仇九抓着那无头的躯体,朝着深坑坠去。 狂风呼啸,滚滚气浪自身下席卷而来。 那无头躯体,突然间消失了。 仇九睁着眼眸,身体飞快的坠落,宛若陨石。 气息变得澄澈浑厚,宛若大地的气息。那滚滚的气浪,便如汹涌的波涛,无穷无尽。剑在坑壁滑过,留下一蹿的星火。砰!仇九落在地上,璀璨的光幕模糊了他的视野,葱郁而灵动的气蕴,刹那笼罩他的身躯。再没了寒意,只有不断渗入身体里的温润的力量。 紫色光华,晶石如山。 仇九一直睁着眼睛,只是此时视野才清明起来。面对这如山的晶石,他的面色却是越发的阴冷,眸光中似乎沸腾着焰火。他突然转身,一剑朝着坑壁斩去。 坑壁上,是密密麻麻的宛若经络的东西。 仇九一剑斩下,那些经络似的东西立时断开,然后喷涌出精纯的气息。身后的晶石,立时黯淡,那璀璨的光华转瞬消散。只剩下黑暗,还有充裕其中的气流,欢呼似得激荡着,顺着坑壁流去。 仇九站在那里,仰望着不知多深的坑洞,只见到那暗云中闪过一抹亮光。坑洞猛烈的晃动,山石发出碎裂的声响。仇九长身而起,刹那从那坑洞中飞了出来。轰!坑洞坍塌,只剩下山巅那密密麻麻的裂纹。仇九转身朝山下走去,头顶一道道山巅在夜空中交错。 远处传来一人不甘的怒吼,随后那人所在的地方,突然响起一声爆鸣。 轰! 第六十九章 东海传闻玄梯青云下 秋雨连绵,萧萧瑟瑟。 清冷的小镇,一行人狼狈走来。 “这不是青城派的人吗怎么如此狼狈看样子受伤了啊!” “可不是青城派嘛,瞧那个中年人,那是青城派的掌门!嘶,我记得他们一行二十人,怎么就这几个了难道是被人伏击了” “听说他们入山采宝,看样子是没成。” “若是成了,他们也不会如此狼狈!啧啧,老子说的好啊,‘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山中有宝,可不止他们青城派知晓,各方云动,可都盯得紧哪!” “哟,兄台这是知道内幕啊!” “内幕什么内幕开玩笑,哈哈哈哈!” 青城派一行人冒雨进入小镇,狼狈不堪,心里也憋着火,耳边的闲言碎语,对他们而言更如雪上加霜,如刀子般刺入他们的内心。他们黑着脸进入一家客栈。 “掌门,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闭嘴!” 青城派掌门坐在桌前,胸口隐隐作疼。昨夜那一掌击中膻中,至今真气依然散乱跳动。他捂着胸口,面色阴沉,眸光冷厉,盯着窗外的飞雨。是啊,现在怎么办不但宝物未能获取,更是名声在外,此行真是鸡飞蛋打!其余人站在一旁,面色惴惴。低声一叹,青城派掌门道,“小乙,你去联系一下峨眉,看看她们现在在做什么” 被称为小乙的年轻人微微一愣,立即拱手道,“弟子这就前去。” 那小乙离开后,青城派掌门坐了下来,道,“你们去休息!” “弟子告退!” 天色阴暗,阴雨连绵,入秋之后的天气一直如此,仿佛苍天怒气未消,在折磨着地面上的生灵。青城派掌门端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忽然噗的一声,连茶水带黑血喷了出来。乌黑的血液洒落在木板上,看上去无比触目。 “可恶的小贼!” 他攥紧拳头死死地摁在膝盖上,一张脸几乎扭曲在一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若是不杀了你,我君步行誓不为人!” 面色时而苍白时而暗沉,一道道光岚在他面颊上流溢。他深吸口气,压下胸口里窜起的气流。青城派的内功法诀自然有其精妙之处,他按照法诀运转气息,一周天之后,面色竟然好了许多,胸口的闷痛也减弱不少。他长吁口气,幸好脏腑未受损,不然要恢复可就难了。 推窗而望,小镇朦胧在言语之中,一条条街道湿漉漉的,少见人的身影。四下里一片冷清,萧瑟淡漠,如人的脸孔。小镇不大,街市也不繁华,街道上满是泥水和牲畜留下的粪便。空气虽然清冷,却也弥漫着那泥土和粪便的气息。 马车晃晃而来,铃铛叮铃作响。青城派掌门凝望着远处,眉头深深蹙在一起。 这时候门被敲响,他回头瞥了一眼,淡淡的道,“进来。” 来人是个瘦长身形的年轻人,面白无须,干净利落。 青城派掌门眉头一挑,道,“你是何人” 那人合上门,负手走了过来,面带淡漠的笑意。 “青城掌门君步行,在下绝影吴天。” “绝影” “没错,绝影。” “你找我何事” “想跟君掌门谈笔买卖” 那年轻人已是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上一杯茶。青城掌门眸光冷厉,如刀锋一般盯着他。 “什么买卖” “君掌门何不坐下来谈” 青城掌门深吸口气,坐了下来,紧紧盯着对方。他道,“我听说绝影已经没了。” 年轻人叹了口气,道,“绝影门庭可以没,但只要人还在,绝影便还在。” “你们是刺客,”青城掌门道。“跟我青城派有什么交易可谈” “哈,”年轻人笑道。“君掌门这就短视了!若是放在以前,我们自然没有什么可谈,可现在嘛!” “现在又怎么样” “形势变了啊!” 青城掌门瞳孔微微一缩,所谓形势变了他自然理解是什么意思,也正是如此,才让他有些惊慌起来。 “你到底什么意思” “别担心,我此来并无恶意。” “你说的交易,到底是什么” “入我绝影,成就君掌门的剑道。” 青城掌门望着年轻人,暗自里倒吸一口凉气。年轻人神色平静,只是喝着已经凉了的茶水。年轻人肤色苍白,看上去就像一个少有出门的人,姿态笔挺,又似一个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人。 “我若是不同意呢”青城掌门压低声音道。 年轻人笑了起来,站起身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君掌门不同意,我便去找下家,总会有人同意的。” “至少名门正派不会同意。”青城掌门道。 “是吗”年轻人嘴角翘起,冷笑着。 青城掌门心里咯噔一声,道,“你还找过谁” 年轻人没有回答,而是道,“听闻峨眉与华山龃龉,彼此已是面和心不和,若是我给峨眉送上大礼,或许峨眉与我绝影,能建立友善的关系。” 青城掌门心中慌乱起来,眸光闪烁着。他站起身,双手搓了一下,道,“你能给我什么” 年轻男子回头,道,“灵石要吗” “多少” “一千块,可以让你筑基。” “有没有功法” 年轻男子眉头一挑,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道,“我给你,你能用吗” 暮色沉沉,烟雨如丝。 小乙敲响房门,独坐在屋内的青城掌门许久才回过神。 “进来!” 门被推开,一身湿漉漉的小乙走了进来。屋子昏暗,气氛森冷,让小乙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掌门!” “回来了峨眉那边怎么说” “只有巧巧姑娘在,其他人都出去了。” “哦没说出去做什么吗” “弟子百般打听,才敲出点东西来,说是与华山有关。” “两派这是杠上了啊!你去休息,另外让小二温壶酒上来。” “是,掌门!” 青城掌门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昏暗中面色显得凝重,眸光瑟瑟似乎还在犹豫。他的腿上放着一张地图,是那个年轻男子留下的。地图正上方写着:东海玄梯,青云宫阙。地图很清晰,仿佛不是对东海的描摹,反而是对某个皇家宫苑的描摹。在地图的正中央,赫然是一座坟墓,坟墓上有墓碑,却没有文字。 那年轻男子走时对他说,“这是一处秘境,东海之事便是因该秘境出现引发的,如今惹得无数势力聚集,形势错杂。你们联盟已有多个门派前往,怕也是为了夺取天机缘分。我绝影所求不多,只是希望你利用联盟的身份将此古墓破开,别的无需你插手,至于你们能在此种得到多少宝物机缘,我们也不管。事成之后,我们再给你灵石五千。” 地图飘然落在地上,一股寒风从半开的窗户溜了进来。 寒意凛然,有如严冬。 酒杯送上来,他一连喝了半壶,身子稍微暖和起来,他才起身打开那年轻男子所送的灵石。一千灵石,品相很好,无丝毫杂质。他拿起一块捏在手中,能感觉到那灵气的流动。 “如此也好,借力打力,或许能为我青城一脉夺取一份机缘也未为可知!” 啪的一声,灵石碎裂,掌心一抹凉意,瞬间直通脏腑。 陌路蜿蜒,衰草黄烟,萧瑟无边。 “掌门!” “可发现华山贼子的踪迹” “他们在前方十里之外,已在茶寮歇脚。” “带队的是谁” “是花子月的大弟子欧阳海。” “好,好的很。加速赶路!” 一群人纵马疾驰,刹那已在远处。蒙蒙秋雨,浸染着每一寸大地。那草木,却是萧瑟的仿佛要枯萎。寒鸦孤凄,羽翼寒酸,眸光冷幽幽的望着这大地的凄寂。振翼而起,几匹快马电闪一般掠过,溅起无数的泥浆,落在那草地上。 茶寮不大,却是聚集了不少人。茶寮隔壁就是马棚,有二十余匹骏马啃食着草料。烟雾袅绕,茶寮内的人各自闲聊。 “武当派出了剑道一脉,声势浩大,大有势在必行的气势。而少林也是派出了三十六房的刀房,名义上是外出巡视,但却是奔着东海而去。” “除了武当少林,崆峒、云霄、恒山、蜀山等各门派,也派出了不俗的力量前往东海。” “他们去了多日,远比我们动身要快。” “对了,师傅不知去了哪里” “师傅自有其安排,我们做弟子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我所担心的是峨眉的一群疯婆子,她们如幽魂一般徘徊在侧,却是盯着我们,大有与我们火并的意思。师傅不露面,想来是暗中给其震慑。” “峨眉这是疯了我们同气连枝攻守同盟,怎么要针对我们” “谁知道呢说不准是想男人想的!” “哈哈哈哈!” 砰! 茶寮的立柱突然断裂,一抹寒光瞬间在昏暗的茶寮内绽开。 “小心!” “是峨眉的疯婆子!” 咔擦,又一根立柱被寒光斩断,茶寮轰隆隆倒塌下来。有人从里面飞奔而出,却被寒光挡了回去。 “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是华山弟子,峨眉的诸位师姐妹这是什么意思” 火光掠起,半塌的茶寮旋即火光熊熊。里面的人叫喊起来,有人耐不住飞了出来,却在半空被斩为两半。 “怎么办” “她们是想活活烧死我们!这群恶毒的臭娘们!” “拼了!” “拼了!” 刹那间,烟雨中,寒光骤起,匹练铺展,将一道道身影斩落在火光中。惨叫,咒骂,哀求,呜咽,络绎而起,在萧瑟的天地间飘荡。但是,围在四周的一群女人却是面色冷峻,凶神恶煞毫无怜悯之情。而那烈火却是疯狂起来,发出恶鬼一般的吼声。 马棚里的骏马挣脱缰绳,长啸着朝远处飞奔而去。 “掌门,没有活口!” 峨眉掌门冷冷注视着那熊熊烈焰,道,“小心花子月那阴险小人,虽有人不可轻视。” “是。” “既然他不愿意现身,那便让他在暗处待着,我们走!” 坐骑嘶鸣,马蹄声声,敲击着沉沉的大地。一群人来的快,去的更快,旋即如风一般的消失在东面的烟雨中。一个独行的人缓缓走了过来。蓑衣在身,斗笠压着半边面孔,阴郁的脸上满是冰冷的颜色。他瞥了一眼那火焰,默默的从面前走过。 这时候,一骑飞奔而来,在化为烈焰的茶寮前停了下来。这人赫然便是花子月。见着燃烧的茶寮,他一张脸已是扭曲在一起,眸光如毒蛇一般的阴狠。 “峨眉,疯婆子,这是真要与我华山不死不休啊!好,好的很,好的很!你杀的痛快,那也休怪我花子月手下无情。” 策马狂奔,旋风一般从那年轻人的身侧掠过。 花子月瞥了一眼那年轻人,眉头微微一挑,却不再留意,只是策马朝东面驰去。 年轻人在泥水中行走,如天地间的孤魂,萧萧风雨,拍打在他瘦长的身上,即便有蓑衣斗笠,也不能阻挡那雨水的侵袭。他浑身湿冷,却浑不在意,一口酒,一段路,便在无声中延展。暮色四合,天地凄凄,寒鸦凄鸣。 一顶轿子,在轿夫那轻快的脚步下,轻轻晃动着。 轿内的人掀开帘子,望着在路上行走的年轻人。 “这位兄台是去哪为何冒雨赶路” 那年轻人抬起头,冷冷的目光落在轿中人脸上。俊秀的脸庞,苍白细腻,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轿内的热气不断涌出来,而四名轿夫却是已浑身湿透。轿夫放缓了速度。 仇九停了下来,眸光猛然一凝,射出一抹杀意。 那轿内男子面色骤变,连忙道,“我可没有恶意!若是有所打扰,抱歉,抱歉!” “去哪”仇九冷声道。 “东、东海!” 轿子落了下来,仇九钻了进去,在男子的面前坐下。 轿夫身影一晃,竟然变成了四只鹏鸟,驮着轿子飞上虚空。 坐在仇九面前的男子明显很是畏惧仇九,此时面色难看,眸光有些发毛,仿佛生怕仇九一时发怒拔剑而起。男子将面前的酒食推倒仇九面前。 “区区酒食,还望笑纳。” 仇九瞥了一眼面前的酒食,伸手抓起一瓶酒,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那男子暗自吁了口气,内心的紧张与担忧才有所缓解。轿内温暖,有一方炉子在长案右侧,释放着热意,也弥漫着芳香。 “去东海干什么” “没、只是听闻那边热闹,就想去瞅瞅。” “是想挑起纷争!” “哪、哪里!别误会,我、我真的只是去看看热闹!更何况,各大门派有头脸的人都去了,我无名小卒一个,能挑起什么纷争!” “莫忘了你的身份,这凡间,到底还是人的凡间。” 男子浑身一颤,连忙道,“是,我知错了!” 仇九靠在厢壁上,双目闭合,一张脸孔苍白郁郁,显得疲惫不堪。 男子偷偷注视着他,仇九身上的水便无声的落在那铺着织锦的厢底。男子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撩开帘子,望着那群山万壑,在百丈之下绵延。细雨霏霏,寒风呼啸。鹏鸟振翼长空。 第六十九章 蜃楼盛景八百里烟云 仇九睁开双眼,男子神色一滞,尴尬的揉了揉鼻子,道,“您有何吩咐” “停下!” “停!” 鹏鸟立时停了下来。仇九掀开轿帘走了出去,男子长舒口气。一路上仇九虽然闭目无语,但那种压抑却让男子惶恐,虽然沿途风景,却也无法让他从中舒缓心绪。正自捂着胸口的男子忽然听到仇九的声音,“回去,再见到你,杀了你!” 仇九一跃而下,在虚空中急速下坠,狂风疾啸,衣衫猎猎,长发飞扬。眼前的烟云,正以飞快的速度在面前掠过。而大地那凝重的颜色,正在迎接他。 男子刚刚放下的心却立时悬了起来,面色骤变,瞳孔收缩。 鹏鸟嘶鸣,振翼鼓风。 “回、回去!” 鹏鸟转身,振翼钻入烟云之中,化作了精壮的轿夫模样,踩踏虚空,飘然而逝。 “他怎么发现我的我明明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但他一眼却看破了我这表象,为何” “人与妖天生不同,人有人气,妖有妖气,何况他本就是妖族出生!”一名轿夫道。 “原来如此!太可怕了!我还以为他会杀了我!” 仇九落在地上,眸光一扫,周边林木寂寂。山林昏暗,水汽蒸腾,烟雾缭绕。鸟儿躲在树叶中发出冷清的叫声,走兽在远处山涧低吼。流水宣泄,寒风簌簌。他折了一支树枝叼在嘴里,舌尖流溢着苦涩的味道,而后信步在林间漫步。 下山之后,无名一直无人找过他,仿佛他这个人被无名放逐了一般,成了闲云野鹤。很多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无论是函口的愤怒,还是破坏青城派的宝物采掘,都不过是他偶然碰上。甚至现在去东海,也只不过是无处可去罢了! 函口,成了他内心里的一道伤痕。 那赤裸裸的杀戮,那麻木残酷的汲取,视生命如草芥,即便是野兽,怕也没有如此冷酷的心肠。一个镇子,无论其人口多少,是否曾经繁华,就这样没了。所谓的邪恶,便是如此。 这让他愤怒,愤怒的根本是这种无缘由的杀戮。 而愤怒的同时,他也憎恶自己。 一个杀手,沾染了多少鲜血,送葬了多少生命。 而其中,又有几个是该死的! 所以,他感觉疲惫。自内而外的疲惫,生命的疲惫。一种生成为了累赘的疲惫。他躺在地上,任由冰冷的雨水浸湿,所想的,也不过是自己活着的意义。无目的的生命,显然是无意义的。任何生命的存续,总有其活着的追求。生存,舒适,权力,亲人。这也是生命勃发的动力。 可是他没有。他的动力是什么家人朋友正义 那个女人在他眼前死去。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女人。她的死断送了他对孩童的念想。在这世上,想想还有谁知道他的孩童,知道他孩童时的快乐 他无比怀念仇十二。怀念他的执着、抗争、倔强。 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了吗见到自己的父母了吗 自己能去哪里望着银灰色的天空,他无声一叹。脚下的泥土松软,随着水流的冲刷不断的朝山下倾泻。地上的杂草,簇拥在灌木中,似乎彼此互相利用。叶子落了一地,已经在腐烂。茂密的树叶,变了颜色。 很多东西已经变了。从他被老鬼从逃荒路上带上山的那一刻,许多东西便飞快的变化。无论是他自己,亦或是这个世界。他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空气变得稀薄起来,气候的反常,似乎也正说明这个世界的根本正在遭受侵蚀,而空气,自然是生命赖以生存的基本。可惜,有几个人知晓这点,又在乎这点。生命投入了轰轰烈烈的争夺之中,为利益,为武功,为权势。他们不在乎世界的变化,不在乎普通生命的生死,所在乎的是,自己能否在这剧变之中存活甚至成为强者。 强者,自然能在任何环境中强势着。 一点光在眼前亮起。 仇九停了下来。雨水顺着他的面颊淌落。他浑身湿透了。 那光一亮,便有身影出现。 婀娜纤细,曼妙诱人,让暗沉的山林不由得为之一亮。 仇九眯了眯眼睛,雨水刺痛着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视野。不过,他已看清那人的样子。 浅浅一笑,如春风一般。薄唇嫣红,俏脸明媚。 雨水,在那光所映照的范围外刷刷落下。 “我漂亮吗”女子站在那里,轻声问道。 “很漂亮!”仇九道。 “那你喜欢我吗”女子问道。 仇九摇了摇头,道,“你最好赶紧离开,不然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女子眉头一挑,眸光横流,俏脸掠过一抹调皮的不悦,薄唇轻启,道,“你为何如此不懂风情!” “说,你找我有何贵干” 女子撇了撇嘴,道,“有人曾找过你” 仇九点了下头,道,“你跟他们一样” 女子瞪了他一眼,道,“我若是跟他们一样,今天就不会来找你了。” “没看出来!”仇九道。 “是啊,你何等高贵,岂会将小女子放在眼里!”女子道。“不过,他们的心思我岂会不知,若想让我与他们同流合污,那是不可能的,就算真要针对你,我也只会靠我自己。” “你很厉害!” 女子得意一笑,挺了挺胸脯,道,“那是自然。” “那你为何找我” “叙旧,聊天,联络感情。” 仇九仰头看了看天空,眉头微微蹙在一起。女子神色微微一动。仇九道,“说人话。” 女子瘪了瘪嘴,一副伤心的样子,轻声道,“不解风情,难怪孤寡千万年!”随即听她道,“感觉到灵气稀薄了吗” 仇九眸光掠过一抹厉色,盯着女子。女子道,“可不是我干的啊!”她摊了摊双手,“你应该也见到或听到了,这世上竟然出现灵石了。灵石怎么衍化而来,不用我说你应该也明白。一块灵石,便是一点灵气,灵气凝结成灵石,灵石挖掘越多,灵气自然会越稀薄。这些人,是在用这个世界的生命来重铸自己啊!” “你也没少得到好处!”仇九冷声道。 女子捏了捏瑶鼻,道,“能怪我吗道者所为,练气存真,这是根本。” 仇九哼了一声,大步朝前走去。女子神色阴翳,待仇九从她身边走过,她的脸上流露出伤感之色来。 “喂,我又没得罪你,你给我使脸色干什么!” “别靠近我,不然杀了你!” 仇九的声音听起来很认真,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女子神色一滞,薄唇微微翕动,眸光中闪过丝丝泪光。她望着仇九的背影,呢喃道,“这是第二次了!为何再另一个世界里,你依旧如此冷漠让人难以亲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煞孤星吗” 光芒一闪,便在昏冥中逝去,女子的身影自然随之消失。 仇九走的很快,带着怒气,每一脚都重重的踩在湿漉漉的地上,留下很深的痕迹。 青丘深处,倩影端坐在黑暗中,睁开那明亮深邃的眼睛,低声一叹。 稚嫩瘦削的脸庞上,是伤感,还有挥之不去的忧愁。忽然,她眉头一挑,眸光射出一抹杀意。腾身而起,倩影在黑暗中划过,转瞬出现在了层林之上。 一道身影站在树梢上,遥望着女子。 “你来干什么”女子冷声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你何必如此敌视呢我来又不是与你为敌!”那身影叹息道。 “呵,即便不是为敌,也是来给我找麻烦的,我已告诉过你们,你们的烂事我不参合,”女子道。“你们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但若是想将我牵涉进去,我不在乎与你们鱼死网破!” 那人摇了摇头,道,“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杀了他,对你有好处。” “多谢,”女子道。“可惜我不需要。” 那人望着青丘郁郁的山林,隐约可见一道道白色的身影掠过。他道,“你以青丘为宗,收容白狐,显然是为你一脉提供庇护。可莫要忘了,若是他不死,我们大家都会死,你的白狐一脉便永世没有立足之地。何必呢” “呵,”女子冷笑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那人眸光一凛,既而平缓下来。他道,“你很有本事,那场战役让你名噪仙界,踏足神兽之列。莫要负了你的本事,即便是这个世界,你的本事也是为那秩序而存在的!” “抱歉,”女子道。“我没兴趣了!” “你可以考虑,”那身影道。“我们不需要你一时的答复。” 那身影消散,俨然不过是一具幻象。女子站在虚空,眸光深邃冷冽,面庞带着煞气。她一甩袖子,转身飞入山林,便听到狐狸那软软的呼唤声。 竹屋。她抱着一只白狐,眸光怔怔的望着窗外的竹林,神色忧伤。 “那次,是我对不起他!” 暮色低垂,海浪汹涌,狂风猎猎。海岸上,密密麻麻的身影伫立,仰头望着面前的一道奇异景象。在海面上,可见到一团云霞凝滞在百丈高空,而连接云霞与海面的,却是一道玄梯。那是光,如海市蜃楼,却存在了有些日子。人们为此惊讶,甚至迷惑,仿佛那玄梯是通向仙界的路口。 曾有人划船到了那玄梯的近前,想要攀登上去,最终却是落空。 也有人飞身而起,掠起数丈,一脚踏在那横杆上,想要提步而上那云霞,却一口气泄去,整个人坠入海水中。 所以,那玄梯是虚的,是光,是幻象。 但却引来了无数的人来观望。 有渔夫坐在船上张望。有贵族站在岸上幻想。有书生吟咏华丽的诗句。有武夫按兵不动默默等候。无数的身影,汇聚了众生百态。 仇四和小莲也在人群中,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带着蒙纱斗笠。 仇四的身体还有些虚弱,特别是久久站在寒风中,更感觉身体有些虚空。只是望着小莲,他沉默了。小莲眸光熠熠,如凡俗女子盯着珠宝。她望着那玄梯还有那云霞,明显激动了。他不明白小莲到底为何激动,但是他不想让她不高兴。 这些时日,一直是小莲在照顾他,尽着贤妻的责任。 她不离不弃,他又岂能惹她不悦。 身后站着的,便是无名辰楼的杀手。 小莲忽然靠在仇四的怀里,低声道,“你看见了吗那就是少林三十六房的刀房,旁边的是武当剑道一脉,在他们东面的是娥眉、蜀山、恒山等门派的人物,西面的是丐帮的人。” 仇四皱起眉头,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了解江湖门派。就连他自己,到目前为止也说不出几个门派来。望着仇四那疑惑的目光,小莲微微一笑,用手勾了勾他的鼻子,调皮笑道,“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搜集情报,我是从他们那听来的。”所谓的“他们”自然是身后那几个无名辰楼杀手,仇四黯然失笑。 “我愚钝了!” “我们静观其变就可以,这些大门派来了,见到好处肯定不会让人分走,到时候可就有好戏看了!”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那宝物啊!” “可就凭我们,怎么争夺” “他们既然让我们出面,自然有他们的考虑,说不准无名十二楼的楼主会显身呢!” “唉,都怪我,病这么久,不能为你分担!” “傻瓜,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想这个干嘛!你的手好凉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有点,不过没事。” “什么没事,走,我们去那边休息,反正一时半会没我们什么事。” “嗯!” 夜色降临,天地凄凄。聚集在海边的人们纷纷点燃了手中的火把,但见到火焰连绵,宛若巨龙,蜿蜒在海滩上。海峰呼啸,海浪翻涌,那嘈杂的声音,震人耳膜。但是在这凄凄的夜幕下,那玄梯和云霞,却是越发的灿烂。 “有雾!”忽然有人叫道。“好大的雾啊!” 果然,海面不知何时升腾起雾气来,那雾气便如那浪潮,蜂涌而至。刹那间,雾气笼罩天地,人们视野一片漆黑。只有火光映照的方寸之地,可以清晰分辨,火光之外,却是那雾气。 “看不见了!” “好诡异的雾,怕是笼罩了整个海面!” “那玄梯呢那云霞呢” “咦,有人上了玄梯!” “快动手!” 暗沉中,有刀光掠过,有剑气疾驰,有拳脚锋芒。刹那,便听到了惨叫之声。 第七十章 蜃楼盛景八百里烟云中 “阿弥陀佛,此乃妖物作怪!佛法无边!” “哎哟,秃驴,你要杀我” “善哉善哉,施主被妖气所袭,贫僧为汝超度。” “超度你娘个腿!兄弟们,宰了这群秃驴!” “嚯!” “唵嘛呢叭咪吽!” “不好,这群秃驴会妖术,兄弟们小心了!”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屠魔阵!” “啊!” 雾气朦胧,无边无际,只见那微弱的火光,或在雾中飞舞,或在地上猎猎。海浪之声,充斥在这杂乱的怒吼、长啸、斥骂声之中。那闪烁的身影,宛若鬼魅似的,交错重叠。 “七星剑,星耀长河!” “两仪剑,一阴一阳之谓道!” 一声声叱喝,伴随着那璀璨的剑光在浓雾中疾驰。锋芒闪烁,宛若一闪即逝的红虹光。寒意凛冽,纵横交错,形成了那杀戮的网格。死亡,在慌乱与阴森中按部就班。许多人奔跑着逃窜着,发出宛若野兽般的叫声。 有人在求救。有人呆若木鸡站在原地,望着面前的魑魅魍魉。 鲜血飞溅在脸上,让人恍若在野兽的爪牙下。 腥风扑面,邪气裹挟。那雾,却是越发的浓郁。 即便是远处的茶寮,也被浓雾笼罩,只是一盏盏灯火,纷纷挂了起来。 仇四被小莲搂在怀里,目光呆滞的望着那挥之不去的雾气。小莲抚摸着他的脸庞,如慈母拥抱着自己的孩子,只是那深邃乌黑的眼眸,却是流露出可怕的笑意。这是一种野兽般冷酷的眸光。 一道身影朝着茶寮扑了过来。茶寮内一人箭步而出,剑光一闪即逝。 噗! 剑洞穿了那人的咽喉,将那人钉在了门口。 “此雾怪异,怕是妖物作怪,我等紧守茶寮,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剑倏然而回,那被洞穿咽喉的人发出咕咕的声音,倒在了地上。 茶寮内的人神色怪异,眸光有些发毛。只是那拔剑的男子却是一脸凛然,仿佛刚才所做是救了茶寮内人一命似的。 “如果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茶寮内一片肃静,而周边却是交替着惨叫、怒吼。 茶寮如一棵树,挂着灯火,隐约如怪物存在。 那殷红的火光,便在雾气中静静的驻守,冷眼看着雾中的悲惨。 仰望虚空的玄梯,却是有模糊的身影不断的上升。 只是,茶寮内却无一人有所举动。 小莲端起茶杯,给仇四喝了一口,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相公莫怕,有小莲在,没人能伤的了你。”昏暗模糊中,她身上却是流露出一缕缕的黑烟,那黑烟宛若螣蛇,朝着四周而去。小莲的笑,诡异而狰狞,就像是露出了獠牙的野兽。她一口饮尽杯中冰冷的茶水,素手一招,仇四已是缓缓入睡。 “相公啊,你瞧,这些人如此的愚昧,愚昧到自相残杀,这是为了什么利益。世人眼中只有利益,为了利益可以放弃一切底线,你说,他们跟野兽有什么区别!什么名门正派,什么谦谦君子,什么平头百姓,不过如是。与那些历尽艰险挣扎求生的野兽相比,他们,太过卑贱了!所以啊,他们如此执着的去死,我们何必怜惜。这世上的生命,总是更迭的,人啊,太过安逸,便忘了根本,忘了根本,便目空一切,所以,他们如此执着地去死,我们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一道金光在雾气中绽放,瞬即听到了如潮的佛音。 佛音涤荡,雾气如浪涛掀起,一道道身影在那佛光中变得呆滞。 少林刀房,一个个执刀而起,将面前的身影斩落在地。 “速速靠近玄梯,如有阻拦,斩!” 佛门中人不断的靠近玄梯,所过之处,尽皆鲜血与尸体。 远处的其他门派,已是浑身浴血,见到佛门的举动,便纷纷朝着玄梯靠近。鲜血洗涤,已让他们放下了一切的礼义廉耻,所谓的道德束缚,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便不是人间,是修罗场,没有所谓的仁义。一步一杀,让鲜血弥漫在雾气中,将整片雾海浸染。 玄梯在前,盈盈于海面之上,熠熠在雾气之中。 那片霞光,越发的灿烂,如在燃烧。 玄梯上的虚影,不断的钻入那霞光之中。络绎不绝,宛若是那光流的闪烁。 小莲凝望着那远处的玄梯,薄唇紧闭,眸光变得肃杀起来。她忽然右手一挥,一直站在身后的无名杀手立时冲了出去。小莲垂头望着怀里的仇四,轻轻的捏了捏他的鼻子,呢喃似的道,“这是一场梦,梦醒来,我们就自由了!”将仇四扶趴在桌上,她提步朝茶寮外走去。 茶寮内的人忽然拥到了她的面前,小莲眉头一挑,一缕缕黑烟瞬即落在了这些人的身上。 “凡有阻挡,杀!” 小莲走了出去,茶寮内的人瞬息间失魂落魄的护卫在前。 刀光熠熠,剑芒森森,眼前是浓雾,浓雾中是那幽魂般的身影。 刀光一闪,剑芒疾驰,鲜血在小莲的面前绽开。 鲜血铺就的道路,直达那海面,仿佛连接着那玄梯。 巨浪狂啸,海风汹汹,那玄梯若隐若现,一道道身影如灵猴般顺着那梯子不断的消失在霞云中。 一头巨鲸出现在海面上,喷涌出一道冲天的水柱。水柱顶端,是一道年轻的身影。这年轻人望着茫茫雾气,却是能见到雾气中那杀气腾腾如同野兽一般的缭乱身影。玄梯在上,霞云显露出宫殿的影子。 一群和尚已是到了近前,稍微靠近他们的人立时被斩为亡魂。 一名女子在一群人的护卫下,也到了近前。女子黑烟缭绕,所近之人纷纷如失去了神魂一般。 年轻人剔了剔眉,眸光一凝,却是掠过这些身影,落在了南面一道身影上。孤独的身影宛若那寒山峭壁,平凡却又夺目。年轻男子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忽然长身而起,迸发出可怕的威势,刹那已是一步落在了玄梯上。如今的玄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凝实了,年轻人一脚落下,便如踩在真正的梯子上。而他又身法诡异力量凝聚,脚步一蹬,身体便再次弹起。 霞云中央,出现一道豁口。 年轻人眼看着便要钻入那豁口中,忽然一道身影他头顶掠过,一脚啪的一声踩在了他的头上。年轻人身形猛地下坠,那人却已是如仙人一般半个身躯被霞云笼罩。 “找死!” 年轻人怒吼,双手在玄梯上一拍,再次腾身而起,速度更快,一拳朝着那身影的下半身砸去。砰!那身影半个身躯被霞云笼罩显然无瑕顾及下方的攻击,被年轻人一拳击中左腿,而年轻人一拳落下的刹那,左手化拳为掌,扯住那身影的右腿。 “滚下来!” 呼的一声,狂风疾啸。那身影从年轻人的眼前掠过,刹那已在百丈以下。霞云内喷吐出一股沛然的力量,年轻人失去凭借,被那力量一把拍了下来。年轻人却是不慌乱,身躯下坠,一脚点在了玄梯的横杆上,宛若飞鸟投林,倏然朝着那霞云豁口而去。可是,疾啸的劲气,却猛然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杀气! 年轻人目光一凝,急忙沉身下坠。 一回头,年轻人首先见到的便是一个光头。 锃光瓦亮的光头忽然出现,便有一道寒光从正前方刺了过来。 年轻人不敢轻视,双腿一震,已是飞身后退。 被他扯落的身影刷的一声从面前飞了上去。 年轻的面孔,俊逸非凡,却是冷面含煞。瞥了年轻人一眼,这人双臂一圈,一股可怕的力量立时从身体里涌现出来。宛若怒涛,护卫在身体四周。 “阿弥陀佛!给老衲下来!” 却在这时,一名中年和尚双目圆睁,一道龙拳轰鸣着袭来。 拳芒刚猛,破开了那人身边的威势,刹那便要落在那人的身上。那人眸光一凛,一掌按在那拳头上,但见手掌一合,“滚开!”啪,拳头立时碎裂,和尚惨叫一声,飞身退了出去。 年轻人已是落在了那巨鲸喷涌起来的水柱上,目光冷冷的盯着玄梯周边的身影。狂风袭来,黑发飞扬。冷冷的眸光忽然一凝,他飞身落在了巨鲸的背上。巨鲸长鸣,潜入水中。 腥风猎猎,霞云喷吐而出的力量,却如那力场,一层层朝着玄梯罩去。 那可怕的力量涌现,无论是云霞下方的人,亦或是玄梯四周的人,俨然被包裹,身形迟滞,力量如被抽走。那俊逸的身影微微一闪,便如那泡影一般消失了。可是,那些和尚以及以及冲上玄梯的人,却无声惨叫,爆裂化为了血雾,融化在那光焰之中。 可怕的一幕,立时让大地上蜂拥的人群为之颤抖。 一股旋风自海面而来,卷起无数的血肉,尽入那霞云的豁口。 那霞云,便如一头怪物,残忍的吞噬着。 玄梯模糊了,便如虹光,随时将要消逝。 人群中的花子月眉头一挑,便要退去,忽然一剑驰来,嗤啦一声洞穿了他的肩膀。花子月痛吟一声,扭头望去,却是峨眉的道姑。花子月面露怒色,一掌将那长剑震开,顺手一剑劈了过去。 “老泼妇,花某不愿与你为敌,你却接二连三挑事,真以为花某不敢杀你!” “花子月,你坏我好事,今日我便要斩下你的狗头!” “那便死!” 剑光纵横,交错在浓雾之中。两位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掌门,便在这肃杀之中厮杀起来。彼此剑法超绝,至阴至柔,每一招都弥漫着杀意。剑光横挂,两剑交击,便如那彗星的碰撞。可怕的剑气,在浓雾中穿梭,周边的人纷纷退让开来。道姑落地,反手一剑平沙落雁,剑芒掠过,沙土飞扬,气劲疾啸。花子月也不逊色,脚踏虚空,宛若金鸡独立,一剑天外飞仙,从空斩落下来,剑气撕开了虚空,仿佛洞彻阴阳。 轰! 大地震颤,惊涛拍岸。 尘土在浓雾中飞射,那迭起的惨叫,却是充斥耳边。 却在两人激斗的刹那,远处一道身影腾空而起,竟是直接扑向了那霞云。 而此时,那霞云喷涌出来的力量,却猛然消失。旋风一顿,一道道身影腾空而起。原来,这确是那玄梯和霞云力量的间歇。这些人一直静观其变,却不是被那力量所震慑,而是在等待时机。如今时机出现,这些人便决绝而动。 腾空的身影,一道接着一道钻入那霞云的豁口。 此时,那随着巨鲸潜入水中的年轻人忽然破浪而出,闪身拦在了一人的身前。 “随我来!” 年轻人抓着一名男子的手臂,一把将他扯落下来。两人落在水中,水面下的巨鲸张开口将他们吞入腹中。巨鲸便迅疾朝着海底而去。 人群中的小莲忽然展开双臂,双目望着虚空的霞云,无数的黑烟滚滚而出,那一直护卫在身边的人忽然惨叫抽搐,整个身躯仿佛被内地里的火焰烧灼,竟然熔化了。无数的血气汇入了小莲的身躯中。小莲气势暴涨,身体冉冉升起。远处扑过来的人立时止步,凝眉露出惊惧之色。小莲俯望着雾气中的身影,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而后被那霞云所吞噬。 天地沉沉,万籁俱寂。只听得那浪涛之声,还有狂风的呼啸。 花子月右臂受伤,滑地而出,落在了数丈之外。 道姑却是箭步扑来,势有不死不休的意味。 花子月仰头看了一眼虚空,冷声喝道,“老泼妇,难道你真不想进入那秘境中了” 道姑脚步一滞,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花子月冷笑道。“先不说你我之间是否存在误会,单论你我出现在东海的目的,难道你就愿意放手这玄梯力场只有一次空隙,若是错过,你我便再无机会进去。” 道姑面色骤变,咬牙道,“好,你我恩怨,下次再论。”她果断放弃继续与花子月的厮杀,话音一落,已是长身而起。花子月阴冷的瞥了她一眼。 “老泼妇,下次你就没有机会了!” 两人先后飞起,竟是毫无阻滞的遁入那霞云中。两人身影消失,霞云中的豁口立时凝合。层层力量,远比先前更加强悍,笼罩在玄梯的四周。身在半空或者还在地面的人,正要飞扑过去的时候,便如折翼的飞鸟,闷哼着倒落下来。 他们再没有了机会。 有人在哀嚎,有人在发泄,有人在放声大哭。 周边的血色,却是无人正眼一看。 第七十一章 蜃楼盛景八百里烟云下 巨鲸缓缓落下,无数的水泡急窜上升,宛若水中的明珠。 一条不知蔓延到何处的裂谷,蜿蜒在海底平原上,其深不见底,暗沉黝黑,一丛丛斑斓珊瑚散落两边,无数的鱼类游弋内外。两道身影飘然而落,瞬即钻入了那裂谷之中。裂谷不宽,压力重重,两人便如逆风而行的人一般,顶着那不断上升的压力,朝着裂谷底部而去。一颗明珠闪溢着纯洁的光芒,在可见的范围内照耀着。渐渐的,那鱼虾也不见了,深邃的裂谷,宛若是一处死地,只剩下那湍急的水流。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脚踩着松软的地面,来到了一处豁口,豁口内不断喷涌出激流。两人不得不抓着旁边的巉岩稳住身形。一人伸手指了指那豁口,眉眼不断的示意着什么。另一人皱了皱眉,然后投身朝那豁口扑了过去。 从豁口进入,便是一处洞穴,那湍流变成了平静的水流。 两道身影便在黑暗中如鱼一般的游动。黑暗无垠,不见尽头。冰冷的水让人浑然忘我,难以感受那洞穴之内的气息。终于,一人忽然冒出水面大口的喘着气,另一人随后也钻了出来,从口中吐出一颗珠子。 这是一个天然洞穴,高阔深广,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宫殿。 可惜,这里除了那岩石的怪异之外,再无其他建筑或者奢华的摆设。海水似乎成了这个洞穴的池水,高地之上,尽皆干燥。两人爬了出来,衣衫湿透,寒意透骨。已将口中珠子吐出的人咧嘴一笑,朝着另一人道,“许久不见,没想到这次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仇九面色苍白,望着那年轻男子,眸光带着森森。他吐出嘴里的珠子,四下扫了一眼,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年轻男子站起身,负手而立,仰视着那穹顶,道,“你既然来了东海,那便需要知道那玄梯的来历。” “东海玄梯有什么说道的吗” “传闻,未必空穴来风。” 年轻男子从仇九身边走过,朝着东面走去。仇九静静的站在那里,眸光幽幽,宛若那鬼火似的。不一会儿,便见到东面一点点光亮绽放开来,瞬即直通穹顶。仇九神色微微一变,那光却是宝石的光,一排晶莹,给人以奇异之感。年轻男子手中便握着一颗宝石,在纯净的光芒中,面露得意之色。 “东海龙宫,”年轻男子道。“王者之殿。” 仇九仰着头,王者那穹顶,虽然只有一排的光亮,显得有些昏暗,却可隐约望见那穷点的雕刻。一条龙盘着身体,昂头怒视西方,威严霸道,凛然不可侵犯。隐约间,仇九仿佛听见了龙的怒吼。 一阵寒风疾啸而过,瞬即散开成无数丝缕,钻入了四周的窍穴中,发出那嗡鸣的阵响。 “你找到了”仇九抿着嘴,淡淡的道。 年轻男子呆了一呆,颓然一叹,道,“逆鳞不在这里。” 仇九望着他。年轻男子深吸口气道,“龙早已死去,龙宫也早已毁弃,这里不过是大海深处的一处废墟,什么也不存在了!”他移步走了过来,“许多修士,不论是你们人类还是百兽灵精,都想修道成仙,化凡为虚。”他吁了口气。“于是,人类也好,百兽灵精也罢,都在找自己的路。而那些传闻,便成了关键。人们不断的找寻古迹,废墟,洞穴,深海,墓葬,无孔不入。四大神兽,唯龙遗迹最多,便也成了最受热捧的存在。深海古迹不少,但到目前为止,被发现的不过寥寥。这里,便是一处。” “你发现的” 年轻男子自嘲一笑,道,“我可没那个本事,这次若非我外公,我连幽冥都出不来。” 仇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下巴处已长了不少的胡茬。他不由得黯然一叹,自己今年多大了 年轻男子望着仇九,笑道,“很奇怪你会来这里,你想找什么” 仇九放下摸着下巴的手,瞥了他一眼,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只是一种感觉。” 年轻男子摇了摇头,道,“难怪我外公说你奇特!罢了,走,带你去看看玄梯的奥秘。” 年轻男子腾身而起,朝着那穹顶飞去。仇九仰头凝望,只觉得那条龙似乎已经苏醒。仇九低声一叹,跟随而起,很快与他并肩到了穹顶之下。越靠近那浮雕,那种威严的压迫感便越发的强烈。仇九似乎有了幻听的感觉,耳边不断的嗡鸣着龙吟声。年轻男子一掌拍在了穹顶中央的一凸起的圆块上,瞬即便传来了轰隆隆宛若雷鸣般的响声。仇九静立不动,年轻男子则面色庄重起来。 “龙虽然消失了,龙宫也失去了往日的威严,但到底还是有一丝丝力量的残留。而这残留的力量,经年累月,变得越发的精纯,有意无意的凝结出某种奇异来。玄梯,便是这力量凝结所成,若是这力量突然消失,那么,玄梯便自然而来会消散。” “玄梯不过是一条路!” “没错,玄梯只是路,那秘境是确实存在的。” “玄梯架接着两个时空” “宛若一道桥梁,横挂虚无与现实,也连接着人的欲望。” “这便是所谓的玄之又玄大道之门” 两人相顾一笑,彼此都带着一丝丝的讥诮意味。却在这个时候,穹顶豁然开启,便有万千光束倾泻而下,一下子将他们吞噬。不过那光却是柔和的,宛若那春日里的阳光,给人以温暖与舒适。在光芒中,两人仰头张望,隐约可见到一条金色的龙在光中遨游。 “龙之精华,万古不变。” 年轻人说话间流溢出崇敬与向往。那龙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遨游翩跹,无所桎梏。两人渐渐适应了那光,身体却是冉冉升起。 “你知道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了” “你想斩断玄梯” “没错,斩断玄梯,秘境便与外界不再相连。” “那你怎么进去” 年轻男子眉头一挑,伸手指着远处道,“我们可以借此来往。” 顺着年轻男子手指方向望去,却见到在光海深处,是一道黑色的梯子。梯子自光中伸展,不知起于何处,又不知终于何处。这梯子赫然便是另一道玄梯。仇九眉头深锁,道,“玄梯” “没错,玄梯!”年轻男子展开双臂,纵声大笑起来。“他们执迷于肉眼所见,却不知所见起源为何,如蝼蚁倾附,死伤无数,一叶障目。而我们却轻而易举找到源头,抬脚便可踏入那玄秘之境!” 金风袭来,光霾起伏。年轻男子倏然抓住仇九的胳膊,纵身而起,朝着那玄梯飞去。 “但是若你斩断这里的力量输送,岂不也将此处的玄梯也斩断了!” 闻言年轻男子却不屑一顾,道,“我没那么蠢,可不想将自己葬送在那秘境之中。我斩断的力量,不过是将外间的玄梯断开。”年轻男子倏然一把将仇九推了出去,自己旋身一展,手中赫然多了一柄长刀。“断!”长刀轰然立起,瞬即朝着那光海斩落。刀光霍霍,匹练虚空,那光海瞬即裂开,宛若卷起两道巨浪。光海中的游龙,怒吼而起,转身瞪着年轻男子,年轻男子咧嘴一笑,身形后退,转瞬到了仇九的身侧。 “我们走!” 两人腾身而起,刹那已在百丈之上,而这时,光海轰鸣,交织起无边电光,闪耀刺目,那条龙长啸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喷吐出烈焰凶张,席卷光海。气浪猛然卷袭而来,刹那吞噬了那玄梯。只是这时候,仇九忽然感觉到一股清冷的气息从头顶倾泻下来,他仰头望去,只觉得大脑倏然空白,整个人便陷入了一种浑噩之中。 砰!焰海光雾中,一声巨响,骤然炸裂开来。 群山无语,万籁俱寂。 层层棺木,错落林立。铅灰色的山林,仿佛钢铁所铸。那树叶中的鸟儿,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阴恻恻的望着这凄寂的世界。 一道棺材倏然腾空而起,排闼出滚滚的黑烟。 一道棺材却是跳动了一下,棺盖哗啦一声飞了出去。 “玄梯被毁,秘境之门已是关闭,你什么想法” 虚空中的棺材中传来王凯之的声音,带着疑惑,还有不甘。 “我是不去的!”失去棺盖的棺材里,声音冰冷淡漠。 “为何”王凯之道。“难道秘境只是虚构,其中并无任何宝物” “你错了,那秘境确实存在,而且宝物无数。” “那为何我们不去难道我们仅靠着这些棺材就可以证道” “你知道那里有什么吗” “什么” “凶坟。” “凶坟” “你会看到的!那凶坟才是那秘境的唯一藏宝地,若是能破开凶坟,无数的宝物会改变这个世界。” “那、那为何我们不去” 失去棺盖的棺材里传来夜枭般的冷笑,瞬即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不是我们,是我。” “那我呢” 远处突然喷涌出一道光柱,赤色光芒,直达云霄。可怕的光柱,将那层层云霄击中,卷起漩涡。红光与乌云,彼此相互映衬,化作诡谲阴森的景象,如时空之门。 片刻间,那光柱中出现一口红色棺木,冉冉升起。 王凯之深吸口气,道,“它可一直没有动静过!” “但是现在它不得不活过来!” “为什么” “因为那凶坟,是它的归宿。” 轰!虚空轰鸣,血色棺木刹那消失在了那可怕的云洞之中。 一股磅礴阴冷的气劲,倏然自山谷之中席卷而起,虚空中的棺木剧烈震颤。 “你做什么” “成人之美。” 咔擦一声,虚空中棺木倏然破碎,但见到一道模糊的身影冲天而起,转瞬已是被那气劲推进了云洞深处。红光消失,但是天雷已是炸响,一道道电光交织璀璨,宛若是天道的愤怒。不过,山林上空,在璀璨光亮照映下,可见到一层层的黑色光幕,层层叠叠覆盖在山林之上。而那黑色光幕,却汲取了来自于山谷中棺木的黑雾,那黑雾屡屡丝丝不断的喷涌出来,汇聚在那光幕中。 嗤啦! 一道电闪轰然落了下来,却在百丈之上的高空炸开。 “你拿我没办法的,现在我已经与大地相融,如果毁了这里,你就毁了这里的生机,而我却不一定会被你杀死,你敢冒险吗哈哈哈哈!你敢冒险吗” 随着这笑声的响起,山林中便传来了嘈杂的响动。那电光在高空炸开,裂开了无数的光团,光团映照,山林地下无数的生命挣扎着钻了出来。宛若龙蛇,撕裂大地,扭动蜿蜒身躯,交织在山谷之间。 烟云缭绕,弥漫千百里,大地海洋,融为一体。 却有生灵在那雾气中哀嚎,失魂落魄。 忽然有人眸光一凝,转身望着海洋的方向。 “不好!” “怎么了” “力场变化,快跑!” 一人狂奔,其他人疑虑重重。却在这个时候,海水冲天而起,席卷而来。虽然烟云弥漫,视野昏昏,但那海水卷袭而来的气息,却是无比的清晰。刹那间,那些站在原地疑惑的人猛然醒过来。 “快跑!” “跑啊!” 人影杂乱,仓惶奔窜。有人跌倒,有人哀嚎,有人尖叫。杂乱身影,没命似地奔跑着。可这时候,第一道巨浪已是拍打下来。轰隆作响,宛若天崩地裂。凶猛的水流,朝着陆地侵袭,宛若那凶恶的蛟龙,张开了血盆大口。有人被拍中,有人被海水卷袭,有人在远处奔跑。雾海无垠,惊涛滚滚。这个时候,谁还会在意那天空中云霞的变化。 云霞确实变化了,变得漆黑如墨,如一张发黑的脸孔,冷冷的注视着大地上那如蝼蚁一般的生命。 仇四睁开了眼睛,入目所见的,是那昏黄的灯光。 四下里一片寂静,腥风袭来,茶寮仿佛随时都要分崩离析。 他站了起来,茫然四顾。小莲去哪了其他人呢他仰头望去,虚空中,云气翻滚,一片云霞,如一张黑沉沉的脸孔。他心里咯噔一下,忽然间,一道巨浪轰鸣而下。他暗叫不好,飞身从茶寮扑了出去。 轰! 茶寮瞬间破碎,巨浪落地,碎了开来,可是那水流却是不减余威,朝着前方灌去。仇四翻身而起,顾不得身体的别扭,箭步而飞。在他前方不远处,一人躺在地上伸着手,口中无力的喊着什么。仇四顾不得他,一闪身从那人身边掠过。 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怎么一醒来仿佛便是末日一般 还有,小莲去哪了 仇四心中万般思绪翻涌而起,宛若那无形的丝缕,纠结缠扰。 他深吸口气,眼前一匹骏马嘶鸣狂奔,他斜身扑了过去,一把抓住马鬃,任由那骏马带着他冲撞而去。回头望去,却是绵延烟云,以及烟云之中那如狂龙怒蛇般横冲直撞的水流。 第七十二章 衰草黄烟硕鼠横行 砰的一声,仇九落在地上,腾起一阵尘埃,弥漫在模糊的视野中。 大地干枯坚硬,便像是一整块的岩石。仇九许久才清醒过来,睁着眼睛望着那尘埃的飞扬。视野也慢慢的清明过来。他从地上坐起来,回头扫了一眼,便愕然的呆怔在那里。 这里早已不是海洋,更不是那洞窟。天高地阔,无边无际。可见到远处山脉相连,隐隐沉沉,一团团烟雾,滚滚其中。这时候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在呼吸,那气流滞浊干冽,如刀子一般的刺痛着咽喉和肺腑。他咳嗽起来,双手撑着地面,一时难以停止。他随即看见了大地的面目,那干涸的苍老的样子。 大地也会苍老,正如天地万物,生命的消耗。 大地也有生命。 一声咳嗽在不远处响起。仇九回头望去,便见到一道身影艰难的站了起来,走出尘埃,朝这边走过来。仇九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就像梦一场,让他想起了昔日在龙门城的场景。 “怎么样,没受伤”年轻男子问道。 仇九摇了摇头,道,“这就是玄梯秘境” 年轻男子朝远处悠悠望去,道,“玄梯秘境,不错的名字。” 仇九站了起来,视野清明而又模糊,那远处的景物似乎真实又似乎虚幻。两人站在那里,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你想找什么”仇九忽然问道。 年轻男子剔了剔眉,摇头道,“外公只让我进入秘境,却没有说让我找什么。不过,既然龙宫通秘境,或许与龙有关。”他咧嘴一笑,露出那洁白的牙齿。“你也知道我修的是什么。” 仇九点了下头,面色已是略显严肃。他道,“其他人不见了。” “秘境秘境,可是一方破碎的时空,或无限大,或无限小。”年轻男子道。“对了,我叫九黎。” 仇九没有看他,只是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酒囊,小口喝了几口。酒水入喉,清冷如冰水,没有滋味。将酒囊塞入怀中,他道,“你至少有自己的目标,我却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自嘲一笑,他接着道。“正如许多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年轻男子九黎摇了摇头,心里却想着冥主的话。天生万物自有其存在的意义,但万物之中,又有多少在生命进程中迷失。混沌起于虚无,成于开天,凶威始于天地大乱,一贯表现便只是杀戮,谁也不知道它存在的意义,或许连它自己也不明白。 “或许,但谁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呢!”九黎道。 两人朝前走去。既然毫无方向,便择一方向前行。无路,便踩出一条路来。无意义的选择,也是一种选择。踏出的第一步便是。两人走的不快,如在散步,彼此也没有多少交流。大地苍死,绵延无垠,远处那滚滚烟气,便如那天地之柱。可见到干涸地面上,那死去植被的尸骸。 天地昏昏,万物渺渺,远处的黄烟,撕裂出一缕缕的烟气,如精灵一般的在大地上舞蹈。凝望着它们,有的时候会让人失神,宛若进入另一个世界,冥想生死的意义。看着它们袅娜,一时的失神便是时间的流逝。仇九停了下来,侧过脸望着呆滞一般的九黎,然后伸手推了他一下,九黎蓦然的清醒过来。 “怎么了” 仇九神色越发的凝肃,道,“没事。” 那些袅娜的烟气,却是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消逝。仇九攥紧了拳头。 “其实我知道逆鳞在哪里。”九黎开口道。 “哦那你不去夺回来” “暂时不需要。” “你就不怕逆鳞被人炼化了” “不会的,那人目前还没有那个实力。” “看来你心中已有计划了!” “逆鳞是属于龙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拥有的!” 九黎讥诮一笑,眸光望着远处,面色带着自傲与冷厉。他道,“若是不能化身为龙,真正融入龙的血脉之中,即便拥有逆鳞,也不过是摆设,难以将逆鳞之力融为己用。而我,只差一步。” “龙血” “不是,是龙魂。人有人魂,龙有龙魂,只有真正融化龙魂于己身,才能彻底的净化血脉,化身为真龙。昔日的蛟蛇成龙,便是如此。” “龙已灭绝多少岁月,莫说龙魂,便是龙血龙骨,也几乎难以找寻。” “有缘人得之!”九黎自信的道。“我相信我就是那个有缘人。” 仇九瞥了他一眼,然后低头望着脚下的土地。他想起那座塔里的那个人,那个人说他的坐骑不见了,要他找寻回来。那人的坐骑,便是一条龙。可是他以为,秘境之中,许多东西都是虚幻的,即便曾经真正存在过,在无尽岁月之后,也已经死了。无论是那个人,还是他的坐骑,都是虚幻的。可现在想来,或许那是真的。 吱吱! 忽然,一只毛茸茸的家伙从地下钻了出来,赫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仇九和九黎怔了一怔,望着面前如牛犊一般的家伙,圆圆滚滚,毛发茂密,呲着牙,好奇的打量他们。仇九对这家伙并不陌生,只是对它的体型如此硕大颇感惊讶。 老鼠。如牛犊一般的老鼠。 吱的一声,那老鼠突然扑了过来,锋利的牙齿闪着寒光,舒展开来的爪子如钩子一般。速度极快,刹那已是到了仇九的面前,那牙齿的锋芒让肌肤刹那毛孔闭合。 噗的一声,一抹血光冲天而起。那老鼠啪的一声落在了数步之外的地上,圆滚滚的身躯迅速的萎缩,如泄气的皮球一般。 仇九静静的站在那里,血液不断的落在干涸的地上。 九黎手中多了一柄短剑,短剑上还有血。 “硕鼠!” 九黎皱着眉头道,“这都成精了!” 仇九瞥了他一眼,然后朝那尸体望去。九黎一剑劈开了硕鼠的肚子,出手果决,剑势凌厉。那硕鼠已经干瘪了,只剩下一团皮毛。大地吮吸了生命的精华!仇九抬步朝前走去,这次速度更快。 九黎收起短剑,跟了上去。 既然是秘境,自然不比外面,许多古老的东西不仅意味着宝藏,更意味着危险。秘境,也是一个陷阱,等待着外面生命的贸然闯入,然后为陷阱提供血肉。 远处一道谎言忽然断裂,便如天柱将要倒塌。 滞浊的风袭来,卷起尘埃,漫天飞舞。 耳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密密麻麻湍流不息。气息骤然一变,让人毛骨悚然。一种紧迫的气息赫然降临。仇九和九黎越走越快,到最后已是飞奔起来。漫天的尘埃,让视野变得模糊。远处的那道黄烟已是断裂,然后散开化作无数的云气。那声音越来越近,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两人都面色凝重,眸光冷厉的就像是一团冷火焰。 “不少啊!”九黎道。 “这是把我们当成食物了!”仇九冷笑道。 “没办法,只能一战了!”九黎握着短剑。 吱的一声,一道身影倏然朝着九黎面孔扑了过来,九黎吆喝一声,身体后仰,手中短剑迎空一展,嗤啦的声响传来,便是那腥臭的气味扑面。另一侧,仇九挥拳扬腿,沉闷之声络绎而起。便如击鼓,鼓声赫赫,无数的身影便在尘埃之中蜂蛹、飞跌,发出尖锐的叫声。 这是疯了! 饥饿的生命,即便再孱弱,也会爆发出可怕的威力。 更何况,这些平日里胆小的老鼠,此时在自己的地盘,更有着硕大的身躯和锋利的爪牙,便变得更加的猖狂。剑影流转,拳脚飞舞,那可怕的气息便在那剑和拳脚攻击之下,变得滞浊。尘埃飞舞,远处的黄烟道道崩裂。 轰的一声,大地一颤。 “大家伙!”九黎叫道。 仇九眸光一凝,却见到百步之外出现一座小山,那小山上有一双猩红冰冷的眼睛。无数身影在那小山上飞奔而下。 “走!” 仇九叫了一声,然后叠步而起,朝着右侧飞出。 九黎一剑斩开飞扑过来的一只硕鼠,转身跟了上去。 两人速度极快,远处的山脉仿佛要迎头撞过来。大地在颤动,无数的声音从身后席卷而来。尘埃舞动,一缕缕烟气横亘在眼前。两人面色凝肃,眸光中带着杀意。只是,两人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越跑越快。 他们的身后,却是滚滚尘埃,遮天蔽地。 在尘埃之中,是如汹涌浪潮一般的生命。 硕鼠,比肩接踵,连绵不绝,而且一个个张牙舞爪凶唳暴躁。 也不知跑了多久,仇九和九黎飞上一道斜坡,转身望去,那些身影却是不见了。汗水从脸颊上淌落下来,远处滚滚的尘埃,在风的作用下蒙漫了视野。 “若是在我九幽,我必然将它们杀的一干二净。”九黎道。 “可这不是九幽。”仇九面无表情的道。 “所以说才是若是,”九黎道。“正是因为这里是秘境,我们才要逃,鬼知道有几个如山一般的硕鼠等着我们。” “应该不少。”仇九道。 斜坡是丘陵的一面,只可惜丘陵上的植物都死了,只剩下那苍死的颜色。丘陵有些规模,向前十数里,是那连绵的山脉。 “我们现在怎么办那便是过不去了!” “入山。” 两人便离开了丘陵,朝着山脉走去。大地沉沉,山脉隐隐。那山的形状和颜色,给人一种假象,如一面墙,挡着两个世界。两人刚来到山脚下,却猛然听见山林里的轰鸣。仇九抬头仰望,倏然见到一道婀娜身影一闪掠过了树梢。山林茂密,林木如钢铁所铸。吱的一声,一道肥硕身影从树上扑了过来。仇九略微出神,那婀娜身影有些熟悉,身边的九黎已是闪身一剑划了出去。 噗! “你在想什么” “山林也不安全!” “那我们去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想来也不例外。” 倏然间,山林里呼呼啦啦的响声,完全千军万马驰骋而来。九黎面色难看,仇九却是箭步冲了进去。九黎摇头,咬着嘴唇跟了上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拼了!” 却说那婀娜身影掠过树梢,转瞬已是在数里之外的一道山峰上。 这人仇九自然认识,便是进入秘境的小莲。 她立在山巅,清冷的眸光扫视层林,渐渐地露出丝丝的迷茫。四下里的山林,都有激烈打斗之声,硕鼠的尖叫连绵起伏。她忽然腾身而起,朝着一处山谷飞去。那山谷氤氲成雾,宛若山林的一条腰带。 “啊!” 林中一道凄厉之声骤然响起。透过层林,便可见到壮硕如牛犊的硕鼠四下围拢过来,而被围的却是五个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有人倒在地上气息孱弱,有人高挂在树杈上,鲜血横流。硕鼠疯了般的扑过来,任凭他们几人如何抵抗,却是越发的难以为继。 “啊!” “阿科!” “救我!” 吱—— 一只硕鼠急窜而起,爪子一甩,噗嗤的声响,一人已是被击中,撞在了树上,然后弹落在地,另一只硕鼠砰的落在他的身上,这人便再没了声息。 “走!走!” 一人旋身掠上树杈,长剑扬空,将几只飞扑而来的硕鼠击退,瞬即腾身,踩着树梢如电闪一般的离去。另外两人却是被围过来的硕鼠缠住,一人大声喊叫,而后被一只硕鼠咬住脖颈,身躯激烈的抖动,转瞬已是死去。 逃走的人面无人色,几次差点真气外泄跌落下来。他咬牙屏气,飞出数里之远,一步掠上高崖,扭头望去,却是一片灰尘。汗水流淌,眼眶里泪水闪溢。四下里不时飘起那凄厉之声,让他如置身在凶兽环伺之中,瑟瑟发抖。 突然,这人眸光一凝,却是盯着远处的山谷,只见山谷中一抹红光骤然亮起,宛若一条璀璨的腰带。神色骤变,先前的恐惧绝望转瞬消散,只剩下惊喜。他深吸口气,叠步而起,掠过山涧,落在了距离山谷最近的一处山峰上,然后提步朝山下跑去。 第七十三章 幽幽山谷蛟蛇为王 狭长的山谷,雾气氤氲,阴森逼人。 小莲飘然而落,那雾气便将她包裹。一团团黑烟瞬即从她的体内释放出来,一层层的将她包裹,但即便如此,她依然在这雾气中颤抖。寒意凛然,无孔不入。 站在雾气中,视野便昏暗下来。小莲抬手一指在额心滑过,双眸一颤,眸子便变成了猩红之色,那雾气,也在这猩红眸光下变得淡薄,如薄薄的云气在那里飘绕。山石,草木,流水,尽在视野之中。小莲嘴唇微微翘起,浮过一抹笑意。 流水不流,山石黝黑,草木如铁。 峡谷死气沉沉。 小莲左右扫了一眼,然后抬步朝前走去。脚下本是溪流,但溪水枯竭,只剩下那岩石底下的浅浅溪流。小莲从一块块岩石上涉足而过,转瞬已在上游百步之外。忽然,一道身影自雾外飞了进来。小莲面色骤冷,抬手便要一掌拍击过去。 “是我!” 一道清冷的声音孤傲冰冷。小莲呆了一呆,既而冷笑起来。 “这是不放心我” “你能帮我办成大事,却非让你独享此间宝物。” “也是,我不过是你的一件工具。说,突然现身,有何安排” “此山谷有蛟蛇,已成王者,我需要你将其斩杀。” “蛟蛇为王,我可没有那个实力能将其斩杀。” “你不行,但是它可以。” 那人身影倏然一动,一道光便落在了小莲的胸口。小莲啊的一声惨叫,整个身体猛然变化。无数的黑烟滚滚而出,她那娇弱的身躯就像是裂开的竹子,变得极其可怖。而那道身影却已是腾身而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食物,食物,食物!” 小莲已不是小莲,而是成了一个可怕的怪物。猩红的眼睛,张开的满是口水的大嘴,还有那三头六臂,叫喊着,挥舞着,充斥着腐朽的味道。雾气在动,宛若湍急的流水。气氛骤然变得肃杀。 杀意蜂拥而出,密布在每一寸空间。 这个不是小莲的怪物,一步迈出,卷起狂风呼啸而去。 却在这时,有道身影鬼鬼祟祟的在雾气中行走,眸光闪烁,警惕着周边。前面传来呼喊,让人毛骨悚然,这人神色微微一滞,既而咬着嘴唇鼓着勇气朝前面移动。 远处山林中,仇九和九黎终于可以喘一口气,地上遍布着硕鼠的尸体。 “很难相信,一个如你外表这般斯文的人,杀戮之心竟然如此之重。” “呵,你也差不多。” “幽冥若是没有杀戮之心,可就不是幽冥了!” 大地上流淌着血液,那些尸体飞快的萎缩,浓郁的气味充斥在身边。山深隐隐,林木默默。仰望苍穹,却是那斑驳的光影。仇九看了九黎一眼,提步朝山顶走去。九黎深吸口气,晃了晃双臂,跟了上去。山势陡峭,满是碎石。森冷的风从山上俯冲下来,带动叶片簌簌作响。 当两人到得山顶,眼前却是起伏的山峦。 昏暗的光,笼罩在大地上。 林木在那光中折射出阴冷的光泽。 仇九凝眸望着远处,浩浩荡荡,层峦起伏,万物寂寥。 山石,草木,雾气,朦胧浑浑,给人一种萧瑟苍寂之感。 九黎擦拭干净手中的短剑递回鞘中,道,“看来山里没有那些家伙了!” 仇九摇头,道,“不一定,山外山中硕鼠成群,谁知道它们的老巢会在哪里!或许山中,便有它们的头领也不一定。” “这么说它们在蛰伏,”九黎道。“或者是还没有被惊动。” “刚才听到的声音,想来便是从玄梯进来的人,”仇九道。“山中的硕鼠冲下山来,便应该是说到了惊扰。硕鼠虽然笨重,却也是一种隐患,我们还是小心一些,没必要与它们纠缠。” 九黎舔了舔嘴唇,忽然道,“给我喝口酒。” 仇九瞥了他一眼,从怀里取出酒囊递给了他。九黎一连喝了不少,道,“痛快!大战之后就必须有美酒痛饮,如此才能宣泄内心的情绪。可惜这次出来匆忙,没带上我幽冥的烈酒,不然让你知道何为世间美酒。” 仇九淡淡一笑,收起酒囊,抬手指着前方的一座山道,“我们去那里。” 九黎只是点头,没有什么异议。 两人沿着山脊,缓缓的朝数里之外的山头走去。山深幽幽,莽林连绵,行走在山林之中,便如这山中的一草一木,尽皆被融化其中。无飞鸟鸣啭,无走兽嘶吼,天地万物,仿佛在许久岁月以前便缄默了。脚步之声,碎石之声,稀疏的在耳边回响。那草木的颜色,越发的给人以行走在钢铁丛林中一般。 或许,这山林本就不是山林,不过是不知名的生命在许久以前铸造的模型。 正如人们对仙境的想象,对地狱的想象。 所有的相像,都建立在对现实的美与仇的向往与厌恶之上。 铅灰色的山林,死气沉沉确是无法给人以向往。生命在其中,便如在樊笼内,只觉得窒息沉闷。许久,两人默然的来到了另一座山头。站在山上,如被众山围裹,渺小的如一颗沙粒。但站在山头,却也能感觉到周边山林的气息,那种幽邃的通着玄虚的气息。 九黎凝望,面色已是沉凝起来。 “有古怪。” “这里的每一寸空间都有古怪,有什么奇怪的。” “不,我是说这些山的气息,”九黎摇头道。“给人一种如在给什么东西渡息一般。” 仇九凝眸盯着一座山峰,那山高耸峭立,宛若一柄剑,直指苍穹。隐约可感觉到雾气包裹着它,流动的气息,仿佛不过是山的窍穴的翕张带动。仇九抬手在面前一挥,气流骤然一紧,倏然裂了开来。一抹炎光便在眼前燃烧,而后直冲向仇九所望的山峰。 炎光所过,便如激流冲击着一重重的浪潮。 九黎惊异的看着,待到那炎光在百丈之外的山涧黯淡,他忽然腾身而起,浑身一颤,竟然化作了一条龙,龙身一摆,他迅即朝那山峰飞去。天地沉沉,万物萧萧。龙行山林,气流骤凛。嗡的一声,一道光猛然出现在龙的面前。龙摆尾,尾巴砰的一声砸在那光上。 呼—— 狂风大作,龙倒飞而回,身躯迅速的化会本相。仇九叠身而起,探手一抓,将九黎扯到了身前,然后落在地上。远处的光便消失了。 “你看到什么了”九黎问道。 “阵法。”仇九道。 九黎点头,道,“很厉害的阵法,我化为龙身,竟然遭受到了千万钧力量的反震。” “或许,里面藏着可怕的东西。”仇九道。 “会是什么东西呢”九黎道。 两人沉默下来。一座山,一座阵法,谁能想到里面会有什么。可是,能布以阵法守护的,自然不是平常无价值的东西。 “要破开它吗”九黎忽然问道。 仇九盯着那山峰,眉头紧锁,摇头道,“或许不止一座阵法,若是多个阵法,会不会存在互通,若是互通,破开一个阵法是否会导致其他阵法的启动。” 九黎抿着嘴,眸光幽幽,他道,“你说的有道理,或许我们应该去看看其他人现在怎么样了。” “嗯!” 却在这个时候,远处山谷忽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声响。 九黎猛然回身,却见到昏暗中有尘埃腾起。 “那边出事了!” 两人飞快的掠起,朝着山谷方向而去。却见到那便山谷方向,一座山峰已是倒塌下来,冲天的尘土,弥漫在眼前。模糊中,隐约可见到一百丈身影盘身而立。威严,高贵,宛若王。 可怕的气息,滚滚充斥周边。 一道身影飞身而起,滚滚的黑烟化作无边利刃,朝着那百丈身影飞了过去。 仇九和九黎倏然止步,眉目深锁的望着那两道身影。 “蛟蛇!” “妖!” 那两个身影,并非人形。一个龙蛇模样,一个三头六臂,那个人会有如此的相貌。两人的神色冷了下来。 蛟蛇怒吼,当那黑烟所化利刃到得丈许范围,一股王者之气迸射而出,将那利刃摧毁。三头六臂身影翻身后退,手中的兵刃纷纷护在身前,将王者之气消弭,迅疾落在了地上。它这一落地,便有无数劲气从地面疾驰而来,其威力让它不敢迟疑,急忙跺地而起,六臂展开,三首昂然,宛若展翅的野鸡。那地面劲气噗噗暴响,炸起无数的尘土碎石,弥漫在山谷之中。 黑烟环绕,小莲所化的怪物怒目长啸,化作一道黑光,不断的靠近那蛟蛇。可是,蛟蛇释放出来的气息,却是无比的强大,怪物越发的靠近,那气息却若一重重力场,不断的阻滞着它。当它距离蛟蛇不过数丈远的时候,它整个身躯忽然噗的一声响,一颗首级竟然爆碎开来。 怪物怪叫一声,折身后退,可是那蛟蛇却是动了。 蛟蛇挪动,地动山摇。 那张开的蛇口,嗖的喷出一团液体。 液体疾驰,空气焦灼,虚空裂响,刹那已是到了怪物的身后。怪物猛地砸向地面,那液体一闪而过,撞向一座山岭。怪物趁着这间隙,滚地而起,而后一跃窜入左手林莽。山岭轰的一声,在那液体撞击下化为了碎片。蛟蛇怒吼,砰的砸在地上,而后飞快的移动,钻入了一条裂缝之中。 山岭破碎,尘埃飞扬,却是有滚滚岩浆,如溃堤的水流,蜂拥而出。 焦灼的气息,嗡的一声充斥四方。 仇九抓住九黎的胳膊,身形一闪,遁向远处。 却在这个时候,一直躲在暗处的一道身影仓惶而起,却一脚踩空了地面,啪的一声栽倒在地,而身后的洪流已是拍了过来。 “不!” 那身影凄厉惨叫,却有一道暗影倏然卷袭过来,一把将他拽了出去。 焦灼气息,即便仇九和九黎离开许远,也还能感觉到。 “现在我才明白,为何这里的山川大地会是这种颜色!” “为何” “地火岩流,如何来的生机!” 仇九却只是皱眉,道,“那是蛟” 九黎点头,道,“只差一步,便可为龙,但即便如此,它也是这里的王。你感觉到它的王者之气了吗何等的可怕!” 仇九却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伪王罢了!” 九黎呆了一呆,望着仇九,只见仇九面色淡漠,眸光诉说不尽的讥诮。九黎心中一叹,颓然垂首,道,“需要天地的护佑,得天地之福,方可为神。” “现在我明白那阵法为何存在了!”仇九道。 九黎茫然,道,“为什么” “困神。”仇九道,嘴唇紧闭,眉目冷厉,如刀锋一般。 九黎心中一颤,道,“你的意思是说,这里有很多神” 仇九两人站在虚空,脚下是起伏山林,莽莽晦暗。他道,“是否有神我不知道,但这里绝对有不少可以成神的力量。” 一阵风袭来,掠过层林,呼啸怒吼,经久不息。 远处山林传来轰隆之声,九黎回头望去,却见到一条烟尘腾起,成了那铅灰色山林的一抹异色。他剔了剔眉,道,“那蛟蛇在那里。” 蛟蛇确实在那尘土之下,不断的撞击着岩层,不知要去往何处。 却在那尘埃边上,却是已经恢复了样貌的小莲,在她的身边还站着一名穿着连帽斗篷的男子。男子幽冷,宛若幽灵。 “我杀不了它,”小莲道。“它虽然不是真王,却也是王者级别。” “你能将它逼出来就不错了,”那男子道。“其他的无需你管。现在你去那座坟那里,有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坟”小莲转头望着他,既而笑了。“看来你早就看过那座坟了!” 男子不语。小莲从他身边走过,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道,“快出生了,你什么时候给我血食” 男子眸光一冷,却是盯着那越来越远的尘埃,道,“很快。” 小莲已经远去,男子身影却是在昏暗之中模糊。 蛟蛇的怒吼,突然在前方一座山岳前响起,惊天彻底,激荡乾坤。腥风狂舞,山林躁动。漫天的尘土,激射的碎石,让这萧瑟寂寥的天地,无比的喧嚣。 第七十四章 千里孤坟悬尸为林 一行人缓缓走来。 赤地苍凉,千里萧瑟。平旷的大地,那雾气已是在眼前袅娜散去,地面砂石,黯淡凄凉,裸露在外似乎在诉说什么。无声的语言,最是深邃。这群人穿着各异,却非等闲之辈。有僧有道,有红尘修者,却是蓦然来到了这个凄寂的世界。 一行十五人,却都是面色凝重,眸露深思,每一步似乎都带着精打细算。 一名道人忽然道,“按理说应该是到了的,只是为何不见踪影难道我们方向有误”平旷天地,一望无遮,哪里有丘陵、山坡、高峰,即便是那浅浅的斜坡也是没有见到,这不由得让人失望。“你们看看,视野所及,根本没有那坟的印记,再这么走下去,难以确保我们是否是南辕北辙!” “阿弥陀佛!”一名僧人双手合十,道。“确是如此,我们如此盲目前行,怕不得其功反而背道而驰。不如暂且原地休息,我们合计合计。” 那名道人点头道,“理当如此。” 于是一行人停了下来,五个人向四向掠出十余丈,权当护卫。其余人则在原地蹲下来。那说话的道人捡起一块石块嗅了嗅,而后在地面画着图。图形简略,却是一方地理。 “你们看,我们落地是在这里,按照我们事先所得的图册所示,我们往东百里,便是到了那凶坟的范围,可以感知其存在,甚至有山林起伏。可是我们从落地之处出发一直往东,到现在可不止百里了,却连那坟的影子也未见到。要么我们方向搞错了,要么我们事先所得的图册有误。” “或者,”那僧人道。“那坟便不是在地面。” 众人面色骤变,其余人纷纷盯着那僧人。那僧人伸手指着道人所画的图,道,“也许我们应该注意地下。岁月悠悠,千古变幻,沧海桑田,即便巍峨高山,也难保沉沦深海,何况一座凶坟,也会随着岁月流逝而陷落。” 一人拍了一下额头,叫道,“是啊,我们只是盯着地面,可地下却是未曾留意,若是那凶坟陷入地下,即便我们在地面怎么找,也不可能找到的。”既而苦笑起来,“若非我们停下合计,不知要错过多远呢!” 其余人点头。僧人道,“如今之计,我们应当留一部分人继续前行,留一部分人朝图册所示位置返回寻找,如此万无一失。” 道人同意,道,“大师所言在理。既是如此,那贫道愿意继续前行,可还有人愿意随贫道一同的”他望着蹲在身边的人,许多人则皱起眉头。那僧人笑了笑。 “贫僧随道友同行,其他人则返回原地探寻,我们任何人若有发现,及时通知。” 僧人和道人已经起身,蹲在地上的人若有所思眸光闪烁。不久,僧人和道人继续前行,其他人则原路返回。走了许久,僧人忽然开口道,“道友似有所发现!” 道人淡淡一笑,道,“大师不也是如此吗” “阿弥陀佛!”僧人含笑道。“若非道友提醒,贫僧可是大错特错了!” “凶坟凶坟,既然凶,自然有其危险所在,与其大家犯险,倒不如一二人趟路。”道人道。“想来,他们是会明白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僧人道。“道友高义,贫僧佩服!” “差不多也到了!”道人停下脚步,从怀里取出一张图册,图册一展,哗啦作响,却是一块兽皮,兽皮上的纹路宛若天然形成,却是地理标示。一阵风袭来,卷起尘土飞扬,蒙漫在视野之中。一旁的僧人蹲下身,从怀里抽出一条金灿灿的绸缎,他手臂一扬,便若是一片金光掠起,瞬即披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竟然是一件袈裟。 风已远去,尘埃在沉降,两人凝视前方,却忽然出现了诡异的场景。 无数的尸体,悬挂在面前,密密麻麻,宛若是丛林。 一股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两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悬尸为林!”道人道。 “阿弥陀佛!”僧人双掌合十,袈裟的金光笼罩着两人,那阴冷的气息被佛息所阻挡。袈裟用上好的布料所制,上面用金丝缝合,嵌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宝石。佛门印记卍立在袈裟后背,散发出灼热的光来。佛音袅袅,涤荡尘寰,佛息阵阵,纯阳正道。僧人低眉,眸光却是坚定。 两人缓缓起身,风卷起一阵阵尘土,自两人脚下旋起。 尸林绵延,阴森可怖。 宛若造物者有意为之,又或者不过是某种警告。 道人收起图册,扭头望着僧人道,“这是敞开大门让我们进去啊!”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哈,好,既来之则安之。” 两人大步而入。顷刻间,四周只剩下密密麻麻悬挂着的尸体。无声无息,视野所及,不过尺寸。脚下的大地,如冰封了许久似的。只是两人走了许久,尸林却是没有任何异动,这让两人都不由得放下了悬着的心,彼此相顾一笑。 “果然如此!” 却说两人进入尸林不久,几道身影却是倏然到来。 “这两个家伙果然有问题,居然堂而皇之的以为能蒙骗所有人,呵!” “大兄,这便是尸林” “没错,这就是尸林。据图册所示,悬尸为林,千里凶坟。那凶坟,便是在这尸林之中。” “好可怕啊,这得多少尸体大兄,你觉不觉得冷” “怎么,怕了” “不,不是,只是觉得冷飕飕的。” “别废话,那两个家伙肯定已经进去了,我们快点走。” 这几人便钻入了尸林,沿着僧人和道人留下的脚印,快速的朝前走去。 高空俯望,尸林绵延千里,就像是无数的麻袋挂在那里。天地昏昏,万物寂寥,苍死晦暗间,可见到一座巨大的坟墓,安然窝在大地上,宛若丘陵。坟墓自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只是周边悬挂着这么多的尸体,倒是衬托出了它的诡异。 千里孤坟,死气缠绵。 “大兄!” “又怎么了” “大兄,瞧,那尸体睁开了眼睛。” “别胡说,再乱说别怪我不客气。” “不,真的是睁开了眼睛,大兄,你看看。” 一行人转过身,朝上方望去,却见到一具尸体果然睁开了眼睛。 “兴许是死不瞑目!” “不对啊,刚才它是闭着眼睛的,只是刚刚才睁开。大兄,会不会、会不会它们是活的” 啪的一声,那被称为大兄的男子一巴掌打在说话男子的脑袋上,怒斥道,“如此胆小,如何做大事!早知道你如此不堪,便不应当带你进来。再敢胡说,别怪兄长我不客气!” 那被拍了一巴掌的男子瑟瑟发抖,耸着肩膀委屈的道,“我知道错了!” “走,别让那秃驴和那牛鼻子得了先!” 其余人拔腿往前走去,只剩下那委屈男子站在那里,眼睛里漾着泪水,望着那睁眼尸体。冷风袭来,尸体晃动。男子颤抖着,连忙转身,却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按在了他的肩膀上。男子身躯骤然一僵,牙齿咯咯碰撞着。 “别闹,我不怕鬼!” 男子缓缓转过头,待见到身后的人之后,双目猛然圆睁,张大了嘴巴想要大喊,却是没有喊出身影。那睁眼的尸体此时站在他的身后,一手按着他的肩膀。 “啊!” 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殷红的血液,在苍白的大地上浸染。 冷风呜咽,尸林仿佛漾起了冥冥的歌声。 尸体飘荡,衣衫瑟瑟。 大兄等人猛然回身,大兄挑起眉头道,“子纯呢” “没跟来!” “不好,他出事了!” 正当这些人要往回走的时候,一道苍白的身影赫然落在了他们的面前。 “那具尸体!” “小心!” 尸体不止表面的可怕,它的可怕更在于它如活了一般。双臂一圈,两道身影立时鲜血飙飞惨叫迭起。大兄怒吼,手中单刀轰然劈了下来。刀光骤遁,却是咔擦一声,单刀断为两截。大兄面色苍白,急忙往后退去,可是那尸体被他一刀砍中毫发无损之后,倏然一跳,一手横扫,噗的穿透了他的脖子。 头颅飞去,鲜血喷涌。 悬挂的尸体,一道道飘然落在了地上。 凶光肆意,杀意弥漫。 已在数里之外的僧人和道人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视野中那悬挂的尸体一动不动,如沉浸在古老的回忆之中。道人皱起眉头,面色凝重,道,“出事了!” 僧人的面色也不好,道,“肯定是有人随后进来了。这些尸体,看着好像没什么威胁,但贫僧总感觉它们有问题。” “或许,需要某种契机,让它们苏醒。” “若是随后进来的人莽撞行事,触动契机导致它们苏醒,那岂不是说,我们四周全是敌人” “麻烦了!” “大麻烦啊!” “这些人该死!”道人恼怒的道。 “可是于事无补,总有人野心勃勃,难以驯服!”僧人道。 “走,已经进来了,我们别无退路,只能直奔凶坟。”道人咬牙道。 两人加速前进,却不知身后无数的苍白身影,已是汹汹而来。渐渐地,透过悬尸缝隙,隐约可见到一座坟墓的轮廓。两人面露喜色,宛若飓风一般的穿过尸丛。就在他们即将要到那坟墓边缘的时候,突然一声怒吼自头顶响起,两人不由得抬头望去,却猛然变色。 上空一只巨鸟张开了嘴,眸光凶唳的盯着他们。 “不好!” 两人急忙散开,朝旁边跃去。可是那巨鸟何等之大,一张巨嘴囊括数里范围。那巨鸟一嘴啄下,天地一片漆黑,不但将无数尸体吞噬,更是将已然跃出去的僧人和道人囊入口中。 “啊!” 远处尘土滚滚,遮天蔽日。小莲凝眸注视,嘴角翘起一抹冷笑。在她前面里许之外,有一群人蹲在地上,似乎在找寻什么。有人在挖,有人在丈量,有人望着天空。小莲身躯隐遁,悄然到了那些人的身边。一名和尚手里捧着图册,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小莲盯着那图册,面上的笑意越发的冷峭。 一缕缕黑烟飘然流出,宛若游弋的蛇,无声息钻入了那些人的躯体。那些人身躯一颤,既而神色呆滞眸光苍死。小莲的身躯便显露出来。 “带我去悬尸林。” 小莲冷冷说道,那些人便如木偶一般转身,朝前方走去。 小莲站在那里,望着面前这些被她控制的人渐渐的在视野中模糊,只是抚摸着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满是冷酷的笑着。她垂下头望着自己的肚子,呢喃着什么,即便是面对自己肚中的东西,她也没有丝毫的温柔。只是想到还在外面的仇四,那冷酷便消散了一分。她忽然旋身而起,遁入虚空,隐去了身形。 大地之上,一群人灰头土脸走了过来。 这些人穿着一样的袍服,只是胸前的佩饰不同。 “奇也怪哉,明明见到他们往这边跑,怎么就不见了呢” “难道他们发现我们了” “不可能,他们又不是仙神,更何况我们都隐蔽了自己的气息,隔着这么远,怎么能发现我们” “那就怪了!” “哎,要是时间充足,我们何至于如此大海捞针!那些名门大派真是他娘的混蛋,竟然将图册按在自己手里不敢泄露半分!” “哼,他们是狼子野心,只想着自己强大,何曾想过我们要我说,那什么联盟,我们参和进去干什么,倒不如退出来单打独斗!” “大势所趋,不得不低头啊!”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手里没有图册,又没有人领路,我们怎么找到那座大墓” “既然来了,那只能瞎猫碰死耗子了!走,往前走,看看能不能碰到。” “只能如此了!” 这些人垂头丧气,再没了先前的兴奋,朝前走去便如落榜举子似的失魂落魄。身在虚空的小莲,便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第七十五章 尸林禽窝百步生死 仇九和九黎站在空中,望着远处轰然倒塌的高山,那尘埃沸腾,弥漫视野,经久不散。蛟蛇的怒吼,顷刻间消失。九黎面露疑惑之色,对仇九道,“虽然苏醒,却也不至于如此的急躁而且蛟蛇成精,可非俗物,灵智必然异常,骚扰者多寡以及是否凶险,必然有所察觉。除非,它是感觉到了凶险,不然不至于放弃自己的休憩地远去。” 仇九淡淡的道,“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山谷已是一片废墟,被那滚滚的岩浆填塞,两边的山林不断的被吞噬。两人一闪而过,在昏冥中来到了那倒塌的山峰面前。林木凌乱,岩石破碎,一条隆起的土包,绵延在前方。弥漫的尘土,还未散去,但却可大约看出那山的残破模样。一条蛟蛇,鲜血淋漓的窝在上面,腥臭之味,扑面而来。 “死了”九黎无比的吃惊,从空中跳了下来,落在了蛟蛇庞大身躯的旁边,却见到蛟蛇腹部,被谁破开了,蛟蛇的内脏倾泻在外,鲜血已是浸湿了身下的泥土山石。仇九落在他的身侧,眉头已是挑了起来。 “王不王,却也悍勇,没想到如此轻易的就被斩杀!”仇九道。“可是刚才不过是听到蛟蛇的响动,并未感觉到其他高手的存在。难道,我们遗漏了什么” 九黎摇头,道,“与蛟蛇搏斗的怪物早已离开,没想到暗中还潜伏着其他高手。这样的人,远比那怪物要可怕。无声无息,却又一击必杀,这可是刺客手段啊!”他望着仇九,仇九只是凝眉深思。 无论是刺客还是杀手,自然希望能一击必杀,不拖泥带水。 可面对如此庞然大物,而且成精的生灵,若非实力绝对强横,又如何能做得如此神出鬼没掩盖自己的气息,融化在这晦暗的天地间,将力量灌输于一点,抓住最有利的时机,然后行动。这是以实力为基础,靠着敏锐、果敢与沉稳才能做到这一点。 仇九回头,九黎却是在摇头。 “不见了。” 九黎伸手在蛟蛇的腹腔内摸索,道,“它的内核被人取走了。” 所谓的内核,便是诉称的蛇丹,任何修炼到一定地步的生命,都会有自己的元丹。 九黎擦着手站起来道,“来人的目的看来便是为了蛟蛇的内核而来,一步入王的内核,足以让人修为一日千里。只是可惜,这条蛟蛇在这里修炼了不知几百年,竟然如此便宜了那人!” “修炼之路,本就是骸骨累累!”仇九叹息道。 九黎点头,道,“彼此征伐,互相攻击,无论是人还是野兽,都成了彼此的阻碍和猎物。没有了律法,没有了规矩,如此延伸,便是无序,是混乱,是生命如草芥。”他面色凝重,仰着脸空望着苍穹。“或许千万年前的先辈们,封锁仙秘,有此隐忧!” 仇九低下头,蛟蛇的身躯在昏暗中已在没有了先前的威严与庞大,只显得凄呛与渺小。万事万物,不过是造物者的棋子。谁能跳脱开这早已预设好的棋局,谁能躲避开那锋利的刀锋。他腾身而起,一掠已在百丈高处。天地昏昏,万物渺渺,如在幽冥之中。 冷风萧萧,远处烟云缭绕。重重叠叠的山峦,如融化在一起,变得模糊。 九黎到了他的身侧,道,“走!” 高空之下,丛林之中,却是响起了无数吱吱的声音。九黎往地面望去,讥诮一笑道,“王败,蝼蚁也敢欺身。”却是无数的硕鼠,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趴在那蛟蛇的尸躯上,疯狂的啃食。两人御空而去,任由那蛟蛇尸躯被凌辱,毕竟死去的蛟蛇,再没有了任何的稀奇。 两人飞了有半柱香的时间,仇九忽然俯身朝地面而去,九黎呆了一呆,急忙跟上去。两人落在了一片赤裸的山间。没有丛棘,没有林木,只有黑黝黝的岩石,奇形怪状。两人甫一落地,便躲在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一行人在不远处走来。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怎么到处是那群畜生的身影!瞧瞧,瞧瞧,这还是宗门最新的袍服,一下子就给咬成了这个样子!” “你还抱怨,若不是这袍服,你早就给那硕鼠撕成碎片了!” “哎,到底是好东西啊,听说自己做一件要不少银两呢!” “你的命就只值一件袍服” “我可没这么说。” “只可惜刘成死了,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跟长老交代呢!” “没办法,当时他已经被硕鼠围住,我们即便想救他,也救不成。” “我们是掉入了鼠窝之中,还好,那如山一般的硕鼠没有动,不然我们全都得交代在那里。” 两人说这话,其他人则默然不语,神色灰白。看来他们的遭遇肯定不顺,一个个灰头土脸,如从地下钻出来似的。这些人没有发现仇九两人的存在,径直从那岩石前走过。 “前面不会还有那些家伙” “应该不会,总不可能遍地都是。” “也是,不过还是小心一点,这鬼地方可不比外面,一步踏错,可就完蛋了!” “你看看地图呗!” “咦,也是。” 他们停了下来,一人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来。那人道,“你瞧,我们是在这里,往前一直都是山林,往左是平地,那座坟、那座坟,在这里。我去,怎么这么远!” “多远” “你量量。” 这些人颓然坐在地上,有人喘着气,有人眼神呆滞的望着晦暗的天地,充满了绝望。好一会儿,一人跳了起来,道,“不管多远,我们都得过去,若是我们在这里滞足不前,先不说这秘境能开启多久,单说我们这几个人,若是不能与长老汇合,我们的小命就悬在这里。” 拿着地图的人收起地图点头道,“没错,不管怎样我们首要任务便是与长老汇合,有长老在,凭着长老的睿智和实力,必然能保得我们周全。起来,我们赶路。” 这些人提气下山。仇九和九黎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 “要不我们跟过去看看” 仇九点头。两人便默不作声的跟了上去,不过保持着很长的一段距离。 却说在百里之外的一处山坳,一名灰白须发的老人艰难的从碎石中爬了出来,先是咳嗽了一阵,既而躺倒在地,大口的喘息着。在他不远处的碎石中,隐约可见到一庞然身影,染着血迹,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碎石,成了那庞然身影的坟墓。老人侧过脸看过去,只觉得浑身冷冰冰的,先前的恐惧再次涌了上来。若非他机智斩断山柱,让山峰倾塌,他这条老命就要葬送在这尖牙利嘴之下。 爬了起来,他浑身无比的疲惫,骨头不知断了多少跟,月白长袍已是渐染着不少鲜血,后背被撕出了几个豁口。他拖着沉重的双腿朝山坳外走去。冥冥天地,混融沉沉。抬头望着前方,他低声一叹。没想到一醒过来便遇到如此妖物,还不知出到山坳外又会碰上什么。 只是在这停留越久,怕是会越危险。 鲜血弥漫之地,本就是吸引凶物的篝火。 他离开山坳,艰难的跋涉。平地无垠,离着山脉越发的远。一望无遮,却有无数的烟云,在或远或近的地方袅娜。凝望那烟云,老人的眸光渐露迷茫。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木屋,木屋前日复一日那山林静谧景色。却在这时,有裂风之声疾驰而来。老人猛地趴在了地上,整个人的神经绷紧起来。一道身影骤然从空中掠过。老人偷偷打量了一眼,只觉得这身影有些熟悉。正在他思量的时候,又一道身影从身后飞了过去。 “花子月,你这个伪君子,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将你碎尸万段!” 这后面这道身影却是道姑装扮,老人心中立时浮现两个身影。 华山,峨眉。 待那两道身影远去,老人跳了起来,然后屏息追了上去。 花子月疾驰虚空,面露冷笑之色。他的怀里有一件宝物,先前利用道姑击杀金蟒,花子月趁机夺取了内核。道姑气急败坏,只可惜真气耗尽,只能任由花子月夺丹而去。不过那道姑却是不甘心,已是在身后追来。花子月回头扫了一眼,眉眼满是不屑。忽然见到远处一道烟柱,他加快速度,一闪便穿过了烟柱,然后俯身落在了地上。 地面出现石阵,数百块巨大的岩石伫立在大地上,宛若石林。 花子月落入其中,然后敛去一身的气息,只是望着虚空。 果然,那道姑在烟柱旁停了会儿,便径直朝前方而去。 花子月长吁口气,盘腿坐了下来,取出怀中的内核。 金蟒有百丈字长,一看便是朝着蛟蛇的方向蜕变,只可惜遇到了他们两人。内核不大,如果核一般,通透金黄,散发出馥郁的气味。花子月将内核塞入口中,吞入腹里,然后运转周身气息。那内核,便开始融化,滚滚的热量,弥漫开来。四肢百骸,在那热量激荡下,先是如要裂开,渐渐地便如淤泥被冲得一干二净的河流,变得通畅。 气雾不断地从花子月头顶蒸腾,他的面色时而赤红时而金黄。 在这静寂的石林中,他便如一块宝石,变幻着颜色。 只是,他进入静定之中,却不知有无数骨瘦如柴的恶犬,已是悄然到了面前。 小莲在尸林中停了下来。无论是被他控制的那群人,还是先她一步进入尸林的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皱着眉头,只觉得这尸林有些古怪。悬挂的尸体,密密麻麻,无声无息,似乎死了,又似乎还活着。她盯着那些尸体,身体释放出来的黑烟,不受阻扰的钻入尸体之中。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妥,但黑烟却没有给她任何征兆。她长吸口气,莲步一晃,已是朝前而去。 “等一下。” “怎么了” “你看看他们,是不是我们盯着的那些人” “咦,还真是,走,把他们拿下,逼他们说出凶坟的位置。” “别冲动,你仔细瞧瞧他们的样子,是不是有古怪” “什么意思” “你看清楚。” 在他们前面数十步外,有十几个人摇摇晃晃的朝前面走去,样子如提线木偶。尸林中不知何时起了雾,雾气虽然不大,却是如一条条的薄纱,翩跹在眼前。雾气的出现,让那如提线木偶的身影越发的诡异起来。 “确实古怪。” “我们跟上去,看看他们作什么。” “好!” 于是,前面的人不断往前走,后面的人保持着距离跟上,无意识的朝着尸林的深处而去。却不知,在他们的头顶,有一只庞然身影睁着一双冷厉的眼睛,注视着他们。这道庞然身影的嘴里却还叼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静谧的尸林,充斥着阴森的气息。 那些身影忽然消失了,跟随在后的人呆了一呆。 “不见了!” 有人揉了揉眼睛,再定睛朝前看去,却是真的不在了。只有一条条的雾气在那里漂浮,给人以错觉。 “不可能啊,我们离得又不是很远,不可能凭空消失啊!” “走,去看看去。” 一行人朝前走去,忽然间,一声撕裂般的惨叫骤然响起。这些人猛然一滞,纷纷仰头望去,便见到无数的液体从天空倾泻而下,而那液体后面,是一道庞然身影,乌黑阴沉,一双眸子猩红冷酷。 “鬼啊!” 有人尖叫,转身狂奔。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身后却站着一排的尸体,全都睁着眼睛盯着他们。狂奔的人撞在了尸体上,瞬即反弹而出,砰的坐倒在地,茫然无措的望着。 “不好,尸变!” 最前面的人大声叫道,抽出单刀护在胸前,“快走!” 唳—— 乖戾叫声,在头顶响起,庞然身躯挪动,尸林一片漆黑。在黑暗中,那尸体已是灵活的移动了。 “啊!” “救我!” 惨叫之声,骤然响起,惊慌失措的身影,在黑暗中如无头苍蝇一般的奔跑。黑暗连绵,仿佛没有尽头。尸林,便成了绝地。 一直在后面的小莲猛然刹住脚步,仰头望去,那眉眼却是冷厉起来。 她不断的往后退去,身上的黑烟滚滚涌出,弥漫在方丈范围之内。 她退的很快。视野中,却有一道道身影突然绷断了无形力量的缠缚,落在了地上。那是尸体,死去的尸体活了过来。小莲虽然冷酷,却也心生畏惧。她退出百丈。远处的惨叫之声,不时响起。那群人完了! 第七十六章 尸林禽窝百步生死中 石林之中,花子月还未感觉到周边的危机,他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这种状态让他无比的舒畅,便若是在洋流之中畅游的鱼,无比的惬意。那暖流绕着周身流动,奇经八脉便如在温热之中壮大一般。可是,他如此惬意,周边那瘦骨如柴的恶犬却没他那种心境,呲牙低吼,而后扑了上去。 恶犬扑来,花子月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可是,当一头恶犬张口咬向他的胳膊,忘我的花子月忽然迸射出磅礴的气劲,那气劲无比的强悍,如一颗星辰爆炸所释放出来的威力,刹那间,那些扑上来的恶犬立时被横扫出去,就连花子月身边的巨石,也爆碎了。 金色的光,仿佛感受到危险,而自体内流溢出来,笼罩在花子月的身上。 衣衫裂开,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出现了金色的鳞甲。 那鳞甲,赫然便是金蟒的皮肤。那金光沁着冰冷之意。花子月紧闭的眼睛颤动着,就像一个沉睡的人仿佛在梦里受到了刺激,眼皮不自然的颤动。当眼皮赫然睁开,便可见到一双蟒蛇的眼睛。 一批恶犬被磅礴力量扫了出去,数块巨大的岩石爆碎。氤氲的气息,便在石林中萦绕。天地昏昏,冥冥森寂。石林便像是一个坟墓,浸透了死亡的气息,挥之不去。 一头只有半边脸颊的恶犬,露出锋利的牙齿,低吼着一步步的靠近。 在它的身后,是血肉模糊骨骼森森的恶犬。 腐臭的血肉,在干燥的大地上融化。 那森森的獠牙,就像是一对利剑。它们不死,就像是永生的恶灵。即便身体残缺,即便肢体破碎,也有一股戾气充斥,支撑着残破肉身的凶狠。于是乎,那当先的恶犬怒吼一声扑向了花子月,张开的嘴便像是剪纸,想要将花子月的脑袋吞下。 嗷—— 一道虚影倏然从花子月的身上飞了出来。 庞大,凶猛,满是仇恨。 那张开的巨口,几乎可以将数十头恶犬一口吞下。 那是金蟒,只剩下魂影的金蟒。虽然死去,但是那威势,那霸道,那凶狠,远胜于活着的时候。或许,死亡会增加戾气,会使克制的力量无限的爆发。虚影金蟒一动,那扑来的恶犬立时露出恐惧和迟疑。可是金蟒已经扑来,腥风在石林中呼啸。嗷——当先的恶犬毫无反抗便被吞噬,庞大的金蟒身躯一摆,穿透巨石,卷袭恶犬。恶犬呜鸣,狼狈逃窜。可是,金蟒的身躯却仿佛笼罩整个石林,逃窜的恶犬凝滞了,瞬即消失在石林中。 金蟒盘旋,疾冲上空,却在石林内重重的弹落在地,而后身躯一摆,钻入了花子月的体内。花子月那睁开的双眼,倏然一闪,恢复了清明。缓缓吐出体内的浊息,双臂转动,他咧嘴笑了起来。 磅礴的力量,让他有种登高长啸的冲动。 他想到那道姑,不由得讥诮起来。 现在,他可以不用忍让了。 金蟒,给了他碾压那道姑的实力。实力,才是伫立天地之间的基石。 他站了起来,仰天长啸,而后跺地而起,想要震衣长空。十丈,他便砸落在地。石林的上空有股力量,隔绝了石林与长空。花子月一撞之力,竟然让他自己受了内伤,匍匐在地,鲜血狂喷。他不可置信的望着上空,隐约可见到上空那幽蓝色的光芒。 “这、这是什么地方” 轰隆隆!却在这个时候,石林内响起沉闷之声,仿佛机括运转,使得大地深处的地宫移动。而后,花子月感觉大地在颤动,眼前的巨石在恍惚。他呆住了,然后感觉到了危险。他倏然而起,拔腿朝石林之外跑去。他跑的很快,就像一阵风。可是,石林仿佛没有尽头。 轰! 花子月脚步一停,脚下突然一声巨响,可怕的力量自裂开的泥土深处喷涌而出。花子月惊慌失措,惨叫一声,整个人瞬即飞了起来。悬浮半空,与巨石比肩,无数可怕的力量自四下里窜了过来,宛若是一道道锁链,将他缠缚住。 “这到底是什么鬼不!” 他运转体内力量,奋力的挣扎,可是,他的力量越强,捆缚他的力量也越强。渐渐地,他虚脱了,整个生命的力量消耗殆尽。整个身躯,被那金色的鳞甲覆盖。花子月,化为了一条金蟒,在半空中奄奄一息。 道姑折身而返,眸光阴冷的注视着那石林。石林无声无息,存在不知多少万年。她是峨眉掌门,已是不惑之年,年轻时候的曼妙,在她身上有着很好的保留。婀娜的身躯随着年岁的增长反而越发的富有魅力,那成熟的魅力。只是她那姣好的脸庞,却因为日复一日的冷厉,而如冰雕一般。眼角的皱纹是无法掩藏的。她望着石林,一双拳头紧紧握在一起。杀意,无意识的在身边激荡。天地浩荡,万物萧条。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她喃喃道,“你以为利用我夺取宝物就可安然享用吗花子月,你还真是小看我静月了。想当年,师傅膝下徒弟七人,其他人的天赋都比我要好而且本事要比我强,可是,为了获取师傅的真传,为了夺得掌门之位,最弱的我是最没有机会的,可是最没有机会的我,却在激烈的尔虞我诈中脱颖而出。为何因为我静月不是那般好惹的!” 风袭来,带着她进入了石林。外面看来,石林不过是千万年前谁人的戏谑之作,是冰冷的岩石,是无规则的摆放。可进入石林,那肃杀之气,那压制之力,却刹那灌入身体之中。只是,她却不以为意。道袍,长剑,青丝,都凝聚着她一贯的霸道与凌厉。 很快,她见到了花子月。 一条奄奄一息的蟒,在石林上空如要死去一般。 她站在那里,望着,冷笑,手中的剑闪溢着冰冷的光芒。 威压并不能让她屈服,石林的古怪也不能让她畏惧。 花子月自然也看见了她,先是一惊,既而大喜。 “静月道友快救我!” 花子月话音一出,道姑立时大笑起来,瞬即双眸一凝,提身而起,一剑划破长空。剑光狠厉,璀璨在苍凉的石林之内。凛冽的剑气,刹那已是到了花子月的面前。花子月感觉到了杀意,整颗心便凉了。 “静月道友,何必自相残杀!先前是花某有错,花某愿意赔偿!” 噗的一声,剑光从花子月的腹部掠过,一抹血光遁逝,道姑已是翩然落在了地上。 “你、你” 道姑侧着脸,孤傲冷厉,薄唇微动,道,“你死了,那些东西自然还是我的,何须你来赔偿!” 砰! 花子月整个身躯立时爆碎,化作漫天的血肉,蒙漫在石林之中。 一条虚影,瞬即从那血肉之中飞出,想要逃离。可是,那道姑却是敏锐,虚影一动,她已是横移而出,既而叠步而起,一剑刺了出去。青衣猎猎,剑影流光,那金蟒虚影惨叫一声,化作一团金光落在了道姑的手中。道姑却冷笑一声,手掌一合,啪的一声捏成了碎片。 “或许你有些价值,但落入花子月如此小人手中之后,你的价值,已经丧失殆尽!” 石林沉寂,破碎石块散落一地,恶犬留下的血水,已经干涸。 她仰头凝望,然后缓缓坐在了地上,长剑回鞘,她低声吟咏着南华经。青光骤然冲上霄汉,沉寂的石林却在这时仿佛共振一般的响动起来。岩石一动,大地裂开,一股精纯的气息,倏然从裂缝中飞出,萦绕在道姑的身边。 小莲已不再后退,因为退无可退。 那悬挂的尸体,纷纷落在地上,密密麻麻,一层层如拱卫的兵士。 它们是僵硬的,是死去的。那薄如蝉翼的白色麻衣,那苍白如雪的面孔,那呆滞的没有光泽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浸透了死亡。 它们,早已死去。 小莲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倏然一笑,双臂挥舞,宛若天魔乱舞,无数的黑烟滚滚而出,而在黑烟中的她,却摇身一变,化为了一道两首六臂的怪物。凶唳之气,蜂拥而起,杀机之念,滔滔不绝。于是乎,她朝着那些尸体进攻。 狂暴的进攻,没有任何的招式。 所谓的杀戮,只有杀伐的手段。 拳掌如刃,轰然落下,摧山倒海的力量,暴躁纵横。 那些尸体不断的被击飞,又不断的再次聚拢。 它们已经死了,所以再也没有所谓的死亡。 小莲忽然一拳砸在地上,轰,可怕的力量一圈圈外扩,将周边的尸体震飞许远。大地龟裂,仿佛要塌陷。她站在那里,回头望向远处被雾气蒙漫的地方。 她朝那边走去。既然已无可退,那么只有向前。所谓的神秘,便是存在着,被人揭穿。她走的很慢,但每一步都让大地震颤。那庞然的飞鸟,依旧目光冷冷的注视着尸林。尸体再次围了上来,六臂交缠,光芒喷吐,劲气急窜,尸体倒下,又站了起来。 一步一杀戮。 一人不断的奔跑。 当恐惧达到极限,便不是恐惧了。 连自己都感觉不到,哪还有什么恐惧。生命的运转,不过是靠着一个绝对的意念支撑着。跑! 周边的尸体不断的苏醒过来,他匆匆跑过,那些尸体便扑上来。 他并不厉害,只能算是一个武夫,却不是修道者。 身后远处,是他同伴的尸体,甚至还有他的亲人。可是,他已无法顾及他们。当他自己都深陷在鬼门关里的时候,他还能顾及到谁他奔跑,意念指引着躯体,仿佛前方便有出路。可是,他跑的越远,尸体便越多,到最后,他只能弯下腰匍匐爬行。 他像一条蛇,飞快的朝前面爬去。 有一双眼睛盯着他,阴冷残酷,一刻没有离去。 当他终于可以站起来的时候,他忽然呆住了。所有的感觉回到了身体里。恐惧,惊慌,绝望,如潮水一般的让他苏醒。感官的苏醒,便是溃堤之时。他呆立不动,浑身颤抖不止。他忽然后悔,后悔自己为何不殊死一搏,与自己的同伴死在一起。至少在那里,自己不会感觉到现在的痛苦。 他爬进了一个窝巢,窝巢里是如牛犊一般的鸟。 饥饿的鸟,虽然羽翼还没有成长,却亮出了锋利的爪牙。 当他出现在它们的面前,这些雏鸟眸光骤然一亮,然后发出尖锐的叫声扑了上来。 “啊!” 可怕的叫声,层次分明。虽然不过是一人的声音,却代表着不同层次的痛楚。 一动不动的庞然身影终于动了,一动便如末日,遮蔽了尸林。 宽长的翅膀,笨拙的鼓动,坚硬粗壮的爪子,凌空掠过。 两首六臂的怪物将周边的尸体再次击倒,忽然长身而起,扑向了那庞然的身影。六臂挥舞,黑烟腾空,化作一柄黑色的利刃,斩向巨鸟的爪子。巨鸟冷厉的盯着它,黑烟所化的利刃斩下,却听到了金属扭曲一般的声音,然后便是火花的飞溅。黑烟破碎,巨鸟的爪子无丝毫的损伤,而它那锋利的鸟喙,已是狠狠的刺了过来。 两首六臂的怪物往后一退,鸟喙砰的啄在了地上。 大地裂开,一股腥风袭地而起。 两首六臂怪物跳起,六臂如锤,轰然砸向前方。 鸟首一扬,鸟喙迎着那六臂撞去。六臂砰的一声被撞得上扬,巨鸟的一只爪子噗嗤一声从怪物的胸膛撕了下来。怪物痛叫一声,跌落在地。巨鸟一脚落地,高昂着头颅,俯视面前丑陋的生命。 唳—— 巨鸟一爪落下,几乎将那怪物开膛,那长长的口子,瞬息间喷涌出无数的液体。怪物的身形骤然一晃,化为了小莲那娇弱的身躯。她面色苍白,凌厉的气息已是紊乱。一手捂着肚子,她昂首朝巨鸟望去。巨鸟于她,便如巨人面对着砂砾一般的她。她后退,巨鸟的鸟喙却是再次啄下。疾风呼啸,可怕的气息滚滚而来,小莲倏然转身而后箭步而出。 她只能跑。 巨鸟远比那蛟蛇可怕。 巨鸟不仅庞大,不仅爪喙锋利,更是免疫各种力量。 它仿佛不是某种生命,而只是某种力量。 鸟喙落下,瞬即贴着地面掠起。小莲近乎绝望,后背的寒意已是浸入骨髓。她几乎能感觉到那鸟喙触碰到自己的肌肤,顷刻便会被其如利刃一般刺穿。她跌倒在地,一股黑烟扑了出去。鸟喙微微一滞,瞬即啄下。鸟喙刺穿了皮肤,小莲整个身躯一僵,她已避不开了。 第七十七章 尸林禽窝百步生死下 平旷的大地上忽然出现无数的硕鼠,密密麻麻,昏冥中宛若一重重的浪潮。仇九两人面前的那些人猛然止步,然后急促往西面逃去。仇九两人一呆,望着那潮流般的硕鼠蜂拥着从面前一掠而过。 尘烟滚滚,如大军冲阵。 “这”九黎目瞪口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仇九剔了剔眉,道,“定然是出了什么事,让这些硕鼠在地下不得安宁。”目光由地面移到了虚空,便见到暗沉的虚空不知何时,出现一道道的青红色的光翼,蔚为壮观。一道道的光均匀密布在东面的天空,勾连着大地上的一团青光。“走!”仇九腾身而起,遁入那滚滚烟尘之内。九黎咬了咬牙追了上去。 两人顷刻便从尘烟中飞过,目光所及,却见到无数硕大的岩石立在平旷的大地上。那岩石,已是被光芒笼罩,宛若墓碑。一人冉冉升起,如佛陀坐禅,双目紧闭,面无表情。此时,仇九两人还在数十里之外。 “这是入道了”九黎惊愕的问道。 “入不入道我不知道,只是这番动静,可是让地脉不宁,那些蛰伏在地下的生命已是纷纷逃遁起来。”仇九冷声道。 “虽然有些远,但那气势确是让人敬畏啊!”九黎叹息道。 两人说话间又往前飞去十余里,渐渐地那光的威势已是显现出来,光中的人的面目也清晰许多。光芒覆盖数里,统摄在石林范围之内。石林赫赫,宛若那光的骨骼,支撑起庞大的躯壳。青光之上,便是一排排绵延天空的青红之光,宛若天空的肋条,极其的诡异。 在九黎的眼中或许是整个天地,可在仇九的眼中却只有那个道姑。 正在九黎惊叹之时,仇九倏然箭步而出,瞬息间已是在数里之外。九黎呆了一呆,呢喃道,“你这是干什么”话音未落,远处的仇九忽然化作一道红光,宛若飞坠的陨石,刹那已是冲入那青光之中。九黎猛然想到什么,急忙冲了上去。可是,仇九速度之快,远非他一时能比。就在九黎几乎要钻入那青光的时候,仇九已是到了道姑的面前。 龙吟之声骤然响起,九黎抬头望去,一片寒光在光芒中晃动。 道姑的眉眼倏然一动,一双幽邃的眸子便盯着仇九。 啪的一声,仇九一掌拍在了道姑的脸上,瞬即冲天而起,一剑直刺苍穹。 道姑从虚空栽落下来,如刚刚回魂似的呆呆的看着半空的仇九。 大地龟裂,纷纷下陷,形成一道幽深的陷坑。 道姑落在一道巨石边缘,每块巨石的脚下,有方寸的土地仿佛与巨石相生。道姑回神,急忙站了起来,脚边的土地哗啦啦坠落下去。那是深渊,无底阴森,如怪兽的肚子。冷汗浸湿了衣裳,她提着剑仰头望着,然后跺地而起,可是,一重重的威压不断的压下来,她才飞起丈许便噗通落在地上。 仇九一剑刺向虚空,虚空中立时出现无数的爪子。 那一排排青红的光,原来不过是一只巨大怪物的轮廓。 远处的九黎大叫一声,“小心!” 可是仇九已经听不见,在他面前的,便是怪物,是那如刀刃一般的爪子。 怪物轻轻一摆,爪子便凌空劈了过来。 乌云翻滚,苍穹如要裂开。 一剑横空,爪子落在长剑上,火花飞溅,如无数的雷电炸响。 仇九的面孔在那炫目的光焰中,苍白凝重。 九黎咬了咬牙,身形一晃,化作一条长龙,怒啸长空,飞身而起。他钻入层云,在层云中见到一道硕大的头颅。 那是蜈蚣。异变的蜈蚣。排闼在层云之中。 长龙怒啸,卷起无边威势,扑向了蜈蚣。 蜈蚣之巨大,已非数字所能比拟。那前身,便如高楼,张挂着一对猩红的灯笼。浑身的毛刺,便像是插在身体里的利刃,密密麻麻,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蜈蚣见到长龙,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升起兴奋与贪婪。它身躯剧烈摆动,骤然将仇九推了开来,然后盘身迎向长龙。 仇九的身躯不断的下降,一脚踩在巨石顶端,而后借力腾跃而起。 层云汹涌,宛若巨浪朝着两边拍去。 长龙避开了蜈蚣的一击,旋身从侧面飞过,龙爪舒张,既而拍在蜈蚣那利刃般的毛刺上。宛若钢铁交击,扭曲之声骤然响起。长龙腾跃,与蜈蚣交错而过,来到了上空。蜈蚣扭身摆尾,身躯弹射而开,瞬即张嘴喷吐出腐朽的液体。那液体飞出,空气立时焦灼。长龙的爪子被沾染,立时冒气青烟。长龙受伤,旋身往后倒去,卷尾一拍,又从高处往下方飞去。 却在这时候,仇九已经钻入层云中。 眸光一凝,长龙从视野边缘掠过。 眸光出现一道剑纹,半边身躯已是被黑甲覆盖。 仇九提剑而起,一跃跳到了蜈蚣的身上。 仇九的身形与蜈蚣相比,便如跳蚤似的。可是,蜈蚣却感觉到了不适,宛若翻江倒海的蛟蛇,在雾海中翻滚。那翻滚之力,足以让任何金石山岳崩裂,仇九紧紧贴着蜈蚣那皮革似的身躯,随之晃动。许久,当蜈蚣翻滚不再那么剧烈的时候,仇九顺着那如沟壑般的表皮朝着蜈蚣的头部掠去。 蜈蚣似乎也知道一时无法摆脱仇九,扭身朝着大地飞去。 长龙爪子受伤,飞向了石林,而后摇身一晃化为了九黎的模样。 对面的道姑呆若木鸡。 九黎甫一落地,左手一时被熔化了一般,他皱着眉头,而后咬牙一掌砍在肩膀上,半截胳膊便应声落地。浑身汗湿,面如白纸,九黎仰头望着,便见到了蜈蚣那如塔楼一般的头颅。他的面颊上浮现出仇恨之色。却在这时,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仇九。仇九站在蜈蚣的头顶,双手执剑狠狠刺了下去。 九黎飞身而起,一晃到了那道姑面前,“还不快走!”说话间已是将呆怔的道姑踹了出去,然后提身而起。 仇九一剑刺下,便听到剑入肌肉之声,然后便有液体喷涌而出。 仇九未及闪躲,那液体已是扑在了脸上。 兹拉一声,仇九啊的一声惨叫,从蜈蚣头顶栽落下来。 九黎似乎料到仇九会落下,已是闪身腾跃,探手一挥扯住仇九的胳膊,而后带着他斜斜的落在百步之外的一块巨石上。 肌肉腐烂的气味,充斥在面前。 九黎探手入怀,掏出一颗珠子,一把塞入仇九的口中。 仇九一张脸已是糜烂,再没了那先前的清冷的样子。珠子入口,清凉之意瞬间弥漫整个身体,那痛楚便消失了,烧灼也散去。仇九睁着眼睛望着坠入深渊的蜈蚣。 九黎长吁口气,望着仇九,苦涩一笑。 “这家伙可是让我们吃了苦头了!” 仇九没有说话,而是在找寻道姑。道姑离他们不远,在丈许外的一块巨石边上。见到蜈蚣坠入深渊,道姑这才回过神,朝着仇九二人躬身一拜,道,“峨眉静月,多谢两位少侠救命之恩!” 珠子在仇九的口中融化了,化为那清凉的气流,在周身运转。他那烧焦的面孔,也在那清凉的气流运转下,慢慢的平复,只是要恢复如初,却是几乎不可能。仇九闻言转身,对九黎道,“先是硕鼠,而后是蛟蛇,再然后便是这蜈蚣,这里的生命,怕是早已蜕变。先前我们见到的硕鼠逃窜,应该不只是这里变化所致。” 九黎以为仇九为自己的伤而郁郁,却没想到他在想别的,朝那道姑摆了摆手,便道,“也有可能。只是此石阵,想来大有来头。你看看这石阵的形状,像不像什么阵法” 仇九抬头望去,幽然一叹道,“你知道我对这些不懂的!” 道姑飞身落在面前的巨石顶端,道,“若说这石阵形状像什么,贫道入此石阵前倒是有些想法。” “哦”九黎眼前一亮,道,“是什么阵法” “九宫离火阵。”道姑道。“九宫分为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和兑宫,为奇门遁甲的根基,代表山,不动。而九宫离火阵便是特意将离宫力量引发出来,作为焚山之火。” 九黎微微一动,道,“离火,可是火在哪里” 道姑神色倏然一变,急忙道,“快走!” 道姑飞身而起,对面的九黎一把拽住仇九迅疾飞了出去。便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清丽的鸣啭,一团烈焰自深渊深处席卷而起。滚滚烈焰,热浪如潮,翻涌呼啸。三道身影疾驰而去,甫一落地,整个石阵便陷入了烈焰之中,滚滚腾腾,冲天而起,化作一道飞鸟振翼的形状。 “那是朱雀!”道姑惊讶叫道。 仇九盯着那飞鸟振翼形状的烈焰,却见它疾驰而去,宛若真的鸟儿一般,却是去往北面。仇九冷声道,“我们走!”九黎似乎猜到他的心思,也不迟疑,跟着他拔腿便朝北面冲去。只留下道姑一人呆呆出神。 “你想到了什么” “还记得我们见到的那座山峰吗” “你是说有阵法庇护的那座山” “没错。既然山峰有阵法守护,而石阵也是一个阵法,且那火焰席卷向北,如今这个阵法被破,那是否会导致其他阵法的开启或者异变” “你的意思是,北面也有阵法,而且与九宫离火阵差不离的分量” “也许我是杞人忧天。” 两人追着那火焰而去,一炷香后,那火焰便在视野尽头忽然坠入地面,消失了。两人没有停息,不断的朝前方飞驰过去。渐渐地,平旷的大地上出现滚滚尘烟,宛若一个战场,厮杀的不成样子。只是那尘烟中,却是有无形力量的压制,弥漫出那迫人的气息。两人在距离那尘烟百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尘烟中响起一声刺耳的鸣啭。 唳! 鸣啭未散,狂风已是扑面而来。 沙飞走石,视野已是模糊。 却有一道庞然身影振翼而起,宛若是一道孤岛。 一双猩红的眼睛冷厉高傲,凛然不可侵犯。只是,当那庞然身影飞起数丈高的时候,便如被一股力量拉扯了一下,往回坠去。那庞然身影不甘的鸣啭着,声音中带着愤怒和仇恨。而在它无法挣脱的时候,一团焰火已是冲天而起。 “难道,这是那朱雀的真身”九黎惊讶道。 仇九却是抿着嘴,眸光冷冷的注视着尘烟中的庞然身影。忽然,一人大声喊道,“仇九,救我!”仇九双耳一动,忽然从九黎的身边飞了出去。 “喂,你干什么!”九黎大叫。 可是仇九已经钻入尘烟中。那是小莲的声音。 小莲怎么在这难道仇四也来了 小莲受伤,恢复了自己的模样,只是胸腹的伤口,却是触目惊心。她趴在地上,眼看着那巨鸟一啄便要将她吞噬,可却在刹那间,一团焰火忽然落在巨鸟身上,巨鸟便腾身而起,仿佛要振翼虚空,让她逃脱一劫。可是,巨鸟再次落下,疯狂的摆动,那鸟喙和爪子,疯了般的乱啄乱舞,好几次差点将她撕成碎片,隐约感觉到仇九的出现,她便大声喊了起来。 仇九到了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拽了起来,然后退步而出。 巨鸟发现了仇九,愤怒的鸣叫着,庞大的身躯便要冲过来。 仇九急忙带着小莲往后退。可就在这时,一道道白影拦住了他的退路。 “小心!”小莲叫道。“这些尸体都复活了,杀不死!” 仇九眉头一蹙,眼见着巨鸟的鸟喙近在咫尺,他忽然转身一把将小莲抛了出去,而后持剑一横,护在了面前。鸟喙铛的一声啄在剑身上,可怕的力量一下子将仇九推了出去,撞在了白影腿上。白影一动,纷纷抓住仇九的四肢,然后将他举了起来,瞬即齐刷刷的飞向巨鸟。 巨鸟张开了嘴,这些白影如给巨鸟喂食一般。 仇九眸光一冷,身躯赫然迸射出凶唳气息。白影噗噗破碎,仇九斜身一掠,从巨鸟鸟喙下掠过,落在了前方数丈之外,然后箭步冲了过去。退路已封,他只能朝前。虽然前方凶险难以断定,可是他没有选择。巨鸟如被激怒,转身疾啸,喷出一股烈焰,化作蛟龙在烟尘中疾驰。 仇九腾身跃起,避开烈焰,而后数次闪挪,落在了一道陷坑之中。 陷坑中堆着许多苍白的尸体,这些尸体已经僵硬,睁着眼睛无神的望着暗沉的虚空。那烈焰从陷坑顶上飞过,仇九翻身而起,折身朝左侧而去。模糊昏冥中,巨鸟身躯移动,遮蔽尸林上空。在昏暗中,可见到一道道身影在那里飘动。仇九咬着嘴唇,抬手将一道身影斩为两断,迅疾冲出。忽然间,他刹住脚步,前面一道道巨大的身影蓦然出现。 唳! 唳! 如牛犊一般的声音发出鸟的叫声。 烈焰在它们面前一折,光焰照耀下,显露出它们那雏形的身影。 虽然羽翼未成,却是爪牙锋利。 它们的鸟喙和爪牙上,却是带着殷红的血。 见到仇九,它们如见到了食物一般,眼睛骤亮,纷纷扑了上来。 四下一扫,目光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处鸟巢中。这鸟巢何等之大,四周悬挂着尸体作为壁垒,半月之形,有垒起的泥土如阶梯一般,地面上散落着无数的骸骨,凌乱在那晦暗的土层外面。当那些牛犊般的雏鸟扑来,仇九再没有迟疑的功夫,急忙躬身鹊起,一闪从两只雏鸟身边掠过,而后高高跃起,一剑斩落下去。 啾—— 剑斩在面前雏鸟的头上,只听得哐当一声,剑反弹,仇九滚身落地,从爪子边缘避开,而后腾身起来,箭步冲了出去。那只被剑斩到的雏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得意洋洋的鸣叫着,张开双翅,忽闪忽闪,似乎想要飞起来,可这时候,两只雏鸟却是火急火燎的从它身边扑了过去,带动的它在原地转起了圈。 啾啾—— “往北五十步!” 就在仇九躬身奔跑的时候,一道身影忽然在耳边响起。 仇九眼眉一挑,身体瞬间往左横跨十步,而后一步窜出丈许远。 “西侧三十。” “南二十。” 仇九按照那声音指示,来回闪跃,当他最后从半空落下。一道身影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仇九抬头望去,却见到一张乌黑干枯的脸,带着冷酷的笑意。 “现在,你落入我的陷阱了!桀桀桀桀!” 第七十八章 两凶相争水火不容 九黎正要冲入尘烟中,忽然一道身影飞了过来,他单臂一扬,将那身影接住,定睛一看,却是尖叫一声,抬脚砰的一声又将那身影踹了进去。 “你找死!” 小莲跌入尘烟,气急败坏,头发披散,一副癫狂的样子。 九黎却是一副吓坏了的样子,道,“哎哟妈呀,好险好险!” 小莲气势汹汹的从尘烟中冲了出来,张牙舞爪,怒不可遏。 “你敢踹我,我要你的命!” 黑烟环绕,杀气凛然。九黎眸光一凝,忽然朝上空望去,但见一抹血色的烟云不知何时出现在烟尘深处。他腾身而起,一闪从小莲的头顶掠过,身躯一晃,已是化作苍龙形态,长啸而去。小莲身形趔趄,差点跌倒在地,扭头望去,眸光登时一冷。 “原来是条长蛇!” 却在这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一股阴冷熟悉的气息。神色一凛,她回头望去,却不见身影。她冷笑一声,道,“怎么,又发现宝贝了” 可是没人回应她,小莲眉头一挑,紧闭双唇,盘腿坐了下来。 仇九汗毛倒竖,面前的脸孔,骤然出现,给与他无比的震惊。 那脸孔苍白,宛若一张鼓起来的白纸,阴恻恻的带着不怀好意。汗水悄然涌出,浸湿了他的衣裳。他强自镇定,迎着那人的目光。 “你逃不掉的!” 那脸孔笑着,一团黑影倏然朝着仇九拍了过去。仇九躬身滑行,往后退了几步,只是脚下被什么东西一挡,身形趔趄,几乎跌坐在地。他持剑在地上一划,旋身而起,避开了那团黑影,只是身形未落,一团黑影已是从天而降,砰的一声砸在他的背上。仇九闷哼一声,砸落在地,瞬息间,无数藤蔓一般的东西卷住他的四肢,一把将他朝前方脱了过去。 尘烟滚滚,遮天蔽日。又有飞禽翔空,庞然如孤岛。尘埃中的身影,不管生死,却是疯了般的扑上前来。那脸孔讥诮一笑,抬手一挥,苍白身影便如风筝般飞上高空。而几道牛犊一般的雏鸟身影唳声叫着,竟然破开了那一臂之力,飞扑过来。那脸孔一皱,却是陡然消失在原地。 “啾啾!” 一只雏鸟鸣叫着,高昂着脑袋,如鸵鸟似的注视前方,那豆大的眼睛微微一转,瞬即如发现了猎物一般,欢快的冲了上去。 仇九大脑一片空白,眼前恍惚,烧灼一般的痛苦,在身体里飞窜。 他在滑行,瞬即被扯上半空。 睁着眼睛,只见到一模糊身影,卷着身躯卧在地上。 气息凝滞苍古,如在洪荒。仇九倒悬半空,努力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这时候,一道破啸之音倏然疾驰而来,仇九眸光一凝,眼见着一道黑影如螣蛇般刺向自己,可是他体内的力量如被抽去,竟是无法自持。眼见着那螣蛇般的黑影近在咫尺,忽然间,头顶唳的一声,一道庞大的黑影瞬间遮蔽了苍穹,狂风疾啸而来,飞来的黑影尽是倒卷而回。那卷着身躯卧在地上的身影怒吼而起,化作一条苍龙。 龙吟,雀鸣。 两道庞大身影在虚空中争斗,遮蔽天日,宛若末日。 彼此的争斗,如不共戴天,厮杀不断,冲撞不休。 巨鸟厉鸣,旋身展翼,张口喷出烈火,火舌狂卷,烧灼着虚空,空气瞬间如被抽空,仇九只觉得窒息。而那苍龙却是身躯一摆,蜷身昂首,怒吼一声,喷出一道水柱。水柱与烈焰相撞,彼此互不退让,焦灼在半空中。 可是那水与火的力量,却是从相撞的位置,迸射下来。 仇九砰的一声坠落在地,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天地倒悬。 啾啾! 却在这时,三只雏鸟到了他的面前,两只已是争先恐后的扑上来,一把摁住仇九。可是另一只雏鸟却怒叫扑来,一把将那两只雏鸟撞了开来,俯下头盯着仇九,豆大的眼珠转动着。 啾啾! 唳! 另外两只雏鸟怒了,震动肉翅,如炸毛的公鸡,怒气冲冲的冲上来。 瞬息间,三只雏鸟争斗在一起,彼此间竟然再无了先前的和睦,反而如仇敌一般。 仇九趴在地上,鼻孔翕动,空气却是无比的稀薄,那可怕的力量源源不绝的波动,让他浑身如散架似的。 轰! 水与火猛然炸开,无数的水花与火花,在昏冥中飞舞。 威势横扫,劲气狂飞。 天地昏暗。 庞然身躯倒飞出去,瞬即再次纠缠在一起。有鲜血飞溅,渐染长空。 三只雏鸟倒在地上,那护着仇九的雏鸟艰难的站了起来,发出啾啾的声音,如孩童似的充斥着委屈的意味。另外两只雏鸟鲜血淋漓,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站着的雏鸟蹒跚到了仇九身边,低下头推了推仇九的身体。却在这个时候,巨鸟厉鸣,旋身冲上九霄,烈焰裹挟全身,宛若一团烈火,在空中燃烧。而那苍龙也是身躯一震,笔直冲了上去。 雏鸟仰头望去,满是鲜血的身躯,却在无声息间,飞快的生长出羽毛。 它扇动翅膀,身体渐渐升起。 忽然间,一团烈焰从天而降,一下子将雏鸟包裹。 雏鸟痛叫一声,离地而起,化作一道红光,冲出尘烟,飞上虚空。 仇九终于翻过身,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得以喘息。 稀薄的空气,在这一刻飞快的充盈起来。 视野中,是那光芒的璀璨,是苍穹的撕裂。两道庞然身影,不知何时纠缠在一起,化作一身两首,从那云层深处坠落下来。即便是如此,它们亦是互相搏斗不休。却在它们落下的刹那,雏鸟已是从它们身边掠过,钻入了层云。 嗡! 一股力量在层云中波动,暗沉的云层倏然间燃烧起来,化为了赤红。 那是鸟的形状,振翼如要脱离枷锁,翱翔天地之间。 眼瞅着那庞然身影落下,仇九已是避无可避,突然一条长龙飞身而来,一把将他卷住,然后贴地而去。 轰! 大地震颤,尘烟沸腾,直上云霄。 怒吼,嘶鸣,如要撕裂这片天地。 苍龙与巨鸟砸落在地,大地立时破碎,那激荡的力量辐射四周,那破碎的泥层,纷纷沉降。瞬息间,大地塌了!一个不断蔓延四周的深坑,出现了。而苍龙与巨鸟,也便在这个时候忽然分离开来。彼此喷吐出来的水与火,交织在深坑的上方。 水火不容,交织愈烈。 那是两股力量的碰撞,却又在深坑上方形成了瑰丽的场景。 深坑无底,黑洞洞的宛若是通往另一个世界。 可是,苍龙和巨鸟,却都跃身而起,仿佛对深坑充满敬畏。 只是,当它们一跃而起的刹那,深坑深处,却是传来了一声古老而沉浑的声音。巨鸟唳的一声,整个身躯瞬时间燃烧起来,那本体却飞快的化为虚无。苍龙怒吼,似有不甘,却也寸寸分解,只剩下一道水龙身影,与那火鸟碰撞着冲上云霄。 “你没事” 长龙带着仇九一掠飞出十数里,旋身化为了人形。 仇九呆了一呆,却是朝着苍龙与巨鸟方向凝望,道,“那是龙与朱雀” 九黎呆了一呆,刚才只顾着救仇九却是没有留意周边,不过那熟悉的气息,却是让他没有丝毫的怀疑。他点头道,“九宫离火阵那里不过是朱雀的一道真火,而这里的朱雀却是凡胎,当真火注入凡胎之中,朱雀才成为真正的朱雀。至于那龙,却是古怪!” “也就是说,这里困住的是龙和朱雀的肉身”仇九道。 “应该是。”九黎道。 “那么,龙是凡胎吗”仇九问道。 九黎不语。难道说,还有另一个阵法,困住了苍龙的某种力量,正如困住朱雀真火的九宫离火阵 虚空忽然传来了雏鸟的叫声。仇九仰头望去,燃烧的层云中,一只金灿灿的飞鸟俯冲而来。可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手掌忽然自地面飞起,啪的一声将那飞鸟握在手中。飞鸟发出恐惧而绝望的叫声,一双澄净的眼睛望着仇九这边,楚楚可怜。仇九心中一动,忽然长身而起,一剑斩向那只手。 九黎惊叫一声,想要制止仇九,可是仇九已经飞上半空。 那一剑的风华,已是在虚空绽放。 九黎叹息一声,跺地而起,旋身化为长龙。 嗷—— 龙吟震长空。长龙身躯一摆,刹那已是越过仇九,张口朝着那巨手咬去。 那巨手忽然一晃,一指啪的一声弹在了长龙的身上。 长龙哀嚎一声,轰然砸向地面。 仇九面色一紧,却是没有丝毫的迟疑,剑已斩出,势在必行。 剑光倏然凛冽,嗤啦一声斩落下来。 那巨手轰的一声爆碎,金灿灿的飞鸟瞬时飞了起来。 那可怕的波动,让仇九如在漩涡之中,难以自持,晕头转向般的朝着地面飞去。天地浑浑,万物萧萧。金灿灿的飞鸟斜身掠过长空,刹那到了仇九的面前,羽翼流苏,光芒澄澈,宛若凤凰。飞鸟近前,仇九所感觉到的那股压迫之力一下子消失了。仇九挺身而起,翻身落在了飞鸟的背上。飞鸟似乎明白仇九的意思,鸣叫一声,朝着尘烟深处而去。 九黎砸落在地,龙形便消退了。 他的伤很重,那一指之力几乎摧毁了他的魂海。 仇九飞身落地,箭步到了他的身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怎么样” “快要死了!” 飞鸟落地,望着仇九和九黎,眸光一闪,忽然张口吐出一抹金光,飞向九黎。仇九呆了一呆,九黎那苍死的面容却是骤然一喜。那金光飞入九黎体内,九黎那残破苍死的身躯,瞬息间充斥着磅礴生机。 “这是” “朱雀之涎。” 朱雀的口水仇九转头望着那飞鸟,飞鸟却是懵懂的望着他,轻轻扇动翅膀,一副孩童般的样子。“它是朱雀”仇九问道。 九黎已是痊愈,坐了起来道,“纯正血脉的朱雀。” 仇九伸手去触摸那飞鸟,飞鸟乖巧的贴到他身边。忽然,一卷狂风袭地而起。飞鸟尖叫一声,身躯忽然远去。仇九眸光一凝,腾身而起,手中的剑已是刺了出去。却在这时候,一道身影飘然出现在视野中,剑光一滞,仇九整个身躯倒飞出去。飞鸟的叫声,变得凄厉。仇九气息迟滞,人如在狂风中的叶片一般,但视野中,却是忽然出现一道赤焰。 那赤焰先是一点,既而宛若皓日一般。 燃烧的赤焰,凶猛狂暴,充斥着怨戾与仇恨。 在那赤焰边缘,却是一道黑漆漆的身影,手中一刀已是朝着赤焰砍下。 嗡! 刀光一遁,赤焰一分为二。 仇九隐约见到飞鸟的身躯被劈开,那萌萌的面孔上,是委屈、不舍还有绝望。仇九的心在痛,宛若一个挚友突然消失了。他双眸赤红,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旋儿。愤怒,悲伤,化作烈焰在胸腔里燃烧。 他忽然长啸一声,半边身躯已是被黑甲覆盖。 他逆转身形,破开面前的压迫之力,挺身扑了过去。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他几乎忘记了这种感觉,甚至已经忘记,自己还能为某种东西如此伤痛。 远处的身影转了过来。 黑衣,笑意,苍白的身躯。 这副面孔,仇九见过了不知多少次,也不知杀了多少次。 可是,这副面孔仿佛永远不死。它如梦靥一般,不断的出现。 仇九圆睁着双眼,眼睛里仿佛要喷出鲜血来。 杀,杀,杀,杀! 他的心智,便被狂躁与暴戾包裹了。他不知道的是,封印在身体里的那股暗黑力量,却在这个时候忽然被触发。他整个身躯,瞬间被黑甲包裹。他变成了一只庞然怪物。 利爪凌空,长剑啸天。 噗! 那黑漆漆的身影,便若是泡沫一般的碎裂。 吼! 仇九站在那里,无穷的怒意并没有得到丝毫的削减,反而越发的高涨。他挥舞着爪牙,在虚空中癫狂的舞动。他似乎要将这天这地,撕成碎片。可是,无论他如何做,那飞鸟都回不来了。他黑漆漆的指尖,只剩下一点残光,慢慢的消散。 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他呆滞的蹲在那里,庞然身躯开始蜕化。痛让他疯狂,也让他消沉。那股力量,便在痛中觉醒,又在痛中隐遁。他张着眼睛,泪眼婆娑,可是,那光却消失了。正如仇十二在他面前死去,正如那只小猴子被老鬼掐死,还有花月。情志的痛苦,远远超越了肉体之痛,足以摧毁整个生命的斗志。 九黎在仇九不远处,默默的望着这倏然狂暴又倏然变得萧瑟的身影。他有的时候很羡慕这种凡俗情感,只可惜,在冥界这样的情感是不被允许的,更何况那些年的他,沉浸在那灭族的仇恨之中。他想起那远去的场景,那烈焰蒸腾的场景,那疯狂与绝望的场景。眸子渐渐湿润,身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忽然间,大地深处传来一阵悸动。 轰隆之声猛然响起。九黎一下子回过神,只是朝着大地瞥了一眼,便面露惊惧之色。他忽然箭步冲向仇九,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胳膊。可就在这个时候,九黎面前一空,仇九已是消失在了原地。 “仇九!” 吼—— 第七十九章 百步生死蝾螈为霸 尘烟与雾气交融,化为仿佛难以沉降的实质,蒙蔽天地。 从后面追来的道姑静月,远远望着那烟尘,已是却步。 天地浩荡,万物萧萧,此时的她感觉无比的孤独与渺小。在这玄秘之地,可以有无数的选择,但却没有回头的机会。她看见不少人从四面八方走来,如她一般的迷茫。她看见那烟尘之上的云层,那破裂的虚空,那血一般的颜色,还有隐约庞然的身影,这些,早已超出了世俗的认知。 这便是修道界! 她回头望去,目光带着丝丝的急迫,仿佛希望身后会忽然出现一条回去的路。她想念峨眉的山清水秀,想念那林风簌簌那万籁俱寂,想念峨眉那清修的日子。人,总是在选择之后怀念,怀念之后后悔。这或许便是人不由自主的将自己的生命折叠,折成一段段,然后显现出生命的厚度。 低声一叹,紧了紧手中的长剑,她咬着嘴唇便要朝前面走去。 她并不是一个容易感伤的人,相反,在许多认识她的人眼中,她是一个果决霸道的女人。 只是,在她朝前走去的刹那,一道光闪倏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道姑未及回神,整个身躯已是被无形力量扯入了虚空的背后。 她消失了。 只剩下一柄长剑,幽冷的插在苍死的大地上。 小莲站在尘烟边缘,她知道那个人还在。只是那人不语,她也不至于卑躬屈膝来讨好。尘烟中充斥着各种力量,哪一种力量都不同凡响。那疾驰的劲气,宛若是狂风一般的冲刷,来回激荡。 “还不是时候!” 那人终于开口了,只是不知身在何处。 小莲嘴角微微翘起,淡漠的道,“这是等着他们两败俱伤,你才好渔翁得利!” “只能靠他们,不然那凶坟难以露面。时机未到,那阵法的威力还在。” “那你只能等了!或许你看中的这些棋子不错,会给你带来意料不到的好消息!” “哎!” 空气中消失了一分冷意,小莲知道那人离开了。小莲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触目的伤痕还在,身体的伤势并未得到多少好转。她运转气息,那黑烟便不断的涌出来,一层层附着在她的皮肤上,渗入躯体中。她叹息扬头,望着惨淡的虚空。 忽然,小莲身躯一闪,竟是绕着尘烟的边缘朝东面掠去。 黑烟猛然一凝,化作一条长蛇,扑向了前方百步之外。 一道身影闪现,抬手一刀砍在了黑烟所化的蛇身上。 黑烟断裂,进而破碎。 只是,小莲一拳轰在了那人的脸上。砰!那人跌飞,小莲迅疾追上,探手一抓,扯住那人的肩膀,然后重重的将他掼在了地上,一脚踩在了他的脑袋上。 这是一张苍白英俊的脸,只是淡漠冰冷,如石雕一般。 小莲笑了起来,俯身道,“这是你的真身,还是化身” 那人赫然便是仇九在深坑之上斩碎的身影,只是却出现在了这里。他眸光淡漠,无悲无喜,道,“你想与我为敌” “哈!”小莲笑了一声,充满了高傲和不屑。“你不够资格!” 那人眼睛眨了一下,冷笑道,“或许!” 啪的一声,小莲脚下用力,那张脸便碎了。小莲手臂一挥,一颗金色的内核飞到了她的手中。她喃喃道,“你真的不够资格。”将那内核塞入口中,她便盘腿坐了下来。金光迸射,萦绕身躯,滚热的气流,刹那霸道的在体内冲撞,而她的伤口,肉眼可见的在愈合。 九黎站在深坑上空,忽然发现仇九不见,他急忙要跳入深坑,可这时候,深坑迸射出一道道劲气,飞射而出。九黎急忙飞身躲闪,数次差点被击中。他旋身化龙,凌空一跃,落在了深坑北面百步之外。那劲气却是不断,宛若激流喷涌,交错在尘烟中。九黎面露惊愕,那深坑仿佛便是力量源泉。刹那间,肃杀与苍死,弥漫在每一寸时空之中。 他的身躯恢复本相,单膝跪地,双眸紧紧盯着深坑。 一具具尸体,忽然从四面八方奔跃而入,投入那深坑。 九黎蹲在那里,那尸体便从他身后越过。 它们再没有先前的攻击意思,宛若是受到某种召唤,自主的汇入深坑。九黎的眉头皱在一起,心里盘算着什么。只是他不明白,深坑中究竟藏着怎样的生命,能有如此威力。 深坑百丈宽广,深不见底。黑漆漆的宛若是被击穿的大地,连通着两个世界。 先前的轰隆声消失了。 劲气从黑漆漆的坑底不断的释放出来,充斥在深坑的上空。 混融与幽森,苍古与死寂,深坑如死亡之地。 黑暗中,仇九睁开了双眼,视野里尽是黑暗。 他伸手一拨,一具尸体从身上滚落下去。他站了起来。 深邃的眼眸,如那宝石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手掌一挥,指尖立时如蜡烛,窜起一道道火光。仇九将手一横,那火光便飞了出去,朝着黑暗的深处飞舞。仿佛力量碰撞,当那几点火光顿逝,周边倏然亮起了刺目的光。 仇九眼睛一闭既而睁开,视野中却是无数的白骨。 光芒萦绕,将偌大的深坑照的苍白。 那层层白骨,不知堆叠着多少生命,只是已再没了活着时候的样子。 这样多的白骨,无疑让人敬畏,甚至让人惊恐。 生命埋葬之地,预示着昔日某段不为人知的残酷。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忽然落在右侧一道白骨上。那是保持着飞翔姿态的白骨,没有了华丽的羽毛,没有了丰满的躯体,只剩下骨架,单腿立在地上,身躯倾斜,一副飞向姿态。他想到了朱雀。然后他的心里便升起了急躁,目光飞快的在白骨堆中寻找。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左前方百步之外的地方,在白骨堆上,隐约可见如蟒蛇一般的骸骨,蜿蜒前伸,那是龙的骸骨。 原来,它们葬身在此。 那么,先前所见的苍龙与朱雀,难道不过是幻象或者不过是残魂的挣扎 他仰头望去,只见到那坑定暗沉,那水与火,不知何时已经消散。 如一场梦,让人怀疑过往存在的真假。 他缓缓收回目光,却是面孔蓦然一沉。一具具苍白的尸体忽然自上空坠落下来。仇九闪身躲避,退出丈许远。那坠下的尸体却是没有落在尸骨上,而是旋身而起,径直朝着前方飞去。密密麻麻的尸体,如归巢的鸟雀,纷纷向前。仇九皱眉,目光盯着前方。光亮萦绕,寒意凛然。他贴着坑壁,径直朝前方走去。 未知,总是充满了野趣。 神秘,让生命敬畏欢欣。 仇九却步。浓郁的血腥气味,刹那扑面而来。他几乎能感觉到一层层薄薄的血雾,落在自己的身上。那种粘稠,那种腥臭,让他不由得感觉到森冷。毛孔闭合,甚至连灵魂也在悸动。 黑暗中,那尸体从光明步入进去,径直走入一张早已张开的巨嘴中。 然后在那巨嘴的后面,不知多少距离,是那种消化的蠕动之声。 隆隆隆隆,柔软的身躯却隐藏着可怕的吞噬之力。 仇九的神经已经绷紧,面皮仿佛被无形力量扯得几乎要裂开。 一团火焰倏然在掌心燃烧,仇九冷冷注视着前方,然后将掌心的烈焰推了出去。烈焰翻腾,所过之处,却是那墨黑的如礁石一般的表皮,而那墨黑如礁石的表皮底下,是那新陈不一的尸骨。然后,仇九见到了一双眼睛,橘黄色的眼睛,如灯笼一般的挂在黑暗中。 仇九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脚下响起白骨断裂之声。 那声音无比的清晰,撕开了深坑中的沉寂。 于是,那消化的隆隆声停止了。 那不断朝那张口巨嘴走去的尸体转过身来。 那双橘黄色的眼睛,微微一眨,变得鲜红起来。 吼—— 那是低吼,意味着某种不悦。显然,仇九的出现打断了它的进食。它不悦,那些食物便成为了工具。工具却是可怕的,一瞬间从沉寂化为了狂躁,扑向了仇九。剑光一闪,仇九仗剑而起。剑光一闪即逝,仇九已是从坑洞一边跳到了另一边,而所过之处,一具具尸体化为两截。可是那尸体很多,多到仇九数不清。 仇九甫一落地,两具尸体已是撞在了他的身上。仇九撞在坑壁上,翻身一剑横削。剑光流逝,腐臭的液体溅落在身上。仇九一脚踩在坑壁上,腾身一跃,翻身凌空一剑,剑芒疾啸,那苍白的尸体刹那滚落在地。仇九横移数步,落在地上的瞬间他如苍鹰振翼,旋身而起一剑朝着那未看清模样的生命刺去。 叮的一声,一缕光火在眼前亮起。 那双灯笼一般的眼睛,忽然顶着长剑到了仇九的面前。 近在咫尺,那腐朽的气息几乎让仇九窒息,而只是刹那,仇九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如被攫住,快要碎开。吼!一声低吼,仇九飞了出去,身体重重的撞在了坑壁上。手中剑咔擦一声断为两截。 隆,隆,隆,隆! 那生命在动,以极慢的速度蠕动着。柔软的皮肤与地面摩擦与那白骨摩擦,形成了一种金属扭曲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光一寸寸消失,而那苍白的尸体却被那生命随意的叼食。 仇九滚落在地,不知压断了多少白骨。 他抬起头,视野模糊,只觉得那光在眼前跳跃。一道庞然身影,带着黑暗,不断的靠近。滞浊的气息,沉闷而压抑,一寸寸的碾压过来。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却让视野一下子清明起来。透过光,可隐约辨别那生命的轮廓。庞大,几乎霸占着一半的深坑,皮肤与坑底坑顶几乎没有缝隙。只是,那庞然身躯,整个却是柔软的,如无限大的蚯蚓。密密麻麻的苍白尸体,无比顺从的站在那里,任由那生命叼食。 仇九站了起来,浑身的骨骼如散架了一般。 只是,他心里有火。那火是愤怒与悲痛凝结。是为这里的白骨,为那朱雀,为那苍龙,还有为那金灿灿的飞鸟。那飞鸟的萌萌身影,在眼前晃动,仿佛在说,你为何不救我 他此时的心绪,几乎勾动了身体里的暗黑力量。他隐约能听到那生命在心底里怒吼。他咬着牙,那生命已是越来越近。他要么战,要么逃。只是,他若不能击败对方,便只能跟着这满坑洞的白骨一样,被它碾成碎末,与这坑洞永世相融。 仇九沉吟间,忽然瞥见远处的朱雀骸骨,心念一动,已是斜身飞了出去。他一动,那生命仿佛发觉了他的意图,低吼一声,一股狂风疾啸而来。仇九身形一晃,在白骨堆上滑行,狂风猎猎,吹得他肌肤瞬间枯萎。但是,他却倔强的到了那朱雀骸骨边上,手掌一扬,一串鲜血从手掌中飞了出去,落在骸骨之上。那苍白的骸骨,立时如得到了某种力量,振翼而起。 那是骸骨,却有着凶猛的威势。 即便没了羽毛,没了血肉,只剩下一副骨架,却也不能削减它生前的威猛。 朱雀骨架斜身掠过,带起一串的烈焰,挡在了那生命的面前。 朱雀骨架一动,远处的苍龙骨架如得到了召唤,也是轰隆隆挺了起来。 嗷—— 龙吟震颤,整个坑洞剧烈的晃动,一道道可怕的气劲,纵横穿梭。 黑暗中柔软的生命,却是如受到了刺痛,发出低沉绵长的叫声,那庞大的身躯,抖动的非常厉害。泥土,岩石,纷纷坠落下来。就连那温顺等待着被叼食的苍白尸体,也仿佛清醒了,白衣一震,纷纷投身扑向那生命,杀机凛冽,气劲飙射。 仇九落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睁着眼睛望着前方那缭乱的身影。 真火蔓延,苍白尸体却是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它们在燃烧,化为了一团团的烈焰。 它们将自己拍在了那生命的身上,任由真火将自己烧灼,让自己化为灰烬。于是乎,那庞然身影上便出现了一团团的烈焰,烧灼着那柔软坚韧的宛若礁石的肌肤。仇九便看清了它的样子。 竟然是一头蝾螈。 硕大无朋的蝾螈。 那真火让它痛苦,不断的扭动身躯,发出愤怒之音。 朱雀骨架落在了地上,终于支撑不住,化为了碎片。 而那苍龙骸骨,却是缠缚在蝾螈的庞大身躯上,就像是缠缚树木而生的寄生藤蔓。它也在消散,却是形成一道黑色印记,深深的烙印在蝾螈的体表。蝾螈已经暴躁起来,显然无论是朱雀、苍龙骸骨,亦或是那些苍白的尸体,都刺痛了它,激怒了它。 深坑的空气,已经凝滞到了极点。 仿佛只有吹一口气,深坑的空气便会燃烧起来。 仇九提身而起,他要离开深坑。 可是,蝾螈忽然张开巨口,一道巨大的拳头轰隆一声从那口中飞出。 仇九暗叫不好,想要躲避可却无处可躲,那拳头轰的一声砸在了他的身上。仇九闷哼一声,整个人被砸在坑壁上,难以动弹。只是那拳头却是化为了手掌,一把将他从坑壁中抓了出来捏在手中。岩石纷纷碎裂,仇九便如那岩石一般,随时将要化为肉饼。 大脑眩晕,神魂晃荡。 一声怒吼,忽然自黑暗中响起,然后便是赤焰汹汹。 烈焰中,一道身影掰开了那只巨手,一点点将巨手扯成碎片。 吼! 第八十章 百步生死蝾螈为霸下 深坑便的九黎忽然往后疾退,呼吸间已在百丈之外。却在这个时候,忽然一股滞浊如浪潮的气息喷涌而出,空气一空,尘烟一荡,杀机顷刻间涌现。九黎跺足而起,化身长龙,钻入云霄。但是,云霄也被那气息所熔化。九黎啊的一声惨叫,奋力朝着九天飞去,长龙的尾巴已是迅速的变黑。 九黎恢复本相,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瓶塞飞起,他将瓶中的东西全部倒入口中。他的面孔已是扭曲,双眸赤红的要滴出血来。“啊!”身躯一震,他停滞在层云之上,痛苦的叫喊着。 入定的小莲,眼皮微微一动,赫然睁开双眼。 一道身影飘然落在她的身后。 “走!” 小莲还未动,身后的人已是抓住她的胳膊,一把拖着她掠出十数里远。 轰隆! 尘烟瞬即爆炸,绵延数里,那腾起的气浪,呼啸着横削四方,宛若那利刃。远处的小莲面色骤变,但那气浪到得近前,已是被一股力量所阻挡,轰然逆转而去。 “这是”小莲望着面前的男子,面色非常难看。 那男子深深的望着尘烟深处,薄薄的嘴唇如刀锋一般。 “等着,就快了!” “你到得在等什么”小莲忽然厉声问道。“你知道这里有什么,是那座凶坟你也知道这里存在这样的阵法,圈养了这样的凶兽,可是你不敢冒险。但是,就连朱雀苍龙也死在那凶兽手下,你以为你能收服” 那男子冷冷瞥了小莲一眼,淡淡的道,“这是我的事,你只要做好你的事情即可。” “哈!”小莲冷笑一声,道。“是啊,做好我自己的事情,至于你别的什么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只是,先前我差点死在了那里。看到没有,”她忽然扯开自己胸前的衣服,露出那洁白的肌肤,只是胸膛中央却还有一道淡淡的印痕。“我差点被那朱雀撕成两半!这会跟我没关系!” 男子望着她的胸膛,肌肤如凝脂,胸脯如珠玉般圆润,足以让无数男人为之疯狂,只是他的眸光却无丝毫变化。小莲将胸衣收拢,仰着头盯着他。男子却是掠过她依旧盯着尘烟。许久,小莲只觉得腹部隐隐作痛,她转身,冷声道,“记住我们的交易,不然我会让你后悔。”她越走越快,渐渐地从男子的视野中消失。男子的眉头微微蹙起,伸手摸了摸自己无须的下巴。 “这么快就要出来了吗” 小莲径直踏入了那尘烟中,那股可怕的气浪已是消弭。她跳入一处地坑,盘腿而坐,运转气息,只是一双娥眉却是紧紧蹙在一起。腹部的疼痛越发的剧烈,仿佛什么东西要钻出来。薄唇泛紫,她紧紧的咬着,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掐着眉心。她忽然想念仇四,无比的强烈。 只是那痛楚,瞬息间如巨浪拍下,将她那强烈的思念拍碎,让神识变得无比的虚弱。身躯一晃,她扑倒在地,口中乌血接连涌出。 她在哭泣,眼泪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那痛楚已是超出她的承受,占据了她整个神识。 大脑一片空白,那熟悉的身影越发的模糊。 “相公,相公,救我,小莲好痛苦啊!” 她所不知的是,一道道一模一样的身影,出现在那地坑的边缘,面无表情,庄严肃穆,坐在四周。他们如在护法,又或是在等待。等待的,是那神圣的生灵。一群人围坐在地坑边,默然不语,只是那气息,却是形成一道结界,隔离那尘烟。 身在虚空的九黎,无法忍受双腿的剧痛,骤然坠落下来。 尘烟无垠,刹那的动静,又恢复了那沉沉的死寂。自嘲一笑,他已是无法阻挡自己的身躯坠落。只是不知仇九现在如何身入尘烟,狂风在耳边疾啸。砰!他砸落在地,只觉得脏腑受到一股力量的摧折,几乎要碎裂。鲜血从口角渗出,滴落在干燥的土地上。 他睁着眼睛,就算是死,也想弄清楚,这漫漫尘烟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可是现在,他没有能力去揭开这层面纱,他只想着仇九还活着,他能为他揭开谜团。 深坑,蝾螈,庞大的身影。 仇九不见了。当那只巨手捏住他的刹那,他的身体便化为了一道沉浑的巨大身影。 混沌! 万古以来四大凶兽之一,传说杀戮成性,游走天地人三界,让仙神妖魔万族恐惧。 它赫然出现,便将那巨手一点点撕成碎片。 只是它的凶,却未让那蝾螈畏惧。 蝾螈盯着它,那双灯笼一般的眼睛,泛着一抹精光,似乎触动了它的心弦,让它欣喜。如见猎物的欣喜。 蝾螈一点点挪过来,那样子倒不像与混沌为敌,反而有种忽然见到同类一般的想要亲近的感觉。可是,混沌却忽然一爪抓了过来。爪风疾啸,倏然从蝾螈的面前掠过。蝾螈呜哇一声,左侧的眼睛啪的一声便如灯笼破碎一般。滚滚的液体,喷溅而出,烧灼着深坑内那本就稀薄的空气。混沌猛然低吼,身上滋滋作响,冒起一团团的气雾。 那液体溅落在了混沌的身上,即便混沌表皮坚韧,也不由得被腐蚀起来。蝾螈越发兴奋了,即便一只眼睛被毁,也不能阻挡它内心的那种雀跃。越发的近了,蝾螈身上的腐朽恶臭,将残留的空气淹没了。混沌腾身而起,庞大的身躯撞击着地层,刹那飞身而出。 而在这时,蝾螈也飞了起来。 它便如一头长龙,弹身而起,速度极快,几乎与混沌比肩。 独眼幽幽,如鬼火一般在昏冥中燃烧。 呜哇!蝾螈叫了一声,忽然口中喷吐出一团液体,那液体自动铺开,便如蛛网似的,擦着混沌的身躯而过。混沌庞然身躯一滞,那液体将它黏在了空中,一时难以挣脱。蝾螈不断叫着,一团团液体不断的飞出来。落在混沌身上,四肢,胸腹,背脊,混沌再难以动弹。 砰! 从坑洞飞出的蝾螈落在了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大地为之一沉,纷纷破碎开来。腾起的尘埃,在视野中飞舞。绵延数里的身躯,便像是一条山脉,盖过坑洞,延及南北。那高举的头颅,修长的身躯,就像是盘着身躯探起前身的巨蛇,睁着一只硕大的眼睛盯着不能动弹的混沌。 混沌反倒是不挣扎了,一双深邃的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蝾螈靠近混沌,似乎在嗅闻混沌身上的气味,那不断吞吐出来的舌头,带着密密麻麻的倒刺,从混沌那坚韧的皮肤上刮过。忽然,蝾螈转过头,盯着远处,瞬即俯身落在地上,急速的窜了出去。可见到尘烟中那漫长庞大的躯体移动,就像是山脉在地动运作下的挪移。很快,蝾螈不见了。混沌便斜着眼睛瞪着虚空。虚空层云裂开,就像是被人强行击碎,现在也还没有融合过来。 苍天无语,大地沉沉,整个世界都在一种沉闷滞浊之中。 烈焰在它黑漆漆的体表浮现,扑向那粘稠的蛛网一般的液体。 燃烧。 无边际的尘烟,无垠的苍死,只见到一缕缕的光焰不断的跳跃。 那烈焰,仿佛一只只不屈的生命,在与那无生命的液体搏斗。 可是那液体岿然不动,无论烈焰如何凶猛,却是毫发无损。 混沌便定格在那里,整个庞大的身躯丝毫不能动弹。 那蝾螈去哪了如此庞大的身躯,竟然消失在了尘烟中。 远处忽然传来了怒吼之声,尘烟中一道身影倏然冲天而起。那是蝾螈的头颅,如被烈焰烧灼了一般变得通红。它在那里摇晃,剧烈的晃动,波动着烟尘的翻滚。瞬息间,一道牛犊一般的身影贴着蝾螈的面颊飞起,带起一串串的液体飙射而出。蝾螈显然是怒了,张口怒吼,一道剑光倏然飞了出来。 那牛犊一般的身影显然没有料到蝾螈张口居然能祭出剑光。 剑光一闪,那牛犊身形便被劈为了两半。 鲜血飞溅,肉躯分离。 蝾螈张开的口一把将其吞食,而后俯身落地。 蝾螈再次消失。可是在沉浑的尘烟之中,却有杀意凝滞不散。 片刻过后,蝾螈庞大的身躯忽然从尘烟中飞了出来。那漫长的身躯,竟然扁平,如生出了羽翼。飞升而起,身躯骤然横扫,如一根长棍,轰然作响。尘烟随之翻转,就像是海水被卷席而起。一道道牛犊身影惨叫着飞了起来。蝾螈张口移动,刹那将它们吞噬。 那是硕鼠。 却是有着金色毛发的硕鼠。 蝾螈将硕鼠吞噬的刹那,一条蛟蛇腾空而起,张口咬在了蝾螈的身上。 锋利的牙齿,竟然咬开了那坚韧的皮肤。可是,蛟蛇瞬即松口,折身后退,它的嘴烧灼着,头颅瞬息间熔化了,只剩下一副躯体,无力的垂落下去。 混沌的四肢忽然一动,那粘稠的液体竟然消失了。混沌奋力一震,整个身躯便如从岩石中挣脱出来,轰然落在尘烟中。它迅猛的奔跑,夹带着雷霆万钧之力,而后在数里之外,它腾身而起,前肢宛若是利刃,倏然间刺开烟尘,轰鸣着斩落在蝾螈的躯体上。 蝾螈的身躯骤然一沉,那柔软的表皮,瞬即脱落。 混沌斜身而起,一脚踩在蝾螈的脑袋上,反手一爪狠狠的划了下去。 砰! 爪子飞过,蝾螈却是顶头一撞,撞开了那爪子,而自己的庞大身躯却是无可借力一般,重重的砸落在地。混沌身躯一晃,瞬即飞向大地。就在混沌几乎落地的时候,蝾螈的尾巴忽然卷了过来。混沌急忙叠身而起,避开那一尾之力,斜身一爪拍在了蝾螈的尾巴上。蝾螈立时拳起身躯,扭头一吼,一道道剑光疾速刺了出来。 蝾螈前肢一晃,一柄剑幽然而出。 长剑横挡,一道道剑光立时在剑身上破碎。 呜哇! 蝾螈声音倏然变化,却是一道苍白的身影从它口中走出。 白衣,白身,如白玉雕琢,无丝毫的血色。 当他走出,整个烟尘立时风云周边气流逆转。 但见这人挥手一招,一柄剑横空而来。混沌眸光微微一凝,落在了地上。无边劲气,宛若乱风一般落在混沌的身上。正如乱箭击中甲胄,虽然不致命,却也无法消弭所有的力量。 “神,葬天!” 那人执剑而立,声音冷厉,而后长身而起,一剑斩落下来。 风云汇聚,天地失色。那一剑之威,竟然暗合阴阳五行,逆转乾坤大道。皇皇剑光凛然不可亵渎,汹汹之势睥睨苍生万界。混沌的双眸已是成了一线,在那剑光下,它那庞大的身躯,却是显得无比的渺小。一团烈焰噗嗤一声腾了起来,那黑色的皮肤上,竖起一根根利刺。长剑幽然,冷冽的剑光随着剑的移动,而形成一道结界。 剑光之门,轰然闭合。 那一剑斩落下来,冷冽的剑光之门轰的一声被震颤,混沌的身躯刷的一声往后退去,身上的利刺,咔擦的声响,一根根断裂。鲜血冒了出来,浸染在黑色的皮肤上。那眯着一条线的眼眸,近乎紧闭。璀璨的剑光,宛若皓日一般可以将万物焚烧。 混沌退了很远,手中的剑已是化为剑影。 那苍白的身影,一步步走来,身上释放出来强烈威势,宛若诸天万界的力量,一重重碾压过来。 一步,十步,五十步。 混沌噗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整个身躯已是龟裂出无数的口子,手中的剑影,也破碎了。 那人走了九十步,冷酷的眼眸如望着草芥蝼蚁,双手缓缓抬起手中的剑。 “神,幻灭!” 一剑凌空,再次斩落,那光已是如能贯穿阴阳。 大道之力。 剑光还未落下,混沌的身躯已被那强横的威势,震退出去。 它已退出百丈,而那人不过走了九十步。 混沌身躯一晃,赫然化为了仇九的身形。仇九颓然无力,双腿滑地而出,一双惺忪的眼眸,望着那剑光如星辰炸裂一般的绽放。结束了吗他的脑海里回荡着这个声音。竟然连它也无法抵挡!谁能想象让诸天万界让妖魔仙神恐惧的凶兽,也会落魄至此!轰!那剑落下,剑光膨胀,剑势纵横,以摧枯拉朽之势,扑向了仇九。 却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蝾螈呜哇之声。 仇九那呆滞的双眸,瞳孔倏然收缩,瞬即那颓然无力的身躯,涌现出磅礴的力量。 九十步,剑芒却在百步处停滞。 仇九飞身而起,手中一剑轰然斩了过去。 只有百步,百步为界。 仇九一剑斩下,那停滞的剑芒剑光,刹那破碎开来。剑气疾啸,洞穿那苍白身影,疾驰向昂首扑来的蝾螈。 第八十一章 四象神兽不死之躯 仇九一剑斩出,剑光穿透了那苍白身影的身躯,径直刺向了昂头扑来的蝾螈。那苍白身影一晃便如泡影破灭,而蝾螈的头颅,却是闪起一道光火,在昏冥中如一缕焰火。剑骤然一弯,仇九整个人立时凑到了蝾螈的眼前。 仇九在笑,笑容充斥着不屑、讥诮和自嘲。 那是对混沌的。他自以为混沌无力不可不破,可如今却知道,混沌也有克星。万事万物,本就相生相克,岂有超然物外者。他也是对自己的。因为自己的恐惧,自己的忌惮。 一笑长空,剑咔擦一声断为两截,他的脑袋便重重撞在了蝾螈的头上,可是手中的断剑,却猛然扎进了蝾螈的另一只眼睛里。 砰! 仇九只觉得头痛欲裂,脑袋撞在蝾螈额头上,便如重重撞在了铁板上,那撞击之力,却非凡胎肉体所能承受的。眼前一黑,鲜血从脑袋上流淌下来。不止脑袋破了,就连七窍也被这一撞击,撞得鲜血直流。而蝾螈,却是昂首怒吼。 吼—— 蝾螈一昂首,便将仇九顶了出去。仇九便如破麻袋一般,在烟尘中飞舞,然后落在地上,滑行出数里之远。 蝾螈不断的吼叫,整个身躯在剧烈的晃动。 它痛苦,在挣扎,在发泄。 如果说混沌一爪撕毁了它的一只眼睛让它不为所动,那么仇九这一剑,却是毁掉了它的全部视野。它成了一条漫长身躯的瞎子。 它飞了起来。 漫长身躯变得扁平,化为了羽翼,在尘烟中疯狂的飞舞。 身躯摆动,巨口闭合,液体飞溅,吼声震天。 那尘烟便在一波波力量袭扰之下,疯狂的翻滚。 终于,它落在了地上,一头扎进了深坑,然后漫长的身躯滑入深坑之内。大地剧烈的颤动,轰隆之声不绝于耳。那烟尘,烧灼着,腐蚀着,空气变得刺鼻。 仇九闷哼一声,悠悠醒转过来,睁开双眼,却见到那空气被烧穿的样子。那尘烟,一段一段,如腐朽的破布。他猛一吸气,肺部骤然一紧,然后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伸手抹去蒙漫在眼睛上的血,他艰难的站了起来。攥了攥拳头,他嘿然一笑,低声呢喃道,“我知道不必一直借你之力,所以,我也不是每次都会被你蛊惑。我们知道彼此存在,也知道彼此需要什么,只是现在,我自己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仇九一步迈出,右臂一挥,一柄兵刃嗖然落在他的手中。 他走得很快,虽然身体疲惫的快要散架,但是,他鼓着气健步如飞。 穿梭在尘烟中,在断断裂裂如朽布一般的环境中,他便如那激流,要将这腐朽击穿,要将这焦灼冲溃。 大地也被腐蚀了,那气味刺痛人的神经。 仇九到了深坑边缘,侧面一瞥,便见到远处的九黎正望着他。 仇九强自一笑,忽然纵身跃入深坑。 长风猎猎,黑发张扬,他合上自己的眼睛,这一次,他无比的清醒。 远处的九黎合上眼睛,他隐约能感觉到仇九的情绪。 那种激烈的、赴死的情绪。 他坐了起来。一股沛然之气倏然自体内迸射出来。 单臂一圈,单掌立在胸前,然后飞快的拍在膻中、紫府等处。他那虚弱的身躯,霎时间涌现出一股精纯的力量,这股力量自身体隐秘之处涌现,既而渗透在每一寸肌理之中。身躯变化,鳞甲浮现,快速的遮盖着身体。额头一对触角,峥嵘展现出来。 他是人,也是龙。 龙行九天,睥睨天地。 长啸一声,那是龙的怒吼,瞬息间,便有一股狂风,卷席着他冲向了那深坑。 无边昏冥,死寂萧萧。 隐约可见到在那昏冥深处、在那死寂中央,有一座庞大的古墓。 古墓苍苍,凝聚着无尽岁月的气息。 哇的一声婴孩的啼哭瞬间撕破了沉寂。在地坑边缘的身影,忽然齐刷刷的跳了起来。只是,当他们挑起的刹那,一团黑烟砰的一声裂开,化作一道道触手,刺向了他们。那些身影本来是想要迎接,却不料迎接他们的是刺杀。那触手穿透了他们的身躯,呼吸间将他们化为了枯骨。 枯骨落地,一人缓缓的在地坑中站了起来。 无限的妖异,万种风情。 那是小莲。 只见她敞开衣衫,露出那裂开的腹部,还有那温润如玉一般的胸脯,怀中,是一个黑烟缠扰的婴孩,正在吮吸。她抱着他,抚摸着那种干枯如老人的脸孔,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温情,只有冷酷。不知何时,她的指甲疯长,如利刃一般,当她的指尖穿破婴孩的肌肤,她只觉得内心里涌现出一种欲望。 鲜血的欲望。 婴孩在哭,哭的凄厉。 然后,小莲的手里便全是血。 那些触手倏然缩回,盘在了小莲的背上,宛若一条交错蜷缩的蛇。 她从地坑中迈了出来,衣衫猎猎,长发飞扬,妖异魅惑的脸孔,带着一种满足,还有那自傲的冷漠。 一道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英俊的面孔带着不悦,冰冷的盯着她。 小莲迎着他的目光,露出了一抹讥诮的笑意。 “你杀了他” “现在我不需要你了。” “你想做什么别忘了,即便如此,我要杀你,也易如反掌。” “我也想试试现在的我,究竟有多厉害!” 两人彼此盯着对方,眸光中涌动着杀意。那英俊男子哼了一声,忽然转身要走。可这时候,小莲背上的触手嗖的一声飞了过去。男子右臂一扬,反手一掌拍在了那触手上,怒道,“别激怒我!” 可是小莲不动,那触手却是一道道的刺了过去。 “找死!” 小莲盯着他,看着他不断的施展手段,却是不动,脸上的讥诮笑意没有丝毫的削减。那触手如螣蛇,群蛇乱舞,避开了那男子的攻击,时而防守,时而攻击,纠缠着男子,不让他离去。男子忽然腾身一掌拍了下来,磅礴的气息,喷涌而来。小莲眼眸一动,素手突然一招,触手纷纷退了回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我现在知道了,我可以与你分道扬镳了!” “别忘了你的男人!” “你若敢动他,我便杀上你的老巢,让你无处遁形。” “呵!” 男子冷笑一声,旋身而去。小莲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眉眼却越发的冷厉阴沉。 “我说到做到,别以为你隐藏的很好。” 触手散开,盘结在她的背上,她伸手无比优雅的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然后任由它们在自己的肩上垂散下去,宛若飞瀑一般。 尘烟远处,有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的匍匐前行。 他如一头鼹鼠,警惕四周,却又行动迅猛。他虽然爬行,却远比许多人不行要快许多。在他的身下,是一道裂缝,他便是借着这裂缝,爬行了这许多距离。四下里一片寂静,远处不时传来的轰鸣,似乎与他毫无关系。 忽然,他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炯炯盯着前方。 不知何时,在他百步之外的地方,出现了一道倩影。 那倩影不动,宛若雕塑。 他屏住了呼吸,将自己的身体深深的嵌在裂缝之中。 有风袭来,从他的身上掠过。 前方突然卷起一片肃杀光影,两道身影纠缠一起,杀的天昏地暗。 不过刹那的功夫,那两道身影已是卷袭的这片尘烟不得安宁。 杀意弥漫,倩影一剑横削,一颗头颅瞬间飞了出去。 倩影莲足一点,飘然落在了数步之外的地方,一双凤目冷冷的盯着那无头尸体。噗的一声,无头尸体破碎,化为一卷烟云,消散了。只是,杀意并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越发的紧迫。凤目一凝,忽然长剑震空,嗡鸣而起,卷起漫天的剑影。 一排身影赫然出现在了倩影身下。 一模一样的身影,高矮胖瘦,甚至的每一个表情,都是一样的。 倩影腾空,这排身影瞬即而动,拔刀,刀光猎猎,宛若错觉。 轰! 刀光剑影,彼此碰撞,化为惊天动地的震响。 那排身影瞬即融化唯一,举刀指向倩影。 “峨眉静月” “你是何人” “呵,你不要管我是什么人,但是你却能到这里,实在让我惊讶。” “我也很惊讶,不过却不后悔。” “不,你会后悔的。” “你要杀我” “彼此彼此。” 那人话音一落,突然投身扑了过来。静月正自迟疑,眸光骤然一凝,横剑一挡,铛的一声,她被一股力量推着往后退去。两道身影,便不断的后腿。刀剑一错,刀光从静月的头顶掠过,静月矮身避开,旋手一剑斜刺。噗!那身影碎开,可是静月的身后却出现一道身影,砰的一掌落在了静月的背上。静月趔趄,几乎跌倒在地。她猛然旋身,一剑点在地上,借力前行数丈,忽然反手一剑掷了出去。那身影被一剑刺穿,可是静月的面前,却出现了同样的身影。 可怕的人,可怕的力量,无穷无尽。 静月被击中胸膛,翻身飞起,如那断线风筝一般。 鲜血洒落长空,那滚滚的烟尘,犹如葬尸之地。 却在那道身影再次近到静月面前的刹那,静月的胸膛里忽然飞出一道白光。 吼! 猛虎,张口便将那身影吞噬,瞬即落在地上。 刚猛凶唳之气,汹涌而出,静月苍白的面孔淡然一笑,人已是跌落在地,昏厥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了这样的力量只是现在,她已不想去追寻了。她太累了,如跋涉了千万里滴水未进。 猛虎落地,回头瞪视一眼,一缕青光倏然在尘烟中绽放,而后落在了它的背上。 一只玄龟。 一头猛虎。 玄龟安坐在猛虎的背上,两者仿佛结伴了千万年。 几乎没人知道,在千里之外的群山之中,两座山峰轰然倒塌。 一道身影在从高空跌落下来,落在了匍匐在裂缝中的那人身前。 那人缓缓抬头,便见到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孔。 “君步行!” “你是” “绝影,吴天。” 君步行大吃一惊,朝地面望去,那猛虎载着玄龟,却是消失了。 君步行连忙站了起来,一把搀扶住那人,道,“你这是怎么了” “噗!”那人喷出一口乌血,紧紧抓住君步行的胳膊道,“没想到白虎玄武同时挣脱了阵法,倒是让那贱人反噬了一下。我没事,但是你必须尽快抵达坟墓那里。” “可是我还不知道坟墓在哪你瞧这里,到处凶机,稍错一步,我便万劫不复了!” “别怕,由我保护你,你便没事,你只管朝前走。现在有人正朝坟墓前去,你若是慢一步,便进不去了。” “咦,有人赶去吗” “我附身在你身上,走。” 君步行浑身一颤,忽然如坠冰窟一般,片刻却是恢复正常。他回头扫了一眼,便不再躲藏,而是快步前行。 仇九落在深坑中,深坑再没了先前的肃杀,只是源源不尽的幽森。他睁开双眼,脚下的白骨发出破碎之声。他提步前行,手中的剑闪溢着寒光。忽然,一道身影在他身后落下。 “是我,九黎。” “你怎么来了” “我们一同进来,总不能让你一人犯傻。” 九黎苦涩一笑,仇九望着他,有种望着朋友的感觉。仇九收起思绪,点了下头,便再不言语。两人一前一后朝着深坑深处走去。那蝾螈,似乎不在了。整个宽阔的深坑,无声无息,静寂如死。两人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深坑的什么部位,却是忽然停了下来。 “听到了吗”九黎道。 仇九剔了剔眉,道,“古怪的气息,似乎是蝾螈的,却又不像。” “难道还藏有其他凶兽”九黎道。 “能存在着深坑中,又不被蝾螈所吞噬的,可不是善茬。”仇九道。 “苍龙朱雀都死了,怎么说也是比它们还要凶狠的存在。”九黎咽了口口水,艰涩的道。“先前我看你召唤了那股力量,却也不能奈何,难道那蝾螈已经超脱在大道之外” 倏然,黑暗一晃消失,只剩下一片刺目的光芒。 仇九一把将九黎踢了出去,运臂一圈,剑芒倏然绽开,将那强烈的光芒挡在了前方。九黎落在数丈之外,无数白骨化为了齑粉。九黎大叫一声,便要飞身扑过来。可这是仇九却厉声喝道,“别动!”九黎呆了一呆。 “怎么了” 仇九不言,他整个身躯都融化在那光中。剑芒虽然抵挡了光,却也不过是抵挡,而不是击碎。那光稍微一滞,便笼罩住仇九。仇九瞬间觉得整个生机如被无形力量捆缚。 “走!” 仇九艰难喝道。九黎面露疑惑,却倏然见到那强烈光芒中,走出一道身影。如龙如虎如龟如雀,兼职是四神兽的融合。仇九啊的一声怒吼,剑崩的一声崩碎,那光便倾泻而来,强烈的让人刹那失去自我。远处的九黎只觉得双眸灼痛,大脑顷刻间便陷入了空白。 第八十二章 四象神兽不死之躯中 一口巨棺,萦绕着无边血气,破开虚空,刹那钻入滚滚烟尘之中。 可怕的气息,凝聚着坚不可破的戾气,一出现,便让天地变色,就连那烟尘,也一瞬间蒙上了那血色,还有那焦躁的气息。 却在那巨棺消失的一瞬间,一道身影如流光般飞了出来。 威势滔滔,烟尘浩荡,狂风袭地而起,呼啸长空。 那巨棺出现在一座巨大的坟墓之上,眼瞅着坟墓近在眼前,那巨棺怒吼一声,疾速冲了下去。可是,就在那巨棺几乎要触摸到那坟墓的时候,砰的一声,一道光圈赫然出现,那巨棺被强势的力量反震出去。巨棺宛若激流,在高空旋转,附着在表面的烟气,纷纷被甩脱出来。巨棺之内的生命咆哮怒吼,仿佛被激怒。而那紧随而来的那道身影急忙刹住身形,停在了数里之外的烟尘中。 坟墓宛若一座山丘,静静的卧在平旷的大地上。 在坟墓里许范围内,烟尘避退,时空凝滞。 坟冢浩大,宛若帝王陵寝,绵延数里。坟墓上寸草不生,周边砂石嶙峋。烟尘环绕,气息肃杀。这座坟墓中的主人,即便是死去,那份尊贵与高傲,却是并未随之而去。 巨棺再次俯冲下来,坟冢上空的光圈,再次闪现。 砰! 巨棺弹飞出去,卷起滚滚气浪,呼啸冲上半空。 巨棺旋转,许久才静止下来。 一双猩红的眼睛出现在棺椁表面,凝重的盯着那坟冢。 眸光凶厉,如酝酿着无穷怒火的帝王。气蕴汹汹,在棺椁周边起伏。 远处的身影,无声息的站在烟尘中,凝望着那巨棺。 这身影从万里之遥而来,紧随在巨棺之后,破碎虚空,斗转星移,来到了这个神秘之地。巨棺的可怕,在那崇山峻岭之中他便已有感觉,所以一路追来,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屏息敛气,宛若一道魂影,又或是那一缕的烟云。 那巨棺再没有了动静,只有那眸子还有些许的生气。 那身影也没有动静,融化在烟尘中,如这浩瀚烟云的一部分。 风袭地而起,刮起薄薄的烟尘,如薄纱一般的在坟冢上空飘曳。 呜咽如鬼泣,疾啸如呵斥。 天空地静,死气沉沉。 融化在烟尘中的身影眉头忽然一挑,扭头朝右侧望去。不知何时,一道身影飘然而立,站在那尘烟中。一个瘦削修长的身影,一双凹陷的瞳孔露出精锐的光芒,一缕缕黑烟环绕着,一看便让人心生不宁。眸光微微一凝,这人倏然闭上眼睛。他现在不过是一缕尘烟,外间万事万物都与他无关。 但是,那巨棺却是动了。 巨棺倏然朝着那忽然出现的身影飞去。 金属摩擦之声,突然响了起来。 那声音嘈杂、刺耳,让人心神不宁。巨棺弧形而落,竟是与一股磅礴之力擦身而过,威势在狭小的缝隙间碰撞,形成了这响彻天地的声音。远处的身影忽然往后退去,模糊的面孔上,是一道道血柱。 巨棺离地三丈,可是滔滔的气焰已是碾压下来。 那人退了数里,可是身躯却承受不住那力量,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大地猛烈颤动,嗤啦一声裂出数道口子。 那人的身躯弹了起来,既而落向远处。 巨棺如影随形,似乎要将满心怒火发泄在他的身上。 巨棺飞驰,孱弱的生命痛不欲生,几次跌撞,已是残破不堪。 就在那人再次弹起的刹那,一道魂影倏然从他体内飞了出来。 吼—— 巨棺中传来一声怒吼,一道猩红的身影刹那飞了出去。 远处尘烟中,一声颤响传来,便见到烟尘化为血海,滚滚荡荡,充斥着凛冽的杀意。 融化在尘烟中的人面皮抽搐,双眸浮现出一抹挥之不去的惧意。 当这人深吸口气的时候,那巨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百丈距离,却如一座山挡住了去路,那可怕的威势,让他不由得颤抖,忘却呼吸。巨棺一抖,棺椁内倾泻\出磅礴的气雾,腐朽而腥臭,仿佛积蓄了千万年,此刻宣泄一空。那气雾涌出,这个天地便在视野中消失,只剩下那雾气,只剩下那腐朽。 血肉模糊的君步行悠悠醒转过来,面前一片模糊。 他的手摩擦着地面,地面的砂石,刺痛他的神经。 那吴天逃走了,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上再无那人的气息。 他自嘲一笑,但是面庞撕裂的痛苦,让他又想哭。 巨棺的可怕,不仅能摧毁人的肉身,更能摧毁人的神魂,而它只需要靠近自己,根本无需更多的举动。先前那尖锐的颤响,显然是那猩红身影击伤了吴天。吴天,想来即便没死,也不好受。 终于,他挪着手落在自己的腹部。 一滴泪水,悄然滚落下来。 他的腹部一片模糊,模糊的不过是一团碎肉填塞其中。 他闭上了眼睛,如今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废人,一个只能渴求死亡快点来临的废人。他的心是苦涩的,是绝望。他想念青城山,想念那层峦起伏,想念晨钟暮鼓,以及山门里的年轻弟子。青城,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一道魂影,倏然自远处飞了过来,钻入了君步行的体内。 君步行残破的身躯骤然一动,那紧闭的眼睛赫然睁了开来。 “是我!”吴天 “你怎么回来了”君步行意念一动。 “我不回来你就死了!”吴天道。 “你回来我就不用死了吗”君步行自嘲一笑。 “还行,”吴天道。“我若被那一击重创,你肯定只能等死,而我也只能打道回府。不过我却避开了重击,虽然受了伤,却还能承受得住,而你也还有得救。” 君步行心神一颤,急道,“真的” “放开心神,我要进入你的魂海。” “好。” 山脉连绵,层峦起伏。 虽然两座山峰倏然绷断倒塌,却不影响这群山的规模。 浩浩荡荡,烟云流光。 一道身影飘然而起,手中禅杖佛光萦绕。望着远处倒塌的山峰,这名高龄老僧面色平静,澄净深邃的眸光流溢着佛法的深奥。他飞身而起,僧衣猎猎作响,片刻间已是到了那山坳中。 乱石成群,堆叠如林。老僧径直朝着两座山峰中央的一处空地走去。说来奇怪,山峰倒塌,这里却是未受丝毫影响。草木森森,铅灰如铁,方圆有数丈宽广。老僧到得那空地,四下逡巡,而后点了点头,盘腿坐了下来。 禅杖横在膝上,一袭金灿灿的袈裟倏然飘起,落在了他那消瘦干枯的身上。 “南无阿弥陀佛!” 一点光在他那光秃秃的头顶闪烁,既而胀大,宛若一轮光轮。 老僧念着佛经,手中的佛珠发出细微的声响。 风自地面卷起,一缕缕佛息漫漫的弥漫开来。 佛光普照,将整个山坳照的璀璨夺目。就连那倒塌的山峰,也在飞速的复原。碎石,泥土,草木,纷纷飞了起来,堆叠在一起。于是乎,一草一木,一土一石,浸染着深深的佛意,重塑那巍峨的山峰。 狂风在虚空疾啸,层云在翻滚。远处的山峦,传来了狼的皋叫。 忽然间,一只只毛发金灿灿的巨狼,自四面八方御空而来,立在了四方。 老僧睁开双眼,停止了吟咏,枯爪一般的右手扬空一甩,手中的念珠嗖的一声飞上虚空。念珠分离,一颗颗如星辰一般的运转。老僧站了起来,袈裟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阿弥陀佛!” 嗡的一声,佛光倏然扩散,遮天蔽日,氤氲如海。虚空中的佛珠,一瞬间飞向那金色的巨狼,巨浪昂头怒吼,瞬即扑向虚空。便见到四头狼碰撞在一起。光芒飞射,璀璨耀眼。一头体型庞大的狼,赫然出现。老僧虚步而起,飞身落在了那狼的背上。狼便御空而行,朝着那滚滚尘烟之处而去。 轰! 山坳爆炸,强烈的气浪,蜂拥而起,直冲云霄。 一尊金色的佛像,便伫立在那裂开的云层中。 佛音袅袅,无边无际。 却在这炸开的山坳中,一条条虬龙一般的生命嘶吼着飞了出来。 但见佛眼一睁一闭,一掌轰然拍落下来。一眼洞世,一眼轮回。佛法无边,慈悲加刃。那虬龙般的生命飞窜四方,但那佛掌却是无边无际。轰!一掌落下,整个山坳登时化为平地,平地之上,五道指印化作一道道长河。佛光顿逝,佛像已是散去。 苍天无语,山脉无言,只留得一缕炎风,萧萧瑟瑟。 深坑中,那庞然身影忽然转身离去,带走了那睥睨天地的威势。 无穷威压一撤去,仇九和九黎立时喘过气来,空白的大脑,恢复了意识,无知觉的身体涌现出各种感觉。 九黎哇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身躯晃动,双膝噗通跪在地上。 远处的仇九砰的落在地上,仰面瞪着坑顶,眸光呆滞无神。 许久,仇九长吸口气,爬了起来。 仇九望着九黎,只见到他垂头跪在地上,一副认罪的样子。他走了过去,伸手抓住九黎的胳膊,一把将他扯了起来。 “怎么样” 九黎面色苍白,眸光瑟瑟,望着仇九久久不言。仇九低声一叹,道,“你不该进来。” 嘴唇翕动,九黎摇了摇头,道,“我也没想到这里如此的恐怖,若是知道,我就不进来了!” 仇九苦笑,知道他言不由衷。两人并肩站在那里,四下里一片沉寂。那庞然巨\物为何离去它到底是什么蝾螈去了哪里时空似乎知道一切,可是时空不语,只会默默的将这些信息收藏。 “你看它像什么” “龙,虎,雀,龟。” “四神兽啊!” 仇九道,“或许这深坑有着我们意想不到的规模,不然何以能容纳如此强大的生命存在。而且先前我下来,不过那蝾螈王存在,并没有那生命的任何气息。直到这次下来,蝾螈王却不见了,那生命忽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难道,这秘境中的生命,都生活在地下” “你想探险吗”九黎望着仇九笑道。 仇九迎着他的目光,其实两人想到了一块。先前的疲乏与身体的痛苦,似乎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而自愈了。 仇九移开目光,道,“我们小心点,若有任何动静,我们立刻离开。” “嗯!” 深坑是另一个世界。 不入其中,永远无法想象其规模。 仇九和九黎缓缓前行,一缕缕光焰不断的落在前方。 那光焰如流光闪烁,只是匆匆照亮了一角天地。 白骨不断的蔓延,却都成了碎末,铺在那地上。 阴森的气息,凝聚在这里,仿佛是往日生灵的凝聚,化为了这深坑世界里的空气。 这深坑是什么时候存在是谁人将其挖掘成这个样子 岁月长河里,无数的秘密被掩藏,然后被冲刷的不剩任何痕迹。 两人忽然停了下来。 “有结界。” 九黎伸手朝前方抚摸了一下,开口道。在他们的面前,无形的力量形成一道墙。仇九抬手,指尖挑起一道道火光,火光映照,那无形力量反衬出幽冷的光。眉头一挑,仇九并手如刃,刺了过去。手掌被一股湍流包裹,瞬即传来了撕扭的痛楚。那手掌、手臂,被那股力量扭曲的不成样子。九黎大叫一声,伸手便要帮仇九,仇九却是眸光一冷,瞪着他。 汗湿覆盖在仇九的脸上,九黎呆呆的看着他。 仇九的右臂传来撕裂的声音。 轰! 突然,那力量结界之中传来一声闷响,仇九整个人倏然飞了进去。 九黎眸光一闪,急忙朝前方冲去。 宛若穿过激流,身体稍微不适,瞬即便如在深渊中飞行。 砰!两道身影撞在了一起。 九黎呻吟一声,抬眸望去,却见仇九站在他的面前,只是不知望着什么。九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流血了。 “你看那是什么”仇九忽然道。 九黎从仇九背后退了一步,掠过仇九的肩膀,望向前方。却见到在一片潮湿中,有一棵早已枯死的树,静静的伫立在那里。仇九默默的朝前走去,脚下是沼泽淤泥,空气湿漉漉的带着霉烂的气味。九黎在后面轻声提醒了一句,只是仇九似乎在想什么,或者被那棵枯死的树迷惑,不以为意。 九黎蹲下身,伸手抚摸那湿漉漉的地面,鼻子抽了抽,那气味立时涌入肺腑。他几乎要呕吐。强忍着身体不适,他站了起来。而此时,仇九已到了那棵树的面前。 “你看到什么了”九黎喊道。 仇九转身,双臂一展,一缕缕焰火倏然从他手中飞了出去。 在这宽阔的地下深坑中,那火光便如萤虫,飞快的朝着边缘而去,瞬息间,无数的火光飞舞,照亮了这沉寂多少年的世界。九黎张望,双眸流露出惊愕还有兴奋,眸光如星辰,熠熠生辉。 火光盈盈,深坑并不见得富丽堂皇,相反,那地面的湿漉,那沼泽的乌黑,那枯死树木的苍寂,只显得晦暗苍凉。 只是,那一道道残缺的殿柱,上面雕刻的文字图案,却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飞出来。在沼泽上面的碑刻,那残缺的武器,那失去光泽的宝石,那千苍百孔的骸骨,让这光一照,如回光返照似的,波动着淡淡的光芒。 九黎飞身而起,飘然落在了仇九的身侧。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九黎叹息道。 仇九没有回答,只是放下手臂,将一截残剑递给了九黎。 第八十三章 四象神兽不死之躯下 一点灵光,一缕清气,君步行那残破孱弱的身躯,便犹如饱饮甘霖的枯苗,欢畅起来。他睁开双眼,看着自己的身躯以飞快的速度愈合。攥了攥拳头,身体里充满了力量,仿佛要漏出来。他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如获新生,如获新生啊!” 却在这时,魂海里传来吴天的声音。 “敛息!” 君步行呆了一呆,生机气息立时闭绝。这时候,一道身影倏然自身后飞来。巨狼,佛息,滚滚荡荡,让人神魂飘荡。一晃而逝,君步行咳嗽起来,溅出一点点的黑血。 “他是谁” “秃驴!” 吴天的声音充满不屑。君步行沉吟着,道,“佛门的人进来了” “玄梯的时候,你没见到佛门多么嚣张!三十六房的刀房可是全体出动,多少人被斩杀在海边!佛门,欺世盗名罢了!” “佛门来此,难道有什么意图” “这里有佛门的宝物。” “什么宝物” “到时候你就会见到了。现在你运转真元,看看是否有什么不适” 君步行依言闭目吐息,进入空静状态,体内的真元自魂海丹田涌出,顺着奇经八脉运转。他的身躯、经络、脏腑不知何时,已经粗壮坚韧了许多,那气海更是无比的辽阔。半刻钟后,君步行睁开双眼,道,“我感觉充满力量。” “那就行,待会前方一动,我们就趁机而动,不跟他们纠缠。” “好!” 君步行充满信心,攥着双拳站了起来,眸光熠熠的盯着前方。 巨棺,巨狼,烟尘滚滚,气浪滔滔。 巨狼忽然怒吼一声,一道佛光自背上一掠而出,劈开烟尘,洞穿气浪,普照在那巨棺的一侧。佛光宛若灼灼烈日,巨棺上的阴森气雾,倏然间滋滋燃烧起来。巨棺微微一颤,忽然一晃,一道猩红身影倏的一声飞了出去。 “阿弥陀佛!” 巨狼背上的老僧已是缓缓站起,一身佛光,佛息萦绕,隐隐如浊世圣人,娟尘不染,圣洁无双,让生命自愧弗如。却又有那刚猛霸道,如与污浊势不两立。猩红身影飞扑而来,老僧却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垂首吟咏佛经。猩红身影一掌拍下,老僧体表却是一道道佛光迸射而出。砰!巨掌破碎,佛光席卷而过,猩红身影如落叶漂浮不定。但是,佛光飞过,猩红身影狞笑一声,双拳如锤,轰然击打过来。 气劲磅礴,威势无双。 巨狼不由得往后退去,老僧体表的佛光不断地裂开。 袈裟飞舞,挂珠旋起,老僧那如枯树一般的面皮,如波浪一般的掀起。 老僧低叹一声,右手捏拳迎着那双拳轻轻一挥。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刚猛霸道,阴柔漂浮,瞬息间撞在一起。 便若是岩石与水流的碰撞。 猩红身影噗的一声被一只瘦小的拳头击穿胸膛,身躯骤然扭曲。 老僧已是从巨狼的背上飞了出去。 挂珠在手臂上旋转,念珠破碎而出。 疾风数道,气浪破啸,佛光如乱矢疾驰。 巨棺的棺盖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喷涌而出的气息,充斥着凶唳与桀骜。 远处的王凯之眸光微微一凝,忽然瞥见东南方向,一虎一龟竟是破开了凶坟外面的结界力量,飞了进去。王凯之心中一喜,急忙腾身而起,闪身要从那豁口进去。可就在这时,那豁口倏然闭合,一道疾风扑面而来。王凯之惊骇不已,急忙旋身避开,可是那力量却是无比的霸道,贴着他的面颊飞过的刹那,竟然炸了!轰!王凯之身躯飞起,大脑嗡鸣,面颊上一片烧灼的痛苦。 蛰伏不出的君步行自然看见了王凯之的动静,先前也想冲出去,却不吴天制止了,此时见到君步行被那力量炸伤,心中不由得有些发毛。 “还没到时间,不要妄动。” “要等到什么时候刚才那虎与龟都进去了,这是为何” “你看着就是。” 老僧翻身而起,往后退出数步。一团血色气雾如螣蛇飞了过来。老僧双掌合十,飞快的念着佛经。挂珠离身,在面前如星辰运转。老僧一掌拍了过去,穿过那佛珠,竟是迎着那血色气雾而去。血色气雾骤然一凝,化作一道巨大的手掌。佛珠一滞,嗤的一声喷吐出光芒。 佛光。 佛光中隐隐有佛像端坐。 佛音袅娜开来,如那暗潮,虽然不响,却能勾动人的心神。 整个天地,仿佛都被那佛音笼罩。 咔擦!老僧痛叫一声,拍击出去的手掌猛然缩了回来,手掌却是已经弯折。老僧那苍老的面孔苍白无色,一双眸子闪溢着痛苦的光芒。他往后退出十余步,一手握着受伤的手臂,抬头望着那道巨棺。那巨大的手掌击中老僧的手掌后,尽是无视那挂珠的幻化,直冲而来。 佛珠消失了,只剩下那一圈的光芒,还有光芒中那一尊尊的佛像。 老僧一手抚摸着断手,轻轻一扯,那断手竟然是好了。 眸光深邃,古井不波,那痛苦的光泽烟消云散。 一块佛雕被老僧从脖子上扯了下来,按在双掌之间,老僧垂首低吟。风习习,袈裟飞舞,一缕缕光瞬息间从他双掌中涌现出来。那光越发的炙热越发的璀璨,渐渐地笼罩他整个身躯,不断的朝着四周弥漫。就连上空的巨狼,此时也被那佛光笼罩,化作佛陀坐下的佛兽,怒目峥嵘,却又纯正慈悲。 巨狼怒吼一声飞扑而出,毛发抖擞,精气磅礴。 爪牙舒张,巨狼越过那挂珠所化的光芒,凌空扑向了那巨棺。 巨掌轰的一声,与那挂珠所化光芒混融一体,暴戾的气浪,化作一道气墙,直冲上空。但当老僧手掌中的佛光下来的时候,那气墙又倏然崩溃。 棺盖突然飞了起来,一道黑漆漆的身影弹身而起,一拳擎天。 砰! 巨狼嗷呜一声,竟是被那一拳击中腹部,整个身躯几乎折断了。 那身影旋身怒视,轰的一掌拍向老僧。 佛光一滞,老僧的身躯滑地而出,身上的袈裟寸寸碎裂。 噗! 老僧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双掌一分,一块已经焦黑的佛雕掉落在地,佛光瞬即分解。而那巨掌已是到得近前,老僧面如灰死。可是,那巨掌却倏然倒卷而回,那黑漆漆的身影飞快的钻入棺木中,棺盖啪的一声闭合。巨棺飞了起来,疾驰向那凶坟。老僧颓然坐倒在地,紧紧\合着双手念着佛经,只是那血,却是止不住的从嘴角漫出来。 凶坟巍巍,孤凄凄的立在辽阔的大地上,四周尽是那混沌一般的烟尘。 千里寂寂,万年萧萧。 凶坟的存在,仿佛饱含着无尽岁月里的哀戚。 那巨棺疯了一般的冲过去,却是被结界之力挡住了。 巨棺里的生命怒吼着,发出疯狂的声音。 只见到在那凶坟上空,一虎一龟,静静的立在虚空。 虎与龟,却非凡品,单见着它们的神态,便如那神灵一般。 它们凝视着凶坟,深邃的眸光里,是那复杂与矛盾。 忽然间,大地一颤,砰的一声,泥土纷扬,一道庞然身影倏然飞了出来。 如长蛇。 白虎怒吼一声,从高空俯冲而下,前肢一错,凌厉的划过长空。 气劲飙射,威势横扫。 但见得凶坟周边,尘土席卷而起。 那钻地而出的生命,倏然间被那白虎撕成数段。 白虎落地,扭头望去。那生命却是飞快的愈合。 虚空中的玄龟口吐气泡,气泡如电闪似的射向被白虎攻击的生命。气泡落下,那生命尽是尖叫起来,伤口之处,竟然飞快的腐烂。 那是蝾螈。 伤口被玄龟所吐气泡腐蚀,蝾螈剧烈的摆动身躯,将那断开的身躯甩了出去。蝾螈暴怒,整个身躯变得如烤熟了一般的通红。昂首盘躯,呼号凄厉。白虎舔了舔爪子,眸光清冷淡漠。蝾螈头颅一甩,刷的朝着白虎扑了上去。无数的气泡,却是如漫天飞雪一般的落下来。白虎吼的一声,如离弦之箭,迎着蝾螈撞去。 可就在这时,虚空中的玄龟忽然砰的一声,爆裂开来。 玄龟之血,被一股无形力量托举着,缓缓横向弥漫。 其血如脂,涂抹在晦暗的天空。 扑向蝾螈的白虎猛然刹住身形,昂首望去,一双眸子却是如利刃一般,涌出那凶唳乖张的光来。蝾螈砰的撞在它的身上,白虎身躯急速的往后滑行,可是目光却是没有从那龟血上移开。蝾螈卷袭而来,倏然将白虎的身躯缠绕,而后腾空而起。 吼—— 白虎回神,凶唳气浪席卷四方,那庞然身躯竟然膨胀起来。 蝾螈急忙松开身躯,可是,白虎那凌厉的爪子却狠狠扣住它那柔软而坚韧的身躯,奋力一扯。蝾螈呜哇一声,一截截身躯竟然是被扯了开来。白虎张口朝着蝾螈的头颅咬了过去。噗!一颗硕大如楼阁的头颅立时飞了出去。白虎抓着一截断肢飞腾而起。但在这时,白虎那气势汹汹的身躯凝滞在虚空,一股无形力量倏然沉降击打,轰!可怕的气息,可怕的威势,白虎庞大遮天的身躯,刹那间碎裂。 血肉飞溅,那苍寂的坟冢,流溢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那是嗜血的气息,那是死亡的气息。 蝾螈那支离破碎的身躯,却在无声无息的组合在一起。 蝾螈身躯一恢复,庞然身躯骤然一展,便奋力飞向虚空。 虚空蒙蒙,一道庞然身影不知何时伫立在那里,蝾螈盘旋,缠绕在它的身上。 四象,龟,龙,虎,雀。 玄龟和白虎的血肉,早已被它吸收,融为了一体。 那皇皇的气息,充斥在天地之间。 它仿佛便是这天地的皇者,即便是那凶坟,也不过是它面前的一堆土丘。 “四象神兽!”君步行耳边倏然响起了吴天的惊叹声。 “什么四象神兽”君步行剔了剔眉道。 “你看它像什么”吴天道。 君步行凝眸张望,好一会儿才道,“龟,龙,雀,虎。” 头角峥嵘,一对触角宛若利刃;黑甲粼粼,坚韧无匹;爪牙舒张,凌厉凶狠;赤羽翕张,卷袭风浪。 这赫然便是四神兽的融合。 吴天怅惘一叹,道,“四象神兽,不死之躯,万古以降,无可匹敌。” “这么厉害!”君步行惊讶问道。 吴天淡然一笑,道,“诸神的杰作,你说厉不厉害” 忽然,前方的巨棺怒吼而起,重重的撞在了结界上。凶焰喷张,气浪疾啸。吴天在君步行魂海说道,“盯紧了,一旦那凶棺撞破结界,我们就进去。” 远处的王凯之,此时也是绷紧着神经,眸光灼灼跃跃欲试。 受伤的老僧,已是站了起来,破烂如缕的袈裟,在风中飞舞。 杀意,凶唳,紧迫,将这天地凝缩的宛若一颗沙粒。 却在这个时候,深坑之中的九黎握着那把断剑,眸光凝聚,面露疑色。 “诸神之仆,鞠躬尽瘁,死不足惜。” 断剑十二字,字字是杀机。即便这把断剑已经残缺,即便过去了无尽岁月,但这剑的杀意,却是没有丝毫的消弱。握着这剑,便如握着一块寒冰,让人肢体生寒。九黎浑身一颤,望着仇九,道,“难道这是神的宫殿” 仇九没有理他,只是蹲下身,望着脚下那被淤泥覆盖的石板。 一整块的石板,只露出一角,在那沼泽上。 露出的那一角,隐约可见到古老的纹路,如阵法的残片。 仇九伸手将淤泥抹去,渐渐地便见到了更多的纹路,还有那刻在上面的画像。 阵纹,人像,祭祀。 神兽为祭品,鲜血为让烈焰凶张。 仇九抬头,望向黑魆魆的坑壁,一缕炎光倏然从他指尖飞了出去。 坑壁上满是青苔,但却可见到刻画的图案。 那古老的图案,人们古朴而卑微。 生命的高低贵贱,一览无余。 仇九的目光移动,整个坑洞内的壁上,都是那图案,仿佛一副完整的生息图画。 人,神,凶兽。 人们的面孔滞浊而呆板,供奉着高贵的神灵。 凶兽挣扎,被肢解,被拼接,鲜血洒遍干涸的大地。 神灵手指苍穹,勾动雷电,汲取大地的灵气。 整个坑洞,不知何时,变得越发的森肃,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这两个不请自来的生命。 秘密,有的时候会被无数的巧合揭开。 即便掩藏的无比严实,即便过去了无尽岁月。 仇九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幅壁画上,壁画已经模糊,但隐约可辨认出那身影。神兽被镇压、被肢解、被拼接,化为了一个别扭的丑陋的新的生命。 “原来、原来是这么来的!”九黎颤抖的道。“四象神兽,原来是四大神兽的组合!” 第八十四章 悠悠大道有无情耶 巨棺还在撞击,那外层的棺椁已经裂开了,喷涌而出的气息,却是源源不竭。那剧烈的撞击,不时引动天地的震颤,仿佛随时会崩溃一般。 凶坟,四象神兽,沉降的烟尘,寂寂无声。 那庞大的身影伫立在凶坟之上,就像是镇压着凶坟的克星。那蝾螈盘在它的身上,昂着头,一对黑漆漆的瞎眼无光的瞪视着结界之外的混沌世界。不时滑动的那柔软身躯,却是发出那簌簌的声音来。这庞然身影,便若是一座山岳,给人以威严肃穆之感。龙,龟,虎,雀,那身影仿佛随时在变化,给人以应接不暇的错觉之感。但是,那交杂在一起的各神兽的气息,却是变幻不定。 凶坟凄凄,无寸草木,从君步行等人的方位,并不能见到和坟冢的墓碑。或许,这只是一个山包,千万年来,并未有那指名道姓的墓碑存在。又或许,那墓碑早已在时光侵蚀下烟消云散。 君步行蠢蠢欲动,不时舔着那干燥龟裂的嘴唇,一双眸子射出那幽幽宛若鬼火一般的萤光。或许一开始,他便带着一种抵触的徘徊的心理,只是现在,那思绪已经被吞噬了。 任何生命,都有自己的野心。 生命的野心或许会一时被压制,但在各种足以让野心释放的时机出现的刹那,野心便会如那喷泉一般涌现出来。 王凯之,老僧,都是这样的心理。只不过他们一开始的心思是快刀斩乱麻,而不是徐徐图之。巨狼死了,佛珠碎了,佛光消散,老僧受了伤,体内的佛息在运转,不断的稳固他那受伤的经络脏腑。每个人都在积蓄力量,等在这静的让人不安的时空里突然冲过去。 只需要一声号令。 风习习掠过。那尘烟凝滞的连风也吹不动。 早已被人忽略的静月道姑,缓缓的坐了起来,视野朦胧,既而清明,她颤抖着手指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面容,而后低声一叹。她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还是懵懂的豆蔻之念的少女,对世事懵懂,对一切都充满着希冀。她背着包袱站在峨眉山的山脚下,望着那被云烟遮蔽的峨眉大殿。 任何人,不分男女老幼,对于美好的东西总是充满幻想,甚至为之不顾一切的付出。 她从家里偷偷跑出来,走了千里之路,路上不知遇到多少困难和凶险。而此刻,她来到了自己的目标之地,身后的那些路,路上流下的那些汗水和泪水,成了更成熟的欣喜。她攥紧拳头,咬了咬牙,娇嫩的面孔露出清澈的笑容。 有人问她,你家里如此富裕,为何你要来此清修 她想到父母,想到那偌大的宅邸,还有每日无忧的生活。 她说,我想成为一个人,一个顶天立地不依靠别人的人。 那人问她,即便是如此,那又如何呢你是女子,不管你强大还是弱小,总是依仗自己的父母、丈夫、子女的,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她道,我若是自己强大,便只会让人依仗,而不是依仗别人。 于是,一个中年道姑引她入门,让她拜在了峨眉门下。 春去秋来,岁岁更迭。 那懵懂的少女,用自己的汗水和自己的青春,换来了自己的强大。 她成为了峨眉最年轻最有天赋的武者。 赞美、崇敬、艳羡,已经替代了那往日里的汗水、孤独和疲惫。 不知多少时候,她再没有想起自己来峨眉时的痛苦,也没有想起自己作为外门弟子时候的那昼夜不断的打熬。她成了峨眉的领军人物,成为了中流砥柱。世事浮华,与她何干尘缘纷纷,已隔绝山外。 修道之路,总是伴随着孤独与寂寞前行。 有人看到了荣光,有人看到了尸骨,有人半道离去。 有人垂垂老矣坐在青灯之下,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有人已被世人忘记,只有坟头的衰草昼夜瑟瑟颤抖。 静月道姑苦涩一笑,仰头望着那浑浑的苍天,慨然一叹。生命,便是在忘记中走向糊涂,然后死去。她站了起来,孤孑的朝着那坟冢走去。似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坟冢上,没有谁留意到她这小角色的存在。巨棺坚持不懈的撞击结界。老僧不断的运转佛息。王凯之用身体里的黑色烟雾一层层的包裹在身上。君步行则握紧了手里的剑,眼角不时的颤抖。而后,她踏入了那结界。 四象神兽身上的蝾螈忽然扑了下来。 她半个身躯已经跨入了结界中。 被巨棺撞击了无数次的结界,竟然在她面前不堪一击。 蝾螈扑了下来,气势汹汹,张口便是一道巨大的拳头。 一拳轰鸣,气流翻滚,虚空撕裂。 只是,静月道姑面色平静,双眸如水,恍若未见。 当那拳头到得她的面前,一声虎啸忽然响起。 “她怎么进去了”君步行眸光一凝,惊叫道。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是大吃一惊,呆呆的看着姐姐内的静月道姑。就连那巨棺,也不再动了。 虎影出现,巨大的拳头如泡沫一般噗的一声碎了。 虎影欺身而进,一对锋利的爪子啪的摁在了蝾螈的头上。 蝾螈前身登时砸在地上,柔软的身躯惯性卷袭而来。只是,那虎影却是得势不饶人,一把摁住蝾螈的脑袋,张口便咬了下去。蝾螈身躯卷袭来的时候,静月道姑的身上却是飞出一只玄龟的身影。蝾螈身躯一滞,玄龟已是将它挡了下来。 刹那间,蝾螈支离破碎。 空气中充斥着血腥与腐朽。 虎与龟,立在大地上,仰头望着那尊巨大的身影。 不屈,愤怒,仇恨。 狂风在两者间掠过,疾啸向苍穹。而那毫无动静的坟冢,却在这个时候爆发出一串的闷响,如雷鸣一般。 结界内外,一股暴躁的力量在激荡。 尘烟倏然退去,一道雷霆轰然刺向大地。 “动手!” 吴天忽然喊道。君步行健步如飞,刹那从巨棺身边飞了过去。几乎同时,远处的老僧和王凯之,不甘落后的飞出。巨棺一颤,棺椁碎裂在地,只剩下一副内棺黑漆漆冷森森,一摆,便碎开结界,笔直朝着那坟冢而去。 狂风疾啸,尘烟如那轻纱一般的在视野中蹁跹。 而那坟冢上空的巨大身影,却是一动不动,一双苍古的眼眸,幽幽的凝望着。似乎不过一尊雕塑,也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只是那破开结界而来的身影,却是越发的接近了那坟冢。 九黎忽然疯了一般的冲向那坑壁,他挥舞着手中的断剑,不断的朝着那坑壁上挥砍。断剑舞动,坑壁上的青苔泥土石块纷纷剥落下来,那隐藏许久岁月的壁画,便刹那被砍的不成样子。 仇九站在那里,没有制止。他收回目光,望着面前大片的沼泽。 沼泽无声,黑魆魆的挥散着滞浊的气息。 仇九忽然一掌拍向泽地,掌风掠过,砰,泽地掀起一片的淤泥,却在电光火石间,一抹幽光从仇九视野间掠过。仇九身形一闪,抬手一掌再次朝着泽地拍去。泽地再次炸响,无数的淤泥充斥在面前。仇九几乎要扑在泽地上,却是斜身一掠,顺手一抄,一片鳞甲落在他的手中。他落在了对面地上,可他身形还未站稳,一道阴风倏然自身后奇袭而来。仇九急忙俯身,反手一掌迎了上去。 砰! 仇九闷哼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了坑壁上。 远处的九黎猛然回神,扭头望去,却见到泽地上突然站起来一个人。 这个人很高,有丈许的高度,全身被淤泥覆盖,除了一双铜铃一般的眼睛,隐约的身形才能朦胧的辨别出人的身影。手中一柄巨斧,若非被淤泥蒙漫,必然寒光闪溢。这人站了起来,浑身一抖,无数的淤泥纷纷飞了出去。他提步从泽地中扑了过来,手中巨斧呼啸着砍向仇九。仇九落在地上,瞥了那人一眼,瞬即翻身而起。 “小心!”九黎叫喊道,箭步飞了过来,手中的断剑却是被他掷了出去。 断剑疾啸,化作一抹幽冷的光芒。 断剑噗的一声扎入那人的肩膀,那人只是微微一滞,却是没有停止攻击。巨斧已经落下。仇九冷哼一声,并指如刃,斜身从那人的面前腾起,啪的一掌斩在那人的臂膀上。一掌落下,仇九不知道有没有击伤那人,可是自己的手掌却是剧烈的疼痛起来。那一掌如砍在了铁板上。仇九扭身朝右侧飞去。只是仇九刚一转身,寒气已经到了他的背部。凌厉的气劲,几乎撕开了仇九的肌肤。 仇九咬牙回身,一拳迎着那气劲砸去。 拳头与巨斧相撞,一抹抹的光亮瞬间迸射开来。 巨斧咔擦一声,斧刃竟然崩碎了。 仇九未收回拳头,而是一鼓作气,朝着那人的下颌砸去。 啪! 仇九呆了一呆,那一拳竟然击碎了那人的下颌。 而在这时,九黎已从背后扑来,双腿重重的踹在了那人的背上。 噗! 那人身形一滞,瞬即轰然朝仇九倒下。仇九急忙闪身避开。轰!溅起的淤泥,洒落在仇九和九黎的身上。而那高大身影,已是俯身倒在泽地上,不断的往下沉去。两人落在泽地边缘,呆呆的看着那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像是朽木一般不堪一击!”九黎道。 仇九盯着那身影,忽然箭步而出,一把扯住那人的巨斧,而后回身落地。 巨斧有百余斤重,抹去淤泥,那森冷的寒意让人毛孔收缩。 只是,斧刃已经崩碎,无数的裂痕延及其它部位。 那身影,已经重新被淤泥包裹,深深的陷了进去。 仇九眉头一挑,眸光冷冷的盯着巨斧的一面,只见上面刻着一个字。 奴! “这是神灵的奴仆”九黎抓了抓脑袋,问道。 仇九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如果这真是神的宫殿,那么出了神之外,自然其他都是奴仆。人,兽,妖魔,尽皆臣服在神灵的脚下。” “好可怕啊!”九黎感叹道。 仇九移开目光,落在被九黎砍的不成样子的坑壁上,忽然眸光一闪,道,“你看!”只见在那纵横交错的划痕上,露出了更为陈旧的痕迹。两人急忙飞身扑去,九黎则用手不断的拍击坑壁,将表层的石块震落下来。不久,一道硕大的雕像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混沌! 整个坑壁,便只有这一个雕像。 栩栩如生,凶神恶煞,让人如面对着活物。 “他们在寻找制服它的办法。”仇九平静的道。 九黎望着仇九道,“混沌称霸上古” 仇九摇头,道,“太过遥远,谁也不知道上古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天生万物,相生相克,不可能某一个生命可以无所束缚的控制着所有的生命。” “可若非如此,神灵为何如此恐惧混沌,又为何要斩杀神兽制造更恐怖的神兽出来”九黎道。 两人心中都满是疑惑。只是仇九隐约感觉到什么。他想起秘境,想起那座城,想起被镇压的混沌。仇九忽然浑身一颤,内心里寒意凛然,让他如坠入了一道无边无际的深渊。被镇压的混沌,那时候只是一具尸体,可即便只是一具尸体,却也被死死地压制着,经受着经年累月无穷尽的酷刑。 仇九回过神,从地上抓起一根木棍似的东西,飞身朝左侧坑壁而去,然后用手中的东西砸击坑壁。泥土纷扬,青苔落地,岩层不断的剥落。渐渐地,底层的岩层露出来,新的刻痕显现在面前。仇九不断的敲击,敲完这面敲另一面。渐渐地,整个坑洞的坑壁都露出新的刻痕。新的痕迹,汇成了新的图案。 混沌,神,星辰,虚。 远古的痕迹,简略中却弥漫开那如无边际织网的陷阱。 “道。”九黎忽然道。“道有问题。” “什么问题”仇九盯着那一团刻痕,淡淡的问道。 九黎却是摇头,道,“只是感觉,感觉道有问题。你看那神,样子是不是显得有些卑微,虽然看上去高高在上冷酷威严,却在无形中露出那恐惧和卑微。还有那星辰,它不是自己在运转,是被道之手托举着,似乎要相碰撞。” 仇九的脑海里,却是出现一片黑漆漆的星河,没有任何的星辰,死寂沉沉。 虽然没有任何星辰,虽然死寂沉沉,可是仇九却能感觉到某种力量的存在。一种近乎毁灭般的力量,若有若无,如丝如缕。给人如错觉幻象。 仇九忽然伸出手,一掌轻轻的按在那团刻痕上。 倏然,他整个人的神经绷紧,毛孔飞快的闭合,甚至脏腑,也停止了跳动。刹那间,他如被抽走了神魂,呆呆的站在那里,眸光涣散。一旁的九黎还在张望着那些刻画,却是没有感觉到仇九的异状。 “或许,上古时候,还有远比混沌更可怕的存在,让诸神不宁,让大道惶惑,所以,大道操持一切之力,要将那可怕存在镇压。只是,会是怎样的存在能使得诸天如此的畏惧呢” 第八十五章 悠悠大道有无情耶下 道姑静月已是到了凶坟的近前,只觉得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她停了下来,一双眼眸静静的望着那山丘似的坟冢。 那是泥土,是砂砾,即便过去无尽岁月,也没有完全化为一体,宛若是新成。她隐约还能嗅到那泥土的气息,那种厚重质朴的味道,融合着生死,包容着荣枯。生命在大地上生长,又在大地上死亡,生死轮回,循环往复。于是,土地也有生命,并且支撑着无数生命的一生。 大地是厚重的,是广博的,也是无私的。 无论是动静,于它而言,也不过是促使生命的奋进。 即便撕裂成无数的裂缝,即便崩溃的一团模糊,即便沧海桑田,也无法改变它的初衷,也无法抹除它那无私的意志。生命的纯洁,生命的邪恶,生命的私欲之争,那引发的灾祸连接,留下的鲜血淋漓的伤口,也无法让它退步。 于是,可以想象大地的生命,想象那隐忍那沉默,以及那坚韧不屈。 任何生命,无论伟大,或者卑微,也终将融入大地。 即便超脱于大地之外的生命,不也化为了烟尘融入其中。 就如这坟冢,不管里面埋葬的是谁,是什么身份,生前引起了怎样的泼天风浪,不也静静的掩埋在这大地之上 静月深吸口气,嘴角一翘,露出一抹平静的笑容。 她抬脚朝前走去,只需一步,她便能触摸到那坟冢。 左右两侧,或近或远,凌厉的杀机,化作那锋刃疾驰。 无论是王凯之,老僧,亦或是君步行,都以一种雷霆万钧的气势,扑了过来。他们的样子何等可笑,坟冢本来意味着死亡、悲哀和绝望,可在他们的眼中,便像是聚宝盆,等着他们的,是无尽的宝物。他们无论何种身份,此刻都再无区别。他们疯狂的扑上来,就像是贪婪的毒蛇。 虎啸,龟鸣。 龟和虎合二为一,从静月的身后掠起,冲上半空。 它们虽然不过是虚影,却是一团力量,纯粹,刚猛,暴戾。 仿佛不过是一缕仇恨的凝聚。 但是那尊四象神兽,依然无动于衷。它似乎石化了。 疾驰的劲气,可怕的威势,齐刷刷的朝它涌来,可却都在它的肌肤上化为了一缕和风。 它的体型无比的巨大,巨大到宛若一座孤岛。 结界破了它没动,蝾螈被杀它没动,一个个生命冲过来,它也没动。 它在想什么,亦或是,它在等什么。 静月抬起的脚没有落下,一双平静的眼眸忽然露出一抹惊讶之光。 只见在那光秃秃的坟冢上,忽然生长出一颗颗的植物。 起先是嫩芽,既而叶片舒展,然后藤蔓延长,最后,一朵朵黑色的花绽放开来。黑色的叶片,黑色的根茎,黑色的花,纯净的让人艳羡,透亮的让人羞愧。 静月凝望着,仿佛来到了一片草地上,眼前是那绚烂的花开。她那无波澜的心海,忽然被春风带起一缕缕的涟漪。她仿佛见到了自己的豆蔻之念,见到了那如春天一般的容颜和心境。她的表情越发的明媚,明媚的宛若少女。 可在这时,耳边忽然想起那刺耳的叫声。 静月浑身一颤,便清醒过来。 那些花,那些植物,竟然死了。 它们化为了尸骸,遍布在坟冢上,就像是被谁撒在那里的纸钱。 眉头微微一蹙,她回头望去,却见到远处的身影,被一道道苍白的尸体搏杀。那尸体,赫然便是尸林的尸体,苍白如石雕,凶唳如猛兽。老僧,王凯之,君步行,纷纷被牵制,无法往前再进一步。 这些尸体更凶,更狠,更霸道。 王凯之等人纷纷皱眉,眼见着坟冢近在咫尺,却忽然被这些跳出来的尸体所阻拦,任何人也会心生烦闷。只是,这些尸体却不是等闲之物,无论是个体,亦或是联合,竟然都无比的强大。这些人不敢有小觑之心,只能收敛杂念,小心应对。 虚空传来一声闷响,静月猛然抬头,那一动不动的四象神兽,忽然动了。 虎和龟,消失的无影无踪。 狂风袭来,黑发飞扬,衣袍猎猎。 静月只觉得自己,是何等的渺小,何等的卑微。 她往后退了一步。 大地忽然晃动,一条裂缝自脚下延伸。 坟冢裂开了。 就像是一道山门被打开。无数细碎的声音,汹涌而出,刺破人的耳膜,搅乱人的心神。密密麻麻,仿佛无数啃食金属的声音。静月不断往后退,她的面孔已经苍白,眸光瑟瑟带着灰色。顷刻间,视野中出现无数的身影。 硕鼠。 蛟蛇。 狼。 它们竟然混杂在一块,争先恐后的扑出来。 视野中的景物,宛若那翻滚的墨汁,密密麻麻毫无缝隙。 那声音,便是它们发出来的。 静月忽然转身,然后拔地而起,一闪窜出了百步之远。 她只想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哪怕是立刻离开秘境她也不在乎。 她不想什么宝物,不想什么修道长生,其实,做个凡人也不错。 可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影子忽然拦在了她的面前。静月急忙刹住身形,呆了一呆。 “滚回去!” 巨棺中发出一道凶猛的声音,霸道不容置疑。静月眉头一挑,可是那凶棺却释放出震慑的气息。静月的身躯便如被狂风推涌,不断的往后退去。身后密集的声音近在咫尺,而那凶棺阻拦了她的去路。静月已无路可走。静月咬着薄唇,狠狠的瞪着那凶棺。一条蛟蛇忽然从背后袭来,静月闪身避开,那蛟蛇却是径直扑向了凶棺。静月闪开的刹那,蛟蛇、狼还有硕鼠,纷纷扑了上来。 静月仰天长叹,手中长剑一震,回身扑了上去。 既然无路可走,那便只有一战。 她凄然一笑。命运,便是如此的莫测。 以前她努力的挣扎,是为了站在武道的顶端不受人左右。 所谓的逆天改命,概莫如是。只是,有多少人成功了,又有多少的白骨在那条路上黯淡。 远处的王凯之忽然退了出去,抬头一望,神经便绷紧起来。 那些生命,却是如一道海潮,席卷而来。 这得有多少啊 可是与尸体纠缠的君步行却忽然听到了吴天的声音。 “冲进去!” 君步行咬了咬牙,硬着心肠扑向那如潮水一般的硕鼠,顷刻间便消失了身影。在数十步外的老僧只是将身上破烂的袈裟一扯,念了句佛号,然后箭步而飞,双臂一抡,擎着一头巨狼冲入那浪潮中。 坑洞深处,九黎蹲了下来,伸手在沼泽中拔出一只触角。 触角已经被泽地腐蚀,变得漆黑斑驳。 即便九黎将上面的淤泥清除,也无法恢复那触角本有的锋芒。 他呆呆的望着,如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 多少生命,何等的霸道,最终也不过沦为一堆泥土。 尘归尘,土归土。生命,到底不过是尘土。 而他身后的仇九却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没有了光泽。 仇九的神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黑暗的世界,冰冷,寂静,苍死。 似曾相识的场景。 仇九讥诮一笑,难道自己只能面对这样的世界,或者这样场景的存在,不过是为等待自己而设他徐徐一叹,目光四下一扫,然后朝前走去。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这里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样的存在等待着自己。他只是走着,等待着它们自己露出来。 有的时候,刻意去找寻并不能如意,如此反不如顺其自然。 机遇,或者陷阱。 活着,或者死亡。 可以想象,在沼泽深处,埋葬着无数的尸骨。 也可以想象,曾经的深坑,是血与火的交织。 无数的生命,宛若那牲畜一般的活着。汗水,泪水,心血,都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仿佛他们的存在,不过是为人役使罢了。 可怜的生命,卑微的生命! 天生万物,到底是为了什么开天辟地,又是为了什么 人们所杜撰出来的美好与丑陋,或许曾经便交织的存在着,只是更多复杂的细节,却再无人能够杜撰出来。毕竟悠悠岁月,谁能想象得出那段故事的全部 然后他停了下来。 似乎累了,有汗珠从他的额头流淌下来。他在黑暗中坐下,眼睛却望着前方。 “能喝酒吗” “可以。” “哎,多久了,终于等到一个可以陪我喝酒的人!” 有水流之声,隐约可见到清冽的光芒,在面前闪烁,缓缓到了仇九的面前。 仇九伸手接住,然后一饮而尽。 清如淡水,寡淡无味。 “好酒!”仇九道。 对面也传来啜饮之声,还砸了咂嘴。 “太淡了!”那人道。“喝了这么久,还是这个味道。我想让它烈一些,可是没有办法,尝试了无数次,依然如此。” “你怎么改的” “换水,换不同的水。” “然后呢” “然后就喝,喝的昏天黑地不省人事。” “醒来接着喝” “无所事事,只能如此。” “那你尝尝我的。” 仇九从怀里掏出酒囊,扔了过去。黑暗无边,凄寂冷肃。过了好一会儿,对面传来一声惊呼,既而有人站了起来,大声狂笑。 “果然够味,够味!” 一道风扑面而来,仇九端坐不动,只是衣衫头发飞扬。 “好酒,只需一口,便足以让我的酒变得一文不值。” “可是你的酒却非价值可以比拟。” “你错了,只有有用的东西才有价值。” “可它虽然无味,却能滋润万物。” “太过泛滥,便平平无奇。” “至少也是它的存在,存在便是意义。” “错了,存在并不都是意义,只能说是放纵。” “可是,谁知道某一种生命会一辈子毫无意义呢即便是一块石头,也可以补路、修堤、建房,就如那泥土,可以培植草木,可以堵住洪流,可以予人休憩之所。” “凡夫俗子之见!”那人不悦的道。“若按你这么说,天地之间便无无用之物。可是,灵气只有这么多,空间只有这么大,若是任由无用之物存在和蔓延,其他有价值的生命,又当如何强者,才具有价值,才顺应天道,才应当活下来。” 仇九探手接住飞回来的酒囊,塞入怀中,低垂下面孔,若有所思。他摇了摇头,道,“恕我不敢苟同!我本是个孤儿,父母早亡,家中便剩下我一个人,我所在的存在也不过是一个偏僻的山村,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不过是为了家中温饱。我虽然孤独,却也得到村里人的照顾。每日入暮,我会坐在门前,望着一家家灯火,羡慕他们的美好。虽然这朴素的温馨比不得权贵之家,却在我而言,无比的温暖。他们不过是一介农户,吃穿简朴,生活简单,在权贵眼中,他们不过是蝼蚁。只是,这又如何,即便他们只是为了自家温饱而存在,却也让这个世界多了几分亮色,让这世界少却了一分冷漠。所谓的意义,便是如此。所谓强者的世界,不过是强者自己所认为,能代表什么强者不要生存不要衣食住行强者可以一边与天争命,一边下地劳作吗在我看来,彼此共生罢了!” “无稽之谈!”那人怒道。 仇九淡淡一笑,道,“你说的也没错,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能有什么高见但是,这确是我自己的感悟。” “这当然不是什么高见,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堆废话!”那人长身而起,指着仇九道。“看来,你的人,和你的酒,是不配的!” 哗啦一声,一道狂风倏然卷起。 气浪磅礴,威势滔滔。 黑暗,便如被剪开一般,一缕光瞬间弥漫。 仇九静静的坐在那里,眸光如水的望着那光。 一道伟岸身影站在那光中,金光璀璨,无比的威严,宛若神灵。 可怕的气势,足以让无数生命臣服。 只是仇九虽然感觉如被山岳压着一般,却依然笔挺的坐在那里,神色不变。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你以为可以凭你一己之力便能扭转整个局势,你便错了。你不过区区一缕魂魄,你的肉身都被镇压在星河废墟之中,你还有什么本事呵,什么万物共生,什么存在就有意义,都是狗屎!这个世界,只有强者,才有资格生存下来,余者蝼蚁,早就该被抹杀。” 轰隆隆! 雷鸣滚滚,无边气浪在那光中倾泻而下。 一重重威势,不断的席卷四周,仇九已是面色苍白,嘴唇泛紫,身体里的气血,翻滚着如要破体而出。七窍流血,骨骼发出受挫的声响。仇九一手撑着地面,口中鲜血喷涌。 那人讥诮一笑,道,“大道本就无情,所谓滋生万物,也不过是为了抵御强敌,可惜啊,大道出现了偏差,滋养出一群废物,浪费了多少的天地灵气。可是,错就错了,已无法重来,便只能尽力的去纠正。无论是过去,亦或是现在,纠正并没有结束。” 仇九努力扬起头,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和合,天地永生。” 轰! 仇九一瞬间飞了出去。 “那就试试!” 咆哮之声,响彻四方,黑暗顷刻间降临,只剩下那黑暗中的气浪,剧烈的翻滚奔腾呼啸。 “噗!” 仇九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倏然飞了出去,掠过九黎的头顶,重重的撞在了远处的树桩上。砰!树桩破碎,一道喷泉,瞬即自地下喷涌而出。九黎呆了一呆,抬头望去,却见仇九浑身是血,不由的大吃一惊,飞身过去。 第八十六章 坟冢开凶棺裂 “你这是怎么了” 九黎飞身落在仇九的身侧,伸手便要将他拽起来。可是那喷涌而出的水流,却瞬间将他击飞出去。九黎惨叫之声未落,仇九滚身落在泽地边缘,旋身而起,趔趄往后退了一步。 那水流冲上坑顶,旋即倒泄下来。 泽地被冲开,露出那层层的骸骨,交错纵横,森森肃杀。 仇九瞥了一眼,腾身后掠,避开那倒泄下来的水流,转眼到了九黎的身侧。九黎一脚踩在了泽地中,胸前一片黑乎乎的东西。 “没事” “还好!不过,到底怎么回事” “没事。” 仇九将他拽了出来,两人立在一旁,望着那水流不断的四溢。 “看来这里是待不了了,我们离开这里。”九黎道。 仇九却是盯着那喷水而出的缺口,道,“你先出去,我随后找你。” “你要做什么” 仇九只是摇头,九黎跺了跺脚,道,“你自己保重。” 九黎很快原路返还,仇九则伸手抹去脸上的血水,四下扫了一眼,而后跺地而起,踩在坑壁上,斜身到了那缺口的附近。坑洞里水涨的很快,已是将那泽地淹没。水波荡漾,森森白骨越发的森杀。仇九眸光一凛,忽然投身扑了上去。却在这时,一股磅礴气息席卷过来,仇九抬手为刃,一掌劈了下去。砰!气流倒卷,那水柱裂开。仇九旋身扑下,那缺口中倏然涌出一股力量,一把将他拽了进去。 九黎走了没几步便停了下来。 他回头望去,眉头蹙起,不对劲,仇九先前的状态便让人怀疑。他攥紧拳头,然后转身走了回去。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倏然出现在他的身后,砰的一脚踹在了他的背上。九黎闷哼一声,跌落数步之外,撞在了坑壁上。九黎抬头回望,却是妖媚的小莲。 小莲冷笑着,道,“找你许久了,原来躲在这里。” 九黎爬了起来,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小莲撩起鬓边的头发,道,“先前你辱我一事,你以为就那样算了!” 九黎盯着她,小莲整个气息无比的阴冷,那妩媚之色更加妖异。 “你入魔了!” “入魔”小莲笑了起来,片刻笑容一敛,阴冷的道。“我就是魔。”身影一遁,忽然出现在九黎的身前,一掌啪的落在了他的脸上。九黎横飞,啪的落在了深坑中的泽地里,浸入水中。小莲如影随形,却猛然盯住那水柱。“果然别有洞天,原来是伪道的一处宫殿。只是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昔日的伪道,也没了那辉煌了嘛!” 水柱化龙,龙吟一声,朝着小莲扑了过来。 小莲露齿一笑,探手一挥,一道黑烟席卷而去。 水龙与黑龙,刹那碰撞在一起,水龙立时破碎,黑龙却是狰狞飞舞,朝着那缺口扑去。但在这时,坑洞里却蓦然出现无数的光焰来。锋芒疾驰,劲气如刃,纷纷斩向小莲。 小莲面色骤变,双臂一圈,黑烟层层落在面前。 那无数的劲气落在那黑烟上,一层层的黑烟崩溃,只是到了小莲的面前,那劲气已是消弱了不少。小莲一圈轰了出去,那劲气便崩散了。只是,那劲气却是源源不断,整个坑洞如布置了机关,机括一动,所有的利器便纷纷涌现出来。坑壁破碎,那千万年前的刻画立时被破坏。小莲旋身飞闪,黑烟不断的庇护在她的身侧。 从水中站起来的九黎大口喘着气,先前一时昏厥,几乎溺水。 只是,他猛一起身,便感觉到了凶险。 眸光一掠,他慌忙扑入水中,睁眼所见,全是那错乱的白骨。 却在这时候,仇九忽然清醒过来。 他睁眼望去,却是一道暗室。暗室无比的干燥,无丝毫的水迹。 暗室不大,却是有一方棺椁,静静的躺在一尺高的地台上。棺椁表面没有丝毫的雕饰,黑漆漆完全由金属制成。更不见任何的痕迹,仿佛天然形成。厚重的棺木,给人以阴森和肃杀。 仇九站在暗室的一角,对面有一盏油灯,不知燃烧了多少岁月。 仇九没有动,他能感觉到那棺椁里的东西的怒意。 虽不见面,但那气息,却是相通的。 忽然,那淡淡的光微微摇曳,顷刻间便熄灭了。 仇九这时候飞身而起,落在了棺椁的上面。 棺椁震动,嗡鸣之声,在耳畔回响。 仇九提气一拳砸在了棺面上,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厚重的棺椁颤抖着。有东西在棺椁里挣扎,似乎想要挣脱厚重棺椁的束缚。仇九第二拳落下,棺盖已是出现一个凹槽。第三拳轰的落下,凹槽更深。 砰!仇九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墙壁上,闷哼一声,一口血从嘴里喷出。仇九只觉得天地倒悬,眼前漆黑而晃动。他挣扎着站起来,大口的呼吸着。油灯不知何时坠落在地上,灯油四溅,弥漫开那滞浊的气味。砰!这次是棺材的震动,棺盖竟然飞了起来,撞在了顶壁上,而后朝着仇九砸来,仇九定了定神,斜身避开,只是脚下一滑,身体前倾,差点撞在了棺材上,他一手拍出,瞬即旋身而起。 棺材里有东西坐了起来,而此时仇九却一拳砸在了那东西的面上。 噗! 液体飞溅,仇九感觉到面庞的烧灼痛楚。 只是,仇九却捏拳再次砸下,直到那东西再次躺回去。 仇九喘息着,汗水、血水和那烧灼的液体,滴落下来。 暗室漆黑,只剩下那呼吸的声音。 嗤啦一声,地面忽然燃烧起来。火光一起,黑暗消失。 仇九身下,却是一具魁梧的身体,穿着甲胄,只是那硕大的头颅已被仇九砸的稀烂,辨别不出那模样来了。不过,内棺四壁,却是雕刻着不少的文字和图案。仇九盯着那棺壁,那文字虽然古老,图案虽然晦涩,但却化作一幅幅生动的图像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仇九浑身一颤,只觉得整个身躯如坠入了冰窟。 仇九跳了出来,此时棺椁四周,已是被烈焰包围。 仇九落在地上,火焰瞬即将他吞噬。 只是,仇九并没有感觉到那烈焰的热度,仿佛不过是无温度的光一般。仇九回头望去,忽然一脚踹了出去。轰!棺椁破碎,烈焰蜂拥而上,刹那将那棺椁覆盖。棺木中的尸体,弹坐而起,却只是任由那烈焰烧灼。仇九站在火焰中,面孔阴沉冰冷,直到那棺木和尸体化为了灰烬,他才转过头,盯着面前的墙壁。 那墙壁上,却是浮现一道黑漆漆的圆形图案。 那图案阴森的盯着仇九,就像一张脸。 轰! 突然,坑顶破碎,水流倾泻而下,两道身影交错分开。 “仇九!” 九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仇九已是飞身掠起,朝着左侧掠去。在左侧,是随着那坑顶坍塌落下的身影,那身影明显一愣,仇九已是从她的面前飞过。 暗室已不再是暗室,而是绵连周边无数残垣的遗迹。 密密麻麻的残垣,出现在视野中。水流塌下,将一间间残垣淹没。 仇九径直前掠,无丝毫的迟滞。 身后的九黎呆了一呆,小莲却是跺足而起,朝着仇九追了上去。 这是另一方天地,远比上面的坑洞要浩瀚。 透过那残垣,可以想象曾经的辉煌,宛若都城,人烟如织,建筑鳞次栉比,浩浩荡荡。只可惜,尽皆沦为了地下的废墟。 而几乎同时,地面的坟冢裂开,涌出无数的生命,汹汹扑向了静月等人。只是,静月等人避无可避,迎难而上,顷刻被那如潮一般的生命淹没。就在这些人消失的刹那,那巨棺轰的一声落地,滚滚气浪席卷而出,将硕鼠、蛟蛇和狼掀飞了起来。一层层,一浪浪,无比的壮观,仿佛倒卷要将那坟冢覆盖。 巨棺落地,大地震颤。一直端坐在虚空的四象神兽,依然未动。 轰! 棺木破碎,猩红的烟雾喷涌而出,一道巨大的身影站在了那雾中。 “嗷!” 如野兽一般的怒吼,夹带着无尽岁月里的愤怒、痛苦和仇恨。 烟雾随着那怒吼而散。 那巨大的身影,赤身而立,顶天立地,如那远古的巨人。 肌肉如块垒,健硕而充满了力量。 棺木,似乎让他得以积蓄,而岁月,给了他更多的力量。 那鼓起的肌肉,便是一道道的力量集束。结实遒劲,宛若虬龙。 壮硕身躯上,却可见到那触目的伤痕,无论过去多少岁月,都不能抹平。那伤痕,有的从面额直至腹部,有的交错在胸腹背上,有的纵横在四肢。可以猜测,他受过酷刑。 可以说,他体无完肤,遍体是伤。 也可以说,这些伤痕,曾经差点让他死去,或者曾经让他死去过。 只是现在,他还活着,而且夹带着无穷的仇恨而来。 他盯着四象神兽,眸光的戾气毫不掩饰。 而这时候,静月已经到了那凶坟的裂口,面对着裂口尽头的黑暗。 在不远处,是王凯之、老僧、君步行。君步行距离最远,眸光闪烁,似乎在警惕什么。只是静月低声一叹,抬步朝前走去。忽然,王凯之安耐不住,飞身而起,刹那从静月的身侧如疾风掠过。静月衣袍一震,却是停了下来,愕然的回头望去。老僧那苍老的面容,仿佛镌刻着最纯净的佛经意蕴,双眸深邃饱含禅理。 “阿弥陀佛!” 静月嘴角微微一动,淡漠一笑,抬步朝前走去。 老僧双手合十,穿着一身灰色百衲衣,躬身跟在后面。 “我们还不进去” “不急。” “为什么难道里面还有凶物” “你没见到他也还没要进去的意思吗” 君步行回头望去,却是那巨大的身影,一动不动如雕塑似的站在那里。 “他是谁” “我也不知道,但是,他一定很凶。” 君步行撇了撇嘴,道,“能与四象神兽对视的,不是凶人难道还是懦夫”心里对吴天的话语颇为不屑。“不过,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别他们几个人把宝物拿光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安心等着,我不会害你。” 君步行仰头望去,裂缝两边,是那已经枯萎的植物,如纸钱一般的密密麻麻附着在泥土上。而他的身后,是落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硕鼠、蛟蛇和狼。巨棺一碎,气浪翻涌,竟将它们震晕过去了。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 君步行浑身一颤,连忙回过头来,再不敢去看那人。 “你还没跟我说这坟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偌大的秘境,我们只找这里,难道别处就没有什么遗迹什么的了吗” “有是有,可是没什么价值。” “嗯” “这座坟,可是一个时代啊!” “什么时代” “神灵中期。” “神灵中期” “神灵年代,自然有早期中期末期,神灵中期可是不同寻常的年月啊!” “哦” “诸神崩溃,万族鼎立,妖魔横行,强者如林。即便是神,也在想方设法变得更强。” “神不是最强的吗” “谁说神就是最强的!”吴天不屑的道。“若神是最强大的,何以远古会乱成一团乱麻,最后要靠封禁世界来蛰伏!呵,自以为是的时代,总是一群人吃亏的。” 君步行闻言,已是颠覆了往昔的认知。他道,“封禁世界难道是说,这个世界是被封禁了” 吴天没有再开口。四下里一片寂静。君步行暗自揣度,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君步行道,“很难想象,那筚路蓝缕的年代,居然会是如此的波澜壮阔!”他想象的是诸侯纷争的年月,那各为其主的年月,那烽火狼烟,那各展才能,血与火,波澜壮阔。不由得深吸口气,要是自己生在那个年月,会有怎样的作为!晃了晃头,他忽然眸光一凝,惊愕的道,“看,那些花竟然活了!” 吴天却是忽然开口道,“快进去!” 君步行箭步窜了出去,刹那消失在那裂口的尽头。 而此时,风云巨变,一动不动的四象神兽忽然长身而起,仰头怒啸。 而那巨人,踩踏大地,宛若一名战士一般冲了过来,如若要将那坟冢夷为平地。大地轰鸣,巨人每一脚落下,便如巨椎落在鼓面上,震荡起那勾动天地的嗡鸣声来。一片血云,飘然出现在坟冢的上空。狂风疾啸,烟尘滚滚,四周,已是一片模糊。 第八十七章 无尽墟活死人上 那花开了,开的无比灿烂。 黑色的枝叶,黑色的花开,不但覆盖了整个坟冢,更是蔓延向整个大地。 黑黝黝的植物,刹那间如那地衣,蒙漫在视野的尽头。 烟尘滚滚,大地颤动,巨人的身影宛若奔跑的山岳,一臂扬空,拳风猎猎,轰鸣着炸响那四象神兽。 血云横空,挥洒下密密麻麻的雨点。 四象神兽望着那巨人,眼眸平静的异乎寻常,只是带着丝丝的怜悯。 雨点落下,在它那皮革一般的坚韧的皮肤上滑落,汇聚在凹槽间,如流水似的倾泻。那雨,却如血一般的殷红。 巨人一拳轰来,整个庞大的身躯已是旋起,一张巨大的脸孔扭曲着愤怒与仇恨。眸光锐利,如火如刃。砰!四象神兽的表面忽然出现一道光晕,巨人的拳头几乎与四象神兽接触,却刹那被那光晕反震开来。不仅手臂被震开,巨人庞大的身躯被一股力量冲击,倏然飞了出去。 藤蔓断裂,黑色的小花纷纷飞起。 巨人双脚在地上滑行,带起无数的泥块碎石,砰,巨人一拳砸在地上,整个身形立时停了下来。嗷!他怒吼,然后箭步而起,扬拳再次砸向四象神兽。这次,他在距离四象神兽丈许的范围被挡住了。四象神兽忽然一动,一脚踹在了巨人的胸膛上。 巨人轰的一声跌落在地,大地晃动,纷纷龟裂,巨人的身躯立时嵌在地下十余丈深处。四象神兽到了他的面前,那带着怜悯的眸子,却是一片肃杀。红光潋滟,招摇如缎带,如羽翼一般的在四象神兽的身上飞舞。巨人怒吼着,可是身躯却是无法从那泥层中挣脱出来。 雨水落下,滴落在巨人的脸上。 那是血,雨水是血水形成。 巨人的眸子燃烧着火焰,仿佛要从眼眶里喷出来。 四象神兽缓缓落下,那龟腹上的纹路无比的清晰,渐渐地,遮蔽了视野,隔绝了天空。深坑已是漆黑。却在这时,巨人忽然挣脱开来,轰然飞了起来。砰!巨人重重的撞在了那坚韧的龟腹上,可听见骨骼的断裂声。龟腹无比的坚韧,远比那山石金属坚韧。那一刻,巨人只觉得魂魄恍惚似乎要离体而出,眼前一片模糊。而那四象神兽,已是飞了出去。 一击之力,足以让天地震动。 巨人再次砸回坑中。 大地深层次的破裂,深坑不断的下陷,刹那间,巨人的身影已是消失在那深坑的深处。 四象神兽立在虚空,眸光冷冷的注视着那深坑,深坑的四周,已尽皆破碎,甚至那蔓延其上的藤蔓,也已断裂,只剩下那狼藉的枝叶花瓣,还在喘息着。雨水一滴滴滴落下来,那藤蔓疯了般的扭动,争抢着吞噬。于是,那密密麻麻的黑色植被上,一朵朵花迅速的枯萎,化为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果实。 君步行站在黑暗中,眸光逡巡,露出了疑色。 “这就是那坟冢” 视野中,不过是一片茫茫空地,除了远处的一个深不见底的地坑,一切都在黑暗中显露出来。正常的大规模的坟冢,总是由各个墓室组成,可这里却没有。这不由得君步行不怀疑。先前进来的人,也不见踪影。 “是。”吴天道。 “那我们找什么”君步行泄气的道。“来这里散步” “往前走,”吴天道。“进入那个地坑。” 君步行将信将疑朝前走去,地面上连一件陪葬品都没有。地坑很宽,黑暗中只能隐约感觉到石阶的存在。石阶倾斜向下,不知通向何处。君步行朝下面走去。越往下走,气温越低。君步行浑身毛孔都收缩起来。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走。” 君步行抿了抿嘴,有些不悦。只是吴天不解释,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实在让人难受。君步行深吸口气,只能继续朝前走去。到现在,他已经走了有百余石阶,面前还有看不见尽头的石阶。他自嘲一笑,心想,罢了,如果里面什么也没有,权当是陪人来散步了,只是自己的好处,吴天却得兑现。 走了许久,前面忽然出现一缕光。 君步行微微一滞,既而大步超下面走去。 石阶尽头,却是一片废墟,绵延不知几千里,浩浩荡荡。 那质朴苍古的气息,扑鼻而来,让人不由得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千万年前,见到了这地下城池的繁华,那如织的人烟,遍布在每一条街巷。 “这” “曾经的城池,”吴天道。“可惜,已经过去了。” “筚路蓝缕的年代居然能有如此城池,”君步行不敢置信的道。“这简直让人难以想象!”在映像中,即便存在城池,也不过是部落的泥土房子,岂会有如此规整而又浩大的建筑群落,而且看那废墟,却是街巷分明,布局中正,俨然如现在的都城。“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这里是不是几百年前的城池因地龙翻身而陷落在这里” “不会错的,”吴天道。“这座坟,便是这座城市的坟。它属于一个人,也属于这里的所有人。” “这个人,不会就是那个巨人”君步行问道。 “没错,”吴天道。“他是这里的王。” “王”君步行惊讶道。 “王。”吴天郑重的道。“一个时代的王者,只可惜,却成了别人的棋子,不但他自己,就连他麾下的所有子民,都成了别人的工具。” 君步行朝前走了一步,一脚踩在了一堆簸箕上,那簸箕已是腐朽,被一脚踩成了碎片。那声音赫然响起,让君步行吓了一跳,连忙朝四周扫了一眼。吴天的虚影从他体内飘了出来。 “我们现在要找什么” “祭坛。” “你知道祭坛在哪” 吴天没有说话,只是眸光悠悠的望着远处。废墟无尽,绵延在这沉寂千万年的地下。建筑,街衢,日常用品,皆在视野之中,却是不见了人的身影。这座城,已经废了,仿佛这里的人同时离开了这里,将它抛弃了。君步行弯腰抓起一根石杵,石杵打磨的很个光滑,一端还可见那使用过的痕迹。君步行运手轻轻一挥,气流便疾驰而出。 吴天忽然开口道,“你自己小心一点,这附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安全,四处走走,应该会有一些值得你收藏的东西。” 听吴天的意思是让君步行自己自由活动,而他自己却要独自离开。君步行皱了皱眉,道,“你要去哪” “祭坛,”吴天道。“那里有宝物,但是很凶险,不是你能涉足的。” 君步行沉吟半晌,点头道,“那我在这边等你。” “好!” 虚影一动,便消失在视野中。君步行抓着石杵,低声呢喃道,“果然实力太弱,入宝山而无资格介入啊!”信步移动,那一件件物品收入眼帘,让人不由得唏嘘起来。他转入一条巷子,巷子被砖石泥土堆叠,君步行只能踩在上面走过去。浩荡的废墟,便只见到他一个身影,显得无比的渺小孤独。忽然,他箭步朝前走了几步,蹲下身从碎石中拔出一根木简,木简上有字寥寥。君步行皱了皱眉,隐约可辨认一两个字,分别是神和仆,但连在一起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将木简插在腰间,用手将面前的砖石泥土刨开。 君步行停了下来,只见刨开的坑中,不但有很多散落的木简,更有一柄刻刀。刻刀不过七寸左右,但是刀锋却是锋利,闪着一抹寒光。君步行抓起刻刀,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刻刀刀身两面刻着两个字。 神,仆。 一面为神,一面为仆。 均不在皱起眉头,将那些散落的木简一根根取出来。 木简上刻了字,少的寥寥,多的数行。 这些字都是用刻刀所刻,字体遒劲,充斥着刚毅的骨感,但是字形却是深奥,非君步行所熟悉。只是,那两个字却是不断的出现在其中。很显然,这两字在千万年前却是常用字。只是,这说明了什么 有脚步声传来,君步行急忙将散乱的木简往旁边一推,抓着刻刀站了起来。抬头望去,却是静月道姑。静月道姑站在舒张外,冷眼望着他。君步行怔了一下,随即开口道,“静月道友。”静月没有说话,盯着他看了会儿,才一扭头朝远处走去。君步行吁了口气,却忽然警觉起来,四下扫了一眼,并不见其他人影,君步行便朝着静月所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静月走了很远,在一处花园废墟上停了下来。 “你想干什么”静月没有回头,冷声道。 数丈之外的君步行呆了一呆,尴尬一笑,道,“道友多虑了,君某对此地多有好奇,只是随便走走。” “那你走你的,莫要跟着我。” 静月说完,已是加快脚步走去。君步行望着静月的背影,心里的疑惑更深了。静月是第一个进入凶坟的,随后便是王凯之和那老僧。自己进来后,三人已是不知去向。而今静月出现在自己面前,难道是有所发现那么,王凯之和那老僧呢吴天没有跟他说什么,自己对此地更是两眼一抹黑,如今有静月在前,岂不是可以利用她来探路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君步行才尾随而来。 静月已在十数丈外,走的越发的疾快,君步行冷笑一声,跟了上去。静月虽然厉害,却并无能击杀他君步行的可能,更何况还是在这神秘的秘境之中,所以他并不担心激怒静月。 如此两人一前一后,走了有半刻钟。 远处忽然传来一缕缕的钟声。 钟声飘荡,空旷渺渺,在这沉寂苍死的废墟之地,飘扬。 静月走得更快,这次已是飞跑起来。 君步行的面色更是凝重,那钟声隐约给他一种不妙的感觉。君步行加快脚步,健步如飞,在废墟上闪掠。钟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却是有节奏的不急不缓的响着。一直响了九遍,那钟声才缓缓散去。 君步行忽然身形一滞,双眸圆睁,露出那惊骇之色。 前面的静月,已是消失在视野中。 君步行喘着气,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冷却了。 废墟在动。 动的不是大地,不是虚空,是那些废墟。废墟底下,有生命。 君步行忽然回过神,急忙冲了出去。这里的气氛,越发的诡异。 砖石滚落,有东西从废墟中钻出来。 枯骨,凹陷的眼眸,阴森肃杀。 它们回来了。 亡魂,骸骨,死亡。 苍寂的废墟,一下子响动起来,那空气似乎在颤鸣。 无数的砖块滚动,无数的枯骨冒出。 亡灵归来,故地重生。 君步行面色已是非常难看。他知道,自己若是不尽快离开,怕是会陷入非常凶险的处境之中。静月哪去了他低声骂了一句,已是穷尽全身的力量奔跑。千丈,还在废墟之内;万丈,废墟没有尽头。而此时,已有骷髅站在他的面前。 一具具骷髅,灰沉沉,仿佛随时会散架。 它们瞪着一双没有血肉的眼睛,无神的望着奔跑而来的君步行。 它们扭动着,移动着,然后如恶鬼一般的扑了上来。 它们死了,却又活了。 凶唳之气,充斥在空气中,勾动气流激荡起来。 这死气沉沉的废墟,便被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叫嚣着、喧腾着。 君步行退无可退,只能挺身迎战。 他抓住那柄刻刀,长身而起,手臂一扬,刻刀斜着从空中划落下来。 刻刀闪过一抹光芒,倏然从那骷髅肩膀掠过,那骷髅立时化为两截。 君步行心中一喜,这刻刀果然不同凡响,竟然是削铁如泥的神器。于是乎,他越发的迅猛,不断的将面前的骷髅斩为两断。那骷髅落地,却是自动组合起来,重新冲向君步行。君步行陷入了一种忘我的兴奋之中,那种冲撞在千军万马所向披靡的快感,让他忘乎所以。 热血的沸腾,足以让人忽略周边的凶险。 百丈,无数的骷髅密密麻麻挡在面前。 君步行长啸一声,冲天而起,瞬即斜着落在十数丈外的废墟上。 甫一落地,他反手一刀划过,数具骷髅无声落在地上。 汗水滴落下来,君步行的眼睛圆睁着,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力量在削减,气息已经急促起来,肺腑仿佛被碾压着。 骷髅扑来,张开了双臂,仿佛要将他搂在怀里。 无穷无尽,斩杀不死。 君步行猛然回神,却是如坠冰窟,整个人都麻木了。 那嗡嗡之声,在耳畔撕扯着他的神经。 神,仆。 那两个字浮现在脑海,隐约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只是,这样的想法却让他越发的恐惧。神之世界,众生为蝼蚁,万灵为臣仆。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是神的世界,这些骷髅,是受神驱驰的仆役。神之仆役,永生不死,世代为仆。 忽然间,那些骷髅纷纷停了下来,君步行呆怔的站在那里,鼓起的眼睛无神的盯着前方。空气一滞,瞬即化作气浪沸腾。君步行的身体在颤抖,整个人如丧失了三魂七魄。只是,在远处骷髅的上方,出现一道庞然身影。 吼! 第八十八章 无尽墟活死人中 王凯之的面色一片煞白,一颗心已是提了起来,连呼吸也忘记了。 望着面前这具已经打开的棺木,那牛毛一般竖起的白色毫毛,密密麻麻布满了棺木内外,寒意凛然,渗入人的骨髓。在那密密麻麻的毫毛包围下,是一具硬梆梆的尸体。这具尸体已经睁开了眼睛,甚至嘴巴也已经张开,正自呼吸吐纳。 山洞内的温度,骤然沉降下来,那岩石如冰块一般。 王凯之望着那尸体,心跳加速,心脏如要跳出来。整个气氛,让他不寒而栗。 那个道姑,该死的道姑,若不是她带路,自己也不会误入这山洞,更不会触动机关,打开棺盖。 完了,这具尸体已经苏醒。 不止这具尸体,甚至视野所不及的地方,还有其他生命也苏醒过来了。 这里距离那深坑,不过百步距离。进入坟冢之后,他便尾随静月道姑来到了这里,本以为有什么宝藏,没想到却是一具棺木。这个山洞,在地下,地面有一个机关,无意踩中会让地面裂开,让人坠落下来。静月似乎早已察觉不妙,在那机关闭合的刹那,她便飞了出去。 该死的道姑!该死的峨眉! 王凯之内心一片咒骂,无数的怨恨之言滚滚沸腾。 只是现在,无论他内心如何对静月不满,也于事无补。 他要活着,若是活不下去,一切都是枉然。 他想到那个男人,一个魔神一般的存在。 只是,他不可能破碎虚空,来到这里帮助自己。 他只能靠自己。 眼珠子一转,他注意到右侧数步之外有一道门。山洞暗沉沉,那门却是血一般的鲜红,刺人心神。暗自提了口气,他注意着那尸体。那尸体依然没有动的迹象。只是那毫毛却是越发的长,便若是真菌似得不断的繁衍生长。王凯之周边,尽是那些东西。 合上眼睛,王凯之内心祈祷,而后睁开眼眸。 赌一把! 他倏然长身而起,越过石棺,朝着那道门扑了过去。 而就在这时,那尸体却倏然抬起手,嗤啦一声从王凯之身上撕下一片衣角,王凯之身形不稳,差点跌落在地。他凝气一纵,已是扑入那道门内。黑暗,立时包裹了他。 身后传来棺材破碎之声,那尸体旋身而起,发出低沉绵长的吼声,那些毫毛唰的朝着血红的门飞了过去。 王凯之在狂奔,完全顾不得查看周边的环境。 黑暗绵长不绝,仿佛没有尽头。 王凯之一头扎进去,便如扎进了海洋之中。 寒风猎猎,冷气袭袭,王凯之只觉得自己身上已是结上了一层薄冰,咯得他浑身难受。只是,这还是小事,那若隐若现的恐怖气息却如寒芒在背如影随形。他已经跑了很远,距离那山洞似乎已有千丈距离,隐约间他穿过一道道门,跨入一座座洞窟。 忽然,他停了下来,身上的汗水随着他身形一滞,猛然被甩了出去。 他凝眸,抬头,张望,然后愕然惊悚。 面前的洞窟,却是夹杂着各色光线。 如玉石的岩柱,倒悬在洞顶,泛着红黄青紫各色光芒。 而在这岩柱之下,却是一具石棺,石棺通体泛红,透彻能隐约见到里面的尸体。寒意森森,雾气从石棺上翻涌而下。地面水淋淋的,仿佛千万年未曾干燥过。这里没有那毫毛,但却更加让人心惊胆战。王凯之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着那石棺。 他能感应到管内尸体的呼吸,仿佛只需要一道力量,便能将石棺内的尸体从沉睡中惊醒。 王凯之只觉得自己的躯体麻木了,僵硬的仿佛皱在了一起。 眸光瑟瑟,面皮苍白,王凯之攥紧拳头,手心里汗津津的一片潮湿。 怎么办 该死的道姑,若是我还能活着,必然饶不了你! 突然,洞顶轰隆一声,无数的岩石纷纷坠落下来,尘埃飞扬。王凯之大叫不好,脚下一滑,急忙冲了过去。却在他一闪而过的刹那,石棺砰的一声,棺盖飞了出去,一道通体莹白的躯体弹射而起。却是一个穿着袈裟面如冠玉的年轻和尚。这躯体看起来还活着,只是仔细观察,却是已经死去许久。这躯体僵硬了,如冰雕一般,只是那浑身的气势,却远比活人要可怕。 “阿弥陀佛!” 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一人从尘埃中飘然而出,站在了甬道中,望着那具躯体。 “生是生,死亦死,莫有执念,佛门洞开。” 那透彻躯体倏然扭过头,死死地盯着老僧,老僧岿然不动神色不变,只是平静的望着他。如此许久,整个洞窟如被冰封。老僧忽然双掌一错,一灭紫色舍利登时从他掌心中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撞在了那躯体的胸口,碎开了。躯体不动,既而倒了下来。 老僧双掌合十,道,“佛门不堕,万法自空,众生归我,漫天佛徒。阿弥陀佛!”那躯体倒下之后,竟然开始收缩,渐渐的化作一灭骨粒飞入老僧的袖袍中。老僧垂首许久,拢了拢衣袍,转身走了出去。 王凯之却还在狂奔,忽然他哎呀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 砰! 王凯之重重的撞在了石壁上,坚硬冰冷的石壁毫发无损,王凯之却被撞得七晕八素,额头都破了。他翻身坐起来,迷茫的看着前面,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扭头朝刚才摔倒的地方看去,却是一条粗壮的根茎很在甬道上,自己刚才却是一脚踢在了上面致使自己飞出去。那根茎,赫然是树根。只是,不见树木,何来的树根。 王凯之走了过去,凝眸盯着看。那树根被他踢了一脚,竟是流出乳白色的液体。王凯之伸手沾了一点嗅了嗅,既而双目圆睁,放射出精锐的光芒。 “地乳!” 他心里滂湃起来,宛若巨浪在翻涌。 他想大笑,果然祸兮福依,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如此巧合会遇到如此天材地宝。他一手抓着那根茎,另一只手却是化作掌刃,呼的一声砍了下去。根茎断为两截,王凯之俯下身大口的吞噬起来。那乳白色粘稠液体入口,却是化作那清爽的气息,疯狂的涌入体内。王凯之满心欢喜,体内的气力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绝。 只是王凯之不知的是,在他的身后,忽然出现三具尸体。 黑漆漆的尸体,双目无神的盯着他。洞窟气温,已是森冷的让人难以呼吸。 静月消失的原因,是因为脚下的大地忽然裂开,使得她坠了下去。 裂开的大地,又轰隆一声合上了。 她站在黑暗中,四下里如墨般的黑。 她屏住了呼吸,双目紧紧注视着黑暗。寒意让她不得不警惕。黑暗和寂静,也不得不让她防备。她想到先前的坠落,想到那洞窟的棺木,便知道,这个看上去一马平川的坟墓,并没有所见的那般简单。坟墓的外面,不过是一具壳,真正的墓室,是在地下。就如那深坑下面的废墟,也不过是假象,或者是说毫无威胁的表象。 危险,在地下。 可是你无法预料到,那块土地会让你坠入地下。 这就像是梦,不受人控制。 她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嗤啦一声,火苗在眼前跳跃。 尺寸的光芒,不足以让她查看周边的情况,却给了她一分勇气。她深吸口气,然后缓缓转过身。 “啊!” 尖叫声戛然而止,如一段短波,手中的火折子也随之熄灭了。 一刹那的照面,足以让静月三魂出窍七魄离体。 在她的面前,不知何时站着一道青面獠牙的身影,正淡漠的望着她。 空气瞬间凝结,只剩下那无边际的沉寂。 黑暗绵延,让这恐惧无限的放大,似乎沾染着每一寸空间。 轰隆!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巨响,啊的一声惨叫,有人跌落下来。静月倏然腾身而起,一闪已是落在了十余步之外。身形未稳,静月箭步窜了出去。前面竟然有一道门,静月根本无暇去向,便扑了进去。 而这时,那青面獠牙的身影已是呼啦一声从后面扑了过来。 静月狂奔,大脑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意念,无比的强烈,支撑着生命的运动。 她不敢停,即便身体发出反抗的声音,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她也不知道那身影是否还在身后,是否会追着自己,只是她必须要离开这里。即便是跑到外面依然会被追上,她也宁愿死个明白。峨眉山上的景色,不断的在脑海掠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怀念峨眉了!离得越远,特别是经历了这么多的凶险之后,她越发的想念。 那每一寸山川,每一片林木,每一张面孔。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足以让人走下去。 那身影还在身后,飞快的靠近。 却说那洞顶轰鸣,有人坠落下来。坠落下来的却是君步行。 当那些骷髅停下来的时候,君步行所见到的,是一只庞大的猎犬。 猎犬自然已经死了,而普通的猎犬也不可能有如此身量。 这猎犬自然不凡,何况死了还能活过来。 正如那些骷髅,没有血肉还能如此疯狂,这猎犬呢 猎犬半边躯体一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另外一半躯体虽然还有血肉,却已是腐烂了,内外无数的白色虫子钻进钻出,不断的啃食着。这些虫子好了多久这只猎犬死了多久 猩红的眼眸,锋利的牙齿,那腐臭的涎液。 君步行当时大脑一片空白,整个生命都呆住了。 如果说那些骷髅让人恐惧,那么,这只猎犬便会让人绝望。 他颤抖,再也鼓不起勇气,只觉得连握住那刻刀的力气也似乎消失了。 猎犬在咆哮,口腔里的涎液不断的滴落下来,甚至那腐臭的血肉上的虫子,也啪嗒啪嗒,一团团的落在地上。空气变得刺鼻,四下里的寂静让人窒息。君步行忽然一动,一刀劈开了面前的骷髅,瞬即斜身一跃,纵身掠过一道道骷髅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只是,他已经动了。 如果说刚才那猎犬没有注意到他,那么此刻,那猎犬自然不会忽略。猎犬转身,怒吼一声,飞身扑了上来。狂风袭地而起,一片骷髅发出破碎之声。 砰! 君步行砸落在地,整个人瞬间恍惚起来。腥臭的气味近在咫尺,可怕的风啸不断的靠近。君步行闭上眼睛,苦涩一笑,完了!却在这时,身下轰隆一声,裂了开来,君步行未及反应,整个人便跌落下去。 “啊!” 黑暗包裹着他,恐惧控制着他。 猎犬愤怒的吼声,还在耳边激荡,只是他的身躯,已被那可怕的寒意吞噬。 啪!他跌落在地,整张脸砸在坚硬的地面上,他昏了过去,大脑空白,神魂如睡着了似的。 黑暗中,有东西在蠕动,爬到了君步行的脸上。 湿漉漉的,粘稠的宛若虫子。 蠕动很慢,如一条舌头正在缓缓的舔\吸着他的脸。 君步行悠悠醒过来,发出一阵呻吟的声音,可是身体却是动弹不得。他感觉到了脸上的东西,那东西舔破了他的皮肤,正在一点点钻入肌肉里。他的心猛然一撅,毛孔收缩,无限的恐惧起来。那东西并不会让人疼痛,只是有种烧灼的感觉。那东西越钻越深,渐渐的爬到了他的丹田。 完了! 君步行绝望的叹息。那东西显然是一条虫子。他想起了那条猎犬身上的虫子,于是乎整个人瞬间呕心了。他能想象那种被啃食的可悲景象,甚至能想象自己如那条猎犬一般变得奇丑无比。只是自己现在,却是要被活生生变成那样,而且自己还要清晰的感应着。 那条猎犬,死了才变成那个样子的! 他突然羡慕起那条猎犬来。有的时候,死,是一种完美的解脱。 忽然,他的手却是动了一下。 他呆了一呆,灰暗的眸子也亮了起来。他抬起手臂,然后扬起头。 他能动了! 他瞬即坐了起来,两手重重的拍击自己的脸。 那一定是一场梦。 梦醒,梦靥消散。 他内视丹田,一时的欢喜刹那消散。那条虫子,黑漆漆的虫子,蜷缩着睡着了,在他的丹田里。他呆怔的坐在那里,整个人如魂飞魄散一般。这是怎么回事这条虫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睡着了,醒了又会怎样难道如过冬的野兽一般,醒了将自己当成晚餐 毛骨悚然,越想那种恐惧便越深。 君步行绝望的抓着自己的头发,长啸一声。 “啊!” 那悲观绝望的声音,在洞窟内回响。 第八十九章 无尽墟活死人下 天无尽长,地无尽宽,废墟无尽延绵。 小莲一直跟在身后,她不知道仇九要去哪,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 废墟在脚下不断的往后掠去。那是建筑的遗迹,还可以见到半截墙壁存在。在那废墟中,有屋宇、商铺、楼阁、花园、广场、宫殿,有各色生活用品,有牲畜骸骨,有陶罐、瓮、碗碟、盆、锅、炉,甚至那土灶似乎还在燃着火焰。 尽皆荒废,仿佛一夜之间人去屋空,在岁月中凋谢。 那些物品,可以清晰的映衬出昔日的生活场景。 那繁华,那喧嚣,那奢侈,那豪富,那贫囧,那卑微。 一切的一切,众生相,如梦幻泡影。 也有宽阔的广场,看那规模,足以容纳上万人。或许在曾经遥远的时代,这里会举行盛大的活动,上万的人比肩接踵纵情欢呼,何等的热闹!可如今呢人去哪了广场已成了废墟。 小莲的眸光微微一滞,转瞬又恢复了那清冷高傲的光泽。 仇九远了。小莲只是略微迟滞,两人之间的距离便拉开到数百丈。 小莲莲足一点,旋身前飞,婀娜的身姿,宛若一朵旋转的瑰丽花朵,在这苍寂沉沉的大地上飞舞。浩瀚的大地,如星河一般,包容着任何星辰沙粒。她拉近了距离,此时他们出现在一片石柱伫立的废墟面前。仇九停了下来,微眯着眼睛盯着面前的石柱。小莲飘然落在仇九的身侧,仇九收回目光望着她,小莲则昂着头,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冷笑。 石柱高大,有些已经倒地,合抱之粗,数丈之高,宛若迷魂阵似的。 在石柱之间,散落着许多莹白的石块。 身后传来九黎的声音。仇九眉头一挑,扭头望去。九黎是跑过来的,浑身是汗,独臂在身前摆动。小莲轻笑一声,飞身扑入那石柱丛中。 “你没事”九黎喘着气喊道。 仇九上下打量九黎,九黎虽然狼狈,但气色还好,那条被斩断的独臂,伤口已经愈合。仇九点了下头,道,“你怎么跑过来了” 九黎瞪了他一眼,道,“我不过来,难道眼睁睁看着你乱跑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九黎那模样,显得很是气愤。仇九知道他好心,道,“我也只是一种感觉,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所以不让你跟来。” 九黎长吁口气,道,“我们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便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更何况,我自己留在那里,也不见得就安全了。” “你的手臂能恢复吗”仇九问道。 九黎看了一眼断臂,道,“回九幽之后,我外公会有办法。不过你的脸,怕是很难恢复了。” 仇九道,“一张脸罢了,毁了就毁了!我们进去看看。” 两人朝石柱丛走去。四下里一片沉寂,万物苍死,只剩下那冷酷的光泽。昏昏冥冥,天地苍苍。地面不满碎石,碎石如金铁,坚硬锋利。那石柱参天,两人步入其中,便如进入了丛林。一股飕飕冷意,赫然裹挟全身。九黎颤抖着。 小莲已在百步之外。对于这些石柱,她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再无兴趣。她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一种仿佛宝山在前的感觉。她凭着感觉前行,从石柱丛中走出,然后见到了宫阙的废墟。废墟如山,连绵在前。从废墟上走过,可见到一条干涸的河床,河床对面,却是一对黑漆漆的石块。小莲掠过河床,站在那堆石块面前。 石块没有任何的气味,更无任何的气息,与普通的石块无任何差别。只是,小莲内心里的兴奋,却是达到了顶点。她捡起一块石块,手掌轻轻一捏,那石块便化为齑粉。只是在一堆齑粉中央,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晶石。晶石黯淡,无丝毫光泽。小莲冷笑一声,右手忽然一挥,那些石块轰的一声炸响,无数的尘烟滚滚而起。 小莲走入其中,沸腾的尘烟,仿佛飘逸着丝丝的力量。 仇九和九黎自然听到了那响动,两人急忙从石柱丛跑过来,却见到漫天的尘烟。两人对视一眼,便掠过河床飞入尘烟中。此时,小莲已不知去向。两人默不作声,警惕着周边,缓缓朝前面走去。从尘烟中出来,一座山出现在面前。赤色的山,光秃秃的宛若铁水凝练而成。 这是一座山,却又像是一块完整的巨石。 凹凸不平,层层叠叠,如被雕刻成这个样子。 阴森气息,袭面而来,让人有种惴惴之感。 在山脚下,有一道门,鲜红的门,仿佛被鲜血浸透了。 门半敞着,似乎有人在家。 九黎道,“不对劲啊!” 两人的面色都不好看。红色自然瑰丽,但往往给人一种不祥之感。 “进去瞅瞅!” 仇九说话间已是迈步朝那门走去。九黎回头望去,尘烟已是散去,石柱丛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大地沉沉,万籁俱寂。九黎的眼中掠过一丝迷惘,晃了晃头,他便跟了上去。从红色的门进入,门倏然闭合了。两人如进入了一个封闭的空间,等待着他们的,是未知是神秘,还有危机。红色的光,在视野中弥漫,延伸至未知的尽头。 这是一条甬道,甬道很长,却不甚宽,只够一个人舒适的前行。 仇九朝前走去,九黎默默的跟在后面。 那红色的光不知从何处而来,两边的墙壁却都是黑漆漆的岩石,幽冷无光。地面平整,没有缝隙,便若是被铲平了的巨石。行走其上,脚下只有那凛冽的寒意。红光便突兀的出现在这里,不知其始,不知其终。 走了许久,地面出现一堆堆的甲胄。 金黄色的甲胄,仿佛在等待主人的归来,静静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染尘埃,不曾腐朽,俨然如新。流溢的金色光芒,混融在赤色的光焰里,冰冷清寒。九黎伸手触摸,只觉得自己的手指仿佛要被粘上,刷的又撤了回来。 “听闻上古有寒甲,专克离火,难道就是这个” 仇九摇头,他对上古的那些事情,知之甚少,若非后面的这些经历,恐怕他一辈子也无法理解这些东西。上古,遥远的年代,后人只不过凭借一些奇书从神话传说中去想象。神秘的年代,神秘的事务,让人天马行空,充满希冀。可是,谁都知道,那年代并不舒适,相反,那年代充满了艰辛与痛苦。 刀耕火种的年代,岂会有如今这般的自在 可是,即便如此,依然有无数的人在向往。 所谓的长生,所谓的仙法,所谓的的逆天证道。 生命的矛盾之处便在于此。欲望的无穷,总是会让生命作出匪夷所思的决定。 九黎咬了咬牙,将那甲胄提了起来。很重,九黎的手臂发出脆响,仿佛骨骼要爆裂似的,他的手臂脖颈,跳动着虬龙一般的经络。那寒意,瞬息间从手掌蔓延至全身。他呆了一呆,既而感觉浑身如被冰封。哗啦,甲胄脱手而出,坠落在地,砰的砸在地上,声音清亮,在甬道内回响。 “好冷!” 九黎望着仇九,牙齿都在打颤,一张脸苍白的如抹了厚厚的脂粉一般。 一缕光焰从仇九指尖挑起,仇九蹲下身,目光打量着那甲胄。随后,光焰跳起,落在了甲胄上。甲胄表面,立时凝聚出一层白色的霜冰,那光焰如火苗般在白色的霜冰间摇曳。仇九伸手握住甲胄一角,寒意蜂拥而起,覆盖手掌,缠扰手臂,涌向心脏。仇九没动,任由那寒气蔓延。只是身侧的九黎却是担忧起来。很快,甲胄上的霜冰消散,光焰呼啦一声笼罩整副甲胄,仇九将它提了起来。只是仇九半个身躯,已是被冰封了。 “你!”九黎圆睁着眼睛。 啪,一声脆响,仇九身上的冰霜脆裂开来,纷纷剥落在地。 仇九将甲胄一展,甲胄哗啦啦作响,从九黎的脑袋上套了下去。 “这确实是你所说的那种寒甲,我将其暂时封冻,你试试看能不能将其融化。” 甲胄在身,九黎盘腿而坐,闭目运转气息。 仇九站在一旁,目光却是望向前方。那赤色的光焰,那一堆堆的甲胄,让人如行走在巨大的宫殿之中。只是宫殿无人。人去楼空,只剩下这空荡的空间,让人怅惘。 倏然,甬道在动。 仇九眉头一挑,朝九黎瞥了一眼,九黎面色潮红,进入了忘我的境地。仇九挥手一圈,一团光焰落在了九黎的周边。仇九箭步冲了出去。甬道在动,动的越发厉害,仿佛天崩地裂一般。然后,有铿锵脚步声传来。仇九已出去百步,猛然一滞,长身而立,一拳朝着前方轰了过去。 吼! 一头猎犬出现在面前,獠牙锋利,凶相毕露。 庞大的猎犬,腐烂的猎犬,只剩下半副身躯还有血肉在那里缓慢的腐烂,白色的虫子密密麻麻的钻进钻出。 仇九一拳轰出,拳风轰鸣着飞去。空气发出尖锐的鸣啸。猎犬昂首一撞,身形往后趔趄,而拳风已是破碎。一拳被化解,仇九毫不迟疑,飞身扑了上去。猎犬怒吼着,张口迎来。腐烂的气息,充斥在面前。一瞬间,整个甬道的气息都变了。那红光还在,萦绕着整个空间,如血在荡漾。 仇九与那猎犬几乎要接触的刹那,一抹寒光倏然在猎犬的腹部炸开。 砰! 寒光璀璨,绚烂了视野,无数的血肉白骨,飞溅疾驰。 仇九身形疾退,一瞬间到了九黎的面前,双拳交叉在胸前,威势化作一道道的气墙,挡住了那迸射而来的剑气,还有那飞溅如乱矢的血肉白骨。 庞然身躯的猎犬,一瞬间化为了碎末,散落在甬道上。 九黎缓缓睁开双眼,他整个身躯弥漫着一股沛然而精纯的气息。 仇九双臂一撤,扭头看着九黎,九黎嘴角蓄着一抹笑意。 “我已经将它炼化了!” 穿着甲胄的九黎,便若是一名久经战场的战将,身上的气息,让人敬畏。仇九点了下头,回过头望着甬道。那一抹剑气,蓦然出现,强悍无匹,若是那一剑是冲着仇九来的,仇九自信自己很难避开。即便不死,也非受重伤不可。那人是谁为何会突然出手相助仇九一头雾水。只是这猎犬的出现,却是让他越发的警惕起来。 “我们走!” 两人继续朝前走去。而在这个时候,小莲已出现在一个宫殿里。 宫殿里除了尸体,便无其他物事。 这些尸体穿着甲胄,显然是曾经的兵士。一排排躺在地上,神色保留着死前的安然。或许他们不是被人杀死,而是自、杀的。只是,这样一群兵士,为何要自己夺取自己的性命难道是上位者的命令,或者是古老的殉葬风俗 小莲蹙起眉头,目光在殿内逡巡。 这个宫殿并不算恢弘,充其量不过是众多宫殿中的偏殿。她不知道这宫殿代表了什么,只是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有其意义。她小心的从尸体间走过,在对面有一道门。依旧是血色的门,只是不知里面会是什么。她停了一下,回头望去,这时她忽然希望仇九两人在这里,至少有个伴。但是,仇九两人不在。她暗自一叹,缓缓的走过去。 阴森冰冷的空气,在那血色门前流溢。 小莲到了门前,一步便要跨进去,忽然,她眸光一凝,背上的一条蛇倏然飞了出去。噗!蛇穿过一具身体,瞬即倒卷而回。小莲回头望去,地上的尸体竟然齐刷刷的站了起来。寒意更甚,可怕的战阵之势让人不寒而栗。那苍白僵硬的面孔,那圆睁的无光泽的眼睛,让人想到死亡。 亡者归来。 黑蛇飞回背上,一股寒意渗透了肌理,小莲浑身一颤。 那是恐惧,黑蛇的恐惧。 小莲一步跨了进去,再不敢迟疑。只是她一脚落下,一股力量便扯着她飞了出去。她根本没有反抗之力,那力量浑厚的让人无比卑微渺小。她尖叫一声,整个人便消失在那红色的门背后。而那些兵士,却是转过身,瞪着双眼盯着小莲走进来的那道门,门的后面,传来了脚步声。 第九十章 悠悠祭坛亡灵归来上 “不好!” 九黎忽然大叫起来,一个闪身,人已是退出丈许远。仇九抬头一看,便见到密密麻麻的穿着甲胄的兵士。在血色光芒中,这些兵士威武雄壮,但神色却是僵硬呆滞的。这是尸体!仇九眸光一凝,手掌一瓢,一片烈焰如纱帐般飞了出去。 赤焰飘曳,如清风习习,那些兵士却是嚎叫着冲了上来。 仇九不断往后退去,地面上的那一堆堆甲胄,却在不断的颤动。 纱帐般的烈焰被撕开,兵士们蜂拥而来。 可怕的杀气,强势的气息。 “怎么办”九黎问道。 “你先往后撤,我想想办法。”仇九道。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看看他们身上穿的!”九黎大声道。 那些兵士,却都穿着与九黎身上一样的甲胄,那寒甲,可破离火。仇九自然见到了,只是他内心里有些疑惑。刀枪在面前闪烁,那些僵硬呆滞的面孔,显露出野兽般的狰狞。血色光芒,跳跃着,如在欢欣。仇九忽然脚步一错,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他手中多了一柄剑。剑芒疾驰,化作虹光。 九黎呆了一呆,一跺脚,跟着冲了上去。 混战,厮杀,充斥在这狭窄的甬道里。那潋滟的血色光芒,愈发的炙热。残肢断体,掉落在地,又迅疾组合在一起。剑芒,龙吟,密密麻麻的凛冽身影。甬道的墙壁轰的一声破开,仇九和九黎飞入其中,陷入一片黑暗中。那甲士纷纷扑了进去。野兽般的嚎叫,如狼如虎,凶恶残暴。黑暗中,赤色的光,白色的芒,交错闪烁,宛若那电光。锐利的劲气,强势的威势,纵横捭阖。有身影跌入甬道,黑色的液体飞溅而起,烧灼着岩石。 轰隆一声,地面忽然裂开。 九黎啊的一声尖叫,旋身一晃,化为本体,坠落下去。 仇九双眉一挑,急忙飞身下去,探手抓住他的肩膀。 两人飞快的坠落下去,上空一张张僵硬的面孔,冷冰冰的注视着他们。 小莲尖叫一声,门砰的一声合上了。 浓郁的血腥气味,瞬间渗入她每一个毛孔,缠绕在她的肌体上。 她睁着眼睛,一脸的惊惧。 黯淡的光线,在宽阔的大殿内流荡,无声无息的诉说着大殿内的故事。 这是一个大殿,四周有坚固的石柱,石柱上雕刻着狰狞的面孔。殿顶,墙壁,地面,尽皆黑色的不满凹凸不平纹路的砖石。那些纹路,勾勒出一张深邃古老而又严肃冷酷的画面。那画面,只能任人想象,想象那阴森、可怖、血流成河。八只巨大的青铜鼎分立在八个方位,四足鼎立,镇压一方,上面的浮雕阴刻,是古老的星辰。在青铜鼎范围内,有一个如天井一般的深坑。小莲在青铜鼎外,只能望见那深坑黑魆魆的。 苍寂无声,那力量不见了。 小莲忽然觉得自己无比的渺小。 大殿,青铜鼎,昏暗,还有沉寂。 她如那沙粒,如那尘埃,如那孱弱的虫子。 自己掉入了一张宽阔无边的巨网之中,不辨方向,被未知所环绕。 在前方十丈远处,有石阶,有高台,光线愈发的昏暗,只能隐约瞥见那墙壁上的浮雕。伸手纠缠,扬着一张张狰狞而暴戾的脸孔。愤怒,仇恨,还有绝望。或许,模糊反而能让画面更加具有震撼力,或者,让画面更具有栩栩如生的效果。 小莲双手交叉在胸前,在她背后的那两条蛇,已是纷纷从她肩头上探出脑袋,吐着信子,眼睛幽幽的盯着前方。小莲看了一眼左侧的蛇,那蛇倏的一声飞了出去,落在一方青铜鼎上。蛇卷着身子,信子吞吐,发出沙沙之声,那幽冷的眸子望着那鼎,鼎却仿佛容纳天地,尽是见不到底。蛇滋溜一声爬了下去。 四下里一片死寂。 那条蛇许久没有爬出来。小莲一只手已是攥紧。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另一条蛇飞了出去,落在了先前那条蛇所在的青铜鼎上。小莲希冀的望着它,仿佛希望它能为自己打开一扇门,一窥这神秘的究竟。可忽然间,一团阴风倏然从那青铜鼎内刮起,攀附在青铜鼎上的蛇惊慌失措,倒卷而回,可却在半道里啪的一声,蛇整个躯体化为了肉泥。 小莲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如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她惊恐的望着,那风却是在青铜鼎内消失。 稀烂的躯体,红白掺杂,让人作呕。 小莲移开目光,望向大殿的顶端,那些纹路,幽幽泛着绿光。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只是那纹路给人以阴森的感觉,如一只只眼睛。她又退了一步。大殿的寂静,给人以无限的压抑感,就连神经仿佛也要绷断似的。 忽然,一道身影凭空出现,掠过一方青铜鼎,飘然落在了深坑的边缘。他注意到小莲,瞥了一眼,既而望着自己面前的深坑。这个人,是模糊存在的,就像是一团气雾凝聚,整个身体缥缈而虚幻。小莲盯着他,内心里的恐惧倏然减弱许多,眸光也锋利起来。这个人,她见过许多次。但是她知道,这个人不再是分身。 那人站在深坑边打量许久,忽然纵身而起,跳入其中。 那人消失了。 小莲箭步冲了过去,站在深坑边缘,望着那暗沉沉黑漆漆的深坑。 深坑如一方水池,只是深不见底。 又如一方深渊,能吞噬天地。 腐朽的气息,暴戾的气息,交杂冲上来,让小莲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深坑,是血池,是炼狱。 斑驳的血迹,石化的肉沫,还在深坑的边缘。 无论过去多少岁月,它们依然在发出微弱的声音,痛陈这大殿的邪恶。一点痕迹,便是一段故事;一滴血,便是一个人生。那昏沉,那沉寂,那幽森,陈说的是那腐朽的过往。过往,紧紧扯着现今,不肯退去。 小莲面色苍白,汗珠密密麻麻粘在她的脸上。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在一张巨大的网中,而是在一个庞大的野兽的口中。等待她的,是被吞噬,是如那血肉一样,化为陈旧的痕迹。她再次往后退去。那恐惧,弥漫在身体里,化作浪涛,拍打着她的神魂。 她在颤抖,止不住的颤抖。 面前地上,那一摊血肉,无比的刺眼。 嗡! 忽然间,她身侧的青铜鼎发出沉闷的声音。她猛然回头,便见到那青铜鼎浮了起来。赤焰在鼎口潋滟,却没有温度。鼎浮起三尺,急速的旋转起来。那上面浮雕阴刻,模糊的宛若一片雾气。小莲跌落在地,震惊的看着那旋转的鼎。八口鼎,尽皆悬浮,靠近那深坑。 一道身影倏然从深坑中飞了出来,立在深坑边。 那阴冷的眸子,从小莲身上飞快的掠过,既而落在那旋转的青铜鼎上。 那人在笑,得意,自豪,阴冷。 他忽然双臂一展,仰面望着殿顶,嘴唇翕动,飞快的说着古老而晦涩的语言。 殿顶在流血,在裂开,鲜血洒落,宛若飞瀑,弥漫在深坑的上空。 小莲呆滞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在做什么他想要干什么 深坑复活,可怕的气浪疾啸着从深坑中涌出。那人的衣衫猎猎,模糊的身影宛若巨浪中的礁石。鲜血挥洒,似乎召唤着无形生命。大殿的气息,变得无比的滞浊,无比的森肃。有声音在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嘈杂。一声低吼,仿佛来自万古以前,穿过时空之门。在小莲那呆滞的视野中,大殿在变化,那些纹路图案,如要飞了出来。 它们醒了! 忽然间,小莲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 祭坛。 神灵的祭坛,充斥着鲜血与邪恶。 孱弱的生命,成为了祭品,血肉成了祭坛的养料。 八口青铜鼎飞到了深坑的上空,互相碰撞在一起,鼎中的火焰嗤啦一声腾起,交缠汇聚融合,化为一道火柱,冲上了那裂开的殿顶。火焰弥漫,覆盖在殿顶上,宛若天空的云彩,而血水却如那雨水不断的从中洒落。 古老的吟咏,古老的赞歌,为一场浩大恢弘的祭礼。 隐约可见到一道道身影汇聚在深坑的边缘,他们穿着长袍,面容肃穆,神态庄严。他们默默的汇聚在那里,比肩接踵,嘴唇翕动,吟咏着诗歌。深不见底的深渊,有凶兽的怒吼,有激烈的搏斗,有绝望的尖叫。无数的声音,与无数的身影,交杂在一起,汇聚成了那壮阔悲凉的场景。 一滴泪倏然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有人摸着她的脑袋,小莲机械的扭过头,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男子。俊美的男子,却无比的冷酷,如一条毒蛇。男子望着远处的身影,淡淡的道,“就是这里了!” 小莲想笑,面孔却是僵硬了。 “这就是你要找的地方”小莲说着,身影却颤抖不已。 “没错,”那人道。“神之殿,灵之祭,唯一值得我来的地方。” “你想要什么”小莲问道。 那人收回目光,望着小莲那被泪水濡湿的眼睛,淡淡一笑,道,“神的地方,自然是神的传承。” 小莲忽然站了起来,双目如欲喷出火焰来,道,“就算是神,也是邪神。” 那人仍旧笑着,如看着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道,“真神也好邪神也罢,只要能给我力量,便是神,便是我所需的。天地之间,强者为尊,尊者为贵,何分正邪你还是太天真太幼稚。不过,你沾染这个神的世界时间太短,会如此想,也属正常。” 小莲望着他,眸光锋利的仿佛要将面前的男子撕开。 许久,小莲忽然垂下头,道,“没错,强者为尊。”转而她大笑起来。“为了所谓的力量,为了所谓的证道,你们连最起码的底线都放弃了,即便你们为神,那又如何不也是野兽吗” 砰! 小莲横飞出去,重重的撞在了殿壁上,而后滚落下来。 男子一掌甩在她的脸上,力度之重,几乎将小莲的脑袋扯落下来。小莲大脑一片嗡鸣,视野模糊,只是望见一团模糊的身影,冷冷的朝那深坑走去。血从七窍流出,她想笑,可是浑身没有力气。她所不知的是,她身上不断涌出黑烟,黑烟落在那男子的身上。 男子在汲取力量。 小莲身上的力量,不受控制的涌出来,成了男子的力量。 却在远处,一声闷响,打破了沉闷黑暗的地下宫室。仇九只觉得腰如断了一般,自己撞在了石柱上,身体呈两侧下耷。血水从口中涌出,呼吸一时停滞。九黎从他手中脱落,掉落在下方,不知怎么样了。他将嘴里的血吐出来,挣扎着挺身要起来,只是腰部的剧痛,让他难以凝聚力量。许久,他呼啦一声从那石柱上翻身落下,砰的砸在了地上。 “仇九!”黑暗中响起九黎的声音。 仇九大脑一片空白,睁着的眼睛,却只能看见黑暗。他一动不能动,最后一丝力量随着这撞击,消失了。 有人爬过来,手触摸到仇九的脸。 九黎爬到仇九面前,鼓着气道,“仇九,你没事” 仇九咳嗽起来,血沫随着口水吐出来,这才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还好,你怎么样” “快死了,不过现在还活着。” 九黎苦笑道,听到仇九说话,九黎才舒了口气,翻身仰躺着。 两人便静静的躺在地上,只是尽情的呼吸着。有时候,呼吸也是一种享受,生命如遇甘霖。四下里一片漆黑,一片沉寂。阴冷的气流,在这黑暗中流溢。两人都受了伤,伤势一时难以判断。从上方坠落下来,他们仿佛经历了许久的时间,就像是在一个无底的深渊中,不断的下降、撞击。深渊,也可能巉岩丛丛,如断刃之山。 许久,九黎忽然问道,“我们是不是死了” “有可能。” “就算是九幽,也不可能如此的漆黑死寂。” “我不知道。” “等出去了,我带你去九幽转转,我外公很想见你。” “能让我长生吗” “我外公都不能长生。” 两人沉默下来,只剩下睁着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泽。仇九忽然挣扎着坐起来。腰部的痛楚已经减轻不少,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部,暗自吁了口气,还好没有骨折。 “还能走吗” 第九十一章 悠悠祭坛亡灵归来下 睁眼一生,闭眼一世。生命轮回,概莫如是。 君步行只觉得生命如此的可悲。折折腾腾,到底回到原点。就如那帝王,即便掌权天下,唯我独尊,即便陵寝豪奢,依旧腐朽。生命,灿烂如夏花,也终将落叶归泥土。那么,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很多人说是为了享受,很多人说是为了千古留名,很多人说是为了生存。但是,生命的意义只是如此吗 他想起年少家贫,父母佝偻着背在黄土地里刨食,过度的劳累,让他们英年早逝。于是,他开始流浪,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在浩荡的江湖中起伏不定。他见过世间百态,丑陋,美好,阴险,善良,权贵,贫民,锦衣玉食,衣衫褴褛,无数的脸孔,汇聚成了这芸芸众生。那时候,他追求的是温饱,是一个安稳的住处,而不是衣不蔽体,风吹日晒雨淋雪侵;而后,他向往侠客,一怒拔剑,转身离去,无比的潇洒;在之后,他追求权力,与对手搏斗,武力,计谋,层出不穷,他差点输了,而输了就是死。 他还活着,说明对手早已经死了,想来连尸体都已经腐蚀的不成样子了。 当他执掌青城牛耳,统御门下上千弟子的时候,他便渴望武林至尊。少林,武当,华山,峨眉,丐帮,等等,一大批强劲的对手摆在眼前。每年群雄对角,高手辈出,青城屡屡败北。他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当他强大的时候,对手更加强大。 人的欲望没有穷竭。如果说生命存在动力,那动力便是欲望。欲望推着生命前行。 有的时候他会想,人的生命的价值是杂体,是名、势、贵的合体。只有当人处在风光之时,生命才显现出其独特的魅力来。而如那贩夫走卒庸碌一生,有什么意义! 但是他到底还是没有被那红尘碌碌所迷惑,到底还有一丝理智。 那理智便是早年的遭遇,是在贫囧漂浮时,别人的善意。 人的价值,不仅是生命自身的风光舒适,而在于能让别人脱离苦海。 佛为何能成佛,因为它不为自己而活,即所谓的普度众生。 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可是,谁能挣脱开功名利禄权势富贵美色的诱惑 正是如此,圣人才如此的稀少。 君步行呆呆的望着,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他不明白自己这时候为何会想这些。难道是自己快死了吗别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难道是因为自己快死了,自己才想起这些无聊的思绪吗 内视丹田,那条虫子依旧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的休眠。 他并未觉得自己身体有何异样,只是如常人一般,一条虫子居然钻入了自己的身体里,任谁也不会自在。长吁口气,他缓缓站了起来。即便要死,也不能困足不前。他想见识见识这奇异之地的更多奇特。 于是他往前走去,不疾不徐,不紧不慢,若闲庭信步。 这洞窟彼此相连,所隔着的不过是一道血红色的门。 门非门,不过石洞,被人穿凿而成罢了。 至于那颜色却是如何形成,就不为人所知了。 寒意扑面而至,有石棺静静的躺在土台上,千万年如此,仿佛只为了腐朽。石棺上的雕饰,由简入繁,雕刻手艺极其高明。君步行甚至蹲下身仔细去观察,就像一名画家,想要将这份雕刻手艺融入自己的技巧之中。触摸许久,他慨然一叹,长身而起。 谁说筚路蓝缕的年代民智未开 他轻笑一声,如今的一切,都不过是站在前人的基础上,延伸而来。 道,很简单,风动,云开,雨落,雪飘。 如今的道,不过是将最简单的道复杂化神秘化,变得晦涩难懂,显得高深莫测。可有什么差别 他走了许久,穿过一个个洞窟,却没有任何异常。 一座座棺木出现在面前,雕刻各有不同独具特色,上面的图案文字,仿佛是一个个纪元的代表。君步行看不懂,自然也无需去深究。对他而言,这些棺木,只不过代表了曾经的生命。这些生命,早已经死了。即便它们现在从棺材里爬出来,也不能代表它们复活了。生命,不是单一的行动,正如野兽,除了猎取猎物之外,也有其自己的生命形态,如领地的保护,族群的守护,幼子的教导,甚至迁徙的引领。 一脚落下,地面传来破碎之声。君步行回过神,低头看了一眼,却是一截白骨,被踩成了碎片。他哑然一笑,加快了脚步。其实外面那些废墟,也是不错的风景。站在那里,注目凝视,想象,飞跃千万年,融入那苍老的生活画面中。 于是,他心里有些热切,想要回到那废墟中。 他越走越快,忽然,一道身影在眼前掠过。他呆了一呆,急忙追了上去。那道身影一闪即逝,仿佛不过是错觉。但是他敏锐感知,自己并非错觉,只不过那人速度更快。他不断的穿过一道道洞窟,从阴冷中走入燥热中。 他刹住脚步,那道身影在丈许外的一道石棺旁边。 那人将石棺的棺盖推了开来,然后探手伸入棺内搜寻,好一会儿,那人伸出手,手上抓着一截白骨,然后大口的啃咬起来。君步行只觉得身体一寒,有什么东西要吐出来。那人却是啃食的很开心,甚至笑起来。君步行望着他,渐渐地认出了那人。 王凯之。 王凯之披头散发神色癫狂,就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疯子。 他抓着白骨,一边啃咬,一边往前跑去。 君步行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地面上落了许多他呕出的液体。 他弯着腰,目光却是盯着王凯之所去的方向。好一会儿,他才觉得舒服一些,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往前走去。他来到那石棺边,低头瞧了一眼,只见到一堆骨头。他低叹一声,朝前跟上去。王凯之似乎根本未留意到他的存在,或者留意到却不在乎。 走了许久,也走了许远。 一排排的棺木赫然映入眼帘。 这是一个宽阔的洞窟,除了一排排的棺木,便无其他东西。 偌大的洞窟,一排排棺木整整齐齐,不下百余,让人心生寒意毛骨悚然。王凯之在棺木间穿梭,疯疯傻傻的挥舞着手嘴里叫嚷着,但是他没有揭开任何一具棺材的棺盖,只是不断的跑跳,然后在一道出口跑了出去。 如此多的棺木,实在让人惊讶。 君步行不由得思考,这洞窟是否是义庄。 一排排棺木,却是木制的,并非先前所见的石棺。而且棺木打造的并不精致,相反显得粗糙许多。许多棺木明显裂开,仿佛只要轻轻用力,便能将其化为碎片。目光从棺木掠过,落在石壁上,石壁凹凸不平,仿佛被人乱刀砍成这个样子。 王凯之已经消失在那道出口那里,君步行却犹在皱眉沉思。 隐约间,他似乎感应到呼吸的声音。 收回目光,凝视着那些棺木。那呼吸声若有若无,宛若游丝。不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可是,那呼吸声确实存在。他不知道,自己的感知已经异常敏锐,甚至更不知道那团在他丹田蜷缩的虫子已经睁开了眼睛。他迟疑半晌,快步从棺木间走过,钻入了那道出口。他离开不久,那一排排的棺木忽然哗啦啦裂开,一具具穿着藤甲的尸体,瞪着无神的眼睛。 那呼吸声确实存在,而且引起了空气的共振,甚至那洞壁,也因为空气共振的缘故,开始剥落。 砰的一声,君步行忽然撞在一人身上,自己未动,那人已是飞了出去。 君步行刹住脚步,呆了一呆。 那被撞飞的人从地上爬了起来,狠狠的瞪了君步行一眼,然后转身大步跑开。君步行满头雾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我这是怎么了” 轰隆隆!大地晃动,甬道上纷扬着无数的尘埃。君步行面色一凝,急忙快步朝前跑去。那响动,一直未停,如地龙翻身,大地要倾覆一般。他走得很快,那尘土却是蒙蔽了视野。远处一道光倏然出现,他飞身窜了出去。轰!甬道坍塌了! 君步行翻身而起,抬头扫去,却猛然一怔。 密密麻麻的棺木绵延无尽。 他来到了一片宽阔的洞窟,这洞窟宛若广场,只可惜聚集在这里的不是人,而是棺材。 棺材自然是装尸体的。如此多的棺材,自然装了无数的人。 难道,那片废墟上的人,全在这里 一声尖叫赫然响起,君步行侧面看去,却是疯癫的王凯之正在大吼大叫,挥舞双手,如狂魔乱舞。王凯之不断的碰撞棺木,不堪一击的棺木被撞裂,滚落出一具具苍白僵硬的尸体。王凯之的声音渐远,君步行却见到他忽然托举起一具棺材,朝远处而去。 一道身影飞身追了上去,却是被君步行撞到的那个人。 君步行呆了一呆,身后倏然传来沙沙的声音,他扭头望去,不由得汗毛倒竖,尖叫一声箭步冲出去。身后,不知何时多了无数绿油油的蛇,这些蛇睁着猩红的眼睛吐着信子,争先恐后的要从墙壁上钻出来。轰隆!墙壁倒塌,蛇群疯狂的涌出来。 君步行不敢回头张望,只想着尽快离开这里。 君步行一闪而去,身后的棺木却纷纷破碎开来。 无数的身影弹身而起,呆呆的望着那滚滚而来的蛇群。蛇群如疯了,如潮水而来,瞬息间覆盖在大地上。那些呆滞的身影,却是猛然醒来,如饥饿的野兽,张口便将一条条蛇吸入腹中。 它们那僵硬的身躯,渐渐地鼓胀起来,一根根血管,跳动着,喷张着,凸显在那苍白的肌肤下。 黑暗中,静月道姑扬起头,静静的望着上方的一块宝石。 宝石很大,方方正正,如被人切割好镶嵌在洞顶岩层中。 光色柔和,宛若那皎洁的月光,让那黑暗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有人来了,静月眉头一皱,闪身到了洞壁边上。 有人叫嚷着如疯子,有人朝着那疯子一剑刺去,有人随后而来,却在入口处停了下来。静月屏息敛气,静静的看着。就在这时,那块宝石忽然啪的一声碎裂,无数的光散乱的在黑暗中跳跃。而后,便有鲜血倾泻而下。疯子不再疯,剑客不再动,停在入口处的人发出惊呼声,甚至静月自己,也呆住了。 黑暗在退去,猩红的光萦绕在这洞窟中。 地面,是一层层的白骨。 有人在吟咏,在歌唱,在咏叹,那声音汇聚在一起,却如那低缓的潮流。透过那裂开的洞顶,却是数丈高的深井,井口倒映着一道道模糊的身影。有个人悬浮在深井的上空,宛若一位神灵,高傲威严,又冷漠残酷。 静月忽然倒吸一口凉气,隐约间感悟到什么。 她转身,然后朝着入口奔去。可就在这时,站在入口的人哎呀一声飞了进去,入口轰的一声被堵住了。整个洞窟,突然间笼罩着一层寒意。寒意弥漫,森森肃杀。那些白骨,在猩红色的光芒照映下,竟然开始生长。 肉白骨! 白骨飞快的生长出经络血肉,一截截,手臂,大腿,胸腹,脖颈,脑袋。它们不再只是白骨,而是成为了人,成为了动物。当它们有了脸孔之后,它们露出了愤怒而凶唳的表情,发出咆哮之声。 “这是什么地方”君步行颤抖着问道。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甚至他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 这里是什么地方如此多的白骨,如此可怕的光芒,还有那看不清的身影,那晦涩深奥的声音,让人置身在远古的典礼中。邪恶的典礼,充斥着鲜血与死亡。 “祭坛!”静月无声的道,整个人已是呆滞的无法动弹。 忽然间,轰隆的一声巨响,一面洞壁忽然间被穿破,寒光闪烁,几道身影飞身而入,径直将手中的刀兵斩向那恢复血肉的白骨。杀气,横冲直撞,让人不寒而栗。 几乎同时,并肩而行的仇九两人忽然停了下来。几步之外,地层在震动,仿佛什么生命要破开坚硬的岩层,要破土而出。两人互相望了一眼,然后屏住呼吸,静静的望着那颤动的地面。许久,当地面出现无数裂纹,轰的一声,岩石飞射,凶唳之气轰然四散,仇九和九黎两人抓着旁边的岩石和棺材,这才没有被扫飞出去,却见到一道庞大的身影探出脑袋,一双猩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两人。汗水从九黎的脸上滚落下来,只不过,那双眼睛很快移开,不一会儿,这道身影已是从地下爬了出来,然后手脚并用,在甬道上狂奔起来。 大地震颤,嗡鸣之声经久不绝。 只是,空气里弥漫的肃杀气息,却是越发的激烈。 远处,轰隆隆之声不断,宛若雷鸣。 仇九和九黎纷纷变色,两人急忙朝前方奔去。低吼,咆哮,凶唳之声,滚滚从前方涌来。九黎忽然停了下来,面色苍白的道,“完了,亡灵归来了!” 第九十二章 曾经的曾经:神与仆上 “完了,亡灵归来了!”九黎近乎绝望的道。 仇九望着他,九黎面色苍白,微微颤抖,显现出那内心里的恐惧。空气的震鸣,耳畔的响动,那如千军万马气势如虹般冲阵的气势,让人毛骨悚然。眼看不见,耳却能听见,甚至身体的所有毛孔,都能感应得一清二楚。这种无形的动,远比肉眼所见,要震撼。 仇九不知道那所谓的亡灵归来到底是什么,又有怎样的规模,但眼前的情形,显然并非寥寥可以比拟。他暗自一叹,脑海里掠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最后定格在花月的身影上。 他们能活过来吗 他们能回来吗 曾经的山村,能恢复原来的样子吗变了样的生活,能回归往昔吗 他有些迷惘,在心之迷宫里滞足不前。 忽然,身边的九黎扯住他的胳膊,箭步朝前冲了过去。一队魂影,呼啸着从甬道掠过,气势如潮。仇九和九黎踉跄了一下,两人已是在一处洞窟入口边缘。一具棺木散碎的落在地上,那土台上只有一片漆黑的液体,正自无声的淌落。那魂影离去后,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 “这是外公跟我说的,”九黎解释似的说道。“他说,玄梯秘境最可怕的不是神兽,不是阵法,而是那些等待归来的亡灵。这里,曾经是远古末期最为繁华的城市,拥有着最为强大的力量,神灵聚集,人口稠密。可是,就是这个浩大的城市,却在无硝烟的战役中消失了。” 仇九抿了抿嘴,道,“你外公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九黎低叹一声道,“九幽的族谱上写的,但也不过寥寥数笔,并非详细。天地人三分世界,九幽一统幽冥,可在远古,世人皆知神灵,可通三界,所以幽冥虽然未九幽一统,却也无法约束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这个城市,有神灵居住,便从三界独立开来,不归三界管理。或许,不仅九幽有所记载,即便是天人界,怕在那远古的遗迹中,也有陈述。” “看来,知晓这里独特的人并不少!”仇九道。 “很多人已经做足了功课,”九黎道。“古墓,遗迹,深山,大海,都有他们探秘的足迹。”既而自嘲一笑,看着仇九。“我们怕是最不用功的人了!” 仇九想了想,微微一笑,道,“或许,最不用功的,却是收获最多的。” “谁知道呢!”九黎撇了撇嘴,道。 两人从洞窟出来,沿着甬道向前。那声音却是弱了许多,就像是羽翼震动一般,嗡嗡作响。两人走了很远,从一处处洞窟出来,又钻入一个个洞窟。洞窟空了,原有的棺木,无论是木质还是石质,都成了碎片,散落一地。那幽森凄冷的气息,也淡了不少。仿佛人去楼空,只剩下凄凉苍寂。倏然,前方传来凄厉的叫声,如困兽搏斗,发出那撕心裂肺的叫喊。两人戛然止步,怔怔的看着那光线在眼前跳跃。忽然,一道身影自前方掠过,消失在拐弯处。两人跟了上去。 小莲从地上爬起来,浑身疼痛的厉害,不知断了多少跟骨头。 青铜鼎悬浮,宛若钟一般的碰撞,发出那沉浑的声音。 跳跃的火焰,融合在一起,冉冉上升,将殿顶铺盖。 那些图案,那些纹路,如复活了一般,变得无比的精彩。不知是焰火的浮动,亦或是那图案纹路本身就具有生命,它们便变幻着,如光一般的在人的视野里清晰而模糊,模糊而又清晰。渐渐地,从壮阔的场景,到孤独凄寂,在晦暗中演绎着城市的生命。 繁华,亦或是萧条,甚至是残垣断壁,都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正如人的生老病死,沿着固定的轨道演绎着。 小莲呆呆的望着,前方的身影,却是交杂在一起。 一排排的人站在深坑边缘,或吟咏,或低叹,或祷告,神情严肃庄重,如古老的法老。那声音或者杂乱,或者齐整,或若溪水湍流,或若江河奔涌,时而高亢,时而低缓。 青铜鼎便不断的在他们的上空撞击着。 深坑传来的吼叫,仿佛无数野兽的挣扎。 那里是深坑,是生命的囚牢,是鲜血的储蓄池。 小莲不知道深坑里有什么,但是只听那声音,便足以让人却步。 这个殿,让人发抖。即便还没有揭开其真面目,即便还有那砖石、雕刻的装饰,也让人感觉到了那森森的齿牙。 吴天站在焰柱的边缘,冷眼俯望着那站在深坑上空的男子。 两人彼此对望,目光却是毫无温度的。 焰柱也没有温度,至少吴天并未感觉到灼烧或者冰冷。 吴天咧嘴一笑,那面容,却是森森的,如微笑的野兽。 “我知道你。” 踩在深坑上的俊逸男子面目严厉,隐隐有王者之气。 “你一直在蛰伏,像一个吃不饱的饿鬼,不断的抢夺着宝物。天灵地宝,灵气真元,甚至是那些从棺材里跑出来的老怪物。你是无利不起早的主,自然将他们收拢有你的打算。只是,这里你能得到什么好处而且此次你显露踪迹,难道就不怕别人知道你的存在,然后对你穷追不舍”吴天讥诮笑道。 俊逸男子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倏然间,那男子的身影在消散,如雾气一般。 吴天的笑容登时僵硬,就像是雕塑的浆料突然迅速的凝固。那笑容,便不再自在,反而显得无比的不协调,面部肌肉都扭曲在了一起,只是那一对眼珠在转动着。倏然,焰柱嗤啦一声膨胀,吴天啊的一声从空中坠落下来。一股无形的力量捆缚着他,他难以挣脱,只能任由自己朝着那深坑落去。他望着,深坑边上的人呆滞的眸光,似乎带着嘲笑的意味。 吴天心里咯噔一声,不好! 嗡! 深坑突然绽放出一朵瑰丽的花。黑漆漆的花,似乎是墨汁的勾陈。他正要落入那丽花的花蕊之中。那花蕊却非一般的花蕊,而是一根根的钢针。锋利的钢针,寒芒熠熠。吴天的眸光凝聚成一点,眼眸便没有了光泽。然后,吴天整个躯体扎入那钢针之中,流淌出那殷红的血来。 消失的俊逸男子再次出现。他仿佛从未离开,只是隐去了身形。 “区区蝼蚁,也配在我面前说三道四!” 俊逸男子冷笑着,那孤傲的面容,王者一般的气势,让他在这诡异的大殿里,显得无比的高大。那些围在深坑边的人,便像是他的臣民。只是刹那,俊逸男子的笑凝固了,眸光阴冷的盯着吴天的尸体。 那尸体消散,如烟云一般。 “是啊,我确实没有那个资格!”吴天的声音忽然自头顶响起。 俊逸男子猛然扭头,瞪视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上空丈许远的地方的吴天。 “没想到!”吴天讥笑道。“我的化身,可以是无穷尽的。” 俊逸男子的鼻子微微一抽,眸光锋芒毕露。 “没想到,让你钻研出了这条路。”俊逸男子道。 “想要生存,总要找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不然,莫名其妙的力量,总还是会担心被人牵着鼻子走。”吴天道。 “看来,我一念之仁,却是给我自己留下了麻烦。”俊逸男子道。 “这么说,我们这些人会变成这个样子,确实是拜你所赐了!”吴天道。 “不然呢”俊逸男子冷笑道。 吴天深吸口气,面色变了变,最后归于平静。他道,“你的计谋,确实让人毛骨悚然,想来,到现在知道你存在的,也没有几个!” “你算是一个。”俊逸男子道。 “你现在应该心怀杀机。”吴天道。那男子点了下头。吴天接着道,“但我是杀不死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俊逸男子道。“更何况,你还不知道我的手段是什么。” 吴天笑了,望着对方那冷厉的眸子,道,“你也不知道我的手段。” 两人沉默下来,整个大殿苍死无声。 小莲静静的站在那里,殿顶的焰火,已经随着焰柱的膨胀而收缩,似乎那股力量受到了的干扰。她自然听到了那两人的对话,只是很好奇,这个世界变成这个样子之处,两人到底得到了什么宝物,竟然能至如今的地步。那俊逸男子,她自然是知道不一般。一个能创出无名而不被外人所知的人,自然非同一般,更何况现在的无名,已经渐渐地朝着仙门发展。十二楼楼主,那可不是一般的江湖人物啊! 有人来了! 小莲忽然往左侧掠去,躲在了殿柱背后。 来人的脚步声震颤着,让整个宫殿宛若要崩溃一般。殿顶的焰火,已经消失,就连那焰柱也在淡化。青铜鼎不安的飞离,落在了深坑的八个方位。咚!咚!咚!咚!来人的脚步声,便若是那鼓声,敲击着人的心魂,让人震撼。 吴天转过头,眉头皱在了一起。 那男子却是倏然隐去身体,一瞬间落在了对面的石柱边。 吴天正要避开,一股力量倏然落在了他的身上,一道巨人的身影已是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那个从凶棺里飞出的身影,一个与四神兽对碰的男人。高大,威猛,仿佛从远古走来,其威势即便过去千万年,也没有丝毫的削减。他握着拳头,瞪了吴天一眼,吴天啊的一声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殿壁上,轰隆一声巨响。 吴天被砸的七荤八素,眼前一片眩晕,整个身体被破碎的殿壁碎片遮住了。 那些围绕在深坑边的身影忽然转过身,神色各异,竟是圆睁着眼睛,无比的惊讶错愕。 巨人一步步走过去,青铜鼎释放出紫色的光焰,竟然将深坑隔绝起来。 咚!咚!咚! 大殿在震颤,那些密集的身影,有人已是开始指着巨人咒骂。 那咒骂,却是义正言辞,仿佛巨人是败类是叛变者。 巨人却不管不顾,径直朝前走去。 于是乎,密集的人群里有人冲了出来,一剑长空,光华如电。 巨人抬手一掌拍了过去,剑光倏然破碎,可怕的掌风疾啸而出,将那人震飞到人群中。又有几个人腾空而起,各展法术,化作一团团不同颜色的光电,飞向巨人。巨人神色不变,一双眼睛只是盯着那深坑。光电到了面前,他那粗壮的手臂轻轻一挡,光电嗤啦一声湮灭。 他已到了那结界面前,停了下来,目光低垂,俯视着那些神色复杂的身影。他那宽阔粗糙的面庞,流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他的笑意一出,人群中便有人蹲下身来失声痛哭。 哭声如会感染一般,刹那间,许多人在哭,哭的无比凄凉。 哭声沸腾,激荡在这宽阔的大殿中。 巨人的笑容便凝滞了,然后消失了,一双深邃的眼眸,流露出淡淡的哀愁与忧伤。他抬起头,望着那殿顶,那僵硬的图案与纹路。那些图案与纹路,却是勾起了他内心的愤怒,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通红,如烈火要喷涌出来。 他忽然长啸一声,一脚踹起,轰隆一声,殿顶竟然被他踢破了。 岩石坠落,尘埃飞扬,一个丈许宽广的洞,出现在视野中。 哭声停了,一个个人望着在尘埃弥漫中伫立的身影。 王。 有人忽然扑倒在地,痛哭流涕的喊着巨人的名字。 那声音很近,却又很远,以至于无论是小莲还是其他人,竟然听不清那声音,更听不清那巨人的名字。尘埃渐渐沉降,巨人高大的身体清晰起来。他的身体,宛若是巨石雕刻,遒劲的肌肉,块块鼓足了力量。那经络,如虬龙一般攀沿在他的体表上。 第九十三章 曾经的曾经:神与仆中 巨人的身形,如花岗岩雕刻而成,块垒重重,如那丘陵沟壑,颜色深郁,覆盖着岁月层层腐蚀的痕迹。经络如虬龙,蜿蜒在粗壮的身躯上,便如那老树的根茎。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经络,都凝聚着无比精纯而又充沛的力量。 那力量支撑着这副庞然身躯,支撑着这在无尽岁月里被愤怒与仇恨淹没的生命,并且不断的淬炼、精纯。一呼一息,便是那力量的转化和激荡,勾连天地,暗合五行,让阴阳震荡。 面前的密密麻麻的身影,无比崇敬的跪倒在地,在那呼唤,在那痛哭流涕,便若是被人抛弃的孩童忽然间找到自己的父母,那伤心、委屈和无奈,顷刻间如那溃堤的水流,倾泻而出。 这大殿,便具有了人间气息。 那八方青铜鼎,静静的镇守一方,上面的纹路图案,化作一张张深褐色的面孔,饱含沧桑深意的望着巨人。 王者归来,这里的一切,已经面目全灰,只剩下那一点点痕迹,徘徊着往昔的那点亲近。但即便是这点点的痕迹,也不过是勉强而模糊。巨人凝望着,每一寸空间,每一条痕迹,都没有从他的视野中跳脱。渐渐地,他的内心中的火焰衰弱下来,转而变得凄呛与萧森。 是无奈,还有悲呛。 生命,最痛苦的不是身心俱疲,而是触手可及却又阴阳两隔。 天堑,便是站在面前,而永远也无法再次拥有。 一滴泪,倏然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往昔的种种,繁华,富贵,强大,阴魂,崩裂,匍匐,绝望,一帧帧涌现在脑海里,不断地碰撞、吞噬、融合,化为了如那熔岩一般的色彩,吞噬着他的神志。他痛苦,近乎呻吟,甚至强壮的身躯,也开始颤抖。那滴泪,便顺着他那粗犷的面庞,如在沟壑间流淌。 人群中,有人笼着袖子,阴恻恻的盯着巨人,目光阴冷,饱含着狠毒和算计。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有激动欢欣者,有哀伤缅怀者,也有不屑讥诮者。一个群体,总是会有各色人物。正如当初的混乱,便是两股力量之间的角逐。 神,降临。 曾经普通的都市,笼罩着神秘的光云。 王宫如有幽灵徘徊,很多人变得神秘兮兮起来。各大部落的首领,开始疏远王宫。就连王宫的卫士,也变得鬼祟起来。可怕的气息,可怕的诡异,让王宫变得不宁,而这不宁,开始蔓延在市井之中。 不知何时,王宫的力量出现变化。 一股力量逆流而上,压制着拥护王的力量。于是乎,拥护王的力量宛若是被抽干了水的鱼,被人扼着咽喉,奄奄一息,仿佛随时都要死去。王不安起来,调动起所有的力量开始调查。可是,派出去的力量再没有回来。 神,降临。 出现在惶恐不安的王面前的,是一个高傲冷漠的老人。 权势富贵在这个老人面前,宛若粪土垃圾,不值一顾。 王怒了,拔剑砍向这个老人。 老人没动,但是王的卫士动了。 呼呼啦啦的队伍忽然间从殿外涌了进来,将王围住。 王呆住了,他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卫士,没想到他们居然变节了。而那些卫士却浑然没有丝毫的羞愧,反而无比冷漠的盯着他,仿佛只要王再敢动一下,他们便会将他砍作肉泥。王的心飞快的下沉,只觉得整个身躯无比的冰冷和僵硬。他望着那个老人,老人也望着他。 不屑的笑容,充斥着天然的高贵与傲慢。 囚牢,漫着数尺深的水,一根根火把,在湿漉漉的墙壁上闪耀着。 铁索,锁住了他的四肢和脖颈。 他站在水中,老鼠不断地从水面掠过,发出吱吱的叫声。 四下里一片寂静,寂静让他越发的不安。 他能感觉到,什么东西在变化。他的王宫,他的都市,他的子民,在他所不及的地方,被人吞噬着。死亡,或者臣服。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了那个所谓的神的棋子。 神,高不可攀,傲然在天地之外。 他是看不上这世俗权力的,更看不上这尺寸疆土和千万的子民。 神是将他的疆域,变为了他的棋盘,棋盘将会成为战场,战场将会硝烟弥漫,甚至会支离破碎。 可惜,他无能为力。现在,他不过是一介囚犯。 被人抛弃在这水牢之中,无人问津。 再次出现在人们眼中,他愕然的发现,无论是他的臣公还是他的子民,都无比卑微的跪在了那个神的脚下。他们不再具有生气,反像是被人抽走了神魂,只剩下一副躯壳。 他被绑在了王宫的宝刹顶端,烈日曝晒,睁着眼睛,望着密密麻麻如蝼蚁的生命,在劳作。 没日没夜的劳作,有人倒下,再没有醒来,活着的人不过是在熬干自己的生命。 神一动不动的坐在王座上,对于面前的场景,无丝毫的感触。 神在思考。 神所思考的,不是黎明的生死安危。 有一日,一只庞然怪物,忽然破空而来。一动不动在思考的神忽然变得惊慌起来。神一闪消失在王座上。晴空霹雳,璀璨的电光,交织在蔚蓝的天空上。烈日被遮蔽,一团团乌云翻滚而来。怪物怒吼,撕碎了层云,斩断了电光。神的身影,无比的狼狈。 铁索忽然断裂,王从十余丈高的宝刹上坠落下来。 拥护他的人,从地道里跳出来,将他扯入地道中。 于是,王,成了地下的王。 他要复仇。 大地在震颤,每日都在发生,仿佛天翻地覆末日到来。 他们不知道地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想来也不会太好。他们龟缩在地下,修筑出一条条的甬道,开辟出一座座的洞窟。他们团结一心,凝聚出无穷的战意,只等着决战。 生命,是坚韧的,也是脆弱的。 自变故发生以来,不知多少生命陨落了。有曾经的大臣、战将,也有普通百姓。无论是地面还是地下,死亡,不择地点的持续着。 于是乎,甬道石窟,出现了一具具的棺木。 石棺,木棺,或者泥坯棺木。 地下的生命,将内心里的愤怒与仇恨,雕刻成一道道纹路和图案。 他们压抑着内心的怒火,有人崩溃了。 有人从地下跳出来,却被一道道天雷击中,化为尘埃。 王终于站了出来。可是,他的都市,他的王宫,却是不见了。 眼前的一切,让他如置身在另一个世界。荒凉的大漠,寸草不生。只见到在那黄沙上,那裸露的白骨。无数的白骨在烈日下,闪溢着曾经的荣光。 惊雷密布,电闪连绵。 仿佛大战一直没有停歇过。 他仰望着那诡异的天空,看着那如错觉一般的身影,不断的交错,施展出通天本领,勾动着天地之力。威压无处不在。庞然的身影,或如飞鸟,或如苍龙,或如玄龟,或如猛虎,玄通赫赫,纵横捭阖。而神,再也不是那孤独的老者。 通天彻地的神,织就了大网,仿佛早就在等待这些怪物的出现。 于是,玄血洒落,神兽哀鸣。 大道之力,轰然从空中垂降下来。 王被那力量淹没了。跳出来的生命被吞噬了。他知道,一切似乎再也无法挽回。疆域,都市,王宫,子民,成了诸神的牺牲品。 一切的一切,在脑海里交织,化作锋利的刀刃,切割着他那柔软的心肠。又一滴泪,悄然滚落下来。而在这时,在人群中阴恻恻张望的人忽然动了。那是一张网,金灿灿的王倏然飞了起来。金光辐射,刹那间充斥在大殿内,宛若皓日一般。那些哀伤痛哭的人惨叫着燃烧起来。巨人神色一滞,既而回过神来。 巨人怒了,瞪着那些阴恻恻的面孔,消退的怒意,蓬勃喷发。 他长啸一声,忽然一步迈出,一拳朝着那织网砸了过去。 可在这时,殿顶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道身影倏然飞了下来。 可怕的身影,冷漠而残酷。 巨人身形一滞,那织网已是覆盖在他的身上,而从破开的殿顶飞下来的身影,却是在四面八方将他困住。他在低吼,如被困住的野兽,肌肉鼓胀起来,血脉搏动着,那圆睁的眼睛,喷出烈焰一般的光彩。一动不动的青铜鼎嗡的一声,悬浮而起,然后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青铜鼎融合,化为一方巨大的鼎。 巨人被一股力量牵引而出,飞入那巨鼎之中。 巨鼎内,烈焰翻滚,或热或冷,交织在一起。 巨人挣扎,手脚并用,欲要将那鼎击碎。可是,他一进入那巨鼎,整个空间便无限宽广。鼎内,是另一个世界。充斥着神兽的血、精魂还有暴戾的意志残念。旋风,疾风,焚风。皮肤剥落,血肉燃烧。巨人,如焚炉中的岩石,将化为那滞浊的液体。 眼前的场景让人应接不暇,小莲只觉得自己窒息的大脑空白。 她望向远处,那俊逸男子不见了。 吴天颤抖,不断的往后退去。可是,他退不走了!有人盯着他。汗水浸湿了衣裳。一道魂影倏然朝他飞来。吴天尖叫着转身,可是身体蓦然一滞,他整个人迅速的变化。骨骼啪啪作响,一根根利刺,从体内刺出来。他不再是吴天,而且成了一个利刺遍布,骨骼外凸的怪物。扭过头,一双暴突出来的眼睛,满布着血丝,赤红的盯着那巨鼎。 小莲捂着胸口,忽然坐在了地上。 她没有了力气,浑身疲惫而沉重。 一道道身影从空中落在了地上,他们穿着灰色的长袍,身影模糊,面目清冷。地上躺着无数的身影,他们没有死去,却都虚弱不堪。有人睁着双眼,望着突然出现的人,不由得面孔扭曲,眸光露出安耐不住的恐惧。这些穿着长袍的人淡淡一扫他们,既而来到了深坑边缘。 威势如浪,在大殿中起伏。 深坑已是一片寂静,先前的嘶吼不知何时消失了。 巨鼎静静的立在空中,阴刻的铭文,闪烁着血一般的光彩。 一人忽然抬手,那巨鼎轰隆隆的朝着深坑而去。 气浪翻滚,深坑内便传来了可怕的叫喊。 “差不多到时候了!”一人道。 “这一次,可不能再出差错了!”另一人道。 “想来这些蝼蚁没那个本事,上次的失败,也不过是我们设计的罢了!”又一人冷笑道。 “没想到这个没用的王居然还会跑回来,这倒是好了,省了我们找替代品的功夫!”第一个说话的人道。 “那就开始!”有人叹息道,显得有些疲惫。 “开始!” 话音一落,这些人快速结印,一道道力量从他们的体内喷射而出,宛若激流,如那星河之力,刹那间笼罩在整个大殿内。殿柱破碎,墙壁剥蚀,小莲哇的一声,晕厥过去。激荡的力量,无孔不入。焚风猎猎,大殿在一种近乎虚幻的光焰之下,一点点的幻化。 大殿不空,却是倏然间聚集了无数的魂影,密密麻麻,呆若木鸡。 一道道火柱,在大殿上呈圆形跳跃起来。 鲜血在地面流淌,砍伐之声,不断的响起。 龙吟凤鸣,虎啸龟唳,宛若跨越时空,穿梭而来。 祭奠。 过去的祭奠,仿佛时空挪移,强行塞入了现在的时空。 只是,那刀斧之光,那凄厉惨叫,那绝望容颜,化为了如今的虚幻,还有那密密麻麻的虚影。 深坑,可怕的力量纵横穿梭,将甲胄之士斩为烟云。 静月、君步行、王凯之等人已是如逃窜的老鼠一般,在坑洞里闪烁。王凯之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一股刃气贴着地面而来,眼看着便要将其斩为两半,王凯之急忙旋身而起,一股沛然之力从掌心里涌了出来。 静月横移数步,忽然扭身避开,一股气流唰的一声从她身侧掠过。她不敢松懈,在凹凸不平的坑洞边缘躲闪。远处的君步行已是浑身是血,一条臂膀齐根被斩断,他狰狞着面孔,近乎疯狂的躲闪反击。可是,他的敌人却无声无息。 轰! 坑壁突然倒塌,黑压压的身影站在外面,一双双黑漆漆的眼睛,冷酷的望着深坑。甲胄,刀兵,战士。坑洞内的力量,旋即朝它们斩了过去。静月瞥了一眼,急忙滚地而出,旋身落在数尺高的坑壁下。力量落下,那些甲胄之士却是毫发无损。王凯之长吁口气,叠步而起,便要朝外面扑去。 可就在这时,深坑天井传来了怒吼。 黑压压的甲胄之士猛然一动,竟是一齐冲入了坑洞,而后借着那天井,长身而起。天井很深,一眼望不见尽头。可是,这些甲胄之士却是腾空而飞,如那喷薄而出的水流。 天井中,一口巨鼎,拦住了去路。 巨鼎内外,烈焰喷薄。 那怒吼之声,却是从那巨鼎中传出。可即便巨鼎拦在那里,那甲胄之士却是没有丝毫的迟疑,径直冲了过去。刀兵寒,甲胄森森,他们如撞击星球的陨石,要将那巨鼎撞碎。 湍急的水流,即便在蜿蜒的溪中,也能将岩石山岳,冲刷的面目全灰。他们便是这湍流,便是要将面前的重重关隘,撞的支离破碎。因为他们是王的战士。王不死,战士重生,战意冲霄。 轰! 第九十四章 曾经的曾经:神与仆下 仇九和九黎掠出一个山洞,瞬即在一片昏冥的甬道内停了下来。仇九捂着胸口,一股剧痛撕裂般从心脏扩散开来。汗水,无声息的从他脸上坠落下来。仇九感觉无力,整个身躯如被剥离了所有的力量,只剩下这越发沉重的皮囊。九黎盯着前方,还未察觉到仇九的变化。 甬道前方,一道道身影站在那里。 昏冥,黯淡,沉静。 这些身影,一个个宛若聚集起来的战士,正在等待着将官的发号施令。 气氛凝肃,压缩着激愤、激越以及亢奋。 时间在流逝,甬道周边的岩石,被赋予了更深层次的意义。 前方的身影,忽然从墙壁上扯下了什么。 一人高举着手臂,手中一截白晃晃宛若玉璧一般的胫骨,散发出王者的威严。其余身影赫然跪了下来。于是九黎便见到,那个举着胫骨的人,长着一对尖锐的触角,一双铜铃一般的眼睛灼灼有光,一张粗糙的脸孔,宛若斗牛那充满戾气的脸。 那个人的目光直直的盯着这边,让九黎浑身不舒服。 九黎扯了扯仇九的衣袖,仇九却近乎昏厥,一手扶着墙壁,浑身已是被那汗水浸湿。 可怕的痛楚,无穷无尽,仿佛要将他的意志摧毁。 心脏如裂开,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九黎忽然发现,那人竟然笑了。九黎心脏微微一抽,便觉得如坠入了一场阴谋之中。跪在地上的人纷纷让开一条道,那人便缓缓的走了过来。仇九单膝跪地,残余的意志,如冰雪在皓日下消融。九黎这时候才发现仇九的异状,大吃一惊之下,一把将仇九扯了起来。 “你怎么了” 仇九无神的望着他,面孔已是近乎墨黑。九黎心中惊骇,而那人已是越来越近。九黎咬了咬嘴唇,架着仇九便往后退。仇九浑身无力,若非九黎,自己根本无力支撑。然而,即便如此,仇九也没有支撑多久,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便栽倒在地。 “仇九!” 九黎大叫一声,而那人已到了面前。宽阔的脸,粗糙的皮肤,扎眼的触角和那圆鼓鼓的眼睛,一抹淡淡的笑意,飘然浮现在脸上。 “你对他做了什么”九黎大声喝道。 那人望着九黎,随后望着倒在地上的仇九,摇了摇头。 “不是我。” “不是你会是谁” 那人却是将手中胫骨轻轻一挥,那胫骨便化作一道光,飞向了仇九。 “这是他的。” “你什么意思” “跟我来。” 那人说完已是转身,留下九黎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时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九黎朝仇九看去,那光不见了,仇九依旧俯卧在地上。九黎蹲下身,一把将仇九翻过来。仇九的面色不再墨黑,而是渐渐地变成苍白。九黎抬起头,那人和那些身影,正在朝前面走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仇九,你能听到吗” 九黎皱着眉头咬着嘴唇,最后一把将仇九提起来背在背上。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阴谋,若是你们对他不利,我九黎可不是吃素的!” 他背着仇九跟了上去。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仿佛通向过去,因为那空气弥漫着苍古的味道。昏昏,冥冥,苍寂。这些人如幽灵,如残魂,只是在时光中维持着生前的状态。九黎不知道他们要去哪,或者说要带自己去哪,可是他别无选择。 终于,那些人停了下来,后面的人让开路,九黎一眼便见到那个人。 那人展开双臂,而后右臂屈伸在胸前微微躬身,古老的礼仪。 九黎死死地盯着他,略一点头,便朝前走去。 黑暗,洞窟,古老。 一缕光倏然在中央冉冉升起,如深海中浮游的生命,而后,那光开始生长,化为一棵大树。光之树,灿烂在这洞窟之中。九黎被那光所吸引,如在仙境,被那仙光沐浴。随后,他见到了那洞窟的面貌,那山壁上雕刻的图案,那是用鲜血涂抹的图案,是无穷仇恨的凝结。 一笔一画,滚滚杀意汹涌袭来。 洞窟刹那间,变得暴戾,变得激荡,变得凶狠。 九黎面孔骤变,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那人一手按在他的肩上,九黎回头望去,见到那人凝重的面庞。 “这就是我们,”那人道。“卑微如蝼蚁,丑陋如地鼠,在黑暗中残喘,在苟且中游荡。但,我们心怀热血,满腔的恨意,无处宣泄。我们在等待,等待重见光明,等待与敌人同归于尽。” 那人从九黎身边走过,背着一只手,眸光悠悠的望着那洞壁。 “敌人太强大,强大到无需动手,只需一口气便能让我们飞灰湮灭。可是,我们的王城,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子民,被敌人摧毁了,即便他们何等强大,也无法阻拦我们复仇的意志。我们要复仇。” 嚯的一声,身后那密密麻麻的身影将刀兵顿在地上,嘴里发出沉浑的声音。整齐划一,如那潮涌之声。 “我们要复仇。”那人重复了一句,声音如金铁交击,铿锵坚定。“但是我们已牺牲够多,再做无谓牺牲,我们非但不能复仇,反而会葬送唯一的力量。所以我们要等待,等待时机,积蓄力量。” 他在前面走着,九黎的目光便跟着他。 “以前我们反击过,在王的带领下,我们冲出了地穴。可是,他们降服了神兽,制造了更可怕的怪物。那天不再是天,那地不再是地,那阳光不再是阳光。我们一出去,便遭受了可怕的打击。王消失了,我们无数的袍泽,消失了。我们退回了地穴,再没有出去过。而今,我们醒来,我们知道王回来了,带着满腔怒火和复仇意志,回来了!” 嚯! “你看见了吗这墙壁上的。这便是我们的遭遇。我们的繁荣,我们的富庶,我们的四海升平。然后,贪婪腐蚀了许多人,阴谋开始浮现,神降临了。从王宫开始,大臣,禁卫,而后是八大部。有人背叛王,臣服在神的脚下。神,在腐蚀王城,将王城当成棋盘,将王城的人当成棋子。他们在招惹强大的敌人,用王城作为陷阱,要坑杀他们所畏惧的敌人。他们用生命作为引子,用鲜血作为原料,实验,实验,然后将活生生的人化为了尸骸。” 他的声音变得激越起来,内心的愤怒流露出来。 “他们与强敌周旋,却每次落于下风。我们见到了神的陨落,于是发现,神也不是无敌的。可是,他们拿自己的敌人没有办法,于是将怒气和恐慌发泄在王城人身上。无论臣服与不臣服,无论善与恶,于他们而言,都没有区别。于是,他们更加丧心病狂,将生命熬成了尸骨。” 这个时候,那人停了下来,转身盯着九黎。 “他们成功了。”那人道。“更可怕的怪物,集聚了诸神兽的血脉之力,化作一己之能,成了天地不收的强者。那个怪物,便是四象神兽。” 九黎想到那个怪物,庞然身影,一动天地荡。 他也想到了蝾螈,想到了那些变异的动物。 硕鼠,狼,蛟蛇,或许还有许多。 这个苍凉的大地,这个生命难以生存的地方,埋藏着许多生命。 残留的生命,互相吞噬,成为了彼此的食物。 生生不息,便是死亡的不断的填补。 “神成功了,于是利用四象神兽,将那可怕的敌人逼退了。你知道那胫骨是谁的吗” 九黎想到了混沌。 “就是那神的敌人留下的。四象神兽很凶,它与那神的敌人在虚空交战三昼夜,神的敌人退却,四象神兽安然无恙退回。” 那人深吸口气,抬手指着一面洞壁,上面鲜红的图像,便是混沌,还有那四象神兽。 “可是,过不多久,神又慌乱起来,仿佛更可怕的危机到来。他们消失了!凭空消失了!然后,天地一片漆黑,滚滚邪风无孔不入,凡被触及者均化作烟尘。于是,我们便睡着了。” 那人望着九黎,九黎从他的眼睛深处,看到了恐惧。 好一会儿,那人垂下头,耷拉在肩上,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以为永远也不能醒来,仇恨随着烟尘一起消散了。但现在不同了,我们醒了,神再次降临,四象神兽镇守在大地上。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一切还未结束。毁灭未结束,仇恨未结束。这是终点,也是开始。” 那人抬起头,一双铜铃般的眼睛,通红的吓人。 嚯! 周边响起齐鸣之声,滚滚荡荡,宛若那飓风沙尘,给人一种金属嗡鸣的错觉。 九黎不由得热血沸腾,仿佛成了这群人中的一份子。 仇恨不仅是仇恨,还是力量。 那力量渗透在肌理每一寸,储存着,压缩着,然后等待着喷薄。 九黎感觉着每一道目光,感受着每一寸的呼吸,那种整齐,那种协调,那种无畏。这些人,宛若是一股溪流,从天南海北湍急而来,汇聚到一块,化作一股洪流,可以摧毁山川,可以洞穿大地苍穹。 他的目光落在一副壁画上。 高高在上的神,匍匐在地的仆。 高傲与卑微,残酷与孱弱。 两人都带着笑容,可是那笑容代表着天堑一般的鸿沟。 本质的差别。 九黎深吸口气,背上的仇九动了一下,他扭头看去,见到了仇九那睁开的幽深的眼睛。 仇九滑了下来,转身钻入人群,大步朝外走去。 他什么也没说,九黎一头雾水,望着面前的男子。那男子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望着那画面。混沌,诸神,惨烈的搏斗,天崩地裂,闪耀着无数的光焰。黑暗与光明,苍白与血红,交织交汇,互相争斗,互相吞噬,浸染的天地惨淡。 倏然间,洞窟晃动,洞壁裂开,岩层剥落。 那些画面,便一片片的滑落下去。 那人转过身,目光炯炯的盯着面前那昂首挺立的身影,宛若一名战将,那神色,那气息,磐石一般沉稳。 “这是我们的时刻,是复仇的时刻,我们的荣耀,凝结在往日的耻辱之上。我们的王城,我们的疆域,我们的同袍,还有我们的子民,他们的破碎,他们的鲜血,召唤着我们,呼唤着我们踏上最后的战场。兄弟们,我们的故事,总是要画上句号,我们的生命,总是要终结。我们醒来,不是为了活着,我们还能战斗,不是为了继续活下去。我们的一切,无论是天意,亦或是那些冤魂的希冀,便是为了终结这一切。王,已经归来,他在召唤我们。” “战!” “战!” 那人淡淡一笑,右手猛然一挥,一柄战斧赫然出现在他的手中。 “战!” 轰隆隆的轰鸣之声刹那间响起,无数璀璨的光芒铺盖在面前。 九黎呆呆的站在那里,只见到一道道身影在那光芒中飞起,宛若疼腾云驾雾的仙神。可是他知道,他们不是神,不是鬼,是苏醒过来本已死去的人。光芒淹没了一切,即淹没了他们,也淹没了过去,所延展的,不过是即将到来的杀戮。 复仇。 九黎忽然想起仇九。仇九为何一声不吭的离去。仇九想起了什么,察觉到什么,将去何处。他身体一颤,忽然大步朝外面奔去。这是一段因果,或许在整个时空里无足轻重,却在这里,是这个空间维系的根本。他想起东海玄梯,想起龙宫之径,这一切,不过是布局中的破口,为的只是今日有人能踏足这里。 或许,这就是阴谋。 一个沉睡了千万年的阴谋,为了现在的开启。 但是,开启是为了什么 为了整个时空,为了重新占据高位,为了神的荣耀。 神的布局 九黎不断的往前跑去,脑海里却是纠缠了无数的思绪,这些思绪如浪潮一般一浪一浪的在心里翻滚。他的心乱了,生出惧意。寒意覆盖全身,渗透在每一根经络之中。他要找到仇九。 混沌,神兽,神,王城的反抗者。 这是一条循环因果。 仇九是这因果之中的一环,他代表的便是昔日神的强敌:混沌。 “仇九!” 九黎嘶声喊道,一头扎进了前面的光团之中。 第九十五章 曾经的曾经:王之命 “你看出了什么” “灾异。” “来自哪里” 卜人看了看王,而后抬头看着天空。天空蔚蓝,无一丝杂质,纯净的让人心生羞愧。王顺着他的目光盯着天空,道,“天上” “成于天,败于天。”卜人道。 “神么”王垂下目光,表情凝重的道。 卜人望着王,彼此心中都有隐忧。王长叹一声,道,“可以破解之法” “天赐弗取,反受其害。”卜人道。 王剔了剔眉,道,“这么说,孤不接受也不行” “天意!”卜人叹息道。 “孤继位之时,天降陨石,玄鸟退飞,有人说孤不得天命,若强行继位,国将受害。可是,孤继位至今,已有十年,疆域辽阔,万民安乐,何来灾异”王咬了咬牙,攥紧的拳头在宽大的袖袍里,肌肤上跳动着青色的经络。“孤私以为,不论天意,亦或民心,当修身养德,方能百利无害。即便天命逆反,我辈也当自强不息,而非不战而败。” 卜人担忧的看着王。王身材高大,体魄强健,在举国之内,都属于强大的武者,而且心思敏锐见识宽广,为人为君,都无德亏之举。只是,王太有主见,不服天命,难免惹上天忌讳。卜人内心一叹,却不知如何劝说,不由得抬头看着那蔚蓝的天空。 天空太过虚幻,给人以无数的幻想。 敬畏,憧憬。 苍穹给人以生息,又给人以惩罚。 那滚滚天雷,便若是神灵的愤怒。那滂沱大雨,宛若是给无德之人的教训。风吹雨打,霜雪连绵,干旱,洪涝,虫灾,瘟疫,无穷尽的灾厄,给生命以痛苦与绝望。 尊天命,敬神灵。 这是万古不变的规矩。 “再占一次,这次试试蓍草。” “臣遵命。” 占卜无非蓍草和龟甲。蓍草单双,主吉凶祸福。卜人跪坐在地,从袖子里掏出蓍草,轻轻揉搓着。王则站在一旁,背对着卜人。大殿宽阔,却静寂无声。外面的禁卫一动不动如雕塑似的站在那里。许久,王扭过头,望着正襟危坐的卜人。 “如何” “凶。” “还是天上” “是。” “你去!” “臣告退。” 卜人缓缓退出大殿,王孤身一人站在殿内。无边的孤寂涌过来,即便王身躯高大,也显得无比的萧索。他在沉思,在犹疑,在彷徨。即便心智无比坚定,可一国安危,如山岳般的重担压在身上,也会让人犹豫难断。 王低声一叹,看着正北墙壁上黑色的浮雕。 苍龙。 栩栩如生,仿佛要从墙壁上飞出来,翱翔九霄。 王忽然问道,“王后如何了” 殿外传来侍人小心翼翼的声音,“王后剧痛多日,至今未能缓解。” “大夫呢” “已征召全国名医,却是束手无策。” “宫内可以传言” 侍人迟疑了下,道,“已有传言,说是、说是王私德有亏拂逆了上天,遭致上天的惩罚。” “孤私德有亏,也是降罚于孤,与王后何干”王怒道。 “说是王有龙神庇佑,上天不能直接惩罚王,故而将刑罚降于王后身上。”侍人道。 “放肆!” 噗通一声,侍人跪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嘴唇干燥,满头是汗。 王却沉默下来。大殿内的阴影让他显得有些阴翳。好一会儿,王缓缓道,“八大部的人来了吗” “来了六大部,还有黑水和炎火两部未到。” “去,孤要静静。” “喏!” 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感涌遍全身。王城有禁军,四周有八大部,八大部的作用便是拱卫王都。可如今,黑水和炎火却不恭王命,至今未能出现。难道那两部要背叛王可是,探子传来的消息却没有丝毫的印证。 王在大殿内踱步,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巨石压在心里,让人无比的沉重。如掉入了沼泽之中,即便有一身的力气,也难以施展开来。然后他走到了殿门口,望着一座座殿宇,以及那蔚蓝的天空。天空如那明镜似的,似乎要生命自己对照,然后羞愧自己的污秽。 入夜,王城。 王召集六大部的统领会宴。弦歌艳舞,姿态妖娆,让沉寂的宴会,不至于过于的尴尬。灯火熠熠,一张张面孔显得晦暗。参与宴会的,不止六大部的统领,还有朝中的重臣。王坐在上方,喝着酒,眸光有意无意的掠过那一张张面孔。无论是在京外的人,还是每日陪同的重臣。他看着他们的面孔,忽然觉得,他们与自己有着天堑一般的鸿沟。 昔日里的那种亲近,荡然无存。 难道这是错觉 一场宴会,在君臣沉默下索然无味的结束了。 王后很年轻,虽然不是惊艳的那一种,却是温婉贤淑。王后与王算是青梅竹马。当年王还年幼时,在炎火部生活了一段时间,也就是那段时间,他与王后每日相伴朝夕相处,彼此建立了身后的感情。以致成年后的王,在选立王后的问题上,大权独揽,排斥众议,将王后召回了王城,成为了泱泱大国的王后。 只是成婚至今,王后一直未能诞下子嗣。 如今王后有孕五月,眼看着便要生产,却如今莫名疾病缠身,痛苦多时,无有解治,让人烦恼。 王心中郁郁,独步来到了王后身边。 不过数日,王后已瘦了许多,整个人变得恹恹苍白,气若游丝。 王心中痛苦,坐在塌边,紧紧抓住王后那瘦弱的手。 “王,你心里有事” “我担心你。” “命有天定,王担心也无益。” “不,即便天定,我也会让你平安无事。” “妾已经享受太多福气了,王再如此宠爱妾,岂不让上苍更加妒忌妾!” “孤不管,只要你平安无事,即便百病加于孤身,又能如何何况,天命如何,当初孤承继大统,半数以上的人不也说孤不受老天眷顾,会让国家灾祸连绵吗可如今呢四海升平,百姓安乐。” “王还是在担心天命!” 王垂下头。了解他的人,到底还是王后。即便不言,王后也知道他想的是什么。王后勉强一笑,苍白的面孔,抽搐着被压抑的痛苦。王后抓紧王那宽厚的手掌。 “王是忠义仁厚之人,而天道尚善,必然不会让王为难。王,所谓天命,不也是成人之美善人之事么无论何种征兆,只要心怀社稷黎明,即便是与天命不符,又能如何问心无愧,则敢居天地之间,不受鬼神所欺。王,你无需犹豫的,既然主意已定,便当放手而为。” “还是你最了解孤。” “妾最受王宠爱啊!” “可是,孤对百官,甚至八大部,何等的宽优,但到如今,却没有几个人愿意与孤一同面对。今日宴会,群臣无语,但看得出来,他们是在等,等孤决定。” “王有忠臣,何须忌惮!” “是啊,孤虽然不受老天待见,但底下总有一些人明白孤的苦衷,愿与孤共进退。王后,孤不是孤家寡人。” “不是。” “还有你,你是最支持孤的。” “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嗯,荣辱与共。” 王后再也忍受不住身体的痛苦,已是晕厥过去。王惊慌起来,大喊着宫内的医官。医官匆匆进来,王便显得多余一般的站在人群之后。他看着王后那苍白的脸,那豆大的汗水。他的心如刀绞似的痛苦着,颓然从宫殿中退了出来。 夜里有风,窸窸窣窣,院子里的植物,苍苍郁郁。 漫天星辰,默默的望着这个浩大的疆域。 他无比的孤独。 十日后,王后薨。 王闭锁宫殿,整个王城一片凄凄。 葬日,流星如雨,穿梭不断。 同日,多地地龙翻身,损毁城池十余座,死伤无数。 风雨飘摇,流言四起。 王宫一片寂静,大部分人惴惴不安。无论是内官、侍从、禁卫,亦或是外朝官员和城中百姓,都被一股莫名的恐慌笼罩着。没有战乱,没有强敌,可却给人一种王朝崩溃的感觉。 王深锁在宫殿内,死寂与清冷,让他越发的寡言孤独。 他为王后之死悲痛,为王朝的飘摇不安。 即便他是战士,却也难以顶住这无形的压力,处于崩溃的边缘。 卜人再次出现。 “这次预示着什么” “天怒,神降临。” 卜人只说了一句话,便默然离开了王宫。王披发跣足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眸光黯淡。夜幕降临,风的沙沙声,如无数人的低语。暗流涌动。探子来报,入京的六大部,已经离开了三部,剩下的三个部落的人却每日聚集暗谋。 不来者存疑,来者也未必好心。 王仰头望着穹顶,喟然一叹。 “你走了,留下孤一人何等的孤独!” 数日之后,大臣禀报,城中发现祭祀,残忍,血腥,已暗地里蔓延。城中军武满城搜索,摧毁祭坛十余座,发现尸骨上千。场面诡异,宛若刑场。现场发现的图案、雕刻,更让人毛骨悚然。 王并未说什么,只让军武严查。 数月后,王病,卧床不起,政事延缓。 某一日,层云翻滚,墨染的天空,惊雷阵阵,电闪光华。 龙吟之声,倏然从王宫响起,有人便见到苍龙翱翔虚空,钻入了层云之中。 随后,天雷,电光,龙影,交织在半空里,可怕的声音,可怕的狂风,在王城席卷。 王披头散发走了出来,手提长剑,一双凹陷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漆黑的天空。 王宫乱,禁卫、内官、侍从与外面的势力相互勾结,里应外合,将王宫弄的一团糟。这一夜,注定了不平静。无数的喊叫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充斥在耳畔,如那沸腾的水。咆哮,怒吼,惨叫,哭泣,交杂如线,一刻不得安宁。 王颤抖着,泪水从眼窝里滚落下来。 然后,王长啸一声,提剑冲了出去。 乱军,混乱的局面,裹挟着整个王朝走向崩溃。 鲜血,尸体,铺展在面前,与那苍穹的诡异和可怕相互映衬。 这就是天道这就是上天的惩罚 王大笑起来。虚空中,苍龙被斩为数段,无力的朝着大地坠落下来。漫天的龙血,如那雨水一般的挥洒。苍天染血,大地哀鸣。整个王朝的气运,倏然间孱弱。 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王力竭跪在地上,直挺着背脊仰望着那天空。 “孤愿以一己之身换得黎民周全!” 王嘶声大喊。 可是,天雷轰鸣,电光呼啸,狂风疾驰,远处的绝望尖叫,没有丝毫的停歇。在王的眼中,那天空变为了一张狰狞的脸。 一群人到了他的面前,重重将他围在了中间。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人,可却再也不是一条心。 锁链铿锵响着落在王的身上,王被推倒在地,然后被拖向广场。 一张张面孔,冷漠残酷,眸子里的光拒人千里之外。 然后,王被架起,绑缚在广场中央的石塔顶端。 石塔四周,是密密麻麻的身影,如幽灵一般的面无表情。 雷声,电光。 王仰头大笑。 这就是他的大臣,这就是他的子民,这就是他的疆域。 王后,孤要这天下何用 嗤啦一声,一道电闪轰然垂击下来,落在了王的身上。王那健壮的身躯,溅起无数的光火,无比的壮观。石塔如镀了一层光,变得璀璨晃眼。倏然间,有人箭步而出,身形一闪已是掠上石塔。 铿锵,巨剑落下,铁链咔擦一声断裂。 “王,快走!” 人群哄乱,一道道身影抓着刀兵,朝着四周砍杀。 王被人拖着离开了广场,追兵在身后汹汹不舍。 “火炎” “王,火炎被天神突袭,已经没了!” “天神” “可恶的天神,让火炎寸草不生啊!王,要为火炎报仇啊!” 面前的面孔,充满了悲愤和绝望。他知道,总有人是忠于自己的。王后,你说的没错,孤并不是孤家寡人。眸光渐渐凝聚,他望着那天空,那层云,那雷电。力气在身体里凝聚,他攥紧了拳头。败了,那又如何就放弃了吗别人都说天命不可违,可如此天命,违了又如何 赤焰,灼烧,极冷,极热。鼎内,是另一个世界。他不知道外面如何,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是否知道自己的痛苦。只是,他还活着。千万年过去,他还能回到自己的邦国,还能见到那些忠于自己的兵士。王后,孤还活着!忽然间,他紧握双拳,脑海里掠过曾经的誓言。 活着,复仇。 什么天命,什么天神,既然如此无道,为何要敬畏 他们或许很可怕,可那又如何 或许一死,生命于自己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他笑了,如那日被带离广场那般,纵声狂啸。于是乎,他感觉不到痛苦,他只觉得力量如江海之水,汹涌滂湃。 孤之命,便是劈碎你这无道的天命,斩杀尔等无道的天神,为我邦国,讨还公道。 轰! 第九十六章 曾经的曾经:何为道 “他们走了” “已经走了。但是,公子,你如此强硬推翻他们的主张,岂不是置自己于火堆之上这有些不明智啊!” “巨丑,你明白现在的形势吗” “巨丑虽然愚钝,却也能感觉到如今天地的异动。” “是啊,莫说是你,只怕所有人,即便是农夫,也明白了如今的形势。势同水火,天崩地裂啊!” “可如今我们有选择啊!公子若是坚决如此,岂不是自断后路王城已是无法挽救,公子执意与王城走在一起,便是将黑水绑在了王城的战车上。看看八大部,其中火炎态势不明,但未奉诏入王城,便显然是一种态度,其中另外六大部,虽然奉诏入王城,却也不过是表面文章罢了,其中龃龉外人一目了然。如今的王城,已是内外交困四面楚歌,难有挽回机会!” “巨丑,你说我们到底是什么” “公子的意思是” “我是说,我们为什么会存在当初王成,为何要划分八个封地,封八王拱卫王城又为何我们每年要向王城供奉” “这,因为我们是王的臣子,我们所得,均为王的赐予。” “这便是王臣关系啊!” “可如今国势崩溃,王虽好,却无救国之势。”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今王城危,我们便要舍弃王” “公子可要考虑我们黑水无数部众啊!” “是啊,如今我们如履薄冰,可谓一步错便危急整个部落,何等之难啊!” “公子与诸将关系紧绷,可无益于部落!” “但我若不强硬,我们黑水便会被他们带向无法预测的深渊。” “卜人不是占卜过了吗” “与神合,则昌” “嗯。” “那你有没有听过另一句” “什么” “背德,万劫不复。” “啊!” 有人跑了进来,急促慌乱,带着无穷的惧意,连滚带爬跑进来跪在了地上。 “公子,族长病危!” 黑旗迎空,猎猎招展,平原无垠,黑水如龙。 一座城池,巍然伫立在大地上,风雨剥蚀,雕刻出城墙的沧桑与厚重。毗连的屋宇,一重重绵延向远处。宫阙便在这绵连屋宇之中。 “父亲!” “你回来了!” “父亲,孩儿听闻父亲危急,便匆匆赶回,如今看来,父亲身体尚可。” “黑齿,听说你与诸将闹翻了” “孩儿与诸将意见不合,彼此生了龃龉,但并未闹翻。” “你不愿意我黑水与天神联合” “天神直指王城,黑水为王城下属,若黑水投靠天神而矛头直指王城,于情于理,不合。” “呵,好一个不合!那你可知道,若是天神怒,我黑水当如何” “危。” “你也知道是危,那你如何敢忤逆天神” “生死天定,道义为先。” “你!” 垂垂老矣的黑水族长指着年轻的公子,那满是皱纹的脸孔,不知是愤怒还是欣慰,却是僵硬的苍白的,那双深邃的眼眸,幽幽的带着森冷的光,如那幽冥之火。 “你铁了心要与王城共存亡” “是,孩儿认为,天神非我凡族,穿梭挥手可毁天灭地,更有长生不死之能。只是,天神既然如此厉害,又为何要收拢我们作为其力量,从其实力而言,完全可独自处置王城,如今却非如此。依孩儿看来,天神所图或许并非仅限于此,怕于我凡族不利。远古之时,传闻诸神堕落,目空一切,恐怕并非空穴来风。父亲,孩儿认为,对于天神不可过于信任。” 族长收回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掌上。他的掌心上,是那如刀刻的掌纹,很奇异,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他忽然问道,“你掌持鬼刀一部” “是,孩儿成年之时,父亲将鬼刀一部赐予孩儿掌持。” “鬼刀一部曾经不过千人!” “如今已有一万部众。” “战力如何” “可比王师。” 族长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公子急忙起身要去搀扶,却被族长推了开来。族长缓慢的行走,来到了窗边。窗外是一片黑色的花。年轻公子站在身后。 “火炎出事了你可知道” “进城时听人说起。” “这是天神的怒火,一怒毁人城屠民众,你可愿意见到我黑水如那火炎一般结局” “可若不抵抗,我黑水能得善终” “如何抵抗你的鬼刀能抵挡天神的怒火” “可一战,不敢奢望能赢。” “要么赢,要么输,没有其他结局。输,则火炎不存。” “王城不存,火炎存在又能如何若是成为天神奴仆,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能得残喘,便有机会,而死了,却是没有任何的机会。” “孩儿不愿苟延残喘。” 族长幽幽吐了口气,眸光森森的盯着窗外的花,道,“你可知道我们与王族的关系” “听说父亲与先王是血亲。” “一母同胞。” 年轻公子抬起眸光,露出惊讶之色。这事他自然不清楚,只是听说自己这一脉与王族关系匪浅。族长道,“这里有一段隐秘,不被外人所知,你不知道也属正常,即便是如今的王,想必也不清楚。不过,不论关系深浅,王臣分属,自然不改。我所要说的,是曾经我们也很艰难,艰难到要将王子分开,以保存血脉,图振兴机会。那时候,我们的敌人也很强,强大到宛若天神的存在,可是我们没有放弃,我们两路,一明一暗,披荆斩棘,筚路蓝缕,草创了伫立在猛兽之中的部落,并藉此南北攻击,收复家园,一致于今。” 年轻公子双眼晶晶,如那星辰熠熠。他道,“孩儿知晓王国创建的历史,至今不敢忘父亲与先王一辈的艰辛。” 族长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明白我说这事的意思” “孩儿明白。” “道路艰险,难如登天啊!” “孩儿年轻,不怕!” “路是你自己选择的,黑水日后,不论覆灭或是繁盛,再与你无干。” 年轻公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父亲保重。” 嗡的一声,一抹寒光倏然出现在年轻公子的头顶,年轻公子一动不动匍匐在地。 “此刀为先王所赐,我已老迈,再挥不动它了,它不应该随着我一起埋葬,应该在后辈手中再现光华。此刀给你,希望你不要辱没了此刀过去的荣光。” 年轻公子直起身,庄重的接过一柄巨刀。 刀很沉,古朴,没有任何花俏的雕刻。 年轻公子面目严肃的道,“请父亲放心,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族长望着远处,幽幽的道,“活着,总是好的。” 年轻公子匆匆入城,又匆匆离开了。同日,一道告誓在城内卷起滔天波浪。废公子,迎天神。这一日夜晚,天降大雪,皑皑雪花,瞬息间遮盖了城池、原野、山林,绵延向远方。 山林森森,雪气刺骨。银装素裹,让大地如披上了丧衣。 一群人蛰伏在山林中,冰冷雕琢着他们,让他们的身体与甲胄紧紧的黏在一起。可是,他们不为所动。他们如一块块岩石,如一棵棵树木,钉在大地上。呼气成雾,朦胧了视野。 “公子,城池已闭,天神降临,我们已经无路可走。” “这是必然的结果。” “可是我们万余人,若是无蔽身之所无饮食之用,怕是难以撑过多少时日!” “怎么,怕了” “不是,我们不怕,只是希望能死在战场上。” “去火炎!” “火炎不是被毁了吗” “我们总得有个去处,或许火炎能给我们一些补给。” “好,那我们就去火炎。” 已化为废墟的火焰,死寂沉沉,苍凉凄呛,寒风呜咽,飞雪连绵。 一群人站在废墟上,望着那渐渐被飞雪覆盖的大地,不由得迷茫起来。那黑乎乎的砖石,那裸露的尸骸,那凝固的鲜血,冷冽的让人肺腑刺痛。他们缓慢前行,滞足的宛若双腿绑着千斤铅铁。 他们熟悉这里,曾经在这浩大的城池内游逛嬉闹。 可而今,这城池没了。 那街道,那巷陌,那楼阁,尽皆化为了废墟。 曾经的欢乐、笑闹、繁忙,一切都如风一般的离去。 只剩下这苍死。 正如生命,正常与不正常死亡后,留下尸体在那里慢慢腐烂。 寸草不生啊! 他们一直往前走。虽然眼前的景象已让他们绝望,可到底还是抱着一丝丝的希冀。希冀,自然是美好的。可是,当他们来到了曾经的广场,那一丝丝的希冀,便荡然无存了。称呼广场为人间炼狱不为过!广场已不是广场,而是一个巨大的深坑,站在深坑边缘,只会觉得自己何等渺小,渺小的甚至远比那雪花要轻。黑洞洞的深坑,仿佛直通幽冥,那阴森的气息,让人作呕。 “天神之威,叹为观止啊!”有人叹息道。 “与天神为敌,我们有一丝胜算吗”有人疑惑。 年轻公子的脸是铅灰色的。是愤怒,是恨意,还有怅惘。他那满腔热血,至今已是冷却了。他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并没有通天的本领,也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更没有挑起天下重担与神为敌的实力。说到底,不过是一腔热血。他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袍泽,那晦暗的面孔,让他吃惊。 密密麻麻的雪花飞舞着,跌跌宕宕的落在身上、地上和深坑中。 滚滚的乌云,笼罩了苍穹,遮蔽了日月。 “公子!”忽然有人大声叫道。 年轻公子浑身一颤,猛然转身,赫然见到一道黑漆漆的影子,站在百丈之外。那影子正望着他们,待年轻公子看过去的时候,那影子忽然狂奔,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吼叫。 “追上他!”年轻公子叫道。 一群人呼呼啦啦冲了上去。可是,那身影动作敏捷行动迅速,宛若豹子一般的在废墟上奔跑。顷刻间,他们离广场越来越远,渐渐地朝着原先城池郊外而去。 但是,那影子忽然不见了。 “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 这是一个突破口,或许通过那人,能发现补给,甚至能找到火炎的残存。兵士们散落开来,将被雪覆盖的砖石挪开。他们在找洞穴,在找入口。半个时辰过后,天色暗了下来。一人忽然跑到了年轻公子的身前。 “公子,找到一处入口。” “走。” 入口在一片砖石之中,搬开一些砖石,其余砖石便成了那入口的拱璧。火把猎猎,火光落在雪面上,形成淡红色的光晕。十几个兵士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年轻公子站在入口处,眉头紧皱,既紧张又雀跃。很快,有人出来了,只是这人的面色在火光和众人的目光下,显得无比的苍白。 “怎么了”年轻公子皱起眉头问道。 “公子进去看了就知道。”那人颤抖的道。 “你们散开,保持警惕。”年轻公子说完,便跟着那人进去了。 入口很长,朝下趋势。一路上,有先前进去的兵士站立在那,但是面色跟那人一样,眸光瑟瑟,仿佛恐惧到了极点。而后,他便出现在了第一个山洞中。尸体,鲜血,破碎。年轻公子差点吐出来,但他强忍着。 “那人找到了吗” “还在里面。” 继续前行,一个个山洞出现在眼前,依旧是尸体,还有那破碎。 年轻公子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翻江倒海,怕是要将脏腑吐出来才能舒服一点。 他的面色,变得跟那兵士一样,苍白的如那雪,密布着汗滴。 “怎么回事谁干的” 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声音在山洞与甬道间回荡。 “神,是神干的。” 一个声音疯狂叫喊,充斥着委屈、愤怒、仇恨和绝望,就像一头处于崩溃边缘的野兽。 “为什么神为什么要这么干” “因为他们是神,我们不过是蝼蚁。” “可是,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因为他们要重振神威,要让他们的威严以恐惧的方式滋生在凡人的心里。” “就为了这个” “就是这个。” 年轻公子忽然快步冲了过去,一堆堆尸体,一张张僵硬腐烂的脸孔,掠过,掠过,如幻影一般的在他模糊的视野中闪烁。终于,他撞在一人的身上,那人紧紧抓住他,扯着他,疯狂的叫喊着。 “我也报仇,我要报仇!” 天寒,地冻,飞雪连绵,皑皑如素。 黑水城池,一支支队伍在火光映照下,无声的汇聚在了广场上。 战将,臣公,战士,百姓,一片片黑压压的站在那里,一个个如雕塑一般,无声的等候着。在广场中央,垂垂老矣的族长,还有部落中辈分高的老人,站在石台上。一只巨大的火把,在虚空中闪耀,随风猎猎。狂风疾啸,苍穹如墨。一点光,骤然在层云中亮起,然后急速的朝着广场飞来。于是乎,人群纷纷跪下,无比的虔诚。 石台上的老人们仰望着,堆叠的皱纹,是岁月刀刻的痕迹。 族长的身躯在颤抖,眸光深邃,跳动着不安与不甘。他身边的老人已经跪下,口里无比虔诚的呼唤着。族长收回目光,缓缓的从老人身上,移到了周边的人群身上。这些人,现在变得越发的陌生。 光倏然放大,俯照在人群上。 人们纷纷抬头,隐约见到在那光中,有一道硕大的身影。 高傲,冷酷,不带人间烟火。 族长再次抬头凝视,眸光闪烁间,一股寒意骤然生发,纠缠在身体里。 “跑!” 族长忽然嘶声喊道。 他见到了一张邪魅的脸,一抹冷酷狰狞的笑,还有那冷冽的刀。 可是,别人没有见到。他的声音,突兀而又孱弱,一阵风便刮得支离破碎。 嗡! 光芒之中,无数的芒飞射而出,化作了一道道织网,织网闪溢着锋芒,垂降而下。 “神降诛杀!” 冷酷的声音,仿佛行刑的号令,充斥在每一个生命耳中。于是乎,一张张脸抬了起来,迷茫、仓惶、恐惧。随后,便传来了惨叫,鲜血在光芒中飞溅。 夜,很长,很冷。 年轻公子站在雪地上,凝望着那暗沉的天空。四下只有风声,冷酷的疾啸着。 “神是什么为何会存在为了什么生命,又为什么存在” 有人跌跌撞撞的从黑暗中跑了过来,有人迎了上去。那人跌倒在地,嚎啕大哭。 “公子,黑水、黑水完了!” “怎么回事黑水出了什么事” “神降临,行杀戮,噗!” “快救他!” 年轻公子站在那里,一动没有动弹,只是望着那苍穹,一行泪水,悄然滚落下来。他握着双拳,骨骼咔咔作响。他全身的肌肉,因为愤怒和痛苦,积蓄着力量。 “何为道杀戮,毁灭,葬生,神的世界那么,诸灵呢天生万物,尽为神之猎物吗天道好善,生生不息,难道纵容他们如此作恶吗何为道何为道” 轰!一道光柱,倏然自西面涌起,直冲苍穹。 大地颤抖、龟裂,可怕的气息,自地下滚滚涌出。 “公子小心!” “啊!” 滂沱的力量,倏然席卷而起,破裂了大地,吞噬了飞雪,融化了飞雪。末日!年轻公子只觉得自己和袍泽,坠入了深渊,黑漆漆的无底深渊,正在将他们吞噬。 “我不服!” 第九十七章 曾经的曾经:何为神 没有流光溢彩,没有异草灵花,有的不过是腐臭的烂泥,还有腐朽的植被和生命。空气,充斥着腐朽,仿佛一切都已经烂掉了。 残垣,断壁,往日的辉煌,还有那伫立在万灵之上的尊严,被狠狠的踩在了脚下,成了废墟。 有人坐在泥地上,靠在那粗大的倾倒在地上的石柱上,满面皱纹,晦暗无光,就像是等待着死亡的丧家之犬。 何为神不食五谷,餐风饮露,飞天遁地,长生不死。 何为神众灵之巅,领道之统,超脱凡尘,威武笑傲。 可是,神不是唯一,也不是最强者。 所谓的长生,也有陨落,所谓的不死,也有尽头。 谁能不死道也会死。 如眼前残垣断壁,昔日何等的荣光辉耀,而今却成了这番模样,岂不也是会死去。烂泥会吞噬掉它们。建筑,生命,一切的一切,在烂泥里会腐烂掉,跟烂泥融为一体。 那垂垂老矣如丧家之犬一般的生命,岂不就是曾经不可一世的神如今成了什么样子若是放在芸芸众生之中,岂不连那乞儿也不如看那一道道的皱纹,皮肤松弛宛若是一块皮皱褶在一起,没有了韧劲。那低垂的眼眸,那晦暗的眸光,简直就像是已经死去。那被泥水渐染的身躯,那在苍寂灰冷中剥蚀的衣裳颜色,是不是就要烂掉了 他是神。 在他的身边,横七竖八,躺着不少神。 有的已经死去,有的如他一般,虽然活着,却正在死去。 有人说,有些人活着,但已经死去,有些人死了,却依旧活着。 神灵的世界,早已没有了所谓的精神依托。当一种生命长久的居于高位,享受着世间的一切资源,高傲的踩踏着众灵,这种先天的优势,便让他们自然而然的忘乎所以没有了顾忌。 他们不觉得食物会有穷竭,不觉得生命会有苦痛,不觉得某一天会有死亡。在他们面前,卑微的生命不断的受到鞭挞、刑罚、愚弄,他们只会觉得可笑。在他们的面前,无数的食物源源不断的被送上来,口味、品质、形状、颜色,稍有不满意,便被他们踩落在地,他们并不觉得那卑微生命瑟瑟眼光里的渴求是对食物的无限渴望,只觉得他们这是在嘲弄自己在拂逆自己。 他们位于凡尘之外,居于高山之上,有着氤氲云气为之舞蹈。 他们插手凡尘,操\弄众生,以硝烟为乐,以生死为乐,以那哀嚎、呻吟、乞求、绝望为乐。 可有一天,当他们的强敌来临,挥手间毁灭他们自以为傲的建筑,斩断他们的法术依凭,将他们踩入泥沼,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并非无敌,自己的乐并非无始无终。他们发现,自己眼看着就要被剥夺这一切上天的赐予。 他们反抗,可是他们太弱。 正如蚂蚁站在大象面前,他们弱的不堪一击。 于是,高傲的神灵仓惶起来,惴惴不安起来,如丧家之犬一般没了主意。 有人跪在地上乞求,有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发抖,有人仓皇逃窜。 于是,那些被踩在脚下的凡间生灵,忽然发现,曾经在他们头顶不可一世的神灵,居然放下姿态与自己联络合谋。 神血溅落大地,神殿化为废墟。 风云骤变,天地异象。 祸水引到了凡间。 有人摇摇晃晃走了过来,这个坐在泥地里的人抬起头,道,“长老院怎么说” “有道支持,无往不利。” 他垂下头,望着在面前飞舞的苍蝇。他道,“可目下情形,可没有丝毫的改变。那些蠢货,徒有一身蛮力,到底不受教化,即便人数不少,也不过是苍蝇之辈。” “谁说不是!”那人在一旁坐下来。“我最讨厌的就是人族了!不但愚蠢,而且傲慢。听说,人族许多部落暗地里密谋,要对我们落井下石。” “呵,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他冷笑一声道。“可他们还忘了一句,那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如何密谋如何串联,我们要杀他们也不过是动动手之事。” “不过长老院那边有些担心,”那人皱了皱眉头道。“说是怕人族会与那边有所勾连。” “该死!”他嘟囔一句,扭了扭身体,似乎坐久了很不舒服。“他们这是自寻死路!” “当断则断,不然必受其害啊!”那人道。 “可知道是哪些部落”他问道。 “有轩辕氏、神农氏、蚩尤氏等,其中蚩尤氏更为张狂,听说他们的首领是个好战的凶蛮,年岁不大,却有着巨人的身躯,无穷的力气。”那人道。 “那就灭了他们!”他道。“灭了他们,也给其他部族一些警示,让他们明白,就算我们神族如今没落至此,却也是他们的主子。” “是啊,我的意思也是如此,可是长老院中有些人却担心这样会破坏我们与人族的联盟,消弱我们抵抗混沌的实力。”那人道。 “呸!”他怒道。“这群人就是败类,忘了我们神族的威严!” “是啊是啊,”那人道。“让人齿冷啊!堂堂神族,居然还要卑躬屈膝至此,真真不当神裔啊!” “我这就去找那几个部落,让他们瞧瞧,他们的阴谋在我们神族眼里,不过是哗众取宠自取灭亡。”他说着站了起来,庞大身躯却是在颤抖,不只是饿的还是有病在身,恍恍惚惚,显得魂不守舍。“你跟我去吗” “好,反正无事,就跟你走一遭。”那人也站了起来。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一个圆滚滚的老人走了过来。 “罗刹呢” “长老,罗刹和风神已经走了。” “去哪了” “风神说人族有几个部落对我们神族不敬,罗刹便要去惩罚他们,让他们长长记性。” “混蛋!快去拦住他们。” “可是长老,他们走了大半个时辰了!” “那你们为何不拦住他们不听号令,自以为是,真以为我们还是曾经的神吗大敌当前,却挑起纷争,日后让那些凡间蝼蚁,如何效忠于我们!” “这、我们拦不住他们啊!” “气死老夫了!” 那老人走了,气冲冲而去。身后的人互相打量着,面露沉思之色。 “其实,我们也想去的,只是没有罗刹和风神那样的魄力罢了!” “是啊,这群蝼蚁真是太嚣张了,若是不给他们一点教训,还真不当我们神族的存在!” “上次我去真龙族,不过是看中他们的一个小公主,这群家伙竟然敢在我面前摆弄兵器,我一口气把那鸟龙宫给灭了。哎,就因为这事,长老院至今还纠缠不放。” “龙宫那小公主不是还在你那” “嘿,能那么容易让她死么这口鸟气要是不撒出来,我这一辈子也不会舒坦。” “行了,那便钟声响了,看来是有任务了。” 果然,钟声悠扬,飘荡在沼泽废墟之上,一道道身影从泥地里起来,朝着钟声处飞去。废墟无垠,黑漆漆惨兮兮,让人如秋风拂面,不由得颤抖。 在一片乱石之中,可见到一座巨大的破钟悬挂在木架上。木架斑驳,不知沾染了多少血液。那钟却是明晃晃的闪烁着富贵气象。钟边,站着一群老者,皆穿着华丽,而四周聚集过来的人,却像是一群叫花子,无比的狼狈。 “凶兽虽然被我们以阵法击溃,却是阴魂不散,我等仍处险境。如今,以我神族为头,诸灵为辅,有浩大军队,散播寰宇,凶兽一动,消息便可至此。如今得到消息,凶兽出没在海边,有龙族监视,布下了阵法,等我神族相机而动。今以长老院号令,令尔等以神族尊严为上,破凶兽,复我神族之仇。” “嚯!” “此外,戒律如故,望尔等莫要玷污我神族名誉,坏联盟之事,不然煌煌戒律,必为尔等所设。” “嚯!” “长老院戒屠将为尔等首领,即刻出发。” 钟声再次响起,萧瑟的风呜咽着吹过泽地,刮起一根根衰草,在暗淡的天空下飞舞。于是乎,人群散去,废墟一片空寂。 在浩瀚的大地上,可见到赤红的岩浆,顺着巍峨的山峰倾泻下来,流淌在平静的大地上。森林化为灰烬,大地龟裂破碎,那浆流便若是河水,在大地上龟速前行。有人赤着上身,手里抓着黑漆漆的铁器,熔化,捶打,锻造,一遍遍的打击着熔炼着,那汗水便随着他的不断挥动而被甩落出去。 终于,一柄长刀出现在眼前,而面前的浆流却是晦暗的凝固起来。 这人长啸一声,转身挥舞。那长刀赫赫闪烁,刀光在惨淡的天日之下,化作无穷的芒影,刀锋疾啸,刀芒匹练。孔武的身影,宛若是冲锋陷阵的战将,气势凶猛。砰的一声,长刀斩落在地,一块巨石轰鸣化为碎片。 长刀嗡的一声指向天空,铜铃一般的眼睛,熠熠的盯着天空。 伟岸,高大,凶猛,屹立在天地之间。 狂风掠过,两侧的山林吱吱咯咯的倾倒下来。 忽然间,远处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这人猛然回头,眸光射出冷厉之光。他大步迈了出去。 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 火光,法术之光,天雷轰鸣着从天垂击下来。 山峰破碎,被夷为平地。有人站在虚空,双手挥动,召唤风云,降下灾难。生灵,在这神秘的力量下脆弱不堪。可见到火光中挣扎的身影,可见到在巨石碾压下逃窜的亡灵。绝望,惊骇,痛苦。血淋淋破碎的画面,让天地呻吟。 一声长啸,伟岸高大的身影冲天而起,一刀砍向了虚空。 刀光匹练,宛若是彗星划过。 刀锋一颤,芒光疾驰,空气为之扭曲,天地为之黯淡。 虚空中的身影大吃一惊,急忙闪身避开。而大地上慌乱的身影却是猛然清醒过来。 “是首领!” “该死的神族,使出卑鄙手段,想要灭杀我们。” “战!” “战!” “杀光神族!” 瞬息间,慌乱的人不再慌乱,绝望的人不再绝望,他们变得有条不紊,拿起了兵刃,走上了战阵。狂风如刃,吹动着大地,让那山岭晃动。有雨降落,却是如利刃般可怕。电光交织,雷鸣刺耳。宽长的刀光一闪即逝,一道身影化为血雾。 “风神!” 风停顿了,大地恢复了沉寂。可是虚空中的刀光却宛若那激浪,重重叠叠延绵不绝的展现开来。 “你就是蚩尤” “某就是。” “你该死!” “该死的是你们!” “天神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们蚩尤部落,也不会放过你们这群败类。” “死!” “死!” 轰隆隆,震天动地的巨响,在虚空中宛若雷泽一般的响起。 可怕的气浪,无尽的威势,凄厉的杀意,席卷四方。 轰,一座座山峰,忽然间喷涌出可怕的岩浆,赤红的岩浆倾泻而出,浩浩荡荡的朝着平原涌去。 天地不宁,万物如刍狗。 流血漂橹,生命如草芥。 硝烟弥漫的大地上,层云如墨,却闪烁着一道道寒光,仿佛有幽灵栖居其上。掠过层云,向远万里,层云却是消失了。阳光辐照,弥漫在宁和的大地上。高大的城墙,辽阔的城池,无数的生灵欣欣忙碌着。 “这是哪里” “不知道。” “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宝地” “长老,通知长老院,这地方虽然不如我们的神族殿,却也可作暂歇之所。” “你以为我看中的是那气派” “难道不是” “呵,你看看这城池地形,一望无遮,是不是一个绝好的陷阱之地” “陷阱” “此地距离东海还有多远” “两万里路。” “东海向西,直至我们神族殿,却是必经此地。若是我们以此为饵,设下天罗地网,以为如何” “这、卑下愚钝,只懂战斗。” “莽夫!” “长老说的是。” “去打探一下。” 有人从高空化作一抹流光,掠入了繁华的城池。蔚蓝的天空上,大地上的人却是不知有人正窥视着他们。不一会儿,飞入城池的人出现在老人的身侧。 “打探清楚了。” “打探清楚了。这里是人族的一个王国,有八大部落拱卫,国王继位多年,有传言继承大统之时不为上天庇佑,朝臣多有不悦。不过此人勤勉,很有作为。” “呵,不配于天者,即便再勤勉,又能如何!我欲此城为我驻地,你去分化他们。” “是。” 那人又飞入了城池。老人抚摸着自己的胡须,面露讥诮之色。 “苍龙之地,居然有真龙护佑,果然是兴旺之兆啊!只可惜,如今天神尚且不能安然,尔等蝼蚁何以敢居此地安享太平既然你们执迷不悟,那便让我神族来让你们看清楚这天地的本相,让你们明白,不配于天者,难以善终。呵,苍龙啊!四神兽之一,看来其他神兽,离着也不远了!” 滚滚乌云,浩浩荡荡而来。云层之上,有数名老者御空而来。 “趁着混沌未觉,我们的计划当尽快实施。” “你找到宝地了” “你们看。” “咦,不错,地形,城池,人口,最重要的,竟然还有苍龙潜伏。哈,踏破铁鞋无觅处,竟然让我们在这里找到了。行,便在这里!” “不过还需些功夫,这些人族可并非全非软骨头,特别是那王,有苍龙护佑,必然不是一般人物。我已让人去分化他们,不需多少时日。” “那便等等,想来这些凡夫俗子,必然会臣服的。” 第九十八章 曾经的曾经:一场梦 “这是来人了吗,这么大的阵势” “嘘!” “怎么了” “是天神大人。” “天神真的假的,你见过” “没有,天神何等尊贵,岂是我一介女子所能见到!” “切,别是装神弄鬼的!最近虽然传的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但到底是否有神,还不一定呢!” “你怎么这么说话” “瞧,你还不高兴了!得,我说错话了,请你原谅。” “噗嗤,你呀,就是这嘴,不知道检点,难怪父亲不喜欢你。” “哎,我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与泰山大人五行相克。” “贫嘴!” “不过,娘子能瞧得上我就行了,泰山大人嘛,我小人物一个,得不到点拨,算是机缘浅薄。不过,你们真的小心了,若是真是骗子,你们这高门大院的,岂不让人笑话!” “说的也是,不过看父亲的样子,却是真的。听说父亲已经得到了一卷天书,很有裨益。” “天书吗” “嗯,天书,父亲按照天神大人的吩咐修习,近来身子已是大好,而且很有恢复年轻时候武力的希望。你看我家里这些仆人,都很欢喜呢!” “泰山大人年轻时候骁勇善战,为王朝立下不朽功业,可惜身先士卒多有受伤,以致修为跌落,若是真能重回巅峰,你们家可就重新崛起了!” “谁说不是!自从父亲闭门养病,我们家便没落了,虽然还领着一军的权职,但谁不知道那只是虚名罢了!” “是啊,一人退隐,家族没落。” “所以若是父亲重回巅峰,我们整支便能重回权势富贵的巅峰。” “大喜事啊,想来届时,泰山大人或许能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会对我白眼相待了!” “呵呵。” “那就是天神大人吗” “是啊是啊,你瞧,哇,足不沾地,飘然有风,真是好风采啊!” “要是能习得一些仙法,或许我也不赖!” “要么你看看有没有机会能靠近天神大人” “那就得看你了。” “我” “嗯。” 天神降临,不止一个家族沸腾,整个城池也随之沸腾起来。高墙大院之外,已不知聚拢了多少人,人山人海,蔚为壮观。只是,内外一片寂静,甚至在这寂静中能感觉到惴惴不安。这是一种自心底里生发出来的卑微和敬畏。 天地,星辰,鬼神,生命于这无限宽广的世界里,总是敬畏着什么。 敬畏,敬而畏之。 年轻男女已是呆住了,貌美的女子瑟瑟发抖,双眼如欲迸发出星辰之光。而男子眼眸深处,却是在谋算着什么。天神越来越近,给人的那种压迫感越来越强。两侧的人,已有人承受不住,噗通跪倒在地。 天神衣衫光洁,神貌丰腴,自带一种天然的傲慢与高贵。 足不沾地,纤尘不染,无烟火尘俗气息。 那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前方,如承受大统的皇帝。 很年轻,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左右,身材颀长,孔武有力。 这时候,年轻男子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激动不已的叫道,“天神大人!”天神身形一滞,高傲的眸光落在了这个年轻人身上,但是周边人却是大吃一惊。气氛骤然一变,不安变为了恐惧,仿佛深恐这无礼之举触怒天神。远处一名老者张了张嘴,眼眸里闪过一抹厉色。 天神却是微微一笑,道,“你有何事” “小民、小民恳请天神大人赐予仙法,小民愿为天神大人之奴仆。” “哦仙法你可要知道,仙法可不是谁都可以沾染的!” “小民自知卑微,但一腔热血,愿为大人驱驰。” “那可是很大的代价啊!” “小民愿意付出一切。” “一切吗” “一切,包括小民的性命。” “不,性命并不值钱,你要知道,我如果要人效忠,会有无数的人影从。” “求大人弘恩。” “这个女人是你什么人” “小民的妻子。” “你很爱她。” “小民愿为她做任何事。” 天神的目光落在那年轻女子的身上,年轻女子的面色苍白,紧紧咬着嘴唇,一双凤眼泫然欲泣。天神忽然招手,那女子便飘然到了他的面前,随即他伸手一揽,便揽住了女子的纤腰。女子只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一颗心如被无形的手攫住。 “那我要她呢” 年轻男子呆了一呆,抬起头,一张脸已是煞白。 “我不是跟你商量。”天神淡漠的道,目光随即落在了远处的老者身上,那老者先是一怔,既而大喜,跪在了地上。 “大人若是喜欢,请大人笑纳!”年轻男子深吸口气道。 “哈哈哈哈!”天神大笑,搂着女子一瞬间到了那老者的身边。“我当然喜欢,只是她不一定会喜欢,哈哈哈哈!” 门哐当一声合上了,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道光闪烁,便不见了天神和那女子的身影。沉寂,落针可闻。可怕的寂静如末日一般。可就在这时,女子凄厉的叫声划破了沉寂,也撕开了众人那惴惴的内心。 尖叫,狂笑,乞求,狂笑。 门后面,谁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场景。 可是,众人能够想象,想象一名柔弱女子在疯狂的野兽爪牙下的可怕。 众人浑身一颤,只觉得如坠入了冰窟一般。 老者,年轻男子,目光不自然的迎在了一起。 年轻男子很快将目光移开,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老者心中不悦,可却没有表现出来。 许久,女子的声音消失了,门吱呀一声开启,天神赤着上身走了出来。 血腥气味飘然而出。 “自今日起,你们便是我的仆人,神之仆,让你们从卑贱的蝼蚁之命升华为我神的奴仆。作为神仆,你们要有神仆的觉悟,要知道背叛的可怕,要知道忠于神的荣耀。” 大院内的人呆呆怔怔,如失了神魂一般。 “奴拜见主人!” “尔之所有,皆为我赐,尔之生死,皆在我手。忠,赐尔等权势武力,叛,罚尔等永世沉沦。” “奴拜谢主人恩赐。” 夜来,华灯初上。 “那小子去哪了”老者端坐在椅子上,神情淡然。 “大人召见,一直未能出来。”站在老者面前的中年男子道。 “看来大人是青睐他了,算是他的造化。”老者道。“不过,到底是我们的人,他若能强大,也能为我们带来不少好处。小姐呢伤势怎么样了” “这”中年男子迟疑了,脑海里浮现出女子那鲜血淋漓的身体。“主人还是亲自去看一眼!” “罢了,”老者低声一叹道。“这是她的命,却也为我家族拉近了与天神大人的关系。” 中年男子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去,我这里不需要你照顾,小姐那里,若是对她有用的,全给她!” “是,主人。” 中年男子离开了,老者一双眼睛却阴森起来。整个屋子的气温都降了下来,冷森冰寒,让人不寒而栗。刹那间,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凝结在墙壁上。 “弱者无言啊!” 老人忽然一叹,那冰霜咔擦擦破碎了,他整个神色,也变得疲惫晦暗了。 夜深,漫天乌云,风穿过街衢巷陌,疾啸放荡。 在这偌大的城池中,可见到一列列的火光,有条不紊的前行着。 高空,两道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俯望着脚下卑微的生灵。 从高空望下去,便能见到那火光中,是一张张呆滞的脸。 “这就是我们的仆” “没错,忠心于我们神族的仆。” “我们要这么多人做什么这些卑微的蝼蚁,在混沌面前不堪一击。” “别小瞧了他们,虽然他们卑微孱弱,不能为我们抵抗混沌,但到底还是能做不少事情的。” “长老院那帮老家伙又有什么谋划了” “呵,这可是事关我们神族能否逆转局势的绝妙计划啊!” “能说说吗” “把你手中的那个女人给我,我就告诉你。” “你怎么知道的” “呵!” “行,给你就给你。” 于是乎,左侧的人凑到了右侧那人的耳边,低声呢喃了许久。夜风呼啸,大地沉沉,整个城池凄冷寂静,凝缩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苍死的意味。许久,右侧那人忽然大笑起来。 “果然是绝妙计划,若是能成,这天下便依旧是我们神族的。” “所以说,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还是妖兽的女人。”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极阴之体啊!” “得了,我们去看看,这地宫可是要速速建成,若是耽搁了时间,别说混沌了,就是长老院的那些老家伙,也会生吞了我们。” “走!” 两人飞身而下,转眼便到了一处空地上。空地上很是忙碌,往来穿梭的人,便如那蚂蚁一般。空地中央,有一处入口,入口通向地下。顺着入口进入,可见到被挖开的大地。宽阔的地下,宛若是地下陵寝。初具规模,还在不断的挖掘休整。两人站在那里,望着那些疲惫的奄奄一息的生命,嘴角流溢着淡淡的笑意。 “果然,卑微的生命便只能做这些事情。” “这也算是提升了生命的价值!” “这就是道,强者独尊,弱者碌碌。” “这整片都得挖开” “没错,我们要建一座地下城池。” “祭坛在哪里” “还没到呢,还得往下挖三十丈左右。” “这些人够吗” “怎么,你那有多的” “呵!” “别想没用的了,你那边的命令应该就快到了。长老院的那些老家伙可是鬼精鬼精的,岂会那般无知!他们早就想好了,要将整个地域连成一片。我这边,你那边,还有别处,如此一来,我们神族便有地下的居所。即便大计划不成功,也不至于让我们神族无路可走。” 这时候,前面几个人忽然栽倒在地,再没有爬起来。 旁边的人没有人停留,仿若未觉。 “这是累死的” “可惜了,居然如此孱弱,按我先前的估计,至少能为我们做三个月左右。” “死了就死了,这样的生命不值得我们可怜。走,请你喝酒去。” 昏昏的光下,那生命面无表情的忙碌着,挖掘,装填,修葺,运载,每一步都留着他们的血汗,可是,没人会在乎的。或许正如那两个人所言,他们的生命不值得可怜。躺在地上的人没有再起来,站着的人不断的倒下。这是地穴,也是坟墓。 生命,无论高贵卑贱,总是要回归土地。 这是宿命,永远也无法从中解脱。 或许,这也正是无数生命孜孜以求长生的原因。 天再没有亮过,当漆黑的天空挥洒下鲜红的血雨的时候,天地便一直处于一种昏冥混沌的状态。狂风,骤雨,冰雪,干旱,天地异象接连在大地上演绎。大地变得破碎,生命奄奄一息。 某一日,当无数人汇聚在一处高台之下的时候,神举起了屠刀。 在他们脚下,是一处无底的深渊。 人们一排排的跳入那深渊,面无表情,神色呆滞。 深渊中传来了怒吼,野兽狂躁而残忍的挥舞着爪牙。 神在笑。 人群中面色苍白的人,却在瑟瑟发抖。 神仆,无论怎么修饰,也不过是仆人。 深坑仿佛能包容所有的生命,所以无论深坑之上的人有多少,也未能将其填满。 “还不够吗” “不够。” “能成吗” “这次必须成,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好,我把他们全赶紧去。” 野兽的嚎叫,从深坑中滚滚而来,仿佛是不满,亦或是愤怒。那声音在大地之下激荡,让那泥土纷纷剥落下来,飞扬在光中。无数人跳入深坑,有人想要逃跑,有人跪在地上哀求。一名年轻男子忽然拔刀砍在了旁边的人身上。 “身为神仆,便当为神牺牲,尔等逃窜、乞求,便是对神的不忠。” “你、你该死啊!” “呵,会的,但是要天神大人的允许,而你,却已经是个死人。” “我不服!” “你没有这个资格!” “你会有报应的!当初,我便当用家法杀了你。” “可是你的家法现在已经没用了!” “你” 忽然间,整个地下世界骤然变得漆黑,天地震动,仿佛整个世界要崩溃。神发出了惊呼的声音。于是乎,在黑暗中,神在奔跑。其他人一下子乱了。哄闹之下,凄惨的叫声充斥在地下世界里。 野兽的咆哮,愤怒的叫喊,仿佛来自头顶,又仿佛来自地下。 轰隆的声响,大地破裂。 一道庞然身影倏然冲天而起,撞破层层土层,亮出了幽冷的獠牙。 “怪物啊!” “快跑!” “救我!” “啊!” 狂风疾啸,电闪连绵,密集的雷声,仿佛上天震怒。 萧瑟的宅邸里,一名女子靠在梧桐树上,苍白的脸孔流露出讥诮的笑意。 “这就是你们的神,这就是你们尊贵的大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到了吗看到了吗何等高贵的大人啊,现在竟然如过街老鼠一般的逃窜!他们不是无所不能吗他们不是高高在上吗他们不是视众生如蝼蚁视生命如草芥吗现在呢他们自己呢他们算什么哈,原来,他们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她越是笑,眼睛鼻子和嘴巴里,越是流淌出乌黑的血来。 她曾经很美,甚至现在也很美,但是,她病入膏肓了! 她睁着眼睛望着那天空,两道庞然身影撞在一起,一道道身影如流星一般的向远处飞去。她笑着,此时,内心无比的畅快。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悲痛,一下子化为了恣意的畅快。 那些人,那些给她痛苦的人,那些摧毁她的人,此刻,正在被别人摧毁。 雷电划过漆黑的夜幕,一闪一闪的在眼前绽放。 她无力的坐了下来,狂风吹倒了院墙,破碎了屋宇,身后的梧桐,已是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她张开双臂,仰望着,面庞无比的平静,那黑色的血,只会增添她的魅力。 “父亲,丈夫,你们的梦醒了吗你们为了讨好这些高高在上的神而不惜牺牲女儿,满意了吗可惜啊,我见不到你们那张脸了,见不到你们那惊慌失措如丧家之犬一般的脸孔了,好可惜啊!” 她的身体软软的靠在那里,然后再没有了声息。 黑暗绵延,无边无际,只剩下那惊天动地的声响。 怒吼,咆哮,电光嗤啦的声音,以及庞然身影砸落在地之声。 如一场梦,梦未醒,这个世界便依然还在。 第九十九章 曾经的曾经:封天地 神在逃窜,神兽斗的天昏地暗。 漫漫黑夜,无边无际,不知将要持续到何时。 一抹火光,映照在颀长的身躯上,那块垒一般的肌肉,如花岗岩石一般坚韧。高昂的头颅,刚毅的面孔,深邃而尖锐的眼睛。在他的身后,是一排宛若长龙似的人。 狂风呼啸,山林起伏如波浪一般。 空中垂落下来的光闪,将一座座山峰化为了平地。 嘶吼,咆哮,震天动地,让天地不宁。 火光猎猎,在狂风中舞蹈。 这人转过身,道,“炎黄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首领,还没有消息。” 这人垂下目光,咬着肥厚的嘴唇,一抹厉色从脸上掠过。四下里一片寂静,黑漆漆的崇山峻岭,飞鸟无声,走兽无语,一切仿佛都睡着了一般。只是,如此天象,再未开化的生命,也不可能感觉不到危险。 一抹电光在百丈之外的峭壁上炸裂,火光璀璨,碎石如乱矢般穿空而去。 这人将手中的火把扔在地上,抓住插在旁边的长刀,道,“不等他们了,我们现在就去回龙谷。” “我们单独行动”身后的人担忧的问道。 “怕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意外,”这人道。“我们耗不起啊!” “可若不能同时启动,”身后的人道。“阵法的效果将大打折扣,于我们不利啊!” “能活下来的,总会活下来,活不下来的,再怎么顾虑也活不下来。而且,我们所为的,是整个世界。”这人望着远处,眸光如那星辰熠熠闪耀。 身后的人低叹一声,道,“我们听首领号令。” “我们走。” 一群人便翻山越岭,朝着北面而去。北面可隐约见到一道道山棱的形状,宛若卧在大地上的长龙。风急无光,万籁俱寂,这群人便像是决绝走向战场的战士,坚定不屈。 电闪,雷鸣,凶兽在云层中激烈搏杀。 一道身影倏然从空中飞落下来,走在前方的首领腾身而起,手中长刀呼啸着斩了过去。长刀猎猎,刀光匹练数里。一声惨叫响起,瞬即戛然而止,一片鲜血,在漆黑的天幕飞舞。首领落地,箭步朝前走去,身后的人纷纷握紧手中兵刃,面目无比的严肃。 夜黑风急,是杀人之时。 碎石滚落,脚边是万丈深渊。 一棵棵树木无奈的倒下,一块块岩石翻滚着从队伍头顶飞过。 光闪不断,雷鸣越来越近,让人产生如天空压下来的错觉。 倏然,东方飞起一道紫色的光焰。 “首领快看!” 队伍赫然停下。走在前面的首领仰头望去,那紫光无比的绚烂,给人以抚慰。首领那粗犷的脸孔上露出一抹笑意。 “他们已到达升龙潭了。” 一直跟在后面的人也笑了笑,道,“刚才还担心他们出了什么意外呢,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了。” “他们这是在告诉我们,炎黄并没有那么的弱。” “我们蚩尤一部,也不是小娘养的。” “走,他们既然到了,就等我们了。” 队伍再次启程,而那道紫光,却是渐渐地散去。队伍加快的速度,虽然道路艰辛,一片漆黑,但他们宛若是夜行动物一般,凛然无惧,而且决绝坚定。 然而,危险总是存在的。 死亡也伴随着他们。 可是,这并未影响队伍的前行,更未消弱他们的信念。 他们走的更快、更稳、更坚定。 有人跌落下去,有人被岩石击中,有人在黑暗中走失。 没有人抱怨,更没有人疑虑。首领就在前面,队伍便坚定不移的跟着走下去。这是一队人马,也是一个部族的精锐。在筚路蓝缕刀耕火种的年月,精锐,往往便是一个部族的核心。如今,一个部族的核心尽出,便说明了这个部族所追求的要么是毁灭要么是新生。 这是决绝的选择,也是破釜沉舟的选择。 走了很久,也走了很远,身后的山不断的崩塌,仿佛在执行他们的誓言。 队伍停了下来,首领等人纷纷转身,望着自己部落所在的方位。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看看我们的家园,为他们祈祷,希望我们的行动,能为他们的繁衍,创造机会。我们精锐尽出,留下了他们老弱妇孺,如果他们能活下来,便需要凭借自身的孱弱,来开创属于他们的道路。而我们,很可能便是最后一次为他们祈祷了。” 众人凝视着远方,仿佛见到了他们熟悉的家园还有熟悉的亲人面孔。他们的眼眶,一下子濡湿了。 “活下去!”首领低声呼唤道。“活下去!” 当首领举起手中的长刀的刹那,众人那伤感的心绪,刹那消失了。 “继续赶路!” 他们再次踏上旅程。道阻且长,在山岳之中。那一刻的回身,便是永世。 他们留下了眼泪,留下了伤感,留下了想念。 他们用钢铁一般的心智,支撑着钢铁一般的身躯。 前行,前行。 义无反顾,直奔向遥远的地方。 光闪,雷鸣,嘶吼,仿佛在威胁他们恐吓他们。 他们的行动,危及了无形的存在。 轰隆,前方忽然间出现一道湍流,跨越了山岳,如从虚空倾泻而下,化作一道虹般的流水,挂在山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首领运气长喝,拔地而起,一手紧握着长刀,迎着那湍流扑了过去。 队伍继续前行。 他们相信首领的本领。正如他们一路走来,首领为他们锻造出坚不可摧的意志。细密的水滴落在身上,如雾水一般。他们从高地走向低地,又从低地走向高地,然后在悬崖峭壁间缓慢的挪动。有人坠落下去,有岩石从上空滚落。队伍继续前行,不少人的眼睛已经模糊,他们咬着嘴唇,忍着不去为同伴哀悼。 一刀落下,刀光尽逝。 那流水化为两段,轰然拍向了大地。 首领长啸一声,一刀砍向了那莫测深渊。黑漆漆的深渊上空,一道身影哀嚎一声,砸向了山壁上。 “喝!” 长刀嗡鸣,化作一抹寒光砰的一声扎进山壁中。 首领身躯腾跃,探手一挥,抓住长刀刀柄,然后奋力一拔,带着刀落在了狭窄的峭壁上。 队伍已有半数通过了这狭窄的道路,在前方警戒起来。 首领落在了最后,却成了还在小心挪动的人的主心骨。 风打着旋儿从面前掠过,山壁上空的尸体,流淌下滚热的鲜血。 长刀在手,如拽住了自己的命运。 刀光熠熠,不为鲜血所蒙蔽。 他们走了出来。但是,一路上,他们已失去不少同伴。 又一道紫光冲上了云霄。 众人仰头凝望着,那光给与他们抚慰。首领抬头扫了一眼,道,“走!” 回龙谷很远,传说是神龙休养之地。 休养,也是重生。 升龙潭,也是如此,但却更复杂。升龙潭不仅是龙居之地,更是蛟蛇化龙之所。 但是,世间有龙吗 或许在很久以前,他们会怀疑,但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们会毫不犹豫的点头。这世上连神都存在,存在龙很稀奇吗看看天上那模糊的影子,那庞大的怪物身躯,那不是凶兽吗 而且,在很远的地方,神已经屠杀了四大神兽。 神兽陨落,天地为之垂悲,草木为之凋落,山河为之冰封。 神,通道,万物生命为之生死而呼应。 这也便是,神之所以强大,之所以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根本。 可惜,神太过傲慢,不将万物放在眼里,甚至将道化为手中刀斧,任意斩杀其他生灵。 道无情吗或许,不过是利用道的生命无情罢了! 只是,冥冥天地,谁知道神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更可怕生命存在。 前路太过漆黑,苍寂包含着生命的畏惧。只是,他们已经别无选择,退路已断,他们只能向前。首领从后面跑到了前面,长刀开路,鬼神避退。一路行来,已有人倒在地上疲惫的再无法前行。 有飞鸟在黑暗中眨着眼睛,有走兽在林木间凝视。 孱弱的生命,在强大的危机面前,有的选择避退,有的选择臣服,而有的,却是挺身而上。 滚滚红尘,总是如此。 一团团火光忽然从天而降,宛若燃烧的陨石。 队伍骚乱,既而化作数列,飞快的朝前跑去。 那火球砸落下来,山林燃烧起来,飞鸟走兽,在那里尖叫。 长刀横空,首领迎着那密密麻麻的火球长啸而起。长刀化作无数刀光,匹练铺盖在上空。队伍朝前冲去。大地燃烧着。火球消散,但却泼洒下光流。那光流却是远比乱矢可怕。首领甫一落地,身形趔趄,既而箭步窜了出去。大地龟裂,山峰摇晃,烈焰呼啸拍了过来。 首领被那烈焰吞噬,许久才一刀劈开烈焰,挺身走了出来。 他高大,健硕,如巨人。 他沉稳,内敛,如山岳。 烈焰在脚下燃烧,光流在身边落地。 他走的不快,却也不慢,如浑身浴血的战将,在破碎疆域砥砺前行。 地面上一具具尸体,即便容貌已经模糊,却也有着自己的名字。 首领凝望着他们。每一张面孔,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家庭。他忽然单膝跪地,手握着长刀,默念着部落的祭语。 魂不去远,随我征战。 崇山峻岭,化为了平地。山林草木,飞禽走兽,化为了那焦土。 又一道紫光冲天而起,隐约可闻龙吟之声。 首领抬头望去,目光深邃而坚韧,握着长刀刀柄的手发出咔咔的声音。他赫然起身,如奔走的山岳,从那焦土掠过。时间已经不多了。虚空中猛兽搏击的声音已经弱了许多。有鲜血洒落,那血液却是代表着死亡。 神出现在面前,移山倒海,要将这支队伍覆灭。 首领与其麾下兵士纷纷冲了上去。 没有了畏惧,便没有了所谓的卑贱高贵。 刀光撕开了漫漫的夜幕,浸入骨髓的寒意,随着刀光翻腾起来。 山,海,雾,风,在悍不畏死的气势下,化为了虚无。 刀光一卷,一颗头颅狰狞的飞向了虚空。 首领一脚踹在一具无头尸体上,嘶声吼道,“狗屁的天神,可敢与我蚩尤一战!” 苍天无语,一点点光亮在墨云中闪烁。 首领冷笑一声,一脚踩在无头尸体上,道,“走。” 地面上,又留下了百余具尸体。 队伍越来越短,但是他们距离回龙谷却是越来越近。 每一步,都代表了生死。 这是用生命来铺就的道路。如果有荣光,那么这荣光,便是血色。 生命的颜色,燃烧在躯壳里的不屈意志。 当最后一道紫光冲上苍穹的时候,疲惫不堪的队伍终于进入了回龙谷。 大山深处,雾气氤氲,凝聚着无限的生机。 他们甫一进入便觉得那气流透过毛孔,钻入自己的躯体里,与血肉经脉融为一体。疲惫,痛苦,烟消云散。有龙的呼吸,在山谷里,呼唤着他们。刚毅的面孔,瞬即流露出欢欣与自豪。他们所做的一切,终于有了回报。 一人忽然将背上的圆柱取了下来,对着虚空奋力一扯,一道黄色的光便疾啸着冲上了天空。 璀璨的光,温暖的光,凝聚着生者与死者的希冀,在夜幕中绽放。 首领望着那光,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微微一笑,道,“开始!” 遥远的平原上,城池依旧高大,只是被苍死笼罩。 骚乱在大街小巷,不过已经无关痛痒。 站在高台上的老者,轻轻嗅着那滞浊的空气,感受着混沌鲜血的味道。 “我们终于成功了!” 云层中庞然身影的搏斗,已经结束了。四象神兽在空中翱翔,如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四象神兽如此,便表明混沌的落败。穷尽一切的实验,到底没有让人失望。这可是凝聚了众生的心智,糅合了四神兽的血脉,所缔造出来的道外之生命啊! “既然混沌败退,我们便当乘胜追击,一劳永逸的将我们的敌人解决。” 老者握紧拳头,兴奋的叫喊,而在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露出感同身受的笑意。 “既然如此,那便上!我们有大道庇佑,无往不胜。” “无往不胜!” 却在这时,层云忽然变为了血色,一块块云斑化为了一道道瑰丽的身影。 苍龙,朱雀,玄武,白虎。 它们甫一出现,风云骤变。 在虚空遨游的四象神兽猛然仰视,发出雄浑刺耳的吼声。 高台上的老者面色骤变,忽然从高台上飞向地宫入口处,大叫道,“该死的人族,他们这是要变天!” 嗡! 四神兽的身影忽然化为一团杂色的云团,轰然砸在了四象神兽身上。庞大的四象神兽轰的砸在了大地上。城池被可怕的气浪摧毁,大地以极快的速度翻卷起来。狂风呼号,一团团的光焰,宛若倾盆大雨一般砸落下来。 冥冥天地,一道声音,却是汇聚了无声的声音,恢弘平静的响了起来。 “以我之命,封禁天地。” 第一百章 王之命,士之魂 一声怒吼,铜鼎宛若天崩一般破碎,无穷尽的气息,顺着那井道,喷涌而去。滚滚如潮,凶恶如涛。刹那间,宛若天地崩碎,宛若时空断流。在那仿佛凝缩了无尽时空的井道中,响起亿兆的声音。 压抑的声音,折叠了千万年,终于得到了释放。 天地茫茫,万物苍苍,生与死,如那云烟尘埃。 庞大的身躯,便在那气浪之中无限的放大,挤压了两边的岩层。 那峥嵘的身躯,那健壮如雕塑的躯体,那刚毅而夹带着无穷恨意的面庞。一拳轰向苍穹,便只见到那黑漆漆的拳头,在那光焰之中疾驰。驰向无穷尽的远方!然后,在那光焰的深处,出现一张网。那网金光璀璨,无比的耀眼。拳头触及织网,织网猛然收缩,将拳头包裹其中。 分割! 光焰中,拳头表面的肌肤触目的裂开,宛若那干涸的大地,龟裂成无数的碎片。鲜血,便顺着那裂纹涌出来,沾染在那织网上。织网如获生机,如那烈焰一般的燃烧起来。火焰包裹着拳头,侵蚀着拳头,似乎要将它化为一团黑漆漆的能量,来维持自身的运转。 呼啦啦的声响,又一只拳头轰了上来。 可是,这拳头刚出井道,便有一只巨大的手掌拍了过来。 拳掌交击,拳头的无穷戾气,瞬间被瓦解被吞噬。 拳头一松,手掌轰的落在了井道中。 可怕的劲气,可怕的威势,让那庞大的身躯在井道之中不断的下滑。 泥土,岩石,纷纷坠落下去。 而在庞然身躯的下方,却是无数攒动的身影。 双脚一蹬,庞然身躯稳住身形,昂然盯着上方。 井道上方出现一双眼睛,黑漆漆冷冰冰,宛若那深渊。 彼此对视,冷酷的足以让周边冰封。 汹涌的气浪,便在这沉寂之中凝结,如那冰霜似的。 虚空传来闷响,庞然身躯微微一颤,一条胳膊已是凭空消失。 织网还在上空,越发的明艳,如血一般的嫣红。 那只拳头,到底被吞噬了! 但是,庞然身躯却并未显现出任何的衰弱,相反,体内那涌动的气息,越发的浓郁,越发的紧迫,仿佛随时都要迸射出来。只是,他在等待,等待了千万年,不在乎多等待片刻。井道上方的那双眼睛,微微一眨,露出讥诮的光泽,而后飘向了那织网。 织网有了眼睛,便如一个奇怪的生命体。 雷鸣,电闪,气流焦灼,如末日时分。 咔嗒一声,庞然身躯拳头一紧,忽然长啸而起。他再也不等待。 他不等待,他身下的那无数身影也不再等待。 他们急需要发泄。 复仇,或许是他们能维持至今的唯一能量来源。 压缩了千万年,等待了千万年。 轰隆隆!如雷鸣一般的巨响,席卷了整个大地。井道,山洞,大殿。尘土飞扬,岩层破碎。大地,一层层掀了起来。整个时空,如步入了混沌之中。可是,那压迫似得气浪,那交杂的光闪,却是让人应接不暇。 无数的声音交织其中,滚滚荡荡,无穷无尽。 整个时空,仿佛只有那声音,成了唯一的生灵。 拥挤在一起的生灵,谁也无法分隔开谁,就这样混融在一起,互相缠斗,互相吞噬,互相包容,成为了最不安却又最为和谐的存在。无所谓生命,无所谓生死,存在就是一切。看那些身影,看那些光焰,看那气浪的席卷碰撞,又能说明什么 或许,生命的诞生,本就是如此过程。 无限的混乱,无限的混战,无限的无序。 无序,或许便是一切的开始。 一声怒吼,穹顶破碎,一只巨大的手掌从天而降。 利刃似得手掌,布满了青色的筋络,如那老树的根茎,虬结在干硬的皮肤上。如此手掌,刀劈不进,火烧无损,在可怕的气浪裹挟之下,竟是如这天地本源所生一般,硬生生的按落下来。但见那手掌落下,一层层的身影竟是如那岩层一般的被挤压下去,滚滚的气浪,自那掌底下滚滚涌向四方。 整个大殿,被这混乱的气流摧折,变得面目全非。 如山一般的手掌,如擎天之柱一般的手臂。 青黑的肌肤,如早已死去的躯体,在无尽岁月雕琢下,风干成如今这干硬的样子。 一条条经络从手背蔓延至手臂,环绕着伸展向破碎穹顶的上空。 干瘪的躯体,风干的躯体。 气浪便在周边激荡,混乱的光焰在尘埃之中滑翔。 尖锐的爆鸣,如躯体的爆裂。充斥在空气中的,是那焦灼与死亡。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无穷无尽。 或许,对于很多生命而言,这种所谓的长生,便是无尽的折磨。 便如百炼钢,可这些生命不是因为一次次的锻造而越发的精锐,只是无尽痛楚的压缩,无尽仇恨的挤压。生命支撑的,在他们而言,只是一种情绪。化为能量的情绪。 庞然身影站了起来,一双硕大的眼睛,冷酷的盯着那破碎的穹顶。 大地之上,是尸骸,是残魄,是同袍。 生生死死,义无反顾的追随。 他的身躯忽然开始分解,化为一道道正常的人形。 这些人形化为军阵,军阵熠熠着刚强的气息。 那条手臂,便开始动了。动的是蔓延在皮肤表面的经络。 如藤蔓,如螣蛇,忽然间从体表飞起,发出刺耳的尖锐之声,鞭挞而来。这是一种趾高气扬的傲慢,这是主人对奴仆的态度。空气撕裂,尖锐之声瞬即变得沉闷。浑浑之中,一柄柄刀枪被挺起,一双双眼眸透射出坚不可摧的光芒。 吼! 野兽般的怒吼,便是野兽般的攻击。 渺小的他们,却在可怕的敌人面前亮出了獠牙。 那经络挥舞,化为了一张密不可分的网,纵横穿梭。 它们穿过那些身影,击碎那些兵刃,撕开了尘埃弥漫的空间。 倒地,倒地,倒地,无数的身影倒在地上,只是没有丝毫的怨言。 他们昂着那不屈的面孔,张着愤怒的眼眸。 一双眼睛出现在穹顶上空,冷幽幽的望着他们。 是嘲讽,是讥诮,是淡漠。 一支箭嗖的破空而出,扎进了那双眼睛里。那双眼睛发出了可怕的痛楚之声,瞬即飞了出去。一滴滴血也,挥洒下来。落在了那青黑色的手臂上,然后腾起了一缕缕的烟雾。血液烧灼着那干硬的手臂,融化了那坚不可摧的皮肤,侵蚀着肌肉、筋络、骨骼。然后,那只手便动了。 飞舞的筋络疾驰而回,手掌在大殿中来回晃动。 气浪便随之翻卷,如那海中巨浪。 于是乎,那渺小的身影,便一排排横飞出去,撞击,跌落,破碎,消失。可是,那手臂还在晃动,似乎要将整片山洞时空搅的破碎。片刻间,那双被射中的眼睛再次出现。 带着愤怒,带着怨恨,还有狠毒。 那双眼睛喷出液体,嫣红的液体洒满虚空,如那绵密的雨。 可怕的液体,可怕的血,凝缩着无数的阴魂,化为了这侵蚀天地的毒药。 手臂,消融了。 渺小的身影,淡化了。 一颗金色的心脏,躺在地上搏动着。 无数的嫣红液体,将尘埃吞噬的一干二净,坠落在地上。 大殿,面目全非,只是无比的干净。 光焰,气浪,仿佛不过是一场梦靥,烟消云散了。 那双阴恻恻的眼睛,从穹顶上飞下来,盯着那搏动的心脏。 心脏还在跳动,上面的血管有力的输送着血液。 眼睛变化,化为了一张苍老的脸孔,张着干瘪的嘴巴,露出那黑漆漆的牙齿。 “原来如此!地龙之心,可保你万全。可是,在伟大的神面前,地龙也不过是牲畜,也要在我们的面前颤抖,又能如何呢不过是让你躲了一世世的轮回,让你如臭虫一般的在阴暗中苟延残喘,那又如何呢伟大的神还在这里,神的高贵依然不是你们所能撼动。你们不断的探索、冒险、祈祷甚至愚蠢的抗争,企图找到能击败神的力量,你们找到了,可又如何你们不过是施展了拖延的战术罢了,到如今,却又如何呢人族,妖族,兽族,曾经你们是我们的奴仆,现在还是,以后也如此。你们生生世世臣服在我们的脚下,受我们的驱驰,为我们效劳。你们抱怨苍天不公,你们咒骂大道无情,可是你们心里早已明白,神即苍天,即大道,万物唯神独尊!” 啪的一声,这苍老的面孔化出躯体,一脚踩在了那颗金色的心脏上。那心脏猛然一滞,既而快速的搏动起来。只是,那看似麻杆一般的脚,却是无比的沉重有力。老人将力量一分分灌注在自己的腿上,戏谑的看着那心脏的搏动。 “跳,跳,你跳的越快,便表明你离臣服越近!整个天地,神已经苏醒,神的战宠,将为神开辟一条新世界的大道。这破碎的时空已经腐朽了,虽然这里曾经孕育了无尽的辉煌,可是,它配不上神的荣光,只能沦为废地。神需要新的世界,需要新的猎物来一洗过去的尘埃,迎接属于神的光明。无敌的神,自当享受新世界的一切。” 忽然,老人啊的一声惨叫,整个人砰的飞了出去。 那颗心脏,忽然间化为一道人形。 急速膨胀的躯体,一拳轰在了那老人身上,瞬即扑了上去。 他抓住了那老人,双臂一分,竟然将他撕拉开来。 “嗷!” 他回来了!庞然身躯,这片大地的王。王之怒吼,充斥天地。那消失的身影,瞬息间出现在周边。兵士,兵士,一行行一列列,战甲森森,刀兵煌煌,目不斜视,视死如归。生死相随,历尽轮回。庞然身躯一震,那些兵士们便疯了般扑向了那破碎的穹顶。 王之归来,战旗猎猎。 王之归来,征途不败。 吼! 破碎的穹顶,在那无数身影的冲击之下,终于全面崩碎。 天空,乌云,电闪,雷鸣,还有四象神兽。 他们扑向了最强大的敌人。 庞然身影手捂着胸膛,感受到那颗心脏有力的跳动,他缓缓仰起头,眸光熠熠的盯着那如飞岛一般的四象神兽,眸光一凝,手中便出现一块盾牌一柄长剑。 “杀!” 气冲云霄,战意凶张。 可是,却在他们靠近那四象神兽的时候,一道道身影忽然横在了他们之间。衣衫猎猎,神色凛然,光芒交织,神采斐然。一言兴灾厄,一动风云变。神!高贵的存在,视苍生如蝼蚁的存在,脚踏山河俯仰星辰的存在。他们回来了! 兵士们没有却步,他们的目光锁定在神的身上。 刀兵更亮,气势更凶。 仇敌! 他们所面对的不仅仅是强大的神,更是千万年前的血仇。 让他们活下去的动力,让他们寝食难安的存在。 庞然身影忽然越过那密密麻麻的身影,一剑砍向了那一排的神。 神光缭绕,气运贯穿天地。 一名年轻丰腴的神手指轻轻一弹,便见到气流嘶鸣着如弓弦一般弹向庞然身影。庞然身影持盾护在胸前,身躯却是无所顾忌的扑了过去。盾牌一横,气流轰的击中盾牌表面,庞然身影晃身一跃,手中长剑已是劈了下去。剑光匹练,剑气呼啸。那年轻丰腴的神眉头一挑,横肘一掌摊开,便见到无数的黑色花瓣朝着庞然身影飞了过去。 瑰丽的花瓣,看似柔弱无骨,却无比的可怕。 花瓣飞过,气流便被分割成无数的湍流,宛若利箭射了出去。庞然身影那健硕的身躯上,倏然裂开一道道口子。嫣红的血,随着那疾风飞舞。剑光消散了,庞然身影趔趄往后退去。 居于中间的一名神忽然怒睁双眼,射出一道赤色的光。 赤光飞过,前方涌来的兵士,瞬息间化为了灰沉。 呼吸间,不过一道眸光,却收割了一串串的生命。 神色不动,如拂去眼前的尘埃。 这就是神,即便过去千万年,即便千万年前无比狼狈过。 他们的冷酷,他们的高傲,也不容质疑。 庞然身躯退出很远,视野中是兵士的消散。他长啸而来,一合不到,便落入了下风。这便是天然的劣势。即便他因缘际会得有所偿,即便他心中有有恨怒不可遏,可却也无法轻易打破那屏障。神,超然于凡尘之上。 可是他不甘。 他的兵士也不甘。 那些兵士,如蚂蚁一般,疯狂的扑上去。 他们在呐喊,在怒吼,在狂啸。 他们就像是被击毁了巢穴的蚂蚁,所在乎的,不过是与敌人同归于尽。 他呼吸着,一呼一吸,将体内的气流化为每一寸身躯的力量。 盾牌飞向了大地,他双手握着长剑,感受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 战!战!生命的存续,不就是为了此刻 他踏步,狂奔,疾啸,眼中已没有了这个世界。金色的光芒,化为了庞大的虚影凌空而起,扑向了那一动不动如飞岛一般的神兽。 第一百零一章 王之命,士之魂下 一个年轻的神从队伍中飞了出来,手执铜笔轻轻一挥,便出现一片乌云,横亘在头顶。撇捺勾画,横竖穿梭,一道道雷电便在眼前绽放。铜笔一手,这个年轻的神左手一撑,手掌轻轻松开,嘴里吐出一口气息。 嗷—— 一条龙,璀璨耀眼,从那乌云之中挣脱出来,昂首摆尾,怒不可遏,长啸一声,已是朝着那金色的光影冲了过去。而那年轻的神负手而立,右手抓着铜笔却又快速的勾画起来。行云流水,宛若风烟飞过山岗。谁也不知道他在画什么,可是一笔一画,能勾出云层雷电,幻化出苍龙,任谁也明白,每一笔都不是无意义的。 王已到了神的近前,手中的长剑爆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剑芒,雷暴,轰鸣。 璀璨的光幕随着王的身躯倒转,逆冲苍穹,宛若一道彩虹。 一名神踏出一步,眸光若水,神情寡淡,左手轻轻一招,虚空中出现一柄大戟。神抓住大戟,朝着王重重的挥砍下去。大戟沉重,撕开气流,裹挟着万钧之力。王身躯一滞,急忙挥剑迎挡。剑咔擦一声断为两截,那大戟的锋芒已是到了王的面颊。 王神色一暗,一拳从那大戟的刃口处飞了出去。 那神不闪不避,手中的大戟更是锋芒不减余威不堕,轰然斩了下来。 一寸寸威势被破开,王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庞大的身躯重重的砸向大地。 浩渺的大地,混沌的时空。 那坟茔的外壳,在尘埃烟雾之中若隐若现。 王还未触及地面,一股力量已是将他提了起来。 轰! 虚空暴响。 金色的光影暴退数十里,闪烁恍惚间,仿佛要湮灭。 而那苍龙已是震动身躯,一跃到了近前,张口便咬了下去。 手执铜笔的神蹙了蹙眉,盯着面前的虚空,仿佛对自己的作品不甚满意。只是,他低叹一声,抬手转身,无奈的叹了口气。轰!虚空撕开,一道青铜大门轰然出现在神的面前。气流翻涌,雾海奔腾,宛若云霄之上的宫阙忽然现世。而那洞开的青铜大门内,一道道金光璀璨的身影,长啸着飞扑而出。 甲胄,剑戟,坐骑。 凶暴的队伍,蜂拥而出,裹挟着一股无可睥睨的气势。 诸神望着这些从青铜大门内出来的队伍,各自露出欣慰的笑意。 “杀!” 手执铜笔的年轻神轻声一喝,抓着笔的手便在面前挥了一下。一瞬间,漫天金光璀璨的身影,便化作一道道流光冲向了大地。他们撕开尘埃,破开雾气,强行洞穿大地,仿佛要将深埋在大地深处的生命屠戮。 只是,当这些金光璀璨的身影俯冲而下的刹那,大地上忽然尘烟腾起,铿锵的蹄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气氛骤然一变。烟尘滚滚之中,无数的身影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他们灰头土脸,没有那璀璨的光芒,但却有视死如归慨当以慷的气势。 气势如虹,如那开锋的长矛,直指敌阵。 天上地下,无数的身影形成了犬牙交错的对峙状态。 刹那的沉寂,刹那的苍死。 狂风疾啸,在混沌中跌跌撞撞。 大地上,一名战将抬起长枪直指苍穹上的神,厉声喝道,“杀!” 战马嘶鸣,野兽狂啸,兵士怒吼。 他们移动,飞跑,狂扑,挺着胸膛,一路向前。 空中的身影再没有了迟疑,一刹那汇入了大地之上的身影。 宛若激流的对撞,宛若狂风的对撞。 千军万马,水火一般的撕咬着、纠缠着、撞击着。 力量的搏击,士气的搏击,生命的搏击。 无比壮观的场面,让这个破碎灰死的天地,忽然间有了一丝丝明悟。可悲的明悟,才意识到自己为何已经变得如此的不堪,垂垂老矣,腐朽斑驳! 王挣脱了那股神秘力量,悬浮在混乱的身影之上,茫然的看着。 这些人,那穿着,那身影,那面庞,却是无比的熟悉。 一股刺痛,从心底深处涌现出来。 这些人,曾经都是他的兵士啊! 王城陷落,势力分化,黎民刑戮。往日里的场景,历历在目,让人潸然泪下、痛彻心扉。 两股势力交杂在一起,宛若天敌一般的互相厮杀。 曾经的袍泽,如今的仇敌! 神临,王权败,民为仆。 王目眦尽裂,忽然挺身狂啸,一拳重重的砸向了远处的神。 是他们,是他们制造了这场悲剧,是他们让这个宁和的王国变得炼狱一般。无数的生命,尽皆被他们屠戮。他们是神,却也是一群凶兽。 怒火,仇恨,一腔热血。 杀! 拳风猛然一滞,年轻的神一指挡下了王那怒不可遏的一击。 摇头,冷笑,蔑视。 神的手指微微弯曲,然后轻轻一弹,拳头呼的一声倒转,砰的一声砸在了王的脸上。王的身躯横飞,砸落在地上,不知掀翻了多少身影。尘烟翻滚,王挣扎着爬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那冷酷的眸光,是疯狂的神色。曾经的兵士,朝着他扑了过来。 再不是袍泽,只是仇敌。 刀枪剑戟,轰然剁下。 王未动,但是他身侧的无数身影迎了上去。 “叛徒,死来!” “对王不敬,杀无赦!” “神的走狗,血债血还!” 无数的声音在耳畔激荡,嗡嗡如雷鸣一般。 王的眼眶湿润,粗犷的面孔微微抽搐。 他还有兵士,还有子民,还有袍泽。 他们并未将他抛弃。 王后,你看见了吗 双拳紧握,指节发出脆响,他要将脑海里的伤痛驱赶开来,他要将那负面的情绪压制。这是战场,这是复仇,这是与兄弟们最后一次并肩作战的机会。他要凝聚力量,他要与仇敌决一死战。不能让他们失望。已经让他们失望过一次,再也不能了! 他扬起头,尘烟之中是密密麻麻的身影,是无数的光闪,是狂风撕裂般的怒吼。他笑了!死又何妨只是,若是不能让这些猖狂的神得到教训,自己死的有什么价值即便不能杀了他们,也得让他们痛苦啊! 他忽然一掌拍击在自己的胸膛,轰的一声,宛若鼓面的崩溃,他的胸膛便裂开了。金色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无数的血管脉络,与心脏相连。他握着那颗心脏,呢喃道,“你救了我,让我还能重新来一场,但是,我活不是为了继续苟活下去,不是躲在暗地里残喘,而是,为了往日的仇怨,为了那些一直信任我的依赖我的人。复仇啊!” 他将心脏从胸腔里扯了出来。 无数的鲜血喷溅而出,洒落在大地上。 他鲜血淋漓的抓着那金色的心脏,缓缓站了起来。在他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道战将身影。王朝他们看去,那一张张面孔,坚毅,刚正,不屈。熟悉的面孔,八大部的后起之秀。曾经王宴,他见过他们。王笑着,这些面孔也笑着。他们不负曾经的荣誉! “黑水!” “赤焰!” “白风!” “紫电!” “惊雷!” “重雪!” “九渊!” “拜见王!” 他们单膝跪地,身姿笔挺,声若雷霆。王看着他们,年轻的生命,八大部的精锐,王国的未来。在灰暗的日子里,他以为他们早已将自己抛弃,抛弃了自己,抛弃了王国,抛弃了子民。但是,他们出现在自己面前,千万年过去,依然如第一次见面时那般的忠贞。他们是义勇之士,是王国的锋刃,是王权的锋芒。 他转过身,举起手中的金色心脏。 “我以王的名义,昭告臣公黎民,以吾之血肉,复我王国之仇恨,诛此无道之神灵,以净寰宇,以敬苍生。” “杀!” “杀!” 那些人站了起来,拔出手中的刀剑,昂首怒视苍穹。 乱军纷纷,混沌噩噩,刺耳的声音,如无数金属扭曲一般,在耳畔回响。王一把将手中金色心脏抛了起来,反手抓起一柄长枪,吼道,“杀!”长枪一挑,勾出一道弧线,枪芒瞬即化作一点寒星,直指苍穹诸神。 “杀!” 一道道身影飞身而起,气势如虹,汹汹如猛兽。 浑浑天地,便被这厮杀所占据。无边的响动,成了这时空中的唯一。光芒,残影,狂风,气浪,堆叠碰撞,挤压撕扭,硬生生将半壁天空扭曲的不成样子。乌云,电闪,雷鸣,杀气,年轻的神轻而易举调动了无形的力量,化为那重重的巨浪,朝着那密密麻麻的人群碾压过去。 神的缥缈闲散,凡人的奋力搏杀,两相对比,高下立见。 可即便有天堑般的实力差距,也无法控制住场面的燃烧。 那燃烧的斗志,那沸腾的仇恨,那翻滚的怒意,绝非力量可以堵住。 宛若那洪流,岂是堤岸所能消磨。 越是挤压,越是阻挡,便越是激烈。水,沸腾了;空气,燃烧了;天地,浑浑然无丝毫的生机。绝地,死地,陷境,如火如荼。 枪芒洞穿了那一片片的光焰。 刀光撕开了那巨浪般的气海。 剑虹穿透电光,匹练化作一道惊鸿,穿透了年轻神灵的身躯。 一张张面孔,狰狞扭曲的已经变形。 青铜门,砰的一声关闭了。 手执铜笔的年轻神,垂头冷冷的瞥了一眼,既而朝着自己的同伴望去。其他神灵面露怒色,眉眼间的不屑与高傲,如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一名神冷哼一声,对着那手执铜笔的年轻神道,“放出来!” 铜笔一勾,青铜门轰隆隆作响,无边气海蜂拥而下,垂落在青铜门的两侧。 青铜门闪烁着红光,潋滟的红光如血一般荡漾。 那门在剧烈的抖动,里面如凶恶的野兽在拍打。 铜笔一点,所有的响动忽然消失。 门还是那扇门,乌云还是那片乌云。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如凝滞了整个时空。那些窜动的声音,那张开怒吼的嘴巴,那粗犷阴沉的面孔,如幻境,在凝滞中变化。而后轰的一声,门洞开,一团红光倏然窜了出来。 嗷—— 野兽的怒吼,锋利的爪牙闪烁着可怕的寒光。 如野猪,倏然冲了出来,一头撞在了王的身上。 王倒飞,手中的长枪脱手而出。 “保护王!” 一道道身影飞向王,刀剑齐鸣,劲气疾驰。可是那如野猪一般的身影却是在无数刀光剑影下毫发无损,反而刹那间将一道道身影挑飞。 “你们小心,不要担心我!” 王挣脱开来,赤红着双眼瞪着那野猪般的身影。他那健硕的身躯上,却是两条触及骨骼的伤口。殷红的伤口,烧灼的痛楚。王夺过一把长刀飞身扑了上去。如野猪的身影已是落在地上,咆哮着冲向了人群。无数的身影惨叫着飞了起来,鲜血与躯体,在视野中如那沙尘。王甫一落地箭步而出,手中长刀呼啸着斩了下去。 铛! 如野猪的身影被长刀砍中,火星飞溅起来。 长刀咔擦一声断为两截。 那身影已经转身,盯着王喘息着。王扔掉手里的断刀,捏紧拳头。那身影冲上来了。王低吼一声,脚步一错,迎着撞过去。轰!大地震颤,两道庞然身影重重的撞在一起。王那结实遒劲的双臂紧紧的扼住那身影的脑袋。双方在角逐,可怕的力量,结实的身体,彼此不分上下。 青铜门再次洞开,又一道身影冲了出来。 那门内还在响动,不知多少可怕的怪物,正龇牙咧嘴等待着出笼。 神,望着,如在看戏。 可是他们在等待。他们所等待的,是关乎他们一生的时刻。 眼下的混乱,眼下的身影,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水波,不过是跳梁小丑。 这时候,乌云忽然裂开了,一颗脑袋从乌云上空钻了下来。 “它动了!”手执铜笔的年轻神忽然激动的喊叫起来。 嗷—— 四象神兽动了。 一爪从空拍击下来,那执笔的神便如一团烟云,被拍碎了。 “快,引它去幻界。” 诸神飞快的朝东面飞去。四象神兽嘶吼着扑过去。 苍天,大地,一片混乱。 嗷——王忽然用力一扭,面前的身影轰的摔倒在地。王翻身骑坐在它的身上,双手握住那锋利的獠牙,奋力一扯,那身影痛吟一声,獠牙便被拔了下来。王抓着那对獠牙,看着远去的四象神兽,振臂一挥,喝道,“拦住他们!” 第一百零二章 废土上,血飞扬 “拦住他们!” 王怒吼,手中的獠牙狠狠朝着从天而降的凶兽刺去。那凶兽却是鲧一般的存在,体态肥硕修长,表皮光滑呈蓝色,俯冲而下,却是张开狭长的嘴咬了过来。獠牙从那光滑的皮肤滑过,王侧身跳了起来,双脚重重的踩在了那鲧一般凶兽的头上,而后奋力将那獠牙刺了下去。 嗷—— 凶兽痛苦嘶吼,摆动庞大的身躯,想要挣脱王。可是,王咬着牙关紧紧握着那獠牙,不使其从凶兽的体内松脱分毫。凶兽转身,朝着四象神兽的方向冲去。 浓烟滚滚,尘埃漫漫,无数的光闪,在暗沉沉中跳跃。 气浪如潮,焰火如雾,无数的身影,便如浪潮中的鱼虾,正在奋力一搏。 虚空,大地,密密麻麻的身影,发出那可怕的声音。 无数的声音交汇,化作了天地间最为刺耳的音响。 诸神在逃,但是逃的并不慌乱。 四象神兽如飞行的悬岛,紧随其后。 一名神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双手合并,默念着口诀。一圈圈光晕笼罩其身,那威严肃穆的光彩,让人黯然失色。四象神兽到了近前,无数的飞剑从光圈中疾驰而出。飞剑通灵,孕育着可怕的天地之力。只是,四象神兽更是应劫而生,糅合了昔日诸神兽的精华,早已通了天地之道五行之力。飞剑宛若砂石,在半丈方圆内纷纷破碎。 四象神兽毫发无损。 那名神冷声一笑,双掌一错,一杆银色的长枪赫然出现在手中。 “吾乃诸神,而不过神之奴仆,岂敢欺主!” 呵的一声,那神执枪挺身而出,化作一抹银光,穿破层层的威势。 枪芒闪烁,宛若那疾驰的流星,刹那间到了四象神兽的面前。 四象神兽一滞,眸光一凝,却是一掌拍了过去。 其他神已经远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了天地,无边的璀璨血光,洒落混沌的大地。 神血飞扬,整个浑浑噩噩的乾坤,忽然间染上了一抹异样的神采。 无数身影微微一滞,便如潮流被礁石阻挡。 鲧般的凶兽飞了过去,王忽然腾身而起,带起两股血柱,笔直冲向了那四象神兽。他要阻拦的是四象神兽。身后的无数身影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刹那间呈人字形两侧裹挟过来。 “找死!” 一道声音忽然霹雳响起,便见到一抹电光出现在了王的面前。 嗤啦一声,电流落在了王的身上。 王身形一滞,往下一坠,一道鞭影嗖的一声落在了他的身上。 啪! 长鞭落在身上,卷起无数的血肉,而后凭空消失。王趔趄旋身,仰头怒视着上空。只闻声,却不见人影。他的兵士,已经从两侧靠近了那四象神兽。悬岛飞行,气流湍涌。“无知蝼蚁,去死!”那声音再次响起,便见到漫天的光电,从天垂降下来。 可怕的光幕,绚烂的光火。 无数的身影在那光幕之中颤抖,电击的景象让人触目。 神,在四象神兽的前方,双手握着光球,面色狰狞冷酷。 王咬紧牙关,忽然吐出一口血沫,提身而起。 他要斩了他。 斩神。 诛神。 赤裸的身躯,是无数力量的凝结。块垒的肌肉,虬龙般的经络,如那花岗岩雕刻而成。而躯体上的伤痕,那触目的血流,更增添了这副躯体的成熟魅力。一蹬长空,顺手一击。獠牙破空,喷吐出白色的光焰。璀璨的光焰绚烂了视野,模糊了长空。冷冽,锋锐,睥睨天下。 电光被撕开,交织璀璨的光幕破碎。 神愕然,回头望去,一双剑眉已是蹙在一起。 然后,乳白色的獠牙夹带着光漪,狠狠的刺进了他的咽喉。 额血喷,颤抖,恐惧仓惶的神色,迷惑的眸光神陨,血扬。乳白色的獠牙含着殷红的血液,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光线,瞬即刺向了四象神兽的眼睛。 一击,再击,无丝毫迟滞之感,仿佛一切都在计算之中。 神的躯体在模糊,血液在燃烧。 燃烧的血液,在混沌的虚空,化作了一道道的彩霞。 王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量,一切的力量,从躯体的每一寸处倾泻而出,灌注了双臂上。 獠牙锋利,如毒蛇阴冷的盯着那只浑浊的眼睛。 四象神兽虽凶,但整体看来却又如懵懂的孩童。 那神色,那眸光,仿佛充满了迷惑。 对世界的迷惑,对人事的迷惑,对眼前场景的迷惑。 生生世世,打打杀杀,轮回循环。这一切,仿佛在它的眼中,都是一个个的谜团。 然后,獠牙刺进了那只眼睛,便如刺进了深不可测的潭水中。 王感觉不到丝毫的阻滞,只觉得自己如在击打空气。 他疲惫了,所有力量宣泄之后,整个躯体便成了累赘。 他抬眼望去,一道道熟悉的身影腾身而起,奋力将手中的利刃刺向庞大的神兽。 看不见鲜血,听不到呻吟。 所有的声音消失了。 这个世界,再次迟滞。如时空断层。如天地停转。 那神血的彩霞,在眼角停留,无比的绚烂。 他想起了千万年前的某个傍晚,站在茵绿的草地上,望着漫天的晚霞。 那时候,站在他身边的是那个温柔的姑娘。 美丽的倩影,美丽的希冀,温暖的羁绊。 这时候,他笑了,粗犷沧桑的脸庞,难得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但忽然间,一股庞大的力量倏然落在他的身上。 王飞了出去。 飞出去的不止他,还有无数的身影。 有些身影在半空中爆炸。 血肉,侵蚀了每一寸虚空。那彩霞,不再美丽,变得愈发的阴沉狰狞,如那燃烧的冰层,虽然绚丽,但却冰冷。 那些身影,熟悉的身影,一个个在眼前消失。 彻底的消失。 一滴泪,悄然从眼角滑落下来。 王,保重! 王,来生还为您效劳! 无数的声音在呐喊,激荡在他的耳畔。 他闭上了眼睛,沉重的思绪降落在内心深处,笼罩着他。 他想痛哭一场。可是,他没有了力气。 握着獠牙的手在颤抖,仿佛随时要松开,任由那獠牙飞去。 四象神兽扭转了方向,那迷惑的眼眸,光翼一层层散开,流露出最阴森最锐利的光芒。如一道道闸门被打开,如一层层枷锁被解脱。它不再迷惑。或许生命最本能的欲望,便是一切迷惑的答案。 杀戮。 生为何,死为何 杀戮。 四象神兽整个庞大的身躯化为了冰层,化为了烈焰。 冰火两重天。 它却将其糅合在了一起,成为了它的本能之力。 天空燃烧,又在冰封。 冰封的焰火,给人一种清冷的模糊感。 冷艳。 卡擦擦的细碎之声,无限延伸到了眼前。然后,他便发觉,自己的躯体被那冰封的焰火覆盖。痛苦,瞬息间从一个点,蔓延至全身。可怕的痛楚,远比任何痛楚来得更快更强烈。他想起了王宫的变故,想起了王城的骚扰,想起了末日时候黎民在炼狱中垂死挣扎。他痛苦的伸展躯体,努力睁开那模糊的双眼。 臣服了吗 畏惧了吗 退却了吗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曾经的宁和,为何变成了苍死曾经的快乐,为何变成了绝望欣欣之地,何时变成了这生机绝灭的废土 王后,你还在吗 砰!一道神光忽然斩落在四象神兽的身上。冰封之焰忽然破碎。四象神兽扭头望去,发出被激怒的声音。王坠落,重重的砸在破碎的大地上。他呼吸着,胸部的灼痛让他只觉得呼吸苦难。他张开双手,努力去抓住泥土。家园的泥土,如今连味道也变了! 四象神兽朝远处飞去,有神在挑衅。 神不是在救他们。他们在神的眼中,到底不过是蝼蚁。 神,何时在乎过蝼蚁的性命。 王坐了起来,望着手中的焦黑泥土,面庞露出痴痴的神色。 晚霞褪去,晚风袭来,绿荫之地上的蒲公英,纷纷飞舞起来。 纯洁的精灵,柔软轻和,姑娘赤着双脚在草地上舞蹈。 那美丽的倩影,那纯洁的笑容,那动听的声音。 “阻止他们!” 一道身影在半空响起,王愕然回神,仰头望去。 是黑水部落的俊杰,他半边身躯已经残破,却依然挺着一杆长枪冲了上去。 他们知道要做什么。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仇恨,滋生于此,便当结束于此。 神,是希望将仇恨之火,蔓延至其他地方。 人族的疆域。 嗡! 一道道光圈忽然在天空展现。那黑水部落的俊杰砰的一声化为碎片。一道道身影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那光圈却像是镰刀一般,将他们收割。可怕的力量,可怕的结界。生命的禁忌。 王捏紧拳头,那焦黑的泥土纷纷从指缝间洒落下来。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的一切,终将融入这片土地。 王后,我们的那片茵绿,照看好。 一道道神影出现在那光圈的节点上,他们操持着诡异的力量,控制着四象神兽的运行轨迹。他们在牵引,所需要的是,将它引向那个地方。他们蛰伏这么久,所为的,不就是这个。希望,翻盘,重登神的宝座,沐浴在众灵拱卫的光环之中,然后纵情享乐。 神,岂不就是享受众灵的献祭! 已经越过了坟茔,坟茔此刻,显得无比的渺小。 越过了沙丘,越过了山岳,干涸的大地,死气沉沉,寸草不生。 无数的骸骨,在焦黑的泥土上闪溢着苍白的光泽。 曾经的生命,已经死去。曾经的大地,不再生息。 一切的一切,已经再过去死去。 随后,便见到一座接连天地的高山,伫立在那遥远的尽头。 孤零零的山柱,挺拔高耸,宛若一道玄梯。 没有雾气,没有烟云,却模糊的让人产生错觉。虚无缥缈,如梦似幻。只是,四象神兽越来越近。于是乎,在那光圈节点的神,一个个脱离了光圈,纵身飞向了那道山峰。 有音声滚滚,宛若吟唱赞美。有光环无数,如英雄的凯旋。 那声音,那光环,给人以圣洁之感。 天空中的光圈消散了。 四象神兽仿佛再没有了束缚,疾驰撞向了那山峰。 王已经站了起来,望着那遥远的山峰,疾啸的风从他那伤痕累累的身躯上掠过。他一步步走去,踩着那破碎的地面,踩着那残破的尸躯。而后,越走越快,渐渐地,他那庞大的身躯,化作了一道光。 金色的光,如那晚霞。 四象神兽已经撞了过来。 山峰上,出现一道道沉浑的身影。 这些身影面无表情的望着四象神兽,那眸光仿佛没有了魂魄的躯壳。 玄梯一般的山峰,缥缈虚幻一般的存在。 诸神等待的就是这一刻。撞击,破碎,断裂,脱去束缚。 为这一切,不惜神陨。 以神之血,开释神之罪孽。 轰隆隆! 四象神兽一头撞了上去。山峰便破碎。就像是锁链一般,猛然崩溃。飞石,泥土,混沌。一股阴冷的力量倏然在混沌之中掠过。整个山峰,便倒塌了。山峰上的神,留下了无比肃穆的吟唱。 神血,如爆裂的烟花,绽放在虚空中。 四象神兽轰隆隆落在地上,它整个躯体,弥漫上了醇厚的神之光蕴。 那是神血。就像是烙印,再也无法剥蚀。 四象神兽扭动身躯,圆睁着眼眸,仿佛觉悟了自己的受骗。 它怒吼,然后一头扎进了虚空中的混沌中。 水,火,风,雷,冰,电,齐刷刷在那混沌之中交织起来。 王停了下来,仰头望着上空。在那混沌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顶王冠。璀璨的王冠,光华千万里,宛若皓日。王呆了一呆,眸光既而掠过一抹厉色。他腾身而起。他们为的是神之王冠。 众神之上,是神王。 王冠属于神王。王冠出现,神王重生。 神王现,诸神归来。 嗷—— 四象神兽在混沌之中咆哮,忽然一只触角刺向了那璀璨光芒之中的王冠。却在那光幕之中,一道身影倏然滑过。王冠消失了!触角刺中光幕,光幕破碎。嗡!天地共鸣,震颤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可怕的肃穆,无上的威严,重重叠叠挤压着这片天地。 王在半空一滞,忽然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便模糊起来。 “结束了吗他们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了吗诸神,诸神的阴谋,竟然就这样成功了!哇!” 第一百零三章 苍龙之刺,逆鳞之伤 昏暗的洞窟,跳跃着那若有若无的光缕。 苔藓漫布,浸染的那岩石呈紫褐色。一条条水的印记,在那岩壁上蔓延着,诉说着曾经的生命气息。只是,水已枯竭,苔藓已经死去,只剩下那冷冰冰的岩石,在无尽岁月的光缕中沉默。 沉默,只不过将曾经的故事,紧紧的捂在自己的身体里。 不是遗忘,不是抛弃。 大地沉淀了太多,美好的,丑陋的,热血的,冷酷的。 正如那大海,包容一切涓涓细流。 洞窟的地面上,是一副完整的骨架。 盘曲着,保持着活着时候的样子。 森白的骸骨,早已没有了生命的气息。不管是高贵还是卑贱,都与这洞穴融为了一体。所谓的生命,生着才是命,死去了便再无所谓的高低贵贱贫富强弱。一切都为尘土,何以异样 完整的骨架,可以清晰的辨别那脉络。曾经躯体的形状,生命的种类。那巨大的头颅,头颅上的触角,爪牙的锋利,都在诉说着它活着时候的不平凡。在未知的世界里,多少生命曾经不平凡过 张开的颌骨,寓意着生命曾经的不平静。 或者不屈,或者臣服。 仇九蹲下身,伸手触摸着那颌骨内的牙齿。一排的牙齿,整齐均匀,说明它曾经的生长良好。而牙齿的数量,又说明它那时候早已成年。一头成年的猛兽,竟然会如此孤零的死在这里。不是衰老,或许是疾病,或许是伤痛。 仇九的目光落在它的脖颈上。 脑袋竟然是合上的。颈骨处的痕迹,表明它的脑袋被人一刀砍了下来。 活着时候被砍了脑袋,或者死去时候被人砍了脑袋。 是谁 有人出现在身后,仇九猛然回头,一双眼睛射出冰冷的光芒。 翩然身影,俊宇不凡。 那人望着仇九,冠玉一般的面孔露出淡淡的笑意。 只是仇九盯着他,如看着一头猛兽。 寂静的洞窟,黯淡的光线,时光在无言中流逝。 “你是谁”仇九问道。 那人摇头,轻声一叹道,“无名还是不完美啊!” “无名的人”仇九心中一动,却无比的警惕。 “那你以为我是谁”那人如春笋一般的手指从白色的袍袖中露了出来,手指上有一枚碧绿的扳指。“你应该认识。” 仇九盯着那枚扳指。很精美的扳指,玉质无比珍贵。他见过许多扳指,但颜色都没有这枚扳指纯净。很多东西,材质、制艺的不同,代表了身份的不同。这人,显然是无名有身份的人。 “我们不是敌人,”那人缩回手,道。“是同伴。” “就凭一枚扳指”仇九道。 “还有无名的门规,”那人道。“莫要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无名赐予的,你的生死,你的衣食住行,你的苦乐。若没有无名,你早就死了。” 无名的门规,一切都属于无名。 “站起来。”仇九在斟酌,那人却是开口道。声音很轻,但却带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仇九怔了怔,身体不自然的站起来。那人走了过去,站在了龙骨的面前。“很漂亮的龙骨,虽然有伤痕,但却绝对是万中无一的遗迹。这样的遗迹若是弄出去,必然会引起无数人的艳羡与争夺。财帛动人心啊!越是稀少的东西便越珍贵,甚至生命,也不如它们珍贵。” 仇九站在那里,默默不语,仿佛信服了那人的说辞。 那人蹲下身,伸手触摸着颌骨,而后由颌骨抚摸到头顶,最后落在了脖颈上的伤痕处。 “一刀断首,说明出手的人不但修为高强,而且心性果决。” 头骨坠落下来,落在了那人的手中。晶莹玉透,如那白玉一般的辉映着森冷的光芒。 “龙,四神兽之首,行云布雨,恩泽万民,向来被人族所敬仰。俗世王朝,帝王多以龙为自己标榜独一无二。真龙天子,真龙,上天之子,得天地庇佑,何等之尊贵啊!可惜,凡人到底是凡人,不过拥有着无上的世俗权力罢了!” 啪嗒,头骨落地,滚落在仇九的脚边。仇九的眸光微微一凝,露出不悦之色。那人却不以为意,信步走到了龙骨的腰腹部。 “过往何等辉煌,终究还是要尘埃落地,与那尘埃混为一谈。生命,若是不能执掌天地,成为真正的唯一,一时的轰轰烈烈,又算得了什么。什么权势,什么富贵,什么武力第一,全都不过是自我的欺骗罢了!在物欲的掩盖下,生命渐渐忘去了曾经的真谛,忘却了本有的潜能,于是变得孱弱,变得庸俗,变得目光短浅。生命,再没有了以往那一往直前的勇气,再没有了那打破桎梏逆天成神的毅力。全都沦落了,凋谢了,成为了这浩浩光流之中的附庸。可笑的轮回,到底不过是一场骗局,让生命在虚幻的富贵中飘荡,给这世界增添一点所谓的温馨色彩罢了!” 那人说话间已是伸出手,握住龙骨腰腹部为的一截骨头。 他的手很白,白的让人心生涟漪。 即便是女子的手,怕也没有如此的好看。细腻,无瑕,柔软。让人望之心生荡漾。仇九望着那只手,却没有那种感觉,只有一种森然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那只手,是一只死人的手。 没有温度,没有血色。苍白的仿佛死去了很久。 那人握着那截骨头,硬生生的将它扯了下来。 那人盯着手里的骨头,露出满意的笑容。 “生命的伟大,在于争天命。命,不是固定的,也不是某种存在赋予的,一直以来便是在争中变化。正如整个世界,不可能一成不变,永远都处在裂变之中。命的高贵与低贱,便在争之中体现出来。曾经的神,曾经的妖族,曾经的人族豪杰。神不争,导致了堕落,故而成为了历史的笑谈。妖族的争,却在轰轰烈烈中被打的灰飞烟灭,正如这龙,只能在这里任人宰割。而人族,却在曾经的豪杰率领下,获得了喘息之机,有了一席之地。可,那到底是过去。人族的一席之地,能永远存续吗其他生命真的会任由这个世界永远将它们视为附庸吗命,在于争,或成功,或失败,但无论如何,总是需要去争的。” 咔嚓一声,那人捏碎了手中的骨头。 化为了齑粉,在手中如流沙一般的倾泻下来。 莹白的粉末,在黯淡中飞舞。 那是过去的生命,如今了无生息。 仇九望着那粉末,陷入了沉思。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便是争。即便天命所定,也要逆天而行。这便是争天命。可惜,争天命的生命还是太少了,大多流于庸俗,卑贱不堪。生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适应,适应自己的卑贱,适应自己的平庸,适应自己的孱弱,再没有了往日里披荆斩棘的勇气。想当年,筚路蓝缕,百兽率舞,生命何等的灿烂!” 忽然间,那人的身上散发出一股龙的气息。 仇九愕然,盯着那人。那人却淡漠笑着。 龙息,醇厚的气息滚滚荡荡的从那人的身体里涌出。周边的石壁,瞬息间恢复了生机。苔藓,水流,甚至是花开。而地上的白骨,竟然在颤抖。 “你是谁”仇九问道。 那人转过头,盯着仇九的眼睛,嘴角的笑意,变成了邪魅。 “我是龙。” 嗷—— 一声龙吟,忽然在洞窟内响起。如梦似幻,却无比的真实。两人都没有动,甚至连风都没有。仇九只觉得浑身毛孔收缩,对方,不再是个人,而是某种远古高贵的存在。或许,真的是龙。 与九黎化身为龙的感觉截然不同。如果九黎是龙,那么在这人的面前,不过是蜕变的龙,而这人,却是真正的龙。龙有不同,自然地位、威势不同。蛇,蛟,鱼,等等,多少生命希望幻化为真龙。 可是,要成龙,何等之难! 仇九身躯在抖,虽然很细微,但却一目了然。 那人满意的笑着,眸光越发显现出那种高贵与冷酷。他是龙,自然超脱凡俗,非凡人所能亵渎。更何况,他的凡人之躯,也有着极其高贵的地位。 “跪下!” 那人薄唇微微翕动,发出冷酷的声音。 仇九瞳孔微微一缩,既而光芒涣散。那人的声音有一种魔力,能无声无息的瓦解人的心智。他真的在跪下,膝盖弯曲,身体颤抖,摇摇晃晃的便要跪下去。 “是你!” 忽然,一道冷厉的声音骤然在仇九身后响起。仇九浑身一颤,猛然回头,却是九黎。 九黎却是盯着那人,双目如欲喷出火来。 “还我逆鳞!” 九黎忽然飞身扑了上去。 那人瞳孔微微一缩,嘴唇紧闭,面目森冷如刀刻一般。 “是你!三番两次找我麻烦,我正欲找寻你,没想到你自己凑上来!好,好,好!你要逆鳞是吗我也要你的龙心。” 那人忽然浑身一摆,化为了一条黑色的苍龙。龙吟声震,苍龙飞身扑向了九黎。仇九站在那里,呆怔的出神。九黎一拳轰了上去,可是那苍龙却非凡力所能击伤,砰的一声,不但未能让苍龙受伤,反而震动的九黎手臂发麻。砰!九黎被撞了出去,身躯重重的砸在了石壁上。苍龙盘旋,龙爪倏然拍落下来。 九黎避无可避,便被那龙爪一爪击中。 嗤啦一声,胸前衣物尽皆被撕开,一条条划痕鲜艳刺眼。 “仇九救我!”九黎大声喊道。 仇九眸光一凝,猛然回神。他急忙箭步窜了过去。可是那苍龙回头瞪着仇九,冷声喝道,“滚开!”砰!仇九被一股纯正气息击中,飞身跌落出去。噗!一声闷响,瞬即传来了九黎凄厉的惨叫。仇九抬头望去,却见到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被那苍龙从九黎的胸腔里扯了出来。 “九黎!” 仇九目眦尽裂,顾不得身躯的疼痛,飞身扑了上去。苍龙一口吞下那颗心脏,洋洋得意的盯着仇九。仇九到了近前,它挥动前爪,啪的一声将仇九扫了出去。 “你很愤怒,我知道,可是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苍龙长啸一声,忽然身躯一震,朝着前方甬道飞去。 仇九爬了起来,飞快的跑到九黎的身前。九黎奄奄一息,眼睛里泪水荡漾。 “仇九,我的龙心,我的龙心!” 仇九一把将他抱住。他忽然想起曾经的无力和绝望。仇十二。小猴子。而如今,自己依旧如此不堪,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朋友受伤。自己是灾星,能带给亲近之人的,只有伤害。无尽的苦楚,如那江海之水,在内心里翻涌。他不甘,仿佛有无数的束缚,不断的缠绕在他的心里。他想挣脱。 他要挣脱。 那具尸体,被无数链条捆缚在那苍寂之地,即便死去,也在遭受着无尽岁月里的刑罚。 它死了,可是依然不屈。 而自己活着,却在沉沦。 那人有些话说的没错。许多生命,已经丧失了争的勇气,只会沉沦,只会适应,变得孱弱平庸。 而自己,正是那许多生命之一。 他忽然仰头长啸,黑发飞扬,面孔狰狞。身躯飞快的化为半人半兽状态。黑甲,赤焰,触角,剑纹。他腾的站了起来。赤焰荡漾,萦绕在这沉寂之地。刹那的生机,刹那的湮灭,只有那遗迹的斑驳。 尸骨的无声,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悲伤。 九黎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淡薄。他就要消失了,如一阵烟。 “听我说,仇九,听我说,”他抓住仇九的胳膊,说道。“那个人,那个人出现在那里,是他,是他夺走了苍龙的逆鳞,我,我要找的,找的就是他。曾经在幽冥之地我见过他,可是,可是他汲取了曾经强者的力量,虽然还没有完全炼化,却也无比的狡猾。如今,如今他再次出现在这里,显然有、有可怕的目的。仇九,小心他,不要被他蛊惑,他,他对你,对你没有善意。你身上有他忌惮的东西,迟早,迟早他会针对你。现在,现在他获得了苍龙之心,便是真正的苍龙,又有,又有曾经的诸神拱卫,他,他可是诸神之王了!仇九,当心啊!” 九黎的身躯已经非常淡薄,只能看见他身影的轮廓。 “我要怎么救你”仇九问道。 九黎苍白的面孔上流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我没用了,是我自己没有本事,不但不能找回逆鳞,更是丢了苍龙之心,我,我死不足惜啊!” “快告诉我,我要怎么救你”仇九怒吼道。 “龙有利刺,逆鳞有伤,除非天道之力,否则无法斩伤。昔日诸神屠戮神兽,便是因为有天道的护持。仇九,不要管我啦,你自己当心啊!” 他消失了,无声无息,无丝毫痕迹,便如风,便如烟雾。 散去了。 “我要怎么救你” 仇九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呆滞许久,才忽然癫狂的吼道。 声音在空寂的大地深处回荡,回应的,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吼!” 一声野兽的怒吼,可怕的气浪倏然从山洞中席卷而出,地面上的苍龙骸骨,猛然间在那气浪裹挟之下,宛若新生一般,疾啸直冲,破碎了岩层,穿透了一道道洞窟。 赤光普照,强烈凶狠的气息,如影随形。 第一百零四章 苍龙之刺,逆鳞之伤中 王凯之偷偷溜走了,在混乱之际,没有人在乎别人的存在与去留。 那种震撼,那种无序,那种让人崩溃的感觉,已经足以让人忘乎所以。 生死都已毫无感觉,更何况别人的去留。 当一切都陷入灰死的状态,仿佛一切已经终结。 这些人才恍然苏醒。 自己还活着,而刚才不过是一场梦靥。 地面散落的尸骸,那斑驳的血迹,却又触目的提醒着他们,这不是梦。 君步行忽然匆匆离去,静月道姑不知他去哪,又为何如此匆匆。她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仰望着那仿佛洞穿阴阳的井道。井道不只是井道,还代表着无尽岁月,以及无尽岁月里的慷慨悲歌。空气是淡薄的,充斥着沧桑与苍寂,让人宛若置身在洪荒的苍凉中。 这一切,都如此的匪夷所思,只怕说出去,别人都会以为自己是疯子! 可是,这一切如此的真实,真实到让人无法去否认。 不,连否认的意念都没有。 只怕,这一切都将伴随着自己的一生,若是自己能活着走出去。 她不再后悔。很多事情既然以及涉入,便再无后悔的机会。 有人为活着而后悔,有人为富贵而后悔,但是,后悔发生的时候,一切已经融入了生命里。 她蹲下身,捡起一根白骨。 白骨上伤痕累累。有刀斧之伤,有啃噬之伤。曾经的生命,经历了何等的痛苦! 她眸光幽幽,望着那散乱的尸骨,就像是被野狗胡乱的丢弃在这里。她仿佛能见到一张张面孔,也正幽幽的望着自己。那幽幽的眸光,那苍白的面孔,让人心酸窒息。想到世上的悲欢,与它们相比,何等的可笑!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岂不是无病呻吟那欲望的涌动所造就的悲欢离合,岂不可悲 生命,总是忘记过去,不知满足,不会适可而止。 欲望,便驱驰着生命,演变成无数的模样。 正如自己,还是昔日那个懵懂少女 早已物是人非! 有人出现在身侧,她仰头望去。一道翩然身影,让人过目难忘。那人瞥了静月一眼,便腾身而起,从井道飞了出去。好一个翩翩公子,只怕也不是省油的灯。低声一叹,静月站起身,从洞窟走了出去。四下里一片寂静,再没了先前的那种声音冲刺的嗡鸣。一切,仿佛静止了,仿佛结束了。 尘归尘,土归土。 爱恨情仇,尽皆没入这无尽的长河之中,成为了那无声的尘埃。 心情低弱,诉说不尽的思绪在心头纠缠。她再没了入秘境前的野心,便如看破一切,无欲无求。峨眉,从佛门到道门,历尽沧桑变幻,依然在江湖中保留着一席之位。只是权势争夺,却让峨眉屡屡陷入纷争之中欲罢不能。或许,任何事情,只有经历了痛彻心扉之后,才能最终有个定局。 若能回去,或许她也该将峨眉的野心,收入那囚笼之中。 只是可笑,自己这时候竟然会想这些。 自嘲一笑,她长吁口气,在幽幽暗暗的甬道中独自前行。 就在静月穿过甬道的时候,一道身影无声飘入一处洞窟。 这个人如幽灵一般,在散乱的洞窟内找寻着什么。他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皮肤干皱如那老树皮,看上去就像个疯子。他低声呢喃着,不断的重复着某些词句。翻找了许久,他便从洞窟中飘了出去,来到了临近的洞窟。 静月走了许久,才恍然回过神来。 自己到了哪里,又要去哪 她回头望去,黯淡的光线中,只剩下尘埃在那里飞舞。 她要离开这里,便要朝上走。上面是废墟,然后是大殿,再之后从坟墓裂口出去。她深吸口气,自己刚才竟然胡思乱想出神了。暗自叹息,轻轻晃了晃脑袋,依着记忆去确定哪段甬道是自己走过的,哪个洞窟是自己熟悉的。好一会儿,她才找到路线。 地上散乱着泥块岩石,还有干瘪的根茎。 洞窟内的棺材早已破碎,棺材内的尸体也已不知去向。 她想到那些身影,他们便是这些棺材的主人! 只是,沉睡了千万年,一朝醒来,又能如何外面天翻地覆,或许他们赢了,也或许他们输了,只是结果有什么意义时间能重回千万年前吗 不过是因果的重复。不断的折腾,不断的揉搓,让生命变得面目全非。 纷争,总是不断的。人都说江湖是非多,可是,江湖只是江湖人的江湖吗俗世纷纷,大千世界,岂不是一个囊括所有人的江湖! 她回到了那片废墟。一望无际的废墟,静静的望着她。 它们要失望,因为它们等来的不是它们的主人。 她只是一个过客,一个陌生人。 地上散落着尸体。野狗,硕鼠,虎豹,甚至是人的尸体。这些尸体,都已经干枯的不成样子,仿佛只要一阵风吹过,便能让它们化为灰沉,在这片浩淼的废墟上飞舞。 她缓缓前行,目光静静的在那废墟上移动。 她想象着昔日的场景。街衢,巷陌,楼阁,宫阙。无数人们生活在这里,忙碌,折腾,日复一日,有着酸甜苦辣。凡人的世界,家就是自己的世界,家的心酸苦乐,便是一生。看着那些陶罐陶盆,还有纺织的车具,腐朽的马车,水井上悬着的轱辘,浓郁的生活气息,让人恍然如一切还会恢复。 晨光洒落,偌大的城池内,马车车辕上的铃铛响起。 门被开启,有人提着马桶走出来。 马车沿着街道行驶,人们纷纷从熟睡中醒来,睁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于是,炊烟冉冉升起,街道上人影密集,喧嚣开始蔓延,太阳也升起来了。一群孩子在水井边玩耍,老妪们坐在水井旁边的树底下聊家常,精壮的汉子赤着上身肩扛手提大汗淋漓的吆喝着。老妪们望着那汉子,捂着没牙的嘴呵呵笑了起来。孩童们便围了上去。 平凡,普通,却很美好。 人说,平平淡淡才是真,安安乐乐就是福。 大道至简,可有几人明白 脚下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将思绪飘远的静月拉回了现实。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却是有几片白色的碎片。她将脚抬起放下,然后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片,却是蛋壳。她抬头茫然的四下扫了一眼,倏而眸光一凝,却见到在上空,悬挂着一道身影。 蛇 她站了起来,那身影却是瑟瑟的望着她。 那是洞顶,那身影便挂在洞顶上,抬头望着静月。 如果是蛇,那体形便不算弱小,可是看那样子,却不过是懵懂的阶段,一副弱不经风楚楚可怜的样子。静月放松了警惕,捏着碎片的手挥了挥,那身影便滋溜一声从空中飞了下来。 却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疾驰而来,一道寒光飞向静月。 静月大吃一惊,急忙旋身避开。 可那身影却是一把捏住那蛇一般的身影,而后大笑着转身掠去。 那是王凯之! 静月大怒,却站在原地踟躇。她不想再涉入了。 手中的碎片不知不觉间嵌入了她的皮肤。 君步行出现在大殿中。 大殿一片狼藉,再没有了先前的恢宏,更没了那让人畏惧的森寒。碎片,堆叠在地上。鲜血,渐染着每一块岩石。他驻足凝望,心中却是疑惑起来。先前他听到了吴天的声音。他是循着那声音来的。可是,吴天在哪 别看了,我在你脚下。 一个声音充满幽怨的从君步行脚下传来。若游丝,孱弱的几不可闻。君步行吓了一跳,连忙往后跳了一步,定睛看向自己先前所站的位置。一只手从废墟中伸了出来。 君步行急忙拔开废墟,便见到了形如怪兽的吴天。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快喘不过气了,拉我出来。” 君步行将吴天扯了出来。吴天身形臃肿,血肉模糊,骨骼从肌肉中刺了出来,整个人再无本先的模样,倒像是进化失败的野兽。君步行手足无措,搓着手急道,“你要紧吗我能做什么” “我传你口诀,你把把我的神魂收入你的魂海。” “好!” 吴天断断续续念了一段口诀,君步行跟着念了几遍,然后运转自己的真气,开启自己的魂海。不知不觉间他的魂海已经壮阔了许多,以前不过是一条沟渠,而如今却如一道湖泊。很快,吴天的神魂便飞入了他的魂海之中。 “我要借你的魂海调养,暂时不能说话。” “可现在怎么办啊我都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诸神想要离开这里,将四象神兽引去了幻界。” “幻界幻界是什么地方他们引四象神兽去幻界干什么” “去我们的世界。” “我们的世界” 君步行震惊了,睁着双眼,仿佛可以预见到那神兽在大地上逞凶作恶的场景,不由得浑身一抖,毛孔都闭合了。 “那怎么办啊” “没办法了,诸神自己办不到,但是别人去可以办到。别忘了,进来的可不止我们。你现在去一个地方,那里能给你些好东西,到了那里,你便躲起来修炼,等我苏醒再说。” 吴天不再说话了。君步行却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这么说,整个世界都要乱了!” 就在吴天发呆的同时,一道身影已是冲出了地面。混沌一片的天地,散落着无数的残破躯体。远处的光影,是神、神兽还有宛若巨人一般的王的激烈争斗。他看见了远处的山峰,如擎天之柱,伫立在天地之间。而在那山峰顶端,云雾弥漫之中,他隐约见到了一道光。 神光。 他眸光一凝,既而露出了贪婪之色。 他化作苍龙,飞入云霄之中,刹那来到了那山峰的附近。 他隐蔽气息,如那云雾,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等待。 诸神在等待,他更需等待。 四象神兽被激怒了。它发动了攻击,撞向了那山峰。 拦腰撞去,便像是岛屿撞向海边的山岳。 可怕的气势,睥睨天地的威严。 可怕的后果,已经可以想象。但是,他不在乎,他所在乎的,是那缕神光。诸神在山峰上,神色麻木的等待着。诸神所等待的,是被束缚的解脱,是诸神神光降临的时刻。可是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等待的同时,会有人居然如此丧心病狂的等待着抢夺他们的果实。 他们是谁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神。 这世界上,除了那异类,除了那力量,有谁敢在他们面前放肆。 可是,这个人却敢。 轰鸣,暴响,倒塌,破碎,无穷尽的气浪,席卷四方。 诸神在破碎,在流血,在陨落。 可是他们不在乎。他们以为,他们还有复活的机会。 于是,那王冠出现了。 璀璨的光芒包裹着它,层层环绕,无比的严实。 王冠,神之王冠。刹那出现,便引得天地异动。无数爆鸣,在四面八方响起。 于是,他不再隐藏。他飞身扑向了那团光,探手将那王冠拦在怀里。这是他的。他才是王冠的主人。他是谁王子,刺客之王不,他是诸神之王,是神王。他忍不住的狂笑起来,化作一道流光,急速的朝远处遁去。 身后,诸神的魂魄在嚎叫、在怒吼、在哭泣。 身后,四象神兽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幻化出风雨雷电冰霜水火,席卷天地。璀璨的力量,璀璨的光芒,交错纵横,势不可挡。本就残破的天地,便在这力量攻击之下,摇摇欲坠。 但是,他忽然停了下来。 一道身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半人半兽。 黑色的皮肤,紧紧的包裹着半副身躯,瘦弱的身形,在凶唳之气的支撑下,无比的坚韧挺拔。一双眸子,没有了人的温度,是冷冽,是炎热。剑纹,分割着眸子,形成了诡异的眸光。一只触角从额头凸起,闪翼着冰冷的光芒。 他拖着剑,巨剑无光,厚重沉浑。 是他,一个被自己小视了的属下。 这小子到底还是有所隐藏,看来昔日在山上还是自己疏忽了。 不过,无名的第一条门规,任何人,都不属于自己,只属于无名和无名的主人。而他,是无名的主人。 “你想以下犯上” “交出龙心和逆鳞。” “你可知道我是谁莫要忘记无名的门规。” “交出来。” “嗯” 吼!仇九倏然怒吼,一剑凌空而起,光芒瞬息间覆盖在那人的身上。凌厉,凶悍,霸道。刹那间,那人只觉得周边的气息变得无比的可怕。那人抬手一招,一柄剑横挡在面前。 “找死!” 呼啦一声,那人破开剑气,陡然间到了仇九的面前。 “滚开!” 厉喝一声,长剑已是朝着仇九斩下。铛!剑气迸射,剑芒纷纷破碎。那人提身而起,忽然化作苍龙。龙吟震天,尾巴重重的朝着仇九甩去。仇九提步而起,一剑斩落在苍龙的身上。火光四溅,龙身的威势,重重的打在了仇九的身上。仇九趔趄,苍龙扭头扑了上来,张口便喷出一团烈焰。 炽焰汹汹,仇九运剑斩了下去。 烈焰裂开,苍龙那硕大的头颅却是到了近前。 “是你自找的!” 苍龙发出怒吼,口中却忽然飞出一柄黑色的铁剑。 铁剑嗖的一声穿透了仇九的胸膛,将他钉在了大地上。 第一百零五章 苍龙之刺,逆鳞之伤下 这不是一条蛇。 它的体态看起来与蛇无异,但其额头的峥嵘,却明显与蛇不同。 身长尺余,浑身漆黑,如黑炭一般,整个躯体扁平柔软,脑袋上有个倒三角,就像是一顶王冠,而那微微凸起的触角,便在这王冠之下的正中央。如果是一条蛇,其颜色、样貌,自然会引起人们的警惕,可是那瑟瑟颤抖的样子,那柔弱可怜的神态,却给人一种怜悯的错觉。 很显然,它不是一条蛇。 王凯之扯着它狂奔,从废墟的尽头纵身跳了下去。 他疯了,笑声充斥在无边的沉寂之中。 就像是那金属被折叠的声音,单调,谙哑,却也刺耳。 大地一片通红,如刚刚被煅烧。 王凯之扯着它落在地上,然后快步前行。它在挣扎,在呜咽,楚楚可怜。 可是,王凯之已经疯了,根本不在乎它的呜咽,更不在乎它的哀求。 他内心充满了狂热,一种癫狂的狂热。 赤红的大地,光线在跳动,炎风在流溢,将他包裹,显衬出他整个人的妖异。 这片大地,布满了龟甲似的纹路,纵横交错,繁密无垠。整个给人的感觉便是,这片大地本身就是龟甲,一个已经死去的玄龟的壳。仔细留意那些纹路,便如年轮一般,似乎诉说着无尽的往事。关于生死,关于沧桑,关于绝望。 可是,王凯之不会在意这些东西,即便这片大地真的是玄龟的壳,他也不在乎。他所在乎的,是手中的这条小家伙能给他到来的好处。利益,总是驱使生命疯狂的根源。若一切都显现不出利益来,又如何驱使欲望蠢蠢欲动呢,又如何让生命变得丑恶可怕呢! 一片红光出现在面前。 一团,如火球,却是凝滞的。 王凯之停下脚步,站在那团红光的面前。 红光潋滟,如火如血,却没有温度。 整个空间都是红色的,给人以虚幻之感。王凯之身处其中,便若是血管中的杂质。他晃了晃头,嘴里呢喃着什么。随即,他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小家伙砸在了地上。那小家伙被重重一砸,便软软的瘫在那里,只有一双眼睛荡漾着泪水,望着那团红光。 寒芒乍现,寒意立时落在了小家伙的身上。 “我知道你是什么,”王凯之道。“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将你夺过来带到这里。我要你的血,要你的魂,要你的力量。不要如此看我,生命本就是彼此争夺厮杀,同情只不过是弱者的表现。你如果很普通,你便不会让人在意,甚至你也可以在那废墟上活到死。但是,你很特别,特别到你必须要经历这个。所谓的残忍,只因你投错胎了。” 王凯之手里有一把刀,前端弯曲,刀尖锋利。 他一脚踩在了小家伙的身上,俯下身,狰狞的盯着小家伙的眼睛。 “你是龙,真龙血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能活着,但是既然能活下来,便表明你命格的特别,说明真龙的传承,都在你的身上。我本一介凡人,曾经叱咤江湖让人又敬又惧,但是,我明白我虽然风光,却依然摆脱不了尘俗的束缚。权势,富贵,美色,无数的束缚,滚滚而来,让人难以招架。我曾经迷茫,甚至堕落,然后被人利用,成为了表面风光,而暗地里受人差遣的工具。我厌倦了!我希望能如仙神一般,在天地间遨游,而不理会尘俗的任何因果。所以,我要变强。” 刀尖落在小家伙的身上,寒意从一点,蔓延至全身。 “我要变强!” 王凯之双眸充血,殷红如火,燃烧的无比热烈。 “我要变强,变强。什么狗屁的王权,什么狗屁的门派,什么仙神,什么达道,我成为最强者,即便是达道,也要对我俯首帖耳。如此,我便再无束缚,便可随心所欲。” 他仰起身,狰狞着面孔瞪着上方。 “真正的强者,便该如此,若是有所束缚,便不是强者,而是弱者,为功名利禄,为儿女情长,为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所束缚的弱者。多少豪杰,多少英雄,都是这样的可怜虫。可我不是。我抛弃家族,我抛弃骨肉,我没有朋友,我不在乎那高高在上的王权律法,所以,我心无挂碍。” 他放缓了速度,语气变得平缓起来,深深的吸了口气。 “心无挂碍,故无所畏惧。” 小家伙忽然滋滋叫了起来,挣扎着要昂起头。刀尖刺穿了柔软光滑的皮肤,便要刺穿肌肉。它无比的恐惧,无比的绝望。那双眼睛,被泪水蒙漫,变得氤氲。 垂下头,王凯之望着小家伙。 “大道无情,为强者生。” 嗤啦一声,刀刃倒转,倏然朝着前方划去。 鲜血喷溅而出,淹没了小家伙那孱弱的声音。 红光更红,如那水波一般的荡漾着。 面前的那团光,却是漫漫解封,开始流动。 一切都在变化。 从死亡,到活着,从冰封,到灵动。 仿佛,鲜血才能让它们复苏,死亡才能令它们清醒。 王凯之狂笑,那光包裹着他,浸染着他,融化着他。 于是他的身体,倒影在地面上,头角峥嵘,鳞甲森森,一层层皮,在红光下脱落。 忽然,一道寒芒倏然从背后刺穿了王凯之的背脊。 王凯之尖叫一声,猛然回头。 “你!” “你该死!” 静月柳眉倒竖,面露怒色,一剑即中,瞬即一脚踹在了他的身上。 小家伙已经被剖开了,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 静月斜身一把将它抓了起来,瞬即转身跳了出去。 王凯之受伤,身体的变化瞬即停滞。 他怒了! 双目圆睁,眼珠子如要飞出来一般。而他身后的那团红光,却忽然拍在了他的身上。 “啊!” 烈焰,寒冰,他的身体在龟裂。 无边的痛苦,一下子将他扯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 静月狂奔。她刺中了王凯之,换做在以前,那一剑足以致命。但是,现在不比以前,这里也不比外面。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已经发生,足以让人对所谓的致命一击产生怀疑。 王凯之不正常,他介于人与魔的状态。谁知道他有几条命 瞥了一眼软搭搭的小家伙,静月心中刺痛。 王凯之竟然能如此狠心将它害成这个样子 她穿过甬道,前面有一段玄梯,她跳了过去,然后顺着玄梯往上跑。玄梯不长,她很快跑上去了。面前是空阔的洞窟,地面上散落着无数的骨片。她四下扫了一眼,摇了摇薄唇,迈步朝右侧走去。 冷寂,凄清,昏暗。 宽阔的洞窟,宛若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已经死去,曾经的辉煌,留在了过去。 那些骨片,便是曾经的生命。 小家伙的状况越来越糟,血几乎流干了。 静月将它团起抱在怀里,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 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可怕的气浪呼啸而来。静月微微滞足,便箭步冲了出去。气浪到得近前已经不过是一阵狂风了。只是,那巨响之后,随即便传来了王凯之那疯狂的怒吼。他来了! 静月跑得很快,在苍凉的大地上,一望无遮,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王凯之的声音,带来了恐惧。 那疯狂的怒吼,那野兽般的声响,足以让人发憷。 忽然,她脚下踉跄,还未回过神,整个人已经跌落下去。 深坑。 还未感觉到身上的痛楚,身下却是传来了无数碎裂之声。 一阵狂风从头顶呼啸而过,一团红光妖异的如那火球,擦着地面掠过。 静月趴在那里,她已经感觉不到小家伙的气息了。 身下有无数的尸骨,尸骨被她压的破碎,但尖锐之处却是割破了她的肌肤。她没有呼吸,整个人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心若悬石,久久不能放下。她真的害怕了。一种无法排遣的惧意,充斥了每一个毛孔每一根神经。 自己为何又要涉身其中自己明明很想离开很想摆脱,可为何如此冲动的要卷进去 深坑一片阴森,或许是因为白骨的原因。 她抬起头,触目所及,均是白骨。这些白骨,不只是人的,还是动物的,密密麻麻,犬牙交错。或许,曾经许多生命,被扔在了这里,慢慢腐烂,变成尘埃,留下难以腐蚀的骨头。 王凯之想来是已经走了,空气里没有了那凶唳的气息。 她坐了起来,看着怀里的小家伙。 小家伙昂起了头,滋溜一声从她的怀里怀落下去。她呆呆的望着,小家伙何时恢复了气机,竟然从奄奄一息中恢复过来。忽然,白骨丛中出现一缕炎光,静月望着那炎光,渐渐地有些痴了。 那光倏然放大,将她包裹。 然后在偌大的地窟之中,她消失了。 王从地上站起来,粗壮的手臂上流淌着滚热的鲜血。 他的袍泽,他的兵士,他的忠心追随者,都不见了。 茫然四顾,有种英雄末路的感觉。 空中,四象神兽在混沌中咆哮。 诸神陨落,血染长空,天地共鸣。 在远处,一道身影化身苍龙,头顶有金色的光芒熠熠生辉。 王冠。 诸神之王。 王紧紧攥住獠牙,血管有力的跳动着。 血染之地,已成废墟。生机之地,已成绝地。 天地分开,难道便是为了这个 有人从高空坠落,一柄黑漆漆的剑洞穿了他的胸膛,将他钉在了大地上。 苍龙翱翔,怒吼长空,俯冲向那被钉在地上的人。 王往前走去,鲜血顺着手臂流淌到獠牙,又从獠牙滴落在地上。 他走的很慢,但很稳。周边天象急速的变化,无穷尽的雷电在轰鸣在灿烂。狂风呼啸,烟尘弥漫,光闪如幻。他如巨人,面对着家园的残破,面对着物是人非。真正的强者,是逆流而上,是化悲痛为勇义。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强者。想起当年,从抵住无数的助力承继大统,到在无数人不信任的目光下兢兢业业打理朝政,他很多时候是孤独的。独自承受,独自面对,独自解决。那时候,他算不算强者 一盏灯,从黄昏到白天。 灯灭,他却依旧在考虑着江河社稷黎民百姓。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窗外缓缓升起的朝阳,凝化了一般。 一半黎明,一般黑夜。 孤独。 苍龙俯冲而下,万千剑影从巨口中喷了出来。 被钉在地上的人仿佛死了,鲜血从伤口湍流而出,浸湿了那干燥的大地。 剑影落下,苍龙扭转头颅,回身而起。 却在这时,那被钉在地上的人突然一把拔出胸膛中的剑,长身而起,化作一抹光亮,洞穿剑影,一剑刺中苍龙的尾巴。苍龙一滞,扭头瞪视,露出那不可思议之色。可瞬即,苍龙摆尾、扭头,喷出烈焰寒冰。那人却死死抱住长剑,狠狠的刺穿龙身。烈焰寒冰浸染,苍龙带着他在高空飞翔,又俯冲大地。 巨响,震颤,破碎的大地不堪一击。 王没有停下脚步,远处的震动,让人耳畔嗡鸣。 滚滚的尘烟,模糊了视野,模糊了时空。 苍龙从尘烟中飞了起来。 一道身影顺着龙的背脊,如走在天堑上的吊绳上。 单薄的身躯,孤傲的身影。 他想起了自己,响起无数日夜自己独坐忧伤。 然后,王加快了脚步。 嗷—— 龙啸,暗沉沉的天空中出现一轮太阳。 阳光是模糊的,仿佛发霉长毛了。 然后,在那太阳近前,一道身影举剑砍了下去。 砍的是那轮太阳。 龙在恐惧,身躯急速的颤抖,仿佛要通过如此震颤来减轻身体的重负。瞬即,龙消失了,化为了一道翩然的身影。翩翩公子,卓然不群,温润如玉,品格贞洁。 “给你!” 那翩翩公子一手扯下了胸前的一片鳞甲甩了出去。 鳞甲,鲜血,化作一抹弧线。 执剑人猛然缩回砍下的剑,斜身飘起,探手接住。 砰! 翩翩公子一拳轰在了他的身上。 飞起,暴退,撞击。 无数的鲜血洒落在尘烟之中。 王已经跳了起来,眼帘中,那翩翩公子如玉一般的面庞已经狰狞,一只挥出的拳头上,赫然有一道黑漆漆的利刺。 利刺闪着寒光,沾着鲜血。 执剑人已经被击飞,从他的头顶掠过,一闪即逝。 远处传来巨响。 那人死了吗 王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惺惺相惜之情。 而在这时,王眼前忽然一花,那翩翩公子竟然直接从他身边飞过。 “你以为逆鳞如此好拿你以为你真能在我面前放肆我是谁是真龙,是神王。谁也不能在我面前放肆,谁也不能!诸天万界,唯我独尊,你们,不过是我脚下的蝼蚁。” 轰隆! 一道红光在远处绽放,滚滚而起的烟尘,是一道鸿沟的出现。 一道身影弹了起来。 翩翩公子身形一错,刹那出现在那身影的面前。 手掌掀起,无数的利刺在掌心中生出。 “龙有利刺,以诛不臣。” 翩翩公子怒吼一声,满是利刺的手掌轰然破开气浪,拍向了那人。 却在这时,那人忽然睁开眼眸,满是血污的脸孔上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一片鳞甲飞了出去,这人却长身而起,避开拍击而来的手掌,一把抱住了那翩翩公子。两人在虚空中如陨石划破长空,刹那间在千里之外。王呆滞的站在那里,远处模糊的山岳之中,一道烟柱冲天而起。 轰! 吼—— 四象神兽从混沌中飞了出来,怒吼之声让生命魂飞魄散。 鳞甲落地,弹起,然后静静的躺在焦黑的土地上。 鳞甲掠过一抹幽光,瞬即化作一团血肉。 呜咽之声,从那血肉中飞出。 那是悲伤,是哭泣,是让天地鬼神为之凄然的痛苦。 血肉化龙,龙跃长空。新生的躯体上,一片片鳞甲飞速的蔓延着。 嗷—— “逆鳞有伤,可免一死。” 王望着那飞龙,呆呆的呢喃着。 第一百零六章 幻界之门,神王之冠 “这是什么” “好东西。” “怎么用” “碾碎,吞服。” “没骗我” “或许你可以把自己的精血滴在上面,看看会有怎样的反应。” “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别忘了我们可是生死相依啊!” “你这不废话吗我难道还能害你!还有,我不是跟你说了别吵我吗” “额,习惯了!你睡!” 这是一处山洞,如山壁之下的洞穴。事实上,君步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四下昏冥,时空无形,一切都如在沉睡,或者已经死去。来到这处洞穴,他便见到了地上那一簇簇如蘑菇一般的生物。黑漆漆的蘑菇,簇拥在一起,互相寄生,互相蚕食。看上去并不美观,甚至会引起人的呕心之感。但是,吴天既然对他说,这些东西是好东西,那自然是不会错的。 吴天,不会害他。 君步行盘腿坐下,闭目养神,运息周天。待到整个身体气息圆满之后,他缓缓睁开双眼。气色绝佳,体内气流如奔流之水,湍涌不断。他满意的内视魂海,吴天如婴儿一般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只是有一缕缕雾气缠绕着他。君步行收回神识,伸手掰下一朵蘑菇放入口中咀嚼。 味同嚼蜡,干燥的如那木屑。 君步行很想吐出来,只是一想到这东西很可能是珍宝,便忍了。 一连吃了三朵,君步行便觉得肚腹鼓胀,体内气海翻涌,便再没有去吞食。他打坐入定,空静自如,物我两忘。整个时空,便与他无关了。 寂静,幽然,昏冥。 蘑菇上,结出一颗颗孢子,密密麻麻,如覆盖在花瓣上的蚊虫。 那孢子裂开,喷出一团团的雾气,雾气飘绕,钻入了君步行的体内。 有风在呜咽,气流在涌动,空旷的大地上,仿佛有无数的幽魂在游荡。那细密的声音,是脚步声,是叹息声,是泪滴落的声音。雾气,蒙漫了天地,混沌了时空。那些声音被包裹被吞噬。忽然狂风疾啸,雾气一扫而空,昏冥的大地上,一头斑斓猛虎站在了洞穴\门口。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洞穴内的蘑菇,不断的枯萎,渐渐地化为了腐朽的饵料。 君步行睁开双眼,眼皮一动,一抹金光便从眼中射了出来。 那猛虎不见了。 君步行的额头上,一道虎的印记赫然可见。 他的气息不同了,整个人如脱胎换骨,变得超然玄奥。这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变化。即便是君步行自己,也仿佛区分此时的自己与以前,有何种区别。因为,他似乎以为,现在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他站了起来,走出洞穴。 整个天地,与他的呼吸共振。 他似乎成了某种力量,与天地共生,与大道并行。正如星河中的星辰,各自的力量并不相悖,却互相形成星河的力场。他长吸,缓缓吐出,便有风在面前或紧或慢的旋转。 他看着地面上的尘埃随风变幻的样子。 有人出现在面前。三丈外,如幽灵。 君步行抬头望去,无丝毫意外之色。 是一名僧人。瘦长,挑高,干枯。一袭破烂的袈裟在身上飘荡。 “大师从何处来” “来处来。” “去往何处” “去处去。” “所为何事。” “渡一切苦难。”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君步行已到了僧人的身边,两人并肩而立。风在昏冥之地游荡,呜咽之声如泣如诉。僧人光秃秃的脑袋上,竟然有一只玄龟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君步行深吸口气道,“可惜了一片风水宝地!” “道不行,万物为害,神不明,众生遭难。吉凶如何,不过欲念所致。”僧人道。 “可惜生灵,一败涂地!”君步行道。 “劫有所生,难有所解,灾有所变,祸有所藏,一切尽人事罢了!”僧人道。 “因未了,果不断,此去祸福,大师可有化解之法”君步行道。 “吉凶不明,但大势所趋,听天命。”僧人道。 君步行低声一叹,负手前行,道,“那就走!” 两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的朝前走去。风去风来,游来荡去,一岁一循,一死一灭。忽然间,前方昏冥天地间,一道赤色光焰冲天而起,那刺耳的叫声,在无边空寂中激荡。 “回来了!” 唳! 烈焰,彩翼,纤长的身影,绚烂了这死去的时空。 静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那小家伙一只往前爬。 近乎被劈成两半,可它却依然活着,只是活的很痛苦。 它爬的不快。 砂石,碎片,尸骨。 四下里一片凄寂。甚至连空气,也浸透了悲伤的气息。 静月望着它,然后跟上去。她不急,所以并不催促。有的时候,再卑微的生命,也有自己的执着。这种执着,不分贵贱。于是,静月走一步便停下来,然后再走一步。如此反复,已经花费了不知多少时间。只是,它还活着。 这些尸骨不知从何而来,已经辨别不清其样子。 如那砂石一般,它们已经沦落至此。 曾经的生命,生命的模样,随着死亡的到来,湮灭了。 或许,小家伙可能知道一点这里的故事! 静月暗自一叹,抬头扫了一眼。昏冥无垠,空空荡荡。整个时空,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孤孑无依,形单影只。可是她没有选择。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未曾踏入这片神秘之地,更不知晓这里的点点滴滴。 生命能够平凡,其实也是一种运气。 它停了下来,在喘息,在休息。 它已经耗尽了大部分力量,裂开的身躯成了最大的累赘。 它回头看着静月,静月收回心神,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它吐了吐舌头,接着往前爬行。 静月莫名的心酸。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正在走完自己的一生,让人心如刀绞。它很小,懵懂,无知,可却经历了无数生命所未遇过的痛苦。孤独,寂寞,忧伤,死亡,一岁岁,一年年,不断的重复。它的生命,便在无知懵懂中不断的被锤炼。 走了很久,但并一定走了很远。 静月回过神来,才发现走了不过十步左右。 小家伙趴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 它的皮肤很光滑,给人一种稚嫩的感觉。可如今,那皮肤已经萎缩黯淡,如凋零的花瓣,飞快的死去。那裂开的脊背,掀开的肌肉,呈现出漆黑的颜色。 它在死去,一步步死去,如今,终于死去。 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滚落下来。静月双手捂着眼睛,那眼泪便如珠玉一般从指缝间淌落。 她呜咽着。长久压抑在内心里的思绪,化为了滚滚的热泪。 她伤心。为小家伙,为无数不知名的东西。为这个时空。更为自己。 她痛苦。为生命的无常,为无形的命运。为一切。 她跪了下来,双手依旧捂着脸。 一束光从空中照下来,落在了小家伙的躯体上。那光很柔,柔和的让人产生梦幻的错觉。可以清晰的分辨出一束束的光线,并行不错的穿透时空。它们落下,宛若温柔的手,将那尸体捧起。 那尸体便在光中冉冉上升。 就如同亲人的到来,迎接着它回到自己的故乡。 温暖包裹着它,让它显得无比的幸福。 这光,便人整片天地显现出另一幅温柔的样子来。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中变化着。 什么力量最强大 无情。 有情。 有人说断绝七情六欲才能使力量最强。真的吗或许是对的,至少无欲无求,不为外物所困,能凝心聚力,为一事一物而耗尽一生。 有情是最弱的吗因为牵绊,因为折腾,因为旁骛,因为外物所困。但,情却能催人奋进,却能让人在绝境中生发出奋击的勇毅,能让人固守最本真的初心。情,是弱点吗 静月打开双手,愕然的望着那光,望着那在光中冉冉升起的尸体。 她呆住了。 悲伤与痛苦,被湮灭了。 那光,让她迷茫,让她困惑,又让她生出希冀。 美好的希冀,如那暖流,在身体里流淌,温暖着每一寸肌理。 随后,那光消失了。 尸体在一片湛蓝中化为一汪水。 清澈的水,宛若甘霖,居于虚空,高而不坠。 可以听到水声,激灵,清越,协和。 然后哗啦一声,那水边洒落下来,落在了静月的头上。 静月浑身一颤,先是觉得寒冷彻骨,既而又觉得炙热如烧。 她腾的站了起来。 空中出现一片霞云,燃烧着,如火如荼。 她仰头望着,身体上的不适被她死死的压制着。她捏紧拳头,圆睁着双眼,望着那片霞云。她等待着。谜底很快就会揭晓。 唳—— 一声清锐的叫声从霞云中飞了出来,瞬即,一道飞鸟之影,掠过视野,冲上虚空。 燃烧的身影,璀璨的身影,华丽的身影。 朱雀。 “你是龙,为什么带我来找的却是朱雀小家伙,你到底是什么” 望着那绚丽的身影,静月喃喃道。 却在那绚丽身影的后面,小家伙的虚影出现了。 它抓朱雀的羽毛回头望着她。它变成了小孩,天真烂漫,充满童趣,一双乌黑的眼眸清澈明亮,笑容如那春日里的阳光,温暖和煦。朱雀旋身,小家伙化为一条彩带,与朱雀形成一道圆环。 赤光,彤云,霞彩,完美的光环。 或许它们本就是一体。 龙,雀,神兽。 当诸神制造超越神兽的存在的时候,神兽难道不会去凝华自身的力量 或许它应当是,龙雀。 龙与雀的完美构造,力量的彼此凝结,彼此血脉之力的彻底释放。 升华的造物,夺天地之华彩。 静月痴痴地望着,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 或许,自己是唯一一个见到如此绝妙存在的人。 那些神,那些豪杰英雄,那些阴谋设计者,他们或许有千般手段,可又如何能够想到神兽居然也有自己的计划。 生命或许被轻视践踏,可也有自己的求生欲望。 那光环消散,一团烈焰从空中飞坠下来。静月没有躲闪。 她知道它没有恶意。 她忽然回头望去,再看看这片天地,看看这大地之上的尸骨。 隐约间,她见到冥冥中游荡的魂影。 她抬起手,朝着他们挥动。 然后,那烈焰便包裹了她吞噬了她。她整个身躯整个意识,都被烈焰充斥着。她没有怒吼,没有呻吟。那烈焰延展她生命的每一寸空间,弥漫着,浸透着。随后,她睁开双眼,展开双翅,发出清锐的叫声,振翼而起,直冲苍穹。 赤焰排闼苍穹,气浪袭地而起,狂风呼啸。 巨大的飞鸟,便在那黯淡的苍穹之上,振翼翱翔。 四象神兽飞了出去,一只只从青铜门中飞出来的四不象猛兽齐刷刷的紧随其后。 王跃起,然后被可怕的气浪挤到了一边。 一只四不象猛兽瞥了他一眼,忽然从队伍中扑了出来。 四象,四不象。 王仰天大笑,抓着獠牙奋力迎了上去。 诸神为了对付混沌,试验了无数次,屠戮了无数生命。 而真正的成果只有一个,那便是四象神兽。 可是,劣品到底被保留了下来。这些劣品便是诸神的狗。 獠牙落下,穿透了那猛兽的长嘴,猛兽吼叫着,奋力挣脱开来,想要后退,但是王提身而起,另一只手已是抓住了它的触角,而后翻身而起,一把跨坐在它的背上。 “你这蠢物,既然死活都是别人的工具,那今日便为本王效力一回!” 长笑一声,王便不管那猛兽是否臣服,死死摁着它疾驰而出。 苍龙远去,在四象神兽身后盘旋。 远处的巨响,仿佛整个大地被击穿。 滚滚烟尘,闪烁奇光,构筑其无比奇妙的场景。 仿佛被神所庇护的战场。 烟尘之中,仇九和那翩翩公子砸落在地,然后各自滚落开来。那翩翩公子已是狼狈不堪,气急败坏的跳了起来,怒视着躺在地上的仇九。仇九浑身是血,即便是被黑甲所包裹的身躯,也是残破不堪。 仇九仰躺着,望着那无穷尽的烟尘,大口呼吸着。 翩翩公子忽然笑了。 他两个手掌尽是那锋利的刺。 寒光闪翼,他一步步朝着仇九走去。 “我本可以放过你,因为你是我的奴仆,对于我的奴仆,即便明知你会对我构成威胁,只要你忠诚,我还是可以原谅你。但是你太过愚蠢,尽然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呵,你太小看我们的门规了,也太小看我这门主了。别说是你,即便是我的王兄王弟,即便是我的父皇,只要敢阻挡我的步伐,我也会杀了他们。你说,你算什么东西” 他摸了摸头上的王冠,王冠稳稳的卡在他的脑袋上。 他舒了口气,心里便更有了底气。 “你烂命一条,若非无名给你庇护,你早就被野狗苍鹰吃掉了,哪还留的你今日人模狗样的!你的一切,都是无名,都是我,赐予你的,而你居然忘恩负义背叛与我!你这种蝼蚁,便当添灭,免得玷污生命的品质。” 翩翩公子说话间已是扬手一掌拍了下去。 锋利的刺,阴森的眸光,狰狞的面孔。 王冠,如金色的太阳,释放出璀璨的光芒。 可是,仇九看到的不是光,而是邪恶。 就在那利刺触及仇九皮肤的刹那,忽然大地震颤,轰隆一声,翩翩公子啊的一声惊叫,整个人被拱起的地层顶了出去。仇九也飞了起来,如被喷泉击中,飞上了虚空。虚空,是混沌的,是暗沉的。一道庞然身影已如一座悬岛出现在上空。 轰隆隆! 大地轰鸣。 可怕的气息喷涌而出,瞬间笼罩整个天地。 四象神兽身后的猛兽猛然刹住身形,露出惊慌之色。 跨坐在猛兽背上的王忽然惊叫一声,却是见到远处地面上,忽然耸立起一座门。 石门,沉朴,厚重,古拙。 仿佛自天地始,这门便存在。 它甫一出现,整个时空的气息便变了。 砰! 王身躯一颤,胯下的猛兽忽然间爆炸。不仅是它,其他的猛兽也纷纷爆炸,化为了一团团血雾。 那条龙,在上空翱翔,发出宛若凄鸣一般的叫声。 那门不断上升,气浪便不断从地面涌上来。 空气震颤,天地共鸣。 肃穆悲壮的音声,如真似幻的飘荡着。 第一百零七章 幻界之门,神王之冠下 音声无所不在,沉浸在每一寸空间中。 那音声不响,却让人为之沉醉。 如游丝弱缕,若风轻云烟,无所不在,绵亘无极。 仿佛来自过去,来自现在,又来自未来。 大道之音。 四象神兽嚎叫一声,风雨雷电呼啦啦朝着那石门落去。电光在沉寂之中闪耀,雷声在无声中炸裂,风雨招摇,气浪奔腾。宛若千军万马疾驰冲阵,宛若生死交汇气吞山河。浩浩荡荡,滚滚汹汹。在昏冥中,在混沌中,在苍死中。在过去现在未来。时空仿佛在融合,在修复,在更迭。就像陈旧的光线不断的被新生的光线代替。 然后,四象神兽在流血。 一道伤口出现,鲜血便喷涌而出。 没人看到它是怎么受伤的,但那伤口却突然出现。 鲜血殷红,飞洒在虚空之中。 四象神兽怒吼,张口喷出一团火球。 火光潋滟,阴寒酷热,交织着迸发着颤动着。 空气在燃烧,虚空在破裂,时光在萎缩。 然后,又一道伤口出现在四象神兽的额头上。 便像是烙印。先是赤红,既而漆黑。奴仆的印记。不断的侵蚀着四象神兽的肌肉,仿佛要印在它的命海之中。 四象神兽在挣扎,庞大的身躯不断的晃动。无数的光焰随着它的晃动而不断飞射出去。气浪疾驰,呼啸长空。杀意翻滚,滔滔不绝。一道道伤口,便凭空出现在了它的身上。默然出现,而后如那蛛网一般。 鲜血不断涌出。 如那溃堤的江水,如那裂天的豪雨。 天空湿了,尘埃湿了,大地湿了。 视野变得殷红。 四象神兽发出绝望的嚎叫,四肢一弯,便握在了虚空中。 它在喘息,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空,只剩下这沉重的皮囊。 只是那双眼的双眼,即便包容无数,却也只是流露出那颓丧与忧伤的光芒。 那是一道门。 大道之门。 一切,仿佛都是从那里走来。 时空,生命,生死,阴阳,变幻。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是它所衍化。 生死,存灭,兴废。 它还在拔高,一点点,如欲伸入九霄之上。 大地还在颤抖,还在龟裂,仿佛无法承受石门之重。 包容了多少岁月,可是无法将其融为一体。 风吹过,石门上飞起一片片的沙尘,如那轻纱,袅娜舞蹈。 昏暗下,那石门的古朴厚重,让人战战兢兢。 四象神兽已不再动弹,那双眼眸也失去了光泽。 它臣服了。 那些伤口变得黯淡,密密麻麻,便像是绳结的外衣包裹在它那庞大的身躯上。或许,那便是束缚。当它打破束缚的时候,束缚再次来临,而且远比先前要紧密。 生命,不正是如此。 越渴望自由,便越是不自由。越是打破生命的枷锁,枷锁便越是套上来。 这是矛盾。也是生命的动力。 猛兽的鲜血已经消散,四象神兽的鲜血还在飘飞。 王落在地上,单膝跪地,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他望着那石门,内心一片灰暗。 在王城大乱的那天,他看到苍龙在云层中败落。 一道身影站在苍龙的额头,居高俯望,神态高傲冷酷。 那身影如众神之神,如诸灵之王。 苍龙败了,失去了庇护苍生的力量,颓废的浮在云层中,任人践踏。 王回过神。那身影,岂不预示着什么 獠牙破碎,化为一阵轻烟,从他手中消逝。 那条龙还在空中,不断的嘶叫着,似乎在呼唤,又似乎在呐喊。 它在说什么在对谁说想要表达什么 有人飞了起来,径直朝着那石门而去。 金色的光包裹着他,神光熠熠,气势威严。 没有阻止,那门静静的,似乎在等待他的带来。 天地一片肃穆,沉寂降临。 那人落在了石门之上,脚踏石门,宛若王者。 金光,彩翼,王冠,玉面。 一双眸子深邃锐利,洞穿阴阳往今,淡漠中流露出那不可侵犯的威严。高贵,淡薄,疏远,苍生万物,渺小的只能仰望。那白皙的面孔,笔挺的鼻子,紧闭的薄唇,无一丝的温情。生命,仿佛本初之时,便是无情的。 石门再没有移动。滚滚气浪也停滞了。 尘埃沉降,烟雾消散。 那光焰,便如染料,凝滞在那里。 俯望天地众生,唯王而已。 一片片金甲,倏然出现在他的身上,蔓延至身躯的每一个部位,渗透进肌理的每一寸。一颗心脏倏然飞了出来,落在了他的手中。那心脏还在跳动,心脏上的血脉经络,有力的颤动着。 地龙之心。 他笑了,嘴角微微一翘,露出讥诮蔑视的笑意。 然后,他收紧手掌,五指宛若切刀一般的切进了心脏中。 血管断裂,经络如断开的藤蔓倒悬下来。 血液,疯狂的顺着他的手掌倾泻而下。 龙痛苦的嚎叫,身躯挺直的宛若一根钢绳。 鲜血,便从无缝可寻的肌体里,倾泻下来。 有力量在扼杀它。 可怕的力量,无形的力量。 龙在呻吟。 生命被一点点扼杀掉。 那人在笑。天地万物,皆在其掌中。生死存亡,皆在他一念。 杀,或不杀,由他决断。 他是神。 是神王。 大道之子。 金色的甲胄,金色的王冠,金色的荣光。 他无比耀眼,天上地下,唯他独尊。 甚至连那石门,也安安静静的任他踩踏。而那门,可是令天地震颤,令万物失色,令阴阳崩溃。门上的神,才是真正的神。 一道身影忽然跳了起来。 不知何时,他到了那道门下。 门很高,高的无法测量高度。从地下钻出,高耸入云。 他瘦弱、疲惫,甚至躯体都残缺了,鲜血都近乎流干了。 他在喘息,残余的力量在凝聚,可是肌体却在反抗。 痛苦,撕裂,昏厥。 一口血喷了出来。他如跃出海面的海豚,凌空一跃,翻身而起。近乎昏厥,他一只手已经按在了那道门的表面上,手指一曲,紧紧的要扣住它。 鲜血淋漓,殷红的血涂抹在那石门上。 他的身躯不断的下坠,骨骼发出断裂的声音。 可怕的威压,王者的气息,滚滚击打在他的身上。 龙的叫声,凄凉孤独,令人心碎。 他忽然仰起头,见到那颗心脏,几乎要爆碎了。从心脏中流出来的血液,变得越发的粘稠,仿佛那心脏也化为了液体。那人笑着,无声的笑,却容纳了一切。 高傲,冷酷,不屑一顾。 他咬着牙,忽然一脚蹬在了石门上,身躯径直朝上面掠起。 他在挣扎。 逆流而上,顶着那可怕的湍流,哪怕粉身碎骨。 血落在石门上,化为一道道的血痕。 触目的血痕,仿佛为石门添上了符号。 重重的威压落下,衣服,皮肤,肌肉,经络,骨骼,脏腑,层层破碎。他再难以坚持。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地步。他很累,累的已经无暇去考虑生死。他很想闭上眼睛,然后任由身体自由飞翔。 黑暗,闸门,冰冷的身影。 彼此凝望着。 耳畔只有那低沉的呼吸声。 他们都望着彼此,谁也没有开口。 或许,如今他们只剩下了沉默。 于是,他转身,前行。越来越远。 虚空中传来一声暴鸣! 他猛然清醒过来。 龙的身躯在燃烧,那痛苦的叫声低落的犹如蚊蚋之声。 它快死了! 他双眸圆睁,倏然提气而起。 他化作了一道光,那光穿透了层层的威压。 他只剩下一口气,身躯,生命,甚至被封印在体内的它,也被抛弃了。 心脏已经萎缩的不成样子。 当那只手不断的收缩时,那心脏便走向了凋谢。 就像一朵花,失去了凭借,不断遭受摧折,如何能娇艳下去。 于是,心脏萎缩,走向死亡。 那干皱的表皮,那失去水分的皱褶,甚至,细微的搏动。 而那只手,依然没有放过它。 砰! 心脏忽然飞了出去。 站在石门上的人大吃一惊,趔趄退出,一双眼眸掠过一道精光。 心脏突然膨胀,如窒息的人大口呼吸着。 他便站在了石门上。 只是他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佝偻着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你!” 翩翩公子大怒,目眦尽裂,眼睛里仿佛要滴出血来。 仇九自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伤害。 可是,亵渎远比伤害来严重的多。 他是神,是站在神门之上的王,却被一个蝼蚁亵渎。 他的荣光呢他的尊严呢 是不是任何蝼蚁都可以反抗他、悖逆他、亵渎他 仇九在喘息,闻声艰难的抬起头。他的脸孔,满是血污,一双眼睛呆滞的如那泥潭。孱弱的身躯在气海中颤抖,仿佛呼吸间他就要倒下,如那烂泥一般。只是,他那满是血污的脸上,却是机械的流露出一抹笑意。 “死!” 狂妄,轻佻,大逆不道! 翩翩公子心中掀起怒海,一声厉叱,一掌便拍了下来。 那掌还未落下,可怕的气浪已经将仇九撞了出去。 仇九便如一片落叶,随着那气浪逐流。 他睁着眼睛,望着空中那条龙。 龙还活着,虽然整个躯体无比的残破触目。 龙望着他,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流溢出那种熟悉的光来。 然后,他见到了那颗心脏,他想抬手去触碰它。 可是,仇九没有力气了。 可怕的气浪重重叠叠袭来。他就像是在那巨浪之中起伏摇摆的叶子,随时都要被撕成碎片。暗自一叹,无数的画面从脑海掠过。或许,该去面对他们。 却在这时,那手掌却是忽然一滞,反手捏住了那颗心脏。 翩翩公子阴冷的面孔出现在仇九的眼前。 “你想救它可是我偏偏不让你如愿!” 啪! 碎了! 心脏化为无数的碎片,随风飞舞。 仇九呆呆的看着那碎片,整个人从怀念中清醒过来。 龙的声音响起,燃烧,撕裂,分解,它在死去。 已经死去。 仇九忽然觉得整个身躯如被一柄钢叉刺入。 什么东西被夺走了! 愤怒,绝望,憎恨,涌上心头。他那残破的躯体,忽然间涌现出一股力量。仇恨的力量。 翩翩公子在笑,笑声充斥在天地间。 阴冷的笑,得意的笑,狂放不羁的笑。 仇九的脸在抽搐,眸光在抽搐。 然后,仇九在狂风中站起来。 黑甲,触角,剑纹,笼罩在他的身上。 他成了一只怪兽。 再不是半人半兽。 “混沌!” 王的惊呼声从地面响起。 然后便听到一声巨响,宛若两股气流的碰撞。 轰! 翩翩公子飞了出去,王冠从他的头顶旋飞而起。 金色的光芒,金色的圆环,宛若太阳。 仇九腾身而起,探手抓住那王冠,冷冷的盯着数里之外的翩翩公子。 咔擦一声,王冠在手中破碎。 无数的声音忽然间从石门中涌现出来,宛若那激流。 怨恨,指责,斥骂,哀嚎。 翩翩公子面色涨红,一双眼睛燃烧着怒火。 “该死啊!” 气浪如刃,随着他手臂的扬起,轰鸣着斩落下来。 石门再次移动。 轰隆隆的响声宛若绵密的惊雷。 黑烟滚滚,宛若无数的幽灵从地下钻出。 它们不再躲藏。 当王冠破碎,仿佛一线机会被强行断截。 于是乎,它们只能出来。 它们愤怒,怨恨,仇恨。要将仇九撕成碎片。 气浪落下,仇九被击中,黑甲裂开,剑纹紊乱。可是,他却强忍着身体里气流的翻滚,捏紧拳头一拳朝着翩翩公子砸了过去。翩翩公子迎了过来,却在半道忽然沉身落向神门。 翩翩公子弯腰抱住石门,然后奋力一拔,轰,石门被他拔了出来。 “诸神,回来!” 嗤啦!电光闪烁,交织成一片光海。 无穷尽的威势,从地下升腾而出,神光,气流,威势,刹那间弥漫四方。一道道身影飞身而起。捏拳,劈掌,飞腿,引动无穷力量,轰然落在仇九的身上。 仇九身上的黑甲,崩溃了。 他整个人从九霄之上砸落在大地上。 翩翩公子抱着石门,圆睁双目瞪视大地,怒吼道,“吾乃神王,诸神听令。” “喏!” “弘我神威,镇压诸灵,打破幻界,重塑神宫。” “喏!” 第一百零八章 葬神坑,魔神道 龙死了。 四象神兽腾身而起,朝着石门原所在的地面扑去。 一道道神影冲天而起,神力化作漫天的幻影,将仇九包裹。 远处的人,远处的石门,远处的气浪。 那冷眸,那峻脸,那如冰山一般的高傲冷酷。 仇九已经被那光焰覆盖,便如一粒微尘,被巨浪淹没。 可怕的轰鸣,连绵横亘,滔滔不绝。 交织的璀璨光花,宛若那连绵的树木,纵横交错,枝叶相连。 天地,时空,尽皆在此。 而龙确是死了。 当那颗金色的心脏化为飞烟,它便再也支撑不住,随之而去。 哀鸣,呜咽,浸染的一方烟云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悲伤。 这个世界无论是沧桑悲凉,亦或是繁华喧闹,都再与它无关。 嗷—— 一道庞大虚影倏然间从那光海焰澜中站了起来。 如苏醒的山,壮阔,庞大,气势凌霄。 那些光焰,交织在它的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成为了陪衬。 而神影却是倏然往后退去。 抱着石门的翩翩公子,一手撤掉了缠着头发的丝带,任由黑发迎着烈烈狂风飞舞。他笑着。嘴角翘起,鼻子微微抽搐,剑眉挑了挑。他不是畏惧,而是带着一种嗜血的渴望。欲念。无穷的欲念,如从深渊之中喷薄而出。无数光焰迸射出来,如彩带一般在周身招摇。光彩夺目的身影,巍峨庄严的身影。 光芒璀璨! 夺天地之神采,攫万物之灵机。 神王。 嗷—— 混沌冲着他怒吼,然后踩踏着那光华,纵身横空扑了上来。 它在黑暗中沉默太久。它在沉默中迷惘太久。 隔着栅栏,它感觉到那浓浓的悲伤和绝望。 失去,失去,无力的挽回。 那是痛苦,虽然无形,却远比那刀剑还要可怕。 深深的扎进它的神魂,刺痛它的魂魄,让它忽然间从淡漠中坠入了情感的风暴。可怕的风暴,席卷着它,折磨着它,召唤着它。于是,怒火升腾,一点火星瞬间燎原,化为万丈焰柱。 它撕开黑暗,撕开栅栏,撕开禁忌。 它站了起来。 它疯狂的扑了上去。无所谓神影,无所谓神力,无所谓道门,更无所谓神王。它要撕碎他们。让他们在愤怒的烈焰之中化为灰烬。 燃烧,燃烧!烧的一干二净,烧的彻彻底底! 石门被甩动,狂风怒号,气浪翻腾。 他狰狞着面孔,眼神里满是疯子一般的光彩。 他盯着它。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彼此的光焰,已经触碰在一起。便若是狂风巨浪,一瞬间碰撞。 那是凝滞的,时空仿佛死去。 但见到光焰的触碰,融合,扭曲,凹陷,但却听不到声音。 而他们,已经踏入了各自的光圈之中,朝着对方扑去。 声音消失了。 整个世界如无声一般。 但无声,并不是静。一切的动都还存在。风之动,气浪之动,生命之动。动,天崩地裂,摧古拉朽。 石门砸落。 混沌一臂挡住,整个庞大的身躯斜着飞起。 只是,混沌一拳却是绕过石门,重重的砸在了那张峻脸上。 冠玉的脸,扭曲,肿胀,口齿脱落,学沫飞溅。 两人都飞起。 光在破碎,在闪耀,在迸发。 刺眼的光,两道身影模糊。 交织的花火,如无数的星辰,闪翼的光芒,曲折的如羽翼。 而后,两道身影转身,对撞,轰击。 鲜血成了新的光芒,在光海之中燃烧。 轰! 声音重新归来。可怕的气浪席卷四方,化作一道无限扩张的旋窝。 旋窝深处,石门发出破碎之声,一道道裂纹,从底部蔓延至顶端。 混沌庞大的身躯伤痕累累,无数的鲜血从伤口处喷溅出来。 翩翩公子依旧笑着,即便那张脸已经肿胀的不成样子。 他没了那翩翩风度,没了那温润如玉的气质,却是气势如虹凶焰喷张。 他的笑,增添了一抹邪魅之色。 神,也不是堂堂正正的。 他双臂一曲,抱着满是裂纹的石门,狞笑着弓步而起。 混沌眸光凝聚,面色严肃,望着那如怒浪一般的身影,大口喘着气。 岁月,或许不会让一些生命凋零,但到底会让生命变得孱弱。 多少年了,曾经的气力,在沉静之中消磨。 垂头望去,滚滚尘烟之下,是残破的大地。 残破的大地深处,是白骨累累。 生命之地,亡魂归所。 砰! 石门砸落,然后崩碎,无数的碎片激射远方,宛若陨石。 多少星辰在岁月长河里崩碎。 多少陨石穿过重重云霄,砸落在大地上。 死亡,重生,灭绝,生机。 循环的生命之道,总是相伴相克。 混沌的头颅飞了出去,鲜血从腔子里喷射而起,宛若喷泉。 一张肿胀的脸,狂笑起来。 一只粗大的拳头,轰的一声砸在那肿胀的脸上。 他飞了出去。 笑声在天地间回荡。 无头的躯体扑上去,展开双臂,夹带无穷之力,一次次击打下去。 已经面目全非的他倏然抱住混沌的脖子,狂笑一声,朝着大地坠去。 大地上,是石门升起的地方。 是一处深坑,是无底的深渊,是滚滚气浪翻涌而出的源泉。 神影忽然飞到了一起。 他们如野兽一般的互相蚕食。 可怕的一幕,疯狂的一幕。 神影,只存在一个。 金光璀璨,神音袅袅。 王冠。 恢宏的气息倏然间释放。如有钟声响起。飘荡在九天十地。 时空凝滞。 王冠在光芒中召唤。 深坑之中,一片霞光突然绽放出来。 大地分解,深坑扩大。累累白骨,纵横交错层层叠叠。 在白骨上,他站了起来。 他是神王。王冠所属,只能是他。虽然他面目全非,虽然他浑身是血,虽然他狼狈不堪。但是,他踏在了神骨之上,接受诸神的膜拜。这是属于他的时刻,是他荣耀的时刻。也是诸神的时刻。他代表的,便是诸神。诸神可以死,但是他不能。诸神之死,是为了成就他的存在。 他,是诸神;诸神,是他的供品。 混沌躺在尸骨上,一点点的消逝。 混沌死了。 它很久以前就死了。 只是现在,它彻底的死去了。 诸神,再没有强敌。 白骨,忽然间变成了黑色。黑漆漆的白骨,阴森可怖。一缕缕烟雾,便从那白骨中飘荡出来。萦绕在他的身上,渗透进他的身体。他仰着头,闭着眼睛,享受一般的任由那雾气的袅娜纠缠。然后,他那狼狈不堪的身形,便变化着。修复,重铸,凝练。黑色的甲,黑色的衣裳,黑色的冒冠。 肌肤如处子,温润如白玉。 他睁开双眼,神光熠熠,神采飞扬。 一瞬间,他便恢复了那容貌。 他捏着拳头,一拳轰向虚空,轰隆的一声巨响,虚空便破了。 虚空的背后,一道黑烟疾驰而来,宛若螣蛇。 他瞧着嘴角望着那苍穹,熠熠的眼眸高傲冷酷。那黑烟出现在视野中,他握紧的拳头便舒展开来。黑烟化为一朵花。黑色的花在虚空起舞,缓缓的落在了他的掌中。深深吸了口气,那花便化为了气雾,钻入了他的身体里。 王冠落下。 金光收敛,黑焰横飞。 一道道钟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戴上王冠的他,宛若君临天下,眸光所过,皆是王土。 就连那风,那气流,那尘埃,似乎也在颤抖。 神王,众生膜拜。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是无数的画面。神殿,诸神,享乐,堕落,众生为奴,万物拜服。神的世界,神掌握一切。天地,阴阳,四季,五常。整个生命轮回,为神喜怒而设。 无比尊崇的地位,脚踏万灵,配享不断。 然后,神殿忽然倾塌,诸神开始慌乱。 一个可怕的敌人从遥远的星河中跳了进来。 无敌。 神如猎物,成为了猎杀的对象。 毁掉的不仅是神殿,更是神的尊严。 神狼狈逃窜,在哀嚎,在呻吟,在乞求,在残喘。 可怕的末日。神的末日。成为了神的耻辱。 黑暗的天地,一群神汇聚在神山上,火光熠熠,每一张面孔都无比的阴沉。在他们的脚下,是无底的深坑。一个老人,不知存活了多少岁月,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老人在说话,他的身后伸展出八条臂膀。老人很老,但并不代表他衰老。八条臂膀在身后结出一道道印记。 老人那阴沉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灰沉的脸。 他的身体还在变化,不止生长出八条手臂,更是化为了一道臃肿而庞大的怪物模样。周边的神没有一个惊讶,他们似乎早已知道老人的异样。黑烟滚滚,飘绕而妖艳。于是乎,有人朝深坑跳去。 一个,两个,三个,一个个身影面无表情的跳了进去。 没有迟疑,没有恐惧,没有痛苦。 老人说,“我们现在的死,是为了将来的活着。神,永远是神,只要我们的敌人能死掉,我们便有重凌神殿的机会,到时候,我们还是天地间的至强者,还是万灵的主人,有无尽的资源任我们享用。那些人族妖族兽族,那些卑贱的生命,便依旧在我们的脚下卑微的为我们侍奉。我们是神,不论我们的法术是阴是阳是正是邪,我们都是大道之子,是众灵之主。” 深坑中,忽然间想起了邪恶而可怕的吼声。 血气弥漫,阴森中带着毒牙一般的锋芒。 老人那满是皱纹的脸孔仰起,一双深邃的眼睛注视着暗沉的苍穹。 “我们会回来,而且是以无敌的姿态回来,不会太久,不会太久。” 他的话音刚落,一条黑漆漆的舌头便从深坑中飞了出来,一把将他卷住,扯入了那深坑之中。 然后,他看见了黑暗。看见了黑暗中的那团光。 充斥着血肉气息的光,说不清是什么颜色。 它只是光,却像一只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它很可怕,却又很美丽。 它就像是一颗宝石,虽然阴森的让人觉得随时会有獠牙露出来,却又让人忍不住对它痴迷。 他笑了。 它是属于他的。 就像一个美人,只有他才能配得上它的美丽,才有资格拥有它的绝色。 于是,他伸开双手,将它揽入怀中。 芳香的气息,柔软的身姿,让人沉醉。 他已经沉醉,陷入那片温暖之中,不能自拔。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的笑代表了什么。 只是,他站在那里,头戴王冠,闭着双眼,环着双臂。 光焰,气流,威压,以他为中心,重重叠叠席卷四方。 他的身躯,于是在变化。 一条条手臂生长出来,黑色的鳞甲覆盖全身,一只尖利的触角刺破额头,在额心展露锋芒。 他的身体没有变臃肿。 他的神采也没有丝毫的褪色。 相反,他变得更加的光芒四射,更加的邪恶可怕。 他是神,也是魔。 他完美的融合了神与魔的特点。 他睁开双眼,一条手臂劈向了虚空。虚空裂开,一道晶莹玉透的石门,从裂缝中飞了出来。另一条手臂斩了过去。石门轰隆一声,便开了。一道道身影从石门中走出来。 老人,诸神。 他们跪了下来。 “拜见神王。” 他们回来了。死去的他们,再次活过来。他们所信仰的,他们所依赖的,那神秘的力量,没有让他们失望。 他笑着,缓缓转过身,望着面前支离破碎的大地。 “路呢” 老人起身,朝着大地走去。尘烟退让,光华千里。在残破的大地上,一道门出现在老人的面前。老人双手合十立在胸前,口念荒古的口诀。那门吱呀呀开启。老人转过身,无比谦卑的道,“王,这就是我们的路。” 他从高空走了下来,道,“门的后面是什么” “路。” “什么路” “诸神崛起之路。” “依仗什么” “道。” 他狂笑起来,一脚踏入那门中,扭头望着那老人道,“我要找到它。” “遵命!” 他便进去了,消失在门后的光中。笑声还在天地间回荡。一道道身影从高空走下来,站在老人的身后。 老人道,“我们的王已经回来了,我们的敌人已经死了,可是,神山再也不能成为我们诸神的地域,我们神,要在新的世界里开辟出新的神域。” “哪里是我们新的神域”有人问到。 “人族的疆域,便是我们的神域。”老人道。 “可过去如此长的岁月,人族是否强大起来了”那人再次问道。 “有我们神强大吗有我们的王强大吗有我们的道强大吗”老人阴鸷的扫了那人一眼,冷冷的道。“他们只是我们的奴仆,无论过去多少万年,无论他们变得如何强大,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他们都只是我们的奴仆。对于奴仆,若是不听话,便让他们去死!” 老人说完,已是迈入那扇门中。 “喏!” “记住,我们不只是神,还是魔。诸神已经过去,魔神才是未来。” 轰隆隆,天雷从天而降,遍布在整个时空。那扇门随着最后一道身影的迈入,便消失了。整片天地,无比的凄呛、苍凉、悲哀,甚至那泥土山石,以及那空气,也是悲伤的。无数的雷电仿佛要将这一切化为灰烬。 当一切死去,还留着这残破的样子做什么 第一百零九章 崩溃、坍塌,异度空间 这个世界在死亡。 它本已死去,只是现在再次死去。 或许对时空而言,本无所谓生死,只是因为有了生命,有了感知灵识,便有了所谓的生死悲欢。 千万年前,这里一片欣荣,万物在大地的滋养下疯狂生长,生命在时间节点上不断的进化。有悲喜,有荣枯。物种不断更迭。大地融化了无数生命的遗骸,却又孕育出新的生命。有风,有雨,有霜,有雪,有洪涝,有干旱。时空包裹着一切,好,与坏。 只是或许无数生命也未曾想到,一个时空可以死的如此彻底。 尘埃弥漫在整个时空中,空气的震颤,无所不在。 那轰鸣,那撕裂之声,那坍塌之声,那哀嚎一般的断层,充斥在天地间。 有时候,破,也意味着立的开始。 可是在这时空里,却是感觉不到任何立的存在。 这里到处是那死亡的气味。悲凉,苍寂,绝望。 就连那腾起的尘烟,也满带着绝望的味道。 整个大地都裂开了,露出了无数的裂谷、深渊,仿佛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辽阔的坟冢被一分为二,随后又在猛烈的震颤中,滑入裂谷深处。 可见到一道道身影如蚂蚁一般的在那里爬行,又在尘烟中湮灭。 暗沉的苍穹,也在裂开,也在崩溃。就如那浩瀚的冰层,却在某一个节点倏然遭受外力的撞击,导致整个层面的崩溃。裂纹,如那波纹一般绵延至远方。弯曲的波纹,密密麻麻,就像是苍穹那衰老的模样。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辰。 雷鸣远去,电闪也失去了让其璀璨的力量。 天地在枯萎,在凋零,在死去。 一道身影飞快的跑动,跳入深坑,眸光逡巡。 他在寻找。 四象神兽再也没有现身。当它从天而降,撞向那石门所出的深坑,便失去了它的身影。它不可能那么容易死去。即便臣服了诸神,那么,诸神离去,为何还不见它的身影难道诸神将它抛弃 骸骨,碎片,晃动。 这些骸骨,彻底没有了气息。当它们释放出一缕缕黑雾的时候,便意味着它们已成为废料。没有了任何的利用价值,没有了任何可以为神之荣耀贡献的意义。它们错落、层叠、挤压,然后破碎、齑粉、飞腾。 神已经离开。 忽然,王眸光一凝,转身来到了丈许之外的地方。 一条裂缝,尺余宽长,周边的骸骨保存完整。 他盯着那裂缝,隐约能感觉到一股力量的存在。熟悉的力量,冷酷的力量。他蹲下身,探手伸了过去。无形的力量形成一道结界,在抵挡着他的沾染。他慢慢的将手伸进去,就像是用手去挤压弹簧。然后,周边的那些骸骨颜色变了。变得更加的黯淡,更加的脆弱。他也见到自己的手掌在变化,皮肤在枯萎,生命在流逝。但是,他没有什么感觉。 痛苦,排斥,压力,他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可就在这时,他的眉头忽然一蹙,然后面露痛苦之色。 他要退开,起身,后退,可是一股可怕的力量却紧紧钳住他的手臂,要将他拖进去。 忽然,一道寒光在他眼前绽放。 轰! 气柱自眼前冲天而起,一股强悍的力量横扫而出。 他重重的砸了出去。 视野中,可见到一道虚影飞出深坑,钻进裂开的苍穹中。 四象神兽。 大脑瞬即空白,整个天地变得黑沉沉一片。声音消失,整个世界无比的安静。死了吗真的死了吗 就在他就要合上双眼的时候,一道光倏然绽放,将黑暗从眼前推开。他看到了一道身影,沧桑,忧郁,瘦弱。黑发披在他的脸上,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碎不堪,裸露的肌肤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痕,鲜血与尘埃混融,涂抹在肌体表面。 空白的大脑忽然有了丝丝灵光。 “他们还没出去,”那人开口道。“我知道他们在找一个地方。你知道那个地方怎么去” 王喉咙发紧,只感觉有什么在刮着咽喉。 他想起一个地方。在他困守王宫眉头不展的时候,他到过那里。神秘的地方,如梦境一般。即便后面他回到现实中,他依然不敢想象那地方是真实存在的。那是一场梦,那时候他对自己说。 “我要去那里。”那人道,而后伸出手,要将王拽起来。 王凝望着那人,一道道画面浮现在脑海。他握住那人的手,在那人的帮助下站了起来。两人的身形反差很大。王即便没落了,身躯依然高大威猛,而那人却像个小矮人一般的站在他的身边。 “我的王国没了!”王道。“将与这个时空一起,彻底湮灭。我的社稷,我的臣子,我的黎民,再也回不来了!我早就知道不可能挽回,一心所想的不过是复仇。只是,当再次踏足自己的疆域,当自己的臣子再次出现,到底还是生出一丝希冀,希望能将这一切扭转过来,重新回到过去。我知道,这不过是幻想,但生命不正是如此,在现实与幻想中前行可现在,我连幻想也没有了。” 王朝前面走去,无比的孤独与颓丧。 “我带你去,只要能将那些狗屁诸神打败,无论做什么,我也愿意。曾经生命敬畏他们,可是,他们却将生命视为草芥蝼蚁。或许,天生的权威让他们如此漠视生命,但,他们辜负了别人的敬畏,辜负了上天赐予他们的能力。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们的暴戾恣睢,他们的穷凶极恶,应该受到惩罚的!不是天道,不是我,不是你,但总有谁来惩罚他们!” 他越走越远,走出光明,走进那横亘无垠的黑暗。 那人默不作声,就像是幽灵,缓缓的跟了上去。 光消失了,只剩下寂静的黑暗,浓的化不开。 他们在飞,如从一个时空飞向另一个时空。只剩下那光流在身边掠过,时空成了毫无意义的存在。他们光焰万丈,气势如虹,与那残破的空间相比,宛若是拯救时空的强者。可是,他们并不会拯救这片时空。 当从裂开的地层掠上高空后,他们身形一滞,便停在了空中。 眼前的一切,给人以震撼与恐惧。 能明显的感觉到时空的收缩,也能感觉到时空维持的力量的崩溃。 一种高墙倒塌的危机感,猝然涌上心头。 混沌融融,变化莫测。 尘烟,大地,苍穹,川流不息的声响,汇聚为毁灭的音声。 “他们走了,”老僧头顶一只玄龟,望着那不断的崩裂的大地道。“这个时空已经不值得他们停留,他们的目光显然落在了我们的世界上。若是他们踏足,我们的世界可就不得安宁了!” “已经不安宁了!”君步行道。“我们为何会来这里我们为何会沾染上这样的因果,不就是因为外界已经在变化了吗已经开始了,只是远没有达到神踏足那一种程度。” “毁灭,颠覆,神的骄奢,便是人族的灾难!”老僧道。 “那时候我还以为那些棺材里的老家伙便是最可怕的了,没想到还有远比他们更为可怕的存在!上古啊,遥远的时空,曾经何等的轰轰烈烈!”君步行叹息道。 静月望着身下的大地。眸光如秋水,淡漠中带着丝丝的哀愁。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是,那力量的涌动,却给她一种更为踏实的感觉。龙雀吗她轻轻攥紧拳头,既然你们寄托在我的身上,那我静月无论何等孱弱,也不能辜负你们的寄托。诸神,邪魔,我不会臣服他们的,我会用你们的力量让他们知道,原来被他们折磨屠戮的神兽,原来也不是那般脆弱好欺!你们看着,静月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收回目光,静月道,“我们怎么回去” 君步行的目光落在老僧的身上,老僧却是将右臂从袖子里伸出来。 “上古之时,有僧一人,游走八荒十地,以证佛道,得遇仙人,往生极乐,创宝刹一座,传道天下。后诸神乱,殃及凡间,生命荼毒,尸骸遍野。僧出,战诸神,仙法为忌,神王囚僧,镇之九冥,永世不得出。” 一道尸体飘然而出,横在了老僧的面前。 君步行和静月都静静的望着那尸体。尸体是死的,可是身上的佛意却是无比的浓郁纯粹,让人不知不觉间心神澄净。 老僧取出一串佛珠,庄重的挂在尸体的脖子上,然后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尸体缓缓坐了起来。它是僵硬的,肌肤、血肉、经络、骨骼,早已凝固在一起,化为了如那岩石一般。只是如今,它如活过来一般。坐起,睁眼,呼吸。随后,他起身,单手立在胸前,那悲悯之色浮现在脸上。 “阿弥陀佛!” 尸体话音一落,已是朝前走去。一缕缕光焰在它脚下绽放。 纯净的光焰,道德之念力,无尘污垢,空静自在。 尸体越走越远,那光焰便化为一条路。 老僧率先跟了上去。 “它在为我们引路。” 君步行和静月毫不迟疑的跟了上去。于是乎,在那尸体的带领下,三人走在那纯净光焰中,如行走在两道交错的时空缝隙之中。那种澄净,与身边世界崩溃的混乱相比,显得无比的诡异。 大地上,一道阴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这目光不仅阴冷,而且狠毒。 就像是一条毒蛇,冷冰冰的望着自己的猎物。 当他们消失在视野尽头,这目光依然没有移开的意思。身边是轰鸣,是破碎,是崩塌。脚下已是一道不断蔓延的深渊。而他却毫不在乎。他就像是一头野兽,虽然有着人的外貌,但整个从内而外的气息,都与野兽无异。 他就是王凯之。 他疯狂了许久,忘乎所以,只是一种疯狂的本能在支配着躯壳。 而现在,他清醒了。 只是清醒后的他,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现在整个世界在崩溃,他还能得到什么。是为了得到,他才来了这里。可现在,他得到什么 “你很愤怒” 一道声音忽然在王凯之耳边响起。王凯之收回目光,眉头一挑,露出不悦之色。 “你不是说不来吗” “我不来,你就麻烦了!” “哦看来你有穿梭时空未卜先知的本能啊!” “我们合作,还没有结束。” “合作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也可以算是,只要你愿意。” “那你怎么帮我带我出去” “助你成神。” 王凯之双目一睁,面露错愕之色。这个崩溃的时空,这个深渊不断扩大的地方,除了他自己,并无其他人。但是他知道,那个人就在自己的面前。 “真、真的” “他们走了,这个时空要崩溃了,但不代表这个时空便再无其他可以利用的价值。他们离去,只是因为他们不在乎,因为他们已经是神,不需要这东西来成神。可是你不同。你虽然已经有了魔体,但却没有证道。如今,这世界的崩溃,却是能让你一跃而为神,证就大道。” “怎么做” “闭目,放开心神,任我操持。” “好,我信你!” 轰隆隆的巨响,可怕的气流,倏然间从高空垂降下来,灌入王凯之的头顶。而四周,已是支离破碎。只是刹那的功夫,仿佛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那维系脆弱联合的力量,便破碎了。于是乎,整个世界,便不再只是处于崩溃的进程,而是一瞬间彻底崩溃。 葬灭。 整个世界在葬灭。于是乎,便没有了所谓的天地,没有了时空,没有了意念。一切,都处于虚的状态,毁灭后的状态。变得毫无意义。 那光是没有温度的,赫然出现在眼前。 甚至那光是没有颜色的,只是让人忽然有了视野。 他们便走入了那光中,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两人站在那里,耳边是无数的声音,视野中是无数的画面。 声音和画面,突然间涌现出来,让人只觉得生命在被撕开。 别人,别处,自己,身边。 错乱的声音和画面,如那无数股湍流,冲入生命体中。 他们想闭上眼睛,想掩住双耳,想拒绝这声音和画面。 可是他们做不到。声音和画面仿佛便是这个世界。踏足这个世界,便无法拒绝它们。于是,他们只能站在那里,承受着。直到,他们觉得那画面不再刺目,那声音不再刺耳。眼睛恢复了正常,双耳恢复了正常,整个生命,不再颤栗。 王回头,静静的看着仇九,道,“欢迎来到新的世界。” 仇九望向远处,一点点光,看似无序的横漫在天地间。 天在哪里,地在哪里,这片时空,仿佛没有界限。 “你来过” “那是一场梦!” 第一百一十章 异度空间,咫尺天涯 “我梦中来过这里。” 王说,脸上带着深深的怅惘,还有迷惘。那场梦已经成为过去,现在却仿佛再次出现。只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时间流逝便再也回不去。梦或许是同样的梦,但是身边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 “那是我内外交困的时候,风雨已经来了,王城也已陷入混乱。我把自己锁在宫殿内。自从王后去世,我便觉得,自己除了宫殿,便再无可去之处。于是,我如幽灵一般,彷徨而无助,迷惘而落魄,不知如何自处!我整个人就像是失了魂魄一般,不过是行尸走肉。除了我的宫殿,旁的地方都是喧嚣的。叫嚷,窃语,讽刺,得意,嚎叫,还有满天的雷电,晃得天地一片苍白。而我的宫殿,却是死寂死寂的。仿佛除了我,便连幽灵也不敢滞足。” 他陷入回忆之中,脸上的表情是伤感的。 “随后,我见到了祖宗的英灵。他们站在宫殿西阙,站在阴影之中,显得模糊。但是我辨认出了他们。他们用哀怨怜悯的神情望着我,仿佛对我无比的失望,又无比的怜悯。他们看出了我的失魂落魄,作为君王,我已经没有了君王的魄力和勇义,我让他们失望了。我就想一条可怜虫,躲在自己的宫阙内,添砥伤口,自怨自艾,彷徨无措。啊,我羞愧难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时候,我是何等的卑贱,不但辜负了祖宗的厚望,也辜负了黎民百姓的信赖。如我这般,别说君王,即便是乡伍之长,也是不够格的呀!” 他停了下来,眸光带着泪水,瑟瑟可怜。 “然后我听到外面有人在喊,‘祖庙烧起来了!’我浑身一颤,祖宗英灵便不见了。我急忙转身冲出去,到得门外,便见到祖庙方向火光冲天。天被烧红了,祖庙成了一片废墟,祖宗牌位已经是化为灰烬。我知道毁掉了,即便我没有过去。我转身走回宫殿,大门紧闭,任由泪水夺眶而出。我连祖庙都保不住,我算什么君王! “外面风很大,不断的拍打着宫殿,门窗,殿顶,呼啸着,呜咽着,如愤怒,如哭泣。它们纠缠着我,撕扯着我,我的耳边,全是那些声音。我睁着眼睛,想要看清楚。模糊中,有一团光在我面前。我伸出手,朝前走去。那一定是祖宗英灵,它们并没有走远。我要向它们道歉,我要赎罪。当我触碰到那团光,我如触摸到了冰块,很冷,冷的让我浑身发抖,冷的我整个躯体僵硬,然后,那些声音消失了。” 他看了一眼仇九,两人一直朝前走着。那些音声和画面,已经没有什么妨碍了。或许在这个世界里,他们也不过是其中一段音声一副画面。 “然后我便来到了这里。声音,画面,充斥在我的面前。” 他抬手接住一段画面,那是一名女子,温婉恬静,气质出众,宛若孑然于花圃的百合,无比的优雅。他痴痴的望着,眼眶里已满是泪水。那画面却是从手中漂浮起来,就像是一团烟雾。他呆怔的望着,最后垂下头,任由泪水滴落下来。 “我见到了过去。美好的,激烈的,疲惫的,晦暗的。我的妻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觉得她的样子是什么时候的了,那样的迷人,让人沉醉。我跟她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笑着,眉眼的神色,如那春风,将我一身的疲惫扫去。” 仇九看着那段画面,画面中的人在奔跑在笑。一片绿荫,铺着无数的鲜花。天是蓝的,空气是清馨的。女子的裙子飞舞着,衬托出她那婀娜纤细的身姿。绰约,烂漫,如阳光,温煦轻柔。 那画面是活的。它不是定格或者凝滞的。画中人活着,画中的世界活着。咫尺距离,却如在天涯。它飘远了,融入那无数的画面之中。画面并非整整齐齐的排列在那里,而是交错、重叠、移动,构成无数的世界,无数的时空,看似错杂,却又井然。 “然后我见到了我的卜人。他已经死了,我知道。在他最后给我卜筮那晚,有人杀了他,他的尸体被悬挂在我的宫殿门口。有人拿他警告我。他站在我的面前,面露担忧之色。我朝他走去,走了很久,可是我们的距离却一点也没有缩短。我问他,我们的国家还有希望吗我们能自救吗我们的黎民最终会怎么样他从袖子里掏出蓍草,然后开始占卜。我看不清蓍草呈现什么状态,但是卜人的面色很难看,越来越苍白,最后他抬起头,充满忧虑的看着我。他在说什么,可是我听不见。忽然,他的面色变得狰狞,整个人扭曲了,抬手指着我。我愕然的看着,最后才发现,他被人刺杀了。” 又一副画面飘过来,从王的身边掠过。 那是个中年人,穿着黑色的葛袍,瘦削单薄,面色平静。他从袖子里掏出蓍草,放在地上燃烧,蓍草在燃烧中变换姿态,灰烬,呈现出卦象。中年人抬起头,似乎在看着仇九,眸光中的忧虑一览无遗。仇九看着他,望见他嘴唇的翕动,咽喉的滚动。然后,中年人的眼珠子凸了出来,一张脸扭曲在一起。鲜血,染红了画面。 仇九伸手一拨,将那画面拨开,任由它飞入画面群中。 “这个是我的一个大臣,已经赋闲很久了。曾经他为王国付出很大,算是王国的柱石,只是常年征战,导致他身患痼疾不能参与政事,最后只能挂衔安享俸禄,虽然风光,却也不如手握实权的人。我跟他算是老相识,只是他少于外出,不参与政务,彼此之间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陌生了。这个模糊的身影是神,据说为了孝敬神,这个大臣不惜献出了自己的女儿。啧啧,好狠的心!” 仇九看到一张脸,愤怒,讥诮,蔑视。在天雷滚滚之下,发出恶毒的咒语。 “这是黑水部落,先前我以为他们都叛变了,但没想到在我危急的时刻,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还是挺身而出。” “这是祭坛了!” 王沉默下来。祭坛的画面是昏暗的。昏暗中又有无数的雷电嗡鸣。可以见到阴影里无数的脸孔,麻木的,僵硬的,卑微的。高傲的神那模糊的身影,在祭坛上高高在上目空一切,仿佛他们面前的身影,都不过是猪狗一般的牲畜。鲜血开始浸染,灵魂在呜咽。神大笑着。 仇九的瞳孔收缩,死死地盯着那画面。 神,早已没有了纯洁。 堕落之神,在无尽享乐中,变得邪恶,变得自私,变得残忍。 一道道画面掠过。神兽的凄鸣,鲜血浸染苍穹。 忽然,仇九的面色微微一变,呼吸也停止了。 仇十二出现在面前。瘦弱,苍白,小小的身躯在昏暗的房子里。 “仇九,我要回去啊,回到家,哪怕是立刻死去我也愿意啊!我还害怕,我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我真的害怕我回不去了。爹爹和娘还在家里等我,他们一定望眼欲穿,等着我回去。仇九,你能听见他们的呼唤声吗你看,他们在向我招手啊!仇九,我要回家,我好想回家!” “仇十二!”仇九伸出手要抓住他,声音在咽喉哽住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仇十二的目光是空洞的。“我记得路的,我的家就在街角拐弯处,旁边还有庙宇呢!每年庙会,外面很热闹,无数的人涌上街头,在我家门前走过。灯会,舞龙,杂耍,小玩意儿,应接不暇。爹爹和娘,每到这个时候便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带我去逛庙会,给我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爹爹会把我放在肩上,让我在比肩接踵的人海之中,看到那精彩的杂耍。我要回去,我要回到爹爹和娘身边,我要紧紧抓住他们,再也不让人把我带走。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泪水倾泻而下,模糊了视野,浸湿了脸庞。 仇九想要抓住他。仇十二的声音在耳畔、在心里回荡。他们如此之近,触手可及,可有如此之远,如在天涯。仇九的心如刀割一般。无数的画面涌上心头。仇十二,仇十二。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仇九站在那里,王已经走出去十几步远。 一道道熟悉的画面从眼前飘过,仇九的情绪越发的低落。 村庄,溪流,山上的年幼身影,嬉笑,追逐,孤独的身影艳羡的凝望。 “陈文,我们再见面了,多好啊!可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到我们的村子陈文,爹娘不见了,哥哥死了,我再没有亲人,我好孤单,好害怕!我不知道该去哪,不知道以后怎么办,陈文,我怎么办要是我们一直留在村子,是不是就不用这样迷茫了陈文,陈文,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认得我了吗” “公子在哪里他现在还好吗我们还能见面吗” “官爷要去哪这江上就这条渡船了,官爷如果要过江,奴可以送官爷过去。附近没有客栈,官爷不在意的话,奴寒舍可以将就一晚,只是条件简陋,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嗯,奴的父亲去世了,没有什么旁的亲戚。多谢官爷好意,奴可以自食其力。好的,奴现在就送官爷过江。没有,只是曾经有位客官,也算不上朋友,但却是很好的人,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些惦念。” 仇九木然前行,忽然碰到王。王静静的站在那里,仇九猛然回过神,那姑娘俏丽的脸孔,在眼角滑过。 “重叠的时空,”王道。“过去,现在,未来,重叠交错在一起。多神奇的世界啊!” “未来也能看见吗”仇九皱起眉头问道。 “可能,”王摊了摊手,苦笑道。“不过谁知道呢!” 仇九望着前方,那些画面和声音,就像是星河里的星辰,源源不断的涌过来。 “你来过这里,就见到这些”仇九问道。 “还有别的东西,”王道。“我先辈的英灵。” 王往前跨了一步,一道光焰倏然间飘了起来,一道道身影赫然出现在王的面前。仇九望着他们,却是与王面貌相似,一个个站在那里,面色平静。王跪在了地上,声色诚恳恭敬。那些身影摇头叹息,纷纷转过身,手指着前方的星河。 王起身回头,道,“我们过去。” 两人走了过去,那些身影凝望着星河远处,面露凝重。 星河,画面,音声。 一阵风袭来,湮灭了一切。 仇九和王的身影消失了。 却在一处山巅,云雾缭绕,天清地静,万籁俱寂。一道倩影站在树下,仰望着天空,俏脸带着深深的落寞和疲惫,双眸蕴满了思念的痛苦。在她身后不远处,赫然是一具石棺。风飘过,她的裙子如花开一般的飘曳,青丝在脸颊上拂动。石棺动了,一只枯爪般的手从棺椁中探了出来。女子回头。 “爹爹!” 棺盖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一道瘦削的身影坐了起来。 面色青灰,形神枯槁。 女子快步走了过去,蹲在了老人的身边,紧紧握住他那干枯的手。 “爹爹!” “你又在想他了” “女儿不敢欺瞒爹爹。” “我感应到他了!” “啊” “很近,却又很远,他看见了我们。” “他、他在哪” 老人缓缓抬起头,望着那高远的天空,女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苍穹,却不明所以。 “很近很近的地方,很远很远的地方。” 老人的眸光忽然一凝,呼啦一声腾身而起,一掌拍击长空,便听得一声巨响,一团劲气轰然爆裂。嘎的一声刺耳鸣叫,一道身影在老人前方百丈之外倒跌出去。老人身形一动,已是横跨百丈,居高临下一掌摁落下来。 轰! “跳梁小丑,既然来了,便现身!” “呱呱呱,果然如大王所料,这两人是大鱼。兄弟们,拿下他们,大王重重有赏。” “魑魅魍魉,不过进化数日,也敢在老夫面前猖狂!小荷,准备撤!” 山巅的女子收敛神色,已是将棺木合拢,用手轻轻一挥,已是将厚重的棺木举了起来。 “爹爹,准备好了!” “好,那便让老夫给这些人形牲畜一点教训,告诉他们即便他们化为了人形,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墨法苍天裂!” 璀璨的光幕,赫然横挂在虚空,晃的天地一片刺眼。 一道道身影骤然显现出来。 如人,似兽,爪牙张狂。 女子托举着棺木,倏然飞了上去。巨棺轰鸣,劲气疾啸。棺盖倏然飞起,无数劲气疾驰而出,化作万千剑刃,穿透一道道身影,溅起无数的血液。女子旋身到了老人的身侧。 “走!” 老人运掌一挥,棺木已经到了他们的脚下。两人踏在棺盖上,棺木立时排闼云气而出,留下一抹残光。而女子却是瞥了一眼层云,眸光凝滞着一缕希冀的光芒。 轰隆隆!虚空连绵的炸响,惊天动地,无数血肉便如雨水一般弥漫开来。天地沉沉,万物肃杀。远处层林之中,一声怒吼骤然响彻山林,骚动越急,林木间便凝聚起一股可怕的杀意。 “找死!” 第一百一十一章 楚河汉界,风云激荡 一点光,倏然间凝聚在掌间,光之上,还可见到一道细微的黑点。 黑点竟然是一个人,正跪在地上乞求。 王凯之凝视着那个人,面露愕然之色。 “竟然没有死,还真是得天地造化啊!” “什么天地造化” “你想想,这整片时空都毁灭了,他竟然能不死,这得是什么也的机缘,才能有如此大的造化!” “是啊,时空都毁灭了,神都得死在如此可怕的力量之下,他却居然能活下来!” “这个人必然有所得,或者身份诡秘,留下,或许能给你不小的助力。” 王凯之张开手掌,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便把那个人捏了出来。 “你是谁” “前辈,是我啊,我是华山掌门花子月。” “华山掌门你怎么来这里了” “哎,一言难尽,晚辈实在是出门走背字,走哪哪不顺!” “哦,既然不说,那我为何要救你!” “啊,前辈恕罪恕罪!” “呵,在老夫面前玩心眼,你真不知死活!” “饶命!” “快说!” “是是是是,前辈被峨眉静月追杀,后陷落阵法之中,身陨道消,但冥冥之中有一缕力量,却指引晚辈的魂魄来到一处玄秘之处,得以残存下来。” “力量什么力量又是什么玄秘之处” “这、晚辈才疏学浅,实在是不懂,不过那秘处,晚辈可以带前辈去。” 王凯之皱了皱眉,右手猛然一紧,轰隆隆的巨响在拳头中响起。他整个人飘荡在玄光之中,显得无比的缥缈玄虚。却在这玄虚之中,那一直伫立在他身侧的无影人却忽然开口道,“异度空间,是道之所在。” “异度空间” “让他带路。” 一缕幽魂,飘飘忽忽前行,转瞬已是穿梭一道道时空结界。身后的世界,却是空茫,却是斑斓,却是凝滞,如一团团染料,汇聚出毫无生气的画面。 无数的星光璀璨着炫耀着,释放出的杂色光交错纷繁。 一群人飘然落地。 草木生辉,山石有灵,流水清越。 这,是一处桃源秘境。 各色生命,让人耳目一新,空气、风、光,灵动的让人如在仙境。 神王那皎洁的面孔微微扬起,整个身躯的毛孔舒张,那充盈的气蕴,渗透进身体里,甚至每一根血管,每一寸肌理,每一个脏腑,都在颤动,如干涸的苗木迎来了甘霖。他闭上眼睛,展开双臂,无比恣意的享受着。 “好地方!” “王,这就是诸神的路。” “也是道之所在” “诸神的道,便在此间。” “可是诸神的道已经魔化,为何还是如此的协和” “王请看。” 神王睁开双目,眼前的场景却是变成了另一幅样子。 植被互相厮杀,山石在激烈碰撞,流水在吞噬着鱼虾,空气滞浊的充满了戾气。那光,那风,那气流,却是激荡着、纠缠着,变得模糊,变得晦暗,变得乖张。神王微微一滞,眼前的一切却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为何” “生命只为供养。” 为神,为道,生灵的存在,只为了提供源源不断的养料。 表面的协和,表面的生机勃发,难以涤荡内部的凶厉和嗜杀。 神王舒展开眉头,手掌轻轻一挥,无数能量涌入手臂。他看着自己的手臂,毛孔,肌肉,骨骼,化作了狰狞的骷髅,吞噬着。他大笑一声,道,“我要见道。” 他们前行,乌云黑烟,环绕在侧。那树木招展,却是伸展着一条条如螣蛇般的枝丫,一副阴毒贪婪的样子。有一朵朵花开,却是满带着锋利的牙齿。山石在移动,在蛰伏,滚滚荡荡,不得安宁。流水从山坳飞出,化作一道黑色的虹,挂在山间。风呼啸着,气流涌动着。无数的白骨,铺在地面上。 “这是我们的神” “不是,是蝼蚁。” “你们既然早就知道它在这里,为何当初会让混沌杀的狼狈逃窜” “道是我们的根源,只要它在,我们诸神再狼狈,也有重生的机会。” “你们在等什么” “等王的归来。” “等我” “诸神堕落,因王陨落,无序无律,乌烟瘴气。诸神的世界,需要净化,正如花园,需要一个时机剪除杂草,才能让花园重焕生机。” “有人背叛神道” “有,一群与蝼蚁沆瀣一气的神,不过已经被移除神格。” “这些人便是诸神的背叛者” “是,他们背叛神道,辱没了神的威名,也沾污了诸神的荣誉,这样的神不配为神。” “他们还活着” “应该还活着,他们与人族、妖族、兽族沆瀣一气,人族尚且幸存,他们自然不会死去。他们,也是在借助人族的力量来保全自己。” “也不是吃素的啊!” “嗤,他们看似忠厚,实则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他们出自神族,自然也带着神族的脾性。他们可以看不起诸神,看不起神宫,甚至明目张胆的背叛神道,但是,他们依然还是神,即便被开除了神格。而那些人族之流的,算什么东西!他们不会真心为他们的。” “破而后立,然后自己成为主宰,是” “吾王高见。” “呵,也算是有点骨气了!” 忽然间,无数的飞禽从山谷之中飞了起来。高鸣片片,宛若欢歌。振翼长空,彩翼流转。 神王等人驻足,望着那一片的飞禽。 山谷传来异样的声音,宛若泉涌,宛若风起,宛若赞歌。 神王背后的诸神,纷纷单膝跪地,神色无比的庄重肃穆。 “吾王,大道在召唤您。” 老人在身后说道,声音带着颤抖。 神王回头瞥了一眼,然后深吸口气,道,“这是我们诸神的荣耀。” 神王朝前走去。无数的光从道路两边涌出,汇成一条光彩斑斓的道路。他的身躯,便被那光包裹。娟尘不染,气象万千,天地共鸣。磅礴的气息,从山谷两侧的高山倾泻下来,宛若洪流。 几乎同时,仇九和王已是出现在一片贫瘠的大地上。 苍凉,干涸,寸草不生。 赤色的天地,让人心生绝望。凝滞的气流,让人窒息压抑。 仇九面露疑色,王却是激动的眺望。 “就是这里,当初我走到这里,便有一道天雷落下。我,感觉到自己的强壮,感觉到无穷力量的诞生。但是,我也是在这个时候醒过来的。” 王望着仇九,面露激动,又带着失落。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到此” 王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在那个梦里确实如此。我们,或许今日也是一样的。” 仇九却严肃的望着远方,眸光熠熠无比的坚定。他摇头,道,“不,它在这里,在等着我们。” “你知道那是什么”王惊讶的问道。 仇九没有回答,而是迈步朝前走去。王张着嘴,惊讶恐惧的看着他。仇九走的不快,却是很沉稳。大地是坚硬的,是干涸的。看不出生命在这里诞生过。这样一片荒凉的大地,谁知道曾经经历过什么。凝滞的空气,如何能够让生命诞生仇九已经在百丈之外,王晃了晃脑袋深吸口气,低声呢喃道,“这就是命!”便跟了上去。 没有植被,没有流水,没有飞禽,没有走兽。整个世界如此的安静。 或许它,一直便是这个样子。 仇九停了下来。他望着地面的一截白骨,白骨流露出悲伤的气息。他蹲下身,将白骨捡拾起来,然后继续前行。他走了一百丈,捡了一百块白骨。然后他来到了一座枯坟面前。 枯坟。黄土。墓碑。 葬道。 道之墓。 王深吸口气,双目圆睁着,露出惊愕之色。 谁能葬道 谁为道立碑 仇九却是蹲了下来,伸手掘开一道豁口,然后把自己捡拾起来的白骨塞入其中,而后填上泥土。 “这真的是道的坟墓”王问道。 “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道死了吗如果道死了,那么世界还存在吗生命还存在吗如果不是道的坟墓,那么,这个坟墓是什么坟墓里埋葬的是谁所谓的‘葬道’到底是什么意思”仇九望着那墓碑,淡淡的道。 “那时候,我到了这里,便感觉整个胸腔充满了悲伤,那悲伤让我泫然欲泣。我想到我的王国,想到我的子民,想到我祖宗的英灵的失望。我对自己很失望,我只觉得自己是何等的无用!然后,那天雷便落下了。或许,我的悲伤,与这里格格不入。”王道。 “它不需要人悲伤,”仇九道。“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它或许死了,或许没死却处境艰难,但是,悲伤和怜悯并不会让它活过来或者好受些。” “那它需要什么”王问道。 砰! 仇九忽然一拳将那墓碑击碎。墓碑碎了,化作一道道黑色的碎片,飞射周边。一旁的王大吃一惊,身体往旁边跳了一步,斜着身体望着仇九。 “它需要钢铁一般的心智,还有宁折不弯的傲骨。”仇九道。 他的手受伤了。那一击虽然击碎了墓碑,却让他自己的拳头受损。鲜血,从那伤口处滴落下来。 有风来,带起一片片的烟尘,在眼前飘曳。 声音簌簌响起,是吟唱,如女子在暮后的低声吟唱。 美妙的歌喉,恬静的嗓音,低沉婉转的词句。 整个天地变得无比的祥和。虽然苍凉,虽然萧瑟,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绝望。 仇九抬头望去,远处却可见到一道庞然身影,静静的蹲在那里,望着他。 那是混沌。 王并没有看到混沌,他所见到的,却是王后。 王痴痴的朝前走去,眼中满是泪水。 仇九不言,混沌不语。但是混沌的表情,却是柔和的。 他想到那具尸体,想到在自己魂海深处的身影。 混沌站了起来,转身走去。 它走了。 或许它曾经寄居在仇九的身体里保留着活着的迹象,但是与神王一战之后,它便彻底死去了。 有些东西,总是会消失的。 所谓的因果,是不断繁衍不断迭生,新旧交替。 它走了,仇九还活着。 这算什么告别么仇九攥紧拳头,眼中带着愤怒。 轰! 突然,枯坟爆炸,王那痛苦的叫声倏然响起。仇九回过神,整个天地忽然间变得赤红。无数的光焰,可怕的气浪,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在这天地间激荡。杀意,恶意,凶唳,暴怒,汹涌而起。王那庞大身躯被气浪击中,重重的跌落在仇九的面前。 “王后,王后!” 仇九眼中闪过一抹杀机,一道气浪呼啸而来,他倏然箭步而出,手中一抹寒光斩了出去。寒光一卷,气浪裂开,尖锐的暴鸣之声在两侧响起。尘烟滚滚。仇九一步落在数丈前方,手中一柄寒刃光焰汹汹。 大地裂开,可怕的气息喷涌而来。 裂开的不止是大地,还有时空。 时空被可怕的力量裹挟,裂出一道千万丈的豁口。 仇九冷冷的盯着对面,在一阵烟尘沉降之后,神王出现在那里。 神王回过头,似乎颇为惊讶会见到仇九。只是,他的惊讶不过刹那,转而浮现的,是冷笑。高傲,冷酷,不屑。仇九在他面前,不过是卑贱的蝼蚁。 神王转过身,从身体里抽出一条白色的经络。那经络飞舞着,似乎要从神王的手中挣脱。 “你想救那条龙”神王道。 “放了他。”仇九道。 “为什么”神王问道。 仇九没有回答,只是紧握着手中的寒刃,身上的杀意浓郁了不少。 “为什么”神王再次问道,声音陡然提高。“告诉我,为什么” “他不该死。”仇九平静的道,迎着神王那疯狂灼热的目光。 “他不该死”神王笑了。“为什么他不该死睡不该死你不该死,诸神不该死,神兽不该死,还是卑贱的万族生灵不该死谁说了算”他的声音由高而低,变得无比的阴冷。“你说了算吗你是什么东西” 轰隆,一道气浪倏然在裂缝之中涌出,重重的拍向仇九。 气浪到了近前,仇九一拳轰然砸了出去。 气浪裂开,无数的伤口在仇九身上展现。 鲜血,顺着那伤口流淌出来。 神王狞笑着,手中的经络啪的一声鞭挞在空中。他道,“你看看,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狂妄我都不用动手,要你的小命简直轻而易举。你说你如此的孱弱,谁给你的勇气胆敢在我面前放肆!” “放了他!”仇九道。 “哈,”神王仰天一笑,道。“你想救他,那你过来。只要你能跨过来,我便把那条龙还给你。” 仇九眸光猛然一凝,倏然箭步冲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楚河汉界,风云激荡下 这是一个古战场。 硝烟已经散去,金戈铁马之声淹没在沉寂之中。 只剩下那激烈战斗的痕迹,还有曾经生命的残骸。 谁也不知道,当初的战斗何等激烈。但是眼前的辽阔,眼前的萧瑟,眼前的尸骸,却足以让人想象。展开想象的翅膀,尽力在这亘古之地遨游。或许,每一段想象,都是真的。 尸体站在前面,目光平静的望着这片战场。 谁也不知道它在想什么,或者眼前的场景,能勾起它怎样的回忆。 他来到了这里,或许曾经在这里激烈搏杀过。 或许,他在这里受伤。 或许,他在这里死亡。 这些残骸,可有他相熟的人可有他的亲人、朋友,或者他的敌人 悠悠岁月,时空的衍变,生命的衍化,积淀了多少的脉络,层层叠叠,交错混融,变得模糊不清,或者彼此浸透在彼此之中,难以分辨。 晦暗的时空,仿佛难以消融曾经弥漫的硝烟。 萧瑟的暮风,诉说不尽的沧桑忧戚洒遍整个疆域。 老僧等人静静的站在尸体的身后,他们注视着这片疆域。尸骸,兵刃,痕迹。大地的沧桑,让人心生感叹。这时候,那尸体朝前走去。 “它要带我们去哪”君步行忽然问道。 “来处,归处。”老僧双手合十道。 君步行回头看了一眼静月,静月眼帘低垂,带着淡淡的伤感。君步行跟了上去,脚下的土地颜色很深,不知是否被曾经的鲜血浸染成这个样子。这个战场,曾经交战的是谁这满地的尸骸,难道只属于一方他看着尸体的背影,某种流露出阴翳,他很想问吴天,可是吴天在魂海里沉睡。 就这样走了许久,那尸体忽然停了下来。 君步行见到那尸体竟然跪在了地上。 “它这是怎么了” “赎罪!” “赎罪” “活下来的人总是带有罪孽的,”老僧叹息道。“为别人的死亡,为自己的苟且,许多因果,总是会让人心生羞愧。” 君步行面露沉思之色,老僧的话很有道理,莫说远古的生命,即便是现如今,生命总或多或少带有罪孽的。为了活命,为了富贵,为了权势,为了声誉,总是游走在正与邪之间,涉足于善与恶。生命,到底不是纯净的! 静月所感伤的,却是生命的无常。生命是伟大的,也是孱弱的。在筚路蓝缕年代,生命披荆斩棘只为了生存;而繁华中的生命,却在无限的欲望面前越走越远,坠入了一己私欲的无限循环之中。她望着这片天地,想到的是曾经的尖刻,曾经的困境,还有万族林立时候的那种紧张、激烈和搏斗。 物资短缺年月,生命总是互相搏斗,只为了生存。 那尸体静默良久,才缓缓起身。这时,它折身朝西。 老僧也不明白它要去哪,或者要做什么。他所掌握的信息是有限的,到目前为止,他甚至不知道它具体经历了什么。这是冒险,却由不得他选择。暗自一叹,他瞥了君步行两人一眼,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跟在了尸体的背后。 没有猛兽,没有妖魔,没有狂风,没有霜雪。 一路,很是平静。 甚至没有人打扰他们。 然后,他们出现在一片泽地面前。泽地不知其广,雾气氤氲,万籁俱寂。无飞鸟鸣啭,无爬虫游走。泽地也是死的。尸体径直走了进去,深一脚浅一脚,那乌黑的淤泥,浸透了它的双腿。 君步行皱眉,静月从他身边走过。 老僧捻动手中佛珠,心中有些踟蹰。君步行走了过来。 “大师到底知道什么这泽地可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平静啊!” “实话实说,老衲对此所知并无施主多。” “哎,那我们怎么办它真的能带我们出去” “我佛慈悲,自有安排。” 老僧一步垮了过去,脚便沉入烂泥之中。连绵的水洼,水光显现出那清冷的光泽来。黑魆魆的泥土,不知腐烂了多少生命。见老僧也跟了上去,君步行无奈一叹,便只能前行。而静月和那尸体已经走远了。 却在这片泽地的另一处,有一道孤零零的身影,举步维艰的移动着。她很单薄,很虚弱,整个人如摇摇晃晃的木偶,不知为何的走着。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在那处大殿中,为何醒来却会出现在这片苍寂的泽地里。她走了许久,一直没有从中走出来。 泽地,或许是这整个时空。 无边无际。 她走了许久,面前的地貌,仿佛一直都一个样子。 她停下来,凝望,沉思,迟疑。 或许,她被某种力量固步自封。 凄然一笑,她内心里越发的孤独和忧伤。剥夺掉那神秘的力量之后,她便只是她,再不是那拥有可怕力量的妖魔。 她就是小莲。 她想念仇八。想念着回到凡间。想念着能依偎在他的身边。 他还好吗是否在想念自己是否正在找寻自己 嘴角微微翘起,她想起花月,想起小荷。自己或许比她们幸运!她们所心心念念的男人,什么时候会回到她们身边,或许永远也不可能!她想到仇九,一个冷漠的男人,一个被无数因果纠缠的男人,他或许不平凡,但是对于普通女子而言,一个不平凡的男人,如何能让女子幸福。 只有等待,只有思念,只有悲伤。 她朝前走着,歪歪斜斜差点摔倒,她手脚并用,顾不得那淤泥的脏污,顾不得浑身便那污泥涂抹的不成样子。然后喘了口气,目光朝四下扫了一遍,接着前行。她想着仇八,想着他们在那片山林中的静谧日子。或许,他们可以远离尘俗,在深山中生活。或许平淡,或许冷清,可那是他们的家,他们的生活。 这是渴盼,也是希望。 只要活着,只要走出去。 她咬了咬牙,内心里生出无限的勇气,力量也生发出来了。 一只乌鸦站在一棵枯树上,抖动着萧瑟的翅膀,眸光幽幽的望着面前这满身泥点的女子,发出嘶哑凄凉的叫声。小莲吓了一跳,抬头望去,见是一只乌鸦,不由得自嘲一笑。 她是一个凡人,再没有了那可怕的力量。 或许在这泽地里,一只乌鸦也能将自己杀死。 乌鸦忽然振翅而起,带动气流,倏然从面前掠过。小莲呆呆的望着,晦暗的天地,乌鸦的身影越发的渺小。忽然,小莲面色一沉,一道身影出现在虚空中。 “这是什么地方” “晚辈也不知,只是浑浑噩噩来到这里,感悟到一丝天地之力,才幸免活下来。” “你在何处感悟的” “就在前面,有一个巨大的坟包。” “坟谁的坟” “晚辈不知,当时只是稍微靠近,便被一股力量包裹住了,然后便回到了外面。” 王凯之剔了剔眉,耳边传来了那人的声音。 “或许是结界。” “你不知道这里” “我如何会知道” “看来此地不简单,还是小心点好。” “没事,你已是神,自有自保之力。” “呵,承你吉言。” 王凯之对花子月道,“你带路,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不然让你神魂俱灭永不超生。” 花子月浑身一颤面色难看,急道,“晚辈不敢,不敢!” 小莲看到的只是王凯之,花子月是一道虚影,在这晦暗中简直无形,更别提那一直隐蔽身形的魔王。他们很快便消失了。小莲只觉得浑身冰冷僵硬,王凯之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人畏惧,就像是蝼蚁站在巨人脚下,被那威压所震慑。不过,她心里却猛然一激灵。难道前方有宝物 略一盘算,小莲便加快前行。 乌鸦在虚空中飞行,嘶哑的叫声在辽阔的大地上回荡。 羽翼稀疏,身影渺小,与这凄凉的泽地,相得益彰。 忽然,乌鸦俯冲而下,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咦,哪来的乌鸦” 君步行停下脚步,惊讶的叫道。面前的老僧却忽然大叫一声,旋身而起,手中的念珠已是甩了出去。 “小心,是冥鸦!” 念珠断开,十几颗乌黑的珠子化作一抹抹毫光激射乌鸦。 乌鸦却是灵敏避开,眸光幽绿,嘶哑鸣啭,一团幽光倏然飞向老僧。老僧单掌立在胸前,一拳轰了上去。拳头与幽光相撞,可怕的气劲横扫四方。而此时,泽地忽然间冒气气泡。 “小心气泡!” 老僧大叫道。君步行心中正自疑惑,一直沉睡的吴天忽然醒来。 “快走,这是冥地。” 君步行岂敢迟疑,急忙飞身而起,电闪一般朝前方飞去。 气氛骤然一紧,整个泽地杀机四伏。 无数的气泡,密密麻麻的浮现在泽地上,看上去与普通的气泡毫无区别。但是,若仔细去看,便会发现那气泡中还有黑点,那黑点便像是一个个人盘膝坐在那里。 老僧斜身掠出,单掌一圈,劈开气浪。 前方传来轰鸣,大地在颤动,空气在压缩,一股可怕的气息凭空而出。 忽然,虚空传来两道声音,“就在那里!” “咦,竟然有人比我们先来。” 静月抬头望去,却是熟悉的王凯之,甚至隐约能见到花子月的身影。 他竟然没有死! 静月心中一沉,却见到那尸体忽然箭步而出,朝着前方一道山包掠去。静月无暇旁顾,只能跟了上去。却在这个时候,那尸体忽然腾身而起,手臂一扬,虚空中便有一道光晕赫然出现。光晕如阴云中的阳光,陡然出现,便显得无比的刺眼。静月眸光一凝,隐约见到那尸体手中出现一柄大刀。它要做什么静月的心脏倏然收缩,便如被一只手紧紧的抓住。它要做什么 尸体一刀砍向山包。 虚空中传来花子月那凄厉的尖叫,“阻止它!” “孽畜,找死!”王凯之愤怒咆哮,一掌从天而降。 可是,那尸体却是仰起面孔,面孔上露出讥诮的笑容。 那刀已是落了下去。 可怕的气芒,可怕的风刃,璀璨寒光下,刀刃已经切入山包之中。 快走,快走!静月心中狂喊,可怕的危机已经近在咫尺。她急忙后退,却是撞在了君步行的身上。君步行的面孔近乎扭曲。一旁的老僧面色呆滞。 “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老僧呢喃道。 轰隆隆! 强烈的光芒随着那可怕的声响喷涌而出,模糊了泽地,模糊了时空,模糊了生命。一道道身影在那光芒中显得无比的苍白。隐约可见的,是那时空的扭曲。 时空不仅扭曲,而且停滞了。 静月睁着眼睛,一道道气泡从眼前浮过,气泡中的黑点,睁开眼睛诡异的笑着。 近乎同时,身在裂谷两侧的神王和仇九,已是在裂谷上空激烈的纠缠在一起。两个时空,此时却是融合在一起。可怕的气浪,可怕的威压,席卷四方。苍茫的时空,在这可怕的力量冲击之下,变得摇摇欲坠。 神王迭起,一拳穿透气浪,排闼而来。 仇九旋身,单掌迎了上去。 拳掌交击,仇九骤然砸落在地上。滚滚烟尘袭地而起。 神王站在虚空,负手而立,面目冷酷。 仇九咳嗽着,鲜血从口中飞溅而出。他捂着胸口,艰难的爬了起来。神王很强,强到无法撼动。可是,他不会放弃。他站了起来,身边的王面露焦虑之色,似乎想说什么。只是,仇九箭步飞了出去。 他要救九黎。 只要他还有一线的生机。 或许他们的关系还不深,或许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久。 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他并不认为彼此是朋友。 但是,他还是要救他。 他不想亏欠他。 他已经亏欠了许多人。 拳芒,劲气,极光,烈焰,忽然间在面前铺展开来。 穿过裂谷,裹挟神王。气浪呼啸掀起,宛若巨浪。 神王凝眸,跨出,一掌如刃,迎着那气浪劈了过去。气浪裂开,然后便见到仇九那有些扭曲的面孔,以及那燃烧的双眸。烈焰近前,滞浊的气息扑面而至。神王一掌落下,瞬即一脚踹了出去。 神,不受欺辱。 神,众生膜拜。 却在这时,两人所击出的力量却在咫尺之间停了下来。 神王愕然,仇九被反震而出。 近在咫尺,可是,时空却已裂开。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墙,刹那间将两人的世界隔开。 而在那缝隙之中,一道道身影飞入视野之中。 璀璨的光,凶猛的光。 无数的气泡充盈其间。气泡中一道道身影站了起来。 仇九被王接住,王面色凝重的道,“不能再打了,时空交错,我们要找的地方怕是不会在原地了!” 而神王的身后,老人也面带忧虑的道,“王,道为重,不可耽搁啊!” 轰! 时空缝隙中,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倏然间绽放开来,那可怕的光和气泡,与这三重时空齐刷刷的化为了一片空茫。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谁主沉浮,渺渺茫茫 小莲先是一惊,既而恐惧。 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她的神识。她呆滞了,整个人如没了神魂一般的站在那里,一道光横飞而来,将她罩住。她失去了力量,甚至失去了自己的躯体。她睁着眼睛,无比恐惧的望着远处。 光,无数的光从大地深处裂开,绽放出来。 交织,穿梭,环绕。 汇聚成一团乱麻,光彩夺目,辉映这苍凉的天地。 刺耳的轰鸣,接连响起,震动的整个天地如要毁灭。 那密密麻麻的气泡漂浮在眼前,气泡中的黑点,以难以描摹的姿态苏醒过来。 那是人。 一道道身影在气泡中睁眼、起身,露出那冷酷狡黠的笑意。 坟包被一刀劈为两半,坟包之中涌出可怕的气浪。 尸体首先湮灭了。 老僧、静月、君步行被那可怕的气浪裹挟出去,被重重的甩落在地,滑出不知多远。 空中传来花子月的尖叫声。一道身影袍袖一卷,乌云瞬即遮天蔽日。 “是道光,小心!” 魔王大声喊道,同时显现出身形来,一把将花子月扫了出去,同时双掌遮天,无数的黑烟滚滚释放出来。黑烟弥漫,宛若那层云,阻挡着光和气浪的侵袭。可是,那光和气浪很是诡异,看似轻柔,却无比的凶猛。黑烟不断的被侵蚀。魔王倍感艰难,双掌一撤,转身就跑。 “挡不住,快撤!” 王凯之大吃一惊,急忙扭身就跑。 “什么道光难道神也抵挡不住” “道,那是道。” “道” “天地万物,哪个不是道所衍化!诸神,若没有道,何以统御万物!道,是一切的本源。” 王凯之恍然大悟,既而又无限的恐惧。若真如此,自己在道面岂不是尘埃颗粒!可瞬即一道灵光在脑海涌现,他忽然道,“既然是道,我们为何要跑若是能汲取道之力,我们岂不是还能得到蜕变!” “你想什么呢”魔王扭头怒吼道。“这个时候还想着捞好处!” 王凯之吓了一跳,讪讪的道,“这不是有机可趁嘛!” “屁个有机可趁!你若是过去,眨眼便会灰飞烟灭!你以为真的是神你以为你是这个道所庇护的神莫忘了,诸神是魔,可不是以前的正神了!”魔王大声喝道。 “不是正神那岂不是魔神”王凯之道。 “没错,现在的神都是魔神,他们放弃了本有的道,接受了别的道的庇护。现在明白你在这道面前不堪一击了!”魔王道。 王凯之心中一寒,连忙点头。却在这时,花子月扑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痛哭流涕的喊道,“前辈,救我!”王凯之见他那模样,心中非常不悦。不过这时魔王回头。 “带上他,他见过魔道,能带你去找到属于你的道。” 王凯之心中虽然不悦,但若是能见到自己成神之道,区区小丑带着也没什么坏处。想念间,他抬手将花子月的神魂收入体内。却在这时,身后一片雷鸣。可怕的气息,宛若无数利刃顶着自己的身躯,令人毛骨悚然。 “逃不掉了!” 魔王长叹一声,倏然转身,大声喊道,“战!” 王凯之也只能转身,只是他刚一转身,却见到一庞然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的头顶。那可真是遮天蔽日,就像是一片悬岛漂浮在头顶。魔王大吃一惊,道,“四象神兽!” “四象神兽它不是死了吗”王凯之惊呼道。 嗷——四象神兽怒吼一声,倏然间朝着两人发起了攻击。 可怕的身影,可怕的术法,可怕的力量,刹那间,在光芒与气浪之中,水火雷电风霜凄厉而来。凶猛霸道的气劲,化作你锋芒,封住了魔王与王凯之的前路。王凯之面露惊恐之色,而那魔王已是旋身而起,一掌横空,右手抽出一柄长剑,口中飞快的念着古老的发觉。 嗡的一声,一道门倏然间出现在魔王的面前。 青铜门,古老而沧桑,散发出幽冥的气息。 钟声响起,阴冷之气弥漫开来,青铜门上的青桐环吭楞吭楞响了起来,就像是有人在飞快的拍击。而四象神兽释放出来的已经到了近前。那门轰隆一声开启,可怕的力量瞬息间被吸入其中。魔王旋身,掠过青铜门,一剑直刺四象神兽。 “还不动手!” 王凯之正自呆滞,头顶却是传来了魔王的呵斥。浑身一颤,王凯之急忙收摄心神,凝气扑了上去。如此庞大的身躯,宛若一座孤岛,却不知从何处下手为好。王凯之已是硬着头皮心中毫无把握。可是魔王却仿佛洞悉四象神兽的根底,瞅准四象神兽的腹部,一剑刺了过去。 青铜门还在吞噬来自四象神兽的力量,甚至反噬四象神兽。 四象神兽仿佛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危机,眼见着魔王和王凯之攻来,便释放出更强大的力量,企图将两人灭杀。可是它所不知的是,它释放的力量越多,青铜门便吸收的越多。而在这时,魔王已到了它的近前,忽然将剑一撤,身侧的王凯之已是一刀砍了下去。 刀落在四象神兽的腿上,便如同砍在了金属上。 大刀反震,可怕的力量逆转而出。 王凯之大叫一声,身形已是倒飞出去。 而魔王却是左手一招,那青铜门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等青铜门出现的时候已到了魔王的手中。一个缩小的门,变得无比的尖锐。魔王狞笑一声,抓着青铜门重重的刺进了四象神兽的腹部。 四象神兽猛然受创,头颅高高举起,长啸一声,四肢狠狠拍向了魔王。魔王似乎不想避开,又似乎是难以避开,被四象神兽的四肢所凝华的力量击中,整个身躯倒飞,并不断的破损。 四象神兽挺身而起,直冲苍穹。 而腹部的那青铜光泽,却是如那灯火一般的闪烁。 “你受伤了” 王凯之见到残破的魔王,大吃一惊。 魔王却是盯着空中的四象神兽,面露讥诮之色。 “小心那些气泡,让他们出来,可是麻烦了!”魔王道。 “你受伤了,怎么处理”王凯之却是担心他的伤势。没办法,魔王的力量太过诡异,就算自己成了神,也很难想像能对抗魔王。一直以来,魔王渐渐成了他的依仗。若是魔王死了,他真的很难想像自己能走多远。就在这时,空中忽然一声爆鸣,便见到云层中倾泻下红流。 鲜血! 魔王狞笑一声,忽然旋身而起,一头扎入那鲜血洪流之中。 王凯之却是呆滞了,满头雾水。 四象神兽的怒吼和呻吟之声,响彻天地。 王凯之虽然一头雾水,却明显的发现了那血液对魔王的好处。只是刹那,魔王那残破的身躯便恢复正常,而且整个躯体宛若得到了净化一般。舔了舔嘴唇,王凯之心中便蠢蠢欲动起来。而此时,花子月到了他的身边。 “前辈,那是诸神兽的精华啊!” 王凯之瞪了他一眼,忽然抓住他一把将他抛了出去,而自己瞬即跟了上去。 王凯之将花子月作为挡板,待到花子月到得那血液数丈之内的时候,他倏然折身而起,一头扎了进去。可就在这时,四象神兽从云层中钻下脑袋来,那一双充满愤怒与仇恨的眼睛,阴狠的瞪着他们。它张开口,却不是喷出那可怕的力量,而是如鲸鱼一般吸纳。 可怕的吸纳之力,瞬息间将那喷涌而下的血液倒卷而回。 魔王反应很快,似乎早已料到了四象神兽的反应。在四象神兽吸纳之力一出的刹那,他果决了离开了。可是王凯之和花子月却是没有反应过来。 “啊!” 眼瞅着两人便要飞入四象神兽口中的时候,魔王一招手,那青铜门已是脱体而出,将两人挡了下来。魔王心中虽然不悦,却是没有见死不救,双手结印,而后重重的扣在面前。青铜门嗡的一声消失,顷刻间魔王身侧便出现一道光,王凯之和花子月便从光中坠落下来。 王凯之身形一稳,见到魔王那阴沉的面孔,便心生羞愧起来。可是魔王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层云中的四象神兽。四象神兽没了青铜门的制约,显然再没了束缚。眸光一转,魔王盯着不远处的气泡。瞳孔倏然一缩,魔王急忙扯着王凯之滑步后退。 王凯之大吃一惊,道,“怎么了” 嗤啦,一道电光突然从空中降落下来。 一道道气泡赫然被那电光刺穿。 气氛骤变,天地间的杂乱光束倏然凝聚。 裂开的气泡中,一道道身影走了出来。 冷酷,威严,杀意汹汹。 一道身影弯腰,伸手在地上摩挲,而后便见到一道亮光横在了地上。这人抓起那璀璨的光芒,直身望着魔王等人。错步,扬臂,投掷。嗖!光芒疾驰而出。可怕的光柱,可怕的锋芒。空气燃烧,气浪排闼。那劲芒已是到了魔王的身后。 噗哧的一声,魔王身躯一滞,连带着王凯之也停了下来。 轰! 魔王身躯突然爆炸,化作无数的光焰,飚射在王凯之的视野中。 王凯之呆住了,整个人如被抽走了神魂,一片空白。 远处的老僧等人也是目瞪口呆,望着那从气泡中走出来的身影,只觉得自己无比的渺小。他们领受了神兽的传承,可是在这些人面前,自己便若是那蝼蚁。不过,那些身影并没有在乎他们。他们走向那裂开的坟包,从坟包中抽出一条白色的经络。 经络如虬龙,任由这些身影抽出来。 然后,天降神雷,无边电光密密麻麻的垂击下来。 狂风呼啸,时空在崩塌在破碎。 这些身影抓着那条筋络虚步而起,迎着那狂风,眸光深邃的注视着远处。 那电光成了他们的衬托,那雷电似乎在为他们呐喊。 他们是谁 他们为何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这个坟包里埋葬的是什么那白色的筋络又是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天地倒悬,整个时空破碎,阴阳混沌。 世界在强烈的光芒覆盖下,变得空白,渺渺茫茫,混混沌沌。 轰! 裂谷一道可怕的气浪席卷而起,发出雷霆般的轰鸣之声。 转瞬间,一道道身影,在无数的气泡裹挟之下出现在视野中。那是第三重时空。当这可怕的气浪出现的刹那,仇九和神王之间的时空便被隔绝开了,强行出现了第三道时空。那时空看着很小,却无限宽广,被可怕的威势操持着。 此时,显然有人明白了什么。 王和诸神中的老人,显然感觉到什么,他们分别劝说仇九和神王。可就在这个时候,那第三道时空中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便见到那光芒辐射其他时空。天地苍白,时空成了无意义的界限。 一道道身影宛若时空流质中的一粒微尘,被抛入了一道黑暗的深渊之中。 三重时空交叠处的深渊。 一个充斥着两团气体激烈冲撞气息的空间。 痛苦的叫声,茫然的叹息,还有野兽般嘶吼的声响。 四象神兽身躯一摆,将仇九等人扫了出去。 一道道身影从气泡中走出来。 密密麻麻的身影,宛若千军万马,列队成阵,阴冷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温度,就像是那冰石,无情的盯着仇九等人。 神王回过神,目光落在了深渊中央的一座石塔上。石塔顶端,赫然凝聚着一团杂色的光芒。那是一团光,却不知来自何处,孕育着纯净而凶唳的力量。那光芒流转,生生不息。石塔本身是没有力量的,可在这团光芒的笼罩下,它便有了生命,有了力量。 王扯了扯仇九的胳膊,两人的目光同时朝西面的一处石塔望去。 两座石塔,两团光芒。 却是截然不同。 若是神王所看的那团光是邪恶的,那么王和仇九所看的那团光却是刚正的。一正一邪,宛若一阴一阳,彼此隔岸对撞着。 王凯之流露出贪婪之色,内心里全无魔王生死不明的悲伤和忧虑。他注意着现场众人,他在寻找机会。那些从气泡里走出来的人显然不是好热的。魔王竟然被对方一招打的生死不明,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他不能莽撞。想要宝物,首先得让自己活下来。 神王收回目光,冷冷的瞥了仇九一眼,而后冷哼一声,忽然抬起手,手掌中央赫然出现一团光,在那团光中,竟然出现了九黎。九黎置身在黑色焰火中,被灼烧,被炙烤。 仇九盯着他,眼中的神采如利刃,仿佛刹那便要将神王击杀。 神王笑着,收回手掌,然后朝前走去。 “得道,则天下无敌,万物不敢与王争!”老人在身后道。“我们是王的扈从,生死皆系于王的强大与否。王且取回道种,我等为王开路。” 诸神从神王两侧飞了出去。 神王神色不变,目光盯着那远处的额光团。他不急,也不怕,闲庭阔步一般的朝前走去。而诸神,已经施展开各自的本能,朝着那些身影展开了进攻。 第一百一十四章 谁主沉浮,渺渺茫茫中 诸神已是冲了过去,各展神通,无边法力刹那间如爆炸的光圈,裂开无数的光焰,气浪便如那重叠的巨浪一般,席卷前方,覆盖、压制、震慑。然而,那密密麻麻的阵列却是无动于衷,只是站在前方中央位置的一名男子跨出一步,手中出现一柄光枪,光枪在手中一转,倏然扎在面前的地上。 “滚!” 男子一声叱喝,便见到可怕的气浪忽然间倒转,那杀气腾腾的诸神宛若败叶一般横飞出去。 一照面,一个字,便将那让万物生灵惴惴不安的攻击化为乌有。这是何等的力量!这是何等的神通! 刹那间,整个空间一片死寂。 闲庭阔步的神王面色一滞,便停了下来,目光带着犹疑的望着那男子。那男子也在望着神王,面带讥诮之色。男子看上去很年轻,身材削瘦,孔武有力,穿着一身银色的甲胄,宛若一柄果敢的战将,面庞瘦长,鼻子直挺,一双凹陷的眼睛却是锋锐尖利,如毒蛇一般。 神王明显不镇定,面孔上流露出愠怒之色。 但是那人却不在乎,仿佛面前所有人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跳梁小丑。只是,当他的目光从神王身上移开,朝着众人扫去的时候,他的目光在王凯之身上微微一滞,既而飘然移开。 “你是什么人”神王忽然问道。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牙齿,宛若是那莹白的倒刺。 “跟你有什么关系,滚!” 神王眉头一挑,压着怒气道,“朋友这是故意挑衅” “你是神王”那人忽然问道。 神王一滞,看着对方那戏谑一般的表情,道,“如果不是呢” 那人徐徐吐了口气,道,“是与不是,有什么干系。滚,别让我生气,不然干\死你们!” “朋友太托大了!”神王道。“虽然你人数多,但术法之道,岂是数量可以填塞的希望朋友不要自误。” 那人忽然大笑起来,伸手指着神王道,“莫说是你,即便是道也不敢这样跟我们说话!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区区神王便可以纵横寰宇了吗告诉你,要杀你,不过我一念间的事情。” “你!”神王大怒,拳头紧紧捏在一起,但见彩光萦绕,劲气飚射。而在这时,老人忽然到了他的身后。老人受了伤,嘴角淌着血,面如枯槁。 “王,小心!” 神王眸光一凝,狠狠瞪了那人一眼,而后侧过脸望着老人。 “你知道什么” “他们、他们不是道之内的人!”老人喘息着,声音带着不安。 “不是道之内的人”神王疑惑的道。 “道非无极,时空无垠,命衍沧河,造化玄虚。”老人道。 “什么意思”神王有些生气的道。 “不要问了!”那人忽然大声道。“他或许知道点什么,但是肯定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不过有一点他说的没错,我们不是道之内的人,道,在我们眼里不过是狗屎。”那人说话间已是抓起光枪。“我们是,猎道者!” 嗤啦一声,一道光闪倏然从光枪一头窜起,撕开头顶的虚空。 而那人身后的阵列,同时举起手中的利刃。 光闪延绵,璀璨时空。 可怕的威势,席卷而来,让人窒息。 前方两座石塔上的光团,也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变化。 左侧的光团裂开,宛若花开一般的喷吐出一道道光漪。 右侧的光团却是凝缩着,身下的石塔变得璀璨斐然。 猎道者! 以道为目标,宛若猎杀牲畜一般。 这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存在。 谁都知道,道是一切,是天地万物的本源。 可这世界上,竟然会有猎杀道的生命存在如何猎杀猎杀之后世界会怎样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可是看这些人的阵势,却是毋庸置疑的。 他们从哪来没有道的世界又怎么会产生他们或许,道之外,还有别的能衍化时空万物的力量。可若是如此,那这种力量又是什么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不知道或者没见过,并不代表不存在。 老人的面色非常难看,佝偻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从老人身上掠过,见到远处络绎站起来的诸神,每个人的神色都是一样的。恐惧,不安,绝望。诸神,变得如此狼狈。 神王很愤怒。 这是耻辱!是对神的荣耀的亵渎,是对神王的不敬。 可是,这又能如何 双拳发出脆响,骨骼在爆鸣。内心里的愤怒和仇恨,迸发出来。神王扭过头,他双手举起,摘下了头上的王冠。青丝垂落,英俊的脸孔上是肃杀和决绝。忽然,他狂笑一声,整个人瞬间到了那人的面前。 王冠化为了一柄长刀。 刀光雪亮,在那人反应过来的刹那,横贯那人的脖颈。 头颅飞起,阵列还没有反应。 神王已是如狂风一般到了石塔底下。 一刹那,一瞬间。 就连躲在人群之后的王凯之也目瞪口呆。 “王!” 老人大叫一声,忽然双臂一展,怒吼道,“为神的荣耀,杀!” 狂暴的劲气,瞬间爆发的力量,宛若奔腾的怒浪。 一道道身影飞驰而出。 那是诸神。 反击! 头颅还在空中飞扬,那无头的尸体却是一横光枪,朝着飞扑而来的诸神一枪扫了出去。横扫千军!如星河衍生,光芒炸开。 仇九动了。 他长身而起,宛若捷豹,刹那跃出百丈。 他的目标直指右侧的石塔。 老僧在迟疑,君步行心中不安,静月却是凝望着仇九的身影,面露惊异之色。王咬着嘴唇,箭步冲了出去。王凯之闪烁着眸光,猎道者看自己的目光他是发现了的,他心中隐隐猜测到什么。瞥了一眼老僧等人,他忽然朝着诸神扑了上去。 无头尸体一枪扫出,诸神便被击中。 而此时,王凯之从背后杀了上去。 老人鲜血飞溅,一颗头颅被王凯之拧了下来。 王凯之带着头颅忽然跪在了那无头尸体的面前。 “王凯之愿为猎道者效劳!” 无头尸体将光枪一顿,右手一挥,飞扬的头颅便飞落在他的手中,他将脑袋按在腔子上,扭了扭脖子,眼睛一翻,便恢复了正常。垂眸看着王凯之,王凯之手里的头颅五官狰狞,正在怒骂。男子手中光枪一闪,王凯之吓了一跳,倏然间手中的头颅便被挑了出去。 砰! 头颅炸裂,化为一抹尘烟。 “杀了他们!”男子冷声喝道。 王凯之连忙起身,道,“遵命!”他也不犹豫,话音一落,已是一拳轰向了远处的君步行。君步行大吃一惊,心中暗骂王凯之混账,急忙后撤一步,气势一震,便迎着一拳轰了过去。旁边的静月和老僧可不迟疑,两人纷纷出手。刹那间,四人便战在一处,一时难分高下。而君步行三人已是幻化出龙雀、猛虎和玄龟的形态,猛攻,强守,让王凯之似乎无从下手。 不过王凯之也身手不凡,在没有魔王协助的情况下,竟然与三人打的难分高下,也可见他的蜕变。 远处的阵列似乎在等待号令。 而那男子看了一眼王凯之,手中的光枪便倏然飞了出去,身体一旋,整个人长啸一声弹射而出。 一道光,倏然间出现在神王的面前。 砰! 神王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震了出去。 石塔松动,塔上的光团猛然一颤,那裂开的光漪恍惚起来。 那男子已是到了近前,伸手一招,光枪飞回手中。 “你竟然敢朝我动手!” “呸!”神王吐出一口血沫,狞笑道。“你算什么东西!” “好胆,但是你得死!” 光枪一挑,寒芒便到了神王的胸前。神王紧咬牙根,往后后撤一步,斜身一刀劈了出去。光枪一颤,长刀倏然间化作一团金光,急速退回到了神王的头顶。枪芒便从神王的头顶掠过,一缕缕发丝飘飞起来。神王只觉得头顶生寒,急忙翻身而起,往右侧退出丈远。可是,神王刚一落地,光枪已是砸在了他的腰间,一股剧痛猛然生发出来。 “啊!” 神王被一枪砸飞,重重的滚落在地。 男子冷笑一声收回长枪,瞥了一眼远处的王凯之,随后转头望向仇九。仇九已是抱住了那团光。那光不冷不热,反而如一团气体,潮湿温润,让人想到的是那温煦的情感。正自出神的时候,那男子已是一枪刺了过来。光团映照着仇九的脸,仇九抬起目光,静静的看着那枪芒如流星一般飞来。 神王落地既而弹跳而起,一把扯落头顶的王冠化为长刀。 “该死!” 轰隆的一声巨响,一道雷霆忽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大地沉陷,尘埃沸腾。 神王从尘烟中跳了起来,全身已是回头突脸。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但是招惹诸神,便是你们的末日!魔神,杀!” 一股磅礴的气息倏然间喷发出来,宛若那蒸腾的热气,席卷四周。 气浪翻腾,杀气迸射。 便见到神王的身躯飞快的变化。 妖化,兽化,变得狰狞,变得邪恶。 却在这个时候,石塔上的那团光突然朝着他飞了过来,瞬间没入了他的体内。 一道沉浑的音声在时空间响起。古老,玄奥,晦涩。宛若大道之音,却又带着阴冷、凝滞和萧瑟。 音声响起,时空赫然一震,一道道力量朝着那阵列拍去。 而那一动不动的阵列,却仿佛被外力所惊醒,忽然间化作一道道攻击阵列。 远处的仇九依然站在那里,但是在他身后的王已是飞身扑了过去。 枪芒一点,王砰的一声飞出,炸开的枪芒覆盖住仇九的视野。 而在这时候,仇九一动,手中一柄长剑倏然横切。 在光影交错的刹那,两张脸孔近乎撞在一起。 平静的眸光,不一样的脸孔。 嗤啦一声细响,长剑从光枪掠过,径直从男子的脖颈飞出。 头颅便飞了起来。 仇九身形未稳,飞起一脚重重的踹在了那无头躯体上,而后自己倒在了地上。 石塔哗啦一声倾塌了! 仇九倒在地上,便见到那无头躯体横飞而起,而那飞起的头颅睁着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怀中的光团,缓缓隐入他的胸膛,他感觉到一股力量,正在强行撕开他的身体,便若是洪流正在冲击池塘。 又一道音声响了起来。 更澄净,更柔和,更飘渺。 宛若是春天来临时候的那种声音,亲切,悦耳,让人即便在梦中也感觉到了那中温暖。 两道音声,在时空间激荡碰撞,一道道光焰垂挂虚空,一缕缕光漪穿梭天地之间。 阵列出击。 如群兽,如恶鬼,凶狠霸道,残酷决绝。 他们化为两道激流,一道硬生生将神王从半空扯落下来,一道如洪流要将仇九淹没。 “杀!” 是那男子的怒吼。 气急败坏,又凶狠狂怒。 两次。 这就像是被人狠狠踩在脚下,尊严、荣耀,被践踏的一文不值。 他的头和身躯再次重合。 他扭动脖子,一脸凶狠的瞪着倒在地上的仇九。 仇九似乎昏厥了,那可怕的痛苦,足以让任何生命不堪一击。 可怕的力量,带来的不是生命的强化,而像是将生命挤压的支离破碎。 那男子已经到来,手中捏着的不是光枪,而是一柄光镰。 死神的镰刀,收割生命。 而他,所要收割的不仅仅是生命,还有道。 猎道者。 光镰一动,一抹鲜血倏然间飞溅起来。 王那高大的身躯便若是被击飞的岩石,飘飞在空中,砸入那猎道者的阵列之中。 仇九的瞳孔在收缩,眼球飞快的颤动着。 远处传来了静月的惨叫。 君步行怒吼一声,被王凯之一刀劈落下来。老僧不知何时被王凯之踩在脚下动弹不得。王凯之面容狰狞,双眸赤红宛若野兽。 “苍龙如何,朱雀如何,白虎如何,玄龟又如何你们即便传承了神兽的道统,又能如何昔日诸神能将你们斩杀,我王凯之,也能将你们抽魂夺魄,让你们生不如死!我是谁我是超越诸神的存在,是神魔的王!” 啪的一声,老僧身上坚硬的甲立时凹陷,一道道裂纹不断的蔓延。 老僧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眼睛里的光在黯淡。 “王凯之,我君步行誓要杀了你!” 砰!君步行的声音还未落下,人却已是再次迭飞起来。 王凯之手中的刀刺穿了他的胸膛,将他整个人钉在了远处的一道石柱上。 “杀我”王凯之侧着脸,狞笑道。“你君步行即便修成白虎道行,也不是我王凯之的对手!想杀我,你永远没有机会的。”右手一扬,那柄刀便倏然回到了他的手中。鲜血从刀口淌落下来。“你死了,哪来的机会呢!”轻轻一笑,倏然间,他带着老僧的身体到了君步行的面前,一刀斩向他的脖子。 “死!”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谁主沉浮,渺渺茫茫下 君步行的面孔已经扭曲,眼珠子几乎要掉下来,一声怒吼,便见到他那满是鲜血的手抓着剑突然从胸口飞起,噗嗤一声,无数的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视野,鲜红的视野中一颗头颅飞了出去。 那是王凯之的脑袋,腔子如那喷泉的甬道,喷涌出那滚热的鲜血。 鲜血溅落大地,充斥在滞浊的空气之中。 君步行瞪着眼睛,徐徐吐了口气,身躯便软软的坐倒在地。 他累了,触目的伤口,蜂拥的鲜血,将他的生命韧劲彻底给撕穿了。 他苦涩一笑,望着近前的老僧,老僧一张脸灰沉沉的。 “老子宰了他!” 老僧坐了起来,身上的鳞甲遍布着蛛网般的裂纹。 远处轰鸣,猎道者阵列将神王扯落在地,在滚滚尘烟之中,可见到无数的光闪,那气浪便将那尘烟化作一道道形状一闪而过。可怕的威压,杀气弥漫在每一寸空间中。 忽然,身首分离的王凯之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君步行目光一滞,老僧却是低声念着佛号。 “君步行,你该死!” 远处尘烟中传来了王凯之那暴怒的声音。君步行浑身一颤,面色惨淡的道,“完了!” 却见到在那尘烟之中,王凯之的身影冉冉升起。 他不仅身首合一,而且整个气势变得强烈可怕。 “我说过,你杀不死我,但我,却可以杀了你!” 王凯之显然很得意,带着一种君临天下的意味,俯望着远处伤痕累累的众人。他如神,如王,藐视苍生。在他的身下,是猎道者,是那光色难辨的气蕴。他们救了他,赐予了他新的力量。这种力量让人匪夷所思,完全不同于神或魔的力量。这种力量很暴力,仿佛由无数的力量粒子组成,而每个粒子又带有单独的冲击性的力量。 沛然而充盈,宛若大江大河,延绵不绝。 王凯之攥紧拳头,仰面瞪视。 他在享受。 恣意,欢畅,强大。 这一刻,他如获得了新生。或许,这才是他来玄梯秘境的目的。 轰! 身躯一震,磅礴气势如星河崩碎之力一般,横扫四周。 在尘烟之中挣扎的神王,被这可怕的气势横扫出去。 神王不再是神王,反而像是一头困兽。 他外表奇特,有着人形的特点,有充斥着野兽的神态。 丑陋,庞大,臃肿,那鳞甲,那犄角,那骨刺,森寒而锋芒毕露。 尘烟很快将他覆盖,周边的杀气牵引着他压制着他,那一道道光闪宛若天雷一般的在他体表炸响。眼眸一瞥,他冷冷的注视着不可一世的王凯之。我才是神,才是神王,世间万物生灵,应当拜倒在我的脚下,你王凯之算什么东西! 他愤怒,仇恨,化作那不绝的力量,挥舞,疾驰,轰击。 交织的电光,咔擦一声崩碎,一名猎道者冲天而起,手臂一挥,虚空出现一柄黑魆魆的铁杵。猎道者抓住铁杵,盯着地面的神王,俯冲而下。铁杵在尘烟中一闪而逝,瞬即便听到了神王那痛苦的呻吟声,而后他便从尘烟中飞了出来,倒在地上,滑行而出。 不成正比的力量,就像是蚂蚁与大象之间的搏斗。 很显然,神王败了! 败的彻彻底底。 王凯之狂笑一声,从高空飞落地面,而后跨步朝前面走去。 神王不是他的目标,仇九不是他的目标。 他的目标是得神兽道统的那几个人。 静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 老僧盘腿而坐如在参禅,可体表的裂纹,却明显述说着他的孱弱。 君步行的伤势更重,一刀之威不仅洞穿了他的身体,更是摧毁了他的力量之源。 这些人,已经是砧板上的肉,再没了威胁。 王凯之狞笑着,眸光越发的阴狠,如那奸计得逞的狼。 现在,是他开始享用猎物的时候。 却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大地震颤,空气传来撕裂的声音。王凯之只觉得气息不畅,猛然扭头望去,愕然的发现在仇九旁边的猎道者忽然退了出去。仇九站了起来,手中一柄长剑变得黯淡无光。 猎道者捂着腹部,面露痛苦之色。 仇九朝那男子走去,面无表情,眸光冷漠。 猎道者似乎在害怕,不断的往后退走,他望着仇九手中的长剑,眸光复杂,忌惮,愤怒,犹豫。 仇九的脚步声便如鼓击一般在猎道者的内心里震动。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前辈们的面前,他颤栗不安。 那是多久时候的事情了自那以后,他仿佛便没有恐惧过。 当越过那条线,职务、级别、地位、权力达到不需要畏惧的时候,便只是俯望众生。会有无数的人在面前颤抖。 而今日,这种感觉居然回来了! 仇九停了下来,静静的望着猎道者。猎道者捂着伤口,血液不断的渗透出来。空气凝滞了,两人如进入了另一重时空。只有他们存在的时空。然后,猎道者咧嘴一笑。 “很好,”他道。“外出以来,还是第一次能让我感觉到恐惧,很好!这样才有意思,如果跟以往一样兵不血刃就完事,那才没有意思。我去过很多地方,不同的时空,哪怕是只有我一个人。那些时空的道看上去很强,可以调动各种力量对我进行攻击,可是,我轻而易举就化解了那看似凌厉的攻击,然后像踩死狗一样的将那些道抹杀。道,并不是那么可怕的。” 猎道者深吸口气,道,“在我们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便可以学着怎么猎杀道。我们有前辈,有师长,甚至有竞争对手。我们就像是被锁在道的囚牢里的罪犯,若是不能活着出去,便会更那被锁在囚牢里的道一样,嗤啦一声被烧为灰烬。于是,我们便发狠,便不顾一切。你瞧,从那时候开始,道在我们眼中便不算什么了。” 他移开手,腹部的伤口正在扩大,就像是被腐蚀一般。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满是血污。 他露出森森的尖利的牙齿,道,“所以,很久以前我便不恐惧了。只是现在,没想到在你这只蝼蚁的手中,让我重新体会到了恐惧的滋味。你,很不错。” 仇九望着他,面孔没有丝毫表情,然后他朝前走去。 猎道者摇了摇头,道,“你杀不死我。” 轰隆一声,仇九面前的大地忽然裂开,一只硕大锋利的恶爪子突然从地下探了出来。 噗嗤一声,那爪子穿透了仇九的身体,将仇九整个人挑了起来。 猎道者笑着,呢喃道,“虽然不知你是发现了还是不过是巧合,抓住了我的弱点,可是,我是杀不死的。” 尖锐杂乱的声音,瞬息间如潮水般在这时空出现。 就像是烟花,窜上高空的刹那,炸开。 那些停滞的身影,便动了。 王凯之动了,先前的错愕一闪即逝。 猎道者阵列动了,发起了更为猛烈的攻击。 鲜血倾泻下来,如滂沱的雨水,浇灌在那黑魆魆的爪子上。 那爪子剩下的躯体,却是静静的蹲在裂开的大地中,睁着一双冷冽的眼睛。 神王回过神,暗叹一声,那可怕凌厉的杀意便到了面前。他旋身而起,宛若一片叶子,轻柔的贴着那凌厉杀意掠上半空。他以为仇九能杀死那人,但现在看来,只能靠自己。不过这样也好,若是仇九将那人斩杀,那自己恐怕还得忌惮一些,现在,仇九失败,反而给了他机会。 神,不需要蝼蚁辅助。 他旋身而起,然后静立高空,双臂一展,手指交织成一道道印记。 王者之姿。 磅礴的气势,便呼啸着铺展开来。 他正色的将王冠戴在头上,双手一按,凭空抓起一杆大戟。 王者之刃,所向披靡。 深吸口气,他仰头望着虚空,呢喃道,“诸神的荣耀,不容亵渎啊!” 轰隆隆,气势翻滚,雷鸣不绝。 强烈的光芒,从他的身体里迸射出来。 他双目一睁,忽然跨开双腿,提着那沉重大戟,吆喝一声朝着大地劈下去。 沉重的大戟,可怕的气浪,天地变色的力量。 大戟砸下,整个时空都在颤抖。 便见到一团气势汹汹的光焰之下,无数道光被掀了起来。 在那光幕之中,一道道身影却是无所顾忌的迎了上来。 或许对猎道者而言,这天地之间便没有可以对他们形成威胁的力量。危险,或许只存在于被猎杀的对象。一道身影跳起,手中的长枪嗡鸣砸下。另一道身影跳起,长刀破啸斩向神王。其他的猎道者则如那巨浪,迎着那大戟所形成的威压撞去。 鲜血,光幕,气浪,那奋力一击的身影。 恢弘,壮阔,璀璨。 王凯之的身影突然间疾驰而出,一道虚影欺身在他的面前。 寒光,黑烟,气劲。嗙!重重的一击,击穿了王凯之的胸膛,斩下了他的头颅。王凯之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已是残破横飞,血肉飞溅。 奄奄一息的君步行,苍白的面孔上露出一抹苦笑。 “你若还不醒,我们就得在地狱会面了!” 那身影赫然是吴天,吴天一击得手,回头朝君步行望去。 只是,吴天没有飞回去,而是转头望向前方那壮阔的搏杀,面色变得沉浑而沧桑。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眸光在闪烁,似乎在想某段遥远的画面。他突然化作一道狂风,刹那间钻入那片光幕之中。 君步行呆了一呆,沾着鲜血的嘴唇紧紧闭合在一起。 轰! 一名猎道者从光幕中飞了出来,整个身影急速转动,然后化作一道光闪,消失了。 紧接着又是一名猎道者飞出,消失。 光幕内,传来了神王的嘶吼。 一动不动被挑在空中的仇九,仿佛已经死去,倾泻下来的鲜血,已经凝固了。 而那猎道者男子却是面孔一沉。他的注意力被那光幕所吸引。光幕中不断飞出猎道者。他攥紧双拳,眸光的狠厉,说明他内心的愤怒已到了顶点。光幕一闪,便如那光滑的绸缎被撕开。然后,便见到了吴天那凶神恶煞的身影,一旁的神王与他相比,也要显得逊色许多。 吴天仿佛是诸魔附体,此刻,魔性大发,将一道道身影从自己的面前击飞。那些猎道者在他的面前,不堪一击。 猎道者男子终于安耐不住,长啸一声,手中一柄光镰飞了出去,而他自己却在那光镰滑行的光漪中一闪,便失去了身影。 却在这时,一动不动的仇九睁开了眼睛。那被利爪洞穿的身体上,浮现出一缕缕的绿光。绿光飞快的修复他的身体,甚至侵蚀着那利爪。利爪在动,蹲伏在裂坑中的猛兽在嘶吼。大地摇晃,尘土飞扬。庞大的身躯随着一声怒吼,凌空而起。而这时,仇九抓住那利爪猛然一扯,利爪断了,而他旋身俯冲,抓着利爪迎向了那猛兽。 噗! 尖利的断爪扎入那猛兽的眼睛里,猛兽痛苦长吼,仰身倒落。 可是,仇九没有放过它。 仇九手中的长剑震颤长空,寒芒宛若九天玄光,匹练绽放。 噗! 剑芒一滞,旋即倒卷。 墨绿色的液体飞溅而起,猛兽的身躯一分为二。 轰!一股强烈的气流随着巨响,从身后席卷而来。仇九转身,手中长剑直劈过去。气浪裂开,仇九望见了重击吴天的猎道者男子。猎道者男子身影恍惚,仿佛有无数道身影笼罩在他的身上。吴天被击中,整个身躯瞬间崩碎。神王被一道力量击退,还未反应过来,猎道者男子已经手持光镰到了他的面前。光,芒,杀意。神王一怔,那光已到了咽喉处。 寒意,透骨入髓。 却在这时,一道杂光从神王体内迸发出来。 砰! 杂光化作一只拳头,重重的轰击在了猎道者男子的身上。 猎道者男子倒退,口中喷出一口口鲜血,手中的光镰脱手飞出。 噗! 仇九瞬间出现在了猎道者男子的身后,一剑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身体。 “不可能!不可能!你们、你们这群蝼蚁,怎么可能我是猎道者,连你们的道也要惧怕我,你们凭什么敢跟我斗!你们、你们好,好,哈,哈哈哈哈,以为结束了吗没有,我是不会死的!” 仇九将剑一抽,一掌重重的拍击在他的头上。 啪的一声,一颗脑袋便如西瓜一般爆碎开来。 但是,那脑袋爆碎的刹那,喷涌出来的却是无数道精纯的光芒。 杂色的光,却无比的纯净,仿若天地之初的元光。 那光,带着各种精纯的气息,让人感觉到生命。 生的气息。 “我们没完!”前面的神王瞪着仇九,冷声喝道。 “啊!” 突然,一声尖叫从地面传来,充满了恐惧。 几乎同时,虚空猛然涌动着诡异的气息。 轰隆隆! 天裂了! 一条庞大无比的船出现在虚空,可怕的气息裹挟着时空,压迫着大地,狂风四起,大地龟裂,尘烟飞腾。神王只是仰头一瞥,整个人已被可怕的气浪卷袭远处。仇九抬眸望去,一道道气浪宛若利刃冲刺过来,他急忙运剑挥挡,斜身掠向大地。砰砰砰!地面一声暴响,反震起来的力量不断击打在仇九的身上。仇九浑身是血,趔趄后退。 整个时空,都被搅乱了! 那暴鸣之声如那潮水,绵延不断。 那狂风仿佛要将整个天地撕割成碎片,狂笑着席卷。 远处的君步行等人被卷上了高空。 那消失的猎道者,却是一个个重新出现。他们站在虚空,身体被一个个气泡包裹,面无表情,眸光冷漠。天昏昏,地沉沉,时空无序。一个气泡裂开,一道身影抓着一柄光镰飞射而出。 庞大的船上,响起了狩猎的号角之声。 嗡——嗡——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敌战舰,破碎虚空 一艘庞大的战舰出现在虚空,无尽远,无尽近。 那虚空暗沉而诡异,云气宛若海水一般在那战舰边缘翻滚沸腾。 那战舰却是凝滞在那里,宛若浮雕或者镶嵌在虚空的装饰。 那漆黑,那金属的光泽,代表着冷酷。 而消失的猎道者,却是重新出现在面前,依旧冷酷,甚至更加残酷。 那一双双眼眸,那一张张面孔,便如那战舰的光泽和颜色。 气氛猛然一滞,刚刚舒口气的人,一下子如被人扼住了喉咙。 抓着光镰飞射而出的猎道者突然刹住身形,一张面孔缓缓的展现出来。 王凯之! 苍老的面孔,却在全副甲胄的映衬下,显得冷峭而成熟,一双眼眸,透露出那冰冷的光芒,讥诮,不屑,冷漠。宛若那冰晶,仿佛从诞生开始便是冰冷的。 无声的世界,已经在溃败,在死亡。 死亡仿佛很早就开始了,或者只不过是轮回中的某个片段。 生命在呼吸。 时空却在扼杀呼吸。 王凯之盯着仇九,仇九手中的剑还在流淌墨绿色的液体。 神王脸上笑僵硬着,显得有些扭曲。他在想什么,低垂下目光,似乎在想他的诸神在何处。猎道者可以重生,那么,他的诸神呢王冠在头顶闪耀,那光芒是厚重的,是威严的,是不容侵犯的。只是,时空在变,规则在变,力量在变。他回过神,长长的吸了口气,目光落在了那战舰上。 它,从何而来代表了什么 隐约间,那战舰似乎在补充能量。 能量来自于这片时空。 而后,神王的目光落在了王凯之的身上。王凯之身上的甲胄流溢着光彩,那光彩仿佛也是能量涌动所形成的光的闪耀。他攥紧了拳头。一股愤怒、压抑的嫉妒,油然而生。最后,他望着仇九,眼珠微微一转,他脸上的笑便灵动起来,似乎有种促狭的意味。 王凯之举起了光镰,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浓烈。 仇九伸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伸手在怀里掏了一下,既而低声一叹。他想喝酒。身体的疲惫、痛苦,刺激着他想念烈酒。手中的剑无声无息,甚至光泽也黯淡了许多。他垂下头,地面破裂,一条条裂缝上,腾起灰色的尘烟。大地死了!那猛兽的身躯倒在那里,黑乎乎的就像烂泥。 低声一叹,他的目光忽然落在远处。 一个身影在那里颤抖,弓着背,低着头,看不清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 熟悉的身影,仇九的眸光一凝。 而这时,王凯之已经动了。 王凯之的对象竟然是神王。刹那间,风云巨变,寒光一闪即逝。 神王呆了一下。虽然他已有所准备,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先向自己发起攻击。神王急忙后退,手中出现无数的利刃,宛若箭矢一般疾驰而出。尖锐的暴鸣,突然之间暴响。空气被撕开,化作一条条的气浪,在视野中穿行。然后,王凯之出现在了神王的面前,手中的光镰已经斩下。 神王感觉到死亡的危险。 那寒意,那冷冽,那阴森。 神王忽然从胸口抽出一条白色的根茎,猛然一撇,那根据竟然龙吟一声,避开王凯之的光镰,撞向他的胸膛。王凯之吃了一惊,急忙收回光镰,斜身避让。 神王大声喝道,“你不是要救他吗现在看你自己了!” 神王话音一落,人已是凭空消失。 而远处的仇九猛然回头,盯着那白色的光影。 仇九冲了出去。 白色光影一击未中,已是擦着王凯之的面庞掠过。王凯之反手一光镰斩了过去。那光影看似很凶,却是很弱。光镰速度极快,刹那间已是要将光影斩碎。而此时,仇九到了。 仇九一剑挡住光镰,探手一挥,将光影囊入手掌。 嗙! 光镰与长剑碰撞,可怕的力量迸发开来。 璀璨的光,犀利的光,毁灭性的光。 仇九在光的边缘吐血退飞,手中长剑嗡鸣着脱手而去。 一只大手抓住那柄长剑,狞笑声响起,长剑咔擦一声破碎。 只是刹那。 王凯之的面庞已在仇九的眼前,那冷酷的面孔,狰狞的面孔,宛若野兽。 然后,光镰从仇九的胸前飞过,带起片片鲜血,如那雪花一般在光中飞舞。 仇九便若是一片飞起的叶子,一只手紧紧的按在胸膛。 两人面容的对比,便若是野兽与羔羊。 王凯之胜券在握。 光镰,飞血,杀戮。 远处的声音,便是死亡。 有人在哭泣,坐在地上,抱着双膝,脸埋在膝盖间,肩膀耸动着。 孤独的身影,孱弱而凄凉,那声音便像是一个孩子。 而在她不远处,老僧等人已经陷入绝境。 猎道者,远比那些诸神要可怕。仿佛这片天地的力量变得孱弱不堪,在他们的攻击下毫无力度。于是乎,老僧等人落入下风,危机包裹他们。鲜血,不断的飞溅起来。杀戮,直至死亡。 头顶的战舰,依然未动。 就像是浮雕,或者不过是镶嵌的装饰。 只是,那气浪翻滚的不再厉害,而那战舰的光泽却越发的璀璨。 能量的汲取,似乎已经快到头了。 仇九还未落地,他的身体已经悬浮而起。他似乎没有绝望。当他握住那团光影,便催发出体内的力量。那充沛的、温暖的力量。他悬浮而起,一拳砸向那张讨厌的脸。拳落,一片光从拳头上飞过。王凯之的脸距离拳头不过毫寸之间,一层光晕阻挡了拳头的威胁。王凯之狞笑一声,伸手握住那只拳头,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可怕的力量,仿佛要将拳头捏成齑粉。 纯粹力量的碾压。 仇九感觉到痛楚,汗水不断的滚落下来。 “痛了吗”王凯之道。“在龙门城我就知道你不凡,甚至我还预测到你可能带有某种因果。缺无似乎知道你的因果到底是什么,但是他竟然防着我,不肯告诉我。不过,缺无已经没用了,他所看重的那种脆弱不堪的义气,也随之烟消云散,而我,也不再需要他的指点。痛了吗即便你拥有了道种,那又如何我是神,是王,是猎道者,你的道在我面前,一无是处。” 拳头已经变形,就像是一团和好的面。 仇九的面孔有些扭曲,汗水密布在脸上,眼睛也充血通红。 他深吸口气,咧嘴一笑道,“是吗” “呵,”王凯之不屑的道。“现在还想逞强吗不过,不但你,就算是神王,也会是这样的下场。他走不了的,时空结界还没有破开,他能到哪去!更何况,有我们的无敌战舰在这,他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轻而易举的找到他。他给你的是那条贱龙的龙魂吗可惜啊,他还是留着一手,他给了你龙魂让自己脱身,却没有给你龙心。生命无心,那还是生命吗哈哈哈哈!” 咔擦一声,小臂断开。 仇九一张完全扭曲的脸孔突然凑到了王凯之的面前。 “我的道,即便是不堪一击,也不是任由你践踏的。” 仇九怒吼一声,整个身体的气势便若是冲霄的沸水。 而几乎同时,他身体里迸发出一道光。澄净的光,纯粹的光。似乎没有丝毫的力量。可是这光,却让生命无限的蓬勃。净化,洗涤,抚慰。轰!光芒化作一道龙形,直冲虚空。当它扎入那暗沉的天空的刹那,云层翻滚,红云浸染,浩浩荡荡。 而远处的战舰,却在这个时候动了。 先是呜咽似的号角之声,继而是气浪的奔腾。 大地,被无穷尽的烟尘袭扰、混融、充塞。 天地茫茫,杀机四伏。 战舰庞大的身影笼罩大地,仿佛要将大地吞噬。 而此时移动的战舰,却让人见到了它的另一面。 残破,硝烟痕迹。仿佛刚从战场中扯出来,那浓郁刺鼻的气味,仿佛无尽岁月也无法让其消弭。 王凯之被仇九一头撞击出去。王凯之的头盔被撞飞,散乱的灰发迎空飞舞,苍老的面庞如被激怒失去神志的野兽。而仇九一击之下,额头已是破损,鲜血流淌在面孔上,显得狰狞。 王凯之怒吼,一光镰划了下来。 仇九迎着那光镰一掌斩向王凯之的手腕。 砰! 光的碰撞,气流的冲击。 黑发灰发猎猎飞舞,那面孔却是,绝不退缩。 在这混沌的天地间,在这杀机四伏中。 生命的倔强、坚韧、不屈,表现得淋漓尽致。 君步行横飞出去,口中满是灰尘砂砾,睁着那流血的双眼,愤愤的瞪视着那战舰。砰!老僧落在了他的旁边。他朝老僧看去,老僧虽然狼狈,却不失平静。君步行内心低叹,果然是得道高僧啊!而静月滑地而出,一脚踩在了君步行的脸上。 “啊!我说道友,能不能顾忌一下我的感受啊!” 静月瞥了他一眼,却是没有说什么,而是看着不断靠近的猎道者。她已经累了,身体上大小伤口无数,鲜血流了不知多少,可是,她不能倒下。紧咬着薄唇,她忽然长身而起,宛若飞舞的朱雀。 啪!仇九被光镰击中,整个人从高空砸落在地。 尘烟弥漫,视野朦胧。 暗影,重重的笼罩在身上,让人只觉得绝望。 虚空中的红霞,被战舰激发出来的气浪阻挡。 光柱,仿佛成了支撑这片天地存在的唯一力量。 仇九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眯着眼睛望着那混沌的虚空。 寒光袭来,王凯之的脸出现在视野中。 仇九剔了剔眉,露出厌恶之色。 光镰击中了他的肩膀,右臂几乎不能动弹。他没动,只是望着。如果生命终要终结,那么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只是,他还有承诺没有兑现。仇十二,九黎,家乡。 偏僻的山村。 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光镰突然消失,一张狰狞的脸孔咬牙切齿到了近前。 一柄剑不知何时刺穿了铠甲,穿透了王凯之的身体。 鲜血顺着那剑滚落下来,就像是溃堤的水流。 仇九仰视着他,眸光和神色无比的平静,左手抓着那柄剑。 黑漆漆的剑,没有光泽,没有威势,甚至不带锋芒。 远处的哭泣声,就像是幽魂的呜咽。 仇九缓缓扭过头。那是小莲,仇八的相好。嗤啦一声,铁剑飞出,仇九斜飞出去。 而此时,红霞崩溃了,光柱飞快的消散,虚空被气浪吞噬。 战舰仿佛挣脱了束缚,朝着大地撞过来。 尖形穿透,宛若一支利箭。 船上的旗帜猎猎飞舞,如欢呼呐喊。号角之声,化为一片片刺耳之声,裹挟这片时空。 可怕的威势,如箭头一般的刺向大地上的生命。 碾压。 这片时空,已经岌岌可危,处于崩碎的边缘。 混沌之中,一道光忽然闪烁,便像是虚空中出现一颗星辰。 “给我碎!” 但见那光迅速化为一道人形,那人双手托着一团强光,狠狠的砸向面前的虚无。 王冠,神光,道芒。 轰! 那光落下,瞬息间化作强悍的力量,将虚无的束缚,击碎。 在那强光之中,便见到了神王那威严而冷笑的脸,仿佛在诉说他的成功与伟大。 什么在破碎,什么在断裂。 时空,在无束缚下,朝着深渊飞去。 仇九到了小莲的面前,小莲抬起头,满面灰尘和泪水,双目蓄泪楚楚可怜的望着仇九。厚厚的灰尘覆盖在她的身上,遮掩了她的美。此时的她,就像一个孩子,楚楚可怜。 小莲颤抖着,嘴唇翕动着。 仇九伸出手,小莲迟疑的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 仇九将她拉了起来。 唳鸣声、虎啸声、皋叫声,在混沌之中响起,一道道身影斜着掠上东北虚空。 那艘战舰已经落下来,尖形船首就要撞击大地。 一道道猎道者的身影悬浮半空,宛若神灵一般无怜悯的望着这破碎之地。 仇九拽着小莲飞了起来。 光影,交错,闪烁,纵横。东北的虚空,那团光正在黯淡。 神王不见了。 “快走,不要管我!” 仇九拽着小莲到了王的面前,王推开仇九,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王的半边身躯已经消失了,伤口焦糊漆黑,整个生命呈现出急速枯萎的状态。 “我已经死过了,不在乎再死一次。而且,这是我的家,我的疆域、子民、臣子,全都在这里,我还能去哪死,也要死在亲人所在之地,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啊!” 大口黑血从王的口中涌出来。他抬起头,凄然一笑的望着仇九。 “要是、要是有可能,回来、回来重塑这片土地,这里、这里曾经是希望之地,让它、让它活过来!” 仇九望着他,眼中充满了悲痛之色。 身后传来轰鸣,战舰撞碎了大地,时空之链破碎了,时空结界崩溃了。 可怕的力量,自一点席卷四方。 那是毁灭。 仇九咬着嘴唇,忽然对小莲道,“趴我背上,搂紧我!”松开小莲,他一把拽住王唯一一条手臂,怒吼道,“要恢复也是你自己去恢复,我凭什么给你做这件事情。”猛然间,虚空传来了猛兽的嘶吼,仇九拽着王,一闪掠上高空。庞大的身影,从滚滚气浪中疾驰而出。 那是四象神兽。 仇九瞥了它一眼,已是飞向远处那越发黯淡的光圈中。 四象神兽如在海中遨游的巨兽,却是缓缓朝战舰落去。 轰! 光,强烈的光笼罩时空。 天地,万物,实质,被这光吞噬了。只剩下虚无。 但是,那战舰却是无比的显目,仿佛那硝烟痕迹那破损,是它的荣光。 第一百一十七章 妖族为凶,人族内斗 大殿森森,地面上放着几个锦盒。 丑颜跪在地上,皇帝高坐龙椅,彼此一言不发。 皇帝瘦了许多,双目凹陷赤红,鼻子里喷出的气息不断在眼前化为气雾。宽大的黄色长袍在他身上就像是一层与肌体分离的皮。冠冕之下,那头发已是一片雪白。瘦弱,苍老,但却有着一股子戾气,自内而外,让人畏惧。 外面传来鼓声,那是报时辰的声音。 飘着雨,细密的雨打湿了恢宏的皇城,以及伫立在夜色中的宫殿。一列列甲士便在雨中巡视。 皇帝抬起手,手在颤抖,干枯的手上显露出那苍老的斑点,一层皮包裹着那嶙峋的骨头。鼻翼微微一抽,皇帝收回目光,将颤抖的手按在桌案上,喉咙里发出那低沉的声音来,打破了沉寂。 “盒子里就是你说的那些妖人” “是,陛下。” 丑颜也老了许多,只是黧黑的肤色显现不出苍老来。 “那几个门派,被妖人控制” “这也是臣意外发现才知晓。” “呵,偷偷摸摸的存在吗”皇帝冷笑,面容冷峻,眸光满是阴森和狰狞。“这是想暗渡陈仓了!” “妖族起先并不强大,也没有如今这般的士气,所以潜行暗藏并不奇怪。只是人族居然与妖族联合,这便是大逆不道了!”丑颜道。 “所以他们死不足惜!”皇帝徐徐吐了口气道。 “是,”丑颜道,“这样的人活着也没有意义了,所以臣躬行天道,将他们诛杀。” “带回来的东西可不少啊!”皇帝嘴角蓄着笑意道。 “这本就是陛下的财货,自当收归内帑,为陛下治国安民所用。”丑颜道。 “是啊,治国安民,所费可不少啊!就是入秋以来,天干,秋涝,蝗虫为祸,地龙翻身,多少灾祸搅得朕的江山千疮百孔,让朕的子民惶恐不安,要修复,要安民,特别是入冬了,防止流民四窜,又需要多少钱财来填塞,难啊!”皇帝皱起眉头。 “陛下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但是仍需以龙体为重。陛下为一国之君,一身系黎民安危家国社稷无恙,不可有所损伤。”丑颜道。 “说是这样说,可有几个人能为朕分忧解难!朕不亲力亲为,又如何确保社稷无恙政务平顺”皇帝道。“太子监国有时,因勤政倒是累到了,如此又将重担扔给了朕,唉,本想着能松乏松乏,可惜天不遂人愿啊!对了,太子那边去看过了吗可有好转” “臣前去拜见,可惜未能得一见。”丑颜道。“不过听太子妃所讲,已是有所好转。” “唔,”皇帝道。“她倒是不错,温婉贤惠,将来母仪天下品性是够了!打开,让朕看看所谓的妖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陛下!”丑颜抬起头,露出迟疑之色。 “打开,朕是天子,有上天庇佑,难道还怕这些魑魅魍魉打开!”皇帝坚决的道。 见皇帝如此坚决严肃,丑颜不敢迟疑,连忙躬身将一个个锦盒打开。锦盒一开,一股刺鼻的气味便扑面而来。不只是血腥气味,还参杂着其他的味道。皇帝凝眸望去,在黯淡光线下,那一个个锦盒里却是一颗颗脑袋。 僵硬的脑袋就像是被冰封了的木雕,僵硬,别扭,没有了生气。 脑袋不漂亮,相反很丑。它们虽然有着人的样子,但到底还是有怪异之处。五官的不均,鼻子的尖挺,嘴巴夸张的大,还有那裂开的额嘴里,那露出来的一颗颗尖牙,仿佛随时要朝人咬过来。 这就是妖人。 天地异象,万物异变,许多生命都在蜕变。 猛兽,爬虫,纷纷夺天命而强悍起来。 有了术法之力,它们便变得更加的强大而具有威胁性。 丑颜垂手而立,静静的望着脚下自己的身影。皇帝也没有开口,只是望着那些头颅。殿外传来风雨之声,寒意让人毛孔闭合浑身僵硬。许久,皇帝吐了口气,道,“也不怎么样嘛,不见得有什么三头六臂。” “市井之言,不足为信。”丑颜道。 “嗯,你做的不错,”皇帝看着丑颜道。“毛骧死后,朕本来还担心你支撑不起来,不过现在看来朕的担心是多虑了。行了,既然回来了那便在朕身边待一阵子,玄机子那边有些事情,可能需要你协助。” “臣遵命!”丑颜道。 “去,朕已经疲乏,”皇帝挥手道。“再没有了年轻时候的精力了。” “陛下保重,臣告退!”丑颜缓缓退去。 门合上,殿内殿外却是两个世界。两个人,不同的心思。丑颜静静的站在石阶上,眯着眼睛望着那飘着细雨的夜空。其实,早早从殿里出来反而让他长舒口气。在皇帝面前让他纤毫毕露惴惴不安,能从皇帝的身边走开,便如脱离了那阴森目光的注视。而皇帝却还有别的心思,望着那留在地上的脑袋,他的眸光变得幽绿,就像是鬼火一般。 他不相信丑颜,至少异变以来,他便不信任他了。 丑颜有些强大了,慢慢的正要脱离他的掌控。 他是皇帝,自然不喜欢这种感觉,而也正是基于这种感觉,他才不信任丑颜。 殿内有阴影,阴影中一直站着人。丑颜离开后,阴影里穿着黑袍的身影走了出来。 “去查,丑颜所过之处,任何痕迹,都要查,有任何异样立刻来报。” “喏!” 黑袍人凭空消失了,宛若鬼魅。皇帝却是撑着脑袋,睁着那凹陷赤红的眼睛,嘴角的笑无比的阴森可怖。现在,他重新署理朝政,朝廷内外大小事务,凭他一人而断。他喜欢权力,喜欢操纵别人的生死,但是,政务纠缠让他身心俱疲。他渴望太子能为他分担,只是太子现在的情况却有些诡异。 太子病了,似乎病的很严重,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活脱脱一个病秧子,就像是随时会死去似的。可是宫内御医却诊断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皇帝轻轻敲击着桌子,轻微的声音在耳边,让人心神安定。殿内的灯火,在森寒中摇曳。 无论是皇城还是其他州府,都已出现混乱的局面。 武林势力崛起,妖魔作祟,弄得人心惶惶,许多地方政务已是废弛了。政务废弛,自然导致百姓惶恐,而出现盗匪流窜现象,甚至邪教的蔓延。这趋势若是不能及时斩断,很可能会让整个疆域陷入崩溃的地步。 人,或者家国,最怕的就是内乱。 内乱所导致的,是衙门的失信,是律法的无效,是歹徒的为非作歹。 秩序崩溃,便是乱局,便是大厦将倾。 皇帝站了起来,负手而行,走下御座,来到了那些锦盒面前。锦盒有十个,每个有一尺见方。盒子里的头颅再没了那猖狂和凶唳,倒像是被宰杀的牛羊,只能绝望的面对命运。皇帝一脚将一个盒子提飞出去,头颅从盒子里飞出,滚落在地上。 “这是朕的疆域,朕决不允许任何人在朕的疆域上画地而治为非作歹。朕的疆域,朕才是天子,才是律法,才是刑戮,所有子民只能听从朕的号令,为朕尽忠。什么妖魔,什么道者,什么门派,呵,不管你们如何手眼通天,都必须在朕的面前盘着撅着臣服。” 外面的雨越下越密,在屋顶上形成了哗啦啦的流水。 寒意更重,夜更深。 殿内的灯火仿佛永远也不会熄灭。丑颜低声一叹,冒雨离开了宫殿。他离开京城数月,辗转多地,其中也经历了危险,不过,这几个月却是他最自在的几个月。无拘无束,不必面对皇帝那深不可测的帝威,如脱网之鱼,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何等的逍遥自在!只可惜,这样的时日太短了。 一队兵士从面前走过。寒甲森森,刀兵晃晃。 皇城,似乎也不平静。虽然无比的安静,但是那种紧张与不安,却如那涌动的暗流。谁都能感觉到这种氛围即便是皇帝自己,怕也是感觉到了!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声,丑颜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脚步朝前走去。那是皇帝的声音,是一种压抑的痛苦的声音。他在服药。 谁都不会服老的,更何况是皇帝!古今多少皇帝为了长生而服用丹药,可有几个人是长寿的但是,如今的皇帝所服用的,却不是那长生的丹药,而是强化身体的丹药。 乱局已现,皇帝所追求的,是武力。 个人的武力,展现出帝王的霸道和唯吾独尊。 他不服输,自然不会对那些所谓的神道服软。帝王的威严,不允许他认输。 丑颜能理解皇帝的苦心,只是他不希望自己涉入的更深。 毛骧死了,下一个会是谁 眼角闪过一抹余光,丑颜已是出了大门。皇帝怀疑自己了!他在心里下了判断。刚才那道身影从宫殿里出来,虽然很快,但却无法逃过他的眼睛。这是皇帝派出去的暗卫,是为了查自己丑颜苦涩一笑,却又无可奈何。自己到底只是一枚棋子,再忠心耿耿,也会遭主子猜忌的。 查,查,能查出什么来是你们的本事 丑颜展开双眉,微微一笑。此时他倒是感觉自在了,小步走起来,甚至伸手去触碰那飞舞的雨水。皇帝虽然交代玄机子那边可能有事情需要他协助,可那是钦天监,跟他能有多大关系,目前自己,大体上处于停职候查的处境!既然如此,他便可以安然的松散了。 只是这时,有人却匆匆从旁边跑了过来。 丑颜眉头一拧,心里有种烦乱生发出来。 “什么事” “丐帮与少林火并起来了。” 丑颜不厌其烦的挥手,道,“这样的破事不要来找我。”随即大步朝前走去。 丐帮和少林火并,他早就知道了。自从异变开启,以少林为主导的各大门派成立联盟,而丐帮却并未参与,相反,反而与昆仑等西域门派参合在一起,似乎抗衡这个正派联盟。而且,异变开启,多地出现宝物,丐帮与正派联盟的一些门派发生夺宝之事,使得彼此关系越发的尖锐。也正是基于如此种种原因,使得双方势同水火。 可是丐帮硬气,并不服软,虽然各大分舵纷纷出事,却也没有让丐帮那个大胖子紧张起来。如今火并,显然是想让江湖中人看看,到底谁才是武林的中流砥柱。 谁也不简单啊! 这些门派的背后,都隐藏着妖魔或者所谓的神的身影。 如今的江湖已不是昔日的江湖,神话的色彩太浓了! 丑颜如此烦闷,便是因为每一个门派背后,都可能参杂着道者的身影。道者难惹,便如马蜂窝一般,一捅便可能让朝廷陷入两难境地,或者说让朝廷脸面无处可搁。不过,这样的局面怕是也将维持不了多久了。 各大门派崛起,朝廷的权威便无限下降。到时候门派与朝廷发生纷争,门派会忌惮朝廷从而退步吗不会。武者为尊。无论是哪个年月,都是如此。 丑颜仰头一叹,风雨欲来,大厦将倾啊! 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只有那些碌碌红尘的黎民百姓,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到时候,他们怎么办滚滚红尘,蝼蚁之命! 在雨夜中,丑颜再没了那欣喜与欢畅,反而无比的疲惫。 却在宫阙深处,在漆黑阴冷的殿内。 一个骨瘦如柴的身影从榻上滚落下来,趴在地上喘息。 “救我!” “这段时日我不在,你没有按照我的吩咐服药” “怪、怪我!” “呵,当然怪你,不然还能怪我不成。” 黑影走到那人的面前,蹲下身一把将趴在地上的人的脸抬了起来。 “记住,欲成大事,我之言,便是法旨。” “是,我错了,我错了,救我,快救我!” “哼!” 暗影将一枚丹药塞入那人的口中,然后站了起来。而那人却是急忙吞下丹药,翻转过身体,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黑暗,张开的嘴巴不断的喷吐雾气。 “舒服了,舒服了!” 暗影走到宫灯旁,道,“现在风雨欲来,皇帝又重新接掌朝政,很快,一些事情便会来临。你是我选定的种子,我不希望你在未完成我交代的事情之前死去。听我的话,以后的你便会脱胎换骨,什么王权,什么财富,什么美色,这些算什么,成神,成为无所不能的强者,到时候你便会发现,那才是生命的意义。” 嗤啦一声,一缕火光在黑暗中亮起。 宫灯便亮了。 法甲穿着连帽斗篷,阴森森的站在那里。即便是光亮,也不能驱散他身上的寒意。 “妖族起来了,你我暗中操作,便能击溃那躲藏起来的神,到时候,我们君临天下,成为道的唯一守护者。道徒,才是光荣的。” 熠熠的光亮,一条狭长的身影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在地上躺着的男子,整个人已是瘦的脱形了,睁着一双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就像是溺水的人。那凹陷的眼睛,高耸的颧骨,干瘪的嘴唇,无一不再诉说着他的孱弱。 法甲只是望着面前的灯火,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殿外,有人轻轻的走来,在门口踟躇着,好一会而才似乎鼓起勇气,敲响了那厚重的门。 第一百一十八章 妖族为凶,人族内斗 门缓缓打开,发出那种暗沉嘶哑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仿佛殿内是森罗,阴森可怖遍布着鬼魂。一缕光透过那打开的门落在女子那苍白无血色的脸上。白皙、稚嫩,如凝脂似的脸孔五官端正精致,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人一般。薄裙之下,是那纤细婀娜的身躯。端庄稳重,秀雅出众。 一双乌黑的眼眸带着无限的恐惧,那光点的跳跃,说明她内心的踟蹰与犹豫。只是,她还是迈出了那一步,步入让她恐惧的大殿,进入那个让她生畏的人的视野。 如野兽一般幽绿的眸光,脸孔上冷酷的表情,和嘴角上那略带讥诮的笑意,无疑如那等候猎物到来的野兽。门缓缓合上。整个世界变得无比的寂静。雨水在屋檐上流淌,寒风在殿外游荡。 她垂下头,浓密乌黑的头发,软软的垂在肩膀上,裸露出来的肌肤如晶玉一般闪烁着光芒。 “把衣服脱了!”法甲道。 薄裙悄然滑落,她那如雕琢过一般的身躯,展现在法甲的面前。 她在颤抖,寒冷,恐惧。 法甲望着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满意的点了点头。 “凤体龙胎,天赐之妙,道法之种。” 她偷偷看着对方,苍白面孔上笼罩着暗影。不远处是她的丈夫,可是她的丈夫似乎没有留意到她的到来,只是仰躺着,露出一种可怕的神色。 “安心养胎,别的不要多想,太子会没事,而且龙胎诞生,不但是他,就是你,也会成为终生之上的神灵。” “我不想成为神,只是希望你能兑现诺言,让我丈夫平安无事。” “他当然会没事,他以后可是要成为我的左膀右臂的啊!” “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呵,我法甲从不撒谎,而且也没有必要撒谎。” “那就好。” “我会给你重新调配几位药,你按照我的吩咐服用就好。” “我知道。” “嗯,你回去。” 她穿上薄裙,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在那门开启后,她缓缓走了出去。不急不缓,不慌不忙,端庄稳重。法甲一直盯着她,心里不由感叹此女子的坚强。他会选择辅佐太子,根本原因便是太子与太子妃体质的特殊,以及他们结合所生骨血的特别。那是他们的骨血,可却是他的器皿。 生命,总是有荣欣衰败的时候。 而且,大劫就要来临,他总得为自己找到退路。 门合上了。 她站在殿外,望着那无边飞雨,眼眶已经浸湿。 她强自镇定,内心里的孤独、惧怕,却如那沸水一般的撕扯着她。 没人能帮她。 天地如此之大,芸芸众生,却仿佛将她隔离开了。 勉强一笑,她低声呢喃道,“我会听从安排的,但是不要让我失望,不然,再温顺的绵羊也会有发火的时候。”她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那笑容便变得越发的坚定和自信。从石阶走下,她在雨中行走。 夜色凄凄,风雨连绵。偌大的皇城,无比的冷清。 茶楼。 灯火如昼。 可是茶楼内却只有一个臃肿的胖子正优哉游哉的喝着茶。躺椅,虎皮,炭盆,柔软,温暖,惬意。外面下着雨,雨水顺着屋檐哗啦啦淌落下来。外面太安静了。雨水打湿了街道,一切都显得冷清湿漉。灯笼悬挂着在风中摇晃,昏黄的光仿佛在召引亡魂。 佟满江很胖,胖的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他的健康。可是,他也很懒,如果能躺着他绝对不会坐着。所以,即便对于自己的体型很是不满,他也没有尝试着去改变。 他没时间啊!丐帮这么大的家当,他这么个帮主若是不兢兢业业一些,岂不败落了!更何况如今多事之秋,无数大小事务如潮涌一般,更是让他难以松懈。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懒。 他喜欢独处,喜欢享受。 美食,美酒,好茶。一个人独自享用。 不远处的圆桌上,摆了五十八道菜,正宗的淮扬菜,已经一扫而空。 他手里握着一只杯子,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他皱起眉头,露出不悦,微微转动了下臃肿的身躯。 “太慢了,太慢了!” 他呢喃着,却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坐了起来,伸手拨弄旁边的炭火。 “这得耽误多少功夫啊,我都三日没有合眼,这么下去,岂不是要折损我不少寿命太慢了!” 风在窗外呜咽,窗户颤动着。 外面还是一片沉寂。 他放下茶杯,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宽阔的脸孔,堆满了肥肉,皱子都堆叠在一起了。放下手,坐在躺椅上,呆呆的望着面前的炭火。银丝碳烧起来带有馨香气味,让人神清气爽。他托着下巴,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望着。 风更大了,夜更深了,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进入了闷响。 偶尔传来犬吠,或者婴儿的啼哭。 有人来了。 佟满江回过神,低声一叹,道,“来了吗” “回帮主,来了。” “弟兄们呢” “都准备着呢!” “呵,这群兔崽子,终于可以大干一场了!” 佟满江臃肿的身体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伸手抓起一条毛巾擦了擦脸,然后将毛巾仍在脚下,道,“那就开干!” “是!” 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地消失在街道上。 灯光映照着佟满江那张脸,眸光炯炯,宛若刀兵的锋芒。 “来,迟早要走这一步的,迟来不如早来,这样大家都能安心了!呵,大阵仗啊!” 来人了,一群群人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茶楼这条街上。 街道不宽,但很长。 灯笼摇晃,灯光摇曳,昏黄的光映照在一张张脸孔上,显得狰狞。 杀意,勃然而起,肆意弥漫。 冷,静,浸入人的骨髓,让人颤抖恐惧。 刀兵在夜色下闪烁着光亮。 佟满江走到窗户前,推开窗户,寒风扑面而来。 街道上的人看到了他。佟满江笑着,揉动着自己肥短的手指。 “佟满江,今日要你狗命!”一个黑脸男子剑指佟满江怒喝道。 佟满江闻言,大笑起来,道,“诸位远道而来,原来是为了取我狗命,佟某真是不甚荣幸。不过,虽然所谓原来时客,本应招待诸位,但既然各位是恶客,那佟某也没必要假客套了。” “呸!叫花子,装什么斯文!”又一人喝道。 “阿弥陀佛,佟帮主,你丐帮本为武林大帮派,本应锄强扶弱主持公道,却肆意妄为、勾结妖魔、背离正道,你之罪已是罄竹难书。今日我佛门与诸位道友一起,公审你丐帮!”一名和尚站了出来道。 佟满江收敛笑容,双目微微眯起,盯着那名和尚。 “咱们也别光头说秃驴了,你们什么目的,大家心里都清楚。你以为打着什么狗屁正道就代表正道了吗就可以随意指责别人为邪魔外道了吗到底不过是利益之争,既然是为了利益,那么何必装的那么清高!要杀某,那便来!丐帮的兔崽子们,杀!” 佟满江猛然提声,声震四方。 立时间,无数的声音从四面涌来,宛若怒潮。 “杀!” 刚才说话的和尚举起手中禅杖,大声喝道,“丐帮不知悔改执迷不悟,为求正道,诛杀邪魔!” “杀!” 刹那间,无数的身影在昏暗中纠缠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寂静的镇子,一下子如被烧开的水,沸腾起来了。无数人从梦中惊醒,啼哭的孩童不再哭泣,吠叫的狗也安静了。 佟满江站在楼上,屋檐上的流水在眼前倾泻。 他静静的看着,那交错的寒光,那碰撞的锋芒,那飞溅的血肉。 他在等待。 厮杀声,惨叫声,哀嚎声,无数的声音汇聚在一起。 溅起的星火在雨中飞舞。刀兵的碰撞,是力量的对决。 就像是混乱的战场,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鲜红的血,沾染了这片大地,侵蚀了那流水。 佟满江忽然面孔一抽,反身抓住一直靠在墙壁上的长刀,吆喝一声纵身跳下茶楼。 他的身体很胖,但并不代表他的行动迟缓。 他就像是一头豹子,当他需要灵敏的时候,他会变得远比豹子更灵敏。而且,他拥有这充沛而强悍的力量。 长刀从空中劈斩下来,一道白光便如那惊鸿。 鲜血,裂开的躯体。 长刀很凶,凶的让人窒息。 佟满江抓着长刀在杂乱的人群之中纵横。刀光所过,鲜血横飞。刹那间,佟满江到了那名僧人的面前。僧人眸光一凝,刀光已是到了面前,他急忙空手去接。刀落,僧人后退。砰!按住长刀的双手忽然分开,僧人矮身避开,一记长拳轰然砸向佟满江的咽喉。刁钻的拳法,刚猛的力度。佟满江双手一错,长刀朝前飞了出去,而后肥厚的手掌轰的拍向了那只拳头。 咔擦。 拳头被肉掌拍碎,手骨断裂。 僧人痛苦呻吟,急忙后退。可是佟满江没有放过他。僧人退出六步,佟满江已经抓住了飞出去的长刀。长刀一凛,倏然斜砍。刀光照亮了僧人那苍白的脸,那眸子里的光是慌乱的。噗! 一股血液喷溅出来,僧人的头颅飞了出去。 佟满江抬脚将僧人的尸体踹飞出去,转身狰狞着面孔望着虚空,吼道,“贼秃,还不滚出来!” 轰隆! 一道惊雷突然炸响,刺目的光从虚空刺向地面。 天地一片空白。 在那强烈的光芒之中,一道僧人的身影赫然在见。 那是一个上了岁数的僧人,穿着单薄的僧衣,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单掌立在胸前,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他盘腿坐在虚空,却是随着那光朝地面飘动。光之所及,他的身体便到哪里。 佟满江睁着双眼,忽然拔地而起,一道朝着那光斩过去。 匹练刀光迎着电光,彼此汹汹。 僧人突然变色,一张柔和的面孔变得威严。 佛有怒目。 单掌从天而降,刀光碎了,电光散了,长刀停滞。 佟满江盯着僧人,僧人盯着佟满江。长街一片狼藉。 “阿弥陀佛!” “阿你娘的狗屁!” 佟满江怒斥一声,撤刀一掌拍了出去。 长刀坠落。 僧人迎着那掌轻轻一指点出。 砰! 佟满江闷哼一声,翻身落向地面。僧人眉头一皱,手指却已是弯曲。僧人望着自己的手指,眸光闪烁着复杂的光泽。佟满江单膝跪地,一口血噗的喷了出来。 “保护帮主!”身侧有人大声喊道。 佟满江抬头望去,却见到一道道身影朝自己跑来,这些身影尽皆浑身是血。 佟满江心中一热,却是大声喝道,“都给老子滚开,老子还没有弱到要你们保护。小兔崽子们,照顾好自己!”话音一落,已是旋身而起。“贼秃,死来!”臃肿的身躯上倏然飞出一道凶唳的魂影。 庞然的野猪身影。 獠牙,奔跑,怒吼,可怕的气息已是将僧人的僧袍掀起。 “妖魔!” “丐帮果然是妖魔,杀了他们!” “杀!” 厮杀之声再次迭起。人们纠缠在一起,厮杀的更凶更狠更决绝。 轰! 虚空炸响,璀璨的光席卷四周,晃白了镇子。 僧人与佟满江站在虚空,各自身上的庞然身影互相对峙。 野猪,骷髅。 强悍的气息已是让凡人退步。 那种凶狠,那种暴戾,足以让天地动色。暗沉的天空,乌云翻滚,电闪交织。雨,竟然停了。 街道上,一道道身影上重叠着一道道魂影。 这些魂影各异,却都狰狞。 厮杀还在继续,死亡还在继续。那滚滚的鲜血,已经染红了街道。 一只灯笼掉落下来,在鲜红的血水上翻转。 吼! 野兽的怒吼,瞬即便是惊天动地的巨响。 无数人都醒了,即便睡着的,此时也醒了。 没有醒的,只有装睡的人。 骷髅和野猪碰撞在一起,佟满江与僧人厮杀在一起。 鲜血飞溅。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地龙翻身一般的震颤之声,仿佛千军万马发起了冲阵。轰鸣,震颤,街道,屋宇,可怕的响动,让人想到了可怕的结局。孩童啼哭起来,犬吠激烈起来。砰!镇子西面传来炸响,瞬即见到红光冲天而起。有人在哭,有人在跑,有人在嚎叫。 夜,不再沉寂。 在那红光映照之下,可见到飞禽走兽的身影,密密麻麻,张牙舞爪。它们来了。它们向人类发起了进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妖族为凶,人族内斗下 凄厉的山风掠过山冈,层林在夜色中起伏。 细密的雨浇湿了大地,浸染了山林的根骨,寒意凛然,凄寂如霜。 却在这样漆黑的夜晚,树梢上却有一道道身影释放出可怕的气势。 那气势裹挟着夜风更加的凶猛猖狂。 呼啸之声,蔓延在这绵延的森林上空。 一名老者身体一旋,手中气劲拍打而出,便可见到那气浪在视野中掀起裂开然后爆炸。一道道身影便被击飞。惨叫之声接连而起,飞溅的鲜血,染红了那细密的雨水。 老者的身侧还有一名妙龄女子,女子手中的短剑化作一道道剑花,无比的曼妙,却又无比的可怕。在女子身前的几名妖族已是被那短剑刺开了身体。 雨水不止,夜空如墨。 千万里的山林,保持着一如往日的沉默。 老者忽然将手一翻,对女子道,“速战速决,没必要跟这些畜生缠斗。” “知道了,爹!” 女子娇躯跃起,袖中却是飞出一口黑漆的棺材。棺材悬浮在空,女子双掌合并,口中飞快的念着咒语。立时间,气浪翻滚,肃杀之气飚射而出。那口黑棺却是不断的变大。嗡的一声,一道光晕自棺材体表波射出去。女子素手一分,左手一抄,那棺材立时飞到了她的掌中。巨大厚重的棺材就这样被女子托着。 老者回头瞥了一眼,露出欣慰的笑意。但是他的笑意很快便消失,满是皱纹的脸孔变得冷冽。 “既然跟了我们一路,那便让你们瞧瞧,我们可不是吃素的。葬天!” 棺材倏然从女子的掌中飞了出去。 老者双掌一错,忽然一掌朝前拍了出去。 “葬!” 轰!可怕的气息,可怕的威势,仿佛将山林封印。 那口黑棺的棺材已经打开,整个棺材倾斜着立在虚空。 狂风大作,林木发出嘶吼的声音。 在远处气浪旋转之中,一点光倏然间飞了出去。老者盯着那寒光,瞳孔却是不断的收缩。当那寒光已在数里之外的时候,他忽然化拳为掌,左拳重重的砸在自己的右手掌上。 “裂!” 嗤啦一声巨响,时空仿佛裂开,两股强烈的气息互相交错碰撞。而那越来越近的寒光却在那气息的近前忽然刹住身形。 庞大的身影,如狼似虎,却是人立而行。 “你找死!”那身影目眦尽裂,吼道。 老者却是冷笑一声,道,“才化为人形不久,便将自己当人看了!我看你才是不知死活!” “死来!”那身影怒吼一声,满是黑毛的手臂忽然一抡,竟是凭空抓着一杆长枪刺开了那气息,朝着老者咽喉刺去。很快,宛若惊鸿,而且力度、方位拿捏得极其准确。眼看着那枪尖已到了老者的咽喉部位,老者的身影却是忽然消失。一枪刺空,那身影撞开面前的气息,回身一枪横扫。可是,他一枪扫出,整个人却是凝滞了。 老人出现在那人的面前,满是皱纹的脸孔带着笑意。 “你做什么了” 老人没有说话,年轻女子却是到了身侧。 女子双掌一拍,黑棺忽然闭合,可怕的气息裹挟着那庞大的身躯竟是钻入了棺材中。整个天地一下子变得无比的安静。棺材缩小到尺寸左右,飞入了女子的袖中。 老人望着脚下的山林,低声一叹道,“乱了,全都乱了。” “爹,一路走来,妖族不断,怕是难以善了了!”女子道。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还真是没有错,只是,事在人为,天意难测,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一枚棋子,若是能跳脱出去自然是好事,只怕我们却难以如愿啊!”老人道。 女子睁着明亮的眼睛,望着面前的飞雨,思绪却是飘远。 老人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有些事强求不得,只能顺其自然。丫头,强求只能让自己痛苦啊!” 女子望着老人,薄唇轻启道,“若是没有公子,我怕是还在那里生不如死。” 老人摇了摇头,道,“你自己好自为之,我们虽名为父女,但到底不过是挂名。” 两人朝前走去,在烟雨之中,在凄冷夜色之中,宛若那游魂一般。 山林中,却是落着几十具尸体,尽皆没了气息。仔细看这些尸体,却是能发现他们的怪异之处。他们虽然有着人的形貌,但仔细分辨过后,却又能发现野兽的痕迹。 他们,便是妖。 两人来到一处山峰,狂风在面前疾啸,如剑戟一般的山峰直指苍穹。山峰一侧,便是万丈深渊。一座座山峰,伫立在大地上,形成宛若天柱一般的存在。这些山峰,只是嶙峋生存着一些植被,大部分地方都寸草不生。两人甫一落地,便有一道狂风扑面而至。风中带着腥味。 女子还未反应过来,老人已是一掌拍了过去。 砰!对面的山峰倏然间断为两截。可怕的气劲,凶猛的杀意,便在面前弥漫开来。随着那山峰断裂。老人旋身落回原地,深渊之上,却是出现一道有着翅膀的身影。 “放了烈虎!”那身影喝道。 老人面色不改,负着双手道,“有本事就来救他。” “你这是找死!”那身影厉声道。 老人笑了起来,道,“一只孽畜,一头扁毛畜生也敢口出狂言,你们还真是忘本了!” “世道不同了,”那身影道。“以前自然是你们人族厉害,可是现在呢我们灵禽有了自己的本事,为何还要屈居在你们人族之下更何况你们人族还有什么,除了欺善怕恶、掠夺、贪婪、自私,你们还剩下什么。或许以前的人族厉害,能够与神族抗争,可是现在呢你们堕落了,正如当年的神族。” “或许,”老人不置可否的道。“可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要我们父女的命,那我们自然要对你们不客气。没有谁愿意乖乖让人摘下脑袋的!” “呵,”那身影冷笑道。“你们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这个老夫不管,”老人道。“谁要欺负我们,我们便要他的小命。” “猖狂!”那身影怒吼一声,忽然震动翅膀朝着老人扑了过来。 老人自是不怕,身后的女子也不怕。女子往后退了几步,已是将短剑取了出来,眸光冷冷的注视着那身影。狂风疾啸,绵密的雨水如针一般扎在身上。老人双眸微微一眯,却是陡然跳了起来。他避开了那身影,斜身掠上他的背部,忽然抓住了那宽大的翅膀。而这时候,女子箭步而起,双剑交错而过,化作两道寒芒。 嗤啦的声响,剑光从那身影腹部掠过,那身影立时发出痛苦之声。 女子旋身而起,朝那身影的面部进攻。 而老人却是反身踩在了那身影的背部,一拳轰向他的脖子。 “该死!” 那身影恼羞成怒,不断的翻滚身体,朝着深渊撞去。 “爹,小心!” 女子斜身退开,忽然喊道。老人猛然察觉背后的寒意,往左侧一闪,一道身影竟是从胸前掠过。老人本能的一拳砸在了那身影的身上。砰!悠长的身影,绵软的身躯,老人一拳砸下,那身影竟是折身咬了过来。 蟒蛇。 蟒蛇张口咬来,带翅膀的身影扭头朝上空飞去。 老人面色凝肃,脚下有可怕的力量正在牵制他。蟒蛇咬来,他已是无法闪避,只能提着拳头轰向那张开的嘴。而此时,那带翅膀的身影竟是朝着女子发起了进攻。女子落在地上,斜身避开。砰!巨石飞起,可怕的气劲落在地上,又弹了起来。女子堪堪避开,一剑刺向对方的眼睛。 “呵,小姑娘,乖乖交出烈虎,饶你全尸!” “全尸吗本姑娘没兴趣!” 女子避开带翅膀身影的攻击,忽然招出了那口黑棺。黑棺一颤,忽然间棺盖开启。却在这时,带翅膀的身影闪身到了近前,那宽长的翅膀竟然如利刃一般撞在了棺盖上,砰!棺盖合上了,那身影另一只翅膀贴着地面拍在了女子的身上。女子被撞击飞出去,黑棺便落在了那身影的面前。 “诡异的棺材吗呵,凭你们也配拥有” 说话间,他便要将那黑棺收起,却在这时候,一抹寒光突然间从远处奔驰而来。 剑芒,剑意,剑势,刹那间穿透了他的身体。 “怎么会” 一道白色身影凭空出现在了面前。 冷冽,孤傲,纤尘不染。 如他手中的剑,宁折不弯。 这是一名剑客。却拥有着飞天遁地的力量。 “你、你是谁” 那人冷冷的望着带翅膀的身影,冷然扭过头去,淡淡的道,“你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砰! 带翅膀的身影竟是炸裂了,化作血肉,被那狂风吹散。 女子飘然落地,警惕的盯着那白衣男子。 “你的东西”白衣男子望着女子道。 女子点了点头,伸手一招,黑棺便飞回了她的袖中。 “此种东西不简单,莫要让妖魔夺去了。” 白衣男子说话间便从女子的身侧掠过,到了深渊之上。此时深渊中传来雷鸣般的暴响,老者的身影便在漆黑如墨的深渊中飞了出来。当见到白衣男子,老人微微一怔。 “好久不见!”白衣男子道。 老人点了下头,移开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女子款款走了过来。 “大势已定,异变之后的世界已不如从前,”白衣男子道。“妖魔横生,杀孽不断,而人族却在自相残杀。可怜的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他们说的没错,”老人见女子来到了自己身边,便道。“人族堕落了!” “可是人族也不乏自强不息之辈,”白衣男子道。“当此之时,也有不少仁人义士以天下苍生安宁为己任,对妖魔发起了攻击。他们虽然有胜有败,但却是我们的希望。”他望着老人。“你的武力不错,为何不出面诛妖除魔” 老人摇头,道,“我有我的任务。” 白衣男子赫然转身,淡漠的身影如那冰雕,高傲而冷酷。 “那便不强求了,有缘再见!” 白衣男子飘然而去,宛若碌碌尘世中的谪仙。女子深吸了口气,对老人道,“爹,你看出他的修为了吗我怎么感觉与上次见到他时,已是截然不同的层次了!” 老人收回目光,道,“他已成圣,自然不同凡响。任何一种道,都需要斩断私心杂念做到无欲无求,而且还需要有足够的天赋、毅力和恒心,持之以恒的追求。他的剑道,已成。” “可惜女儿做不到。”女子垂下目光,面露愧疚之色的道。 “这就是你的道了!”老人望着她,露出慈和的笑容。“走,前面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嗯!” 两人飞身掠过深渊,消失在远处重重的山峰后面。烟雨绵连,大地凄凄,苍穹静默。在这夜色凄寂中,却隐约传来了嘶吼与愤怒之声。 白衣男子出现在平地上,平地上有一群人静静的等待着他。 “师傅!”一人走了出来。 “都到齐了吗”白衣男子扫了一眼,问道。 “来了,”那人道。“我们已经探听到情况,白衣镇那边有妖兽入侵。” “白衣镇”白衣男子抿了抿嘴唇,沉思片刻道。“丐帮和那些名门正派便在那里” “嗯,最近传闻已是愈演愈烈,说他们要在那里决一死战。” “呵,果然是一群蠢物啊,连是敌是友都分不清,还在为自己的利益厮杀呢!不过,他们是死是活跟我们没有关系,那里的百姓我们却不能不顾。韩仓,洛苍那边怎么说” “弟子亲自去见了洛苍的当家人,可是洛苍的当家人以其弟弟生死不明为由断然拒绝了我们的请求。” “他们在等人!” “是,王凯之跟他们有关系。” “王凯之刀王啊!只可惜,人家现在可不止是刀王了,怕是连仙神的位置也不屑一顾了!” “是他们执迷不悟罢了。” “不管他们,我们立刻前往白衣镇。苍生为大,我们修道者不能置之不顾冷眼旁观。” “是,师傅。” 一群人在夜幕中飘然而去。 而此时的白衣镇已是一片混乱。尖叫,哭泣,嘶吼,哀求,那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与野兽所发出的咆哮、怒吼交杂在一起,形成极其刺耳响亮的音声。然而便在这混乱的场景中,一群人却依然缠斗在一起。 厮杀,流血,丧命。 鲜血将长街染得通红。 尸体堆叠在街面上,宛若那破败的麻袋。 一只只灯笼落在地上,光线不断的消退。 虚空中两道身影猛烈的碰撞在一起。僧人退飞,佟满江怒吼一声忽然转身,圆睁着双眼喝道,“妖魔来袭,兔崽子们快撤!” 第一百二十章 条条大道,何处归途 佟满江斜身飞出,身后的僧人却是一掌拍击过来,他没有选择,只能回身一掌对过去。街道上,丐帮的人纷纷撤离厮杀,只是其他门派的人却是趁势追击,根本不给丐帮机会。一时间,双方的人马竟然是难解难分,混杂在一起,仿佛未发现那凶猛妖兽的到来,或者根本不在乎。 只是,佟满江却是在乎的。 留意着妖兽的靠近,他心里暗自琢磨着。但却是这样的分神,给了僧人机会。佟满江一拳荡开僧人的开碑手,僧人却是一招龙抓手落在了他的胳膊上。佟满江的胳膊粗壮,僧人的指爪落下的刹那竟然一滑,不过僧人龙抓手却是厉害,趁着手掌一滑的刹那,尽是捏住了佟满江的肩膀。 指力瞬间穿透了层层肌肉到达了骨骼,佟满江肩膀剧痛,连忙耸肩企图摆脱僧人阴沉的指爪,可是僧人的指爪却如钳子一般紧紧咬住他的肩膀。佟满江无奈,只能双掌齐出,同时身体后仰。僧人手掌一松,斜身一肘撞在了佟满江胸腹部。佟满江飞了出去,痛苦席卷全身,只让他几乎昏厥。 可是,佟满江没有办法。 丐帮的人死了很多,若是不及时撤出去,恐怕大家都得交代在这里。 远处的身影越来越近,百姓的哭泣与尖叫已经弱了许多。 今夜,注定是死亡之夜。 宁静的小镇,恐怕再也不能恢复今日以前的安宁。 佟满江瞥了一眼自己的肩膀,衣服上一个漆黑的掌印,肩膀的肌肉竟然凹陷,呈现出墨黑的颜色。暗骂一声,佟满江双脚在虚空飞快的踏出几步,一掌朝街面拍去。掌风疾啸,纠缠一名丐帮长老的人立时被震飞。 “快撤!”佟满江厉声喝道。 那名丐帮长老已是浑身浴血面无人色,闻声急忙朝佟满江望去。只是,佟满江一声未落,僧人已是到了近前。 “贼秃,妖兽来袭,百姓生死,你竟然全然不顾,往日里的阿弥陀佛,你他娘的白念了!老子算是看清了,你们这群王八蛋就是一群黑了心的畜生!” 见僧人如此苦苦纠缠,佟满江也是发了狠了。 一拳如雷,空气发出嘶鸣之声。 僧人双眸一凝,一掌横切,一拳翻滚。 雷鸣之声在两人之间炸响,刚猛的气劲直冲苍穹。两人便在这气劲的冲撞之下往后退去。这次,两人都没有占到先手,那可怕的气劲让彼此气血翻涌。特别是佟满江,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灌注在那一拳上,被僧人连切带撞的,大半的力量反噬到了自己身上。佟满江双眸赤红,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街面上传来凄厉的惨叫。 佟满江朝身下望去,却是一名丐帮弟子的身体被一刀砍为两半。 再朝远处望去,陆陆续续撤离的丐帮弟子却是被缠着走不脱。而此时,妖兽到了,加入了激烈的战斗。 三方厮杀,妖兽占据上风。 人族的内斗,导致彼此的身心具乏。 妖兽算是趁虚而入。 一时间,惨叫之声迭起,血肉横飞。 视野所及,尽皆那疯狂狰狞的身影,还有那殷红的血液。 佟满江狠狠瞪了僧人一眼,喝道,“贼秃,我丐帮不灭,必灭你佛门。”说话间转身朝街面飞去。可是,僧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佟满江一动,僧人便拦了过来。 “滚开!” “你堕入魔道执迷不悟,今日贫僧便将你超度,省得你祸害苍生。” “哈,贼秃,好个深明大义的贼秃!” 轰! 光晕波射,气劲横冲。佟满江被一掌击中,重重的撞在了屋宇上。屋宇破碎,砖瓦飞溅。而僧人却是往后疾退,一只手紧紧按着胸膛。却在这时候。一只大鹏突然俯身而来,张开那锋利的鸟喙,尖叫一声,已是一口咬住了僧人的脖子。僧人大惊,双臂舞动,朝着大鹏的脖子击打。可是,大鹏的一边羽翼却是化作利刃,嗤啦一声将僧人切为两半。 血液倾泻,地面上几个人顿时呆住了。 有人大叫,“大师死了!” “有妖兽!” “小心!” “啊!” 虎,豹,狼,蛇,各样走兽将小镇分割成一块块。 鹰,鹏,雕,隼,各种飞禽低空盘旋虎视眈眈。 小镇已成炼狱,鲜血和尸体,遍布在曾经宁静的镇子里。 老人,小孩,妇孺,健壮的男人,睁着那恐惧的眼睛,在冰冷的大地上僵硬。 佟满江从废墟中爬了出来。有人来到了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帮主!” “其他兔崽子们呢” “没、没几个了!”来人哽咽道。 佟满江看了他一眼,然后朝别处望去,心中便如有巨石压着。他站起来,浑身是鲜血和尘埃。 “没几个了吗” “没了。” “走,走,就算没有几个,也是我们丐帮的种。” 他们从废墟掠起,朝着镇外飞去。空中的飞禽便发现了他们,齐刷刷的跟了上去。暗夜凄凄,寒风凛冽。辽阔的大地,能听见那飞禽尖锐的叫声。也有走兽飞扑过来。只是佟满江几人并不在乎,他们只想着离开。 这一战,没有任何意义。 山岳连绵,漆黑冷寂。 一人从洞中走出,负手而立,望着如墨的苍穹。 寒风袭来,树叶哗啦啦作响。 雨已经停了,树上的雨滴随着风不断的掉落下来。 空气凛冽而清新,带着雨的味道。 “还没回来吗”蒙圩望着天空,低声呢喃道。“或者,玄梯秘境出事了可是,你若是出事了,谁来指导我呢” 一片叶子随风落在他的手中,他低头看了一眼,便任由那叶子从手掌上飞起。 已经三个月了。东海那边越来越少人去关注了。很多事情便是如此,时间能浇息狂热的心。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至少会让人将精力转移。可是他蒙圩没有选择。他所追求的,是道,是仙术。洛苍虽然不小,势力也大,可是跟道门比起来,底蕴太薄了,不足以支撑起他的修道追求。 而他在龙门城与王凯之交结,所为的便是给自己开拓出一条路来。 王凯之不再是王凯之,而是一个极具个人色彩的人。 不管他是个人机遇,还是别人的帮助,至少他王凯之,已经不只是一个凡人。刀客充其量不过是武夫,可若是武夫有了玄术道法,那便是飞天遁地的仙神。 天界,让人向往;仙神,让人敬畏。 未知的世界,未知的力量,总是让人心向往之。 秘境早已关闭,秘境到底怎么样,外面的人谁也不清楚。那么,秘境什么时候会开启,去往秘境的人什么时候能出来,也没有人知道。而且,即便是那些人能出来,他们还是会在东海出现吗也不一定。 这就需要钻研,需要发现。 哪怕是蛛丝马迹的线索,也值得去跟踪。 蒙圩花了三个月跟踪,从毫无线索,到有一丝一毫的线索。而现在,他便是在这里等待。 他希望,自己的推断是对的。 天空漆黑如墨,没有丝毫的光影。冬天快来了。 寒风吹拂着他的面孔,衣袂在飞舞。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带着丝丝迷茫。他大哥给他来过信,龙门剑圣发出了警告,说是有妖族横行的迹象,希望能联合有识之士一起共同抗击妖族。他大哥在信中告诉他,他没有同意龙门的邀请。蒙圩知道大哥的意思,他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 妖族。妖族。妖族。 他在心中念着。飞禽走兽既然可以成妖,那么人为何不可以成圣万事万物,有因有果,相辅相成。他的心便滚热起来。从这点来说,他的追求是对的。 成圣成神,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风响,蒙圩回过神转身望去。 “三爷!” “千胜先生。” 来人赫然是千胜先生,文弱书生一般的模样,却是御空而来。 “可有好消息带给我”蒙圩问道。 “有一点发现,”千胜先生笑道。“不过不多。” “有一点也是好消息,总比没有要强。”蒙圩道。 千胜先生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蒙圩,蒙圩飞快的展开,即便是黑夜,他似乎也能看清上面的文字和图案。好一会儿,蒙圩移开目光,深吸口气,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之情。 “果然是好消息!先生果然是蒙圩的福音。” “三爷过奖,某也不过是机缘凑巧得到罢了!” 蒙圩摇头,上下打量千胜先生,见他那洁白的袍服上还站着点点血迹,便知道他与人搏斗过。 “很惊险” 见蒙圩已是发现,千胜先生也不隐瞒,道,“我也是侥幸逃脱,若非龙门的剑圣,我怕是折在那里了!” “剑圣”蒙圩眸光一凝,道。“他出山了” “是,而且声势浩大。”千胜先生道。“现在妖族崛起,不断冲人族发起攻击,已造成不少死伤。剑圣威名远扬,又有龙门底蕴,呼应之下,便有不少人影从。” 蒙圩望着地面,道,“他的修为如何了” “强,”千胜先生道。“似已成神。” “成神了吗”蒙圩抬起目光,双手却是紧紧攥在一起。 “三爷不必泄气,”千胜先生道。“有人成神,至少说明我们的路是走得通的。” 蒙圩展颜一笑,松开双手道,“先生说的不错,有人趟路,我们这些后来者怎么说也是占着便宜的。走,洞里还有些猴儿酒,正好我们一起聊聊天解解乏。” “求之不得!” 两人笑着步入山洞。寒风掠过树梢,疾啸之声宛若山鬼的尖叫。暗沉沉黑漆漆的山岳,却有萤虫之光般的光点,寥寥散落在远近。 小镇来了一群人。 可是小镇已经死了。 没有见到鲜血,没有见到尸体,但是死亡的气味,已经迎面扑来。 “我们来晚了!”有人叹息道。 白衣剑圣旋身而起,目光锐利的注视着镇子。火光在几处摇曳着,一些房屋已经倾塌。四下里没有人声。死寂,沉沉,宛若地狱。眉头一挑,他的目光倏然落在一处街道上。 “师傅!” 韩仓到了剑圣身侧,面色凝重的望着他。 “我们来迟了,这里的人就算有活下来的,也不会很多。” “可是妖兽呢” “前方,下一个镇子。” “黑齿镇” “妖兽的行动看似没有规律,其实是有的。” “就是冲着人族来的” “不止如此,怕是有人操纵。” “师傅的意思是妖兽的背后还有人” “感觉如此,不过不可不防。” 韩仓重重点头。自从剑圣过来,他已完全收敛了自己的心性。就如同当初刚拜入剑圣门下一样,现在的他,也是一个道徒。 “走,这里的战斗结束没多久,我们若是及时,或许能在妖兽赶到黑齿镇之前拦住他们。” 韩仓朝下面的人招呼了一下,地面上的人便飞身过来。 “去黑齿镇。” 江水滔滔,泛着冷光。佟满江等人到得江边,已是疲惫不堪,更何况他们本已负伤,再加上从妖兽的追赶之下跑了这么久。寒意凛冽,那江水流淌之声便让人浑身瑟瑟。有人坐在了地上喘着气,有人弓着背扶着膝盖,有人则望着那江水失神。 这一战没有异议。虽然表明了某种决心,或许能让许多摇摆的势力看清出路,但自身严重的耗损,却让丐帮江河日下。以如今的战损而言,如何能抗衡那些正道名门怕是他们还会穷追不舍的! 现在摆在面前的是,丐帮的路怎么走 “帮主!”老人来到身边,担忧的叫道。 佟满江回过神,道,“别担心我,你自己休息一下,待会我们还得继续赶路。” 老人用手抹了把脸,道,“我已经老了,就算能活也活不了多久,现在我所担心的,是我们丐帮日后的路怎么走!帮主,您是楚庄王般的人物,有您在,我们丐帮便不会亡。只是如今,我们不仅面临着人族内部的敌视,更还有妖兽的横行,怕是这路不好走了!” “是啊,世道变了,这个世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不只是人族自己的问题了!”佟满江叹息道。“只是没想到,这异变竟然来的这么快!” “所以,帮主还是需要注意一下自己实力的提升,”老人道。“帮主能如那剑圣一般,那我们丐帮便有了支柱,就不会散,不管是人族大能还是妖兽,丐帮弟子都会如以前般铁骨铮铮,紧紧抱在一起。” “个人实力”佟满江的眸光微微收缩,望着自己摊开的双掌。 “是,”老人肯定的道。“少林等门派为何敢明火执仗与我们决战,是因为这些人即便全死了,对他们而言也没有什么损伤。他们的背后,站着神话般的人物,只要他们在,即便他们死绝了,也还能延续下来。可是我们丐帮呢我们只有帮主你,帮主你一旦垮了,丐帮便会做鸟兽散,或者被那些名门正派接管。” 佟满江呼吸着,那冷冽的空气刺痛了他的鼻子。 江水不竭,滔滔东流。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先去休息,旁的我会打算好的。” “帮主英明。” 老人缓缓退去,在一旁打坐运息。佟满江则在岸边伫立,静静的望着那流动的江水。却在这个时候,有一艘轻舟忽然出现在视野中。夜幕沉沉,那轻舟不过是夜幕中的一道模糊的影子,可是佟满江却能看到舟上孤零零坐着的人。 孤独的舟,孤独的人。佟满江内心一叹,有些迷茫起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条条大道,何处归途下 一叶轻舟,一盏朦胧的灯,一个孤独的人,在夜幕寒江上飘忽,就像是幽灵一般。 江水滔滔,浪潮翻涌,轻舟顺流而下,颠簸不已。 而舟中的人,却是依靠在船舷上,满是颓废的望着那涌动的江水。 刺鼻的酒味,混杂着其他难闻的味道,仿佛凝固了一般,笼罩在舟中。 这是个颓废的男人。那昏黄的光映照在他的身上,显现出他整个人的邋遢与迷茫。如迷惘的幽灵,早已失去了人生的方向。本算魁梧的身材,也因为这种堕落而无声的枯萎下来。满脸的络腮胡子,将那粗犷的脸遮掩的模糊而沧桑起来。一双眼睛流露出那伤感的凄凉的光泽,却因为沉沦而变得浑浊。 夜里森寒,江上风大。 他就这样依靠在那里,船舷外的江水不时飞溅起来,落在他的身上。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紧紧裹着身体,只是这大衣早已因为许长时间的不清洗而失去了保暖御寒的效果。那大衣上快快痕迹,还有斑秃的样子,让人想起年老的样子。 身边一只只酒瓶早已空了,随着船的颠簸而晃动着。 江岸上的人已经远去,落在了身后。 他知道他们存在,但却不在意。他只是沉溺在自己的孤独世界里,怀念,想念,痛苦。 每个人都渴望幸福,都在追求幸福。 可是,许多人在追求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堕落了沉沦了,然后死去。 这条路,遍布着骸骨。 有人成功了,有人迷失了,有人半道放弃了。 路,在面前延展,给人选择,却让人踟蹰。 每一条路都意味着不同的结局,可是谁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这便是所谓的命运! 他合上眼睛,任由脑海里纷乱的思绪去折腾,任由空空的躯壳被雕琢。他合上眼睛,只是让自己的灵魂飘得更远,更接近幻想的幸福,那柔软的温暖。那沧桑的脸,便露出了笑容。 随着流水,轻舟移动的很快,也飘了很远。 黎明的光照射在大地上,夜幕便慢慢退去。 当他睁开眼睛,便见到一艘大船横在自己的面前,一群穿着黑色绸服的人站在船舷上,冷冷的注视着他这条寒酸的轻舟。他呼出一口气,气息在面前化为白雾。他的身体僵硬了,骨骼如同麻木了一般。艰难的挪动身体,他抓起一只酒瓶,浸入江水中,然后大口的喝了起来。冰冷的江水带着点点酒的气味,涌入肺腑,让他整个身体都刺痛起来。 抹了一把脸,他站了起来,手中抓着一柄横刀。 那是一艘商船,十丈长,两丈高,木料坚硬,结构复杂。与轻舟相比,便若是庞然巨\物。穿着黑色绸服的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江风疾啸而过,只不过衬托的他们更加的冷酷。 他将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顺手一抛,那大衣便像一只飞鸟一般飞了出去。 江水滔滔,江风呼啸。 他将横刀驻在地上,浑浊的眼睛露出那讥诮的光芒。 “老鬼!” 他大声喊道。商船上一人面露怒色,斥道,“大胆!” 老鬼却将手一横,望着仇四道,“有任务。” “我的任务”仇四道。 老鬼点了下头,道,“你飘荡许久了,是时候为无名做事了。” “谁给我发的任务”仇四却道。“你只怕你没有这个权利。你虽然贵为尊者,可到底不是我辰楼的人。” “楼主呢”老鬼神色一凝,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仇四。 仇四垂下头,道,“他们是大人,我不过无名小卒,大人发了话,我有什么可说的。” 老鬼冷笑一声,道,“东海,去刺杀一个人。” 仇四瞳孔一缩,抬起头盯着老鬼,内心却仿佛活了过来似的。 “东海” “没错,东海。” “他们回来了” 老鬼不言,江风在面前打着旋儿。仇四的心忽然乱了。 “无名的规矩,不要忘了,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该管的不要去管。” 老鬼说话间,身侧一人扬手一掷,一张纸卷着裂空而出,转瞬到了仇四的手里。 “明日,傍晚,任务必须完成。” 老鬼缓缓而又严厉的说着,而商船却是开动了,从轻舟旁边驶过。 仇四展开纸卷,上面赫然是一张面孔。熟悉而陌生。仇四的手在颤抖,纸卷随着风飞去远处。 “怎么会” 商船在岸边停下,岸上早有一群人在等候。老鬼从船上下来,便翻身上了一匹白色的骏马,冷着脸对在身后候着的人道,“都给我警醒点,如今不比从前,什么妖魔外道都有,别不但害了自己的小命,又给我惹麻烦。” “是,大人!” 老鬼骑着马卷起尘烟疾驰而去,身后的那群人各自翻身上马,却是朝北面去了。骏马嘶鸣,马蹄铿锵,飞溅的尘烟,在衰草上空飞扬。一个时辰后,老鬼便来到了十数里之外的一处茶寮。进入茶寮,有人在等着他。 茶寮很简陋,却是能挡风寒。 此时茶寮没有几个人,各自都默默的喝着茶也不言语,使得茶寮无比的寂静。 老鬼来到年轻男子的面前,那男子点了下头,他便在对面坐下。 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老鬼不知道,这张面孔到底有多少,似乎如幽魂一般存在任何一个角落。这张面孔让老鬼欣喜,也恐惧。 “你很忙”对方问道。 老鬼端起茶杯,茶杯袅娜着水汽。老鬼点了下头,轻轻啜饮一口。 “无名现在一片混乱!”那人道。“幕后大佬已经数月音信全无,十二楼楼主怕是担心了!” “你知道什么”老鬼放下茶杯,问道。 那人淡淡一笑,却是喝起茶来。桌上有几样小菜,不过已经凉了。 “那便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出来”老鬼问道。 那人朝外面望去,一片萧瑟,满目冬天的场景。他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情况怕是不好。” “若是,”老鬼斟酌着道。“若是那人出事了,无名会怎样” 那人收回目光望着老鬼那强自镇定的样子,轻声一笑道,“这个你就不要想了,那个人若是真有那么容易死掉,那么在龙门城的秘境时他便已经死了,不可能还能活到现在。那个人,可是应劫之人啊!” “应劫之人”老鬼呆了一呆,露出迷茫之色。 那人道,“所谓应劫,便是与上古有莫大渊源之人,这样的人可非同小可,不是你我这样的人所能觊觎的。不过,他创无名,立十二楼,怕也与此有关。秘境虽然闭合,不过他们总是有办法出来。他们一旦出来,只怕是天翻地覆了!” 老鬼浑身一颤,想到自己遇到的妖魔。 “那不是乱了吗” “没错,大乱,乱的一塌糊涂。” 两人沉默下来。茶寮光线暗淡,无处不显得森冷。虽然有炉子在旁边,可老鬼还是觉得冷的可怕。 “今日之约,是有什么吩咐吗”老鬼心里盘算着什么,低垂着头,顺嘴问道。 那人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在老鬼的面前,老鬼吃了一惊。 “这是答应你的。” 是一本书籍,封面已是残破,纸张泛着旧色。老鬼心里一动,急忙拿起来翻看,面色也随着那些纸张的翻动而飞快的变化着。不一会儿,他将书籍收入怀中,满怀激动的望着对方。 “多谢。” 那人给自己倒上茶,道,“你为我们做事,我们也不能亏待你,更何况往后的日子会很难过,你若是不能提升实力,便不能满足我们的要求。好好修炼,争取在他们回来之前能提升至少五成的实力。” “我一定会努力,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嗯,喝茶,这天气太冷,喝点热水也好驱驱寒。” “嗯。” 老鬼离开不久,茶寮内的其他人的身影一晃,便齐刷刷的消失了,只剩下吴天一人坐在那里优哉游哉的喝茶。 “好茶啊!”吴天叹息道。“只是往后怕是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的话音一落,身影便消失了。随着消失的,还有茶寮。大地幽幽,天寒地冻,无数草木在风中瑟瑟发抖。 老鬼径直进入了山林。幽幽山林,森寂冷峭。老鬼似乎对这片山林很熟,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山洞。将马匹拴在一棵树下,他便步入了那山洞中。山洞很长,寒气喷涌而出。老鬼越走越快,很快便消失在拐弯之处。只是这时候,山洞内却传来了野兽怒吼的声音。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不一会儿,在一方天然溶洞内,可见到一只庞大的怪物被八根锁链锁在其中。老鬼看了它一眼,却是朝着旁边走去。那怪物见到老鬼便挣扎起来,嘶吼,咆哮,挣扎,铁链发出如要绷断的声音。 这只怪物很大,有着八条腿,每条腿都有丈许的长度。一颗硕大的头颅却有着密密麻麻的眼睛,每一只眼睛仿佛都能望穿一个时空。铁链深深嵌在它的身体里,那赤红的身躯遍布着织网一般黑色的经络。 老鬼步入溶洞深处,便许久没有再见到他的身影。那怪物似乎也挣扎累了,便匍匐在地上不动弹。许久,老鬼重新出现,飘然落在了怪物的面前。怪物猛然受惊便要起身,可是老鬼却电闪而过,忽然飞到了它的背上,一掌按在了它那柔软的脖颈上。 “不要挣扎,不然你会更痛苦,我只要你的血,等我有足够的能力,我便会将你放出来。” 老鬼说话间已是一刀刺入了那柔软的脖子,黑色的血液喷溅而出,老鬼张开口迎接着。 怪物想要挣扎,可老鬼的话似乎触动了它。 老鬼喝了许多血,肚子都胀起来了。 他的身体在变化,衣服碎裂,赤裸的躯体生长出一条条的经络,胸腹位置,一颗颗宛若碎石一般的斑点不断的跳动着,就像是蠕虫。他伸展开四肢,运转体内的气息,调动肌肉、骨骼,让力量在每一寸肌理中弥漫。 充沛的力量,让人如重生一般。 他长啸一声,从怪物身上飞腾而起,一拳轰的砸在了溶洞壁上。 山石崩碎,溶洞摇晃。 可怕的气流在溶洞内急窜。 老鬼落在地上,扭头朝怪物望去,瞳孔中,一道道光晕飞快的消逝。 “很快的!” 他咧嘴一笑,身体却是飞快的消逝。那怪物匍匐在那里,仿佛被老鬼的变化惊呆了。 天地昏冥,阴沉肃杀。一群黑衣人在林中等待。忽然,凭空一道身影在众人面前闪现出来。这群黑衣人纷纷跪在地上。 “参见尊者。” 老鬼落在地上,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道,“仇四不可靠,上面的命令是以他为饵料,钓出仇九,由我们将其击杀。” “喏!” 夜深,四下里一片寂静,寒风吹动衰草,远处的茅屋瑟瑟发抖。 暗道的光便在前面的路上静静的流淌着。 仇四朝茅屋走去。 距离东海不过二十里的路程。可是命令却是催着他。 那道面孔,是仇九。 上面居然要他刺杀仇九。他感到震惊。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让自己去杀他他们不知道自己和仇九的关系吗而且仇九为无名已经做了许多,为何还要将他击杀 他想不通。很多事情他都想不通。 他忽然怀念起跟在仇九身边的日子。 上面下命令,仇九安排,自己跟在一旁行动。 那时候,他基本不用去考虑什么,只需要行动就行。 可是不知不觉间,他和仇九越走越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身边便不再是仇九了。 门被打开,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孔来。仇四将一锭银子递过去。 “借贵处休息一个时辰。” “大人请。” 炉火,热酒,菜蔬。仇四一连喝了十碗热酒,只觉得自己身体如那燃烧的木炭一般燃烧着,一张脸涨的通红。可是,他还没有醉,至少思维还是清晰的。仇九的面孔,小莲的面孔,交织在脑海里。那痛苦,便如锉刀,不断的锉着他的心。 推开门,狂风扑面而至,他踉跄走了出去。 黑漆漆的天,黑漆漆的大地,让人无比的渺小孤独。 望着那从面前延展开来的道路,他无比的迷茫。 条条大道,何处归途 他有选择吗他能回去吗山林,木屋,湖泊,倩影,两个人的宁静生活。他还能拥有吗 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睁着双眼,他大步朝前走去。他没选择。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杯浊酒,一腔热血 第二天中午,仇四便到了东海。 没有了玄梯,没有那密密麻麻的人影,只有那海浪的翻涌,那狂风的疾啸。 仇四拄刀站在沙滩上,凝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海面。 他想起与小莲一起来这里的情形,那画面一帧帧在脑海浮现。 那时候他身体未愈,虚弱的几乎难以行走,是小莲一路陪伴着他照顾着他。 小莲与以前有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不是表面上的,而是一种感觉。 那时候他常常昏厥,但是他能感觉到小莲在与不在。 她变得行踪诡异,无名的人对她的态度,也使得她变得神秘起来。 他不知道,在自己病重过程中,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从那次下山开始。 仇九则是从那次秘境开始。 两人都变了。 仿佛不知不觉间,彼此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种让人无助的隔阂,宛若天堑,横亘在彼此面前。有时候他会觉得可笑,可笑自己死死地抓着那份羁绊不放手,而其实那羁绊早已断了。 可是,人活在世上,总是要有所执念的。 不管那执念到底是真还是幻象,却是活着的依仗和动力。 他渴念平淡的生活,即便平庸,也胜过这漂泊无定。 正如与小莲在那深山里的那段日子。无忧无虑,平静安宁。那才是生活。 或者在遇到小莲之前,跟随在仇九身边的日子,也是一段平静而让人惬意的日子。至少那段日子里,心思单纯简单,并没有过多杂念。 不过,归根到底,他所渴念的,还是与小莲在一起的生活。 相爱的人,家,自己的生活。 他的眼睛里蒙漫着一层层灰色的光。那是痛苦,是绝望,还有迷茫。一层层交织在一起,无法分解开来。那海浪,仿佛嘲弄他似的,不断的朝着岸边拍打过来,发出那轰鸣的声响。灰蒙蒙的海面,是人内心无法排解的阴翳。 一条鱼从海浪中飞出,落在了他的脚下。 他望着那条鱼,鱼在挣扎,不断的跳动,嘴巴翕张。 他可怜它,可是谁来可怜他自己。 弯下腰,将鱼捡起来,没想到那条鱼却在他的手腕上重重咬了一口。 他没感觉到疼痛,血不断的从伤口涌出来,那条鱼从他手中跳起,张着一口尖利的牙齿,面部扭曲成一个鬼脸,似乎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然后,那条鱼落在沙滩上。仇四望着它,那条鱼也在望着他。彼此眼神的各异,形成了诡异的场景。海水拍打呼啸,冷风掠过,发出低沉的吼声。 啪的一声,仇四一脚将那鱼踩成肉\饼,然后他转身离开。 谁也不值得同情。 天地昏冥,凝聚着阴冷的色彩。 仇四离开海滩,朝前面走了十余里。 他不知道仇九会不会出现,也不知道无名为何如此安排。 只是,他需要独处。 有茅屋出现在路边。萧瑟的屋子,在寒风中颤抖。一缕昏黄的灯光从茅屋内流淌出来。炊烟袅袅,在茅草上蒸腾。仇四来到门口,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小姑娘。 穿着朴素简陋,肤色黧黑,却长着一张明丽的面孔。 “爷爷,有客人来了!”小姑娘打量着仇四,忽然回头朝屋内喊道。 屋内传来咳嗽声,急促,呼吸不畅。就像是沉珂已久病入膏肓。然后便传来苍老的声音。 “天寒地冻,茅屋简陋,却也可以避避风寒。请客人进来坐坐!” “好的,爷爷。” 小姑娘眨着明亮的眼睛往后退了一步,道,“客人请进!” 仇四点了下头,迈步走了进去。茅屋真的很简陋,只有一间,一边用茅草结成的帘子隔开想来是卧室,而另一边兼带着客厅和厨房。灶台上弥漫着雾气,沸水翻腾着。小姑娘让仇四坐下便去倒水。喝了一口热水,仇四便感觉自己的身体活过来了。 “天气好冷,可能要下雪了。”小姑娘坐在灶台后面,灶膛里的火映照在她的脸上,红红的。 仇四坐在杌子上,双手抓着横刀刀柄,回过神道,“是啊,应该是要下雪了!” “前段时间来了很多人,我和爷爷在这里做些吃食生意,倒是挣了些钱,可后面人都走了,这里便只剩下我们爷孙两个。客人如果要去镇上,怕是要走很远的路。不过镇上也萧条了,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小姑娘说着,似乎很久没有见过生人,便控制不住的说起话来。 “那时候很热闹”仇四问道。 “嗯嗯,特别热闹,连镇子上有头脸的生意人都来这边开店了呢!想来他们挣得不少。不过,因为人都走了,这些生意便都撤走了。”小姑娘歪着脑袋望着灶膛。“听说有神仙,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爷爷不让我去海边,说那里不安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真的,”仇四道。“那里确实不安全。” “你去过吗”小姑娘问道。 仇四望着被鱼咬伤的手腕,迟疑了下道,“我去的时候没出事,不过后来我听别人说过,那里杀人了。” “啊!”小姑娘坐直身子,睁着眼睛望着仇四。“杀人了吗” 仇四点点头道,“死了不少人!” 小姑娘用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胸脯起伏着。她道,“还好我没去,不然每日里都会做噩梦呢!” “是啊,所以要听老人言。”仇四道。 小姑娘笑了笑,露出那洁白的牙齿,甚为可爱。她道,“我和爷爷相依为命,我爹娘很早就走了,留下我们两个人。爷爷为了照顾我,吃了不少苦,也落下了肺疾,一到秋冬季节,便喘得厉害,连床也起不来。我只想着爷爷能好起来,或许我们就能早点离开这里。现在这里方圆十里之内就我们一家,无依无靠,要是爷爷的病情加重,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若是爷爷能好起来,我们便去镇上,至少镇上找大夫方便,而且我也能找事做。” 仇四望着她,那被火光照的通红的脸颊,那明丽的眼睛,那澄净无垢,让人陷入沉思。屋外狂风疾啸,海水的拍打声远远传来。整个屋子都在颤抖。虽然有炉子燃烧着炭火,但那寒意却是驱之不去。小姑娘身上满是补丁的棉袄,裹着她那瘦小的身躯,却也不能御寒。仇四移开目光,望着那扇阻挡着寒风的门。 这世间,穷苦之人何其之多,与那些大家大户相比,他们便像是在命运边缘挣扎的蚂蚁,只需要一阵风,便能将他们的执着吹得一干二净。 这便是命运。残酷而现实。 远处传来狼的叫声。 仇四皱起眉头。这里居然会有狼。 小姑娘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望着仇四,道,“是草狼,很久以前便有了。” “你不怕吗” “怕,但是我们没办法,一到入夜的时候便只能紧闭房门,躲在家里。” 狼的叫声一阵紧过一阵,听那声音,数量却是不少。 小姑娘的脸都白了,紧紧咬着嘴唇,虽然显得镇定,但那闪烁的眸光却显现出内心的恐惧。仇四望着她,想象着这样两个人在群狼环伺之下的生活。那种孤独,那种孱弱,那种恐惧。他忽然问道,“有酒吗” 小姑娘呆了一下,便站了起来朝草帘走去。 “还有一坛,不过不是什么好酒,那还是有次有个客人点了落下的。” 小姑娘从隔壁抱来一坛酒放在仇四的面前。酒坛上还贴着红纸,红纸上写着“来客居”三个毛笔字。仇四望着那三个字,小姑娘却抿着嘴笑了起来。 “这是在‘来客居’买的,那位客人好酒,我家里却是没有,只能在别处买。” 仇四抱起酒坛,伸手拍开封泥,一股酒香味便扑入鼻中。仇四深吸口气,肺腑立时被那酒味弥漫。 “不错!” 小姑娘睁着眼睛,似乎好奇为何男人都如此喜好喝酒。只是那酒味却是让她不舒服。她站起来来到灶膛那里,塞入木片。仇四则扬起脖子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一连喝了大半,仇四将酒坛放下。 “帮我温热一下,我很快回来。” 小姑娘看着他起身,然后走出门去。四下里全是风声,还有狼的嚎叫。狼似乎趋光而来,已经靠近了不少,狼身上的那股气味,已经钻入了屋子里来。小姑娘害怕的站起身,来到了隔壁。撩开草帘,便见到一个苍白的身影躺在一条单薄而脏污的被子下,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瞪视着屋顶。 “爷爷!” “小翠,客人走了吗” “他出去了,说是会回来的。” “哦!” “爷爷,狼又来了,这次靠近了不少。” “小翠害怕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道,“有爷爷在,小翠不怕。” 老人勉强一笑,咳嗽起来,小姑娘连忙跪坐在地上,伸手进被子去抚摸他的胸口。老人叹息道,“爷爷没用,若是身体好起来,倒是不怕那些畜生,只是如今废物一个,只是连累了你了啊!” “爷爷,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呵呵,好闺女!” 外面忽然传来了狼凄厉的叫声,那声音就像是一把剪刀,忽然将寒冷凄寂剪开。那声音让小姑娘吓了一跳,呆呆的跪坐在那里,睁着眼睛望着纸糊的窗户。那声音不断响起,尖叫,嚎叫,低鸣,呜咽。小姑娘能想到群狼围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拔刀而起,血溅四方。 不到盏茶功夫,那些声音便消失了。 小姑娘瑟瑟的望着老人,老人则倾听着。 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门被推开。 小姑娘腾的站了起来,撩开帘子跑了出去。仇四合上门站在那里,浑身弥漫着血腥气味,一头雪白的狼被他扔在地上。 “你等一会,我把那些狼皮取回来。”仇四说话间又出门去了。 小姑娘呆呆的站在那里,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狼。 雪白的皮毛,无比的柔软,看上去便让人觉得温暖。 在狼的脖颈上,有殷红的血迹。 小姑娘便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风吹着茅屋,在那里呼啸。海浪之声,混杂在风声之中。直到仇四再次进来,小姑娘才回过神。 “我、我还没有温酒呢” “现在给我温,喏,这块肉煮了!虽然狼肉比较糙,却也能饱腹。” “好的。” 小姑娘欢喜的接过仇四递过来的肉,便开始温酒、煮肉。灶膛里的火哔哔啵啵的燃烧着,冒出滚热的气息。锅里的水在沸腾,肉香味飘散开来。仇四坐在杌子上,拄着刀。当小姑娘将温好的酒端过来,仇四便大口喝了起来。 肉端上来,门外却传来脚步声。 小姑娘呆了一呆,仇四却是皱起眉头。 小姑娘移步要去开门,仇四却是摇头,自己站了起来。 “进里屋待着,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 小姑娘怯怯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严肃。 刀已经出鞘,一抹杀意从刀上散发开来。小姑娘进入里屋。仇四来到了门边,一只手抓着门栓。门栓一点点被拔开,倏然啪的一声,门碎了。仇四一刀刺了出去。狂风疾啸,衣衫猎猎作响。 寒光在眼前炸开。 横刀一抹,仇四矮身滑地而出。两道寒芒便交错而过。 虚空传来雷鸣,突然炸响,让整个天地不由得颤栗起来。 仇四斜身而起,目光朝天空瞥去,却见到云团不知何时开始翻滚起来,形成一道通向深空的漩涡。那形状,那气势,让人畏惧。 苍穹,一直以来便让人敬畏。 它的莫测,它的神秘,它的诡异,即便是平静之下,也让人敬畏。 身后的寒意袭来,仇四旋身一转,横刀横砍而出。 刀与刀相撞,带起一串火光。 仇四闷哼一声,往后趔趄退出几步,抬眼望去,却是一道黑袍罩身的身影,黑袍胸口,带着无名的徽章。 “无名”仇四问道。 那人嘿嘿冷笑,收起刀,道,“时辰快到了,莫要忘了自己的任务。” 仇四心中不悦,却是没有发作,只是声色淡漠的道,“我的任务,我知道分寸。怎么,不信任我” “无所谓信任不信任,只是你若是失手,我们就得接手了。好自为之!” 那人说完已是转身,朝远处走去。仇四盯着那人的背影。茫茫天地,无比的宽广,又无比的阴森。他仰头望着那漩涡,仿佛有庞然巨\物将要从那漩涡中飞出来。他紧紧攥着横刀,心中不由得刺痛起来。 “啊!”突然,屋内传来小姑娘惨叫之声。仇四面庞一抽,一头撞了进去。 血腥气味,从帘内扑过来。 仇四圆睁着双眼,箭步扑了上去。草帘飞起,暗淡的帘内,是触目的鲜血。一名苍白如幽灵一般的身影,伸着一只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扼着小姑娘的咽喉,小姑娘的身躯已是软软的垂着,宛若布娃娃一般。 “你找死!” 仇四怒吼一声,飞身扑了过去,手中横刀满带着戾气与杀意,狠狠斩向那老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是人是妖?人心即恶 仇四狂怒,手中的横刀狠狠的朝着那老人砍去。老人苍白,就像是僵硬的尸体,穿着单薄的衣服,虽然看上去病恹恹的,但那眸光却是无比的锋利。一刀砍来,老人已是将手中的小姑娘松开,一手朝着横刀抓去。 横刀铛的一声砍落下来,老人嘴角翘起,一只手如钳子一般的抓着横刀,另一只手却是朝着仇四劈去。坚硬的手,锋利的爪子。仇四想也未想,一拳便迎向了老人的手掌。 砰! 仇四身形趔趄,手中的横刀已是被夺了去,拳头刺痛,已是肿胀起来。 老人桀桀笑了起来,一条乌黑的舌头从嘴里伸出,脚步一错,伸出去的手朝着仇四胸膛抓去,同时,抓着横刀的手带着横刀重重的砸向仇四的面颊。仇四双眸赤红,内心里的愤怒如那沸腾的海水。仇四怒吼一声,身影一闪,避开老人的攻击,反手一拳轰在了老人的身上。老人便如磐石,一动不动,而仇四却是被一股力量反震出去,重重的撞在了墙壁上。 轰!墙壁破开,仇四从屋内滚落在了外面的地上。 寒风呼啸,天地冥冥,苍穹上的漩涡,已是无比的狰狞。 仇四翻身而起,而这时候,那老人如野兽一般嚎叫而出。 碎木纷飞,茅草飞舞。 仇四提膝而起,双掌一错,已是化作拳头砸向老人的面颊。 老人的身体无比僵硬,就像是经过了无尽岁月的锤炼,已是水火不浸刀枪不入。仇四虽然愤怒,却也是明白了自己的弱点。拳头在老人面前一闪,仇四忽然斜身从老人的面前避开,老人双爪扑空,仇四反手一掌砍在老人的脖颈上。砰!可怕的痛楚瞬间从手掌蔓延至手臂。仇四翻身落在数尺之外,背靠着墙壁。 老人狞笑着,快步扑了上来。 仇四眸光一闪,忽然翻身进入屋内。 老人双掌扣在了墙壁上,奋力一抓,木板破碎。老人吼叫着撞开墙壁扑进了屋内。屋内昏暗,草帘舞动。老人一掌劈开草帘,却不见仇四的身影。而仇四已是到了外间,伸手抓着早已冰凉的酒水大口喝着。老人到了外间,一双阴翳的目光在屋内逡巡。 当啷。 仇四将酒坛扔了出去,老人立时朝着酒坛扑去。而仇四却是投身到了灶膛前,伸手抓出一根燃烧着的木柴。 既然刀兵不入,那便烧。 仇四狞笑一声,抓着木柴倏然到了老人的身后。 燃烧的木柴哔哔啵啵,火焰随风闪耀。老人猛然回过头,仇四已是将燃烧的木柴重重拍在了他的身上。火星飞溅,火苗倏然窜起。仇四后退,一把扯落草帘,跺足扑向了老人。草帘如织网一般笼罩在老人的身上。老人在咆哮,双臂挥舞,如狂猛的凶兽。 只是仇四不再跟他接触,滚地避开,抓住床上的薄被,又是罩在了老人的身上。 老人在燃烧。 火苗化为了火舌,化为了烈焰。 老人成了火人,发出那分辨不清的声音。 老人便要朝外面跑去,仇四却是抓起一只水缸啪的一声砸在了老人的身上,同时翻身到了门前,一脚踹在了老人的胸膛上。老人闷哼一声跌坐在地上,仇四被反震出去,身体重重的砸在坚硬的地面上。 火光熊熊。 老人在燃烧,屋子在燃烧。 仇四躺在地上仰起头,盯着那燃烧的屋子。 老人的声音在疾啸的寒风中变得模糊不清,却又让人毛骨悚然。 仇四在喘息,汗湿已经浸湿了衣裳,寒风一吹,便让他不自然的颤抖起来。整个屋子都化为了火海,老人的身影还在火海中舞蹈。仇四流泪了!小姑娘的面庞,那双明亮的眼睛,那清澈的笑容,浮现在脑海。他的心在痛楚,在撕裂。不自然间,那老人的身影忽然变了。 变成了他所熟悉的人。 他呆住了。 “不,不可能!” 他使劲揉着眼睛,可是那个身影还是那样。 不是错觉。 “不可能!” 仇四大喊一声,弹身而起,如箭矢一般扑进了火海中。 “你不是仇九!” 老人的身影不再舞动,而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火海中,那苍老的面孔,那苍白的身体,变得年轻。 火焰从他们身边掠过,席卷而上,直冲上空。 仇四呆呆的站在他的面前,面满的不可置信和痛苦。 “为什么”他问道。“为什么” 面前的人赫然便是仇九,面对仇四的质问,他面无表情,默然无声。 “你为什么要杀她” 仇四提声喝道。却在这时,仇九忽然提起自己的手臂,手中不知何时抓着那死去的小姑娘。可是,那小姑娘不再是仇四认识的小姑娘,而是他所心心念念的小莲。仇四呆住了。 “小莲!” 仇九咧嘴一笑,面上没有丝毫的内疚和惭愧,反而露出那种得意和不屑。 仇四盯着他,双方的目光触碰着。 他变了!变得冷酷,变得邪恶。这还是他所认识的仇九 “为什么要杀她” “她该死。” “你不知道她是我的女人吗” “或许,正是因为她是你的女人,她才该死。” “为什么” “无名,只需要杀人的工具,不需要有感情的人。” “所以,所以你就杀了她” “没错,杀了她你就不会心猿意马,杀了她你就会变得冷酷,兵器,需要的不是感情,而是冷酷。” “你找死!” 仇四暴怒,忽然飞身扑向仇九,一拳轰鸣着砸落。 仇九的身影却在这时猛然一晃,消失在拳头面前。仇四一拳落空,飞身而起,砰的一声撞开燃烧的屋顶。 “仇九,我要杀了你!” 充满着仇恨与愤怒的的声音,在昏冥的天地间激荡。 风在呼啸,海浪在翻腾,层云在激荡。 老鬼盘腿坐在风中,却没有丝毫的不适。那风绕着他舞蹈,那寒意被阻挡在肌体之外。他运转体内气息,周天不息,生命不绝。充沛的力量激荡着肉躯,生命得以升华。 “尊者!”刚才与仇四对招的黑衣人单膝跪地。 老鬼缓缓睁开眼睛,道,“怎么样了” “一切按计划进行中,仇四已经着了道了。” “茅屋虽小,却也是避风之地,时辰未到,他去那里也属正常。” “是,他从海边直接去了那里,我们安排的人接待了他。” “他还好酒。” “他喝了我们准备的酒。” “那两个人呢” “死了。” “没有死亡就没有刺激,没有刺激就不会让他心智失常,不能让他全心全意执行任务。这一次办的不错,回去领赏。” “多谢尊者!” 黑袍人起身,站在了老鬼的身边。 老鬼望着那层云漩涡,面色平静,道,“也快了。”缓缓合上眼睛,他的神魂却已是脱离肉躯远去。 山林幽幽,寒风冷冽,一片寂静。 却在这寂静中,隐约能听见仿佛来自地狱的恶兽的怒吼。 老鬼的神魂出现在山洞内。溶洞,赤岩,烈火,还有一只如蜘蛛一般的庞然猛兽。老鬼的出现,让那猛兽蓦然安静下来,警惕的盯着他。老鬼却是神色淡漠,闲庭阔步一般的朝它走去。猛兽后退,可是身体被锁链捆缚,它即便退也有一个限度。 老鬼的手按在了它的额头上。 它在颤抖,恐惧已经深深扎根在它的心里。 什么东西不断的从身体里流出来,流进了老鬼的身体里。 它感觉疲惫,生命如在被剥夺。 终于,它支撑不住,整个庞大的身躯趴在了地上。 老鬼撤回手掌,转身,负手而立。 “你太弱了,这不行,如果以后想要为我效力,就这点能耐只会给我惹麻烦。地下有一头蛟,正在蜕变。你等着,我杀了它给你补补。” 老鬼消失了,猛兽却是呆呆的望着面前空荡荡的溶洞。 蛟! 它的心底里忽然生出了一分希望。同时,贪婪滋长出来。 老鬼出现在地下不知多深的地方。一条甬道蜿蜒向前。赤风扑面,滚热的气息让人感觉燥热。老鬼摸了摸自己的脸,淡然一笑,道,“凭我如今的实力,要收拾你轻而易举。”抬步朝前走去,整个甬道仿佛在颤动。这里仿佛不是地下,而是人的心脏。那跳动的心声,那温热的气息。老鬼冷笑着。 蛟躺在地上,不知沉睡了多少年,在它的身边,是一层层蜕落的皮,那些皮随着时光的流转,已是变得单薄。 老鬼站在它的面前,欣赏似的望着蛟的身躯。 光滑的身躯,赤色的鳞片,额头的触角已经峥嵘。 它在蜕变。 任何生命,都在挣扎着朝着更强蜕变。 蛟,可化龙。 老鬼身躯猛然一晃,在赤色的光焰中,一头庞大的蜘蛛身影忽然倒影在地上。爪牙飞舞,躯体蠕动。一团团丝线忽然落在了蛟的身躯上。蛟正在苏醒,它在睡梦中感觉到了危机,也感觉到了疼痛。可是,那些丝线已经嵌入了它的体内。蛟的眼睛一颤,便睁开了,望见了眼前的蜘蛛。 蛟怒吼,开始挣扎,可是蜘蛛的爪子已经扎入了它那光滑的躯体里。 痛苦,绝望,不屈。 整个山洞在燃烧,滚烫的岩浆从四面八方涌出来。 蜘蛛的身躯在膨胀,蛟的身躯在缩小。 蛟那愤怒绝望的吼声,倏然间充斥在时空之中。 轰! 一团光,忽然放大,然后急剧收缩,炸开了。 距离海边二十里,一动不动的老鬼忽然一颤,那紧闭的眼睛便睁开了。 “尊者,有人来了。” “什么人” “门派人物,他们不知从什么地方知道了秘境开启的事情,便纷纷跑过来了。” “这些跳梁小丑,也敢染指秘境之事,真是不知死活。” 老鬼深吸口气,淡淡的道,“不要让人打扰我。” “是。” 老鬼坐在那里,但是远近的黑衣人却是如幽灵一般的远去。天地昏昏,万物沉沉,海浪拍打的轰鸣声,不断的席卷过来。忽然间,远处传来惨叫之声。顺着那声音传来方向望去,便可见到那血光的飞溅,那寒芒的闪烁。 蒙圩站在远处,身边跟着的是千胜先生。视野里是昏冥,是杀戮,是血腥。千胜先生的面庞在颤抖,眸光凝缩在一起。蒙圩却是一动不动,只是望着那团漩涡。 “快了” 千胜先生微微一怔,望着面前熟悉而陌生的年轻人。 “只能等待。” “是啊,我们虽然能推测出方位,却无法预测时间!”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想来这些人也是如此。” 蒙圩点了点头,目光却是朝着那翻滚的海面望去。风大,浪高,一望无垠。 “快要下雪了!” 千胜先生望着他,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是他有他自己的心思,有些东西是无法磨灭的。比如人的羞耻之心、道义之心。远处那些人,许多他都认识,有的甚至很熟。可是,蒙圩并没有介入的意思,他也不能擅自行动。 内心一叹,千胜先生暗道,世道变了! 世道变,人心变。 最莫测的,便是人心。最险恶的,也是人心。 有的时候,人心即恶。 千胜先生忽然浑身一颤,一股寒意蓦然自心底里生发出来。他望着蒙圩,只觉得蒙圩不知何时变得如此让人看不清了。这时候,他猛然察觉,自己竟然在阴谋一道上越走越远。他想念华僧等人,至少跟他们在一起没什么阴谋,虽然粗鄙,却是简单。 茅屋已经烧的差不多了,火焰,灰烬,随着那风气雾。 仇四拄刀站在火边,火光映照着他的身体。 他睁着眼睛,满是痛苦,还有愤怒。 那愤怒却不会随着冷风消散,反而越发的高涨。 仇九,仇九,仇九!为什么要杀小莲为什么要夺走我最亲的人为什么你的情义呢你的底线呢你可以为仇十二叛出无名,你可以为了仇十二不惜受罚去死为什么你却夺走我的爱人难道,难道这么久了,我还不是你的同伴你的朋友难道在你心里,我不过是一个杀手一件工具 我不服!我不服! 漩涡深处,突然伸展开无数的光缕,蔓延着,伸展着,覆盖在那黑漆漆的云团上。 轰隆! 天雷的炸响,在那漩涡深处席卷而来。 海风带来了腥味,裹挟着血腥气味朝着平原飞去。 那些身影,如幽灵一般,面无表情,冷冰冰的注视着脚下的尸体。 血液已经凝固,尸体已经僵硬,生命,已经陨落。 一道巨浪,掀起数丈之高,宛若海面的一面墙,浩浩荡荡朝着岸边扑来。昏冥的天色,璀璨的光缕,冰冷的水花。那巨浪顶端,却是站着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身影,挥舞着利刃,龇牙咧嘴,发出那疯狂而尖锐的叫喊。 海妖! 第一百二十四章 海妖来袭,黑色战场 “丑颜在干什么” “一切正常,并无异样。” “他倒是镇定,难道真以为朕不敢对他怎样” “奴才不知。” “呵!可查到什么了” “没有,那几个门派以及一些妖魔驻扎之地,奴才已经查过,丑颜没有隐没财物。” 皇帝深深的望着左侧的宫灯,眸光幽幽,深邃不可知。许久,他深吸口气,道,“难道他真的没有异心”那名暗卫跪在地上垂着头,没有回答,他知道自己不该回答,也没有回答的意义。皇帝是自问,是内心产生了疑惑。 “去,解除对丑颜的监视。” “喏!” 暗卫消失,皇帝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眉头深锁。丑颜肯定有什么在隐瞒他。他的实力,他处理事情的手法,还有那些门派和妖魔驻扎地的财物他竟然没有丝毫的隐瞒,这不符合常理。大争之世,谁会甘心埋没,更何况是丑颜这样的人。毛骧之死难道没有给他触动 人心,是最容易变的。 他攥紧拳头,鼻子翕动着,眸光变得阴沉而冷酷。丑颜肯定有问题,只是他将自己的痕迹抹除了。城府很深啊!看来只是让暗卫来调查是查不出什么的。眉头一挑,他的目光落在了宫殿角落的一座青铜雕塑上。 四下里一片寂静,除了风声,便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他走向那雕塑。雕塑不过尺余高,呈现舞蹈的姿势。皇帝到了雕塑前,用脚一踢,雕塑竟然转动起来,底下传来了机括被触动的声音。很久了,久的自己差点忘记了他的存在。皇帝深吸口气,静静的等待着,脑海里却是浮现出一副画面。 弱冠之年,疾病缠身,黑烟环绕,死神近在咫尺。 那个人忽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你想死还是想活” “你是谁” “呵,死到临头居然还有这么多好奇心!” “救我。” “救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我有整个天下,只要你想要,我都能给你。” “天下呵,太过广阔。我所要的,不过是一尺之地,能让我容身。” “我能给你。” “真的” “真的。” 那时候法甲外出了,并不在他的身边,徘徊在死亡边缘的皇帝便与那人缔结了血誓。那人救了他,他也将那人收藏在了自己的宫殿中。只是,那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死了。 一个入口出现在皇帝的面前,皇帝回过神,回头扫了一眼。 入口黑漆漆的,充斥着滞浊的气息。 等了好一会儿,皇帝才步入入口。当他的身影在那入口消失,那尊雕塑便吱吱嘎嘎转动着,入口消失了。 一道幽灵般的身影出现在皇帝的宫殿中,眸光幽绿,宛若鬼火,冷冷的盯着那雕塑。他穿着黑袍,一股无形的气息从体内释放出来,宫殿的光便变了颜色,在那光中,一条条光线出现在眼前。那是阵法之力。幽灵般的他翘起嘴角讥诮一笑,这样的阵法在他眼里不过是摆设。 飘然落在了御座上,宽敞的御座让人整个身体都能放开。 望着面前宽阔的大殿,一种俯望众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就是权力。 自古至今,多少人为了争夺这个位置不惜搅动天下祸乱苍生。 璀璨的御座,是在无数白骨的堆积下,才有如此高度。 可是,他不在乎。世俗王权和财富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他所在乎的,是那玄而又玄的东西。 桌面上有一方砚台,砚台两端雕刻着龙,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他抓起那砚台在手中把玩,这时候大殿角落的那尊雕塑发出声响。他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敛,便将手中的砚台放回桌上。寒风不知从何处袭来,灯火摇曳,暗影在地面上交错闪烁。 皇帝从地下钻出来,大殿空荡荡一片死寂。御座上的人消失了。 皇帝出来之后,那雕塑又吱吱呀呀移到了原位。 那人还在,而且已经醒来。 皇帝没有开口,那人已经知道他的目的。 “你有一劫,过则万年无忧,不过则性命难保。”那人嘶哑着声音道。 “什么劫来自何处”皇帝问道。 那人没说,只是裂开嘴,露出满嘴乌黑的牙齿,一双眼睛如野兽一般散发出幽冷的光来,让皇帝毛骨悚然。 “你能帮我”皇帝问道。 “能。”那人道。“但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皇帝气息一滞,犹豫了。他能给他什么江山财富权势美人可是,他在乎吗这些年来,他宁愿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甚至不吃不喝,他会在乎这些世俗的东西吗 那人却道,“给我一千名童女,要亥时亥刻出生的。” 皇帝大吃一惊,望着对方道,“你、你要这个干什么” 那人露出阴惨惨的笑容,道,“你就说能不能办到。” 皇帝心里忐忑,不是为那童女之事,而是面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一种已经开始展开獠牙的野兽的感觉。 “能。”皇帝咬牙道。 “半个月,给我送进来。”那人道。 “好!”皇帝转身而去。他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一刻。这里是地狱,是囚牢,让人心神不宁。而且这里还生活着一头凶恶的野兽。即便是到了地面,皇帝依然不安。坐在御座上,他在沉思,那方砚台的位置被移动了他也没有发现。 清冷的街道,灯笼散发出的昏黄光亮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冷。 一人笼着双手步入一家酒楼。 酒楼位置比较偏,在一条巷子的尽头。一排柳树已经秃了,只剩下那枝丫无神的望着苍天。酒楼人不多,毕竟已经过了亥时。来人在一张桌子上坐下,店小二疲惫的走过来。 “客官需要点什么” “酒,再来两盘下酒菜。” “好嘞,客官稍等。” 店小二旋身下了楼,这名食客便静静的坐在那里。楼上并不冷,四周摆放着碳炉。门窗紧闭,即便外面天寒地冻,也不影响楼上的温暖。店小二去了又来,在桌上放上了一个炉子,将炉子点燃,将锡壶座上。热意弥漫,锡壶里的酒水开始沸腾。食客自斟自酌,不一会儿已是喝了三大碗。酒水入腹,身体便燥热起来。 更夫在街道上游走,梆子声显得谙哑。 “客官慢用,有什么需要招呼一声。” 店小二离开后,食客取下了头上的斗笠。苍老,疲惫,满头的头发灰白参半。不过数日,丑颜的面貌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今日深夜出皇城,也是破了例的了。 却在这时,窗外传来了破啸的声音。 丑颜双耳一动,忽然腾身而起,转瞬间,一扇窗户开启,他的人影已是呼啦一声飞了出去。 暗夜沉沉,偌大的京城无比的寂静。长天无色,万里冰霜凝结。 丑颜出现在城外的一座山上。 山风猎猎,峭壁危岩,赫然耸立。 丑颜负手而立,眸光冷厉的注视着前方。他没有带兵器。不过,他也没有感觉到危险。 “找我何事” “他们出动了。” “谁” “妖。” 丑颜嗤的一声冷笑,道,“妖魔遍地,早已横行,它们出动算得什么消息。” “我说的是全部。” 丑颜神色一滞,瞳孔微微一缩,道,“全部” “没错,全部的妖都出动了。” “为什么它们不要命了吗” “天变了!” “天早就变了!”丑颜怒声道。“看看现在的世道,看看宗门林立,看看妖魔横行,早就变了!” “有人要来了!”那个声音叹息道。“怕是人族难以抗衡。” “什么人”丑颜警惕的问道。“连你们也忌惮!” “不止我们,诸神,妖王,兽王,甚至是天道,都害怕。”那个声音有些缥缈,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来自远方,遥远的时空,可是他们却能轻易的来往。他们的可怕,不是对某种生命的威胁,而是对整个大道的威胁。大道灭,诸神陨落,众灵湮灭,时空破碎。” “这么可怕”丑颜道。 “你会明白的,”那个声音道。“诸妖倾巢而动,便是想要抓住机会,看看能否避开这一灾祸。” “你们呢”丑颜问道。“有什么打算” “避世。”那个身影宛若琴弦的余音,微弱的被风击碎了。 丑颜知道,那个人已经走了。避世。丑颜心中念道。连他们也要避世了,那世人呢世人怎么办 丑颜呆呆的站在那里,望着面前这黑魆魆的山岳。他不知道刚才那人长什么样子,却知道他和他背后的人都是有大本事的。当初去万仙宗,若不是他们出手,自己早就死在那里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与他们有了联系。这种联系很微妙,就像是一根丝线,看似很单薄,却又很紧密。 丑颜长吁口气,想到皇帝对自己的猜忌,不由得一声冷笑。 每个人都在算计,算计身边的人,算计可能存在威胁的人。 人活一世,最终是为了什么。 他想到自己的父亲,至少他将子女拉扯长大了。 回头望去,天际的云层出现一抹红色。丑颜攥紧双手,自己留在京城已没有意义。皇帝第一轮的调查已经结束,肯定还会有第二轮,不过,现在他离京皇帝也不敢说什么。纵身而起,他扬臂如刃,撕开了狂风,刹那消失在夜色中。 海滩,东海。 血腥味在寒风中渐渐淡化。只是海水的腥味,却是蒙漫过来。 巨浪立在了沙滩上,巨浪顶端站着一排排的身影,却是无比的显目。 夜很深,可是不知从何处来的光,却是将夜幕驱散出去了。 那些身影奇形怪状,仿佛不过是刚刚蜕化过来,有了人的几分样貌。 刀兵闪烁,寒意凛然。 云团还在凝聚,漩涡深处的光,不断的喷吐下来。 蒙圩坐了下来,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在抓住内心的那种感觉。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很微妙,仿佛稍不留神便会消失。 站在他身侧的千胜先生却是全身冰冷。血腥味和海水的腥味,让他呼吸不畅,仿佛心脏被巨石压着难以跳动。他感觉到危机,可怕的杀意从每一个生命体中迸发出来。无形中,这里便成了战场。 黑色的战场。那沙滩,那地面,那草木,变得黑漆漆如被墨汁浸染过。 怎么办 千胜先生在心里问自己。如果现在走还能脱身,可若是不走,便会被卷进这可怕的战场漩涡之中。这已不是江湖草莽之间的争斗,更不是门派之间的杀伐,这是涉及玄虚的屠戮。谁知道这些人到底都是什么人谁知道这场战争会是如何规模 他仰头望着那漩涡,漩涡深处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存在 一声暴响,有人竟然朝着海妖发起了攻击。 暴响在巨浪面前响起,一只章鱼海妖舞动触须,一把将扑过来的人拍在了地上。 “杀!” 一道道身影冲上去。 被拍在地上的人忽然翻身而起,手中横刀一卷,章鱼的触须齐根断落。 刀光一闪,章鱼惨叫一声,整个身躯爆裂开来。 “仇九!”抓着横刀的仇八怒吼一声,腾身而起,朝着巨浪上空而去。眼前的这些海妖,在他的视野里却都变成了仇九的样子。愤怒,仇恨,化作了无穷尽的怒火,化作了匹练的刀光,化作了那凶唳不绝的锋芒。杀戮! 瞬息间,岸上的人全都冲了出去。 他们的心里仿佛都只有一个欲望,那便是杀戮。 光缕伸展、璀璨、绚烂。 大地上却是溅起一道道的血光,肢体横飞。 “你害怕了”闭着眼睛的蒙圩忽然开口,让千胜先生大吃一惊。“你以为我变了” “三爷!”千胜先生心中一团乱麻,不知如何回答。 蒙圩却是睁开眼,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他道,“你以为他们疯了,或者被什么迷惑了心智,所以才如此嗜杀。你错了,他们不但没有迷失,反而无比的清醒。” “三爷,你这是” “因为需要鲜血,”蒙圩起身望着漩涡。“鲜血会架起一座玄梯,指引他们归来。” 千胜先生望着蒙圩,心里已是无比的恐惧。此时的蒙圩,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他不知道蒙圩到底怎么了,或者说彼此分开这段时间他经历了什么。只是,蒙圩不再是以前的蒙圩,不再是他所认识的蒙圩。他变了! “他回来了,”蒙圩道。“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很远,却又很近,只需要破开那层结界,他和他们,便会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所以,他们到来前需要献祭,需要让那层结界自动破开。”他侧过脸望着千胜先生。“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明悟了这层关系,所以才不惜一切行杀戮之道。” 千胜先生避开目光,望着远处那黑压压的身影。 杀戮。 可怕的炼狱之地,可怕的葬身之所。黑色的战场。 千胜先生忽然往后趔趄推开,手捂着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蒙圩却依然站在那里,眸光平静的望着面前这激烈的厮杀场面,翘起的嘴角显现出他内心的欣慰。 轰隆!雷鸣之声,从漩涡深处钻出来。猎猎狂风,从高空俯冲下来。蒙圩伸手揭开遮住眼睛的头发,薄唇翕动,呢喃道,“我在等你,等你给我带来的荣耀,王凯之!”嗤啦,一道道光缕忽然落下来,宛若那绽放的烟花,让整个海滩显得无比的璀璨。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海妖来袭,黑色战场下 “你要拦我” “阿弥陀佛!施主,不是老衲拦你,而是我佛要拦你。这些生命虽然形貌怪异,却也是生命,佛曰,众生平等。施主如此滥造杀孽,实有不妥。” “哦这些妖魔在你佛门眼中也是生命” “我佛慈悲,愿渡一切生命。” “可是,他们却是在杀人。” “佛门愿将其渡化,引其归入正道。” “那死了的人呢” “为其超度。” “然后呢” “逝者已矣,尘归尘土归土,愿其来生能得自在。” “去你娘的!” 长剑倏然在夜空中绽放,剑光凶狠,匹练数里,那锋芒,那剑势,已是让天地变色。本是冷寂的夜空,却因为这剑光而变得华丽起来。剑光之下,是一名僧人。僧人穿着锦衣袈裟,光秃秃的头顶在剑光下闪耀光芒。 层林起伏,无数的嘶吼之声在茂林中如沸水翻腾。 远处的村庄,已是化为了火焰。 僧人托手而起,袈裟在风中猎猎飞舞。一道光赫然在掌间绽放,刹那将剑芒化解。僧人睁开双眼,瞳孔上绽开六芒印记。倏忽间,僧人已是移行换位,到了剑圣的身后,一掌拍了过去。掌力沉浑雄厚,若绵延不绝的江水。一掌落下,光芒迸射。可是,剑圣却又护体神功,那光芒绽放,却是两股力量的撞击产生。 剑圣回身,剑已是化作漫天星雨。 “秃驴,死开!” 剑芒爆裂,剑雨漫漫,僧人的身体便在那光中消散。 铛—— 一声钟声自远处响起。 钟声给人一种震撼的感觉,仿佛生命本体被一股力量击中,赫然为之一滞。 剑圣眉头一挑,忽然环身一剑荡开,剑光在周身刮起一片的光影。 “你佛门真要保这群妖魔”剑圣提声喝道。 “众生平等。”一片声音在远处响起。 “好,那便战!”剑圣怒笑一声,一剑直指苍穹。“我倒要看看你佛门有什么本事能从我手中救下这群妖魔!剑开,葬神!” 嗡! 一点寒芒,直冲苍穹,倏然间弥漫开来,化作剑阵。 无数的剑形成一道圆环,以肉眼所不能辨别的速度飞快的旋转着。 长剑,剑阵,光在交汇。 剑圣的身躯便在那剑光下,显得无比的高大与肃杀。 “葬!” 剑一指,森林便传来一声轰鸣,大地猛然沉陷。 无数的声音嚎叫起来,刮着人的耳膜。那刺耳的,交杂着惨叫、恐惧、惶恐各异的声音,汇成了一片的杂响。下方数里的森林,赫然矮了丈许,无数的树木化为了齑粉,与血肉混合在一起。 死气,血腥,腐烂,四散而开。 还有不少身影惊恐尖叫着朝四下里飞去。 剑圣朝前方望去,眸光冷厉而镇定。钟声消失了,可是前方却出现一尊大佛的身影。 宝相庄严,肃穆高大,金光璀璨,佛息滚滚。 佛像在说话,那厚厚的嘴唇一张一合着。 “佛有七戒,杀为首。浩浩苍生,无有不辜,七情六欲,为己为私,权势富贵,美色贪婪,无穷无尽,堕入魔道。我佛慈悲,以大念力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只为消除罪孽,引生命入道。故而,杀为戒,也有破戒之时。佛有怒目,只为扬善。施主不听劝解,徒添杀孽,实属不该。今我佛在此,施主且请放下屠刀,皈依佛门,证道成佛。” 剑圣闻言,冷笑一声,朝着那佛像一剑劈了过去。 双方相距不下百里,可是那一剑却是瞬间到了佛像的面前。 佛像的面目忽然变得狰狞,那金光变得邪魅起来。 “不听劝解,该当诛杀!佛前不敬,执迷不悟!” 佛像那合起的双手忽然分了开来,一掌拍向剑光,一掌却是刹那到了剑圣的面前。 “装神弄鬼,也想威吓于我,找死!” 剑圣提身而起,手中长剑一扬,避开佛掌,却是斩向了那佛臂。 剑光破碎,佛臂却是飞了起来。 剑圣一剑斩断手臂,整尊充满着佛息的佛像一下子变得漆黑。 这不是佛像,而是魔像。 狰狞面目,凶唳气息,恶意滔滔。 这雕像忽然腾身,断掉的手臂再次生长出来,同时后背又伸展开六条手臂。脑袋一转,化出三张面孔。 “不知敬畏,亵渎神灵,该死!” 三张嘴齐声呵斥,却是声震天地,刺人神魂。 那八条手臂,乱纷纷舞蹈着,跨越百里,疾驰剑圣。 气劲,法力,引得天地震动。 下方的大地已是被那可怕的威压震荡,发出破碎的声响。一座座山峰轰然倒下。 剑圣的视野已是被那手臂遮挡,只见到那宛若螣蛇一般的手臂气势汹汹从四面八方拍击而来,可怕的气势,已是让人感觉不适,即便他调动体内的真气抵挡,也难以将其消除。他站在那里,凝视着,手中的剑紧紧贴着自己的后背。 一条手臂忽然从中飞了出来,而剑圣倏然长身而起,贴在后背上的剑猛然一荡,嗡的一声响,剑光在眼前绽开。一条手臂噗嗤一声断为两截。而剑圣斜身半空,身躯翻转,避开一条条手臂,脚步一错,一脚踩在了一条手臂上,轰然一剑刺了出去。 “疾风,乱神!” 剑圣的声音响起,剑光化作疾风呼啸而出。剑光远去,剑芒却在脚下迭起。 血肉飞起,手臂瞬间枯萎。 远处的身影砰的一声,往后飞去。仔细看去,却能见到那身影的头颅已是出现一个贯穿的窟窿。 剑圣稳住身形,抬头朝前面看去,那身影已是积聚收缩。 他累了,脸上出现一颗颗的汗珠。 体内的真气消耗殆尽,一剑之威,却是力量的减损。 那身影收缩成一个球形,然后轰的一声炸开,化作无数的碎屑,弥漫在空中。 夜,恢复了寂静。空气在冷风的涤荡下,变得干冷。 衣衫猎猎,白发飞扬。 剑圣长长吐了口气,剑呛的一声回鞘了。 他的目光忽然一凝,耳边却是传来了韩仓那急促的声音。 “师傅,我们这边挡不住了!” 剑圣身影一闪,已是消失在了原地。而几乎同时,一道身影却在北面十数里之外显露出来。 “义父,剑圣好可怕!” “有什么好可怕的,不过是我们的一个傀儡就让消耗了九成的真气,若是我们出手,他岂有还手之力。” “那义父为何不出手拿下他” “出手呵,还不是时候。” “义父还有更重要的事,为何又插手这里的事情呢” “宝刀开锋,总是需要鲜血祭炼的。” “女儿明白了!” 天机子朝东海方向望去,漆黑的眼眸冷冽深邃,就像是深渊一般。 “快了。” “什么快了” “我们的猎物。” “爹爹是要找谁吗” “那可是大人物,若是能拿下其中一个,我们日后便可高枕无忧了!” “什么人如此值得义父看重” “超越仙神的人物。走了!”天机子话音一落,两个人忽然一旋,便化作了一阵疾风,消失在冷清清的夜幕中了。 而在这时候,已经消失的剑圣在原地显露出身形,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天机子两人消失的方向,薄唇紧闭,面色凝重。 “你们,在打这个主意吗” 耳边突然传来了韩仓的声音,此次更为急迫,显得无比的慌乱。 “师傅,挡不住了!啊!” 东海,夜幕,光缕。漆黑的大地。 无数的身体倒在地上,便再也没有起来。而依旧站着的,也在预定的轨道里走向死亡。 密密麻麻的身影,人,妖,混杂在一起,彼此攻伐。 没有恐惧,没有退却,只有仿佛压抑在每一个生命体里的暴戾。 杀戮仿佛成为了他们宣泄的唯一方式。 佛说,众生平等。那么,这些生命此刻,却是平等的。 因为,他们除了形貌上的不同之外,无论是所作所为,还是所思所想,都是一样的。 或者,他们重新回到了野兽的时代。 仇四内心里只有愤怒,在他面前的每一道身影,都是仇九。 他恨,所以他要杀掉他。 他痛,他也要杀掉他。 因为,他夺走了他唯一的希望和羁绊。 生命,总是有所希冀,才能一往直前。若是连最后的希冀都被扑灭了,那么,生命继续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 更何况,仇九是他的朋友,是他的依仗,是他的指引。 而今,这个被他视为朋友、依仗、指引的人,竟然毁掉了他的希冀,那么,他内心里所有的的情愫便化为了愤怒和仇恨。如烈焰高涨,如岩浆迸射。只有死,才能化解这段矛盾。 所以,他的脑海里只有杀戮。将所有仇九的面孔斩杀殆尽。 不然,他的生命将一直如此机械的斩杀下去。 一道道身影倒下,飞溅起的液体将他沾染的面目全非。 那些面孔,那些声音,如泡沫一般在眼前、在耳边掠过。 为何你还不死为何杀不干净 地面已是被血水浸泡,变得泥泞不堪。仇四脚下一滑,整个人仰面倒在了地上。一头鲨鱼飞瀑过来,张开那满是利齿的嘴。仇四抓着满是鲜血的刀一刀刺了上去。噗!鲨鱼被一刀刺穿身体,重重的砸在了仇四的身上。仇四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生命之火此时仿佛随时要熄灭。 忽然,耳边传来了一道声音,“仇九哪里跑!” 仇四猛然将身上的鲨鱼推了开来,弹身而起,还身瞪视。 “仇九在哪” 没有人回应他,也根本不会有人去回应他, 远处的人在张望,在冷笑,在得意。 而这里的人却在厮杀。 漩涡不知通向何处,云层高高垒砌,颜色浓淡不定,层层叠叠。光缕便从那漩涡的深处喷吐出来,宛若深海之中的生命,垂落、翩跹、舞蹈、游弋。光华纯净,宛若精灵。 而雷鸣之声,却是不断的涌现出来。 老鬼睁开双眼,露出满意的笑容,低声呢喃道,“仇九很快便回来了,想来再次见到你,他也会很惊讶的。”原来刚才那声音,却是他传过去的。仇四现在还不能倒下,甚至还不能死。虽然仇四武力并不算强,可是仇九却是一个威胁,他老鬼无法想象现在的仇九到底厉害到怎样的程度,但若是有人能替他把仇九杀了,那么他对无名而言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他在操纵仇四,他的生命,他的意志,他的一切。 人为棋子,他为棋手。这是最为惬意的事情。 回头扫视一眼,呵,来的人还真不少!他在心里冷笑。这些人,怕也是知道秘境开启的一些隐秘了,不然也不会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看戏,有些人陪同也是不错的。 收回目光,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黑衣人。一共一百人,回来的却不到二十人。而这二十人,却都是负伤的。老鬼剔了剔眉,道,“怎么回事” “是海妖,属下撤退不及,被海妖裹挟其中,一阵厮杀之后才得以逃脱。” 老鬼的目光很锋利,让这些黑衣人惴惴不安。许久,老鬼才移开目光,冷冷的道,“退下去。” “喏!” 还是失算了!老鬼心中道。这些人到底还是他的属下,虽然实力并不算很强,却也是助力。没想到一次便折损了八成,有些得不偿失了。不过,只要任务能完成,上面对自己的重视也该到提升地位的程度了!想了想,老鬼却是垂下头,双手拔开自己的袍子,只见袍内一只拇指大小的红色蜘蛛仰着头望着自己。 “怎么回事” “有神来了。” “神” 老鬼眼珠一转,忽然消失在原地。四面八方,气息忽然增强。那气息沉浑凝练,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这些气息不断的靠近,一瞬间便是合拢的层云将海滩封闭在威势之中。 远处的蒙圩眉头一皱,喃喃道,“来了强敌了!” 一道金光倏然落在蒙圩面前数丈开外。那金光让人眼花,好一会儿蒙圩才看清那人的模样。竟然是一名和尚。被金光笼罩着也看不清那和尚的面貌,辨别不出和尚的年龄,只是那一身强势的气息,却是让人不敢靠近。 “阿弥陀佛,苦海无涯,苍生为苦,杀孽不断,地狱不空,恶鬼难度,善哉善哉!贫僧为尔等择一去路!” 手臂一扬,蒙圩便见到一条念珠倏然从和尚的手中飞了出去。 丝线断裂,佛珠化作极光掠向那混乱不堪的战场。 佛光掠过,大地一片漆黑。 断肢残体,触目皆是。 只是那佛光一闪,对面海面上却突然飞来一座白骨塔。 “和尚,我海族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给我滚开!” 砰! 佛珠破碎,白骨塔一旋,一团白光忽然从塔底投射下去。残肢断体还有活着的还要纷纷被那光摄入塔内。远处的和尚双目一凝,飞身而起,扯下身上的袈裟迎空一展,喝道,“尘归尘土归土,既然已死,便由我佛门超度。佛法无边!” 和尚已在半空,盘膝而坐双掌合十,而那袈裟却是化作金色的光芒,飞向了那座白骨塔。一瞬间,无数的念经声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一座座古刹的虚影出现在和尚的头顶。念力不断,佛法无穷。那白骨塔一顿,外边立时出现一道道裂痕。海面上一道高大的身影怒吼一声踏浪而来。 “秃驴,害我海族,你找死!” 轰隆隆,一道水浪忽然间从海面疾驰而来,掠过沙滩,折向虚空。那高大身影腾身而起,便像是飞跃天堑的骏马,一只黑色的触角峥嵘锋利。杀! 回音滚滚,宛若天雷震荡。 那高大身影已是斜身在空,举起的拳头仿佛遮蔽天日,轰鸣着砸向和尚。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黑色战场,曾经的神 巨浪卷席而起,化作一柄雪亮的大刀。 那海妖之王庞大的身影已是凌空在上,一拳轰向了僧人,同时另一只手已是抓住了那飞起的厚重大刀。 刀光一闪,便在拳头落下的刹那,站在了僧人的身上。 高大的身影,块垒一般的肌肉,远比那山岳要更结实沉浑。脖颈上如鱼鳃一般的片片坚硬的鳞甲就像是盛开的花瓣,随着身影的移动而飞快的扇动起来。 佛光破碎,僧人那瘦弱的身躯在千万钧的力量碾压下,飘然而起,一掌劈开大刀,另一掌砍在了对方的拳头上。光芒迸射,气劲横飞。浩淼昏冥的天空,仿佛成为了两人的天下。碰撞刹那,两人便滑身而退。 “海妖,你真要跟我佛门作对” “呵,别自以为是,你们这群秃驴千万年过去还是这幅德行,真以为自己在普度众生!你们的老底,我们一清二楚。” “找死!” 僧人怒吼一声,化作一道金光朝着海妖之王扑了过去。 威势如刃,劈开了虚空,卷起了气浪。 海妖之王并不忌惮僧人,当对方扑过来时,他已是双手握住刀柄,目光盯着对方。百丈。他提刀而起,轰然斩向前方。可怕的刀芒,就像是那卷起的巨浪,能将任何船只碾碎。轰隆隆的巨响,两道身影便在炫目的光幕中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那不断响起的炸裂的声音。 白骨塔受到冲击,已是倒悬而起朝着海面飞去。可却在这时,一人忽然拦在了白骨塔的面前,顺手一抄便将白骨塔收入囊中。 “好东西啊!”来人咧嘴一笑,发出那低沉的声音。 “狗王,还我白骨塔!”虚空中与僧人对战的海妖之王怒吼一声,猛然转身,撇下僧人,俯冲向海边的老人。 老人身形干瘦,长着一张尖瘦的脸,下巴上留着泛黄的稀疏胡子。闻言老人抬眸望去,淡然一笑道,“天下宝物,能者得之,如今白骨塔已在我手,便是我的,凭什么还给你!”说话间,他抓起一根枣木棍,朝着海妖之王的拳头砸去。 海妖之王猛然缩回拳头,庞大的身躯赫然一滞,瞬即提刀斜劈过去。 僧人在空中微微一滞,瞬即扑了下来。 “狗王,与老衲一起拿下这妖族畜生!” 僧人便从背后发起了攻击。可是,那老人闻言却是面孔一沉,瞪着那僧人道,“你个贼秃,有何资格与我联手!” “狗王,你大胆!”僧人大怒。 “大胆你奶奶的腿!老子打死你!”老人暴怒,忽然撇开海妖之王,斜身掠过,一棍朝着僧人砸去。僧人大吃一惊,急忙后撤,回手一串佛珠便甩了出去。老人急忙刹住身形,将木棍往身前一摆,那佛珠便击中木棍,竟然发出雷鸣般的暴响。 “你们两个混账,竟敢瞧不起我,找打!”海妖之王回过神来,怒吼着施展开大刀。这大刀势大力沉,光刀身便有丈许长,其重量便不可想象。刀锋一转,便有破啸之音。瞬即一扣一撩,便引得天地异动。 “好,打,打!打的天翻地覆,也好让你们瞧瞧我佛门不是好欺负的!”僧人略显狼狈,气急败坏的吼道。他回过神,双手或圈或点或推或斩,竟是让人眼花缭乱,而佛息却是越发的强悍起来,在光幕中,俨然如怒目之佛。 三人从空中到地面,又从地面到海上,既而掠上高空。 彼此不分高下,看似凶险很辣却又无人受伤,三人真是打的难解难分。 而三人的打斗,却未影响沙滩上的厮杀。白骨塔虽然撤回了一部分尸骨和活着的海妖,但到底海妖数量众多,却非一时所能撤走。所以,白骨塔一被撞飞,人族与海妖便继续纠缠在一起。 死亡,鲜血,残肢断体,难解难分。 而那席卷而来的威势,却是密不透风,已将这附近给笼罩住了。 蒙圩凝望这虚空,想象着日后自己实力达到如此层次的时候,哪怕是仙神,自己也可以怡然不惧。只是,这样的时日要多久王凯之到底能给自己带来什么他不由得惶惑起来。他忽然回头,可是千胜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他露出失望之色。 “修道之路,难道真的是一条孤独无依的路吗” 他知道千胜先生的心思,他是害怕了,毕竟这所有的一切已经颠覆了人的认知。以前的武林讲究的是什么,胆魄,毅力,技巧。所谓的招式,就是技巧。而人的体能的激发,也是武力层次的表现。可是,所谓的飞天遁地,所谓的移山倒海,谁人能做到 正是因为如此,修道之路一直有人默默的坚持着。 武道一途,没有人不渴望着那站在巅峰的荣耀。 那种一览众山小,那种俯视苍生,那种豪迈,那种意气风发。 生命,便当如此。 有人出现在他的身侧,蒙圩突然警觉,往后撤了一步,只是那人却将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小友,你觉得这三人谁能赢” 声音醇厚友好,表情温和淡定,虽然气息让人恐惧,但是整个表现却让人放松警惕。只是,蒙圩不敢放松警惕。面前这个让是个身材削瘦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白色的锦缎袍服,面色苍白,双眼凹陷,鼻梁坚挺,嘴唇红润而单薄。若非此人气息强悍到让人窒息,恐怕谁也不会想到他是高手。 蒙圩吞了口唾沫,干涩的道,“三位都是高人,晚辈凡夫俗子,实在判断不出。” 那人轻声一笑,望着虚空道,“是啊,三人抖了几万年,却一直难以让对方臣服,这样的对手,外人谁看得出谁高谁低呢” “前辈看得出”蒙圩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人呵的一声,倏然腾身而起,探手一挥,乌云密布的虚空忽然间出现一片星辰。那星辰释放出微弱的光芒,那光芒却突然凝聚成为了剑刃。 “不好,剑神!” 不知谁人大声喊了一句,便见到那星辰之光凝聚出来的剑刃突然齐刷刷朝着海妖之王三人射去。太快了,根本没有几个人能看清那剑刃的模样,只是一闪,便穿透了虚空中的光幕。三道身影急匆匆跳了出去。 “剑神,你想干什么”老人举起手中的枣木棍喝道。 “你想跟我们干一架吗”海妖之王吼道。 “阿弥陀佛,剑神,老衲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僧人单掌立在胸前,声音平静的道。可是,僧人话音一落,一道剑芒却嗤啦一声从他肩膀上掠过,一抹嫣红,瞬间飞了出去。僧人啊的一声惊叫,转身跑了出去。“剑神,你要杀我” 嗡!僧人的面前出现一团剑光,挡住了他的路。 僧人面色骤变,回身吼道,“我佛门跟你可有仇怨” 跟蒙圩说话的男子已是立在虚空,居高临下望着僧人,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薄唇翕动,声音平淡的道,“没有。” “那你为何要针对我” “你很讨厌。” 僧人一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我怎么讨厌了!” “聒噪!”老人叱声喝道,一棍啪的一声打在了僧人的背上。僧人毫无防备被重重一击,横飞出去。“现在安静了!”老人毫不在意的甩了甩手臂,望向男子剑神,撇撇嘴略带挑衅的道,“怎么,我们打一场啊” 海妖之王面孔一抽,却是捏紧了拳头,鼓着气朝男子剑神望去,道,“久闻你剑法超绝,能一剑斩杀同辈神魂,我想一试。” “你们会哭的!”男子剑神道。 “呵,小瞧我!看招!”老人突然飞身而起,化作一道虚影,一棍轰然落下。狂风疾啸,气浪掀起,棍影已是将男子剑神罩住,可怕的罡风劲气化作无穷利刃,切割下去。 几乎同时,海妖之王提刀也冲了上去,一刀动天,赫然劈下千里光焰。 而男子剑神却不为所动,嘴唇一动,“剑来!”一柄剑从云霄之上疾驰而下,落在他的手中。他提剑而动,身影消失在原地。却在老人的后面忽然溅起一蹿血光。老人吃疼,往前一蹿,反手一棍横扫过去。但是,那一棍落空,他耳边却传来了海妖之王的惨叫,转头看去,海妖之王的大刀已经飞向了海面,他的身体朝着大地重重的砸去。 “这么厉害!”老人脱口而出。但是他耳边却传来了男子剑神的声音。 “你哭一个,我就饶了你!” 老人毛骨悚然,纵身而起,可是,男子剑神却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一扯,然后一脚踹在了他的腰上。老人啊的一声砸向大地。可是,老人还没有撞在大地上,大地上却出现了一片星光。 “还来!”老人亡魂皆冒,大叫一声,急忙运气扭身,歪歪斜斜的腾身而起。而此时,那片星光已是化作剑刃,呼啸着飞了过来。如寒芒在背,让人神魂不得安宁。老人大叫着飞出十数里,忽然喊道,“我服了!”然后便是那哭泣的声音。 轰隆隆! 一道道雷声从天而降,旋窝中的光缕,却都黯淡了。 只是,一道极光倏然从旋窝深处刺下来。 男子剑神仰头望去,面色再没了先前的淡定,变得无比的严肃。 海妖之王等人不知何时落在了他的身侧。 “怎么办那些老家伙都躲起来了,凭我们能抗住吗” “扛不住也得抗,怎么,怕了”海妖之王瞪视僧人,僧人也瞪视他。 老人却是望着男子剑神,道,“他们有别的计划” 男子剑神点了下头。老人点点头,道,“难怪,不然他们不可能躲起来。要知道,他们若是来了,躲起来有什么用。这个时候若是不想办法将他们击溃,天涯海角,星域空间,哪里是躲藏的地方!” “强敌啊!”男子剑神叹息道。 “谁说不是,”老人道。“当初正是因为如此,才封天禁地,堪堪躲过一遭,却没想到还是来了!” “或许这就是因果。”僧人道。 “滚!”老人忽然怒斥,一掌将僧人拍了出去。 “我又说出什么了吗”僧人那委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还有多久”老人问道。 “很快了!”男子剑神道。老人怔怔的看了一会,忽然转身。 “我去布阵。” 蒙圩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可是他们的实力却是震撼了自己。特别是那男子,竟然轻而易举将三人击溃,这是何等的实力。一片星光,一片剑阵,似乎随时随地,他都能凝化出神剑,并将剑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剑神! 蒙圩呢喃着,这才是真正的剑神。即便是剑圣在此,怕也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曾经的江湖有太多的名号,什么剑神剑圣刀王刀狂,什么拳脚双绝,棍棒无双,都不过是诨号说笑罢了!真正的实力,是横扫强敌,让敌人胆战心惊,而不是在周围人的谄媚下享受那荣光。 他紧紧咬着嘴唇,不由得勉励自己。 强者,只有一路向前披荆斩棘,直到顶峰。 就在蒙圩沉思的时候,一道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这就是曾经被诸神驱逐的叛乱之神吗” 这声音覆盖了整片大地,仿佛整个时空都充斥着这道声音。 男子剑神眉头一挑,脸上露出厌恶之色,他没有动,但是一片片星光在他身后出现,化作无数的剑刃,朝着东北方向射去。 “呵,区区剑阵之法,也敢在本王面前耍弄,真以为自己神了吗” 东北方向,一团黑烟忽然闪现,剑刃落下,便消散了。 “谁”回到剑神身侧的僧人怒目喝道。 “呵,居然不知道我是谁,你这神位是自创的!” 砰!一抹鲜血从僧人的胸口飞溅而出,僧人闷哼一声退飞出去。 剑神却是猛然转身,一剑朝着东北斩去。 剑光如虹,飞驰千里。 黑烟在剑光触碰的刹那消散了,却有一只黑漆漆的手飞了出来,砸在了剑光上。轰!剑光破散,长剑嗡鸣一声,震颤不已。剑神的手轻轻颤抖着,虎口已是撕裂。好强的力量! “既然你们想玩,那我们便玩玩。去,孩儿们!” 忽然间,四面八方出现黑烟,那黑烟一闪,便有无数的身影从中飞落下来。 黑漆漆的身影,黑漆漆的面孔,却是挥舞着兵刃,朝着海滩冲刷过来。 “小心,是妖神!” 剑神大声吼道。在布置阵法的老人急忙飞身而起,双手结印,口中喃喃自语,瞬息间,一道道阵法启动,释放出可怕而凌厉的气势。而此时,地面上无论是厮杀的生命还是旁观的生命,竟然互相搏杀起来。隐约间,两股不同的力量在天地间若隐若现。 “杀!” 剑神怒目,飞身扑向大地,手中长剑舞动,漫天的光影凌厉落向地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曾经的神,风雷激荡 漫天剑影,呼啸着刺向大地。 老人,海妖之王,僧人,纷纷施展开法术,强悍的气息,遮天蔽日,让天地异动。便见到那光束在疾驰,那狂风如利刃一般的砍削。纵横捭阖,横冲直撞。大地上的黑影,便在这光束与狂风中如落叶一般的飞舞。 但是,那些从黑烟之中出来的身影,却非全都是不堪一击。 这些身影形貌各异身形各别,他们密密麻麻成群结队。当剑神等人发起攻击,一些人虽然被强悍气势震飞,但绝大部分的身影却挺住了。他们挥舞手中兵刃,怒吼着朝沙滩扑来。 狂风疾啸,怒浪翻涌。 海妖之王朝老人望去,喝道,“还不快把我的白骨塔还给我!” 老人撇撇嘴,一手抓着枣木棍,一手伸入怀里,手一挥,白骨塔便飞向了海妖之王。海妖之王接住白骨塔,一口咬破手掌,将鲜血涂抹在白骨塔上。一缕红光在塔身闪过,那塔便冲天而起,膨胀起来。 “冥冥渺渺,万物成定,阴阳交汇,魂灵不灭。开!” 白骨塔塔身倏然开启豁口,无数的魂影疾冲而出。 海妖之王手臂一挥,宛若千军万马中的战将,神色肃穆的喝道,“我的子民,杀!” 嚎叫,怒吼,咆哮,在耳边沸腾起来。 魂影,实体,瞬息间冲撞在一起,卷起狂风在头顶呼号。 那被冲撞而起的身体,便像是两股巨浪撞击后,卷袭而起的泡沫。 杀戮,遍布在视野所及之处。 鲜血,宛若那沙画的涂抹,不断的飞舞。 剑神忽然折身,反手一剑直指后方。却见到后方百丈之外出现一道黑烟,黑烟中走出一道黑漆漆的身影。阴森,冰冷,残酷。那黑影罩袍一掀,忽然露出那狰狞的面孔。 吼! 如猛兽,如凶魔。那黑影刹那到了剑神的面前,双掌一扣,便扣住了剑神手中的剑。剑神心中一惊,急忙滑步后退,一掌迭起,轰的拍在了面前。掌风激荡,劲气激射。黑影松开长剑,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 剑神疾退。黑影虽然消失,可是那杀意却近在咫尺。 远处,老人一棍甩落,身体突然横飞出去。在他所在的位置,一团黑烟中显露出三道身影。 海妖之王高大的身躯忽然喷出一道道血柱,他慌乱中斜身朝东面掠去,却有一道身影忽然到了面前,一剑斩向他的脖颈。海妖之王大惊,双臂一圈,空中的白骨塔瞬间到了面前。铛!剑斩在了白骨塔上,白骨塔一颤,啪的化为了碎片。无数的魂影冲天而起,发出凄厉的尖叫。海妖之王闷哼着退出数里,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佛有怒目,斩妖除魔!”僧人面色清冷,一掌击退一名黑影,一拳却是横在了胸前。砰!一只巨大的手掌击打在他的手臂上,火辣辣的痛楚立时弥漫开来。僧人后撤,旋身一扯,一串挂珠疾啸而出,珠子分离,化作一点点寒光,射向前方。 珠子的正前方,是一抹刺眼的光亮,珠子忽然爆炸,滚滚荡荡的气劲,瞬息间膨胀,笼罩数里范围。但是,珠子爆炸后,那光却是隆起,一道道身影倏然从光之上掠过,到了僧人的面前。 僧人心中一寒,转身便走。 “救我!” 剑神闻声,手中长剑倏然飞了过去。而这时,黑影却是出现在他的头顶,黑影狞笑一声,一掌拍向他的脑袋。剑神冷哼一声,无数剑突然自体内飞了出来。噗的声响,那黑影竟然被乱剑射穿,化作漫天的血雾。 而此时,僧人已是亡魂皆冒,一柄白骨长刀到了他的背后。 嗡的一声,长剑到了近前,忽然将白骨长刀斩为两截。 长剑分解,化作千百柄小剑。 剑光纵横,剑气凌霄。 小剑转动,疾啸冲了出去。 紧追而来的的黑影被突然出现的剑吓了一跳,正要转身,小剑已是从他身上穿射而过。 “啊!” “呵呵,有点本事!”那声音再次出现。剑神眉头一蹙,凝眸盯着东北方向。那声音道,“既然如此,那便提升一点难度,让这场戏更好看一些。”那声音一落,接着便是一串怪异的宛若夜枭般的笑声。剑神心脏一缩,一股不妙的感觉笼罩心头。却在这时候,视野远近,出现一团团的黑烟。 “小心!” 剑神大声喊道,飞出去的长剑蓦然出现在他的手中。 而那黑烟,却是走出一道道气息更加凶猛的身影。 黑袍,森冷,狰狞。 僧人表情凝滞,捂着胸口急速的靠近剑神。可是,他刚飞出百步,一道身影便将他拦了下来。 “佛门呵,以前不是只会在暗地里密谋串联吗什么时候你们有了这个勇气敢走出来了!” 僧人咬着嘴唇,狠狠的道,“佛门光明正大,何时需要偷偷摸摸。妖魔,你找死!”一拳轰了出去,拳芒凝缩,拳势破啸,可是,只不过刹那,拳芒便碎了。那黑影一拳轰来,不但破了他的拳势,更是将他的拳头击碎。僧人惨叫,急忙后撤,可是黑影却是如影随形,宛若鬼魅。 “你走不掉的!” “去你娘的王八蛋!” 僧人气急败坏,猛然转身,一拳轰了出去。既然退无可退,那便只有迎头而上。只是,实力相差明显,自己这是鸡蛋碰石头啊!剑神,你的后手在哪里心中狂喊,可是没人能支援他。轰!黑光绽放,僧人带着飞出的鲜血,横飞远处,两条臂膀竟然硬生生被可怕的气劲吞噬。 惨白的面庞,无助的眸光,在那黑光下无比的孱弱。 海妖之王离僧人最近,当僧人遭受致命一击的刹那,他忽然斜飞过去,一拳迎向再次朝僧人攻击的黑影。双方拳头接触,海妖之王心中便叹息起来,而后便感觉到了痛楚。他的拳头被格开,手指发出细微的声响断裂。这不是正面的对撞,只是彼此拳面的接触,但即便如此,海妖之王也感觉到了对方力量的强悍,如那巨浪,一道道接踵而来。 海妖之王飞起,一条手臂软软的垂落下来。 那黑影旋身而起,到了他的上空,那乌黑的面孔狞笑着。 “闲事管得多也死得快!既然你如此想死,那我便成全你。” 黑影双手一握,从掌心深处竟然伸出一柄明晃晃的利剑。 寒光流溢,让人胆寒。 黑影露出那锋利的牙齿,盯着海妖之王的面孔,道,“神,也不过是猎物。”话音一落,双手握着那剑已是刺向海妖之王的心脏。砰!突然,一条棍影扫在了黑影的身上,黑影飞出,然后嘭的一声爆裂。海妖之王还未回过神来,老人已是到了他的面前,一手抓住他的肩膀。 “怎么样,没死!” 海妖之王心中升起一股暖意,虽然平日里三人多有龃龉,可是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彼此却又毫无嫌隙。海妖之王深吸口气,随着老人稳住身形,道,“还死不了!” “你是没死,那秃驴恐怕就要挂了!” “你个老不死的,洒家活得好好的,你死了洒家也死不了!” 远处传来僧人的骂声。老人面色一沉,盯着海妖之王道,“你瞧,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却在这时,呼啦一声响,一抹寒意瞬间到了两人的面前。 “小心!” 海妖之王一把将老人推了出去,他的身体立时被斩为两截。 “海妖!” 老人目眦尽裂,怒吼起来,同时抓着枣木棍,腾身扑了上去。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道两面身影,两只手各抓着一柄刀和一把剑。一剑将海妖之王斩为两截,一刀却是迎空劈向了老人。老人一把抓住分开的上身,另一只手抓着枣木棍砸向那落下的刀。 刀光雪亮,照的人双眼虚茫。 砰! 枣木棍弯曲,老人的手臂垂落,刀光到了肩膀。 “他奶奶的,剑神这家伙的后手到底是什么”老人盯着海妖之王苦涩问道。 剑神却被三人围困,手中长剑已是斑驳残破,身上更是出现一道道口子。他显得狼狈,力量耗费过大,使得他难以施展开最强一剑。可是他不甘。他望着虚空,那漩涡已是凝固了,电闪不断落下,光缕不断蔓延。漩涡,成了最奢侈的天堂。 砰! 剑神被击中,身形趔趄,肩膀一歪,一柄巨锤轰然落下。 剑神朝地面落去,右侧肩膀已经塌陷。 大地上一片混乱。 杀戮,死亡,鲜血。 尸体堆叠,面目全非。 一人抓着断了一半的横刀在人群中冲撞,仿佛有无穷尽的力量。 鲜血在眼前绽放,尸体在面前分离。 妖族,人族,魔族。 这些生命,仿佛已经不在乎生死。 鲜血浸染了大地,大地一片漆黑。大地变了颜色,便如早已死去多年的尸体。 轰隆隆! 海面忽然传来巨响,一排排巨浪疾啸而来。 剑神一剑刺在地上,长剑弯曲,他整个人差点撞在了地上。剑一崩,他弹身而起,反手一剑劈了出去。只是,他的目光却注视着海面。还排闼而来的巨浪,是雪亮的。巨浪之上,站着一个个白衣老者。 衣衫猎猎,须发飞扬。 这群老不死的,终于出现了! 剑神长吁口气,忽然大笑起来。白衣老者们的出现,让他终于松了口气。他们来了,说明他们已经布置好了,而且能将这里的局势控制。终于,可以歇一会了! “神藏,万法归虚!” 长剑嗡鸣,满是裂纹豁口的剑身,在神圣的光华中,显得无比的威严。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剑。它代表了神威,代表了杀伐。 “杀!” 剑光喷吐,将上空三名黑影照的发白。三名黑影的面孔,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变化。惊异,错愕。剑芒绽放,他们的身影化为虚无。轰隆隆,剑势直冲苍穹,发出雷鸣的暴响。层云出现裂缝,那剑芒便如一点寒星,消失了。 “呵呵,这群老不死的,终于敢出来了!只是,他们来了就有用吗” 那声音忽然想起,却见到无边际的黑烟忽然出现在视野中。 那黑烟化作浪涛,朝着海面的巨浪疾驰冲去。 “来,来,神圣时刻的到来,需要最华丽的阵仗来迎接。而我,才能创造这最华丽的阵仗。” 在黑烟遮蔽视野的刹那,剑神终于见到了那个人。 那个神秘的人。黑袍,黑发,修长的身影,邪魅如妖。展开双臂,衣衫在劲气鼓荡下飞舞。修长的双腿,展露出那邪魅的魅力。狂风随其舞蹈,天地之力随其流转。他似乎在召唤,似乎在迎接。 视野变得漆黑。剑神砸落在地,只觉得整个身体仿佛失去了控制。 远处传来了僧人的喊声。 剑神喘息着,就像是离开了水的鱼。 有人到了近前,剑神盯着他。满是是血,整个人已没了正常的样子。冷厉的面庞,冷厉的眸光。手中残缺的刀,滴着血。这是个凡人,没有神的威力,可此刻,却给他最可怕的威胁。那人不说话,就这样定定的站在那里。 “我是神!”剑神忽然道。 那人却是抬起抓着断刀的手,狠狠的砍了下来。 死亡,如此之近。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一个凡人的手里。 “仇九,你怎么还不死!” 剑神听到那人的声音,谙哑,怨恨,狠毒。他,居然把我当成了别人。这是讽刺吗这就是命运的摆弄吗剑神很不甘。远处僧人的喊声变成了哭泣,海面的浪潮化为了琉璃碎裂般的嘈杂。剑神最后一缕神识,终于消散了。 轰! 在黑暗中,一声巨响赫然传来,那封闭的威势,便随着这声音破碎了。厮杀,怒吼,咆哮,便像是一股股激流,迸射出来。虚空的漩涡,便像是一张纵深的脸,璀璨,夺目,绚烂,俯视着这大地,旁观着这大地上的罪孽。 漆黑的大地,黑沉沉的大地,如风干的尸体。 “妖神,你要与我诸神开战吗” 海面之上,一名老者威严而愤怒的吼道。 “诸神还有诸神吗” “不要忘了,他们若是来了,你们也跑不了!” “那又如何我们妖神可不是你们这些早已腐朽的诸神,你们可以堕落,可以臣服,可以像臭虫一般的躲藏,可是我们妖神不会。这天地间唯一的神,唯一有资格称神的,是我们妖神。” “你找死!”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雷激荡,天降凶兽 “师傅!” “你没事” “还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不过他们的伤势很重。” “我看看。” 地面一片狼藉,山岳被削成了平地,焦黑的泥土,还弥漫着硝烟的气味。一片片粘稠的土块,那是血液的浸染。尸体横七竖八,有人的,还有有着人形外貌的妖兽的。方圆数里,密密麻麻,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大战。 剑圣皱着眉头往前走去。他没想到这边的战况会如此激烈。刚才一头大妖几乎将韩仓杀死。那大妖是一头棕熊幻化所成,底子薄,但势力强横,要么是药物刺激所成,要么就是有别的途径让其速成。 刺鼻的气息充斥在鼻孔中,粘稠的宛若是那杂质。 “前辈!”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连忙起身,恭敬的站在剑圣面前。他的一条臂膀断了,胸前一片模糊,血液将厚厚的衣物给黏在了一起。 “怎么样”剑圣问道。 “我还行,就是我徒弟”老人哽咽了,伸手指着地上躺着的几名年轻男女。他们很年轻,但却已经死了。眼泪扑簌簌的掉落下来。剑圣低声一叹。 “他们死的悲壮,是我辈的楷模!” “多谢前辈赞誉。” “你先坐下,我给你疗伤。” “这、多谢前辈!” 韩仓在旁边帮着一些人,那灰白两位老人一直随同。这一战很惨烈,他们入黑进入这片山岳,便遭到了妖族的袭击。密密麻麻的妖族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将他们团团困在中心。无遮无挡,又没有退路,一行人便只能迎战。 打了多久,他们已记不清了,杀了多少妖族,他们也记不清了。 人处在绝境之中的时候,便只有本能的应对。 杀,然后活下去。 距离这里百余里的地方,是一片平原,一条河横亘在平原上。有船在河上缓缓移动。船上的灯火映照在冰冷的水面上。 “老人家要去哪里” “下一站!” “哦,那是胡洋,地方不大,人口却不少。好地方!” “你去过” “去年科举路过那里,在那里借宿了一晚,可惜时间不许,不然真得好好流连一番。” “现在也可以啊!” “呵,老人家看我这穿扮就知道我现在更没时间啦!” “咦,也是,没想到是个新郎官。抱歉,刚才眼拙,没看出来。恭喜了!” “多谢!去年科举失利,倒是机缘巧合遇到一位贤淑的姑娘,这不年初订了婚,这就去迎娶了。” “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这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谁说不是呢!老人家若是不弃,晚辈请您喝杯酒,正好夜长天冷,也有个消磨的法子。” “现在怕是不行。” “咦,前面那光” “小心!” 丑颜忽然将身边的年轻男子推了开来,一直放在船舷边的刀嗤啦一声出鞘,寒光在眼前一晃,倏然间飞了出去。丑颜掠起,贴着水面刹那在百丈之外。那年轻人倒在地上,已是呆住了。 黑夜连绵,寒风凄厉,江水不绝,滔滔翻涌。 却在下游不知何时出现一团光。那光是由无数的光点组成,宛若是一大群的萤火虫。可是天寒地冻,哪来的萤火虫。丑颜一直盯着江面,那光一出现他便发觉了。那是妖。 刀光匹练,江水掀起。 那团光中立时传来了一声怒吼,便见到无数的触手朝着丑颜飞了过来。 如螣蛇,密密麻麻,交错穿梭。 那触手之上,却是一个个吸盘,宛若那无牙的嘴。 丑颜旋身而起,刀绕身一转,那些触手便反弹出去。 “畜生,安敢嚣张!” 丑颜怒吼一声,刀光一抹,炸裂开来。刀光翻转,刀芒疾驰。圈扎、劈砍、横削,丑颜的速度极快,出刀极其果决。凶狠霸道,雷厉风行。夜空中忽然一声干雷炸响,轰隆隆。丑颜一脚踩在水面上,刀在面前滑过,数条出手便被砍落下来。 在这个时候,丑颜才看清那妖物的模样。 就像一只庞大的章鱼,有着硕大的头颅,独眼立在中间,身躯匍匐在水面,一条条出手飞舞翩跹。 丑颜倒吸一口凉气。江上何时有这种生物。 那章鱼一般的生命忽然张开口,喷吐出墨汁一般的水柱。 水柱嗖的一声到了丑颜的面前,腐臭无比,让人心胸一滞。丑颜急忙叠步旋身避让,可是那触手却从两侧拍打过来。 轰隆! 突然,远处的那条船整个拱了起来,一声巨响,船便裂开了。 船上的人惊恐尖叫,有的已经坠入冰冷的江水之中。还在裂开的船上的人疯了般的叫喊。人影幢幢,惊心动魄。却在那江水中,一头跟丑颜纠缠的生物极其相似的生物腾的飞了起来。 触手招展,吼声如雷。 丑颜心中一紧,急忙悬刀砍断一条触手,折身朝船只飞去。 水中一人猛然见到丑颜,急忙扑腾着喊道,“老人家,救我!” 赫然便是刚才搭讪的年轻男子。丑颜急忙朝他飞去。可这时候,那腾飞起来的生物舒展触手,触手呼啸砸落水面,砰!偏偏血液飞溅而起,那年轻人已是漂浮在水上,一张脸孔变得稀烂。丑颜心中大怒,提身而起,一刀朝着那生物砍去。 生命,珍贵而脆弱,不过刹那,便死去。 丑颜所想到的,是这个年轻人的未来,是那还未过门的姑娘。 他想到了自己,想到当年破落的屋宇内,一家人的愁困。 谁都希望自己幸福,大部分人都在为自己的幸福奋斗。 可是,有几个人能挣脱开宿命的枷锁,挤入幸福人群中。 双目圆睁,心胸膨胀,怒火燃烧。 一刀劈空,丑颜却是没有退,迎着那一条条触手,他飞扑过去。 刀光,暗影,血飞。 臂膀上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只是他一刀已经刺进了那生命的面部,漆黑的汁液溅落他满身。不远处的生物在长啸,仿佛伴侣的死亡,让它愤怒。而后,那生物贴着水面疾驰而来,一条条触手凶猛的舞蹈。 噗的一声,丑颜拔出刀,一把扯开自己的衣服,露出那骨头嶙峋的胸膛。 天寒,可是他却觉得燥热。 他杀了那生物,可是怒意并未削减。 江面上,已经浮着一层黑色和红色交织的液体。 有人已经死去,有人还在挣扎。那船已经支离破碎,木料散落江面,随着江水起伏。 近了!丑颜箭步而出。双方的速度都极快,而且气势汹汹。 在江水中挣扎的人呆呆的望着,身体却在无意识间僵硬起来。 嚎叫声,触手噼里啪啦舞动的声音,空气尖锐的嘶鸣。 一刀,两刀,三刀,丑颜挥舞着手中的刀,毫无章法的砍剁。 一条条触手在眼前飞起,一股股黑色液体飙射虚空。 丑颜在喘气,身上沾着一层细密的汗水。 刀光反射,刀脱手而出。 嗷呜—— 一声凄厉的吼叫,那刀已是隐没入那生物的躯体。 庞大的身躯,翻身倒在江中,掀起巨大的波浪。 丑颜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那波澜起伏。 此时,他觉得无比的阴冷,那冷已经浸入了骨髓。 他的手在发抖,双腿在颤动,甚至嘴唇也止不住的翕动着。汗水便从他的脸庞上滚落下来,坠入那被黑色液体浸染的江水。 忽然,北岸传来声响。丑颜眸光一凝,大手一抬,刀从江水中飞了出来落在他手中。他踏着江面,瞬间掠上江岸,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江水中挣扎的人猛然回过神来,大声喊叫。 “救命!” 天地凄凄,万物寂寂。冷冽的寒风,席卷整个天地。 夜,仿佛无限绵延,没有尽头。 就在丑颜一头扎入群山之中的刹那,正在给人疗伤的剑圣忽然腾身而起,拔剑而出,一剑斩向虚空。嗷的一声吼叫,一头有着丈许宽广羽翼的妖兽被一剑洞穿了胸膛。砰!剑光一闪,那妖兽的身躯便炸裂开来。 一下子,在地上疗伤的人纷纷回过神来,暗自心惊。 韩仓到了剑圣的身侧,道,“师傅,这里不安全。” 剑圣凝望着虚空,面庞绷紧,如冷厉的剑身。 “这里不安全,你速速带他们离开这里。” “师傅呢” “东海有事,我要走一遭。” “东海那边有变故” “关系整个人族的变故。” 倏忽间,剑圣的身躯消失了,却在远处响起他的声音。 “回山门,没有我的许可不准出山。” 灰白两位老人来到韩仓的身边,灰衣老人问道,“怎么回事剑圣怎么突然离开” “师傅说东海有变,他要去那边看看,让我们立刻回山。” 白衣老人摸了摸胡子道,“我们也确实该回去了,这一下山已经有数月之久,别说山门内的事务,即便是我们自己,也多已疲惫不堪。” 韩仓望着剑圣所去的方向,深深吸了口气,攥紧拳头,道,“我们回山。”他的心里却在想,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赶上师傅,才能与师傅一起并肩作战。但是他知道,这是漫长的路程,他的师傅已经到达了生命所不可企及的地步。 剑圣还在去往东海的路上,可是东海已经风雷激荡。 剑神陨落,僧人在哭泣,老人和海妖之王奄奄一息。 无论是人,无论是海妖,还是那从黑烟中走出来的生命,疯狂的厮杀。整个东海边上,都是那嘶吼咆哮以及力量撞击的声音。而忽然出现的人,却与那邪魅的妖神之间开启了厮杀。 妖神原本只有一个,可是在巨浪之上的那些人发动攻击的刹那,他的身边便忽然出现了一排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高矮胖瘦甚至一颦一笑,竟然是一模一样。 他们不是魂影,而是独立存在的实体。 可怕的威势,笼罩在数十里的范围内,让人心神失守。 狂风呼啸,气劲激荡,震耳欲聋的轰鸣,不绝于耳。 那一道道身影,便在玄力与光束的变幻中,显得模糊不清。 仇四站在那里,面露迷惘与落魄,面前这些身影就像是时光飞速流动所呈现出来的幻象,他们每一个人都像仇九,却又不像。他在犹豫,在徘徊,走在了十字路口,难以抉择。 地上是流动的血液,海水在背后数里之外翻滚。 他仰起头,望着那深邃的漩涡,那炫目的光,让人更加的迷茫。 瞳孔微微收缩,一道黑影自漩涡深处疾冲而来。 陨石飞鸟 那只是一个黑点,在那片光中移动。 那黑点的后面,是曲线的光,一道道如波纹一般。 他想起小莲,若是她看到这样的场景,会不会觉得很美。 可刹那,他想到小莲被仇九杀了。她,永远也看不到如此场景。他,也永远见不到她了。 一股罡风忽然拍在他的身上,他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身体难以动弹,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着。 但是他望着那片光,望着那个黑点。 黑点不再是黑点,而是一只巨大的黑影。像乌云,却是展开了翅膀。 那翅膀不知多少长度,却是刮着那漩涡的两边,带起漫天的星光,疾驰冲下来。狂风呼啸,雷鸣阵阵。仇四忽然笑了,那是一只凶恶的猛兽,气势如虹的飞向这个已经异变的世界。 它从哪里来为何而来 吼—— 一声怒吼,震天动地,无论是大地上亦或是虚空中争斗的生命,猛然一滞,便纷纷跌落在地。一片阴影俯冲下来,让这本就漆黑的天地,越发的黑暗。而这黑暗,是移动的,是有锋芒的。 杀机! 黑暗一闪,一片惨叫之声瞬间响起。 仇四回过神,从地上坐了起来,朝着那声音望去。 他看到一道道无头的尸体,尸体的腔子喷涌出如水柱一般的液体。 而那黑暗,一转身便再次俯冲而来。 那宽长的翅膀,便像是收割生命的镰刀。 “是四象神兽!”有人忽然叫喊道。 “是他们弄的,他们弄的,”一人又是愤怒又是恐惧的喊道。“他们这群疯子,弄出来的凶兽!” “那可是集齐四大神兽血脉之力扭曲而成的凶兽,天哪!这群疯子,疯子!他们怎么不去死!”有人怒吼道。 可在这时候,那片黑暗却朝着他们飞去。 “撤!” 仇四坐在那里,呆呆的望着,僵硬而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那机械的冷酷的笑意。一道声音却在这时候在他耳边响起。 “仇九还没死,他杀了你最爱的人,可却没有得到惩罚,你甘心吗难道你就是这样无情无义的男人你甘愿做一个懦夫,让你最爱的女人死的毫无价值吗站起来,拿起你的刀,杀了他,杀了他!” 那近乎咆哮的声音,却是小莲那狠毒而凶唳的声音。 他呆住了,眼珠颤动着,泪水翛然滚落下来。 “小莲,小莲!”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天降凶兽,神挡杀神 一道道身影倏然间仓惶朝远处遁去。可是,夜无限宽广,黑暗所在,那团黑影便所在。一道身影飞出数十里,忽然间一团烈焰疾驰而至,瞬间将其吞噬。 火光熊熊,那身影发出凄厉的惨叫,整个身体便成为烈焰的一部分。 苍天无语,大地哀鸣。一片片雪花在半空中挥洒下来。 火光照亮了黑暗,却让人看见了更多的悲哀。 生命的脆弱,生命的无端。 那火光骤然一灭,西面的半空却再次响起惨叫。 又是一团焰火,只是那焰火却是湛蓝色的。 仿佛是冰火艳,只有冰冷,没有炎热。 但是那身影却在火焰中扭曲,挣脱不了死神的利爪。 吼—— 低空盘旋,羽翼舒展,庞然的身躯宛若是一座一动的孤岛。 所过之处,狂风呼啸,大地龟裂,尘埃沸腾。 生命在这暗影之下,惴惴不安,仿佛任人宰割。 那团旋窝,却是凝滞了。只剩下那白色的光缕在那里游弋,宛若是纯净而悠然的乐园。 只是,谁能将其视为乐园,那一定是疯了。 纯洁的外表,压抑不住那邪恶的一面。 一声狂妄的笑声在这时候响了起来。那有着邪魅身形的妖神振臂狂笑,大声喊道,“诸神,看到了吗这就是诸神。你们永远逃脱不了仓皇逃窜的命运,你们永远挣脱不开欺软怕硬的命格。你们并不是完美无缺的。你们命格的缺陷,注定了你们只能沦落至如此地步。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别以为你们苟延残喘如虫子一般掩藏起来,便能将自己龌龊的一面掩饰。你们,只不过占了天时,才让你们在过去能只手遮天。但是,你们的堕落,你们的享乐,你们的为所欲为,遭来了报应!谁说你们是神只有你们自己,只有你们自己才将自己捧得如此之高。可在万族之中呢你们早已肮脏的让人不屑一顾。谁才是真正的神我,妖神。” 妖神话音未落,一道极光倏然间到了他的面前。 极光璀璨,将他整个人照的色彩斑斓。 只是,他的面孔骤然一变,身影骤退。 但他迟了,身影一动,那光便将他吞噬。璀璨的光,可怕的光。将他燃烧。极致的冷,极致的热,冰火两重天互相碰撞。他的身体瞬间龟裂,化为无数的碎片,宛若琉璃。 然而,妖神的身体一裂开,一道道面貌一致的妖神却出现在四面八方。 四象神兽仰身而起,疾冲苍穹,震动羽翼,扇起狂风。 一道道烈焰从四象神兽的口中喷出。那烈焰化为火线,朝着一个个妖神飞去。火线延伸,将天地渲染的无比璀璨。黑暗,便在这光的照耀下,退却了。只是,那威势,那肃杀,那冷酷,却仿佛被定住了凝固在了这个时空中。 四象神兽的体貌,便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庞大的躯体,怪异的身形,那无比宽长的羽翼。 翱翔于天地,俯仰这时空。 无论是妖,还是人,都呆住了。 妖神的身影,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消失,宛若那灯火,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一个身影。无数的烈焰,便折射到了这个身影上。燃烧,焚化,毁灭。只是,那身影却是长身而起,直冲云霄。一点火光便随着他遁入云霄而湮灭。 轰隆隆! 雷鸣从远方袭来,电光在云层深处跳跃着。 四象神兽呼吸着,瞪视着那天空,扇动着那羽翼。 一道雷电嗤啦一声从天而降,刺中四象神兽的背脊,啪啦一声,电光流窜,一窜窜血水飞溅而起。只是四象神兽恍若未觉,静静的悬浮在那里,仿佛在适应这个陌生的天地。雷电一道接着一道劈下来,就像是上天对四象神兽的惩罚。 璀璨夺目,惊天动地。 四象神兽的背脊,已是被那雷击的露出了骨骼。 忽然,悬浮在半空的四象神兽猛然仰头怒吼,瞬即直冲苍穹。 一道紫色的雷电轰然劈落下来。 四象神兽迎着那雷电,一头撞了上去。 雷电被撞碎了,节节败退,终于,四象神兽一头扎进了云层之中。 云层天雷滚滚,电光交织,让那乌黑的云变得明暗不定。 吼—— 四象神兽的脑袋忽然从云层中钻了出来。 愤怒,狂暴,狰狞。 天漏了! 雨水倾泻而下,宛若那洪流,一瞬间便让大地变得泥泞如那汪/洋。 雨水的一侧,却是那雪花。 雪花纷扬,旋舞纷呈。 严寒,冰封,死亡。 大地上的生命,只觉得身体由外而内麻痹起来。 冰冷的麻痹,僵硬了感知。 在人群中的蒙圩噗通一声跪在了洪流中,牙齿打着颤,无比萧瑟的望着那诡异的苍穹。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千胜先生。他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听劝告,执意留在这里。只怕自己等不到王凯之就得死在这里,若是如此,自己等到了什么。 死亡,自己的死亡。 他连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 视野中,一道道身影跟他一样,浑身颤抖,不断的被冰封。 可怕的力量,操纵天地的力量。 俯仰之间,生灵的生死,皆在它的股掌之中。 它是什么妖兽凶兽神兽 最后,它从何处而来玄梯秘境吗那么,王凯之呢 轰隆,一团光焰忽然在四象神兽的面前炸开。四象神兽那钻出来的脑袋立时爆裂。一道苍老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云层的下方。 道袍飘飘,白发飞舞。 负手而立,平静的注视着那光焰的消散。 “他们自以为将神兽血脉之力融合,便可制造出完美无缺的生命,击退混沌,控制苍生,可是他们忘了,万物有缺,连他们自己都有缺,更何况他们所制造出来的东西。你很强大,甚至超越了四神兽,可是,你的优势,也是你的缺点。你的缺点就是刚愎。” 老人忽然一掌撑起,掌心上方出现一道印轮。 印轮璀璨,糅合着八卦星宿,符号悬浮,光彩熠熠。 印轮落在云层上,瞬息间调动运动,吸取周天之力。 老人双掌飞快的变动,结出一道道印记,最后双掌一合,眼睛圆睁,眸光如那星宿。 “葬!” 双掌直指印轮,一股沛然之力无限注入那印轮之中。 光华弥漫,延伸至远方。 于是乎,整个黑漆漆的天空,一下子被那光彩夺目的印轮覆盖,如封禁了苍天。 大地一空,紧紧碾压下来的力量如被抽走。 雨水消失,雪花消散。大地一下子变得干涸。风也恢复了正常。 耳边传来海浪拍击声。仇四睁着眼睛望着自己的双手。 “我到底做了什么” 恨,怒,痛苦,消失了。他如从梦中醒来,不明白自己在梦中为何如此残暴。 这是自己的本心吗被掩藏压抑的暴戾一面吗 他怅惘的望着那璀璨的光彩,脑海里出现的对仇九的怨恨,不断的浮现出来。他感到羞愧,那种背弃朋友的耻辱感涌现出来。我为什么如此想杀他为什么将眼前一个个想他的人杀死为什么 吼—— 一声怒吼倏然在老人的头顶响起。 老人面色微变,单掌抬起,口念法诀,将力量不断的输入那印轮之中。可这时候,一只黑漆漆的触角忽然从印轮背后刺了下来。老人啊的一声惊叫,手掌已是嫣红,触角穿透手掌,赫然直指他的面门。老人下坠,一张硕大的面孔赫然到了面前。 “为什么” “神” “为何不能将你封禁在天外为什么你可以突破道法之力” “呵,你以为你的道是什么你真以为你懂四象神兽的来源凭那些堕落的诸神,真有能力缔造出如此完美的生命它属于我们,我们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你是谁” “呵,哈哈哈哈!” 笑声激荡开来,宛若亿万之人齐声大笑。老人噗的一声口吐鲜血,整个人飘然朝地面落去。七窍流血,老人在一瞬间被击中神魂。 “不,不可能。你们不是这时空的人,你们来自别的星域。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王,是猎杀你们道的狩猎者!” 那张面孔大声吼道,声音充满高傲,还有冷酷。面孔骤然消失,封禁苍天的印轮,一下子被四象神兽撞碎。 吼—— 四象神兽怒了,猛然从云层钻出,瞬即扑向了老人。 老人翻身而起,化作一道流光疾驰远方。 四象神兽扑空了,一甩尾部,张口便喷出一团烈焰。 烈焰疾驰,瞬息间到了老人身后百丈之内。 可怕的气息,可怕的温度。 老人一张脸变得煞白。 “我们搞错了,搞错了,原来是他们,一直以来,我们所担心的,原来不是墟,是时空盗匪,是猎道者。原神,救我!” 他猛然提声,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烈焰呼啦一声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疾驰的身影一滞,便被烈焰吞噬。而四象神兽已经到了他身后,那长长的锋利的触角噗的一声扎透了他的身体。他的躯壳在燃烧,他的神魂被模糊。 “不,”他伸展着手臂,扭曲着面孔,痛苦的叫着。“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原神,原神,我不想死!” 轰! 他炸了。 四象神兽庞大的身躯被可怕的气劲冲了出去。 漫天的光火,无边的光焰,在虚空中飞舞。 四象神兽刹住身形,瞪视着前方,仿佛望着那飞舞的光焰前方的虚空。 那里,却有一双眼睛,深邃如渊,冷酷如虚无。 只是隔着千万里,有着无数的光缕的阻隔。 “原来是他们,这下麻烦了!” “猎道者,传闻以道为对象,纵横在星域之间。若真是他们,我们可就遭了。” “我们的武力是以道为支柱的,若是连道也不是他们的对手,那么,我们岂不是更难以抗衡形势危急啊!没想到我们谋算了这么久,到头来却只是触碰到似是而非的真相!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选一道而立天地,或许还有缓和的余地。可现在,一切都于事无补。” “就这样放弃了” “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原神大人呢我们去拜见他,看看他有什么主意。” “只能如此,只希望原神大人能给我们一线生机。” 神死了。不是一般的神,不是剑神那样的人物,也不是踏着巨浪而来的神,而是挥手间能调动天地之力能封闭天地的神,却也陨落了。四象神兽或许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四象神兽后面的力量,却挥手间可将那样的神打的仓皇四顾。 那是什么力量四象神兽代表了何方势力 那猎道者到底是什么人 吼—— 四象神兽忽然朝着旋窝飞去。 雷鸣在旋窝深处炸响,电光不断的蔓延下来。 凝滞的旋窝,这时候竟然动了。 就像是旋转的机器,呈现螺旋式的旋转着。那一道道凹槽,那沟壑,那流动的气体,却是让人敬畏的力量。一道道光圈在旋窝中呈现出来。四象神兽撞开一道道光圈,余威不减直冲而上。于是乎,光缕落在它的身上,电光击打在它的身上,雷鸣在它身上炸响。它的身躯变得血肉模糊。 吼—— 它嘶吼着,奔跑着,震动着羽翼,扇动着狂风激流。 那闪烁的光,那明灭的光,交错闪耀,让视野迷惑。 呆立不动的仇四,忽然躯体绷紧,面容先是一滞,既而露出了愤怒之色。 “你放弃了,我知道你放弃了,你还在想着你的哥们情意,你还在怀疑他没有杀死小莲。呵,可笑的爱情,可笑的海誓山盟,那些,原来不过是骗人的鬼话,是不堪一击的谎言。原来,所谓的真情也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小莲错了,她对你的痴心,对你的信任,原来都付之东流了,毫无意义啊!她所托非人,她的死,只能怨她自己的单纯和孱弱,只能怨她自己对你的倾心相托。呵,男人!” “你是谁”青筋跳动,仇四挣扎着怒吼。 “谁重要吗”那个声音道。 “你不是小莲,”仇四吼道。“为何你会变成她的样子你想干什么” 一张面孔蓦然出现在仇四的面前,俏丽的容颜,泫然欲泣的眼睛。 “你不认识我了” “小、小莲!” “你还爱我吗” “小莲!” 他展开双臂扑了上去,可是小莲急速后退。 “小莲!” 小莲的连变成了怨恨的脸,一双眼睛射出那愤怒和厌恶的目光。 “你不爱我,你所说的一切原来都是谎言。我死了,你可以找别的女人,你可以对别的女人说同样的话。你,原来也不过是一个道貌岸然的负心汉!” “小莲别走!” 小莲消失了,仇四噗通跪在了地上,那伸出的手颤抖着。 “别走,别走!” 嗤啦,轰!旋窝深处传来撕裂的声响,瞬即便是爆炸之声。 狂风忽然间从天上俯冲下来,一股股力量便若是那浪潮,压了下来。 天,变得无比的矮小,地,变得无比的残破。 只剩下那光漪,不断的波动着,就像是微风吹拂的水面。有声音传来,呜咽之声,仿佛大战开启的号角。呜——呜—— 第一百三十章 黎明将至,风雪凄迷 “他去哪了” “已离开京城,下落不明。” “离开京城谁给他的权利!他不过是朕的一条狗,朕让他在哪里待着就得在哪里待着,他凭什么未经朕的允许便擅自离开!你们,为何没有阻止” “奴才有罪!” “当然有罪!你们这群废物就当凌迟处死!” “奴才甘愿受罚!” “一群人,朕花费如此之大,竟然不能为朕分忧解难,反而处处为朕添乱,你说,朕要你们何用!一个狗奴才,平日里表现的忠心耿耿,暗地里却做出拂逆不道之举。呵,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一个个如蛀虫一般,以为真给你们恩宠,给你们富贵,你们便可以爬到朕的头顶上使命的啃咬吞噬,然后一转头背弃朕而去。不要忘了,朕是皇帝,是天子,朕可以诛你们满门,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一声惨叫,倏然响起,打断了皇帝的暴怒。 那飞溅起来的血液,在皇帝的视野中燃烧。 皇帝呆住了。 跪在大殿内的黑衣人整个身体倒在地上,滋滋的腐蚀着消融着,宛若一摊黑色的淤泥。 皇帝的神色变幻不定,一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抵在膝盖上,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青筋跳动着。 一道身影出现在那摊血肉边上,阴森可怖。 皇帝望着那人,吞咽着口水,艰难的道,“朕没有让你杀他。” “可是他惹你不高兴,既然惹你不高兴,你留着他干什么。”那人道。 “即便是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皇帝道。“朕不可能将他们全杀了。” 那人穿着一件近乎要腐烂光的麻布披风,整个披风表面是那虫咬的痕迹。他阴恻恻一笑,道,“有我在,那些废物便再无用处。” 皇帝深吸口气,展开双拳,道,“东海出事了,你知道吗” 那人道,“那是一切改变的开始,当他们到来,整个时空都将变得不一样。” “他们是谁” “猎道者。” “很厉害” “神在他们面前就像是羔羊。” 皇帝垂下目光,幽幽的目光流溢着复杂的光泽。他在盘算,也在恐惧。神是何等存在,可若是连神也无能为力,那么,自己这些凡人又当如何那人这时候却是轻轻一笑。 “我可以为你找他们谈谈。” 皇帝心中一惊,抬起目光道,“你认识他们” “也不算认识,只是打过交道罢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没有说,却是转过身,道,“你这皇宫里真是卧虎藏龙,什么妖魔鬼怪都存在。如此浑浊污秽,难怪你的江山不能清明。我去为你整肃一番。” 门开启,狂风疾啸而进,那人便消失了。 皇帝只觉得浑身冰冷,毛孔收缩,心脏微微一抽,短暂的停止了跳动。 那摊血肉,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是皇帝还是能闻到那血肉腐烂的气味,深深的刺激着他的神经。他那挺直的背脊往后一靠,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起来。那人的话说得很清楚。所谓整肃,是行杀戮手段。 他想到了法甲,想到了太子。 皇宫里最大的污秽,便是他们。只是,他没有那个魄力宣战。一旦宣战,便再无回旋的余地。那个人,似乎很有把握。大殿里更冷了,他幽幽的望着那洞开的大门,外面的凄冷,还有森肃,让人忌惮。 蓦然想起,儿时对宫外的期盼。那种世俗的喧闹,那种世俗的人情。皇宫无论如何的繁华恢弘,却总是少却人情味。这时候他莫名的渴望起来,渴望去宫外走走,去感受那种温暖。 寡人果然是寡人,孤家寡人。 自嘲一笑,他起身背着双手缓缓踱步。内心里的疲惫,加速了身体的困乏。只是,他睡不着。站在宫殿门口,望着那漆黑的夜空。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紧紧抓住自己手里的权力,担心一旦自己的松懈便会付之一炬。绷紧的神经,即便过去了这么久,也不得松懈舒缓。 生命之累,便是如此,抓住的东西越多,害怕的越多。 生命,最害怕的,就是失去! 太子聪慧,自幼便有德才兼备的大儒辅佐教育,深得百官喜爱。只是他的性格不像自己,没有那种果决,没有那种凌厉,太过温驯了。这样的人,只适合守成,而不适合开疆拓土。不过,江山一统多年,早已天下安定,太子守成,也不至于出现什么问题。 可是谁能想到风云变幻,整个世道会变成这个样子。 世道变了,人心变了。 太子也变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响,皇帝吓了一跳,猛然转过身。那人蹲在地上,一张破旧腐烂的麻布披风包裹着他的身体。皇帝呆了一呆,随即清醒过来。 “你!” “那边有高手,我被算计了。” “法甲” “他在你的宫殿里布了阵法,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且,他掌握了一名诡异的道法,虽然有缺,却是足以将我逼退。速将我要的东西给我送来,我的实力不能恢复,便不能为你拔出这一颗钉子。” 旋风一起,那人便消失了。 皇帝的脑海里嗡鸣着一道声音,那声音并不尖锐,却让他无法平静下来。法甲,他当然知道法甲在太子那里,只是他不知道,这个人竟然拿不下法甲。还有,法甲布了阵法,他什么时候布了阵法,在哪里布了阵法。他的心里一阵恶寒,扭头望去,盯着宫殿的每一寸扫视。 宫殿,让他不安,仿佛自己置身在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的囚牢之中。 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喜怒,他的筹谋。 原来,都在别人的监控之下。 他踉跄后退,退出了宫殿,撞在了白玉栏杆上。寒风呼啸,四下里暗影幢幢,一切都如此的清冷萧瑟。他紧紧攥着双手,眸光在闪烁着。气息在眼前化为了雾气,朦胧了视野。他忽然长吸口气,转身大步朝天机阁走去。 东北角,储元殿。 法甲负手站在窗前,静静的望着外面的座座宫殿。宫灯摇曳,光影交错。风便在宫殿间游荡,带起一片呜咽之声。他笼罩在暗影中,远处的一盏宫灯熠熠的释放出昏黄的光。纱帐深处,一张榻上仰躺着一名瘦弱苍白的身影。那身影一动不动,就像是已经死去。 嘴角微微翘起,阴冷的笑在脸上滑过。 那个人居然敢来储元殿找麻烦,真以为自己还是以前那个人吗或许在以前自己会怕他,可现在,别说自己的实力已经恢复了巅峰,那个人的实力已经跌损了不下五成,即便是彼此都处于同一实力水平,他也不能奈何自己什么。 毕竟,这里已经是他的老巢,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凝缩着自己的心血。 阵法,不是死的,死的阵法永远没有杀伤力,只有活的阵法才可以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而他,在这里布下了不下一千道阵法,而且是活的。 就像是那环,一环套一环,环环相生相克。 这便是所谓的阴阳之道,相辅相成。 先前他根本未出手,只是轻轻勾动阵法,便将那人击退了。 可笑的人,依然如此自以为是。皇帝啊皇帝,你还是识人不明啊! 眸光微微抬起,凝视着那暗沉的苍穹。或许别人以为这云层是凝固的,可是在他的眼中,那云层却宛若薄冰下的流水,正湍流不息。力量在变化,天道在变化。他们也该来了!此时的东海,想必是无比热闹! 他笑了,笑声不大,却在宫殿内如鬼泣一般的回荡。 榻上的那个人忽然胸口一涨,喉咙里发出那低沉悠长的声音。 法甲转过身,眸光幽幽的望着那纱帐深处的榻。 掐了掐手指,他低垂下目光,呢喃道,“快了!” 就在隔壁不远处,一座宫殿黑漆漆的宛若地狱。四下里无比的冷寂,除了风的呼啸,便只剩下一名女子那低落的呻吟。那是痛苦的声音,是苦苦挣扎的声音。孤独的身影,凄寂的心灵,在这阴冷的黑暗中,独自忍受着。 这就像是一座囚牢,将年轻的生命困守在这里,熬干心血,损耗生命,苍老容颜。 一年年过去,多少年轻的生命在这外人所谓的权势富贵中孤独死去。 眼泪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她紧紧攥着双手,指甲扎进了手掌中。 紧咬着薄唇,圆睁着凤眼,模糊的眼睛,是那不屈,还有委屈。 她所坚守的,是自己所爱的人;她所倔强的,是那不愿被抹灭的爱。 “记住你的承诺,不然你会后悔的。” 那隆起的肚子越来越大,就像是不断被填充气体的气球。 她的痛苦,便是那分娩的痛苦。 这是女人的劫难。 而她,却是独自一人面对着这劫难。没有人能帮她,没有人能安慰她。她只能忍受着、面对着、支撑着。她很想大声的哭出来,内心里的委屈、伤心、痛楚,宣泄出来。她多么希望,当初自己的父母没有将自己送入皇宫,或许,自己的人生会是另一番样子。 一声惊雷,忽然在宫殿上空炸响。 璀璨的光火,瞬息间散落开来。 远处传来了人的惊呼声。 “下雪了!” “快看,下雪了!” 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呼叫,有人发出惊讶而喜悦之声。 雪花纷扬,弥漫在冷清的天空,飘飘荡荡,落在那屋宇、街道、地面。 法甲推开窗户,望着那纷扬的雪花,阴冷的面孔露出欣慰的笑意。他低声呢喃道,“来了,伟大的时刻终于来了!”他的身影忽然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不一会儿,在那座冷凄凄的宫殿里,他出现在太子妃的床榻边上。太子妃那隆起的肚子,一抹无色光穿透躯体,宛若一颗硕大的宝石的光,熠熠的在黑暗中闪耀着。 法甲激动不已,伸出双手要去触摸。 太子妃忽然一掌按在自己的肚子上,神色无比严厉的盯着法甲。 “我丈夫呢” 法甲收回目光,迎着太子妃那决绝的眼神,道,“他在净化。” “我要见到他。” 法甲手一挥,一道惨白的身影蓦然从黑暗中走了过来。太子妃盯着那身影,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我不会食言,现在你所见到的,是他的皮囊,但是他的神魂却在一处无比玄妙的世界里,等他从那世界里出来,你便会发现,他已经截然不同。” “我只希望他活着,至于他是否变得伟大或者渺小,我不在乎。” 法甲的手落在了她的肚子上,他道,“你会为他自豪的。” “啊!” 太子妃发出凄厉的尖叫,璀璨的光瞬间弥漫在整个宫殿中。 跌跌撞撞的皇帝忽然停下了脚步,猛然回头朝远处瞪视。那尖锐的叫声,赫然是太子妃的声音。她怎么了只是一想到法甲,他的心便沉了下来,一张脸变得无比的阴沉狰狞。他竟敢染指太子妃! 雪花在眼前飘落,密密麻麻,转瞬间已将皇宫染的苍白。 天雷轰鸣,电光闪耀。 那屡屡光闪,交织在夜空中,幻化出无比瑰丽的画面。 他仰头凝望,嘴唇颤抖着。 “陛下!” 一道声音忽然出现,皇帝回过神便见到玄机子那干瘦的身影。玄机子急忙上前一把搀扶住皇帝。 “陛下怎么深夜来钦天监,那些奴才呢,怎么没有伺候陛下” “没事,扶我进去。” 玄机子搀扶着颤抖不已的皇帝进入钦天监,十几名道士纷纷走出来,神色紧张的护卫着。 “怎么样了”皇帝握着茶杯,止不住颤抖的问道。 “天象有变,大劫将至。”玄机子道。 “可有办法抵挡”皇帝问道。可是,他的心里却知道,自己的话是毫无意义的。连那个人都只是说出面沟通,便说明来敌太强了。如此强悍的敌人,玄机子几人又有什么办法。 玄机子迟疑了下,苦涩的道,“微臣等愿为陛下效死。” 皇帝内心一叹,啜饮了一口茶水,只是那茶水毫无味道。放下茶杯他深吸口气,道,“夜冷天寒,爱卿要保重身体。” 玄机子吃了一惊,望着皇帝,有些莫不着头脑。 “谢陛下爱护!” “行了,你也坐下,今夜无君臣,你我就权当是朋友,随意聊聊。大雪已至,也不知下面那些人可做好了准备,可不要让百姓受灾啊!” 鼓声从远处飘来,丑时了。 暗夜无垠,黎明将至,浩瀚的天地,不知多少生命在风雪凄迷中瑟瑟发抖。 钦天监,陷入了让人不安的寂静中。 第一百三十一章 黎明黑暗,极夜之初 “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微臣今年六十有三。” “六十三了啊,耳顺之年,身体还是很硬朗啊!” “托陛下洪福!” “人就是这样,生命总是在成长与枯萎的过程中。酸甜苦辣也好,喜怒哀乐也罢,一辈子,好也罢,不好也罢,就这样过去了。人生匆匆,白驹过隙,如那洪流,谁也无法扭转。所以自古以来,多少君王豪富,企图长生!” “欲望太多,负担过多,不得自在。” “没错,这就是你们道家为何能持盈保泰的根本!” “其实众人皆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身陷红尘,随波逐流,不愿意醒来。” “红尘滚滚,醒来能如何有的时候醉生梦死,反而更为自在!” “这是逃避。” “没错,这就是逃避,而只有弱者才会想着去逃避。” “陛下睿智。” “行了,安生坐着,长夜漫漫,聊聊天喝喝茶,算是这天寒地冻时节不错的消遣。若是往年,朕已是在去往洛川的路上。” “其实微臣也侥幸跟随陛下前往洛川狩猎过。” “我记得,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是,那时掌教真人外出未归,不能及时随驾狩猎,遂安排微臣前往。幸得陛下体谅,未降罪于微臣等人。” “一览山河之盛,谁来都一样。” 皇帝和玄机子对面而坐,身边的茶几上都放着一杯茶。炉子里热气弥漫,窗户上已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外面守候的人在寒风中颤抖。玄机子看上去不过是五十出头,面容消瘦,鬓角灰白,眼角的皱纹已是展开,不过他保养的还好,皮肤并未过分显现出老态。 皇帝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茶水温热,茶香沁人口舌。 “若是今年能顺利过去,朕决定明年南下巡视,到时候你可得随同。” “微臣荣幸。” “许久没去过了,那还是朕登基第五年,那时候刚刚平定淮安之乱,朕借着那次机会去安定民心,顺便看看朕的天下,到底是怎么个样子。那次朕是雄心万壮,可到了淮安之后,朕的心里却是冰凉。朕原本以为国泰民安,虽然有淮安之乱,却也不过是蛮荒之地刁民为乱罢了!可朕所见的,是酷吏横行,贪官枉法,民不聊生。朕当时大怒,一口气杀了二十个官吏。” “陛下心怀天下,宽厚仁慈,枉法者企图鱼目混珠,却不知陛下乾坤独断英明神武,岂容的他们蹦跶!这也是黎民之幸,社稷之幸。” “别拍马屁了!这样的话朕听得太多,可是这样的话越多,朕心里越惶恐。别人都以为朕富有四海,甚至外间传言朕贪婪好色,可谁知道朕每日战战兢兢寝食难安,唯恐自己做的不好,或者被人蒙蔽,而让百姓难安。” 皇帝站了起来,长吁口气道,“即便是现在,也是如此。寒冬腊月,本是休养生息之时,可是疆域如此辽阔,百姓如此之多,贫困者有多少这个冬天他们如何度过若是出了乱子,如何处置方方面面林林种种,朕每日都在思虑。更何况,今年不同往年啊!” 玄机子垂下眉头,他明白皇帝的顾虑是什么,只是这样的顾虑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些人所能承担起来的。这是天道,非人力所能抗衡。 皇帝站在地动仪面前。地动仪前面破损,虽然经过修复,却也留下了痕迹。皇帝转动地动仪,江河形貌,便在眼前飞快的闪动。他的眸光带着凝滞,也带着不舍。仿佛这一切,很快就会脱手而去,不在他的掌控。 “若是强敌来犯,你可有办法抵挡一二” 玄机子微微一怔,皱起眉头道,“微臣布下了天罡七十二阵,勾连二十八星宿阵法,内外相应,可挡一阵。” 皇帝嗯了一声,知道玄机子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他背着双手在殿内移动。钦天监并不是很宽敞,却也远比地方衙门要好。两人一动一静,默不作声,彼此都在考虑着什么。不一会儿,皇帝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玄机子。 “你就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朕不干涉,但有一点,若是危机出现,必须能抵挡一阵,朕不管你们付出什么代价。” 玄机子心中一凛,连忙低垂着头道,“微臣明白。” “朕需要时间!”皇帝说道。这话说的不轻不重,仿佛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玄机子说。玄机子闻言却是一头雾水,他不明白皇帝是否还有别的安排,或者,皇帝的背后还有其他高人,这让他的心思有些复杂起来。 “行了,你们做事,朕先回去了!” “陛下,微臣护送您回寝宫。” “呵,难道你们比朕熟悉这里得了,做好你们自己的事情,别的不要操心了!” 皇帝走了出去,殿外的道士纷纷走了进来。寒意随着这些道士涌入殿内,让玄机子不由得颤抖起来。 皇帝没有回寝殿,而是在宫殿间游荡。一列列甲士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而后又继续朝前巡视。皇帝走走停停,似在散步,又似在缅怀。这里的一切,有太多过去的痕迹。年幼,少儿,成长,往事历历在目。 走到御花园的入口,一列列黑衣人站在那里。 皇帝收敛神色,变得严厉起来。 “参见陛下!” “接到朕的手谕了” “接到了。” “可明白你们的使命” “明白。” “去!” 皇帝一声令下,黑衣人纷纷朝远处宫殿掠去。他们如幽灵,如鬼魅,终年隐藏在黑暗中。可是,他们却是一柄刀,只等着皇帝将他们从鞘中拔出来,展露他们的锋芒。皇帝回头,盯着远处的一座宫殿。 “你在那里,而且在图谋什么,可是法甲,你竟敢背叛朕,竟敢沾染不该沾染的东西,你触怒朕了,龙有逆鳞,触之必死,朕不管你是什么人有什么实力,即便整个天下灰飞烟灭,朕也要你人头落地死无葬身之地。” 一道道极光从层云击落下来,将那殿宇的屋顶照的透亮。 那光铺开,一层层覆盖在翘起的飞檐上。 轰隆隆的雷声,交织在漫漫长夜里。 “出来,出来!” 法甲喃喃自语,面容在那光的照耀下无比的狰狞。 他抬起手,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太子妃肚子里的东西扯出来。 太子妃已经奄奄一息,整个人躺在那里,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 在榻旁,是那苍白的男子,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一团光透体而出,但却在两股力量的拉扯下,徘徊不定。 那是五色的光,纯净,透彻,宛若大道之光。 砰! 忽然间,窗户被撞碎,一道道身影反身而入。刀光寒,剑光烈。一道道光倏然间刺向了法甲。法甲眸光一凝,面露暴戾之色。这是关键时候,可却有老鼠跳出来捣乱。他扬起头,眯着眼睛,望着那将要渗透进来的光缕。刀光卷碎了翻滚的气息,刀刃到了法甲的后背。 轰! 忽然,法甲浑身一晃,整个身躯倏然间化为一头庞大的老鼠。 气劲横冲,飞扑而来的黑衣人瞬间被横扫出去。 老鼠一手空着那五色光团,一手却是在虚空飞舞,身上的黑色毛发,嗖的飞了出去。 惨叫之声,骤然响起。 鲜血飞溅,落在那白玉栏杆和青石地面上。 狂风四起,呼啸猖狂。 轰隆隆的雷鸣,层云中赫然出现一道紫色的光电。 “来,来,你只属于我,只有我才能为你证道,才能让你成为一片时空。归顺我,臣服我,与我融为一体。” 嗖的一声,一柄长剑忽然间到了法甲的背后。 噗的一声,那长剑穿破皮肤,透入肌肉。 老鼠庞大的身躯一滞,那剑尖带着血液便从胸口钻了出来。 那团五色光倏然沉入太子妃那隆起的肚子里。 老鼠垂下头,看着那截剑尖。 “该死,该死,该死!” 它狂暴了,转过身,舞动四肢,猛然一团,撞了出去。 夜空下,电闪雷鸣,无比的诡异。雪花飞舞,朦朦胧胧。夜,似乎没有尽头。 砰!一道身影在半空中跌落下来,老鼠飞窜过去,前肢一把扯住那人,奋力一扯,那人的身体立时被撕成了两半。血液脏腑,洒落半空。老鼠龇牙咧嘴,扭头怒吼。那些飞出去的毛发瞬间又回到了他它的身体上。紫电落了下来,重重的击中老鼠的身体。老鼠却挺直身躯,宛若举着山岳的巨人。 “天道,你已经落伍了,你的时代,早已终结在诸神的手中,猎道者就要来了,时空就要变了,到时候,你也会被碾灭。你不想着退路,却来找我麻烦,难道你真的以为可以奈何得了我我筹谋千万年,我在破碎的时空中找寻机缘,你真以为我会没有准备。呵!”双臂猛然一托,那紫电轰隆隆爆炸。 老鼠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狂风飞入破碎的殿宇之中。 这时候,太子妃抓着那团光按向那苍白的男子。 老鼠赫然出现,利爪一劈,斩在太子妃的手腕上,另一只手一抄,便将那光团抱在怀里。老鼠长身而起,屋顶破碎,雷电之光宛若织网,垂挂在它的身上。 太子妃啊的一声惨叫,整个人从榻上跌落下来,一只手已是断为两截。 “我的时空,我为王!” 被织网挂住的老鼠冲着苍穹怒吼,将怀里的无色光团重重的按入自己的体内。 狂风,劲气,威势,天地猛然一滞。 时空在这一刻,竟然停止了转动。 声音消失了。 璀璨的光自老鼠的体内迸射出来,就像是新的星河的诞生。 “我为王!” 膨胀的光幕,璀璨了夜空,黯淡了时空。却在那爆裂似的的光团里,是那老鼠的变化。皮毛脱落,骨骼生长,肌体重塑。流光溢彩,生命之力宛若泉涌疯狂的弥漫在每一寸身体空间里。 刹那,整个时空,仿佛便是它的身体。 忽然,一道身影自大地深处冲了出来,一抹赤光,宛若飞虹,瞬间洞穿了光团中的身影。 光芒交汇,光漪折射。 两张脸孔,在咫尺之间相望。 “原神!” “你居然还记得我” “记得,怎么会忘呢像你这样一个藏头露尾苟延残喘的神,无论是谁,也不该忘记的啊!” “记得我正好,省得你到了阴间还不知道是谁杀了你!” “呵,你真以为杀的了我” “我想,要杀你还是很简单的!” 老鼠那没有皮肉的面孔,忽然露出一道神秘的笑意。而那原审猛然一滞,整个身躯突然间消融起来。 “你!” “你知道我等的是道种,可你却不知道我的道种是什么。” “原魂!” “没错,这就是大道的原魂。” 老鼠狞笑一声,忽然间双掌齐推,原神的身躯便轰然飞了出去,撞在了启元殿上。启元殿轰的一声化为了废墟。在废墟之中,原神的身体还在不断的消融。他挣扎着爬了出来,大声喊道,“还不救我!”嗤啦一道电闪突然落在了他的身上,他那残留的脑袋便消失在了废墟之上。 “呵,原神!” 老鼠话音一落,仰头望着那一束光,张口呼吸起来。 “我,便是新的时空的王,我便是一切的缔造者!” 光突然间消失了,黑暗重临。老鼠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却不再是镇定,而是慌乱。 “极夜,不,不该死这个时候!” 黑夜更黑,仿佛一层层墨汁无声息的浸染了这夜幕。 谁也不知道,这夜为什么这么漫长,谁也不知道,这夜为什么这么的暗。 星火熄灭,光消失。夜,更加的寒冷苍寂。 鼓声响起,那是在诉说着现在的时辰。 寅时。 可天地依然一片漆黑。如那染缸,浑浊的充满渣滓。 “咳咳,咳咳咳咳,”一人在黑暗中蠕动,艰难的仿佛下一口气便会死去。她摸到了那个人,泪水止不住的滚落下来。“太子,你醒醒,你不要吓我!”那个人却是不动,身体僵硬的就像是一具尸体。她恐惧着,绝望着,紧紧的摸着他的脸。“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死了,我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法甲,你骗我,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你不得好死!” 她忽然跪坐起来,左手按着胸膛,在漫漫黑暗中她表情狰狞,宛若厉鬼,头发飞扬,寒风凄厉,呼号悲呛。一抹寒光在她手中闪过,噗的一声,利刃刺穿了她的胸膛,鲜血在寒风中喷涌。她从裂开的胸腔中扯出一颗心形的物体,冲着苍天凄厉吼叫。 “法甲,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第一百三十二章 极夜初临,众生瑟瑟 “法甲,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凄厉的叫声,在极致之夜中响起,便有一缕缕光在黑暗中钻入了那苍白身体的胸膛。那僵硬的身体,倏然间有了心跳声。那身体赫然坐了起来,便如窒息了许久的人,猛然间得以喘息,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爱妃!” 他茫然的喊道。可是四下里一片寂静。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他的爱妃,已经不见了。他捂着心口,心脏激烈的跳动着,就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痛苦的骤起了眉头,垂下了头颅。血液宛若湍流在血管里奔跑。 “爱妃!” 嗡!一团光瞬即从他头颅里迸发出来,一团气劲,横扫四方。他整个人忽然飘飞起来,如妖似魔,神色邪魅。那光被黑暗吞噬,只是那气劲却是源源不断的释放出来。 “法甲,法甲,上天入地,我若是不能将你碎尸万段,我誓不为人!” 离着数里之外的宫殿外,皇帝瑟瑟的蹲在地上。 黑暗,包裹了一切,整个天地给人一种囚牢的错觉。 不,这不是错觉。这个天地本就是囚牢,只是现在,这个囚牢变得更加可怖。 没有光,没有温度,仿佛只有鬼魂才能在这个世界自由的生存。 为什么会这样这片天地到底怎么了 难道,是所谓的猎道者来了吗 这就是所谓的大劫,天地苍生的劫数! 他整个人如被抽干了命源,变得无比的孱弱和苍老。他已经五十有七了,按道理早就显现出了老态,只是,现在他的老态彻底爆发出来。头发,皮肤,气血,精神,整个都被掏空了。他再也支撑不住,趴在了地上,就像是一只快要死去的虫子。 不,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是帝王,是九五之尊,是上天之子。我,有龙脉庇护,有国运庇护,有天道庇护。我怎么能如普通人一般死去 他不甘,而且愤怒。 他对天道的愤怒,对命运的愤怒,对现实的愤怒。 只是,他没有力气。 那个人呢他忽然想到那个藏在黑暗中的人。他去了哪里他不是说过要庇护自己吗难道黑夜来临,他仓惶逃走了这么说,自己还是看错人了! 他又想到了丑颜。若是他在,他必然会不顾一切的冲上来保护自己。他,到底是忠臣。只是,丑颜早已离开京城,现在在哪里,就连自己的暗卫也不知道。 虚空传来哔哔啵啵的声音,就像是火苗烧灼的声音。 他努力的让自己翻转过来,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瞪视着天空。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那声音却又如此的真实。 不绝的声响,连绵在整个皇城。 空气在流动,宛若那水波一般,如此的不平稳。 他张开嘴,却忘记了呼吸。他的身体在僵硬,感知在退化,甚至六感也在悄然的麻木。他望这天空,却不是望着天空,他的视野,是涣散的。 有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在绝望,还在抱怨。” 皇帝猛然吸了口气,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他舞动双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抓住。 “是你,是你!” “你这样对我不敬,我是可以不救你的。” “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绝大部分的生命都不想死,可最后还是死了。” “我是皇帝!” “呵,你看看这天地,皇帝还值钱吗” “我救过你!” “是啊,你救过我,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是,这是你们俗人的观念,在这个残酷的时空里,这样迂腐的观念只会给人带来负担,却不能给人带来好处。你说,你救过我,我就一定要救你吗” 皇帝沉默了。 “你要有价值,不然你只能死。” “你想要什么” “龙泉。” 皇帝睁着眼睛,看不出是平静还是慌乱,只是那双眼睛泛黄就像是死去的鱼眼。 “你瞧瞧,这辉煌的宫殿,这禁卫森严的禁地,此时,像不像一座坟墓。那些守卫还在那里,只是他们已经成了雕塑。你的嫔妃,你的太监宫女,他们保持着活着时候的状态,只能在黑暗中腐朽。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权位,富贵,美色,甚至疆域武力,在这黑暗中都一文不值。” “我带你去!”皇帝终于开口。 那人笑了,伸手一指,皇帝的身体便飘然而起,站在了他的身边。 “识时务者为俊杰,保命才是最紧要的。” “跟我来。” 皇帝走在了前面,那人跟在了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行走。四下里一片寂静,模糊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皇帝能感受到甲胄的寒意,却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他们,都被留在了过去。 铜门开启,发出低沉暗哑的声音,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尘灰在黑暗中舞蹈。 “一直会这样吗” “或许,也可能不过是刹那。” “很多人会死” “生命需要光,没有光生命便会死去。” “没办法解决” “为什么要解决你不觉得这黑暗能给我们带来好处吗要知道,黑暗,也是温柔的。” “你到底是谁” “没听到法甲说吗我是神,众神之神,原神。” 皇帝的脸孔在黑暗中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众神之神,原神,却也在法甲的一击之下仓皇逃窜,在这黑暗之中苟延残喘。他忽然明白,神,也不是最强的。 “到了!” “你退一边,待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皇帝缓缓退到一旁,站在角落里。这里他一清二楚,在还小的时候这里便是他最常来的地方。也正是在这里,他遇见了法甲。所谓的龙泉确实是一口泉,听法甲说这是一国气运所在。龙泉生,则国兴;龙泉灭,则国灭。只是,他从未感觉到这龙泉的特别之处。 一团团气劲在前方螺旋转动,带动着这里的气流翻转起来。 皇帝摸到了墙壁上的按钮。他不信任这个人。 当一缕光倏然间在黑暗中飞起来的刹那,皇帝按下按钮。 原神猛然扭过头,一张破碎的脸弥漫着煞气。 “尔敢!” 轰! 皇帝的身体窜入暗门后面,一股劲气便落在了他的身上。皇帝惨叫一声,整个人跌落在地,鲜血喷涌而出。门轰隆一声合上了。 “该死!” 原神在黑暗中暴怒,可是现在却由不得他了,面前的龙泉在发出一声嘶鸣之后,竟然迅速的枯萎。 “不!” 黑漆漆的龙泉,干枯的泉道,一点光倏然冲飞而起,在边口的刹那猛然裂开。轰!原神惨叫一声,被那可怕的凶唳气息,卷席而起,冲破地宫,直上苍穹。 黑暗中忽然出现几道身影,一听到原神的惨叫,立时飞扑过来。 “是原神!” “快!” 入夜之后,天便没有亮过。茅屋里的人却已经醒来。他们睁着一双眼睛,迷茫的望着对方。有人从床上下来,想要点亮桌上的油灯,可是火石已经打了几十下,连一点火星也没有。 “老头子,这火石是不是潮了” “不应该啊,白天还好好的呢!” “可就是打不着火。” 老妪朝老汉走去,老汉接了过来嗅了嗅,而后伸手便要试试。可这时,外面传来了响声,那种密密麻麻宛若毒蛇吐信般的声音。两人倾听了片刻,便都害怕了。 “老头子,那是什么鬼东西不会是蛇” “怎么可能,现在都什么季节了,蛇怎么可能跑出来!” “若不是,那是什么” “我出去看看。” “别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老妪吓得尖叫一声,老汉也是吓得面都白了,只是强自镇定着。 “谁” 吼—— 一道暗影忽然间扑了过来,腥风骤起,戾气狂涌。老汉凄厉尖叫,瞬即扑倒在地上,床上的老妪瑟瑟发抖,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可是,那暗影却是一甩头,低吼一声,张开口扑了过来。 “啊!” 惨叫之声,在黑夜中不断响起。 连绵的夜,无垠的黑暗,寒风萧瑟,阴冷入骨。 那凄厉的惨叫,却是接连撕裂了黑暗的沉寂。 死亡,在黑暗中不断的发生。 如果仔细看,便能隐约感知到,在黑暗中无数的生命疯狂的朝远处扑去。它们如蛇,有着无限长的身躯,在大地上飞驰。它们如猛虎,却在黑暗中奔跑若飞如履平地。它们有着锋利的爪牙,有着扁平的身躯,有着扇动的翅膀。 它们密密麻麻,仿佛从地狱深处钻出来,发泄着那压抑无数岁月的本性。 黑暗,给了它们自由,给了它们机遇。 它们可以纵情放肆的饱餐一顿。 它们的世界,便是黑暗,它们本体,便是黑暗。黑暗或许让许多生命凋零,却让它们越发的狂躁暴虐。 死亡,鲜血,尸体,大地越发的阴沉和凄凉。 大地成了坟场,成为了无数生命的终结之所。 黑暗无边,只有风在流动。 一人站在那里,手中的刀散发出凶唳的气息。 有生命奔涌而来,那中狂野的放肆的无羁的气息,随着那寒风席卷过来。还有血腥的气味,是生命陨落的残留。 这人转过身,拖着刀,大步朝前走去。他越走越快,渐渐的奔跑起来。 刀在地面滑过,发出那坑冷坑冷的声音。 尘烟已经到了脸上,那滞浊的野兽的气息,近在咫尺。 挥刀,刀光被黑暗吞噬,刀势却已破啸而出。 那人飞了起来,刀光为他铺平了道路,为了撕开了洪流。 刀落,嚎叫之声瞬间在耳边响起。 血液飞溅,残肢飞舞。 他如冲入千军万马之中的杀神,在无数悠长生命体之中宣泄着内心的愤怒还有仇恨。 他忘乎所以,如同这些被他斩杀的生命一般,狂放不羁。 生命,有的时候不是生命,不过是那刺破人肌肤的草芥。 杀戮,如一股激流撞进了汪/洋大海,冲出了一条自己的路。 那野兽的嚎叫、嘶吼、呜咽,只会让那燃烧起来的血液,越发的沸腾。 黑夜何时会退去,若是白昼到来,苍天是否为大地默哀。 辽阔的大地,在极夜之中,到底收藏了多少躯体,埋没了多少生命! 有人在哭,呜咽着,无尽的悲哀。 娇弱的身躯,在那寒风中无比的孱弱,与那些嘶吼的悠长生命体相比,这样的身躯不堪一击。似乎就连那寒风,也能给它伤害。只是,这样的生命体却能在极致的夜幕里,绽放出生命最纯粹的温度。 情感。 无论是悲伤还是欢喜,无论是痛苦还是幸福。 这样的温度,却是最能在绝境之中生发出最强大的力量。 生命,总是因为这样的温度,而变得多彩。 “走!” 一身是血的男人忽然回身到了那娇弱身躯的面前,大手一挥,抓着她的胳膊带着她疾驰而出。身后是洪流般的声响,是震动大地的蹄声,是气势汹汹的暴戾。如寒风中的落叶,如那衰草中飞起的叶片,转瞬间他们已在百丈之外。 “什么人” “人!” “后面有情况” “妖兽。” “你们先走,我们为你们断路。” “多谢!” “兄弟们,猎物来了,上!” 那两人一闪而过,却在黑暗中忽然腾起百余道身影。这些人正气凛然,一个个浑身浴血。刀,剑,枪,矛,各式兵器在他们的手中化为了最锋利的进攻。他们箭步而出,宛若百战之兵。 “杀!” 总有人逆流而上,总有人向死而生。 恐惧或许会让大部分人退却,但却不能让所有生命臣服。 总有生命,在湍流之中挺身而出。 为的不是自己,为的是心中的大义。 哪怕粉身碎骨,哪怕魂飞魄散,生命不息,正义不灭。 原野,狂风,呜咽,坟场。 无数的哭泣之声在黑暗中响起,宛若那冤魂在那里飘荡。 两人停了下来,女子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大口的喘息着。他睁着双眼,在黑暗中凝望着那看不到的身影。他看不到,但是能感觉到。他们如此的凄凉,如此的虚弱。黑暗,让他们感觉不到希望,让他们在恐惧中绝望。那气息,即便是寒风,也无法吹散。 他将刀插在地上,仰头瞪视着那暗沉沉的天空。 天地浑融。何为天,何为地阴阳不分,大道何存这就是大劫吗 “恩公高姓” 他收回目光,望着面前瑟瑟发抖的女子。她还不过是个孩子,却要面对着这可怕的劫数。以后她会怎么样她能走多远能见到阳光的重新绽放吗他的心里,无限的哀凄,让他不由得想起自己被送入皇宫的那间漆黑的屋子,孤独无助时候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 “小艾。” “我叫丑颜。” 寒风袭来,远处的打斗声已经消失了。他弯腰下,紧紧望着她,“你害怕吗” 她想摇头,但是内心却在迟疑,最终她点了点头。 “那你有勇气走下去吗” 她点头,道,“我要活下去,我还要给爹娘报仇。”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活下去,不管是为了什么,活下去。” 他拔起刀转身朝着妖兽来的方向走去。她默默的注视着他,忽然喊道,“我还能见到你吗” “能,只要你活着。” “我一定会活着的。” 她大声喊道,然后起身、转身,大步朝前面冲了出去,隐忍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滚落下来。耳边传来了他的笑声,那种自信的、明朗的、粗狂的笑声,鼓舞着她,激励着她。 “我一定会活着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众生瑟瑟,二度极夜 当四象神兽的身影在漩涡深处消失的刹那,一团光忽然间冲溃了漩涡,璀璨了天幕,苍白了大地,让人的视野一下子仿佛失去了光明。极致的光,是无光。整片时空,宛若消失了似的。 然后,视野便不再清明,黑暗降临。 音声消失,寒风凝滞,远处的海洋,如被冰封。 生命在黑暗中瑟瑟颤抖,如那可怜的羔羊,找不到光明的入口。 仇四在颤抖,脑海里嗡鸣着小莲那怨恨的声音。 可是,小莲走了。 她死了。 他睁着眼睛,眼前的黑暗让他越发的狂躁。那颤抖,不止是恐惧,不止是生命对极致黑暗的畏惧,更是仇恨、痛苦、自责纠缠在一起的情绪的爆发。 仇九,仇九! 是他杀了小莲,是他让小莲如此怨恨自己。她死了,可却对他无比的失望。我,难道真如她所说的那般不堪,我真的只是表里不一的男人 心脏飞速的跳动,血液如那泉涌一般的搏动,大脑嗡鸣,所有的神经都在颤抖。 大地在冰封,脚下传来了那冰层凝结的细碎声。 有人在尖叫,有身体在崩碎。 有人狂奔,却倏然间暴鸣,化作无数的碎片。 极夜,超越了时间的维度,成为了永恒的颜色。 仇四艰难的仰起头,触目所及的,是没有界限的空间,是被黑暗所填充的空间。天与地,再没有了分别。生命在这空间里,就像是银河之中的砂砾。刹那的黑暗,吞噬了许多许多。生命,便在这黑暗中沉沦、堕落、死亡。 他该如何破开这黑暗,睁眼看见那背后的玄机,找到拉近与小莲距离的机会。 他会找到她,即便是死亡,也无法阻止他们在一起。 黑暗中响起隆隆的雷声。早该是天亮的时候,可是夜却不愿意退却。上天,似乎对此极其不满。只是,那雷声翻滚着,那电闪却被黑暗吞噬了。苍天,似乎也无可奈何。 在远处的蒙圩,已是无比的沮丧。他应该听千胜先生的劝告,应该早早撤离这泥沼。可是,现在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他不知道别的地方是否如此,可这里,却是一片深渊。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生命的陨落,能清楚的感觉到这黑暗的可怕。 这不仅仅是光的问题,更是整个时空力量的变化。 时空,总是靠着某种无形力量来维持。正如那星辰,星河之力,星辰之力,或者大道之力,让它们周而复始的运转着。 正如生命,本就是力量的集束,靠着力量的盛衰显现出生命兴亡。 而自己,不过是时空的一粒微尘,如何来抗拒这可怕的力量变幻。 他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想洛苍,想自己的哥哥,想念嫂子那母大虫一般的粗犷。 哥哥,应该还在翘首以盼自己的消息。或许,他在家里转来转去,担忧自己的情况。 可是,自己已经无法见到他了。他能感觉到这场变故的最终结局。 连神也偃旗息鼓了,自己又能如何想想那些神刚才还何等的意气风发,可如今呢这是何等可笑的结局,正如人的两面,一面正气凛然,一面萎缩自私,两面同时暴露在阳光下,成为了最鲜明的对比。 他想笑,可是他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不知道那些奔跑的生命是哪来的力气,至少自己,就像是被抽空了的空壳。 寒风袭来,地面冰封,冰层不断的爬上来,就像是一种生命要将自己化为养料。 他不由得一抖,生命内外无比的森寒。 生命如此陨落,是何等的卑贱! 天地森寂,生命孤独,永夜的持续,剥夺了生命的温度。 横跨千百里,一片村子笼罩在黑暗中。无半点光火,只听得那绝望的哭泣声在风中飘荡。寒风簌簌,门窗发出破啸的声音。一块门板忽然砸落在地上,一道身影跑了出来。只是,没出五步,那身影突然一滞,然后整个的炸开了。 “孩子!” 一个女人尖声叫喊,便如一头豹子一般冲了出来。 砰! 女人没有逃避开宿命的安排,刚出房门,整个人便悬了起来,然后化为了一片血雾。 天更冷了!夜更长了!整个村落,陷入了更为阴冷的森寂中。 一双双眼睛瑟瑟的闪烁着,那泪光止不住的模糊了视野。 大人们抱住自己的孩子,仿佛生怕他们跑出去。 至少,自己的家还算是避风之所,而外面,便像是生命的宰杀场。 无形的利刃,正在等待他们的安耐不住。 他们仿佛能感觉到那死神就在门前徘徊,发出那阴恻恻的怪笑。 两个人这时候进入了镇子。 镇子的寂静让他们不安。只是女子的身子虚弱,若非男子搀扶着她,只怕她连一步也走不了。男子无比的温柔,即便黑夜,也无法阻挡他那爱怜的目光。两人小心前行,来到了一处屋子门前。 “你还好吗” “王大哥,我没事。” “都怪我,只顾着厮杀,却没有保护好你。” “王大哥,你不用内疚,是陆芸自己不好,倒是拖累你了!” “你这傻话,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男子伸手敲门,但是屋内没有响动。男子深吸口气,回头扫了一眼,村子的气氛让人很是不宁。他开口喊道,“主人家,我们是路过的客人,希望能在贵处借宿一晚,还请方便一二。一应花费,我会支付的。” 可是,屋内仿佛已是空了,并没有人回应。 “王大哥,算了,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别担心,我会处理。” 男子伸手按在门上,轻轻一推,门便开了。可是,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味倏然扑了过来。男子一把抱住女子旋身退了出去。寒光骤然从他面颊掠过。 “什么人” 吼—— 野兽的叫吼。男子大吃一惊,急忙将女子推开,手一抬,一柄青剑倏然出鞘。寒光掠起,在面前带起一串血花。 “陆芸,照顾好自己!” “王大哥,小心!” 刹那间,无数腥风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一道道身影舒展爪牙,发出那低沉宛若嘲笑的声音。 这是陷阱! 男子心中一顿,抬头望去,却是无尽的黑暗。他旋身掠过,手中的剑化作无数的光影。剑芒疾驰,剑气匹练而开。他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道,“抱紧我!”女子双手拦住他的腰,随着他掠上屋顶,顷刻朝着远处的官道飞去。 可是,他们一动,便将那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的注意力全部转到了自己身上。嘶吼之声不绝于耳。可怕的气息,汹汹扑来。嗤啦一声,男子闷哼一声,肋下却是被一道爪子撕破。 “王大哥,你受伤了!” “不要紧。” 男子落地,一手拦着女子的细腰,一手提着长剑,宛若利箭离弦,朝着前方奔去。 大地震颤,无数的蹄声在身后或远或近。 可怕的追击,可怕的猎手。 黑暗,仿佛只是给孱弱的生命制造了障碍。 男子忽然踉跄,脚下却是传来一声低沉的哼声。 “有人!” 女子声音一出,男子却是微微一滞,只是他已自顾不暇,如何有闲心管别人。但是,男子便要起步的时候,地上的人忽然坐了起来。 “他娘的,差点睡死过去了!呸,一群畜生,竟然没完没了了,真以为我华僧是吃素的吗” 地上的人弹身而起,扭头朝男子望去,“你们且去,路上还有我洛苍的兄弟。” “多谢!” 男子说话间,已是带着女子飞出丈许远。从地上起来的男子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咧嘴一笑,喃喃道,“他奶奶的,我洛苍一向是赚钱买卖,什么时候做过这赔本的生意。不过,天道好善,或许老子来生能做个大富翁。” 一道利爪倏然间迎面拍下,那人提刀一晃,已是将那爪子齐根斩了下来。血水扑面,那人呸的吐出一口唾沫。 “果然是妖物,连血也是腐臭的。” 男子带着女子出去数里,沿途却是不断的厮杀之声。女子气息急促,抱着男子的腰的手已是明显松动了许多。男子心中焦虑,女子病了许久,甚至虚弱不已,若是再如此下去,怕女子性命有虞。这也是他沿途不敢耽搁的缘故。想念间,他越过一条水沟,面前忽然出现一匹马。他翻身而起,一把将女子横抱在怀里,双腿夹着马腹,重重一踢,垂着马儿往前疾跑。 “王大哥,你自己走,我的身体太弱,只会给你增加负担。” “陆芸,你若是相信我,便不要说这样的话。”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你因为我受伤。” “我愿意。” “王大哥!” 骏马嘶鸣,如利箭离弦,在无边的黑暗中一闪而过。 突然间,一条宛若蛟龙般的螣蛇从空中拍了下来。疾驰的骏马受惊,猛然刹住脚步,身躯高高跃起。男子抱着女子差点从马背上甩落下来。骏马前蹄落地,身躯轰的陷入地下。男子抱着女子腾身而起,一手抓着长剑迎空劈了过去。 砰! 长剑被震飞,男子呻吟一声,与女子一起滚落出去。鲜血喷涌而出,眼前一片眩晕。那螣蛇势大力沉,不但将他的剑震飞,更是将他的脏腑震动。只是,他不能昏厥。他抱紧女子翻身而起,箭步朝东飞去。 螣蛇砰的拍在地上,立时贴着地面飞了出去。 “孽畜,安敢放肆!” 一人忽然从男子左侧跳了出来,双手抓着一杆长枪。 血不断的从口中流出来,沾湿了女子的衣裳。 “王大哥!” 男子不回应,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将女子带到安全的地方。 一双粗糙而温柔的手捧着男子的脸孔,男子望着她。 “谢谢你!”女子道。 男子笑了,笑容在黝黑的面孔上弥漫,即便是黑暗遮掩,即便是寒风剐蹭,也无法让他的笑消融。因为这笑,是内心的温暖的凝聚。有她在,一切足矣! 天雷轰鸣,一道闪电忽然间撕开了夜幕。 璀璨的光缕,便在天地间交织蔓延。 男子呆住了,女子望着那光幕,也是怔住了。 夜,要退了吗 夜幕中那蠢蠢欲动的生命,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威胁,忽然间如潮水般退向远处。 “这是怎么了怎么这群畜生要跑” “难道是天要亮了” “我看是,先前可是光闻雷声不见光,现在却是雷声和光都有了。” “哈,看来所谓的极夜,也不过是纸糊的嘛!” “千胜先生呢我们去找他问问怎么回事。” “好,我们走!” 一道道身影在那电光下呈现出来,一个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可那神色音声,却无丝毫颓丧之感。 这样的声音,让男子刹那间如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哎,兄弟,你去哪要不要去我们的分舵那里有大夫的。” “可以吗” “可以吗当然可以。哈哈哈哈!在下华僧,兄弟如何称呼。” “在下王承恩,锦衣卫千户。” “哟,原来是锦衣卫的大官,失敬失敬!” “什么大官,也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 “正是武夫,我们才能意气相投!哈哈哈哈!” 一行人渐行渐远,那光却是照亮了半个天地。夜,仿佛真的要退了。那光的出现,让人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白昼近在咫尺的身影。于是乎,整个大地上被黑暗上压制的生命飞,纷纷走了出来,仰头望着天空。 璀璨的光幕,夜空无比的美丽。 那光缕,那闪耀,那玄幻,是何等的圣洁纯净。 只是,雷声还在响,可是刹那间那些光缕淹没了。 黑暗,再次来袭。天地,更加的漆黑。一瞬间,黑暗将光明击败。雷声消失了。黑暗中弥漫着更加可怕的力量,那力量飞快的蔓延。生命,被抽去了神魂,宛若木雕似的站在那里。 凶恶的猛兽,潮水般冲了出来,发出那尖锐嘶吼的宛若胜利的叫声。 有人在幽深的洞穴、里叹息,“二度极夜,天绝我人族啊!” “千胜先生,你快看看这位姑娘,她快不行了!” “先生,求你救救陆芸,求你救救她!” “她在哪让开,我过去看看。嘶!这是怎么回事她的魂魄呢” “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可是黑暗一来,她便变成了这个样子。先生,求您想想办法,一定要救好她!” “别急,我想想办法。” 夜,遮蔽了天日,遮蔽了阴阳,使得时空变成了混沌。或许天地之初,便是这幅样子。只是,生命在这混沌之中,瑟瑟发抖,如末日来临。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二度极夜,生命百态 “爹,天亮了!” “别出去!” “怎么了” “听我的,没错。” 望着老匠人无比严肃的面庞,小荷略显吃惊,只是望着外面那一缕缕的光线,心中却是有些向往。生命,总是向光的,无论寒冷还是温暖,光总是给生命一种希冀一种能量。极夜里,生命却是孱弱的,五感迟钝,命源弱化,对于整个时空变得充满畏惧。 他们处在一处洞穴之中,洞穴在山峰的半壁。 四下里群山林里,茂林如锦缎一般覆盖在大地上,延绵无垠。 气温早已降下来了,山里的气温更是冷的浸人骨髓。那青郁的山林,便染着浓浓的冬的韵味。斑斓的色彩,弱弱的阳光,萧瑟的气息,一切都显现出来了。 夜退去,山林里响起无数生命的欢呼。 小荷侧耳倾听,那苍白消瘦的脸庞,流露出恬静的笑意。 “爹,你听!” “它们高兴的太早。” “爹,你这是怎么了” “还会来的,光明只是暂时。” “黑暗会重临” 老匠人点了点头,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膝盖。他坐在石头上,身后是那黑漆漆的棺材。洞穴很深,但越往里洞穴便越显得狭窄。他们一直待在这里,光明,黑暗,转换交替,不过变换了色彩。老匠人的眼睛是浑浊的,是无光,他看不见了。 小荷走过去抓起他的手,道,“爹,他们真会来吗” 老匠人凄呛一笑,道,“已经在路上了。” “可是我怎么感觉不到”小荷道。 老匠人低声一叹,道,“这是公输一门的绝学,等你修为更高的时候,我会传授给你。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这绝学并不是好东西,有的时候,知道的越少,反而是好事。” “我想学。” 光闪,黑暗倏然重新降临。小荷软软的倒在了老匠人的怀里。老匠人似乎早有准备,已是张开双臂。他抚摸着小荷的面庞,在黑暗中叹息。只是小荷的眼睛是睁开的,眸光锐利。 “黑暗重临。”小荷的口中发出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二度极夜。”老匠人道。 小荷站了起来,在黑暗中,她的气息也截然不同。 “她的心思太敏感,一直放不下他。”老匠人道。 “这是好事,”小荷道。“有情有义,才能显现出生命的厚度来。” “可对修行却是阻碍,”老匠人道。“她的修为一直停滞不前。如今乱世,若她不能突破,日后如何面对乱局,又如何自保。我,毕竟老了,不可能一直在她身边。” “有我。”小荷道。 “一体双生,可是,你如何在她身处危险之时站出来!”老匠人道。 小荷沉默了,面孔绷紧,薄唇紧闭。 “我交给你的法诀,你练得怎么样了”老匠人忽然开口问道。 “我领悟了。”小荷道。 “好,那我现在教你那法诀的第二重。”老匠人站了起来。“黑夜漫漫,不知何时能被光明击溃,趁着这不明朗的时候,你便安心把我公输一门的绝学学会。” “多谢!” “这第二重讲究的是化形,万物有形,形为表,魂为里,两者相成。化形之要,在于心,以意念为力,形神兼备。” “请师傅赐教!” 黑暗再次来临,让短暂的光明刹那崩溃。山林又一次陷入了沉寂之中,那些欢呼的生命,被黑暗束缚,被恐惧包裹。黑暗,让生命无法辨别这世界,也无法阻挡危机的来临。 有山峰崩塌,有林木枯萎,有生命死去。 死亡,无形无色,无音无声,仿佛近在咫尺。 伟大而神秘的天空,对此沉默了。它愤怒,咆哮,挣扎,却被击败了。 在这漫漫的黑暗里,有些东西被压制,被束缚,被囚禁。 “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老匠人走出洞穴,留下小荷一人盘腿坐在地上,一缕缕气雾从她那厚厚的发丝中蒸腾起来。寒风呼啸,山林在静寂之中发抖。他离开洞穴,来到了一处山坳。 “找我何事”老匠人站在那里,声音淡漠的道。 “你我之间的事情一笔勾销如何”在老匠人不远处,一道声音深沉的响起来。 “呵,可不是我找你们的麻烦,一直是你们在找我们的麻烦。”老匠人冷笑道。 “我知道,”那声音道。“以前是我们多有得罪!但现在情势不同,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老匠人道。“要知道,你们的骚扰于我毫无妨碍,我若是想杀你们,你们根本逃不掉。” “我知道。”那声音道。 “说,要我帮你们什么”老匠人道。 “极夜,让我们兽族损失很大,很多部族乱了心神,变得邪恶起来。”那声音道。“我们确实讨厌人族,因为人族在这千百年里给我们兽族带来了罄竹难书的罪恶。但是,我们可以复仇,却不能化为妖魔。我希望你能出手庇护我们,让我们兽族不受极夜的困扰。” “黑暗漫长,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别说是你们兽族,就是人族,也被干扰被浸染被侵蚀。”老匠人道。“我可以帮助你们,但是我的能力有限。” “只要你愿意,即便帮助不大,我们兽族也很感激。” “带路。” “请。” 林风瑟瑟,叶片在黑暗中飞舞。在茂密的森林世界里,一双双眼睛变得通红,那低沉的喘息,那凶狠的撕咬,让夜在沉寂中变得紧张和暴戾。 “有人在布局。”老匠人忽然开口道。 “什么意思”那声音愕然。 “我的意思是,它们变成这样,不仅仅是黑暗的缘故,还有其他的原因。”老匠人道。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设计我们”那声音道。 “你静心感受一下,是不是能感受到两股能量的波动”老匠人道。 黑暗中,他们都合上了眼睛,关闭的五感,让心神来去感受周边的动静。久久的,只听得那周边呼吸的声音,还有那撕咬的声音。生命,在身边异变,在身边伤害,在身边死去。风声,叶落声,空气流动声。 “是谁”那声音忽然响起,带着愤怒。 “不管是谁,”老匠人睁开双眼道。“肯定不安好心。不仅是针对你们,而且针对人族。幕后之人想要的,是生命的互相残杀。” “其心可诛!”那声音咬牙切齿的道。 “你配合我,我给你们布置一个阵法,至于是否能撑过天亮,就看你们的造化了!”老匠人道。 “怎么配合,你说。”那声音果决的道。 老匠人身影一动,手中忽然出现一柄寒刃。他的速度很快,无数残影在身后浮现。寒光一闪,在大地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将你的血,滴在上面。” 老匠人的声音响起,但身形却是没有迟滞。在寒光闪耀下,一道庞大的声音闷哼一声,抬手将血液洒落出去。 漫长的夜,时间成了无意义的存在。 老匠人回到了洞穴中。小荷整个身躯被蒸汽包裹。老匠人凝眸望着她许久,而后回过头,望着洞外。他有些累,汗水打湿了内衣。外面一片沉寂,黑暗似乎在酝酿什么。别说小荷,即便是他自己,也不时想起仇九。 这家伙到底怎么样了 黑暗的山岳,有生命在蛰伏,在等待。黑暗给了它们机会,让它们可以无所顾忌的行险恶之道。他们盯着那远处的生命,看着它们做些无意义的防范,暗自冷笑着。 生命孱弱,又坚韧。 孱弱的生命只会哭嚎、颤抖、逃窜、臣服。 坚韧的生命却在逆境中反抗、挣扎、不屈。 可是,不管是孱弱亦或是坚韧,又有什么意义。 “那是虎王,”一个声音响起。“没想到多日不见,竟然练成了丹元,果真是不可小觑。” “那又如何,”另一个声音响起。“迟早不还是我们的盘中餐而且,炼成丹元,便提升了它们肉的品质,反而给我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美味。” “什么时候动手”另一个声音有些急不可耐的道。 “急什么,老三已经去破开那个老家伙的阵法了,等等有什么关系。更何况,那老家伙还是有点本事的,竟然能避开我们的耳目,让我们无从下手。小心没坏处,我们是黑暗的王者,却也不是别人刀下的亡魂。”第一个声音道。 “我饿了!”第三个声音道。 “嗤,你个吃货,除了吃还能干什么!”有人讥笑道。 “行了,老三回来了,准备动手。”第一个声音道。于是乎,他们从峭壁后面站了起来,手中的兵器流溢着寒气。“这些家伙竟然不尊天命,企图反抗,死有余辜。我们是暗夜的王者,是极夜的幽灵,便是为黑暗的天道行杀戮之道,铲除这些蝼蚁。上!” 他们是人,却有着野兽的心胸。 寒意,弥漫,纵横,撕开了夜的沉寂。 一声暴鸣,那阵法瞬息间卷起一阵狂风。虎啸,震动天地。可怕的劲气化作一道道气刃,疯狂的斩向大地。 “何方宵小敢染指我虎族!” “呵,虎族不过是我等盘中之餐!” 嗷—— 怒吼,惨叫,接连不断的响起。山林里,便弥漫起浓郁的血腥气味。 “人族该死,我要你们的狗命!” 在遥远的平地上,有一处客栈。客栈黑漆漆的,几乎难以感觉到生命的气息。但在这沉寂的客栈里,却有两道身影,站在窗前,静静的望着这已经死去的镇子。 “义父,他们送来了血食。” “不过是些脏污的低等生命,有什么好的,我赐给他们法术,不是让他们敬献这些垃圾的。” “义父,其中有凝丹境的虎妖。” “凝丹境内丹在哪里” “在女儿手里,义父且看。” “嗯,不错,值得服用。不过,这东西于我没有用处,给你!” “多谢义父。” “这样不行,太慢了。极夜不稳,反反复复,不知什么时候又会退去。得让他们加快速度,必须趁着他们到来之前,巩固我的修为。” “女儿这就去吩咐他们。” “不止吩咐,得让他们感到害怕。这些贱皮子,若是不让他们吃点苦头,便会在下面偷奸耍滑阳奉阴违。” “女儿明白。” “还有,青丘的狐族,必须拿下,那个狐族老祖可是神道修为,若是能拿下她,便能让我事半功倍提前晋升为化虚境,到时候便有一搏之力。” “是。” 女子离开了。老人站在窗前,幽绿的眸光无比的妖异。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冷冽的气息,将屋宇冰封。黑暗,让他如水中的鱼,无比的恣意。他那苍老的面孔上,流露出刀锋一般的笑意。 “杀,杀,杀的越多,我的机会便越多,到时候即便是猎道者,也不能拿我怎样!这便是机缘,自己去争取的机缘。哈,天地混沌,万物孱弱,天道之初,可没有如此便利!大道啊大道,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吞噬,是不是很不甘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要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却又无能为力,如此才能让你体会到当初自己斩杀异己时候的快意!” 天空一声惊雷,老人朝虚空望去,但,夜幕凝滞不动。 “呵,还在挣扎!” 女子站在门前,望着黑暗中徘徊踟蹰却又无可奈何离去的身影。她的面孔是冰冷的,如那刀刃。眸光纯净却又冷冽,如那刀锋。她并不为他们惋惜,更不为他们感到可怜。在自己面前,他们不过是工具。 当他们在绝境之中臣服下来的时候,便意味着他们已经失去了自我。 失去自我,才能为他人所用。 千百年来,这样的生命太多了。在历史的长河里,他们早已没有了面目,但却有着自己的地位。他们是任何人,在芸芸众生中,有大量他们的同伴。他们害怕死亡,害怕失去,于是乎便成了异类。 这样的生命,可以称之为叛徒,可以称之为渣滓。 他们,有人族,有兽族,甚至有曾经的所谓的诸神。 女子笑着,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足以让他们颤抖。这便是武力的作用。当你足够强大,便足以令许多生命在你面前卑躬屈膝颤颤发抖。 仰起头,望着那化不去的黑暗,她的嘴角轻轻翘起。 或许,哪一天,她会让楼上的那个老家伙也如这些人一般,唯命是从。 轰隆!忽然间,一道凌厉的刀光倏然间斩落在客栈屋顶上。巨响,轰鸣,屋宇破碎,劲气横飞。女子未及反应,整个人惨叫着横飞出去。一道身影从碎屑之中旋身而起,一掌拍向远处。 “谁” “要你狗命的人!” 粗犷的声音,魁梧的身影,猛烈的刀光。掌风破碎,刀意刹那斩碎罡风劲气。从碎屑中飞起的人急忙后撤。可是,刀光更盛,刀风从四面八方碾压下来。 “找死!”老人落在废墟上,怒吼一声,忽然间迸发出撼天动地的威势。“给我滚下来!”一道掌影,倏然间从天而降。执刀人啊的一声被击中,重重的砸在了街道上。老人身影一动,刹那间到了那人的面前,可这时,那人却弹身而起,一刀直刺他的咽喉。老人神色骤变,急忙后退。 嗷—— “虎妖!”老人大惊。 “杀我族群,要你狗命!”执刀人的身体瞬间化为一头斑斓猛虎,长啸一声,气势汹汹的扑了上去。 轰!长街破碎,骤变屋宇被滚滚而来的气劲震飞。老人滑地而退,忽然抓住刚刚从地上站起来的女子,“走!”两人蓦然旋身,在夜幕中消散了身影。 “可恶!” 斑斓猛虎落地,一拳狠狠的砸在了地上,浑身的戾气和怒气,却是无丝毫的消散。 却在十数里的虚空,一声闷哼骤然响起。 斑斓猛虎猛然抬头,倏然横跨虚空,瞬间到了那里。 老匠人出现在它的面前。 “他们在哪” “走了!” “你怎么能放他们走!” “我只能伤到他们,却拦不住他们。” 老虎长啸,狠狠的拍打着自己的胸膛。老匠人静静的望着它,道,“于事无补,黑暗只会帮助他们,却不能帮助我们。刚才那一击,也不过是给他们一点皮外伤。这黑暗在吞噬我们的力量,却是在提升他们的力量。等着,即便要报仇,只要能熬过极夜,便有机会。” 老虎垂下修长的双臂,道,“从今往后,我的命便是你的。” 老匠人不置可否,转身道,“回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生命百态,无尽的夜 “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一天忽然开始,各种各样的思绪涌上心头,仿佛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我,让我走向玄奥的世界。那个声音在唤醒我的祖脉,在指引我如何修行,如何获取灵气。但是我知道,那个声音只不过是我内心的渴望,无师自通,或许只是基于欲望的膨胀。” “那你是如何修炼的,又是如何汲取灵气的” “我不知道啊,就那样学会了!” “那你的灵气呢灵气散落在天地之间,存在于众生之中,可却是无比的驳杂,若非知晓灵气的存在以及如何提取,又如何可能纳入自己的身体中,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这我真的不清楚,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为何会比其他老虎厉害,又如何来的如此大的力量,以及飞天遁地的能力。” “你带我去你修炼的地方!” “好。不过,这位姑娘怎么办” “我自有安排。” 老虎化为人形,体格壮硕高大,所谓的虎背熊腰便是他这样的。他走出洞穴,老匠人慈和的望着进入空静之中的小荷,小荷周身被一股赤色的气雾环绕着,就像是蚕茧里的蛹。老匠人手指一点,静静立在一旁的黑棺倏然滑动,棺盖开启,小荷的身躯便飘然进入棺材中。老匠人将手一撤,那棺盖便合上了。 距此洞穴往东十里,有一处山谷。 夜色凄凄,无边无际,却是辨别不清周边的幻环境。 两道身影飘然落地。老虎指着前方道,“就是那里,有一处入口,可通底下千丈深处。” 老匠人眸光一扫,面目严肃,只是略一点头,便在老虎的带领下进入一处洞穴。洞穴往下延伸,寒意刺骨,静寂无声。不知走了多久,老匠人忽然停了下来。 “此处灵气已经枯竭。” 老虎抓了抓脑袋,道,“不应该啊,极夜出现前还很充沛的。难道是因为极夜” 老匠人摇头,道,“极夜或许会吸收灵气,但却不会将灵脉毁伤,说到底,极夜也是需要源源不尽灵气来补充的,不然它持续不了多久。”说话间他往前走去,老虎不明所以,心里却在想若是没有灵气极夜会消失,为何不破坏掉灵脉,让极夜无能量补充。老匠人却在前头开口道,“没有灵气,我们都得死。” 老虎浑身一颤,暗叫厉害,自己没说什么,老匠人却是感应到自己的心思。 “为什么”老虎问道。 “灵气并不特殊,其实说白了就是空气,只是灵气是天地之气,混杂在空气之中,或者储存在晶石之中。驳杂的灵气只是让生命繁衍,却不会让生命得以蜕变,但是精纯的灵气却不一样,能直接激发生命的潜能,提升生命的品质,化为生命的精气神,凝练为武力。”老匠人道。“所以,在平常时,你们还是你们,人族还是人族,并未引起变故。但天地异变,灵气不稳,从晶石草木大地山川之中凝练出来,被人汲取炼化,于是就出现了无数的异能生命。” “那我是偶然触发的吗”老虎问道。 “应该不是,”老匠人凝眉道。“若是如此,你的修为不可能忽然间提升这么高。而且,你并不是第一例,许多生命都莫名其妙在刹那间变得无比的诡异神奇。” “这么说,是有人在搞鬼,可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老虎问道。 老匠人摇头,道,“或许是为了浑水摸鱼。” 两人朝前走去,气温极低,洞穴之内,仿佛已经冰封。空气是凝滞的,枯乏的,让人心胸难以舒畅。不过两人都是修为极高的人,即便长时间不呼吸也没什么问题。在修道者看来,世界分外外界与内界,外界是指生命生活的世界,而内界指的是身体世界。生命依靠外界,但身体本身的世界也自成体系。 “站住。”老匠人忽然停了下来,轻声说道。 “怎么了”老虎问道。 “这里被人破坏了,”老匠人蹲下身,伸手触摸大地。“这里本有一条灵脉,但现在灵脉被毁,所以灵气枯竭。这也解释了为何一进这里我们便感觉不到灵气的存在的原因了。” “破坏”老虎不解的问道。“是谁破坏的,难道是灵脉自己的毁灭” “不是,是外力所为,”老匠人将触摸了地面的手抬起来闻了闻。“来人似乎早就知道灵脉所在,所以一击即中,而且一次性毁灭。” “到底是谁”老虎勃然大怒。 “或许,你为何能如此快的提升到如今的境界,与这些人有关。”老匠人站起身,目光四下一扫。四周并无异状,并未有什么危险存在。“他们是利用你们,把你们作为工具挑起兽族与人族之间的征战,并进而为他们提供某些东西。说到底,你们即便蜕变了,也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但你们却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为他们做了事情。” “真卑鄙!”老虎怒道。 “是啊,卑鄙!”老匠人叹息道。“可在他们眼中,只要能达成目的,卑鄙算什么!在他们的心里,早已没有了道德界限,只有功利。” “你还要往前走吗”老虎问道。 “既然来了,便进去看看。”老匠人负手朝前走去。 整个洞穴很深,延伸至地下至少千百丈。两人徐步前行,约么走了有大半个时辰。洞穴空荡荡的,并没有雕刻的钻凿的痕迹,更没有生命在此逗留的痕迹。 老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我其实每次来都是神魂进来,就像是做梦一样。” “这是元神出窍。”老匠人道。 “是,莫名其妙的就离开了自己的身体,然后便出现在这个地方,但是只要我的身体感应到某种异常,我又很快便会醒来。”老虎道。 “元神与肉身是一体的,彼此相依,不可能独立存在,当然,如果控制得法,也不是说没了肉身原神就不能存活,但那要看实力。”老匠人说着,却已止步。他隐约感觉到前面山壁上有一个洞口。他快步走了过去,伸手触摸着那个洞口。就像是盗贼盗墓的洞口,不过洞口很小,根本容不得一个人进出,倒像是蛇的进出口。眼珠子转了一下,他回头道,“以你现在的实力,应该已经可以神魂分离了!” 老虎抓抓脑袋,道,“我也不知道,没试过。” 老匠人点了下头,道,“出去我教你。” “多谢前辈!”老虎欢喜的道。 “我们现在出去!”老匠人从老虎身侧走过,让老虎呆了一呆,不明白为何他这个时候要出去。 “前辈不再进去了”老虎问道。 “我已经知道一些东西了,再进去也不会有更多收获,走!”老匠人说着话却是没有停步的意思,老虎急忙跟了过去。四下里一片漆黑,悠长的洞穴就像是蛇的肚子。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是细微的声音。出了山洞,两人站在山谷之中,寒风在山谷呼啸,草木在黑暗中凋零。老虎长长的舒了口气,虽然闭气并不会有什么不适,到底还是让身体感觉不舒服。 老匠人仰头望着天空,忽然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妄动。” “怎么了” 老虎大吃一惊,可是老匠人却已是腾身而起,刹那已在山巅之上。老虎急忙起身,便要追上去,可是老匠人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别动。” 老虎呆了一呆,微微腾起的身躯瞬即落在地上,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山巅。老虎并不能看见老匠人,却可以隐约感觉到他身上的熟悉气息。老匠人在山巅停留不久,忽然间朝远处飞去。老虎心中满是雾水,不明白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只是老匠人的话语他却是听的。 疾驰北去,老匠人凭着那一缕奇异的气息,瞬间在百里之外。 却在这时候,一声暴响忽然在森林里响起。一道身影邪魅而冷酷,带着诉说不尽的讥诮。老匠人身形一滞,眸光炯炯的朝那个方向看去。有人从森林里飞了起来。 “我的父皇,你这是要去哪里难道你就不管你的皇儿了吗” “小畜生,要是早知道你如此歹毒,当初就该将你溺毙!” “哈哈,父皇,何必如此绝情!所谓血浓于水,我们毕竟是父子啊!” “滚开!” 飞起来的身影倏然转身,一掌朝着下方拍了过去。却在黑暗中,有一股玄力冲天而起。那玄力却是让老匠人大吃一惊。飞在虚空的人踉跄后退,抬手指着飞过来的人道,“孽子,你真的要斩尽杀绝吗” “哈,父皇,是你冷酷无情,要置孩儿于死地啊!给我龙泉珠,孩儿送父皇去见母后!” “孽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声撕裂般的巨响在前方响起,气流裂开,狂风如刃。一人吐血狂飞,砸入山林深处,引得大地轰鸣,层林震颤。另一人手握什么,头发披散宛若疯子。 “爱妃,爱妃,我拿到龙泉珠了,你不会死了!哈哈哈哈!” 那疯子一般的身影忽然就地化作一股气流,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匠人正要往前飞去,这时候那砸入山林之中的人忽然飞了出来。 “呵,真以为朕会将龙泉珠拱手相让吗你这孽子,这一掌朕记住了,他日若是不能将你正法,朕何以抵抗妖神,恢复疆域!” 那人并未感应到老匠人的存在,话音一落尽是朝西面飞去。天地沉沉,万物肃杀。老匠人站在那里皱眉沉思。天纲五常,已是彻底乱了。黑暗让人恐惧,也诱发私欲的膨胀。在这黑暗中,谁是人,谁是鬼谁去分辨,谁还在乎 猛然醒过来,他忽然发觉那奇异的气息消失了。转身张望,却是无丝毫的痕迹。暗自一叹,显然,那两父子也让人利用了。跺足横飞,老匠人朝着原路飞去。 而此时,一道身影却从丛林中冉冉升起,一双阴狠的眼睛冷冷注视着老匠人离开的方向。 “义父!”一人飞了过来。 “准备好了吗”那人道。 “已经准备好了,义父所需的真血,还有地眼,都备妥了。”飞来的人道。 “这次疏忽大意,让我吃了大亏。那人还真是不简单啊!”那人道。 “义父,要不孩儿去杀了他”飞来的人道。 “你不是他的对手,别自讨没趣。”那人道,转身朝丛林飞去。“你去青丘,把那妖狐的内核给我取来。” “是,义父!” 青丘,一群狐狸围着一名女子,女子坐在石头上,一只手托着下巴,静静的望着前方。竹林被黑暗隐没,只听得竹子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音。那些狐狸胆战心惊的看着她,却是不敢打扰她。 良久,风声变了。 女子站了起来,修长的身姿被黑暗掩盖住了风华。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从肩上吹散下来。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轻声一笑道,“看来他们是打定注意要吃下我们青丘了!呵,真是家中无男人,真以为是软豆腐好欺负了!你们别聒噪了,赶紧滚进去,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狐狸们叽叽喳喳的喧闹起来,但是那女子态度强硬,目光一凛,狐狸们便陆陆续续钻入女子背后的一个石洞中。女子素手一招,一片无形的光落在那石洞中。 “青丘狐氏若是不发威,怕整个天下都以为狐氏好欺负。既然来了,就现身!” “哈哈哈哈,果然是个狐媚子,将你带回去,主人定然欢喜。”几道身影在百丈之外落下,一人大笑着道。 “岂止欢喜,定然会给我们许多赏赐!”另一人道。 女子撩开胸前的秀发,道,“人族” “我们现在已经不是人,而是天神的弟子。”最先说话的人挺胸道。 “呵,天神都没了,哪来的弟子!你们啊,我看就是一群狗腿子!”女子冷笑道。 “竟敢如此侮辱天神弟子,你找死!”一人怒吼一声,忽然冲了出来。 女子冷声道,“你们一起上!” “死来!” “杀!” 一道道身影忽然间到了女子的面前,女子却只是将右手一抬,那浓密的黑发忽然间掀了起来。寒风,冷厉。那些身影惨叫一声倒跌出去,却在丈许之外忽然爆炸。女子孑身而立,修长而优美的身姿,却是无比的冷艳。 “派这几个小丑出来,是想侮辱我吗”女子冷声道。 一人倏然出现在前面,眸光阴冷的盯着女子,道,“只是助兴罢了!” “那么,好戏是要开场了”女子道。 那人将手一拍,一道道身影出现在女子的周围。气氛猛然一滞,肃杀之气滚滚袭来。 “随我回去,是生是死,由我主人决定。” “回去去哪你的主人算什么东西” “他是真正的神,是天道之初的唯一神。” “原神嘛,说的那么高大干什么,我又不是不认识他。” “既然如此,那还是乖乖随我回去。” “呵,别说是你们,即便是原神那个废物,也不敢在我面前如此说话。” 女子倏然将掌一横,可怕的杀气瞬息间涌现四周。 “小心她的原力!”男子喝道。 可是,男子的话音刚落,围在女子四周的身影竟然齐刷刷的化为了两半。血色弥漫,杀意如潮。女子已到了那男子的面前。男子的瞳孔骤然收缩,急忙往后退去,身体却是飞快的变化,变成了庞大的棕熊模样。 “呵,区区兽化也敢在我面前摆弄,不知死活!” 女子的手忽然握紧,男子的双手便紧紧掐住自己的咽喉,嘴里发出咕咕的怪异的声音。女子盯着他,眸光气息,无比的森冷。她愤怒,但却很冷静。 砰! 男子的身躯爆裂。但这时候,女子倏然转身,只是她一转身,一道道可怕的力量便拍向她。几乎同时,那钻入洞里的狐狸们不知何时落在了一群人的手中。狐狸们发出恐惧的叫声,似乎在求救。 女子双臂交错而过,袭来的力量便被化解。 “原神,你卑鄙!” “呵呵,若是能让你臣服,卑鄙又有什么不好。” “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想请你喝一杯。你还是乖乖听话,我身边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他们可不会怜香惜玉,更何况你们还是妖族。” “你找死!” “呵呵,想我死的人不止你一个。” 轰隆隆,一道天雷忽然从苍穹刺落下来。妖神身侧的一名老人惨叫一声,天雷击中他,却是迸射出可怕的力量,将一道道身影震飞出去。狐狸们落地,瞬即到了女子的脚下,女子抬手一招,狐狸们飞入她的袖子中。女子转身腾起,妖神却一掌朝她后背轰击。 砰! 女子惨叫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但是她却借着妖神的掌力,飞向了远处。 “天道,你找死!” 妖神仰头怒吼。可是,天雷消失了,夜空与大地,紧紧融合在一起。 第一百三十六章 生命百态,无尽的夜下 女子落在地上,身体一晃,已是倒了下来。她袖子里的狐狸们纷纷飞出来,簇拥在她的身边,叽叽喳喳的叫喊着,显得担忧和害怕。女子口中流着血,一手捂着胸口。气息急促,真气乱窜。原神一掌竟然震伤了她的脏腑。 “别叫了,叽叽喳喳吵死人了!” 女子忽然喝道,那些狐狸立时安静下来,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女子深吸口气,试图调动内息,可是她一用力,脏腑便仿佛要碎开似的。暗自一叹,竟然小瞧了原神的卑鄙!想当初那家伙便鬼鬼祟祟藏在暗处,企图颠覆神道,最后拉着一帮人叛离了诸神,愤愤而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仰头一叹,却在这时,有人出现在不远处。 女子眉头一挑,目光冷冽的朝那边望去。 “何事” “请女施主前往观音山一叙。” “佛门还有谁” “都是曾经的故人。” “呵,我可没那么多故人。” 那人低声一叹道,“如今多事之秋,强敌来势汹汹,又有极夜为其掩护,若是大家不能团结一致,福祸难断啊!” 女子目光一转,望着面前的狐狸,道,“我需要一个地方。” “已经安排妥当,女施主的这些同族将会得到庇护。” “好,带路。” 女子很是果决,话音一落,顺手一抄,便将狐狸拢入袖子,莲步轻移,随着那人而去。 转瞬已在千百里外。可以感觉到灵气在黑暗中跳动。黑夜无边,天地间的灵气越发稀薄。生命已经有所感知,那黑夜不仅让人恐惧,不仅暗藏杀机,更在汲取灵气。灵气的稀缺,自然会让生命无处生存。 死亡,已迫在眉睫。 “呵,没想到你们这里倒是有点本事,竟然能将灵气笼络在九天十地阵法之中。” “这还是荼蘼所为,不然我们也没有办法。” “荼蘼那家伙还活着” “身体健朗。” “呵,他若是在,那幽鬼也在!” “幽鬼前辈与荼蘼前辈同进退,一人在,则两人俱在。” “也好,倒是要看看他们如今变成什么鬼模样了。” 夜风疾啸,寒意波动。黑暗中却隐约能感觉到生命的呻吟。那种无望的、恐惧的、孱弱的声音,在空气里流动。女子眉头一蹙,环视四周。 “你们竟然不给他们庇护” “能力有限,我们要为大局着想。” “别忘了,他们可是你们的同族。” “有所得,必有所失,若是整个时空都毁灭了,他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女子咬着薄唇,心中虽然愤怒,却也无可奈何。他说的有道理,凭着凡俗百姓,无论数量多少,都是不能成事的。杀一人以救天下,这就是道。所以,佛门也有杀道。 闭上眼睛,她能清晰感应到那种绝望,那种挥之不去的如阴影缠绕在生命上不肯退去的颓废。 那是生命的凋零,是枯萎,是死亡。 他们还活着,可是腐臭已经散发。 深吸口气,她从那人的身边一闪而过。这些,给与她太多的矛盾和犹豫。在这个特殊时期,谁也分不清对错,谁也分不清好坏善恶。是啊,如果时空毁灭了,他们现在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短暂的喘息。 “观音山到了!” 那人停了下来,忽然伸手指着远处。“女施主,你的同族交于贫僧。” 女子回过头冷冷的盯着他,道,“不用了,我的同族,我自己会照顾。”于是乎一晃身,便掠上黑暗中的山峰。站在后面的人低声一叹,环视四周,双手合十,念起佛语。 “阿弥陀佛!有得有失,有因有果,执着过甚,徒添烦恼。” 浓郁的佛息笼罩山峰,即便是漫漫黑夜,也无法将佛息剥蚀。 隐约间,能感受到佛韵在周身徘徊,能听到佛音在耳边袅娜。 女子落在峰顶,一股灼热的佛息倏然迎面扑来。女子静静的站在那里,仰着面孔望着在黑暗中伫立的宝刹。钟声响起,风铃在屋檐下飞舞。佛息掠过,女子抬脚朝前走去。 “十尾。”一道低沉谙哑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女子停下脚步,面目清朗,眸光如水。她道,“佛主。” “欢迎来我观音山,且请进来。” 门在黑暗中开启,门的里面凝聚着一股刚正的气息,女子走了进去。门合上了。宝刹内外,宛若两个世界。天地凄凄,万物沉沉,时空在黑暗中沉沦。风铃的声音空灵而清越,如那低语。 黑暗包裹的山岳,妖兽的声音在远处起伏。 “你说三爷现在怎么样了等到王凯之了吗” “不知道。” “哎,虽然分别时间不长,却是怪想念他了!以前我们大家在一起多好啊!” “谁说不是,只是各人有各人的追求,各人有各人的福分,总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 “以前多好,快意江湖,或归隐山林。现在我们算不算归隐山林” “你算了,满脑子的酒肉铜臭,还归隐山林!” “别小瞧人,我虽然酒肉穿肠过,但却佛祖心中留,你懂什么,这也是修道的一种。” “嗤,你的脸可真大,难怪佛门的人都将你当成另类。” “另类有什么不好,至少无拘无束,天塌下来有别人顶着。” “得了,别嘚瑟了!你瞧,千胜先生出来了。” 华僧两人迎着千胜先生。华僧问道,“那妮子怎么样了可有办法救她” 千胜先生显得很是疲惫,瞥了他们一眼,独自走到悬崖边。深吸口气,然后徐徐的吐出浊息。天地混融,万物瑟瑟,这样的情况何时能好转 “酒呢” “这呢!” 华僧递上酒壶,千胜先生大口喝了几口,一抹嘴将酒壶递还给华僧。他道,“都小心点,黑暗中不知藏着什么呢!我们在明,他们在暗,稍有不慎,我们便会吃亏。” “有先生在,我们怕什么!”华僧笑道。 “这不是儿戏,”千胜先生严肃的道。“小心无大错。” 华僧收敛笑容,连忙点头,道,“我知道,先生放心。不过,刚才我们已经听到了那暴鸣声,怕是我们的阵法被破了好几个。” “没事,”千胜先生道。“那不过是诱饵,真正的阵法在我们方圆五里内。” “要不我去查看一下”华僧道。 千胜先生一摆手,道,“没必要,你出去我们还不放心。这时候力量分散没有好处,我们要抱团取暖,才能将风险降到最低。对了,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一旁的关夫子微微一笑,道,“华僧吹牛皮呢!” 千胜先生笑了笑,道,“吹牛皮也不错啊!” 华僧抓着光秃秃的脑袋嘿嘿一笑,道,“我见夫子紧张,所以逗逗他。” “滚!”关夫子笑骂道。 这时候,千胜先生忽然眉头一挑,道,“有人来了。” 华僧猛然转身,一把刀已是呛啷出鞘,寒光一闪而过。关夫子也是面容严肃,目光炯炯的盯着西面。寒风疾啸,千山万壑,沉沉溶溶。 “什么人”华僧喝道。 “滚开!”来人倏然一掌拍了过来。华僧提刀扑了上去。刀光与掌风对撞,刀光赫然一滞,砰的一声,华僧肩膀被击中,趔趄着从空中坠落下来。千胜先生紧赶一步,一把抓住华僧的手臂。 “没事!” 而关夫子已经提身而起,喝道,“朋友何意” “别当我道,不然要你们小命!” 那人身形一闪,已是从三人头顶掠过。寒风呼啸,气劲还在空气中激荡。关夫子落在地上,对千胜先生道,“此地怕是不能久留。”千胜先生点头。 “我们立刻转移。” 长夜无垠,无边无际。一群人如幽灵般从山洞中出来,进入了密林之中。有流水之声,有落叶之声。脚步声便被这些声音所掩盖。他们穿过林海,步入荒凉的山岳,然后在一处石林中停了下来。 “四下看看。”千胜先生道。 几道身影向四下散开。石林寂寂,苍凉荒废。寒风如刀子一般从人的脸上滑过。有人在咳嗽,一双双眼睛不安的逡巡。不一会儿,华僧等人折身回来。 “正常。”华僧道。 千胜先生离开人群,独自来到一片空地中。他盘腿而坐,双手平放在膝盖上,闭上双眼,放开神识。时间在黑暗中流走,天地万物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之下运转。时空,万物,有形,无形,都以某种形态展现在生命的感知里。 千胜先生睁开双眼,右手在地上飞快的画着什么。 华僧到了近前。千胜先生抬起头,道,“朝北,有一条沟壑,那里能通到地下洞穴之中。” “好!” 队伍重新移动,往前十里,已是离开了石林。一条无限延长的沟壑出现在他们的脚下。他们小心翼翼的进入沟壑,在沟壑中又行走了一个时辰,然后在沟壑中的众多洞穴之中,转身进入了一处洞穴。 却在这群人进入洞穴的同时,那从华僧等人头顶掠过的身影,却是来到了一条河边。河水湍急,在黑暗中不息。这人伸手捧起冰冷的水浇在脸上,又把脸埋入水中。许久,他才抬起头,长长的吐出气息。一双眼睛阴冷的注视着河面。 站起身,他从背上解下一柄剑。看不清剑的样貌,但却能感觉到一股沉浑的气息。那是龙的威严的气息。他盯着手中的长剑,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无比的威严和肃穆。 “我是皇,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切,都是我的。我之言语,即为律法,我之生杀予夺,皆为天命。谁也不能拂逆我,不能违背我的旨意。哪怕是仙、是神,是妖魔鬼怪。黑夜,无论你存在的意图是什么,无论你为谁效劳,我会撕开你,将你踢得无限远,让你在我的面前颤栗。” 剑出鞘,寒意瞬间到了远处。 湍急的流水,倏然间飞溅起来。 轰鸣。 炸裂。 龙吟之声在天地间震动。那飞起的水珠,哗啦啦在他的周身落下。 忽然,他箭步而出,一剑疾驰,前方传来怒吼之声。 剑光切下,他旋身避开,一道身影从身侧掠过,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血腥气味弥漫开来。 有人在哭泣,在颤抖。他转身凝眸,冷冷的盯着在黑暗中躲藏的生命。他走了过去。两个身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好汉饶命!” 剑光倏然一闪,隐没在黑暗中,两颗头颅旋飞而起。鲜血渐在了他的身上。 “朕是皇帝,赐你们死亡。” 他回身,大步离去。两具尸体,便在黑暗中枯萎。没有谁会去注视他们,也没有谁回去怜悯他们。黑夜,将一切吞噬,将一切包容。善与恶,是与非,已成为了过去。 在漫漫长夜里,一条龙忽然从大地上腾空而起。 雷鸣,宛若那怒涛拍击礁石。 龙腾,咆哮。 一道身影冲天而起,巨龙盘旋其身。他,才是皇者。 却在这时,一道身影忽然间冲了过去。巨掌,利爪,撕开。巨龙痛吟,倏然从他的身边飞起。 “什么人” “呵,区区世俗皇帝,也想秉承天命吗” “你找死!” “找死的是你!” 轰!来人一掌拍在了他的胸膛上,他便如那陨石,轰鸣着砸向远处的山林。山林震响,山石崩塌。虚空中的巨龙,一跃而起,飞向层云。可是来人却瞬间到了它的头顶,一脚重重踩在了它的头上。 “孽畜,还不束手就擒!” 嗷—— 砰!来人一掌按在了巨龙的头顶,巨龙庞大的身躯一晃,尽是朝着大地撞去。来人旋身到了巨龙的腹部,利爪轻轻一挥,竟是将巨龙的腹部剖开。 “既然你想死,那便成全你。” 嗷—— 龙的声音,愤怒,绝望,痛苦,庞大的身躯便化作了无数的碎片,在黑暗中飞舞。来人手中抓着一团血肉,大笑一声,“皇帝呵,不过是一条虫子罢了!”便疾驰而去。 森林中传来了他的怒吼,“天机子,朕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山峰,宝刹,钟声。 女子从宝刹中走了出来。 “十尾,事关天地万物,还请你三思。合则两利,分则两败,我们只有团结在一起,才能对抗最可怕的敌人。” “呵,到了现在你们还抱着自己那可悲的私欲,竟然还想着复兴昔日的荣光。你们的荣光只属于你们自己,可笑的是你们还打着幌子所要保护生命。我十尾虽然只是一介妖狐,弱女子一枚,可却没你们那么大的雄心抱负!我青丘狐氏,不用你们操心。” “十尾,何必如此” “荼蘼,你不用再劝了,不然我们连朋友也做不成。” “哎,正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才希望你三思。” “告辞,山水有相逢,希望我们不会是敌人。” 女子旋身而起,刹那在黑暗中消逝。钟声却在群山之中回荡。那风铃的声音,空灵而带着淡淡的凄凉。 “罢了,既然她执迷不悟,我们何必苦苦挽留,随她自生自灭!” “佛主!” “不用再说了,佛度有缘人,无缘之人,我佛再有慈悲之心,也不能让其回头是岸!”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无尽的夜,极光坠落 佟满江几个人站在江边。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水浸透,随着寒风的袭扰,已是紧紧的与肌肤粘合在一起。江水不竭,即便在无尽的夜里,也没有打断它的节奏。只是,江上无舟,四下凄寂。 一路走来,他们已遭遇了至少五批的妖兽袭击。 三人死亡,两人重伤,余者身上都挂了彩。 此时难得喘息,但大地的的冷寂,却又让他们难以平静。 黑暗中,谁也不知道隐藏着怎样的危险,危险的远近,又无法去判断这便是危机,凶夜! “怎么样,还能撑得住吗”佟满江问道。 “帮主,没事,我们挺得住。”一个负重伤的老人道。 佟满江望着他,眸光无比的柔和。他的伤在脏腑,差点死在了狼爪之下。他知道他们是在安慰他,若不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给与他们及时的治疗,就这颠簸便能要了他们的命。可是,无边黑夜,哪里是容身之所 忽然,佟满江眉头一挑,转身一掌便劈了出去。 不过,佟满江一掌劈出的刹那,又急忙收手。 “什么人” 女子十尾出现在他的面前,黑夜包裹着她身躯的魅力,但那气质上的出众却非黑夜所能隔绝。 “青丘狐氏,怎么,要跟我打” 佟满江心中一颤,不仅是为那女子的气质,更是因为青丘的大名。 “佟某是落水之狗,只希望能找到一处安全所在得以喘息,如何敢再结恩怨四处树敌。”他的言辞有些卑微,但却是处于真心。青丘狐氏虽然是妖族,却并无过多劣迹。 十尾的目光从佟满江那高大臃肿的身躯掠过,落在了一个重伤之人身上。 “如果相信我,便随我来!” “多谢姑娘!” 佟满江大喜,有青丘的人照应,至少一路上有了帮手。他连忙转身将一人抱了起来。 “对青丘的朋友礼貌些。” “是,帮主。” 十尾也不过是在下游感应到人族的存在,有些惊讶才过来看看。丐帮与其他门派的恩怨,她是有所耳闻的,虽然对于人族的内斗她有些不悦,但却对丐帮感官尚好。也正是基于此,她才移步过来。 现在与那些老家伙们算是决裂了,她总不可能以一手之力来在这乱局之中保命。还是要有盟友啊! 一行人消失在黑暗中,离那河流越来越远。 却在群山之中,小荷已经从入定中醒过来。一睁眼感应到了老匠人的存在。在老匠人的旁边,还有一人如石雕一般的侍立。 “他是谁” “一个朋友。” “妖” 老匠人看着她,她的神色与语气没有小荷的那种谦敬,多了几分淡漠。但是,不管她是谁,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性格的变化是难免的。老匠人点头。小荷却是露出了杀意。老匠人上下打量她,可以明显感觉到她的生命的蜕变。 “你练成了” “到了瓶颈,要突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慢慢来,修道之路,没有捷径。” “你出去了为他的事” “乱局纷纷,我们总不能单打独斗,而且,无论是人还是妖,总有善恶。” “先前他还与我们为敌的” “现在不会了,我答应传授他修炼的法门。” “你这是收了一只妖为徒。”小荷讥诮的道。 “是人是妖,有什么关系,只要本性纯良行事分善恶,即可。”老匠人道,他的神色显得有些疲惫。小荷薄唇紧闭,她的讥诮其实并非有意针对老匠人,只不过控制不住对妖的厌恶。她会变得如此,便是妖所为。 “随你。”小荷道。 “行了,你运走气息,行走周天,看看身体能否承受新的力量。” “嗯!”小荷合上眼睛,双手放在膝盖上,背脊挺直,神色平静,一瞬间她便物我两忘。老匠人满意的点点头,起身出了洞穴,对虎妖道,“你随我来。” 老匠人带着虎妖离开不久,小荷忽然睁开双眼,眸光冷厉。刹那间,她消失在原地,数里之外的树林上,传来了她那严厉的声音。 黑暗无尽,绵延无始终。 一道披头散发的身影出现在小荷的面前,邪魅的目光,狷狂的笑容,颇为玩味的打量着小荷。小荷眉头一皱,倏然一掌拍了过去。 “好俊俏的女子,给我爱妃做替身,还是不错的。” 男子话音一落,迎着小荷那猛烈的掌风,一剑直刺过去。 剑风疾啸,剑势立时到了小荷的面前。小荷却是折身,手掌一翻,一直飞鹤忽然鸣叫着扑向了男子。男子手中的长剑一抖,似乎被突然出现的飞鹤吓了一跳。剑花一绽,飞鹤的脑袋立时飞了出去。可剩下的身躯却是迎着男子的胸膛撞了过来。男子未感觉到疼痛,那飞鹤却是嗤啦化作一团火焰。男子啊的往后退去,这次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而小荷不知何时已到了男子的身后,掌风疾驰,啪的一声击中男子的后背。男子踉跄,差点栽落高空。男子晃晃悠悠的踩在了树冠上,斜身却是飞出,反手一剑削出。小荷手掌一撤,旋身双掌推出。掌风扑面而来,男子胸口一滞,急忙飞身后掠。 “不错,有做嫔妃的潜质,本太子记住你了!” 男子手中长剑一收,一拳轰了出去。拳风与掌风碰撞,劲气形成气圈,就像是两股光芒碰撞形成的弧形。而男子也趁着这个时机,纵身而起,飞向远方。 小荷站在那里,目光幽冷,面庞冷厉,却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 老匠人出现在小荷的身边,皱着眉头。“你与人打架了” “一只臭虫。” 老匠人依着那男子留下的气息望去,却已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这里已不安全,我们得换个地方。” “我没有想法,你去哪,我去哪。” 虎妖出现在一旁,小荷瞥了他一眼,转身便朝着洞穴方向飞去。虎妖撇了撇嘴,对老匠人道,“她似乎不喜欢我!”老匠人转过身,道,“人与妖,总还是有心理隔阂的。何况,每个人的经历不一样,只要她没有杀你的想法,便不要在意。走!” 山林,悬崖,峭壁。一道身影倏然间从树冠上方落下来。枝丫断落,落叶纷飞。这人疾步朝前走去,穿过乱石,步上山崖。狂风扑面而来,他那凌乱的头发在风中飞舞。黑暗中,他的脸是苍白的,就像是敷着一层厚厚的脂粉,嘴唇上的血迹已经干涸。 “呵,好厉害的娘们!不过,等着,迟早我会找到你,让你成为我的爱妃的容器。不会很久的,不会很久的。” 他忽然跃下山崖,整个人便如一块坠石呼呼啦啦落向深渊。可在半道他忽然旋身一滞,化作一道疾风穿入山壁之中的一个窍穴。窍穴不大,却很深。很快,窍穴深处闪烁起幽绿色的光芒。那光竟然能撕开黑暗,绽放开来,宛若一朵幽绿色的花。 男子瘦长的脸孔便在那光的边缘显现出来。 他用双手托着那光,面露温柔之色。 “爱妃,孤在你身边,你能感受到孤的存在吗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你的痛苦,你的恐惧,你的希冀,孤都一清二楚。无论是法甲,还是父皇,亦或是任何伤害过你、企图伤害你的人,孤都会让他们后悔。你不会死的,你随着孤吃苦这么多,怎么能如此离去!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女子,她没有你漂亮,没有你的气质,但是,她是适合的,我会找到她,然后让你回到我身边。” 他的手指纤长,虽然显得瘦弱,却如女子的手指一般白皙。 他舞动手指,那绽开的光却在指尖移动,就像是舞蹈。 他痴痴的望着,仿佛能见到一张温柔的脸孔,深情的注视着他。 他笑着,那笑容在幽绿色的光映衬下,显得无比的和煦与温情。 而这时候,那光突然间化为一颗晶石。 棱形的晶石,让整个洞穴忽然间蒙漫上了一层晦暗的气息。 那气息似乎在融化什么,让这洞穴在无声息间凝聚成一个世界。 狭小的世界,却独立在这方时空之中。 那光消失了,他的脸在黑暗中变得狰狞。那舞蹈的手指忽然一合,将那晶石紧紧的握在手中。那晶石没有温度,却是由实体化为了虚无,融入了他的身体之中。他的身体在变化。骨骼,经络,脏腑,血肉,皮肤,一层皮脱落下来。 一点点熹微的光,在他的额心绽放。 他的额头不知何时,出现一条细缝,细缝之中有一粒细小的幽绿色晶粒。 那光就是从晶粒中释放出来。而额心的细缝与那晶粒的融合,便像一只眼睛,微微睁开的眼睛。洞穴内的气息,便被一股邪异阴幽的气息充斥着。忽然,他的身影一动,他连带着整个洞穴内的气息都戛然消失了。 一群人出现在数里外的层林上空。 走在前面的赫然是十尾,身后跟随着佟满江等人。 十尾忽然停下脚步,身后的佟满江等人神经猛然绷紧。 十尾朝森林落去,佟满江等人急忙跟了下去。 一缕气息倏然从头顶掠过,无丝毫的迟滞。十尾眉头一挑,露出不解之色。佟满江攥紧拳头,虽然他不明白十尾为何如此严肃,却是没有开口。十尾低声吁了口气,这个时候她当然不希望发生意外。 她受伤了,而且青丘狐氏的命运在她的手中,她不能让自己和青丘狐氏置身在险境之中。她回头看了一眼,道,“没事,我们走。” 佟满江松了口气,对身后的人道,“小心点,不要掉队了。” “是,帮主!” 就在他们朝前走去的时候,那缕气息却在三十里外的平原停了下来。 无遮无挡的平原,成了寒风肆无忌惮的战场。 他凌空而立,眸光阴冷的注视着前方。绵延的黑暗,将天地混融的难以分别。天和地,都无声息的仿佛默认了自己的命运。身影一闪,他便在原地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已在一座村落之中。 村落很大,能隐约感觉到屋宇的错落。 但是,偌大的村子却是杳无声息。 人去楼空,村子也在死去。 他落在村中,沿着村子的主干道移动着。没有了烟火气息,不是圣境便是地狱。可是人间,哪里还有圣境零落的物品,散落的木料,表明着村落经历了可怕的祸劫。有尸体卧在地上,有鲜血溅在墙上。这里,连死亡都显得无比淡薄。 一只脚踩在了一块木板上,木板发出撕裂的声音。 他停了下来,扭头朝着右侧的屋宇望去。 屋宇中,有人在颤抖,在恐惧。 这里,竟然还有人活着。嘴角翘起,他露出阴冷的笑容。 “不好杀我!”屋里的人仿佛再难以忍受沉静,忽然尖叫一声从屋里跑了出来。他想逃!可是男子却并没有那种仁慈。男子挡住了去路,那人砰的一声撞在了男子的身上,反弹跌落在地上。男子一脚踩住了那人的胸膛。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生命,已经被压抑到了癫狂的地步,黑暗吞噬了他的勇气,磨掉了他的骨气。让他变得无比的孱弱与卑微。 咔擦一声,男子一声不吭,脚下的力量加大,便将那人的胸膛踩得凹陷下去。那人口吐鲜血,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意识不断的涣散。男子朝前走去,这样的生命于他毫无价值。 风更凄厉,寒意更猛。 冰晶在大地上蔓延,那细微的尖锐的声音,在风声中弥漫。 男子突然拔剑而起,一剑斩在了大地上。 剑芒疾驰,村子里的道路裂开。一道身影忽然从裂缝中钻出。 却在这个时候,天空中忽然出现一道光,宛若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 白光乍现,若水银一般的倾泻在天地间。 黑暗,便像是被撕开了。 天地得以喘息,大地的面目得以展现。男子提着剑仰头望去,整个消瘦的身影在大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在他前方十丈之外,一头浑身布满一条条岩浆般色彩的怪兽俯着前身发出低吼。 那光,却是从消失的漩涡深处坠落下来,横亘在虚空之中。 坠落的极光。 生命如被它唤醒,睁着那迷惘的眼睛,呆呆的张望。 轰! 极光坠地,形成一道漩涡,酝酿着无穷的威势。 那威势,便如顺着漩涡旋转的湍流,轰然间甩向四方。 男子大吃一惊,箭步窜了出去,跨在那怪兽的身上。 “走!” 怪兽仿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闻声而起,腾空飞跃。 很快,那威势已经卷袭而来,摧毁了村子,破坏了平原,涌向远处的山林。 号角之声从极光飞落的地方钻出来,那低沉的悠长的声音,凄凉而悲壮,就像是战后的告别,生与死的祭奠。威势的席卷,极光的炸裂,苍白了天地万物。在东海之滨,一张张面孔苍白的毫无血色,被那光笼罩着,就像是一道道幽灵。可是,那圆睁着的眼睛,却是闪动着,震颤着,光泽如那涟漪的收缩。 号角之声不断,一截黑色的船头出现在云层之下。 整个天地的气息,猛然间被汲取,狂风如浪潮一般涌向那里。 大地上的生命,惨叫着飞起来,就像是漩涡中的落叶。 第一百三十八章 撕裂星空,咫尺天涯 那光化为了整个世界,辨不清颜色,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如在梦中醒来,现实与梦境,交杂在一起,混为一体。 璀璨的光,绚烂的色彩,宛若七彩的星河。 但是,那光却不仅仅是颜色,却是力量,凝合时空,炼化生命,呈现出宇宙的实体。 一道身影在那光中掠过,瞬即又是一道道身影。 他们便像是这光海之中的舟,在那翻滚的浪潮中起伏。又像是飓风之中的叶子,随之翻转移动。 整个光图,就像是一副巨大的画幕,画面缓缓展开。 然后,一艘巨舰出现了。 它就像是一只冷酷无情的怪兽,在这些人的身后紧紧追随。 无声,苍寂。 又有一种无形的动的紧迫感。 那画面不断延展,那光却不断的分裂开来,化为一道道如云彩一般横亘在画幕上。那身影,那战舰,便一前一后的移动着,如光中的暗影。 这时候,一道青灰色的云层出现在面前。那云层如画家随意涂抹下的一层厚厚的染料,染料已经凝固,如画幕的边界。身影却在距离那云层十里之外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一股威慑的力量,迟滞了他们,让他们感觉到了危险。战舰轰轰隆隆的响了起来,力量裹挟着它,彼此交汇着、撞击着,勾起了力量之间的杂音。 战舰停了下来,那汹汹的气势朝着前方扑了上去。 号角在呜鸣,悲壮而苍凉。 穿透上密密麻麻的身影,连成一片,就像是一点点的墨汁在绢布上渲染开了。 黑旗猎猎,在光幕中招展。 在最前方的神王忽然扭过头,却是望见了在最后的仇九等人,他咧嘴一笑,那狼狈的身影却是挥之不去的王者孤傲。仇九自然感觉到他的目光,面孔一沉,眸光已是变得冷厉起来。神王抬手一挥,一道道光圈在面前浮现,那光圈却是朝着那云层飞去。 “他在干什么”道姑静月内心升起一丝紧张,问道。 君步行面露愕然,一旁的老僧却是面沉如水眸光阴冷。一道虚影在君步行的面前出现,瞬即钻入他的体内。君步行身躯一颤,一股熟悉的感知涌入脑海,他先是错愕,既而惊喜。老僧和静月望着他。君步行伸手摸了摸鼻子,露出尴尬的笑意。 “一位老朋友,本以为死了,没想到回来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身体里藏着神秘的魂灵并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老僧和静月将目光移开,落在神王的身上。光圈撞在云层上,很快便如泡沫碎裂,而那云层却是毫发无损。 “那是结界,”老僧道。“时空的结界。我们要回去,就必须打破时空结界。可若是如此,猎道者也能进去。” 这是矛盾的,自己的生,与苍生的生,交织在了一起。 但两种生,却是相背的。 神王并没有泄气,双臂的挥舞,光圈的流动,仿佛他便是那水中的鱼,想要用光圈来渲染这苍寂的时空。那光圈,却是漂亮的,与这眼前的光幕相比,它们更具有灵动性。 仇九忽然走了出来,王扯住了他的袖子。 “现在不是处理你们私人恩怨的时候!”王道。 仇九望着他,却是挣脱开来,朝前走去,道,“我知道。” 仇九从君步行等人的面前走过,他们近在咫尺,可从气流的涌动来看,却仿佛彼此的身边隔着无形的结界。仇九走向了神王,神王的目光盯着他,那孤傲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无数的光圈浮现出来,围绕在神王的周边。仇九已经看不见他了。 他走的不快,在君步行等人的眼里,他就像是在散步一般。 可他们知道,他并不是在散步。 静月的手攥在了一起,对老僧道,“都什么时候了,他们竟然还想着自己的私人恩怨!” 老僧凝望着仇九,那深邃的眸子里却是带着异样的光彩。 君步行却是在与吴天交流。吴天在君步行的魂海之中,盘腿而坐闭目如睡,整个身影显得沧桑而孱弱。 “你到底遭遇了什么,怎么直到刚才我都感觉不到你的存在” “我受伤了,被那家伙坑了一把。” “你说那神王啊” “屁的神王,不过是沐猴而冠罢了!” “可他受诸神膜拜,又有王冠在身,他确实是神王啊!” “都要死了,神王不神王有什么区别!” “额,也是!不过,你到底怎么样要不要紧” “没事,我休息一会。对了,小心点,这里是时空荒漠,猎道者要穿过这里进入我们的时空,时空结界一旦被击穿,他们便可以顺利的进入我们的时空,所以,到时候肯定会很激烈的。” “你有什么建议” “问你自己。” 低声一叹,君步行退出自己的魂海,却见到静月和老僧看着自己,他习惯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问道,“怎么了” “你那前辈可有什么建议”静月问道。 君步行呆了一呆,道,“问自己。” 老僧眉头一挑,目光低垂,静静的望着脚下那凝滞的光。静月面庞的颜色却是展开了,望着远处,那眸光越发的清明。他们两人,都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但凭己心,为自己,或为苍生。 好沉重啊! 仇九已到了神王的面前,两人相距不过十丈。 神王的面孔从那密密麻麻的光圈之中露出来。 “你还想救他” “是。” “若是我不肯呢” “那我只能自己来取。” “哈哈哈哈,勇气可嘉,可是,你却没有这样的手段。” 仇九双拳一紧,面容绷紧,眸光锋利。 神王身边的光圈却倏然散开,到了他的身后,汇聚成一团。密密麻麻的光圈互相挤压,然后化为一体。那光圈,却是五颜六色的。神王双臂交叉在胸前,下巴抵在胸口,光晕自体内涌现出来。神圣的光,如涟漪轻风,缓缓的在他体表旋起。 “我现在要击穿结界,你如果有那个本事,那便击败我!” 神王睁开眼眸,眸光戏谑而带着挑衅。仇九忽然一拳便轰了过去。拳芒绽开,一道道光漪却在拳头前呈现。拳风犀利,却在那光漪下不断的涣散。神王望着他,带着同情和得意,而他此时已是倏然转身,双掌一推,那光圈轰然朝着云层撞去。 这光圈,却不再柔弱了,显现出那种纯粹的力量凝结。 从远处便可以感受到那光圈的力量。那种轰鸣,那种撕裂般的可怕。 忽然,仇九身影一动,竟然出现在那光圈的面前。 神王面色骤变,“你!”话音刚落,仇九手中却是出现一柄长剑。长剑高举,倏然间朝着那光圈斩下。剑芒,光晕,疾风,两股力量瞬间碰撞在一起。那光,便炸开了!璀璨的光刺痛了人的眼睛,将那迟滞粘稠的光幕,震颤起来。 远处的战舰,这时候那猎猎的黑旗却是耷拉下来。 号角之声停止了。 站在船头的黑影,忽然间跳跃起来。 “他们来了!”君步行面色凝重的道。 静月露出紧张的神色,老僧却是不动,转动着手中的念珠。君步行转身,双掌一抹,一柄弯刀出现在手中,他咬着牙道,“只能一战了!这群王八蛋,真以为我们好欺负吗” 老僧开口道,“别费力气了,我们打不到他们,他们也打不到我们。” “什么意思”静月惊愕的问道。 君步行扭过头,道,“大师,你说梦话呢” 老僧却不辩驳,只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我们在时空荒漠之中,被无形的力量分割在不同的时空结界里。力量可以沿着一定的方向移动,除非我们强行去挡那力量,不然那力量便不会改变航道,击中我们。” “航道”君步行一脸疑惑的道。“什么航道你以为我们在航海啊!” 静月眯了眯眼睛。这时候,王和小莲忽然朝这边走来。静月望着他们,小莲身上的气息与常人无异,若非王在她的身边,怕是那光就能将她卷走。小莲也望着静月,内心升起波澜,不知是感伤还是喜悦。力量是锋芒,却也是束缚。她强大过,却也最终回到了平凡。 哪个她,是她自己所喜欢的 光线突然扭曲,便有暗影重叠在彼此的身上。静月大吃一惊,急忙腾身而起,喊道,“小心!”小莲呆了一呆,身旁的王却是一掌掀起,掌影在头顶宛若一片乌云,另一只手却是抓住小莲的胳膊。静月身躯一滞,无形的虚空,一股力量扯住她,将她挡了回去。王的手掌掀起,瞬即又垂落下来,暗影从头顶掠过,已是在三十丈开外。 那是猎道者。他们一击被反震开来,瞬即朝前方飞去。 呜—— 号角之声响起。 呜咽之声在在浑浊的时空里飘荡。 战舰上的黑旗倏然一震,便如钢铁所铸一般的展开。 战舰移动,那方尖的船头,缓缓的朝这边刺来,就像是一柄剑。 老僧也动了,开口道,“我们走!” 战舰似乎可以碾压那时空结界,可以将那波动在虚空中的力量撞碎。 庞然大物,宛若移动的岛屿。 三人掠过,但在他们身边,却是一道道黑影。 彼此并行,却是互不相碍。君步行面露不悦,暗道,真他娘的憋屈,眼见着敌人就在眼前却是不能厮杀一场,反而要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可转念又一想,若非这时空的怪异,自己等人怕是只有等死了。 光圈破碎,力量化作虚无。仇九剑指神王。 神王恢复了神色,咧嘴一笑,单手一圈,口中飞快的念着什么。 而此时,黑衣人已经近在咫尺。他们瞥了神王和仇九一眼,便朝着那云层而去。 “你瞧,想要击穿这时空结界的,可不止有我!你能拦住我,能拦住他们吗” “别忘了,”仇九道。“他们若是进入那里,你也不得安宁!” 神王耸了耸肩,道,“那又如何无论我去哪里,我都是神王,我麾下会有无数的影从者。而且,时空越乱,越能显现出神的存在来。” 仇九身影一闪,忽然一剑刺向了旁边的一名黑衣人。 那黑衣人仿佛并未料到仇九的袭击,那剑竟是穿透了他的脖子。 血,顺着剑淌落下来。那圆睁的眼睛带着错愕,还有迷惘。 剑在光之中,竟像是重叠的。 神王眸光一凝,便明白了原理。时空中的力量会是束缚,可在一定方位中,若是能把控好技巧和机会,便可穿过那力量。所谓的力量结界,也不是完美无瑕的。想念间,他飞身朝前扑去。 他要离开这里。与仇九等人不同,他代表的,是诸神。 神王若是陨落,诸神还有什么机会崛起。 仇九身躯趔趄,长剑发出扭曲之声,连带着他的手臂一起扭转。那是力量结界的反噬。仇九撤剑后退,那剑便在一抹血光中消失。一名猎道者死了,其他的猎道者竟是无动于衷。他们冲向云层,发起了攻击。青灰色的云层,就像是岩石。他们攻击的很凶很猛,凌厉的力量不断落下,可是那云层却也无分毫的损伤。 战舰越来越近,压迫感越来越强。 王带着小莲到了近前。静月三人就在右侧十丈开外。 神王到了云层前,伸手触摸着那云层。可是,手掌的感觉,却宛若是触摸着空气。他撇了撇嘴,喃喃道,“实质体现,却是虚无感知。这就是时空结界吗”目光一挑,便望着那凶狠攻击云层的黑衣人。“或许,你也有弱点。” 仇九被反震之下,忽然一个横移,竟是到了左侧丈许外,双手一错,剑在面前呈现。一名黑衣人回头望来,面孔一狞,一刀劈了过来。仇九抓着长剑矮身避开,回手一剑刺了出去。剑与刀相撞,发出细细的撞击声。仇九虎口一麻,手臂后撤,那人却是扭腰斜扑过来。仇九朝着云层跑去。 一个个黑衣人弃了云层,扭身迎向仇九。 神王忽然大笑起来,抚摸着那云层,却是忽然一掌按了下去。 “原来,你也在等待!” 一抹光瞬间从他手掌按落之处涌现,将他整个身影包裹。无论是静月等人,亦或是那些黑衣人,尽皆朝他张望。仇九斜身避开,一剑横展,将三名望着神王的黑衣人斩为两半。仇九倒在地上,迅即弹身而起。所有人都在注视神王,可他却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仇九扑向了云层,忽然一剑横着划过,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溅而出。 鲜血飞溅,蒙漫在那青灰色的云层上。 嗡! 光,绽放开来,将仇九吞噬,波荡远处。 神王那消失的身影倏然间显露出来,包裹着他的光一下子黯淡了! 神王一滞,手掌所感觉的触感消失了。他抬头望向仇九,面孔飞快的变化。远处,战舰的轰鸣,号角的呜咽,近在咫尺。 “你找死!” 第一百三十九章 撕裂星空,咫尺天涯中 虚空传来轰鸣,光线在黑沉沉的巨舰面前断裂,化为一片片的光束飞向那沉厚的云层。然后,巨舰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那下坠的速度赫然一滞,整个巨舰便晃动起来,而后便停了下来。 虚空便安静了,神王的怒吼在这片沉寂之中回荡。 那狰狞的面孔,圆睁的双目,杀气腾腾。只是,神王却见不到仇九的身影。流光飞舞,彩翼翩然,与他周身的凶厉气焰却是截然不同。他飞身而起,一股力量倏然间从他面前掠过,他整个人便如陀螺一般的旋转起来。待得他稳住身形,便发现自己的周边,变得鲜艳瑰丽起来。那云层,却是在流动,宛若是被雾气包裹的湍流。眉头一剔,神王咬着牙一拳轰向云层。 云层的流动,似乎意味着生机的勃发。 整片时空,便显现出一种活跃起来。 拳芒消散,力量被吞噬。神王的脸是铁青的。他恨,而且暴怒。云层有自己的秘密,他发现了它的秘密,并且抓住了机会。但是,仇九似乎也发现了那个秘密,并且破坏了他的机会。所以,他所恼怒的便是如此。只是,仇九去了哪里 一道道黑影扑向了云层。在这一刻,神王与这些猎道者,似乎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黑影手中的镰刀从视野中飞过,那可怕的光芒一闪即逝。 云层不变,那些力量,那些威胁,似乎在它而言宛若轻风。 战舰停了,就像是被一道道铁索阻挡了前途。船上的黑旗也软软的耷拉下来。那号角之声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黑乎乎的身影,密密麻麻的站在那里,宛若一群雕塑。 王和小莲站在一旁,静月等人保持着旋身而起的姿势。 光束飘流,如星空的彩带。 一名猎道者忽然从战舰上飞了出来。黑袍飞舞,黑发飘扬,绷紧的面庞就像是蒙着一层牛皮,看不出表情。他从王和小莲身边掠过,转瞬到了神王的身后。神王转身,那人却视而不见,径直到了云层的面前。 黑袍鼓胀,宛若一个大球,狂风瞬息间卷起,劲气飙射。 神王一滞,身体不由得往后趔趄。 周边的黑影,纷纷退出数丈。 那劲气便凝缩在云层的边上,不断的凝聚,不断的壮大。那猎道者,便若是力量的源泉。黑袍,黑发,绷紧的面庞,冷厉的眸光,一切的一切,都显现出他那要将云层击碎的意念。双手飞快结印,变幻姿势,一把镰刀赫然出现在他的手中。 倏忽间,那劲气疾啸而出,宛若千军万马,刹那撞向那云层。 而几乎同时,猎道者手中的镰刀环形飞出,化作那劲气之中的一道锋芒。 神王大吃一惊,瞪着双目望着那可怕的力量。天地沉寂,光束被那劲气阻挡,拥挤在一起,汇成了模糊的光晕。 “他去哪了”小莲忽然问道。 王却是凝视着那云层,方阔的面孔显得凝重而严肃。静月等人终于从旋身状态恢复过来,如大梦初醒似的看着那光、那影。老僧忽然将挂珠在手腕中一旋,单掌立在胸前,一手却是捏成拳头,抵在自己的腹部。 “阿弥陀佛!” “大师,你发现什么了”君步行问道。 “大爱!”老僧道。 君步行抓了抓脑袋,此时魂海里的吴天睁开了眼睛。 “必须阻挡他们破开结界,”吴天道。“不然,等待我们的将会是灾难。” “额!你醒了” 吴天站了起来,道,“我将法力借你,你必须帮助他抵挡住攻击。” “帮谁” 吴天没有说话,整个身体却是化为了一片光,那光飞快的融入了君步行的身体。骨骼啪啪作响,充沛的力量在体内流转。君步行长吸口气,丹田,魂海,在这力量冲撞之下变得无比的宽阔,宛若江海,不断汇聚着力量,更是再滋生力量。源源不断,生生不息!君步行看着远处的层云,双拳一紧,低声呢喃道,“既然你都能看得开,我君步行又有什么舍弃不了的呢!” 一声呼喝,君步行突然间从静月两人身边掠出。 静月吓了一跳,叫道,“他怎么了” 静月话音一落,僧人却是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出。静月呆了一呆,抿了抿嘴唇,喃喃道,“为了保护结界吗”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意,“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吱一声呢!”长剑震鸣,她滑行而出,一晃间已是出现在君步行的面前。 神王眉头一挑,突然转过身,喝道,“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君步行大笑一声,喝道。“斩妖除魔!” “找死!”神王大怒,一拳朝着君步行轰过去。君步行怡然不惧,手掌一撑,迎着那硕大的拳影拍去。拳掌交击,两人竟是毫发无损。神王微微一呆,没想到君步行的实力提升如此之快,但呆滞的刹那,他又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力量。 “是你!”神王怒喝道。 君步行不明白他说什么,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神王威势一展,气焰若巨浪翻滚,手掌一横,一拳从手臂之下穿了出去。君步行运掌挥舞,两人呼吸间已是交手百余次,彼此不分上下。而静月和老僧已是出去数十丈远,可越靠近云层,威压便越强,两人的身形迟滞下来。 “斩!” 猎道者厉喝一声,便见到在模糊的光影之中,一道毫光突然绽放开来。 宛若夜幕中的晨曦,宛若突然出鞘的刃光。 一闪即逝。 湍流的云层赫然一颤,拍击而来的劲气和那刃光,突然间反震而出。猎道者砰的一声横扫而出,整个身体在那光束包裹之下变得殷红。 战舰上传来了号角的呜鸣。 一道身影宛若奔跑的豹子,闪烁间到了近前。 “劈开它!” 被光束包裹的猎道者大声喝道,身体砰的一声炸为血雾。 如豹子一般的黑影微微一滞,却是迅疾到了云层的近前。威势,力量,光团,镰刀。如先前的猎道者一般,他也要以强势来将云层撕开。滚滚气浪不断的朝着身后拍去,那凝缩的气势与力量,似乎形成了一道结界。 老僧闷哼一声滑步而出,一口血从口中涌了出来。 静月面色灰白,只觉得体内的力量不受控制。 与神王交手的君步行突然叠步而起,跨过神王,一臂挥出,将静月推了开来,旋身一掌朝着猎道者轰去。掌风,劲气,与那滚滚凶唳的力量撞击,瞬即破碎。君步行啊的一声惨叫,朝着静月飞去。静月急忙探身而起,一把扯住他。 神王眸光闪烁,竟是朝着云层的另一端而去。 云层的流动更快更急,就像是遭受到另一股激流的冲撞,变得不安起来。而随着这种不安的出现,云层也开始释放自己的力量。纯粹的力量,象征着生,也象征着死亡。这力量,便是太初之力,便是大道本源之力。 猎道者的镰刀还没有挥出,云层喷涌出来的力量便将他拍了出去。 气劲消散,纯粹的力量在虚空中疾啸。 那力量化为了枪芒,直接扑向了战舰。 战舰忽然传来响声,那种力量凝聚产生的震鸣。震鸣席卷周天,勾连着时空也为之震颤。气劲还在十里之外,可是战舰周边的光已是开始波折卷曲,一道道光线,环绕周边,密密麻麻便若是星球周边的引力。气劲便若是一柄利刃,将那光线刺断,沿着固定的轨道朝着战舰而去。但是,那气劲却是在漫漫消弱。 嗡鸣还在,宛若是战舰的汽笛之声。 一道道黑影倏忽间从战舰上飞了出来。黑旗猎猎,号角呜鸣。那黑影便冲向了前方,犹如疾驰的星辰,在那光波之间。 君步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萎靡不振。 “你怎么样”静月担心的问道。 “这声音”君步行痛苦的道。 静月朝战舰望去,巍然战舰黑沉沉冷冰冰,就像是一头怪兽无情的盯着他们。静月浑身一颤,只觉得如坠入了冰窟一般。那声音,此时让她觉得双耳嗡鸣神魂不安。忽然间,视野的尽头一道光如摊开的花一般,枯萎凋零。双眸上掠过一丝光漪,那远处的光便被一道黑漆漆的光柱穿透。静月不由自主的将君步行推了开来。 “小心!” 嗡鸣还在,黑光袭来。 层云传来了激烈的宛若沸水沸腾的声响。 远处的猎道者面色阴沉,抓着镰刀飞身扑了上去。 神王一滞,那猎道者的眸光在他身上一扫,他便跟了上去。 “给我破开结界,保你诸神一族!” “一言为定。” 两人身形飞行,却是运掌拍出各自不同的力量。 两股力量就像是利剑,朝着那翻滚的层云刺去。 而在他们两人的身后,是那势不可挡的黑光。 黑光划过,视野登时变得漆黑,连带着整个生命的感官,也都如被那黑光所蒙蔽了似的。 层云中倏然钻出一道身影。 那身影孑然而立低垂着头,整个面孔被阴影笼罩。 神王眸光一凝,那身影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只是,那猎道者的威势却是裹挟着他,让他无法自拔。神王盯着那身影,那身影却是缓缓的抬起头。苍白瘦弱的面孔,乌黑平静的眸子。 那是仇九。 神王大吃一惊,仇九的头顶却是飘着三道火焰。 “道源!”神王叫道。 猎道者却是毫不在乎,一刀朝着仇九的脖颈砍了过去。刀光一闪,刀刃已切在仇九的脖子上,但是那刀却是被一股力量托住。仇九抬起手,将那刀轻轻一推,镰刀飞出,猎道者目瞪口呆。一道道光圈瞬即从仇九的脚下荡漾开来。他似乎在动,又似乎静止,只是那光晕的流动,给人如梦幻似的错觉。 黑光光柱刹那穿过他们的身体,整个时空成为了背景。 时空暗淡,生命孱弱。 一道道视野之中,只见到仇九抬起手,撑开手掌,挡在了那光柱面前。光柱绽放开来的光芒,将一切晃得苍白萧瑟。身影,时空,层云,甚至那光。一切的一切,宛若是被无形力量封禁。 甚至那战舰,甚至那号角,甚至那嗡鸣,都消失了。 轰隆隆! 巨响传来,黑光推着仇九,不断的朝着层云而去。 声音回来了,光束在眼前跳动。 战舰朝着层云方向缓缓移动。 仇九撞在了层云上,黑光光柱被他单手抵挡着。那光却是凶猛的,源源不断的力量却不会因为距离的延伸而萧剑。那嗡鸣,似乎便是不断的将力量凝聚在黑光上。那是力量的传送。甚至那战舰,也是靠着这样的力量跨越时空。 鲜血从嘴角涌出,那乌黑的眼睛变得通红,头顶的散团火焰开始恍惚。 当左侧的火焰熄灭的刹那,仇九整个人便陷入了那云层中。 黑光的力量便朝着两侧的层云涌去。 “斩断黑光!”老僧忽然大喊,整个人横移而出,单手抓着挂珠,整个人充斥着佛息。浓郁的佛息让这萧瑟的时空弥漫着佛陀的慈悲之意。隐约间如能听到四面八方寺庙里和尚的咏经声。一团佛光,倏然间在老僧的面前渲染开来,将他的身影模糊。 有朱雀厉鸣,有白虎怒吼,有玄龟翱翔。 可怕的力量,便交错在那黑光周边,疯狂的倾泻,疯狂的撕扯。 陷入层云中的仇九忽然探出两手,宛若抓着两条触角,狠狠的朝面前一按,那黑光立时从层云移开,轰在仇九的面前。那光落下,逆转而出的力量便倒涌在仇九的身上。右侧的火焰立时熄灭。仇九整个人宛若是一具骸骨,在那光中颤抖。 站在旁处的神王回过神来,盯着被黑光笼罩的仇九,眸光变幻,神色变得无比阴沉。当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笑意的刹那,他忽然朝着仇九扑去。刀光,在神王的手中斩出去。 “你想当救世主,可是你没有那个能力,或许你可以延迟结界的破开,但到底你所作的,不过是毫无意义的。结界会破开,时空会变幻,大道会易主,你,即便传承了大道,那又如何你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又有谁会知道你,只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愚蠢和短视而以卵击石。所以,你必须死。你死,天开,易主,我仍旧是神。” 光幕之中,神王那狰狞的脸孔,仿佛蒙蔽了天地。 那道光斩入黑光中,落在了仇九的肩膀上。 光芒,血溅,仇九趔趄,宛若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黑光弹起,将仇九摔飞钻入了云层之中,而后黑光重重的轰击在层云上,力量浸染、侵蚀、疯狂的侵略。 战舰近在咫尺,那如剑尖一般的船头,直直的朝着云层撞去。 光束乱舞,时空如死了一般。 一击得手的神王猛然回身,抓着长刀朝着扑向黑光光柱的老僧等人斩去。 “你们都去死!” 第一百四十章 撕裂星空,咫尺天涯下 战舰上出现一道道黑色光球,宛若是船上的灯。那光球柔和,光线彼此交联,汇聚成一道光网覆盖在战舰的顶端。那光网不断的弥漫,伸展出一条条的光链,延展向无极的四方。嗡鸣不断,如有不可知的力量传送管道,将那力量不断压缩在那光球上。 黑色光柱击中云层,力量不断的延展。那云层反应极其剧烈,就像是被激怒的野兽,发出无声的怒吼。那云层湍涌的更加猛烈,一道道无形的光来回穿梭。可是,黑色光柱的力量太过强大,强大到那些无形光不管如何反抗,也只能步步败退。 仇九又不见了身影。当他被那光柱扫中,他整个人便如坠入雾海一般。 神王发怒,反手一刀斩向围在光柱四周的老僧三人。 老僧三人已经是拼了命了,他们施展开各自的能力,便像是想将大树啃食的蚂蚁。可就在这时,神王对他们发起了进攻。凌厉的一刀,狠狠砍在了老僧三人的身上。三人在不同的地方,却同时被刀砍中,而且所遭受的伤害是一致的。神之刀,屠灭生灵。三人横飞,鲜血飞溅长空。 神王到了光柱面前,面露冷酷之色,望着那三道身影的远去。 被击飞的猎道者到了近前,平静的望着神王。 “我们是一样的,只不过身份不同。”猎道者道。 “我们不一样,”神王道。“不管那时空如何的逼仄破漏,到底是我的时空,而神,也才是那时空的神。你们破坏结界,诛杀大道,便是将神的时空毁灭。” “那又如何”猎道者道。 “我知道你们很强,而且现在的我不是你们的对手,”神王道。“所以现在我退缩,但不代表我会臣服。” 猎道者笑了,望着神王道,“你可以试试。” 神王摇头,仰头望着那越来越近的战舰,道,“明知不敌而试,那是愚蠢。” 猎道者道,“你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隐忍。” “总不可能一直隐忍,”神王道。“神也是有神格的!” 忽然,猎道者身影一动,神王急忙往后一撤,可是,猎道者一只手已经落在了他的肩上。神王大惊,面露惊慌之色,提声喝道,“你干什么” 猎道者冷笑道,“让你知道,神格,在我们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 猎道者手臂一挥,神王整个人立时被黑光吞噬,并被黑光的力量撕扯着飞向战舰。神王慌乱,大声喊道,“我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猎道者仰头望着,道,“会的,而且也需要你助我们一臂之力。” “为何对我下手”神王吼道。 “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的手段,然后让你们明白,只有我们承认的神,才是真正的神,所谓的神格,也必须建立在对我们的畏惧和臣服上。” 嗡!一道极光落在了战舰上。神王还未回过神,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铁链捆缚,一道道广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惊惧,恐慌,不安,同时涌上心头。那光不越来越近,那种绝望越发的强烈。忽然,神王惨叫一声,整个人便被光所遮蔽。那凄厉的惨叫,便在这时候开启,并经久不绝。 而在这时,那一直抵着云层的光柱忽然一晃,不知何时,一道巨剑从云中斩了出来,斩在光柱上。光柱先是一晃,既而开始溃败。一人走了出来,提着巨剑,仰望着战舰。 神王的惨叫让人侧目。 光柱溃败的很快,一节节不断往上黯淡。 疾风袭来,吹来了生与死的气息。 大道,阴阳,生死,包容并蓄。 无生,何来死;无死,何来生。 善恶美丑刚柔圆缺,总是相伴相生。 大道,或许本就是一块不完整的玉石。而那瑕疵,却又是其最为珍贵的部分。 三团焰火,在仇九的头顶熠熠,一道道光涟环绕其身。 苍白的面孔,深邃的目光,瘦弱的身影,却在那纯粹而厚重的力量环绕之下,显得无比的坚韧。 他盯着那战舰,手中的巨剑闪耀着极光般的光芒。 远处的王和小莲,呆呆的看着他。 仇九忽然提身而起,化作一道虹光,瞬息间从视野中消失。 小莲伸手揉了揉眼睛,不一会儿,便在战舰的面前见到了仇九。 仇九旋身而起,一剑朝着战舰砍去。 “他、他疯了吗” 王却是不动,面色凝重,眸光带着隐忧。他忽然回头,见到了被击飞的老僧三人。三人神色颓丧气息不稳,身上满是伤痕,血水已经将他们身上的衣物染得通红。三人是相持而来,见到王,便都停了下来。 头顶上空传来了巨响。众人齐刷刷仰头望去。 光芒爆炸,璀璨了视野,绚烂了时空。 滚滚光浪,宛若那无数重的花开。 而在那光浪之中,仇九再次一剑砍了下去。 “这是浪费时间,”老僧道。“我们的力量是不可能将战舰击毁的,不然那战舰早就在各个时空的结界中损毁。” “但总是要尝试,”王忽然开口道。“不尝试的话,谁知道有没有办法呢!” 老僧看了他一眼,很快便移开了目光。静月好奇的打量着王和他身边的小莲。静月开口道,“你知道什么办法”王摇头,低声一叹。 “我要是知道,我的王国便不会亡了!” “那就蛮干!”君步行咬牙道。“我就不信这铁壳真有那么厉害!” 君步行显然是被激怒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落败,即便是再渺小的人也会有怒火。更何况武者,总是血性的。只要血不冷,那么,血便会燃烧起来。燃烧的不止是血,还有斗志,还有勇毅,还有不屈。生命的铁骨铮铮,便是在这一次次的挫折中不断的被锻炼、被点燃、被激怒。 君步行一步跨了出去,根本不容老僧两人考虑。静月率先跟了上去,老僧看了王一眼,叹息一声也追了上去。三人化作神兽姿态,瞬息间振翼九霄,扑向了那被一重重诡异力量环绕着的战舰。而在他们不远处,是那力量碰撞的轰鸣,还有力量反震的余波。 他们三人咬牙挺身而上,各自施展开术法,宣泄出自己的力量。 小莲看着王,问道,“你不去帮忙吗” “我能帮什么忙”王道。 “但是他们即便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毫无用处,却也是挺身而出。难道你忘了自己被灭的王国忘记了自己的子民忘记了那些为你出生入死的战士”小莲平静的道。 王望着她,露齿一笑,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两人的目光相对,彼此的眸光意义不同。小莲的瞳孔微微一缩,倏然整个人朝后面滑去。可是,王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意念,小莲一动,他便动了。王一手扣住小莲的肩膀,将她扯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 “别忘了,我是仇九的朋友。” “他会理解的。” “你找死!” 小莲忽然一掌朝着王拍去,可怕的力量,凶猛如狂涛,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几乎能将诸神碾压。可是,小莲一掌拍出,王瞬即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肘,而后旋身到了她的身后,一把扼住她的咽喉。 “别乱动,不然我真会杀了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的机缘,你的巧遇,如果说真有什么能破开猎道者的攻击,想来,只有你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虽然你掩藏的很深,但你忘了我是谁,你忘了我的神魂穿越了时空,在虚无之河中流浪过。我见过那种力量。” 慌乱的小莲一下子平静下来,瞳孔深处,一朵花在合拢。 “你早就知道了” “刚才,仇九斩出第一剑的时候。” “你看到了什么” “你的眼睛,那力量流露出来了。” “既然你知道我有这种力量,那么也应该知道,你根本困不住我。” “我知道,但是我在赌,我赌你既然是仇九的朋友,心肠应该坏不到哪去。” 王那粗壮的手臂一松,便放开了小莲。小莲朝前踉跄了三步,回过头盯着王,露出那阴森的笑容。 “如果不是看在前面你照顾我的份上,你早就是一个死人。” 王面色平静的看着她,道,“所以说我在赌。” 小莲忽然双臂一展,便有霞光如羽翼一般在她身上翩跹而起。 “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而且这力量在我体内还未融化。不过,既然匹夫尚且有大义,我小莲也不比他们差。你盯着点,如果我败了,你必须给我们找一条生路。” 王往后退了一步,垂下头道,“放心。” 小莲长笑一声,仰头望着那黑沉沉的战舰,忽然如飞起的凤凰,霞光渲染,匹练星空。而那气流,便随着她的飞起,而如巨浪卷席而起,冲向了战舰。 号角响起,黑旗猎猎招展,那嗡鸣声绵密不绝。 仇九斩下第五剑,剑光在眼前绽放。 却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忽然在船上出现。 王凯之。 他在笑,身上的甲胄与他的笑容相得益彰,形成了阴冷而残酷的样子。望着仇九斩下的一剑,他忽然长身而起,一脚踩在船舷上,手中一刀迎着剑光斩过来。剑光一下子破开,刀光到了仇九的面前。仇九没有闪躲,更没有迟疑,他迎着那刀光扑了过来。 而此时,一道道黑影从船上跳了出来。 号角更急。 老僧三人立时被黑影震开。黑影排成一排,冷冷的盯着他们三人。君步行在喘息,猛烈的攻击消耗了他太多的真气,更何况他本就负伤。不仅是他,老僧和静月也显得疲惫不堪。不过,君步行稍微觉得舒畅一些时便箭步冲了上去。 神王在哭泣,那声音显示出他的脆弱和恐惧。 三名黑影冲了出来,镰刀一晃,刹那将君步行击退。黑影紧追而上,老僧和静月急忙冲上前去,一边护着君步行,一边抵挡黑影的猛烈攻击。三人不断后退,黑影的攻击让他们无比的狼狈。身上的幻影,在黯淡,在消沉,然后破碎。三人飞身跌落,而三名黑影旋身而起,果决的斩下手中的镰刀。 倏然,一片霞光倏然间在视野中绽放,三名黑影闷哼一声,纷纷退出丈许。静月抬头望去,却是那文弱的小莲,正自惊讶的时候,小莲微微一笑,玉臂一摇,三名黑影砰的一声炸开了。 “你们去帮助那家伙,不管成败,我们总是要回去的。” 小莲话音一落,已是长身而起,化作那霞光,到了那一排黑影的面前。黑影齐动。霞光染红了虚空。一道道身影炸开。 远处传来了王凯之的怒吼,他整个身体突然间变化。 庞大的身躯,丑陋的样子,却是凶恶的猛兽。 獠牙如剑,四肢如刃,嘶吼而起,重重的撞在了仇九的胸膛上。那锋利的獠牙刺穿了仇九的胸口,带着他疾驰向那远处的云层。仇九便若是那獠牙上的破布娃娃,随之摇晃着。 一声凄厉的叫喊之后,便想起了神王的嚎哭之声。 “我臣服!” 轰隆隆,如天雷轰鸣,一团团气劲赫然从天而降,砸在甲板上。 悬空的神王一下子从束缚中解脱开来。 “诸神听令,为我扫除障碍。” 随着神王话音想起,一道道魂影在他两边展现出来。神王拳头一紧,望着甲板上那密密麻麻的黑影,眸光带着决绝,也有屈辱。而他身边的那些魂影,刹那间飞了出去。 仇九几乎要撞到云层上,他那残破的身躯忽然间迸发出一道红光。而奄奄一息的他,一下子精神起来,双手一把握住那獠牙,身形一滞,便将那野兽的凶猛挡住了。仇九盯着那幻化为野兽的王凯之的眼睛,那眼睛是赤红的,是凶恶的,却又带着迟疑。仇九长啸一声,一把将那庞然身影举了起来,而后踏步朝着战舰跑去。 很快,仇九到了战舰百丈之内,那汹涌的气劲,被他破开。 神王盯着他,魂影飞向了小莲。 小莲已经寸步难行,面上露出犹豫之色。她并没有撒谎,那股力量对她而言,还很陌生,陌生的力量也总是难以发挥出其真正的威力。魂影齐出,与黑影发起了更为猛烈的攻击。小莲一步落空,一道魂影忽然击中她的胸膛。小莲飞起,一把镰刀到了她的面前。刀光割破她的肌肤,让她只觉得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而此时,她忽然感应到了那力量的波澜,她仰起头闭上眼睛,双拳紧紧捏在一起。 霞光迸发,镰刀反向斩断了黑影的脑袋,将一道魂影击穿。 当小莲睁开眼睛的刹那,她便像是神。 可怕的气息,无上的气息。 魂影和黑影突然间转身飞去。他们在畏惧,他们在逃跑。霞光尾随而至,将他们覆盖吞噬。 没有惨叫,没有鲜血淋漓,只有烟消云散。 小莲莲足一点,飘然朝战舰而去。 神王皱着眉头,仇九已经举着王凯之到了船舷边。 号角之声淹没了,黑旗垂落下来,那力量凝聚的嗡鸣,也停止了。 那战舰,忽然间消失了那威猛的气息,便像是一艘普通的战舰。 神王回头一扫,一只庞然身影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振翼而起,鸣叫着朝着那云层撞了过去。 “四象神兽!” 确是四象神兽。它从战舰飞起,带起狂暴的气焰,从仇九的头顶飞了过去。仇九眸光一闪,一把将王凯之抛了出去,反身一剑斩向四象神兽。可是,四象神兽的速度太快,那一剑落下,四象神兽已是撞在了层云上。 突然之间,一股狂风从云层中飞了出来,随着狂风而来的,还有烈焰。凶猛的烈焰瞬间到了仇九的面前。仇九没有感觉到烈焰的到来,他只是盯着那四象神兽,而四象神兽却是钻开了云层,飞了进去。轰!烈焰包裹着仇九,带着他朝战舰而去。 到了船舷边的小莲忽然回头,急忙飞身射了出去。 战舰却是动了,船头一晃,发出那吱吱嘎嘎的声响,猛然加快了下坠的速度。 轰!烈焰撞在了战舰上,仇九被可怕的撞击之力撞飞出来。 他睁着眼睛,却见到了神王那阴鸷的脸。 神王手里抓着什么,轻轻一晃,冷笑着道,“你还想救他吗只可惜,你怕是要死在这里了!”话音一落,他的身影便消失了。仇九突然旋身而起,虽然烈焰还在身上燃烧,只是他却是盯着远处,一双眼睛变得通红。 被烈焰撞击的战舰猛烈的晃动着,仿佛随时会倾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星耀雾海,晦暗难明 战舰在燃烧,层云被撕开,四象神兽已不知去向。 层云中的那道豁口,就像是被撕开的人体,无比的触目,那燃烧的光彩便像是流血。 战舰上空的光幕,垂挂出一条条的彩翼,勾动着船上的光球。 嗡鸣阵阵,光球熠熠。 呜鸣的号角之声,不绝于耳,如无数的虫子在耳边发出悲戚的鸣叫。而战舰的吱嘎声,又在这呜鸣中脱颖而出,嘶哑尖锐刺耳。烈焰咆哮,化作长龙,在船面上飞驰。战舰在燃烧,在扭曲,在变形。 火龙回身,怒目圆睁,威严肃穆,一声咆哮,忽然间整个身体分崩,化作无数的火球砸向船板。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熠熠在船面上的光球突然炸裂,化作一重重的光覆盖在甲板上。那光,重重叠叠,夺目溢彩,就像是那轻纱荡漾。可那火球落下,与那光漪相撞,瞬即便被弹飞出去。 轰鸣,不断在耳畔炸响。 一道道气浪席卷而起,化作那时空的光柱,无比的壮观。 层云之中,烈焰喷吐,席卷时空,仿佛要将整个时空化为火场。 仇九站在那里,圆睁的双眼是愤怒,还有仇恨。 火焰袭来,从他身上掠过。他也在燃烧,可是他整个身体却像是那火焰的一部分。他仰头,攥拳,长啸,黑发猎猎飞扬。他腾身而起,在那火焰中如一条飞舟,朝着硕大无朋的战舰舰首撞去。 小莲退开了。当云层爆发,她便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力量,那力量足以让生命敬畏。所以转念间她便退了出来。她已在十里之外,还可以感觉到那力量的灼伤之感。她目光灼灼的看着那战舰,看着那烈焰奔腾,看着那战舰燃烧。而这时,仇九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薄唇紧闭,唇角微微勾起,她那秀丽的脸庞掠过一抹笑意。 “还不放弃吗将道源融合之后,真把自己当成了道了吗” 而这时候,烈焰再次扑在了战舰上,阻挡了战舰下坠的气势。而仇九一拳轰在了舰首上。闷响,轰鸣。战舰庞大的身躯如触礁似的一顿,战舰甲板上的光漪,竟然扭曲起来,就像是两股力量撞击后,本有力量被撞弯、被扭曲。再看战舰上空的光幕,一道光源迅速的吸收周边的光,汇成一道黑色的光球。 仇九的手臂肌肉在颤抖,整个身体已经弓了起来。 烈焰,光漪,气浪,还有那金属扭曲熔化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圆睁着眼睛,眼球仿佛要飞出来,眼球上的血管经络条条显露在表面,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的狰狞。只是,他却在后退,身体不断的往后挪动。面前气焰翻滚,气浪滔滔,一重重的光幕如层层琉璃罩笼罩在船体,不断的吞噬着自己的力量。 忽然,船体表面一层光晕波荡起来,仇九整个人立时倒飞出去。 却在这个时候,小莲忽然飞了过来,双臂一展,霞光波动,而后她双拳重重的砸在舰首的船体上。砰的一声,舰首船体一下子凹陷下去,整个船体微微往后一退。小莲冷笑一声,喃喃道,“就这点本事吗你可是穿越各个时空猎杀道的存在啊!难道真的会被我的力量所吓跑”她说话间,舰首突然斜伸一根炮管。小莲呆了一呆,那炮管却是一颤,轰的一声喷射出一颗炮弹,重重的打在了小莲的身上。 “啊!” 小莲惨叫,整个人翻转着飞了出去,她的身上被一团黑色的焰火笼罩,那焰火燃烧着,吞噬着,如疯狂的野兽。而在她挣扎扭动的时候,仇九探手一挥,一把将她扯住,那黑色火焰立时涌到了他的身上。小莲睁眼看着他,她的面庞变得焦黑。 “我是不是变丑了” 仇九望着她,面上无悲无喜,只是木然的呆滞的。小莲却是合上眼睛,喃喃道,“若是我的面貌毁了,仇四还认得出我吗”轰鸣声响起,仇九倏然离开小莲,转身朝着战舰飞去。一颗颗黑色的炮弹袭来,宛若陨石,宛若星河之中的星体。他狂化了一般,如那奔跑的猛兽,然后怒吼而起,右臂一扬,一柄剑迎空冷冽,斩落下去。 剑光匹练,如星河中的虹光。 轰鸣,爆裂,威势横扫。 仇九的身上出现一道道血痕,血痕瞬即化为血涌的裂口。 他不断前进,手中的剑渐渐地扭曲。 他忽然撤剑而出,双拳迎着最后一颗炮弹砸去。 惊天动地的巨响,无边的光芒,将时空一分为二,形成一道雾河。 战舰疾冲而来,要穿过那雾河,要撞向云层。 远处,老僧三人却是活着,只不过形象很惨。三人爬起来,站在远处,一脸茫然的看着面前的景象。不知何时,时空已经变了,雾气不知从何而来,已经横漫在整个时空里,隐约可见的是光,一片片一条条一块块,映衬出那雾气的浓淡。 “我们死了吗”静月捂着嘴,止不住的血透过手掌流出来。 君步行一口血水吐出来,捂着肚子,大口喘着气,道,“死没死不知道,但是那怪物肯定是还没有穿过去。” “你怎么知道”静月问道。 老僧这时开口道,“因为星辰。” “星辰”静月挑起眉头,疑惑的朝远处看去。果然,一颗颗星辰环绕在雾海之中,只是那星辰却是晦暗的,仿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星河” 一抹风拂来,是萧瑟的,是冰冷的,让人只觉得毛骨悚然。 “为何这样”静月呢喃道。“为什么是死亡” “大道将崩,万物齐哀。”君步行凝重的道。 “阿弥陀佛!”老僧双手合十,坐了下来。他看上去很老了,远比先前要苍老,一条条皱纹深深的嵌在皮肤中,甚至嵌入了肌肉里。那老年的斑点,更是连成了一片,覆盖在脸上。君步行也坐了下来,侧过脸望着老僧。 “大师教我《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静月站在一旁望着两人,那佛经经文却仿佛肉眼可见的环绕在自己面前。她深感疲惫,只觉得一切都是空的,是假的,是虚幻的。苦涩一笑,缓缓的坐了下来。自己三人已是重伤,能否活着已是未知,又如何与那庞然战舰抗衡。倒不如,顺其自然!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雾海,将整个时空包裹。 战舰在雾海中穿行,速度很快,似乎已经飞出很远。 只是,那雾河却是可见。近在咫尺,却又仿佛永远也无法到达。 雾河在雾海中,两者似乎一体,却又似乎彼此独立。 战舰上的光在雾海中闪烁,就像是穿行在大雾笼罩中的船只,用光来给自己指引,或者给自己信心。 一颗颗星辰忽然出现在雾海中,闪烁着,明灭着。 雾海,似乎就是星河。 那骤然出现的星辰,带着沉浑而沧桑的气蕴。 隐约间,仿佛能感觉到一道身影的存在。苍老的身影,凝聚着无尽岁月的沧桑,包含了整个时空的规则。那规则混融在一起,不分彼此,共生共存,成为了时空存在的动力。这种动力是模糊的,是触不可及的,却又存在于天地万物之间。 生死,荣枯,兴衰,生命的更迭似乎便诉说着这种维持天地运行力量的存在。 整个时空,便如此萧瑟沧桑,仿佛所有的存在,都在为它哀戚。 那哀戚,弥漫在每一寸时空里。那雾海,便成为了哀戚之海。 只是,战舰还在运行,如欲望没有得到满足的野兽,要将这一片雾海,要将这无尽的哀戚,撕成碎片。或许,在它看来,这一切都在藐视它的存在。这些存在,只是束缚,让它不能为所欲为。 或许,它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斩破这些束缚,成全自己的无拘。 它的体型如此庞大,历经无尽时空,依然让其他生命畏惧。 那上面的痕迹,那断裂处,那缝补之处,更像是战果的炫耀。 只有历经无数的战役,才能显现它的伟大。 只有带上累累伤痕,才能显现它的可怕。 而今,它却是在征服另一个猎物,用它的獠牙,用它的屠刀,用它的炮火。 轰! 一颗黑漆漆的炮弹从炮管里飞了出来。 一根根炮管从船体四处伸出来,伸缩,震荡,轰鸣。 那炮弹便朝着星辰飞去,然后撞击,爆炸,让这片雾海不得安宁。 即便是哀戚,也只能在动荡之中,在惶惑之中,在恐惧之中。 一颗颗炮弹飞出,硝烟立时弥漫开来。 而那雾河,近在咫尺,战舰却久久的未能靠近。 云层的豁口还在,深处的颜色如血一般。云层受伤了,被一头四不像的怪兽撕开,仿佛触及了根本。这时候,一道身影到了豁口前,望着豁口的深处,深深的呼吸着从豁口深处涌来的风。那是截然不同的风,让人感觉到灵气,感觉到生命,感觉到自在。生命,只有在那风所来处的世界里,才能得到安息。 回头望去,雾海朦胧,一道道光在那里闪烁。 他狞笑着,眸光里是讥诮,是讽刺。争,争,你们争的头破血流争的天翻地覆,又能如何猎道者吗你们确实可怕,只是想用你们的规则来塑造神,你们的想法是不是太过自我我是神,神的世界只能由我去创造,神界的规则只能由我制定,你们,算什么今日的耻辱,到时候,我会带领诸神像你们讨还! 拳头攥紧,骨骼发出咔咔的声音。他轻笑一声,猛然朝着那豁口扑了过去。 只是,他的头撞过去,一股力量倏然间横亘而出。 砰! 他惨叫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 “怎么可能谁是谁” 远处传来王的声音,呢喃,自语,却见他蹲在云层一侧,双手在那里拨弄什么。在他的身侧,赫然便是裹紧着衣袍的小莲。小莲抬头朝神王看去,神王一双阴狠的眸光如利刃般刺来。小莲那焦黑的脸孔轻轻一展,却是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你们该死!”神王怒吼一声,翻身而起扑了过来。 “孽障,还不回头是岸!”一声呵斥忽然在雾海中炸响,神王瞬即见到一抹佛光璀璨无比,在佛光之中赫然是三道身影。神王怒目,单掌抓了过去。 “区区贼秃,也敢在本王面前卖弄!滚开!” 手掌落下,佛光立时被撕的粉碎,便见到掌影一横,三道身影惨叫着飞了出去。神王腾挪间已是到了王和小莲的面前,伸出的手掌一缩,双臂交叉,旋身而起,便有一大片的金光落下来。 王耸肩欲动,小莲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便飞身而起。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我们若死了,黄泉路上也不会放过你!” 王望着那霞光飞起,若论神,她无论做派还是气势,都更像是神。王露齿一笑,埋头继续将一道道印记打落在面前。 雾海绵延,时空苍寂。那震耳欲聋的轰鸣,还有气浪的激荡,却在那雾海中回响。战舰的舰首被一团雾气挡住,舰首在震颤、在弯曲,舰首下方的炮管轰出最后一枚炸弹,竟然绷断了。那炸弹飞入雾团,雾团立时传来了飕飕之声。便有一只手抓着黑漆漆的炸弹伸了出来。 然后便见到一张脸,仇九那赤红的眼眸,冷冷的注视着弯曲的舰首。 战舰两侧的炮管移动着,黑漆漆的洞口对着仇九。 号角响起,战舰上方的光幕变幻,交织在一起的光束倏然朝着仇九飞来。 仇九这时候忽然笑了。 他腾身而起,一手抓着炮弹,在半空弓着身子,然后重重的将炮弹抛向了甲板上的那片黑影。炮弹疾驰,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仇九落下,脚下一片雾气托着他到了战舰的下方。 一颗颗星辰忽然移动,化作一列列,如准备冲阵的兵士。 当仇九一剑劈向那黑漆漆的舰底的时候,那些星辰立时间飞了过来。 群星汇聚,暗淡的光彩汇成了一片模糊的光辉,如雾如烟。 轰!战舰甲板传来巨响,整个厚重庞大的战舰在跳动。 狂风忽然间从舰底涌出,仇九最后一剑斩落,整个人便被包裹着飞出,砸入一片雾气里。而那舰底,那汇聚的星辰却是齐刷刷的爆炸。轰鸣,鼓荡,横扫。气浪疾啸,雾气硬生生被撕裂开来,化为了一道如破布形成的幕布场景。远近的星辰,便在这可怕的威势之下,尽皆晃动、摇摆,挥散着哀戚苍凉的光芒。 远处,便是那云层,一道豁口殷红的宛若在流血。 战舰发出即将沉默的声音,甲板上的号角,杂乱的宛若奔窜生命的尖叫。一面面黑旗,便在这时候立了起来,如一张张如墨的脸孔,阴森森的注视着四周。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星耀雾海,晦暗难明下 舰首歪斜,金属撕开,那刺耳的声音在轰鸣中作响。 庞大的战舰便如一座被海浪推出了轨道的岛屿,歪歪斜斜的朝前冲去,整个船身已经倾斜,即便是上空的光幕也已裂为两半,穿上的光球更是崩碎了半数。船上狂风疾啸,一道道身影便如破布一般被卷席而起,冲向远处。旌旗招展,如一张张阴沉的面孔。船底的气浪,随着船身不断的冲击起来,仿佛要将整个战舰掀翻。 雾海中,那星辰的闪烁,便如浓雾海面上溅起的水珠。 晦暗难明,那光,却不过是昏昏的沉沉的,如垂暮之时。 更有哀凄,更有苍凉,更有萧瑟。 那战舰吱吱嘎嘎的冲向了雾河,雾河面前的雾团被撞碎,眼看着歪斜的舰首便要触及那雾河,雾河却倏然间化作一条火河。火河卷起焰浪,凶猛的拍向战舰。战舰要躲,剩存的炮管纷纷对准了雾河,发出了一排的炮弹。炮弹疾啸,穿过焰浪,砸向雾河。轰鸣,连绵不绝。雾团凝聚,焰火迸射,热浪滚滚。 在被烈焰染红的雾团边上,战舰硬生生的偏移了一分的方向,竟是朝着雾河撞去。 舰首已经平移,嵌入了船身,就像是一块补丁黏在船身上。 船身在裂开,一道道裂缝飞快的蔓延。 战舰仿佛随时会被分解。 可是,战舰却是没有迟疑,更没有躲闪,那雾河之中的力量与它的力量硬生生的冲抵在一起。 角逐,较量。 强者生存。 那刺目的炎光沿着船身两侧飞崩而去,船身上的金属块片嗖的一声飞向远处。 轰隆!战舰趔趄,倏然间从雾河中穿了过去。 雾河一分为二,化为那断裂的火龙,在雾海之中燃烧。 战舰冲向云层,穿透重重的雾团。 号角再次响起,一面面黑旗倏然间飞了出去,穿过一团团的雾气。 云层越来越近,这次,战舰没有放过时机。 再不是近在咫尺,再不是寸步难行。 战舰即便残破,即便变得面目全非,也保持着那王者的气势。 残留在甲板上的黑影,一下子散了开来,站在了战舰甲板的四处。 目光幽冷,面庞冷厉,手中的镰刀闪过那冷酷的寒光。 冲锋。 号角之声便是冲锋的指引。 一颗颗星辰被抛在身后,一颗颗星辰无声的熄灭。 面前,雾海,星辰,晦暗的光。 战舰越来越快,那云层已是近在咫尺。 甲板上的黑影忽然间跳了起来,双手抓着镰刀刀兵,轰然朝前方砍去。 他们的目标,不是云层,不是雾团,是那晦暗的星辰。 刀光掠出,刀锋穿透雾团。 远处神王怒吼一声,头顶的王冠忽然化作一片金光。小莲一掌挥出,那金光刹那将其霞光吞没。小莲急忙后撤,可是那金光速度极快,只是一晃间已是将她的右臂吞噬。小莲惨叫一声,身体一颤,往后仰去,右臂尽是少了一截。神王飞身而过,手中的刀轰然斩落下来。 痛苦,从断臂涌向整个身体。 可是,刀光到了,小莲咬着嘴唇,翻身而起,左手化刃,轰鸣斩向刀光。刀光碎,刀出现裂痕。神王狞笑一声,抓起一片金光便砸向小莲。那金光让小莲吃到了苦头,急忙闪身避开,滑步而出,已在百丈之外,团团雾气将她包裹。 神王并没有追她,而是转身朝着王扑去。 正好这时王站了起来,掌风便到了他的头顶。王仰起头,面色平静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神王,露出一抹笑意。神王神色一滞,一咬牙,眸光狠厉加重了拍击下来的手掌的力量,同时手掌之上出现一抹金光。王却是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这可是我忠心耿耿的部下耗费心血研究出来的啊!” 手掌上的纹路忽然裂开,一片片血洒落下来。 光柱自脚下涌现起来,包裹了王,淹没了掌风,神王身形一滞,忽然在原地消失。片刻之后,西南方向传来了神王气急败坏的叫声。小莲飘然到了近前。 “传送阵” 王看着小莲,目光最后落在她的断臂处,点了点头。 “这样我们就能回去” “我没试过,但我相信他们。” 小莲沉默,转头看去,三道身影搀扶着朝这边走来。 “挡不住吗” “他虽然与道源融合,甚至不惜将自己的性命赌上,但是,猎道者有着自己克制道力的方法。” “倾尽道之力也阻挡不了吗”小莲叹息道。 “至少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王道。“即便他们能到那个时空,他们也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来修整。这,算是不错了!” “是啊,不错了!”小莲深深的望着远处,可是已没有了仇九的身影。“他怎么样了” “他无处不在,”王道。“但我感觉不到他。” “是吗”薄唇微动,她垂下目光望着脚下的雾团,不知在想什么。而此时,老僧三人已经到了。 “完了吗”君步行满脸是血,望着那冲向云层的战舰,悲哀的道。“就这样任由他们冲过去吗”他在颤抖,在痛苦,在绝望,倾尽一切却无法阻挡,即便是谁也无法接受的!此时他仿佛能看到人间的灾祸,看到凡人在猎道者的镰刀之下如仓惶的野兽乱窜。前途一片灰暗! 老僧的伤很重,只能任由静月搀扶着,可是静月的伤势也不乐观,她根本感受不到体内的力量。她的真气耗尽了,脏腑不知损毁了多少,她根本感觉不到它们的跳动。鲜血顺着嘴角淌落下来,她的脸孔如枯萎的带着血的花瓣,但即便如此,还是那样的平静秀丽。 “就这样放弃了吗”她叹息道。 一片雾气,一片火光,一片晦暗的星辰。 难道在这神秘的时空里,一种力量可以强悍到无有匹敌的地步 这是大道吗这是时空规则吗会允许这种极致的力量极致的生命存在吗要知道,即便是仙神,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啊! 视野中,战舰已经触碰到云层,云层在翻滚,在激烈的反抗。 可是,那战舰的一部分已经钻入云层中。 号角的呜鸣越发的剧烈。 在远处,神王趴在了地上,一道身影站在他的面前,一脚踩在了他的脑袋上。神王在恐惧,在愤怒,仇恨在心底里升腾,可是现在,他只能隐忍。那个人弯下腰,一张脸孔已经凑到了他的面前。神王眨了眨眼睛,视野中的面孔变得清晰和熟悉。 “没想到!”王凯之狞笑道。 “没想到,”神王压抑着内心的愤怒道。“沾上猎道者你居然变得如此厉害!或许他们说得对,只有他们所认可的神才是真正的神,而你,便是神。” “没想到神王姿态如此之低,”王凯之有些惊讶的道。“难道是被猎道者的神罚吓住了” “没错,”神王道。“我被吓到了,或许不管是谁,也经受不住那样的惩罚。而且,我自认抗衡不了他们,所以没必要以卵击石。” 王凯之呆了一呆,踩着神王的脚抬了起来。 “或许我们可以联手,”王凯之道。“强强联合,你以你的神道与我的猎道,横推那些不臣服之辈,建立属于我们的时空。” 神王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道,“真的” “是。”王凯之望着远处的战舰道。“或许他们要蛰伏不少时间,这段时间里,只有我们能有所作为。” 神王也朝那边望去。战舰虽然撞击了层云,可是它的损耗却是无比之大。肉眼可见的,是战舰的残破。他在估量猎道者的损失,也在考虑穿越时空之后,猎道者是否会立刻采取行动,或许要笼络人心休养生息。 王凯之道,“没有谁会真正愿意将自己的时空拱手相让的,可是猎道者的法则里,第一条便是,异族俯首,逆则杀。而大地上的生灵,以及那些苟延残喘无数岁月企图逃避惩罚的老家伙们,显然也不会放弃。而猎道者,需要时间,需要资源。我们若是联手,能为他们抢的时间和资源,必然可以位列其中,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莫忘了你也是那个时空的人。”神王道。 “可是我们都是追求强大的人,”王凯之道。“若是不能强大,即便是杀身成仁让人敬仰,又有什么意义。生命,首先到底成全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神王深吸口气,眸光不易察觉的掠过一抹异色。他道,“好啊,承蒙不弃,我当然欢迎你与我联手。”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的王等人身上,嘴角微微翘起,“是不是杀了他们” 王凯之的目光移动,盯着王等人,沉吟片刻道,“他们用了阵法,我们攻击不到他们,反而会被阵法之力传送出去。没必要,战舰已经破开了云层,不用多久,四象神兽会从另一面传过来,打通通道,我们所需要的,是抓住时机,随着战舰一起穿过去。” 神王蓦然想到四象神兽。那是诸神制造出来的,没想到却成了猎道者的凶犬,这是讽刺吗他问道,“你们怎么会掌控四象神兽我记得那是诸神创造出来的。” 王凯之淡淡一笑道,“是诸神创造的,可也要看他们是用了谁的方法。” “你们”神王惊异的道。 王凯之保持着笑容,道,“没错,是猎道者的图和方法,不然,四神兽岂有那么简单被你们诸神诛杀。莫忘了,它们虽然是妖兽,却也是位居神位的神。” 一道画面出现在神王的脑海,他在内心里长叹一声。 果然,堕落诸神已经分辨不清好坏了,他们找到那古法,便以为找到了宝藏,然后迫不及待的开启了实验。他们忘了,古法也有来源,来源也有善恶。他们,真的堕落了! “你们早就来了” “在封天禁地之前,有五百年!” “看来在这之前,你们遭受了重创。” “奔波总是会有损耗,道也有强弱,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道是唯一让猎道者吃亏的。” “你们没有拿下它倒是让自己吃亏了,然后在这里蛰伏。” “我们需要补养,需要恢复,然后重整旗鼓。” “你们并没有忘记那里!” “我们还会打回去,将那个道斩杀,一报昔日之仇。” “仇” “即便是我们挑起的战端,可是我们既然在那里吃了亏,这个仇便结下了。这宇宙中,没有谁是可以让猎道者吃亏的,谁也不行!” “好强大啊!” “这就是强者的规则。” “我明白了!” 战舰半个身躯都已经钻入了云层中。云层忽然变得通红,就像是被血水浸泡透了。层云翻滚,那血色之光不断的缠绕在战舰上,就像是临死挣扎的蛇。 不远处,一道道身影飞掠,将手中的镰刀斩向黑旗所在雾团中。 雾团中,是星辰,是晦暗的光。 黑旗冷冰冰的立在雾团中,就像是一柄镰刀。 刀光飞落,穿透雾团,然后刀刃切入了雾团深处。 一张张面孔,冷酷决绝,就像是机械。 可就在这时,雾团忽然化为火焰,雾团中的星辰爆裂。 汹汹的火光冲天而起,凄厉的惨叫,还有那尖锐的爆鸣,划破了沉寂的时空。远处的人呆了一呆,错愕的看着那片片火柱。朝云层深处移动的战舰猛然一顿,在豁口深处忽然间涌现出一团星光。 璀璨的星光,无比的纯洁干净。 云层立时间被那星光尽然,然后涌现出可怕的力量。 战舰在扭曲,在被挤压。 金属发出压缩的声音。 远处的王凯之忽然惊叫一声,腾身飞向战舰。神王犹豫了下,也跟了过去。可在这时候,整片时空化为了星光。 “跟我走!” 王大声喝道,一把抓住小莲的手钻入阵眼之中。一旁的老僧三人急忙跟了过去。阵法启动,重重光焰在身体周边旋转。四下一片模糊,时空,星光,火焰,在那旋转的光焰下,变得一片苍白。 “那是什么” “星辰之力。” “能阻挡吗” 王没有回答。片刻间,五人便如身在时空风暴之中,整个生命失去了感知,只觉得自己在那风暴中被撕扯、被拉拽,不知飘向何处。 爆鸣,呼啸,震荡。 整片时空便被那光笼罩,一切都凝滞了。 光焰,狂风,威势,劲气,在刹那间如被操纵天地万物的力量所凝固。云层中,那战舰的半截身躯还留在云层外面,王凯之和神王掠上战舰,战舰上空的光幕垂降下来。顺着那豁口沿着战舰的荐身看去,在星光之中,是一道渺小的黑影正不断的靠近。 星光中,一颗颗星辰从雾团中显露出来。它们黯然无光苍死沉寂,就像是死去的沙粒,悬浮在那里。在它们的身边,是那些爆炸的星辰遗留下来的痕迹,环绕着,飘荡着,再没了星辰的痕迹。 第一百四十三章 层云咆哮,极光尽头 层云在燃烧,整个时空都在燃烧,化为了那滚滚的烈焰。 战舰发出那低沉而浑厚的声响,钻开那云中豁口,赫然驶入了一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航道。只是这个航道太过虚幻,而且并不平静。可怕的力量,在那航道之中起伏翻滚。 焰海。云层成了那火焰的燃料。 神王抓着战舰的船舷,面色凝重,眸光锐利的注视着战舰的前方。 烈焰让身体呻吟,生命的机能在热潮之中萎靡。 这算是困兽犹斗吗神王翘起嘴角,在内心冷酷的想着。大道之门已开,战舰已是无可匹敌的撕开了时空的防御,已经没有谁能阻挡它的征程,而这火焰,虽然看上去无比的凶猛,却在战舰面前不过是那欢迎的烟花。 回头望去,神王的面孔不自然的微微抽搐。 战舰看起来黝黑暗沉,就像是被大火焚烧了一遍又一遍,金属甲板已经变了颜色,只是,在这黝黑暗沉之中却流溢着冰冷的光泽。那光泽弥漫在甲板的每一寸地方,即便是神王的脚下,也是如此。 战舰上的光球早已经破碎,战舰上空的光海也已消失。 或许,它们并不是消失,而是融入了战舰之中,成为了战舰最坚硬的防护。 可怕的战舰,可怕的生命。 一道道穿着黑袍的声音默不作声的站在甲板上,他们就像是幽灵,就像是影子。无声无息,却又冷酷肃杀。神王抓着船舷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强者,其存在便足以让人敬畏。 舰上的猎道者不少,却也不算多。与战舰一出现时候的人数相比,此时战舰上的猎道者只能说不过寥寥。 大道或许是猎物,可到底不是一般的猎物。 而且,猎物在拼死一战的情况下,也会爆发出极其可怕的力量。 强者相争,拿命来填。 在神王身侧站着的便是王凯之。王凯之也望着战舰的前方,望着那无边际的焰海。只是,他的神色却不像神王那般有所顾忌。他的神色反映出他内心的狂热,那种唾手可得的兴奋。神王能明显感觉到王凯之内心里的野望。这种野望稍微让神王有些艳羡。 只是,神王是神,是诸神之王。 神格,不容践踏和剥夺。 他们或许极其强大,可是诸神,也不弱。 神王紧紧抓着船舷,内心里鼓着气,不由得扬起头来。 既然大道不能依仗,那便得看他神王力挽狂澜。 神的存在,其意义不正是如此吗 神让诸灵敬畏,本就是能为他们提供庇护。 诸神堕落了,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是因为诸神已经没有了对手。正如凶猛的野兽,在失去了对手之后,除了安逸享受之外,还能做什么。安逸,会让任何生命堕落,神也不例外。但现在不同。神要自强,要从往日里的奢华享乐之中挣脱出来,重振神的威名。 杀伐,争斗,定名。 神王松开一只手,垂下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的手掌。他的掌心里有一只眼睛。道融入了他的身体,化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将手掌合拢,将目光抬起,内心里翻涌其巨浪。他是神,也是道。他的存在,让神和道得到了进化。 王凯之不知何时回过了头,正盯着神王。 神王回过神时,便感觉王凯之的目光如同蜂针一般。 王凯之笑了,笑容里带着诡异,如发现了神王的秘密似的。 神王内心猛然一缩。道是他的底牌,也是他的秘密。他面容绷紧,眸光冷冽,握着的手却是沁出汗水来。 “怎么” 王凯之移开目光,撇了撇嘴道,“没什么。” 神王盯着王凯之,王凯之却是望着前方,两人的心思截然不同。神王松开握着的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不知道过去多久了,竟然有些想念自己的时空了!” 战舰忽然一顿,烈焰从头顶呼啸而过。两名猎道者唰的一声从两人身边掠过。 黑衣,黑影,弯弯的镰刀。 神王眸光一凝,王凯之却是突然旋身而起,手中一柄镰刀朝着前方甩了出去。 “怎么了” 轰!两名猎道者的身躯忽然间炸开,一团赤色的炎光,轰然炸裂。 可怕的气劲,可怕的热量,可怕的杀意,竟然让庞然战舰左右摇晃起来。 神王盯着那裂开的炎光,眸光竟是变得冷厉起来。 在那裂开的炎光中,一道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是他!” “干活了!”王凯之的声音在神王头顶响起,神王抬头望去,王凯之已是双手抓着一条粗大的铁链。铁链哗啦一声,一头落在了神王的面前。神王呆了一呆,那铁链竟是如活的蛇,到了他的手中。“要想猎道者保护,便让他们看看你的价值!”王凯之的话音很重,身形一闪,抓着铁链的一头飞出了战舰。 那铁链在手中蠕动,神王有些恍惚,却在这时,他整个人已是飞了出去。 铁链竟是缠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拖着他飞出。神王大惊,那烈焰的热度立时拍在了脸上,让他一时间竟然有些窒息。 远处王凯之扭过头,咧嘴笑道,“这可是猎道者的好东西!” 王凯之双手一掀,手中的铁链哗啦啦飞了出去。 一条铁链,刹那间化作无数的链条,链条构成一张织网。 王凯之斜身掠出,抓住在空中疾行的镰刀,反手斩出。刀光一凛,烈焰分开,王凯之扭身腾起,手中的镰刀化作一片刀光护在了身上。裂开的焰火中,倏然间喷出一道光柱,光柱炙热,撞在了刀光上。王凯之只觉得双臂麻木,整个人滑行而出,刀发出破碎之声。王凯之双手一撤,急忙屈着双臂护在了胸膛上。轰!那光柱击碎刀光,立时撞在了王凯之的手臂上。 “啊!” 鲜血飞溅,两条小臂在光幕中飞起。王凯之砰的一声砸在了战舰上。 不过是刹那之间,王凯之已是重伤。 神王很快清醒过来,一手抓着链条,另一只手急忙从中解脱出来。 而此时,那炎光之中站起来的身影,已是缓缓朝前走来。 神王咬着嘴唇,狠狠的瞪视着那人。 “你还不放弃吗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可以只手翻盘吗愚蠢,荒谬,说到底,你不过是一个乞儿,若非我无名救了你,你早就成了尸骸,这时候还逞匹夫之勇!” 呢喃间,内心的怒意越发的高涨起来。 神王一指点在铁链上,铁链上飞快的掠过一抹金光。 “你挡不住,我也挡不住,可是,我却懂得何时该收手何时该蛰伏!” 金光掠过,从神王手中飞起的链条一段很快便化作了金光璀璨的织网。 神王一掌按在手腕上,另一只手却是竖起手指。 “我懂得,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强!” 轰! 织网合拢,金光迸射。 那焰海,立时间如怒涛翻卷起来。 战舰开始航行,号角之声在焰海时空里呜咽。 “我懂得,在绝境之中保全自己,然后抓住时机反击。” 并指如刃,金光光华垂挂之中,那手刀已是斩向在光幕中行走的身影。 那手刀中,还有一只眼睛睁开着,露出那阴恻恻的光来。 砰! 那身影一滞,既而后退,神王揉身而上,手刀飞快的斩击过去。 一声声闷响,不时响起。 两侧的焰流不断的疾驰而过。那光,却在凝聚,在迸发,在尖锐的嘶鸣。 倏然,那不断后退的身影停了下来,一拳砸向飞来的手刀。 手刀与拳头撞击,神王闷哼一声,踉跄往后退了几步,抬起的脸孔露出惊愕之色。 “怎么” 那人也望着他,只是面孔毫无表情,眸光也是凝滞的没有光彩。 “你想干什么”神王厉声喝道。“想做英雄吗想做救世主吗可是,有谁会知道有谁会记得” 那人迈出一步,整个身躯翻涌着烈焰。一步一焰火,气流在脚下如那湍急的流水。神王望着他,身躯不由得一晃便往后退出一步。这一刻,神王竟然心生畏惧。面前这个人,活着,死了,升华,竟然给人以羞耻与恐惧。这让神王不由想到,这个人的心历路程到底是怎样的是经过了怎样的锤炼才能让一个人变成这个样子 这已经不是生命的问题,更不是人的问题,而是一种蜕变,一种付出,一种融化。 将自己融化于周天,将生命渗透在时空。 一己,周天,时空,大道。 这便让人觉得,自己所面对的不是一个生命,而是那厚重的大道。 这也是让神王感觉到羞耻与恐慌的根本。 神王斜身看了眼自己的手掌。自己愿意放弃自己吗放弃自己,意味着自己再不是自己,所谓的身份、势力、名望、享乐,便再也不归属于自己。而这样做,对自己而言,有什么意义。 即便是圣人,所成全的,不也是自己 所谓的英雄,即便是为了大众,名誉不也成全了自己 脚下的焰火很漂亮,像一朵朵绽放的莲花,纯洁而飘逸,艳丽而端庄,让人欲念消散,重归于生命的空静。 一步一生莲,这就是大道吗 生生不息,生死循环。 身后的号角声消失了,空气尖锐嘶鸣声消失了,甚至焰海的灼热也感觉不到了。神王一步步后退,瞳孔收缩着闪动着。这一刻,所谓的神,也不过如此。 忽然间,一股庞然气息从身后涌了过来。 神王那麻木的神经倏然间恢复了知觉,他长身而起,战舰那歪曲的舰首赫然从身下掠过。 “这就是道的状态吗”有人在神王身边戏谑的说道。 神王扭头望去,却是断了双臂的王凯之。王凯之话里有话,却没有看他。神王望着王凯之良久,才木然的移开目光。战舰轰隆隆的朝着那个人撞去,那个人已经停了下来,呆滞的目光定定的望着战舰。 “他这是找死,”王凯之道。“道的状态又如何,他不知道战舰的材质本就是克制道的。更何况,何为猎道者你越接近道,便越成就了他们的动力,越发成为了他们的对象。道,虽然衍化万物,却也不一定适合任何人。” 神王的双手攥在一起。显然,王凯之说这番话是在警告他。 那只眼睛还睁着,他能明显感觉到那眼睛的愤怒。 所谓正统异统,不过是于人而言,在道的本源上来说,却并没有差别。 道有阴阳,命有生死,天地有四季,不正说明这最简单的道理吗 神王徐徐吐了口气息,握着的双手却是没有丝毫的力量。他淡淡的道,“没有道,何来生命” 王凯之的眉头挑了一下,面孔露出不悦之色。他没有反驳,神王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落在了战舰的后甲板上。后甲板上并没有什么摆设,显得宽阔空荡。战舰航行看似不快,但两人站在甲板上,却是能明显感觉到战舰本身的颤动。 神王盯着王凯之,两人衣衫猎猎,威势强悍。 “没有道,何来生命”神王再次问道。 王凯之望着他,神王的目光锋利的让他慌乱,就像是戳穿了他的假象,让他本身的孱弱暴露出来了。王凯之的神色很难看,他很想怒斥神王,可是神王的话音却在内心里激荡。没有道,何来生命 王凯之迷茫了。或者说,他这时候才发现,猎道者或许并非那么横行无忌。他们也是生命,既然是生命便不可能脱离大道。可是,他们猎杀大道。这是矛盾的。或许矛盾唯一的解释,便是猎道的背后,暗藏着生命原始的欲望。 战舰忽然颠簸,两人的身躯一下子拉开,王凯之撞在了船舷上,神王一手按在船舷,身躯却是蹲了下来。 舰首扬起,舰身倾斜。 一道璀璨的光幕,拦在了面前。 赤红的光,将整片焰海融为一体。 光幕中,是一道孤独的身影,静静的站立在那里。 而周边,却是响起了咆哮之声。那声音滚滚而来无穷无尽。 愤怒,悲哀,苍寂,让整片时空显现出一种凋零的意味。 战舰发出嘶哑的声音,金属不断的崩起、卷曲、脱落,歪斜的舰首竟是裂开了。轰鸣声,自战舰内部响起。神王扬起头,凝望着战舰的塔楼。在塔楼顶端,安放着一柄刀。他是刚才战舰颠簸时眸光一扫发现的。普通的刀,却像是神物一般的被供奉着。那是什么刀 神王手臂忽然传来痛感,抓着船舷的手立时松开,而后整个人朝着另一边滚去。船掀了起来,就像是被巨浪托起的船只,无力的在波面上任由蹂躏。神王撞在船舷上,痛楚从周身涌现。但是,他还是盯着那把刀,而那把刀此时却是被一人握在了手中。 王凯之! 第一百四十四章 层云咆哮,极光尽头下 不知何时王凯之飞上了塔楼,又取下了塔楼上的那把刀。 那是一把宽长的后背刀,刀背厚重,呈青黑色,刀刃狭长微微弯曲,雪亮的刀刃给人一种阴森之感。更何况如今光焰交杂气浪翻滚,更显现出这把刀的锋芒。王凯之宛若变了一个人,不再是个苍老的老人,反而是个魁梧而肃杀的杀手。 王凯之站在塔楼,风浪疾驰,焰流奔走,身上的黑袍猎猎飞舞。 他那断掉的双臂不知何时已经生长出来,却是宛若婴儿的肌肤那般稚嫩白皙,与脸庞的黧黑相比,却是截然不同。他抓着刀,双目微微眯起,凝视着那置身在光岚之中的身影。 战舰倾斜,舰首裂开,可以感知到战舰力量透过那裂缝滚滚宣泄。 战舰内部的轰鸣越发的响亮,给人以紧迫和压抑之感。 神王仰头凝视,王凯之给人的感觉越发的诡异。王凯之是人,却轻而易举的被猎道者所认可。王凯之身上有神的力量,但却又与诸神各异。特别是现在,那把看上去很神秘的刀,却轻而易举落在他的手中。王凯之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他在这玄梯秘境里到底有怎样的经历 神王凝眸,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远处的光岚,却是焰火与金光互相碰撞所致。铁链所形成的织网便像是锁子甲一般的缚在那人的身上,那人看上去却似乎并未受到限制。战舰移动的速度更慢,光焰火海中的咆哮声越发的绵密。 那人站在那里不动,面庞眸光,是僵硬呆滞的。 王凯之忽然动了。 他一动,手中的刀便斩了出去。 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刀,看上去并无特殊之处的一击。 那刀却在光海中撕开了一条路,焰火仿佛极其忌惮似的跳了开来。 一阵风自那人的脚下掀起,脚下的焰火立时熄灭,延绵至身后那如红莲般的焰团也灭掉了。 瞬息间,那人身上的织网猛然缩紧,一下子陷入肌肉之中,并不断的收缩。 那人的面孔抖了一下,眸子里流露出一分痛苦。 鲜血很快从那凹痕处涌出来,骨骼被挤压发出的声音飘了过来。 王凯之的身体旋起,握着刀的手臂可见经络如虬龙般凸显出来。 神王凝望着,面上的惊讶越发的浓郁。 他所惊讶的,是那样一把刀却给人一种无比吃力的感觉。 一击,斩击。 光焰裂开,出现一道青黑色的裂缝,那裂缝不断的延伸,仿佛要将整个时空分割开来。 神王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身体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战舰还在颠簸,甚至颠簸的更加厉害。舰首部位已经翘起,那裂缝清晰可见。王凯之整个人在舰首上空丈许位置。轰鸣声,咆哮声,撕裂声,滚滚荡荡,交织不清。 神王睁着双眼,一瞬不瞬,仿佛生怕错失什么。 光岚裂开,铁链嵌入肌体之中,那道身影整个便像是一只猴子。 然后,刀落了下来。 王凯之已是如卧在空中似的,一双眼睛阴鸷的盯着那道身影。 就这样了吗神王心中念道。 可这时候,那道呆滞的目光却倏然间变得清明。那人缓缓仰起面孔,面对近在咫尺的刀刃,神色无比的平静。然后,他抬起了手,便像是要撩动自己的头发一般显得无比的闲散。刀刃的光映在他的手上,手指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刀刃触及手指,那只抬起的手洋溢起纯白的光芒。 神王的瞳孔骤然收缩,面露震惊之色。 刀停了下来。 王凯之在大口喘气,面孔扭曲在了一起,那双稚嫩白皙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绞在了一起,如同那面条。 纯白的光从手蔓延至整个身躯。 无边的火焰,一下子凝滞了,那湍流的咆哮声也安静了下来。 时空静寂。 便像是沸腾的水,突然间被人抽去了柴薪,只能瞬间冷却下来。 整个时空,仿佛都停留在了他的手上。 那刀,那手指,那脸庞,那光焰。 崩的一声,手指轻轻一弹,落在刀刃上,便发出了巨大的如洪水倾泻般的轰鸣声。光消失了!咆哮声响起,呜鸣声传来。战舰呼的一声冲了过来。王凯之的身体便若是尸体一般被一股气浪卷席而起,砸向战舰上的塔楼。神王呆了一呆,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刀却还在视野中,只是刀的一旁却出现一道紫色身影。 修长的手臂,干枯的手掌。 刀一动,刀刃猛然一卷,一片血光飙射而起。 那人退飞出去。 抓着刀的人却是箭步而出,手中的刀便若是疾风骤雨一般的斩击下去。 一道道刀痕,一道道裂缝。 周边的咆哮声越发的急促,就像是无数的野兽发现了自己渗出绝境之后的本能反应。 轰鸣,尖啸,呜咽。 战舰疾驰而出,那道紫色身影似乎成了战舰的引航。 神王呆呆的望着,王凯之的身体从塔楼跌落下来,滚到了他的脚边,他还没有发觉。王凯之睁着眼睛,七窍渗出血来,整个人委顿的奄奄一息,让人望而生怜。只是,王凯之的表情却不见痛苦与沮丧,反而显现出一种得意。 战舰移动的很快,周边的火焰化作那模糊的影子。 气浪一阵阵俯冲过来,那滞闷的灼热气息,无处不在。 神王回过神,低垂下目光看着在脚边的王凯之。 王凯之咳嗽了一声,血从嘴角淌落下来。 “很好奇是吗”王凯之道。 神王皱了皱眉头,缓缓蹲下身,道,“你是在邀功” “哈,没错,”王凯之得意的道。“有付出才有收获嘛!” 神王内心里生出一股厌恶,很想离这人远一点。只是他没有,依旧蹲在那里,望着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他道,“那是什么刀” “祭刀。” “祭祀的刀” “没错,猎道者崇武,以武为尊,无论是孩童还是耄耋,均以武力来权衡生存的位阶,而每个人的武力强弱,却是要通过祭刀来认可。可以说,祭刀是猎道者的圣物。” 远处传来轰鸣,璀璨的光突然迸射开来。 神王想要起身,却被王凯之一把攥住了手腕。王凯之道,“这个道不简单,虽然四象神兽钻开了一条缝隙让战舰航行,可这道却在负隅顽抗,若是一直如此下去,即便战舰能到达时空,也会让猎道者失去一切优势。所以,只能借助祭刀。但是,祭刀的唯一使用人却不能冒险。” “所以刚才你出手了” “我来掘开他的潜能,如此,祭刀的唯一使用人才能一击即杀,而不冒风险。” 突然间,战舰四周的火焰齐刷刷的涌了过来。 时空变得殷红,那凄厉尖锐的咆哮之声,让整个时空宛若丧场。 天地同悲,万物齐哀。 神王忽然跪在了甲板上,眼泪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王凯之还在笑,可是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 “大道悲哀,它完了!”王凯之道。 轰隆的声响,战舰舰首彻底裂开,裂缝径直朝着塔楼方位延伸。 紫色身影一顿,手中的刀却在半空停了下来。 一道身影扑面而至,带着无边的焰火,还有滚滚的热量。 紫袍碎裂,化作那飞舞的蝴蝶。 紫色身影立时间显露出那干枯的身体,便若是被风干了的木桩。 铛! 刀飞起,一抹血光从紫色身影脖颈溅出。 刀在旋转,寒意化作一道道涟漪。 火焰龟裂,热量被撕开。 那被裹挟的身影显露出来。拳,掌,平静的眸光。 紫色身影骤然一动,飞身退向战舰。满是裂纹的战舰轰鸣着疾驰过来。 紫色身影落在船舷上,火焰疯狂的将他包裹。 战舰撞了过来,那人一拳一掌重重的砸在了船上。 于是乎,他便像是一粒微尘,被那战舰推拥着飞去。可是,他这颗微粒却并非是毫无力量的。只见到在人与战舰之间,却是形成了两道弧光,两道弧光互相碰撞着、挤压着、抗衡着。 忽然间,那人整个身躯燃烧起来。 战舰上的塔楼轰的一声炸开,神王和王凯之吓了一跳,竟是滚向了另一边,重重的撞击在船舷上。塔楼散落下来的碎片,便若是乱矢一般扎进了甲板和船舷上。火焰呼啦啦覆盖在船面上。只是这时候,紫色身影突然挥动刀,将那火焰斩为碎块,一扫便甩落出战舰。紫色身影便站在那里,身体上飞快的浮现出紫色袍服。 刀立在甲板上,他便像是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 战舰朝前行驶,速度已是慢了许多。 无边际的咆哮声,从焰海,到云海,迟迟未散。 焰海转瞬被抛在了身后,云海滚滚而来。可以感触到的生机,随着云海的到来而钻入人的肌体之中,让整个生命体赫然为之一新。雷鸣,电闪,云海在翻腾,怒意与战意汹涌而起。 四象神兽从云海在飞了出来,发出那尖锐的叫声,迎着战舰飞来。 一道道电光闪现,雷鸣无边无际。 云海,给人以肃杀和危机。 战舰猛然一顿,紫色身影抓着刀滑行到了船舷。 那个抵着战舰的人抬起头,一双赤红的眼睛无比的平静。 两人互相对视着,紫色身影却是愤怒起来。 刀光皱起,越过船舷,破啸斩落在船外的那人身上。 那人没有躲避,整个身躯瞬间被刀光吞噬。 他消失了。 紫色身影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身体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孱弱起来。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抓着刀趔趄朝后面退去。一名黑袍人赶紧冲了上来,但是没走几步整个人砰的一声炸为了血雾。紫色身影面皮一紧,猛然后退,目光如野兽一般凶恶。几个也想冲上来的黑袍人登时浑身僵硬。 战舰在移动,雷鸣和电闪在咫尺之外。 四象神兽庞大的身躯到了近前,它舞动宽长的羽翼,扇起狂暴的风,风暴在电闪雷鸣中发威。 在它那庞大的身躯上,可见到无数的伤痕,累累让人触目。 紫色身影回头瞥了四象神兽一眼,四象神兽便迅速回过神,发出一声嘶鸣,而后一头扎向前方。 四象神兽疾驰,宽长的翅膀划过无数的雷电。 战舰缓缓移动,云海中留下那清晰的痕迹。 云海,苍古幽然。雷鸣电闪,将这里化为一片净土。 有人坐在云海之中,有人从雷鸣之地飘然而入。 “喝一杯” 面对飘然静坐的人,来人显然有些吃惊,定定的打量对方许久,他才缓缓走了过去。一团云化为了凳子,他坐了下来。对面的人将一杯酒递了过去,他接过来,一口喝了下去。烈酒入喉,脏腑如饮甘霖。 他抓着空杯子伸了过去,那人笑了笑,将空杯倒满。 “好久了,自从从那里回来,便没有喝过这人间甘霖了!很多人说,水润万物方为甘霖,若是成为灾害,便不过是凶物。而酒,也是如此。想来这样的说法是对的。可是杯中之人,又有几人能够控制得住把握的好!” 那人浅浅饮了一口,姿态优雅,举止得体。 “这坛酒本来是想找王凯之喝的,我们曾经毕竟是朋友,而且相交这么久,即便决裂,也该喝几杯谈谈过往叹叹命运。” “你为何不找他”他嘶哑的道。 “你知道我不会找他,”缺无道。“我们现在是势不两立的局面。” 他垂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想来杯子也是云做的。洁白,素雅,干净。他抬起头,望着缺无道,“可有办法阻止” “结界尚且不能阻拦,何况下九重!”缺无道。 他站了起来,走到缺无身边,弯腰抓住那坛酒,而后起身大口大口喝了起来。缺无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渴了,身体早已处于崩溃的边缘。烈酒不断涌入脏腑,在脏腑里生发,浸透在每一寸的经络肌理之中。许久,他将酒坛扔在脚下,转头认真的对缺无道,“我给你力量。” 缺无站了起来,身边的云翻滚起来,将这净土化为了混沌。 有龙吟之声响起。 一道极光在云中显现。 战舰轰鸣,甲板上的紫色身影露出迷茫之色,抓着刀缓缓转身。战舰一顿,他的身躯摇晃着差点跌倒。他回头,狭长的眸子露出冷厉的光芒,握着刀的手发出咔咔的声响。远处,王凯之和神王爬了起来,两人愕然的望着忽然出现在云海中的光。 那光来得很快,瞬息间便撞在了战舰上。 战舰剧烈摆动,船底发出撕裂的声响。 甲板寸寸掀起。 紫色身影箭步而出,抓着刀一刀劈向那光。 王凯之却是瞪着双眼,大声喊道,“缺无,你不要执迷不悟!” 光柱,自远处而来,穿透重重层云,撞击着那庞大的战舰。从战舰望去,那光柱却是不知来自何处。只是那光,却是无比的强大,不但阻挡住了战舰的前进步伐,更是刹那间将战舰撕扯的遍体鳞伤。 紫色身影跃起,刀光斩落。 光柱上却只是留下了一道印痕。 紫色身影发了狠,一刀刀劈砍下来。甲板上的黑袍人纷纷扑了上来。 这是他们最后的阻碍。 四象神兽的叫声,从云层之下传来。 嗷—— 第一百四十五章 极光之下,情义迭变 永夜,弥漫了整个天地。 生命在永夜里彷徨、凄切,也在永夜杀机中凋零。 这夜,没有尽头,忽然而至,仿佛永恒。 早已过了午时的时间,可是这夜幕密密实实的遮掩着人们的感知,太阳不知躲去了何处,或者是否也是畏惧这永夜的威力。于是乎,不分昼夜,时间停滞了。 黑夜袭来很久,生命渐渐变得麻木。 有人在海滩呆立,有人坐在那里茫然,有人疾退。 杀机涌现之后,生命的挣扎在黑夜里上演。可是茫茫黑夜,又有谁来可怜他们。 老鬼不动。无论是黑夜降临,亦或是四象神兽袭来,或者是极光刺落在大地上撕开那绵密的黑暗,他仿佛木塑似的站在那里。不过,当极光一晃的刹那,他却是动了。 他如灵敏的鬣狗,飘然到了早已血人一般的仇四身侧。 仇四茫然不动,整个人如丢了魂一般。在他的身边,是尸体和鲜血。尸体已经僵硬,鲜血已经干涸。浓郁的血腥和死亡气息,让整个海滩宛若地狱。 老鬼盯着仇四,上下打量着,如同鬣狗在找寻下嘴的地方。 而后,老鬼抬起头望着那极光照耀的虚空豁口,咧嘴露出那暗黄的牙齿。快了,快了!他压抑着内心的兴奋,甚至身体也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收回目光,朝远处逡巡,最后落在了蒙圩的身上。 蒙圩也是失魂落魄,只不过他是站在那里,手中的兵器早已被鲜血染了一遍又一遍。身上那袭袍服也已经失去了本有的颜色。只是当老鬼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那圆睁的呆滞的眼睛却是微微颤动了一下。 四下里一片寂静。极光也失去了刚开始的威力。 盛极而衰,万古不变的道理。 极光以无可匹敌的气势刺开黑暗,将整个天地照的苍白,而后便开始黯淡。 现如今只剩下那层云豁口中,保留着极光的痕迹。 轰隆声不绝,甚至隐约能听到那咆哮之声。 绵密厚重,刺耳尖锐,震动着人的神经和神魂,让人不安。 浩瀚的大海呼啸着,海浪冲击着拍打着。 海妖在黑暗降临一个时辰后,一部分落荒而逃,退回了海中。 海妖之王还在,却是狼狈不堪,没有了先前的威势。在他身边的老人将脑袋耷拉在双腿之间,嘴里发出呜呜的似乎哭泣的声音。那个剑神,已是死了。死亡的刹那,天地显现出悲哀的征兆来。僧人却不在这里,不知道去了何处,或者也已死去。 老鬼的目光逡巡,将一道道身影纳入自己的视野之中。 他在盘算,或者说是算计。 内视自己的魂海,那源源不绝的力量在魂海之中翻涌。 他攥紧拳头,无尽的力量让人只想发泄一通。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要等待,等待计谋如舞台上的剧情一点点演绎开来。他笑着,满是斑点的脸孔流溢着阴森的笑意。 他抬头,望着那深邃的豁口。 四象神兽的吼声,伴随着不知何种生命的咆哮,以及那雷霆之声。 来了! 快来了! 海风袭来,带来了海水的咸味,也带来了死亡的味道。 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仇四突然站了起来。 老鬼带着笑容隐蔽了自己的身形,如野兽盯着猎物。 虚空传来巨响,干雷般的炸响响彻四方。 云层的豁口,瞬时间变得嫣红,那光柱却是黯淡了。 层云之上不知几千里,光柱一晃,战舰猛然下沉。一道身影旋身而起,手中的刀化作疾风,倏然间斩向光柱。一道道黑影从两侧合围过来。光柱的示弱,显然露出了破绽。战舰便趁势而动,由先前的停滞转而蠕动既而飞快的穿行。 刀斩落,光柱便发出了脆裂之声。 两侧合围过来的黑影,纷纷祭出手中的兵刃,狠狠斩落下来。 巨响,崩溃,狂风呼啸。 散乱的光,扎痛了视野,引起了无边的咆哮与哀鸣。 云层,便如破开了口子,宣泄出那滚滚的哀音。 光由白而红,如鲜血。 红光炫耀,一道黑影砰的一声炸为血肉。 紫色身影和其他黑影纷纷弹射而起,落在了战舰上。 战舰没有了阻力,便以最快的速度在云层中穿行。 紫色身影面色凝重,眸光冷冷的注视着前方。 四象神兽从远处飞来,发出的声音清晰。紫色身影眉头一挑,右手轻轻一挥,战舰上瞬时出现一方大炮。那大炮移动着,炮杆无情的指向了前方。当四象神兽发出的声音变为了号角般的呜鸣,大炮一抖,炮杆中瞬间喷吐出一股可怕的力量。 这力量纯粹而凝实,不知被压缩了多少岁月,也不知道被凝聚了多少力量。那力量一出,面前的云层纷纷破碎,甚至连那光,也化为了齑粉。轰!震颤的巨响,转瞬在耳边响起。红光,黑焰,气浪。远处的云层变得千疮百孔,再没了先前的柔美和圣洁。 顺着那孔洞,隐约可见到云层之下那辽阔大地的轮廓。 被黑夜遮蔽的轮廓,弥漫着生之气息。 紫色身影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着。 熟悉的气息,浓郁的味道,猎场,地狱,天堂。 他展开双臂,狭长的面孔是徜徉的气色。甚至他手中的刀,也流露出了贪婪的光泽。忽然,他的身躯猛然一震,胸口噗的飚射出一团血雾,他猛然睁开双眼,一张面孔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紫色身影左腿一滑,手中的刀嗖的抬起。可是,那人更快,在那把刀斜划而出的刹那,他已经一头撞向了对方的胸膛。 砰! 紫色身影飞起,鲜血从身躯上飞溅而出。 “杀了他!”紫色身影鲜血狂喷,怒吼道。 炮杆哗啦一声转了过来,轰!炮杆一抖,力量便飞了出来。 那人根本来不及闪躲,便被那力量轰了出去。 刀哐啷一声落在甲板上。 紫色身影立在船舷之外,目光通红的盯着远处,大口喘息着。他的身上如被乱箭扎透了,无数的伤口喷涌着鲜血。他愤怒、仇恨,可是却力有不逮。他飞上甲板,箭步走下船舱。一道道光倏然间浮现起来,一层层的落在整个船上。 号角响起,那是冲锋的声音。 战舰以陨石坠落的速度穿过一重重的云层。 “他受伤了!”王凯之皱眉道,面色带着忧虑。 “他竟然真的不惜玉石俱焚来阻挡战舰,”神王道。“只可惜,他还是太弱了。” “麻烦了!”王凯之道。“连他也受伤了,猎道者即便到了下界,也要修整很长时间。” “他太弱了!”神王道。“对方虽然受了伤,但他自己怕是得死在这里。愚蠢!道源陨落,是人族的悲哀。” 两人自说自话,根本搭不到一块。王凯之瞪着神王,神王却是淡漠一笑,负手走到了另外一边。 “这就是你期望的结果” “你不也是吗” “或许!” 王凯之冷漠着,阴森的盯着神王的背影。这个人到底还不是一条心,不过,真以为猎道者损失惨重他就可以背叛吗王凯之想念间,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紧紧攥成拳头,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还真以为自己是神王了,有道源在身,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或许你也猜到了猎道者的目的!猎道猎道,不过是为了成全自己的道,说到底,四合八荒,唯一的道只能是猎道者的。” 虽然背对着王凯之,但是神王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恶意。 他抓着船舷,望着那不断被抛在身后的云团,手指轻轻敲击着。 十二他们,也该是出来做事的时候了! 想念间,远处一团光却是恍惚了视野,只隐约望见一道巨大的黑影盘旋到了战舰的近前。 而后,气浪拍来,阴冷的风袭来。 时空,到了这个时候,才是真正的沃土。 到底,还是无法阻挡! 当极光消失,当黑夜再次聚拢,一道庞然身影从云层豁口中钻了出来。 金属的光泽让人错愕,号角的呜鸣让人胆寒。 有人在黑暗中疾驰,有人发出尖锐的叫喊。海浪翻涌,仿佛要卷席诸天。可怕的拍击声碎裂声,源源不尽的涌向耳边。 “来了!”老鬼双手一拍,呢喃道。 远处的海妖之王忽然跳了起来,手中大刀一晃,他竟然腾空而起扑了上去。 那是战舰,巨大无比宛若山岳,虽然只是露出一小部分,却足以让生命为之颤抖。 可是,海妖之王内心里涌现着愤怒。 剑神之死,足以让他失去理智。 他跃起,挥刀,斩击。宽长的刀锋呼啸着拍去。可刀芒一晃,一道弧形光唰的一声从海妖之王的脖颈掠过,穿透了一重巨浪。鲜血飞溅,首级落在那碎裂的海浪之中,高大伟岸的身躯重重的从高空坠落下来。 金属嘶哑的声音越发近前,形成一种压力,越来越近。 有人逃窜,有人观望,有人靠近。 坠落下来的战舰上,有人突然飞了出去。 老鬼凝望着,昏暗杂乱的光线,映衬的他那张脸无比的复杂。而在他身侧的仇四也仰着头,迷茫的张望着。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带着火焰从战舰一侧砸落下来。老鬼眉头一挑,那阴鸷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寒光。 “仇九,他来了,他杀了你最爱的女人,让你永世后悔而痛苦,你站着干什么你不想报仇吗你要让你心爱的女人白死吗” 仇四的耳边传来了那阴鸷的声音,他麻木的身体蓦然苏醒。 仇四扭头张望,可是他根本看不见那个说话的人。 “谁是谁” 仇四吼叫。但这时候,那声音却变成了小莲的声音。 “你还顾念着兄弟之情吗你还想着仇九的恩情吗仇四,我被他杀死了,我被你最信任的人杀死了!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比不上你们的兄弟情吗难道你对我的承诺,就是骗局吗我恨你,仇四,我恨你!” “小莲,小莲!”仇四伸出手,模糊的视野里,小莲的身影弥漫着仇恨和愤怒。他要抓住她,要紧紧抱住她。他趔趄,差点跌倒。可是,小莲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我恨你!”小莲站在远处,无比阴冷的说道。 “不要,小莲,不要走!”仇四痛苦喊道。 神王越下战舰的时候,便见到了那道带着火焰的身体。只是一瞥,他便辨认出那身影的身份。居然还没有死!不过,即便没有死,你还能做什么他冷冷一笑,环视四周,目光最后落在站在船舷边上的王凯之身上。“你走不了的,猎道者虽然暂时不会动手,可是他们的鹰犬却不会放过你。”王凯之所注视的,赫然便是那带着火焰的身体。 战舰还在高空千丈,但那金属烧灼扭曲的气味,已经在大地上迸射开来。 号角之声,金属之声,成为了这时空的一部分。 天空,被捅出了一道无限深的豁口,仿佛永恒的伤痕。 暗沉的天空,死气沉沉,如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 神王一跃十数里,等他稳住身形的刹那,一道道身影倏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拜见主子!” “回去!” 一群人无声息消失在黑暗中。只是这群人消失的刹那,一道身影却赫然显露出来。白衣,白发,长剑。他冷冷的注视着远处重练叠嶂,面庞如那剑锋一般的锋利。 “师傅!” 有人飞到近前。白发男子眸光微微一凝,转身望着那越发接近大地的战舰,道,“好好看着,这会是最惨烈的开始,而我们的敌人,不止那些背叛本族的人,还有这些入侵者。” 火光掠起,化作一道长龙,随着那战舰砸向大地。 刹那间,大地轰鸣,地层龟裂,海水疯狂的拍向岸上。 战舰,便一点点的沉向大地的深处。 有人跳下来。 有光在旋转。 有人在奔跑。 鲜血飞溅,头颅飞舞。 新鲜的血液,飚射在早已脏污不堪的大地上。 “王先生!” 蒙圩的声音忽然响起,他恐惧而惊慌的叫喊,面前的寒光倏然间倒卷。王凯之出现在他的面前。蒙圩望着王凯之,眼中含着泪水,是激动、兴奋,也有恐惧和紧张。蒙圩噗通跪在了地上。 “王先生,蒙圩为您效劳。” 王凯之望着面前的年轻人,嘴角微微一翘,一把抓住蒙圩的左臂。 “起来,只要你对我忠诚,我保你纵横寰宇。” “多谢先生收留!” “来,随我斩杀这些蠢货,让他们见识见识,谁才是他们所该膜拜的神!” “是!” 第一百四十六章 极光之下,情义迭变下 夜无边,沉沉寂寂,浸染着整个时空。 寒风,飞雪,呜咽之声飘荡。 “子鼠哪去了” “子鼠近来神出鬼没,我们难得联系上他。” “叫他来,这么久了,那个地方也该打开了!” “是,主人。” “听清楚我说的,现在是关键时期,也是特殊时期,我辛苦将你们栽培,不是做样子,也不是为了所谓的权势富贵,是为了现在。异族降临,天地已变,接下来的局势会越发的纷乱,是否能从中取利,便看你们是否有那个智慧。十二楼十二楼,我要你们如锥子一般紧紧的插在大地上,为我稳住疆域,成为我的擎天之柱。他们都说诸神堕落,甚至诸神之中不少神也不屑于立在诸神之列,可是,他们太过短视,只看见了表面,却不知道,神格,是无法玷污的。我会召集诸神,充实你们各楼,也会带领你们各楼在乱流之中稳如磐石。” “多谢主人!” “你们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你们的根底,你们的秉性,甚至你们的能力,我一清二楚,不要让我失望。在这个特殊时期,让我失望,便是你们自己的末日。” “是!” “你们去,将十二楼阵法牵引到一处,如今分散只会导致实力耗损并无益处,而凝聚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山风掠过重山,钻进空穴,发出那如哭似泣的音声。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黑暗中,三只眼睛散发出不同颜色的光泽。手掌中的那只眼睛依旧睁开着,狡黠的望着他。合拢手掌,站在山巅望着远处那绵延的夜幕。东海,现在应该如那沸腾的水!虽然相距已经这么远了,可是那危机之感却如幽灵一般缠缚着他。 道,道,道。为了成全自己的道。 猎道猎道,并非灭杀,只是为了吞噬。 眸光悠悠,仿佛能洞穿天地,窥探到本源。深吸口气,整个生命呈现出来的疲惫,如江水般涌现出来。道源在身,若是猎道者真要找寻,避是避不开的。可若是避不开,又如何躲开这场杀劫 投靠猎道者他们并不会允许异道的存在。 而道源的存在,肯定能净化和提升生命的质地,甚至能开辟出属于自己的时空。 道,为阴为阳,衍化万灵。 这是所有生命所希冀的力量。掌控阴阳,操纵万物,什么权势富贵能够比拟! 徐徐吐出一口浊息。他想到仇九。仇九身上也有道源。两种不同的道源,或许在很久以前是融合在一起的。可是那个蠢货竟然不识时务不知进退,想靠着蛮力逆转局势,白白浪费了一颗道源。若是两颗道源都在自己身上,那结果会如何呢 有些心动,但这种感觉很快便被淹没了。 祸福相依,中平才能长久。 他转身,如就整个时空抛弃,钻入山洞,进入地下。 身后一片片光在远方闪耀,轰鸣之声延及这片重山。大地震颤、嘶鸣、轰响。大地在裂开,林木在倒塌。寂寂的天地,随着这不安的袭来,让无数在黑暗中蛰伏、行动的生命,惶恐起来。 无名十二楼在行动。 黑暗中一缕缕的光绽放、延展、勾连,而后汇聚、交织、凝融,构筑成一片笼罩辽阔大地的光网。那光网一闪即逝,归于平静,融于虚无。无数身影在夜幕中飞行。他们面色严厉眸光锐利,行动有素,严格执行着某种命令。 他们或者聚集,或者分散,或者远离,或者回归。 这种果断的行动风格,给人以紧迫之感。 有龙吟之声在山林回荡,有虎啸之声在林中震响,有鸟鸣狼嚎,有飞流倾泻。无数的生命在黑暗中运作,不是彷徨,不是惊恐,而是沉稳果决的安排。 地下不知多深,寒意凛然,岩石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晶。 他盘腿而坐,眸光悠悠的凝望着面前的阵纹。 阵纹涂以黑色的染料,汇成一副古老的画面。 他将右手撑开按在那阵纹的中\央,寒意立刻沁入骨髓。 洞窟四周壁上,有一个个丈许宽长的凹槽,凹槽之中,站立着一个个苍老的身影。当他将手掌按在阵纹之中的刹那,那些立在凹槽中的人的身上,忽然飘出一缕缕的光漪。光漪飞向他,在他的头顶汇拢凝聚,化作光涡。 “今以王命,令尔诸神,速速归来,听我号令!” 地面发光,璀璨的光映照他整个身躯,模糊了他的面孔,却无法模糊他的眼睛。阵纹飞快的变化,化作一只阴森森的眼睛。那眼睛眨着,狡黠,邪恶,深邃。寒意更深,冰晶更重。凹槽中的身影喘息起来。 他收回手掌,头顶飘散开金光,一顶王冠赫然罩在他的头上。 他举起双手,庄重的将王冠取下。 黑发飘散,垂落在肩上。 王冠放在腿上,他双手结印,而后摊开在膝盖上。 严肃,庄重,威严,他如王者坐在这方沉寂的世界中,被那光抚摸着、拱卫着、滋养着。洞窟之中,隐隐飘荡着那古老而清肃的乐音。凹槽中的身影不再喘息,而如佛陀周边的罗汉一般,静静的立在那里,如听佛陀咏经。 光影流转,重叠在一起,化为若多时空的交织。 有魂影无声息走来,如那星河之中的星辰,找寻着自己的位置。 遥远的东海岸上,老鬼心神忽然一动,面色骤变。他抬头望去,光影之中,交杂着死亡。王凯之和蒙圩大行杀戮之道,惨叫之声不时响起。浓重的血腥气味,刺痛着人的神经。不过,刚才一闪的感知却不是来自这里。 “无名出事了” 在他身侧的仇四忽然朝前面跑去。老鬼回过神,身上焰火未熄的身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朝着战舰下沉的地方跑去。仇四的目标,显然就是那个人。老鬼想要追上去,可这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吴天! “你怎么来了” “找人。” “找人谁” “我自己。” 老鬼呆了一呆,定定的望着吴天。吴天的表情却是严肃的。但是老鬼不明白他的意思。吴天仰头望着那被洞穿的天空,低声一叹道,“我的魂。” 老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天空却是凝滞了,死气沉沉。 “找到了吗”他问道。 “找到了。”吴天道。“但是离我很远。” “那你何不去找你的魂”老鬼道。 吴天收回目光落在老鬼的身上,那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道,“无名在调动,上下十二楼全部严阵以待。你们的主人可不简单啊!这次玄梯秘境之行,虽然有些意外,却也让他有所收获。他要保住自己,还想成为乱流之中的神。” “他不是已经是神了吗”老鬼道。 “神已堕落,神格玷污,”吴天道。“真正的神,已经死去!” “你什么意思”老鬼一头雾水道。 吴天轻轻一笑,身影缓缓淡化,他道,“他想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这个神凝聚了以往神的神格,更将道作为本体。也就是说,他若成功,便不只是神,还是造化之主。” “你去哪” “找我自己,也该合为一了!” 老鬼呆呆的站在那里,吴天却已经消失了。吴天的话语给与他迷茫,也给与他可怕的冲击。若神不是神,那谁是真神若神格都被玷污,那凡人成神是否会更简单他攥紧双手,忽然诡异一笑。管它真神假神,只要能成神,便可超脱生死轮回成为无上存在。他转头,仇四已经在那个带着焰火的人身后百丈之处,而且在不断拉短距离。他的笑容更深了。 庞大的战舰消失在地面之上,那轰隆声却还在持续。 战舰,正在往地下沉去。 大地龟裂,海水倒灌,密密麻麻的裂缝,蔓延在辽阔的大地上。 大地被重伤,根基被撞断。 金属的气味,焦灼的气味,充斥在大地深处。 金属,似乎在湮灭大地的生气。 蒙圩沉浸在杀意的快感之中。他内心里的迷茫消失了,转而被喜悦占据。他要表现,要得到王凯之的认可。他需要机会,需要提携,需要领路人。人族之巅,神位唾手可得。 王凯之停了下来,目光落在蒙圩的身上。他笑了! 这世间太多蠢人,这样的蠢人永远只会成为别人的棋子。 他们很想挣脱束缚成为自己唯一的主人,可却不知道,他们挣扎的越厉害,反而越是坠入那深渊之中,束缚反而越来越多。 而这,或许便是造物者的有意为之。 生命本就是矛盾的,正如言辞煌煌的人并不一定就是正派英勇之人,相反很可能是怯懦卑微之辈;正如思想积极之徒很可能行动犹疑不前之辈。生命,便是如此的多姿多彩,以各种形态衬托出各种意境。 当蒙圩一剑斩下一颗头颅的时候,王凯之已经转身。 他需要助手,特别是在猎道者休养的这段时间。 他需要提升,需要资源,也需要时间。所以,他更需要有人为他去冲锋陷阵。他的眉头忽然一挑,却很快舒展开来。那个家伙居然还没有死,还没有放弃,这个时候还想阻挡猎道者吗 那个身上带着火焰的人到了战舰下沉的地方。 滚滚气浪肃杀而充满着杀机。 光从层云豁口涌下来,很是激烈,反倒显现出光柱的回光返照。 赤色的光投洒下来,将重新聚拢过来的黑暗震退开来。 王凯之站在那里,那个身上带着火焰的人忽然朝着面前的深坑跳了下去。王凯之在迟疑,自己这个时候是否要出手阻挡,或者猎道者有自己的安排。他想起那个紫色身影,想起那把刀。他忽然很渴望手握那把刀的感觉。然后,视野里便出现了仇四。这个人王凯之并不熟悉,但从他身上能明显感觉到一丝丝的异常。于是,他决定不动。 仇四站在坑边,面目狰狞,浑身散发出强烈的杀意。 “仇九,为什么要杀小莲为什么要杀小莲我不想杀你,可是,你夺走了我的小莲,是你逼我杀你。我要杀你,我要杀你,不然,我如何对得住小莲!我如何对得住小莲!” 他狂笑起来,整个人就是一个疯子。 而深坑深处却是传来了轰鸣巨响,无数的光束刹那间迸射而起。 杂乱的光,杂乱的气流。 仇四的身体不断后退,他疯魔一般的挣扎着,后退,前进,挥舞手中卷曲的刀刃。 “我要杀了你!” 他长啸一声,躬身一步到了深坑边上。而这时候,一道身影突然间飞了出来。仇四赤红的双眸盯住那道身影,耳边突然传来了小莲的声音,“就是现在,杀了他!”仇四嚎叫一声腾身而起,一刀朝着那道身影刺了过去。 噗! 卷曲的刀瞬间穿透了那道身影,那身影猛然回头,一掌朝着仇四拍了过去,可当他看清面前的仇四的时候,他那饱含力量的手掌倏然停了下来。 “仇四!” “仇九,还小莲的命来!” 仇四拔刀,鲜血在视野中飞舞,刀光一卷,瞬即朝着对方的脖颈砍去。 可这时候,深坑中飞出一道道寒光,那寒光凌厉肃杀。 砰! 仇四飞了出去。那人一脚将其踹飞,身下飞来的寒光瞬即从他身上飞了出去。 鲜血飞舞。 那人浑身瞬息间变得殷红,就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飘飘摇摇落向远处。 嗡! 大地上出现一层光。那光甫一出现,远处的王凯之忽然扯住蒙圩的手臂,箭步窜了过来。光覆盖大地,一层层交织。虚空中的光柱,瞬息间湮灭。沉沉大地,凄凄昏冥。那光网流溢着闪烁着,冰冷的让人望而却步。 仇四砰的一声砸在地上,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喃喃的说着什么。 一直隐身的老鬼突然怪笑一声,滑步从仇四身侧飞了出去。 就是现在。 仇九,你死定了! 仇九是他带回无名的。他想起初次见到仇九时,那个小男孩在逃荒路上奄奄一息。那条路上,很多人倒下了,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野狗,苍鹰,动物,在路边伺机而动。白骨累累,死亡阴森森的注视着那些逃亡的生灵。他看着仇九,渐渐地有了兴趣。无名需要有毅力的人。而仇九,显然展现出自己的毅力。然后是山上,被边缘,他就像是幽灵一般在人群之外残喘。后面的事情,越发的让他相信,仇九完全符合无名的招人条件。 但是,随着仇九的变化,老鬼渐渐地生出了担忧。 他所担忧的,是仇九的风头盖过自己,是仇九抢走自己晋升的机会。 这样的担忧一直持续到现在。 但是,仇九若死了,这样的担忧便再也不会出现。 他狞笑一声,几步便到了那人的面前。那人躺在地上,睁着一双眼睛,无光泽的眼睛里流露出迷惘。鲜血在龟裂的大地上流淌。千苍百孔的身体,正在飞快的消耗生命的精华。老鬼盯着他,脸上的笑容在近旁光网的映照下,无比的狰狞。 “老鬼!”那人虚弱的道。 “小鬼,好久不见了!”老鬼道。 “是你安排的”那人道。“你要杀我” “是你自己找死,”老鬼道。“我当然想杀你,但若是没有无名的命令,恐怕我也不敢如此名正言顺的将杀你的欲望付诸实践。所以,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那人满是血污的脸孔露出一抹僵硬的笑意。他道,“也好,迟早要决裂的。” “你被除名了,仇九。”老鬼道。 “除名了!”那人怔怔的望着天空,浑浊的眼睛里,是深远的茫然。“除名了!” 老鬼举起手中的刀,俯下身凑到了那人的面前,阴冷的道,“记得那个小孩吗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那人的瞳孔微微一缩,老鬼得意的笑了起来,瞬即将手中的刀斩向那人的脖子。“死!” 第一百四十七章 道本羸弱,囚为狱所 幽绿的光泽,在黑暗中闪烁。古老的洞窟,萦绕着苍古的气息。那林立在其中的塑像、柱石、物件,无不渗透着古老的神秘。而这掩埋在时空之中的地方,此时却有一群人在其中游弋。 “都退下!” 如幽灵一般的身影飘然而去,只剩下一道魂影般的存在,森冷的站在一方石塔的面前。他消瘦、孤独、幽森,冷冰冰的不带人间烟火,如果说他们是幽灵,那么他便是幽灵之王。与这方天地的气息相融,仿佛自始便是如此。 目光逡巡,在一道道黑暗中的暗影上掠过。 他朝西侧走去,在不远的地方有一棵古树。古老的树木已经枯萎,枝丫保持着活着时候的样子,只是嶙峋苍劲,宛若那伸展开来的剑戟。在树干上,还有以前的藤蔓,如死去的蛇攀附其上。 他站在树前,目光幽冷的凝视。忽然,他跪了下来。 “恭请主人莅临!” 一道光晕在树干间闪现。那光晕是模糊的,如银河的缩影。 “子鼠。” “奴才在。” “办的不错。” “谢主人夸奖!” “你去,辰龙他们正在等你。” “是。” 他起身转身,在黑暗中渐渐消散。冷寂的洞窟,那光晕化为一道身影,飘然落在了树下。 “苍古之树,生命的象征,却在这里死去。古老的岁月里,你们原来也预料到了这场劫难。可是,你们却没有办法化解,只能躲避在黑暗中,忍受着时光的剥蚀,然后死去。你们没有等到希望的曙光,没有等到劫难的化解,你们,到底还是在大道规则中,沉沦,堕落,死去。说到底,你们有什么特殊之处你们有什么值得生灵祭奠的地方生命之树,可笑的却是自己的死亡。你连自己都拯救不了,又如何来拯救苍生!不,你拯救不了,大道也拯救不了,但是,我可以。” 一只狡黠的眼睛飞了起来,嵌入了古树的树干中\央。 很快,那枯萎的树木竟然开始舒展,苍劲的枝丫吐露出绿芽,那死去的藤蔓如螣蛇般卷曲起来。 坐在地上的身影双手合十,目光炯炯的注视着面前的石塔。 “我为神,亦为道,自今日始,我为道神。” 双掌一错,身后的树木迸发出绿色的光芒。光芒辐射,映照在整个洞窟之中。绿色的光,幽幽的宛若鬼火,阴森狰狞。特别是那棵树上的眼睛,仿佛本身就代表着邪恶。 而光芒的辐射,也让整个洞窟活了起来。 黑暗中的影子,那流溢的光泽,仿佛那些死去的生命,在这一刻苏醒过来。有声音在窃窃私语,有声音在呜咽彷徨。那些物件,也在苏醒,在恢复往日的神采。 曾经的它们,或许本有自己无上的华彩,即便沉淀了如此长的岁月,即便在黑暗中忍受了岁月的雕琢,那华彩这一刻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之下,正在逐渐的回来。 回来了! 但在这时,那平静自然的身影却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倒在了地上。绿光消失了。整个洞窟变得无比的苍寂。刚刚显现出来的灵动,骤然间湮灭了。 “仇九!” 身后那棵树木远比先前要更加的苍死,一些枝丫无声的坠落下来。 树干上的那棵眼睛,宛若失去眼珠的眼眶,黑漆漆的了无生气。 东海岸上,黑暗还在,散乱的光在黑暗中乱窜。 被洞穿的云层,寂寂的没有光彩,只任由那黑暗的纵横。 老鬼一刀斩了下来,眼瞅着便要将地上那鲜血模糊的身影斩为两截。突然间,一声龙吟在虚空炸响。一道身影气势汹汹的从海面袭来,刹那间到了老鬼的身后。 “滚!” 老鬼啊的一声惨叫,飞了出去。来人余威不减,扭头盯着躺在地上的人。 “我外孙呢” 那人睁着眼睛望着来人,来人高大魁梧犹如巨人,一身气势威严肃穆。 “我外孙呢” 那人怒吼,一张方正的脸孔满带着煞气。倏然,地上那人弹身而起。 “还我外孙命来!”面对那人的突然举动,来人大怒,抬手便斩向对方。可是那人却旋身一避,竟然飞身坠入那深坑。来人一掌落空,面露惊讶,回头看去,深坑中却猛然喷涌出一股可怕的气劲。来人急忙飞身避开。轰!轰鸣炸响,气劲直冲苍穹。云层破开,黑洞洞的豁口让人想到那死去身体上的眼洞。 不一会儿,那深坑深处传来了咆哮之声。 一抹冷厉的刀意从深坑中弧形而出。 可怕的刀意,刹那间将云层劈开。飞身远处的来人惊愕不已,正自徘徊犹豫。可那深坑的响动却是没有停止,就像是有两只旗鼓相当的野兽在笼子里搏斗。那里,到底隐藏着怎样可怕的存在 嗷—— 那是气流的疾啸,宛若龙吟。随后,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那是光,模糊的光,却是力量强悍的光。 那光瞬间注入云层,而后在云层深处漾开。光浸染着云层,仿佛给云层注入了生命。云层变得璀璨,变得狰狞。刹那间,整个天空被那光覆盖了。 被光灌注的天空,与暗夜沉沉的大地,形成了彼此对峙的局面。 深坑中的响动倏然消失,那狂躁的气劲,也戛然而止。 黑夜在淡化,激烈的海潮在消停。 深坑深处,流溢着金属光泽的战舰,深深的嵌在地层之中。在那表面,可见到两道身影。一为紫衣,一为浑身是血。紫衣抓着大刀,目眦尽裂的瞪视着倒在地上的人。 “你以为你能挡住我们”紫衣人怒道。 倒在地上的人伸手擦去嘴上的血,艰难的爬了起来。他的身体一片模糊,血肉和衣物黏在一起,只剩下那通红的眼睛,保留着那独特的平静。他似乎力量耗竭,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 “我们既然已经到来,这里注定要改天换地,无论你如何挣扎,你如何拼命,也改变不了局面。”紫衣人道。 “我知道改变不了,”那人道。“但是,既然活着,总需要有人去尝试。我记得很久以前,在灼热的阳光下,很多人忍受着饥饿、疾病、绝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为了找寻出路,在那条路上,伴随着尸骨,饥饿的野狗、苍鹰,甚至那蚊虫一蓬一蓬嗡嗡鸣叫着。我也在那里,认识的人越来越少,他们不是留下来了,就是已经死了。我那时候想,我停下来能去哪我停下来能否活下来我望着前路,徘徊,犹豫,绝望。蚊虫在耳边环绕,嗡嗡鸣叫着似乎在说,快点死,快点死。我没有停下,我一直走着。我对自己说,想要活下去,你就走下去,只要你能走下去,总还有希望。于是,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我走的越来越远。我快要死了,我能感觉到蚊虫的恶意,我能听到苍鹰那得意的笑声。可是,我不能放弃,我不能停下。我的身体很笨重,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很多时候我在想,或许我已经死了,现在唯一活着的不过是我的灵魂。我望着那灼灼的太阳,低声对自己说,走,走,哪怕是灵魂,也不要被这骄阳吓住,走出你自己的路,走出你自己的希望。” 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是苦涩的。他咧嘴一笑,笑容是僵硬的。 “所以很多时候,我总是想试试,试试能不能改变。正如以前,我总想着实现对仇十二的承诺。哪怕是后面执行任务,我也在想,我一定要带他回去,回到他自己的家乡去。” “无知!”紫衣人道。 “回去啊,”那人道。“回到自己熟悉的土地上去,即便物是人非,即便再没有了昔日的感觉,回去总还是好的。” “你们的孱弱便是这种纠缠不清,”紫衣人冷声道。“你们的纠缠不清便导致了时空能源的浪费。你们如此不堪,便不该在这时空中存活。” “已经好几年了,”那人道。“仿佛过了一辈子。我不知道仇十二是否已经转世,是否还在那里等待,我更不知道仇十二的家乡是否还有人在等待他。可是,信诺信诺,若不能履行,何以为诺我即便是死了,又如何甘心” “情感吗”紫衣人眸光掠过一丝冷峻,道。“这些都是无用之物。在我的世界里,生命诞生至死亡,除了为了族群的利益,便再没有自我。如果为了族群有利,即便是杀身成仁又如何!强者为尊,弱肉强食,这是生存之道,是根本之道。你们之所以会到如今的地步,便是因为你们太重感情,而太重感情又会导致欲望的泛滥,欲望的泛滥导致你们自己的割裂,导致内耗,导致灭亡。这就是你们的取死之道。” “可生命若是没有感情,又与百兽何异与草木金石何异”那人道。“没有感情,生命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意义就是奉献,”紫衣人道。“为族群奉献。” “是啊,奉献!”那人道。“这真是太过伟大了!” “所以你们才需要得到我们的改造,由我们的法则来凝聚力量,重新塑造最强的道。”紫衣人道。 “可你们的最强,却是要牺牲无数的生命。”那人道。 “弱肉强食,至强者存焉!”紫衣人道。 那人垂下脑袋,整个气息变得忧郁孤寂。血水从身上滴落下来,在清冷的金属表面滑动。他道,“至强之后呢” 紫衣人面庞绷紧,薄薄的嘴唇如刀锋一般,一双眼睛锐利的盯着对方。 那人道,“至强之后呢” “至强之后便是强者的世界。”紫衣人道。 “没有强弱,又如何来运转世界”那人道。“都为至强,谁能服从于谁百业不分,又如何\维持生命的存续”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眸无比的清澈,没有丝毫的杂质。“彼此征伐吗秩序崩溃吗混乱时代吗” 紫衣人在颤抖,瞳孔收缩为针芒,握着刀的手在抖。 “胡说八道,至强的世界才是最稳定的秩序!妖言惑众,该斩!” 刀光起,瞬息间从那人的面前掠过,血液随着刀光飞起。那人的身体飘然往后飞去,可是一抹光亮从他那裂开的胸腹迸射出来。那光无比的温柔,乍一出现,便将所有的阴翳冷酷吞噬。 那人跌落,如叶片似的浮起,立在光的边缘。 紫衣人的神色骤变,手中的刀忽然朝着那人飞了过去。 “你想困住我们!” “天地本熔炉,大道为狱所,众生如囚徒,顺逆不息,秩序井然。” “你的道,无法捆缚我们,到时候你们要承受住我们滔天的怒火!” “或许,但至少我们还有时间。” “该死!” 那光忽然间收缩,整个坑洞一下子变得漆黑无比。金属的光泽不见了,凌厉的杀意消失了。只剩下那淡淡的柔和的气流,在黑暗中流动。嗡!黑暗中的声响骤然出现,那人整个身躯猛然弹射而出。 黑发飞扬,眸光若水,满是血污的脸孔,平静的宛若那秋日里的水面。 “时间,总是会带来机会的,只要,我们自强不息。” 然后他便合上了眼睛,任由那可怕的力量将其卷袭,任由身体在虚无之中翻转。 轰!一声干雷,在虚空中炸响,绵密的雪花,在疾风中狂舞。 雪不断,覆盖在千苍百孔的大地上,宛若丧衣。 天地寂寂,万物哀哀,黑暗缓缓退去,留下那灰蒙蒙的光影。 不知过去多少时候,在茫茫的雪地上,一道身影披着满身的雪花,缓缓独行。洁白的雪面上,留下那深深的血痕。他从海边而来,被那凶猛的狂风推拥着。 他走的很慢,却是没有丝毫的停留。 远处的树木被厚厚的积雪遮掩着,被那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 一只乌鸦振翼而起,发出那孤独嘶哑的叫声。 绵密的雪花,被狂风裹挟着不由自主的乱舞着。 他忽然停了下来,满是胡须的脸孔上,一双倦怠的眼睛蒙着一层泪水。 “小莲!” 砰的一声,地面的雪突然炸起,在面前狂乱的飞舞。 一抹寒从那雪花之中飞出,噗的一声带起一串血珠。 他伸出右臂,呆滞的面孔上是凝滞的神情,“为什么” “清理门户!” 那寒光倒卷,一道身影倏然间朝前方掠去,刹那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站在那里,目光已经黯然,咽喉的血不断的飞出来。 “清理、门户” 砰的一声,他倒在了雪地上,漫天的雪花,在上空盘旋。那渐渐失去光泽的眼睛,朦胧的望见一道倩影,正款款的从天上走来。 “小莲,我来了,等我!” 第四卷冬之烈 第一章那一抹光 天地混沌,宛若初开,生机渺渺,万物浑浑。 山川河泽,草木金石,飞禽走兽,在这样一个时空里,已是没了面目。 这如夜如昼的场景,所谓的时空,也只剩下了空。 如此场景,谁人还能去费心思计量时间的存在以及是否还在运转。 所谓的空,也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蛋壳,容纳着那早已腐臭浑浊的蛋液。 生命,如何生发;生命,如何、维系。 却在这样茫茫渺渺之中,有一点光,在孱弱的映照着。 那光并不亮眼,也不绚烂,不过如迟暮的生命一般,在无边际的混沌之中残喘。 或许,这光也维持不了多久,只是在挣扎最后一息的存在。 有人朝着那光走来。 四下里一片沉寂。没有风的声音,没有树叶的声音,没有流水,没有鸟雀的鸣啭,没有动物的嘶吼。万籁俱寂。寂的让人悚然。 那人走入光中。光里面有一座破败的茅屋。茅屋静悄悄的,敞开的门如无牙的嘴,干瘪而苍老。那人便站在那敞开的门的外面,一双乌黑的眼睛平静的望着那光源的来源处——茅屋里面。 咳嗽声从茅屋里传来。很快便见到一个身影在窗前跳动。 跳动的是光,身影只不过是在挪动。 “你病了!”来人开口说道。 “大家都病了,我又如何能够幸免进来,我们也算是有段时日没见了!” 屋内传来低沉而嘶哑的声音,满带着沧桑。来人便走了进去。 茅屋的里面与其外面所展现的破败并无二致。 一个灰色的身影坐在木桌边,背对着来人。灰色的身影太过瘦弱,再没有了昔日里的那种健壮。来人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灰色身影捂着嘴咳嗽起来,一手抓着茶壶倒了两杯茶。 “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到底人间的饮食让人回味!” 来人走了过去,在灰色身影的对面坐了下来。两人的年龄看上去相差很多。灰色身影满头灰发,皱纹布满脸庞,一双眼睛看似深邃却又呆滞。而来人则显得年轻许多,面庞上虽然有了明显的皱纹,却更显生气。 灰色身影端起面前的杯子,苍白面孔露出一抹略显凄凉的笑意。 “为再次见面,干杯!” 来人也端起了杯子,抿了抿嘴,道,“这不是好事。” 灰色身影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咂了咂嘴,道,“确实不是好事。外人若是知道天道变成了我这幅样子,怕是要吓坏的。” 来人啜饮了一口茶水。淡而无味。他道,“恐惧已经滋生,还有什么能让他们更恐惧的呢” “路途艰险,崎岖坎坷啊!”灰色身影低声一叹,为自己倒上茶。 来人望着他,道,“但总还是有希望的,对” 灰色身影抬起头,迎着对方的目光望去。两人沉默下来。彼此的神色显得严肃而认真,却不是绝望的。许久,灰色身影轻声一笑,再次饮下一杯茶。 “我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放弃,”他道。“仇九,你才是最大的变数。” 来人垂下目光,望着杯中的茶水。茶水是白色的,就像是白水。他想起逃荒路上的场景,想起山上的情景。是的,一切都变了。他原本不过是一个荒村的孤儿,一个逃荒路上的孤儿,一个快死的落难者,可而今呢很多东西都变得离奇了,自己也是。 “我不是什么变数,”来人道。“我不过是一个还债的人。以前在无名,我杀过许多人,当官的,富裕的,好的,坏的,男的,女的,许许多多,我都不记得有多少了。别人以为我铁石心肠,可没有人知道我经常会在梦里注视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战战兢兢。人心如狱,即便不是现实的监牢将我锁闭,我也被自己的心狱所囚禁。罪孽,源自于心啊!所以,我不是变数,我只是一个努力去还债的人。” 灰色身影望着他,道,“没有谁是干干净净的,多多少少都有污垢。所谓的圣人,不过是生命自我罪孽的排斥所生发出来的人生追求罢了!” 来人笑了笑,道,“因为我们是凡人。” “七情六欲,”灰色身影也笑了笑,道。“在所难免。” “而这,或许也是生命的意义!”来人道。 灰色身影点了点头,收敛笑容道,“神和仙的日子也不好过啊,虽然没有那么多的束缚,看似自由自在,可谁知道他们缺乏了生命厚度呢!生命没有厚度,即便是长生不死,即便活个千万年,又有什么意义神的堕落,原因便是如此。因为他们没有了激情,没有了动力,只能在声色之中沉溺。” “神仙的日子啊!”来人道。“凡人很是羡慕的。” “天堂与地狱,”灰色身影道。“不过私欲未能满足时的幻想。” “光的折射,”来人道。“现实的折射。” 灰色身影站了起来,蹒跚的来到了外面。寒意还在,混沌无极。光只在茅屋一侧。来人端着茶杯也走了出来。茶水很快便凉了。 “色彩消失了,”来人道。“生命黯淡了!” “时空不该如此,”灰色身影道。“不然时空衍变便没有了意义。” “意义,”来人道。“便是任何生命存续下去的根本!” 灰色身影点了下头,道,“没有意义的存在,是不能长久的。” “你的伤重吗”来人忽然问道。 灰色身影神色微微一滞,道,“对方很强,你要当心。” 来人将目光投向远处,混沌的天地,如有无数的魑魅魍魉在摇曳。 “你的伤是你的破绽,”灰色身影望向他。“也是你的机会。” 来人似乎思绪飘远,神色平静而又沧桑。岁月磨砺着人心,也锻造了人心。人心可善可恶,这便也是岁月对人心的考验。灰色身影定定的看着他,慢慢的他的神色变了,多了惊讶和疑惑。来人收回思绪,侧过脸望着对方。 “无名的阵法很有名堂,”他道。“上次我被困在其中,如走入了一片深渊,无边无际,没有任何的出口。里面夹杂着道的力量,还有仙神的力量,更有俗世的王朝力量,这些力量并行不悖,就像是宇宙里的星辰,让人很难破开。” 灰色身影移开目光落在脚下的影子上。他道,“这是十二宫阵法。无名的那个人手下有十二个心腹,这十二个心腹向来诡秘,少为外人所知。对了,这十二个人是无名的十二楼主。” 来人点头道,“我已经见过几个了。” “那个人可是早有谋划的,”灰色身影道。“在整个事件发生之前的很长时间,他便在发掘上古时候的隐秘,而且应该是有所发现。” “这便是神王的印记,”来人道。“即便是转生了,也还残留着曾经的一些痕迹。” 灰色身影道,“这应该也是诸神曾经的谋划,为了重新崛起。” 来人徐徐吐了口气,道,“要见到他倒是有些麻烦,这阵法不破开便找不到上山的路,哎,头疼!” 灰色身影笑了笑道,“上次不也没有困住你吗” 来人轻轻摇头,上次是因为有人相助,不然后果如何他还真无法设想。但是这次,那人却是不会再帮他了。很多事情可一不可二。随即他又想到了那人的外孙,眉头便皱在了一起。 “你想喝酒吗”灰色身影问道。 “你有酒”来人惊讶的问道。 灰色身影狡黠一笑,转身步入茅屋中。不一会儿,灰色身影提着两坛酒走了出来。 “埋了有几十年了,知道你会过来,我便提前起了出来。” 灰色身影将一坛酒递给对方。这是很大的酒坛,每坛少说也有二十来斤。不过两人都是不俗的人,这几十斤对于他们而言不过如鸿毛。来人拍开封泥,醇厚的酒味便飘了出来,他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一副沉醉的神色。 “好酒!” “那是自然,若非好酒,我也不可能埋在地下几十年。” “都说女儿红是为了嫁女准备,你这可是远比那女儿红更寓意深远啊!” “有寓意吗” 灰色身影沉思片刻,而后哑然失笑,伸手指了指远处。 “当初以为会跟王凯之喝的。” “那我算是捡了便宜了!” “彼此彼此。” 两人大笑起来。酒水入腹,便如激流奔涌,在身体里化作那滚滚的热浪,冲撞着经脉脏腑。这期间两人再没有说话,只是不断的将那坛中的酒水倒入口中,吞入腹中。许久,当酒坛落地,两人再次大笑。 “这就是人间的好处,”灰色身影道。“美酒,美食,美色,无尽的五官享受源源不绝,没有什么是不能去享受的,有的只是生命能否想象的出来。肉身的痛快,所传导的,也是精神的沉沦。” “世人都说神仙好,却在欲海不回头。矛盾啊,矛盾啊生命!”来人大声喊道,大步朝着远处走去。他似乎醉了,那大喊的声音远没有他先前的平静了。他就像一个疯子,一个醉鬼,只是在说着疯话。他越走越远,声音越来越淡薄。渐渐地,光的范围内已没有了他的身影。 灰色身影静静的望着他远去的方向,满是皱纹的脸孔又苍白起来。 他喃喃道,“记住了,我不是什么天道,我叫缺无,你也不是什么混沌,你是仇九。我们,都是人间界的人。” 当灰色的身影渐渐的如那雾气一般的消散的时候,茅屋内的光忽然变得炙热起来。茅屋在融化,在燃烧。那光晃晃的绚丽起来。不再温和,不再柔弱,而是浩大、强烈。 那光瞬息间朝着四周袭去,便如那凶猛的潮水,欲要将那死气沉沉吞噬。 远处的身影静静的凝望着,面容、眸光如那寒潭的水。 当那炽烈的光化作一抹弧形如飞鸟一般冲上九霄,他垂下了头,落寞与孤寂笼罩全身。 “是啊,我们都是人间界的人。” 有风袭来,勾起那垂散的长发,飞舞着。风是滞浊的,就像是臭水沟里的臭气终于不再只是盘桓在水沟附近,而是鼓起了雄心壮志想要开疆拓土。他抬起头,眸光如利刃一般,清澈、坚韧、深邃。一声剑吟,寒光从他的背上疾驰而去。他那静立的身影便突然间如发起袭击的猎豹,如箭矢一般窜了出去。 沉沉的天地,混混融融,寂静苍凉。倏然间,一声撕裂般的厉鸣在远处爆发出来,便见到一抹嫣红刹那在混沌之中窜起。嫣红的中间,是一抹白色的光亮。光亮之侧,是一道颀长而消瘦的身影。 “仇九,你不能杀我!” 黑沉沉的天空,一道电光裂了开来,让那如铅块的云层,立时间变得璀璨起来。然后,一声巨响,震颤天地,霹雳四极。云层仿佛要碎开,那白色的光如要洒落下来。这时候,云层下方的山林中,一座山峰上卷袭起一股可怕的力量波浪。那力量波浪冲上虚空,似乎是对那一声雷霆的反击。 云层倏然碎了,白色的光滚滚冲下来。 “保护战舰!” 山峰上一道道身影飞了起来,在他们的身侧,是一艘庞大的金属战舰。金属战舰上,站着密密麻麻的身影。号角呜鸣,旌旗猎猎招展。弧形的刀光瞬息间构成那锋芒的织网,迎着那滚滚而来的白光。突然,战舰咚的一声,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颤,山峰轰的一声碎了。连带着战舰和那密密麻麻的身影,一下子沉了下去。 “愚蠢的天道,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挡伟大的猎道者的步伐吗你这是做梦!” “王凯之,我等你来杀我!” “缺无!” “哈哈哈哈,王凯之,我缺无等你!” “愚蠢,你以为这就是你活着的意义吗你以为那些蝼蚁会感激你吗猎道者无往不胜,这片时空的道尽数会被剥蚀,你,还有那些蝼蚁,都会飞灰湮灭,你的愚蠢,注定毫无意义。” 轰!白光突然间爆碎,化作那无数的光点,绚烂了天地。而那磅礴的力量,却是狠狠的撞向了大地。巨响之后,便是可怕的沉寂,如死了一般。所有的一切,天地万物,仿佛都死了。 虚空,在混沌之中,显得无比的破碎。 就像是被人凌迟了一般,连骨架也显得杂乱了。 第二章 那一声吼 不只是尘土,还是那雾气,蒙漫在视野之中。本就混沌的天地,更显暗沉。金属的光泽,金属的气味,在这混沌暗沉中闪烁流溢。那不断的嗡鸣如野兽的低吼。 庞大的战舰,只隐约见到部分的形貌,大部分仿佛还在时空的另一侧。 而在可见的战舰甲板上,那密密麻麻的身影,却都是冷峻的。 一声呜咽般的号角声响起。 一道身影倏然飞了出去,转瞬消失在远处。 “师尊!” “嗯” 王凯之面露不悦之色,让蒙圩心中一颤,弓着背犹豫起来。 “你想说什么”王凯之冷冷的道。 蒙圩身侧的法甲望着王凯之,内心里却是无比的平静。很显然,在三人之中,王凯之无疑是上位者,在他的眼里,自己和蒙圩都不过是被役使的奴才。内心轻声一叹,这便是生命的本性!富贵、权势、武力,弱者卑微。 蒙圩脸上渗出不少汗水,嘴唇翕动着,却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法甲低叹一声,开口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够破开天道之力” 蒙圩吃惊的抬起头看着法甲,王凯之瞥了法甲一眼,不屑之色一目了然。 “这不是你们操心的事情。” 法甲自嘲一笑,道,“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法甲悉听调遣。” 法甲的目光与蒙圩的目光对撞在一起,此时,两人如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彼此顾影自怜。 这时,脚下的甲板忽然猛烈震颤起来。法甲的神色一凝,整个身体都绷紧起来,而蒙圩却是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扯着他跳到了船舷边。王凯之静静的站在那里,扫了他们两一眼,嘴角微微翘起,满是讥诮之色。王凯之和其他黑衣人皆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抖动的甲板很快裂开一条缝。一股阴暗的气息,从那缝隙里面迸射出来。 法甲的瞳孔收缩着,毛孔闭塞,身体被阴寒之气笼罩。 蒙圩的神色很难看,就像是沉珂已久的病人,颤颤巍巍。 甲板收起,脚下是黑沉沉的空间。 就像是深渊,亦或是银河中的黑洞。 或者,就像是怪兽的嘴,只等待着猎物的投放。 王凯之低沉的道,“没有我的吩咐,都不许乱动。等我回来。” 王凯之沉入那黑沉沉的空间中。 法甲和蒙圩对望着,彼此的眸光都是茫然和畏惧。汗水淌落下来。 黑暗,阴冷,苍凉。 金属的浓重刺鼻气味,环绕周身。 王凯之静静的站在黑暗中。这就像是另一个时空,给人以梦靥般的感觉。只是,他已习惯了。不知何时开始,他已将自己融入了他们之中。 王凯之睁着眼睛,望着黑暗。黑暗中没有生息。渐渐地,他自己也没有了生息。就像是一具睁着眼睛的尸体。 “主人!” “你来了” “卑下恭候主人的指示。” “这里的道太过倔强,我们行程太远,消耗太大,而且在时空之界我们也受到了一定的创伤,不宜强行动手。” “主人,这里的天道不过是负隅顽抗,迟早会消亡的。” “天道不足为惧,只是这里的道,却是值得提防。” “请主人示下。” “旁的你暂时别管,我已让黑甲去了。” “黑甲” “那个人既然要投靠我们,也总是要为我们做事,猎道者不收无用之人。” “主人的意思是说调动神王” “神王哼,我们承认他是他就是,我们不承认,他就是狗屁。” “是,主人才是一切之王。” 一缕光倏然在黑暗中绽放。王凯之那无神的眼睛骤然有了光彩。他伸出手去接住那缕光。光妖娆的落在手掌上。如那纤细的虫。那光便慢慢的融入了他的手中。刹那间,他的手掌便隆起一条爬虫般的凸痕。王凯之收拢手掌,只觉得整个身躯如要撕裂开一般。 “主人!”他跪在了地上,痛苦的喊道。 可是,黑暗依旧是黑暗,无声依旧无声。他痛苦的跪在那里,忍受着蚀骨钻心的痛苦,仿佛世间多有的痛苦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体里,仿佛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要分离。 “主人!” 他叫喊,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奴才,挣扎着想要求得原谅。 遥远的地方,被黑暗包裹着,被雾气萦绕着。 这仿佛是一个自成一体的时空,虽然与周边的天地相连,浑然一体,却又在某种程度上与周边分隔。 这是个独特的地方。这种独特近乎诡异。 洞窟。 女子悬挂在墙壁上,身体被黝黑的锁链捆缚。她身上没有丝毫的伤痕,更没有被侵犯的痕迹。只是她睁着眼睛,看着一道魂影从自己的身体里被扯出去。然后,那魂影便在她的对面,被捆住了。 这是一个狼狈的人,一个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人。 披头散发,面无人色,衣衫破烂。 从破烂的衣衫可见,这人是个很有身份和地位的人。 可如今,他不再是了。过往无论他身份何等尊崇高贵,现在都不过是一个阶下囚。 洞窟是宫殿,远比俗世的王朝宫殿要恢弘大气。 那个年轻男子回来了。飘然而立,翩翩卓绝。若是换做别的时候,女子定然会跟其他无数女子一样对他痴迷。可现在,她内心里只有恐惧。 “永焱,你还想怎么样”那魂影喊道。 “父皇,”年轻男子淡淡笑着。“您这是什么话啊!皇儿能对您怎么样” “你、你已经抽走了我身上的运气,我身上,我身上可没有你需要的了,”魂影道。“你,你放了我!” “放”年轻男子嗤然一笑道,“父皇,您这话可是让皇儿惶恐的很啊!大逆不道的罪名,皇儿可不敢受领。” “你、你没有。”魂影喘息道。 “是啊,皇儿没有大逆不道,”年轻男子道。“皇儿不过是担心父皇的安危,才将父皇接到了皇儿这鄙陋之处将息。皇儿拳拳孝敬之意,可是天地可鉴啊!” 魂影睁着那黯淡的眼睛,如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盯着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转过身,朝着洞窟正北的高台走去。在高台上有六枝枝形青铜灯,如卫士一般的分立在两侧。在枝形灯的北面,是一张大气的青铜王座。年轻男子坐在王座上。此时,洞窟里响起那如呢喃一般的声音。 鬼魂的声音。如呢喃,如吟咏,如歌唱。 年轻男子手指轻轻一弹,面前倏然出现一抹光亮。在光亮之中,可见外面那混沌的时空。在混沌之中,有一道孤独的身影正自凝望。他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笑意。 女子看着那光,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咯咯的声音。 “他来了!”年轻男子道。 女子茫然的看向年轻男子,她知道他在等待,可是她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他,到底是谁为何能让他如此的重视但是那身影,却是如此的熟悉。对面的魂影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身躯骤然蜷缩起来。女子惊慌的朝他看去,面色已是苍白如雪。 缕缕光缕不断的从那魂影身上飞出来,朝着年轻男子而去。而年轻男子抬起双手,如在指挥着演奏一般的舞动着,面上是那沉醉的神色。 “永焱,永焱,不要!”魂影叫喊道。“不要啊!我是你的父亲,是你的父亲,你不能这样对我。” 年轻男子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那蜷缩而痉挛的魂影。 “父皇,天家无情啊!” 魂影瞳孔一凝,便安静了下来。可是年轻男子却是展开双臂,大笑起来。无数的光缕刹那间飞入了他的身体之中。有龙吟之声,有呼啸之声。狂风倏然间在洞窟之内席卷而起。 女子视野模糊,身体在那墙壁上如叶子的摇摆。 虚空一声尖锐的暴鸣,便见到一团金光爆碎开来。 年轻男子消失在洞窟中,在虚空下,蓦然出现一道黑影。 黑影望着那金光垂落下来,黑漆漆的眼睛冷酷如兵刃。 “吸尽一国气运,有魄力!” “大劫在即,一国气运算什么!” 年轻男子倏然出现在黑影的面前。黑影收回目光,冷冷的注视着他。 “有何吩咐”年轻男子道。 “你们还没有动静,”黑影道。“我们看不到你的诚意。” “我跟王凯之说过,”年轻男子道。“我要收回道源。” “我不管你为了什么,”黑影霸道的道。“但是你既然要投诚于我们,便要作出能让我们收容你的贡献。无贡献,无价值,我们不收废物。” 年轻男子的眉头微微皱起,眸光凝聚在一起如刀锋一般盯着对方。他显然生气了,也生发出了杀意。只是那黑影不为所动,依旧冷冰冰的注视着他。 年轻男子吁了口气,道,“要我做什么” “我们要看到诚意。”黑影道。 年轻男子转过身,双手负在背后,道,“那个人来找我了,我会帮你们解决掉他。” 说话间,年轻男子的身影便消失了。黑影盯着面前的虚无,面庞绷紧如花岗岩一般。 “那个人吗也好,若是你能解决,也省得我们浪费功夫。不过,莫要让我们失望,不然后果,你定然承受不起。” 远方,混沌的时空已让人无法分辨距离。当他落在地上,一股浑然的力量便涌了上来。那力量如层层的丝线,坚韧不可摧。他不动,只是站在那里,注视着面前那惊慌失措的身影。老鬼,不错。老鬼看见他就像是看见鬼一样,大喊大叫如疯子一般的不断朝远处爬去。 不错,他在爬,远没有了当初的威严。 他浑身是血,一条臂膀被齐根斩断,后背一片模糊。 那对宽大的翅膀早已在虚空化为灰烬。 老鬼已在百丈外,鲜血将他所过之处涂抹的模糊。 他还没动,似乎在观察别的什么。老鬼心里升起一线生机,他要趁着这个间歇离他更远。只有更远,才能更安全。老鬼不断的爬,就像一条蛇,只想钻进自己的洞穴内蜷缩起来。他还没动。老鬼窃喜。一定是阵法起了作用,就像上次。无名不会抛弃他。虽然无名将他作为钓饵,可是,他对无名还是有用的。对于有用之人,无名向来是会重用和保护的。 无名,无名。 老鬼狂喜,爬行的速度更快了。他的身体里,信念升起的力量源源不尽。 这个破落户,当初若不是自己,他岂能有今日,若非自己,他早就被逃荒路上的野狗、秃鹰啄食的一干二净。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这个恩将仇报的孤儿,当初在山上,自己就应当将他杀了。 杀了,才没有后患,才没有今日的狼狈。 悔不当初啊! 突然间,一缕风在面前扑来。老鬼呆了一呆,睁着眼睛张望着。视野模糊,隐约可见鲜血的光缕如花开一般绽放。瞬即,他感觉到了死亡,他整个人从地上弹射而起,扭身朝右侧掠去。 光,化作了弧形,从他的脖颈掠过。 “啊!” 鲜血迸溅,身首分离。头颅射向远处。 “仇九!” 那头颅嘶声大喊起来,充斥着恐惧、绝望还有愤怒。 头颅是丑陋的,却也是狰狞的。那圆睁的双眼,那扭曲的面孔,混杂着发丝、泥土、鲜血还有眼泪,变得模糊。它落在地上,然后快速的滚动起来。 身首可以分离,但是头颅不能死去。 老鬼还在跑,即便跑的只是他的脑袋,即便跑变成了滚。 但是,滚远比跑远比爬要快得多。它是一只球,可以在坑坑洼洼的地上保持极快的速度,甚至可以弹跳。然后,它弹跳起来。整个世界已不是当初的样子。混沌,让整个时空,让万物,都偃旗息鼓。 这时候,它看到一面旗帜。 那旗帜鲜明的宛若是太阳,让绝望的它感受到了温暖的召唤。 它大笑起来,甚至转过方向,露出那得意而讥诮的神色。 “仇九,你杀不死我,你杀不死我。” 可这时候,让它恐惧的身影却是近在咫尺。吼声登时停滞,那张狂的神色也凝固了。 “你、你不能” 那人一把抓住它,却是盯着那在混沌之中招展的旗帜。 “我要上山。” 他淡淡的说道,被他抓着的脑袋却发出绝望的吼声。 “你不得好死!” 第三章 那一串血 “爱妃,你看着天地,已经变得何等的不堪,这破碎,真让人心碎啊!曾经我们所凝望的江河山川,已是再没了那面目。爱妃,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我们王朝的疆域,这就是我们朱家的社稷,何等的可悲!人心涣散,气运枯竭,祖德凋敝,还有什么指望曾经多少人蠢蠢欲动,眼望着那亿万人之上的皇权大业,渴盼着那黄袍加身,爱妃,现在已经没人去在乎那毫无意义的东西了,再没人在意了!” 一人站在山巅,眼望着那无边际的混沌,如疯子似的呢喃。 他衣衫脏乱头发披散,那稚嫩洁白的肌肤也在风月岁月之中变得粗糙。 他是个年轻人,可是现实却在雕刻他,让他的肌体更快的老去。 “爱妃,我好孤独,父皇被永焱带走了,我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人,我很孤单,很孤单很孤单,爱妃,你要是在我身边,该多好!” 一团雾气倏然在他面前出现。他的神色微微一滞,既而露出那温柔的笑意。 “是你,爱妃!” 那雾气很快化作一佳人的身影,袅娜,文静,端庄。 佳人的笑,让那混沌变得不堪一击。 就像是那清风,那春阳,抚慰着残破而沧桑的心田。 他忽然将她搂入怀中,紧紧的拥抱着她。 “我知道你会回来,我知道的。” 佳人任由他搂着,脸上保持着那温柔的笑容。只是,她没有说话。她就像是一个泡影,就像是一场美梦。 “我会给你创造最美的世界,让这个世界再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你。爱妃,这个世界,即便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也会喜欢。所有的色彩可以随你变化,所有的植物可以任你差遣,所有的动物都匍匐在你的脚下。天地山川,只要你喜欢,随时变幻着出现在你的身边。爱妃,你是唯一,唯一与我站在那巅峰执掌着天地的人,也是世界上唯一的幸福的人。” 他呢喃着,她静默着。 “但是,在这之前,我要将我们所有的敌人杀死。他们是害虫,是小丑,除了制造破坏和骚乱,便一文不值。他们这些渣滓,不配存活在我们的世界里。所以,我要杀了他们。父皇,永焱,法甲,诸神,猎道者,将他们杀的干干净净。” 他抬眼望去远处,轻轻的吁了口气。 “这样,世界就清净了,再没有那些渣滓的气味了,整个时空,便纯洁了。” 他忽然松开她,定定的看着她那张熟悉而又美丽的脸,煞气涌现出来,面孔也变得狰狞起来。 “爱妃,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这个时候出现,只会让你自己变得脏污。不,我不允许这样,我不希望你跟那些渣滓一样,我希望你纯洁,希望你干净。爱妃,爱妃,等我让这世界干净下来,我让你重生。” 嗤啦一声,一抹红光倏然穿透了她的身体。 她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他,面孔流露出悲哀和痛苦,眸光里满是不解和绝望。 “原谅我,爱妃,原谅我。” 他握着剑,手在颤抖,扭曲的面孔在抖动。 “我不要杀你,但你还没有到重生的最佳时候。爱妃,你要相信我,相信我!不是我在杀你,是他们在杀你,他们,那些渣滓,是他们不希望你活过来。爱妃,我会为你报仇,我要将你所受到的痛苦加倍还到他们的身上。” 他猛然转身,提剑阴冷的盯着远方。而她,已经消散了。 “永焱,你以为抽走了父皇身上的气运就可以了吗你以为这样就将我们的祖德全部转嫁到你的身上了吗莫要忘了,名不正则言不顺,我才是太子,才是江山社稷的继承人,而你,不过是窃位者。” 他腾身而起,化作一道火焰,在混沌天地间一闪即逝。 洞窟。 魂影还在,只是变得无比的苍老,就像是即将朽掉的木头。 女子视野模糊的看着,内心里的恐惧已经让她无法冷静。 年轻男子站在高台上,那从魂影身上抽离出来的光缕,落在了那六盏枝形青铜灯上,让灯焰越发的高涨。整个洞窟的气息,变得威严而凝滞,仿佛只要一个火星,便能让整个洞窟化为火海。 年轻男子的眉头微微一蹙,快瞬间到了那魂影的面前,他抬手一把扯住魂影的头发,将他耷拉的脑袋扯了起来。 “永焱,你杀了我!” 年轻男子的目光阴鸷的如毒蛇,仿佛眼睛里全是毒液。 年轻男子盯着他,却没有说话。魂影奄奄一息,仿佛等到那些光缕再也不能从他的身体里飞出来的时候,他就会死去。年轻男子的手一松,魂影的脑袋便垂了下去。转瞬,年轻男子消失在魂影的面前。 风很大,在山林里穿梭,发出那狂欢似的呼啸。 两道身影出现在虚空,彼此相距有数里之远。 但是,他们凝视着对方。 “原来是太子哥哥,真是好巧,正好想到你,没想到你就出现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血脉相连心有灵犀”年轻男子笑道。 在他对面的,赫然是在山巅如疯子一般呢喃的男子。 “永焱,你把父皇藏起来了”那男子道。 “太子哥哥,我可没有藏父皇,只不过是请父皇过来做客罢了!”年轻男子道。 “做客”那男子冷笑道。“父皇现在怕是生不如死!” “太子哥哥啊,”年轻男子低声一叹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啊!没错,我确实与父皇关系不近,但我永焱却并没有丧心病狂到大逆不道。只是太子哥哥你,却只怕是已经丧失理智到六亲不认了!” 那男子忽然大笑起来,抬手剑指对方,道,“是吗那就让我看看,我们两到底谁大逆不道” 剑风忽然到了年轻男子的近前。年轻男子未动,那剑风却从他身体两侧飞了过去。那男子飞身而来,手中的剑化作万道光焰,疾驰刺来。年轻男子嘴唇微微翕动,脸上露出那淡漠的神情,右手突然抬起,在面前一划而过。剑光近前,便被无形的力量阻挡。那男子忽然回身一剑劈了下去,年轻男子的身影赫然出现,横肘挡住了落下的剑。 两人这时,才是近在咫尺。 “你杀不死我。”年轻男子道。 “是吗”男子狞笑道。 剑突然软化,年轻男子的眉头一挑,手臂已是嗤嗤作响,竟然被烙下黑色的印记。年轻男子滑身后退,喝道,“这是什么” “你以为你真的是什么狗屁神王就刀枪不入了吗你是神王,我还是道源。”男子声音一提,剑再次展现,化作宽长光影,笼罩年轻男子周身。可怕的剑光,可怕的芒气。年轻男子顾不得手臂的疼痛,双臂一圈,口念咒语,化作一道疾风旋转而起。剑光轰的一声爆炸,可怕的劲气直冲破碎的苍穹。 剑光落在一座山上,那山轰隆一声一分两半。 却在那裂开的山中,一道道光影四散逃窜。 年轻男子飞出数里远,面色已是铁青。他盯着那执剑男子,冷声喝道,“神王令,捉拿囚徒。” “属下听令!” 一道道声音炸响,便听到一道道惨叫和哀嚎之声在远近的四周。 提剑男子却突然横空而起,右手一挥,抓住一道魂影斜身朝远处飞去。 “永焱,看来父皇并不感激你的款待啊!” 年轻男子盯着对方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那铁青的面孔却是一点点的舒展开来。 “永燧,你还是一点也没有变啊,若是父皇真的这么容易被你带走,那我永焱还算神王吗” 转瞬他消失在虚空,回到了那洞窟之中。 洞窟被那一剑之威斩的狼狈不堪。魂影还在,女子却消失了。 年轻男子瞥了一眼捆缚女子的锁链,冷哼一声,便到了那魂影的面前。 “永焱,你如此对待父皇,你不得好死!” “呵,父皇,这个时候还讲什么因果报应吗莫忘了,我是诸神之王,整个世间的因果根本不适应我。” “你会遭报应的,你会的。” “哈,那就让报应来!让我瞧瞧,到底是我神王为尊,还是报应为尊。不过,父皇却是看不见了。” “你想做什么” “无他,不过是想取走永燧身上的气运罢了!” “他是你哥哥!” “可我要的是整个时空的安宁。” “畜生!” 莽莽荡荡,昏昏沉沉,天地,时空,如沉入了永世不得轮回的苦海。 一串光突然间在这昏冥之中窜起。一道身影腾空而起,急速的想要朝远处飞去。可就在这时,那光却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掌,瞬间扯住了他的肩膀。那光是赤红色的,整个巨大的手,可见到那经络、血肉甚至白森森的骨骼。他回头望去,那凝肃的脸孔变得狰狞起来。嗤啦一声,皮肉竟然被扯了下来。他痛叫一声,急忙挣脱开那只手掌。可是,他刚一挣脱,那手掌又扯住了他的肩膀。 “永焱,你找死啊!” 砰!一声炸响在他的身体里传了出来。他啊的一声惨叫,浑身血肉模糊的砸向大地。旋即大地上又传来一声巨响。大地在震颤,可怕的力量化作阴风席卷而起,在虚空炸开。 却在这个时候,捏住老鬼头颅的男子忽然脚步踉跄,朝后退了几步。他的身上溅起几滴殷红的液体。他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前,衣衫竟然被鲜血浸湿了。手中的头颅咧嘴一笑,似乎癫狂,又似乎得意。手掌猛然一紧,啪的一声,头颅爆碎,化作那烟尘散在这混沌之中。 腥风袭地而起,卷席着他的衣衫和那黑发。他那苍白而削瘦的脸庞,平静而带有深邃的思想。他一步迈出,脚下便出现一个深深的印记。如此他走出十步,那风消失了,那旗帜耷拉下来。可在这昏冥中,却隐约能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光束朝着他移动。 嗡的一声,他的手中出现一柄剑。 剑古朴,没有过多的纹饰雕刻。这是利器。 剑刃残留着血迹,锋芒犹在。 他咳嗽一声,一片碎布飞了出去。他瞬即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剑在面前绽放,如那皓日的光芒突然挣脱开了云层的束缚。璀璨的光芒将混沌吞噬,将视野蒙蔽。嗡鸣声,在耳畔回荡。那密密麻麻的光束便在一种近乎停滞的速度中断裂。 一根根光束断开。 剑尖出现在前方。如光中的黑子。迸发,刺穿,移动。然后,整个剑身出现在视野中。光束断开后,剑便没有了任何的阻碍。随着身体的移动,剑朝前刺出。 然后,叮的一声,剑被挡了下来,他的身体惯性前冲,胸口便滞闷起来。他嗯了一声,手臂随着颤抖的剑颤抖。脚下的泥土突然飞溅而起,噗的一声,一条血印出现在他的手臂上。他垂下目光,又是噗的一声,血印出现在脸上。他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甚至眸光也没有丝毫的变化。一道道血印不断的出现在他的身体上。他的身躯立时间变得模糊。衣衫,已经彻底变了颜色。 剑的前方没有任何阻碍物,可剑却仿佛刺在了铁板上。 剑还在颤抖,手臂还在颤抖。 颤抖的剑折射出杂乱的光来。 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那泥土已经看不清是什么颜色了。腐朽的气息笼罩在这里。仿佛大地早已死去多年,那气味,是死亡。他垂着头,平静的望着脚下。血从手臂上落下,从脸上落下,从胸口腹部背部双腿滚落。脚下,已经被血水浸湿。 他如死去,如石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四周死一般的安静。 天地间,如只剩下他一人。 他是孤独的,是寂寞的。或许,是被抛弃的。 当他扬起头的刹那,那被阻滞的剑突然一旋,嗡的一声,火花四溅。金属烧灼的气味赫然喷向了面孔。他那静止不动的身躯宛若积蓄了无穷力量的猎手,随着脚步一弓一错,便突然扑了出去。 剑光,闪光。 一声低沉而绝望的吼叫,在面前骤然迸发出来。 一个庞大的漆黑的身躯飞上了半空。 他从那庞然身躯之下掠过,长剑收回一侧,他箭步奔跑。 砰! 那身躯炸开了,散碎的尸躯如骤雨般倾泻下来,瞬即被混沌遮掩。 他跑的很快,如履平地,健步如飞。 如一头凶猛的野兽,锐气正盛,锋芒毕露。 倏然,他提身而起,一剑斜划而起。剑光如流光闪过,带起一串的殷红飞上半空。 剑光,鲜血,孤独的身影。 地面轰隆一声,滚滚尘埃腾空而起。 尘埃之中,交织着各色的光缕,如电光在云层之中迸射。 他的身躯刹那间被扯入那尘埃中,一点点的鲜血,从尘埃中飞射上半空。可是,尘埃中再无响动。仿佛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靥。只是,尘埃滚滚,光缕交错。 第四章 那一面墙 他身在黑暗之中,整个世界宛若是染缸,但却只有一种颜色。 他浑身是血,鲜血无声息的流入大地。 大地是死的,包容了一切生命的尸体。 甚至,也会有他的。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任由鲜血的流淌,任由黑暗中力量的跳舞。甚至,死亡在身侧的徘徊窥伺。黑暗能蒙蔽他的视野,力量能削弱他的气势,可却无法让人的心臣服。 他并不畏惧。无论是龙门秘境亦或是东海秘境,他都没有畏惧过。甚至当年的逃荒路上,他也没有畏惧过。老鬼是对的,他确实符合无名的要求。他可以心如铁石。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满是鲜血,也不再光滑。 他徐徐吐了口气,垂下头,如睡着了一般。 手中的剑没有了光芒,也没有了锋芒,如他一般似乎迟钝了。 力量在涌动,如那激流,甚至发出那尖锐的声音。可是那声音是无声的,只存在于某种境界之中。这让黑暗,也沉寂。 不过很快,他抬起了头。剑被插在脚下,他迈步朝前走去。 一步,两步。阻力很大,就像是逆流而行,可怕的激流不断的冲击着他的身体。他摇摆着,举步维艰。第三步,风打着旋儿顺着他的双腿来到了面部。风如刃,切割着他的身体,打磨着他的肌体。一口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他迈出第四步。脚还没有落下,他整个人一晃,便朝地面倒去。 他倒下去,睁着双眼,意识无比的清晰。他能感觉到大地离自己的脑袋越来越近。他闭上眼睛。一抹幽光在视野中倏然一闪而过。他快要合上的眼睛猛然睁开,一掌啪的一声按在了地上,身体立时如标枪似得站了起来。他如标枪,双眸射出那锋利的光芒。 剑在颤动,而后飞了起来。他抬手抓住飞来的长剑,而后箭步冲了出去。一剑刺向前方。剑的迟钝,消失了。力量重回他的体中,也回到了剑的躯壳之中。 剑刺中什么,然后弯曲。 他的脸差点撞在了面前的墙壁上。 生冷,坚硬,就像是钢铁。抓着剑的手臂顺着剑的震颤而近乎扭曲。他的身体却是保持着前倾的姿态。呼吸,静止。他的身体忽然往后一扭,瞬即箭步朝后方扑了过去。剑再次刺击。他跑了六步,剑便再次刺中墙壁,也再次弯曲。他没有停顿,剑弯曲的刹那他朝右侧掠去,五步,剑弯曲。他折身右侧,剑弯曲,七步。然后他退了三步,静静的站在那里,仰望着上空。 血水和汗水,止不住的落在地上。 这个时空就像是紧闭的棺材。他在棺材中。 黑暗不只是遮掩,也在塑造着新的生命和力量。 他收回目光。黑暗不断的收紧。或者说,那墙在不断收紧。 空间在变小。他在等待死亡。生命的碾碎凋落。他想到逃荒路,那一具具尸体,那正在变为尸体的生命。野狗在道路两边等待,苍蝇嗡嗡飞舞,苍鹰在高空盘旋。他笑了。生命的无奈,便是在这种无法逃脱的循环里重演。可是,他害怕死亡吗 那些身影,熟悉和陌生,却都是模糊的了。 或许,死亡让生命变得模糊,让生命变得没有了面目。 自己有面目吗 黑暗,充斥着凶唳的力量。那力量不断的凝缩,形成四面合围的墙壁。那墙壁近在咫尺,很快便要形成一体。他,也要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棺材,或者囚笼,都不过是对生命的束缚,让生命在其中枯萎,让不屈的意志破碎。 他想到仇十二,那年幼的身影,那苍白而天真的面容。 他还在那里徘徊,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的心忽然刺痛起来,眼泪止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 那痛楚如海水似得翻滚,将他扯入自责与愧疚的海洋之中。他想挣扎,想长啸,想将这一切打碎。情感,便如那一层层的负累,挤压在生命里,让生命变得更为宽广,更为厚重,也更为疲惫。 斩断七情六欲,成圣,成神,成仙,这就是生命的最高追求吗 若是没有七情六欲,生命还是生命吗 没有了俗世情感的羁绊,生命会走向何方 更为璀璨,还是毁灭 剑发出那嗡鸣的声音。身体感觉到了挤压的痛楚。 他抬起头,眸光幽冷深邃。无形的墙,无形的力量。黑暗绵延在生命之中,浸透了每一寸的生命力量。束缚,死亡,空洞。时空之处,仿佛便是如此。 剑争鸣一声,一串火花突然在黑暗中迸射开来。 他那静立不动的身体突然间移动,积蓄的力量如那溃堤的激流,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迸射。 力量集束崩窜。 如万蛇狂舞。 他不断的舞动,剑在不断的穿行。 黑暗,声响,寂静。 当他突然间停下来的时候,一切宛若一场梦靥。 只是,执剑的手在颤抖,汗水在滴落,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墙壁再没有移动分毫。 他缓缓抬起头,赤红的目光带着疲惫,还有锐气。 咔嚓一声,细微的声音让人感觉如树皮的龟裂。 可是,他抬起剑,朝着面前轻轻一划,轰的一声,如墙壁倒塌。 可是黑暗还在。 他看不到是否有墙壁倒塌。只是气流变得更为流畅。肌体再没有了那种紧迫的束缚感。 他深吸口气,赤红的眸光倏然间一凝,定定的注视着前方。 黑暗中的墙还在。或许刚才有墙壁倒塌,但却并非所有的墙也被破开了。他盯着它,它也在盯着他。墙壁似乎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或者愚蠢短时,太过于小瞧了它的存在。他深吸口气,握剑的手不再颤抖。剑尖滴落下一滴汗水。 无穷尽的囚牢,这是打算将他困死在这里吗 就在不久前,他也被困在了阵法之中。 可是那次的阵法,并未显现出如此囚禁的威力。上次阵法所迸发出来的,是绝对的杀戮之力。他侥幸逃出来,当然,也借助了冥主的力量。可这次,他只能依靠自己。 这是绝境。 汗水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或许还有血水。 那墙便在那里,没有移动,没有变化。 他在思索,在权衡。或许,对方便是要用这种手段来打磨他的锐气,让他在绝境之中绝望颓败。也或许,对方要借助此种手段来消耗他的力量。 可是,这墙壁能维持多久,会自己消失吗 他仰起头,黑暗中的墙壁仿佛无限高,能毗连苍穹。 或许,这墙便是天地之墙,无限宽广,与时空并立。 他后退了一步,然后扭头往后看。墙在视野之中。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腾身而起。既然击碎不了,那是否可以逾越。墙无限高,他落在地上,然后朝前面窜去。他撞在了墙上,如撞在了坚韧的水幕上,水幕没有碎,但他却被反弹出去,重重的撞在了另一面水幕上。 身体如球一般的前后反弹,骨骼发出痛苦的叫声。 他一剑劈了出去。 剑的锋芒在黑暗中消逝。 更强大的力量在剑的前方涌了过来,重重的击打在他的身上。 阵法之力,循循不息,周而复始。 他落在地上,单膝跪地,身体前倾。 更多的汗水落下来,伤口的崩裂,让血液不断的飚射。 他会死的。不是死在对手的击杀下,而是死在自己的莽撞下。 他喘息,思索,任由痛楚刺激着神魂。 至少现在,他还有力量。 他想到那具尸体。巨大的尸体被捆缚在那虚无之中,经历着无尽岁月力量的鞭挞。那尸体死了,可却还有痛楚的意识。谁在折磨它谁在控制着它生命的摇摆或者,它又为什么而不屈 地是湿漉的,泥土松散绵软,就像是被无数的生命践踏成这样子。腐朽的气息萦绕在身边,死亡和败落,浸透了每一寸空间。大地都死了,那生命还如何生存 他抓住一团泥土,定定的看着它,嗅着那死亡的气味。 眸光在变,面色在变。 他突然一剑刺入泥土中。长剑淹没了。然后他抬头看着那黑暗中的墙。墙在低吼,在咆哮,发出那近乎呻吟的声音。咔嚓,地面裂开,他沉了下去。就像上次一样,从地下破开阵法的禁锢。转瞬间,他出现在另一侧。墙消失了,化为了那密密麻麻的光缕。他在网中。 他抬头,凝望,疑惑。剑从地底下飞了出来。 光缕交错,长剑化为碎片。 眼看着那光缕便要将其切成碎片,他忽然纵身而起,穿过那密密麻麻的光缕,宛若一束极光。但是,当他跃上百丈的刹那,他被一面墙挡住了。光缕倾斜,覆盖在他的身上,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再次想到棺材。 死亡,埋葬。 黑漆漆的,是沉沦,是放逐,是吞噬。 是生命的败落。 他没有感觉到痛苦,因为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倏然间如飘荡在无尽之海的孤魂,命运已随波逐流,存在也不过是这无尽之海的那一抹雾气,不由自主。甚至,他连感觉也没有了。没有了自我的感觉,没有了周边的感觉,甚至,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就像浪花,不过是力量迸射的结果。 而自己呢算什么是那浪花的一粒水珠吗是那雾海中的一缕气雾吗 茫然四顾,只有自己,只有黑暗。被抛弃了! 他旋即恐惧起来。不是死亡,是无依,是无绊,是生命自我虚弱的孤独。即便是死亡,也没有人为他叹息,更别提有人为他落泪。他想到自己熟悉的人,一张张面孔浮现在脑海。仇十二,猴子,仇四,老匠人,小荷,陆芸,还有她。恐惧如潮,让他的意识如孤岛即将被淹没。 转瞬,他的恐惧化为了愤怒。 他不甘。 生命为何要以此种方式谢幕,为何生命付出如此之多却没有任何的回报。 没有人惋惜,没有人哀伤,没有人为他落泪。 就像混沌的死。死的没有意义。 怒火燃烧起来,化作了凶猛的海洋,将他的意识吞噬了。 然后在那无边际的黑暗里,在那光缕交织的网中,他消失了。 洞窟。光缕交织,宛若神殿。 年轻男子望着眼前的光球,光球陷入了黑暗中。 他的眉头皱成井字形,面庞如刀削似得绷紧,无意识的握起了拳头。 “你死了吗,仇九”他呢喃道。“若是你死了,我的道源去哪里找寻我没有感觉到我的道,仇九,我没有感觉到。这么说,你并没有死。可你若是没有死,你又躲到了哪里这次,还有谁帮你冥界的人吗” 光球啪的一声爆碎。 他的拳头紧紧攥在一起,面庞流露出厉色。 倏然,他的眉头一挑,握紧的手松了开来,嘴角也流露出了笑意。 “你果然没死!” 另一只光球中,依旧是漆黑,暗无天日。但在黑暗中,却有一道颀长而削瘦的身影,如幽灵似得站在一面墙下。那墙宽广高大,无边无际。人在墙的面前,宛若是一粒微尘。 那人静静的站在那里,仰望着那面墙。 墙壁上,出现光闪。光从一端滑行,飞快的交织,化作了一道图案。 明的光与暗的光形成鲜明的对比。如银河之中形成的排列。 “十二宫。” 年轻男子与那人同时呢喃。只是各自的神色却是不同。 年轻男子冷笑道,“你能从中闯出来,才算是迈出了第一步。仇九,我很看好你!” 而这时候,那面墙下的人却是突然攥起拳头一拳朝着墙面砸去。一拳,两拳,墙面毫无反应,甚至连声响都没有。他不断的砸击,就像是一个绝望的疯子,做着无意义的举动。年轻男子盯着光球,笑意越发的浓郁,讥诮和嘲讽,也越发的明显,甚至流露出了失望。 “困兽犹斗,这就是你,仇九,这就是你。你虽然掌握了天地的命脉,虽然掌握着时空中最强大的力量,可你却依旧改不了你的世俗和弊病,你是蝼蚁,仇九,你是不折不扣的蝼蚁。” 咚!但在这时,墙面却发出了声音。不是爆裂,不是震颤,而是如木椎击打在鼓面上的声音。那人还在用拳头砸击墙面,击打的速度与节奏分毫不差。看不清他的面孔,看不到他的眸光,只是黑暗却映衬出他的执着与倔强。 咚,咚,咚!年轻男子的心跳也跟上了那墙所发出的声音。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甚至带着惊异。他用手按在胸膛上,似乎要制止心脏的跳动。汗珠出现在他的脸上。咚!心脏猛然跳动,既而如被无形的力量攫住。他很难呼吸,面色变得苍白。咚!那声音从身体里迸发出来。他的视野里,那墙下的人停了下来,仿佛他的目光是落在他的身上。甚至,他感觉到了他的嘲讽。邪恶的神情。 轰! 一声巨响,墙轰然倒塌。 “原来是这样,心障吗”那人低声呢喃,任由那高墙在面前倒塌,任由那狂风如利刃似得排山倒海压过来。他如一座山,岿然不动。只是那平静的眼眸里,却跳跃着疯狂的光泽。嗡,一抹冷光倏然间在黑暗中绽放,他抓住那冷光如利矢般射了出去。 “第一步。” 第五章 那一道门 “哼,就算过了这一关又怎么样这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后面的才是真正的考验。呵,道源呢,那熟悉的感觉回来了,我已经感觉到它在朝我挥手!哈哈哈哈!” 光线黯淡,黑暗笼罩,只剩下一个声音在无限宽广的空间里回荡。 那墙在倒塌,却随着他迈出一步,时空一瞬间如变幻了,墙壁消失,那轰然的场景不见了,甚至他也不见了。黑暗,沉寂,苍凉。亘古的气息扑面而至。生命的感知,也仅此而已。 他想到龙门秘境,想到那浩瀚的时空。 在那浩瀚时空里,只有那残破的遗迹,在诉说着过往的那如铁一般的冷酷。而在那冷酷里,尸体,刑罚,沉默中的不屈,还在演绎。似乎,生命便是如此孱弱,亦或,生命也如此的倔强。无形的力量,在生命诞生之初,以及生命强壮至今,仍然在施展自身的可怕与强大,在无形里延续着对生命的威胁与压制。 风雨雷电,山崩,地裂,洪流,海啸,那是生命力量的实质化,在警告着生命,无论生命变得如何的强大,也休想从它的手掌中逃脱。在它的面前,生命永远只能臣服。 臣服。强者对弱者的根本性要求。 这,或许也是道的基本准则。弱肉强食。 龙门秘境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呢或者给他带来了什么呢 神秘力量的觉醒吗混沌的苏醒吗自己可以在逆境中一次次活下来吗 或者,是这毁灭开始前的预兆,是一切疯狂的开始。 在那之前呢 刺杀。无情的夺取他人的生命。任务,一个接着一个。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深深的沉静在过往,沉浸在指责与愧疚之中。想着仇十二,想着猴子,想着山村的生活。滴点成为了他生命动力的源泉。带着仇十二回去,完成他的梦醒。然后呢 死亡,绝望,痛苦,哀嚎。双手沾满了鲜血,刀上的亡魂还在缠扰。那扭曲的面孔,那绝望的眼眸,还在身边,在身边哀怨的望着他。 老匠人找到他要的东西了吗 鲁班后裔,有着神秘的过往,肩负着神秘的任务。 他让自己帮什么忙杀庆王,夺回轩辕剑那他为何要入秘境他说那里有先辈留下的密藏。那么,他找到那密藏了吗那密藏到底是什么很显然,他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匠人。 他也在那里。那个梦里无头的尸体,说他在找他的坐骑。他的坐骑是一条龙。那龙也没有了脑袋。他的坐骑被谁偷走了 九黎吗 九黎可化龙,他的龙之血脉从何而来秘境可后来他与无名的主人发生了争斗。他说,那个人偷走了他的东西。 龙有逆鳞。龙的逆鳞在那个人的手里。 那个人,无名的神秘主人,秘境里的神王。 这时候,他的思绪从杂乱而遥远之中回到了现在。眸光熠熠,宛若黑暗中的星辰。他在呼吸。毛孔也在呼吸。这里的静就像是天地之初,没有生命,当然,也没有危机。现在,他是这里唯一的生命体。 黑暗笼罩的时空,生命难道在等待那缕生命之光的到来,然后破土而出,疯狂的生长 谁也无法确定第一个生命诞生时是什么场景太过遥远,太过模糊,哪怕是现存的痕迹,也无法由此推演出那最真切的现实来。 他迈出一步。 整个黑暗的时空,缺乏了生命存在的介质。空气是凝滞的,大地是坚硬的,没有光,没有水流,就像一个臭鸡蛋,里面是一团腐烂的东西。而他,便在这腐烂之中行走。 感官失去了意义。生命不过是本能的运行。 适应。 他停了下来,缓缓仰起面孔,定定的注视着不只是天还是地不只是高处还是底处的地方。高低上下,能形容这里吗毕竟对这里什么样貌都不清楚,即便连其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如何用俗世的逻辑来判断 黑暗。 他再次想到混沌的尸体。在那冰冷的刑架上,睁着那巨大的眼睛。它在凝望什么,仅仅是愤怒吗不屈吗即便是尸体,还有无穷尽的刑罚落在它的身上。还在吗至少在不久以前,他就感觉到它已经离开了自己。那深藏在自己魂海里的存在,那隐藏着可怕力量的存在。它走了!失望吗 倏然,噗的一声,他闷哼一声,身躯一歪,倒在了地上。 胸前灼热的痛楚,能清晰的感觉到鲜血的流淌。 他躺在那里,呼吸着,凝望着,周边却是没有丝毫力量的波动。 幻觉吗可伤口是真实的。他的手沾到了鲜血,粘稠的液体。 这不是幻觉。可力量来自何处 砰!他正自思索,身躯突然间朝前面飞去。一股力量从背后击中了他,让他瞬间飞出百丈之远。他在地上滑行,衣衫产生火花,皮肤被擦破,神魂如被锉刀狠狠的锉着。他一时意识模糊了,那跳动的星火如虫子似的发出那无声的尖叫。 他望着,茫然,无助,而又孤独。 瞬即,他被地下的力量推了起来。身体在黑暗中高速的飞行。他感觉不到风,感觉不到气流,但是身体的痛楚却层层推进,让他那模糊的意识更加的模糊。他只感觉到痛楚,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那痛楚将他卷入了瀚海,再没有挣扎的余地。 不知多久,他的身体重重的撞在了坚硬的物体上。他昏厥了,睁着的眼睛没有了光泽。 如死去。似乎已经死去。或许,真的已经死去。 黑暗,绵延在无尽的时空里。这里没有声音,没有温度,没有气流。有的只是黑暗包裹下的苍凉。 黑暗,代表着什么 如果时空之初便是如此,那么,黑暗又是如何退却的 是什么力量有如此扭转乾坤的威力,能让黑暗退却让黑暗退却,可曾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厮杀是否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碰撞导致了时空的变化,也因为如此而让生命有了机会 黑暗,是强大的。它可以让生命畏惧,可以让生命死亡。如此力量,如何不强大呢 他的瞳孔流露出了丝丝的光芒。那光芒是阴冷的。一点点的扩散,就像是某种能量,在让那失去光泽的宛若枯萎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或许,如同某颗死去的星辰,突然有了重新复苏的力量。那力量,来自于虚无,或者,来自于死亡。死亡,也是力量。 他的身躯猛然一旋,就像是被人拨动的木偶。 他立在了那里。 睁着的眼睛如利刃似的注视着前方。 他被黑暗包裹着。黑暗的力量束缚着生命的力量。 他在浮动,如海面的水草,缓慢的朝前方浮动。 仿佛很久,又仿佛很短暂,似乎他也不过是在原地漂浮。 但是,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门。 黑暗中的门,冰冷,坚硬,就像一张阴沉的面孔让人难以接近。 他停了下来,目光落在那道门上。 那道门开了,门内依旧是黑暗。 他缓缓扭过头,目光深邃而幽暗,如同银河之中的隧道。 他朝门内而去。 当他的身影进入那道门内,他的身影消失了,门也在暗道,然后消融在黑暗中。 死寂。一切如梦。 沉沉的山林里,传来一声闷哼。天地浑浑,万物融融。山林里,一道身影爬了起来。混沌融化了他的面孔,让他的面孔即便再如何的丑陋,也难以分辨。只是面孔上的那一双眼眸,却是流露出如烈焰一般的光芒。 “永焱,永焱,你这是羞辱我吗你这是嘲弄我吗区区手段便夺去了孤身上的运道,你这是戏弄孤愚蠢吗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啊,此仇若是不能报,我永燧还有什么脸面登上仙道巅峰,又如何统御万物!你,倒是给孤上了一课,让孤明白,孤若是不施展雷霆手段,哪怕是如你这般的小人,也可以在孤的身上为所欲为!好,好,好!” 嗤啦一声巨响,一道雷电突然间从山林中窜上高空。 那雷电如银龙,威猛霸道,硬生生在混沌之中撕开一道口子。 山林,立时被银色的光电覆盖,交织着、弥漫着、席卷着,让山林刹那间弥漫开那焦灼的气味。 却在这时,一声怒吼在远处响起。山林里的人眸光一沉,倏然消失在原地,转瞬便听到远处传来凄厉的叫声。大地在震颤,如千军万马奔袭而来。在混沌中,尘土飞扬,融化在混沌中的林木山石,在折断,在崩裂,发出那杂乱的声响。 大地震颤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片刻间,便可见到那混沌中出现无数的身影。这些身影是模糊的,却是非正常的。这些身影就像是无数的魑魅魍魉,挥舞着利刃,发出那尖锐刺耳的呼喊声。 它们发起了进攻。 没有号角,但是进攻已经开始。 窜上高空的银龙猛然折身,俯身朝着地面扑去。 电光从山林里飞出。 璀璨的光,在虚空与大地上铺展。 这光让那呼啸而来的身影一下子变得清晰。 妖魔! 空气里弥漫着腐朽和血腥。焦灼的气味让整个天地变得滞浊。 轰隆隆的声响,大地裂开一道道宽长的豁口,那千军万马般的身影发出凄厉的尖叫,无数身影竟是跌入了那豁口之中。几乎同时,那消失的身影忽然间从豁口中飞了出来。 “这是孤的疆域,何时轮到你们这些畜生横行!给孤死去!” 他双臂一展,捏着拳头轰的砸向大地。拳头迸发出金色的光芒,那光芒化作雷霆,朝着密密麻麻的身影飞去。光芒所过,血肉崩碎,惨叫迭起。他如狂猛的野兽,冲入那身影群中,前冲,腾挪,旋舞,力量迸射。 混沌在愈合,凄寂在聚拢。 血腥气味,越过崇山峻岭,飞向远处。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些丑陋的身影化为尘埃落在地上,浑身浴血的他如巨人一般站在那里,仰头盯着那溃败不堪的天空。 他的面孔是狰狞的,眸光是高傲冷酷的。 “这是孤的疆域,你天道也是,若是你不能为孤所用,那你,无论你曾经何等的玄虚深邃,何等让人忌惮敬畏,孤也要让你从神座之上滚下来。” 滞浊的风掠过山岗,混沌中的雾气如轻纱袅娜。 几道身影立在空中,静静的注视着远处的场景。 “师傅,这人不是太子吗怎么如此厉害” “这就是宫中变故的秘密!” “宫中变故师傅的意思是” “那丑颜不是谋划了很久吗可结果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那皇帝岂不是也很厉害” “皇帝皇帝怕是成为了别人的棋子了!” 两人沉默下来,当中一人白衣猎猎,白发飞扬。站在他们二人身后的人注视着远方,似乎在警惕什么。白衣男子转过身,对身后的人道,“天地混沌,秩序崩溃,妖魔怕是要趁机作乱,我们身为人族修者,便当为苍生拼搏,不惜死战。”目光一转,落在那残破不堪的天空上。“极夜将至。” 众人望着他,疑惑中满面崇敬。 一声长啸骤然响起,让人毛骨悚然。白衣男子面庞一沉,倏然一剑刺向前方。剑光横亘,在混沌中如一抹长虹。 “走!” 众人飞身而去,在那剑光中瞬即模糊。啸声还在,只是整个天地恢复了沉寂。血腥气味随着气流涌动,残破的大地脏污的不成样子。一道身影从深坑中跃了出来,猩红的眼眸冷冷的注视着前方,既而扬起脑袋发出尖锐的皋叫。 嗷—— 皋叫声起,便是四面八方的音声的附和,宛若那潮水的互相碰撞。 天地渺茫,苍苍森瑟。 一声嗡鸣赫然从地下钻了出来,大地震颤,龟裂在延伸在放大。 无数的身影呼啸着从地下爬了出来。 嗡鸣不断,残破的大地已经岌岌可危,无数大小不一的身影嘈杂着涌向四方。在它们的身后,还有那藤蔓伸展开来,如虬龙一般的欲要遮天蔽日。然后,在那缝隙深处,传来了流水之声。 第六章 那一朵花 一条狗卧在门口,恹恹的没有精神,长长的舌头从嘴里伸出来,耷拉在地上。天地昏昏,宛若沙尘下的傍晚。天空的形状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宛若是砸碎的碗,碎片不规则的排列着。 已是不知多少时候没有出现过太阳,天气一直这样阴沉着。那空中悬浮着的模糊的影子,不知是雪花亦或是雨水被粘合在了一起还是雾气冰冻的样子。只是大地没有雨水的滋润,已是干涸的要命。春耕的时机显然是错过了。这样的天气,如何春耕播下的种子,显然也无法发芽生长。 错过了一季,生命将如何度日 那恹恹的狗忽然站了起来,朝着远处注视着。那如豆的黑漆漆的眼睛忽然一缩,便发出那警告似的吠叫起来。狗的叫声在混沌中显得孤单,也有些刺耳,毕竟整个天地都是如此的冷寂。它的身躯微微后蹲,然后倏的一声跑了出去。 狗的叫声很响,一直没有停下来,甚至它的身影消失了那叫声也没有消失,只是越来越远罢了。 两个穿着厚厚棉袄的人从一排房子处走了出来。他们身上背着弓,腰间插着箭袋还有短刀,整个装束是猎人的打扮。看他们的样子,都有四十左右,身材挑高,却是面黄肌瘦。显然饿得厉害。 “咦,旺财呢” “这畜生别是跑了” “我们都饿得这样厉害,它又如何不饿呢或许,它知道我们没有吃的了,只能自己去找!” “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 “人饿极了,连同伴也能吃。” “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 “罢了,我们自己上山,若是再没有什么吃的,我们就得等死!” “求神拜佛也没用,看来,这是末日了!” “只能靠我们自己。你没听说吗连官府都不管事了!” “呵,这就是场劫难,官府管事有什么用!现在也好,至少他们也不敢来要赋税!” “呵呵!” “走,兴许我们的运气还没那么糟,前些天的陷阱里说不准已经有猎物了呢!” “这倒是好事啊!” “是啊,好事!”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远处走去,渐渐地,他们走远了,被那混沌遮掩了,消失不见了。而在他们离开不久,从那排房子中溜出来几个小身影,他们好奇的张望着,小脸上满是疑惑、害怕和好奇。而在他们溜出来的屋子里,却是有光盈盈,隐约可见屋子里有人坐着在忙活着什么。 “小新,你听见了吗旺财的声音呢” “噶叔还说它自己跑了呢旺财这么乖,怎么会自己跑” “你们听,旺财叫的好厉害呢!” “我们过去瞧瞧。” “你们不怕吗我听我娘说,是有妖怪呢!” “嗤,什么妖怪,不过是吓唬我们小孩子罢了!小呆,你怕就算了,我和小新他们去。” “谁说我怕了,我只是提醒你们,说不准真有妖怪。” “别吵,旺财的叫声没了。” 有风无声息的滑过,屋子后面的一排树簌簌的摇曳着。狗的叫声确实没有了,空气里倒是震颤着某种声音。这群小孩不由得发抖了,眸光瑟瑟的张望着。其中叫小呆的男孩挺了挺胸膛捏着小拳头道,“我们去不去” “去。” 大人们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小孩从自己的身边溜出去了。她们坐在屋里,借着油灯的灯光正在缝补着什么。屋子不大,显得简陋,却很整洁干净。女人低着头,手指捻着细针熟练的缝补,在身边已经叠放着不少的简朴衣物。四下里安静极了,连虫子的叫声也没有。许久,女人抬起头,瞥了一眼桌上的油灯。灯焰静静的的往上拉伸,不时的晃动一下。女人脸上的皱纹显现出来,那双眸子的深处,是无奈还有担忧。低声一叹,咬断线头,将手上的衣服放下。在女人的旁边躺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睁着圆圆的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阿花。” “娘。” “在想什么呢你哥哥呢” “哥哥出去了。” 女人从床上下来,身上只穿着一身单薄的衣服,衣服上满是补丁。 “饿了吗” “我,娘,你饿吗” 女人摇头,走到了灶台边,扫了一眼,却又是无奈的一叹。已经没有吃的了。她用瓢舀了一些水走到了小女孩的身边。 “喝点水,睡着了就不饿了。” “娘,我睡不着。” “乖,喝点水,爹爹回来就有吃的了。” “嗯。” 看着小女孩咕嘟咕嘟的喝了半瓢的水,女人将瓢放回灶台上,便移步到了门前。这时候对面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人。那人看着女人,苦涩一笑。 “饿得慌了!” 女人苦笑,道,“谁说不是呢睡也睡不着,只觉得心里烧的厉害。我们都还是吃过苦的人,想想孩子们,哪里受得住啊!” “这贼老天,怕是不想让我们活了!”那人道。 “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啊!”女人道。 这时候从隔壁走来几个女人,她们面带苦色。一人道,“实在不行,我们去看看有没有能吃的树叶,煮点汤也行。” “我正这样想呢,但就是一个人害怕。”女人道。 “这样昏昏沉沉的,别说找树叶野菜了,就是出个门,也心里惴惴的。不过我们结伴去,会好不少。”先前说话的人道。 “那,我们去!”女人道。 这是奇特的天气,混融如雾气的凝滞,又夹杂着无数的尘埃。视野所及,是模糊的,是如梦靥一般的场景。屋宇,树木,地面,天空,像那斑点一般,颜色凝滞而呆板,失去了灵动。 所谓的美,无论是生命外形,亦或是内质的美,都应有灵动的气息的不然干巴巴的美,有什么独到之处呢 冷寂,苍凉。一行人来到了这个村子。村子里有灯火,在混融中萧瑟。 “师傅,没有人。”韩仓从一间屋内走出来,皱着眉头道。 “四下里找找,”剑圣道。“看这里的情景,不像是有妖魔来过。” “他们会不会出去做事了”韩仓问道。“毕竟虽然不分昼夜,但到底现在还是白天的时辰。” “也有可能,”剑圣道。“也有可能是去找吃的了。看屋内的东西,他们都缺少食物。” “弟子去看看。”韩仓说完便与其他人出了村子。暗影幢幢,光影凝滞。剑圣一人站在村子中央。这个村子不大,不过是两排屋子,屋后都种着树,杨树已经抽芽,却不知为何再没有舒展。他的目光幽邃而犀利,就像他背上的剑,永远带着锋芒。他进入一间屋子,屋内的摆设显示屋内的人走的并不匆忙,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剑圣从屋内出来,站在屋檐下,仰望着那破碎的虚空。 天道怎么了也受伤了吗 他低叹一声,目光朝村外望去。一条道,分隔着两排屋宇,也连通着村外。树叶沙沙,光影在脚下摇曳。忽然,他右手一动,长剑嗤啦一声出鞘,寒光瞬间越过屋顶,弧形落向北面。他的身体同时跳了起来。白发飞扬,衣衫猎猎。 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剑圣的身侧。 “师傅!” 剑光戛然而逝,剑也回到了鞘中。剑圣道,“发现了什么” “死了!”韩仓面色苍白的道。“他们都死了。” 剑圣目光一凝,道,“带我去。”便消失在原地。转瞬间,二人出现在村外的一条溪边。溪水凝滞,暗沉沉黑黝黝,如同火油。溪边有两排垂柳,柳树苍苍,枝条瑟瑟。却有藤蔓不知从何处而来,蜿蜒过垂柳,横漫在溪面上。这藤蔓却是茂盛,叶片如同荷叶,遮掩着藤蔓的根茎。在藤蔓下,隐约可见木偶一般的悬挂物,密密麻麻,如同果实。 剑圣和韩仓立在岸边,在他们身侧站着几个人,正自呆滞,显然被震惊的慌了神。 “师傅,他们、他们都死了!”韩仓的声色干涩。 不用韩仓说,剑圣也见到了那些尸体。他们如同藤蔓的果实悬挂在那里,无声无息。大人,小孩,男人,女人。他们如同说好一般悬挂在那里,失去了生命。剑圣注视着他们,内心里的愤怒在蔓延,在迸发。突然,他眸光一闪,一剑倏然朝着藤蔓刺了过去。 “师傅!” 韩仓大吃一惊,同时身边的人也纷纷回过神来。这时剑圣一剑已经刺出,剑光瞬息间笼罩在藤蔓上。在剑光下,可见到一朵黑色的硕大花朵,如一张狰狞的脸,流露出那冷酷的笑意。 “撤!” 剑圣一声冷喝,猛然旋身,电掣一般撤剑回身。韩仓等人反应不慢,在剑圣从他们头顶掠过的刹那,他们已是腾身而起。而身后,猛然传来了如同无数牙齿碰撞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师傅,那是什么” “别说话,快离开这里。” 一阵风迎面袭来,腥臭,腐朽,干冷。剑圣眸光阴冷,一剑劈向阴风。阴风从中裂开,数人一掠而过,呼吸间已是在村子西面十里之外。但是那声音,却是越来越近。 那门消失了。他怔怔的望着黑暗。 那门,仿佛虚幻。似乎他不过是在意念中看到了那门,也是在意念中走过了那门,事实上,似乎这一切都是假象。他只不过站在原地。黑暗,笼罩着天与地,笼罩着时与空。他眨了下眼睛。黑暗依旧。 随后,他转过头。一望无际的黑暗,如那无尽之海。 他在海中,没有方向。 自己是失落的亡魂吗是被放逐的孤魂吗 他垂下头。看不见大地。但是双脚所踩踏的,却是坚实的,而不是如那水流、雾气一般的虚浮。他朝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抬起头,双目熠熠的注视着前方。 黑暗中出现一朵花。 硕大的黑色丽花,如同睡莲一般的绽放。 在视野里,可以清晰的看见,那花瓣的颤动,那花瓣上的纹路的流动。 幻象吗 黑暗中的花开,黑色的花开。 却能如此清晰的为人所见。这样瑰丽的花,却是没有丝毫的气味。 他往前走了一步。层层花瓣绽开,可见到那细密的花蕊的颤抖。这是生命吗坚韧而孱弱。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它。它的存在,让生命不由得生出一种慰藉。羁绊的感觉。他苍白的脸庞,静静的滑过一抹笑意。平静而温暖的笑意。但是,他的手刚伸出,那花瓣却是猛然扇动,然后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他大吃一惊,伸出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那花微微一斜,化作一张冷酷狰狞的脸。他的心脏如被无形的手攫住,呼吸也疾快起来。 那脸盘的中央,花蕊变幻。随着花蕊的变幻,他的瞳孔收缩,然后凝滞。他的表情,如石化了似的。花便隐没在了黑暗中。他也隐没在了黑暗中。沉沉的漆黑时空,似乎再没有了生命。 他回到了逃荒路上,他变成了曾经那个男孩。 灼热的阳光,干涸的大地,枯死的草木,甚至大地也蒸腾的如要融化。 在他的面前,是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影。他们无声息的挪动着,如同行尸走肉。他站在那里望着,那一道道背影,写满了艰辛、痛苦和绝望。乌鸦的鸣叫,秃鹫的飞翔,野狗环伺在侧,苍蝇嗡嗡飞舞着。他机械的扭过头,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身影。 有人倒在了地上,有人在哭泣,小孩坐在尸体边上,那空洞的眼睛朝他望来。 乌鸦飞了过去,秃鹫争抢着俯冲下来,野狗发出吠叫冲向了他们。 苍蝇在视野里跳动,那双空洞的眼睛,在流血。 倏然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苍白。 生命,尸体,大地,草木,天空,苍白的如同尸体。 他的内心里升腾起恐惧,无力感浸透了整个生命。他想喊叫,想要逃离,可是,他定定的站在那里不能动弹。苍蝇朝他飞来,野狗朝他扑来,秃鹫朝他发出嘲笑似的叫声。苍白的身影,木然的盯着他。 恐惧化为了内疚,绝望化为了罪恶。 他瑟瑟发抖,如同被抛弃的木偶,在悬崖边等待着惩罚。 苍蝇落在他的脸上,密密麻麻,遮盖了他整张脸空。他只能透过缝隙,看见阳光在苍白的身影上跳动。那光,也没有了温度。 他被吞噬了,整个生命被吞噬了。 他掉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第七章 那一张脸 “你为什么杀我” “这是命令。” “为什么杀我我们有仇我杀了你父母,夺了你家产,抢了你妻女,还是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情” “这是命令。” “我们不认识。” “不认识,但这是命令。” “你有什么权利杀我你凭什么杀我” 黑暗,深渊,那愤怒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在那黑暗的海洋里飘荡,就像是一朵浮萍,任由那海水将其送向不归路。还是黑暗,还是冰冷。他不能自主。 “你害了我,夺了我的性命,害的我妻离子散。你看,你看,我的妻子本可以过着富裕的生活,本可以不必为生活操劳,现在呢现在她要受人的欺辱,要为了一日三餐给人将洗衣服。还有我的孩子,他本可以在私塾里读书,可以无忧无虑的为科考准备,现在呢现在他成了没有父亲的野孩子,跟着那些衣衫破烂的市井之徒游荡。你害了我,害了活着的人。仇九,你说这是命令,那你告诉我,什么命令可以让你肆意的践踏别人的命运,可以将他人推向毁灭的地步” “这、这是命令。” “命令是啊,对你而言,那不过是命令,你只要完成了就可以,根本无需担负心里上的负担,也不必考虑别人的命运是否会因此而发生天翻地覆的波折。你不考虑,根本不放在心上。你肆意妄为,残忍冷酷,你,根本不配为人。” “是啊,我根本不配为人。” “像你这样的人还敢大言不惭的说为苍生为大义,呸,你这样的人便当下地狱,永世不得轮回。你要在地狱的烈火之中为你的所作所为赎罪!” “我是罪人,我要赎罪。” “已经没有机会了,仇九,已经没有机会了。你的罪孽太深,你只有一死,才能让你的罪孽随你而去。” “死我不能死。” “为什么不能死你这样的人就必须死,只有死了,才能让被你伤害的人得以平息内心的仇恨。” “不能,我不能。” “死!去死!仇九,现在,去死!” “不,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突然间,无数双苍白的手在黑暗中伸了出来,抓住他的双臂,扼住他的喉咙,扯住他的头发,就像是螣蛇,缠缚着他,撕扯着他。他惊恐的睁开眼睛,茫然的望着那些手。那声音疯狂的咆哮着、斥骂着、怒吼着,如那怒潮在耳边激荡。他神魂不安,就像是被狂风席卷着的落叶。 “我不能死,不能死。” 任由那些手抓着、扯着,他呢喃着。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还有人等着他去找回来,还有人在等他实现诺言。现在还不能死,哪怕他真的罪孽深重,他也不能现在就死。 手消失了,黑暗将他的视野遮蔽。整个天地,是无声的,是凄寂的。他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这是何处他想到那朵花,然后他便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那朵花呢也消失了吗难道这一切不过是幻觉可是,身体上那撕扯的痛楚,却是真实的啊! 他想到那个人,一个知县,身材短小,面目圆润。从外表看,那人简直是个善人。他当知县不过一年,可暗地里他却发现,他已有百万的家资。这个人是个贪官。杀他他没有丁点的心理负担。可为何,为何在这里会想起他,为何他的指责和怒斥会让自己生出罪孽的感觉来。因为那人的妻子吗因为那人完整家庭的破碎吗 他记得,杀完他之后,他在酒楼狂饮,然后在青楼睡了三天三夜。 那时候,他心里没有丝毫的负累感,只觉得这样做不仅完成了无名的任务,也是在为民除害。 可是,为何这样的人会浮现在脑海中,为何自己现在会对他的死生出罪孽感 这是怎样的时空他环顾四周,内心里产生出犹疑和不安。 他就像个迷路的孩子,彷徨而无措,希冀着有人的出现能给与他力量和指引。可是他真切的知道,自己不是那迷路的孩子,也不会有人给他力量和指引。他被抛弃了,被遗留在一个无人的时空里。沉沦,死去,腐朽。 他用双手遮住自己的脸,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移开双手,注视着前方。 内心里的纷繁的思绪沉降了。他恢复了平静。他思索着,那花,那门,老鬼的惨叫。他在阵法中。十二宫的阵法吗他记得与缺无的对话,无名的主人,那十二名楼主,然后便是十二宫阵法。十二宫是什么普遍的说法是星辰的位置与人的面相融合,推演出人的祸福吉凶。真正的十二宫只是如此通俗吗亦或许,它确是与星位有关,只是暗含着更为可怕的力量。他盘腿坐了下来,脑海里出现一条星河,无数的星辰在星河里或明或暗。 任何事物总有其规律可言,正如同星相,为何能衍化出一个个星座,为人所清晰的辨认。那就是规律。明亮的星辰勾连,晦暗的星辰成为衬托。明与暗,是力量的象征吗 倏然,星河化为了混沌的脸,那硕大的脸如山岳,只能让人仰视,却在他面前纤毫毕现。他们互相对视着。那脸孔上的纹路,那痕迹,甚至如山岳窍穴的孔洞,也都无比的清晰。他注视着它的眼睛。一双深邃的如那宇宙的眼睛,能让人丧失自己。只是,他在那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孤独,忧郁,哀伤。 它在哀伤什么在担忧什么 然后,那张脸变成了他自己的脸。他的神色骤然一变,一下子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他在喘息。有的时候,另一个自己忽然出现在面前远比任何事物还要可怕。他伸手按住自己起伏的胸膛,努力让急促的呼吸和缓下来。汗水,无声的从额头流淌下来。 那是什么意思为何混沌的脸会变成自己的脸难道自己与混沌真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正如那神王一般 但这是不可能的,若自己真有那样的造化,为何自己会颠沛到如此地步。自己与老鬼的相遇不过是偶然,无名有许多人散落在许多地方,在物色符合无名条件的小孩。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若不与老鬼相遇,自己怕是早已成为了那条路上的尸体。 如自己这般的人,毫无特殊之处的人,与混沌能有什么联系 自己实力的强大起来,是因为天地的变化,是因为灵气的衰竭,是因为秘境之中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而非混沌传承。 所以,自己与混沌的联系,只是机缘巧合之下的碰撞,是某种力量将因果转到了自己的身上。 汗水在下巴处挂住,静静的闪着寒光。 他忽然仰起头,眸光坚定如剑芒。 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剑倏然出现在他的手中。既然这黑暗没有边际,那他便将它撕开。他飞身而出,手中的剑在黑暗中划出一条幽冷的光芒。他要撕碎它。什么黑暗,什么深渊,什么因果,任何事物,总会有弱点。 而在这个时候,山林里的嘈杂之声已是到了剑圣等人的身侧。百丈,千军万马压了过来。韩仓等人面色已是凝肃,只有剑圣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在等待。此时,他们已经落在了树梢上,再没有离去的意思。 “师傅,这是妖吗”韩仓问道。 “是妖是魔,是虚幻,撕开它们就知道了。”剑圣话音一落,突然一剑刺了出去。韩仓只觉得眼前滑过一抹光,便不见剑圣的身影了。韩仓咬了咬嘴唇,对同伴低声道,“大家小心点。” “是!” 结阵,环成一圈,互相照应。那声音近在咫尺,甚至那腐臭的气味逼到了面前。剑如花开,流溢着冰冷的光芒。韩仓皱着眉头,远处的声响让他定住了慌乱的心神,他长吸口气,心中暗道,这就是磨砺,只有让自己心智变得如剑一般的坚韧,才能让自己的见到达到无我的境界。而这,也是他所要孜孜以求的。韩仓眼睛圆睁,突然喝道,“杀!” 剑光成环,刹那间在半空炸开,无数的身影如海啸一般的扑了上来。剑光流荡,血肉飞溅,嘶吼咆哮之声不绝于耳。 剑圣从密密麻麻的身影之中飞了出来,手中的剑一环,厉声喝道,“剑典九天!”剑疾驰而出,在半空中化作万千竖立的剑影。剑圣双掌一错,然后猛然朝着大地一按,“灭!”万千剑影唰的一声从空刺落。便在璀璨光华之中,那些身影的面孔显露出来,是那样的凶恶。可是此刻,无论它们何等的凶恶,却在那剑光之中化为了泡影。 当剑圣双臂一扬的刹那,又有万千剑影从两肋飞出,朝着山腰落去。 风变得凄厉起来,静寂的山林此时有了一丝生气。 剑圣立在虚空,幽邃的双眸冷冷注视着远处的一座山峰。 惨叫声迭起,血腥气味随风覆盖在山林之上。 不远处的韩仓等人已是被那血肉雾气遮掩,不时闪烁起剑光。当剑圣右手一招握住飞回来的剑的时候,韩仓从血雾之中跳了出来。 “师傅!” “剑阵练得不错,你们没事!” 一个个身影虽然略显狼狈,却锋芒不减的走了过来。 “门主!” 血雾如雨,纷扬在空中。那植被如遇甘霖一般的无声吞饮着。剑圣眸光朝地面扫了一下,淡淡的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离开这里。” “师傅,我们接下来去哪” “哪里有人,我们就去哪。” 他们一闪滑过长空,消失在那混沌的之中。而在这时候,山林忽然地动山摇,当一声撕裂的响声从大地深处传来,便听得流水轰鸣着喷溅而出。随着那流水而出的,是那巨大的藤蔓,如螣蛇一般的飞上半空。 流水是黑的,淹没了植被,向着四周涌去。而那挂在虚空的藤蔓,却如同螣蛇似得高昂着头颅,冷冷地注视着远方,一动不动的定在那里,舒展开了叶片,结出一朵朵黑色的丽花。 剑光被黑暗吞噬,他如黑暗中的舞者,或者黑暗中发疯的疯子,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利剑,在黑暗中疾速的飞行。也不知他挥动了多少剑,也不知道他飞出了多远,只是黑暗依旧完整,那利剑并没有在黑暗中留下分毫的痕迹。 似乎他累了,他停了下来,睁着那带着血丝的眼睛,大口呼吸着。 但是,他却没有绝望。 他的脸上静静的漾开着那冷酷的笑容。 剑尖突然绽放出一朵红色的光,那光如红花一般绽放,然后悬浮而起,飘荡起来。 那是剑花,确如同真实的花一般。 他垂下手中的剑,侧着脸低声呢喃道,“道源吗这不正是你所渴望的吗想来,你也感觉到了!”剑连同他的身体,忽然间燃烧起来。红光潋滟,如海水中的海藻一般的朝着上空飘舞。那红光却是不断的放大,飞快的将那黑暗撕开逼退。 当红光笼罩在数里范围内的时候,他长啸而起,一剑劈向大地。 “阵法吗给我破!” 那多剑花如被乌云遮蔽的太阳一般,静静的立在虚空。 而他却是将所有的力量灌注在那一剑上。 剑斩下,剑风呼啸而去。 整个时空立时间震颤起来,嗡鸣与脆裂之声,交叠着激荡开来。 黑暗,以光一般的速度裂开、淡化、消散。 红光却是如新的时空占领者一般毫不迟疑的将疆域拢在自己的身下。 他还在燃烧,却是没有丝毫的温度。 他落在被红光浸透的地面上,汗水滴答滴答的落下来。 “破开了吗” 虚空忽然嗤啦一声,他猛然仰头望去,却见那剑花被一朵硕大的黑色丽花吞噬。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眸光变得阴冷。那花颠簸了一下,而后微微倾斜。花瓣如牙,花蕊如箭,汇成一张冷酷的脸。 他的脸。 他的瞳孔收缩,恐惧在心底里迸发出来。 “不,不可能!” 那花突然笑了。 “不可能!” 他怒吼一声,执剑长身而起,重重的朝那花劈去。 剑触及那花,深入那花,然后消失了半截。 “你是谁为何会是我的样子” “我是你啊!” “我” “是啊,你的另一面啊!” “我的另一面” “残忍,邪恶,自私,这就是你的另一面。” “不,不可能。” “不可能为何不面对现实呢你也知道,任何生命都是有瑕疵的,你又怎么可能例外呢” “我不信!” 他怒吼一声,奋力朝它扑了过去,整个人凶恶狰狞的宛若野兽。而那花却保持着笑容,静静的等待着他扑入自己的怀里。 第八章 那无尽渊 混沌,只听得水声滚滚,如洪流奔腾。 在视野之中,隐约可见山林淹没,有无数细小而又模糊的身影振翼飞翔。 “小莲,你在想什么”粗犷的男子问道。 女子回过神来,朝男子望去,露出温柔的笑意。 “我在想,洪水肆意,我们去哪里安家” 男子笑了笑,握着她的手道,“有你在,哪里都是家。” 女子道,“我也是这样想。” 水流飞快的蔓延到脚下,可感觉到水波不断的添砥脚底。两人忽然飞了起来,掠过那波浪重重的水面,如那飞翔的鸟儿,优雅而又闲适。转瞬,两人出现在一片荒山之中,那水流之声还在耳畔回荡,却不见那滚滚的样貌。荒山苍寂,怪石嶙峋。 “他会在这里吗” “不知道,兴许!” “小莲,你累了吗要不我们休息会儿”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他在这个世界是个陌生人,我怕他遇上麻烦。” “小莲,我们会找到他的。” 望着男子那坚毅的脸庞,女子莞尔一笑,嗯了一声,道,“我们分开找一下,不管有没有,我们都在这里汇合。” “好。” 女子抓住他的手,道,“小心点,有什么情况通知我。” 男子轻轻抚摸着女子的脸庞,道,“我知道,你也注意安全。” 两人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而去。荒山连片,仿佛同时死去。那嶙峋的岩石,如同荒山走向死亡不同时候的表情。或者狰狞,或者愤怒,或者淡然,或者神秘。苍白的山,植被早已死去,只留下那干枯的尸躯还在那里缅怀着过去的荣光。 一座座山绵连起伏,形势和缓,如同蜿蜒的大蛇。 男子落在一块巨石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谷。这个山谷有些奇怪,因为周边的山并不高峻,最高的也不过是十几丈罢了,其他的如同山包一般,可这山谷却给人以深邃不见底的感觉。黑黝黝的,如同深渊。那岩石仿佛是悬浮在山谷上空,没有根柱一般。但若是仔细观察,能见到那岩石下方有细细的石柱,延伸至山谷深处。 他四下扫了一眼,那粗犷的脸庞露出淡淡的担忧之色。 他是仇四,不久前还是一名杀手。 可现在,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 修道者杀手恋人 他双眸微微眯起,眸光闪溢着迷惘。低声一叹,他呢喃道,“现在还有几个人记得自己到底是谁呢” 岩石咔擦一声碎裂,他未及反应过来,人已是随着岩石坠落下去。 肃杀的风从下而上疾啸着,就像是刀刃撕扯着他的衣服和肌肤。 他闭上眼睛,任由身体朝着神秘的深渊坠去。 当一缕焦灼的气味钻入鼻孔,他猛然睁开双眼,手中的刀呛的一声劈了出去。刀光在黑暗中一闪,便消失了。他旋身、叠步,而后落在了地上。 黑暗,充斥在周边的空间里。 他蹲在地上,刀侧在大腿上,目光炯炯的注视着黑暗。 无声,冷寂,苍凉,给人一种荒古的错觉。 但是,他听到了呼吸声,来自于别的生命的呼吸。 他腾身而起,手中的刀化作一抹光圈,环形在黑暗中切出一道轨迹。 倏然,他收刀、落地,地面砰的一声,尘土飞扬起来。 “王!”他警惕的喊道。 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仇四突然旋身而起,一股劲风从地面掠过。仇四将刀立在胸前,双脚落地的刹那,一抹光瞬间到了胸前。叮的一声,仇四闷哼一声滑步而退,握着刀的手颤抖起来,麻痹的感觉一下子延伸至整条手臂。 “你是谁”仇四喊道。 可是,那人没有说话。劲风再次到来,仇四不敢松懈,翻身而起,手中的刀一环,贴着左臂一震,那劲风击中刀身,他再次飞了出去。 好强大的力量。 刀在震颤,手臂发出撕裂般的痛楚。 汗水弥漫在脸上,仇四凝视前方。 他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也感觉不到对方在哪里。只是那可怕的力量一而再再而三的攻击自己,却让他紧张起来。这人是谁为何要攻击自己内心里撞击一般的痛楚突然涌现出来。死亡。他曾经尝过死亡的滋味。不久前,他曾死过一回。老鬼!东海!他的双眸突然猩红起来。若非小莲的出现,他已经死了。但是这次,他决不允许自己死去。他可以死,但是小莲一定会痛苦。 双眸微微一凝,他倏然长身而起,手中的刀劈了出去。 刀光化作飞虹,在黑暗中绽放。 “不管你是谁,给我滚出来!” 刀光逝去,一块巨石轰的砸落在他的面前。仇四反应很快,翻身落在地上,手中的刀咔的一声站在了地面。星火飞溅。一道漩涡赫然在火星前面出现。这是什么仇四啊的一声突然被一股吸力吸了过去。 此时,小莲被一股雾气包裹。她静静的站在那里,俏丽的脸庞绷紧如刀锋。她皱起眉头,眸光如利刃一般的锋利。嘴角拂过一抹冷酷的笑意。她可以温柔,但温柔并不代表她孱弱。她双臂一展,可怕的力量倏然间迸发出来。雾气中响起哀嚎和惨叫。她箭步冲了出去,手中两柄短剑化作流光,流光所过,殷红飞舞。 雾气还在,只是小莲已不再雾中。 她扭头望去,那雾气在扭曲在挣扎,血色的雾气,如同一个没有面目的生命,痛苦的挣扎。 剑尖滑落一串血液,风带来苍凉和阴冷。 她跺地而起,刹那已在百丈虚空之上。 荒山,雾气,岩石,峡谷。 她俯身而下,朝着峡谷落去。峡谷被雾气遮掩,阴森森沉寂苍凉。甫一落地,寒意瞬间涌上来。剑刃上的血凝固了。 视野朦胧,雾气如鬼影漂浮不定。 雾气中的植被扭曲成各种形状,如死前挣扎的生命。 一缕头发飘扬起来,她的眸中射出一抹冷光,手中的短剑突然飞了出去。而几乎同时,那些僵硬的植被舒展开来,化作一道道螣蛇般的身影,疾啸着刺向她。她消失在原地,短剑在燃烧,整个峡谷猛然间被烈焰吞噬。那些如螣蛇般的枝丫发出凄厉的惨叫。 嗡! 火焰高涨,崩上山巅。 凶唳与残酷,被那烈焰裹挟着化为那蜂拥的力量。 一道道炎光,在一处处山谷之中迸射起来。 璀璨的焰火,为这苍凉而混融的天地,增添了一抹亮色。 小莲的身影出现在虚空,冰冷的面庞,无丝毫的情绪波动。 一道身影在那炎光中冲了出来,尖啸着扑向了她。 她眸光流转,手中再次出现短剑。当那身影夹带着烧灼气息到得近前的刹那,她动了。流光匹练,剑芒刹那洞穿了那身影的躯体。小莲出现在那身影的背后,那身影嗷的一声,身躯一滞,既而砰的一声爆裂开来。无数的星火,随着这爆裂而炸开,在虚空中飞舞。 她朝着那被焚烧的苍白的山谷走去。灰烬还在跳舞。岩石裂开了无数的缝隙。当她踩着那松软的泥土,地面似乎难以承受起她的重量。她朝着山谷深处走去。狭长的山谷,如大蛇的躯壳。苍凉而萧瑟的大地,失去了生命的依赖。她停了下来,苍白的大地上,出现一道入口。 黑洞洞的入口,仿佛通往幽冥的大门。 她抬手拢了拢长发,然后走了进去。 “你来了!” 一道谙哑低沉的声音飘了过来。此时,小莲已经在这入口的深处。她停了下来,在黑暗中找寻着说话的人。但是,她见不到那人。随即,她听到了一声叹息。 “你找不到我。” “你在哪” “结界的后面。” 她的眉头皱在了一起,道,“怎么回事” “诸神的陷阱,”那声音道。“位面的剥夺。” “你被控制了”她道。 “可以这么说,”那声音道。“至少我现在走不出来。” “我怎么帮你”她问道。 “你先不要考虑我的事情,”那声音道。“你的同伴,他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仇四!”小莲心中一沉,声音便尖锐起来。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可是我从他身上闻到你的气息,所以,我推测他是你朋友。”那声音道。 “他怎么了”小莲问道。 “他被暗虚捕捉了,在你右侧十步外。”那声音道。 “暗虚”小莲剔了剔眉,不解的问道。 “虚之力,”那声音道。“位面的力量。” “怎么破解”小莲问道。 那声音没有再响起,显然那人沉默了。小莲静静的等待,许久,那声音也没有回复。小莲低叹一声,朝右转身,走了十步。她回过头,道,“如果我被那力量捕捉,是不是我们都得困在这里” 叹息声响起,好一会儿那声音传来。“黑暗来临,再无束缚。” 小莲脸上滑过一抹笑意,道,“那就是大混乱了!” “没错,大混乱。” “再见!” 小莲说话间一步迈出,转瞬间,一道漩涡出现在她身上。 小莲消失了。 黑暗,静默,无边无际。 仇九被那张脸孔抱住,就如同整个身体陷在了泥潭里。他动不了了,只能睁着眼睛愤怒的看着那张脸。那张脸却笑着,眉目满是淡漠之色。 “你到底是什么”仇九问道。 “你生命里的深渊。”那脸道。 “虚妄”仇九道。 那脸微微一皱,露出迷茫之色,道,“真与假,虚与实,哪个是对的,哪个是错的” 仇九茫然,道,“你什么意思” 那脸笑道,“我的意思是,对你我而言,还有什么真假虚实,我们本就是一体。” “我们不是一体,”仇九道。“你是你,我是我,你不过是骗人的虚妄。” “呵,还如此执迷不悟,罢了!”那脸叹息一声,倏然间将整个仇九包裹。仇九一动不动的任由其包裹,渐渐地,他的视野蒙蔽了,甚至他的心神,被淹没了。他如同在泥沼中睡着的婴儿,没有了感知,没有了自我。“现在,就只剩下我了!” 睁开眼睛的仇九发出一声叹息,削瘦的脸庞上拂过一抹阴冷的笑意。 右手一挥,一条道路在黑暗中出现。 他沿着这条路走去,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 一条金色的龙盘绕在王座上,年轻男子闲适的坐在龙身上。在他的面前,光球里的景象化为了深渊,深渊中,无数的身影如疯子似的扑了出来。一个人出现在那身影之中,面对那疯子似的撕扯、啃咬、叱责、怒骂,那人拔剑而起,一剑斩碎了它们。那人继续朝前走去,如有一条路在他脚下延伸。年轻男子望着那光球,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郁。 “去,去,将我的道源汲取出来,然后乖乖送到我的面前。仇九,不,你已不是仇九,你只是道源,现在,我可不用费心思怎么对付你了,现在的你,不但不是我要对付的人,反而是我的工具。道源,就剩道源,只要道源融入我身,我便是时空诞生以来,唯一容纳道源的神王。” 金色的龙吐着信子,深邃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年轻男子。 王座之下,一盏盏枝形青铜灯不时爆发出烈焰炸裂之声。 光与影,交错并存。 年轻男子的嘴角微微咬合在一起,眸光也阴沉下来。 “到时候,我的敌人,便只剩下他们了!” 拳头倏然一紧,骨骼发出清脆之声,一股无形的杀气,从他的身体里迸射出来,荡漾在偌大的洞窟之中。青铜灯瞬间熄灭。 光球里的人继续朝前走去,黑暗笼罩时空,不时扑过来的身影如猛兽,狠狠的撕咬着他。他岿然不动,不时斩出一剑,将扑出以及未扑出的身影斩碎。那些怒骂,叱责,咆哮,不能扰乱他的心智。他的心智,坚如磐石,冷如冰铁。 剑光一闪即逝,在黑暗中跳动。 走了不知多久,也不知多远,甚至不知到了何处,他如木偶受到某种力量操纵似的,移动着。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他要去哪里。 或许,即便是生命本身,也不是很清楚。 黑暗无尽,道路无尽。 这就像是一个无止境的深渊,容纳一切,甚至时空。生命在其面前,显得无比的渺小,如尘埃微粒。将时空想象成一具身体,那么万物只不过身体内的血液、经络、脏腑,或者身体内的某种杂质。 而他,便在这无尽的渊中无声的移动,不时斩出一剑,将那夹带着情绪化的聒噪,斩为碎片。 第九章 那极致处 仇四、清醒过来,眼前一片漆黑。 这是哪里那漩涡是什么 他摸到了脚边的刀,紧紧的握在手里。目光四顾,悄然无声,只有那苍凉和冷寂。眉头微微一蹙,他缓缓站了起来。这是哪里他再次问自己。转身,凝望,却没有丝毫可供解答的痕迹,甚至他所来之处,也彻底与他失去了联系。 这是哪里山脚下大地深处 他茫然失措。沉寂中,他的心脏砰砰跳动着,汗水无声息的渗出、流淌。他想到小莲,她怎么样了是否遇到什么危险旋即他自嘲一笑,小莲的本事可是神秘莫测啊!他虽然不知道小莲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的实力到底有多强,可是自己能活到现在,却是她强力挽回的。 小莲,可是高手啊! 想念间,他的自嘲化为了欣慰,至少即便自己死了,小莲也能在这世上保护好自己,无论这个世界变得多么糟糕。 他长长的吁了口气,目光平静的落在黑暗中。他想起自己与小莲的相遇。那家青楼,嘈杂的环境,纵乐与掩藏的悲哀相伴。男与女,现实与虚幻,苦与乐,那是真的染缸,是炼狱。悲哀的人沉沦着、挣扎着,不能自拔。 那时候,他是刺客,负责调查与锁定目标,而仇九负责击杀。 每次任务完成前后,他都会去那家青楼,找同一个人。 生命,总是在寻求美好的东西。 如同他这般的人,一个都不能确定自己命运的人,能得到哪怕是虚假的温暖,也是弥足珍贵的。 所以,他珍稀与她在一起的机会和时间。 渐渐的,不知何时,情愫产生、滋长,让两人羁绊在一起。 命运,便是如此的模糊不定,仿佛每一刻都滋生出逆转的机会。 后来,那家青楼被仇九毁了。许多人从那里出来。他记得不仅是小莲,还有与仇九与关系的女人。小荷是,那个叫花月的女人也是。花月,这个女人似乎是仇九的老相识。因为在去调查的时候,仇九似乎颇为在意那个女人。只是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与仇九有什么关系。 仇九!他的心弦一紧,呼吸也有些困难起来。现在的他,不知道如何来形容仇九。朋友,同袍似乎,两人在某一刻已经越来越远,彼此之间的交集被一座山给隔断了。东海,他被人蛊惑,将仇九视为仇敌,甚至在仇九出现后他向他发起了仇恨的攻击。 他尊重仇九,却也愧对仇九。 虽然仇九对他不冷不热,但却一直没有对不起他,甚至长久以来,一直在保护他。 这是个矛盾的人,不让人亲近,保持着独处的疏远。 小莲对他说,仇九是个危险的人,永远不要与他有任何关系。 小莲没有说原因,但是从小莲的神色来看,她是极其认真的。 仇四舒了口气。她说的话肯定有道理,而且,现在他们是在一起的,如果想要让他们少却危险能顺利的找到安定下来的地方退出那纷繁的乱世,按照小莲说的,肯定没有错。 仇九,他矛盾的睁着眼睛,呢喃起来,谢谢你以往的照顾。 嗤的一声,一缕火光在黑暗中跳动起来。 仇四瞳孔一缩,一刀横在了面前。这是自然反应。 那火光如纤细的花,一点点的舒展开来,婀娜多姿,绰约迷人。 可是,美丽的东西有时候是极其危险的存在。这点,在作为刺客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所以,他盯着它,保持着高度的戒备。 那火光如海洋中的草履虫,舒展、挪动、漂浮,在视野中舞蹈。然后,它暗淡了,融化在黑暗中。视野,再次漆黑下来。无边际的黑暗,让人毛骨悚然。可在这时,他听到了什么声音。双耳竖起,毛孔闭塞。他忽然一步朝前迈出,伸手拽住黑暗中的手臂。 “小莲!” 黑暗中,他嗅到了她那独特的香气。那淡淡的优雅的气味。 “仇四!” 仇四一把将黑暗中的人搂在怀里。他的情绪爆发开来。 “是我,是我!” 黑暗中的眸子如宝石一般闪翼着明亮的光泽。 小莲搂着他,面路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我听到你的心声,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 小莲松开手,抓着他的手臂,仰望着他。仇四也松开了手,迎着她的目光静静的看着她。小莲莞尔一笑,伸手拨开面前的头发。 “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找不到你。” “我相信你,即便是在这奇怪的地方,你一定能找到我。” “你当我是神仙么” “你不是神仙,但你是我最亲近的人,而且是最厉害的人。” “我可不厉害!” 仇四忽然吻住她的唇,小莲呆了一呆,睁着眼睛望着他。两人静静的吻着彼此,这一刻,黑暗或者神秘,并不能消磨掉他们彼此内心里如烈焰一般的情感。那情感,温暖着彼此,支撑着彼此。无论高山险阻,无论天崩地裂,无论时空如何变幻,都不能阻却他们走向彼此。 小莲呻吟一声,紧紧捧着他的脸。 “如果我厉害,那是因为你给了我力量。” “小莲!” “吻我!” 风在黑暗中呜咽,如鬼魂的哭泣。游荡的风,孤凄凄的在这无边际的黑暗里独行。或许,风也是有生命的,只是它的生命太过于单薄。 然后,呜咽中传来了低吼。 戾气骤然从远处弥漫过来,如那浪潮,朝着海岸推拥。 两人转过身,静静的盯着那吼声传来的地方。 “不简单的家伙啊!” “嗯,看起来很厉害。” 两人对望着,笑意便在脸上舒展开来。仇四道,“我为你开路。” “好!” 仇四将刀一震,飞身朝着前方扑了过去。小莲静静的站在那里,衣袂轻轻飘曳。她的眸光变得冷厉起来,双剑握在手中。她在等。当前方传来一声怒吼,便见到寒光如虹一般在黑暗中闪耀。小莲飞了出去,手中的双剑疾啸而去,化作炽焰在黑暗中燃烧。蹁跹而舞,却夹带着万钧之力。炽焰所过,仇四的身影从空中落下来,可见到在他面前数丈之外,是一道庞然的身影。那两剑却是直刺那庞然身影。 庞然身影迎着炽焰长啸而起,硕大的双臂宛若那钢戟,呼啸着拍落下来。炽焰叮当声响,骤然倒飞而去。可是,庞然身影双臂一落,已是纵身而起,如同一座大山砸向仇四和小莲。狂风疾啸,气劲压迫。仇四护在小莲的身前,跌不而起,一刀砍了过去。而这时候,小莲却是浑身散发出炽烈而又强势的气息,双目瞳孔散开一道道光晕,她长身振臂,一道道光晕如那涟漪一般散开。 庞然身影一滞,一拳砸向仇四,另一臂前探,却是想要抓住小莲。 仇四斜身避开,刀从那拳面滑过。瞬即,他再次跃起,飞身一刀斩向庞然身影的脖颈。而几乎同时,那探向小莲的手臂却倏然间燃烧起来。小莲露出一抹冷笑,双臂一圈,胸怀间立时迸射出一道刺目的光柱。 “死!” 轰! 仇四一刀还未靠近,一股强大的力量立时将他震飞出去。 而那庞然身影微微一晃,却是往后退了数步,那铃铛一般的眼睛圆睁着,紧紧盯着不断靠近的小莲。光柱洞穿了它的身体,消失在后面的黑暗之中。小莲如仙子一般翩跹而近,脸上的表情平静异常。庞然身影怒吼一声,一拳砸在自己的胸膛上,然后斜身扑了过去。 “不知死活!” 小莲冷笑一声,右臂扬起,左臂如利刃刺出。 光在黑暗中飚射,可怕的力量化作万箭,刺向庞然身影。 庞然身影被那力量刺成筛子,满布着密密麻麻的细孔。可是,它的攻势却没有减弱。一拳落下,小莲只觉得面庞灼热,一缕血飘然而落,她的瞳孔微微一缩,身躯却是电闪一般的往后掠去。粗大的手臂宛若木柱,那粗糙的手掌犹如利爪。空气发出尖锐的声音。又一拳贴着小莲的胳膊落下。小莲闷哼一声,一掌拍在了那粗壮的手臂上,瞬即又是往后一跃。 仇四晃了晃头,只觉得眼前满是那旋转的星星。很快,他清醒过来,仰头望去,黑暗中的两道身影宛若山岳与飞蝶。他咬牙跺地而起,从那庞然身影的背后斩了过去。 刀锋犹在,刀芒在黑暗中裂开。 一刀落在那庞然身影的背上,便如同站在金铁上。刀立时反弹,发出那扭曲的声音。仇四大吃一惊,双臂已是麻木起来。只是,那庞然身影一拳拳落下,小莲越发显得狼狈。仇四目光一凝,咬牙旋身而起,落在了那庞然身影的肩上。他捏拳怒吼,朝着庞然身影的面部砸去。 小莲落地,仰头匆匆一瞥,旋即斜身避开。硕大的拳头落在地上,大地发出那破碎的轰鸣。小莲到了那庞然身影的脚下,立时冲天而起。红光,烈焰,劲气,刹那间宛若枪芒,穿透了庞然身影的膝盖,然后从那庞然身影的下颌掠过,从头顶飞出。 绚丽的光,璀璨的红。 小莲出现在那庞然身影的头顶,双手握住短剑,而后俯身扑了下去。 庞然身影的气势已经在消散,被重重一击,如同戳破了的气球。 而仇四一拳轰击在它的脸上,让它那硕大的面孔立时凹陷,脖颈发出那撕裂的脆响。便在这时,小莲持着双剑重重的刺入它的头顶。噗的闷响,庞然身影整个躯体立时萎靡。小莲抓住仇四,斜身飞了出去。 轰! 大地震颤、碎裂,空气如一重重的怒浪,席卷、翻腾。 两人落在地上,又被那可怕的气浪掀起,朝着后面飞出数丈远。 两人喘息着,浑身被汗水浸透,只是眸光里没有了担忧。只是两人对望的刹那,空气里蓦然流露出一抹阴冷。仇四还没有反应过来,小莲却是一把将他扯到了身后,一剑斜划而起。铛!火星溅起,小莲和仇四被可怕的力量震退出去。 仇四朝前面望去,却见到黑暗中一道道身影疯狂的扑了过来。 庞大的身影,密密麻麻,如扭曲压缩在了一起。一条条臂膀,一条条退,一张张面孔,一双双眼睛。黑暗中,充斥着腐朽而又野性的气息。 “那是什么” 仇四的声音颤抖了。小莲紧紧抓着仇四的手,目光冷冷的注视着前方的身影,薄唇翕动,冷声道,“魑魅魍魉罢了!”话音一落,被她抓着的仇四啊的一声飞了出去,小莲却是长身而起,呢喃道,“力量的化形吗位面之力诸神之力呵,既然存在,那便让我试试,你们到底是否真的无懈可击!”短剑嗡鸣,红光弧形而出,映衬着小莲那张脸坚毅而又冷酷。 “杀!” 而在这时,那无尽的黑暗里,那人还在行走。 剑光不时掠过,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又刹那湮灭。 他在行走,朝着一个方向。仿佛这个方向才是黑暗的终点。 路,总是有终点的;生命,也有终点。 剑光就像是黑云中的电闪,掠过,消逝,再掠起。 那嘈杂的声音,夹带着情绪化的力量,尖锐,刺耳,嗡鸣。 看不清的身影,看不清的面孔,就像是无数的鬼魂在那里疯狂的挤兑着。 只是,他目不斜视,无论它们是谁,无论它们有着怎样的仇恨,在他的心里,似乎都无足轻重。他只在乎前方,只在乎那个终点。这些身影,这些声音,就像是路边的杂草。 他挥剑,剑出,击碎,那些杂草一般的身影便飞灰湮灭。 无穷无尽也罢,他便一次次的将剑祭出去。 这时候,他的路忽然被阻塞了。 他的面孔凝肃着威严,还有愤怒,眸光集聚着不悦和仇恨。他缓缓抬起执剑的手,肃杀的气息,从他的身上向四周涌去。 堵住他路的,是更多的身影。 那些身影,一个个显露出那狰狞的面孔。 黑暗,却不能掩盖住它们的面孔。 他停了下来,只是片刻,又迈出了一步。那些身影如涂鸦的墨水,拥挤在一起。他又迈出一步,眸光阴冷的盯着它们。十步,他几乎与它们贴在一起。然后,无数的声音涌入双耳,激荡在神魂之中。嘈杂,刺痛,纠缠,远比那沸水还要激烈不知多少。他的双眸变得猩红,肃杀变得疯狂。当他的黑发飞扬起来,他猛然扬头,一剑刺了出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们给我滚开!” 咆哮声瞬间迸发开来,盖住了那无穷尽的呱噪。 然后,一团黑色的焰火,从那繁杂之中射了出去。 剑光未逝,那团黑色焰火却已消失在前方。 然后,那繁杂的身影便在剑光中裹成一团,轰的一声炸开。 可怕的力量,犀利而又强悍,整个黑暗的世界发出那崩溃的音声。 黑色的光焰,还在熠熠,却已在不知多远的前方。 它停了下来。光焰开始分解,飞快的黯淡。 然后,他的身躯显露出来,在融化。 模糊,分离,崩溃,生命的极致,以不可逆转之势开始消亡。 那双幽邃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前方的那一团光。剑落在了地上,身体已经融化为一滩液体,在那黑暗包裹的地面凝滞。那团光一瞬间飞了过来,碎裂在那液体中。 黑暗在崩溃。 四周的声音交错浮现。 黑暗还在。凄寂,苍凉,如时空之初,一切都还在酝酿。 第十章 那重塑时 光球里有一缕光在闪烁。 年轻男子端做起来,倾身凑近光球,手指轻轻一拨,光球到了近前。只是,光球里除了如墨的黑暗,却只是那一缕淡淡的光。眉头挑起,眸光凝滞着一层疑色。 “这是什么” 他呢喃道,却想不明白这光代表了什么。黑暗,浓重,吞噬了除那缕光之外的一切。他不经怀疑,是阵法出了问题还是那个人在搞什么鬼随后,他听到了细微的声音。那声音很小,小的近乎于空气的震颤。但那声音确实存在,不是错觉。 他的眉头蹙在一起,如同两条蜷缩着的蚕。他紧紧盯着光球,想从那黑暗中找寻到可以破解疑惑的痕迹。他盯着看了许久,却没有发现任何除那缕光之外的异常。他将身体往后靠去,深深的吸了口气,却在将气吐出的刹那,呆住了。 光球砰的一声爆炸,一团雾气横在了视野中。 几乎同时,洞窟内的其他光球也爆炸了。 一团团的雾气如蘑菇似的在洞窟内绽放。 青铜灯熄灭。洞窟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那条金色的龙昂着头颅,一双铜铃似的眼睛阴冷的注视着前方,嘴里发出那簌簌的声音。年轻男子站了起来,伸手摸着金龙的脑袋。 “是你吗” 垂下目光,他看着自己的左手。手白皙细嫩,如同婴儿的手掌,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只是在那如凝脂一般的手掌上,可见到透过掌纹,有微弱的光渗出来。他凝视着,面孔绷紧,眸光变得锋利。 那微弱的光渗出来,如液体似的聚集在掌心,然后那光开始消散。 身体没有丝毫异常的感觉,只是他的神色更显凝重和严肃。 薄唇如刀锋一般,他倏然握紧左手。 但很快,他如失去了力气一般,缓缓倒坐在金龙那蜷缩着的身体上。 “为什么” 他呢喃着,如同对自己说话,却充满了挫败感。 黑暗往往伴随沉寂。 只是在这黑暗中,却有细微的音声,如同蚕啃食桑叶的声音。很轻,轻如云的滑动。那缕淡淡的光,如草履虫似的舞动了会儿,便消失了。只剩下那音声的存在,似乎证明着这黑暗并非一无是处。 许久之后,有东西在黑暗中站了起来。 一双眼睛,如同燃烧的星辰,投射出那炙热而又猩红的光来。 气温骤降,阴森肃杀。 站起来的身影挥动手臂,黑暗如同雾气一般的翻涌起来。然后,那身影双臂交叉在胸前,面目低垂,下巴抵在交叉的手臂上。似乎在祈祷,又似在默想。但是那翻涌的黑暗,却是不断的淡化。那黑暗,竟是朝着他涌去,渗透进他的身体里。 许久,也许不久,但是黑暗消失了。苍白的世界,仿佛并不需要光便是如此模样。这就像是白纸结成的时空,每一寸空间都是白色的。而他,黑漆漆的如同涂满了墨汁,以默想者的姿态站立在那里。 白,与黑,形成鲜明的对比,而那双猩红的眼睛,又为这素色增添了一抹妖异。 随后,他的身体发出清脆的咔擦声,一条裂纹从额头延伸至腹部。 仿佛,他的身体被松脆的外壳包裹,此时如同破茧的蚕一般要挣脱开来。那裂缝,如此的明显,明显的让人触目。接着,从那条裂缝之中,伸展开一条条的裂缝。裂缝很快蔓延至整个身躯。 他,将要破碎。 如同锻造好的陶瓷,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些微的瑕疵,也会让它崩碎。 而他,就要崩碎。 幽森的眸光,超乎寻常的平静,注视着面前的苍白。 无光的苍白世界,无声音的苍白世界。 死亡的世界。 咔,碎裂,散落一地的碎片,如同那瓷片。 他由液体化为整体,又从整体化为碎片。 这是奇异的变化,违背了任何生命滋生、生长的规律。 这就像是道的反面,演绎着背道而驰的规律。 这个时候,折纸一般的世界出现了皱褶,这让这个时空更显得逼近于折纸。那皱褶开始于四周,然后出现在上空,既而大地。当皱褶越来越清晰的时候,那一地的碎片,便如同被拱起,就像是躺在沙丘上。 突然,时空扭曲了,变成了揉成一团的白纸。 那碎片,便如同那白纸上的鳞片。 无光,苍白,素色。 瞬即,白纸变成了黑色。黑漆漆的如同一张揉成一团的脸。白纸上有一双眼睛,极其诡异的注视着这个扭曲的时空,露出那幽森而又幽异的光。 漆黑中,似笑非笑的表情,如涟漪一般的绽开。 那黑漆漆的纸便飞快的舒展开来。 速度之快,非肉眼所能辨别。转瞬间,这团纸,化为了一个瘦削的纸人。脑袋,脖子,躯干,四肢,甚至连毛孔,都无比的逼真。特别是那双眼睛所投射出来的光,说明,它是有生命的。 时空便是它,它便是时空。 因为,视野所及,便是它,根本不能容纳任何一寸别的空间。 那单薄的身体,如积蓄了凝缩至极的力量,忽然一颤,便让周边响彻起排山倒海似的音声。它的躯体便开始膨胀起来,化而为生命的正常形体。 黑暗中的年轻男子已经从金龙的身躯上滑落下来,轻飘飘如同一片落叶。金龙身躯舒展,发出咆哮之声。洞窟激荡着这样的声音。金龙翱翔,巨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个洞窟。却在一晃间,金龙离去了,一道道身影落在了那年轻男子的周边。 “去,杀了他,杀了他!”年轻男子有气无力的吼道。 几乎同时,仇四砸在了洞壁上,滚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呻吟。他艰难的抬起头,在黑暗中,可见到一道道光晕如星辰的无形引力波散开来。黑暗,却并不宽阔,只让人觉得无限的狭窄。在这空间里,庞然身影堵塞着,仿佛随时能将这空间挤破。 他颓丧的张望着,内心里升腾起的复杂情绪,让他绝望。 而小莲却如同黑暗中的主宰,所散发出来的力量源源不尽。 庞然身影扑了过来,就像是这个时空的天柱,倾倒下来,空间也随之倾倒。 可怕的力量,如同整个时空的毁灭。 小莲却悬浮在半空,双臂舒展,仰面呼吸。 身体散发出来的力量,如同水流支撑着她的身躯。 源源不尽,滚滚荡荡。 哪怕是庞然身影撞过来,哪怕是天地毁灭力量的碾压,也不能让她感觉到压力。 她平静、优雅、淡然,如同看着跳梁小丑舞蹈。 越来越近,风如刀子似的切下来,气流如同乱矢扎下来。 可她身体周边的力量却无比的柔韧,将那强悍的力量吞噬、格挡、融化。 黑暗,荡漾着各种力量。 倏然,小莲双臂舞动,双掌合十,眸光化为冰冷。 她如同仙子,如同刺客,如同造物主。 庞然身影压了过来,她那合起的双臂如利刃穿破了那庞大的身躯。 光蕴一闪,便从背后掠过。轰的一声,宛若大山的倒下,地面震颤、龟裂、轰鸣。腾起的如烟尘似的细碎之物,崩散在面前。那从背后掠过的光晕旋身而回,一道寒光立时斩了出去。寒光在黑暗滞浊中落下,听得一声沉闷之声,便有星火飞溅起来。 躺在地上的仇四心中一喜,却忽然发现,在远处的地面上,出现一道光盘。他眉头一蹙,便要爬起来,可在这时,那光盘飞快的转动,光从那光盘中被甩脱出来。飞出的光,如同烧红的铁水,在黑暗中闪耀。他看见了小莲,小莲的面孔苍白,双眸闪烁着,似乎在担忧。仇四心中一惊,长吸口气便爬了起来,紧了紧握刀的手,猛然窜了出去。 小莲收回目光,忽然发现仇四的身影,面色骤变,大声喊道,“不要!” 可是已经来不及,仇四一头扎入那光盘之中。 嗡!强烈的光芒倏然释放开来。 仇四那凄厉的惨叫声,在这天地间激荡。 小莲浑身冰冷,汗水浸透了那纤薄的裙衣。光盘不在,只是一团强烈的光芒,在视野中迸射。她咬着薄唇,箭步冲了过去。 只有那团光,地上的庞然身影消失了。 小莲不受阻碍的扎入了那团光中,意识一下子模糊了。 两道身影,如同漩涡之中的尸体,无意识的漂流着、旋转着。 那光一闪,便消失了。只剩下黑暗,还有无声。苍寂的时空,如在默数着岁月。岁月的沧桑,岁月的痕迹。 光消失的刹那,在某处视野中,一团光赫然绽放。 一群人跑了过去,围在那团光之中。光中,可见到两道身影沉沉的睡着,无意识的在那光中飘动。这些人面露喜色。 “就是这个女人,没想到她自投罗网了!” “省得我们麻烦,这样正好。” “关起来,跟那个狗屁王分开关押,不要让他们有任何联系。” “没错,这些人可不简单,稍微一点机会便会让他们溜走。” 一人大手一挥,便将那团光抓在手中,瞬即转身而去。 这是一片昏冥之地,幽森,昏暗,苍凉,又残破,充斥着废料的滞浊气味。到处可见到那枯萎树木的萧瑟身影。也可见到岩石那泛着磷光的样子。 抓着光的人钻入一处洞窟。洞窟很深,满是雕琢的痕迹。洞窟的墙壁上插着一根根火把,火光盈盈,如同磷火。这人身材魁梧高大,身上穿着皮革衣物,脚上穿着牛皮半筒靴子,留着短发,脸盆似的脸孔上密布着黑色的毛发,如同未能进化完全的野兽。他走得很快,转眼已到了洞窟的深处。 那人手指轻轻一挥,仇四的身体便从光中飞了出来,砸在了洞壁上,然后滚落下来。在沉睡之中,仇四发出痛楚的呻吟。那人冷笑一声,盯着光球中的小莲,面露贪婪之色。 “还真是个美人啊!只可惜你身上的东西远比你的美艳要更值钱,不然,倒是可以让身体宣泄一下。不过,罢了,能得到你身体里的东西,肉、欲的满足随时都可以获取。” 咧嘴一笑,露出那暗黄的牙齿,嘴里喷出那恶臭的气味。 一个金属笼子随着男子手掌一挥,出现在洞窟的尽头。笼子纯金属所制,却没有丝毫的金属光泽。宽广有丈许,却是不小。男子口中呢喃了一句,金属笼子的门一下子开启。他将手中的光团一挥,光团便飞入笼子里了,门咔擦一声闭合。光团缓缓散去,小莲的身躯显露出来。笼子里,一条条锁链从笼壁上生长出来,锁住小莲的四肢和脖子。 男子拍了拍手,上下打量小莲的身体,喃喃道,“还是有些忍不住啊!如此美人,若是不能享受,真是让人惋惜。”他搓了搓自己满是毛发的粗犷的脸,长吁口气。“算了,日后再说!”瞬即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还未走出洞窟,洞窟外便传来说话声。 “这是怎么回事上面的粮饷怎么还没有发下来” “已经催了多次了,可是上面一直没有动静。” “这是什么意思又想马儿跑又不给草吃是吗太不像话呢!我们这里的粮食可维持不了几天了!” “两天。” “对,两天。这他娘的,以前他们可是保证过充足的粮草供应的,怎么,现在我们入不了他们的法眼,让他们轻贱起来了吗” “我们可是给他们捉到了大鱼啊!” “哼,不给粮草,就不给他们猎物,让他们看着办!” “这样说的话,会不会太直白了” “你他娘的猪脑子啊,不知道变通我在这里当然什么都可以说,报告能这样明显吗你不要狗命了” 男子听到外面的声音,面色变了变,不由得低叹一声。这便是寄人篱下的狼狈啊!可是,不寄人篱下又能如何敢反抗吗想到那些人的可怕,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恐惧是自内心深处而来的。他晃了晃头,大步走了出去。 “已经关押起来了,可以先开展剥离工作。” “我去看看那个大个儿,剥离的工作你们做就好。” “是。” 昏昏天地,如同被抛弃的星球,只能容纳废物。视野所及,便是残破,还有萧瑟。就算是昏冥中的枯枝,虽然形态各异,多有意境,却也不过是苍死之物。到底没有灵动之物,能有所点缀弥补。 这时,忽然间传来一声咆哮之声,瞬即一声怒斥和击打之声响了起来。 第十一章 那虚之力 这是一个山洞,满是那刀斧的痕迹。甚至空气里还残留着昔日刀斧雕琢时候留下的金属气息。这气味并不好闻,就像是锻造金属时候的那种焦灼,让人蓦然想到那种肌肤灼烧的场景。 小莲睁着眼睛,望着面前的山洞。她在笼子里,身体被锁链缠缚住。她有力气,但是她的法力却是消失了。她收回目光,看着笼子。笼子是用金属制成,却没有金属的光泽。这样的材质,给人以劣质品的感觉。但不用触摸,她就知道,这金属绝非一般金属。正如同缠缚住她身体的锁链,也不是凡品。 能控制她法力的金属,岂是一般的材质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对面的仇四身上。仇四被一条锁链缠住了脖子,悬挂在洞壁上。他没有死。她定定的望着他,心里却是无比的平静。至少,他们在一起。 忽然,她的眉头微微一挑,她收回目光,静静的坐在那里。 有人进来了,落在地上的影子越来越近。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味。 一道粗犷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来人停了下来,眉毛微微一蹙,既而露出一抹笑意。 “哟呵,美人醒了啊!” 这是个粗壮的男人,身体强壮,魁梧健硕,宛若灰熊一般。这人脸上满是毛发,似乎返祖,又似乎进化的不到位。小莲冷冷的盯着他,面无表情。这男人却不以为意,而是走了过来,先是瞥了一眼仇四,既而望着小莲。 “美人饿了吗” “你是什么人” “可惜我们也没有多少吃的了!” “你想干什么” “上面若是还不拨付粮食下来,我们就只能吃自己了。” 小莲盯着他,眸光流溢着杀意。男人摸着下巴,一副苦恼的样子。 “既然来了,就既来之则安之,不要想着逃跑,不想愚蠢的对抗,不然只会让你自己徒增痛苦。不久前我们这里就有一个客人,看上去很魁梧,我们客客气气的对他,他却以为我们好欺辱,先是怒骂指责,既而将我们送过去的食物毁掉,你瞧,我们可没有丝毫失礼之处。客人来了,我们即便是自己短吃少喝却也不会让客人饿着,如我们这般殷勤尊重,却无端遭人践踏,这可不是为客之道。” “你想说什么” 男人放下摸着下巴的手,笑了笑道,“如美人这般冰雪聪明,我刚才所说显然你也明白什么道理。长话短说,美人既然到了这里,便不要想着离开,更不要想着能够对抗我们,安生待着,等待你真要死的时候,自然会死。” 男人转过身,望着昏厥的仇四,眉头一皱。 “这是个废物啊!” 男人走了,脚步声在通道里回荡。小莲的目光阴冷的注视着那不知多深的通道。她想杀人。可现在的情形是,她没有法力,她挣脱不开束缚。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仇四的身上。他,不是废物。她的双拳紧紧攥在一起,锁链发出碰撞的声音。没有人可以侮辱他,没有人。她愤怒的挥起拳头重重的砸在笼子上。可惜,笼子岿然不动,甚至连响声也没有。 她恼怒的瞪着那笼子,恨不得将它撕成碎片。 就这样瞪了许久,她忽然颓然一叹,跌坐在地上。 这不是办法。愤怒不是办法,咆哮不是办法。 得从这里出去。 她闭目沉思,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她在梦里。那处秘境。遗迹。孤坟。残垣断壁。她独自行走。苍凉的天地,没有生命的气息。风的呜咽,仿佛亿万年前生命残留的哭泣。她停了下来,地面坑坑洼洼,没有丁点的水痕。她蹲下身,伸手捧起一团沙土,任由风将其垂散开来。 她望着那飞扬的沙,如同有轻纱在眼前飘曳。 倏然,她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幽灵,如鬼魂。她飞了过去。她的速度很快,可那白色身影更快。她几乎看不见它了。当她停下的时候,她蓦然发觉,自己来到了一处洞窟之内。洞窟内摆放着一列列的棺木。黝黑的棺木,直观的死亡。她呆呆的站在那里,目光落在群棺中央的一具棺木上。 那棺木已经腐朽,隐约可见棺椁内的东西。 白色腐朽的衣衫,几近褪色。 她也有恐惧,身体本能的颤抖。只是,她却也有勇义。她走了过去,一把掀开棺盖。一团光倏然砸向她的面孔。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人便飞了出去。 山洞外正东,有一棵大树。大树盘根错节,只是没有了叶子。 在大树下,有一个人在磨刀。 磨刀的声音并不悦耳,相反,却是一种低沉的声音。 这人磨的很认真,不时磨着,不时打量刀刃是否够锋利。如此反复,不知磨了有多久。风袭来,光秃秃的枯树,萦绕着幽怨的音声,这人这才抬起头,呆呆的望着那些枝丫。 粗犷的面孔,满脸的黑须,一双铜铃似的眼睛,全无神采。 当那音声消失,他低叹一声,垂下头,继续魔刀。 有人朝这边走来,魔刀的声音更快了。 “你在干嘛”来人问道。 “饿了。”磨刀人道。 “大家都饿,你这样费力岂不是更饿!”来人道。 “磨的锋利些就有食物了。”磨刀人拿起刀,双目微微眯起。刀刃很薄,锋芒熠熠。 “食物”来人讥笑道。“哪来的食物磨刀就有食物的话,大家都会去磨刀!” 磨刀人抬起头,眸光阴阴的望着那人。那人呆了一呆,喉咙咕嘟一声。 “你看什么” “食物!” 来人毛骨悚然遍体生寒。他道,“别开玩笑,我可没有吃的。你忙,我走了。”来人慌忙要走,可这时候,磨刀人已经站了起来,一手抓着刀,一手抚摸着刀刃,眸光是幽绿的。 小莲缓缓睁开双眼,睫毛微微颤动,眸子深处漾开一层层的冷光。 有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面前,眸光呆滞的盯着她。 “吃饭了!”那人将一盘黑漆漆的食物放在地上。“省着点吃,我们没多少食物了。上面的粮食不拨付下来,很快我们就要断炊了。”这人嘀咕着,放下食物便朝外面走去,也不管小莲是否拒绝或者她的目光是否不善。 小莲的目光落在那盘食物上。如果说那是食物,那么泥土也算得上能吃。小莲的脸孔微微变化,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杀意。缓缓抬起头,望着那幽幽的通道。她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但是她能感觉到,这不是善处,这些人也不是善人。 盘里的东西,是一只手,烤的已经碳化。 她强忍着内心的呕吐,将目光移开。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那团光到底是什么力量 心绪不由得烦躁起来。她想起那个人,想到那个人的警告。位面之力,诸神之力,诸神陷阱。难道,这些人是诸神这里是诸神的地域可是,那些人看上去并非神,而不过是某些人的奴仆。若真是诸神,那这些人所说的上面的人,是不是诸神 嘴角微微一勾,她露出一抹冷笑。 诸神已死。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送食物的人又来了。这次他依旧端着一盘黑漆漆的东西。见到小莲没吃,这人放下食物,盘腿而坐,一把抓起先前的食物大口啃食起来。小莲看着他,内心的呕吐感越发的强烈。可是那人却狼吞虎咽,显得无比的饥饿。当他吃完,他擦了一下嘴站起来。 “要珍惜食物,不要浪费!” 这人说完便默默的朝外面走去。小莲张口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她盯着那盘东西,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你们是谁神还是魔” 没人回答她。整个山洞里空荡荡冷寂寂。仇四依然昏厥着。小莲无奈一叹,睁着眼睛发呆。她想到那个梦,那个白色身影,那团光。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一口可真厉害啊!她一下子就昏厥过去,等待醒来,那痛楚让她后悔醒来。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是生命吗 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感觉到了饿意。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声音。她很想吃东西,可是知道面前盘里的东西是什么,她的饿意就化为了呕吐。她是人,哪怕是死去,她也不可能去沾那东西。 送食物的人来回多次。她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了。 这一次,她忽然问道,“怎么只见到你,其他人呢” 那人睁着无神的眼睛,道,“他们睡着了。” “还有吃的吗” “快没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我们是人啊!” “你们说的上面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将我困在这里” “他们是大人,我们奉命行事。” “是神吗” 那人神色一抽,怔怔的注视着小莲,干瘪的嘴唇翕张着,然后他忽然如风似的跑了出去。 小莲一头雾水,这人为何如此震惊难道真是神 突然,仇四呻吟一声,小莲吓了一跳,瞬即欢喜起来。 “仇四!” 仇四缓缓睁开眼睛,视野先是模糊,既而小莲的身影清晰的浮现。他呆了一呆,既而激动的扭动起来。但是他一扭动,整个人立时痛哭起来。他啊的一声,双手奋力抓住缠缚自己脖颈的锁链。可是那锁链随着他的挣扎越来越紧。他要窒息了,脖子发出那拉直、裂开的声音。小莲大吃一惊,大声的喊叫,双手奋力撕扯栅栏和锁链。 仇四的身体僵直起来,他在奋力挣扎,可就像溺水的人一样,他越挣扎陷得越深。小莲惊慌失措,愤怒和恐惧迸发开来。她的双手紧紧抓着栅栏,手臂因为太过用力而跳露出一条条经络。 “啊!”小莲大喊一声,一道光倏然间从她的身体里迸发出来。 轰的一声,如干雷炸响,小莲如风似的扑到了仇四的身上。 当那炸响过去一炷香后,通道传来脚步声,一人如疯子似的说着什么。 “吃饭喽,吃饭喽,吃了这顿饭就可以安心上路喽!快来吃啊,快来吃,今天可是红烧肉,最最美味的红烧肉。” 送饭人出现在洞口,他看见满地的碎片,神色便呆滞起来。 这次,他显然是经过精心的梳洗打扮,脸上的须发,披散的浓密头发,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身上,也换上了一声大红绸子的袍服。他是个疯子,却是个穿着官服的疯子。手里的东西哐啷落在地上,那红彤彤的肉块溅落开来。 “怎么会” 送饭人呢喃道,眸光迷惑而散乱,却在这时,一道寒光倏然刺穿了他的脖子,将他重重的撞到了洞壁上。送饭人倒在地上,睁着眼睛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怎么会” 仇四抓着满是鲜血的刀欺身而进,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快说,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大人来了,你们走不掉的,你们走不掉的。” 送饭人死了。仇四回头望着小莲,小莲一脸严肃。这时候,外面传来风铃的声音,空灵的声音如鬼魂的呼唤。仇四只觉得毛孔闭合,面色不由得苍白起来。小莲抓着他的手,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外面。 轰的一声,山洞内的洞壁突然爆碎,一直巨大的拳头从里面飞了出来。小莲抓着仇四旋身避开。一道声音在那拳头后面传了过来。 “是我!” 却在这个时候,那化身为血肉之躯的纸人荡漾开一层层的光链。那光链是各色的,是纯净的,却又阴冷肃杀。仿佛这光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灭杀生命。那光又如同星辰间的引力,在为彼此的距离作用着。这时候的他,就是群星之中的太阳,主宰着群星的命运。 他笑着,那笑容高傲而阴冷,如王者,如杀神。 这时空,属于他,由他调令,由他掌控。 什么生命,什么仙神,什么时空,都不过是他的棋子。 他展开双臂,那光线变得扭曲起来,交缠在一起。 于是,有力量在碰撞,有声音在激荡。 他呼吸,长长的呼吸让整个时空变得越发的狭窄。 那些光线,扭曲在一起,飞向了他的口鼻。 时空,要被他吸走了! 这个时空,就像是纸糊的空间,一阵风就让它垮塌了。 于是,时空被吸走了。 “我就是道!” 他睁开双眸,声音平淡,却飘向极尽的遥远,在那回荡。 第十二章 那力之破 “是你!” 小莲看着黑暗中的身影,吃惊的叫道。 黑暗中的身影如山岳一般。迎着小莲那吃惊的目光,这人尴尬一笑,道,“碰巧结界被你击破,让我挣脱开了束缚。你们怎么样” 小莲看了眼仇四,仇四则略显警惕的看着那人。那人的高大让人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小莲抓着仇四的手,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王。”仇四勉强一笑。 “前辈,你好!” 那人哈哈一笑,转身道,“跟我走。” 山洞在摇晃,那人每一步的迈出,仿佛都震动了地脉。仇四好奇的看着那人的背影,小心的随着小莲往前走。风铃之声在身后越发的激烈,如催命似的。转瞬,三人在黑暗中走了有半个时辰。那人停了下来,屈膝跪在地上,那高大的身躯贴着坚硬的地面。 “他们来了!”他道。 “谁”小莲疑惑的问道。 “那些人,”那人直起身,目光凝重的道。“奴仆的主人。” “我问过,可他们并没有透露丝毫的线索,但从他们的言语神色可见,他们的上头不是凡人。”小莲道。 “当然不是凡人,”那人道。“若是凡人,也不可能将我束缚在此地无可奈何。” “神吗”仇四小心的问道。 那人回头扫了一眼,小莲心里咯噔一声。不是神。从那人的眸光可见,是远比神要可怕的存在。小莲问道,“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低叹一声,摇摇晃晃的朝前走去。 “猎道者的鬣狗。” 小莲脚步一滞,仇四好奇的看着她。猎道者的鬣狗。这里便存在两个身份,一个是猎道者,一个是鬣狗。很显然,如果鬣狗都很可怕,那猎道者就更为可怕了。仇四心脏一滞,面孔苍白起来,汗水无声的从额头滚落下来。 “他们很可怕”仇四紧张的问道。 小莲看着他,目光凝重而严肃。仇四的心弦绷得更紧了。 “他们出来了吗”小莲移开目光,问道。 “暂时被天道镇压在观音山,”那人已走出百丈远。“但是天道威力明显削弱了不少,只能一定程度上镇压。” “也就是说,”小莲薄唇微微翕动。“他们随时可以出来!” “他们随时可以出来,但现在没有出来,却放出了鬣狗,”那人道。“很显然他们在筹划更宏大的阴谋。小心点,他们在找我们。” 黑暗中波荡着微弱的力源,虽然很微弱,却能让生命清晰的感应到。这种力源,如同蚕丝附着在肌肤上,让肌肤感觉到丝丝切割之感。那人还在往前走。这个通道仿佛无尽头。小莲对他很信任,仇四也没有别的主意,只能跟随而行。 风铃声似乎很远,也似乎很近。黑暗的通道,如同幽冥的甬道,黑暗中不知蛰伏了多少幽灵。沉寂,苍凉,阴冷,让人毛骨悚然。那人忽然脚步一滞,粗大的手臂在通道中轻轻一挥,洞壁轰的一声碎裂。一团赤红的光涌了进来。 “怎么了”仇四心中一动,问道。 小莲却倏然松开他的手,箭步朝着那裂开处飞了过去。寒芒,劲气,杀意,并发而起。整个通道,立时间变得凝肃压抑。仇四身体在颤,握着刀的手满是汗渍。赤光潋滟,无限的妖异。风铃声骤然近在耳边。仇四啊的一声尖叫,跌坐在地上,双目圆睁着露出恐惧光芒。 可小莲和那人似乎并不能照料他。那人一臂落下瞬即一拳朝着裂开砸了过去。而小莲手中双剑齐出,化作那蜂拥的锋芒,罩住那豁口。 滴答,滴答。 一滴滴液体从顶壁上落下来,滴落在仇四的头上。 仇四仰起头,圆睁的双眸看见那顶壁上不知何时生长出白色的菌。他露出迷茫之色。忽然,那菌舒展开来,化而为螣蛇,张开猩红的嘴朝着仇四扑了过来。仇四大惊,翻身滚向一旁,手中的刀顺手斩了出去。刀光一凛,地面发出咔擦的声响。裂缝延展,有液体喷溅而起。那白色的螣蛇贴着地面飞向仇四。仇四急忙翻身而起,退到了角落。 但见螣蛇越发靠近仇四,一只硕大的拳头轰的击中螣蛇。螣蛇发出尖锐的叫声,被一拳砸在洞壁上。飞溅的液体喷涌,倒泄而下,顷刻间让干燥坚硬的地面化为沼泽。仇四不明白那液体到底是什么,只是心中的警惕让他不断远离它。 “小心点,这里的任何事物都非比寻常,不要丢了小命!” 那巨人朝着仇四说道,却是缩回拳头顺势砸在了豁口中。剑芒散去,赤光越发的炽烈。风铃声也越来越刺耳。 “他们锁定我们了。”巨人沉声道。 “避无可避,那就无需再避。杀!”小莲面孔一沉,冷声喝道。倏忽间,一道道光束从小莲的身体里迸射出来。整个通道,不再黑暗,而是交缠着无数的光缕。在那光缕尽头,却缓缓浮现出一道道丑陋的面孔,这些面孔就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乌黑、坑洼、扭曲。巨人回身喝呼,一拳朝着那浮现的面孔砸去。 “他们来了!” 这些面孔不仅丑陋,而且奇特。他们有着修长的身形,但除了脑袋之外,整个躯干是细小的,就像是麻杆撑着一颗硕大的脑袋。当巨人一拳轰来,这些面孔淡漠的凝望着。一道幽暗的光瞬即在面前浮现。拳芒尽碎,巨人急忙缩回拳头,但却一掌劈了过去。同时,小莲从巨人身侧路过,双臂一招,掀起光链,光链疾驰而出,洞穿那幽光,落在那些奇特的身影上。 可是那些身影无动于衷,那光链仿佛不过是微风罢了。 小莲眉头一蹙,长喝一声,手中的短剑破啸出去。 巨人一掌落下,手掌边缘立时绽放开炎光。 不远处的仇四飞身落在地上,那液体已近在咫尺,不断的合拢,将他们三人围在了中间。仇四目光一扫,却见到那些奇特身影,心中的恐惧已是淡化了许多。他扬眉怒吼,斜身而起,一脚踩在洞壁上,投身扑向那些人。 奇特身影中,一人抬起纤长的手臂,手指轻轻一弹,短剑咔铮一声,尽是在半道停了下来,一道道裂纹不断延展。小莲噗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而巨人身躯一晃,竟是差点跌坐在地上。而仇四的身躯,却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操纵着,飞快的旋转起来,然后随着那纤细手臂的一甩,重重的砸在洞壁上。 好强的力量! 仇四心中叹道。这力量不仅强,而且诡异。仿佛周天之力,尽皆在此。他抬起头,见到小莲飞身落在了巨人的手掌上。小莲和巨人,面色无比的严肃认真。仇四心里生发出愧疚和自责,到底在他们面前,自己不过是累赘。 风铃声尖锐的在耳边鸣响,震动的耳膜如要裂开。 仇四双眼赤红,翻身而起,一刀在地上划过,瞬即刺向那些奇特身影。他不想拖后腿,哪怕自己技不如人,也不能退缩一边。他的大脑嗡鸣,血液如奔涌的江水。杀! 视野中,满是那被红光浸染的光绦。 刀身突然弯曲,可怕的力量重重的撞击在仇四的胸膛。仇四眼前一暗,胸口涌起一股气血。不行了吗他在心中问道。可就这样放弃了吗他想到仇九。如果是他,他会怎么样他想到还没有强大起来的仇九,一刀破开了剑圣传人韩仓的突破。他可以,为何自己不行。他立时咬破舌头,长啸一声,紧紧抓着弯曲的刀奋力一拨。刀出现裂纹,却是破开了无形的力量。 崩! 碎片飞溅。血液飞舞。仇四苍白的面孔上露出一抹笑意。我不是累赘。即便我的实力不行,我也可以为小莲助力。刹那间,他抓着半截刀刺向了那些身影。那些身影呆滞的面孔上,齐齐露出了错愕。 几乎同时,站在巨人手掌上的小莲腾身而起,璀璨的光幕迸发开来。力量,宣泄而出。通道,充斥着力量。纯粹的力量仿佛大道本初。几乎昏厥过去的仇四,立时间如在虚无之海,只觉得整个身体通透无质。他飘荡着、悬浮着,如在梦里遨游。面前的身影,在那璀璨力量光幕中,淡化了,朦胧了。仇四心中一叹,这就是小莲身上的神秘力量吗 嗡的一声,光团突然化作一点,疾速倒转。 轰! 力量失序,天地崩溃。 仇四眼前一暗,重重的横扫而出,失去了意识。 小莲从巨人面前后旋,落在了残破的地上,面孔煞白沧桑。 巨人高大的身躯连连后退,结实的肌肉爆发出一抹抹的血雾。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视野中。 黑甲,黑刃,阴沉的面孔。 一个鲜红的字,深深的镌刻在那人的胸膛上。 杀! 小莲缓缓抬起头,嘴角的鲜血,让她的面孔如敷上了厚厚的脂粉。她先是看见巨人那流血的粗腿,既而看见了那道阴冷的身影。什么人为何可以破开她的力量那些丑陋的面孔哪里去了 巨人在喘息,庞大的身躯似乎已经难以支撑,就如同高山失去了力量支点,随时要散落开来。血落下,如同雨滴滴落在地上。大地,是破碎的,如同破碎的冰层,裂开,缺损,重叠。他死死地盯着那陌生人,面孔的神色远比先前要更为凝肃。这才是操纵那些人的人。 这时候,那阴沉的面孔微微一抽,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 “有意思,竟然能重启力量,看来先前的谋划还是太小看你们了!我们应该彻底结束你们的生命,让你们再无运转力量的根基,如此,我们才能彻底的汲取你们身上的力量。不过,现在也不迟。” “你是谁” 小莲低吼道。力量被击破,让她心绪不宁,甚至有些狼狈。 “谁呵,你们这样的蝼蚁也配知道我的名姓”那人道。 “是吗”小莲望着自己的膝盖,膝盖上已是湿透。那是血,血浸透衣服,让衣服本有的颜色变了样。“或许,你们很强大,或许,我们不过是跳梁小丑,只是,如此折辱我们,你以为我们会心甘情愿吗” 她站了起来,身上的气势骤然释放开来。 强悍的气势,引动那周边残留的力量汇聚起来。 就连巨人,也吃惊的望着她。 她一步步的朝前走去,面孔和眸光,满是锋芒。 “我们会心甘情愿吗”她重复道。“或许,你们让许多生命臣服,或许,你们自以为所有的生命只能向你们臣服。可是,我不甘!”她怒吼一声,整个气势变得凌厉肃杀。她飞身而去,一对短剑赫然从她的袖子之中飞了出来。 那张陌生的面孔还在笑着,笑意越发的浓重,就像是小莲的表现不过是拙劣低级的无意义的反抗。他见惯了此种反抗,可最终,还是倒在了他的脚下,任由他折辱摆弄。刚才的力量确实强大,以至于他的傀儡不堪一击。可是,在他的面前,那力量算什么说到底,这些都不过是那烟云一般的装饰罢了! 身后的巨人在思索什么。他盯着地面,看着那痕迹。他忽然抬起头,眸光熠熠。满是鲜血的身躯忽然间鼓胀起来。他是巨人,宛若一座高山,堪比那天柱。他的身躯一震,一股罡风劲气横扫而去。他长啸而起,高大的身躯在这残破的空间里夹带着风雷之势,如陨石一般的飞向苍穹。 再不是通道,再不是洞窟。 这个昏冥的天地,宛若一个无边际的囚笼。 那远处苍死的植被,在无形力量的席卷之下,碎灭了。 那陌生的身影,倏然间生长出三头六臂。 短剑被接住,一臂击碎小莲释放出来的威势,一拳轰击在巨人那庞大的身躯上。三头各色,口吐苍古之音,喷涌出滔天的浪潮、冰刃、火舌,燃烧着巨人,席卷着小莲。一条条手臂抓着形状怪异的兵刃,重重的劈砍下来。一条条腿如那鞭子似的鞭挞而去。 可怕的人,可怕的术法。 巨人发出凄惨的叫声,被烈焰、冰封、潮水卷袭的身躯,碎裂的不成样子。又有兵刃砍剁而来,巨人眼瞅着便已无法躲避。而小莲,似乎再没有了抵抗的力量。 “这就对了,斩断你们的命源,你们还有什么底气在我面前犬吠!呵,蝼蚁就是蝼蚁,哪怕是给你们无穷的力量,又如何能改变你们那卑微的命格!” 那陌生人冷笑道,声色淡漠,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但在这时,被扫出去的仇四却是在他身后一步步的走来。 他或许力量不强,或许不会什么法术,但是他的内心里却迸发着烈焰。 愤怒的烈焰,仇恨的烈焰。 最忠诚的守护。那心底里的柔软,那纯真的情感。 他腾起,如猎豹,如猛虎。 哪怕是蝼蚁,也有其最纯粹的力量。 那就是,孤注一掷。 但在小莲和巨人的视野里,弱小的仇四,却夹带着晦暗的光束。 那光束如同纱衣,披在他的身上。 他们的目光,变得奇异起来。 陌生人回头,面孔流露出惊讶,还有疑惑。但这时候,没有兵刃在手的仇四,却是挥舞着手臂重重的砍了下来。隐约间,那手臂却化作了一柄重刀。瞳孔收缩,面容扭曲。陌生人猛然间察觉到了可怕的危机。他张开嘴,喉咙里的声音就要涌出来。可这时候,砰!一颗颗头颅爆碎,晦暗的光无情的斩落下来,将他那三头六臂的躯体,化为了一摊烂泥。 “以力破法!”巨人心中呢喃。“力之源!” 轰隆隆!周天响起惊雷之声,一道道电光以诡异的姿势闪现。 狂风大作。一股股狂风仿佛发疯似的席卷而来。 昏冥化为了混沌,混沌化为了模糊。 三人甫一落地,瞬时间被那狂风裹挟着碰撞在一起。 “小莲!”仇四无声的喊道,却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闭,昏厥过去。远近的身影,在那狂风之中挣扎,却不能自已。小莲看着昏厥的仇四,双目赤红的想要冲过去。 第十三章 那法之道 鸣啭声骤然响起,却不见那飞鸟的踪迹。 天地混沌,万物沉沉,视野所及,不过那茫茫苍寂。 山岭,群峰,草木,如干涸的染料,在这无垠的画布上凝滞。 倏然,一道光自远处疾驰而来,横亘虚空,宛若那飞虹。 那光却是绚烂的,是有力的,可见其锋芒在这苍寂之中仿佛要破开束缚,还这天地灵动。渐至面前,那光淡化了。 小荷剔了剔眉,怀里抱着一柄古朴的重剑。剑鞘雕饰着晦涩古老的图文,剑柄缠绕着白色的绢布。她望着那淡化的光,苍穹如碎裂的瓷器,碎片悬空,凌乱无序。当那光消失在混沌中,她忽然飞身而起,怀中的重剑呛啷一声出鞘。 剑无锋,虚空中的一团雾气倏然间爆开。光芒绽放,刺耳的尖叫瞬间响起。黑漆漆的重剑化作一抹弧光,圈扎闪耀,随着小荷的旋身、驰行,而如游龙翔空。一声声尖锐的叫声在耳边响起,那干雷般的炸响,在这苍寂的天地间迸发。小荷的身形一闪,已是在十里之外的一处山岗。 山岗上有石亭一座,石亭旁边是一条蜿蜒的道路。 荒草萋萋,杨树孤零零的顶着那嶙峋的枝丫,发出那凄凄的音声。 白绢飞舞,重剑回鞘。小荷落在石亭飞檐上,眸光熠熠的望着面前的平地。平地延伸至远处的山岳脚下。山岳连绵,合拢在四维,如同将整个大地圈禁在其中。雾气、烟尘、云霭,如撕碎的棉絮,悬浮在大地之上虚空之下。 小荷突然腾身而起,身下的石亭轰的一声碎裂,一条如螣蛇般的藤蔓从地下钻出,瞬息间穿破石亭,朝着小荷刺去。小荷身在半空,手中的重剑轻轻一挥,斩落下去。藤蔓迎着重剑,却是将身躯一扭,避开锋刃,转瞬缠缚在小荷的手腕上。 黑漆漆的藤蔓,一片片如荷叶般的叶子,叶子的边上,正在绽放黑色的花。小荷那俏丽的脸庞露出一抹讥诮之色,但见她的手臂突然一旋,飞快的从那藤蔓中飞出,转瞬间那重剑往后一撤,便轻轻的从那藤蔓上滑过。藤蔓发出那尖锐之声,螺旋形的它立时绷紧,而后如蛇一般的扑向小荷。小荷身躯后退,手中的剑不断圈扎。这时,藤蔓上的叶片飞了起来,化作一张张黑沉沉的脸孔。而那绽放的黑色丽花无限的膨胀。 阴森之气,扑面而来。 小荷那冷冰冰的眸光,如利刃蓄满了锋芒。 剑在雾,身影在退。 她落在了平地上,手中的剑微微一垂,刺在地面上。剑划过大地,发出那细微的声音。而那藤蔓却是折身俯冲,一片片叶子悬浮在小荷的四周。小荷已无路可退。黑色的丽花喷吐出腐臭的气味。小荷眉头一蹙,划过大地的剑倏然弹起。 重剑刺在一片叶子上,那叶子骤然缩紧。 藤蔓啪嗒一声粘在剑身上。小荷将剑往后一抽,却是分毫不动。她冷哼一声,撤剑双掌一错,薄唇翕动,口念咒语。剑身上的纹饰倏然间亮起。剑身的霸道之气如溃堤之水汹涌奔袭。藤蔓吱的一声急忙松开中间,到卷着飞上半空。那闭合的叶子也急忙舒展开,喷吐出黑色的液体。小荷一手抓住剑柄,一手立在胸前,冷笑一声,斜身飞起。重剑在面前掠过,那飞来的黑色液体哗啦一声从她身侧掠过,重重轰击在对面的叶子上。叶子嗤啦一声融化。而小莲一剑横空,刹那间到了那倒卷的藤蔓身侧。藤蔓急忙扭转,发出那斯斯的音声。那藤蔓尖端,立时裂开,一条条黑色根茎飞了出来。剑绽放赤红的光芒,隐约间一道身影从那赤光走出。 威严,魁梧。 那身影盯着飞来的根茎,突然口吐言辞。 “滚!” 天地嗡鸣,时空恍惚。 就连小荷,也不由得呆滞了一下。等她定睛看去时,身影消失,藤蔓如死蛇一般的软软的垂落下去。就连那些悬浮的叶子,也在迅速的枯萎。 她看着手中并不华丽的重剑,才想起老人的话。 “这不是一柄普通的剑,它有灵。” 灵,剑内有魂。王者之魂。 她移开目光,朝地面望去。那藤蔓消失了。空气里还弥漫着腐臭的气味。只是,一切如梦一般,不着痕迹。她有些出神,那冷峻的脸孔,若有所思。倏然,她的眸光一凝,远处出现无数的身影。奔腾,尖叫,如发狂的野兽群,浩浩荡荡的朝着她袭来。冷峻的面孔与那冰冷的眸光,凝聚着杀意。她缓缓转过身,手中的重剑萦绕着质朴而高傲的气息。 “妖魔吗” 她冷笑一声,视野被烟尘与那凝滞的气雾蒙蔽。 大地震颤,浊闷的气息,让生命难以呼吸。 她忽然飞身而出,剑嗡鸣,绽放,化作那恢弘的光芒,在那混沌的天地间舞蹈。她消失在混融中。甚至那重剑,也在密密麻麻的身影与尘埃、雾气中消失了。只剩下野兽的咆哮、怒吼、嘈杂。 远处虚空中,站着两道身影。 “老爷子,您不担心小荷姑娘一个人会有什么意外吗” 老人嗒一声抽了口旱烟,徐徐吐出烟雾,微微眯着眼睛。 “我不可能一直在她身边,担心她还不如让她自己羽翼丰满可以翱翔天地。” 佟满江嘶的一声,吸了口气道,“老爷子您的心可真大!” 老人那满是皱纹的脸孔露出一抹笑意,随后将手中的旱烟从嘴里抽出来,倒掉烟斗里的烟丝,将烟杆插在腰间。他道,“好了,戏也看够了,我们也该松散松散筋骨了!” 佟满江那张圆脸微微一抽,道,“希望老爷子您能多多照应一二,莫要让我这身肉成了这些畜生的盘中餐了!” 老人大笑一声,忽然间从高空俯冲向地面。可怕的气势,犹如陨石砸向大地。佟满江苦笑一声,飞身跟了上去。长刀一闪,便撕开了那片混沌,斩向地面上的身影。密密麻麻的身影如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幽魂。刀光匹练,照亮了大地。如幽魂般的身影纷纷仰头,瞬即兴奋的狂叫起来。 一条条悠长的身影从那密密麻麻的身影中脱颖而出,张开那血盆大口,凶猛的欲要将来人吞噬。可是,那狭长的刀光却是一瞬间将一张血盆大口劈开,瞬息间,连带着那悠长的身影也被劈为两半。刀光落地,地面轰鸣,一道道身影被可怕的刀势震飞。佟满江手握长刀长啸一声,挺身横扫。便听得那骨头碎裂声、鲜血飞溅声,还有嘈杂刺耳的凄哀吼叫。 老人双臂一扭,一把抓住螣蛇的脑袋,螣蛇身躯扭动,尾巴重重的朝他砸了过来。老人冷哼一声,手臂一压,一拳轰的击穿了那坚韧的脑袋,而后身躯后仰,一脚重重的踹在了那悠长绵软的身躯上。悠长的身影轰然从虚空砸向大地。老人飞身落地,双掌一推一扣,脚步穿梭,如密密麻麻身影中的飞蝶。 大地轰鸣,有生命愤怒的从地下钻出来。 佟满江飞身而起,手中的长刀一错,瞬即刺向地面,而他却是捏紧双拳,重重的砸向振翼的飞禽。飞禽拍打着翅膀欲要躲闪,可佟满江那两拳却是又快又重,砰的一声,飞禽哀嚎而落。而此时,长刀刺入地面,只剩下半截刀杆还在兀自颤栗。一声吼叫便从地下迸发出来,可怕的气息倏然腾起。无数的身影飙射中,一道身影冲天而起。 佟满江哎哟的叫了一声,急忙飞身后退。 “老爷子,救我一救啊!” 不远处的老人回头瞥了一眼,笑骂道,“你这惫懒货,自己招惹的,关我老人家什么事!” 那身影庞大狰狞,表皮满是密密麻麻的倒刺。但见它腾空而起,一条条触手从腹部飞出,如利矢一般刺向佟满江。佟满江双拳一抡,护在胸前,而后吆喝一声,迸发出刚猛霸道的气势。那触手被气势镇住,佟满江斜身扑了上去,竟是抓住了那身影额前的触角,他提气一喝,那身影硬生生的被他掀了起来。 “滚下去!” 那身影轰的一声砸在地上。大地龟裂,震荡的气息激荡开来。佟满江双目圆睁,由于刚才力气的爆发,此时竟有些力气透支的感觉。身躯一晃,老人已是到了他的身前。 “好小子,力气不小啊!” 佟满江擦了擦脸上的汗,道,“老爷子,小子可是指望您照顾一二啊!” “油嘴滑舌!”老人嗤笑一声,已是落在地上。密密麻麻的身影随着那庞然身影的出现,已是退到了四周。那庞然身影虽然被佟满江砸落在地,却是没有丝毫的损伤,反而激怒了它。它翻身而起,长啸一声,无数的触手纷纷飞了出去。如螣蛇,却是密布着倒刺,如铁索横江一般扎向老人和虚空中的佟满江。 “一心二用,该打!” 老人严厉喝道,一掌砍在了一条触手上。那触手一荡,身上的倒刺竟然飞了起来。老人旋身躲避,其它触手纷纷紧逼。老人矮身滑步错开,双掌一圈,而后立在胸前平推出去。触手到前,双掌间立时迸发出纯粹的力量,将那触手推了出去。庞然身影将触手一缩,旋身扑向老人,那黑黝黝的触角竟是流溢出那幽暗的光芒。 老人脚步一错,瞬即斜身贴了上去。虚空中的佟满江长吸口气,立时从空中飞落下来。 “老爷子,您攻它前面,我攻它后面。” 佟满江顺手一挥,扎入地面的长刀嗡的一声飞到他手中。手握长刀,他狞笑一声,瞅着那庞然身影的尾部,倏然斩了一刀。那庞然身影的尾部却是一缩,突然噗的一声喷出一团黑气。佟满江啊的一声,似乎受伤了。前面的老人大吃一惊,一肘横敲,反手一掌拍在庞然身影的腹部。那庞然身影斜身迭起,几乎到底。老人旋身到了佟满江的身侧。 “怎么了” 佟满江一手捂着脸,呸的一声,道,“这畜生放屁!” 老人呆了一呆,随即闻到了一股恶臭。他旋身退出数步,一手捂着鼻子道,“你离我远点。”嗷——那庞然身影扭身扑了上来,触手鞭挞,四肢挥舞。它癫狂了,如受到了奇耻大辱。凶唳,暴躁,癫狂。庞然身影扑身而来,滞浊的气息便如那浪潮拍打到了近前。老人纵身而起,避开了庞然身影的攻击。佟满江被那臭气熏得虽然难受,却也不敢轻视,急忙斜身一掠,飞出丈许远,而后将长刀一横。 “畜生,竟敢放屁熏我,你死定了!” 刀光一卷,倏然落在了那庞然身影的背上。哐的一声,长刀弹射而起,震动的佟满江双臂发麻。佟满江心中暗骂一声,撤了长刀,跺地腾身,欲要欺近对方。而这时候,老人拳掌迭起,劲气不断的落在那身影的坚韧背脊上。翻身一掀,老人落在了那身影的背上。佟满江被一条触手击中,啊的一声飞了出去。老人面色一沉,左脚重重的跺在了那身影的背上。那身影微微一滞,差点趴在地上。 老人双袖鼓胀,一口黑棺倏然飞了出来。他抓住黑棺,眸光熠熠。 “法之于道,如星辰宇宙,浩浩渺渺,源源不竭,千差万别,却同一源。力有破军,法有鸿蒙,阴阳为佐,四极合一。一之道,四象归元,元之道,万法乾坤。” 黑棺一颤,视野立时变得漆黑。 不远处的佟满江神色一滞,瞬即大笑起来,旋身落在了数十丈外。 “多谢老爷子指教!” 他长吸口气,迎着那围在四周的密密麻麻身影,双臂一展,便凶猛的扑了上去。老人的音声还在耳畔回荡,却是融入了他的血脉之中。他调动体内的气力,一张一弛,一攻一守,变化出无数的攻击姿态。而那庞然身影,以及那老人,却是被一团黑暗笼罩,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时空。 而在这时,一道寒芒从大地之上直上九霄。 那寒芒洞穿残破的虚空,而后碎裂开来,如同那烟花的绽放。 一道倩影站在高空,冷冷的注视着那混沌的大地。视野中,可见到残破的带上,躺着无数的尸体。而在尸体之下,一条条如螣蛇般的藤蔓破土而出,嘶吼着扑上高空。她的嘴角微微翘起,手握重剑,却是要一剑斩下去。可在这时,她的眉目猛然一凝,她瞬即扭头朝西面望去。她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身影随之消失在原地。 第十四章 那法之道下 “阿弥陀佛!” 一尊大佛出现在视野中。菩提身边的人都神色警惕的注视着大佛,只有菩提双手合十,尊敬的口诵佛语。那佛有十丈高大,表面散发出金色的柔和光芒。它栩栩如生,眉目柔和,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气息。与佛相比,菩提等人显得渺小之极。 十尾面露憎恶之色,荼蘼和幽鬼互相对望了一眼。十尾瞥了他们两一眼,拂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而去。君步行想说什么,荼蘼微微摇头,君步行便没有说出来。幽鬼跟随而去。陆芸看了看静月,又看了看君步行,双手紧紧抓着长剑。 “世尊在上,弟子菩提问候!” “菩提,你可皈依我佛” “弟子一心向佛,身为佛门弟子,不敢另投别门。” “那你可知错” “弟子知错。” 佛与菩提对话,彼此声色都是平静的,并无强势与卑微之感。而且菩提所说知错,也没有任何惴惴的感觉,显然不过是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这让君步行等人一头雾水,而站在原地的荼蘼却露出担忧之色,他似乎明白两人对话的奥义。 “既然知错,那便随我去灵山!”佛道。 菩提这时抬起头,深邃的眸子淡定而平静。他道,“弟子愿望,但现在不行。” 佛那柔和的面目微微变化,露出一丝厉色。 “为何” “苍生大劫,弟子不忍袖手旁观。” “苍生之劫,自有因果,岂可擅自染指!” “佛门为善,普度众生,救人苦海,若有因果,弟子愿一身承担。” 佛低叹一声,道,“此乃大道因果,非佛门所能染指,你有善念,已属不错,但若执迷,便堕了魔道。” “佛有怒目,斩妖除魔,佛与魔,能为苍生,亦是道。”菩提道。 “道,”佛迟疑道。“道是罪恶。” “苍生无辜!”菩提的声色忽然提起,面露倔强不屈之色。 佛面目一滞,眸光却是流动起来。此时,它是活的,而不只是一尊塑像。久久,佛没有开口,只是望着菩提。但是君步行等人却感觉到气息的变化。凝重,肃杀,威压。呛的一声,陆芸手中的剑突然出鞘。但是,那剑甫一出鞘,便断为两截。陆芸神色苍白,面露惊慌。一旁的静月素手一招,便挡在了陆芸的面前。 佛的面目变得狰狞。表面的衣带纹饰,流动起来,如被湍流带动。 “你不愿回头”佛道。 “为苍生,弟子愿堕阿鼻地狱,承担业火之苦。”菩提道。 面目狰狞的佛低声一叹,竟然缓缓转身。空气里的肃杀与凝滞消散了。陆芸长舒口气,好奇的看着那佛高大的身影,不明白它为何突然放下了杀念。可这个时候,菩提却是突然跪在了地上,发出了那凄厉的惨叫声。陆芸呆了一呆,定睛望去,只见到穿着袈裟的菩提,身躯蜷缩着、颤抖着,鲜血不断的涌现出来。 陆芸啊的一声惊叫,君步行吃惊的要扑上去,却被荼蘼挡了下来。 “干什么” 荼蘼一脸凝重的看着菩提,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菩提这种情况,我们必须帮他。” “帮不了。” “为何” 荼蘼深吸口气,抬起目光望着那渐行渐远的佛。他道,“他们剥去了他的佛格。” “佛格” “逐出佛门,与佛门再无关系。” 君步行瞳孔一缩,拳头紧紧攥在一起。一旁的陆芸疑惑的看着静月。静月却是低声一叹。随后,陆芸便明白了什么。这是佛门要与菩提划清界限,日后无论人族成功还是失败,佛门都未参与这场大劫,想要置身事外。 菩提的惨叫声持续着,殷红的血染红了衣衫,浸透了衣衫,他那消瘦干枯的身体,如染缸里的一截枯木。君步行等人沉默着等待着,面上的担忧和忧伤如重重的阴翳。 许久过后,菩提没有再发出声音,如死了一般的蜷缩在血水中。 君步行看着荼蘼,荼蘼却是望着菩提。这时候,远处苍穹倏然传来一声炸响。荼蘼叹了口气,一步到了菩提的身前,蹲下身将菩提抱起。 “我们走!” “你这是” 君步行蹙起双眉不解的问道。荼蘼没有回答,而是虚步而起,朝着十尾和幽鬼所去的方向而去。 “师傅”陆芸开口道。 静月只是摇了摇头,抓着她的手跟了上去。君步行站在地上看着那刺目的血迹,猛地一跺脚,狠狠的腾空而起。远处的炸响在空寂的天地里回荡。空气在震颤、在扭曲。暗沉沉的虚空下,隐约可见到那光线扭曲的样子。 而在这时,佟满江旋身而起,一道巨大的野猪身影立时绽放开来。 怒吼,咆哮,霸道。 一串串血迹如一排排烟花绽放。 那密密麻麻的身影,立时间化为血雾,弥漫在这混沌的空间里。而在不远处,那被黑暗包裹的空间,倏然间明亮了。老人飘然而起,刹那到了佟满江的身侧,他的手里抓着一口黑漆漆的小棺,小棺的盖上有一行流光的字。 佟满江咧嘴呼吸,身上的野猪身影渐渐消散。 “多谢老爷子指教,小子感激不尽!”佟满江躬身行礼道。 老人上下打量,露出欣慰的笑意,道,“行了,这是你的造化,不用我指点,你迟早也能融合血脉之力。” 佟满江抓了抓头发,咧嘴笑道,“就是样子有点丑。” “这可是猪刚鬣,别不知好歹!”老人道。 “是是是,小子不敢,不敢!”佟满江道。 老人转头朝小荷所在方向望去,却感应不到她的存在。眉头蹙起,他露出担忧之色。 “老爷子,你担心小荷姑娘” 老人低叹一声,道,“走,菩提那里出事了。” “菩提”佟满江惊讶的道。“他怎么了” “佛门来人了,剥去了他的佛格。” “佛格” “自此,他被逐出了佛门。” “这佛门是想斩断一切因果,不愿插手这场大劫啊!” “这是最后一次了!” 老人面色冷厉起来,射出的眸光夹杂着愤怒和恨意。佟满江不晓得他与佛门有什么恩怨,但是老人此时的神色却是让他吓了一跳。老人飞身而起,佟满江急忙跟了上去。 小荷出现在一片山岳之中。山岳朦胧,模糊在这混沌中。她冷冷的注视着群山万壑,周边的沉寂如同一场假象,只不过在为湍流掩饰。她手里提着重剑,重剑上还有未凝固的血液。 她从高空落在一座山峰上。植被都枯萎了,耷拉着没有丝毫的精神。怪石嶙峋,如同一张张怪异的脸孔。她吐出一口气息,忽然一剑斩在一侧的岩石上。岩石崩碎,她的瞳孔却如棱镜,折射出一点点细微的光斑。她旋身从山峰飞下,转瞬已在雾气氤氲的山谷之中。 一声咆哮响起,便有气流朝她涌来。她转过脸,冷冷的盯着那雾气。腥风,煞气。重剑的剑刃闪溢着光芒。无锋的光芒,却无比的霸道。她一剑刺了出去,瞬即她整个身躯被一股力量撕扯着疾速的前行。雾气包裹着她,也包裹着整个山谷。她的视野里除了雾,便再没有其它。她双腿一横,止住滑行的身躯。那力量扯着她,扯着重剑。她的面孔无比的严厉。 突然,一道道疾风在前方怒吼着旋起。 疾风怒吼之中,还有人的声音。 小荷神色一凝,突然将剑往后一撤。那股力量松开了,倒卷钻进了远处的雾里。疾风旋转,雾气被撕扯着裂开。在刹那的昏冥中,小荷见到了旋转的风,还有风中的身影。她呆了一呆,一股寒意却从地下渗透出来。她惯性的跳了起来。地面却变了颜色。 轰! 黑漆漆的地面,一道身影倏然冲了出来。 这身影却不是冲着小荷而去,而是折身扑向了那三股飓风。 小荷凝望着,飓风中的人显得无比的狼狈,有的在挣扎,却无法挣脱开来。那飓风卷席着他们飞上高空,似乎要扎入那残破的苍穹。而突然出现的身影却一瞬间到了飓风的前面,手中一柄镰刀阴森肃杀。 猎道者! 小荷心中一凛,却见到那身影忽然劈出一刀。 刀光弧形而出,飓风刹那间凝滞了。 凝滞的不仅是飓风,甚至那一角的时空也凝滞了。 那飓风宛若琥珀,风中的人如琥珀中的昆虫。 瞳孔收缩,好可怕的术,小荷心中暗叹道。 那身影一袭黑衣,紧紧的缠缚在身上,似的那瘦长的身影如长出了黑色的甲胄。他握着镰刀,一步到了一股飓风的面前,阴冷的目光望着睁着双眼露出那惊慌与忧虑眸光的女子。那是小莲。小荷的心脏猛然一紧,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身影,过往画面不断浮现脑海。早就听闻小莲变得独特了,只是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她。 故人再现,熟悉而陌生,让人不经茫然。 那身影盯着小莲,冷峻的瘦脸上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 “有点本事,居然能从囚笼里挣脱出来,还杀死了我的猎犬,不过,即便如此,你们到底还是没有逃出去。莫说你们这孱弱的生命,即便是维持你们生存的道,在我们面前也不堪一击。不要沮丧,这到底不是你们的错,是你们的道的错。它,太羸弱了,弱的不堪一击。” 他摸了摸镰刀的刀刃。刀光闪烁,寒意森森。 “不错,虚之力,王之力,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燃料,从你们身上提取出来,我们的战舰便可继续航行十几个位面。看来这趟,果真不虚此行啊!没想到如此贫瘠的时空,居然还能滋生出如此独特的力量,看来这里的道也是有点本事的。” 他将镰刀一侧,刀刃轻轻的在那飓风上划过。正如同刀刃划过冰面,风面上立时出现一道痕迹。然后,他稍稍用力,那刀刃便切入其中,一点点的靠近飓风之中的小莲。 左边飓风里是昏厥的仇四,右侧飓风里是保持着挣扎姿态的巨人。 他们都凝滞了,生命在凝滞的时空里,封禁了一切感知与力量。 小荷在迟疑,在斟酌。当那刀刃距离小莲的脸孔不过分毫的刹那,小荷飞身扑了上去。她不认为自己能击败猎道者,毕竟猎道者的名声在无数人的心里已是梦靥。但是,她不能无动于衷。哪怕两人的关系并不深,哪怕形同陌路。剑斩出,剑光刹那到了那人的背上。那人依旧将刀刃切入风中,仿佛对于小荷的攻击无丝毫的察觉。 突然,砰的一声,小荷半道里被一股力量击中胸膛。 她飞了出去。 那人发出阴恻恻的笑声,呢喃道,“跳梁小丑,区区本事也敢在我面前卖弄,不知死活!” 刀刃已经贴到了小莲的脸上,那光滑的脸庞,出现一条血痕。 这时候,凝滞的小莲眉头微微蹙动。 那人的眉头一挑,面色骤然一变,然后灌注力量在镰刀上,重重的切了下去。可这时候,凝滞的双眸已经有了光彩,凝滞的面庞流露出怒意。小莲醒了。那切入肌肤的刀刃被一股力量挡了下来。 “怎么可能”那人惊讶的道。 砰! 风碎开!可怕的力量化作锋芒,击穿了那人的胸膛。那人呆呆的站在那里,圆睁着双目望着满面煞气的小莲。而这时候,左右两侧的风散开了。巨人一拳砸在了那人的脑袋上。啪!如西瓜的爆碎,头颅,躯干,整个的化作了一团雾气。只剩下一柄镰刀被小莲夹住刀尖,在那里颤栗。 小莲瞥了一眼巨人,而后扭头望向悬浮在侧的仇四。素手一招,仇四飘然到了她的近前。那镰刀颤动的越发厉害。巨人看着小莲,小莲的面色煞气未散,眸光锐利的如能穿透星河。 “我们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小莲冷声道。 巨人环顾四方,然后抬手指着东面,道,“那里有个地方。” 崩的一声,镰刀崩碎,一声凄厉的叫声在那碎片飞溅的刹那响了起来。碎片上瞬息间渗透出殷红的血来。小莲一手搂住仇四,然后朝着东面飞去。 小莲等人离去半刻钟后,被击飞的小荷出现在空中。她面色苍白,眸光闪溢着茫然的色彩。她望着虚空,又看着大地。小莲不见了。她的心中一空,一股萧索刺痛感涌上心头。 但是她眸光里的茫然很快就消散了,脸上的淡漠和冷酷弥漫着。 但她的内心还是伤感的,自责仿佛来自另一个灵魂。 她幽幽一叹,伸手按在胸膛上,呢喃道,“我们没有时间伤感,若是继续这个样子,你会怎么样呢,小荷”心脏在跳动,却似对她的回应。她惨然一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若是死了,那该多好!” 一声号角忽然传来,她猛然回头,而后从虚空落在地上。 一道道黑色的身影从远处的虚空中飞了出来。 小荷屏蔽气息,一晃身消失在原地。 第十五章 那猎之网 一道道黑影从虚空落下。空气里还弥漫着血腥味。残破的大地上,是那斑斑点点的污渍。散碎的黑色甲胄,残连着碎肉和血液,让人触目。这些人低头望着,冷冰冰的面孔无一丝的伤感。 “这里的网被破坏了,猎物逃走了。”一人道。“需要查看一下其他网的情况,不要影响战舰的修复。” “这里的力量波动有些异常,”另一人道,伸手在面前轻轻一挥,然后凑到鼻孔下嗅了嗅。“闻起来并非这里的力量。” “看来是网到了大鱼,”先前说话的人道。“只可惜让他们逃走了。” “这个时空都快要是我们的了,猎物能逃到哪里去!不过,若是能抓捕到他们,想来对战舰的修复有很大的促进作用。”后面说话的人摸了摸鼻子。“我们穿越位面,战舰的损耗很大,若非如此,在九霄之上我们也不会那么狼狈。战舰必须修复,哪怕是让这里变成焦土也在所不惜。我们散开,你们去看看其他网的情况,查漏补缺,无比做到万无一失。” “那你呢”率先说话的人问道。 “我”那人眉头一挑,幽幽的注视着混沌的天地。“有条小杂鱼想要蒙混过关,我去抓她回来,看看她是否知晓这里发生的事情。” “好!” 一群人散落开来,只剩下那后面说话的人站在那里。他身材高大,身上的衣物是墨黑色的,紧紧贴在结实的身躯上,如同皮肤异变为了甲胄。他转过身,脚踩在那碎片上,如同踩在浸湿的海绵上。他走了六步,然后停了下来,侧着脸如同在倾听空气的低语。许久,他一动不动,手中的镰刀流溢着幽冷的光。倏然,唇角微微一勾,他冷笑一声,手中的镰刀倏的一声出鞘斩向前方。 弧光掠起,驰骋数里。 一道暗影在混沌中迟疑,那弧光猛然斩落,这暗影便被击中,飞了出去。 身影闪现,赫然便是小荷。肩膀上的伤口,殷红触目。她愕然抬头,定定的注视着黑衣人所在的方向,而后腾身而起,朝远处掠去。黑衣人看见了她,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他不紧不慢的走过来,每一步都无比的沉稳,而手中的镰刀却如狰狞的面目。 小荷心里生出了恐惧,没想到自己屏住气机飞得那么远也会被发现,这些人,可一点也不简单。她加快速度,掠过干涸的大地,进入群山之中。 山林幽暗,无声无息。草木枯萎,大地龟裂。 她四下一扫,如灵猴一般灵敏的在茂密的林木间穿梭。山峰,山谷,沟壑。她跳上石涧,回头望去。瞳孔微微一缩,可怕的气息如影随形,仿佛无论她跑多远,那气息也能锁定她。她深吸口气,越过山谷,飞身掠过一座座山峰。 那人依旧不紧不慢的移动着,如幽灵,只是一双眸子带着那野兽般的光芒。 小荷跳到了一处山谷中。山谷里乱石嶙峋,石柱矗立,如同一座被废弃的城堡。她在石柱间移动,石柱如卫士一般默不作声的盯着她。她移动的很快,如在迷宫中穿行。当她从石柱群中走出来,她身上已是密布着一层汗水。她回头望去,双目微微圆睁。那人竟然站在远处的一根石柱上。 邪魅的笑,阴冷的目光。 小荷的心脏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 那人抬起手里的镰刀,弯如月,寒芒让人胆寒。 小荷咬着薄唇,右手紧紧握住长剑。 四下里一片沉寂,如错觉一般,面前的石柱群竟在移动。 石柱群是迷宫,或者是一个阵法。 两人一动也没动,动的只有那石柱。 那人的笑意更浓了,寒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衬托出他的狰狞。 忽然,镰刀猛然一切,寒芒瞬间迸射过来。 小荷长吸口气,旋身而起,手中的长剑一震,劈斩过去。 两道寒芒在石柱群中央碰撞。 弧光闪耀,剑光破碎,疾风瞬间狂啸而起。那移动的石柱群轰隆一声爆碎。无数的尘埃碎屑腾漫而起。视野变得模糊。小荷急忙飞身而起,一脚踩在一块岩石上,身体投掷而出,瞬息间已在百丈之外。 她心里的恐惧更深了。 握着剑的手被汗水浸湿,黏糊糊的。那张俏脸也变得苍白。只不过是一剑,便可窥探对方实力的强盛。她飞快的从山谷出去,而后跃入山林之中。她不敢有丝毫的迟疑,也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她只想离开这里,离那个人越远越好。 她忽然想起那个小镇,想起那个夜晚。 暗沉沉的天地,镇里的居民如尸体一般的朝着镇外而去。 变故便是从那时候开始。 阴森,可怖,让人无法预测生命的前途。 她安息口气,一把扫开面前的枝叶,避开面前高大挺拔的树木。 参天之树,遮天蔽日,密密麻麻的枝丫,构筑成树木的面孔。只是岁月流转,它能坚持到什么时候。那枯萎的叶子,那渐渐干枯的枝丫,已经在诉说着生命的流逝。 面前忽然出现一块平地,只剩下那枯萎的杂草在簌簌发抖。 她刹住脚步,瞳孔放大。 在那平地上,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邪魅的笑,冷酷的眸光,还有如月一般的镰刀。 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逃不了了! 那人露齿一笑,森白的牙齿如同沾血的獠牙。 “你是乖乖跟我走,还是打算挑战一下”那人道。 小荷盯着他,面目变得森厉起来。虽然恐惧,虽然心底里没有一点底,可是,让她束手就擒,那是痴心妄想。更何况,她可不只是她啊!她低垂下目光,看着握剑的手。手是白皙的稚嫩的。自从变故之后,这手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 命运的多舛,让人心惊胆战茫然失措。 “你不是那条大鱼,”那人道。“但你应该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你是谁”小荷开口道。 “谁”那人笑了起来。“凭你没资格知道我的身份。” “猎道者吗”小荷问道。 “伟大的种族,”那人道。“一往直前,无往不胜。” 小荷咬着薄唇,缓缓抬起目光。她的神色之中,再没有了恐惧。 “你不这样认为”那人问道。 “我只看到自大妄为残忍嗜血。”小荷冷冰冰的道。 “你说对了一点,”那人道。“残忍嗜血是因为我们强大,自大妄为嘛,也应该是因为我们无敌。” “呵!”小荷冷笑一声。 那人的笑意微微一敛,冷冷的盯着小荷。气势释放开来,凶猛、狠厉,如同生命本质的气息。这气息瞬间笼罩小荷,让小荷不由得滞闷起来。那人道,“没有谁敢轻视我们,就算是你们的道,也没有那个勇气和资格。” 小荷的脸苍白的吓人,那气势如同浪潮不断的拍打着她。 “所以,我才说你们自大,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我们就是天,我们就是一切。”那人吼道。 “或许,”小荷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只是我们有一句俗语。” “什么俗语”那人道。 “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小荷道。 那人的眸光锋利无比,如同不断放大的火球,甚至牙齿紧紧的咬合在一起发出那卡兹卡兹的声音。他怒极而笑,道,“你真是不知死活啊!” “那看你有没有你所说的本事。” 小荷话音一落,突然一剑横削出去。剑光疾驰,横扫平地。那人冷哼一声,弓步迈出一步,手中的镰刀斜掠而起。剑光破碎。那人顺手一刀劈砍而来。小荷不急不慌挥剑迎挡。刹那间,一道道光飞驰、碰撞、碎裂,将平地席卷的面目全非,甚至周边的林木,纷纷化为了齑粉碎屑。 风呼啸而过,尘土弥漫视野。 小荷翻身而起,一剑直刺而出。那人已在十步之内。镰刀撞击长剑,小荷闷哼一声落在地上。镰刀弧形而来,封住了她的方向。小荷盯着那光,眸光微微一凝,提剑而起,剑芒从镰刀边缘掠过,直指那人的咽喉。可是镰刀倏然一沉,压住长剑。小荷只觉得剑上如同压着一座山岳,手臂开始发麻。 那人的眸光带着戏谑,斜身而近,镰刀哗啦一声从剑刃上滑过。 小荷急忙撤剑后退,可是那人却一刀环向她的脖颈。 阴冷的气息瞬间让小荷毛孔闭合。 她倏然后仰,右臂轻轻抬起,而后袖口中突然飞出一件物品。那物品铛的一声撞在了镰刀上。镰刀方向一偏,那人便斜着落在了地上。小荷沉寂拔地而起,飞身掠上一处山岗。那飞出的物品这时候猛然迸发出一抹光芒。璀璨的光,包裹着一道黑漆漆的身影。那人的面孔在光的照映下,露出错愕和疑惑。而那光中的物体却在这时被开启。汹涌的力量如溃堤的湍流,轰然将那人笼罩。 小荷只是扫了一眼,便飞掠而去。 她不能停留,她不知道棺材能迟滞对方多久。 刚才,她可是深切的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一声巨响,在身后传来,而后,气流汹涌的拍打过来。小荷身躯一晃,差点被那气流带飞出去。她没有回头,但那阴冷的气息却近在咫尺。她汗毛倒立,不由得加快速度。可怕的光柱冲天而起,一口棺材化作无数的碎片,激射四方。 那人飞了起来,阴冷的眸光如同长毛的月光。 他咬着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 他动怒了。这是一种耻辱。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镰刀,刀刃缺了一个口子。这是被那黑棺撞击造成的。那黑棺不是武器,却有着超脱凡品的威力。呵,这个时空的生命有点意思。他狞笑一声,抬起目光,小荷在视野中只剩下一道黑点。 但是,她逃不走的。 他纵身而起,消失在混沌的虚空下。 小荷忽然一顿,便从空中跌落下去。她撞在了树上,然后从树上滚落下来,顺着山坡不断的翻滚。当她撞在一块岩石上,她才止住下滑的身影。但是她的身上,已是出现无数的口子,鲜血顺着那口子无声的涌出来。身躯的疼痛,让她几乎难以忍受。艰难的站起来,眼前一晃,她差点跌倒下去。她咬了咬牙,回头扫了一眼。 不能停留。 她在心里思索片刻,便折身朝北面而去。她没有飞行,而是徒步快走。 山林荒凉,不分昼夜。 没有野兽,没有飞禽,甚至林木,也仿佛死了。 她走的很快,无暇去留意周边的环境。一颗流星倏然从头顶掠过。她抬头扫了一眼,心里默念着什么。恐惧再次浮现起来,从某一点开始,蔓延向四周。恐惧如毒液,侵蚀着人的感知、勇义,让人变得仓惶茫然。她紧紧咬着薄唇,身上的痛楚至少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能让她清醒。 走了很远,也走了很久,那阴冷的气息虽然还在,却不见那人的身影。 她长吸口气,忽然止步。她错愕的望着面前的山岳,不由得呆怔起来。 这是一座苍白的山,满山都是白色,如同穿着一层层的丧衣。 苍白的山在这暗淡的苍穹中,显得无比的显目。 这是哪里这山为何是苍白的 她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一棵松树上,然后翻滚着朝山下而去。鲜血还在昏冥中飞舞。寒芒却已瞬间消失。那人来了,一刀刺穿了她的肩膀。她在翻滚中默念。当她停下来的刹那,她倏然腾身而起,一剑横荡而出。她不知道对方在哪,这一剑不过是出于本能。 剑光横扫,岩石发出破碎之声。 嗤啦一声,小荷的背部却是出现一条血痕,鲜血飞溅。 小荷惨叫一声,朝着前方跌落过去。 重重的一击,让小荷差点丢掉了手中的剑。 脚步声在身后传来,那沉稳、不慌不忙的声音,却如同鼓点一般在小荷的心里响起。她恐惧,生命不由得发颤。她扭过头,便见到了那身影。冰冷,高傲,冷酷。那一双眼眸,释放出幽绿的如同野兽瞳眸一般的光芒。 小荷朝前爬,生命的本能除了自卫,还有逃离。 鲜血浸染干涸的大地,涂抹出那不规则的痕迹。 桀桀的笑声响起,那人看着小荷爬动,讥诮的凝望着,如同看着股掌之中的猎物做着无意义的挣扎。杀死猎物并非享受,看着猎物在自己面前毫无意义的挣扎,反而能带起生命本能的喜悦。 多么高雅的享受! 他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山谷中回荡。那苍白的山,暗沉的凝望着,如同默想着自己的悲惨。 “你走不掉的!” 噗的一声,那人话音刚落,一声闷响便响起。小荷浑身一颤,回头望去,双目立时圆睁,露出那惊愕的光芒。 第十六章 那猎之网下 小荷回头,立时被面前的场景震惊了。 只见那黑衣人额头被洞穿,神色呆滞的瞪着前方,抬起的手,那镰刀已是缓缓脱手而出。 小荷浑身颤栗,莫名的感觉恐慌。那黑衣人额头的黑色豁口,以及那豁口中不断掀起的幽蓝色光焰,让人莫名的如坠深渊之中。她扭过头,朝着那苍白的山望去,却见到那苍白的山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影。 苍白的山飘起一片片幽蓝色的光焰,如同轻纱,如同细浪,梦幻而又诡异。她的眸光微微一颤,既而站了起来,神色痴痴。 “仇九!” “陈文!” 小荷的嘴里发出两种声音,这声音交叠在一起。 话音一出,小荷便痛苦的叫了起来,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脑袋。 头痛欲裂,整个人如要劈成两半。 她痛苦的蹲下来,双手紧紧抓着脑袋,一缕缕发丝飘然而落。 身后的黑衣人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整个身躯漂浮起一缕缕的黑烟。身躯在融化,化作那烟,消散在空中。那静静的躺在地上的镰刀,这时候忽然跳了起来,然后疾驰而去,落在了那苍白山上的那人的手中。 寒光熠熠,锋芒毕露。只是在那人的手中,镰刀多了一丝惶惑。 刀咔擦一声断为两截,幽蓝的光焰在刀上滑过。 刀消失了。 那人转过身,一张瘦削的脸孔上,是幽冷和淡漠。 眸光冷冷的落在已经痛的蜷缩在地上的小荷,那眸光如经受了光的照射,浮现出丝丝融化的迹象。只是刹那,那眸光便一凝,一缕幽蓝的光焰倏然间从他的手掌中飞出,落在了小荷的身上。蜷缩在地的小荷啊的一声尖叫,那幽蓝的光一下子钻入她的体内。 一道魂影飞了出来,飘然立在虚空,眸光悲伤的看着地上的小荷。 赫然,她便是消失许久的花月。 低声一叹,她缓缓抬起头,眸光濡湿的看着远处的身影。 “陈文,我知道是你。”她喊道。 那身影微微一颤,凝冷的眸子拂过一抹光,那光仿佛是诧异,仿佛是疑惑,定定的落在花月的魂影上。花月那苍白的脸孔露出一抹凄凉的笑。 “还记得我们的村子吗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吗陈文,哥哥死了,爹娘不要我了,我就像一个孤魂一般在这世间徘徊。陈文,你知道我见到你时是多么震撼吗我以为,我以为再也回不去了,可是,你的出现让我知道,其实,其实我还可以,还可以回去。陈文,你能带我回去吗回到我们的村子,回到我们生长的地方。” 她的声音极尽哀婉,带着恳求和希冀。 那苍白的面孔,那冷峭的眸光,犹疑而痛苦。苍白的山,苍白的身影,淡漠的没有一丝温度。除了那神色的丝毫变化,那眸光的错觉般的折射。他抬起手,目光落在手掌上。远处地面上,小荷静静的躺在那里,如昏厥了一般。 天地昏冥,雾气、烟云、尘土,混融在一起,凝固的如那干燥的染料。 天地寂寂,万物无声。 苍凉与死寂,融合的无比的彻底。 忽然,那人抬手一挥,一缕幽蓝的光焰如箭矢一般射向花月的魂影。花月想躲,意念一转却又挺身定定的站在那里,迎着那光焰的飞来。那人望着她,眼角的光如带着泪痕。幽蓝的光焰越来越近,却在这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荷飞身而起,一把将花月的魂影揽在了怀里,而后旋身而立,那幽蓝的光击中她的后背。 小荷闷哼一声,花月只见到她那苍白的面孔上,鲜血不断的从口里涌出。 “小荷!” 小荷望着她,勉强露出一抹笑意。 “花月、花月,我、我不希望你死,其实,其实我早就、早就知道,你、你和我在一起,我们、我们一体双生,我,我不在乎,这样我们,我们都活着。花月,公子,公子是好人,他,他不会伤害我们。” “小荷,你别说话,你别说话,我带你回去,我们去找公输。” 小荷微微摇头,血水不断涌下来,已经浸湿了她胸前的衣裳。 “我不过一介青楼女子,命格低贱,我知道,我知道我配不上公子,但是,但是我心满意足,至少、至少在我的生命里,我拥有、拥有过,哪怕、哪怕只是幻想。花月,活、活下去,幸福、幸福啊!” 小荷说完,一条手臂无力的耷拉下去。花月痛心大叫,紧紧的搂着她。 山上的身影,如模糊的石膏。 寒风凄厉,苍白的山飞起一片片的尘烟。 他那冷酷的脸庞也蒙漫上了那淡淡的烟尘,眸光落在远处,模糊了。 脑海里飞过模糊的画面,就像江水上的光影。 花月那凄厉的叫喊,撕心裂肺,让天地变色。 泪水如珠玉似的滚落下来。 远山上的身影忽然低声一叹,一缕光岚从他手中飘然而出。他消失了。苍白的山黯淡了。仿佛,那人的存在,才让这山有丝丝生命动力。那光岚落在了小荷的身上,在花月那婆娑的眸光里,荡漾、融化、消失。小荷那苍白的面孔上,渐渐浮现出一缕红晕。那停滞了的生机,突然间运转了。 花月还是呆滞的样子,当小荷的睫毛微微颤动的刹那,她啊的一声,化作一缕青烟钻入了小荷的体内。天地寂寂,群山默默。那烟云尘土,在无声息的凝聚,让这时空变得越发的丑陋。 幽暗的洞穴,却自成时空。在昏冥的光线中,可见到一排的笼子。这些笼子有数尺见方,并不算狭小,至少一个成年人在其中也不算压抑。只是,在这样的笼子里,生命却是被囚禁的。看着这一排的笼子,笼子里的人默不作声,面色灰沉。 锁链捆缚着他们,让他们如同被拴住的猎物,任人宰割。 不时有人进来,定时的食物也会被送进来。 这时,还不到食物送来的时辰,却有人走了进来。笼子里的人纷纷抬头,默然的看着来人。来人中有熟悉面孔的,却有陌生面孔的。看着那熟悉面孔的人那殷勤卑微的样态,显然陌生面孔的人身份比较高。有人扭动身躯,拉动了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 来人一身黑衣,黑衣紧紧贴在结实的身体上,如皮肤的异变。这人身材高大,一副高傲的样子,冷眼扫了一眼笼子里的人。 “力量抽取的怎么样了” “启禀大人,已经按部就班在抽取,只是大人也知道,卑职这里的阵法老旧,效率不高,所以,所以所提有限。”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效率低是我们的缘故喽” “卑下不敢!” 熟悉面孔的人啪嗒一声匍匐在地,浑身瑟瑟发抖,如同老虎面前的绵羊。那黑衣人冷哼一声,拂袖转身朝外面走去。 “我不管你有什么借口,这借口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若是再不能提高效率,你们就等着刑罚!” 熟悉面孔的人仓惶爬出去,连忙道,“卑职一定提高效率,不敢辱没大人们的恩赐。” 不一会儿,那熟悉面孔的人走了进来。这人身材五短,体格瘦弱,看上去不过是披着皮的骨架。这人的奇异之处不止在于他的短小,更在于他浑身的毛发无比的密集,就像是从野兽刚刚进化过来。 此时他一扫先前的卑微姿态,冷眼一扫,一步迈到了最近的一只笼子。 那笼子里的人抬起头,灰败的面容枯槁苍死,一双浑浊的眼睛定定的望着他。那人嘴角一扯,露出一副滑稽而冷酷的样子来。他忽然抬手一挥,手竟然穿透了笼子的栅栏,径直捏住了那人的咽喉。那人啊的一声,双眼一翻,露出那死鱼一般的眼珠。 “你在嘲笑我” 那人五短身材,手却如弹簧一般延伸了至少两尺。 “没、没有。” “没有可是我刚刚明显感觉到你的不屑还有讥诮怎么,我刚才的样子很滑稽让你非常的痛快了” “我没有。” “哈,不管你有没有,但我说你有你就有。你一个废物,连能量都没有多少,有什么资格嘲笑我。是,我在大人们面前卑微下贱,可那又如何至少我能得到大人们的赏识,能有温饱,能有重用。而你,你们,你们有什么用平日里你们在外面可以为所欲为,可以飞天遁地自以为是,可现在,你们不过是我笼中的牲畜,只能任我宰割。我会磨死你们,榨干你们体内的力量,然后将你们的皮囊磨碎,散落在这片幽冥之地上,让你们的神魂永世为我们服务。” 被抓住脖子的人浑身一抽,竟是快要死了。 那五短身材的人手突然一松,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那人的脸上。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他将手从笼子里伸出来,背着双手大摇大摆的朝深处走去。笼子里的人都瑟瑟的看着他。这些人,不管曾经身份如何高贵,不管实力多么强横,此时,却如待宰的羔羊,战战兢兢。 当那人走到尽头,他停了下来,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墙壁。 墙壁上有一个花瓣形的洞口,昏冥的光线从此照射进来。 那人忽然一挥手,立时间,一排笼子里的人惨叫起来。 空气在震颤,有机器的嗡鸣声响起。 一张张脸孔变得狰狞,一道道身影在翻滚。锁链哗啦啦作响,骨骼扭曲折断之声不时响起。痛苦,尖叫,哀嚎,这些身影在笼子里挣扎。那背负双手的五短身材的人大笑起来,笑声阴恻恻如厉鬼一般。 在洞穴外面,地下一条如蚯蚓形状的巨大根茎突然跳出地面,里面仿佛有湍急的水流在汹涌的奔袭。沿着这根茎远去,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天地。昏冥的时空,仿佛本就是灵魂凄哀之地。却在极尽远之处,一座坟冢赫然在望,坟冢的外面,一群人如幽魂似的垂头而立,在他们的面前,有一道黑色的身影。 “没有动静吗” “回禀大人,还没有。” “废物!” 一声叱责,如幽魂似的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那黑色身影负手而立,傲然从他们面前走过,宛若君王。 “既然他们执迷不悟,那便破开他们的壳,看他们还有什么本事。” 就在这时,那坟冢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叹息,既而一声沧桑的声音飘了出来。 “阁下何必如此为难我们!” “为难”黑色身影眉头一挑,伫立在坟冢外。 “神王已经投靠你们,我们便是一家人,可如今你将我们搬到这里来,却是要夺取我们的神力,这不是背信弃义之举吗”那声音道。 “呵呵,”黑色身影冷笑道。“背信弃义你们也配” “我们应该是一体的,”那声音道。“不应该互相伤害。” “那你们得有价值啊!”黑色身影道。 “神王辅助你们,便能让你们轻而易举的拿下这里的道。”那声音道。 “可是,即便你们那狗屁神王不帮我们,我们也能拿下这里的道。”黑色身影冷声道。 那声音停顿了会儿,才再次响起。那声音道,“你如此残骸我们诸神,难道不怕神王反目,与你们为敌” 轰隆一声,坟冢倏然间裂开,幽冥之气轰然迸射而出。 透过那裂开的缝隙,隐约可见一排排的棺椁横列其中。 黑色身影倏然变得高大起来,一脚抬起,轰然踩向那裂开的坟冢。 “告诉你们,在我们猎道者面前,什么诸神,什么仙,什么帝王,都给我扯下你们的面纱,老实的跪倒任我们摆弄,不然让你们生不如死。” 轰!一脚踩下,坟冢爆碎,只剩下一列列棺椁在那尘埃之中瑟瑟发抖。 一条根茎在地面浮现,倏然间钻入那棺椁群中。凄厉的惨叫声惊天动地,让整个昏冥的时空蒙漫上一层深深的阴翳。 辽阔的大地,昏冥阴暗,一条条雾气灰尘如蛇,在地面上游弋。 植被枯萎,苍死的伸展着枝丫,保持着活着时候的样子。 一道身影破开昏冥,摇身已在群山之上。在那残破的虚空里,一点光亮倏然间绽放。一张脸孔在苍穹上浮现出来。 “什么事”从昏冥中走出来的黑色身影淡漠的道。 那苍穹上的脸孔微微一皱,露出不悦之色,道,“这就是你面见上官的态度” 黑色身影冷笑一声,昂首道,“什么狗屁上官,不过是一条被驯服了的狗罢了,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货色。” “你!”那脸充满怒气。 “别你你你的,有什么话快说,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黑色身影不以为意的道。 那脸阴沉着,唇角拉扯,怒意依旧。那脸道,“为何针对诸神” “这事你管不着。” “莫忘了,现在神王投靠我们,是我们的工具。你如此胡作非为,岂不坏了我们的大事!” “嗤,你真以为自己是我们伟大族群的一员了什么我们,是我,我猎道者。” 那张脸狰狞起来,眸光里流露出杀意。但是,那脸没有爆发,而是阴沉的道,“现在我们的敌人是道,是那个阻拦我们的仇九,我不管你为了什么,争风吃醋还是嫉妒,立刻停止你的愚蠢行为,不然,即便你身上有猎道者的血脉又如何,按照规矩,我依旧可以斩下你的狗头。” 这是对不敬的反击,也是严厉的威胁。那黑色身影面庞一沉,阴翳的眸子里射出一抹寒光。那脸消失了。黑色身影深吸口气,冷冷的注视着远处。 “一个败类,也敢如此威胁我,你这是自取灭亡。别以为取得了信任就真当自己是一回事,等你的价值耗光了,你便是一条死狗,一条被抛弃的死狗。” 猛一跺脚,地面赫然裂开,一团幽冥之气立时喷涌而出。 黑色身影消失了。 第十七章 那十二宫 乌黑的时空,周边不时闪烁着金属幽冷的光芒。那嗡鸣之声,时或在耳边响起。一团团炙热的蒸汽,腾腾的涌现出来,充斥在黑暗中。金属的气味,机油的气味,弥漫在每一寸空间内。 幽深的眸光闪烁着愤怒的火花,牙齿咯咯的声响,如同随时要碎裂开来。在那不时闪现的光芒映衬下,一张苍白的脸孔,如愤怒的野兽的脸,狰狞,凶狠。 有人走了过来,平静的迎着那愤怒的目光。 “你找我”法甲问道。 “休息的怎么样”王凯之的愤怒之色一点点消散,声色平和的问道。 “还行,帮助还挺大。”法甲撇撇嘴道。 “有件事需要你去办。”王凯之道。 “哦你信任我蒙圩可是你的死忠,他也在休整状态,怎么不找他”法甲好奇的问道。 王凯之道,“他另有安排。” 法甲徐徐吐了口气,周边那金属和机油的气味,他还是难以习惯。他道,“行,你吩咐。” 王凯之走了过来,双目如幽深的寒潭,让法甲不由得迟疑起来。王凯之道,“派出去的猎道者在外面为所欲为,已严重妨碍到计划的执行,他们广设罗网,坑杀有道之人,不分敌我,已对臣服于我们的人造成障碍。” 法甲眉头一挑,已大致明白王凯之的意思。他道,“我也是臣服之人,虽然时间不久,但猎道者的习俗我还是清楚的。在他们眼中,或者在这一群族之中,无论我实力如何,到底不入他们的法眼。”迟疑了一下,他继续道,“让我去,怕是没有任何意义。” 王凯之哼了一声,声色带着怒意,道,“他们这是在自掘坟墓,却不知道将给猎道者带来怎样的危机。战舰虽然无敌,到底不过死物。如今初来此地,正是要广结盟友分化反抗的时候,不然处处敌人,如何自处”他背负双手,幽冷的注视着那隐约的轮廓。“我不管他们心思如何,也不管他们身份如何,但若是想要破坏猎道者的大好时机,我王凯之绝不袖手旁观。” 法甲回头看着他,道,“但你让我去,到底还是要有能让我压制他们的利器,不然我保证不了能否配合你。” 王凯之道,“这个你放心,既然安排你去,自然有东西给你。” 法甲眸光微微一闪,含笑道,“如此,法甲愿意前往。” “你等一下。” 王凯之说话间已是消失在原地。法甲摸了摸无须的下巴,眸光熠熠,颇为期待。说到底,臣服猎道者不仅仅为了保全性命,也有借助猎道者之力来成全自己的意图。在这个强者为尊的群体里,若是实力不能脱颖而出,到底不过是底层的蝼蚁。这些时日,他可对猎道者的那种倨傲与分化深有感触。不一会儿,王凯之出现在他的面前。法甲微微一怔。 “这个给你。” 王凯之将一柄尺余长的晶柱递给法甲,法甲呆了一呆。 “这是” “这是猎道者的祭祀神杖,有它在手,下层猎道者便当无条件服从,若有不从,神杖将自动击之。” “自动” “这可不是死物,多年来被供奉,早已秉承了猎道者的意志,对于不敬、不忠、不从者,能辨析处置。” 法甲接了过来,只觉得那神杖光滑冰冷,如冰柱一般。神杖一头是光球,光球在黑暗中无一丝光芒。他静静的注视着,除了光滑与冰冷,他并不能感觉到神杖的特殊之处。 “这件事可大可小,但却不能视若无睹任其蔓延。外面已多有罗网,收押之人不计其数。我任你为督察,前往监察他们的不法之举。” “是。” 王凯之的目光落在法甲脸上,平静而严肃的道,“我们是一类人,都不甘居于人下,但是猎道者的规矩,你应该也知道一些,若想成为人上之人,便要有作为。” 法甲眸光有些瑟瑟,似乎颇为不习惯王凯之的目光,他默然点头。 “去,我等你的好消息。” 法甲离去。王凯之静静的站在黑暗中,手中却是出现一团光球。光球泛着杂色的光,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显得幽森而诡异。这时,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单膝跪在了地上。 “师傅!” “听到我们的对话了” “蒙圩听到。” “但我不需你管这件事,我有另一件事安排你去做。” “师傅吩咐。” 王凯之转身,将光球按在面前的一个凹槽中,立时间,黑暗中传来了一阵阵低吼之声,蒸汽喷吐的更为剧烈。那灼热的蒸汽,让蒙圩只觉得皮肤滚烫,仿佛随时会被灼熟。 “皇太子,给我带回来。” 蒙圩一怔,道,“皇太子”他似乎一下子不能反应过来,长久游离在世俗之外,已是对世俗的事情颇为陌生了。 “他被法甲当为工具利用,却挣脱了法甲的控制,他的身上,可是有好东西啊!”王凯之叹息道。 蒙圩很快便想起那人是谁来。他道,“此人的修为不弱,而且术法颇为诡异,弟子曾与其交手过。而且,此人对法甲恨之入骨,法甲对他似乎很是忌惮。” “为何我不派法甲去,你以为只是因为法甲对付不了他吗”王凯之问道。 蒙圩呆了一呆,摇头道,“师傅自然另有深意,弟子所虑太过肤浅。” “你错了,”王凯之道。“你考虑的是对的。但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师傅明示!”蒙圩道。 “他,到底是外人!”王凯之道。 蒙圩心中一亮。法甲是外人,自己自然是王凯之内部的人。这是亲疏之别。蒙圩心中如流过一道暖流。 “弟子定不负师傅所望。” 王凯之转身抓住他的手,慈和的道,“我希望你成长起来,能早日在猎道者之列担当大任。” 蒙圩感激涕零,声色哽咽的道,“有师傅教导,弟子不敢不奋勇向前争担大任。” 王凯之露出一抹笑意,渐渐的消失在蒙圩的面前。蒙圩心绪激荡,久久难以平静。黑暗蒙漫,幽光闪烁,蒸汽喷腾,他深吸口气,面带笑容,双手攥拳,低声呢喃道,“师傅,我知道您对弟子的厚望,弟子定然不会让您失望的。皇太子吗早就想与你正式一战了!” 机器嗡鸣,阵阵不绝。 王凯之出现在一处隔绝的时空里。这个时空自成一体,却与整个黑暗的空间相连。他站在黑暗中,面前不远处,却是一方祭台。祭台上,赫然是一副铠甲。铠甲摆成人形,如同曾经的某个英雄。王凯之注视着铠甲,眸光熠熠,面孔上的神色如疾风一般的变化。 久久的,他深吸口气。 “虽然我被你们认同,可到底还是人的模样,保留着人的血统,故而让许多人不以为意,排斥在外。可过了这么久了,我虽然披着这身皮囊,却早已将自己当成你们的一员。那个猎道者,他的不屑,他的讽刺,却深深的刺痛了我,让我难以摆脱人的束缚。我要被你们认同,而且要成为真正的猎道者,要让身份比我低的猎道者对我保持敬畏。” 他说的很快,气息也急促,略微一停顿,他平稳气息。 “我是你们的希望。你们已病入膏肓,却浑然不知,只有我,才能解除你们的痼疾,让你们重新无往不胜。所以,你们必须重视我、尊敬我、庇护我。我要力量、权势、地位,必须给我定名。” 嗡的一声,一团光焰倏然间自王凯之的体内迸射出来,横亘在这空间里。那铠甲在颤抖,支撑着铠甲的金属架子发出咔咔的声音。王凯之凝视着,一步迈出,那铠甲竟是从架子上飞了起来。无声的气势,汹涌的翻涌起来。 王凯之那苍白的带着皱纹的脸孔,露出一抹孤傲的笑意。 “名正则言顺!” 光一闪,便消失了,只剩下茫茫的黑暗。黑暗中,王凯之穿着一身幽冷的铠甲,神色冷酷的端坐在祭台上。 天地昏昏,万物苍死。黑烟环绕,滚滚荡荡。 这时候,一道身影出现在烟雾之中。削瘦,孤独,淡漠。他默默的注视着在面前翻滚的烟雾,面无表情。他如石刻,线条的明或暗,都不过是让他更显冷峻。久久的,他一动不动,只任由那烟雾的张牙舞爪和在面前的飞扬跋扈。倏然,他的手臂轻轻一挥,烟雾赫然裂了开来。 一条道路出现在他的面前。那烟雾排闼在两侧,翻滚着、扭动着,如在恐惧。 路通向前方,似乎没有尽头。 他那冷峻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笑意。讥诮的邪魅的笑,令烟雾黯然失色。一步迈出,那干涸坚硬的大地嗤然腾起一缕炎光。他走的不快,每一步的迈出,都让这土地多了一分姿彩,哪怕这姿彩过于单调和肃杀。于是,他走出百丈,便有百丈的炎光,在那里腾舞。 百丈,他停了下来。 烟雾倏然间散开,簇拥在数里之外。 面前时空阔的大地,大地是干涸灰沉,没有丝毫的生机。 路便不只是路。 地面上的裂口,如同生命表面的伤痕,纵横交错。 生命已死,躯壳在腐朽。 密密麻麻的裂缝,如蛛网一般。躯壳,千苍百孔。 他盯着地面,似乎每一条缝隙都有难言的故事,或者,每一条裂缝,都是大地的道痕。然后,他抬起右脚,重重的踩踏在地上。轰!力量波射,如水波一般漾开。那些裂缝,挤压、冲撞、隆起,化为了不规则的丑陋模样。而在这时,一尊尊雕塑却是在四周浮现出来。 力量散去,地面已是变了模样。 不规则的隆起,如一座座挤压后的山包。 那雕塑没有面孔,只是摆着不同的姿势,面对着他。 他站在那里,眸光却是望着面前的土地,面孔如刀削,眸光若秋水。他很平静,对于地貌的变化没有丝毫的感触,对于雕塑的突然出现也没有任何的惊讶。他如在思考,思考着这天地最大的奥秘。烟雾在那一尊尊雕塑底下如毒蛇一般冉冉而起。 十二尊雕塑,十二种姿态。 似乎,也代表着十二种力量。 雾气,将它们笼罩,似乎也给与了它们生命。 力量,诡异的在波动,在萦绕,如那冰层下的流水。 他缓缓抬起目光,抬起右手,手中出现一抹寒光。寒光发自于剑。剑长有九尺,薄若蝉翼,仿佛只是一束光。他运转手臂,剑便转动起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似在展示自己剑的美丽吗或者展示自己剑的锋利他转了两圈,然后轻轻的往前一刺。剑发出清锐的声音,剑刃上的光如涟漪似的层层推进,从剑尖迸发出去。 一层层的薄薄的光,在昏冥中移动。 如蝶翼,如气泡。 柔弱,曼妙,梦幻。 剑尖骤然下沉,一点光如水痕似的在剑尖处展现。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意。 而此时,威压忽然间降临,笼罩在他周身三丈以内。威压仿佛来自于天。泥土崩碎,地面下沉。他悬浮在深渊之上。而烟雾,瞬息间笼罩深渊的周边,如千军万马,群狼环伺。 他就像是野兽爪牙下的猎物,只等着一声号令,便会被撕成碎片。 但是他的神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剑低垂。远处的光圈还在飞行。他的笑意越来越浓,甚至眉眼,也流露出那冷冰冰的笑。他缓缓抬起头,注视着那残破的苍穹。风自深渊之中旋起,带起他身上的衣带,飘曳着。 浓浓的烟雾,包裹着晦暗的光。 那是光,却不是目光。 雕塑不见了,只剩下那如被层云包裹的星辰。 光交错而过,如一闪而过的陨石,燃烧着。 焦灼的气味扑面而至。 他脸上的笑凝滞了,漂浮的衣带凝滞了。威压笼罩,力量层层叠加。深渊深处传来闷响。甚至,他周边的空气也爆裂起来。他闭上了眼睛,力量压制的痕迹可从他脸上的肌肉波动看出来。他似乎被束缚住了,层层力量的束缚。剑越来越低,剑身上的光越来越暗,握剑的手出现一丝血痕。 这时候,他左脚脚尖突然一动,点在了深渊上空,而后整个身躯如飞鸿一般翩然而起。暗淡的剑嗡的一声流溢出一缕光芒。他那闭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如皓日一般的明亮。 “杀!” 第十八章 那十二宫下 一字之音,凝聚着无穷杀伐之道。 凛冽的气息一瞬间横扫而出,那簇拥在那四周的烟雾,一下子消逝,只剩下一颗颗孤零零的星辰,灰沉沉如已死去般的悬浮在那。他踩踏虚空,眸光流转,那邪魅的笑意仿佛凝聚着无数刀剑的锋芒。便在这个时候,远处的一个洞窟内,一道身影噗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气息孱弱的扶着石柱爬了起来。 阴狠的目光,苍白泛青的面孔,如久病不愈。 但是,神王紧紧抓着石柱,石柱咔嚓一声化为齑粉。 “要斗吗仇九,要斗吗” 他狂啸一声,无穷的气力席卷而出,翻滚着在头顶如同力量汇聚的漩涡。他大笑起来,神色癫狂,如已疯癫。他展开双臂,袖袍鼓胀,在狂乱的气流冲击之下猎猎飞舞。 “那就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仇九!” 他怒吼着,声音响彻整个洞窟,似乎已经钻出去,在苍穹之间激荡。于是乎,一瞬间那头顶的漩涡疾驰而去,破碎虚空。 平旷大地上,那灰死的星辰一下子明亮起来。星光璀璨,迸射四野。一条条光束从星辰上飞出,交缠在一起,汇聚成星辰间的引力带。彼此的勾连,力量的牵引,使得星辰迸发出更为强大的力量。那力量滚滚荡荡,远胜过洪流怒啸。一刹那,力量形成的威压,压缩在十数里范围之内,特别是深渊的范围。 天地浑浑,时空苍苍。 仇九傲然而立的身躯,猛然间颓废下来,正如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生命,在枯萎,枯萎的速度已然超出了正常的规律。他变得苍老,变得孱弱。皮肤皱褶,发丝如雪。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如枯死的洞穴,无神的睁着。不仅他自己,就连那长剑,那衣物,也仿佛随时会化为灰尘。 仇九如布偶一般在深渊上空飘荡,如落叶一般被卷席。 他没有了力量,生命就要到终点。 无形的力量,如无形之刃,一下子收割了他的命源。 无神的双眼注视着远处的星辰,星辰的光芒足以让整个天地变得璀璨。可是,那星辰的光却凝缩在这十数里范围内。没有了烟尘,没有了雾气,大地的残破一目了然。甚至大地的深处,可见到腐朽和苍死。 他就快要死了,一瞬间的迸发,一瞬间的凋零。 如昙花。 可是,他的生命并没有昙花那般美丽,甚至他的生命在历程之中沾染了无数的污垢。 生命,并不是纯净的。即便生命的开始是纯净的,也在生命延展的路途中,浸泡上了污垢,变得丑陋。 他没有动,动的是那肃杀的力量,是那无形之中的牵引。 他随波逐流,他坠入深渊,他走向死亡。 死亡笼罩着他。他注定难逃一劫。 苍穹还是残破的,没有了那完整的样子,就像是碎开的瓷器。 生命,也会破碎的,哪怕肉躯完整,也掩盖不住破碎的灵魂。 灵魂破碎了,生命何以能够完整! 衣物碎裂,化作无数的灰烬,如飞蝶一般的飞舞。 剑逝去了最后一缕光芒,从剑尖开始,一点点腐朽、碎开。 但在这时,他那握剑的手突然一紧。 他动了。 那双枯死如枯泉的眼睛,滑过一抹神光。 开始腐朽的剑漫开了那幽冷的光芒。光芒浸透长剑。剑便止住了腐朽。腐朽在退,退的极快。剑嗡的一声,脱手而出,化作冲天凌厉气势,疾驰冲上九霄。 剑飞出,他整个身躯便迸发出强烈而又凶悍的气势。 气浪冲天,他仰天长啸。 轰! 滚滚气浪翻涌而起,堆叠、碰撞,然后爆炸。 可怕的力量,如旋风似得旋转着,碾压着,席卷四周。 那璀璨的星辰,瞬息间晃动起来,在星辰之间的光束、牵引之力,断裂了。没有了牵引之力的羁绊,星辰便如同失去控制的气球,漂浮、翻滚、震荡。光便随之黯淡、散乱。 剑从九霄之上化作一道长长的火焰,朝着大地刺落下来。 仇九恢复了命源,整个身躯变得气势凌厉、凶悍霸道,再不是先前那枯萎衰弱的样子。他睁着赤红的眼睛,浑身被赤红的光晕笼罩着。 那赤光,是杀意。 远处洞窟里,神王轰的一声撞在了祭坛后面的墙壁上。墙壁轰然破碎,乱石飞射,尘土飞扬。他披头散发双目充血,狼狈的如同一个乞丐。他从废墟中爬出来,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黑暗。他的气血翻滚着,脏腑如遭受了可怕的重击,一时间难以搏动。他深吸口气,然后吐出一口学沫。他站起来,目光阴鸷狠毒。 一条金龙突然间飞了过来。 他顺手一拍,一把将金龙的脑袋拍在了地上。 他在喘息,不甘,耻辱,恨怒,夹杂着涌上心头。 金龙呻吟一声,连忙抬起头,瑟瑟的望着他。 他盯着远处,不顾金龙那哀求的目光,一拳砸在了自己的鼻子上。鼻子凹陷,鲜血涌出。他呢喃着,一缕缕的光从身体里涌出来。那光是纯净的,却是杂色的。五光十色在这黑暗里飞舞,笼罩在他的身躯上。脏腑猛然搏动,他冷笑一声,抬脚砰的一声将金龙踹了出去。金龙嗷的一声痛吟,便化作一缕金光飞出洞窟。 一剑刺落在大地上,赤色的炎光席卷四合。 仇九翩然落下,站在那赤光的中央,宛若君王。 但是,君王满身的杀意,却又似杀神。 目光所及,万物无不颤抖;哪怕是坤地乾天,也不敢直视。 他一步迈出,一团赤炎化作飞龙长啸而去。 远处的星辰黯然无光,再次灰死。 突然间,残破苍穹上飞来一片乌云。乌云飞快的将半壁苍天笼罩。然后,雷鸣轰隆,电闪嗤啦。雷电交错,将这黑沉沉的天空衬托的无比的狰狞。 他仰起头,锐利而充满杀意的目光注视着那不善的天空。 剑从破碎的深渊里飞出,立在他的背后。 剑的争鸣,如欲对苍穹发泄满心的怒火。 倏忽间,漫天的雷电轰然落下。 电光晃目,将半空化作雷池。 轰鸣,震颤,天发杀机。 剑嗖的一声从仇九的背后飞了出去。一抹赤光,一抹杀意。瞬息间消逝在那漫天的雷电之中。可是那雷电却无丝毫迟滞的降落下来。转瞬间已是将仇九笼罩其中,让整片大地变得璀璨夺目。 而在这时,远处飞来的一缕缕光闪落在了十二颗星辰上。灰死的星辰,一下子变得夺目起来。五光十色在彼此间绽放。力量,便生发出来,如湍流,如飞瀑,滚滚而来,凝聚成那坚不可破的羁绊。它们一下子堆叠在一起,如一排排的灯,齐齐照向仇九。 雷池电海之中,出现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那骨架挣扎着舞动着,似乎要从那雷池电海之中挣脱出来。可是那雷池电海,便如有生命有意志一般,伸出无数的手臂,紧紧的撕扯着它。而星辰所射过来的光,一下子落在那骨架上,骨架瞬时变得漆黑无比,挣扎也停止了。 只剩下雷霆之声,甚至听不到生命消亡的惨叫。 星辰越发的耀眼,彼此间的牵引之力更为强悍。从那雷池电海之中,无穷尽的能量蜂拥而来。它们吞噬,如饥渴的生命面对着丰盛的大餐狼吞虎咽。 苍穹上的乌云,散开了,恢复了那残破昏冥的状态。 甚至雷池电海,也在消散。 那黑漆漆的骨架,满是裂痕,只需要轻轻一吹,便会化为灰沉。 一柄长剑从高空翻转着落下,咔嚓一声,剑刺穿骨架,骨架散落,随着长剑落在地上。 一切,似乎到此为止。 无论仇九有何等的本事,面对天怒,也无能为力。甚至还有星辰的毁灭之力,更让他在劫难逃。他,到此为止了! 一声叹息,在漆黑的洞窟里响起。没有怜悯,只不过是绷紧后的松懈。神王瘫倒在地,舒展开四肢,睁着双眼望着洞顶上那镶嵌的如宝石一般的元石。十二块元石,十二颗星辰,天道十二宫。或许在民间,十二宫不过是演绎生命的盛衰富贵罢了,可在神的世界里,十二宫,可没有那么简单。十二宫,十二颗星辰。星辰之力。 可即便是星辰之力,也难以压制住仇九的道源之力。 他只能倾尽一切,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命,将所有的力量,包括国运、天道、残存的道源之力,融合在那十二颗星辰之中。至少现在,他赢了! “仇九,到底你输了,这是注定的,虽然看起来有些波折,但你注定就会输。你的格局太小,你的心胸太窄。你想着用你的命来赌赢人族的命运,可你却忘记了,你所面对的,不是妖魔鬼怪,不是仙神,而是整个道。道是没有感情的,有感情的事物注定只能低贱。所以,你,注定会输。” 力量不断的涌入他的身体里,他那疲惫的身躯,一下子变得精彩熠熠起来。充沛的力量,如江河大海源源不竭。能感觉到筋络有力的搏动,能感觉到脏腑那强韧的跳动。他,可以大展拳脚,可以创造新的时空。 他笑了起来,起先不过是无声的笑,随即便是狂妄的笑。 他有资格如此笑。 因为,他是胜利者。 他不仅是胜利者,还是新时空的开创者,是一切生命的缔造者。 他是神王,也是宇宙的王。 突然,他的四肢一紧,如同有蚕丝无声息的卷住了他的四肢。 他的笑容一滞,既而整张脸空抽搐起来。 他的面目,在黑暗中变得歪斜丑陋,双目凸出,仿佛眼珠随时要蹦出来。既而,他的胸膛顶起,肋骨发出卡拉卡拉的声音。而后,他的双腿拱起,他整个姿势显现出挣扎的样貌。恐惧,骤然生发,弥漫在整个神魂之中。 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可是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痛苦,如潮水一般淹没了他的意志。在模糊中,他隐约听见了苍龙凄哀的叫声。 洞顶上的十二块元石,崩的一声碎了。 他发出那啊呜的声音,歪斜丑陋的面孔上,是绝望和恐惧。 甚至,还有惶惑和震惊。 大地上,一道身影突然站了起来。 起先是那满是裂纹的骨骼,如同拼凑起来的碎了的骨架。 可渐渐的,那些裂纹化为了筋络血管。 裂缝,不再是生命的漏洞,反而成为了生命一体的重要根本。 血液,脏腑,光缕。 这身影,在最初形态时,便展现出其强势的一面。 落在地上的剑,铮的一声弹了起来,而后笔直冲上苍穹。 一声龙吟响起,便见到虚空上一条金色的苍龙,被那剑斩为两半。龙血如血,倾洒大地。苍穹上的雷霆炸响,可那剑却瞬间将其斩碎。 狂风咆哮,沙尘飞走。 远处堆叠在一起的十二星辰,散落开来。 那身影缓缓转身,无数的力量从四周涌向他。他的身体在吞噬,将那无穷尽的力量化为生命的本源。他转动的很慢,如同木偶一般。可是,谁也不能否认他的丝微转动,却也能让整个天地震颤。 血肉,蔓延,覆盖,完美的躯体。 削瘦,苍白,如凝脂一般。 仇九如重生,整个生命的外表,如初生的婴儿。 只是,虽然他的肌肤变得如此稚嫩,可却无比的坚韧,如同被层层锻造过一般。光滑的肌肤,流畅的线条,积蓄着无穷尽的力量。在这昏冥的天地间,在这昏暗的时空里,他,便如鸿蒙之初的生命,划开了时空的苍死。只是,那光滑白皙的面孔上,他的神色却是邪魅的。 剑呼啸着从苍穹飞下来。 如一团火球,燃烧着虚空。 他抬起手,抓住剑柄,剑流光溢彩,彼此相融。 仰头轻轻一瞥,他那薄薄的嘴唇微微翕张,苍穹上便响起一声炸响。 虚空混沌。 剑轻轻一颤,远处的十二颗星辰轰隆一声炸了。 天地更加昏冥,时空更加无序。 他扭过头,静静的凝望着跃出烟尘的山岳,嘴角一勾,露出一抹笑意。 随后,他转身朝着山岳走去。山岳看似很近,却在很远的地方。他一步迈出,大地如在移动。转瞬,他已在百里之外,站在山岳脚下,仰望着被烟雾笼罩的山岳。阴森的山岳,遍布着肃杀的气息。他沿着山路一步步走了上去。赤裸的身躯,在这雾气萦绕的山路上缓缓独行,如同游览山水的墨客骚人。 而在这时,黑暗的洞窟里满是那散乱的气息。 力量崩碎后,便散乱在这空间里。 他扭曲的身躯,骨骼已是从皮囊深处扎出来,如同那嶙峋的吱呀。 他砰的倒在地上,那凸出的眼珠重新回到了眼眶里。 他在喘息,只觉得劫后余生。可是,恐惧再次袭来,令他胆寒。他艰难的爬了起来,粘稠的手抓住一侧的青铜灯,差点滑落下去。他站着,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他太虚弱了!生命的本源消耗过渡,使得他油尽灯枯。他圆睁着双眼,视野却是模糊的,仿佛蒙着一层层的乌云。 随即,他长吁口气,一把将那枝形青铜灯推倒在地。 他仰起头,呢喃着道,“我没有输,我还没有输。仇九,你的道呢为何你的道不见了你知道吗现在的道是我的,你在鸠占鹊巢,你卑鄙无耻!我输是因为我没想到你居然变得如此卑劣,你不是自诩勇毅刚直吗你不是愿为苍生不惜一切吗为何,为何你却使用这无耻的手段来坑我!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自己!哈哈哈哈,原来你也是为了自己!” 他的笑声倏然停止,眼睛无神的瞪视着面前的黑暗。他的嘴唇在抖。 “你来了,你来了!仇九,你到底为什么而来为了那条小龙吗” 他忽然在胸前一扯,然后重重的甩落出去。 “仇九,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变了!” 一声痛苦的尖叫,在角落里响起。神王身体一斜,歪倒在地,他的视野里出现一个隐约的轮廓,他感觉自己在笑,讥诮的笑。但不管他到底有没有流露出那笑意,他已是捏碎了怀里的一块玉佩。那玉佩一闪,一抹绿光便在他的身下消失了。 第十九章 那上山路 “怎么了” 跟随在十尾身后的幽鬼问道。在他们面前,是重重的雾气。那雾气与一路所见却不相同,仿若平常的烟瘴雾气罢了。雾气笼罩天地山川,遮天蔽日,却又并未遮蔽大地上的生灵气息。隐约间,可听闻到鸟雀的啁啾野兽的低吼。 风徐徐而来,吹动着十尾那俏丽脸庞上的秀发。 她眸光若水,神色冷峻,如那冰雪雕琢的仙子。在她的袖子里,可见到一个小小的脑袋,正自好奇的张望。十尾将袖子一抬,那小脑袋便掉落下去。她的袖子如乾坤,内含玄机。 “这雾有问题”幽鬼再次问道。因为他自己拿不准,总觉得面前的路并不太平。十尾收回目光,幽幽的望着脚下那黑魆魆的岩石。怪石嶙峋,从脚下蔓延。 “我感觉到强大的生命气息。”十尾道。 幽鬼微微一滞,既而笑道,“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这样一幅表情你吓我一跳,还以为走到了魔潭里了呢!” 十尾面无表情,只是望着那岩石。清冷的风掠过耳畔,那生命的气息无比的浓郁。可是,整个天地都破碎了,生命都变得尖刻起来,为何这里却如世外桃源,反而凝聚着无穷尽的生命源泉。事出反常必为妖。所以,她并没有幽鬼那么乐观。 “他们到哪里了”十尾问道。 “离我们五十里。”幽鬼笑意一敛。“菩提的情况不容乐观。” 十尾眼睛微微一眯,冷冷的道,“他是自找的。” 幽鬼内心一叹,十尾与佛门的恩怨还是不能放下啊!他道,“灵山太过分了,居然想袖手旁观,以为这样就能逃过此劫,真是愚不可及。”他对灵山的表现也是愤怒,灵山在多次大劫难面前都是如此,所以让修道界的人颇为不屑。但,灵山到底是佛门的底蕴,实力之强横,比肩诸道。俗世所说“盛世佛门乱世道”,是有道理的。 “这一次,他们避不开的。”十尾冷声道。 幽鬼微微一怔,转念一想,却也明白十尾的意思。如此大劫,诸道为猎,道若不存,灵山岂能存续。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笑了笑道,“不过是一些蠢笨之人的蠢笨作为,到时候自有他们的苦果子吃。”这时,一只斑斓的飞鸟从那雾气中飞了出来,发出那清丽的鸣啭。羽翼丰满,色彩流光,让人眼前一亮。这飞鸟不是凤凰不是赤鸟,但其魅力却毫不逊色。幽鬼定定的望着,一时间竟然有些痴迷。 一路走来,满目萧瑟,灰沉无垠,自然让人倍感沮丧颓废。可如今忽然出现如此灵动的生命,怎能不让人欣慰呢! “要不我过去看看”幽鬼忽然道。 十尾也盯着那只飞鸟,飞鸟从他们面前掠过,空气里也弥漫开一股馥郁的清香。 十尾薄唇紧闭,目光却冷冽起来。她道,“你等着。”她却莲足轻点,飞身遁入那片雾海之中。幽鬼呆了一呆,却也知道十尾的性子,只能低声一叹,站在那里等待。 而在这时,五十里之外,一行人缓缓前行。 大地满目疮痍,如被千军万马踩踏的面目全非。他们一路走来,残破,萧瑟,灰沉,干涸,目光所及,无有不是,让他们倍感沉重。他们沉默着行走着,一个个内心里如压抑着背上的情绪,显得无精打采。 君步行抱着菩提,身后是静月等人。老人公输和佟满江不久前与他们汇合,老人看了一下菩提的伤势,最后颓然一叹无能为力。他们只能前行,想赶上十尾两人。十尾两人留下了暗号,显然他们前行是意有所指。 黑烟萦绕,重叠在天地间。 生机惨淡,天地空静。 一棵棵树木在远近伸展着身躯,却是枯萎苍死。 陆芸好奇的折下一截树枝,树枝干枯的已是一点就燃。她剔了剔眉,但见到这干枯的树枝表面,遍布着皲裂的痕迹。暗自一叹,树枝滑落在地,她跟上众人的脚步。只是面对山河如此模样,却让她满心伤感。想起不久前,所见茵绿,生机盎然,即便是在严冬里,生命也没有孱弱到如此地步。 她从小生长在江边,江水有时会枯竭,却没有断流过。她见过繁忙、热闹,也见过萧索、苍凉。只是,无论是繁忙与萧索,都未曾缺失过生命。江河边的茅草,杨柳,野花,田野里的庄稼,她扫了一眼天空,内心如同这天空一般苍寂。 倏然,她耳朵一动,停下脚步,转身盯着西方。 一重重的黑烟如重帘遮掩,视野变得模糊。只是那声音却是清晰的。她定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同伴,同伴却默不作声的朝前走着,似乎并未听到那声音。她迟疑着,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可就在她迟疑的时候,那声音再次响起。是人的叫声。她再次回头,同伴依旧恍若未闻。她咬着薄唇,在徘徊。突然,眼前的黑烟掠开,一道身影在数里之外跌落而下,她瞬即飞了过去。 那是一个人,一个受伤的人。 他为什么会在这又为何会受伤陆芸已无暇多想,只想着过去帮一把。很快,她到得近前,那人浑身是血,已是不辨面目。她蹲下身,便要看看那人是否还活着。却在这时,那人突然抬手一把将陆芸推了出去,瞬即弹身而起,一把血淋淋的刀刺向虚空。 陆芸跌坐在地,惊慌失措,抬头望去,却见到丈许外的虚空中出现一团黑乎乎的身影。那血淋淋的刀刺了过去,那黑乎乎的身影挥出一条手臂,刀被格开,手臂重重的砸在那人的身上。那人砰的一声飞了出去,贴着地面滑行数尺。 陆芸瞳孔收缩,恐惧骤然升腾起来。 那黑乎乎的身影看见了陆芸,发出那阴恻恻的叫声,而后,它朝着陆芸扑了过来。陆芸想叫,却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声音。恐惧无限放大,已是压制了她的意识。眼看着那黑乎乎的身影已是近在咫尺时,那被扫出去的人突然出现在黑乎乎身影的背后。 刀光,锋芒,满是血污却又狰狞的脸孔。 嗤啦一声,刀光尽逝,那团身影被劈为两半。 腥风扑面,恶臭随形,一点点黑色的液体溅落在陆芸苍白的脸上。陆芸还未反应过来,那满身是血的人突然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拽住她的手提步飞了出去。 陆芸还在错愕之中,呆滞的看着那人的侧脸。 身后,忽然间传来了无数阴恻恻的叫声。 那是一团的声音,哪怕陆芸不回头看,也知道身后不止一个生命。 她只觉得后背发凉,就像是有一块寒冰,贴近她冰冷她,让她毛骨悚然。 那人抓着陆芸飞快的奔跑,转瞬已在里许外。而这时,一直朝前行走的老人等人,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静静的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们。陆芸看着他们,他们的神色无比的严肃。静月已经拔出了剑,佟满江手中有一柄长刀。老人从袖子中取出一口黑漆漆的小棺材。陆芸眼眶里漾着泪水,心里升腾起不知是委屈还是激动的情绪。 这时,佟满江的面孔忽然一抽,老人的眸光变得诧异起来。 身后,一声嘶吼骤然响起。 狂风从背后拍来,尘土漫天。 奔跑的人刹住脚步,松开了抓着陆芸手臂的手。陆芸惯性前冲,差点跌倒在地。面对蓦然的变故,陆芸斜身稳住身形,急忙回头望去。视野中,一道倩影从天而降,一团团黑乎乎的身影在一缕寒光下,化为了碎片。 满身是血的人噗通跪在了地上,泪水一滴滴的滴落在干涸的地面上。 他在喘息,也在悲伤。 那倩影飘然落地,便缓缓走了过来。 “没事” 陆芸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苍白的面孔还未从恐惧与震惊中回复过来。小荷嫣然一笑,伸出手。 “起来!” 老人等人走上前来。佟满江上下打量小荷。 “义父!” 老人终于露出笑意,点了点头,道,“你回来就好。” “哎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荷姑娘,你这是去哪了可是让我担心的很哪!”佟满江笑嘻嘻的道。 “贫嘴!”静月走过来,笑骂道。“不过,看你的样子,却是无碍了!” 小荷点了点头,眼角掠过一丝阴翳。她含笑道,“我没事了,让大家担心了!” 一直静默的陆芸,忽然叫了一声,几步到了那满身是血的人面前。 “丑颜前辈!” 那人缓缓抬起头,虽然满面血污,但却棱角熟悉。这人赫然便是消失多日的丑颜。陆芸本是怀疑,此时已是确定无疑了。她急忙蹲下身,担心道,“前辈你伤哪里了”又回头道。“师傅,是丑颜前辈,他受伤了。” 佟满江最先跑过来,一把抓着丑颜的肩膀,严肃的盯着他的面孔。 “你怎么了” 丑颜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却落在不远处,那里已是毫无痕迹。 “我没事。” 他的声音干涩而沉重,满是悲伤的韵味。一群人围在他的身边,都露出担心的神色来。 “你去哪了怎么会突然在这里出现还有,刚才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佟满江问道。 “我”丑颜神色茫然,呆呆的看着前面的地面,大脑一片空白。“我就是去走了走,没有去哪里,没去哪里!” 见丑颜如此状况,静月连忙道,“好了,没事就好。” 佟满江将丑颜拽了起来,上下打量一番,道,“你这样子可一点也不像你,那团东西,你熟悉” 丑颜的瞳孔微微一缩,脸上浮过痛苦之色。静月瞪了佟满江一眼。站在最后面的君步行这时候开口道,“既然无事,我们就继续赶路!”他率先转身朝前走去,似乎对于丑颜一点也不关心。 似乎感应到君步行的心绪,众人再次沉默下来。前路漫漫,烟瘴重重。无论是平地亦或是山岳,似乎都没有区别。佟满江追上君步行自行走在前面,手中的一柄长刀不时在虚空中劈砍。老人与小荷走在一起,老人不时看着小荷,似乎有话想说却迟迟没有说出口。陆芸和丑颜走在最后,丑颜不时回头,似乎在看什么。 “前辈,那东西您认识” 陆芸说话很小心,生怕自己会触动丑颜让他痛苦。只是内心里的疑惑却让她不吐不快。 丑颜看了陆芸一眼,低声一叹,步伐也就加快了。 “那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啊!” 陆芸惊愕的叫了一声。虽然她感觉到那东西与丑颜必然有某种亲近的联系,却也想不到那无面目的东西竟然是个人,而且是个女孩。她捂着嘴,眸光闪烁。 “一个可爱的姑娘,”丑颜重复道,“她叫小艾。” 小艾,陆芸心中念道,她是丑颜的亲戚吗 “很久前,极夜降临,”丑颜说道。“我独自一人流浪,遇到不少妖魔,也见到不少村子、镇子被妖魔毁掉了。小艾,是我在一个叫陆家镇的镇子遇到的,那时候妖魔已经横行,她的父母兄弟都已惨死,她一人绝望的奔跑着,奔跑着”他的脑海里浮现那一夜的场景,无数的妖魔扑上来,眼看着小艾便要被吞噬。后来,他带着她一起跑,终于遇到一群人族的队伍,他们收留了他们。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们分开了。 “那前辈是去找她了”陆芸问道。 “嗯,”丑颜道。“我遇到曾经那只队伍的一个人,听说小艾遇到危险,于是我便赶了过去。只是,我迟了一步,小艾的肉躯被妖魔炼化,她变成了妖魔。” 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陆芸心痛的抓起他的手。 “前辈!” 丑颜惨然一笑,伸手擦去泪水,正要说什么,他的目光忽然落在远处的一座被烟云笼罩的山上,面色骤然一变。他反手抓住陆芸的胳膊电掣般掠了出去。 “别再往前走了!” 此时,浑身赤裸的仇九在山间小路上独行。两侧林木高耸,草木茂盛,光线极其昏暗,特别是还有那氤氲的雾气,不仅将山林涂抹的更为昏冥,也让他如走在幽冥之中。四下里一片寂静,簌簌的音声如风的呢喃。他停了下来,伸手抓住头顶的一条树枝,将其扯落下来。树枝在他的手中燃烧,树叶纷纷飘落。金色的光赫然笼罩其身,竟是化为衣物,包裹住他的身躯。 这时候,静寂的山林里传来微弱而又如潮水涌动的声音。 他的嘴角翘起,冷酷的眸光带着丝丝的戏谑。 路,倏然间消失了;林木,突然变成了雾气。 他置身在雾气中,时空是扭曲的。 第二十章 那上山路下 幽鬼还站在那里等待,面前的山岳时隐时现,雾气翻涌,如潮似浪。但是那一片茵绿,那勃然的生机,却是让人久看不厌。想想身后那一片的苍寂,这山岳便如同人间仙境。他深吸口气,眉头却是紧紧蹙在一起。为何会有如此异常的地方难道是时空波折产生的异度空间或者,他眸光一凝,这山岳之中有绝世强者,以其强横的力量阻挡住了灵气的外泄。 想念间,他用脚尖在岩石上画了一个圈,然后伸手在圈中一点。 立时间,那无形的圈绽放出驳杂的光芒。 那光芒隐隐如一副地图,只是图案晦暗,难以辨别。 幽鬼眉头拧在一起,似乎对于这幅图颇为难解。但见那一条条光缕穿插而过,如人体的血管,明暗不一。按照他以往所见,该明的光缕本应明亮,此时却晦暗无比,而不该明亮的光缕却是无比的明亮。这是相反的映衬。他抬起头,悠悠的盯着那山岳。 这时候,一只乌黑的鸟儿展开翅膀从山岳中飞了起来。 如墨摊开的身影,宽长的翅膀光滑明亮,撑着肥大的身躯缓缓的移动。 他盯着那只鸟,鸟的眼睛是猩红色的,就像点缀着两粒红色宝石。 他的心中微微一动,手中便出现一张弓和一支箭。 他立时站起身张弓搭箭,箭嗤的一声破啸而出。 那只鸟还在悠闲的飞行,仿佛对于危机无丝毫的感知。箭越来越近,幽鬼的眼睛越张、越大。突然,那只鸟啾的一声发出刺耳的鸣叫,箭矢啪的一声化为齑粉,同时间,一缕可怕的气劲疾速朝着幽鬼而来。幽鬼大吃一惊,翻身而起,堪堪避了开来。而他脚下的岩石轰的一声破碎。 他在虚空稳住身形,抬眼望去,虚空中再无那只鸟的身影。 他的额头沁出一排冷汗,面色变得苍白。 “怎么了” 忽然,十尾的声音出现在幽鬼的耳边。幽鬼扭过头,十尾站在她的身后,面色依旧冷峻。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尾望着山岳,淡淡的道,“在你射那只鸟的时候。” “你也看见了” 十尾嗯的一声,弯下腰捡起一块锋利的石片,目光冷冷的盯着山岳中的某一处。幽鬼不知她要做什么,却没有出声。过了好一会儿,十尾突然抬手,手中的石片无声息的飞了出去。顷刻间,石片消失在一片雾气中。然后,再没有什么动静。 幽鬼忍不住问道,“那山里到底什么情况” “我没有进去。” “啊” “进不去,我被一股力量引到了山下,寸步难进。” “难道是阵法” “不是,是一股独特的力量在护持着这座山。” “你也分辨不出这力量是什么吗” 十尾瞥了幽鬼一眼,幽鬼暗骂一声,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独特之地,独特之力,我们被拦下了。”十尾道。 幽鬼心中一凛,按照十尾话里的意思来看,这力量不仅存在于那座山,还绵延在山的两侧。那就是一道力墙。他左右扫了一眼,群山连绵,雾气氤氲,天地浑浑。 “破不开”幽鬼迟疑的问道。 十尾抿了抿嘴,蹲下身,注视着地上杂乱的碎石。那碎石便是幽鬼一箭落空反噬而来的力量造成的。幽鬼注视着十尾,等待着她的发现。他和荼蘼与十尾相识是一个偶然,那时候他们三人都还年轻,却属陌路,三人能成为朋友,也是不打不相识,想当初,三人可是经历了不知多少艰险,而能从艰险中走出来,大半是归功于十尾的机智。 十尾很厉害,不仅仅是狐族术法的可怕,更源于十尾的智谋。 十尾忽然抬起头,道,“你去接他们过来。” “啊”幽鬼一头雾水,道。“他们不是会找过来吗” “他们被拦在了那座山下,我怕他们会强闯。”十尾淡淡的道。 “那你呢”幽鬼问道。 “我再去看看,若是还是没有线索,我们就只能另做打算了。”十尾起身道。 幽鬼抓了抓头,点头道,“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十尾嗯了一声便滑身向山谷,转眼已是被雾气遮蔽了身影。幽鬼长吸口气,紧紧攥着双手,呢喃着什么。然后,幽鬼旋身朝来路而去。 十尾落在了山谷中。雾气不见了,但山谷光线淡薄,很是昏暗。幽森之气萦绕在四周。植被丰茂,甚至有流水在巉岩间静静的流淌。她踩在一条小溪的岩石上。岩石黝黑,生长着青苔。但她脚下的力量却并非落在岩石上,而是相差分毫的空中。流水绕着一块块岩石流动,时而闪现,时而隐没。 她仰头凝望。山岳高大挺拔,直入云霄。一团团雾气环绕其中,时而浓郁,时而淡薄。 这是清静之地,无论是文人墨客,亦或是修道之士,绝对会对这里欣然向往。只可惜,这里似乎对外人抱持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她轻轻吸了口气,脚步一滑,人已在溪岸边。 杂草丛生,荆棘遍地,枝丫横漫。 一只只颜色形状各异的鸟儿在茂密的树叶背后飞舞。 一条斑斓的蛇溜到了溪边,抬起上半身警惕的盯着十尾。 她抿着嘴唇,迈步朝溪流的上流走去。 她在心里计算着。先前她朝上流走了五十步,然后大脑便一阵眩晕,转瞬间便出现在幽鬼的身后。她到现在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难道真如幽鬼所说,是阵法的原因吗她仔细注意着周边。岩石,流水,草木,形状,颜色,位置。 她已走了二十步,那条斑斓的蛇还仰着身子盯着她。 一只蟾蜍端坐在一洼清水中,它的颜色与溪流中岩石的颜色一般无二,若不仔细便几乎难以察觉到它的存在。当十尾一步迈近,那蟾蜍背脊上便出现一个个的气泡,嘴巴两侧的肌肉也凹陷了下去。十尾盯着它,脚步停下。四下里一片沉寂,空气流动着,却是清冷的。 光影流转,万物丛集。 她忽然蹲下身,伸出那藕般细嫩的手臂,纤纤手指令万物黯然失色。那只端坐盯着她的蟾蜍猛然一跃,从她的耳畔跳了过去。她呆了一呆,扭头望去,那蟾蜍却已落在了那斑斓的蛇身上。蛇吐了吐舌头,然后一扭身钻入了草丛之中。 那是冲自己做鬼脸吗十尾哑然失笑,笑容如明媚的春光,无比的温柔恬静。这是她难得的笑容。她回过头,望着那一洼清水,手指不由的在水里轻轻一划。冰冷的水,纯净而清澈。生命在此,即便无心修行,也是最贴近道的!她一甩长发,站起身继续朝前走去。 已经四十步了。 山谷仿佛无限的长,没有尽头。那座山就伫立在眼前,可是无论她走多远,似乎也不能靠近它一分。 她深吸口气,继续朝前走了五步。这时候,脚下的流水不动了。 她望着那圆润的石头,透过那水面能见到自己的身影。 当她再次抬起头,她蓦然错愕。眼前竟然出现幻境。在那幻境中,有一名穿着金黄色衣服的瘦削男子,邪魅的望着什么。她心中咯噔一下,将视线从那幻境中移开。可是,周边的草木山石,竟然消失了。 她有些惊慌,难道是自己出现错觉了 可是,她置身在一片光影之中,再不是那山谷,脚下的也不是溪流。 这片光影中,除了自己,就只剩下那瘦削的男子。 男子看上去年龄并不大,身形瘦削挑高,肤色白皙而稚嫩,一张瘦长脸孔上,是那邪魅的神色。 这个人,让她有些不安。 难道是阵法她在心里问道。 可这时候,那男子开始移动,很慢,仿佛每一步的迈出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他走了两步,却如同在原地。他在折叠的光影中,时空是扭曲的。他在看什么,在找什么,要去哪里 她感觉很累,身躯如脱力一般,沉沉的让人感觉哪怕是吸一口气也是不能够的。她想闭上眼睛,想就地坐下来小憩一会儿。真的很累,仿佛无尽岁月以来的疲惫凝聚在一起等到此刻爆发开来。 她感觉自己在晃动,因为眼前的环境也在晃动。 她有些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意识开始模糊。 那人还在走吗走了几步了 她努力睁着眼睛,想要看清楚那扭曲时空,想要从中找寻到哪怕丝毫的线索。只是,眼睛越发的迟钝,视野越发的模糊。她内心一叹,好,好,就休息一会儿,就休息一会儿。眼帘一合,她的意识如同残光,转瞬即逝。却在这时,她的身躯突然一颤,闭合的眼睛倏然睁开。 她的面庞一抽,瞳孔收缩,困意全消,只觉得浑身冰冷。 那个人在看她。 幽邃的眼睛,邪魅的笑容,冷冰冰的气息。 她定在那里,不能动弹。 渐渐地,周边场景变化。水流声,树叶声,风声,全都回来了。她踩在石头上,流水从脚下流过。一条蛇带着一只蟾蜍从面前掠过。枝叶摇动,一片片树叶翩然而起。那座山出现了。她蓦然间从那个空间里出来。只是她的视野里,还有那张面孔,还有那折叠的空间。两个空间,不是假象。 她往后退了一步,脚下一滑,哗啦一声她坐倒在水中。冰冷的水流刺激着她的肌肤,让她毛骨悚然。她腾的弹了起来,一串光焰倏然间从袖中飞了出去。可这时候,那人不见了。光焰落在不远处的林木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怎么了” 幽鬼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她转身望去,不仅幽鬼,荼蘼等人也在。望着她那苍白的神色和那瑟瑟的眸光,幽鬼和荼蘼能清晰的感应到她内心的不安。 “路,那里有条路!” 却在这时,在最后面的陆芸忽然惊讶的叫道。 而在这时,仇九收回了目光,脸上邪魅的笑意微微一敛,目光便低垂下来。 “有意思,”他呢喃道。“竟然能无意识的穿越空间,青丘十尾,果然不凡啊!” 抬起目光,熠熠的注视着面前扭曲折叠的空间,他的笑意越来越浓郁。这扭曲折叠的空间,常人哪怕是看上一眼也会觉得目眩神离滞闷压抑,可对他而言,却似乎很正常。他看着那折叠的线条,从那线条中找寻着空间的始终,又从那扭曲的平面上找寻时间的始终。他抬起手,在一条线条上轻轻一拨,那线条便倏然飞了出去。 露齿一笑,阴森的笑声在这苍茫的时空里回荡。 他的手化为了一柄利剑,剑切开了线条,撕破了平面。 他迈出一步,炎光绽放,滚滚烧灼着这时空。 “上山的路啊!” 他仰头叹息道,“这样便能阻止我斩断那尘俗的羁绊吗” 轰隆!剑光一卷,整个扭曲的时空如同被撕扯的纸张,一下子化为了弧形,然后裂了开来。汹涌而来的,便是黑暗。他独步走向那裂开之处,融入那黑暗之中。身后,那炎光翻滚、呼啸、吞噬。 他在黑暗中,身后的炎光消失了。 面前有一束光,光照着石阶的最底层。 从光延伸上去,那石阶消失在黑暗中。 上山的路! 黑暗中,倏然间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他眸光熠熠的盯着上方。只是,那声音一闪即逝。他咬了咬牙,握剑的手不由得紧紧攥在一起。骨骼发出轻微的声音。到底身体还是控制不住本能的反应。 “还在挣扎吗为何如此执着愚蠢,难道让我来主导你的生命,成就最伟大的事业,不好吗” 他呢喃着,抬起脚一步迈上石阶。 “你瞧,别人是多么渴望我的存在,多么希望我的力量成就他们的价值,你看看那神王,到现在还没有放弃呢有我在,生命便不仅是生命,而是时空的主宰,是万物的主宰。区区尘俗,有什么意义呢” 光随着他身影的移动而移动。 他不断往上移动。石阶如同天梯,仿佛能直到天宫。 只是,四下里的黑暗,四下里的沉寂,四下里的苍死,却是让这“天梯”多有诡异和森肃。 他说着什么,声色平静而淡漠。他一直朝上面走着,一级级石阶不断的往后退去。可黑暗包裹之下,他的身后,便若是万丈深渊。一步的迈进,便是一级石阶的消失。如果从远处看他,便会愕然的以为他在原地踏步。 而在这时,十尾等人眼前的山岳,却忽然间燃烧起来。滚滚的炎光冲天而起,匹练而开,如同喷涌的岩浆垂挂向四方。十尾眸光一凝,率先朝着那条突然出现的小路走去。 第二十一章 那魂之裂 气浪翻滚,光芒交错,洞窟如有万千刀剑在争鸣。 他缓缓睁开双眼,深邃的双眸如星辰迸射出瑰丽的光彩。 这是一个洞窟,遍染着力量的痕迹。 那光芒随着他双眼的睁开而湮灭。气息吐纳,整个洞窟的气流便随之被调动起来。他盘腿而坐,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他是个俊美的年轻男子,哪怕没有强横的实力和高贵的地位,凭着皮囊也能与众不同。 但,偏偏他还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及强横霸道的实力。 他是皇太子,是储君,曾经监国。 黑暗中流溢着幽冷的光。那是他那稚嫩白皙的皮肤所闪翼出来的光芒。他如初生的婴孩,无丝毫杂质污垢的沾染,甚至,也褪去了尘俗的气息。 在这里,他已经呆了许久的时间。 这是为了积蓄力量,为了修复伤痕,也为了等待时机。 永焱,这个卑鄙小人,这个无君无父的畜生,迟早有一日,他要亲手将他斩杀,让他为自己的罪孽赎罪。 父皇,英明一世的你,如此悲惨的死去,是否满心懊悔和痛恨,是否后悔当初没有果决的将永焱除掉。你早就知道他的觊觎之心,早就知道他会成为的绊脚石,为何当初你却迟疑了那时候,法甲可是多次建议你啊! 我恨法甲,可我不得不佩服法甲的敏锐,他能预先判断出危险所在,也能给出诚恳的建议。这也是为何我明知他是一条豺狼却仍旧要与他合作的原因。父皇,你利用他,可却不采纳他的建议,你太过谨慎了,谨慎的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你的敌人。 所以,父皇,你死了,黯然退场,再没有了机会。 而机会,只属于活着的人,只属于能明断天下大势走向的人。 而我,你的皇子,永燧,便紧紧抓住了这样的机会。 父皇,永燧会为你报仇,会完成你的遗愿。 保佑我,父皇,保佑我。 黑暗中的幽光突然波动,便如丝线一般的断裂。他的眸光一凝,一手按在胸膛上,面色在黑暗中变得铁青。胸膛的痛楚如海潮一般的涌来,差点淹没了他的心智。他忍受着,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渐渐的,他的面孔舒展开来,痛感一点点退去。 他笑了。 笑的有些疯狂,甚至狠毒。 “永焱,是你,我知道是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永焱啊,你真以为夺得了国运便可以为自己增添庇护了吗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无有敌手吗是,你坑杀了父皇,你设计坑了你的太子哥哥,可现在呢你现在像一条死狗一样苟延残喘。永焱,你在恐惧,你在害怕,你担心你随时会死掉,你的敌人正在不断的靠近你,你惶恐不安,你,永焱,你像一个小丑,紧张的要死。” 他呼的吐出一口浊息,一下子站了起来。 眸光熠熠,如燃烧起来的星辰。 “可你现在不能死,永焱,我不允许你死在别人的手里。永焱,你是我的,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生死,只有我能决断。我要亲手宰了你,将一切属于我的东西夺回来。永焱,你听到了吗” 他朝洞窟外走去。黑暗绵延,洞窟的甬道不知多长。 可他走出没多远便停了下来。 黑暗中,有一道身影蓦然出现。 他阴狠的盯着来人,来人面无表情,迎着他的目光淡定而平静。 “猎道者的走狗,怎么,来找我有什么事” 太子冷声戏谑道,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 蒙圩也不动怒,淡淡的道,“带你回山。” “嗤,带我回山蒙圩,你可知道你在对谁说话”太子冷笑道。 “皇太子嘛,”蒙圩道。“即便俗世沉沦了,这个身份也还是你的。” “呵,看来你并不在意啊!”太子道。 “在意,怎么不在意!”蒙圩笑道。“面对尊贵的皇太子,我这个江湖草民,可是惴惴的很呐!” 太子目光一凝,目露凶光。他道,“你来是为了讥笑我” “我说了,带你回山。”蒙圩斩钉截铁的道。 “我若是不跟你走呢”太子道。 蒙圩叹息一声,道,“我们何必大打出手呢” 太子眯着眼睛冷冷的注视着对方,道,“看来,你自信能够打败我!” 蒙圩的手中闪过一抹幽光,那是一柄镰刀。他道,“此行我必须成功,我已向师傅立下军令状。” 太子哈的一声,突然欺身一掌拍了过去。可怕的劲气呼啸而过,甬道内立时迸射出杀意。蒙圩似乎早有准备,太子一动,他便飞身而起,手中的镰刀嗤啦一声斩了过去。刀光一旋,弧形斩向太子的脖颈。太子斜身避开,拍出的手掌微微一沉,立时斜向而起,左拳轰的砸向蒙圩的胸膛。蒙圩将镰刀一横,挡住对方的掌风,同时左手一横,一柄长剑幽然刺向砸来的拳头。 劲气罡风,疾啸而过。 两人纷纷往后退了数步。 蒙圩手持镰刀和长剑,眉毛一挑,瞬即抡起镰刀狠狠斩向前方,同时手中的长剑向上一挑,绽放出一抹光花。太子盯着那镰刀,身影一横,手臂曲起,拳头舒张,气流立时倒转。刀光剑影一滞,太子一拳轰出。气流狂暴而起,狠狠的拍向蒙圩。一瞬间,太子脚步前移,一拳一掌,如电闪似得轰击过去。掌风拳芒,错落重叠,如那滔天的巨浪。洞窟发出破碎之声。 岩石坠落,尘土飞扬。 气流尖锐爆鸣。 蒙圩往后退了数步,手中的剑突然往地上一插,他旋身而起,避开太子的拳掌,手持镰刀朝着太子的肩膀斩去。刀光弧形,刀芒已到了太子的肩膀。锦缎衣物嗤啦一声裂开。太子眉目一凝,反手一拳轰向蒙圩的肋部。 镰刀反震,蒙圩捏拳迎向太子的拳头。 拳芒碰撞,两人身后的洞壁轰鸣作响。 一拳再次砸来,蒙圩提着镰刀横切过去。那拳头却突然一缩,太子欺身到了蒙圩的面前,一张啪的一声拍到了镰刀的刀身上。镰刀一晃,差点脱手而出。蒙圩面孔一沉,一臂抬起,与太子的手掌相撞,而后手臂一曲,他屈肘撞向太子的面颊。 两人的速度极快,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交手已不知多少。 但见得气流时而翻涌时而咆哮,此时又平息下来。 太子一掌挡住蒙圩的手肘,而后身体一旋,侧身避开后手掌一滑,斩向蒙圩的脖颈。蒙圩上身下压,抓着镰刀朝着太子的腹部刺去。两人近身纠缠,一时间难分伯仲。但听得尘土簌簌飞扬,岩石上火花四溅。两人拳脚碰撞,尽是使出了全力。那拳脚之力,却是能让生命刹那陨落。 倏然,蒙圩滑步后退。太子微微一滞,双臂交叉在胸前。 “我们还要继续斗下去吗”蒙圩道。 “呵,不见得你能击败我。”太子冷笑道。 “但你我都知道,我们都没有使出全力。”蒙圩道。 “可你我不正是要你死我活吗”太子道。 蒙圩沉默,手中的镰刀泛着幽冷的光。两人身上都沁出汗水,气息都有些不稳。 “神王那边出了状况,”蒙圩沉默片刻,道。“你去不去” 太子神色微微一变,道,“就算要去,我也没必要跟你一起。” 蒙圩冷笑一声,道,“若是没我带路,怕是你难以上山。”不待太子反击,他继续道。“我们猎道者已经有人去了,你就算能找到上山的路,若是没有我陪你过去,你也难以过得了猎道者那一关。” “为什么”太子咬着嘴唇道。 “带你回去见我师傅。”蒙圩道。 “为什么”太子问道。 蒙圩将刀一收,太子这样问,便说明他已同意了。 “我只负责带你回去,至于其他的,到时候你问我师傅。” 太子垂下双臂,深吸口气,严肃的盯着蒙圩道,“好,我倒要看看王凯之搞什么鬼!” 当两人化作极光消失在昏冥的天空下时,一道身影飘然落在了洞窟外面的山上。山峰连绵,万物苍死。法甲摸了摸无须的下巴,眸光深邃而带有深意。在他的身边,有一名穿着黑衣的猎道者。 “那王凯之到底什么意思”猎道者问道。 法甲摇了摇头,道,“虽然不知道他在布什么局,到很显然这局很大,大到足以让你们这些不服他的人彻底葬送。” 猎道者面孔一拧,冷笑道,“那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法甲道,“可他现在已经取得了祭台的认同。” 猎道者的神色骤然一变,蕴含着愤怒与不甘。他咬牙切齿的道,“他不过是一个异族,凭什么得到我猎道者的祭台的认可!可恶,该死!” 法甲不管他的愤怒,平静的道,“若是继续任由他发展下去,你们必然会成为他扫清障碍的绊脚石,到时候,你们便会成为第一批被整治的对象。” 猎道者抬起目光,望着法甲,眸光有些复杂。 “我知道你不是人类。” “我不是。” “但你也不是猎道者。” “没错。” “那你为何要与我合作” “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王凯之” “王凯之。” 猎道者大笑起来,声音尖锐如哨。旋即他冷声道,“那便让我看看你是否有那个资格跟我合作。” “那么首先你就得让我有回复命令的资本。” “我把那些诸神给你。” “多谢。” 猎道者将目光投向远处,那阴鸷的面孔在昏冥的天空下,越发显得阴暗。他深深吸口气,有些艰难的道,“你们人族,确实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不像我们去的其他位面的生命。” 法甲也望着远处,只是他的神色和眸光,却表明他在想别的事情。他淡淡的道,“记住,我不是人族。” 黑暗的天地,一道没有终点的天梯。仇九还在继续往上走。那一点光落在他的身上,只是照着脚下的那一级石阶。光,仿佛只被允许在这狭小的范围内存在。 他停了下来,然后在石阶上坐了下来。他似乎累了,也似乎感到了厌烦。前方还有多少级石阶,何时能够从这天梯上走出去。这是个让人迷惑而困扰的问题。只是,他如果不继续走下去,那么,便永远也没有终点。 他的眸光有些暗淡,露出那迷惘之色。 他叹了口气,低声呢喃道,“你为何还如此执着,现在我们已是一体,即便你再不愿意,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你这样跟我作对下去,只会让我们更加困难。难道你不想救那条小龙难道你不想带仇十二的尸骸回去” 垂着头,他如失魂落魄的人一般,满是颓丧。 现在的他,与前面的他,决然是两个人的样子。至少现在的他,更具有生命的情感意味。而先前的他,仿佛不过是披着人的皮囊的一缕意志,没有感情,没有温度。 生命的多彩,或许便是因为情感的晕染! 他垂着头,闭上了眼睛,如已睡去。 那点光,静静的照在他那孤单的身上。四下里一片沉寂。无边际的黑暗,如巨大的深渊。 而在这时,在魂海的深处,在黑暗中,一道身影静静的坐在那里。 这个身影睁开了眼睛,平静的眸光无波无澜。 他来到了这个身影的面前,俯望着他。 两人,尽是一模一样,除了表情不同,完全是一样的。 哪怕神色,哪怕眸光,哪怕一丝一缕的头发,都没有丝毫差别。 “你累了!”站着的他道。“累了就睡!有我在,这具生命会绽放奇异的光彩的,你放心。” 坐着的他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站着的他继续道,“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你也能感应到那条小龙的气息。别忘了,他是因你而这样的,你也答应了冥王,会带他回去。现在,我正在做你要做的事情。你如果不配合我,那么我不敢保证,他还能活着。” 坐着的他动了动嘴唇,喉咙咕嘟了一下,却是没有说话。 “何必呢”站着的他道。 坐着的他忽然一笑,平静的道,“你知道我为何将另一个道源放在别处吗” 站着的他微微一滞,薄唇紧闭,眸光锋利起来。他道,“为何” “你猜!”坐着的他笑道。 站着的他突然面孔一沉,目露凶光,然后嗷的一声扑向了他。 一时间,两团身影纠缠在一起,就如同两头凶猛的野兽。黑暗沉沉,哪怕是魂海,也是苍寂而冷漠的。他们不停的厮打在一起,一道身影发出那野兽的咆哮之声,而另一道声音却再没有响起。 天梯上,那垂着头如已睡去的身影突然站了起来。 凶煞之气萦绕,睁开的眼眸赤红如血。 他癫狂的样子让这无边的黑暗有些发抖。甚至是脚下的石阶,也在震颤。那点光,倏然移动。可在那光移动的刹那,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光在抽搐,如一条绳子被紧紧往下拽。 他抓着那光转身大步朝前跑去。 他在跑,跑得飞快,再不像先前那般慢悠悠。 一级级石阶飞快的退去,一级级石阶不断的出现在脚下。 他越跑越快,越跑越高,那电光便被他拽着到了极高的地方。 忽然,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倾斜着栽倒下去。 砰! 一声闷响。 光消失了。黑暗统治着这里的每一寸空间。他趴在那里,如死去。生命的气机,此刻在他身上没有丝毫的痕迹。流水声在黑暗中响起,树叶沙沙的声音飘荡开来。有风袭来,阴冷刺骨。他呻吟一声,一条手臂忽然扬了起来。 咯咯,咯咯咯咯。 阴恻恻的笑声,从他的嘴里飘出。 第二十二章 那魂之裂下 两个面目全非的人对面而坐,静静的注视着对方。 一人发出阴恻恻的笑声,对面的人抿着嘴,肿胀的面孔忧郁而沉静。 “你很讨厌我,”笑声阴恻恻的人道,“我知道,如你这样的人,从根本上就不可能容纳我。或者说,我们本属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你重义气重感情,即便遭受怎样的挫折或者背叛,都以感情为重。但我却不同,我自私,自私的只认同自己的存在,只在乎自己的得失。阴阳,在没有融合之前,便是如此。你说我们谁对谁错,或许我们本就没有什么对错,只是个人选择。说实在的,其实我也挺享受拥有感情的灵魂,这种感觉给我独特的享受,让我有种如在暖流上睡眠的舒适感。但是,我也困扰,我虽然享受那种舒适感,却并不想受其束缚。感情,你要知道,是一种束缚。” 两人颤抖了许久,就像两头野兽,狠狠的击打对方。 现在,两人的面孔都肿胀的不成样子,掩盖住了彼此本有的清秀一面。 那人低声一笑,继续道,“人族的修道者还是有明白人的,不然不会在很早以前就提出斩断七情六欲的主张,并付诸实践。也正因为此种破釜沉舟的勇义,才让不少人族修道成功,成为不世豪杰。你明白吗情感,容易让人丧失理智,容易让人失去斗志,容易让人露出破绽。情感,其实便是修道之人身上的破绽,只要让人有所察觉,便会被人以各种手段陷害。仇十二,难道不是你的破绽不然你何以会臣服在无名的脚下,为其驱驰” 对面的人深吸口气,垂下目光,幽幽的看着自己那破损的手。 那人望着他的手,手掌也肿胀了,残破\处流出血来。他自己的手也肿胀的厉害。 “不管怎么说,”他说道。“我们一体,无论何种意志,无论我们如何争斗,都不能否认此种事实。” 他站了起来,破损的衣服在黑暗中无声息的修复。 “这样说,并不是说我们可以并存,我们融合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情。我要重回巅峰,要收拾这烂摊子,要面对强大而可怕的敌人。我,要积蓄力量。一团散沙是无益的,拳头只有紧紧攥在一起才能发挥出最强大的破坏力。” 那人还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似乎对于他的言语无任何的感触。他低叹一声,回头望着绵绵黑暗,即便他深刻的知道这魂海并不是很大,却也觉得黑暗是无垠的。 “天梯还在,如果我们继续如此针对下去,我是走不出去的。” 然后,他消失在黑暗中。而趴在石阶上的仇九,这时候坐了起来。他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脸上出现一条血痕,鲜血顺着血痕流淌下来。他放下手,削瘦的脸露出一抹冷笑。 “你自己想想,”他呢喃道。“你总会想通的。” 头顶上方,黑暗中飘荡着凄哀的叫声,如有一只孤独的幽灵,在呼唤、在彷徨、在恐惧。那声音如此的凄哀,让人肺腑为之难宁。他收回目光,艰难的站了起来。 转过身,望着那隐没在黑暗中的石阶,他低声一叹。 “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假象,若是不能从这假象中找到突破口,便只能无限的循环下去。无论我迈出多少步,走过多少石阶,到底还是一样的。正如环绕在太阳周边的星辰,无论如何运转,都还只是在那条线上。可是,不走下去,又能怎么办我在等你,等你认清现实,等你低下高傲的头颅。” 他冷笑一声,抬步朝上方走去。 他在黑暗中行走,却又如同在原地踏步。 或许诚如他自己所说,这一切只是假象,假象是可以循环的,若不能找到突破口,这石阶会无限蔓延。蔓延,直至他放弃,在这黑暗中沉沦。风在空旷中疾驰,寒意在黑暗中加剧。石阶,似乎结了冰,脚步的迈下,便是那咔擦咔擦的音声。 那哀戚的声音还在,呜呜咽咽的,似乎在哭泣,如同迷路的小孩,在黑暗中找寻不到回去的路。 而在这时,在魂海深处的他,睁着眼睛平静的注视着面前不知何时能散去的黑暗。魂海里也是凄冷的,这让他愈发觉得孤独。只是想想,一路走来,他几时不是孤独的。逃荒路上,哪怕是熟悉的人也失去了照拂的动力,无名山上,彼此的争夺、排斥,更加将他排斥在人群之外,或者任务的路上,他也总是让自己处于独处的地步。 独处,更能让他清醒、冷静。 他无喜无忧,平静的面对着这一切。走到现在这一步,其实在很久以前他便已经预料到了。与冥王的对话,知道自己伤势的难愈,他便只能走这一条路。 低声一叹,他不由得想到那几个小乞丐,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寒意更盛,他深吸口气,只觉得嘴巴里全是那寒意,寒意让口腔里结出一层薄薄的冰。 他微微一笑,心绪沉降,变得无比的空灵。 黑暗中飘起雪花,雪花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周边,很快变得茫茫起来。他闭上眼睛,如雕塑似的坐在那里。雪花覆盖在他的身上,遮蔽了他的身躯。时间过得很快,也过得很慢。他在时间长河里封闭了自己。 路很漫长,也可能布满荆棘,但是凭着你们的坚韧意志,你们的团结互助,你们必然能走的很远很远。 你们会如同那初升的太阳,驱逐这时空里的黑暗,涤荡这天地间的污垢,让乾坤变得清净、温暖。 石阶上的仇九,身躯一晃,便栽倒在地,然后从石阶上滚落下来。 黑暗中,飘扬着雪花,雪花密密麻麻纷纷扬扬。 他一手抓住一级石阶,止住滚动的身躯,睁着眼睛望着在黑暗里熠熠的雪花。阴沉的面孔露出一丝茫然,眸光深处是无尽的疲惫感。他呼吸着,气息在面前化为雾气。上方远处的凄哀之声,如游丝一般的飘荡着。 仿佛一个生命,走到了终结的节点。 他的面孔突然一拧,声色阴狠的吼道,“你以为你不在乎我就会在乎吗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逼迫我向你臣服吗仇九,你只不过剩下一缕意识,你凭什么跟我斗。哪怕我最终不能完满,哪怕我最终是以瑕疵的形态走到最后,你以为我会在乎吗想要让我臣服,你不配!” 那声音在黑暗中滚荡。可就在这时,一道电光倏然间劈落下来。 他整个身躯立时腾起一缕烟雾,背脊上裂开,弥漫着焦灼的气味。 他满面怒容,眸光如刀锋一般的凶狠。 他站起身,朝着上空挥舞着拳头。 “来,来,我倒要看看,你能否奈我何” 他迈出脚步,朝上方走去。电闪再次出现,轰然击落在他的身上。他往下方退了一步。他咬着牙齿,朝上方迈出一步。那电闪仿佛是对他的惩罚,只要他敢朝前面迈进,电闪便会惩罚他。 他走了五步,退了五步,出现五道电闪。 他的身上,满是那焦灼的气味,黑暗中,他的身体已是一片焦黑。 他瞪着虚空,愤怒、仇恨,却又沮丧。他的气势一瞬间瓦解了。他颓然坐了下来。 “为什么如此执迷不悟让我走向圆满,不好吗你利用我,不正是借助我的强大来实现你的愿望吗仇九,大敌当前,我唯有圆满,才能有一战之力,也才能给人族的未来提供一分保障,你不明白吗” 他的神色渐渐迷茫,瞳孔散开,光泽黯淡。 他的意识退入魂海之中。魂海已是满布着苍茫的雪花。那道身影在雪地里失去了面目,宛若一个被雪覆盖的土丘。 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也不想承认自己堂堂道源会向一个低贱的生命臣服。可是,他并不圆满,他需要借助他来实现自己的圆满状态。很显然,那个人早就算计好了。想到这里,他内心里的怒火腾了起来。他恨不得立刻将面前的人撕成碎片。 他一步步走过去。那个人虽然一动不动,但他知道,那个人知道自己来了。 脚下是卡兹卡兹的声音。寒风发出凄厉的尖叫。 他松开握紧的拳头,只是牙齿紧紧的咬合在一起,脸上的怒意也没有消退。 他停了下来,冷冰冰的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砰! 面前那人身上的雪花突然蓬散开来,飞扬在视野之中。一双平静深邃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他。他一咬牙,忽然飞身扑了上去,一拳砰的一声砸在那人的脸上。 “你这蝼蚁,为何与我作对为何如此执拗我堂堂道源,凭什么要与你交易,凭什么要向你臣服你这张脸,看着就让人厌恶。” 砰砰之声不绝于耳,让这萧瑟的空间,显现出丝丝的生气。 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彼此挥舞着拳头不断朝对方的面孔攻击。 雪花纷扬,寒风幽幽的席卷而去。 天空中出现暗沉的红色。那是山岳上迸发出来的焰火形成。焰火奔腾,如同喷溅而起的滚烫岩浆。 一群人从山谷中沿着一条小路进入了山岳。山岳本来显现出可怕的危机来,可他们却偏偏钻入了这危机之中。十尾在前,其他人在后。十尾的速度很快,根本不给身后的人犹豫的余地。转瞬,他们已进入了山林。山林中,林木高耸,草木茂盛,茵绿苍翠,万物生机勃勃。又有飞禽无数,在树木间鸣啭嘶叫。也有走兽不时闪现身影,似乎对于他们的出现并不惊慌,也对山岳中迸发出来的光焰,不以为然。 十尾从小路上跳出,朝着山岳的西侧而去。 丑颜目光微微一凝,望着小路的前方,有些迟疑。 幽鬼和荼蘼努力追上十尾。 “你在找什么”幽鬼问道。 “路。”十尾冷声道,并没有停下脚步。 幽鬼和荼蘼对望一眼,虽然彼此的心里都不大明白十尾的意思,只是一向对十尾判断的认可,两人也没有迟疑,加快速度跟上去。身后的人虽然慢了一步,却也没有拉开多少距离。山顶上的轰鸣声越来越近,这让静谧的山林突然间笼罩着一层层的恐慌。飞禽与走兽后知后觉似的惊恐起来。一时间,嘶叫、吼叫,在身边嘈杂起来。 林木晃动,落叶纷纷,盎然的生机,显现出那错乱的状态来。 十尾忽然刹住脚步,幽鬼和荼蘼大吃一惊,差点撞在她身上。待要询问时,十尾突然纵身一跃,呼啦一声从两人的眼前消失了。幽鬼和荼蘼呆了一呆,瞬即见到在枝叶遮蔽中,一条宽长的峡谷出现在面前。很显然,十尾跳下了峡谷。 峡谷下方传来流水轰鸣之声。 两人皱了皱眉,便要腾身跃下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忽然拦住了他们。两人撞在那力量上,而后被反弹出去,撞在了粗大的树干上。树木发出断裂之声,随即轰然倒塌下来。后面跟上来的人纷纷避开那倒下的树木,惊疑的看着两人。 峡谷两侧,被簇拥在一起的植被点缀着。那植被苍翠浓郁,延展开枝条叶子,覆盖在峡谷上方的峭壁上。流水,也被挡住了,不能出现在视野中。倒是流水所显现出来的孕育之力,却是在这些生命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十尾不见了。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各人心思却是不同。幽鬼和荼蘼自然知道十尾不是抛下自己等人,可并不代表其他人有这种担忧。丑颜默默的走上前,伸手在面前挥了挥。那力量如一面无形的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回头道,“我们过不去,必须改道。” 荼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幽鬼拽了拽他的袖子。 丑颜瞥了他们一眼,目光随后落在老人的身上。 老人似乎并不担忧,而是转过身从腰间掏出烟杆,一边塞上烟叶,一边在树木间踱步。 老人在想什么丑颜的眉头蹙在一起。陆芸碰了碰静月的手臂,满腹疑惑的看着她。静月只是微微摇头。此时的气氛有些怪异,似乎这个群体之中出现了裂痕。这裂痕是无声的,却能在一瞬间激发出可怕的负面效果。 小荷绷着脸,眸光如刀子似的盯着幽鬼和荼蘼。一只乌鸦突然从旁边的树叶中扑闪着翅膀飞了出来,发出那谙哑低沉的叫声。这让幽鬼和荼蘼不由得浑身一颤,目光定定的落在那乌鸦身上。而这时,小荷却是一步步的靠近他们二人,眸光冷冽。 突然,抱着菩提的君步行身影一闪,倏然一掌落在了小荷的肩上。小荷嗷的一声发出野兽般的吼声,反手一剑刺了出去。骤然间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荼蘼和幽鬼更是汗毛倒竖。只见小荷如疯子似的朝着君步行发起攻击,神色煞白,眸光赤红,身上散发出阴冷凶狠的煞气。 陆芸面色苍白,浑身冰冷,望着那与君步行纠缠在一起的小荷,声色颤抖的问道,“小荷姐姐、小荷姐姐怎么了” 却在这时,站在树下的老人担忧的看着小荷,忽然将手中的烟杆刺入地下,袖袍一展,一口黑漆漆的棺木疾驰而出,随着咒语的生效,那棺木骤然变大,棺盖唰的一声开启,黑漆漆的棺木一悬,便将疯狂攻击君步行的小荷罩住,然后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可是,那棺木落在地上后,被罩在里面的小荷依然疯狂的挣扎,使得那黑漆漆的棺木不停的晃动,发出那轰隆轰隆的声音。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佟满江面目疑色的问道。只是,老人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箭步冲了过去。却在老人到得近前的刹那,那棺木轰的一声碎了,一道身影如电闪一般凌空而起,转眼便在那茂密的枝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十三章 那山之灵 “不要让她跑了!” 老人一声呐喊,斜身从佟满江头顶掠过,宛若飞鸟,疾驰而过,带起一片落叶纷纷,消失在那浓阴翠绿之上。老人一动,众人已是明白了什么。佟满江、丑颜以及幽鬼和荼蘼纷纷追了上去,只剩下静月、陆芸和抱着菩提的君步行。 君步行面色凝重,显得忧心忡忡。静月走上前来,看着他。陆芸则呆呆的站在那里,满是不安和惶惑,她到现在还不明白小荷为何会变得如此异常,她只能疑惑的望向君步行和静月。 静月低叹一声,道,“你没事” 君步行摇头,道,“她的问题很严重。” 静月道,“一体双魂,迟早会出事。” 君步行抬起目光,目光在静月的脸上轻轻滑过。静月已有四十左右,可是她的脸上却看不出年龄的痕迹。君步行道,“怕不只是一体双魂的缘故。” 静月微微一怔,道,“哦,你有什么发现” “她此次异变,”君步行道。“我发觉她的体内有一股凶唳的力量,这股力量在她体内的时间并不长,她还不习惯和适应。应该是这股力量的原因,导致了她神志失常。而且,”他停顿了一下,扭头望向山顶,山顶的红光越发璀璨,已是如彤云一般的遮蔽着一片苍穹。“与这里也有关系。” 静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赤光炎气,如雾气似的披散开来,不断的向四周扩散,也朝着山底下涌来。那是光焰,却不是烈火,所以并不能感觉到高温。 “这里”她迟疑的道。 “嗯,”君步行道。“就是这里。为何别处都生机惨淡,这里却自成一体万物勃发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我以为,”静月道。“我以为是阵法的缘故,或者地利的缘故。” 君步行朝着峡谷望去,苍翠茵绿,遮蔽视野,只闻得水流轰鸣,湍流不息,却不见那流水的影子。他道,“十尾应该是知道原因。” “她”静月皱起眉头,道。“希望她能破解此间的疑团!”她朝陆芸瞥了一眼,陆芸低垂着头,绞着衣袂,一副颓然之态。她继续道,“我们在这里等着” “等,”君步行长叹一声,“除了等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寒风穿过丛林,鸟兽踪影已无。光影流动,叶子无声息的飘落。 三人或坐或立,面色凝重,各有心事。陆芸不时看着两人,又不时的朝小荷离去的方向看去,眉目中所流露出的希冀与担忧一目了然。只是这里的静默,却让人更加的惶惑与恐惧起来。显然,大家都遇到了难题,这个难题让人寸步难行。 陆芸走到峡谷边,居高临下,纵目远眺。层层林木,斑驳光线,风景独特。只是,她此时哪有欣赏的心情,内心的担忧如巨石一般的压下来,让她心绪难宁惴惴不安。倏然,她的目光一凝,定定的注视着最外边的一片红叶。 那红叶斑斓,如成熟的果实,颜色浓郁的如要滴出那鲜红的汁液来。一片的红叶向外延展,如同多层的锦缎,光滑而又璀璨。她痴痴的凝望,内心里的担忧竟是消失了。她想起家乡,想起父亲还在时,两人撑着船只在那江上游弋。晚霞投射在江面上,江水波光粼粼,美不胜收。每当那个时候,她便呆呆的凝望着,陷入那美好的遐想之中。 父亲站在船尾,撑着船只,让船在那霞光中滑行。 他们置身在光影之中,宛若仙境里的居民,没有了世俗的烦恼。 突然,陆芸身影一晃,竟是无声息的被扯落下去。 一直望着陆芸的静月眸光一凝,飞身而起,便要扑上去。砰的一声,无形的力量之墙将她挡住了,她被那力量震荡,反弹而出,撞在一棵棵合抱之木上。树木断裂,发出脆响。坐在地上的君步行大吃一惊,猛然回过神腾身而起。 “陆芸!” 倒在地上的静月一脸苍白,却是顾念着陆芸的安危。君步行身形一滞,回头望去,满脸的疑惑。 “她怎么过得去” 静月已是爬了起来,听到君步行的话语也是一怔。是啊,那里有一股力量之墙隔着,陆芸是怎么过去的。两人面面相觑,满头雾水。走到那力量之墙的面前,静月伸手去触摸。果然,那力量还在。可是陆芸确实走到了峡谷边上,也就是说她从这力量之墙中走了过去。 为什么会这样 有人过来,落在了地上。见到君步行两人那凝重的神色,这人眉头一挑,道,“又出什么事了” 君步行两人朝来人望去,却是丑颜。 “小荷呢”静月问道。“追上了吗” 丑颜低叹一声,道,“他们还在找,不过,怕是很难。” “什么意思”静月吃惊的道。“她能去哪” “我们没有发现她的气息,仿佛她根本未曾来过这里。”丑颜一刀砍在地上,刀倏然而起,化作一抹弧形。“哪怕公输施展他的绝技,也无济于事。对了,陆芸呢” 这时候,丑颜才发觉陆芸不在,想一想在寻找小荷的队伍中也没有陆芸的身影,不由得一怔。他看着两人,一下子明白两人刚才为何那样一副样子。 君步行抬手指着峡谷,道,“她下去了。” 丑颜回身望去,面孔一僵,道,“她怎么下去的不是有那力量之墙吗” 君步行和静月苦涩一笑,纷纷摇头。丑颜提刀走过去,一刀朝着那无形之墙砍下。这一刀他只施展了一分的力量。刀落下,瞬时反弹,几乎将他拖了出去。丑颜稳住身形,踉跄了几步。 “真怪!” 远处,老人站在树林中。光线昏昏,枝繁叶茂。那暗影如幽灵蠢蠢欲动。他神色凝重眸光锐利,如同一只蛰伏的猛兽。一口口黑漆漆的小棺材悬浮在他身体的周边。那棺材如同一只只眼睛,能洞穿阴阳。只是,并没有小荷的气息,她似乎真的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这不可能! 眉头一挑,一只黑棺飞上树梢。 他转身踱步。脚下的树叶发出滋滋的声音。林中潮湿,水汽萦绕,泥土松软。树木的根茎从泥土中钻出,如螣蛇一般纠缠,构成那奇特的一面。灌木在合抱之木的周边挣扎求生。他往前走了丈许远,便停了下来。那飞出树梢的黑棺倒飞而来落在他的手中。 还是没有。 他的担忧如冷焰一般烧灼着他的内心。 可是,他不能乱,不能慌。越是这个时候,他便越需镇定。 荼蘼和幽鬼倏然出现在他的身侧。老人朝他们二人望去,两人的神色表明,他们并没有任何发现。不知是谁低叹一声,让老人更加的心痛和恐慌。 “要么,我们等十尾回来,”幽鬼忽然道。“她一定有办法。” 老人抬起目光,低声一叹道,“多谢你们了!” 荼蘼连忙道,“我们是朋友,这是应该的。只是现下既无线所,我们便当另想办法。幽鬼的意思是,十尾虽然一声不吭下了峡谷,但必然是意有所指的,想来也不用多久她便会回来。有她在,我想我们要找到小荷姑娘也更有希望。” 荼蘼和幽鬼是好意,老人自然知道。只是他不能等,他内心里的隐忧告诉他,等的越久,小荷就越危险。他看着他们,道,“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先回去!” 幽鬼想说什么,荼蘼摇了摇头。荼蘼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先与君步行他们汇合,有什么发现,还请及时告知,请不要介怀见外。” 老人勉强一笑,点头道,“我知道。” 幽鬼和荼蘼飞身回去,路上幽鬼道,“你觉得那姑娘会在什么地方” 幽鬼幽幽瞥了一眼山岳的顶峰,道,“她不可能走远。” “我也是这种感觉,”幽鬼道。“我们虽然找不到任何线索,但她定然是在我们周边哪个地方,这个地方不一定是在表面。” 幽鬼眸光微微一凝,道,“我们回去,看看十尾回来了没有。” 流水从高而落,击打在一处处的断崖上,发出那轰鸣之声。 清净冰冷的水珠如珠玉一般的溅起,在空中留下那璀璨的身影。 林木茂密,灌木丛集。各种形状的叶子舒展开来,如酒鬼似的迎着那琼浆玉液,昼夜不停。一朵朵花,在灌木丛中绽放。由高处缓缓落下,峡谷中有一条河流,河水湍急奔涌。河中锐利的岩石露出峥嵘之姿。不知何时,河流的两岸,汇集了无数的飞禽走兽。 树木、灌木,草丛,岩石,甚至浅浅的水洼里。 飞鸟密密麻麻五颜六色,走兽比肩接踵形态各异。 它们望着水流,似乎水流中有着某种让它们疯狂的东西。 这整个山林的飞禽走兽,怕是都到了这里。 湍急的流水撞击着河中的岩石,不时卷起一串串的水花。那白亮的水花中,仿佛有着一个个微小的世界。水花飞起、落下,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但是湍流深处的气泡,却一直保持着均匀的密度,冉冉升起。 眼前一晃,陆芸伸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好一会儿,她才适应了光线,将手从眼睛面前移开。她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内心的惶惑与恐惧瞬间消散。一道倩影在不远处坐着,面带笑意。陆芸呆呆的望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倩影招了招手,陆芸才回过神来跑了过去。 这人赫然便是十尾。 “怎么,吓坏了”十尾抓着她的手道。 陆芸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不知道这是幻境,还是真的。这里生机盎然,灵气如泉涌一般在四周涌现出来。生命在这里勃然生长,树木,花草,流水,蕴含着无穷的生命气息。这里如同一个气派的园林,一切都如同经过人为的雕琢,却又不见雕琢的痕迹。生命在这里自由有序的生长。陆芸深吸口气,回过神来望着十尾。 “我以为在梦里。”她道。 十尾嫣然一笑,道,“刚开始我也以为是梦,但稍加感应,便从梦中醒来。这是真实的。” “很漂亮!”陆芸环顾四处,赞叹道。 “是啊,很漂亮,”十尾道。“漂亮的让人真想一辈子待在这里。你知道吗在将你找来的时候,我在迟疑,迟疑是否将我狐氏的青丘落在这里。” “很好啊!”陆芸道。 十尾点头,道,“确实很好,只可惜时机不对。” 想到外间的事情,陆芸的神色黯然下来。她道,“小荷姐姐不见了。” 十尾点了下头,却道,“我知道。” 陆芸露出惊讶神色,道,“前辈知道了那前辈可知道小荷姐姐现在在哪” 十尾眉头微微一蹙,露出一抹凝重之色。她道,“至少她现在没有生命危险。” “她怎么会变成那样”陆芸问道。 “异力量的作祟,加上这里灵气的波动,”十尾道。“使得她体内的双魂出现异常,进而导致她出现浑噩过激反应。” 陆芸惊讶的张着嘴,十尾的解答与君步行差不多,她实在想不通十尾人在这里却对外面的事情了如指掌,心下不由得敬佩崇仰起来。她朝远处瞥了一眼,问道,“前辈在这里发现什么了吗” 十尾点了下头,道,“你跟我来。” 十尾走在前面,朝着一株开满花的树走去,陆芸一头雾水的跟了上去。两人从那棵树旁走过,陆芸好奇的打量了那棵树一会儿。那花如星星,遍布在树枝上,却不见一片叶子。繁密的花,让人想起夏夜的星空。走了好一会儿,两人来到了一处洞窟外。 洞窟内涌现出冷冽的气息,这气息让洞窟外丈许范围内的草木枯萎。洞窟如一张呲牙的嘴,黑洞洞的给人以一种阴森肃杀之感。陆芸站在十尾的身后,毛孔不由得闭合起来。她担心的看着十尾。十尾却凝视着那入口深处。 “这是”陆芸问道。 “我需要你的帮助,”十尾道。“我一个人怕陷在里面。” “有危险吗”陆芸问道。 十尾点头,道,“有危险。这洞窟与周边截然不同,充斥着肃杀的煞气,也危及周边的生命。正是因为感应到里面的独特,我心里没有把握,所以我才施展术法将你带来。” “前辈要我做什么”陆芸问道。 十尾从怀里掏出一串晶莹的手链,手链是由五彩斑斓质地晶莹剔透的玉石所制。陆芸接过手链,只觉得温润\之气萦绕掌心,非常的舒服。 “这是青丘特有的补天石链,与我神魂相通,若是我在里面发生意外,我能通过补天石链全身而退。” “前辈的意思是让我留在外面” “嗯。” 陆芸望着那手链,重重的点头道,“前辈放心,我一定在洞外等你。” “不许离开洞门一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离开。” 十尾严肃的盯着陆芸,让陆芸的心弦不由得绷紧。陆芸点头后,十尾那严肃的表情便舒缓开来,露出那明净纯澈的笑意,伸手在陆芸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她道,“别担心,也许里面什么也没有。” 十尾步入洞窟,渐渐的消失在那黑暗中。这时,一股阴冷的风倏然间涌出来,陆芸双目微微一眯,衣带飞舞、秀发飞扬,地面的尘土席卷而起,蒙漫在视野中。她扭头望去,一棵棵树木纷纷枯萎,她的神色骤然变得凝重,抓着手链的手不由得一紧。 第二十四章 那山之灵下 气流凌乱,如一股股激流在这洞窟之内冲撞。黑暗沉沉,无半点光缕色彩。 有人凭空而现,眸光幽冷的盯着祭台的方向。 凌乱的气流从此人的身边掠过,带起那衣袂的翻飞。很快,这人朝祭台走去,没几步他便停了下来,盯着地面上那一动不能动的神王。神王如已死去,无声无息,那扭曲的姿态,那在黑暗遮掩下狰狞的面孔,表明其经受了极其可怕的伤害。 这人眉目阴冷,并无丝毫的怜悯。 注视许久,似乎确定了神王已经死去,这人冷哼一声,转身消失在洞窟之内。过了许久,无声无息的神王睁开了双眼,阴狠的光芒从双眼中射出。他艰难的坐起来,喘息着,目光在洞窟内流动。四下里一片寂静,死亡的气息让人难以透过气来,凌乱疾驰的气流,如无头苍蝇一般的横冲直撞。 神王咳嗽起来,咳嗽声在这洞窟之中回荡。 他并没有死,刚才的假死不过是为了避开来人。他有自己的计划。虽然身体受伤严重,即便修为受到重重的打击,却也未能剥除掉他所有的能力。 他在上山路上,在那无尽天梯中挣扎。 他还没到。还没到便说明他还有机会。 面庞微微一抽,他想笑,却没有笑出来。他止住咳嗽,努力的让自己站起来。脏腑受损严重,他丝毫的动静便会牵引得脏腑剧烈的痛楚。鲜血不断涌上口腔,从紧闭的嘴唇间渗透出来。他心里有气,戾气、煞气、愤怒之气,交杂在一起,支撑着他面对现有的困境和狼狈。眸光一扫,洞窟再无先前的威严大气,更没有了作为神王宅邸的恢弘,只显得如落魄者一般的寒酸。 你在嘲笑我吗,父皇你的英灵在这里徘徊,就是为了看你皇儿落到这个地步吗你笑,放肆的笑,你的皇儿可没有如此脆弱,能在这里一蹶不振,更不会如你那般失去理智。我还有几乎,我还有后手。 他扬起头,很想长啸一声,发泄心中的愤懑。 只是他没有。发泄只会让他自己陷入更局促的地步。 他望着,呼吸,吐纳,思绪平缓下来。 转身,挪动,弯腰,捡拾,一步步走上祭台。苍龙已死,国运残存。诸神啊,你的王陷入困境,你们这些仆人在何方难道你们这些堕落的没有远见的蠢货,只知道蛰伏远遁若是如此,我拯救你们干什么 他很累,鲜血从口中漫出,滴落在地上。 他到了王座前,身子一软,便歪倒在王座上,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注视着整个洞窟。他的怀里,是他刚才捡拾起来的东西。这些东西黯然无光,如失去生命的尸体。但是,它们是有用的,至少比那些神要有用。休息了好一会儿,气息也平稳下来,身体里也有了一些力量。他开始将怀里的东西一个个树立在面前的地上,组合成一个勺子形状的阵法。当这一切做完,他倒头靠在王座上,长长的吸了口气。 他还有后手,这个后手才是最为重要的。 先前他是失算了的,他没有想到仇九竟然会将另一个道移除出体内,只保留他的那个道,也正是因为如此,仇九与那道融合在一起,互相为一体,也使得他不但未能召唤到那道的亲近,反而遭受了那道的反噬。 仇九耍了他,正如他耍了太子永燧一样。 呵,动心眼了! 脚下的那些东西倏然流溢出一缕缕的光。光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片星云。星云似乎在生长力量。洞窟内的气流还在乱窜。星云里却生发出嗤啦的声音。他坐在王座上,却是再没有注意自己所制的阵法,也没有在意它的变化。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在自己的思绪里嘲讽、斥责、笑傲。 星云倏然间放大,笼罩整个洞窟。 气流一下子平静下来。黑暗的洞窟也变得璀璨多姿了。 他回过神来,狰狞的面孔在那星云明暗不定的光的映衬下,多了几分威严。他缓缓吸了口气,双臂曲在胸前。他调动体内残留的法力,小心翼翼的让法力在体内流转。当他缓缓闭上眼睛的刹那,忽然两道身影出现在洞窟中。他眸光一凝,体内的法力瞬间迸发。他咬金嘴唇,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而后身影一晃,消失在王座上。 星云消失。洞窟黑暗。气流发出凄厉的尖叫,横冲直撞。 蒙圩和太子永燧站在洞窟内,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王座,两人的眉头都蹙了起来。乱窜的气流不时撞在他们的身上。暗沉幽冷的洞窟,如亡灵的聚集地。 “看来,他并不需要我们的帮助。”太子永燧冷笑道。 蒙圩眯着眼睛,似乎在思索什么。他道,“不管他需不需要我们的帮助,现在已不能由他自己做主。猎道者已经插手,便说明所有涉及他的事情,都是猎道者的事情。”沉吟片刻,他继续道。“他避开了猎道者,也避开我们,说明,他有秘密。” 永燧目光一扫,望着一侧洞壁上锁链。他想到自己的父皇,想到自己被神王永焱坑了一把,内心里便不由得升起怒气。只是,他内心的不悦并没有表现出来。 “这里可是他的老巢,他躲在什么地方,你能找到” 蒙圩将手里的镰刀插在背后,撸起袖子,蹲在地上。 “没有什么是我们猎道者找不到的。” 永燧静静的看着他,他并不否认猎道者的能力,也不否认蒙圩能找到永焱,只是,这跟他并没有太大关系,甚至永焱是否有天大的秘密也跟他没有多少关系。目下他所关心的,是自己与猎道者纠缠在一起,是否会影响他自己。他可不想成为别人的奴仆。 他有自己的傲骨,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好一会儿,蒙圩忽然抬起头,道,“收摄心神。”永燧一怔,倏然间,眼前一花,整个人便如同坠入了无尽深渊之中。转瞬间,他们不在那洞窟里,而是出现在一处天然的溶洞里。溶洞里有光,无数的晶石镶嵌在岩壁上,流溢出那五光十色的光芒。有流水在响,水滴从洞壁上滴落下来。一根根石柱伫立在地面上。永燧愕然,不由得为眼前的景象吸引。 蒙圩冷着面孔,道,“原来他想摆脱猎道者,建造属于自己的王国。” “好充沛的灵气啊!”永燧叹息道。 这里虽然没有植被,没有动物,但那涌动的灵气,却是让人如入灵气海洋。毛孔舒张,生命悸动,脏腑有力的跳动着。置身在这灵气氤氲的溶洞里,整个生命都在雀跃。 “好大的手笔,怕是将整个时空一般的灵气都移植到了这里!”永燧叹息道。心里不由得佩服起永焱来。他并没有自视自己神王的身份和实力而目空一切,相反,他尽其所能为自己积攒资源保留后路。虽然恨他,可却不得不佩服他的作为。 “走,他不在这里。” 蒙圩说话间朝溶洞的一端走去。永燧深吸口气,他很想在这盘桓,借助这里的灵气而冲击自己的修为。不过,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这样的想法是危险的。他跟了上去。溶洞天成,并没有人为痕迹。五光十色的光,弥漫溶洞每一寸空间。 寒意凛然,气流瑟瑟。 他们走了很远,在一处拐弯的地方,忽然前方传来了凄厉的声音。那声音并非人的声音,而是彷如某种猛兽的叫声。空气里,弥漫着肃杀、凶唳。两人不由得停了下来,注视着前方,一片片悬挂的岩柱,在视野中绵延。而在这时,一片红光突然袭来,瞬息间笼罩在他们的身上。 灵气赫然衰竭。 毛孔本能的闭合,脏腑为之一滞,生命在刹那间警惕起来。 红光荡漾,无限的妖异,那凄厉的叫声,回荡在耳边。 “那是山灵!”蒙圩忽然开口道,神色无比的严肃,红光笼罩下面孔如刀锋一般的充斥着锋芒。永燧瞳孔微微一缩,倏然从蒙圩的身边掠过,消失在那片红光之中。 阴风阵阵,在山洞里发出阴恻恻的声音。十尾不断朝里面走去,那阴风拍打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如同在靠近冰窖。可即便是冰窖,也不可能如这阴风这般的一瞬间让生命内外一片冰凉。阴风如有意识,恶狠狠的警告十尾,阻挡着她靠近。 十尾却没有丝毫的迟滞,即便身体一瞬间已是有些冰冻,表明这山洞的诡异,她依然朝里面移动。黑暗,阴冷,这山洞如同一个坟冢,里面埋葬的,是万古最凶恶的生命。她不断靠近,那阴风不断的袭来。越来越冷,仿佛山洞也被冰冻了。 陆芸还在洞外,她是一个善良执着的姑娘,内心如那冰晶一般的光洁透亮。她很喜欢这个姑娘,每次见到她,便让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她很美,身上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可是十尾知道,自己已经活了多长的岁月。哪怕岁月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却也让她的心灵痕迹累累。 这便是变化,也是生命成长的印记。 任何生命,都是在这一条漫长而又充满不确定的道路上,成长着、世故着,表现出生命的成熟来。 而陆芸,就像是一面弥漫着初春阳光的镜子,让她在尘世的纠葛之中,找回那平静、安宁和纯粹。有时候她真想向静月讨要陆芸,让她跟随在自己的身边。 想念间,她低声一叹,继续一步步前进。这样的事情靠机缘。如同一个修道者能否强大起来,不仅仅靠着每日的勤奋,也需要一点点的机缘。 她抿了下嘴,心里道,“要不出去之后跟陆芸说说” 阴风倏然扑面而过,发丝飞舞起来,她身上的裙衣如云霞一般的猎猎舞动。她停了下来,思绪转瞬散去,眸光如刃的盯着前方。黑暗,阴冷。隐约间,前方有生命蹲伏在地,正在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她运转法力,身体表面,乃至衣物,被法力浸染着,形成一层层的法力光环。 一声叹息响起,充满了颓废和沧桑之感。 眉头微微一蹙,十尾喊道,“你是什么人” 那叹息声还未消失,却又响起一声咆哮。咆哮声在洞窟里激荡,满是杀意和戾气。咆哮声响起,阴风如重重巨浪拍打而来。十尾不敢小视,手掌一横,朝着前方劈了下去。阴风裂开,从身体两侧掠去。十尾快步往前跑了几步,然后停下来。又一声叹息声响起。 如同两个生命的存在,一个颓废,一个暴戾。 可十尾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生命发出的决然相反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 十尾再次喊道,眸光熠熠,神色绷紧,立在胸前的手掌波散开淡淡的白光。 呼的一声,一团光焰突然在前面绽放。 赤红的光焰,一下子将黑暗吞噬,汹汹的在眼前跳动。 那是一棵树,红光氤氲的如珊瑚一般的树。 十尾怔了怔,没想到所见到的居然会是一棵树。但同时间,她也没有放松警惕,哪怕是一棵树,也可能拥有者令她丧命的能力。 那棵树有丈许高,伸展开七条枝条,寥寥的叶子或初生或苍翠。 那枝条延展着,如一条条的手臂,由下而上在树的枝干两侧伸展。叶子不是在枝条上,而是在枝干上,就像是寄生的生命。枝干上是暗红色的树皮,树皮上满是窍穴,如人体的毛孔。 十尾盯着它,嘴唇微微翕动,眉毛跳动了一下。 “我是这里的山灵。” 这时候,那树忽然说话了,声音沧桑,带着病重的韵律。但紧接着它又说道,“救我!” 嗷—— 那声音变成了吼叫,阴风倏然扑来,十尾的身体蓦然往后滑退两步。那棵树,变得狰狞了,一双猩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瞪视着她。十尾心里咯噔一声。 “凡人,你越界了!”那树冷酷的说道。 “你不是山灵”十尾安耐住内心里的不安,冷声道。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树狂笑起来。“山灵山灵算什么”枝条舞动,一片树叶从表皮上崩飞出来,瞬即枯萎、腐朽。其它的树叶瑟瑟发抖,仿佛惧怕这棵树将它们抛弃。“吾乃天地之灵,造物之主,众神之王,区区山灵,如何配得上我的高贵!” “鸠占鹊巢,也敢自说大话,”十尾冷声道。“若你真有本事真那么高贵,何必寄居在你所不屑的山灵身上!你,也不过是一个可怜虫,被困在这里不能动弹罢了!” “凡人,你在激怒我!”那树怒吼道。 “激怒你”十尾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我激怒!” 吼——阴风狂啸,如海啸席卷,一时间山洞内沙尘飞扬,一片混沌。十尾伸手挡在自己的脸上,身体不由自主的朝后面飞快退去。她砰的一声撞在洞壁上,岩石裂开一道道的缝隙。阴风过后,她移开双臂,睁眼望去。那树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我会杀了你!” 一缕鲜血从十尾的口角渗出,她面色苍白,身体紧紧贴在洞壁上。她不能动弹,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的压制着她。 “我会杀了你!” 那棵树重复吼道,可怕的凶厉气息,不断的从它身体里涌现出来。有一片叶子崩出了表皮,在视野中迅速的枯萎。枝条舞动,如同螣蛇乱舞。十尾感觉到恐惧,体表凝结出一层淡淡的冰霜。红光潋滟,翻涌滚荡。那双眼睛盯着她,如能透视她的内心深处。耳畔忽然传来轰鸣声,似乎山岳即将倾塌的声响。她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想要寻找破绽挣脱开束缚。但她的思绪难以平静,她担心外面的陆芸。自己这么做,是否错了,是否将陆芸卷入了可怕的危险之中。 那树突然笑了,笑声阴冷,如恶灵得意的笑。 “我说了,我会杀了你。” 树的声音是平静的,虽然没有了那咆哮的凶唳,却多了平静之下的阴森和可怖。这让十尾不由得浑身一震。怎么办她运转法力,法力却在体内一寸寸冻结。法力施展不开,她便也借助不了那补天石手链。陆芸,你怎么样 而此时,山洞外却是天翻地覆,一棵棵树木由近而远,飞快的死去。 站在洞外的陆芸回头望着,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怎么了这些树怎么突然死了一片苍寂,一片死亡。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难道,大地在死亡耳畔传来哀伤而悲戚的声音,那声音如丝线一般,恍若错觉。是树木的声音吗是它们对自己可悲的结局的哀伤吗 陆芸心念一动,便要从沿路过去,却忽然发觉自己的身体不能动弹。 她呆住了。 山洞内一股股阴风袭来,卷袭起尘土弥漫视野。 怎么办 她焦急的思考着。十尾前辈难道遇到了危险她的脸上沁出一层汗水,苍白的面孔如蒙上了一层层的阴翳。怎么办她在心里呐喊,痛恨自己的无能。而此时,轰鸣声从头顶传来,可怕的气息让她几乎绝望。是山倾塌了,正要压下来将自己埋葬。 “陆芸小心!” 一道身影如曙光一般响起,焦急绝望的陆芸眸光一亮,视野中赫然出现一道道熟悉的身影。内心骤然涌过一团暖流,暖流触及内心的忧伤和绝望,化为眼眶里的泪水。 “快救十尾前辈!” 第二十五章 那神之鬼 被君步行抱着的菩提突然睁开双眼,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君步行还未反应过来,一旁的静月却已是箭步到了面前。菩提从君步行怀里跃起,身躯弓曲,如一只受到惊吓的猴子,从君步行那错愕的视野中一闪跃下峡谷。静月只觉得面前掠过一抹疾风,眼前一花,菩提已是不见了身影。君步行望着静月,似乎在问,怎么回事而静月一脸茫然。 旁边的佟满江很快回过神,大叫一声,飞身扑了上去。他似乎忘记了那抹力之墙,动作之快、力量之猛,如同猛虎扑食。丑颜却想起了那力之墙,以佟满江那迅猛的动作,这反震之力何等之强,让他心中一颤,急忙横身扑过去阻拦。可是佟满江却一闪从那力之墙上掠过,扑下了峡谷。丑颜大吃一惊,身影未受到任何的阻滞,一下子到了峡谷边上。一旁的静月等人也吓了一跳。 这时,老人忽然出现在静月两人面前,面色凝重,带着忧色。 “那力量消失了!”老人道。 “前辈!”静月吃惊的道。 “那丫头找到了吗”君步行问道。 老人摇了摇头,道,“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山下似乎有变故。”他朝峡谷飞去。静月和君步行对望一眼,跟了上去。丑颜一头雾水,不明白那力量为何突然消失。寒风簌簌,山上传来轰鸣,那赤光转为了墨色。丑颜紧了紧拳头,飞身跃下。 湍流轰鸣,水汽扑面而至。杂色的枝叶在山壁、峡谷盎然。只是,众人还未落到地上,却已见到峡谷中一条河流,河流岸上聚集着密密麻麻的飞禽走兽。 河流中的水流湍急汹涌,不时卷起的浪花转瞬落下。 一只麋鹿突然跃入河中,那湍急的河水凶猛的将它扯入水底。 一摊殷红旋即冒出水面。 野猪嘶吼,从密密麻麻的鹿、狼、虎等动物身边挤过,纷纷跃入河中。 这种突然的动静,似乎打破了凝滞,让那些生命下定了决心。 一眨眼睛,岸上的动物纷纷跃入水中。 空中的佟满江双目圆睁,大叫道,“这是疯了吗”可很快,那湍急白亮的水流,腾起一片片殷红。那些跃入水中的动物,已是没有了踪影。殷红随着水流而去。湿漉漉的空气,凝聚着一股迫人的气息。那气息森冷,而又刺鼻,让人窒息。 他们还未落地,在河面数尺高的位置,突然被一抹玄光卷袭,消失在峡谷中。 等他们落在地上回过神的刹那,面前的场景又让他们错愕。雅静,幽然,如同世外桃源,如同豪奢的花园。整洁而又清静,盎然而又别致。他们顶着那树、那花、那岩石,一条路在树木环绕中伸展向前方。 “这是哪里”佟满江呢喃道。 老人却是面色凝肃,眸光紧紧盯着那条不知延伸向何处的小路。 “她们在前面。” 老人说话间已是朝前快步走去。静月痴痴的看着那满树的花,不由得想到峨眉山中的梅花。君步行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丑颜扫了一眼,扯了扯佟满江的袖子,也跟了上去。静月无声一叹,眉头已是浮现一抹忧伤,峨眉,似乎很难回去了。 苍翠映目,花开繁盛,让人心头烦绪如冰般消融。 只是越往前,阴冷之气却是不断浓郁。树木摇曳,叶子飞舞。那枝头的花飘零下片片的花瓣。老人脚步倏然一停,一棵树正以流光般的速度枯萎。佟满江张大了嘴巴,面露惊愕。丑颜眉头紧皱,手中的刀闪溢锋芒。 “怎么会这样”静月疑惑的道。 老人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丑颜提刀冲了出去。阴风呜咽,让人毛骨悚然。佟满江箭步而出,一股烟尘突然蒙漫视野。一棵棵树在那烟尘之中变得苍寂而萧瑟。 “陆芸小心!” “快救十尾前辈!” 他们看见了陆芸,陆芸也看见了他们。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头顶上方那轰鸣之声,越发的近了。飞身而来的老人等人突然身形一滞,被阴翳覆盖,如同木偶一般,失去了力量。哐当一声,丑颜手中的刀坠落下来,佟满江砰的一声砸在地上。阴风阵阵,狂啸疾驰,在这山谷之中激荡冲撞。 一串泪珠,从陆芸的眼眶里飞了出来,如那明珠似的在灰尘中闪溢。 怎么会这样她痛苦的叫道。目光落在手腕上,那串手链黯淡无光,甚至失去了本有的光泽和温润。十尾前辈,你不是说可以通过手链回来吗突然间,她的身体与静月的撞在一起,两人伸出手想要抓住对方,可是,彼此都如无力量的木偶,只能木然的看着彼此靠近又远去。 越来越暗,阴翳越来越浓。 阴风在那放肆的狂笑,仿佛他们这些人,任由它的摆弄,成了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山洞入口,黑黢黢的,如同一张凶恶的嘴。 洞内,十尾背靠洞壁,强大的压力压制着她,让她难以动弹。 衣裙在裂开,肌肤在裂开,她那白净无暇的肌肤,如皲裂的树皮。 鲜血不断渗出,甚至瞳孔里,也遍布着血痕。 她想挣扎,想要反抗,可是那力量一重重的压制着她,让她难以喘息。 那树疯了,舞蹈着枝条,如同一个树形的人,在那里舞蹈,在那里骄傲的狂笑。山洞里,满是那激荡的风、激荡的气流,还有那凶唳的气息。又一片叶子脱落,在视野中迅速的卷曲枯萎。而那树,似乎又挣脱了一层束缚,舞蹈的更为厉害。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树叫嚷道。 红艳艳的光在山洞内摇曳,充斥在每一寸空间。十尾的肌肤崩裂开来,光洁的面孔突然生长出雪白的毛。她在变化。整个躯体的骨骼在弓起、曲折、伸展。突然间,她化为了一只体型硕大的满是雪色毛发的狐狸。 十条尾巴贴着洞壁伸展,那雪色的毛发晶莹剔透。 她嗷的一声,忽然间破开了那一重重的力量,飞身扑向了那棵树。 又一片叶子剥落下来,那棵树瞬即腾身而起,枝条啪的一声鞭挞在狐狸的身上。扑过来的狐狸斜身一掠,撞在了右侧的洞壁上,而它那雪白的身上,已是出现一条鲜红的血痕。它低着前身,耸起十条尾巴,猩红的目光冷厉的盯着那疯了般的树。 它不是屈服,而是在观察,在等待。 当有一片叶子落下的刹那,狐狸突然扑了上去。 前肢抓住了两条枝条,它张口咬在了树的主杆上,十条尾巴倒卷,缠住树的枝干。树被狐狸扑倒,那凶唳的气息汹涌而出。树发出低吼之声,愤怒、仇恨、不屑。狐狸紧紧按着它,枝条和主杆喷出鲜红的液体。 它在流血。它受伤了。 树嗷的一声,竟然一下子旋身而起,将狐狸推了出去。呼吸间,树上的枝条如螣蛇一般刺向狐狸。狐狸的两条尾巴贴着背脊迎了上去。枝条与雪白的尾巴撞击在一起,刹那间,那尾巴卷住枝条狠狠往后扯去枝条发出呻吟之声,如同人的手臂将要与躯干分离。树扑了过来,枝条的压力顿解。狐狸目光一凝,俯身避让,一条条尾巴从两肋边上刺出。砰!树被击中,狠狠的撞击在洞顶。岩石破碎,纷纷砸落下来。狐狸将尾巴一甩,树又从洞顶被甩出,砸在洞壁上。 一条枝条脱落在地,化作一抹黑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狐狸扭头盯着那树,眸光幽冷锐利。 树贴着洞壁滑落下来,在喘息,身体里发出一道道含糊不清的声音,如同呻吟、哀嚎、叫嚷。 红光弥漫,视野妖异。 阴风沿着甬道不断朝外面扑去。 树缓缓站了起来,树干上的眼睛流露出阴冷而讥诮的光芒。 “十尾,有点本事。” 狐狸弓着背脊,前身几乎贴着地面,尾巴如孔雀的尾翼展开着。 “只是,仅凭这点本事,可杀不死我啊!” 树的声音陡然拔高,瞬即,它扑了过来。红光一下子模糊了视野,整个洞窟如同在一片赤色的混沌之中。狐狸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可即便如此,它也分辨不出树的身影。咚的一声,狐狸的身躯飞了出去,痛楚从胸口涌起,很快蔓延至全身。狐狸的身躯从破碎的洞壁滑落下来,它那雪白的毛发变得如血一般的红。当狐狸抬起头,一道模糊的影子已到了近前。 嗤的一声,狐狸身躯一震,发出尖锐的叫声。 一条枝条刺穿了它的一条尾巴,那尾巴被重重的钉在了洞壁上。 狐狸扭动身躯,想要挣脱开来。 可是,一条条枝条飞出,刺中它的一条条尾巴。 狐狸的十条尾巴,被钉死在洞壁上,它的身躯近乎悬挂在那里。 痛苦,几乎淹没了它的意识。 树到了近前,俯下身盯着它那苍白而扭曲的面孔。 “啧啧,青丘狐氏啊,天生媚骨,不知让多少生灵痴狂啊!你们为天生灵族,生就独特的本事,容貌让诸多生灵嫉妒,肉躯又让诸多生灵蠢蠢欲动。你们啊,既能魅人,又能成就大道啊!多好的容器,若是就这么杀了,岂不是浪费了天地的恩泽!” 可以听到那树吸气的声音,而后它又道,“只可惜,你不适合我。” 一条枝条落在了狐狸的脑袋上,力量一点点的压下来,让狐狸只觉得脑袋快要裂开。 “我不需要你,既然不需要你,自然你就没有存在的价值。我说过,我要杀了你。” 阴森森的声音,狰狞的面孔,狐狸的脑袋已是迸射出一串血液。 突然间,一股热风倏然在狐狸和树之间旋起。 树啊的一声惨叫,遽然往后退去。殷红的光,刺目的火焰。狐狸抬起头,视野中树在燃烧。树舞蹈着,发出那哀嚎惨叫之声。狐狸眸光一凝,瞬即如箭矢一般射了过去,被钉在洞壁上的尾巴啪的一声挣脱开来,而后倒卷而出,刺穿了树的身体。 狂风疾啸,光影流转。狐狸甫一落地,大地旋转,它惊叫一声,已是消失在原地。 洞窟里的寒气,骤然间消散。岩石、泥土纷纷落下来。 燃烧着的树倒在地上,一寸寸断落。 洞外旋起一阵狂风,阴翳一扫而空,光线豁然落在身上。 被凝滞的身影纷纷倒在地上,发出哎哟的声音。而老人似乎早有准备,身体一擦着地面便贴地而出,钻进了洞窟中。佟满江和丑颜瞬即冲了过去。静月和君步行从地上起来,却是仰头望着山岳的上方。陆芸爬起来,也不管静月和君步行在看什么,便冲进洞里。 密密麻麻的树木,遮挡了视野,光线昏暗,四下里无比的寂静。 小荷站在树洞中,目光冷冷的注视着外面。 无风,树根在地面上交缠,低矮灌木挣扎着获得一寸空间。 有液体从视野里滑过。 她深吸口气,脚下一动,树洞里的泥土突然坠落,她整个身躯便落入那无底的深渊中。她没有露出丝毫错愕惊讶之色,更没有因此尖叫。她如早已预料到这里有深渊一般,任由身体下坠。 黑暗,腐朽,空气滞闷。 突然,一抹光亮在黑暗中绽放。小荷连忙闭上眼睛,身体却被一股力量撞击着朝后面飞去。她睁开双眼,视野一片赤红,如烈焰在视野中爆发出最强烈的光芒。她看不见,身体却止不住的后退。砰!她撞在什么身上,后背剧烈的疼痛。她从高处坠落,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干燥的泥土,干燥的碎屑,蓬散而起。小荷的身上,满是灰尘,即便是脸面,也被那灰尘遮住了容颜。 她抬起头,努力的朝远处望去。光被一重重如雕塑似的物体挡住,故而在她面前的光并不强烈。这时,大地颤动,一声吼叫响起,便听得霹雳之声在前方连绵而起。可怕的劲气,裹挟着空气如巨浪呼啸而过。那挡住视野的物体,发出爆裂之声。小荷合上双眼,那劲气刮着她的身体。 “永焱!” 嗷的一声龙吟响起,瞬即是那大地破碎之声。碎片发出尖锐之声如利矢在空中疾驰。 第二十六章 那神之鬼下 一个赤色的光球在双掌之间螺旋而起。赤光潋滟,如晚霞映染江面,蒙漫在洞窟内。神王所在的洞窟位于一个个甬道交汇的中央。石柱四处,磷光飞舞,如一个天然的城堡,自然而又不失恢宏。 衣袍猎猎,纠缠在一起的黑发飞扬。 神王那扭曲而破碎的脸孔,在那赤光浸染下更显威严。 他凝视光球,双掌不断翻转,让那光球随着自己的动作而冉冉升起。 终于,光球停止了上升,他的双臂也垂了下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息。却在这时,光球之中突然出现一张苍白而英俊的面孔。 “主人!” 神王双目圆睁,露出吃惊的神色,失声叫道,“欧阳!” 那英俊的面孔露出苦涩的笑意,道,“主人,世上没有欧阳,只有忠诚的辰龙。” “辰龙!”神王回过神,呢喃道。 “辰龙有负主人厚望,没有拦截住仇九,让他破开了阵法朝主人而来。主人,且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辰龙定不负所托,将仇九困住。”那英俊面孔定定的望着神王,眸光中带着希冀。 “辰龙,”神王道。“他们呢” “他们”英俊面孔一滞,既而颓丧下来。“他们在我体内。” 神王盯着他,眸光流转,深邃而有若黑洞。许久,两人没有说话,那英俊面孔无比的哀伤和颓败,如同被霜击败的植物。神王缓缓吸了口气,道,“我会带你们走上巅峰,不仅仅是神位,我会让你们成为诸天最强的星辰。” 英俊面孔神色舒展,露出一抹笑意,道,“辰龙多谢主人不弃!” 神王道,“这是你们应得的,所有忠于我的人,都会有好下场。” “辰龙谨遵主人吩咐。!” 光球一转,英俊的面孔消失了。光球还是光球,流洒出那纯净而如烈焰般的光彩。红光浸染,渗透在每一寸空间,甚至沿着那甬道不断的延伸。神王咬着嘴唇,眸光熠熠,如同锋芒似的。他攥起双拳,脸上露出厉色。 是愤怒,还有威严。 “我知道你们是忠心的,不然这几十年,你们也不可能抛弃家业和尊荣,委屈隐身在我的身边,为我付出一切。这是我的大业,也是你们的大业。在我知道自己的使命开始,我就知道,我必须开出一条自己的道路,走出自己的世界。这条路或许很艰难,或许会白骨累累,可是,王者的霸业,本就是充斥着无数鲜血和白骨。王者,要么死去,要么荣光。” 骨骼啪的一声,红光掀起一阵波浪。那石柱豁然移动起来,化为了一个古老的阵法。有音声低语,有音声祝祷,有音声歌唱。那音声低沉,仿佛从洪荒世界里走来。 王冠出现在他的头上,光漪波射,笼罩全身。他如同穿着黄袍的皇帝,主宰着亿万生灵的命运。他仰起头,双目圆睁着,眸光平静而威严。光球升至洞顶,洞顶浮现出一个古老的图画。那图画上有山有水,有飞禽走兽,有人族仙神。如同一幅记载着某一段生活场景的画面,却又给人以肃杀与颤栗。如同这画面是神迹,无数生命不能直视,只能臣服和祈祷。 而他,却直视着那画面,盯着画面的某一部分。 音声更响,汇集了无数的声音,形成如浪潮翻涌一般。 甬道传来亡灵的声音。 风在疾啸,气流激荡。无穷尽的纯净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那亡灵,却在那气流中颤抖哀鸣,仿佛眼望着自己的挚爱被无情的夺走。而神王却是展开双臂,任由那气流涌入自己的体内。他那残破的身体不断的恢复,孱弱的气息不断的增强。骨骼在响,脏腑搏动,血液如激流喷涌。 瞬息间,他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无比的强悍。 几乎嵌入洞顶的光球忽然间变成了黑色。光球的表面窜起一条条的雾气,环绕着光球飞舞,发出那尖叫野性的声音。他垂下双臂,目光落在那光球上。一共十二条气雾。它们如同饥饿的野兽,等待着栅栏的开启。他变得无比冷酷。 “你们都变成了鬼,最卑贱而又最可怕的存在。但是,你们的所作所为是值得的。辰龙,巳蛇,子鼠,丑牛,寅虎,卯兔,你们,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在我心里。我不是刻寡之人,不是无情之人。在身为皇子的那时候,我便已为你们想好了退路。一个辉煌的退路,必然会让你们满意。但现在,还不是你们享受荣光的时候,在敌人近到近前的时候,你们还需为我征战,为你们的荣光征战。” 他大手一挥,那光球上的气雾飞了出来,在洞窟内翱翔,张口不断的吞噬着什么。 “吃,吃,强壮你们,发挥你们最可怕的厉鬼之道,为我除去障碍。这天地灵气算什么,这大道算什么,除去了障碍,我会创造一个更为完美更为强大的道,到时候,你们便是护道之神,是除我之外最高贵的存在。” 渐渐的,那一条条气雾不断的壮大。它们如龙似蛇,啃食、吞咽,这源源不断的灵气,成了它们的饕餮盛宴。而神王却是站在那里,满意的凝望着微笑着,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在自己所提供的食物面前不断的茁壮成长。它们,是他的,无论它们变成何种模样,都是他的。 他的嘴角翘起,英俊的面孔凝聚着一层冷傲。 突然,一道身影忽然间响起,打破了沉寂。 “永焱!” 神王面孔一沉,笑意骤然消失,他扭头望去,却是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一道甬道中扑了过来。狂风疾啸,杀意破开红光,瞬息间到得近前。神王没动,只是冷冷的注视着被红光笼罩的身影。 “永燧,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十二条越发粗壮的雾气突然间碰撞在一起。 嗷—— 龙吟声响起,洞彻整个洞窟,甚至那几条甬道。那飞来的身影未及反应过来,身躯一弯,轰的一声撞在了洞顶上。一条巨大的苍龙盘旋而起,一头撞在了他的身上。来人整个身躯以可怕的曲折姿态凹进了洞顶上。 这是一条龙,却又不仅仅是龙。因为这条龙的身躯上,还长着其他是一种生命的形态。鼠,牛,兔,狗,虎,蛇等等。一颗颗脑袋从那坚韧的皮囊下面挣了出来。凹陷在洞顶的人双目一凝,一口鲜血瞬即从口中喷了下来。鲜血成雾,那人身躯一挺,轰的一声从坑中飞出,而后一拳轰向了那条龙。 “奇形怪状的蠢物,也该在本太子面前扬威,找死!” 一拳轰在了龙的躯体上,龙身躯一晃,旋身一爪子从那人的面部掠过。几乎同时,龙身躯表面的脑袋伸长出来,化作一个个羁绊在一起又可以独立行动的生命。它们张牙舞爪,发起了猛烈的进攻。那人被一爪拍飞,身影一滞,又被一条蛇缠住了胳膊,而后猛虎长啸,苍牛扬蹄,鸡犬啄咬,马腾羊撞,猴子双爪一撕,几乎将那人的咽喉撕开,老鼠跳到了那人的脑袋上,发出那滋滋的叫声,而后摇身一晃,无数的老鼠密密麻麻的趴在了那人的身上发起了啃咬的攻击。 神王静静的看着,却不是望着那人,而是盯着那人所来的甬道。 那甬道内还有一个人。 神王垂下目光,低声一叹。 洞顶上的光球猛然间落了下来,落在神王的双掌上。 而刹那间,神王弓步而出,一下子出现在那甬道的入口。光球被双掌举起,以凌厉之姿推向了甬道。黑光绽放,让甬道内的黑暗变得苍白。一道身影站在那里,露出那惊恐之色,瞬即旋身朝后面飞去。可是,神王近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脸的狰狞,将那光球推出。 光球迅猛而出,整个甬道破碎了。 一声凄厉的惨叫,瞬即在那乱石纷纷之中响起。 洞窟内的红光骤然淡化,涌动的气流也弱了许多。 一道骨架从密密麻麻的身影之中跌落下来。 神王转过身,眸光淡漠的看着那白森森的骨架,而后仰起头。那些身影飞回苍龙体内,苍龙盘旋,似乎在等候神王的指示。神王迈出一步,一脚踩在那骨架上。骨架咔嚓一声,迅速的化为了灰烬。他低声一叹。 “还是不够强,不然永燧是逃不走的!” 山峰之上,一道身影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在那地面上,有人盘腿而坐,静静的等候着。那人跌在地上,浑身破烂,满是血雾。端坐的人其实也是一身狼狈,只不过神色却是要安详不少。 “你知道那是什么” “十二宫,十二鬼将。” “嗯” 端坐的人站了起来,负手而立,望着远处那一道道掠过的黑色身影。 “他将鬼道传授给他们,在他们的肉身消亡后,让他们能够自保下来,然后以灵气灌注他们的神魂,助他们一飞冲天。十二宫之力,还在他们的体内,而今又有鬼道之力和无穷尽的灵气灌体,你想想这样的鬼将可是一般的鬼将” “我要杀了他!”从地上爬起来的人一脸狰狞的道。 负手而立的人淡淡一笑,道,“何必我们出手!” “你的意思是” “猎道者已经出动了!如果说先前的假死他骗过了他们,可现在,他便是一颗明珠,即便是瞎子也知道他在哪。更何况,他先前的假死行为,已然触怒了猎道者,将遭受他们无穷尽的怒火。” “这么说,他死定了” 负手而立的人面色微微一凝,面容绷紧,薄唇如刀,射出的眸光带着犹豫。刚才他在甬道内差点被重击,若非王凯之给他的神兵,或许他已是肉身尽碎。他深吸口气,回头道,“永燧,现在该跟我回去见师父了!” 突然,地下的山岳轰鸣一声,竟是裂了开来。两人急忙飞身而起,落在千丈高空上。而这时,不但是那座山峰,就连周边百余座山峰都发出巨响裂开。一道道可怕的劲气冲天而起,肃杀,凶猛,暴戾。而在群山之间飞掠的黑色身影,竟是有不少在半空中化为了血雾。 “这就是你说的怒火” 太子永燧淡漠的说道。蒙圩却是攥紧拳头,死死地盯着混沌一般的大地。一团光倏然间涌现出来,将那破碎的山岳笼罩。无论是血雾、灰沉亦或是身影,都被那光吞噬了。 蒙圩一叹,忽然转身,道,“事态失控,我不得不拜请师傅出马了!”他竟是没有要求永燧跟他一起走,一晃间便消失在永燧的视野中。永燧眉头一挑,注视着大地,内心里翻滚着恨意和迷茫。 在这个时候,旋风突然消失。十尾重重的跌落下来。 她衣衫凌乱,秀发如稻草似得披散开来。 黑暗,冷寂,苍凉。 她抬头望去,视野一片漆黑。在这无光的世界里,森冷和肃杀,让她神经绷紧。这是什么地方那团风到底是什么她暗暗吐了口气,却忽然间弹身而起,一掌朝着前方拍了出去。她拍出一掌的刹那,身体却是横移出去数丈远。 一道笑声响了起来,拳风赫然消失。 “谁”十尾冷声喝道。 “你怕我”那道声音似乎很近,但十尾根本感觉不到对方的位置。十尾凝神,双目熠熠的盯着前方,体内的法力运转起来,化作一道道光圈护在身体上。 “藏头露尾,别以为青丘狐氏会怕你!”十尾喝道。 “哈哈哈哈,”那声音倏然间在十尾的身边响起,十尾大吃一惊,急忙抬起双掌拍了过去。可那声音却没有远去。“果然是青丘狐氏,真是不简单。”十尾拍出的双掌被一抹风格挡开来,顺带着将十尾带出数步之远。一缕光焰,倏然间在黑暗中窜起,将十尾的视野点亮。借着这道光,一道颀长削瘦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是你!”十尾吃惊的叫道。 “没错,是我。”那人侧着身,声音中无悲无喜,平静的让人有些不适。十尾却不敢松懈,面前这人她是在山谷溪流的幻象中所见,却并不熟悉,不知道是敌是友。 “你想干什么” 第二十七章 那幽冥道 “你想干什么” 十尾面若寒霜,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那道暗影。光缕虽然划开黑暗,却也不过是让视野之中的身影显现出模糊的形态来。仇九却是侧着身,一双眼睛看着远处,如同开着一片花海,已是痴迷一般。 “放心,”仇九淡淡的道。“我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十尾却不敢相信,毕竟面前这个人的神秘足以让任何生命紧张。更何况那人出现在溪谷之中的幻境里,更能透过环境看见自己,这更说明了此人的特殊。她紧了紧双手,暗暗沉下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何将我带到这里来” 仇九低声一叹,垂下头。他的侧脸很好看,削瘦的脸庞,黯淡的光映照着,却重叠着一层层的阴翳。不只是忧郁,亦或是哀伤,他的神情平静而流露让人伤感之色。 “是你自己过来的,并无人指引你而来。” “呵,”十尾冷笑一声。“是吗” 仇九转过头,静静的看着一脸冷漠之色的十尾。十尾虽然狼狈,但风姿绰约,却非一时狼狈所能遮掩。仇九如同在欣赏一个绝世美人,久久没有说话,这让十尾非常恼火。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子,即便是生活了千万年,她的纯洁也非任何人所能沾染。仇九突然转身,这让十尾有些错愕。 “随我来。” 仇九已缓缓朝前面走去。光缕消散,黑暗降临。无边际的黑暗如同无边际的瀚海。这是什么地方前方有什么特殊之处十尾心中茫然,仇九虽然诡异,但却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恶意。她在心里盘桓,而这时仇九已走出好远。她咬了咬薄唇,最后跟了上去。 走了有一会儿,或许很久,或许并不久。在这不辨方向不辨时辰的地方,时间显得很没有意义。活着,感知,这才是最真切的。十尾眉头微微一剔,静静的看着前方,已是停下脚步。仇九的声息消失了。她的心脏猛然提起,气息也紧张起来了。那人呢 “你什么意思”十尾深吸口气喊道。 “你害怕了”仇九的声音突然在十尾的耳畔响起,气息也落在了十尾的脸庞上。十尾浑身毛孔微微一凝,她骤然滑步退了出去。 “你干什么”十尾厉声喝道。 仇九呵呵笑着,抬手一挥,一圈如烛光一般的光焰倏然间在两人四周绽放。光并不璀璨,只是柔和在绽放着。黑暗便被挡在了一边。光影交错,两人的身影折叠在光与暗之中。十尾胸口起伏,恨恨的瞪着仇九,仇九却望着地面。地面是漆黑的,仿佛浸染了不知多少墨汁。他的脸上带着邪魅的笑意,瘦长单薄的脸孔,在这光影中显得别有魅力。十尾深深吸了口气,心里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有些不凡。但一想到刚才他凑在自己耳边的情景,她的面庞不由微微一红,感觉有些灼烧。 都说狐氏好淫,却不知那只是对狐氏恶意之人的诽谤。狐氏媚骨,风采天成,这让许多好色之徒环伺在此不怀好意。而狐氏的悲剧便是由此产生,多少狐氏被人猎取被人娱乐而悲惨死去。可狐氏自身,却是无比的忠贞,对自己的贞洁看的无比的重要。 这是远过于生命的存在。 十尾收摄心神,朝仇九所看的地方望去。地面除了颜色,并无独特之处,她不知道仇九为何如此认真的盯着地面看。两人便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彼此盯着地面,仿佛那里有一朵瑰丽的花。四下里的沉寂,让十尾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天地如此之大,却被黑暗笼罩,不知是扩大了天地范围亦或是缩小了天地的范围,甚至是生命,在黑暗中,也削弱了不少! 仇九的目光忽然落在十尾脸上,十尾瞳孔微微一缩,目光一抬瞪着他。仇九微微一笑,道,“你看到什么了” 十尾嘴角一翘,不悦的道,“我看到一个傻子盯着地面使劲的瞧。” 仇九呵呵一笑,道,“你不觉得这泥土很熟悉吗” 十尾面色微微一沉,再次朝地面看去。可是,她并未发觉这地面有何特别。仇九已是蹲下身,伸手触摸着坚硬的地面,然后用力一压,地面咔嚓一声裂开。他抓起一团泥土,缓缓起身。 “你瞧,这是死土。” 十尾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所谓死土,是指冥土,幽冥界的土。只是她不想与仇九和好,眼帘一抬,不屑的道,“那又怎么样” 仇九不以为意,只是看着手中的泥土道,“幽冥的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都到了幽冥界了呗!”十尾道。 “不对,”仇九蹙起眉头道。“我们并不在幽冥界。” “嚯,”十尾冷笑道。“看来你对这里了如指掌啊!那你告诉我,这里若不是幽冥界又是哪里” 仇九轻轻摇头,道,“这里是幻境,我们都还在人间界。” 十尾嗤的一声。她并不认同仇九的看法,若这里是幻境,那便说明自己还在那个洞窟里。可现实给她的感觉却不是。这里虽然黑暗,却灵气流动,生机虽然惨淡,却也并非毫无生机。若是幻境,这些是感觉不到的。更何况,她狐氏的感知自古以来便非常独特,能察觉出仙神所察觉不到的东西。 仙神都做不到的,狐氏却能做到,那便是为何狐氏千万年来已然名声在外的原因之一。独特的体质,独特的感知。 正当十尾心中不屑之际,眼前忽然一花,只觉得那周边的光轻轻一摆,而后一只手掌已是按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十尾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待要说什么,只听得仇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别动!” 十尾心中的怒意瞬间迸发,可是仇九一只手掌却如同山岳一般压在她的脑袋上。她不但不能动弹,更是连头也抬不起来。那手掌下,一股沛然之力倏然间灌入她的体内。她内心尖叫一声,充满了恐慌和绝望。而此时,视野变得赤红起来。 在赤红的视野里,那些光变成了幽灵,一道道幽灵如雾气似得袅娜徘徊。而从头顶灌入的力量,已是顺着奇经八脉涌边全身。刚开始她觉得浑身灼热,如烈焰不断的吞噬着经络脏腑,可渐渐的,那力量化为了寒冷。她只觉得身体和神魂都被冻僵了。她不知道这力量到底是怎么回事,渐渐的,就连视野也模糊了。 有人朝远处走去。 她努力的睁着眼睛,想要看清楚那人是谁。但是,那人默然无声,如同那一道道幽灵似得。她的视野变得漆黑。那些光消失了。寒意让她瑟瑟,不但是身体,甚至是脚下的土地,也是冰冻的硬邦邦的。 她就这样跪在那里,痛苦涌现,却无法发出声音。 “这里确实不是幽冥界,只是有人在制造另一个幽冥界。他将天地间的灵气吸纳到了这附近,然后以逆道之手笔扭转阴阳五行。他创造了另一个时空,以这个时空为契机,向四周拓展。你想想,若是他的幽冥界无限扩大,那三界还有三界吗整个时空都囊括在他的手中,他便可以调动一切力量。” 仇九的声音响起,是平静的,是淡漠的。 “他可以毁灭生命,可以创造生命,可以左右世间力量的流向。他是王,是主宰,在他的世界里,他可以为所欲为。所以,他也在创造道,一个属于他的道。这很危险,所以,你必须觉醒你的血脉之力,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仇九不见了,可是他的声音却还在耳畔回响。 “你是谁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给我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十尾在心中呐喊,可是意识却越来越模糊,终于,她倒在了地上,睁着的眼睛里,流淌出一行泪水。 泪水是滚热的,滴落在那黑漆漆的土地上,竟是不断的延伸着、湿润着,让这浩淼而苍凉的时空,竟然生发出一抹生气。她的身体无声息的变化着。一条条尾巴晶莹闪耀,在虚空中摇曳。而那白晃晃的尾巴中,一条血色的红线赫然可见。白光萦绕,十尾已不是人的形态,而是一只雪白的狐狸形态。 天地无声,万籁俱寂。黑漆漆的空间里,这白狐无疑为它增添了无限的魅力。 洞窟里,老人眉头紧蹙,神色凝重。佟满江和丑颜随后跑了进来。可是洞窟里,却是一片苍凉和枯死。没有十尾的身影,除了那力量激荡所造成的痕迹,连一点点血都不见。十尾不见了,她去了哪里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佟满江在喘息,面色苍白,满头大汗。 丑颜扶着洞壁,汗水顺着他的手臂不断的淌落下来。 老人回过神,目光在洞壁上扫过。他道,“山灵不见了,或许死了。只是十尾,不知道情况如何她在这里出现过,可现在却不见踪影。她能去哪里”忽然发觉佟满江两人的异样,两人如同生病了似得,面色无比的惨白。“你们怎么了” 佟满江艰难的抬起头,满脸菜色的道,“不、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进来就感觉呼吸苦难,就像是、就像是要窒息了。” 老人快步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佟满江的手,同时回头看着丑颜。丑颜浑身颤抖,噗的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这里有古怪!”丑颜艰难的道。 老人一手提着佟满江旋身抓住丑颜,而后快步朝外面奔去。只是,那甬道不知何时变得无比的绵长,仿佛没有了尽头。老人心里的不安越发的浓烈。只是,他没有停下,甚至没有降低速度。他不断的朝着那一点光亮而去。光亮似乎在不断的避开他,无论他跑多快,都不能拉近距离。 “有古怪!”丑颜呻吟道。 佟满江却已是整个人昏迷过去。老人心中的紧张和不安已达到了顶点。看来是失算了。这个洞窟并没有那么简单,甚至包括洞窟外面。隐约间,他听到了音声。那音声很低,却夹杂着无数生命的音声。他停了下来,锐利的目光盯着前面。那点光亮消失了,化为了一道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那身影却是怪异的,仿佛由无数的飞禽走兽拼凑在一起。那身影不大,但在视野中却是清晰的。 阴风席卷而起,呜咽的在甬道里激荡。 汗水滴落下来。 可怕的气息已经将他们包裹。这让他想起幽冥。 难道这洞窟是幽冥界 他再想起那不断扑入河中的飞禽走兽。它们为何如此反应那条河到底是什么,为何会让它们如此义无反顾的扑进去那河水变成了红色。白净的水流,浸染着无数生命的血液和身躯。它,不再纯净。 老人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忽然放下佟满江和丑颜,双臂举起,袖袍鼓胀。他阖上双眼,口中喃喃自语。一口口黑棺从袖袍里飞出。同时,一只木鸟发出锐利的叫声朝着甬道外面飞去。劲气迸射,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墙,护卫在三人的身边。 空气窒闷幽冷,灵气不断的衰竭。老人也觉得呼吸不畅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此时,洞窟外的君步行忽然旋身而起,一掌擎天。一侧的静月大吃一惊,仰头望去,却不见任何怪异之处。山没有倒下来,只是暗影重重,给人以危机感。而君步行一掌擎天的刹那,一柄剑幽然从他的袖管里飞出。君步行叱声而起,跃出丈许远,瞬即一剑斩向前方。 陆芸看着入口,眸光瑟瑟,双手紧紧抓着十尾给她的手链。 十尾前辈,你一定要安然无恙啊! 突然,远处传来碎裂之声。陆芸身躯一颤,急忙回头望去,却见到一道道烟尘从地面迸射而起。身后的静月似乎感应到什么,手一伸将陆芸扯到了自己的身后,同时手中的剑呛的一声出鞘。 气氛无比的紧张。那腾起的烟尘一圈圈环绕在面前,悠远而近,那些树木在烟尘之中沧桑的如同经过了亿万年。无数的叶片掉落下来,一朵朵花枯萎飘零。蓦然的,陆芸心中涌起一股伤感,就如同眼看着生命的逝去而自己无能为力。 一道霹雳之声在头顶响起,君步行的身体里飞出一道虚影,那虚影双掌一扣,竟是欲要将天掀过来。但听得一声轰鸣,头顶上的阴翳刹那间消逝。君步行提剑转身,那严肃的面孔上露出一抹笑意。 “你终于醒了!” 第二十八章 那幽冥道下 “你终于醒了!” 君步行的话语既有激动,也有欣慰,更有一种蓦然的信任。那虚影回头看向他,如同老友一般,微微一笑,而后朝着那洞窟入口而去。刹那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尘土如浪潮翻滚而来。君步行落在地上,对静月喊了句什么,静月便带着陆芸落在了他身边。君步行瞥了一眼洞窟的入口,手持长剑,口念咒语,身后那重重迸溅而起的尘土倏然湮灭。 “走!” 三人朝山谷外面掠去,转瞬已在河流之上。此时河水翻滚,殷红如脂,倾泻而下的飞流轰鸣作响。岸上的植被,已入深秋般金黄萧瑟。只是岸上的飞禽走兽,无半点踪影。三人从水面而过,来到了岸边。站在岸上,才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 陆芸呆呆的看着那翻滚的河水,面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她还未从先前的不安中走出来。静月却是抬头望向峡谷的上方。峭壁巉岩,植被蔓延,原有的那种盎然生机,不知何时已是变得苍凉了。 “我们在这里等。”君步行将剑一横,道。 静月回过头,望着他道,“那个人是秘境里一直跟随你的那位前辈” 君步行点了点头,道,“秘境里他受伤了,直到刚才他才醒来。不过,幸好他醒来,不然我们不知道会陷入何种被动之中。放心,他们会没事的。”他对吴天充满信心,毕竟吴天在秘境以及星河之中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足以让任何人信服。 静月见过吴天,也见过吴天施展术法,对其也是报以很高的希望。只有陆芸满头雾水,心中的弦却是无法放松。 洞窟。老人三人坐在地上,身边疾风环伺,疾啸狂窜,不断的将他们身边的劲气剥蚀。眼瞅着那疾风越发的靠近,肌肤甚至能感觉到那如刀刃一般的剐蹭之感。可他们没有办法。力量的消耗,身体已经沉重不堪。更有那音声在耳边回荡,让他们的心智在坚守中走向迷茫。 忽然,一声炸响,疾风顿逝。 老人眼帘一动,视野中便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他呆了一呆,那人却是大步走了过来。压力消失了。老人还未回过神,那人已是在面前蹲下,双手纷飞,落在佟满江和丑颜的身上。佟满江和丑颜噗的喷出一口黑血,悠悠醒转过来。 “离开这里。” 那人起身从老人的身边走过。老人站了起来,扭头望去,喊道,“阁下如下称呼” 那人脚步一停,回头看着老人,淡然一笑道,“君步行知道我。”便径直走向了洞窟深处,消失在老人的视野中。而此时,幽冥之音不断传来,隐约间,那洞壁上闪耀着幽冷的光芒。佟满江在摸着脑袋,丑颜盯着脚下发呆。老人思绪飞转,抓住两人的手臂,喊了一声便从甬道里飞了出去。 吴天到了洞窟之中,负手而立,青衣飞舞,黑发纷扬。洞窟里弥漫着幽冥之气,那气息森冷而肃杀。音声激荡,气劲蠢蠢欲动。他眸光如水,静默如山,但气息却丝毫不弱。倏然,他右脚一划如半月,身体右旋,而后左脚重重的踩在地上。轰!地面突然塌陷,他整个人落入了深渊之中。光影流转,狂风呼啸,幽气蜂拥。黑发笔直飞扬,他始终睁着眼睛,身上却满是肃杀。 小荷还趴在地上,面前的石柱已经被横扫而来的劲气摧折的不成样子。面前已经安静,红光也已散去。那个人还在,如在祷告,喃喃自语。她依然趴在那里,隐蔽了周身的气息。那人的可怕,这天然洞窟的气息便可感受一二。 无数的幽影从四下里走来。它们没有面目,没有自己,如无意识的雾气,游弋着、飘荡着,向那人走去。温度骤降,整个洞窟如寒冰之地。地面变得更加坚硬。寒意透体而入,让人肺腑寒颤。 越来越多的幽影围在了那人的身边。 那人只是舞动着双手,面目森寒。那些幽影瑟瑟发抖,那人如同君王,接受着它们的膜拜。可即便如此,那人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幽影,他对它们视而不见,只是不断的舞动双臂。红光消失了,气劲一重重的从他身上波荡开来。 忽然,那些幽影似乎感受到什么,分列开来。 舞动双臂的人垂下双手,目光淡漠的望着前方。 一团影像出现在丈许外。 一个穿着铠甲满脸怒意的人。 神王嘴角一勾,露出讥诮的笑意。那个穿着铠甲的人赫然是王凯之。 “你在干什么”王凯之道,声音里满是不悦。 “你看到了,”神王道。“是他们逼我的。” “没有谁会逼你,”王凯之道。“是你在逼你自己走向绝路。” “绝路吗”神王不屑的道。“可在我看来,却是一条通天大道啊!” 王凯之的身躯猛然前倾,恶狠狠的瞪视神王,道,“你要自绝于猎道者” 神王的瞳孔微微一缩。王凯之虽然只是影像,却给他一种蓦然的肃杀感。他收摄心神,道,“你们猎道者可杀了我不杀神裔啊!而且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闯入我的禁地,企图从我身上夺取什么。如果说是我自绝于你们,倒不如说是你们背信弃义。” “哼!”王凯之冷哼一声,身体往后靠去,面色也变得平静起来。“猎道者的问题,我会给你摆平,但是,你要给我足以的条件,让我相信还能信任你。” “幽冥地,鬼道路,”神王道。“是为你们铲除异己。” “不要做得太过分,”王凯之举起拳头威胁道。“不然,别怪我派出超强力量针对你。” 神王低垂下头,眸光熠熠,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他抬起头道,“这是我跟他的对决,也是为你们铺平道路。他被解决,想来你们也愿意见到。” “那个人吗”王凯之皱了皱眉,道。“现在可是了不得了!”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得不初次下策,”神王道。“我必须毁了他,让他在这个时空里灰飞烟灭,如此,不管是我还是你们,才能安心做接下来的事情。” “我虽然已成为猎道者的一名祭主,但你莫忘了,祭主之上还有祭宗,祭宗对你的事情已有所察觉,所以我不可能放任你自行其是。”王凯之双手交叉,一副郑重的模样。“我会派人去你那里,你要配合他。” 神王眉头微微一皱,眸光里流露出一丝厌恶。 “你不要不乐意,这个人可不是简单人物,也不是猎道者的人。你所修鬼道,却是他所精通的,他去你那里,只会给你带来好处。”王凯之大声道。 神王唇角一笑,摊开双手道,“我可没有说什么。” “就这么定了,他很快就会过去。” 影像一晃便消失了,那些分列两边的幽影呆呆的看着神王。可神王的面色却无声的变得冷峻起来。神王突然抬起双臂,轰隆的声响,面前的幽影立时间被一团光炸碎。 “派人监视我吗王凯之,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来,来,在我幽冥境地里,我看看是什么人物,能够活着走出去。” 倏然间,一道身影飘到了近前。神王的声音骤然停顿,那冷峻的脸孔一下子凝滞了。他睁着眼睛望着面前,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了。这是个模糊的身影,仿佛只是一道身影。因为他的整个躯体都是模糊的,仿佛是雾气凝聚过程中出现了变故,似的面前的身影只是一道残次品。可是,那身影却给人以毛骨悚然之感,即便是神王,也蓦然的为之胆寒。 “咯咯咯咯,原来是神王啊!” “你是谁” “哈,刚才王凯之不是跟你说了吗” 神王心中一紧,这人就是王凯之派来的人吗怎么可能这么快 “忘了自我介绍了,”那身影道。“在下幽冥鬼神。” 突然间,整个洞窟的气息骤然一卷,如浪潮回流,瞬息间落在了那身影与神王之间。神王蓦然觉得自己的气息一滞,体内的真气竟是不断的往外倾泻。神王大吃一惊,急忙运转真气,庇护身体。真气未再外泄,可是被神王所掌控的空间却在不断的缩小。神王双目圆睁,面露惊恐之色。 “你干什么”他喝道。 那身影淡然一笑道,“这地方不错,我很喜欢。” “你!”神王怒不可遏。 “对了,远来是客,我说这地方给我了,没什么问题!”那身影道。 “找死!”神王大怒,一掌拍了过去。自己辛辛苦苦布局的地方,岂能让人染指。这身影不管来头是什么,到底太过分,居然不请自来而且想要剥夺自己的资源。掌风疾啸,一片光影落在那身影身上。那身影却是不动,只是一双眼睛幽幽的盯着神王。忽然,掌风破碎,神王身影一晃,往后趔趄数步。 “怎么,你要向我动手”那身影冷声道。 “我不管你是谁,是猎道者的走狗也好还是什么杂七杂八的货色,敢在我神王的地盘挑事,我便让你不得好死!” 神王一掌落空,旋即扑身过去。 拳掌轰鸣,劲气狂飙。 凶猛的威势,赫然笼罩整个洞窟,即便是小荷,也觉得呼吸困难,身上如压着一重重的山岳,难以动弹。一个个石柱崩碎。洞壁剥蚀。光影在视野之中交错。小荷的嘴角,已是渗出一条血丝。 轰! 神王跌飞,撞在了洞壁上。而那身影欺身而来,刹那到了神王的面前,一双幽冷的眸子狠狠的瞪视着他。 “你知道你的行为有多愚蠢吗你知道你惹怒我的下场吗什么狗屁的神王,诸神都堕落了,神王算什么狗屁!” 那身影一下抓住神王的咽喉将他提了起来,而后缓缓转身。 “神也罢,仙也罢,都在那场大战之中显现出自己的卑微,仙神,不过是俗人堆高起来的笑话罢了!真正的强者,是淹没在光环之外,不被人所知的存在。而我,便是那强者之一。” 砰! 神王被重重的掼在地上。内心里怒火燃烧,仇恨燃烧,郁结在胸,难以宣泄。他双目赤红,紧咬嘴唇。这是羞辱,是耻辱,是践踏。神王的可耻。他再次被提了起来,那身影在洞窟里踱步。 “王凯之算什么东西,当初若不是我,他不过是一个俗世界的武夫,一个江河日下的凡人。是我,让他走上了一条崭新的路子。可是在秘境里,他竟然敢背叛我,将我弃于可怕之地。呵,我很喜欢他,虽然我要杀他,可是他的风格,却是让我越发的想要将他带在身边。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一个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中山狼啊!” 轰! 神王被砸在地上,而后又被一脚踩中腹部。 神王如煮熟的虾一般,身体凹起,一口血喷了出来。 “我知道他在哪” 那身影幽森的道,“现在,他应该也知道我在哪。呵呵,有意思。这个地方真的很有意思。”那身影展开双臂,如同一只展开翅膀的猛禽,那模糊的身影,如同无数的幽影重叠在一起。气流翻滚,肃杀而阴冷。突然,那身影轰的一声被击飞。一道身影疾驰跟了上去,探手一抓,扯住那身影的一条臂膀,咔擦一声,臂膀被扯了下来。那身影嗷叫一声,扭头扑了上去。可是那突然出现的身影却是抬起脚重重的踹了过去。砰! 洞壁坍塌,无数的碎块滚落下来。 灰尘腾舞,视野一片模糊。 一缕蓝光倏然间窜起,落在了在碎石之中喘息的身影。 “你是谁” 碎石中的身影恶狠狠的喊道。可是那蓝光已经将他笼罩。瞬息间,凄厉的惨叫声响了起来。站在他面前的身影一动不动,幽冷的眸光无丝毫的感情。 神王的身影消失了。无数的雷电突然在洞窟里弥补。轰鸣声响起,狂风疾驰,劲气飙射。刹那间,洞窟内变得一片狼藉。趴在地上的小荷急忙用双手抱住脑袋。一块块尖锐的岩石落在她的身边。尘埃飞舞,电光璀璨。一道身影宛若天雷似的在耳畔炸响。 “幽冥鬼神呵,好大的气性,真以为我神王好欺负吗记住,这里是幽冥界,是我一手布置的时空,我可以让你进来,也可以让你永远留在这里。我是这里的神,是这里的主宰。我可以在这里,也可以在任何地方。我可以是自己,也可以是别人。在这里,我可以化作万万千千的生命。” 小荷缓缓抬起头,蓦然间,在那杂乱的洞窟上,隐约可见一道道虚影走向一道身影。他们在融合。砰!一块巨石砸在面前。小荷急忙站起身朝身后的甬道而去。可是,小荷跑出没几步身影突然一滞,一道力量从背后拉扯她,让她一瞬间倒飞数丈。 “小娘子,见我这个样子你还无动于衷,可是让人心寒啊!” 小荷心脏一紧,面色变得无比的苍白。是他!那个幽冥鬼神! “既然你不愿意帮我,那我只能自己动手。嗤,那神王,真有点本事,可这有就像杀死我,可就有点太过自以为是了!” “不!不要!” 小荷睁大双眼,大叫一声,可片刻间她的面孔便僵硬了,瞳孔扩散,眼睛失去了光芒。一股阴寒的气息瞬间钻入她的体内,凶狠的压制着她的神魂。她如落叶一般无力的垂落在地,睁着眼睛,如死了一般。 第二十九章 那黄泉路 吴天在一片阴冥之中落下。 天地昏昏,万物沉沉。无声的世界里,就连那气流也是阴冷萧瑟的。地上是那苍黄的叶子,叶子极尽舒展,脉络清明,仿佛落下之后便再没有动过。甚至那叶子上,也不见丝毫的灰尘。 可以说,这是个阴冷的世界,却也是个无比干净的世界。 抬头望去,光线昏黄,夹杂着淡淡的殷红。 他剔了剔眉,眸光在瞳孔深处凝聚,而后射出来。他朝着前方走去。脚下的叶子发出卡兹卡兹的声音。大地无比的坚硬,叶子在脚下延展开来。无数的落叶,却不见树木所在。或许,叶子虽然还在,树木却已在岁月长河里消融。但这显然违背常理。 在秘境及星河里,他受了极重的伤,若非君步行的存在,或许他早已死去。正也是靠着君步行,他才能在他的魂海里一点点恢复。但他并未痊愈,只能说恢复了一半。那伤,触及道根,非一朝一夕所能复原。 只是,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他疗养。 他长叹一声,耳边回荡着树叶的声音。光线似乎是凝滞的,他如同在画中行走。昏冥的世界,寂静的世界。君步行的变化很大,至少已可独当一面,他的修为也与日俱增,这或许与这世界的变化有很大的关系。灵气被吞噬,在世界各地不断的减少,一边似的无数生命无声息的萎靡、死去,一边又让一些生命不断的茁长。这看似是矛盾的,却也是正常的。 所谓弱肉强食,自古皆然。 眸光微微一凝,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前方昏黄的光线里,倏然跳出一道道身影。那些身影是木然的,跳出来之后便站在一旁。身影越来越大。人的,飞禽,走兽,甚至是一些灵精。它们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排成了两列,似乎在听候安排。 吴天皱起眉头,眉心的皱纹紧紧蹙在一起。 这时,他听到了流水声。 有条河在那前面,河水湍流不息,簇拥着往前奔走。 而后,有冥乐响起。冥乐哀戚低沉,让人心绪瞬间变得低迷。 吴天往前紧走两步。那些木然不动的身影却是动了,它们摇摇晃晃的朝前走去。耳边便不只有水声了,还有跳入水中的声音。吴天的心弦绷紧,步伐更快。待他走到那些身影先前所站的地方的时候,那些身影消失了。 地面上是无数的叶子,一片挨着一片,没有一片是重叠在一起的。 这些叶子,仿佛是被人摆好在这里的。 前面,也见不到河流。 坚硬的大地平旷无边,除了那叶子,却是不见其他的东西。甚至是树木。 吴天的双手攥在一起,眸子里的光锐利而深邃。不是幻觉。那身影是真的,那流水声也是真的。他的目光落在地上。枯黄的叶子,舒展的如同平贴在地面上的纸,上面的脉络无比的清晰。忽然,一滴血滴落在那叶子上。吴天的瞳孔微微一缩。那血在叶子上不断的扩大,进而染红了整片叶子。吴天如失魂一般的呆呆的看着。当那叶子的两边卷曲起来的时候,吴天的身体骤然一颤,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面孔无比苍白,胸口剧烈起伏。他在喘息。 这时,一阵风旋起,那片血红色的叶子在视野中冉冉飘起。 一道苍白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白衣,白色的皮肤,白色的瞳孔。 “该上路了!”那身影阴恻恻的道。 “上什么路”吴天紧张的问道。 “桀桀桀桀,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啊!”那身影盯着吴天道。 “明白什么”吴天只觉得嘴唇干枯,不由得用舌头舔了一下。 “你死了!”那身影道,阴风从他的身体里飞出来,拍在了吴天的身上。吴天一阵恍惚,身体摇晃了一下。吴天,整个人如同枯萎的树木一般没精打采。“快点,时辰要过了,不然你就赶不上投胎的机会了!” “这里是黄泉路”吴天干涩的问道。 “莫非你以为是极乐世界”那身影道。 吴天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目光呆滞,苦笑道,“我罪孽深重,怎么可能去那个地方只是我不知道,我无病无灾,怎么会来到这里” “这是你的命,”那身影也不急,淡淡的道。“时辰到了,就得下来。更何况,如此下来岂不是也是件好事,至少你没有感觉到生命最后一课的痛苦。” “也对,”吴天道。“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走走!”那身影催促道。“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等你,你若是继续这样拖延,我可要动用刑具了!” 吴天依旧定定的站在那里,声色依然干瘪。他道,“我刚才听到了水声,可却见不到河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身影苍白的面孔突然一扭,苍白的眼睛一瞬间迸发出赤红的光。呼啦一声,一条白色的幡砸向吴天。失魂落魄的吴天却突然间威势迸发,宛若一头睡醒的狮子,狂啸一声,一拳轰了过去。幡在拳芒下爆碎,那白色的身影尖叫一声扭头便走。拳速很快,刹那间就能击中那身影,可在那拳头几乎要落在那身影上的刹那,吴天缩回了拳头,腾身而起,扑了上去。 地上的叶子不断飞舞起来,化作那纷乱的蝴蝶。 那白色的身影冲出十步远,身体倏然间融化。紧随而来的吴天猛然间扯住那身影的脖子,用力一按,然后飘然落在他的前面。那快要融化的身影又陡然清晰起来。 “怎么可能” 面对白色身影那仓惶迷惑之色,吴天冷笑一声,道,“区区鬼道也想迷惑我,真以为我是那些孤魂野鬼任由你蒙骗吗说,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 那苍白身影望着吴天,面孔突然耷拉,如同石蜡一把的融化,化作一摊液体。吴天呆了一呆。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吴天陡然转身,双掌推了出去。掌风,阴风,疾啸而起,碰撞在一起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旋即,一道黄色尘土迸射而起。在那黄色尘土之中,寒芒熠熠。吴天急忙闪身避开。那寒芒刷的一声刺进吴天先前所站位置的土中。而那寒芒一动,黄色尘土便化作一头凶猛的怪兽扑了上来。 如狼似虎,凶恶张狂。 吴天右臂一挥,一柄钩形兵器出现在手中。 当那怪物待的近前,吴天箭步而出,手中的兵器斜划而起。 寒光,利爪,嘶鸣。 飞舞的叶子瞬间凝聚着可怕的力量。 至弱,至强。怪物被吴天击退,无数的叶子便如暗器似的飞了过来。密密麻麻,封挡住了吴天的进退之路。吴天没有丝毫的犹豫,手中的兵器一圈,光芒笼罩,遮蔽周身。瞬即听到无数细密的撞击声。叶子化为了火焰,纷纷落向地面。砰的一声,吴天闷哼,遮蔽周身的光芒赫然碎裂,一道黝黑锋利的触角瞬即到了他的胸口。吴天被一震之力真的气血翻涌,眼见着那触角已到近前,急忙旋身避开,手中的兵器叮的一声刺在那触角的尖上。 吴天不断后退,那怪物却越发的凶厉,口中喷吐出赤色的气雾。 吴天落在地上,地面的叶子不断的飞起贴在他的身上。 身躯越发的沉重,甚至坚硬的地面,也变得粘稠。 吴天长喝一声,兵器一撤,那触角已是顶了过来。吴天俯身避开,兵器嗤啦一声从那怪物的腹部掠过,而后他斜身跳了出去。轰!沙土散落在地。吴天满头是汗,气息急促。那贴在身上的叶子,却已是刺破了衣物,狠狠的扎进了肌肉之中。吴天运转体内真气,狠狠一震,砰,真气透体,横扫而出。那些叶子纷纷化为齑粉,蒙漫在眼前。 他太累了,累的几乎难以支撑身躯,很想躺在地上休息会儿。 可是,他没有休息的时间。身后传来了水声。那条河再次出现。他不能错过时机。猛然转身,他箭步窜了出去。昏黄的光线里,一条浑浊的河流悬浮在地面之上,蜿蜒着伸展向虚无之中。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一跺脚,他腾身而起,噗通一声跃入那浊流中。水流湍急,浑浊的难以辨别物事。他被那湍流裹挟着,无法自主的朝前面而去。 很快,那河流消失了。平旷的天地,昏冥而萧瑟。 浑浊的水流,翻腾不断,泡沫在岸边汇聚。 赤色的光笼罩在这潭中。潭的两边是那怪异的黑魆魆的岩石。那岩石形态怪异,如同卫兵、剑戟、王座。苍凉之气,横亘无垠。除了那水流之声,却是静寂如死。而在那簇立的岩石中央,有一道身影如望着一般的端坐着,目光幽冷的注视着那翻滚的水面。 那潭不大,不过丈许宽广。其水流也不知从何而来,但从那滚起的气泡而言,似乎是地下之水涌到了这里。水流浑浊,似乎融化了无数的泥土。光也不知从何而来,却是氤氲惨淡的笼罩在这里。 一只乌鸦从潭水中飞了出来,发出那谙哑低沉的叫声,落在了那人的身上。 那人不动,乌鸦却是不断的说着听不清的话语。 很快,那人的眼珠动了一下,一抹讥诮的笑意在脸上漾开。 乌鸦化为了黑雾,散去。那人的手臂抬起,支撑着脑袋,薄唇翕动,发出那呢喃的声音。 “有意思,居然囊括了这么多人进来,看来我当初还真是小瞧了这个阵法。呵,阴阳逆转,独辟时空,本只是当做一个暂时退路,看来,却不止是退路。” 他笑了一声,那浑浊的水流突然喷涌而起。 他的目光一凝,露出杀机。 一道黑漆漆的身影在那水柱中显露出来。 水声消失了。 那身影定定的站在那里,水柱如同凝固。神王站了起来,从岩石上一步步走下来。一只只乌鸦赫然间在潭的四周出现,发出那聒噪尖锐的叫声,翅膀扇动之声加剧了这音声的嘈杂。水柱哗啦一声倾泻下来,那水柱中的身影飘然落在了神王的身上。神王扭动身躯,骨骼暴响。 “猎道者吗真以为我神王会畏惧他们” 一道光从他的脚下延展开来。潭水沸腾,如有无数的怨灵在尖叫。乌鸦顺着那道光振翼而去,一片嘈杂,一片漆黑。神王站在光的源点,眸光远眺,昏冥的时空里,光线在跳动,赤色氤氲。 “若是不给你们一次教训,你们还真以为这天地间没有真神。” 他消失在了原地,潭水止息,如同死水一般。而此时,一道身影从水底下钻了出来。一双幽冷的眸子注视着那堆岩石。哗啦一声,他纵身而起,落在了岸上。 “冥泉吗”吴天喃喃道。这时,不远处一阵脚步声突然传来。他眸光一凝,旋身而起,落在了石头丛中。 十尾睁开双眼,天地变得赤红,氤氲之气在身边环绕。 她起先觉得疲惫不堪,既而那疲惫之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站了起来,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体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污垢。她晃了晃头,如同梦一场。可她知道,那不是梦。她的身体变得轻盈,力量充斥在每一寸肌理之中。是那股力量吗醍醐灌顶吗她自嘲一笑,那个人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到底还是陌生人。他为了什么想拿她当工具吗 她站了起来,四下一扫,空阔无人。 她已不再那片黑暗之中,而是在一处昏冥而如幽冥之地的地方。 她对此已经毫不惊讶。时空的错乱,在这个劫难来临的时候,并不异常。劫难!她深吸口气,谁的劫难仙神的劫难万族的劫难时空的劫难最终葬送的是谁 人人都以为自己是控棋者,却不料只不过是棋盘上的一粒棋子。 黑发一甩,如飞瀑一般散落开来。 突然,她眸光一凝,顺继旋身朝北面掠去。她的速度很快,如同一抹幽光,刹那间消失在昏冥的空阔大地上。在北面,一团红光不知何时绽放开来。红光向四处延伸,浸染着大地。这红光让这静寂之地,蓦然间增添了一抹诡异。 第三十章 那黄泉路下 那红光骤然绽放,让这昏冥的天地蓦然家显现的诡异。 十尾飞身靠近,在那红光笼罩全身的刹那,一条白色的尾巴赫然间从她的背后朝前面飞去。如利箭,在那红光中驰行。她的身躯,她的脸庞,在那红光下如涂抹上了红色的粉末。那尾巴骤然倒卷,她提步冲了过去。 平旷的大地,甚至连突兀的岩石也没有,更无植被。这片大地如初生时的样子,万物还在酝酿的过程中。十尾冲出数十丈远,忽然见到一道身影站在前面。那人负手而立,身形削瘦,不知是在张望或者等待什么。十尾提高警惕,快步走了上去。就在十尾快要靠近那身影的时候,那身影忽然消失了。 十尾刹住脚步,眉头皱在了一起。 那身影是真实存在的,可为何会突然消失。 她回头望去,红光已经不知道弥漫到了多远的地方,视野所及,一片赤红。如血浸染的天地。她吸了口气,那空气却是阴凉的。难道是冥地她在心中想道。只是这时,前面传来沙沙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回头,然后毛孔倏然闭合,身体旋飞而起朝后退去。 但见到红光映染的大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蚂蚁。那蚂蚁个头不大,浑身透明,却是淡红色的。它们急匆匆朝这边涌来,数量之多,足以让任何人发怵。它们似乎闻到了十尾的气味,便加快了速度呼啸而来。十尾不断后退,她认识蚂蚁,但却没有见过如此颜色的蚂蚁。它们顶着两根触须,触须随着她方位的变化而移动。 莲足落地,飘然后退。她保持着距离。蚂蚁虽小,却不能小觑。 沙沙之声萦绕耳畔,如无数的针扎下来。 十尾目光忽然一亮,却见到在那蚂蚁的后面,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这身影赫然便是刚才消失的那身影。那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目光依旧望着前方。蚂蚁居然绕开了他。十尾目光一缩,朝左侧一扫,瞬即弹身而起,斜着朝左侧掠去。她一跃而出数丈,还未落地,又腾空而起,斜着落在了蚂蚁的侧后方。蚂蚁还未反应过来,十尾已经箭步朝那人跑去。 百步,十尾忽然听到了那人的叹息声。渐渐的,那人收回目光,朝十尾望去。十尾身形一滞,便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那人苍白面孔上,露出一丝笑意。那人赫然是仇九。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十尾疑窦丛生的时候,蚂蚁已是倒转而来,疯狂的扑向她的脚下。而仇九眉头一挑,双臂一翻,两条火焰奔腾而出,擦着十尾的身躯落在她的后面。一瞬间,火苗高涨疾驰,将那密密麻麻的蚂蚁笼罩其中。蚂蚁发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便成了尖锐的爆鸣。 十尾吓了一跳,往前走了三步,扭头朝后面看去。 蚂蚁在火焰中跳舞。 显然,仇九帮了她。可是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帮自己当她回头想要问的时候,仇九的身影再次消失了。怎么回事十尾心中问道。可是,仇九确实消失了,而且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根本未曾出现过一样。她也找寻不到他去了哪里,没有任何的痕迹。她低叹一声,心中问自己是不是太过紧张而将朋友当成了敌人。随即晃了下脑袋,她呢喃道,“十尾,不能掉以轻心,这个让来路不明身手不凡,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帮你。要小心!”这样说着,似乎给了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心绪也便沉降下来。好奇的朝仇九一直张望的地方望去,那沉降的思绪又翻滚而出。 在远处,一条漂浮在空中的河流,无声息的延伸着。 空中的河,在暝色之中,无比的奇异。 空中自然不可能有河,可这里却出现了。 那是什么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能悬浮在空中 远远望着,她似乎有些明白仇九的心思。 身后的火焰熄灭了,焦灼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十尾收回心神,扭头看了一眼,便抬步朝前面走去。那条河自然有诡异,唯一能寻求答案的方法便是走过去,看看那条河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走的不快,却也不慢。坚硬的大地如铁板,寸草不生,甚至连砂石也没有。静寂的天地,静寂的时空。当她靠近那河流,便听到了流水湍急的声音。忽然,她脚步一滞,一股劲气裹挟着狂风从那河流之中呼啸而来。她急忙抬手挡在面前。那疾风倏然一滞,便消失了。 一道道身影出现在那河流之上。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手里拿着镰刀一般的兵器。 猎道者。十尾呼吸一滞,心脏如被攫住。 一共有十二名猎道者,他们悬浮在河面上,目光俯视着河水。十尾的出现,似乎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那劲气,显然是一名猎道者攻击形成的。而此时,他们一个个举起手中的镰刀,似乎要将那河流截断。 刀光幽然,如要收割生命。 猎道者纷纷砍出手中的刀,刀光闪耀,刀芒在河面上炸开。 璀璨的光,覆盖在河面上,如炸裂的星辰。 而那河,眼看着便被那凶猛的刀光覆盖,转瞬便要被斩为数段。可这时,那河流中传来咆哮之声,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几名猎道者发出凄厉的惨叫。十尾赫然看见,那惨叫的猎道者被水柱击中后,竟然冒起一阵白烟。 他们被腐蚀,血肉飞快的融化。 一柄柄镰刀坠落下来,竟然穿透了河流,落在了地上。 奇怪的兵器,锋利的兵器。 剩下的猎道者纷纷避开了水柱的袭击,拉开了与河流的距离。他们面色凝重,眸光绽放出惊异的光芒。河流的威力初次让他们见识。片刻间,他们互相望了一眼,似乎改变了计划,而后分立在河流的四周,形成一道圆圈。他们举起镰刀,口中念叨着什么。声音低沉暗哑,语言古老而晦涩。十尾听不懂,可却能看到河面上升腾起来的光圈。那光圈不断扩散,一层层叠加在一起,如同星辰的引力。河流在晃动,如同受到威胁的蛇。那咆哮之声再次响起。 这次,从河流中涌现出来的不是水柱,而是一只赤色的巨大手臂。 那手臂如同千万年的树木,布满了弯弯曲曲的如螣蛇一般的经络。这手臂的扬起,一瞬间便将三名猎道者拍了出去。手臂随后转动,张开的额巨大手掌便朝着另外几名猎道者扫去。那几名猎道者纷纷腾身躲避。可是,那手掌却仿佛不只是肉眼所见的手掌,手掌即便没有剐蹭到他们,却也将他们从虚空按落下来,压入那湍流之中。 猎道者消失了。 不是熔化而死,便是淹没而死,即便是那被手臂拍出去的猎道者,也在半空里炸成血肉。 河流恢复了平静,横挂在空中,蜿蜒伸展。 不知道它起于何处,又将在何处为终点。 十尾呆呆凝望着,寒意从脚底蔓延,笼罩全身。河,不是普通的河。它可以温顺,也可以暴戾。它并不漂亮,可在这昏冥的天地里,它却是独一无二。十尾不知道自己这样呆呆的站了多久,只是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条河已经消失了。她的目光落下,那镰刀还在远处伫立。幽光,锋芒。可是,它们的主人已经死了。 十尾朝那些刀走去。有的刀已经没入了坚硬的泥土中,有的刀横在地上,有的露出半截的刀刃。十尾捡起一把。刀很轻,单刃,锋芒熠熠。这样的刀即便不是神兵,也是削铁如泥的宝刀。铸造这样的刀的材质定然不俗!由此也可见,猎道者的资本多么的雄厚。 刀忽然嗡鸣一声,十尾如被电击一般手一抖,那刀便落了下去。 刀黯淡了,变得黝黑而没有光泽,如失去了灵魂。 “倒在人在,人亡刀亡吗”她呢喃道。风从背后袭来,带来了无尽的苍凉和萧瑟。黑发飞扬,几缕发丝落在她的脸上,她露出迷惘之色。突然,大地一颤,她身躯猛然晃动。地面裂开,她几乎跌入那裂缝之中。幸好她反应很快,身体一晃的刹那,右脚一弓,提身而起。裂缝深处忽然涌现出黑色的水流。那水流很急,凶猛如野兽。十尾跃起半空,那水流差点沾着她的小腿。她想到那条河水柱的腐蚀威力,心里便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在空中几个翻腾,避离它们。 转眼间,黑色的水流蒙漫了数里的大地,水位不断的高涨。 立在虚空的十尾凝望着大地,内心的疑惑一个接着一个,让她有些麻木。而空气,此时也弥漫着腐朽而刺鼻的气味。她不敢再停留下去,急忙朝着远处掠去。飞出数十里,远处一座山隐约在望。她心中一喜,便加快速度飞去。当她到得那山的面前时,便停了下来。 是一座高山,绵延不知多少里。山的周边,却都是平地。山势高耸,挺拔而雄伟。但山却是漆黑的,如涂抹了无数的墨汁。山上没有植被,没有飞禽走兽。山,是死的。 她停下来不仅仅是山的怪异,更因为山上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这让她内心里旋起矛盾的思绪来。仇九站在山巅,似乎在等人,似乎在沉思。他一动不动,周边的山石嶙峋怪异,如在与他无声的交谈。最终,十尾内心的好奇战胜了犹豫,她觉得有必要与他进行一次对话。于是,她飞了过去,在仇九的面前落下。仇九抬起头,眸光平静,面色略带孤独的忧郁。眼前的他,与前面几次所见,竟然有若两人。 “有酒吗”仇九忽然问道。 十尾呆了一呆,右手一动,袖子里飞出一只莹白色的酒壶。仇九接过来在地上坐了下来。 “我不记得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了,似乎很久以前,又似乎就在不久之前。”他饮了一口,如在自语,面上的颓然与萧瑟一目了然,这让十尾内心颇为震惊。她不明白他这样一个人为何会有如此的情绪,要知道,这个人远比仙神还要神秘独特啊!仇九喝了好几口,苍白面孔上浮现出丝丝的红晕。“好酒!清冽甘醇,如烈火一般。” 十尾很少喝酒,但却喜欢珍藏好酒。这个习惯并非出于个人爱好,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慈和的老妪,常常抱怨她不给自己准备好酒。可是等到十尾将此事记在心里并且四处搜集好酒的时候,那老妪不在了。 “你喜欢就好!”十尾道,目光不由得落在远处,眼眶已是湿润。她想念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想念。 两人便没有开口,似乎彼此都没有什么要说,十尾也似乎忘了自己满心的疑惑。两人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或者忧伤,或者孤独。仇九一口口喝着酒,山石无声,山岳淡漠。远处乍现的红光,映衬出他们的孤独。 生命,或许本来就是孤独的。 这时候,躲在岩石丛中的吴天,愕然的发现从远处走来的是一个女子。这女子他并不是很熟悉,却也不陌生。虽然在君步行的魂海里他几乎处于睡眠状态,但透过君步行的思绪,他能感应到他身边人的存在。这人,赫然便是失踪的小荷。 只是小荷的面色很怪异,是阴冷的,是邪魅的,似笑非笑间流溢着傲慢和自负。她独自走来,到了那潭水边便停了下来。潭水已经死了,如一汪臭水,没有了灵动气息。浑浊在凝聚,浑浊也在腐烂。腐烂的东西总是丑陋的。可是,小荷凝望着面前的潭水,却露出笑意。 她朝潭水走去。婀娜的身躯,白皙的肌肤,渐渐的浸入水中。 吴天望着她,心里的疑惑不断升腾起来。他想出面,可小荷的怪异举动让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渐渐的,小荷的脑袋消失在水中。她整个人浸入其中。忽然,水翻腾起来,如有大鱼在水中舞蹈。水花不断的溅起,水声激荡。吴天已经站了起来。蓦然间,那翻腾的水边的嫣红。不好,吴天内心叫道。他翻身而起,朝着那水潭扑去。小荷有危险。可就在他接近水面的时候,他整个人猛然间倒转,落在了一块巨石的后面。 水潭没有了生息,溅起的水珠已经落下。 一口腐朽的棺材突然从水中冒了出来。 阴死之气,勃然喷涌。 一道道幽影,从水中站起来。它们一个个披头散发,苍白的如同纸人。吴天暗吸口气,只觉得身体颤抖不止。那些幽影环绕在朽木棺材周边,如在伺候它。棺盖忽然嘎吱一声,竟是挪开了一分,在昏冥之中,可见到乌黑的指甲在缝隙边缘摩擦。 第三十一章 那万鬼戾 指甲在木头上摩擦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那声音并不响,甚至有些微弱,但在吴天听来,却如同耳膜被什么东西不断的剐蹭着。幽影环绕在腐朽的棺木周围,发出那无人听懂的声音。水在沸腾,气泡不断的涌现出来。死水,变得激烈了,如同重新获得了生命和力量。只是,浸入水中的小荷却仍旧不见踪影。 躲在岩石后面的吴天内心有些担忧。这水不正常,这片土地不正常,甚至他面前的岩石也不正常。小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为什么要进入那水潭中她怎么变得邪魅了一个个疑问浮现在脑海。这时,一道巨大的气泡突然间从水潭中飞起。吴天眸光一凝,面色变得怪异。气泡之中有一道身影,那身影赫然便是消失的小荷。 小荷站在气泡中,气泡冉冉升起。她浑身穿着漆黑的衣袍,黑发垂在背上,苍白的面孔,鲜红的嘴唇,冰冷的面孔上的笑容,却是森肃而阴冷的,如同厉鬼一般。她展开双手,黑色在蔓延。从水潭,到岸边,再向远处。黑色如同某种可怕的生命,不断的侵袭、浸染、扩散。渐渐地,宽阔的地面上,一片墨黑。 吴天面前的岩石在颤抖。那黑色到得岩石的脚下,便如同遇到了助力。似乎两股力量在互相博弈。不仅仅吴天面前的岩石,整个石丛皆是如此。只是不远处的一片岩石,那黑色占了上风,开始顺着岩石朝上面蔓延。 气泡破碎,小荷站在虚空,舒展着双臂,仰面而望。 阴森的气息鼓荡着、波散着,阴风阵阵,呜咽哀鸣。 水面上的木棺,棺盖又开启了一分,这时候,从那缝隙中,伸出了一条枯瘦如柴苍白如纸的手,那手上有着乌黑的长长的指甲。指甲如同草履虫似的蠕动着。苍白手臂上,如同附着着寄生生命,蜿蜒、交错、覆盖,让整个手臂看起来如同被藤蔓缠扰的枝干。 幽影往后一退,纷纷躬身垂头,如同奴仆。 水沸腾,水花不断溅起。 风倏然间倒卷,发出嚎叫之声。 土地在破碎,碎块不断的飙射起来。吴天的目光从小荷身上落在了地上。眉头蹙起,面色严肃。当那土地碎开,一条条藤蔓飞了出来,朝着小荷而去。那藤蔓上有着墨绿色的叶子,叶子的边缘,有着指头大小的花苞。那花苞等待着绽放,墨绿色的颜色,只为它增添了异样的风采。 幽影在哭泣,沸腾的水不断的击打在它们的身上。它们如同犯错的奴仆,正在接受着雷霆的惩罚。棺木里伸出来的手扭动着,指甲散发出阴森的光芒。小荷展开的双臂突然曲在胸前,一张苍白的脸孔一凝露出厉色。 吴天心中咯噔一下,突然间从岩石后面飞身而起。 砰! 岩石破碎,碎片纷飞。 水潭中的手臂一瞬间到了吴天的面前。吴天手中有剑,剑斩在那手臂上,咯铮一声,手臂毫发无损,而那剑却是反弹而起。吴天在空中旋身,长剑带起一片光火,弧形而掠。手臂上如藤蔓似的经络纷纷飞起,如螣蛇似的刺向吴天。同时,那乌黑的指尖竟是柔软起来,如丝绦般卷向吴天。吴天一脚踩在水面上,瞬即弹起,长剑横空,一掌拍向棺木。那飞来的经络倒卷,挡在了棺木面前。而那如丝绦般的指尖却是径直缠住了吴天的长剑。长剑嗡鸣,咔擦一声化为碎片。那指尖卷碎长剑的刹那,瞬时又弹向吴天。阴风过耳,吴天倒退而出。而此时,那些幽影不知何时已是朝他扑了过来,再没了先前那卑微的样子,已是变得狰狞凶厉。 吴天退无可退,袖袍一卷,体内迸射出强悍的威势。 威势一出,沸腾的水潭一瞬间安静下来。 而那从后面扑来的幽影被那威势横扫出去,一离开水潭便消失了。 只是那指甲却是没有受到任何干扰,身躯一震,笔直如箭矢般刺向吴天上中下三个部位。吴天面孔一拧,也是凶狠起来。心中恼怒,他提气而起,化掌为刃,一掌横切,一掌劈砍。风自掌间乍现,气流如怒潮奔涌。指甲微微一滞,吴天手臂一圈,将指甲尽皆扯在手中,而后旋身靠近那棺木。棺木前的经络如同一面墙。吴天怒喝一声,一拳轰了过去。 波澜飞起,暴鸣不断。 拳头掠过,经络中央赫然裂开,经络放过拳头,却是散开扑向吴天。吴天将手臂一缩,却被经络卡住。他眉头一挑,张口吐出一口气息。气息掠过,飞来的经络如被烧灼了一般猛地一颤,便倒卷而回。指甲还在手中挣扎,吴天已是狞色欺近,缩回拳头再次一拳轰向棺木。 小荷突然发出一声叹息。 叹息声起,波澜化为了巨浪,阴风化为了风刃。 吴天凌厉的气势骤然一凝,整个身躯便趔趄后退。他昂首而望,小荷一双阴森森的眼睛正自盯着他。心中一沉,吴天踩着水面旋身而起,手中的指甲滋溜一声挣脱出去。 “你是谁”吴天冷声问道。 “桀桀桀桀!”小荷嘴里发出怪异的笑声。“你认识我” “你霸占了她的肉身!”吴天拧眉问道。 “霸占”小荷冷笑道。“本座需要霸占吗”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吴天厉声喝道。 “哈,”小荷道。“本以为是个有见识的人,没想到却是一个蠢蛋。阴冥之地,除了阴冥之主,还能有谁” 吴天突然大笑起来,指着她道,“要靠着霸占他人肉身来苟延残喘之辈也配为主” 小荷目光一凝,突然间飞身扑了上来。吴天却并不畏惧,双臂一扬,腾身而起。两人的气势竟是不相上下。拳掌交击,气劲飙射。狂风在脚下呼号,腐朽的棺木在水面起起伏伏。小荷落在棺木上,阴冷的目光如利刃似的盯着吴天。吴天落在水面上,往后退了两步。 “有点本事,不过,想与本座为敌,你还不够资格。” 小荷双手一挥,脚下的棺木突然碎开,一道黑乎乎的身影立时间从水中跳了出来。那身影是模糊的,漆黑的如同烧焦的棕熊。它越出水面,气势凌厉凶狠的扑向吴天。而在那身影出现的刹那,一片幽影赫然从水底下钻了出来。 “本座没时间与你这跳梁小丑纠缠,若是你能从本座手底下的厉鬼手中逃出来,本座再与你计较。” 小荷说话间袍袖一掀,竟是消失在了原地。 吴天已无暇拦阻小荷,面前密密麻麻的身影呼啸着朝他扑来,已是让他难以分身。特别是那团漆黑的身影,便显得有些棘手。他连忙凝神,脚下一顿,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将那片虚影迟滞。而他腾身而起,一道道寒芒从双掌中射出。黑乎乎的身影被击中却是速度和气势不减。吴天连忙后退,还未到得岸上,黑乎乎的身影已是一拳轰了过来。 那一拳很重,重若千万均之力。不仅力量重,更加之那一拳上,还有一道道锋利的寒芒。那是指甲,乌黑的指甲。棺木中的尸体,便是这身影。指甲如同安装在手上的利刺,一拳轰击,指甲刺击。吴天一步落地,手中一剑横扫。铛的一声,剑砍在那拳头上,拳头一扭,指甲将长剑夹断,拳头便带着指甲迎面落下。吴天俯身、腾空,一掌按着璀璨的光芒,呼啸着砸在那身影的脸上。 轰! 光芒一顿,便消失了。那黑乎乎的身影贴着水面飞了出去。 那身影远去,可是无数的幽影已是张牙舞爪的扑面而来。 时空森肃,鬼气滔滔。 吴天眸光一扫,单手一扬,袍袖中迸发出一股气流。气流化作苍龙,长啸而出,将那涌来的幽影吞噬。苍龙瞬即在水潭上蜷身昂首,仰头怒啸。轰!苍龙爆炸,气劲横扫。水花迷蒙了视野。呼号、尖叫之声,在耳畔激荡。吴天飞身后掠,从石丛中越过,朝着远处如风而去。 幽冥声急,如潮汐的涌动。昏昏荡荡,冥冥幽沉。 一根根藤蔓,从地面飞驰而起,扎进昏冥的虚空。 叶片舒展,花苞绽放,幽异的香味,无声息的喷涌而出,席卷六合。便在这横亘天地的藤蔓间,地底下钻出一道道幽影。 冥泉六座,如星辰环绕在一截从虚无里而来又向虚无而去的浑浊河流。那河流似乎被时空吞噬了前半段和后半段,只剩下这一截显露出来。河水湍流,浑浊中漂浮着一具具泛白的尸体。而那冥泉,却是在这截河流的四周。 冥泉是寂静的,没有湍流的水流,没有悬浮的尸体。 冥泉的水,是幽色的,是静寂的。 神王飘然而出,立在那截河流的旁边,幽冷的眸光注视着那河中漂浮的尸体。尸体陆续出现,仿佛源源不尽。它们随着河水从虚无里出来又向虚无而去。这便是奈河了!冥府三大河之一。奈河奈河,如之奈何! 这时候,从奈河之中站起一道身影。 这身影如同怪物,却神似如人。只是那赤裸的身躯却是模糊而漆黑的,满身覆盖着如根系一般的经络。站在神王的面前,它是卑微的。 “奈河和黄泉已成,现在就差忘川了,”神王道。“忘川成,这冥地成,渐渐地,我们便能掌控三界,囊括入我们的股掌。只是现在在我们的地盘上有一些跳梁小丑,企图坏我大事。你们莫要掉以轻心,不论是谁,猎道者也好,还是其他阿猫阿狗,若是敢作乱,便给我杀了!” “主人,”那身影道。“猎道者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已多次击杀他们,若是引起他们的仇视,是否会给主人造成麻烦” “这个无需你们担心,”神王幽幽的望着冥泉。“你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猎道者的事,我会处理。” “是,主人!”那身影道。 “现在这身体可适应了”神王声调轻柔下来,问道。 那身影浑身一颤,眸光幽幽的望着神王,嘴唇翕动,好一会儿才道,“这是主人的恩赐,卑下即便不适应也会适应的。” “这只是暂时的,”神王安慰道。“既然要打造冥地,你们便需要有冥地的身体,它看起来丑陋些,可却是奈何之神,力量很强的。” 那身影笑了笑,道,“正是如此,卑下才能将那些猎道者击杀。” 神王也露出一抹笑意,道,“好好适应,它的强大可不止如此。” “是。” 那身影浸入水中,消失了。河水激荡,浪花飞溅。一具具苍白的尸体从河面上一闪而过。神王注视着冥泉,冥泉漂浮起一缕缕幽冷的雾气。他唇角如锋,没了先前的那一抹柔意。这时,他转过头,目光中跳跃起一缕缕的炎光,面色狠厉起来。 “没走吗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假死!呵,我故意饶你一命你却想坏我大事,神鬼是吗想鸠占鹊巢不劳而获,你的算盘可是打错了!” 袍服倏然鼓胀起来,狂风大作。那静静的冥泉突然间喷涌起水柱。水柱冲天而起,一道道身影在水柱中挣扎着欲要跳下来。神王眸光锋利,扫了一眼那六道水柱,忽然转身,朝远处走去。片刻间,那水柱中的身影挣脱开来,嚎叫着落在地上。一道身影,十道身影,密密麻麻的身影顷刻间簇拥在大地上。它们面目狰狞,环绕凶恶之气,发出那狼嚎一般凶厉的吼叫。 它们在集结,昏冥的大地足够它们驰骋。 “忘川忘川,如何才能断舍离” 神王一声叹息,身影已在那冥色之中消逝。而冥泉周边,大地上却激荡着那嘈杂而刺耳的吼叫。冥泉上的水柱还在,水柱中挣扎的身影还有。奈河消失了。远处天地间,一道道昏冥的影子不断从地面腾起、舒展、绽放,交织在一起,构成如织网一般的形象,朝这边蔓延过来。 大地是坚硬的,却又是破碎的。苍死的它,即便再厚德载物,也在这时,成为了凶厉的沃土,成了邪恶的器皿,衍生出无数的没有生命的存在。 阴风之中蕴含着腥风,游荡在这浩渺而昏沉的天地之间。 第三十二章 那万鬼戾下 一团团黑气从远处疾驰而来。 那黑气凶恶,给人以压迫之感。它们蓦然出现在视野中,然后齐刷刷的涌现过来。渐渐地,它们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发出那尖锐的叫声。 那不只是黑气,而是鬼魂。 就在它们不断的靠近的刹那,一条河倏然间横亘在面前。那河出现的很突然,悬挂在虚空中。辽阔,壮大,河水湍急,汹涌滂湃。流水之声,压制了那尖锐的叫声,卷起的浪花,似乎在对它们展示自己的霸道。 黑气停了下来,盯着那条河流,似乎在思考,在权衡。只是,黑气群中,几团黑气安耐不住发出嘶吼之声一拥而上。这几团黑气打破了短暂的平静,也让其它黑气再没有了迟疑。它们冲过来,锋利的獠牙如刀子似的要将那宽阔的河流撕碎。 河流横亘在那里,显然它不如黑气那般能躲闪腾挪。 可是,当密密麻麻蜂拥而来的黑气到了河面上的时候,河流发威了。巨浪,水花,鱼群,触角。黑气发出惊恐的尖叫,碰撞在一起,如同无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欲要逃离。可是,河流的威严是不容玷污的。既然先前的威吓不能让它们停止愚蠢的行为,那么便要给它们惨重的教训。 嘈杂之声,轰鸣之声,爆碎之声,交杂在一起,形成这昏冥天地间的沸腾。 一道黑色身影翩然而落,站在距离河流十里之远的地面上。大地平旷,除了远处那一座模糊的山岳轮廓外,便再无能阻挡视野的山岳丘壑。没有植被,甚至河流的出现也是突然的。这身影穿着黑色的甲胄,甲胄森冷,泛着幽冷的光。在他的腰间,挂着一柄镰刀。他望着河流,看着河面上那一团糟的黑气。黑气败了,根本不是河流的对手。 他伸手摸了摸下巴,面上无须,他看上去很年轻。一手按着腰间的镰刀,他的心在跳动着,速度在加快。那幽冷的眸光也如那焰火似的,越来越高涨。他真想冲过去大战一场。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山的轮廓上。那山给了他兴趣。居高可以临远。那山就像是无垠平地上的一座城堡。在那山上的,不是战士,便是王。 这时候,地面微微颤动着。他收回目光望着地面。地面如同钢板,寸草不生,黑魆魆的如同千万年来被墨水浸了个透。可就是这样的大地,此时却震颤着。他的目光一点点抬起,而后定住。远处天空上,倏然间出现一片的藤蔓。那藤蔓从地面钻出,而后刹那间扎入虚空。连接天地,仿佛天和地,都成了它们的沃土。藤蔓上有叶子,叶子瑟瑟的舒展开来。叶子的边上,有花苞,花苞也在无声的绽放。 他摸了摸鼻子,空气里渗透着淡淡的腐肉一般的味道。 地面的震颤,是它们造成的。 而在大地上,在那些藤蔓之间,一道道苍白的幽影出现了。 它们如同兵士,穿着同样的袍服,虽然显现的无比单薄,却是遵从着统一的号令。腥风袭来,视野在模糊。那些苍白的身影开始了行动。它们的目标,是那条河。而那条河上,黑气已经被吞噬。河水湍急,巨浪翻涌。河也已整装待发。 大战的气息。 他不能再停留了,不然会将自己卷袭进去,虽然他不怕,但是没有必要。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腰间锋利的镰刀,脸庞上流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好刚要用在刀刃上,而不是浪费在这些毫无价值的幽灵之上。他抬头,锁定那座山,是的,他要去那里,如同君王一般欣赏这片土地上的好戏。 他消失在原地,原地出现一道道裂纹,然后啪的一声,一根藤蔓飞了出来。 暗黑的空间,充斥着金属的味道。 “他们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我转述了你的意思,显然他们知道你成为了祭主,不敢不答应。” “呵,倒是有点自知之明,不过我却不敢太相信他们。” “哦为什么” “非一心。” 法甲心中一凛,既而对王凯之不由生出钦佩之情。这人虽然一点点占据了显要的位置,却没有忘乎所以。这人还是有可取之处,只可惜,彼此陌路,也不可能一心。 “但是你交代的事情我已完成,而且他们没有继续胡作非为,我们也没有可以动他们的理由。” “理由”王凯之眼睛微微一眯,淡淡的道。“还不是时候。” 法甲望着他,穿着铠甲的王凯之显然更为英武,有股迫人的气息。他心里沉吟,不想让自己卷入的过深,自己无论是与王凯之也好还是跟猎道者也好,不过是外来人,而且还是介入不久的生人,对他们两方面的人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威胁。他们如果要相争,那就相争好了,反正最终吃亏的不会是自己。 就在法甲回神的时候,王凯之的身影突然消失了。他愣了一愣,回头扫了一眼,暗黑的空间里,别说王凯之的身影,就连他的气息也消失了。他离开了!法甲心中很是吃惊,显然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让他不得不离开。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就在这时,一声机器的嗡鸣传来,法甲眉头一挑,转身朝外面走去。 他来到了走廊里。这个无光的世界阴森森远比地狱还要可怕。这里的人都神出鬼没,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让人心惊胆战。走廊是幽深的,谁也不知道往前走会到什么地方。平常他要么在自己的住处,要么就是收到王凯之的召唤,蓦然出现在任何地方。那嗡鸣声似乎不远,耳畔也飘荡着机器呜呜的细微的声音。空气是滞浊的,如同弥漫着无数的粉尘杂质。而且,气流也是灼热的。 他往前走了有段距离,忽然停了下来。一道身影拔刀指着他。 幽冷的光,幽冷的气息。 法甲定定的站在那里,迎着那人如刀一般的目光。 “你去哪”那人冷声问道。 “找祭主大人。”法甲不卑不亢,也无惊慌之感。 那人上下打量了法甲一眼,忽然露出惊异之色,道,“你见过飞龙了” 飞龙法甲很快想到那个黑衣人,便点了点头。那人将刀撤回,道,“既然见过飞龙,便知道我们的意思。你想见祭主” “是,非见不可。” 那人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欢迎你加入我们。这边,跟我来。”说话间已是转身朝前走去。法甲跟在后面,没有再说什么。大家的意思都很清楚,无需更多的试探,也无需更多的语言。他已踏上了他们的船。机器的嗡鸣声再次响起,滚热的风扑在身上,滞浊的气流,让他有些窒息。可很快,他们转了个弯,消失在甬道里。 王凯之的面前不止站着蒙圩,还有两排穿着黑甲的猎道者。 王凯之端坐在案前,案上放着一柄巨剑。巨剑古朴,雕刻着古老的图案。他面沉如水眸光锐利而有些暴戾。蒙圩惴惴不安,越是无声越让他感觉压抑和恐慌,而他身后的那两排猎道者如同石雕似的。 “不能任其恣意下去了!”终于,王凯之开口说道。“他就是一个疯子,为达目的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可我们不需要这样有着无尽野心的疯子,他的野心会害了他自己,也会害了我们。原先我以为可以拉拢他,可以用他来制衡人族的反抗,所以才会让那些布置陷阱的人将神族放离。但现在,我们需要强硬出手,捣毁他的设计,让他完全听命于我们。” “师尊!”蒙圩颤抖的说道。 王凯之眼帘微微一抬,不悦的道,“说。” 蒙圩暗自吸了口气,道,“师尊,那神王私造空间,布下冥界,已成规模,怕是他已经成为了冥界之主。” “你想说什么”王凯之的不悦越发的强烈起来。 蒙圩安耐住内心的恐慌,道,“弟子的意思是,是否排除主力,强行破开冥界,收取神王的一切资源。” 王凯之呵的一声冷笑,道,“我有那么大的权力吗” 蒙圩怔了怔,猛然想起现在王凯之的身份和地位。他虽然是一介祭主,但到底还是人族,许多猎道者跟他根本合不到一块。身后的那两排猎道者是在王凯之采取特殊手段的情形下,才勉强归顺到他麾下的。蒙圩一头冷汗,连忙道,“弟子糊涂!” 王凯之抓起巨剑旋身而起,从蒙圩身边掠过,道,“即便没有主力,我们也可以破开那冥界,神王神王,就算他是神是王,也不过是个破落户。” 一声嗡鸣从远处传来,蒙圩回过神,身后的人已是消失了。他急忙擦了下脸上的汗水,跑了出去。 山岳,独坐在平旷的大地上。 它显得粗壮,如一个肥胖的胖子,毕竟绵延数里,有数个山头高耸。可与这无边际的平旷大地相比,它又显得渺小。 没有风月,没有诗意。山岳上只有阴冷和萧瑟。 一瓶酒已经空了,醇厚的酒味弥散在阴冷的空气里。 仇九将瓶子递给十尾,十尾默默的接过来塞入袖中。仇九望着十尾,十尾站着望着远处。十尾的思绪已经从遥远的时空里回来了,只是那内心的忧伤,却是无法一时沉降。仇九忽然叹息一声,十尾回头看着他。 “你似乎一直在跟随我难道只是为了向我讨要一些酒喝”十尾问道。“还有,你为何屡次帮我我记得我们并不熟悉。” 仇九移开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块光滑的石块上。他的脸上,看不出是忧郁还是悲伤,总之却是让人蓦然生起愁绪来。 “在我来之前,这里还没有这座山,”仇九没有回答十尾,而是平静的道。“当我站在这里,这座山就突然出现了。你过来前,我在想,这座山是不是在等我如果是等我,那么是为了什么等我可是,如果等我的话,必然是有所征兆显示,让我可以找寻到答案的。可是没有。这里没有任何的线索可以供我解惑。转而我又想,或许是我自己在找它。” 十尾的眉头蹙在一起,她听不懂仇九的意思,不明白他想说什么。这时仇九叹息一声,道,“于是我的思绪就飘到了很远,飘到了过去。人就是这样,总是莫名其妙的纠缠着过去,想念着过去的美好。可当我们还在过去的时候,那时候真的很美好吗饥饿,孤独,卑微,绝望,那时候,我们的生命如蚂蚁一般孱弱,哪怕我们死去,也没有几个人会为我们流一滴泪水。就是那样的过去,我们却总是怀念着。” 十尾也常想起过去。狐族,青丘,一大群的族人。那时候狐族有名,但名声并不那么显要,与凤凰族、龙族、玄龟族以及其他一些族群比起来,狐族不过是平民百姓。但是,那时候确实很快乐很热闹。可现在呢苏醒之后的她所面对的,是孤单,是物是人非。 十尾心中一叹,暗道,我们怀念过去,是因为我们不想忘记。 生命,总是连续的,而不是割裂的。 有始有终。 仇九继续道,“但不管为了什么,有的想念,总是好的。”他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有的想念,至少不是无根之萍,至少有所依托。生命,太过孤单了!” 十尾的瞳孔微微一缩,是啊,生命太孤单了!孤单的让人绝望,仿佛寸步难行。多少时候,她静静的坐在那里,望着竹林发呆。她多希望以前的同伴再次出现在身边,多希望那老妪叩开她的房门向她讨酒喝。她的视野有些模糊,眼泪浸湿了眼眶。一只手按着胸脯,她只觉得一股钻心的痛楚自心里生发出来。 这时候,仇九站在了她的身边,眸光平静的望着她那满是痛苦的脸庞。 “要小心了!” 十尾一愣,扭头盯着仇九,似乎对他靠近自己无比的震惊。 只是仇九的目光落向了远处,远处尘烟滚滚,尖啸如浪。无数的身影在交错在驰骋在厮杀。藤蔓,幽魂,湍流的河流,河流上那一具具白森森骨架。什么时候,天地变得如此肃杀了。十尾呆住了,忘记了不悦。 “他想用冥地来扩展自己的实力,可是他忘了,即便他凝聚了整个天地的灵气来创造这时空,到底还是依托在原有的空间上。一山不容二虎,阴阳的颠倒,只会让秩序变得更脆弱,没有秩序的维持,任何时空也不能容存。” “可他做到了。”十尾道。 “还差一步。”仇九道。 “什么”十尾望着他,此时,两人如同老友一般,没有了多少的隔阂。 “忘川!”仇九道。“他少了一条河。而那条河是他所创造不出来的。” “为什么”十尾问道。 “因为那条河只存在于真正的冥界。”仇九道。说话间他已转身,衣袍在狂风中猎猎,黑发纷扬。在十尾的视野中,他孤独而忧郁,却又如同修道者一般的洒脱。她呆怔的望着他,而他已是越走越远。山在变化,轰鸣之声从脚下传来。还在呆怔的十尾突然间被一股力量拉扯着朝仇九的方向而去。 “万鬼凶戾,寸土必争,阴风邪气,横荡乾坤。” 十尾蓦然回头,那座山岳消失了。而仇九却踩踏着虚空,孑然前行,那话语声如同天雷似的在天地间回响。而远处,天地模糊,失去了界限。无数的影子在那里纵横冲刷。河流越发凶狠起来,巨浪滔天,水花如箭。尖叫,嘶吼、咆哮、哀鸣,音声激荡,嘈杂不绝。而仇九的声音,却是让她耳边一净,神魂安宁许多。 她没有挣扎,任由那力量牵引着。 而在这时,那山岳消失之后,一道黑影静静的站在虚空,凝望着他们。嗤啦一声巨响,一道电光忽然在远处绽放。黑影回头望去,光芒映照下,他的脸色无比的森肃,按着镰刀的手已是握住了刀柄。 霹雳之中,出现一群身影。他们俯望大地,脸面上无丝毫的温度。 第三十三章 那幽冥乱 昏冥之中有阴风疾啸,暗红色的光焰在虚空中招展摇曳。 吴天继续前行,但整个身心是绷紧的。毛孔闭合,神经绷紧,肌肉在颤抖。地面的震动越发的剧烈,仿佛千军万马无休止的在这片大地上奔驰。可是,他并未再见到什么身影,整个昏冥的天地,似乎便只剩下他这一个生命。难道是幽灵他眉头紧蹙,一双拳头攥在一起,手心里尽皆汗水。 时空是无序的。他本是在洞窟之中,可是跑着跑着他便蓦然发现自己是在一片平旷的平地上。无边际的平地,没有生机。而那洞窟,却仿佛只是幻觉。但那不是幻觉,只不过是时空的无序所导致的空间重叠。忽然,脚下的泥土发出破裂之声,一股力量如锥子似的刺在他的脚底上。他腾身而起,如飞燕似的斜掠而出,落在丈许外。扭头望去,地面上出现裂纹,一些坚硬的泥块已经散落开来。在那裂缝之中,有一如蛇的黑色扁平物体探了出来。确实如蛇,可却不是蛇。那物体滋溜一声飞出,很快便伸展开悠长的身体,扎入半空之中。 那是藤蔓。黑漆漆的仿佛在墨池里浸染了无尽岁月。在那悠长的肢体上,有着无数的叶子,叶子的旁边还有一颗颗的花苞。吴天眉头深锁,却是疾步快走。那藤蔓给人的感觉便是危险。他走的很快,却一直注视着那藤蔓。藤蔓的叶子舒展开来,如蒲扇似的。花苞在绽放,花瓣轻轻颤动着,然后一点点掀开。 空气里,弥漫着腐肉般的味道。 他距离那藤蔓已经有百丈之远,那藤蔓在视野中宛若一根细线。可是,那危险却没有丝毫的淡却。他跑了起来。地面的震颤越发的剧烈。然后那爆裂之声瞬息间在耳畔激荡开来。视野中,一根根藤蔓冲天而起。一片片蒲扇般的叶子舒展开来,遮天蔽日。空气里的腐肉味更重了。而在无数的藤蔓之下,却赫然出现一道道苍白的身影。 幽灵! 瞳孔收缩,神经仿佛随时要绷断。 他的手中一出现两柄剑。剑一长一短,锋芒毕露。他吸了口气,舒缓神经的压力。却在这时,面前的地块突然间飞了起来,砸向他的面孔。他急忙俯身闪开,那泥块便如铁板似的呼啸而过落在地上滑行。白色的身影注意到他的存在,纷纷转过身,然后发出野兽般的叫喊冲了上来。密密麻麻的白色身影,惨淡苍白,仿佛不过是漂白了的衣衫,在那里飞舞。可是那凶厉的气息,那野兽般的狰狞,却让那白衫变得无比的可怕。 而藤蔓,却不再只是从他的背后伸出来,而是从四面八方的地底下钻出。 这不是平地,而是藤蔓汇聚的森林。 没有参天大树,没有低矮灌木,只有藤蔓。 吴天就地一滚,避开一根藤蔓的袭击,反手一剑砍在了那藤蔓的根部。可是,藤蔓毫发无损,剑却是崩出一道缺口。反震之力让吴天无比吃惊。吴天借着反震之力滑行而出,从一根根刚刚钻出的藤蔓间滑过。 他被包围了。可怕的气息让他滞闷。 汗水沁出额头,面色变得苍白。 吴天翻身而起,一剑横削,短剑朝前方刺去。苍白的身影已经围了过来。他就像是猎物,被困死在围猎场里。眸光熠熠,他的心绪此时却无比的镇定。神经绷紧却不极致。他暗吸口气,叠步而起,顺着一根不满朝空中延伸的藤蔓而起,盯着那藤蔓的顶部。他突然吐出一口炙热的气息,那气息化作一团焰火,嗤啦一声落在那藤蔓的顶部。藤蔓的速度降低了。吴天在半空翻身,手中的长剑切了下去。被烈焰包裹的藤蔓顶部嗤的一声裂了开来,一股白色的浆液喷了起来。 吴天斜身落地,就地一滚而后腾身跃起。 他执剑疾驰,如同猎豹。长剑短剑绽放出一道道璀璨的光芒。 白色的浆液凝滞在虚空,化为一团如有无数眼睛的扁平物体。 苍白身影更凶了,仿佛被触怒了。它们张牙舞爪而来,发起了凌厉的攻击。此时,吴天更加狼狈了。他的前路和退路都被封死了。只能一战。要么将这铁桶似的身影群撕开一道口子,要么被它们淹没。 长剑短剑交错而过,剑光如十字飞出。 嘶鸣、尖叫,身影如泡沫似的破碎。 吴天舞动,如同被逼到了绝路的狮子,发起了疯狂的攻击。 强硬的攻击,绝路的攻击,势必是不惜一切。 一根根藤蔓牵连天地,密密麻麻填塞着天地的空间,更有那叶子遮掩,更有那绽开的花点缀,更让空间显得无比的狭小。而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却是无数的苍白身影。 如同沸腾的水,吴天只不过是其中一朵水花。 剑光绽放,身影破碎,吴天如失去了理智一般,在做着负隅顽抗。 他没有任何的防御,犀利的攻击是雷霆手段。 他的身上,出现伤痕,当第一道伤痕出现,第二道以及更多的伤痕几乎同时出现。他变得伤痕累累,眼看着便要被淹没。却在这时,他的身体里突然间迸发出强悍而霸道的威势。那威势化作狂风横扫。白色的身影立时间便如稻草似的倒飞而出,如同涟漪似的不断的放大。吴天手中的剑嗤啦一声燃烧起来。狰狞面孔的吴天吆喝一声,短剑飞上半空,长剑重重的刺入地下。 他狞笑一声,瞬即空中传来一声炸响。 一道光柱从高空刺落下来,地面上一团光飞快的朝着四周扩散。 璀璨的光笼罩吴天,他的身影、神色,宛若是开天辟地的神明。 苍白的身影已经退出了数丈之远,近处的藤蔓扭动起来,叶片纷纷闭合,就连那绽开的花,也惊恐的收缩起来。可是,刺落下来的光柱已经落下,地面的光团已经延伸到里许的范围。光柱和光团交汇,辉映成极其壮观足以压制那连天藤蔓的气势。 吴天站在那光中,一手抓着刺入地面的长剑,黑发飞扬,苍白的面孔狰狞而坚毅。血从伤口处涌出,在那光中滴落。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在这昏冥而幽森的空间里激荡。 可怕的力量波动,似乎要让这天地崩碎。 而此时,吴天抓着长剑冲天而起,探手一挥,抓住空中的短剑,而后在空中一跃而起,遁出了光圈,落在了数十里之外的一座山上。 这座山不高,还在上升。吴天落在山上,眸光一扫,已是腾身而起,再次朝远处而去。一座座山从地下钻出,不断的腾升起来,仿佛要刺入虚空,与苍穹融为一体。吴天落在地上,箭步如飞。他仿佛不知疲倦,身体里的力量源源无穷。身后,一座座山如木桩似的升起,地面的撕裂之声不绝于耳。他没有回头,紧迫压制着他。 那山是漆黑的,是光秃秃的,宛若一张张阴沉的脸。 他疾行着,这片天地仿佛随时就要消失。 而在这时,他身后的空中突然间出现一条河流。那河流看着并不是很长,仿佛只是一条河流的部分。它一出现,那升腾起来的山赫然一滞,便停止了上升。可是,无数的藤蔓却如发丝一般的从那山中钻出来,发出那野兽般的嚎叫。那藤蔓狂舞、纠缠、生长,一片片叶子旋飞而出。无数的苍白身影扑向了那条河流。 那河流咆哮了,无数的骨架从水中飞出,扑向了苍白的身影。 又有一条条粗壮的手臂抓着巨大的兵刃朝着藤蔓砍去。 大战! 已经开启。 天上地下,烈焰般的气势汹涌翻腾。无数的藤蔓乱舞,无数的身影狂啸。猛烈的攻击,不惜一切的杀伐。杀意,充斥天地。时空,卷入这杀伐之中,似乎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河水掀起,水柱轰鸣。光随着某道凄厉而起,瞬息间将这些惨淡笼罩。 吴天根本无暇去管身后的场景。那危机如影随形,没有丝毫的淡化。他还在奔跑,仿佛生命危在旦夕。忽然,他的视野远处出现一列列的身影,他的神色一滞,急忙折身朝左侧窜出。那是猎道者,他们居然来了!前狼后虎,让他不得不选择避让。 那一排排的身影站在远处,他们似乎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们如雕塑如木偶如幽灵,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观察。只是,整个天地都在发生着可怕的交战。那交战的烈焰已经席卷开来。空气里的滞浊,就像是烈焰久久的燃烧。 那排排身影之中,赫然有穿着铠甲的王凯之,在他身侧的,便是蒙圩。蒙圩的面色很难看,紧张的气息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看着眼前的场景,蒙圩只觉得自己如同一个站在千军万马阵前的士兵,面临着随时将会压过来的攻击。只是,王凯之却神色淡漠,他身后的猎道者更是面无表情。 他们来到这里已经有些时候了,但却什么也没有做。 蒙圩不知道王凯之心里在想什么。 这时,前方混乱的身影群中,绽放开一道光芒。那光芒横荡而出,顷刻间笼罩了那密密麻麻的身影。天,地,白色的幽灵,森森的骨架,藤蔓,甚至那河流。殷红的光,如同是鲜血。凄厉的叫声,挣扎的身影,仿佛炼狱。 河流倾倒出如岩浆一般的水流,水流凶猛的朝着一侧奔腾。 感觉不到灼热,甚至感觉不到温度,但那光却是让人觉得五脏六腑如焚。 蒙圩嘴唇微微一动,想要说什么,这时候那片光海之中突然跃起两道身影。那两道身影一高一低,气势凌厉,跃上半空便碰撞在一起。可怕的劲气,可怕的威势,可怕的力量,如同两颗行星的撞击。光波扭曲的荡漾开来。一人探手而起,虚空中便绽放开五颜六色的光团,光团随着那人手臂的一挥,轰的砸在对面的人身上。被击中的人在半空中飞出数里远,却是猛然旋身,一股黑色的焰光贴着他的身体疾驰而去。焰光如龙,长啸奔驰。 王凯之的眉头皱在了一起,眸光里闪烁着异样的火花。 蒙圩看着王凯之,他的神情变化,让他有些错愕。蒙圩知道,那两个人中身形更高的是神王,可另一个人他并不认识。但从王凯之的神情来看,显然那个子低一点的人他是认识的。那人是谁为何能触动王凯之的心绪王凯之的身影突然一动,便到了那光圈之中。 “师尊!”蒙圩惊叫道,抬步便要跟上去。 “待着别动!”王凯之的声音坚硬而冷酷。蒙圩浑身一抖,便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轰隆隆,一道道黑色的雷电从虚空中迸射下来,可怕的劲气裹挟着狂风散乱疾驰,如同一扎扎的箭矢夹着雷霆之势奔袭。在蒙圩的视野里,那光闪之中,三道身影化为黑点,疾驰冲上九霄。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地只觉得在那空中有一层光晕在迸射,然后他啊的一声,双眼刺痛,一下子变得漆黑,一点点血液从眼眶里飙射出来。 吴天已经远去,天地的不宁,仿佛每一寸空间、每一段时间,都有杀机涌现。他要避开这里。可是何处能安宁他双脚落地滑行而出,如同一只疾驰的大雁落地。他又出去数里。平旷的大地似乎没有任何的差异。没有河流,没有山岳,没有草原森林,甚至颜色也如此的灰死。他的衣服被汗水浸湿,紧紧的黏在身上,说不出的不畅。 身后飓风疾啸,裹挟着泥块、泥土四处砸去。 苍天默默,大地沉沉,天地如同一个巨大的棺材,棺材里的尸体在疯魔。突然,他腾身越出百丈,旋身落在一具硕大的白骨边上。那白骨似乎是大象的尸骸,骨骼完整,保留着死亡时候的样子。岁月没有将它吞噬,也没有雕琢。它静静的躺在这里,似乎在回忆着活时的生活。只是,在那骸骨底下,却是生长着一圈茵绿的草。这让吴天无比的吃惊,要知道,整片天地都是苍死的,没有草木,甚至连流水也无,这里却为何能生长出如此茵绿稚嫩的草来。他眸光凝聚,从骸骨到草,不停的转换。突然,他旋身后掠,骨架赫然站了起来。 不是大象,是张着锋利獠牙的猛虎。 那些茵绿的草,是那骨架上残留的毛发。 猛虎起身,长啸,然后一跃而起,腾上半空。 啸声激荡,灰沉的空中猛然间出现一道闪电。闪电落在那猛虎的身上,猛虎立时间生长出血肉。电光交织,璀璨如绽放的花。在它的头顶,云层翻滚,赫然裂开一道漩涡。漩涡如湍流转动,隐约间有电流闪烁。 吴天疾走,可怕的威势从那漩涡之中层层压下来。 仿佛有音声在漩涡中,那音声是嘈杂而尖锐的。 幽冥乱!他心里生起这样的念头,整颗心旋起,神经发出那嘶哑的叫声。他远去,一头撞在一道身影身上。那身影啊呀一声跌落在地。吴天呆了一呆,刹住脚步,怔怔的望着那个人。 第三十四章 那幽冥乱下 黑暗中,一人坐着,一人站着,若非两人的气质决然不同,两人便是同一个人。 两个仇九,两种气质。 “你到底要怎么样”邪魅的仇九问道。 端坐着气色平静的仇九望着他,手轻轻抬起,示意他坐下。邪魅的仇九撇了撇嘴,便坐了下来。 “说!” “我们聊聊。” “聊什么” “聊聊过去,聊聊人生。” “嗤,屁的人生!你的人生就是一团糟,有什么可聊的。” “是啊,想想我的人生确实是无比无聊平淡的!可是就算如此无聊,却也让人回味。” “哦” “你想想,生命的本质是什么” “价值。” “那什么是价值呢” “荣誉,权势,武力。” 面容平静的仇九点了下头,道,“应该是这样,这或许也是生命倔强的理由。可我想想,却似乎也不止如此。” “那还有什么” “值得回味的东西。” 邪魅的仇九轻声一笑,不屑的道,“我也没发现你的生命里有什么值得回味的。对,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外乎是那段经历,平庸,惨淡,卑微,绝望。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对了,还有就是果决的处决生命的事迹。可你还在乎那处决生命的快感吗如果你是第一次处决生命,或许还会心绪波动,可你处决了多少生命正如刽子手一般,应该早已麻木了!” 平静的仇九垂下目光,似乎在思索。他道,“每一段经历,每一个人,都值得回忆。就像是故事拼图,将那清晰的画面摆在一边,然后将模糊的画面一点点缀上去。这过程如同生命的二次重复,其实很有意思。” “小孩子的玩意儿,我还以为你在谋划什么惊天动地的局呢!” “人生要么平平淡淡,要么惊天动地,二者不同,却也并非不能对比。平淡是真,也是福,我追求如此的生命,许多人也在追求。惊天动地太过高远,容易折断。” “所以说你的心智是脆弱的。” “没办法啊,谁让我只是一介凡人呢!” “正因为你是凡人,所以才需要我来渡化你的生命,让你的生命变得多姿多彩。” “我既然不追求多姿多彩,为何需要你来给我渡化呢” 邪魅的仇九神色一滞,眸光凶厉起来。平静的仇九淡淡一笑,道,“但到底我们融合在一起,已经难以分割,所以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邪魅的仇九的神色舒展开来。“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所以我也在等你给我答复。” 邪魅的仇九用拳头抵着自己的膝盖,道,“你等到了!” “我们不是敌人,”平静的仇九道。“我们是一体的,互相对抗并没有好处。” “你的要求是什么”邪魅的仇九道。 “完成我未完成的事情。”平静的仇九道。 “我本性没有那么善良,”邪魅的仇九道。“不然,这世间的道不可能分为两个。” “那就由我自己去完成。”平静的仇九道。“完成之后,我就会消亡。” 邪魅的仇九盯着他。平静的仇九面无异色,无比的平静,甚至眸光让人内心里的私欲都战战兢兢,太过纯净。这就是本心! “如果不是我,你已经倒下了!”邪魅的仇九道。 平静的仇九点了下头,道,“我的伤,我知道。” 一缕光在指尖旋起,如飞蝶,曼妙的飞舞。邪魅的仇九用手指拨弄它,让它在这黑暗之中飞的更高更远。长吸口气,他道,“我早就知道,你将那个道分离出去,便早已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只可笑我一开始天真的以为凭着自己的实力能将你碾压让你臣服。罢了,罢了,你能同时将我们两个纳入体内,便说明了你的不同。我向你臣服,也是你的实力!” 他消失了,黑暗中只剩下那个平静的仇九,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两人似乎达成了共识。天梯,黑暗,那悲戚的叫声。不断朝前奔走的身影停了下来。仇九的神色变得舒缓,眸光也没有那么锋利。他站在那里,一脚踩着上面一级石阶,静静的望着前方。没有了那凌厉的气势,更没有那邪魅的笑容,他平静而忧郁,如同那秋水。那悲戚的声音时而响亮时而低沉。他低声一叹,扭动手腕,喃喃的说着什么。 一道光从他的脚下向上蔓延。柔和的光,纯净而温暖。一级级石阶出现在视野中。在石阶的上方,有一条金色的小龙,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眸光瑟瑟,眼中带着泪水,嘴里发出那凄哀之声。他望着那条小龙,平静而忧郁的脸上拂过一抹笑意。 他走了上去,不疾不徐,不紧不慢。 小龙看着他,那小小的身子想要支起来,可是它的身体似乎太软了,没有骨头一样。它死了好几次,却都毫无改变。它只能趴在那里,望着他,用那哀戚的声音呼唤他。 石阶到它便是终点。柔和的光让整个空洞苍寂的时空,显得有了边际,有了温度。 他俯下身,双手缓缓的将它抱起。小龙感受到那温暖,小小的身子似乎在那温暖包裹下一点点的生长。他抱着它,轻轻的抚摸着它。光便从它的头顶开始,如一条光线,蔓延至它的尾巴。它扭动身体,身体柔软却有了韧性。似乎那光线,便是它的脊柱,然后由着这脊柱开始,生长出其他的骨骼。 他已经开始朝下方走去。石阶的上方,他根本没有去注视,似乎也没有兴趣去探寻。一级一级的石阶朝身后掠去。光不断的散开,洋溢在空洞的空间里。它探起脑袋,望着那黑暗的不断退去。 嗷—— 它发出并不响亮的声音,他只是笑了笑,轻轻的摸了摸它的脑袋。 “以后可要好好听你外公的话,莫要再让他老人家担心了。你可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他老人家可是差点倾幽冥之力为你复仇呢!好好的,路很长,等你真的羽翼丰满之后,为曾经为你付出的人,得到你的庇护。九黎,你可是一条真龙,是三界唯一的真龙,你的身上,可是肩负着龙族亿万年的责任,肩负着三界苍生的重担,莫要再游荡了!” 最后一级石阶,石阶前方是黑暗。 光只到这里,似乎再也迈不过去。 一片萤光闪烁的鳞片出现在他的手掌中,他将鳞片按在小龙的身上,小龙身体一僵,既而发出凄厉的叫声,然后从他的怀里挣脱出去坠入那黑暗中。它越来越远,声音越来越缥缈。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眸光深邃而平静,却带着无限的忧伤。 “再见了,九黎,我的朋友。” 一滴泪悄然从眼眶里滚落出来,顺着那瘦削的脸庞,滑落在黑暗中。 一座悬岛,在冥气翻滚之中伫立。 天地昏冥,死气沉沉,万物苍寂。浮岛悬空,底下的气浪如同海浪一般持续的翻腾滚荡。悬岛上一座塔楼参天,塔楼外可见到一盏盏猩红的灯笼,如同眼睛,灯笼也使得塔楼如同一只巨型的蜈蚣。在塔楼外,又有建筑数座,黑魆魆的,光线昏暗,不见人影。 在塔楼内,一间漆黑的屋子里,一双眼睛赫然睁开,炯炯有神,威武而霸气。气势瞬间涌现出来,让漆黑的屋子如同天雷激荡,轰鸣不绝。 “主上!” 屋外传来一道声音,屋内的激荡轰鸣便消失了。门洞开,一道魁梧的身影从屋内走了出来。在门口站着的是一个方正脸孔的男子,穿着紫色的长袍。 “属下恭迎主上出关。” “勾离,冥界情势如何” “奈河和黄泉有异动,河水不时倒悬,不知为何” “不止奈河和黄泉” 勾离眉头一剔,惊讶的望着魁梧男子道,“主上的意思是” “有人逆转阴阳,剥夺灵气,企图建立另一个冥界。天不容二日,山不容二虎,无论天地如何变化,冥界只能有一个。若是那人建造冥界成功,那么,我们这里又算什么” “竟然有这种事!” “奈河和黄泉倒悬,便是阴阳逆转所致,似的灵气波动,地脉松动,两条河的力量都已外泄到了他处。” “如此我冥界可就危矣!” 那魁梧男子端正的脸孔上却没有丝毫的担忧,一双铜铃似的眼睛射出那熠熠的光彩来。 “也该是到时候了!” 勾离呆了呆,道,“主上” “冥界不动,别人真不把我们当回事了!而且,那小子也该回来了,继续让其在外面,实在是让人不安啊!” “啊主上说的是公子九黎” “除了那小子,还有谁值得我担心!” 勾离苦涩一笑,正色道,“只是现下三界大乱,秩序破散,时空重叠,猎道者又蠢蠢欲动,诸神更是虎视眈眈,主上此时外出,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那男子道。“那人创造的空间虽然不过是伪冥界,却也是我冥界的地域,我不过是在自己的地域出行罢了,谁还能拿我怎么样更何况,若是不展示一下我冥界的力量,别人还真不把我们当回事。接回九黎小子,算是顺势而为,真正要做的,是让那个人死了那条心!” 勾离抿了抿嘴,思索片刻问道,“主上欲要带多少人出行” “全部!” 男子眸光如刃,音声铿锵的道。勾离心中一动,立时挺胸抬头道,“卑下领命!” 钟声响起,在悬岛上飘扬。晦暗苍寂的悬岛,倏然间飞出一片片的身影。这些身影面色激动,一个个穿戴齐整手握刀兵,纷纷聚集到了塔楼之下。一面面黑色旌旗招展,有人在那里高声呐喊。而后,便听得一声轰鸣,悬岛消失了。 吴天呆呆的看着坐在地上的人,一时间失了神。只见到地上那人,赫然便是一个总角的孩童,身上肌肤光滑稚嫩,如同初生似的,身上更是不着片缕。此时,孩童坐在地上,面上露出痛楚之色,仰头望着吴天。 这里怎么会有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谁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望着孩童那娇嫩的面孔以及那圆圆的眼睛里荡漾的泪水,吴天的内心里升腾起无数的疑惑。当孩童哭泣起来他才缓过神,连忙蹲下身,道,“你怎么样没受伤” “你撞到我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是你撞疼我了。” “我向你赔不是,你看看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就是有点疼。” 看着孩童那天真的样子,吴天心中的阴翳倒是淡了不少。先不论这孩童到底有何特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凭着他的纯真,却也让这混乱的时空显现出一丝丝的温情。他伸手欲要扶他起来,孩童却是一撇嘴露出嫌弃之色,道,“不要,你手脏。”吴天看了看自己的手,无奈一笑。孩童虽然纯真,但赤裸的身躯却不知在哪沾上了不少的污垢。 “好,我不碰你,你自己起来。” 孩童坐在地上,道,“我疼,不起来。” 吴天呆了一呆,哑然失笑。而此时,前面不远处突然间卷起滚滚烟尘,烟尘之中如同有千军万马,气势凶猛。吴天神色一凝,再看向孩童,心里却是担忧起来。他急忙一把将孩童拽起,手中赫然出现一柄长剑。孩童先是不悦,既而似乎被吴天手中的长剑吸引,便伸手想去触摸那长剑。 可这时候,尘烟已近,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吴天抓着长剑带着孩童旋身而起,长剑一挥,寒光疾驰而出。 烟尘将其笼罩。在昏暗模糊之中,隐约有无数的身影张牙舞爪扑来。杀意!滚滚荡荡的杀意!吴天一咬牙,长剑纵横,化作一道道光亮在烟尘之中飞舞。剑光疾驰,剑势呼啸。一道道身影化为灰烬。孩童在吴天身侧似乎并未感觉到凶险,只是觉得好玩,便拍掌大笑起来。 嗤的一声,一条藤蔓破土而出,擦着吴天的臂膀而起。 吴天的臂膀出现血痕,痛楚瞬即涌遍全身,孩童啪的一声从他手里脱落砸在地上。密密麻麻的如螣蛇一般的藤蔓贴着地面朝孩童扑了上去。吴天忍着剧痛,旋身而落,千万剑光,在孩童的周身绽放。嘶吼、咆哮,液体飞溅。那些烟尘中的身影更为暴戾的冲了上来,一下子撕扯住了吴天的身体。吴天身体一旋,人已是被抛了起来。 孩童在哭,哭声洪亮,竟是从那嘈杂刺耳的音声中脱颖而出。 人在半空的吴天先是一片眩晕,既而被那哭声震醒。无数的身影趴在了他的身上,撕扯着他的身体。他身上已是血肉模糊。痛楚如江河之水汹涌滂湃。只是,那小孩有危险。他咬破舌尖,腾身而起,威势将趴在身上的身影震飞,两柄剑,一长一短,化作那飞龙舞蹈。剑光驰骋,纵横捭阖。他如疯子,在那纷乱之中狂舞。 虚空一声炸响,无数光缕四散而开。 一条模糊的河流,赫然出现在虚空之中。 当那河流出现,四面八方的身影骤然一滞,如突然间被抽走了半数的力量。河流传来奔腾的水声,还有尖锐痛楚的叫喊。整个时空黯然失色,深深的苍死及寂灭,涌现出来。可就在这时,一道寒芒突然间在半空中斩落下来。轰!模糊的河流,被斩为两半,狂暴的气息,宣泄而出。 “不!” 一声绝望的呐喊,从九霄之上传来,凄厉悲痛,响亮刺耳。 第三十五章 那鬼神出 天地如果没有生命,那天地为何 天地如果没有生命,那意义何在 一颗苍死的星球,笼罩着苍色的雾气,弥漫着苍死的气息,显露出苍死的颜色。 一块岩石,也可以如同星球;一颗沙粒,也可以如同星球。 没有生命的存在,最终,不过是那宇宙之中无光的碎石,在星河里湮灭。 生命的意义,如同一块画布上的内容,或许平淡,或许绚烂,或许辉煌,或许颓败,却总是让这画布变得独特,变得意蕴深远。而存在的意义,本身便不是独立的存在着走向死亡,应该是并立的互相促进互相点缀互相衬托。 如花与叶,如泥土与水流,如大地与苍天。 阴阳之道,便是时空的根本,或许也是宇宙存续的基础。 从星球到银河再到无限宽广的位面,总是存在着这种或那种的生命,并基于生命,而拓宽了时空的厚度。 生或者死,总是注定,但从生到死的过程,却各有风采。 没有生,何来死没有死,又何来生没有生命,又何来生死 仇九蹲在地上,注视着面前坚硬如铁板的地面。寸草不生,根本感觉不到丝毫的生命气息。硬梆梆的大地,又如何能够孕育出生命来可是没有生命,大地何以为大地又如何厚德载物 他皱着眉头,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蹲在那里凝视着。 时间流逝,如同星河里的风暴,了无痕迹。 随后他抬起头,凝望着那昏冥的天地。天行健以自强不息。天空灰死,如一张阴沉沉的脸。它在愤怒什么在恨什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吗 手一扬,捏碎的泥土挥洒开来。 他站起身,低声一叹。天地不该是这个样子不该是苍死的灰沉的阴霾的。天地应该孕育无数生命,让生命在之间繁衍、生息、死亡。天地应该多姿多彩,应该有四季轮回,应该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可是,现在看不到了!死亡笼罩在整片天地间,吞噬了那灵动的根基。 腐朽啊!霉烂啊!死亡。 这就是我们所希望见到的吗因为凡尘中的苦痛,因为凡尘中的挫折、绝望、愤怒吗 可是,如此苍死的天地,无论是凡人,亦或是仙神,还能活下去吗 一切涅盘,却不重生。这是虚妄,是无意义的。 他仰头凝望,眸光若水,平静忧郁。 他反对邪魅的仇九,因为他是极端的,是非生即死,是不在乎所谓存在意义的。可他又与他和解,因为他的话也有道理。在千疮百孔的时空面前,需要一次彻底的改变,将那些危及时空的根子彻底铲除,让隐患彻底消除,然后让时空自由的衍变,让生命在悲喜、苦乐、顺逆之中自由生长。 没有完美的时空,也没有完美的生命。 他倏然一笑,垂下头,将扬起的手臂放下。 “应该这样发展的,应该是这样的。” 他低声呢喃,脸上的笑意如春风拂过水面,漾开那柔和的涟漪。 他独步前行,脚步声在这苍死之中回荡。一阵风在身后掠过,刮起一片的尘土扬在空中。昏冥,淡漠,苍寂。时空幽幽,何处生机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尘土的前方。 转眼间,他的身影出现在洞窟之中。水潭在沸腾,无数的藤蔓将洞窟堵塞的几乎不见缝隙。而他,出现在水潭边上。水面上还有棺木的碎片,却不见那模糊的身影。潭水浑浊,气泡不断浮起。他伸出手,在水中轻轻一划,带起一串串的水珠。 藤蔓在挪动,蜿蜒的身躯如同蚯蚓似得扭动。 一片叶子朝着他飞来,一朵花中喷出那粉色的碎末。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水,水顺着手指不断的滴落。他轻声一笑,站起身,将沾湿的手一甩,水珠急速飞离,落在几根藤蔓上。藤蔓吱呀一声,竟是腐烂了。飞来的叶子在一臂距离外停了下来,纷飞的粉末凝滞在那里。 一道水柱突然飞起,水柱中竟是迸发出一缕柔和的白光。 白光放射,瞬息间横亘整个洞窟。 在白光笼罩下,那些藤蔓竟是变得清秀起来,无论是根茎、叶片还是花朵,竟然不再幽森和可怖,而是如同平常的藤蔓一般,释放出那清雅的气息。水潭也变了,气泡飞舞,水花飞溅,浑浊的水变得清澈白亮。 他站在石丛中,无限的柔光包裹着他。 洞窟里,已是灵气氤氲,无数的生命在孕育,等待着破土而出。 他垂头望着一块石壁,伸手在上面飞快的划过。 “生之地,万物勃发。” 音声还在,但身影已是消失。一块块岩石突然发出噗的声响,竟是裂开了。一朵朵洁白的小花,在那裂开的石缝间微微颤抖,花瓣的尖上,带着一滴紫色的水滴。 他还在洞窟之中,只是走到了另外一个洞窟。所过之处,和风拂过,柔光流溢,渐渐的,山洞的刚硬柔化了,一片片叶子舒展开来,颜色变得明媚,就连那石柱,也带着如佛光一般的色彩。他闲庭信步,从洞窟出来,在甬道行走,略微一停,手掌轻轻按在那石壁上。他感受到生命的搏动,那微弱的震颤,却给人以震撼。他笑着,落下手臂,朝前走去。 只是当他出现在另一个洞窟之中的时候,他的笑意消失了。 空荡荡的洞窟,给人以哀凄和忧伤。 他在洞窟的一侧坐了下来,双手合拢在膝盖上,下巴抵着双臂。他望着对面。对面并没有什么显眼的物体。那洞壁是铁黑色的,如同涂抹了一层层的墨汁。只是他那苍白的面孔却在微微抽动,眸光深处绽放开那痛苦的光芒。 无数的画面在脑海里回荡。山林,飞瀑,那小小的身影。 他记得在那寒潭边上,他一次次模仿剑圣的动作。 拔刀,收刀,再拔刀,再收刀。 如此简单的动作,他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只是动作却越来越快。直到有一天,当他一刀拔出,一股犀利的风便朝着近处的树木飞去,树叶纷纷,枝叶摇动。刀一收,落在地上的叶子飘然而起,在视野中无比的曼妙。 他是孤独的,但却又是平静的。 他形单影只,过着尖刻而又乏味的生活。他被排挤在边缘之外,即便是在那每日的斗场,他也不过是孤单的身影。每次从斗场下来,他带着满身的伤痕浸泡在那冰冷的潭水之中。他什么也没有想,仿佛生命便是如此的卑微。 他没有想过什么改变,也没有想过什么抗争。 比起逃荒路上的日子来,寒潭边上的日子,算是安逸而宁静的。 他渐渐的喜欢上了孤独,甚至沉浸在孤独之中。 而它,却是一个彼此不同语言的朋友,看着他满身伤痕的下来,看着他一遍又一遍的练着那乏味的动作,与他一起坐在寒潭边上,听飞瀑声、树叶声,看天空上的星星。 但是,它却死了。死在老鬼的手中。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老鬼一手扼住它的脖子将它捏死。 他甚至没有去救它,甚至没有哀求。 那么,自己到底算不算是共犯如果自己算是共犯,自己凭什么怀念它自己凭什么在这里哀伤 有暗影在洞壁上摇曳。 他的视野模糊,目光只是望着前面的地面,仿佛它就站在那里,与自己对望。那暗影无声无息,仿佛不过是风吹动光的作用。只是他在哀凄,光在甬道那里便停了下来。洞窟内,是昏暗的,除了那洞壁上岩石的光外,便再无其他光参与进来。 他深吸口气,痛苦还在内心里激荡。下雨了,他们在寒潭边上的一个石缝里待着。它不时带来一些野果,甚至有一次,它带来一葫芦的酒水。酒水带着浓浓的果味,味道却无比的纯净甘甜。他们喝醉了,手舞足蹈的在潭边如疯子一般。 它死了,镌刻在他的内心里,无论是出于友情亦或是内心的愧疚。 想想,他一生之中有几个朋友 而这几个朋友,自己却都亏欠他们。 仇十二,猴子,仇四,九黎。在所认识的人里面,他们才算是他的朋友!默然的,他又想起了那个花月。儿时的记忆涌现出来,童年时候的欢乐!他以为,他们自此再也不会遇上,就像是分流的河水,再没有了交集。可人生的不可预料便是如此,谁也无法预想到自己日后是否会遇上什么。 吱吱的声音响了起来。洞壁上的暗影已是密密麻麻。 这时候,他抬起目光,目光落在那密密麻麻的摇曳的暗影上。 他的神色变得冷厉起来,眸光里的柔情也消失了。 那密密麻麻的暗影突然间伸展开锋利的爪子扑了上来。 它们很小,如同老鼠,可却数量庞大。它们如同叠加在一起,前面的扑过来后后面的又扑了过来。顷刻间,洞窟里满是它们的叫声和身影。停滞在甬道里的光倏然间涌了过来,璀璨了洞窟,如昊日一般的灼热。那些身影立时间发出惨叫之声,一列列化为了屡屡黑烟。 他站在那里,凝望着,面色依旧阴沉。 死物,死物,走到哪里都有死物。 他的心绪变得不稳定起来,焦躁、愤怒、痛恨,如烈焰似得迸发。他攥紧拳头,牙齿紧紧吆喝在一起。面前的光变得不柔和了,凶厉弥漫,杀意激荡。就连他身后的甬道里那舒展开的绿叶,在猛然间也枯萎了。 他冷冷的转身,朝着前面走去。凶厉的光铺路,杀意弥漫的气息驰行。前方传来了噼噼啪啪的声响,如同爆竹在爆炸。可仔细听来,却是某些生命的爆裂。死气,迎面扑来。 他说的没错,这个时空需要彻底的改变。只凭着修修补补是无济于事的。要斩断死亡的根基,要斩断邪恶的根源。他脚步一滞,猛然扭身,然后一拳轰在了洞壁上。山洞一晃,洞壁伸展开无数的裂纹,然后轰的一声,一条甬道出现在洞壁上。他朝那洞壁上的甬道走去,渐行渐远,黑暗包裹着他。 当洞窟消失,平地出现在面前,他停了下来。 他听到地底下那挣扎的声音,也感受到地底下那生命挣扎的震颤。 凝目远望,整个天地一片昏暗。 无边萧瑟,时空苍寂。 他想到了幽冥。可即便是幽冥,也不是如此苍死。幽冥是幽寂,却不是彻底的死亡。他展开双臂,仰面闭目。风从身侧掠过,干冷的空气弥漫着腐肉的味道。阴阳逆转,自决大道。他的身体倏然间被一阵风吹了起来,然后顺着那风飘到了远处。还未落地的时候,他突然一掌如刃,直至苍穹。苍穹之上,一抹寒光瞬间洞穿阴阳,横亘远方。 远方幽冥,黑暗的空间里,端坐的身影眉头蹙起。 那人没有睁开双眼,但那空静的内心已是升起波澜。 四下一片漆黑,空静幽冷。 他在这里闭关多时,等的就是这一个信号。但是,他现在还不能彻底的苏醒,更不能马上回应。他还需要些时间。需要在长时间闭关凝练的修为稳固之后,再作反应。 呼吸均匀,内心里的思绪化为虚无。他在无比空静的世界里,无思无想无念无望,没有己身,没有内外,只是在那虚无之海里飘荡,任其飘荡。 仇九从空中落下,神念归体,面上淡然一笑。这时候,他便再次见到了十尾。十尾似乎对他抱有敌意,面色冰冷的盯着他。他心里的怒意和凶厉,不知不觉间沉降了。 山起,山落,无数的藤蔓从地底下伸出来,扎入苍穹之中。 叶片舒展,花苞绽放,无数苍白的身影一排排一列列站在藤蔓的缝隙间。 嘈杂刺耳的声音响起,在这苍寂的大地上,如有两支千军万马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蠢蠢欲动着这惊天大战。然后,它们蜂涌在一起,如同两道激流,互相碰撞在一起。 他们离开了山岳,转瞬出现在了一座满是枯萎树木的山上。在那枯萎的树木不远处,有几道身影如被人定住了一般,呆呆的站在那里。十尾回过神,猛然发现那几人赫然是静月等人。她还未出声,一旁的仇九右手一挥,一片柔和的光芒瞬即迎空飞去,而后铺洒下来。 柔和的光芒,意味着生命。 枯萎淡化,生机蔓延,当一片绿叶舒展开来的刹那,和风从两人身侧掠过。 十尾错愕的望着面前飞快变化的场景,一时间已是呆滞了。 忽然,一道明丽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浸染着深深的惊喜和柔情。 “仇九!” 十尾猛然回神,扭头朝仇九望去,可是仇九已经消失了。 “到底还是这样更好啊!” 一声叹息,在十尾的耳中回响,满是深深的眷恋还有希冀。 第三十六章 那鬼神出下 一道雷电从九霄之上直刺下来,嗤啦一声,瞬即发出那轰鸣之声,一团光缕从地面上翻腾而起,向四下里扑去。无数的光缕交织在一起,如同发光的云涌,浩浩荡荡,湍急迅猛。而在光缕之中,却又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藤蔓纷纷断落,叶片在光芒之中消逝,无论是白色的身影还是森白的骨架,也如分解了一般,消失了。 三道身影出现在那光之间,彼此之间互相攻击,毫不退让。 强悍的威势,霸道的气息,他们宛若是天地间最为强大的野兽,在争夺着这片天地。神王一剑劈下,虚空如同那纱帐似的凹陷扭曲,迅疾喷涌出亿万的光芒;小荷旋身,裙摆如花,黑烟化作苍龙环绕其身,龙首昂起,张口发出那凶厉的怒吼;王凯之身上的铠甲寒光激射,一柄巨剑轰然斩下,剑势瞬间覆盖神王和小荷,以霸道之势如欲同时将两人碾成齑粉。 轰鸣并起,凶浪滔滔,宛若无数的巨浪同时碰撞在一起。 电光之中,身影如蝇,狂风撕开了苍穹。 一串串电光不规则的触及地面,地点刺拉拉作响,一条条裂缝延展开来,崩起一股股阴风邪气。 当光芒略微暗淡,三人凌厉虚空,面目不善。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王凯之愤怒的吼道。“如果想死,我成全你们。” “呵,”小荷冷笑一声,道,“王凯之啊王凯之,你现在可真是大人物了,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如此霸道了!怎么,忘了你是谁提携起来的了忘了是谁救了你的狗命让你能走到现在了你成全我们莫要忘了,在秘境之中,为了活命,你竟然将我抛弃在危险之中,你的背信弃义恩将仇报,我鬼神还没有找你要个说法呢!” 王凯之冷冷的望着小荷,小荷还是小荷,可声音却是男人的。 “你想讨要什么说法” 小荷狞笑起来,伸手指着他道,“你说呢” 王凯之猛然一剑拍了过去,小荷身上的苍龙怒吼而起,迎着巨剑扑去。苍龙飞出,小荷投身而去,双臂飞舞,黑气喷涌。转瞬间,苍龙已是将那巨剑缠扰,黑气将王凯之遮住。在黑气之中,但听得裂帛之声。轰!小荷那娇小的身躯飞了出来,一口血噗的喷出。而黑气里,两条粗壮的胳膊重重一挥,黑气一下子散落向大地。 王凯之一张阴冷的面孔透着森森的杀气,眸光冷酷的注视着小荷,手中的巨剑已是贯穿了苍龙的身躯。苍龙的身躯在剥蚀,如风化似的不断的黯淡、虚化。 “我可以给你次机会,”王凯之道。“臣服,或者与我为敌。” 小荷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迹,苍白的面孔上,一双眸子阴冷讥诮。她没有说话,与王凯之相比,她的力量还不足以抗衡。王凯之冷哼一声,目光随即落在神王的身上。 “你呢” 神王紧了紧手中的长剑,迎着王凯之的目光,道,“你的意思呢” “合作,”王凯之道。“互利共赢;为敌,刀兵相见。” 神王的嘴角微微勾起,冷峻的面庞似乎在笑。 “我似乎并没有背离当初的承诺。”他道。 王凯之眉头一挑,道,“猎道者面前,不允许藏私,更不允许谁划地为王。” 神王勾起的嘴角一凝,眸光幽冷带着丝丝的不悦。他道,“我是为了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 “有别的办法,”王凯之不置可否的道。“根本无需此种手段。你的这种手段,不得不让人怀疑你有别的心思。” 神王哈的一声笑,道,“别的手段那你告诉我,什么别的手段” 王凯之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煞气,神王的声音和神态让他不悦。 “怎么,猎道者还需要向你说明什么吗” “不需要,但是我有我的计划。” “无论你有何种计划,若是与猎道者利益相背离,便是敌对行为。” “为了共同的敌人也不行” “不行。” 神王闭上嘴唇,面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不屑和愤怒。王凯之不论是代表他自己还是代表猎道者,他的语气显然太过强硬,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可他似乎忘了,神王是谁 王凯之道,“你可以偷偷将天地灵气汲取,可以带领诸神征战,但却不能在猎道者的眼皮子底下创设猎道者之外的领域。你要记住,以后的时空是猎道者的时空,猎道者可以给你封赏,可以让你为一地之王,但却决不允许你有脱离于猎道者掌控的时空。这不是跟你协商,而是明确的正告你,你的行为已经超脱了猎道者的容忍范围。” 神王的气息有些不稳,身上的气势如同鼓胀的风帆。只是,他没有发作。猎道者的实力他是知晓的,当初在秘境与猎道者纠缠在一起,既是局势所迫,也是企图借助猎道者之势有所作为的心里追求。可如今,显然猎道者的束缚明显的显现出来了。那么,自己是要挣脱开束缚自己行事吗可若是如此,自己便与猎道者决裂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恐怕是不可设想的可怕怒火。 神王尽管愤怒异常,却没有失去理智。 而一旁的小荷却突然笑了起来。 王凯之眉头一挑,瞪着她,冷声道,“鬼神,我念你过往与我的交情,可以饶你一次,可你不要太过分。” “哦”小荷道。“我们还有交情” “我王凯之不是无情之人,”王凯之道。“但也是有底线之人。我可以饶你一次,却绝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你要知道,你虽然来历不凡,但与诸天仙神相比,你算什么别说在猎道者面前你不过是跳梁小丑,就算是与神王相比你也毫无胜算。你若是执迷不悟不识时务,我不在乎将你击杀,让你魂飞魄散永无机会。” 小荷的嘴角微微一抽,却在这时,一股凶厉的风突然间自脚底涌现起来。她凄厉惨叫,一道魂影瞬即飞了出来。小荷从高空跌落下去,一道身影倏然如电闪而起,一把将她抱住然后斜飞而出,消失在莽莽大地之上。 “王凯之!” 魂影凄厉叫道,飞身扑向了王凯之。 神王望着王凯之,余光注视着地面。藤蔓招摇,身影再次浩浩荡荡而起。凶厉叫喊,碰撞厮杀,那条河流涌起滔天巨浪,欲要卷袭那牵连天地的藤蔓。魂影轰的一声在王凯之面前停了下来,却有黑气冲天而起,在它面前,一口腐朽的棺木赫然出现,一条生长着悠长指甲的手臂飞了出来,迅猛的朝着王凯之拍去。 王凯之在后退,手中的巨剑立在面前。 那粗大的手臂被一层层的劲气迟滞,可力量却似乎未被削减多少,而那悠长的指甲却如同螣蛇一般的绕开了巨剑直刺王凯之。王凯之面容绷紧,眸光如那深不可测的寒潭。突然,剑往后一撤,剑身一旋,嗤啦一声,一条指甲立时被剑刃割断。棺材里发出一声怒吼,砰的一声,棺木四散,一道黑乎乎的身影猛然扑向王凯之。 阴冷之气,刹那间横亘四方。 神王浑身一抖,往后退出丈许,他将剑一撇,双手叠加,劲气便凝缩成一条雾气。他运转法力,蒸汽从头顶涌现出来。薄唇翕动,双掌前的雾气变化着颜色。倏然,他双掌一错,那雾气朝着地面飞了出去。他眸光一亮,厉喝道,“忘川,开!” 呼啦一声,一条暗红的河流立时在半空中出现。 雾气氤氲,河水奔腾,无数的声音从中迸射。 而从棺木中飞出的身影突然间被一股力量缠住,然后朝着刚刚出现的河流飞去。虚影鬼神身影一动,扭头瞪视神王,双目赤红,怒意滔滔,却是一瞬间朝下方飞去。当那黑乎乎的身影便要落入那河流之中的似乎,虚影已是一把将它扯住然后旋身而起。可这时候,神王和王凯之发起了攻击。一重重的力量绵绵不尽的压落下来。 “你们找死!” 鬼神厉喝道,身影却在不断下落。河水溅起,嗤啦的声响从脚底传来。痛楚让鬼神几乎难以支撑,它大声喊道,“王凯之,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王凯之却不停手,冷笑道,“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你不过是一缕冤魂,也配跟我谈恩怨!” “你!” “看到没有,在我们面前,你不堪一击。” 鬼神的两条腿已是被那河水卷住,侵蚀的痛苦让它心智模糊。 “我服了!王凯之,我服了!” 呼的一声,鬼神扯着那黑乎乎的身影飞了起来,转瞬到了王凯之面前。而王凯之一剑横削,神王身影趔趄,退出数丈远。却在这时,远处天际突然一抹寒光斩过来。神王瞳孔一缩,迅疾按落虚空,扑向那河流。 “不!” 凄厉悲痛的呐喊,响彻天地。可是那河流已是断为两截,然后迅速的黯淡消逝。站在空中的王凯之面色一沉,朝远处望去,赫然见到一列列的身影在那滚滚云气之中。 “幽冥!” 那河流消失了,整个天地间的气息一下子苍寂了许多,就连那藤蔓,那苍白的身影,那骨架,甚至不远处的另一条河流,也变得萧瑟枯寂了。远处那云气滚荡之中的身影,却是气势汹汹。王凯之还未动,下方的神王已是爆发了,但见他身躯一震,滚滚气息冲天而起,光焰翻涌,霸道而威猛,让整个天地为之色变。 王凯之瞳孔收缩,站在他面前的鬼神虚影呆滞。 神王怒吼,“诸神,给我滚出来!” 轰隆,轰鸣滚滚,气浪团团涌现,整个天地间便被那凶猛霸道的气息充斥着。一道道身影从气浪之中显现。他们神色冷峻眸光若电,即便衰颓了,却也无法掩盖那天生的威严。那一道道身影,仿佛集结了整个诸天的神。 而大地裂开,黑气涌现,又有无数的身影从中飞出。 密密麻麻的身影,如同占据了整个时空——至少在视野所及之内。 可怕的气焰,可怕的威势。 河流倒悬,河水倾泻。 王凯之摸了摸下巴,目光落在了鬼神身上。 “我们共同的敌人来了!” 鬼神回过头,呆呆的看着他。先前王凯之和神王共同朝他出手已让他心有余悸。王凯之道,“冥界龟缩,一直不肯露面,让我们难以将其引出,故而无法消灭,可如今既然他们主动跳出来,那就休要怪我们了!现在,就是我们灭杀冥界的机会。” 鬼神心中一动,露出了贪婪之色。它本就是修习幽冥法道的,若是冥界灭,那冥界的术法资源,王凯之还能交给谁。它舔了舔嘴唇,一把将手中的黑乎乎身影踹了出去,道,“冥界交给我。” 王凯之点了下头,道,“神王有天神足够了!” 鬼神哈的一声长笑,飞身而起,双手交错,光影流转。但见到无数的黑气烟尘滚滚而起。 王凯之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副座上观的样子。他却是有自己心思的。眼看着冥界的出现,这确实是一个机会,不但可以灭掉冥界,更可以借此打磨诸神和鬼神。如此一举两得,为何不取他神念一动,地面上的猎道者已是散落开来。封住四方,让任何人没有遁逃的机会,一切便在股掌之间。不由得,他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众生如棋,我为控棋者。 便在这形势危急的时候,吴天仍如疯子似的在虚影群中纵横杀伐。孩童的哭啼,让他失去了理智,只念着将虚影杀退,将孩童庇护。可是,那虚影却是密密麻麻无穷无尽。他如同在与空气作战,空气可以强可以弱,却不会消失。孩童还在哭,哭的越来越厉害。倏然间,一股幽冷气息临近,吴天大吃一惊,急忙撤身掠到孩童的身边,举剑朝着那幽冷气息刺去。 剑一滞,吴天便见到一个孔武威严的男子的脸。 那人捏住了他手中的剑,轻轻一晃,剑从那人的臂膀便滑过。那人已是将孩童提了起来。 “放下他!”吴天一剑落空,迅疾怒吼,回剑圈扎。那人却是神色不变,扭头望向虚空,一掌横切,不但将刺来的剑震开,更是一把抓住了吴天的手腕,腾空而起,闪烁间已是在远处云气之中。吴天呆了一呆,身边赫然是那密密麻麻的身影。黑色的旌旗招展,一张张面孔肃穆而威严,刀兵晃晃而幽光冷冽。 “幽冥”吴天问道。 第三十七章 那大阵仗 雷鸣滚滚,电光驰掣,烟气汹汹,雾气缭绕。 无数的身影,虚影,实影,人影,树影,妖魔鬼怪,美的丑的,凶神恶煞,尽皆在此。似乎这个时空的所有映像,都聚集在了这里。那气焰的嚣张,那杀意的纵横,给人以举国之力的征伐的错觉。 天上地面,密密麻麻,让人以为这时空便是一个有限的盒子,盒子此时已经被填塞满了。 吴天眸光一凝,身后的身影却是排列而开。幽冥之气环绕,阴森而肃杀。那黑色的旌旗在劲气狂飙中猎猎飞舞。旌旗上那幽冷的图案,如同一头已经觉醒的野兽。 吴天深吸口气,道,“好大的阵仗啊!” 冥主凝视远处,神色严肃,魁梧的身躯宛若是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岳。在他手中的孩童已是不哭不闹,睁着一双明净的眼睛望着这位已不知多少岁数的男人。冥主收回目光落在孩童的身上,孩童那稚嫩的手在他那幽冷的袍服上抓扯着。冥主微微一笑,道,“一眨眼间你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到底还是不让人省心啊!不过也好,老头小孩,相处也是不错的,毕竟有共通之处嘛!” 这时候,远处的密密麻麻身影呼啸而来,如同那狂躁的海浪。 冥主神色一沉,身后一面锦旗重重一晃,一纵幽兵立时冲了出去。 它们如同一柄钢枪,锋芒毕露,宁折不弯。 在幽兵的前方,是一名鬼将,身材矮胖,看着如同一只摇摇晃晃的棕熊。在相距十里的时候,那鬼将突然将手中的一柄长枪斜刺地上。刺耳之声立时响起,幽冥的火花随着长枪的移动而飞溅起来,如同那水花。身后的幽兵瞬息间横展开来,由钢枪化为了一排细浪。 枪尖突然弹起,鬼将将长枪一震,吆喝一声,一排细浪般的幽兵疾驰而出,卷起滚滚的烟尘。刹那间,如激流与汪\洋,细浪般的幽冥破开一道豁口,然后直冲而入。鬼将旋身而起,长枪一扫,凶悍霸道的气劲在虚空化作一道残影,而后轰然落入那密密麻麻的身影群中。 这便是残酷的征伐,彼此的攻击毫无节制。 厮杀,怒吼,咆哮,如同野兽之间的生死之战。 这还只是试探式的攻击。一刻钟过后,当被幽兵击溃的身影四散而逃的时候,无穷尽的身影已是压了上来。幽兵被围裹,被分割,被蚕食。鬼将被一道寒芒挑上半空,而后化作漫天的血肉。 黑旗摇曳,呜咽声起,冥主身后的幽兵鬼将轰然冲了出去。 有蹄声滚滚,甲胄发出那森冷的撞击之声。 冥主站在那里,眸光平静的注视着那烟尘笼罩的前方。 吴天手中有剑,剑有长短,却锋芒毕露。他体内的血液在燃烧在沸腾,脏腑有力的搏动着,每根经络都如那绷紧的弓弦。幽兵鬼将齐出,与那绵延无尽的身影碰撞。力量的碰撞,生死的碰撞,惊天动地。他的眉头蹙起,面孔神色凝聚。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有些迟滞了。倏然,他的视野中出现一道道宛若天神的身影。 “诸神出手了!”他低声道。 可是冥主依旧没有动,甚至眸光也只是望着前面。吴天望着他,看他那不变的面孔,心中却是焦灼起来。 “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幽冥的力量会被吞噬,从而成全了他们。” “呵,”冥主一声冷笑,面孔无比的森肃,让人毛骨悚然。“吃掉我幽冥那得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么大的胃口。” “即便不能尽数吃掉,巨大的伤亡也会让幽冥实力大损。”吴天道。 “总是需要磨练的,”冥主道。“不经历风雨,如何才能锻造出强悍无匹的幽冥军队又如何去面对冥界之外的风险” 练兵吴天心中一震,不由得疑惑起来。这个时候练兵,岂不是太过儿戏了!他道,“现在是非常之时,需要凝聚力量才能抵御风险,若是将力量耗尽,风险只会递升,幽冥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冥主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道,“我自有打算,无需你来操心。” 吴天一滞,张开的嘴巴又合上了。 冥主将孩童塞在吴天的手里,道,“保护好他,不要让他乱跑。”他深吸口气,身上的袍服已是猎猎作响,气息滚荡,让吴天深感佩服。冥主望着那远处的身影。“天神吗老子又不是没有杀过!” 冥主身影一动,已是在十数里之外。但见一柄黝黑的长刀赫然钻出虚空落在他的手中。冥主紧握长刀,长刀在手中发出震鸣。他突然长喝一声,长刀一扫,一截身影迅速的融化。转瞬,他将长刀劈砍向大地,刀锋匹练,刀芒如流星划过。大地之上,轰鸣之声骤响。幽兵鬼将猛然见到冥主的出现,赫然发出那兴奋的吼叫之声,而后越发的凶猛起来,一时间,便将那如巨浪的群影往前推出数丈远。 吴天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他不知道冥主到底有什么打算,如果只是逞一时匹夫之勇,那就太让人失望了。怀里的孩童发出叫声,他低头一看,孩童将一只拳头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眸光熠熠的看着那壮观的场面。不由哑然失笑,吴天呢喃道,“你倒是看得开心了,只是形势怕是不妙啊!” 电光璀璨,雷鸣从地面延伸至虚空。 光影交错,气劲横飞,身影错乱。 无论是兵,亦或是将,或者主,在这洪流一般的激斗之中,似乎只是在演绎天地最为纯粹的本性,那便是杀戮。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总是循环往复的。 活着,有的时候是需要靠杀戮的;而杀戮,总是伴随着死亡。 无论手段如何,无论场景如何,阴谋算计也好,正面击杀也好,是凶猛强悍,亦或是孱弱卑微,生与死交汇之际,从来不分品格。 术法无穷,勾引天地风雷水火,无形之力与有形之力,交织相伴,激荡狂飙。已非海啸巨浪所能比拟。无论是何种术法,在此时来看,都是毁天灭地的,是凝聚着无穷力量的。而此种力量又不止一股,是交错的、碰撞的,牵引出更为可怕的力量,在那昏暗之中震响。 狂风咆哮,气浪翻腾。 一道道残肢断影,在视野里一闪即逝。 只是,厮杀在持续,死亡也还在持续。 这样的生死之战,仿佛没有尽头,没有终点。 一条血色的河流忽然出现在虚空,血色河水飙射而起,如同炸起的热油。冥主长刀一横,冷眼一扫,猛然间扑身过去。长刀一颤,刀芒化作三条黑龙,呼啸着钻入了那血色河流之中。无数的水花溅起,河流如同螣蛇一般的在那扭曲、翻滚。长刀落下,河流被切为两段,仓惶远逃。两道神影出现在冥主的两侧,神光普照,神韵腾起。冥主叠步而起,避开神光,反手一刀劈了下去。 刀光汹汹,苍穹如欲碎开。 神影消失在原地,却突然合二为一出现在冥主的头顶。神力凝聚,轰然砸向冥主的头颅。冥主长啸一声,刀光一卷,豁然将那身影斩为两半。分裂开来的身影欲要逃跑,冥主右手一挥,滚滚黑烟席卷而出,凶狠的将那身影吞噬。却在这时,一道光却是将黑烟斩开,瞬即到了冥主的面前。冥主眉头一挑,旋身避开,一片衣角已是飞了起来。 那是一尊神,高大,威猛,面无表情,手中一柄刀,光芒赫赫。 冥主避开刹那,反手一掌拍了过去。 那神不动,只是眸光流溢,冥主的掌风已是落在它的身上,神遽然消失。一掌落空,冥主眸光骤然一凝。却在这时,光出现在冥主的额心处。寒意凛然。旋即刀便出现了,刀刃切在了冥主的肌肤上,很快便要切入大脑。一股真气突然激荡起来,刀刃一卷,那尊神已是飞上高空,而后砰的一声爆炸了。 地面一片混乱。身影纠缠,互不相让。藤蔓飞腾,叶片壮大,绽开的话喷吐出白色的液体。骨架,虚影,刀兵,地底下涌现出来的黑色水流。惨叫,凄厉,挣扎。倒下,践踏,消散。黑色的旌旗在密密麻麻的群影里挥舞。 一个个鬼将领着手下的幽兵横冲直撞,当鬼将手下的幽兵消散时,鬼将已然执着兵刃如砍瓜切菜一般凶悍的厮杀着,直到它倒下、被湮灭、消失。 天地昏昏,时空苍寂。 远处的神王、鬼神和王凯之静立不动。神王眸光幽幽,鬼神神色冰冷,王凯之面带沉思。各人心思不同,却未放过战场上的丝毫动静。幽冥的兵很凶,凶的让幽影和藤蔓不断的后退,凶的让他们感觉到了颓势。鬼神舔了舔嘴唇,这便是幽冥的力量,这便是他所欲要掌控的力量。神王突然袖袍一摆,一股金光从袖袍李飞了出去。金光俯照,幽影如得到了净化一般,一尊尊神影呼啸着从群影之中飞起。 神的力量,众生膜拜。 幽冥的兵一下子如同被骤然出现的激流往后推了出去。 这一退,气势便下来了。 而幽影、藤蔓、骨架在神的加持之下,竟是变得更加的凶狂起来。 一退一进,竟是十余里。 数十名鬼将死了。 无数的幽兵被神光烧灼的飞灰湮灭。 一条条河出现了,它们悬挂在天空,或横挂、或倾斜、或倒悬,竟是开始汲取幽冥的力量。那死去的幽冥兵士,那死去的幽冥鬼将,成为了它们汲取力量的源泉。 神王露出了一抹笑意,鬼神却是皱起了眉头。 冥主面孔阴沉,双掌一拨,一方宝塔赫然飞了出来。他嘴唇翕动,飞快的念着咒语。那宝塔旋转的极快,并不断的变大。嗡的一声,宝塔悬在万丈高控制上,有风铃之声,有鼓声。宝塔释放出幽冷的光芒,光芒垂挂天地辐照四方。 “幽冥塔,镇!” 冥主双掌一合,重重的往下一压,口吐威严之声。 轰隆隆,响声骤起,那宝塔便以流光之速降落下来。 狂风翻卷,地面撕裂,泥土飞扬。 幽冥气势逆转,神护持之下的幽影、骨架、藤蔓等等一时间竟是慌乱不堪,跌跌撞撞,竟是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宝塔落下,地面弓起一条条的垄土,宛若地龙。瞬即便听得鬼唳之声,垄土崩开,一条条如鞭子似的生命重重的弹起,落在那一道道河流之上。河流被那鞭子似的生命击中,轰然破碎,河流中的水如沸水似的散落下来。 哀嚎,尖叫,凄厉。 神光破散,诸神远遁。 神王的笑意消失了,鬼神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一动不动的王凯之突然低吼一声,一个闪身便飞了出去。他却不是朝冥主而去,而是向着远处出现的九道冥泉而去。鬼神一滞,面孔便凶厉起来,随即一个横移,竟是比王凯之还要快的到达冥泉。 “既然他不行,那就由我来。记住,冥界归我!” 鬼神话音一落,似乎是怕王凯之干涉似的,一拳轰向九泉中央的地方。 拳落下,先是无比的平静,既而整个九泉范围内十里,整个地块赫然飞了起来。 一缕缕黑烟从泉中飞出,发出那凄厉的叫声。 刹住身形的王凯之皱了皱眉,露出不悦之色。而此时,神王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边。 “你答应了他什么” “什么意思” “你把我的地盘作为价码送给他了” “是又如何” “那你当我是什么” 神王怒吼,声音震颤天地。王凯之猛然回头,神王竟是化作了一道巨大的身影,擎天踩地,巍峨高耸。气焰翻涌,光芒迸射。这才是神王的本体。神王的霸道。无数的神影倏然间出现在神王的周边。这些神影,竟是无比的苍老,仿佛随着岁月而生随着岁月而死。可怕的气息,竟是让整个天地都变得窒息了。王凯之虽然自视甚高,却也在这威压之下,显得有些慌乱和渺小。九泉轰鸣,鬼神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泉水喷射,黑烟窜作一体,呼啸着冲上九霄。 “这些,都是我的!”神王怒喝一声,一脚抬起,轰然踩向冥主。 第三十八章 那大阵仗下 “神,神!”孩童突然拍手笑道。 吴天低头看了一眼他那童真的面孔,内心却是如波涛汹涌似的。这才是诸神!先前所见的,即便是神,也不过是神的残影,而此时所见的,却是真真正正的神。诸神!幽冥危矣! 诸神显现,冥主却是凝眸注视。宝塔压在地上,滚滚荡荡的气息如浪涛翻涌。敌方已退,幽冥兵士一排排一列列拱卫在宝塔周边。七百二十九名鬼将,一排列在最前方。浑身浴血,却是没有让它们显现出丝毫的疲惫来;厮杀争夺,也没有堕了它们的气势。 只是现在,真正的神出现了。 不止一名,而是在神王的召唤下,至少来了一百名神。 真正的神,一百名神,这是何等雄厚的资本!难怪他能汲取周天灵气筑造新的冥界。就凭这些神,就凭这可怕的力量! 冥主眉头舒展开来,更为强大的气息从体内涌现出来。 衣袍猎猎,黑发飞扬。 这时候,天地间光线忽明忽暗,在那明暗不定间,隐约有模糊的身影莅临。 气氛变得更为肃杀。幽冥之气更为浓郁。 似有低叹,似有吟咏,似有长啸。 在这昏冥之中,那音声如同错觉,仿佛每个生命都变得恍惚了。 孩童拍着肉嘟嘟的手掌,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 吴天舒了口气,却在这时,冥主的声音在耳畔出现。 “这是一场血与火之战,冥界很难赢,你做好准备,我们随时会离开。” 吴天一愣,既而明白了冥主的意思。冥主主掌冥界千万年,可非一般雄主所能比拟,若是只是一个逞匹夫之勇之辈,冥界早就易主了!原来,他早已有了布局,看似凶猛的厮杀,只不过是引诱出对方的真正实力。不管冥主引出对方真正实力的用意为何,至少不是无的放矢。 吴天心中更定。 视野中,便出现了冥界天罡地煞。这些天罡地煞可非鬼将可比,都是主张冥界一方的雄主,平时很难露面,若非冥界大危机,即便是冥主也很难调动它们。而今,它们出现了。它们的出现便是为了掌控局势。天罡地煞,阴阳互补。 远处的神王一脚踩来,天罡地煞揉身而起。 冥主身影后退,身上的光在闪烁。 又有数十道身影飘然而现,挡在了冥主的面前。冥主朝它们望去,那些身影点了下头。宝塔轰然而起,飘然飞入冥主的袖袍中。一声嘶吼,幽冥兵士在鬼将的带领下驰风而出。 浩浩荡荡,汹涌滂湃。 九泉破碎,鬼神被力量激荡,飞出十数里远。但他并未受伤。恼羞成怒的鬼神大吼一声,劲气蜂拥,黑烟腾冲,瞬息间,他整个身躯化为了十头十臂的怪物。他的怒吼,每一个头颅都在吼,十条手臂便如那乱草似的飞舞着。黑烟腾冲,瞬即化为一道道凶恶的丑陋躯体,转瞬已是千军万马。鬼神长啸,从那千军万马之上掠过。 大战再次触发。 浩浩荡荡的身影在各种力量的加持之下,如怒浪撞击在一起。 一时间,双方不分上下。 激荡开来的劲气,化作那疾啸的狂风,在天地间乱窜。 鬼神率领千军万马率先动手。神王和诸神在远处凝望。当大战触发的刹那,神王周边的神已是消失了,再往那密密麻麻的身影之中望去时,神已与地煞天罡交战在一起。神王的目光落在鬼神身上,那不屑毫不掩饰,他忽然化作一道金光,瞬间超过鬼神,然后一拳轰向了护在冥主面前的那一道道身影上。金光璀璨,横亘数十里,宛若一条绵延的浪潮。 鬼神不甘落后,一条条手臂化作螣蛇,竟是扎入金光之中,而后扑向了幽冥领主。幽冥领主便是护在冥主面前的那一列身影。它们先是不动,既而一道道身影拔出利刃腾身而起。远处的天罡地煞与神交战。而此时的领主遁入金光的刹那,将一条条手臂斩落下来。鬼神的手臂断落又迅速的生长出来。神王一拳落空,立时曲肘然后刺出一剑。 剑凭空出现,却满带着神的意蕴。 剑光强横,以为领主手中黑漆漆宛若烧火棍的兵器与之碰撞,咣的一声,领主旋身后退。但那领主一退,另一名领主立时扑身过来挡下了剑光。剑光一滞,神王面孔一沉,吆喝一声,剑弹射而起,迅疾横削而出。一柄兵器断为两截,一名领主迭身飞出。 “杀!” 神王怒吼,杀意飙射。 鬼神欺身而进,十条手臂或拳或掌或肘,竟是挡下了数十名领主的攻击。一颗头颅忽然飞了出来,张口喷涌出黑漆漆的滚烫气雾。面前的领主翻身而退,避开那气雾的刹那,一条黑漆漆的舌头刺了过来。领主举起兵刃一挡,那舌头竟是缠住兵刃而后用力一扯,兵刃被夺去。领主后退,黑漆漆的面孔神色凝肃。倏然,它腾身而起,一脚踩在了那颗头颅上,双掌一扣,凭空手中多了一张弓。弓弦饱满,嗖的一声,空气化箭,朝着脚下的头颅射去。噗的一声,化箭的气流刺穿头颅,头颅嗷的一声叫喊,便燃烧起来,覆盖着黝黑的火焰。领主飞起。那头颅倒悬,卷着兵刃的舌头一震,便撕裂开化作万千细线,一下子缠住了领主的小腿。领主吃了一惊,身躯骤然下沉。它连忙张弓,气流不断的射出。 头颅上的洞窟越来越大,那沉闷的响声不断响起。 领主已感觉到钻心的痛楚,当它眼前一黑的刹那,卷住小腿的力量倏然消失了。它回过神,却是自己的同伴一刀砍断了那细线。 “没事” 领主咬牙道,“没事。” 而那头颅这时候砰的一声化为了碎片。 鬼神痛吟一声,一只只眼睛圆睁如铜铃,布满了疯狂的光泽。 “你们找死!” 鬼神怒吼,气急败坏的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头颅,舌头,手臂,气焰。周边的领主竟是被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 雷鸣,电闪,轰动。 大地在震颤在龟裂,天空在撕裂在哀鸣。 气流如暗流,无序的冲撞着。 冥主定定的站在那里,那黑色的衣袍无比的森肃。远处一杆黑旗倒了下来。又是一片的幽冥兵士倒下了。但那黑旗倒下不久便又被抬了起来。黑旗招展,持旗的身影却肢体残缺,已是快要死去。冥主的瞳孔收缩,露出了迟疑的光芒,双拳不由得紧紧攥在了手里。 “还要等你多久”他呢喃道。面前这些身影,却都是他的子民他的战士,每少一个便如同在割他身上的肉,他岂能不心疼。可是,他不得不忍着,因为他在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那个人的出现才是他率领幽冥退出这里的时候。 还要等多久 黑旗被抬起便再没有倒下,一直在那密密麻麻横冲直撞的身影之中伫立。 那是一面旗,却也不止是一面旗。 那还是幽冥的尊严,是幽冥的精神。 当年三界大战,幽冥能睥睨天下牧守一方,不仅仅靠的是地利,更靠的是幽冥上下一心不屈不挠的精神。 精神,任何生命都需要。 没有精神的生命,便是一摊烂泥。 双方或进或退,力量此消彼长,却是没有丝毫要退却的意思。 它们不管是虚影,还是实体,不管能否流血,还是如同泡影,却都在以自己的命堵上队伍的缺口,堵住对方的攻击。用命来填,用命来堵。这也便是焦灼的主因。 轰鸣声起,一条藤蔓化为数截,在头顶上空飘飞。 骨架破碎,上身却还在朝着前方扑去。 幽影破碎,一名鬼将冲出数十步,立时让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神被击落在地,地煞在半空中爆碎。 神光不断的压进,神韵在天地间激荡。 天罡群起,化作那太阳般的光芒,挡住了神光和神韵。缺了一人的地煞便从那灼热之中飞起,宛若阴月绽放出阴冷的光。阴阳互补,力量滋长。神光和神韵立时间迟滞,而幽冥之气和幽冥之光,却是不断的压上前。诸神并立,抬手挡住幽冥力量的靠近。 神之力,鬼之力。 一时间,双方似乎难分上下。可在这时候,一直未动的王凯之却是出手了。他手持一柄巨剑轰然间劈砍过来。可怕的力量,仿佛不惧任何的术法之力。天罡地煞,立时间从光芒之中跌飞出来。一剑之力,竟是硬生生的破开了那幽冥古老阵法的力量。而一剑落下的刹那,王凯之瞬即持剑斜飞,竟是要在破开阵法的刹那又要将天罡地煞斩杀。显然,天罡地煞被阵法之力反噬,已是没有了反击之力。 而在这时,一直远观的冥主消失在了原地。 巨剑一滞,王凯之神色骤然一沉。 嗙的一声,巨剑倒飞,王凯之被一股可怕的力量震的趔趄数步。 冥主出现在诸神的面前。 “去协助领主!” 冥主冷声说道,纷纷稳住身形的天罡地煞二话不说,扭头便朝身后的鬼神和神王扑去。此时的领主们显然也陷入了被动的局面。只是天罡地煞恶出现,让这颓势稍稍迟滞了。 “呵,神!”冥主盯着诸神,冷笑一声,满是那戏谑和轻蔑。 诸神面孔一凝,纷纷扑身过来。 只是冥主站在那里宛若巨石,可怕的神之力,竟是无法撼动其分毫。冥主忽然身躯一震,上衣裂开化作一片片碎片。那结实壮硕的身躯显露出来,一条条旧疤痕宛若是蜈蚣似的趴在那里。冥主狞声一笑,斜身撞了过去,一拳轰击。 光,在视野里绽放。 身影,在光中渺小。 音声,仿佛在这一刻消失了。 这所有的一切,如同布偶戏上的影子。 然后,静消失了,动展开。所有的影子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移动。 光在暗淡,然后这些身影变得清晰。 诸神如同砂砾似的砸向地面,王凯之手中的巨剑被冥主双掌接住,两人隔空对望,凶悍的气浪在彼此之间激荡翻涌,然后悬浮而起,直冲苍穹。冥主双掌一错,巨剑倏然后撤,然后冥主一掌遥遥拍了出去。 而身后,天罡地煞与百余位领主交错攻击,竟是将鬼神压制的没有脾气。而没有压力的神王却是扭身而起,撇开领主等人,巨掌轰然拍向了冥主。 吴天在观望,也在等待。 他已确定冥主心有谋划,既然有所谋划,自然对目前的状况有所把控,也就让他不再过分的担心。他抱着孩童,孩童不时拍手,不时做着鬼脸,一副自娱自乐的样子。吴天心中一叹,伸手在孩童的脑袋抚摸了一下,孩童立时扬起头露出不悦之色。吴天苦笑,低声道,“你这小家伙倒是有点脾气,可是,我抱了你这么久了怎么说也有点熟悉了,怎么,摸摸你的头不行” 孩童肥嘟嘟的手握成拳头,一副恼怒的样子挥舞着。 吴天哑然失笑,抬头朝远处望去。 天罡地煞和百余领主不知为何如被定住了一般立在虚空,那姿态却是攻击的样子。只是,它们仿佛被某种力量束缚了,根本无法动弹。吴天的神色一凝,幽冥领主,可是牧守一方堪比十殿阎罗的大将啊,若是在这折损了,幽冥的元气可就大伤了!想念间,他又朝更远处望去。 黑乎乎一片之上,是冥主和王凯之等人。 冥主被三人环伺,拳脚飞舞,长刀纵横。只是,王凯之、神王和后来赶来的鬼神却非等闲之辈,或术法或玄力,硬生生让冥主陷入狼狈境地。王凯之突然将剑一撤,而后提剑而起,狠狠的朝着冥主斩去。而神王和鬼神两人却在两侧牵制冥主,让其丧失防御的时机。冥主只觉得头皮发麻,眼睛里竟是渗出血来。冥主旋身而起,一掌贴着那落下的剑刃一切,反手将手中的长刀掷了出去。 长刀光芒绽放,横亘在视野之中,宛若初生的星河。 王凯之瞳孔一缩,急忙撤剑回防。而这时,冥主一拳打在鬼神的一颗脑袋上。鬼神嗷呜一声退出数里,数颗脑袋如同熟透的果子啪的声响碎开。神王欺身而上,拳脚纷飞,神力加持,竟是一脚踢中冥主的后背,而后一剑斩在了他的肩膀上。 血飙射而起。 冥主扭过头,一张粗犷的脸上已是狰狞。 神王吓了一跳,却见到冥主探手而来,砰的一声,腹部便已是剧痛,然后神王庞大的身躯不断的往后退去。而冥主已是飞身而起,一柄如剑似刀的兵器赫然在手,释放出厉鬼凄鸣的声音。神王只觉得遍体生寒,连忙提剑护在胸前。咯铮一声,火星四溅,神王手臂发麻,剑竟是寸寸断裂。然后嗤啦一声,如剑似刀的兵器便从神王的胸膛掠过,带起一串金色的血液。 神王啊的一声,如怒如吼,身躯一晃,庞大的身躯瞬间缩小。 轰! 缩小身躯的神王竟是一拳轰在了冥主的胸膛上。冥主倒跌出去,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而此时,王凯之和鬼神纷纷扑了上来。机会,往往只在刹那之间。冥主被击中,破绽便显露出来。王凯之和鬼神怎么会放弃如此好之机会但在这时,突然间一声龙吟响起。扑到近前的王凯之和鬼神未及反应过来,一道金色的庞大身影在面前舒展开来。金色的鳞片,锋利的爪子,峥嵘的触角。鬼神啊的惨叫,已是被那龙角贯穿了身躯,王凯之惊慌失措的后退,可是龙爪狠狠的从他胸膛掠过,将他的胸膛抓的一片模糊。 嗷—— 巨龙咆哮。 受伤的冥主望着那龙的身影,却是毫无喜色,暗自一叹,旋身而起,一掌按在了龙的额头上。龙想要挣扎,扭头狠狠的瞪着他。 “怎么,不认得外公了” 龙瞪着他,渐渐地那愤怒和凶唳消退下来,转而化作一道金光飞向了吴天。冥主俯望大地,神与鬼,妖与魔,纷呈而现,搅动着天地变的安宁。可是,大乱才能大治,大灾才能大安。宝塔无声息的从他的袍袖中飞了出来,不仅将冥主吸入其中,更是在刹那间,将地面上、空中的幽冥兵将、天罡地煞、领主等人吸入其中。而后,宝塔化作一点寒芒迅疾朝着吴天飞去。 呆怔的吴天还未回过神,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轻,便从地上消失了。 “拦住他们!” 一声怒吼,自远处虚空中炸响。瞬即可见到天地四方,一道道黑色的身影展现。而此时,一声机器的嗡鸣,骤然响起,令这残破而凶厉的天地,蓦然间增添了一抹诡异。 第三十九章 战舰战舰! 机器嗡鸣之声赫然在周天响起。那声音足以让人畏惧,它压制了那乱糟糟的音声,将神与鬼、妖与魔的威势一下子镇压下来。九天十地,仿佛都在瑟瑟发抖。莫名的,仿佛有某种力量顷刻间倾泻下来,让周天力量成为了其爪牙。 宝塔远遁,不论是幽冥,亦或是吴天,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一点幽光,在这混沌纷乱时空里,越发的暗淡。 碰撞戛然而止。 这让那汹汹的幽影、骨架、藤蔓、诸神等,忽然呆滞下来。如同沸腾的水忽然抽去柴薪之后,那水一下子由沸腾变为静止。 但这种静止却是诡异的。当它们静止时,它们的身躯却在不断的膨胀。特别是藤蔓,那断落、消失的藤蔓倏然间再次生长,牵连天地。根茎,花叶,迅速的变大,遮天蔽地,侵袭万里。幽影嗷叫一声,四下里奔窜出去。骨架生长出血肉,化为那有血肉的躯体,它们龇牙咧嘴,如同野兽一般的发出那兴奋而疯狂的叫声,如同从桎梏中恢复了自由。 狂风席卷,腐朽而糜烂的气味,充斥天地。 机器嗡鸣声还在,可却不见机器。 那机器仿佛能从任何一个方位出现,因为它的声音是同时从四面八方涌现而来的。 鬼神被洞穿的躯体很快就恢复了,只是整个气息无比的孱弱。他攥着双手圆瞪着双眼,露出那仇恨而恶毒的神色。王凯之胸前一片模糊,即便是铠甲,也被扯碎了,露出那模糊的血肉来。神王已不在虚空,当宝塔远遁的刹那,他便跟了上去。 神王去的很快,转瞬便已不见他的身影。 忽然间,天边传来一声暴响,便见一道光在昏冥中骤然绽放,直冲天际。那光芒之中,隐约可见宝塔的轮廓。瞬即,一道身影腾空而起,剑光弧形斩向虚空。宝塔横飞,一道道幽光飞驰而出,与那剑光撞击。剑光与幽光撞击,混融而为模糊的光影。腾空的身影重重的落在地上,腾起烟尘滚滚。 而此时,一片黑色的身影扑向了那宝塔。 镰刀光闪,劲气磅礴。 宝塔上荡起一道道光晕,那铿锵之声密密麻麻交织而起。 黑色身影有的退飞,有的落地,有的被宝塔上的光晕卷缚,如同被拖拽的恒星。 这时,落在地上的神王双臂一展,手掌之间赫然出现三条水流。 那水流湍急轰鸣,仿佛聚集了天地间所有河流的力量。 他神色狰狞眸光凶厉内心里充斥着挫折后的暴戾和愤怒。那三条水流不断在手掌间翻腾奔涌,仿佛急不可耐想要挣脱束缚在这天地间一展那狂暴的力量。宝塔已经很远了,只剩下那光晕还在视野里显现宝塔的位置。他双目骤然一凝,然后吆喝一声,将手掌间的三条水流推了出去。水流飞去,在视野里消失。 但是片刻之后,在数十里之外的虚空,飞瀑一般的轰鸣响起。 天地震颤,龟裂的大地上无数的泥块飞起。 一条河流拦在了宝塔的前方,一条河流如护城河一般将宝塔圈禁在中央,一条河里落在地上,瞬间绵延千里。 黑色的河水,湍急的河水。 三条河流的出现,让方圆十余里范围内,如同禁区。 力量波动,威压重重。 宝塔一滞,光晕飞快的黯淡。 神王嘴角一翘露出一抹狞色,然后提着长剑飞身而起。那一片的黑色身影如同鬼魅似的一声不吭冲了上去。藤蔓近在咫尺,不断的生长,不断的延伸。破碎的大地,仿佛成了尸体的蓄养之地,成为了张牙舞爪的源泉。 宝塔似乎被困住了,当表体的幽光消逝,它便一动不动的悬浮在那里。 河水波动的力量,从四面八方由外而里层层递进,重重困住宝塔,并以不可逆转的驱使欲要将宝塔碾压。 鬼神嘴里发出那阴恻恻的声音,喉咙跳动,黑烟喷涌。这时,王凯之忽然一掌落在他的肩膀上。鬼神呲牙回头,不满的瞪着他。王凯之面无表情,目光盯着远处的宝塔。 “你想要幽冥” 鬼神眉头一挑,不满的道,“怎么,你想反悔” 王凯之对于鬼神的不恭不以为意,淡淡的道,“如果你想要幽冥,那你就得将幽冥三河收入囊中,没有三河的幽冥,不过是躯壳,没有任何意义。” 鬼神一怔,目光朝远处望去。不一会儿,他舔了舔嘴唇,道,“你说的没错,没有三河的幽冥,确实只是一具躯壳。不过,那三河已经是那家伙的了,我怎么能弄过来” “你想要吗”王凯之的脸上露出一抹幽森的笑。 鬼神再次看着他,道,“你有办法” 王凯之大笑起来,忽然间,鬼神的躯体电掣一般的飞了出去。鬼神嚎叫,却止不住身体的飞行。王凯之在原地消失了。却在数里之外出现一抹冷光。飞行的鬼神急忙稳住身体,神念一动,他借着那力量加快速度。他明白了王凯之的意思。神王到底自视甚高,难以为王凯之掌控,所以,王凯之要剥夺掉神王的一些力量,让他心甘情愿的臣服。想念至此,鬼神内心狂喜,故而加快速度往前飞去。 而那抹冷光已是穿过了一条河流,一道巨大的光斩向宝塔。 但是这时候,三条河流仿佛感受到了异种力量的威胁,竟是同时间迸发出反推之力。那力量骤然出现,一方面强势镇压那冷光的侵袭,另一方面却是松脱了对宝塔的束缚。冷光一滞,王凯之的身影便展现出来,他手中的巨剑被强悍的力量挡住,剑光破碎,猎猎的狂风扑面拍打在他身上。视野中,宝塔光芒一缩,遽然在眼前消失。 “破!”王凯之怒吼一声,提剑而起,滚滚的力量翻涌而起。力量错叠,化作有形的力量波浪,如同那岩层一般的迭起。轰!在尺寸之间,那力量爆炸,气浪席卷而起,直冲九霄。三条河流一晃,便似要破碎似的。而在这时,一柄剑如毒蛇一般的刺到了王凯之的身前。王凯之将剑一压,两剑相撞,王凯之随后将剑往前一拨,嗤啦一声,一串星火溅起。赤红的视野里,巨剑转瞬便到了神王的咽喉处,一掠而过,一缕缕黑色发丝飘然而起。 “你想干什么”王凯之怒吼道。 神王阴冷的注视着他,面色无比的阴沉,眸光阴翳的如同聚集了无穷尽的仇恨。 发丝从眼前飘过,席卷而起的气劲在苍穹上波散。 三条河流发出尖锐的暴鸣,河水滚荡。 “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王凯之怒道。 神王将剑一撤,冷冷的转身朝地面落去。而这时,鬼神右手一挥,一团团黑烟笼罩在三条河流之上,不断的收缩。鬼神狞笑着,眸光讥诮的望着神王那萧瑟的背影。这是他的了,有了奈河、忘川、黄泉,再有这片与幽冥相近的地域,创造一个新的冥界,那简直是挥手之间的事情。就在鬼神得意的时候,那被黑烟笼罩的河流突然间发出龙吟之声。鬼神神色一滞,猛然扭头望去,却见到一条条龙从黑烟中飞了出来。 “该死!”鬼神大叫一声,一把刀从袖子里飞了出来。他抓住那刀,朝着龙扑了上去。 落在地上的神王神色冷峻,侧面瞥了一眼天空,冷笑一声。 龙飞起,刀光斩落。 王凯之忽然箭步而出,一把将那刀光拦了下来。 鬼神大怒,瞪着王凯之。 “你干什么” 龙咆哮而去,钻入那藤蔓群中,瞬息间已是不见了踪影。 王凯之盯着神王,紧闭的嘴唇满是肃杀。 “你为何拦我”鬼神怒道。 王凯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而后退了开来。 “我们现在的目标是幽冥,不要节外生枝。” “可你答应我了!” 王凯之一挥手,朝着远处而去。此时,已不见了宝塔的踪影。环视四周,黑影正从四面八方汇拢过来。可此时,哪有幽冥的踪影。王凯之眸光阴翳,面无表情。在虚空行走,任由那藤蔓的延伸,任由那幽影、有血肉骨架的出现。他停了下来,忽然回头,目光盯着鬼神。鬼神心中虽然愤怒,但却被王凯之的目光吓了一跳。 “怎么” 鬼神话音一落,突然间寒风疾啸,砰的一声,他便被一股可怕的力量击中,飞向王凯之。王凯之起身,并没有管他,而是从他的身侧掠过,手中巨剑轰鸣而出,斩出一道数里长的剑光。几乎同时,地面的神王也到了空中,他双臂一展,无数的寒芒从袍袖之中飞了出去。 疾啸,锐鸣。 气流如乱矢。 一道庞然身影倏然间在前方出现。 剑光破碎,寒芒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嗡!一道幽光横亘而出,扫荡四方。 王凯之止步,乱风扑面;神王在空中翻滚。鬼神一步跨出,身上的衣物寸寸破碎。 那是宝塔。 宝塔竟是一直在这附近,并未远去。 宝塔一出,气势汹汹,杀意迸射。剑光被破,寒芒顿逝,宝塔涌现出幽冥之力,如洪峰奔涌,如巨浪滔滔。滚滚荡荡的势之力,压制着王凯之等人,让其寸步难行。汇拢而来的黑影在那气浪之中宛若乱叶,东摇西晃难以自持。王凯之只觉得胸前的皮肤如被钝刀撕割着,痛楚难抑,他艰难的呼吸,双眼圆睁起来,而后他怒吼一声,一步挺了过去,然后双手执剑重重的朝前方砍去。而神王这时候也稳住了身形,金光迸射,神韵流转,一道道神影赫然出现在他的身侧。神王转身,然后扑出,他是一人,却有数十道身影护持,压力顿减。 鬼神已被推出十数里,艰难的稳住身形,目光充满怒意。 “我的,我的,全部是我的,该死的幽冥,让我如此狼狈,你真以为我堂堂鬼神如此好欺负吗我要撕碎你们,不论你们是否臣服,我要撕碎你们。破而后立,然后建立起属于我的幽冥界。一切,由我来塑造。” 鬼神长啸一声,身体迅速的变化。 他的身躯生长出黑色的角质,角质黑沉坚韧,如同犀牛的甲皮。 随后,他的身体变化成为野兽的模样。 庞大的身躯,凶厉的身躯,四蹄踩踏虚空,触角朝向前方,鼻子里喷出一团团的气雾。嗷——他如疯牛,在空中踩出一条气雾,汹汹的冲向前方。前方,敌人,目标。触角如一柄刀,刺穿了那层层的压力,锋芒不减。一瞬间,它竟是越过了王凯之和神王,一头撞在了宝塔上。宝塔一颤,吱吱嘎嘎的倾倒下来。 王凯之神色一滞,眸光掠过一缕异色。 神王却是一拳轰在了倾倒的宝塔上,数十道神影消失,神王的拳头骤然间神力激荡金光四射。轰!宝塔的表面,竟是在抖动,一层层的釉色剥离开来。 嗷—— 如野牛一般的鬼神抬头看了一眼神王,前身一低,一角触着宝塔而后重重一挑。宝塔飞了起来。此刻的宝塔便如同一个模具,被神王和鬼神摆弄。鬼神跃起,神王双臂高扬。宝塔在半空中变得黯淡。一旁的王凯之盯着那宝塔,神色无丝毫的松懈。倏然间,王凯之往后疾退,手中的巨剑一转,化作万千光影护在了面前。 轰! 一声巨响,宝塔化作璀璨的光球,光球迸射出凶厉的力量。 嗷——野牛般的鬼神痛叫一声,庞大的身躯从王凯之头顶掠过。 神王一臂护在胸前,面孔苍白黯淡,身躯急速的滑退。 可怕的力量到得近前,王凯之也在后退,面前的剑光不断的裂开。 宝塔消失了。 似乎宝塔以玉石俱焚之势,将自己化为了可怕的力量,反击对手。 砰!剑光散去,王凯之抓着巨剑弓身而立,大口喘着气,目光却幽冷的注视着前方。前方的光随着力量的迸射而飞速的消散。此时,藤蔓已经到了面前,不断的延展。视野被藤蔓遮挡,一片片蒲扇大的叶子展开,一朵朵花绽放。幽影从花蕊中滑落下来。空气里弥漫着力量撞击的气息。机器的嗡鸣还在持续。 只是,幽冥的人难道都死了 噗的一声响,那声音不大,便如同花朵喷吐液体之声。 可王凯之却是抓着剑揉身而起,剑光在藤蔓间绽放,藤蔓化为了碎片,在视野中飞舞。头顶突然间传来了神王的怒吼,便有一团光影从视野里疾驰而过。王凯之深吸口气,从那密密麻麻的碎片之中掠上高空。 第四十章 战舰战舰!下 “你在等什么” 宝塔内密密麻麻的身影,孩童坐在角落地上,双手抱着膝盖脑袋埋在双腿之间,如同犯错一般的似乎在反省似的。冥主慈祥的望着孩童,那宽厚的脸庞上流过一丝笑意。吴天望着冥主,只是冥主似乎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吴天低声一叹。 “我知道你一定有所安排。” “为什么”冥主忽然说道。 “你不是鲁莽的人,”吴天道。“能立足冥界千万年而且权势不减的人,我想不应该是一个莽夫。” 冥主哈哈一笑,扭头看着窗外。窗户上的材质似乎是琉璃,很厚,外面的场景显现出来是模糊的。不过,遮天蔽地的藤蔓和那如潮水般的身影,却是可以分辨的。他笑容一脸,变得凝重而有些顾虑。 “那是什么声音”吴天忽然问道,耳朵竖起,一副倾听的样子。冥主的神色微微一变,只见到面前的窗户在颤动。而后,宝塔倏然间轰鸣起来,整个的倾倒下去。塔内的身影一时间翻转起来,发出那嘈杂的声音。冥主往后一退,袍袖一卷,塔内一面面小的旗帜猎猎飞舞,空气凝滞,一道道光在空间里显现。吴天稳住身形,眸光一扫,却是不做声。那些颠倒混乱的身影,在那光中有序的排列起来。 “战舰!”吴天忽然道。 冥主面庞微微一抽,眸光冷冽。宝塔表面不断震颤,外面的力量传导进来,被塔内的光所吞噬。而在这沉默而静寂之中,宝塔内部却是与外部分离开来。吴天突然眉头一挑,仰头望去。却在这时,塔内凝缩成一点光,嗖一声消失了。几乎同时,宝塔外部轰的一声爆炸,化作那横扫的光团,将一道道身影扫飞出去。 藤蔓几乎占据了整片时空,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牵连天地,似乎整个空间都成了藤蔓的世界。蒲扇一般的叶片无限舒展,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倒像是藤蔓世界里的城堡。而在叶片之间,又有硕大的花,那花喷吐出一道道幽灵似得身影,又有浆白的液体随之溅起。那在藤蔓下面出现的骨架,迎着那浆白液体,生长着自己的血肉脏腑。 嗡鸣还在,机器却不见踪影。 那嗡鸣声,似乎也成了这藤蔓王国里的广播,似乎在指挥着生命的盛衰成败。 一片碎片横空而起,寒光掠过,王凯之旋身掠起。 王凯之张目望去,神王化作一道金光奔驰远处。他握紧手中的巨剑,便要追上去的时候,一道身影忽然传来。王凯之剔了剔眉,眸光一闪,厉色掠过。那声音如机械一般,没有半点温度。 “你怎么了”鬼神突然出现在王凯之身边,愕然问道。 王凯之扫了他一眼,道,“他们在前面,如果你想要幽冥,便要靠你自己的实力,现在那家伙已经过去了,能否夺下,就看你自己了。” “你呢”鬼神不解的问道。 王凯之垂下目光,身下的藤蔓世界黝黑的让人毛骨悚然。鬼神抓了抓脑袋,此时他已恢复了原形,并没有先前野牛的半点痕迹。王凯之抬起目光道,“一个时辰,若是一个时辰你们还不能解决,那便会有别人来接手。” “谁” 王凯之嘴唇紧闭,面庞如刀削,无比的严肃。鬼神再次抓了抓头,咧嘴一笑道,“我明白了,猎道者到底还是不信任你。”王凯之眸光落在他的身上,无比的锋利,让鬼神刹那有些惧意。王凯之移开目光,冷哼了一声。鬼神心中暗骂一声,道,“行,我会处理好,你等着瞧!”便一闪而去。王凯之静静的站在那里,手中的巨剑跃跃欲试的样子。 机器的嗡鸣声更重了,很显然那机器也更近了。 王凯之低声一叹,眸光闪烁,内心的思绪多次转变。将剑轻轻一挥,一股罡风席卷而去,吹动着那藤蔓如浪潮似得摇曳。 远近,黑色的身影聚拢之后又散落开来。 神王在十里之外。他停下身形,目光环顾,最后定定的落在了先前冥泉所在的位置。他哼了一声,移步前去。空间已是被藤蔓占据,冥泉已不见半点踪迹。在百丈之外他停了下来。风吹动着叶子,花怒放着。空气里充斥着森死和腐朽。一道道神影出现在神王的身后。这些神影面无表情,仿佛只是泡影,却都苍老的不知多少岁数。 神王手一挥,那些身影便飞了出去。 神光顿时间在眼前闪耀。如刀,如剑,如枪,芒光闪耀,纵横交错,竟是在刹那间将面前的一片藤蔓斩的纷飞如絮,飘舞在视野之中。渐渐的,冥泉出现了。一口口冥泉如死去了千万年,静静的在等待着岁月的埋葬。神王目光如炬,锐利的注视着那一口口冥泉。神影从虚空落到地上,如幽灵似得围向冥泉。当一道神光斩向一口冥泉,那冥泉轰的一声喷涌起一道水柱。 水柱冲天,将斩来的神光挡住。而后,水柱中一道道水箭射向神影。神影手中的兵刃一挥,瞬即整个人扑了上去。兵刃挥舞,光影交错,竟是将那水箭挡了下来。神影靠近了,而后一个旋身避开了水箭,抓着手中的兵刃重重的砍向水柱。水柱拦腰断截,而后倒卷而回冥泉。可是神影没有放过它。神影一闪,消失在原地,却是出现在冥泉的上方。神影脚踩冥泉,将手中的兵刃朝着冥泉刺了下去。 呜——忽然,冥泉中传来呜鸣。 轰!冥泉爆炸,神影被狂暴的力量卷上了半空。 神王眸光一凝,视野中,那道神影竟是面目全非。 几乎同时,其他的冥泉也爆炸了,可怕的力量将一道道神影卷上半空。那些身影,变得残破而狼狈。神王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到底是冥界,与天界抗衡的力量!拳头一紧,他的嘴里发出牙齿紧紧碰撞的声音。忽然一声怪叫从身后响起,神王面庞一抽,厉色浮现在脸上。 鬼神怪叫着从神王的头顶掠过,带着一卷黑烟疾驰而去。 神王瞪视着鬼神,两人之间的矛盾已是到了即将爆发的地步。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这个家伙要夺取他的东西吗真以为自己好欺负吗王凯之,呵,真以为抱上了大腿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我可是神王啊!别说是现在,就算是以前还只是皇子的时候也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你区区鬼神算什么东西! 一声尖锐的如号角似得声音忽然响起,引起了神王的注意。他抬头望去,远处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艘巨船的船头。那船头让他一下子想到是什么。猎道者的战舰!要出现了吗过了这么久,终于敢显出自己的面目了吗可是他又想到,道源还没有取到,自己若想抗争,凭什么来抗争。不由得心里生出无力感,恼怒浮现了,恨意浮现了。该死的仇九,你为什么不乖乖显出道源,难道你真不想救这个时空什么狗屁情义,什么狗屁道义,你这是将所有的力量散开,然后让猎道者如入无人之境,你这是在祸害整个时空,你就是一个罪人! 神王在内心里咆哮。而此时,前方一道光芒骤然绽放开来。 黑烟横亘,光芒从那黑烟之中迸出。 神王凝望着,绷紧的面庞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 你以为可以唾手可得吗你真以为冥界孱弱无力吗 一道身影从那黑烟中飞了出来。 那是鬼神,无比的狼狈,甚至比神影还要狼狈。神王的笑意更浓了,他挥了挥手,一道道身影飞了出去。鬼神在咆哮,挫败感反而增强了他内心里的怒意。鬼神身躯变化,化作庞然野牛身影,而后奋蹄而出,冲向了黑烟。瞬即,黑烟里响起了野牛的嚎叫声,劲气奔窜,光芒交错,黑烟如同那粘稠的染料,随着力量的迸射,而变幻出各种形态。神影,消失在黑眼中。 神王抿了抿嘴,一笑而后消失在原地。 片刻之后,黑烟里传来了鬼神的怒吼声,“神王,你非要跟我抢吗”神王冷笑道,“跟你抢,你算什么东西!” “你竟然如此侮辱我,气煞我也!” 轰的一声,黑烟柱从黑烟中冲上九霄。一道神影被黑烟柱击中,瞬即瓦解消散。而黑烟柱的顶端,却是鬼神那野牛形态。只见它面目涨红,煞气萦绕,蹄子在烟柱上不停的划动。 嗷—— 鬼神从烟柱顶端俯冲而下,便如坠入那汪\洋大海之中似得,涌荡起道道烟柱。而那烟柱之上,赫然是一道道神影。烟柱崩碎,神影消散。鬼神的嚎叫,却是在那烟雾群中不断响起。砰的一声,那嚎叫声戛然而止,却是神王一拳打在了鬼神野牛形态的额头上。 “我本可以杀了你。”神王冷声道。“可我不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呵,”鬼神被一拳定住,却是无丝毫畏惧。“你敢吗” 神王笑了,缓缓撤回拳头,道,“你以为我怕王凯之,或者害怕王凯之背后的猎道者” “难道不是”鬼神狞笑道。 神王仰起头。黑烟环绕,视野漆黑。他身形修长,又有神光护体,更显现得卓尔不群。他道,“是啊,我怕,确实怕。” 鬼神长笑而起,忽然间拍打出十数掌。 “正是因为你怕,所以我才要践踏你。” 神王没有理会,只是仰着头凝望。虽然黑烟遮蔽了视野,可是,他却能感觉到那战舰的存在。战舰已露出了一小部分身躯。战舰上的肃杀和杀意,已经倾泻下来。鬼神闷哼一声,身形趔趄,落在了神王的面前。鬼神的身躯迅速的化为本体,苍白面色间,是那惧意。 “我知道他们的强大,所以我怕;我知道他们的规则,所以我也怕。没有谁不怕,因为谁都想活着。” 神王清冷的声音宛若是嘲笑,狠狠的扎进了鬼神的心里。他被猎道者警告了,一种无声的警告,却远比明言警告要可怕的多。猎道者不仅一瞬间化解了他的攻击,更是对他的肉身和心神,造成了可怕的伤害。鬼神的虚弱,便是因此而来。鬼神缓缓抬起头,目光闪烁着。 “你早就知道了” 神王收回目光,淡淡的看着他道,“心存敬畏,才是真正的臣服。” 鬼神突然啊的一声惨叫,整个人立时从黑烟之中砸向大地。 神王静静的站在那里,无动于衷,仿佛早已预见到了。 嗡鸣声,在耳畔回响,那金属在空气里摩擦的声音,也近在咫尺。 他们来了! 神王在内心里一叹,心绪无比的复杂。 嗡——嗡——嗡—— 黑烟突然间消失了,视野中出现一道庞然遮天的身影。神王倒吸一口气,双目定定的看着那艘战舰。它已完全显露出来。脑海里浮现星空中的场景,那穿越时空经受大道攻击的战舰,再次出现了。他们不再蛰伏,猎杀已经开启。神王有些茫然,这个时空还有机会吗神还有机会吗未来会怎么样投靠猎道者能否保存神的空间 金属,冰冷,残酷。 就像是一张不规则的脸,冷冷的注视着这片时空,注视着这片时空上的生命。与他们而言,这个时空根本不算什么。他们不是来争夺空间的,不是来争夺生命的,不是来争夺资源的,而是为了灭杀大道。 道为根本,无道则时空不存生命不存。 道衍化时空,衍化规则,衍化生命。 时空有序,生命滋生。 他眨了眨眼,一道光忽然间从面前掠起。他呆了一呆,瞬即冲天而起扑了上去。可是,他身影一动,一道身影比他还快。那道身影一下子将那光拦住,而后袍服一展,竟是盖住了那道光。神王一滞,那人回头望来,苍白面孔上却满是讥诮。鬼神!他竟然还执迷不悟! 轰! 鬼神一笑之际,一道光倏然间从战舰上射来。鬼神神色一僵,待要避开的时候,那道光已是从他身上穿过。轰!爆炸!鬼神化为了虚无,被他罩住的光一下子疾驰而去。一瞬千里,一道道从战舰上射出的光追了上去。 神王呆呆的站在那里。 猎道者的时刻! 轰鸣声在千里外响起,光焰席卷,力量横扫,迸发的光璀璨了视野。在那光海之中,一道塔楼身影浮现出来。光芒交织,凄厉的叫声从塔内传来。宛若火海,却远比烈焰还要可怕。神王浑身僵硬,如置身冰窟。塔楼的一个窗户破开,光焰迅猛而入,一道道身影冲了上去,试图堵住那窗口。然后,那一道道身影扭曲、舞蹈、哀鸣。 风从身后涌来,神王回过神,扭头望去。黑发飞扬,衣袂飘飘。战舰在下降,威势让下方的藤蔓纷纷倒卷收缩,再没了先前那强势的样子。战舰上传来了号角之声。甲板上,密密麻麻的黑色身影冷面寒眸,整装待发。神王吸了口气,飞身朝地面而去。很快,他落入了藤蔓群中,那些藤蔓倒卷将其遮蔽其中。密密麻麻的身影,汇拢过来。 呜——呜—— 轰! 号角声一遍遍响起,在这沉沦的大地上回荡。却在这个时候,下降的战舰猛然间爆发出巨响,然后整个舰身剧烈晃动。甲板上密密麻麻的身影被一股磅礴的力量震荡,如布偶似得飞了起来。 远处光海,骤然消失,被光焰炙烤的塔楼嗡的一声消失了。 第四十一章 戛然而止 地面上缕缕的枯黄野草,到底还是死的,如同其他生命的尸体一样,在岁月中一点点化为泥土。 这苍寂的大地,到底还是难以容忍生命的生长和存续。 远处的云团,铅灰色,如同一整块花岗岩伫立在那里。久久的盯着它看,它却是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稍一转神,却又悄然改变了边角的形状。这就像是一场比试,云团在抓生命的漏洞,漏洞甫一出现它便立马作出改变,然后默默的盯着观望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他垂下目光,目光与平旷的地面接触,然后视野里是昏冥,是苍死,是无穷尽的萧瑟。眸光微微收缩,体表的毛孔闭合起来。如同发觉了大地最可怕的秘密似的,生命本能的触动。然后,他看着身边躺着的女子。女子面容姣好,虽然憔悴苍白,却也无法否定她的容貌之美。 她是小荷。被鬼神夺体,重创了她的神魂,也伤及肉身。 她只是昏厥而没有死去,与她体内的两个灵魂有关。一体双魂,这可是极其罕见的事情。而双魂为了肉身的安全而奋起反抗,便是她还活着的根本原因。 思绪如潮,倒转过往。 那时候他还是一名刺客。那时候她是青楼里名不见经传的卑微的女子。他们在青楼里就见过不少次,每次她静静的坐在一旁,好奇的看着他这个怪异的男人。别人来青楼要么买醉要么放纵,而他却似乎只是在找一个可以安然睡觉的地方。他并没有碰她,甚至跟她没有说过几句话。那时候,她总是惴惴不安的坐在一旁,如同雕塑一般的不敢动弹。 后来,他在那家青楼大开杀戒。 他带她离开了青楼。 时光若水,来去无声。谁也无法预料前途如何,谁也无法预料下一次相遇会在什么时候。 小荷的眉毛微微颤动着,薄唇翕动,似乎在呢喃什么,只是那苍白的面孔上,是痛苦之色。 他将目光移开。在这纷乱的世界里,女子到底生存艰难。不仅仅是地位的问题,更因为这个世界给与她们的机会太少。生命无论是生存,亦或是为了生存更为舒适,总是需要机会。而现在这个世界,别说是她们,就是整个生命体系,都缺少机会。 岌岌可危,危机四伏。 目光落在地上,一条裂纹从远处而来,在数丈之外停止。 如同一条蛇,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他抬起手,苍白的手青色的经络清晰可见。经络如同蚯蚓,在手背上延伸。然后,他的手指上跳起绿色的光焰。光焰是柔和的,没有温度。光焰如同生命,静静的跳动着。随后,那光焰从手指上跳下来,落在地上。瞬息间,青草延展,绿色覆盖。生命的气息在周边蓬勃。 地面上很快便有一块绿毯,颜色鲜艳,色彩灵动,让这干涩的空气也变得湿润。 昏厥的小荷,整个身体如徜徉在温暖的洋流之中,欢畅的呼吸着。她苍白面孔上的痛楚之色,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温暖的光泽。 仇九起身朝那条裂纹走去。 裂纹从远处而来,撕开了坚硬的大地,如同一条长长的伤疤。 大地饱经沧桑,无论是来自于自然本身的伤害还是来自于生命的伤害,那伤痕累累,交错在大地的身体里。厚德载物,可却要隐忍无穷尽的痛苦。这便是大地的伟大之处。无私的供养,无怨无悔的承受。 他顺着那裂纹走了很远,那块绿茵,已是被抛在了后面。 苍黄的大地,昏冥的虚空,太阳去了哪里月亮躲在何处昼与夜何时变得如此的含糊阴阳不分,四季无序,生命何以生长! 他停了下来,静静的望着脚下的土地,内心里涌起一股酸楚。 他不由的颤抖起来,内心的柔软变得无比的脆弱。 蹲下身,手指触及那坚硬的地面,他仿佛在抚摸着亲人的面孔。 瘦弱的身躯,苍白的面孔,无神的双眼,却总是浮现那天真的笑意。 “仇九,我见到爹娘了,我回家了,我好快乐,仇九,我好快乐!爹娘抱着我,他们哭了,哭的好厉害。我也哭了。仇九,我们重逢,一家人重新聚在一起。啊,多好,多好!” “仇九,这要不是梦该多好!那样,我就真正的回到了爹娘的身边,真的回到了家里。梦,不该醒的,不该醒的!就让我在这梦里死去,至少我不会再为醒来苦恼。仇九,我真的真的很想回去。” “我好痛苦,仇九,每次睁开眼睛,便是这无边的黑暗,没人与我说话,他们都当我死了。可我还活着,每次醒来我都知道,我还活着。我不想抗争,不想抗争,抗争只会让我更痛苦,只会让我在痛苦中沉沦的更久。我放弃了,仇九,我放弃了。我想死去,就这样死去。或许我死后,便再没有什么能束缚我了,我便可以自由自在的回家。” 他的手掌插进了裂缝中,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那张面孔看着他,静静的看着他。 他将泥块扒开,将泥土掏去。 很近了,很近了。他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一晃过去多少年,可往昔历历在目。 对不起,对不起,没有兑现诺言,没有带你回去,仇十二,对不起。 他的手指磨破了,鲜血渗透出来。可是他没有感觉到手掌那火辣辣的痛楚。他呢喃着,视野模糊,眼泪在眼眶里晃动,双手不断的将那裂缝拓宽,将泥土从深处挖出。仇十二在这里,他一直在这里,即便沧海变为桑田,他也还在这里。 我回来了,仇十二,我来带你回去。 眼泪是苦涩的,顺着鼻子滑落到嘴角,然后停下了。 很快,面前的裂缝变成了一个坑,坑还在扩大还在变深。 他忽然停了下来,眸光定定的落在那泥土中森白的颜色上。痛楚遽然放大,如同喷涌的泉水,淹没了他最后的理智。他趴在了坑上,大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他才直起背脊,伸手擦去脸上的泪水。 “仇十二,我带你回家。” 将那白色周边的泥土清掉,便见到了一具骨架。小小的骨架,可以想见曾经生命的幼弱。那时,他还是小孩子,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孩子,每日里想着爹娘想着回家。可是,残酷的现实在剥蚀掉他的幻想,冰冷在消融他内心里的火热。回家,何等之难! 他死了,死在回去的路上。 他背着他,从那暗黑的小屋子里跑出来,下山,山中狂奔。 然后,有人来了,阻拦他们。 路为什么布满荆棘,路为什么充满冰冷。他们跌倒,滚落。追赶的人围上来,将他们的希望无情的斩断。 他死了。仇十二死了。 生是无名的人,死是无名的鬼。就算是死,他们也不允许他离去。 仇十二,这次,谁也无法阻拦我们! 他将那骨头从坑中小心的取出来,摆在了身边的地上。 弱小的骨头,布满了细密的坑洞。就连大地,也不能给你庇护吗,仇十二 他直起身,目光四顾,似乎在找寻什么。 你的魂魄在哪仇十二,你看见我了吗你在哪 他将白骨抱起来,站起身,转身沿着来路走去。我们要回去了,仇十二,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的家在哪里,我记得的。他深吸口气,脸上露出平静的笑意。他仿佛回到了曾经那个时候,心境,心绪,追求,都回到了那个逃下山的晚上。回去! 绿茵还在,只是那灵动气息已经淡薄了许多。 他步入绿茵之中,来到了小荷的身边。小荷的面色好了不少,姣好的面庞上有了淡淡的红晕。她在恢复,绿茵给了她力量。他单膝跪下,将怀里的白骨放在绿茵上。绿茵似乎在滋润它们,那细密的孔窍,似乎在呼吸。他望着它们,如同望着曾经那个少年。 瘦弱的少年,在恐惧和希冀之中的少年。 想着回到爹娘身边的少年! 绿茵倏然收缩,最后包裹住那白骨,变为了一个包袱。 小荷的心脏猛烈的跳动着,好一会儿才舒缓下来。 仇九将包袱背在背上,然后坐在了小荷的身边。静静的望着远处,那云团还是铅灰色如同花岗岩。大地沉沉,无声无息。没有风的流动,没有植被的招摇,没有野兽低语,没有飞禽翔空。一切都是凝滞的、干涸的、苍死的。时空都在走向死亡。 小荷的眼睛睁了开来。 她睁开眼睛,见到一个身影静静的坐在自己身边。 她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她时而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时而在喧闹嘈杂的青楼里,时而在笑,时而在哭,时而满山奔跑,时而在阴暗角落里浆洗衣物。那个梦,有欢乐,有悲伤,有热闹,有孤独。她如同在经历两种生命。 睫毛微微颤动,呼吸一下子紧促起来。她坐了起来,紧紧盯着面前的面孔。她呆住了,酸楚涌上心头,化为了滚烫的泪水。泪水夺眶而出,在那姣好的脸庞上流淌。 仇九收回目光,转头看着她。他笑了笑。小荷一下子扑到他的身上,再也抑制不住的哭泣起来。他的身体微微一僵,瞳孔收缩,然后流溢出那痛苦的光芒。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小荷却紧紧抱着他,似乎生怕他会一下子消失。 许久,小荷才松开双手,抬起头一脸泪痕的看着仇九。 小荷露出那羞涩的神情,迎着仇九的目光,道,“公子,对不起,我、我失态了!” 仇九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道,“谢谢你。” “公子,我、我想你。” 小荷心如鹿跳,鼓着气强自镇定的看着他。仇九面容平静眸光如水,手指轻轻滑过小荷的面庞,那脸庞如同丝绸一般的光滑。他笑了笑,转过头望向远处。 “那时候你可是很怕我的。” “可是公子并没有伤害我。” “但我这样一个怪人,到底还是让人疏远的。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嗯嗯,我以为公子跟别的人一样,所以战战兢兢的。” “像个吓坏的绵羊。” “但公子与他们不同,公子不小瞧我,也不伤害我。” “我跟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的!” “不,公子就是不同。” 小荷的声音很是坚定,甚至带着一种愤怒,仿佛自己心里最纯洁的部分受到了伤害一般。仇九望着远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小荷看着他,心里又惴惴起来,生怕他会生气。 “公子,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仇九回头一笑,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没有,我是在想一些事情。我谢谢你如此高看我。只是那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只想着找个既安静又不太安静的地方睡一觉。孤独久了,有的时候便会害怕起来,总想着能在人多的地方待一会儿。” 小荷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羞赧的垂下目光,满面如有炎火灼烧似的。 “在那里,我不用去担心什么,而且身边又有你在,便有些觉得自己并不算是孤魂野鬼,并非浮萍一般的与整个世界脱节。那时候,心绪总是能平静下来。” “我也是,有的时候还会觉得公子是最亲近的人,不用担心妈妈责骂,也不用担心别人骚扰,能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最亲近的人。公子,我、我那时候很幸福,即便还在那里,还要看着许多肮脏的人和事情,可公子给了我希望,让我有哪怕是幻想的幸福。相比许多姐妹,我是幸运的。” “你会有自己的幸福。” “公子就是我的幸福。” 小荷脱口而出,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仇九心绪有些乱了。他避开她那灼热的目光,强自望着面前的土地。灰死的土地,苍寂的时空。而身边却是佳人那强烈而灼热的目光。他有些畏惧,内心在退缩。 “公子不喜欢小荷吗”小荷流露出失落来。 “不,不是。”仇九道。 “可小荷到底出身卑贱,”小荷忧伤的道。“虽然我知道公子并不轻视小荷,但小荷与公子之间还是有着天堑般的距离。公子,”她抬起目光勉强一笑。“我明白的,但是不管公子是否喜欢小荷,小荷认准了公子便会一辈子守候公子。” 仇九瞳孔收缩。小荷继续道,“小荷的心里只有公子,即便小荷的幻想不能成为现实,但小荷无怨无悔。”仇九猛然转身,一把抓住小荷那微微颤抖的双手。 “你不能轻贱自己,也不能伤害自己。我” 突然,一道霹雳从天而降,瞬息间落在了小荷的身上。光芒一闪即逝,随之消失的,还有小荷。仇九呆了一呆,张着嘴,想说的话被斩断了。他看着面前空空如也,双手仍旧保持着抓握的姿态。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的起伏。忽然间,他的双目变得赤红,凶厉之气汹涌而出。 仇九啊的一声怒吼,腾身而起,一拳轰向了苍穹。 第四十二章 戛然而止下 天空低矮,如要压在这绵密的山林上,给人以惴惴之感。山林连绵,林木茂密,阴冷而肃杀之中,寒风呼啸。苍翠的叶子在风中飞舞,静寂中只有风的呼喊。 一群人站在茂林中,神色凝重。诡异的气息,让人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们注视着不同的方向。合抱的树木,低矮的灌木,繁茂的草丛。寒风如刀刃似的从树冠上划过。叶子如蝴蝶一般的在这昏冥之中飞舞。 天地肃杀,万籁俱寂。 只是眼前的昏冥,似乎更暗了一些。 突然,一人抬手指着远处,喊道,“在那!” 众人纷纷朝那人所指的方向望去,却见到一道瘦弱的身影平静的端坐在山林中一处断崖上。那人穿着袈裟,光头,皮肤松弛的叠在一起。赫然是观音山的菩提。众人欣喜的飞了上去。 “菩提!” “前辈!” 菩提缓缓睁开双眼,眸光清净如水,面容舒缓而平和。 “你们怎么在这”菩提略微吃惊的道。 “你还说,”君步行道。“为了找你,我们几乎把这里翻了个遍。” 静月关心的道,“你没事” 菩提看着一张张担心、好奇的脸孔,心中不由得有些暖意。他微微一笑道,“贫僧没事,让诸位道友费心了!”他缓缓起身,身上的袈裟如瀑布一般的垂下来。他深吸口气,目光远眺,层林尽染,如波如浪,在那风中摇曳着。断崖上风大,狂风似乎有意的朝他们宣泄自己的力量,发出那响亮的尖锐声音。 “天更暗了!”菩提道。 “大师,天色不一直这样吗”佟满江抓了抓脑袋道。 静月和君步行纷纷扭头望去,老人则摸了摸下巴。菩提道,“你们仔细看看。” “大师说的没错,”老人开口道。“在一个时辰前,天色就变了。” “啊!”佟满江惊讶的道,睁着眼睛仔细的张望,却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他望着陆芸,陆芸也一脸疑惑。丑颜则抓着手中的刀,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所担心的,”老人道。“是极夜的来临。” “极夜!”陆芸惊讶的道,面色变得难看起来。极夜,她是体会过的,那种连绵的黑暗,那种黑暗中的暴戾,生命在其中瑟瑟发抖。她的面色不由得变得难看起来。一只手忽然抓住她颤抖的胳膊,陆芸回头望去,却是十尾。十尾关心的看着她。 “没事。”十尾道。 十尾的关心让陆芸不由得心安下来。以前极夜里,她是靠着王承恩的保护才艰难挺过来的。可是,王承恩死了。想念至此,陆芸不由得又伤感起来,低垂着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那忧伤的面色。 “确实如此,”菩提道。“贫僧在这里感悟佛法,天地之清静让贫僧体悟良多,却也让我深感悲哀。万物肃杀,天地苍寂,贫僧隐约感觉到道的不安。” “天道也退缩了,”老人道。“怕是已经受到了重创。”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静月道。“这里气氛很怪,而且总是给我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先前那处峡谷,已是被人抹除掉了一般,竟是不在了。可我却能感觉到驳杂力量的涌动。” “似乎是在另一个时空里,”十尾道。“我便是从那里出来的。” 众人朝她望去。她的忽然归来确实让大家大吃一惊。十尾剔了剔眉,道,“那里已成为了幽冥界,如果真如他所说的,那就是神在创造时空,企图以此为契机,然后统御整个时空。” “神,”老人低声呢喃道。“还是死性不改啊!” “大家快来!”忽然,荼蘼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众人急忙飞身而起,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不一会儿,他们已在十数里之外的一处山巅。高山耸立,山巅白雪皑皑,林木苍翠挺拔。众人甫一落地,远处便传来了野兽嘶吼之声。荼蘼和幽鬼从一处岩石后面跳了出来。 “怎么了”十尾问道。 “你们快过来!”荼蘼道。众人连忙走了过去。转过那块岩石,一处黑黝黝的洞窟赫然在望。那洞窟深不见底,隐约有音声激荡,阴森肃杀,寒意冷冽。陆芸不由得浑身颤抖,往后退了一步。 “阴冥之地,”老人道。“纯阴之气。” “难道是通往幽冥的入口”静月道。 荼蘼摇头,道,“我们刚才看到一道身影,以为是小荷姑娘,便追了过来,可等我们来到这里之后,那道身影便不见了,只有这个洞窟。” “小荷”老人呼吸一滞,紧紧盯着荼蘼。 荼蘼望着老人,低声一叹道,“我们也不确定,那身影太快,我们根本无法分辨。” “连荼蘼和幽鬼也追不上,”十尾严肃的道。“此人的本事可不一般。”这便是告诉老人,这身影很可能不是小荷,小荷的本事虽高,却不是荼蘼和幽鬼的对手。老人面色一暗,内心纠结起来。 佟满江将手中的刀放了下来,道,“我进去看看。” 幽鬼一直蹲在洞窟边缘盯着里面似乎想要找到什么线索,此时闻言,便摇头道,“这洞窟怪异,莫要轻举妄动。” “可小荷姑娘一人下落不明,若是不找到她,怕是有危险,我们不能置之不理。”佟满江道。“我佟满江大老粗一个,又有你们在后面掠阵,想来没什么事,我下去看看,有什么危险我及时退出来就行。” “你可考虑清楚了!”十尾盯着佟满江道。“这可不是小事情,一旦进去,若是危险,很可能便出不来了。”她想到山灵所在的洞窟,想到自己不能动弹的情景。此地多怪异,而且从种种迹象来看,此地不仅妖魔云集,而且有神、鬼和其他势力在此谋划。此地非善地。 佟满江扫了众人一眼,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没事,我皮糙肉厚,就算是有妖魔,也不会吃我。”他咧嘴一笑,提刀朝洞窟走去。 “我跟他一起去。”丑颜忽然道。 佟满江皱了皱眉,望着丑颜道,“你凑什么热闹!” “怎么,”丑颜瞪了他一眼道。“就你英雄好汉别人都是孬种”说话间已是越过佟满江径直步入了那洞窟之中。洞窟是竖直的,如同深渊。丑颜一步迈出,整个人便如坠石呼啸着落向下方。佟满江嘴里说着什么,便跳了进去。 陆芸担忧的看着十尾,道,“前辈,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十尾皱着眉头,道,“别担心,我们会给他们护法加持。” 此时,菩提已经在洞窟边缘坐下,双掌合十,嘴唇翕动,竟是在吟咏佛经。老人袖袍一展,一口黑棺飘然而出,跃上了虚空。君步行和静月并立在洞窟边,低头注视着那黑黝黝的洞窟。荼蘼和幽鬼望着十尾,十尾仰头注视苍穹,天色又更暗了一分。 风狂啸,雪花飞舞。一棵树咔擦一声拦腰断为两截,在山顶上翻滚。 陆芸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双目一瞬不瞬盯着那洞窟,祈祷着两人的平安归来。 突然,天空仿佛沉了下来,巨大的阴影一下子让大地一片昏暗。在山顶等待的人纷纷回过神露出吃惊的神色。而此时,那洞窟中却是传来了无数鬼哭一般的声音。 “不好!是轮回道!”幽鬼突然大叫一声,慌忙往后退了几步。其他或坐或站在洞窟边上的人也纷纷往后退去。陆芸眼中已是滚荡着泪水,十尾回头瞥了她一眼,忽然双臂一展,一条条洁白的尾巴从身后飞了起来,疾驰着朝洞窟深处而去。 一道佛光绽放,轰然横亘在洞窟的上空。佛音袅袅,佛韵弥漫。菩提身上的袈裟猎猎飞舞,而他神色严肃,单手立在胸前,一手捻动佛珠,嘴唇飞快的翕动着。悬在空中的黑棺骤然放大,竟是在刹那间遮蔽天日囊括山川。视野一片漆黑。在这漆黑中,那鬼哭似的声音越发的凶猛。 一声轰鸣骤然从洞窟里响起。但听得一人在黑暗中喊道,“快跑!” 黑暗骤然消失,一口黑棺化作光闪,在层林之上远去。 轰! 整座山峰爆碎,滚滚黑烟四散而开,宛若云气翻滚。 而鬼哭之声,却是在那黑烟之中嘈杂,并顺着黑烟向四周蔓延。 “真是轮回道” “轮回道是什么” “应该不错。满江,你们看到了什么” “好多鬼,就像是十八层地狱一般。” “丑颜,你呢” “有鬼,有人,许多江湖人物被关押在那里。他们死了。” “那你们” “有个黑衣人,手持镰刀作为兵器,起先他没有发现我们,那些江湖人物被困在一个笼子里,好像被当成了力量的提取器物。佟满江忍不住露了行踪,我们是被那手持镰刀作为兵器的人发现并攻击的。” “猎道者” “我不知道,但那人很恐怖,我们根本没有一合之力。” “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前辈发现什么了吗” “我不知道,但总觉得似乎与猎道者有关。神汲取灵气,猎道者汲取力量。他们在分割这个时空。” 突然一声轰鸣,黑暗一晃,瞬即消失。他们睁眼张望,头顶上的天空似乎距离他们不过尺寸之地。天地昏昏,刹那便是黑夜。他们已经不知到了哪里,只见到前方雾海缭绕,波澜壮阔,一道山峰从雾海深处拔地而起,宛若擎天之剑。 “这是”老人吃惊的望着那山峰。 十尾眸光冰冷,音声淡漠的道,“烂柯山。” 铛——铛—— 钟声从那山峰上传来,隐约可见到雾海中,有一团佛光熠熠。 而此时,夜幕降临,天地渐渐融化。 战舰已经整个显露出来,一道道光从战舰射出,转瞬远方传来轰鸣。 宝塔在绽放的光幕中显现,一道道裂纹延展开来。砰的一声,宝塔碎了,一道道身影从半空中飞落。冥主忽然抓住一杆黑色大旗,双手紧握,奋力一挥,那飞落的身影竟是瞬间倒飞而来。吴天抱住孩童,左手执剑圈扎而起,那飞来的光便被长剑击碎。可是,那光却越来越多,而且那光即便被击碎,也与那荡漾开来的光幕融为一体,形成可怕的威压。吴天面色苍白,瞥了一眼冥主,喝道,“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冥主面色凝重,紧紧咬着嘴唇。大旗一挥,那些身影已是全部被卷入旗中。他收卷黑旗然后双手一错,旗帜一下子缩小到巴掌大小落入了他的袖中。回头望去,庞大无比的战舰朝着地面落去,那些藤蔓如同臣仆似的纷纷退让开来。气浪翻腾,劲气飙射。即便离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能感受到那威压的可怕。 只是,现在怎么从这里脱身 冥主思绪飞转,忽然一声轰鸣,他眸光一亮,严肃的脸孔立时露出一抹笑意。他飞身远去,喝道,“跟我来!”转瞬间,他们已是一跃出去十数里,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王凯之眉头一皱,眼看着冥主等人离去,却是没有行动。而那一片黑色的身影却也是倒转而回,从他面前掠过。说到底,战舰才是他们的根,战舰上主才是他们的真正上官。而王凯之,不过是一个臣服过来的有点权势的外来人。他不明白战舰为何此时出动,也不明白战舰为何来此。看来,战舰上的人一定是有了什么决定。他深吸口气,正要朝战舰过去,却又猛然定住了。 庞大的战舰随着一声轰鸣,竟是硬生生的朝上空飞起。 战舰表面的金属在扭曲,战舰上的身影如布偶似的飞了起来。 怎么回事 “师傅!” 一直不见踪影的蒙圩忽然出现在王凯之的身边。王凯之瞥了他一眼,嘴唇微微一动,瞳孔倏然放大。王凯之心中惊惧,一把抓住蒙圩转身便跑。轰!又是一声暴响。可怕的气浪席卷而来。蒙圩发出一声惨叫,王凯之视野一片模糊,胸口浊闷,噗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随着那气浪砸向天际。 一道身影出现在战舰的下方,气势凌人,凶恶狂暴。 一拳击飞战舰,他挺身长啸,一双赤红的眼睛满是杀意的盯着那战舰。音声激荡,凶猛的气势宣泄而出,如星辰风暴,横扫四方。天地间密密麻麻的身影,幽影,有血肉的骨架,藤蔓,竟是在那气势横扫下,崩碎了。 那凶猛的气势无限延伸,仿佛要将整个天地涤荡。 一道道身影仓惶躲避。 “仇九!”神王怒吼一声,身躯上的袍服冠带,已是破烂如缕。 可是那人却未管他,而是疾冲而起,又是一拳轰在了战舰的底部。战舰再次弹起,巨大的凹槽在战舰底部出现。机器的嗡鸣声变得如同喘息。那从战舰上被抛飞出来的黑色身影急忙旋身飞回战舰上。一道道光圈出现,环盖住战舰,成为了战舰的保护结界。可是那人却如同被彻底激怒的野兽,一拳拳如疾风骤雨一般的轰击。 战舰不断升腾,渐至云层中。 那人嗷的一声,拳头光芒绽放,呼啸着砸向那已可见到战舰龙骨的凹槽。砰!光圈破碎,拳头势不可挡的落在那凹槽之中。战舰一顿,一股股黑烟腾冲而起。战舰上传来嘈杂的呻吟之声。砰! 那人似乎受到了反震之力,身体飞快的下降。 而这时候,在那凹槽中,一道纤细的身影落了下来。 他望着那道身影,咬牙挺身而起,探手一挥一把将他接住。 嗡——战舰表面波荡开一圈圈的光漪。裂口、凹槽迅速的恢复。黑烟消失。号角呜鸣。战舰骤然间涌现出磅礴力量,突然朝着下方射出。 他抱住纤细的身影,望着那庞然战舰,苍白面孔上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意。 狂风呼啸,气流奔涌。怀中的纤细身影缓缓的从他手中脱落,朝着地面落去。他的身躯化为了光团,光团如燃烧的星辰。战舰上涌来的力量越来越近,光团忽然直冲而起。碰撞,对峙。光团越发的璀璨,力量越发的强悍。光团中央突然被力量刺穿,光团包裹住那力量之柱,席卷而上,一瞬间竟是将那战舰覆盖。 天地苍寂,时空如死。 战舰无声息的停滞在苍空。 没有了力量,没有了凶焰,没有了狂暴,更没有了杀意。 乾坤寂寂,大地苍茫。 这时候,苍穹中闪过一抹电光,而后一声震天动地的雷霆之声响起。 战舰一晃,化作一道光点消失在原地。 随着战舰消失的,还有那在远近凝滞的身影,甚至这周天充斥的力量和灵气。 这片天地,仿佛被抽空了,寂寂中陨落,寂寂中消散。 落在地上的小荷呻吟一声,悠悠醒转过来,她睁开双眼,眸光模糊的望着天空。天空如同窗纸一般的单薄。 “公子!” 她低声唤道,眼中一滴泪水悄然滑落下来。却在这时,她的身影忽然间消失了。 第四十三章 那黑夜前 灰蒙蒙的天空,阴云聚而不散,如一张阴沉沉的脸。 大地湿漉漉的,雨丝纷扬不断,浸透了这片笼罩在阴翳里的大地。 长街空冷,虽已开春,气温却急转直下,日复一日的寒冷。雨水更增添了冷的寒意,抽去了大地唯一的温度。长街如瘦弱的老人,在这寒冷与萧瑟中瑟瑟发抖。雨水浸湿了街道,让两侧的屋宇闪着寒光。 茶寮里没有几个身影。茶寮的主人蹲在炉子边上,满面愁容的望着空空荡荡的街道。算算时辰,现在不过是午时,往日里街道上却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而今却宛若战乱时候一般的人去楼空。可并未听说什么战乱,人却不知不觉的少却了不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的心里生发出了恐惧,这恐惧驱赶着人们开始谋划后路。 可是,后路在哪里离开镇子就算是避开了危险吗 锡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水汽蒸腾起来,蒙漫在茶寮主人的面前。炉子里的木柴哔哔啵啵的燃烧着,那炙热的光焰,照的人面膛发红灼热。 这时,一个瘦弱的少女从后堂走了出来,先是偷偷扫了一眼大堂,而后低着头从两个默默坐在桌边喝茶的客人身边走过,来到了茶寮主人的身边。茶寮主人抬头看着她,那满是愁容的面孔露出一丝笑意。少女穿着朴素,只是敷了淡淡的脂粉。 “爹爹!”少女低声唤道。 “怎么出来了”茶寮主人慈和道。“你娘好些了吗大夫开的药喝了没有” 少女撩开遮挡住眼睛的头发,蹲下来道,“娘已经睡了,喝了那贴药好了不少。” “那就好,那就好。”茶寮主人站起来将沸腾的水提起来,又放上一个锡壶。“菩萨保佑啊,只要你娘的病能好转,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嗯,”少女抿了抿嘴,那削瘦的脸庞被那炉火照的通红。“娘会没事的。” 这时那坐在桌边喝茶的两人已是站起身,年纪更轻的男子将一角银子放在桌上,两人拿起各自的剑朝外面走去。茶寮主人站在一旁,含笑道,“客官慢走!” 年纪更轻的男子瞥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少女,点了下头,便与同伴走了出去。茶寮主人看着那走远的身影,愁容再次浮现在脸上,不由低声一叹。少女这时回头看着他,道,“爹爹,生意很差了啊!” “是啊,很差了啊!” “我听王婶说,她们也得搬走了。” “要搬了吗” “嗯,说是投靠在荆州的亲戚,那便应该会好不少。爹爹,我们怎么办” 茶寮主人呆了一呆,面色凝重,眸光蒙着一层阴翳。他转身去收拾桌子。少女望着他那略显老态的身影,面露担忧之色。她轻轻咬着薄唇,这些时候家里的变化,便能反映出整个镇子的变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镇子变得萧条,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而家里,先是母亲生病卧床不起,既而店里的生意变得很差。内外有些交困,让人不由得茫然起来。邻居们纷纷透了路子,可是自己家呢 茶寮主人将杯碗收拾好放在一个木盆里。 炉子汹汹火光,木柴在烈焰中化为木炭,热气喷涌出来。 而街道上却是一片冷清,寥寥的身影也是满腹心事如幽灵一般走过。 这时,一个穿着捕服的男子走了进来,看见蹲在地上的少女,露出一抹笑意,道,“小翠,生意怎么样” “呀,是王大哥!”少女站起身道。“衙门里不忙吗这个时候过来” 那男子摆了摆手,叹息一声道,“能有什么忙的,现在朝廷都不发俸禄了,衙门都停摆不做事了,要不是镇上的几个老爷们筹资出来,我早就不干了。” 茶寮主人笑道,“喝点什么” “老三样。”男子在一张桌旁坐下,将佩刀放在桌面上。“大家都要离开了,你们怎么考虑的” “我们吗”茶寮主人倒上茶,道。“不知道啊!离开这里,都不知道去哪里好。而且我们的家资全在这了,现在大家都往外走,这店铺还能有谁要” “都难!”男子接过茶杯吹了口气道。“有路的自然是好,没路的却不知何处去哎!” “听说附近村子里出现了妖怪,是不是真的”茶寮主人忽然问道。 男子眉头一皱,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却是没有人见过。” “空穴来风,必有原因。”茶寮主人在对面坐下。少女端上来一盘卤肉。“若是真有妖怪,我们便不走也得走了。” “这东西传了有好几个月了,”男子道。“刚开始是从陆洲传起来的,说是虎妖作祟,坏了十几个村子,陆洲道观、寺庙纷纷组织人手出面平息了此事。有人说,那虎妖的尸体如山一般高大,就是死了那凶恶的样子还是让人畏惧的。” “妖魔鬼怪,都是残酷无情的。”茶寮主人道。 “正因为如此,”男子道。“除外还是要结伴,莫要独自出行。” “前街的刘掌柜,雇了一个镖局的人才堪堪上路。”茶寮主人道。 “那是有钱,”男子嗤的一声笑道。“不仅仅是因为妖怪,也担心路上遇到劫匪。想那刘掌柜身家数十万,那可是一辈子的积蓄,有那点积蓄不论去哪,他也能东山再起,可若是没了,他一家子可就得喝西北风了。” “呵,”茶寮主人笑了笑道。“我们小门小户可就遭殃了!没个庇护,路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拦住,保不住命都没了。” 男子的面色凝重起来,眸光熠熠,道,“朝廷不管事了!” 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听得壶里的水咕嘟咕嘟的响着,蒸汽弥漫。外面有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驶过。三人朝外面看去,只见到赶车人穿着一身蓑衣,水不断从斗笠上洒落下来。 “这是谁呀”少女问道。 男子站了起来,抓起桌上的佩刀,道,“有点古怪,我过去看看。” “还是算了,”茶寮主人道。“现在人去人来,管得了那些个” 男子摇头,道,“以前衙门三班有衙役五十六人,现在除了我,就王麻子、赖瘸子二人还在,不过今天我当值,他们都在衙门里歇着。虽说不比以前,但到底还是要管点事。你们待着,我去去就来。” “行,茶我给你热着。”茶寮主人道。 “好,多谢了!”男子快步走了出去。少女痴痴的看着他的背影,茶寮主人则看着她,一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你们的事也得抓紧办了!” “啊” 少女回神,面露红晕,娇羞的道,“可是婚期定在了明年,现在还早呢” 茶寮主人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人心惶惶,各散东西,而且时局混乱,保不准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们的事情早点定下来,你就是王家媳妇,到时候跟着他们就好,爹和娘也不用挂虑了!” “爹!”少女望着茶寮主人,声音带着担忧。 茶寮主人笑了笑,一摆手走向炉子,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等他回来,我就跟他说这个事。” 忽然,一声凄厉的叫声飘了过来。两人呆了一呆,瞬即朝外面跑去。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后面十步之外,站着一名穿着捕服的男子。马车旁边,赫然便是穿戴斗笠蓑衣的赶车人。天色阴沉,雨色深深。一滴滴水从那赶车人的斗笠上滴落下来。那穿着捕服的男子身体忽然一晃,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王大哥!” 少女惊叫一声,快步冲了过去。而这时,那穿戴斗笠蓑衣的赶车人缓缓抬起头。茶寮主人盯着他,当那人的面庞抬起的刹那,他大叫一声,整个心猛然如同被无形之手抓住。 “啊!” 茶寮主人尖叫一声,那是恐慌和畏惧。那人,哪里是人,分明便是一只野兽化形的妖怪。毛茸茸的面孔,满是那邪恶的光色。少女几步到了穿着捕服的男子身前,一把将他抱起。可是那人已是没了气息,一道伤口触目的呈现在眼前。 “王大哥!”少女凄厉喊叫。 那人朝少女走来,步子不紧不慢,嘴里发出那阴恻恻的怪声。 茶寮主人猛然回过神,内心里升腾起一股勇气,大步扑了过去。 “小翠,小心!”他大声喊道。 而这时,那人已经扑上去,毛发浓密的爪子,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少女满脸是泪,抬起头看着那怪异的身影,不知是吓坏了还是因为悲伤而呆滞了,就那么木然的看着他。腥风袭来,发丝飞舞,那削瘦的脸庞苍白的如同白雪。噗的一声,一抹血光瞬间在视野里绽放,那怪异的身影发出咕咕的声音,从少女的头顶飞过,砰的一声落在了茶寮主人的面前。茶寮主人急忙刹住脚步,错愕的望着前方。 鲜血,从那怪异身影的身体里淌出来,浸染了青石街面。 一个瘦长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手中的剑寒光熠熠,鲜血顺着剑刃滑落下来。茶寮主人擦了擦眼睛,那人赫然便是先前离开自己店的客人之一。他不知是紧张还是松了口气,只觉得双腿沉重如灌了铅,竟是无法挪动一步。 那人已经转身,走到马车旁,砰的一剑碎开了车厢。 许多东西从车厢里滚落出来。 那是尸体, 一摞摞的尸体,堆满了车厢。 少女的瞳孔忽然收缩,竟是放开了怀里的男子,腾的站了起来。 茶寮主人的目光也被吸引,只是刹那,他便如被重锤击中,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不知想要说什么。 一道身影从不远处飞来,落在了年轻人的身边。 “师傅,是妖怪所为。”一剑击碎车厢的男子道。 来人看着那堆叠和散落的尸体,面色冷峻,眸光如刃。他道,“看来这里很快将有一场大乱了!”两人回头看着那父女两。“这些妖怪显然不是好心来送尸体的。” “那是示威” “很有可能。我们得改变计划了,既然它们如此明目张胆,我们也得给它们点教训,让它们知道,人族可没那么好欺负。” 昼夜不分,天地冥冥。已是酉时时刻。天空纷扬着密密麻麻的雨丝,雨水洒落,将那清冷的街道、屋宇,重新蒙上了阴寒的色彩。水滴顺着屋檐滑落,一棵棵树木瑟瑟发抖。 灯光如豆,瘦长的身影映照在窗户上。 默然无声,阴寒的空气里弥漫着哀伤与悲痛。 街面上有零星的灯笼张挂着,辐射出那昏黄的光来。 酉时,镇子街道上更少见人影。鳞次栉比的屋宇,尽皆大门紧闭。 少女站在门边,面色苍白凄哀,眸光也黯淡了。茶寮主人提着水壶也如同木头人似的站在那里,只是不时看看自己的女儿,却又不知怎么安慰好。如今那捕头已是死了,女儿日后的依托怎么办呢心中茫然。 那两个人对面而坐,默不作声的喝着茶水。桌上的食物他们却是未动分毫。 那两人显然不是普通人。想到年轻男子一剑击杀妖怪,茶寮主人便已知道他们是修道之人。当今之世,还有谁在抗击妖怪朝廷停摆,衙门不管事,江湖门派也偃旗息鼓,只陆陆续续听得有修道之人斩妖除魔的传闻。 “你们去休息,这里有我和师傅在,你们可以放心。” 那年轻男子回头看着他们道。少女抬起目光,眼眶里是泪光,薄唇翕动,却是没有说出什么来。茶寮主人连忙走上前来,道,“两位恩公不必顾虑我们,我们虽然无用,却也不会为恩公添乱。只是天寒,只有热菜热饭供应,希望能为恩公添茶倒水。” 年轻男子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同伴,那人盯着窗户,窗户上的影子随着烛火跳动。年轻男子暗自一叹,道,“既然你们执意如此,盛情难却,你们便也坐!” “是是是,恩公!” 茶寮主人拉着少女的手在旁边坐下。只是那两人却是没有说话的意义,倒是让茶寮主人更不知所措起来。这时那一直默然无语的男子收回目光看着他们两,开口道,“那捕快是你们的亲戚” “是小女的未婚夫!” 那人低叹一声,道,“节哀!” “世事无常,生死难料,无可奈何啊!”茶寮主人痛心的道。“出事前还在小店喝茶呢,谁知道会出这种事。本想着让他们二人早点成婚,却成了这个样子,哎!”不由得伸手擦了擦眼角。一旁的少女忽然哭泣起来,眼泪扑簌簌的从眼眶里流淌下来。 而这时,屋内的烛火忽然窜起,那两人的神色骤然一变。年轻男子站起身一把抓住搁在桌角的剑。茶寮主人和少女吓了一跳。年轻男子对面的人点了下头,年轻男子便转身走了出去。 “恩公,这是、这是妖怪来了吗”茶寮主人面色苍白的问道。 那人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一口,道,“该来的总会来。” 街道上骤然窜起一道狭长的寒光,那光亮将窗户映照的苍白。茶寮主人和少女紧紧靠在一起,彼此神色仓惶身体瑟瑟。而那人却平静的坐在那里,似乎无丝毫的紧张和诧异。瞬即,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镇子的苍寂。哐当,茶寮主人手里的茶壶不由得跌落下来,滚烫的水哗啦一声宣泄而出。 第四十四章 那黑夜前下 尸体从空中落下来,砸在了青石街面上。 韩仓站在空中,手中的剑滴下一滴滴的血液。昼夜不分的天地,昏昏冥冥,万籁俱寂。空冷的长街,此时更涂抹上了厚厚的幽森。那寥落的灯笼,如同冥府的鬼眼,注视着这怪异的天地。 那尸体落在地上,迅疾化为了一只狼的尸体。 韩仓伸手撩开脸上的头发,眸光冷冷的注视前方。泛着光的屋檐,翘起的屋脊,如同那欲要振翼而起的怪物。寒风瑟瑟,冷意萧萧。握着剑的手轻轻转动,剑身的光便泛漫开来。无星月的天空,阴沉着一张脸,似乎大地积蓄了太多的罪孽已让它无法容忍。 突然,韩仓身躯疾驰,一剑直刺前方。 气流在面前涌动,一道乌光悄然绽放。剑直刺而过,一声尖锐的叫声猛然暴响。韩仓提身而起,剑过长剑,血色迸射。一道身影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剑刺过,一脚便踢在了那身影的咽喉处,啪的一声,那是骨骼碎裂之声。韩仓身影未停,剑光疾驰镇外。而那身影已是了无生息的落下去。 韩仓身影已在镇外空中,而镇内屋檐上,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道道阴冷的身影,这些身影注视着远去的韩仓,然后露出那狡黠的神色来。当一道身影缓缓直立而起,其他身影便发出那低吼之声,低吼之声汇聚在一起便如同沸腾的水,在这幽寂的镇子里激荡。 那直立而起的身影倏然间朝街上飞去。 噗! 一抹血光瞬即从那身影上飞出。那身影便重重的撞在地上,整个身躯如同被碾压一般化成了肉泥。已经离开镇子的韩仓,此时出现在街道上。那低吼的身影一下子安静下来。寒风呜咽,让这些身影瑟瑟,有了丝丝的惧意。 韩仓低垂着头,目光注视着剑上的鲜血。 滴答,滴答。 鲜血落在青石上,然后缓缓的漾开。 他抬起头,面露那讥诮之色,嘴角勾起,露出一抹狞笑。 他如一个杀手,冷酷而决绝,视生命如草芥。 屋顶上的身影在犹疑,面前这个人就像是一座山岳,阻挡了它们的进攻步伐,也搅乱了它们的行动计划。他也像是一柄铡刀,仿佛随时能铡下它们的脑袋。寒风似乎在嘲笑它们,那寥寥的灯笼似乎也在嘲笑它们。这让它们骑虎难下。 啪的一声,一只杯子突然从一栋楼的楼上落下来,在街上化为碎片。 一动不动的韩仓立时腾身而起,宛若凶猛的猎豹,长剑一展,剑光横荡,扫过屋顶。屋顶上的身影立时纷乱而起,有的扑面而来,有的慌乱躲避。刹那间,鲜血飞溅,尖叫、哀嚎、嘶吼,在街上回荡。 一道道身影破碎而落。 剑光却越发的凶猛,横扫、窜起、挑拨、圈扎,或如极光,或如长虹,或如水泄,将一道道身影斩杀。 那破碎的身体,便如雨泄一般的砸落下来,让那空荡的长街,转瞬间便如同乱风刮过似的,狼藉一片。 而街道两侧的屋宇内,便有那低低的声音,那声音恐慌而惊惧,却是被努力压制下来的。 韩仓如同一个杀手,在这昏冥天地间纵横驰骋。 当他的身影停下,那剑却还在颤栗,鲜血随着剑的颤栗而不断的飞溅出去。 他的身上,也沾上了鲜血,斑斑点点,如同印染的花。 他却没有丝毫的疲惫之色,一双眼睛锐利的如同星辰。 那些身影全部化为了尸体。只是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身影站在他的对面十丈外,高大,威猛,有王者之气。 那是一头猛虎,保留着猛虎的大部分形态。 虎妖。 风袭来,虎妖身上的毛发如波浪一般的浮动。看不出它的喜怒,只是那威压却仿佛天生。无形的威势,化作那滚荡的力场,无声的弥漫。瓦片颤动,雨水凝滞。韩仓手中的剑不再颤动。 两人身上的威势碰撞在一起,然后如同两股激流,彼此互不相让。 瓦片飞了起来,然后撞击在一起,发出那清脆之声。 威势骤然倒转,化为那狂风呼啸而过。 “你很强,”那虎妖忽然开口道。“不是普通的人族修士。” “你也不赖,”韩仓道。“比起这些尸体来,看来你才是正主。” “我们需要资源,”虎妖道。“你们霸占了天地间的所有灵气,让我们这些兽修落入窘迫境地,没办法之下,我们只能采取此等手段。一般的人族虽然灵力驳杂浅薄,但收集起来却也不少。” 韩仓的瞳孔微微一缩,一抹戾气毫不掩饰的释放出来。 “这就是你们滥杀无辜的理由” “我们不需要理由,弱肉强食,这也是你们人族自己提出来的。而且相较于我们的行为,你们人族早就对我们滥杀无辜。” “呵,好强大的借口!” “我们不是在商量,人族,我们也不需要听从你的意见。” “那便杀!” 剑嗡的一声,杀意迸射。 虎妖盯着他,却是没有动,只是淡淡的道,“你不可怕,要战我陪你,只不过,这里应该还有一个人。” 韩仓执剑在胸前,目光紧紧盯着对方。这虎妖果然不简单,师傅隐蔽了修为,居然也能让它感应到师傅的存在。他冷笑一声,道,“你是害怕了” 虎妖叹息一声道,“没有谁会对存在的危机不害怕,更何况我们兽修要到这地步千难万难,更是珍惜自身的生命和修为。而且,两强相争,即便是活下来,又能得到什么。人族,你们今天庇护了这个镇子,可明日呢我知道你们是做大事的人,你们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可是我们兽修千万,无处不在,这个镇子你今日保护了,可明日我们便会将它拿下。我们需要资源,远比你们需要的多。” “那我今日就杀了你!” 韩仓怒吼一声,腾身一剑劈了过去。那一剑不可谓之不快,可见光一展,那虎妖便消失在了空中。一剑落空,韩仓有些失去理智,怒火在内心里升腾。他环顾四周,然后一剑划破天幕,转瞬便要朝镇外而去。 这时,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 “回来!” 韩仓呆了一呆,气势一滞,便倾泻如瀑。 “师傅!” 辰时。街道上有几道身影正默不作声的将尸体扔到牛车上。昨夜的事情许多人都已知道了,这也坚定了不少人离开的决定。这几个人有衙役,有百姓。当牛车装满,赶车的老汉便跳上车辕,鞭子轻轻一挥,牛车便吱吱咯咯的离开。 剑圣和韩仓从茶寮走出来,身后是茶寮主人和少女。 “记住我们说的,早点离开这里。那虎妖说的没错,天地大乱,妖魔丛集,即便不是那虎妖那一支,也会有其他妖魔来袭。人族之地,宛若灯火,成为了野兽的眼中钉。没必要固守一地,去大都市,人越多,力量便越强,妖魔便越不敢放肆。” “多谢两位恩公,我们一家今日便离开这里。” “嗯,结伴而行!” “我们晓得,还是要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 剑圣和韩仓转身而去。在昏冥的天地间,镇子有了丝丝的生气,不少人从自家走出来,扶老携幼,或坐车,或推车,或步行,收拾着家当,朝镇外而去。 “师傅。” “嗯怎么了” “为什么放走那头虎妖” “你以为呢” “韩仓自是不明白,所以才问师傅。” “但你心里不服气” “韩仓不敢隐瞒,却是不服气。” 剑圣低叹一声,道,“这世间妖魔无数,能杀的过几个来。即便是把它给杀了,又能如何能让妖魔不侵扰镇子不杀人吗” “但至少少了一个妖魔。” “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区别。” “便少了一分恶。” “戾气太重,杀心太重。” 韩仓紧闭嘴唇,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的心里还是不服气。人与妖魔,自古势不两立,更何况如今妖魔恶行累累,更是罪不可赦。他实在不理解师傅的心思。 两人已在镇子以东百里外。御空而行,并不消耗他们多少真气。 天地茫茫,万物苍苍,这哪里是开春的景象 剑圣忽然从虚空落下来,韩仓呆了一呆,连忙跟着落在地上。雨水纷纷,气温虽低,草木却已是在瑟瑟中舒展开来。道路泥泞,坑坑洼洼,两人走在一条官道上,官道上除了他们两人,却再没其他身影。 一只乌鸦站在一棵柳树上,抖动翅膀,幽幽的望着行走的两人。 “斩妖除魔,确实是好事,”剑圣忽然开口道。“但有的时候杀戮并不是唯一解决问题的办法。你要知道,那虎妖若是死了,镇上那些人是否都会离去而虎妖没死,这却是镇子里绝大多数人知道的,既然知道虎妖没死,那么,镇里的人如何能够安心留下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韩仓心中一动,已是停下脚步,错愕的望着剑圣。剑圣没有停步,渐行渐远。韩仓急忙跑上去。 “师傅,徒儿知错了!” 剑圣淡淡一笑,道,“你没错,只是有时候容易为情绪左右。” 这时,一辆马车忽然从身后飞快驰来。两人便都停了下来。那马车到得近前已是放缓了速度。 “两位要去哪里”赶车人是个魁梧的中年男子,马车停下的时候,他问道。 “前方可是泾阳”韩仓问道。 那中年男子点头道,“没错,是泾阳,不过还有百里路程。” “那就没错了,我们正是要赶往泾阳。”韩仓道。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韩仓两人,道,“形势不好,赶路的人也少了。二位若是不弃,请坐某的车!正好顺路,省得二位在这雨天跋涉了!” 韩仓笑了笑,道,“你就不怕我们是歹人” 中年男子咧嘴一笑道,“若是换在以前,或许还会担心,可如今妖魔横行,我们却是要担心他们的。而且看二位装扮,应该是修道之人,有二位同行,某心里也有了底。” 韩仓大笑一声,也不拘泥,便与剑圣上车。马车便继续行驶。 泾阳。 几个衣着破烂的小孩从店铺里飞一般的跑出来,一转眼便消失在一条巷子内。转瞬,他们又从那巷子里来到了另一条街道上。他们手里拿着热乎乎的饼,大口的啃食着。 “有点干了!”一个小孩道。 “啊,要不要我给你点酒喝”另一个小孩道。 “我才不要喝酒,”先前那小孩嘟着嘴道。“要喝就喝果汁。” “嗤,小灵真是越来越娇气了!”又一个小孩笑道。“自从在那天德楼吃了一餐之后,便这个不好吃那个不好吃,啊,我们这些做哥哥的好难啊!” “呸,我才不娇气呢”那唤小灵的小孩道。“只是那天德楼的食物确实好吃,要是能天天吃该多好啊!” 其他几个小孩互相对望一眼,都默然笑着。 “小灵,要不要我们送你去一个地方。”第三个说话的小孩道。“一个能让你天天好吃好喝的地方。” 那小灵眼睛一亮,道,“哪里哪里” 第三个说话的小孩伸手指了指前方,其他小孩这时候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小灵朝那边望去,却是一家青楼。小灵双眼立时闪现泪光,嘴一瘪,竟是哭了起来。其他小孩见状,竟是急了,纷纷讨好。 “你们欺负我,我要告诉叔叔,让他惩罚你们!呜——” “哎呀,小灵,我们只是跟你开玩笑呢!” “有你们这样开玩笑吗” “哥哥向你赔不是,小灵饶了哥哥!” “我才不,不能饶了你,就你最坏,老是作弄我。” “哎呀哎呀,小灵啊,哥哥真的错了,你要怎样才肯饶了哥哥” “我要喝果汁。” 雨水纷纷,街道边上的柳树已是吐绿,垂下的枝叶柔柔的如那轻纱。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叫卖的、吆喝的,不绝于耳。天气虽然不好,却也不影响街上的生意。特别是街道两侧的酒楼茶坊,更是人声鼎沸。 几个孩子手里捧着一个竹筒似的杯子,在人群中如轻灵的风一般掠过,发出那银铃般的笑声。 这时候,乘坐马车的剑圣师徒二人已是进了城。 第四十五章 那暮色中 “前几日猎妖大赛你们可见到了” “你说的是紫荆山的还是黄梅渡的” “咦紫荆山还有” “嗤,怎么没有紫荆山的猎妖大赛可是举行的如火如荼,一连持续了一个月,参与的修道士多大两百人。” “这么壮观!哎哟,我还以为只有黄梅渡有呢!” “啧啧,那些修道士可真是本领高强,飞天遁地移山倒海,不可谓不穷尽手段各展神通,真真让人艳羡啊!可笑那些妖魔,还以为有点本事可以为祸人间,却不知依旧是被我们人族猎杀的猎物。哎呀呀,那场面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毕生难忘啊!所谓尸山血海,便当如此!” “黄梅渡其实也还行,虽然妖魔不多,修道士也不多,但也是杀的惊天动地血流成河。特别是黄山的黄眉道人,一剑斩天,竟是引得天雷滚滚,轰杀妖魔,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呵,天雷滚滚算什么,那九宫山的九宫真人一手阵法,将数千妖魔困在阵中,让其无计可施任人宰割,那才是厉害。” “还有鹧鸪山的天骄黑白双剑,剑法绝伦,与妖魔的统领大战三百回合让其跪地求饶。” 酒楼上,觥筹交错议论纷纷,竟是一扫外面的阴寒,热闹非凡。小二往来奔波应接不暇,已是汗流浃背。只有那站在柜台后面的掌柜,抚摸着下巴的短须笑盈盈的看着大堂,一副得意洋洋的神色。 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子迎着剑圣和韩仓步入一间雅间。门一合上,外面的喧嚣便被隔绝了。那五短身材男子不时说笑着,剑圣和韩仓却是皱着眉头,纷纷坐下。 “外面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剑圣开口问道。 那五短身材男子楞了一下,既而笑道,“是一些江湖人士组织的,说是为了凝聚人心提振士气,这不搞的沸沸扬扬!” “真有其事”韩仓问道。 那男子点头道,“却有此事,我们苍狼帮也派人出席了。” “哪来那么多妖魔”剑圣道。“而且还是一面倒的战绩。” 那男子眯了眯眼睛,为两人倒上茶水,道,“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据说妖魔的行踪是早已被确定的,围而不杀,只等着那次盛事。” 剑圣面色淡漠,端起茶杯却是没有喝。韩仓看了自己师傅一眼,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时候,小二走了进来,将一些酒菜放上,然后出去了。 “不要掉以轻心,这些妖魔的睚眦必报之心可不同于我们人族,一旦它们报复起来,必定是倾巢而动。”韩仓道。 那男子点头道,“我明白,那次行动之后,大家并没有散去,而是组成多个队伍,分批次巡视周边动静。来,两位请喝杯酒,驱驱寒气。” 酒香馥郁,醇厚而甘烈。剑圣和韩仓都饮了一杯,便吃了些菜。 那男子道,“已经为二位安排好了住处,今日已晚,二位先请休息,明日一早我再过来带二位去见帮主。” “你告诉我们位置就行,不用陪着我们。”韩仓道。 “好。”男子搔了搔头道。 与那男子分别后,剑圣和韩仓在街上闲逛。昏冥天色,却已是酉时末刻。街巷张挂灯火,宛若白昼。行人不少,往来如织。各色摆卖也是沿街叫卖,音声嘈杂。 “师傅,您是否怀疑他们在作假”韩仓忽然问道。 “你觉得呢”剑圣面色沉沉,声音淡漠的道。 韩仓抓了抓头,目光扫了一眼旁边的小摊,道,“有点让人难以置信,若是真的,自然可喜可贺,可若是造假,就不知道那些人所图为何。” 剑圣仰头看了一眼天空,低声一叹道,“这样的事情可不是没有啊!” 韩仓眉头一挑,道,“师傅说的是崆峒老怪的事” “人心,是很难捉摸的事情,越是纷乱之时,越是窜出一些妖魔鬼怪来。人人总说,世间最可怕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人心。人心之复杂,自天地之初似乎便已注定。” “师傅,如此大规模行动,参与人员之多,又有不可估计数量的人旁观,作假,应该不大可能!” “呵,操、弄人心的手段,任何生灵可都比不了人啊!” 两人徐徐前行。有卖花灯的,各色花灯争奇斗艳,无比的壮观。又有卖小儿玩意的,那拨浪鼓发出沉闷的声音,那铃铛丁零当啷。又有沿街卖糖葫芦的、卖炊饼的、卖麦芽糖的,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与内心的担忧相比,眼前的景象犹如一场梦,让人迷茫。 在一处小摊处,两人坐了下来。各自要了一碗杂酱面。 “灰白两位前辈也在此,要么徒儿先去拜访两位前辈,看看能否探听到什么。” 剑圣点了下头,道,“两位前辈都是洞彻世事的人,不要孟浪了!” 韩仓想到昔日里对那二人的亏欠,不由心虚起来,道,“往日是弟子糊涂,以为自己有点本事便可利用他人,却不知自己不过是跳梁小丑,在明眼人面前卖弄罢了。弟子过去,也要郑重致歉的。” 剑圣看着他,露出欣慰之色,道,“修道之路,强者如云,不要有点本事便沾沾自喜不将他人放在眼里。我们剑修,虽然修心如剑,宁折不弯,却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最忌讳的便是目空一切,容易铸成大错。” “弟子明白,这些时日跟随在师傅身边,弟子深感自己修为低弱,难入强者之列。” “修道之路,如逆水行舟,当砥砺前行。” 面上来,酱在面上,香气已是扑鼻。两人抓起筷子搅拌了一下,然后吃了起来。路上行人往来络绎,音声不绝。不远处的酒楼传来叫嚷声,有哄笑声。也有赌徒从巷子里走出来,面目枯槁,形神狼狈,一看便知是赌输了的。也有管弦飘荡,歌喉清丽,一曲清词让人神往。 吃碗面两人在街上又走了许久,才折身回返。 “十年没来泾阳,竟是如同往日一般的热闹。” “说起来,弟子与师傅第一次相遇还是在这里呢!” “弹指一挥,白驹过隙,一晃十年啊!” 韩仓目光流离,露出那回忆之色。往日里的点滴涌上心头。昔日的孩童,不知不觉间已是能搅动风云的人物。世事如梦,几人清醒;人生如潮,起起伏伏。 一辆马车忽然间疾驰而来,路上的行人错愕纷乱,急忙退让到一边。有挑着担子的人被马车擦着摔倒在地。马车绝尘而去。行人咒骂起来。 剑圣挑了挑眉头,望着那远去的马车道,“那是黄山的标志” 韩仓点头道,“没错,好像是黄山大弟子黄远山的专用车驾。” “呵,黄山现在的名声可是起来了!”剑圣冷笑道。 “那黄远山的剑术已有所成,一年前还找上门向弟子挑战呢!”韩仓道。 “心浮气躁!”剑圣叱责一声便大步朝前走去。行人咒骂着走开了。韩仓低头想了想,便跟了上去。不久,两人来到一处院落。院门紧闭,两人在门口等了会儿,最后韩仓将院门推开,两人走了进去。 优雅的院落,不算宽阔,却也装点的雅致。 “师傅先歇着,弟子现在去拜访灰白两位前辈。” 剑圣点了下头,站在外院大堂前,望着那一株株梅花。梅花已落,只有那叶子苍翠欲滴。他道,“代为师向两位前辈问好。” “是。” 韩仓离去后,剑圣竟是在地上盘腿坐了下来。冥色昏昏,天地沉沉。闹市的喧嚣已是远去,只剩下清幽一片。他一头白发,身形颀长而削瘦,皮肤绷紧,没有过多岁月的痕迹。只是,皮囊的年轻却并不代表内心的年轻。人经历的越多,总是或多或少会变得深沉起来。 气息内敛,真气如丝。他缓缓闭上双眼。 万法皆空。 道本自然。 不知不觉间,他已身心空灵,神魂在缥缈玄虚中遨游。 韩仓出现在城北的一处宅院门外。一个总角童子开了门,见到是他便欢喜起来,一把拽着他的衣袖,拉着他往里走,并大声喊起人来。不一会儿,他便见到那灰白两位前辈。两人一直都穿着灰色和白色的衣物。多月不见,两人似乎又老了一些。 “北方的事情我们已有所耳闻,只是知道的不多,想来也是惊天动地的了!”灰衣老人道。 “北方我们没待多久,”韩仓恭敬的道。“那里势力错综复杂,而且猎道者已是出面,所以师傅不想与他们过多纠缠,便带我南下到此。” “路上可还顺利”白衣老人问道。 “路上遇到一些妖魔,”韩仓道。“我们还好,就是一些村子遭到侵袭,死伤严重。” 灰衣老人和白衣老人低声一叹。白衣老人道,“妖魔汹汹,层出不穷,可怜苍生啊!” 灰衣老人道,“只可惜我们自己却还在争名夺利,却不知死期将至。” 韩仓神色一动,问道,“紫荆山和黄梅渡的事情,晚辈和师傅到泾阳才有所耳闻,不知是怎么回事” 灰衣老人嗤的一声冷笑,道,“还能怎么回事,不过是一群人演戏给瞎子看罢了!” 望着灰衣老人的面色,韩仓道,“师傅也是如此怀疑,而且担心此举遭到妖魔的反击。” 白衣老人道,“一些人演戏,一群人叫好,都以为妖魔不过土鸡瓦狗,看看泾阳就知道,哪有什么警惕和防守,大家都徜徉在欢乐的氛围中,以为有他们那些人在,便可高枕无忧。哎!”他喝了口茶,望着韩仓继续道。“你师傅怎么考虑” 韩仓沉吟半晌,摇了摇头道,“师傅并未说什么,明日我们要去见那苍狼帮的帮主。” “苍狼帮啊!”白衣老人眯了眯眼睛,道。“这个帮派虽然新近崛起,却是颇有担当,而且势力不小,已经笼络了不少江湖奇人义士。” “那苍狼帮帮主以前得到过师傅的点拨,也算是师傅的不入门弟子。”韩仓含笑道。 “能得剑圣点拨,可是天大福分!”白衣老人笑道。“不过,黄梅渡之事,这苍狼帮也是参与了的,如果你们想知道更详细的内容,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韩仓点头,道,“这事小子知道了。对了,深夜拜见两位前辈,还有一事需要与两位前辈商议一下。” “哦小子说来。”灰衣老人道。 夜已深,青楼里的管弦还在奏着低缓的乐章。 忽然,一名女子尖叫一声,杯盏哗啦落在地上。 管弦之声戛然而止。闺房中,一张圆桌,几名男子,几名女子。一名男子起身圆瞪着双眼怒气冲冲的盯着倒在地上的女子。其他男子言笑晏晏,其他女子则面带惊色不敢动弹。倒在地上的女子面色苍白,眸光瑟瑟的望着那站起来的男子。 那男子身材魁梧,面庞粗犷,一对浓黑的眉毛如重墨勾画。 那男子深吸口气,呸的一声啐了那女子一口,很快又坐了下来。 “病恹恹的,晦气,还不滚出去!” 倒在地上的女子连忙站起身赔罪道,“贱婢冒犯公子,请公子恕罪,等贱婢身子好了再来服侍公子。” “滚滚滚!” 那女子退身而去,门又合上了。但门外却传来一粗哑声音的训斥,以及那嘤嘤哭泣之声。 一名男子端起酒杯笑道,“何必为一贱人坏了心情,远山兄,来来来,我们喝酒。” 又一男子端起酒杯笑道,“是啊,喝酒喝酒。” 那魁梧男子虽然心中不悦,却也安耐住内心的不满,道,“喝酒。” 觥筹交错。管弦声未再响起。其他女子也很快出去了。 “听说苍狼帮对我们的行动多有置喙,我黄山门主可是有所不悦,你们是本地地头蛇,不知有何想法” “远山兄误会,对于苍狼帮我们可是多有不满,只因其来势汹汹势力庞大,我们虽然身为地头蛇,却也敢怒不敢言。不过,既然远山兄已表态黄山,我们也不敢再任其胡作非为下去。” “是呀,只要远山兄一声令下,我们必定全力相助。” “这苍狼帮帮主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可有线索” “此人据说得到剑圣的点拨,剑法一流,至于其他的,却是不知。” “剑法吗呵,昔日我挑战韩仓,韩仓龟缩不出,区区一个不记名的剑圣弟子,能比韩仓高强” “那是那是,远山兄深得黄山真传,那剑术是没得说。” “如果黄山要针对苍狼帮的话,我这就去搜集线索。” “这个不急,明日门主将驾临泾阳,你们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也该见见我们门主。” “真的” “我黄远山骗你们不成” “哎哟,这可真是我们天大的面子,多谢远山兄,多谢!” “何必客气,来,喝酒。” “喝酒喝酒。” 雨丝纷扬,时辰已是子时初刻。街上的喧嚣也静默了。那络绎的身影也散去了。空空荡荡的街巷,只有那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昏黄的光映照出那苍寂的身影,无声摇晃。 第四十六章 那暮色中下 森森的山林,寒意冷冽,风从远处而来,在林中旋舞。 一石亭在山上,如一柄撑开的雨伞。旁边有条小路,蜿蜒可达山腰的道观。 天地昏冥,万籁俱寂。道观晚课早已结束,只剩下几名道人还在真武大殿内说着话。光熠熠,让道观在整片昏沉冥色里,如同斗士一般倔强坚挺,却越显孱弱。 石亭有光,两盏灯笼悬挂在石柱上,映照着坐在石亭内的两个人。 这两人都穿着藏青色的道袍,道袍掩映着他们那略显苍老的身体。在他们的面前是一张石桌,石桌上有棋盘、茶壶、茶杯。茶水已经冷却,茶香也被寒意凝结。棋子密密麻麻的排列在棋盘上,犬牙交错,难分胜负。 “哎,看来我们这一次又是难分胜负了!”坐在左侧的是个眉毛修长的道人,修长的眉毛从眉骨垂在脸庞上,奇特的是,他的头发是灰黑色的,眉毛却是黄色的。而坐在他对面的人是个瘦小干枯的道人,一双手白净干枯,如同变形的树根。 “胜负于你我,有什么意义”对面的道人笑道。“想当年我穷尽天命妄图参破天机,踏遍宗门,却被扫落在外,惹得无数人的讥讽,唯独到得黄山,被你接纳。”他长吸口气,豆大的眼睛精光四射,注视着那冥冥的天地。寒风拂过,须发飞扬,道袍猎猎。“也正是从那时候起,我在阵法一道上才算有所突破。” “《炎黄经》” “没错,《炎黄经》,此经涉猎极广,虽然对阵法一途讲述不多,却给我许多启迪和引发。可以说,没有此经,我需要花费数十年才能走出歧途,更别提达到如今地步。” “机缘有缘者得之。” “没错。” 两人相视一笑。黄眉道人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扫,站起身走到亭外,望着远山朦胧云雾缭绕,不由得长歌一曲。那矮瘦道人站在后面静默不言。许久,黄眉道人道,“明日我入泾阳,九宫可与我同往” 矮瘦道人摸了摸胡须,道,“你这是去收拾残局,我去了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在这坐镇,既得逍遥,又可完善阵法。” “泾阳已是鱼龙混杂,特别是这些日子,前往的江湖人物可是不少。”黄眉道人道。“这些人中也有大本事的,若是能入我门下,我黄山一脉实力便可暴涨。当然,一些宵小胡言乱语,坏我等名誉,也是要以雷霆手段肃清的。” “宵小之辈,不能容其置喙,不然民心乱、局势难稳,有坏大事之可能。”矮瘦道人道。 “自是如此,所以此行我是非去不可。”黄眉道人道。“城中有个苍狼帮,听说与剑圣有点关系。此帮派在黄梅渡和紫荆山行动中虽然参与,却多有疑心,日后难为同行之人。此去啊,若是敲打能让其重入正道还好,若是不能,可就没办法了!” 天空沉沉,如欲坠落。山风猎猎,林木如浪。 山腰道观里,钟声响起。 一个姑娘从后门走出来,目光两下扫了一转,便朝着巷子左侧快步走去。丑时,城里的人都已入梦,四下里一片冷寂。丝雨迎空,大地湿漉漉的。姑娘走得很快,在巷子前方转入另一条巷子。巷子纵横,交错在整个城市里,如蛛网迷宫一般。 当姑娘在一处院落门前停下,她已经走了有小半个时辰。 院落凄凄,寂静无声。门扉半掩,姑娘伸手一推便推开了。然后她走了进去。这时候,寂寂的院落响起了孩童的声音。不一会儿,几个孩童从屋里跑了出来。 “小梦姐姐!” 姑娘停下脚步,那苍白的面孔露出笑容。 “你们饿了,我给你们带吃的来了。” “姐姐,快请进来。” 油灯被点燃,灯光映照着屋子。姑娘与几个孩童站在一起,将一个纸包放在桌上,有条不紊的解开。是一些吃食。屋子虽然打扫过,却还是有些脏乱,显得长期无人居住一般。姑娘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头发上脸上都沾着许多雨滴。她掏出一面帕子擦了擦脸,苍白的面孔微微泛红,气息有些喘。 “姐姐,你吃了吗”小姑娘问道。 “姐姐吃了,小灵,你们快吃。”姑娘含笑道。 “姐姐,这么晚了你还给我们送吃的,呜呜,我们太感动了!”小姑娘红着眼睛哭泣起来。姑娘怔了怔,张开双臂,那小姑娘便扑入了她的怀里,她摸了摸她的脑袋,眸光是无比的平静。 “无论多晚,姐姐都来看你们,这不只是为了你们,也为了我自己。在那里,我便如同在监牢里一般,受人轻贱、管教,有苦没处诉说。可是到了这里,哪怕只是待上半个时辰,姐姐也感觉自在舒畅。小灵,别哭,哈,别哭!” “姐姐,跟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你不要回去了。” “是呀,小梦姐姐,我们一起云游四海,你放心,我们可以保护你的。”一个男孩子挺起胸膛道。 “姐姐,我们保护你!”其他男孩纷纷道。 姑娘望着这几个男孩子,满心的欣慰。她想起数日前见到他们,他们衣着褴褛,面黄肌瘦,偷了几个馒头却被人堵在那里恐慌不安。那次不过是青楼放假,难得让青楼里的姑娘们可以外出游逛,而她正好遇见了被围堵住的他们。这或许便是冥冥中的缘分。 “你们都是有大本事的,姐姐知道,只是,姐姐走不了啊!姐姐被卖在那里,若是逃离,便会被追缉,到时候不但是姐姐,连你们也会被牵连。我走不了,虽然我无时无刻不想离开那里。可是,我能去哪” 说话间,姑娘已是声音悲戚,充满绝望。 她不是自由身。无形的锁链紧紧的缠住了她的命运,让她寸步难行。哪怕是如今夜这般来这里,她也是避开了旁人悄悄出行,若是被发现,一顿责打是免不了的。又想到今夜被那魁梧男子的推搡,被青楼的管家责打,内心里的苦闷便如泉涌似的涌上心头。 “姐姐,你别哭!”小姑娘扬起头,小手轻轻抚摸着姑娘的脸。“你有什么心事跟我们说,我们帮姐姐解决。” 姑娘轻声一笑,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道,“姐姐是感动,一时忍不住才这样。好了,你们快去吃东西。” 几个男孩互相看着彼此,眼珠子转动着,显得无比的机灵。 时间过的飞快,更夫在远处行走,梆子的声音单调而清晰。 姑娘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几步便跑到了屋外。 “你们早点休息,姐姐回去了。” “姐姐!” “姐姐,我们送你!” “不要出来了,下雨呢,别冻着了!姐姐明天再来,哈!” 姑娘一溜烟出了院子,伸手将门扉合上,深深吸了口气,笑了笑便沿着原路而去。 “我们不能让姐姐再待在那里,我们得救姐姐出来。”一个男孩忽然开口道。“今天夜里看姐姐的神色,显然是又被责打了。小灵,你看到姐姐身上的伤了吗” 小姑娘嘴里啃着馒头,点了点头道,“肩膀上,红红的。” “这群坏东西,真以为我们穷人好欺负!”另一个男孩攥着拳头恼怒的道。“不给他们点教训,真以为我们是小孩子不能做大事吗” “你说,我们怎么办”先前说话的男孩道。 那男孩眉头一展,向他们招了招手,其余人便凑到他的面前。他低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众人已是露出满意的笑容。 “就这么办!正好不知道怎么处理那劳什子呢,现在有用场了!” 巳时,时辰已不早了。泾阳在几个时辰前就已热闹起来。 天色依旧昏冥,天空飘着雨丝。 街道巷陌,湿漉漉的,泛着冷光。 车马辚辚,行人如织,好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一辆马车早已在门外等候。剑圣和韩仓从屋里出来,便见到昨日那男子。三人上了马车,马车驶出巷子来到街道上。喧嚣之声让人有些恍惚。各色摊贩沿街叫卖,店铺鳞次栉比,酒楼上高歌欢呼之声不断,青楼上婀娜身影挥舞着手中巾帕朝着路人发出那诱惑的声音。 “他受伤了”剑圣忽然问道。 赶车男子怔了怔,面色凝重起来,道,“不敢瞒前辈,我们帮主三天前忽然病倒,至今仍然卧床不起。” “大夫怎么说”剑圣道。 “遍请名医,束手无策。”那男子道。 剑圣眉头蹙起。韩仓看着自己的师傅,心中升起莫名的隐忧。剑圣许久吁了口气,道,“他的修为不低了,能让他如此病重缠身的,显然不是普通的疾病。” “名医说不出名堂,可我们又找不到其他杏林高手,以致帮主的病一日重过一日。今日本要亲自前来的,可一早上帮主吐血三次。”那男子忧心忡忡的道。 “快点!”剑圣冷声喝道。 马车疾驰,在宽阔的大街上奔跑,惹得行人慌乱斥骂。 过了盏茶功夫,马车在一座宅邸前停了下来。大门洞开,两排穿着武士服装的人站在那里。赶车男子跳下车辕,掀开车帘,恭敬的道,“已经到了。” 宅邸很深,有三进院落,宽阔清幽,雅静超脱。 在那男子的带领下,剑圣师徒二人穿堂过户,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内院。一到内院,剑圣和韩仓便闻到了那腐臭的味道。韩仓看着剑圣,剑圣眸光阴冷眉头如剑。 “帮主便在里间。” 男子便要引路,韩仓却是抓住他的胳膊。 “怎么了”男子愕然道。 “你不要进去。”韩仓压低声音道。 男子惊愕的看着他们二人,只觉得两人无比的严肃。心中一凛,难道是帮主病危了!这时,剑圣一步迈了出去。男子张口想说什么,只是韩仓摇了摇头。 剑圣步入屋内,腐臭之气更重,更有黑烟在眼前漂浮。 帐幔后面,有一张卧榻,卧榻上有一道瘦弱的身影。 腐臭之气让人窒息,黑烟悬浮,如同地狱。 剑圣站在帐幔一侧,定定的看着那模糊的身影。虽然看不大真切,却隐约能辨认出那人的样子。竟然病成这个样子了!剑圣心中一叹。撩起帐幔,黑烟忽然扑面而来。剑圣面色一冷,眸光如刃,剑气迸射而出,黑烟瞬息间溃败,疾啸着便要逃窜。 卧榻上的人奄奄一息,英俊的面孔已是变了样,干瘦孱弱,瘦骨嶙峋,活像快要饿死的人一般。只是,这人显然不是饿的。 “前辈!”那人睁着无神的眼睛,声音轻的如那游丝。 剑圣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他那麻杆一般的手。 “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晚辈轻敌,遭人暗算。” “谁” “不知道。” 剑圣的眉头拧在了一起,面色无比的冷厉。他紧紧抓着他的手,道,“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让你有事。你安生待着,我让韩仓把灰白二老请来。” “他们、他们也来了泾阳” “嗯。” “可笑晚辈门下这么多人,居然只是请来一些庸医,活该晚辈受此折磨啊!” “你别抱怨,他们二人可不是谁都能找到的。你躺着,我待会过来。” “嗯。” 剑圣从屋子里出来。赶车男子急忙上前,焦虑的道,“前辈,帮、帮主他” 剑圣没有理他,而是走到韩仓面前,低声交代了几句,韩仓应了一声便急急离去了。 “前辈,怎么了” “给我搬条椅子过来。” “啊” 一条太师椅被搬了过来,剑圣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一手抓着剑驻在地上,神色威严,气息迫人。赶车男子本想在旁伺候,可剑圣的气息让他难以支撑住,便退到了一旁的屋檐下。天地昏昏,万物萧萧,雨水纷扬。整个院落,鸦雀无声。时间,便在这静默中悄然流逝。 申时末。 天色似乎暗了一些。雨点纷扬,洒落天地。 路上行人如断魂。 沿街摊贩,似乎也疲惫了不再叫卖,只是坐在雨伞下懒洋洋的看着对面的店铺,似乎在考虑是否要去小酌一杯或者一亲芳泽。而在这时,忽然传来了那刺耳高亢的喇叭声。这声音如此的响亮,一下子将人的思绪拉了回来。当人们扭头望去,却见到一面面黄黑旗幡从远处而来,纸钱飞舞,不时有烟雾炸起然后蒙漫开来。视野模糊,莫名的异香钻入人的口鼻,让人不由得大脑空白,如木偶似的站在那里。 观望的人不少,街面上的,店铺里的,楼上的,一瞬不瞬的看着这群从城外而来的人。他们有男有女,穿着黑黄两色的服饰,或举着旗幡,或洒着纸钱,或用那竹筒似的东西喷出一团团的烟雾,或吹着喇叭、笙管,或抬着一座巨大的莲花台。莲华台上,帐幔飘飘,居中坐着一位体态风流的年轻女子。 街道上的人哗啦啦跪倒在地,齐声喊着:“莲华神女,寿与天齐,斩妖除魔,法力无边。” 天昏昏,城市里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气息,从街道席卷、蔓延。 第四十七章 那泾阳乱 剑气在院落里激荡,化作不同的形态。片片叶子飞舞破碎。 远处观望的人目瞪口呆,无法想象一个人为何能有如此本事。而剑圣只不过是坐在椅子上,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未动分毫。那剑气是从出鞘的剑上窜出来的。剑,似乎是活的。 剑气乖戾,如同嗜血的猛兽,在找寻着猎物。 赶车男子想到自己帮主,有一日他看见自己的帮主一剑勾动天雷。那时他以为,剑修之道,便是融于天地而以鬼神之力横行于世。而那是剑修最强的境界。可如今看来,剑修之道却是没有止境的。如剑圣这般,不知道到了何等境界,单单剑气化形,便足以让无数的剑修以此为目标奋斗千百年。 剑圣面庞冷峻气息淡漠,眸光如水,阴沉的望着地面。 破碎的叶子落在地上,已是如一团丝线。 雨丝在剑气激荡下,竟是落在了院落的外面。苍翠之色,掩映两侧。在如此漫长的严寒中,草木也在奋发,并未因此而颓丧。 生命之坚韧,实在深不可测。 突然,一团乌云在上空出现。一动不动的剑圣腾身而起,一剑穿过那团乌云。乌云嗷呜一声,瞬即化为赤红色,变为一张狰狞扭曲的面孔。剑圣冷哼一声,剑一搅,那张面孔瞬即破碎。一阵腥风呼啸而过,血色的雨丝,弧形洒落在屋檐上。 观望的人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轰隆一声雷鸣,一缕电光从云层中疾驰而下,在剑圣身侧炸开。 白发飞舞,衣袂飘飘。 电光在身后伸展,铺盖在数尺瓦片上,银光璀璨,无比绚烂。 “守好你们的帮主!” 剑圣忽然冷声喝道,瞬即飞身朝大街方向而去。赶车男子浑身一抖,扭头喝道,“围住院子,一只苍蝇也别放进来。” “是!” 街上传来笙管之声,声音低迷,有蛊惑人心之嫌。 烟雾腾起,纸花飞舞,黑黄旗幡,在烟雾里猎猎。 四下里是无比的沉寂。无数的身影如丧了神魂似的趴在地上,口里发出那干涩的呼唤声。 剑圣落在屋顶上,目光阴冷的注视着这支奇怪的队伍。有男有女,神色淡漠,莲花台上的曼妙身影,给人以神秘而又妖异的感觉。队伍忽然停了下来。那软软的斜靠在莲花台上的身影抬起头望着剑圣。 笙管之声停了。 烟雾开始消散。 趴在地上的人们错愕的抬起头,茫然不知所措。 莲花台上的身影咯咯笑了起来,伸手撩开面前的青丝,道,“原来是剑圣大人,我就说谁的气场如此厉害呢!” “白莲教”剑圣道。 “乾坤已死,白莲当立,斩妖除魔,守卫苍生。”莲花台上的身影道。“剑圣大人可愿意成为我白莲教的护法” “哼,装神弄鬼,愚弄百姓!”剑圣不屑的道。 “哈哈哈哈,”莲花台上的身影笑了起来道。“装神弄鬼也好,愚弄百姓也罢,比起名门正派来,我们到底还是做了些事情的,至少比起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要高尚一些。紫荆山之事,黄梅渡之事,真是让我们这些邪魔外道大吃一惊。比起我们的所作所为来,他们所做之事,那才是真正的卑劣无耻啊!” 剑圣眸光阴冷,眉头微微一蹙,却是没有说话。 “乾坤真的要死了!”那身影叹息道。“妖魔崛起,横行于世。剑圣大人虽然一心为天地苍生,可只手难以撑天,又救得过几个人来,杀得了几个妖魔来而我白莲教,却是凝心聚力,于民希望,广布恩德,让孱弱愚蠢的民众在这大劫之中能有一线生机。” “你们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剑圣道。“所谓凝心聚力不过是为了你们自己罢了!” “咯咯咯咯,”那身影笑道。“我们是邪魔外道嘛!” “哼!” 莲花台上的身影缓缓抬起白玉般的藕臂,笙管再次响起,纸花团团抛撒,漫天飞扬。那些呆滞的百姓再次呼喊起来,声音沸腾,嘈杂响亮。队伍前行,旗幡摇曳。剑圣站在屋顶上,冷冷的注视着这支队伍远去。纸花在视野中飞舞,有的落在了脚边。他看着那苍白的纸花,蹙起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只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剑圣心弦一紧,瞬即飞了过去。 烟雾弥漫,视野模糊,一串串血光在那雾气中飙射。 惨叫之声迭起,那莲花台已是砸在了地上。 一杆杆旗幡在雾气中歪歪斜斜的舞蹈着。 倏然,一道曼妙的身影从烟雾中飞了起来。那身影赫然便是先前坐在莲花台上的女子。剑圣却是没有看她,而是望着那遮盖街道的烟雾。纸花不断从雾气中飞出。惨叫之声已经停止,血腥气味扑鼻而来。女子飞上半空,一手捂着胸口,面色苍白而带有怒色,她看了一眼剑圣,瞬即朝远处而去。可就在那女子飞出丈许远,女子啊的一声尖叫,砰的一声化为一片血雾。 剑圣呆了一呆,看着那团血雾蒙漫开来。 剑在颤动,剑气不断从剑身上涌现出来。 怒意,从心底里升腾起来。 就在这时,烟雾里窜出一道狰狞的身影。剑圣动了,一抹光,瞬即洞穿了那道身影的身躯。那身影未发出声音,剑圣已是落在烟雾之中。尸体狼藉一地,血液浸透了街石。一道道身影扑身而来。剑圣执剑而起,剑光在烟雾中匹练而开。 剑气,杀意,如那怒浪席卷。 杀。 沉闷之声不绝于耳。 剑嗡的一声忽然冲上半空。剑圣的身影从烟雾中脱颖而出。剑直指苍穹。嗤啦一声,一道电光从天而降。风势变大,疾啸在虚空。猎猎飞舞的白发,与那璀璨的银光相衬,无比的冷酷。 轰! 炸响,气浪席卷,瓦片纷飞。 一团血光在那气浪之中旋起。 剑圣俯视屋檐,一道身影跌落在屋顶上,一条臂膀已是齐根消失。 那人魁梧黝黑,一张面孔阴狠的瞪视剑圣。 “果然是剑圣,名不虚传!”那人冷声道。 “魑魅魍魉,也配提我的名字!”剑圣叱声喝道,瞬即一剑斩了过去。那人也不慌乱,翻身而起,朝左侧避让开来。剑光贴着屋顶旋起,弧形斩向那人。瓦片咔咔作响,纷纷竖立起来。长剑一震,瓦片瞬即飞向那人。 噗噗之声骤然响起,那人身躯一滞,立时从空中跌落在街道上。 烟雾已经散开,横七竖八的尸体,让喧闹繁华的街道变得无比的丑陋。远近的身影蓦然如从梦中惊醒,尖叫着四散逃离。那人跌落在地,再未动弹。剑圣俯身落地,淡淡的看着那已是没有气息的身体。 纸花到底成了送葬的物品。 剑圣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楼阁,楼阁静寂,幽森中带着肃杀。 而此时,那被他击杀的人的身体忽然化作一头狼。 剑在滴血,血液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寒风过街,街道无比的杂乱,各色物品散落一地,可绵延至城门位置。 城,如同死城,静寂无声。 他忽然步入一家酒楼。酒楼内客人、小二、掌柜缩作一团,瑟瑟的看着他。他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便在临街的桌子前坐下。 “来一坛酒。” 一个小二噗通倒在地上,掌柜的面色无比的尴尬,瞪了一眼那小二,连忙抱起一坛酒惴惴不安的走了过去。 “客、客官还需要什么” “老实在那边待着,别说话。” “是,是是是是。” 掌柜的连忙退了回去。一群人瑟瑟的看着剑圣,心脏砰砰乱跳,大脑一片空白,生怕剑圣突然暴起将他们斩杀。内外一片寂静,雨还在下,雨滴敲打在屋顶上,汇成水流淌落下来。剑圣抓着酒坛大口大口喝着酒。他本来喝酒不多,可今日却是无比渴望大醉一场。 白莲教虽然平日名声不好,但到底并未坏事做绝。而且如今乱世,各门派都在增强实力,更何况白莲教。与那些名门正派相比,白莲教更倾向于蛊惑,而非强势的胁迫、杀戮。有一点那女子说的没错,凝聚人心,如果人族继续一盘散沙,即便人族高手如云强者不少,能救得了几个人杀得了几个妖魔 烈酒入腹,血液疯狂的流动,脏腑剧烈的跳动。 整个人,便如同被烈火燃烧着一般。 他那冷峻的脸孔,不知不觉间已是如燃烧的云霞。 他将酒坛放下,回头道,“什么时候了” “酉时初刻。”掌柜的道。 剑圣朝窗外望去,天色更沉,如同平时的暮色。他叹息一声,抓起剑转身朝外面走去。掌柜等人见他离去不由得舒了口气,互相望了一眼,仿佛彼此都从死亡中挣脱出来似的。雨水洒落在剑圣的身上,衣衫很快就湿了。白发垂在肩上,雨水顺着发丝流动着。他站在街道上,朝那洞开的门道,“别出来。” 在他前方几丈开外的地方,一个中年女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阴森森的盯着他。 “白莲教”他开口道。 那女子缓缓拔出手中的刀,刀光映照在她的瓜子脸上,表情无比的森冷。女子虽然上了岁数,但却不减其风貌,只是让其风貌更有岁月沉淀的醉人意味。 “你杀了我的人。” “不是我杀的。” “除了你,还能有谁” “你可以去查。” “你为何不给我证明你的清白” 剑圣眉头微微一挑,心中不由得浮现一丝疑虑。这是一个陷阱,不论是刚才的袭击,还是苍狼帮的那团幽影,只不过是将他引到这里来。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调虎离山,挑拨离间。他暗自吸了口气,不知道灰白二老到没到。 那中年女子如毒蛇一般的盯着他,见他不语,便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 兵器,锋刃,杀器。 雨水纷纷,街道上一片淋淋。不远处的血水,顺着沟槽流向地下。 “我不想杀你,”剑圣忽然开口道。“也不想与你们结仇。” “仇恨已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女子说话间已是箭步而起,刀光绽放,犀利的斩向剑圣的胸腹。剑圣往后退去,而那刀光却不断追上来。水滴不断的破碎,屋檐的水泄在耳畔回响。剑圣脚步一滞,长剑横挡而起。刀一偏,女子已到了剑圣的面前。阴冷,仇恨,冷冰冰的让人悚然。剑圣手掌在女子的腰间一带而过,女子闷哼一声跌落出去。剑圣跃起,落在屋檐上。 “你们的老祖应该也来了,如果你们执意与我为敌,我也没办法。但你若如此愚蠢的认为你的人是我杀的,那便在与我为敌之前,问问你们的老祖。” 女子差点跌倒在地,她扭过头,双目赤红。 “狗贼,杀我的人你还想逃吗” 剑圣冷笑一声,转身朝苍狼帮而去。女子脚一跺地,腾空而起,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到了苍狼帮的那处宅邸。可这时候的宅邸,已是黑烟弥漫妖气纵横,一片死寂。剑圣心中不安,从屋顶上飞落下去,可这时候,一条条藤蔓疾啸而起,封住了他的四方,又有幽影一团团的扑了上来。 中年女子没有跟着跳下去,而是在屋顶上刹住脚步。她那阴冷的面色骤然变得复杂起来。那雾气,那妖气,让她有些悚然。而在这时,她的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中年女子眉头一蹙,连忙倒身而去,转瞬消失在言烟雨之中。 剑圣嘴唇紧闭眸光阴冷,忽然喝了一声,那封住四方的藤蔓啪啪的断裂。剑芒环身,在雾气中炸开。那飞扑而来的幽影瞬即被那剑气震飞。剑圣落地,长剑如灵蛇飞舞,剑影如织,竟是将四周封的密不透风。野兽般的嚎叫,在四周响起。无数的幽影张牙舞爪飞扑过来。 剑在地上划过,几点星火弹跳起来。剑锋一侧,剑圣横移而出。嗤啦的声响,便是那血液飞溅,还有头颅的飞起。他到了墙壁处,左掌在窗户上轻轻一按,窗户便破开了。他盯着那不断扑来的幽影,左臂一按,人已是进入屋子。屋子里一片漆黑,阴森而带着腐朽的味道。他在地上一滚,避开一道幽光,然后双手持剑而起。 剑影流动,黑暗中声响不断。 桌椅、帐幔、墙壁、窗户,破碎之声迭起。 突然间,一点火光骤然显现,一张张狰狞而凶恶的脸孔被火光暴露。 火光一起,剑圣便如同猎豹似的扑了上去。 剑,疾鸣。 剑气喷吐,刹那间笼罩整个屋子。 那些狰狞凶恶的面孔,一瞬间如同融化一般的模糊。 火光熄灭。黑暗重临。屋外的幽影如同暴躁的野兽,争抢着欲要扑进来。而这时,剑圣腾身而起,撞破屋顶,掠上高空。他折身北城,在凄迷冥色中消失。 第四十八章 那泾阳乱下 “天色又暗了一分!” 中年女子走到近前,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阁楼上发出叹息,她连忙躬身行礼。 “师祖!” 那老者瞥了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开,手里抓着一只杯子。 “事情我已知道了,不要再去触剑圣的霉头。” “可是” 老者眉头一蹙,面露怒色,道,“我的话你没听见吗” 中年女子胸中怒意难平,虽然惧于老者的威严,却还是鼓着气道,“可是他杀我们那么多弟子,更有圣女被杀,我们怎么能不追究此事虽然他厉害,可厉害也不能无故杀我教中弟子。” 老者收回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中年女子就像一柄剑,虽然可以弯折,却剑风不坠。老者面上的怒意消失了,只剩下平静和深邃。 “那你想怎么样” “我、如果教中不愿意出面,弟子愿意挺身而出,哪怕死了,也没有怨言。” “匹夫血气之勇!” 老者斥道,“视自己生命如草芥,蠢。我们经历风雨,百年来未曾被朝廷和那些名门正派剿灭,是何缘故因为我们懂得明哲保身,懂得进退,而不是一昧的逞强,只图痛快!” 中年女子咬着嘴唇,眼泪扑簌簌的滴落下来。 老者叹息一声,揭开杯盖,轻声啜饮一口,然后道,“不是他干的。” 中年女子抬起头,露出错愕之色。她道,“不是他干的难道还有别人弟子到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人。” “所以说你担不起大任,”老者道。“事不查不明,你连现场都懒得看,就凭一时所见,便以为知道真相愚蠢!他如果真要针对我们,早就动手了,区区剑圣,难道还怕我们白莲教一直以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是因为我们并没有越界,所以他也懒得动手。今日之事,也是如此,不然你还有命回来” 中年女子想了想,摇头道,“他不杀弟子并不代表他就不针对我们。” 老者叹息一声,站起身将手中的杯子抛了出去。他道,“随我来。” 一瞬间,两人消失在阁楼,出现在苍狼帮的宅邸上空。那宅邸黑烟滚滚,鬼哭狼嚎,乖戾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你看到了什么” “妖。” “有人利用妖物,要铲除异己,苍狼帮首当其冲。听说苍狼帮帮主多日前染上疾病,一直卧床不起,遍请名医也是束手无策。这使得苍狼帮群龙无首一团散沙。而今,妖物出现,将这宅邸霸为己有,妖气冲天,怕是超脱了那幕后之人的掌控。” “师祖的意思是” “泾阳乱了!” 中年女子皱眉思索,那老者却是袍袖一卷,一股罡风赫然压向那宅邸。 一刹那间,那宅邸的戾气消失了。 “妖物横行,人间之祸,流毒不可估量啊!” 对于老者的手段中年女子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奇怪。她看着那恢复平静的宅邸,问道,“师祖,难道苍狼帮就此覆灭了” 老者淡淡一笑,道,“如果剑圣不来,应该就是如此,可是变数变数,很多时候便超乎人的预想。有人布局将剑圣引开,调虎离山,挑拨离间,想一石二鸟,既能覆灭绊脚石苍狼帮,杀鸡儆猴,又能挑起剑圣与我们白莲教之间的矛盾,这计划既简单又完美,真是不简单的人物啊!” “师祖,那我们要撤出泾阳吗” “撤,继续留在这里能有什么意义。” “是。” 北城,宅邸。剑圣甫一落地,便见到了弟子蒙圩。还有苍狼帮宅邸里的一些人。 “师傅!” “前辈!” 剑圣心中的石头落地,本以为他们都遭了毒手,没想到提前撤离出来了。 “是你带他们离开的”剑圣问蒙圩。 蒙圩抓了抓脑袋,道,“是灰白二位前辈提议的,他们说那里不祥,不利于冉苍的病情,所以转到这里来。” 剑圣笑了笑,道,“二位前辈在哪” “在里屋。” “好。”剑圣说话间已是朝屋子走去。屋子灯光熠熠,有身影倒映在窗户上。推门而入,一股子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剑圣进入屋内反手将门合上。蒙圩等人便停在了屋外。 “有妖物进入泾阳城了!”那两位老人在忙碌着什么,剑圣开口道,自顾坐了下来,抓起茶壶给自己倒上茶水,喝了起来。灰衣老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 “堂堂剑圣居然中了别人的计了!” “这是阳招,”剑圣道。“堂堂正正,当时确实没有想那么多。” 灰衣老人抓着一块湿布走了过来,道,“这便说明对方其实是有备而来的,怕在对方心里,泾阳早已是人家囊中之物了。” “可驱动妖物来满足自身,这便太过了。”剑圣道。“街面上的妖物还好,并不算太强,可苍狼帮宅邸里的妖物,却是生根了似的,已是把那里作为了自己的巢穴。” 灰衣老人坐在椅子上,面色略显疲惫,道,“所以说最可怕的还是人心。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这是取死之道。”剑圣冷声道。 “他们以为自己是大罗神仙万事皆在掌控之中呢!”灰衣老人讥笑道。 “哼,我看看他们怎么收场。”剑圣道。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惊呼声。剑圣神经本就绷紧,闻声一步窜了出去。 “怎么了” 苍狼帮一名弟子指着东城方向道,“大火!” 剑圣抬头望去,果然,东城不知什么地方卷起大火,火势冲天,发出那龙啸之声。凶猛的火焰,照亮了半空。又有浓烟滚滚,至少弥漫在两条街巷范围内。寂寂天地,一下子响起了无数嘈杂的声音。 大火吞噬了一家青楼,也席卷了青楼两边的屋宇。 街道巷陌,尽皆人影。 却在这纷杂的人影之中,几个孩童带着一名女子飞快的朝远处而去。火龙狂怒,怒气冲冲,席卷苍穹,又怒吼周边。围观的人不断后退,屋宇不断的被吞噬。在那青楼烈焰之中,有身影挣扎着跌落下来。 女子面色苍白浑身战栗,若非男孩拽着她往前走,她都走不了一步路。可怕的场景,足以让人丧失一切勇气。几个孩子偷偷溜进青楼找到她,然后带着她跑了出来。有个孩童在青楼底下大喊着火了,让青楼里的人纷纷醒来,而后,他将火把扔了进去。只是眨眼间,火势便蔓延开来。 是他们干的。 女子望着这几个孩童,不明白他们为何有如此勇气做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是从何处弄来如此多的火油。 穿过一条条巷子,这是朝城外去的方向。 孩童们似乎早已计划好了,路线,方位,时辰,等等,让他们在逃跑过程中又不显得慌乱。他们还是小孩子啊!女子在心里呐喊道。 这时,青楼方向传来一声怒吼。 “谁杀我徒儿!” 那声音很响,激荡在天地之间,竟是压制了那火龙的咆哮声。而且,那声音又充满了肃杀之气,冥冥中那空气也如同被凝滞了。女子噗通一声跌倒在地,连带着拽着她手的男孩也跌倒下来。旁边的孩子急忙将他们拽起。前面路口小女孩焦急的挥着手。 他们继续奔跑,来到了大街上。大街上空空荡荡,湿漉漉的泛着冷光。 他们在大街上略停了一下,然后这时便见到一辆马车从远处驰来。众人面色一凝,急忙窜入一条巷子里。那马车到得巷口停了下来。车帘掀开,一张英俊的脸孔出现在窗口。 “没想到居然是几个小孩子,这让黄山颜面何存” “咯咯咯咯,黄眉道人怕是要气吐血,最有资质的徒儿黄远山被人害死在青楼里,哈哈哈哈,想来就好笑。” “你说我们将这几个罪魁祸首送到黄眉道人面前,他会怎么想” “能怎么想,得感激我们啊!” 男子笑了起来,从车厢里走了出来。他站在巷口,孩童和那女子躲在巷子里的一堆木箱后面瑟瑟发抖。显然,那男子发现了他们。女子的心悬了起来,孩童们也是惴惴不安。 “出来,你们是逃不掉的。”那男子道。 男孩们互相对望一眼,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激灵。小女孩咬着嘴唇,眼泪都要下来了。女子看了他们一眼,内心一叹,伸手在小女孩的脑袋上摸了摸,心道,他们都是为了我!便一下子从暗处走了出来。 “是我干的。” “小梦姐姐!”孩童们惊叫道,急忙拽住她。 女子回头看着他们,那苍白面孔上满是欣慰。她道,“谢谢你们,姐姐能遇到你们便是此生的福气。在青楼里,日复一日被人轻贱,姐姐其实早已当自己是个死人,只是见到你们,才有些微的慰藉。可是,你们还小,路还长着呢,怎么能因为姐姐这样卑贱的人坏了自己的将来。快走,走的远远的。” “小梦姐姐!” 女子奋力挣脱开来,往后退了几步,双目蓄泪,摇着头。可在这时,一道风忽然间从女子身侧掠过。女子大吃一惊,张开双臂如老鹰保护自己的幼崽一般挡住孩童们,可是身体一晃,她便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墙壁上,整个人一片眩晕。 男子出现在孩童们的面前,一柄剑冷冷的泛着光。 “一个卑贱的贱人,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小家伙们,你们说,你们的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人” 孩童们显出那恐惧之色来,只是男孩们鼓起勇气挺起了胸膛,小脸也浮现出那勇义之色。 “你是坏人!”一个男孩大声道。 “呵呵呵呵,”男子笑了起来道。“黑白双剑,江湖有名,谁不竖个大拇指夸赞一声,你们几个小家伙居然说我是坏人!” “哼,你欺负女人小孩,便是坏人!”那小男孩道。 “可你们犯了错啊!”男子道。“纵火行凶,可不是小孩子该做的。” “他们欺负小梦姐姐,”又一个男孩道。“不给她活路。” “到底你们是小孩子,不知道人分贵贱吗”男子道。“如这女子这般的人物,杀了便杀了,有什么稀奇的。” “所以,你也是坏人!”第二个说话的男孩怒视对方,大声喝道。 男子神色一凝,目露寒光,手中的剑倏然一展,便朝着那男孩拍去。男孩不惧,挺胸怒视。眼见着那一剑便要拍在男孩的脸上。这时候倒在后面的女子突然扑了上来,一把将男子撞开。男子身形趔趄,看着女子,怒意浮现。 “贱人,你找死!” 女子挡在了孩童们面前,面色凄苦的道,“你要杀就杀我,不要伤害他们。” “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死开!” 剑光一展,迅疾刺向了女子的胸膛。女子紧紧护在孩童们的面前,苍白的面孔无有惧色。却在这时,一道道光从孩童们的身体里迸射出来。铛的一声,剑落在了地上,面前的男子却是消失了。 马车上等候的女子猛然感觉到什么,车厢砰的一声碎裂,一剑已是刺向了巷子。 剑光狠厉,宛若毒蛇。 可是,巷子里已经没人了。女子一剑刺空,目光落在了地上的那柄剑上。白剑,黯然失色。可是剑的主人却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俏脸含煞,目露凶光,抓着剑奋力一削,墙壁轰然坍塌。 “是谁是谁害我白哥!” 滚滚杀意,汹汹剑气,在巷子里激荡。 几个身影已是到了城外。天色更暗了,四下里一片暗影。寒风呼啸,城外的河流水声湍急。一个男孩从城墙下跑到了河边,那里早有一条船安排在那里,男孩解开绳索,回头招了招手。其余的孩童便簇拥着女子跑过去。 船离开了岸,渐渐到了江心。波涛起伏,流水湍急。船在波浪中起伏不定。几个孩童疲惫的瘫在了船上,一时间没人开口。女子呆呆的看着他们,刚才的一切如同梦一场,她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几个人是怎么逃脱出来的只是越是思索,便越是觉得这几个孩童的不凡。 城墙上站着几道身影,他们目送着那船的远去。 “真是不简单啊,”白衣老人叹息道。“几个不起眼的丐儿居然深藏大道之力!” 剑圣眸光内敛,却是想到了什么。他转身望着远处的焰火,道,“天越来越暗了,怕是纷乱也越来越多了。” 灰衣老人转过身,道,“几个孩子是点燃了这泾阳的火药啊!” 在那焰火周边,隐约可见到幽灵一般的身影不断的汇聚。 风猎猎,寒意冷冽。 忽然一声嚎叫响起,一股黑烟在西城席卷而起。剑圣紧握长剑,面沉如水道,“这是要大开杀戒啊!” 灰白二老对望一眼,灰衣老人捏了捏拳头道,“那就看看谁的拳头更硬!” 第四十九章 那往生阵 暮色更重,却已是戌时时辰。 雨幕更深,屋檐上的滴水如飞瀑似的。 歌喉婉转,低沉而凄凉。管弦声噎,起承转合之间衬托出那凄凉的层次来。 女人们的强自笑容,男人们那驳杂而更显醉态的身影,觥筹交错,杯盘狼藉。脂粉的香气与酒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变得滞浊而令人窒息。灯火昏昏,杂沓的脚步声来来往往。 云层更浓,低矮的仿佛随时将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从青楼楼上远眺,高低起伏的屋宇,黑魆魆的宛若鬼影,层层叠叠。远近,似乎只有这里才有人的气息。雨水连绵,浸透了这座城,也浸透了人心。 有喧闹,也有雅静。雅静的房间,闺阁韵味让人只觉得忘却自己的年龄、自己的背景甚至自己的职责。粉色的纱帐,盛开的娇嫩的花,还有那如云彩一般的锦被。 酒不醉人,人却已是醉了。 黄远山痴痴地看着面前婀娜多姿的女子,只觉得这世间所有的美都聚集在了面前。美能达到如此地步,真是天地鬼神也要为之嫉妒。纤薄的身姿,无瑕稚嫩的肌肤,那既妖艳又纯真的气质,她仿佛在笑,让人在梦中。 “你可真漂亮!”黄远山开口道。 女子痴痴笑着飘然到了他的面前,他抬起手,女子那柔软的身体便倒在了他的怀里。如此的真实,如此的虚幻。黄远山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融化了。 “漂亮吗你不会是骗我的!” “怎么会,我整个人都快要化了!” “咯咯,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不然怎么可能我们女人就让你们男人俘获了呢!” “是我们被你们俘获。” “才不信,就算我们能俘获你们一时,你们转眼就把我们抛弃了!” “那是他们,我不是。” “你会永远爱我” “永远。” “我不信。” “我可以对天起誓,如有一字虚假愿天打五雷轰!” “咯咯,你真是个独特的男人。” “这是真的。” “多才而又自信。” “我可以永远保护你,让你衣食无忧,让你永无忧虑。” “那可要保护好我啊,不然那些臭男人个个都如狼似虎的盯着我,真让我日夜难安啊!” “谁敢窥觊你,我要了他的命。” 女子捧着黄远山的脸,媚眼如丝,风情万种,黄远山提起的心难以放下,连呼吸也忘记了。女子却在这个时候旋然而起,衣带飘飞,如有云霞环绕。而黄远山却保持着环抱的姿势坐在那里,整个表情都呆滞了,眼睛里也失去了神采。 果然有雾。雾气从女子的脚下腾起。然后,婀娜多姿的女子变了。 那是一头黄鼠狼。 舞动的尾巴,雾气中拂动的毛发,眼睛里满是讥诮的笑。 雾气朝着窗外而去。雨水哗啦啦的淌落下来。屋内的那束花,在冷风的拂动下,无声的凋落。倏然,门被小心推开,两个男孩探了进来。他们屏住呼吸,面露紧张之色,小小的眼睛满是精锐的光芒。 “在那。” “这家伙是不是睡着了” “小心点。” 门半开。他们慢慢的走了进来,两人手里都拿着一柄尺余长的刀。他们走到了黄远山的背后,黄远山却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两个小家伙互相对望一眼,然后齐刷刷的刺出手中的刀子。刀子穿透了黄远山的背脊,鲜血飙射出来。小家伙呆住了,那血水溅在脸上,让他们那童真的脸孔多了几分狰狞。 砰!黄远山倒在了地上,双手仍持环抱之势。 “他死了”一个小家伙战战兢兢的道。 “死、死了”另一个小家伙面色苍白的道。 “走,我们快走!”小家伙急忙将手中的刀子扔在地上,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很快,青楼燃起了大火,火势冲天。无数的身影仓惶奔窜,发出那野兽般的叫喊。 黄眉道人站在屋顶上,狂躁的气息,让那飞舞的雨水不断的飘起。天地清清,万物冥冥。这偌大的城,一般沉寂,一般慌乱。那冲天的烈火,挣脱了昏冥的束缚,燃红了苍穹。滚滚的浓烟,朝着西城掠去。大街小巷,已经布满了人影。 黄眉道人心中有气,却无法发泄。他忽然右手一抬,远处一条巷子里,一道纤细的身影倏然间到了面前。这纤细的身影赫然是一名女子,女子抓着一柄长剑,神色癫狂,如疯子一般,可一到黄眉道人的面前她又恢复了神志。 “黄眉” “黑白双剑,齐女侠。” “呵,你的大弟子被人给宰了。” “白剑似乎也不见了。” 女子眉头一挑,怒视黄眉道人。黄眉道人面色寡淡,一双深邃的眼睛幽幽如同深潭。女子转过身,道,“我会抓住他们。” 这时候,一声咆哮声突然响起。女子身形一滞,愕然转过头。黄眉道人却已是冲天而起。轰!屋顶突然破碎,一股狂暴的气息直冲而起。女子未及反应过来,整个人已是被那气息剐蹭着飞了出去。一片屋顶破碎,无数的瓦片飞起。一道黑影在女子那黯淡的视野中飞上半空。 如鲲似鹏,一跃而起,便如同遮蔽了天地。街面破碎,裂缝不断的延展。尖叫、呼唤、哀鸣,如沸水似的涌现出来。房屋倾塌,地面下沉,那裂缝如同那张开的嘴,在吞噬这一切。 女子从屋顶砸落在一间屋子内。黑漆漆的屋子里,一双双瑟瑟的眸子注视着她。女子挣扎着站起来,体内气血翻涌,胸肋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她狠狠的瞪视那几个在黑暗中的人,手中的剑骤然一扬,凄厉的惨叫瞬间响起。她大步走了出去,到得门口,便停了下来。 门前不再是那街道,而是一条无底的深沟。 深沟延伸整个街道,两侧是那参次不齐高矮不同的屋宇。 她深吸口气,这就是世界末日吗 她抬起头,纷扬的雨水中,硕大的黑色身影静静的盘在空中。 一缕缕黑烟,不断的从那黑色身影上飞出,如同鬼魂似的扑向四方。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就在女子感叹的刹那,忽然她的身体一斜,整个人便被一只手扯向那条深沟。女子内心一下子变得绝望,只觉得这世界离自己这么远。却在她绝望的时候,一道身影忽然从半空中飞了过来,探手一抓,扯住了她的头发,然后扭身腾起。离开了!女子未及去看救自己的是谁,却先长舒口气。 “它们发动了。” 赫然是黄眉道人。女子心中一惊,瞬即便想到了什么。 “可时辰不对。” “没有绝对的时辰,只有时机对不对。”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面前的场景,便如同真的世界末日。偌大的城,如同遭受了天地的惩罚,变得破败不堪。原本那繁荣面貌,已是荡然无存。倾颓,倒塌,陷落,黑烟滚滚。哀嚎,惨叫,哭泣,悲伤与绝望共存。 “这一城的人”女子心中一痛,道。 “却能挽救无数的人。”黄眉道人道。 女子垂下头来,长发披在脸上,苍白的面孔没有丝毫的血色。 雨水顺着头发流淌下来,在半空中打着旋儿,手中的剑,失去了光彩。 一道光在城外闪现,既而呈圆形覆盖城池。 城池被那光罩住了。 黄眉道人望着那光,长长的舒了口气,道,“九宫的阵法,已通天地大道,即便隔着千里,也能操纵阵法自如。这次行动,可以宣告完美。” “可我们怎么出去” 黄眉道人淡然一笑道,“我们为什么要出去” 女子呆了一呆,怔怔的看着胸有成竹的黄眉道人。黄眉道人道,“这些畜生不过是我们的棋子罢了,它们再如何猖狂,也要听我们役使。”袍袖一卷,一只黄鼠狼从地面飞了上来,到得近前,这黄鼠狼瞬即化为了一个美艳女子的形象。美艳女子跪在了空中,浑身瑟瑟发抖。 “你害了我徒儿”黄眉道人的声音低沉,却又带着杀意。 “大人饶命,不是,不是我,我只是按照吩咐去蛊惑,却没有要害黄公子。真的没有,真的没有。”美艳女子急忙辩解道。而这时,跪着的她已经缓缓漂浮起来。当美艳女子的面孔到得黄眉道人的面前时,黄眉道人的手掌突然一紧,砰的一声,美艳女子便化为了一团血雾。一旁的女子浑身一颤,如有刀子刺中她的心脏似的。 “再美不过是一副皮囊,只可笑这天下多少人为其疯狂!” 黄眉道人抬起双臂,仰头望着那黑沉沉的苍穹,衣袍在风中飞舞,灰黑的头发迎风猎猎。女子目光黯淡,心中五感交集,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的剑,那剑如失去了灵魂。 一股腥风扑面而至,既而浓郁的血腥气味钻入口鼻。 女子急忙抬起头,一下子捂住了嘴,苍白无血色的面孔露出震惊之色。而仰望苍穹的黄眉道人此时也注意到什么,嘴里发出一声冷哼,体内登时迸射出霸道的气势。 “他们这是找死!” 远处,寒光飞起,剑气疾驰,一道道黑黝黝的身影惨叫着碎裂。 野兽的低吼并起,大街小巷,甚至那深沟之中,仿佛聚集着无数的野兽,正自蠢蠢欲动。而那飞来的寒光,却一下子斩断了它们的气焰。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黑黝黝的身影不断破碎,低吼化为了哀嚎。忽然,一道剑光直冲苍穹,瞬即在半空中如皓日之光一般迸射。 “剑圣!”女子低声惊呼道。 黄眉道人却是一闪即逝,转瞬出现在远处的屋宇背后。 “黄眉!”一男子冷声喝道。 “剑圣!”黄眉道人的声音响起。 漫天光影,在这时候垂降下来。而一到黄色的光却疾驰而起。 “黄眉,你利用妖物祸害百姓,你该死!” “别道貌岸然,剑圣,若不为己,你岂能有今日地步更何况,老夫所为,是为了整个苍生。” “哈,那便让某看看你黄眉到底有何等本事!” “彼此彼此!” 轰!半空一声炸响,剑光与黄光撞击,湮灭在雨水之中。而几乎同时,两道身影从屋顶而起,一下子掠到了半空,彼此攻击迅猛互不相让。劲气激荡,威势横扫。雨水在两股力量的激荡之下,竟是扭曲而凝滞。轰隆隆之声,不绝于耳。 女子望着那两道身影,忽然头顶一声低沉而催人心肺的声音响起,她猛然抬头望去,瞬即退飞。可是,无论她速度再快,却似乎也无法避开那庞然身影。那身影竟是要压下来,要让整个城池化为平地。女子退出数里,无穷的威压已让她窒息,终于,她从半空坠落下来,落在了深沟的边上。无数的黑影这时候扑了上来。 它们不只是棋子!女子心中忽然有了这样的断定。 她执剑而起,剑一抖,剑花在面前绽开。 黑影形态各异,有如人,却尽皆还在野兽的状态。 它们凶恶,狂暴,仿佛在发泄生命里积淀了无数岁月的怨恨。 剑光交织,一道道黑影破碎。 可是,那黑影却无穷无尽,仿佛每一个破碎的黑影都会衍化出数倍的黑影出来。她近乎绝望。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在耳畔响起。她扭头望去,在一座坍塌半壁的屋子内,一个襁褓婴儿在啼哭,在婴儿的旁边,是一个已经被劈为一般的妇人的尸体。那啼哭之声让她忽然感觉到什么,不再只是麻木。她旋身而起,斜身朝着那婴儿扑去。可这时,一道黑影横在了她的面前。剑撩起,劈碎那黑影,视野中,一道道黑影扑向了婴儿。她犹豫了,然后扭转身掠过深沟,跳入一座宅院。 别人生死,与她何关 更何况,今日之局,她也是参与者。 院落森森,无一丝人的气息,就像是荒废了许久。 一棵棵树木被雨水浇透了,叶子洒落一地。一片片花草,在昏暗冥冥之中,默默地忧伤。她踩着花草急匆匆的窜入一间屋子,然后坐了下来。黑暗包裹着她。嘶吼、咆哮远近飘荡。但这一刻,她似乎得到了安宁。婴儿吸引了那些鬼怪,为她创造了一线生机。 说到底,还是要感谢那婴儿的! 她眸光幽幽,被雨水浸湿的衣服,不断的淌着冰冷的水。 这间屋子应该是厢房,摆布简单,没有过多的装饰。她抬起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一幅山水画上。嶙峋的石头,一根竹子,几片叶子,一条流水浅浅从前面流过。她并不能看真切那副画,只是隐约能辨别轮廓。她皱起眉头,似乎家里便有这样一幅画。 只是,白哥生死不明! 嗷——突然,一声巨响从空中压了下来,屋顶砰的一声破碎。女子未及反应,整个人已是被一股力量重重的拍在了地上。她的俏脸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眼睛圆睁着,怔怔的望着黑暗。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被碾成了肉饼。 就这样死了吗不是说算计好了吗不是说它们只是棋子吗 如果它们是棋子,那么,谁才是真正的控棋人黄眉道人吗 她忽然想到九宫道人。寒意不断的涌现,直到她昏厥过去。 黑暗之外,是一道道如天雷一般的光闪,映照得这昏冥残破的世界,无比的苍白。雨水纷纷,狂风肆意在四处狂啸。轰鸣之声,破碎之声,呼喝之声,不绝于耳。而卑微的生命那孱弱的呼号、哭泣,宛若一根根游丝似的,毫无力量,甚至毫不起眼。 第五十章 那往生阵下 一盏惨白的灯挂在旌旗下。 一辆推车,一条街巷,一个佝偻在热气腾腾的锅前的身影。 灰衣老人望着那道身影,满是皱纹的脸孔凝聚着严肃和疑惑。街上似乎就他们两个人,寒风呼啸而来,带着森森的肃杀。两侧是静寂,仿佛整个城都睡着了。 他抬步朝前走去。青石街道,已是湿漉漉的,雨水凄迷,烟雾远近蠢蠢欲动。戌时,天色虽然暗了许多,却也昏冥不清。天地仿佛要融为一体,那低矮的层云凝聚着如同花岗岩一般,整个就像是随时要落下来。 街巷两边的水沟,流水发出那轻轻的流动之声。 他到了那摊子前,摊子的主人并没有抬头,只是一只手抓着一个勺子在锅里搅动着。水汽蒸腾,沸水翻滚,炉子里的木柴发出哔哔啵啵之声。灰衣老人朝一侧摆放着的桌子望去,桌子上倒扣着五六个海碗,海碗旁边是一个竹筒,竹筒里放着许多筷子。竹筒旁边又有一个碟子,碟子里装着辣椒油。 收回目光,灰衣老人定定的望着摊子的主人。那人低垂着头,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灰白的头发耷拉在肩上,消瘦的脸上已是出现一条条的横纹。一身青灰色的布衣已有好几个补丁。日子艰难,生命总是紧衣缩食企图能挺过每一天,却不知道更艰难的日子还在后面。 目光随后落向那口锅,沸腾的水声便是从这锅里传来的,那蒸腾的水汽也是从这口锅里漂浮起来的。黑黝黝的勺子在翻滚的水中搅拌着,但锅里除了水,却再没有别的什么。灰衣老人咳嗽一声。忽然,摊子的主人抓着勺子呼的朝他砸去。滚烫的水珠已经飞溅而来。灰衣老人似乎早有防备,身体一侧,右臂屈起,避开了勺子,也躲过了那滚烫的水,然后一脚撩起,砰的一声,整个推车飞了起来。 锅碗瓢盆,便随着推车的飞起,而在空中飞舞。 而在这杂乱的物件之中,一件物体出现在视野之中。 灰衣老人瞳孔一缩,矮身箭步冲上前去,一拳砸在了那摊子主人的胸口上。咔嚓!那是骨头断裂之声。灰衣老人的身体不断前冲,摊子主人的身体不断后退。砰!墙壁微微一晃,便凹陷下去,一条条裂纹向四处延伸,很快如蛛网一般。 啪,那物体坠落在地,朝旁边滚动了数尺。 那是一颗头颅。头发,五官,苍白的如同蜡像。 血滴落在灰衣老人的手臂上,阴恻恻的声音从面前这人的喉咙里发出来。 灰衣老人缓缓抬起头,见到一张已经裂开的脸。笑容无比的阴森,表情无比的狰狞。这人赫然是一只怪物。灰衣老人那抵在那人胸膛上的拳头猛然一震,瞬即化拳为掌,如刀刃一般的横切那人的咽喉。咽喉破碎,那人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他看着滴在手臂上的血,眉头拧在一起,眼睛里流露出厌恶之色。 他直起身,缓缓回过头,看着那颗已经死去的头颅。 街巷看似宁静,实则暗流涌动,天知道这宁静之下隐藏着多少的妖魔鬼怪。 他转身朝前面的一家酒楼走去,身影垂在清冷湿漉的地上,长长的有些曲折。风贴着地面袭来,雨水不断的落在身上。忽然,一声啼哭响起,他停了下来。啼哭声响亮,就在百步之外的一处房子中。他侧过脸望去,一股黑烟从那屋子里涌现出来。啼哭声更响了! 灰衣老人还未动,面前一间屋子的门轰的一声倒了下来,然后便见到一个男子单手抱着一个婴儿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救我!” 男人看见灰衣老人,痛苦的喊叫道。灰衣老人箭步冲了过去,抬手便将那男人搀扶着。男人浑身是血,气息已经不稳,他将怀里的婴儿塞到了灰衣老人的怀里。 “我的孩子,救他!” 灰衣老人低头看去,一床小棉被里,一张紫色的脸庞露出诡异的笑容,那张开的嘴巴是那锋利如锯齿的牙齿。灰衣老人大吃一惊,连忙松开婴儿,往后欲要退去。可这时候,那婴儿扑向了他的脸孔,张口便咬在了他的脸上。灰衣老人痛叫一声,挥手将婴儿扫了出去,趔趄的往后退了数步,一手捂着鲜血淋漓的脸。 那个男人,再不是那孱弱的样子。 婴儿落在男人的肩上,黑气环绕,邪魅诡异。 他们不是人,而是妖。 桀桀桀桀!他们笑着,得意的望着灰衣老人。然后男人一步一步朝灰衣老人走去。脚步声如此响亮,简直刺痛人的耳膜。雨水如此冰冷,仿佛随时能凝结成冰。灰衣老人深吸口气,那痛楚蔓延全身,如无数的蚂蚁在啃咬一般。鲜血不断的涌下来,已经浸透了他的手掌,沾湿了他的衣襟。 雨水落在地上,地面坑洼不平,积水泛着冷光。 不远处的那盏白灯笼,已是熄灭了。 婴儿嗷的一声从男人的肩膀上飞了起来,扑向了灰衣老人,而那男人手握着一柄钢刀,气势汹汹健步如飞。不过咫尺距离,那凶唳之气让人窒息。而受伤的灰衣老人这时候抬起头来,一双幽深的眼睛锋利如刃。 他受伤了,可他并不是无力反抗任人宰割。 灰衣老人身躯一动,一臂抬起,手掌如刃。婴儿惨叫一声砸在墙上,然后灰衣老人身躯一侧,避开了男人的攻击,瞬即一肘反敲击打在男人的背上。男人趔趄几乎栽倒在地。而灰衣老人立时旋身而起一脚踹在了男人的背上。男人啪的的一声拍在了地上,积水飞溅而起。男人迅速跃起,可他刚刚跃起,老人一掌已经砍在了他的脖颈上。咯嘣一声,男人的脑袋软软的耷拉下来。 砸在墙上的婴儿飞转过来,圆睁着一双惨白的眼睛,定定的望着灰衣老人。 灰衣老人舒展开双手,缓缓的转过身。 他的脸,竟然无一丝受伤痕迹。 婴儿哇的一声转身朝远处飞去。可这时,一抹寒光倏然间从灰衣老人的手中射出,噗的一声穿过了那婴儿的躯体。婴儿砰的一声落在屋顶上,然后滚落下来,砸在了地上。 他们是人,在不久之前,可现在,他们再也不是。 在他们的生命被终结的刹那,异体的灵魂注入躯壳。可,那已经不是他们。 或许,婴儿确实是男人的孩子,可无论是婴儿还是男人自己,他们都死了。 风似乎更大了,灰衣老人只觉得更冷了。 他看着那家酒楼,脸孔上的皱纹更深了。那酒楼,就像是一只怪兽,蹲伏在面前俯望着自己。似乎自己太过渺小,让它不屑一顾;也似乎它早有准备,并不为他的存在而紧张。 天色又更暗了。这样的天色,已经不只是暮色那等层次。 这才更像夜晚。 他甩了甩头,水滴飞溅出去。而后,他朝着酒楼走去。 酒楼的门忽然开启,黑漆漆如同一张张开的巨嘴。 阴森之气,扑面而来。那黑暗中,似乎蠢蠢欲动着无数的黑暗生命。他走上石阶,来到了门口。这时候,地面忽然颤动。屋宇在恍惚。他回头望去,一条裂缝从远处延伸而来。裂缝所至,两侧的乌云纷纷裂开、倾颓、倒塌。一团团黑烟,便如同幽灵一般的在空中飞窜。 他回过头,一步迈入酒楼。门砰的一声合上了。 黑白双剑齐颖睁开双眼,满目那倒落下来的瓦片还有木条。她感觉到疼痛,然后试着想要从横梁下爬出来。可是,她一动,痛楚便加倍的涌现出来。视野一片模糊,大脑被痛楚堵塞。 九宫!你要我们的命! 她攥紧拳头,紧紧咬着自己的薄唇,愤怒和仇恨,从心底里迸发出来。 可怜的黄眉,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而且还要添上自己的命。 黄眉,你知道真相后会怎样 她想笑,笑自己,笑他人。可是,她笑不出来。 寒意浸染身体,整个躯体如同已经僵硬。她喘息着,努力的想要让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凝聚起来。不急,不急。现在没有什么能威胁自己。呼吸,放松,如同平日里修炼一样,凝神静气,神魂合一。 突然,一声炸响在远处响起,瞬即一道道亮光从半空中如龙爪似得抓向大地。 她努力睁着眼睛,看着那一条条的光缕落下。 狂风呼啸而至,头发飞舞起来。 神经倏然绷紧,空气里弥漫着野兽的气息。 轰!横梁突然飞了出去,她整个人旋身而起,手中一剑尖啸而出。 噗!一股血箭喷在了她的脸上,她却没有丝毫的迟滞,一剑刺穿一道身影飞出废墟。然后,无数的尖叫声从身侧涌现而来。她根本不用去看,也知道那些身影是什么样子。剑一撤,她抬手一掌将面前的身影拍飞出去,然后叠步而起,掠过深沟,腾身越过屋檐。密密麻麻的身影如浪潮似得涌来。 而在这时候,还在搏斗的黄眉道人和剑圣已是从高空落在了地上。劲气激荡,杀意纵横。剑圣一剑直刺,引起道道天雷轰鸣,而后一道道闪电疾驰落下来。黄眉道人后退,已在两条街之外,但这时他停了下来,双臂抬起,交叉在额前,口中念念有词。狂风鼓荡,气劲横冲。瓦片、木条、横梁、砖石随着一股无形力量的凝聚而不断旋飞起来。 “黄泉碧落,幽冥鬼神,听我法旨,赐尔神通,斩,斩,斩!” “九天剑典葬!” 两股狂暴的力量,刹那间迎面撞去。天沉、地裂,一片片的屋宇轰然倒塌。一股股游荡的黑烟被那力量卷席,破碎消散。天雷,电闪,狂风,雨滴也化为了利刃。 却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倏然间响了起来。 一剑斩落下来的剑圣瞳孔一凝,忽然撤剑旋身遁去。狂暴的力量立时间一边倒,席卷东城。黄眉道人双臂一垂,呆了一呆,面露疲惫之色的望着远处。倏然,黄眉道人眉头一挑,转身朝地面俯冲下来,然后箭步越过一片废墟,钻入一座高楼。 不一会儿,高楼传来了黄眉道人震怒的咆哮,高楼轰的一声散了。 黄眉道人披头散发直冲虚空。 而在黄眉道人的身后,却是一柄虚化的利箭。 利箭转瞬刺入了黄眉道人的肩膀,黄眉道人怒吼一声,利箭透胸而出。血液飞溅,黄眉道人捂着胸口,面目狰狞的瞪视远方。 “九宫,为何欺我!” 剑圣出现在酒楼楼顶上,刚才的声音便是从酒楼内部传来的。他站在楼顶,脚下有一股力量不断的侵袭着他。他眉目森冷的注视着脚下的屋顶,那屋顶森冷而无丝毫的水汽。这时,楼下忽然出现了白衣老人。 “老灰在里面。” 白衣老人仰头喊道,面色仓惶,目露忧虑。话音一落,他便冲了过去。剑圣仰头望着那暗沉沉的天空,低声一叹,一剑刺向了屋顶。 白衣老人伸手按在了门上,门却无丝毫的动静。 剑圣一剑刺落,瓦片却纹丝不动。 而在这时,四周却传来了地裂之声。 他们纷纷回头望去,只见到大地不断的沉陷,屋宇坠入那无底的深沟之中。 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喊叫,有人倒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呼号。 有人在哭泣,有人奋不顾身想要救别人,有人推开了身边的亲人箭步冲向了安全的地方。 整个城池,都在陷落,而酒楼似乎是一座孤岛。 然后,地下传来了鬼哭狼嚎之声。一团团的黑烟涌现出来,朝着向四处奔跑的人扑去。有人被击中,扑倒在地,转瞬弹身而起,变得面目狰狞发出那邪恶的吼叫。 这已不是人间,而是炼狱。 无数的生命在无声息中死去,无数的生命在苦苦挣扎中被吞噬,也有无数的生命在巨大的恐慌和绝望之中被抛弃了。 生命的伤痛,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前的绝望。 白衣老人呆呆的望着,浑身颤抖,嘴唇翕动,满目的震惊和恐慌。 “这是一个阵法,这是一个阵法,邪恶,残忍,人怎么可以如此的丧心病狂!” 剑圣面色愈冷眸光愈尖利。 那一道道巨大的深沟,宛若大地上的粗大铁链,一道道深沟组合起来,便是一个阵法。这深沟分割了整个城池,每个部分都代表了死亡。这阵法,从设立之初便意味着,死亡。 “往生阵!” 山顶,石亭,一盏灯。风雨凄凄,夜色深沉。 穿着藏青色长袍的九宫道人望着面前的棋盘,面色平静而安详。他手里捏着一枚棋子,棋子是黑色的。道观里传来了一声钟声,他将黑棋放在天元位置,面上露出一抹笑意。 “不是我不想赢你,只是在这小小的棋盘上赢你,没有任何意义。”他站了起来,负手而立,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城池。“你确实帮助了我,黄眉,可你的帮助却是有私心的。你是个有野心的人,可同样,我也是个有野心的人。你知道我当日为何走遍所有的门派,并被无数门派驱逐你以为仅仅是因为他们以为我修习的阵法有违天道吗错了,我是改变了他们的风水格局,侵吞了他们的天材地宝。在黄山,你确实接纳了我,而且将《炎黄经》给了我,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监视我。黄眉啊黄眉,我们在互相算计啊!可最终,赢得是我,而不是你。或许你直到死都不知道,我设置这个阵法,也是将你囊括进去了啊!往生往生,不死何来往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衣袍猎猎,风雨凄厉,石亭内的灯火,随着第二声钟声的响起,熄灭了。远城近山,蓦然的笼罩着一层苍死之色。 第五十一章 那阵连营 灰衣老人进入酒楼,黑暗让他顷刻如瞎子一般。 门窗紧闭,楼内楼外,如同两个不同时空的世界。 幽寂,苍死,阴冷,如同地狱,蛰伏着无数的鬼怪。 他在酒楼的大堂,离那门不过一步之遥。如果他此时转身,能轻易的推开门冲出去。只是,他的双脚如黏在了地上,身体如同被某种力量固定住。他不能动弹,只能在漆黑的世界里,等待什么。 然后这时,灯火倏然照耀。一道道光从四面八方射来。 驳杂的光,五颜六色,或明或暗,交错而来,让灰衣老人视野一下子模糊,瞳孔也被刺痛了。他不由得伸手遮挡在眼睛上,视线垂向地面。可目光触及地面的刹那,瞳孔又骤然收缩。 光滑的地面,不知被谁画着地狱的世界。 浓墨重彩,颜料鲜艳,栩栩如生如那绘画的世界将从地砖上脱颖而出。 妖魔,鬼怪,地狱的世界。那奇形怪状的形象,那狰狞可怖的脸孔,那张牙舞爪的神态,给人以压迫感和如同置身在妖魔鬼怪之中的孤独感。顷刻间,灰衣老人只觉得整个世界在旋转。那画面变得立体起来。他如同落入了一个漩涡之中,不由自主的随之旋转。他合上了眼睛,暗暗的吸了口气,然后想要让自己纷乱的思绪镇定下来。 光线不再刺眼,眼睛也适应了光的交错。他移开遮挡在眼睛上的手,抬起目光。 这不是酒楼。酒楼哪里会有如此阴森的布置。这里,与地狱几乎没有差异。 地面,四壁,楼梯,屋顶,浓浓的颜料,勾勒出另一个世界的全貌。 里面的人物,里面的屋宇,里面的光线,无论颜料如何的浓重,都挥之不去那阴森肃杀以及苍死惨白。即便那一个个或大或小的人物,或以头触地以示哀求,或伸手挣扎企图挣脱,或扭曲舞蹈以示痛苦,都在表述着生与死的沉重。而远近那淡漠的脸孔、那虎视眈眈的眼眸,却都只是在看着这沉重的演绎。 “往生阵!” 灰衣老人呢喃道。而此时,耳边传来了幽灵的呜咽。他那满是皱纹的脸孔微微一抽,瞬即扭头朝左侧望去。在光线暗淡的地方,有身影在那里恍惚。他定定的凝望,那身影却不止一个,而是一个个错落在一起。鬼魂吗他在心中问道。呜咽声很轻,就像是风的滑动。 很快,那呜咽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起先那声音并不刺耳,可当那声音变得嘈杂起来的时候,耳膜便有些承受不住了。灰衣老人快步朝楼梯走去,仿佛走的越高才能离它们越远。可是,他刚踏上楼梯,那楼梯便软软的起伏起来,如那扭动的蛇。灰衣老人吓了一跳,急忙往后撤去。 光线中,一道道身影浮现出来。 鲜血淋漓,面目全非,但那穿着,却表示着它们各自生前似乎的身份。 它们已经死了,而且死状应该极惨。灰衣老人一颗心悬了起来。 风从画中涌出来。 激荡在大堂内,游走、呼啸,让大堂内的一切摆设,都飞舞起来。甚至那一道道身影,也在风的吹袭之下,扭曲重叠在了一起。 然后,墙壁开始剥落,屋顶开始塌陷。 他急忙躲闪。 却在这时,一具具尸体落在了地上。 死去的生命便是尸体,而这些尸体,干枯的如死去了万年。 绝望的表情,痛苦的表情。 灰衣老人只觉得浑身冰冷,那寒意自心底里升腾起来,搅扰的心神难以安宁。他定定的看着那些尸体,不断坠落下来的木头、砖石,堆叠在身边。风还在呼啸,鬼哭之声不绝于耳。光线在晃动、交错。酒楼内光影交织。 忽然,他抬起头,闪烁的眸光变得如剑刃一般的坚定。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屋顶上,瞳孔又骤然一缩,面孔也苍白了。 那屋顶哪里还是屋顶,只是一个不知连接何处的深渊。黑漆漆的深渊,如一张无底的巨口,等待着猎物的进献。 然后,灰衣老人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那巨口之中一条条黑魆魆的铁链飞了出来,将他缠住,一把将他扯离了地面。阴冷之气,苍死之气,腐朽之气,血腥之气,瞬时间笼罩整个酒楼。 往生往生,不死何来往生! 山岳,夜幕,雨密密麻麻的洒落在大地上,风在四处游逛,发出那威胁似的低吼。 石亭,小径,道观,灯光。 树木在烟雨中摇曳,叶片在寒风中飞舞。 一道道身影飞向道观,一道道身影飞离道观。这些身影,就像是勤劳的燕子,不断的往返供养着饵料。 那光昏昏的,与无边的夜幕相比,显得无比渺小,就像是一缕鬼火,孤凄凄的驻足、张望,绝望的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石亭内只有那九宫道人一人。他坐在石凳上,面前的棋盘上已是落满了黑白棋子。他的手里捏着一枚黑棋,眉头深锁,目光炯炯,在思考着最后一棋放在哪个位置才能结束这拉锯战似的对弈。 有人飞了过来。黑袍,黑巾。 九宫道人抬起头,淡淡的道,“准备怎么样了” “一共十八个地牢,九百二十七只妖魔,全部已经喂养。” “情况如何” “凶悍残暴,互相厮杀。” “放出去。” “是。” 来人旋身而去。九宫道人的目光重新落在棋盘上,只是他的思绪似乎被打乱了。将黑棋放回棋罐中,站了起来走出石亭。负手而立,凝望着泾阳城方向。连绵夜幕,天地浑然一体,远近山岳高低起伏,如同那波浪似的。 “我已准备了几十年,从一点线索开始,到踏遍三山五岳无数宗门,到结合所有线索进行研究,皓首穷经数十载,又经过无数次的实验,这个阵法,可是穷尽我所有的心血。以前都说仙道缥缈不过传说,可如今呢妖魔横行,仙神出没,强者如云,这一切,原来都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我才要争,争这一线天机,争这凌云之势。” 风打在他的脸上,灰白的须发猎猎飞舞,长袍振振。 “不争便没有机会了啊!”他长叹道。“谁都知道如今的局势是什么样的,哪怕是仙神,也龟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我们能指望谁来庇护自己没有谁了,只能靠自己。而我九宫,却不是甘愿信奉天命的。我命由我,若不争,与土鸡瓦狗有何区别,我这数十年的付出岂不打了水漂所以,我不想成为那些庶民,也不想束手待毙,更不想让自己的一生毫无作为。争,哪怕是让所有的生命都成为血食,都成为阵法之中的养料,我也不在乎。” 垂下目光,那瘦长脸孔上,一滴雨水缓缓的爬动着。 “生命的鄙陋,便是无论在何种情况之下,都难掩贪婪之心。哪怕世界末日了,生命也还在为自己而算计。此次的紫荆山之行黄梅渡之行,不正说明了这一切吗这些参与者中,岂不是大部分都是那些名门正派的人物吗那些躲在背后的所谓高人,不也默许了吗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野心,贪婪,才是正常的。历史不正好说明这一切吗而所谓的被批驳对象,不往往只是那些失败者吗” 他扬起拳头,目光尖锐的盯着那苍穹。 “而我,是要争的,而且还要争的胜利。” 四下里夜幕中,仿佛有鬼魂在哭泣。风猎猎,树木哗啦啦作响。孤独的石亭,在群山草木之间,无比的萧瑟清冷。雨水浸湿了大地,却并未让草木得以滋长。 他抬起一脚,然后重重的跺在地上。 地面并未有任何响动。他转身走回石亭,坐了下来,手指夹起一枚棋子,面露平静的笑容。 “黄眉,该我落子了!” 泾阳城一片狼藉,如同大战后的残破样子。深沟,裂缝,歪倒倾斜的房屋,塌落的房屋,破碎的街巷。黑漆漆的夜幕里,生命寥寥。死亡之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那间或响起的啼哭,很快便戛然而止,化为了野兽的咆哮。 无数的幽影在黑暗中移动,或者飞起,或者行走,或者蹲伏在那废墟上,在找寻猎物。 偌大的城池,再没了那繁华与宁静。 剑圣一剑狠狠的刺向酒楼的屋顶,白衣老人一拳轰向了屋顶。 里面的灰衣老人遇到了什么,他现在怎么样 剑光在屋顶上绽放,层层压向里面。 拳头撞击在门上,那力量一重重的压进去。 四周,是废墟,是沟壑,是裂缝,是无数的幽影在咆哮。 尺寸间,便是万丈深渊。 腥风狂啸,生命在哭泣。 砰!白衣老人又是一拳砸落。那门仿佛是铁板,纹丝不动。而剑圣一剑刺落,双手紧紧握着剑柄,面色无比的凝重。剑气飙射,剑芒凝聚在一片瓦片上。那瓦片变得炽白,如同被烈焰灼烧了一般。鬼气森森,汹涌的从其他瓦片上席卷而起。衣衫猎猎,白发飞扬。剑圣的脸上淌落下一滴滴的汗水。可见的经络,跳动起来。 白衣老人忽然翻身后退,然后凝聚气息,如同发疯的豹子似的直冲过去。 双拳轰鸣,拳芒尖啸。 门在颤动,墙壁在瑟瑟。 嗷的一声怒吼,门破了,屋顶破了,一团团黑影冲向白衣老人,冲向剑圣。白衣老人被击中,飞向那深沟,剑圣的剑被缠住,被扯入了酒楼。白衣老人一脚踩在深沟内的壁上然后腾身而起。气血翻滚,鲜血从口鼻之中渗出。那一击之力,何等强大,哪怕他早有准备,却也只不过卸去了五分的力量。 那门如没牙的嘴,黑漆漆的。 他盯着那门,门内一片沉寂。 他呼吸着,空气却是冰冷而滞浊的。他咳嗽起来,鲜血随着他的咳嗽而喷溅出来。忽然,那黑漆漆的门内闪过一道寒光。他眉头一展,飞身扑了进去。 黑暗,萧瑟,苍死。 一团团黑影扑了过来。白衣老人运转真气,挥拳格挡。而那寒光却再次绽放开来。在寒光映照下,可见到一条条锁链垂挂下,有一道道仿佛死去的身影。他见到了熟悉的身影。白衣老人心中一乱,双臂一摆,击退暗影,拔地而起,扑向了被悬挂的灰衣老人。 剑光不断的掠过,在黑暗中如流星的划过。 酒楼外数里之外的黄眉道人,被一团幽影攻击,落在了废墟上。他心中有怒意,有杀意,也有沮丧。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人利用了。自己所做的一切,本以为只是为了自己,却没想到是为了别人。他不甘,当然不甘,付出如此之多,竟然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九宫,九宫,好狠的九宫! 他双目圆睁,怒意化为滚滚的威势。 那蜂拥而来的幽影,张牙舞爪,更是让他愤怒不已。 黄眉道人袖袍一卷,一柄黑黝黝的铁剑嗡鸣而出。 杀,杀,杀!他不仅要将这眼前丑陋的妖魔杀的一干二净,还要将九宫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 杀,杀,杀!杀干净这些丑陋卑微的畜生,杀干净这些算计自己的小人。 他疯了一般,手舞长剑,从地面杀到空中,从空中杀到地上,甚至坠落深沟,又从深沟中杀了出来。可是那些幽影无穷无尽。每一个破碎似乎意味着数倍的幽影的出现。他的四周,顷刻间,已是围拢了密密麻麻不知千万的幽影。 他厮杀,咆哮,怒吼。剑不断的劈出、刺出、砍出,幽影如泡沫似的破碎。披头散发,衣袍褴褛。当一道倩影忽然从幽影群中杀了过来的时候,黄眉道人已经神识混乱。那倩影箭步到了他的身前,提声喝道,“杀是杀不干净的,只有断了它们的根,才能让它们滚蛋!” 黄眉道人猛然一震,立时停了下来,呆呆的盯着齐颖。 “根” “阵法。” 黄眉道人的心中倏然如有流星划过,他大笑起来。 “跟我来!” 两人腾空而起,一闪划过夜空。 而此时,酒楼却是传来了惊天动地的轰鸣。爆碎,可怕的力量滚滚涌出。然后便是那无数鬼哭狼嚎之声。在无数碎片激射之中,可见到一道如铁塔似的建筑冉冉而起。铁塔似的建筑周边,竟然堆满了尸体。那些尸体如同砖石一般的叠在一起,面无表情,阴森可怖。一团团的黑烟,便从那铁塔似的建筑之中飞出来。 剑圣和白衣老人被那力量横推而出,纷纷砸落在废墟之上。 白衣老人的怀里还抱着灰衣老人。 剑圣弹身而起,一剑横在胸前,目光锐利的盯着那妖气冲天的铁塔似的建筑。白衣老人面色苍白,先是看了一眼灰衣老人,然后站了起来。 “魔窟。” “这便是往生阵的阵眼!” “这些人竟然丧心病狂至此,真是死不足惜。” “多少百姓,多少生命!” “他们竟拿百姓做血食,用以激发妖魔的心性,来炼魂煅魄!可恶的邪法,天地不容啊!” 就在这时,远处一道霹雳,忽然绽放开来。两人纷纷朝那方向看去,便见到璀璨的光幕中,两道身影冲天而起。而地面上,却涌现出更为强烈的光芒。剑圣目光一凝,忽然朝那铁塔似的建筑望去,却见到那建筑骤然间放大了百余倍,此时竟是如山岳一般的伫立在废墟之上。 “不对,不对。”他叫道。“不止一个阵法,阵法是相通的。快走!” 他急忙转身,一把扯住白衣老人的胳膊,箭步而去。 身后,是那可怕的轰鸣,狂风裹挟着无穷的力量,残暴的横推而来。而那光,已是照的天地惨白,席卷四方。 第五十二章 那阵连营下 幽影不断扑过来,齐颖手中的剑挥砍着,带起串串的星火。 他们落在废墟上,又从废墟上跃起。那些幽影如同野兽一般的呲牙咧嘴,仿佛他们的举动是对它们的不断挑衅。他们落在一截墙上。黄眉道人张目环顾,眉头深锁。如今的城池已是面目全非,尽皆那废墟残垣,原本那规整的屋宇,那纵横交错的街巷,已是坍塌、掩盖。一条条裂缝,一处处深沟,代表了那本有秩序的街巷屋宇。 齐颖回身挥砍,剑气疾驰,剑风呼啸。可是如此不断的挥砍,却是不断的消耗了她的力量。她面色苍白的喊道,“还没有找到吗” “再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 “不会太久,不会太久。” “我支撑不住了!” 齐颖咬着牙道,倏然腾身而起,长剑横削,剑气如波浪似得横推而出。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那双如秋水一般的眼睛也浮上了一条条的血丝。她立在虚空,身形却是趔趄。忽然,一道幽影撞在了她的背上。齐颖啊的一声惊叫,竟是从空中坠落下来。而此时,一直在找寻的黄眉道人身影一闪,一把接住齐颖,然后叠步朝北面而去。 幽影尖叫着扑上来。一团团黑烟从远处如陨石似得飞来。 里许之外。黄眉道人松开齐颖,然后俯身落在地上。 齐颖回头扫了一眼,眉头深锁满是紧张。她跳了下来,道,“找到了吗” “就在这里。跟我一起挖开。” 他们持剑挥砍,将砖石街面切开,又将泥土刨除。而那些紧随而来的幽影已是近在咫尺。齐颖直起身,道,“我来为你护法。”她从已经挖开的坑中跳了起来,面无惧色。“无论你们有何怨念,但若想以此来威胁我,你们打错了算盘!我黑白双剑纵横南北,无论是怎样的危险人物会没有遇到过,可我们依旧走到如今。你们人不人鬼不鬼,即便有玄力又能如何!” 她的手掌在剑刃的一滑,竟是割破了手掌,让自己的鲜血浸染在剑刃上。剑这时候竟然散发出那赤色的光芒。一柄黑剑,一抹红光。她那苍白的面孔变得无比的坚韧和严肃。吆喝一声,她忽然纵身而起,一剑撩起,宛若虹光骤起。剑芒飚射,一道道幽影在半空中爆炸。剑气一圈,剑芒吐露,剑风疾啸而出。 她如武者,又如勇士,在无数的幽影围堵之下,悍不惧死。 如剑锋利,如枪坚韧。 她如与剑融为了一体,意念所向,剑之所指。 可到底,她不过是肉体凡胎,哪怕体内真气如丝,却也有穷竭之时。很快,她身上出现一条条的伤口,那伤口被鲜血染的通红。气势很快便迟滞下来,她支撑不住在空中的力量平衡,旋即落了下来。甫一落地,她将剑一圈,逼退扑过来的幽影,然后大口喘息。 她看着那坑洞,已经不见了黄眉道人的身影。 快点,快点! 她在内心里呐喊呼叫。忽然,她砰的一声倒栽在地上,然后翻滚了几圈,撞在了一截墙壁上。那墙壁一晃瞬即倒塌下来,竟是将她掩埋了。那些幽影扑上来,不见了齐颖,一下子有些茫然。 一卷风呼啸而起,卷起周边的砖石泥土木头,直冲苍穹,那些幽影未及反映,便在那风的裹挟下冲上半空,发出那凄厉的惨叫之声。 黄眉道人从深坑中跳了出来。大地在震颤,时空在晃动。 他扭头朝那酒楼方向望去,那满是汗水和泥土的脸孔上流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九宫,别以为就你聪明,等着,等这里的事了了,看我黄眉怎么讨回公道!” 可是他呢喃未断,从深坑中迸发出来的强光,立时引起了超乎预料的震荡。整个时空的力量仿佛都被调动了。黄眉道人被一股力量横推出去,被砖石掩埋的齐颖也飞上半空。而在视野之中,只见到远处酒楼方向,一座铁塔似得箭镞横空出世,光芒喷吐,幽影交错。 轰鸣之声,让人神魂昏厥。 远处传来了剑圣的声音,“不止一个阵法,阵法是相通的,” 黄眉道人一片疑惑,身体在旋转之际,视野中出现齐颖那满是血污的脸孔,以及那双无光的眼睛。他的心中骤然一颤,一道光亮瞬即划过脑海。 “连营!” 数月前,黄山,苍梧峰。 “为何选择这么多阵眼” “总要比较选择啊!” “紫荆山,黄梅渡,泾阳,这些地方都不见得有什么奇特之处!而且,我看你这样计划,似乎不只是设置一个阵法。” “多多益善,总没有坏处。” “可一个阵法要消耗何等之多的灵石,你不会不知道” “我们有的,已经足够了。” “你能控制得住” 九宫淡淡一笑,摇着手中的蒲扇,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一下子控制这么多阵法呢放心,我们只需要一个阵法就够了。” “那你这” “我说了,只是为了完善计划,防止不必要的纰漏出现。你瞧这两个地方,紫荆山和黄梅渡,我们将陷阱设在这里,一来击杀妖魔,二来让世人看看我们这些宗门的实力。紫荆山和黄梅渡这两个地方都是合抱之势,妖魔堵在里面,我们守住出入口,便可万无一失。” “这两地方确实不错,我曾经去过那里。” “那我们就将陷阱设在这两个地方。加之泾阳就在两地中间,往来也方便。” “嗯。” “对了,你不是说泾阳有个叫什么苍狼帮的一直桀骜不驯吗正好借此机会敲打敲打他们。” “呵,区区小帮派,算什么!” “越是这种小势力便越不能小视,不然等其形成隐患便麻烦了。” “嗯,我已让远山先去查看情势了。” 黄眉道人看着摊开在桌上的地图,指了指一个地方道,“这是什么地方” “观音寨。”九宫道人淡淡笑道。“据说有个匪帮在这里,他们杀人如麻草菅人命,偏偏又在山上建了个观音庙,所以这山便被人成为观音寨。恶与善的融合啊!” “呵,想是坏事做多了寝食难安!”黄眉道人冷笑道。 “这世上作恶之人何其多,可又是虔诚的信徒,”九宫道人道。“他们以为烧烧香每日供奉便能消弭罪孽,实不知不过是借此越走越远罢了!” “恶便是恶,”黄眉道人道。“该来的惩罚总是会到来。既然你已选定了地点,你说说阵法布置的事,我们要怎么协助你。” 九宫道人沉吟片刻,道,“我需要灵石,需要人力。” “我给你安排。” “还有紫荆山和黄梅渡的事,一定要妥善安排,绝不能让人发现我们的目的。” “这是自然。” “毕竟这世上,粗俗的人太多了,并不能高、瞻远瞩,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 “佛尚且有杀一人而救天下的举动,我们不过是学样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既而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此时,天地昏冥,昼夜不分,但黄山上却是生机勃发万物葱茏。飞鸟翔空,百兽率走。 “若不是大劫将至,我还真不愿意让我黄山卷入其中。” “大势所趋,浩浩荡荡,非一人一派所能左右。但若无人挺身而出,必然劫难惨重,人族不存。” “洪流将来,无人能置身事外啊!” 黄眉道人的脑海掠过那一日的场景,身体却已是重重的砸在了废墟上。狂风肆虐,黑烟滚滚,鬼泣不绝。那铁塔似得建筑已经冲天而起,隐隐有刺破苍穹的趋势。无数的魂影,便从那铁塔似得建筑中飞出来。漫天遍地,这里已成了鬼怪的王国。 黄眉道人心中沮丧,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呆呆的注视着,身体受伤处鲜血无声的涌现出来。就这样了吗九宫在那些地方设置阵法,将这些阵法串联在一起,同时间操纵,这便是所谓的阵法连营。破掉一个阵眼,不但不能将阵法毁掉,反而会让其他阵法不断的将力量供应过来。 生生不息,首尾相顾。 这就像是一条双头蛇,一边受到攻击,会遭到两头的同时反噬。 好狠的手段,好深的心计。 九宫,你果然是将我算计在内,你果然是不安好心! 可现在叹息和恼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若是不能从这里出去,便只能被这万鬼吞噬,葬身在这破碎之地。 可是,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力量,如何能够离开 倏然,一声疾啸朝他飞了过来。黄眉道人双耳移动,那呆滞的眸子微微一颤,瞬即便见到一柄飞剑出现在视野中,飞剑上赫然是齐颖,齐颖蹲在飞剑上朝他伸出手。黄眉道人急忙抓住齐颖的手,然后被拽了上去。 飞剑疾驰,无数的黑烟和幽影扑了上来。 齐颖和黄眉道人都没动,齐颖口中念念有词。 忽然,飞剑一滞,两人竟是惯性的从飞剑上飞了出去,落在了地上。黄眉道人发出呻吟之声,齐颖似乎消耗了全部的力量,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飞雨消失了,反而飘洒下一片片白色的雪花。天地如此之冷,一下子让整个时空凝滞着彻骨寒冷的肃杀。那些黑烟和幽影便兴奋尖叫着扑下来。 黄眉道人被几条幽影拽着飞上了高空。 齐颖似乎昏厥了,到现在都没有丝毫的动静。无数的幽影围在她的四周,发出那晦涩难懂的声音。 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一动不动的齐颖双肩一抖,头部便艰难的抬了起来。雪花,血花。半空中的黄眉道人被幽影撕成了碎片。漫天的血肉,引起了空中和地面幽影的注意,竟是齐刷刷的疯抢而上。齐颖呆了一呆,大脑一片空白,似乎忘记了这个城、这个城的变化和这个城现在活着的可怕生命。 在不远处,是黑漆漆的剑。 剑躺在砖石上,没有了锋芒,没有了锐气。 剑,也死了吗 泪水悄然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但她的内心里却空空的没有丝毫的情绪。她呆呆的望着,忘却了身体的痛苦,忘却了眼前的可怕。嗡鸣声从身后传来,尖啸声四下里激荡。那些幽影,那些黑影,没有分毫人的样子。 这个时空怎么了人都去哪了 可是视野里,那砖石中,却有着人的尸体。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们或裸露在砖石外,或被掩埋在砖石中,瞪视着这黑漆漆的天空。所谓的天道,在哪里所谓的善恶有报,在哪里 那铁塔似得建筑,就像是一块黑漆漆的墓碑。 只可惜,那墓碑并不怜悯他们。 远山,雨水化为了飞雪。这是奇怪的天气现象。可与昼夜相比,这算不得什么。毕竟据说有人还见过六月飞雪。寒意更深,夜色更重。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子时,丑时,还是什么时辰 石亭结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单衣。远近的树木在雪中默默无言。 棋罐落在地上,棋子洒落出来。 九宫道人抓起棋盘,呼的一声抛了出去。 衣袍猎猎,须发飞舞。他仰天长笑,笑声在这山林凄寂里显得无比的响亮。这似乎是意气风发,仿佛是胜利者的得意。道观里的钟声再次响起,一道道身影从道观里飞了出去。有野兽在咆哮,有恶鬼在嘶吼。他张开双臂,迎着那飞雪与狂风。这一切,是属于他的。 一卷图纸从他的袖子里飞了出来,随着那风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图纸上明暗不定的线条和标注,似乎意味着走向。 嗤啦一声,图纸在半空中碎开,然后被一卷狂风撕咬着化为了碎片。 不需要了! 当一切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的时候,图纸算什么,灵石算什么,哪怕是阵法算什么,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的工具罢了。既然结果已经成就,这些工具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道观在燃烧,火焰化为一条恶龙,径直扑向了苍穹。 九宫道人望着那条恶龙,嘴角微微扯开,喃喃道,“是我赋予了你生命。”那条恶龙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摇头摆尾,扭身便朝他飞了过来。九宫道人旋身而起,落在了龙的背上。 “其实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并非为什么多项选择而选这些地方,毕竟你我都在互相觊觎互相算计,你怎会不防备着我呢可是我不明白,聪明如你,倒头来却没有防着我这一手。这是为什么黄眉,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是自以为是不屑一顾,还是弄巧成拙你看看那条线路,那是简单的形状吗不,那是一条小龙脉,我将所有的阵眼都布置在小龙脉上,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那就是,用龙脉之力来增强阵法之力,用阵法来统摄天地法则。环环相扣,阵阵相生,若不同时将阵眼破去,你毁掉任何一个阵眼都是没有用的。” 龙已腾空,朝着泾阳城方向飞去。 “现在,是王者莅临的时刻,只可惜,黄眉,你已经看不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五十三章 那风雪注 雪花在纷扬,狂风在呼啸。 黑漆漆的大地上,城池废墟,满目疮痍。 有幽影在狂窜,有黑烟在飞驰,有铁塔似的建筑伫立在废墟之上。 也有庞大如鲸鱼的身影浮悬半空,宛若一座漂浮的岛屿。 一声凄厉惨叫,漫天的血肉之雨,到了城门前的剑圣等人纷纷停下脚步,扭头望去。对于黄眉道人的死,他们并不感觉背上,也不怜悯,毕竟这一切,也有他的功劳。所谓,一因一果,报应不爽。可是,黄眉道人死了,眼前的局面却没有好转。 剑圣一剑直刺城门,黑黝黝的城门厚重而结实,一道光晕赫然在剑尖面前绽放。那光晕,吞噬了长剑所释放的力量,让长剑一下子失去了锋芒。剑圣往后退了一步,凝神聚气,气沉丹田,力量灌注双臂,剑与意念,融汇一体。 “九天剑典,龙刺!” 剑绽放出璀璨的光芒,瞬即如龙而出。剑发出龙吟之声,威势瞬息间笼罩周边。无边锋芒,霸道威势。那城门隐约在颤动,空气在扭曲。一点光,一点芒,一片深渊。剑圣趔趄而退,握着剑柄的双手已是有些麻木。 一旁抱着灰衣老人的白衣老人面色凝重,眸光幽幽的注视着那一闪而逝的光晕。 “九天剑典,诛!” 剑起,光绽,气劲如虹,倏然斩向城门。匹练的光,如江河宣泄一般的芒,浩浩荡荡斩落下来。那光晕再次出现,如星河之光,看似平静而虚无,却将那一剑之威挡了下来。城门,城墙,冰冷而泛着雨色。剑圣闷哼一声,往后退去,嘴角渗出殷红的血迹。 气血翻滚,脏腑如遭重击。 剑圣在喘息,双目死死地盯着那城门,满是不甘和愤怒。 而此时,身后那嘈杂的尖锐声音,如重重飞瀑,滚荡而来。 有黑烟奔袭,有幽影狂奔。 腥风阵阵,幽冷萧瑟。 满目的废墟,如同躯体上溃烂的伤疤,让人心中凄凄。 一个繁华的城,一个在数个时辰前还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城,此时,却如同鬼蜮,满是死亡,满是枯寂。在砖石之下,有多少生命成为了尸体,有多少游魂在那里哭泣。刹那天堂,刹那地狱。谁能预料到未来会是什么样这便是天意难测。 剑圣盯着城门,气劲不断的从紫府生发出来。 气力合一,意念相同,剑为肢体,人剑合一。 忽然,一道光芒从他的头部直冲而出,射向苍穹。滚滚威势,化为那压力和狂风,席卷四方。那肃杀,那锋利,那狂暴,让白衣老人不由得往后退出数步。白衣老人望着严肃而锋芒毕露的剑圣,不由得赞叹起来。这才是剑圣的可怕之处,无论遭受何种挫折,无论处境何等狼狈,却依旧如箭矢一般坚韧不屈。 剑圣一步迈出,长剑在面前弧形划过。 “剑典,天意。” 一声惊雷,自剑圣脚底下爆发出来。滚滚的气浪,在视野中如扭曲的绸缎。 剑芒璀璨,剑意暴戾。 一步一重天,一步一杀伐。 那蜂拥而来的幽影和黑烟,却被那可怕的剑气,阻隔在了一里之外。地面裂开,城墙裂开,城门发出那呻吟之声。 白发猎猎,衣袍飞扬。那漫天的雪花,化为了利器。 三步,他停了下来。 扬起的长剑,勾连天地,带起惊雷,朝着城门斩去。 浮悬半空的庞然身影这时候消失了,转瞬出现在剑圣等人的头顶。 那庞大的身躯,让大地又暗了几分。 然后,嗡鸣声,尖啸声,怒吼声,滚滚荡荡涌现下来。白衣老人仰头望去,却在黑暗中有无数的身影倾泻而下。压力。如同重重的山岳坠落下来。杀机。如同无数的獠牙刺向大地。 滚滚的威压,让地面瞬即如蛛网一般的破碎,烟尘袭地而起,砖石化为齑粉。白衣老人运转真气护住身体,却也在这威压下有些窒息。剑圣那一剑的斩出,却也被这威压所迟滞。轰隆!剑圣脚下的地面突然爆碎,化为一道无底的深渊。剑圣立在那深渊上,那一剑却是再也难以斩下。剑圣仰头,双目如电注视着那一团团的黑影。 暗沉天地,凄寂苍凉。无边鬼魅,驰骋张狂。 剑圣衣衫裂开一道道口子,那白发无助的飞舞着。 经络在皮肤表面凸显,血管如蚯蚓似的趴在表皮上。 气劲冲撞,威压抗衡。 剑在手中颤抖争鸣,剑气寸寸衰竭,剑芒段段湮灭。 在白衣老人的视野中,剑圣的身体一点点往下沉去。 那被剑气所阻隔的幽影黑烟,这时候如挣脱了束缚,无比凶狂的扑了上来。黑暗,黑暗。视野如被墨水层层涂抹。可是,黑暗却不是宁静的,而是嘈杂的响动的。无数的力量,在朝着一个点位冲击。正如同无数的湍流,朝着江河冲击。那力量,足以让磐石剥蚀,足以让河岸溃败。 白衣老人深吸口气,低垂下头,静静的看着怀里的灰衣老人。 老友,第一次相见是什么时候 青葱少年,意气风发,激扬文字,愤世嫉俗。满心的抱负,只为一展本领,在江湖上创出一片天地。除恶扬善,行侠仗义,威名远扬。第一次的相遇,却是误会引发的激斗。两人各展本领,互不相让,却是彼此不能奈何对方分毫。想起那青葱的容颜,想起那稚嫩的观念,白衣老人不由哑然一笑。 所谓不打不相识,大抵如是。而友情,却是在这偶然中生发,然后不断的生长、牢固。没想到,一转眼都已垂垂老矣。本想笑傲山林,了此余生,却没想到时空剧变,将两个老人卷入这激流之中。 这是武者的末日,还是武者的天堂 他深吸口气,一剑忽然争鸣而起,他探手一挥,执剑冲上半空。 他们或许老了,可是骨子里的倔强,却并未消失。 他们有武者之心,一直没有变过,就像是镌刻在血脉里。 剑鸣长空,在黑暗中炸响。 长剑纵横,光芒飞转。 尖锐的叫声,凄厉的叫声,在耳畔回荡。 剑的起落,剑的伸缩,剑的回旋,是毫无余地的迸发。 剑圣气息舒展,从那深渊中飞身而起。剑光如虹,在黑暗中撕开一道口子。在那口子中,可见到那狰狞丑陋的面孔。张牙舞爪,邪恶狷狂。剑暴鸣,光狂扫。那丑陋狰狞的面孔,化为虚无。 轰! 可怕的力量碾压下来,白衣老人和剑圣重重的砸向大地。 那蛛网一般的大地,整片的陷落下去。 这是坟墓是尸坑 呼啸在耳,苍死环身。 剑圣朝着深渊坠去,某一刻,他的意识是苍白的。当那滚滚的死气从身下席卷而起,他如从梦中醒来。剑还在手中,虽然身体剧痛不已,甚至气劲散落,但他却还要力量。 剑环身一扫,四周溅起无数的星火。 借着那横扫之力,他旋身而起,如冲天的飞鸟。 他盯着那庞然身影,庞然身影似乎并不在乎跳梁小丑。剑刺开黑暗,刺开黑影,刺开黑烟,直指那庞然身影的腹部。黑漆漆的视野,耳边一片沉寂。时空睡着了,万物死去了。血从他的口鼻流出,滴落在黑暗中。 那散乱的气劲,在他强行运转下,一点点的凝聚在手臂上。 死地,绝境。 宁折不弯,宁死不屈。 剑道,剑道,一往直前,人剑合一。 “剑典,葬!” 然后,一点剑光在那庞然身影的腹部绽放,瞬即那光点扩展,覆盖在那庞然身影庞大的腹部上。那光圈,却是交错的,是无数的光线汇合的,如同星辰上的光环。然后,剑尖上的光点,爆炸。 嗷—— 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那一动不动的庞然身影似乎受伤了,猛然扭动身躯。光圈崩溃,长剑折断,剑圣合上双目,砸在了废墟上。这一刻,剑圣如已死去。整个世界是黑暗的,连意识也停顿了。 嗷—— 庞然身影扭动身躯,怒吼着朝着远处飞去。无数的黑烟和幽影,紧随在身侧。狂风,飞雪,庞然身影所过,废墟化为齑粉。刹那间,那废墟在黑暗中化为了沙海。 龙吟声响起。黑暗的天空上,一条火龙从远处驰来。 天地肃杀,幽冥鬼气。 乱影,黑烟,废墟。死气沉沉。 火龙穿过结界,瞬即到了那铁塔似的建筑面前。一人飘然而起,立在了那尖顶上。衣袍飘飘,须发飞扬。火龙盘身建筑表面,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面前的残破。庞然身影也到了铁塔似的建筑面前,一双碗口大小的眼睛幽幽的注视着那尖顶上的人。 那人在笑,抚摸着颔下的长须,笑的无比得意。 黑烟在周边环绕,幽影汇聚在面前如同兵士。 世界安静了,那些声音消失了。 飞雪漫漫,寒风凄厉。 那人从尖顶上飞身而起,落在了庞然身影的背上。他盘腿而坐,伸手抚摸着那庞然身影的背部。光滑如丝绸。庞然身影顺服的背着那人,扭过身,在城池的上空遨游。 这片大地,这片时空,现在,他才是主人。 这些死去的生命,铸就的是他的辉煌。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不是将,却也可以让万骨为自己而枯。 他需要走上那天梯,需要用鲜血来铸就天梯之路,需要用魂灵来铺开天梯之路。他正走上天梯,踩踏着无数的生命,浸染着无数的鲜血。前面,是他的荣光,是他的王座。无论仙神,亦或妖魔,走上这条路,本就意味着以众生为蝼蚁。 谋划数十年,耗尽数十年的心血,这一刻,值了! 这一刻,他便在为自己的付出而收获,在享受着这一刻所带来的的满足。他如得胜的将军在巡视着自己占领的土地,如登基的皇帝游览自己的山河。现在,他可以尽情的享受,因为在这片土地上,没有谁能干扰他妨碍他阻止他。 他可以恣意而为,可以放声大笑,可以随心所欲。 更何况,他有这世间最强大的坐骑,有这世间最邪恶的兵士。 那座铁塔似的建筑,可以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力。 狂风在为他欢呼,飞雪在为他庆祝,地面的满目疮痍,在为他跪拜。 他站了起来,抑制不住的狂笑起来。 “黄眉啊黄眉,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追求,这就是我的心血。你虽然算得上聪明,甚至有些本事,可到底只是我手中的一枚棋子。你曾经说,你要叱咤风云,要带领黄山在众多门派中崛起,可你知道吗当我听到你的这些话的时候,我心里是何等的不屑。一门一派算什么,哪怕一疆一域算什么,当我窥探到神之领域,当我发现更高层次的时空的时候,这一切,都算不得什么。武者,武者,真正的追求应当是那驰骋星河,应当是掌控时空。黄眉,你是俗人,到底只能在俗世有一番作为。” 庞然身影忽然停了下来。远处的铁塔似的建筑突然迸射出一道强光。强光直冲云霄。所有跟随在庞然身影身侧的幽影和黑烟,突然间疯了似的冲向那光柱。那人呆了一呆,张开的口发不出声音来。他望着那光柱,望着被击穿的云层,那张狂得意的脸庞,一下子变得凝滞了。 云层击穿了,强光中,出现一道道黑色的身影。 噗! 突然间,庞然身影被一道幽光击穿。幽光穿透了那庞大的身躯,瞬即洞穿了那人的身躯。那人身躯一颤,既而垂下目光。幽光从底下穿透他的身躯,然后从他的头顶飞出。他看见自己的血,看见一张永远也不想见到的脸。 那张脸他是何等的熟悉! 血如喷泉似的涌出,落在那如丝绸一般的庞然身影的体表上,然后朝着四周飞快的流动。 那张脸,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你不是死了吗” “九宫,我在等你啊!” “为何等我” “等你一起研究未来的计划呀,九宫,难道你忘了我们的计划” “不,不,我才不要跟你一起研究,你,你给我离去!” “呵呵,九宫,你可太不仗义了,想当初你狼狈来到我黄山脚下的时候,可是我力排众议收留你的啊!想当初你在阵法研究上难以突破的时候,是我私自将黄山镇山之宝给你的呀!九宫,你可太让我寒心了!” “不,不,你给我滚,给我滚!” 那张脸越来越远,苍白的面孔上是失望,还有冰冷。 庞然身影朝地上的深沟砸去,背上的那人疯了一般的手舞足蹈。 那人在恐惧,在绝望。鲜血不断的从他的身体里宣泄出来。 “我不能死,不能死,黄眉,黄眉,你死便死了,为何还要害我你为何还要害我!” 那张脸孔消失了,无边森寂,黑暗环绕,只剩下那光柱在熠熠。但是,光柱的顶端,已是飞下无数的黑色身影。那些身影握着一柄柄镰刀,目光冷酷的注视着地面上残破的城池。铁塔似的建筑,变得通明起来。一条条铁链横飞出去。铁链上,是一颗颗的骷髅头骨。 “我不甘啊!” 那人突然大声喊道,身体砰的一声炸成了血雾。 第五十四章 那风雪注下 废墟的城,已沦为了妖魔鬼怪的地盘。风在呼啸,雪在招摇。光在黑暗中不断的迸射。交错的光影,只让这残破的时空更加冷酷。 趴在地上的齐颖,就像是已经死去,但是,轻微的颤抖,却表明她还活着。活着的恐惧,远比死去让人痛苦。那幽影靠近,如同鬣狗一般的闻嗅着气味,那腐朽一般的气味,钻入齐颖的口鼻,让她感觉到深层次的恐惧。大地是冰冷的,废墟是冷酷的,若这城池是一座坟,那么,她就是躺在这坟里的尸体。 可是她这具尸体还活着,还有感知,还有意识。 黄眉道人死了,一个满是野心的老人,就这样死在了这个他曾参与设计的阴谋里。这是不是很可笑可惜,齐颖笑不出来,甚至黄眉道人自己也笑不出来。 幽影离开了,一团团黑烟从空中掠过,带起那空气发出尖锐的声音。落雪了,雪花不断的从视野里滑过。她能感觉到那薄弱的小家伙的存在,如同呼吸,如同温度。她想起去年时候,她与白剑在雪地里纵马奔驰的事情。那时候,两人无牵无挂走遍大江南北,无比的自在和恣意。可惜,白剑生死不知。 黑白双剑,就这样折在这泾阳城里了吗 她感觉无比的悲哀。若是自己两人不贪心参与这件事,是否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在自己两人身上。轰鸣声响起,惊雷不断。一道道光闪映照在脸上,连瞳孔都如波浪似的明暗不定起来。她很想坐起来,久久的趴在这冰冷的废墟上,让身体有些难以适应。 可是,她不敢。 她不敢,是因为她害怕。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被发现后如同黄眉道人一般悲惨的死去。如果能一瞬间死去,她会毫不犹豫。可是,死亡的过程越长,恐惧便越深。 有龙吟声响起。 她的每天微微一皱,瞳孔也收缩了一下。她想要翻转过身来,可是身体已经麻木不听使唤。她鼓起气息,想要调动体内的力量。可是,她就像是一个只有灵魂的躯体,灵魂可以畅想,躯体却无动于衷。暗自一叹,难道我已经废了 有人在笑,笑声无比的猖狂得意。 那人在说话,提及黄眉道人。 齐颖心中一凛,是九宫道人。果然是这厮。那人说的很明了,这一切都是他一手布置的,不仅仅要夺取泾阳城百姓的命,更是将黄眉道人算计在内。九宫,九宫,这个臭名远扬的阵法大师,这个阴狠歹毒的畜生。她怒了,怒气在胸中翻滚,她恨不得跳起来指着九宫道人大骂。 可是,她动不了。 一股阴风拍在了她的身上。 “是我。” 一个声音幽幽的在耳畔响起。齐颖心中一动,有些毛骨悚然。 是黄眉道人。他还活着 “别怀疑了,”那声音道。“我已经死了,现在残留的,不过是我的一缕神魂。哎,没想到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天不遂人愿啊!如果可以重来,当初九宫在山脚下,我便不会一时心软将他收留下来,若是不将他收留下来,这一切便不会发生。黄山,或许将永远在五岳之下,但却能够平静的生息下来。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太迟了,都错了。野心,伴随着死亡啊!” 是啊,野心伴随着死亡。修道之路,岂不是白骨累累。利益与风险共存。齐颖心中想道。 “可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那声音道。“我真的不甘心。九宫,若是不能杀了他,我的死有什么意义。” 你现在都已经死了,还谈什么杀不杀人的问题。齐颖心中冷笑。 “我只是一缕神魂,并不能对他怎么样,所以,我要借助你的手来杀他。”那声音道。 齐颖内心一跳,既紧张,又疑惑。她不明白他所说的借助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夺舍 夺舍意味着他的神魂将入主自己的躯体,自己的躯体将由他操纵。若是如此,自己的躯体即便还活着,那还算是自己吗更何况,她一介女子,岂容一个男子的神魂入主自己的躯体。她不愿意。可是,她不愿意却似乎也无可奈何。这时候,她感觉到阴气的入体。 她想挣扎,可是她的神魂如同她自己的躯体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她困了,意识不断的模糊。 不要,你不能夺舍我。她喊道,内心的声音却无比的孱弱。 齐颖的双眼睁着,多了几分光芒,甚至那颤抖的躯体也停止了颤动。这具身体,在莫名之间凝聚了可怕的力量。风袭来,雪飘舞。寒冷与苍死,废墟与衰败,凝聚在视野之中。她的脸孔,无比的森冷,聚集着无穷的仇恨与愤怒。 庞然身影到了上空,庞然身影背上的人在狂笑。 忽然,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击穿了层云。 光映照,满目疮痍。 黑烟与幽影,齐刷刷的朝着那光柱飞去。 齐颖的身体忽然翻转过来,一双阴狠的目光落在那庞然身影的腹部。 她看到了那庞然身影背上的身影,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站了起来,望着远处的光柱,呆住了。光柱的顶端,一道道黑色身影显现出来。那些黑色身影抓着一柄镰刀,面无表情。黑烟和幽影钻入了光柱之中,让那光柱变得更加璀璨更加凶悍。 一条龙从铁塔似的建筑上旋身而起,发出凶唳的吼叫。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那光柱中飞了出来,手中的镰刀脱手而出,将龙斩为两截。龙竟无还手之力。那黑色身影落在尖顶上,飞出去的镰刀瞬即飞回了手中。黑色的袍服,阴冷的面孔,无情的眸光。他展开双臂,仰面望着虚空,呼吸,呼吸,铁链咯铮一声挺直,铁链上的头骨噗噗的爆碎。笼罩层次的光圈展现,然后碎开。 黑暗在黑暗中蔓延。 黑暗席卷向四方。 噗的一声,一道幽光洞穿了庞然身影和九宫道人的身躯。 齐颖的身体斜飞出去,飞得很远,飞的很快。 当她的身体飞起来,当她手中的剑直刺出去,她的神魂便清醒了。 她看见了黄眉道人的面孔。 他在微笑。 原来,他只是借助自己的手倾泻、出最后一丝力量。 到底,他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泯灭人性。 他是人,所以,他还有人味。 齐颖勉强一笑,算是最后的告别。九宫道人疯癫了,叫嚷着什么。这一切,已经与她无关。她望着那光柱,望着光柱上的身影。身体飞去,远去,那破碎的结界,已经不能阻碍她。哪怕那黑暗笼罩整个时空,也没有关系。至少,她,不想死在这里。 突然,她那飞行的身体一滞,便有什么东西卷住了她的腰肢。 她一愣,回过神朝下方看去时,立时间如坠冰窟。 大地上,不知何时忽然间飞腾起无数的藤蔓,那藤蔓如螣蛇一般飞舞张狂。她被缠住了。那藤蔓往下一扯,她便如坠石似的朝地面落去。她心中凄冷,不由得哀叹起自己的无辜。难道,就连死也不能选择吗 轰!她并没有被砸在地上。地面早已成了空洞。无数的藤蔓疯起,已是掏空了大地。她在那空洞上面被一股力量挡住,然后整个躯体崩碎了。她痛苦,神魂残留在那血肉上,那藤蔓竟是吞噬了她的血肉,还要吞噬她的神魂。 “不!” 她凄厉叫喊起来。 一朵黑色的丽花,在那藤蔓上生长出来。 一片片叶子,舒展着,如蒲扇一般的在风中摇曳。 密密麻麻的藤蔓,从城池中延伸到城外,并大有席卷四方的态势。 拔地而起,舒展长空。天地,被黑暗笼罩。 光柱还在,铁塔似的建筑还在,一道道黑色的身影已是散落四方,站在一片片叶子上。 两道身影静静的站在尖顶上,黑色的袍服,幽冷的镰刀。 “王凯之那边失败了。” “我知道,所以祭主才会发出这道指令。” “天地动荡,人心不一,此为最佳时候,祭主的指令是英明的。” “本来按着我的意思,直接干预,扫荡乾坤,让一切生灵屈服在我们猎道者的威严之下,何必如此婆婆妈妈。” “暴力或许能解决问题,但反而容易激起这些凡俗蝼蚁的反抗之心。” “所以我不过是下位者。” “很快就不是了。” 飞龙看着法甲。法甲穿上猎道者的袍服竟无一丝的违和感。飞龙笑了笑道,“或许你的前生便是我们猎道者。” 法甲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哑然失笑道,“或许如此。” 飞龙收敛笑容,严肃的道,“此地为我们猎道者的一个基点,由此延伸,一个个基点将会很快建立起来。你对凡尘熟悉,方向、重点、要害,你来操控。” 法甲收敛笑意,点头道,“法甲定全力而为,不让飞龙兄失望。” “你我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此间事情能完满完成,王凯之便不足为惧了。若是我们失败了,我们就等着被上面收拾!” 飞龙话音一落,已是箭步而出,转瞬消失在那密密麻麻的藤蔓之中。 法甲幽幽的望着,伸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 “我还有选择吗既然你们如此重视我,我可不愿意放弃如此良机啊!” 一道雷声在层云中炸响,法甲仰头望去,漩涡似的天空,电闪不断蔓延,交织在黑色的云层之中。狂风疾啸,尖顶这时候如花瓣一般的裂开,法甲的身影便缓缓漂浮而入。 一条江横亘在广袤的平原上。夜色凄凄,寒风凛冽。江面波涛不断,飞雪却是连天。 夜色深深,笼罩了整个天地。万物在黑暗与寒冷中瑟瑟发抖。 一条舟飞快的从江面上划过,消失在视野中。 “是那几个孩子”小荷惊讶的道。 “嗯。”一旁的仇九应了一声。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小荷内心却升起波澜。他们从无名山上出来,便到了这附近。天色原本是暮色沉沉,却在无声息间不断的暗沉下来,转而变成了如今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小荷不知道仇九要去哪,但她的内心却是满足的。 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只是一刹那,也能让她无比的满足和感激。这样的时刻,她盼望了多久,从渴望、失望、担忧、悲伤到如今,她还能盼望别的什么呢 她静静的望着他,鼓起勇气抓住他的手。 他们的手都是冰凉的。 仇九转过头望着她,削瘦的脸庞上露出一抹笑意。他没有挣脱开,只是任由她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小荷的心跳的很快,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如烈焰一般的燃烧着。 雪花在黑暗中飞舞,落在他们的头上衣服上。 河水滔滔,波浪起伏。 岸上的茅草和树木,发出簌簌的声音。 天地凄凄,万物寂寂,偌大的时空,这一刻似乎只有他们两人存在。这样的时刻,如果能成为永远那该多好。两个人的世界,两个人的宁静。心挨得如此之近。 “我们走!” “好。” 两人牵着手朝江的下游走去。没有道路,地面泥泞。两人的脚都贴着地面悬浮而行。 轻舟越过千百里,如同一片落叶,任由江水推着前行。 舟上的人都昏昏欲睡,不时旋起的浪花落在身上,也再没有了感觉。 小梦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女孩,目光抬起,对面的小男孩们紧紧靠在一起。她的心中满是感激和欣慰。船已离开泾阳很远,她不用担心有人会追上自己。现在她所想的,是解脱后的前途,是自己该如何回报这些小家伙。他们都是小孩子啊,可却是有本事的小家伙。 她伸手撩开遮住眼睛的头发,笑了笑,心中暗道,“以后,我就是他们的姐姐,我不仅要让他们不再四处流浪,有个安稳的家,还要让他们每天都不用担心饥饿。啊,也很难啊,但是,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齐心协力,总是能克服一切困难的。”她调皮一笑,伸手抚摸着小女孩的额头,雪花落在手背上凉凉的,她便眯着眼睛,伸开手,望着它们飞舞,感受着它们的轻盈。“总是能好起来的,对不对” 忽然,一声轰鸣骤然在船头炸响,掀起的巨浪冲天而起,倒卷向轻舟。 船飞了起来,恹恹欲睡的人一下子清醒。 小梦呆了一呆,立时抱着小女孩扑向对面的小男孩。 巨浪垂落,轻舟砸在江面上,江水瞬间灌了进来。 “别怕,别怕,有姐姐在。” “啊!” 一个小男孩忽然惊叫起来,伸手指着前方。 小梦回头望去,立时浑身冰冷僵硬。船的前头,一条巨大的怪兽从水中钻了出来,昂着修长的脖颈,阴森森的盯着他们。 “啊!”小梦恐惧的叫道,小女孩紧紧抱着她的脖子,哭泣起来。 嗷——那怪物怒吼一声,立时扑了下来。轻舟很轻,根本承受不住怪物的一击。眼看着轻舟和轻舟上的人便要成为怪物的口中食,突然一道剑光从远处疾驰而来。噗的一声,那光穿透了怪物修长的脖颈,然后消失了。凶猛的怪物被剑光一击,立时迟滞,然后头颅与躯体奋力,砰的落入江中。 江水湍急起伏,轻舟在浪潮中剧烈摇摆。 一道道身影御空而来。 “快救人!” 第五十五章 那极夜时 榕树下,有一间茅屋,茅屋很是破旧,但却是一家酒肆。 榕树也很古老,合抱粗大,枝桠横飞,树叶繁密,如同伞盖,树干上满是岁月沧桑的痕迹。 榕树与茅屋,相得益彰,反而显得优雅赋有诗意。 一块木牌悬挂在榕树的枝杈上,随风摇晃撞击着。 榕树下,支了一张桌子,桌子周边挤着一群人。桌面上摆放着酒水菜肴。客人们吃着饭喝着酒,默不作声。这些人穿着打扮无疑是江湖人士。这酒肆的主人端了一张椅子放在屋檐下,优哉游哉的抽着旱烟,望着那冥冥的天色。 雨水纷纷,天地凄寂。乌鸦在榕树叶丛中发出嘶哑的叫声。 烟雾喷吐,袅娜在眼前。酒肆主人已有些年纪,脸上的皱子都快黏在一起了,一袭青布长衫,下摆挽在腰间,一条藏青色的腰带围系在腰上。一条裤子已是洗的褪色,裤脚用一条布条绑着。这个酒肆主人,看来也是个江湖人士。 雨水顺着树叶缓缓淌落下来,茂密的树叶,竟是遮挡着一方天地,至少桌子范围内却是没有些许雨水落下的。客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碗筷,抬头看向那坐在屋檐下的男子。 屋檐下的男子将烟杆从嘴里抽出来,在面前的横杆上敲了几下,便站起身,朝着不远处的一条道路望去。烟雨凄迷,暮色沉沉。几匹骏马在烟雨中飞驰而来。马蹄声铿锵有力,溅起的泥浆飚射飞舞。酒肆外的这些人立时面露喜色,纷纷抓起身边的包袱,大步朝那道路走去。 酒肆已空,天色暗了几分。 酒肆的招牌硁硁愣愣的撞击着树干。寒风萧萧,树叶飘零。 骏马嘶鸣,扬蹄落地,刹住疾驰的身形。 一共有六骑,每匹马背上都驮着一名男子。这些人面色严肃,气息内敛,一看便是高手。当头的赫然是韩仓,在他身后的是苍狼帮赶马车的男子,以及一名气息孱弱面色蜡黄的男子,后面的是孔武有力如同保镖一般的人物。他们停了下来,望着从榕树方向而来的人群。 “拜见韩大侠!” 这群人走到近前,纷纷躬身行礼。 韩仓望着他们,点点头道,“你们在这等了很久了” 酒肆主人含笑道,“不久,一顿饭功夫。” 韩仓望着榕树方向,虽然天色昏昏,烟雨凄迷,却也能看到榕树下的屋子。他笑道,“你们倒是知道捡便宜。” 众人洒脱一笑,纷纷道,“不用白不用,更何况如此偏僻之地能有间屋子,不加利用,何以体现人间烟火。” 韩仓摇头,笑道,“走,师傅他们怕是已经到了。” 人群中一人转过身,撮着嘴尖啸一声,立时间,从远处传来了马匹的嘶鸣,然后便有马匹扬蹄奔跑之声,不一会儿,十几匹杂色马匹狂奔而来。众人纷纷上马,扬鞭朝前疾驰而去。 一路狂奔,并不见村落。夜色更深,天地浑然一体。寒风更厉,雨水化为了飞絮般的雪花。天寒地冻,泥泞的地面显得湿滑。马匹狂奔,不时滑行趔趄。苍天无语,万籁俱寂。沉沉的天地,给人以肃杀之感。 当他们停下时,整个天地如墨染一般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天黑了!”韩仓叹息道。 “似曾相识,”病弱的男子冉苍道。他是苍狼帮帮主,若非灰白二老的救治,他怕是在不久前已经去世。现在虽然捡回一条命,修为却是跌落不少。这次从泾阳城郊外出来,他只带了几个得力助手在身边。“极夜。” 众人心中一沉,虽然不想相信,但这是事实。 极夜再度降临,这说明什么许多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群人中有不少人都是从上次极夜里死里逃生出来的。而今再次面对极夜,岂能不惧极夜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天地黑暗,意味着妖魔横行,意味着生死迷茫。 黑夜,包裹了太多东西,而许多东西是让生命畏惧的。 韩仓眸光熠熠,如利剑一般。他剔了剔眉,道,“但这次我们是有所准备的。” 冉苍点点头,道,“上次极夜降临,大家都没有丝毫的准备,而且都被吓坏了。可,一而再再而三,再诡异的事情经过多次的出现,也会变得平常起来。而且我们有所准备,便是为了面对如此局面。” “去汇合点,不论是什么妖魔,都难成气候。” 韩仓勒紧缰绳,双腿踢了踢马腹。马匹吃痛,扬蹄而起,如利箭离弦。其他人纷纷跟了上去。便听得这黑暗中马蹄阵阵,嘶鸣响亮。 时间,在这黑暗中似乎没有了意义。 子时,丑时,寅时,卯时无边的黑暗,不分昼夜,时辰便失去了意义。时辰的存在,起初本就是为了生命的作息安排。可如今,这绵延黑暗不知尽头,如何生产却又不可能一直睡眠,便让这时辰的刻度变得模糊。 雪越来越大,风越来越急。 不知骑行了多远,也不知骑行了多久,黑暗中,一座破落的寺庙忽然拦住了去路。韩仓率先停了下来,目光炯炯的盯着那破庙。看不清破庙的样子,但从隐约的轮廓可知,破庙早已没有了香火。有鸟兽受惊奔窜而去。有流水在那破庙外流动。 韩仓抬起手,身后的人立时警惕起来。 冉苍走到近前,望着那破庙,扶着马鞍的手已经摸到了剑柄。 “怎么了” “有妖气。” 韩仓已经拔剑,剑光在黑暗中闪烁。余人纷纷拔出兵器。杀意在黑暗中蔓延。冉苍凝眸,雪花在鼻尖化为了冰冷的水珠。 “散开!”冉苍喝道。 身后的人纷纷散开,持战斗形态。而韩仓已经拔剑下马,一步步朝那破庙走去。冉苍侧着脸,注视着破庙的东面。雪花纷扬,寒风吹动着衣服和长发飞舞。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是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猎豹,一个个神经绷紧,力量灌注,蓄势待发,准备离弦。 众人已经感觉不到韩仓的存在。座下的马匹打着响鼻,气息化为雾气飞舞,尾巴摇曳,马蹄不时踩踏着泥泞的地面。这大地,不知多少野草已经冒尖,却被寒冷绞杀。 突然,大地一晃,一条裂缝疾驰从脚下掠过。 马匹受惊,仰首嘶鸣,狂窜而出。 一人大喊道,“大蛇!” 裂缝延展,大地颤动,一道悠长的身影从地下长身而起。 腥风扑面,恶意涌现。 那悠长的身影砰的一声鞭挞在地上。整个地面都在震动,裂缝不断的出现。有的马匹倒在地上,有人受了伤。冉苍长身而起,持剑而立,喝道,“镇定!”有的马匹跌入了深沟之中,那惨叫声越来越远。有的马匹倒地之后很快站了起来。 悠长的身影发出那阴森的叫声,而后横扫地面。 它就像是一条鞭子,可以随意的扭动身躯。 鞭挞,捶打,冲撞,撕咬。 力量,让它的凶恶无限扩大。 有人被撞击出去,发出闷哼之声跌落在湿漉漉的地上。 有人长身而起,越过那悠长身影,手中的兵刃重重的砍剁下去。可是那悠长身影的表体无比的坚韧。兵刃落下,瞬即被弹了起来。 “大蛇成精,小心!”一人喊道,却被那悠长身影卷尾一扫,被击中飞出。“啊!” 冉苍盯着那悠长身影的头部,浑身已是被汗水浸湿。他气息孱弱,修为跌落,力量已不足痊愈时候的五成。听着那惨叫声,撞击声,还有同伴的喘息声,他深感沮丧。而这时,那悠长身影一头朝他撞了过来。心脏旋起,血液急速的飞窜。他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眼看对方就要撞来,忽然一人扑到了他的身上,一把将他扑倒在旁边的额地上。那悠长身影呼啸而过。 “帮主,你没事” “咳咳,咳咳咳咳,我没事,韩二,多谢了!” “帮主,这是属下该做的。” “小心点。” “嗯。” 两人起身,又一声惨叫响起。冉苍面色苍白眸光瑟瑟。韩二开口道,“是老牛。” 却在这时,破庙方向忽然窜起火光。熊熊的红光一下子驱退了黑暗。冉苍的视野清明,那悠长的身影一下子展露面目。确是一条大蛇。这蛇的身长至少有五丈左右,浑身漆黑,鳞甲泛光。而地面已是一片残破,一条条裂缝延展,有的如蛛网,有的却是无底的深沟。 在地面上,躺着几道身影,有的已没有了气息,有的在那里呻吟。 冉苍咬了咬唇,道,“韩二,带他们走。” “帮主!” “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我们折损。快去!” 韩二一跺脚,箭步冲了出去。火光出现,显然让那大蛇受到了刺激,它昂首冲着破庙方向怒吼,然后俯冲冉苍。冉苍盯着他,嘴唇紧闭,消瘦苍白的面庞绷紧如鼓面。近了,近了。他想起昔日里剑圣的点拨。气沉丹田,无欲无求,空静自在,物我两忘。他阖上了眼睛,让真气在体内缓缓流动,渗入肌肉,融入骨髓,灌入剑柄。人剑合一,万法自生。 他的双眸忽然一睁,眸光如星辰。 那大蛇已近在咫尺,他旋身而起,长剑扬空。 “断舍离,无物无我,剑道求真。” 嗤啦一声,剑光绽放,剑气飚射。长剑轰鸣着斩向大蛇的头部。 大蛇呜的一声,头颅顿时裂开,整个身躯立时俯冲大地,滑行远去。 冉苍身在半空,瞬即跌落下来。他一剑使出,全身的力量如被抽空。身体的沉重,神魂的疲惫,让他连持剑的力气都没有了。远处的火光,带起阵阵爆鸣。有黑影冲天,有黑影飞翔。一道道剑光冲天而起,斩开虚空。冉苍扭头望去,苍白的面孔露出一抹艳羡之色。 “这才是剑圣真传弟子的威力!” 火光中,韩仓剑剑杀招,凶狠霸道,无丝毫的温情。那些从破庙里飞窜而出的黑影,一下子被斩为虚无。 “帮主!” 韩二跑了回来,一把搀扶起冉苍。 “你怎么回来了” “帮主,那蛇已经死了!” “死了吗” 冉苍朝蛇望去,蛇静静的趴在地上,半截身躯已经扎入泥土中。悠长的身影,鳞甲分明,这是欲要化形的征兆。 “不用百年,它就可以成龙了。”韩二道。 “是啊,”冉苍叹息道。“或许根本不用百年。” 韩仓从远处而来,落在了他们的面前。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大蛇,道,“你们怎么样” “我们还好,只是折损了几位兄弟。”冉苍道。 众人一时心中难受,默默的牵回自己的坐骑。韩仓坐在马背上,望着那火光渐渐的黯淡,叹息道,“他们不会白死的,我们走到一起,就注定了会有今日,但是,我们不后悔,因为我们所做的事情,是关乎整个人族的安危,关乎整个天地的平静。我们,即便是死了,也不窝囊,因为,我们在与最可怕的敌人作战,我们即便死,也是死在战斗的路上。” 众人垂眸,面露哀色,却是在为同伴之死哀悼。 韩仓勒紧缰绳,策马喝道,“前途漫漫,艰险良多,不要大意,我们走!” “走!” 马鸣萧萧,飞雪迎空。一群人瞬即冲入黑暗之中。 前行,前行,陌路多妖,一往直前,生死两抛。 当一条江横在黑暗中,便听得惊涛拍案,巨浪狂啸。一条巨大的身影从河水中掀起,怒吼咆哮。马还在奔驰,韩仓已是长身而起,拔剑斩出。骏马嘶鸣,江水滔滔。一条轻舟在那巨大身影面前渺小而卑弱,舟上的人发出恐惧的尖叫。寒光弧形掠过,斩过那巨大身影的脖颈。 一闪而逝。 砰! 巨大身影的头颅飞出,身躯重重的砸在水面上。 巨浪掀起,水花飞溅。轻舟落在江面上,随着那起伏不定的浪涛摇曳。 “救人!” 韩仓从轻舟上空掠过,手中的剑却再次斩向江面。 波涛起伏的江河,一道道身影从水中飞出。 寒光,嘶吼,咆哮。 轻舟从江水中飞了出来,重重的落在岸上,滑行出去数十丈远。一道道身影俯冲而落,一把抓住那飞驰的船舷,各自用力按住,才让那轻舟停了下来。舟上的人在呕吐在哭泣。一张张泪脸抬起,是苍白还有残余的恐惧。而江面上,厮杀声却是无比激烈。 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剑光交织,如网如织,将一道道身影绞杀。 轰鸣声不断,水浪不断的飞起。 一匹马被一股巨浪卷席,被拽入了江水之中。 其余的马匹纷纷转身狂奔,消失在绵延的黑暗中。 “走!” 韩仓突然出现在众人的身边,吆喝一声,便带着众人狂奔而去。 江河不宁,嘶吼声不绝,凶唳霸道的气息,滚滚荡荡。 嗷—— 第五十六章 那极夜时下 黑夜,凄凄冷冷。飞雪漫天飞舞,已是覆盖了无边的大地。寒风裹挟着雪花,发出那怒吼的声音。 一群人在奔跑,身后是无数的狰狞暗影。 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地,哪怕是光,仿佛也会立刻被吞噬。 这些暗影,充斥着凶恶和暴戾。仿佛,它们的存在凝聚了这天地所有的负面能量。是的,无论是凶恶还是暴戾,都是能量的凝结。天地二气,一阴一阳,一清一浊,相辅相成。可道的异变,总是会让平衡被打破,而平衡的打破,总是意味着一方的极致。 夜,没有尽头。 湿漉漉的地面,传来积雪的声音。河流已远,凶恶却近在咫尺。 奔跑的人,如同被围困的野兽,挣扎着求生。 寒光折回,可见到一道道诡异的身影,扑面而至。 寒光一闪即逝,便传来那尖锐的暴鸣。 藤蔓,野兽,飞禽。 翔空的姿态,却是猎捕的凶狠。那俯冲而来的身影,带动着气流的刺耳。寒光不断闪现,不断炸裂。劲气在寒冷中飙射。 那飞溅的液体,化为黑暗中刺鼻的腐臭。 奔跑,继续奔跑。在平旷的原野上,他们只想着跑的更远。 疲惫,充斥在肌体里,让肌肉变得僵硬,让脏腑跳动的仿佛要从身体里蹦出来,哪怕是血液,也因为过快的奔窜而如同堵塞在了一起一般。呼吸变得困难,奔跑变得艰难。一人跌倒,瞬即发出一声惨叫。同伴们纷纷停了下来,可很快便发现那人已经被飞禽带上了半空,化为了一片血肉之雨。 怒吼声起,一人转身,拔剑,扑刺。 剑在争鸣,剑光凶狠霸道。 一道道身影在锋利的剑芒下,如被穿透的丸子。 液体飞溅在那人的身上,那人浑然不顾,一双赤红的眼睛如同鬼火一般。 杀,杀,杀。脑海在嗡鸣,魂海在嗡鸣。他整个意念,被杀所吞噬。杀戮,杀戮,杀戮。剑直刺,横削,劈砍,挑拨,圈扎。寒光以不同形态在视野中绽放。那嚎叫声、呼啸声、哀鸣声,在耳畔涌现。他被那暗影包围住,天上地下,无所不在。剑突然一圈,他环身横扫,然后叠步而起。 那人冲上了半空,一掌抓住一只飞禽,飞禽斜身掠起。剑斩在飞禽的脖颈上。头颅飞走,液体喷溅。飞禽的残躯带着那人飞出百丈之远,然后那人跳了下来。 “跑,快跑!” 那人嘶吼道,甫一落地,便又弹身而起。剑雨汹汹,绵密无缝,让顷刻间涌上来的暗影,一下子退出数尺。他阴狠狂笑,如同疯子,抓着长剑扑入那洪流之中。 “小梦姐姐!”一个孩童忽然惊叫起来。 奔跑的人们骤然停下,纷纷转过身,然后朝着一名跌倒的女子扑了上去。 一条藤蔓嗤啦一声从地下钻了出来,顷刻间枝叶横漫,花开结果。那跌倒的女子扬起头,面如死灰眸光呆滞。离得她最近的一名男童拔腿扑了上去,一把将女子拽了起来。 花开,骷髅头骨为果,一股黑烟从那骷髅头骨口中喷了出来。 “小心!”病弱的苍冉大声喊道。 冉苍身侧的韩二一个箭步,便挡在了那男童的面前,手中的刀迎着那黑烟斩了出去。“啊!”黑烟被刀劈开,却也扑到了韩二的身上,韩二惨叫一声,整个身躯立时燃烧起来。 “韩二!” 冉苍失声叫喊,整个人呆滞起来。韩二身后的男童和女子呆若木鸡,像是吓坏了。韩二转过身,在那幽焰笼罩下,他的脸孔扭曲的已经难以辨别。 “走,走!” 韩二叫道。 男童蓦然醒来,拽着女子的手便朝着冉苍跑去。韩二噗通一声栽倒在雪面上,整个人再没有了动静,而那幽焰却仿佛要将他烧为灰烬。 幽光下,一条条藤蔓从地下钻出来。 走兽,飞禽,全都入了魔,争先恐后的飞扑过来。 远处的韩仓俯冲落地,箭步到了众人的面前,他望着还在燃烧的韩二的尸躯,面孔苍白而凝重。 “走!” 继续奔跑。在洪流的冲击下,争取一线生机。他们不过寥寥十数人,而身后却是千军万马。强弱一目了然。危机近在咫尺。只有奔跑,只有抗争。 却在这时,突然间,一道光在面前横亘开来。 那光,一下子将黑暗吞噬。 众人刹住脚步,张目呆望,却见到在那光中,有一道巨人的身影。 凶恶的飞禽猛兽还有藤蔓,仿佛被吓住了,纷纷停下追赶的步伐。 那巨人宛若一座高山,顶天立地,魁梧强壮。 他站在那里,手中一杆几乎百余丈长的长枪静静的伫在地上。 众人看不清那巨人的面貌,一时间也难以分辨敌友。 那巨人抓着长枪的手忽然一动,便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激荡,整个天地间,便只剩下那声音。 众人只觉得耳膜炸裂心魂恍惚,窍穴不由得渗出血来。 一声之威,如同天帝。 飞禽与走兽,在黑暗中一道道爆裂。 然后,那巨人动了,在那光中疾驰而来。 长枪疾啸,枪芒如同流星。 众人呆呆的站在那里,如失去了魂魄没有了感知。当那枪芒从他们的头顶掠过,那巨人已是到了身后。光消失。枪风却在黑暗中呼啸。炸响,炸响,无数的暗影在炸响。飞禽,走兽,藤蔓,在那狂暴的长枪下,竟是没有了先前的气势,纷纷化为齑粉。 女子忽然跌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前方。 她不知道,现在自己这些人是否安全了。 韩仓缓缓转过头,黑暗中那闪烁的枪芒,如同云层中的星光。快,狠,霸道。他不由得燃起热血。可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回过头,看着自己这些人。大家都累了,无比的疲惫。先不论那巨人是敌是友,单论在这绵延的黑暗中,不知有多少妖魔正在集结,在这耽搁越长的时间自己等人便越多的危险。 不能错过时机。 他深吸口气,对着众人道,“我们走。” 当韩仓等人远去,两道身影在黑暗中出现。他们望着在那百丈开外纵横驰骋的巨人,面目淡漠。 “又是极夜!”仇四叹息道。 小莲看了他一眼,握着他的手道,“这次我不会离开了。” 仇四看着她,两人的目光是温暖的,他不由得紧了紧手掌。 “那时候我没用,不但不能为你分担,反而让你时时处处顾虑我的安危。小莲,我们一起来面对。” “一起面对。” 一声炸响,黑暗中闪现出无数的光火。巨人那悠长的身影,在半空中砸向地面。小莲和仇四身影一闪,已是到了那巨人的面前。巨人提气稳住身形,扫了他们一眼。 “猎道者!” 小莲仰头凝望,黑发飞扬,眉目冷峻,这时候,一团光从她的身体里迸发出来。那光无比的阴柔,却又无比的璀璨。那光如云团一般的绽放开来,如同一片树叶,飞快的延伸向层云。倏然,光团一滞,瞬即化为无数的利刃,呼啸着扎向层云。 仇四提着一柄重剑,叠步而起,随着那无数的利刃冲向层云。 巨人握紧手中的长枪,吆喝一声,提身飞起。 狂风猎猎,劲气狂飙。 层云瞬间破碎,雷暴般的轰鸣,绵延九霄。 大地上一片尖锐的音声,瞬即无数暗影在黑暗中消散,如烟尘被那狂飞撕碎了一般。而在这个时候,层云破碎之处,一道黑影陡然砸落下来,让大地为之一颤,轰然作响。三道身影瞬即落了下来,一人脚踩在那黑影脑袋上,手中的重剑晃了晃。 巨人如山岳,落地之时却是无比的轻飘。 “没想到这么快!”巨人王叹息道,目光在这绵延黑暗中移动。 “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小莲道。“猎道者汲取了力量修复了战舰,诸神划了地界修了龟壳,凡间各势力能崛起的已经崛起不能崛起的也作了古了。劫难劫难,总是劫来而难至。” “却不知道这场劫难能否过去”巨人王道。 “能不能过去,凭人力,天命是没有的了!”小莲不由得也叹了口气,目光却转在仇四的身上。仇四脚踩黑影,手中的巨剑寒光熠熠。她在等他杀人。杀可怕的敌人。这是开始,无论男女老弱,总需要走这一步。仇四感应到小莲的目光,粗犷的面庞一沉,目光熠熠的盯着脚下的身影。他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却能感应到那人的不屈。 呵,果然是来历不凡的人,到了这个地步还如此硬气! 剑嗖的一声落下,便如铡刀,便有液体飞溅起来。 “极夜,”巨人王道。“妖魔横行,苍生孱弱啊!” “那些人也是有本事的,竟然能挺过妖魔的追击,”小莲道。“这也便说明,我们其实并非没有任何依仗。” “人心。”仇四收剑瓮声道。“人心不倒,便有希望。” “没错,”巨人王道。“人心倒了,便什么也没了,人心不倒,便是刀山火海,又能如何。大不了,就是一死嘛!”他是死过的,而且死了一次又一次。他所悲痛的,不是死亡,而是一去不复返。 生命的悲苦,或许最是如此! “梵净山的那些贼秃,果然一复如前,不知死之将至,我们过去看看!”小莲说话间已是握住仇四的手臂。巨人王点了下头。瞬息间,三人消失在黑暗中。只剩下一缕幽光,在黑暗中冉冉升起。 小镇就在眼前,却被黑暗笼罩,遮蔽了所有的面貌。 飞雪迎天,已是遮蔽了天地山川。寒风呼啸,穿堂过户。 小镇虽然在前,却是一片死寂。 小镇,似乎早已死去多时。 “像是没有人在。”小荷拉着仇九的手道。 仇九望着面前的路。路通向镇子,似乎也横贯镇子中心。一个巨大的牌坊立在面前,后面便是沿着道路的房屋。屋宇鳞次栉比,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可如今,没有了生息的屋宇,再平整辉煌也是死寂沉沉。 他深吸口气,道,“我们去找点吃的。” “嗯。” 街石平整,已是附着着厚厚的雪花。两人踩在雪面上,发出那卡兹卡兹的声音。两边的屋宇,黑魆魆的望着他们,似乎对他们的到来并无欢迎之意。在一处酒楼前,两人停了下来。店门是开着的,不少的雪花已经飘入了大堂。 “我想喝两杯。” “我陪公子。” 黑暗中,小荷的面庞是娇羞的,带着温柔的神色。仇九笑了笑。两人迈步走了进去。黑暗于他们,宛若是光明。他们在一张桌前坐下。桌上有酒,菜肴已经结冰。似乎这里的人是突然而去的。小荷为仇九倒上酒,也给自己倒上一杯。 “记得以前也给公子倒过酒,可那时候总是战战兢兢地,生怕公子不高兴。” “现在呢” “现在也是。” “为什么” “怕公子又突然撇下我不辞而别。” 仇九眉头微微皱起。酒水冰冷,浸入唇舌,让唇舌不由得有些发麻。小荷并未感觉到仇九神色的变化,只是端着酒贴着仇九。 “公子,小荷敬你。” 酒入肺腑,肺腑立时如要结冰似的,让人不由得寒颤起来。 “好冷啊!”小荷哈着气道。 仇九望着她,心中不由得有些怅惘和迷茫。他搂着她的腰肢,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 “日后不论怎么样,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他道。 “公子不能撇下我。”她道。 小荷贴在他的胸膛上,往日里的等待和盼望,似乎终于有了结果。可是仇九的目光却是深邃而淡漠的,有种疏远的感觉。这种默然的形神表现,小荷并未发现,只想着自己现在离深爱的人如此之近,想着永远也不分开。 风在街上游荡,呼啸呜咽不止。屋檐上的雪噗噗落下来。窗户颤抖,似乎要脱落。整个镇子都是空的,空的让人以为这世界只剩下自己。黑暗,也是孤独的。黑暗,也是忧伤的。似乎在某个时候,生命的无措与矛盾会让自己化为游魂。 一片瓦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了酒肆门前的石阶上。 小荷直起身,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便定定的望着仇九。她忽然鼓起勇气吻了下去。唇是柔软的。仇九呆了一呆,整颗心都悬了起来。蓦然的,他双手环着她的背脊,将她紧紧的拉在怀里。 寒风,飞雪,长夜。 一声狼的嚎叫,在街头的屋顶上传来。黑暗中,一双双猩红的眼睛放射出那凶狠的光来,如同那萤虫的光,却又没有那份柔和。 嗷—— 风更急了。屋顶上的雪哗啦啦的滚落下来。黑暗中,无数的雪如粉末似的漫空飞舞。 第五十七章 那一言法 云雾翻滚,佛光普照。 一座山峰伫立在滚滚云雾之中,宛若一座浮岛。 光便是从那山峰之上辐射而来,光芒澄净,七彩熠熠。 钟声传来,空灵而清寂,让人心胸舒张。 众人立在虚空,面色严肃的注视着那山峰。身后,滚滚的黑暗已是近在咫尺,仿佛刹那便会将光明的时空覆盖。 “阿弥陀佛!”菩提双手合十,面目慈悲的吟咏着。 在菩提的身侧是君步行和静月,两人神色复杂眉头深锁。而在静月身后的陆芸一脸疑惑满头雾水。 “毕竟是佛家之地,由贫僧前去交涉!”菩提道。那雾海滚滚,山峰已是如同一片礁石,渐渐地要隐去身影。虽有佛光和钟声,却不见人影。菩提知道众人心中的担忧和不悦,便率先开口。“梵净山毕竟是中原之地,与观音山一脉相承,有着传承之谊,想来不会为难贫僧。”他侧过脸看了一眼老人。老人嘴唇紧闭,神色淡漠,看不出心思如何。菩提心中一叹,捻动佛珠,一步踏了出去。 佟满江欲要跟上去,却是被丑颜扯住。 云雾如浪,一下子将菩提笼罩。只剩下一片雾海,在那佛光映衬下,剧烈翻滚着呈现在视野之中。寒风呼啸,飞雪漫空。雾海虽然湍涌,却是一片静寂。时间便在沉默中流逝。陆芸摸了摸自己那有些僵硬的脸,看了看静月,又看了看佟满江几人,心中很是疑惑,不知道众人为何滞足不前而菩提又一人离去。 黑暗已是近了,那腐朽苍死,让人的肌体如同被死亡之手紧紧的攫住难以舒张。可是,没有一人回头去看一眼,仿佛那黑暗离他们太过遥远不值一提,又或许那黑暗并无危险。钟声响起,让人的心神不由的从默想之中醒来。一团光赫然出现在视野之中,那光的形态,如同一尊佛陀,庄严,高大,气势陡然而来,让人一下子忘记了呼吸。 “哼!” 一声不吭的十尾突然冷哼一声,一股杀气勃然横扫,佛光凝聚而成的佛陀之像,一下子散去。雾海撕开一条口子,如同一条小径。在那口子中,却是万丈沟壑,以及远处山峰的一线影子。 陆芸捂住自己的嘴巴,惊讶的望着那山峰。山峰上有建筑,建筑面前是无数的人影。 老人面孔沉了下来,一双眸子深邃而锋利。 山峰上的人影,却都是杀气凛然,一副欲要大动干戈的样子。 而在那群人影的面前,却是瘦弱的菩提。 不知道菩提在说什么,只是双手抓着胸前的佛珠低垂着面孔。 一座宝塔在建筑群中凌然而起,钟声却是从那宝塔之上传来。 倏然间,菩提身躯后退,挂在胸前的佛珠嗤啦一声散落下来。菩提惊愕的抬起头,面皮颤抖,眸光惊讶,胸前的佛衣已是撕开一条口子。一名粗壮的僧人抓着一杆木棍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这是何意”菩提问道。 “你还有脸说!”那僧人喝道。“堂堂佛徒,却与妖孽混在一起,还有脸跑来我梵净山求援。若非看在观音山的面上,贫僧便替天行道,打杀你这佛门叛徒。” 菩提深吸口气,对方是一名武僧,而且修为强大,气势足以让人窒息。只是,他心中无愧,并不为其所惧。他道,“如今妖魔横行,大劫已至,苍生已在水火之中。菩提修习佛法,自不敢忘佛门戒律,愿为苍生辟一方净土得以生息。只是,斥责菩提与妖孽沆瀣,菩提却是不敢苟同。如今敌友分明,七戒长老如何分辨不出” 那粗壮僧人冷笑一声,道,“梵净山乃佛门净土,千年不为妖魔所侵,而今你们一来,便有暗夜袭来,有妖魔之息环伺在侧,你说你们不是妖孽,那何人才是你们不安好心,是想将我梵净山拖入泥沼为妖魔所害,让我佛门自此覆灭。呵,菩提,你们的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还敢狡辩莫说这事,便是烂柯山的旨意,你观音山不听号令却是反向而行,烂柯山夺你修为,却是错了吗” 菩提垂着头,平静的道,“烂柯山为我佛门圣地,烂柯山夺贫僧修为,贫僧无话可说。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贫僧之道,在救苍生,而非龟缩一隅,不理世事,漠视苍生。” “呵,好大的口气!”那僧人将棍棒提起,往前跨进一步。“这么说,整个佛门都畏惧妖魔而只有你菩提一人挺身而出” “佛门自有佛门的考虑,但贫僧孑然一身,即便身死,又何足道哉!”菩提道。 那僧人紧紧盯着菩提,面庞阴沉眸光冷冽。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叹息,那僧人猛然回头,却见到一名穿着袈裟的老僧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菩提抬起头,看着那老僧,连忙双手合十躬身道,“菩提见过蒙空长老!” “长老!”僧人道。 老僧已不知多少岁数,一袭袈裟裹着那干枯瘦弱的身躯,面上满是皱纹,苍白的胡须如皓雪,只是一双细小的眼睛透露着智慧。老僧走到菩提的面前,念了声佛号,道,“你之来意,老衲已清楚,至于所谓是非,已无需计较。只是梵净山不同别地,不容玷污。老衲虽愿意收纳你们,但暗夜来袭,妖魔在侧,你们即便入得我梵净山,又何能获得喘息之机。” 菩提想说什么,老僧却是摆了摆手,道,“去别处!天地无边,总有落脚之处。” “长老!”菩提忧切唤道。 老僧已是转身,对那武僧道,“封闭山门,无有命令,不得外出。” “是!” 雾海滚荡,视野已是遮蔽。菩提静静的站在那里,身躯已是颤抖起来。雾海朦胧,如浪的雾气不断的翻涌。他隐约从老僧的话语之中感觉到什么。不是拒绝,而是难言之隐。梵净山,号称中原四大佛门圣地之一,底蕴和实力,自然无法想象。可让梵净山如此忌讳甚至带有忧虑,自然威胁甚大。佛光消失了,黑暗似乎已是到来。菩提木然回身,见到远处一道道熟悉的身影,黑暗却是如同那黑云一般连接天地,如同一面倾斜的高墙,随时将要塌落下来。 他沿路而回。 “被拒绝了”十尾冷声道。 菩提看着十尾。十尾哪怕过去千万年,容颜仿佛也不会衰老。在十尾的身边,是荼蘼和幽鬼。菩提心中一叹,看来他们对佛门的怨念又要加深了。众人站在虚空,一时无人开口,静默如同外力,压在人的心头让人疲惫不堪。远处的山峰,已是被笼罩住了,佛光不再,钟声不响。暗夜来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荼蘼忽然问道。 十尾盯着脚下的云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瑶鼻,道,“既然人家不愿意给我们开方便之门,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走!” 十尾是果决的人,话音一落便已转身。却在这时,陆芸忽然啊的一声,双目惊讶的注视着梵净山方向。此时,朦胧雾海忽然间裂开。那座消失的山峰陡然浮现在众人的面前。一条条黑烟已是如蛟蛇缠绕在那山峰外面。钟声急切的响起,佛光从建筑中涌现出来,却被那黑烟压制着。 “果然有隐忧!”菩提心中暗道。 一旁的老人忽然飞身而起,化作一道毫光激射而出。 一道道身影飞起。十尾等人静静的站在那里。幽鬼看着十尾,小心的道,“看来梵净山有大、麻烦了!” 十尾面目清冷,对于梵净山的危险,似乎毫不在乎。菩提看了他们一眼,转身飞了出去。幽鬼又将目光投在荼蘼身上,荼蘼眉头深锁,似乎在想什么。十尾忽然转身而去。幽鬼呆了一呆,荼蘼瞥了他一眼便跟了上去。 佛堂里,三尊雕像栩栩如生。 香烟袅袅,蜡炬成灰。 老僧端坐在蒲团上,满是皱纹的面孔如同老树皮。 在老僧的身后,站着八名中年僧人。这八名僧人都孔武有力,穿着灰色的僧衣。 木鱼声,在静寂之中飘荡。 佛堂外狂风疾啸,飞雪被裹挟的飘摇不定。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钟声急切,警示着危险的来临。一名中年僧人忍不住的扭过头朝外面望去,但见到一缕缕的黑烟在空中飞掠。 老僧放下手中的木椎,缓缓睁开双眼,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是智慧积淀的平静。 “长老!”身后的僧人开口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来了,便无退避可能。”老僧道。“刚才老衲拒绝菩提等人,你们以为是因为烂柯山的缘故” “长老目光高远,决定必有深意。”一名中年僧人道。“烂柯山远在万里之外,虽然为我佛门渊源,却在千万年衍化中已与我中原大地佛门多有不同。而中原大地上的佛门同出一源,自是兄弟,兄弟内可相争,却同御外侮。” 老僧笑了笑,道,“没错,别说菩提无错,即便有错,在妖魔横行其后之时,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长老决定,”另一名中年僧人道。“必然是与我山中禁地有关。” 老僧站了起来,气势如虹,倏然间迸射起来。 烛火摇曳,香灰落地。三尊雕塑猛然间如活了过来似的,竟是带有光彩。 老僧转过身道,“他们来了!” 轰隆一声,一股力量猛然落在了屋顶上。屋顶震颤,但瓦片无丝毫松动。可怕的力量如落下的水柱,席卷开来。殿内的劲气,托举而起。三尊雕塑,变得狰狞了。 “梵净山与妖魔沆瀣,背离我佛根本,兹有烂柯山旨意,特来褫夺佛门法器。” 一道声音在半空中炸响,便有无数惊诧错愕的声音在偌大的建筑群中响起。滚荡的风雷,无边的肃杀,笼罩梵净山。雾海起伏,疾风尖啸。半空中一道道身影俯冲下来。而在这些人俯冲的刹那,梵净山上,一道道佛光冲天而起。佛息弥漫,醇厚而刚猛。那俯冲下来的身影纷纷刹住身形,迸射出强悍的气势。 站在大殿中的僧人纷纷抬头,虽然有屋顶遮挡,他们却似能透过屋顶将天空看的清楚似的。老僧捻动手中佛珠,满是皱纹的脸孔平静而沧桑。捻动佛珠的手指忽然一停,他那干瘦的身躯轰然而起。屋顶砰的一声碎开,老僧已是身在半空之中。袈裟猎猎,袖袍鼓胀。老僧一掌擎天,嗤啦一声,将一人从头顶扯了下来。 “大胆叛逆,还不束手就擒!”一人惊怒吼道。 老僧却是不理会,扯着那人落在院中,砰的一声将手中的人掼在地上。那人已是被砸的七晕八素,还未回过神,便觉得身躯被无数的力量撕扯着,痛楚难耐,痛叫一声,他整个人立时化为一道怪异的身影。 “妖魔!”一人惊叫道。 嗷—— 怪异身影弹身而起,便要朝半空而去,一旁的老僧手臂一探,枯瘦的手掌重重的落在那怪异身影的头上,砰,怪异身影闷哼一声砸落在地。 “他们不是烂柯山的人”有人叫道。 老僧却是抬起头,看着那半空中怒目圆睁的身影。风呼啸,气劲飙射。佛光直入半空,笼罩梵净山。佛息仍在,佛韵勃然。钟声急切滚荡,与远处那翻滚的云雾相得益彰。 一尊佛像在半空中显现。 巨大的佛像,带来无穷的威压。老僧身上的袈裟崩碎,皓雪般的须发纷纷断裂,只是他那干瘦的身躯却是如磐石一般无动于衷。但老僧周边的僧人,却是纷纷后退,有的跌坐在地上满脸是血。 钟楼一声脆响,铜钟与钟楼竟是爆碎开来。 无数的佛音,浩浩荡荡的从空中碾压下来。那晦暗的天空,那黑烟穿梭的天空,不知何时出现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僧人,正低头吟咏着佛经。吟咏之声汇聚在一起,如同那源源不尽的流水。地面上的僧人,有的突然跳起来披头散发如同疯子,有的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如在赎罪,有的或立或跪或坐呆默无神。 老僧的眼睛里已是布满了血丝,破碎的袈裟披挂在身上。 他抓着手中的一串念珠,艰难的捻动着。 那佛像,便像是一座监牢,即将将梵净山囚入其中。 殿宇破碎,一尊尊雕塑暴露在天地间。 烟火熄灭,灰尘一扫而去。 一条条黑烟,趁着机会俯冲而来。 远处而来的老人等人忽然停了下来。一道无形的力量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阵法!” 老人眉头皱起,眸光忧虑的注视着半空。无数的黑烟落下,那密密麻麻的僧人面无表情只是如机械般的吟咏佛经。那尊硕大的佛像,如同山岳似的立在空中。在佛像的四周,是一道道如金刚一般的佛徒身影。 “你们看他们的样子,”静月忽然道。“像不像阶下囚” 众人仰头凝望,那密密麻麻的身影,面无表情,就像是画作上那模糊的墨点。只是细细打量他们的身影、神态,却能清晰的看出他们的卑微和渺小。这么多的僧人,赫然如同被擒拿的俘虏,战战兢兢的被动安排着咏经。 一声尖锐的暴鸣突然在梵净山上空炸响。那硕大的佛像,猛然一掌按落下来。 狂暴的气势,轰鸣的声响。那巨大的手掌,以无可匹敌之势,似乎要将梵净山拍成平地。重重的威压,滚滚的气劲,让梵净山上的僧徒痛不欲生。仿佛除了那些雕塑已然岿然不动之外,便只剩下老僧如被岁月剥蚀了一遍遍的岩石一般静静的站立在那里。 倏然,一道白光冲天而起。挡住老人等人去路的阵法,瞬间破开了。狂躁的力量一下子涌了过来。佟满江和丑颜未及反应过来,已是被那力量拍了出去。静月反应很快,旋身挡在了陆芸的面前,手中的剑呛的一声刺了出去。 “是十尾前辈!” 第五十八章 那一言法中 “我们真不管他们了”幽鬼忽然问道,便停了下来。十尾和荼蘼走在前方,荼蘼闻言也停了下来。此时,四下里一片漆黑,哪怕是有光似乎也展现不出自己的身影来。天地混融,万物苍苍,风雪凄迷。荼蘼看着十尾,十尾脚步微微一滞,却是没有停下。 “他们一群笨蛋,那梵净山是什么地方,既然下了封山令,岂会让他们那般容易进去。” 十尾话音清冷,越走越远。幽鬼皱着眉头,荼蘼却是笑了出来。 “走,十尾是想找到梵净山的阵眼来。” 啪的一声,幽鬼双掌拍在一起,大步走上前来。 “我就说嘛,十尾怎么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三人离那梵净山已有些距离。当那暗夜沉落下来时,他们折身东方,落在山林之中,步行在那茂林深处。暗夜沉沉,林中森冷而死寂,那种腐朽的气味扑入人的耳鼻。走了有段距离,十尾在前面停了下来。 “是这里吗”幽鬼问道。 十尾摸着自己的下巴,淡淡的道,“这群秃驴别的本事没有,保命的本事倒是厉害。”她抬起目光,朝百步外望去。“重重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看来,他们是早就做好准备了。” 荼蘼蹲下身,伸手抓起一团泥土放在鼻子前嗅了嗅。他道,“魔息已经侵入这里了。” “他们并不是有意拒绝我们,”十尾道。“只是不想让我们牵连进他们的因果里。或许,他们还在奢望烂柯山那边能援救他们。哼!愚蠢。烂柯山既然光明正大宣扬自己不掺和这事,岂会援手他们” “或许,”荼蘼抬起目光道。“这里有他们重点守护的东西。” 十尾点了点头,眸光灼灼。她道,“一共十个阵眼,要想进去,便要同时动手。” “这个我行。”幽鬼道。 十尾没有看他,只是望着眼前被黑暗侵袭的林木。风狂躁霸道,让黑暗中的林木起伏不定,甚至有的林木不堪其扰已是折断下来。黑发飞扬,衣裙猎猎。 “我负责这里,其他九个你们搞定。” “好!” 荼蘼和幽鬼一闪即逝。除了风声、树摇摆之声,便没有其他声音。树林里与梵净山上空相比,宛若两个世界。黑暗蔓延,又不知多少生灵将化为尸骨。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眸光变得冷厉起来。一柄剑无声息的落在手中。剑长三次三寸三分,薄若蝉翼,冷厉清寒。 “可以了!” 幽鬼的声音在寒风中炸响,十尾提剑而起,一剑刺向脚下。 剑尖刺入泥土之中,入土三寸,便有一股沛然之力反弹而起,阻挡着剑的进入。十尾紧握剑柄,力量灌注在双臂上。大地开始震颤,如同巨蛇被惊醒,在挣扎。轰鸣声从前方传来。一棵棵树木轰然爆碎。可怕的劲气化作一道漩涡,席卷上天,在半空中炸响。 十尾呀的一声,将长剑全部刺入大地深处。 嗡,一重重力量卷起,衣裙发出撕裂之声。 十尾圆睁双目,那力量和狂风如刀子似的撕割肌肤。 轰! 一声炸响,十尾抓着长剑被卷了起来。不过,十尾却是早有防备,借着那抛掷之力跃上半空,同时将剑一划,引转那力量将自己送上梵净山。而几乎同时,前方的荼蘼和幽鬼也飞了起来。 梵净山上的寺庙已是一片狼藉,众多庙宇化为废墟,一尊尊塑像端坐在废墟之上,散发出那璀璨的光芒袭上虚空。僧众遍地,却是狼狈不堪。而那老僧却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虚空上的佛像一掌拍了下来。 十尾扫了一眼那狼藉的地面,执剑而起,一剑迎着那佛掌刺去。 寒光疾驰,一闪而过。 一动不动的老僧那古井不波的双眸,掠过一丝光芒,然后他转身朝山下走去。 阵法已破,被挡在山外的老人等人纷纷飞上山峰。 “怎么会这样”当见到山上的场景,陆芸不由失声叫道。 静月也皱起眉头,望着老人。老人的目光在废墟上掠过,既而转上半空。他道,“看来,他们并未防范到烂柯山。” 君步行一步跨出,声音中充斥着不屑,道,“他们只望着烂柯山相救呢,岂会对他们设防!可他们千算万算,却没想到烂柯山会是来取他们佛器的。呵,烂柯山,这是想要将所有佛器收回,斩断佛门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啊!” 轰隆一声。 虚空中千万缕寒光交错垂挂下来。老人等人纷纷抬头望去,硕大无朋的佛掌已是在百丈开外。有人试图一剑阻挡,却被那佛掌震开。这一掌之威,足以让这梵净山化为平地,更何况这山上的人。 “带他们离开!”老人抿着嘴喝道。 一口黑漆漆的棺木从老人袖中飞了出来。棺木化形,变成了黑漆漆的巨舟。棺木翻转,地上的僧徒被一股力量牵引而起,飞入那棺木之中。狂风呼啸,飞雪连绵。不远处的君步行一步跃起,手中的剑化作前往光缕。璀璨的光缕,让这昏暗的天幕多了一分绚烂。静月也旋身而起,手中的剑化作亿万光影,绚烂绮丽。 一只佛掌,无数光影。 梵净山的四周,却是如墨的黑暗。 被佛掌震飞出去的十尾稳住身形,嘴角已是勾出一丝血迹。她眸光冷冷的注视着那佛掌。佛掌遮天蔽日,以迅雷之势轰然按落下来。在这巨掌面前,人如蝼蚁,渺小卑微。而那佛音,却是从那佛掌的上方,涌现而来。 千光万缕,在那佛掌之下绽放。 光幕之中,一道道身影如那撼树的蚍蜉,却坚不可摧。 “十尾,你没事”到得近前的幽鬼担忧的问道。 十尾收回目光朝他望去,幽鬼披头散发,如真正的鬼一般。 “你们没事” 幽鬼擦去嘴角的血水,道,“直娘贼,这妖佛太厉害了!” “万事万物,自然不可能完美无缺,”十尾道。“即便是大道本身,也是有漏洞可寻的。只是,它们的漏洞在哪里破绽在哪里有的遮蔽的很隐秘,有的遮蔽的毫无水平。佛,既然是佛,其根本便还是佛,不然不足以成妖之后还能保持如此浓重的佛息,更不能调动烂柯山的佛法之力。” 幽鬼抓了抓脑袋,道,“你的意思它的根本便是漏洞” 十尾抿着嘴,薄唇如刃,道,“有这个可能。” “那你为我掠阵,我去看看。” 幽鬼不待十尾说话已是腾身而起,刹那间已在百丈开外。十尾面色微微一变,却也无可奈何,急忙执剑而起。 一声嗡鸣,那千光万缕尽皆崩碎,一道道身影在可怕的力量摧袭之下倒飞出去。幽鬼的身形一滞,既而如顶着狂风在跋涉一般的不断靠近。十尾将剑一横,剑光闪烁,劈开席卷而来的力量。那力量如波浪似的重重叠叠。薄若蝉翼的剑不断弯曲,仿佛随时要断为两截。黑发飞扬,雪白的面孔紧绷出一条条的纹路。 在废墟上的黑棺突然一震,老人飞身而起,袍袖一卷,一只只木鸟飞出袍袖,化作那硕大的飞鸟,疾驰撞向佛掌。老人瞬即右足一点,黑棺轰然飞向远处。 “快走!” 老人大声喝道,飞鸟发出哀鸣之声在头顶爆碎。老人双臂擎天,那可怕的威压如同不断加重的山岳,让他的身躯不断的下沉。静月一把抓住陆芸的胳膊飞身而去。君步行在地上踉跄,苍白的面孔无一丝血色。 荼蘼叠步而起,手中宽长的刀嗡然而出,化作那匹练的青光,从君步行的视野中掠过。君步行长吸口气,将手中剑抛起,双臂一圈,口念咒语,整个人立时幻化出一道巨大的虚影。那虚影为虎,长啸虚空,气势凌厉的离开了本体,扑向了佛掌。 静月到得山外,将陆芸一推,瞬即旋身而回。 她的身躯迸发出两股孑然不同的气势,那气势蓬勃而凶猛。 虚影绽放,却是朱雀与苍龙。 雀身龙首,昂首怒视。天地风云骤变。 “师傅!”陆芸大声叫道。 嗷—— 龙的怒吼,喷吐出的光焰是冰与火,席卷上苍穹。 跌坐在地的菩提面容枯槁,双手按在膝盖上,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那不断靠近的佛掌。他苦笑一声,垂下目光,望着自己那褴褛一般的裤子。他的气息也在变,是那种深沉的厚重的气息。一只玄龟的虚影赫然展现。庞大的玄龟身影竟是与那佛掌相当。 佛掌猛然一滞,冰火落在掌心之中。 白虎狂暴,凌厉的爪牙嗤啦一声撕开了佛掌。 透过那被撕开的佛掌,可见到高大的佛身,可见到护立在侧的金刚,可见到黑烟如幽灵一般的喷吐下来。 金刚的面孔变得狰狞,密密麻麻的僧徒身影将背脊垂得更低。 佛音更盛,甚至有钟钵之声。 黑色的佛光从佛像的眼耳鼻舌之中涌现出来。 黑色的佛光,黑色的气焰,是愤怒,是暴戾。 白虎悬空,跃然而起,落在了佛掌的背上,眼看着黑烟袭来,它竟是昂头摆尾,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而此时,雀身龙首的虚影已是从白虎身侧一闪而过,迎着佛像的面目扑了上去。佛像两侧的金刚动了。 金刚一动,凌厉的光链便如电闪一般的垂击下来。 白虎和雀身龙首的虚影瞬即倒转,一下子护在了君步行和静月的身上。两人昂首而起,悬浮半空。在他们的身下,赫然是那玄龟的虚影。被撕开的佛掌轰然落在玄龟背上,滚荡的气劲如巨浪似的朝着四周涌去,但那玄龟背脊竟是坚不可摧,无论那力量多强,竟是对玄龟无可撼动。 一掌落下,怒目的佛像一拳轰击下来。 那巨大的拳头夹带着光焰,如一团火球,气势汹汹的砸向大地。 菩提端坐,神识空静,入定不为外物所动。虽然他的身躯狼狈,但气质却是无比的出众。拳势轰鸣,拳风呼啸。悬浮半空的君步行和静月手提长剑迎面而去。幽鬼已是翻身而起,投身扑向了佛像的肩膀,那一道道光链,在他的身侧掠过。紧随在后的十尾挥舞剑刃将一道道光链斩碎。 怒目金刚被激怒了。佛音浩荡,黑色的佛光如层云漫荡在他们的头顶。怒目金刚激射而出。一人直扑君步行,一人抡起巨锤砸向静月,三人扑向幽鬼,一道道光链袭向十尾。嘈杂的佛音,竟是让人心神难宁。幽鬼错开光链,便要落在佛像的肩上,忽然间他倒跌下来,发出一声惨叫。十尾看见他满面是血,双目赤红而光泽散乱。她一闪而过,一把提住幽鬼,顺手一剑格开三名金刚的攻击,然后旋身后退。 “不行,那佛音扰乱心神,一重重的撕开魂海,让人难以保持平静。”幽鬼喘息道。 十尾眸光一掠,落在远处密密麻麻的僧众身上。 十尾一退,竟是十数里。 佛像一拳落下,玄龟的背脊颤动起来,一圈圈光焰悬浮而起。 端坐的菩提也口鼻流血,那纤弱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 透过那玄龟的虚影,地面上沙尘滚荡,翻涌席卷。 老人落在地上,脚步踉跄,袍服裂开,一口血噗的喷溅而出。他双目圆睁,盯着玄龟虚影上的巨大拳头。那拳头上的纹路竟是无比的清晰,隐约可见到一个个毛孔的舒张。他咬了咬牙,一口舌尖血喷在双掌上,然后提身而起,双掌夹带风雷之势拍向那巨大的佛拳。 君步行和静月身影交错,两人手中的剑碰撞在一起,溅起无数的火花。 两人面色凝肃,眸光冷冽而锋利。 两人交错而过的刹那,长剑并起,迸射出一串光焰,如同火蛇。 火蛇出,让金刚猝不及防,被击中面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金刚的身躯迅疾变化,漆黑如焦炭,扭曲如藤蔓。一眼看去,那身躯便是妖魔。分开的君步行和静月很快便汇聚在一起,双剑错开,纷纷斩向那焦黑的身躯。砰! 爆裂之声,让漫天的佛音竟是弱了一分。 再看向那卑微如俘虏的僧众,竟是抬起了头,那苍白麻木的脸庞,满是苦行僧的颜色。 佛像欲要抬起拳头,手臂飞快的收缩。 而此时,老人已是到得那拳头的近前,双掌轰然拍了下去。 两相对比,老人宛若一粒沙尘,那肉掌便如同沙粒的叶子。 可是,当老人双掌落下,那巨大的佛拳竟是裂了开来。 老人迅疾翻身而起,双足落在那拳背上,然后飞快的顺着手臂朝着佛像奔去。 佛像似乎受到了重击,那怒目的面庞黯淡了许多,无数的光焰从那窍穴之中喷涌而出。老人掠过手臂便欲飞上肩头,那手臂一缩,带动的气流让老人不由得恍惚了一下,那佛像在后腿,他一脚踩空,急忙斜身避开缩回来的佛臂。佛臂收回,那佛像张开了嘴巴,黑漆漆的口中传来了修罗的声音。 嗡鸣之声嘈杂切切,如同无数的钢丝在同一时间被拨动。 老人斜身避开,又提气而起,一脚点在佛臂上,而后纵身落在佛肩上。他还没有站稳,那从佛嘴里涌出来的音声,便让他毛骨悚然,本能的往后退飞。刹那间,无数如蚊虫一般的细密生命飞了出来。那薄薄的羽翼震颤,带来让人恐惧的威慑。 老人疾退,眼角忽然出现君步行和静月的身影。 “快撤!” 老人提声喊道。可是君步行和静月却来不及闪退。那些蚊虫一般的生命瞬间扑向了两人。巨大的虚影,瞬息间崩碎。静月惊惧的叫了一声,整个人被那细密的身影裹住了。君步行半边身躯落满了细小的身影,痛楚席卷全身,让他差点昏厥。 “吴天,助我!”君步行大声喊道。 嗡的一声,一道光从君步行体内迸射开来,落在他身上的细密身影瞬间被震飞。君步行大步一迈,探手抓住静月的手臂,然后扭头朝大地飞去。 天空中,佛像远去,佛音还在。 黑色的佛光让天色暗了几分。 暗夜还没有吞噬这里,但佛光却让这里更接近于暗夜。 无数细密的身影发出的声音与佛音混融在一起,让整个梵净山陷入一片细密又杂切音声之中。端坐在地的菩提口吐鲜血,庇护山峰的玄龟身影不断的裂开。细密的身影疯了般的涌下来。一条条黑烟,如遨游大海的蛟龙,兴奋的在空中舞蹈。虚空中的几名金刚并列在一起,目光阴冷的注视着大地。倏然间,金刚的身影一晃,竟是叠加在一起。三头六臂,狰狞恶煞,如同魔头。 一声霹雳,电闪滑过长空。 在那璀璨的电光下,几道身影忽然间到了近前。 寒光飞起,三头六臂的金刚身躯砰的一声化为血雾。 第五十九章 那一言法下 小莲三人在距离梵净山数十里的地方被一片藤蔓拦了下来。 黑漆漆的天地,黑漆漆的藤蔓。 藤蔓的叶片不多,却每片都如蒲扇一般大小。 在叶片边上,又各结着一朵黑色的丽花。丽花绽放,花蕊如盘,花蕊的中央,是一颗形同头颅一般的果实。 寒风飞过,花瓣中飘来腥臭的味道。 王身材高大,宛若擎天之柱,居高临下,自然将那藤蔓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就连小莲,也摸清楚了那藤蔓的底细。只是仇四却是一头雾水,只是隐约感觉到藤蔓的可怕。 小莲面色冰冷,眸光淡漠而无一丝的温度。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柄短剑,短剑不过尺余长短,如同鱼形,纤薄锋利。她轻轻抚摸着剑刃,能清晰的感应到剑的温度。她往前迈出一步,一股腥风便从地面席卷而起。尘土飞扬,将那洁白的飞雪混融的一片模糊。 “这是要阻拦我们前往梵净山啊!”小莲道。 王望着梵净山方向,黑夜可以遮蔽凡人的视野,却无法遮蔽超凡脱俗人物的感官。只是,那梵净山方向却被一片雾海覆盖,并不能见到那山、那寺庙。他抬起巨大的手臂抓了抓脖子,道,“那里被一片雾海遮挡,看不清那边的形势。不过可以感知到那里正发生大变。” “猎道者吗”小莲嘴角微微翘起,冷笑道。“竟然连秃驴的东西也看上了,看来他们很缺资源啊!” “这片天地的灵气太过稀薄,末法时代,不如上古。”王道。 “看来他们也不是准备充分啊!”小莲道。 “显然高估了自己,”王道。“以为这里的时空跟其他时空一样,能让他们充分补给。” “倒是让他们失望了!”小莲垂下目光。那飞沙泥土在面前纷扬。她道,“不过,梵净山可非一般寺庙,四大圣地,底蕴可是非常深厚的。若是梵净山助纣为虐,将自己的佛器全部赠给猎道者,可是会让我们的敌人如虎添翼啊!” “所以必须阻止!”王道,同时提起自己的拳头。拳头坚硬而硕大,足以一拳将一座小山摧毁。他舔了舔舌头,想到自己的王国的覆灭,心中的怒火便燃烧起来。敌人没有变,只是战场变了。上苍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让他可以肩负无数王国国民的期望,在战场上与以前的敌人重来一次。 他不怕死,他只希望能在死之前,让敌人付出代价。 死者已矣,已是再无法让他们活过来。既然如此,那边只有将怒火洒在敌人的身上,才能让泉下的亡灵得到安慰。 “什么是佛器”仇四迷惘的问道。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他的同伴已经飞了出去。厮杀开始。在这黑漆漆的天地里,只有光在闪烁。那一闪而逝的光,却是杀机,是死亡。一片叶子飞了起来。一朵花飞上半空,然后花瓣凋谢。一颗头颅一般的果实张开嘴龇牙扑向仇四。 仇四虽然迷茫却并未走神。当那果实扑过来的刹那,他已拔出巨剑一步迈了出去。长剑迎空而起,寒风发出撕裂的声音。巨剑劈开那果实,腥臭的气味让仇四几乎难以呼吸。他俯身掠过,巨剑贴身而起。 一颗颗果实飞了过来。 那落叶,那碎花,却是让果实挣脱了束缚,可以大展凶威。 藤蔓不知从地下多少深处钻出来,横漫在大地上,形成一道墙。 当无数的叶片被利刃斩下来,当无数的花朵在半空中凋谢,那藤蔓便飞舞起来,化作凶猛的螣蛇。卷席、圈扎、鞭挞、劈刺,这些植物,化成了生灵,有了灵智。它们很凶,很狂,很暴躁。 黑漆漆的暗夜,充斥着怪异的叫声。 狂风忽然停止了,飞雪在虚空中如被定身。 飞舞的藤蔓化作无数的碎段。 一缕光焰嗤然而起,那光焰随着一柄短剑横亘开来。在那光焰照耀下,可见到冷面的小莲,可见到高大的王,可见到渺小的仇四。他们如同猎豹,面对同样强大的敌人,发起毫不留情的攻击。 扎在地上的藤蔓突然间燃烧起来。停止的风再次鼓胀起来。狂风裹挟着烈焰,烈焰熊熊奔袭。藤蔓化作了火海。那尖锐的叫声,刺痛着耳膜。三人落在地上,毫不停留,如风一般的朝前方奔去。 一颗颗果实落在了地上,那白色的尖锐牙齿剧烈的碰撞在一起。 地面上,有鲜血涌现出来。 在鲜血之中,一道道白色的身影缓缓站起来。 梵净山上,已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在这黑漆漆的山洞里,寂静,苍凉,幽深,足以让人忘记周边的一切。无论是佛门、道门还是其他的宗派,都在讲究遁世修身,斩断红尘。所以,山林便成了无数隐修的归宿。 贴近自然,融身自然,很多时候让人悟出更为纯净的道理。 不理世事,只是在这毫无利欲纠葛的自然世界里修身养性,如何悟不出道理来 这山洞,在梵净山山腰位置。林木茂盛,荆棘丛生,就连野兽,似乎也少于踏足此地。这是梵净山的禁地。 “师祖!”老僧恭敬的站在那里,声色平和的道。 “你来了”一个粗哑的声音道。 “他们来了,”老僧道。“欲要褫夺我梵净山的佛器。” “来势不小,”那粗哑的声音道。“你们是挡不住的。” “弟子无能,”老僧道。“不得不打搅师祖修行。” 那粗哑声音嗤的一声冷笑,道,“修行我有什么可修行的当年佛门四分,我为梵净山根基,其余三器分落中原大地三方,为立宗之本。说白了,我们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修行,我们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修行的。” “可是师祖随时可以立地成佛。”老僧道。 “立地成佛又能如何”粗哑声音道。“当年的仙神,不照样被揍得东奔西窜无处容身吗” 老僧静静的站在那里,黑漆漆的山洞,并不会让他觉得不安。 “也正是因为当年佛门的龟缩,才导致后来佛门的分立。”那粗哑声音道。“说到底,我们与那烂柯山不同,我们是华夏大地凝聚而成的宗门,根本在华夏,所以自然浸染着华夏文明的精华。烂柯山可以袖手旁观,可我们不能。” “如今烂柯山再次龟缩退避,”老僧道。“当年的事情在重演。” “呵,”粗哑声音讥诮的道。“他们是狗改不了吃屎,以为龟缩退避不参与便能免去一劫。要知道,当年不过是仙神的内乱,祸及其他宗门,佛门虽然被人不齿,却也得以保存。但如今不同,如今是外敌侵袭,欲要亡我时空,如此情势,他们会不知道外敌的目的吗” “他们应该是知晓的,只是尚存侥幸罢了!”老僧道。 “没错,”粗哑声音道。“就是侥幸,以为同流合污就能保存自己。嗤,就算他们能保存,难道还能如过往一般的自立他们忘了外敌的态度,他们以往对别的时空宗门的处理方式。” “阶下囚”老僧道。 “阶下囚算什么,”粗哑声音道。“听说在许多被祸害的时空里,原住民都被当成了炮灰、奴隶,被祭炼成妖魔成为了猎道者的猎犬。如此卑微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是,”老僧道。“所以自上古至今,对猎道者的抵抗便没有停止过。” “到底,”粗哑声音叹息一声道。“这是我们的家啊!家若不存,我们还算什么” 黑漆漆的山洞里,寒意流动,可听到水滴之声。两人一时沉默下来。寒风在山洞里疾驰,发出那哭泣一般的声音。粗哑声音这时候响起,道,“看来我们梵净山的朋友还不少啊!” “啊”老僧发出惊讶的声音,一时不知对方什么意思。 那人却笑了起来,道,“这说明什么,得道多助也!” 老僧这时候想起菩提一行人。他自然知道菩提等人并非凡人,都是有大造化的修者。只是面对烂柯山甚至烂柯山背后的势力,他并不看好菩提等人。这也正是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他们都是有传承的人,观音山为菩提所掌,正是因为菩提在秘境里的道了不起的传承,不然他何以能突然崛起成为掌教这些人,是这混沌世间的清流,只要他们不倒下,这人世还是有希望的。” “可是菩提的佛道修为已经被烂柯山所夺。” “嗤,佛道修为被夺算什么。有那修为存在,菩提的玄龟术法反而受到限制,如今没有了佛道修为,那玄龟之术反而能得到无限的开拓。” “这就是去杂存精的道理吗” “烂柯山显然不知道菩提传承的厉害,只想着杀鸡儆猴,以为剥夺了菩提的佛道修为打压了观音山,能警戒无数佛门。可菩提不死,中原佛门便还会观望,甚至随着菩提等人的势力崛起而投入其中。” “烂柯山到底是小觑了中原佛门的意志。” “他们自以为佛传自于他们便掌控天下所有佛门,却不知在无数岁月的发展演变中,这些枝蔓早已茁壮成长,可以与其并肩而立,并不需要仰起鼻息。当然,这也是我华夏文化力量的强大,不然早被同化了。” “这也是先人们的功劳。” “一代代的耕耘,一代代的积累,确实,没有他们的付出,何来今日的浩大。” 风声变得尖锐起来。甚至洞壁也在颤抖。那水滴之声消失了。 “山上情势又变了!” 老僧忽然跪倒在地,虔诚地的道,“有劳师祖了!” 一人在老僧面前站了起来。气流涌动,气劲勃发。那颤动的洞壁,恢复了宁静。水滴之声,再次在耳畔响起。 “我不过是一介佛器,存在的本身便是为了护你们一时周全。不过,世事变幻,昔日的威力,不一定能应对得了此时的危机。你们也需做好万全的准备。” “师祖!” “器者,用之物;若不用,便是废物。” 粗哑的声音越来越远。老僧直起身时,那人已经不在了。他皱着眉头,那人的话语在内心里激荡,让他不安起来。若是佛器都不能阻挡来犯之敌,那么,梵净山可还能保得周全,若是梵净山被破,他们这些人又该去往何处。 天大地大,何处可以容身 从洞窟走出来,天地一片漆黑,无丝毫的光影。这就是极夜。 一道寒光席卷而起,将密密麻麻的细小身影裹挟其中,化为齑粉。 而在这寒光出现的刹那,虚空中一条藤蔓忽然间从层云深处刺落下来。那藤蔓上,一片片叶子舒展开来,一朵朵花喷吐出恶臭。一颗颗果实从花瓣中央争先恐后的飞了起来。 轰鸣之声作响。王那巨大的身躯屹立在群山峻岭之中,那粗大的手臂宛若虬龙似得将那密密麻麻的僧众扫飞出去。三头六臂的金刚被寒光斩灭。藤蔓俯冲下来,从根茎之中,又飞出无数的藤蔓。 藤蔓交织,密密麻麻,顷刻覆盖头顶上空。 小莲再次飞起,手中两柄短剑交叉而过,将一条藤蔓斩为碎段。 仇四落在地上。菩提身上的虚影一晃便消失了,然后菩提倒在地上。一旁的老人肩部而来,瞥了仇四一眼便将菩提提了起来。 君步行和静月身上的虚影也消失了,两人无比疲惫的到得近前。 “我们的法力消耗太大,已支撑不住了!”君步行面如金纸的道。 “撤!” 老人咬了咬嘴唇道。三人瞬时从废墟之上飞起,朝远处而去。 仇四瞥了一眼周边的废墟,梵净山周边虽然极夜,但这里却还有昏暗的光,视野足够清晰。在那废墟上,一尊尊佛像变得残破。他仰头望去,虚空被藤蔓挡住了。无数的黑烟,无数细小的身影,源源不断的涌下来。小莲的身影他已看不见,王的身影被黑烟和细密的身影挡住。他深吸口气,抓着巨剑跺地而起。 便在这时,一团白色的光忽然间从山峰废墟中飞了起来。 这光纯洁莹白,虽不璀璨,却足以让此时的天地为之柔和。 那光直冲而起,迎面而来的黑烟和细密身影碰之即灭。 当那光到得藤蔓面前,藤蔓尖叫着松脱开来,仓惶朝远处飞去。 当那光到得千丈高空时,便停了下来,如同一轮昊日,辐射出光芒,映照虚空,辐射大地。似乎在修补这残破而苍凉的时空。慢慢的,在人的视野中,那轮光亮中,却有一道盘腿而坐的身影。那身影披着朴素的袈裟,光滑的脑袋上纤尘不染。那身影看上去很年轻,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却又似很古老,沧桑沉朴之中蕴含了无尽岁月的法则。 他是僧,是佛让凶悍的妖魔避退不已! 他在笑,露出那洁白的牙齿,笑容清爽而澄净,平和而亲近,这笑足以让世间万物忘却私心杂欲。他抬起手,莹白的手臂如碧藕一般的稚嫩光滑。然后他轻轻吐出一个字。 “禁!” 光芒瞬间炽热,横漫四方,涤荡天地。 破碎的庙宇,满地的废墟,在这光芒俯照下,竟然飞速的复原。 那残破的雕塑,也在这一刻重回先前,宝相庄严,眉眼慈悲。 线香在燃烧,蜡烛在燃烧。 钟楼传来钟声。透亮的钟声似乎在感召苍生,以大慈悲感化生灵。 梵净山,一扫那苍寂萧瑟和腐朽,生机勃发。 仿佛,那一字为令,那一言为法,运转着天地万物,调动着时空宇宙。此时,他在光团之中站了起来。朴素的袈裟,圣洁的肌体,纯洁的灵魂,涌现出的是那淳厚干净的佛息。 慈悲之力。 光芒中,倏然间响起无数僧众吟咏佛经的声音。那声音不嘈杂不激切不刺耳,反而如甘霖一般直入生灵的心田,能瞬间修补心田的破碎,让生命平和而安宁的生长。 然后,他的身影在淡化,与那光团融为一体。似乎,他本身便只是那光,只是在某一时刻凝化成形。而此时,他再也无需形态的显现,与光融为一体。 一时间,天清地静,万物谐和。 倏然,一道寒芒突然自层云深处飞来,嗤啦一声洞穿了那团光。 身在半空的小莲神色一凝,急忙斜身飞到仇四的身侧。 “走!” 茫然无措的仇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已被小莲拽着飞了出去。而在远处的王宛若摇动的山峰,转身如夸父逐日一般的奔跑。梵净山,猛烈的摇晃起来。恢复如初的雕塑纷纷破碎。香火湮灭。生机在这一刻突然间如窒息一般。 柔和的光,在这一刻猛然变得乖戾而暴躁,化作无穷尽的利刃,飞向层云。远处,一尊硕大的佛像成形。无数急切刺耳的咏经声如潮水般的涌了过来。 第六十章 黑衣尊者 老僧站在山洞外,苍老的脸庞镌刻着岁月的沧桑,一双眼睛深邃而平静,如那深渊。寒风凄厉,面前的树木在黑暗中纷纷折断。天发杀机,万物不存。砂石翻滚,山体龟裂。柔和的光一闪即逝,无数的咏经声滔滔而来。 僧衣猎猎,佛珠从手中坠落下来。 他深吸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他低声呢喃道,“难道真要灭我中原佛门” 一尊硕大的佛像接连天地,虽然遥远,却以其无比宽广的身躯,给人以逼迫之感。佛像上的纹路,在那杂乱的光中显现的一清二楚。圆润,肥硕,睁着一双如能洞穿世事的眼眸,但棱角却无比的锋利。交叠在胸前的双手,托着一根黑漆漆的杵,那杵表面的经文,散发出凶猛的光芒。 佛像似乎是活的。那威严,那霸道,那强悍,滚滚荡荡,充斥在天地之间。柔和的光被寒芒洞穿,然后那生机一下子枯竭。小莲等人感觉到危机,纷纷退出梵净山,朝着远处而去。只是,那凶猛的佛息与霸道的佛光,却紧随而来。 他们在飞,却如在原地踏步。 梵净山上的光团被洞穿的刹那,那瘦削光洁的身影飘然而出,立在了空中,凝视着远处的佛像。僧衣,飘飞。光洁的身躯,平静柔和的气息,不卑不亢。无数的黑烟疾驰而来,在他的周身飞舞环绕。 “佛器,汝还不醒悟否” 浑厚的声音从佛像嘴里发出,让天地为之一凝。 光洁身影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道,“同为一宗,何必苦苦相逼” “他们堕落了!”佛像道。“已失去了我佛的纯粹,如同花圃中的杂草,离经叛道,充斥功力。我佛慈悲,故而一忍再忍,只望其能顿悟幡然醒悟,只可惜,他们并没有如此慧根,只是越走越远,背离我佛,难以感化。” “佛之慈悲,能忍一切,”光洁身影道。“既然他们走错了路,我佛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而是与其指引,领其回归正道,而非斩尽杀绝,沾染果业。” “佛之指引,已非朝夕,”佛像道。“可惜他们并未明白佛之善意。或者说,他们视而不见,堕落在尘俗的功利之中目空一切。” “所谓功利,”光洁身影道。“如何说道” 佛像望着他,圆润的脸庞上露出沉思之色。佛像开口道,“不念根,妄图自立。” “开枝散叶,宏大佛法,”光洁身影道。“本是我佛意愿,此何为功利” “弘扬佛法,广收佛徒,自是我佛所愿,”佛像道。“但中原佛门散漫佛经,吸收旁门歪理,散布非纯正佛法,已是玷污了我佛之真谛,更图自立,不念佛源,不慕佛宗,贪婪放肆,已属心怀二主,不忠不敬。” 光洁身影喟然一叹,道,“道出一元,繁衍万千,何为歪理,何为正解中原之佛法,自与中原之文化相融,岂可固守本经,一成不变。” 佛像的目光骤然变得锋利。 “你也变了。” 光洁身影淡然一笑,道,“身在中原,浸染中原灵气,岂能不变。” 佛像盯着他,身上雕刻的衣带竟是漂浮起来。佛像道,“你是佛器,不是僧徒,更非雕塑,你的佛心,应该与我们相连。” “佛器佛器,”光洁身影垂下头道,“容一地之佛法,镇守一地之净土。我,与梵净山相融,与梵净山信众相连。” “放肆!” 佛像突然怒喝一声,便见到远处一道凶厉的光如刀刃一般的斩了过来。 光洁身影缓缓抬起头,他那光洁无垢的脸孔,平静的如春风拂过,无丝毫的惊惧与不安。那光越来越近,环绕在他周身的黑烟发出蛇音。他抬起手,洁白如碧藕的手臂从袖子中露出来,黑烟被崩散出去,一股力量凝聚在指尖。 崩!那如刀光般的光芒在数里之外被阻滞,然后崩碎。 佛像双掌上的杵飞了起来。 “中原不该有佛器,身怀佛器,便是心有异志,妄图叛逆。”佛像喝道。 “器,因缘而生,落地根生,岂会因佛之好恶而脱离。”光洁身影扬着手臂道。 “汝若不归,佛便斩汝。”佛像威胁道。 光洁身影一笑,扬起的手轻轻一挥,柔和的光晕如波纹一般的散开。曼妙,轻灵。他吁了口气,那杵已是到得近前。他忽然神色一凝,长身而起。他消失了,却有一道红光忽然间斩在了那杵上。杵一滞,红光瞬即退飞,砸落在山峰上。 山峰轰鸣,一分为二。 山石滚落,泥土塌陷。 红光飞起,掠过暗沉的夜空。杵劈砍而下,劲气飙射。 红光与杵,碰撞在一起。激荡开来的力量,如洪峰一般的席卷四周。远近的黑烟,竟是不敢靠近,游弋在周边跃跃欲试。远处的佛像冷眼注视,身上的雕刻衣带,在身上飞舞。咣的一声巨响。杵被震飞,朝着佛像而去。而那红光却化为了一尊玲珑宝塔。 塔上有铃铛,铃铛随着塔的旋转而发出轻灵的声音。 佛像的眉目变得狰狞,戾气涌现。这时候,佛像的颜色变得漆黑无比。飞回来的杵落在面前。佛像抬手,整个时空仿佛被掀起。滚荡的气劲,如巨浪一般的翻涌。佛手一滞,虚空中霹雳闪现。 “不尊佛旨,斩!” 轰隆隆的巨响传来,气浪以肉眼可见之势席卷而来。 塔立在虚空,铃铛还在摇曳。 狂暴的力量,以毁灭般的气势而来。那巨大的佛手遮天蔽日,似乎要将面前的大地拍成碎片。 砰! 佛手落下,气劲横扫。山林发出破碎之声。 滚荡的气浪,疾啸着涌向四方。黑暗,绵延的黑暗不知吞噬了多少领域。而黑暗中,不知有多少生灵在尖叫呼号。 已经飞出很远的小莲等人纷纷停了下来,运转身上的神力涤荡那滚荡拍来的力量。但是,那力量何等强大,他们的身躯如落叶在狂风巨浪之中一般摇曳飞舞。 一只巨大的手掌按落在大地上,脉络清晰,轮廓清楚。 顺着那手掌朝远处望去,佛像已是倾着上身,眸光灼灼的注视着。 塔不见了。 无数的黑烟雀跃的穿梭飞舞,如在欢呼。 一条条藤蔓飞了起来,舒展叶片,绽放花瓣,吞吐那腐朽的气息。 藤蔓瞬息间将梵净山占为己有,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可就在这时,那按落在地上的手掌忽然一抖,瞬即飞了起来。那破土而出的藤蔓瞬即化为一片火海。叶片、花朵、果实,尖叫着在火海中燃烧。它们被束缚了,那火焰似乎就是囚牢,让它们无法挣脱。佛手已经飞上高空,灼灼注视着的佛目露出恼怒而惊骇之色。一尊宝塔,从那烈焰中冉冉而起。 铃铛之声,清脆而空灵。 宝塔披着焰光,迎着佛像那恼怒复杂的目光停了下来。 宝塔上已有裂纹,佛像一掌之力,到底太过强大,哪怕它坚不可摧,在至强的力量面前也不得不出现损伤。 佛像的脸孔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神色。 “你是宁死也不打算归服了” 宝塔一旋,铃铛急促而响。 佛像面孔骤然一沉,怀中的杵疾驰而来,破空带起一串毫光。 “好,好,那本尊成全你,让你在这片脏污的大地上死去。” 那杵越来越近,忽然间化作一道黑色的身影。 严肃,冷酷,杀意汹汹。 宝塔停了下来,那身影已是到得近前。一尊佛陀。 黑衣,黑面,黑色的肌肤。 佛之尊者,地位尊崇,法力无边。 那黑衣尊者双臂一抡,佛焰瞬间笼罩宝塔。宝塔上的焰光渐渐暗淡。而那黑衣尊者手中却是多了两柄兵器。锏,斧。锏直刺,斧劈砍。宝塔铛的一声,裂纹不断放大。一只铃铛飞了出去。斧从宝塔的侧面砍了下来,宝塔的飞檐被砍飞。宝塔倾斜,锏从底部将它挑起。然后那黑衣尊者将锏、斧一错,如剪子一般朝宝塔剪去。 斧和锏甫一接触宝塔,宝塔立时化为一片红光,直击黑衣尊者的胸膛。黑衣尊者趔趄后退,红光倒悬而起,似乎要朝远处飞去。那黑衣尊者神色不变,似乎那一击并未造成他任何伤害。黑衣尊者双臂一圈,斧和锏并在了一起,化作黑色的杵,疾啸刺向红光。杵未击中红光,但红光的路却被拦了下来。 红光化形,那光洁身影再次出现。 黑衣尊者盯着他,他则眉目清静的望着对方。 一时间,两人静立不动,只剩下那气流在身边翻涌。 远处的小莲等人稳住身形,纷纷朝这边注视。远处的佛像倾着上身,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哪还有慈悲。 “它的依仗在身后。”王凝视远处道。 小莲的目光从佛像身上移开,落在佛像右侧的虚无中。 仇四看不懂这些,紧闭着双唇,眸光锋利,整个身心却保持着绷紧的状态。这时,他忽然注意到那被拍成平地的梵净山下,有一道渺小的身影在移动。他有些愕然,连忙朝小莲看去。小莲双眉紧蹙,面目清冷,似乎在想什么。 忽然,佛像轰的一声弹飞而起。 那与光洁身影对峙的黑衣尊者猛然一动,黑色的杵朝着佛像方向飞了过去。光洁身影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大逆不道,汝等该死!” 黑衣尊者杀气凛冽的喝道。 光洁身影负手而立,虽然身上的僧衣已有些破损,却气度飘然。 “这是得道多助。” 黑衣尊者冷哼一声,扭身化作一团光消失在空中。而那佛像弹飞起来的刹那,三道光团赫然闪现出来。佛像颠覆,那三团光瞬即化作利器斩了过去。颠覆的佛像似乎失去了一切的庇护,那利器斩落下来,竟是将它斩为了碎片。 漫天的碎片,漫天的黑焰。 光团一闪即逝,转瞬到了光洁身影的身侧。 “上次一别,已有千年,诸位可好” “不好!” 一个瓮闷的声音道。那光团旋即化为一道道身影,虽然穿着僧衣,却形态各异,身上的僧衣各异。四人并肩而立,气势凶猛,仿佛夺取了天地间所有的佛息佛意。那嘈杂急切的咏经声,便被这四人身上的气息所湮灭了。 “呵,真是好大的本事,以为投靠了猎道者,便可为所欲为,竟是将僧众当成了囚徒!” “这才是真正的自甘堕落!本是同门,何苦相煎!” “还是没有底气,倒是高看了我们。” 虚空中的转瞬变化,让一直在地上的老僧由忧切转而镇定下来。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满是皱纹的脸孔露出一抹笑意。他并未料到其他佛器会赶来,更没有想到他们的出现,会逆转局势。看来,佛器没有危险了! 可在这时,原本不过黯淡的天色,忽然间变得一片漆黑。 老僧呆了一呆,只觉得毛骨悚然。他仰头望去,黑漆漆的天空,见不到那四人的身影。黑暗,凄寂,冰冷。寒风裹挟着飞雪拍在他的身上。他忽然觉得寒意入骨,干瘦的身躯不由得颤抖起来。 虚空传来一声轰鸣,一抹红色的光焰掠起。 那光焰只是维持了刹那,便湮灭了。 那轰鸣之声,却是不绝于耳。 老僧闷哼一声,趔趄的坐在了地上,一口血噗的喷了出来。 力量一重重压下来,却不是平稳的,而是如湍急的浪潮一般,一重压过一重,一重快过一重。老僧只觉得自己苍老的身躯仿佛要碎裂开来。 嗤啦一声脆响,黑夜被撕开了一条缝隙。 在那缝隙中,赫然可见一道道身影叠加在一起。七彩之光,迸发开来。那缝隙被涨开。黑夜不断的退却。七彩之光熠熠夺目,璀璨非凡。而在那光芒映照下,远处,一列黑色尊者缓缓的朝他们走来。 被击碎的佛像,不知何时恢复如初,一脸狰狞的注视着他们。 叠加在一起的身影,赫然是那四名佛器。他们叠加,融合为一体,气势骤然暴涨数十倍。 “千年了,本想着当年的分立,再无重新聚合的这一日。那时候,佛道维艰,我们一分为四,分立四方,开宗立派,以各自的领悟,弘扬佛法,广纳信众,一至如今。却没想到,昔日的场景再现,堂堂名门再次为强敌所折服,沦为走狗爪牙,欲致我佛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我等佛器,非泥塑木雕,只为那每日的香火供奉,也不只为一地之信众而固守一时得失,自当为苍生安危时空有序,挺身而出。佛之慈悲,为救苦救难,为普度众生,为斩妖除魔。佛,怒目妖魔,行杀戮手段!” 嗡,光芒普照,如恒星的爆碎,横荡开那刚猛霸道的力量。 罡风席卷,正朝这边而来的黑衣尊者,身上的僧衣纷纷席卷起来。他们停下,凝视,抬手,然后化作狂暴的激流,以器为刃,以意念为躯体,汲取天地之力,行杀戮手段。在他们的身后,佛像站了起来,时空晃动,无形的力量与链序如在震颤,磅礴的气焰,冲上九霄。 “以我佛之名,诛不忠之徒,灭异端之门。” 第六十一章 黑衣尊者下 佛像起身,光焰滔天。 而那四器合一的身影此时展开双臂,长喝道,“信徒何在,赐我你们的信念!”轰隆一声,无尽气运,瞬息间从四面八方涌向他。他的身躯不断高涨,他的气势不断磅礴,他的力量不断聚集。狂风呼啸,光彩招展。他抬起一脚,风雷激荡,赫然落下,虚空晃荡。那从前方走来的一列尊者,猛然刹住身形,面孔变得凝滞。 他大笑一声,双臂何在胸前,然后倏然展开,便见到华光从胸膛迸射出去。那华光一下子横亘千万里,竟是将那黑夜击溃。光芒横扫,天地骤然明亮。千万里的天地,千万里的时空,一时间充满了佛意。那佛意至纯至洁,让千万里天地时空,为之轻柔。 前方的尊者纷纷回头望去,但见那佛像变成了修罗。 黑焰滔滔的修罗,凶神恶煞,哪还有半点慈悲。 黑衣尊者立时箭步而出,手中的兵刃斩向四器。 他们代表佛门,代表佛祖,可也代表了黑暗。在这一刻,佛也是魔,魔也是佛。他们的敌人,部分黑白,只论从与不从。而那四器,虽然同出于佛门,却背叛了他们身后的佛。所以,四器成了敌人。 这是佛门之争。这是佛法之争。 是血与火,是生与灭。 当他们穿上黑衣,便代表了行使杀戮之权。 佛也有杀戮。浴火而生,便是杀戮而生。 慈悲,是建立在杀戮之上的。 仔细看看那莲台座下,有多少的血迹,有多少骸骨。 死亡促成了神佛。血肉浇筑成了圣坛。 黑衣尊者一击之下,竟是将横亘而来的光明撕开。 黑暗趁机而入。 黑衣尊者所过之处,便是黑夜的袭来。 于是乎,这千万里的天地,便如一块幕布,被撕开,又如一面镜子,不断被玷污。 佛像还在,伫立在天地间,高傲的注视着那片光明,狰狞中带着不屑,冷酷中带着杀伐。 佛像不屑那四器。哪怕他积聚了无穷尽的念力,哪怕他的身后站着无数的信众。在佛像的心里,信众只配臣服于佛,只配臣服与烂柯山。其他的佛门,都不过是烂柯山的枝丫。 光明被撕开。 四器展开双臂,眼望着那黑暗的不断靠近。凌厉的气劲,狂暴的风潮。他那洁净的身躯,那稚嫩的肌肤,被吹袭的如那波浪一般的皱起。倏然,他合上双眼,耳畔是无数的祈祷声。他那白净的脸庞上,流溢出一抹温和的神色。然后,他睁开双眼,眸光如那星光。 他的薄唇缓缓翕动,瞬即发出一声。 “吒!” 声震天地,音传万里。 席卷而来的黑暗,如琉璃一般的破碎。飞扑而来的尊者,如落叶一般的倒飞。甚至那远处的佛像,表层的金漆,也纷纷剥落下来。 四器迈出一步,光岚波动,旋风席卷。 “吒!” 他再次吼道。只是这次,那音声却化作一杆长矛,飞驰刺向高大威猛的佛像。被震飞的尊者,纷纷旋身挡在了佛像的面前。他们双手合十,如在祈祷,可身躯表面,却是绽放开一层层的光焰。当那音声化作的长矛刺来,他们体表的光圈不断被刺开。尊者睁开眼眸,眼眸深处,如同一片汪、洋被剪开了。 尊者惨叫,那长矛洞穿了他们的身躯,余威不减的飞向佛像。 佛像望着四器,抬起的手臂叠在了胸前。 长矛越来越近,将佛像外的光焰刺开。 这时,佛像突然将叠起的双臂竖起,手臂上的皮肤裂开,从血肉之中忽然间飞出一只只鹏鸟。那鹏鸟振翅而起,发出凶唳的叫声,振翼飞向四器。长矛嗤啦一声穿过了佛像的胸膛。佛像晃动,趔趄往后退去,然后轰的一声倒塌下去。 佛像在瞬息间化为了碎片,一片光焰,无序的飞舞着。 鹏鸟在飞驰的过程中不断变大,那舒展开来的翅膀卷起狂暴的风潮。 四器也在后退,他那平静的面皮上浮现出一丝迟滞的神色。 那鹏鸟从两侧包夹而来,那卷起的风潮夹带着亿万均的力量倾泻在四器的身上。四器身上的光华被打乱了,耳畔的信众祈祷之声变成了地狱里鬼魂的哀嚎尖叫。隐约可见,四器的肌肤上,浮现出汗水的光泽。 一只鹏鸟斜身而非,化作一柄利刃,斩向了四器。 四器还在退,身躯似乎不能自已。 那化作利刃的鹏鸟嗤啦一声从四器的臂膀上掠过,带起一串的金色血液。一条胳膊应声而起。四器的双唇紧紧闭合,牙齿紧紧咬合。他的面色变得苍白,眸光熠熠却是饱含着痛苦。另一只鹏鸟从头顶俯冲下来,那利爪舒展开,仿佛要将他这猎物攫住。又一只鹏鸟从左侧飞来,那锋利的鸟喙如同利箭,要刺破四器的脖子。 四器,显然落入了下风,更何况一条臂膀被斩断。 金色的血液朝着地面落去。 在地上仰望的老僧,面目无比的晦暗。他身上的袈裟已经破碎,干瘦的身躯上是一条条的裂纹。那狂风扑在他的身上,他就像是那坚守的石山,被那狂风剥蚀着。 要失败吗他在心里想道。鹏鸟,可是佛祖的神鸟啊!与佛祖有着同等的地位。鹏鸟出,即便佛祖不来,也代表了众佛。烂柯山,这可是倾尽全力啊! 砰! 那条胳膊落在了面前。老僧的目光由空中落向地面,望着那条洁白稚嫩的胳膊。 他艰难的站了起来,盯着狂风和劲气,一步步的朝那胳膊走去。 被鹏鸟包夹攻击的四器,眼看着便要被击中,忽然间,四器旋身而起,单臂擎天,一把扯住头顶鹏鸟的利爪,奋力一扯,翻身而起,瞬息间已是落在了那鹏鸟的脖子上。身下,三只鹏鸟交错而过,仰身而起。立在鹏鸟脖子上的四器,面孔阴沉,断臂处金血不断滚落,他单手抓住鹏鸟的毛发,一掌重重的按落下去。那鹏鸟吃疼,振翼仰身冲上云霄。 云层低矮,狂风疾啸。但见飞鸟如矢,身后一串华光如虹。 转瞬,鹏鸟和那华光消失在云层中。 几只鹏鸟还在下方奋力追赶。 高大的佛像神色一滞,目光紧紧注视着云层。佛像那裂开的手臂上,血肉已经闭合。在那还未完全合拢的皮肤上,赫然站着几道黑色身影。这些身影的胸膛都被洞穿了,此时却在一点点的愈合。 云层爆出一串光缕,然后裂开,一团光焰疾驰而下,冲向佛像。 站在佛像手臂上的身影纷纷跃起。 光焰,陡然斜飞而起。 佛像抬起头,目光阴冷的注视着那团光焰。那光焰无比凶猛。在光焰之中,鹏鸟发出凄厉的叫声。飞身而起的尊者,纷纷祭出法术,力量化作有形的刃器,试图阻挡俯冲而来的光焰。光焰的交织,让这晦暗的天地如同末日。佛像铜铃般的眼睛微微眯起,眸子里的冷寒,却是肆无忌惮。佛像这时微微抬起一条手臂,手臂上一个个凸起的小包破碎开来,冲出一道道细小的身影。这些细小的身影腾空而起,瞬即化作一个个高大的人影。 这些人影也穿着黑色的僧衣,一言不发,便施展开凌厉的手段。 “佛器,呵!”佛像冷笑道。 轰!俯冲而来的光焰猛然爆炸,铺展开来的光焰横亘四方。 一只无毛的鹏鸟被烧灼的漆黑如碳,尖叫着落在了佛像的手臂上。 佛像看着它,鹏鸟看着佛像。 啪的一声,佛像的手掌轻轻拍在手臂上,那鹏鸟立时化为了灰烬。 “无用蠢物!” 光焰散开,当中浮现四器身影。在四器的周边,一道道黑色身影疾驰而来。上空又有气急败坏的鹏鸟。四器望着佛像,清冷的眸光无波无澜。 “只靠他们吗” 他呢喃道,单手立在胸前,一团光晕笼罩手掌。当四周扑来的黑色身影出现在百丈内的时候,他突然伸展开手臂,手掌一圈,横扫四周。那笼罩手掌的光晕如同巨锤一般横扫。那些飞驰而来的身影竟是无法躲避,被重重击中,横飞出去。随后,四器单手擎天,手掌横托,光晕便横亘开来,形成一道光墙。俯冲而来的鹏鸟重重撞在光墙上,发出哀鸣之声。 佛像的目光与四器相对。 彼此身上释放开来的威势互相对撞,形成那可见的气墙。 佛像冷笑,四器淡然。 忽然,一股灼热的风自气墙之中扑向四器。 四器淡然的神色一凝,身躯倏然后掠。可是他的身躯掠出丈远便被一物体挡了下来。四器回身一掌拍了过去。嗤啦一声,四器的手臂被一刃斩了下来。金血飙飞,断肢飞落。四器圆睁着双眼,望着挡下自己的人。 黑色的僧衣,黑色的躯体。 高大壮硕的尊者。 佛像大笑起来。 “我佛尊者,足以对付你。” 那尊者手中提着一柄镰刀,弯如月,锋芒毕露。 四器望着尊者,尊者淡然的望着他。 镰刀的刃口,金血飞快的滚落下来,寒光熠熠,如同清寒的月辉。 “你不是佛门的人”四器冷声道。 尊者嘴角微微一翘,讥诮的扫了一眼手中的镰刀,淡淡的道,“只要我愿意,别说尊者,就连佛祖,我也可以是。” “你是猎道者!”四器道,心中却已是掀起波涛。 “桀桀桀桀!”尊者阴恻恻的笑道。“你很聪明,只可惜选错了路。”他抬起镰刀,朝着刃口轻轻吹了口气,刃口上便出现一片雾气。“听说佛门佛器凝聚能量,只要将你们拿下,便可将所谓的华夏佛门念力攫取,起先我并不以为然,不过现在我改变看法了。你的表现,足以让我猎道者动手。” 四器冷笑一声,道,“原来先前是不屑,怪不得突然之间他们的力量增强了呢!” “他们,太弱了!”尊者道。“居然花费如此之大也不能将你拿下,太让人失望了!没办法,我只能亲自动手。” 四器垂下头,声音无比平静的道,“听你的口气,是吃定我了” 尊者大笑一声,忽然一刀砍了出去。 这一刀出其不意,速度极快,毫无迟滞之感,而且此人的手法、动作、力量和速度,都无比的娴熟、果决。刹那间,便见到寒光一闪,已是从四器的身上掠过。 尊者狞笑道,“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四器的身躯一分为二,上躯滑落下来,整个躯体立时如泡影般破碎。尊者狞笑一滞,身后忽然传来四器的声音。 “我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噗! 尊者身躯绷紧,还未往前窜出,一股剧痛便从胸口、爆裂开来。他垂下头看去,胸膛已经洞穿,心脏停止了跳动,乌黑的血如喷泉一般的涌现出来。 “你” “可我并没有当成玩笑。” 四器阴沉的道,身影从尊者身侧掠过,片刻间到得那佛像的面前。 佛像脸上的笑变得僵硬难看起来。 “以前你们只是遁世,而现在却是庸附,这是整个烂柯山的意思吗”四器盯着佛像,声音清冷的道。 佛像神色僵硬,声音也变得僵硬起来。佛像道,“自然是整个烂柯山的意思。” “呵,”四器冷笑道,“好个救世为怀的佛门!好个慈悲普渡的佛门!”他虽然双臂被斩,金色的血也渐染了躯体衣裳,却也不失那圣洁的气势。他转过身,淡漠的道,“如此佛门,有何面目来我华夏索取佛器”说话间已是朝前走去。 面色僵硬的佛像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若不庸附,佛门何以保存如你们这般破罐子破摔吗匹夫之勇算得了什么,只有图永恒,才是大智慧大勇义。” 嗤的一声细响,一缕光焰忽然从佛像的额心飞出,刹那洞穿了四器的身躯。四器身形一滞,缓缓扭过头,面色冷寂的注视着佛像。佛像却是在变化,整个身躯在扭动,似乎肌肉、血脉、骨骼、脏腑,都在挪动。很快,一块头颅从佛像头颅的旁边生长出来,半边身躯变得削瘦。畸形的躯体,就像是两个生命强行融合在一起。 “臣服我猎道者,赐你永生。” 谙哑的声音高傲而冷酷,从新长出来的头颅发出来。那头颅上有五官,一双眸子阴鸷的盯着四器。佛像的面孔在笑,而这张面孔是阴沉。四器身躯趔趄,晃晃悠悠的往后退出数步。那新长出来的头颅冷哼一声,佛手抬起,周边游弋的黑烟纷纷落在佛掌中。 “臣服,我以你们佛祖之名,让尔成佛,不然,杀!” 黑烟落下,瞬即化为一道道黑色的身影。这些身影排列在佛臂上,却是穿着黑色僧衣的尊者,一道道身影凶神恶煞。 四器身躯一震,那杀之音,给人以凶猛的血腥气味。 他浑身如耗尽了气力,疲惫而沉重,汗水在光滑的身躯上漫布。 “臣服!” “臣服!” 那些穿着黑色身影的尊者齐声喝道,如同俗世衙门里的差役。 四器艰难的扬起头颅,那苍白的面孔上满是汗水的光泽。他强自一笑,冷声道,“这就是我们与烂柯山的不同,他们可以苟且,我们却不能,他们可以跪下,我们却不能。我们,有着坚硬的傲骨,是你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弯折的。” 那新生头颅冷哼一声,排列在佛臂上的尊者轰然跳了起来。 “你的骨头很硬可是我们的刀更利。你可以不臣服,但是我们可以将你们击杀。” 杀气涌起,如暴云翻涌,视野瞬间变得模糊。 地面上,老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颤巍巍的将断臂抓住,然后紧紧搂在怀里。他艰难的侧过脸面,眯着眼睛注视着天空。整个天地,只剩下一缕缕的寒光在跳跃,余下尽皆黑夜。极夜,连梵净山也不能避免。 只是,这夜或许会让无数生灵畏惧甚至绝望,可他,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那断臂在怀中,如给了他新的勇气和希冀。他喘着气,一点点的爬起来。有人落在他的身侧,一把将他抱起来然后腾身而起。 风在呼啸,雪片在黑夜和狂风中失去了存在感。 一声怒吼在虚空中炸响,便有万千华光交错而舞。 那光无比的曼妙,纯净而轻灵,如彩带一般的旋舞狂飞。 在那光华之中,四器的身躯挺拔而高大,却有一串串金色的血液飞溅洒落。在那光华的周边,是一道道黑色身影如野兽一般的展开攻击。四器,在死地之中,在绝境之中,孤立无援。 第六十二章 那佛之怒 黑夜,风雪。 十尾化身狐态,十条雪白的尾巴在身后舞动,浑身散发出浑厚凶厉的气息。让一旁的幽鬼和荼蘼都不由得退开。远处的激烈打斗,以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四器融合,鹏鸟显身,猎道者的出现,跌宕起伏间,让人的心绪起起伏伏,难以平定。 十尾忽然斜身而去,幽鬼和荼蘼刚欲跟上,菩提已抱着老僧到了近前。老僧怀里抱着一条手臂,神色萎靡苍寂,气息奄奄。众人默然,心绪都很是低沉。老僧从菩提怀里滑落,低声一叹,道,“梵净山已是保不住了,诸位施主的好意,贫僧多谢了!只是事已至此,诸位无需将自己牵涉其中,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长老,佛器尚在,我们还是有机会的。”菩提不忍的道。 老僧苦笑一声,低垂着目光望着怀里的手臂,道,“佛已化魔,佛道何在佛器虽然融合华夏信力,到底植根于烂柯山的佛道,彼此同出一源,佛器之威,何能强过佛祖之威” 菩提嘴唇翕动,却是没有说出想说的话来。 一旁的静月开口道,“只是他尚在战斗,我们岂能离去若是我们就这样离去,我们心里如何能心安即便我们帮不上忙,至少也要尽力而为。” 君步行抬起头,眸光幽邃。体内,吴天陷入了沉睡。没有吴天的助力,单凭白虎血脉之力,他却维持不了多久。心中暗叹,他开口道,“我们再等等,说不准还有机会。” 老僧低叹,道,“阿弥陀佛,贫僧谢过诸位道友!” 黑漆漆的天空,撕裂开一道口子,璀璨的光华,如丝绦一般的绚烂开来。在那光亮映照下,四器已是陷入绝境之中。无数的黑衣尊者从四下里扑向他,就像恶犬扑向羔羊。没有了双臂的四器,显然如失去利爪的猛虎。四器腾身躲避,一只鹏鸟扇动着翅膀俯冲而来,重重的撞击在他的背上。四器腾飞,金色的血液被黑暗吞噬。鹏鸟得意的鸣啭,斜飞而起,用宽敞的翅膀为刃,斩向四器。 横飞的四器,突然翻身而起,避开了鹏鸟的翅膀,一脚踹在了鹏鸟的胸脯上。鹏鸟哀鸣,庞大的身躯抖落无数的羽毛,重重的扎向层云。四器稳住身形,避开一名尊者的攻击,扭身一脚横扫,将数名尊者击落,然后欺身而进,一头撞在了一名尊者的胸口上。 砰! 尊者退飞,四器前侵。 光缕黯淡,寒芒乍起。 一串串金色的血液飞溅而起。四器斜飞,胸膛被一柄镰刀贯穿。 一名尊者狰狞着脸庞到得近前,那方阔的脸孔满是邪恶的神色。 镰刀推着四器后退,四器似乎耗尽全部的气力,难以挣脱。 身后,寒芒交织而来,如同光网要将四器切割成碎块。忽然,四器挺身撞在前面的尊者身上,那镰刀噗哧一声从后背、飞出,重重的穿透了身后一名尊者的身体。面前的尊者神色一滞,视野中出现四器那狼一样凶狠的面孔,而后砰的一声飞了出去。四器垫脚而起,双腿舞动,宛若长鞭,重重的鞭挞在两名尊者的脸上。瞬即他一旋身,佛光瞬间涌现出来。 那飞扑而来的尊者,瞬间被那炙热的佛光吞噬,发出撕裂般的叫喊,然后化为烟尘。 可是,那尊者却是无数。 由黑烟所化的尊者,如同江水一般源源不断的涌来。 远处,异化的佛像表现出两种神情。 新生的头颅冷笑一声,道,“这种时候还要作困兽之斗,愚蠢!若是臣服在我的脚下,何必如此挣扎,你要成佛,我给你佛的尊号,你要成仙,我给你仙的籍贯,哪怕你要这片天地,只要我愿意,我也可以给你。只是,你竟然如此愚蠢的与我们为敌,呵!不知死活。” 旁边的佛首面色微微一凝,眸光跳动着。 这时,一名尊者被击中朝这边飞来。佛臂一挥,那尊者连叫喊的几乎都没有,便化为了一缕黑烟。 “四器已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如果想要将其活捉,怕是不可能。”佛像道。 “是不可能,”新生头颅道。“但我还是想要看看他到底有何底牌” 佛像一滞,面露不悦之色,道,“如果阁下不担心时间问题,那便由其折腾!” 佛像话音刚落,前方一声巨响,便见到无数光缕激射而出。那光缕无比的炙热,仿佛能融化这时空。佛像身躯赫然一退,新生头颅露出惊讶之色,佛臂便抬了起来,一圈圈黑光迸射出去,将那激射而来的光缕堪堪挡了下来。 但是,远处的尊者,却全都化为了泡影。 只见到一身光焰的四器,飘然而起,整个身躯白的透明。 “有意思!”新生头颅道。 佛像也发出吃惊的声音,道,“没想到他居然到了这一步!这可是成佛的征兆啊!” “成佛”新生头颅冷笑一声,道。“身躯无垢,神魂无垢,岂是成佛这是要成为时空的秩序啊!” “秩序”佛像呆了一呆。“你的意思是这片时空的法则” 轰!一道惊雷在四器面前炸响,电光如龙,咆哮着扑向苍穹。 新生头颅忽然大声喝道,“拦下他!”佛臂瞬间飞了出去,一臂横挡在层云之下,一臂重重的砸向四器。四器双臂断口处,倏然间生长出新的手臂来。那手臂是银色的,交织着电光。当佛臂到得近前,四器的手臂已经生长完全。但见银色的手臂交叉挡在面前,砰的一声巨响,气浪掀起,劲气飚射,无数的光缕在三条手臂间璀璨。 佛臂被挡了下来,甚至电光蔓延至佛臂上。 滋啦滋啦之声不绝于耳。 新生头颅冷哼一声,张开口,黑漆漆的口腔内,响起无数厉鬼的吼叫。瞬即,无数的身影从那张开的口中扑了出来。甚至,有藤蔓如虬龙破啸而出。佛像呆呆的看着旁边的头颅,心中的惴惴又升腾起来。猎道者,可以将身体化为介质,容纳时空吗 藤蔓到得四器的面前,被四器一掌扯住,然后四器抬起左手轰然斩了下去。藤蔓断为两截。可是无数的黑影已是扑到了四器的身上。 那些黑影,如同苍蝇一般密密麻麻的覆盖在四器的身上,啃咬,撕扯,如饿疯了一般。 佛像低声一叹,道,“区区伤害无足轻重,并不能给他造成任何伤害。” “这不过是前奏罢了!”新生头颅淡漠的道。新生头颅说话间已是张大了嘴巴,猛地吸了口气,然后重重的吐了出来。狂风逆转,气流汹涌。面前,一道魁梧的身影倏然间出现。这身影如同战场上的将军,穿着黑色的甲胄,手中抓着一杆大刀。新生头颅冷声喝道,“杀!”那穿着甲胄的身影猛然间飞了出去。 此时,四器浑身一震,缠缚在身上的黑影立时被崩了出去。 可这时,一道冷冽的气劲到了他面前。 四器根本无暇去查看是谁对自己发起攻击,抬起双臂便挡在了头顶。嗤啦一声。银色的双臂飞了出去。四器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冷光在视野里一卷,额头上的鲜血迸溅起来。他仰头望去,一道魁梧的身影抓着一柄长刀,冷酷的注视着自己。 四器再次受伤。 这次的伤显然触及了他的根本。 金色的血液从额头流淌下来。失去双臂的身体在狂暴的气劲中如稻草的摇曳。 那魁梧身影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刀,然后便听得嗤啦一声,长刀已是斩了过来。 猛烈的刀光,霸道的刀风。 四器斜身避退,那刀便落在了身侧,一刀虽然落空,但刀势却是一卷,将四器震飞出去。四器跌落在空中,刚欲起身,另一刀又斩了过来。他急忙滚身避让。在呼吸间,四器便在一次次凌厉的斩击之下躲避。 突然,佛像发出一声尖叫,整个庞大的身躯倏然间一分为二。 半边身躯的佛像猛然回头,便见到一头巨大的白狐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那白狐摆动着雪白的尾巴,一双魅惑的眼睛冷厉的注视着它。半边身躯的佛像心神一颤,连忙往后退飞出去。而另一半带着新生头颅的佛身却在这时飞速的变化。 不再是佛躯,带着新生头颅的半边躯体在扭动中变为一道魁梧的身影。 猎道者。 “泥塑果然不舒服,居然连阿猫阿狗到得近前都没有察觉出来,佛,呵!说得好听点还有点灵性,说得不好听,便是废物。” 猎道者扭动脖子,神色冷酷,音声寡淡。 白狐形态的十尾盯着猎道,身后的尾巴已是倒卷在身体上空,一副蓄势待发的态势。 那猎道者的手上出现一柄巨大的镰刀,镰刀泛着青色的刚忙。 “一头畜生,即便夺得几分机缘,修的一身法力,又能如何到底还是改不了畜生的习性。呵,真是蠢不知惧,不好好逃生,反过来招惹我们,孽畜,你是真想死啊!” 猎道者说话间,一刀劈向十尾。 那一刀很快很猛却又很简朴,并无丝毫虚华的动作。 这是击杀的动作,是杀戮的动作。 十尾不敢小觑,身躯一晃,避开那一刀,然后一尾从背部疾驰刺出。猎道者不闪不避,一刀落空瞬即提腕而起。镰刀一侧,竟是横削飞来的尾巴。十尾将尾巴收回,然后双臂交叉胸前,口中念念有词,猛然间,一头巨大的狐影笼罩全身。十尾双臂一展,那狐影飞驰而去,扑向了猎道者。猎道者一个踉跄,往后连连退步。狐影攻击,术法如电。十尾趁着那猎道者躲闪之际,身影在原地一遁,转瞬出现在猎道者的身后,十尾齐出,如矢尖啸。 轰! 猎道者被撞飞出去,飚射的鲜血,如雨水溅洒长空。 十尾乘胜追击,狐影先动,她已是到了那猎道者的近前,手中一柄长剑幽然斩了下去。 不远处的半躯佛像猛然一动,单臂一挥,手掌气浪翻滚,轰然间落在十尾的肩上。十尾右肩一沉,整个身躯随之往侧边倾斜。十尾身躯一晃,斜身从那佛掌中挣脱开来,手中的剑嗤啦一声横贯佛臂。半躯佛像啊的一声痛叫,手掌飞了出去,手臂瞬即缩回。 猎道者被狐影击中,在虚空中翻滚。狐影追击。从佛掌中挣脱的十尾也追了上去。可这时候,一直压制着四器的魁梧身影猛然到得近前,手中的长刀豁然斩向狐影。狐影急忙刹住身影,回身一掌拍向刀光。 猎道者旋身而起,朝北侧掠出数里,回头一扫,大口喘着气。 “孽畜,孽畜!” 猎道者气急败坏的叫喊道,“不知死活!不知死活!” 气焰高涨起来,黑烟从伤口处滚滚荡荡。他整个躯体再次变化。高大,丑陋,狰狞。如同恶魔的结合。他踩踏虚空,抓着一柄巨大的镰刀轰隆隆划向狐影。 长刀被震开,狐影往后退出数里。此时,猎道者一刀砍了过来。狐影瞬即横移,避开镰刀,而后斜身扑向猎道者。 十尾急忙后撤,双手交叉胸前。 魁梧身影一刀被震开,也不恼怒,瞅着狐影便一步跨了过去,然后提着刀横扫。魁梧身影的攻击,和猎道者的攻击,封住了狐影的四方。狐影退无可退,只能扭身而起,双掌一错,从猎道者的面颊上划过,但它的后背却被突然转向的长刀击中。 狐影惨叫一声,从高空跌落下去。 十尾急忙念动咒语,飞坠的狐影瞬间消失。十尾收回狐影,面色却无比的苍白。狐影的伤,有部分加持到了她的身上。她抬头望去,猎道者和魁梧身影竟是齐刷刷朝自己攻击过来。十尾余光一瞥,突然退飞。不远处,面色复杂的半躯佛像只觉得一股罡风袭来,抬头望去,却是十尾忽然对它发起了攻击。半躯佛像咬了咬牙,心中怒意腾起。 “孽畜,以为本佛好欺负吗” 轰隆,气浪如刃,被半躯佛像掀了起来,然后砍向十尾。 十尾被双向攻击,身后猎道者和魁梧的攻击已是到得数丈之内。她皱着眉头,身体一侧,从气浪中避开,然后十尾卷住身体,几乎贴着半躯佛像的臂膀掠过。可是,她避开了半躯佛像的攻击,却没有避开魁梧身影的攻击。魁梧身影似乎看穿了十尾的打算,劈下来的刀一卷,瞬即从十尾的肋下飞起。 十尾被长刀撩中,身躯一晃,鲜血已是染红了雪白的尾巴。 十尾还未来的及查看自己的伤势,猎道者手中的镰刀已经贴着耳朵落下。锋利的刀,霸道的势。耳朵火辣辣的灼痛。十尾箭步前冲。身后一片轰鸣。气浪掀起,光华绽放。继续追击的半躯佛像、猎道者和魁梧身影忽然被人挡了下来。 “无法无天,万象自成!” 突然挡在三人面前的四器,提声一喝,整个身躯倏然间化作一团光焰。光焰旋起,照射在三人的身上。半躯佛像啊的一声惨叫,身上冒起滚滚的青烟迭飞出去。猎道者一刀横在脸上,可是胸膛腹部和手臂,也灼烧起来,急忙连连后撤。但是那魁梧身影虽然灼烧,却是如木偶般的毫无感觉,提刀斩向四器。 轰! 光焰一顿,刀光尽逝。 可是光焰也萎顿下来。那魁梧身影冒着滚滚青烟,快步到得黯淡的光焰面前,探手一抓,竟是将光焰抓住,塞入口中。魁梧身影咕嘟一声将光焰吞下,然后仰头长啸。 轰!魁梧身影整个身躯骤然爆炸,迸射开来的力量席卷诸天。 近处的猎道者和十尾,被那力量推及,如乱叶横飞。 “该死!该死!” 猎道者怒吼,身躯在那力量席卷中不能自已,可是他手中的巨镰却是脱手而飞,在层云之下化作一道祭台。祭台上,传来了嗡鸣声。一道身影从那祭台上缓缓走了下来。 “区区跳梁小丑也拿不下,你也有脸自称伟大的猎道者!” 第六十三章 那佛之怒中 风雪凄迷,暗夜无垠。 凄冷的小镇,早已人去楼空。 仇九在喝酒。冰冷的酒水入口,已失去了原有的滋味。小荷坐在一旁,深深的注视着他,仿佛生怕他突然从自己的身边消失。狼的嚎叫声密集起来。冷冽的空气中,弥漫着那腐朽而凶唳的气味。两人不为所动。小荷为仇九添上酒。 “公子,你饿吗不如小荷去给你做点吃的” 仇九将酒杯放下,道,“也好。” 小荷浅浅一笑,便站了起来,只是却没有一下子走开,而是望着仇九。 “公子不会不辞而别” 望着小荷那犹疑的目光,仇九哑然失笑,道,“我饿了。” 小荷的脸庞如吹风拂过,恬静的笑容,无比的温情。小荷轻快的朝酒肆里面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一道门之后。仇九抓着酒杯,目光静静的看着杯里的酒水。乳白的杯子里,酒水荡起一圈圈的涟漪。他的心在挣扎,某一刻他想要放弃,任由这种温暖的感觉延伸。 这时候,有人出现在门口。 风在疾啸,雪花飞舞。如果仔细去观望,便能见到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在那屋顶上,紧紧盯着酒肆的大门。 “阿弥陀佛!” 来人念着佛号,伸手揭下头上的斗笠,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走了进来。 仇九依然注视着杯里的酒水。天地漆黑,万物沉沉。那涟漪在黑暗中不停的波动,如同海面。来人在仇九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将手里的斗笠放在了凳子的一头。 “天气寒冷,极夜漫漫,啊,贫僧一路行来,却是没有一家灯火。施主能给贫僧倒杯酒吗” 仇九抬起目光,平静的望着面前这个一身风雪的年轻僧人。僧人穿着灰色的僧衣,单薄的有些可怜。僧人很年轻,皮肤光洁,不染纤尘,肌肤稚嫩的如同剥壳的鸡蛋,一张英俊的脸庞温和细腻。仇九抬手抓起酒壶,便给僧人倒上酒。僧人一饮而尽,砸了咂嘴。 “好水!” 仇九淡然一笑,道,“能把酒喝出水的味道来,大师也算是酒中之仙了。” “阿弥陀佛,”僧人道,“佛家之禁,不杀生、不饮酒,贫僧一杯酒,不过杯水入腹,只为解渴。” “这倒是比那‘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要高了不少境界。”仇九道。 “那是口腹之欲,而贫僧却无此欲望。”僧人道。仇九再次为他倒上酒。 “大师这是要去何处”仇九道。 “极夜降临,妖魔出没,苍生大劫。”僧人这次却是没有痛快的饮下杯中的酒,而是声色有些凝重的道。“各门各派,在此大劫之中,都卷入其中,无有幸免。佛门底蕴深厚,世人都说‘乱世道门盛世僧’,却是想着佛门千年之前的避祸遁世,而今的佛门,是否还会如以往一般的苟且。哎!不能说世人苛刻,却是佛门自身的原因。” “那佛门这次又会如何处置呢”仇九端起酒杯,道。 “烂柯山已经投靠外敌了!”僧人说话间将杯中酒倒入口中。冰冷的酒水,在口舌间流转,很快滑入腹中。“佛门分立以来,烂柯山便对我华夏佛门多有怨言,此次更是想要收回华夏佛器,将根本定于烂柯山。华夏佛门,卷入其中,劫祸双行啊!” 狼嚎声在耳畔回荡,聒噪刺耳,震的酒肆内的灰尘簌簌落下来。 两人一时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喝酒,而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似乎在倾听狼嚎,想要从中听出某种美妙来。僧人忽然抓起斗笠站起身来。 “万物有灵,或温顺,或桀骜,或善良,或邪恶,水可滋润万物,却不加指引,也可为祸世人。此狼群,已是没有了指引,纵恶为性,逞凶为本。施主稍坐,贫僧去去就来。” 僧人快步走出酒肆。仇九静静的坐在那里,背脊笔挺,酒杯碰着嘴唇。这时候,小荷端着什么走了过来。香味扑面而至。仇九回过神来,笑道,“好香啊!” 小荷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面上飞起一抹嫣红,羞涩的道,“不知道合不合公子的胃口。” 仇九从竹筒中抽出两根筷子,夹起一筷食物塞入口中,细细的咀嚼起来。香味扑鼻,食物爽脆,小荷的手艺自是不错。小荷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他脸上的表情,那一丝一毫的变动,都会让她的心弦波动。仇九笑道,“很美味,都不知道多久没有吃到这样好的东西了。”小荷嫣然一笑,在一侧坐了下来。 “公子喜欢就多吃点,只要公子愿意,以后小荷每天都给公子做饭。” “好啊!” 仇九吃着,小荷看着。黑夜清冷,但却似乎已经远去。小荷望着他,内心的暖意席卷全身。这样的日子,要是能持续到永远那该多好!她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小口之家,丈夫,妻子,每日的相伴厮守,甘甜如贻。不知不觉间,小荷的面庞如燃烧的红霞。 僧人回来了。小荷的存在,似乎并不让僧人觉得尴尬。 僧人在仇九对面坐下。小荷好奇的看着他。 “狼王堕入了魔道,不听劝化,执意为恶,贫僧苦苦相劝,无功而返。” 僧人说话间滋溜一声饮下一杯酒,然后定定的看着仇九。 仇九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小荷内心里的平静被打破,升起一股对僧人的怨恨。小荷刚要起身,仇九的手却压在了她的肩上。 “大师,能否为我朋友念一段经文” “什么经” “《心经》。” “阿弥陀佛,贫僧愿意。” 仇九转身朝酒肆外走去,越来越远,消失在小荷的视野中。屋檐上的积雪啪嗒一声坠落下来。狂风疾啸,猛烈的拍打着门窗。窗棂破碎,寒风裹挟着飞雪倾泻而来。小荷的头发被搅动着,面上已觉得清寒了。而身旁的僧人,双手合十,眉目低垂,声音清灵的用念着佛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仇九走在街道上,屋檐上满是那硕大的灰狼。灰狼那猩红的眼睛,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萤火虫聚集在一起。低吼如潮,那喷吐出来的腥臭气味,压制了那冷冽的气流。仇九却是闲庭阔步,从酒肆出来,沿着街道朝前走去。那聚集在屋顶上狼,如那敌军环伺。 当仇九停下脚步,他已是走到了长街的尽头。有一块高大的牌坊,赫然立在面前。牌坊上镌刻着三个大字:清平镇。仇九仰着头望着那三个大字,字体端正,棱角柔和。清平清平,可如今的镇子已是人去街空,何来清何来平 一头雪白的狼从对面走了过来。这头狼比其他狼要巨大,威武霸道,如同王者。它立在牌坊之下,猩红的眼睛冷厉的注视着仇九。 “你也是来劝本王的” 仇九没有说话,只是右手一挥,一抹寒光无声落在了他的手中。 狼王盯着他,道,“你与那秃驴不同。” “既然劝不住,”仇九道。“那便只能换一种方法。” “杀吗”狼王冷笑道。 “看你怎么选择”仇九道。手中剑长六尺,双刃锋芒,寒光游弋。“有的时候,生与死就在一念之间。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也见过很多根本没有选择的死人。”他的声音很平静,可气息却涌现出来,充斥着杀意。隐约间,能闻到刺鼻的血腥气味。 狼王以为是幻觉,便更加警惕起来。 “大师不行杀手,”仇九继续道。“并非因为佛门杀戒之故。” 狼王往后退了一步,道,“他的心里应该是恨不得杀了我们,只是装出一副大慈大悲的样子来。这世间,哪有什么大慈大悲,佛门的那些秃驴,哪个没有沾染别人生死的因果。” 狂风袭来,雪片纷飞。街面上早已被厚厚的继续覆盖,那狂风吹过,地面上的雪沫便如飞尘一般的腾起。 “这里的人不是我们杀的,”狼王忽然道。“我们的老窝被人占了,迫不得已,只能下山。” “那人让你忌惮”仇九道。 “若不忌惮,”狼王冷笑道。“我为何要离弃自己的老巢” “你想不想回去”仇九道。 “你若愿去,我便舍命相陪。”狼王道。 群狼还在,只是狼王和仇九却已是离开。仇九坐在狼王的背上,狼王疾驰如风,转瞬间已在镇子以北十数里之外。山林绵延,林木茂盛,黑漆漆的夜色,笼罩天地,让山林与平原,相融难以辨别。积雪不时从树杈上坠落,清冷的声音让人畏怯。 “在那里。” 狼王冲着一座山峰道。“你可想清楚,来人可不简单。你若是把命折在这里,你未尽的事可没人替你去做。” 仇九面带清辉,衣衫猎猎。长吸口气,那冷寒的气流灌入肺腑,让人浑身不由得清醒异常。他突然一步迈出,在那沟壑之上渐行渐远。狼王注视着他的背影,狂风掀起它那浓密厚重的毛发,那双猩红的眼睛如宝石熠熠。片刻间,对面山峰突然窜起一片火光。 火光疾驰而起,在半空中爆炸。 一道身影冲起,一抹寒光瞬即追来。黑漆漆的天地,黑漆漆的山林。风在狂笑,积雪络绎不绝的坠落。一块飞岩轰的一声炸碎。狂暴的风裹挟着千万均的力量冲着狼王扑来。狼王眯着眼睛,紧紧盯着虚空中那模糊的身影。 突然,黑暗中一道光释放出来。 那光无比的刚猛,一下子撕开了夜幕。 佛息滚荡,浩浩荡荡。 一尊佛像赫然出现。 狼王大吃一惊,一下子趴伏在地,浑身颤栗不安。 佛光辐照,仇九的身影在巨大的佛像面前,显得单薄渺小。 “阿弥陀佛!施主杀孽太重,若不回头,只能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能渡我” “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你能渡我” “佛渡有缘人。” “你能渡我” 仇九的声音冷冽如刀子,没有丝毫的诚敬之意。佛像望着他,身上的光彩流荡着,那每一条线纹都栩栩如生。迎着佛像的目光,仇九身心无波无澜,他便如同一柄利剑,不挂欲念,无悲无喜无恐无惧。 “阿弥陀佛!” 佛像忽然开口道。“施主何必执念如此!放下执念,活得自在,岂不快哉!” 嗤啦一声,仇九一声不吭,突然一剑卷起。剑光如虹,一下子划破了佛像的表体。佛像疾退,剑光如蛇,迅猛而来。佛像合并的双掌猛然分开,那慈悲的面孔变得狰狞,眸光也凶厉起来。 “不知死活,那便让本尊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佛掌一分,可怕的气劲轰然扑向仇九。仇九挺身而来,长剑横削,气劲一分为二,从他的身侧掠过。剑尖颤动,音声暴响。顷刻间,万千剑影绽放开来。那金属碰撞之声,宣泄而出。转瞬,佛像的表体出现无数的划刻之痕。佛像显得狼狈,那狰狞与恼怒,如烈焰高涨到了极点。 轰! 佛像身躯倏然间变得漆黑,空无一物的手上也骤然出现一柄镰刀兵刃。 “装神弄鬼,果然不自在。人族,在我猎道者面前你死定了!” 镰刀飞起,重重的砍落下来。刀光如水,冷冽宽长。仇九被那道光罩住,身影变得模糊。远处的狼王已经忘记了呼吸,一颗心悬挂起来。它在考虑,是不是现在就离去。猎道者,猎道者,这里怎么会出现猎道者在妖界,猎道者的威名早已传开,神秘,恐怖,强大,就连仙神也不敢直撄其锋。狼王在颤抖,寒意浸透整个身躯。 仇九不见了,那刀光却已从空中斩落在了对面的山峰上。 轰鸣,暴响,乱石穿空。 狂暴的气劲,横荡而来,让趴伏在地的狼王倏然间滑退数丈,差点落入万丈沟壑之中。它用爪子死死地抓住地面,顶着那狂风仰望着虚空。佛光不见了,佛像不见了。黑暗的天地,一抹抹寒光纵横交错。 酒肆里,小荷站了起来。 僧人吟咏道,“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小荷望着僧人,问道,“公子离开了镇子” 僧人起身,将斗笠戴在头上,抬目朝大门扫了一眼,抓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好水!” 僧人大步朝外面走去。小荷心中急切,喊道,“你就这样甩手不管了” 僧人已到了街上,大笑起来。两侧的狼群虎视眈眈,猩红阴森的目光紧紧盯着他。僧人边走边笑边吟唱。 “菩提萨埵,依般若般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小荷重重的跺了一脚地面,望着那空空的大门,一时迟疑起来。而在这时,门外屋顶上的狼群,却无声息的退却了。狂风在街上驰骋,风雪在黑暗中飞扬。小镇被厚厚的积雪掩饰着,默默的忍受着凄冷与空荡。 “公子,我等你回来。” 一行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在俊俏的脸庞上缓缓滑动。小荷坐了下来,内心里的苦闷与忧虑,被深深的压制下来。她就这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言不语,任由那泪水被风干,任由秀发与衣袂被寒风吹舞。 第六十四章 那佛之怒下 黑漆漆的天地,一团光芒倏然间爆炸,爆炸所折射出来的光波和力量,刹那间横亘千百里,将视野所及之处,一下子化为苍白的光明。趴在山峰上的狼王,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如同被巨浪抛掷起来,颠簸的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但顷刻间,那光便消失了。 万籁俱寂。雪片纷纷落在僵硬的肌肤上。寒风如刀片似的滑过。 狼王深深的吸了口气,才觉得浑身一片灼热的痛楚。 眼珠子转动,黑暗中一切都太过寂静。 一道身影飘然到了近前。 “你的洞府附近有佛” 那是仇九的声音。狼王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确定没有危险,急忙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猎道者呢” “死了。” 狼王被梗了一下,道,“死了” 仇九弯下腰捡起什么,道,“既然是活的,总会死去。” 狼王深吸口气,对仇九的实力越发的震撼起来。它道,“我不知道我洞府附近是否有佛,但听我麾下的族人说,在这片山林里经常能看见佛光。以前我不以为意,所以并没有注意。” “去看看,”仇九道。“若真有佛,那边好好保护起来,说不定它能成为你们的庇护神。” 狼王倾下前身,诚挚的道,“多谢。” 仇九认真看了它一会儿,道,“这时空是人族的,也是你们的,外敌的侵凌,毁的不仅是人族,也是你们。不管以前有多少不快,现在不是彼此攻伐的时候,该抱团自保了!” “我明白。只是洞府被占,极夜降临,我狼族无处藏身,无食物供给,迫不得已只能下山。但我发誓,今日之后,必然紧守家园,即便家园被破,也不主动寻仇人族。” 仇九从它身边走过,道,“好自为之。” 仇九离去,山林越发的凄寂。黑夜,让气温更低。狼王摇身一晃,化为一道白色魁梧身影。这时候,远处无数猩红的光点飞快的靠近。化为人形的狼王仰望天空,低声呢喃道,“这一夜,会持续多久”忽然,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箭步跃出山峰,朝着仇九离去的方向掠去。 仇九回到了小镇。小镇依旧一片寂静。 酒肆无声,漆黑如墨。 只是,当仇九来到酒肆门口,一道身影急匆匆的跑了出来,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身上。仇九呆了一呆,那身影已是哭泣起来。 寒风呼啸,飞雪弥漫。窗棂簌簌,大地沉沉。 梵净山。 已经没有山。 光团之中,一座祭台,一道走下祭台的身影。 “你告诉我,就这样的人,你居然拿不下就这样的人,你要拖延多久你平素自以为多么高贵多么厉害,可如今却如此狼狈。你是猎道者吗你是伟大的猎道者战士吗” 那人阴沉着脸,身上的甲胄闪溢着寒光,霸气外漏,威压重重。远处的猎道者闷哼一声,一口鲜血迸射而出,膝盖一弯,竟是跪倒在空中。那人从祭台走来,从光中走来,如同王者。 这人赫然是王凯之。他的手中抓着一柄重剑。重剑剑刃微微弯曲,形如镰刀,却是双刃。剑柄有尺余长,剑柄上镶嵌着一颗绿色的宝石。他是祭主,猎道者祭主之一。他身上的甲胄有些破损,甚至他的脸面也有些苍白。 王凯之的目光从猎道者的身上移开,落在猎道者不远处的一串光缕上。他那阴沉的脸孔凝聚出一抹狞笑。既而,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的十尾身上。十尾身上还有狐影,巨大的狐影蹲坐着,却是气势凶猛。王凯之的笑意更深。 十尾盯着王凯之,内心的紧张更盛。 光缕悬浮,看上去无比的孱弱。 王凯之一步步走来,手中的重剑在虚空拖曳。 “青丘狐氏” “你想怎么样” “居然是十尾!不错,堪比你们青丘的先祖。” “我狐氏之事,无需你这败类口舌。” “败类呵,不知道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吗” “那也得看你们能否胜利” 王凯之停了下来,垂下目光,望着重剑宽厚的剑身。 “很多人都已经仓皇失措惶惶不可终日,哀嚎着寻找出路,只有一小撮愚蠢之辈还在自以为是,以为蚍蜉可以撼动大树,每日扯着自己都不信的口号。告诉我,你真的相信自己能抗衡伟大的猎道者” 十尾面色微微一凝,挺起胸膛道,“无论胜败,只求一战。” “呵!”王凯之笑道。“求死者的口吻。” 十尾面露怒色。一尾受伤,鲜血染红了雪白的毛发。她冷冷的盯着王凯之,蹲伏在身上的狐影发出那愤怒的叫声。王凯之大笑起来,突然提身而起,一剑撩动,风云骤动。十尾速度更快,突然前冲,一尾前扫,竟是将那缕孱弱的光缕卷袭回来,瞬即斜身飞了出去。 王凯之一剑上撩,十尾避开,王凯之转而将剑一沉,横削而出。 剑势如风,狂暴如浪。 十尾闷哼一声,跌飞远去。 眼看着四器消失,十尾被猎道者祭主追击,半边身躯烧灼的一片模糊的半躯佛像深吸口气,任由体内的力量涤荡,目光不由得落在远处跪在虚空的猎道者身上,那卑微之姿,让他心生快感。呵,先前还高高在上呢,现在呢,不也如同一条走狗一般 剑风从身后驰来,十尾只觉得身心俱疲,不由得有些颓丧。却在这时,面前倏然间出现一列身影。十尾眼前一亮,加快速度疾冲过去。那一列身影随即腾空而起,展开各异的姿势,暴躁的朝着王凯之扑了上去。 “幽幽地府,苍苍乾阳,赐我阴力,铸我钢骨。” 洪亮的声音如钟声荡起,那一道道身影如猛虎、苍狼、猎豹、棕熊、飞鹤、螣蛇、灵猴,或刚,或柔,或疾如风,或烈如火,或暴如雷霆,施展开各自的手段,阴柔刚猛,瞬息间分立四方,围攻王凯之。王凯之已是刹住身形,冷眸凝望,提起重剑,斜切苍穹。 剑起,风暴,光裂。 嘶鸣之声,震荡耳膜;尖啸之音,如针扎刺。 破碎之声,瞬息间在周边响起。 王凯之腾空一跃,重剑笔直朝着前方砍击下去。 剑光匹练,如飞虹疾驰,瞬息间已在千里之外。 在那剑光面前,一道身影冲天而起,手中一根黑漆漆的铁棍横挡而起。 咣! 光芒荡漾,劲气悬浮。 剑光一滞,瞬即倒卷。黑漆漆的铁棍咔擦一声断为两截。幽鬼闷哼一声,从高空砸入大地,深陷在泥土之中。旁边的荼蘼和十尾急忙冲了上来,一把将幽鬼拽了出来。幽鬼身上,已是鲜血淋漓。 “幽鬼!” 幽鬼苦涩一笑,道,“很诡异的力量,我自称阴阳两界力量第二,却不知,一合之下,竟被人伤成这个样子。咳咳,咳咳咳咳!”十尾急忙一掌按在他的背上,阴柔之力不断输送至其体内。幽鬼的气息渐渐的好转起来。 荼蘼站起身,抬头望向不断靠近的王凯之。 “你们快离开这里,这厮数典忘祖,若是不给他点教训,真是让人恼火!” 话音一落,他不待十尾两人劝说已是腾身而起。只是,荼蘼飞身上空,身影却是消失了。 “你怎么样,能支撑吗” “没事,就是断了些骨头。” 十尾搀扶起幽鬼,两人离地而起,朝前方飞去。黑夜绵长,天地混融。两人落在一处山峰上,几道身影便迎了上来。 “你们受伤了”是菩提的声音。 十尾道,“我没事,幽鬼的伤比较重。” “我来!”怀抱断臂的老僧箭步过来,一把握住幽鬼的胳膊。 看着老僧给幽鬼疗伤,十尾心中对佛门的怨恨已是不知不觉间消解了许多。她的一条尾巴一展,一缕光焰飘然而起。菩提见着那光焰大吃一惊。 “这是” 那光焰飞向老僧腿上的断壁,旋即钻入其中,消失不见了。 菩提瞠目结舌,怔怔的看着十尾,良久才长叹一声,对着十尾长身一拜。 “贫僧代华夏佛门拜谢前辈!” 十尾侧过身,淡淡的道,“不要指望我会对你们佛门高看一眼。更何况,青丘也在华夏,我狐氏尽皆华夏之民。” 轰隆,远处天空中一声巨响,天地旋即晃动。脚下的山峰发出撕裂般的声响。无数的树木哗啦啦的倒塌下来。有巨石滚落,有山壁塌落。 十尾扭头朝虚空望去,一道道幽光在那夜幕中闪烁。 十尾的心不由悬了起来。 那定然是荼蘼的手段。荼蘼最善隐身之术。可是,那王凯之可非一般人物,不但是自己,就连幽鬼这样的大力士也被伤成这个样子,可见那王凯之的实力非同小可。这时候,一直未吭声的君步行叹息道,“王凯之的实力,已位列仙神之境了!” 静月瞥了君步行一眼,内心的震撼却是相当。想当年,王凯之不过一介刀王,若说其刀法可怕,也不过是技巧和经验而已,可如今的实力,岂是刀王可以含括。 幽光交错,一道身影从光幕中窜出。宽长的剑光瞬即在黑暗中展开,瞬间将那身影笼罩。那从光幕中窜出的身影也不躲避,转身双掌一错,似乎抓起什么东西重重一掀。剑光倏然如波浪般扭曲,王凯之身影一动,竟是跌倒下来。 王凯之心中怒火燃烧起来。这个藏头露尾之辈!他咬紧牙齿,双目如欲喷出火来。稳住身形,他提剑而起。一剑飞起,夜幕便裂开。很快,一道身影在剑光前闪过。王凯之横移数步,长剑一拖,立时悬臂高刺。剑尖疾颤,光火跳跃。王凯之倏然将剑一撤,翻身而起,一脚朝着下方踹了过去,同时,手中的剑环身一扫,横削而出。 黑暗中的身影吓了一跳,急忙往后一撤,避开王凯之踹来的一脚,然后斜身掠开,双手顺势一按,手中刹那便多了两条长鞭。那身影掠出数丈,扭身将长鞭朝后方鞭挞而出。 猎道者站了起来,感应到半躯佛像的目光,便阴冷的望了过去。半躯佛像到底还是忌惮他的,连忙将目光移开。此时,半躯佛像的身躯已是好转,身上焦黑的颜色缓缓褪去。猎道者冷哼一声,目光瞬即落在远处的祭台上,瞳孔深处,一抹贪婪之色转瞬即逝。猎道者回身,看向远处的光影,一双手便紧紧握在一起。突然,半躯佛像啊的一声惨叫,猎道者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半躯佛像整个身躯立时燃烧起来,扭动挣扎,竟是无法抗衡。 猎道者没有丝毫的痛快之感,眸光紧紧盯着前方。 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从半躯佛像的身后传来。 “阿弥陀佛!” 一道年轻的身影走了出来,伸手轻轻一推,半躯佛像带着滚滚烈焰从虚空中坠落。 “你是谁”猎道者警惕的问道。 “善哉善哉!好好佛门圣地,却被折腾成如此不堪样子,罪过罪过!” “你到底是谁”猎道者提声喝道,双手因为用力过猛,关节发出啪啪的声响。 那年轻身影抬起目光落在猎道者的身上,眸光如水,平静澄澈。 “贫僧道法。” “又是一个该死的贼秃!” “施主说错了,该死的不是贼秃,而是背叛道义的贼。” “你想干什么” “贫僧是一名僧。” “那又如何” “僧是佛的弟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佛的圣地被毁成这样,谈何香火供奉。哎,佛祖慈悲,定下戒律,杀戒,向来为佛门首戒,佛门弟子不敢违背。” “你想杀人” 年轻僧人光洁的面上露出一抹笑意,洁白的牙齿闪溢着森森的光芒。他抬起手揭下斗笠,顺手一抛,那斗笠疾啸而去。 “佛有怒目,杀人而救苍生,非罪也,是功德也!” 呼啦一声,年轻僧人的身影陡然一晃,瞬间消失在原地。猎道者呆了一呆,反应却是不慢,双臂一圈,护在了胸前。可是,年轻僧人一拳避开了他的胸膛,而是斜着击中了他的脖颈。猎道者啊的一声尖叫,横飞而起。年轻僧人探手一抓,扯住猎道者的小腿,猛地一拽,那猎道者瞬即退飞而来。年轻僧人抬头望向远处的祭台,冷笑道,“区区邪魔,也敢在佛门圣地之域招摇,不知死活!” 轰隆! 一道光闪倏然间在那祭台上划过,那祭台瞬即化为一片光闪,消失在黑暗之中。 猎道者瞠目结舌,呆呆的看着那祭台的毁灭。 “你、你敢毁我猎道者祭台” 年轻僧人抓着猎道者冉冉升起,声音淡漠的道,“贫僧六大皆空无欲无求,心中只有佛祖和苍生,毁尔祭台,有何不敢!《心经》有云,心无挂碍,故无所畏惧。”狂风呼啸,僧衣猎猎。忽然,远方一团光火疾驰而来。 “背叛之徒,焉敢自称佛祖门徒!” 轰隆! 气势如虹,狂暴而来。 一串光顺着那威势而来,渐渐地,那光中出现一道道佛祖身影。 那佛祖身影一个接着一个,竟是密密麻麻,延及面前。 年轻僧人面色一凝,眸光变得肃杀起来。被他抓着的猎道者面色一喜,猛然回身攻击。可是,年轻僧人似早有准备,猎道者一动,他一掌便砍在了他的脖颈上。啪的一声,猎道者软软的倒落下来。年轻僧人飞起一脚,重重踹在猎道者的腹部,猎道者的身体嗖的一声如炮弹出膛,朝着那不断延伸而来的光和佛祖身影而去。 远处,王凯之忽然长身而起,手中重剑猛的砍落下去。 砰!一道身影被击中,朝着大地疾冲下去。 王凯之却是没有追击,而是扭头望去,一眼便看见自己的祭台消失了。他心中怒火更织,瞬即锁定年轻僧人。 “秃驴,死来!” 轰隆! 气浪翻涌,杀气狂飙。瞬息间,整个虚空,竟是被两股狂暴的威压占据。由远而近的佛祖身影,这时候从远处开始,一个个叠加起来。转瞬,那佛祖身影高大参天,威严霸道。可怕的佛息,从佛祖身上滚荡出来,不怒自威,一怒天地皆惊。年轻僧人身上的僧衣尽是寸寸龟裂。 佛有怒意,携惊天之怒而来。 它坐在虚空,佛光笼罩一方,佛息滚荡,佛意绵延。虚无中,有无数的钟声在回荡,有无数的咏经声在宣泄。佛祖怒视年轻僧人,眸光若电,杀伐凶猛。年轻僧人闷哼一声,踉跄退了两步。而此时,王凯之一剑从他面前斩落。王凯之一剑落空,回手一剑横削。嗤啦一声,剑从年轻僧人腹部掠过,一抹鲜血飙射而出。王凯之继续攻击,年轻僧人继续后退。佛祖的两眼中突然射出两道光来,年轻僧人的身躯便如被定住,噗,一剑穿透了年轻僧人的躯体,殷红的鲜血染红了重剑。 “什么狗屁法道,在我猎道者面前,全都不过土鸡瓦狗!” 王凯之怒吼一声,拔出重剑,挥着鲜血淋漓的剑斩向年轻僧人的脖颈。 年轻僧人平静的迎着佛祖的目光,忽然双手合十,双腿盘在一起。 砰! 斩下的重剑忽然被一股刚猛的力量震飞,王凯之双臂一麻,惊愕之间,只见到从年轻僧人的身体里迸发出金色的光芒。王凯之啊的一声惊叫,整个人横飞出去。金光炽盛,不断的扩大。在那金光映照下,年轻僧人的身体如同被金漆涂抹了似的,金光璀璨。鲜血还在流淌,只是那气息却越发的醇厚。佛眼射出的光不断的退缩,佛脸上的怒意更盛。忽然,佛祖合紧的双掌分开。 佛掌一分,虚空便如同裂开了似的,在那裂缝之中,滚滚的力量如枪如矢飞向年轻僧人。 轰! 金光破碎,年轻僧人的身体飞起。 哇啊——一道黑漆漆渺小的飞禽身影忽然间从佛祖的肩上飞起,刹那间到了年轻僧人的面前,利爪舒展,扣住年轻僧人的肌肉而后振翼而回。金光彻底散去了。佛祖脸上的怒意一点点退去。它望着那被碾为平地的梵净山,目光瞬即落在远处。佛祖分开的双掌轻轻一挥,远处黑暗中瞬即传来一声暴鸣。 光散去了。 浓郁霸道的佛息消失了。 黑暗中一人突然跳了起来,泣声骂道,“黑了心的佛陀,我拜你何用!” 第六十五章 那魔、佛、神 大雄宝殿。 硕大的佛像金光璀璨宝相庄严,侍立在侧的菩萨尊者,面目各异形态各别。 香火鼎盛,殿宇恢宏。 远处钟声激荡,僧侣吟咏之声如潮。 一道光倏然间从远处飞来,转瞬落入大雄宝殿之中。 这时候,殿外一群年岁各异的僧人分列两排快步走了进来。 木鱼被敲击,佛珠被捻动。 香烟袅袅,烛光熠熠。三世佛像面色深邃眸光锐利。殿内飞梁画栋,演绎着佛陀、尊者的慈悲故事。 僧人们纷纷垂着头,吟咏着佛经,那声音汇聚在一起,便环绕在殿内,经久不散。但是,木鱼敲击声却是越来越快,佛珠被捻动的也越来越快。僧人们随着这声音的节奏,紧赶着吟咏。 殿外一片寂静,殿内被这三种声音充斥着。 忽然,钟声停息,一声鼓声响起。 一名僧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快步朝着隔壁佛堂走去。天光地明,山风秀丽,云岫悠游,万物勃发。这是仲春光景,气温和爽。隔壁佛堂内,僧人甫一进入,一口炉鼎内火焰嗤啦腾了起来。僧人瞥了一眼,也不惊慌,从那佛台上抓起一根拂尘转身朝着那腾起的火焰轻轻一挥,那火焰便缩入炉鼎内。僧人双手夹着拂尘默念一句佛号,然后将拂尘横放在炉鼎上方,既而转身在五步之外的一块蒲团上盘腿坐下。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室罗筏城。只洹精舍。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无漏大阿罗汉。佛子住持。善超诸有。能于国土。成就威仪。从佛转轮。妙堪遗嘱。严净毗尼。弘范三界。应身无量。度脱众生。拨济未来。越诸尘累。其名曰。大智舍利弗。摩诃目犍连。摩诃拘絺罗。富楼那弥多罗尼子。须菩提。” 炉鼎之中火焰热烈,发出那低吼咆哮之声。只是一杆拂尘横亘其上,便如同山岳压在其上,让桀骜不驯的烈焰被压制的难以冲出来。那僧人却是双手合十口念佛经,仿佛周天万物,都只剩下这一小小佛堂跟他有关。佛堂内有一尊菩萨。菩萨怒目圆睁,右手抓着一根伏魔杵高举着,左手横在裸露的胸前,一脚抬起,一脚支撑,衣带飘飞,栩栩如生。 过了好一会儿,佛堂外传来窃窃私语声。 “那边的佛门太过分了,居然想与我们烂柯山相庭抗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想当年那边来取佛法,若非我们大度,岂能让他们成势。这便是所谓的喂饱的饿狼,反过来想要噬主。” “佛祖大怒,这才不得不出手惩戒。据说那边的佛器已经被带回来了。” “佛器啊!这可是凝聚一地佛心的器物!” “那边人口众多佛徒不少,佛心自然是强大的。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佛器才需要由我们烂柯山保管,不然留在那种地方,只会暴殄天物。” “不过,听说那边出了一名佛者。” “也已被佛祖带回来了,现在正被压在佛祖的莲座之下。” “此佛非吾佛,若是不将其镇压,实在难以想象对我佛门的影响多恶劣。” “善哉善哉,我佛目光如炬法力无边,此等宵小,自是手到擒来。” 轰!突然间,虚空中一声炸响,佛堂外的僧人纷纷抬头,立时发出惊讶欢呼之声。 “祥云!” 但见一朵莲花状的巨大云团突然间从湛蓝的天空深处浮现出来。那云团镶着金边,让人眼前一亮。僧人们纷纷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默念佛号。钟声再次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每次相隔五息的时间。 头顶传来风声,一道道身影飞入大雄宝殿之内。 穿着藏青色僧衣的僧人们纷纷走了出来,侍立在大殿外的石阶两侧。 从大雄宝殿望去,可见到一座座宽敞大殿伫立在四周。在大殿边上,又有规模小了一倍的建筑林立其间。在黄色的院墙上,又有旌旗猎猎招展。 天朗气清,万物和谐。一只只鸟儿从屋檐下飞起,发出那明丽的叫声。 钟声停息。大雄宝殿散发出雄浑而厚重的气息。侍立在殿外的僧人们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静静的站在那里,不敢妄动。 “不错,这才是该有大宗大派的样子。”一个尖锐的声音这时候在大殿内响起。“金漆,楠木,金刚石,毛毯,这奢华之中才显得威严,才有一宗之源的气派。想那简陋的僧庙,寒酸到让人不屑一顾,如何能撑得起门楣,到底是小家子气。” “到底是身外之物,不过是信众的施舍罢了!”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让殿外的僧人们激动不已,内心里不由得尖叫着:佛祖显灵了!“我等修行之人,无论佛道还是其他,讲究的是斩断尘缘,不染俗世,修身修心,与大道相融。若是沉溺于此等俗物,便堕了道心,永远难证大道。” “此为正理。”那尖锐声音道。“不过,不目睹这奢华,又如何知道奢华的好处,又如何知道奢华的坏处,不从好坏之中辨别,又如何能够在刹那的奢华中脱颖而出,纤尘不染。正如世人都痴恋美人,从书中,画中,可以想象美人的美,可以激发生命的欲望,可不经历那美人,又如何可从其中领悟道理。”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弥陀佛!”雄浑声音道。 “哈,这便是大道了!”尖锐声音拍手笑道。 这时,第三人忽然声音清冷的道,“我们此来可不是论道的。” “呵,何必如此紧张。”尖锐声音不以为意的道。“既然来到佛门宝地,自然要好好观赏一番,能由此论道,可是福分。不过,既然你们神界说到这里,那便书归正传!佛祖,你手下的那些佛门可不安分啊!” “阿弥陀佛!”雄浑声音道。“大树即成,枝桠横生,难免有不肖之徒。梵净山之事,本尊已知晓,而且以雷霆手段已经将其惩戒。” “那佛器如何了”尖锐声音问道。 “镇入八宝塔之下,受本尊佛法淬炼。”雄浑声音道。 “据说那边还出了一个佛,那佛如何”尖锐声音再问道。 “区区小佛,不值一提,已镇入本座莲花台下,永世不得出世。”雄浑声音道。 尖锐声音再次拍手笑道,“好,果然雷霆手段,佛祖出面,果然不同凡响。但是,佛器和佛虽然被处置了,那边佛的势力却还是不小。他们不听号令,违背你们烂柯山的旨意,执意与我猎道者为敌,佛祖,我们虽然结盟,但到底他们还是你们佛门的人,若是他们继续愚蠢的与我们为敌,难免会给我们之间到来麻烦和误会。” 第三个声音这时候道,“没错,佛门势力纠集在一起,可不算小势力了。而且从目前情况来看,既然他们能出佛,那么,这佛是不是只有一个此外,上古时候存留下来的那些老家伙可还有不少苟且在佛门之中的啊!” “这便是重点了!”尖锐声音道。“这个时空的抵抗者不少,无论是佛门道门,亦或是其他的牛鬼蛇神,反正不论势力大小,皆欲图与我猎道者为敌。这些反抗者虽然多,但对我们猎道者而言,不过是跳梁小丑,我们若是将这时空毁灭,他们再多,再厉害,又能如何只是考虑到你们的存在,我们既然有限制的来毁灭这时空,必然要顾虑这些反抗者如何能够肃清。若是不能肃清,给你们保留下来的时空中是否会成为这些反抗者的基地,那便很难保证了!” “那施主的意思呢”雄浑的声音问道。 “既然是杂草,那便当以雷霆手段清除。”尖锐声音道。 “现在是极夜。”雄浑声音道。“佛目虽然如电,却也不能在极夜之中横扫天地。” 尖锐声音道,“你们神界呢” “我们受到重创,你们将我神王创立的时空打破,让我们的计划大为被动。更何况,我们共同的敌人,那个危险的存在依然活着。”第三个声音道。“我们神王的意思,是希望你们允许我们诸神自设时空,我们为你们捕捉那个人。” “哈!”尖锐声音笑道。“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王凯之祭主已经将此事详细的汇报给了我们王,我们王也将此事安排给了我们这些总督。啊,这事有些复杂。你们呢有你们的道理,但却逾越了界限。别急,我现在不是在指责你们,也不想追究责任,只是在简单的陈诉情况。你们自设空间,几乎将冥界囊括其中,引起三界的大乱。你们自然有你们的考虑,却影响到了我们猎道者的计划。你要知道,我们初来此地,自然要休养生息,可你们自设冥界,将灵气全部引入你们的时空之中,可不是夺取了我们的给养你说是不是但是,我们并不想惩罚你们,反而更愿意给你们机会。你说到的那个人确实让我们头疼,据说你们神王身上的道也被那人偷走了。啊,这可是大事情,对你们诸神来说可是跌份的事情。当然,这也引发了我们猎道者新的麻烦。这个人,必须除掉。” 第三个声音深吸口气,沉稳的道,“我们会除掉那个人。” “好,”尖锐声音笑道。“我们携手努力,将那人翻出来,给他个痛快。” 雄浑声音这时候道,“不知道我们何时可以与你们王见面。” “啊,这事啊,不急,”尖锐声音道。“这事我们王会有安排。” 雄浑声音明显有些迟疑,道,“不知到底要到什么时候” “佛祖,你可是佛门之主,隐忍功夫可不行啊!我们王非一般人物,岂是谁都能见的,更何况他老人家既然答应见你们了,便给了你们天大的脸面。要知道,我们横渡亿万时空,消灭了多少道,我们王何曾见过那个道里的宗门大师这是给你们面子。” “本尊知道,”雄浑声音道。“只是想瞻仰贵王的风采,让本尊得以更好协助贵族。” “好,回去我跟王说一下你的意思,不过,千万别急,不然我们王若是生气了,可就不好收场了。我们到底是友好关系,别弄得不尴不尬的,这可不好,是不是”尖锐声音道。 “好,那就有劳阁下了!”雄浑声音道。 殿外的僧人听到这样的声音,心中惊骇万分,自己的佛何时如此低声下气过。那人是谁那王是谁我们佛门到底怎么了这些僧人们的内心里升腾起惊涛骇浪,看着彼此,面色都变得苍白了。 “既然如此,我们闲话不说,说说接下来的计划。”尖锐声音一锤定音。这时候,殿内的声音便小了许多。过了好一会儿,一道道身影疾飞而去,转瞬消失在湛蓝的天空中,只留下一道道痕迹。祥云散去,钟声响起。大雄宝殿旁边的佛堂忽然轰的一声巨响。 “孽障!” 大雄宝殿内响起雄浑声音那愤怒的咒骂声,狂风席卷,一股雄浑的力量瞬间从大雄宝殿飞向佛堂。此时的佛堂,一股狂暴的力量洞穿了屋顶,飞向高空。 黑夜,寒风,飞雪。 四下里一片寂静。 众人所在山峰,只剩下一隅,其余尽皆化为了平地。 老僧抱着干枯的手臂,正自嚎啕大哭,无比的伤心。一旁的菩提想要劝说,却几次话未出口自己已是悲伤情绪涌上心头,难以自持之下他一掩面庞转身暗自垂泪。 狂风呼啸,一隅的山峰仍有岩体脱落。 十尾望着远处,梵净山以为平地,就连遗迹也没有留下。佛门圣地,便是如此结局,不得不让人感叹。心中虽然多有对佛门的怨恨,可此刻,已是提不起了。 幽鬼的伤势已经好转,不过气色不好。荼蘼站在幽鬼的身边,负手而立,他的胸背部受到了重创。 “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十尾忽然开口道。“只要人还在,我们便总还有机会。他们给我们带来的伤痛,给我们造成的损失,总有一日,我们要他们十倍百倍的奉还。但现在我们不得不隐忍,不得不将痛苦咽下。” 寒风拍在她的脸上,黑发飞扬着。她受伤的尾巴还在流血,可是她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走!我们的路还很长,不能在此耽搁。”十尾道。 “我们去哪”静月问道。 十尾撩开遮住面庞的秀发,眸光莹莹的道,“去东海。” 第六十六章 那魔、佛、神中 嗡鸣声自地下涌现出来,经久不绝。废墟的城市,充斥着沧桑与凄寂。而那弥补的藤蔓,便如爪牙的舒展。 叶片,丽花,果实。 一道道幽魂似的身影,在这藤蔓上下飞舞。 漫天的飞雪,被这绵延的黑暗遮挡了。何处还能有梅花的绽放,来诉说着生命应有的倔强。 脚步声越来越近,砖石滚落下来,随即被碾为齑粉。 在一片塌落的墙下的人,眸光熠熠,屏住了呼吸。在他们不远处的一截尖锐的墙面上,森白的骨架,扭曲的在风中簌簌。脚步声在面前消失了。黑漆漆的夜幕,空气都似乎要结成冰。有人蹲了下来,鼻子一吸,似乎在搜寻什么。忽然,一股戾气瞬即朝着墙面砍来。躲在墙下的人立时迸射而出。 噗! 寒光,疾驰,洞穿。 黑暗中几道身影化为泡影。但是,这一动,便引起了周边密密麻麻身影的注意。嗷的一声,那身影便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在那铁塔似的建筑中的法甲眉头微微一皱,既而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 有人从远处而来,飘然到了法甲的身边。 “上面并没有处置王凯之。”那人道。 法甲心中一叹,道,“我知道了。” “你不惊讶”那人问道。 “有什么好惊讶的!”法甲淡然一笑,道。“你们难得找到一个能与你们契合的代言人,岂会那般轻易的将他毁去。更何况,这场战役你们还没有胜利呢!” 那人砸了咂嘴,道,“你用错词了,不是‘你们’,而是‘我们’。” 法甲哑然一笑,道,“多谢提醒。” 那人幽幽的看向远处突然飞出来的身影,道,“居然还有人蛰伏在这里,还真是小觑了他们。” “跳梁小丑,无关痛痒。”法甲不屑的道。“我们现在必须要快,将基地迅速建立起来,在大人们心里提高筹码,与王凯之抗衡。现在一人一地之得失,已经意义不大,只要我们能将基地迅速扩建到百个,到时候我们的人便能在这些基地之间来回转移,战舰的能量补充,也能得到快速的补充。这是大功,远比王凯之所筹谋的要现实。” “说的没错,”那人道。“这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风在铁塔似的建筑外疾啸,如刀劈来,建筑却毫发无损,只是那风尖啸而厉鸣。 那些身影腾空、折身、挪移,从一条藤蔓身边掠过,那迭起的寒光,将蒲扇大的叶片撕碎,将一朵朵丽花斩为丝缕。他们朝城外飞去。一条条藤蔓在他们的身前身后掠起。滚滚黑烟,汹汹浊气,紧随其后。 闪烁的光,在黑暗中不是闪现,更衬托出这夜的诡异。 地面嗡鸣,裂缝不断的延展。 落地,躲闪,回击。 干净利落,一击即退。 “灰老如何了” “别分心,我会照顾好他。” “好,前辈小心,有机会立刻撤离。” “你也是。” 白发剑圣突然转身,在黑暗中,无数的幽影如野兽一般的扑来。藤蔓如蛇,或从高空,或从地面,或从地下,纷纷袭来。剑圣双手紧握剑柄,眸光冷冽,气势如锋。他忽然腾身而起,长剑横削,剑芒暴炽,如银河光泄。璀璨的光中,那些幽影无比的苍白。藤蔓上的叶片纷纷竖起,一颗颗头颅似的果实如陨石般袭来。 白衣老人抱着灰衣老人箭步而出,回头扫了一眼,那苍白的面孔上满是疲惫之色。但他却没有迟疑,剑圣阻止敌人,是在给他们创造机会。一步数丈,转瞬已在数里之外。 嗡! 剑芒爆裂,哀嚎尖叫之声骤起。 剑圣如神,探手一挥,一条藤蔓断为数截,无数的花叶崩为碎片。 剑光流转,头颅似的果实在剑芒边缘停了下来。 剑圣落地,旋身朝后方疾退。 嗷—— 野兽的咆哮。龟裂的地面,颤动着,嘈杂着。铁蹄似的声音在耳边聒噪。嗤啦一声,剑圣身上的袍服被撕出一条长长的口子。剑圣再退,一剑在地面滑过,带起无数的飞雪泥土。他的身躯飘然若飞,衣袍猎猎,银发飞舞,面庞冷厉如刀锋。 轰隆隆! 地层深处,一股股气雾突然钻出地面,腾空而起,发出那剧烈的响声。 飘然若飞的剑圣猛地扭身,斜飞避让。一条藤蔓瞬即鞭挞在他的背上。剑圣闷哼一声,喉头一甜,血液已到了口中。他紧咬牙关,俯身横扫,提剑掠起。剑光惊鸿,藤蔓在光芒中无比的丑陋,如同狰狞的蛇。嗤嗤之声,络绎而起。叶片花瓣,纷扬飞舞。那腾起的气劲,如喷泉一般。 剑圣落地,箭步退飞。黑漆漆的大地,满是那阴森的声音和气息。 白衣老人已经离开有段距离。剑圣不再纠缠,快步追上去。 风急,雪密。 身后的嘶吼越来越近。 河流,平地。一条虬龙破水而出,卷起滚滚巨浪。 剑圣头发披散,一剑直刺。剑光飞虹,刹那从那虬龙身躯上掠过。 虬龙吼叫,巨浪拍向剑圣。 水声暴鸣,雄浑的力量从两侧拍击剑圣。 剑圣堪堪从两股巨浪之中飞出,那飞溅的水滴如乱矢一般击打在他的身上。衣衫尽湿。皮肤灼痛。落在对岸,他回头一扫,一剑横空,带起惊雷滚滚电光交织。 “剑典天罚!” 剑光如柱,冲天而起。狂风猛然一滞,雪花在半空中停顿。对岸与河中的身影,在那光华下错愕。瞬即,那光柱斩落下来,横亘十数里,延及泾阳城。 轰! 光柱斩落,窜起无数的光缕,交织在地面和空中。那密密麻麻的身影,被那光覆盖着,在那里跳舞、扭动、嘶吼、哀嚎和湮灭。河流被斩为两段,平地上出现一条深深的沟壑,河水瞬间涌入。 剑圣收剑疾行,一剑之威,足以阻滞追赶的敌人。 白衣老人到了何处灰衣老人现在情况如何 时间在黑暗中流逝,谁也无法去预估具体的时辰。剑圣张目眺望,却还未见到白衣老人的身影。他心中的担忧越发的浓重。身后的敌人似乎被自己那一剑吓住了,并没有追来。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那卡兹卡兹的声音。他并没有飞行,那太耗费真气,更何况强敌环伺,他必须要保留力量来应敌。 平地,与黑暗相峙,谁又知道不久以前,这里还是沃野。 若在平常时候,这里早已种满了粮食。一片茵绿,充满了生命勃发的气息。农夫会在田地里劳作,辛勤的伺候着这一片粮食的生长。 可如今,这里只剩下积雪,只剩下黑暗,只剩下寒冷。 寒冬,来得如此急迫。 沃野变成了雪原,耕作的农人,也不见了踪影。 生命生长的温度、阳光,也离开了。 风在怒吼,也在抱怨这天地的异变吗曾几何时,它却是温柔的抚摸着那些生长的禾苗啊,吹拂着那被烈日曝晒被风雨吹着的面庞! 忽然,剑圣思绪陡然一清,疾驰的身影也停了下来。剑光跳跃,风从刃口滑过,化为两道疾风贴着地面带起无数的雪花。 他紧紧盯着前方。在百丈开外,有一道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如同雪人。他的嘴唇干燥的似要龟裂,一颗心悬挂而起,惴惴的难以跳动。他吞了口唾沫,小心的喊道,“前辈” 那身影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剑圣的心情越发的紧张起来。他盯着那身影,迈开脚步,朝前走去。雪面卡兹卡兹作响。寒风如刀子似的从脸上剐蹭而过。面庞火辣辣的,有些僵硬。被撕出很多口子的衣袍被风鼓胀着。 一丈,十丈,越来越近,那种紧迫,也越发的深重。 “前辈” 他再次喊道。 这时候,那身影竟是动了一下。剑圣悬挂起来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脚步骤然停了下来。 “前辈”他喊道。 那扭动了一下的身影,这时候缓缓转过脸来。黑暗的时空里,并不能看见他脸的神色,只是剑圣却知道这人就是白衣老人。白衣老人的脸上有笑容,只是那笑容有些诡异。 “你来了。”白衣老人道。 “前辈,你怎么在这里停下来了灰老怎么样了”剑圣保持着警惕,一步步走过去。 “他呀,睡得好好的,没什么问题。”白衣老人道。“你快过来,我给你引荐一个人,这个人可不简单啊!” 剑圣的身形微微一滞却是没有停下脚步,握着剑的手紧了又紧。从白衣老人的声音中,他隐约听出某些不对劲。他已到了白衣老人的身边。这时候,白衣老人已经回过头,一人从他的面前走了出来。矮瘦的人,穿着金缕织就的袈裟,一颗脑袋亮铮铮的。 “阿弥陀佛,剑圣,贫僧有礼了!”那矮瘦的人双手合十声色平静的道。 剑圣吃了一惊,怔怔的看着那人,心中的警惕一下子松懈下来。没想到居然会是一名僧人,看样子,白衣老人与他是旧识。他随即望着白衣老人,白衣老人只是笑着。 “剑圣威名,早已盛传,贫僧在天柱寺修行,多有耳闻,只是无缘得见,颇为遗憾,今日却不想机缘巧合得此一会。贫僧与灰白二老多有往来,也算是同道中人。”那矮瘦的人道。 “不知大师如何称呼”剑圣问道。 “贫僧迦叶。”矮瘦的人道。 “迦叶”剑圣惊讶的道。“佛祖身边可有弟子名为迦叶。” “没错,”矮瘦的人含笑道。“贫僧正是。” 剑圣心惊,那人的神色语气却不似骗人,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白衣老人的身上,白衣老人却是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这时那矮瘦的人道,“风急天寒,剑圣也与妖魔激斗消耗良多,不如先到贫僧落脚之地歇息一下,如何” “嗯”剑圣心中起疑,望着那人,道。“大师在这附近有落脚之处” “哈,天大地大,佛祖最大,”那人道。“妖魔虽然猖狂,却也不能一下子将所有领域侵占。不在远处,且随贫僧来。” 那人折身朝东面走去。剑圣在犹疑,白衣老人却已是抱着灰衣老人跟了上去。剑圣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疑窦重重,回头扫了一眼,那些幽影藤蔓并没有追来。不由得吐了口浊息,紧了紧握剑的手,心中一横,便跟了上去。 风吼,雪扬,天地寒冻。漆黑的天地间,有飞鸟发出那孤凄的叫声。茫茫时空,万物苍死。厚厚的积雪如同棺盖,积雪之下不知埋葬着多少尸骸。 砰!突然,走在前面的白衣老人停了下来,剑圣一下子撞在他的背上。白衣老人赫然转身,面孔变得无比严肃。剑圣抬头,心中划过一抹光亮。剑龙吟一声,倏然间从白衣老人的腋下穿过。走在最前面的僧人刚刚回身查看情况,那寒光已是刺穿了他的身躯。 “唔!” 白衣老人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道,“只是妖魔!” 剑圣冷冷的盯着那人,那人平静的面庞急速的变化。 “怎么可能” 白衣老人道,“他摄老夫心神,若非老灰,老夫便害了你了!” 那人望着白衣老人,目光随后落在白衣老人怀里的灰衣老人身上。 “原来,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这个人虽然有气机,却不足为虑,没想到,没想到坏我大事的,却是这不足为虑的蝼蚁。哈!” 轰隆一声,那人的身上迸射出强悍的气息,威压瞬间横亘,罩住剑圣等人。他的躯体也在变化,化作高大狰狞如野兽一般的躯体。只是,他穿着黑衣,身上有佛珠,脑袋还是光秃秃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佛,妖” “哈哈哈哈,”那人大笑,一手抓住刺入胸膛的剑。“吾既是佛也是妖。”剑立时弯曲,近乎折断。剑圣急忙撤剑,可是那人的手便如钳子一般紧紧握住剑,剑圣一时难以将剑撤回。“佛妖有何区别!” 嘎嘣一声,剑断了。 剑圣趔趄,断剑瞬间化作一抹流光,倏然间刺向那人的脖颈。 那人胸膛受创,却威势不减,剑圣迅然攻击,他立时横肘一挡,一拳朝着剑圣的面颊而去。剑圣矮身避开,旋身掠起,双腿飞踹。那人也不躲避,拳掌相措,轰然击中剑圣的小腿。剑圣闷哼一声,旋身飞出,重重的落在雪地上,滑行而出。那人长啸一声,便欲腾身而起,如飞鹰扑食,可就在这时,他那狂暴的身躯倏然一滞,一只手掌紧紧扣住他的脚踝,将他重重一扯,他便落在了地上。 “你们!” 白衣老人怀里的灰衣老人忽然跳了起来,双掌一扣,捏住那人的咽喉将他提了起来,咔擦一声,咽喉爆碎,砰的一声,那人的躯体砸在地上。疲惫不堪的白衣老人弹身而起,手中一柄短剑嗤啦一声从那人的下巴刺入,贯穿头颅。浆液迸溅,那人的躯体在剧烈的抖动。 白衣老人噗的一声趴在地上,灰衣老人也趔趄而落。 摔倒在地的剑圣旋身飞了过来,一把抓住灰衣老人的胳膊。 “前辈无恙” 灰衣老人苦涩一笑,道,“还好有口气,不然我们都栽在妖魔的手里了!” 见着灰衣老人气息虽然不稳,却是谈笑如常,不由放心下来,连忙将白衣老人搀扶起来。 “好险啊!”剑圣望着地上的尸体道。“若非前辈,我虽然抱有戒心,却被人牵着鼻子走,差点栽入人家的陷阱里。” “这人确实是僧,”灰衣老人道。“而且在佛门中的辈分不简单。” “咦!”剑圣惊讶道。“如此说来,佛门真与他们同流合污了” 灰衣老人摇头道,“或许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使得这些秃驴从观望转而成了妖魔的爪牙。” “极夜极夜,”白衣老人叹息道。“牛鬼蛇神全都跳出来了!” 风疾啸,地面的尸体无声息的消失了。雪花扑在脸上,眼睛被刺痛着。茫茫天地,暗沉无边。在这尖锐的风的嘶吼之中,隐约有无数野兽咆哮的音声。三人沉默,纷纷回头注视着泾阳城方向,面色凝重。 第六十七章 那魔、佛、神下 十二口棺材,横列在山洞中。 棺材是琉璃的,可以清晰的看到棺材里躺着的人的模样。 雾气流淌,氤氲洞中。石柱毗连,杂光交织。 一身锦缎袍服的神王望着那十二口棺材,眉头深锁,面色泛白。 山洞宽敞,如迷宫一般,一个个洞窟相连,不知尽头。无寒风袭扰,无飞雪点缀。偌大的洞窟,寂静神秘。 有人走了过来,瘦长的身段,一身灰色的袍服。见着神王站在那里,这人微微迟疑,便在几步之外停了下来。 “拜见王。” “回来了!” 神王的声音充斥着疲惫,让来人心中有些伤感。上次事件的爆发,让诸神损失惨重,也让神王的计算近乎落空。神的蛰伏,与这事件关系很大。 “小神回来了。”来人道。 “谈的怎么样”神王道。“猎道者那边什么意思” “他们居于上位,只是要求佛神两界清除抵抗势力,余者皆避而不谈。”来人道。 神王轻轻吸了口气,这样的结果他早已料到。诸神在这个时空确实厉害,可在猎道者的面前却并不被看重。那艘战舰,那些黑衣人,太过可怖了。 “对上次的事他们可还说什么” “没有,猎道者那边的使者只说我们这边的动作有损他们,所以他们对我们的损失并不弥补。” “也就是说,不追究,也让我们别想得到任何补偿” “是。” 神王转过身,金冠,锦缎,年轻的面容。他淡然一笑,道,“佛门呢什么态度” “佛祖相与猎道者的王一见,被猎道者的使者顶了回去。” “佛祖呵,低三下四如此,可还有一尊尊主之威严” 袍袖一卷,神王大步朝外面走去,来人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得很快,穿过一个个洞窟,很快便来到一处交织着无数铁链的山洞。这山洞不大,却很高,一条条铁链交织着穿过洞顶,不知通向何处。铁链黝黑,泛着青色的光泽。当两人到此,那铁链哗啦啦碰撞起来。 “既然他们不给我们补偿,那我们自己去弥补。有此幽魂铁索,足以将失去的阴冥灵气提取回来,更可镇定此域,为我诸神之根。” 来人望着那一根根颤动的铁链,眼眸中漾开着奇异的光芒。 “恭喜吾王,得此神器,便无需看那猎道者的眼色了!” “猎道者哼!” 神王面庞一沉,抓住一根铁链,那铁链嗤啦一声上升,转眼间,神王的身影便消失在上空那冥冥之中。来人定定的站在那里,仰望着,神采多期盼。 “据说我诸神多有被擒拿者,去给我找回来。” “小神遵命。” 风雪凄凄,山林簌簌。 站在山脚下,仰望着那在黑暗中随风摇曳的树木,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林中多有积雪坠落,那沉闷之声,不绝于耳。小荷望着仇九,不明白他来这里干什么。仇九也不说话,只是抓起一团雪,道,“南方少雪,我只记得有一年,在我还小的时候,降过一次大雪。那雪当真是让许多人惊喜若狂,特别是小孩子。我自幼父母双亡,家中只我一人过活,不过虽然如此,却也活了下来。那年,我跟邻居的小孩跑到了山上,看着那满山满树的雪,顾不得寒冷,调皮的互相打闹。” 仇九将手中的雪抛起,那雪散开,蒙漫在视野中。 “我们抓起雪朝着彼此的身上扔去,抱着树木使劲的摇晃,在山上堆起那一个个歪歪曲曲的雪人,捡拾雪地上的浆果,偷袭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山鸡。孩童的快乐真的很简单,甚至这严寒造成了无数的家庭死去,也不能减少他们的快乐。他们还小,涉世未深,还不到承担起责任的时候,这时候,他们尽情的欢乐是对的。” 小荷望着他,不知道他说起这些是为了什么,不过,她却是静静的倾听着,希望他讲述更多自己的事情,从而她也可以更多的去了解他。只是仇九这时候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大步迈入山林中。雪很厚,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去。树上的雪不断的落在他们的身上,两人的衣服头发上很快便落了许多雪。 “我记不得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了。”小荷停下来道。“我一想起过去,便是在青楼里刷马桶、提水、扫地。” 仇九回过头望着她。小荷继续朝前走去,道,“不过我也不是一个人,与我年龄相仿的有好几个,只是其中有两个人后面便不知去了哪里了。我问别人,别人说是她们的爹娘给他们赎了身给接回去了,又有人说她们被某个大户人家看中买回去当丫鬟了,更有人神秘兮兮的说,她们因为逃跑,被打死了。”她的声音已有些哽咽。“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早早的起来就开始做事情,到很晚才能睡觉。但我们在做事的时候也会聊聊闲天,说说楼里的姐姐们的事情,有的时候不自然的也会谈起自己的家事。我因为记不得自己的身世了,所以每当谈起自己的家事,我就静静的听她们说,在脑海里想象着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人。” 在厚厚的积雪里行走很费力气,小荷已感到疲倦,不由得停了下来,伸手抓着旁边横过来的一根枝丫。 “白天里想象着,到了睡觉的时候又做起梦来。在梦里我回到了自己的家,抱着自己的爹娘在那里哭。有一次哭的太大声了被人发现了,就给拎到了外面罚站,站了一宿,第二天不给饭吃,还要继续做事。可是我不后悔,那虽然是梦,却让我觉得自己也有所期盼。” 她垂着头,眼圈红红的,鼻尖也因为寒冷而显得通红。 “我们这样的人,打小就知道了自己的一生会是什么样子,最好的也不过是被人赎出去做小妾,要不然终老在青楼里。可是说是是终老,我们这样的人又有几个能长寿呢” 仇九倏然发现,自己还是第一次如此近的去注意她,去感受她。他知道小荷对自己的意思,只是自己因为有别的考虑而屡屡疏远。只是生命的存在,总不是孤独的活着,任何生命都自然不自然的靠向温情靠向同伴。 小荷抬起头,强自一笑道,“所以,公子说自己小时候的事,小荷便很喜欢听,真希望那时候能跟公子在一起,无忧无虑。” 仇九望着她。她的眸光是清澈的,是温柔的,如那秋水,如那明阳。他很想将她拥入怀里告诉她:往后余生,我们在一起。可是他迟疑了。小荷的眼角滑过一抹黯淡,抬脚继续朝前走去。仇九深吸口气,紧紧攥着双拳,内心撕裂成了两片。 风在林中呜咽,树枝摇晃着碰撞着,有的咔擦一声断落下来。 就在两人默默的朝山林深处走去的时候,在距离他们十数里的一处山谷中,倏然响起尖锐哀鸣之声。山谷漆黑,不时划过一缕幽暗的红光。山谷被群山环绕,四周的山峰险峻挺拔,如手掌上的手指根根竖起。天地混融,万籁俱寂。沉寂的山林,甚至连鬼魅都失去了踪影。 那划过的光缕,是从山谷一侧的山壁上闪过的。 靠近那山壁,赫然可见那栅栏似的门。 门内有光,也有人。 风旋过山谷,带起一片呼啸,吹不散这浓浓的夜幕。 寒意却无孔不入,让山谷无比的阴森冷酷。 门内的人矮胖,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他们坐在一张桌子边,脚下还有碳炉。桌上摆放着酒食。锈迹斑斑的铜盆里,摞着十几根牛腿似的骨头,上面还有猩红的血丝。他们醉醺醺的,烈酒,饱食,碳炉,让他们无比的恣意享受。 “哪个混蛋在那里乱吼乱叫,提出来打一顿。” “这些穷鬼,活该被我们捉来这里榨取。呵,这就是他们的命。别看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可到了这里,还不是一样。咯!什么人啊,妖啊,佛啊,神啊,仙啊,算个逑啊!在强大的敌人面前,也跟我们一样只是蝼蚁。但他们却是比我们还要轻贱,说到底,我们还可以管着他们,他们呢,却只能任我们宰割,连个活路都没有。咯!我们这些人,曾经不也威风过不也享受过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多少仆人伺候着,在外面多少人逢迎着,可是繁华落幕,强者陨落,卑微者为奴为婢,我们呢,还有点用处,被留了下来,可是过往的豪奢繁华,却是成为了烟尘一去不复返。我们抱怨吗当然,只要活着,只要还有感觉,总是会回忆会想念会抱怨的。可有什么用难道我们能改变命运吗能从这鬼地方走出去在光明之中招摇过市再不能了,我们不能,因为我们的道被人毁掉了,我们连立身之本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指望得过且过,今朝有酒今朝醉,伺候好我们的主子,当好我们奴才,管好这些死鬼,日子总是这样过的。” “有道理,来,干一碗!” “干!”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啊!” 门之外,黑暗,植被拥簇。有藤蔓如蛇移动,有花叶展开。有腐朽恶臭在这寒冷气流中弥漫。有鬼魂一般的影子在那里漂浮。 “这里头的这些贱种,据说都很有来头的。” “那当然,若是一般的蝼蚁,直接杀了就杀了,费那个事干什么。正是因为有用,才值得关押在这里。没看到大人们屡屡过来巡视吗这就是对他们的重视。” “话说,如我们这样的监牢,可有不少啊!” “这是自然,能量来源嘛!” “一尊神能提取多少能量” “额,咯!这个没具体算过,应该是不少。” “大能啊这些人!” “屁,就是废物利用。你看看他们一个个的,哪有什么大能的样子,一个个垂头丧气等死的样子,窝囊废嘛!” “我们可是穿了他们的魂海,他们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施展不开来的。这个时候,能不折腾反而省了一顿责罚。” “其实就是害怕嘛!咯!” 门忽然被推开,狂风蜂拥而入,让门内的光猛烈的摇晃起来,醉醺醺的几人纷纷扭头望去,但见到一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这几人醉眼忒斜,纷纷站了起来。 “何人打搅老子们的雅兴!” 噗,鲜血飞溅,头颅如花朵一般的旋起,腔子里的血如飞瀑一般的喷出。门外的人面目阴冷,如幽魂一般的走了进去。 门敞开着,山谷里的藤蔓滋溜一声飞了进来。 哀嚎之声,从前面传来。腐臭,阴森,潮湿。这洞窟如同地狱。来人在甬道中停了下来,藤蔓从他的身侧掠过,径直朝着甬道深处而去。这人穿着黑色的袍服,手中抓着一柄幽冷的镰刀。眉目冷酷,表情淡漠。那哀嚎之声,似乎并未引起他的怜悯。从身侧掠过的藤蔓,纷纷绽开花叶,一颗颗头颅似的果实旋起,发出那怪叫之声飞了进去。 这人嘴角一扯,阴鸷一笑,呢喃道,“收获的时候。”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间从洞窟深处传来。 在山林中跋涉的仇九两人,终于来到了山峰顶端。狂风如浪,树木孱弱而卑微,无数的积雪被狂风撕碎,卷上半空。小荷看了仇九一眼,仇九则注视着远处。 “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吗”小荷问道。 “在这里等我。”仇九没有回答,只是扔下一句话便掠身而起,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小荷瘪了瘪嘴,面露忧伤之色。只是,茫茫天地,她心有委屈却无人可诉。风雪席卷,眼眶里的泪水悄然滚落下来。在路上她是多么希望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给自己一句承诺,可是他没有,他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吗还是他真的不喜欢自己亦或者他的心里早已有别的女人 一道光芒突然间在远处爆发开来。 那光交织着不同颜色的光,螺旋形状,如同那爆炸星辰所形成的光影。 小荷思绪一空,呆呆的看着那片光幕。 风更急,冷冰冰的气流夹杂着肃杀与凶厉。 一座山峰倏然间裂开,便有无数可怕的声音翻滚而出。 那是什么地方那里藏着什么样的生命 似哀嚎,似惨叫,似怒吼滚滚气浪,在那裂开的山峰上空激荡。一条条藤蔓冲天而起,那发出阴恻恻叫声的骷髅果实纷纷扑向光幕之中的一道身影。光幕中的身影居高临下,手中一柄长剑被缓缓举起。剑光幽幽,映照着一张消瘦的脸庞平静而凝肃。藤蔓袭来,果实张开嘴巴露出那猩红的牙齿。剑斩下,光芒迸射。 山洞之中的人猛然抬头,双目微眯,眸光似剑刃锋利。 这人的身躯一下子从洞窟之中退了出去,到了山谷中。 山峰上空的光影,一下子呈现在视野中。 不仅那空中,就连云层中,这时候也忽然出现一道光漩。 光漩深处,一条条锁链突然刺了下来。 这人面孔阴沉,紧闭的嘴唇如刀刃似的,浑身气息萦绕着愤怒和杀意。只是,他并没有停留,而是消失在原地,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似的。 轰! 山体炸裂,迸射出一道道光焰,席卷的力量穿梭纵横,将附近的山峰斩为两半。 炸开的山体深处,一团团身影疾冲而起,发出那谙哑的呼号声。 仇九斩开果实藤蔓,扭头望去,从云层中刺下来的锁链却是没有丝毫的减速,径直朝他而来。他的眸光微微一凝,旋身避开,手中长剑一提,带起一片光华。铛!脆亮的声音骤然响起。那锁链倒卷,一道身影从云层中跳了出来。 “神王来救我们啦!” 疾冲上半空的身影哭喊起来,朝着云层飞去。这些身影,尽皆无比的瘦弱,身上的衣袍早已腐朽破碎。一个个如同被晒干的鱼。那从云中跳出来的身影眸光一扫,眉头便皱在了一起。这些人这个样子,实在超出他的想象。既而,他的目光落在仇九身上。这个人没想到在这里出现了! 仇九却没有理他,而是俯冲落入裂开的山体之中。 在那山体深处,却还有一列列的身影在囚笼之中面目呆滞身形萎靡。 剑疾驰,化作一道道光落在那樊笼之上。 但这时,樊笼所在的地面突然之间塌陷,深处传来野兽咆哮之声。 那些身影看着仇九,一闪便落入了无底的深渊。 仇九心中一紧,箭步扑了上去,可这时候,那深渊中却突然喷出一团团腥臭的液体。仇九不敢小觑,急忙回身,挥剑格挡。那液体落在山壁上,山壁瞬间熔化。 仇九疾退,转瞬到了山谷。山谷中的草木呼啦啦的朝他扑了过来,张牙舞爪,如同暴怒的精灵。仇九跺地腾空,脚下的草木呼啸而过。破碎的山体,黑黝黝的山谷,戾气与杀意,腐朽与恶臭,交织在一起,如同地狱。掠上半空,仇九眸光幽深的注视着大地。他以为,他可以救下他们。 空中抓着锁链的人盯着仇九好一会儿,既而嘴角一翘露出一抹讥笑,袖手一挥,便带着那形容枯槁的一众身影消失在云中。 第六十八章 那魔、佛、神续 他以为,他可以救下他们。 但现在,却因为自己的行为,加速了他们的死亡。 这是自己的过,是自己的错。 他的心胸变得暴戾起来。心境不再澄宁,反而被那怒火和乖戾的思绪占据。他身体里释放出来的气息,是霸道的,是凶唳的,是充满杀意的。他那绷紧的皮肤,也充斥着力量凝结的杀意。 他的双眸变得赤红,呼出的气息是灼热的。 他想到那狼王的话。狼王追赶而来告诉他一个消息。这算是报恩,也算是对这里被囚禁生灵的一种搭救。 狼王告诉他:在这片山林里,有一处山谷,山谷中囚禁了许多神秘的人物,这些神秘人物有人有神也有妖,都是得道之辈。而且,他虽然不敢踏足这里,却能从山谷的气息感应到这应该是一个阵眼。 狼王说完,平静的看着他,并不勉强仇九表态。仇九也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但,仇九并非无动于衷。他的平静,不是淡漠,而是一种思索。他回到小镇,与小荷汇合。他一直在思索,思索如何出手是否要出手。他不是圣人,也不是英雄,只不过是一个被无名因果牵扯进古老而宏大因果之中的小人物。但他,却不能无动于衷。 最后,他决定前往,看看能否凭借自己的力量救出里面的人。 然而,他失败了。 神被救走,凡人却陷入深渊。 他的错。鲁莽,简单,草率,葬送了不知多少生命。 他忽然仰头长啸,狂风在夜空中呼号,气劲横扫,漆黑的山谷如沸腾的铁锅。光焰交织,他化作一团烈焰,扑向那深渊。液体喷出,藤蔓阻挡,他无所畏惧的扑了上去。焦灼,腐蚀,侵袭。痛楚没有压制住他内心的怒火。 他如一个疯子,完全丧失了理智,任由怒火操纵着身躯。 他扑入深渊,在黑暗无底的深渊中坠落。 风在耳边疾驰,幽森的气息附着在肌肤上。 他睁着双眼,眸光冷厉而凶悍。 他想到那具尸体,那个亿万年来,即便死去,仍然在无尽时空之中备受鞭挞的尸体。它在等什么,为何死去了还不消失,任由这无尽鞭挞的屈辱。那双深邃的眼睛望着他,那眼睛深处,似乎就是答案。平静,平静,没有丝毫的怨恨和不甘。 轰! 他落在了地上,烈焰从脚下蔓延开来。 那延展开的烈焰,便如同岩浆,沿着黑漆漆的地面流向远处。 一条如血管一般的巨大脉络横亘在这大地上。那脉络在搏动,在输送。一团阴风从脉络处席卷而来,化为风暴,化为旋窝。仇九一震长剑,箭步扑了上去。他没有见到那些备受折磨的身影。他们死了吗他们被吞噬了吗剑起,展开,光瀑。阴风被撕裂。地面卷起无尽的灰沉,迷蒙了视野。 仇九落地,衣袍哗啦啦作响。 那条脉络开始收缩,如同蚯蚓。 地面裂开,无数的裂纹如蛛网。然后砰的一声,一道高大的身影飞了出来。这身影没有人的形貌,完全是野兽的形态。但是纵观无数的野兽,却没有任何一种与之相似。它提着一根满是棱刺的巨锤,长啸一声,汹汹扑来。 大地在颤动,脚步声震荡着耳膜。 仇九盯着它。两人的身形相比,宛若是蚍蜉与山岳。那身影太过高大,故而可以震动大地。狂风疾啸,气流撕裂。那满是棱刺的巨锤轰然朝着仇九的脑袋砸来。仇九眯着眼睛,当那巨锤在一尺之外的刹那,他忽然巨剑横挡。铛的一声巨响!剑微微一弯,劲气飚射而去。仇九双脚立时陷入坚硬的泥土之中。 那身影将力量灌注在手臂上,粗大的手臂如同树干,表面满是那结实的肌肉。 而仇九却要显得弱不经风。身上的肌肉由于力量的凝聚而鼓胀起来,血管经络,浮现在肌肤表面。风吹打着他的面孔。黑发掀起又落下,遮挡着他的视野。唰的一声,剑突然划动,巨锤表面的棱刺瞬间被削断。仇九身影一闪,瞬即一剑从那人的大腿上划过。嗤啦一声,一剑即中,伤口立时显现,污浊的液体迸射而出。仇九落在那人的身后,跺足而起,长剑横持,坚韧贴着那坚硬的肌肤掠过。 巨大身影怒吼,扭身反击。可是渺小的仇九在它面前要显得灵活的多。仇九到得它头顶,一剑刺下,噗的一声,长剑刺穿那坚硬的头骨,笔直穿入它的胸腔。身影咆哮,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下来。 仇九落在地上,抓着满是湿滑、粘稠液体的长剑,就地一滚,翻身而起,而后箭步而出。 大地在轰鸣,在剧烈颤动。无数的裂纹一块块出现。 嘶吼,咆哮,在那脉络附近不断的冒出。 脉络收缩,扭曲摆动,似乎要逃离。 而从地下钻出的身影,提着各异的兵刃,疯狂的扑向仇九。 仇九如风,如烈火。面对那一道道狂暴的巨大身影,他没有丝毫的迟疑,径直扑了上去。剑光闪烁,纵横交织。勾起的雷鸣,化作一道道电闪在这漆黑的世界里跳跃。 狂风,劲气,巨浪般的翻滚扫荡。 一道道身影倒下,一团团液体飞溅。 残肢断体,纷落在地。 经络收缩成一团,如蜷缩起来的蛇,只在中央部位,竖起一截,如同蛇头一般。 仇九一步步靠近,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它。 他们在哪他们是否还活着 那经络竖起的部分突然发出尖啸之声,腥风瞬间横扫向仇九。地面上,沙沙之声刹那间涌现出来。但见到一条条尺余长的蛇纷纷从经络身下的土地之中钻出,然后如潮水般涌向仇九。 腥风将仇九拦了下来。那风不仅是一种力量,更是一种法则。 它可以狂暴,可以阴柔,可以刚柔相济,如同利刃,如同绳索。仇九身上出现一道道血痕,甚至那柄长剑,也出现了裂纹。无数的蛇便趁机袭来,一下子将仇九覆盖。啃咬,撕扯,毒液的释放。渐渐的,被长蛇包裹着的仇九缓缓漂浮起来,如同星河之中的一具尸体。 他的愤怒呢,他的怒火呢 在山峰上等待的小荷心急如焚,眼看着那远处恢复了静寂,却又不见仇九回来,她的心神便难以安宁。她朝空中望去,云层恢复了平静,突然出现的诸神,再没了踪影。她咬着薄唇,指甲刺入细嫩的肉中。终于,她一跺脚长身而起,便要朝那边飞去。 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小荷反应很快,旋身一撤,拉开了数丈的距离。 “啧啧,好一个细嫩的女娃儿,若是拿来炙烤,定然是非常美味的!” 这人,赫然便是山谷之中来客,一个可以自由在藤蔓之中行走的黑衣人。小荷警惕的盯着他,一手紧紧握住背上的长剑。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对方给她的压力太大,让她犹如与一座山岳相对。黑衣,镰刀。这人是猎道者。 那人留意到小荷表情的变化,大笑一声道,“没错,我是猎道者。” 小荷神色一凝,冷声喝道,“滚开!” “滚”那人道。“你的朋友坏我好事,我虽然不能对他怎么样,可是你,我却还是有自信可以拿捏的。” “那便试试!” 小荷话音一落,重剑龙吟而出,化作一道宽长的剑光,直刺那人。黑衣人冷笑着,待到那剑光到得近前忽然探手一挥,手中的镰刀飞了出去。镰刀旋转,撞击在重剑上,将重剑的轨迹震开,然后横削小荷的咽喉。小荷侧身,重剑回缩,那镰刀嗤啦一声从肩头处掠过。小荷的脸庞微微皱起,肩头喷出点点的鲜血。小荷往后疾撤。可是那人却紧随而来,右手一扫,镰刀飞入手中。 “桀桀,杀了你倒是可惜,只不知你跟那人的关系如何若是能令得他投降,那倒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小荷不语,薄唇紧闭,眸光中闪过一抹惊慌。面前的猎道者显然要比她厉害,修为,力量,杀伐手段,都要精明的多。想到往日遇到的猎道者,这人算是远较于他们之上的人物。默念间,那人已是扑身到了近前,镰刀一推,左手拍向小荷的胸膛。 小荷急忙提剑格挡。可那镰刀突然变向,避开了重剑斜切她的脖颈。小荷大惊,急忙矮身躲避。可这一下,那人的手掌已是趁机落在了她的手臂上。小荷急忙挣扎,可那人的手掌如钳子一般死死的抓住她的手。小荷惊叫一声,重剑斜飞而起。 “哈,若是我手下的人或许不能拿捏你,可在我面前,你算什么东西!” 啪的一声,那人一掌甩在了小荷的脸上。 小荷横飞而起,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要死了吗 就这样离他而去了吗 身躯一滞,那人抓住了小荷的小腿,将她往自己身前一扯,小荷便不由自主的飞向他。那人得意的笑了起来。 “人啊,据说你的缺点是感情。” 小荷的身躯旋起,便要投入那人的怀中。忽然,那人神色一凝,便见到柔弱的小荷突然间气息骤变,一双眼睛宛若毒蛇一般的阴冷。这是,两个人那人急忙撒手退开,可是阴冷的小荷电闪一般一掌切在那人的脖颈上,瞬即一剑破啸,嗤啦一声贯穿了那人的身躯。 “你、你” 小荷望着他,面容冷丽,气势阴沉。她将重剑一撤,一脚将那人踹了出去。 “我妹妹也是你能欺负的吗” 一点光倏然间在她的手掌间窜起,她望着那光,光映照着她的脸庞。 “至少,我们不会成为你的负累。” 光疾驰而出,刹那落在那飞出去的人的身上,然后那人发出凄厉的尖叫,化为一团熊熊的烈焰,从高空烧到地面,化为灰烬,然后被寒风席卷,湮灭了。 小荷消失在山峰上,只剩下一点光在那山谷的深处一闪,然后消失了。 团团的蛇在仇九的身上爬动,那簌簌的声音阴森而冷酷。 仇九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去。 他悬浮在半空,身体横躺,无丝毫的动静。透过一丝缝隙,可见到他的身体表面,满是那触目的伤口。经络盯着看了许久,最后似乎判断危机解除似得,开始将蜷缩起来的身体延展开来。 经络笔挺的横亘在大地上,那皲裂的地面也在它肌肤所吐露出来的粘稠液体的滋润下开始复合。经络昂起的一段朝着虚空喷吐气雾,瞬即,一列列身影如悬挂的尸体一般出现在眼前。经络发出嘶嘶的声音,满意的看着那些身影。而那些身影纷纷苏醒过来,便发出那恐惧的叫声。 轰隆! 一声巨响,包裹在仇九身上的蛇瞬间被一股可怕的力量震碎。 悬浮如尸体的仇九翻身而起,猩红的目光阴冷的注视着地面。 经络一颤,扭头朝仇九望去。它那悠长柔软的身躯迅疾卷缩起来。可是,仇九没有给它机会。他俯冲而下,一剑斩击。经络哀鸣一声,眼望着仇九凌厉一击,显然自己已是无处可退。可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光芒拦住了仇九,剑铛的一声反震,仇九整个人倒飞出去。 仇九目光一闪,盯着经络上方百丈的虚空。 一道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还不将你的饵食收起来!”那人声音阴冷的喝道。 经络很快回过神来,心中惊喜,显然是来了强大的援手,闻言,它腾空而起,身躯一卷,便将一列列哀嚎的身影卷入怀中,然后疾驰而出。仇九的面孔无比的阴沉,当那经络飞出数里的刹那,他突然一剑斩向大地。剑光炽烈,轰然触及地面。大地瞬间崩碎,一道裂缝轰隆隆延展开来。虚空中的人眉头一挑,俯冲扑向仇九。但这时候,那飞出去的经络砰的一声被一股剑气震飞起来,被它卷住的身影如乱石一般飞了出去。 嗷—— 经络嚎叫,重重的砸在地上,可是却无法动弹。它嚎叫着,只觉得身体里的液体在不断的流逝。扑向仇九的人闻声猛然后撤,回头扫了一眼,目光便变得狠毒起来。经络的躯体,出现一道可怕的口子,那口子蔓延至经络的头部。 失算了!那人恼恨的道,回头恶狠狠的盯着仇九。 “你会死,而且必须死。” 仇九落在地上,看着自己手中渐渐黯淡的剑,表情无比的阴冷。 “你惹怒我们了。” 那人说话间,一道道光影忽然在他的身侧闪耀起来。 “既然你不愿意苟且偷安,非要与我们为敌,那么,我猎道者便以统帅之名,号令佛、神与我猎道者并肩除敌。你,今日必须死!” 轰隆隆声响,天地间劲气冲撞,狂风呼啸。 可怕的威压,一重重从上空垂降下来,地面龟裂,仿佛要沉陷下去。仇九的身边,满是那腾起的尘土。黑暗,光闪,力量。他仰着头,猩红的眸子如剑刃锋利,没有丝毫的退却。 那光闪之中,隐约有佛,隐约有神,却都充斥着魔的凶厉。 他们,即便是神佛,也是黑暗的神佛。 他们是魔。 仇九的脑海里再次浮现那双眼睛,深邃而平静的眼睛。仇九闭上双眼,黑发猎猎飞舞,面上的皮肤被力量压迫的如涟漪一般的波动。他突然提身而起,一声怒吼,手中的剑化作无边的光焰。 “杀!” 第六十九章 那魔化时 一根根铁索交织着贯穿洞顶,灰蒙蒙的光流溢跳跃,让这些铁索宛若是一根根神经紧紧的拥簇在一起。 铁索骤然一动,一道身影飘然而落。 气流搅动,在洞窟内激荡翻滚,如那饱含力量的潮汐。 一道道身影随后出现在洞窟内。这些身影无比的狼狈,衣衫褴褛,形神颓废,一个个干枯的如同晒干的鱼干。神王幽冷的眸光缓缓的从这些人身上滑过。在那干枯颓废的身影之中,一人走了过来。 “拜见神王。” “此行可还顺利” “很顺利,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小神在那里遇到了那个人。” 神王眉头一挑,眸光立时变得冷厉起来。那些干枯的身影瑟瑟发抖,一个个既恐惧又欣喜的望着神王。神王背过身,灰色的光落在他那苍白稚嫩的脸上,脸庞的轮廓显得锋利。 “他怎么样” “很平静,但是他进入了猎道者的一个基地。” 神王冷酷一笑,道,“他很狂嘛,以为天地间无人能挡下他!”暗暗吸了口气,想起往日在此人手中的狼狈,怒火便在心里升腾起来。上次本以为计划周全能与其彻底有个结果,结果自己不但未能夺回道源,更是连自己构建的时空也给破掉了。满盘皆输,这是诸神的耻辱。 站在神王身侧的人小心翼翼的看着神王,道,“但这次他暴露行踪,应该是走不掉了。基地是猎道者能量供应的一个分点,基地被破,能量断截,猎道者定然大怒,不会善罢甘休。” 神王吁了口气,仰头望着洞顶,光从上方流洒下来。那一根根铁索,如同神的神经,两端连着阳间与阴间。阴阳之力,在那一根根铁索中汇聚融合,转化为另一种混沌之力。 “带他们下去。” “是。” 神王静静的站在那里,眸光若水,心中的怒火已是消失了。他身后的身影离去,整个洞窟便显得空空荡荡。一股阴风忽然在背后旋起,便有一道模糊的影子浮现出来。 “主人。” “子鼠,休息的怎么样了” “托主人的福,卑下休息够了,已可为主人效命。” “你们是我一手带起来的,是我的股肱,你们的强大,便是我的强大。我不希望你们陨落,也不希望你们弱小。上次让你们与神躯融合狙击仇九,到底只是一次实验,你们虽然被击败,肉躯毁灭,但到底神魂得到了锻炼。告诉我,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启禀主人,子鼠等已是神躯。” “哈哈哈哈!” 神王大笑起来,高举双手,衣袍猎猎,高傲而霸道的气势激荡而出。那身后的模糊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模糊的面庞苍白而无一丝神色。神王回过头,眸光炯炯的注视着那身影。 “我要你外出办件事。” 那身影单膝跪地,道,“请主人吩咐。” “那个人出现了,我需要你代表我诸神,会同佛门和猎道者,前去讨伐他。” “是那个人吗” 模糊身影的声音有些波动。神王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怎么,害怕了” 那模糊身影深吸口气,道,“不是,是激动,上次之辱,卑下终生不敢忘记。” 神王走了过去,伸手在那身影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道,“这是我们大家的耻辱,没想到我们无名门下居然能出此奇才,若早知他才是变数,他一上山便要立即除掉。可惜,天不遂人愿,他的异数直到后来才展现出来,这也是上天对他的庇护。可是,不管如何,他到底不过是一介凡人,而我们是天神,天神岂有拿捏不住凡人的放手去做,不要堕了我们诸神的颜面。” “请主人放心,卑下这次定然斩下他的狗头回来复命。”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卑下告退。” 那模糊身影化作一卷阴风消失在原地。神王背负双手,在洞窟内踱步。那一根根铁索静静的传输着无形的力量。绵连的洞窟,如蛛网,如迷宫。如果透视整个地下,便可见到如此铁索,却是遍布地下。 “仇九,我们迟早会碰面的。上次草率,让你骑在本王头上为所欲为,可下次,你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身上的力量,道源,是我的,我一定会夺回来。诸神,才是这片天地,这片时空,这道的真正继承者,而你,不过是窃贼,无论是名还是分,你都没有资格占有它。” 他走到铁索前,伸手抓住一根铁索,身躯冉冉升起。 “我等你,仇九,等你乖乖献上道源。” 铁索上嗤啦一声,电光骤然暴起,覆盖在神王的身上。一股沛然之力,如湍流一般从地面而起,汹涌滂湃。神王扬起头,眯着眼睛,脸上满是那恣意神采。 而在这时,远处洞窟内忽然间传来了凄厉的叫声。 “神王饶命,饶命啊!” “我们是诸神,神王你不能” “啊!” 带着干瘦身影离去的神飘然回到了洞窟之中。此时神王的身影已是被洞顶的光笼罩变得模糊。那神单膝跪地,面孔低垂,谁也看不见他脸上的苍白与恐惧。 “王。” “不是我心狠,只是我们诸神需要崛起,必须凝聚力量。他们被猎道者所捕,日夜被折磨,身上早已烙下了猎道者的阴影,如此之深,已经不配与我们为伍,既然如此,何不如将他们身上的力量提取出来给其他人。我诸神,扬名太久,背负太久,散漫不羁,诸神的名头,早已名不副实。但是,作为王,我所希望的是诸神的崛起,是诸神凌驾于众生之上,受万族膜拜。你可懂我的苦心” 神浑身一颤,道,“小神明白。” “你现在可能不明白,但以后你总会明白。去,仇九之事,你不用管,我已安排别人去处理了。” “是,小神告退。” 风雷激荡,电闪交织,狂风席卷,漫天的尘土在黑暗中飞扬。 仇九长身而起,一剑劈向那几道身影。 远处,一道道身影仓惶四窜,发出那惊恐的叫喊。 他们如同老鼠,受到了惊吓之后,便变成了这个样子。可在极夜来临前的数个月前,他们一个个却是备受尊崇的上位者。他们武力强横,又资财丰富,可以目空一切,可以踩踏着无数人的头颅昂首阔步。可现在,他们什么也不是,只是那可怜的卑微的生命。 黑暗,笼罩天地,当无数的光闪交织而起,也不过是将面前这片天地从黑暗中撕开。 剑光炸开,化作无数的光交错疾驰。 那模糊的身影,那散发强悍气势的身影。他们并肩而立,一个个冷酷的注视着袭来的光影。他们如神如佛如造物主,在内心里只有冷酷。温情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累赘。所以修道之路,第一关便是斩断七情六欲。不为尘俗所惑,不为欲望所累,超脱尘俗之外,几近于道。 轰隆隆! 一道道雷霆从天而降,击打在地面上。已是残破的地面再次被撕开。雷电之力,滚滚荡荡,如那洪流飞瀑。 剑光在那气浪中黯淡,剑风抵不过狂暴的风潮。 一道身影倏然欺身而出,一掌扣向飞来的仇九。剑光一遁,长剑如水,翩然而起。扣来的掌影一沉,避开长剑,抓向仇九的手腕。仇九手臂下压,那爪子便落在了他的手腕上,然后紧紧一扣。手腕的肌肉下陷,可怕的力量碾压。仇九神色淡漠,抓着长剑的手一扯,长剑嗡的一声回缩。那人冷笑一声,贴身靠近仇九,手中一柄镰刀忽然间横切仇九的脖颈。光影交错,煞气喷涌。仇九盯着面前的脸孔,眸光冷冽而深邃。啪的一声,长剑脱落的刹那,仇九右手荡开镰刀,重重的击打在那人的脸上。那人旋身后退。 仇九抓住飞起的长剑,纵身扑了上去。 剑光流转,圈扎如漪。 那人的面孔已经扭曲,一双眸子充斥着愤怒与狠毒。 “还不动手!” 那人怒吼一声,镰刀旋起,咣的一声勾住飞来的长剑,然后奋力一荡,将长剑格开,瞬即揉身撞向仇九。 身后的人闻声纷纷扑了上来。 砰的一声,仇九一拳将面前的人击飞,然后长剑一震,如虹而起,斩向扑来的人。一人抬手将剑光撕开,露出一张瘦小的脸孔,眸光阴狠,杀意汹汹。那人撕开剑光,双掌轰的一声拍向仇九的面庞。另一人从侧面袭来,手中一串骷髅佛珠一甩,卷住长剑,然后滑身扑到仇九的近前,肥厚的手掌呼的一声砍向仇九的肩膀。 凶厉的气息,让人滞闷。霸道的威压,撕裂虚空。 仇九身躯后退,已是松脱了长剑,双掌掀起,挡住了两人的攻击。长剑挣脱开骷髅念珠的束缚化作一抹虹光,疾飞到了仇九的身后。那两人拳掌轰击,攻击如惊涛骇浪,竟是越发的凶猛。而这时候,那被击退的人抓着镰刀恶狠狠的瞪着仇九,旋即奋力劈出一刀。 刀光爆开,锋芒直指仇九。 飞到仇九身后的长剑嗡的一声出现在仇九的面前,挡下了那凶厉的一击。镰刀弹飞,抓着镰刀的人只觉得手臂剧痛,低头一看,手臂竟是裂开了。仇九一拳轰向抓着骷髅念珠的人,将那人逼退,瞬即身体横移,一肘横敲,左手贴着瘦小脸孔的人的腹部掠过,嗤啦一声,那人的腹部竟是被划开。仇九随即退飞,探手一招,长剑落入手中。 那三人并立在一起。 “阿弥陀佛!”抓着念珠的人道。 “仇九,可还认识我”面孔瘦小的人狠厉喝道。 仇九的目光从抓着念珠的人身上划过,落在那面孔瘦小的人身上。那人身材短小,面目苍白,一双细小的眼睛如老鼠的眼睛,精光毕露,凶厉异常。那面孔瘦小的人讥诮一笑。 “对,你不认识我,因为在你还不过是无名一名杀手的时候,你的卑微根本无法与无名的高层相见,而当你异变成为一名强者的时候,我们这些无名的高层却不入你的法眼。可是,仇九,说到底你只是无名的叛徒啊!你只是一介凡人,凭什么可以在这大争之世里横行。”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如同一声霹雳,“仇九,某乃神王座下子鼠!” 轰!一股磅礴气浪忽然间从那人的身上拍向仇九。那人腾身,双臂一招,两股电光倏然间从虚空落入他的手中。他抓着那电光吆喝一声扑向仇九。仇九一剑击溃气浪,转瞬那人已是到得近前。电光交错,嗤啦一声,从仇九的胸前落下。 “我要斩下你的狗头。” 砰! 瘦小男子子鼠俯身箭步,电光错开、掠起、斜飞。 仇九在退,一退再退。 抓着镰刀的男子狂笑一声,喝道,“今日我猎道者便斩了你!” 刀光一凛,弧形而出,刹那间便在仇九的头顶炸开。光幕一晃,那镰刀已是从仇九的面颊落下,带起一串殷红的血珠。 抓着念珠的人单掌立在胸前,身上黑漆漆的僧衣如同墨染一般。眼看着子鼠和那抓着镰刀的人的将仇九逼的节节败退,他无喜无悲,嘴唇翕动,似乎随时随刻都在念咏着那古老的经文。而在远处,呼号之声忽然近了,他侧过脸望去,那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又折身回来,无比的仓惶和恐惧。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可怜蠢愚太多,不棒喝难以让其回头。阿弥陀佛!佛开方便之门,有缘之人何以不入!奇也怪哉!” 僧衣突然一震,佛光透体而出,横亘虚空。这一刻,他便如同佛,浸染着无上的佛法,宣泄着那醇厚深邃的佛意。他来,代表了佛;他在,代表了佛。 “阿弥陀佛!” 双掌一合,那朝这边奔跑而来的人突然一滞,瞬即轰的一声炸裂。 “不入吾门者,死!” 被子鼠和抓着镰刀的人猛烈攻击的仇九忽然一剑将两人格开,双目一睁,冷冷的盯着那穿着僧衣的人。远处的一声声炸响,尖叫哀嚎,在耳畔激荡。他们为什么回来在那远处还有怎样的凶险逼迫着他们仇九心中怒火炙热,忽然腾身而起,从子鼠两人的头顶掠过,一剑劈向穿僧衣的人。 “佛门,佛门!”他的声音在这时空中炸响,满带着无穷的怒火和恨意。 剑光一展,如同那狂飙烈焰,猛烈的落在那穿僧衣的人身上。只是那人未动,双掌合十低垂着头,似乎在祈祷。剑光燃烧着僧衣,僧人的面孔无比的平静和清冷。当仇九到得近前,穿僧衣的人忽然圆睁双目,合紧的双掌分了开来。 “佛祖在此,妖孽,还不跪下聆听教化!” 轰!佛光佛意,倾泻而出,将狂暴的仇九罩住,仇九骤然一滞,身上的气势一下子荡然无存。身后,子鼠和抓着镰刀的人旋身而来,手中的电光和镰刀轰然砍向仇九。噗!光芒落下,一片片鲜血飞溅而起。 第七十章 那魔化时中 小荷飞身那深渊之中,便在漫漫黑暗中飞行。 黑暗绵延,仿佛没有止境。 阴森森的空间,如同地狱。 只是她没有丝毫的后悔,若是不能与他在一起,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期盼。猎道者说,情感是人的弱点,但同时,情感又何尝不是人的优点。没有情感的生命,干巴巴的有什么意思。 落到了地上,她抬头一扫,视野如墨。 她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如同一柄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她是小荷,又不是小荷。 两个灵魂纠缠在一个躯体里,却并不相悖。她,沉睡了许久。 她是花月,一个跟仇九一样从那南部小山村里逃荒出来的人。仇九,是她的邻居,是她的同伴,也是她在这岁月摧折中唯一希冀的人。缘分是如此的玄妙,在茫茫人海中,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与那个曾经熟悉的人再次相遇。当主家中落,每日里的恐慌便伴随着她。兄长被主家拿去抵罪生死不知。然后在镇上,她被主家典卖入青楼。 她以为,自己的命运彻底沦入黑暗,自己将在深渊里腐朽。 可是,仇九出现了。 他在那青楼大开杀戒。 她离开了青楼,然后开始如今这诡异的生活。 眸光幽冷,重剑沉沉。她站了起来,选定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黑暗中,行走似乎不过是原地踏步,因为行走的人根本判断不了自己走了有多远。 没有参照的时空,如何来判断原点与终点,如何来判断距离。 当一点红光在那黑暗中出现,跳动着如那萤虫飞舞。 她停了下来。 有脚步声,地面在颤动。 那红光越来越近。灼热的气息在黑暗中飞腾。 她箭步而出,如风,如矢,一剑直刺。 嗷呜的一声,一道身影被重剑击中,轰然翻倒在地,腾起无数的灰尘在黑暗中跳舞。剑在滴血。血在地上蔓延。那庞然的身影躺在地上渐渐声息衰弱,直至消失。 小荷抬起头,炯炯的注视着那无尽的黑暗。黑暗,包裹着死亡,危机在其中酝酿。无数的红点便在视野中跳动,或远或近。凄厉的叫声打破黑暗,让人毛骨悚然。那红点密密麻麻蔓延在视野之中。她深吸口气,低声呢喃道,“你在哪” 剑风在黑暗中狂啸,剑芒一闪即逝,转瞬在百丈开外炸开。 那每一个红点代表着每一个庞大的生命。 那生命可能是野牛,可能是棕熊,也可能是其它。 但不论是什么,它们总是凶狂的暴戾的。 重剑便在黑暗中穿梭,绽放出一道道各异的光华,在黑暗中闪烁。如同那虹光,如同那电闪,似乎欲要让这绵延的黑暗变得绚丽起来。嚎叫,哀鸣,意味着生命的重创和走向死亡。 她如同舞者,却让舞蹈更具有力量。 她的舞,是杀戮,是攻击,是剥夺。 嗤啦一声,一道鞭影突然闪现,啪的一声落在了小荷的背上。 小荷立时感觉到后背的灼痛,就地一滚,然后翻身而起,已在数丈开外。她转过身,一条藤蔓霹雳便鞭挞而来。小荷咬着薄唇,眸光冷厉。她滑身而起,长剑横削。避开那藤蔓的刹那,重剑从藤蔓的根茎上滑过。一片片叶子飞了起来。如此贴近那藤蔓,滞闷的浊息让她整个人刹那间有些恍惚。 甫一落地,反手一剑斩了出去。她的身躯却是微微趔趄,手上的力气也弱了许多。剑斩在藤蔓上,藤蔓一卷,竟是将重剑圈圈缠住。然后藤蔓上的花和果实发起了攻击。气息的攻击,口齿的攻击。有些眩晕的小荷急忙松手往后退去。 果实发出尖叫声,如同得意的野兽,那张合的嘴,锋利而包含力量。 小荷脚下一滞,整个人倒了下来。果实哗啦啦扑到了她的身上,张开的嘴一下子咬了下去。而那飞起的花竟是喷吐出那滚滚的烟雾。 浊闷的气息,腐朽的气息。 那一刻,小荷只觉得浑身乏力,身体沉重的如注满了金属。 惨叫声在耳畔响起。 有人在那里怒吼,“贼老天,你为何不开开眼,看看这横行的妖魔何等无法无天!” “瞎了眼了吗正义何在,公道何在” “啊!” 小荷身体突然激荡着一股清冽的气流,乏力沉重的身躯立时如挣脱了束缚,充满了力量。她弹身而起,身上的果实被刚猛的气息震飞出去。她旋身而起,探手一挥,被藤蔓卷缚住的重剑嗡的一声竟是倒飞而来。藤蔓尖叫,上身纷纷断裂,只剩下下半部分猛地扎入泥土之中。 小荷握住重剑,眸光若电,朝着前方斜砍。 剑光如虹,撕开黑幕,可见到一道道苍白的身影绝望的倒在地上。 剑光顿逝,小荷箭步如飞,瞬间到了那些身影的面前。 “救我!”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吾乃华山长老,英雄救我!” “贫僧少林方丈,施主救我!” 那些急切的声音干涩而沧桑,又带着希冀。小荷没有理他们,而是旋身而起,将长剑横扫。便听得半空中如飞雨一般的细密声响起。飞溅的液体如粘稠而腥臭。小荷冷面寒眸,剑如毒蛇喷吐,又如疾风烈火。 砰! 一根藤蔓破土而出,从下方疾冲而起,瞬息间便要刺穿小荷的身体。 小荷双腿一摆,斜身翻滚,重剑便随着她的翻滚而颤动。 藤蔓偷袭落空,转瞬便被那剑斩为碎片。小荷单掌拍在地上,手中的重剑却随着那藤蔓扎入地下。大地震颤,如猛兽在挣扎。轰隆的一声巨响,一道喷泉喷涌而出。小荷急忙撤开,落在数十丈外。可是她甫一落地,右脚便被什么东西一扎,人已是倒了下来。 小荷的右腿瞬间没了知觉,整个人倒在地上,睁着眼睛瞪视着黑暗。黑暗中,无数细碎的声音如潮水而来。恐惧,在心里升腾。她紧握着重剑,努力的想要站起来。可是那麻痹的感觉延伸到了腹部。中毒了她心中生出一丝绝望。密密麻麻的声音越来越近。一只蝎子似的东西爬上了她的身体。 远处虚空中,忽然出现一抹红光。那红光如燃烧的云霞。 她望着那红光,满心的苦涩。见不到他了! 这时,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她不由得浑身一颤,手中的剑突然飞上高空。重剑在高空中燃烧起来,璀璨的光焰,硬生生将黑暗撕开。光芒映照下,大地上满是那黑漆漆的蝎子。蝎子的尾巴吊起,有梗闪烁的刺。在小荷的脸上,一只蝎子正跃跃欲试的将刺扎向小荷的脸。 赤焰汹汹,俯冲而下,那潮水般涌来的蝎子立时倒退开来。 甚至在小荷脸上的蝎子也急忙一跃而起,落在地上,然后飞快的朝远处爬去。烈焰落下,小荷并未感觉到痛苦,也未感觉到灼烧。那烈焰席卷四周。大地在燃烧,远处那一个个绝望的身影发出哀嚎。 腹部和右腿的麻木忽然消退了。 小荷坐了起来,定定的看着自己的腿,腿上火焰无比优美的跳舞着。 这是怎么回事 却在这时,远处红霞般的光猛然间暴织,化为如同无数光缕交织而成的光球。不同于皓日,这光球却是一缕缕的光缠扰而成,光彩熠熠,鲜红如血。那光辐照四方,让天地如抹了一层血一般的诡异。 小荷心神一凝,弹跳而起,瞬即飞身朝那方向掠去。 “女施主别走啊,救贫僧一救!” “女侠,别走!” “救命啊!” 仇九的后背旋起一片片的鲜血。那光缕切入背脊,那镰刀砍中身躯,便如身躯裂开。可是,他并未感觉到疼痛,那佛光和佛息将他笼罩,甚至剥夺了他的感知。他趴在那里,身体无法动弹,甚至神魂如坠入了一片无尽之海中。 那僧人望着他,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有的只是那冷酷和高傲。 这是佛吗不是。佛是光明的,是澄净的,是慈悲的。可他却是穿着黑色的僧衣,行着修罗的手段。他是魔,佛与魔融为一体。 子鼠也在盯着他。现在的仇九就像是一个不堪一击的猎物,让他失去了征服的欲望。 “我要砍下他的脑袋。” 抓着镰刀的男子瞪了子鼠一眼,道,“此人我要带回去。” “此人为我无名门下的叛徒,我要用他的脑袋来祭奠门规。何况,我王让我过来,便是让我来提取他的脑袋。” “怎么,区区诸神要凌驾于我猎道者之上” 子鼠嘴唇微微翕动,盯着那抓着镰刀的男子。子鼠心中无畏,可是他不想给神王带去麻烦。 “你们要死的还是活的”子鼠道。 抓着镰刀的男子望着远处的经络,那经络被开膛破肚一般,已是死去。他剔了剔眉,道,“现在他已无法反抗,我自然要带活的回去。” “阿弥陀佛!”僧人道。“施主,我佛上次所说,可否提前” 抓着镰刀的男子瞥了僧人一眼,僧人的态度放的很低,这让他很满意。他道,“回去我会向吾王告知你们佛门的虔诚,想来吾王会考虑的。” “多谢!” 抓着镰刀的男子蹲下身,一把扯住仇九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扯了起来。 “呵,区区凡狗有了点本事便自以为天下无敌,居然敢与我猎道者为敌,真是不知死活。现在我不杀你,但是等我将你带回战舰,你就会多么希望我现在杀了你。” 说话间,那人已将仇九提了起来,道,“肃杀抵抗之事,你们要抓紧,我们王可是盯着呢,你们谁忠心可靠谁心有二心,吾王都一清二楚,莫要自误。” 那人便欲腾空而起,忽然间,一动不动的仇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那人愕然,垂头看去,心中顿逝骇然。仇九的面庞不知何时,半边已是被黑色的鳞甲覆盖,那黑色的鳞甲从半边脸开始,到脖颈至整个躯体。那猩红的眼睛,那平静的脸庞,无不给人以妖冶之感。抓着镰刀的男子心中恐惧便如同被蝎子蛰了一下急忙要将仇九推开。可是仇九的手如钳子似的,紧紧抓着他的手腕。那手腕在枯萎在老去。很快咔擦一声,抓着镰刀的男子惨叫一声,飞跌出去,一条小臂硬生生如同干燥的麦秆一般断裂。 僧人和子鼠大吃一惊,这时候,一团红光在两人面前腾空而起。 仇九站了起来。 气势蓬勃,杀意纵横。 他望着面前的两人,手中捏着的枯萎的小臂一点点化为灰烬洒落下来。 咕嘟一声,僧人吞咽了一口口水,身体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子鼠先是惊愕,既而脸上浮现一抹激动的神情,眸光流露出贪婪之色。 子鼠心中燃烧着战斗的火焰。他渴念着要斩下仇九的脑袋。 仇九居然站了起来,那么,他便可以再次出手。 子鼠长笑一声,突然扑向仇九,手中的两条光缕交织而过,如同剪子似的要将仇九剪为两半。 “我说过,我要斩下你的脑袋。” 面对子鼠的攻击,仇九只是抬起了自己的手臂,红光交织的手臂一挥,便将那光缕挡了下来。子鼠错愕的瞪着仇九,手中的光缕很快的崩溃。仇九将手臂一扫,子鼠便飞了出去。仇九盯着僧人,眸光猩红,但却保留着丝丝的清明。 “你是佛”他道。 僧人暗自吸了口气,双手合十立在胸前,道,“贫僧非佛,却代表了佛。” “佛能做什么” “佛能普度众生。” “你在普度众生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为方外之人,但却管着方内之事。贫僧自然在弘扬佛道普度众生。” “那些,被你一击毁灭的生命,不需要你的救渡吗” “阿弥陀佛,他们堕入魔道太久,已无法救渡,只能超度。” 仇九的嘴唇紧紧闭合,眸光中的那丝清明在黯淡。僧人望着他,感受着那红光带来的威压,感受着一股至纯邪恶气息的涌荡。他是魔,很快将彻底坠入魔道。僧人在心中盘算,这时候,他忽然看见被击飞的抓着镰刀的男子缓缓走来。僧人捻动佛珠,光秃秃的脑袋上戒疤如星辰一般的亮了起来。 “其实,贫僧也是要为你超度的。” 嗡!佛光突然间迸发开来,滚滚荡荡的佛息,以强势霸道之姿,拍向仇九。佛光与红光,碰撞在一起。僧衣猎猎,仇九身上的黑色鳞甲无比的触目。仇九眼睛里的那丝清明,如涟漪一般的闪烁着。他在迟疑,在挣扎。僧人虽然不明白仇九此时的状态是什么原因所致,但他知道,如果想要将仇九击败,只能在这个时候。 在他为彻底化为魔的时候。 “出手!” 第七十一章 那魔化时下 僧人一声怒吼,佛光一凝,转瞬化为一道巨大的佛掌,呼啸着拍向仇九。而抓着镰刀的男子和子鼠也几乎在同时施展开全部的术法,宛若两枚出膛的炮弹一般轰向仇九。 光焰交织,气浪叠起。 满身红光身披半躯鳞甲的仇九眼眸中的一丝清明终于如巨浪中的稻草一般倒下了。他吼叫一声,旋身抬臂,一拳轰向佛掌,一掌横扫抓着镰刀的人和子鼠。煞气飙飞,凶焰高涨。轰隆隆的巨响,几道身影以不同姿势退飞出去。 而仇九站在虚空,宛若一头猛兽,长发飞扬,红光潋滟。 抓着镰刀的男子吞了口唾沫,瞪着那仇九,心中暗道,到底自己是魔还是他是魔,怎么他的气焰比自己还要邪恶信念转动,僧人盘膝而坐双掌合十,僧衣猎猎,金光迸射开来,蓦然间,僧人的身上一尊巨大的佛影展现开来。抓着镰刀的男子呸的一声,紧紧攥着镰刀,恶狠狠的道,“宰了他,回去给你们报功。” 僧人双眸一睁,猛喝一声,身上的佛影抬起巨掌轰然拍向仇九。 子鼠化为一头硕鼠,嘴里发出那细密的声音,瞬即一跃而起,落在那佛掌之上。 抓着镰刀的男子横移出去,手中的镰刀化作一轮圆光,破啸而出。而他自己双掌一合,口中喃喃自语,身上的气息时而高涨时而低迷。但看他的神色,却若是万分危急之时,无比的凝肃。当他口吐音声,一字迸出,天地猛然一晃。便有万千光影从层云深处迸射下来。 那是乱矢,也是流光。 凶焰高涨的仇九,身影一晃,飞身扑向了佛掌。佛掌一滞,一道寒光从手背、飞出。化作硕鼠的子鼠长身而起,四肢搜索,锋利的牙齿狠狠的将那寒光咬住。吱呀的一声,寒光断裂,子鼠旋身一条,俯冲仇九的面庞。而此时,那无尽的光闪穿过红光击中仇九。无数的音声,陡然响起,让人脏腑生寒耳膜撕裂。 那光闪却是被仇九的皮肤挡下。硕鼠扑来,仇九撤回的手臂一横,重重的撞在硕鼠的下巴上。咔嚓的一声,硕鼠下巴脱落,肥硕的身躯迭飞而起。仇九一步迈出,探手抓住佛臂,狠狠一扯,佛臂砰的一声被扯落下来。仇九顺手一抛,佛臂朝着大地飞去。僧人面色狞厉,双掌一错一扣,那佛影便一拳轰击一脚飞踹。无边劲气,如怒涛恶浪。仇九双臂一曲护在了面部,那拳脚便砰的一声落在了双臂上。仇九身影倒转,往后趔趄数步。 “杀!” 抓着镰刀的男子怒吼而起,身体旋飞,双腿踢打出千万光影。 被重击的硕鼠一手将下巴复位,怒气冲冲的蹿向仇九。抓着镰刀的男子不知在仇九的身上踢了多少脚,如旋风一般的飞远。而硕鼠张开口重重的咬在了仇九的胳膊上。这一口足以将山岳咬碎。但是仇九的肌肤却坚硬无比,硕鼠只觉得锋利的牙齿剧痛,然后咔嚓一声断裂了。硕鼠飞退,肥硕的身躯迅速恢复人形。 佛音滚荡,佛息迸发。 佛影似乎被激怒了,长啸一声,从僧人的身躯上疾驰而出。 巨大的佛影,宛若山岳,足以将仇九淹没。 仇九却是展开双臂,身上旋绕的光晕宛若是光圈紧紧的贴合在身躯上。他望着那欺身而来的佛影,眸光凶厉毫无弱化。他咆哮一声,迎着那佛影扑了过去。一大一小,便若是山岳与蚍蜉。可是,当两者好不想让的撞击在一起,谁强谁弱,却非体形所能判断。光芒迸射而起,撕裂层云,虚空共振。佛影嗡的一声倒退,然后寸寸裂开。而仇九滑身而出,身上的光环迅速的黯淡。 僧人闷哼一声,一口鲜血飞了出来。 抓着镰刀的男子落在僧人的身后,眸光阴鸷的盯着仇九。 “这样不是办法,他已经魔化了。” “必须杀了他!”子鼠飞到近前,恶狠狠的道。“若是不杀他,日后必为祸患。” 抓着镰刀的男子看了僧人一眼。那佛影已经散去,强烈的佛光和佛息黯淡了许多。他忽然一把抓住僧人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 “如今之计,只能合体,我们三人为一,实力必然暴涨,以此击杀此獠,定能成功。” 僧人面色骤变,想要说什么,可身躯忽然一滞,便失去了控制。抓着镰刀的男子和子鼠身影一晃,已是消失在原地。刹那间,僧人的脑海出现两个声音。 “就让我们魔、神、佛合为一体,便如同昔日的四兽神合一一样。你们速速退下,我来主掌。” “不行!” “怎么,你诸神有意见” 轰隆的一声巨响,裂开的云层之上,一道强烈的光芒急冲下来。 天地震荡,气浪滔天。 僧人的身躯猛然间暴涨。佛光佛息,神意神念,魔道魔魂,交织在一起,化为那可怕的威严和气势,如同光柱一般的腾升而起。僧人的身躯,一瞬间便参天挺拔,如同天地之诛,那结实的肌肉,凝聚着无穷的力量。三色的光芒,三色的气息,环绕其身。 吼—— 僧人怒吼,气吞山河,狂暴的气流,凶猛的拍向仇九。 双方便如同势均力敌的猛兽,彼此互不相让,互相的凶恶激发出彼此的潜能。面对僧人的怒吼,仇九亦是狂吼一声,将那拍击而来的气浪逆转而去。瞬时间,双方扑向彼此。两头人形猛兽在虚空中碰撞。拳脚飞舞,气焰高涨,力量迸射。这天地,仿佛随时会因为他们的撞击而华为碎片。 大地已经撕开,地下蛰伏的生命纷纷遁逃。 黑暗,在这可怕的交锋之中不断的退去。 光芒绽放,闪烁在这凄寂苍死的时空之中。 犹如那光火,一闪而过,璀璨夺目,却又凶猛狠厉。 僧人的力量,却是强大的。凝聚了神佛魔的力量,如同湍流汇聚成的汪、洋,无穷无尽,又霸道强势。而仇九,虽然只是一己之力,但那力量却是诡异的,它如同星河之中的黑洞,看似渺小卑微,却又能吞噬星辰。 这两股力量的交锋,一时间难分高下。 而且,彼此变异的身躯,却又非凡胎肉体所能比较。这两具躯体,宛若经过了无尽岁月的锻造,早已刀枪不入坚硬非凡。那力量的撞击,劈砍、切割、撕扯,于那肉躯无关痛痒。而他们,也似乎也失去了感知。只是生命的碰撞厮杀,由空中到地面,由地面到天空,既而在那云层之上。 你来我往的搏击,是生命最本能的反应。 当生命混沌时,只有搏杀才能换得一时的安全,也才能夺得果腹的食物。 野兽的时候,是生命最初也是最重要的时候。 也正是这蒙昧残忍的时候,促成了生命的高低贵贱之分。 强者生存,弱者湮灭。 强者恣意,弱者卑微。 轰! 僧人被一拳击中,退飞出去。仇九怒吼一声,扑身而起。僧人身躯晃动,背后突然伸展开一对对翅膀。那翅膀飞快的震颤起来。狂风倏然席卷而出。仇九身形一滞,那僧人便从他的头顶掠过,然后一脚后踹,重重的击打在仇九的背上。仇九往前一晃,几乎从高空中跌落下来。僧人旋身,那翅膀化作锋利的兵刃,斩向仇九。仇九旋身过来,面对那薄若蝉翼的利刃,被鳞甲包裹的手臂立时横在面前。 铛铛铛铛! 火星四溅,那翅膀所化的利刃斩击下来,便如斩在了金铁上,然后倒卷而回,重新化为翅膀。一只只如巨锤一般的拳头破啸而来,重击在仇九的面门和胸膛上。仇九闷哼,身体飞起。僧人箭步而来,双臂探起,扯住仇九的背脊,然后朝着大地重重一掷。 砰! 仇九砸在地面上,龟裂的地面立时凹陷,化作一道狭长的深渊。仇九的身体不断坠落,撞击在那如利刺一般的石柱上。他怒吼起来,可是却止不住身体的下坠。 僧人落在裂缝边缘,眸光阴冷的望着那漆黑的裂缝。 僧人双臂一圈,立在胸前,嘴里喃喃自语不知在念着什么。 很快,僧人后背的翅膀消失了,却有八条臂膀伸张开来。每一条臂膀上,是那密密麻麻的嫩芽。那嫩芽却绝非普通嫩芽,而是如一个个被困守了千年万年的妖魔,它们不断的挣扎出来,发出那凄厉的叫声。僧人嘴唇一张,滚滚黑烟,呼啸着扑向那裂缝,而手臂上的嫩芽也化作一只只青面獠牙的恶鬼。 轰隆! 裂缝深处传来雷鸣之声。无数鬼哭之声激荡翻涌。 僧人盯着那裂缝,确定仇九还在下坠,便长舒口气。 这时候,僧人的脑海里响起子鼠的声音,“这混蛋这次走不掉了!” 僧人的声音响起,道,“贫僧以十八层地狱中的寒冰烈焰封住了出口,他如何能够出来更何况,还有十八层地狱的恶鬼,也足以将他生吞活剥。” “嗤!”拿镰刀的男子冷笑道。“凡人毕竟是凡人,区区术法又算得了什么。你们瞅瞅这深渊之中可还有别的东西。” 僧人定睛一看,却见到在那黑暗之中,一道道寒光密密麻麻横亘其中。如刀似刃,却又在不断的生长。 拿镰刀的男子道,“这是我猎道者的禁术,名为化道阵,由祭台的祭刀作为阵眼,阵眼不下亿万个。” 僧人和子鼠倒吸一口凉气。拿镰刀的男子道,“只可惜,这样的禁术非我能用,若非我们合体,凭一人之力根本调动不起来。还好,我们合体,力量暴涨,那祭刀便感受到我意志的召唤,这才形成阵法。” “这么说,他死定了”子鼠问道。 “阿弥陀佛,”僧人道。“此獠身死,大家便可以放开手脚了。” 却在这时,脚下大地突然间剧烈晃动,僧人未及反应过来,右腿便被什么东西抓住。僧人的面色骤变,脑海里三个声音惊叫起来。僧人那庞大的身躯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这时候,从那裂缝中爬出一道身影。这身影四肢着地,浑身漆黑,上面是无数的伤痕,一双眼睛猩红而阴森,宛若万鬼的阴寒都凝聚到了这双眼睛里。 而裂缝中,却涌起烈焰,爆裂之声,尖叫之声,呼啸之声,滚滚荡荡。 这身影一爬出来,便凑到了倒地的僧人面前。 望着这身影那扭曲的身躯,僧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还是那个人吗这不就是一只形态怪异的野兽吗这野兽庞大,阴森,身上的伤痕也流露出那乖戾的气息。僧人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混沌!” 那身影砰的一声一掌拍在了僧人的脑袋上,那脑袋便如西瓜一般爆碎。然后那身影残暴的扯断僧人的四肢。当僧人的身躯只剩下躯干的时候,这身影直立而起,一把拽住那躯干一步步朝着远处的经络走去。 那经络已经死了,干瘪瘪的如同一条死去多时的蟒蛇。 砰! 躯干被掼在经络的身上,那身影抬起脚,重重的踩踏下去。 一脚,两脚,如在发泄心中的怒气一样,那身影不断的踩踏,当那躯干和经络的尸躯被踩的支离破碎的时候,那身影依然没有丝毫停手的意思。 整个天地,无比的寂静。退到一边的黑暗,瑟瑟的望着这个丑陋而凶暴的身影。 吼—— 那身影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发出一声怒吼,怒吼让周边的黑暗不由得又退出很远。音声激荡,天地肃穆。苍寂的时空里,这个身影饱含着沧桑与孤寂。仿佛在无尽的岁月里,伴着它的便是这孤寂。 “陈文!” 突然,一人在远处失声喊道。 那身影猛然转身,然后揉身扑了过去。气势凌厉,凶狠霸道,竟是没有丝毫的迟疑。 小荷站在远处,当她看到那身影的刹那,内心里便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于是脱口而出。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话一出口,那身影便朝自己扑了过来。可怕的身影,可怕的气势。小荷的心悬了起来,整个身躯定定的站在那里,无声的颤抖着。 “陈文!” 凶恶的风扑面而来,小荷那满头的黑发在脑后飞扬。 那身影越来越近,威压让人窒息,甚至让人感觉脏腑要被碾碎。 一行泪珠悄然滑落下来。 “你不记得我了吗你不记得村子里的小花了吗陈文,是不是你” 吼—— 那身影怒吼一声,身影却是没有丝毫的迟滞。百丈,十丈。眼看着那庞大的身躯以摧毁山岳的气势撞来。小荷闭上了眼睛。她似乎认命了。泪水在脸庞上闪翼着晶莹的光泽。那身影抬起了手掌,然后重重的朝着小荷拍去。 却在这时,小荷背上的包袱突然落在地上。 那包袱散开了,一缕金色的光芒冉冉而起。 那身影凶狠的眸光突然一凝,拍下来的手掌猛然一甩,轰隆的一声巨响,远处的大地被击中腾起无尽的尘土。那身影在距离小荷咫尺的刹那停了下来。狂风远去,气浪爆鸣。那身影站在那里,呼出的气息落在小荷的脸上。小荷的睫毛颤动着,眼睛缓缓睁开。 这个黑漆漆的身影,这个丑陋而狰狞的身影,这时候竟然有了丝丝的灵气。那双猩红的眼睛里跳动着柔光。是他,是陈文。泪水止不住的淌落下来。他还记得我,还记得我们的过去。陈文。陈文。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野兽的咆哮声。大地猛烈颤动,虚空恍惚着。站在小荷面前的身影倏然转身,然后大步冲了出去。小荷愕然,呆呆的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远。黑暗侵袭,视野一下子变得漆黑。 “陈文!” 小荷嘶声喊道。 第七十二章 狂风巨浪 天地一片漆黑,狂风在大地上驰骋。 无半点星光,甚至屋子内的烛焰也湮灭在这黑暗中。 寒意森森,积雪不时从屋檐上滚落下来。 铜盆里的炭火已经熄灭,余温很快被森冷的气流冲淡。 啪的一声,一人抬起手在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上拍了一下,然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环视众人,嘴唇翕动着,却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大步从屋里走了出去。门开启的刹那,寒风涌了进来。 眸子在黑暗中闪烁,有几个人张嘴想说什么,却都没有说出来。气氛压抑,每个人的心里都如同压着一块巨石。轻声一叹,穿着长袍的千胜先生站了起来,道,“你们想说什么,我都清楚,只是如今局势,走出去就是死。我们不能牺牲了,哪怕是一个人,都会让我们损失惨重。” “可是,我们待在这里有什么意义”青城山的白子序道。自成青城派的掌门下落不明之后,青城派便一团散沙,白子序作为青城派青年一代的杰出人物带着一群人冲出重围,与千胜先生等人碰到了一起。白子序目光熠熠的望着千胜先生,继续道,“极夜不知能持续到何时,生灵涂炭,妖魔横行,我们这些修行之人若是不有所作为,只会让天下耻笑,让我们自己内疚。死,又算得了什么,若是能救一人十人百人,那便足够了!” “可是救了之后呢”千胜先生道。 白子序一滞,颓然瘫坐在椅子上,道,“极夜极夜,让我们如无头苍蝇一般!” “我们要有退路啊!”千胜先生道,语气无比的疲惫沧桑。一路走来,他们几百人到现在只剩下百余人。他们是救了人,可是救了之后又被突然钻出来的妖魔杀得片甲不留。面对汹汹的妖魔,他们连自己都难保,如何来保护别人。“我们要有退路啊!”千胜先生重复道。“没有退路,我们不但会让别人陷入绝境,更会将我们自己推入绝境。我们是要做有意义的事情,但是我们所作的事情必须谋划周全,而不能凭着一时血气之用。” “要么,我们入山!”武当的天玄子开口道。 “山中全是妖魔,”白子序道。“我们入山如羊入虎口。” 天玄子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须,道,“也不一定。我们是瞎子,妖魔也可能有些是瞎子。并非所有的山岳都成了妖魔的领地。” “比如说”白子序道。 “如我武当山。”天玄子道。“武当山有祖师庇护,更有千万年前的前辈强者镇场,妖魔一时并不能轻易攻陷,我们若是能入武当,必然受到庇护。目前唯一的问题是,我们如何进山,如何突破妖魔的阻拦” 千胜先生心中一动。这时候有人在敲门。千胜先生走了过去推开门。一人站在门口,寒风呼啸,吹拂这两人的头发和衣袂飞舞。 “先生,夫人有请。” 绝影大当家死后,绝影便由夫人掌控。千胜先生回头对众人道,“你们先议着,我去去就回。”便跟着门口那人朝隔壁的院落走去。没有灯火,建筑在黑暗中静默。穿过洞门,走过石子路,来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淡淡的清香随着寒风弥漫。千胜先生深吸口气。这些时日来,夫人一直隐蔽在院落内少有外出,平常有什么事都是安排这个丫头传话。如今极夜,妖魔横行,绝影的人们都收缩到了附近。 “千胜拜见夫人!” 一声轻轻的叹息在屋内响起,然后传来女子那柔婉的声音。 “先生请坐!” 千胜先生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朝黑暗中的女人望去。他看不见女人的身影,却能感受到女人那萧索的气息。 “外面的事情,我已有所耳闻,怕是不容乐观。” “是,”千胜先生道。“妖魔在附近已经出没,随时会袭击这里。我们在考虑是否离开。” “离开”女子道。“离开又能去哪” “武当的天玄子说去武当,”千胜先生道。“只是还没有决定下来。” “武当距此千百里,既然附近已有妖魔出现,要抵达武当也不容易。”女子道。 “是,”千胜先生道。“这是很重要的问题。只是我也担心,武当作为圣地,不必旁处,是否也成为了妖魔的眼中的宝物成为争夺的场所,若是,则我们此去便如入狼窝。” “先生思虑周全,历来处事稳当,想来对目前的局势及走向已有所思索。”女子道。“我一介妇人,相公在世时尚且不理外务,到如今相公撒手而去,眼前的事情便千头万绪,我一介妇人也没个准见了!不过,想来也要有所安排的啊!” 千胜先生心中疑惑,问道,“夫人所说的是” “绝影虽然没落,到底还有根基,”女子道。“且既然大家都没个去处,不如去我绝影禁地。” “呀!”千胜先生大吃一惊,道。“夫人当真” 女子淡淡一笑,道,“我虽然短见,却也要顺应局势啊!而且他们去往我绝影禁地,也为我绝影提供一分助力,何乐而不为呢!” 千胜先生欢喜的道,“夫人慈悲,想来大家都会同意的。” “我不想绝影在我手中丧失,”女子道。“只希望能好好传承下去,不让相公在九泉之下失望。先生,平素你虽然跟随的是二弟,但到底是我绝影的智者,希望你提携一二,让我绝影既能传承下去,又能为天下苍生做点事情。” 千胜先生长身而起,朝着女子深深一拜,道,“千胜多谢夫人。” 女子起身到了千胜先生身前,将他轻轻扶起,然后走到门口,望着那无边的黑暗。风吹拂着她的脸庞,带起黑发在黑暗中舞蹈。美丽的眼眸,凝聚着坚韧的光芒。 “你说,二弟能回来吗” 千胜先生嘴唇紧闭,眸光黯淡下来。对于蒙圩,他已不再抱有幻想。往日蒙圩与他们交好,彼此自然深知各自的追求和抱负。蒙圩所渴望的不是富贵权势,而是武道上的强势。如今蒙圩投在王凯之门下,自然是抱住了大腿,实力大增不说,更是在整个苍生面前高人一等。 他变了! 千胜先生在心中叹息道。自己这些人再也回不到往日里那友好而洒脱的地步。 “先生认为,二弟回不来了,是吗” 面对女子的询问,千胜先生低叹一声道,“二爷的抱负,我们是知晓的。他若是投在别的人门下,或许还有转机,可那猎道者,”他摇了摇头。“那可是外域之敌,传闻灭了不少时空,如此势力岂会那般容易放弃二爷。” “可他是相公唯一的亲人,”女子道。“我是看着他成长起来的。” “夫人!”千胜先生心中遗憾的道。 女子却没有让他说下去,道,“我相信他,他只是受到蛊惑,总会清醒过来的。” 千胜先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道,“希望!” 女子伸出手,一片片雪花落在掌上。她道,“人总是会犯错会走错路,我们要给他机会。”转过头,望着千胜先生。“先生,刚才的话你跟他们说说,看看他们什么意思。若是愿意,我代表绝影欢迎他们。” “是,夫人。” 千胜先生快步离开,回到了先前的屋子。屋子里已燃起新的木炭,炭火在黑暗中闪现不出来,只有那温热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千胜先生道,“刚才夫人见我,说是愿意打开绝影的禁地,让我们在那里停留。” “绝影的禁地”天玄子吃了一惊,道。“那可是绝影的密藏之地啊!” “夫人可有什么要求”白子序问道。 千胜先生道,“夫人心善,比没有要求。更何况,这样一来对绝影也是有好处的。” 白子序起身道,“这是应有之意,如今我们大家都在一条船上,面对着共同的敌人,彼此守望,互相帮助,才能凝聚起更强大的力量度过劫难。我同意夫人的提议。” “我也赞成。” “我也赞成。” 屋子里的人纷纷表态。天玄子吁了口气,道,“本来还担心出去的安危问题,如今迎刃而解。若是有酒,我们当浮一大白。” 众人笑了起来。千胜先生微微一笑,道,“如此,我们便行动起来。外围的人需要通知他们,让他们做好准备。我们此行,必须迅速果决,路上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这样,我带一队路探路,你们护送人员通行。”白子序道。 “这怎么行,”天玄子道。“还是我来!武当弟子还有二十七人,足以组成剑阵应对危险。” 白子序摇头道,“剑阵保护人员才是最妥当的,而探路之用,则过于拖沓不便。就这样决定了,我去召集人手。”说话间他已是跨步走了出去。天玄子叹息一声。 “青城人杰辈出啊!” 夜深深,没有尽头。黑暗中大地上已是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天地,树木,山河,在这黑暗中没了面目。 散落的人在雪地上,他们蹲伏在那里,使劲的搓着手哈着气。寒意凛然,深入骨髓,让人难以自持。 “娘的,这群王八蛋要是该来,老子砍瓜切菜一般将它们收拾了!” “哈,佛爷,佛门不是讲究七戒吗你这动不动就是厮杀的,可是坏了道行啊!” “你个青瓜蛋、子懂个屁,佛法无边普度众生,却也有怒目斩妖,救人于苦海之中的境界。” “对喽对喽,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佛爷这可是大境界呀!” “哇呀呀,老鬼说的没错,洒家这是佛门高境界,那些只知道阿弥陀佛的秃驴懂个屁!” “哈哈!” 狂风呼啸,飞雪如絮,洒落在众人的身上。不一会儿,他们的身上脸上,已满是那白苍苍的雪片。当一群人从他们面前疾行而去,他们便纷纷站了起来,然后从一侧饶了过去,很快便在数里之外的一处山坡停留下来。 “都警醒点,这群孽畜虽然可恶,却是狡猾的很,莫要让它们钻了空子。” “佛爷,听说上次极夜你便在妖魔群中厮杀出来,那次杀了多少妖魔” “上次呵,好汉不提当年勇,你们睁着眼睛看着,这次定然不会少。” “那佛爷你可得照拂我们一二啊!” “那是当然,洒家我是什么人!哈哈哈哈!咕嘟。” “佛爷,给我喝点。” “行啊,不过洒家我也没多少了,给你喝了,洒家喝什么喂,老鬼,你怀里的东西掏出点来给洒家尝尝。” “佛爷这是惦记着我这点好东西啊!” “放屁,我们一条战线,自然是有好东西都拿出来大家分享嘛!快点,别抠抠搜搜的。” 咀嚼着辣椒,那辣味便在口腔里爆炸似得蔓延开来。冰冷僵硬的身躯,也在这辣意的驱驰下,渐渐有了暖意。这时候,一个矮个子忽然圆睁着双眼,大叫一声,慌忙抓起地上的一杆长刀砍了出去。 “有妖!” 呼啦一声,一道道身影转身扑了出去。他们反应很快,陌生的气息,陌生的身影,甫一出现,他们便进入了厮杀的状态,并在最快的时间展开了攻击。刀光,剑气,枪芒,在黑夜中疾啸。那嘶吼之声瞬时间响了起来。狂暴凶厉的气息滚滚荡荡,竟是将他们这几个人围了起来。 嗖的一声,一支烟花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炸开。 散开的焰火,如绽放的花朵,无比的绚烂。 那在后面疾驰的人群蓦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碰上妖魔了吗” “妈呀,要死了!” “我就说不能出来,现在好了,我们前路被堵后无退路,只能让妖怪杀了我们了!” “住嘴!” 人群乱哄哄起来,有恐惧的紧张的,有抱怨的,也有斥责的。千胜先生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到了天玄子的面前。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天玄子点了点头,朝不远处的人挥了挥手,对千胜先生道,“放心,我们武当剑阵天下闻名,即便我们身死,也会护得大家周全。” 天玄子一闪即逝,一道道身影立时散落在队伍的周边。 千胜先生面目森冷,挥手喝道,“保持队型,快速通过。” 狂风怒啸中,一道道凶狠的怒吼声远近响起。天寒地冻,肃杀凶恶。这黑暗里,不知多少邪恶从蛰伏之中苏醒过来。怒吼,咆哮,狂风在平旷的大地上一滞,既而化作一团团讥讽倒卷而回。 那狂奔的队伍,宛若是激流之中的舰船,在恶浪风波之中勉强维持着平衡。不过,却在这队伍的四周,一道道身影冲天而起,剑气蜂鸣,冲霄激荡。那剑气凶猛,交错在一起,化为一道刚猛的结界。这结界是移动的,随着那队伍在黑暗中前行。 惨叫声响起,已经有人死去。鲜血在黑暗中浸染素白的血。 爪牙舒张,一道道野兽的身影飞扑而来。 厮杀,纠缠,碰撞。鲜血洒落一地。 第七十三章 狂风巨浪中 “啊!” 风急,雪狂,惨叫之声骤然响起。 华僧怒吼一声,手中横刀一抹,从一只野兽的脖颈掠过。他那魁梧的身躯跃起,宽阔的脸庞满是杀意。刀光猎猎,撕开那狂风风雪,在暗夜中纵横。地面,半空,密密麻麻的野兽,无穷无尽。 这些野兽已经异化,成为了妖魔。 它们凶猛,狂暴,狠厉,悍不畏死。 惨叫之声不断响起。一行十五人,只怕已剩下不多。想到这些人刚刚还与自己有说有笑,而今却一个个陨落。华僧的内心里不由得凄呛愤懑起来。抬头一扫,不远处的白子序沉着冷静,一手青城剑法滴水不进绵密狠辣。华僧暗吸一口气,不能急躁,不能被愤怒蒙蔽了心智。 队伍在千胜先生的人的护持下已经远去,妖魔似乎并没有追上去,只是将重心倾斜在自己等人的身上。如此也好,至少自己等人没有白费功夫,为他们争取了时间。想念间,一只野兽从右侧扑来,利爪森森,獠牙如刃。华僧扭身避开,手中的横刀竖起,那野兽噗的一声便被横刀捅了个窟窿,哀嚎着落在地上。华僧双腿摆动,一拳轰鸣,横刀斜切,拳风刚猛,刀气凶悍。 倏忽间,风翼席卷,厉鸣激荡。刀势骤然一滞,拳芒陡然破碎。华僧闷哼一声,身体急速砸向地面。他的右侧面颊一片灼痛,如烈焰灼烧一般。他砸在雪面上倒是没有受什么伤,只是面部的灼痛却越发的严重起来。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右侧的眼睛如被雾气蒙漫似的。 砰! 不远处的地面传来撞击之声,随后又传来痛苦呻吟声。 华僧急忙跑了过去,“老鬼,你怎么了” 那人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华僧伸手一摸,心中便升起寒意。那人的脖子已经被切开,鲜血不断涌出来。但那人却一把抓住华僧的手,那力量似乎将余生的所有力量都使上了。 “老鬼!” 很快,那人便死了。华僧双目蓄泪,心中悲痛万分。 不远处的白子序剑光炙热,化作无数的光影,将一道道凶暴的身影从半空中卷落下来。哀嚎嘶吼,不绝于耳。华僧闻声扭头望去,蓄泪的双目光芒冷冽。他抓起横刀长身而起,如一头凶猛的豹子扑了上去。 他本就是修炼锻体横练功夫,一身肌肉千锤百炼无比的结实,无论力量、坚韧、毅力,都是出奇的好的。这一刻他携怒恨而起,便是将毕生的苦修和全身的力量爆发出来。狂风扑面,地面的积雪剥离而起,横刀一展,刀光凶猛而出,在那道光映照下,一道道身影狰狞可怖。华僧怒吼一声,横刀逆转,一挑,一勾,斜着掠起,竖着劈下,横斩,圈扎,这一招一式无疑都是战阵厮杀手法。但闻得血液飞溅残肢落地,一道道身影倒在地上。 冷冽的空气中,血腥气味弥漫数里。 队伍已经行出十数里,距离华僧他们已经有些距离。华僧那便的厮杀这些人已是听不到了。一路上无有阻拦,那些心绪惴惴的人不由得平静下来。绝影禁地在前方五十里之外,按照现在的速度,他们可在几个时辰内赶到。 千胜先生一颗心却是悬着,并不为眼前的平静而安心。他抬头瞥了一眼武当的弟子,他们却都神情肃穆,一副随时厮杀的样子。剑阵的力量笼罩里许范围内,那刚猛的力量波动,让人心生感叹。 忽然,队伍中一人摔倒在地。 速度不由得一滞。千胜先生快步走上前去。 “怎么回事” “他晕倒了!” “背上他,继续赶路。” “可是我们累了!” “累了可怕还是死可怕” 千胜先生闻言不由的恼怒起来,这些人真是不知好歹,到了这个时候还拎不清轻重。可是发火是没有用的,要带好一支队伍,除了雷霆手段,还要言简意赅的点明处境的凶险。千胜先生叹息一声,语气和缓起来,道,“极夜不去,妖魔近在咫尺,我们要想活路,便当隐忍坚持,若是此时停留下来,我们的凶险便无限增加。大家都是修道之人,虽然本事有强有弱,可到底不是普通人。背上他,继续赶路!” 停下来的人心生愧疚,连忙背起那摔倒的人。 但在这时,一声厉吼忽然间响起。队伍行进骤然被打乱,许多人停了下来,面无人色的张望。那厉吼声起,一人忽然指着远处大叫道,“妖魔!” 狂风从头顶掠过,武当剑阵骤然一变,一道道剑光朝着远处斩落过去。 哀嚎,血溅。 千胜先生面色凝重的吼道,“还不继续赶路!” 嗷—— 前路被阻,无数身影密密麻麻如千军万马拦在了前面。 天玄子的声音响起。 “变阵,杀!” 武当剑阵又是一变,如同一道蓄势待发的箭矢。随着天玄子声音的落下,刚猛的力量破啸而出,朝着那密密麻麻的身影冲了过去。千胜先生紧紧攥着拳头,旋起的心如同坠石,仿佛随时都要落下来。这种落下,不是放心安心,而是崩溃。 “跑,快跑!”他喊道。 不少人仓惶奔窜,有的人朝两侧跑去。 面对骤然出现的危机,生命总是表现各异。生命,在个体化的私欲中,有的表现勇敢担当,有的卑微怯懦,有的自私残忍。那朝两侧奔窜的人旋即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千胜先生无法阻挡他们,只能如一面旗帜一般带领着其他人继续朝前奔跑。 风,狂风,裹挟着绵密的雪片,在黑暗中疾啸。 天玄子在二十七名武当弟子的拱卫下,长剑在手,化作一道道玄奥的剑影。长须飞舞,瘦长的脸孔严肃而冷厉。当他一剑刺出,二十七柄剑同时朝着一个方位刺去。他们不是个体,而是一个整体,他们每个人的力量凝聚到一起,便如那大江大河。力量可弱可小,一人之力弱小,十人二十人的力量还会小但见到一道剑形极光轰然朝着前方飞去。狂风如剑,席卷迸发。大地上那厚厚的积雪瞬息间被裹挟一空,甚至大地的面皮,也被揭了起来。 那密密麻麻的身影轰然怒吼,便齐刷刷的扑了过来。 果真是千军万马,大地都被踩踏的震颤不已。 那凶厉,那狂暴,那浊闷的野兽气息,扑面而来。 二十八人,一个阵法,二十八柄长剑。 嗷呜—— 一头狼仰头长啸,血色的毛发在狂风劲气中飞舞。 无数形态各异的野兽,或奔驰,或飞扑,或俯冲,或旋舞,如同狂魔乱舞一般,水泄而来。 剑形极光在那密密麻麻的身影中落下,瞬即炸开。无数的断光残缕飞溅而起,如那炸开的烟花。在那光亮中,成百上千的野兽被可怕的力量席卷着化为模糊的血肉。可是,那并未阻挡野兽们的凌厉攻击。它们如同没有感知的机器,当指令发出,便只有一个意念。 杀。 杀。 成千上万的野兽扑上来,剑阵的气势如同被激流冲击的河水,开始变形、扭曲。各守方位的武当弟子,挡住了可怕的力量,却分外吃力起来。天玄子眸光一扫,声色无比镇定的喝道,“天玄地清,道法自成,无物无我,遨游太虚。听令,卸!” 长剑自胸前掠起,直指苍穹。剑尖光闪,无数的力量顺着剑刃倾泻而下,砸击在地面上轰然作响。卸字诀将大部分的压力卸掉,众人顿时感觉轻松许多。瞬即听到天玄子的声音,“刺!”众人纷纷将剑前刺,力量凝聚,锋芒汇聚,一道道扑过来的身影被洞穿。“斩!”剑式又变,斜砍而下,哀鸣顿起,无数的血液在视野中飙射。“收!”将剑回撤,天玄子一指点出,长袍飞舞。“压上去!” 众人身影向前,迈出一步。剑阵威压,一下子将席卷而来的野兽气势压了下去。有的野兽竟然开始后退。他们所过之处,剑阵如收割的镰刀一般将迟滞的野兽斩杀碾碎。 黑沉沉的夜幕下,不知多少血肉散落在地上。 那丑陋的形态,似乎只有黑暗才能直视。 天玄子一群人压住了野兽的气势,千胜先生便带着一群人从撕开的口子中逃了出去。他们已经走远,天玄子长吁口气,心中的巨石缓缓落下。忽然,他的眉头一挑眸光一凝,面色骤然大变,连忙喝道,“小心!” “啊!” 一名武当弟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在半空中炸为血雾。 一道幽灵般的身影骤然腾空,一击即中,瞬即扑向另一人。骤然的变故,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天玄子虽然反应快,但那身影的速度更快。转瞬,三名武当弟子被撕成了碎片。天玄子的面色无比的凝重,连忙喝道,“缩阵。”一道道身影急忙飞到他的身边,背靠背盯着四周。 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 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裳。危险的气息,此时无比的清晰。 剑在手中,剑光在黑暗中流转。 那身影不见了。难道是吃饱了离开了不可能。野兽是没有满足的。它一定是隐藏在附近,等待着自己等人露出破绽。他们二十四人背靠背站在那里,剑直指前方。每一个方位都有人盯着。这定然让那野兽失去了机会。彼此都在等待,等待对方露出的破绽。可是,天玄子等人的敌人却不止那诡异的野兽,还有其他的野兽。当他们的气势消弱,那些败走的野兽便重新聚集起来,然后跃跃欲试的准备着第二次的攻击。 远处卷起一道刺目的白光。 那白光撕开夜幕,卷起片片的殷红。 有人朝这边来了。 是谁白子序,华僧,还是谁 千胜先生带着众人离开多远了,距离绝影的禁地还有多远 汗水从握剑的手中滴落下来,随着那寒风舞蹈,结成冰珠落在地上。 地面上一片狼藉,白雪被玷污,血液和肢体遍布。 突然嗤啦一声,天玄子的后背被撕开了一条血痕。天玄子猛然转身,一剑直刺出去。 “背后,小心!” 众人同时转身,从不同的方位和间隙刺出一剑。 风在呼啸。后背火辣辣的刺痛。 众人一剑刺空。那身影神出鬼没,一击即退。 而此时,无数的野兽嘶吼着扑了过来。 他们如同孤岛,被无尽的浪潮围裹。而那浪潮,却是不断的拍击过来。天玄子的修为很高,足以应对那不断席卷而来的力量,可是其他人呢其他人却没有他那样的本事。面对野兽的袭扰,不少人的体力不断的下降,只感觉浑身麻木而僵硬。寒风袭来,让他们不由得阴寒彻骨,瑟瑟发抖起来。 不断袭来的野兽,被一次次击退。 天玄子的重心还是放在那神秘身影上。那身影才是最大的危机。只是,无论他怎么凝神静气,都感觉不到那身影的存在。这是实力上的差距吗自己等人如被猫戏耍的老鼠一样。想念间,远处的白光消失了,却有一道凌厉的剑光突然间朝着自己这方向驰来。他双目一凝,是白子序。 嗤啦,天玄子心神一松的刹那,胸前突然被利爪撕破。 天玄子叫了一声,一剑圈扎,立时腾空而起。 “妖孽,找死!” 剑光匹练,在夜空中绽放开来。 天玄子脚下的武当弟子一头雾水,仰头望去,却只见那剑光如波浪似的。倏然,一名武当弟子尖叫一声,天玄子垂头望去,心中骇然,连忙朝那弟子飞去。那武当弟子的面前不知何时站着一道浑身毛发黑漆漆如棕熊一般的身影。那身影望着那武当弟子苍白恐惧的面庞,阴恻恻一笑,噗的一声,利爪便穿透了那武当弟子的胸膛。天玄子目眦尽裂,双目赤红。 “妖孽,贫道与你不死不休!” 剑风劈斩下来。其余武当弟子纷纷退开,然后举起长剑砍去。 可那棕熊般的身影瞬时消失在了原地。一道道剑光落下,却是落了空。 “该死,该死,该死!” 天玄子怒火中烧,心绪已是不再平静。他挥剑狂舞,将从地面扑来的野兽斩杀。可是那神秘身影却无影无踪。就在这时,百步之外突然卷起一片血光。天玄子立时从愤怒之中平静下来。那血光一闪,一道魁梧身影嚎叫着冲上半空。可是,那身影一动,无数的剑光便圈扎而出,将那身影撕成了碎片。 “白子序!”天玄子叫道。 一道身影疲惫的出现在天玄子的面前,目光淡淡的朝地面一扫,道,“与他们纠缠毫无意义,千胜先生他们应该快到了,我们走。” 白子序的身上满是血腥气味,不知斩杀了多少妖魔,才让他变成这个样子。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此时如同杀神一般,即便是天玄子,也感觉浑身的毛孔闭合,有些敬畏起来。天玄子嗯了一声,连忙招呼其余武当弟子。 “我们走!” 众人御空而行,任由身后那野兽的嘶吼咆哮,只想着尽快追上千胜先生等人。但是,白子序只是一人回来,其他人呢天玄子心中莫名的感伤,化作无声的叹息。 第七十四章 狂风巨浪下 快到了。 前方的黑暗中闪烁着几点光亮。 千胜先生心中一喜,又不由得一阵唏嘘。绝影总部,他已是有多年没有来了。想起往日的场景,如今故人多已离去,物是人非啊!人群也是欢呼起来,纷纷加快了速度,飞奔过去。那光亮在视野中一点点放大,哪怕积雪深厚,哪怕狂风更甚,也难以压制住人们内心里的狂喜与激动。渐渐地,那光亮变得清晰,甚至可以见到光亮下的人的轮廓。 千胜先生的心终于落地,那紧紧绷着的心弦也松开了。 他回头望去,不知道天玄子、白子序、华僧他们这些人现在怎么样了。蓦然间,他的心里蒙上了阴翳。厮杀,总是他们顶在前面,为自己这些人遮挡狂风暴雨。 “先生在想什么?”女子出现在千胜先生的身边,问道。 千胜先生回过神,苦涩一笑道,“再次来到绝影,心里有些感慨。” 女子戴着斗笠,面上蒙着纱巾,看不出神情。她点点头,道,“人生如梦,转瞬即逝,物事如潮,起起伏伏。与相公出来,没想到回来的却只是我自己。” “夫人节哀!”千胜先生道。 女子勉强一笑,道,“走,先生,待会还需要先生来安排组织呢!” “嗯!” 门开启,疲惫不堪的人群缓缓进入。当门闭合,一盏盏灯笼被悬挂起来。高墙上立着一排的人影,个个面色凝肃,刀剑出鞘。狂风呼啸,飞雪连绵,沉沉的夜幕绵延至天地的尽头,黎明没有丝毫的踪影。 人群被安置在偌大宅邸的一侧,女子在几个中年人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密室。密室里摆放着灵牌,灵牌前的蜡烛和线香燃烧着。一张画像贴着墙上,干瘦,精神,眸光炯炯。女子望着灵牌和画像,不由的双目濡湿,面露凄哀。取下斗笠和纱巾,女子的面庞显露出来。虽然已有些岁数,但女子的容颜却在时光中得到了打磨,更显丰腴和艳丽,如同成熟的果实。 “夫人!” 女子深吸口气,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们下去,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 女子一人留在密室里,无数的往事在脑海里翻涌,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视野朦胧,那画像中的人似乎在朝她走来,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庞。她哭的很伤心。成亲至今十余载,蒙田虽然显得粗鄙少却浪漫,但对她却是无不应从,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无比深厚。多年来,两人没有生下儿女,若是换做旁的男人早已另结新欢,可蒙田却没有。女子想念至此,不由得匍匐在地,哭出声来。 青丝如瀑,遮住了她的脸庞,香肩颤动,泪水浸湿了脸庞。 这时候,一阵风忽然袭来,烛光摇曳,香灰断截。 女子直起身,猛然回头望去。门是紧闭的,密室是封闭的。风却不知从何而来。难道,她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渴望,难道是他回来了她回头望去,目光灼灼。 “你回来了吗相公,你回来了吗” 她呢喃道。 “嫂嫂!” 却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画像里飘出来。女子呆了一呆,眼泪无声的脸庞上流动。 “谁” “是我啊,嫂嫂,怎么连小弟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一道身影从那画像之中飘然而出,立在了女子的面前。年轻,俊逸,带着一副傲然之色。女子凝望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庞。 “蒙圩!” “嫂嫂!”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蒙圩淡然一笑,道,“嫂嫂说的什么话,这是绝影,小弟怎么不能在这里。” “不、不是,”女子心绪杂乱,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你怎么在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的心绪不知是喜还是担忧。蒙圩的身份,足以让任何人警惕。“你怎么会从相公的画像里走出来” 蒙圩回头看着那画像。那是他的大哥,可是他的心里已经没有波动。人的生死,总是平常的。这些时日里,他见到过的生死还少吗生命,只有自己强大,才能自己主宰,才能自己掌控。 他道,“嫂嫂不欢迎我回来吗” 女子站了起来,一把抓住蒙圩的袖子,道,“蒙圩,嫂嫂怎么会不欢迎你,这是你的家啊!蒙圩,嫂嫂一介妇人,你哥哥离开了,这偌大的家底,需要你来主持啊!蒙圩,你、你不会再离开” 蒙圩望着女子那泪眼婆娑的脸,含笑道,“嫂嫂放心,我就算要离开,也会带大家离开。” 女子伸手擦去脸上的泪,道,“你回来就好。对了,千胜先生也来了,我带你去见他。” “千胜”蒙圩眉头一剔,声色淡漠的道。“嫂嫂,我想去禁地走走。” “禁地”女子惊讶的道。 “嗯。”蒙圩道。“我的心境有些问题,我想在禁地待一段时间。” “好,”女子也不多想,道。“我这就带你去。” “不用了,”蒙圩道。“嫂嫂,你把钥匙给我,我自己过去。” 女子迟疑了下,轻轻咬了咬薄唇,点了下头,便朝密室一侧走去。密室一侧有箱子。箱子被铁链锁着。女子很快打开箱子取出一枚钥匙,转身交给蒙圩。蒙圩接过钥匙,道,“多谢嫂嫂。”话音一落,他整个人立时化为一片黑烟,消失在原地。 女子静静的站在那里,黑发垂在胸前,艳丽的脸庞多了几分冷峻。她望着墙壁上的画像,蜡烛还在燃烧,线香却已断为几截。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她的内心如波涛一般的翻滚着。她的神色越来越冷厉,瞬即她转身从密室走了出去。 一条甬道倾斜延伸,甬道经过了一次次的修葺,平整光洁,竟是纤尘不染。一股幽森苍凉的气息弥漫四周,让人如置身在通往无尽岁月以前的时空里。蒙圩轻快的走着,阴冷的面庞露出讥诮的笑意。女人,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如此轻易的被他骗过。不,他并没有骗他,而是女人没有丝毫的迟疑就信任了他。世事变幻,人心也是会变的。 他要离开自然要将绝影带走,可是带走的,不是人,而是绝影的某件东西。 人算什么,如果他能立功,他的麾下将被配备百名猎道者。 猎道者是什么是成功者,是仙神都畏惧的存在。而自己却能拥有配备百名猎道者的资格。 想到这里,他的心胸起伏起来,满足、得意,化作那凶猛的浪潮。 钥匙是青铜铸成的,有尺余长,分量很重。 禁地他来过,那是在他十岁左右的时候。那时候他大哥为了给他的武道之路开辟基础,特地带他来禁地药池浸泡。那药池很神秘,本是天然温泉,却充斥着药香。也正是这次药池之旅,他的根骨得到锤炼,武道之路顺风顺水。 但自那次之后,他就没有来过了。 这次过来,他要揭开禁地的秘密,也要将禁地的秘宝带走。 大家都在努力啊!王凯之夺得祭主之位后没有沾沾自喜,反而四处寻找机会在猎道者上位者面前表现。法甲也听说与猎道者的某个祭主有了联系备受重用,在某地做什么。而他蒙圩,依赖于王凯之,他这样地位的人又岂能不努力 一道门出现在面前。 青黑色的门,如岩石,如钢铁。上面遍布着古老的痕迹。那些痕迹隐约是某种图案。他停了下来,目光凝视着,想从那痕迹中找寻到线索。许久,他颓然一叹,想起大哥的话语,“这个地方是我们蒙家老祖发现的,可这里的许多秘密都不在我们蒙家手中。这是个未知之地啊!”禁地禁地,不仅仅因为神秘,更因为神秘背后的可怕。 深吸口气,蒙圩找到钥匙孔,将钥匙插了进去,轻轻转动,门内的机括便运转起来。门吱吱咯咯的开启了。 “怎么了”望着女子那严肃的面孔,千胜先生心中一惊。 “蒙圩回来了。”女子声色无比平静。“他去了禁地。” “啊”千胜先生大吃一惊,目光朝旁边扫去。他们在院子里,不远处灯火如昼,从危险之中走出来的人形态各异,话语嘈杂。“什么时候” “刚刚,”女子道。“他从我相公画像里走出来。” 千胜先生的面色沉了下来。良久,他道,“这里不安全。” 女子嘴唇微微一颤,望着他道,“你的意思是,他没安好心” “防人之心不可无。”千胜先生道。 女子垂下目光,面色很是复杂。寒风吹拂着她的青丝,青丝在肩上掀起。她道,“相公在世时跟我说过一件事,他说,若是有歹人觊觎禁地而我们又没办法守住的时候,可以启动那里的阵法。” 千胜先生眸光一亮,道,“那里有阵法” 女子道,“具体我不清楚,但应该是有。” 千胜先生摸了摸下巴,道,“我们最好做好应对的准备。他来并不代表只有他来,他身后的势力,总是在借各种手段扩张。外面的妖魔看似可怕,实则是数量冲击而成。但蒙圩却不一样,他是真有实力,而且他身后的人更是有毁天灭地的本领。我们这样的地方,便如飓风面前的木屋,只要被其轻轻一刮,便会化为齑粉。” 女子深吸口气,道,“先生随我来。” 门被开启,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无比宽广的洞窟。这洞窟如同宫殿,只是没有宫殿的那些奢华的装饰。简朴,天然,幽幽的自成一体。蒙圩长吁口气,回头扫了一眼,露出一抹笑意,便抬脚迈了进去。门合起,外面与这里的世界,被截断了。苍古的气息,浑然而醇厚。他的身体激烈的颤抖起来。 温泉,被云雾笼罩着,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他走了过去,伸手入那云雾之中。温热,湿润。毛孔舒张。整个肺腑涌过暖流,整个身躯无比的惬意。他缓缓闭上眼睛,徜徉在那暖流之中。而在这时候,他的袖子里,一道身影倏然滑落下去。 这洞窟似乎天然而出,那遍布的痕迹,不过是自然之力作用的缘故。 只是那些痕迹,却隐隐含有某种深意,似乎默默的讲述着无尽岁月以前惊天动地的故事。那些故事便掩埋在这痕迹中,岁月轮轮而去,却没有人能明白。或许,它们的存在,也只是在等待着某一日的剥蚀和毁灭。时空是否会毁灭会的。 忽然,一声低吼声在洞窟内响起。 洞窟里的气氛骤然一变。 蒙圩缓缓睁开双眼,深邃的眼眸,没有丝毫的波澜。云雾散去,泉水翻滚。蒙圩望着那泉水,淡淡一笑,呢喃道,“喝,喝,等你喝饱了,便该为我驱驰,我们一起在这天地间驰骋,创下一番功业。” 泉中水位飞快的下降,却见不到其中有什么东西存在。 蒙圩抬起目光,目光在洞窟内逡巡。 他朝一侧走去,在不远处有一个石堆,仿佛谁的坟墓。 轰隆!温泉突然暴响,一道身影赫然站立起来。泉水飞溅,凶厉的气焰涌荡。吼!一声嘶吼,那身影旋身而起,越过蒙圩的头顶,砰的一声落在那石堆的近旁。蒙圩脚步一滞,神色倏然变得苍白。 “怎、怎么会” 却在那平旷大地上,一道身影忽然栽倒下来。大地在震颤,积雪不断的飙射起来,如同那沸腾的油。无数的身影发出那嘶吼的叫声不断的靠近。他抓着满是血污的横刀,艰难的支撑起来。喘息,肺腑仿佛要裂开似的。他的全身都被血水浸透,那血水混杂着恶臭。一双赤红的眼睛,那狠厉和不屈,如同极光一般。越来越近了,那野兽的气息,扑面而来。 “孽畜,想杀洒家,你们还没有那个资格!” 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他那魁梧的身躯,如同巨浪之中的磐石。 “呵,论人多是吗洒家要是皱皱眉头,就不算好汉!”他仰头一瞥,天地凄凄,万物沉沉,这无尽的寒夜,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但是,千胜先生他们,已经到了绝影了!他忽然狂笑一声,将横刀一摆,大声喝道,“孽畜们,来!” 突然,一道霹雳从天而降,轰隆一声落在地上。 大地猛烈颤动,撕裂之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不断靠近的野兽们,这时候竟然纷纷往后退去。空气里,弥漫着滞浊的气息,如同被烧灼了一般。他大吃一惊,扭头朝那霹雳撞击的地方望去。黑暗中,一串串光缕激射而起。隐约间,他仿佛看到了被撕开的土层,在那撕裂之处,传来湍流的声音。寒风更急,他的身体如在冰窖中似的抖动不停。 哗啦一声,一道泉涌突然间从脚下窜起。 他大叫一声,整个人被那水柱冲上半空。大地上,无数的身影尖叫着仓惶奔窜。他惊慌失措,眸光闪烁,黑暗中,滚滚洪流从地下蜂拥而出。顷刻间,那洪流淹没了大地,化作一道道惊涛,席卷向四方。 “这、这便是末日吗” 灯火,人影,风雪院落。 “千胜先生呢我们一路奔行,又累又饿,难道没有食物和住处给我们安排吗” “千胜先生可是给我们说好了的,说绝影会给我们解决一切后顾之忧的,现在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想要反悔吗” “不会是他自己去吃好吃的了!” “不行,让他出来,给我们说个清楚。” “说个清楚!” 轰隆,高大的外墙忽然间倒塌。一道道身影从远处传来,带着惊慌失措。 两道身影忽然间从黑暗中飞了过来,落在惊弓之鸟一般的人群面前。这些人被这巨响吓住了,一时间再没了那声讨般的气焰。这两人赫然是白子序和武当的天玄子。两人面色极其可怕,阴沉的如能滴出水来。 “千胜先生呢” 第七十五章 四象神兽 “你知道我去见了谁吗” “弟子不知。” 王凯之讥诮一笑,眸光冷冷的从蒙圩的身上滑过,然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蒙圩连忙将茶水奉上,王凯之接过了饮了一口,道,“是督主。” “呀,恭喜师尊!”蒙圩大喜,道。 王凯之神色不动,将茶杯放在一旁,道,“这是信任,也是重任。能与督主相见自然是我的福气,但是能否担负起重任,却是我的压力。战舰十二督主,五十四名祭主,我们的督主主管七名祭主,在整个战舰中地位可想而知。我们作为外来人,若想在猎道者中站稳脚跟,不仅仅要有督主这样的人物提携,更需要靠我们付出来换取。而付出,可不只是牺牲,而是要能为猎道者创造价值。” 蒙圩道,“弟子明白。” 王凯之轻轻吁了口气,道,“这条路并不平坦,甚至波折不断。其他祭主对我们怀有警惕和不屑之心,甚至在暗中掣肘,给我们下绊子,希望见到我们跌的头破血流跪在他们脚下求饶。呵,这是强者为尊的地方,你若是跪下了,便永远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师尊教诲的是,”蒙圩道。“师尊有什么吩咐竟管安排,弟子一定全力而为。” “局势越发紧迫了,”王凯之道。“那个仇九不死,我们猎道者的行动便会一再拖延。听说王已经不满了。” 蒙圩皱了皱眉,道,“仇九现在下落不明,而且身怀道器,不好对付。” “这件事无需你操心,你只需好生做事即可。”王凯之道。“太子外出,至今没有消息传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去了京都,”蒙圩道。“说是去收拾东西,具体弟子不明。” “这是个有野心的家伙,跟那法甲毫无二致,”王凯之道。“盯着他,别让他耍什么心机。那个法甲,我们迟早是要除掉的,居然敢背叛我,与其他祭主勾结来对付我,哼,不知死活。” “弟子明白,一定盯住太子。” “对了,给你一件小玩意儿。” 王凯之说话间,将一个黑漆漆的巴掌大小的东西抛给蒙圩。蒙圩连忙接住,低头一看,那东西却是一件铁制品,形状是蜥蜴。这东西看上去并无特殊之处,这让蒙圩一头雾水,好奇的看着王凯之。 王凯之道,“不要小瞧它,这是活物,你若是能让他臣服于你,日后它便会成为你的专属宠物,为你冲锋陷阵。这东西是督主赏赐的,给你是希望你能为我独当一面。” 蒙圩闻言,心中大喜,连忙跪在地上,道,“多谢师尊赏赐,弟子一定不负师尊厚望。” “这东西需要吸食天地灵宝,我这是没有的,你若是想让它苏醒过来并且强大起来,便需自己去寻找这样的东西。”王凯之淡淡的道,同时挥了挥手让他出去。蒙圩双手捧着那蜥蜴制品退了出去。王凯之的眼眸微微眯起,眸光森冷锋利。 半个时辰前,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王凯之低垂着头,只觉得面前的人威压无比的凝练厚重,让他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金属的光在黑暗中流溢,森冷而肃杀的空气,让人动弹不得。 “你就是王凯之” “启禀督主,卑下是王凯之。” “我猎道者自诞生以来,你还是头一个人族身份的祭主,我很失望。” 王凯之心中惶恐,连忙跪倒在地,道,“请督主责罚。” “我失望的是祭台选主居然会出现如此纰漏,也失望你身上并无让人惊奇之处,你如此平庸,竟然能舔脸位居高位,这是我们猎道者的耻辱。”那人声音平淡,却让王凯之浑身冰冷,仿佛如在深渊之上。 “督主明见,凯之对猎道者忠贞不二,愿意付出生命扞卫猎道者的权威。” “你之忠心,我是知道的,不然你以为你能见到我” “是凯之的福分。” “哼!好好做事,不然猎道者能出你这样一个奇迹,也会破例出现一例被自己人斩杀的祭主奇迹。” “是,凯之明白。” “这是我猎道者的神兽,”这时那人将蜥蜴制品交给王凯之。“为我猎道者立下汗马功劳,现在我将它交给你,你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让它苏醒过来。” 王凯之捧着蜥蜴制品,道,“不知神兽有何需求” “天材地宝,精血灵物,只要让它饱食一顿,自然苏醒。” “卑下明白。” “去,这是对你的考验,不要让我失望。” “凯之明白,定然让神兽早日苏醒,不让督主失望。” 回过神来,王凯之摸了摸下巴,冷笑道,“如此禁忌之物,我自然不可能留在身边,所谓神兽,除了那四象神兽还有什么四象神兽啊,秘境之中许多人都见过了它的神威,就连仙神也不敢直撄其锋,我沾惹它干什么。呵,到底还是排斥我们这些外来人啊!” 就在这时,一团光晕忽然出现在王凯之的面前,王凯之一怔,瞬即那张阴冷的脸孔浮现怒意。 “废物!” 王凯之长身而起,抓住面前的重剑哗啦一声跳了进去,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此时,蒙圩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与王凯之对话的场景。他隐瞒了什么,他骗了自己。这是给自己的吗不是,只是利用自己来满足这庞大怪物的需求。这怪物如此的庞大,整个洞窟仿佛只要它愿意,只要轻轻一碰便会化为废墟。 它是什么虎,龟,龙,凤 从这庞然怪物的身上,可以找到四神兽的特点。可是,这怪物却不是四神兽。世间有四不像之说,而它却是糅合了四神兽的明显特征。它是什么四象神兽。 嗷—— 那怪物忽然咆哮一声,抬起一只巨大的爪子朝着面前的石堆拍去。 轰! 狂暴的力量激荡开来。蒙圩闷哼一声,横飞而出,重重的撞在了洞壁上。洞壁破碎,岩石坠落,一下子将他掩埋在乱石之中。洞窟在摇晃,在龟裂。气流冲撞,力量迸射。乱石纷飞之中,一道道暗影忽然间飞了起来。那庞然怪物身体一摆,时空便如裂开了似的。 洞窟不再是洞窟。 阴冷的寒风呼啸着涌了下来。 女子和千胜先生站在甬道的一头,目光锐利的注视着远处那紧闭的大门。 “他进去了。” “先生拿主意!” 千胜先生看着她,女子的神色是苍白的。心中一叹,他对这禁地没有丝毫的了解,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宝物,更不知道所谓的阵法能否起到作用。只是,他们还有选择吗 “那就开启阵法。” 千胜先生道。女子身躯一颤,睫毛颤动,眼中漾起雾气般的泪光。女子低声一叹,道,“我听先生的。” 就在这时,甬道晃动,一条条裂缝倏然间朝这边袭来。那厚重的门砰的一声炸为碎片。两人神色骤然一变,耳边激荡着野兽咆哮之声。千胜先生箭步而出,扬手朝着旁边墙壁上的按钮拍了下去。 嗡! 光晕波荡,力量凝聚。 在视野中,一层层光晕浮现,穿透厚厚的洞壁,笼罩在不可知的时空范围之内。 “启动了”女子惊异的问道。 千胜先生双唇紧闭,眸光熠熠的注视着那光圈将席卷而来的气浪消除,将飞射而来的碎石挡下。阵法阵法,引天地之力庇护一方时空。不可见之力,却真实的存在。千胜先生摸了摸下巴。 “希望可以阻止不可预知的危险发生。” 却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两人纷纷转身,便见到一身是血的白子序和天玄子。见到他们那慌乱的神色,两人的心都悬了起来。难道妖魔来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千胜先生迎过去问道。 “不好了,”天玄子气喘吁吁的道。“妖魔云集,天崩地裂,这里,这里不安全。” 千胜先生看向白子序,白子序手中的剑已经残缺,但是阴翳的面孔如花岗岩一般坚毅。 “我们赶过来的时候,地面龟裂,洪流倾泻,巨浪卷席。先生,危机迫在眉睫。”白子序道。 千胜先生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三人望着他,都指望他能拿出个注意来。可是如今,他能拿出什么注意来。天崩地裂,他哪怕是神仙,也没办法啊!更何况他只是一介凡人。 “走,出去再说。” 无可奈何之下,千胜先生说道,快步朝外面走去。 四人来到外面,惊涛之声激荡天地。尖叫,哭喊,不绝于耳。可见到冲天的巨浪覆盖在宅邸的上空。可见到湍流一浪高过一浪,以可怕的态势席卷而来。宅邸,如同一艘巨浪之下的小船,随时都会化为碎片。 怎么办怎么办 众人在心里喊叫。 “退回禁地!”女子忽然沉声喝道。 千胜先生等人纷纷看向女子。女子镇定的道,“我们现在退无可退去无可去,只能孤注一掷。先生忘了那个阵法吗” 阵法千胜先生心中划过一道亮光,他紧了紧双手,道,“退入甬道之中。” 于是乎,一群人呼呼啦啦从四处聚拢在禁地之外,然后转入禁地之中。一道道门闭合,封闭了时空。倾斜的甬道,被一道道光晕笼罩着,无形的力量不断的从未知之中涌现出来。 这些人战战兢兢,形神枯槁,如同即将坠入深渊等待判罚的鬼魂。 野兽咆哮之声不断传来,虽然不知那是什么野兽发出的声音,可那声音却足以警告每一个人,它很危险。激荡的力量与阵法的力量相峙,激荡起一道道弧形的光晕。众人盯着面前的光晕,那光晕如同气泡,代表着不同的时空。吼——大地一颤,尘土飞扬。有人跌坐在地上,嘶声哭叫起来。 天玄子狠狠瞪了跌坐在地哭叫的人,举起手中的剑喝道,“武当弟子听令,结阵!” 于是乎,武当剩余弟子纷纷站定自己的位置,拔剑而立。 千胜先生与白子序相互对望一眼,白子序退到了后面,执剑立在胸前。千胜先生垂下头,默默的祈祷起来。 洞窟破碎,可见黑沉沉的天空。可是那庞然怪物纵身而起之后,立时又坠落在地。它仰起头,巨大的眼睛愤怒的盯着上空。吼——怒吼一声,它再次腾空而起。砰!与无形力量撞击,它再次跌落下来。大地一颤,旋即裂开。而虚空中却是无有丝毫痕迹,只见到气流在内冲撞,狂风呼啸奔驰。它静静的立在那里,爪子抓挠着龟裂的地面,喷出的气息在狂风中凝聚成冰针。无数的冰针冉冉升起,针尖直指虚空。 忽然,庞然怪物抬起一肢拍在地上,滚滚劲气席卷而起,那密密麻麻的冰针霎时飞向虚空。气劲旋起,转瞬倒回,重重的击打在庞然怪物那坚韧的背脊上。劲气似乎在与虚无的力量撞击之后反而陡增数倍的力量,反弹在庞然怪物的身上后,那庞然怪物的身躯赫然微微一压,几乎趴在地上。而那密密麻麻的冰针片刻间便化为虚无。 这是一个阵法,也是一个牢笼。 庞然怪物有着强大的力量,可这无形的牢笼却死死的将其困在其中。 怒意不断迸射,凶狂从每一寸躯体之中激发出来。 嗷—— 庞然怪物仰头,喷吐,冰与火交织而出。 滚滚力量,不仅直指虚空,更是横扫周边。那残留的洞壁,那泥土,那石层,瞬息间化为齑粉。被坠石掩埋的蒙圩一下子飞了出来。他似乎已经昏厥,身体在地面滑行,然后被无形的力量挡住。他闷哼一声,缓缓睁开双眼,表情和眸光,充斥着恐惧。 师尊,师尊,救救我! 他在心里呐喊。席卷而来的气流,几乎让他的身躯爆裂。他在两股力量的碰撞中苦苦支撑。很多人说生不如死,现在他却是深刻体会到。在这自己毫无反抗之力的力量面前,他是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他后悔没有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后悔对王凯之的一昧信任。 只是,他若是不信任王凯之,王凯之又如何会信任他 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强者之路,如此的坎坷崎岖,遍布着无数的荆棘、血泪和枯骨。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捷径,可这捷径似乎正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想起自己的大哥蒙田,想起昔日那平淡的日子。后悔吗 不久前他还洋洋自得,还在心里呐喊着自己的平顺与崛起,而今呢这便是因果报应吗为何来的如此之快 轰! 力量撞击产生的巨响,是无数力量撕裂开来,在这无形空间里急窜,如同那湍流,如同那飞瀑,将蒙圩旋起、拖曳、按压、撕扯。光鲜的衣袍化为碎片,光洁的肌肤一片模糊。鲜血洒落下来。 那庞然怪物突然安静下来,目光幽森的注视着鲜血淋漓气息孱弱的蒙圩。时空漆黑,甚至连风的声音也消失了。蒙圩模糊的意识里,只感觉自己被一只手抓了起来,然后他的意识便彻底的消散了。 第七十六章 四象神兽中 女子望着那滚荡的光晕,武当弟子结阵,剑阵之力配合着禁地阵法与滚荡凶厉的力量相抗衡。那凶厉的力量时而高涨时而低沉,如同那潮汐一般。许多人都心惊胆战,面无人色的注视着等待着。她也一样,真担心那阵法被破,那么自己这些人便再无活路。 这是绝境,置之死地,是否能活下来,还要看一分天意。 她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薄唇紧闭,眸光中的担忧清晰可见。她不由得想到里面的蒙圩。他怎么样了他是否安全却又陡然自嘲,他既然本就冲着禁地而来,又岂能有危险,自己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但如此想着,又觉得自己是何等无情!蒙圩毕竟是自己相公的亲弟弟,自己怎能如此铁石心肠的指责他呢 泪水无声的滑落下来,滴落在地面上。面色苍白的她,内心如同针扎似的,脑海里如有无数的蜜蜂嗡嗡飞舞。突然甬道晃动,几名武当弟子闷哼一声,斜身坠落下来,口吐鲜血。天玄子大吃一惊,奋力将手中的剑一搅,冲着白子序道,“助我!” 白子序眉头一拧,快步到了天玄子的身侧,手中的剑一展,剑光匹练,与天玄子手中的剑并行相融,剑道之力,呼啸着如巨龙翱翔,喷吐出滚滚的力量,将剑阵的漏洞弥补。 有人跌倒,有人重重的撞在洞壁上。天旋地转,时空如欲破碎。猛兽的怒吼,刺破人的耳膜,让人心神恍惚。女子眼前一黑,急忙伸手拍在洞壁上,稳住身形,但见视野中的人群一片混乱。有人哀嚎,有人哭泣,有人披头散发如同疯子。她错愕的张望着,身边一名婢女紧紧抓住她的手臂。 气浪呼啸,排山倒海而来。 天玄子和白子序面色苍白眸光如剑刃,死死地支撑着,他们握剑的手,那袖子撕拉一声裂开,露出的手臂上那经络如虬龙一般的凸显出来。汗水,不断滴落下来。 在禁地之外,惊涛卷起,怒浪狂啸,浑浊的湍流覆盖着大地。 极夜,天寒,洪流。 凶猛的洪流席卷大地,汪、洋恣肆,所过之处,无不被其吞噬淹没。 而在这时,一道身影在水中挣扎着,睁着那铜铃似的眼睛绝望的瞪视苍穹。在这洪流之中,哪怕他一身是胆使出浑身解数,却不能挣脱出来。更何况,在这茫茫汪、洋之中,他即便挣脱出来又能去哪 一块木板朝他飞来,他急忙旋身避开,然后伸手将木板抓住。 翻身而起,趴在木板上,随着巨浪起伏摇摆。 狂风,晃动,水面传来尖锐的嘶吼。 他闭上眼睛,头发上的水不断滚落下来。 他的身体有些僵硬,寒意浸透了躯体,甚至灵魂也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再次睁开眼睛,一条水线不断的靠近,他努力凝聚目光紧盯着那越来越近的水线。洪灾不仅仅是水的威力,还有洪流之中仓皇逃窜的其他生命。那是什么他全身的神经绷紧,提起一口气努力凝聚在丹田。水线近了,然后水面哗啦一声,一道光芒骤起。他惊恐的欲要跳起,可是,水流却紧紧拽住他。 那是一道庞大的身影,如鲸,从水中跃起,张口便朝着他扑去。 风剐蹭而过,卷起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 他的瞳孔在闪烁,眸光在涣散。 砰! 浪花飞溅,身下的木板破碎散开。 他整个躯体被浪潮拍打着飞出数十丈远,然后坠入水中,立刻沉了下去。那庞大的身影拍下来,在他数尺之外落下,然后那庞大身躯便惹起惊涛怒浪,惊涛怒浪的力量,足以让木板破碎,足以让他无可奈何。 气泡在水下不断的涌现上去。他的身躯还在不断的下沉。 他睁着眼睛,水里一片漆黑,肺腑烧灼一般的痛苦。 他的双脚踩到了地面,他低下头望去,黑暗中仿佛屋宇的屋顶。瞬即,他的肺腑再也支撑不住,仿佛随时要爆炸。他急忙跺地,旋身,双手奋力的在手中扑腾,然后使命的朝着水面冲去。他的双眸,血丝弥漫,眼球从眼眶里凸出来,仿佛随时要飞走。 水流湍急,冲击着他的身躯,哪怕是磐石,似乎也难以在这湍流之中抵抗。 终于,他的脑袋从水中钻了出来。 他没有时间去留意周边,只是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浪花不断的拍来,洪流不断的卷席着他朝远处而去。 倏然,他的身躯一颤,哗啦一声,水流宣泄,他的身躯被什么东西顶了起来,飞上半空。他啊的一声尖叫。庞然身影竟是出现在他的身下,然后重重的将他一顶,抛飞起来。 寒风,飞雪,肃杀。 他的身躯飞到数丈高空,眸光散乱的扫视洪流。那庞然身影长啸一声,摇头摆尾,砰的一声撞在他的身上。痛苦涌现,让他的思绪刹那间崩碎,整个生命陷入了即将昏厥的地步。他贴着水面滑行。那水面似乎结冰了一般,锋利的撕割着他的身体。僵硬的身躯,疲惫不堪的身躯,不知断了多少骨头,不知流了多少血。但是,他还有感知,痛苦让他绝望。 生不如死,大抵如是! 当水流再次席卷而来,将他紧紧搂入怀中的时候,他望着那黑沉沉的天空,嘶哑的喊道,“佛祖,你在何处”话音一落,人已是被那水流淹没。虚空中,一道庞大的身影弧形落下来。砰!水浪高涨,水花飞舞。一条水线飞快的朝着远处驰去。却在这时,猛然一道寒光从水中掠起,嗤啦一声,一抹鲜血冲天而起。庞大的身影从水中飞起,化作两半,跌落下来。黑漆漆的天地,一道身影从水中钻出,手中的剑在半空中一卷,半空传来一声尖叫,虚无的空中一道身影跌落。那人旋身,眸光冷冽,杀气纵横。 砰砰砰砰! 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在那水柱之中,裹着一道道狰狞的身影。 持剑的人冷哼一声,身影一闪,手中的长剑撕裂狂风怒浪。 寒光熠熠,如繁星盛开。 剑光裂开,杀意在水面上铺展。 可怕的力量震荡着那翻滚的水面。狂风逆转,水柱崩碎。那一道道从水柱之中飞出的身影闷哼一声倒飞而出。可那剑光依旧犀利。那持剑的身影残酷冷厉。血液迸溅,躯体破碎。剑光随着那人的手臂一扬,卷向虚空。如电闪,如惊鸿。在这汪、洋之上让黑暗失色让惊涛黯淡。 沉入水中的人猛然间睁开双眼,一股力量扯着他疾速的从水中飞起。 哗啦!水流倾泻,他已是出现在半空之中。 持剑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死了吗” 他努力张开嘴,面庞浮肿没有半点喜色,声色谙哑的道,“快了!” “那就好好活着。” 持剑人抓着他御空而行,转瞬间已是落在了一处尖顶上。那尖顶赫然是塔楼的顶部,只是如今那塔楼尽皆被这洪流淹没,只剩下一截尖顶还露在水面上。 “你叫什么名字” “华僧。” “你在这等着,我接我两位老友过来。” 持剑人身影一闪,已是贴着翻滚的水面而去。华僧如泥委地,瘫在了尖顶上,任由那湍急的流水拍打着自己,大口的喘着气。此刻,他想哭,泪水在眼眶里转悠,内心一片酸楚。终于碰到了一个活人,终于从那怒潮之中挣脱出来。这一刻他才重新感知到,这世界上居然还有别的人。这洪流,并没有将整片时空吞噬,并没有杀死所有的生灵。 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他嚎啕大哭起来。 往日里他洒脱不羁,甚至不尊佛戒,是一个粗鲁的武僧,可这一刻,他却像一个孩子,委屈、悲伤、愤懑。泪水倾泻,在粗犷的脸庞上流淌。他的哭声,在那流水的翻涌奔袭,在那怒浪的席卷拍打,在那无数的音声之中,显得更有温度。 生命总是有温度的,没有温度的生命,是尸体。 一条船在巨浪之中穿梭,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被洪流吞噬。在船上,一众身影小心的平衡着船,小心翼翼的让自身的力量传导在船上,让船在平稳之中穿过这凶猛的巨浪。 有人御空而来。 “是剑圣!”有人惊喜的叫道。 “他回来了!”更多人欢呼起来。剑圣的到来,给他们注入了强大的力量,为他们在茫茫汪、洋之中树立希望的旗帜。那人落在船上,船微微一顿,便继续飞驰。 “怎么样”灰衣老人问道。 “不见陆地,洪流太广,不见终点。”剑圣想起不久前的场景,不仅仅是洪流,更有野兽蛰伏在水中和虚空。“而且,有妖魔在空中和水中。” 众人默然,刚刚松懈的神经又绷紧起来。 “朝那边去,有个人我刚刚救起来。” 船头一偏,撞碎一道巨浪,贴着水面驰行。在沉默之中,灰衣老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发出一声叹息。白衣老人望着黑暗中起伏不定的水面,面色苍白。其他人的神色可想而知。突然而来的洪流,突然而来的地裂,转瞬无边的汪、洋。这突然,足以让所有生命恐惧。 末日才是这个样子。 如此直接,如此毫无征兆,而且还是在这极夜之中。 极夜本就让生命战战兢兢,而这洪流,便是将生命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船只朝着华僧驰去的时候。洞窟内的庞然怪兽已经安静下来。气浪翻滚,劲气鼓荡。无形的力量结界,保留着洞窟的形状。只是洞窟,已不复先前的样子。在这如同虚无的时空里,便如无形的囚牢。怪兽的身躯庞大而坚韧,暗沉的表皮刀枪不入,哪怕可怕的力量落在那表皮上也留不下任何痕迹。 它抓着奄奄一息的蒙圩,铜铃似的眼睛注视着前方。 可是,这里似乎只有它和他的存在。 灼热的气息从窍穴中喷出,那凹凸不平的表皮时而鼓胀时而凹陷。一根根利刺般的凸起,随着表皮的起伏而抖动。它,似乎在考虑自己的处境,也在思考着如何从这无形的囚牢之中突围出去。眸光一敛,落在手中那渺小的身体上。那躯体太过渺小,也太过孱弱,与它相比,宛若烂泥。 蒙圩奄奄一息,浑身是血,身躯乱塌塌的任由怪兽拿捏,仿佛全身的骨头都断了。他的眼睛虽然睁开,却是没有光泽。一行泪水,在脸庞上滑过,形成泪痕。 怪兽将手掌一翻,蒙圩的身体便落下来,砰的一声砸在地上。蒙圩咳嗽着,鲜血从口腔里喷出。他仰面躺着,注视着那高大如同山岳一般的身影。只要那怪物一脚,便能将他踩成一摊烂泥。 死亡,如此之近。 谁能救他王凯之会救他吗 他忽然想到,蒙家禁地只是这个样子只是容纳着一方能让人脱胎换骨的神秘温泉如果只是如此,那就太让他失望了!他想到那些天然的痕迹,那仿佛能勾勒远古神秘事件的痕迹,难道都只是假象,或者只是自己的猜测 禁地,难道就没有藏有诛仙杀神的利器吗 他想,若是有,那便斩了这孽畜,让我活下去! 怪兽身躯忽然一抖,表皮上的利刺倏然间簌簌飞起。 蒙圩的眼帘骤然一颤,那黯淡的眸光掠过一丝精彩。却在这时,一道道黑影忽然间扑向了那怪兽。它们是从哪里来的 怪兽咆哮,身躯剧烈抖动,飞起的利刺被突然出现的黑影斩落。瞬息间,凶猛的气息在这无形的囚牢之中激荡开来。怪兽发出痛苦的叫声,那坚韧的表皮竟然被黑影撕开。黑影从那撕开的表皮钻了进去。很快,怪兽的表皮出现了一个个凸起的包。怪兽愤怒了,扭动身躯,朝着无形结界撞去。 轰隆! 怪兽的身躯撞在那无形结界上,立时被反弹出去,几乎压在了蒙圩的身上。蒙圩心惊胆战,可却无法挪动身躯半分。他紧紧咬着牙齿,鲜血从紧闭的嘴唇间涌出。怎么办怎么办怪兽再次撞向结界,呼啸的风裹挟着狂暴的力量,竟是硬生生将蒙圩退出十数丈远。砰!怪兽砸在地上。可见到怪兽铜铃般的眼睛充血一般的燃烧起来。怒吼,咆哮,喷吐出冰与火的烈焰,杀气与煞气交缠,在这无形囚牢中激荡。飞起,撕扯,碰撞。无形囚牢里的气流奔窜疾驰。 那怪兽,疯了! 体表凸起的包消失了,可却在它的体内钻凿。 那些身影是什么为何它们能撕开怪兽坚不可摧的表皮,能钻入怪兽的体内它们,钻入怪兽体内之后,再做什么 看着怪兽痛苦的样子,蒙圩心里不由得升起快感。好啊,好啊,折磨死它,将它的脏腑掏空,让它变成一副躯壳。绝望陡然消失,曙光近在咫尺。蒙圩的心脏飞快的跳动起来,血液也如湍流似的奔涌。怪兽横冲直撞,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减轻自己的痛苦。忽然,怪兽浑身窜起烈焰,烈焰高涨,将无形囚牢吞噬。 蒙圩双目圆睁,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那烈焰包裹吞噬。 而在甬道之中,陡然袭来的气浪,一下子将武当剑阵撕开。 白子序和天玄子痛叫一声,手中的剑绷断数截,身体重重的砸在洞壁上。甬道剧烈晃动,洞壁裂开,无数的岩石滚落下来。高温,席卷,让生命不堪忍受。众人尖叫,视野一片模糊。有人朝外面跑去,有人跌坐被踩踏,有人撞在一起晕头转向。 “跑啊!”有人喊道。 滚滚热浪,将整个甬道吞噬。凶厉霸道的气息,击垮了众人的意志。 有人打开了门,洪流瞬间涌了进来。 “死定了,死定了!” “啊!苍天啊,你睁睁眼救救我们!” “啊!” 浑身冰冷的千胜先生眼中涌现出绝望,他抓起地上的一柄长剑箭步朝着洪流扑了上去。只是千胜先生身影一动,一道身影却比他还快,刹那间一剑横斩洪流,一道道广瞬息间扩散开来。洪流发出怒吼,被那突然出现的光挡了下来。 “结阵!” 女子扭头大声喊道,面色无比的森厉。千胜先生一怔,身后一道道身影化为高墙,施展开手段,将力量凝聚为无形的墙壁,试图将高温与凶煞的气浪封堵。 第七十七章 四象神兽下 ——洪涝让瑞金成为泽国,愿洪水早退,大家平安。 “那是” 船上一人忽然惊愕的站了起来。远处巨浪袭空,光华如练,如同有宝物要出世一般。只是,在那光华覆盖之下,是可怕的力量在凝聚。海浪席卷,一道身影如叶子一般被抛起。 船上的剑圣目光一凝,腾身而起,破开重重巨浪。 “离开这里!” 剑圣声音若惊雷,只是他已远去。船只在浪潮中摇摆,一片片海浪拍打而来。众人连忙稳住身形,调转船头,飞快的朝来路而回。天地凄凄,洪流无垠。在那巨浪翻滚之中,一道道身影张牙舞爪跳了出来,扑向那渺小的船只。 “小心,是妖物!”有人喝道,立时拔刀而起。 刀光赫赫,锋芒普照。 这些人都是死里逃生之辈,愈发珍惜自己的生命,也更显得处变不惊。 有人在控制船只,有人在抵御妖魔。 杀气凛冽,寒风疾驰。那飞溅的水花,冷冷的拍打在人的身上。 嚎叫,嘶吼,怒鸣,环伺在侧,震人耳膜。 可是,那冷冽的刀光剑影,却也丝毫不弱。这些人在摇晃不定的船只上,攻守联盟,镇定自若。他们或攻或守,交错不乱。竟是将那突然袭击的妖魔杀退。 船越行越远。 席卷而起的浪潮,在茫茫水面之上如飞瀑一般。 轰鸣,碎裂,交错不定。 只是,被杀退的妖魔似乎不甘心,一边操纵着洪流,一边从水中钻出。 它们不再只针对船上的人,而是开始朝着船只下手。 船从水面上飞起,重重的落在水面上,滑行而出。 “小心,这些孽畜要破坏船!” “我来!” 有人噗通一声跳入水中,如鱼一般在湍急的洪流中游弋。 一道道身影跳入水中,毫不犹疑,竟是无比的坚定。 灰衣和白衣老人互相对望一眼,彼此那凝重的神色之中带着欣慰。二人和剑圣从泾阳城出来,便与这些人遇上。这些人被妖魔杀的仓惶四窜,若非灰白二老和剑圣出手,他们早已死去。生命在这极夜里,当真如羔羊,任由那妖魔揉捏。 船只再次飞起,灰白二老急忙施展术法,控制住船身。 船在水面丈许高处飞行。 水面上一道道身影扑身而起,爪牙舒展,狰狞面目,发出那可怕的叫声。只是,它们掠起的刹那,又有身影从水中扑了出来。刀光席卷,剑气疾啸,妖魔惨叫着跌入水中。 船砰的一声落在水中,弹跳十数丈,然后在一道浪潮托举之下,又飞出数十丈。船在水面上稍微稳住之后,一道道身影先后从水中飞上船只。 “少了七人!”有人道。 众人心情沉重,没有回来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巨浪在远近奔腾,水柱冲天而起。剧烈的洪流,如同沸腾的水。 远处的华光黯淡,一道身影涉水而来,转瞬落到了船上。 “那是绝影的禁地。”剑圣落在船中,声音清锐的道。他将奄奄一息的华僧放在船上。“那里应该还有人。” 白衣老人分开人群,在华僧面前蹲了下来。华僧气息孱弱,身上满是伤痕。他抓起华僧的胳膊,脉搏虚浮。 “情况不容乐观,若不及时医治,怕是难以救活。”白衣老人道。 剑圣仰头一叹,道,“一路不平静,哪里能让他疗伤!你们先行,我去去就回。若是能救得一人,也能为我们增添一分的力量。” “前辈!”有人担心的道。“您若离开,妖魔再来,我们可抵挡不住啊!” “可是,那里也有人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能置之不理吗”剑圣冷声喝道。说话的人低下了头。剑圣长吸口气,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们现在势单力薄,若不凝聚起来,只会被妖魔各个击破,一团散沙的我们,能逃得了几时你们都是武者,平日里也凭着自己的实力奠定了自己的地位,在这个时候,你们就必须如往日一般拿出自己的全部实力,为我们大家开辟出一条活路来。” 灰衣老人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道,“你去,这里有我们,你不必担心。” 剑圣的目光与灰衣老人碰在一起,两人都无比的镇静。剑圣点了下头,道,“辛苦大家了!” 剑圣离开了。船只在水面上颠簸。 白衣老人在救治华僧。其他人纷纷按照安排闷着头做自己的事情。 船飞快的行驶,劈波斩浪,如箭矢。 极夜里的汪、洋,无边无际,仿佛与这夜幕相伴始终。船只如浮萍,在湍流、巨浪、狂风的推涌之下,越来越远。 洞窟之中,怪兽还在挣扎。它那坚韧的表皮裂开,如同即将崩溃的瓷器。无数的裂纹,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它不断的摔打自己,与那无形结界碰撞。可是,这并不能减轻它的痛苦。虫子在体内肆无忌惮的啃食,似乎要将它化为白骨。 它停了下来,站在无形囚牢里,大口喘息。 铜铃似的眼睛,血红如焰,却没有了锋芒。 它对很多生命来说是可怕的,可此时,却无比的孱弱。 渺小的生命,有的时候能让庞大无匹的对手绝望。 那是什么生命 能撕开它的表皮,能在它那充斥着力量的体内纵横。 它们也是神兽吗 肚腹传来咕噜咕噜的身影。它朝着肚腹望去,鼓起的包不断的胀大,如那气泡。不一会儿,那气泡跑开了,到了它的脸上。有虫子在它的脸上爬动,锋利的爪牙在啃食经络。它的眼睛在跳动,眼球在转动。血,从眼眶里滑落下来。 这时候,它注意到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蒙圩。 蒙圩体无完肤,整个身躯如被千刀万刃切割过一般,血肉模糊。他似乎没有了呼吸,整个躯体被死气笼罩。他死了吗 这个蝼蚁!他死了倒是舒服了,却让自己活生生的忍受着可怕的痛苦。这是刑罚,惨无人道的刑罚。它扬起头,圆睁着眼睛,想要怒吼发泄内心的愤懑和不满。苏醒过来,本要驰骋天地,可如今,却被困在这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是什么地方 囚牢吗 地狱吗 地狱算什么,岂敢收容自己这样禁忌的存在! 突然,它的背部啪的一声,血肉炸开,一道身影从那窟窿中爬了出来。 怪兽神色一凝,那声音从身体各部位传来。 炸开,血肉。 然后是窸窣的声音。有东西从它的身上趴下来,就像是甲虫。而后,它的视野里出现了那甲虫似的生命。密密麻麻,形如老鼠,一个个大腹便便,齐刷刷的朝着一个方向而去。它不动,只是冷眼旁观。身上的痛苦已不能让它怎么样。它要看看,这些该死的老鼠,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些老鼠似的生命到了结界的边缘,第一个蹲了下来,后面的纷纷蹲下身,然后扭动身躯,小心翼翼的往前挪。渐渐地,当第一个消失之后,后面的陆陆续续的在视野里消失。 怪兽的瞳孔一缩,这个无形的时空,还是有出口的。 当那些生命全都在眼皮子底下消失后,怪兽长舒口气。 有出口了,终于可以从这该死的地方离开了。 只是,它的身躯如此庞大,远比那些蝼蚁要庞大万倍,它,是否能从哪里出去 没有了狂风,没有了劲气,没有了无序。 无形的囚牢时空里,一切都变得无比平静,平静的宛若风雨之后。 剑圣在水面上徘徊。他的目光锋利如剑芒,扫视着波涛汹涌的水面。塔楼的尖顶消失了。汪、洋恣肆的水面,根本看不到大地上的建筑。狂风疾啸,水花飞舞,湍流碰撞。他的衣裳早已湿透,头发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那华光消失了。 没有了参照,他便无法确定绝影的禁地在哪里,不确定禁地在哪里,他便无法找寻是否还有活人。眉头时而皱起,又时而展开。消瘦苍白的脸庞,流溢出那沮丧之色。抬头望去,水面上早已不见船只的身影。 莽莽荡荡的汪、洋,吞噬了大地之上的生命。 建筑,林木,野草,阡陌,村庄,城镇,生命。 可怕的吞噬,可怕的破坏。 天道无情,生命总是在独木桥上战战兢兢。 低声一叹,他便决定离开。既然毫无线索,他留在这里不但没有任何意义,更可能让船只陷入危险之境。想念间,他便转身朝船只离去的方向而去。可脚步倏然一滞,他愕然回过头。只见身下的水面上忽然出现一道漩涡。漩涡不断扩大延伸。他心中一动,俯身扑入了那漩涡之中。 甬道中,众人神色凝肃,眸光中如欲迸发出火花来。 凶猛的烈焰,滔滔的力量,让众人几乎支撑不住。 有人昏厥了,软软的倒在地上。 有人七窍流血,面目无比的可怕。 有人闷哼一声,身体忽然燃烧起来。 女子目眦尽裂,牙齿紧紧咬着薄唇,全身的力量灌注在双臂上,手中的剑弯曲到了极致。 危险,不但没有远去,更在凝聚。 白子序忽然纵身而起,一剑直刺前方。 他疯了吗 女子内心叫道,视野里,剑光绽开,视野无比的苍白。在那苍白的视野里,白子序的身影化作了烈焰。可是,身上的压力忽然减轻了。许多人长舒口气,面上的疲惫与紧张随之淡化。可是,白子序的惨叫声刺人耳膜,又让人松弛的神经再次绷紧。 “白道友!” 天玄子心痛叫道,箭步而出,便欲要扑向燃烧起来的白子序。 白子序一身烈焰,望着扑过来的天玄子,他连连往后退去。 “别过来!” “道友!” 白子序咬紧牙关,纵身后掠,喊道,“找出路,走!” 白子序消失了。 连带着那烈焰,只剩下恍恍惚惚的光闪,一重重的飞过来。 “顶住!”千胜先生喝道。 众人只觉得身体一绷,重重的力量忽然间压在了身上,不少人扑倒在地。轰隆!忽然,身后一声轰鸣,洪流瞬间扑了上来。但在这时候,一道寒光倏然卷起,让已经难以支撑的人们一下子如离开了绝境。一道白色的身影举剑狂舞,将洪流与力场撕开。 “从这里出去。” 无形洞窟,囚牢之地。怪兽静静的站了许久。 血液从身体上流洒下来,地面已经浸湿,刺鼻的气味,充斥在空气中。 它忽然张开嘴,长长的吸气。无形空间里的气流,刹那间被它吸入腹中。它的身体不断膨胀。很快,它不再呼吸,而是吐息。气息随之充斥,似乎要将这时空涨破。但是,它的身体却在不断的缩小,越来越小,渐渐地如同一只蚂蚁。 空气紧缩,似乎只要谁轻轻的一挥手,这空气便会爆炸。 形同蚂蚁的怪兽朝着不远处爬去。速度很快,仿佛片刻不想在这里停留。 它消失了。与那些老鼠似的生命一样,消失在角落里。 一动不动的蒙圩胸口忽然快速的膨胀,那紧闭的眼睛一下子睁了开来。寂静,异常的诡异。那怪兽的身影,不见了。他呻吟一声,血水从嘴里涌出来。他全身难以动弹,视野所及,是自己那残破的躯体。自己要死了吗他想笑,嘲笑自己的处境,嘲笑自己的结局。可是,他笑不出来。身体已经不受他意念的控制。哪怕是一笑,他也无能为力。 他怔怔的望着上空。无形的离场,被隔离的时空。 这是蒙家的禁地啊! 这里可有蒙家的族人被安葬在这里 倏忽间,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他忽然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兄长!” 他瓮声瓮气的喊道。那面孔越来越近,然后停了下来。熟悉的面孔,亲切的面孔,一双眸子充满了怜悯和感叹。 “兄长!” 那脸面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 “救我,兄长,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蒙圩叫道,血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他知道自己现在无比的狼狈,甚至无比的卑微,可是,他真的想活着,活下去。“兄长,我要活着,我要活下去!难道你不救我吗难道你要我蒙家绝后吗兄长,求求你,求求你!” 那面孔低声一叹,蒙圩的身体便漂浮起来。 一片光彩骤然间在蒙圩的眼前绽放。 兄长的身影,此时无比的高大,如同仙神一般,超凡入圣,让人自觉无比的脏污和丑陋。泪水无声的滚落下来。那身影如此的熟悉,却又让他觉得无比的疏远。 吱吱的声音传来。蒙圩脸庞一侧,面孔便抽搐在一起。在视野中,一团团小小的身影拥簇在一起。 “走,这里已经不能留你们了,时空浩劫,万族崩溃,若是能挺过去,你们需要记得,是我人族赐你们时空让你们得以存活,莫要忘恩负义。” 那一团团小小的身影如人一般的跪了下来,发出那吱吱的叫声,甚至小小的脸庞上流露出依依不舍之情。 “你们若是要报恩,便将他带出去,他虽然不堪,到底是我蒙家之人。带他出去后,你们便自寻出路!” 嗡!光华湮灭了时空,湮灭了神识。蒙圩只觉得天地时空都成了黑暗,黑暗中,他没有了感知。 第七十八章 移山倒海 浊流汪、洋,恣肆狂暴,席卷的浪潮,层层叠叠碰撞在一起,激荡的力量,又推拥着湍流疯狂的波荡。 水底下,一道道身影如鱼一般的游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努力的将头从水中探了出来。双手摆动着,努力让身躯在水中悬浮。这些人面孔苍白,眸光瑟瑟,一副狼狈之像。 这时,一道寒光破水而出,在沉沉夜幕里闪烁。 砰! 水花飞溅,浪潮席卷。 一道身影从水中飞了出来,剑光一卷,立时顿逝。 水中的人纷纷望着这道身影,那苍寂的内心不由得生发出激动的情绪。 “起!” 剑圣将剑一挑,沉身喝道。水中的人便被一股沉浑的力量托举而起。长剑一横,剑圣扫了一眼惊慌失措的人们,喝道,“走!” 剑光疾驰,瞬即在十数里之外。 夜,沉沉浑浑,天地不宁,生灵凋敝。 洪流上,一挑船飞起又落下,在水面上弹跳不定。凶猛的浪潮,推拥着它,拍打着它,甚至不时卷袭而起的巨浪,重重的拍击下来,似乎要将它揽入怀中。船无比的坚韧,不卑不亢,沉稳镇定。面对袭来的浪潮,它躲闪腾挪,或者乘风破浪。 它不过是一条木船,甚至许多地方已经裂开。可是,它的自信、不屈、勇毅,便如同一柄利刃,在那颠簸、晃动、跳弹、沉浮之中,勇往直前,如矢飞驰。 黑夜绵长,无边无垠。 船已经驶出了百余里。无论是湍流的推涌,亦或是浪潮的拍击,还是狂风的卷袭,都给了它助力。 船上的人面孔凝肃,眸光如刃,没有丝毫的胆怯和迟疑。 他们与船浑然一体。船的意志,便是他们的意志;他们的信念,便是船的信念。他们便是一个躯体,迎难而上,披荆斩棘,誓要撕开一条活路来。 “来了!”船上一人忽然喝道。 有人站了起来。刀光赫赫,气势沉稳。面前,一道道惊涛喷涌而起。在那惊涛之中,有野兽的咆哮。 “上!” 有人从船上飞了起来。刀光直指,锋芒疾驰。飞起来的人拖着刀光,狠狠的斩向面前的惊涛。飞流倾泻,轰鸣不止。破开那水流,是一道道野兽的身影。獠牙,利爪,狰狞的面目。 嗷—— 坐在船尾的灰衣老人突然旋身而起,喝道,“护住船只。”脚步在空中摆动,双臂在虚空重重一压,而后他整个人已在那重重惊涛之中。掌影交错,或扣或拍或削或斩,但听得沉闷的击打声,便有野兽坠入洪流之中。 那野兽在浪潮中扑腾,发出刺耳的嚎叫,转瞬已是被那水流卷走。 船只越过浪潮,重重的砸在水中,船上的人左摇右晃,有的差点跌入水中。白衣老人看了一眼在船舱滚动的华僧,一手按住船舷,圆睁双目喝道,“小心船底!” 呼啦一声,船突然飞了起来。 有人惊呼,有人尖叫。 白衣老人旋身而起,片刻间落在船底。他凝目一扫,便见到船底不知何时缠缚着一只只八爪章鱼。那章鱼的触须紧紧的粘在船底上,身躯后仰,似乎要将船底的木板扯开。白衣老人手掌如刃,如风一般飞了过去。手掌砍削,那章鱼的触须便如螣蛇一般的纷纷飞刺而来。手掌与那触须相触,细微的刺痛感立时传来。白衣老人面色一沉,手掌一横,吆喝一声,断开触须,直指章鱼的躯干。 虚空中猎猎声响。 一道道身影落在水面上,而后飘然而起。 刀光翻卷,在水面之上跳动。 灰衣老人的面前倏然出现一道鲸鱼般大小的庞大身影。 灰衣老人疾退。 那庞大身影厉鸣一声,口吐飞流,轰隆一声落在灰衣老人等人身上。众人跌入水中,湍急的洪流撕扯着他们,似乎要他们拖入水底。众人挣扎。灰衣老人手掌在水面上一拍,旋身跃起。可是,那水面上的庞大身影已是重重的落了下来。灰衣老人急忙沉入水中,如鱼一般的朝着远处游去。轰隆!水浪席卷,翻滚破空。一道道身影被撞击之力卷袭而起,发出那惊慌的叫声。 那章鱼发起了攻击,一根根触须卷缚在白衣老人的身上。 白衣老人身体一滞,便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扯了过去。 那一只只章鱼纷纷张开了嘴,露出那锋利的牙齿。 噗! 一团团墨汁喷涌而出。 腐臭的气味,让人作呕。 白衣老人不敢掉以轻心,双臂往胸前合拢,挡住了面庞。墨汁击中身体,烧灼的痛感涌现。白衣老人心中发狠,沉身下坠,虽然没有摆脱那章鱼触须的缠缚,身体却浸入水中。烧灼之感很快减轻。他在水中凝神提气,然后笔直冲了出来。 掌风,拳芒,腿影。 一根触须断裂,一掌砍在了一只章鱼那绵软的躯体上。 章鱼发出那谙哑隐晦的音声,被击中的忧郁啪嗒一声坠入水中。 白衣老人余威不减,手掌挥砍,将缠缚在自己身上的触须斩断,旋身横扫,一只只章鱼被刚猛的力量击中,纷纷坠入水中。白衣老人瞬即双手上推,将正要下降的船只抛了起来。 寒风凄厉,浪潮低吼。 灰衣老人破水而出,右手一晃,陡然一抹寒光便出现在他的手中。 身后,大团的水花紧随而来,瞬即便可见到一道庞大身影的背脊。 灰衣老人在半空中扭身俯冲,面庞阴冷,眸光锋利。右手抓着寒光重重的刺了下去。刃尖一滞,然后嗤啦一声钻入血肉之中。庞然身影在水中怒吼,猛烈的摆动躯体。水流更急,浪潮更凶。灰衣老人紧紧抓着刃柄,身体随着那庞然身影的剧烈摆动而甩动起来。刹那间,他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离开身体,满身的骨头要从血肉之中飞出来。大脑一片空白,扎入那庞然身影身躯之中的利刃也似乎要被崩出来。 庞然身影钻入水中,带着灰衣老人俯冲到了水底。 水中,一道道建筑被湍急的水流冲刷剥蚀着。 庞然身影撞了过去,建筑无声的破碎。 灰衣老人紧紧抓着刃柄,紧咬牙关,将力量全部灌注在双臂上,试图将利刃全部刺入庞然身影体内。 浊流之中,有血液飘飞。 船离水面数丈高,白衣老人以一己之力托举着它飞出里许远。 这时,水中传来了呼救声。 船上的人纷纷到了船舷边。白衣老人低头望去,隐约有人在那洪流中起伏。一口气泄去,白衣老人急忙将船推了出去。船落在水中,晃动的很厉害。只是,有人已跳入水中。白衣老人长吸口气,踏步飞了过去。突然间,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白衣老人浑身一颤,急忙刹住脚步。黑暗中,一团血液飞溅而起。那从船中跳下来试图救人的人死了。 那呼救的身影陡然越出水面,瞬即扑到了船上。 嘶吼,杀伐。 有人反应不及,被利爪撕成了碎片。 刀光,剑影,狂风。 船上激烈的打斗,让本就不堪重负的船倾斜到了一侧,洪流不断的涌入。 白衣老人的眸光变得无比阴森。 他紧紧攥着双手,提气而起,刹那窜入船中。一拳,一掌,倾泻、出白衣老人浑身的力量。击打,闷响,咆哮。那身影似人形,却表皮坚如钢铁。白衣老人双手吃痛,急忙往后撤了一步。那身影旋身,纤细悠长的双臂一甩,数道身影惨叫着飞入水中。然后,那身影扑向了白衣老人。 这不是人,是妖! 白衣老人一脚蹬在船舷上,身躯一卷,从那身影的身边掠过,瞬即扭身反手一拳击中那身影的腰眼。砰的一声,那身影趔趄,白衣老人急忙蹬起双腿,双腿如疾风一般的呼吸间在那身影背上蹬了几十脚。那身影噗通一声栽入水中。 船飞快的行驶起来。 还在船上的人呆若木鸡,宛若丧了魂魄一般。 白衣老人扫了他们一眼,厉声喝道,“还不快走!” 船在颠簸,随着浪潮跳动。 一条水线飞快的跟了上来。 水中有人扑腾着,嘴里不断的吐出鲜血。 极夜的水面,冰寒刺骨,让生命难以鼓起勇气坚持。 “救我!” “救我!” “救我!” 求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强自镇定的人忍不住的朝那身影传来处望去。 白衣老人面色森冷,语气严厉的道,“都给我收摄心神,莫要被妖魔蛊惑了!” 想到先前的场景,余人心中余悸,连忙收摄心神,安心护住船只。船越来越快,就像是离弦之箭,哪怕惊涛,哪怕海浪,哪怕狂风,也无法阻止它的前行。 黑暗,包裹着邪恶,容忍着危机。 那起伏的浪潮,谁知道隐藏着怎样的妖物 那喷溅而起的水柱,谁知道是否妖物的作怪 船飞驰,水线紧随。 那呼救的声音一直持续着,但却变得哀怨起来。 轰隆! 突然间,船身前方数丈之外,一团水浪宣泄而起。 嗷—— “怪物!”强自镇定的余人大吃一惊,心胆具寒。眼看着一道庞然身影跃出水面,竟是朝着自己这边拍了过来。完了!船要碎了,自己要死了! 白衣老人也是大吃一惊,只是这个时候他已没有选择。他箭步而出,腾身而起,竟是要以一击之力抗住这庞然身影的一击。可就在这时,那庞然身影一甩,避开了船只,噗通一声栽入浪潮之中。而在夜幕里,寒光一闪,一道身影刹那间到了白衣老人的身侧,一手带住他的肩膀,抓着他倒转落入船上。 “老灰!” “别说话,快走!” 灰衣老人甫一落地,竟是瘫倒下来。白衣老人大惊,急忙检查他的情况。灰衣老人大口喘着气,身上不知有多少伤口,鲜血与水流不断的流淌在船上。其他人都呆呆的注视着这边。船只随着潮流起伏,浪潮拍打过来,洪流灌入船中。 白衣老人抬头喝道,“都看什么,想死吗还不快控制船只!” 余人回过神,纷纷按部就班,控制船只,驾驭船只。 船只有了控制,便如有了助力一般,破开拍来的浪潮,急速前行。 “还、还有多少人”灰衣老人问道。 “八个。”白衣老人心中剧痛,声色嘶哑的道。 “八个!”灰衣老人叹息。“到最后,我们不知道还能剩下几个人!” 有人在哭泣,两人扭头望去,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这个男人已经有四十左右,记得好像是什么双刀门的门主。可是这个铁打的汉子如今竟然像个女人一样的哭了!不止是他,另外几个男人也在哭,只是没有哭出声。灰白二老回过头,各自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移开目光,双目已是滚热,泪水在眼眶里转悠。 “救我——” 船飞速移动,在那起伏不定的波浪之中飞驰。浪潮,水花,巨浪。砰!船突然猛地加速,一头扎进了一道巨浪之中。水流倾泻,船舱中已是浸满了水。船在下沉! 嗷—— 一道身影从后方跳了起来。 灰白二老等人大吃一惊,白衣老人腾身而起,手中抓着一柄弯刀砍了过去。 “娘的,狗皮膏药似的没完没了了是吗” 白衣老人怒吼,手中弯刀化作一抹弧光闪过。吭!刀落下瞬即弹起,那身影竟如同穿着藤甲一般,一刀非但没有砍进肉里,反而反弹出去。白衣老人握刀的手一麻,身体迅速的往后退去。可是那身影也很快,纤细悠长的双臂一圈,便将白衣老人缠住了。那纤细而悠长的手臂如同藤蔓,紧紧的陷入白衣老人的肉里。白衣老人啊的一声痛叫,骨骼发出欲要碎裂的音声。 “孽畜,死来!” 灰衣老人的身影骤然响起,砰的一声,他一拳已是砸在了那身影的面颊上。手臂一松,白衣老人的身躯朝着船上砸去。一人飞快的扑了上来,扯住白衣老人。 “上去,帮他,不然我们都得死!”白衣老人忍着剧痛说道。 其他人纷纷提刀而起,扑向那怪异身影。 那身影被灰衣老人一拳击中,头部微微后仰,双臂却是鞭挞在了灰衣老人的身上。灰衣老人落入水中,那双臂如蛇似的扎了进去。水泡翻滚,怒潮汹涌。灰衣老人在水中挣扎。眼看着那双臂到得近前,他咬牙提身,双臂狠狠的劈了过去。 几乎同时,船上的人飞扑向那身影,手中的利刃破啸砍落。 吭吭铛铛之声不绝于耳,甚至有火花的飞溅。 那身影瞪视这些人,张口尖啸一声,磅礴的气劲一下子将他们推了出去。 一道道身影坠入水中。 白衣老人艰难的爬起来,倚着船舷,紧紧盯着那身影。 有人从水中飞出来,双臂斩在那身影怪异的手臂上,瞬即弹身而起。那身影锁定了灰衣老人,灰衣老人一动,它立时倒身而出,双臂在水面重重一击,卷起惊涛怒浪,匹练极夜。瞬即,狂风疾啸,劲气横削。那两条手臂如同细细的剑刃,横削向灰衣老人。灰衣老人已无处可避,闷哼一声,身躯一斜,被击中倒飞。 一团水浪卷起,便要将灰衣老人吞噬。 忽然,一抹寒光从远处疾驰而来。 白衣老人瞳孔一凝,惴惴的内心一下子如有光明涌入。 极光刹那洞穿了那身影的躯体。 那身影一滞,趔趄后退,抬头望着越来越近的一团光,砰的一声,整个身躯炸开了。 “前辈!” 一群身影踏空而来,不但接住了灰衣老人,更是将水中的扑腾的人提了起来。 船稳稳当当的在浪潮中驰行,速度更快,劈风斩浪,如有神助。 第七十九章 移山倒海中 黑暗中,有紫光在跳动,如蝴蝶,翩跹袅娜,姿态曼妙。 忽然,一只手将按光握住。 光消失了。 一声冷哼,一柄剑在黑暗中出鞘,撕开了黑暗,绽放出紫色的光芒。 在那光芒中,重剑横立,剑上的纹路如镶嵌了宝石一般的散发出光芒。一个个凹痕,在那光芒之中显现。第一个凹陷如复活了一般。 那握住紫光的手握着剑柄,在剑刃面前,有一张沧桑而威严的脸孔,一双眸子深邃而锐利,紧紧的注视着第一个凹痕。 “是需要力量吗”这个人喃喃道。“什么样的力量,多少力量,才能点燃一个凹槽这第一个凹槽,又是因为什么而触发的”将剑一挥,一股剑风疾啸而出,在远处传来一声暴鸣。这就是力量,剑的力量,天地之力。他的内心既是雀跃又是迷茫,这忽然出现的变化,让他如发现新大陆一般,却又将他推入了雾海之中。 眸光黯淡下来。猎道者之物,自然有其深意。祭台之物,也必然有其玄奥。只是,什么深意,什么玄奥摆在面前的,是一座宝库,但却没有任何一道门可以让他进去。 随后,他从腰间拔出一柄镰刀。镰刀很重很沉,材质非同一般。这样一柄镰刀,足以比拟仙器神物,可以吞噬道之力。将剑和刀摆在眼前,刀剑轻轻一碰,镰刀咔擦一声断为两截。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已无法形容剑的锋利。 他的神情忽然有些愕然,呆呆的望着手中发光的剑。 剑又重了一分。随后他的目光落在断刀上。刀的光泽黯淡了。 难道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内心却卷起狂澜。难道是这个原因狂喜如烈焰般蜂拥而起。他转过身,目光注视着绵长无尽的黑夜。可以一试,他在心里道。旋即开始筹划起来。忽然,一道极光从夜空中掠过。他抬起头,望着那光的痕迹。有人过来了。 他深吸口气,将断刀扔在地上,大步朝前走去。 他需要尝试,需要试验。 这或许也是一种考验。猎道者的丛林考验。 他沧桑的脸上露出那残酷的笑意。如同狡黠的野兽。 来人出现在前方数里之外,似乎在找寻什么。 他不紧不慢的坐过去,目光注视着面前的猎物。那猎物弯腰弓背,起身扫视,蹲地摸索。百丈,他停了下来。那猎物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猎物发现了他,很快站了起来拔出了身上的刀。很好,警惕性不错。他咧嘴一笑,右手握着剑,剑光在黑暗中流溢。他一步迈出,旋风自地上袭地而起,朝着猎物而去。 猎物很紧张,眸光冷冽的盯着他。 镰刀。猎道者。 很可惜,他也是猎道者,而且还是身份比他更为高贵的猎道者。 剑竖起,他突然间弓步而出,如箭矢离弦,呼啦一声,已是到得那人的近前。剑斩下,剑芒将那人罩住,那人的一举一动都被捕捉在他的视野之中。那人的反应很快,举刀、后撤。铛的一声,刀断,那人哎呀一声,差点趴在地上,扭身避开,旋身后退。可是,他的动作也很快,剑扭转,斜划,追踪,砍杀。嗤啦一声,剑光从那人的肩膀落下,带起一串血光,一条臂膀飞了出去。 那人惨叫一声,手捂着断臂处,就地一滚,挺身而起,圆瞪着眼睛盯着他。 “王凯之!” “咯咯咯咯,”他冷笑。“既然知道我,为何不对我跪拜” “你找死!”那人怒道。 “尊卑不分,以下犯上,罪不容诛!”他厉声喝道,一步窜出,长剑如虹。那人的面孔在剑光映照下无比的苍白,一双圆睁的眼睛充斥着愤怒和恨意。可很快,那人的面容和眸光笼罩着恐惧。噗!剑洞穿了那人的胸膛,血液顺着剑刃汩汩淌出来。 “为什么” “你不敬我。” “残杀同门,为大逆。” “我乃祭主,可诛不臣。” “你该死!” 那人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指着他,忽然面孔抽搐,便断了气。 剑的光芒越发的炽盛,第二个凹槽闪烁着暗淡的光芒。他望着长剑,剑光落在他的脸上,沧桑的脸孔阴森而冷酷。他感觉到了剑的力量,正在不断的凝聚强大。他是对的。方向没错。那人的尸体一点点从剑上滑出去,整个躯体在萎缩,如失去了生命的精华。当那尸体倒在地上,已是成为了一具干尸。 剑的紫光中,杂糅着丝丝缕缕的血红。 他忽然长啸一声,震衣而起,掠上长空。剑光在极夜的长空中纵横交错,宛若疯狂的雷电。当那光芒凝聚为一点时,轰的一声巨响,力量震撼天地,辐射的刚忙席卷四方,甚至那层云,也在那光芒映照下显得无比的苍白。 寒风掠过,呼啸着在天地间游荡。绵延的黑暗,不知何时才是终点。 小荷望着沉沉的黑暗,那身影已经在视野里消失。黑暗中那突然绽放开来的光,也不见了。她捡起地上的包袱,咬着薄唇目光无比的坚定。 “你别想摔下我,陈文,哪怕你说不喜欢我,我也要跟着你。” 她朝前方走去,破碎的大地如流沙一般,她一步步走去,不曾在上面留下一点痕迹。 在距离小荷数十里的地方,一声咆哮骤然响起,陡然间狂风大作。 在黑暗中,一只渺小的虫子缓缓抬起头,幽邃的眸光,平静无波澜。当它从那无形的囚牢里走出来,它便如重新获得了自由的斗士。这天地间,还有什么值得它恐惧。没有了束缚,没有了阻滞,一切都将在它的脚下臣服。 它收回目光,望着自己那细短的胳膊,讥诮之色,悄然从脸面上滑过。 那咆哮声在天地间激荡,狂风卷起砂石,铺天盖地。 这绵长的夜,让它无比恣意。 无关美丑,无关狼狈与得意,只是它的世界,这极夜才是对的。 它忽然扬起头,将脖子不断的拉伸。 嗷—— 它怒吼起来。不是愤怒,是展示自己的存在。用自己那响亮的声音来告诫那些低贱的生命,这是自己的领地。 它撑开四肢,撑开躯体,痛苦在躯体里涌出。 可是,它不惧怕痛苦。 躯体随着它不断的撑展不断的拉伸开来。 它不是这样渺小的。它的躯体的庞大便足以让无数生命畏惧。 四肢,躯体,脖颈,甚至脑袋。 咔咔的声音响起,那是骨骼伸展时爆发出来的。 黑暗,哪怕是狂风席卷,也没有淡化分毫。森寂,哪怕是寒风疾啸,也没有动摇半分。 它的躯体不断的胀大,如老鼠,如猎犬,如老牛。 它的爪牙已经舒展开来了,那坚韧不可摧的表皮也闪现出黑漆漆的光芒。它很满意,在那泉水中的浸泡,汲取那泉水中的灵力,让它的暗疾得到了治愈,也强化了它的躯体和神魂。它得意一笑,嗷的一声嚎叫。 忽然,砰的一声,一只巨大的手掌猛然拍在了它的身上。 它噗的一声摊开四肢趴在了地上,整个躯体如一块扁平的肉饼。 它有些出神,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那巨大的手掌又是砰的一声拍在了它的身上。 痛苦,席卷而来。 它几乎感知不到自己身躯的存在。 一双凸起的眼睛,满布着红色的血丝,茫然的瞪视前方。 砰! 又是一掌落下。它的身躯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 没有血肉飞溅,只是扁平的黏在那泥土上。 砰! 又是一掌。那力量没有分毫的减轻。 它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掉下来,视野里只剩下黑暗中的沙粒和泥土。 砰!一道庞大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了它的面前。 威势横扫,狂风呼啸。 砂石泥土从它的身上远去。 滞浊的气息扑在了它的脸上,可是它一动也不能,根本无法去观察这个突然袭击自己的敌人。 这个敌人很强大,竟然无视自己的警告,采取了果断而犀利的攻击。可恶,在那无形囚牢里消耗太大了,不然自己恢复身体不需要如此长的时间,也不会让这个家伙偷袭得手。这,是教训。 庞大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一双眸子如红宝石一般熠熠着红光,那魁梧身躯所散发出来的凶厉与霸道,足以让无数生命溃败。可惜,这个家伙并不能吓到它。 血液在黑暗中流动,粘合泥土砂石,在地下伸展。 它是不死的。即便是远古的神兽,也是可以死的,只是它不能。 它是夺天地造化逆阴阳五行而存在的另类,天道不能威胁它,阴阳五行不能克制它。它跳脱了循环,跳脱了秩序,只为了打破这貌似的平衡。 所以,它不死,永生不灭。 就让这家伙先得意一会儿,只要它恢复躯体,便可以狠狠教训这家伙,让这家伙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猛兽。 无声,黑暗,寂静。 只有风在呼啸,只有那呼吸之声在黑暗中响动。 血液已经生长出了筋骨,很快便能凝聚出脏腑。它那几乎要从眼眶里脱落出去的眼珠轻轻一动。砰!一拳突然落了下来,将那眼珠砸成了齑粉。它痛苦的想要尖叫,在地下凝聚的血液不由得为之一滞。该死,该死!这个家伙就是在等自己,等自己有丝毫破绽的露出。 该死啊!该死啊! 这个该死的家伙真是惹怒它了!它发誓,等它恢复躯体,一定将它折磨的生不如死。 忽然,一道光彩骤然间撕开了黑暗,砰的一声落在了面前的身影背上。嗷的一声,那庞大身影后退数步,仰头瞪视,一条粗大的手臂朝着半空中拍去。 它心中一动,急忙收摄心神,全力恢复躯体。 光彩昭然,在半空中交错。 紫色的光,掺杂着血色的光缕,如巨浪狂风,拍大向那庞然身影。那庞然身影手臂一抬,巨掌一扫,将光华击溃。瞬即,庞然身影腾身而起,大地一颤,几乎让它一下子断了气。可怕的气势,哪怕只是腾身,也凶悍霸道。虚空中击打之声瞬即传来,如疾风骤雨,绵密磅礴。劲气横冲,杀意遍布。哪怕是空气中的分子,也似乎带有杀机。 轰隆隆! 一条光彩飞向远处,绵延数里。 庞然身影双臂一错,挺胸嚎叫,气焰迸射,凶恶可怖。瞬即,庞然身影踩踏虚空,朝着那光彩所去之处扑了过去。速度之快,如那极光。难以想象如此庞大的身躯,竟然有如此快的速度。疾驰的山岳,如此形容也不为过。轰!庞然身影的身躯忽然一滞,随即往后趔趄数步。一道剑光从庞然身影的面前掠起。在那剑光的背后,是一道身影,那身影穿着厚重的甲胄,甲胄幽然,森冷肃穆。 剑光掠起,弧形砍出。 庞然身影目露凶光,一拳朝着那剑光砸去。 咣! 剑被一拳击中,剑光破碎,重剑弯曲。执剑之人被狂暴的拳风卷袭,斜身飞出。庞然身影箭步而出,一拳拳砸向对方。拳风暴戾,拳芒激荡。如疾风骤雨一般的拳影,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竟是无法分辨哪个为虚哪个为实。执剑人面对这可怕的拳影,面无异色,只是不慌不忙的躲闪。 轰! 一拳从空中砸向地面,地面立时塌陷,露出一道深不可测的洞窟。 执剑人从地上鹊起,剑光便如流水一般席卷而去。 嗤啦一声,长剑从庞然身影的手臂掠过,切开一道口子。 剑光在半空湮灭,瞬即如电闪一般的斩落下来。 现在,轮到了执剑人的狂猛攻击。 剑光如涟漪,一圈圈绵密无隙,又狠辣霸道刚猛凶悍。 只是,那庞然身影却不如他先前那般躲闪,面对这卖你狠辣的剑影,庞然身影未曾后退,只是挥舞着双拳重重的砸击过来。光与影,交错明灭,却是倾注一切的生与死的交锋。 那庞然身影,那半躯鳞甲,那头角峥嵘。 剑在掌间一错,瞬即缩了回去。执剑人旋身退开,一双深邃的眼眸锐利注视着面前的怪物。忽然,他弹剑而歌,剑刃荡起圈圈的光漪。涟漪波荡,看似柔弱,却将那庞然身影一点点的推挤出去。庞然身影的背脊耸起,肌肉骤然一颤,既而它怒吼而出,冲破那圈圈的涟漪,径直撞向执剑人。执剑人与它相比,却如同蝼蚁一般的渺小,只是有威势的加持,使得他那渺小的躯体显得无比的高大。 涟漪裂开,执剑人长身而起,避开了庞然身影的攻击,瞬即翻身而落,一剑直刺庞然身影的后背。剑叮的一声瞬即弯曲,几乎要断裂。那庞然身影猛地转身,剑嗤的一声弹射而去。执剑人面色大变,急忙滑步后退,可是,那庞然身影却是极快,爪牙舒展,嗤啦一声从执剑人的胸前划过。执剑人闷哼一声,从高空砸向大地。 那脱手而非的重剑噗的刺入大地,兀自颤栗不止。 血从口中涌出。执剑人心中懊恼,责怪自己有些托大了!可此时已没有了后悔,那庞然身影一招得手便没有迟疑,瞬即从高空俯冲下来。狂风劲气,压的执剑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在这时,忽然一声怒吼从身后传来,却是被庞然身影拍成肉泥的四象神兽。在无声息间,它已恢复了身躯。一声怒吼,四象神兽抓起山岳一般的地块,轰的一声砸向庞然身影。 死,死!四象神兽在心中怒吼。 庞然身影与四象神兽,身躯近乎相当,只是四象神兽更为庞大一些。不过,比起力气而言,双方应该不相上下。 那山岳一般的地块砸向庞然身影,庞然身影抬手一挥,砰!地块裂为两半,擦着它的身体飞了出去。庞然身影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四象神兽吸引。它扭头转身,气势凌厉的扑向四象神兽。四象神兽也不退让,后半身微微一屈,瞬即腾跃而起。双方怒吼,吼声在天地间激荡。 执剑人呆了一呆,苍白的面孔瞬即露出一抹笑意。 果然,蒙圩成功了! 他大笑一声翻身而起,一闪到了重剑前,拔出重剑,挺身而起。 现在,他与四象神兽是盟友,而那庞然身影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杀了它,不知自己的剑能解封多少。 想念间,执剑人心中狂喜。 轰隆隆! 响彻天地的轰鸣,让时空如琉璃一般的破碎。三道身影冲天而起,瞬即在那黑暗中消逝。忽然,洪流怒啸之声传来,便有飞瀑倾泻而下。 一道倩影到得近前忽然止步,仰头愕然的望着那飞瀑。 天漏了吗 可是,头顶上那洪流激荡之声,却是绵亘不知多少范围,仿佛自己不过是在一块琉璃底下,琉璃之上是洪流。她神色骤变,急忙转身朝远处掠去。可这时候,整个天空裂了,洪水倾泻,浩浩荡荡,眨眼间,大地一片汪、洋,波涛之声不绝于耳。倩影神色苍白,急忙飞身而起,那惊涛骇浪在她后面紧紧追赶。 第八十章 移山倒海下 凶猛的洪流如猛兽一般的追赶而来,小荷已经能感觉到那洪流所伸展起来的爪牙,随时能攫住自己,将自己拖入那水底。她心中满是疑惑,不由得对这时空产生了怀疑。难道这时空是虚假的不然这洪流怎么突然之间从上空倾泻下来。 天漏了!漏的不是一分半点。整个天空如支离破碎,让水流倾泻。 轰鸣,呼号,怒吼,那洪流狂躁的卷席、推拥、拍打。 大地被淹没,水柱冲天而起。 小荷咬着嘴唇,飞快的在空中奔驰。眉头紧蹙,眼眸里满是忧虑。她不由得想到仇九,他怎么样了想到他那变成怪兽那狂暴的样子,她的内心里的担忧便比这洪流一般汹涌。他经历了什么事情,人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 仇九,你怎么了 洪流忽然间从她脚下掠过,席卷前方,覆盖大地。茫茫夜色无动于衷,大地在呻吟在痛苦。可是,希望在哪里卷起的巨浪浸湿了她的衣裳。她能感觉到那浪潮的恶意。如刀子一般的撕扯着自己的肌肤。寒意浸入骨髓,无所不在。甚至她的头发上脸庞上,也沾着一滴滴的水珠。 脚踩在起伏不定的水面上,她再次提身而起,如飞燕一般的在这洪流之上飞掠。 漆黑如墨的天空,漆黑如墨的大地。水流汹涌,湍流不息。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狂啸的怒浪拍打下来。一道道身影冲天而起。远处的山岳,仿佛随时会被大水淹没。 飞鸟不见,走兽无踪。 苍苍的时空,似乎生机灭失了。 四象神兽喷吐出冰焰,冰焰席卷,从那庞然身影身侧掠过。瞬即,四象神兽又喷吐出烈焰,烈焰炙热,滚滚荡荡,化作一条飞龙,撞在了庞然身影的身上。庞然身影的身躯一晃,贴着水面撞向远处的山岳。王凯之提剑而起,斩向洪流,洪流瞬间被切开,席卷而起的水柱化作水龙,呼啸着扑向庞然身影。 那庞然身影砸在山岳上,山岳轰隆一声倒塌下来。它睁着那幽森的眼睛,一臂抬起,倒塌的山岳竟是拔根而起。轰!洪流到了脚下。它踩着洪流一步步的朝四象神兽和王凯之走去。湍急的水流迟滞着它的脚步。那席卷而来的火龙和水龙近在咫尺。滚烫的风和锋利的气芒,撕割着它那坚韧的皮肤。 它忽然长啸,将手中的山岳抛了出去。 气流尖叫,狂风碰撞。 水龙和火龙击溃了那山岳,山岳化作无数的碎片漫天飞舞。 而那庞然身影在那山岳崩碎的刹那,箭步冲了出去。 湍急的水流难以困住它,甚至也无法迟滞它的步伐。 龙在咆哮,却被一道巨大的掌影拍成了碎片。狂风旋起,带起冲天的水幕。庞然身影起身,挥拳,怒吼。砰!重剑凹陷,王凯之被狂暴的力量击飞。四象神兽身躯一扭,避开了拳芒,甩尾击打在那庞然身影的腰腹部。那庞然身影单膝跪在了地上,洪流瞬间拍到了它的脸上。四象神兽俯冲而来,冰火之焰齐出,将那庞然身影冰封、燃烧。 水花飞舞,洪流怒吼。 庞然身影半边身躯被冰封竟是受到了迟滞,那烈焰滚滚,却无法伤及它的躯体。它挺身而起,一拳从水中挥出。拳头带起滚滚焰息,击溃冰火之焰,立时又腾身而起,一头撞在了四象神兽的头上。 碰撞,轰鸣。 四象神兽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头痛欲裂。 好坚硬的脑袋!四象神兽在心里呐喊道。 可是,那庞然身影仿佛没有什么感觉,身上的烈焰和冰层还没有消散,已是提拳而起,一拳破啸,击打在四象神兽的下颔处。咔嚓一声,颔骨破碎,四象神兽呻吟一声,巨大的身躯翻转飞上虚空。 胸口窒闷的王凯之晃了一下脑袋,定睛望去,四象神兽竟然败了。心中略一犹豫,他咬牙踏步扑了上来。剑光交织,剑锋犀利。无数的光缕凶猛笼罩庞然身影。望着那紫色带着血色的光缕,王凯之犹豫着,可转念又一想,或许能从这奇怪的生命中汲取力量唤醒重剑。 洪流卷席着拍打着。 庞然身躯回头瞪视王凯之,身上的冰与焰火散去,便一个横移,横肘撞了过来。脚步交错,洪流搅荡,崩起的水柱破开剑光。庞然身影立时一个转身,双拳齐出,轰鸣作响。尖锐的气劲,让王凯之气息一滞,剑芒也黯淡下来。 王凯之疾退,身体已是落入水中。 剧烈的浪潮拍打下来,一下子将王凯之湮灭。可是,剑光骤然从水中飞了出来。从庞然身躯的腿上划过。 庞然身影脚步踉跄,砰的砸在洪流中。 水流激荡,竟是将那庞大的身躯湮灭。 王凯之跳出水面,目光冷冷的在那起伏不定的水面上扫视。 四象神兽飞了过来,冲着洪流怒吼,而后喷吐出源源不断的烈焰,烧灼那洪流。 于是乎,天地之间,一面水,一面焰,璀璨的光伴随着黯淡。 天地的黯淡,洪流的黯淡。 烈焰覆盖在水面上,不知几十里。 王凯之倒吸一口气,瞥了一眼四象神兽,然后往侧边退了开来。 四象神兽狂暴的威势,竟让王凯之有些不舒服。 那庞然身躯似乎消失了。烈焰死死地压制着洪流,让洪流一时间变得温驯了许多。在这平静的水面火海中,那庞然身躯去了哪里王凯之眉头皱起,嘴唇紧闭,目光锐利的扫视。忽然,王凯之身影一动,斜飞而出,手中的中间化作一道红光斩向西侧。 剑气爆鸣,将洪流撕开。 嗷—— 一声怒吼,庞然身影扑了出来。剑光一滞,那庞然身影竟是到了王凯之的面前。王凯之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后撤,可是,那庞然身影一掌拍了下来。王凯之避无可避唯有举剑挡格。砰!王凯之闷哼一声,身躯重重的飞入水中。溅起的水花直上百余丈的虚空。那庞然身影一击即中,立时扑向了四象神兽。四象神兽此时已有准备,迎着庞然身躯冲了过去。 两个庞大的躯体,两个凝聚着无穷力量的力量,如同两股巨浪,毫无迟疑的撞在一起。轰!可怕的力量撞击,竟是让彼此在刹那间都皮开肉绽。双方退了出去,各自发出不屈的怒吼。然后,双方挥拳劈掌,纠缠在一起,一时间难分高下。 从水中露出脑袋的王凯之望着虚空中的两道身影,面色凝重,心有怒意,却一时没有动弹。 从高空中俯冲下来的力量,撕扯着洪流,卷起无数的浪潮和水柱。 这时,那两道身影从高空俯冲到了水中。 拳掌挥击,浪涛如猛兽。 洪流,在这一刻竟然成了它们的兵器。 驭使着湍流化作各种不同形态,双方相隔数里,攻击不懈。 水中的王凯之感觉到洪流力量的变化,急忙从水中跳了起来。那水流,充斥着两股醇厚而暴戾的力量,竟是互相攻伐。王凯之若是再停留其中,只会让自己成为那两股力量撕扯的牺牲品。掠上高空数十丈,他紧紧握着重剑,眸光熠熠。 突然,两股浪潮掀起,遮天蔽日,裹挟着无穷尽的力量朝着对方扑去。轰隆!水花如暴雨,洒落下来。两道身影在水中狂奔,眨眼间碰撞在一起。这是角逐,互不退让,如同两头猛虎争夺山头。怒吼,咆哮,气焰争锋。它们身边的水流纷纷倒转,露出了大地的面目。 双方按着彼此的肩头,孔武的身躯里,那力量源源不断的灌注在双臂上。而后,双方竟是从地面飞了起来。下肢飞踹,碰撞。坚韧的身躯在激烈的攻伐之中,露出一道道触目的口子。 嗷! 四象神兽突然被掀飞出去。 庞然身躯双臂一展,仰天长啸,滚滚的水流冲天而起,汇聚在它的身后。 无边气浪,滚滚杀机,让天地变得无比森幽。 四象神兽砸在水中,庞然身躯双臂往前一推,身后的水流哄然飞了出去。四象神兽站了起来,可是那水流也到了。轰隆!水流充斥着力量,远比山岳要更强悍。被水流击中的四象神兽横飞出去,如石块一般在水面上弹跳。 庞然身躯箭步而出,脚踩洪流,右臂一挥,竟有一道电光从半空中飞驰而下。它抓住那电光,纵身一跃,刹那到了四象神兽的面前。四象神兽还没有站起来,那庞然身躯已是抓着电光斩了下去。 不好!王凯之大惊,身影一闪,挡在了那电光面前。 重剑横挡,虎口立时裂开,滚荡的力量碾压下来,让王凯之的躯体发出爆鸣之声。痛苦,绝望,窒息,王凯之的肉身近乎崩溃。 剑光却在这时候变得无比的璀璨,璀璨的刺痛生命的视野。 那庞然身躯的双目赫然眯起,而此时,王凯之身后的四象神兽嗷的一声,一口咬在了庞然身躯的肩膀上。剧痛瞬间涌遍庞然身躯的躯体,抓着点电光的手不由的一松,王凯之手中的重剑便飞了过来。 嗤啦一声,锋利的剑刃从庞然身躯的咽喉掠过,带起一抹嫣红。 庞然身躯的躯体便呼的一声飞了出去,砸落在洪流中。 水浪迸射,浪潮翻滚。 王凯之瞥了一眼四象神兽,四象神兽摇摇晃晃的朝着庞然身躯走去。 死了吗 王凯之心中想道,目光落在重剑上,剑身出现一道道裂纹。他的心如被刀割。这剑,可是给与他无限的希冀的啊!若是此时毁掉了,那么,他的希冀便毁掉了。心中升起怒意和恨意,他落在水面上,提步朝前走去。四象神兽忽然俯身,双臂在水中搅荡。洪流波荡,浪潮掀起。王凯之衣衫尽湿,阴冷的面孔沾着点点的水珠。 他停了下来,因为此时那四象神兽直起了身。 他愕然,难道真的死了 忽然,那四象神兽身躯一颤,猛然倒飞过来。王凯之啊的一声惊叫,未及退让,已是被那四象神兽庞大的身躯带着飞了出去。而在这时,一道身影冲出水面,赤红的光焰招展,辐射大地。那红光,让这蜂涌的潮流,一下子如血染一般。 赤光,凶焰,那庞然身躯突然间变得让天地变色。 难道它的实力有所隐藏 难道这才是它的本相 王凯之心中疑惑,却已是砸入水中,猛烈的浪潮一下子将他卷入水底。他难以思考,甚至呼吸不畅。湍流从两侧挤压着他,让他的身躯几乎要暴裂开来。 一道红光斩落下来,远比那电光要快。 落入水中的四象神兽翻身而起,带起一片的水幕。 水幕被撕开,红光疾驰而至。 四象神兽招手一掌挡在了红光面前。红光被拦下,可是四象神兽的手臂却在寸寸的消失。四象神兽怒吼,下肢在水中重重的一扫,仿佛所有的洪流都被卷了起来,飞上了高空。红光黯淡,四象神兽撤掌后退,趔趄的如同醉酒的人。 洪流悬浮,天地倒转。 四象神兽扫了一眼被融化的右臂,左手猛然拍在了地面上。 轰隆! 裂缝蔓延,远处的山岳颠簸而起。 一座座山,一道道峰,飞快的悬浮起来。 四象神兽吆喝一声,左臂一挥,那山峰便齐刷刷的朝着空中的庞然身影飞去。气流疾啸,尖锐的音声撕裂耳膜。时空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转动。所有的一切如木偶戏一般的运转。 天,地,洪流,山岳,甚至是生命,如同被定格。 但在刹那间,红光忽然间在虚空中横漫开来,洪流,山岳,如燃烧似得翻滚。在虚空中的庞然身影,如同天地之主一般的俯视大地。庞大而魁梧的身躯,冷静而深邃的神色,带着如同造物主一般的冷酷。它的手突然一挥,那洪流与飞来的山岳,在红光之中破碎。 四象神兽哀嚎一声,身躯上无数的血雾炸了出来。 四象神兽忽然转身,狂奔而出,仓惶如在逃命。 躺在地上的王凯之呆了一呆,瞬即只觉得透体冰凉。他抓住重剑连忙站起身,一步迈出,却忽然停了下来。虚空,层云翻滚,一道道电光交织着霹雳着。他呆住了,望着那层云那光缕,内心的恐惧一下子消散了。 一道霹雳倏然间从层云中刺了下来。 庞然身影的身躯一晃,便从高空跌落下来。 一道道霹雳落下,如同那天劫似的,无一不落在那庞然身影上。 王凯之的目光落下,紧紧盯着那庞然身影。那庞然身影被电光炸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红光消失了,破碎的洪流倾泻而下。 一道道电光还在飞落。 王凯之深吸口气,肺腑里满是那金属的气味。他们来了!他知道,一定是他们来了。那熟悉的味道,只有猎道者才有。或许,战舰就在这附近。 轰! 一道巨大的电光从天而降,宛若一柄巨剑。 光耀四方,璀璨晃目。那洪流变得渺小不羁。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庞然身影静静的注视着那刺下来的电光,竟是没有丝毫的恐惧和不安。或许,它已经习惯了,早已习惯了。电光越来越近,杀意笼罩全身,可怕的力量重重推进,挤压得那洪流退到了数里之外。 他死定了!王凯之心道。 而在这时,在远处的小荷突然停了下来,扭头朝远处忽然出现的电光方向望去。在那璀璨的光幕中,她隐约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陈文,你不能死!” 一道巨浪席卷而起,重重的将她拍入了洪流之中。 第八十一章 神出,鬼没 电闪雷鸣,寒风凄厉。 极夜笼罩的京城,一片死寂。鳞次栉比的建筑,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人去哪了繁华消失了。 那一道道电光撕开黑暗,将原本繁华的京城照的无比苍白。 从皇城一步步走来,高墙,殿宇,通衢,空空荡荡,无比冷寂。巡城的兵士呢就连一点火光也没有。没有了人间烟火气息的皇城,不正是那鬼都吗只有鬼蜮才没有一点点的烟火气息。 曾经皇城的场景浮现在脑海,那威严、肃穆、辉煌,那喧杂、热闹、繁华,只有生命的聚集,才能让一地热火朝天起来,只有生命的往来,才能让一地通联天下荟萃云集,而作为王朝心脏的京城,如今却萧瑟至此。这是王朝的衰败,是整个疆域的沦丧。 一面旗帜忽然从城墙上飞下来。他探手一抓,旗帜落在了他的手中。绸缎制成的旗帜,随着风雪的侵袭,已经褪色了。望着那五爪金龙,他的心里默然的悲哀起来。仰天徐徐吐出气息,眸光闪烁着痛苦的光芒。 竟到了这一步! 谁也没有想到会到这一步。无论皇权争夺的如何厉害,大不了就是战乱,可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无民之邦,疆域再辽阔又能如何皇权在手又能如何富贵权势又能如何 说到底,尊卑贵贱贫富悲喜,都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对比、驭使而形成的。没有了对比,这些又有什么区别呢 旗帜从手中飞走,在狂风中裂开,化作一片片夜幕中的飞蝶。 他颓然前行,步履踉跄,失魂落魄,浑然一个失败者的样子。 穿过城门,步入皇宫,一座座殿宇坐落在黑暗中,但他却能分辨每一座殿宇的名字、面积、结构以及平常的用途。殿宇端正,如同严肃的尊者,目光炯炯的注视着每一个人每一寸土地。积雪从屋檐上滑落下来,寒风在房梁下打着旋儿发出那呜咽之声。 推开勤政殿的大门,吱呀一声,寒意扑面而至。 步入殿内,缓缓走到王座边,他坐了下来。 可是他的心里没有一点激动,反而无比的失落。王座就在他身下,可却似乎在遥远的天际。没有了权势的感知,王座便不过是普通的椅子,只是材质更好外形更为霸气罢了。缓缓抬起目光,幽幽的注视着殿内,往日到了这个时候,王公大臣们已经按序站好恭迎着皇帝上朝。 孤的大臣们去哪了 他的内心里无限凄哀,一行泪水竟无声息的滑落下来。 他想哭。祖宗的基业,男人的梦乡,近在眼前,却失去了意义。这是生命追求的落空,是作为一名人上之人的失落。 一切都成为了虚无,没有了意义存在便只是一堆废物。 皇城,宫殿,财宝,权势,全都成了废物。 或许曾经它们激起了无数人的野心,可如今,它们的黯淡只让人不屑一顾。 起身,离开,被寒风裹着,在雪地上如幽灵一般的飘动。 寝殿。 帐幔撕裂,空空荡荡。 他站在床榻前,望着那堆拢在一起的被子,被子上也落了许多的雪。没有了余温,没有了余香。爱妃,孤好想你!他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眼泪再次滑落下来。心里空落落的,无形的软刀子一点点的切割着他的心。 这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怅然一叹,抬起那泪眼婆娑的目光,呆呆的望着有个窟窿的屋顶。 那窟窿还是那一夜骤变产生的。那时候,爱妃还活着,王朝还在继续运转,大臣们还在京城,兵士们还在巡守。皇宫的奢华和威严,那时候依旧让芸芸众生艳羡和忌惮。 寒风裹着飞雪从那窟窿钻进来,拍打在他的脸上。 双手撑着地面,地面的寒意冻僵了手指。 他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脸上借着冰晶。他站了起来,一把将那残留的帐幔扯落下来。风卷着帐幔在殿中飞舞,黑暗包裹着它们,如同舞者一般的舞蹈。他颓然走了出去。 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深宫,禁苑,鸦雀无声。 寒梅在绽放,花香弥漫。他从梅花丛中走过,步入一座森森的殿宇。很久以前,他与法甲常常在这里密谈。他的野心,便是从这里开始的。门砰的一声合上,他只觉得无数的幽灵忽然涌了过来,钻入他的身体。他浑身一颤,目光骤然一凝,一股威严而霸道的气息涌了出来。 收拾了内心的情绪,他的心绪变得锋利起来。 妖魔鬼怪,岂敢近身他不仅仅是这个王朝的继任者,更是欲要踏足仙神巅峰的强大的男人。身怀武力,邪祟避退。 他忽然展开双臂,大笑起来。 腐朽,倾塌,毁灭!这一切,世俗之物,庸俗之物,留着干什么!什么皇权,什么江山百姓,什么权势富贵,都是废物,只有卑贱无能之辈才会滞足不前为它们所蛊惑,只有弱者才会视它们为毕生追求。我,皇太子永燧,是整个时空的皇者,是仙神之王,是万物的缔造者。你们毁灭,我将重塑时空,建立法则,赏罚皆出于我之意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毁灭! 轰隆隆,殿宇被狂暴的威势震碎,激荡的气流席卷四方,将一座座殿宇夷为平地。 虚空中的惊雷,被这力量牵引下来,嗤啦啦,一道道电光垂落在京城,击碎了无数的屋宇。狂暴的风,狂暴的气流,狂暴的力量,将这空空荡荡的京城,化为了废墟。或许,那电光成为了京城最后的绚烂。 轰鸣还在,碎裂还在,但他却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这里是黑暗,是静寂。 他抬手,手掌上燃起一团光焰。光焰撕开黑暗,熠熠的闪耀着。 巨大的盘龙柱,错落在偌大宫殿内。青铜器皿,一尊尊一件件有序的排列在面前。王座,雕刻,塑像。这里似乎不只是一个宫殿,更是一个陵寝。帝王的陵寝,即便是死去,也要保留活着时候的富贵与权势。 雕塑陈列两侧,文武官员,赫赫带甲兵士。 刀兵赫赫,流溢着凶厉霸道的光芒。 他朝着王座走去。这里的王座与勤政殿的王座不同,因为这个王座被巨大的蟠龙环绕着。蟠龙栩栩如生,昂首张目,锐利的注视着面前的文武大臣和带甲兵士,似乎在警告它们。 幽森的气息,是死亡的气息。 这里,是阴间。虽然位于阳间,但却与阴间相同。 皇权,历朝历代来,引发了多少的杀戮征伐。 王座之下,是累累白骨。 朱家得此天下,是大势所趋,是争命所得。 辉煌背后,是流血漂橹,是烽烟处处,是家园破碎流民遍布。 不破不立,不争不定。 他一撩袍角,飘然坐在了王座上,手扶着横杆,背靠着椅背。 蟠龙也要臣服在自己面前。 合目,静气。幽森的气流朝着他涌来。黑暗中,那些死器在苏醒。他隐约可以感知到,那青铜器皿飘起了黑烟,那文武大臣露出了精光,那带甲兵士扬起了兵刃,那枝形灯盏挑起了火焰。那蟠龙昂首发出那咻咻的音声。 突然,蟠龙那环绕着王座的身躯倏然一展,竟是探出身子朝着前方发出那警告的声音。他睁开眼睛,面目有些模糊,神情显得诡异。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大殿内。 这是个如鬼魂一般的身影,干瘦,苍白,须发如雪,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锐利分明。 太子永燧望着这个闯入禁地的人,心中有些不喜,却也有些惊讶。这里毕竟是皇家的禁地,没有几个人知晓,这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又是如何进来的 “你是玄机子” “咳咳!”那人咳嗽起来,一手捂着嘴,单薄的身体却是止不住的颤抖。“太子英明,竟然还能记得我这孤魂野鬼。” 太子永燧眸光一冷,两人之间的冲突可是有过的。 “你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他道。 玄机子苍白的面孔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道,“都为争命,若不不择手段,只会沦为他人踏脚之石。” 太子永燧上下打量他。玄机子看上去孱弱不堪,单薄的身体一直在颤抖,要么是虚弱不堪支撑,要么就是寒意使然。可玄机子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惧怕寒冷。 “你的身体有问题” “家门不幸,收养了一个义女,没想到却是养了一条白眼狼,受其反噬,身受重伤。” “那女子,孤见过。” “一个猎户之女,若不是我收养她,她早就跟那个猎户一起死在深山里了。” 永燧心中冷笑,怕是杀了人家的父亲才将人家收留在身边的!他不置可否道,“你找孤什么事” “太子的处境,怕是不妙!”玄机子道。 永燧笑容一敛,身体前倾,恶狠狠的瞪着他,那凶厉霸道的气息瞬间压到了玄机子的身上,可玄机子不为所动,只是不停的颤抖着。 “说明来意。” “我来投靠太子。” 眉头一挑,永燧盯着玄机子,道,“投靠孤,为什么” “太子有国运加身,又以道源为根本,如今王凯之又与太子相结盟,虽然王凯之用意不利太子,却也是太子的助力,所以,如今我一孤魂野鬼如能投靠太子,便有容身之地。” 永燧邪魅一笑,似乎看破了玄机子的用意。他道,“你是想找地方恢复修为!” 玄机子深吸口气,点了点头,道,“极夜之下,生命维艰,野兽率舞,猎道者又步步紧逼,压制反抗之徒,怕是天大地大,已无可让我静心修炼之地了!” “可是孤为何要收留你”永燧道。 玄机子望着永燧,苍白的面孔无比的镇定。他道,“我能为太子从两难处境之中走出来。” “哦” 玄机子伸手指着旁边的文武大臣塑像,道,“太子是想将此地炼化,增强自己的国运之气!” 永燧眸光一凝,已露出了杀机。玄机子却不以为意,道,“可是,太子想要将其炼化,却有很多困难。首先,此地为朱家先祖陵寝,若无皇帝号令,难以让阴灵臣服,若是不能让其臣服必然会有一场厮杀。虽然太子修为高深不惧厮杀,可到底还是让太子有所损耗。其次,此地为困龙之阵,锁定了阴阳界眼,若是处理不当,当受阴阳力量夹击,让太子陷入危险之境。再者,”说话间,他的眼皮微微一抬,泛白的眸子森森幽寂。“京城毕竟是龙兴之地,汇聚天下灵气,更得天道庇护,若是因为阴阳之力的冲撞,导致天道惩罚,灵气崩散,也于太子不利。” “你能解决”永燧沉声问道。 玄机子点头道,“我能。” “只是为了找一个修炼之地”永燧问道。 “还有就是能与太子联盟。”玄机子毫不掩饰的道。“即便不能在猎道者中获得一席之位,也希望能在日后与太子共同进退。” 永燧长身而起,那蟠龙伸头到了面前,他伸手抚摸着蟠龙的脑袋,森森的道,“你若是骗孤,孤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玄机子迎着他那锋利的目光,神色无比的平静。 狂风呼啸,寂夜沉沉。京城已为一片废墟。飞雪迎空,天上的惊雷缓缓退去。 一人衣衫褴褛的站在东门外,静静的望着面前的废墟。眼前的场景与脑海里的画面形成鲜明的对比。兴,亡,有时候不过是朝夕的问题。他那苍白的面孔浮出一抹冷笑。他到底来到这里,是否现实的残酷让他勃然大怒,亦或是破釜沉舟打算与过去诀别但不论他如何考虑,他在猎道者之中,毕竟是连名号也无的丧家之犬。 他与自己不同。自己是王凯之的徒弟,王凯之为祭主,他就是祭主的心腹。哪怕是猎道者的老人在自己面前,也要规规矩矩服服帖帖。可他太子呢呵,一条狗罢了!一条狗也敢有异心,那是找死。 长吸口气,伸手接住偏偏的雪花。 绝影禁地,给了他沉重的打击。但到底,他活了下来。 王凯之似乎并不绝对信任他,不然不会将这极其危险之物交到他的手里。他心有不满,可又理解王凯之的选择。上位者,总是处处考虑自己的利益得失,而不论追随者是否忠心耿耿。如他们这样的人,所需要的是能否为其效力、能否为其解决问题的工具。 自己,只是一件工具。 皇城方向忽然传来了龙吟之声。他抬眸望去,一片杂光忽然间旋起,汇成一道漩涡。夺目的光,绚丽的光。身边的气流,飞快的朝着那便涌去。他深吸口气,感受到那气流之中精纯的力量。灵气。 他笑了。 这是要炼化皇城,巩固根基啊! 他腾身而起,如老鹰一般疾驰而去。 如此资源,若是不献给王凯之,岂不是浪费了! 他大笑一声,忽然提声喝道,“太子永燧,你要背叛猎道者吗”声若惊雷,在这沉寂的天地间炸响。一道惊雷,轰隆一声从高空炸响,一道光柱瞬即从天而降,朝着那团光涡刺去。 第八十二章 神出,鬼没中 光华交织,彩焰激荡。 一股沛然而纯粹的力量汹涌的从四面八方涌来。 永燧展开双臂,仰起面孔,任由那力量汇入体内。充沛的力量如汪\洋大海,在体内涛涛汹涌。经络不断的胀大,连接着脏腑,脏腑铿锵有力的跳动着。美妙的感觉,如同蜕化重生。 面前的玄机子表情平静的看着他,如同一个智者,无波无澜,似乎这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又似乎这一切都成了他理所当然的成就。风在疾啸,殿内的一切都在消失。 蟠龙怒吼,在狂猛的风暴、凶厉的力量面前,悲哀的死去。 衣袍猎猎,须发飞舞。 哪怕玄机子不去呼吸,也能感受到那力量对肉身的滋润。 但是,他无动于衷。 忽然,一声天雷般的声音响起。玄机子仰头凝望,虚空中一道雷电疾驰而来。这是天道的反应。天道虽然孱弱龟缩了起来,但到底不会无动于衷。天道,已经颓废了,这样的雷电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只是那声音,却是让他有些忌惮。 玄机子望着永燧,永燧缓缓收拢双臂,表情冷酷起来。 有人过来了。 雷电在头顶迟滞,然后寸寸湮灭。 永燧抬手一挥,那雷电便倾斜而出,落在了十数里之外的地方。轰隆!大地震颤轰鸣,光缕交错纷飞。永燧望着飞来的人。那人悬浮在半空,狼狈的身影无法压制住那骨子里的傲慢。王凯之身边的年轻男子。绝影的蒙圩。永燧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丝冷笑。 “蒙圩,你来干什么” 蒙圩冷声道,“永燧,你忘了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永燧笑道。“我是什么身份还需要你来提醒” “呵,”蒙圩道。“你可是在自找死路啊!莫说是你,就连那神王私自创造空间也被猎道者击溃,你以为你比神王厉害” 永燧瞳孔微微一缩,拳头在袍袖中攥了起来。这个该死的走狗,竟敢如此威胁孤,不知死活!可是,他到底没有失去理智,要击杀蒙圩他自认为容易,可是,蒙圩算什么,他背后的王凯之,还有猎道者,才是大\麻烦。他嗤的一声冷笑,道,“我做什么了这是我朱家禁地,我身为王朝继承人,来收取国运灵气有什么错何况,我来京城已是跟你们说过。怎么,我投靠你们就连这点权利和自由也没有了吗” 蒙圩面色一凝,一甩袖子,道,“这是你的自由,但我提醒你,你所作所为很危险。” 永燧眉头一挑,不屑的道,“我倒要看看,能有怎样的危险。” 蒙圩见永燧一副淡漠的样子,心中怒火中烧,目光一转落在了玄机子的身上。他怔了怔,既而想起这人的身份来。这家伙居然还没有死,运气不小啊!他沉吟片刻,道,“此人倒是眼熟,只是不知为何与太子纠缠在一起” 玄机子缓缓转过身,不卑不亢道,“在下与阁下数次谋面,想来也不算陌生了!在下玄机子,愿意拜在王凯之门下,为其效力。” 玄机子竟然也要拜在师尊门下,这让蒙圩大吃一惊,不由的仔细打量起玄机子来。玄机子气息不稳,似乎身患重疾。很快,他似乎明白了玄机子的用意。他冷笑一声,道,“师尊身份高贵之人,虽然愿意接纳有识之士,但并非任何阿猫阿狗之辈都可为师尊效力。玄机子,我知道你的底细,你若真愿意拜在师尊门下,也不是不可以,但收起你的小心思,若是让我发现你有任何企图,别怪我不客气。” 玄机子吸了口气,道,“既然投靠,自然忠贞不二。” 蒙圩瞥了永燧一眼,道,“此事可了” 永燧点了下头,目光在废墟上扫过。他虽然面色平静,内心里却有如刀割一般。废墟,废墟,全是废墟。这里可是他生长的地方,亲人,熟悉的人,还有许多不知名姓的人,他便是在这里接触到的。如今这里化为废墟,那就意味着,一切到此为止,过去的便真的成为了不可企及的过去了! 蒙圩昂首看了眼虚空,道,“既然事了,那便走!” 永燧垂下目光,既有留恋,又有对蒙圩态度的不悦。他道,“你先走!” “嗯”蒙圩扬起嘴角,道。“怎么,这里还有什么事” “难道我还要听你安排!”永燧眉头一皱,不满的盯着蒙圩。 玄机子这时候道,“太子修为未稳,需要调理段时间。” 蒙圩却是面露煞气,阴森森的瞪视着两人,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原因,既然已拜在师尊门下,那便当听师尊号令。我受师尊指派来指导你们,我的话,便是师尊的话。你们不听,除非你们是想背叛师尊。” “你一条狗也敢在孤面前狂妄!”永燧突然暴起,化作一道光影轰然飞向蒙圩。蒙圩却是早有准备,当永燧袭来,他手中一道寒芒嗤啦一声刺了出去。寒芒闪烁,永燧的拳风在寒芒前破碎。可是,永燧并没有退避,拳头一缩,袖袍卷起,一柄剑倏然刺出。叮的一声,双剑碰撞,蒙圩身形一晃,面上闪过一丝异色。 蒙圩往后退了数步,却是骤然一剑卷袭,化作万千光影。 永燧心中怀有怒火,岂会善罢甘休。长剑嗡鸣,剑气疾驰。剑影交错,重重叠叠。狂风为之呼啸,气浪为之翻滚。地面的玄机子微微眯着眼睛,往后退了丈许远,然后肃身而立,静静的等待着。剑光交错,化作道道光圈在夜空中炸响。两人攻伐犀利,竟是倾尽全力,似乎要将对方斩杀才能罢手。 转瞬间,两人已交手不下千余招,却是不分上下。 咔擦一声,两人手中的剑突然断为两截。永燧怒吼一声,将手中的短剑跑开,捏紧拳头轰然砸向蒙圩的面庞。蒙圩怡然不惧,弓步而出,一掌迎向那气势汹汹的拳头。拳掌交接,蒙圩忽然扭身,反手一肘撞向永燧的胸肋。啪!永燧抬脚挡下了蒙圩的手肘,两人瞬间分了开来。 玄机子眸光熠熠,注视着地面上散碎的石块。忽然,他眉头一挑,扭头望去。黑暗中,有身影在跳跃。他急忙转身电掣一般的飞了上去。暗夜沉沉,废墟映目,那跳跃的身影如同野兽。玄机子的速度很快,虽然他看起来像是身患重病的老人,可当他爆发起来,却是如同猛兽似的。十丈。玄机子化拳为掌,朝着那跳跃的身影劈了过去。 那跳跃的身影忽然转身,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幽森的注视着玄机子。玄机子一怔,心中升起一股寒意,急忙撤掌。可是,那跳跃的身影这时候欺身而进,啪的一掌甩在了玄机子的脸上。玄机子啊的一声,身体倒在地上,脸庞上火辣辣灼烧起来。 那跳跃身影注视着他,随后转身继续跳跃前行。 半空中,永燧一脚踹在蒙圩的胳膊上,纵身一跳,俯冲向玄机子。 “怎么回事” “鬼!” “什么” “幽冥界。” 永燧脑海中划过一道亮光。玄机子喘息道,“拦下它们,不要让它们带走了!” “什么带走了” “宝物。” 永燧还未明白玄机子所说的是什么,半空中的蒙圩却已疾驰朝着那跳跃身影而去。 “你到底隐瞒着我什么”永燧抓住玄机子麻杆似的手臂怒道。 “没有隐瞒,”玄机子痛苦的道。“只是时候未到。那是,那是属于太子你的,是朱家世世代代隐藏起来的宝物。太子,不能让旁人得去了,那东西对你有大用。” “你给我等着!” 永燧恼怒的喝道,身体如离弦之箭,消失在夜色之中。 沉沉夜幕中,有鬼哭之声。 蒙圩的声音在百丈开外传来。永燧加快脚步,心中对玄机子的隐瞒越发的不满。朱家世代隐藏的宝物。那是什么为何先前没有感应到能给我带来怎样的帮助转念间,他已看见了蒙圩的身影。蒙圩的身体悬浮而起,如同被什么锁住了四肢,被牵引上去。永燧腾空而起,怒斥一声,一掌劈向前方。 狂风拍来,气浪尖啸。 蒙圩的身体一动,翻身而起,一掌拍出。 可是,两人都落空了。 鬼哭之声越来越远。永燧盯着蒙圩,喝道,“它们在哪” 蒙圩大脑一片空白,刚才一时疏忽,被无形之手拽住四肢,难以动弹,然后任由被卷上半空。可是,那神秘的对手在哪它们是什么样子他茫然的看着永燧。永燧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心中越发的急切,一跺脚,便朝着前方飞去。 玄机子从地上坐了起来,一掌重重的拍在胸膛上。他的表情很怪异,仿佛整个人要裂开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舒缓过来,轻轻的抚摸着胸膛。 “阴间法器果然不同凡响,差点便将我的心脏震碎了!” 但是,幽冥避退,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难道他们不怕将自己卷入这场浩劫之中难道他们不怕被猎道者盯上或者,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呢喃道,“区区一块晶石,竟然能引得他们出动,看来阴间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原来他刚才对永燧所说的话却是骗人的,那不是什么宝物,而只是他随手扔在地上的晶石。那晶石虽然可贵,却也并非值得永燧去争夺。呵,太子!心中讥诮一笑。倏然,他神色一敛,缓缓站了起来。 蒙圩不知何时到了近前,一张脸肃杀阴冷,眸光如剑。 “你在耍我们” “没有。” “被阴鬼拿去的根本不是皇宫禁地里的宝物,而只是一块拳头大小恶晶石。” 没想到蒙圩居然看破了自己的伎俩,玄机子心中怅然。他连忙道,“晶石虽然并不算什么,但在此灵气枯竭之时,也是极其珍贵的。我并非有意要骗太子,但却不得不为。” “为什么”蒙圩道。 “我想与阁下单独商议一些事情。”玄机子道。 蒙圩后退一步,负手而立,淡然的道,“只要你忠心于我,我们可以一谈,但你若在我身上算计什么,便休要怪我心狠手辣。” “自然。” 夜色无垠,绵亘千里万里。远处风声之中,仿佛有巨浪奔涌之声。气流疾啸,水汽分明。一道道身影蹦蹦跳跳而来,跃入一处裂缝,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 黑漆漆的空间,幽森森的大地,怪石林立,枯木如妖。 一道身影孑然而立,白色的衣裳朴素而娟净。那修长的身影,飘然出世,清雅脱俗。他静静的注视着面前的黑暗,天上,地下,当极夜来临时,都难以避免。黑沉沉的天地,哪怕是幽冥之地,也生机孱弱。这是浩劫,危机如悬天之剑随时会刺下来。 “哎哟!” 忽然身后传来声音。他转过身,清瘦的脸庞上露出一抹笑意。只见几个身影纷纷从地上站起来。 “你们这些促狭鬼,又拐到什么好东西了” “嘻嘻,公子,小的们这些鸡鸣狗盗手段让您见笑了!一些不值当的小玩意,到底还是能给我们幽冥增添一些能量源的。” “哦这次得到什么宝物了” “小四,都怪你,这次我们偷鸡不成差点让人给逮住了!你瞧,就一块破晶石,还以为是什么宝物呢”一人声音粗哑的道,满脸的不悦。 “老三,你怎么说话呢”先前说话的人道。“这怎么就怪我呢这还不是那些王八蛋使的手段!要怪也是怪他们啊!先前我们见到光团涌起,那肯定是宝物散发出来的啊,谁知道去了之后什么宝物也没有。” “哼!”那老三道。“那我们本可以不现身的。” “好了!”年轻人一摆手,“给我看看。” 一块拳头大小的晶石落在年轻人的手中,红光熠熠,给人以舒爽之感。晶石品相很好,算得上极品,而且灵气充足。他笑了笑,道,“好了,你们以后自己当心点,现在外面情势非同一般,猎道者又无处不在,你们若是让人家逮住了,可就回不来了。” “是,多谢公子关心!”众人道。 年轻人将晶石抛向老三,低叹一声道,“现在我们困守幽冥,灵气即将耗尽,日子不好过啊!可是外祖父的吩咐是对的,我们独处一隅,不与人争,猎道者暂时不会盯上我们,我们也有喘息的时间。若是我们外出,必然会暴露我们的实力和位置,危机便顷刻即至。” “公子,可是我们这样躲着藏着也不是办法!”小四道。“我们幽冥灵气已经很稀薄了,若是不开源,日子更难过。而且,公子和冥主你们若是不提升实力,我们冥界的未来便很难想象。公子,放心,我们外出会注意的,即便是被他们发现了,我们也保证不暴露冥界的位置。” 年轻人看着小四,柔和一笑,伸手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拍,便走了过去。 “我们回去!” “是,公子!” 一股狂潮席卷而来。极夜沉沉,那浪潮只剩下隐约的轮廓。永燧站在地面上,张目凝望,除了那潮流,却不见其他的踪影。寒风带来了洪流那腐烂的气味,他剔了剔眉,旋身而起,落在十丈高空上。俯视大地,洪流卷袭而来,瞬间将大地淹没。 洪流,末日。他扭头朝皇城方向望去,深深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忧伤。到底痕迹也留不下来了!深吸口气,他攥紧双拳,眸光变得锐利起来。难道就这样认命了吗就这样臣服了吗争命争命,到头来就是这样的结果不,我不甘心。我是这个王朝的皇帝,我是万民的父母,我是疆域的主宰,这一切都是我的。我要庇护它们。我要给他们新生。我要让所有侵袭它们的,都付出代价。我他仰头长吸口气,眸光如星辰一般。“我要变强。” 轰隆隆!巨浪卷袭,拍打碰撞在一起,溅起无数的水花,那刺耳的轰鸣声,在天地间激荡回旋。 漫漫洪流,到底淹没了京城,淹没了他所熟悉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他振衣而动,贴着那起伏不定的水面,如极光而去。 第八十三章 神出,鬼没下 雾气在黑暗中袅娜。 幽森的时空,万物皆死。沉沉浑浑,只是那幽灵在徘徊。 “外公!” “你回来了” “外孙不孝,让外公担心了。” “你之心思,我是知晓的,再三叮嘱,不是为了束缚你,只是外界情势你也知晓,我是怕你再出意外。” “外孙知道。” “嗯。小四他们都回来了这次带回来什么好东西” “这次他们失算了,让人给算计了,只带了块晶石回来。” “晶石也不错了,这几个月他们可是给我们解决了不少麻烦。如今极夜降临,灵气枯竭,我们冥界也是度日如年,缩在这狭小的地界里灵气又快耗竭,许多人已是按耐不住了。” “有勾离叔叔在管着,底下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嗯,也多亏了勾离了!你好生跟他学习,日后这冥界的重任是压在你身上了。” “是,外公。” “你去,再要外出,跟我说一声。” “外孙暂时不打算外出。” “去!” 年轻男子离开后,屋内的老人长叹一声。无光的屋子里,冥主脸庞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他转过身,将手中的杯子递了出去。 “主上还是在担心公子” “自他回来之后,记忆却开始苏醒了,我是担心他记起那个人,然后一时冲动不管不顾的跑出去。” “这是个问题。” “但他已长成,过多的束缚只会激发他的叛逆之心。唉,我现在可是越发的感觉捉襟见肘了啊!勾离,你自己也喝一杯。” “多谢主上。” “我们的灵气还有多少” “灵精七百,晶石两万,灵泉十口,若是主上打算冲击桎梏,能抵一阵。” 冥主摇头,道,“现在是考虑生存问题,我若是耗费如此多灵气冲击修为,只会让我们冥界不堪重负。算了,等等,看看时局变化。” “主上,”勾离略一迟疑,道。“冥界的武力支撑可都压在了您的身上,若是便不突破桎梏,到时候危机到来,我们冥界也难以抵挡。”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用劝了。”冥主饮下一杯烈酒,抿着嘴道。“倒是你们,可以加快速度了。我的修为即便突破了,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这时候,讲究的是群力,孤掌是难鸣的!” “是。” “外面你去看了吗” “洪流来袭,许多地方已为水域。” 冥主眉头深锁,道,“他们这是改变思路了,想要将我们逼入死地,然后束手就擒。” “听说佛门与诸神都投靠了猎道者,他们现在正全力剿杀抵抗的人。”勾离道。 “乱局之中总是有很多狗腿子,”冥主不屑的道。“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这些人的骨头是软的,无论怎么掩盖,都改变不了事实。靠他们,是没有用的,只有我们这些脊梁笔挺的人,哪怕势单力薄哪怕以卵击石,也是中流砥柱,是撕开这黑暗的尖刀。” “很多人族修士已经退到了东海,”勾离道。“卑下与东海妖族联系了,他们同意给与人族助力。” “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哪怕万分不愿意也没办法。”冥主道。“再去跟他们说说,我们冥界一定要修一条路能直通东海妖境。” 勾离咬了咬嘴唇,道,“好,卑下一定劝服妖王。” 冥主冷哼一声,道,“若是他们再不同意,我不在乎与他们开战。几千年了,真以为我们放任他们是忌惮他们吗冥界虽然遭受重创,却也不是可以任由他们妖族敷衍的。” 勾离笑了笑,道,“那妖王曾经还多次负荆请罪呢!” “这是见风使舵惯了!”冥主道。“你去把我的意思告诉那妖王。” “好的,卑下近日就前往东海。”勾离放下杯子道。 勾离离开后,冥主一人盘腿坐在炕上。眸光熠熠,眉头紧皱,那堆叠的皱纹,似乎在诉说着冥主那无尽岁月里的沧桑。四下里一片寂静,寒流无所不在。冥主低叹一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喃喃道,“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啊!小家伙,你现在怎么样,还能支撑得住吗” 此时的东海,海水深处,是一片建筑。建筑规划齐整,与人族的城镇大相径庭。 光来自于海底的晶石,那晶石昼夜释放出那璀璨的光来,让海底没有了夜晚。即便是极夜,海底的光也没有湮灭。在那建筑群中,可见到身形怪异的生命往来不断。 一座宏伟的宫殿内,一个穿着华丽的中年男子坐在绵软的床榻上,在他的面前,跪着一名虾头人身的妖。那妖声色镇定的陈述着事情。好一会儿,床榻上的男子开口道,“冥界谁来” “勾离。” “又是那个家伙!这家伙可是深得冥主的真传,连脾气也一般无二。” “是的,王,那勾离的语气一次比一次强硬,有些不拿我们东海妖族当回事。” “可是冥主那家伙还在啊!” “若非冥主,那勾离岂能在我们的地盘上嚣张!” “不行,还是得想想办法,看看能否敷衍过去。我们若是与冥界建立了直通通道,到时候我们东海妖族便会受其掌控。更何况,诸神的压力不小啊!” “那么,卑下是否去打发了冥界的使者” “语气客气些,人家毕竟是来客。” 虾头人身的人笑了笑,道,“王放心,卑下可没那个胆子敢在冥界使者面前耀武扬威,不要命了吗” 床榻上的男子笑了笑,道,“去,顺便让那几个妖精进来。” 虾头人身的人低头退出,很快,四个妩媚妖娆婀娜多姿的女子飘然而入,个个莺莺燕燕的扑到了男子的身上,男子左拥右抱,左吻又亲,惹得四个女子咯咯直笑,五个人便无比香艳的搂抱在一起倒在了绵软的床榻上。可忽然间,宫殿内的灯光一晃,一股肃杀之气袭来。 左拥右抱的男子反应很敏锐,一把推开身上的女子,长身而起,手一挥,床头的刀呛的一声出鞘,寒光熠熠。男子抓住刀一刀刺了出去。凌厉的刀被夹住。一道瘦长苍老的身影面无表情的站在男子的面前,一手干枯的手,手指如钳子似得夹住了刀。 “东海妖王真是自在啊,外面水深火热,你这里却是香艳无比。” 男子望着对方,冷汗浸透了扯开的衣裳,心脏止不住的跳动起来。 “原、原来是神使。” 老人手指一松,抓着刀的男子趔趄一晃,差点跌坐在床榻上。床榻上的妖艳女子紧紧搂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望着老人。 “哼!我不管你是装疯卖傻还是什么,”老人道。“此次过来,也是我代表我王最后一次来警告你。合作,则赐你一族生机,不合作,则莫要怪我诸神辣手无情。” 老人的语气无比的森冷,杀意弥漫开来,让整个宫殿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氛围之中。男子浑身一颤,转身将刀插入刀鞘中。深深吸了口气,他强自镇定的道,“不是我东海妖族傲慢不明大势,实在是我们夹在其中,两边不讨好。上次我也说了,若是诸神能将幽冥收服,则我东海妖族全族臣服,只要诸神一声令下,哪怕是上刀山入火海,我们也绝不皱眉头。只是如今那幽冥也在催逼,我并未答应他们。” “幽冥”老人眉头一挑,冷笑道。“一群龟缩在黑暗中的废物,也配与我诸神相提并论!” “是,”男子道。“诸神才是万物的主宰。可是我们小妖在幽冥面前屁都不是,他们要是攻打我们,只要派几百幽冥猎手,便可以将我们东海夷为平地。”他面露苦涩,无比的烦恼。“神使,您看看能否跟神王说一下,看看你们能不能将幽冥伸过来的手斩断,如此我们也才能安心的为诸神效劳。” 老人盯着男子,让男子只觉得如被毒蛇盯上了一般,浑身僵硬,面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好一会儿,老人忽然旋身一闪,消失在宫殿中。男子呆了一呆,长舒了口气,身体已是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床榻上的女子纷纷起身拥到了男子的身边,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轰隆!宫殿一晃,远处传来轰鸣。平稳的水流在这个时候变得暴躁起来。殿内的许多东西都被掀翻了。 虾头人身的男子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王,不好了,神使对冥使动手了!” “动、动手” “是啊,那神使突然出现,便对冥使大打出手,冥使狡猾,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那神使呢” “神使追出去了。” 男子长舒口气,软软的靠在一名女子那饱满酥软的胸脯上,眸光熠熠,喃喃自语的道,“好,好,这下我们便没有后顾之忧了,何况他们打是他们的事,跟我们东海妖族无关。”他突然跳了起来,对着那虾头人身男子道,“传令下去,封闭海域,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喏!” 黑漆漆的冥地,幽森萧瑟。一道身影忽然间从半空中跌落下来,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有人从不远处跑了过来,一把将那人扶起。 “勾离护法呢” “在公子那里。” “带我去。” 一个时辰后。黑漆漆的屋子,气氛无比的凝肃。年轻人站在窗前,注视着窗外被黑暗笼罩的大地。身后的勾离喝着酒,但酒水入喉却没有滋味。受伤的冥使被带了下去,伤情有些重,要治疗起来比较棘手。不过,冥界有的是医术高超的大夫。 “你的意思呢”年轻人忽然问道。 “诸神插手,”勾离道。“这事便棘手了。我们本想跳到他们的视野之外,能争得时间恢复元气,可若现在直接出面,便是我们冥界与诸神的直接战争,影响太大了!” 年轻人清瘦的面庞平静异常,一双眼睛如宝石一般的美丽。 “你要去一趟吗” 勾离点了点头,道,“冥主的意思本就要我去一趟,如今出了这事,不去也不行。” 年轻人回过头,道,“那这次我跟你一起去。” 勾离惊讶的看着他,道,“你不是外出过吗” 年轻人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疼的厉害,睡也睡不着,倒不如外出做点事情减轻些痛苦。” 勾离担忧的看着他,道,“大夫怎么说” “说是后遗症,怕是好不了。”年轻男子道。 勾离低叹一声,道,“你去跟你外公说,这事我做不了主。” “好。” 勾离站起身走到年轻人的身前,伸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道,“九黎,大家都是为了你好,你是我们冥地的未来,你好,我们大家就好,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我冥地的未来便是一片黑暗。你懂我的意思吗” 年轻人迟疑了下,点了点头。勾离便转身离开了。年轻人的面庞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他伸手抵住自己的太阳穴,脑海里那纷杂的画面涌现出来。痛苦弥漫,席卷全身。他低声呢喃道,“那个人是我朋友啊!” 洪流席卷,光束纷飞。 王凯之面色凝重,目光紧紧盯着水面。那庞然身影不见了,似乎被那雷电化为了飞灰。可是,不能大意。空气里不仅有腐烂的气味,更有越来越重的金属气味。内心一叹,他在心里道,“就算没死,这次他也走不掉了!” 四象神兽悬浮半空,铜铃似的眼睛注视着起伏不定,被那光照的苍白的水面。它不时低吼,身上流溢的光与那电光近乎一样。一个时辰过去,庞然身影仍不见踪影。四象神兽昂首望向云层中的光涡,发出那似乎兴奋的叫声,便飞了过去。 王凯之望着四象神兽,心中不由想道,这就是家犬,无论它多么强大,都改不了那畜生的本性。 四象神兽现在的表现,便如同卖乖的宠物,那身影,那叫声,仿佛见到了自家的主人,便晃头晃尾的扑上去。这由不得王凯之不鄙视,毕竟在世俗界这样的畜生多的是,他也见的多了。 却在这时,一道身影忽然从水中站了起来。 王凯之面目一凝,愕然的盯着那站起来的身影。 这是一个人,一个浑身不着寸缕,满是伤痕和血水的男人。 光缕交错,电光滋滋作响,水流从那躯体上倾泻下来。 飞向光涡的四象神兽猛然一滞,扭头望去,那柔和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凶厉暴躁。忽然,光涡中一道道光点刺了下来。电光疾驰,气流焦灼。王凯之深吸口气,差点呕吐出来,那空气中满是金属的气味,浓重的仿佛空气是金属做成的。电光飞驰,从视野中一闪而过。王凯之急忙旋身避开。 浪潮翻滚,水幕迎天,滔滔湍流,在那不着寸缕的身影周边旋起。 而那人缓缓抬起头,瘦削的面庞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第八十四章 道初,性恶 电光刺落下来,落在那不着寸缕的男子手中,化为一团光球。 光球熠熠,如宝石一般。 男子仰望天空,削瘦的面庞,那诡异的笑容深邃而平静,仿佛对诸天的蔑视,犹如对天道的讥讽。巨浪拍击,洪流席卷。天地昏昏,狂风怒吼。整个天地,沉沉的如同亘古天开之时。气流凝缩起来,力量在蔓延。 云层中的光涡,化作一张狰狞的脸孔,怒视着这桀骜不驯的男子。 电闪,雷鸣,机器嗡鸣之时振聋发聩。 那金属的气味,不断的扑向大地。 倏然,又一道闪电从那光涡中刺落下来。轰鸣,尖叫。气浪翻涌。劲气狂飙。那如巨剑一般的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向不着寸缕的男子。男子却依旧静静的站在那里,身体已是被那翻涌滚荡的浪潮圈住。闪电落下,飞快的钻入他的身体。电光交织,那苍白的身躯跳跃着光缕。可是,他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黑漆漆的眼眸里,流露的是不屑。 当周身的浪潮呼啦啦一声崩塌的时候,那男子忽然旋身抬臂,手中的光球呼的一声飞了出去。王凯之双目圆睁,连呼吸也忘记了,目光紧紧的追随着那光球。可很快,王凯之发现,那光球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轰!转瞬间,光涡中传来一声巨响。王凯之浑身一颤,急忙朝着那光涡望去。 光涡中交织着光缕,如同那滚滚的烈焰,野兽的怒吼之声,从那汹涌的光焰之中迸发出来。周边的云层,扭曲起来,化作那巨龙的形态,彼此攻伐缠缚。 崩溃的浪潮,随着那男子双手的抬起,冉冉升起,如同受人指挥的幕布。遮挡住了他的身躯,飞上了高空,朝着那云层而去。 王凯之的脸孔涨得发紫,眼珠子似乎要从眼眶里飞出来。 那飞起来的水幕,水流在湍涌,在宣泄,在呼啸。 王凯之差点从空中跌落下来,目光一闪,从地面扫过。他的心脏骤然间停止了跳动。大地从洪流之中脱颖而出,没有了洪流的掩盖,大地恢复了本来的面貌。目光抬起,那水幕已是遮蔽了苍天。 天与地,似乎已经调换了位置。 水流湍涌,浪潮碰撞。那虚空中已不见了乌云,只剩下绵延不知尽头的洪流,在那里暴躁的起伏剧烈。 风从那水面上掠过,一道道浪潮拍击而起,在上空迸发。 那男子也出现在那虚空之中,头顶着那翻涌的洪流,孤孑的身躯宛若天神一般。没有人会指责他有伤风化,也没有人会觉得他那不着寸缕的身躯丑陋不堪。在这诡异的时空里,仿佛他成了唯一的主宰。时空,天地,秩序,力量,受他的指引。 水流之下,是雷鸣,电光难以冲破水流的遮挡,在水流下方湮灭。 野兽怒吼,咆哮,挣扎,凶厉乖张,难以描述。 他扬起头,闭上眼睛,展开双臂,狂风从他身上飞过,黑发猎猎,乌黑的眉毛如剑扬起。沉浑而厚重的气息,从他的胸膛里迸发出来。水流迸溅,水花飞舞,水柱如擎天之柱一般旋起。那水流似乎在衬托他的独特而湍急,似乎在为他的遗世独立而呼号。 王凯之终究还是落在了地上,屁股如裂开似的痛楚,没有让他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四象神兽悬浮在半空,铜铃似的眼睛紧紧注视着那男子,庞大的身躯被一道道狂风击打着,却难以让它挪动分毫。鼻息灼热,声若闷雷。它的神色已没有了先前的欢呼雀跃,而是恢复了往常的沉静。那男子给它可怕的压力,但却绝不能让它屈服。想到先前的耻辱,此时的男子只会勾起它内心的怒火。 神兽,也是有灵性的,也是有尊严的。 那庞然身影消失了,转而出现了这其貌不扬的男子。 他们是一体的。 这也是为何他能出现在这里,而且能搅动风雨的缘故。 他很特殊,特殊到令猎道者忌惮。 四象神兽的眼睛里跳跃起火花,内心里的怒火被一股莫名的兴奋淹没。这样的敌人,若是能将其击败,主人应该是很高兴的!想念间,它忽然长啸一声,张口喷出一团烈焰。烈焰倏忽间落在了那男子的身上。灼烧,凶张。烈焰如一道织网,将男子罩住。烈焰高温,却又极寒。在男子的体表,很快便出现一层坚不可摧的冰。 四象神兽笑了,冰与火并非对立的,可以融为一体,互为根本。 而这样的冰火,才能达到最强大的效果。 洪流开始倾泻,如骤雨一般的洒向大地。 雨幕绵密,四象神兽的视野也变得模糊,只留下一团焰火在那黑漆漆的时空里跳动。 它并不会认为那人被自己烧死了,但却相信,自己的攻击打乱了那人的力量,让他顾此失彼。而这时,才是它毕其功于一役的最佳时机。四象神兽怒吼一声扑了上去。那绵密的雨水如乱矢一般的击打在它的身上。那轻微的痛楚,便如同蚊虫的叮咬。它并不以为意。如果能在主人的面前亲手击杀强大的敌人,主人定然会更加的喜欢它,并且恩宠它。 尊宠,是需要去博取的。 王凯之嘶的一声跳了起来,浑身鲜血直流,痛楚难耐。他并没有四象神兽那样坚韧的皮肤,那雨水击打下来,直接撕开了他的皮肤,触及他的经络。他跳动,挥舞,躲闪。可是绵密的雨水却让他无处可躲,哪怕他将重剑舞的密不透风,也无法格挡开全部的雨水。 顷刻间,血流如注,在渐渐升起来的水面上漂浮。 王凯之忍无可忍,噗通一声拍入那尺余高的水流中。 砰! 四象神兽的身躯突然间飞了出去。它哀嚎一声,面门竟是裂开了。鲜血模糊了双眼,刺痛了神经。它那满心的雀跃与希冀,被恐惧所吞噬。它飞出十余里,圆睁着的眼睛一瞬不瞬。一团光火席卷而来,可听到冰层的破碎之声。来了,来了!它在内心里喊叫,可是身躯却无法保持平衡,甚至力量在庞大的身躯里乱窜。来了,来了! 火光在视野中一闪即逝,瞬即,它便觉得整个身躯如坠入了虚火之中。 那是不可描述的感觉,灼烧,冰封,玄虚。如在虚海起伏,被无\界限的温度所笼罩。那是一种远比于烈焰和冰封要可怕的感觉,有意无意的感知,最为可怕。 它张开嘴想要喊叫,想抓住什么从那虚海之中爬出来。 但是,它没有任何的羁绊,身躯和神魂,在那无边际的虚海之中飘荡。 痛苦,绝望,让神志变得无比的孱弱。 它甚至没有了抵抗的意念,更没有愤怒的情绪。 仿佛造物者突然夺走了它的一切,让它自生自灭。 这是什么力量 倾泻的水流凝滞了。空中之海,地面之潮,天与地之间的雨幕。 那男子便在雨幕之中,天空与地面的洪流互相比较着彼此的凶厉,卷起的浪潮化作一道道狰狞的形态。 而他不语,默然幽森。 四象神兽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地只剩下一团紫红色的光团还在飞驰。 王凯之被巨浪抛了起来,面目颓败,一双眼睛失神的注视着半空中的身影。静寂,幽邃。仿佛时空的交错,显得如梦靥一般。那浪潮拍打着他席卷着他,让他如同浮萍一般的随波逐流。他还活着,却如同尸体一般不能自主。 那人动了。 抬手,伸手,天空之海裂开,裂缝后面是一片漆黑的云层,云层中有一张扭曲的面孔,面孔上有一双狠毒的眼睛。 “督主!” 王凯之无声喊道,旋即被一股浪潮卷入了汹涌的水流中。 那人抬头,幽森而平静的眼睛注视着那裂缝后面的面孔,苍白的面庞,嘴角微微勾起,露出比那裂缝后面的阴毒眼睛更为阴沉的笑。瞬即,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天空之海落下,地面浪潮旋起,雨幕激烈的飞洒。 轰! 两股剧烈的洪流在半空中撞在一起,如同两头势均力敌的猛兽的碰撞。双方互不退让彼此攻击,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轰鸣,爆裂,宣泄,激荡。力量滚滚荡荡,席卷四方。 黑暗中,一道身影趴在一道小山包上。 身上的水如涓涓细流,无声息的淌落下来。 山包,本是山峰的尖顶,却在洪流的侵袭下变成了如今这狼狈不堪的样子。但它却还保留着现在这个样子,相比较于周边那已为平地的山岳,它却还有自己的痕迹。 那身影忽然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水从肺腑涌出,从口腔里喷溅出来。她苏醒了,背上的包袱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那光芒浸透在她那疲惫不堪的身体里。她感觉到暖流的流淌,僵硬冰冷的躯体复苏了。她茫然四顾,然后抬头望向天空,却见到无数的水滴席卷而来。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苍白的嘴唇翕动,急忙站了起来。 东海。 一座岛屿悬浮在波澜起伏的海面上。 极夜无垠,不知何时能退去。许多人在岛上祈祷,眸光凄哀的张望。 浪潮越来越急越来越凶,似乎对于岛屿的存在,很是不满。 岛屿不大,却聚集了很多人。人们如同蚂蚁一般,紧紧挤在一起,空气变得浑浊,呼吸也难以舒畅。那远近轰鸣的惊涛声,让他们心惊胆战。有人站在海边,望着那一道道巨浪拍打过来,浪花飞溅到他们身上,浸透了他们的衣裳,可是他们一动不动,怡然不惧。 “得小心些,”十尾开口道。“东海妖族放弃了我们,我们得自保。” “东海妖族可恶!”佟满江恨恨的道。“等劫难过去,某定要杀入妖宫,将他们碎尸万段。” 一旁的丑颜眸光森冷如出鞘的兵刃,他虽然没说话,但那表情和眸光却表明了他的态度。身后这么多人,失去了东海妖族的庇护,先不论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妖魔,单是这浪潮,便很可能将这岛屿撕碎。 这是人族的灾难啊! “保持警惕,”十尾道。“东海妖族既然撒手不管,那些妖魔定然很快便会袭来,我们要做好准备,哪怕是只剩下一个人,也要保住这个岛。” “贫僧去组织,”菩提双掌合十声音谙哑的道。“这么多人,虽然掺杂着不少百姓,但有修为的人定然不少。将他们组织在一起,起码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我随你一起去。”静月连忙道。 菩提点了下头,两人便转身朝岛内走去。 狂风呼啸,礁石发出尖叫的声音。 荼蘼和幽鬼站在十尾的身侧,不时朝十尾看去。十尾注视着远处,面色幽寂眸光阴冷。十尾没沮丧,便如定海神针,让两人心里踏实。却在这时,十尾的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了”荼蘼问道。 “没事!”十尾说完转身,朝岛内走去。荼蘼和幽鬼对望一眼,随后跟了上去。 海面之上,有浪奔腾。两道身影并肩而立,望着那被黑暗笼罩的孤岛。 “人族,就剩这些了”九黎问道。 勾离摇了摇头,道,“这是其中一部分,也是抵抗的厉害的一部分。据我们所知,陆上的生命分为四部分,有的去了极北雪域,有的去了南方泽原,有的去了西域荒漠,都是危险之地。” “危险之地有时候也是安全之地,”九黎道。“只不知能安全抵达的有几个人” 勾离微微一叹,道,“生命迁徙,延续了千万年,总是适者生存。” 九黎弯腰拘起一捧水,轻轻拍在自己的脸上,道,“他们封禁了海域。” 勾离冷笑一声,道,“早就料到了。那东海妖王如那墙头草,谁强倒向谁。呵,真佩服他的无耻。想往日里他对我们幽冥的低三下四,那样子真是叫人呕心。” 九黎却没有嘲讽,只是平静的道,“这也算是本事了,至少他坐镇的东海妖族千百年来没有卷入什么风浪之中一直安稳繁衍。一个上位者,能为族群安危卑躬屈膝,这份隐忍,不是平常人所能有的。” 勾离神色一敛,望着九黎道,“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他的软弱是一种假象,”九黎道。“这样的人要真是个软蛋,那东海妖族覆灭是对的。可若他不是,而我们认为他是,那我们很可能被他算计。” 勾离长吸口气,目视远方,道,“我们不能小看对手。” “小看对手便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九黎道。 海风呼啸,卷起浪涛在他们的身边怒号。两人身影一闪,九黎道,“我来破开他们的阵法,勾离叔你为我护法。” “好!” 翻滚的浪潮忽然间裂开,两道身影便钻了进去。浪潮聚合,海面一如平常,剧烈、凶猛、张扬。一道道巨浪从海中飞起,发出那凶狠的嚎叫,然后拍打在起伏不定的海面上,发出那震耳欲聋的声响。 第八十五章 道初,性恶中 婀娜女子在舞蹈,舞姿曼妙,体态风流,足以让人为之倾倒。 琉璃盏中那鲜艳如血的酒,醇香醉人,不饮已让人露出醉态。 歌声飘远,宫殿外各种形状的生命顶盔戴甲,一副严阵以待的气势。与殿内靡靡气氛相比,殿外宛若另一个世界。 有珊瑚斑斓,有气泡滚滚,有鱼虾游弋,有巨兽瞌睡。忽然,一声惊雷,打破了宁静。那严阵以待顶盔戴甲的生命哗啦啦冲了过去。殿内的歌声却是依旧,舞蹈的人继续舞蹈,饮酒的人继续饮酒。醉态朦胧,美色在前。 海水却在滚荡,海底一条裂缝倏然间延展开来,到得大殿门前。 剧烈的晃动,如地龙翻身,无数的生命猝不及防,摔倒、旋起,尖叫。兵器掉在地上,头盔甩落远处。一株珊瑚咔擦一声断为两截。鱼虾惊恐,各自离去。气泡纷乱,喷泉冲出海面。 舞蹈的人终于停了下来,歌声停止了。 饮酒的人紧紧攥着琉璃杯,白皙的手上青筋跳动。 寒风涌入大殿,婀娜身影乱纷纷的抱成一团,缩到了角落里。 啪的一声,琉璃杯破碎,鲜红的酒水如血液一般倾泻下来。 妖王抬起头,一双眼睛射出锋利的光芒。 “这就是你们幽冥的做客之道”妖王森冷的道。 两道身影从殿外并肩而来,站在了殿内。妖王望着两人,双手放在案几上。 “但你却没有迎客的意思。”九黎淡淡的道。“既然你不欢迎我们,那我们何必作出无聊的虚礼来。” 勾离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来” 妖王注视着仪表堂堂的九黎,忽然一笑,道,“果然不愧是冥主的外孙,有气魄,有胆识,看来幽冥还是很有前途的。” “幽冥自然会有前途,”九黎不为所动,道。“道有三分,为天,为地,为幽冥。幽冥传承正统,岂是宵小可以击败却不像妖王一族,在夹缝里残喘,若非我幽冥昔日照顾一二,怕是没有今朝的安乐!” 妖王哈的一声站了起来,道,“所以本王一直以来对你们幽冥尊敬有加,从不敢怠慢一二。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然你们从不重视我们,甚至多有不屑,可我们到底还是受到了你们的恩惠,所以我们对幽冥上下,举族尊崇。” “我们没有看到你们的尊崇,”勾离道。“只见到了你们的见风使舵。” 妖王苦笑一声,道,“我东海妖族苟延残喘,莫说是你们和诸神,即便是人族的大能,我族也不敢得罪,我们想要生存,不见风使舵又能如何” 九黎仔细观察妖王,他的形态举止音声,让他不由得皱起眉头。目光一转,落在角落里的几个女子身上。 “这么说,你们决定投靠诸神了”勾离道。 妖王摆了摆手,道,“投靠不敢说,只是两不相帮,全不得罪而已。” “我幽冥使出使你处,却重伤而回,”勾离严厉的道。“你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这是神使所为,”妖王道。“与我妖族无关。” “可到底是在你这出事的,”勾离道。“你说与你族无关,怕说不过去!” “那么幽冥的意思呢”妖王垂头,一副颓丧的样子。 “我是问你们的意思,”勾离大声道。“怎么,你们还想不负责” 这时,九黎忽然朝着那几个女子走去,那几个女子惊讶的望着他,身体瑟瑟发抖。等到那妖王回过神来时,九黎已到了那几个女子的面前。妖王大怒,这可是他的地盘,九黎竟然如此无礼,心中一怒便要阻拦,可这时候九黎忽然提起一名女子。 “你们的王在哪” 妖王身形一滞,露出呆怔的神色。就连勾离也一头雾水,惊讶的看着九黎。九黎却神色严肃目光冷厉,让那女子宛若坠入了冰窟。 “快说,不然废你修为让你恢复畜生模样。” “不要!” “你太过分了!”妖王大怒,厉声喝道。“妖族虽然孱弱,但这里到底是我们的地盘,你们如此无视本王,是何道理”说话间便气势汹汹的朝着九黎走去。九黎忽然回头,双目瞪视妖王,杀气一凛,妖王骤然停了下来,一张脸苍白如白纸。 勾离隐约明白了什么,手中的刀呛的一声出鞘,寒光潋滟,在这大殿内闪耀。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女子叫道,眼泪扑簌簌的淌落下来。其他女子更是惊骇莫名,紧紧的抱在一起。九黎回过头盯着那女子,神色无比的冷酷霸道。 “我知道他不是,”九黎道。“若是妖王是如此愚蠢的货色,东海妖族早就灭亡了!可我想不明白,堂堂妖族之王,竟然需要傀儡站在台前,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避开幽冥和诸神,那这妖王仅为一己安危而如此做,就太自私了;可若说是为了东海妖族,区区一个傀儡所作所为,怕是只会让东海妖族陷入更危险的境地。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你大胆!”妖王鼓起勇气喝道。 啪的一声,勾离一刀横拍,妖王瞬间飞了出去,撞断了不少的殿柱,惨叫着坠入一片珊瑚丛中。 勾离冷笑道,“一个废物居然会是妖王,滑天下之大稽!” 这时,空气波动着玄虚的力量。九黎眉头一挑,手中的女子滑落下来。九黎转身,一个气泡在勾离身后膨胀。九黎箭步而出,伸手便要将勾离推开。勾离见九黎的神态已明白什么,不待九黎扑来人已是横移出去。砰!气泡爆炸,沉浑的力量横扫。大殿一下子化为废墟。殿中的那几名女子惨叫着飞上半空。 血液在浸染,在扩散。 九黎跌倒在地,一双眼睛变得通红。他在那气泡爆炸的刹那斜身退避,让那股力量半数落空,只是被一部分力量击中也让他的身体痛苦不已。但,让他愤怒的不是自己被击中,而是那几名女子在他的视野中被席卷被撕碎。好狠的手段!九黎在心中怒吼道。 “九黎,小心!” 勾离的声音忽然传来,九黎抬头望去,一个个气泡在视野中浮现。 九黎连忙翻身而起,袖中一柄剑呛的一声飞了出来。 “是妖王。”他狠狠的道。 勾离举着弯刀,目光锐利的注视着那紧紧并列在一起的气泡。如果说那一个气泡便足以摧毁一座宫殿,那这绵密的不可计数的气泡呢他心中有些犹豫。 这时,气泡蜂拥而来。九黎提声喝道,“撤!” 两人一闪即逝,消失在那化为废墟的大殿上。那气泡紧随其后,密密麻麻,在那水中熠熠。转瞬,接二连三的炸响传来。海水激荡,建筑群晃动。无数的鱼虾在水中死去。那璀璨的光,与洋流迸发,形成那一道道弧形的光晕。 被震的七晕八素的奇形怪状的兵士们纷纷集合在了一起。 一道身影狂笑而出,落在了兵士们的面前。 “拜见吾王!” “呵,幽冥已是日落西山,不日便会被夷为平地,此时却还想在我东海之地耀武扬威,可笑!孩儿们,严守家园,若有一只苍蝇飞进来,都给本王斩成碎末。” “喏!” 忽然,一道狂风裹挟着水流飞向那穿着华丽的魁梧身影。那魁梧身影神色一滞,旋身而起,双掌前推。轰!水流迸溅,气劲狂飙。魁梧身影身后的兵士们惨叫着飞了出去。魁梧身影眸光一凝,面色无比的严厉。 “你们居然还敢来!” 衣衫破烂无比狼狈的九黎和勾离从远处走了过来。 “哼,东海妖王好大的口气!可是,不要忘了,即便我幽冥日落西山又如何,要灭你东海妖族,易如反掌。妖王,你要试试吗”九黎冷声喝道。 魁梧身影面皮一抽,头上的金冠已经歪斜。正要说话的他忽然一怔,只见到在九黎和勾离的身后出现一道金光。他面露喜色,突然往后退了出去。九黎和勾离猛然回身,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刃护在身前。金光疾驰,刹那间到得两人的面前。刀剑一震,两人的身躯瞬间横飞十数里,海浪翻卷,气劲横飙。刀剑嗡鸣着化为碎片。 一道苍白干枯的身影冷冷的走了过来,目光落在魁梧身影的身上。 “幽冥作死,那便让他们死去。尔东海妖族忠心于诸神,诸神便护得你们周全。去,取了那岛上蝼蚁的性命。” 魁梧身影翻身落地,抱拳道,“谨遵神使旨意。”随即转身喝道。“孩儿们,随本王来。”吆喝之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气泡在海水中翻滚,一道道身影争先恐后的扑了过来。“走!”浩浩荡荡的身影,如战场冲阵一般,朝着海面而去。 苍白干枯的老人目光如刃,注视着远处踉踉跄跄站起身来的九黎和勾离,指节啪啪作响,气劲从体内迸射。脚下一点,倏然间他消失在原地。片刻间,远处的九黎闷哼一声,倒飞而起,一串血液从他的胸膛里飙射出来。九黎视野模糊,胸口灼痛。而那老人双掌一扣,一把抓住他的双肩,但听得咔擦一声,肩膀的骨头竟然碎了。 “幽冥,也不过尔尔!” 听着那阴恻恻的声音,九黎心中窜起恨意,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你说什么” “呵,死到临头还想在老夫面前表现的勇义吗告诉你,莫说是你,即便是幽冥的冥主,在老夫面前也不过是土鸡瓦狗。” 老人说话间手掌的力道骤然增加,竟是捏开了那皮肉,双掌陷入了肩膀之中。九黎不知是痛苦还是仇恨,长啸一声,体内突然间迸发出龙的咆哮。老人神色一滞。但见九黎的身躯迅速变化。龙鳞,龙甲,龙角。九黎化为一条苍龙,咆哮着重重的撞在了老人的身上。 老人痛叫一声,跌飞出去。苍龙摆尾,迅疾到得近前。 “谁也不能践踏幽冥,谁也不能践踏冥主!” 龙吼叫,那凌厉的爪子嗤啦一声从那老人的胸膛划过。 老人惨叫着跌在地上,一片珊瑚从化为碎片。无数的泥土飞舞起来,那海水变得浑浊。老人喘息着,挣扎着爬了起来。可是,老人刚刚站起,一只龙爪已是重重的拍在了他的头上。咔擦一声,脖颈肉烂,脑袋嵌入了腔子里。老人的身躯缓缓的跪在了地上。 苍龙盘空,翱翔怒吼,吼声在东海深处激荡。 却在这时,海波汹涌,怒浪齐出。 孤岛如同浮萍,仿佛随时会被凶猛的海水撕成碎片。 而就在这时,一团团模糊的身影出现在海面上。 有呼号声,有惊叫声,有哭泣声。海岛上众生百态,显得无比的混乱。 一条藤蔓倏然从海水中飞了出来,宛若虬龙,身躯一扭,朝着海岛疾驰而去。 “小心,是妖藤!” 一人提声喝道,立时纵身而起,提刀斩了过去。 却在这时,一条条藤蔓破水而出,尖叫着扑向海岛。 蒲扇般的叶片,黑色的硕大丽花,头颅般的果实。腐朽的气味,一下子掩盖了海水的味道,包裹着海岛。 妖王率领着无数的小妖,举起大刀怒吼一声,喝道,“孩儿们,立功的时候到了。为了我东海妖族的荣誉,杀!” “杀!” 杀气席卷,恶浪滔滔。 天地间,立时被这凶恶乖戾的气息所充斥。 刀光剑影,劲气狂飙。怒吼,咆哮,惨叫。无数的声音掺杂在一起,震天动地。 一条龙从海水中腾空而起,那庞大的身躯,威严的气势,凶厉的怒吼,带来滚滚霸道气焰,刹那间冲入那乌烟瘴气的战场。摆尾,撕扯,喷吐,巨龙在那混乱的身影之中纵横驰骋。 幽冥。死寂。 亘古的幽森,哪怕幽冥被挤压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也未曾有丝毫的蜕变。在宝塔深处,黑漆漆的屋子里,冥主睁开了眼眸,威压的气势猛然间暴涨。他忽然腾身而起,望着的气势,激荡在这黑漆漆的屋宇之中。外面传来鼓声,鼓声如雷,敲破了大地的沉寂。 转瞬,冥主出现在塔外,一柄方天画戟从远处飞来,落在了他的手中。一列列身影有条不紊的出现在面前。他望着眼前的身影,面无表情的道,“东海妖族,蝼蚁一般的族群,也敢在我幽冥头上动土,这些蝼蚁,眼中还有王法吗还有对我幽冥的敬畏吗今日,灭了东海妖族,东海并入我幽冥。” “杀了东海妖族!” “杀!” “杀!” 鼓声一停,冥主抬起手中的方天画戟直指东方,道,“出发。” 轰隆隆雷鸣声响起,一条条光焰在那低沉的虚空中闪烁。 第八十六章 道初,性恶下 层云翻滚,狂风呼啸,气流如刃激荡。 两道身影立在层云之上,脚下的云涛如湍流。 仇九不着寸缕,满是伤痕的身躯被一层层炙热的光笼罩着。他表情邪魅,眸光冷酷,弥漫着妖异的气息。而在他对面,却是一个穿着黑色甲胄的男子,顶盔戴甲,如同一名冲杀战阵的将军,腰挎一柄镰刀,黑黝黝的金属光泽无上的森寒。 “很久以前,”穿着甲胄的男子望着仇九,声色低沉的道。“有一个生命,很强,几乎将我们的战舰撕成两半,虽然我们保住了战舰,却损失了十二名祭主、七名督主,但却没有制服它。很可怕的生命!至今让我们心有余悸。但我们知道,它,已经死了。” 那人的声音流露出肃杀,唇角微微下拉,拂过一抹讥诮。 “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吗” 讥诮愈浓,他继续道,“不是我们杀的。那时候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算计它。我们的战舰需要修复,伤者需要救治,能量需要补充。我们的自大遭到迎头痛击,仅仅是因为一头畜生。纵横星域上亿年,我们唯一遭到如此重击,却是在这贫瘠的时空里。可笑吗很可笑。却也让人悲痛。我们的胜利,冲昏了我们的头脑,让我们变得盲目自大起来。可自大,到底是隐患,会给我们带来可怕的危机。” 他深吸口气,道,“危机已经发生,让我们清醒的认识到,天地间,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万事万物总是相生相克,没有例外。我们拥有独特的力量,所以能毁灭一个个星辰,吞噬一个个道。可到底,不是唯一。” 云涛滚滚,如浪潮一般的翻涌起来,遮掩了他们的身躯。只是一晃间,那云涛便被吹散了。大地一片漆黑,不时划过的光闪,照亮的是无边际的洪流。洪流在大地上咆哮,村庄,城镇,山林,河泽,全都被吞噬了。 “既然不是唯一,那便有相克的对手。”那人道。“所以第一次,我们败了!这一败便打乱了我们的计划,让我们停滞不前。你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吗” 仇九眸光无澜,依旧阴冷的望着对方,神色带着微微的笑意,更让那邪魅之色越发的诡异和可怕。 “是这个时空生命的内斗造成的。”那人道。“它作为独一无二的存在,自然引起了这方时空的至高主宰的觊觎。神,仙,妖,魔,还有我们,各方势力互相算计。虽然我们并未站出来,但我们只要挑起生命的欲望,便会让欲望无限制的爆发。欲望,是深渊,是坟场,能让生命疯狂,让生命变得自私残暴。” 他轻轻一笑,道,“你们时空的神,很强大啊!刚开始对我们不屑一顾,可是当我们在他们面前展示了我们的独特力量之后,他们便上钩了。对了,你们的远古前辈们,称你们的神位堕落诸神。这个称呼很贴切,至少在我们看来,他们确实堕落了。纵欲,贪欢,享乐,目空一切,视生命如蝼蚁,踩踏万兆生灵如无物。他们上钩了,开始追索那独一无二生命的线索。天空,大地,幽冥,星空,他们恨不得将时空掏空,来找寻那独特的生命。” 他露出那略带黑黄的牙齿,笑意浓郁。他道,“神指令众生寻找,压榨众生,吞噬灵气,让众生如卑贱的奴隶残喘苟活。于是乎,战争爆发了。与诸神的战争。时空变得混乱,流血漂橹,天地不宁。那时候,蛰伏的我们作为旁观者,很满意眼前的一切。毕竟,若是这个时空自己内斗,那么我们的敌人的力量便会无限消耗,到时候我们收拾起来便会更加顺利。” 这时,他的笑意一敛,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找到了它,”他道。“在星河之中的一个废弃星辰上。仙神妖魔群起围攻,将那颗废弃的星辰击碎。那是一场大战,战争的激烈让我们目瞪口呆。哪怕是我们毁灭了那么多的时空,也未曾有如此阵仗。”那大战的场景浮现在他的脑海,令他心胸激荡。只是仇九依旧一副寡淡的样子,似乎不以为意。他深吸口气,继续道,“法力,无数的法力凝聚在一起,足以毁灭星空,将庇护时空的秩序击碎,让你们的大道遭受重创。” 他舔了舔嘴唇,幽幽的望着仇九,道,“你们时空的堕落,便是从那时候开始。你们的强大,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衰弱的。想象,时空的守护之神与自己所守护的生灵激烈战斗,裂痕无限放大,彼此消耗,所造成的结果是什么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抬手一挥,一道云浪飞了起来,树立在两人的中间。 那人看着自己抬起的手,手掌上没有纹路,光滑如打磨好的花岗岩。 “大战到最后,以诸神的惨败告终。诸神退去,添砥伤口,肆无忌惮的汲取大地上的力量。这让大地上本已疲惫不堪的生灵愈发的感觉没有了希望。于是,有人揭竿而起。烽烟四起,大战一触即发。而那个独一无二的生命,被围攻受伤之后,飘荡到了无尽之海。它不曾想到的是,道也在算计它。” 他露出悲哀之色,道,“它被骗了,中了你们的道的诡计,成为了囚徒。天地封禁,灵气枯竭的时空,恢复了那最初的样子。生命诞生、繁衍、成长,却失去了法力。封天禁地背后的生命,企图开辟第二条希望,等待着某一日的苏醒,逆转最初的败局。你,不是它。” 那人抬手指着仇九,仇九咧嘴一笑。 “你不是它,”那人道。“虽然你继承了它的力量,甚至你的本源也融入了它的意志,但你不是它。” “我是道。”仇九笑道。 “我不知道你为何能获得它的力量,”那人没有理会仇九,道。“毕竟它是死在无尽之海的,按道理你一介凡人根本触碰不到它,可为何你会获得它的力量,甚至能幻化出它的样子这很奇怪,让我不得不谨慎。难道当初的大战我们遗漏了什么忽视了什么不应该,毕竟全程我们都监视着,没有什么能从我们的视野中逃过。” 那人紧紧盯着仇九,仇九那邪魅的笑足以让众生瑟瑟。可他不在乎,甚至不为所动。云涛裂开,脚下是无尽的海洋。黑夜凄凄,大海咆哮,巨浪翻滚,水花四溅。而在这汹涌的海面之上,一场大战正在进行。无数的生命卷入其中,强大的,弱小的,高傲的,卑微的。生命如草芥,在这激烈残酷的战争中不由自主的凋零。 劲气飙射,凶恶气浪卷袭。 兵器的交击,术法的碰撞,生命的陨落。 海水变得猩红。无数断肢残体被海浪吞噬。 藤蔓从海中钻出,飞上半空,触及云层的刹那又倒卷而回,速度极快,如碰到了可怕的东西似的,变得有些忌惮和畏惧。一条条藤蔓,遮天蔽日,已是将那孤岛环绕其中。 “瞧,”那人指着下方,道。“战争无所不在。哪怕封天禁地,战争也没有停止过。原始初期,生命还处在野兽状态,部落势均力敌,为了生存,为了果腹,部落之间征伐不断。蚕食,吞并,消灭,渐渐地,一个个大的部落出现,邦\国由此形成。文明,是经过了最黑暗的时代,经过了血与火的激烈碰撞,衍化而来的。” 仇九的目光落在了大地上,那一道道身影,或悲壮,或狰狞,或瑟瑟发抖,或凶厉乖张。他的眸光无比的冰冷,冰冷的仿佛一柄利刃要将他们全部杀死。 那人道,“它死的时候我们并没有看到,但是我们见到了它的尸体。在无尽之海,在废墟之上,被无尽寒铁锁住,日月更迭,寒暑易变,即便是尸体,也在经受着道的责罚。” 他徐徐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它是为了什么。如果真要厮杀起来,道也不一定能获胜,哪怕道获胜了,也必然会遭受重创。我不明白,永远也不会明白。它在守护什么在坚持什么当它守护的生命和时空都抛弃了它的时候,它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仇九缓缓抬起目光落在那人的脸上。那人面色凝重,唏嘘不已,似乎为他所讲述的那个生命而可惜。可是,仇九并不管他的感受,也不管他的想法。他是道,道本无情,只为按部就班的存在而运转。天地形成,道便形成。道为天地的变化而存在,为天地存在的根本。没有道,时空是死的,不过刹那的泡影。 道无情,为维护时空的存续而湮灭生机。 所以,他的心里,只有冷酷。 那人开口道,“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 仇九的目光在跳动,有那火苗从眼眸深处飞出来,在眼球上跳跃。 那人抬手,袍袖一张,无数的音声从黑漆漆的袍袖内飘出来。那音声不是嚎叫不是怒吼,而是那种似有似无的深邃玄奥的音声,仿佛天地形成的音声,仿佛大道阵痛的音声。仇九的神色变了,变得阴沉锋利。杀意弥漫,汹涌如怒涛。 “知道这是什么吗”那人道。“是被我们猎获的道。它们可以说已经死了,但如果我们愿意,也可以让它们重获自由涅盘重生。我只想告诉你,道,我们不怕,我们有无数的手段可以将你击杀或者捕获。但是自从那次大战之后,我们想有所改变。” “怎么改变”仇九第一次开口。 “不杀。”那人道。 “然后呢”仇九道。 “为我们所用。”那人道。 “如何为你们所用”仇九道。 那人转身,云涛迸射,如一道道水箭从视野中迸射而起。激荡的气流,尖啸着在周边炸响。 “我们要开辟自己的时空,不再流浪。这里不错,但是被这里的生命玷污的不成样子,所以,我们要将这里涤荡,肃清这里的污垢,化为一方净土,由我们猎道者生存繁衍。而你,将成为我们这片时空的道,只受我们的指引。” “灭杀他们”仇九道。 “没错,”那人道。“将他们全部灭杀,只允许我们猎道者存在。” 仇九笑了,声音尖锐。他身上的光圈荡漾开来,如同薄纱一般。而他的身躯上,赫然覆盖着一层漆黑的鳞甲。那鳞甲覆盖全身,幽森而肃杀。他抬起双臂,长吸口气,然后道,“道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它自己。当初是否让混沌受死,其实是有分歧的。道本不分善恶,只是在时空衍变过程中,意念总是会变化的。气有清浊,性有善恶。善的道是软弱的,是造成这一切混乱的根源。只可惜,善的道到底是正统,其力量更为充足庞大,恶的道无可奈何只能谋夺分立。” 仇九阴恻恻的盯着那人的背影,道,“如今,善的道被压制的狼狈不堪,根本不是你们的对手,那么,便只有我,只有我才能逆转颓势,而我,也只有如此,才能让这无形的主宰知道,我才是正统。” 轰隆隆! 天雷轰鸣,电闪霹雳。滚荡的气劲,在两人的身边激荡。 那人转过身,愕然的看着仇九。 “你只为自己” “哈,我为什么要为别人” 那人摇头,道,“你这样的说辞让我有些错愕,实在难以想象,你这样的道的存在。要知道,道之所存,无论在任何时空,都只为时空、生命、秩序,而不是为了自己。哪怕是我们猎道者,也是为了族群的利益而存在。” 仇九咧嘴一笑,道,“所以,我是克制你们的。” 那人再次摇头,道,“如果你是这样的道,我们便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一个只为自己而存在的道,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为了大众而存在与大众有着千丝万缕羁绊的道,会给我们带来无穷尽的麻烦。”他的瞳孔微微一凝,眸光锋利的注视着仇九。“你,不足为惧。” 突然间,云浪卷向了仇九。 那人的身影变得高大起来。一道虚影从他的身躯里飞出,远去,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人在刹那间已变得如山岳一般的庞大。呛啷一声,寒光出鞘,站在了那云浪之中。 嗡—— 机器的嗡鸣声赫然响起。 号角之声从无尽之远的地方飘来。 “进攻!” 有人在呐喊。蓦然,整个天地充斥着杀意。如同大战开启,整个时空都成为了战场。战场那凝肃而凶厉的气息,无所不在。狂风,云浪,气流咆哮。光芒从云团中迸射开来,仇九飞身而起,一团寒光将镰刀格开。高大的巨人抬臂抡刀,张口怒吼,刀光匹练如皓日,将那云层击碎。气浪疾啸中,仇九的身躯在暴退。而滚滚的威压,碾压在了海面上。 第八十七章 天裂,地崩 海浪卷袭,狂风猛烈。 陆芸身躯娇小,却是顶在了海岛最外围。藤蔓奔驰,如利箭似的从她的耳边擦过。她挥舞着剑刃,狂舞劈砍。一道道狰狞面孔飞扑而来。她有些麻木,出招没有了章法。海水浸湿了她的衣裳,狂风撕割着她的肌肤。那清秀的面庞,带着一片片的血迹。秀发散乱,狂舞着似乎要从她头上挣脱。 砰! 她身躯一滑,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双目出神。 一条藤蔓破啸而来,直奔她的胸膛。 可她还在出神,呆呆的如没有了魂魄似的。这时候,一卷寒光站在了藤蔓上。藤蔓尖叫一声,倒卷而去。一只粗大的手掌抓住陆芸的胳膊将她提了起来。 “陆姑娘,你怎么样” 陆芸深吸口气,眸子恢复了灵气,看着担忧的佟满江,她勉强一笑。 “多谢佟大哥,我没事。” 佟满江叹息一声,道,“小心些。” “嗯!” 佟满江弓步而出,横刀而过,一颗颗脑袋飞旋而起,腥臭的血液喷的佟满江满头满身。佟满江浑然不顾,宛若发怒的猛兽,挥舞着大刀劈砍。大家的招式都没了章法。只是拼命,只是搏命。那漂亮的招式,似乎失去了平日里练习的威力,而唯有如此粗鄙的招式,才能爆发出最大的杀伤力。 对,那便是杀伤力。搏命的招式。 陆芸看着王凯之的不断冲到海岸边的身影,眸光有些湿润。回头一扫,一道道人影也在搏命。有的倒在了地上仍在挥舞着手中的剑器。有的跳跃而起,张弓搭箭,箭矢破啸而出。大家都在用命,因为大家都想活着。 她咬了咬薄唇,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一跺脚朝着一头三臂妖怪扑了上去。忘记招式,忘记招式。剑狂舞,如蛟蛇乱舞,寒光激荡。厮杀,迎着那最猛烈的寒风,最嚣张的浪潮,厮杀。 佟满江倒飞出去。一团暗影露出獠牙狂啸而来。 陆芸摔倒了,被妖怪抓住小腿抛上半空。 猩红的眼睛,如密密麻麻的萤火虫,在视野中蠢蠢欲动。 身躯骤然一沉,狂风从耳畔掠过,睁着那模糊的双眼,陆芸看见了佟满江那满是血污的脸。佟满江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扯到自己的身后,手中的大刀迎着虚空劈砍。噗的一声,一口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陆芸错愕的看着他,他的胸膛出现一个窟窿。 陆芸只觉得浑身冰冷,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 不。 她紧紧的抱住佟满江,大声喊道。甫一落地,一团团的暗影已是扑了上来。佟满江望着她,满是鲜血的嘴张着,咕噜咕噜的说着什么。滚烫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那清秀的脸庞、流泪的眼睛,是多么漂亮。佟满江笑了笑,可是痛苦一下子聚集到了大脑,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紧紧拽住。他呼吸一滞,整个人如坠入了深渊。 “啊!” 佟满江惨叫一声,胸膛的窟窿立时间崩起鲜血。 那鲜血喷在陆芸的脸上,陆芸一时呆住了。 那窟窿不断的扩大,似乎要将整个胸膛占据。 那飞扑而来的暗影,倏然间被一道弧光击飞出去。一人飘然到了陆芸的身边,手中的剑如狂蛇飞舞,化作无数的光焰,喷吐飞掠。暗影,藤蔓,一时间被震慑住。 “陆芸!”静月应付着妖魔,大声喊道。 陆芸呆呆的抬起头,望着一身血污的静月,只觉得大脑空白。 “乖徒儿,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师傅!” 远处,一条苍龙在巨浪狂风间纵横,摆尾,昂首,喷出一道道火光,烧灼着那无数的暗影。苍龙怒吼,横冲直撞。无数的暗影人仰马翻仓惶躲避。可是,那藤蔓却是坚韧的,纷纷从海水中钻出来,化为那坚韧的丛林。苍龙钻入,便被束缚。烈焰喷吐,藤蔓却是无动于衷。只见到藤蔓收缩,竟是化作那囚笼,欲要将其捆缚。 苍龙挣扎,庞然身躯剧烈摆动,一串串火焰在那缝隙间闪烁。 倏然间,一道身影从海水中越出,手中的刀斜切藤蔓。 刀光闪过,一片藤蔓尖叫着断为两截。 苍龙挣脱了束缚,盘身怒吼,俯冲入海。 提刀的身影望着苍龙,面孔凝重不知悲喜。 “主上,公子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不知是福是祸啊!” 瞬即他转过身,望着在海面上被一群妖护住的妖王。他眸光阴冷,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发出那卡兹卡兹的声音。东海妖族,哪怕你们投靠了诸神,我幽冥也要将你们连根拔起,让你们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巨浪卷袭,轰鸣作响。他身影一闪,踩踏着那巨浪,如离弦之箭一般扑向那群身影。 岛内,一条条雪白的尾巴突然扎向半空。 一道巨大的狐影站了起来。 高大的狐影一起身,岛内的气息骤然一变。那慌乱的人群纷纷驻足仰望,一时错愕。但见狐影清唳,那扎向半空的尾巴忽然间朝着海岸拍去。狂风,怒浪,嘶鸣。轰鸣声刹那间震耳欲聋。遮天蔽日的藤蔓,被撕开了一道道触目的口子。尾巴落下,瞬即横扫。藤蔓化为了碎片,那叶片花朵果实,纷飞而起。 站在狐影下的十尾抓着两柄短剑,箭步而出,腾空而起。 双剑交错,争鸣而起,溅起无数的光火,化作一条条宽长的光影。 那光影迎着纷飞的叶片果实花朵而去,瞬息间,将其斩为了碎片。无数的碎片飞舞,宛若绵密的雨水,洒落下来。 不远处的仇四目瞪口呆。小莲冷笑一声,旋身而起,一掌擎天,轰鸣作响,瞬即带起无数的电光。璀璨的电光交织在小莲的右臂上,衬托的她那娇弱的身躯无比的伟大。小莲冷喝一声,手臂一挥,电光嗤啦一声飞了出去。仇四回过神望着在半空中的小莲,不由得握紧手中的刀。人群再次纷乱,东奔西窜如同老鼠。仇四箭步而出,从乱纷纷的人群中掠过,刀掠起,一道暗影在刀光前暴露。 “死来!” 轰!近处一声轰鸣。滚滚气浪掀翻了不知多少身影。 一道巨大的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一步一地动,那宏伟的身躯如同天神降世。他提着一柄大刀,铜铃似的眼睛紧紧盯着远处的黑暗。地面上的人在尖叫,地面在颤动在裂开。有人在哭,跌坐的人绝望的哀嚎。他提刀、箭步、劈砍。刀锋尖啸,刀芒撕开了远处的黑暗。一团暗影暴露出来,张牙舞爪狰狞咆哮。刀光一顿,瞬息间将那团身影湮灭。 “阿弥陀佛!”老僧缓缓站了起来,双手合十,身上的僧衣已经破烂。但他镇静淡漠,如乱风中的古树。一双看破世事的眼睛,浸透了佛意。“世事沉浮,福祸相依,众生百态,维艰维难,地狱不空,孽火燎原,我佛慈悲,愿展狰狞。”声音浑厚,如那裂帛。一步步迈出,一个个脚印留下。双掌分开,鼓胀的气势从胸膛迸射。“除魔卫道,扬我佛威。” 夜空震颤,金光璀璨,一道巨大的佛印,轰然间按向大地。 佛息阵阵,佛意激荡。 地面上的暗影惊慌失措,仓惶逃窜。只是佛印落下,激烈的气流席卷着那残破的身躯,化为齑粉,涌向海潮。海水逆转,一退十数里。露出来的礁石,黑黝黝的如同那尸体。 苍龙忽然间从那退却的海潮中飞了出来,嗷的一声,冲上半空。一条火焰从苍龙口中喷出,在夜空中疾驰。它那庞大身躯上,无数的藤蔓躯体软软的垂挂。它回头蜷身,猛地俯冲向海面。海面上一团暗影在激烈的争斗。寒光飞舞,劲气飙射。一道身影从暗影群中飞了出来。苍龙吐出一团烈焰,那群暗影中,一人旋身而起,一掌迎了过来。 掌影汹汹,烈焰一滞。 那飞向苍龙的身影落在了龙的背上。苍龙身躯一震,蜷缩的身躯立时展开。嗷——龙吼,如箭矢笔直冲向那团身影。龙背上的人紧紧抓着弯刀,眸光熠熠的注视着下方。他的身上有伤痕,鲜血止不住的流淌下来,可是,他浑然不顾,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强烈的意念。 杀! 掌影破碎,苍龙转瞬到了那群暗影的面前。暗影纷纷飞起,无数奇形怪状的兵器刺向苍龙。一道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双眼眸深邃而锐利,忽然,他双手一推,无数的气泡悬浮而起,密密麻麻,充斥视野。龙背上的人跳了起来,手中的弯刀一卷,斩断了不知多少的兵刃,既而撩起,寒光一瞬,便化作了绵密的光影,惨叫声迭起,血肉纷飞。 砰! 一个气泡爆炸,狂猛的气劲飙射。 苍龙迎着那气团长啸,笔直的冲了过去。 劲气狠狠的拍击在苍龙的身上,让苍龙那霸道的气势骤然消弱了不少。可是,这并未阻挡苍龙的攻势。甚至那提刀的身影也落在了龙背上,抓着龙须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身影。砰!又一个气泡爆炸。龙躯猛然往后一退,俯冲的气势荡然无存。龙背上的人飞了起来。 妖王冷笑,注视着那一龙一人被区区两个气泡便给阻挡下来,他心中的不屑便越发的浓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双手已经化为了野兽形态。海妖之王,难道形同虚设呵!幽冥,往日里的示弱难道便表明了海中妖族真的不堪一击示弱,只是为了遮掩罢了! 妖王抬头,双掌忽然一抬,砰砰砰砰!气泡尽皆爆炸。 涌荡的力量,激射的气流,远比先前要强悍不知多少倍。 苍龙被卷席而去,提刀的人已不见了踪影。 逆转的潮流,轰然倒转。 裸露的礁石炸为齑粉,岸边的身影如碎屑一般的被卷上高空。 妖族需要机会,只要一个机会,便可以一扫往日里的卑弱,可以离开大海的桎梏,纵横寰宇。所谓王者,需要用实力来证明自己,用实力来扫清障碍,用实力来夺取疆域。而他,东海妖王,将成为上古大战之后最伟大的妖王。 一统妖族,统御四极。 狂风巨浪朝着岛内涌去,草木纷飞,砂石狂舞。 可是,越往岛内,那狂风巨浪便越发的弱小。 狐影,佛印,一头猛虎狂啸着撕开了凶暴的气劲,一跃飞向了海面。一头龙雀合身的身影振翼高空,彩光流溢,杀气凶张。一道龟影悬浮半空,垂洒的光影笼罩孤岛。 狂风,劲气,嘶鸣,暴戾。 海浪被撕开被推涌,一下子由狂暴化为孱弱。 妖王被锁定,危机涌来。他微眯双眼,凝视着如电闪一般而来的身影。神兽传承吗他暗暗吸了口气,隐藏在袍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力量在每一寸肌肉里凝聚,脏腑有力的跳动着。越来越近,那气流肃杀的如刀子一般的从脸上划过。忽然,他跺地而起,双拳从袖中飞出,轰!猛虎被双拳击中,退飞出数里。妖王快若闪电,转瞬出现在猛虎的身后,化拳为掌,砰的一声击中猛虎的背脊。猛虎嗷的一声,已是从空中坠入海水中。瞬即,猛虎从海水中钻了出来。 妖王狞笑,手中出现一条黑黝黝的铁链。 “来,来,让我东海妖王看看,你是否还是昔日里让妖界尊崇的神!” 铁链一甩,立时破啸而出,追魂索命似的卷向猛虎。 猛虎纵身一跃,前肢一错,那铁链到得近前的刹那,它的身躯忽然避开,凌厉的爪牙咔擦一声斩落下来,将那铁链斩为两截。猛虎斩断铁链,身躯横移,爪牙舒张,电闪一般的从妖王面前划过。这一系列的动作竟是如电光火石,让人应接不暇。妖王呆了一呆,胸口已是刺痛,低头一看,胸前交错着殷红的伤口。 哎—— 猛虎怒啸,揉身而进。 “该死,该死!你这该死的畜生,本王将你碎尸万段!” 妖王怒吼,双掌一分,迎着猛虎扑了上去。拳掌交错,两团身影互不相让的纠缠在一起。海浪卷袭,怒潮轰鸣。他们落入水中,又从水中飞出。砰!猛虎被一脚击中,斜飞出去。狰狞的妖王箭步而出,一把扯住猛虎的尾巴,吆喝道,“畜生,给本王跪下!”一掌高抬,轰然朝着猛虎的背脊拍击下来。 第八十八章 天裂,地崩中 猛虎身形一滞,朝着卷袭的怒浪中坠去。却在这时,唳的一声,一道彩光萦绕的身影从高空俯冲而来。透过那彩光,隐约可见龙的身躯雀的脑袋。凌厉气势,让巨浪一时间止息下来。那妖王的威势如被破开,身躯后滑,仰面瞪视,一掌翻飞而起。 轰隆! 妖王身躯旋飞,在海面上连着倒退百余丈。 那龙身雀首的身影振翼滑向,将猛虎从海水中拽了出来,然后疾冲高空。 妖王身形一稳,立时怒吼而起。妖王朝着那龙身雀首的身影扑去,海浪冲天而起,宛若苍蛇。忽然间,虚空中横列出一道道深邃的身影,那幽静的气息让诸天为之沉沉。气势宣泄的妖王一滞,急忙扭身往海面飞去。 而那龙身雀首的身影和猛虎猛然惨叫,光华破碎,羽毛飞舞。 砰! 浪花飞溅,海面如银屏破碎一般。 龙身雀首和猛虎重重的砸入海水之中,掀起的巨浪滔滔汹涌。 嗷—— 苍龙破水而出,朝着虚空中忽然出现的身影飞去。烈焰,狂息,卷起的海水冲天狂啸。那虚空中的身影冷眸凝视,袍服飘飘,须发飞舞。一人从那队列中走了出来,单手负在背后,一掌飘然按落下来。苍龙只觉得威压滚滚,层层推进,庞大的身躯如被山岳压着,竟是有些喘不过气来。苍龙的眼睛满带着血丝,凶厉与暴躁,化为胸中的怒火。它不甘,脑海中浮现一道道残破模糊的画面。苍古,虚无,星空,战舰,黑衣,熟悉的身影。它怒吼,身躯剧烈的摆动,空中喷出凶猛的烈焰。那飘然一掌看似软弱无力,却让它倍感束缚。 砰的一声,那一掌竟是拍在了苍龙的脑袋上。 苍龙前身猛然下沉,庞大的身躯哗啦一声钻入海水之中。那卷袭而起的海水倏然横移,随着那一掌运转而在空中横亘。 “嗤,居然化龙,也不问问我们诸神同不同意”那一掌将苍龙拍入海中的身影淡漠的道。 妖王腾身而起,到得那一列身影面前,连忙躬身行礼。 “东海妖王,拜见诸神。” 那一列身影如同幽魂,浑身萧瑟幽寂,如同坟墓之中走出来一般。这些人冷冷的望着他。那站在前面的身影淡淡的道,“很好,你之忠心我们已见着,破了幽冥,便赐你造化。” 妖王大喜,道,“多谢诸神。” “去,区区跳梁小丑,竟然也能让你们狼狈不堪,一炷香时间,灭了他们,毁了小岛。” “是!” 妖王转身,双臂一展,海浪重重叠叠涌起。无数的身影从那海浪中飞了出来。奇形怪状,面目可憎。这是东海妖族的精英。妖王大手一挥,海水中飞出一柄黑黝黝的钢叉。妖王抓住钢叉喝道,“孩儿们,立功的时候到了,杀!” 海妖奇袭,刹那间冲上了海岛。 杂乱的身影,凶猛的征伐。海水拍打在礁石上,发出那雷鸣般的声响。 虚空中的身影注视着海岛,然后一个个飞了过去。 玄龟,狐影,佛印。 一只野猪虚影从大地上站了起来。獠牙,利爪,庞大的身躯,怒吼长啸,在大地上奋蹄奔跑。野猪庞大的身躯冲散了还要,扭身獠牙一挑,将一道道身影挑上半空。野猪直立,拍打着自己的胸膛,发泄着内心的怒火。 佛印落下,被一柄钢叉刺破。钢叉飞起,化作万千箭影,呼啸着刺向大地。玄龟气劲迸射,滚荡的罡风在杂乱的海岛上席卷。箭影破碎,钢叉飞入妖王的手中。妖王箭步而出,提着钢叉扑向了坐在玄龟身下的菩提。 大地震颤,无数的裂纹纵横交错。 菩提睁开双眸,清冷的眸光无丝毫的杂质。那妖王一步步的靠近,大地的震颤越发的猛烈。菩提站了起来,残破的僧衣在劲气中飞舞。他抓着念珠,嘴唇翕动,音声在喉咙里回旋。忽然,菩提一掌拍出,玄龟虚影疾啸,由静而动,刹那间撞在了妖王的身上。妖王啊的一声惨叫,身躯飞出了海岛,在海面上滑行。 玄龟张嘴,倒吸气流,那气流便从前方涌入它的口腹之中。 无数的身影飞了起来,发出那惊恐嚎叫之声。 菩提静静的站在那里,拍出的手掌缓缓缩回来,捻动佛珠,吟咏佛经。老僧飘然到了他的身侧,两人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乱纷纷的身影,经文不断从口中飞出。方寸之地,无比的幽静。 丑颜挥刀,满是血污的身体爆发出与其年龄极不相衬的力量。 陆芸再不似那文弱的样子,如同猛虎猎豹一般,杀意极重。 幽鬼和荼蘼,便如同两个疯子,将海妖杀退,杀入海中,又从海底将它们逼出来继续厮杀。 轰鸣,怒涛,大地湿漉漉的如同泽地。 空中飞舞的水滴,宛若倾泻的骤雨。可那水滴之中,又弥漫着浓重的颜色。血,肉沫,断肢,头颅,纷飞的藤蔓,撕开的叶片,爆裂的花朵,碎灭的果实。空气,是滞浊的,哪怕狂风疾啸气流蜂拥。 轰! 狐影骤退。十尾闷哼一声,捂着胸口抬头望去。 三道苍老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冷寂,幽森,如同鬼魂。 “诸神!”十尾冷声喝道。 “孽障,还不束手就擒!”其中一道身影道。 “助纣为虐,神,不过是爪牙鹰犬罢了!”十尾怡然不惧,怒喝道。一条条尾巴突然间倒卷,裹挟强大的力量疾刺那三道身影。狐影也怒吼,一爪从半空中拍了下来。那三道身影面色一沉,纷纷飞了起来。一人出拳,一人劈掌,一人欺身扑向十尾。玄虚之力,刹那间迸发出来。雪白的尾巴纵横交错,如刀如剑如枪如芒。狐影一爪拍下,那腾起的身影一掌格挡。劲气膨胀,倏然爆炸。狐影与十尾同进退,那三道身影却是各自攻击退闪。 另一侧,几道身影围住了菩提和老僧。菩提和老僧反而如同一体般,或攻或守,或进或退。玄龟却在半空中俯视,那庞大的虚影身躯,如同在海面上漂浮。老僧单掌一挂,提膝、横肘,一拳崩出。一道身影便退了出去。菩提双拳雷动,脚步交错前移,刚猛的拳风,如惊雷骤响。两人疾进,佛门的霸道拳腿,竟是狠辣凶猛,逼得那几人不断地后退。忽然,玄龟鸣叫一声,俯冲而下,重重的撞在了那几人的身上。砰!那几人跌飞,玄龟飞起,身躯在半空中急速的飞旋。气浪随着玄龟的旋转而猛烈的转动,然后玄龟静止,气浪呼的一声裹挟着那几人飞向海面。 菩提和老僧对望一眼,忽然老僧的身躯砰的一声滑退出去。菩提面色骤变,急忙扭头望去,一道身影不知何时贴在了他的面前。菩提心惊,急忙往前跨出一步,只是他一动,那人已是捏住了他的脖子。 “佛门,已经投靠了猎道者。” 砰!菩提急忙反肘击打对方。那人手一松,菩提便往前掠出丈许。那人被击中,却浑然无事一般,阴恻恻的脸孔露出讥诮的笑意。静止的玄龟感觉本体被威胁,急忙俯冲下来。那人抬头望去,嘴角的笑意更浓,忽然纵身而起,一道寒光从他的手中射了出去。 玄龟哀鸣,身影趔趄晃动,但见到那虚影中赫然出现一道创口。 “呵,神兽之一,却也不过如此。” 那人冷笑道,手中一柄黑漆漆的铁剑朝着玄龟斩了过去。玄龟似乎颇为忌惮,闪身到了菩提的身后。菩提双掌合十,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对方。当剑影驰来,他的双掌赫然一分,一掌荡开剑光,立时揉身而出,右掌斜切对方的胸膛。 老僧脚下一滞,稳住身形,抬眸望去,胸口却是气息急窜。 身后一声暴鸣,璀璨的光火从半空中宣泄下来。 狂风劲气,呼啸汹涌。狐影一晃,从十尾的身侧掠过,扑向了面前一人。十尾双掌交叠,提身而起,却是冲向头顶的那人。狐影与十尾的身躯一错,光火纷纷坠落下来。而那三人忽然消失在原地。狐影和十尾攻击落空,纷纷转身。却见到那三人消失了,只剩下一道黑漆漆的身影张着两只猩红的眼睛。狐影一动,落在了十尾的身上。威压袭来,十尾的身躯不由自主的后退。那黑漆漆的身影咯咯笑了起来。 “青丘,狐氏,媚骨天成,神之宝鼎。有趣,有趣!” 十尾面色难看,身躯还在后退。威压一重重涌来,大地不断的破碎。狂风劲气,肃杀凛冽。一道道口子在十尾的身上出现,殷红的血从伤口中飙射出来。十尾噗的一声喷出口鲜血来,右足跺地,堪堪稳住身形。 那人走来,一步步,如闲庭阔步。 那猩红的眼睛,充满着邪恶与贪婪。 “是邪神!”狐影忽然低声道。 十尾抿着嘴唇,眸光微微闪烁,目光落在那破碎的地上,发丝从眼睛上掠过。忽然,她弓步前倾,顶着那滚滚的威压,一对短剑从袖子里飞了出去。 老僧惊叫一声,身影一闪,朝着飞跌出去的菩提扑去。空中的玄龟哀鸣,庞大的身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掌控。玄龟越来越远,一股巨浪卷袭而起,竟是将它拽入了海中。狂笑声响起。菩提眼前一花,趔趄后退,然后跌坐在地上。菩提的胸口,鲜血汩汩涌出。老僧飞扑而来的身躯被一条藤蔓击中,贴着地面飞了出去。 猛虎在海面上破碎。 龙身雀首的身影被撕成了碎片。 妖王狂笑飞上海岛,手中的钢叉朝着面前的身影刺了出去。 海风,巨浪,血腥。 滚滚雷鸣之声在耳畔激荡。空气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一道鼓声忽然间迸发出来。 虚空掠过一道电光,一群身影撕裂了虚空,钻了出来。 “东海妖族,给我死来!” 轰隆!海浪卷起,狂风朝着海岛扑去。旌旗招展,鼓声如雷。千万身影从虚空中疾啸而来。一人从海水中钻出,望着那俯冲的身影,苍白的面孔先是一滞,既而露出喜色。 “冥主,是冥主来了!” 苍龙盘身而起,怒吼着贴着海面飞向海岛。 妖王扭头望去,眸光闪烁,呢喃道,“幽冥竟然从龟壳里出来了!” 嗤啦一声,一道雷电从空中刺落下来,璀璨的光火,让海面与岛屿,刹那间苍白。 佛音忽然传来。 滚滚佛息,如狂风怒浪,从高空压落下来。 “佛!”有人叫道。 “还有神!”有人在旁边呢喃道。 轰隆隆的雷鸣,伴随着一道道炫目的电光。黑暗,在这个时候变得无比的孱弱。那滚滚的力量,如同要将海水分开,要将大地击碎。有人尖叫,有人七窍流血,有人倒在地上再没有爬起来。 “阿弥陀佛,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佛法无边,普渡冤魂厉鬼。” 一群僧人从光幕中飞了出来。 在僧人的旁边,还有一群神,神的旁边,还有一群穿着黑衣提着镰刀的人。森杀,冷酷。让天地为之一凝。海浪在席卷咆哮,寒风在驰骋狂啸。但是,海中、岛上、空中的身影,都如同被山岳压着一般的喘不过气来。 狐影哀鸣,一道枪芒从它的身上洞穿。 十尾踉跄,一条尾巴被斩飞出去。 荼蘼和幽鬼踉踉跄跄的退到了岸边,一道巨浪拍来,两人竟是没有还手余地,硬生生的被卷入猛烈激荡的海潮中。 玄龟破碎,菩提满面是血,神情无比的疲惫萧瑟。 苍龙轰隆一声砸在倒上,扬起头不甘的怒吼着。 旌旗在招展,猎猎飞舞。一群人仰头凝望,如那标枪似的挺着背脊。 一道道身影飞上高空,与那神佛并列在一起。 妖王跌跌撞撞的爬上去,在那群人的面前跪了下来。 “东海妖王,拜见诸位神佛和伟大的猎道者。东海妖族,愿意归顺,为大人们效死。” 一僧走了出来,金灿灿的袈裟脱身而去,在半空中化作曼妙的光彩。僧人抬手一指,那光华笼罩海岛。他手中托举的一只钵盂立时飞上高空倒悬而下,慢慢的变为一只足以笼罩整个岛屿的巨大钵盂。僧人回身,双手合十。 “可杀!” 瞬时间,一道道身影从妖王身侧掠过。 妖王战战兢兢,自己的卑微似乎并未得到认可。而那一道道身影所带来的肃杀感,让他如在万丈深渊之上随时会被人推下去。许久,当他艰难的抬起头时,一名穿着黑衣提着镰刀的男子正盯着他。 “大人!”妖王艰涩的叫道。 那人狞笑一声,手中的镰刀忽然飞起,噗的一声,妖王圆睁着眼睛,头颅飞起,视野中自己的身躯还跪在那人的面前,无头的腔子迸射出浆液。那人竟然张口在吞噬。恐惧,绝望,死亡。妖王飞起的头颅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第八十九章 天裂,地崩下 “你想逃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身后的黑衣人怒笑道,一掌拍了过来。仇九的样子很像要逃跑。黑衣人很可怕,一掌便如掌控了星辰时空,那力道玄虚的仿佛能吞噬万物。道,看起来在他的面前根本上不得台面。仇九急速的飞行。云涛在翻滚,气浪在疾驰。 “道算什么”那黑衣人道。“我们能让诸道闻风色变,便是因为我们掌握着超脱时空大道的力量。这力量,便是毁灭。生命可以毁灭,时空可以毁灭,大道也可以毁灭。所以,存在缺陷的任何事物,在这种力量面前,都是无能为力的。” 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仇九头上的一缕发丝飘然而起。 恐怖的气息,可怕的锋芒。 仇九的面颊已经鲜血淋漓。 他的眼眸无比的幽深,瞳孔在收缩,宛若一颗即将自我毁灭的星辰。 那一掌到了,触及他的背脊,然后仇九整个人如同陨石一般的飞了出去。可怕的痛苦,背脊在熔断,肌肉、血脉、脏腑,仿佛都要消融掉似的。他难以呼吸,难以调动身体里的力量。而身后,那个人似乎贴在了自己的背上,湿热的呼吸重重的拍打着自己的皮肤。 恐惧,如同不断放大的深渊。 即便他是道,也会恐惧。 那个人的牙齿在摩擦,发出的声音幽森而尖锐。然后,那个人的手掌落在了仇九的肩上。仇九的肩膀微微一耸,似乎要将那只手顶开。可是,那只手轻轻一落,便如嵌在了他的肩膀上。仇九猛然刹住身形,那人砰的一声撞在了他的背上。仇九很痛苦,痛苦聚集在了脑部,而他的躯体,似乎消失了,没有了感知。但他身后那个人却也被一撞之力弹飞出去。 仇九低下头,自己的躯体千苍百孔,不断冒出那黑色的气雾。 如同中毒,如同内部的燃烧。 头痛欲裂,无数的画面在脑海里拥挤着闪现。 他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与他做这样的交易。可是如今痛苦的是自己,那个人却在黑暗中沉睡。猎道,猎道,自己真的走进了别人的陷阱里,成为了那个仓惶的猎物 他又不甘起来。他是道,主宰着时空万物的生死。他是唯一的,是最强大的。他为何要惧怕这些苍蝇,为何要在这些苍蝇面前丢盔卸甲。 他转过头,黑漆漆的眼眸阴冷的注视着那稳住身形的黑衣人。 猎道者。 他狞笑一声,脖子忽然猛的一旋,整个躯体便卷起了一团烈焰。 烈焰滚滚升腾,火苗如疯狂的蛇在飞舞。 身体有了感知,哪怕千苍百孔,那力量也可以凝聚起来。 他呼吸,呼吸,将周天之力吸入自己的身体里。 抬手,握拳,吐出绵长的气息,面孔一扬,双目紧盯着黑漆漆的天空。星辰,宇宙,时空。无数的光缕突然间迸发出来,交织在一起汇成了晦涩而古老的图案。那图案代表着力量,代表着毁灭。他一拳朝着那光缕砸去。轰隆隆!激荡的风席卷,咆哮的气流迸溅。他裹着凶猛的烈焰,突然间朝着那黑衣人扑了过去。 电流疾驰,光闪跳跃。 那黑衣人面孔一沉,身躯忽然间被可怕的力量击中 黑衣人在退,一退三千里。 脚下的云涛汹涌起伏,不时涌起一道道云柱。 云柱冲入九霄,冲入虚无,冲入星空。 仇九狞笑一声,喝道,“都给我死!”拳风轰鸣,暴鸣声起,如同一颗颗星辰在爆炸。那滚荡的风与气流中,掺杂着可怕的电子气息。黑衣人的身躯刹那间破碎,只剩下一颗头颅狰狞着面孔目露着凶光。可是,仇九到了近前,一拳轰在了那颗脑袋上。 脑袋啪的一声破碎,如同被击碎的西瓜,汁液飞溅。 狂风一卷,轰向了上空。 黑发猎猎,火焰如柱,顺着仇九的躯体崩向虚无。 “什么猎道者不过是一群窃贼,一群鬣狗,一群渣滓。道是你们可以沾染的吗是你们这群蝼蚁可以威胁的吗你们竟敢将你们脏污的手伸向道,那便只能去死!” 上空的烈焰忽然间哗啦一声散开。 沉浑的气息汹涌而来。 仇九面色一凝,仰头望去。但见到一道黑色的身影猎猎而来。他的身躯一晃,双膝一弯,差点跪了下来。他握紧双拳咬紧牙根,猛的一拳轰了上去。 拳芒破碎,手臂被一股力量紧紧的缠缚住。 咔擦一声。 仇九惨叫着飞出数十里远,视野中,一条手臂被一条黑漆漆的蛇缠住。 他的手臂断了,鲜血倾泻而出。 他面色苍白,眸光阴冷而狠毒。 那人缓缓落下来,黑衣,镰刀,与先前那人一般无二,甚至连面孔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只是,那人的声音更尖锐。 “道很强吗道很伟大吗” 那人声音一落,手臂抬起,哗啦一声,气浪卷向仇九。仇九没有避开,被那气浪洞穿了躯体。仇九呆呆的站在那里,整个躯体飞快的死去。只剩下一颗头颅,还保留着那残存的生机和意念。 那人抬着手,面孔森冷的道,“道不过是一团狗屎,在我们猎道者面前,一无是处。道却是形成了时空,衍化了生命,维持着一个时空的秩序与平衡。可时又能如何我们猎道者要将它击毁,无论它存在何种意义,都毫无例外。你说,我们伟大,还是你伟大” 那抬起的手,手指微微一弯,然后轻轻一弹。 波的一声,一团劲气朝着仇九的额头飞去。 仇九似乎动不了了,整个脸孔满是灰白与仓惶。 忽然间,他身体里最深处,一道身影睁开了眼睛。平静的眼睛深邃如那寒潭。那身影一动,便从那黑暗中飞了出来。手掌握住拳头,拳头顶着手掌,轰的一声挡住了那团劲气。拳掌分开,一道光飞了出去。 极光,黑光。 一条手臂嗤啦一声被击穿,从那人的肩膀飞了出去。 那人尖叫一声,身躯骤然弹了起来。 仇九动了。 本不能动弹的他忽然间到了那人的近前。一柄长剑飞起,霍然斩下。噗!那人被斩为两半。可是长剑继续的砍击。片刻间,那人化为了肉泥。甚至从那躯体里飞出来的光也被剑斩碎了。 嗡鸣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金属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仇九提着剑静静的站在那里,残破的身躯正缓慢的恢复。 他在叹息,漆黑的眼眸流露着平静的光泽。 “我就知道,”他呢喃道。“你还不想死。我答应你的,便会帮你完成。但是,我首先要活着。我如果死了,那我们都死了,你的什么意念便没有了任何意义。” 一条船出现在上空,轮廓与那猎道者的战舰极其相似,只是规模小了很多。那船如星辰一般飞来,尖尖的船首带起光晕,气流从船的两侧呼啸而过。船越近,威压便越重。船首上,一面黑色的旌旗猎猎飞舞。 仇九紧了紧握剑的手,苍白的面孔带着决绝。 他冷笑一声,呢喃道,“你说,我本可以不选择你的,哪怕基于道源的缘故我不得不被你从那什么诸神神王身上离开,可我还是有机会回去的,但我却没有,我是不是疯了还是蠢了你将正道隐藏分散,却将我留在自己的身上。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并不相信我,甚至不打算让我活着。你跟那些庸俗的世人一样,只相信那什么正道。你想利用我来击退猎道者,然后让正道重掌时空,让时空稳定下来。你的计划,我会看不明白吗只是,我想搏一搏。让这些苍蝇肆无忌惮的践踏我们的尊严,我也很恼火。哪怕是为了我自己,或者为了那些我根本不在乎的东西,我也想斗一斗。” 他忽然长吸口气,那船很近了,船首如剑刃,直指他的面额。 他笑了。手中的剑在燃烧,光焰璀璨。 “斗一斗,至少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道的脊梁!” 他迎着那船扑去。光晕,气浪,劲气,力场。两股磅礴的力量在互相靠拢。剑化星光,密密麻麻的在黑暗中闪耀。船上的黑旗忽然耷拉下来,旗杆咔擦一声断裂。呜——如鬼泣一般的声音,从船上响起。然后可见到一道道黑色的身影从船上站了起来。 一模一样的面孔,一模一样的身形。 黑沉的面孔,阴冷的眸光,锋利的镰刀。 那些身影突然从船上跳了起来。船撞在了仇九的身上。仇九在后退,从虚空到云浪,转而可见到大地的身影。那船首刺穿了他的身躯,身躯残破的仿佛随时要散落。而他双掌紧紧按着船身,一双凸出来的眼睛凶厉的盯着它。 从船上跳起来的人冷冷的注视着,无数的星光随着一人的劈砍,湮灭了。船在燃烧,滚滚浓烟喷薄而起。金属在扭曲,龙骨在断裂。噗的一声,仇九一口血喷了出来,然后长啸一声,灌注全身力量的双臂猛然一挺,船迟滞了,下坠的身躯迟滞了。轰然间,几乎坠入洪流中的仇九推着那燃烧的船飞上云层,破开云层又朝着那黑衣人而去。 他的身躯残破不堪,从胸口至下半身,几乎已残留不多。 甚至胸腔上部,也被那船首吞没了。 只剩下一颗头颅,一张脸孔,一双臂膀。 杀意,恨意,凶狂。 仇九长啸,身躯一滞,双掌重重的将那燃烧的船推了出去。 血在飞溅,肉沫在飞舞。 残破的仇九,在狂风怒浪之中踉跄。 燃烧的船到得那些黑衣人面前,忽然间被一道寒光斩为两半,飞向更高之处。 仇九喘息,血水和汗水,交织着滚落下来。 残破的躯体,仿佛随时都要散架。胸腹那偌大的窟窿,足以让任何生命失去活下去的动力。残破的脏腑还在跳动,残留的经络输送着精血和力量。他直起身,伸手在擦去脸上的血汗,咧嘴一笑。 “区区一艘破船,居然让我如此狼狈,真是、真是贻笑大方!不过,老子到底还是活着。老子还活着,就要从你们身上撕下一块肉来,让你们知道,老子不是好惹的!” 他的话音骤然拔高,然后裹挟凶厉气焰突然飞了上去。 残破不堪的他,已是显得强弩之末,却依然朝着那些不好惹的黑衣人而去。有种玉石俱焚的感觉。或者说困兽犹斗的感觉。那艘燃烧的船已经不见了。黑漆漆的虚空,只有那镰刀的寒光在跳跃闪烁。 “吾乃道,杀尔等狗彘!” 仇九的音声在虚空激荡。瞬息间,一道可怕的光芒绽放开来。 凶狂的光芒,夺诸天之光色,若星河之陨灭。 那些黑衣人再不是安安静静的注视了。 他们一动,刀光便弧形斩落下来。 一道道刀光,一卷卷锋芒。 撕裂的虚空,激荡着毫无掩饰的力量,毁灭的力量滚滚压落下来。 黑暗瞬即闪退无尽距离。云浪破碎。触目的痕迹遍布在苍穹上。 那痕迹,是裂缝,是窟窿。 海水迸溅,海洋疯狂。从天而降的力量,让大地呻吟痛苦。轰鸣,呼啸,在广阔的大地和海洋上响起。巨浪席卷,海水和洪流倒灌。地层崩裂了。来自于苍穹和大地深处的力量,朝着空间推涌。 砰! 一个黑衣人被可怕的力量击中,连声也没留下便化为了碎末。 只是,凶狂的光被撕开了,一道道弧光落在了仇九那残破的身躯上。 仇九倒飞,砸落,浸入海水中,陷入海底的深处。 气泡滚滚,海水碰撞。 血水顺着那气泡滚滚涌现出来。 他睁着眼睛,眼球几乎从眼眶里蹦出来。他没有了呼吸,脏腑停止了跳动,经络尽皆断裂。他似乎死了。换做任何生命,如他这躯体这般,应该早就死了。而这时候他似乎死去,也符合自然法则。 可忽然,一串水泡从他的口中飞了出来。 他一动不动的身躯一颤,既而激烈的抖动起来。 他在呼吸,海水涌入口腔,从胸腹钻出来。 他从海沟中飘了起来。 黑发在海水里飘荡,如海藻一般。 身下的海沟忽然轰隆一声,两侧的岩壁倾塌。不仅仅是海沟两侧的岩壁,整个海底,那岩层均在一股无形力量的挤压之下,破碎、龟裂、坍塌。瞬时间,整个海洋都沸腾了。宛若是没有了束缚的力量,化为各种势力互相碰撞征伐。 仇九的身躯赫然破水而出,身边,无数的海浪朝着虚空冲击。 天破,地乱。 仇九尽力展开自己的双臂,睁着眼睛注视着苍天的残破和狼狈,任由狂风和气流冲击着自己的残躯。呼吸,呼吸。滚滚力量涌入身体里。身躯即便残破,可他到底还是这个时空的道。他不死,力量便可以源源不尽的汇入他的身体里。 一战!哪怕天裂地崩,哪怕时空毁灭。 他笑了,勾起的嘴角,露出那邪魅狷狂的笑意。 散乱的云层从他身边掠过,黑暗将他吞噬。但是,他没有恐惧,没有犹疑。我心如铁,战意高涨。蓦然间,他双臂交叉胸前,拳头轰的一声砸向高空,拳芒、烈焰、光华,瞬息间强势而出。 第九十章 天裂,地崩续 黑暗的世界,洞窟顶上流洒下柔和的光。 铁链在寒风中摇晃,碰撞发出的清丽声音,如同风铃声一般的飘荡在洞窟中。 神王负手而立,站在那铁链交接的地方,仰头凝望着黑沉沉的天空。来来去去的神已经不少了,很显然某地发生了大规模的斗争。只是他现在还不能离开。神自应有神的时空,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在别人的手中,是愚蠢的。神的自尊,神的尊严,不允许他这样做。 低声一叹,眉头深锁。那大规模的斗争让他心动。 如能如此多的神从黑暗中走出去,那斗争必然如火如荼。神已经蛰伏太久了,心性冰冷的哪怕是顷刻有性命危险也很难让他们离开巢穴,即便是自己这样的王,有的时候指令也很难畅通。可他们动了! 黑暗的天空里,划过一道道流星。 璀璨夺目,让人神往。 他的眉头舒展开来。一道身影出现在洞窟中,正仰望着他。 “什么事” “启禀王,那人动了。” 神王嘴角微微一勾,道,“你不知道本王现在关注的是什么吗他动了自然有猎道者和诸佛去管,你插什么手” “猎道者动了,”那神道。“出动了一艘战舰,是一名督主亲自带领。” 神王眸光一凝。猎道者的督主出动了,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啊!若非,猎道者已经决定灭杀仇九了吗若是如此,自己再不动就晚了。仇九死不死他不在乎,他所在乎的是那道源。那是他的道源,完整的道源意味着整个时空。 他深吸口气,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那神摇头道,“猎道者督主出面,卑下不敢靠近。只是那方天空已是被击穿了,引发了大地的崩溃。东海孤岛,我们和佛门以及猎道者倾力而动,目前并未将岛上的人击溃。” “天地同时而动,”神王道。“猎道者是要倾全力动手了吗” “但是佛门的佛祖还没有动手,”那神道。“而且只是一名猎道者的督主,虽然动静很大,却也无法预判猎道者是否要倾全力而动。” 神王垂下头,抬起双手,目光落在光洁的双手上。他问道,“你说本王现在要不要出面” 那神暗暗吸了口气,道,“王自有打算,卑下不敢妄议。” 神王笑了,道,“本王确实心动了,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动手,着实让人饥渴难耐!听说京城已化为废墟,看来我那太子哥哥已经将残留的国运气道得手了。啊,大家都在争夺啊,妄图在这混乱时空里谋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可是,最终会怎么样呢” 他飘然而落,那站在地上的神往后退了几步,躬身不敢直视。 “告诉那些老家伙,再不动,本王就将他们全部拿来填补幽神之链的饵料。” “喏!” 那神消失在黑暗中。神王展开双臂,狂风气浪在洞窟内翻滚。黑发飞扬,衣袍猎猎,他仰着面孔无比平静的深呼吸着。 “本王暂时不动,是本王的迟早是本王的。你们要斗,就斗,最好斗的天翻地覆海枯石烂。最后,就看看谁的手段更多更强。哈,哈哈哈哈!” 虚空中,一道道黑影被狂暴的光击碎。一柄柄镰刀飞舞着,碰撞在一起,飞起那星辰一般的光芒。仇九到了一名黑衣人的面前,那黑衣人面孔阴沉,眸光狠厉。仇九一拳朝着他的面堂轰去。那人眉头忽然一皱,然后抬起手臂格挡。拳芒散去,那人化拳为掌,砰的一声打在了仇九的膻中位置。仇九的胸腹本已被击穿,如今再被击中,瞬间破碎。只见到一颗头颅飞快的远去,而那下半身已是在溃散。 那黑衣人哼了一声,提刀而出,一刀朝着那颗脑袋斩去。 刀光凛冽,刹那间便要将那脑袋劈为两半。 可这时,那脑袋忽然一闪,消失在刀光之下。 黑衣人眉头深锁,刀光消失在黑暗中,但刀却还是朝前扬着。忽然,身后阴风袭来,他猛的旋身,镰刀如月,哗啦一声横扫。一颗脑袋瞬即从刀刃前跳了起来,张口吐出一股气息。黑衣人抬手挡在了面部,旋身避开,拖刀而撤。 那颗脑袋哇哇叫吼着,冲着无尽的苍穹上方飞去。 黑衣人拧着眉头提身而起。四下里是无尽的黑暗,是幽寂。黑暗中是千疮百孔。那脑袋的声音一直在上方响着。黑衣人露出疑惑之色,似乎不明白这脑袋的意图。很快,双方已不知飞上九霄多远。当那些痕迹消失,当面前的气流变得幽邃。黑衣人几乎想停下来。 可是黑衣人没有停,内心的刹那犹豫很快便被决绝代替。 他要杀了他。 将他永久灭杀。 他知道,这里的道无论正邪,都是试图抗争到底的。既然没有臣服的意愿,留着他干什么。 他忽然将袍袖一卷,袍袖里的音声嘈杂飘扬。他纵身一跃,将袍袖一甩,无数的魂影飞了出来。那些魂影在欢呼在雀跃,宛若重获了自由。黑衣人将手掌按在胸膛上,低声呢喃着什么,既而提声喝道,“尔等听令,若是敢起异心,让尔等沉沦无尽岁月永不得外出,若是有功,赐尔等时空,让尔等繁衍。” 一道光在上空绽放,无数的魂影纷纷扑向那颗怪叫的脑袋。 天空虽然被黑暗笼罩,却有着自己的颜色和形状。 仿佛到了另一个时空,这里有着自己的法则。当天雷轰鸣,当电闪划过。黑衣人的表情无比的凝重,握着镰刀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嘶吼之声宛若野兽争斗的声音,纠缠交错,久久不绝。在那时而划过的电闪映照下,血红色的云如花岗岩一般,一片片凝聚在一起。 血色,注定了不祥。 当一道天雷忽然在耳畔炸响,黑衣人的面色已经非常的难看,远不止凝重所能形容。他的心绪乱了,内心里蓦然升起一股危机感。他仰头注视着,瞳孔瑟瑟,握刀的手颤抖的越发的厉害。 轰! 一团红晕忽然炸开,狂风从上空席卷而来。 可怕的风,充斥着力量。 黑衣人急忙躲闪,可却还是迟了一步。黑衣人惨叫,整个身躯被那风裹挟、蚕食。痛苦,吞噬了他唯一的理智。镰刀脱手而飞,在漫漫黑暗中旋转。 嗤啦,虚空裂开了。 一道道光飞了下来。 那光如银河的光芒,是凝滞的,是交错的,是动而非动的。 光形成了时空,一个特殊的时空,那时空仿佛死了。 嗤啦之声不绝。轰鸣之声络绎。 一团团幽影尖叫着俯冲下来,却被那银河般的光所缠缚。 镰刀不断下沉,如黑暗时空里的碎片。 刀光明灭,翻转中似乎在传递着信息。 海岛上,纷乱的身影猛烈的攻击着。佛,神,猎道者,海妖,幽冥,人。佛神与猎道者的力量以压倒性的趋势将幽冥和人从海岸赶到了岛屿的中央。狐影被洞穿,猛虎已破碎,龙身雀首的身影哀鸣着坠落大地。烈焰席卷,气浪如刃,威压重重叠叠让岛屿不堪负重。 苍龙砸在地上,庞大的身躯滑行而过。 冥主抓着方天画戟,怒气冲冲的跃上半空。方天画戟横扫,无数的身影惨叫着化为烟尘。一僧一神飘然到了近前。僧人甩出佛珠,神祭出一口宝剑。宝剑倾泻\出神圣的光辉。佛珠荡漾出圈圈佛光,如有一尊尊的佛祖端坐其中。光芒晃目,冥主却是将方天画戟一缩,箭步冲了上去。待到近前,方天画戟突然从冥主的手中飞出。 轰隆!气浪波荡。佛光恍惚。方天画戟冲天而起,冥主那魁梧的身躯宛若奔袭的猛虎,长啸一声,一拳砸飞了佛珠,一臂挡开了宝剑。他叠步而起,抓住方天画戟的枪杆,贴身下劈。神被劈为两半,僧人往后退了一步,面门上出现一道触目的红印。 远处,一道巨人的身影在破碎的大地上行走。他手中握有一杆长枪,长枪在面前旋转。风随之呼啸,气浪随之翻滚。大地上那仓惶的身影,哭喊着叫骂着,涕泪涟涟。这巨人,却是不管大地上的哀凄,眼睛紧紧盯着朝十尾扑去的神佛。忽然,他抬臂旋身,将手中的长枪掷了出去。长枪破啸,一名神转身,那长枪从他的额头扎了进去。砰!头颅爆碎,浆液四溅。十尾猛然喘过气来,手中短剑飞舞,将神佛凌厉的攻击化开,迅疾一个纵跃,从包围圈中跳了出来。 而此时,小莲与仇四并肩而立,在他们的身边,海妖与猎道者凶猛攻击。仇四受伤了,手臂和腹部,鲜血流淌。若非小莲照护着他,仇四早已支撑不住。小莲身上迸发出来的气息,足以将大半部分的威严消减。这时候,小莲忽然拽着仇四飞了起来,莲足在半空中一点,宛若天鹅一般的从虚空中横飞出去。转瞬,他们出现在一尊佛影面前。小莲夺过仇四手中的刀,嗤啦一声将那佛影斩为两半。 巨浪席卷,海岛被一条裂缝分为两半。 分裂开来的海岛,正在不断的分离。 海水从中涌起,宛若一道水墙。 天雷轰鸣,电光在千疮百孔的虚空划过。 菩提和老僧浑身是血,气息已是孱弱。两人不断的后退。面对那猎道者的迅猛攻击,两人都没有了反击的能力。脚下是尸体,是碎片,是裂缝。海岛已经面目全非。植被,泥土,岩层,在剧烈的攻击中,早已破碎不堪。两人退了百丈,老僧忽然踉跄,摔倒在地。一柄明亮的镰刀破啸而来,菩提咬牙挺身而出,双掌一拍,谁知那镰刀却是倏然一卷,菩提啊的一声惨叫,身躯后退,一只手掌已是随着血流飞了起来。 “嘿嘿,不知好歹的秃驴,跟烂柯山的秃驴一样臣服不就好了!” “呸!”菩提忍痛怒斥道。“贫僧哪怕是死,也要跟你们这群妖魔抗争到底!” “那就去死!”猎道者怒吼道。镰刀翻卷,刀光凛冽。菩提面色苍白已是退无可退。却在这时,野猪的虚影忽然咆哮扑了上来。那猎道者收刀避开,瞬即旋身朝着野猪的虚影斩了下去。野猪虚影嗷的一声化为两半。此时,菩提一把抓住老僧的手臂拖着他大步后撤。 虚空中的轰鸣声不断,冥主被数十名僧人和神围住。 方天画戟已经施展不开自己的威力,冥主将方天画戟朝着远处一掷,瞬即捏着双全朝最近的僧人扑了上去。方天画戟疾驰,破啸远去,却被一道佛光挡了下来。 “阿弥陀佛!冥顽不灵,便当入地狱,在地狱烈火的刑罚下洗涤罪孽!”一名僧人挡住方天画戟,单掌立在胸前,眸光凶恶的注视着纷乱的大地。随后,他的身影一闪,竟是扑向了大地上的巨人。巨人帮冥界兵士解除包围之后,立时被神佛围住。忽然间,一股阴风从天俯冲而来。巨人庞大的身躯一扭,回身一拳轰了出去。 荼蘼和幽鬼浑身是伤,踩踏着被血水浸湿的大地,踉踉跄跄的后退。两人朝着岛的另一边望去,水幕汹涌,视野模糊。岛被一分为二他们便与十尾他们分开了。这边的情况更糟,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便是人族和冥界的兵士。可是,藤蔓,妖族,僧佛,却是不少。 荼蘼和幽鬼对望一眼,满是无奈。 一声声惨叫迭起,是血肉横飞,是生命的陨落。 忽然,幽鬼大叫一声,一把抓住荼蘼飞身而起,从那水幕中冲了过去。 “怎么了” “天上!” 荼蘼仰头望去,漆黑的天空,忽然间流窜出万千的光束,如同流星雨。而正是这些光,让他们看清了天空现在的样子。残破,窟窿,如同被无数箭矢洞穿的冰块,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而那流星雨一般的光束,却让人感觉时空正在被撕开被挤压被吞噬。 两人落在对面的岛上,岛屿猛烈一晃,两人跌倒在地。 “怎么回事”虚空中一名猎道者愕然问道。 “阿弥陀佛!”僧人们也一头雾水。 一名神眉头一凝,忽然倒退远处,大声喝道,“是时空碎片,快撤!” 可这时候,那光束群掠过的刹那,天空竟是崩溃了。 海水倒悬,岛屿化为齑粉。 无数的身影尖叫着,被一股力量吸附着飞向各处。 时空晃动,视野模糊。 生命在这一刻,宛若是波涛之上的叶片,不能自主的任由摆弄。神识,意志,感知,瞬间模糊了。 轰隆隆!只剩下那天崩地裂的巨响,连绵在那模糊的意识感知之中,大脑也被那轰鸣之声充斥着填塞着。 一道极光横亘在那破碎的时空里,倏然绽放开来,宛若生长的树木,蔓延出一条条的枝干,延展、横伸,却不交汇。那光,便将黑暗吞噬,晃晃的在这时空里飞舞。 第九十一章 时空,秘境 “我的坐骑呢” 一道无头身影飘然到了仇九的面前。仇九一动不能动弹,视野中有光,但那光是幽冷的。交错光束划过之后,他面前的时空便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幽冷,凄寂,萧瑟,苍古。他仿佛来到了另一个时空,一个幽寂了无尽岁月的时空。而面前的身影,却有些熟悉。 “我的坐骑呢”那身影道。“我等了很久了,上次拜托你,到现在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可是,我的坐骑在哪” 那身影飘远,如同羽毛一般,不见身体有任何的动作。 “我要我的坐骑,它是我的,宵小觊觎它,偷偷的将它从我的身边带走了,这是犯罪。”那身影停了下来。“严重的犯罪!”那声音骤然一提,隐约可听到牙齿摩擦的声音。“犯罪便要受到惩罚。而你,不但帮助了宵小盗走我坐骑的行为,更背弃了承诺,你的行为更为可耻更为可恶。” 有雷声在轰鸣,却不见异样的光绽放。幽冷的时空,可见到一座刑场飞快的从虚无中诞生。仇九的瞳孔猛然收缩,心脏一紧,便欲要逃离。可怕的气息,可怕的感觉。他想到了混沌,想到了被捆缚在刑柱上的混沌尸体。无尽岁月,鞭挞,刑罚。寒意弥漫,恐惧无限的扩大。那刑场越来越清晰。高大的刑柱,四根幽冷的铁链。 那身影缓缓转身,发出阴恻恻的笑声,道,“你要接受惩罚,为你的罪孽,你将在这刑柱上死去,死去之后你的神魂还在体内,还需要继续接受惩罚,直到,我们满意为止。” 那身影消失了。 仇九忽然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刑场上。削瘦的身躯紧紧的贴在青铜刑柱上,连接四处的铁链哗啦啦锁住了他的四肢。铁链绷紧,他发出惨叫声,四肢被牵引之力拉扯着,仿佛随时要从躯体里扯出去。 身体绷紧,血液倒行。 啪! 仇九闷哼一声,面颊和胸腹上,赫然出现一道鞭痕。 痛楚燃烧着,从肌肤表面渗透到灵魂深处。 他想着混沌,想着那无尽岁月里的责罚。即便是死了,也逃脱不了那责罚的痛楚。他睁着眼睛,幽邃的眼眸是绝望和恐惧。火辣辣的痛楚,没有让他昏厥,只是让他更为清晰的感知。啪!又一道鞭痕从右侧交叉着前面的鞭痕。 他吼叫起来,吼声在空荡荡幽寂的时空里飘荡。 这是什么地方 一缕缕血丝漂浮在视野中,如同生命之初的形态。青铜刑场,流溢着幽幽的光芒。空寂的时空,充斥着幽冷的光。介于黑暗与光明之间的颜色,是冰冷的。 仇九圆睁着双眼,调动浑身的力量,想要挣脱。 如同无数生命一般,无论是出于本能,亦或是意识的抗争,首先反应便是挣扎。可这也是弊病,在绝对控制面前,挣扎的越厉害,消耗的便也越多,最终只能落得毫无反抗只能任由自己被鞭挞被消磨被吞噬。 可是他已顾及不了那么多。那火辣辣的伤口,那钻心的痛楚,还有绝望,让他只想着逃离这里。挣脱束缚,离开,躲藏。他怒吼一声,一串串焰火从他的身体里迸发出来。青铜刑柱燃烧起来,那火焰无比的曼妙,如轻纱一般的飘曳。可是,那焰火是冰冷的。 一条条经络在体表跳动起来。 肌肉凝聚在一起,力量堆集在肌肉块中。 他的双眸赤红如血,眼珠如同要飞出来。 可是很快,他的气泄了。 气一泄,他整个人便变得无比的虚弱。燃烧,焦糊,痛苦。可是他身上除了那两道鞭痕,却不见其他的痕迹。哪怕是与猎道者激烈争斗时候的伤都不见了。他的脑袋耷拉在胸前,嘴巴张着,正在喘息。 那火焰无比温柔的抚摸着他,可是他的身躯却在颤抖。 辽阔的时空,只有一座刑场,只有被绑在刑柱上的他。 而他,似乎已经放弃了。 无头身影再次出现。他站在刑场上,刑场上流溢着清冷的光。他身上的那身亘古不变的衣袍,崭新不染纤尘。他负手而立,如同王者,身上的气息与这整个时空浑然一体。仇九身上的火焰熄灭了。仇九缓缓的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无头身影。 “不要挣扎,”那无头身影道。“挣扎的越厉害,你的痛苦便越强烈。你,逃不掉的。即便是当初的混沌,也没能从这里逃出去,你又如何能够逃脱我知道,你身上有道源,那是邪恶的道源,早在很久以前便被我们遗弃了!我们需要的是正统,是煌煌大道,而不是不听话性情乖戾的道。当初它能够剥离出来,并非是因为它的狡黠,也不是因为它有多厉害,而是我们需要它这样做。天生万物,有阴有阳,阴阳合一,方为完整。独阴孤阳,是不完整的,是有缺漏的,也是最不可怕的。” 那身影抬手在仇九满是汗水的肌肤上轻轻划过。 “我们需要你代替它,”他道。“这样我们的计划才能有始有终。你不要抱怨,也不要仇恨,你落到如今的地步,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你的出现,让它过早的解脱,也让我们的计划变得不完美。我们做事,不完美怎么行呢毕竟,我们才是唯一啊!” 那人忽然转身,袍袖一扬,一片片光在刑场上绽放。 仇九的瞳孔收缩,只觉得寒意如刃,不断的切入自己的躯体。 刹那间,一道道无头身影出现在刑场上。 “我们才是唯一,”那无头身影道。“是时空宇宙的唯一,是因果循环的唯一。我们的存在,才是最强道的存在。” 那些无头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身上的袍服各不相同,却都是崭新的。 “事情在你们出现的时候出现了波折,让我们很是担心,”那无头身影继续道。“我们真的很担心计划被你们破坏了,难以进行下去。可现在,我们不再担心了。计划虽然出现波折,到底还是步入了正轨。现在,时空重叠,过去、现在紧紧的缠绕在一起,我们可以走出去了!” 一道道无头身影消失。说话的无头身影转过身静静的盯着仇九。 “说起来,我们还是要感谢你的,出于对你的感谢,我们将以最恶毒的刑罚来招待你,希望你满意。” 忽然间,无数的光闪落在了仇九的身上。 仇九猛然一滞,声音卡在了喉咙间,他的躯体挣扎着扭曲着。 那无头身影大笑起来,旋身而起,朝着远处飘去。 “啊!” 一座巨大的坟冢出现在眼前,周边是荒漠,是寸草不生。空气里弥漫着苍古战场的气息。 巨人王站在地上,眸光幽幽的注视着那坟冢。他犹疑、迷茫、不安。这坟冢他当然熟悉,里面埋葬着无数他的子民和战士。在这漫漫黄沙地下,是他的宫殿他的城池。他不由得攥紧双拳,手臂上的经络如虬龙一般的凸显出来。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睛通红了,泪光在闪溢。 往昔涌入脑海,复杂的情绪如江涛一般的在内心里起伏。 一人从身后走来,仰头望着他。 “我们回来了!” 王低头看向小莲,道,“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在做梦” 小莲的面色凝重,摇了摇头道,“我们不是在梦里,而是真的回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王道。 “一定是某种力量导致时空错乱,”小莲道。“还记得岛上出现的那一片光吗有人说是时空碎片。” 王沉重的吐出一口气息,道,“大家都分散了。” “分散了!”小莲叹息道。即便是仇四,也从她身边离开了,当时她紧紧抓住他,可是无形的力量远比她预估的要可怕,生生的将仇四从她身边带走了。他去了哪里那里是否安全跟他在一起的人都有谁她最担心的,是仇四与那些妖魔神佛在一起,如果是这样,仇四就危险了。她的心情是沉重的是不安的。 “我们现在怎么办” “或许我们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小莲道。“总有什么东西被遗落在这里,等待着我们去寻找。” 王抓了抓自己的脑袋,道,“这里我熟,可我并不记得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我们去寻找的。” 小莲朝着那坟冢走去,道,“或许什么也没有,也或许,我们能找到什么,至少,我们要找到一条路去找到他们。” 王望着小莲那婀娜而又充斥着可怕力量的背影,王低声一叹,跟了上去。苍凉的风从远处袭来,带起一片片的沙尘漫天飞舞。苍死的大地,死去的时空,早在很久以前便只剩下那风在这里幽怨。小莲径直步入了坟冢。坟冢被破坏的痕迹还在,偌大的豁口成为了通向坟冢内的门。王在坟冢外迟疑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自从上次的激烈交战之后,坟冢和坟冢下方的洞窟,一扫那幽森和阴谋的气息,变得普通起来。宽阔的废墟,躺在地上的锅碗瓢盆,干化的尸骸,散落的残兵。它们似乎真的死了,自上次激烈的争斗之后,就连幽魂也消失了。死了,死的无比彻底。感觉不到那不甘的气息,感觉不到那愤怒和仇恨,只剩下平静,和死亡的哀伤。 从废墟走过,来到了洞窟。行走在甬道内,一个个洞窟毗连,一座座棺木散成了碎末。洞壁上的痕迹更为模糊,那斑斑的苔痕干枯镌刻在石壁上。 石阶,蒙漫着厚厚的粉尘。 两人走过,留下两行的足迹。光从头顶洒落下来。大殿出现在视野中。殿柱横七竖八的倒在殿内,无数的碎石,堆积其中。殿顶破了一个大洞,光便从那洞口流洒下来。两人站在殿内,往日的画面浮现脑海。小莲那时候的恐惧和狼狈,让她真正的感受到实力差距的可怕,自己如同提线木偶,毫无反抗之力。而王却想到了自己的敌人,投靠在敌人脚下的臣仆,还有在地下饱含怒火的子民。 他的心里燃烧着一团火,这团火慢慢的升腾起来。 “你可发现什么特殊之处”小莲忽然问道。 “什么”王道。 小莲的目光在狼藉的大殿内移动,道,“有什么不见了。” 王眉头一拧,目光锋利的扫过大殿,最后看着小莲。 “什么不见了” 小莲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徐徐吐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若有若无的感觉,似乎什么东西不见了。” 王讶然失笑,道,“秘境关闭,许多东西都从这里出去了,不仅是我,这里蛰伏的神,也出去了。” 小莲在深渊边蹲了下来,目光幽幽的注视着深渊的下方。那时候,深渊底下有无数咆哮的声音,凶厉,暴躁,如同猛兽。此时,这深渊却空空荡荡,只有灰尘在其中飘舞。她吸了口气,鼻子微微一皱,她站了起来,仰头看着殿顶的破洞。 “你看那是什么” 王愕然抬头,那破洞外,不知何时出现了洪流一般的云。 “云” “不是,那是洪流!” 小莲说话间大步朝殿外走去。王一头雾水,忽然间脑海划过一道亮光。洪流,人间界的洪流。洪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时空交错。他心中兴奋起来,若是那洪流也出现在这里,那便说明,这里有出入口。他大步跑了出去。 洪水滔滔,席卷在这沉浑的大地上。一座座山岳,眼看着便要被吞噬。层云如墨,天地肃杀。站在山巅的身影,望着那如狼似虎的洪流,面露疑惑之色。浊浪翻涌,无数的草木化为齑粉。 “这是什么地方”有人问道。 “我们不是在岛上了。”有人回答道。 静默,疑惑,不安。有人抓起一截木头朝着那洪流掷了过去,木头如箭,疾啸着飞出。众人的目光注视着那木头。当木头距离水面数尺距离的时候,忽然水面卷起一道浪潮,啪的一声,将那木头卷成了碎片。众人神色骤变,眸光瑟瑟,望着那水面竟是如同望着野兽一般。 “这” 有人立即转身抓起一块巨石朝着那水面砸去。那巨石只是脱手,一股浪潮哗啦一声便窜了起来。“啊”的一声惨叫,那人连带着那巨石瞬息间化为了一摊血肉。众人纷纷退了一步,面色无比凝重的看着那刺目的红白颜色。 “这水有古怪,不要轻举妄动!”一人道。 可这时候,他们不动,并不代表着那洪流不动。洪流仿佛被激怒了,竟是在呼吸间高涨数尺。浪涛拍打,潮流蜂拥。那溅起的水花漫布在视野之中。 “走!”有人叫道。 可是,走去哪里山岳四周都是洪流,洪流截断了一座座山的通行。浪潮不断拍打,山体不断的崩溃。那浪潮,如同猛兽一般的不断靠近。有人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还不如在那海岛上死了算了!” 第九十二章 时空,秘境中 虚空如同被撕开一般,直接插着一道洪流。 小莲和王望着那天空,心中的兴奋已是一扫而空,转而被那阴霾覆盖。两人呆呆的凝望着那仿佛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的洪流,洪流无比的清晰,甚至能看见它在奔腾翻滚,可却如在另一个时空里。 “果然,是时空重叠。”小莲道。 王则拧着眉头,面色凝重,一双巨大的手掌紧紧的攥在一起。 “能穿过去吗”他道。 小莲没说话,低头看着面前地面上的碎石,抓起一块然后奋力朝着虚空掷去。石块如陨石一般带起一道光晕,燃烧着飞向那洪流。速度很快,力量很猛,转瞬那石块已到了层云底下。忽然,洪流飞起一道巨浪,巨浪如一只手掌,拍在了那石块上。轰的一声,石块暴鸣,巨浪落下。虚空中残留着一道水痕。 小莲和王纷纷往后退了一步,面前一股灼热的风呼啸而来。 “有问题。”王道。 小莲点头,道,“时空重叠,看上去洪流跟平常的洪流毫无二致,却凝聚着时空的力量在里面。那不是洪流,而是结界。” 王垂头,道,“那不是出口,出口应该在别处。”他一脚跺在地上,地面上的石块和沙粒旋飞而起,王呼喝一声,石块和沙粒飞向虚空,密密麻麻如同飞蝗。他却转身,“走,我们再看看里面,看看能否发现什么线索。” 两人走回坟冢,而虚空中,那洪流飞溅起无数的水滴,朝着沙粒和石块而去。 转瞬间,荒漠上下起了连绵骤雨。 雨势倾盆,将那干涸了无尽岁月的大地淹没。 洪流上的山,眼看着便要被吞噬,山上的人绝望的哀嚎。却在这时,一道光忽然在洪流上空绽放。一人眼前一亮,伸手挥舞大声喊叫,“救命!”那光疾驰而来,正好一道道巨浪参天而起,便要将山覆没,那光瞬即疾驰而过,山上的人不见了,而那山已是被洪流吞没。 无尽汪\洋,只留下点点山峰还在残喘。 浊闷的风呼啸而过,与那浪涛互相比较着彼此的凶狂。 “主上!”勾离一身疲惫的来到冥主的面前,冥主将一杯酒递给了他,勾离接过一饮而尽。“多谢主上。” “外面的情况你看到了吗”冥主问道。 勾离迟疑了下,点了点头,道,“看似我们还在人间界,实则却到了别的时空。” 冥主长叹一声,粗糙的手抚摸着方天画戟的刃口,道,“多个时空重叠,而只有重叠之处才是出口,这就是说,我们若想出去,便只有找到重叠之处。可重叠之处要想找到何等之难!” “这水,好像是洪荒时候的洪水,充满了亘古的力量。”勾离道。“而我们的灵气却已不多,若是不尽快找到着落点,我们迟早要被洪水吞噬。” 冥主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办法” 勾离抓了抓脑袋,一脸苦涩的道,“卑下无能。” 将方天画戟推到一边,他道,“那些人安置好了” “在底层。” “不要理会他们,这些人很麻烦,若是照顾的多了反而升起怨恨,如此不近不疏才最好。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将他们放下,随他们自己折腾。” “嗯,主上英明。” 冥主叹息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那个小子,当时竟是没有将他留下。” “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主上莫要担心。”勾离道。 “希望!”冥主道。“经此一事,想来很多事情他也想起来了!” 屋子忽然剧烈晃动,屋内的许多东西摇摇晃晃坠落下来。勾离身躯一斜,撞在了墙壁上。冥主眸光幽幽,魁梧的身躯如山岳一般岿然不动。 勾离深吸口气,急忙爬了起来,道,“应该是浪潮。” “你的身体没问题” “卑下修为弱,只是感觉疲惫。” “下去休息,让四老接管塔内的事情。” “是,主上。” 勾离离开后,冥主抓起方天画戟轻轻一晃,喃喃道,“这只是意外吗前面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极光从洪流上空掠过,倏然一滞,便又陡然加速。浪涛崩起,水花飞舞,炙热的风裹挟着无尽的力量从远处疾啸而来。忽然间,一道山峰拔地而起,参天凌云,如天地之根。那光瞬即到得那山的面前,轰然坠落下去。 猛烈的晃动,光内的人尖叫着舞蹈。 随着一声尖叫,一道道身影从那光的底部落了下来。 “幽冥,你们干什么” “不要啊!” “幽冥,你们不得好死!” 光一闪消失在山峰那重重叠叠的云雾中。沛然的气息充斥四周。当光落在山峰上,每一个人都被那气息所滋润,如干涸的草木遇到了甘霖。四个苍老的身影到了冥主的身前。 “主上!” “勾离受伤了,需要你们来安抚下属,你们没意见” “卑下听令,没有异议。” 冥主目光一扫,黑黝黝的山峰生长着茂密的植被,雾气缭绕间,却是灵动盎然。冥主咦的一声,伸手摘下一片叶子,轻轻嗅了一下,只觉得叶片中流露出甘甜的气味。 “难道我们来到了神殿” 冥界臣民都被眼前的场景所吸引,一个个脸上没了那惊慌与恐惧,反而无比的欢欣与雀跃。与那洪流与苍死相比,这里便是天堂。浓郁的苍翠,盎然的生机,沛然的灵动,这一切都让生命鼓舞欢腾。忽然,山下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众人神色一滞,目光齐刷刷的朝音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在这时,那茂密的苍翠中,如海浪起伏一般的响动出现,整个山在晃动,那撕裂般的声音从地下传来。 “不好!” 冥主面色骤变,抓住方天画戟旋身而起,跃上高空。从高空俯望,只见山下一道道身影仓惶奔窜,一个人形怪兽张牙舞爪怒吼着扑上去。山林瑟瑟,蓦然的变故让那灵动飞快的消失。苍翠变得铁黑冷酷。一块从山腰斜伸出去的岩石砰的一声爆裂。 冥主转头朝地面吼道,“跑!” 众人朝山的另一面跑去。 再没了欢欣,只剩下忐忑和不安。 那震颤,那音声,加剧着生命内心里的惶恐。 山的背面,是荒凉,是萧瑟,是寸草不生。岩石和泥土,是铁黑色,如同铁块铁屑一般。可是,冥界的臣民已无暇去留意这种场景变化,只是悬着心朝山下奔去。忽然间,山体裂开,哪怕是冥主那样的绝世高手,也被从裂开的山体里迸发出来的力量卷袭住,扯入其中。 天昏地转,视野漆黑。寒冷的气流呼啸而来,裹住每一道身影。 冥主想要挣扎,可身体却是无法动弹。 难道,老天就此要绝了幽冥 呻吟声和痛苦叫声,先后响了起来。冥主撞在一块尖锐的岩石上,脊柱发出响亮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的脊柱断了没有,只是睁着眼睛注视着上方。 “主上,您怎么样”是四老之一。 冥主很快回过神来,背部断裂一般的痛楚涌向全身。他道,“大家怎么样” 光在天然洞窟内流溢。锋利的岩柱,怪异的岩石,嶙峋遍布。寒意凛然。一道道身影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们先是查看自己的身体,确定自己还活着,或者受伤不重,便欢喜起来。冥主在勾离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背部的剧痛还在,但脊柱并未折断,这让他深吸口气。目光在这洞窟内逡巡,空荡荡的洞窟,给人以奇异的感觉。 勾离走了出去,消失在一道道石柱的前面。 冥主招手,四老走了过来。 “保持警惕,莫要掉以轻心。” “是,主上。” 这可是冥界的全部家当。自从决定一战,冥主便率领全部精锐倾巢而动。若是自己这些人都死在了这里,那冥界便真的空了。这让他不得不担心。好一会儿,勾离走了回来。 “怎么样” “这洞窟很大,”勾离道。“很多路不知通向何处,像迷宫一般。” “可有怪异之处” 勾离摇头,道,“虽然卑下没有发现,但还是小心为上。” 冥主点头,道,“你自己怎么样可受伤” 勾离一摊双臂,苦笑道,“卑下被一块平石托住,算是不错了。” 冥主凝眉思索片刻,道,“你协助四老,安抚一下,我出去看看。” “主上,卑下随你一起。”勾离道。 冥主摆手,道,“保持警惕,随时做好离开的准备。” 说话间,冥主离开众人,朝着远处而去。山石处处,嶙峋怪异,如同那城堡的废墟。有的如同竹笋,有的如尖刃,有的如合抱的手臂,有的如狰狞猛兽,各形各类,或在地上,或在洞壁,或在洞顶,环绕整个洞窟。这些岩石,便如洞窟内的植被,从那坚韧的石层中生长出来。 冥主走了很远,从洞窟的一条出口过去,又从另一个洞窟出去。洞窟如迷宫,若非冥主心思敏捷留下痕迹,他几乎难以找到回去的路。幽寂,深邃,空荡,似乎自洞窟形成以来,这里便没有其他生命出现过。 冷冽的气流,随着岁月的轮回,深深的嵌在石头上。 他长吁口气,静静的站在一个出口中,凝眸注视着洞壁。光线从石头上流洒下来,让洞窟在岁月中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日与夜的交替,似乎天地之初便是这个样子。 忽然,一道身影在右后方一闪而过。 冥主只是余光感应到那身影的掠过,他骤然转身,大声喝道,“什么人”可是那身影一闪便消失了,根本没有回应。冥主箭步冲了过去。那是一个狭缝,中间似乎有隔层。冥主透过狭缝朝里面望去,却是一道只有尺余宽阔的缝隙,缝隙内也不见身影。难道是错觉他皱眉暗道。 他抬手轻轻敲击石壁,声音清脆透亮,从自己面前往两边延伸。 他后退一步,抬起手中的方天画戟,重重的刺向石壁。 忽然,一道身影从石缝内跳了出来。冥主吓了一跳,身体后仰,方天画戟朝上方一挑。那身影不大,如同一只肥硕的老鼠。那身影速度很快,如电光一般从石缝中越出,从冥主的头顶飞过。冥主迅速转身,方天画戟轻轻一挥,劲气横荡而出,怪异的岩石在劲气横扫下化为齑粉。那身影甫一落地,迅疾朝出口扑去。冥主大步跟了上去。 甬道连接着一个个洞窟。 那身影一闪便消失了。 只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刺鼻的气味。冥主循着那气味继续朝前追去。就在他停身张望时,前面忽然出现两道身影。那两人猛然见到冥主,便露出惊愕之色。很快,一人抬手指着冥主,怒骂道,“狗贼,你害的我们好苦!” 冥主呆了一呆,脸上掠过一抹冷色。 另一人抓着说话的人手臂,道,“幽冥与我人族不是一条心,骂他们有什么用,等我们找到至宝提升了实力,再报此仇。我们走!”说话间那人恶狠狠的瞪了冥主一眼,然后拽着同伴转身而去。 冥主心中有气,却没有发作。这时,脚下传来吱吱的声音。他低头一看,不正是他追赶的那道身影吗这生命形如老鼠,两只耳朵是白色的,此时直着身望着他,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那生命吱吱叫了一阵然后转身四肢着地,飞一般的朝一侧跑去。冥主心里的怒意一扫而空,想念着这小家伙是不是有什么要告诉自己,便跟了上去。 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站在一块水晶一般的石柱面前。 那石柱光滑晶莹,闪溢着柔和的光。 这十几个衣衫褴褛形同乞丐一般的人双眸流露出贪婪的光芒。 “这东西天然生成,透亮纯净,无一丝杂质,与外面所卖的水晶相比,真是天上地下。这东西若是拿出去,价值连城啊!” “你们感觉到了吗” “什么” “力量啊!充沛的力量啊!” “咦,真的吗我来试试!” “滚开!” 一人忽然暴起,将伸手向水晶的人撞飞出去。其他人猛然回神,一个个吃红着眼睛注视着那人。气氛变得紧张压抑。一人狞笑道,“天地至宝人人可得,可凭你们的实力,会是我的对手吗念在我们同行的情义上,你们速速让开,我饶你们不死。啊!” 那人说话间,一人忽然从他的背后捅了一刀。 鲜血喷溅,落在那晶石上。晶石的光芒赫然一变,变得鲜红如血。 光芒大织,笼罩洞窟。 那些人一个个如被触怒的野兽,疯狂的朝着彼此攻击。 哀嚎,怒吼,咆哮,在洞窟内激荡。 一道无头身影从那晶石之中缓缓飘了出来,面无表情眸光淡漠的望着互相厮杀的人。无头身影忽然袍袖一卷,那些身影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瞬即化为了枯骨。 “这世间最大的恶,便是贪婪。赐你们一死,算是对你们最轻的惩罚。” 无头身影忽然扭头,眸光冷厉的瞪视远处,一道身影转身飞掠而去。无头身影哼了一声,身影消散,整个洞窟变得森杀幽寂。 第九十三章 时空,秘境下 那无头身影的出现,让冥主的内心里涌起滔天的波澜,头皮刹那间发麻,整个人一瞬间如坠入深渊。他急忙后撤,根本没有想过是否要去救那几个贪婪的人。死亡的气息,如寒芒在背。他慌乱的逃窜,只想着带上自己的人立刻离开这个是否之地。 上古残卷有记载,在上古有一个隐秘的部落,这个部落很少出世,一出世便意味着毁灭。这个部落在上古残卷之中有一个名字,叫做:无首氏。无首氏是什么部落,为什么没有脑袋还能够活着,又为什么他们一出世便会是毁灭,没有人知道,甚至那上古残卷之中也没有记载。 但是,存在即是道理,至于原因,这个世界太多没有原因的存在。 他穿过一个个洞窟,视野中隐约有红色的光芒绽放开来。 汗水浸湿了长袍,灰白的头发散乱在脑后。 一只老鼠般的小家伙蹲在他的肩上,爪子紧紧的抓着他的衣领。 轰的一声,一根石柱被猛烈的力量撞击,化为碎片。残余的力量横荡开来,破裂之声不绝于耳,甚至整个洞窟都在晃动。 他如离弦之箭奔驰,不知穿过了多少洞窟,从多少甬道中掠过。忽然,他刹住脚步,身体惯性的往前冲去,当他一掌拍在面前的石壁上,才堪堪稳住身形。他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圆睁着。蹲在他肩上的小家伙吱吱的叫着,整个身体蜷缩成一个球。 面前是绝境,没有路可以让他前行。 幽冷的光芒中,石壁如被刀斧整齐劈砍过一般,如同青铜镜面一般。在那光滑的石壁上,有一道巨大的图案。图案是圆形的,外面是太阳,里面一层是飞鸟,飞鸟展开宽敞的羽翼环绕太阳的内侧。在往里面一圈,是无数的无首身影,以各种诡异的姿势似乎在表演什么,却都无比的虔诚。最里面,是一个黑色的圆。那圆似乎是太阳的内核,又似乎是道。 这是图腾,诡异而晦涩的图腾。 望着那图腾,冥主的心脏砰砰跳动着,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 寒意凛然,浸透身躯。 身体的毛孔都紧紧的闭合着,甚至肌肉都紧紧绷在一起。 瞳孔收缩,他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盯着那图腾,然后又往后退了一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远处传来。冥主浑身一颤,提着方天画戟猛转过身来。红色的光到了近前。妖艳的颜色,诡异的光芒,让人想到血液的飞洒。 他长吸口气,然后朝前一步步走过去。 已经没有选择,唯有面对。 只是希望勾离他们并未被这神秘的无首身影发现。 但是,他走了一步又一步,那无首身影却还未出现。猫捉老鼠吗戏耍吗他暗暗鼓起勇气,紧紧握着手中的方天画戟。小家伙直立着,小小的眼睛盯着前方,蜷缩的身体因为它直立而显得苗条了许多。 滴答,滴答。 水滴声从左侧传来。冥主的耳朵移动,身体横移,瞬间到了左侧的一处洞窟。 水滴声却是从这里传来,可他望遍整个洞窟都没有发现流水。 是从石壁里面传来的。 他鼓起勇气挥起方天画戟,砰的一声斩在石壁上。石壁一晃,既而周边开始崩溃。哗啦一声,一股鲜红的液体从石壁里面涌了出来。冥主怪叫一声,急忙往后跳去。那液体落在地上,立时旋飞起来。 不好!冥主心中叫道,只见视野中那旋飞而起的液体迅速的凝聚在一起,化作一道道的身影。他后退,然后狂奔。方天画戟在地上拖行,跳起无数的火花。 一群人或坐或立,有的在发呆,有的在张望,有的注视着面前的岩石研究起来。 勾离扫了一眼众人。冥主出去已经有一个多时辰,现在都还不见回来,不会出事了他的目光落在四老身上,四老朝他点了点头,便沿着冥主出去的方向而去。勾离深吸口气,心中暗道,“不对劲,不对劲,按道理如果这是一座普通的山,外面都崩溃了,这里面还能保持如此平静吗这地方不简单啊!”他的目光落在石壁上,石壁上生长着许多石柱,那石柱奇形怪状,仿佛囊括了这天地间生灵的所有形状。 它们是生灵吗或者以前是生灵吗 他走了过去,摸了摸腰间,可是他的刀在东海就已经断了。他朝一人挥了挥手,那人将手中的刀递了过来。勾离握着刀走到石壁前,仰头注视着那一根根的石柱。 你们如果是生灵,那到底经历了什么 刀砍向一根石柱,刀光消逝,刀弹射而起,溅起一串的火星。那石柱佁然不动,甚至连痕迹也没有。勾离皱眉,暗暗运息,将力量灌注在右手上,随后再次砍去。 却在这时,离开的四老忽然回来了。人群望着四老,发出惊叫之声。勾离奋力一击猛然刹住,他扭头望去,心脏骤然一滞。只见四老之一的手中赫然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他箭步冲了过去。 “怎么回事” 四老摇头,拖着血肉模糊的人的四老将人松开,那人落在地上,整个人已是没有了气息。人群缓缓围拢过来。 “我们在隔壁洞窟发现的。”一名四老道。“他就躺在那里,皮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剥掉了。” 那人死状极惨,表皮不见了,鲜血涂抹着肌肉,脏腑从撕开的口子里被人攫走了。 “要小心,”勾离面色凝重的道。“这里一定有凶险。聚拢,保持攻击状态。” 勾离的声音忽然提高,余人纷纷列队为伍,虽然紧张,却一个个都挺胸抬头,面色刚毅。 勾离来回走动。冥主还未归来,不知道是否遇到了麻烦,这让他很是担忧。他的目光从四老身上掠过,又从队伍中扫过。他停了下来,对四老道,“分开无异于自寻死路,但是冥主现在情况不明,我们若是不与冥主汇合,也难保安全。我的意思是,我们去找冥主。” 四老迟疑,一人道,“可是我们首尾不能相顾,若是遇袭,很难脱身。” 又一人道,“我的意思是在此等候。” 勾离心情烦躁,有些不耐烦,但他们说的是对的。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长吁口气道,“好,我们在这等一个时辰,若是冥主还不回来,我们就去找他。” 沉默,寂静,压抑。血腥气味在空气里弥漫。 那没了皮的尸体,僵硬的趴在地上。他是谁遇到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可以想象,却谁也无法知道内因。勾离一刀劈在一根石柱上。这次刀没有弹开,那石柱咔嚓一声脱落下来。嫣红的液体,从那石柱断开之处涌出来。勾离大吃一惊往后跳去,大声喊道,“小心!” 液体喷涌,还未落地又悬浮而起,迅速的化成人形。 勾离心中后悔,却已无法挽回,握着刀一步步退到了队伍面前。众人紧紧盯着那化为人形的身影。只听得液体凝聚之声,和那化形的身体呼吸之声。众人心中忐忑。四老互相对望一眼,一人忽然一剑朝着那血色身影刺了过去。剑洞穿了那身影,可是很快,四老之一的那人惨叫一声,踉跄后退,其余三老急忙欲要帮他。 “退开!” 那四老大叫一声,整个人后仰倒地,整个身体迅速的被那红色的浆液覆盖。他在挣扎,身体在扭动,可是,他已发不出声来。其余三老面面相觑,勾离的面色铁青。 咕噜之声响起。 众人的目光从四老身上落在了空中的血色身影上。那身影已经完整了,躯体,四肢,头颅,面孔,甚至面孔上的一双眼睛。那眼睛是血色的,充满了邪恶。 嘎嘎嘎嘎!那血色身影笑着,张开的嘴巴露出那黑色的锋利牙齿,牙齿碰撞。“好新鲜的血液啊,沉睡了无尽岁月,终于等到了饱餐一顿。哈,嘎嘎嘎嘎!” “你是什么怪物”勾离厉声喝道。 “怪物”那身影冷笑道,目光落在勾离身上。“你说我是怪物哈,有意思,有意思。明明你们才是怪物,现在居然说我是怪物。哈,哈哈哈哈!难道认知都颠倒了吗不过,也不怪你们,我们消失了亿万年,这世间的统治者早已不知换了多少,你们不知道我们,自然也没见过我们,想来用你们的认知来衡量我们,便认定我们是怪物,这很符合逻辑。” “你到底是谁”勾离问道。 “好问题。”那身影道。“不过,你们不配知道我的身份。” 呼啦一声,一片血光忽然间朝着勾离他们飞去。勾离大惊,喝道,“撤!”众人后撤,勾离却腾身而起,手中的刀朝着血光斩去。嗤的一声,勾离只觉得面部灼痛,双眼不由的合在一起。砰!勾离飞出,重重的撞在了石壁上。 “哈哈哈哈,跳梁小丑,也敢在我面前摆弄,不知死活!” 血色身影冷笑道,立时从空中落了下来。这时候,四老之一的身体和那没皮的尸体飞了起来,到得那人的面前。 “成为我的血食,也是你们的福分。要知道,很多时候,死远比活着幸福啊!” 但见到那身影双掌舞动,竟是绽放出无数血色的寒光,光影跳动,两具身体瞬间化为肉末。血液分离出来,环绕在那血色身影的周身,缓慢的顺着那毛孔流去。 勾离被搀扶起来,他的面孔一片斑点,眼睛已是睁不开。 “走,不要停!” 勾离大声叫道。 剩余三老一咬牙带着人朝附近的出口奔去。那血色身影竟是没有阻拦。只是,他们跑进一条甬道,没出去多远,前方的人立时尖叫起来。勾离眼睛看不见,心里无比的慌乱,大声叫道,“怎么回事” “不好,无头尸身。” “什么” “啊!” 惨叫之声骤然响起。勾离的心如被利刃刺中一般痛苦。他抓着搀扶着自己的那人的手臂,叫道,“不要慌,不要慌!”可是,不论他如何叫喊,队伍已是乱了。在人群之中,可见到一道道鲜血飚射而起,惨叫之声不断。野兽般的低吼似乎近在咫尺。勾离将刀横在胸前,一把松开搀扶自己的人的手臂。 “逃,快逃,别管我!” 忽然,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畜生,杀我幽冥子弟,你找死!”瞬即,一道凛冽的刀光从远处疾驰而来。慌乱的队伍一下子平静了许多。 有人叫道,“是冥主!” “杀啊!” 轰鸣之声骤然响起,凛冽的刀光剑气,在狭小的甬道内交错。勾离扶着墙壁,大口喘着气,面部的灼痛一直没有消减。他不知道现场到底怎样了,只是那凶猛的气息却不断的高涨。惨叫之声还是传来了,鲜血飞溅在他的身上,让他心如刀绞。他忽然咬牙一刀朝着前方刺了出去。 “勾离,你的眼睛怎么了”冥主大声喊道。 “冥主,身后有嗜血妖物!”勾离回应道。 轰!忽然间,洞顶炸开,一股灼热的光芒瞬间涌了下来。那无首身影嗷的一声往后退了出去。灼热的光芒俯照下,一个个幽冥子弟浑身是血面无人色,不少人肢体缺失,或者胸背留着长长的伤痕。满地是血,残肢狼藉。 一道身影从头顶传来,“快上来,这群畜生怕这光。” “走!” 冥主抓着勾离与众人飞身而起。 有人在上方叫道,“晶石快消耗完了,快点。” 冥主等人甫一落地,那光竟是消失了。有人大声喊道,“从东门出去,快!”冥主扫视,见到十几道身影急匆匆的朝东面飞去。冥主也不敢耽搁,急忙带人跟了上去。野兽低吼声咆哮声,从后面涌来。血色的光如猎手一般急追而来。 “这边,快,快,快!” 闸门轰隆一声落了下来。大地震颤,尘土飞扬。一群人却还是没有停下来,继续朝前面奔跑。有什么东西撞在那门上,门发出轰鸣之声。野兽咆哮之声一门之隔,震颤着人的心胸。滞浊的气息让人压抑的难以喘息。有人跌倒立刻被拽了起来。昏暗的甬道,不知通向何处。可是,当那道门轰的一声破碎的时候,他们已经跑远了。 有飞瀑之声从前方传来。 “出口在前面,快!”前面的人喊道。 “跳下去!”前面的人停了会儿又喊道。“快点,就算是摔死,也比被那畜生生吞活剥的好啊!快点!” 一道道身影从高空跳下,随着那激流朝着一条白晃晃的水流落去。砰!落水之声不断响起,溅起的水花在高空跳跃。忽然间,水中一人尖叫起来。 “小心,有埋伏!啊!” 第九十四章 无首,血尸 辽阔的荒漠大地上,矗立着一座座土包,鳞次栉比的土包绵亘远方,不知尽头。寸草不生的大地上流沙起伏,随风移动。不知干涸了多少年,大地成了这个模样。天地昏沉,冷光辐射。在黄沙之上,可见到一截截的白骨,白骨的旁边,还有黝黑的铁器残片。 十尾一人站在这荒漠中已有个把时辰。她在猜想,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其他人去了哪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目光流转,在那土包间掠过。这些土包,看上去是风化的山,只剩下这狼狈模样。可这些土包又像是坟茔。可若是坟茔,那死去的人也太多了! 她咬了咬薄唇,寒风带着萧瑟,卷起粉末在视野中跳动。 她身上满是血迹,撕开的衣裳下面,是一道道触目的伤口。 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下来,顺着鼻梁,流到嘴角。 汗水是苦涩的。 鬓角的秀发轻轻晃动,瞳孔里浮现淡淡的阴翳。孤独,足以摧毁人的钢铁意志,让人堕落,让人毁灭。她现在就有这种感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充满了无力感。 垂眸,寂静,衣袂随风,秀发飞舞。那颗颗沙粒聚集在一起,形成了荒漠王国。它们很弱小,可它们也很强大。流沙在动,发出那如蛇爬行的声音。抬起双眸,注视远处,有黄烟缥缈。低声一叹,伸手拨开遮住眼睛的秀发,姣好的容颜没有血色。 她在土包间移动,行走的不快,如在散步。 土包一个个保持着某种距离,不远不近,如同驻守的兵士。它们沉默,沉默了无尽岁月。十尾不经猜想,这坟包之中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尸体,兵器,某段过往的惊天秘闻她不由得生出些许的希冀,好奇足以让生命进化到未知的高度。生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好奇心起了多大的作用若无好奇,只是滞足在原地,生命的循环链条便可能在过去的某段岁月里断裂了。 她捡起一块碎片。碎片是黝黑的,并没有锈迹。薄薄的碎片给人以厚重感。她停下脚步,仔细的打量。这是什么材质铜,铁,钢,还是什么风袭来,带起迷人眼睛的尘土,视野不由得模糊起来。眼眸中忽然闪过一抹精光,她转身,蹲在地上,手指捻着那碎片,仔细的盯着那边缘。 边缘是齿痕,细密的齿痕像梳子一般。究竟是怎样的牙齿能有如此锋利的程度! 这是一个发现,让十尾心中欢喜,眉目不由得舒展开来,像个小姑娘似的。不过,十尾虽然年岁不小,但心境容貌,与小姑娘却是差不多。她眯了眯眼睛,从地上又捡起几块碎片。碎片的边缘竟都一样。直起身,注目远处。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一场血与火的征伐一场收割了无数生命的厮杀 这荒漠里,到底浇灌了多少的鲜血,到底埋藏了多少尸体。 生命,如同草芥一般的任由宰割吗 她的心里有些沉重。想到数千年前,青丘狐氏的悲惨,无数族人流落四处,备受追逐与杀戮。那是青丘狐氏的悲剧,是青丘狐氏的仇恨。为何她一直不肯原谅佛门,是因为那次青丘狐氏的悲剧与佛门的冷眼旁观有莫大的关系。 问题又回到了。 这里是哪这里曾经的居民是谁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眼睛浮现出迷茫。 黄烟袅娜,风在呜咽,座座土包默默的注视着她。 “你们在哪”她忽然呢喃道。此时她真的很希望有一两个熟悉的人在自己身边,即便什么也不说也好,默默的共同的猜想。 忽然,她身边的一个土包裂开了。 她的心绪骤然沉降,生出警惕来。眸光一扫先前的迷惘和哀伤,锐利的注视着那土包的裂缝。那裂缝之内一片漆黑,不见动静。她就这样盯着,默不作声,甚至呼吸也忘记了。许久,吱吱的叫声传了出来,她呆了一呆,一会儿便见到一个圆滚滚的小家伙从里面跳了出来。 那小家伙望见十尾,显然是吃了一惊,身躯明显的往后倾斜。 彼此注视,满怀警惕。 那小家伙仿佛一只吃饱喝足的硕鼠,顶着圆滚滚的肚子,身上乌黑的毛发一根根竖起如同钢针。但见它那细小的眼睛飞快的转动,然后它忽然抓起一团沙粒朝着十尾抛了过去,几乎同时,它那圆滚滚的身躯就地一滚,飞快的朝着另一个土包而去。十尾岂会被它戏耍,一个箭步,已是到了那小家伙的面前。那小家伙吱吱叫着,凌空跃起,身体倒悬,四肢挺直,然后在落地的刹那,前肢如电闪一般的刨动沙面。飞沙,朦胧。十尾呆了一呆,回过神来,那小家伙已是不见了踪影。 她快步到了土坑前,抬目望去,不由得懊恼。 那小家伙竟是在刹那间挖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坑,那坑弯弯曲曲,不知通向何处。十尾跺了跺脚,轻轻咬着薄唇,喃喃道,“哼,下次别让我逮住你!”见抓不住那未知生命,十尾转身来到那裂开的土包。土包之中应该有什么线索 将土包的裂缝掰开,光透进去,便可见到里面的情况。土包是空的,确实是个坟茔。只是坟茔里并没有尸骸,只有一片片灰黑色的毛发。十尾满心失望,没想到这土包不但没有给她解惑,反而新添了些许疑惑。那毛发显然是刚才那小家伙留下的。生命的蜕变,总是会留下痕迹。 正如蚕蜕壳,蛇蜕皮。 也说明,那小家伙的生命进化到了另一个程度。 只是,那小家伙是什么呢硕鼠 “吱吱!” 忽然,那叫声从身后传来,十尾吃了一惊,急忙扭头望去,但见到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气势汹汹的朝着自己扑了过来。十尾闪身躲避,那身影扑空落在了土包上面,伸长着粗短的脖子怒目圆睁。十尾望着它,不由得好笑起来。这小家伙怒气汹汹的样子倒是可爱的很。 她心思一转,弯腰望着那小家伙,道,“怎么,你不逃了这坟包里有你重要的东西哎呀呀,刚才我还失望呢不过你竟然回来了,我可得使出我的火眼金睛认认真真的看看这空空荡荡的坟包里到底隐藏着什么好东西!” “吱吱!”小家伙面对十尾的挑衅,恼怒的舞动着前肢。 “哈,我听不懂你说什么,算了算了,我自己找!”十尾往前挪动,虽然看上去云淡风轻,心里却警惕着。这未知的地域未知的生命,总会在出人意料之外给人以可怕的惊喜。那小家伙见十尾靠近,便飞身扑了过来,露出那满嘴尖利的牙齿。望见那一排排的牙齿,十尾心中一紧,急忙仰身躲避。小家伙落在地上,又迅疾弹身而起扑来。十尾躲避,动作极其曼妙。折腾了将近半个时辰,那小家伙趴在地上吐出那长长的舌头大口喘息着。 十尾笑着,道,“就这点本事哎呀,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就要拿走你的宝贝喽!” 十尾假模假样的朝坟包走去,累的趴在地上的小家伙吱吱叫着,连忙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十尾嗤的一声轻笑,道,“你可真是小气啊,不就是宝贝吗让我瞅瞅有什么关系你瞧,我也有呢!”她从手上取下一个手环,晃了晃。那小家伙望着那手环竟是呆了一呆。成功吸引注意,十尾心中雀喜。“怎么,你喜欢”那小家伙忽然一溜烟跑到了十尾的腿边,直起身讨好似的冲着十尾咧嘴。十尾对着家伙的骤然变化惊讶不已。 “这可是我的宝贝,你如果想要,可得拿好东西来换。” 小家伙眼珠子一转,滋溜一声窜入了坟包中。也不知它在里面干什么,好一会儿,它竟是抱着一大堆的东西走了出来。哗啦一声,一大堆的碎片落在地上。十尾吃惊的看着那些东西。金属,骨头,颜色各异,却都通透澄净,碎片的边缘,满是那锯齿状的痕迹。 “吱吱!” 小家伙直身望着十尾,似乎在说,我用这一堆宝物跟你换。 十尾迟疑了下,将手环递了过去,咔擦一声,那小家伙张口咬住手环,手环宛若松脆的木杆竟是被咬断了。十尾哎呀一声,往后退了一步。那小家伙却坐在地上,前肢抓着手环正欢喜的啃食着。 那可是青丘的宝器啊!这家伙竟然一口就将它咬断了,还吃的津津有味。这家伙到底是什么食金兽小家伙站起身拍了拍前肢,张口嗝的一声打了个饱嗝。 “你,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十尾道。 那小家伙不屑的瞥了十尾一眼,伸脚脚几片碎片扫到了十尾的脚下,似乎在说,瞧你小气的,这不给你了吗这些,都给你。 被小家伙鄙夷,十尾哭笑不得,蹲下身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这么厉害还有,你这里还有什么宝物,让我瞧瞧” 小家伙眸光一敛,身躯后斜,对十尾警惕起来。 十尾笑道,“我给了你好东西,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怎么,你这么小气” 小家伙鼓了鼓嘴,上下打量十尾,倏然转身四肢着地,不快不慢的朝前方跑去。十尾心动,连忙跟上去。她们一前一后的跑着,穿过一座座土包,好一会儿,她们出现在一片斜坡下面。斜坡下面也伫立着密密麻麻的土包,只是这里仿佛被一块阴云遮蔽了似的,给人一种阴翳森冷的感觉。小家伙还在朝前跑,十尾驻足凝望,当小家伙回身吱吱叫了几声,十尾才继续跟了上去。 小家伙不知要带她去哪 地面上散布着布片、金属碎片还有瓷器陶器等等物件的碎片。 这里似乎在很久以前是生命居住生活的地方。从那裸露出来的痕迹,可以辨认出房屋的基脚。 阴冷,让十尾有些瑟瑟,不由的将身上的袍服拉紧了一些。 可是,她身上的袍服早已在战斗中被撕出了不少口子。裸露的肌肤是一道道伤痕。她咬了咬嘴唇,快步跟上去。一座座坟包,如一个个幽灵一般静静的注视着她这个陌生来客。 她的思绪飘飞,如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注视着这个陌生时空里的生灵的日常生活。炊烟屡屡,穿着质朴的人们陆陆续续的从远处回来。带来了食物,带来了柴薪,带来了水。人们露出朴素的笑容,互相交谈。忽而,她的思绪一闪,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人们变得惊恐起来,睁着眼睛注视着那漫天的雷电。大地在震颤,空气变得肃杀。有人来了,刀兵闪着寒光。人们惊慌失措,奔跑、叫喊、哭泣,杀戮来了,鲜血洒在地上,屋宇破碎。 “吱吱!” 十尾被那小家伙的叫声唤醒,才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一个巨坑面前,差一点就踩进去了。十尾汗毛倒立,冷汗浸湿衣裳。她蹲下身感激的望着小家伙,而小家伙直立着,眸光熠熠的注视着巨坑的下面。巨坑深不见底,幽冷森肃的气息不断翻涌而出。 “这是什么地方” “吱吱!” “你是说下去” 小家伙点头,忽然跳到了十尾的肩上,伸手指着下面。 “你要我带你下去” “吱吱!” “下面有什么” 小家伙不出声了,整个神色给人以严肃的感觉。十尾深吸口气,心里想自己真是疯了,怎么跟一只野兽较真。可是,转念一想,她又充满好奇。这个深坑,难道隐藏着不可知的秘密这个秘密能否给她答案 就在十尾迟疑的时候,忽然,身后的土包轰的一声炸开了。 十尾大吃一惊,连忙转身望去。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怒吼之声震动天地。 十尾肩上的小家伙吱吱叫着,突然纵身而起,朝着深坑跳去。 十尾惊愕,呆怔了许久。但见那血光在虚空中忽然化作了一道身影。血色的身影,狰狞而凶厉。地面上刮起狂风,狂风裹挟着沙尘蒙漫天地。视野模糊。那轰鸣之声接连响起。一道道血光飙射。凶厉,霸道,阴森,肃杀。十尾不寒而栗。这时,那血色的身影猛然朝她扑了过来,伸长的手臂如那长着利爪的藤蔓。 十尾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在那血色身影的背后,她隐约见到一道无首的黑色身影。身躯后仰,脚下一滑,她啊的惊叫一声坠落下去。 第九十五章 无首,血尸中 浪花飞溅,水流彻骨。 一抹血花在水面上翻涌而起。 众人尖叫,却仍有人从山上跳下来。嘶吼声,咆哮声。山腰出现血色的身影,正自拍打着自己的胸膛,而后一跃而下。碰撞声,水浪声。从水中钻出脑袋的身影注视着岸上。黑黝黝的岸边,是一片玄武岩,玄武岩重重叠叠错落有致,鬼斧神工的佳作。而在那玄武岩上,赫然是几名僧人,几名神,几名猎道者。神张弓搭箭面无表情的盯着水中的人。 众人心寒,没想到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前无出路,后无退路。这是绝境。 “杀出去!” 一人咬牙切齿的喝道,旋即从水中腾空而起,手中一柄长剑如流光朝着岸上刺去。水不断从身上淌落下来。一支箭嗤的一声破空而出,转瞬便传来噗的一声闷响,一抹血花在空中绽开。 “沉入水底!” 一人目眦尽裂大声喊道。 众人几乎是本能的将自己沉入水中,朝着水底游去。一支支箭矢飞了过来,被水流一激偏离了方向。水底是黑暗的,水质虽然无比的清澈,但因为太深而透不进光来。水中的人如瞎子一般的拼命朝着水底游,当触及水底,朝调转方向贴着水面朝前去。 岸上的人冷笑着,他们虽然透过神识也无法最终水中人的轨迹,但水面就这么大,他们总是要出来的。他们守住岸边,如瓮中捉鳖一般,可以轻易的将他们擒拿击杀。 只是,血色身影落下来,却是没有坠入水中,而是在距离水面尺余高度的地方忽然折身,便如箭矢一般的朝着玄武岩飞去。 嗷—— 一声怒吼,让岸上的人神色骤变。一名神激射而出,手中一柄长剑化作流光一闪,便刺到了血色身影的面前。噗!剑洞穿了血色身影的躯体,神眉头一挑,面露讥讽之色。可突然间,血色身影背后一道黑影倏然出现,干枯的爪子一挥,一颗头颅便飞了出去。 血液喷溅,躯体落水,水花飞溅。 “那是”僧人们双目圆睁,面露惊愕之色。 剩下几名神也吃了一惊。猎道者却是面孔一沉,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镰刀。那血色身影被长剑刺中,却是毫无反应,只是一条手臂如藤蔓一般的飞出,抓住那飞舞的头颅,倒卷而回,竟是大口吞饮从头颅里流下的液体。 气温骤降,空气如结了冰。 黑色的身影冷冷的注视着玄武岩上的身影,嘴唇微微翕张,一条乌黑的舌头飞快的在嘴唇上滑过。黑影一动,便消失在原地。 “小心!”一名僧人大声道,可是话音刚落,他便惨叫一声飞了出去。其他人纷纷散开,神色无比的严峻。那僧人砸在后面的玄武岩上,躯体剧烈的抖动,然后竟是化为了干瘪的尸体。寒意凛然,森肃凝聚。僧人们低声念着佛号,冷汗晶晶的淌在额头上。猎道者互相对望一眼,忽然同时朝着前面扑了过去。 镰刀裂空,光芒普照,玄武岩发出破碎之音。 一卷风席卷而起,带起一片尘土,蒙漫在视野之中。 寒光尖啸而起,便听得金属争鸣,火星跳跃。 锋芒贴着面庞掠过,发丝无声脱落。 一名猎道者身形一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再看向自己的手掌时,赫然发现手掌上是殷红的血。疼痛,蓦然间升腾起来。他身边的同伴都错愕的看着他。 “啊!” 猎道者惨叫,腐烂从受伤的面颊开始,迅速弥漫全身。 躯体碎落,腐臭充斥。 其余猎道者纷纷往后退去,面露骇然。神和僧人对望,彼此的眼眸中都是恐惧。那是什么妖物为何如此厉害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恐惧紧紧抓着他们,让他们忘记了先前掌控别人生死的快感。此时,他们便如同猎物,瑟瑟发抖。 两名猎道者忽然朝着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僧人和神在默然中达成了一致的意见:逃! 于是,一道道身影飞快的朝远处而去。水面上的血色身影将头颅扔在水上,仰头长啸。黑色身影在它身上一闪,便隐没了。血色身影脚步一点,踏起一片浪花,朝着僧人和神逃走的方向掠去。天地苍苍,万物萧萧。冰冷的气流迟滞一般的流动。 惨叫声,从远处传来。 冥主还在水底,手中的方天画戟忽然被什么东西夹住,他奋力一抽却是没有抽出来。面孔一沉,他睁着眼睛想要看清楚水底的情况。可是,水底如墨,视野根本不明。他咬了咬牙,斜身贴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探头朝凹陷之处望去。 水泡沸腾,方天画戟发出沉闷的声音。 冥主瞳孔一缩,急忙往后退去,握着方天画戟的手也松了开来。 有人朝他游来,他急忙摆了摆手。 有人忍不住从水中探出了脑袋。 眼睛转动,苍白的面孔满是紧张和担忧。水面上漂浮着一具尸体,一颗干瘪的头颅正朝他起起伏伏而来。他张了张嘴,声音被堵在了喉咙里。有人从他身侧旋飞而起。水花飞舞,流水之声轰鸣。 “离开这里!” 空中的人大声喊道,声音里满是恐惧。 水中的那人呆了一呆,忽然双腿一紧,他啊的一声,整个人被什么东西扯入水中。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声音也只是刚刚从口中发出。气泡,水流,黑暗。寒意让他绝望。嗤的一声,他的躯体被什么东西洞穿,视野里隐约有血液的扩散。 一道道身影从水中飞了出来。 他们浑身浸湿,面色苍白,从水中钻出,旋即他们俯冲向岸上。 血水不断从水中冒出,殷红飘荡着。四下里一片沉寂。气流随风流动着。山上的飞瀑轰鸣落下,白亮的水如一条白练。 岸上的人瑟瑟发抖,身上的水无声的流到了地上。冥主目光一扫,冥界的人少了一半,四老只剩下一人。勾离的面膛上有一条蜈蚣似的伤痕,正自汩汩流血。沸腾的水面上一截截尸躯涌现出来。水变浑浊了。忽然,一截兵器从水中飞了出来,疾啸着刺向苍穹。冥主眸光一凝,便看出那是自己的方天画戟。可是,方天画戟只剩下了半截。 水底隐藏的到底是怎样的怪物 惨叫声从远处传来,寒风带来了危机。 冥主等人的注意力从水面转移到了远处。天地昏昏,冷光游离。视野之中,是无尽的旷野。他们呆了一呆,从一座山中走出来,世界变了吗洪流呢一道浪潮倏然席卷而起。岸边一人猛然飞了出去,惨叫着化为一团血雾。众人一颤,扭头望去,但见那白亮的水浪之中有一道猩红的身影,如同露出了獠牙的鲸鱼。 那生命怪叫一声,呼啸着朝岸上飞了过来。 “快走!” 有人叫喊道。冥主跺足而起,双掌一圈,重重的推了出去。劲气飙射,如同洪流巨浪。可是那生命却是硬生生破开了掌风劲气,身上一根根锋利的刺飞了过来。人们惊恐万分,急慌慌的奔窜。有人被那利刺击中倒在了地上,发出哀嚎之声。冥主面色凝重,手臂一抬,竟是撕开了虚空,朝着他飞来的利刺一下子飞入了虚无之中。怪异的生命一滞,瞬即摆尾扫向冥主。冥主纵身跃起,避开那狂暴一击,随后扭身一拳轰向了对方的额头。 咔擦一声,随后朝那生命发起攻击的勾离一刀砍在了对方的身上,刀断,反弹的力量将勾离震飞。勾离在半空中吐出一口鲜血,身躯砸向地上的玄武岩。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旋身跃起接住勾离,甫一落地将勾离放下。抬眸望去,那怪异生命放弃了冥主,竟是朝地面俯冲过来。那男子面孔绷紧,握着一杆长枪倏然跃起。 勾离手臂发麻,虎口阵阵痛楚。 那魁梧男子眸光凝聚,一枪破啸刺出。当枪尖即将此种对方的刹那,枪一阵,弹在那生命的额头上。那生命头颅一晃,枪擦着肌肤滑过。那人瞬即斜身朝水面拍去。即将落入水中的刹那,那人扭身一脚踩在水上翻身而起,一枪朝后面刺出。 那男子动作极其矫健,电光火石间,竟是让自己从颓势之局逆转过来。一枪刺空,他立时腾跃而起,朝着那生命的尾巴扎出无数的枪芒。而此时,冥主也从侧面发起了攻击。只是那血色生命忽然间分化成无数的火苗形态。男子和冥主一滞,瞬即收回了攻击,扭身便跑。 无数的火苗,汹汹朝着人群飞去。 一人被一朵火苗附着,整个身躯立时化为赤红,发出那野兽的叫吼扑向了附近的人。 撕咬、击打、啃噬,那人已经疯狂。 冥主等人疾速飞行,转瞬已在数十里之外。平旷的大地,幽光浮现,苍寂茫茫。地面时不时能见到残破的尸躯已经面目全非。火苗在身后紧追不舍,如同茔火一般。当一座山峰在面前拔地而起,冥主等人急忙朝山上飞去。只是当他们到得近前,才见到几名僧人和神神色紧张的望着自己。冥主等人身形一滞,那几名僧人和神忽然转身就走。冥主等人落地,纷纷将地面上的岩石击打起来,朝着那紧追不舍的火苗而去。岩石遇到火苗,瞬即化为虚无。 冥主等人再退。 可是,这大地上除了这座山,却是再不见其他的山。平旷的大地,让他们的身影无所遁形。从山峰下跑,却不见那几名僧人和神的身影。冥主眉头紧皱,忽然瞥向那持枪的男子,脚下一滞,提声喝道,“这附近一定有入口。”那男子目光一闪,抬枪指着东面一块人形巨石。 “那边!” 众人想也不想便朝那巨石飞去。巨石有数丈高大,不知天然而成还是人工雕琢,有着隐约的人的轮廓,伫立在山间如同一名战士。众人无暇去注意周边的情况,掠到那巨石后面,就见到一片赤红的山岩,山岩之中,可见到一个个密密麻麻的窍穴。那窍穴不大,却足以让人一个个钻进去。 “进!”冥主率先冲了进去。 赤红的山岩,如同染料浸染过似得,成了这整座山的一块伤疤。冥主等人从一个个窍穴进入,便消失在火苗的视野中。火苗到得那巨石的面前停了下来,上下飞掠,如同在打探那巨石。渐渐的,火苗凝聚在一起,恢复了鲸鱼般的样子。过后不久,一道血色身影到了那鲸鱼般的身影身侧,一道无首黑影走了出来。鲸鱼般的身影飞快的变化,最后化成一滴滴的血珠,那无首黑影展开双臂仰起胸膛,血珠便顺着他的腔子飞入体内。 轰!无首黑影吞噬了血珠之后,忽然箭步冲向巨石,双拳前冲,巨石在一声巨响之中化为碎片。 巨石破碎后,根基之处涌起血雾。 血色身影和无首身影迅疾冲入血雾之中,如在游弋,发出那嚯嚯的叫声,显得无比的恣意。赤色的山岩,随着那两道身影在血雾中的恣肆,颜色慢慢的黯淡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道血色身影浮现在那山岩上空上,个个张开嘴,呼吸着。 窍穴很深,不知通向何处,但是越往里却是越狭窄。 有人已经停下来了。 一名僧人正冷冷的注视着他。 冥主到得前面那人的身后,见他不走,问道,“怎么了” “有个秃驴堵住路了。”那人道。 冥主皱眉,虽然心里对僧人很是厌恶,而且双方也是敌非友,但此时双方却遭遇了相同的可怕的敌人,非彼此交战之时,便想着不想徒增麻烦。他道,“告诉他,要么走,要么让开。” 哪知那人还未开口,那僧人却是忽然出手了。一掌直拍那人的胸口,一爪抓向那人的咽喉。那人怒吼一声,骂道,“秃驴,爷爷任你很久了!”便弃了兵器,双拳一紧,轰了过去。冥主心中的怒火腾起,这一路走来,冥界兵士死亡惨重,到现在活下来的不到三成,而那僧人却不知好歹,还要继续针对自己等人,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前面那人扑身上去,冥主双掌一扣,一缕缕幽光迸射出来,他将双掌一推,那幽光便从前面那人的背后呼啸过去。 僧人眉头一挑,急忙后撤,可是幽光忽然从面前男子的身上袭来,狭小的窍穴却又不方便躲闪,僧人双目圆睁,长喝一声,双臂一圈,一道佛光赫然立在了面前。幽光击中佛光,两团光芒便互相挤压着。气劲飚射,洞穴出现剥落的迹象。 忽然,窍穴深处传来一声惨叫。 僧人面孔骤变,急忙转身朝前跑去。 轰! 佛光崩碎,幽光在前方一卷,消散了。 前面的男子面色苍白,扭头看向冥主,道,“好厉害!” 冥主却是想到前面那声音,心中不由得担忧起来。他道,“前面有问题,你小心点。”那男子点了点头,提步朝前走去。 “在下王猛,是崆峒山内门弟子。” “先前多谢你们了,不然我冥界可就折在那洞窟里了。” “我们都是一条战线的,理应互相帮助。” “嗯。” “就是不知道那血尸和无首尸体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那么厉害” 冥主皱眉,心里虽然隐约知道点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两人在狭窄的窍穴内疾行,走了有五百步左右,窍穴忽然豁然开朗起来,足以两人并肩而行。但是阴幽的空气里,却充斥着森冷和腐朽的气息。冥主让那王猛停下,自己朝前面走了过去。走了二十步左右他便停了下来,倒吸一口凉气。 “前辈,怎么了” 第九十六章 无首,血尸下 幽蓝的光在周身萦绕,脚下却不是大地。梦幻似的场景,给人以如在太空一般的感觉。十尾望着那一束束光束,抬起手想要将它们抓住,可是白皙的手掌很快从那光束穿过。 然后,她低垂下头,眉头微微蹙起。四下里一片寂静。幽蓝光在翩跹。她望着脚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她脚下没有土地,没有岩石,没有可以依托的实物,可却不会坠落下去。如在深渊之上! 吱吱的叫声传了过来。十尾心中一动,目光很快朝声音之处望去。小家伙在一箭之外,正自直起身朝她望来。十尾面上露出一抹笑意,转身便要走过去。可那小家伙忽然舞动前肢,吱吱叫起来,似乎在说不要乱动。十尾一怔,抬起的脚落了下去。这时,那平稳的光束忽然疾速的飞舞起来。一股气劲涌动。 这神秘的空间刹那间变得如湍流一般的躁动起来。 十尾在摇晃,如巨浪或狂风之中的船只。 她止不住身形,无形的力量在左右她。乱纷纷的光束失去了美感,却更具了力量感。视野中,那幽蓝的光束交错纷繁,宛若乱矢。一箭之外的小家伙这时候忽然变得凶厉起来,张开嘴去吞食那些光束。 秀发飞舞,袍裙猎猎。十尾只觉得自己被那狂暴的气流裹挟的难以自持。她在挣扎,与无形的力量,与那莫名的肃杀,如在与无形的猛兽搏斗。可是,在这光的世界里,她却显得无比的渺小。她显露出狐的形态,尾巴被无形的力量牵扯,雪白的毛发不断的飞落。 她痛苦,那娇俏的脸庞皱在一起,双目紧闭。 小家伙正在靠近十尾。它的肚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滚。可是,它还在不断的吞食光束。仿佛,它与十尾之间的阻隔,就是那些光束。渐渐地,它的毛发变得血红起来,那细小的眼睛也如红宝石一般的鲜红。可是,那光束却是无限之多,仿佛它每吞食一根光束,便会有成倍数的光束增加。 十尾的身体悬浮起来,如昏厥似的,身体在那玄虚中冉冉升起。 低吼之声传来,却不知从何处而来。那吼声一阵紧过一阵,仿佛被困了无尽岁月的猛兽终于安耐不住,想要挣脱开束缚。 十尾的眼睛忽然睁开,瞳孔凝缩,目光如芒。狐的形态骤然消失,那被牵扯的尾巴盘在了她的背上。她那紧握在一起的双手猛地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气劲激荡,气流向四周席卷。她站了起来。 十尾望着上空,上空有身影正在靠近。 血色的身影,无首的身影,却是重叠在一起。 十尾面庞冷峻,薄唇如刃,手中的光芒化为了丈许长的剑。 小家伙呆了一呆,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望着十尾。 光束在身边飞舞,气流发出尖锐的音声。 十尾忽然噗的一声,一口血从口中喷了出来,然后整个人的气息变得孱弱起来。光束变得模糊,就像是画布上的画被浸泡,然后模糊。十尾的身体下坠,那如芒的目光委顿。视野之中,那无首的血色重叠身影近在咫尺。那无首的血色身影停了下来,目光笔直的朝着这边望来。 十尾不断下降,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刹那间便如同耗尽了所有的生命源泉。要死了吗她感应不到体内的力量。要死了吗她感应不到血脉之力。 “吱吱!” 忽然,小家伙的声音响起。十尾很想扭头朝它看上一眼。一眼,或许是最后的一眼。可是,她没有力气,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内心颓然一叹,如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一般,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那无首的血色身影抬起手,手指距离十尾不过毫末距离。可在这时,小家伙已经到了近前,张口咔擦一声咬在了那根手指上。 嗷—— 痛苦的吼声,夹带着愤怒和仇恨。 那根手指被咬了下来。 小家伙四肢着地,昂首怒视那无首的血色身影。 那无首的血色身影缩回手臂,血色的脸孔鼓胀的仿佛随时会爆炸。无首身影从血色身影之中飘了出来。血色身影释放出滚滚的血光。气劲,气流,力量,卷起一道道漩涡在这玄虚之地呼啸。可是小家伙静静的站在那里,圆滚滚的肚皮上闪耀着一道道铭文。纷乱的光束,这时候竟然安静下来,似乎正朝着某种轨迹移动。 怒视,对峙。十尾已经下坠了很远。 当她听到那痛苦的怒吼,她便睁开了双眼。没想到,救自己的竟然会是那小家伙。她想笑,却觉得悲伤。在这大千世界里,狐族的威力,到底还是有限。 一道光束袅袅飘到了十尾的近前,幽蓝的光,澄净的光,仿佛能映照出内心。十尾怔怔的看着它,无数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的涌来。甜美的,苦涩的,愤怒的,痛苦的。记忆,勾连起生命的过去和现在,让碎片似的生命成为完整的一体。而这,却也是生命为何如此之重的缘故。 那道光束落在了十尾的脸上。她能感觉到光的温度,冰冷的,如冰针刺进肌肤,扎入肉里。可她却不觉得痛苦,只觉得冰冷。要死了吗都说人要死的时候会觉得冷。 突然,一阵灼热的风扑到了十尾的身上。 十尾浑身一颤,双眼圆睁,瞳孔快速的收缩。 整片时空,这时候猛然间收缩。那无首身影和血色身影,在那幽蓝的光的卷袭之下,突然间化为一道光点,消失了。而在视野中,那小家伙的神躯却在不大的膨胀,瞬息间便如一张巨大的饼,饼上的两只眼睛,满是那委屈的光泽。十尾的内心猛然一紧,便欲要抬手去抓住它。可是,十尾动不了,而那小家伙却飞快的远去。 “不!”十尾内心大声喊道。 几乎同时,王和小莲回到了坟冢内,只是,他们刚一进入坟冢便呆住了。在巨大的坟冢中,不知何时,出现一道道无首身影,那些身影穿着破烂,就像是从激烈的战场中刚刚回来一般。只是,他们衣着的破烂,却并不代表他们的颓败。王和小莲甫一进入坟冢,那些无首身影便盯上了他们。 王忽然抓住小莲的手臂箭步朝坟冢之外掠去。 一道气劲轰的一声在坟冢豁口前斩下。王和小莲滑步后退。气浪滔滔而来,力量化作无数的利刃朝着两人射去。两人急忙运转气力,护住身体。两人被击中,身上无恙,却往后滑退出数丈远。 那豁口,被一团光堵住了。 王和小莲高度警惕,护体光蕴一层层的包裹着他们。 两人的目光短暂接触后便落在了那一排排的无首身影上。 可怕的敌人! 怪异的声音响了起来,如夜枭的笑声。小莲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目光冷冽的盯着那些身影。那些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身上的衣袍碎片不断落下来。那声音持续的响着。坟冢内的寂静与那音声相衬,显得这坟冢无比的压抑。 “一有机会就跑!”王低声道。 “他们是谁”小莲问道。 王眸光微微一凝,道,“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感觉到,他们很不简单。” “你没见过他们”小莲问道。 “没有,”王舔了舔嘴唇,道。“至少我记忆中没有他们。” “小心!”小莲忽然大声喝道,箭步而出,手臂扬起,一道道光从手中飞出。光与一道黑点相撞,登时发出尖锐的暴鸣。撞击产生的力量余波,反卷向小莲。一旁的王大手一挥,从小莲的面前落下。小莲从王的胯下一闪,手中立时多了两柄利剑,她腾身而起,顺着王的背脊到了他的头顶,双剑交错,化作两道极光,朝着那无首身影飞去。 轰鸣,暴响,尘土飞扬。 一道无首身影从阵列之中飞了出来。 王怒吼一声,抬手一拳轰了过去。那无首身影迎着王的拳头飞来,抬手轻轻一挥,王的手臂便晃了开来,瞬即,那无首身影的手掌已是到得近前,啪的一声甩在了王的脸上。王那高大如山岳的身躯立时横飞出去。小莲大吃一惊,双剑一挺,刺向那手掌。手掌忽然消失,而无首身影已是到了近前。小莲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往后退去。可是,小莲身躯后仰的刹那,那无首身影已是一拳砸在了她的身上。 砰! 小莲退飞,砸在了王的身上。 王和小莲在地上翻滚,重重的撞在了坟冢的壁上。坟冢在晃动,大地在裂开。滚滚荡荡的尘土,蒙漫了视野。可是,模糊之中,无首身影如死神一般走来。 “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小莲扬起头问道。 “不知道,”王抹去嘴上的血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们不赶紧逃,我们就会死在这里。” 小莲目光一闪,忽然想到地下的废墟,便站起身道,“地下。” 两人狂奔。那无首身影如影随形。两人到得进入地下的入口,便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那无首身影在入口停了下来,双臂抬起,交叉胸前,没有脑袋的腔子上,喷出一股黑色的液体。那黑色的液体飞入入口中,顷刻便化作一道道血色身影,发出野兽般的叫吼远去。 一团团光这时候荡漾开来,不远处那一排排的无首身影这时候纷纷单膝跪地,如在祈祷。那光波荡着,萦绕在整个坟冢之中。站在地下入口边缘的无首身影转过身,身体里发出沉浑而怪异的音声。那音声如在歌唱,如在吟咏,但却让人无法辨别那音声到底在讲述什么。地层在消失,化为虚无,不断的朝着地层的深处而去。 王和小莲在狂奔,身后有血色身影在追赶。 他们穿过一条条甬道,从一座座洞窟掠过。 可这时候,他们清楚的认识到,自己两人似乎无法避开敌人的感知。小莲回头扫了一眼,面孔无比的苍白,眸光也在闪动。有光正在身后袭来,那光吞噬了空间。她的心骤然悬了起来,整个生命变得无比的惊慌。 身后传来了惨叫之声,王和小莲同时回头,血色身影被那光吞噬,然后在那光中熔化。两人的身形一滞,砰的一声撞在了壁上,两人还未回过神来,那光便将他们罩住了。空间,被吞噬了。 他们在一片虚无之中,只有光在跳动。 但他们知道,自己并没有死。 两人望着彼此,眼中满是错愕和疑惑。 一道极光自眼前掠过,两人望着那极光,极光的后面,赫然出现一道雪白的身影。小莲神色一凝,忽然道,“那是青丘的十尾!”王凝视那身影,果然便是那十尾。只是十尾不知死了还是睡着了,无意识的飘着。不一会儿,又一道极光自另一个方向飞来,这次却是朝着两人飞来。两人想要躲避,却发觉身体动弹不了。两人紧张而恐惧的望着那光,光越来越近,终于从他们的身上穿过。 没有痛苦,没有任何感觉。 两人愕然的看着彼此。 “看那里!”王忽然道。 小莲朝远处望去,却见到远处出现一群人影。无首,血色,人。在那片时空里如木偶一般的在移动。 “这是怎么回事”小莲干涩的问道。“难道是时空的折叠” 王面孔凝重,眸光中流露出忧虑。他道,“这是他们在作法,似乎想要将重叠和分散的时空聚合到一起。” “为了什么”小莲问道。 王深吸口气,道,“我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但他们的出现肯定不会为了众生的安宁。” 远处,如在梦游的身影,却在自己的空间里挣扎。 巨大的深渊就在脚下,只稍一步,冥主便会坠入那深渊之中。而深渊的周边,赫然是一道道洞穴,洞穴外是一道道惊慌失措的身影。不论是人,是佛,是神,还是猎道者,都惴惴不安。冥主目光一扫,便从远近的身影上掠过。显然,不论身份为何,大家都面临同样的处境。 “前辈!”王猛走了过来。 “别乱动,”冥主道。“这里可不简单。” 望着面前的深渊以及远近的身影,王猛倒吸一口凉气,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深渊并非纯粹的漆黑,而是不时闪溢着光亮,宛若黑云中的电闪。可是,那光闪并未给人带来丝毫的安慰,只让人更觉得这深渊的可怕。音声,从那深渊之中传来,如风在移动,如水在流动,如人在吟咏低唱。 寂静,笼罩在这偌大的洞窟之内。 恐惧和不安,充斥在幽森的空气之中。 忽然,一声惨叫,撕开了寂静。冥主以及远近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朝那惨叫之处望去。那惨叫,赫然是从深渊之上传来。可是,深渊之上哪有落脚之地,又怎会有生命在那里。可,惨叫确实是从那里传来。众人的内心里又蒙上了一层阴翳。王猛浑身瑟瑟,不安的道,“前辈,我们怎么办” 冥主抿了抿嘴,张口刚要说话,忽然身后一团阴风席卷而来。冥主猛然转身,王猛啊的一声尖叫,两个人竟是同时被一股沉浑的力量击中,飞向了深渊。飞向深渊的却不止他们两人,那在深渊边缘的人,尽皆莫名的飞了出来。 洞窟在消失,一道道无首身影单膝跪地双臂交叉在胸前,似乎在聆听什么。 第九十七章 无首,血尸续 仇四缓缓睁开双眼。柔和的光线并未刺痛他的眼睛,映入眼帘的山洞怪异形状,也未让他一下子回过神来。他挂在了一根石柱上。如獠牙一般的石柱从洞窟壁上横伸出来,将他挡住了。像这样的石柱不少,嶙峋在这山洞之中。山洞的上方是偌大的豁口,却不知是否与外界相连。 仇四闷哼一声,他想要翻身,可却扯动了伤口。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受伤了,痛楚从脊柱部位蔓延开来。痛,便表示还有知觉,有知觉便表示脊柱并未折断。定睛看着那一根根石柱,脑海里浮现海岛上的画面。强光,飓风,大浪,无数的身影。他想到了小莲,她还好吗当那股强大的力量将他们卷袭而起,小莲试图靠近他帮他,可到底没有挣脱那力量的束缚。 她,还好至少与自己相比,她的本事要比自己强大不知多少。 缓缓吐了口浊息,血水从口角滑落下来。 他调动体内的力量,从四肢开始,渐渐地延展到躯干。还好,身体并未残废到不能动弹的地步。然后他翻身,一翻身他便吓了一跳。他挂在石柱上,距离地面有数丈高,而这高度并不足以让他紧张和畏惧,让他紧张和畏惧的,是那地面上嶙峋密布的石笋。 一根根石笋如同利刃,正默默的注视着他,就像是饥饿的野兽正等待着食物落下来。还好,他长吸口气,刚才若是自己稍不注意滑落下去,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稍稍平缓了下心绪,才感觉到后背一片冰凉。 从苏醒到心绪平稳,之后的半刻钟时间里,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趴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然后他试着让自己在石柱上坐起来。石柱如同象牙,外边部分弯曲向上。石柱也很结实,足以支撑他的重量。他坐起来之后,便打量面前的山洞。 天然洞穴,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石柱,石笋,洞壁,都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气温有些低,洞穴内显得干燥,洞壁上并不见流水侵蚀的痕迹,也不见苔藓生长的痕迹。然后他开始思考,这里是什么地方如何能找到小莲 仇四正前方有出口,不知通向哪里。洞穴的光似乎是从顶上流洒下来的。四下里一片寂静,风在孔窍间掠过,发出呜咽之声。 好一会儿,他检查了下身上的伤势。刀伤,剑伤,撕咬之伤。血已经干涸。伤势并不算太重。脏腑还很健壮。再次长吸口气,他从石柱上小心的爬了下来。站在地上他才觉得踏实起来。 生命或许便是如此,离开了大地便如无根之萍,总觉得轻浮而不踏实。 他朝着那出口走去。出口有丈许宽,两边的石壁不规则的向上汇合,如同一道门。从出口出去,是甬道,两边的石壁开始收紧。这让仇四有些担心,按照石壁的走向,前面很可能并没有路让他去走。只是,他想试试。就这样默不作声的朝前走了有一盏茶功夫,两边石壁虽然在收拢,却并没有将路堵住。他一路走到了一处洞窟之内。 这个洞窟远比前面的洞穴要宽广,如同宫殿一般。宽阔高大的洞窟,布满了石柱。石柱形状怪异,似有意无意的按照着某种建筑构造布置。有兵士般的石柱列阵而立,有宝塔般的石柱汇聚一侧,有炉鼎似的石柱横列在下。地面,山壁,洞顶,尽皆如此。洞窟的上下四方,似乎在按照超乎逻辑的轨迹生长。上下四方,何为上,何为下,何为东南西北,仿佛并不能按照常规来判断。 仇四站在洞窟内,注视着那些石柱,脑海里浮现一个个疑问。 这洞窟形成多长时间了还有谁呈出现在这里见识过这里的恢弘是否有谁漫不经心的设计这里 从石阵走过,他就像是一个游客,漫步其中,静静欣赏。 寂静,空旷,没有尘俗的烦扰,不用考虑富贵贫贱,不用担心生老病死,更不用去忧虑吉凶祸福。这里,仿佛斩断了一切世俗的东西。 他不由得想到小莲,想到他们的生活。 他们说过不少次,希望在某一日能避居世外,能平平静静的生活。 丈夫,妻子,子女,从青丝到白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平淡淡,却相守始终。 要什么富贵权势,要什么风光热闹,平平淡淡才是真。 他驻足,畅想,脸上露出平静的笑容。 要是小莲现在就在身边该多好啊! 风声在前方变得尖锐起来,将他从畅想之中拉回。他定了定神,继续朝前走去。光线似乎是凝滞的,时间似乎是停止的。这里有什么除了石头,便什么也没有,若非仇四的出现,这里不会有生命。没有生命存在,时空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风声变得尖锐,如无数的利器刺破苍穹。 仇四从石阵之中走了出来,愕然的望着面前。 面前是一片空地,没有石柱,空空荡荡,仿佛被人清理过似的。平旷的大地,从光明走向黑暗。偌大的阴影笼罩在远处的大地上。他忽然有种恍惚感,便回头看去。洞窟还是这个洞窟,石阵还是那些石阵,可为何面前的场景会给人一种两个世界的错觉。洞窟是有限的,哪怕再宽阔恢弘的洞窟,都有边界。可,为何面前的土地却仿佛超越了洞窟,延伸到无尽的远方。 他满是疑惑的朝前走去。坚硬的大地,似乎在向山石靠近。寸草不生的大地,不知在什么时候断绝了生机。光线昏暗,视野满是那铅灰的颜色。他越发的觉得冷了,不由得抖了抖身体。长吸口气,他攥紧双拳,喃喃道,“刀山火海都走过了,害怕这个仇四啊仇四,你距离仇九可是越来越远了!” 海边,他入魔了,满心里充斥着对仇九的恨意。那时候,他以为小莲死了,以为仇九杀了小莲,所以就想着杀了仇九为小莲报仇。他确实动了手,也让仇九受了伤,可是仇九却救了他一命。 我们是朋友吗 他很迷茫。想到与仇九的结识,山洞,如同野兽一般的人,厮杀,活下来,那时候他们的结识实质上是一种力量的合并,而很大程度上也是仇四他自己单方面的向仇九靠拢。后面出任务,看上去两人形成了紧密的关系,但深入来看,却也不是。仇九是一个怎样的人一个疏远人群、孤独寡言、有时候冷酷决绝的人。仇九需要仇四这样的同伴吗他不确定。 低声一叹,他呢喃道,“或许,是我自己想与他成为朋友,而他却并不这样想,一厢情愿而已!”可到底仇九多次帮过他。若说仇九根本不在乎自己,那也是不对的。 “我们越来越远了啊,仇九!”仇四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跟你坐下来好好喝一顿酒呢!” 风迎面而来,仇四停了下来,静静的望着远处的黑暗。 黑暗笼罩着前面的大地,如同一只怪兽,等待着猎物自动步入狩猎范围。 他甩了甩手臂,失声一笑道,“经历了这么多,还怕怎样可怕的敌人呢要知道,我可是经历了妖魔、仙神、佛祖等等传说中的存在的啊!” 迈开步子,他朝前走去,越走越快。渐渐地,他融入了黑暗中。风更急,风声在耳畔尖锐的鸣啸。气温更低了。大地如被冰冻了千万年,硬邦邦的如同岩石。 在黑暗中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仇四不确定,他只是隐约觉得有够远够久了。在黑暗中越久,其实感觉和情绪是越容易变化的。到现在,他的心绪已经有些不安了。他驻足,张望,沉思,然后继续前行。如此反复,他已经驻足有十次了。可是黑暗还在,没有尽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那洞窟之中,没有参照,让他疑窦丛生。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嘶吼。 仇四停了下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黑暗让他如同瞎子。他只能顺着那声音走去。走了有一千步,他脚下踉跄,差点跌倒。手扶着石壁似的的物体,他稳住身体,探头朝前张望。远处有光,烈焰一般的光在舞动。他双目微微一眯,凝神注目。那光之下,有一条巨大的龙在地上挣扎。 那是一条龙,巨大的龙。 仇四倒吸一口凉气。这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想到了海岛,想到了海岛上出现的龙。而眼前这条龙,便是海岛上出现过的那条。难道它跟自己一样也是被那无形之力卷到了这里龙在嘶吼,庞大的身躯不断的挣扎扭动。仇九离那龙至少有十里的距离,那微弱的光并不能让他看清龙的状况。 他垂下头,看了看自己手扶的物体。黑漆漆的,闪着幽冷的光。他忽然往后一退,那黑漆漆闪光物体舒展开来。阴寒之气扑面而至,让仇四猛然打了个寒颤,瞳孔骤然收缩起来。怪物! 可是那东西一舒展开来,便滋溜一声朝远处窜了出去。 仇四呆了一呆,伸手揉了揉眼睛,暗道,“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是我吓了它一跳”忽然,远处的光变得明亮起来。原本纤弱的光焰,一下子铺在了半空上。光亮横扫,黑暗退却。仇四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苍龙趴在地上,巨大的身躯上缠缚着一条黑漆漆的锁链。 苍龙双目圆睁,伤痕累累的身躯不时扭动,嘴里发出那低吼之声。 一道身影从那半空的烈焰之中缓缓飘了下来。仇四浑身一颤,视野中那道身影竟然没有头颅。那身影落在地上,苍龙扭动的更厉害了,低吼之声变成了咆哮。 “原来你在这里,”那无首身影道。“害我找了好久啊!” 嗷——苍龙昂首瞪视那身影,咆哮起来。那身影却是不动,只是身上的衣袍猎猎作响。 “该回去了,”那身影道。“没有你,我可是走不了那么远的路的!现在时局已经明朗了,昔日我们的计划也开启了,大家都醒了过来。是该我们动手的时候了!”说话间,那身影朝苍龙走去。苍龙的身躯猛然一缩,竟是往后退去。苍龙一动,身上的锁链便收紧,竟是嵌入了肌肉之中,血水顺着那锁链淌落下来。 “何必呢”那身影停下脚步,道。“你这样只是折磨自己,根本无法解脱出来。你知道这东西的厉害,你不动,它不动,你动,它动的更厉害。你是我的坐骑,乖乖听话,迟早我会送你大造化。记得昔日我对你说的话吗今日依然有效。” 嗷—— 苍龙怒吼,圆睁的双目不满血丝,满是那凶厉乖张的气势。 那身影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他能救你莫要忘了,当初他的存在便注定只是为了推动我们的计划而存在,一颗棋子,哪怕再紧要,当被利用完之后,都只是废子。他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我。” 苍龙忽然间立了起来,气势汹汹的朝着那无首身影拍了过去。 那人先是没动,当苍龙的身体距离他不过丈许高度的时候,他抬起一手,苍龙的气势便一扫而空,如被定住一般的挂在空中。那人一步步朝前走去。四下里一片寂静,天空中铺开的烈焰滚滚荡荡。远处的仇四瞠目结舌,心神绷紧,冷汗直流。 一道身影在黑暗与光明的边缘一动,那颤动的羽翼发出那簌簌的音声。 无首身影停了下来,扬起的手臂朝身侧一甩,苍龙的身躯轰的一声砸在地上,朝着黑暗的边缘滑去。 大地震颤,震耳欲聋的音声激荡天地。 “大家都在集合,”那身影道。“准备着改天换地。猎道者,诸神,人族,都算不了什么,计划启动的时候,便注定了他们都不过是我们手中的棋子。我们要改天换地,重划时空,让一切重新开始。亿万年了,我们等待的太久了!这片时空沉珂已久,破烂不堪,再难以支撑起我们的大计划。我们需要新的时空,一个完美的时空,成为我们的战舰,开启新的宇宙。顺服,能为我的坐骑,你是荣耀的,也是幸运的,难道你不想见识见识新的世界,不想随着我们去开启新的宇宙” 苍龙忽然昂首腾空,似乎欲要扎入那片火焰中。无首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转瞬出现在烈焰之中。苍龙甫一到得近前,那身影便抬手一掌朝着它的额头拍去。却在这时,一道羽毛凌乱的身影忽然间从苍龙的腹部飞了出来,张口便咬在了那身影的手腕上。 “啊!” 无首身影痛叫一声,扬手便要将那偷袭的生命甩开,可是他手臂一甩,手掌便脱飞出去。无首身影身躯后退,铺在虚空的烈焰一卷,紧紧的裹附在他的身上。而那羽毛凌乱的身影一扭身落在了苍龙的脑袋上。苍龙转身,庞大的身躯舒展,身上的锁链哗啦啦坠落下来。 嗷—— 苍龙朝着仇四的方向飞去,凶猛的气息裹挟着狂风气浪压了过来。 仇四猛然回神,大叫一声转身狂奔。可是,他奔出没多远,那苍龙一爪便抓住他,然后腾身朝着远处飞去。 “是你,是你,噬灵兽,没有了他的庇护,你们还能猖狂到什么时候啊!” 轰隆隆巨响,烈焰横扫四方,狂风,气浪,呼啸着排闼而出。 仇四心如灰死,被苍龙的爪子紧紧抓住,身体已是动弹不得。狂风呼啸,气浪滔滔。从黑暗中一跃而出,便是那柔和的光,是那平旷的大地,是远处密密麻麻的石阵。洞窟再次出现在视野中,只是,苍龙喷出一团烈焰,烈焰冲向那洞窟。洞窟如琉璃一般的碎裂,便见到一条星河出现在眼前。 苍龙怒吼,擦着那星河扭身朝另一个方向飞去,而在苍龙脑袋上的怪兽却是一跃而起,扑向了星河。仇四呆怔,不明白这时空变幻为何如此之快,也不知道那怪兽为何要离开苍龙。只是,苍龙已经带着仇四远去,星河变得模糊,宛若那孤独的时空,在那黑暗中滞留。 轰! 一声巨响从前方传来,便见到一道白光冲天而起。 苍龙身躯一摆,仇四只觉得视野苍茫,白光还未消散,龙和仇四便消失了。 而在这时,那席卷而来的烈焰化作无数的血色身影,浩浩荡荡扑向了星河。无首身影站在虚空之上,宛若千万军队的首领,任由大军驰骋、凶狂。 第九十八章 斩掉的脑袋 有人在说话,声音很轻,显得很神秘。 她睁开眼睛,努力的想要让自己看清东西,只是,她费了很大功夫也无法让眼睛看穿眼前的黑暗。她暗自低叹,显得疲惫不堪。身体失去了知觉,只是无边的疲惫感压制着意识,让她不由得合上了双眼。 有风在黑暗中流动,发出那呜咽似的音声。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她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这次,视野是昏昏的,却不是那种无法望穿的黑暗。她定定的注视着,昏暗中的影响,那重重叠叠的恍惚的画面。这是哪我死了吗 寒意凛然,让毛孔闭合。睫毛轻轻颤动,一滴泪悄然滑落下来。 那风声久久不息,如同幽灵的哭泣。 重影消失了,画面变得清晰起来。那是黑黝黝的山壁,山壁凹凸不平,形成各种形态,如同一张画卷,演绎着各色人等的故事。这是怎样的故事,配合着如此呜咽凄凉之音她的思绪聚集在了山壁上,那些痕迹,那些各异形态。 她在辨别,想找寻到故事的开头,然后顺着开头浏览整个故事。 只是,疲倦感再次涌来,眼睛刺痛,不由得合了起来。 她轻轻的吐出一口气西,薄唇闭合,只有睫毛还在颤动。 风从她身上拂过,寒意随风掠过。地面是坚硬的,她就这样躺在这地上。这是哪里周边还有其他人吗脑海浮现记忆的画面,洪流,电闪,狂风,巨浪,还有那在苍穹之上争斗的影响。泪从脸庞上落下。 仇九,他还好吗 她渐渐的昏睡过去,进入梦中,在梦中继续的悲伤。 孤独的她,想念的她,哀伤的她。 谁能化解她满心的忧虑,谁能给与她慰藉和依靠。 一柄剑在地上颤动,发出那震颤的音声,剑的周边有碎石有尘土,也随之而颤动。忽然,剑轻鸣一声,从地面飞起,破开那重重的昏暗,朝着远处一闪而去。 她再次睁开眼睛,眼中带着泪痕,目光却无比的清锐。 她如变了一个人,神色气息,都变得冷峻起来。 薄唇微微翕张,音声坚定。 “陈文,我会找到你,哪怕只是最后一面。” 她的身体在缓缓蠕动,轻微的蠕动仿佛也需要花费无数的力气。等她坐起来,她身上已是被汗水浸湿。苍白的面孔上布满了汗滴。她在喘息,胸腔剧烈的起伏。目光在这陌生的地方扫过,最后目光一凝,落在了对面的山壁上。 先前她留意到山壁的怪异,而此时,那山壁的怪异便越发的明显。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拖着如灌铅的双腿朝山壁走去。 不过数步距离,却如同有数里,花费了不少时间。 山壁并非是平滑的,而是凹凸不平,上面模糊的痕迹就像是天然形成。但仔细观望,却能发现,那些痕迹是用利器划出来的。一道道线条看似毫无规则,但将它们聚集在一起,便会形成一道道人像。简陋的图像,作出各种姿势。 这是人为的,也就是说,这里曾经有人存在过。 她回头张望,昏暗中一道道参天石柱绵延远处。 那些石柱如同一柄柄钢枪,哪怕过去亿万年,其锋芒和筋骨也没有散去。 这里是什么地方仇九去了哪里 伸手触摸石壁,那些痕迹,那些触感,给人以深邃的感觉。如同在触摸过往,冰凉,厚重,神秘。指尖从一到凹痕滑过,在一条如剑的笔画处停下。目光紧紧注视着那道笔画,她感觉到了杀意。凶猛,暴戾,强势。她忽然闷哼一声,身体踉跄的往后退了两步,抬起的目光愕然的注视着。 风在呜咽,空气穿过一道道石柱。 秀发从额头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她抬手将秀发撩开,双目微微眯起。她往后退了几步,目光从石壁的上方开始,一点点的下滑。这些痕迹能告诉她某些答案。一笔一画,都是有深意的,从这些笔画中,沉下心,仔细的去猜想,定然能发现奥秘。 她的心绪无比的宁静,那些笔画随着视野的滑过而映入了她的脑海。然后,那些笔画在脑海里自动组合。太阳,月亮,山,河,湖泊,水,火,雷电。简陋的组合,却能给人以大自然无比震撼的力量感。晦暗的天地,雷电交织,大火蔓延,江河倒灌,洪流万里。生命或者高高在上,或者卑微不堪。 祭台上,巨斧,生命,脑袋,鲜血。 冷酷的画面,让人浮想无尽岁月以前那残酷的事实。 生命的不对等,尊贵,卑贱,享乐,奴役。 她的目光落在一道图案上。那是一颗脑袋。 不见刽子手,但人的脑袋却被斩了下来。 一道道身影远近出现,那巨斧毫不留情的砍下,脑袋便离开了身体。但是,那些脑袋的面孔,却是平静的,仿佛没有丝毫的不甘和痛苦。 “他们是自愿的,”她呢喃道。“并没有谁强迫他们砍掉自己的脑袋。但是,是为了什么” 咔擦。一道身影忽然从身后传来。她猛然扭过头,目光冷厉的望去。昏暗中,除了风与气流的移动,并不见其他的身影。她的眉头蹙起,然后她转身,慢慢的朝那边走去。那声音并不远,可她却走了很远。从一道道石柱身边走过。 风从窍穴划过,呜呜作响。 她停了下来,注视着远处。她抬手向自己的后背,却什么也没有抓到。她有些愕然,便扭头望去。背上什么也没有。她便转身扫视,找寻她的那柄重剑。剑不见了!这时候,旁边的石柱传来簌簌的音声。她回神望去,猛地啊了一声,身体飞快的朝后面退去。 昏暗的天地,满是孔窍的石柱,已经风化的不成样子。 风从孔窍滑过,音声凄凉哀怨。 在那石柱中,可见到嵌在其中的头骨,空洞的双眼、鼻子、嘴巴。 她捂着自己的嘴,面色无比的苍白,眸光也带着恐惧的光芒。 一颗颗头骨镶嵌其中,便如同那石柱的点缀。可那点缀却是可怖的,并不能为石柱增添丝毫的美感。难道,她想念道,是山壁图画上被斩掉的脑袋 忽然,远处传来脚步声。目光一凝,她朝那脚步声处望去,然后躲在了石柱的后面。脚步声越来越近,可却不见人影。她敛息屏气,凝神注目,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脚步声还在,已是近在咫尺,可她仍然没有见到来人的身影。 眉头拧在了一起,目光中带着疑惑和森冷。脚步声此时竟然远去。 她从那石柱后面探出脑袋,眸光熠熠的凝视着。 渐渐地,脚步声消失了。 她长吸口气,沿着那脚步声消失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片怎样的时空,她并没有留意,只是昏昏沉沉的天地,宛若是一个被封闭起来的洞穴。在这个洞穴\里,有山壁,有石柱,然后是坚硬的大地。这里死气沉沉,没有水,没有植物,甚至没有其他的生命。想到石柱上那密布的头骨,还有那山壁上的图案,她便对这里保持着警惕之心。 越往前走,光线便越暗,大地似乎呈弧形开始收紧。 她并未再听到那脚步声,只是往前走了有四五里的样子,前面传来了说话声。说话声很轻,她并不能确定那是人的声音,还是风的声音。所以,她继续往前走,当那说话声变得清晰起来时,她就停了下来。她看到了人影。 两个人影蹲在地上,似乎在找寻什么。 “怪了,”一人道。“怎么不见了呢” “你确定看见了”另一人道。 “我还没有老眼昏花,真的假的还是能分辨的。”最先开口的人道。两人背靠背注视着自己的脚下。 “那是什么东西” “圆鼓鼓的,好像是一只猫。” “猫” “只是好像,我也不确定,一溜烟跑到这里。” “可是这里并没有任何痕迹。” “怪了,怪了!明明是溜到了这里,怎么会没有任何痕迹呢” “嘘,别出声,有人。” 那两人忽然站了起来,然后一晃身到了左侧十丈之外。在那里居然有一片岩石。岩石如同珊瑚丛,有数尺高。那两人弓身站在那里,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前方。果然,有人从前方走过来。 当那人进入视野,那两个躲在岩石后面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人,居然没有脑袋。 躲在岩石后面的人望着彼此,眼眸深处的惊讶和恐惧一览无余。 而在远处的女子此时也躲了起来,她内心里的惊讶远比那两人更甚。无头的人,居然还活着。她想到山壁上的图案,那一个个自愿被斩首的人。他们或许知道,自己并不会死。 那无头的身影停了下来,似乎在找什么。不一会儿,无头身影蹲在地上,伸手在地上抚摸了一阵,旋即又站起身,转身朝右侧快步走去。当那无头身影消失在昏暗中,躲在岩石后面的人便走了出来,来到那无头身影先前抚摸的地方。 “他在找什么” “难道是那只猫” “你听说过无首氏吗” “无首氏好像在哪本古籍上见过,但没有什么印象了。” “我们过去看看。” 那两人朝着无首身影消失的方向快步而去。四下里一片寂静,连风似乎也消失了。她走了出来,沉吟半晌,也跟了上去。光线更暗了,视野已是一片漆黑。越往前走,空气也越滞闷。她边走边想,图案,无首,祭台,远古的灾变,却想不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隐约觉得在远古有一群怪异的氏族,为了应对灾变而斩首求活。生命无首,自然是会死的,可是他们竟然还能活下来,这已超脱了生命的规律。 他们施展了什么法术,能死中求活 那是一场怎样的灾变,能让一群人甘冒风险 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她连忙刹住脚步。 “怎么了”一人问道。 “我们最好别过去。”另一人道。 “为什么”前面那人道。“你发现了什么” “前面,”同伴道。“很危险。” 空气里弥漫着亘古的气息,那种深邃而蛮荒的气息,让生命警惕起来。黑暗中,有物体绵延,宛若是城墙。在那物体之上,有东西在滑动。忽然,一点光窜了起来。光亮撕开黑暗,视野中便出现一座狰狞的山坳。那山坳似乎并非山坳,而是巨人的脑袋。 前面那两人和她都大吃一惊,寒意自心底深处迸发出来。 栩栩如生的头颅,不只是人工而成,还是天然所成,卧在大地上。那入口,是头颅张开的空洞的嘴巴。鼻孔,眼洞,黑漆漆的仿佛随时能飞出怪兽来。 前面那两人在犹疑,而她已是绕到了一边,来到了山坳的附近。 气息更森冷了。 她悄无声息的飞了进去,迎着那寒冷的气流。 山坳的深处,有一处祭台,祭台后面是一颗巍巍的古树,古树盘根错节,将祭台环绕住。四下里簇拥着植物。植物如同钢铁浇筑而成,黑魆魆的散发出森冷的光芒。 她在距离祭台百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望着在祭台上伫立的无首身影。那无首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不知在等待什么。 当一道光在虚空绽放,整个天地的气流骤然涌动起来。 她仰头凝望,狂风在上空呼啸,气流如巨浪般翻滚。 那无首身影张开双臂,身体里发出那晦涩难懂的音声,如祈祷,如吟咏,如歌唱。祭台后的那棵古树这时候晃动起来,枝条纷纷舒展,根系如螣蛇漫舞。 狂风席卷,祭台下沉。 光从半空中垂降下来,让整个山坳变得苍白。 祭台已经下沉到视野之外,根系舞动的更加厉害,古树剧烈的摇晃。当一颗颗头骨从树冠中落下来时,一条根系忽然破啸而出,刺向远处的她。她猛然回神,跺地旋身朝后面退去。根系刺中山石,山石破碎化为齑粉。一条条根系密密麻麻的朝她飞去。 嗤啦一声,一道寒光忽然在面前斩落,根系断为两截,倒缩而回。 “我就说是你。” 一人大声说道,声音里带着欢喜和责怪。她回头望去,却是先前那两个人。这两人身材高大,装扮却是怪异。 “荼蘼幽鬼前辈。” “小荷姑娘,你可是让我们好找啊!” 大地猛然一震,便发出刺耳的轰鸣之声。幽鬼面色一凝,大声喝道,“快走!”三人旋身退飞,可是,大地崩溃,泥土山石化为虚无,一股庞大的力量卷袭而出,刹那间罩住他们。 “不好!” 荼蘼声音一落,三人已是被拽入了那无底的虚无之中。 整片天地,如时空崩溃一般,飞快的化为虚无。 再无山,再无地,只剩下虚空。 第九十九章 斩掉的脑袋中 幽暗的洞窟,自成一个时空。 空气滞浊,充斥着远古的气息。 祭台,藤蔓,雕刻,灰尘。 无首身影站在祭台上,用身体感受着周边的存在。 洞窟仿佛无限宽广,视野所及不过其中方寸。厚厚的灰尘连接成一片片,悬挂在洞窟的上方,在视野中重重叠叠,绵延不知多远。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时空虽然显得自成一体,却也给人以狭窄的感觉。 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这里的一切都和当初一模一样。 想到昔日走时的仓促,许多东西都来不及收拾,都被留在了这里。 无尽岁月过去了,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它们还在。 而这,便是他们一族的精神。 支撑着他们在永恒时空里砥砺前行的动力。 什么都可以变,什么都可以模糊,但是那融化在骨子里的精神,却是不容改变和模糊的。 无首身影身上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光芒席卷四方。 灰尘,藤蔓,尽皆在那光中消逝。 洞窟刹那间变得璀璨明亮,宛若初成而又被精心打磨。纤尘不染,明净透亮。 无首身影从祭台上走下来,不紧不慢的朝着前方走去。洞窟里的空气变得灵动起来。雕刻栩栩如生,仿佛正在孕育生命。壁上的文字、图案,也如活了似的在那移动。或许不过是光线形成的幻象。 百余丈外,洞窟变得高大深邃。 一尊硕大的塑像伫立在洞窟中央。魁梧,健硕,挺拔,如同一尊神像。无首身影站在塑像前,身体绷直,露出崇敬的气息。塑像是红色的,整体不见雕琢,仿佛天地生成,浑然一体。塑像表面并无衣物的雕饰,赤裸的身躯,是那充满力量的结节。 塑像没有面孔,脖颈处有一道裂痕,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斩击过。 无首身影跪了下来,匍匐在地,静默不语。 风从雕塑后面吹来,四周漾起沙沙的音声。 无首身影这时候竟然在颤抖,身体每一个部分都在颤动。 咔咔之声从雕塑上传来。无首身影直起身,似乎在注视雕塑的面孔。那音声从雕塑的脖颈传来。忽然,雕塑的头颅呼的一声滑落下来。无首身影一惊,身体刷的一声朝后面滑去。砰!硕大的脑袋砸在地上,大地猛烈的颤动。坚硬的地面,咔擦一声,裂开一道裂纹。 “为什么” 无首身影不可置信的叫道,声音充斥着愤懑和不甘。 “为什么巫尊,这到底是为什么” 无首身影的声音变得激烈而饱含怨念。 “计划已经进行,我们正避开杀机,为何,为何我们的脑袋回不来巫尊,当年致命一击尚且不能让你臣服,为何你现在却忍耐不住你是我们的主心骨啊,巫尊,你是支撑我们走下去的动力啊!如果你也如此,我们无首一族,又该怎么办呢时代变了,外面的情势变了,人族动\乱,神界软弱,猎道者不堪一击,我们掌控了局势,时空正在融合。巫尊,这是我们当初预料到的啊,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有资本去抗争去争夺啊!” 雕塑不语,砸在地上的无脸头颅默默的注视着情绪激动的无首身影。 沙沙之声还在,四下里光线暗淡,静寂异常。 “天地与我们同在,”无首身影声音低落下来。“无尽岁月我们都熬过来了,所等待的,不就是现在这个时刻。我们可以隐忍,可以遁世,可以将自己埋葬,可是我们却并非放弃自己。一直以来,我们都没有放弃自己。从诸族鼎立时候我们的孱弱,到战乱时候我们的崛起。巫尊,我们夺得道心,哪怕被时空追杀,我们也没有放弃,哪怕当时我们只剩下寥寥十余人,我们也没有放弃。巫尊,你是我们的首领,是我们的指引,我们不接受你的放弃,我们不同意你的软弱。道心还在我们手中,时空被我们掌控。在这破碎的天地里,无论神仙圣人还是超时空的存在,都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掌控力量之源,我们融合了多个时空,可以肃清时空中的痼疾,然后驾驭新的时空披荆斩棘,开辟属于我们一族的世界。” 无首身影再次匍匐在地,声音变得沉稳厚重起来。 “猎道者的出现,是我们破局的开始,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出现,我们才设计出封天禁地的陷阱。混沌不听指挥,已化为虚无。我们的敌人,只剩下它了。但是,它也不是当初的它了,我们时刻监视着它,知道在这千万年里,因为无数时空的内耗,而让它变得颓废了。巫尊。我们的敌人颓废了,可我们斗志昂扬,这便是我们的机会。时空融合完成,我们挥手间便能将这时空里的生命渣滓一扫而空,根本无需花费多少时日。巫尊,振作起来,我们的敌人需要你强悍一击,斩下它的脑袋为我们的胜利庆祝。巫尊,振作,振作起来!” 无首身影忽然挺直背脊,展开双臂,音声刹那激荡起来。 “吱吱!” 忽然,雕塑脖颈上传来细细的声音,瞬即便见到一团身影滋溜一声从那高处飞落下来。无首身影音声戛然而止,整个身躯赫然变得僵硬。气息凝滞,气氛压抑。寂静如同一柄随时出鞘的刀。 “啊,噬灵兽,噬灵兽,该死的孽畜,你竟然敢践踏我无首氏的神像,给我死来!” 无首身影暴怒,身影横移,狂暴的气劲竟然化作有形形态,如熊似虎,狂暴凶猛,爪牙舒张,刹那间竟是到得那圆乎乎的身影前。那圆乎乎的身影并不高大,形如猫鼠。面对如此可怕的有形气劲,那小家伙竟是直身而起,张口便咬了过去。如熊似虎的气劲呼的一声散了开来。狂怒而来的无首身影突然斜身远跳,身上的气息竟是有些恍惚。 此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也正是如此,才有了顾忌。 那小家伙直着身体,爪子舞动,发出吱吱的叫声,似乎在戏谑那无首身影,然后身体落地,滋溜一声窜向远处。无首身影呆了一呆,右脚一跺,大地竟是颤动不止。 “该死,该死,该死!” 无首身影怒吼,胸腔里充斥着怒意和恨意。可是,他此时除了愤怒,却无可奈何。那小家伙来头不小,历来算是自己这些人的克星。怎么办他转身正对雕塑,雕塑整个失去了那健硕魁梧的气势,整个便是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牙齿咯咯作响,拳头紧紧攥在一起。恨意化为力量,力量在身体里激荡。 忽然间,一道光从天而降,嗤啦一声,落在了雕塑与无首身影的中央。无首身影气息微微一敛,快步朝那光走去。 “怎么回事,巫尊的神像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光中走出几道身影,一人愤怒的喊道。 朝他们走去的无首身影停了下来,道,“是噬灵兽。” “噬灵兽” 光在消散,显露出来人的身体。这几个人尽都是无首的。 “噬灵兽出现在这里”先前说话的人问道。 “没错,巫尊神像的脑袋也是那孽畜使得怪!” “可恶!小小孽畜,竟是吃定我们了吗可恨!” “必须铲除它们。” “噬灵兽源自于混沌,当初混沌背叛,不甘受戮,竟是将自己的生命衍化出一部分来,化作了噬灵兽,噬灵兽深得混沌的某种真传,竟是让我们屡屡受挫。不过,那时候我们无暇关注它们,可现如今我们计划进行,一步都不能错,若是那噬灵兽成为变数,我们便满盘皆输功亏一篑。” “怎么办” “找到它们,杀了它们。” “调集血尸,务必斩草除根。” “可是人族、神和猎道者也需要处置,血尸正围剿他们。” “那也得把血尸调出来。人族、神和猎道者算什么,等我们将时空融合,他们便不过是蝼蚁,只能任由我们处置。” “那家伙怎么样了”一人忽然问道。 “呵,混沌尚且只能任由我们处置,他一个人族,又能如何放心,刑台一切正常。”另一人不屑的道。 “还是要注意,”那担心的人道。“那家伙虽然是人族,但来历还是有些莫名,而且混沌虽死,噬灵兽却还在,若是噬灵兽与那家伙聚在一起,我怕会滋生出什么变故来。” “那就钉死刑台,让苍蝇也无法飞到那里去。” 天地昏昏,万物沉沉。苍死的时空,正在腐朽沉沦。这时候,三道身影砰的一声砸在坚硬的地上。很快,一人爬了起来,目光一扫,发出愕然之声。其他二人先后站起身,顺着同伴的目光望去,也都惊讶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洞窟。” “好像是某座宫殿。” 视野远处,光线却是璀璨,可见到雕塑器具,琳琅满目。这些东西在这苍寂的时空里,自然成为了亮点。三人互相对望一眼,便朝着那边走去。他们所去的地方,赫然便是无首身影先前所在的洞窟。而此时,无首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们到得那里,便分散开来,各自探寻起来。雕塑矮小,却栩栩如生,纤尘不染,宛若珠玉所制。雕塑虽然矮小,却孔武有力,像是兵士、将领,没有五官的面孔给人一种阴森逼迫之感。青铜器局,形状各异,如人脸、如头颅、如獠牙,却都是一种不和谐的形态。壁上有文字,文字象形,给人以无限的想象;也有图案,简陋的线条汇成各种形状,生命,植被,山川河流日月星辰。 小荷凝视着壁上的图案,回想起先前所见的图案,这些图案竟出奇的相似。难道这两个地方都是同一个势力曾经生活的地方他们在表达什么难道仅仅是记载氏族的日常生活或日常生活中的某些重要事件如果是重要事件那又是什么重要事件呢她想起石柱上的头颅,便又想到图案中一群人自愿斩首的内容。于是,她的目光飞快的在壁上掠过,找寻那斩首的内容。 荼蘼朝远处的雕塑走去。那雕塑高大雄伟,却没有头颅。 一颗硕大的头颅静静的躺在地上,没有面孔的头颅,让人毛骨悚然。 幽鬼蹲在地上,伸手抚摸着地上的凹槽。凹槽中有干涸的血迹,那血迹已经深深的嵌在了石头中。他眯着眼睛,眸光幽幽,转过头注视着那祭台。他站起身朝祭台走去。没有灰尘,一切都如被人清洗过似的。光是璀璨的明亮的,仿佛这里哪怕与世隔绝亿万年,也保持着曾经的辉煌与繁华。 就在三人沉浸在各自的猜想之中的时候,忽然间,远处传来一声雷霆的震响。三人纷纷回过神,抬头望去,便见到远处黑暗中电光交织,璀璨纷繁。三人腾身而起,眸光熠熠神色严肃。充斥着电流的空气呼啸而来。 风在呼啸,气流如浪。 荼蘼脚下的头颅忽然砰的一声爆碎。荼蘼吓了一跳,往后撤出数步。仰头望去,尘土飞扬间,高大的雕塑轰然倒塌下来。远处的幽鬼大叫一声,荼蘼急忙飞身后退。轰隆隆巨响,大地猛烈的震颤着,尘土飞扬,乱石激射。一条条地缝嗤啦啦延展开来。 洞窟剧烈晃动,光线散乱飞舞。 “不好,这里要塌了!”幽鬼大叫道,却忽然见到小荷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壁画。他飞身过去,一把抓住小荷的胳膊。“都什么时候了还看,快走!”他拉着小荷便欲要离开,可手臂一扯,小荷竟是岿然不动。他愕然,惊讶的望着小荷。小荷却一甩手挣脱开来,抬手指着壁上的某块图案。 “你瞧。” “什么” “他们也有敌人。” 幽鬼朝着小荷指的图案望去,只见到一群人簇拥在一起,在这群人的不远处有一块模糊的刻痕,那刻痕辨别不清是什么,甚至形状也无法描摹,但从图案整体而言,却给人一种惊慌失措之感。 “那是什么” “断首,是为了求生,”小荷平静的道。“只有断首,才能从危机之中走出来。虽然无法猜想那危机是什么,但他们却这样做了。”她收回目光望着幽鬼。“记得那无头身影吗” 幽鬼点了点头,道,“你发现了什么” “他们就是这图案当中的人,”小荷道。“他们当初遇到了某种危机,或者说是某种可怕的力量,危及到了他们的生存,最后他们选择了斩掉自己的脑袋。虽然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究竟有什么说法,但如今看来,他们确是躲过了那场危机,不然他们现在便不会现身了!” 轰隆隆,雷鸣,地陷,宛若末日。滚滚尘烟汹汹而来。 幽鬼咬了咬嘴唇,然后摇头道,“现在管不了那么些了,我们须要尽快离开这里。”说话间便再次拽住小荷的胳膊,箭步而出,掠到了朝这边而来的荼蘼身边,三人朝着雷鸣相反的方向而去。 在雷鸣之中,有人在奔跑,有人在挣扎,有人倒在地上满身的电光发出凄厉的尖叫。 这些人,有人,有神,有佛,有猎道者。 他们如同被狩猎的猎物,惊慌失措,如过街老鼠。 小荷三人忽然停了下来,前面虚空中,一道道身影如陨石坠落一般,从视野中一闪而过,砸在了地上。三人心中惊愕,互相对望一眼,便拔腿跑了过去。黑沉沉的空中,一条条光缕交错而过。嗷的一声怒吼,一条龙裂开虚空,庞大的身躯轰鸣着拍向大地。 第一百章 斩掉的脑袋下 簌簌之声在昏暗中响起,汇成一条宛若流水一般的声线,朝着一侧飞快而去。此时,大地龟裂,天空中坠落下一道道身影。天雷轰鸣,电闪交织。地面裂出一道道的缝隙,缝隙绵延,横亘不知几千里远。 有人在狂奔,有人在尖叫,有人面色焦虑,有人眸光绝望。 小荷三人到得近前,却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这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个还未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丑颜,你还活着!”荼蘼惊喜的朝一人跑去。那人闻声一怔,扭头望来。那人虽然衣衫破烂头发披散,面孔却是清晰的。见着荼蘼,又见到不远处的幽鬼和小荷,丑颜面孔一抽,眼泪不由得滚落下来,他还未出声,荼蘼已经一把将他抱住。“谢天谢地,总算再见到你们了!” 砸在地上的人纷纷站起来,见到小荷三人,他们似乎才发觉自己并未死去,一时间惊喜交加,个个面露激动之色。这些人中不仅有丑颜,还有冥界的兵士,佛门的佛徒,各大门派的人物,有认识的,不认识的,这些人这时候竟然齐刷刷的出现在这里。小荷眉头一蹙,望着那裂开的天空,心中不由的惴惴不安起来。 小荷忽然看见菩提,便快步走了过去。菩提的身边是老僧,两人的状况看起来都不太好。 “大师,你见到我父亲了吗” 菩提眸光一凝,望着小荷道,“我们分开,再未见面。” 小荷双手绞在一起,眸光四下一扫,却未见到公输老人的身影。她道,“你们是何时分开的应该不会分开太远” “阿弥陀佛,”菩提双手合十道。“小荷姑娘莫要担心,公输施主修为惊人,必会安然无恙。” “是啊,父亲的修为神秘莫测,不会有事的。”小荷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确实相信公输老人的实力。此时,众人纷纷聚在一起。却有人望着远处逃窜的身影,不由得叹息起来。 “瞧见了吗这就是我们的敌人。先前何等的强大,可如今跟我们有什么区别。” “这些狗仗人势的家伙,也有今天!” “这就叫善恶到头终有报。” “瞧他们一个个的,丧家之犬也概莫如此。” “哼,就得让他们吃点苦头,不然真以为他们法力无边可以为所欲为了。” 一侧,荼蘼忽然问道,“丑颜,十尾他们呢”在这些人中,自己所熟悉的却有不少人不知身在何处。丑颜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略一沉思,便摇起头来。 “这力量把我们分开了,我落在了一口寒潭之中,除了遇见菩提两位前辈,其他人都是现在才见到。你们没有见到十尾前辈吗” “唉,我们都被分散了!”荼蘼叹息道。 幽鬼这时候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这里情况不妙,天地同时发动杀机,这里怕有变故,我们还是速速离开这里为好。” 荼蘼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点头道,“没错,叙旧留到后面来,我们快快离开此地。” 众人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便毫不犹豫的朝一侧平静之处奔去。 天雷滚滚,雷电从虚空劈向大地。 晃晃的光芒,不时刺痛人的眼睛。那呼啸的狂风和巨浪似得气流,时而从背后拍来,又时而从面前涌来,让人奔跑艰难,如风中之叶片浪中之浮萍。不过,他们到底都是有修为之人,再怎么艰难,到底还是朝前移动了不少。渐渐的,黑暗将他们包裹,他们还未意识到什么,已是身在洞窟之内。 这洞窟才是真正的洞窟,山壁,山顶,宛若是一座坟墓。 甬道延伸,黑漆漆的静寂无声。杂乱的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打破了这里的幽寂。众人不敢停留,耳边回荡的惨叫声,让他们根本无心思去思考面前道路的凶险。他们越行越远,甬道也越来越窄。 却在不远处的另一条甬道里,一群由佛徒、神和猎道者组成的队伍却是停了下来。 一名神开口道,“外面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连你们猎道者都不是对手” “呵,怎么,你不相信我们猎道者的实力”一名猎道者冷笑道。“如果不相信,那就脱离我们啊!” “阿弥陀佛,”一名僧人道。“现在大家同舟共济,都是一条船上的,莫要起了纷争,反而坏了我们的团结。当此之时,不论对方是何人物,我们所需的是尽快离开这里与宗门联系上。” 一名神沮丧的道,“我们已经陨落了不下二十人。” “阿弥陀佛,”又一名僧人道。“他们都是英勇而死,是我等楷模,即便不在了,也会转世轮回,成为我们之中的新生力量。” 一名猎道者走了出来,眸光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道,“敌人不明,时空陌生,这个时候莫要优柔寡断伤春悲秋,既然敌人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便自己开出一条道来,我就不信,他们能一手遮天断绝所有的道路。” “大人高见,不知有何策略”一名僧人问道。 那猎道者瞥了那僧人一眼,抬手指着前面那凹凸不平的甬道,道,“继续前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停留。” “如果我们的袍泽遇险呢”一名神问道。 那猎道者冷冷的盯着那神,道,“袍泽遇险也不能停。” 有人暗吸一口凉气,这是要牺牲同伴啊!可转念一想,这样做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强大的敌人不会给与怜悯,怜悯只会让更多人陷入险境。众人沉默。几名猎道者走在前面,其余人便默默的跟了上去。一路风平浪静,只是晦暗的甬道给人以阴翳森杀之感。 光线时明时暗,暗影幢幢如鬼魂在蛰伏。 犬牙交错的岩石,林立遍布,形态怪异如同喷薄欲出的猛兽。 行进了有百余步,忽然一人停了下来。 “怎么了”身边的同伴问道。 “你瞧这是什么”那人道。 “什么” 走在后面的几个人凑到了一块,注视着面前的石壁。石壁凹凸不平,杂色的岩石从山体中伸出来,形成各种形态。他们是注视的,却是一块岩石中的白色物体,那白色物体深深的嵌在岩石之中,看上去像一颗脑袋。这几个人注视着,便没有跟上队伍的步伐,渐渐的被抛在了后面。 一人伸手触摸,只觉得岩石冰冷刺骨。 “劈开!”一人举着刀道。 其他人点头,纷纷退了开来。那举着刀的人凝视岩石,吆喝一声,刀光一凛,便斩在了岩石上。岩石咔嚓一声竟是裂开了。岩石中的白色物体随着岩石的裂开而露出了真面目。这时,光线昏昏。裂开的岩石涌出一股寒气。这几个人凑到前面张望,寒意让他们浑身颤抖。忽然一人瞳孔收缩,猛地往后退出一步。其他人也发觉了什么,便欲要往后退去,可这时候,那白晶晶的物体忽然间飞了出来。 “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甬道中震荡,传出了好远。 行走在前面的人纷纷驻足,扭头朝后面望去。光线昏暗,甬道如同一只巨大的怪兽,已是舒展开了獠牙。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走”一名猎道者冷声喝道。 “有人被袭击了!”一神道。 “刚才怎么说的,即便同伴遇险,也不能停下,你们难道要违背命令吗”那猎道者不满的道。众人望着猎道者,心中却在犹豫。那猎道者冷笑一声,指着他们道,“呵,好,你们义气,既然不想走那便留下,我们走!”猎道者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阿弥陀佛!”一名僧人迈出一步,道,“猎道者大人说的没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时稍加犹豫,只会让我们愈发的危险,我们既然定下了规矩,便当按照规矩而行。” “秃驴,死的不是你们的人,你说话当然轻松!”一神呵斥道。 那僧人看了那神一眼,低声一叹,淡淡的道,“诸神自然勇猛,可我佛门自有远见,既然你们不听劝告,那便就此别过!阿弥陀佛!”僧人一甩袈裟,领先走了出去,其余的僧人自然没有意见,纷纷跟了上去。留下的神面面相觑,一时间游移不定,过了好一会儿,一名神咬了咬牙,一跺脚,狠狠的开了口。 “走!” 但在这时,甬道里却传出了簌簌之声和破壳之声。众神面色骤变,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甬道的壁上,山石裂开,一颗颗脑袋从中飞了出来。 山体,漆黑,阴风阵阵,血腥气味充斥在空气中。 一道身影盘腿而坐,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碎腐朽。 在那身影的周边,排列着密密麻麻的脑袋,那些脑袋竟是活生生的,各自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平静的望着那身影。空气在震荡,簌簌之声不绝于耳。那身影忽然大手一挥,一片脑袋便破碎时空,刹那间消失在原地。 “情势还是不明朗,”那身影声音暗哑的呢喃。“你们却按耐不住的开启了计划,实属不明智,这个时候我若是跳出来,怕是只会让我们无首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为了氏族的延续考虑,我不得不自毁金身,假死等待时机啊!” 有脑袋从远处飞来,张口喷吐出一片片鲜血,飞向那身影。 “你们说的那个人族,虽然从现有的种种迹象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可他能获得混沌的力量,且与混沌形成某种联系,这难道不值得我们警惕吗混沌死了,噬灵兽这个时候却冒出来,难道不正说明某种情况吗计划启动太早了,我们辛辛苦苦将猎道者引来,却还未让其爆发出其所有的毁灭力量,便贸然行动,如此这般,当初我们将猎道者引来是为了什么无首一族,向来是隐忍的,可你们却失去了氏族最重要的品质,变得急躁起来。唉,你们啊你们,到底让人有些失望啊!” 飞回来的脑袋很快又飞走了,它们就像是一群在黑暗中自由行走的飞蝶,来去匆匆,无影无踪。鲜血落在那身影身上,很快便融入了那肌体之中。血腥气味,更重了。那四下里的脑袋,变得跃跃欲试起来。忽然,那身影站了起来,双手一甩,周边的脑袋便纷纷飞了起来。 “他们若是失败了,便只能靠你们,你们虽然只是一颗脑袋,到底储存着我们氏族所有的信息,也对我们的前程知道的一清二楚。耐着性子,当一个猎手有什么不好,既然他们要动,那边随他们动,我们暗中施展些手段,或许能帮助他们,同时也能让我们强大起来。” 那些脑袋闻声纷纷落在了地上,眼睛也合上了。 那身影突然变得赤红,如同一团火焰,顷刻,他又变得幽蓝,如同透亮的精灵。颜色在变,变得频率越来越快,渐渐的,那身影被那光模糊了。 猎道者等人在挣扎,狭窄的甬道,无数的头颅,让他们惊慌失措,宛若陷阱之中的猎物。 而小荷一行人却是一路平静的来到了一处洞窟之内。昏昏的光线中,雾气从一口池子中袅娜而起。众人呆呆的望着那池子,不明白一路走来都如此的干燥,为何这里却会有一口如此大的池子。池子周边巉岩怪石,嶙峋密布,宛若是池子的城墙。池中的水不知来自何处,看上去无比的澄净透亮。众人早已饥饿口渴,见着这池子不由得流露出贪婪之色。 雾气弥漫,如云雾似得飘飞而起,却又在数尺高处消散。 池水平静,无一丝涟漪。 有人朝池子走去,站在池边张望。 有人皱眉,对于这人的举动觉得有些冒失不喜,却也没有开口制止。那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扭头招手道,“没什么问题,应该是地底的泉水。”说话间他已弯下腰伸手去捧水。后面的幽鬼皱眉,荼蘼张开了嘴想说什么,小荷却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抬手便要将那人拽过来。却在这时,平静的池水突然轰隆一声,冲起一道水柱。那捧水的人哎呀一声便栽入水中。 “不好,小王有危险!”几道身影急匆匆的扑了上去。 荼蘼一把将他们拦住,面色严肃的喝道,“这里有诡异,快撤!” 靠近池子的小荷也旋身而退,喝道,“走!” 水柱冲起,一颗颗阴森森的脑袋从水中飞了出来,张嘴发出那阴恻恻的怪叫之声。它们很快,如同暴戾的蜜蜂,朝着目标飞去。尖叫之声响起,嫣红的血在昏暗的洞窟中飚射。 众人惊惧,纷纷沿着原路后撤。 寒光闪现,却压不住惨叫之声的迭起。众人的心如坠入深渊,心中的希望刹那间湮灭。那一颗颗脑袋,密密麻麻足以让人毛骨悚然,更何况,它们却又如此的凶狂。 血洒在地上,一道道身影倒了下来。 当小荷等人沿着原路狂奔了盏茶功夫的时候,他们愕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群狼狈惊惧的身影。 猎道者,佛徒,神。 他们也看见了小荷等人,不由得在心中发出一声哀嚎。 路,被堵住了。 第一百零一章 斩掉的脑袋续 燃烧的浆液在脚下奔腾,周边巉岩怪石,重重叠叠,与那浆液形成鲜明的对比。 滚热的风荡漾着。站在那巉岩之上,人的身影如同尘埃般渺小。 十尾皱起眉头,目光从那如江河般的熔浆上掠过,落在对面的峭壁上。峭壁飞岩,这方时空在无尽岁月以前或许呈震撼世界,而今却被遮掩在这地下时空里。 熔浆似乎自诞生以来便没有停息过,从远处的一道山崖之下喷薄而起,顺着一条条岔道蔓延。也有熔浆从飞岩之上宛若飞瀑一般的倾泻而下。那些黝黑的峭壁和山石,似乎连熔浆也无可奈何。 空气是滞闷的,充斥着硫磺的气味。 滚热的风吹动了袍裙,吹动了她的秀发。可她却还未从惊讶之中回过神来。她坠入了深渊,小家伙挡住了那可怕的一击却又消失了。她本以为自己是坠入深渊的,可如今却在这尖刻萧瑟之地。 这是哪里自己来到这里意味着什么有怎样的惊天秘密等待着自己去找寻 她仰起头,头顶的天空是漆黑的,浓稠的墨汁没有留下丁点的缝隙。她所在的地方并不是最高的地方,只能算是整片山岩的腰部。轻轻吐了一口气,让纷繁的思绪沉淀下来。她不能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也不能无动于衷。她要找到一条路,一条可以离开这里的路。 想到荼蘼幽鬼,想到公输老人菩提等人,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在陌生的环境里迷茫 腾身而起,莲足在一道石柱上轻轻一点,身体如飞鸿一般轻飘飘的掠过。巉岩怪石,其实也有其独特的魅力。风景犹在,只是没有观风景的人。人如同在画布之中移动,人动,画面不动。 忽然她身形一滞,落在了一片三岔岩柱上。 对面一片山壁上,赫然有一个豁口,那豁口如同一张没牙的嘴。 在那豁口的上方,有一道轮廓模糊的雕像。 雕像与山,融为一体。 十尾深吸口气,飞身而去,转瞬已是到得那豁口前。 是一个山洞的入口。 她凝视着那入口,秀发在脸庞滑过,眸光熠熠而深邃。随后她仰头望向那雕像。雕像之高大,却非能一目了然。她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却仍旧无法仔细的观摩那雕像。她左右扫了一眼,便见到在山洞入口前方有一道孤峰。 峰并非峰,只是一根石柱,从那滚荡的熔浆之中矗立而起。 她微微犹豫,最后从山岩之中飞出,轻轻的落在了石柱顶端。 雕像高大,从整片山壁之中雕琢而成,与山体浑然。 雕像赤裸,无片缕雕饰,肌肉块垒,经络虬结,魁梧,彪悍,壮硕,充满了力量感。只是那雕像却没有面孔。 望着那雕像,她不由得有些出神。究竟是何人能在这样的环境里雕刻下如此雕像这雕像代表了谁曾经有怎样的生命在这里繁衍生息图腾即便是到了现在也还存在。它代表了某种希冀某种力量。 大自然的尖刻与凶险,让生命在恐惧与抗争之中找到了自己的希望。风雨雷电,火海洪流。生命再如何孱弱,只要活着,总会在艰难之中向着美好前行。道路是坎坷的凶险的,而希望却是光明而温暖的。 生命没有湮灭,便是在恐惧与迷惘中砥砺前行,没有失去抗争的勇气。 轮回更迭,一代代生命在那条路上越走越远。 除了雕像,没有文字,没有其他图案,可以为十尾解释它的存在。 这个世界有太多秘密,随着时间的流转,沉淀在整个时空之中。这些秘密偶尔会暴露在世人面前,可也有很多秘密永远也无法为人所知。这些秘密,串联起来便是这整个时空的生命。 暗自叹息,她从那石柱上离开,落在了山洞入口前。 山洞入口,给人以惊奇和不安。可是,她想要找到某个答案,想要找到一条自己的路。她攥紧拳头走了进去。空气滞浊的如同颗粒紧密的凝结在一起,让人肺腑刺痛。她小心而谨慎的前行,流溢着周边的动静。可惜,一路走来,似乎除了她,这时空并没有其他生命。 山洞蜿蜒,如同巨蛇的身躯,不知蔓延至何处。 当水声从前方传来,十尾不由得惊讶起来。这里居然会有水她快步前行,那水声便越发的清晰。当山洞变得豁然起来的时候,她忽然刹住脚步,双目圆睁,面露震惊之色。 别有洞天,如同步入了一方仙境。 云霭,竹林,流水,山石,轻灵的风迎面而来,气流蕴含着无穷的生命气息。 她呆呆的望着,身体不由自主的朝它们走去。 一洞之隔,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环境。 一方为死,一方为生。 生与死,竟是紧密毗连。 她站在竹林中,竹叶簌簌,绿荫环绕,流水不竭,生命不息。 她闭上眼睛,如在梦中游弋,畅快的呼吸着这灵动的空气。 她展开双臂,疲惫的身体如饮甘霖飞快的恢复,脏腑有力的搏动,血液如湍流般涌动。这一切让她如在仙境。生命在这仙境之中得到洗涤和净化。凡人与仙神,隔阂的根本便在于所生息之地的不同。 她想到青丘,青丘也有大片的竹林,清幽,雅静,没有尘俗的纠葛与烦扰。 缓缓睁开眼睛,她的脸庞如沐浴着圣光,脱去了疲惫与倦意,没有了尘垢与烟火,澄净透亮宛若那凝脂。只是一闪间,她的眼角忽然飞过一抹阴翳。她的身躯这时候突然倒退。竹林燃起了烟火,飞瀑化作了熔浆,山石草木,成了熔浆的世界。 她一脚踩在了一块岩石上,岩石却在熔浆上沉浮,身躯一晃,她几乎跌入那熔浆之中。突然的变故,让她心惊动魄,三魂七魄差点从躯体里飞了出来。稳住身形,她旋身后掠。却在这时,视野的之中忽然出现两道身影。那两道身影贴着熔浆朝她飞了过来。 山岩,峭壁,滚荡的熔浆汇成一条条的溪河。 四下里一片苍死,空气滞浊的难以移动。 灼热的风从他们的身边滑过。 “那是幻境,”小莲道。“原本我们也看到了你所见到的竹林飞瀑,可是王提醒我,万事万物不要轻信眼睛所见。” 十尾望着巨人王,王坐在一边,但身躯仍然高大的让人难以仰视。 “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跟你一样,也是莫名其妙便出现在了这里。我们本来是在王的老家,也就是东海秘境的坟冢之中。” “那里出了什么事” “无首氏,血尸,我们被追杀,逃到地下之后忽然整个时空便化为了虚无。” 十尾默然,想到自己的经历,便猜想到或许不仅仅自己这几个人,其他人应该也有相似的经历。她道,“我们得离开这里。” 小莲点头,道,“我们四下里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能给我们指引。” 十尾回头一扫,片片山岩如同屏风,错落有致的环绕周边,重重叠叠,如那花瓣包裹着花蕊。可是,世间哪有这样的花蕊她道,“那边有尊雕像,我不明白那雕像代表了什么,或许你们能从中发现什么。” “我去看看。” 王站起身道,瞬即一步步朝那雕像所在走去。 小莲看了十尾一眼,便也跟了上去。 十尾在原地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朝正前方走去。山岩的边缘如刃,锋利的足以割破人的肌肤。她走的并不快,目光在每一片山岩上滑过。山岩是死的,可却也有意无意的诉说着某些秘密。破解秘密,是需要契机的。可是契机又岂是那般容易找到! “你可记得曾经有哪个氏族有这样的图腾”小莲站在王的身侧,问道。 王凝视着雕像,雕像似乎也在注视他。他的脑海里并无相关的信息,只是稍一回想,往昔王国的悲惨便又翻滚而起。他压抑着内心的悲伤与痛苦,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在我们之前这个世界已经存续了很长时间,许多东西都淹没了,没有留下任何的文字记载。” “我们不知道,并不代表不存在。”小莲道。 “没错,”王道。“我们存在有多长时间,跟整个世界存续的时间相比,我们不过是恒河沙数。” “你还记得我们被裹挟时那些无首氏的身影吗”小莲抿着嘴道。 王点了点头,道,“他们似乎在祈祷。” “或者在做某种仪式,”小莲道。“吟咏、歌唱、跪拜,时空挪移,化实为虚,仪式的对象是谁时空都不在他们的眼里,又有谁能让他们如此恭维” 王面色凝重,右手轻轻的拍击着自己的大腿。 小莲望着他,目光却是变得锋利起来。 远处,十尾从山巅飞落,站在一块被山石包围的片岩上。片岩如同钢板,平整光滑,仿佛被人精心打磨过一般。她环顾四周,那片片的山岩倾斜展开,形成开屏的孔雀模样。脚下的片岩很薄,薄的如同一片冰。透过片岩,可以看见下方簇簇的岩石,以及那涌动的熔浆。 她蹲下身,伸手抚摸那片岩。薄薄的片岩,给人以冰凉的触感。忽然,片岩猛然一颤,十尾被吓了一跳几乎跳了起来。然后,周边的山岩哗啦啦闭合起来。十尾连忙腾身而起。却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了王的声音。那边怎么了十尾心念一转,一脚踩在一片岩石上,斜身如飞鸟一般从不断闭合的山岩中飞出。轰隆!整片山体骤然一沉,在底下涌动的熔浆忽然间飞迸而起。 视野中满是如火焰一般的熔浆,周边的山体,已经下沉了数丈高度。 小莲和王身在半空,他们身下的雕像竟是从山体中剥离出来,宛若有了生命一般抡起巨大的胳膊朝他们二人砸去。十尾避开熔浆,飞身朝着二人而去。小莲手持双剑朝着那胳膊斩去,王却是抓着一杆长枪破啸而出。 砰! 刺耳的震响骤然响起。小莲和王被可怕的力量震飞出去。 十尾化形,一条条尾巴疾驰而出,抓住了小莲和王。 巨大的狐影立在十尾的身上,那威严与霸道的气息激荡天地。 雕像嗷的一声怒吼,身躯扭转,双臂扬天,那飞溅的熔浆瞬息间飞落在它的身上。密密麻麻的赤红熔浆,在它的身上却无比的温顺。王忽然长叹一声,开口道,“我们都错了。” “你发现了什么”小莲皱眉问道。 “那不是熔浆,”王道。“那是血。” 小莲和十尾愕然。王道,“这里应该是蓄血池。记得那些无首氏吗他们的脑袋是在哪里被斩掉的他们的脑袋被斩掉之后是不是会流血血被储存在了这里。这里即便不是斩首台,也与斩首台相距不远。” 十尾眉头一挑,忽然扭头朝原先那如冰一般的片岩望去。而此时,那熔浆迸溅,山体沉陷,视野中早已是一片赤红,只是在那赤红之中隐约可见一片闪光。她抬手指向那闪光之处,道,“那边!” 雕像忽然间腾空而起,凌厉气势冲天而上,一条手臂宛若是大刀,呼啸着劈向了三人。小莲三人飞身而出,转瞬在那漫天的熔浆之中远去。手臂击空,可怕的力量却是斩击在地上,轰鸣之声,伴随着破碎而起。雕像腾空,一步迈出数里。小莲三人只觉得那威势笼罩,气息一滞,纷纷踩着在熔浆之上悬浮的岩柱借力腾跃。 雕像怒吼,双手一握,双臂从半空中劈下。 锋芒疾啸,气劲滔滔。 熔浆之上起伏的岩柱发出破碎之声,转瞬被那熔浆吞噬。 闪光近在眼前,可是小莲三人却被从半空中席卷而下的力量罩住,再也使不出力气来,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便要坠入熔浆之中。忽然,那闪光处突然跃起一道身影。那身影赤红如火,恍惚间已是从三人头顶而过。半空炸响,笼罩全身的威势倏然消失。三人急忙脚踩熔浆,旋身如燕,跨越到了那闪光之上。 寒意从脚底涌来,三人还未回过神,只觉得意识恍惚,瞬即随着那光闪消失在了原地。 可是,在这熔浆奔涌之地,那雕像却和一团赤焰身影碰撞在了一起。 彼此体型相差悬殊,宛若巨象与鬣狗。可是,那身形渺小的身影却爆发出更为强悍的力量。轰!雕像被击中,重重的砸入熔浆之中。那赤焰身影张口怒吼,露出那犬牙交错的牙齿,狰狞的面目宛若是邪恶的化身。那赤焰身影怒吼之后,冲天而起,光焰立时飙射四方。 满天满地的光焰,让那熔浆失色。 从熔浆之中挣脱出来的雕像仰头便欲要飞出来,却在它周身忽然出现一道道熔浆化成的身影,疯狂的扑向了它。 雕像挣扎、不甘、怒吼,却被那熔浆所化身影死死拽住,拖入了熔浆深处。 吼—— 虚空怒吼,如同天雷暴鸣,震颤周天。那飙射飞舞的光焰,纷飞漫舞,却是渐渐地暗淡。而在这时,熔浆干涸,大地苍老,虚空中的赤焰身影宛若流星一般刺落下来。轰!大地破碎,无数的岩石飙射飞溅。嗡鸣之声,倏然从地底深处传来。破碎之地,赤焰身影化为光焰,铺盖在一块雕刻着古老铭文的光滑石碑上。 石碑顶上,一颗骷髅头骨森森肃杀,如同镶嵌在石碑中。 第一百零二章 业火,寂灭 噼噼啪啪的音声在耳畔环绕,昏暗之中可见到那阴森森的脑袋拥簇而来。慌乱的人群,个个面如灰死。寒光交织在狭窄的甬道里,劲气激荡在那脑袋中,却不能伤其分毫。 一神惨叫,一颗脑袋死死地咬住了他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 一名僧人僧衣破碎,一颗颗脑袋一拥而上,瞬间将他覆盖住。 甬道突然坍塌,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菩提等人的面前。众人也不犹豫,瞬即从那洞口跳了进去。哪怕是深渊,此时众人已经没有了选择。 黑暗,寒冷,死亡拥抱着他们。 突然一道光在视野中划过,在那黑暗中飞坠的人心中一紧,倏然感觉踩踏在了大地上。有人惯性的蹲了下来,有人摔倒。杂乱的声音,充斥在黑暗之中。那光再次出现,纵横交错,化作一张绵密的光网。叮的一声轻响,有人在黑暗中喊道,“还不快走!” 那声音粗犷谙哑,霸道而威严。人群中有人耳朵竖起,惊喜的叫道,“冥主!” “别废话,不想死就快走!” 一道身影冲向了光网,手中一柄大刀劈砍而出。刀光匹练,照亮了空间。刀光与光网碰触,光网瞬即一分为二。魁梧的身影瞬即落地,既而叠步而起,拖着长刀溅起一串串的星火。 众人狂奔,虽然不知将其往何处,可是生命在无意识中自动做了选择。 黑暗,光灭,杂沓的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 汗水无声的落在地上。 “这边!” 冥主跑到了前面,将手中长刀一侧,大声喊道。 黑暗中无法分辨方向,更无法查看周边的情况,众人盲目的跟随着。如同一群瞎子有了指引。 大地在震颤,嗡鸣之声在黑暗中舞蹈。 有人摔倒在地,泣声喊道,“不要扔下我,帮我!” 有人撞在了坚硬的岩石上,闷哼一声,立时弹飞出去。 有人脚步踉跄,锋利的刺嗤的一声刺进了大腿,那人也不吭声,一把斩断利刺,拖着受伤的腿继续狂奔。 黑暗给人以恐惧,仿佛黑暗本身就是生命的仇敌。 黑暗也给人以紧张,仿佛那里蛰伏着无数凶猛的野兽。 狂奔,前进。只有尸体才会停留。 忽然,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后面的人哀嚎起来,有人叫道,“没路了吗我们死定了!” “这边!”冥主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哀嚎声戛然而止。 黑暗中,他们改变了方向,本先笔直向前,而今折身往左。他们绕开了一块巨大的岩石,踩踏在一片湿漉漉的地面上。湿漉漉的地面让人倍感折磨,大大降低了他们的速度。不时有人滑倒,不时有人碰撞在一起。 “前辈,我们要去哪里”终于有人问道。 “别说话,跟着我走就是。”冥主道。 “前辈来过这里”又有人问。 冥主没出声,一双眼睛圆睁着仿佛随时会裂开,眸光深邃而锐利,如同枪芒。只是,谁也不知道此时他的脑海里却翻涌着可怕的画面。深渊,飞行,死亡。无论是神还是人,亦或是自以为是的猎道者,在那无形的力量中都毫无还手之力。哪怕是他这坐镇一方的冥主,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生命在那深渊里化为齑粉。 生命的陷阱,死亡的深渊。 他的眼眶此时湿了,温热的泪光闪烁着。 那个王猛就在他身边砰的一声爆碎的,哪怕此时他的身上,也还残留着王猛的碎屑。 突然,他脚步一滞,瞬即弓步而出,手中的长刀一旋,嗤的一声刺了出去。冥主的举动让身后的人大吃一惊,纷纷举起兵刃,警惕着周边。轰的一声巨响,有碎石飞溅而来。冥主一刀将一块挡在面前的岩石刺碎。脚下一停,他扭头回望。忽然,身后的小荷长身而起。 “小心!” 冥主的反应极其迅速,小荷话音未落,他已朝右侧滑步退去,同时手中的长刀一横,劈向半空。金属交击,星火迸射。在短暂的光亮下,可见到一张金属的脸孔。那脸孔随着光灭而消失。小荷落在冥主的身侧,注意着周边。 众人都停了下来,围成一圈。 “前辈,您没事”小荷问道。 冥主应了一声,道,“我们走,不过都小心些。” 却在他们身后百步之外,狼狈不堪的猎道者、佛徒和神组成的队伍却犹疑的望着远处。 “他们去了那边,大人,我们是不是跟上去”一名僧人道。 猎道者的损失与他们相比要少不少,却也折损了好几个人。一名猎道者瞪了那僧人一眼,道,“他们这是自寻死路,你们没看见刚才那张脸吗哼,他们触怒了这里的禁忌,禁忌跟上了他们,妄想能活着走出去,他们这是做白日梦。” “那我们怎么办”一名神问道。 那猎道者四下扫了一眼,抬手指着右侧道,“我们去那边。” 几名神互相对望一眼,对那猎道者的决定有些怀疑。只是佛徒却纷纷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赶紧赶路。”猎道者哼了一声,甩手便朝右侧走去。猎道者和佛徒走得很快,游移不定的神却在原地举棋不定。 “王曾说过,人族虽然鄙陋,却有小智,能趋利避害。” “这次我们折损不少人,是我们诸神的损失,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可是,”有一个神迟疑的道。“若是我们与他们不保持同一意见,怕是会产生误会。” 最先说话的神冷哼一声,道,“我们诸神何时需要看别人的眼色行事!更何况,我们的人死的越多我们诸神的力量便削减的越厉害,他们巴不得我们孱弱呢!” “那我们” “我们跟上那些凡人。” 这些神取得了一致意见,便匆匆的朝着冥主他们所去的方向而去。猎道者等人已经走出很远,一名僧人回头看了一眼,见神没有跟上来便咕哝了一句,旋即快步做到一名猎道者身边。 “大人,那些神不见了。” 那猎道者停下脚步,回头扫了一眼,面色不善的道,“他们想死便去死好了,没了他们,我们难道就走不出一条活路嗤,到时候看看那什么狗屁神王有什么脸面在我们面前倨傲!” 僧人们闻言心喜,如此一来,诸神在猎道者中的地位下降,那他们佛门自然在猎道者的心里地位上升,这对于佛门而言不啻于天大的好事。那僧人双掌合十,笑了笑道,“有诸位大人指引,我们必然能逢凶化吉。” 他们走了盏茶功夫,忽然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僧人们仰头望去,在黑暗中有一抹光凝滞,光映照下,可见到一片幽冷的光影。 猎道者们皱眉,一人提着镰刀大步朝前走去。 僧人们心中惴惴,莫名的不安在心底里升腾。那朝前走去的猎道者忽然拔地而起,手中的镰刀化作一抹弧光,疾驰朝着那幽冷光影而去。嗤啦一声,半空中脆响,幽冷的光影瞬即裂开,化为两半,就连那光也断开了。那猎道者落在地上,回头道,“是晶石。” 众人长舒口气,纷纷朝那猎道者走去。僧人们也暗自念着佛号,祈祷着佛祖的庇佑。正当他们松弛神经继续朝前走的时候,那裂开的光和幽冷的光影忽然间化作无数的光点,俯冲疾啸。众人闻得那声音,纷纷驻足仰望,顿时面色骤变。 “不好,快跑!” 一名僧人转身狂奔。 一名猎道者狠狠的在地上跺了一脚,旋身而起,长啸挥刀。 僧人们都跑了,只剩下猎道者纷纷拔刀扑向俯冲而来的光点。 刀光,劲气,锋芒。 刹那间的接触,刀光破碎,劲气消亡,阴冷肃杀的气息扑面而至。 一名猎道者噗通一声栽落在地。一名猎道者匆匆赶到近前,探手查看,却忽然惊叫一声,挺身便欲退开,可是一条触手般的暗影一下子扯住了他的胳膊,嗤的一声,胳膊断开,鲜血喷溅。那触手般的暗影团身而上,一下子卷住了那猎道者的脖颈。 “啊!” 凄厉的叫声在这绵亘无垠的黑暗中回荡。 半空中的猎道者急忙落地,拔腿狂奔。可是,那些光点并未落地,而是悬浮而起,蜂拥扑向了他们。惨叫声接连响起。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和死亡的气味。 僧人们跑的很快,那声声惨叫刺痛他们耳膜,也差点击碎了他们的心脏。冷汗浸透了僧衣,恐惧驱走了他们内心的信仰。他们踉踉跄跄,如同没有神魂的行尸。 冥主等人在一片月牙形的山坳前停了下来。黑暗到了这里停下了,昏暗的光线在视野中跳跃。沉沉天地,昏昏时空,让他们抓着仅有的希冀,让生命倔强的生存。冥主皱眉,回头看着菩提等人。幽鬼一声低叹,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我进去看看,诸位在此等候,若是有任何异常,且请速速离开。” “我随你一起去。” “我也去。” 丑颜和小荷同时开口,话音一落,两人望着彼此。荼蘼却走到幽鬼的身边,道,“我和幽鬼相伴千万年,彼此早已心意相通,我跟他一起去。” “荼蘼!”幽鬼叹息道。 荼蘼朝幽鬼点了下头,便朝那山坳走去。幽鬼扫了眼众人,对小荷和丑颜点了点头,便跟了上去。两人进入山坳,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冥主回头看着狼狈不堪的众人,冥界的人纷纷走了出来,冥主望着他们,心中满是感慨。这可是冥界的精锐啊,如今却只剩下这些了! “大人!”勾离鼻子一抽,心酸的几乎要哭出来。 冥主在勾离的肩膀上轻轻一拍,道,“不要说了,大家都不容易。” “公子他” “我们会找到他。” 这时,后面的人却有些骚乱起来。众人纷纷朝身后望去,却见到了一群神不断的靠近。众人登时警惕起来,面露憎恶之色。那些神在丈许外停下脚步,面色清冷,毫无羞惭之色。 “你们跟来干什么”有人怒道。 “呵,这里是你们的吗,我们不能来”一神冷笑道。 “卖主求荣之辈,”有人骂道。“跟着你们的主子就好,跟着我们干什么怎么,你们的主子保不了你们,舔着脸来找我们了” “你找死!”一神怒道,身上的气势立时展开,扑向了那人。那人却也不怕,挺胸而立,手中的刀抬了起来。 “都干什么”又一神走了出来,面露不悦之色,先是将那扑向那人的威势拦下,既而瞪了眼自己的同伴,随即朝众人望去,淡淡的道。“诸神自然不甘与你们这些凡人为伍,但是现在我们面临共同的敌人,大家都想活着,此时我们争斗起来,我想对谁都没有好处。”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冥主的身上。 冥主神色淡漠,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心思,但若想借我们的生死来成全你们自己,怕你们打错了算盘。冥界不惧诸神,你们莫要自以为是。” 那神淡然一笑,道,“诸神也不怕冥界。” 冥主冷哼一声便被转过身,静静的望着山坳的入口。其他人见此,虽然对诸神不满,却也不再说什么。而诸神也静静的站在那里,与对方保持距离。好一会儿,山坳中走出一道身影。丑颜最先跑了过去。 “荼蘼前辈呢” 幽鬼笑了笑,道,“没事,里面很安全,大家快随我来!” 一群人悬着的心终于落地,面色也好看了许多,纷纷朝山坳走去。 荼蘼站在一棵苍死的树面前,面孔皱起,目光内敛。这棵树形态如一个挣扎的人,枝丫干枯,沧桑古老,似乎存在了不可估量的岁月。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仍在思索。这棵树给他一种莫名的感触,仿佛是在与死亡对视。那树自然是死了,在岁月轮回里没有化为尘埃已属非凡,只是它那保持着死亡的姿态,仿佛在告诉他,生命的倔强和坚不可摧,同时也在诉说生命的对手可以将倔强和坚不可摧碾为齑粉。 这是矛盾的想法,可却并存。 身后的人不断靠近。荼蘼心中一叹,便缓缓转过身来。 “你在看什么呢”来人问道。 荼蘼面色骤然一变,身体后仰,五官一下子扭曲起来。而这时,那说话的人一只手已经捏住了他的咽喉,那焦灼的面孔上露出一抹阴森的笑意。 “你既然对这棵树如此感兴趣,那我带你进去看看,我们互相探讨如何” 荼蘼张着嘴想说什么,可是声音却被那只手捏住了,根本发不出来。而远处,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荼蘼的瞳孔收缩,眉头拧在了一起,一张脸憋涨的如同气球一般。那人轻笑一声,一股阴风飘然而起,两人消失在了原地。只剩下那棵苍死的树,依旧展着那嶙峋的枝丫,一副垂死挣扎的样子。 “咦,荼蘼呢” 第一百零三章 业火,寂灭中 一棵棵枯死的树散布在这苍茫的世界里。 有风,吹奏着古老而晦涩的音声。 苍茫的时空,分辨不出是因为光的缘故,还是因为这世界本来就是如此。 树下,端坐着一个人,削瘦,单薄,却如剑器一般的刚毅,宁折不弯。皓雪一般的白发披散在肩头,褪色的白色衣裳,浸染着岁月的沧桑。一对剑眉入鬓,一双星目闭合,薄唇如刃,鼻子挺直,一副严肃而冷静的气色。 荼蘼坐在对面的树下,一睁开眼便见到了对面的男人。 “你是谁”荼蘼问道。 那人睁开眼睛,眸光熠熠,深邃如锐利。 “你又是何人” “呵,耍弄障眼法将我带到这里来,你却问我是何人呵呵,说,你到底意欲何为若是想让我与你同流合污,那便死了这心思!我荼蘼即便是死,也不会与你这样的小人为伍。” 望着荼蘼那宁死不屈的模样,那人有些错愕。但那人却并未就此轻信荼蘼,道,“我无话可说。” 荼蘼讥笑道,“有什么手段使出来,看看你荼蘼爷爷会不会屈服!” 那人不以为意,缓缓闭上眼睛。天地苍茫,时空如死。一棵棵树木枝丫横斜,一副临死不惧的样子。大地是白色的,坚硬的如同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萤石。空气冷冽,气温刺骨。四下里一片寂静。 荼蘼盯着那人,可那人那淡漠的样子却又让他无计可施。难道面前这人跟自己一样,也是被那焦糊面孔的人带进来的于是他上下打量那人,挺直的背脊,严肃的表情,那淡淡的剑气,若是在别处,荼蘼自然会觉得此人是刚正不阿的侠士。可这里是何处哪怕是圣人也有可能是妖魔所化。 不由得他想到幽鬼他们。他们现在怎么样那焦糊面孔有没有对他们出手 心中不由的焦虑起来,若是自己能仔细一些警惕一些,或许便能警示他们。 对面的男子忽然开口道,“你的心乱了。” 荼蘼狠狠瞪了那人一眼,道,“关你什么事。” 那人道,“心乱则千头万绪,意志不坚,容易为邪魔所趁。” “呵,”荼蘼冷笑道。“说的好像你不是邪魔似的。” 那人徐徐吐了口气,睁开了双眼。他道,“我本在人世,极夜降临,天崩地裂,一转眼我便出现在了这里。” 荼蘼抱着双臂,冷眼讥笑,心道你就在这里装,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那人继续道,“这里没有路,在你到来前没有其他人,这里就像是一个封闭的空间。” “你是在告诉我不要企图逃跑”荼蘼道。 那人低叹一声,不管荼蘼是否讥笑或者不悦,只是道,“如果你能找到出口,告诉我一声。”说完便闭上眼睛,如老僧禅定。荼蘼张开了嘴却没有说出心里的话来,只是好奇的打量着那人。渐渐地,荼蘼对那人的敌意弱了一些。 荼蘼扭头望去,四下里一片苍白,大地上如落满了积雪。 他站起身,先是看着自己面前的枯树。这枯树与自己在山坳里见到的枯树竟是如出一辙。苍死,不屈,倔强。他晃了晃头,心中警惕起来。自己会落到如今这地步,便是被那枯树迷惑了心智。目光掠过,一棵棵枯树散布周边,高矮竟是差不多,就像是果园里的果树,都被人精心修剪过。只是枯树的形状各异,枝丫展开,形成一幅幅可以想象的形态。 如人的各种抗争姿态。 一步迈出,荼蘼便在那枯树间行走。 树下的那白发男子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对于荼蘼的举动无动于衷,仿佛他早已知道荼蘼的打算以及最终的结果。平静的面容,是思绪的单纯,是内心的空静。淡淡的气息萦绕周身,虽然微弱,却也蕴含着剑道的锋芒。 荼蘼的心绪确实是乱的。他行走着,脑海里既对这里充满疑惑,又担心幽鬼他们的处境,更怀疑那焦糊面孔的身份。这些思绪混杂在一起,让他的心境难以平和。如此想念间,他的脚步便加快了。 一棵棵枯树从身边掠过,他希望前面有一条路,能让他重新回到山坳。可转瞬间,他出现在了那白发男子的身边。荼蘼一怔,呆呆的看着那白发男子。怎么会这样 “走不出去的,”白发男子道。“以树为界,再迈不出一步。” “你试过” 白发男子苦涩一笑,睁开眼睛望着荼蘼,道,“我向四个方向走了不下一千次,每次都回到这里。” 荼蘼倒吸一口凉气,心道,难道是阵法 白发男子似乎猜到荼蘼的心思,道,“不是阵法。” “你怎么知道” 白发男子忽然腾身而起,一柄剑器嗡鸣而出,化作寒光斩向四周。 荼蘼身躯后仰,吓了一跳,以为那白发男子想自己发动攻击。可是那剑光飞向四周,旋即在那棵棵枯树之上炸响。好快的速度,好精妙的剑法!荼蘼心中叹道。白发男子飘然落回原地,盘腿而坐,静静的看着荼蘼。 “你看到了什么” “结界。” “没错,那些树被某种力量庇护着,无论怎么攻击,都不能伤其分毫。” “可若是阵法,也可以以树为阵基。” “确实,但你从树上看到阵法的痕迹了吗” “或许是阵法太过玄妙。” “也有可能,若是如此,我们便麻烦了。” 荼蘼垂下头看着脚下那苍白的土地,不论是阵法还是别的,他都麻烦了。走不出去,便如同被囚禁在监牢之中,无论自己如何心焦,也无济于事。只希望幽鬼他们能识破那焦糊面孔的诡计,平安无恙! 颓然后退,荼蘼坐在了树下。 “你放弃了”白发男子问道。 “不然呢”荼蘼道。 白发男子望向远处,眸光深远,道,“我不能放弃,我的徒弟还在外面现在不知生死,还有一群人信任我指望着我带他们走出一条路来。我若是放弃了,他们就会失去信心。” “你叫什么名字”荼蘼忽然问道。 “欧阳。”白发男子道。 “这是姓,名字呢”荼蘼问道。 “姓代表了父母,是生命之根,但名字如浮云,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关系。”白发男子道。 荼蘼哑然失笑,觉得这人真是个不错的人。他道,“你是剑修” “练剑四十二年。” “你的剑道是什么” “人剑合一。” “难啊!”荼蘼叹息道。“任何一种武技,最高境界都是化为一体,可到底是难以做到的。只要活着,生命总是或多或少的掺杂着某些欲望,欲望不断,便难以做到物我两忘。” “我能做到。”白发男子道。“而且已经做到。” 荼蘼讶然的看着对方,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自信坚定,让人心绪激荡。隐约间他仿佛见到了一柄剑,坚不可摧,宁折不弯。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这时,一股阴风忽然在两人面前旋起。两人都不由得迷上了眼睛。一道身影飘然出现。荼蘼和那白发男子站了起来。 “呵呵,你们聊得可真热络啊,让我羡慕的真想杀了你们当中的一个,然后与剩下的人谈谈心。”黑袍,焦糊的面孔。荼蘼瞳孔收缩,猛然抬手便拍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荼蘼吼道。 那焦糊面孔身影一闪,避开了荼蘼的攻击,转瞬出现在荼蘼的身后。白发男子拔剑而出,喝道,“他在你背后。”剑光疾驰,化作漫天星光,射向焦糊面孔。啪的一声,焦糊面孔一掌打在了荼蘼的背上,而后身体一斜,迎着那激射而来的剑光轻轻一挥。剑光消失,白发男子手中的剑叮的一声,反弹向白发男子的身后。白发男子踉跄后退,而焦糊面孔紧随而来。 “你为何把我带到这里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白发男子盯着对方,冷声喝道。 焦糊面孔咧嘴一笑,双掌忽然一错,但听得白发男子胸膛传来噗噗闷响,白发男子撞在了枯树上,身躯一滑,如泥委地。焦糊面孔站在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俯望着他。 “这里太安静了,除了我,还有这些枯树,实在找不出一个人来陪我打发这漫长时光。而你们机缘巧合出现在这里,我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带你们进来,是为了让这里更多些人气,更多些热闹,也让我能有些乐趣。” 焦糊面孔仰头望着白晃晃的虚空,道,“一个人太孤单了,生不如死啊!” 焦糊面孔忽然一闪,消失在了原地。白发男子和荼蘼四下张望,却再见不到他的身影。两人对望一眼,彼此眼中满是震撼和疑惑。这人到底是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忽然,白发男子身后的枯树嗤啦一声燃烧起来。 白发男子痛叫一声,急忙腾身跃起,从那燃烧的枯树身边避开。烈焰烧灼白发男子的后背,虽然只是轻轻一灼,却也让他痛苦万分。他避了开来,然后旋身让后背重重的砸在地上。可是,那痛苦却没有减少分毫。 不远处的荼蘼正欲起身去帮助白发男子,可这时候,他身边的树叶燃烧起来了。 热浪瞬间席卷开来。 两人如身在蒸锅之中,热浪让他们窒息,让他们如同欲要被蒸熟。 两人在挣扎,身体不断砸在地上。 远处,焦糊面孔望着团团烈焰,望着那挣扎的身影,丑陋的面孔漾开一抹冷酷的笑意。 山坳传来轰鸣之声,大地崩裂,山石激射,一棵棵枯死的树木化作烈焰。 幽鬼等人乱成一团,想要从山坳的出口离去,却赫然发现那出口已经闭合。他们围成一圈,面对着那不断腾起的火焰,脚下的土地裂出一道道口子,飞来的石头被斩为碎屑。正当他们心急如焚的时候,忽然虚空中传来轰鸣。他们仰头望去,却见到洪流从天而降。 “避开!” 人群散开。洪流轰隆一声砸在山坳中。 湍急的流水,瞬息间淹没了山坳。 可是,那烈焰却并未熄灭,仍在那湍急的流水中飞舞。 洪流不断,滔滔不绝,冲击着山坳每一寸空间。 众人掠上半空,在湍流之上惴惴。这时,一人忽然指着远处喊道,“是那些秃驴。”一群僧人从远处而来,无比的狼狈,仿佛身后有穷凶恶极的猛兽正在追赶他们。当那些僧人望见山坳上空的人群,惊喜的叫了起来。 “啊!” 但惊喜只是刹那,很快那些僧人便在远处炸成了血雾。 猩红的雾气横漫在视野之中,让人群不由得寒颤起来。 一道道无首身影出现在远处,正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他们来了!无首的身影,远比恶魔还要可怕。 突然,那湍流之中的烈焰飞了起来,在众人的视野中,那些烈焰化为一体,迅速的化作一道身影。 “你们来了!哈哈哈哈,你们终于来了!” 那烈焰所化身形大笑着飞向那些无首身影,无首身影一怔,突然急匆匆的倒飞出去。众人惊愕,一头雾水。可那洪流中这时候却传来了惊叫之声。众人仰头望去,一条龙咆哮着直冲下来。勾离面色一喜,大叫道,“是公子!”冥主冲天而起。 苍龙的后面,还有无数的身影被洪流裹挟着砸下来。 纷乱的音声,刺耳的轰鸣。 远处黑暗中,惨叫之声迭起,鲜红的光焰闪烁飘忽,宛若鬼火。 轰! 湍流卷起一道道巨浪,一片血色从巨浪之中飞驰而出。 血光,寒光,尖叫。 苍龙砸在水面上,迅疾腾身而起,怒吼着喷出一道火焰卷向从巨浪之中飞出来的血色。那片血色眨眼间化作一道道身影,那些身影宛若猛兽一般扑向人群。有人砸入水中,有人在半空中化为碎片。 轰鸣声,不绝于耳。 “小心,是血尸!”小荷大声喝道,立时扑向一头血尸。 菩提等人也纷纷施展开手段,与血尸纠缠在一起。 而此时,被烈焰围困在中央的白发男子和荼蘼忽然被一片水流浇湿了身体。那水流一落,身上的痛苦便弱了几分。两人心中一喜,纷纷腾空而起。烈焰扑了上来,可是,从虚空中落下的水流却是湍急勇猛滔滔不绝。水流压制了烈焰,白发男子和荼蘼纵身而起,顺着那水流而来的方向,一瞬间冲了出来。 两人只觉得眼前一晃,哗啦一声,已是破水而出,便见到无数的身影正自激烈的争斗,宛若战场。两人呆了一呆,荼蘼却很快发现了幽鬼等人。他们没事,太好了!荼蘼绷紧的心弦一松,长舒口气。可是眼前的局势却又让他紧张起来。 “荼蘼!” 第一百零四章 业火,寂灭下 无首身影在前方天地交接之处停了下来。 天空倾斜,地面上升,天地交接之处呈现一片幽蓝。 无首身影一共有六人,而他们的敌人却是一个。 一个火焰化成的身影,一个面庞焦糊的身影。 那面庞焦糊的身影也停了下来,冷冷的注视着无首身影。许久,一名无首身影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面庞焦糊的身影尖锐的道。“你们活活困了我亿万年,亿万年,在那死气沉沉地方,死又死不了,活又活的不痛快,你们现在居然问我想怎么样” “你莫忘了,你能有灵智也是我们创就的。” “哈,那我还得谢谢你们是不是” “你不应该出来。”那无首身影道。“局势一如曾经,你如今出来只会让你自己面临可怕的境地。” “还有什么能比将我囚禁在一个了无生息的地方更可怕!”焦糊面庞的身影怒吼道。 无首身影沉默,面庞焦糊的身影却甩出一团烈焰,烈焰疾驰而去,刹那间到了那说话的无首身影面前。那无首身影一惊,急忙滑身避开。烈焰落空转瞬又飞了过来。那无首身影惊怒交加,一边躲闪,一边怒道,“难道你真要与我们为敌” “为敌”面庞焦糊的身影冷笑道。“你们也配!” 簌簌之声响起,一团团烈焰如电光一般的射了出去。六名无首身影,立时间变得狼狈起来。他们只能躲闪,似乎生怕与那烈焰相触。而面庞焦糊的身影却是展开双臂,仰望那倾斜的天空,呢喃道,“亿万年,亿万年,囚牢的生活,我都快疯了,真的快疯了!我只能日复一日的跟自己说话,只能燃烧自己的身体取乐,痛苦啊,无穷尽的痛苦包裹着我折磨着我,让我痛不欲生。可现在,我终于出来了,我的愤怒,我的狼狈,我的不甘,现在要宣泄,宣泄在你们这些蠢虫的身上,让你们体会体会我所受到的痛苦。” 轰! 他的躯体竟然化作了腾腾的烈焰,烈焰冲上苍穹,宛若燃烧的天地之根。然后,凶猛的烈焰狂袭,刹那间笼罩住六名无首身影。无首身影立时间被烈焰包裹,发出凄厉的惨叫。那烈焰,撕开了他们的仿佛,烧穿了他们的肌肤,焚化了他们的神魂。 凄厉的惨叫,在天地之间震荡,让这灰沉沉的天地,一瞬间蒙漫上阴冷的气雾。 却在这时,一排排的脑袋突然之间出现在了烈焰的四周,浩浩荡荡,宛若银河之中的星辰。烈焰一晃,恢复了人形。他凝视着那一排排的脑袋,双目微微眯了起来。 “巫尊,你居然还没有死!” 最前排的脑袋张嘴发出怪异的声音,朝着他扑了上来。 他挥动双臂,一串串焰火向四周飞去。 焰火落在脑袋上,脑袋在燃烧,却依然固执的朝他扑来。 他的每天粗在了一起,那焦糊的面孔是阴冷,还有一丝不安。 当那燃烧的脑袋到得近前,他猛地化作烈焰,汹汹的烈焰如蜂拥的海水,刹那间将那脑袋淹没,并向四周蔓延。凶厉的气息,暴怒的气息,充斥在每一寸空间之中。转瞬间,天地横亘着一片的赤焰,赤色的光让天地黯然失色。那些密密麻麻的脑袋,已经被吞噬,被灼烧。 却在那片赤焰之中,一颗脑袋忽然间飞了出来。 一串光焰朝那脑袋拍去。 那脑袋猛然转动,迅疾化为一道身影,那身影一掌捏住飞来的光焰。 光焰在掌间湮灭。 赤焰中央,半截身躯冉冉升起。那是焦糊的脸孔,是被红光浸染的脸孔。 “巫尊,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业火,何必呢” “呵,是不是想不到我还能从那里出来” “很多事情都是超乎预料的,我们怎么可能掌控一切呢” “你们算计整个时空,将所有人当做你们的工具,巫尊啊巫尊,怎么到了现在你却低调的让人你心虚了呢” “大局为重啊!” “大局哈哈哈哈,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的大局到底是什么” 焦糊面庞狰狞,忽然间冲了出来。半截身躯,连带着辽阔的火焰。他一动,整片火焰便汇成了焰流,随着他飞向那巫尊。巫尊身形高大,身上是那颜色模糊的袍服,袍服满是空洞,仿佛被虫蛀过了一般,脑袋上不见面孔,却隐约有眸光幽森的流溢。 “我们的大局,不是你可以窥视的。” 巫尊话音一落,一掌掀起,便见到天地交接之处轰然破开,猩红的光流,呼啸着涌了过来。面庞焦糊的身影一滞,面孔骤然变得扭曲,瞳孔收缩,流露出惊惧的光芒。 “当初留下你,只是为了防止某些意外发生,既然你如此不自知,那留你何用!” 红光瞬间到了巫尊的身上,又从他的身上涌向面庞焦糊的身影。 面庞焦糊的身影急忙后撤,从光焰之中飞身而出,仓惶远遁。 光焰被红光吞噬,红光一跃千里,面庞焦糊的身影一颤,那红光已是落在了背上。他的面庞急速的抽搐,本就焦糊的脸竟然开始融化。他挥舞双臂,挣扎的叫道,“不,我不甘,不甘,巫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面庞焦糊的身影刹那间被红光罩住,整个身躯化作一点焰光。 却在这时,一道细小的身影忽然间从虚空中跃了下来,圆鼓鼓的身躯扁平的如长了一对翅膀。这身影钻入红光之中,前肢抓住那点焰光,瞬即斜身飞了出去。 对于那细小的出现,红光似乎并无任何感触。 远处的巫尊眉头一皱,身影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原地。 更远的地方,黑漆漆的洞窟里。 一颗颗脑袋睁着幽深的眼睛静静的望着面前的身影。 那身影猛地一颤,胸口剧烈起伏,然后噗的喷出一团液体。面前的一列脑袋立时被那喷出来的液体撞飞出去。黑暗中响起滋滋烧灼的音声。 “噬灵兽,竟然是噬灵兽,”那身影平静下来,一拳砸在身侧的石板上,声音略微颤抖的叫道。“它们知道凭自己无法到达刑台,所以,它们早就知道业火的存在。它们要去刑台,它们要去救那个人类。狡猾的噬灵兽,果然深得混沌的真传。” 那身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呢喃道,“必须要阻止,不然那些蠢货就会一败涂地。这不是我想见到的。至少不是计划里的。我必须要让他们知道噬灵兽的图谋,必须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可是,我现在不能出去,还不是最佳时机。” 脑袋一扭,这身影抬手一挥,喝道,“你们去见见他们。” 这个时空充满了不确定性,看似完整的时空,看似单一的时空,却存在很多的重叠,甚至存在很多的缝隙。这些缝隙为何存在,这些重叠因何产生只有那些挪移时空的存在才一清二楚。 在一处时空缝隙里,一柄剑猛烈的颤动起来。 在剑的旁边,一名老人缓缓睁开了双眸。 剑音清越。 老人低声一叹,又闭上了眼睛,道,“去!” 剑嗡的一声从那时空缝隙中飞了出去。 云阙,隐约的宫阙鳞次栉比,恢弘而大气,宛若仙宫神苑。只是,这云阙之中却阴森而幽寂,宛若鬼都。从那隐约的轮廓深入,可见到一群无首身影围坐在一起。 “业火现身了!”一人叹息道。 “它不是被镇压在异时空之中了吗,怎么能够出来”一人疑惑的道。 “应该是时空融合过程中产生的力量波动,将异时空的结界震开了。”一人道。“一开始融合时空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感觉到,时空融合必然会产生不受我们控制的力量,这力量当初我们预估只会产生一些缝隙或重叠,却忽略了我们所关注的势力所受到的影响。” “业火罢了!”一人不屑的道。“当初巫尊在的时候,那业火不过是掌中玩物罢了!现今巫尊虽然去世,但到底给我们留下了可以收服它的宝器。” “动用巫尊的宝器”一人担忧的道。“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先前那人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是顾虑巫尊禁令的时候吗我们的计划已经启动,我们自己也已暴露,过程不容丝毫的波折,否则只会让我们陷入被动之中。” “那宝器可是在九重时空之下,”最先说话的人道。“派谁去更妥” “我去!”先前那人道。“我熟悉那里,曾经巫尊在时,我随他老人家去过。” “如此那便拜托了!”其他无首身影纷纷站了起来。 “我不在时,你们速速将那些已经出现的人族、神族等势力击杀,这些苍蝇太闹腾了!” “放心,他们活不了多久了。” 山坳已被洪流淹没,滚滚洪涛奔向四方。 冲天的巨浪,挣扎的身影,怒吼的声音,在这晦暗天地间交织。 苍龙的身躯砸在水面上,一道身影迅疾护在了它的面前,手中的长刀劈斩苍穹。 血色的身影,凶狠的攻击。 死亡,如影随形。 小荷近乎麻木,抓着残破的单刀劈砍着。那血色的身影,被劈成两半的刹那又融合在了一起,然后又更凶猛的扑了上来。血色身影,似乎是不能杀死的。 一侧的菩提和老僧背靠着背互相掩护着,两人身上增添了不少新的伤口。那一袭僧衣,早已破烂的不堪入目。老僧一条臂膀被硬生生的扯了下来,鲜血从断口处涌出来。菩提旋身,一把抓住老僧的另一条胳膊将他扯到自己的身后,然后双掌一合,怒目圆睁。 “开!” 劲气飙射,巨大的玄龟虚影笼罩在两人的身上。 扑过来的血色身影重重的撞在那玄龟虚影上,立时被反震出去。可是那撞击之力,却一分不少的落在了菩提的身上。 旁边的荼蘼和幽鬼飞了过来,分立在玄龟虚影的两侧,面对一道道扑来的血色身影,两人抵死拼杀,以缓解那玄龟虚影的压力。 滔滔水流,汹涌狂戾。从天而降的洪流,似乎没有止境。 大水早已从山坳涌了出去,浩浩荡荡的奔腾在大地上。 远处一道无首身影静静的看着山坳方向,幽森森的气息,如同幽灵一般。奔腾的洪流到了脚下,迸溅而起的水花在飞舞。他已得到指令,务须将这些人斩杀。调动了一大批的血尸,看来足以将这些蠢虫撕成碎片。这样一想,他倒是没有任何的压力。只是听说业火出世,倒是值得让人警惕。 却在这时,一颗脑袋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无首身影一怔,内心里旋即升起巨大的恐惧。他往后退,那脑袋便靠近一分。那脑袋上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不可能,被斩掉的脑袋不是被巫尊大人封禁了吗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脑袋忽然露出一抹狞笑,瞬即张口咬在了那无首身影的腔子上。 嗷的一声痛叫,液体从腔子里飞了出来。 那脑袋松开旋飞,竟是落在了那腔子上。 “不,不要!” 无首身影恐惧的叫喊。可是那脑袋已经与那腔子生长在了一起。 音声孱弱下来,躯体正配合着脑袋扭动。 “终于恢复一体了!”脑袋上嘴巴说道。“亿万年了,可想念这具躯体了,嘎嘎嘎嘎!” 脑袋扭动,眼睛转动,脸庞随之变化出各种表情。好一会儿,这身体的双手轻轻一挥,脚下的洪流立时迸溅起道道水幕,如在为他的重生而欢呼。 忽然,脸孔一滞,这身体猛然萎缩。 “不!” 张开的嘴发出凄厉的叫声,脑袋连同整个躯体忽然间熔化为液体,坠入了奔涌的洪流之中。却在晦暗昏冥之中,一点光倏然亮了起来。从远处绽放,光芒横扫四方。奔腾的洪流安静了,山坳中的血尸如失去了指令骤然一静,然后化为液体坠落下去。 人们恍然若梦,呆呆的看着在视野中飞舞的光线,一个个表情无比的凝重。 如朝阳升起,水面荡漾着鲜红的色彩。 却在遥远的地方,一道渺小的身影撑开了时空缝隙,将手中的光点推了进去,那光将时空缝隙与它一起,融为了一体。 第一百零五章 业火,寂灭续 冷色的光弥漫在这无垠的星空之中。 古老,深邃,沧桑。 刑台如同星辰,静静的悬浮在其中,如同这无垠时空里的微尘。 刑台上的仇九,双目闭合,面庞苍白,冷光落在脸上轻轻跳动着。他如死去,连呼吸也没有了。身上的伤痕,鲜艳的如同刚刚诞生。那新鲜的裂口,那鲜艳的血迹。 他的躯体,仿佛随时都要裂开,那些伤痕密密麻麻交错纵横,构成了伤痕的织网,遍布在身上。 幽寂,冰冷,无声无息。 偌大的时空,再无其他存在。 刑台也如同大海上的一座孤岛,在岁月流逝中渐渐的消亡。 只是,刑台会消亡吗 当初那混沌所在的刑台,过去了无尽的岁月却仍然还在。或者,刑台只为某个生命而存在,只有当那生命彻底消亡之后,刑台也结束了自己的使命,才会消亡。 仇九,与那混沌有什么差别 一道身影飘然而至,静静的站在距离刑台数百丈之外的地方。黑袍,崭新的没有丝毫的皱褶,无首的腔子上张着一圈如同瘤子一般的鼓包。那些鼓包更像是成圈的果实,只是让人一望而心生寒意。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身上的气息幽邃而淡漠,却不强势。看着仇九无动于衷,似乎死了的样子,他的眸光却是越发的锐利起来。轻声一叹,他开口道,“你跟它真的太像了,脾气秉性,就连这股子倔强,也如出一辙。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是否还在盘算逃脱,可我不得不告诉你,你是走不掉的。当初的混沌何等强大,可是它逃脱了吗它就算是神魂湮灭之后,也没有逃脱,只剩下躯体保留着残魂的怨念,忍受着无尽的折磨。” 冷光在虚空里闪烁,仿佛随时能诞生某种物质。 “你在等谁”他道。“谁能来救你据我所知,你身边并没有特殊的朋友。记得当初你来到这里时候的情景吗那些都是凡人,除了公输一族的那个老人还算有点来历之外,其他人都凡俗的根本不值一提。可那公输一族的人能救你吗就算他有那个本事他会来救你吗你不知道,公输手艺精湛巧夺天工,能化腐朽为神奇,曾为不少强大势力效力过。这世间无数的奇迹都是他们留下的。他们,只为自己的手艺而活,不为人情世故而改变。所以你想让他救你,你是一厢情愿。如果他现在仍然活着,我想,他也不过是在为他公输一族的某些东西而等待着。” 无首身影轻轻打了个响指,声音一响,闪烁的冷光便飞到了指尖上,如缕如丝,妖娆的纠缠在一起。 “混沌本来是我们的神兽,被我们抚育长大,为我们所驱驰。天地变化到上古时候,我们强大了,它也成了这时空的守护。只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世间所谓的至强只不过是相对而言,在永恒的存在长河里,谁也无法预料到真正的敌人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出现,可一出现,便会让我们措手不及。” “上古的大乱,不是因为猎道者,也不是因为诸神的堕落,更非因为百族之间的争夺,而是,因为我们的敌人出现了。我们不知道它是什么,也不知道它的意图是什么,只是我们知道,它想杀了我们。我们由弱而强,蛰伏了无尽岁月,与天地共生,与时空同长,怎么可能甘愿让人忝灭。我们想活下去,繁衍下去,继续强大下去,所以我们就必须想办法化解危机。” 他深吸口气,指尖上的光团化作一只飞鸟,振翼飞了出去。 “人无首不行,鸟无首不飞,谁都知道斩首意味着死亡,可斩首也有另外的功效。若是斩首还能活着,便能斩断不少的麻烦。假死而活,又不受感官的困扰。一具无首的身躯,凭着生命的本能,在大道之中成长。我们活了下来,危机越来越远。显然,我们的方法奏效了,可我们却等待了千万年。” 他再次深吸口气,道,“千万年太久,久的足以让生命忘记曾经的自己,忘记自己存在的意义。” 那飞出去的光鸟在刑台桁架上落了下来,一双光亮的眼睛注视着一动不动的仇九。 “猎道者能够到达这里,也是我们有意为之。猎道者在别的地方确实很强大,可在这片属于我们的时空里,他们什么也不是。将他们引过来,是为了消除我们存在的痕迹,转移生命大道的注意。我们成功了。你们之前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你们的危机感来自于猎道者。甚至大道,也未意识到谁才是这时空中真正的强者。” 他展开双臂,黑色的衣袍在冷光中如羽翼一般的掀起。桁架上的光鸟忽然化作一头银色的恶狼,嘴脸立时变得凶恶,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发出那威胁的声音。袍服落下,银狼嗷的扑向了仇九,那锋利的牙齿瞬间刺入了仇九的身体里。鲜血汩汩,肌肉断裂。银狼摆动脑袋,似乎要将狠狠咬下一大块肉来。 无首身影后仰身躯,如在呼吸,如在畅想。展开的双臂跳起冷光,冷光如精灵一般的舞蹈。 “整个世界便应当是这个样子,没有喧嚣,没有密集的生命,偌大的世界不缺少生机,但生机的过剩只会让世界变得俗气。如此这般就好了,清冷,空荡,生命减少了多少的束缚,时空也变得自在起来。所以需要变革,来一次彻底的变革,给时空松绑,给大道松绑。轻装简行,才能长途奔袭,也才能毕其功于一役。” 放下双臂,挺直身躯,手臂上的冷光湮灭。 “这是我们的大计划,关乎所有生命的计划,时空的清洗。” 银狼咬下一大块肉之后便往后跳了出去,狼吞虎咽,而后耷拉着长长的舌头,目露贪婪的光芒注视着仇九那被咬得鲜血淋漓的身体。 银狼再次扑向仇九。他徐徐道,“时空融合完成之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的,混沌!” 银狼这次扑向了仇九的脖子,似乎要将脖子咬断,然后吞噬仇九的脑袋。忽然,银狼身躯一滞,既而发出惊恐的叫吼。远处的无首身影身躯一动,瞬间出现在了桁架上。只是这时,一串光焰猛然笼罩整个刑台。双目闭合的仇九这时睁开了眼睛。 幽冷的目光,让人瞬间想到了尖刀。 银狼消失了。无首身影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怎么会怎么可能” 仇九从刑架上坐了起来,垂头看着自己胸膛的伤口。鲜血还在流淌,甚至能看见心脏在跳动。光焰熊熊,气焰不断的透过伤口涌入身体。力量在滋长,从体内的四处涌来,如湍流巨浪,舒展开的条条经络,立时如河床一般。他仰起面孔,黑发在光焰之中飞舞。 “我睡了一觉。我又梦到了它。” 无首身影气急败坏的吼道,“你走不掉的。” 仇九咧嘴一笑,道,“我为什么要走” 无首身影一滞,望着仇九那平静而有些邪魅的脸。 “我不走,”仇九道。“这么好的地方我为什么要走呢刑台,也是一方时空!” 无首身影心中划过一道亮光,他跺足而起,便欲破开烈焰。可是,那烈焰看似无质,却挡住了他的去路。无首身影啊的一声,身上立时窜起一条火苗。那火苗绽放,躯体便烧灼起来。痛苦,涌现出来,如花开一般绽放。无首身影尖叫,身躯在桁架上扭动。 “不,不!” 仇九站起身,转过身静静的看着扭曲的身体。无首身影整个躯体扭曲在一起,袍服已经烧为灰烬,体表变得漆黑,崩开的体表肌肉经络在萎缩。火焰不断朝着身体的深处而去。一层层的破坏,一层层的痛苦。无首身影已经倒在了桁架上,声音变得孱弱。 仇九平静的眸光近乎冷酷,望着生命的衰弱、萎缩,他的眸子一瞬不瞬。 无首身影在萎缩,渐渐地只剩下一团灰烬。 而焰光的气焰,却在不断的涌入仇九的身体里。他的气息变得粗壮起来,威势不由得从体内迸出来。浩浩荡荡的星空,冷光闪溢,被一股无形滞闷的气息波荡着,变得扭曲起来。 当那团灰烬消散,仇九转过身,森森的望着面前的虚空。 刑台,虚空,扭曲的光。 时空中,似乎只剩下他一个生命。孤独的生命,面对着浩瀚的时空。 炎光收缩,存在于仇九的体表上。 一点一点的火苗在仇九的身躯上跳动。 他盘腿坐了下来,如老僧入定,心绪空静。身上的伤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闭上眼睛,焰光消失了,火苗湮灭了,那雄浑滞浊的气势,也缓缓黯淡下来。 他再次变得无声无息,如坐化的老僧,与刑台的幽森融为一体。 时空缝隙中,炎光消失了,缝隙如石灰岩一般的灰暗。 一堆白骨静静的卧在那尖锐的地上,滞闷的风扫过,那细细的白骨便化为灰尘,朝着缝隙的一端飞去。 吱吱! 一只圆鼓鼓的小家伙出现在时空缝隙中,睁着一双细细的眼睛注视着迎面而来的灰尘。那双明净的眼睛,忽然闪烁起泪光,神形变得哀伤。灰尘从它身上掠过,便消失了。 小家伙直起身,然后趴在了地上,眼泪簌簌的滚落下来。 那是它的同伴啊! 久久的,它没有动弹,只是趴伏在地上暗自垂泪。时空缝隙延展远处,不知尽头。灰色的空间,狭窄如同裂开的山体。犬牙交错,锋利的岩石如两面钉床互相对视。终于,它抬起脑袋,用前肢抹去眼泪,望着那一望无际的缝隙,胖乎乎的脸庞凝肃起来。 毛发蓬松,身躯一卷,它从那锋利的岩石之上朝前方滚去。 它们,都有自己的使命。 或许它们渺小,在众生面前如灰尘沙粒,可它们也有自己伟大的任务和责任。 它一下子滚出去百丈之远,身体不时弹起,与倒悬的岩石撞击。哪怕它的皮毛无比的厚重,却也在那岩石的刺激之下变得杂乱而伤痕累累。血迹在岩石上留下,毛发粘在了如针一般的岩石上。当它再次弹起时,它那蜷缩的身躯忽然展开,如同缩小的豹子一般前扑。 忽然,平静的缝隙猛然一颤,轰隆隆的嗡鸣之声从上方传来。 咔擦一声,缝隙的上壁裂了开来,一块巨大的岩石朝着小家伙砸去。 小家伙灵敏矫健,身在飞行,已是扭身闪到了一侧。岩石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地面的尖锐岩石破碎,一道道裂纹延展。小家伙扭头瞥了一眼,面孔变得严厉起来。它继续奔跑,速度更快,左闪右扑,如风疾驰。 轰! 又一声巨响从上空传来,缝隙的上壁整个都在颤动,隐约可感觉到上壁随时都会崩塌。坠石不断,气流也变得不稳起来。小家伙落在地上,面前落下一块岩石堵住了去路。它扭头张望,嘴里发出吱吱的叫声。 咔擦一声,一抹寒光带着坠石落了下来。 地面也裂开了。 一道无首的上身从上面探了下来。 “噬灵兽,好久不见了!” 阴恻恻的声音如同老树皮的摩擦,让人毛骨悚然。 小家伙浑身一抖,忽然一头撞向面前的拦路石。石头无比的坚硬,却被它一撞破碎。小家伙团身而出,脑袋上的血液蒙蔽了细小的眼睛。可是,它并不管顾自己的伤势,一个念头支撑着它继续狂奔。 “嘿嘿,你这样做是无用功的,哪怕是你到了那里,又能如何呢先不论那个人不是混沌本身,即便是混沌本身,你见到他又能如何他被我们架在了刑台上,已经奄奄一息,甚至也可能已经死了。我知道你想用业火帮他脱困,可是没有还手之力的他,脱困之后呢我们会抓住他,再次将他绑在刑台上,再次用最严厉的刑罚惩治他。嘿嘿,哈哈哈哈!” 那身影忽然扒开缝隙的上壁,从上面跳了下来。 无首身影,黑袍,手中一柄如剑似锏的兵器,闪烁着杂色的光芒。 小家伙已经跑出很远,却还在他的视野之中。 无首身影冷笑着,缓缓抬起手中的兵器,那兵器的中间有一道凹槽,凹槽瞬时凝聚出一条光线。无首身影深吸口气,然后奋力朝前一刺。光从兵器凹槽处飞了出去,上下缝壁轰隆隆破碎,可怕的力量席卷,让时空痛苦的呻吟起来。那光距离小家伙越来越近,璀璨的仿佛随时会将它吞噬。 小家伙的眼睛里也流露出了惊惧,四肢飞快的拨动,圆滚滚的身躯在飞行。 一片冷光突然出现在眼前,小家伙心中一喜,四肢着地,奋力前扑。 身后的光转瞬到得身后,凶厉的气息将小家伙笼罩。 小家伙从缝隙中跳了出来,跟着跳出来的,还有那凶厉的光。 星空,孤零零的刑台,扭曲的冷光。 孤独的气息,一下子笼罩全身。 轰! 时空缝隙化为了齑粉,看似重叠的时空骤然一凝,融为一体。 抓着兵器的无首身影显露出来。 幽寂的气息,让他不由得迟疑,只是望着那远处的刑台。 刑台幽冷,泛着冷寂的光泽。 在刑台上,端坐着一道身影,那身影削瘦,但却无比的平静。 无首身影心中一紧,惧意赫然从心底里翻腾起来。不好!他心中喊道,立时扭身便欲逃跑。可在这时,一片光焰浮现出来。那光焰是灰死的,是幽寂的,让人想到了寂灭。业火,寂灭。无首身影啊的一声惨叫,身躯猛然萎缩,瞬即化为了虚无。 杂色的兵器,冲天而起,似欲逃离。可在这时,在刑台上的仇九却一晃出现在它的近前,探手一抓,将其抓在手中。那兵器在挣扎,如同桀骜不驯的野马。可是,仇九的手如同钳子,让它挣脱不开分毫。仇九抓着那兵器回身一斩,可怕的光芒瞬即落在了刑台上。 轰! 第一百零六章 时空,源起 刑台在一片刺目的光波之中破碎。 仇九站在那里,圆鼓鼓的小家伙直身望着他。那滚动的气劲,那狂飙的气流,从他们的身边掠过。幽冷的光线,如织网被搅动一般,变得扭曲凹陷断落,乱糟糟的让人觉得这时空是虚假的。 小家伙忽然朝着仇九扑了上去。 却在这时,小家伙的身躯分崩离析,化为一块块的碎片。 仇九眉头一皱,冷冷的眸光中,带有厉色和杀意。 小家伙消散了,仿佛并未出现过一般。 咣的一声,仇九手中的宝器光芒大织,从他的手中疾驰而出。 他还站在那里,未有分毫的动弹。 只是那宝器释放的光芒铺盖四方,竟是将时空中原有的冷光遮掩了。那光芒化作一头猛兽,张牙舞爪嘶吼着扑向未名的敌人。但是茫茫时空,浩浩虚无,除了它与仇九,却不见其他的存在。哪怕是那刑台,也化为了烟云消散暗淡。 但是,在仇九那冷漠的视野中,那光所化的猛兽体表忽然出现一道道裂纹。裂纹不断的延展,让那光团猛兽宛若即将龟裂的瓷器。 嗷—— 愤怒的吼叫,带有不甘,还有绝望。 啪的一声,那光团猛兽,崩溃了,无数的碎片激射四方。 仇九还站在那里,身后一团黑光无声息的出现。那黑光如一张猛兽的嘴巴,意欲将仇九吞噬。而仇九忽然盘腿而坐,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一双乌黑的眼睛平静而无波澜。那黑光扭曲抽动,然后伸展开来。又一个刑台,黑黝黝的泛着冷光。 仇九被绑缚住,无形的力量鞭挞在他的身上。 一条条血痕顷刻显露出来。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仇九的表情却是没有变化,这一切仿佛只是幻觉。甚至,他合上了双眼,任由那痛楚在身体里蔓延。刑台,阴森,肃杀,悬浮在这无尽的星空里,便若是主宰了星空。 黑暗的缝隙里,老人张开双眼,一团疾风扑面而至。 疾风之中有一抹寒光。 老人未动,那疾风到得近前便停了下来。 寒光叮的一声刺入地面,震颤不止。 是飞出去的那柄剑。剑是重剑,锋芒毕露。 老人望着重剑,剑的气息已与先前有很大的不同。剑身上,可隐约见到古老的铭文,铭文从剑尖直至剑柄。剑锷上各有一道图案。熟悉的图案,让老人双眸湿润。他深处干枯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剑锷的图案。 “不肖子孙终于找到了祖先的遗迹,千万年了,千万年了!” 剑跳了出来,发出一声清丽的嗡鸣,便横在了缝隙中。 老人站了起来,长长的吸了口气,凝视着缝隙之外的世界。 “我公输一脉,历来以器为重,不论是上古,中古,亦或是如今,当以器载道,弘扬公义。大道汤汤,万古留存,千条万路,同归一元。无论时空变成何等模样,其要义亘古不变。” 他跃上重剑,重剑一晃,便若流星一般飞向远处。 在很远的山洞里,黑暗中跳跃着戾气,那呼噜呼噜的喘息声,让人毛骨悚然。一道身影跳了起来,无数的脑袋惊恐的往后一撤。那身影仰头凝望,无面孔的脑袋,仿佛生长着一双窥破天地奥秘的眼睛。 “这群蠢货,蠢货!” 那身影骂道,声音中满是愤怒和抱怨。“自己作死,为何要拉上本尊!无首氏果然败落了,哪怕是过去了亿万年,也没有从狼狈不堪中吸取到一丁点的教训。当初本尊留下那宝器,是为了让你对付噬灵兽的吗蠢货!我们的敌人是谁你们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有搞清楚,反而将好好的局面弄成这个样子!本尊,对你们真是失望至极,失望至极!” 咔擦一声从头顶传来,那身影一滞,忽然朝着远处飞去。 轰! 黑暗的时空天崩地裂,无数的岩石塌落下来,可怕的力量滚滚涌来。黑暗中那密密麻麻的脑袋惊慌失措,尖叫着四处奔窜。它们拥挤、碰撞,互不相让,除了少数的脑袋瞬间逃离之外,其余的脑袋一下子被那可怕的力量镇压了下来,与那时空一起化为了齑粉。 黑影狂窜,仿佛身后有一条毒蛇正死死的追着他。 凝滞的时空,洪流奔泻,杂光散乱。远处一片喧腾,近处一片死寂。无论是喧腾还是死寂,都无法让这时空生出一丝一毫的灵动来。 这时空,仿佛早已死去,只剩下尸躯还在慢慢的腐烂。 一片石堆,宛若曾经宫殿的遗迹。 老人从剑上跳下来,那重剑一闪,便飞入了老人的袖子中。 苍古的气息,扑面而来,让老人产生一种错觉,如来到了过去的世界里。凝望着那些石堆,他并不觉得陌生,反而升起亲近而熟悉的感觉来。他快步走到一个石堆面前,伸手去抚摸那些并不规整的岩石。 这些岩石似乎经过了加工,虽然不规整,却大小一致。 随后他扭头去看别的石堆,竟是一样的。 地面上还散乱的铺着一块块平整的石砖,石砖是菱形的,边角已经模糊。他从石堆间走过,目光逡巡,脑海里却拂过一片片模糊的画面。这些画面并非他的亲身经历,而只是往日里观看古籍所留下的想象画面。想象与眼前所见虽有不同,却大抵相仿。 那些古籍,只言片语,晦涩艰深,让他耗费了无数的心血才找到走进去的门径。一入此门,便被汪\洋大海包裹住,让他日夜徜徉其中。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坚定了去找寻答案的信念。 从龙门开始,到东海秘境,到玄虚之地,一点点遗迹,一段段线索,让他新潮滂湃,让他的苦苦追寻,有了收获。 而今,他到了这里。答案的终点。 他停下脚步,平复心绪,然重新打量四周。 这些石堆是先辈们留下的。在这里,他们探讨、摸索、钻研、实验,试图找到克制那股神秘力量的办法。一代代人便为此耗费了自己的生命。可是,一代代人也积淀下弥足珍贵的经验。这些经验无论是失败的还是成功的,都是推动他们找到最终办法的助力。 最终他们成功了吗 他不知道,因为古籍到了后面是残缺的。 但他相信,先辈们一定是成功了。 他蹲了下来,注视着地面的石砖。菱形的石砖如同一面镜子,表面光滑,虽然被灰尘覆盖,却也无法掩盖住它们的光华。他掰起一块地砖,拭去上面的灰尘。强烈的光,便从地砖表面投到了他的脸上。视野变得模糊,眼睛也有些刺痛,他急忙侧过脸去,手中的砖石也落了下去。 眼睛不再刺痛时他才将目光投向远处。 这些如镜子似的砖石,密密麻麻的延展向远处。 它们释放出强烈的光芒,很显然它们的作用便不只是铺地而已。那么,它们是被用来做什么呢 老人凝目思索,缓缓将面孔仰起,注视着天空。天空很高,高的足以让人幻想出无数的画面来。收回目光,颓然一叹,到底与先辈的本事比起来相差甚远,无法琢磨出这其中的奥秘。但是他现在也不急。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他便有足够的时间来去发掘和找寻。 在这片石堆中转悠了一圈后,他便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石堆,砖石,远古的遗迹。 他们曾经在这里做什么这些石堆的作用是什么那发光的地砖,用途是什么这些石头是从何处运来的 至少在他的记忆里,以及在他所见过的古籍之中,并未有如此散发出强烈光芒的岩石。 袖中的剑飞了出来,落在了他的双手上。 此时看这柄剑,剑上的铭文便无比的清楚。 那是古老的文字,在古籍上他是见过的。重剑残留着烈火煅烧的气息。那是业火,只有业火才能让这柄剑绽放出最强大的光芒。但是他知道,这柄剑所遇到的业火,只是业火残留下来的气焰。但,这也足够了!若非业火,重剑上的铭文便不会出现。 他不由得想到了小荷。小荷现在怎么样了这个义女他很喜欢,单纯,善良,机敏,但跟随他修习这么长时间了,实力却未提升多少。他并不是想责怪她的资质或者她的用心,只是在这乱世中,作为一名女子,没有足够的实力又如何保护自己呢 他又想到了仇九。自一见到仇九,他就发现出他的不凡来。不是他表现得冷静、决绝,也不是他的杀伐果决,而是镌刻在生命本源之中的印记,那种让洞破世事的圣人一看之下便会惊骇莫名的印记。哪怕是现在,他也不知道那印记到底代表了什么。也正是因为仇九的不凡,他才会让仇九接近自己,也才会借助仇九来打开自己探寻奥秘的大门。 他,还好 苦笑一声,有时候响起来反倒觉得自己不太地道了! 忽然,手中的剑毫光绽放。他大吃一惊,还未反应过来,那剑突然从他手中飞了出去。剑光匹练,垂挂四方。狂暴的劲气,瞬息间席卷大地。他心中暗叫不好,急忙大步扑了过去,探手想要抓住重剑。可那剑似乎疯了一般,他刚一靠近,剑便飞上了高空。 剑气,剑光,剑芒,立时间将满是石堆的大地搅得一片昏暗。 老人心中焦虑,生怕重剑的举动破坏遗迹,连忙招出一具具黑棺。黑棺疾驰而出,立时放大,遮天蔽日。那剑气转瞬便被压制了下来。老人跺地而起,立在一口黑棺上,仰头凝视着在高空的重剑。 重剑横在高空,光芒璀璨,锋芒宣泄不绝。 “你到底是怎么了”老人呢喃道。 剑一晃,竟是消失在了原地。老人呆了一呆,心道,这是怎么了 身下突然间传来一片轰鸣之声。老人回过神朝下方望去。遮蔽大地的黑棺砰的一声爆碎。狂暴的力量一瞬间自地下涌了上来。不好!老人心中大叫,连忙御着黑棺朝远处飞去。可是,那黑棺一动便又停了下来,然后带着老人一起朝那尘烟滚滚的大地坠去。 老人心中惊骇不已,却强行压住内心的疑惑和惊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要从混乱之中找到一条出路。可是滚滚尘烟,狂暴劲气,却是封堵住了四方。在那尘烟中,隐约可见到一道道石堆轰然倒塌。光绽放开来,地面上的砖石一扫尘烟,光芒如皓日。 老人痛叫一声,脸面上鲜血淋漓。 消失的重剑忽然间刺入尘烟之中,转瞬到了老人的面前。 老人却伸手一推,将那重剑推了出去。 “去找小荷,找她!” 轰! 老人的声音未落,整片大地骤然收缩,然后在一片璀璨的光亮之中消失了。 云阙。 袅袅烟云缭绕,幽寂之中带着沧桑。 一道道无首身影端坐在地上,地面上腾起的烟雾在周身摇曳舞蹈。忽然,一人身躯一动,从空静之中苏醒过来。 “刑台有变!” 那人说话间已是消失在原地。其余人纷纷从空静中醒来。气氛变得凝滞压抑,甚至隐隐带着肃杀之感。 “我们的人死了。”一人平静的道。 “被那凡人杀的,”又一人道。“我们果然小觑了他。” “不对,”另一人道。“并非他强大之故,是业火帮了他。” “噬灵兽出现在刑台,”先前说话的人道。“时空裂缝,被它们找到了。千算万算,我们居然忽视了时空融合过程中所存在的裂缝。噬灵兽为混沌所化,那小子又与混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噬灵兽自然能感应到他的所在。哎,小小的漏洞,竟然给我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杀了那人族!”有人道。“留着总是让我觉得不安。这小子并没有我们所见的那么简单。” “我们的人已经去了!”最后说话那人道。“刑台现在恢复了平静,显然我们先前的布置起了作用。有他出马,那小子逃不了的。” 烟雾忽然一卷,一道可怕的气息猛然到了近前。这些无首身影瞬时跳了起来,朝着那可怕气息方向扑了上去。可是他们一动,便被一股力量震退出去。这些人大吃一惊。 一颗颗脑袋这时候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这些头颅本是狼狈的面孔忽然露出了欣喜之色。 但这时,一道身影将那些脑袋拨了开来,大步走了过来。 “巫尊!”有人惊叫道。 “哼,你们干的好事!”巫尊冷冷的道。 那些无首身影立时跪了下来,无比尊崇的道,“恭迎巫尊!” 巫尊高大,但身上的长袍破烂不堪,没有面孔的脑袋仿佛被无数的利刃砍过似的千苍百孔。他站在这些无首身影面前,便如同王者站在臣仆的面前,霸道威严,有种不言自明的身份等差感。 “恭迎呵,你们不要给本尊添乱就不错了,还恭迎你们这些蠢货,曾经吃了那么大的亏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长进,你们的愚蠢,已经严重危及我无首一族的存亡!” “巫尊何意” “何意哈,你们看看!” 巫尊身影一闪,身后的脑袋忽然间尖叫起来,狂窜四方。一抹血色的云彩,不知何时出现在云阙的边缘。无首身影纷纷抬头望去,一时间静寂无声。 “怎么可能” 第一百零七章 时空,源起中 “怎么可能”一名无首身影惊呼。但见那血色的云彩不断的扭曲膨胀,似乎内部含有多种不同的力量在互相较劲。云彩的形状,如同一只巨大的蘑菇,那颜色足以让人想到剧毒。 一颗颗脑袋已经窜到了远处,仿佛那云彩足以将它们毒杀。 “怎么可能”巫尊冷笑一声道。“你们真以为可以融合时空就可以掌控一切” “只是、只是,”那惊呼的无首身影道。“它不是被镇压在了虚中了吗怎么会出来” 巫尊伸手摸了摸下巴,道,“它并没有出来。” “这是神迹,”另一名无首身影冷静的道。“是它将要出来的征兆。” “还未出来,却对我们发起了挑衅,”巫尊道。“有意思。” “这么说我们还有机会”惊呼的无首身影问道。 “机会”巫尊瞥了那人一眼,讥诮的道。“你去那虚” 那无首身影身躯一颤,讪讪的道,“天地劈开至今,除了它,可没有谁能进去一步。” 巫尊冷哼一声,望着那血色的云彩,心中暗自思索。若是让它出来,那可真的是惊天动地啊,不但整个时空将被吞噬,自己无首氏的计划也将腰斩。不仅仅是计划腰斩,无首氏必然会被称为它首当其冲要收拾的对象。想念间,他也焦虑起来。 这时,一名无首身影忽然道,“当初封印它的阵法是公输氏一手促成的,我们是否可以找到公输氏,让他们介入其中,完善封地” 巫尊心中一亮,道,“找到他们。” 那无首身影嗯了一声,立时消失在原地。 那血色云彩已经如一棵参天的巨树,无论是冠部还是主干部位,鲜艳的色彩均匀艳丽。这如巨树的云彩,让云阙黯淡不少,那隐约的宫阙,已是化作流云散成一片。 “巫尊,我们现在怎么办” “该干嘛干嘛去,你们不是已经启动了计划了吗时空融合了吗时空缝隙锁定了吗那些不甘屈服的蝼蚁消灭了吗怎么,现在一个个瞻前顾后反倒是没了主意了” “巫尊说笑了,您老既然出手,这整个计划便当由您来掌控,我们不过是您老手下的卒子罢了!” “呵,你倒是说的动听,如今一盘烂棋,倒要我来给你们擦屁股,你们想得美!都去做事,局势再烂,总不至于比以前更糟。” 巫尊说话间飘然飞入云海之中。一群无首身影面面相觑,却都松了一口气。巫尊虽然态度淡漠,但言语间还是应承下了他们的请求。他们便默然的散了开来,在这云阙之中,自有他们的位置。 那云彩,默默的生长,仿佛要将这时空撑开,染上自己的颜色。 黑暗,孤独,幽冷,沧桑。 仇九睁开眼眸,看见一条红光,横亘在黑暗的尽头。 那光并不绚烂,只是如黎明时候的霞光,将黑暗分开。 他凝望着红光,浩瀚时空的孤独涌入心里,重重的拍击着他的灵魂。但他却不以为意。这样孤独的场景,想来他已经经历了不下三次。任何事情经历多了,都不算神奇。 这次醒来的是他,而不是那道源。 道源原本占据了他的身体,让他的神魂在魂海深处沉睡。可不知为何,道源忽然松开了对仇九神魂的压制,自己躲到了魂海的深处。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让道源忽然改变了自己的计划 他望着那红光,想到了朝霞,想到了晚霞。 很久以前,他一个人坐在山坡上,等待着日出,等待着日落。 山村很偏僻,偏僻的让人以为整个世界只有山村那么大小,每日里的见闻不过是山村里的家长里短。那时候,他也很孤独,孤独的在简陋的茅屋里生活,孤独的看着邻居们的烟火,孤独的看着邻居们的团圆。他很羡慕,羡慕有父母的孩子,羡慕被父母责骂的孩子。 可是,他没有父母,在他记事的时候,父母就撒手而去,留下他一人孤孤单单的活着。 他如同一片落叶,从树枝上脱离之后,便只能靠自己。 他将落向何处他的路在哪里 幽幽的眸光拂过一抹阴翳,他低叹一声。 这时那条红光忽然变得炙热起来,黑洞洞的天地,正在被它融化。 仇九呆了一呆,不由的朝前走去。 他的心里蓦然的生发出一缕怪异的感觉,仿佛那红光正在召唤他。他一直望着那红光,身体不受控制的移动。黑暗随着他的移动而不断往后退却。瞳孔被那红光印染着。他感觉不到那红光的温度,只觉得越发的绚烂起来。 这让他想起山上的橘子。橘子成熟时便是如此颜色。 随后他想到了那橘子的甘甜。在炎热的季节里,坐在树下的他们大口咀嚼着橘子,让橘子的汁液在口腔里迸溅,让橘子的甘甜在舌尖爆炸。然后,他们咧嘴大笑。 不由得,他的脸上浮现那童真的笑容,仿佛他此时,正走向山村,走向那些童真的人。 红光渲染开来,面前的黑暗已经消失了。 他走向红色的世界,光线轻柔的抚摸着他包裹着他。 但他,还是没有感觉到温度。 当他停下来时,他看见红光里的一道身影。那身影有些模糊,却可辨别出那身影上流云一般的袍子。 “你是谁” “我是天地之根。” “你找我来做什么” “我们谈一场交易。” “什么交易” “把你卖给我。” “你给我什么” “我还你一片虚无。” 仇九的面孔沉了下来,而那道身影也变得邪魅了。 “那你为何不自己来取” 那身影笑了,望着仇九道,“一般情况下我比较喜欢别人主动献出生命。” “那大多数情况下呢” “大多数情况下,那些生命都比较自私,竟是不愿意奉献。” “然后呢” “然后我只能用强了啊!你要知道,用强其实也不错的,能看着生命在恐惧之中死去。” “那你试试。”仇九淡淡的道,目光垂了下来,他那苍白的面孔被红光浸染着,如燃烧着一层红霞。 那身影叹息一声,道,“你逃不掉的!你的身体被困在刑台上,哪怕你的神魂可以在虚无之海中遨游,却也避不开刑台的束缚。你注定要死。” 仇九缓缓抬起目光,平静的面庞上付出一抹讥诮的笑意。他道,“你也被困住了!” 那身影一凝,脸孔的表情变得阴沉,双眸的红光如愤怒的焰火。他道,“我快出来了。” 仇九突然大笑起来,身形一闪,一剑刺向了那模糊的身影。 “那我就让你永远也走不出那里。” 红光如平镜的湖面,被剪了开来。剑光,仇九,远处的模糊身影。时空在沉寂之中蕴含着可怕的力量冲击。红光倒卷,凝缩成一道红色的光球。剑尖刺在光球上,剑身骤然弯曲,仇九的脸庞撞在了光球上。他与那模糊身影,仿佛贴在了一起。光球一闪,世界再次变得黑暗。 黑暗中,一道叹息声响了起来。 “初生牛犊不怕虎,到底是年轻啊!” 一道身影静静的站在黑暗中,眸光幽幽,苍白的面孔看不出是惋惜还是怜悯,只是异常的平静。这道身影,赫然是另一个仇九。 砰的一声,老人重重的砸在地上,尘烟飞腾。 过了许久,老人咳嗽起来,缓缓的睁开双眼。视野模糊了会儿,才慢慢的变得清明。尘埃跳动,光线袅娜。视野中,一块块石碑静静的立在地上,石碑上的文字让他如触电似的跳了起来。 心绪沸腾,他那满是皱纹的脸孔抽搐起来,双眸湿热,眼泪在眼眶中转悠。那些文字如活了一般的在瞳孔中移动。他颤抖着,嘴唇翕动着,身体踉跄的朝前走了一步,抬起手想要触摸面前的石碑。 “这里才是吗这里才是吗”他呢喃道。如在做梦似的。这一切太不真实了!他以为答案就在上方,需要自己耗费心血去猜想,可没想到,一场危机,竟是一场造化,将他带到了答案面前。 这或许便是先辈们的英灵的指引! 他快速的擦去眼中的泪水,才发觉,最近的一块石碑也在丈许开外。他自嘲一笑,快步跑了过去。石碑有丈许高数尺宽,用完整的石料打磨而成,上面雕刻着文字,文字如蝌蚪形状,却镌刻深沉。 上面的文字,是某个人的名字。 他知道那个人是谁,因为在公输谱集上有记载。 他随后从面前的石碑便走过,来到了另一块石碑面前。另一个名字,另一个人。他在心里默念着,甚至这个人的事迹也在心里浮现。于是,他快步走向一块块石碑。一共一百二十七块石碑。大小规制都是一样的。站在石碑群中,他回头望去,才注意到面前的时空,是一方巨大的洞窟。 洞窟的一侧也就是老人所在地方,是碑林。碑林的对面,是一方方青铜鼎。彼此之间是一个五十步左右宽阔的空地。左手方位,摆放着无数石质器物,器物形状千奇百怪,有如飞鸟,有如走兽,有如皓日太阴,林林种种,密密麻麻。这让老人想到了自己的屋子,屋子里摆满了木制的器物。而右侧空间,则要高出几个台阶,上面是空的,一道光从洞顶投射下来,落在空地上。 他凝望着那空地,光线,尘埃,动与静,生与死。 他的每天皱在一起。自己的先辈自然不可能是隐居在这里,然后无聊的制作消遣之物。这里的每一件东西,必然有其深意。正如那空地,那道光,这样的安排意味着什么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光所照射的地方。可是,那地面并无异样,除了厚厚的灰尘外,并无引人好奇之处。他的眉头皱的更深,目光凝聚在一起。 他喟然一叹,心道还是自己太心急了,答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获取。暗自吸了口气,让纷乱的思绪沉降下来。他便负手走向左侧的器物群。器物大小各异形态有别,但做工细腻栩栩如生。望着这些器物,老人心中有些得意,自己的制艺与这些器物相比并不差,相反却更有特色。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木鸟,小小的木鸟即便是羽翼也纤毫毕现。朝木鸟吹了口气,那木鸟立时震动羽翼发出一声轻鸣,便飞了起来。 木鸟有了生命,便不止是一件玩物了。 木鸟在洞窟中飞翔,而他却蹲了下来,仔细的打量面前一件件的器物。任何东西,总是在进步中存续,不然早晚湮灭在岁月的长河里。公输一脉能延续至今,自然靠的是一代代人的生生不息和执着钻研。只可惜,岁月太长,公输一脉的许多真传都已失传了。 他拿起一只手掌大小的虎形器具。岩石雕琢,虽小而重。黑漆漆的岩石,光滑如玉石,透骨的凉意,瞬间渗入肌理。虎形器具比较粗犷,只是按照虎的形态来雕琢,虎的威严和霸气,一眼可见。木鸟在身后鸣啭,他扭头望去,忽然清静的眸光一凝,手中的虎形器具一下子滑落下去。他腾身而起,大步朝木鸟所在的方向跑去。 空阔的地面,冒气一串轻烟。 木鸟被那光辐照,翅膀竟是燃烧起来。 老人到得那里,木鸟已经摇摇欲坠,可他却没有管木鸟,而是站在一旁凝眸盯着冒烟的地面。那里正是光落下的地方。可是,他并未感觉到光的温度,缘何地面会冒烟缘何木鸟会燃烧木鸟哀鸣,整个的落在地上,化为了灰烬。 汗水晶晶的淌在脸上,他的身体无意识的颤抖着。不知不觉间,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汗水无声的从脸上滴落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站了多久,只觉得双腿沉重的如灌了铅。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地面在颤动,地底深处传来野兽怒吼的音声。那不甘的愤怒的音声,让这洞窟显得肃杀了许多。 他睁着眼睛,可是汗水滑入眼眶里,让眼睛刺痛起来,视野也变得模糊了。 可是,那冒着青烟的地面,如冰层一般的开始融化。 先是一个小小的针眼一般的洞,既而那洞不断的扩大。 恐惧,在心里涌现。 仿佛灼烧地面的不是那光,而是那愤怒。 他隐约觉得,这地下之物,必然是先辈们困守的邪物,不然先辈们何以遁世在此,一代代人为此不惜耗费心血。 他想到那些石碑,石碑上的名字。 他们是死在这里的,是被好死的。可是,他们却并无怨言。 忽然,一道身影飘然落了下来。老人猛地扭过头,眸光犀利的望去。那是无首身影。 “公输一脉,果然忠贞如一啊!” 第一百零八章 时空,源起下 老人瞳孔收缩,体内的力量一下子高度凝聚起来。威势席卷,杀意汹汹。他缓缓的站了起来,盯着那无首身影,冷冷的道,“你怎么进来的” 无首身影将手一摆,道,“你没必要对我如此警惕,我不是来与你打架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老人的声音中带着威胁,仿佛对方再不回答他就准备出手了。 无首身影喟然一叹,道,“公输一脉能到这里,也得到了我无首氏的帮助。” 老人的眉头拧在一起,目光如刀锋一般。他道,“不可能,我公输氏怎么可能跟你们有联系。” “呵,”无首身影轻轻一笑,道。“过去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不待老人回答,他径直走向那些石碑,似乎在打量石碑上的名字。“这地下封禁的是谁也惹不起的东西,当初你们公输为此可是耗费了一代代人的心血。这些石碑,是我们立下的。”一掌轻轻的按在那石碑上,立时间,有音声从石碑中飘了出来。 那音声,是人的声音,沧桑,谙哑,却又透着股倔强的意味。 老人听到那声音不由得浑身一颤,泪水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无首身影低声叹道,“这是公输元一,曾经公输氏的一代天才,他进入这里的时候不过弱冠之年,死的时候也不过而立之年。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最终耗费了所有的心血,才让阵法有了突破。” 那音声慢慢的低落下来,最后消失了。 老人那满是皱纹的脸被泪水打湿,眼睛红红的满是辛酸。他当然可以想象先辈们在这里的艰难,也可以想象他们为了某个目的的疯狂。公输一脉,为公义,不顾私,传承至今。 无首身影走向那些器物。 “公输以手艺传闻天下,独立百族之中,备受尊崇。无论是兵器、法宝、阵法,还是天地玄奥,皆有公输氏的身影。我无首氏虽然低调,在百族中稍有露面,却也曾拜托公输氏制造了一批宝器。” 无首身影捧起一只鸟形器具,赞叹道,“朴实无华,巧夺天工。知道吗就连仙神,当初也争抢公输氏的驾驭之物。”那鸟形器具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嘴巴张开,发出洪亮的叫声,翅膀舒展,沉重的身躯竟是从他的手中缓缓悬浮起来。“谁也制不出这种东西,但公输是例外。有人说,公输是道的子民,所以独得道的亲爱,故而有鬼神之力。” 那石鸟从无首身影的头顶飞过,飞向了空地。 老人凝望着它,漆黑如墨,神采非凡,俊逸而雄浑,睥睨天下。 它从老人的视野中掠过,发出那尖锐的鸣叫,猛然间撞向了被灼开的地面。老人回头呆呆的看着。石鸟的身躯迅疾熔化,铺盖地上。无首身影的叹息传来,老人回头看去,不明所以。 “公输制造的东西,果然深传公输的道义啊!哪怕是区区一件制品,在这里也分担着公输封禁邪魔的责任。” 他朝老人走去,没有脑袋的腔子上似乎张着一双眼睛,锐利深邃,让老人觉得自己内心里的秘密全被窥视。 “那是什么”老人问道。 无首身影在老人面前停了下来,道,“虚。” 老人眉头一剔,不明所以的道,“虚” 无首身影从老人身边走过,站在那石鸟熔化后铺盖在地上的黑色溶液边上,道,“时空形成之前,便是虚,虚成时空,衍化万物,形成秩序。虚是一切的根本,是众生的起源,是大道之根。”停顿了会儿,他声音低沉的道,“你不要以为虚就是虚无,其实它是另一种存在。你可以想象它是虚无,也可以将其想象成另一个世界,一种实质的,也能存在生命的世界。但那世界,是不断毁灭的,是没有秩序的。” “既然它是世界的根本,”老人疑惑的道。“你们又如何能够将它封禁你们封禁了它,这世界岂不是不存在了” 无首身影呵呵一笑,道,“你没听明白。我说虚是世界的根本,是大道之根,那是在时空形成之前。虚化时空,时空诞生之后,虚自然不存在了。” 老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还是不明白,既然虚不存在了,那他们又是如何将虚封禁。 无首身影道,“虚的不存在,不是真正的不存在,它只是隐蔽了起来。每当时空形成,虚就变得虚弱,需要无尽岁月的休养,才能再次强大。这也正是先前我所说的,虚也是另一个时空,没有秩序,不断毁灭。虚的存在,只代表自己存在。它不断重生,不断毁灭。它的存在,只是重生与毁灭的继续。” “当时,”老人迟疑的道。“虚恢复了” 无首身影道,“虽未完全恢复,却也差不多了。”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老人问道。 无首身影道,“是我们发现的。”不顾老人的错愕和不悦,他继续道。“我们无首氏趋吉避凶,所以生活在边缘之外,与百族不同。我们有敏锐的嗅觉,吉凶未出之际,我们已感知到吉凶的存在,所以我们会作出各种调整,让自己避开危险。虚的存在,我们早就知道,正因为它的特殊,所以我们耗费了一代代人去留意、观察。” “那我们”老人道。 “公输氏是之后介入的,”无首身影道。“我们察觉到虚的规律,便主动找了公输氏当时的家主公输甲,我们全盘托出,希望能得到公输氏的鼎力相助。当时公输甲并未完全信任我们,只说要自己亲眼所见才会决定是否介入。” “所以我们公输氏自己去查看了”老人问道。 “没错,”无首身影道。“公输甲自己亲自前往查看。他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 老人大吃一惊,问道,“出了什么事” “他靠的太近了!”无首身影叹息道。“他没有听我们的劝告,执意深入,导致虚攻击了他。不过,能在虚的攻击下活下来,公输甲的本事也算是高明的。” “但也说明,”老人深思道。“虚当时是虚弱的。” 无首身影回过身,颇为欣赏的望着老人。他道,“没错,公输甲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老人问道,“所以我们公输一脉自那之后就开始举全族之力对付虚了” 无首身影摆了摆手,道,“公输甲受伤,耗费了百年的时间休养,这百年时间,公输氏全族不介入外事。” 老人隐约想起古籍上的一段记载,确实在某段时间里,公输氏封闭山门,与外界再无联系。原来是因为公输甲受伤之故,当时他还以为是因为诸神大战所致。 好一会儿,无首身影的声音在老人耳畔响起。他道,“百年后,公输氏却给了我们惊喜。” 老人吃惊的看着对方。无首身影道,“公输甲死了,却将残留在身体上的虚之息凝聚在了一起。他的死,让所有人都悲痛万分,可他却用百年的生命熬就了突破虚的密码,却又让人万分佩服!” 老人的瞳孔收缩,一下子便明白了公输封禁山门的用意。 “之后数百年,”无首身影道。“我们通力合作,对于如何克制虚,我们越走越远,道路也越走越宽。直到”他停了下来,让老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直到什么” “直到猎道者的出现,我们之间出现了分歧。” 老人一下子警惕起来,眸光不善的盯着对方。他道,“什么分歧” 无首身影叹息道,“我们无首氏不想暴露自己。” “可跟你们对付虚有什么关系”老人问道。 “我们希望引猎道者为饵,引出虚,然后再以公输阵法将虚镇压。” “你们这样是为虎作伥!”老人怒道。 无首氏道,“我们也没办法,我无首氏不可能让自己陷入死地的。” 老人讥诮的道,“所以你们就想让别人为鱼饵!”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忽然,那已经消失的音声再次响了起来。石鸟熔化的浆液,猛地收缩,既而化作一抹炎光腾飞而起。地面上,一个碗口大小的洞出现在眼前。老人惊讶,无首身影身上的气息却是变得急促。 “不好,它在试图破开封印!” 老人心中也是惊慌,可却束手无策。他对这里了解的还是太少,对于先辈们封印那虚的事情也知道的太少。他现在就像是一个孩童,徒有心力却无头绪。那无首身影面对着他,似乎在等他拿主意。老人双手一摊,面色难看。 “我对这个阵法一无所知!” 无首身影箭步窜了出去,却是直奔那些器具。但见他站在那些器具面前,双手舞蹈,口中念念有词。那些死的器具一下子活了过来。或飞翔,或奔跑,发出那鸣啭和怒吼,扑向了空地。老人呆了一呆,旋即明白了无首身影的用意。他是想让这些器具化为那熔浆去盖住洞口。 可是,这样做有用吗 一只只活生生的飞禽猛兽尖叫着化为溶液落在地上。 老人眼皮抽搐,只觉得胸口被无数的生命堵住,惴惴的让他难以呼吸。那无首身影回过身,气息肃杀冷厉,仿佛那些有了生命的器具在他眼里不值一提。洞窟,风声四起,气流翻涌。静默的青铜器,也在这时候腾起一串串幽蓝的火焰。 老人模糊的视野中,一块块石碑忽然闪起一道道亮光。 老人呆住了,那石碑上的亮光突然间飞窜而起,朝他飞来。他想动,却发觉身体僵硬不受控制。那些亮光刹那间飞入他的身体里,大脑无数的音声沸腾。痛苦,如身体被撕开,如灵魂被扯成碎絮。他的神魂,被那狂躁的音声压制了。 老人忽然怒吼一声,那音声充斥着无尽岁月里的戾气。 远处的无首身影呆了一呆,猛然觉得一股气劲朝着自己飞来。他急忙闪躲,可那气劲砰的一声击中他的身躯。无首身影惨叫一声,身躯朝着洞顶飞去。 “无首一族,滚!” 老人嘴里发出异样的音声,那音声如雷暴,在洞窟中炸响。 青铜器上的焰火高涨,火舌不断的喷吐出来。 洞窟的气息,变得焦灼。 老人转过身,满是皱纹的脸孔严肃而凶狠,眸光锐利而布满杀意。地下的音声更急更刺耳,从这声音里可以想见那生命的愤怒。器具化为浆液覆盖在地上,那碗口般大小的洞口被罩住了。只是,那浆液上不断的冒出气泡来,仿佛浆液的下方有烈焰在燃烧。 老人还是老人,但躯体却不止是一个灵魂的躯体。 他的视线从那浆液上掠过,落在了那火焰高涨的青铜器上。他走了过去,那腾起的烈焰如在欢呼。青铜器与石碑之间的空地上,一条凹槽里冒出粘稠的浆液,浆液在流淌,覆盖整个凹槽。身后的石碑林,黯淡失色。 “虚,亿万年了,你还是没有熄灭了搅动时空的欲望吗它们已经不需要你了,当你衍化了这时空,当你在沉睡而时空衍化出生命的时候,注定了你被抛弃。你可以不甘,你可以愤怒,但,这便是大道,这便是新旧更迭的根本。虚,你很强大,强大到哪怕牺牲我公输氏最后一名传人,也不能放你出来。你的强大是毁灭,不是新生,所以,我绝不会让你出来。” 火焰交织在一起,幽蓝的光闪过一张张面孔。 那些面孔在老人的视野中,是熟悉的,是亲近的。 火焰,是融化了多少熟悉的人儿的生命在里面。 公输一族,牺牲太大了! 无首身影从洞窟里飞了出来,重重的砸在了苍凉大地上的石堆上。石堆崩塌,尘土飞扬。大地嗡鸣,豁口在融合。无首身影跳上半空,却是大笑起来。似乎,他并不为公输氏的那些残魂对自己的攻击不悦,更不为公输氏的残魂对无首氏的敌意不悦。他所想到的,是自己此行成功了。他当然知道老人并不能对付虚,也知道老人一时间无法掌控公输氏布下的阵法,但他知道,老人是一粒棋子,一粒让公输氏残魂苏醒的棋子。 有公输氏对付虚,无首氏之忧可解矣! 却在这时候,一艘战舰忽然间轰轰隆隆的破开了时空,出现在了无首身影的视野中。无首氏气息一沉,凶戾萦绕。那战舰上只有一个人,一个穿着黑色甲胄手拄一柄巨剑的人。那人站在舰首,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战舰停了下来。猎猎的旌旗纷纷垂降。 时空在这一刻,似乎暗了许多。 苍茫的时空,沉寂如死。 无首身影突然消失在原地。一条尘暴赫然在地面上延展。 战舰上的身影猛然抓起巨剑,朝着面前的虚空斩了过去。 虚空震荡,如琉璃一般的出现一道道痕迹,暴鸣此起彼伏,延展向远方。 噗的一声,无首身影从虚空跌落下来,腔子里喷出一股血液。 “你想干什么” “吾乃猎道者之主,特来恭迎时空之主虚神大人。” 砰!无首身影的身躯骤然爆炸,化作一团血雾,弥漫在大地上。 第一百零九章 碰撞,跳跃 洞窟里充满了可怕的力量。那力量如同从牢笼中出来,发泄着自己的戾气。烈焰高涨,铺盖在每一寸空间里。酷热,严寒,交织共融。大地深处,那可怖的怒吼声声不息。 老人面庞严峻眸光如刃,满是皱纹的面孔,如同磨好的刀刃。 袍服鼓荡,须发飞舞,炎光环绕周身,力量交错而过。 双臂掀起,气浪翻涌,一方方青铜器具缓缓升起。 空间在凝缩,威压重重的碾压下来。 袍服嗤啦一声裂开,一缕缕须发在炎光中燃烧。 双臂上的经络,如同虬龙一般的凸显。 那宽厚的满是老茧的双掌,仿佛掌控着时空,凝聚着无上的力量。 青铜器具悬浮在面前,烈焰如雾气一般的涌动。地下深处的怒吼,一点点的弱下来。那不断扩大的黑洞,也停止了蔓延。肃杀的洞窟,已经凝聚到了极点,似乎只要力量稍微波动,这洞窟便要化为碎片。老人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越发的严肃。 有人在靠近。 他的双耳轻轻跳动了一下,严厉的眸光掠过一层冷光。 忽然,一方青铜器具飞了起来。 轰! 洞窟颤动,力量奔涌。面前的一方方青铜器具晃动了一下,大地深处传来了撕裂之声。那停止蔓延的黑洞,也在刹那间扩大了两步的距离。怒吼之声,陡然高涨。老人的面庞微微一抽,一丝血从眼眶里飘了出来。 一道黑甲身影一拳砸在了洞窟入口上。那入口被一层层的光漪遮住了。黑甲身影一拳落下,光漪震颤,却是并没有破开。那黑甲身影面目阴冷,只是盯着那光漪,神色不变。再次一拳落下,那光漪如被无数的雨滴敲击一般,密密麻麻的涟漪荡漾开来。甚至那光漪,化作如水滴一般的形状跳跃着。 那是力量的碰撞,共振形成的奇异场景。 可到了洞窟之内,那力量却让凝缩的洞窟出现了弧形的光彩。 那弧形的光彩,却是时空的扭曲。 数只青铜器具倒悬面前,烈焰呼啸着涌现出来。 老人凝眸,抬起的双臂缓缓放了下来。汗水顺着脸上的皱纹,缓慢的淌落下来。他深吸口气,深邃的眸光深处,隐约是一双双那堪破大道的眼眸。右脚往一侧迈出,右手呈半圆后推。一块石碑拔地而起。他的身影忽然一闪,后推的手臂一掠,那石碑便被他抱住。 双目圆睁,一团团烈焰化作蛟龙形态,冲着他怒吼。 老人抱住石碑朝着烈焰蛟龙重重的拍了下去。 轰! 洞窟入口处的光漪忽然间迸发出一团光柱,刺耳的轰鸣声在耳畔呼啸而过。黑甲身影猛然旋身,大手一挥,远处的战舰轰隆隆俯冲下来。冷光闪耀,气流破啸。黑甲身影抓住战舰的一侧,运力一喝,那战舰便如被他重重的砸向洞窟的入口。 可怕的力量,可怕的尖啸。 光漪一层层破开,那迸起的光柱瞬间被击碎。 洞窟呻吟,石块坠落。 洞窟之中的力量平衡,刹那间如绷紧的弦断开。光焰被硬生生撕开,一块块石碑脆裂。甚至地面,也被这突然涌入的强大力量撕开。烈焰形态的蛟龙已被老人砸中,重重的落在地上,然后融入其中。狂暴的气劲从天而降,老人的须发猎猎飞舞。他扭过头,眸子阴冷的注视着一大片的阴翳逼近。 老人抓着半截石碑,忽然长身而起。 战舰破开了入口,余威不减的朝洞窟内刺下。而此时,老人抓着半截石碑迎了上来。光影杂乱,气流汹涌。无数的岩石在半空中化为齑粉。地面的黑洞,被两股力量冲击着,时而扩大时而缩小。砰!石碑粉碎,战舰的舰首歪斜。黑甲身影一拳轰向了老人。老人怡然不惧,捏拳迎上。战舰发出扭曲的音声,庞大的身躯轰然砸向地面。 老人和黑甲身影互相攻击,彼此无丝毫的退让之意。 拳脚撞击,音声迸溅。 两人落到了地上,地面正自不断的下沉。 老人冷哼一声,弓步而出,一拳一掌如锤如刀。 黑甲身影冷冷的注视着老人,面前气流一紧,一柄巨剑从洞窟顶上飞了下来。他抓住巨剑,迎着老人砍了过去。拳掌一冲一扣,竟是将巨剑的锋芒挡下。只是,那巨剑却在刹那间分解,化作无数的小剑。小剑刺开了老人的手掌,一缕缕鲜血在狂窜的气流中飞舞。老人后退,黑甲身影抓住一柄小剑迎面撞了过来。 噗! 小剑刺穿了老人的胸膛,老人闷哼一声,口吐鲜血撞在了洞壁上。 洞壁震动,岩石龟裂。 黑甲身影抬起右手,那飞舞的小剑迅疾合为一体。 老人的身躯滑落下来,一双眼眸无悲无喜的盯着对方。那人的目光落在了黑洞上,黑洞如同粘液似的变得不规则。黑甲身影侧过身,朝着那黑洞走去。老人忽然盘腿而坐,双拳重重的击打在太阳穴上,嘴唇翕动,音声洪亮。立时间,杂乱狂窜的气流变得凝肃起来,力量不断的积聚,涌到了老人的身边。黑甲身影脚步一滞,回头盯着老人,眉头微微蹙起。巨剑流溢着阴冷的光,上面的铭文在闪耀。 黑甲身影突然侧身一剑砍向老人。 剑光骤然迸发,剑势笼罩老人。 老人身上的衣袍分解分为无数的碎片,甚至那皱褶的肌肤,也露出了一条条的血痕。只是,老人睁着双眸,双拳齐齐的推向对方。凝聚在老人身边的力量,呼啸着迎向了巨剑。巨剑的锋芒一滞,既而崩溃,巨剑被狂暴的力量反推而出,黑甲身影趔趄的后退。老人弹身而起,右手一挥,一块块石碑拍向了对方。 石碑落下,粉碎,黑甲身影的身躯被淹没。 嗷—— 地下深处,狂暴的怒吼声震颤心魂。 老人趔趄后退,脚下的地面如被烧穿了一般,露出那黑黝黝的洞口。老人低头一看,眸光一凝,然后旋身而起,双臂探向洞顶,十指一扣,哗啦啦之声便响了起来。洞顶,如石皮一般的东西随着老人双臂的舞动而飞向地面。 黑甲身影怒啸而出,如同被激怒的野兽,揉身撞向了半空中的老人。 老人被撞飞出去,身躯在洞壁上滚落。 那石皮一般的物体落在地面,龟裂下沉的地面立时间被罩住,刹那竟是无丝毫的缝隙。那地下深处的怒吼,被隔绝了。黑甲身影望着地面,阴沉的面孔充满了杀意,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牙齿发出如要裂开的音声。 “死!” 轰隆隆!如天雷炸响。狂暴的气流和劲气,激荡在洞窟之中。 老人的身躯摇摇晃晃,一点点光闪从腹部移到了面庞,转瞬从他的头顶飞了出来。老人砰的一声栽倒在地,竟是昏厥过去。而那些光点却凝化成一道道身影。这些身影是模糊的,是虚化的,却严肃凶厉。黑甲身影扑了过来,那些身影便也气势凌厉的撞了上去。 天地昏沉,万物肃杀。洞窟,被各种力量充斥。 黑甲身影忽然一臂擎天,瞬时间一道道黑色的电光在他的拳心里绽放出来。霹雳之声,引得时空变色。气流尖啸,力量如凝在他手中。当那些黑色的电光交织成一道光柱,整个洞窟便只剩下那黑色的光亮。黑甲身影将手一压,那光柱便落在了地上。被石皮般物体覆盖的地面,瞬息间爆炸开来。当地面裂开的刹那,一股磅礴的力量席卷而出。 黑甲身影惨叫一声,从洞窟的入口飞了出去。 早已砸在地上的战舰,也宛若石块似的飞了出去。 磅礴的力量,将洞窟化为了平地。 尖啸、怒吼之音声,团团响彻天地。 远处山坳,洪流还在湍涌,那血尸却已不见。一道道身影狼狈的站在水面之上,互相望着,不由得哑然苦笑。剑圣提着一柄剑注视远处,荼蘼和幽鬼并肩而立说着什么。小荷看着脚下的湍流,眸光有些黯淡。菩提和老僧伤势很重互相背靠背的支撑着。冥主拖着长刀从远处走来。 天地萧瑟,洪流湍涌之声在天地间回荡。 浩瀚的时空,仿佛都要融入这洪流之中。 冥主到了苍龙面前,伸手在它的脑袋上轻轻一拍,叹息道,“你长大了!” 苍龙昂首望着他,冥主的神色很是疲惫,身上的衣袍也已破烂不堪,那强壮的身躯上,遍布着伤痕。苍龙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低低的鸣叫了一声,便将脑袋抵在冥主的胸前。 却在这时,一道巨浪忽然间拍了过来。 剑圣一剑刺了过去,却在半道中倒飞而去。众人心惊。小荷一脚踩在了浪花上,抬手一剑横削过去。巨浪裂开,一条战舰赫然出现在视野之中。剑光被迸溅的浪花击溃,小荷闷哼一声,脚步踉跄倒退出来。战舰一晃,便直直的对着他们。战舰上的旌旗猎猎飞舞,那号角的呜鸣声苍凉哀戚。战舰上一道道黑色身影,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们。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颤抖的叫道,“是猎道者!” 战舰上一排身影走了过来。黑甲,镰刀,阴沉的面孔,冷酷的眸光。他们如同死神,手里的镰刀便是收割生命的杀器。水花在脚下跳跃,洪流翻涌碰撞。 嗖的一声,突然一道寒光从远处飞了过来。 小荷本能的探手抓住,那寒光便带着她扑向了走来的猎道者。 寒光一闪,那走来的猎道者齐刷刷的被斩为两截。 液体飞溅,飞起的身躯被浪潮卷食。 小荷心中一凛,猛然回过神来。这是老人的那柄剑,名曰轩辕。小荷抿着嘴眸光变得尖锐起来。她的身躯贴着水面悬浮而起,瞬即扑向了战舰。战舰上的嚎叫声音还没有停止,猎猎的旌旗却已垂落下来。战舰突然一晃,便飞了起来,战舰上的身影再不镇定,一道道身影急窜而起,宛若受到了惊吓。 镰刀挥出,弧形的光在洪流之上闪烁。 小荷执剑砍了出去,剑光匹练,尖啸着洞穿了一道道身影。 身后的剑圣等人纷纷扑了上来。 战舰在半空中被撕成了两半。一道道无首身影赫然出现在半空之中。战舰裂开,猎道者纷纷扑向了无首身影。小荷身躯一晃,倒退数里。剑圣等人也纷纷退了出去,疑惑的注视着那远处的无首身影。他们不知道,无首身影这是为了帮自己还是只是将猎道者和自己都当成必须清除的敌人。 猎道者节节败退,一个个生命被无首身影撕碎。 洪流不断,浪潮迸溅。 一个无首身影转身而去。 呼吸间,崩起的浪潮中,一根根藤蔓飞上高空。 “小心!”一人忽然喊道。 小荷踩着水面飞了出去,重剑一挥,一根藤蔓被断为两截。只是藤蔓上的叶片和花果却是凶厉的扑了上来。小荷旋身而起,长剑贴身一旋。一颗脑袋似的果实立时崩碎,一片叶子尖叫着燃烧,一朵花迅速闭合,却被剑刃切开了一道口子。小荷飞上半空,长剑在头顶一圈,然后斩向水面。 剑圣提身而起,冷声喝道,“剑典斩天!”剑光恢弘,宛若星辰,在水面之上炸响。 冥主拖着长刀踩踏在洪流上,一根根藤蔓从身侧疾驰而起,铺展开来的花和叶,喷吐出一道道苍白的身影,那些身影张牙舞爪凶狠而来。长刀立时飞起,化作无数的光影。 苍龙怒吼,身躯拍击着水面,迸溅起水柱,那水柱宛如箭矢,刺穿了藤蔓,将花叶撕碎。苍龙昂首,身躯一卷,火焰从口中喷了出来。烈焰将洪流照的血红,炙热让藤蔓迅速枯萎。 无数的藤蔓破水而出,仿佛永无止境。 刹那间,天地之间,皆是那黑黝黝的藤蔓,连接苍穹与大地,哪怕是洪流,在它们的面前也变得黯然失色。那藤蔓上有蒲扇般的叶片,有散发恶臭的花朵,有如同头颅似的果实。它们出现,意味着无数的冤魂厉鬼的出现。那鬼魂涌现,倾泻\出全部的怨恨和凶狂。 离开的无首身影出现在云阙中。 巫尊那厉色的面孔终于恢复了平静。 “很显然,猎道者跟虚是一伙的,”巫尊道。“他们不只是为了吞噬道,更是为了找寻虚。” 巫尊站了起来,目光在一道道无首身影上掠过,阴沉,冷酷。 “看来我们失算了,只以为是我们将他们引过来,却不知这正中虚的下怀。猎道者与虚之间的联系,应该是衍生关系,虚制造了他们,而他们为虚服务。虚应该在宇宙之中受困,这才导致猎道者满宇宙的去破坏道,他们不仅在破坏道,更在释放虚。我们引狼入室,千算万算,却是在助纣为虐。” “巫尊,现在猎道者已经疯了似的开始猎杀,人族那些人若非我们出手,根本顶不住。”无首身影道。 “我们的敌人,一直都不是他们,”巫尊道。“而今,我们更需要凝聚一切可用的力量。蚂蚁虽小,也是力量。”说话间,他的面孔上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 “只是现在不知诸神倾向于谁”无首身影道。 巫尊眸光一凝,面孔严肃的道,“他们还想置身事外哼,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找到他们,是想跟我们做敌人还是朋友” “是!” 第一百一十章 碰撞,跳跃中 “走!” 在密密麻麻的藤蔓间,一人大声喊道。苍龙瞬即从藤蔓群中飞了出来,身躯一摆,将众人带上,然后化作如风一般的掠过。天地茫茫,万物苍苍。洪流被那藤蔓分割的没有了脾气,只能在密集的藤蔓群中流动。而那藤蔓遮天蔽日,舒展开的叶子鳞次栉比,如同一张张圆圆的脸孔露出阴冷的笑意。 花朵不断的绽放,吐出的恶臭弥漫在天地间。那如头颅的果实纷纷脱落下来,发出那鬼笑似的声音,张着那尖利的牙齿,一群群在空中飞翔。 不知道了何处,那藤蔓似乎随着他们的移动而不断的暴露出来。 苍龙时而高飞时而低翔,巨大的身躯带起汹涌的气流在上空狂啸。龙身上的人望着大地,面目无比的灰沉。小荷静静的坐在一旁,目光忧郁的注视着手中的重剑。重剑是自己飞走的,也是自己飞回来的。重剑还是曾经的重剑,却也不是曾经的重剑。眼下的重剑多了灵气,如同孕育了生命一般,给人以刹那间便合二为一的感觉。 那是生命的意志,那是力量的苏醒。 抚摸着剑身上的文字,仿佛感应到了千万年的意志。 她想到了老人,定然是老人在那个时候将其召唤,故而重剑离她而去。而今重剑回来,也必然是老人的要求。只是,老人现在身在何处,处境如何目光投向远处,满是担忧。 荼蘼和幽鬼在为菩提和老僧疗伤。老僧的伤更重,已是奄奄一息,加之他的已是古稀岁数,重伤更让他的命源孱弱的宛若游丝。菩提的伤也很重,只是他一向隐忍,坐在一旁无动于衷。 剑圣和冥主在说着什么,勾离侧耳倾听,目光却不时在周边掠过。 剩余下来的几名神独自坐在一侧,他们的神色也很不好,似乎担忧胜过疲惫,目光不时在水面和虚空扫过,似乎在找寻什么。只是,他们与人族之间的隔阂却不会这么快消失。 丑颜手中的剑已经残破,如同锯子一般,失去了锋芒。他将头埋在双膝间,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 苍龙尾巴拍打在水面上,水花飞溅而起。一株株藤蔓刚刚露头便被龙尾拍了下去。苍龙是带有怒意的,怒意如烈焰虽然被压制下去,却并没有熄灭。所以,它时而高飞时而低翔,也是在宣泄内心的愤怒。 天地昏沉,水声和风声交织在一起。 溅起的水花也是浑浊的,在半空中飞舞。 苍龙忽然一声怒吼,身躯骤然一滞,背上的人立时晃动起来,有的差点跌落下去。冥主、剑圣和勾离瞬时飞到了苍龙的龙首侧边,只见到前方的天地变成了一座高山。那高山仿佛将天地连在了一起,高大雄伟险峻,隐约可见的山窍如同一只只眼睛。苍龙之所以怒吼,显然是感觉到了危险。 冥主和剑圣互相对望一眼,剑圣立时迈出一步,双手执剑。冥主则拖着长刀侧过脸对勾离说什么。这时,小荷走了过来,手中的重剑流溢着冷光,她强烈的感应到了剑的音声。 脚下,洪流迟滞,藤蔓冒出尖来。 剑圣意念流转,力灌剑身,已是达到了人间共鸣的地步。但见剑尖绽放出一抹光华,人与剑瞬间化作一抹飞虹,朝着那山飞去。冥主感叹一声,拖着长刀箭步而出。小荷静静的站在那里,剑的颤动,让她极其不安起来。勾离看了一眼小荷,便倒身落在了龙首上。苍龙摆尾,从水面划过,卷起一片片的水花在空中飞驰。那刚刚露出尖儿的藤蔓,一下子被按落下去。苍龙的身躯骤然卷起。 剑圣和冥主的身影消失了,只见到那山在这时候却是殷红起来。 握着重剑的手忽然一颤,小荷轻叫一声,整个人立时飞了出去。 是重剑带着她飞驰。 远处殷红中,一点星光一闪,剑圣的身影赫然显露出来。剑猛烈的抖动,剑圣握剑的手被抖动的仿佛要碎开。只是,剑圣不敢松开长剑,只能运息将力量分解。他盯着前方,在那殷红中,走出一道身影。 “王凯之!” 那人一身铠甲,手中握着一柄黝黑的巨剑。面庞阴冷,眸光冷酷。此人赫然便是王凯之。王凯之的目光从剑圣身上掠过,盯着远处的苍龙。他冷笑一声,道,“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你们偏要闯进来,怪的谁来” “王凯之,你也是人族!”剑圣怒道。 王凯之目光一缩,阴冷的盯着剑圣,道,“你错了,我不是人族。” “卖主求荣,你找死!”剑圣话音一落,剑已飞起,片片剑光倾泻而下。王凯之不为所动,只是阴冷的盯着剑圣,当那剑光将他笼罩的刹那,王凯之脚下喷薄其红色的雾气来。雾气罩住了王凯之,剑光随之湮灭。剑圣暗叫不好急忙旋身后撤。正好此时,冥主一刀砍向了王凯之。 整座山忽然间坍塌,巨大的岩石滚落下来。 仿佛天崩地裂,滞浊而凶猛的气息席卷到了近前。 小荷猛然刹住脚步,长剑横挡,撕开了滚荡而来的气息。一块块巨大的岩石便拍了过来。小荷急忙躲闪,长剑挥舞剑,与那些岩石碰撞。串串的星火,在这昏蒙的空中飞窜。小荷掠起,长剑疾驰。不远处一块巨石上,王凯之一剑砍了过来。那一剑瞬间到了小荷的面前,小荷几乎没有反应过来,手中的剑突然嗡鸣一声,铛!剑光一滞,远处王凯之脚下的岩石砰的一声爆碎。 王凯之消失了,殷红的雾气滚滚升起。 小荷呆了一呆,连忙探手抓住重剑晃身避开一块岩石。 当小荷到得冥主二人身侧的时候,只见到一块块飞来的岩石上,都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些身影突然跳了起来,手中的兵刃纷纷斩了出来。冥主提声喝道,“退!”三人迅速往后退去。那寒光纷纷落下,爆炸之声连绵不绝。 三人一撤,苍龙旋身往回飞去。 可这时候,洪流突然高涨起来,一道道巨浪掀起,挡住了道路。 在那巨浪之中,可见到一棵棵高大的树木伫立其中。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这是闯入狼窝了吗 身后一道道身影气势凌厉的扑了过来,寒光交织,化作那锋芒毕露的光网,如欲将所有人化为碎末。在这时,一动不动的丑颜突然提剑而起,大声喝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我丑颜一介阉人,愿为天地苍生不惜此生。”残剑突然间迸发出璀璨的光芒,那光芒甚至模糊了丑颜的眼睛。在那光芒映照下,一道身影噗的一声化为泡影。丑颜的身躯还在飞腾,手中的剑还在横扫。 龙背上的人一时呆住。 勾离咬了咬牙瞬即腾身而起,手中的长鞭哗啦一声挥了出去。 “死便死了,这群王八蛋还能咋滴!”一人从龙背上窜了出去。瞬息间,众人心中激愤起来,便再无惧意,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利器迎着身后的身影扑了过去。 “阿弥陀佛!”老僧缓缓睁开双眼。菩提一手抓着他的胳膊。老僧苦笑道,“本是一具皮囊,何时枯萎又有什么关系,只是不能振我佛门大业,身为佛徒,实在不甘啊!” “无论佛门振与不振,”菩提道。“作为人,做好本分总算是不枉此生。” 两人的目光都是平静的,没有丝毫的杂念,平静的如一潭静水。两人互相支撑着站了起来。狂暴的气浪从身后蜂拥而来。两人望着那巨浪中的树木,单手立在了胸前,默念着佛经。忽然间,佛光从他们的体内迸射出来,有澄净的音声在周身回响。他们那残破污秽的身躯,刹那间变得无比的圣洁。佛光辐射,那凶猛的浪涛一下子安静下来,那包裹住树木的巨浪倾泻而下。 巨大的树木,缠绕着不知多少的藤蔓,那树冠赫然是藤蔓的叶片簇拥而成,在那如树干上,一颗颗脑袋似的果实露出尖利的牙齿。佛光靠近,那树干上的果实纷纷飞了过来,发出尖叫之声。 苍龙上的人都飞出去了,苍龙便再无顾忌,张口喷出一团烈焰,烧灼着洪流和树木。庞大的身躯重重的拍击着水面,而后迎头撞向身后的巨石。 在这天空上,一道身影冷眼注视着下方。 山在坍塌,却又在恢复,可是飞出去的岩石却不见少。 水底一株株藤蔓冲天而起,密密麻麻的幽灵从藤蔓中飞了出来。 “他们死定了!”一人出现在太子永燧的身侧。太子永燧闻声眉头一挑,面上掠过一抹厌恶。那人赫然是蒙圩,一脸讥诮之色。在蒙圩的身边还有玄机子,玄机子注视着下方,一副思索的样子。 见永燧没有回应自己,蒙圩道,“猎道者尽出,这些人很快就会消失。听说有个什么无首氏,想来也残喘不了多久。” 永燧眉头一挑,道,“诸神那边还是没有动静,你不担心” 蒙圩嗤的一声冷笑,道,“我担心他们作什么,他们要是找死,那就去死好了,省得给我师尊添麻烦!”想到猎道者内部的纷争,他却是为王凯之担心起来,自己这些人到底是外人,与猎道者隔着一层关系,若是王凯之走出一步棋,那恩宠便很容易崩塌。 永燧不以为意,道,“不用我们下去帮忙” “看着,用得着我们的时候师尊自会安排。” 一块块巨石爆裂,殷红的雾气不断的蔓延。刀光剑影,劲气激荡。生命之间的搏杀,已到了不能共存的地步。又有藤蔓偷袭,那飞舞的果实如幽灵似的神出鬼没。恶臭弥漫,浸染时空,仿佛要让整个时空都变得臭不可闻。 苍龙的身躯忽然砸在水上,在水面上滑出数里远,又撞在了藤蔓上。藤蔓立时化作绳子缠缚在苍龙身上,叶片蒙蔽,花朵绽放,果实啃咬。苍龙怒吼,一团团烈焰寒冰喷吐而出,庞大的身躯不断的在水面上摇摆。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手中的长刀朝着水面斩来。那缠缚苍龙的藤蔓立时飞了开来。轰隆一声巨响,波浪掀起,一片片藤蔓飞上半空。苍龙没了束缚,一头扎进洪流之中。 佛光蔓延,树木上一条枝条刺了过来。佛光一滞,随即裂开。那枝条如同螣蛇似的扑向了菩提和老僧。菩提低垂着目光,身躯上不仅有佛光的笼罩,更有玄龟慢慢成形。 远处一声巨响,剑圣手中的剑脱手而非,胸膛砰的一声被击中,而后他飞了出去。王凯之忽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击飞剑圣,又将丑颜踹了出去,而后横移身躯,到了勾离的面前。勾离手中的长鞭被斩断,他立时抽搐弯刀与王凯之战在一起。王凯之一剑砍击,竟是力道无穷,但听得铛的一声脆响,弯刀崩碎,勾离惨叫一声砸向洪流。王凯之冷笑,扭头盯着远处的小荷。 小荷挥舞着重剑,将一道道身影击退。忽然她毛孔收缩,只觉得寒意凛然,连忙扭头望去,便见到王凯之那阴森森的面孔。她眉头一皱,吆喝一声执剑斜刺,一道身影砰的一声爆碎。当她提剑横削的时候,一股阴冷的气劲忽然挡住了剑锋。她急忙后撤,那阴冷的气劲却瞬间到了身前。浑身被那冷意笼罩,让生命不自然的悚然。小荷心中焦虑,将剑撩起。叮的一声,一点光火在视野中迸溅。随即她便见到了王凯之,王凯之一张宽阔的脸孔如野兽一般的阴沉。 砰! 小荷还未回过神来,已是被王凯之一掌击中胸口,立时飞了出去。王凯之却并未放过她,当小荷在水面上踉跄后退的时候,王凯之一剑已经刺了过来。速度、力度、角度,王凯之拿捏得极其准确,让小荷只觉得绝望。小荷咬牙提剑奋力格挡。王凯之手中的剑却是一错,避开了小荷手中的重剑,直指小荷的胸膛。忽然,王凯之哎呀一声,如同被蜜蜂叮了一口似的急忙撤剑后退。小荷大吃一惊,却见到手中的剑忽然变得如血一般的通红,红光环绕,气焰汹汹。握剑的手忽然传递来凶戾的意念。小荷大脑一阵空白,目光一滞,瞬即变得清明。 小荷的脸孔冰冷阴沉,眸光冷厉清寒。她抓着重剑箭步而出,刹那斩出百余剑。王凯之握剑的手刺痛异常,眼见着小荷凌厉攻来,便躲闪开来。可是小荷如变了一个人一般,满身的凶厉与愤怒,如飞腾的火焰,一次次攻击绵密毫无停息,这让王凯之的心绪不由得复杂起来。 一块巨石朝着小荷飞来,小荷左手一挥,一掌砍在了巨石上。 巨石一滞,立时发出一声刺耳的暴鸣,而后化作无数的碎片。 王凯之目瞪口呆,而小荷依旧冰冷阴沉。 王凯之急忙后退,在一块块岩石间躲闪,然后消失不见。只是小荷却盯住了远处的山岳,一步步的朝山岳的方向走去。岩石不断的爆破,血色的雾气也无法拦下她的脚步。 砰!水花四溅,苍龙从水中飞了出来。在它的身上,无数的藤蔓缠扰其上,却都是枯萎的样子。 苍龙怒吼,昂首一甩,竟是朝着山岳扑去。 虚空之上,永燧的眸光闪溢着淡淡的惊讶光芒。蒙圩却是面孔一沉,冷冷的道,“这群蝼蚁,竟是要朝基地而去。” 忽然,永燧身躯一晃,朝着远处激射而去。而蒙圩和玄机子却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整个身躯立时化作一团火焰,从高空砸向洪流。永燧不敢停留,使出全身的力气朝远处奔窜。那气息极其危险,无声息的到得近前,若非他时刻注意周边,只怕也被偷袭了。心中惴惴,永燧已到了百里之外,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停了下来,面孔一抽,双目如欲喷出火来。 “永焱,你来做什么” 第一百一十一章 碰撞,跳跃下 幽冷的光线中,铁索上绽放出一朵朵洁白的小花。那花拇指大小,花色纯净宛若琉璃,隐约可见花瓣内的花蕊轻轻颤动。黑黝黝的铁索与那小花相映衬,竟是显得诡异起来。在铁索下方,可见到一道身影静坐不动,一头黑发已是遍布在洞窟之中。 寒意凛然,森森肃杀。 气流在洞窟之中流溢,寂静弥漫在每一寸空间内。幽冷的洞壁上,可见到一面面浮雕,形态鲜活,仿佛随时都能挣脱洞壁的束缚。 一缕炎光忽然间闪现,铁索上的花纷纷绽开,花蕊化作一缕缕柔和的光线,交错着朝炎光飞去。那静坐的人睁开了双眼,浮雕一下子变得凶神恶煞起来,发出那躁动的音声。当花蕊所化的柔和光芒与那阳光接触,炎光倏然间变得炙热明亮,柔和的光倒飞,隐遁在铁索中。 铁索哗啦啦作响。 地面上的乌黑头发如螣蛇似的飞了起来,重重的刺入炎光之中。 炎光化为漩涡状,黑发从漩涡中飞出,刺入洞壁。 洞壁震颤,快快岩石坠落下来。 神王永焱冷哼一声,黑发绽放出璀璨的光芒,那光芒将炎光隔绝在一边。浮雕付出一道道虚影,那虚影立在了神王的身侧,赫然是一个个古老的神。威势猛涨,气氛骤然凶张。炎光一闪,竟是消失了。 神王站了起来,黑发倒卷,恢复成自然的模样。铁索停止了震颤,洁白的花滴落下一滴滴的琼浆玉液。神王朝着花看了一眼,冷峻的面庞流露出淡淡的柔和笑意。 神王消失在原地,而那些虚影已是盘膝而坐,如那花的守护神。 高空,层云,裂缝,一道道闪电在裂缝和层云间闪耀。 神王站在裂缝之中,狂风扑面而至,黑发猎猎飞舞。 在裂缝深处,一抹炎光时而明亮时而黯淡。 剑缓缓出鞘,剑光迸射出来,如皓日之光。 神王嘴角微微扬起,乌黑的眼眸深邃透亮,凝聚着无上的威严。 呛的一声,剑的轻鸣在裂缝中飞扬,凝聚的层云一下子裂开,扑面而至的狂风瞬间倒转。而那抹炎光,竟是化作了一棵树。那树是红色的,主杆,枝丫,叶片,如同夕阳映照一般,叶片上的脉络无比的清晰。剑陡然入鞘。神王深深的吸了口气,那空气竟是弥漫着无上的生机。 一片叶子飘然落在了神王的手中,他低头凝望,叶片挥散出的光芒,如肉眼可见的生机,那脉络竟是在缓慢的移动。当他合拢手掌,冰冷的感觉直达大脑,在脑海中如一滴甘霖,让整个生命变得无比的干净纯粹。 “造化之树!” 他低声叹息道。 那树忽然间摇晃起来,一片片叶子如红色的蝴蝶在视野中飞舞。 萧瑟的树,给人以苍凉之感。他的眼眸中慢慢的荡漾开惋惜和失落。一只乌鸦落在了萧瑟的枝丫上,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眼眸里满是苍凉。他的目光便也落在那乌鸦上,稀疏的羽毛,瘦弱的身躯,无尽的凄凉。一瞬间,整棵树宛若生命的尽头,都充斥着感伤。 渐渐地,他的眸子里释放出杀意。 剑再次出鞘,斩向乌鸦。 乌鸦扑闪着翅膀,从剑光下掠过,扎入了层云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走向那棵树,站在树下,伸手触摸着龟裂的树皮。生命的凋零,造化的枯萎。树无声息的消散,如烟云从眼前逝去。他心中的杀意更盛,如一团火苗不断的高涨。猛然回头,眸光如剑光一般的犀利,仿佛要将苍穹撕碎。 他消失了。层云凝聚,缝隙深邃,一点点炎光如萤火似的跳跃着。 永燧怒视着忽然出现的神王,内心里已是平淡许多的愤怒和仇恨,如溃堤之水汹涌而出。 “永焱,你来做什么” 神王淡淡的望着自己的兄弟,道,“太子哥哥啊,你的失败是注定的,因为你的思想只停留在你自己身上,却不能明察局势的变化。虽然如此,到底兄弟一场,我还是希望能帮你一把,至少让你不会死的那么快。” “呵,”永燧冷笑,道。“那我还得多谢你了” 神王低叹一声,忽然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对面的永燧身躯后滑,手中一柄剑倏然而出,斩向面前。剑光一滞,长剑脱手而非。永燧面色骤变,急忙横移出去,双臂交叉护在胸前。可忽然间,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上。永燧面色非常难看,眸光中交杂着愤怒和沮丧,他耸肩推掌,然后脚步一弓,如箭矢一般朝前掠去。 神王的身影显露出来,望着不断远去的永燧,面上保持着冷冷的笑意。他并没有追上去,此时在心里凝聚的杀意,却不是为了永燧,永燧在他的心里已经不值一提,他的存在根本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威胁。他转过头,望着远处激战在一起的身影,瞳孔闪耀着火花。轻轻吐了口气,他仰头望向残破的虚空,一朵朵碎开的云凝滞如干涸的地面。 死了,大道死了,时空死了。 远处的山不再坍塌,飞出的岩石已经化作了云烟,红色的气雾却还在喷涌,横亘在山岳的中央,如同一条红色的彩带。细看山岳的顶上,有一道渺小的身影正冷冷的注视着扑过去的身影。 神王的身影再次消失,如同未曾出现过似的。 在云阙深处,一道无首身影匆匆跑了进来。巫尊的面前有一颗硕大的水晶球,水晶球上是斑斓的色彩,明暗不定。当那无首身影到来,巫尊才将目光从水晶球上移开。 “诸神怎么说” “诸神明晓局势,不愿与猎道者同流合污。” 巫尊眉头微微一挑,淡淡的道,“如此就好,不然诸神便没有必要存在了!” 那无首身影道,“可现下局势混乱,猎道者全面进攻,已在各时空中出现他们的战舰。” “时空还没有融合完成,到处都是时空裂缝,也给了他们可乘之机。他们发现了虚的位置,自然也就没有蛰伏的必要。要知道,就连猎道者的王都出手了,那么,其余人岂能置身事外。灾难啊!过去时候可没有如此的激烈,只不过将三界卷入,让生灵涂炭罢了!可如今的局势,却是真正的存亡危急关头啊!” 无首身影迟疑了下,道,“只靠人族,怕是挡不住了。” “他们当然挡不住,”巫尊道。“别说是他们,就算是我们,也挡不了多久。” “猎道者的兵器,”无首身影道。“好像有特殊的力量。” “当然是特殊的力量,不然他们何以能在位面上为所欲为,肆意的诛杀大道!”巫尊冷笑道。“虚之力,哪怕是小小的士卒,手中的兵器都暗含一点虚之力。” 无首身影担心的道,“那就是没有办法了” 巫尊瞥了一眼那无首身影,道,“虚不是还没出来吗” 洞窟内,老人气息孱弱,一动不动的在碎片中躺着,血迹遍布,衣衫破烂,若非胸口还在起伏,便如同一具尸体。宽阔的洞窟,经过力量的碰撞激荡之后,变得狼藉破落。石碑化为了碎石,青铜器具扭曲如一堆废铁。气劲在旋转,化作一道道漩涡在洞窟内漂移,发出那鬼泣一般的音声。地面上的黑洞,正自缓缓的扩大,却在扩大的过程中又不时的收缩。 顺着那黑洞,仿佛要穿越无数的时空,便能到达一片苍凉的昏冥之地。 没有太阳,没有星月,这里一片死寂。 冷冰冰的岩石嶙峋遍布,枯萎的树木如尸骸一般的散落。昏冥的时空里,能听到呼吸的声音。那呼吸的声音似乎是大地的声音。 一人站在枯树边,萧瑟的身影,瘦削的面庞,孤独而忧郁。 一团团炎光在大地上飞舞,如同鬼火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怒吼之声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那呼吸之声引导着天地的共振。他也没有动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双平静的眸子注视着那苍凉的大地。炎光只在他周身五步之外的地方游弋,时而高飞,时而低翔,时而跃跃欲试的想要扑上来。 他垂下头,目光变得黯淡起来。炎风贴着地面卷起,在昏冥中舞蹈。那些炎光便顺着那风汇聚成一条河流,蜿蜒在虚空中,如同悬挂成一串的灯笼。 地面上有白骨,白骨断口处有骨缝。 炎风掠过,带起一片苍凉的音声,如幽灵的叹息。 他合上双眼,脑海一片空白,呼吸,心跳,毛孔舒张,他如一张白纸,生命没有丝毫的纠缠。纯净的宛若是生命的初生未经世事的沾染。这时,脑海里浮现一个声音,那声音念着《心经》,稚嫩的声音,朴素的言辞,涤荡着生命里的苦痛和绝望。他睁开了双眼,那个声音还在脑海里回荡。 他一步迈出,脚下立时窜起一缕炎光。可是,他没有在乎,而是一步步的朝前走去。呼吸之声更急了,如同木椎随着他脚步的移动而一次次的加重了击打的力度。整个时空,都在共振,随着那呼吸声共振。不一会儿,他整个身躯被炎光包裹,在燃烧。只是,他走出了很远,远的如同跨越了一个个时空。 昏冥,冷寂,凄凉。 孤孑一身的他一步步走的无比的沉稳。 一块块岩石从他身边掠过,一棵棵枯萎的树从他身边远去。他身上的炎光越来越炙亮,渐渐地便腾漫而起,凶厉而霸道。一串脚印留在了这凄冷的大地上,脚印上冒出一缕缕的白色气雾。他越走越快,到最后竟是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 远处,有山在呼吸在震颤。 山的中央是赤红色的,仿佛岩石下有一团岩浆正欲喷薄出来。 呼吸之声,更急了。 仇九的手中出现了一柄长剑,长剑在嗡鸣在颤动。 倏然,那山中的赤色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就像是一只眼睛忽然恢复了清明。呼吸声更急更促,竟是让整个天地的震动变得仿佛激烈起来。无数的炎光暴露出来,蜂拥着扑向了他。剑直刺而出,一团团的炎光在剑尖下破碎,破碎之后又砸在了他的身上。 仇九的身躯,燃烧的一片焦黑,甚至他的脸,也模糊的仿佛一块焦炭。只是那双眸子,还是那样的平静,平静的如没有涟漪的潭水。 剑在熔化,手在熔化。 仇九的身躯,熔化的只剩一半。 而那山中的赤色之光如同被一片乌云遮挡的太阳,强烈的绽放出那令整个宇宙失色的光芒。身后,一块块岩石化为了飞烟,一棵棵枯萎的树随着炎风消逝。当蒙住那赤光的岩层终于碎灭的刹那,仇九的身躯也消散了。 无数的炎光发出尖锐的鸣叫,化作怪异的形态舞蹈着。 黑暗中,端坐的另一个仇九睁开了眼睛,那淡漠的脸上掠过一丝萧瑟的神情。他望着浩渺的时空,冷寂的刑台,一道道冷光从视野中悄然划过。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这已经不重要了,现在他能清晰的感应到,他消失了。 一个已经消逝的生命,无论他活着时想做什么,都不值一提。 他低声一叹,既是惋惜,也是释然。至少他的消逝,是对他的解脱。 “我会带他回去,等这个时空平静下来,只是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到时候还在不在了!” 视野中划过的冷光越来越多,渐渐地,那冷光如同河流里的巨浪,一道道比肩接踵,仿佛在追逐某种希望。 他呆呆的望着,一时间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却在这时,他的面庞忽然剧烈的抽搐,瞳孔在眼眶里急速的转动,然后他整张面孔便被鲜血浸染了。他重重的倒在刑台上,气息全无。而那划过的冷光,却是覆盖住了这刑台时空里的苍穹。 浩瀚,恢弘,却给人以骤变将至的压抑。 神王站在一条被雾气笼罩的长河面前。这条长河不知从何处而来,又将去往何处,只是在在时空交错的地方,如同天河一般的存在。雾气蒙漫,无声的翻涌。只见到长河的对面,是高耸的层岩。在层岩的镂空之处,不时闪过一抹赤红。神王冷漠一笑,忽然飞身扑入那长河之中,转眼便被那雾气吞噬。 层岩后面,一缕缕的炎光跳跃起来,在层岩上如那海藻摇曳着。而长河里的雾气,也在这时忽然漫出了河床,将天地覆盖。长河便消失了,只剩下无边的雾气如同海潮一般的蔓延。 在那雾气中,一排的炎光如烛苗似的跳跃着、闪耀着。 第一百一十二章 碰撞,跳跃续 泽地中雾气萦绕,百木萧瑟萋萋。 在泽地深处,有一块块稍显干燥的土地,草木茵茵,却弥漫着泽地的腐臭。而在这干燥的土地上,有无数的身影或立或坐或蹲,只是神色迷茫。 篝火燃烧着,木柴哔哔啵啵作响。 一名穿着裙子的女子站起身,伸手撩开遮住眼睛的秀发,苍白疲惫的脸上,一双美丽的眸子笼罩着忧虑。她回头望去,几个孩子在人群中跑来跑去。低声一叹,一路行来,若非这几个不起眼的孩童,这些人怕是早已死在这泽地之中了。 泽地的危险,不止是遍布的深渊,更有那无所不在的烟瘴,让人不知不觉间便迷失了方向走向死亡。 可是这几个孩子却如上天派给他们的神仙,不仅让他们避开了无数的危险,更是让一个个沉珂欲死的人在他们一次次挥散出来的光芒下痊愈。 只是,偌大的重担落在他们幼小的肩膀上,却是拖垮了他们。 他们还只是孩子! 一个小女孩朝她望来,她莞尔一笑,便朝她走过去。 “姐姐!” “小灵,还好累不累” “姐姐,我没事。” “来,跟姐姐在这边坐一下。” 小女孩迟疑了下,看了看自己的几名同伴,他们却是都还在忙碌。许多人病了,都需要他们去照顾治疗。小女孩点了下头,便任由女子抓着她的手在一旁坐了下来。 “小灵,你们那光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 “以前你们没有发现过吗” “没有,只是以前叔叔会教我们一些本事,但那时候我们没有这样的法术。” “你们说的那个叔叔是什么人” “叔叔是好人,但我们很久都没有见到过叔叔了。” 望着小女孩那流露出来的沮丧和想念神色,女子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道,“总有一天还会再见的。” 小女孩嗯了一声,道,“最后一次见面,叔叔说了些话,然后我们就睡着了,等我们醒来,叔叔就不见了。” “你们有大本事啊,小灵,”女子叹息道。“若非你们,大家都很难走到这里。你看看,这些人,无论他们以前到底是什么人有着怎样的富贵权势,可自从走上这条路之后,他们便跟我们再无区别,他们的病痛,他们的命运,都被你们所照顾着。小灵,你们很伟大!” “姐姐,你也很伟大!” 女子望向远处,一处处篝火如泽地上的萤光,熠熠的辉耀着。偌大的泽地,雾气朦胧,静寂幽森。草木在这充满腐臭气味的地方生长。她想起自己的命运,想到青楼里的绝望,若非这几个小孩,自己怕是还在那青楼里煎熬着。是他们,将自己从那束缚中解脱出来,是他们,让自己可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命运,真的是难以捉摸,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走向哪里 小女孩仰头看着她,乌黑的眼睛明净澄澈,如宝石一般。只是她显得瘦弱,身上的衣服被雾气打湿了,满布着泥点。她想到那个叔叔,自己这些人本是街上的乞儿,有一日忽然遇到那位叔叔,虽然生活并未多少改变,却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叔叔经常不声不响的离开,也经常不声不响的出现。他很神秘,却让他们信服。 叔叔在哪里他可曾想念小灵 默然间,小女孩的眼眶里被泪水蒙漫着。 有人在咳嗽,有人在踱步。雾气聚拢过来,篝火不停的往上飞舞。几个小男孩走了过来,一人掰下一根树枝放在嘴里咀嚼,一人蹲在地上在数野草的叶片,一人双手交叉在脑袋后面仰望着雾气朦胧的天空,如小大人似的。 “小灵,我们都弄好了,待会你隔半个时辰检查一下。” 小女孩仰头望去,眨了眨眼睛道,“好,我知道了。” “好累啊!”一个小男孩道。“有没有吃的了” 女子望着他们,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了过去。一个小男孩抓了抓头发,腼腆的道,“姐姐,你自己都没吃呢!” “我不饿,你们吃。” 那小男孩摇头道,“姐姐,你若是不吃东西下去,你哪里有力气。我们没事,你看,我们精壮的很,饿一两顿没什么问题。” 这时,一个穿着华丽服饰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向那小男孩递出一小包东西,道,“我这有呢,你们分着吃!”小男孩迟疑了下,另外两个小男孩望着那年轻男子。“吃,这一路都靠你们呢,不然接下来谁来帮助我们。”说话间年轻男子将东西塞到了小男孩的手里,自己在女子的旁边坐了下来。“在下君子门少主左星云,姑娘怎么称呼” 女子见年轻男子灼灼的望着自己,心中却是慌乱起来。她忙往旁边挪了一下,道,“贱妾小梦。” 年轻男子不以为意,道,“多亏你们了,我们虽然都是武修之人,平日里大风大浪也闯过,可在这无尽的泽地之中,却如同瞎子一般,半点本事也使不出来。哎,极夜降临,四处都是妖魔鬼怪,我们虽然进入泽地,泽地却也不是善地,处处凶险和杀机,这一路上走来,本有上万人同行,可到如今也不过剩下一半左右的人了。这也还多亏你们,不然死的人更多。” “贱妾也只是略经绵薄之力,并没有做什么。” “你们做的可多了!”年轻男子望着女子笑道。“远比我们这些武修要多得多。” “公子谬赞了!”女子低垂着头,疲惫的面孔露出红晕。小女孩看着那年轻男子,眉头却是皱在一起。这时候,又有几个人朝这边走来。一个小男孩朝他们走去。 “大哥哥,你的手没事了” 一个年轻男子在小男孩的脑袋上揉了一下,道,“没事了,多谢你了啊!” 小男孩羞涩的笑了笑道,“我也没做什么。” 几个人走过来,年轻男子看了那左星云一眼,便在女子的对面坐下。 “大家都累的不行,怕是要耽搁不少功夫。我和冉苍商议了下,打算去前面探探路。”这年轻男子赫然便是剑圣的弟子韩仓,跟在他旁边的是冉苍等人。 “呀,”女子抬起头惊讶的道。“就你们几个人” 韩仓点点头,道,“我们身体已经无恙,呆坐在这里也无济于事,而且先行探路总是好的,至少前面的路好不好走危不危险,我们可以给大家预警。” “可是”女子担忧的道。 韩仓笑道,“没事,我们的本事你是见过的,小妖小怪的伤不到我们。” 左星云见韩仓和女子如此热络,面色有些变了。他这时候站起身来道,“韩兄是有本事的,左某佩服。”韩仓瞥了他一眼,面色平静。左星云继续道,“既然韩兄愿意先行探路,左某便预祝韩兄一路平安。”不待韩仓说话,他便走了开来,在十步之外的一群人边坐了下来,那群人不时偷偷打量韩仓等人,有人的目光落在几个小孩的身上,眸子流露出贪婪之色。 冉苍忽然开口道,“小梦姑娘,我们探路的时候,你们多加小心。” 女子愕然的看着冉苍,冉苍却是在韩仓的肩上轻轻拍了下,韩仓捏了捏鼻子露出尴尬之色,女子似乎明白什么,面上飞起一抹红晕,羞涩的低垂下头,声音很低的道,“多谢冉苍大哥提醒,我会注意的。” 咬着树枝的小男孩看着韩仓和女子,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旁边的小男孩不明所以,睁着眼睛望着他。小女孩这时候也笑了起来。忽然,如墨的虚空一道闪电嗤啦一声劈了下来。骤然的变故,一下子让气氛变得凶险起来。冉苍一把推开了两个小男孩,韩仓拔剑而起,一剑斩向闪电。可是,在闪电光芒的映照下,几个小孩尖叫一声,纷纷倒在了地上。 “小灵!” 天地更黑了,仿佛篝火的光也穿不透黑暗。嘈杂的声音从四下里响起。一道道身影朝着韩仓等人扑了过来。刀光,剑影,杀意。有人跌落至泥潭中,有人朝远处飞去。草木在黑暗中摇曳,如幽灵似的注视着这里的生命。 “带上他们,走!” 一条条藤蔓突然从泥沼中飞了出来,花开,叶动,果实飞舞。尖叫声,凄厉声,惨叫声,骤然迸发。一具具身体被那藤蔓扎穿在半空中摇曳。 “他们怎么了” “不、不知道,小灵他们没有呼吸了!呜呜,韩大哥,你们救救他们,你们救救他们!” “带上他们,我们快走,这里停留不得。” 一道道光闪在视野中绽放,无数的藤蔓妖娆的纷飞着,无数的果实伴随着无数苍白的幽灵,如饥饿的猛兽,怪叫着扑了上来。 风,尖啸着涌来。 沼泽中气泡汩汩飞腾。 在远方,被雾气蒙漫的河床深处。神王冷冷的注视着面前的废墟。古老的废墟,曾经是最为神圣的地方。哪怕只是废墟,这里也残留着昔日里那纯洁的气息。道的气息,力量的气息。毛孔扩张,肺腑舒搏动。他只觉得每呼吸一口气,自己的力量便增加一分。 这是宝地,是善地。 他展开双臂合上双眼,任由生命在这纯洁之地里翱翔。 突然,一缕炎光让他不得不睁开双眼。在废墟的尽头,有一方青铜鼎静静的伫立,那炎光便是从青铜鼎中跳出来的。他凝视着那光,光虽然并不汹汹,却也不孱弱,给人以夕阳的柔美之感。他走了过去。青铜鼎砰的一声碎开。那光如珊瑚树丛一般的展现在他的面前。 精美的形态,巧夺天工的造化。 他被深深吸引,仿佛整个生命都被迷惑。 他伸出手,那炎光也深处一条光漪,手与光漪接触。呼的一声,他消失了。炎光迅速的变化形态,破碎的青铜鼎转瞬恢复如初。河床一片死寂,废墟黯淡毫无色彩,哪怕是那气息,也变得滞浊起来。 雾气不知遮蔽了多少大地,还在不断的朝四方蔓延。 璀璨的光芒中,仇九的身体一点点显露出来。他的身体如刚刚诞生,那炎光却是不断的宣泄而出。寂静的光芒,苍古的时空。炎光飞向了一侧,如云雾似的开始凝聚。当仇九的身体完全展现出来,他睁开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睛光漪如花瓣似的层层漾开。 炎光化为一道身影,那身影是一只野兽,那野兽如人而立,身影极其怪异。仇九只是睁开眼睛,而那野兽却发出怒吼。时空,仿佛在他们二人之间流转。当最后一层光漪散去,仇九的眼睛变得正常。仇九站了起来,目光平静的望着那野兽。怒吼夹带炎风,从耳畔掠过。一点点光在仇九那赤裸的身躯上亮起,如星辰。 野兽展开十八条爪子,怒吼一声便扑向了仇九。 仇九却是仰起头,轻轻的呼吸着。他在感受那纯净的力量,那力量正从远处飞来。仇九被一条条爪子抓住举起然后砸落,他却是无丝毫感觉的。那野兽疯狂的折磨着他摔打着他,他也没有反抗。他只是在等待,等待那力量的汇聚。 曾经,他将它们剥离,而今,却是将他们汇聚。 道,本是一元,无论是否还有阴阳、美丑、善恶,都是唯一的。 而唯一,才是极致。 那些爪子化为利箭,刺在仇九的身体上。仇九的体表立时荡漾开光漪,那光影笼罩在仇九和那野兽的身上。忽然,那野兽一把将仇九抛了出去。仇九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那力量到了,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里。天地,忽然漆黑如墨。无论是仇九还是那野兽,皆被黑暗吞噬。 怒吼声近在咫尺,体表上的光点聚集到了膻中位置。 他缓缓抬起面孔,目光如星辉,柔和而辽阔。 野兽化为了炎光,炎光凝聚着无止境的凶厉,仿佛积聚了整个时空的怨戾、愤怒、仇恨和霸道。 双方相距咫尺。 然后在彼此的面前,一团光忽然间绽放开来,那光是吸力,将仇九和那炎光狠狠的扯到了一起。碰撞!仇九和那炎光碰撞的刹那,双方便消失在了光中。光还在,时空却发出了碎裂之声。幽幽的音声,在这玄虚的时空里响起,如气流的移动,如风的飘曳,如人的低唱。那音声深邃而古老。 远方,山岳近在眼前。 可却在这时,整个时空突然一晃,山还在,但面前却忽然出现一道天堑。时空被折断了。山岳迸发出凶猛的气焰,一道身影惨叫着飞上半空,却又在半空中跌落在那被气焰笼罩的山中。朝山扑去的人们大吃一惊,纷纷朝后退了过去。天空倾斜,时空断层。他们如站在山腰上仰望对面的山岳。 苍龙怒吼,身躯一震,便朝着天堑飞了过去。 冥主大吃一惊,连忙箭步而出,刹那落在苍龙的背上,微微弓着身躯,大手紧紧握住长刀,目光炯炯的盯着那天堑,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苍龙一下子跃了出去,对岸在望,深渊在下,仿佛只是呼吸时间他们便能到得对岸。可是,不知是时空凝滞了还是这天堑太过辽阔,苍龙还在天堑中飞行,彼岸还在前方。 第一百一十三章 碰撞,跳跃续2 “小心!” 丑颜一把抓住小荷,一抹炎风从侧边掠过。众人望着远处,炎光笼罩,匹练天地。倾斜的时空,如翘起的石板,给人以诡异的感觉。苍龙和冥主从此岸跃出,还在那天堑之中飞翔,仿佛定格在了那里。众人心中瑟瑟,面色无比的难看。 菩提和老僧满眼的错愕,本能的想要捻动佛珠,却不知佛珠早已不知去向。两人互相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迷茫。身后的汪\洋,已在时空变化的刹那消失了。干涸的大地上,是密密麻麻枯萎的植被,植被被拦腰斩断,只剩下一截在地上嶙峋。 一条条藤蔓在地上死去,叶片迅速的卷曲,花瓣飞快的凋零,果实化为一滩滩的汁水,被那干涸的地面吸收。 有人从高空坠落下来,被地面上那一茬茬的断口刺穿。 有人在地上爬行,浑身焦黑,面目全非,一双眼睛通红满是痛苦和绝望。 有人在大地上如疯子一般的奔跑,没跑几步便跌倒在地,然后爬起来继续奔跑,疯子似的大喊大叫。 众人神色凝肃。剑圣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中的剑已经不见了,他剔了剔眉,抬起目光望向勾离。勾离浑身遍布着伤口,鲜血无声的淌落下来,似乎感应到剑圣的目光,勾离朝他望去,彼此无奈一笑。 山岳上的身影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炎光在周身喷涌,炎气化作一道道气柱。那身影似乎被灼烧,以致痛不欲生。可是在对岸的人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热量。 忽然,山岳上的那人身躯猛然扭曲,然后抬手一掷,一道黑点瞬间朝着对岸飞去。众人瞳孔一凝,那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渐渐地,有人尖叫起来。那是一艘战舰,黑黝黝的战舰撕开了炎光,竟是瞬间穿过了天堑。站在对岸的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欲要避让开来。 庞然战舰立时到了眼前,那狂暴的气流扑面而至。 金属的气味萦绕在身边。 巨大的阴影很快笼罩在众人的身上。有人跳了下去。 小荷目光一凛,拔地而起,手中的重剑化作无数光影迎向了战舰。 勾离和剑圣几乎同时动手,两人手中都没有了兵器,便只能靠双拳去抵挡。 菩提跃起,模糊的玄龟虚影展现,他滚起气劲,一头撞了过去。 老僧看着菩提,双掌一合,低声念道,“阿弥陀佛!” 其他人见此,也都咬牙冲了过去。或者举起刀兵,或者以肉掌相迎。那些跳向地面的人很快便发觉了不对劲,那些断口竟是含有某种力量,让人无法躲避。很快,有人落在了地上发出惨叫之声。有人身在半空便欲旋身而起,可猛然发觉自己被一只无形的手扯住难以动弹。 战舰越来越近,小荷手中的剑从无数光影中穿过,叮的一声刺在了战舰的舰首上。重剑猛然弯曲,小荷差点一头撞在舰首上。砰砰之声在耳边响起,在余光中,隐约有一道道身影重重的击打在战舰上。 他们与战舰庞大的体型相比,无疑是渺小的。可在力量上,彼此却相互抗衡。 战舰一滞,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山岳上的身影在掷出战舰的刹那,同时腾身而起,尾随在后。当战舰穿过天堑,他竟是也从炎光中飞了出来。 那身影落在了对岸,扭头看向还在天堑中飞行的苍龙,不由得讥诮一笑。他是王凯之,哪怕身上的铠甲荡然无存,他的祭主之威严却没有减弱分毫。他的目光随后落在战舰上,战舰停止了前行。他挑起眉头,朝两侧扫了一眼。对眼前的时空,他也充满疑惑,特别是那山中的炎光,来的更是神奇。 王凯之想念间,那停滞了的战舰突然倒飞而来。瞳孔收缩,王凯之急忙腾身跃起。可就在这时,一道寒光从战舰上空刺了过来。找死!王凯之心中怒道,手掌一拨,左手瞬即从右臂穿过,一柄镰刀飞了出去。镰刀斩在寒光上,那寒光瞬即破散。可王凯之的身躯却被战舰击中,一下子随着那战舰飞入了天堑之中。 王凯之圆睁着双眼,绝望的看着远近的身影。不! 剑圣从身后一把扯住了小荷,小荷差点也飞入了天堑之中。两人站在天堑边缘,脚下无底的时空,给人以森幽之感。 苍龙还在翱翔,如陷入了梦中,滞足不前。 庞大的战舰,渺小的王凯之,失去了凶厉,如同静水之之上的木片。 “这到底是什么”小荷呢喃道,痴痴的看着面前的天堑。 “不知道,”剑圣道。“或许是所谓的界河。” 大地上传来的凄厉声将他们从迷茫中唤醒,他们纷纷转身望向地面。地面上不知何时涌现出滚滚的红色水流,水流上升的很快,已是将大地覆盖。那些跳下去的身影许多已是被淹没,有些悬浮在半空无声的挣扎着,如被线提着的木偶。上空的人望着,心中已是彷徨。 当水位线不断上升的时候,空中的人们已感觉不妙了。 那红色的水流,殷红的如人的血,正在逼近他们,如同一只野兽,张开了那血盆大口。望向天堑的对岸,那山岳竟是如染料被烧灼的含混在一起。 神王睁开了眼睛。视野先是一片漆黑,既而漆黑中绽放出红色的光焰。他扭动身躯,但身躯却是无法动弹。他呆了一呆,垂头望去,身体在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缠绕着他。这是哪里他不经在心里问道。可是,他自己不知道答案,也没有谁告诉他答案。视野中的红光越来越亮,亮的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抬起头,那红光就在眼前,从一团光焰之中迸发出来。 黑暗簇拥在四周,红光只是在面前流溢,仿佛穿不透周边的黑暗。 这是哪里他再次在心里问道。可是,伴随疑惑而来的,还有恐惧。他动弹不了,调动不了体内的气劲。现在的他,如砧板上的鱼肉,若是有危险,只能任由宰割。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过了许久,那红光并未予其任何伤害,反而让他如沐春风。 他呆了一呆,身体一动,竟是朝前走了两步。他愕然回头,身后并无其他东西,哪怕是身上,也没有任何异样。难道是幻觉走向那团光,光团伸出一缕缕的光焰,如触手一般的朝他飞来。 凝视光团,光焰在光团表面浮动,如水晶球上的水汽。 他盯着看,思绪空静,万念具寂。渐渐地,他被那光接引到了另一个世界。红光潋滟的世界里,他感受到异样的能量波动。他转身,张望,沉思。红色的世界里,一切都显得平静而祥和。这是哪 红光潋滟,一棵树在前方破土而出。 他怔怔的看着,看着那树破土,看着那树舒展,看着叶片的展开,看着树木参天。新生的树,古老的气息。他仰头望着那亭亭如盖的树冠,树冠挥洒下圣洁的光辉。 造化神树! 树冠摇曳,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 他展开双臂,面庞无比的静谧安详,甚至眸光也失去了戾气。 他沐浴在这树之下,呼吸着圣洁的气息,他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向自己靠拢。 他喜欢这种感觉,掌控一切的感觉。 他那平静的脸庞不由得流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时,一道身影从树干之中走了出来。光线一晃,气息变得阴冷了。神王看向那身影,那身影高大强壮,身上穿着黑色的甲胄,手里抓着一柄巨大的剑。神王的毛孔骤然闭塞,瞳孔收缩,凝聚着冷厉的光芒。 “吾乃猎道者之王。”那人开口道。 神王一怔,道,“你引我来的” “我不指引任何人,”那人道。“带你来的是你自己的心。” 神王讥诮一笑,道,“不管是你还是我的心,告诉我,你想让我做什么” 那人转过身,崇敬的望着树冠,道,“你还不知道你在为谁效命吗” “难道不是你们猎道者吗”神王道。 “看来你还不明白!”那人道。 神王面色微微一变,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无首氏找过你!”那人道。神王心中一惊,眉头皱了起来。无首氏确实找过他,态度很倨傲,让他很不喜欢。无首氏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是与他们合作,一个是与他们为敌。那时神王刚从洞窟里出来。 “没错,”神王不以为意的道。“他想让我诸神与你们为敌。” 那人嗤的一声冷笑,道,“一群藏头露尾的小丑,真以为自己能抵抗虚神大人的无边法力吗如今虚神大人法力已经觉醒,没有什么能够压制它的存在,区区无首氏,妄谈抵抗虚神大人,不知死活!” 神王的内心升腾起波澜。何时出现了什么虚神 “亿万年的秘密已经被揭开了,”那人道。“作为虚神大人的弟子,你竟然还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处境,真是可悲!” “什么我的身份和处境”神王问道。 “难道你不觉得这光对你而言很有亲切感吗”那人道。 神王呆了一呆,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双手上跳跃着红光,那光如精灵一般的舞蹈。他确实没有想过,只是觉得这光或许对别人而言是一种可怕的力量,但对自己却没有任何的伤害。难道,我还有别的身份 “这便是虚神大人的力量,”那人道。“我们都沐浴在它的力量之光中。”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神王提声问道。 那人扭过头,咧嘴一笑。这人并不丑陋,也不给人威胁的意味,相反那张脸孔无比的英武。那人道,“我们来自于虚,虚的存在,让我们得以与时空共生,可以穿越无尽位面,可以杀道灭源。” “那是你,我不是。”神王道。 “呵,”那人道。“你不是神是哪里来的亿万年前,神厉害还是仙厉害仙去哪里了神为何能够一家独大”那人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让神王不由得沉默下来。这些问题,他并不能回答,只会勾起他内心里的好奇。那人道,“仙存于世,为道所生。神为异物,为虚所化。神与仙不能共存,神之所存,仙之所灭。”那人缓缓转过头,继续声音平静的道,“神之独大,压制仙族,所藉者何虚之力。虚神大人没到一定岁月便会爆发一次,它虽然不能离开樊笼,却可让自己的力量在时空中流浪。神得虚之力,将仙打落仙界,从此不得翻身。” 神王愣愣的看着对方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他并不能确定那人说的是真是假,只是觉得这番话太过天方夜谭。只是,这人的身份,注定了他没有必要跟自己说谎。难道是真的神真的是出于道之外的力量 “我们的存在,是为了恭迎虚神大人从囚笼之中脱困。” 那人说话间,树冠摇曳起来,一片片赤色的叶子在视野中飞舞。炎风流动,轻轻的从身上划过,让神王蓦然惊醒。只是这时,那人却是不见了,只剩下那棵树静静的站立在那里,在红色的光幕中生息。这是幻觉那人说的话是自己的心声 他在怀疑,甚至怀疑自己的存在。 树忽然咔擦一声裂开了。神王愕然的望着,树从中间裂开,却没有倒下。那裂口如同一道门,似乎在等他走入。神王深吸口气,既来之则安之,或许前面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钥匙。 他走了过去,从那裂口处消失。红光潋滟,如海水一般的荡漾。一片片叶子化为一缕缕红光,游弋翱翔。一声怒吼,突然间从裂口的前方传来,红光一卷,连带着那棵树一起消失在黑暗中。 轰隆隆! 黑暗的时空里,一团红光从高空砸落下来,光漪荡漾,席卷四方。一道身影在红光的前方站了起来。那身影在变化,躯体,面庞,瞳孔,化为一道浸染着远古气息的野兽身影。光漪到得脚下便停了下来。野兽瞬即扑了上去。光漪不断的倒卷,黑暗不断的延伸。 光团弹起,化作一道长虹,气势汹汹的迎面扑上。 双方撞在了一起,可怕的力量在黑暗中消寂。 双方互相冲撞着,红光在迸溅,气劲在狂啸。 一片片鳞甲飙射而起,那野兽形态的身影窜起一缕缕的火苗。 怒吼声从光团中迸发出来,在这黑沉沉的天地里激荡。双方忽然分开,黑暗便朝着彼此的身后退去。野兽挥舞着前肢,狠狠的撕开了虚空,一团团的光从被撕开的虚空中倾泻而下。野兽再次奔袭,时空在震颤。光团厉吼,化出三条触手疾袭。野兽的前肢抓住触手,身躯却是不断的后退。当野兽稳住身形,光团便从触手间扑了过来。 轰隆! 如惊雷炸响,暗沉沉的时空气流如利刃肆意的奔窜。 野兽退出很远,胸口上的光团近乎钻入它的胸腔。 血液从野兽的口中涌出,那双凶厉的眼眸变得如火般的通红。野兽止住后退的身形,前肢紧紧抓住光团,然后奋力将其抛了出去。胸腔已经破碎,脏腑遭受侵蚀。野兽双臂重重挥舞,长啸而起,扑了出去。 这就是两只野兽的搏击。彼此互不退让。 当双方再次纠缠在一起,野兽和光团从高空砸在地上,然后从破碎的地面坠入深渊。当他们从深渊之中飞出来,双方便又落在了地上。液体飞溅,浸染着大地。黑暗袭来,光在黯淡。喘息声,在漫漫黑暗中响起。光团和野兽,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有人来了! 静静的站在远处,惊讶的看着他们。 “仇九,原来你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四章 碰撞、跳跃续3 幽森的时空,大地被那鲜艳的熔浆围困。 三人在这如孤岛一般的土地上,神色凝重,眸光流溢着担忧。石鼎,石斧,骨片,干涸的血液,无一不再诉说着过去岁月里的残酷。它们在这里停留了无尽岁月,那些生命的残魂也早已消逝,但那生命消逝的气味,却久久的停留在这里。他们隐约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灰暗的时空,麻木的生命,血流成河。 十尾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抬头望向远处。熔浆不断靠近,那山岩早已熔化。她暗自叹了口气,在这萧瑟的时空里,他们似乎已经没有了出路。不远处的小莲抓起一柄石斧,石斧斑驳,刃口已经残缺。沉甸甸的石斧,没有了锋芒。小莲提着石斧走到一口石鼎面前。石鼎高有数尺,厚重沉浑,也是斑驳的如同生了锈似的。 巨人王站在一旁沉思,宽阔的面庞沧桑凝重。他不时抬头注视,又时而低头望着脚下。这里无疑就是祭坛,虽然没有祭坛的痕迹,倒像是刑场,但无尽岁月以前的时空,可没有如今这么多讲究。那么,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祭祀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躲避天灾人祸 余光瞥见小莲站在石鼎前沉思,王深吸口气走了过去。 “你发现什么了” 小莲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什么也没有发现。你呢” “一团更多了!”王叹息道。 小莲道,“生命的进化,总是在披荆斩棘的过程中去适应、征服严苛的环境,当环境不再那么陌生、恐怖,那便说明生命已经进化到了可以不为环境所困的地步。那时候的工具还是石器,便说明生命还处于末等的状态。末等状态的生命,智慧能高到什么地步” 王摸了摸下巴。如果智慧还停留在懵懂的状态,那么他们所做的一切必然是简单明了的。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或许我们想得太多了。” 小莲深以为然,道,“我们不能用现在的思维去分析过去的事情,毕竟我们所处的时代与他们所处的时代是截然不同的。” “若是如此,”王道。“那只能归引到祭祀天地鬼神之上,毕竟那时候的生命是完全被自然所统治的。” “那么,又是什么让他们必须以斩首的方式来祭祀天地鬼神呢”小莲问道。“是不是当时发生了什么大事件,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必须以斩首的方式来救赎如此才能避免灭亡才能活下去” 十尾听到他们在讨论,便也思索起来。任何生命历程都有重大的事件发生,在可知的典籍里,那些事件被记录了下来,可在未知的岁月里,那些事件随着生命的死亡而消失了。可不知并不代表不存在,消失也并不代表未发生。黄帝与蚩尤大战,在凡俗界里不也被认定为传说吗 十尾忽然朝石鼎走去,在小莲和王的错愕注视下蹲下身,细细的打量着石鼎。石鼎斑驳,满是那砍削雕琢的痕迹,凹凸不平的表面,也被岁月予以了深层次的浸染与磨蚀。十尾将脸靠近石鼎,几乎贴在了上面,双目也睁的大大的。小莲和王好奇的看着她,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只是不一会儿,小莲却是兴奋起来,跑到了石鼎的另一面,也蹲下身细细的打量。王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一拍脑袋大笑起来。 “怎么这么糊涂!” 他却是没有去打量那石鼎,而是跑到一旁,去查看其它的器具。 过了许久,十尾直起身喜道,“你们快看这里。”小莲和王迅速到了她的身边。十尾所指之处,有一块斑点,颜色更深,如死去的苔痕。但仔细辨认,那斑点中却有一个字。古老的文字,象形。 “这是什么字”小莲疑惑的道。 “刑吗”十尾道。 王盯着那字,字在眼眸中蠕动起来。像人,像刑具,四肢展开,躯体被什么东西夹住。人是痛苦的。王瞳孔微微一缩,忽然倒吸一口气道,“是虚。” 小莲和十尾茫然的看着王。王道,“上古文字,虽然也是以象形为主,但却还是萌芽状态,所指却是并不明确。但你们看看这字的四周,笔画之间的空隙,你们能想到什么” “如在深渊”小莲道。 “时空与生命”十尾抿着嘴道。 “虚,”王直着背,严肃的道,“传说是道的起源。万物由无而有,由有而万。无数宗门的术法都认为,无是,而无便是虚。有人说,虚衍道,道生时空。虚衍道之后便消亡了。” 十尾摇了摇头,道,“没有听说过。” 王叹息道,“我是从诸神的口中听说的。” 小莲和十尾望着王,王的思绪却飞回了千万年前的那场浩劫。诸神降临,王国崩溃,子民生不如死。他道,“他们设置祭坛,哪怕是在这之前,我都以为是为了培育四象神兽,可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 “那他们是为了什么”小莲问道。 “为了虚,”王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为了祭奠虚还是什么,但他们杀生无数,以血染地,不止是为了将神兽的精华糅合在一起来衍生出四象神兽,更不是为了满足他们自己的邪欲。他们与虚,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虚,很厉害”小莲问道。 王认真的望着小莲,嘴唇绷紧,面庞如刀削一般的刚毅。 十尾这时站起身道,“若虚才是动\乱的起源,那这虚,必然远比我们所见到的任何力量都要强大。” 熔浆在咫尺之外,炎风从远处呼啸而来,拂动他们的秀发和衣裳。 三人望着远处,赤色的光芒盈盈,天地如在融化。 忽然,一块石碑从熔浆之中飞了起来。 一抹红光,一颗骷髅,一块石碑流淌着鲜血一般的液体。 三人神经骤然绷紧。王抓起石鼎忽然朝那石碑砸了过去,大声叫道,“快走!”可是,如今他们能去哪四面都是熔浆,只剩下这块土地能让他们立足。三人腾身而起,那石碑上的骷髅发出阴恻恻的叫声。红光匹练,瞬息间笼罩四方。十尾三人身在半空,面庞变得僵硬,身躯如被无形的力量固定了。 啪的一声,骷髅破碎,石碑化为浆液,一缕炎光飘然而起,发出恣意阴冷的笑声,裹挟着十尾三人消失在光幕中。 泽地深处,一群人在狂奔。远处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天地沉沉,万物萧森。不时划过的电闪,让这腐臭的大地无比苍白。雷声轰鸣,狂风卷起淤泥在半空中飞舞。雾气被撕开了,露出了大地的满目疮痍。这些奔跑的身影丝毫不敢停留,哪怕闪电在身侧落下,也不敢迟疑半分。 他们从泥潭中掠过,踩踏在一棵棵树木上,飘然而去。 女子小梦面色苍白,双手紧紧的抱住韩仓的脖子,身躯止不住的颤抖。 冉苍等人抱着那几个小孩。韩仓面色凝重眸光内敛,手中的剑不时的劈开面前的气浪。人群散开了,当危机骤然降临,秩序便崩溃了。那个自称左星云的人及其同伴突然向韩仓等人发起攻击,若非韩仓和冉苍反应迅猛,那几个小孩怕已是别人囊中之物。 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泪水从小梦的眼眶里滚落下来,恐惧、不安还有忧伤在内心里迸发。危机之中,人如野兽,会失去一切道德,哪怕这些人曾得过他们的恩惠! 水洼映照着一道道闪电在空中交错,也映照着一张张脸孔的狼狈凝重。 突然,大地轰鸣,一块地壳呼啦一声掀了起来。一人猝不及防被击中,立时反弹飞了出去,正好与一道闪电相触。那人惨叫,身躯立时化为碎片。 “小心!” 韩仓大叫道,手执利剑气贯长虹,刺开了那地壳,带着小梦如猎豹一般的跃了过去。冉苍等人连忙紧跟在韩仓的身后。地壳不断的裂开,地层如飞毯似的掀起。天地暗淡,死亡如影随形。 轰! 韩仓猛然刹住身形,并朝后仰去,小梦尖叫一声,从韩仓的背上跌落下去。一团气劲从水洼中迸射出来,炎光席卷,天地倾斜。众人被那气劲压制着跌落下去,瞬间满身淤泥。一道道闪电在半空戛然而止。炎光汹汹,横亘视野。他们在泥潭中挣扎,大地仿佛如不断侧翻的船只。冉苍瞳孔收缩,指着远处叫道,“雾!” 一大片雾气贴着地面如浪潮奔涌而来。 天地倒悬,视野恍惚,大脑空白。 韩仓抓住小梦的手将她扯到身前,小梦紧紧的抱住他的胳膊,泪眼模糊的看着他。 “怎么办韩大哥,我们怎么办” 梨花带雨的小梦哪怕浑身都是淤泥,也不减其魅力。只是韩仓心乱如麻,却并未为其魅力所吸引。他想到了师傅剑圣,他老人家若是遇到这场景会怎么办。暗吸口气,那雾气已是到得近前,与那红光纠缠在一起。炎光浸透的雾气,如燃烧的云团。 一人忽然尖叫一声,众人纷纷回神。 他们已不在地面,脚下是万丈深渊。 “我们是在做梦吗”冉苍呢喃道。 “还是幻觉”有人道。 只是远处传来的声音,让他们顷刻回过神来。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时空变幻,天地不分。他们站在一道道残留的土地上,身边是深渊。远处的身影在呼喊在哭泣在祈祷。哪怕是那君子门的左星云,此刻也如疯子一般的手舞足蹈。轰隆!一道闪电击落在左星云他们所在的地方,立时间,那些人飞灰湮灭。 “怎么办”有人叫道。 韩仓眉头紧蹙瞳孔收缩,那闪电是威胁,脚下的土地不知能存续多久。这是生死危急时刻,一步错,便万劫不复。可是,他们有什么选择退无退路,进无进路,这便是绝境。 “小家伙们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有人忽然叹息道。 众人一惊,纷纷望向昏厥的小家伙。这是,这几个小家伙却是面色苍白气息越发的孱弱。冉苍朝韩仓摇了摇头。韩仓心中一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家伙们怎么突然昏厥了 “小心!”冉苍忽然大声喊道,同时腾身而起,一剑斩向劈下来的闪电。韩仓大惊,急忙将小梦推了开来,然后执剑而起,一剑迎向半空。电光炸开,在头顶化作光云。冉苍闷哼一声,跌落下来,被两个人扶住,他一口血喷了出来。韩仓落地,身上的光流还在交织。 “韩大哥!”小梦惊慌叫道。 韩仓身体上的痛苦如潮涌一般,几乎淹没了他的神志。他没有说话,而是箭步到了小梦身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而后无比凝肃的扫了一眼众人,道,“走!” 腾空,飞行,一道道身影如乌鸦似的离开了脚下的土地。那土地砰的一声炸裂,无数的光缕迸射四方,璀璨耀眼。此时,众人的心里是绝望的。炎光荡漾,雾气横流,电闪在耳边无声息的炸裂。 远处一道道身影瞠目结舌的望着他们,时空在这一刻,如停止了运转。 炎光在云阙中化为了一道墙,墙的两侧,都有无首身影。 云阙越发的阴森起来。 巫尊面前的水晶球已经破碎,碎片散落在地上。他面容枯槁形神憔悴,仿佛一瞬间老去了几万年。那干枯赤色的头发,在地面上延伸。站在面前的无首身影默默的注视着他的老去。 地面上的碎片,闪过一幕幕场景,哪怕是残片,却也足以反映那场景之中的残酷。 巫尊忽然一声叹息,眼皮轻轻的颤动。 “哪怕虚不出面,我们看来也不是对手。节节败退,形势严峻啊!” 一个个猎道者忧伤着,气息萧瑟。巫尊艰难的站了起来,负手而行。一尊尊青铜鼎在云雾中暴露出来。青铜鼎中,有紫色的焰火在跳动。青铜鼎表面有各种神兽的浮雕,那浮雕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飞出来。 巫尊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一个无首身影,道,“那个女子现在何处” 那无首身影一怔,随即道,“在九宫山。” 巫尊眸光一凝,声色阴沉的道,“放她出去。” 所谓的九宫山,只是一片洪流中的礁石。天地寂寂,洪流奔涌。忽然,一处礁石中迸射出一道极其耀眼的光芒。那光芒直冲天际,瞬即化为一道闪光,消失的无影无踪。 洪流奔涌,一道道巨浪拍打在礁石上。礁石似乎再也无法坚持,在一声如呻吟似的音声响起的刹那,礁石被洪流卷席,融化在其中。 第一百一十五章 碰撞,跳跃续4 天地之间横漫着或浓或淡的色彩,这些色彩凝滞其中,让这天地显得杂乱无章,也让时空仿佛断层似的。而便在这辽阔的时空里,在洪流奔泻间,有一道道巨大的金属架子,这些架子如同刑架,却凝聚着天地间残留的灵气。 冷光在那架子上流溢,不时迸发出串串的光缕。 这些架子遍布,从高空俯望,这些架子隐约如同星阵。 一道倩影忽然自远处而来,手中一团电光朝着一座架子飞去。架子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立时迸发出阵阵的光波。可是,那电光却将光波击碎了,架子一晃,顷刻间扭曲塌落。滚滚的气流,涌向天空,串串的光缕,迸射四方。倩影到得近前,衣裙猎猎,黑发飞舞,冷峻的面庞露出淡淡的讥诮。 电光在女子的身上交织,仿佛她的生命便是雷电的命源。 狂风呼啸,远处的洪流掀起巨浪,巨浪化作猛兽张牙舞爪。 女子淡然而立,不为所动。远处的架子由一道强烈的光芒牵引着,形成了自我的防护。有人来了,一道道穿着黑甲手提镰刀的身影顷刻间将女子围在中间。女子嘴角微微翘起,素手一抬,手指轻轻一弹,方圆十余里之内,立时化为雷泽。 黑甲身影在扭曲在跳舞,身上的甲胄无声息的分解,手中的镰刀尖啸着飞向女子。可是,那镰刀到得女子近前一尺之地便停了下来。刀尖出现光涡,光涡被磨蚀。女子不动,眼中的冷意更浓。她并未看那些黑甲身影一眼,只是望着远处,在那里有一道身影在逃跑。 砰! 雷泽巨响,迸溅起的电光如无数的巨浪在空中飞舞。视野模糊。交织的光笼罩大地。一座座架子化为废墟。滚滚的灵气涌向了女子。女子呼吸,身上的光芒愈发的耀眼。忽然,她的身躯直冲云霄。云霄中一声雷鸣,气柱汹汹。 一道身影在狂奔,掠过山川河流,遁入一片雾气之中。 “你怎么来了” “不好了,我们的基站被人破坏了。” “什么人,竟敢毁我猎道者的基站” “一个不好惹的人,我们最好速速离开。” “法甲,你不是一个怕死的人。” “我知道。” 飞龙凝视着法甲,最后点了下头,道,“你随我来。”两人在雾中越走越远,渐渐地消失在其中。雾气弥漫,倩影飘然而落。雾气越发的浓郁,视野一片漆黑。女子摸了摸自己的瑶鼻,然后冷冷一笑。她将手一挥,雾气竟是在面前裂了开来。 洞窟出现在眼前,两道身影掠入洞中。寒意袭来,洞窟沉寂。 “他们人呢” “被督主大人调走了。” “大战在即啊!” 飞龙撇了撇嘴,道,“只可惜我们掺和不进去,不然大战便是立功的最好时机。可惜啊!就连那王凯之,居然也领到了最重要的任务。” 法甲却不以为意,道,“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总会有功劳。更何况如此纷繁的大战,说不准谁出什么差错呢!无功无过,有时候也是不错的。” 飞龙却不屑,冷哼一声,道,“猎道者的存在,便是以功业为基础的,不然迟早跌入底层,任人摆布。我爬到如今的位置,可是花了几千年的时间。” 法甲笑了笑,道,“离开这个位置,也不用多久了。” 飞龙也笑了笑,道,“那是。” 两人从甬道而入,穿过一道道洞窟,最后来到了最深处的洞窟之中。这里遍布着红色的岩石,空气阴冷干燥,寸草不生。在洞壁上,可见到铁索环绕,铁索不时闪现一抹幽光。两人站在那里望着铁索,神色肃然起来。 “灵气差不多汲取完了,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要是那些凡人知道,怕是要说我们暴殄天物呢!” “呵,那些蝼蚁懂什么!” 飞龙探手抓住一根铁索,用力一扯,铁索哗啦啦的坠了下来。飞龙将铁索扔在地上,那铁索却一寸寸断开,流溢出点点的气雾。法甲深吸口气,那气息钻入身体之中,让脏腑神经不由得为之一清。 “好东西啊!” 飞龙看了眼法甲,两人相处有些时间了,不知不觉间竟是消除了隔阂,如同兄弟一般。飞龙笑道,“等我们改换了时空,这样的东西你想拥有多少便有多少,没人会跟你抢。” 法甲笑了笑,道,“我们现在做什么祭主可有什么吩咐” 飞龙摇头,露出迷茫之色,道,“我试图联系祭主,可是联系不上。想来祭主也出动了。” 法甲环身一扫,道,“那我们” 飞龙道,“听候召唤!” 一股阴风忽然涌来,两人神色微微一凝,猛然回身窜了出去。可是,他们并非是突然袭击,而是在半道里消失了。那阴风掠过,倩影便显露出来。女子眉头一皱,露出不悦之色。那两人竟是如此的灵敏和狡猾,看似攻击,却实则是逃跑。 女子望着洞壁,那一根根铁索如同老树的根系,蔓延在洞壁上,又扎入坚硬的岩石之中,不知通向何处。她冷面寒目,不出一声,只是目光在洞窟内移动。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抓住一根铁索重重一扯,洞窟立时晃动,岩层深处传来了破碎之声。女子冷笑一声,全身迸发出璀璨的雷电光芒。轰隆! 刺耳的雷鸣轰然砸向,磅礴的气劲席卷时空。 女子消失了,只剩下电光在岩层深处不断的奔驰。 一艘战舰从洪流之中钻了出来。这战舰不大,如同商船一般,但其结构却非常完整。战舰上只有两道身影。这两人赫然便是从洞窟里消失的法甲和飞龙。波浪起伏,水花飞溅,战舰朝远处驶去。 “知道她的厉害了”法甲道。 “还好我们反应快,不然就折在那女人手中了。你认识她”飞龙道。 “见过,不过那时候没有这么厉害。”法甲望着远处道,脑海里浮现那女子的身影。那时候的女子是跟随在天机子身边的,看上去虽然冷艳,却并无如此可怕。听闻天机子追随了王凯之,这女子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不由得思索起来,眉头皱在了一起。 飞龙吹了声口哨,耸了耸肩道,“这女人有道的气息。” 法甲吃惊的看着他,道,“道的气息” 飞龙道,“应该是无首氏的缘故,道源不在那女子的身上。” 法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道,“你的意思是,那女子与无首氏有牵连” “谁知道呢”飞龙道。“不过她身上的道息是真的。” 一道巨浪拍打在舰首上,战舰微微下沉,又瞬即飞了起来,贴着波面疾驰。水花在战舰两侧奔窜。两人都沉默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远近,杂色的雾霭凝滞如死,将天地渲染的越发的阴沉。风在狂啸,大地却一片苍凉。 “诸神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没什么异动,看来是真心臣服我们猎道者。” “还是要警惕一些,诸神的傲气可不低呢!” “呵,什么傲气,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咦,你看那是什么” 飞龙忽然指着前方道。法甲呆了一呆,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在洪流的尽头,有一抹炎光升起,炎光横亘,将天与地黏在了一起。那炎光是红色的,如血一般的红。两人呆呆的望着,却未发现自己的战舰这时候已经飞离了水面,竟是朝着空中飞去。 洪流也在倒转,如大地升起,洪流朝着天空飞去。 法甲浑身一颤,便清醒过来,一把抓住飞龙的手臂腾身而起,从战舰上飞了出去。咔擦一声,战舰折为两段,在虚空里沉陷下去。洪流从战舰的两侧流过,仿佛战舰处有山岳一般。 飞到远处的飞龙和法甲面色凝重。 “那是什么”飞龙问道。 法甲满目疑惑,摇头道,“不知道。” “要不要我告诉你们”忽然,一道阴冷的声音在两人的身后响起。两人毛骨悚然,急忙转身后退,视野中,那女子的身影静静的站在虚空,俏丽的面孔上是阴冷的笑意。 “你想干什么”飞龙叫道。法甲盯着女子,一时间也不知道女子的意图是什么,但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却让他如面对着毒蛇。法甲暗暗吞了口唾沫,双手不由得攥在一起。 女子冷笑道,“不要轻举妄动,不然受苦的是你们。” “我们是猎道者,”飞龙道。“你要与我们猎道者为敌吗” 女子低叹一声,道,“我要你们给我找个人。” “找谁”法甲抢在飞龙说话前开口。 “天机子。”女子道。 法甲眉头一剔,心道果然。女子与天机子看似一体,实则双方之间的隔阂早已存在,这是他在之前见到他们二人时的感觉。他道,“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女子道,“带路。” 飞龙想说什么,却被法甲制止了。法甲和飞龙便在前方引路,女子冷冷的跟随在后。战舰消失了,洪流在空中湍涌。远处的炎光浸染着天与地。 一个脑袋从地下钻了出来,大口的喘息着。这颗脑袋上的面孔却是焦黑的,如同被烈焰灼烧过一般,头上的头发一根也不剩了。这颗脑袋喘息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睛里满是血丝,眼球上仿佛混杂着无数的灰尘。视野模糊,远近的场景在跳动。 这颗脑袋似乎并不为自己视力的模糊而懊恼,反而有些雀喜。 “我还活着!” 便在这时,有人朝这边走来。探出在外的脑袋一滞,连忙缩回了地下。一群人走得并不快,却并未发现那颗脑袋的存在。他们走过去,在远处停了下来。 “继续朝前走”一个男人道。 “哎,不辨东西,我们走来走去,最终还是走回原地。”一个女人道。 “师傅,我在沿途做了标记,这里并不见标记,显然我们并未走回原地。”一个女孩道。 “可有什么差别呢”女人道。 “要么你们在这等等,我前去探探路”男人道。 “我们不宜分开,”女人道。“这地方太古怪了,古怪的仿佛我们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我们休息一下!”有人疲惫的道。“一路走来,就算没有遇到妖怪,我们都得自己折腾死自己。” “不能停!”另一人道。“停下来我们何时才能够走出这里。” “可我们无头苍蝇似的走有什么用,白白耗费精力!”先前那人道。 “君掌门,静月掌门,你们拿个主意!”别的人道。 “哎!”女人叹息一声,道。“大家都说的有道理,不走也不行,走也不行,实在是头疼啊!” “咦!”女孩忽然叫道。“快看,那里有光!” 当说话声消失,脚步声渐远,那颗脑袋便从地下重新钻了出来。不一会儿,脑袋以下的身躯也显露了出来。这人是天机子。他茫然四顾,呢喃道,“这是什么地方”没有洪流,没有炎光,没有山岳,更没有天堑。这里与他被击中的地方截然不同。难道是在做梦可刚才的说话声却无比的真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眨了眨眼睛,扭头朝那说话声消失的地方望去。果然,前方有光,那光是红色的,这让他想起炎光,不由得浑身一颤。他们这是去送死!他咬了咬牙,转回头看向相反的方向。他在迟疑,那些人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很显然他们在这里逗留了很久,久的足以让人绝望。没有路,没有出口,这便说明,这地方并不是无垠的。 迟疑了半晌,他下定决心。那片光所在的地方他是绝不会去的。既然那便走不了,那只能向相反方向去。他快步离开。行走中他想到了自己的义女,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哼,若非自己警惕,当真让那女人给坑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帮了他。那女人被自己镇杀在九宫山中了。也正是那次之后,重伤的他不得不主动上门投靠王凯之。王凯之,昔日一介凡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猎道者的高层人物,真是可恶啊!就连那绝影的蒙圩,居然也敢在我面前甩脸色,可恶,可恶! 他在抱怨,却不知不觉间走入了一片雾气之中。等他回过神来,雾气已将他包裹。他立时心慌,连忙四顾。在这时,有人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拍,他心中恐惧几乎跌坐在地上。 “是我。” 第一百一十六章 碰撞,跳跃5 “你怎么回事” 天机子发现是蒙圩,不由得大怒起来。蒙圩灰头土脸,只是雾气遮住了视野,并未让天机子发现。听到天机子不悦的声音,蒙圩心中也生起一股无名火来。 “我怎么了” 天机子心中一滞,便想起了蒙圩的身份。虽然心中不甘,天机子却也只得平缓下心绪,声音平和的道,“没事,只是你突然出现,吓我一跳。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呢我们是不是到了地府了” “屁的地府,地府算什么东西!”天机子不屑的道。 蒙圩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干巴巴的,似乎脸皮起了皱似的。他环视四周,雾气太浓了,根本辨不清方向,也看不出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他道,“我醒来就在这里,先前听到有人说话,就爬了过来,没想到是你。” “有人说话”天机子一怔,便想起先前那些人来,道,“我没说话,不知不觉间雾气就来了。” “不管了,”蒙圩道。“这该死的地方总给人不安的感觉,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天机子点了下头,却迟疑的道,“我们怎么走” 蒙圩大笑一声,声音坚定的道,“双脚走。” 两人便面色凝重的朝前走去。雾气,蒙蔽了视野,让人成了瞎子。还好大地平整,并无阻碍,不然两人都不知道要跌倒多少次。就这样,两人怀着心事默不作声的往前走着。天机子在想着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的人,那些人想着怎么样了可找到了出口那光可让他们魂飞魄散惊慌失措了他对那些人的处境并不报以期望,那光很显然是不善的。 蒙圩忽然停了下来。天机子看着他,道,“怎么了” “你听。” “什么” 天机子侧耳倾听,可什么也没有听到,他狐疑的看着蒙圩。蒙圩却一脸严肃,眸光灼灼的注视着前方。过了好一会儿,蒙圩抬手指着前方道,“你过去看看。”天机子呆了一呆。 “看什么” 蒙圩却没有回答他,而是带着命令似的说,“你过去。” 天机子很想拒绝,可一想到他身后的王凯之,他便走了出去。他并未听到什么,只以为蒙圩大惊小怪,同时在心里谋划着以后的出路,不能老这样让人踩着。就这样走了有五十步的样子,他停了下来,四下一扫,并未发现异样。天机子回头喊道,“没发现什么你到底听到什么了”可是,蒙圩没有回应。 蒙圩消失了。 天机子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雾气中,一头雾水,同时内心里升起不可抑止的恐惧。他不停的转这身,目光在浓浓的雾气里掠过。难道是蒙圩戏弄自己他鼓着勇气喊道,“蒙圩,你出来啊,现在什么时候了还玩这一套快出来,这鬼雾气没完没了,你不出去了” 可是这雾海里,除了他的声音,哪还有其他声音。他更恐慌了,便慌不跌的朝前奔跑。恐惧越来越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跌倒了,抬起头,一点光在雾气中闪现。他呆呆的看着,那光并不明亮,如同一只萤虫。那光忽然一闪,竟是跳开了。他急忙用目光锁定它。他的身躯转过来,脖子扭曲的几乎要成麻花。突然,他嘎的一声怪叫,整个人滑地而出,砰的一声撞在了一块岩石上。 无数的光点成一片的出现在十步之外。 那光仿佛长在一块什么东西上,就那样幽幽的注视着他。 天机子窒息了,睁着眼睛望着,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跳起来。冷汗悄然滑落。嘴唇哆嗦,撑着地面的四肢颤抖。 “这、这是什么” 阴风忽然拍在了他的脸上,那光一下子罩住了他的身体。天机子啊的一声惨叫,整个人被一张皮包裹住,那皮越裹越紧,生生的陷进了他的身体里。他在挣扎,在扭动,不停地碰撞在坚硬的岩石上。可他挣脱不了,也没有谁能帮助他。他停止了挣扎,静静的躺在地上,没有了呼吸。 过了很久,一道身影走了出来,目光森森的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天机子。天机子身上,出现了一只只的眼睛,那眼睛闪着微弱的光芒。无数的眼睛,覆盖在天机子的身上。那人倒吸一口凉气,紧紧的握住手中的剑,往后退了一步。还好,幸好自己躲开了,不然躺在地上的人就是自己。 蒙圩心中侥幸,见天机子再不动弹,就以为他死了。他连忙朝右侧走去。这个鬼地方太邪性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崩出一个这个鬼东西来。走,快走,走的越远越好。 蒙圩走了有一会儿,一动不动的天机子忽然动了一下。 天机子身上的眼睛突然蠕动起来,就像一只只虫子。天机子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的脸上全是那光点般的眼睛,那些眼睛光芒微弱,而且还在蠕动。他抬起双手,双手也被那光点覆盖了。他呜呜叫着,仿佛在哭泣。那声音在无边的寂静里飘荡,显得无比的凄凉。 远处蒙圩停了下来,他的耳边传来呜呜的叫声,他那绷紧的心弦几乎绷断了。冷汗浸透了衣裳,眸光慌乱的跳动着。他抬手擦了下脸,强自镇定下来。“那是风声,是风声,莫怕,莫怕!”一边给自己鼓劲一边走着,阴风贴着地面穿透了他的身体。他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当他稳住身形朝前看去的时候,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然后整个人瞬间如被抽空了一般的毫无力气。他圆睁着眼睛,嘴巴长得大大的,而后视野便一片漆黑,大脑也再无意识。 蒙圩倒在地上,身体还在不由自主的抽搐着。阴风呜呜而过,雾气散发出血色的光芒。雾气蠕动,地面传来簌簌的音声。一只雪白的如同老鼠一般的生命跑了过来,咬住蒙圩的衣领,一点点的拖着他远去。 红光萦绕,四下一片昏冥。平旷的大地上,怪异的岩石静静的注视着他们。陆芸总觉得那些岩石有些古怪,可仔细打量之后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一个叫王猛的男子打趣的道,“陆芸姑娘,要不要我给你带上一块,回去之后你再将它剥开,看看有没有玉石什么的在里面。” 陆芸娇羞的走了开来,道,“王猛大哥想要就带上,我才不要呢!” 王猛抓了抓脑袋,嘿嘿一笑,旁边的男子捅了捅他的手臂,道,“还真别说,这里这么特殊,保不准真有什么好东西在里面。王猛,你驼上两块,回去之后我付你工钱。” “你想累死我啊!”王猛叫道。“想要自己背。” 他们已进入红光之中很远,可却并未发现任何可以离开这里的线索。君步行和静月眉头深锁,周边的场景深深的印在脑海,不时浮现出来比对。两人互相对望一眼,彼此眼眸里都是无尽的失望。可却没有选择。 “再往前走走,如果真没有任何线索,我们就别走了。”君步行道。 静月点了下头,目光朝远处扫去。她道,“芸儿留下的痕迹并没有出现,这说明我们没有重回老路。这个地方,如同一个大瓮,总会有终点,只可能我们还未走那么远。” “哎,”君步行叹息道。“真不知道这天地到底怎么了,一晃间便是这个样子。我们现在便如同囚牢里的囚徒,被囚禁在这个只有老天才知道是什么的鬼地方里。这是一种无形的折磨,或许是让我们消除罪孽。” 静月微微一笑,道,“幸好佛门的人不在这里,不然得拉你去超度。” 君步行也笑了一下。他怀念吴天,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自上次出现之后,吴天便再无踪影。他还在自己身体里吗或者那次出现之后他便离开了。吴天是神秘的,也是带领自己在这条荒诞不羁道路上走了这么远的领路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怪异,似宿主,又似朋友。 有人抬脚将一块石子踢了出去,丧气的道,“我们还要走多久” 其他人纷纷朝君步行和静月望去,眼中满是想知道答案的光泽。陆芸走到静月身侧抱住她的手臂,静月爱怜的看了她一眼。突然,那踢飞石子的人啊的一声惨叫,众人大吃一惊,纷纷朝他看去。只见那人的面孔一片殷红,额心一道黑黝黝的洞。 “小心!” 君步行大声喊道,同时手中的剑呛啷一声出鞘。静月等人也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刃,环伺四周。静寂,只剩下人的心跳和呼吸。那人倒在了地上,鲜血汩汩的喷涌出来。血腥气味弥漫开来。有人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岩石上,一股剧痛瞬间从那人的腰间涌现,那人回头,面孔便扭曲起来。 “啊!” 惨叫声再次响起,伴随的是一片血雾蒙漫在视野之中。 岩石动了。 “小心,那不是石头。” 君步行一剑刺了出去,剑光幽冷,如飞虹闪过。那岩石站了起来,两条如剪子一般的手从身体里伸出,挡住了长剑。长剑震颤,反震之力让君步行手臂发麻。君步行后退,那生命挥舞着双爪,扑了上来。静月从侧边掠过,手中的剑划过那生命的腹部。剑光,星火。那生命身躯一晃,静月便飞了出去。 一块块岩石蠕动起来,咔嚓咔嚓之声在耳边回响。 陆芸面色苍白,望着那些岩石,心中的惊惧不断的上升。不是岩石,而是怪物。先前若是这些怪物突然发起攻击,那么自己,便会如那两人一样,死去。她站在那里,在颤抖,冷汗悄然滑落。 气氛变得无比的紧张,肃杀之气充斥在这阴冷的空气中。 寒光交错,在那怪物身上弹起。 君步行和静月交错而过,双方手中的剑从怪物的腰间滑过。 它们是怪物,却也是岩石。剑竟是不能伤其分毫。 有人跌倒在地,发出绝望的叫喊。 众人心中的恐惧和慌乱达到了顶点。那赤色的光跳动着,仿佛是由无数的鲜血分解而成。 “陆芸姑娘,小心!”王猛扑向了陆芸,陆芸猛然回神,手中的剑一卷,在一只怪物的面前炸出无限的光芒。陆芸伸手抓住王猛的胳膊,带着他飘然后退出十余丈远。怪物怒吼,双爪撕碎了剑光,气势汹汹的扑了上来。 “撤!” 君步行大声叫道,一剑将一只怪物格挡开来。一瞬间,众人纷纷朝远处掠去。 黑暗中,一只雪白如鼠的生命从高处跳了下来,圆鼓鼓的身躯砸在地上瞬即弹了起来。这时,不远处一只与它相识的生命拖着一个人走了过来。那生命吱吱叫着,拖着人的生命松开嘴也发出吱吱的叫声。然后,两只生命一起拖着那人往一处走去。 有水声传来。 蒙圩缓缓的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的身体在地上滑行,摩擦让他渐渐有了知觉。他扭动脖子,仰起面孔看去,便见到了两团雪白的身影。圆鼓鼓的身影,如同老鼠。他暗自吸了口气,自己这是怎么了忽然,那两只生命将他放了下来,自顾的朝前跑去。 有水声!蒙圩吃惊的翻过身来。那两只雪白的身影却是不见了。流水声就在不远处。这里怎么会有水他心中暗道,旋即又疑惑那两只小家伙到底是什么。它们似乎并没有伤害自己。只是,它们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他坐了起来,身体很虚弱,气力如被抽取一空。他喘息着,汗水不断的从脸上滴落下来。好一会儿,前面传来吱吱的叫声。蒙圩心中一惊,张目四顾。不行,必须跑。先不论那生命是否有恶意,单论这地方便注定了杀机四伏。 可是,如今他如此虚弱,又如何逃跑 忽然,远处一点点光闪现着。 蒙圩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圆睁着眼睛呆呆的望着。那光越来越近,密密麻麻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那光他无比的熟悉,天机子不就是被这光害死的吗不好,自己要重蹈天机子的覆辙。他倒在地上,滚动身体。阴风袭来,呜咽之声与流水之声碰撞在一起。 大地在颤动,灰尘钻入了蒙圩的孔窍中。 那光在百步之外停了下来。 有脚步声传来,蒙圩心中骤然升起一线希望。他含着一口气大声喊道,“救命!” 第一百一十七章 碰撞,跳跃续6 雾气蒙漫,不知尽头。黑暗中那剪子张合之声,不绝于耳。 君步行走在前面,后面是静月和陆芸,在后面是王猛等人,只一回合,队伍便少了五六个人。众人的神经都是绷紧的,蝎子似的怪物的突然出现,愈发让他们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流水声从前方传来。君步行脚步一滞,面露疑色。 “是水声!”静月道。 “奇怪!”君步行道。“这里我们可是走了个遍,先前可未见到有什么河流。” 静月沉吟了下,道,“还是小心点好。” 君步行嗯了一声,紧紧捏住手中的剑,回头扫了一眼,道,“我过去看一下。”说话间他已是箭步窜了出去。静月深吸口气,朝陆芸看了一眼,陆芸身边是那王猛。王猛有些惊愕。 “君掌门这是去哪”王猛问道。 静月道,“大家跟好了,前往不要掉队。” 队伍在移动,雾气却是凝滞的仿佛死了。钳子张合之声越发的近了,这催促着众人不敢停留。水声越来越近,有人已是舔了舔干涸龟裂的嘴唇。 君步行已在数里之外。那水声还在前方,似乎他并未拉近与那流水的距离,反而还在原地。他皱眉,目光深邃而锐利。无风,空气也不流动。那钳子张合之声似乎已经被抛到了很远的地方。汗水顺着胳膊滑落下来。他舔了舔嘴唇,感觉到苦涩的味道。忽然他的身体往左侧移动,同时手中的剑平举在胸前。 有光,一闪一闪如一排排的宝石在闪耀。 那光也如同聚集在一起的萤虫,光并不明亮,但是聚集在一起却是让人眼前一亮。他往那光处移动,只是掠出丈许远的刹那,他忽然一滞,既而跺地往后一闪。他的面色变得无比的难看,甚至眸光也因为惊惧而闪烁起来。汗水,从额头滑入眼眶里。视野模糊了。 但是,那一团光却在这时忽然间飞了过来。 速度极快,阴寒之气瞬间钻入君步行的体内。君步行浑身一颤,叠步后移,同时一剑横削。剑光在视野中扩散,那一团光被剑光撕开。可是,危险更甚。君步行来不及喘口气,又是一脚踩在地上然后迅速的后移。 “救命!” 有人在喊叫。 可是那被撕开的光团却是融合在一起,再无那一剑的痕迹。 “怎么了” 静月出现在君步行的身后。君步行没有开口,而是面目一厉,腾身而起,扑向了那团光。他已不能再退,再退便会让静月等人卷入危险之中。所以,他只能放手一搏。剑光飞瀑,将那团光撕成一块块。被撕开的光团发出那刺耳的嗡鸣之声,仿佛有无数的蚊虫在鸣叫。 君步行落地,静月已出现在他的身边。 “那是什么” “不知道,但绝不是善茬。” 撕开的光团再次融合在一起,一声怒吼从中爆裂而出。 人影,光点,猛兽。 阴森的气息如巨浪拍来。 “小心!”君步行将静月推了开来,一剑横掠,如鹞鹰一般的翻身而起。他的身体从那光团侧边掠过,长剑从那光团的上半部分飞过。一条手臂抬了起来,手臂上如镶嵌了无数的宝石。君步行看着那手臂,注意到那手臂上如宝石一般的光点。是人,一个丑陋的仿佛被一张皮包裹住了全身的人。 这是什么人 怪物妖魔 脑海掠过一道道疑问。而那手臂已是拍了下来。君步行急忙执剑挡在了面前。那手臂拍在长剑上,长剑一颤,立时发出呻吟之声。砰!君步行的身体重重的砸在地上,而后滑了出去。 “大家后退!” 静月沉稳的喊道,目光却是紧紧盯着那带光的身影。其他人已是惊慌起来,纷纷朝后面退去。可是,身后却有那钳子张合之声,已是越发的近了。君步行被砸的七晕八素,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的星光,脸上有液体在流淌,他挪动了下手臂,触手却是一片冰凉。水!君步行翻身而起,一片光亮在眼前晃动。 真的是水! 水面上是银色的闪光,无比的璀璨夺目。 而不远处,静月已是与那带光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剑光闪耀,如长虹,如电闪,如飞瀑,如清风,刚柔之间,却是那倔强与刚毅。静月错步而过,反手一剑刺在那身影的背上。剑竟是贯体而出,一股吸力差点让静月扑到了那身影的背上。静月急忙撤剑后退。而那身影一把抓住从前胸钻出的剑,扭头阴森森的盯着静月。 静月窒息了,一颗心悬了起来。 陆芸担忧,喊道,“师傅!” 静月咽了口口水,身体却是僵硬的不能动弹。陆芸正在扑过来。静月却在心里狂喊,不要过来。可是,她发不出声来。那身影盯着她,身体上密密麻麻如眼睛一般的闪光注视着她。她动不了。 而此时,蝎子一般的生命已是到了。 人群散开了,各自与那蝎子进行搏命。 金属撞击声,呼喊声,咆哮声,钳子张合声,还有惨叫声。 蒙圩趴在地上,仰着头静静的注视着前面。现在的他,反而最没有危险。那满是光点的身影似乎已经将他忽略在外。他在狂喜。这些人的出现,无疑救了他一命,哪怕他现在还动弹不了。水声,如此的悦耳,只是可惜,他却无法一睹那流逝的真容。在他的余光里,四下里一片漆黑,哪怕是流水,也被黑暗笼罩。他,没有见到君步行所见到的场景。 忽然,一道雪白的身影从银光中飞了出来。 君步行呆呆的看着那雪白身影,直到那身影从视野中消失。随后,便有咆哮怒吼之声。他浑身一颤,扭头望去,便见到带光的身影竟是在原地扭动。雪白身影落在了那带光身影的背上,左闪右挪,让那带光身影无可奈何进而咆哮起来。 雪白身影落在了地上,从那带光身影的胯下钻过,既而腾身而起,爪子嗤啦一声从那带光身影的身上滑过。无数的光,一下子散了开来。一张皮缓缓的垂落下来,露出一道真正的人的面孔和身影。那身影倒在了地上,大口的喘息起来,呆滞的眼睛也渐渐有了生气。 无数的光在飞舞,就像是一群虫子没有了指引,而变得散乱。 那雪白的身影瞥了一眼漫天飞舞的光点,既而从静月的身边一闪而过,跃入了那水流的银光之中。静月和陆芸都惊愕的目瞪口呆,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散乱的光点在黯淡,仿佛离开那皮,便是失去了生命之源。而周边那蝎子似的生命,也在这时候竟然开始往后撤。 这是怎么回事 那雪白身影到底是什么 静月和陆芸对望着,彼此都一头雾水充满疑惑。 就连趴在地上的蒙圩,也呆住了。 却在这时,一动不动的君步行忽然一步迈入了水流之中。银光笼罩,沛然之气灌入体内,瞬间让他感觉无比的恣意与充满力量。如同淬体重生,生命的杂质尽皆消失。他愕然,欣喜,却又满头雾水。忽然,他扭头望去,却见到静月等人一脸惘然的看着他。 “君掌门,你站在那里做什么”王猛喊道。 君步行看了看自己,看了看脚下的水面,他道,“你们不觉得这里很特别吗” “是很特别啊,不然哪来这么奇怪的怪物!”王猛道。“但你站在石头上,是为了什么” 石头君步行呆了一呆,抬起目光朝他们看去。 “我站在水面上。” 王猛身边的人笑了起来。静月一脸凝重的看着他,道,“我们没有看见水。” 静月的表情无疑是认真的。这让君步行更加的疑惑,眼前的银光,银光笼罩的水面,近在咫尺,他们怎么会看不见。他朝水面远处望去,汪\洋般的水面,不知尽头,银光曼妙而柔和,让人无比的亲近。他们怎么会没看见 “你们过来。”他低沉的道。 静月等人疑惑的走了过去。一直到君步行的身边,他们所见的也只是地面,还有君步行脚下的一块怪异的巨石。 “你们还没有看见” 众人茫然的看着他。君步行心中的疑惑便更深了。这时,一人忽然噗通一声投入水中。君步行听到水流激荡声,而其他人听到的却是人体砸地之声。君步行等人纷纷回头看去,却见到一人在那里手舞足蹈如疯子一般的大笑。 那人是蒙圩,只见他从水中站起来,手舞足蹈,放声大笑。 他只觉得自己如在一片灵液池中,那灵液不断的渗入肌体里,净化着躯体。源源不尽的能量,锻造着肉躯,经脉瞬间如同江河一般粗壮而坚韧。力量!强大的力量!他疯狂的汲取。 “那是绝影的二爷蒙圩!”有人道。 “他疯了吗”有人嘀咕。 但在君步行的眼中,蒙圩不是疯了,他一定见到了水流的真面目,如同自己在经受着这水流的洗礼。可是,为何只有他们两人才看见,而其他人却看不见。君步行在思索。静月也在思索,她似乎发现了什么。 这时候,一道道身影忽然落在了地上。 众人纷纷回身望去,却是三个人,其中一人赫然是猎道者。 紧张的气氛再次凝缩起来。 而笑声也显然吸引了那三人,他们瞥了一眼静月等人,然后目光落在了蒙圩的身上。 “竟然是他!” “呵,跟在王凯之身后的小丑罢了!” 这三人赫然是法甲、猎道者飞龙和那女子静怡。女子眉头微微一挑,目光淡然掠过,最后落在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身上,薄唇微闭,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浮现出来。法甲和那飞龙互相对望一眼,却没有说话。女子素手突然一招,地面上的人赫然朝她飞去。她抓住了那人的脖子,那人睁着一双眼睛无神的看着她。 “义父,许久不见,女儿可是担心得很啊!” 被女子抓住咽喉的男子瞳孔骤然收缩,发紫的面孔便扭曲起来。恐惧如喷泉般涌出,瞬间蒙漫在整个意识领域。 “你想干什么”那人叫道。 “义父啊义父,”女子道。“女儿想做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你不能这样,”那人叫道。“我是你义父,你的一切都是我赐给你的。” “是啊,是啊,”女子道。“我这一切确实是你给的,我本应该感谢你的。但是,我要这些有什么用,义父,你告诉我,我要这些有什么用。” 那人突然惨叫一声,一条胳膊竟是被女子硬生生扯落下来,鲜血横飞。哪怕是法甲和飞龙这样视生命如草芥的人都不由得噤若寒蝉,更遑论静月等人。 女子道,“我只是一个平凡女子,与父亲在深山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义父啊,是我们父女两救了你,我们好心的收下你照顾你,可是你却恩将仇报。义父,你杀了我父亲,你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对你,只有仇恨。”她的声音很轻,轻的让人如在梦中,而女子也不是在诉说自己的仇恨。“我们是一样的人,有着同样的野心,义父,我们永远不可能为彼此考虑的。当我有了自己的机会,当我可以复仇的时候,义父,你早就知道,我会杀了你。九宫山,你以为将我抹除了,可天不遂人愿啊义父,上天还是给了我机会,让我能亲手将过去斩断。” 那人在哀嚎,不仅是断臂的问题,更是在无形中能被人摧残着命源。他在扭曲,整个身体不断的萎缩。 “义父,你死,你死了之后,我便可以毫无仇恨羁绊的去放手一搏。这片天地,便是需要无任何私情的强者,去拼搏,去创造。” 银光中的君步行忽然一动,竟是带着静月等人在一道光闪中,消失在原地。女子这时候才真正注意他们,可他们此时已经消失了,所以,她的目光落在了蒙圩的身上。蒙圩已经不再手舞足蹈,而是平静的看着女子。女子笑了笑,手中的人已是化为了一团枯骨,随着她的手一松,无声的落在了地上。 “天机子我们已经带你找到,我们、我们可以离开了”法甲问道。 女子没说话,而是缓缓的朝着蒙圩走去。蒙圩面色一凝,已感觉到了危机。蒙圩后退,脚下的水流却在阻挡他。他深吸口气攥紧双拳。女子停了下来。 “做我的仆人,饶你不死。”女子淡淡的道。 “你找死!”蒙圩恼羞成怒,一拳朝着女子轰了过去。不远处的法甲和飞龙对望一眼,似乎找到了逃离的机会,但此时他们并没有动,他们不敢冒险。蒙圩一拳轰出,拳风在女子面前消失了。女子的笑意变得冰冷。蒙圩突然啊的一声尖叫,身体竟是从水中飞了出来,朝着女子而去。蒙圩大惊,心慌乱起来,可身躯却不受控制。 女子素手一招,蒙圩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臣服,或者死。”女子的声音肃杀,让整片天地都蒙上了一层阴寒。法甲只觉得自己身上已是遍布着汗水。 黑暗中,一道雪白的身影冲天而起,竟是撕开了苍穹。女子旋身飞了过去,可那雪白身影吱吱一叫,竟是在她出手的刹那,消失了。女子眉头紧蹙,面上满是煞气。 “你们走不远的。”女子冷声道。忽然间,狂风大作,劲气飙射。一团光影竟是在女子面前出现,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法甲和飞龙大惊失色,想要逃离,却被一股力量紧紧扯住,朝着那团光影而去。砸在地上的蒙圩也飞了起来。女子素手一晃,一指点在了那团光影之中。 “仙法时空。” 嗡的一声,整个时空刹那间凝缩成一点光,然后消失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碰撞,跳跃续7 炎光忽然裂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几个无首身影大惊,纷纷扑了上去。那走进来的身影忽然拔刀,刀光一闪,无首身影变化为了泡影消散无踪。 青铜鼎喷吐着霓虹一般的气雾,醇厚的香气在云阙中飘散。 来人站在那里,一双狭长的眸子冷冷的注视着盘腿而坐的巫尊。 “你们输了。”猎道者之王开口道。 巫尊缓缓睁开双眼,青铜鼎中的雾气也散了开来。 “结果还未出来,输赢谁也无法预定,现在看上去确实是我们处于下风,而且岌岌可危,可这并不能代表结局。” “你很自信。”猎道者之王道。“只可惜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的自信都帮不了你。” 巫尊站了起来,伸手触摸着青铜鼎的边沿。青铜鼎厚重沉浑,上面的颜色和雕饰,宛若新成。他道,“若是不自信,那自一开始便是失败。” 猎道者之王咧嘴一笑,道,“只可惜,仙人败了。” 巫尊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眸中掠过一丝厉色。他的手掌忽然一沉,嗡的一声,青铜鼎竟是沉陷下去。他扭过头道,“你们怕是自信过头了,虚至今未出,混沌也未彻底死去,怕是变数很大!” 猎道者之王眸光一凝,道,“他会死。” “很多人都会死,不论是仙是神,还是你们猎道者。”巫尊道。 “但胜利属于我们,”猎道者之王道。“因为虚才是时空的根本。” “虚却是促成了时空的形成,”巫尊道。“可它并不是全部的时空,时空也并不需要它。虚,只会被抛弃。” 嗡的一声,巨大的镰刀破啸而来,瞬间到了巫尊的面前。只是那刀光一滞,瞬时被一只莹白的手掌挡了下来。那手掌却非巫尊的,而是从巫尊的额头飞出,仿佛早已储存在其中的一件宝物。 “仙人之手,呵,你居然还在徜徉仙人时代的荣光。”猎道者之王讥诮的道。 “仙才是众生之王。”巫尊道。 “天之所厌,”猎道者之王道。“为道所弃。” 砰!刀锋一卷,猎道者之王飞了出去,撞在了炎光上。巫尊的身躯也趔趄后退,那只莹白的手掌微微一暗,掌面上竟是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纹。巫尊吆喝一声,沉陷下去的青铜鼎嗡的一声飞了起来,巫尊一掌拍在青铜鼎上,青铜鼎立时尖啸着扑向猎道者之王。霓虹似的气雾宣泄而出,横漫在双方之间。巫尊这时,却是在退,疾退。 霓虹似的气雾里传来了机械的嗡鸣声,转瞬,舰首破开了气雾。 破碎的青铜鼎落在了猎道者之王的手中。 “你也该去找你的老巢了!” 嗡!战舰一闪,云阙中已失去了它的踪影。而云阙,却也在这个时候开始崩溃。 有音声如游丝一般的飘入耳中。巫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抬头望着那笼罩在云雾之中的天阶,眸光深邃而饱含沧桑。历尽无尽岁月,到底还是回到了这里。昔日的仙人,是何等的风光。在诸神之前,那是仙人的时代。 猎道者之王说的没错,仙,天之所厌,道之所弃。无拘无束的仙人们,本就是超脱了大道束缚而存在的,这自然成为了道之力量中的异数,成为了被警惕的存在。仙的没落,是外在力量所致的。神的出现、崛起,便是仙没落的开始。 以至于最后,神取代了仙,成为了众生之王。 可是,仙到底还是没有完全灭绝。如同自己,不就是仙人之一。 他拾阶而上,一边回忆着过去,一边在云雾之中跋涉。 这天阶可以存在于任何地方,但能见到它的,只有仙人。 它可以通往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曾经辉煌过,可如今只是一片坟冢。 仙人的坟冢,一个时代的坟冢。 那里充满了悲哀。 当然,他也知道,猎道者之王就在身后。可是,仙宫早已没落,即便被敌人所窥视,又如何呢迟早,他是要去这里的,哪怕只是为了告别。 天阶很高,螺旋形状,在天地之间,为雾气遮掩。 巫尊的高大身影,便在这天阶之中变得渺小,在雾气之中变得模糊。 游丝般的音声在耳畔萦绕。 当巫尊走到天阶的尽头,首先出现在眼前的不是仙宫,而是一个似乎在那里等待了许久的人。这个人很年轻,一副书生的样子。巫尊看着他,眉头微微一剔。 “弟子陈乾拜见仙尊。” 年轻人侧身站在一旁,让巫尊走上来。巫尊看了他好一会儿,从他的面前走过,一步步走入仙宫之中。仙宫,一片废墟,杂草丛生,乱石堆砌,再不复先前的模样了。 “你叔是陈贤” “是。” “传你仙法的是谁” “我叔。” “传你叔仙法的呢” “弟子不知其姓名,只知是我们镇上义庄的一个老人。” “他们死了” “是。” 巫尊忽然停了下来,年轻人也停了下来。巫尊忽然回头盯着他,年轻人迎着他的目光,心中却是不安起来。巫尊淡淡一笑,忽然一掌拍在了他的胸膛上,年轻人惨叫一声,飞出仙宫,跌入天阶中。 “仙尊” 天阶在消失,年轻人惊愕和痛苦的叫喊在回荡,他的身躯化为一抹炎火,在无尽的虚无之中消散。 “跳梁小丑,也敢觊觎我仙宫,真以为我仙人一代没落了吗陈贤确实是我仙人后裔,可是他却未能掌握真正的仙法,而你,却假托仙人后裔的躯壳以为能够瞒过我的法眼,呵,巫尊,可是十巫之尊,能为你所蒙骗” 天阶虽然消失了,但是一艘巨大的战舰却出现在仙宫的边上。在那战舰的舰首上,赫然站着一道魁梧的身影。 猎道者之王。 巫尊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然后便不疾不徐的朝前走去。 音声环绕,如人的低语、吟唱,轻灵的空气,柔和的风,哪怕是那些杂草,也显得亲和灵动。巫尊从残垣断壁上走过,往昔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哪怕是过去,仙人的数量也不多。所谓为天道所厌者,能够存在已属异数,便说明成仙之路何等艰难。 他本是人族之巫,侥幸堪破大道得证仙位。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鸿蒙时期,天地仍然浑浑噩噩。 在一个残破的石座前他停了下来,然后在上面坐下。 他如在休憩,在休憩中回忆。 一杯酒飘然落在了他的手中,他浅浅饮了一口。 猎道者之王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正在一步步的走来。 “我知道,”猎道者之王道。“无首氏的存在肯定与仙人有莫大的关系,只是我仍然猜不透,你们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巫尊淡然一笑,道,“还能是什么,不过是为了让无首氏能更长久的生存下去,也或者说,为了征服星辰大海。” 猎道者之王以镰刀驻地,静静的站在那里望着巫尊。 “我不信。” “你信不信跟我有什么关系。” “还有酒” 波的一声,一只酒杯凭空出现,瞬间到了猎道者之王的面前。猎道者之王握住酒杯,酒杯是空的,他深深的吸了口气,醇厚的气味飘入鼻中。 “琼浆玉液,果然圣品。” 有液体从空中流下来,落在了空杯之中。液体纯净如琥珀,光色照人。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猎道者之王道。“我看过画卷,深深为其所吸引。等我卸下重担,我打算在此长期居住。” 巫尊忒斜着眼睛望着他,似笑非笑的道,“你的愿望会实现的,只怕到时候你会后悔。” 猎道者之王倾杯饮下,然后将杯子抛了出去,道,“我从不后悔。” 巫尊起身从那石座上走了下来。 “你会后悔的,相信我。” 望着巫尊的背影,猎道者之王第一次疑惑起来。难道巫尊在此设了陷阱亦或是有什么阴谋已经启动他抓起巨大的镰刀走了上去。残垣不断,碎石连绵,青绿的杂草灌木,遍布四方。 巨大的战舰轰隆一声落在了地上,尘土飞扬。 “我似乎已经明白你为何会离开仙族而隐居幕后了。” “哦” “仙人毕竟遭天地所忌,而且当时的仙人已经被诸神等强者掀下了高台,在这个时候继续留在仙族,只会让仙人一族全部被抹杀。一来你这是想要避开危机,二来想通过别的力量来重现仙人的荣光。” “呵呵,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承认,我们不是一路人,至少我们的出身便不同。猎道者能走到如今,并非一开始便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开始的我们,渺小如微尘,只是在时空的缝隙之中残喘,无数的强者,无数繁盛的时空,让我们艳羡。可是,那时候的我们只能隐忍,在边边角角里壮大。我们的强大,是依赖于自身的隐忍和艰刻,才走到如今。” “若非虚,你们能有今天” “所以我们的使命,便是将虚救出来。” “呵!” “这是我们的使命,也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他们忽然停了下来,面前巨大的绿荫中,有一棵仿佛遮蔽一个时空的巨树。 轻柔的风贴着绿荫袭来,绿荫如波浪似的摇曳。他们静静的仰望着那棵树,竟是出奇的平静。 “造化之树!”猎道者之王道。“没想到生长在这里。” 巫尊的神色却是充满了尊敬与虔诚,眼眸里不由得漾起了雾气般的涟漪。这棵树让他如同回到了母亲的膝下。猎道者之王看着巫尊,巨大的镰刀已经被他轻而易举的提了起来。刀刃宽长,刀锋犀利。猎道者之王深深的吸了口气。 “若是能为我们所用,该多好啊!” 猎道者之王话音一落,忽然一刀朝着那巨树砍了过去。 巫尊没动。那刀光从视野中飞快的靠近巨树。绿茵被撕裂了。 大地忽然震颤起来,轰鸣之声在身后不绝于耳。 风,变得暴戾,气流,变得阴寒。 一片片叶子洒落下来,在空中袅娜。巫尊缓缓深处右手,想要接住其中一片落叶。只是叶子在看似很近实则很远的地方落下了。刀光在前方一顿,既而发出爆裂之声,卷起一片炎光。 猎道者之王闷哼一声,趔趄的往后退了几步,手中的巨大镰刀垂在地上。 巨树还在,不见丝毫的异样。 落下的叶子越来越多,如绿色的蝴蝶在视野中舞蹈。 猎道者之王眯着眼睛,视野中的叶子闪烁着盈盈的光芒。他见到的,不只是叶子,而是一道道仙风道骨的身影。他的眸光乖戾起来,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阴狠浓郁。身后的嗡鸣、轰响、颤动,越来越剧烈。他提了口气,扭头朝后面望去。战舰如同犁刀一般的撕割着这片古老的大地。 猎道者之王舔了舔嘴唇,露出得意的笑容。只是当他看向巫尊时,巫尊已不再面前,而是出现在了那巨树的树冠上,而且还在继续行走。瞳孔收缩,他箭步而出,如猛兽一般的狂奔。 却在这时,他身后的战舰却突然猛烈的抖动起来,而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成了碎片。巨树还在,绿茵还在,只是此时的空中,苍茫中飘舞着无数的雪花。 猎道者之王倒吸一口凉气,身躯却如在时空隧道之中穿行,只是巫尊的身影却是越来越远。所谓的树冠,在他的视野中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那似动非动的光线。 几乎同时,在诸天之中,一道道天堑出现。 在天堑中的身影,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彼岸。 那些天堑将时空分割,化为了如汪\洋一般的存在,而在浩瀚的汪\洋里,只剩下一道道的孤岛,而孤岛似乎也正在被蚕食。于是乎,生命只能飞跃,飞跃之后便在天堑中游弋。 转瞬之后,汪\洋变得通红,仿佛被皓日照射的白纸。 鲜红的颜色,瑰丽而苍茫,如火,如血。 整个诸天,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鲜红的时空某处,一只雪白的圆滚滚如老鼠一般的生命忽然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这小家伙吱吱叫了几声,从地上直立而起,小小的眼睛四下一扫,便飞一般的朝前方跑去。很快,有人的身影从半空中跌落,有人在尖叫,身体落地之声不时响起。 “这是什么地方” “大家跟紧了,不要掉队。” “师傅!” 这些忽然落下来的人很快便收摄心神,也不敢耽搁和迟疑,在一人的带领下沿着雪白的小生命所去的方向跑去。四下里一片殷红,红色的世界,寂静的世界。众人虽不说话,但内心里的紧张和不安,溢于言表。很快,那小家伙的雪白身影出现在视野中。跑在最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别急,看它去哪。” “这小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先前你真的站在水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先前我确实是在银光笼罩的水中。” 雪白的小家伙在一块血色岩石前直立而起,前肢不断的在上面抓挠。很快,那石门开启的声音飘了过来。 “走!” 第一百一十九章 碰撞,跳跃续八 一道道白色的光点在乱石间跳跃,如同萤虫。 流光静谧,萦绕在这苍凉的空间中。 众人愕然,呆呆的注视着这片废墟。这是什么地方这片废墟意味着什么君步行面色凝重,踩着那锋锐的岩石,一步步的朝前走去。那雪白的小生命,尽皆化为了白色的光点,那些光点密密麻麻的散布其间,仿佛这里是它们的巢穴。 没有音声,没有流动的气流,更没有风。 君步行深吸口气,脚步便停了下来,他仰头望去,空中一道道深邃的痕迹,仿佛是被巨刃砍出来的沟壑,那沟壑一道道的排列在上,不知深浅。沟壑是灰色的,毫无温度。 便在这个时候,那些白色的光点忽然间飞上半空,汇聚在了一起。 那吱吱的叫声传来。 众人的目光便被吸引,纷纷落在那白色的光点群中。 它们在干什么 白色的光点汇聚,化为一道星阵图案。或明或暗,或浓或淡,那图案让人只觉得生命的渺小时空的浩瀚。图案上生长出一队队宽长而纤薄的羽翼,那羽翼轻轻的晃动,似乎在凝聚力量,准备一飞冲天。 一声巨响,刹那间打破了沉寂。 那光点形成的星阵,在中央出现一道黑漆漆的豁口。那豁口不断的扩大,羽翼奋力的摇晃着,光点的叫声越来越刺耳。轰鸣,在那豁口深处传来,豁口很快便吞噬了所有的光点。 风无声无息的席卷过来,从一张张脸孔上掠过,带起一缕缕的长发。 流光散漫,让时空变得虚幻。脚下的乱石在分离,化为了流光的一部分。转瞬间,他们站在没有大地的时空中,仿佛来到了浩瀚的星域,在星域之中迷茫。而空中的痕迹,却无丝毫的改变,甚至星阵中的豁口,也一目了然的存在。 幻象吗 君步行低垂下头,目光幽幽的凝视着脚下。 寂静,无丝毫的音声传来。整个时空,仿佛寂灭了。生命的感知,也融入了这片时空,与这时空一起寂灭。他们只是望着,忘记了自己是否还有耳朵,是否还有鼻子,是否还有其他的感知方式,甚至,他们已经忘去了生命的本能。 当那豁口旋起无数的星光的时候,寂静消失了,撕裂般的音声赫然在耳畔炸响。生命的感知回来了,却是无比的猛烈,生命差点抵挡不住。他们站在那里,面色无比的苍白,眼睛里,耳朵里,鼻子里,嘴里,鲜血淌了出来。他们在颤抖,生命的虚脱感涌现出来。 视野中,那星光如炸开的烟花,在那里飘散。 星光的背后,却是大地的撕裂洪流的奔涌狂风的怒啸。 还有,雷霆震怒。 他们醒着,却又像是睡着了。 一道道深深的印痕,如一道道无底的深渊。 瞳孔猛然收缩,视野如星河快速的凝聚,沟壑,黑点,寂寥的时空,瞬即化为了螺旋的光瀑,光瀑急速的倾泻,而后湮灭了。 再没有了绚烂,再没有了扭曲,一切宛若恢复如常。 只是时空如此的阴沉,凄凉而让生命窒息。 有人躺在地上,吐出那孱弱的气息。 有生命趴在地上,倔强的想要将那宽大的翅膀支撑起来。 有人走了过来,英俊的面孔浸染着冷酷和讥诮。 “仇九,我们又见面了!” 神王从黑暗中走了过来,目光冷冷的落在仇九的身上。仇九面目全非,身体如同被烈焰烧灼过又被无数刀刃砍削过。仇九躺在地上,嘴巴微微张开,气息便从嘴里吐出。但是,对于神王的到来,仇九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天,无尽高远。 神王的目光从仇九身上掠过,落在了那人不似人鬼不像鬼的生命身上,瞳孔骤然一缩,既而恢复如常。他暗自吸了口气,目光又落在了仇九的身上。 “怎么,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神王蹲了下来,伸手在仇九身上拔下一片鳞片。鳞片焦黑,神王轻轻一捏,鳞片便碎了。他冷声一笑,道,“看来你是没了本事了。”长身而起,他大步走向了那模糊的生命,然后大笑起来,笑声在这苍寂的时空里回荡。“你既然没了这本事,那么,本王便让你看看,谁才是这片天地的主宰!”光轰然从他的身体里迸发出来,狂暴的气息,涌现在天地间。 苍寂的时空,随着那光,那气息,刹那间变得凶凶起来。 光芒璀璨,气息如瀑。 神王整个身躯,便若是时空的源泉,在重铸这时空。 狂风,雷暴,电闪。 一座座山拔地而起,辽阔的大地或龟裂或坍塌,洪流奔涌出来。 狂风呼啸,卷起一片片的水幕,横亘在天地之间。 流云如舟,电闪狂花。 神王探手一挥,整个时空落入了狂乱的光流之中。在那光流中,一道道苍老的身影显露出来。 “拜见神王!” 那苍老的身影面向神王,恭敬的呼喊着。 模糊的生命飘然而起,立在了神王的面前。神王凝视着他,他也凝视着神王。神王体表的光晕,将那模糊的生命笼罩。无声息中,双方不断的靠近,渐渐地,那模糊的生命嵌入神王的身体中。 忽然,躺在地上的仇九站了起来。 那模糊的生命已几乎完全嵌入神王的身体之中。神王身躯一震,沛然的力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诡异的感觉,仿佛不是另一个生命融入自己的身体里,而是整个时空在融入自己的身体之中。狂暴的海潮,凶猛的雷电。神王紧紧攥着双拳,身上华丽的衣裳碎裂,姣好的肌肤上,跳跃着一道道如虬龙一般的经络。 整个天地,尽在掌控之中! 倏然间,神王身躯一晃,已是飞出了千万里。那近乎融入他身体里的模糊生命一下子飞了出来。 “仇九!” 神王的声音在远处咆哮。而仇九已是在半空之中,一手抓着那模糊的生命,面目清冷的注视着天地间的狂暴。仇九那焦黑而残破的身躯,漂浮出一缕缕清锐的气息,那气息宛若初春时候的风,带着峻冷,却又糅合着温润。仇九的身躯在蜕变,那些破碎,那些焦黑,那些苍死,纷纷跌落下来。 清锐的气息在天地间流转,洪流碎灭,雷电止息,拔地而起的山岳生长出一棵棵的草木。 缭乱的光流,仿佛得到了安抚,回归了秩序。 只是这时,被仇九抓着的模糊生命发出阴恻恻的音声。 仇九望着他,那生命也望着他。模糊的生命的双眸,宛若是诱人堕落的深渊,清冷晦暗的眸光,没有丝毫的温度。仇九右手一扬,那生命被抛上虚空,一抹光出现在仇九的手中。仇九飞身而起,手中的光斩了出去。 模糊的生命被斩为两半,可仇九手中的光却并未停止。 那光不断的在虚空中闪烁,模糊的生命瞬息间被斩为无数的碎片。 仇九立在虚空,手中的光已经消失了。 远处,神王盯着他,面目无比的阴沉,双目如恶龙的眼睛喷出恶毒的光。在他的身后,是一排排的苍老身影,那些身影不断的融合,最后融入了他的体内。神王身上的金光并未消散,相反,更如皓日一般的刺眼。 两人的目光对撞,时空便在一瞬间化为两半。 光在两个时空里飞窜。 大地这时候宛若是翘起的木板,苍穹如同凹陷的蛋壳,光便在这扭曲的时空里穿梭。 两个时空,在无声息中靠近。 忽然,一道身影在时空间闪现。黑色的身影,黑色的衣袍,模糊的面孔。那身影阴恻恻一笑,仰起面孔,一双引人堕入深渊的眼睛,阴冷的注视着仇九。仇九的眉头微微皱起,而那身影倏然间消失在面前。这时,天地间响起碎裂之声,两个时空迅速的靠近,然后碰撞在一起。 四合八荒,刹那间模糊了,便如同融化了一般。 无数的音声,在这时候响起,惊慌,恐惧,绝望,痛苦,细密的音声朝着这碰撞的时空飞来。 远方。 巫尊出现在汪\洋边缘,汪\洋中波涛汹涌,却在波涛之中,有一叶扁舟随之起伏。 巫尊低声一叹,一步迈出,波涛便如同被惹怒一般的不断拍打卷袭起来。他一步步朝那扁舟而去,汹涌的波涛无法阻挡他的脚步。当他到得那扁舟面前时,可见到扁舟内有一道苍老的身影静静的躺在其中。巫尊凝视着那苍老身影,面容凝重而苍凉。 “哎,何苦呢” 巫尊声音一落,那苍老的身影便如泡影一般的消散,转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连痕迹也没有留下。巫尊登上扁舟,扁舟便如一支箭似的朝着汪\洋深处而去。 巨浪席卷,水波翻滚。 一道黑色的战舰身影呼啸着从远处而来。在战舰的旗杆上,赫然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那身影注视着波澜起伏的海面,幽森的眸光浸染着杀意。战舰一闪而过,便在汪\洋深处。可是,那叶扁舟却不见了踪影。 虚空中传来了雷鸣之声。 猎道者之王仰头望去,层云尽裂,一道道光闪划过。 在光闪之中,隐约有人影在跳动。 猎道者之王抓起身边的巨剑,一剑朝着虚空刺了出去。 风云变色。苍穹刹那间裂了开来,在剑尖前方,光闪断裂。可忽然间,剑便停了下来,连带着战舰也被一股雄浑的力量扯了下来。猎道者之王面色微微一变,将巨剑回收,轰隆隆的响声,从苍穹深处席卷下来。巨浪一下子拍在了战舰上。猎道者之王浑身浸湿,毛发胡乱的粘在脸上。那连绵的光闪延及到了剑柄,眼看着便要落在他的手上。 猎道者之王忽然一掌拍在了剑身上,光闪一顿,既而逆转沿着来路而去。 一道道浪潮在汪\洋上汹涌。 巨大的战舰在水波上摇曳。 裂开的苍穹如被人洞穿,深处的黑暗,仿佛包容着世间所有的机密。 天一下子暗了,暗的宛若是被墨汁浸染了无数遍似的。 天地,混融,回到了最初的阶段。 猎道者之王抓着手中的巨剑,忽然长啸一声,飞身而起。巨剑不断的劈砍,浪潮的轰鸣之声不断的响起。天地在黑暗的遮掩之下,颠倒了。 一团光在远处的下方迸射开来。 柔和的光,圣洁的让人自惭形秽,无瑕的让人绝望。 那光不断的放大,既而一闪,分裂成无数的光缕,掠向了远方。 “巫尊,你所作所为,不过是螳臂当车!没有人可以阻挡虚神大人的重生,没有人!” 轰! 黑暗中,一声巨响,仿佛宣告着时空的湮灭。 便在这时,君步行等人宛若梦中惊醒一般,身躯一晃,便在那虚空中如叶片一般的随着气流席卷而飞舞。他们被无形的力量裹挟,被拉扯着各散西东。君步行心中惊愕,连忙运转真气想要抵挡住那无形的力量,可他运转真气的刹那,大脑一片空白,瞬即意识进入了一片苍茫之中,在那苍茫中,一只古老的青铜钟响了起来。 陆芸伸展开手臂,圆睁着眼睛想要抓住静月,可是,两人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远。静月手中的剑飞了出去,视野中,陆芸被一团毫光包裹,消失在了前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胸口剧痛,如同有一枚针扎进了心脏里,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她的口中喷出,散漫在视野中。 殷红的视野,变得虚幻,变得模糊。 几乎同时,远方的时空里,碰撞的时空,迸发出一道异色的光圈。 在那光圈的两面,神王化为了一道黑漆漆的漩涡,仇九化为了一只混沌。 当那光圈裂开的刹那,一只雪白的噬灵兽跳了出来,吱吱的叫了两声,然后朝着化为漩涡的神王扑了上去。而此时,混沌怒吼一声,扑了上去。漩涡不动,却是将周边的光漪气流吞噬。时空再次变得静寂,仿佛那所有的动都只是一种过去的衍化。 光圈消逝,时空寂灭。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巨响响彻天地。 一道光辐射开来,一颗颗星辰环绕在光的周边。 在那星辰之上,可见到一道道渺小的黑影跳跃而起。 音声迸发,晦涩的祈祷,慈悲的吟咏,嘶哑的咆哮。 钟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仙宫,云阙,神殿,佛堂,冥域,深渊,隧洞,一座座建筑宛若是海市蜃楼一般的浮现在那一颗颗星辰上。一幕幕场景或者平静,或者纷乱,或者恢弘,或者悲哀,在那蜃楼场景上演绎。 “诸神无道,天道不公,我欲成仙,破此浑噩世道,为生灵开此强者之路!” 一道身影从众多蜃楼幻象之中飘了出来,双手一划,一条路便延伸开来。这条路不知通向何处,却无比的艰险,弯弯曲曲在那烟瘴之中,不时响起的雷霆,宛若是严厉的警告。那身影望着那条道路,须发迎风飞舞,他的眸光却是澄净而坚韧。 “以吾此身,祭吾大道。” 轰,电光交错,那道身影执剑而出,踏上了那荆棘遍地野兽率跑的道路。光幕化而为殷红,如同被鲜血浸染。 一颗星辰上传来一声叹息,一道苍老的仿佛随时要化为灰尘的身影,睁着一双深邃的眼眸,平静的看着那裂开的时空,望着那跳动的身影。 第一百二十章 碰撞,跳跃续九 那些幻象,或某些个体生命的演绎,或群体生命的演绎。 不论是什么,都在诉说着曾经某段过往。 如此交杂在一起,宛若没有秩序的光束,散漫开来,已是难以分辨它们存在的时间。 它们是幻象,也不似幻象。它们如此之远,又如此之近。近的仿佛触手可及。 那个执剑走在荆棘遍布道路上的人,用自己的勇义与执着,开辟出一条不仅仅属于他的路。在他的身后,无数的身影影从。从此,这条路上遍布着骸骨,鲜血不断干涸,又不断的滴落。 那个苍老的身影涅盘了,化为了尘埃,化为了虚无,只留下一道白光在这浑噩的时空中横亘。 光并未消失,无序的在时空中穿梭。 光束,光晕,光斑,光圈,光成了时空的主角,也或是这眼前幻象产生的源泉。这些光,交错着,碰撞着,并行着,或者同归于一体,或者一生没有交集。 这时候,有藤蔓破啸而出,有战舰轰鸣而来,有白苍苍的无魂身影排列而开,有叶片蒲扇一般大小张着遍布着锯齿一般牙齿的嘴发出怪异的叫声,有头颅一般的果实满嘴殷红表情狰狞。 战舰上旌旗猎猎,一道道黑色身影举起了手中的镰刀,仿佛刽子手一般要施展刑罚手段。 有黑棺裂开,干枯的尸躯震颤着发出金属一般的音声。 黑烟开始弥漫,化作黑色的长蛇,阴森森的注视着时空。 在幻象的边缘,有一条洪流奔涌,洪流中是无数生命挣扎的影像;有泽地幽幽,无数的身影四散而开仓惶奔窜,有生命在泽地上绝望的注视;有悬崖峭壁,藤蔓如螣蛇飞舞,生命不断的跌落下深渊。 于是乎,时空在寂灭与狂躁之中,变化着,收缩着,闭合着。 混沌和漩涡都在虚空,彼此的对峙,中央是一道天堑。 漩涡吞噬着周边的一切,光束到得近前便化为虚无。 而混沌却萦绕着柔和的光,柔和的光中,是暴戾的光团。 混沌,仿佛是矛盾的存在。既代表着生,又代表着死。那魁梧的身躯,被厚厚的甲皮包裹,甲皮上覆盖着幽冷的鳞片。额头的触角,仿佛两柄弯刀,流溢着锋锐的光芒。 它是混沌,可是混沌早就死了,在刑台上,混沌的尸体早就消失了。 那它只是仇九,化形为了混沌。 或者,两者早已在很久以前,融为了一体。 藤蔓飞舞,如神鞭朝着蜃楼幻象鞭挞而去。叶片,果实,白苍苍的身影。如千军万马发动了攻击。如潮水扑向海岸。于是乎,一片片蜃楼幻象碎了,一颗颗星辰爆裂。滚荡的凶戾之风席卷着咆哮着。那条遍布荆棘的道路赫然被斩断,提剑的人停下身凝视着那潮水般的影像。 一颗星辰上跃起一道道身影,这些身影抓着神兵利器将一条条藤蔓斩断。 蜃楼幻象散落开来,星辰化为了一道道时空。 那些身影,便漫布在那小时空之中,互相厮杀争斗。 这时空,便刹那间容纳下无数的小时空。 静,与动,完美的合为一体。 漩涡之中,一张脸孔飘了出来。不是神王,而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孔,狭长而妖异。这张脸孔静静的望着混沌,苍白如傅粉的脸上是淡淡的笑意。 “你死定了。” 混沌不动,只是身上柔和的光却变得炽热起来,更具有了凶厉的意味。 那脸孔笑意更深,道,“仙宫的人蛰伏这么久是为了等我,可是,无论他们如何筹谋又有什么意义我是谁我不是神,不是仙,更不是道,我是力量,是一切诞生的本源。我能死吗”说话间,它竟是从那漩涡之中飞了出来,横跨天堑,瞬间到了混沌的面前。混沌未动,凶戾的光却是朝着那脸孔拍了过去。 那脸孔咯咯一笑,凶戾的光焰一下子消散。 “没用的,”那脸孔道。“你是杀不死我的,莫说是你,就是所有的力量集齐起来,也不能将我杀死。我不存在生死,只存在强与弱。正是因为我会弱,所以你们存在了。可是,无尽轮回之后,在强弱交替了无数遍之后,弱点总是要消除的,不然进化何为如你们生命,从微小的生物开始,到直立行走,到建立邦\国文化,总是在一步步的向着更好迈进,而我,怎么可能比你们更差” 混沌的鼻子里喷出灼热的气息,身体不经意的在晃动着,那凶戾的气息与光焰交织着,诉说着它的愤怒。而那脸孔却不以为意,脸孔上飞出的一点光在头顶化为了一片乌云,乌云中有闪电在裂开。 “我已完美。” 那脸孔平静的道。 混沌这时候怒吼一声,顶着触角朝着那脸孔撞了上去。脸孔一下子被戳穿了。混沌却是顶着那脸孔越过了天堑,扑向了漩涡。脸孔还在笑,哪怕那触角将其戳穿,哪怕那脸孔正在不断的收缩。混沌忽然刹住脚步,脸孔从触角中飞了出去,落入了漩涡中,转瞬消失不见。 而那漩涡,却在这时候喷出一团带着炎光的黑气。 混沌人立而起,前肢重重的拍击在那黑气上。黑气却非实体,当混沌前肢落下的刹那,黑气已是散为四块,化作了人的模样,手指着利刃砍在了混沌的身上。利刃落下,混沌的体表绽放无数的星光,刺耳的声音交迭而起。混沌身躯一晃,那黑气所化的身影便被撞成了碎片,化为了一缕缕的黑气。 可是,那黑气却是源源不断的喷吐而出,一下子将混沌笼罩其中。 漩涡退了开来,千里黑气,宛若是云海。 而混沌即便身躯庞大,在这绵密辽阔的黑气之中,也显得渺小不少。 漩涡中传来了笑声,那笑声带着不屑和讥讽。 然而,混沌的咆哮声很快传来。绵密的黑气如浪潮一般的旋起,然后便可见到一团汹汹的红光在飞速的朝着漩涡奔驰而来。那红光在接近漩涡数里的位置停了下来,瞬即一道身影撕开了黑气,跳了出来。 嗷—— 混沌飞身而出,体表如同燃烧的岩浆,而焰火便在那岩浆之上跳跃。 漩涡仿佛吓了一跳,急忙往后一撤,同时,喷出更多的黑气。 那黑气化作了苍龙,长啸而来,瞬即将混沌缠住。 可怕的力量,可怕的缠缚。 混沌的身躯发出那碎裂一般的音声。 漩涡飘起,无数的光流汇聚其中。 黑气所化的苍龙嗷的一声长啸,张口便朝着混沌的脑袋咬去。 却在这时,苍龙的身躯突然间爆裂,混沌一拳击打在苍龙的脑袋上。苍龙消散,而混沌冲天而起,焰柱从它的额心涌出,击中漩涡。漩涡一颤,红色的光点不断的朝着深处延伸。在那漩涡的深处传来一声叹息,便见到一双苍白的手探了出来。 焰柱断了,那苍白的手抓住了混沌的触角。 那是一双如枯骨一般的手,皮肤紧紧的贴在手骨上,毫无血色。 但是这双手却充满了力量,而且无比的坚韧。 触角出现了裂纹,混沌挣扎着,却难以挣脱。 混沌低吼,身体被汹汹的烈焰覆盖着,凶戾的气息让整个时空窒息。 那张狭长的脸飘了出来,没有五官的脸孔无比的怪异。 “它已经死了,是被你们自己杀死的,如今,你披着它的皮出现,想为它正名吗想为它复仇吗就算你能为它正名为它复仇,又如何呢谁会感念它说到底,在你们的生命群体里,它是凶兽,是邪恶的。” 啪的一声,一根触角突然断裂,混沌扬起面孔嗷的一声,张口便将那脸孔咬住。然后,混沌气势不减的扑向了漩涡。漩涡一颤,然后急剧的抖动,那伸出来的双手宛若是漏气的气球一般一旋,倒飞入漩涡之中。 漩涡深处,传来了嘶吼之声,那声音充斥着愤怒与仇恨。 漩涡一晃,整个天地时空,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漩涡不见了,混沌不见了。 昏暗之中,光束无声息的交缠在一起。 越来越暗,时空越来越渺小。 然后,寂灭,黑暗,宛若死去。 不知什么时候,天地重重一顿,如同巨大的石门落在地上,天地颤动,时空如被隔绝,凄寂苍死之中,变得绝望。那交织的光束,纷纷坠落下来,软软的没有丝毫的生气,气流也在这时变得迟滞而沉闷,就像是被抽去了全部的力量。 时空的一角,藤蔓化为飞蝶,苍白的身影如稻草一般的被斩为两半,一颗颗如脑袋一般的果实四处乱窜,如无头的苍蝇。而在那碎片之上,是一道道身疲力竭的身影,他们茫然的看着那乱窜的果实,脸上的汗水浸透着那无法分辨颜色的液体。 “没完了是吗”一人呢喃道。 “不要放松警惕,”身边的人道。“这鬼东西无穷无尽,天知道能否斩尽杀绝。可是我们,我们却是可以被杀死的,我们的力量是可以被耗尽的。”这人说话间露出那凄凉的笑容,回首望去,一张张脸孔都遍布着茫然和绝望。 他们不知道自己厮杀了多久,只觉得那鬼东西却是没完没了。 地面一片凌乱,藤蔓,叶片,果实,尸体,还有鲜血。 “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拖着长刀道。“杀到它们彻底死绝为止。” “冥主!”在那老人的身侧,一名年轻男子唤道。 老者看了那人一眼,勉强一笑,道,“可不要堕了我们幽冥的名头啊!” 这时,虚空中传来了细密的音声,众人仰头望去,却是无数的宛若飞虫一般的东西,密密麻麻,数量之多不可分辨。众人心中一沉,都知道没有了退路。那须发皆白的老者忽然扯下身上的衣袍,坦露出块垒一般的肌肉,双手抓着刀柄大声喝道,“杀!” 虚空中,一群身影俯望着地面上如困兽一般的人类。 “我们与神王联系不上,不知道神王现在如何了” “时空结界,这是将我们分离开来了。” “联系不上神王,我们下一步怎么做与谁为敌与谁为友” “猎道者好像不在。” “佛门的人好像也不在。” 众人沉默下来,面孔上掠过迷茫和无措。而下方密密麻麻如飞虫一般的生命已是俯冲而下,让地面上狼狈不堪的人类瞬间如坠入地狱之中。厮杀,无休止的厮杀,时空宛若是修罗场,生命如同修罗场中的斗兽。这时,一道虹光在苍穹上划过。众人仰头凝望,那红光穿透了苍穹,不知飞向何处。忽然间,天地一颤,众人身形一晃,竟是齐刷刷的砸向大地。 苍穹之上,有音声传来。 “小心那孽畜!” “斩了它!” 一柄镰刀从半空中飞落下来,重重的刺入地面。 一人盯着那镰刀,神色已是变得凝重。 “他们也在。”有人道。 咔擦一声,地面裂开,一条藤蔓冲天而起,瞬即,有血雨洒落下来。那藤蔓扎入苍穹,舒展开来的叶片如同蒲扇,一朵朵花开,一颗颗果实发出啧啧之音。黑漆漆的苍穹,幽光交杂,将苍穹化为了光网。而光网之中,可见到纵横交错的身影,正自争斗。 血雨越来越密,洒落在这修罗场般的时空里。 嗷—— 一声龙吟响起,便见到一条龙俯冲而下。 “九黎!” 嗷—— 苍龙贴着地面旋身而起,庞大的身躯将密密麻麻飞虫一般的生命扫飞出去,瞬即迎空而起,摆尾跃上苍穹。在苍穹上,一柄柄镰刀飞落下来,一团团黑烟化作无数奇形怪状的生命。苍龙张口狂啸,喷出一团团的烈焰。烈焰疾驰,镰刀贴着苍龙的身躯飞向大地。黑烟所化的生命,一瞬间将苍龙包裹,啃咬,撕扯,钻凿。苍龙的身躯在燃烧,滚滚烈焰将那奇形怪状的生命烧灼。 一道闪电忽然间劈了下来,苍龙体表的生命横飞而出,一片片鳞甲跌飞而起。苍龙身躯被撕开一道道口子,淋漓的鲜血洒向大地。苍龙昂首怒视,一声声怒吼宣泄着内心的愤怒。电光在苍龙身上绽放,苍龙昂首冲天,扎入那黑漆漆的苍穹深处。 “九黎!” “冥主,卑下前去相助公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虚:天地之禁 前方一片藤蔓,藤蔓中是数不清的人影。 厮杀。 藤蔓那宽大的叶子如同收割生命的镰刀,看似毫无恶意,却只是轻轻的一晃,便脱离了根茎斩向了附近的生命。更别提那恶意满满的果实,还有不断从花苞之中飞出的苍白身影。 鲜血流淌在大地上,尸体被践踏的面目全非。 刀光剑影,只是为了撕开这丑陋的空间,只为争得一线生机。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必须将自己的柔软隐藏起来,让自己变得心肠如铁,如同野兽一般的放手一搏。 远处的人,便如看戏一般的静静的看着他们,那叶子不时的收拢,又不时的展开,让视野如同被幕布戏弄一般。天地昏昏,万物沉沉。仿佛这时空只等待着杀戮的结束,来一场重生。可是,重生的时空,能洗去这浓浓的血渍吗 “他们可是你绝影的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去,难道你不想帮帮他们”静怡冷冷的道。身旁站着的赫然是蒙圩、法甲、飞龙等人。暗淡的光束不时垂落下来,静怡一头乌黑的青丝流溢着清冷的光泽。蒙圩几人默默的站在一侧,似乎对静怡的手段已是心生敬畏。 蒙圩收回目光,深吸口气道,“我和他们,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不是一个世界”静怡唇角掠过一抹讥诮的笑意。“你是哪个世界的人” 蒙圩眉头微微一皱,明白静怡话里的嘲讽,心中不由的升起一抹戾气,但他却不敢显露出来,在强者面前,他不过是蝼蚁。他道,“我们已是陌路,不管彼此处于怎样的世界,以前的情分都已斩断,既然斩断,何必再续前缘。” “果然是修道之人,一句早已斩断便可将一切抛于脑海,厉害,厉害!”静怡道。 蒙圩望着静怡,声色平静的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是生是死自然操之于你的手中,我无话可说。只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嘲弄于我,想要击破我的道心,这却是不可能的,我劝你也别浪费精力了。”目光随后落在藤蔓群中,厮杀的更加厉害了,不时有鲜血飞溅而出,惨叫之声不断。“我是猎道者,猎道者要杀的人也是我要杀的人,他们如此抵抗,不过是让自己更痛苦罢了,这是愚蠢的做法。” 静怡眉头微微一挑,目光忽然一闪,便落在了远处。 远处一丛山石之上,落下一道白光,白光消散,显露出一道身影来。静怡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那身影一袭白衣,身形消瘦,给人以似曾相识的感觉。那身影这时候缓缓转过身,文弱的面孔带着笑意,甚至那目光也带着笑意。静怡的心脏骤然收缩,面色也苍白起来。 “静怡,我找到你了!” 静怡身旁的法甲瞳孔微微一缩,而他身侧的飞龙却是眉头一扬,望着那削瘦男子脸上的笑意越发觉得可憎,手中的镰刀噌的一声,竟是劈了出去。法甲心中暗道不好,但望着静怡脸上的表情,却是没有拦阻,而蒙圩的神情却是变得怪异起来。飞龙一刀劈出,刀势恢弘,劲气如暴,眼看着便要将那男子斩为碎片,却在这时,那男子手掌一挥,一抹白光轰的落在了飞龙的身上。 镰刀飞起,飞龙的身躯砸在地上,被一股狂暴的力量裹挟着横飞出去,砸入那藤蔓群中。一大片藤蔓轰然断裂,藤蔓群中的人群呆了一呆,瞬即冲了出来。 “三爷!”有人叫道,声音中带着惊喜。 人群中有千胜先生,却是注视着蒙圩,满脸的血污无法遮掩他的迟疑。而他身侧的华僧呆了一呆,便大步跑了上去。 “三爷,原来您在这,兄弟们可想你了!”华僧跑出十余步,蒙圩忽然一掌劈了出来,掌风落在了华僧的脚下,华僧砰的一声被震飞出去。“三爷,您这是”一人飞身而起接住华僧,迅疾旋身后撤到了千胜先生等人的身边。 “什么三爷,吾乃伟大的猎道者弟子蒙圩,你们这群低贱的蝼蚁,还不束手就擒引颈受戮,愚蠢的抵抗,不过是让你们死前遭受更多的痛苦!”蒙圩微微扬起面孔,面色清冷的道。 “三爷!”华僧叫道,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身边的千胜先生抓住他的手臂,微微摇头。 “该死,该死!”砸入藤蔓群中的飞龙叫喊着站了起来,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蝼蚁,你惹怒我了,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一条藤蔓从土层下方飞了出来被他一手抓住扯了出来。“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但你与我猎道者为敌,你就只有死路一条。”腾空,俯冲,甩动,飞龙如同一卷风暴,冲向了瘦削男子。千胜先生等人面色凝重的注视着蒙圩,蒙圩却是视而不见,千胜先生轻轻一挥手,便与众人避让到了一侧。 “静怡,跟我走!”削瘦男子望着静怡道。一道光从他的手掌中飞出,撕开了飞龙的劲气,击中他的胸口,飞龙闷哼一声,整个人直上苍穹,而后如陨石一般的砸在地上。大地震颤,迅疾撕裂开来。 静怡望着削瘦男子,面色阴冷的道,“陈乾,你学了仙法又怎样” “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削瘦男子道。“我的心里,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对你的感情都未曾变过。静怡,跟我走,我们隐居山林,与世无争,好不好” “住嘴!”静怡忽然暴怒,抬手一掌拍向那男子。掌风疾啸,转瞬便落在了那男子的身上。男子身躯后退,狂风在耳畔轰鸣,尘土化作滚滚烟尘。一道光在烟尘之中掠起,静怡纤瘦的身影掠上了半空。璀璨的白光轰然绽放,烟尘被光芒遮蔽,削瘦男子的身影冉冉升起,与静怡相望。 “为什么拒绝我”削瘦男子清秀的脸庞变得狰狞起来,一条条红色的血线在脸上蔓延,甚至那瞳孔,也变得血红。“静怡,为什么拒绝我我不记恨你利用我,不记恨你害死了我的父亲,不记恨你害死了我的兄弟,难道这样还不够静怡,难道我愿意为你放弃仇恨求得你的真心还不够”可怕的气势忽然间暴涨,直冲云霄。 静怡的一群猎猎飞舞,青丝在狂暴的气浪中翻飞。只是,她并未惊慌,眸光无比平静的注视着面前处于狂暴状态的男子。 “静怡,我要得到你。” 削瘦男子话音一落,瞬即一掌抓向静怡。 静怡不动,周边的天地已是变色。 土地破碎,藤蔓齑粉,苍白的身影如纸人一般的碎灭。尖叫声,闷哼声,镇定的指挥声,交错而起。人影如织,尘土腾空。削瘦男子的手掌落在了静怡的肩上,静怡肩膀一抖,便消失在了原地。削瘦男子呆了一呆,瞬即双臂一摆,双拳在虚空中锤击。 轰鸣如雷霆。 静怡却已出现在千里之外。在他的身侧,赫然是法甲等人。 “他是谁” “一个公子哥儿。” “那是仙术”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静怡面色平静,心中却有波澜。那不止是仙术。陈乾的身体里还隐藏着另一种力量,与仙术相对的力量,狂暴的毁灭的力量。他经历了什么往昔的画面浮现脑海,这里的陈乾已不是昔日那个附庸风雅的读书人。他是仙,也是魔。身后传来不断的轰鸣,整个天地仿佛随时都要化为齑粉。狂暴的吼叫,如野兽的咆哮。 静怡疾走,心中的思绪如乱草纷扬,斩也斩不断。 朝着另一个方向奔跑的人群,不时朝着蒙圩的方向望去,他们的目光是复杂的,是沧桑的。华僧哽咽了,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然后抓着自己单刀一头冲了出去。 雷霆轰鸣,电光交织,纯白的光化为了乌黑的光,萦绕在削瘦男子的身上。他不再狂躁,而是无比的冷静。站在虚空,凝望着不断远去的身影,他那单薄的嘴唇微微翘起。 “静怡,我不会杀你的,但是,我也不会放过你。静怡,我是爱你的,正是因为爱你,所以,我必须抓住你,将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静怡啊,成为我的奴仆,永生永世侍候我,永生永世陪着我。嘎嘎嘎嘎!” 黑烟涌现,他整个身躯化为了黑暗,然后在这黑暗中消失。 有烟在昏暗中飘浮。 仇九身上的鳞甲在蜕化,显现出他自己的样子来。在他的面前百步开外的地方,有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神色平静,双目闭合。黑烟袅袅,四周寂静,飘来的气息给人以苍寂之感。 混沌确实已经死去。无论他如何施展混沌的力量,都不过是暂时借用罢了! 一团漩涡从面前掠过,仇九盯着那漩涡,一直到那人的头顶。 漩涡在那人头顶寸许的地方,如同阴阳图案。 那如睡着的人的额头,这时候出现一道印记。印记是金色和黑色交叉,如同两弯月牙交叉在一起。光是微弱的,时明时暗。仇九静静的注视着那印记,印记仿佛代表着某种力量。然后,有滞浊的风袭来,带起仇九面上的发丝,轻轻的晃动。 漩涡中,一张狭长的脸孔钻了出来。没有五官的脸孔,诡异的脸孔,轻声一笑。 仇九的瞳孔骤然收缩,一柄剑便出现在了手中。 那张脸这时候嘘的一声,一团红色的云团便浮现在了面前。那云团如星河中燃烧的星辰,上面布满了无数了暗色的孔窍。随着燃烧,云团的形状也在变化。刚开始那云团是条形的,渐渐地便如一颗土豆,既而如同两侧翘起的船只。光焰腾冲起来,却不猛烈。光焰是柔和的,颜色自内而外,不断的淡化。 抛开一切而言,云团无疑在展现一种玄而又玄的美感。 或者说,云团在诉说时空的形成。 仇九的眉头舒展开来,仿佛早已知道了云团背后的秘密。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无疑不是转世重生的人,但他却感觉自己与时空是并存的。时空的诞生,生命的诞生。衍化的过程他似乎都见证了。 他想到了混沌。在传说之中,混沌无疑是凶兽,而且是众多凶兽之首。但是,混沌只是那凶兽吗他想到了刑台上的尸体,想到了无尽的刑罚,想到了混沌那沧桑的面容。他们曾经无比近距离的相对着,感念着彼此身上的沧桑与忧郁。仿佛,他们是一类的。 云团化为了一片叶子,还在静静的燃烧着。 那张脸孔也在凝望,似乎在观察云团的蜕变。 生命,似乎也是如此,初生,壮大,衰弱,老朽,死亡。 不止只是生命如此,世间万物,应该也是如此。没有永恒的强大,更没有永恒的孱弱。卑微如蚂蚁,在其世界里,其也是无比的凶狠强大的。 当云团如一根发丝一般的渺小的时候,炎光渐渐地散去了。 仇九便只见到了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孔。 虚,何为虚只是虚无,只是虚弱 虚的背后,难道不是包容一切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强大吗道强大吗两者谁更强大 虚,可吞纳万物,甚至时空宇宙。 虚,衍化物质界,却也在吞噬物质界。虚所代表的,应该是两个极端:生,死,存,灭。或许应该说,虚的状态,代表了不同的生存状态。 道衍于虚。所以虚可定道的存灭、强弱。正也是如此,虚的存在,让仙神佛魔都战战兢兢。猎道者为何可以横渡时空猎取诸道因为他们的力量来源于虚。虚之力,可破万法。 这也正是为何当初诸神乱三界,群仙退隐,万族抗争。 到最后,以封天禁地来阻止祸乱。 可惜,祸乱只是暂时被阻断,却并未被根除。这也便是为何时空骤变,群神出没,妖魔横行的缘故。 那么,混沌代表了什么自己与混沌有何关联自己又代表了什么 仇九沉思的时候,那消失的云团突然间又恢复如初。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孔忽然大笑起来。气流变得尖锐,风声如人怒吼。脸孔飞入漩涡之中,漩涡落在了坐在地上的人的头上。那人睁开了双眼,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冷酷如刃。 第一百二十二章 虚:天地之禁中 他是神王,却也不是。 他变成了另一个人,虽然外表还是神王,可神魂却变成了另一个人。 或者说,变成了任何一个人。 “你是不是在想,万事万物皆有弱点” 仇九双唇紧闭,双拳握紧又松了开来,迎着那双冷酷深邃的眼睛,他轻轻地吁了口气,道,“没错。” “那你就想错了,”那人道。“你的思路错了,你的参照错了。你如果这样想除我之外的任何其他生命,你是对的。可我是谁我是你们的源泉,是万事万物的根本,甚至你们所参拜的大道,也出自于我。如我,会有弱点吗” “没有吗”仇九声色带着丝丝的迷惘。 “没有。”那人道。“如果我有弱点,那么你们便不会存在,也不会诞生。只有完美无瑕的存在,才能诞生出无数的时空,也才能衍化出千万条大道。” “如果你没有弱点,”仇九道。“那你如何要灭杀掉源自于自己的存在呢” 那人神色微微一凝,目光越发的锐利,仿佛不断淬炼的刀刃。好一会儿,他淡淡一笑,道,“因为,我不需要你们的存在。你们只会互相争斗,只会不断的耗费我的源力。你们的内耗,让我难以容忍。” 仇九吸了口气,道,“或许,也是为了掩饰你的弱点!” “放肆!” 那人勃然大怒,忽然一掌拍了过来。仇九似乎早有准备,那一掌袭来,他侧身避开,手臂一抬,轻轻撞在了对方的手臂上。光焰刹那间崩裂开来,气浪在彼此之间来回的激荡。两人望着彼此,神色各自不同。那人锐利的眸光忽然一闪化而为讥诮,手臂刷的一声缩了回去。 “你在诈我!” 仇九直起身摇了摇头道,“这是事实。” “你在幻想,”那人道。“幻想以为找到了我的弱点,可你却愚蠢的信以为真。我没有弱点,永远也没有。莫说是你,哪怕是昔日自以为是的仙,也没有发现我的弱点。” 仇九注视着他,那人神色冷漠带着越发浓重的讥讽之意,可言辞却如被激怒的俗人。他知道,虚是有弱点的,哪怕它确确实实是大道本源,是所有力法的根本,它也不是完美无缺的。如同那团云,有强势的时候,有虚弱的时候。万事万物,总是在自强不息间由若而强,又在长时间的强盛下堕入颓势。 一阴一阳之谓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可是,哪怕它真的有弱点,我能战胜它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更何况,此时的它,应该已是度过了虚弱时期。 仇九暗自一叹,松开的拳头又握在了一起。它可远比那猎道者要强大,而且野心已一目了然。它的爆发,是让整个时空都要覆灭,而不止是道。猎道者猎道,仅是为了游戏,为了建造自己的王国不,他们是为虚服务。虚是猎道者之神。甚至诸神,也是虚之奴仆。他们,都是为虚而效劳。 远古的圣人们难道没有发现这一点吗 远古的仙人们没有发现这一点吗 混沌没有发现这一点吗 不,应该说,他们都发现了,正是因为发现了这其中的关窍,所以他们才采取了最极端的办法:封天禁地。用最笨的办法,为时空,为大道,为生民,延续时间。 可是,封天禁地的办法,却也限制了大道的发展,因为封天禁地,而夺去了大部分的天地灵气,灵气的缺失,使得道不能圆融蜕变,生命桎梏在稀薄的灵气天地里不能进化。而诸神觉醒,妖魔出世,却无需长时间的修炼,却可在生命世界里横行。 可是,除此还有什么办法呢 仇九皱眉,远古先辈们都没有想出更为妥当的办法,自己能想出来吗想到混沌,想到那庞大的躯体在刑台上忍受着无尽的刑罚。它的忧伤,是因为没有办法破开劫难而只能默默忍受吗这就像是一个圆环,无论往哪个方向伸展,都没有缺口可以让他们去分解。那么,自己站在这个圆环中,找到了某个节点了吗找到哪怕只是瑕疵的缺口了吗 没有,他什么也没有发现,甚至没有丝毫的头绪。以前的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而活着现在的他,跟以前的自己有什么区别一个逃荒的男孩,一个为完成任务而击杀生命的杀手。如今呢 至少那时候他还有为仇十二奔走的方向,可如今呢 仅仅是那虚无缥缈的拯救天下苍生吗 他的心绪并不平稳,至少此刻显得起伏不定。他此时的表现,让对面的那人疑惑起来。仇九在想什么心绪为何变得如此不定起来那人盯着仇九,仇九目光低垂面露茫然。可是,仇九这样的人是不容小觑的。那人心念一转,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抬手一挥,一片云团飞了出去,如飞虹,在这昏冥中闪烁。 “你在我的身体里。”那人道。 仇九收回思绪,闻言怔了怔,瞬即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你出不去的。”那人又道。 仇九淡然一笑,道,“你在这里,我出去做什么。更何况,我已无牵无挂,出去有什么意义。” “无牵无挂吗”那人望着仇九,露出狡黠的笑意。说话间,那人的抬手又是一挥,一片光影便闪耀出来。仇九望着那片光影,竟是呆住了。光影中,赫然便是仇十二。仇十二还是那个样子,瘦小,单薄,病恹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仇九的瞳孔在收缩,身体在颤抖。那人留意着仇九神情的变化,心中越发的得意起来,他的手指轻轻一弹,光影骤变,光影中的男孩变成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望着远方,口中喃喃着仇九的名字。她是谁小荷。仇九心弦一动,没想到她至今对自己还心心念念,为什么自己与她并无多少交集啊! “你瞧,你还是有羁绊的。”那人道。 仇九晃了晃头,道,“那只是他们的想法罢了,跟我无关。” “无关”那人大笑起来。“你想说自己已经斩断了七情六欲,于这天地人事毫无瓜葛仇九,你太天真了。刚才那仇十二,你一见到他心中便充满了悲伤和内疚,你见到那女子,心弦便已波动了。仇九,你真的能无动于衷如果真能,你的心绪为何到如今还不能平静下来” “我没有。”仇九道,可是他的声音带着颤音,甚至声色有些孱弱。 “你没有”那人的声音带着胁迫的意味,整个气势也变得凌人。他朝前走了几步,眼睛死死地盯着仇九,手掌一扬,一片片光影显露出来。那光影中不仅有人,更有声音,无数熟悉的声音飘了过来。仇九无比的错愕,先是看了那人一眼,既而目光朝着那些光影望去。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声音,过往在脑海浮现,交织在一起,让他如陷入了泥潭之中不能自拔。 这些身影和声音,在撕扯着他切割着他。 仇九的呼吸变得急促,面色变得苍白,汗水淌落下来,他那握紧的双拳不时松开又攥紧,体表的经络浮现出来。对面那人越发的得意了,这就是有情感生命的弱点,致命的弱点。 呵,还想找到我的弱点,可我却轻而易举的让你陷入了崩溃境地。 这就是你们不该存在的原因,这就是你们需要覆灭的缘故。悠悠岁月里,什么才能永久的存在下去,只有没有感情的存在。你看那岩石,你看那山河,它们的存在便说明着唯一的道理。 情感,是内在的腐蚀剂,只会让生命自内的开始堕落、颓败、消亡。 而我,不需要这样的附庸。 此刻的仇九无比的狼狈,如同一个情感受挫的失败者,已无那一身的气势。他在流汗,在颤抖,在迷茫,在痛苦。他如同迷路的人,站在十字路口彷徨。这样的人,已经失去了任何可以与他抗衡的力量。一个心智如此脆弱的生命,还有什么威胁。 那人抬手在仇九额心轻轻一点,便浮现出一个细小的黑洞。 那黑洞越来越深,尽是嵌入了仇九的脑袋之中,似乎要将仇九整个头颅化为黑洞。 那人笑了,所有的光影消失了,甚至那飞出去的云团也发出爆裂之声。他展开双臂,身体上有衣服如地衣一般的延展。顷刻间,他的身上覆盖着华丽的衣袍,甚至脑袋上也戴上了王者之冠。 昏冥的天地,他才是王者,他是唯一,是永恒的存在。 一簇簇火焰在四下里跃起,辉映着这昏冥的时空,映衬着他的伟大,也照耀着仇九的卑微。 仇九已经单膝跪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抓着脑袋,一副痛苦的样子。 那人冉冉升起,双臂高举,如在托举一个世界。 光焰流洒,一道道漩涡环绕周身。 一个出口出现在面前,他正要朝着那出口飞去。 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他。而他,要将属于他的一切收回来。什么生命,什么时空,什么大道,这些都不过是他孱弱似乎的衍化,是他力量泄露产生的异变。这不是他所想要的,他所想要的,是成为一个完美的自己,是从那周而复始的强弱转变中挣脱出来,成为永远的强大。 他朝着那出口飞去,越飞越高,那出口便在脚下。 他回头望去,卑微的仇九不堪一击。 嘴角翘起,讥诮与不屑,毫不掩饰。这个人居然会让自己警惕,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负手而立,扭头望着出口,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外面广阔的天地,才是自己的世界。身躯朝着出口飞去,忽然一滞,他愕然回头,却见到仇九不知何时也飞了上来,一手抓住了他的腿。 仇九的神色无比的平静,甚至能透过他的眼眸,想到那秋日里的潭水。 仇九淡淡的道,“这么幽静的地方,何必急着出去。” 那人深吸口气,道,“你想做什么” 仇九道,“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什么”那人的心里已是升起不安。 “时空已经闭合了。”仇九道。 那人面色骤变,声音急促的道,“什么意思” 啪的一声,仇九手臂用力,扯着那人落在了地上。大地震颤,尘土飞扬,一条条裂纹延伸出去,脚下的地面立时间如同那龟背。仇九身上散发出迫人的气势,那气势无比的纯净浑厚,如同时空原始状态下的气息。那人咧了咧嘴,身体上的痛楚不断蔓延至胸口。 仇九已经松开手,静静的站在那里注视着面前熟悉的面孔。 “你以为我为何要到这里来” “你蠢罢了!”那人愤愤的道。 “因为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让你不去注意外面的情况。”仇九不以为意的道。“你注意不到外面的情况,我自然能让整个时空闭合。” 那人厌恶的扯下身上华丽的袍服,裸露出那满是根茎覆盖的胸膛。他的身躯,如同无数的藤蔓交织而成,没有了那如玉一般的躯体。那些根茎又如血管,蠕动着,输送着什么东西。 “时空闭合,无论我们这里发生什么,外面也还能存续。” “愚蠢,若是你杀不死我,我照样可以将它毁了。” “是啊,先前我也在迷茫,先辈们尚且只能利用封天禁地之术来延缓劫难到来的时间,我又能做什么呢可在不久前,我忽然想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你说我有羁绊,确实,我是有羁绊的。所以,不论我的羁绊是为了天地苍生,还是为了各别的人,我将你我囚禁在这时空里,完全是有意义的。” 当听到囚禁两字,那人的神色已是变得难看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就像是坠入陷坑里的野兽。他的眸子释放出幽幽的光芒,面孔也在变得狰狞。 “你想囚禁我” “让这一切劫难,囚禁在这虚无的时空里,不是很好” 仇九望着对方道,“你想要惊天动地,这里便有惊天动地;你想要毁天灭地,这里也有毁天灭地。可不论这里发生什么,外面的时空至少不会被波及。先辈们当初,或许并未想到这点,或许因为当时的时间有限,也只能让封天禁地之术发挥当时应有的力量。可我,毕竟是站在他们的功业基础上,若我还只是原地踏步,岂不是贻笑大方。所以,我要让这封天禁地之术发挥最强的潜力,爆发出最强的力量。” “凭你!” 那人暴怒,双目圆睁,一拳便朝着仇九轰了过去。 整个时空在恍惚,狂风如巨刃掠过,光闪在远近璀璨。 狂暴的力量,让大地承受不住压力,龟裂,纷飞,溃散。 而仇九便站在那里,瘦长的身影如同一杆长戟,宁折不弯,倔强执着。那拳头到得近前,仇九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平静的笑意,是对脑海里美好回忆的敬礼。他揉身扑了上去,抓住了对方的手臂,瞬即抱住了对方的身体。那人怒吼,化作庞大的猛兽,而仇九也化作了混沌,四肢紧紧的捆缚住对方的躯体。 两只猛兽,便在狂风电闪时空崩溃之中,怒吼,厮杀。 第一百二十三章 虚:天地之禁下 暗沉沉的海面,黑云翻滚,巨浪冲天。 巫尊负手而立,眸光静静的注视着远处。猎道者之主在黑暗之中,在宣泄,在狂暴。一艘巨大的战舰已是贴着海面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过来,一道道光圈被刺破,弧形的气劲,在舰首伸展开来。 海浪一层层立起,水花在海面冻结。 巫尊收回目光,徐徐的吐了口气,侧过脸朝着飞来的战舰望去。黑袍掀起,须发飞扬,脚下一团水花轰然跃起,化作一杆长矛夹带风雷之势朝着战舰刺去。而他,却是踩着波澜起伏的海面远去。 一座座海岛在海面上沉浮,如同一根根木头,似乎随时都要被那浪潮吞噬。这些海岛,已经失去了灵韵,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一片雷电在黑云中绽放,狂暴的席卷开来,覆盖在辽阔的海面上。瞬息间,电光交织,雷霆轰鸣。 一道道身影忽然间出现在了巫尊的面前。这些身影尽皆没有头颅。 在这些身影的身后,是血色的暗影,这些暗影毫无面目,仿佛是无头身影的附庸。 巫尊看着他们。这是一个氏族,曾经担当起了力挽狂澜的重任。 只是,他们的使命,也该结束了。 巫尊抬手托举起一个青铜鼎,青铜鼎在手掌上方旋转,鼎内旋起一片片蓝色的光焰。那些无首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狂风拍打着他们沧桑的身躯。无头的身躯,隐藏着怎样的情绪,亿万年的沉淀,可有怨言 嗤啦一声,一团光焰从鼎内飞了出来,化作万千丝缕,钻入了无首身影的体内。 青铜鼎爆碎。 巫尊从他们的身边掠过,无首身影轰然跪在了海面上。 头颅在生长,沧桑的身躯在变化,而巫尊已经消失。 辽阔的海面,电光璀璨,雷霆汹汹。 海潮呼啸着奔涌,水浪如蛟龙狂啸。 无首身影站了起来,沉浑而厚重的气息涌现出来。他们再不是没有头颅的生命。哪怕是身后的血色暗影,也有了头颅。他们分离开来,各异的气息交融而混合。他们转身,在密集的电光之中,可见到如猛兽一般的战舰。 刀起,光寒,整个时空在收缩,与无限宽广的大时空相比,这个时空如同冉冉升起的光球。狂暴的力量迎头相撞。庞然的战舰气势停滞。镰刀飞舞,黑影纵横。海面被切割成了无数块,海浪化为了杀人的利器。 巫尊站在一条山脉上空,回头注视着,神色复杂。 山脉深处,龙吟声起,一团焰火冲天而起,又有虎啸山林,一只玄龟自远处而来。 巫尊回头,远处的虚空中,一只庞大的猛兽怒吼着飞来。那猛兽体型巨大,形如四象,却各有千秋。当那猛兽靠近的刹那,山脉爆碎,龙腾高空,凤舞苍穹,虎啸乾坤,龟定山河。巫尊右手一扬,一道道紫气飞向四象。 “这便是宿命,谁也无法逃离,既是因果,有始有终。” 话音还在,可他却已是如雾气一般的散去。天地间,激烈的厮杀争斗展开。在滚荡的烟尘与雾气包裹下,奇异的光闪明灭不定。而那嘶吼,那击打,那暴鸣,没有尽头。 一团气旋便在时空之间内卷,硬生生的将它们包裹其中。 而气旋之外,时空漆黑如墨,宛若混沌,生机灭绝。远处,海面已经割裂,形成一道宽广深邃的沟壑,在沟壑之上,赫然便是猎道者之王。被黑烟环绕的猎道者之王手执巨剑,面沉如墨阴冷的盯着如光球一般的小时空。他心中的愤怒,飞快的凝聚起来,渐渐地已有不可压制的趋势。倏然,他长身一跃,从那深渊之上掠过,面前的虚空竟是刹那间裂开一道门,他钻入那门中,身后的时空便化为了一团混乱。 巫尊出现在一片星云之中。星云苍死,只留有暗淡昏黄的光。 生机灭绝,就连空气也是死的。 他站在一颗星辰上,星辰的表面千苍百孔,宛若大战之后的战场。 他凝视着星云,星云也在凝视他。亿万年,他是第一个再次回到这里的人。脑海掠过无数的画面。曾经生机旺盛的时空,经历了无数的磨难,最终难逃一劫。星辰,生命,尽皆陨落,只留下一具尸体,似乎在警示后人。 深吸口气,他俯身落在星辰表面。一道道痕迹,是一次次搏杀。十巫,最终只剩下他一人。轰的一声,一团烟尘在面前腾起。巫尊眸光微微一凝,缓缓抬起目光,便见到尘烟之中的猎道者之王。 “缅怀吗”猎道者之王扛着巨剑,阴冷的道。 “重游故地,总是让人唏嘘。”巫尊道。 “也为自己悲哀,毕竟无论你如何反抗,最终还是沦落在他们的宿命之中。”猎道者之王道。 “悲哀”巫尊道。“确实,没有谁不悲哀的!你闻闻,这片时空里,除了悲哀,还剩下什么!需要悲哀啊,如此才能清醒下来,才能反省过往的得失,也才能在往后的旅途中避免相同错误的出现。” “呵,”猎道者之王冷笑道。“你还想继续走下去” “活着,”巫尊道。“总要继续前行。” “可我是不会让你继续走下去的,”猎道者之王将肩上的巨剑插在地上,道。“你多走一段路,我便多一分的麻烦。先前我小觑你了,竟然让你释放出了仙的力量,怕现在已有不少人接受了仙的传承!” “仙的遗产总需要有人继承,”巫尊道。“不然仙这一脉就要终结了!” 巨剑被抬起,剑锋锋利厚重。猎道者之王望着剑刃,道,“你们还在施展老把戏,想要重新封天禁地,可这有什么用时间已经证明你们这样做不过是困兽犹斗自掘坟墓,难道过了这么久,封天禁地之术能有更大作为不,虚神已醒,它的实力已在顶峰,你们是困不住它的。它是你们的根本,是所有时空的来源。区区术法,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不堪一击。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将被击的粉碎,你们所有人,都将淹没在时空的坟场中。” “你们呢”巫尊忽然反问道。“你们的结局会如何” 猎道者之王大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们会没有未来” 巫尊摸了摸下巴,道,“既然时空重新洗牌,既然所有的存在都不入虚的法眼,你们又如何幸免仅仅因为你们为虚效劳仅仅因为你们是虚的力量所衍化出来的不要忘了,你们的存在,意味着虚的力量的不饱满。” 猎道者之王瞳孔一缩,面上的风轻云淡一下子消散了。 “你想挑拨离间” “我在陈述事实。” 两人都沉默了。巫尊明显更为平静,而猎道者之王的心绪却已是出现了裂纹。巫尊说错了吗但这是事实,他不是掩耳盗铃之人,也不是短视愚蠢之辈。他们的力量既然来源于虚,那便说明虚的力量是分散的,既然力量分散开来,那么虚本身的力量便是不圆满的。猎道者之王紧紧抓着剑柄,额头浮现一条条纹路,那些纹路紧紧堆在一起。汗水,从手臂流淌下来,沿着巨剑滴落在这死气沉沉的土地上。 “宿命,从来都不分你我。”巫尊这时候道。 一股炎风忽然扑向了巫尊,巫尊眼前的猎道者之王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整个人已是凶焰嚣张起来。猎道者之王双手执剑,恶狠狠地道,“宿命是对你们这些悖逆虚神的人,而不是我们。”巨剑掠起,寒光一瞬千里。“如果我们的结局真是如此,那也是我们的荣幸。能为虚神效死,我们心甘情愿。”轰隆隆,大地撕裂,剑光隐遁,腾起的烟尘,伴随着如利矢一般的乱石。 巫尊便在尘烟之中,一手托举着巨剑,神色淡漠的看着远处的猎道者之王。 “你们愿意去死,那就去死。” 巫尊淡漠而言,手掌一甩,巨剑倒悬而出。猎道者之王腾空而起,巨剑呼啸着劈斩下来,剑芒之中,隐约可见到战舰的身影。磅礴的气势,滚滚的威压,顷刻间,让这颗苍死的星球岌岌可危。那腾冲而起的烟尘,竟是将整个星球笼罩。时而闪过的光闪,如同暗云之中的电闪。轰鸣声,呼啸声,爆炸声,不绝于耳。当星辰爆裂的刹那,两道身影飞上了高邃的星空,在星空之中纵横交错。 可怕的力量,竟是将星云震裂开来。 星云裂开,周边的星辰轰然爆碎。星辰爆碎,所释放出来的力量让整个时空扭曲。无论是巫尊还是猎道者之王,竟是被这可怕的星辰之力拍打的面目全非。两人都非常狼狈,可狼狈却未让两人颓败,相反,两人的斗志反而越发的激昂。那星辰之力似乎无处可以宣泄,竟是在无形的时空里激荡,如那蜂拥的浪潮,不时倒卷,推涌,翻滚,浩浩荡荡,威力不减。而两人却是在那星辰之力间来回穿梭,如同浪潮中的两叶扁舟。 而在此时,在深邃的时空里,两只猛兽殊死搏斗着。它们纠缠在一起,混沌紧紧抱住那不知名凶兽的身躯,任由其摔打、撞击。而那凶兽却是发了狠了,锋利的爪牙,将混沌那坚韧的身躯撕咬的一片模糊。见无法挣脱,那凶兽又变化形态,时而如象,时而如鱼,时而如螣蛇。可混沌却不论对方变化何种形态,依然紧紧的将其缠住。 凶兽怒吼,发泄着内心的愤懑和乖戾。 而在这时,彼此之间的力量却是紧紧缠缚在一起。 这,或许便是那凶兽无论化作何种形态都无法挣脱的缘由。 当彼此的力量如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的时候,肉身反而被那力量所控制。 轰! 凶兽带着混沌砸在地上,整片地面已是化为碎片。 一团团星云掠起,又陨灭。 一团团光焰绽放,又熄灭。 威势层层碾压下来,不仅让混沌面目全非,也让凶兽痛苦不堪。 力场,是双方的压力。 那凶兽忽然展开八条手臂,宛若蜘蛛一般的狂舞。一道道漩涡出现了,漩涡释放出牵引之力,竟是刹那间将混沌剥蚀的只剩下骨架。可即便如此,混沌却凭着一副骨架,依然控制着凶兽。漩涡的牵引之力似乎对混沌的骨架毫无办法,漩涡还在运转,目标却转向了凶兽。凶兽嗷的一声,八条臂膀一瞬间化为虚无。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凶兽吼叫着,身躯猛烈的扭动,“我不想困在这里,无尽岁月了,无尽岁月了,我已经受够了!”轰!凶兽的身躯突然爆裂,狂暴的力量将混沌的骨架横推出去,远处,瞬时传来了骨架碎灭之声。 凶兽不见了,混沌不见了。 只剩下两股力量紧紧的牵扯在一起。 凶厉的气息,狂暴的气息,在这碎裂的时空里横冲直撞,如同疯子。 而这看似碎裂的时空,却又有其边界,有其范围。 无论这两股力量如何横冲直撞,到底还是在这时空之内。 当一股力量化为赤色的炎光,另一股力量立时化为黑色的焰火。彼此互不相让,彼此攻击,仿佛只有一方的消灭才能让这场争斗画上句号。很快,黑色的焰火和赤色的炎光都消失了。黑暗的时空里,一下子变得出奇的安静。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喘息声响起,一道身影随后缓缓站了起来。 纤长的身影,就像是一丝光线。 而在这纤长身影的对面,是一道单薄孤独的身影。 彼此相望,气息是幽邃的。 “你激怒我了。” 对面的身影沉默,一双平静的眼眸澄净如水无丝毫的异色。 “你激怒我了。”纤长身影再次说道,声色很平淡。但是平淡的声色下面,是滔天的怒火。然后,那身影高涨起来,连接天地时空,刹那间,整个时空都围绕着他收缩。时空变得狭窄,就像是四道门不断的合拢。空间的收缩,也是力场的凝聚。单薄的身影一下子变得如同一张薄纸。“激怒我的下场,便是让你飞灰湮灭。”轰! 可怕的轰鸣,宣泄的气势,狭窄的时空,一下子碎裂。 时空刹那间变得无限的宽广。 单薄身影在力场中飘荡,宛若凋零的落叶。 纤长身影俯下身,冷眸寂寂的注视着那单薄身影。天地,与他共呼吸。他的一举一动,便是天地的一举一动。力量,都凝聚到了他的身上。 “吾乃虚,天地之源,时空之母,万物之本。尔小小蝼蚁,何以敢触犯吾之天颜。” 砰!纤长身影一动,可怕的力量便击打在了单薄身影上。那单薄身影嗤啦一声竟是断为两截。随后,那断为两截的单薄身影,又化为无数的碎片,在那力场中飞舞。纤长身影直起身,仰望着虚无的高空,双眸如墨,不知涵盖了多少隐秘。 “毁灭,毁灭!” 团团烈焰,倏然在周边汹涌而起,冲上高空,飞向远处。这些烈焰,宛若是燃烧的星辰,凝缩着毁灭的力量,欲要让整片时空一起陨灭。而在这烈焰的映衬下,那纤长身影,宛若神邸,犹如主宰,等待着末日的到来。 末日,才是他的新生。 第一百二十四章 虚:强灭,弱存 流水在地下湍流,水声隔着厚厚的地层飘了出来。 陆芸睁开双眼,疲惫的身躯如散了架一般。视野之中,是一片萧瑟,灰暗的天地,了无生机。这是在哪师傅他们在哪脑海里掠过一道道残影,她显得茫然无措。流水声不断,成了这凄寂天地唯一的灵动。忽然,视野中一道身影出现,她呆了一呆,那身影却是无比的熟悉。 是小荷。 可是小荷似乎并未看见她,径直朝着远处走去。 小荷似乎在找什么,一副凝重的表情,那对娥眉深深的蹙在一起。 陆芸从地上站了起来,朝着小荷所去的方向追了上去。她的心里满是疑惑,以至于并未察觉自己身体的疲惫已经荡然无存。身体里,一道清灵的气息瞬间遍及整个躯体。力量滋长蔓延,贯穿奇经八脉。 小荷走的不算很快,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身体本能的移动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只是空落落的心里,总觉得有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在等待着她去寻找。到底是什么呢情绪低落起来,茫然和忧伤,交织在一起。 灰暗的天地,不见植被,不见飞禽走兽,空荡荡的时空里,似乎只剩下她一人。她被抛弃了吗被遗留在这苍死的时空里如孤魂一般的飘荡吗其他人去哪了 她停了下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她回头望去,晦暗的视野里却不见人影。她愕然,难道自己听错了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此时陆芸就站在她的面前。陆芸吃惊的看着她,不断的呼唤着她的名字。两人仿佛处在两个世界里。小荷没有见到陆芸,也没有听见陆芸的呼唤。 陆芸伸手去碰触小荷,可是手掌却从小荷的身上穿过。 陆芸呆怔在那里,手臂悬空。 小荷懊恼的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 雾气在周边袅娜,如精灵似的在这灰暗时空里移动。有谁会去留意它们它们的美与丑有谁会在意空荡的时空,生命的惨淡,美丑已经沦落为最无意义的存在。 小荷已经走远了,陆芸却还站在那里。 难道那是小荷的鬼魂小荷死了吗不然为何她的身体是虚的,如烟雾一般 陆芸晃了晃脑袋,嘴里呢喃着什么,眼看着小荷便要从视野里消失,她一跺脚便跟了上去。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都要找到答案。而此时,小荷出现在一片遗迹之中。遗迹辽阔,仿佛昔日的都城。残垣断壁,充斥着悲哀与绝望。那砖石上的刻画,晦涩而艰深,是图腾,是权力的印记,是古老的事件记载。小荷走入遗迹深处,在一尊被拦腰斩断的雕塑前停下。 凝望着雕塑,她仿佛看见了一位魁梧的强者,号令天下,臣民膜拜。可是,如今连它都被破坏了,这位强者看来也已没落。这是哪里这里曾经生活着怎样的种族毁掉这里的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她茫然四顾,无垠的遗迹只会让人越发的悲伤。忽然,一道电光从天而降。击碎了雕塑,将小荷撞飞出去。 陆芸在百步之外,愕然的看着小荷飞向自己。她没有见到闪电,没有见到雕塑,更没有见到遗迹。眼前不过是一片空旷的荒地,荒地上寸草不生,泥土已经沙化。而小荷,仿佛是自己强硬的扭转身躯,让自己飞出去。陆芸伸手想要抱住她,可是小荷却从她的身上穿过去。陆芸急忙回头,小荷砸在地上,然后一瞬飞了起来。小荷的神色很严肃,眸光已不再是茫然,而是无比的锋利。 小荷怎么了 陆芸的脑海里浮现无数的疑惑,这些疑惑如杂草一般的纠缠在一起,让她更显迷茫。这时,她见到小荷抽出一柄短剑,然后从自己的头顶掠过,剑光疾驰,空旷的大地上绽放出一道道光花。如流云一般的飘逸,如疾风一般的迅猛。地面上的泥沙飞腾起来,视野渐渐地变得模糊。 陆芸静静的站在那里,面前的烟尘滚滚,却未给她丝毫的不安。 仿佛那一切,都不过是海市蜃楼。 许久,当尘烟沉降,视野变得清明,她见到小荷已经站在百丈开外,不知在想什么。 小荷站在断壁上,面前的雕塑底座,出现一道星象图案。这星象图案不是图腾,而像是某个阵法。电闪在周边炸响,残垣断壁不断化为齑粉。鼓荡的力量,裹挟着狂风,不断拍打着她。只是,她静静的站在那里,浑然不以为意。倏然,那星象图案划过一抹光线,那光线瞬即串联整个图案。星象活了,从那基石上飞了起来,竟是钻入了小荷的身体里。小荷的身躯猛然一震,面孔仰起,双臂挺直。 无穷尽的力量,在身体里蓬勃飞窜,脏腑经络在无形力量的浸染下在蜕变。 她只觉得,仿佛周天的力量,都灌入了自己的躯体中。 一道魂影忽然从她的身体里飞了出来。 那身影与她相向而立,姣好的面庞,纤细的身体,一双平静而美丽的眼睛。 “花月!” “小荷,许久不见了!” “花月,你怎么在这” “你在哪,我也在哪啊!” “你” “好了,不要妄动,静下心里,好生感悟这星象之力,你的时间可是不多啊,若是错过了,可就可惜了。” “花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身影仰头望向天空,天空中布满雷电,轰鸣之声不绝。她叹息一声道,“一切都在重塑,这是我们的劫难,也是我们的机会。错过了,可就真的再无可能了。” 小荷还想说什么,只是脑海忽然一片空白,神魂被一片星光晃得眩晕。她张着嘴,声音却在脑海里消散了。小荷便站在那里,双目也失去了神采。此时的她,如三魂七魄都已离体一般,只剩下躯体在那里。而对面的身影望着她,神色平静中又带着欣慰和忧伤。 陆芸没有见到小荷对面的身影,只是觉得小荷的姿势很是古怪。可她却不敢打扰她,不,是她根本联系不上她。她只能看着她,明明可以看见她在做什么,却仿佛并不能看见她所处的世界是否如自己所见。这是梦吗是错觉吗难道自己和她处在两个时空之中 “芸儿,你在干什么” 一个声音忽然传来,陆芸转头望去,便见到了静月。 “师傅!” 陆芸猛然见到静月,委屈与惊喜交错而来,便要飞扑过去。可这时静月却阻止了她。静月道,“你别乱动。” “师傅!” “我们分处在不同的时空里,芸儿,我们能见到彼此,却走不到一起。” “师傅,我不明白。” “你自己要小心,平静并不代表安全,你要时刻记着,我们身处在混乱的时空里,我们有自己的敌人,我们的敌人时时刻刻都想要将我们杀害。芸儿,你要学着成长起来。” “师傅!”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陆芸悲伤的唤道。 静月笑了笑,却在这时,她猛然转身,一剑劈了出去。静月消失了,眼前只剩下如涟漪的漩涡。陆芸心如刀割,急忙朝前跑去,大声喊道,“师傅!”但她跑出十步远,一股无形的力量立时将她反震出去。陆芸毫无防备,被那力量重重的击中,便如纸鸢一般飞上半空,然后砸落下来。雾气,不知何时已经蒙漫了整片时空,昏冥的天地,变得雾气重重,阴森肃杀。 泪水婆娑,模糊了视野,雾气重重,遮蔽心神。 陆芸见不到静月,也见不到小荷。整个世界,似乎又只剩下她一人。 阴冷的气息环绕在侧,仿佛蛰伏着无数的妖魔鬼怪蠢蠢欲动。陆芸很快清醒过来,静月的告诫,如洪钟在耳畔敲响。她猛然回神,才想到自己所处世界的诡异。她张目凝望,暗暗吸了口气。是啊,自己怎么能永远依靠别人! 她站了起来,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眸光一点点锐利起来。 “师傅,您放心,徒儿一定不会成为您的累赘的。” 想到仇九,想到王承恩,想到许许多多的人,她那柔软的内心,便如注入了无数的力量,变得坚韧起来。抛开脑海纷繁的思绪,留意着周边的动静,她朝前走了一步。一股旋风迅疾从脚下环身而起。衣袂纷飞,秀发飞舞。陆芸团身而起,在半空中一声呵斥,双臂如抱月,推掌如弯弓。气雾裂开,一条狭窄的道路延伸远方。在那道路的尽头,有一团光熠熠的等待着她。 陆芸从那狭窄的道路掠过,转瞬已是被那团光所笼罩。 有雷声轰鸣,有电光交织,洪钟浑厚的声音飘来。 雾气还在,可在小荷的世界里,只剩下千里的雷泽。在小荷对面的花月已经不见了。小荷的双眸恢复光彩,所见到的只是璀璨的光幕。花月不见了,她去哪了小荷回身寻找,却不见踪迹。她叹了口气,神色落寞起来。却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飞禽凶唳之声。小荷闻声一怔,迅疾随着那音声方向掠去。 天象骤变,天地倾斜。天空中倏然出现一片血色的云霞,云霞下方,无数的飞禽疯狂的撞击厮打。羽毛纷飞,鲜血飞洒。惨淡的天地,生命丧失了理智,只剩下本能的兽性,支撑着搏命一击。小荷呆了一呆,无数的羽毛如飞雪一般的在视野里飞舞,那刺目的殷红,已让大地斑斓。 血色的云层中,一道身影忽然跳了出来,脚踩飞禽,手中一柄长剑一搅,竟是将满天的飞禽斩杀殆尽。 小荷瞳孔收缩,目光紧紧的盯着那道身影。 那身影似乎也感觉到了小荷的存在,目光缓缓的移向小荷。那人讥诮一笑,如傅粉的脸孔冰冷阴森。那身影脚下一点,脚下的飞禽哀嚎一声化为灰烬。血色的云层立时破散,化作光火疾速的飞向小荷。那身影不见了。 小荷运转气劲,一道道光圈层层护在周身。 光火砸在光圈上,光圈表面只出现一道道涟漪。 小荷凝视着,看着那光火的汹汹,看着那光火的黯淡。 这里到底怎么了 一声怒吼在前方响起,小荷不待细想已是错步前冲。在倾斜的时空里,一道歪斜的巨人身影手持巨斧,朝着大地劈砍下来。在那巨人的身侧,可见到一道纤细的身影脚踩巨人的肩膀腾空而起。光焰,彩霞,血色。先前所见的执剑身影一剑刺破了苍穹,苍穹深处,无数的生命如飞瀑一般的倾泻下来。 小荷站在地上,已经感觉到无穷尽的威压落向自己。这不是幻象,也不是不同时空。这一切都发生在眼前,而且已经将自己牵涉进去。小荷未动,可是身体里的力量已经被触发。小荷的身上突然间迸发出浑厚而澄净的力量,那力量将倾泻而下的离场撕开。小荷全身被白色的光芒笼罩,宛若一颗星辰,拔地而起。 巨人一斧落空,旋即抬臂扬空,巨大的斧头将那倾泻而来的生命撕碎。而在他头顶的女子旋身一闪竟是消失在了原地。巨人怒吼,身躯微微一弯既而气势凶猛的冲上半空。密密麻麻的黑点,遮天蔽日,让人视野模糊。可是巨人却锁定了那执剑男子,手中巨斧呼啸着劈了过去。执剑男子冷酷一笑,手中的剑化为一条条藤蔓,藤蔓叫吼着扑向了巨人。可在这时,消失的女子忽然出现在了男子的身后,手中一柄短剑嗤的一声划过男子的耳畔。 一缕鲜血飘然而起。 男子微微一怔,瞬时暴怒,反手一掌击碎了女子手中的短剑,并落在了女子的胸口。可是,女子在那一掌到来的刹那已是往后退了一步,那一掌之力便落空了。女子临危不惧,面色无比的平静。眼瞅着男子暴怒,女子一掌横切,格开了男子的手臂,迅疾揉身而进,一拳轰在了男子的下颌处。 啪嗒一声,男子的下颌裂开,鲜血喷涌而出。 “你找死!” 男子话音一落,整个身躯突然间化作一只张着獠牙的豪猪,浑身被黑烟笼罩。奋蹄一跃,獠牙从女子的肩膀刺穿,豪猪重重的撞在女子的身上。女子先前明显放松了警惕,才被豪猪转瞬击中。女子倒飞。巨人从一侧翻身而起,手中巨斧轰然砍了下来。巨斧砍在豪猪身上,豪猪却只是将身体一抖,那巨斧便脱手而飞。巨人神色一变,握拳砸了出去。 便在这时,小荷已经到了那两人的附近,手中一剑倏然刺向了豪猪。 巨人一拳落在豪猪身上,粗壮的手臂立时如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软软的耷落下来。 “这是”巨人圆睁着眼睛,不可置信的道。 “小心!”被撞飞的女子叫道。 而小荷已经竟是穿透了豪猪的身躯,豪猪扭头盯着小荷,嘴里发出怪异的呼吸的声音。忽然,天降雷霆,无数火球分落下来。小荷只觉得气息一滞,浑身的力气便被抽空了,身躯轰然落向地面。 “这” 第一百二十五章 虚:强灭,弱存中 小荷砸在地上,一股诡异的力量飞快的朝着心脏窜去。那力量在剥蚀她的法力,在疲惫她的神魂。那力量所过,生命在枯萎。她绝望的睁着双眼,空中的巨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异样,正自朝后方退去。巨人的同伴落在了巨人的肩上,身躯半边红光半边紫光。 尘土飞扬,黑烟滚滚。 男子举起手中的长剑,仰面瞪着苍穹,身上的衣袍嗤啦一声碎裂,露出那削瘦却又结实的躯体。杂光环绕,气势迫人。雷霆落在剑上,迅速融入了剑身之中。那雷霆,仿佛在为长剑注入更强的力量。男子笑了,笑声在这萧瑟苍寂的天地间滚荡。 巨人终于停了下来,面色凝重的盯着那男子。在他肩上的女子开口道,“他变了!” “很奇怪的力量,我从未遇到过这种力量。”巨人道。“非仙非神之力,就像是异时空的力量。” “剥蚀,吞噬,毁灭,”女子道。“更像是妖魔的邪力。” “我们麻烦了!”巨人叹息道,一条手臂依然毫无知觉的垂在身侧,软软的,就像是一条海绵。 “你的手怎么样了”女子问道。 “没有知觉。”巨人道。 女子的目光落在了数里之外的小荷身上,抿了抿嘴,道,“那姑娘得带上。”巨人的目光也落在了小荷身上,浓浓的眉毛微微一蹙,只是点了下头。女子再次朝那男子望去,男子周边已是聚起了绵厚宽广的黑云,黑云如块垒,黑压压冷冰冰,给人以压抑窒息之感。笑声还在,如同夜枭之音。女子垂下目光望着自己纤瘦的手,眸光流转,一念之间,不知在想什么。 无数的火球砸落下来,爆裂之声不绝于耳,那焦灼的力量山崩海啸一般的袭来。巨人庞大的身躯一侧,瞬即旋身跨步,转瞬到了小荷的身前,刚要探手将小荷抓起的时候,一道戾气已是疾啸而来。巨人连忙躲避,而肩上的女子几乎同时翻身而落,袍袖一挥,地上的小荷已是消失在那翠色的袍袖之间。女子掠地而起,丝毫没有停留之意。 巨人左臂一挥,一片片坚硬的土块飞向男子。 黑烟之中,黑色的光闪交织。 土块化为齑粉,一道光球重重的砸在了巨人的臂膀上,那无力的臂膀一下子化为虚无。巨人惨叫,身影趔趄,已至远处的女子反手一条绸带飞了过去,卷住巨人,奋力一扯,便将巨人带了过来。巨人的神色无比苍白,密密麻麻的汗珠布满脸庞。女子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带着他朝远处飞去。 天雷滚滚,大地轰鸣。 黑烟之中的男子忽然腾空而起,黑烟化作亿万利矢,如飞蝗一般的射向女子三人。男子站在高处,冰冷的目光注视着那暗沉残破的大地。女子三人,宛若渺小的虫子,狼狈而仓惶。男子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忽然眸光一凝,扭头朝身后望去。 “静怡,你还没来吗” 就在这时,远方,一条条藤蔓破土而出,嘶鸣着扎向地面上的人。这些人略显狼狈却不惊慌。面对无数的藤蔓,他们举起手中的利器,轻而易举的将它们斩杀。如风而来,如风而去。却在一片充满烟瘴的土地上,一排手握镰刀的身影拦下了他们的去路。 “猎道者”蒙圩惊叫道。 法甲看了眼静怡,静怡面无表情,气息冷厉,不知在想什么。蒙圩猛然回过神,也朝静怡望去,心里却是生出别的思绪来。法甲咳嗽一声,目光从蒙圩身上滑过,道,“我们现在麻烦了。” 静怡冷哼一声,突然翻掌而起,一排气浪瞬间扫向猎道者。 猎道者动了,手中的镰刀祭出锋锐的寒芒。 静怡似乎在担心别的事情,对猎道者毫不在意。她一步迈出,冷冷的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不过在我死之前,你们最好权衡一二。”风自脚下旋起,一排的猎道者轰然爆碎,一柄柄镰刀在半空中旋转,无声息的刺入黝黑的大地。蒙圩浑身一颤,睁着眼睛震惊的看着那飞灰湮灭的猎道者。法甲若有所思的跟上了静怡,在绝对实力面前,自己别无选择。 只是,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强大 法甲想到了天机子,想到昔日里跟随在天机子身边如婢女一般的静怡。他心中惊疑,却不动声色。静怡现在对他们显然没有杀机,既然如此,自己何苦折腾让自己的局势陷入险境。何况,猎道者都不入静怡的法眼,自己跟在她的身边也不见得就是坏事。想念间,他便坚定了自己的注意,不管蒙圩如何思量,保全自己才是唯一重要的。 两人快步而行,刚刚钻出地面的藤蔓立时枯萎。 蒙圩还在迟疑,一柄柄镰刀宛若一具具尸骸。 猎道者何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目光复杂的望着静怡的背影,他迷茫而失措,仿佛自己的人生目标不断的被冲击,而今变得模糊了。 身后轰鸣声不断靠近,蒙圩哆嗦了一下,连忙追了上去。 他并没有下定主意,只是陌生时空里的不安,让他总觉得身后有杀神如影随形。他恐惧了!身心瑟瑟,如芒在背。 有水声传来。 走在最前面的静怡停了下来。法甲一怔,竖耳倾听。法甲惊讶的咦了一声。静怡看着他,法甲嘴唇翕动,道,“奇怪,这里怎么会有水”静怡移开目光,忽然双臂前伸,双掌合一,双目一凝,吆喝一声,双臂迸发出璀璨的光幕来。法甲只觉得视野模糊眼睛刺痛,连忙闭上了眼睛,身躯也往后退了几步。狂暴的气劲,急窜而起。大地晃动,轰鸣的水声在耳畔炸响。 一团水雾,倏然拍在了三人的身上。 空气变得湿润了。 静怡静静的望着面前,大地已经剥离,水声就在眼前。 汪\洋在下,湛蓝的没有丝毫的杂质。 身后传来了法甲和蒙圩的惊讶声。他们站在汪\洋上,汪\洋中有一道道身影在那里没有止境的游弋。可是,脚下的汪\洋与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无形的墙。他们可以看见汪\洋,却无法触摸。 “那不是王凯之吗”法甲忽然说道。 蒙圩面皮一抽,在那汪\洋中游弋的人中,他一眼便见到了王凯之,只是法甲突然发声让他有种被揭老底的羞辱感。只是,他不敢表露出来,只是望着王凯之,心中疑惑起来。他这是做什么他身边那么多敌人,难道不怕他们偷袭 在人群中,不仅仅有王凯之,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视野中。 对于这些人,其中不乏也有静怡认识的。 “无尽之海!”法甲忽然倒吸一口凉气道。 静怡眉头一皱,眸光显露出惊疑之色。无尽之海,只是传说的地方,远比那仙宫神阙还要神秘。难道真是无尽之海据说落入无尽之海的生命永生永世也出不来,只能慢慢的耗尽生命之源,死在那里。 一道光突然在前面闪烁了一下,便露出一道人影。 “静怡,我在等你。” 陈乾出现了。静怡的心脏猛然一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攫住,让她难以呼吸。她面色难看的望着面如冠玉的陈乾,这个曾经被她利用的书生,如今充满了奇异的色彩。他是仙不是;他是魔不是。他的身上掺杂着仙的气息和魔的气息,他的力量是仙与魔的力量的综合。这个人很可怕! 法甲和蒙圩大吃一惊,呆呆的望着突然出现的陈乾。这个人,竟然如阴魂一般的追来了。 “你想干什么”静怡冷冷的道。 陈乾微笑着,声音轻柔的道,“我说过,我要得到你呀!” 静怡面露厉色,狠狠的瞪视对方。她道,“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互不相犯,井水不犯河水,如此对你我都有益而无害。我知道你有奇遇,更知道你的修为不错,这是你的机缘,也是你应得的。可你若以为这样便可以对我为所欲为,陈乾,你小心着点,我静怡不是好惹的。” 陈乾哈哈大笑,道,“静怡,我就喜欢这样的你,你若是软弱无力如绵羊一般,我要你何用!只有这样的你,才有资格站在我的身旁,为我端茶倒水,为我迎敌摆阵。静怡,我要定你了!” “放肆!” 静怡也是怒了。她隐忍了将近十年,在天机子的身边小心的提升自己的实力,只为报杀父之仇。如今,她不仅斩杀了天机子,更是有一身修为可以纵横天地,如今的她岂愿为人所折辱。心中暴怒,她已是长身而出,一拳轰向了陈乾。陈乾则笑眯眯的看着她,狂风扑面,劲气如刃,可是他的周身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庇护着。 眼看着一拳轰来,陈乾抬手一招,竟是捏住了静怡的拳头。 “你不是我的对手,静怡。” “即便不是你的对手,你也休想让我臣服。” 静怡厉喝,拳头一松,竟是从陈乾的手中滑了出来,左掌如刃,轰然朝着陈乾的胸膛劈出。陈乾眉头微微一皱,那掌风竟是让他感觉到了痛楚。陈乾抬臂格挡,砰的一声,手臂上竟是泛起了一道道光圈。静怡退飞出去,趔趄的站在了法甲两人的面前。法甲看着静怡,静怡的气息已经不稳。 而一侧的蒙圩却是忽然睁大了眼睛,张开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朝着他所望去的地方看去,便看见那陈乾不知为何忽然间变得无比苍老。 陈乾也发现了自己的变化,正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如烧焦的朽木一般的手臂。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一道水柱突然席卷而起,击中他的身躯,陈乾啪的一声化为了粉末。 静怡也呆住了。 水柱在视野中散成无数的水滴,白净的水滴仿佛反衬出每个人内心的秘密。 透过那水晶一般的水滴,静怡忽然见到远处几道身影仓惶奔窜。 一道身影如野兽般扑向那几人。 有人跌倒了。 巨人旋身而起,一拳轰向追赶的人。 巨人的胸膛已是焦黑,偌大的窟窿洞穿身躯。他的一拳,将生命里所有的力量都榨取了出来。那追赶的人舔着嘴唇一笑,忽然,那笑容变得僵硬,他的身躯一滞,既而萎缩。巨人的拳头砸中那人的面庞,啪的一声,那人的脑袋便如陶器似的碎了。巨人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人分解飘散。 “小心!” 巨人呆怔间,身后的女子扯紧缎带,旋身跃起,带着巨人避开了一道水柱。 湛蓝的汪\洋,汪\洋中如鱼的人影。 只是此时的汪\洋,却不再平静。波澜已起,浪涛迸溅。汪\洋中的人如叶子一般的被卷席被裹挟,随着海水而起起伏伏。 “我们快走!” 法甲突然大声喊道,一步窜了出去。蒙圩猛然清醒,也跟了上去。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散落的水珠看似晶莹,却蕴含着毁灭的力量。 天地倾斜,视野模糊,无数的水珠如同沸水一般的迸溅。 倾斜的时空里,顷刻间,便密布着这些水珠。 如果细看,这些水珠里,竟然包裹着多少不一的生命。 海无尽,湛蓝的色彩,仿佛铺遍了时空。女子扯着巨人抱着小荷一掠千里,却还在汪\洋之上。那迸溅的水珠,那冲天而起的水柱,无穷无尽。汪\洋仿佛被触怒了,整个的在戾气鼓动下爆发。巨人的情况很不妙,胸膛的窟窿似乎触及了生命本源,他的气息很微弱了。女子很急,不断的躲避着水柱和水珠,企图找到一条逃生的道路。 小荷睁开了双眼,看着面前这张熟悉而略显忧虑的脸。 “谢谢!” 闻声女子看了小荷一眼,道,“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 “好!” 小荷从女子怀里滑落下来,手中已是多了两柄短剑。她跟随在女子的身后,用短剑劈砍着袭来的水柱。那短剑似乎能克制水柱,水柱碰触到短剑便哗啦一声倾泻下去。 前方突然迸发出一团光,女子望着那团光,心中已是有些绝望。只是,她已没有选择,是福是祸,只能赌一场了。她带着巨人迎头撞向那团光。身后的小荷一剑斩断一道水柱,身躯却不受控制的被扯了过去。 光幕扩大,汪\洋在收缩。 一滴滴水珠在光幕之中闪溢着灵动的光泽。 第一百二十六章 虚:强灭,弱存下 仇九的身影显露出来,却如烟雾一般。 他的神情是平静的,如一汪秋水,无悲无喜无丝毫波澜。只是,他深邃如渊的双眸盯着那虚所化的瘦长身影。虚如神邸,无数火焰疾啸远方。天地鼓荡,力量源源汇聚。虚如力量之源。 狂风呼号,气浪排闼。 虚猛然回身,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死死注视着仇九。 仇九的身上无数的电光交织着,不时有鞭挞之声。隐约间,可见到一座黑漆漆冷冰冰的刑台在仇九的身上闪现。仇九站在虚空,又像是站在刑台上。冰冷的刑台,太过冷酷,没有丝毫的感情。 “我很强大,”虚道。“越来越强大。”那纤瘦的脸笑意越发的浓郁,显得邪恶。“我感觉到我的身体里充满了力量,源源无尽的力量不断的在我体内沸腾着。我想宣泄,无尽岁月里,我早就想宣泄了。让力量在体内封藏,会让我憋疯的。只有酣畅淋漓的宣泄,才会让我痛快恣意。你想看看我的力量吗” 仇九不言,只是平静的望着对方。而虚此时却是伸手撕开了胸膛,可见到狭长的体内,器官在搏动,血脉在震颤,一团团赤色的光霞在脏腑血脉之间,宛若是一丛丛的晶石。虚伸手掘下一团光霞,光霞在纤长的手掌中熠熠。 “看啊,多么纯净的力量,多么可爱的力量。它能让你体会到世间最丰富的快感,也能让你体会到世间最丰富的痛感。它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自我有灵,它便伴随着我,助我成长,助我辉煌,又将我扯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虚凝视着手中的光下,道,“我很感激它,却也痛恨它。有的时候我就想,要是有一天我挣脱了束缚,我就要将它彻底的从我身体里赶出去。”合拢手掌,光霞的光芒辐射开来。“可我知道,我不能没有它。我只有更强大,才能摆脱轮回的宿命,也才能主掌自己的命运。我要忍受它的存在,要欢欣它的存在。我与它,相伴共生,它生我生,它死我死,它强我强,它弱我弱。所以,我要让它变得强大,以助我更强。” 忽然,虚将那团光下按入自己的体内。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虚问道。 仇九沉吟了下,摇了摇头。虚嗤的一声冷笑,道,“你当然不明白,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明白,你不过是诸天之中的一只蝼蚁,连凡人界的道理都没有搞明白,又怎会明白诸天万界本源的道理。” 仇九却并不感到羞愧,他平静的道,“有的时候,知道的越少,反而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所以你们才只能站在世界的最底层。”虚怒吼道。那飞向远处的火焰倏然停止了运行。虚身上的气息鼓胀起来,宛若燃烧的星辰,即将迸发出一团团可怕的力量。“最底层的蝼蚁,便只能任由世道变化而如尘埃一般的湮灭。”虚深吸口气,“你们,没有选择的机会。” 这时,仇九的眼睛忽然如太阳一般,竟是汹汹的旋起太阳风暴般的光彩。他的眼睛望着虚,却似乎不是在望,而只是照射着虚。他的身体冉冉升起,到了虚的平等高度的时候,那风暴一般的光焰刹那间笼罩了整个时空。虚望着他,笑意更深,狭长的脸孔如倒影在水中的影子在荡漾漂浮。 “这就是混沌一直以来被刑罚的原因。”虚道。 “只有历尽千般苦,才能洗去因果,也才能更贴近宇宙大道。”仇九的声音冷冰冰的如机械发生的声音。“宇宙大道,终极的奥义,是不是” 虚脸庞的肌肉微微一抽,却讥笑道,“你以为你知道了什么,可实际上,你依然一无所知。你的智慧仍旧停留在最底层,无论你怎么努力,都只能在最底层的上限之间游弋。你不明白,你不会懂,因为,你不是我这样的存在。” “既然如此,那便让我试试,看看我的猜测是否更接近于真相。” 轰隆!光焰暴鸣,整个时空随着光焰的碎灭而碎灭,虚在其中,自然不能幸免。虚那纤长的身影刹那间湮灭在了风暴般的光焰之中。天地焚焚,时空如虚。只剩下那碎裂的光,还有冷酷的仇九。在仇九的身上,赫然安坐着一座巨大的刑台。那刑台泛着幽光,交织的电闪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鞭挞之声绵密毫无缝隙。 那如皓日般的双眸,汹汹的光填塞在眼眶中,不时如长蛇吐信一般的袭出一卷卷的光焰,带动着诸天的光沸腾翻滚。 时空在缩小,光也在缩小。 当那光如一条苍龙一般牵连天地的时候,时空便成了这个样子。 而仇九,却在那时空之外,被一座巨大的刑台笼罩着。 如囚徒。 幽异的光,冰冷而残酷,滋滋的音声,是那鞭挞的回响。 却在刑台之外,虚出现了。 在虚的身边,还有神王,陈乾,猎道者之王。只是,神王、陈乾和猎道者之王却都是神色呆滞,宛若木偶,双目空洞,了无生气。虚在笑,瘦长的身躯上罩着黑漆漆的长袍。他大笑着,仿佛面前是天地间最可笑的场景。而仇九却在刑台之中,燃烧着的烈焰在双眼内翻滚。 “你杀不死我。”虚不再笑了,声音铿锵的道。“无论你施展何种手段,你也杀不死我。” “我知道。”仇九机械的道。 “所以,你能怎么样呢”虚道。 “无他,困住你而已。”仇九道。 虚神色一滞,瞬即朝那苍龙一般的光望去。那个时空,那团光彩。光彩之外,尽皆虚无。他们不是在时空里,而是在虚无里。虚的面孔骤变,肌肉抽搐、萎缩、腐烂,整个身躯瞬息间融化,那长长的黑色袍子飘落下去。神王、陈乾和猎道者之王碎裂开来。 “不!” 虚的声音响彻虚无,充斥着愤怒、暴戾还有绝望。 那光的时空,无声一闪,便消失了。 黑漆漆的虚无,幽暗的光在闪烁。刑台成了虚无之中的唯一,连仇九也不见了踪影。 “不!” 虚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是在这黑暗的虚无里,那声音已是越来越远越来越弱,甚至刑台,也慢慢隐蔽在了黑暗之中,直至最后一缕幽光消逝。 “你还不完美,我知道,只要你不完美,你就有弱点,而弱点,是困住你的唯一机会。” 仇九的声音在黑暗中缓缓响起,如一缕微风,在黑暗中游弋。 不知过去多少时间,海水在近处拍打着海岸,海风带来了海洋那咸湿的味道。眼皮睁开,视野模糊。又过了好一会儿,视野变得清明起来,感官也敏锐了许多。海洋的声音和气味。天空高远,飘洒着柳絮一般的雪花。 橐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野兽般的喘息声逐渐靠近。 疲惫的身躯如散了架似的,仇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掌合拢,刀还在手中。仇四握紧刀柄,微微眯着眼睛望着那漫天飞舞的雪。大脑一片空白,他并没有去想破碎的时空此时为何变得如此平静,也没有去想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海边,甚至没有去想自己昏厥前在做什么。他呼吸着,屏蔽了思绪,身体如一块岩石,在感受着这个时空的脉动。 脚步声停了,喘息声还在。 然后,刀风袭来。 仇四突然挺身而起,手中的刀朝着来人刺了出去。 噗! 刀穿透了那人的身躯,那人嘴里发出猪一般的叫声。 仇四望着那人,那人张着嘴,蜡白的面孔上是一道道蜈蚣一般的伤痕。 “你、你杀我” “老鬼,许久不见了!” “你不得好死,仇四,你不得好死。我是无名的尊者,你以下犯上,罪当凌迟。” 刀一卷,那人浑身抽搐,随着刀透体而出,那人的身躯便倒在了地上。鲜血的味道。世界又不同了!仇四抓着滴血的刀并没有去看那个人,而是望着苍茫的大地。果真不同了!难道这个世界又恢复了正常了吗 “老鬼居然还活着,那么,其他人呢”仇四呢喃道。 前方忽然传来震动之声,天空飞舞的雪花打着旋儿,地面的雪尘腾空而起。然后,一道道身影仓惶而来。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呼喊,有人倒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叫声。在蒙漫的视野里,一条条藤蔓如螣蛇般追赶着人群。 “还是有所不同的啊!”仇四垂下目光,低声叹息道。旋即他又抬起目光,粗犷的脸上露出笑意。“虽然与正常的世界还是有所差别,但这样也不错了啊!”他提步而出,冲入那片混乱之中。一道电光从天而降,阴云凝聚,电光交织。仇四大笑一声,举刀劈砍。 东南,五百里。一团光从天而降。 林木瑟瑟,大雪皑皑。光芒散去,一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这是哪里” 这人身材肥硕,圆鼓鼓的肚子仿佛怀胎十月即将临盆。这是,别看这身材别扭,这身躯里却是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他仰头张望,目光迷离而茫然。山林里传来了野兽的呼号声。一声狼嚎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朝着狼嚎方向望去,便见到在一处断崖上,有一只硕大的雪狼,威风凛凛,如狼中之王。那狼忽然从断崖上飞身扑下,瞬即传来了打斗之声。 “我是谁我是佟满江。我在哪我在山林中。我要做什么” 呼气成雾,散漫的雪花在眼前飘落。他看见一株梅花瘦骨嶙峋,却绽放着为数不多的花朵。他深深吸了口气,呢喃道,“我好想睡了很久很久。”忽然,一声呵斥传来,一人从远处窜了出来,朝这边跑来。他朝那人望去,那人身后竟然是一只巨大的蜘蛛,蜘蛛速度很快,爪子如剪刀一般咔擦咔擦作响,不时喷出的蛛丝朝着奔跑的人袭去。 当蛛丝从那人后背扎入穿透胸膛,鲜血蓬的喷溅开来。 东南偏南,山谷,滚滚浓烟冲天而起。一艘战舰扎入了山谷,露出的舰身铁皮扭曲翻卷,舰身上的旗幡、桅杆已经断为两截。山林郁郁,雪色迷人。一群黑衣人三三两两的从战舰上爬下来。他们多已受伤。一柄柄镰刀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当中一名魁梧男子,身穿着厚重的甲胄,面色严肃的注视着狼狈的人群。 “祭主,全部打扫完毕,请祭主训示。”一名黑衣人走了过来,躬身道。 那魁梧男子眸光如刃,威严霸气之间隐隐有望着之风。他道,“目前形势不明,我们猎道者散落四处,王也失去了联系,现在便只能靠我们自己。这片天地,到底还是我们的战场,我们的猎物还没有收入囊中,岂能善罢甘休!整理一下,让我们去见识见识这片时空的魅力,看看它是否能给我们带来一些惊喜。” “是!” 却在山谷不远处的一处悬崖上,几道身影静静的注视着山谷中的人群。当先的是一名三十左右的妇人,身上披着一袭红色披风,发髻高挽斜插着一根木簪。在她的身后有五六人,对妇人颇为恭敬。 “这就是猎道者” “没错了,看那艘战舰便可确定他们的身份,只是不知为何他们会如此狼狈。听闻他们横穿时空,四处猎取大道。我们这天地的变故,也是他们导致的。” “可我们的天地正在恢复正常。” “他们应该是失败了!” “我们击败了他们吗” 身后的人互相对望,眸子里满是疑惑和迷茫。击败了他们吗谁击败了他们时空真的安稳了没有危险了吗远处山林中传来野兽的嚎叫,林木剧烈的晃动,飞鸟惊慌飞上高空。 “或许正在击败他们。”一名老者道。 妇人攥紧双拳,眸光无比的锋利。她道,“蒙圩被他们蛊惑了” 身后的人纷纷变色。蒙圩是绝影的三当家,可却背叛了绝影,几乎让绝影覆灭。而眼前的妇人,正是蒙圩的嫂嫂。身后的人不言,妇人叹息一声,转身道,“凭我们绝影这几个人能做什么呢现在我们的敌人已经变了,门户之间还有什么值得算计的呢听说千胜先生那便已经聚集了不少豪杰,大有作为的样子,你们说,我们去找他们如何” “细水聚而成汪\洋,夫人所言,顺应潮流趋势,我等同意。” “那就走!”妇人浅浅一笑。“至少,我们还是有些用处的。” 雪花纷扬,千山皑皑,林木萧森,凛冽之间却又灵动翠郁。这便是生命的世界,哪怕寒冬萧萧,依旧生机盎然。惊飞的飞禽散落远近,站在堆满积雪的树杈上,发出清冷的鸣啭,似乎在呼朋唤友。 第一百二十六章 虚:强灭,弱存下 仇九的身影显露出来,却如烟雾一般。 他的神情是平静的,如一汪秋水,无悲无喜无丝毫波澜。只是,他深邃如渊的双眸盯着那虚所化的瘦长身影。虚如神邸,无数火焰疾啸远方。天地鼓荡,力量源源汇聚。虚如力量之源。 狂风呼号,气浪排闼。 虚猛然回身,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死死注视着仇九。 仇九的身上无数的电光交织着,不时有鞭挞之声。隐约间,可见到一座黑漆漆冷冰冰的刑台在仇九的身上闪现。仇九站在虚空,又像是站在刑台上。冰冷的刑台,太过冷酷,没有丝毫的感情。 “我很强大,”虚道。“越来越强大。”那纤瘦的脸笑意越发的浓郁,显得邪恶。“我感觉到我的身体里充满了力量,源源无尽的力量不断的在我体内沸腾着。我想宣泄,无尽岁月里,我早就想宣泄了。让力量在体内封藏,会让我憋疯的。只有酣畅淋漓的宣泄,才会让我痛快恣意。你想看看我的力量吗” 仇九不言,只是平静的望着对方。而虚此时却是伸手撕开了胸膛,可见到狭长的体内,器官在搏动,血脉在震颤,一团团赤色的光霞在脏腑血脉之间,宛若是一丛丛的晶石。虚伸手掘下一团光霞,光霞在纤长的手掌中熠熠。 “看啊,多么纯净的力量,多么可爱的力量。它能让你体会到世间最丰富的快感,也能让你体会到世间最丰富的痛感。它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自我有灵,它便伴随着我,助我成长,助我辉煌,又将我扯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虚凝视着手中的光下,道,“我很感激它,却也痛恨它。有的时候我就想,要是有一天我挣脱了束缚,我就要将它彻底的从我身体里赶出去。”合拢手掌,光霞的光芒辐射开来。“可我知道,我不能没有它。我只有更强大,才能摆脱轮回的宿命,也才能主掌自己的命运。我要忍受它的存在,要欢欣它的存在。我与它,相伴共生,它生我生,它死我死,它强我强,它弱我弱。所以,我要让它变得强大,以助我更强。” 忽然,虚将那团光下按入自己的体内。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虚问道。 仇九沉吟了下,摇了摇头。虚嗤的一声冷笑,道,“你当然不明白,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明白,你不过是诸天之中的一只蝼蚁,连凡人界的道理都没有搞明白,又怎会明白诸天万界本源的道理。” 仇九却并不感到羞愧,他平静的道,“有的时候,知道的越少,反而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所以你们才只能站在世界的最底层。”虚怒吼道。那飞向远处的火焰倏然停止了运行。虚身上的气息鼓胀起来,宛若燃烧的星辰,即将迸发出一团团可怕的力量。“最底层的蝼蚁,便只能任由世道变化而如尘埃一般的湮灭。”虚深吸口气,“你们,没有选择的机会。” 这时,仇九的眼睛忽然如太阳一般,竟是汹汹的旋起太阳风暴般的光彩。他的眼睛望着虚,却似乎不是在望,而只是照射着虚。他的身体冉冉升起,到了虚的平等高度的时候,那风暴一般的光焰刹那间笼罩了整个时空。虚望着他,笑意更深,狭长的脸孔如倒影在水中的影子在荡漾漂浮。 “这就是混沌一直以来被刑罚的原因。”虚道。 “只有历尽千般苦,才能洗去因果,也才能更贴近宇宙大道。”仇九的声音冷冰冰的如机械发生的声音。“宇宙大道,终极的奥义,是不是” 虚脸庞的肌肉微微一抽,却讥笑道,“你以为你知道了什么,可实际上,你依然一无所知。你的智慧仍旧停留在最底层,无论你怎么努力,都只能在最底层的上限之间游弋。你不明白,你不会懂,因为,你不是我这样的存在。” “既然如此,那便让我试试,看看我的猜测是否更接近于真相。” 轰隆!光焰暴鸣,整个时空随着光焰的碎灭而碎灭,虚在其中,自然不能幸免。虚那纤长的身影刹那间湮灭在了风暴般的光焰之中。天地焚焚,时空如虚。只剩下那碎裂的光,还有冷酷的仇九。在仇九的身上,赫然安坐着一座巨大的刑台。那刑台泛着幽光,交织的电闪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鞭挞之声绵密毫无缝隙。 那如皓日般的双眸,汹汹的光填塞在眼眶中,不时如长蛇吐信一般的袭出一卷卷的光焰,带动着诸天的光沸腾翻滚。 时空在缩小,光也在缩小。 当那光如一条苍龙一般牵连天地的时候,时空便成了这个样子。 而仇九,却在那时空之外,被一座巨大的刑台笼罩着。 如囚徒。 幽异的光,冰冷而残酷,滋滋的音声,是那鞭挞的回响。 却在刑台之外,虚出现了。 在虚的身边,还有神王,陈乾,猎道者之王。只是,神王、陈乾和猎道者之王却都是神色呆滞,宛若木偶,双目空洞,了无生气。虚在笑,瘦长的身躯上罩着黑漆漆的长袍。他大笑着,仿佛面前是天地间最可笑的场景。而仇九却在刑台之中,燃烧着的烈焰在双眼内翻滚。 “你杀不死我。”虚不再笑了,声音铿锵的道。“无论你施展何种手段,你也杀不死我。” “我知道。”仇九机械的道。 “所以,你能怎么样呢”虚道。 “无他,困住你而已。”仇九道。 虚神色一滞,瞬即朝那苍龙一般的光望去。那个时空,那团光彩。光彩之外,尽皆虚无。他们不是在时空里,而是在虚无里。虚的面孔骤变,肌肉抽搐、萎缩、腐烂,整个身躯瞬息间融化,那长长的黑色袍子飘落下去。神王、陈乾和猎道者之王碎裂开来。 “不!” 虚的声音响彻虚无,充斥着愤怒、暴戾还有绝望。 那光的时空,无声一闪,便消失了。 黑漆漆的虚无,幽暗的光在闪烁。刑台成了虚无之中的唯一,连仇九也不见了踪影。 “不!” 虚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是在这黑暗的虚无里,那声音已是越来越远越来越弱,甚至刑台,也慢慢隐蔽在了黑暗之中,直至最后一缕幽光消逝。 “你还不完美,我知道,只要你不完美,你就有弱点,而弱点,是困住你的唯一机会。” 仇九的声音在黑暗中缓缓响起,如一缕微风,在黑暗中游弋。 不知过去多少时间,海水在近处拍打着海岸,海风带来了海洋那咸湿的味道。眼皮睁开,视野模糊。又过了好一会儿,视野变得清明起来,感官也敏锐了许多。海洋的声音和气味。天空高远,飘洒着柳絮一般的雪花。 橐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野兽般的喘息声逐渐靠近。 疲惫的身躯如散了架似的,仇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掌合拢,刀还在手中。仇四握紧刀柄,微微眯着眼睛望着那漫天飞舞的雪。大脑一片空白,他并没有去想破碎的时空此时为何变得如此平静,也没有去想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海边,甚至没有去想自己昏厥前在做什么。他呼吸着,屏蔽了思绪,身体如一块岩石,在感受着这个时空的脉动。 脚步声停了,喘息声还在。 然后,刀风袭来。 仇四突然挺身而起,手中的刀朝着来人刺了出去。 噗! 刀穿透了那人的身躯,那人嘴里发出猪一般的叫声。 仇四望着那人,那人张着嘴,蜡白的面孔上是一道道蜈蚣一般的伤痕。 “你、你杀我” “老鬼,许久不见了!” “你不得好死,仇四,你不得好死。我是无名的尊者,你以下犯上,罪当凌迟。” 刀一卷,那人浑身抽搐,随着刀透体而出,那人的身躯便倒在了地上。鲜血的味道。世界又不同了!仇四抓着滴血的刀并没有去看那个人,而是望着苍茫的大地。果真不同了!难道这个世界又恢复了正常了吗 “老鬼居然还活着,那么,其他人呢”仇四呢喃道。 前方忽然传来震动之声,天空飞舞的雪花打着旋儿,地面的雪尘腾空而起。然后,一道道身影仓惶而来。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呼喊,有人倒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叫声。在蒙漫的视野里,一条条藤蔓如螣蛇般追赶着人群。 “还是有所不同的啊!”仇四垂下目光,低声叹息道。旋即他又抬起目光,粗犷的脸上露出笑意。“虽然与正常的世界还是有所差别,但这样也不错了啊!”他提步而出,冲入那片混乱之中。一道电光从天而降,阴云凝聚,电光交织。仇四大笑一声,举刀劈砍。 东南,五百里。一团光从天而降。 林木瑟瑟,大雪皑皑。光芒散去,一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这是哪里” 这人身材肥硕,圆鼓鼓的肚子仿佛怀胎十月即将临盆。这是,别看这身材别扭,这身躯里却是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他仰头张望,目光迷离而茫然。山林里传来了野兽的呼号声。一声狼嚎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朝着狼嚎方向望去,便见到在一处断崖上,有一只硕大的雪狼,威风凛凛,如狼中之王。那狼忽然从断崖上飞身扑下,瞬即传来了打斗之声。 “我是谁我是佟满江。我在哪我在山林中。我要做什么” 呼气成雾,散漫的雪花在眼前飘落。他看见一株梅花瘦骨嶙峋,却绽放着为数不多的花朵。他深深吸了口气,呢喃道,“我好想睡了很久很久。”忽然,一声呵斥传来,一人从远处窜了出来,朝这边跑来。他朝那人望去,那人身后竟然是一只巨大的蜘蛛,蜘蛛速度很快,爪子如剪刀一般咔擦咔擦作响,不时喷出的蛛丝朝着奔跑的人袭去。 当蛛丝从那人后背扎入穿透胸膛,鲜血蓬的喷溅开来。 东南偏南,山谷,滚滚浓烟冲天而起。一艘战舰扎入了山谷,露出的舰身铁皮扭曲翻卷,舰身上的旗幡、桅杆已经断为两截。山林郁郁,雪色迷人。一群黑衣人三三两两的从战舰上爬下来。他们多已受伤。一柄柄镰刀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当中一名魁梧男子,身穿着厚重的甲胄,面色严肃的注视着狼狈的人群。 “祭主,全部打扫完毕,请祭主训示。”一名黑衣人走了过来,躬身道。 那魁梧男子眸光如刃,威严霸气之间隐隐有望着之风。他道,“目前形势不明,我们猎道者散落四处,王也失去了联系,现在便只能靠我们自己。这片天地,到底还是我们的战场,我们的猎物还没有收入囊中,岂能善罢甘休!整理一下,让我们去见识见识这片时空的魅力,看看它是否能给我们带来一些惊喜。” “是!” 却在山谷不远处的一处悬崖上,几道身影静静的注视着山谷中的人群。当先的是一名三十左右的妇人,身上披着一袭红色披风,发髻高挽斜插着一根木簪。在她的身后有五六人,对妇人颇为恭敬。 “这就是猎道者” “没错了,看那艘战舰便可确定他们的身份,只是不知为何他们会如此狼狈。听闻他们横穿时空,四处猎取大道。我们这天地的变故,也是他们导致的。” “可我们的天地正在恢复正常。” “他们应该是失败了!” “我们击败了他们吗” 身后的人互相对望,眸子里满是疑惑和迷茫。击败了他们吗谁击败了他们时空真的安稳了没有危险了吗远处山林中传来野兽的嚎叫,林木剧烈的晃动,飞鸟惊慌飞上高空。 “或许正在击败他们。”一名老者道。 妇人攥紧双拳,眸光无比的锋利。她道,“蒙圩被他们蛊惑了” 身后的人纷纷变色。蒙圩是绝影的三当家,可却背叛了绝影,几乎让绝影覆灭。而眼前的妇人,正是蒙圩的嫂嫂。身后的人不言,妇人叹息一声,转身道,“凭我们绝影这几个人能做什么呢现在我们的敌人已经变了,门户之间还有什么值得算计的呢听说千胜先生那便已经聚集了不少豪杰,大有作为的样子,你们说,我们去找他们如何” “细水聚而成汪\洋,夫人所言,顺应潮流趋势,我等同意。” “那就走!”妇人浅浅一笑。“至少,我们还是有些用处的。” 雪花纷扬,千山皑皑,林木萧森,凛冽之间却又灵动翠郁。这便是生命的世界,哪怕寒冬萧萧,依旧生机盎然。惊飞的飞禽散落远近,站在堆满积雪的树杈上,发出清冷的鸣啭,似乎在呼朋唤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冬之烈,寒风怒号 一个男人坐在苍凉的天地间,满目萧然,岩石与沙土尽入眼帘。 他坐在石头上,一手撑着面颊,目光郁郁的注视着前方。 天地一色,如沙尘的世界。干燥,苍凉,寒风幽幽滑过。 他在想什么在等待什么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是他时而舒展开的眉头,似乎又在说明他的心绪并不一直低沉。他抓起地上的一柄断剑,在沙土上飞快的画着什么。图案简略,却是一座简陋的茅屋,在这茅屋的周边,是一排排的屋宇。炊烟袅袅,不远处的山上鸟儿低翔。 他露出了平静的笑容,将手中的断剑仍在地上,站了起来。拍去手中的沙土,他大笑着朝前走去。笑声在这苍寂的天地间回荡,而他已是越走越远。这时,这苍寂的天地竟然变了。风起云涌,一道道闪电从那灰蒙蒙的天空中刺下来,宛若天神之剑。尘土飞扬,激荡乾坤。 他的身影消失了。 一声轰鸣在远处响起。一道极光冲上半空。他的身影出现了,执剑而舞,全身被烈焰包裹。一道黑影从半空中坠落下来,发出那声嘶力竭的怒吼。 “仇九,你还没有赢,你还没有赢!” 可是,掠上半空的仇九却没有理会他,而是钻入云层深处,与另一人激战在一起。那人手执巨剑如同王者,一剑剑勾动天雷地火,引动乾坤元力,无比凶悍的朝着仇九落去。仇九却是化作一只猛兽,黝黑的皮甲上遍布着雷泽。轰鸣,暴响,天空如同被震裂了,无数的豁口出现了。 巨剑从半空中坠落下来,差点将地上的那人斩杀。 然后,穿着黑色甲胄的人砰的一声砸在石丛中,乱石激射,尘烟滚荡。 巨剑兀自颤栗,一条条裂纹延展开来。 “仇九,你赢了吗你赢了吗不,你没有,你根本没有赢。”巨剑边上的人站起身头发披散如同疯子。“你以为将我们封禁在这里你就赢了吗不,没有。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只要我们愿意。你就你自己一个人,而我们呢我们是谁我们是诸神之王,是猎道者之王,是天地时空的根本虚。你会输的,会输的一塌糊涂。仇九,你没有依仗,你就一个人,你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轰! 灰蒙蒙的天空上,一团电光铺展开来。璀璨的电光,宛若新生的银河。而在那电光之下,赫然便是被烈焰包裹着的化为猛兽的仇九。仇九仰望着那电光,身上的甲胄缓缓的蜕化。力场碾压下来,狂风拍击下来,气浪翻涌下来。他身上的甲胄消失了,消瘦的身影显露出来,破碎的衣衫宛若飞蝶似的远去。 脸颊如同涟漪一般的被鼓动着,黑发迎风猎猎。 他的双拳攥紧,光芒从掌中迸射。他忽然一拳朝着那电光中央砸去。 霹雳声,爆裂声,怒吼声,宣泄而出。一条黑色的龙狰狞面目一口咬向了仇九。仇九被吞噬了,同时电光也消失了。黑龙摆动身躯在长空中飞掠。倏然一声暴鸣,黑龙长长的身躯中央溅起一团液体,一道身影冲天而起。 “剑来!” 满身污渍的仇九探手抓住凭空出现的长剑,翻身一剑斩在了黑龙上。黑龙嘶吼哀鸣,身躯断为两截,迅疾燃烧起来。仇九看着那黑龙飞快的融化。远处的天际,一团血色的霞光冉冉升起。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那霞光上。霞光表面,有一双狭长的眼睛正自冷冷的注视着他。 那便是虚。 燃烧的虚,如同燃烧的星辰。 滚荡的力量无声息的横扫四极。 仇九的身躯不断的后退,然后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执剑刺入面前的虚空,止住了身躯的后退。一缕缕黑发飘落下去。 地上的猎道者之王跳了起来,指着仇九大笑,道,“是虚,是虚神大人。仇九,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神王面色阴鸷,目光中满是狠毒。可是,他的心思却有些复杂。他望着仇九,心中确是满腔恨意,可是,除了恨意之外却还有茫然。这是他要的吗杀了仇九又能如何他能离开这个苍寂的世界回到原来的世界吗他的诸神呢 猎道者之王跨步到了巨剑面前,瞥了神王一眼,一把抓起巨剑提身而起。轰鸣之声从他体内迸发出来,然后一艘战舰竟是硬生生破开了他的胸膛,钻了出来。 “蝼蚁,你死定了!” 巨剑一指,战舰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那战舰宛若是从洪荒之中钻出来的猛兽,刹那间到得仇九的面前。仇九本是望着远处的红霞,战舰轰鸣之声将他的目光硬生生拉了过来。仇九仗剑而立,一拳轰向舰首。拳头在舰首前方数丈外停了下来。拳头和舰首间形成了两道弧形的光圈。 火星迸溅。弧形的光圈扩展至数里之外。 可怕的力量,焦灼的气流。 虚空,宛若在燃烧,似乎连空气也被摩擦的燃烧起来。 轰,轰,轰,轰! 战舰上,一枚枚炮弹激射而出,在仇九的身边爆炸。爆炸形成的力量化作一道道漩涡。仇九面前的弧形光圈骤然破碎,仇九提剑护在面前,身躯急速的后退。可是,无数的炮弹紧随而来,在他的身前不断的爆炸。无穷尽的力量追赶着他,如同张牙舞爪的猛兽。疼痛感涌起,前身的皮肤已经裂开。剑倏然一圈,仇九俯身冲向大地。却在这时,胸膛一片模糊的猎道者之王咧嘴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说,你死定了!” 噗的一声,猎道者之王的脑袋飞了出去,仇九一脚踹在那无首的身躯上,那身躯便喷涌着鲜血飞向大地。可这时候,仇九已经错过了时机,战舰调整了方向,那无穷尽的炮弹再次袭来。宛若密雨,连绵不绝,却又夹带着无穷尽的力量。砰!一颗炮弹爆炸,仇九的身躯被力量波及,震荡、旋飞,手臂上的皮肤脱落,露出那被经络包裹的骨骼。砰,砰,砰,砰!一颗颗炮弹毫不留情的爆炸,刹那间仇九变得面目全非,被疾驰而来的战舰击中,随之飞向远处。 远处,又一抹光霞冉冉升起。 那光霞上同样有一双狭长的眼睛,那眼睛里流溢着狡黠的笑。 战舰顶着仇九很快便撞在了那光霞上。光霞变成了黑洞,仇九连带着那战舰,一旋便被吞噬了。 烟尘沉降,天地肃穆,风停了。 神王呆呆的站在那里,仰望着那深邃的如同一张人脸的黑洞,恐惧涌现,毫毛倒竖。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渺小的不过一只苍蝇。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能飞去哪里 神王正自呆怔间,一只木鸟忽然间从那黑洞的另一侧飞了出来。 木鸟舒展着翅膀,仰头朝着云层飞去,发出那清锐的叫声。 神王一怔,隐约可见在那木鸟背上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赫然便是仇九。 黑洞猛烈的抖动着,顷刻间,便化为无数的黑云,遮天蔽日。 仇九面前的人是一个老人,须发如枯草,肌肤如树皮,只是一双浑浊的眸子透着精明。老人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已是不能御寒了。老人望着仇九,伸手将一只葫芦递给了他。 “喝一口。” 仇九笑了,接过葫芦大口吞饮。那葫芦看着不大,却不知容纳了多少的酒水。仇九一连喝了好一会儿,才将那葫芦扔给了老人,瞬即腾身而起,挥舞着长剑斩向漫漫的黑云。老人也没有阻止,只是坐在那木鸟背上,由着木鸟将自己带上苍穹深处。 远处的光霞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那声音充斥着愤怒和惊慌。 神王不明白那声音代表了什么,可是空气里流动的意味却更为不同了。仿佛时空真正的要变了。他茫然的注视着苍穹,黑烟在仇九的乱剑劈砍下不断的消逝。难道,这个时空还是有出入的正自迷茫间,虚空中的仇九突然一剑斩向了他。神王猛然回神,急忙滑身后退,退了不知多远,他脚下突然趔趄,整个人还未回过神已是倒栽下去。 “仇九!”他失声喊道,可是眼前的世界却是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轰隆隆! 天雷滚滚,电闪如织。 仇九站在地上,望着那已没有隧洞痕迹的地面,嘴角微微翘起,笑意在脸上浮现。回身展望,风驰电掣,沙尘滚滚,雷声,电光,风的咆哮,这世界陷入混乱之中。光霞时隐时现,宛若幽灵。混沌一般的天空中,一座囚牢轰然压下来。光霞突然膨胀,焰光迸射,一道身影冲天而起,重重的撞在了囚牢上。囚牢一晃,几乎被撞翻。囚牢上空的老人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他的身后,出现一道道身影,竟与他持着毫无二致的姿势。 他是一个人,却又不止一个人。 他是一人之力,却又不止一人之力。 仇九笑着,脸上丝毫没有担忧之色。囚牢稳住,如一座山岳般压落。霞光更加狂躁,霞光中的身影叫骂不休,肆意的冲撞。可是,囚牢已经将那身影纳入其中,并飞快的合拢。忽然间,囚牢一颤,站在囚牢顶上的身影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没有谁可以困住虚神大人,没有谁” 老人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虚影,那虚影赫然是猎道者之王的模样。老人面如金纸,气息渐泄。仇九呆住了,笑容僵在了脸上。囚牢不断的被撞击,不断的偏移了位置。仇九双拳一紧,双目圆睁变得血红,他怒了。一脚踩地,身躯倏然如冲天之箭飞上高空。剑起,光寒,斩落。虚影尖叫一声,如烟云碎灭。 仇九抓住老人的肩膀,老人嘴里满是鲜血。 “仇九,我是不行了,接下来就靠你了。” “你不会有事。” 老人满是鲜血的手抓着仇九的手臂,惨然一笑道,“我已经很知足了,我找到了先祖们遗留的东西,也完成了先祖们的遗愿。仇九,这里面有你的功劳,若非你,我也进不了秘境,进不了秘境,我也找不到线索。仇九,困住他,无论是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亿万年,困住他,磨灭他。” “你放心,他走不了了。” 老人使尽全力抓着仇九的手,当仇九郑重的回应他后,他的手忽然一松,整个人便软软的倒了下去。仇九想要抓住他,可是在两人之间忽然出现了一道结界。老人在结界的对面,越来越远,后来被一片云雾遮住。仇九看不见他了。 老人走了。他姓公输,人称公输老人。是鲁班的后裔。 仇九呆呆的看着,内心如被人狠狠的刺了一刀,变得空空荡荡。这一刻,他感觉无比的孤独,仿佛整个世界都离他而去。他就像是一个孤魂,在苍寂的世界里苟活。一滴眼泪,悄然滑落下来,竟是穿透了那结界,消失在茫茫云雾之中。 仇九一脚踩在囚牢上,囚牢一顿,既而重重压了下去。 野兽嘶吼之声从囚牢中传来,滚荡的凶厉之气冲撞翻涌。 仇九如在与整个世界的力量对抗。这一刻他才知道,老人用毕生的力量在压制着虚的力量。仇九的身躯很快便被一层层的光焰包裹,皮肤也被那黑色的鳞甲覆盖。他褪去了人的模样,化而为野兽,四肢着地,整个人的重量,与囚牢的威力,对抗着虚。 整个囚牢内,充斥着那杂色的光焰。 或者极寒,或者极热,交替的温度似乎要让那囚牢分解。 或者无数利刃的砍击,或者锋牙利齿的撕扯啃咬。那炎光之中,那生命变化出无穷尽的形貌,发出各异凶狂的音声。囚牢上的仇九,一层层的光焰破碎,又一层层的光焰生长。仇九身上的鳞甲,不时凋落,又倏而生长。 当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来,整个时空一下子寂静了。 尘烟弥漫,混沌了天地。 没有了嘶吼,没有了光焰,没有了气流的呼啸。 啪的一声,地层深处传来隆隆之声。现在,连囚牢也不见了。 只剩下一个无尽的黑漆漆的深渊,喷涌出那幽森阴冷的气息。深渊,仿佛连接着阴阳两个世界。而囚牢便消失在了这里。仇九站在它的边缘,满面鲜血的注视着。没有了光焰的包裹,他那残破的身躯便在幽冷的空气中暴露。 他缓缓抬起头,仰面看向虚空。虚空上是那纵横交错的痕迹,仿佛是被那个疯子用乱刀砍过一般。 “他出不来,”仇九徐徐吐了口气道。“只要我活着,他就出不来。” 两行血泪无声的从眼眶中流淌下来,顺着面庞落在了满是沙尘的地上。他的视野模糊了,既而陷入了黑暗之中。风在耳畔呜鸣,空气里充斥着幽异的阴寒。他展开双臂,无数冰晶在手上绽放。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冬之烈,寒风怒号 一个男人坐在苍凉的天地间,满目萧然,岩石与沙土尽入眼帘。 他坐在石头上,一手撑着面颊,目光郁郁的注视着前方。 天地一色,如沙尘的世界。干燥,苍凉,寒风幽幽滑过。 他在想什么在等待什么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是他时而舒展开的眉头,似乎又在说明他的心绪并不一直低沉。他抓起地上的一柄断剑,在沙土上飞快的画着什么。图案简略,却是一座简陋的茅屋,在这茅屋的周边,是一排排的屋宇。炊烟袅袅,不远处的山上鸟儿低翔。 他露出了平静的笑容,将手中的断剑仍在地上,站了起来。拍去手中的沙土,他大笑着朝前走去。笑声在这苍寂的天地间回荡,而他已是越走越远。这时,这苍寂的天地竟然变了。风起云涌,一道道闪电从那灰蒙蒙的天空中刺下来,宛若天神之剑。尘土飞扬,激荡乾坤。 他的身影消失了。 一声轰鸣在远处响起。一道极光冲上半空。他的身影出现了,执剑而舞,全身被烈焰包裹。一道黑影从半空中坠落下来,发出那声嘶力竭的怒吼。 “仇九,你还没有赢,你还没有赢!” 可是,掠上半空的仇九却没有理会他,而是钻入云层深处,与另一人激战在一起。那人手执巨剑如同王者,一剑剑勾动天雷地火,引动乾坤元力,无比凶悍的朝着仇九落去。仇九却是化作一只猛兽,黝黑的皮甲上遍布着雷泽。轰鸣,暴响,天空如同被震裂了,无数的豁口出现了。 巨剑从半空中坠落下来,差点将地上的那人斩杀。 然后,穿着黑色甲胄的人砰的一声砸在石丛中,乱石激射,尘烟滚荡。 巨剑兀自颤栗,一条条裂纹延展开来。 “仇九,你赢了吗你赢了吗不,你没有,你根本没有赢。”巨剑边上的人站起身头发披散如同疯子。“你以为将我们封禁在这里你就赢了吗不,没有。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只要我们愿意。你就你自己一个人,而我们呢我们是谁我们是诸神之王,是猎道者之王,是天地时空的根本虚。你会输的,会输的一塌糊涂。仇九,你没有依仗,你就一个人,你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轰! 灰蒙蒙的天空上,一团电光铺展开来。璀璨的电光,宛若新生的银河。而在那电光之下,赫然便是被烈焰包裹着的化为猛兽的仇九。仇九仰望着那电光,身上的甲胄缓缓的蜕化。力场碾压下来,狂风拍击下来,气浪翻涌下来。他身上的甲胄消失了,消瘦的身影显露出来,破碎的衣衫宛若飞蝶似的远去。 脸颊如同涟漪一般的被鼓动着,黑发迎风猎猎。 他的双拳攥紧,光芒从掌中迸射。他忽然一拳朝着那电光中央砸去。 霹雳声,爆裂声,怒吼声,宣泄而出。一条黑色的龙狰狞面目一口咬向了仇九。仇九被吞噬了,同时电光也消失了。黑龙摆动身躯在长空中飞掠。倏然一声暴鸣,黑龙长长的身躯中央溅起一团液体,一道身影冲天而起。 “剑来!” 满身污渍的仇九探手抓住凭空出现的长剑,翻身一剑斩在了黑龙上。黑龙嘶吼哀鸣,身躯断为两截,迅疾燃烧起来。仇九看着那黑龙飞快的融化。远处的天际,一团血色的霞光冉冉升起。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那霞光上。霞光表面,有一双狭长的眼睛正自冷冷的注视着他。 那便是虚。 燃烧的虚,如同燃烧的星辰。 滚荡的力量无声息的横扫四极。 仇九的身躯不断的后退,然后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执剑刺入面前的虚空,止住了身躯的后退。一缕缕黑发飘落下去。 地上的猎道者之王跳了起来,指着仇九大笑,道,“是虚,是虚神大人。仇九,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神王面色阴鸷,目光中满是狠毒。可是,他的心思却有些复杂。他望着仇九,心中确是满腔恨意,可是,除了恨意之外却还有茫然。这是他要的吗杀了仇九又能如何他能离开这个苍寂的世界回到原来的世界吗他的诸神呢 猎道者之王跨步到了巨剑面前,瞥了神王一眼,一把抓起巨剑提身而起。轰鸣之声从他体内迸发出来,然后一艘战舰竟是硬生生破开了他的胸膛,钻了出来。 “蝼蚁,你死定了!” 巨剑一指,战舰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那战舰宛若是从洪荒之中钻出来的猛兽,刹那间到得仇九的面前。仇九本是望着远处的红霞,战舰轰鸣之声将他的目光硬生生拉了过来。仇九仗剑而立,一拳轰向舰首。拳头在舰首前方数丈外停了下来。拳头和舰首间形成了两道弧形的光圈。 火星迸溅。弧形的光圈扩展至数里之外。 可怕的力量,焦灼的气流。 虚空,宛若在燃烧,似乎连空气也被摩擦的燃烧起来。 轰,轰,轰,轰! 战舰上,一枚枚炮弹激射而出,在仇九的身边爆炸。爆炸形成的力量化作一道道漩涡。仇九面前的弧形光圈骤然破碎,仇九提剑护在面前,身躯急速的后退。可是,无数的炮弹紧随而来,在他的身前不断的爆炸。无穷尽的力量追赶着他,如同张牙舞爪的猛兽。疼痛感涌起,前身的皮肤已经裂开。剑倏然一圈,仇九俯身冲向大地。却在这时,胸膛一片模糊的猎道者之王咧嘴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说,你死定了!” 噗的一声,猎道者之王的脑袋飞了出去,仇九一脚踹在那无首的身躯上,那身躯便喷涌着鲜血飞向大地。可这时候,仇九已经错过了时机,战舰调整了方向,那无穷尽的炮弹再次袭来。宛若密雨,连绵不绝,却又夹带着无穷尽的力量。砰!一颗炮弹爆炸,仇九的身躯被力量波及,震荡、旋飞,手臂上的皮肤脱落,露出那被经络包裹的骨骼。砰,砰,砰,砰!一颗颗炮弹毫不留情的爆炸,刹那间仇九变得面目全非,被疾驰而来的战舰击中,随之飞向远处。 远处,又一抹光霞冉冉升起。 那光霞上同样有一双狭长的眼睛,那眼睛里流溢着狡黠的笑。 战舰顶着仇九很快便撞在了那光霞上。光霞变成了黑洞,仇九连带着那战舰,一旋便被吞噬了。 烟尘沉降,天地肃穆,风停了。 神王呆呆的站在那里,仰望着那深邃的如同一张人脸的黑洞,恐惧涌现,毫毛倒竖。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渺小的不过一只苍蝇。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能飞去哪里 神王正自呆怔间,一只木鸟忽然间从那黑洞的另一侧飞了出来。 木鸟舒展着翅膀,仰头朝着云层飞去,发出那清锐的叫声。 神王一怔,隐约可见在那木鸟背上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赫然便是仇九。 黑洞猛烈的抖动着,顷刻间,便化为无数的黑云,遮天蔽日。 仇九面前的人是一个老人,须发如枯草,肌肤如树皮,只是一双浑浊的眸子透着精明。老人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已是不能御寒了。老人望着仇九,伸手将一只葫芦递给了他。 “喝一口。” 仇九笑了,接过葫芦大口吞饮。那葫芦看着不大,却不知容纳了多少的酒水。仇九一连喝了好一会儿,才将那葫芦扔给了老人,瞬即腾身而起,挥舞着长剑斩向漫漫的黑云。老人也没有阻止,只是坐在那木鸟背上,由着木鸟将自己带上苍穹深处。 远处的光霞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那声音充斥着愤怒和惊慌。 神王不明白那声音代表了什么,可是空气里流动的意味却更为不同了。仿佛时空真正的要变了。他茫然的注视着苍穹,黑烟在仇九的乱剑劈砍下不断的消逝。难道,这个时空还是有出入的正自迷茫间,虚空中的仇九突然一剑斩向了他。神王猛然回神,急忙滑身后退,退了不知多远,他脚下突然趔趄,整个人还未回过神已是倒栽下去。 “仇九!”他失声喊道,可是眼前的世界却是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轰隆隆! 天雷滚滚,电闪如织。 仇九站在地上,望着那已没有隧洞痕迹的地面,嘴角微微翘起,笑意在脸上浮现。回身展望,风驰电掣,沙尘滚滚,雷声,电光,风的咆哮,这世界陷入混乱之中。光霞时隐时现,宛若幽灵。混沌一般的天空中,一座囚牢轰然压下来。光霞突然膨胀,焰光迸射,一道身影冲天而起,重重的撞在了囚牢上。囚牢一晃,几乎被撞翻。囚牢上空的老人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他的身后,出现一道道身影,竟与他持着毫无二致的姿势。 他是一个人,却又不止一个人。 他是一人之力,却又不止一人之力。 仇九笑着,脸上丝毫没有担忧之色。囚牢稳住,如一座山岳般压落。霞光更加狂躁,霞光中的身影叫骂不休,肆意的冲撞。可是,囚牢已经将那身影纳入其中,并飞快的合拢。忽然间,囚牢一颤,站在囚牢顶上的身影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没有谁可以困住虚神大人,没有谁” 老人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虚影,那虚影赫然是猎道者之王的模样。老人面如金纸,气息渐泄。仇九呆住了,笑容僵在了脸上。囚牢不断的被撞击,不断的偏移了位置。仇九双拳一紧,双目圆睁变得血红,他怒了。一脚踩地,身躯倏然如冲天之箭飞上高空。剑起,光寒,斩落。虚影尖叫一声,如烟云碎灭。 仇九抓住老人的肩膀,老人嘴里满是鲜血。 “仇九,我是不行了,接下来就靠你了。” “你不会有事。” 老人满是鲜血的手抓着仇九的手臂,惨然一笑道,“我已经很知足了,我找到了先祖们遗留的东西,也完成了先祖们的遗愿。仇九,这里面有你的功劳,若非你,我也进不了秘境,进不了秘境,我也找不到线索。仇九,困住他,无论是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亿万年,困住他,磨灭他。” “你放心,他走不了了。” 老人使尽全力抓着仇九的手,当仇九郑重的回应他后,他的手忽然一松,整个人便软软的倒了下去。仇九想要抓住他,可是在两人之间忽然出现了一道结界。老人在结界的对面,越来越远,后来被一片云雾遮住。仇九看不见他了。 老人走了。他姓公输,人称公输老人。是鲁班的后裔。 仇九呆呆的看着,内心如被人狠狠的刺了一刀,变得空空荡荡。这一刻,他感觉无比的孤独,仿佛整个世界都离他而去。他就像是一个孤魂,在苍寂的世界里苟活。一滴眼泪,悄然滑落下来,竟是穿透了那结界,消失在茫茫云雾之中。 仇九一脚踩在囚牢上,囚牢一顿,既而重重压了下去。 野兽嘶吼之声从囚牢中传来,滚荡的凶厉之气冲撞翻涌。 仇九如在与整个世界的力量对抗。这一刻他才知道,老人用毕生的力量在压制着虚的力量。仇九的身躯很快便被一层层的光焰包裹,皮肤也被那黑色的鳞甲覆盖。他褪去了人的模样,化而为野兽,四肢着地,整个人的重量,与囚牢的威力,对抗着虚。 整个囚牢内,充斥着那杂色的光焰。 或者极寒,或者极热,交替的温度似乎要让那囚牢分解。 或者无数利刃的砍击,或者锋牙利齿的撕扯啃咬。那炎光之中,那生命变化出无穷尽的形貌,发出各异凶狂的音声。囚牢上的仇九,一层层的光焰破碎,又一层层的光焰生长。仇九身上的鳞甲,不时凋落,又倏而生长。 当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来,整个时空一下子寂静了。 尘烟弥漫,混沌了天地。 没有了嘶吼,没有了光焰,没有了气流的呼啸。 啪的一声,地层深处传来隆隆之声。现在,连囚牢也不见了。 只剩下一个无尽的黑漆漆的深渊,喷涌出那幽森阴冷的气息。深渊,仿佛连接着阴阳两个世界。而囚牢便消失在了这里。仇九站在它的边缘,满面鲜血的注视着。没有了光焰的包裹,他那残破的身躯便在幽冷的空气中暴露。 他缓缓抬起头,仰面看向虚空。虚空上是那纵横交错的痕迹,仿佛是被那个疯子用乱刀砍过一般。 “他出不来,”仇九徐徐吐了口气道。“只要我活着,他就出不来。” 两行血泪无声的从眼眶中流淌下来,顺着面庞落在了满是沙尘的地上。他的视野模糊了,既而陷入了黑暗之中。风在耳畔呜鸣,空气里充斥着幽异的阴寒。他展开双臂,无数冰晶在手上绽放。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冬之烈,寒风怒号中 一片枯黄的衰草,已是渐渐的要被飞雪盖住。 这时候一双干枯的手从草丛中伸了出来。这双手布满老茧,已是被岁月所磋磨的满是痕迹。与这片衰草相近,这双手的主人似乎也已到了生命的暮年。好一会儿,手的主人从衰草中坐了起来。 茫然的目光,满是皱纹的脸孔,一袭华丽的袍服已是割破了好多地方。他是王凯之,曾经的刀王,现在的猎道者祭主之一。只是,他怎么出现在了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他茫然四顾,飞雪盈天,满目素缟。冬天了吗? 如今的时候居然还有冬天,这不由不让人惊讶,要知道,天地混乱,时空重叠,已是没有了四时节序,更没有了昼夜之分。他想到那道天堑,自己在天堑中游弋,却永远没有尽头。 他出现在了这里,其他人呢? 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感觉寒冷。呼气成雾,厚厚的积雪已有草高。他站了起来,浑身一抖,身上的雪花纷扬而落。长长的吁了口气,望向远处,平原,山地,笼罩在飞雪中。寒风呼号,纵横南北。 他有些恍惚,想起龙门的日子。贵为刀王的他还是庆王的座上之宾,更有无数江湖好汉对他尊从有佳,可以说那时候的他无论是在朝堂还是江湖,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可是,那时候的他却心不在庙堂,也不在江湖,而是在更远的地方。 神界。 他获得了一张地图,获得了几块秘钥。他开始蛰伏、等待。 那时候,他的身边还有缺无。 “缺无!”他面色凝重,眸光复杂,幽幽的看着铅灰色的天空。 他们很早就认识了,偶然的机会,他们相遇,于是开启了密谋的道路。缺无无疑是神秘的,因为他的实力早已超脱了凡界的最强者。于是,在他的参谋帮助之下,他们一点点的朝着那个神秘的方向迈进。直到,他抛弃了缺无,为了自己的成神证道而将缺无抛弃在危险之中。 他们是朋友吗? 也许曾经某个时候是,或许在缺无的心里是,可在他,与那成神证道相比,缺无不过是一块踏脚石。他,可以放弃整个天下,可以牺牲无数生灵,只为那神秘的神界,为那纵横寰宇长生不死。 徐徐吐了口气,他收回心绪,目光落在了衰草上。身后忽然传来了铃声,他大吃一惊,急忙转身。茫茫视野里,前方有一棵参天的槐树,槐树下坐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裳。王凯之心中起疑,却是一步步朝那边走去。铃声是从树上发出的,透过密密的树叶,可见到一个个小小的铃铛悬挂其中,为风吹拂而摇荡起来。 王凯之走过去,那人似乎没有丝毫的察觉,依据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直到王凯之走到那人的面前,那人才缓缓抬起头。王凯之见到那人的面孔倏然变了颜色,往后退了一步。 “缺无!” 缺无淡淡一笑,仰面望着王凯之,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你怎么在这里?”王凯之道。 缺无面前有一矮几,矮几上有两个杯子和一壶酒。缺无给对面的杯子倒上酒,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酒杯他浅浅饮了一口。他道,“不久前我曾与一人饮酒,他说,我的酒不错。后来他走了,我也没有了可以对饮的对象。想象在凡间这么些年,我熟悉的人,好像就你了。”将酒杯放在矮几上,他看着王凯之,见他一副警惕的样子不由一笑。“怎么,不敢喝?” 王凯之嘴唇嗫喏了下,紧紧的盯着缺无,见他淡然神色,不由心中气恼,心道,我堂堂猎道者的祭主难道还怕你?想念间他便在对面席地而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再来一杯!” 四下苍茫,万物萧萧。飞雪无声息的纷扬,遮天蔽日。仿佛这时候的世界,全都属于它们。衰草无垠,绵亘千里,远处的巍峨山岳显得模糊隐约。两人不知喝了多少杯,渐渐的有了些醉意。王凯之忽然将酒杯摔在槐树上,酒杯竟是没有破碎,而是跌落在了雪面上。王凯之站起身,圆睁着眼睛怒气冲冲的瞪着缺无。铃铛摇晃着,发出那清越的音声。 “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缺无只是叹息,将酒杯和酒壶收起塞入袖中,望着面前的矮几。 “我知道你嫉恨我,可是,我必须这么做。我们相识这么久,我的追求,我余生唯一的选择,只能是这样。你或许当我是朋友,可是与神道仙道相比,朋友算什么。”王凯之大声道。“自从你让我选择上这条路,我便已身不由己。” 缺无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怪兽。王凯之说完,他嗤然一笑,站了起来,袍袖一卷,矮几消失了。他负手而立,背身望着远处。 “看来找你喝酒,是错误的。” “缺无,我不想杀你。” “唉,寒冬凛冽,飞雪延绵,找个相投的酒友居然如此之难,要是那个人还在这世界上,或许还能痛饮一番,只是可惜,可惜!” 缺无说话间已是迈步朝前走去。王凯之呆了一呆,只是望着缺无的背影有些捉摸不定。缺无难道真是来找自己喝酒?他不恨自己?不对,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王凯之的双眸眯在一起,内心里涌起一股戾气。一把刀出现在了手中,他忽然箭步而出,一刀刺向了缺无的后背。可是,刀锋一凛,缺无竟是消失了。 天地苍苍,万物茫茫。缺无仿佛从未出现过,无论是槐树下,还是雪地里,都没有他的痕迹。王凯之四下一扫,目光愈发的阴沉了。铃铛的声音在身后飘荡,他忽然反手一刀砍了出去,刀风凄厉,一抹寒光落在树干上,槐树咔嚓一声断为两截,轰然一声倒在雪地里。 “缺无,我不管你在图谋什么,可要害我,你却是没有那个本事。” 他一脚跺地,无数的雪花纷扬而起,瞬即他扭身朝北面大步走去。他要找到猎道者,这个时空不论变成什么样子,找到猎道者们,自己便无所畏惧。风很急,卷起片片的雪花萦绕在他的周身。 一个时辰后,一条河拦住了去路。当然,这条河拦住的不仅是王凯之的路,还有其他人的路。在渡口,早已有不少人在那里等候。这些人穿着厚厚的衣裳,正自焦急的等待着。王凯之还在远处的时候就起了杀心,可听到那些人的低语,内心的杀意便散去。他走了过去,站在人群的边上。这些人的身上都带着兵刃,显然不是普通百姓。他们只是随意的扫了王凯之一眼便将心思放在了别处。 船终于来了,却不过是一条驳船。船夫是个五十左右的精瘦男子,手撑着竹竿,让船靠了岸。人们陆续上船,船夫却是拿着一张画像挨个的打探。 他在找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 他只是一个船夫,没有大富大贵,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只能依靠这种本事来探寻。可惜,上船的人都在摇头。船夫面露失望之色,无奈的将画像收起来塞入怀里,然后抓起竹竿将船驶离渡口。 顺流而下,又有北风相助,船在江面上如飞。 萧瑟的景致一掠而过。船上的人挤在一起,或者低声交谈,或者默默的望着江岸。王凯之看着案上的景色,便想起了过去,他很想斩断这种情绪,却斩不断理还乱,最后只能任由思绪游走。 船在下游十里处停泊,那个船夫拿着画像上了岸,在人群中来回奔走。有人下船,有人上船。王凯之依靠在船舷边,静静的望着城郭。城郭不高,但往来的人却不少。人们都疯了吗?居然走路蹒跚的老太婆手里都拿着一把生锈的横刀。耳边嘈杂着人语,都在诉说着某处某处的妖乱。王凯之有了兴趣,便侧耳倾听起来。 这时候,一道尖锐的声音忽然打破了王凯之的沉静。 “您、您是王凯之王前辈?” 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 王凯之朝岸上望去,一张张脸孔已是变得狠厉起来。那个抓着生锈横刀的老太婆举起刀指着王凯之,恶声恶气的道,“是他,是他,这个败类投靠了猎道者要毁灭我们的家园!”说话间已是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气氛不妙,王凯之站起身,船上的人纷纷往后退去。 “怎么,你们想对我出手?” “我要杀了你这个奸贼!” 老太婆举起横刀便砍了过来。王凯之不屑一顾,轻轻一笑。可那老太婆看似蹒跚趔趄,却在出刀的刹那忽然间变得迅猛,宛若一头猛虎。刀锋疾啸,刀光映照在王凯之的脸上出奇的明亮。王凯之心中一沉,已知不对劲,急忙提刀而起,一刀砍在了横刀上。老太婆噗通一声掉入水中,可这时候其他人已经扑了上来。 王凯之对这些人不屑,可却忌惮这时候出现在城墙上的人。 一道身影,一柄剑光。 居然是剑圣欧阳。 王凯之从驳船上掠起,贴着水面朝对岸而去。剑光从城墙掠起,瞬间站在了河的对岸。一声轰鸣,卷起尘土飞雪。王凯之疾退。他不畏惧剑圣,却不知这附近隐藏了多少自己的敌人。他是人族,可却是人族的敌人。 一只乌鸦从云霄俯冲下来,王凯之提气纵身,一脚踩在了乌鸦的背上,瞬即身躯前倾,奋力一跃,已在百里之外。身下是连绵群山,飞雪连绵中万物如死。他并不急,一边飞行一边留意大地上的动静。猎道者去了哪里?蒙圩那小子又去了哪里? 远处突然冲起一道黑烟,王凯之眸光一亮,加速前行。 忽然,半截战舰冲天而起。 王凯之急忙刹住身形,呆呆的看着那熟悉的战舰。有人从林中飞起,却被一支箭矢射穿了身体。那身影惨叫一声,身躯砰的一声爆碎开来。王凯之头皮发麻。那人明显便是猎道者。山林里动静不小,不知多少人隐藏其中。厮斗声、杀伐声、撞击声,不绝于耳。 “你想去哪?” 一道阴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凯之毫毛倒竖,扭头望去。 白衣飘飘的剑圣风采不减当年,甚至远超当年,更有一种孑然天地之外的感觉。难道,他真的成神了?王凯之咬牙冷笑道,“你想杀我?” “祸乱天地者,人人见而可杀,何况我乎?”剑圣道。 王凯之抬起刀道,“你怕是打错了算盘,找错了对象,即便你成神又能如何?区区杂毛小神,也敢在猎道者祭主面前狂妄!”说话间已是一刀劈了出去。刀光如练,勾动阵阵天雷。狂暴犀利的剑芒滚滚荡荡。剑圣的身上已是绽放出护体神功的光晕,刀芒一落,那光晕尽是破碎了。可在这时,剑圣也动了,一剑惊天,轰然如排山倒海,可怕的气势竟是刹那间让王凯之也心惊。 王凯之再退,然后俯冲落入山林之中。 林中传来了飞禽走兽的鸣啭和嘶吼。环抱粗的树木参天林立。阴暗的山林,厚厚的积雪,阴风不时扑面而来。王凯之疾走。山林无垠,仿佛没有尽头。忽然,他停了下来朝树梢扫了一眼,嘴角一勾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他一掌按在一棵松树上,内力输送,竟是让那松树生长出了一条条宛若蚯蚓的触须。不一会儿,他撤掌冷哼一声,呢喃道,“你们既然想乱,那就乱!”转身便离开了。 剑圣在上空追寻,忽然俯冲如山林。却在这时,一条条藤蔓朝他扑来。剑圣大吃一惊,在上空并未感觉到妖气,怎么会出现如此之多的妖物。但吃惊归吃惊,他却不敢有分毫的分神。运转神力,执剑狂舞,在林木间纵横穿梭,一条条藤蔓化为碎段。可那藤蔓却没有止境。有人朝这边跑来。 剑圣心中一急,一条藤蔓竟是缠住了他执剑的手。 “剑典·破天!” 一声吆喝,剑刃爆发出璀璨的光芒,狂暴的气劲横冲直撞,直将那些扑来的藤蔓斩为碎片。但大地颤动,嗡鸣之声自地下传来。剑圣暗叫不好腾身而起。而那朝这边跑来的人似乎也察觉了什么,纷纷停了下来。一声怒吼破土而出,刹那已是出了那茂密的山林。 “巨妖!” 有人大声喊道。 而此时,王凯之已是出了山林,出现在辽阔的平原上。一条官道已被大雪覆盖。他站在官道上,望着一辆马车吱吱扭扭的朝自己驶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冬之烈,寒风怒号中 一片枯黄的衰草,已是渐渐的要被飞雪盖住。 这时候一双干枯的手从草丛中伸了出来。这双手布满老茧,已是被岁月所磋磨的满是痕迹。与这片衰草相近,这双手的主人似乎也已到了生命的暮年。好一会儿,手的主人从衰草中坐了起来。 茫然的目光,满是皱纹的脸孔,一袭华丽的袍服已是割破了好多地方。他是王凯之,曾经的刀王,现在的猎道者祭主之一。只是,他怎么出现在了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他茫然四顾,飞雪盈天,满目素缟。冬天了吗? 如今的时候居然还有冬天,这不由不让人惊讶,要知道,天地混乱,时空重叠,已是没有了四时节序,更没有了昼夜之分。他想到那道天堑,自己在天堑中游弋,却永远没有尽头。 他出现在了这里,其他人呢? 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感觉寒冷。呼气成雾,厚厚的积雪已有草高。他站了起来,浑身一抖,身上的雪花纷扬而落。长长的吁了口气,望向远处,平原,山地,笼罩在飞雪中。寒风呼号,纵横南北。 他有些恍惚,想起龙门的日子。贵为刀王的他还是庆王的座上之宾,更有无数江湖好汉对他尊从有佳,可以说那时候的他无论是在朝堂还是江湖,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可是,那时候的他却心不在庙堂,也不在江湖,而是在更远的地方。 神界。 他获得了一张地图,获得了几块秘钥。他开始蛰伏、等待。 那时候,他的身边还有缺无。 “缺无!”他面色凝重,眸光复杂,幽幽的看着铅灰色的天空。 他们很早就认识了,偶然的机会,他们相遇,于是开启了密谋的道路。缺无无疑是神秘的,因为他的实力早已超脱了凡界的最强者。于是,在他的参谋帮助之下,他们一点点的朝着那个神秘的方向迈进。直到,他抛弃了缺无,为了自己的成神证道而将缺无抛弃在危险之中。 他们是朋友吗? 也许曾经某个时候是,或许在缺无的心里是,可在他,与那成神证道相比,缺无不过是一块踏脚石。他,可以放弃整个天下,可以牺牲无数生灵,只为那神秘的神界,为那纵横寰宇长生不死。 徐徐吐了口气,他收回心绪,目光落在了衰草上。身后忽然传来了铃声,他大吃一惊,急忙转身。茫茫视野里,前方有一棵参天的槐树,槐树下坐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裳。王凯之心中起疑,却是一步步朝那边走去。铃声是从树上发出的,透过密密的树叶,可见到一个个小小的铃铛悬挂其中,为风吹拂而摇荡起来。 王凯之走过去,那人似乎没有丝毫的察觉,依据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直到王凯之走到那人的面前,那人才缓缓抬起头。王凯之见到那人的面孔倏然变了颜色,往后退了一步。 “缺无!” 缺无淡淡一笑,仰面望着王凯之,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你怎么在这里?”王凯之道。 缺无面前有一矮几,矮几上有两个杯子和一壶酒。缺无给对面的杯子倒上酒,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酒杯他浅浅饮了一口。他道,“不久前我曾与一人饮酒,他说,我的酒不错。后来他走了,我也没有了可以对饮的对象。想象在凡间这么些年,我熟悉的人,好像就你了。”将酒杯放在矮几上,他看着王凯之,见他一副警惕的样子不由一笑。“怎么,不敢喝?” 王凯之嘴唇嗫喏了下,紧紧的盯着缺无,见他淡然神色,不由心中气恼,心道,我堂堂猎道者的祭主难道还怕你?想念间他便在对面席地而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再来一杯!” 四下苍茫,万物萧萧。飞雪无声息的纷扬,遮天蔽日。仿佛这时候的世界,全都属于它们。衰草无垠,绵亘千里,远处的巍峨山岳显得模糊隐约。两人不知喝了多少杯,渐渐的有了些醉意。王凯之忽然将酒杯摔在槐树上,酒杯竟是没有破碎,而是跌落在了雪面上。王凯之站起身,圆睁着眼睛怒气冲冲的瞪着缺无。铃铛摇晃着,发出那清越的音声。 “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缺无只是叹息,将酒杯和酒壶收起塞入袖中,望着面前的矮几。 “我知道你嫉恨我,可是,我必须这么做。我们相识这么久,我的追求,我余生唯一的选择,只能是这样。你或许当我是朋友,可是与神道仙道相比,朋友算什么。”王凯之大声道。“自从你让我选择上这条路,我便已身不由己。” 缺无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怪兽。王凯之说完,他嗤然一笑,站了起来,袍袖一卷,矮几消失了。他负手而立,背身望着远处。 “看来找你喝酒,是错误的。” “缺无,我不想杀你。” “唉,寒冬凛冽,飞雪延绵,找个相投的酒友居然如此之难,要是那个人还在这世界上,或许还能痛饮一番,只是可惜,可惜!” 缺无说话间已是迈步朝前走去。王凯之呆了一呆,只是望着缺无的背影有些捉摸不定。缺无难道真是来找自己喝酒?他不恨自己?不对,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王凯之的双眸眯在一起,内心里涌起一股戾气。一把刀出现在了手中,他忽然箭步而出,一刀刺向了缺无的后背。可是,刀锋一凛,缺无竟是消失了。 天地苍苍,万物茫茫。缺无仿佛从未出现过,无论是槐树下,还是雪地里,都没有他的痕迹。王凯之四下一扫,目光愈发的阴沉了。铃铛的声音在身后飘荡,他忽然反手一刀砍了出去,刀风凄厉,一抹寒光落在树干上,槐树咔嚓一声断为两截,轰然一声倒在雪地里。 “缺无,我不管你在图谋什么,可要害我,你却是没有那个本事。” 他一脚跺地,无数的雪花纷扬而起,瞬即他扭身朝北面大步走去。他要找到猎道者,这个时空不论变成什么样子,找到猎道者们,自己便无所畏惧。风很急,卷起片片的雪花萦绕在他的周身。 一个时辰后,一条河拦住了去路。当然,这条河拦住的不仅是王凯之的路,还有其他人的路。在渡口,早已有不少人在那里等候。这些人穿着厚厚的衣裳,正自焦急的等待着。王凯之还在远处的时候就起了杀心,可听到那些人的低语,内心的杀意便散去。他走了过去,站在人群的边上。这些人的身上都带着兵刃,显然不是普通百姓。他们只是随意的扫了王凯之一眼便将心思放在了别处。 船终于来了,却不过是一条驳船。船夫是个五十左右的精瘦男子,手撑着竹竿,让船靠了岸。人们陆续上船,船夫却是拿着一张画像挨个的打探。 他在找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 他只是一个船夫,没有大富大贵,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只能依靠这种本事来探寻。可惜,上船的人都在摇头。船夫面露失望之色,无奈的将画像收起来塞入怀里,然后抓起竹竿将船驶离渡口。 顺流而下,又有北风相助,船在江面上如飞。 萧瑟的景致一掠而过。船上的人挤在一起,或者低声交谈,或者默默的望着江岸。王凯之看着案上的景色,便想起了过去,他很想斩断这种情绪,却斩不断理还乱,最后只能任由思绪游走。 船在下游十里处停泊,那个船夫拿着画像上了岸,在人群中来回奔走。有人下船,有人上船。王凯之依靠在船舷边,静静的望着城郭。城郭不高,但往来的人却不少。人们都疯了吗?居然走路蹒跚的老太婆手里都拿着一把生锈的横刀。耳边嘈杂着人语,都在诉说着某处某处的妖乱。王凯之有了兴趣,便侧耳倾听起来。 这时候,一道尖锐的声音忽然打破了王凯之的沉静。 “您、您是王凯之王前辈?” 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 王凯之朝岸上望去,一张张脸孔已是变得狠厉起来。那个抓着生锈横刀的老太婆举起刀指着王凯之,恶声恶气的道,“是他,是他,这个败类投靠了猎道者要毁灭我们的家园!”说话间已是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气氛不妙,王凯之站起身,船上的人纷纷往后退去。 “怎么,你们想对我出手?” “我要杀了你这个奸贼!” 老太婆举起横刀便砍了过来。王凯之不屑一顾,轻轻一笑。可那老太婆看似蹒跚趔趄,却在出刀的刹那忽然间变得迅猛,宛若一头猛虎。刀锋疾啸,刀光映照在王凯之的脸上出奇的明亮。王凯之心中一沉,已知不对劲,急忙提刀而起,一刀砍在了横刀上。老太婆噗通一声掉入水中,可这时候其他人已经扑了上来。 王凯之对这些人不屑,可却忌惮这时候出现在城墙上的人。 一道身影,一柄剑光。 居然是剑圣欧阳。 王凯之从驳船上掠起,贴着水面朝对岸而去。剑光从城墙掠起,瞬间站在了河的对岸。一声轰鸣,卷起尘土飞雪。王凯之疾退。他不畏惧剑圣,却不知这附近隐藏了多少自己的敌人。他是人族,可却是人族的敌人。 一只乌鸦从云霄俯冲下来,王凯之提气纵身,一脚踩在了乌鸦的背上,瞬即身躯前倾,奋力一跃,已在百里之外。身下是连绵群山,飞雪连绵中万物如死。他并不急,一边飞行一边留意大地上的动静。猎道者去了哪里?蒙圩那小子又去了哪里? 远处突然冲起一道黑烟,王凯之眸光一亮,加速前行。 忽然,半截战舰冲天而起。 王凯之急忙刹住身形,呆呆的看着那熟悉的战舰。有人从林中飞起,却被一支箭矢射穿了身体。那身影惨叫一声,身躯砰的一声爆碎开来。王凯之头皮发麻。那人明显便是猎道者。山林里动静不小,不知多少人隐藏其中。厮斗声、杀伐声、撞击声,不绝于耳。 “你想去哪?” 一道阴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凯之毫毛倒竖,扭头望去。 白衣飘飘的剑圣风采不减当年,甚至远超当年,更有一种孑然天地之外的感觉。难道,他真的成神了?王凯之咬牙冷笑道,“你想杀我?” “祸乱天地者,人人见而可杀,何况我乎?”剑圣道。 王凯之抬起刀道,“你怕是打错了算盘,找错了对象,即便你成神又能如何?区区杂毛小神,也敢在猎道者祭主面前狂妄!”说话间已是一刀劈了出去。刀光如练,勾动阵阵天雷。狂暴犀利的剑芒滚滚荡荡。剑圣的身上已是绽放出护体神功的光晕,刀芒一落,那光晕尽是破碎了。可在这时,剑圣也动了,一剑惊天,轰然如排山倒海,可怕的气势竟是刹那间让王凯之也心惊。 王凯之再退,然后俯冲落入山林之中。 林中传来了飞禽走兽的鸣啭和嘶吼。环抱粗的树木参天林立。阴暗的山林,厚厚的积雪,阴风不时扑面而来。王凯之疾走。山林无垠,仿佛没有尽头。忽然,他停了下来朝树梢扫了一眼,嘴角一勾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他一掌按在一棵松树上,内力输送,竟是让那松树生长出了一条条宛若蚯蚓的触须。不一会儿,他撤掌冷哼一声,呢喃道,“你们既然想乱,那就乱!”转身便离开了。 剑圣在上空追寻,忽然俯冲如山林。却在这时,一条条藤蔓朝他扑来。剑圣大吃一惊,在上空并未感觉到妖气,怎么会出现如此之多的妖物。但吃惊归吃惊,他却不敢有分毫的分神。运转神力,执剑狂舞,在林木间纵横穿梭,一条条藤蔓化为碎段。可那藤蔓却没有止境。有人朝这边跑来。 剑圣心中一急,一条藤蔓竟是缠住了他执剑的手。 “剑典·破天!” 一声吆喝,剑刃爆发出璀璨的光芒,狂暴的气劲横冲直撞,直将那些扑来的藤蔓斩为碎片。但大地颤动,嗡鸣之声自地下传来。剑圣暗叫不好腾身而起。而那朝这边跑来的人似乎也察觉了什么,纷纷停了下来。一声怒吼破土而出,刹那已是出了那茂密的山林。 “巨妖!” 有人大声喊道。 而此时,王凯之已是出了山林,出现在辽阔的平原上。一条官道已被大雪覆盖。他站在官道上,望着一辆马车吱吱扭扭的朝自己驶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冬之烈,寒风怒号下 忽然间,天雷轰鸣,电光如银蛇乱舞,璀璨了天地。 一束束电光从云层中刺向山林,顷刻间,山林里轰鸣不断,低吼、咆哮、呻吟不绝。从山林里退出来的人瞠目结舌,望着在那璀璨光幕中扭动的身影,不由得遍体生寒。 剑圣仰头望着虚空,那方正的面庞上的疑惑一闪而过。他明白了什么,久久沉寂的天道,终于苏醒过来,这便是人族的依仗。衣衫猎猎,白发迎空,他执剑而去,大笑起来。有人惊疑不定的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呢喃。却在此时,一团团火球直冲向附近的府镇,山林外的人们立时又忙碌起来。 “这群天杀的妖魔,真以为我们奈它们不得?” “回撤,是天元镇。” “随我来,去济州府。” 一道道身影乘风而去,正气凛然,傲骨铮铮。刹那间,山林外一片寂静,只剩下一串串的光束还在林中跳跃。那焦灼的气息,腐烂的气息,在林木间萦绕。飞雪迎空,寒风怒号。天寒地冻间,是铁与雪、生与死的较量,绵延不知尽头。 王凯之已经离去很远,出现在一片冷峻的山岩之中。这里一片幽寂,稀疏的草木只让这里更加的萧瑟苍凉。那一片片的山岩,形同鬼魅,默然的注视着他这个贸然闯入的人。王凯之在一片片山岩间掠过,似乎他对这里很熟悉,如在自家宽阔的宅邸里散步。 很快,他在一处被一片片如花瓣般的山岩包裹的低地处停了下来。寒风疾啸,飞雪盈盈。他注视着低地,低地中央有一块黧黑的石板,石板上雕刻着古老的图案。他深吸口气,眸光幽幽闪着光泽。袍袖一卷,他纵身跃下。当踩踏在那石板上,石板咔擦一声碎裂,被风一吹,无数的齑粉迎空而起。 他落入了一处洞穴之中。幽暗的光在洞穴内跳动。他弯着腰前行。幽森的气息让人毛骨悚然,仿佛这是通往幽冥的道路。寒意愈重,空气也如同被冻结了似的。很快,道路变得宽广起来。他直身而立,目光扫视前方,嘴角一勾,竟是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面前的洞窟里,竟是密密麻麻站立着百余个形态各异的石雕,这些石雕如同等候命令的军侯。王凯之走了上去,在石雕面前如将军的巡视。忽然,他右手一挥,袍袖哗啦啦作响,一股气劲透体而出,罩向石雕。石雕竟是开始晃动,表皮在剥落。 王凯之吁的一声,气息化为了雾气。当石雕表皮尽皆剥落,便露出一个个生命的本体。他们都是活生生的生命,黝黑的甲胄,绷紧的肌体,严肃的表情。猎道者。 “吾以祭主之名,令尔等速速觉醒。” 那些生命闻声霎时睁开了双眼,眸光若电,冷酷犀利。同时,他们的身体里也迸发出强烈的威势。威势在洞窟内激荡,竟是让洞窟变得宛若刑场,杀伐狠厉之气充斥其间。王凯之满意的笑了笑,转身从岩石中拔出一柄剑来,将剑高举,身后的人呼呼啦啦单膝跪地。 “为祭主效死!” 声若雷霆,轰然炸响。王凯之剑指洞壁,剑光飞驰,洞壁破碎。一片片雪花混合着岩石尘烟飘落下来。王凯之望着一角的天空,呢喃道,“群雄逐鹿,舍我其谁,建功立业,只在今朝。”轰隆一声,他夹带万钧气力冲天而起。身体从那地下甫一出来,长剑便横扫四方。瞬时间,只听得山石破碎,炸响连绵。 身下,一道道身影冲天而起,排列在了他的身侧。 王凯之扭头望去,双眸漆黑如墨,阴冷锋利。他道,“速速找寻战舰。” “喏!” 那些身影消失在原地。王凯之迎着那冷冽的寒风,呼吸着冷冽的空气,毛孔都在舒张,仿佛这冷冽之中蕴含着无限的灵气。然后,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古之诸侯混战,概莫如此!如今天下,不管变得何种样子,都是强者的天下。试看,谁能执牛耳,一统寰宇,威震四方。哈哈哈哈!”就在他长笑的刹那,一道剑光忽然间自远处斩了过来。 王凯之的笑声戛然而止,鼓着眼睛看着那剑光到了近前。 王凯之晃身躲闪,身下的山岩轰隆一声化为齑粉。风更急,雪更密,那视野里的山岩,仿佛在嘲笑他。王凯之却是没有停留,那一剑虽然没有击中他,但剑气已是让他血肉模糊。可怕的一剑!不是剑圣,那会是谁?他从低地掠起,从山岩豁口飞出。 又一剑从天而降,宛若群星坠落,威势覆盖方圆数里。 王凯之被那剑势笼罩,逼迫的锋芒让他神魂一滞。他急忙挥剑。长剑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嘶鸣,然后断裂。王凯之啊的一声,执剑的手已是鲜血淋漓。他落在地上,迅疾如猛兽一般窜出。一步百丈,剑光在身后紧追,压迫的气息没有丝毫的减弱。 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 可怕的杀气,仿佛已经将他困住。 王凯之啊的一声长啸,拔地而起,双臂一圈,衣袍碎裂。他鼓胀着双眼,眸光如焰,怒吼道,“藏头露尾之辈,也敢杀我王凯之,给我滚出来。”狂暴的气息,透体而出,搅动着天地大势,时空瞬时间变得混沌,秩序混乱,草木凋落。而那片星光也在这狂暴的威势与力量的搅动之下,竟是凋落了。可在那暗云低垂的虚空,一道纤细的身影冷冷的俯视着他。 王凯之仰头,蹙眉,凝望,然后一拳轰响了苍穹。 站在云层中的人运剑到了胸前,清辉的眸光注视着剑身。 长剑薄如蝉翼,星辉一般的剑光映在她那苍白的脸上。拳风呼啸,身边的暗云纷纷破碎。这时候,她的眸光突然披上一层狠厉。剑出,拳破,嗤的一声,王凯之的肩膀溅起一串鲜血。王凯之的气势被破,整个人重重的砸在了坚硬的大地上。星辉辐照,群星耀眼。站在星光之下的她面目清冷。 剑再次刺出,漫天的星辉仿佛要将整片大地覆盖。 爬起来的王凯之仰头望去,心中立时生出绝望。那漫天的星辉竟是无懈可击。他在内心哀嚎,难道他此生的追逐到此而止?他不甘,想到往日里的蛰伏、隐忍、煎熬,这一切到此而止的话,那将是他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 他怒吼,长发披散,形同野兽。 吼声震动天地,脚下的大地撕裂开来。 忽然,星辉一晃,竟是无声破碎。长剑轻鸣,错了开去。执剑的小荷身形一晃,落在了十里之外的山上,一双明眸紧紧注视着虚空。 王凯之被无形的力量提了起来,而后一晃,消失在了虚空。 这时候,小荷的身边出现一道道身影,他们身上的气息竟然与小荷身上的气息出奇的相似。他们面色坦然,眸光熠熠,如同证道的仙人。小荷看着手中的剑,剑非常的薄,若蝉翼,却无比的锋利。这剑已非昔日的重剑。但剑身上的刻字,却还是那两个字。 剑名轩辕。 她想到公输。剑突然回来,公输却至今了无音信。他在哪?处境可好? 秀发垂在脸颊上,眸光划过一丝丝的忧郁。她道,“你们先去,我随后来找你们。” 站在她身边的人互相对望一眼,便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的朝东方而去。她抬头望去的时候,他们都已离去了。这些人她都认识,甚至有的很熟。其中有陆芸,有静月,有君步行,还有其他一些人,没想到,自己等人竟然得到了仙人的传承。难道说,这场劫难还没有结束吗? 混乱还在,妖魔还在,阴谋还在,危机,在四周,甚至是在身边蠢蠢欲动。 她长吸口气,将剑入鞘,喃喃道,“你在哪?”眸光复杂而忧郁,也带着丝丝的迷茫。忽然,她的双目微微一眯,望着西南方向,飞身而去。西南,有一道青色的光冲天而起,那光如飞鸟,舒展着宽长的羽翼。 飞雪,苍茫,萧瑟的植被。 他在咳嗽,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是雪沫。他伸手抹去脸上的雪,展眉望着前方。在雪堆边上,有嶙峋的梅树,梅树上绽放着几多纯白的梅花。花色纯净,纤薄绰约。淡淡的花香飘到近前。他深吸口气,那迷茫的目光变得清朗起来。 伸手抓了一团雪塞入口中,忍受着那雪的冰冷刺骨,他咀嚼着,仿佛如此才能让内心的不安与纷乱变得沉静。好一会儿,他将口中的雪水吐了出来,长长的吁了口气,摸着自己的下巴道,“我还活着!” 青光已是黯淡,混融在昏冥的天色之中。 寒风呼号,飞雪漫漫,整个世界处在凛冬之中。 他抬头看向天空,天空中乌云密布,云层低矮,却在那密密实实的云层中,可见到一个正在收缩的豁口。他,正是从那里掉下来的。可是,那个世界已经朝他闭合了。 “靠你了!”双手紧紧抓着雪团,他闭上眼睛露出痛苦的神色。“只能靠你了!”然后他上身倾倒,将脸深深的埋在雪地里。风呼号,那梅树不安的摇晃着,一片花瓣飘然而落,在雪地上翻滚。这时,有一只血色的狼出现在雪地里,眸光幽幽的注视着一动不动的老人。 狼发起了进攻,蹄子从雪地上一掠而过,竟是不留痕迹。 狼的速度很快,气势凶猛,转瞬已是张开了血盆大口朝着老人的脖颈咬去。一动不动的老人,忽然弹身而起,一脚踹了出去。狼哀嚎一声,健硕的身躯重重的砸在雪地上,滑行而出。雪狼翻身而起,警惕的注视着老人,长长的舌头耷拉着,气雾袅袅。老人伸手抹去脸上的雪,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木鸟。 木鸟一颤,流光溢彩,竟是化为了活生生的猛禽。 雪狼皋叫一声,扭身飞奔。 木鸟飞上高空,发出那嘹亮而清锐的叫声。 这时候,一队人马风驰电掣的朝这边而来。老人拍了拍手上的雪,眯着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队伍。当先一人忽然抬手,队伍的速度立时慢了下来。渐到近前,一人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过来。 “前辈,您一人在此可要同行?” “你们去哪?” “天元镇有妖兽出没迹象,晚辈等前往支援。” “妖兽吗?” “是,现在妖兽横行,猎道者散落,我们武道之人正当齐心协力共御外诲。” “那就同行,老夫虽老,想来也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小黑,将你的马牵过来。”那人回身招手,喊道。立时见一五短身材的男子牵着一匹枣红骏马走来。于是,老人与队伍同行,飞快的朝着天元镇方向而去。却在他们离去不久,小荷出现在了上空,在她的面前,一只乌黑的猛禽旋身而近。 “是爹爹吗?他就在附近?”小荷摸着猛禽的脑袋,泪水倏然滑落。猛禽鸣叫着,脑袋蹭着她的面颊,一副亲昵的样子。随后,小荷坐在猛禽背上,随着猛禽的振翼翱翔,也去了天元镇。 狼嚎,虎啸,猎豹在巉岩上跳跃。 王凯之的身躯从高空坠落下来,不受控制的砸在了一片岩石上。 王凯之大脑一片空白,悠悠醒转,只见到晦暗的天空中浮着一抹嫣红。杂乱的音声,很快传入耳中。他惊讶的发现,在那抹嫣红下,无数乌鸦般的飞鸟振翼冲撞,不知是疯了还是在警告什么。他转过身,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也僵硬了。身下,竟然是一片岩浆。 滚滚岩浆,在壁立的岩石间滚荡,滞浊的热气扑面而来。 王凯之瞠目结舌,刚才无意识间若是稍微一侧身便将坠入这无底的岩浆之中。想到那足以融化钢铁的热度,王凯之便浑身毛孔闭合。他闭上眼睛,暗暗吸了口气,才再次睁开眼睛。而在这时,他的身体已是离开了岩石,悬浮在了岩浆上。他呆住了,迅疾危机感笼罩全身。 “谁?” “嘎嘎嘎嘎!” 有音声从岩浆中传来。王凯之凝目张望,只见到一串串岩浆迸溅起来。他运转气力,余光扫视周边。巉岩错落,巍峨险峻。猎豹在错落的岩石间跳跃,竟是无比的矫健。 “你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 王凯之话音刚落,岩浆竟是裂了开来。岩浆裂开处,竟是黑黝黝的无底深渊。 “王凯之,下来陪我喝几杯。” 王凯之内心忽然如被天雷击中,呆呆的看着那黑黝黝的深渊,双耳轰鸣,眼珠子几乎要蹦出来。 是他,幽神! 呼的一声,王凯之未反应过来,人已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入了那深渊之中。深渊闭合,岩浆覆盖。岩壁周边,虎啸狼嚎更加激烈,甚至有打斗之声。可是,这一切都与王凯之无关,甚至与深渊之中的那幽神无关。 他以为,幽神早已死去,毕竟在幽冥的时候,他是亲眼看着他死去的。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而且躲藏在这里。 虚空中密密麻麻的黑点,被一阵狂风席卷,如飞絮似的扑向了四方。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冬之烈,寒风怒号下 忽然间,天雷轰鸣,电光如银蛇乱舞,璀璨了天地。 一束束电光从云层中刺向山林,顷刻间,山林里轰鸣不断,低吼、咆哮、呻吟不绝。从山林里退出来的人瞠目结舌,望着在那璀璨光幕中扭动的身影,不由得遍体生寒。 剑圣仰头望着虚空,那方正的面庞上的疑惑一闪而过。他明白了什么,久久沉寂的天道,终于苏醒过来,这便是人族的依仗。衣衫猎猎,白发迎空,他执剑而去,大笑起来。有人惊疑不定的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呢喃。却在此时,一团团火球直冲向附近的府镇,山林外的人们立时又忙碌起来。 “这群天杀的妖魔,真以为我们奈它们不得?” “回撤,是天元镇。” “随我来,去济州府。” 一道道身影乘风而去,正气凛然,傲骨铮铮。刹那间,山林外一片寂静,只剩下一串串的光束还在林中跳跃。那焦灼的气息,腐烂的气息,在林木间萦绕。飞雪迎空,寒风怒号。天寒地冻间,是铁与雪、生与死的较量,绵延不知尽头。 王凯之已经离去很远,出现在一片冷峻的山岩之中。这里一片幽寂,稀疏的草木只让这里更加的萧瑟苍凉。那一片片的山岩,形同鬼魅,默然的注视着他这个贸然闯入的人。王凯之在一片片山岩间掠过,似乎他对这里很熟悉,如在自家宽阔的宅邸里散步。 很快,他在一处被一片片如花瓣般的山岩包裹的低地处停了下来。寒风疾啸,飞雪盈盈。他注视着低地,低地中央有一块黧黑的石板,石板上雕刻着古老的图案。他深吸口气,眸光幽幽闪着光泽。袍袖一卷,他纵身跃下。当踩踏在那石板上,石板咔擦一声碎裂,被风一吹,无数的齑粉迎空而起。 他落入了一处洞穴之中。幽暗的光在洞穴内跳动。他弯着腰前行。幽森的气息让人毛骨悚然,仿佛这是通往幽冥的道路。寒意愈重,空气也如同被冻结了似的。很快,道路变得宽广起来。他直身而立,目光扫视前方,嘴角一勾,竟是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面前的洞窟里,竟是密密麻麻站立着百余个形态各异的石雕,这些石雕如同等候命令的军侯。王凯之走了上去,在石雕面前如将军的巡视。忽然,他右手一挥,袍袖哗啦啦作响,一股气劲透体而出,罩向石雕。石雕竟是开始晃动,表皮在剥落。 王凯之吁的一声,气息化为了雾气。当石雕表皮尽皆剥落,便露出一个个生命的本体。他们都是活生生的生命,黝黑的甲胄,绷紧的肌体,严肃的表情。猎道者。 “吾以祭主之名,令尔等速速觉醒。” 那些生命闻声霎时睁开了双眼,眸光若电,冷酷犀利。同时,他们的身体里也迸发出强烈的威势。威势在洞窟内激荡,竟是让洞窟变得宛若刑场,杀伐狠厉之气充斥其间。王凯之满意的笑了笑,转身从岩石中拔出一柄剑来,将剑高举,身后的人呼呼啦啦单膝跪地。 “为祭主效死!” 声若雷霆,轰然炸响。王凯之剑指洞壁,剑光飞驰,洞壁破碎。一片片雪花混合着岩石尘烟飘落下来。王凯之望着一角的天空,呢喃道,“群雄逐鹿,舍我其谁,建功立业,只在今朝。”轰隆一声,他夹带万钧气力冲天而起。身体从那地下甫一出来,长剑便横扫四方。瞬时间,只听得山石破碎,炸响连绵。 身下,一道道身影冲天而起,排列在了他的身侧。 王凯之扭头望去,双眸漆黑如墨,阴冷锋利。他道,“速速找寻战舰。” “喏!” 那些身影消失在原地。王凯之迎着那冷冽的寒风,呼吸着冷冽的空气,毛孔都在舒张,仿佛这冷冽之中蕴含着无限的灵气。然后,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古之诸侯混战,概莫如此!如今天下,不管变得何种样子,都是强者的天下。试看,谁能执牛耳,一统寰宇,威震四方。哈哈哈哈!”就在他长笑的刹那,一道剑光忽然间自远处斩了过来。 王凯之的笑声戛然而止,鼓着眼睛看着那剑光到了近前。 王凯之晃身躲闪,身下的山岩轰隆一声化为齑粉。风更急,雪更密,那视野里的山岩,仿佛在嘲笑他。王凯之却是没有停留,那一剑虽然没有击中他,但剑气已是让他血肉模糊。可怕的一剑!不是剑圣,那会是谁?他从低地掠起,从山岩豁口飞出。 又一剑从天而降,宛若群星坠落,威势覆盖方圆数里。 王凯之被那剑势笼罩,逼迫的锋芒让他神魂一滞。他急忙挥剑。长剑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嘶鸣,然后断裂。王凯之啊的一声,执剑的手已是鲜血淋漓。他落在地上,迅疾如猛兽一般窜出。一步百丈,剑光在身后紧追,压迫的气息没有丝毫的减弱。 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 可怕的杀气,仿佛已经将他困住。 王凯之啊的一声长啸,拔地而起,双臂一圈,衣袍碎裂。他鼓胀着双眼,眸光如焰,怒吼道,“藏头露尾之辈,也敢杀我王凯之,给我滚出来。”狂暴的气息,透体而出,搅动着天地大势,时空瞬时间变得混沌,秩序混乱,草木凋落。而那片星光也在这狂暴的威势与力量的搅动之下,竟是凋落了。可在那暗云低垂的虚空,一道纤细的身影冷冷的俯视着他。 王凯之仰头,蹙眉,凝望,然后一拳轰响了苍穹。 站在云层中的人运剑到了胸前,清辉的眸光注视着剑身。 长剑薄如蝉翼,星辉一般的剑光映在她那苍白的脸上。拳风呼啸,身边的暗云纷纷破碎。这时候,她的眸光突然披上一层狠厉。剑出,拳破,嗤的一声,王凯之的肩膀溅起一串鲜血。王凯之的气势被破,整个人重重的砸在了坚硬的大地上。星辉辐照,群星耀眼。站在星光之下的她面目清冷。 剑再次刺出,漫天的星辉仿佛要将整片大地覆盖。 爬起来的王凯之仰头望去,心中立时生出绝望。那漫天的星辉竟是无懈可击。他在内心哀嚎,难道他此生的追逐到此而止?他不甘,想到往日里的蛰伏、隐忍、煎熬,这一切到此而止的话,那将是他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 他怒吼,长发披散,形同野兽。 吼声震动天地,脚下的大地撕裂开来。 忽然,星辉一晃,竟是无声破碎。长剑轻鸣,错了开去。执剑的小荷身形一晃,落在了十里之外的山上,一双明眸紧紧注视着虚空。 王凯之被无形的力量提了起来,而后一晃,消失在了虚空。 这时候,小荷的身边出现一道道身影,他们身上的气息竟然与小荷身上的气息出奇的相似。他们面色坦然,眸光熠熠,如同证道的仙人。小荷看着手中的剑,剑非常的薄,若蝉翼,却无比的锋利。这剑已非昔日的重剑。但剑身上的刻字,却还是那两个字。 剑名轩辕。 她想到公输。剑突然回来,公输却至今了无音信。他在哪?处境可好? 秀发垂在脸颊上,眸光划过一丝丝的忧郁。她道,“你们先去,我随后来找你们。” 站在她身边的人互相对望一眼,便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的朝东方而去。她抬头望去的时候,他们都已离去了。这些人她都认识,甚至有的很熟。其中有陆芸,有静月,有君步行,还有其他一些人,没想到,自己等人竟然得到了仙人的传承。难道说,这场劫难还没有结束吗? 混乱还在,妖魔还在,阴谋还在,危机,在四周,甚至是在身边蠢蠢欲动。 她长吸口气,将剑入鞘,喃喃道,“你在哪?”眸光复杂而忧郁,也带着丝丝的迷茫。忽然,她的双目微微一眯,望着西南方向,飞身而去。西南,有一道青色的光冲天而起,那光如飞鸟,舒展着宽长的羽翼。 飞雪,苍茫,萧瑟的植被。 他在咳嗽,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是雪沫。他伸手抹去脸上的雪,展眉望着前方。在雪堆边上,有嶙峋的梅树,梅树上绽放着几多纯白的梅花。花色纯净,纤薄绰约。淡淡的花香飘到近前。他深吸口气,那迷茫的目光变得清朗起来。 伸手抓了一团雪塞入口中,忍受着那雪的冰冷刺骨,他咀嚼着,仿佛如此才能让内心的不安与纷乱变得沉静。好一会儿,他将口中的雪水吐了出来,长长的吁了口气,摸着自己的下巴道,“我还活着!” 青光已是黯淡,混融在昏冥的天色之中。 寒风呼号,飞雪漫漫,整个世界处在凛冬之中。 他抬头看向天空,天空中乌云密布,云层低矮,却在那密密实实的云层中,可见到一个正在收缩的豁口。他,正是从那里掉下来的。可是,那个世界已经朝他闭合了。 “靠你了!”双手紧紧抓着雪团,他闭上眼睛露出痛苦的神色。“只能靠你了!”然后他上身倾倒,将脸深深的埋在雪地里。风呼号,那梅树不安的摇晃着,一片花瓣飘然而落,在雪地上翻滚。这时,有一只血色的狼出现在雪地里,眸光幽幽的注视着一动不动的老人。 狼发起了进攻,蹄子从雪地上一掠而过,竟是不留痕迹。 狼的速度很快,气势凶猛,转瞬已是张开了血盆大口朝着老人的脖颈咬去。一动不动的老人,忽然弹身而起,一脚踹了出去。狼哀嚎一声,健硕的身躯重重的砸在雪地上,滑行而出。雪狼翻身而起,警惕的注视着老人,长长的舌头耷拉着,气雾袅袅。老人伸手抹去脸上的雪,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木鸟。 木鸟一颤,流光溢彩,竟是化为了活生生的猛禽。 雪狼皋叫一声,扭身飞奔。 木鸟飞上高空,发出那嘹亮而清锐的叫声。 这时候,一队人马风驰电掣的朝这边而来。老人拍了拍手上的雪,眯着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队伍。当先一人忽然抬手,队伍的速度立时慢了下来。渐到近前,一人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过来。 “前辈,您一人在此可要同行?” “你们去哪?” “天元镇有妖兽出没迹象,晚辈等前往支援。” “妖兽吗?” “是,现在妖兽横行,猎道者散落,我们武道之人正当齐心协力共御外诲。” “那就同行,老夫虽老,想来也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小黑,将你的马牵过来。”那人回身招手,喊道。立时见一五短身材的男子牵着一匹枣红骏马走来。于是,老人与队伍同行,飞快的朝着天元镇方向而去。却在他们离去不久,小荷出现在了上空,在她的面前,一只乌黑的猛禽旋身而近。 “是爹爹吗?他就在附近?”小荷摸着猛禽的脑袋,泪水倏然滑落。猛禽鸣叫着,脑袋蹭着她的面颊,一副亲昵的样子。随后,小荷坐在猛禽背上,随着猛禽的振翼翱翔,也去了天元镇。 狼嚎,虎啸,猎豹在巉岩上跳跃。 王凯之的身躯从高空坠落下来,不受控制的砸在了一片岩石上。 王凯之大脑一片空白,悠悠醒转,只见到晦暗的天空中浮着一抹嫣红。杂乱的音声,很快传入耳中。他惊讶的发现,在那抹嫣红下,无数乌鸦般的飞鸟振翼冲撞,不知是疯了还是在警告什么。他转过身,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也僵硬了。身下,竟然是一片岩浆。 滚滚岩浆,在壁立的岩石间滚荡,滞浊的热气扑面而来。 王凯之瞠目结舌,刚才无意识间若是稍微一侧身便将坠入这无底的岩浆之中。想到那足以融化钢铁的热度,王凯之便浑身毛孔闭合。他闭上眼睛,暗暗吸了口气,才再次睁开眼睛。而在这时,他的身体已是离开了岩石,悬浮在了岩浆上。他呆住了,迅疾危机感笼罩全身。 “谁?” “嘎嘎嘎嘎!” 有音声从岩浆中传来。王凯之凝目张望,只见到一串串岩浆迸溅起来。他运转气力,余光扫视周边。巉岩错落,巍峨险峻。猎豹在错落的岩石间跳跃,竟是无比的矫健。 “你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 王凯之话音刚落,岩浆竟是裂了开来。岩浆裂开处,竟是黑黝黝的无底深渊。 “王凯之,下来陪我喝几杯。” 王凯之内心忽然如被天雷击中,呆呆的看着那黑黝黝的深渊,双耳轰鸣,眼珠子几乎要蹦出来。 是他,幽神! 呼的一声,王凯之未反应过来,人已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入了那深渊之中。深渊闭合,岩浆覆盖。岩壁周边,虎啸狼嚎更加激烈,甚至有打斗之声。可是,这一切都与王凯之无关,甚至与深渊之中的那幽神无关。 他以为,幽神早已死去,毕竟在幽冥的时候,他是亲眼看着他死去的。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而且躲藏在这里。 虚空中密密麻麻的黑点,被一阵狂风席卷,如飞絮似的扑向了四方。 第一百三十章 温酒,篝火,阴阳 大雪,寒风。 窗户震颤,窗纸仿佛随时都要被撕开。寒意充斥在窗外,就像是蜂拥而来的恶灵。 屋内却是被炭火映照着,熊熊的热意流转,却也如窗外的寒意一般想要朝另一边冲去。可惜,墙壁,窗户,窗纸,阻挡着它们。 炉火如霞,木炭散发出阵阵清香。炉上坐着锡壶,锡壶里的酒水在翻腾。酒香肆意,让人不饮而醉。 一个发色灰白的老人坐在炕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拨弄着手里的钳子。宽阔的面膛上可见到深深的皱纹不时的挤在一起,眸光幽幽,深邃而如黑洞。屋檐上的积雪噗的一声坠落下来。他回过神,看了一眼炉膛,然后缓缓起身来到窗边,推窗而望,寒风扑面而至,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天元镇并不大,一条主路贯穿东西,各色店铺酒楼鳞次栉比坐落在两侧。此时大雪,路面上已是泥泞不堪。人们往来不断,将那雪踩得宛若稀泥似的。又有车马进出,更是让街衢变得脏污。可是,人们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镇子的美丑上,每个人似乎都带着心事神色凝重。 老人望着街道上如幽灵一般人影,伸手摸了摸下巴,下巴的胡子浓密而杂乱,他这才想到自己不知有多久没有修正过胡子了。目光悠悠,从街道到城楼,从城楼到一片片的屋脊,又从屋脊到铅灰色的天空。一只乌鸦从萧瑟的枯树上飞起,发出那嘶哑低沉的叫声从城墙掠过。 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旋即转身快步走到桌前,抓起已经冰冷的酒水一饮而尽。他沉吟了片刻,侧着脸阴沉的盯着窗外。思绪翻转,却如一团团乱麻,纠缠在一起。 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哄闹声。他的眉头蹙在一起,不由得走到了窗边。楼下店门前这时候聚集着一群人,这些人神色各异,杂着天南海北的口音正自争执。耳边可听到一人尖着嗓门道,“是真的,就在齐云岭,一大片乌央乌央,不知怪物是什么?”又一人道,“我兄弟就在那驻守,怎么没听他说起?”“哎呀,你们怎么不信呢?我们大祸临头了啊!”“呵,我看你是杯弓蛇影吓破了胆!就算是真的,我倒要看看那怪物是否长着三头六臂,能否吃下老子的七十二刀!”一群人围在那里,各说各的,一片嘈杂,生生让客栈门口变成了菜市场。 老人的目光落向远处,虽然隔着城楼,却也可隐约看到远处被雪迷蒙的山岳。那山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大雪连天,天地都混融了,更何况那山岳。只是,隐约可见到山岳中横亘着一条细细的黑线。那黑线却不简单。他心中已是惊讶,便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此时那群人还堵在客栈门口,正自争论不休。 老人望着那些人,大声喝道,“妖魔来袭,你们还在此争论不休,成何体统!” 众人吓了一跳,老人的声音如洪钟大鼓,竟是震动得他们的耳膜生疼。老人推开面前的人大步朝着城门方向走去。一人嘀咕道,“这老头疯了吗?”可是有人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便朝着老人去的方向跑去。 一个老人神情沮丧的在街道上走着,步子沉重,显得疲惫不堪,他手里的画像已是被风雪撕开了一个个口子。路边有小摊,锅里蒸煮着香气弥漫的食物。他停了下来,站在那小摊边,目光显得呆滞。 “怎么会找不到呢?怎么会没人见过呢?芸儿,我苦命的女儿,你到底在哪啊?” 一个年轻人抬头看着老人,老人的嘀咕声却是清晰入耳。年轻人瞥了一眼摊贩,将一块银子扔在桌上站起身来,道,“这里不安全了,早点收摊!”摊贩是个干瘦的男子,闻言露齿一笑,竟是从案台下摸出一柄横刀。 “多谢客官提醒了,只是我这声音可不止这个。” 年轻人楞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匆匆从那老人的身边掠过,消失在街道的拐弯处。很快,便见他来到了一处宅院,推门而入,院内已是站着一排排穿着紫衣的人,众人见他进来纷纷露出友善的笑意。 “大人呢?” “在里屋。” “我们有行动了,等着,大人很快就会有命令。” 年轻人进入了屋里,屋中云雾缭绕,竟是有几个男子在抽着旱烟。在东面靠墙的地方是一个穿着赭色袍服的男子。 “有什么动静?” “大人,有妖物来袭。” 那赭色袍服的男子腾的站了起来,一把抓起案几上的长剑,英俊的脸孔露出一抹笑意,目光炯炯有神,宛若星辰。他环视屋内,道,“等了这么久,这群王八蛋终于舍得出山了!兄弟们集齐了吗?” “大人,兄弟们都在院里,都摩拳擦掌呢!” “好,让这群王八蛋见识见识,我们锦衣卫的本事。走!” 众人从屋内出来,院里的人一个个神采奕奕的看着他们。天地清肃,万籁俱寂。寒风裹挟着棉絮似的飞雪扑面而来。 “闲话不多说,只等击败妖魔,凯旋庆祝。在这,我必须声明,这是战场,是生与死的角逐,可能有人会离我们而去。可我希望,到时候我能见到你们每一个人,能为你们每一个人庆功。” “斩妖除魔,锦衣担当。” “出发!” 天元镇,一下子出奇的安静起来。街道上也不见那游魂一般的身影。飞雪漫漫,寒风凄凄。大街小巷里,都凝肃着锋芒。天地浑浑,雪雾长空。镇子如同一张弓,弓弦已经拉满。城门内外,城墙上下,各色衣物的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幼,竟是如钢铁雄狮。他们憋着一股气,这股气足以凌云,足以傲视万物。 远方的黑线在移动,在风雪凄迷中,越发的近了。 人们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呼吸在眼前化成屡屡气雾。 寒光熠熠,刀锋凶张。 一个老人从人群中跑了出去,手中一杆长刀拖着地面,发出那刺耳的声音。许多人的目光落在老人的身上。他是疯了吗?可是,没有人会把他当疯子。无论是否认识那老人,无论是否认为老人是螳臂当车,可他的勇义,却是为所有人立起了脊梁。 然后,声音来了。 在怒号的寒风声中,迸射出野兽疯狂的怒吼。 不是一只野兽的怒吼,而是千万只野兽的怒吼。那吼声充斥着冷酷、凶残、暴戾。那声音足以让天地变色,让万物颤抖。随后,大地的颤动声更明显了。飞扬的雪花,腾起的雾气,蒙漫在天地间。 人们缓缓眯起眼睛,在视野中,他们隐约见到了那闪着寒光的爪牙。 妖魔! 那是妖魔大军。 有人在颤抖,面色变得惨白。 可是,恐惧是自然的,毕竟他们都是血肉之躯,不可能任何人在妖魔大军的面前都能保持着平静沉稳。何况,他们的恐惧并未支配着他们,也未让他们吓的扔掉手中的兵器转身逃跑。 没有人逃跑,哪怕心脏蹦跳的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哪怕血液凝聚在头颅里似乎要将头骨挤破。他们依然站在那里。 老人的身影不见了。 却在风雪狂舞之中,掠起一道长长的寒光。那寒光接连天地,便若是开天辟地的第一道光。狂暴,凶狠,霸道。寒光切开了那片模糊,显露出一只只妖物的狰狞形态。然后,在那光中,老人的身影出现了。 “杀!”于是,有人挺身而出。 瞬即,一大片的人飞离了城墙,扑向那如洪流一般的猛兽。 “大人,其实有件事小的要跟你说一下。” “嗯?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就在刚才,小的见到一个老头儿,长的跟那芸姑娘有几分相似。” “你说什么?” “大人!”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命令你,大战结束后,给我把那老人带到我面前来。” “大人!” “这是军令,你没得选择。” “嗨!这什么事嘛!本是担心自己小命丢了误了大人的事,哎!大人,等等我!” 天元镇西,五十里。一条河蜿蜒远方,河边的芦苇拥挤在一起,在寒风中瑟瑟摇曳。一条船破冰而动,船上的人已是被飞雪覆盖的不见面目。当船撞在冰层上,冰层发出咔擦咔擦的清脆声。坐在船头的人忽然身躯一晃,身上厚厚的积雪便被抛飞出去。这人跳了起来,手中一柄剑直接斩向前方。剑光如虹,气势凶猛。剑光所过,冰层崩裂。船顺流而下,无所阻挡。 这时候,船舱和船尾的人也动了,纷纷抖去身上的雪,睁开那明亮的眼睛。 “我们这是到哪了?” “天元镇附近,离着不远了。” “啊,要是能有口热乎酒喝就好了!” “到了天元镇,你想喝多少都行,只是别把自己喝崩了就可以。” “哈,我的酒量可不是吹的!” “那是,要不然你也不会被那畜生一爪子拍在地上。” “额,这是意外,意外嘛!” 一团风雪忽然间从岸上袭来,风雪之中竟然含有无边的劲气。船上的人忽然神色一凝,纷纷冲天而起,拔出手中兵刃护在身前。芦苇粉碎,船只爆裂。河水席卷而起,化作水龙冲天而起。 “妖物,小心!” 众人心惊,避开了那劲气的袭击,纷纷朝河岸扑去。他们甫一落地,地下便钻出一只只没有面目矮小的怪物,这些怪物如同侏儒,却行动迅速宛若灵猴。它们嘶叫着飞扑而起,颀长的手臂宛若刀锋一般的砍杀过来。 “冉苍,小心脚下!” 冉苍跺地而起,手中的刀一卷,劈开两只怪物后又贴着后背刺向脚下。噗的一声闷响,黑色的血液喷溅而起,落在他的身上。腐臭的气味让人作呕。可是冉苍却不敢分神,脚尖点地,后退数步,而后环身一刀横削。 其他人武义不凡,或刀或剑,或枪或棍,竟是狠辣凶张。 但见得碎肉横飞,黑血迸射,染得这一地狼藉。 当那些怪物尽皆被斩杀,这些人互相对望一眼,不由得苦笑起来。 “韩仓,你说剑圣前辈真会来天元镇吗?” “会的,这是上次师傅给我留的消息。” “那么,我们速速进发天元镇,想来现在那里已经不可开交了!” 天元镇街道上,抓着画像的老人缓缓抬起头,那浑浊的眼睛望着一道圆球一般的黑影砸落下来,瘦弱的身躯只是在寒风中颤抖。那黑影越来越近,逼迫下来的阴森气息已是让人畏惧。忽然,啊的一声,那黑球张口舒展开身躯,竟是一只巨大的兀鹫。兀鹫那尖利的喙朝着老人啄去。瘦弱的老人眼看着便要成为兀鹫口下的亡魂,却见老人忽然揉身而起,一拳轰了上去。啪!鸟喙断裂,老人干枯的手一扬,便如刀斧一般砍在了兀鹫的脖子上。 巨大的兀鹫惨叫着砸在街上,身首已经分离。 老人落在地上,望着那漆黑的血液,只是轻轻摇头,满面的迷惘。 “我的苦命女儿,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画像破碎,被寒风裹挟着朝身后飞去。而老人则如行尸走肉一般,呢喃着,移动着。渐渐地竟是到了城门那里。人群已经被妖兽逼到了城门边。厮杀,搏斗,天昏地暗。无论是妖兽还是人,自从厮杀开始,竟是都没了自己一般。 液体飞溅,让白茫茫的雪面变得乌黑。 肢体横飞,散落在大地上竟是出奇的怪异。 城墙轰鸣,被一只巨大的飞禽撞击,然后晃动间,半壁已是倾塌下来。 有人惨叫,被一只猛兽踩在脚下,化为了一摊肉泥。 有人肢体被撕扯下来,鲜血狂奔间,他一剑刺入那猛兽的眼睛里。 持着长刀的老人浑身湿透,那身袍服也已变得破碎不堪。他掠上高墙,俯望无穷无尽的妖兽,眸光愈发的凶厉。他忽然反手一刀刺了出去,然后拖着一只飞禽砸向地面。他再次冲入妖兽群中。以一人之力,在无数的妖兽中挑起波澜。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我要找我的女儿,我要找我的女儿,你们见过她吗?知道她在哪吗?哎,我很久没见到她了,我从坟里爬出来,她不见了,船不见了,我满世界的去找她,我找了很久,很久很久。我的女儿,我苦命的女儿,爹爹好想你,你在哪儿?” 那失魂落魄的老人站在了城墙上,呆呆傻傻的呢喃着。这时有一只猛虎从墙下扑了上来,凌厉的爪子凶狠的朝着他的胸膛扯去。呆傻的老人神色未变,可是干枯的手一沉,竟是抓住了猛虎的爪子然后用力一扯,猛虎哀嚎一声,肢体竟是分离开来。 远处一名年轻人看见了那老人的样子,大吃一惊,心中暗道,“那不是芸儿的父亲吗?”长剑一划,劈开一只苍狼,他腾身而起,大声喊道,“伯父,我知道芸儿在哪!” 第一百三十章 温酒,篝火,阴阳 大雪,寒风。 窗户震颤,窗纸仿佛随时都要被撕开。寒意充斥在窗外,就像是蜂拥而来的恶灵。 屋内却是被炭火映照着,熊熊的热意流转,却也如窗外的寒意一般想要朝另一边冲去。可惜,墙壁,窗户,窗纸,阻挡着它们。 炉火如霞,木炭散发出阵阵清香。炉上坐着锡壶,锡壶里的酒水在翻腾。酒香肆意,让人不饮而醉。 一个发色灰白的老人坐在炕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拨弄着手里的钳子。宽阔的面膛上可见到深深的皱纹不时的挤在一起,眸光幽幽,深邃而如黑洞。屋檐上的积雪噗的一声坠落下来。他回过神,看了一眼炉膛,然后缓缓起身来到窗边,推窗而望,寒风扑面而至,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天元镇并不大,一条主路贯穿东西,各色店铺酒楼鳞次栉比坐落在两侧。此时大雪,路面上已是泥泞不堪。人们往来不断,将那雪踩得宛若稀泥似的。又有车马进出,更是让街衢变得脏污。可是,人们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镇子的美丑上,每个人似乎都带着心事神色凝重。 老人望着街道上如幽灵一般人影,伸手摸了摸下巴,下巴的胡子浓密而杂乱,他这才想到自己不知有多久没有修正过胡子了。目光悠悠,从街道到城楼,从城楼到一片片的屋脊,又从屋脊到铅灰色的天空。一只乌鸦从萧瑟的枯树上飞起,发出那嘶哑低沉的叫声从城墙掠过。 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旋即转身快步走到桌前,抓起已经冰冷的酒水一饮而尽。他沉吟了片刻,侧着脸阴沉的盯着窗外。思绪翻转,却如一团团乱麻,纠缠在一起。 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哄闹声。他的眉头蹙在一起,不由得走到了窗边。楼下店门前这时候聚集着一群人,这些人神色各异,杂着天南海北的口音正自争执。耳边可听到一人尖着嗓门道,“是真的,就在齐云岭,一大片乌央乌央,不知怪物是什么?”又一人道,“我兄弟就在那驻守,怎么没听他说起?”“哎呀,你们怎么不信呢?我们大祸临头了啊!”“呵,我看你是杯弓蛇影吓破了胆!就算是真的,我倒要看看那怪物是否长着三头六臂,能否吃下老子的七十二刀!”一群人围在那里,各说各的,一片嘈杂,生生让客栈门口变成了菜市场。 老人的目光落向远处,虽然隔着城楼,却也可隐约看到远处被雪迷蒙的山岳。那山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大雪连天,天地都混融了,更何况那山岳。只是,隐约可见到山岳中横亘着一条细细的黑线。那黑线却不简单。他心中已是惊讶,便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此时那群人还堵在客栈门口,正自争论不休。 老人望着那些人,大声喝道,“妖魔来袭,你们还在此争论不休,成何体统!” 众人吓了一跳,老人的声音如洪钟大鼓,竟是震动得他们的耳膜生疼。老人推开面前的人大步朝着城门方向走去。一人嘀咕道,“这老头疯了吗?”可是有人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便朝着老人去的方向跑去。 一个老人神情沮丧的在街道上走着,步子沉重,显得疲惫不堪,他手里的画像已是被风雪撕开了一个个口子。路边有小摊,锅里蒸煮着香气弥漫的食物。他停了下来,站在那小摊边,目光显得呆滞。 “怎么会找不到呢?怎么会没人见过呢?芸儿,我苦命的女儿,你到底在哪啊?” 一个年轻人抬头看着老人,老人的嘀咕声却是清晰入耳。年轻人瞥了一眼摊贩,将一块银子扔在桌上站起身来,道,“这里不安全了,早点收摊!”摊贩是个干瘦的男子,闻言露齿一笑,竟是从案台下摸出一柄横刀。 “多谢客官提醒了,只是我这声音可不止这个。” 年轻人楞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匆匆从那老人的身边掠过,消失在街道的拐弯处。很快,便见他来到了一处宅院,推门而入,院内已是站着一排排穿着紫衣的人,众人见他进来纷纷露出友善的笑意。 “大人呢?” “在里屋。” “我们有行动了,等着,大人很快就会有命令。” 年轻人进入了屋里,屋中云雾缭绕,竟是有几个男子在抽着旱烟。在东面靠墙的地方是一个穿着赭色袍服的男子。 “有什么动静?” “大人,有妖物来袭。” 那赭色袍服的男子腾的站了起来,一把抓起案几上的长剑,英俊的脸孔露出一抹笑意,目光炯炯有神,宛若星辰。他环视屋内,道,“等了这么久,这群王八蛋终于舍得出山了!兄弟们集齐了吗?” “大人,兄弟们都在院里,都摩拳擦掌呢!” “好,让这群王八蛋见识见识,我们锦衣卫的本事。走!” 众人从屋内出来,院里的人一个个神采奕奕的看着他们。天地清肃,万籁俱寂。寒风裹挟着棉絮似的飞雪扑面而来。 “闲话不多说,只等击败妖魔,凯旋庆祝。在这,我必须声明,这是战场,是生与死的角逐,可能有人会离我们而去。可我希望,到时候我能见到你们每一个人,能为你们每一个人庆功。” “斩妖除魔,锦衣担当。” “出发!” 天元镇,一下子出奇的安静起来。街道上也不见那游魂一般的身影。飞雪漫漫,寒风凄凄。大街小巷里,都凝肃着锋芒。天地浑浑,雪雾长空。镇子如同一张弓,弓弦已经拉满。城门内外,城墙上下,各色衣物的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幼,竟是如钢铁雄狮。他们憋着一股气,这股气足以凌云,足以傲视万物。 远方的黑线在移动,在风雪凄迷中,越发的近了。 人们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呼吸在眼前化成屡屡气雾。 寒光熠熠,刀锋凶张。 一个老人从人群中跑了出去,手中一杆长刀拖着地面,发出那刺耳的声音。许多人的目光落在老人的身上。他是疯了吗?可是,没有人会把他当疯子。无论是否认识那老人,无论是否认为老人是螳臂当车,可他的勇义,却是为所有人立起了脊梁。 然后,声音来了。 在怒号的寒风声中,迸射出野兽疯狂的怒吼。 不是一只野兽的怒吼,而是千万只野兽的怒吼。那吼声充斥着冷酷、凶残、暴戾。那声音足以让天地变色,让万物颤抖。随后,大地的颤动声更明显了。飞扬的雪花,腾起的雾气,蒙漫在天地间。 人们缓缓眯起眼睛,在视野中,他们隐约见到了那闪着寒光的爪牙。 妖魔! 那是妖魔大军。 有人在颤抖,面色变得惨白。 可是,恐惧是自然的,毕竟他们都是血肉之躯,不可能任何人在妖魔大军的面前都能保持着平静沉稳。何况,他们的恐惧并未支配着他们,也未让他们吓的扔掉手中的兵器转身逃跑。 没有人逃跑,哪怕心脏蹦跳的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哪怕血液凝聚在头颅里似乎要将头骨挤破。他们依然站在那里。 老人的身影不见了。 却在风雪狂舞之中,掠起一道长长的寒光。那寒光接连天地,便若是开天辟地的第一道光。狂暴,凶狠,霸道。寒光切开了那片模糊,显露出一只只妖物的狰狞形态。然后,在那光中,老人的身影出现了。 “杀!”于是,有人挺身而出。 瞬即,一大片的人飞离了城墙,扑向那如洪流一般的猛兽。 “大人,其实有件事小的要跟你说一下。” “嗯?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就在刚才,小的见到一个老头儿,长的跟那芸姑娘有几分相似。” “你说什么?” “大人!”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命令你,大战结束后,给我把那老人带到我面前来。” “大人!” “这是军令,你没得选择。” “嗨!这什么事嘛!本是担心自己小命丢了误了大人的事,哎!大人,等等我!” 天元镇西,五十里。一条河蜿蜒远方,河边的芦苇拥挤在一起,在寒风中瑟瑟摇曳。一条船破冰而动,船上的人已是被飞雪覆盖的不见面目。当船撞在冰层上,冰层发出咔擦咔擦的清脆声。坐在船头的人忽然身躯一晃,身上厚厚的积雪便被抛飞出去。这人跳了起来,手中一柄剑直接斩向前方。剑光如虹,气势凶猛。剑光所过,冰层崩裂。船顺流而下,无所阻挡。 这时候,船舱和船尾的人也动了,纷纷抖去身上的雪,睁开那明亮的眼睛。 “我们这是到哪了?” “天元镇附近,离着不远了。” “啊,要是能有口热乎酒喝就好了!” “到了天元镇,你想喝多少都行,只是别把自己喝崩了就可以。” “哈,我的酒量可不是吹的!” “那是,要不然你也不会被那畜生一爪子拍在地上。” “额,这是意外,意外嘛!” 一团风雪忽然间从岸上袭来,风雪之中竟然含有无边的劲气。船上的人忽然神色一凝,纷纷冲天而起,拔出手中兵刃护在身前。芦苇粉碎,船只爆裂。河水席卷而起,化作水龙冲天而起。 “妖物,小心!” 众人心惊,避开了那劲气的袭击,纷纷朝河岸扑去。他们甫一落地,地下便钻出一只只没有面目矮小的怪物,这些怪物如同侏儒,却行动迅速宛若灵猴。它们嘶叫着飞扑而起,颀长的手臂宛若刀锋一般的砍杀过来。 “冉苍,小心脚下!” 冉苍跺地而起,手中的刀一卷,劈开两只怪物后又贴着后背刺向脚下。噗的一声闷响,黑色的血液喷溅而起,落在他的身上。腐臭的气味让人作呕。可是冉苍却不敢分神,脚尖点地,后退数步,而后环身一刀横削。 其他人武义不凡,或刀或剑,或枪或棍,竟是狠辣凶张。 但见得碎肉横飞,黑血迸射,染得这一地狼藉。 当那些怪物尽皆被斩杀,这些人互相对望一眼,不由得苦笑起来。 “韩仓,你说剑圣前辈真会来天元镇吗?” “会的,这是上次师傅给我留的消息。” “那么,我们速速进发天元镇,想来现在那里已经不可开交了!” 天元镇街道上,抓着画像的老人缓缓抬起头,那浑浊的眼睛望着一道圆球一般的黑影砸落下来,瘦弱的身躯只是在寒风中颤抖。那黑影越来越近,逼迫下来的阴森气息已是让人畏惧。忽然,啊的一声,那黑球张口舒展开身躯,竟是一只巨大的兀鹫。兀鹫那尖利的喙朝着老人啄去。瘦弱的老人眼看着便要成为兀鹫口下的亡魂,却见老人忽然揉身而起,一拳轰了上去。啪!鸟喙断裂,老人干枯的手一扬,便如刀斧一般砍在了兀鹫的脖子上。 巨大的兀鹫惨叫着砸在街上,身首已经分离。 老人落在地上,望着那漆黑的血液,只是轻轻摇头,满面的迷惘。 “我的苦命女儿,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画像破碎,被寒风裹挟着朝身后飞去。而老人则如行尸走肉一般,呢喃着,移动着。渐渐地竟是到了城门那里。人群已经被妖兽逼到了城门边。厮杀,搏斗,天昏地暗。无论是妖兽还是人,自从厮杀开始,竟是都没了自己一般。 液体飞溅,让白茫茫的雪面变得乌黑。 肢体横飞,散落在大地上竟是出奇的怪异。 城墙轰鸣,被一只巨大的飞禽撞击,然后晃动间,半壁已是倾塌下来。 有人惨叫,被一只猛兽踩在脚下,化为了一摊肉泥。 有人肢体被撕扯下来,鲜血狂奔间,他一剑刺入那猛兽的眼睛里。 持着长刀的老人浑身湿透,那身袍服也已变得破碎不堪。他掠上高墙,俯望无穷无尽的妖兽,眸光愈发的凶厉。他忽然反手一刀刺了出去,然后拖着一只飞禽砸向地面。他再次冲入妖兽群中。以一人之力,在无数的妖兽中挑起波澜。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我要找我的女儿,我要找我的女儿,你们见过她吗?知道她在哪吗?哎,我很久没见到她了,我从坟里爬出来,她不见了,船不见了,我满世界的去找她,我找了很久,很久很久。我的女儿,我苦命的女儿,爹爹好想你,你在哪儿?” 那失魂落魄的老人站在了城墙上,呆呆傻傻的呢喃着。这时有一只猛虎从墙下扑了上来,凌厉的爪子凶狠的朝着他的胸膛扯去。呆傻的老人神色未变,可是干枯的手一沉,竟是抓住了猛虎的爪子然后用力一扯,猛虎哀嚎一声,肢体竟是分离开来。 远处一名年轻人看见了那老人的样子,大吃一惊,心中暗道,“那不是芸儿的父亲吗?”长剑一划,劈开一只苍狼,他腾身而起,大声喊道,“伯父,我知道芸儿在哪!” 第一百三十一章 温酒,篝火,阴阳中 昏冥的洞窟,寒风在蛛网般的迷宫里游荡,发出如鬼魅般的呜鸣。 一堆篝火,挥散着幽蓝的光芒。 九黎坐在篝火前,火光映照着他那苍白削瘦的脸,一双眸子平静而幽森。站在他身边的是勾离,勾离只是望着九黎,眉头紧蹙着,带着淡淡的担忧。两人都不说话,只是任由那寒风不时从身边划过,带起一片音声。 水珠从洞顶滴落下来,落在如花瓣一般的岩石间。 滴答,滴答。 九黎抬起头看着勾离,唇角漾开一抹笑意,道,“说起来,现在这个时候倒是有些想念那酒的味道了,若是不喝上一点,只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人世间真是奇怪的地方,充斥着贫穷、痛苦、绝望,又有着许多美好的东西。有人说,天堂地狱,便是人间悲喜的折射。倒是很有道理。” 勾离默不作声的解下腰间的皮囊递给九黎,九黎笑了笑拔开塞子,往嘴里倒了一口。 “虽然不是人间味,却也足以一解馋虫了。” 幽冥的酒水是别种风味,更寒。这与幽冥的环境有关,当然与幽冥的生灵属性也有关。太过阳烈的东西,对幽冥是有伤害的。勾离接过九黎递回来的皮囊,只是不紧不慢的将它系回腰间。这时九黎道,“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 勾离眸光一闪,嘴唇微微翕张,好一会儿才道,“我们应该出去。” 九黎伸手在幽蓝的火中来回摆动,道,“是应该出去。时空变了,似乎在给我们时间,让我们足够强大起来。我们还在,幽冥,人间,神界,都还在,甚至猎道者、妖魔、诸神以及,”他迟疑了下,目光微微一凝。“仙,也还在徘徊。这样混乱的阵仗,既然存在,总是有其道理。如果只是让三界彻底毁灭,那么时空自我毁灭就可以了,何至于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我们应当自强。”他的手掌在燃烧,火焰在上面跳动,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 勾离道,“大人现在不知身在何处,我确是有些担心了。” 九黎缩回手掌,道,“外公还在,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火焰跳腾,如同精灵一般无声舞蹈。九黎凝视着手掌上渐渐熄灭的火焰,道,“阴阳混融,彼此不分,想来我们出去,应该没有什么妨碍,只是幽冥尚且一片混乱,人间界又何尝不是,所以,我们要保持警惕。火种关系幽冥的存亡,可不容有失啊!” 勾离迟疑了下,道,“那那家伙怎么处理?” “它吗?”九黎讥诮一笑,道。“迟早,我们要拿它来祭奠我们幽冥的英魂的,只是不时现在。那家伙可非凡品,牵连甚广啊!撤回来,我们去人间界走走。”九黎说话间已是站了起来。篝火熄灭,黑暗降临。幽寂中只闻得风声和水滴之声。两人消失在了原地。 却在深邃的迷宫深处,一声野兽的咆哮声传来,激荡在这密密麻麻的甬道之中。如果稍微靠近一点,可见到那时而爆裂时而黯淡的光闪中,有一道庞大扭曲的身影,正自疯狂的摆动。那身影,如龙似凤,如虎同龟。 天元镇。黑云压城,棉絮似的雪花漫漫扬扬。 地面已是一片杂乱,雪花与泥土相融,粘稠的如同粥一般。 尸体,血水,横七竖八,一片狼藉。 呼号声,咆哮声,哀鸣声,怒骂声,参次不齐,不绝于耳。 轰鸣,霹雳,狂风裹挟着无穷的力量如刀似刃,或横扫,或劈砍,或斜削,冲撞着这杂乱的身影趔趔趄趄。 城墙已经塌了一半,杂乱的身影在城墙内外互相攻伐。厚重的墙砖上,摞着厚厚的尸躯,液体如流水般淌落下来。 飞禽,走兽,野性无所束缚的暴露出来。 天地昏沉,万物苍死。 这小小的镇子被撼动的发出凄凉的呻吟。 便在这个时候,一条藤蔓破土而出,蒲扇般大小的叶片如飞刀似的旋了出去。有人惨叫,身首异处。有人惊呼,脚下一滑从城墙上坠落下来。一片片叶子旋转着,在乱哄哄的战场中收割着生命。飞禽更凶,走兽更猛。它们突破了城墙,冲入了街巷之中。 一朵朵花展开,吐露出那令人窒息的恶臭。 有无数的黑点从花蕊中飞了出来,震动着那纤薄渺小的羽翼,成群结队,嗡鸣着冲入镇子。 一颗果实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果实的表壳裂开,一条条蛇从里面爬了出来,吐着信子,睁着一双双猩红的眼睛,然后如潮水般涌向墙内。一颗果实,不知涌出了多少的蛇。却在最后,那果实又悬空飞起,如人的头颅,上下颌飞快的张开、闭合发出那咔擦咔擦的声音。 形势急转直下。 人们在往后退。 麻木的生命,忽然觉得身体多么疲惫多么寒冷。 望着那无穷尽的飞禽走兽,看着那一闪而过的叶片,还有蜂拥而来的蛇和如蜜蜂一般的黑点。曙光仿佛刹那被斩断了。生命的内心里充斥着恐惧、颓丧和凄寂。 惨叫声不时响起。屋宇轰然倒塌。狗的狂叫从巷子里传来。 长刀斩落,城门轰然破碎,无数的身影化为了齑粉。 韩仓跳到了老人的身边,手中长剑吞吐,化作万千光影,如同星河的辉映。老人扫了他一眼,面露赞赏之色。两人并肩而行,却是压的那妖兽节节败退。飞来的叶片,阴森森的果实,在两人强势的攻击之下,纷纷破碎。 穿着绯色袍服的王承恩跟在了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老人身后,那老人看似呆傻,但身手无比的凶猛狠辣,干枯的手宛若鹰爪一般所过之处,尽皆破碎。王承恩心中感叹,没想到一个船夫竟然如同恶魔一般的可怕。 有雷声传来,王承恩朝天空扫了一眼,低沉的天空中闪烁着电光。 飞雪不止,凛冬正盛。 王承恩脚下忽然踉跄,回过神来时,行尸走肉一般的老人已经转身盯着他。王承恩一个激灵,整个人僵在了那里。那老人忽然咧嘴一笑,道,“年轻人,你不错,要是找到了芸儿,你们成亲可好?”王承恩呆住了,不明白老人这是打趣还是说真的,可不一会儿,他的心脏却是飞快的跳动起来,苍白脏污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抹羞涩的殷红。 那老人却是转身,提掌如刃,劈砍横削。 王承恩张着嘴,口鼻里的气息化为了白雾。老人已经在百步开外,他忽然大步跑了上去,挥舞手中的长剑喊道,“伯父,我愿意。” 在距离天元镇十数里的地方,一道身影在积雪中跋涉。 这人衣衫破烂头发披散,如同一个叫花子。可是这人的一双眼眸却如同野兽的眼睛一样,锐利,深邃。深一脚浅一脚的移动着,天空中的雷鸣声越来越紧。他停了下来,吁了口气,抬头望着那如墨的天空。 寒风呼号,飞雪击打在他的身上。露在雪面上的植被,尽皆苍凉。 他长吸口气,呢喃道,“你要是有公道,便当让这妖魔受到惩罚,而不是冷眼旁观,看着它们横行无忌。呸!”他吐了口涂抹,弯腰抓起一团雪塞入口中。“死了这么多人,时序变得如此混乱,天道啊天道,你究竟想怎么样?那么多人敬畏你,那么多人供奉你,你却尸位素餐毫无作为。灾祸啊,人劫啊,这么多生灵卑微的死去,这么多生灵在水深火热之中哀求,你呢,你为何不能发发善心救救他们?” 喟然一叹,他继续前行。却在这时,一道流光自远处而来,飞向了天元镇的方位。他停下脚步,望着那流光掠过。他伸手摸了摸背上的刀,刀柄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他呢喃道,“看来是快到了。” 就在他要继续前行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嗡鸣。他反应很快,噗的一声将自己拍在雪地里。一道暗影迅疾从头顶掠过,速度之快,顷刻间一只剩下一道黑点。他趴在雪地上,仰头眯着眼睛盯着那越来越远的黑点。 “猎道者也来了,看来这天元镇可是热闹啊!” 正要起身,一道笑声在耳边响起。他愣了一下,扭头朝笑声方向望去,便见到一道肥硕的身影站在那里,正挤眉弄眼。他呆住了,望着这肥硕的身影,只觉得内心里涌过一团酸楚的洋流,眼睛不由自主的湿润了。 “怎么,不认得你英明神武俊宇不凡的佟满江爷爷了!” 望着那人欠扁的神色,他忽然飞身而起,一下将那人扑倒在地,竟是大哭起来。 “喂喂喂,老丑啊,我佟满江虽然玉树临风器宇不凡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迷倒万千闺阁少女,可你也不能这样啊,若是让外人见了,岂不是要以为我有断袖之癖?完了完了,刚刚就过去一队人马,这下我老佟的名声哦!哎哟,老丑,你他娘的疯了,咬我做什么!” “佟满江,佟满江,你他娘的没有死?” “喂,老丑,我们关系虽然不错,可你也不能这么咒我啊!” “我是做梦吗?佟满江,我是看着你死了的啊,你怎么还能活着?” 啪嗒一声,肥硕的男子将他推了开来,缓缓站起身拍去身上的雪,道,“老丑,你是失心疯了,我佟满江武艺高强纵横天下,谁能杀的了我!喂喂喂,别抽抽噎噎像个娘们似的,赶紧的,天元镇可是有热闹看啊,别耽搁了!” 肥硕男子说话间已是拽上那人的手臂大步朝前而去。 风雪凄迷,天地一片冷光。 “老丑啊,身上有酒吗?” “有热乎的,你要吗?” “什么?” “我现在尿出来,你要不要?” “你说你,多日不见竟然变得如此的龌龊!老丑啊,要向我看齐,你瞧瞧我,现在可不是一派正气凛然的气度了吗?” “嗤,离我远点,你这风骚之气我受不了。” “诶,你瞧瞧那是谁?” “剑圣欧阳?” 一抹剑光横穿虚空,划破了天地。两人呆了一呆,迅疾如风一般的朝着天元镇方向跑去。两人在距离天元镇里许的地方,一道璀璨的光亮突然间在视野中膨胀,狂暴的劲气和飓风席卷而来,几乎让两人倒飞出去。 “可怕,可怕,剑圣一剑之威,已登神境。” 啪嗒一声,一只飞鸟重重的砸在了佟满江的身上。佟满江呆滞片刻,身边的丑颜已是拔刀而出,向着那渐渐暗淡的光幕掠去。佟满江抓住那只死了的飞鸟,砸着嘴道,“可惜了,可惜了,如此肥美的肉竟然脏污成这个样子,哎呀呀,若是烤着吃不知道能不能去掉那腐臭味!”话音未落,他那肥硕的身躯如同鼓胀着无穷气劲,弹射而出,刹那间已是飞入了那城墙之内,砸入了一片乱影之中。 夜幕,无星辰之光。 高山,皑皑白雪。 神王肃身而立,眸光幽冷的注视远方。群山连绵,天地寂寂。寒风飞驰,呼号不止。他那负在身后的双拳缓缓舒展开来,一口浊息随风散去。 “仇九,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怜悯我?嘲笑我?还是别的什么,不管你用意是什么,你休想让我改变初衷。诸神的荣光是不容玷污的。哪怕曾经的诸神已经堕落了,他们也能再次崛起,在我的带领下重回巅峰。这个世间,需要神,没有神的指引,万族只会变得更加不堪,这世道只会变得越来越没有章法。仇九,不管你能否看见,诸神的荣光都必将笼罩整个时空,诸灵必将臣服在诸神的脚下。” 一棵松树咔擦一声被风拦腰斩落,飞雪漫天,冷光熠熠。 他仰头凝望,仿佛层云的背后就是那个世界,那个世界里仇九也在望着他。他轻声一笑,转头望向北方,那里是他熟悉的地图,有他熟悉的宫阙,还有熟悉的人。 “太子哥哥,终于安耐不住对世俗权力的恋栈,登上皇位了吗?只是可惜,这片混乱的时空,世俗的皇权能辐射多广的地域,又能为此多长的时间?只是可惜了我们的父皇啊,英明了一世,最终只能陨落在这辉煌而灿烂的岁月里,再没有一展英姿的机会!” 轰隆,一道雷霆在远处炸响,一条银光从天而降,璀璨了远处的山林。他凝视着那片光亮,瞳孔却在收缩。在那光亮之中,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缓缓站起。他的面色变得苍白,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疾风呼啸,飞雪迎天。周边一棵棵树木断裂。 “父皇!”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颤音。 忽然,几道身影落在了他的面前,单膝跪地。 “王!” 他回过身,暗暗的吸了口气,视野里那团光影已经消失了。天地冥冥,晦暗幽邃。他望着面前的人影,徐徐吐了口气,道,“你们从何处而来?” “回禀王,小神从昆仑而来。” “昆仑?那里怎么样?” “王所设禁制还在,一切并未受到多少波及。” 神王面露喜色,一卷袍袖,大笑而起,道,“走,去昆仑。”几道光闪,在夜色之中远去。苍天无语,万物萧森。几截断木在雪地里翻滚,一头雪狼从悬崖背后缓缓走了出来,在它的脖颈位置,雪白的毛发间赫然有一个王字。 “诸神都遁隐起来,看来有段时间的平静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温酒,篝火,阴阳中 昏冥的洞窟,寒风在蛛网般的迷宫里游荡,发出如鬼魅般的呜鸣。 一堆篝火,挥散着幽蓝的光芒。 九黎坐在篝火前,火光映照着他那苍白削瘦的脸,一双眸子平静而幽森。站在他身边的是勾离,勾离只是望着九黎,眉头紧蹙着,带着淡淡的担忧。两人都不说话,只是任由那寒风不时从身边划过,带起一片音声。 水珠从洞顶滴落下来,落在如花瓣一般的岩石间。 滴答,滴答。 九黎抬起头看着勾离,唇角漾开一抹笑意,道,“说起来,现在这个时候倒是有些想念那酒的味道了,若是不喝上一点,只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人世间真是奇怪的地方,充斥着贫穷、痛苦、绝望,又有着许多美好的东西。有人说,天堂地狱,便是人间悲喜的折射。倒是很有道理。” 勾离默不作声的解下腰间的皮囊递给九黎,九黎笑了笑拔开塞子,往嘴里倒了一口。 “虽然不是人间味,却也足以一解馋虫了。” 幽冥的酒水是别种风味,更寒。这与幽冥的环境有关,当然与幽冥的生灵属性也有关。太过阳烈的东西,对幽冥是有伤害的。勾离接过九黎递回来的皮囊,只是不紧不慢的将它系回腰间。这时九黎道,“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 勾离眸光一闪,嘴唇微微翕张,好一会儿才道,“我们应该出去。” 九黎伸手在幽蓝的火中来回摆动,道,“是应该出去。时空变了,似乎在给我们时间,让我们足够强大起来。我们还在,幽冥,人间,神界,都还在,甚至猎道者、妖魔、诸神以及,”他迟疑了下,目光微微一凝。“仙,也还在徘徊。这样混乱的阵仗,既然存在,总是有其道理。如果只是让三界彻底毁灭,那么时空自我毁灭就可以了,何至于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我们应当自强。”他的手掌在燃烧,火焰在上面跳动,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 勾离道,“大人现在不知身在何处,我确是有些担心了。” 九黎缩回手掌,道,“外公还在,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火焰跳腾,如同精灵一般无声舞蹈。九黎凝视着手掌上渐渐熄灭的火焰,道,“阴阳混融,彼此不分,想来我们出去,应该没有什么妨碍,只是幽冥尚且一片混乱,人间界又何尝不是,所以,我们要保持警惕。火种关系幽冥的存亡,可不容有失啊!” 勾离迟疑了下,道,“那那家伙怎么处理?” “它吗?”九黎讥诮一笑,道。“迟早,我们要拿它来祭奠我们幽冥的英魂的,只是不时现在。那家伙可非凡品,牵连甚广啊!撤回来,我们去人间界走走。”九黎说话间已是站了起来。篝火熄灭,黑暗降临。幽寂中只闻得风声和水滴之声。两人消失在了原地。 却在深邃的迷宫深处,一声野兽的咆哮声传来,激荡在这密密麻麻的甬道之中。如果稍微靠近一点,可见到那时而爆裂时而黯淡的光闪中,有一道庞大扭曲的身影,正自疯狂的摆动。那身影,如龙似凤,如虎同龟。 天元镇。黑云压城,棉絮似的雪花漫漫扬扬。 地面已是一片杂乱,雪花与泥土相融,粘稠的如同粥一般。 尸体,血水,横七竖八,一片狼藉。 呼号声,咆哮声,哀鸣声,怒骂声,参次不齐,不绝于耳。 轰鸣,霹雳,狂风裹挟着无穷的力量如刀似刃,或横扫,或劈砍,或斜削,冲撞着这杂乱的身影趔趔趄趄。 城墙已经塌了一半,杂乱的身影在城墙内外互相攻伐。厚重的墙砖上,摞着厚厚的尸躯,液体如流水般淌落下来。 飞禽,走兽,野性无所束缚的暴露出来。 天地昏沉,万物苍死。 这小小的镇子被撼动的发出凄凉的呻吟。 便在这个时候,一条藤蔓破土而出,蒲扇般大小的叶片如飞刀似的旋了出去。有人惨叫,身首异处。有人惊呼,脚下一滑从城墙上坠落下来。一片片叶子旋转着,在乱哄哄的战场中收割着生命。飞禽更凶,走兽更猛。它们突破了城墙,冲入了街巷之中。 一朵朵花展开,吐露出那令人窒息的恶臭。 有无数的黑点从花蕊中飞了出来,震动着那纤薄渺小的羽翼,成群结队,嗡鸣着冲入镇子。 一颗果实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果实的表壳裂开,一条条蛇从里面爬了出来,吐着信子,睁着一双双猩红的眼睛,然后如潮水般涌向墙内。一颗果实,不知涌出了多少的蛇。却在最后,那果实又悬空飞起,如人的头颅,上下颌飞快的张开、闭合发出那咔擦咔擦的声音。 形势急转直下。 人们在往后退。 麻木的生命,忽然觉得身体多么疲惫多么寒冷。 望着那无穷尽的飞禽走兽,看着那一闪而过的叶片,还有蜂拥而来的蛇和如蜜蜂一般的黑点。曙光仿佛刹那被斩断了。生命的内心里充斥着恐惧、颓丧和凄寂。 惨叫声不时响起。屋宇轰然倒塌。狗的狂叫从巷子里传来。 长刀斩落,城门轰然破碎,无数的身影化为了齑粉。 韩仓跳到了老人的身边,手中长剑吞吐,化作万千光影,如同星河的辉映。老人扫了他一眼,面露赞赏之色。两人并肩而行,却是压的那妖兽节节败退。飞来的叶片,阴森森的果实,在两人强势的攻击之下,纷纷破碎。 穿着绯色袍服的王承恩跟在了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老人身后,那老人看似呆傻,但身手无比的凶猛狠辣,干枯的手宛若鹰爪一般所过之处,尽皆破碎。王承恩心中感叹,没想到一个船夫竟然如同恶魔一般的可怕。 有雷声传来,王承恩朝天空扫了一眼,低沉的天空中闪烁着电光。 飞雪不止,凛冬正盛。 王承恩脚下忽然踉跄,回过神来时,行尸走肉一般的老人已经转身盯着他。王承恩一个激灵,整个人僵在了那里。那老人忽然咧嘴一笑,道,“年轻人,你不错,要是找到了芸儿,你们成亲可好?”王承恩呆住了,不明白老人这是打趣还是说真的,可不一会儿,他的心脏却是飞快的跳动起来,苍白脏污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抹羞涩的殷红。 那老人却是转身,提掌如刃,劈砍横削。 王承恩张着嘴,口鼻里的气息化为了白雾。老人已经在百步开外,他忽然大步跑了上去,挥舞手中的长剑喊道,“伯父,我愿意。” 在距离天元镇十数里的地方,一道身影在积雪中跋涉。 这人衣衫破烂头发披散,如同一个叫花子。可是这人的一双眼眸却如同野兽的眼睛一样,锐利,深邃。深一脚浅一脚的移动着,天空中的雷鸣声越来越紧。他停了下来,吁了口气,抬头望着那如墨的天空。 寒风呼号,飞雪击打在他的身上。露在雪面上的植被,尽皆苍凉。 他长吸口气,呢喃道,“你要是有公道,便当让这妖魔受到惩罚,而不是冷眼旁观,看着它们横行无忌。呸!”他吐了口涂抹,弯腰抓起一团雪塞入口中。“死了这么多人,时序变得如此混乱,天道啊天道,你究竟想怎么样?那么多人敬畏你,那么多人供奉你,你却尸位素餐毫无作为。灾祸啊,人劫啊,这么多生灵卑微的死去,这么多生灵在水深火热之中哀求,你呢,你为何不能发发善心救救他们?” 喟然一叹,他继续前行。却在这时,一道流光自远处而来,飞向了天元镇的方位。他停下脚步,望着那流光掠过。他伸手摸了摸背上的刀,刀柄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他呢喃道,“看来是快到了。” 就在他要继续前行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嗡鸣。他反应很快,噗的一声将自己拍在雪地里。一道暗影迅疾从头顶掠过,速度之快,顷刻间一只剩下一道黑点。他趴在雪地上,仰头眯着眼睛盯着那越来越远的黑点。 “猎道者也来了,看来这天元镇可是热闹啊!” 正要起身,一道笑声在耳边响起。他愣了一下,扭头朝笑声方向望去,便见到一道肥硕的身影站在那里,正挤眉弄眼。他呆住了,望着这肥硕的身影,只觉得内心里涌过一团酸楚的洋流,眼睛不由自主的湿润了。 “怎么,不认得你英明神武俊宇不凡的佟满江爷爷了!” 望着那人欠扁的神色,他忽然飞身而起,一下将那人扑倒在地,竟是大哭起来。 “喂喂喂,老丑啊,我佟满江虽然玉树临风器宇不凡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迷倒万千闺阁少女,可你也不能这样啊,若是让外人见了,岂不是要以为我有断袖之癖?完了完了,刚刚就过去一队人马,这下我老佟的名声哦!哎哟,老丑,你他娘的疯了,咬我做什么!” “佟满江,佟满江,你他娘的没有死?” “喂,老丑,我们关系虽然不错,可你也不能这么咒我啊!” “我是做梦吗?佟满江,我是看着你死了的啊,你怎么还能活着?” 啪嗒一声,肥硕的男子将他推了开来,缓缓站起身拍去身上的雪,道,“老丑,你是失心疯了,我佟满江武艺高强纵横天下,谁能杀的了我!喂喂喂,别抽抽噎噎像个娘们似的,赶紧的,天元镇可是有热闹看啊,别耽搁了!” 肥硕男子说话间已是拽上那人的手臂大步朝前而去。 风雪凄迷,天地一片冷光。 “老丑啊,身上有酒吗?” “有热乎的,你要吗?” “什么?” “我现在尿出来,你要不要?” “你说你,多日不见竟然变得如此的龌龊!老丑啊,要向我看齐,你瞧瞧我,现在可不是一派正气凛然的气度了吗?” “嗤,离我远点,你这风骚之气我受不了。” “诶,你瞧瞧那是谁?” “剑圣欧阳?” 一抹剑光横穿虚空,划破了天地。两人呆了一呆,迅疾如风一般的朝着天元镇方向跑去。两人在距离天元镇里许的地方,一道璀璨的光亮突然间在视野中膨胀,狂暴的劲气和飓风席卷而来,几乎让两人倒飞出去。 “可怕,可怕,剑圣一剑之威,已登神境。” 啪嗒一声,一只飞鸟重重的砸在了佟满江的身上。佟满江呆滞片刻,身边的丑颜已是拔刀而出,向着那渐渐暗淡的光幕掠去。佟满江抓住那只死了的飞鸟,砸着嘴道,“可惜了,可惜了,如此肥美的肉竟然脏污成这个样子,哎呀呀,若是烤着吃不知道能不能去掉那腐臭味!”话音未落,他那肥硕的身躯如同鼓胀着无穷气劲,弹射而出,刹那间已是飞入了那城墙之内,砸入了一片乱影之中。 夜幕,无星辰之光。 高山,皑皑白雪。 神王肃身而立,眸光幽冷的注视远方。群山连绵,天地寂寂。寒风飞驰,呼号不止。他那负在身后的双拳缓缓舒展开来,一口浊息随风散去。 “仇九,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怜悯我?嘲笑我?还是别的什么,不管你用意是什么,你休想让我改变初衷。诸神的荣光是不容玷污的。哪怕曾经的诸神已经堕落了,他们也能再次崛起,在我的带领下重回巅峰。这个世间,需要神,没有神的指引,万族只会变得更加不堪,这世道只会变得越来越没有章法。仇九,不管你能否看见,诸神的荣光都必将笼罩整个时空,诸灵必将臣服在诸神的脚下。” 一棵松树咔擦一声被风拦腰斩落,飞雪漫天,冷光熠熠。 他仰头凝望,仿佛层云的背后就是那个世界,那个世界里仇九也在望着他。他轻声一笑,转头望向北方,那里是他熟悉的地图,有他熟悉的宫阙,还有熟悉的人。 “太子哥哥,终于安耐不住对世俗权力的恋栈,登上皇位了吗?只是可惜,这片混乱的时空,世俗的皇权能辐射多广的地域,又能为此多长的时间?只是可惜了我们的父皇啊,英明了一世,最终只能陨落在这辉煌而灿烂的岁月里,再没有一展英姿的机会!” 轰隆,一道雷霆在远处炸响,一条银光从天而降,璀璨了远处的山林。他凝视着那片光亮,瞳孔却在收缩。在那光亮之中,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缓缓站起。他的面色变得苍白,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疾风呼啸,飞雪迎天。周边一棵棵树木断裂。 “父皇!”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颤音。 忽然,几道身影落在了他的面前,单膝跪地。 “王!” 他回过身,暗暗的吸了口气,视野里那团光影已经消失了。天地冥冥,晦暗幽邃。他望着面前的人影,徐徐吐了口气,道,“你们从何处而来?” “回禀王,小神从昆仑而来。” “昆仑?那里怎么样?” “王所设禁制还在,一切并未受到多少波及。” 神王面露喜色,一卷袍袖,大笑而起,道,“走,去昆仑。”几道光闪,在夜色之中远去。苍天无语,万物萧森。几截断木在雪地里翻滚,一头雪狼从悬崖背后缓缓走了出来,在它的脖颈位置,雪白的毛发间赫然有一个王字。 “诸神都遁隐起来,看来有段时间的平静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温酒,篝火,阴阳下 光芒瞬即湮灭。 一人在雪地里缓缓站起身,雪色的面庞肌肤稚嫩,仿佛能滴出水来。只是那张脸上露出迷茫之色,目光也略显灰沉。似乎他在怀疑自己的存在,生与死。他低垂着目光,周边风雪不以为意,只是看着自己那宽长白皙的手掌。 “朕这是怎么了?” 他的身上穿着明黄色的袍服,华丽、端庄、鲜艳,却又气势逼人。特别是胸膛上的一条黑龙刺绣,栩栩如生,威武霸气。无声息间,他的身上开始生长出黑色的甲片,额头上钻出一对弯弯的触角。他的眸光忽然变得清明,双手垂落下去,似乎直到此时他才确定什么。 “朕还活着!” 寒风卷起一片飞雪,自他脚下悬浮而起,蒙漫在林木间。 他忽然长啸一声,大声道,“既然老天再次给朕机会,那便让朕带领这个王朝继续前行!”嗷的一声龙吟,震颤乾坤。他整个人化作黑龙,从那茂密的层林里飞掠而起,在高空飞翔,旋即又朝着北方飞去。 京城。屋宇连绵,齐整规制。大街小巷穿梭其间,似的屋宇被划分为一片片,让偌大的都市宛若是一张棋盘。在这巨大的棋盘中央,赫然便是皇宫。 一座宫殿内,烛火摇曳。重重帐幔垂挂,让这殿内如同仙阙。 寒意刺骨,寂静幽森。 一方青铜鼎冒出紫色的气雾。 年轻的皇帝盘腿坐在青铜鼎前,脸面上满是汗水。 雾气袅娜,醇厚的气味飘散。 他身上的重裘已经湿透了。苍白的面颊上显露出一条条的血管。疲惫,焦虑,甚至带着丝丝的绝望。他望向那重重的帐幔,带着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哀伤。 “爱妃,回到朕的身边,不要让朕孤零零一个人面对着偌大的江山。天变了,爱妃,天变了,我们一起,创造属于我们的乐园。爱妃,醒来,醒来,与朕一起指点江山。” 轰的一声,宫殿的门窗被一股强大的威压震碎。 青铜鼎一颤,烟雾瞬即消散。 年轻的皇帝木偶般的转过头,一双眼睛灰败的看着门口。有人来了,正缓步踏入宫殿。年轻的皇帝站了起来,两人的目光对撞在一起,却没有碰撞出火花。来人冷哼一声,负手走向那重重的帐幔。年轻的皇帝没有阻止,只是木然的站在那里。青铜鼎咔擦一声,化作碎片,无数焦黑的丸子滚落出来。 风在呼号,雪花在飞扬。门外一列列甲士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年轻的皇帝忽然脱掉身上的重裘,露出里面所穿的一身灰色道袍。黑发散落下来。他的身上便没有皇者之气。这一刻,他的皇帝气运仿佛被剥夺了一般。帐幔一动,来人走了出来。年轻的皇帝嘴唇翕动,面部的肌肉抽搐着,眼眸深处掠过一抹希冀的光彩。来人到了他的面前。 “永燧,与朕喝一杯?” “嗯。” 两人走出大殿,朝着旁边的宫殿走去。飞雪盈天,漫漫扬扬,砖石铺就的地面,已是积雪数尺。两人一前一后,踩在雪面上如在散步。殿角的几株梅花竟是争相绽放。两人停了下来,望着那梅花。 “没想到还活着!” “嗯。” “以前政务繁忙,无论是朕还是你们,都只是注视着朝野的局势,却不留心身边。我们错过了许多,无论是血脉亲情,还是别的。可是,错过了就错过了,生命可以延续,但亲情却很难拥有。永燧,你还嫉恨朕?” “如你所说,错过了就错过了!” 来人略一点头,便继续朝前走去,年轻的皇帝面无表情,只是跟在后面。两人进入宫殿,在一张长案前坐下。烛火,炭盆,酒水。两人默默的对饮了两杯。 “你的道种完满了?” 年轻的皇帝看着面前的男子,点了下头,道,“拜猎道者所赐。” 那人眉头微微一蹙,道,“以后我们会是敌人?” 年轻的皇帝抓起酒壶,手微微一晃,然后给自己倒上酒水。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父皇能重获新生,可喜可贺,想来父皇曾经的遗憾,今日之后便能一一去践行了!” 那人见年轻的皇帝不回答,也不以为意,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道,“这是我们朱家的江山,传承数百年,总不能在朕的手里被毁掉。更何况,疆域如此辽阔,百姓如此之多,身为天子,能袖手旁观吗?他们,是朱家的子民啊!” 年轻的皇帝看着他,心里的淡漠一点点消融。他给对方倒上酒,道,“这就是我和永焱为何永远比不上父皇的原因,虽然都有私心,但所求不同。永焱为了诸神的荣光,我为了儿女情长,而父皇所谓的,是被强者视为蝼蚁的子民。大道为公,诚如父皇。” 那人微微一笑,道,“你要去哪里?” “诸神汇聚昆仑,群仙已至东海,泽地山林,精怪成群,仿佛这世间并无一个僻静无扰之地。皇儿想想,怕是只有北域雪原可去了!”年轻的皇帝道。 “那里可冷的很!” “至少人不多。” 两人相视一笑。烛火灭。两人出现在殿外。淡淡的梅花幽香飘然而至。 “她醒了,但是神魂并未稳定下来,若是急着赶路,怕只会给她留下隐患。我留了下丹药,对她有用,每日一颗,七七四十九日可安神定魂。” “多谢父皇。” “你不用谢朕,她是朕的儿媳,朕也不能置之度外。天冷,去陪着她,想来现在她已醒来。” “是。” 年轻的皇帝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父皇,有一疑惑皇儿不知该不该问?” “你说。” “为何你们能复生?” 望着年轻皇帝那澄净的眼睛,那人低声一叹,道,“阴阳乱。” 年轻的皇帝垂下目光,额头笼罩着一层阴翳,似乎他在思索,只一会儿他便笑了笑,道,“能回来就好。”便快步走向前面的宫殿。 只是,年轻的皇帝心绪变得轻快了,站在殿外的那人却是双眉紧蹙面色凝重。任由寒风吹袭雪花扑面,他仰面望着苍穹,呢喃道,“阴阳乱,也不见得是好事啊!”旋即嘴角一勾,露出一抹笑意。“不过如今时空如囚狱,被封禁的密不透风,即便如今仙神妖魔崛起,可人族也不弱啊,大家在这笼子里要么打磨要么自修要么纷争杀伐,谁就能断定最终是谁输是谁赢呢!说不准,这场混战结束之后,天地时空也便再无域道危机了!” 隐约间,鼓声如雷,从皇宫飘向外城。 两列身影便从皇城正门缓缓而入。 天元镇。朔风飞雪中的镇子,已是成了一片战场。 黑压压的身影,交杂不清的音声,闪烁飞掠的寒光,充斥在天上地面。生与死,已是一条模糊的界限。越来越多的人汇入这团汪\洋之中。战况愈发的激烈。人与野兽,强者与弱者,似乎并无过多分明的界限。杀伐,哪怕是智慧冠绝的人也暴露出野兽的一面。生死,哪怕强横如仙神的生命也都难免陨落。 藤蔓破土而出,直冲苍穹,竟是从四面八方汇拢,将镇子包裹了起来。叶片,花朵,果实,尽皆迸发出可怕的杀机。飞禽,走兽,更是在一艘战舰砸入镇子的刹那,变得远比任何时候还要凶狂。战舰将镇子撞击的破碎,从战舰上飞出的身影宛若死神一般的收割着生命。 时间在缓慢滑行,入夜,深夜,黎明。狗一声吠叫之后便再无声息。 一团团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涌起,朝着镇子涌来。 藤蔓开始颤动,似乎感觉到了凶险,竟是如花瓣一般的朝着外部倾斜。 雾气更浓。阴森肃杀之气更重。 宛若有无数的幽魂厉鬼,簇立在雾气中蠢蠢欲动。 一条藤蔓嗖的一声扎入雾气中。 叶片还未脱离枝干,花朵还未绽开,果实刚欲吐露,却倏然间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整条藤蔓化为灰烬。于是乎,那雾气中显露出一排排的身影,这些身影幽森而阴冷,却是兵士装扮。在这些人中,九黎和勾离赫然在前。随着勾离一声令下,队伍冲锋。九黎化作一条苍龙,长啸而起,撞向那高耸的藤蔓阵。 厮杀一直在持续,没有片刻的间断。 仿佛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循环,生死循环,杀戮循环。 大街小巷,尽皆浸染着那浓郁的血肉。 却在这战役焦灼的时候,一团雷电从天而降,却是落在了一片宛若岩浆般的霞云上。那霞云突然出现,引得天象骤变。电光在那霞云上跳舞,一道狰狞而丑陋的身影便从霞云中钻了出来。这身影宛若是熔浆,半幅躯体与那霞云连在一起,而冒出来的上半身仿佛没有皮肤,只有那岩浆一般的肌肉。怒吼,咆哮,闪电瞬即消失,甚至连上空的乌云也洞穿了。 这霞云的出现,立时让镇子里激烈的杀伐停了下来。 无论是人、鬼、妖,纷纷注视着它。 霞云上的身影忽然挥出那橡皮一般的手臂,在半空中一招,战舰、猎道者、藤蔓、妖兽,无声息的飞了上去。 “呵呵,人族!” 那岩浆般的身影冷笑一声,连带着飞上虚空的身影和霞云,便都消失了。天地寂寂,飞雪随风。一道道身影站在那里,面目脏污而神情呆滞。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道身影仿佛力竭似的倒在了地上。 天地变得漆黑如墨,只剩下风声还在游荡着。 却在这黑暗里,血液在消失,尸体在消失,残破的城墙屋宇,无声息的恢复。 鸡鸣声响起,一缕缕炊烟袅娜。城门被人打开,于是有人进出镇子。一切都显得无比的平静,仿佛昨日里的杀伐并未发生。进出的人们穿着如常,面上也无惊惧悲喜。 宛若一场不着痕迹的梦。 梦醒后,人们继续往常的生活。 雪越下越大,已有数尺深。大街小巷,衙役们指挥着清扫积雪。 一条狗从积雪中钻了出来,望着那忙碌的身影,摇了摇尾巴,然后吠叫几声,一个箭步便窜向了大街。 沸水,炉火,旁边是院落,院落里的梧桐亭亭如盖。几支梅花极尽艳丽。 酒香扑鼻,醇厚而让人陶醉。 “你说你要去襄阳?” “是,师傅。” “为那个姑娘?” 韩仓面露羞涩,垂着头,一边给剑圣倒上酒。酒是米酒,经过温热更具滋味。一口饮下,身体里的寒气尽皆消散。剑圣喝了一口,米酒性温,不似别的酒那么烈。剑圣点了点头,道,“这酒虽然不上档次,却也甘醇温润。对了,那姑娘身边的几个孩子现在还在吗?” 韩仓迟疑了下,道,“失踪了,我们找了好些地方都没找到。” “那几个孩子可非普通人,”剑圣道。“他们身上有种道的意蕴,恐怕身上藏着惊天的秘密。要是能找到他们,照顾好他们保护好他们。想来,不只是我们发现了他们的特殊。” “我知道了,师傅!”韩仓道。 剑圣抬起头微微一笑道,“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那姑娘我见过,虽然出身不好,可是人不错。不过,现在这世道,出身算什么!” “师傅不责怪我?”韩仓问道。 “责怪你干什么,你又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剑圣道。 “我以为我剑道未满,师傅是不会同意的。”韩仓道。 “剑道也好,其他道也好,不是非要斩断七情六欲才能修成。所谓道法自然,何为自然?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为为己?做好自己,红尘游戏,也是修行。”剑圣道。“我们身在尘世,便是尘世之子,如何能跳脱出尘世而证悟大道?滚滚红尘,能不堕私欲,能砥砺前行,便是证道。” 韩仓明悟,端起酒杯道,“师傅,我敬你。” 剑圣颔首一笑,端起酒杯道,“有男人的担当了,说明你已经进步不小。” 这时,一声龙吟传来,天空中爆出一团霞光。两人都朝天空望去,却见到那霞光中并列着一群身影,那些身影转瞬消失。韩仓放下酒杯道,“师傅,幽冥的人怎么一改往日不涉人间界的习惯而涌入人间界了?” “幽冥想来也不太平。” “那么,我们能信任他们吗?” “同出一源,只分三界,为何不能信任?” “师傅,许多人死而复生,这又是什么缘故?” “阴阳乱,天不收,地不收,他们自然逗留尘世继续因果。” “那他们还是人吗?” “似人,非人。” “似人非人?” 寒风簌簌,梧桐叶子翩然而落,在雪面上翻滚。梅树摇曳着,清香暗遣。 苍凉的天地,不分昼夜。 没有飞雪,没有雨水,天与地同色,只有黄烟袅娜。枯死的树木,嶙峋如骨架,似乎在标记着曾经的岁月。 一对篝火,足以驱散寒意。 一道削瘦的身影静静的坐在篝火前,摇曳的火焰映照着他那苍白的面孔。眸光郁郁,诉说不尽的孤独。 他就是仇九。天地如此宽广,却只有他一人在此游离。说是孤魂野鬼,也不为过。只是,他没有选择。正如当初的混沌,也没有选择。 一碗酒饮下,醉意熏然,他仰躺在地,静静的注视着苍穹。 他想起许多人,想起许多事,只是,那些人再也见不到了。 很遗憾吗?可是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不过是一个小人物,无论在哪都不会引起多少注意的角色,在,或不在,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危机至少得到了控制,至少他们有时间去积蓄力量,至少虚现在已不是他们的威胁,如此,足够了! 他合上眼睛,苍白的脸上露出平易的笑容。 他叫仇九,也叫陈文。 陈文······有人在唤他,他随着那声音走去,见到了一片山岭,在山岭间有一处村庄,炊烟袅娜,小孩子们在奔走嬉戏,一个穿着长衫的老人坐在院门前抓着树枝在写着什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温酒,篝火,阴阳下 光芒瞬即湮灭。 一人在雪地里缓缓站起身,雪色的面庞肌肤稚嫩,仿佛能滴出水来。只是那张脸上露出迷茫之色,目光也略显灰沉。似乎他在怀疑自己的存在,生与死。他低垂着目光,周边风雪不以为意,只是看着自己那宽长白皙的手掌。 “朕这是怎么了?” 他的身上穿着明黄色的袍服,华丽、端庄、鲜艳,却又气势逼人。特别是胸膛上的一条黑龙刺绣,栩栩如生,威武霸气。无声息间,他的身上开始生长出黑色的甲片,额头上钻出一对弯弯的触角。他的眸光忽然变得清明,双手垂落下去,似乎直到此时他才确定什么。 “朕还活着!” 寒风卷起一片飞雪,自他脚下悬浮而起,蒙漫在林木间。 他忽然长啸一声,大声道,“既然老天再次给朕机会,那便让朕带领这个王朝继续前行!”嗷的一声龙吟,震颤乾坤。他整个人化作黑龙,从那茂密的层林里飞掠而起,在高空飞翔,旋即又朝着北方飞去。 京城。屋宇连绵,齐整规制。大街小巷穿梭其间,似的屋宇被划分为一片片,让偌大的都市宛若是一张棋盘。在这巨大的棋盘中央,赫然便是皇宫。 一座宫殿内,烛火摇曳。重重帐幔垂挂,让这殿内如同仙阙。 寒意刺骨,寂静幽森。 一方青铜鼎冒出紫色的气雾。 年轻的皇帝盘腿坐在青铜鼎前,脸面上满是汗水。 雾气袅娜,醇厚的气味飘散。 他身上的重裘已经湿透了。苍白的面颊上显露出一条条的血管。疲惫,焦虑,甚至带着丝丝的绝望。他望向那重重的帐幔,带着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哀伤。 “爱妃,回到朕的身边,不要让朕孤零零一个人面对着偌大的江山。天变了,爱妃,天变了,我们一起,创造属于我们的乐园。爱妃,醒来,醒来,与朕一起指点江山。” 轰的一声,宫殿的门窗被一股强大的威压震碎。 青铜鼎一颤,烟雾瞬即消散。 年轻的皇帝木偶般的转过头,一双眼睛灰败的看着门口。有人来了,正缓步踏入宫殿。年轻的皇帝站了起来,两人的目光对撞在一起,却没有碰撞出火花。来人冷哼一声,负手走向那重重的帐幔。年轻的皇帝没有阻止,只是木然的站在那里。青铜鼎咔擦一声,化作碎片,无数焦黑的丸子滚落出来。 风在呼号,雪花在飞扬。门外一列列甲士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年轻的皇帝忽然脱掉身上的重裘,露出里面所穿的一身灰色道袍。黑发散落下来。他的身上便没有皇者之气。这一刻,他的皇帝气运仿佛被剥夺了一般。帐幔一动,来人走了出来。年轻的皇帝嘴唇翕动,面部的肌肉抽搐着,眼眸深处掠过一抹希冀的光彩。来人到了他的面前。 “永燧,与朕喝一杯?” “嗯。” 两人走出大殿,朝着旁边的宫殿走去。飞雪盈天,漫漫扬扬,砖石铺就的地面,已是积雪数尺。两人一前一后,踩在雪面上如在散步。殿角的几株梅花竟是争相绽放。两人停了下来,望着那梅花。 “没想到还活着!” “嗯。” “以前政务繁忙,无论是朕还是你们,都只是注视着朝野的局势,却不留心身边。我们错过了许多,无论是血脉亲情,还是别的。可是,错过了就错过了,生命可以延续,但亲情却很难拥有。永燧,你还嫉恨朕?” “如你所说,错过了就错过了!” 来人略一点头,便继续朝前走去,年轻的皇帝面无表情,只是跟在后面。两人进入宫殿,在一张长案前坐下。烛火,炭盆,酒水。两人默默的对饮了两杯。 “你的道种完满了?” 年轻的皇帝看着面前的男子,点了下头,道,“拜猎道者所赐。” 那人眉头微微一蹙,道,“以后我们会是敌人?” 年轻的皇帝抓起酒壶,手微微一晃,然后给自己倒上酒水。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父皇能重获新生,可喜可贺,想来父皇曾经的遗憾,今日之后便能一一去践行了!” 那人见年轻的皇帝不回答,也不以为意,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道,“这是我们朱家的江山,传承数百年,总不能在朕的手里被毁掉。更何况,疆域如此辽阔,百姓如此之多,身为天子,能袖手旁观吗?他们,是朱家的子民啊!” 年轻的皇帝看着他,心里的淡漠一点点消融。他给对方倒上酒,道,“这就是我和永焱为何永远比不上父皇的原因,虽然都有私心,但所求不同。永焱为了诸神的荣光,我为了儿女情长,而父皇所谓的,是被强者视为蝼蚁的子民。大道为公,诚如父皇。” 那人微微一笑,道,“你要去哪里?” “诸神汇聚昆仑,群仙已至东海,泽地山林,精怪成群,仿佛这世间并无一个僻静无扰之地。皇儿想想,怕是只有北域雪原可去了!”年轻的皇帝道。 “那里可冷的很!” “至少人不多。” 两人相视一笑。烛火灭。两人出现在殿外。淡淡的梅花幽香飘然而至。 “她醒了,但是神魂并未稳定下来,若是急着赶路,怕只会给她留下隐患。我留了下丹药,对她有用,每日一颗,七七四十九日可安神定魂。” “多谢父皇。” “你不用谢朕,她是朕的儿媳,朕也不能置之度外。天冷,去陪着她,想来现在她已醒来。” “是。” 年轻的皇帝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父皇,有一疑惑皇儿不知该不该问?” “你说。” “为何你们能复生?” 望着年轻皇帝那澄净的眼睛,那人低声一叹,道,“阴阳乱。” 年轻的皇帝垂下目光,额头笼罩着一层阴翳,似乎他在思索,只一会儿他便笑了笑,道,“能回来就好。”便快步走向前面的宫殿。 只是,年轻的皇帝心绪变得轻快了,站在殿外的那人却是双眉紧蹙面色凝重。任由寒风吹袭雪花扑面,他仰面望着苍穹,呢喃道,“阴阳乱,也不见得是好事啊!”旋即嘴角一勾,露出一抹笑意。“不过如今时空如囚狱,被封禁的密不透风,即便如今仙神妖魔崛起,可人族也不弱啊,大家在这笼子里要么打磨要么自修要么纷争杀伐,谁就能断定最终是谁输是谁赢呢!说不准,这场混战结束之后,天地时空也便再无域道危机了!” 隐约间,鼓声如雷,从皇宫飘向外城。 两列身影便从皇城正门缓缓而入。 天元镇。朔风飞雪中的镇子,已是成了一片战场。 黑压压的身影,交杂不清的音声,闪烁飞掠的寒光,充斥在天上地面。生与死,已是一条模糊的界限。越来越多的人汇入这团汪\洋之中。战况愈发的激烈。人与野兽,强者与弱者,似乎并无过多分明的界限。杀伐,哪怕是智慧冠绝的人也暴露出野兽的一面。生死,哪怕强横如仙神的生命也都难免陨落。 藤蔓破土而出,直冲苍穹,竟是从四面八方汇拢,将镇子包裹了起来。叶片,花朵,果实,尽皆迸发出可怕的杀机。飞禽,走兽,更是在一艘战舰砸入镇子的刹那,变得远比任何时候还要凶狂。战舰将镇子撞击的破碎,从战舰上飞出的身影宛若死神一般的收割着生命。 时间在缓慢滑行,入夜,深夜,黎明。狗一声吠叫之后便再无声息。 一团团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涌起,朝着镇子涌来。 藤蔓开始颤动,似乎感觉到了凶险,竟是如花瓣一般的朝着外部倾斜。 雾气更浓。阴森肃杀之气更重。 宛若有无数的幽魂厉鬼,簇立在雾气中蠢蠢欲动。 一条藤蔓嗖的一声扎入雾气中。 叶片还未脱离枝干,花朵还未绽开,果实刚欲吐露,却倏然间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整条藤蔓化为灰烬。于是乎,那雾气中显露出一排排的身影,这些身影幽森而阴冷,却是兵士装扮。在这些人中,九黎和勾离赫然在前。随着勾离一声令下,队伍冲锋。九黎化作一条苍龙,长啸而起,撞向那高耸的藤蔓阵。 厮杀一直在持续,没有片刻的间断。 仿佛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循环,生死循环,杀戮循环。 大街小巷,尽皆浸染着那浓郁的血肉。 却在这战役焦灼的时候,一团雷电从天而降,却是落在了一片宛若岩浆般的霞云上。那霞云突然出现,引得天象骤变。电光在那霞云上跳舞,一道狰狞而丑陋的身影便从霞云中钻了出来。这身影宛若是熔浆,半幅躯体与那霞云连在一起,而冒出来的上半身仿佛没有皮肤,只有那岩浆一般的肌肉。怒吼,咆哮,闪电瞬即消失,甚至连上空的乌云也洞穿了。 这霞云的出现,立时让镇子里激烈的杀伐停了下来。 无论是人、鬼、妖,纷纷注视着它。 霞云上的身影忽然挥出那橡皮一般的手臂,在半空中一招,战舰、猎道者、藤蔓、妖兽,无声息的飞了上去。 “呵呵,人族!” 那岩浆般的身影冷笑一声,连带着飞上虚空的身影和霞云,便都消失了。天地寂寂,飞雪随风。一道道身影站在那里,面目脏污而神情呆滞。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道身影仿佛力竭似的倒在了地上。 天地变得漆黑如墨,只剩下风声还在游荡着。 却在这黑暗里,血液在消失,尸体在消失,残破的城墙屋宇,无声息的恢复。 鸡鸣声响起,一缕缕炊烟袅娜。城门被人打开,于是有人进出镇子。一切都显得无比的平静,仿佛昨日里的杀伐并未发生。进出的人们穿着如常,面上也无惊惧悲喜。 宛若一场不着痕迹的梦。 梦醒后,人们继续往常的生活。 雪越下越大,已有数尺深。大街小巷,衙役们指挥着清扫积雪。 一条狗从积雪中钻了出来,望着那忙碌的身影,摇了摇尾巴,然后吠叫几声,一个箭步便窜向了大街。 沸水,炉火,旁边是院落,院落里的梧桐亭亭如盖。几支梅花极尽艳丽。 酒香扑鼻,醇厚而让人陶醉。 “你说你要去襄阳?” “是,师傅。” “为那个姑娘?” 韩仓面露羞涩,垂着头,一边给剑圣倒上酒。酒是米酒,经过温热更具滋味。一口饮下,身体里的寒气尽皆消散。剑圣喝了一口,米酒性温,不似别的酒那么烈。剑圣点了点头,道,“这酒虽然不上档次,却也甘醇温润。对了,那姑娘身边的几个孩子现在还在吗?” 韩仓迟疑了下,道,“失踪了,我们找了好些地方都没找到。” “那几个孩子可非普通人,”剑圣道。“他们身上有种道的意蕴,恐怕身上藏着惊天的秘密。要是能找到他们,照顾好他们保护好他们。想来,不只是我们发现了他们的特殊。” “我知道了,师傅!”韩仓道。 剑圣抬起头微微一笑道,“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那姑娘我见过,虽然出身不好,可是人不错。不过,现在这世道,出身算什么!” “师傅不责怪我?”韩仓问道。 “责怪你干什么,你又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剑圣道。 “我以为我剑道未满,师傅是不会同意的。”韩仓道。 “剑道也好,其他道也好,不是非要斩断七情六欲才能修成。所谓道法自然,何为自然?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为为己?做好自己,红尘游戏,也是修行。”剑圣道。“我们身在尘世,便是尘世之子,如何能跳脱出尘世而证悟大道?滚滚红尘,能不堕私欲,能砥砺前行,便是证道。” 韩仓明悟,端起酒杯道,“师傅,我敬你。” 剑圣颔首一笑,端起酒杯道,“有男人的担当了,说明你已经进步不小。” 这时,一声龙吟传来,天空中爆出一团霞光。两人都朝天空望去,却见到那霞光中并列着一群身影,那些身影转瞬消失。韩仓放下酒杯道,“师傅,幽冥的人怎么一改往日不涉人间界的习惯而涌入人间界了?” “幽冥想来也不太平。” “那么,我们能信任他们吗?” “同出一源,只分三界,为何不能信任?” “师傅,许多人死而复生,这又是什么缘故?” “阴阳乱,天不收,地不收,他们自然逗留尘世继续因果。” “那他们还是人吗?” “似人,非人。” “似人非人?” 寒风簌簌,梧桐叶子翩然而落,在雪面上翻滚。梅树摇曳着,清香暗遣。 苍凉的天地,不分昼夜。 没有飞雪,没有雨水,天与地同色,只有黄烟袅娜。枯死的树木,嶙峋如骨架,似乎在标记着曾经的岁月。 一对篝火,足以驱散寒意。 一道削瘦的身影静静的坐在篝火前,摇曳的火焰映照着他那苍白的面孔。眸光郁郁,诉说不尽的孤独。 他就是仇九。天地如此宽广,却只有他一人在此游离。说是孤魂野鬼,也不为过。只是,他没有选择。正如当初的混沌,也没有选择。 一碗酒饮下,醉意熏然,他仰躺在地,静静的注视着苍穹。 他想起许多人,想起许多事,只是,那些人再也见不到了。 很遗憾吗?可是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不过是一个小人物,无论在哪都不会引起多少注意的角色,在,或不在,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危机至少得到了控制,至少他们有时间去积蓄力量,至少虚现在已不是他们的威胁,如此,足够了! 他合上眼睛,苍白的脸上露出平易的笑容。 他叫仇九,也叫陈文。 陈文······有人在唤他,他随着那声音走去,见到了一片山岭,在山岭间有一处村庄,炊烟袅娜,小孩子们在奔走嬉戏,一个穿着长衫的老人坐在院门前抓着树枝在写着什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春夏秋冬:冬 “爷爷,你在写字吗?” “哦,陈文啊,怎么,你想学?” 小男孩腼腆的扯着自己那洗的泛白的衣服,道,“我没钱。” “哈哈,”老人笑了起来,直起身抚摸着自己颔下的长须道。“陈文,既然知道你没钱,你还要学?” “只是好奇,”小男孩局促不安的道。“看爷爷写的字就像是图画一样,看久了仿佛就像是看一张图,好奇怪。爷爷,文字很美!” 老人虽然在笑,却并无嘲笑的意思,反而神色无比的慈和。他有七十了,在村里的辈分很高。虽然看他住的地方显得很简陋,可无论是村里人还是镇上的人,对他都很是恭敬。据说,他是个举人,多年前还在镇上教书。 “嗯,确实很美。”老人道。 “爷爷,学写字会不会很难?”小男孩问道。 老人看着小男孩。小男孩不过十来岁,看上去很是单薄,加上一身别人穿剩下的破旧衣服,便显得很寒酸。老人自然知道小男孩的底细。同村子的人,无论年幼还是年老,老人都知道他们的底细。小男孩的父母早亡,留下小男孩一人过活,村里的人稍微会帮衬一下,其余主要还是小男孩自己下地或者帮别人做事获得衣食来源。小男孩想读书,他自然可以教他,可很多东西却已注定了小男孩学习之路的不长。 读书是需要钱的,哪怕再节俭,也许要钱来买书本买笔墨纸砚。更何况,正规的书塾是在镇上,需要不事生产,需要长年累月的学习。 老人心中一叹,对小男孩心生怜悯。他抓着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你看这两个字是什么?” 小男孩睁大了眼睛左瞧右看,非常的认真,却又露出苦恼之色。 “这是的名字,”老人道。“你看,是这样写的。”老人抓着树枝一笔一画的写着,为了让小男孩看清楚,他写的很慢。小男孩蹲在一旁,眼睛盯着,手指画着。老人写完便已起身,“你要记住,字怎样的结构,怎样的写法,记住了,就成功了一半,然后经常练习,就成了。” “谢谢爷爷!”小男孩站起身道。 老人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是不是还要去给人放牛?” “嗯,我这就过去了。爷爷,我会背下来的。”小男孩认真的道。 “行,去,明天我来考校你。”老人道。 小男孩重重的点头,然后朝着老人一躬身,便蹦蹦跳跳的朝着村外跑去。老人摸着胡须,眸光幽幽,旁边的一棵梨树只剩下几片干枯的叶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老人低叹一声便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冬天,万物萧条,哪怕是山上,也是一片灰色。几头牛便在山坳间懒散的游弋着,时而啃啃那苍黄的枯草,时而抬头望向山坡,仿佛找寻山上是否有美味的食物。 小男孩坐在溪岸边,一手抓着头发,一手抓着树枝,模仿着老人的样子正自一笔一划艰难的书写。他沉浸在那一笔一划之中,仿佛每一笔每一画都代表了一个陌生的世界。笔画勾连在一起,哪怕是歪歪斜斜的,也足以让人幻想。 牛犊撒欢的奔跑,发出那哞哞的叫声。 寒风呼啸,寒意刺骨。穿着单薄的他冻得瑟瑟发抖,那露出来的手已是冻得发红。手上的冻疮一个连着一个,有的已经破损。可是,可这并未削弱他写字的愿望。望着那歪斜的字,他呢喃道,“爹爹,娘亲,你们看,文儿会写字了!现在我虽然写的不好,可爷爷说,只要记住了经常去练习,就能写好。爹爹,娘亲,我一定会写好的,不仅写我自己的名字,写你们的名字,我要写出所有的文字。” 夕阳西下,寒鸦归巢。 在一群牛背后,一个小不点挥着树枝,趔趄的跟上。 炊烟,夜幕。 小男孩坐在破败的茅屋门前,双手撑着下巴,眼睁睁的看着对面屋顶上的炊烟。村落里,昏黄的光从家家户户洒落出来,饭菜的香味飘散在屋宇间。他显得很孤单,也很失落,眼前的场景让他越发的想念已经去世的爹娘。但是,他却并不怨恨,也不绝望,只是憧憬着,希望自己能够如大家一样,让自己破败的屋宇变得生气起来。 两个孩童从对面屋子里跑了出来。其中一个女孩儿,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穿着红色的棉袄,双手缩在袖子里,鼻涕不时垂下来。 “陈文,你不冷吗?”女孩旁边的男孩问道。 “还好,我不冷。你们吃饭了吗?”小男孩问道。 “没呢,娘正在做好吃的。陈文,你来我家吃饭,爹爹今天捉到一只兔子,可肥了!”女孩道。 “是啊是啊,那兔子还是我杀的呢!”女孩旁边的男孩道。 “不了,我已经吃过了。”小男孩道。“今天把牛赶回去,胡爷爷给了我两个馒头,还有一些咸菜。” “哦!”女孩垂下头,似乎有些失望。她旁边的男孩想了想,似乎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便拉着女孩的手,对小男孩道,“那好,陈文,我们明天去山上玩,找果子吃。” “好。” 那两兄妹回了屋子,夜色更浓了,将小男孩完全笼罩其中。他就像是一个幽魂,静静的看着,呼吸着人间的烟火气息。可他不是幽魂,而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他摸了摸肚子,肚子干瘪瘪的。他吁了口气,心想明天得找找看看有没有野菜,或者也去装陷阱看看能不能捕到野兔野鸟什么的。不由得望向天空,湛蓝的夜空,却给人以冰冷的感觉。 他便坐在门槛上,任由寒风吹拂,任由那饭菜的香味飘过。直到一家家的灯火熄灭,整个村子变得无比的安静。他回头看了眼黑洞洞的屋子,有些害怕。 ······ 仇九醒来,篝火还在燃烧。一片片黄烟在远处飘绕。他睁着眼睛张望,似乎要分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他做了个梦,梦里回到了山村。熟悉的人,熟悉的村庄,熟悉的山岭。他孤零零的坐在门槛上,看着家家户户的灯火,闻着冷冽空气里的饭菜香。 陈虎和小花约他明天上山采野果。可现在他醒了,他无法再和陈虎和小花去采野果了。此时的他,心里空空的,一股酸楚涌上心头。眼眶也湿热起来,眼泪在眼眶里转悠。此时的他无比的脆弱。他抓起一坛酒咕嘟咕嘟的喝下去。 他想回到梦里,在梦里继续的活着。 山村的生活并不美好,却很纯真,也很真实。 至少在那段时间里,他并未觉得自己行尸走肉,并未失去对生命的期盼。 旋风悠远而近,裹挟着一团团的黄烟化作奇形怪状的样子。 一团虚影倏然到了近前,一把夺下仇九手里的酒坛,然后径自喝了起来。满面通红的仇九看着那虚影,只觉得一团烈火在胸腔里燃烧。那虚影将酒坛放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仇九。 “刚才有个人经过这里。”那虚影道。 仇九闭上了眼睛,他并不想与这个让说话。可那人却不识时务,继续道,“看她的样子,似乎认识你,而且跟你很熟。她想照顾你,只可惜她的魂魄有点问题,在这时空里,她不能自已。” 仇九没动,静静的坐在那里,似乎在回忆那个梦。篝火燃烧,噼噼啪啪作响,火星不断溅起来。那虚影叹息一声,道,“也是,你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怎么会在乎一个快死的魂魄呢!对了,我听她叫你陈文。啧啧,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么俗气的名字!” 仇九忽然睁开双眼,眸光无比的犀利。 “在哪?” 那人仰躺在地,伸手指着后方,道,“飘那边去了。” 呼啦一声,仇九腾身而起,如疾风似得掠了出去。 那虚影望着昏黄的天空,只是淡淡的笑着。 黄土,黄天,昏黄的光死了一般的游荡。 植被都已枯死,生命在这里没有凭借。只是,纵深百余里,黄土却被冰层所覆盖。满目的冰,不知凝结了多少岁月。仇九一头冲了进去,根本未留意这里的冰世界是否有何诡异。他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冰的世界里。寒风如利刃一般的穿梭。他抓住脑海里的那个声音。 “陈文!” 那不是梦,是有人在呼唤他。可惜那时候他睡着了。他以为那个声音是来自梦里。 有谁知道他这个名字?他想到小花。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失去了肉身,魂魄寄生在小荷的躯体里。难道小荷被卷入了这里? 他脚下踉跄,噗通一声栽倒在坚硬的冰上,然后滑了出去。 他的头撞在了冰柱上,冰柱未碎,但他的额头却破了。嫣红的血滑落下来,他仰头张望,终于,一道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他急忙爬起来快步冲了上去。 这是个已经被冰封的身影,纤薄的身形,苍白的面容,睁着的眼睛凝滞着忧伤的光。仇九抱住了她,哪怕那冰刺痛他的身躯,寒意不断侵入肺腑。他抱着她,眼泪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小花!” 这时候,一个声音飘然到了他耳边,“你还不带她离开这里,她就真的活不成了。”仇九一滞,瞬即将那冰封的身影抱了起来健步如飞,直冲冰域外面。而这时,狂风已经袭来,冰箭漫天飞舞,朝他飞来。他躲闪,狂奔,被击中,然后怒了。他的身躯上涌起可怕的烈焰,烈焰层层笼罩他的身躯。他如一团飞驰的火球,在冰域里狂窜。 这时,远处的篝火熄灭了。 那虚影望着脚下的酒坛,抬脚重重一踩,酒坛咔嚓一声碎裂,剩余的酒水哗啦啦淌落出来。虚影望着冰域的方向,阴冷一笑道,“我就不信你真是铁石心肠,真的能够为了囚禁我而困足自己一辈子。”话音未落,虚影已散,只剩下死寂的天地。 ······ “你在想什么?” “爹!” “你坐下,我们爷俩许久没有坐下聊聊了。” 山亭,夜幕。飞雪盈盈,寒风呼号。群山连绵,只剩下苍寂。 “爹,你不冷吗?怎么只穿这么一点?” “丫头,我们是什么人,难道还怕这点冷吗?啧啧,这山下的酒一般,除了酸味,就没点别的滋味了。丫头,你喝点吗?” “爹,你喝,我就是心里空落落的,想一个人静静。” “菩提他们已经有消息了,出现在北海那边,据说他在那里开坛讲法,已经聚集了一批信众。北海那边,有海妖群落,若是他能将海妖一脉聚拢在麾下,势必再现观音山的盛景。只是有个不好的消息。” “是烂柯山有动静了吗?” “嗯,烂柯山原已剥夺了菩提的佛道修为,可似乎见不惯我们中原佛门的兴起,故而以佛宗的名义开始挑刺了。菩提来信说,烂柯山那边拍了八个金刚和一名尊者前去巡视。” “需要我们帮忙吗?” 公输摇头一笑,道,“他已是仙,若是连区区金刚和尊者都对付不了,那就早点撤了北海的佛寺,踏踏实实做他的巡游头陀得了。现在的形势已经趋于平稳了,虽然妖魔仍在作乱,到底只是局域性的,不妨碍大局的稳定。” “这应该与各大宗门的出现有关!”小荷道。 “没错,宗门崛起,划地域而治,肃清领域内的妖魔,自然让妖魔的空间大大缩小。何况,各大宗门不论名头为何,到底同出一源有着相同的敌人,大家团结互助同气连枝,自是不可小觑的势力。”公输望着远处,嗒了下嘴,伸手在腰间摸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烟杆竟是没有带在身上,不由得有些惋惜。他继续道,“除此之外,仙宫也将号令天下,成为所有宗门的依仗。丫头啊,作为仙人,你的责任很重啊!” “爹,”小荷抿了抿嘴,道。“我不会辜负这份传承的。” 公输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不世出的俊杰英豪,不然也不会获得这样的传承。仙之一脉,能否顶住压力,肃清妖魔,化解危机,以及仙人一脉能否继续发扬光大传承更久,也靠你们。你们现在,所代表的可不只是自己,而是天地苍生。” 小荷望着远处黑黝黝的山峦,轻轻的咬着自己的薄唇,眸光闪烁,最后归于平静。她的心里总是有一些的空落,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落下,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挥去脑海的杂念,攥紧双拳道,“我不会辜负的。” 公输看着她,欣慰的点了点头。他站起身看着石凳上的一只木鸟,眸光微微一凝,既而显得有些灰暗。他踱步走出石亭,道,“早点回去,明日我们一早便去幽冥。” 小荷伸手接着一朵朵雪花,已经恢复血色的脸庞露出一抹迷茫。 “花月姐姐,你找到了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春夏秋冬:冬 “爷爷,你在写字吗?” “哦,陈文啊,怎么,你想学?” 小男孩腼腆的扯着自己那洗的泛白的衣服,道,“我没钱。” “哈哈,”老人笑了起来,直起身抚摸着自己颔下的长须道。“陈文,既然知道你没钱,你还要学?” “只是好奇,”小男孩局促不安的道。“看爷爷写的字就像是图画一样,看久了仿佛就像是看一张图,好奇怪。爷爷,文字很美!” 老人虽然在笑,却并无嘲笑的意思,反而神色无比的慈和。他有七十了,在村里的辈分很高。虽然看他住的地方显得很简陋,可无论是村里人还是镇上的人,对他都很是恭敬。据说,他是个举人,多年前还在镇上教书。 “嗯,确实很美。”老人道。 “爷爷,学写字会不会很难?”小男孩问道。 老人看着小男孩。小男孩不过十来岁,看上去很是单薄,加上一身别人穿剩下的破旧衣服,便显得很寒酸。老人自然知道小男孩的底细。同村子的人,无论年幼还是年老,老人都知道他们的底细。小男孩的父母早亡,留下小男孩一人过活,村里的人稍微会帮衬一下,其余主要还是小男孩自己下地或者帮别人做事获得衣食来源。小男孩想读书,他自然可以教他,可很多东西却已注定了小男孩学习之路的不长。 读书是需要钱的,哪怕再节俭,也许要钱来买书本买笔墨纸砚。更何况,正规的书塾是在镇上,需要不事生产,需要长年累月的学习。 老人心中一叹,对小男孩心生怜悯。他抓着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你看这两个字是什么?” 小男孩睁大了眼睛左瞧右看,非常的认真,却又露出苦恼之色。 “这是的名字,”老人道。“你看,是这样写的。”老人抓着树枝一笔一画的写着,为了让小男孩看清楚,他写的很慢。小男孩蹲在一旁,眼睛盯着,手指画着。老人写完便已起身,“你要记住,字怎样的结构,怎样的写法,记住了,就成功了一半,然后经常练习,就成了。” “谢谢爷爷!”小男孩站起身道。 老人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是不是还要去给人放牛?” “嗯,我这就过去了。爷爷,我会背下来的。”小男孩认真的道。 “行,去,明天我来考校你。”老人道。 小男孩重重的点头,然后朝着老人一躬身,便蹦蹦跳跳的朝着村外跑去。老人摸着胡须,眸光幽幽,旁边的一棵梨树只剩下几片干枯的叶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老人低叹一声便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冬天,万物萧条,哪怕是山上,也是一片灰色。几头牛便在山坳间懒散的游弋着,时而啃啃那苍黄的枯草,时而抬头望向山坡,仿佛找寻山上是否有美味的食物。 小男孩坐在溪岸边,一手抓着头发,一手抓着树枝,模仿着老人的样子正自一笔一划艰难的书写。他沉浸在那一笔一划之中,仿佛每一笔每一画都代表了一个陌生的世界。笔画勾连在一起,哪怕是歪歪斜斜的,也足以让人幻想。 牛犊撒欢的奔跑,发出那哞哞的叫声。 寒风呼啸,寒意刺骨。穿着单薄的他冻得瑟瑟发抖,那露出来的手已是冻得发红。手上的冻疮一个连着一个,有的已经破损。可是,可这并未削弱他写字的愿望。望着那歪斜的字,他呢喃道,“爹爹,娘亲,你们看,文儿会写字了!现在我虽然写的不好,可爷爷说,只要记住了经常去练习,就能写好。爹爹,娘亲,我一定会写好的,不仅写我自己的名字,写你们的名字,我要写出所有的文字。” 夕阳西下,寒鸦归巢。 在一群牛背后,一个小不点挥着树枝,趔趄的跟上。 炊烟,夜幕。 小男孩坐在破败的茅屋门前,双手撑着下巴,眼睁睁的看着对面屋顶上的炊烟。村落里,昏黄的光从家家户户洒落出来,饭菜的香味飘散在屋宇间。他显得很孤单,也很失落,眼前的场景让他越发的想念已经去世的爹娘。但是,他却并不怨恨,也不绝望,只是憧憬着,希望自己能够如大家一样,让自己破败的屋宇变得生气起来。 两个孩童从对面屋子里跑了出来。其中一个女孩儿,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穿着红色的棉袄,双手缩在袖子里,鼻涕不时垂下来。 “陈文,你不冷吗?”女孩旁边的男孩问道。 “还好,我不冷。你们吃饭了吗?”小男孩问道。 “没呢,娘正在做好吃的。陈文,你来我家吃饭,爹爹今天捉到一只兔子,可肥了!”女孩道。 “是啊是啊,那兔子还是我杀的呢!”女孩旁边的男孩道。 “不了,我已经吃过了。”小男孩道。“今天把牛赶回去,胡爷爷给了我两个馒头,还有一些咸菜。” “哦!”女孩垂下头,似乎有些失望。她旁边的男孩想了想,似乎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便拉着女孩的手,对小男孩道,“那好,陈文,我们明天去山上玩,找果子吃。” “好。” 那两兄妹回了屋子,夜色更浓了,将小男孩完全笼罩其中。他就像是一个幽魂,静静的看着,呼吸着人间的烟火气息。可他不是幽魂,而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他摸了摸肚子,肚子干瘪瘪的。他吁了口气,心想明天得找找看看有没有野菜,或者也去装陷阱看看能不能捕到野兔野鸟什么的。不由得望向天空,湛蓝的夜空,却给人以冰冷的感觉。 他便坐在门槛上,任由寒风吹拂,任由那饭菜的香味飘过。直到一家家的灯火熄灭,整个村子变得无比的安静。他回头看了眼黑洞洞的屋子,有些害怕。 ······ 仇九醒来,篝火还在燃烧。一片片黄烟在远处飘绕。他睁着眼睛张望,似乎要分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他做了个梦,梦里回到了山村。熟悉的人,熟悉的村庄,熟悉的山岭。他孤零零的坐在门槛上,看着家家户户的灯火,闻着冷冽空气里的饭菜香。 陈虎和小花约他明天上山采野果。可现在他醒了,他无法再和陈虎和小花去采野果了。此时的他,心里空空的,一股酸楚涌上心头。眼眶也湿热起来,眼泪在眼眶里转悠。此时的他无比的脆弱。他抓起一坛酒咕嘟咕嘟的喝下去。 他想回到梦里,在梦里继续的活着。 山村的生活并不美好,却很纯真,也很真实。 至少在那段时间里,他并未觉得自己行尸走肉,并未失去对生命的期盼。 旋风悠远而近,裹挟着一团团的黄烟化作奇形怪状的样子。 一团虚影倏然到了近前,一把夺下仇九手里的酒坛,然后径自喝了起来。满面通红的仇九看着那虚影,只觉得一团烈火在胸腔里燃烧。那虚影将酒坛放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仇九。 “刚才有个人经过这里。”那虚影道。 仇九闭上了眼睛,他并不想与这个让说话。可那人却不识时务,继续道,“看她的样子,似乎认识你,而且跟你很熟。她想照顾你,只可惜她的魂魄有点问题,在这时空里,她不能自已。” 仇九没动,静静的坐在那里,似乎在回忆那个梦。篝火燃烧,噼噼啪啪作响,火星不断溅起来。那虚影叹息一声,道,“也是,你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怎么会在乎一个快死的魂魄呢!对了,我听她叫你陈文。啧啧,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么俗气的名字!” 仇九忽然睁开双眼,眸光无比的犀利。 “在哪?” 那人仰躺在地,伸手指着后方,道,“飘那边去了。” 呼啦一声,仇九腾身而起,如疾风似得掠了出去。 那虚影望着昏黄的天空,只是淡淡的笑着。 黄土,黄天,昏黄的光死了一般的游荡。 植被都已枯死,生命在这里没有凭借。只是,纵深百余里,黄土却被冰层所覆盖。满目的冰,不知凝结了多少岁月。仇九一头冲了进去,根本未留意这里的冰世界是否有何诡异。他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冰的世界里。寒风如利刃一般的穿梭。他抓住脑海里的那个声音。 “陈文!” 那不是梦,是有人在呼唤他。可惜那时候他睡着了。他以为那个声音是来自梦里。 有谁知道他这个名字?他想到小花。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失去了肉身,魂魄寄生在小荷的躯体里。难道小荷被卷入了这里? 他脚下踉跄,噗通一声栽倒在坚硬的冰上,然后滑了出去。 他的头撞在了冰柱上,冰柱未碎,但他的额头却破了。嫣红的血滑落下来,他仰头张望,终于,一道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他急忙爬起来快步冲了上去。 这是个已经被冰封的身影,纤薄的身形,苍白的面容,睁着的眼睛凝滞着忧伤的光。仇九抱住了她,哪怕那冰刺痛他的身躯,寒意不断侵入肺腑。他抱着她,眼泪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小花!” 这时候,一个声音飘然到了他耳边,“你还不带她离开这里,她就真的活不成了。”仇九一滞,瞬即将那冰封的身影抱了起来健步如飞,直冲冰域外面。而这时,狂风已经袭来,冰箭漫天飞舞,朝他飞来。他躲闪,狂奔,被击中,然后怒了。他的身躯上涌起可怕的烈焰,烈焰层层笼罩他的身躯。他如一团飞驰的火球,在冰域里狂窜。 这时,远处的篝火熄灭了。 那虚影望着脚下的酒坛,抬脚重重一踩,酒坛咔嚓一声碎裂,剩余的酒水哗啦啦淌落出来。虚影望着冰域的方向,阴冷一笑道,“我就不信你真是铁石心肠,真的能够为了囚禁我而困足自己一辈子。”话音未落,虚影已散,只剩下死寂的天地。 ······ “你在想什么?” “爹!” “你坐下,我们爷俩许久没有坐下聊聊了。” 山亭,夜幕。飞雪盈盈,寒风呼号。群山连绵,只剩下苍寂。 “爹,你不冷吗?怎么只穿这么一点?” “丫头,我们是什么人,难道还怕这点冷吗?啧啧,这山下的酒一般,除了酸味,就没点别的滋味了。丫头,你喝点吗?” “爹,你喝,我就是心里空落落的,想一个人静静。” “菩提他们已经有消息了,出现在北海那边,据说他在那里开坛讲法,已经聚集了一批信众。北海那边,有海妖群落,若是他能将海妖一脉聚拢在麾下,势必再现观音山的盛景。只是有个不好的消息。” “是烂柯山有动静了吗?” “嗯,烂柯山原已剥夺了菩提的佛道修为,可似乎见不惯我们中原佛门的兴起,故而以佛宗的名义开始挑刺了。菩提来信说,烂柯山那边拍了八个金刚和一名尊者前去巡视。” “需要我们帮忙吗?” 公输摇头一笑,道,“他已是仙,若是连区区金刚和尊者都对付不了,那就早点撤了北海的佛寺,踏踏实实做他的巡游头陀得了。现在的形势已经趋于平稳了,虽然妖魔仍在作乱,到底只是局域性的,不妨碍大局的稳定。” “这应该与各大宗门的出现有关!”小荷道。 “没错,宗门崛起,划地域而治,肃清领域内的妖魔,自然让妖魔的空间大大缩小。何况,各大宗门不论名头为何,到底同出一源有着相同的敌人,大家团结互助同气连枝,自是不可小觑的势力。”公输望着远处,嗒了下嘴,伸手在腰间摸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烟杆竟是没有带在身上,不由得有些惋惜。他继续道,“除此之外,仙宫也将号令天下,成为所有宗门的依仗。丫头啊,作为仙人,你的责任很重啊!” “爹,”小荷抿了抿嘴,道。“我不会辜负这份传承的。” 公输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不世出的俊杰英豪,不然也不会获得这样的传承。仙之一脉,能否顶住压力,肃清妖魔,化解危机,以及仙人一脉能否继续发扬光大传承更久,也靠你们。你们现在,所代表的可不只是自己,而是天地苍生。” 小荷望着远处黑黝黝的山峦,轻轻的咬着自己的薄唇,眸光闪烁,最后归于平静。她的心里总是有一些的空落,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落下,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挥去脑海的杂念,攥紧双拳道,“我不会辜负的。” 公输看着她,欣慰的点了点头。他站起身看着石凳上的一只木鸟,眸光微微一凝,既而显得有些灰暗。他踱步走出石亭,道,“早点回去,明日我们一早便去幽冥。” 小荷伸手接着一朵朵雪花,已经恢复血色的脸庞露出一抹迷茫。 “花月姐姐,你找到了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春夏秋冬:秋 郁郁山林,茂密而无垠。 皑皑的积雪,在入暮时分映射出那熠熠的冷光。寒风呜咽,似乎幽灵的哭泣。静怡站在废墟前,草木疯长,已是在废墟上形成巍然的景观,虽然深冬,草木也枯萎了大半,却也在废墟上摇曳着。 很久以前,这里生活着一对父女,这种近乎隐居的生活,对小女孩而言并无拘束困顿之感,反而觉得无比的自在和清静。那时候,小女孩还小,对于山林外面的世界毫无认知。既然没有认知,也就没有对比,更不会有好与坏之别。 小女孩曾问父亲,“爹爹,娘去哪里了?” 父亲慈祥的看着他,那满是老茧的手抚摸着她那浓密的头发,望着远方道,“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们能去找她吗?”小女孩问。 “可以,但是我们需要等待。”父亲说。 “等待什么?”小女孩问。 “等待你有足够的实力能够在外面的天地里生活。”父亲说。 她仰着头,望着父亲那黧黑的面庞,那一刻她的心里便有一粒种子播下,等待着破土、成长。她也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向远处。绵连的山林,宛若一道道浪潮,有云岫飘逸,有飞鸟低翔。微风吹拂在脸上,凉凉的,清爽恣意。 那一年秋。父亲进深山里打猎。她独自一人在家里等待。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已感觉到无聊,对于更深的山林的幻想已让她跃跃欲试。更何况,父亲进山多日,可是超过了他所承诺的回家时间,这也让她有些担心。父亲曾说,山林里豺狼猛兽比比皆是,我们与它们一样,都是这片山林的寄居者,所以我们也要虔诚、敬畏、小心的生活。父亲的话她记得很深,如同她的指路明灯,不时警醒着她。 她坐在屋外的木凳上,抱着双膝,望着秋日流洒下来的阳光。树叶摇曳,叶缝穿透下来的阳光无比的曼妙轻盈,落在了她那稚嫩的脸上。她仰着面孔,眯着眼睛,任由阳光在脸上跳舞,任由清风掠过发梢,倾听着鸟儿的啁啾。还未至深秋,所以气温无比的凉爽。 她睁开眼睛,望见对面山腰上的雾气,如缎带一般的环绕。阳光挥洒在雾气上,雾气仿佛镶了一圈的金边。她露齿一笑,门牙前几日掉了,父亲说这是为了生长出更漂亮更坚硬的牙齿。她从木凳上跳下来,然后一蹦一跳的进了屋子。 屋子里传来响动,不一会儿,一身猎人装扮的她走了出来。 一件鹿皮裹在身上,腰间圈着老藤,老藤上挂着一柄匕首,背后挂着一张木弓一桶箭矢。另一边的老藤上还挂着兽皮制成的袋子,袋子里装着食物。她盈盈的笑着,为自己的计划而充满希冀。拔出匕首,她在门上刻下几个字。 她曾经跟父亲进过深山,这也是她为何对深山充满幻想的缘故。 深山里,合抱的树木比比皆是,它们顶天立地,遮天蔽日,巨大的树冠仿佛遮住了一方的时空,光阴似乎在那里停滞了。树木的根茎从地下钻出来,宛若虬龙似的缠绕在一起。有巨大的树洞,足以让他们在里面休憩。有藤蔓蜿蜒,有斑斓的蝴蝶飞舞,有麋鹿成群结队在溪流边惬意的饮水,有羚羊在山崖间跳跃,有虎啸山林,有豹跃溪涧,有狼在山顶皋嚎,秃鹰眯着眼睛似在瞌睡,猫头鹰的眼皮不时张开,白鹭嘶鸣,蓝天白云,惠风和畅。那时候是在早春。 如今却是秋日,山里的气温会低一些。 她仔细检查自己的装备,然后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入山,爬山,下山,越过溪流,沿着一条模糊的小径前行。她好奇的张望,走走停停,不时摘下一朵花扯下一条藤蔓。看见一只花蝴蝶她便追上去,看见一只野兔便蹲在地上引诱它。有飞瀑轰鸣,她欢喜的穿过草丛,脱下鞋子赤足步入那冰冷的水流中。 飞瀑从山岩间涌出,高有数丈,下方的巉岩突兀,流水便重重的拍打在巉岩上,崩裂宣泄,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她仰着面孔,被那飞瀑吸引。冰冷的水流在脚下湍涌,激荡的涟漪层出不穷。她想走到那飞瀑下,如那巉岩一般经受水瀑的捶打,可她不能,也不敢。她弯腰掬起一蓬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露齿咯咯笑着,那缺失的门牙,可惜了竟然没有机会碰触这琼浆一般的水流。然后将水浇在脸上,毛孔收缩,皮肤绷紧。她从水潭中退了出来。 她继续前行,在一条浅浅的溪河边看见一块岩石,岩石上刻着两个字:东滩。她认得这是父亲的字。父亲曾说,当你进入一片陌生的地方,你对地形不熟,不清楚它的边界,也很难辨别方向,你需要留下印记,让你自己不会错过已经走过的路。很显然,父亲是从这里过去的,只要沿着这个方向继续前进,便不会与父亲错过。于是,她前行,进入莽林,深入深山。 阴翳重重,她也会害怕。特别是在这静寂的深林里,风的声音也会让她毛骨悚然。阳光被挡住了,只剩下高耸的林木,茂密的野草灌木,遮挡着视野。她如同稚嫩的羊羔,视野之外蛰伏着舒展獠牙的猛兽。她开始唱歌,歌声稚嫩清脆,虽然有的时候不成调,却也在山林里不至于刺耳。 山林里越来越暗了。她累了,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她抱着双膝,瑟瑟的躲在根茎合抱间。乌黑的眼眸注视着那划动的暗影,夜枭发出那阴恻恻的叫声,猫头鹰的声音不再美妙。不时飞过的鸟儿,也如同幽灵一般。倏然,有腥风扑面,一头豹子低吼一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被吓到了,惊叫一声,跳了起来,背靠在了树干上。 她后悔了。 没有父亲在身边,她显得无比的脆弱。 她慌慌张张的扯下背上的木弓,取出一支箭矢搭在弓上。 瞄准,镇定。 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却在豹子几步之外落了下去。 她胆怯了,力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走了似的。她慌乱的取出箭、张弓、射击。一支支箭飞了出去,却没有伤到那只豹子。箭没有了。泪水滚落下来。她很委屈,这一刻她多么希望父亲在身边。父亲就像是神一样,无论多么凶猛的野兽,都会被父亲一箭射穿。可是,父亲不在,或许他已经回家了。她无比的懊悔。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她伸手抹去眼泪,拔出匕首,明晃晃的匕首给了她一丝丝的勇气。 “我不怕,我不怕。” 豹子抬起前肢,舌头在爪子上舔了一下,然后望着她。 豹子正在靠近,似乎眼前的小家伙已经无路可逃,最终只会沦为它的晚餐,所以它不急。 但是她急。危机近在咫尺,生命危在旦夕。她张望,焦虑,恐惧,抓着匕首狂乱的挥舞,想要吓退豹子。可是豹子对她的行为毫无惧意,反而低吼一声,吓得她差点丢掉了手中的匕首。她已无处可退,而豹子还在一步步的往前走。忽然,一声怪异的叫声响起,树叶哗啦啦一片乱响,然后有一团黑影从树上落了下来。豹子受惊后退,那团黑影挥舞修长的双臂拍打向豹子。 她呆住了,眼泪在眼眶里转悠。 豹子与那团黑影纠缠在一起。怪叫与怒吼交织相伴。打的很激烈,鲜血飙射。裸露在外的根茎被撞断了。乱纷纷的叶子飞舞下来。夜更重了。寒意更深。四下里是乱糟糟的叫声。鸟的叫声,野兽的叫声。黑暗中,她那双乌黑的眼睛如宝石一般的闪烁着光泽。那团黑影被豹子撞飞出去,豹子凶气更盛,身躯一倾,猛的朝着她窜了过来。 她啊的一声尖叫。嗖的一声,一支箭矢突然破空而来,豹子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怡儿!” “爹!” ······静怡回过神来,法甲等人已在身侧,他们默默的注视着她,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静怡暗自吸了口气,仰头扫了一眼,飞雪,阴云,萧瑟的树木。那平静而美好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她记得,父亲匆匆的找来,在危机时刻出手射杀了豹子。当她平静下来时才想起那团身影。父亲点燃火把,带着她走到那身影面前。 那是一只灵猿,已经奄奄一息,致命伤在脖子,喉骨被豹子锋利的爪子撕碎了。 父亲那时候说,天生万物,有强有弱,有聪慧笨拙,可却未忘记给每个生命留下善良。哪怕再孱弱的生命,都有其善的一面。 他们合力将灵猿埋葬,就在那棵榕树下,她还刻了一块木碑。 不知道那坟冢还在不在了,那块木碑是否已经朽掉了! 注视着面前的废墟,从野草泥土下伸出来的木板已经朽掉,上面模糊的痕迹已经难以辨别是否当初自己刻画留下的。父亲回不来了!她茫然四顾。别的死去的人都回来了,父亲却再也没有回来。 她想哭,哪怕她如今足以让三界敬畏,可是内心的柔软,却在此刻被触动着。 她是那个小女孩儿,是那个父亲口中的怡儿,是一个女儿。 她多么想念那段平静的岁月,多么想念与父亲生活的日子!只可惜,一切都难以重来。逝去了,逝去了! 她缓缓转身,苍白的面孔冰冷了。目光在法甲等人身上扫过,音色阴冷的道,“你们谁要离开?” 法甲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来。静怡冷笑一声,道,“好,既然没有人想另投他处,那便随我来。”法甲看了看身边的人,这些人有神,也有猎道者,路上被静怡制服拢在身边。法甲暗自一叹,不知那飞龙可还活着,不知那蒙圩是否回到了王凯之的身边。这些时日四处游走,皇帝在位,百官临朝,从上至下王朝居然按部就班的运转着。皇帝听说已经不是那个年轻人了。那个叫永燧的太子,居然甘心放弃皇位,他为了什么?他可是身藏道种之人啊! 远处,雪巅。一个小男孩迷惘的看着群山间如汪\洋的雾气。 他身上穿着华丽的衣服,头发也经过精心的打理,整个人焕然一新,再不是曾经的小乞儿模样,反而如同某个世家的公子哥儿。只是,他内心的恐惧与迷茫却是与日俱增。他想念自己的小伙伴,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那日,夜,暴雪降临,泽地之中的他们还在艰难跋涉。 一群妖兽来袭,韩仓率先冲入妖兽群中,冉苍等人护卫在他们身边。激烈的厮杀,让人胆战心惊。忽然黑雾弥漫,天地漆黑。黑暗中有妖蛇狂舞,有鬼魂缠扰。他听到了小灵的尖叫,然后是猴子。他咬牙朝他们扑去,可在这时,他被人抓住了,身体一空,便飞上了云霄。 “你在想什么?”有人来了。 小男孩回头看去,却是静怡等人。小男孩咬着嘴唇,紧紧攥着双拳,眼泪在眼眶里转悠。静怡走上前伸手抚摸着他的脑袋,道,“你的同伴都没事。” 小男孩仰起头,紧紧盯着静怡。静怡低叹一声道,“我不带你离开,你会被佛门、猎道者或者别的势力带走。我这么做,说不上是为你好,但对你绝没有恶意。你的同伴散落四处,有一个被诸神带走了,去了昆仑,其余人被仙门的人保护起来了。你要强大起来啊,我想不用多久,你的伙伴会变得无比强大,会成为潮流的领头人。你如果想见到他们,就不应当停留在过去,而应展望将来,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静怡望着远处,眸光幽幽。“这个世界平静不了多久,当强大了,他们便会如同灯火之外的蚊虫,蜂拥扑向灯火。你想保护自己的同伴吗?想保护那些善良的人吗?想让世界变得和平吗?” 她垂下目光看着小男孩,小男孩避开目光望向远处。 静怡微微一笑,道,“你是个小男子汉,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的。现在我们该走了,去找寻一个对你有好处的洞府,我们也需要闭关修炼了!时不我待啊!” 远方,一团光冲破雾霭,直上云霄。 一天苍龙破开层层云雾,俯冲向山巅的殿宇。苍天浑身散发出皎洁的光芒,距离殿宇百丈的时候,身形一滞,既而环绕殿宇飞翔。在殿宇中,一名小女孩被金光笼罩,纯洁醇厚的气息充斥在殿宇中。殿外,一道道身影面露喜色,深深的凝视着进入空静之中的小女孩。苍龙翱翔,一道龙印深深的嵌入了殿宇正中的尖顶上。 一道霹雳,云层散开,阳光流洒下来。 苍龙旋身,遁入雾海之中,只留得一声声龙吟,越来越远,直至东海。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春夏秋冬:秋 郁郁山林,茂密而无垠。 皑皑的积雪,在入暮时分映射出那熠熠的冷光。寒风呜咽,似乎幽灵的哭泣。静怡站在废墟前,草木疯长,已是在废墟上形成巍然的景观,虽然深冬,草木也枯萎了大半,却也在废墟上摇曳着。 很久以前,这里生活着一对父女,这种近乎隐居的生活,对小女孩而言并无拘束困顿之感,反而觉得无比的自在和清静。那时候,小女孩还小,对于山林外面的世界毫无认知。既然没有认知,也就没有对比,更不会有好与坏之别。 小女孩曾问父亲,“爹爹,娘去哪里了?” 父亲慈祥的看着他,那满是老茧的手抚摸着她那浓密的头发,望着远方道,“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们能去找她吗?”小女孩问。 “可以,但是我们需要等待。”父亲说。 “等待什么?”小女孩问。 “等待你有足够的实力能够在外面的天地里生活。”父亲说。 她仰着头,望着父亲那黧黑的面庞,那一刻她的心里便有一粒种子播下,等待着破土、成长。她也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向远处。绵连的山林,宛若一道道浪潮,有云岫飘逸,有飞鸟低翔。微风吹拂在脸上,凉凉的,清爽恣意。 那一年秋。父亲进深山里打猎。她独自一人在家里等待。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已感觉到无聊,对于更深的山林的幻想已让她跃跃欲试。更何况,父亲进山多日,可是超过了他所承诺的回家时间,这也让她有些担心。父亲曾说,山林里豺狼猛兽比比皆是,我们与它们一样,都是这片山林的寄居者,所以我们也要虔诚、敬畏、小心的生活。父亲的话她记得很深,如同她的指路明灯,不时警醒着她。 她坐在屋外的木凳上,抱着双膝,望着秋日流洒下来的阳光。树叶摇曳,叶缝穿透下来的阳光无比的曼妙轻盈,落在了她那稚嫩的脸上。她仰着面孔,眯着眼睛,任由阳光在脸上跳舞,任由清风掠过发梢,倾听着鸟儿的啁啾。还未至深秋,所以气温无比的凉爽。 她睁开眼睛,望见对面山腰上的雾气,如缎带一般的环绕。阳光挥洒在雾气上,雾气仿佛镶了一圈的金边。她露齿一笑,门牙前几日掉了,父亲说这是为了生长出更漂亮更坚硬的牙齿。她从木凳上跳下来,然后一蹦一跳的进了屋子。 屋子里传来响动,不一会儿,一身猎人装扮的她走了出来。 一件鹿皮裹在身上,腰间圈着老藤,老藤上挂着一柄匕首,背后挂着一张木弓一桶箭矢。另一边的老藤上还挂着兽皮制成的袋子,袋子里装着食物。她盈盈的笑着,为自己的计划而充满希冀。拔出匕首,她在门上刻下几个字。 她曾经跟父亲进过深山,这也是她为何对深山充满幻想的缘故。 深山里,合抱的树木比比皆是,它们顶天立地,遮天蔽日,巨大的树冠仿佛遮住了一方的时空,光阴似乎在那里停滞了。树木的根茎从地下钻出来,宛若虬龙似的缠绕在一起。有巨大的树洞,足以让他们在里面休憩。有藤蔓蜿蜒,有斑斓的蝴蝶飞舞,有麋鹿成群结队在溪流边惬意的饮水,有羚羊在山崖间跳跃,有虎啸山林,有豹跃溪涧,有狼在山顶皋嚎,秃鹰眯着眼睛似在瞌睡,猫头鹰的眼皮不时张开,白鹭嘶鸣,蓝天白云,惠风和畅。那时候是在早春。 如今却是秋日,山里的气温会低一些。 她仔细检查自己的装备,然后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入山,爬山,下山,越过溪流,沿着一条模糊的小径前行。她好奇的张望,走走停停,不时摘下一朵花扯下一条藤蔓。看见一只花蝴蝶她便追上去,看见一只野兔便蹲在地上引诱它。有飞瀑轰鸣,她欢喜的穿过草丛,脱下鞋子赤足步入那冰冷的水流中。 飞瀑从山岩间涌出,高有数丈,下方的巉岩突兀,流水便重重的拍打在巉岩上,崩裂宣泄,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她仰着面孔,被那飞瀑吸引。冰冷的水流在脚下湍涌,激荡的涟漪层出不穷。她想走到那飞瀑下,如那巉岩一般经受水瀑的捶打,可她不能,也不敢。她弯腰掬起一蓬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露齿咯咯笑着,那缺失的门牙,可惜了竟然没有机会碰触这琼浆一般的水流。然后将水浇在脸上,毛孔收缩,皮肤绷紧。她从水潭中退了出来。 她继续前行,在一条浅浅的溪河边看见一块岩石,岩石上刻着两个字:东滩。她认得这是父亲的字。父亲曾说,当你进入一片陌生的地方,你对地形不熟,不清楚它的边界,也很难辨别方向,你需要留下印记,让你自己不会错过已经走过的路。很显然,父亲是从这里过去的,只要沿着这个方向继续前进,便不会与父亲错过。于是,她前行,进入莽林,深入深山。 阴翳重重,她也会害怕。特别是在这静寂的深林里,风的声音也会让她毛骨悚然。阳光被挡住了,只剩下高耸的林木,茂密的野草灌木,遮挡着视野。她如同稚嫩的羊羔,视野之外蛰伏着舒展獠牙的猛兽。她开始唱歌,歌声稚嫩清脆,虽然有的时候不成调,却也在山林里不至于刺耳。 山林里越来越暗了。她累了,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她抱着双膝,瑟瑟的躲在根茎合抱间。乌黑的眼眸注视着那划动的暗影,夜枭发出那阴恻恻的叫声,猫头鹰的声音不再美妙。不时飞过的鸟儿,也如同幽灵一般。倏然,有腥风扑面,一头豹子低吼一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被吓到了,惊叫一声,跳了起来,背靠在了树干上。 她后悔了。 没有父亲在身边,她显得无比的脆弱。 她慌慌张张的扯下背上的木弓,取出一支箭矢搭在弓上。 瞄准,镇定。 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却在豹子几步之外落了下去。 她胆怯了,力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走了似的。她慌乱的取出箭、张弓、射击。一支支箭飞了出去,却没有伤到那只豹子。箭没有了。泪水滚落下来。她很委屈,这一刻她多么希望父亲在身边。父亲就像是神一样,无论多么凶猛的野兽,都会被父亲一箭射穿。可是,父亲不在,或许他已经回家了。她无比的懊悔。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她伸手抹去眼泪,拔出匕首,明晃晃的匕首给了她一丝丝的勇气。 “我不怕,我不怕。” 豹子抬起前肢,舌头在爪子上舔了一下,然后望着她。 豹子正在靠近,似乎眼前的小家伙已经无路可逃,最终只会沦为它的晚餐,所以它不急。 但是她急。危机近在咫尺,生命危在旦夕。她张望,焦虑,恐惧,抓着匕首狂乱的挥舞,想要吓退豹子。可是豹子对她的行为毫无惧意,反而低吼一声,吓得她差点丢掉了手中的匕首。她已无处可退,而豹子还在一步步的往前走。忽然,一声怪异的叫声响起,树叶哗啦啦一片乱响,然后有一团黑影从树上落了下来。豹子受惊后退,那团黑影挥舞修长的双臂拍打向豹子。 她呆住了,眼泪在眼眶里转悠。 豹子与那团黑影纠缠在一起。怪叫与怒吼交织相伴。打的很激烈,鲜血飙射。裸露在外的根茎被撞断了。乱纷纷的叶子飞舞下来。夜更重了。寒意更深。四下里是乱糟糟的叫声。鸟的叫声,野兽的叫声。黑暗中,她那双乌黑的眼睛如宝石一般的闪烁着光泽。那团黑影被豹子撞飞出去,豹子凶气更盛,身躯一倾,猛的朝着她窜了过来。 她啊的一声尖叫。嗖的一声,一支箭矢突然破空而来,豹子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怡儿!” “爹!” ······静怡回过神来,法甲等人已在身侧,他们默默的注视着她,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静怡暗自吸了口气,仰头扫了一眼,飞雪,阴云,萧瑟的树木。那平静而美好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她记得,父亲匆匆的找来,在危机时刻出手射杀了豹子。当她平静下来时才想起那团身影。父亲点燃火把,带着她走到那身影面前。 那是一只灵猿,已经奄奄一息,致命伤在脖子,喉骨被豹子锋利的爪子撕碎了。 父亲那时候说,天生万物,有强有弱,有聪慧笨拙,可却未忘记给每个生命留下善良。哪怕再孱弱的生命,都有其善的一面。 他们合力将灵猿埋葬,就在那棵榕树下,她还刻了一块木碑。 不知道那坟冢还在不在了,那块木碑是否已经朽掉了! 注视着面前的废墟,从野草泥土下伸出来的木板已经朽掉,上面模糊的痕迹已经难以辨别是否当初自己刻画留下的。父亲回不来了!她茫然四顾。别的死去的人都回来了,父亲却再也没有回来。 她想哭,哪怕她如今足以让三界敬畏,可是内心的柔软,却在此刻被触动着。 她是那个小女孩儿,是那个父亲口中的怡儿,是一个女儿。 她多么想念那段平静的岁月,多么想念与父亲生活的日子!只可惜,一切都难以重来。逝去了,逝去了! 她缓缓转身,苍白的面孔冰冷了。目光在法甲等人身上扫过,音色阴冷的道,“你们谁要离开?” 法甲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来。静怡冷笑一声,道,“好,既然没有人想另投他处,那便随我来。”法甲看了看身边的人,这些人有神,也有猎道者,路上被静怡制服拢在身边。法甲暗自一叹,不知那飞龙可还活着,不知那蒙圩是否回到了王凯之的身边。这些时日四处游走,皇帝在位,百官临朝,从上至下王朝居然按部就班的运转着。皇帝听说已经不是那个年轻人了。那个叫永燧的太子,居然甘心放弃皇位,他为了什么?他可是身藏道种之人啊! 远处,雪巅。一个小男孩迷惘的看着群山间如汪\洋的雾气。 他身上穿着华丽的衣服,头发也经过精心的打理,整个人焕然一新,再不是曾经的小乞儿模样,反而如同某个世家的公子哥儿。只是,他内心的恐惧与迷茫却是与日俱增。他想念自己的小伙伴,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那日,夜,暴雪降临,泽地之中的他们还在艰难跋涉。 一群妖兽来袭,韩仓率先冲入妖兽群中,冉苍等人护卫在他们身边。激烈的厮杀,让人胆战心惊。忽然黑雾弥漫,天地漆黑。黑暗中有妖蛇狂舞,有鬼魂缠扰。他听到了小灵的尖叫,然后是猴子。他咬牙朝他们扑去,可在这时,他被人抓住了,身体一空,便飞上了云霄。 “你在想什么?”有人来了。 小男孩回头看去,却是静怡等人。小男孩咬着嘴唇,紧紧攥着双拳,眼泪在眼眶里转悠。静怡走上前伸手抚摸着他的脑袋,道,“你的同伴都没事。” 小男孩仰起头,紧紧盯着静怡。静怡低叹一声道,“我不带你离开,你会被佛门、猎道者或者别的势力带走。我这么做,说不上是为你好,但对你绝没有恶意。你的同伴散落四处,有一个被诸神带走了,去了昆仑,其余人被仙门的人保护起来了。你要强大起来啊,我想不用多久,你的伙伴会变得无比强大,会成为潮流的领头人。你如果想见到他们,就不应当停留在过去,而应展望将来,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静怡望着远处,眸光幽幽。“这个世界平静不了多久,当强大了,他们便会如同灯火之外的蚊虫,蜂拥扑向灯火。你想保护自己的同伴吗?想保护那些善良的人吗?想让世界变得和平吗?” 她垂下目光看着小男孩,小男孩避开目光望向远处。 静怡微微一笑,道,“你是个小男子汉,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的。现在我们该走了,去找寻一个对你有好处的洞府,我们也需要闭关修炼了!时不我待啊!” 远方,一团光冲破雾霭,直上云霄。 一天苍龙破开层层云雾,俯冲向山巅的殿宇。苍天浑身散发出皎洁的光芒,距离殿宇百丈的时候,身形一滞,既而环绕殿宇飞翔。在殿宇中,一名小女孩被金光笼罩,纯洁醇厚的气息充斥在殿宇中。殿外,一道道身影面露喜色,深深的凝视着进入空静之中的小女孩。苍龙翱翔,一道龙印深深的嵌入了殿宇正中的尖顶上。 一道霹雳,云层散开,阳光流洒下来。 苍龙旋身,遁入雾海之中,只留得一声声龙吟,越来越远,直至东海。 第一百三十五章 春夏秋冬:夏 洪水的痕迹早已不见,仿佛从未发生过似的。离开的居民也都不约而同的回到了这里。凛冬,飞雪,寒风,却拦不下城池的繁荣。大街小巷上的积雪都被清掉了,只剩下屋顶上那厚厚的积雪,时不时滑落下来。州府衙门里的差役四下行动,连着里正、保甲四下里巡视,排查隐患。 一切都秩序井然,与灾变之前毫无二致。 街道上的摊贩叫卖着,各色的物品琳琅满目。 一行人匆匆朝城外而去,领头的是绝影现在的主事人前门主的妻子,但见她穿着一袭黑色袍服,连脸面都遮住了,绰约身姿并未因为年岁的增长而逊色。跟在她身边的是绝影的部分负责人。他们神色有些凝重。从东门而出,步行穿过一片平旷的原野,来到了一处村落。 犬吠之声不时传来。村口几个孩童正自玩耍嬉戏。 松树萧森,积雪绵延。 一个男人迎了上来。 “华僧,你怎么在这?” 华僧咧嘴一笑,道,“夫人,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女人浅浅一笑,道,“我很好,绝影也很好。” “阿弥陀佛,看来一切都在向好发展。夫人请!”华僧侧身让开一步。女人看着他,华僧看上去显得有些沧桑,宽阔的面庞上有一道蜈蚣般的瘢痕,横在左右脸颊上。他看上去更不像一个僧人了! “老三怎么样?” “三爷还在昏睡,不过身体无碍,想来很快就能苏醒。” “你发现他的?他当时处境如何?” “是,就在离村子十里外的地方。没有发现别人,三爷当时躺在雪地里,已是昏厥。发现三爷,我便带人将三爷带到了这里。” “谢谢!” “夫人客气了!” 转眼来到一处屋子门外,华僧将门推开,女人有些迟疑,看了眼华僧,道,“我想一个人看看他。” “是,夫人。” 门被关上,光线变得昏暗。屋子很简陋,正对面靠墙位置有一张木床,木床上躺着一个人,只能隐约看见一张苍白的脸。她的心情很复杂,既有激动,又有哀伤。她想到了自己的丈夫,想到昔日的时光,不由得五感交集,眼泪悄然滑下。 但至少现在,蒙圩回来了。 她合紧双手,慢慢的平缓内心的情绪,一步步的朝木床走去。那张脸在昏暗中呈现,苍白的没有血色,眉眼也锋利了许多,看来不平凡的经历也在改变容貌的棱角。不过,他就是蒙圩。她坐了下来,静静的望着这张熟睡的脸,任由眼泪从脸庞上滑落下来。 屋子里烧着碳,炭盆放在了床下,热气扑腾上来,弥漫在屋子里。 寒风呼啸,扑打着墙壁窗棂。 万籁俱寂。 她想到了过去,绝影已经铺开,隐隐与龙门、洛苍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丈夫更忙了,经常外出不见人影。照顾蒙圩的担子便落在了她的身上。武道上有绝影的武师教习,读书习字也有先生教导,不过无论文武,她都在一旁监督。她是嫂如母,有时严厉,却更多慈和。 有一年夏天,她带着蒙圩去庄子上避暑。庄子在大夏镇西边,圈着上百亩的土地。平常他们很少来这里,甚至她与丈夫成亲之后也不过来过五六回。这次丈夫去了荆州,她便临时起意想来庄子居住一段时间。 庄子自然有人照料,他们过来直接居住即可,也有人照料他们的日常。 上百亩的土地有佃户耕种,每年缴纳租金即可。 夏日,天地如蒸笼,阳光如烈焰,一切都显得恹恹不振。马车在乡道上缓缓行驶,路边的杨树纹丝不动。闷热,无风,空气滞浊。蝉声嘶力竭的叫嚷着。她坐在马车里,看着蒙圩百无聊赖的抓着一根狗尾巴草趴在窗边挥舞着。 一行二十余人。除了他们两人外,还有武师六名,其余的都是宅邸里的丫鬟和仆人。他们不像是江湖中人,反倒是世家富户。 到了庄子,早有人在那里恭候。男人,女人,小孩,恭恭敬敬的迎接着他们。冰镇的酸梅汤,夏季水果,又打来了井里的凉水让他们梳洗凉爽,又一边给他们扇着扇子。 这是惬意的生活,平静,舒适,容易让人堕落。 蒙圩对于庄子内外的事情很新奇,每日天不亮便往外跑,回来的时候又蓬头垢面如同乞丐一般,不几日他的皮肤便晒得黝黑。她对此也不制止,只是庄子里的一些繁琐事务让她头疼,不去管呢又怕底下里的人骄纵欺主,管起来又觉得繁琐驳杂,没完没了。看着蒙圩那欢快的样子,她心生羡慕,若是能年轻十来岁,她倒是也愿意每日里往外跑。 底下人说,三爷跟一群农夫在一起,每日里跟着在田间转悠。 底下人说,三爷跟村子里的孩童在一块玩,熟络的都不分身份了。 好奇农事,嬉戏山野,孩童的天真烂漫,让人艳羡。 灼热的阳光挡不住孩童们的顽皮,拦不住他们的天真,更驱散不了他们对万事万物的新奇。 有一天,晌午,阳光照得人眩晕,没有风,大地如蒸笼。村庄里人都躲在了家里午睡。她自己在院落的一棵梧桐树下躺着,眯着眼睛看那阳光透过树叶洒落下来。蒙圩在屋里,似乎在写什么东西。她的手里还有一封丈夫派人送来的信,他已离开荆州,正在赶回的路上。信里有一句提醒:荆州之行不顺,小心有人袭扰。 她伸手端起一杯茶,轻轻啜饮一口,平静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绝影已经崛起,无论资财还是无力,都足以抗衡龙门、洛苍任何一家。无论谁想对付绝影,都绝非易事。放下茶杯,她沉吟着,心里暗暗思量丈夫的提醒。正要起身,忽然眼角一抹光闪划过,她猛然窜起,一支飞镖哆的一声钉在了躺椅上。她旋身而起,裙子飞舞,整个人如同白鹤,曼妙而绚丽。 嗖的一声,又一支飞镖朝她飞来。 她抓起一只水缸呼的一声抛了出去。飞镖击中水缸,水缸破碎,却仍旧朝着围墙砸去。而她侧身避开,一脚挑起一块石砖,轻轻一扫,石砖嗤然射向围墙。 “嫂嫂,怎么了?” 这时候,蒙圩忽然抓着一柄单刀跳了出来。她飞身到得他的近前,夺过单刀,严肃的道,“呆在屋里,不要乱跑。”瞬即一个腾空,跃上围墙。围墙下有一摊血迹,人却不见了。她抓着单刀冷笑一声,飞落下来,瞬即沿着围墙朝前走去。 这时候,武师们都被惊动了,连带着庄子里的男人们都手持兵刃农具跑到了外院。 袭击者不止一人。 夜,终于有了风。梧桐树哗啦啦作响。一片乌云横在空中。 袭击的人共有七人,死了三个,被生擒的三个,一人逃走了。 这些人来自荆州。没想到信才到,他们却已摸到了庄子这里。这些人可不简单。若说他们只是游寇,那他们如何能够如此快的掌握他们的行踪,又如何如此快的出手袭杀?他们是一个组织里的人,这个组织的触手已经伸到了绝影的地盘上。 她朝几个武师吩咐了几句,待其他人都走后,她便坐在了蒙圩的身边,一口饮下了杯里的茶水。 “害怕吗?” “不怕。” “真的不怕?” “嗯嗯。” 看着蒙圩那严肃认真的样子,她噗嗤一声笑了,伸手在他的额头点了一下,道,“我们有敌人,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所以,我们无论做什么去哪里,多要小心警惕。你是你哥哥的软肋,虽然你习武也有多年,但到底只是筑下了基础,实战经验还是欠缺,你若是被那些人抓住,你哥哥必然慌乱失措,偌大的绝影便将顷刻陷入覆灭境地。现在开始,直到你能保护自己,无论去哪,都要跟嫂嫂说,要有武师陪同,听到了吗?” “嫂嫂,我会强大起来的。” “持之以恒,嫂嫂相信你能成长起来,如参天大树一般保护嫂嫂和你哥哥,也能保护绝影。蒙圩,绝影就像一个大家庭,大家都是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他们保护我们,我们也要保护他们。” “嫂嫂,你受伤了?” 她撩起脸上的秀发,露出一条浅浅的伤痕。她嫣然一笑,道,“没事,不过是被墙外的荆棘挂了一下。” “嫂嫂,我会保护你。” “嫂嫂相信,但现在是嫂嫂保护你的时候。” 夜风变得呼啸起来,乌云块垒,蒙蔽了苍穹。一道雷霆轰然划下,映衬着远处的田野一片苍白。树木摇晃,叶片纷飞。不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她站在蒙圩的窗外,借着缝隙看见蒙圩坐在灯下,静静的看着书籍,旁边的宣纸上写着一个个端端正正的文字。她恬静一笑,有些时候,人的成长也需要生活中的一些波澜来促成。 ······她回过神,看着面前已经成长的蒙圩。在那以后,蒙圩便越发的用功,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昼夜不断,勤谨勉励。他的成长很快,就像是一道海潮,无所阻碍。无论是她还是其他人,都惊奇的看着他日复一日的成长。终于,他成为了绝影人口中尊称的“三爷”。 可是,孩子是会长大的,长大了便会有自己的世界。 蒙圩开始承担起绝影的担子,甚至许多重要事情都是他去办理。 反而绝影的门主却很少露面。 丈夫笑说,有蒙圩在,绝影可以解决任何问题,无论是天崩地裂还是什么,绝影在他的带领下都会独占鳌头无人可挡! 她伸手抚摸着蒙圩的脸庞,他的面颊轻轻颤动。哎,蒙圩啊蒙圩,你的身上可是承继着你哥哥的希冀,还有绝影的希冀啊,不要再迷途不返,做回曾经的你自己,让所有依靠你的人,再次信服你尊崇你,由你带着他们走出困境。 她为他捏了捏被子,然后起身走了出去。华僧等人还在门外等候,见到她出来,便问了起来。 “三爷醒了吗?” “他需要休息,不要惊扰了他。” “是,夫人。”华僧道。“夫人,且到隔壁休息,我已让人准备了酒菜。” “好啊,”她笑道。“许久未与你们喝酒了,这也算是重逢的庆祝了。” 就在他们离去的时候,屋内的蒙圩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面色很是复杂,眸光闪烁着,交替着犹豫、伤感还有乖戾。他早就醒了,在嫂嫂来之前他本来就要离开,可是,她来了。他的情绪是复杂的,既想看看嫂嫂现在什么模样,又心生抵触,很不甘愿再次沾染俗世的情感。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如冰火两重天,煎熬着他的内心。 嫂嫂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岁月正在剥蚀她的青春和美丽。 无数的记忆涌上脑海。他贪婪的回忆,又痛苦的想要摒弃。 他坐了起来,伸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想让脑海里的声音彻底消失。 他颓然一叹,摊开双手仰面望着黝黑的屋顶。寒风在屋顶呼啸,积雪发出吱吱呀呀的音声。回不去了!在这个大争之世,做一个俗世的江湖人物改变不了什么,甚至一个普通的神也没有什么尊崇可言。 猎道者,他是一名猎道者。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眸光幽幽如同贪婪的野兽。 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人走了进来,一见到他坐在那里,这人惊喜的叫道,“三爷,你醒了!”蒙圩眸光一凝,忽然揉身扑了上去,那人闷哼一声,胸膛已是淌出了滚烫的鲜血。“三爷,为何,为何?”噗,蒙圩的手一转,竟是将那人的心脏扯了出来。寒风扑面,那人倒在他的怀里,已经没有了气息。鲜血的气味,萦绕在面前,他的目光阴冷的注视着外面的积雪。 “谁也无法阻挡我强者之心,嫂嫂不行,绝影不行,俗世的强者不过是蝼蚁,我所要追求的,是践踏诸神的武力。” 轰!一股强大的气劲横扫屋子,屋子发出巨响化为了碎片,连带着周边的积雪都砰然飙射,蒙漫天地。蒙圩腾空、远去。这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蒙圩,你要背弃你的誓言吗?你要辜负你哥哥的期望吗?” 蒙圩面庞一凝,却是咬住嘴唇,乘风而去,消失在那白茫茫的天地间。地面上,有人在哭泣,声音充满了悲伤和绝望。风在呼号,飞雪慢慢沉降。一道道身影木然的站在屋外,神色凝重而呆滞。 第一百三十五章 春夏秋冬:夏 洪水的痕迹早已不见,仿佛从未发生过似的。离开的居民也都不约而同的回到了这里。凛冬,飞雪,寒风,却拦不下城池的繁荣。大街小巷上的积雪都被清掉了,只剩下屋顶上那厚厚的积雪,时不时滑落下来。州府衙门里的差役四下行动,连着里正、保甲四下里巡视,排查隐患。 一切都秩序井然,与灾变之前毫无二致。 街道上的摊贩叫卖着,各色的物品琳琅满目。 一行人匆匆朝城外而去,领头的是绝影现在的主事人前门主的妻子,但见她穿着一袭黑色袍服,连脸面都遮住了,绰约身姿并未因为年岁的增长而逊色。跟在她身边的是绝影的部分负责人。他们神色有些凝重。从东门而出,步行穿过一片平旷的原野,来到了一处村落。 犬吠之声不时传来。村口几个孩童正自玩耍嬉戏。 松树萧森,积雪绵延。 一个男人迎了上来。 “华僧,你怎么在这?” 华僧咧嘴一笑,道,“夫人,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女人浅浅一笑,道,“我很好,绝影也很好。” “阿弥陀佛,看来一切都在向好发展。夫人请!”华僧侧身让开一步。女人看着他,华僧看上去显得有些沧桑,宽阔的面庞上有一道蜈蚣般的瘢痕,横在左右脸颊上。他看上去更不像一个僧人了! “老三怎么样?” “三爷还在昏睡,不过身体无碍,想来很快就能苏醒。” “你发现他的?他当时处境如何?” “是,就在离村子十里外的地方。没有发现别人,三爷当时躺在雪地里,已是昏厥。发现三爷,我便带人将三爷带到了这里。” “谢谢!” “夫人客气了!” 转眼来到一处屋子门外,华僧将门推开,女人有些迟疑,看了眼华僧,道,“我想一个人看看他。” “是,夫人。” 门被关上,光线变得昏暗。屋子很简陋,正对面靠墙位置有一张木床,木床上躺着一个人,只能隐约看见一张苍白的脸。她的心情很复杂,既有激动,又有哀伤。她想到了自己的丈夫,想到昔日的时光,不由得五感交集,眼泪悄然滑下。 但至少现在,蒙圩回来了。 她合紧双手,慢慢的平缓内心的情绪,一步步的朝木床走去。那张脸在昏暗中呈现,苍白的没有血色,眉眼也锋利了许多,看来不平凡的经历也在改变容貌的棱角。不过,他就是蒙圩。她坐了下来,静静的望着这张熟睡的脸,任由眼泪从脸庞上滑落下来。 屋子里烧着碳,炭盆放在了床下,热气扑腾上来,弥漫在屋子里。 寒风呼啸,扑打着墙壁窗棂。 万籁俱寂。 她想到了过去,绝影已经铺开,隐隐与龙门、洛苍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丈夫更忙了,经常外出不见人影。照顾蒙圩的担子便落在了她的身上。武道上有绝影的武师教习,读书习字也有先生教导,不过无论文武,她都在一旁监督。她是嫂如母,有时严厉,却更多慈和。 有一年夏天,她带着蒙圩去庄子上避暑。庄子在大夏镇西边,圈着上百亩的土地。平常他们很少来这里,甚至她与丈夫成亲之后也不过来过五六回。这次丈夫去了荆州,她便临时起意想来庄子居住一段时间。 庄子自然有人照料,他们过来直接居住即可,也有人照料他们的日常。 上百亩的土地有佃户耕种,每年缴纳租金即可。 夏日,天地如蒸笼,阳光如烈焰,一切都显得恹恹不振。马车在乡道上缓缓行驶,路边的杨树纹丝不动。闷热,无风,空气滞浊。蝉声嘶力竭的叫嚷着。她坐在马车里,看着蒙圩百无聊赖的抓着一根狗尾巴草趴在窗边挥舞着。 一行二十余人。除了他们两人外,还有武师六名,其余的都是宅邸里的丫鬟和仆人。他们不像是江湖中人,反倒是世家富户。 到了庄子,早有人在那里恭候。男人,女人,小孩,恭恭敬敬的迎接着他们。冰镇的酸梅汤,夏季水果,又打来了井里的凉水让他们梳洗凉爽,又一边给他们扇着扇子。 这是惬意的生活,平静,舒适,容易让人堕落。 蒙圩对于庄子内外的事情很新奇,每日天不亮便往外跑,回来的时候又蓬头垢面如同乞丐一般,不几日他的皮肤便晒得黝黑。她对此也不制止,只是庄子里的一些繁琐事务让她头疼,不去管呢又怕底下里的人骄纵欺主,管起来又觉得繁琐驳杂,没完没了。看着蒙圩那欢快的样子,她心生羡慕,若是能年轻十来岁,她倒是也愿意每日里往外跑。 底下人说,三爷跟一群农夫在一起,每日里跟着在田间转悠。 底下人说,三爷跟村子里的孩童在一块玩,熟络的都不分身份了。 好奇农事,嬉戏山野,孩童的天真烂漫,让人艳羡。 灼热的阳光挡不住孩童们的顽皮,拦不住他们的天真,更驱散不了他们对万事万物的新奇。 有一天,晌午,阳光照得人眩晕,没有风,大地如蒸笼。村庄里人都躲在了家里午睡。她自己在院落的一棵梧桐树下躺着,眯着眼睛看那阳光透过树叶洒落下来。蒙圩在屋里,似乎在写什么东西。她的手里还有一封丈夫派人送来的信,他已离开荆州,正在赶回的路上。信里有一句提醒:荆州之行不顺,小心有人袭扰。 她伸手端起一杯茶,轻轻啜饮一口,平静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绝影已经崛起,无论资财还是无力,都足以抗衡龙门、洛苍任何一家。无论谁想对付绝影,都绝非易事。放下茶杯,她沉吟着,心里暗暗思量丈夫的提醒。正要起身,忽然眼角一抹光闪划过,她猛然窜起,一支飞镖哆的一声钉在了躺椅上。她旋身而起,裙子飞舞,整个人如同白鹤,曼妙而绚丽。 嗖的一声,又一支飞镖朝她飞来。 她抓起一只水缸呼的一声抛了出去。飞镖击中水缸,水缸破碎,却仍旧朝着围墙砸去。而她侧身避开,一脚挑起一块石砖,轻轻一扫,石砖嗤然射向围墙。 “嫂嫂,怎么了?” 这时候,蒙圩忽然抓着一柄单刀跳了出来。她飞身到得他的近前,夺过单刀,严肃的道,“呆在屋里,不要乱跑。”瞬即一个腾空,跃上围墙。围墙下有一摊血迹,人却不见了。她抓着单刀冷笑一声,飞落下来,瞬即沿着围墙朝前走去。 这时候,武师们都被惊动了,连带着庄子里的男人们都手持兵刃农具跑到了外院。 袭击者不止一人。 夜,终于有了风。梧桐树哗啦啦作响。一片乌云横在空中。 袭击的人共有七人,死了三个,被生擒的三个,一人逃走了。 这些人来自荆州。没想到信才到,他们却已摸到了庄子这里。这些人可不简单。若说他们只是游寇,那他们如何能够如此快的掌握他们的行踪,又如何如此快的出手袭杀?他们是一个组织里的人,这个组织的触手已经伸到了绝影的地盘上。 她朝几个武师吩咐了几句,待其他人都走后,她便坐在了蒙圩的身边,一口饮下了杯里的茶水。 “害怕吗?” “不怕。” “真的不怕?” “嗯嗯。” 看着蒙圩那严肃认真的样子,她噗嗤一声笑了,伸手在他的额头点了一下,道,“我们有敌人,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所以,我们无论做什么去哪里,多要小心警惕。你是你哥哥的软肋,虽然你习武也有多年,但到底只是筑下了基础,实战经验还是欠缺,你若是被那些人抓住,你哥哥必然慌乱失措,偌大的绝影便将顷刻陷入覆灭境地。现在开始,直到你能保护自己,无论去哪,都要跟嫂嫂说,要有武师陪同,听到了吗?” “嫂嫂,我会强大起来的。” “持之以恒,嫂嫂相信你能成长起来,如参天大树一般保护嫂嫂和你哥哥,也能保护绝影。蒙圩,绝影就像一个大家庭,大家都是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他们保护我们,我们也要保护他们。” “嫂嫂,你受伤了?” 她撩起脸上的秀发,露出一条浅浅的伤痕。她嫣然一笑,道,“没事,不过是被墙外的荆棘挂了一下。” “嫂嫂,我会保护你。” “嫂嫂相信,但现在是嫂嫂保护你的时候。” 夜风变得呼啸起来,乌云块垒,蒙蔽了苍穹。一道雷霆轰然划下,映衬着远处的田野一片苍白。树木摇晃,叶片纷飞。不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她站在蒙圩的窗外,借着缝隙看见蒙圩坐在灯下,静静的看着书籍,旁边的宣纸上写着一个个端端正正的文字。她恬静一笑,有些时候,人的成长也需要生活中的一些波澜来促成。 ······她回过神,看着面前已经成长的蒙圩。在那以后,蒙圩便越发的用功,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昼夜不断,勤谨勉励。他的成长很快,就像是一道海潮,无所阻碍。无论是她还是其他人,都惊奇的看着他日复一日的成长。终于,他成为了绝影人口中尊称的“三爷”。 可是,孩子是会长大的,长大了便会有自己的世界。 蒙圩开始承担起绝影的担子,甚至许多重要事情都是他去办理。 反而绝影的门主却很少露面。 丈夫笑说,有蒙圩在,绝影可以解决任何问题,无论是天崩地裂还是什么,绝影在他的带领下都会独占鳌头无人可挡! 她伸手抚摸着蒙圩的脸庞,他的面颊轻轻颤动。哎,蒙圩啊蒙圩,你的身上可是承继着你哥哥的希冀,还有绝影的希冀啊,不要再迷途不返,做回曾经的你自己,让所有依靠你的人,再次信服你尊崇你,由你带着他们走出困境。 她为他捏了捏被子,然后起身走了出去。华僧等人还在门外等候,见到她出来,便问了起来。 “三爷醒了吗?” “他需要休息,不要惊扰了他。” “是,夫人。”华僧道。“夫人,且到隔壁休息,我已让人准备了酒菜。” “好啊,”她笑道。“许久未与你们喝酒了,这也算是重逢的庆祝了。” 就在他们离去的时候,屋内的蒙圩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面色很是复杂,眸光闪烁着,交替着犹豫、伤感还有乖戾。他早就醒了,在嫂嫂来之前他本来就要离开,可是,她来了。他的情绪是复杂的,既想看看嫂嫂现在什么模样,又心生抵触,很不甘愿再次沾染俗世的情感。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如冰火两重天,煎熬着他的内心。 嫂嫂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岁月正在剥蚀她的青春和美丽。 无数的记忆涌上脑海。他贪婪的回忆,又痛苦的想要摒弃。 他坐了起来,伸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想让脑海里的声音彻底消失。 他颓然一叹,摊开双手仰面望着黝黑的屋顶。寒风在屋顶呼啸,积雪发出吱吱呀呀的音声。回不去了!在这个大争之世,做一个俗世的江湖人物改变不了什么,甚至一个普通的神也没有什么尊崇可言。 猎道者,他是一名猎道者。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眸光幽幽如同贪婪的野兽。 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人走了进来,一见到他坐在那里,这人惊喜的叫道,“三爷,你醒了!”蒙圩眸光一凝,忽然揉身扑了上去,那人闷哼一声,胸膛已是淌出了滚烫的鲜血。“三爷,为何,为何?”噗,蒙圩的手一转,竟是将那人的心脏扯了出来。寒风扑面,那人倒在他的怀里,已经没有了气息。鲜血的气味,萦绕在面前,他的目光阴冷的注视着外面的积雪。 “谁也无法阻挡我强者之心,嫂嫂不行,绝影不行,俗世的强者不过是蝼蚁,我所要追求的,是践踏诸神的武力。” 轰!一股强大的气劲横扫屋子,屋子发出巨响化为了碎片,连带着周边的积雪都砰然飙射,蒙漫天地。蒙圩腾空、远去。这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蒙圩,你要背弃你的誓言吗?你要辜负你哥哥的期望吗?” 蒙圩面庞一凝,却是咬住嘴唇,乘风而去,消失在那白茫茫的天地间。地面上,有人在哭泣,声音充满了悲伤和绝望。风在呼号,飞雪慢慢沉降。一道道身影木然的站在屋外,神色凝重而呆滞。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春夏秋冬:春 冬末,南。 镇子很热闹,因为逢着集日,不甚宽广的街道上,行人车马,往来如织。那小摊小贩更是沿街遍布,叫卖的,还价的,吆喝声一片。更有那腾腾的热气,弥漫着锅里食物的香味。 大雪在往北五十里的山林里停了下来,北风也被重重山峦阻挡,到了这里变得虚弱起来。只是,虽然没有猛烈的寒风,没有漫天的飞雪,南风湿热的风雨北风干冷的风相撞,便在这里形成了降雨。雨水昨日方停,虽然不大,却也沾湿了屋宇巷陌。这里的寒意便更为彻骨了。 当啷当啷,那卖麦芽糖的男子从巷子里走出来,一群孩童追随着露出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拨浪鼓不停的晃动,卖膏药的男子敲起了锣来,有唱戏的在一处狭窄的高台上唱着《木兰辞》,一个瞎眼老头拉着二胡弦声如泣,一串鞭炮在一处新开张的店铺前哔哔啵啵炸响。 热闹的街道,拥挤的街道,琳琅满目鲜艳夺目。 一个孩童穿着青色棉袄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手里抓着一根糖葫芦不时啃咬一下。这个孩童不过七八岁,身上厚实的衣服使得他显得有些笨拙。眉眼清秀,面庞稚嫩而圆润,一看孩童的面貌装扮,却是殷实人家的孩子。在这孩童的背上,还爬着一只不大的猴子。那猴子两爪抓着他的肩头,小脑袋从肩膀上探出来,似乎对于街道上的热闹甚为惊奇。 孩童身后跟随的大人已是被人群阻隔开来了。 孩童对此似乎并无丝毫的担心,反而显得更为自在。他啃咬着糖葫芦,对猴子道,“要是能天天出来就好了,可是爹娘却不肯,只是让我每日里的读很闷啊,整天对着那些枯燥的诗文,真真是头疼。还是这外面快活,你瞧,那是胸口碎大石,听人说那是骗人的,那青石被做了手脚。咦,你看,是戏台诶,我们去看看。”说话间,他手脚并用,从人群缝里钻了进去。 表演的人不少,显然主角只有一人。 男扮女装的戏子,无论姿态、神色、音声,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特别是花木兰那股精神,更是引得台下的人叫好。孩童仰着头一手捏着鼻子,不防身后的猴子一口咬下了一颗糖葫芦,目光在围观的人身上扫过,似乎戏文并不引起它的注意,而这一张张各异的面孔反而更为有趣。 许久,他们从人群里出来,在街上一边走着一边张望。 “喏,那是麦芽糖,你想尝尝吗?” 猴子吱吱的叫着,似乎在回应他。孩童便走了过去,掏出一枚铜板,道,“我买麦芽糖。”那小贩看着眉清目秀的孩童,一笑便截下一块来递给他。 “小弟弟,你一个人在外面逛,不怕被人拐了去?” “叔叔,你是坏人吗?” 小贩一摸鼻子,哈哈大笑起来,道,“叔叔是好人。” 孩童点了点头道,“好人才有好报,叔叔做生意自然是好人,不然不会做的长久的。”他这话说的有些古怪,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说出来的话。小贩为此呆了一呆,看着孩童的背影,明明是个小孩,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不由得失声一笑,吆喝起来。 猴子抓着糖啃咬着,吃的津津有味。孩童则踱步前行。 “好吃,还有更好吃的呢!以后你跟着我,保准让你吃个够。但你若是再逃走,我就不管你了。爹爹说,小孩子要一心一意读书,不能玩物丧志。这便是因为你的缘故。那些天不知道你跑哪去了,我几天没有好好吃饭没有好好睡觉,更别说读书了,这让爹爹很生气,差点要打我。我这是为了你,你要感激我的哦!” 猴子吃糖吃的入神,根本没有理会孩童说什么。这时候,他们从纸屑满地的新店前走过,来到了一处牌坊下面。他仰头凝望,指着上面的字说道,“这是巡抚大人前年赐的扁,说是皇上夸奖我们泰安的教化,以此奖赏的。小九,以后我也要做大官,为皇帝效命,为百姓谋福祉。” 猴子已经吃完了手里的糖,正在吮吸自己的手指。 孩童回过神来,扭头看着猴子道,“以后我们一起做官,我去哪,你去哪,我做官,你帮我巡查,我们一起合力造福百姓。”猴子似乎听懂了,咧嘴一下发出吱吱的叫声。孩童满意的摸了摸它的脑袋。“走,我们往回走,他们应该着急了。” 实际上并没有人着急,那几个仆人正自取乐呢! 这时候,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道路上的人纷纷退让开来。孩童举目望去,却是一队人马欢天喜地的舞动着。耳边传来议论声,说是为了庆贺普世天尊归为,衙门联合镇里的士绅们特此集资举办这活动。那队伍很快便到了面前,狮子,龙,舞的虎虎生风,特别精彩。孩童连忙退到了一侧,却不防一人撞在他身上,他噗通一声到底,却是没有人理会他。他抱怨着站起来,这时,身后一只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往人群后面一扯,鼓声锣声鞭炮声炸响,孩童的叫声被淹没了。 小巷,空寂阴冷。 孩童被扔在地上,猴子跳了开来。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站在他面前,瘦长脸上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容,手中一柄刀明晃晃的刺人眼睛。孩童呆住了,看着那人不敢妄动。 “仇十二,你倒是让我好找。” 孩童忙道,“你找错人了,我叫曹吉,不是仇十二。” “呵呵,”那人却是冷笑,道。“不管你叫仇十二还是曹吉,或者别的什么狗屁名字,既然成为我无名的人,便不论你身在何处,也当为我无名效命,哪怕是你死,也只能为我无名而死。门规不记得了?没关系啊,我带你回去,你定然就会记住了。” 那人说话间已是弯下腰探出修长的手臂,孩童尖叫着撑着双手不断后退。猴子这时候直立而起,愤怒的叫着。那人阴冷的扫了猴子一眼,缓缓举起手中的刀。 “怎么,不想回去?不想回去没关系啊,我可以拖着你回去。” “你真的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你,我不是你们的人。” “呵呵。” “我,我是泰安本地人,从没有离开过泰安,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呵呵!” 孩童不断往后退,那人不断往前走。凄寂的巷子,寒风刺骨,屋檐下的青苔,无比的触目。猴子忽然扑身而起,那人左手一挥,重重的击打在猴子的身上,猴子痛叫一声撞在了墙上,然后摔落下来。 孩童想到了拐子,内心便更为恐惧。远处的声音还在,可却仿佛在另一个世界。眼泪不争气的滚落下来,他哀求道,“叔叔,放过我,我爹爹和娘亲还在家里等我,求你,不要抓我。” 猴子吱吱叫着再次飞身而起,那前爪挥舞着,竟是要撕碎那人的喉咙。那人面色一沉,手中的刀便劈了出去。猴子尖叫一声,一抹血色已是飞了起来。孩童呆住了,睁着模糊的眼睛,看着猴子从空中坠落在地上,嫣红的血咕咕的流淌下来。 “小九!” 孩童大叫一声,飞扑上千,一把将猴子抱了起来。 伤口在胸腹,狭长的伤口,撕开了它的胸腔腹腔,脏腑都要流出来。猴子看着他,一行泪流了出来,它抬起手想要去触摸孩童的脸庞,被孩童一把抓住放在自己脸上。猴子的神情和目光无比的诡异,竟像是一个人,无比的忧伤和不舍。 那人发出啧啧的声音,提着刀一步步的走过来,刀刃还在滴血。他道,“多美好的友情,简直感动的我都要哭出来。仇十二,你害死了自己的朋友,如果你乖乖跟我走,它就不会死。可现在,它就要死了,它的死虽然是我杀的,但却是你造成的。仇十二,你害死了你的朋友。” 眼泪扑簌簌的从孩童的眼眶里滚落下来,滴在了猴子的脸上,猴子的瞳孔在扩散,眸光正在黯淡。孩童将脸埋在猴子的身上,呜咽的哭出声来。那人已到了他身后,探手便抓住了他的脖子。 “你很可怜!你无力反抗,无力逃跑,无力救自己的朋友。可怜的人啊,若非你已经加入了无名,我现在就会杀了你,可惜,你属名无名,你的命是无名的,你的命应当在无名的法则下剥夺。你要死在无名。” 他想将他提起,可忽然发现,孩童竟是那般的重。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青筋在手臂上跳动,脸部的肌肉也在收缩。 他恐惧了,瞳孔开始扩散,因为他发现,他竟然抽不出自己的手来,他的手如同黏在了孩童的肩上。孩童扭过了头,一张不满青色筋络的脸孔哪还有先前的稚气和童真,分明就是一个恶魔。那双乌黑的眼睛,没有白仁,尽如墨一般。 孩童站了起来,狂风旋转着怒吼着,一片片瓦片飞了出去。 远处的鼓乐声还在,戏子的声音还在,甚至那呼喊声、鼓掌声,如山呼海啸一般。可这条巷子,却是无比的寂静。 “你、你想干什么?”那人惊恐的叫道。 孩童侧着脸,看着静静的躺在血泊里的猴子。冰冷,残酷,如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魔。他回过头,看着那人,那人看着他的眼睛,整个神魂如同瞬间坠入了深渊之中。 那人在挣扎,身体在抽搐,嘴巴大大的张开着,近乎要裂开,一对眼珠子从眼眶里凸出来,随时都要飞出去。那人发不出声音来,整个神魂困在了地狱深处,肉体,神魂,声音。很快,那人在燃烧,磷火一缕缕的在他身上窜出来。 当那人化为了灰烬,随风散落的时候,孩童松开了手,将猴子抱了起来。 他朝巷子的深处走去,越走越远。身后传来了仆人的呼唤,充满了焦虑。一个仆人装扮的男人跑进了巷子,双手搭在嘴巴作喇叭状,大声喊道,“少爷!” 茶楼。 楼下是喧嚣的街道。 仇四和小莲对面而坐,小二将一样样菜蔬放在桌上,然后哈着腰离开了。 仇四在喝酒,刚才巷子里的场景挥之不去。小莲静静的望着他。当仇四喝完一杯,小莲便给他添上一杯。两人默不作声,直到仇四喝完了一坛酒。 “那个人真是仇十二?”他问道。 小莲点了下头,道,“很多人都复活了。” “那只猴子呢?”他问道。 小莲摇头,道,“很模糊的生命状态,或许是灵体。” 仇四想再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小莲却摇头,仇四苦笑一声。他道,“仇九若是直到仇十二还活着,一定会高兴坏!我总感觉他活着,只是为了完成将仇十二的遗体送回家乡的誓言。现在仇十二还活着,他的誓言自然不需要去兑现了。” 小莲看着楼下,无数的人影穿梭着,这其中有普通的百姓,有富裕的商贾,有风雅的读书人,看着他们那各异的穿着、那各异的神情,总觉得世间所有的秘密都在其中。他们如往常一般的生活,却不知这平静下的危机。 “无名还在,据说归属于十二楼主,看来神王已经将他们抛弃了!” 小莲依旧望着楼下,忽然道,“你说,那个老鬼已经被你杀了?” “嗯,在我苏醒的时候,他出现在我的面前,被我一刀宰了!” “可他就在我们眼前。” 仇四呆了一呆,紧紧望着小莲,而小莲的目光却紧随着街道上的一个人。那个人走到了街角,转弯便不见了。两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然后快步下楼冲入人群之中。 江边有一片树林。这里的树主要是竹子。修竹林立,却在这末冬时节萧瑟苍凉。孩童站在竹林里,一片片枯萎的叶子随风落在脚下。土丘,木碑,猴子已经被埋葬。孩童恢复了原状,只是一双眸子凄哀的注视着木碑。 寒风如泣,竹林萧森。江水不竭,波澜起伏。一条渔船飘然而出。 “小九,你会回来的,正如你带我回来一样,我知道,你只是累了,在那孤独的世界里,你要斗智斗勇,你要与那狡黠的坏人纠缠,你太累了!仇九,哥哥,我等你回来,春暖花开时,我带你游遍泰安,我带你吃遍所有的好吃的。” 面前的一棵修竹,竹节上无声的冒出一片微小的绿芽,绿芽缓缓舒展,脉络无比的纤细。竹干的颜色这时候也变得青郁了。 “到时候,是我保护你了!”稚嫩的脸庞上,如滑过一抹春风,绽放开那明媚而温馨的笑容。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春夏秋冬:春 冬末,南。 镇子很热闹,因为逢着集日,不甚宽广的街道上,行人车马,往来如织。那小摊小贩更是沿街遍布,叫卖的,还价的,吆喝声一片。更有那腾腾的热气,弥漫着锅里食物的香味。 大雪在往北五十里的山林里停了下来,北风也被重重山峦阻挡,到了这里变得虚弱起来。只是,虽然没有猛烈的寒风,没有漫天的飞雪,南风湿热的风雨北风干冷的风相撞,便在这里形成了降雨。雨水昨日方停,虽然不大,却也沾湿了屋宇巷陌。这里的寒意便更为彻骨了。 当啷当啷,那卖麦芽糖的男子从巷子里走出来,一群孩童追随着露出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拨浪鼓不停的晃动,卖膏药的男子敲起了锣来,有唱戏的在一处狭窄的高台上唱着《木兰辞》,一个瞎眼老头拉着二胡弦声如泣,一串鞭炮在一处新开张的店铺前哔哔啵啵炸响。 热闹的街道,拥挤的街道,琳琅满目鲜艳夺目。 一个孩童穿着青色棉袄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手里抓着一根糖葫芦不时啃咬一下。这个孩童不过七八岁,身上厚实的衣服使得他显得有些笨拙。眉眼清秀,面庞稚嫩而圆润,一看孩童的面貌装扮,却是殷实人家的孩子。在这孩童的背上,还爬着一只不大的猴子。那猴子两爪抓着他的肩头,小脑袋从肩膀上探出来,似乎对于街道上的热闹甚为惊奇。 孩童身后跟随的大人已是被人群阻隔开来了。 孩童对此似乎并无丝毫的担心,反而显得更为自在。他啃咬着糖葫芦,对猴子道,“要是能天天出来就好了,可是爹娘却不肯,只是让我每日里的读很闷啊,整天对着那些枯燥的诗文,真真是头疼。还是这外面快活,你瞧,那是胸口碎大石,听人说那是骗人的,那青石被做了手脚。咦,你看,是戏台诶,我们去看看。”说话间,他手脚并用,从人群缝里钻了进去。 表演的人不少,显然主角只有一人。 男扮女装的戏子,无论姿态、神色、音声,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特别是花木兰那股精神,更是引得台下的人叫好。孩童仰着头一手捏着鼻子,不防身后的猴子一口咬下了一颗糖葫芦,目光在围观的人身上扫过,似乎戏文并不引起它的注意,而这一张张各异的面孔反而更为有趣。 许久,他们从人群里出来,在街上一边走着一边张望。 “喏,那是麦芽糖,你想尝尝吗?” 猴子吱吱的叫着,似乎在回应他。孩童便走了过去,掏出一枚铜板,道,“我买麦芽糖。”那小贩看着眉清目秀的孩童,一笑便截下一块来递给他。 “小弟弟,你一个人在外面逛,不怕被人拐了去?” “叔叔,你是坏人吗?” 小贩一摸鼻子,哈哈大笑起来,道,“叔叔是好人。” 孩童点了点头道,“好人才有好报,叔叔做生意自然是好人,不然不会做的长久的。”他这话说的有些古怪,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说出来的话。小贩为此呆了一呆,看着孩童的背影,明明是个小孩,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不由得失声一笑,吆喝起来。 猴子抓着糖啃咬着,吃的津津有味。孩童则踱步前行。 “好吃,还有更好吃的呢!以后你跟着我,保准让你吃个够。但你若是再逃走,我就不管你了。爹爹说,小孩子要一心一意读书,不能玩物丧志。这便是因为你的缘故。那些天不知道你跑哪去了,我几天没有好好吃饭没有好好睡觉,更别说读书了,这让爹爹很生气,差点要打我。我这是为了你,你要感激我的哦!” 猴子吃糖吃的入神,根本没有理会孩童说什么。这时候,他们从纸屑满地的新店前走过,来到了一处牌坊下面。他仰头凝望,指着上面的字说道,“这是巡抚大人前年赐的扁,说是皇上夸奖我们泰安的教化,以此奖赏的。小九,以后我也要做大官,为皇帝效命,为百姓谋福祉。” 猴子已经吃完了手里的糖,正在吮吸自己的手指。 孩童回过神来,扭头看着猴子道,“以后我们一起做官,我去哪,你去哪,我做官,你帮我巡查,我们一起合力造福百姓。”猴子似乎听懂了,咧嘴一下发出吱吱的叫声。孩童满意的摸了摸它的脑袋。“走,我们往回走,他们应该着急了。” 实际上并没有人着急,那几个仆人正自取乐呢! 这时候,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道路上的人纷纷退让开来。孩童举目望去,却是一队人马欢天喜地的舞动着。耳边传来议论声,说是为了庆贺普世天尊归为,衙门联合镇里的士绅们特此集资举办这活动。那队伍很快便到了面前,狮子,龙,舞的虎虎生风,特别精彩。孩童连忙退到了一侧,却不防一人撞在他身上,他噗通一声到底,却是没有人理会他。他抱怨着站起来,这时,身后一只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往人群后面一扯,鼓声锣声鞭炮声炸响,孩童的叫声被淹没了。 小巷,空寂阴冷。 孩童被扔在地上,猴子跳了开来。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站在他面前,瘦长脸上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容,手中一柄刀明晃晃的刺人眼睛。孩童呆住了,看着那人不敢妄动。 “仇十二,你倒是让我好找。” 孩童忙道,“你找错人了,我叫曹吉,不是仇十二。” “呵呵,”那人却是冷笑,道。“不管你叫仇十二还是曹吉,或者别的什么狗屁名字,既然成为我无名的人,便不论你身在何处,也当为我无名效命,哪怕是你死,也只能为我无名而死。门规不记得了?没关系啊,我带你回去,你定然就会记住了。” 那人说话间已是弯下腰探出修长的手臂,孩童尖叫着撑着双手不断后退。猴子这时候直立而起,愤怒的叫着。那人阴冷的扫了猴子一眼,缓缓举起手中的刀。 “怎么,不想回去?不想回去没关系啊,我可以拖着你回去。” “你真的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你,我不是你们的人。” “呵呵。” “我,我是泰安本地人,从没有离开过泰安,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呵呵!” 孩童不断往后退,那人不断往前走。凄寂的巷子,寒风刺骨,屋檐下的青苔,无比的触目。猴子忽然扑身而起,那人左手一挥,重重的击打在猴子的身上,猴子痛叫一声撞在了墙上,然后摔落下来。 孩童想到了拐子,内心便更为恐惧。远处的声音还在,可却仿佛在另一个世界。眼泪不争气的滚落下来,他哀求道,“叔叔,放过我,我爹爹和娘亲还在家里等我,求你,不要抓我。” 猴子吱吱叫着再次飞身而起,那前爪挥舞着,竟是要撕碎那人的喉咙。那人面色一沉,手中的刀便劈了出去。猴子尖叫一声,一抹血色已是飞了起来。孩童呆住了,睁着模糊的眼睛,看着猴子从空中坠落在地上,嫣红的血咕咕的流淌下来。 “小九!” 孩童大叫一声,飞扑上千,一把将猴子抱了起来。 伤口在胸腹,狭长的伤口,撕开了它的胸腔腹腔,脏腑都要流出来。猴子看着他,一行泪流了出来,它抬起手想要去触摸孩童的脸庞,被孩童一把抓住放在自己脸上。猴子的神情和目光无比的诡异,竟像是一个人,无比的忧伤和不舍。 那人发出啧啧的声音,提着刀一步步的走过来,刀刃还在滴血。他道,“多美好的友情,简直感动的我都要哭出来。仇十二,你害死了自己的朋友,如果你乖乖跟我走,它就不会死。可现在,它就要死了,它的死虽然是我杀的,但却是你造成的。仇十二,你害死了你的朋友。” 眼泪扑簌簌的从孩童的眼眶里滚落下来,滴在了猴子的脸上,猴子的瞳孔在扩散,眸光正在黯淡。孩童将脸埋在猴子的身上,呜咽的哭出声来。那人已到了他身后,探手便抓住了他的脖子。 “你很可怜!你无力反抗,无力逃跑,无力救自己的朋友。可怜的人啊,若非你已经加入了无名,我现在就会杀了你,可惜,你属名无名,你的命是无名的,你的命应当在无名的法则下剥夺。你要死在无名。” 他想将他提起,可忽然发现,孩童竟是那般的重。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青筋在手臂上跳动,脸部的肌肉也在收缩。 他恐惧了,瞳孔开始扩散,因为他发现,他竟然抽不出自己的手来,他的手如同黏在了孩童的肩上。孩童扭过了头,一张不满青色筋络的脸孔哪还有先前的稚气和童真,分明就是一个恶魔。那双乌黑的眼睛,没有白仁,尽如墨一般。 孩童站了起来,狂风旋转着怒吼着,一片片瓦片飞了出去。 远处的鼓乐声还在,戏子的声音还在,甚至那呼喊声、鼓掌声,如山呼海啸一般。可这条巷子,却是无比的寂静。 “你、你想干什么?”那人惊恐的叫道。 孩童侧着脸,看着静静的躺在血泊里的猴子。冰冷,残酷,如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魔。他回过头,看着那人,那人看着他的眼睛,整个神魂如同瞬间坠入了深渊之中。 那人在挣扎,身体在抽搐,嘴巴大大的张开着,近乎要裂开,一对眼珠子从眼眶里凸出来,随时都要飞出去。那人发不出声音来,整个神魂困在了地狱深处,肉体,神魂,声音。很快,那人在燃烧,磷火一缕缕的在他身上窜出来。 当那人化为了灰烬,随风散落的时候,孩童松开了手,将猴子抱了起来。 他朝巷子的深处走去,越走越远。身后传来了仆人的呼唤,充满了焦虑。一个仆人装扮的男人跑进了巷子,双手搭在嘴巴作喇叭状,大声喊道,“少爷!” 茶楼。 楼下是喧嚣的街道。 仇四和小莲对面而坐,小二将一样样菜蔬放在桌上,然后哈着腰离开了。 仇四在喝酒,刚才巷子里的场景挥之不去。小莲静静的望着他。当仇四喝完一杯,小莲便给他添上一杯。两人默不作声,直到仇四喝完了一坛酒。 “那个人真是仇十二?”他问道。 小莲点了下头,道,“很多人都复活了。” “那只猴子呢?”他问道。 小莲摇头,道,“很模糊的生命状态,或许是灵体。” 仇四想再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小莲却摇头,仇四苦笑一声。他道,“仇九若是直到仇十二还活着,一定会高兴坏!我总感觉他活着,只是为了完成将仇十二的遗体送回家乡的誓言。现在仇十二还活着,他的誓言自然不需要去兑现了。” 小莲看着楼下,无数的人影穿梭着,这其中有普通的百姓,有富裕的商贾,有风雅的读书人,看着他们那各异的穿着、那各异的神情,总觉得世间所有的秘密都在其中。他们如往常一般的生活,却不知这平静下的危机。 “无名还在,据说归属于十二楼主,看来神王已经将他们抛弃了!” 小莲依旧望着楼下,忽然道,“你说,那个老鬼已经被你杀了?” “嗯,在我苏醒的时候,他出现在我的面前,被我一刀宰了!” “可他就在我们眼前。” 仇四呆了一呆,紧紧望着小莲,而小莲的目光却紧随着街道上的一个人。那个人走到了街角,转弯便不见了。两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然后快步下楼冲入人群之中。 江边有一片树林。这里的树主要是竹子。修竹林立,却在这末冬时节萧瑟苍凉。孩童站在竹林里,一片片枯萎的叶子随风落在脚下。土丘,木碑,猴子已经被埋葬。孩童恢复了原状,只是一双眸子凄哀的注视着木碑。 寒风如泣,竹林萧森。江水不竭,波澜起伏。一条渔船飘然而出。 “小九,你会回来的,正如你带我回来一样,我知道,你只是累了,在那孤独的世界里,你要斗智斗勇,你要与那狡黠的坏人纠缠,你太累了!仇九,哥哥,我等你回来,春暖花开时,我带你游遍泰安,我带你吃遍所有的好吃的。” 面前的一棵修竹,竹节上无声的冒出一片微小的绿芽,绿芽缓缓舒展,脉络无比的纤细。竹干的颜色这时候也变得青郁了。 “到时候,是我保护你了!”稚嫩的脸庞上,如滑过一抹春风,绽放开那明媚而温馨的笑容。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终章 苍寂的天地,时空仿佛已经停滞。 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摊焦黑的木炭和灰烬。 冰封的女子静静的站在那里,宛若一尊女神像,温婉恬静,绰约贤淑。仇九坐在她的旁边,微眯着眼睛,注视着苍穹上飘游的黄云。寒意萧萧,朔风呜咽。 “你不该在这里,”他呢喃道。“这是死人待的地方。小花,还记得我们的村庄吗?还记得我们一起玩耍过的山岭吗?那里的浆果,我们还能找到吗?我梦里,记起了我们约好去山上找果子的事情,可是梦醒了,我们的约定就破灭了。在渡口那里,我就见到了你,只是那时候不该确认是否是你。你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那个黄毛丫头,而像是富家小姐。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心里是迷茫的,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曾经熟悉的任何人,也回不去曾经熟悉的地方。” 他吁了口气,仰头注视着那片飘游的云,一片片云碰撞在一起,就像是一块块浮冰。他道,“在路上,你偷偷把吃的给了我,哭着问我,我们还能重逢吗?我会去找你们吗?小花,上天安排了我们的命运,我们只是浮世中的浮萍,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在做主,而只是随波逐流。旱灾以前,我以为我会死在我们的村子里。” 黄云融合了,化为了更宽阔的云片,遮盖在苍穹表面。风变得疾啸起来,黄烟袅娜,如一堆堆篝火飘起的烟雾。泥沙片片而起,弥漫在空中,如轻纱似的,只是颜色太过晦暗苍死。 他的眉头微微展开,眉眼也露出笑意。他道,“不知道陈爷爷还活着没有,他是唯一一个留下来的人。” 他坐起身子,手指在地上写着什么。他道,“我最先学会的字就是自己的名字。陈文,起先写的扭扭歪歪,看久了就像是蝌蚪在转。后来,我会写爹娘的母子,我还特意跑到爹娘的坟前,重新给他们写墓碑。不知道那墓碑现在还在不在?后来我们在山上玩,我就写你们的名字,陈小花,陈小虎。你们还笑我,说我写的字像狗啃似的。”将两个字写完,他仔细打量,吁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你避开你哥哥偷偷找我,让我教你写字。你说,你很羡慕男孩子读的孩子父母还疼爱,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都给读书的孩子准备着。本来你哥哥也是要去读书的,你父母打算将你送到镇上的杨家去做事,换到钱来给你哥哥读书。” 他回过头看着冰封的女子,道,“你哭了,说你父母要把你卖掉,你哭的很伤心,我看着你哭,心里也在哭,可是我帮不了你。我们只是小孩子,而我只是一个孤儿,我家贫如洗,孤身力薄,我能帮你什么呢?甚至,我连安慰你都做不到。你哭,我看着你,你说,我听着。我们都知道,我们无力去改变,我们都处在被摆弄的位置里。” 他伸手轻轻的抚摸覆盖在女子脸上的冰层上灰尘,动作极其温柔。他道,“后来你哥哥被夫子逐出了私塾的大门,夫子说你哥哥太笨,还不如在家种田,反而能省些资财过活。这样,你父母将你送去大户人家的打算就落空了。大家都笑你哥笨,可你个只是傻傻一笑不以为意。后来我们聊天,你哥说,我们庄稼人家读什么中能读出黄金屋来?别傻了,我们土老帽就做好土老帽的事,跟他们参合在一起做什么。我知道,他不希望因为自己而将你推入火坑。我也知道,你是知道你哥哥的心意的。” 他站了起来,双臂展开,仰面呼吸。寒风吹动他的衣裳,拂动他的黑发。这一刻,仿佛世界的核心就在他这里。 “我们穷,我们苦,我们受人践踏,我们听天由命,可我们简单的如同一张白纸,我们会互相帮衬,虽然偶尔会有争执,或者私下里互相嫉妒,可谁也不会见着别人的苦难而袖手旁观。偏僻的村子,简单的生活,直接的关系,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保留着质朴的情感和秉性。富贵,权势,我们羡慕,可我们并未为其堕落。” 他依旧闭着眼睛,冰封的女子,滑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村里的槐树抽芽了,枣树,梨树,桃树,杨柳,松树,都在蠢蠢欲动!不知道我们的家还在不在?大家都走了,田地都荒了!不知道我们上山的路有没有被野草覆盖,不过这都没关系,只要有人,总是会开辟出来的,烟火气息也会让它们退避的。” 他转动身体,风随之而舞。远处的黄烟竟是扑落在地上,如同那蠕动的蛇。 “真想回去看看啊!哪怕只是短暂的看上一眼,也很知足的!” 他睁开眼睛,回过头看着冰封的女子,道,“小花,你代我回去看看,好不好?” 天倏然暗了下来,黑暗笼罩,风的呼啸,沙尘滚滚荡荡。 天空中,一片电闪交织相错,隐约间,一个巨大的刑台显现出来。刑台流溢着寒冷的光芒,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织网。不时有闪电在那刑台上划过,发出那兹拉任人发麻的音声。刑台在下降,威势层层落下来。 他站在冰封女子的身边,仰头注视着那下落的刑台。 他的表情,竟是出奇的平静,一双深邃的眸子,如那秋水寒潭。 刑台突然一顿,便停止了下落的趋势。 在那刑台上,一道模糊的身影蜷缩着坐在那里,不时窜起的火花,让那身影止不住的颤抖。久久的,便只有那片光在黑暗中流溢,风声也消失了。仇九便凝望着,平静的脸庞上无声的浮现出忧郁而凄凉的神色。那刑台上的身影抬起头,朝他望来。那身影的双眸一滞,既而整个人站了起来,抬手指着仇九。 仇九却是在笑。 那身影显得愤怒,可不一会儿,他便如泄气的皮球一般,脸上的怒意也散了,指着仇九的手也落了下来。 “我就知道,是你害的我被困在这里,我早就应该想到的,亏我还痴心的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一致了,你也算是个不错的人,至少不会忘恩负义。哎,我蠢,真蠢,你是人类啊,人类善变啊,而且自私啊,我怎么能相信你呢?而且,我堂堂大道,居然也变得如你们人类一样思考问题,真是天大的讽刺!” 仇九不言,只是含笑望着那身影。那身影除了狼狈沮丧之外,与他几无二致。那身影缓缓坐了下来,身上溅起的火花也不能让他颤抖了。 “你甘愿被困在这里?”那身影问道。 “是。”仇九道。 两人便沉默下来,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话题可以继续说下去。许久,那身影长叹一声,道,“我也出不去?” 仇九没有回答。那身影又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这时空已经封闭了,我若是能出去,就代表了它也能出去。我们困死在了这里,除非哪一天它消亡了,或许我还有机会。可是,到了那个时候,出去又能怎么样?我是道啊,都说天无二日,我出去算怎么回事?”苦涩一笑,他看着仇九。“注定了我们要相守到死啊!可是我纳闷了,我又不是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跟你一个落魄的人类有什么好相守的!” “我们这是失意人对惆怅客,不分男女。”仇九道。 “屁!”那身影斥道。“鬼才跟你是失意人与惆怅客,老子要的是逍遥快活,是红尘滚滚!”旋即又沮丧的如落水狗一般。“这都是幻想,幻想!在这鬼地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如这片天地一般,沉沦,想死也死不了啊!” “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想死,却死不了,想活,又活不痛快。”仇九道。 那身影翻了翻白眼,道,“有酒吗?” 仇九低头找寻了一下,地上满是碎片,干燥的泥土里还散着酒香。他摆了摆双手道,“没了。” 那身影懊恼一叹,站起身道,“我去找那家伙。” 那身影不见了,仇九坐在了冰封女子的身边,静静的笑着。不一会儿,地层深处传来怒吼和嚎叫,旋即又传来痛苦的呻吟。 他看着那熄灭的火堆,隐约有光焰一丝丝一缕缕的飘游着,就像是木头的魂魄一般。他抓起一把泥沙洒在那火堆上,那些光焰便断裂了。他大笑起来。而这时,暗暗的苍穹,一道雷电嗤啦一声劈落下来,竟是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头发也如乱草一般,一缕缕的烟从头顶袅娜飘荡。 可是,他静静的坐在那里,深邃的眸子注视着那火堆。 寒风,呼啸,暗夜。 那团身影飘然到了仇九的面前,对面而坐。仇九看着他,那身影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化为飞蝶飞跑似的。看来战况很激烈,堂堂大道居然弄成这幅德行! “来,你尝尝。”那身影将一个瓷瓶递给仇九。 仇九讶然接过来,道,“从哪弄来的?” “切,就这点事,很难吗?”那身影不屑的道。 仇九打开盖子闻了闻,馥郁的香味钻入毛孔之中,令人体态舒畅。 “不错啊!” “那是,我大道出手,还不手到就擒!快尝尝。” 仇九喝了一口,火辣的滋味瞬间充斥口腔,仿佛要爆裂开来,可是那滋味又散作无数的溪流,涌遍全身。那是通泰的感觉,涤荡了身体和神魂的疲惫和痼疾,让力量和生命之源暗兹浅长。他将瓷瓶递还给那身影,那身影接过来竟是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也不管那火辣的滋味在口腔、喉咙、肺腑爆裂。许久,那身影将瓷瓶抛在一边,站起来大笑起来。 “痛快,痛快!” 却在这时,一道暗影宛若幽怨的鬼魂悄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目光幽幽的注视着他们。 “你们太过分了,真以为我堂堂虚神会怕了你们!真要斗起来,大不了玉石俱焚!” 疯子似的身影见着那暗影,大笑道,“斗,斗,反正在这鬼地方不死也得疯,你堂堂虚神都不怕,我大道怕什么。玉石俱焚?好啊,好啊!”他窜过去一把抓住那暗影的手臂。“我们一起玉石俱焚。” 那暗影用力挣脱开了疯子似的身影,往后连连退了数步。 “你疯了!” “是啊,我疯了,怎么,你有意见?” “我、我杀了你!” “哈哈,我也有此意。” 两团身影便纠缠在一起,竟是如同那地痞无赖一般的斯斗。不一会儿,那暗影挣脱开来掠上高空,扭头狠狠的道,“别以为我现在虚弱就那你们没办法,仇九,大道,别得意!” “哎呀,别走啊!” 疯子似的身影疾驰而出,追了上去。那暗影大叫一声“我的娘啊!”狼狈狂窜。一眨眼间,两道身影消失在漫漫黑夜之中。只剩下寒风讥诮似的呼啸。 仇九倒在地上,睁着乌黑的眼睛注视着那渐渐暗淡的刑台。 夜凄寂苍凉。 一滴滴的水珠,这时候却从女子的身上流淌下来。黑夜里,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眸光便带了一层薄薄的温度。水珠落在干涸的地面上,一片叶子倏然钻了出来。 仇九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竟是睡着了,兴许是那酒的缘故,或许是为了追寻那断开的梦。梦里,他呢喃着什么。这时,黑暗中一条柔滑的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面孔,一张秀丽的脸庞靠在了他怀里。 “我不回去,陈文,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和你在这孤独的世界里,一起面对一切。陈文,灾异将我们分开,却也让我们重逢,这是天意,我不想错过,哪怕是回到了村庄,没有你,村庄也跟以前是不同的。” 生命在生长、蔓延,覆盖在他们的身上,如同充满生机的被子。 黑暗里,风也小了,苍凉的天地似乎也变得温柔了。 仇九梦中,小花回到了他身边,他们紧紧抱在一起,两人静静的站在村子的山坡上,嗅着那熟悉的气味,耳边传来乡亲们的声音,牛哞哞的叫声,黄狗的吠叫,树叶窸窸窣窣的摇曳,蜜蜂在身边嗡嗡的震动着翅膀。 他们笑了。 幽邃的深空,刑台的支架冷幽幽穿梭四方,仿佛支撑起了整个苍穹的重量。俯视大地,时空边缘包裹着一层薄薄的光焰,那光焰静寂无声,宛若黑暗边缘的白色云团。而在外,却又是另一片时空,时空之间隔着两条相反的弧光。 天地悠悠,乾坤寂寂。苍寂幽邃的时空,如同封闭的囚狱,困锁着万物生灵,隔绝着两边的幻想和希冀。 天地如笼,生灵如囚,亿万年不曾改变。 ···在蔚蓝的天空下,绿油油的山野,草木丰荣,生命盎然。牛群在山坡悠游,鸟群成群落在牛群边。一个孩童挥舞着手中的柳条,追着一只蝴蝶在山坡上奔跑。 溪涧中,两个孩童互相朝着对方泼着水,一个老人站在岸边望向山坡,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轰鸣,一道白光冲天而起,云团破碎,一道巨大的怪物虚影出现在天空上。 老人神色一滞,气恼的将手中的拐杖摔在地上,大声喊道,“陈文,让你不要去那个地方,你这皮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爷爷,那里到底藏着什么?”溪涧中的小女孩仰头问道。 “哎,”老人颓然一叹,道。“那里藏着妖魔鬼怪,别说是你们这群孩子了,就是你们家的大人们,进去了也没命的。” “爷爷,陈文去过好多次了,怎么他能活着?”小女孩问道。 老人瞪了小女孩一眼,小女孩瘪了瘪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老人哎的一声叹息,背过身捡起拐杖慢慢悠悠的走着,道,“要小心,千万不要进那个洞窟,我们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对那里都充满了敬畏,那里有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我们知道,我们村子能世代安居,便是因为不去触犯那洞窟里的神灵。哎,陈文太不懂事了,太不懂事了,这小家伙难道要步入他父母的歧途?哎!” 而这时候,天空中巨大的虚影已经散去,破散的云团也恢复了原状。 溪涧里的两个小孩互相对望一眼,男孩忽然掬起一捧水泼在女孩的脸上,作着鬼脸笑道,“小花,羞羞脸,又要哭了!” “哥,你偷袭我!” 两个小孩互相泼着,亮晶晶的水珠在他们的头发上闪闪发光。 而这时,一个衣衫破烂满面脏污的孩童如吃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的出现在山坡上,手里的柳条已经焦黑,一张瘦弱的脸孔上,双眸波动着一层层的光漪。他站在那里,树木迎风摇曳,绿草簌簌如波浪。他扭头望向远处,露齿一笑,竟是无比的狡黠深邃。 2021、8、26终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终章 苍寂的天地,时空仿佛已经停滞。 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摊焦黑的木炭和灰烬。 冰封的女子静静的站在那里,宛若一尊女神像,温婉恬静,绰约贤淑。仇九坐在她的旁边,微眯着眼睛,注视着苍穹上飘游的黄云。寒意萧萧,朔风呜咽。 “你不该在这里,”他呢喃道。“这是死人待的地方。小花,还记得我们的村庄吗?还记得我们一起玩耍过的山岭吗?那里的浆果,我们还能找到吗?我梦里,记起了我们约好去山上找果子的事情,可是梦醒了,我们的约定就破灭了。在渡口那里,我就见到了你,只是那时候不该确认是否是你。你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那个黄毛丫头,而像是富家小姐。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心里是迷茫的,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曾经熟悉的任何人,也回不去曾经熟悉的地方。” 他吁了口气,仰头注视着那片飘游的云,一片片云碰撞在一起,就像是一块块浮冰。他道,“在路上,你偷偷把吃的给了我,哭着问我,我们还能重逢吗?我会去找你们吗?小花,上天安排了我们的命运,我们只是浮世中的浮萍,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在做主,而只是随波逐流。旱灾以前,我以为我会死在我们的村子里。” 黄云融合了,化为了更宽阔的云片,遮盖在苍穹表面。风变得疾啸起来,黄烟袅娜,如一堆堆篝火飘起的烟雾。泥沙片片而起,弥漫在空中,如轻纱似的,只是颜色太过晦暗苍死。 他的眉头微微展开,眉眼也露出笑意。他道,“不知道陈爷爷还活着没有,他是唯一一个留下来的人。” 他坐起身子,手指在地上写着什么。他道,“我最先学会的字就是自己的名字。陈文,起先写的扭扭歪歪,看久了就像是蝌蚪在转。后来,我会写爹娘的母子,我还特意跑到爹娘的坟前,重新给他们写墓碑。不知道那墓碑现在还在不在?后来我们在山上玩,我就写你们的名字,陈小花,陈小虎。你们还笑我,说我写的字像狗啃似的。”将两个字写完,他仔细打量,吁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你避开你哥哥偷偷找我,让我教你写字。你说,你很羡慕男孩子读的孩子父母还疼爱,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都给读书的孩子准备着。本来你哥哥也是要去读书的,你父母打算将你送到镇上的杨家去做事,换到钱来给你哥哥读书。” 他回过头看着冰封的女子,道,“你哭了,说你父母要把你卖掉,你哭的很伤心,我看着你哭,心里也在哭,可是我帮不了你。我们只是小孩子,而我只是一个孤儿,我家贫如洗,孤身力薄,我能帮你什么呢?甚至,我连安慰你都做不到。你哭,我看着你,你说,我听着。我们都知道,我们无力去改变,我们都处在被摆弄的位置里。” 他伸手轻轻的抚摸覆盖在女子脸上的冰层上灰尘,动作极其温柔。他道,“后来你哥哥被夫子逐出了私塾的大门,夫子说你哥哥太笨,还不如在家种田,反而能省些资财过活。这样,你父母将你送去大户人家的打算就落空了。大家都笑你哥笨,可你个只是傻傻一笑不以为意。后来我们聊天,你哥说,我们庄稼人家读什么中能读出黄金屋来?别傻了,我们土老帽就做好土老帽的事,跟他们参合在一起做什么。我知道,他不希望因为自己而将你推入火坑。我也知道,你是知道你哥哥的心意的。” 他站了起来,双臂展开,仰面呼吸。寒风吹动他的衣裳,拂动他的黑发。这一刻,仿佛世界的核心就在他这里。 “我们穷,我们苦,我们受人践踏,我们听天由命,可我们简单的如同一张白纸,我们会互相帮衬,虽然偶尔会有争执,或者私下里互相嫉妒,可谁也不会见着别人的苦难而袖手旁观。偏僻的村子,简单的生活,直接的关系,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保留着质朴的情感和秉性。富贵,权势,我们羡慕,可我们并未为其堕落。” 他依旧闭着眼睛,冰封的女子,滑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村里的槐树抽芽了,枣树,梨树,桃树,杨柳,松树,都在蠢蠢欲动!不知道我们的家还在不在?大家都走了,田地都荒了!不知道我们上山的路有没有被野草覆盖,不过这都没关系,只要有人,总是会开辟出来的,烟火气息也会让它们退避的。” 他转动身体,风随之而舞。远处的黄烟竟是扑落在地上,如同那蠕动的蛇。 “真想回去看看啊!哪怕只是短暂的看上一眼,也很知足的!” 他睁开眼睛,回过头看着冰封的女子,道,“小花,你代我回去看看,好不好?” 天倏然暗了下来,黑暗笼罩,风的呼啸,沙尘滚滚荡荡。 天空中,一片电闪交织相错,隐约间,一个巨大的刑台显现出来。刑台流溢着寒冷的光芒,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织网。不时有闪电在那刑台上划过,发出那兹拉任人发麻的音声。刑台在下降,威势层层落下来。 他站在冰封女子的身边,仰头注视着那下落的刑台。 他的表情,竟是出奇的平静,一双深邃的眸子,如那秋水寒潭。 刑台突然一顿,便停止了下落的趋势。 在那刑台上,一道模糊的身影蜷缩着坐在那里,不时窜起的火花,让那身影止不住的颤抖。久久的,便只有那片光在黑暗中流溢,风声也消失了。仇九便凝望着,平静的脸庞上无声的浮现出忧郁而凄凉的神色。那刑台上的身影抬起头,朝他望来。那身影的双眸一滞,既而整个人站了起来,抬手指着仇九。 仇九却是在笑。 那身影显得愤怒,可不一会儿,他便如泄气的皮球一般,脸上的怒意也散了,指着仇九的手也落了下来。 “我就知道,是你害的我被困在这里,我早就应该想到的,亏我还痴心的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一致了,你也算是个不错的人,至少不会忘恩负义。哎,我蠢,真蠢,你是人类啊,人类善变啊,而且自私啊,我怎么能相信你呢?而且,我堂堂大道,居然也变得如你们人类一样思考问题,真是天大的讽刺!” 仇九不言,只是含笑望着那身影。那身影除了狼狈沮丧之外,与他几无二致。那身影缓缓坐了下来,身上溅起的火花也不能让他颤抖了。 “你甘愿被困在这里?”那身影问道。 “是。”仇九道。 两人便沉默下来,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话题可以继续说下去。许久,那身影长叹一声,道,“我也出不去?” 仇九没有回答。那身影又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这时空已经封闭了,我若是能出去,就代表了它也能出去。我们困死在了这里,除非哪一天它消亡了,或许我还有机会。可是,到了那个时候,出去又能怎么样?我是道啊,都说天无二日,我出去算怎么回事?”苦涩一笑,他看着仇九。“注定了我们要相守到死啊!可是我纳闷了,我又不是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跟你一个落魄的人类有什么好相守的!” “我们这是失意人对惆怅客,不分男女。”仇九道。 “屁!”那身影斥道。“鬼才跟你是失意人与惆怅客,老子要的是逍遥快活,是红尘滚滚!”旋即又沮丧的如落水狗一般。“这都是幻想,幻想!在这鬼地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如这片天地一般,沉沦,想死也死不了啊!” “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想死,却死不了,想活,又活不痛快。”仇九道。 那身影翻了翻白眼,道,“有酒吗?” 仇九低头找寻了一下,地上满是碎片,干燥的泥土里还散着酒香。他摆了摆双手道,“没了。” 那身影懊恼一叹,站起身道,“我去找那家伙。” 那身影不见了,仇九坐在了冰封女子的身边,静静的笑着。不一会儿,地层深处传来怒吼和嚎叫,旋即又传来痛苦的呻吟。 他看着那熄灭的火堆,隐约有光焰一丝丝一缕缕的飘游着,就像是木头的魂魄一般。他抓起一把泥沙洒在那火堆上,那些光焰便断裂了。他大笑起来。而这时,暗暗的苍穹,一道雷电嗤啦一声劈落下来,竟是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头发也如乱草一般,一缕缕的烟从头顶袅娜飘荡。 可是,他静静的坐在那里,深邃的眸子注视着那火堆。 寒风,呼啸,暗夜。 那团身影飘然到了仇九的面前,对面而坐。仇九看着他,那身影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化为飞蝶飞跑似的。看来战况很激烈,堂堂大道居然弄成这幅德行! “来,你尝尝。”那身影将一个瓷瓶递给仇九。 仇九讶然接过来,道,“从哪弄来的?” “切,就这点事,很难吗?”那身影不屑的道。 仇九打开盖子闻了闻,馥郁的香味钻入毛孔之中,令人体态舒畅。 “不错啊!” “那是,我大道出手,还不手到就擒!快尝尝。” 仇九喝了一口,火辣的滋味瞬间充斥口腔,仿佛要爆裂开来,可是那滋味又散作无数的溪流,涌遍全身。那是通泰的感觉,涤荡了身体和神魂的疲惫和痼疾,让力量和生命之源暗兹浅长。他将瓷瓶递还给那身影,那身影接过来竟是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也不管那火辣的滋味在口腔、喉咙、肺腑爆裂。许久,那身影将瓷瓶抛在一边,站起来大笑起来。 “痛快,痛快!” 却在这时,一道暗影宛若幽怨的鬼魂悄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目光幽幽的注视着他们。 “你们太过分了,真以为我堂堂虚神会怕了你们!真要斗起来,大不了玉石俱焚!” 疯子似的身影见着那暗影,大笑道,“斗,斗,反正在这鬼地方不死也得疯,你堂堂虚神都不怕,我大道怕什么。玉石俱焚?好啊,好啊!”他窜过去一把抓住那暗影的手臂。“我们一起玉石俱焚。” 那暗影用力挣脱开了疯子似的身影,往后连连退了数步。 “你疯了!” “是啊,我疯了,怎么,你有意见?” “我、我杀了你!” “哈哈,我也有此意。” 两团身影便纠缠在一起,竟是如同那地痞无赖一般的斯斗。不一会儿,那暗影挣脱开来掠上高空,扭头狠狠的道,“别以为我现在虚弱就那你们没办法,仇九,大道,别得意!” “哎呀,别走啊!” 疯子似的身影疾驰而出,追了上去。那暗影大叫一声“我的娘啊!”狼狈狂窜。一眨眼间,两道身影消失在漫漫黑夜之中。只剩下寒风讥诮似的呼啸。 仇九倒在地上,睁着乌黑的眼睛注视着那渐渐暗淡的刑台。 夜凄寂苍凉。 一滴滴的水珠,这时候却从女子的身上流淌下来。黑夜里,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眸光便带了一层薄薄的温度。水珠落在干涸的地面上,一片叶子倏然钻了出来。 仇九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竟是睡着了,兴许是那酒的缘故,或许是为了追寻那断开的梦。梦里,他呢喃着什么。这时,黑暗中一条柔滑的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面孔,一张秀丽的脸庞靠在了他怀里。 “我不回去,陈文,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和你在这孤独的世界里,一起面对一切。陈文,灾异将我们分开,却也让我们重逢,这是天意,我不想错过,哪怕是回到了村庄,没有你,村庄也跟以前是不同的。” 生命在生长、蔓延,覆盖在他们的身上,如同充满生机的被子。 黑暗里,风也小了,苍凉的天地似乎也变得温柔了。 仇九梦中,小花回到了他身边,他们紧紧抱在一起,两人静静的站在村子的山坡上,嗅着那熟悉的气味,耳边传来乡亲们的声音,牛哞哞的叫声,黄狗的吠叫,树叶窸窸窣窣的摇曳,蜜蜂在身边嗡嗡的震动着翅膀。 他们笑了。 幽邃的深空,刑台的支架冷幽幽穿梭四方,仿佛支撑起了整个苍穹的重量。俯视大地,时空边缘包裹着一层薄薄的光焰,那光焰静寂无声,宛若黑暗边缘的白色云团。而在外,却又是另一片时空,时空之间隔着两条相反的弧光。 天地悠悠,乾坤寂寂。苍寂幽邃的时空,如同封闭的囚狱,困锁着万物生灵,隔绝着两边的幻想和希冀。 天地如笼,生灵如囚,亿万年不曾改变。 ···在蔚蓝的天空下,绿油油的山野,草木丰荣,生命盎然。牛群在山坡悠游,鸟群成群落在牛群边。一个孩童挥舞着手中的柳条,追着一只蝴蝶在山坡上奔跑。 溪涧中,两个孩童互相朝着对方泼着水,一个老人站在岸边望向山坡,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轰鸣,一道白光冲天而起,云团破碎,一道巨大的怪物虚影出现在天空上。 老人神色一滞,气恼的将手中的拐杖摔在地上,大声喊道,“陈文,让你不要去那个地方,你这皮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爷爷,那里到底藏着什么?”溪涧中的小女孩仰头问道。 “哎,”老人颓然一叹,道。“那里藏着妖魔鬼怪,别说是你们这群孩子了,就是你们家的大人们,进去了也没命的。” “爷爷,陈文去过好多次了,怎么他能活着?”小女孩问道。 老人瞪了小女孩一眼,小女孩瘪了瘪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老人哎的一声叹息,背过身捡起拐杖慢慢悠悠的走着,道,“要小心,千万不要进那个洞窟,我们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对那里都充满了敬畏,那里有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我们知道,我们村子能世代安居,便是因为不去触犯那洞窟里的神灵。哎,陈文太不懂事了,太不懂事了,这小家伙难道要步入他父母的歧途?哎!” 而这时候,天空中巨大的虚影已经散去,破散的云团也恢复了原状。 溪涧里的两个小孩互相对望一眼,男孩忽然掬起一捧水泼在女孩的脸上,作着鬼脸笑道,“小花,羞羞脸,又要哭了!” “哥,你偷袭我!” 两个小孩互相泼着,亮晶晶的水珠在他们的头发上闪闪发光。 而这时,一个衣衫破烂满面脏污的孩童如吃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的出现在山坡上,手里的柳条已经焦黑,一张瘦弱的脸孔上,双眸波动着一层层的光漪。他站在那里,树木迎风摇曳,绿草簌簌如波浪。他扭头望向远处,露齿一笑,竟是无比的狡黠深邃。 2021、8、26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