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贾兰:今晚省亲,要不要逃?》 第一回 公府门前长相候 此贾兰非彼贾兰 大夏朝庆丰十四年,京师·神京。 五更鼓声才刚过,天甚至还没亮,今日又是元宵佳节,时值寒春,街上行人寥寥。 位于神京内城东侧的宁荣街却是热闹非凡,街头巷口关防处,俱有帷帐挡严,兵卒守卫。 兵卒们一边驱赶路人,一边却又忍不住把目光往里面瞧。 道边的各色树木枝桠上早早就被玻璃风灯装饰了一番,灯光辉映竟将尚且乌黑一片的宁荣街照得通明。宁荣正街上两府门前甚至还用大红精织铺就了一条朱红色的道路。 真不愧是八公之首,端的富贵逼人! 不只兵卒,连一大早起来干活的路过外围看热闹的人们,远远瞧见宁荣街内风光都不禁心中惊叹。 宁、荣两位国公乃是本朝开国功臣,太祖皇帝倚为左膀右臂,虽说这些年式微了些,光露这一手便足以让神京百姓了解到国公之家的万千气象! 敕造荣国公贾府,三间的屋宇式大门之下,钉着四十九颗的朱红大门前,贾府女眷在敕封一等荣国夫人贾史氏老太君的带领下按品大装,恭敬地静立在府门外,迎着凛冽的寒风等候着什么。 北方风呼呼的吹,行列里好长一阵时间都是静悄悄的,众人俱神色肃穆,连呼气都是小口小口的,深怕失了礼数。 “咳咳……” 忽而,一道女孩的干咳声小小地打破了四周的沉默。 为首的贾母眉头微微一皱,眼睛下意识朝前方扫了一圈,这才侧过身子往行列里某处看去,顿时莞尔不已,微微摇头又转了回来,只是眼里多了几分怜惜。 贾母身后,西府一品夫人刑氏、东府三品淑人尤氏目不斜视,唯独站二人身后的西府二房媳妇贾王氏,等老太君转回过后,不经意间往身后撇了一眼,虽嘴里含笑,眼中却带着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厌恶之色。 “林姑姑,你没事?” 内眷队列里,一头上扎着俩总角的孩童抬起手挽住身前咳嗽之人袖口处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尽然比不如冰块那样的冷,却也相距不远了。 “昨夜不是已经嘱咐过你注意保暖了么?怎么还穿得这样单薄?” 孩童语气中有些责怪,让女子愣了愣。 不等她回答,孩童愣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汤婆子投进女子怀里。 骤然间温热入怀,却差点把给女子吓坏了。 天!这可是重要的礼仪场合!怎么能抱着这个东西?! “林姑姑莫要担忧,这四周全是我们贾府自己人,等到宫中礼仪官前来,离得远远得时候姑姑再将东西还我便是!天大地大,活命最大!” 孩童的话让女子不觉莞尔,也定下了神来,感受着手里不断传来的暖意,她也生不出气来,只好小心翼翼地照孩童吩咐将东西藏好。 如水一般的美目瞪了一眼孩童,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一袭青色襕衫后又柔和了下来,随即垂下头看向手里。 这是一个青釉质地的汤婆子,扁扁的,比巴掌略大,也的确不太引人注目。 要是有识货之人瞧见,定然拍案大呼:“好官窑!好古董!” 一众人在寒风中足足站了一炷香的时间,忽听远远地传来马蹄的声音。 “姑姑别急!听声音只有单匹马儿,并非大队人马。” 孩童再度出声,按捺住有所动作的女子。 不久,一身着红衣官袍的男子急急走来与贾母道了一番话:“宫中太监通禀,贵妃要待戌初才能请得恩旨出宫,还早着呢。” 一旁上前来的西府管家人王熙凤见状,开口道:“既是这样,烦劳二老爷命人沿路仔细照看,老太太和太太且请回房,等到了时候再来也不迟。” 见贾母也点头称可,众人如大赦般回到府内。 “兰小子!” 女子喊了孩童几下,俱无反应,便气呼呼地将那汤婆子扔了回去。 “兰儿,你刚刚又淘气了!”这时一道温婉的声音让孩童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一道端庄的身影走了过来。 “珠大嫂嫂。”女子恭敬地纳了一福。 “林姑娘。”端庄女子淡淡地还了一礼,这从容让一旁孩童看得心中一痛,乖乖地道了声:“娘,我错了。” “大嫂嫂,干他的事……”女子见状连忙开口,却被意外打断。 “林妹妹,走!走!一起顽去!” 一抹红彤彤的身影跃出,二话不说地挽起女子的手朝里面走去,女子情急之下正要发作,却瞧见孩童朝她友好地挥手,才愣了愣便被那红彤彤的男子带走离去。 【这大脸宝要在现代,肯定是一个夜cb之王,一整个晚上通宵没合过眼,这第二天精神好像还能去打老虎似的,真是佩服佩服。】 孩童一双大眼睛顿时化作死鱼眼,望着那一抹红彤彤的不住地吐槽。 忽然,一双茭白的手落在孩童耳朵上,用力一扯。 “嘶~~” “兰儿,不许对你二叔摆出这样的神情!” “是!娘,我错了!” “好,罚你抄诗百首。” “啊?”孩童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不抄行吗,我背可以吗?” “不行,书法是你现在最大的弱项,难道还不抓紧时间加练?” 见母亲要作怒,孩童只好答应,只不过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国公府门前那一片空荡荡。 【贾府,难道真的救不了了吗?】 贾兰,《红楼梦》中荣国贾府二房嫡长孙,贾政和王夫人嫡子贾珠遗腹子,母亲李纨,贾宝玉是他二叔。 只是此贾兰却已然非书中的贾兰,真正的贾兰本尊两年前因挑灯夜读过劳死,被蓝星中一名唤作贾南的打工人魂穿替换了身体。 等到贾男小心翼翼地搞清楚自己穿越的是红楼的世界之后,他还高兴了一下子,以为可以过上众美环绕的好日子,可紧接着他就被现实给狠狠地打了脸。 秦可卿死了?什么,林如海也死了?我天,今年是什么年份? 这两个让贾府逆天改命的时间点都错过了,贾兰顿时就不好了。 好不容易过了两年,等到了元春省亲的剧情,看到公府大门外白茫茫的一片,贾兰心里满是不安。 这处处诡异的省亲开始了,是留是逃就看接下来当如何了! 第二回 怜士卒贾兰出声 问昏礼母子交谈 贾兰紧了紧母亲李纨握住自己的小手,暗暗下定决心。 【今晚是关键,如果风向还是不对,那就必须早作计划了!】 他看了一眼荣国府,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一派富丽堂皇,只是落在贾兰眼里,观感正正相反。 那东府的老爷贾珍一脸喜庆,却不知自己早已如冢中枯骨,真真配的上“狂愚”二字。 此时一年轻妇人被婆子丫鬟们簇绒着正正出现在贾兰母子跟前。 “琏二·奶奶。”李纨一丝不苟地行礼,贾兰也连忙低头跟着行礼。 妇人一双丹凤眼稍稍有些锐利,但身姿曼妙,艳色逼人,明丽不可方物,正是名满红楼的凤辣子。 只见她展颜一笑,亲切地握住李纨的手:“珠大嫂嫂客气了。快!快回去屋里暖和暖和,可不兴冻坏了咱们的小文曲星啊!” 贾兰轻笑:“兰儿有凤婶婶送的汤婆子,不冷。” “既然知道是婶婶所赠,那还不赶紧谢过婶婶?!”一旁李纨催促道,贾兰连忙谢过。 王熙凤闻言笑容更盛了:“今日诸事繁忙,就不叨扰了,改日再设宴招待。” “凤婶婶且慢。”贾兰开口道。 凤姐与众人皆停住脚步,好奇地望着贾兰:“兰哥儿可是有事?” 贾兰笑道:“侄子无事,只是见春意寒凉,想替那些个守卫宁荣街各处关防的兵卒们给凤婶婶讨一份喜庆。也不多,赏点热茶吃食什么的便可。” 此时凤姐身边一个婆子噗嗤一笑,道:“哥儿,那些个石头一样的丘八有什么好照顾的,我们贾府勋贵之家,今天又是宫中贵妃省亲大喜之日,能给我们站岗沾一沾福气,已经是他们天大的喜庆了!” 婆子们纷纷附和,贾兰也跟着笑,瞧着王熙凤嘴里虽没赞同,可眼里微微有得色,忽又见她身后的丫头表情稍稍一敛,似乎不太同意,便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孩童清朗的声音顿时让婆子们笑声一窒,李纨瞧见凤姐眼里含煞,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不待李纨出口,凤姐身侧那俏丽的丫头挽起袖子掩嘴笑起,对凤姐道:“诶哟哟!奶奶您看,这兰哥儿这头摆的,活脱脱像个老夫子似的!” 这一打岔大家又笑了起来。 笑罢,那丫头接着问:“兰哥儿,为何反对?” 李纨见凤姐虽有些不自在,那股恼意却不见了,一时放下心来,赶紧出声:“你这猢狲,还不快说!?” “凤婶婶,别人家可以鄙视兵卒,我们家可不行,先贤言‘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我贾家今日富贵了,可万万不能忘了本。” 凤姐听了顿时一惊,脸色正经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贾兰一番,片刻后笑着对李纨道:“珠大嫂嫂,你家哥儿真是好大的长进,这手借花献佛玩得漂亮。” “凤婶婶这是何意?是说我曲意买名?”贾兰不忿道:“婶婶容鉴,婶婶诸事繁忙,难免百密一疏,侄子不过提醒一句,这事能不能做实了最后不还得看管家的婶婶么?外人只会道我贾府不忘本,那管家的王家女也是个女中豪杰!” 王熙凤抚掌大笑:“这真是什么好话都给你说尽了!罢了,罢了!平儿~” 那之前搭话的丫头应了一声,听凤姐吩咐道:“你亲自带人给街上的兵卒们每人一碗元宵,并给一些赏钱,可千万别堕了我们贾府的名头。” “平儿知道了。” 丫头悄声应了一身,眼光扫了贾兰一眼掉头便走。 凤姐儿又与李纨母子说了些话,也急冲冲地离去,贾兰的话提醒了她,有些布置还得再思量思量。 守街的五城兵马司士卒得了凤姐赏下来热乎乎的元宵,个个感恩,连王熙凤也落了个好名声,贾府也与五城兵马司士卒结下一段善缘。 “风头出够了?回去罚写……”李纨看着孩子。 “哦……” 荣国府内别院,正抄着书的贾兰忽而道:“娘,我有个疑惑。” 旁边在看书的李纨抬起头看着自己儿子。 “姑妈省亲这么重要的事情,这太阳眼看就要下山了,是不是有些不吉利?似乎夜晚出来游荡的都是些……” 听了贾兰的话,房里服侍的两个小丫鬟素云和碧月都吓了一下,看到丫鬟们被贾兰完全带偏,李纨只觉得额头上青筋都在乱蹦,咬着牙低声喝骂道:“胡说!” “啊?” “亏你还过了院试,《白虎通义》不知道,《礼记》还没读过么?婚者,谓黄昏时行礼,故曰婚!黄昏回府恰逢阴阳相合之刻,这正是最佳的时辰,别的贵妃都是这个时辰回府,难道都不吉利吗?你这孩子瞎说什么混账话?!” 俩丫鬟长呼一口气,素云拍着心口:“哥儿说的怪吓人的!” “啊?”贾兰傻了眼,后世都是白天接亲啊,他记得好像除了要给新娘子撑一把伞意为不见天什么的…… 不过他又开心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代表皇室对贾府的恶意似乎并非前世网上说的那么严重。 最起码在这个时间点,似乎还可以试着拉一把? 见孩子又发起呆来,李纨长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自从两年前大病了一场,虽说开窍了似的,却又顽劣了许多,真让自己头疼。 又过了半个时辰,有下人来报,贵妃已经出宫了,母子俩便在丫鬟的服侍下穿起正装到门外候着。 再次见到林黛玉,贾兰趁周遭还闹哄哄的下赶紧问:“林姑姑,穿够了没有?” 结果遭了对方一个白眼,不过见她明显比晨间厚了一圈,贾兰呵呵一笑,老实在她身前站定。 很快,街口外一对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垂手面西站住。 紧接着,隐隐细乐之声传来。 远远看去,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 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黄绣凤版舆,披着霞光缓缓行来。 如果说早上宁荣街上的排场已经够得上一等一,那现在这一幕幕真是叫四周的百姓看得目不暇接。 天家气象,大开眼界! 第三回 元宵夜贵妃省亲 泪元春喜见麟儿 贵妃銮驾来到荣国府门前,贾母等连忙路旁跪下,早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贾母等来,将那版舆抬进大门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太监、昭容、彩嫔等引领元春下舆。 一别多年,元春瞧见园内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上面有一匾灯,写着“体仁沐德”四字。 元春眼角湿润,在女官等服饰下更衣罢,复出再上舆进园。 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的太平景象,一下子牵动了贵妃心中那股思亲之情,小时候的自己就是在这样的园子里奔跑着、嬉笑着。 那时候爷爷还在,大哥还在,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灯火流转间,元春目光恢复清明,望着园内外风景,不由叹道:“唉,太过于奢华了……” 此时有太监请贵妃下舆登舟,见清流一带,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得如银花雪浪。 诸花灯并池中各色景物,上下争辉,真是玻璃世界、珠宝乾坤。 可惜景物有意而人无意,元春也不过走马观花,唯独途中见一石港,上有明灯,书“蓼汀花溆”,元春笑道:“‘花溆’二字便好,何必‘蓼汀’?”早有太监飞报贾政命人改掉。 舟临内岸,复弃舟上舆,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一座巍峨石牌坊迎面而来,上刻着“忠孝廉节”四个大字,背后题“省亲别墅”四字,元春见了含笑颔首,赞了一声。 一路上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来到正殿。 元春见殿上无匾额,好奇询问,随侍太监跪启曰:“此系正殿,外臣未敢擅拟。”元春点头表示赞同。 元妃坐定,礼仪太监跪请升座受礼,两陛乐起。 有礼仪太监二人引贾政、宝玉等于月台下排班,殿上昭容传谕曰:“免。”太监引贾政等退出。 又有太监引荣国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于是引退。 茶已三献,元妃降座,乐止。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 见状,元春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悲苦,满眼垂泪,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 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 良久,元春方忍悲强笑,主动安慰众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 众人又不免哭泣一番。 元春与贾母、王夫人叙话过后,便邀寄居在贾府的薛王氏并女宝钗以及林黛玉入内相见,黛钗见到贵妃便欲行大礼,元妃降旨免去,一众母女姊妹又在一起,叙了些久别的话及家务私事。 稍后,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元妃垂帘行参等事。父女垂泪相对,互勉一番,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不负圣眷隆恩。 两人又叙了番话,贾政启曰:“园内各处亭台轩馆,俱是宝玉所提,唯“忠孝廉节”碑及“省亲别墅”一处,乃是兰哥儿所题。 元春听了十分高兴,便问贾母:“兰儿、宝玉因何不见?” 贾母回道:“无职外男,不敢擅入。” 元春摇头:“兰儿10岁便过顺天府院试,被学政取为案首,又写出《声律启蒙》一书,教化之功深受圣上及太上赞赏,焉能与他人等同论之?” 又转头笑着对李纨说:“好嫂嫂,真不愧是国子监李大人之女,兰哥儿有今日,离不开嫂嫂的教导。” 李纨听了元妃赞赏,眼中含泪拜谢。 贾政听得孙子得二圣称道,甚为高兴,倒是一旁的王夫人微微有些尴尬。 贾母听得元春赞誉,顿时笑开了眼:“既如此,便唤二人过来?”元春颔首,招来女官命引贾兰及宝玉进来一见。 两人进来先行大礼,元春命二人近前。 为首一为半大公子,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头上戴着束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外罩石青起花八团锻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端是光彩夺目,正是元春心心念念的嫡亲弟弟贾宝玉。 另一人总角大小,穿一身青色襕衫,戴一顶文生巾,虽不如宝玉那样珠光宝气,却素雅干净,未及及冠之年,已显俊朗丰神。 元春瞧着贾兰眉间几分与亡兄类似的模样,眼圈渐渐又湿润起来,口张了张又收了回去,很快又换上了欢颜,朝贾兰含笑说道:“兰哥儿,跪下接旨罢!” “接旨?”帐内众人一愣,连贾兰都懵了,脑袋一片空白。 【不用搞这么大】 下意识的贾兰又往最坏的方向去想,还是贾母第一个反应过来举起手里拐杖朝地上咚咚地敲了两下,招呼候在纱帐外的贾政赶紧设香案恭迎圣旨。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元春从身边随侍太监手里接过圣旨,笑道:“今日得蒙圣恩归省荣府,圣上特加恩旨,贾兰接旨。” “制曰:今有荣国子贾兰,少年聪慧,总角之年拔得头筹,为庆丰十三年顺天府院试案首,又刊《声律启蒙》,足见国家隆治,文教大盛。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昔荣宁二公,为国之柱石,前追古人,后启来者,是宜褒编,以彰潜德。特赐尔正七品文林郎。 于戏!爵禄有加,用尽报功,忠勤不替,方资事上之诚。 庆丰十四年正月十五。” 贾兰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给彻底整懵了,晕乎乎地磕了三个头后才回过神来,仔细打量着元春,见她虽眼角含泪,却满脸笑意,哪有半分原着里元妃省亲时的愁苦? 当下大声应道:“学生贾兰,叩谢天恩!”恭恭敬敬地行完三拜五叩之礼才上前来接过圣旨。 元妃畅快一笑,看着贾兰越看越顺眼,携手揽于怀内轻抚其脸:“当初见你时,你还尚在襁褓之中,不觉一下子已这么大了!这两天我要好生仔细地瞧瞧你!” 贾兰惊喜:“贵妃今天不回宫了?!” 元春点头浅笑:“蒙圣上恩典,多赏了两天,后天午时前回宫即可。” “皇恩浩荡啊!”贾母双手合十,眼中含泪。一旁王夫人也是眼含喜意:“既然得闲,便请贵妃游幸。” 早有女官上前扶起元妃,众人一行由宝玉导引步至园前开始游园。 “兰儿,过来!”元妃忽又转头把贾兰又招呼过去,挽着他的手:“兰儿与我一同!” “是~” 贾兰又应了一声,手里感受着元春的柔软,只觉得压在心中的巨石轰然倒下,一片畅快,两年以来一股郁气顿时一泻而空! 【看来,暂时是不用润了!】 第四回 忆荣宁两代忠烈 叹贾府后继无人 看官,你道贾兰虽是穿越之人,也尝囫囵吞枣地读过《红楼》,明知自己命运终究否极泰来,又为何要逃离这贾府之地? 这第一要紧的,便是为了母亲李纨。 李纨在《金陵十二钗正册》判词中云: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李纨的一生都是原本美好的事情,俱转瞬便逝,丈夫才得功名便撒手而去。儿子仕途高升时有无福享受。 婆婆王夫人不喜李纨,一是觉得对儿子的死紧紧于怀,二是不想交出管家大权,便借口寡妇守节将其打发出去,又牵线给贾琏迎娶凤姐,让凤姐管家,却又预先增加李纨月例到凤姐一倍,提前就给两人关系埋下颗钉子,自己坐庄,全落得了个好名声,坏的全推给了下面。 悲苦的李纨只好寄希望于贾兰,最终贾兰中举,仕途高升,家业再兴,然那时李纨已如夕阳残照,所余不多,所以才道:“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 贾兰以后的幸福,或许是李纨为贾兰想的辛福,却不是贾兰为母亲所期待的。 《论语》: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 魂穿这么神奇的都出现了,贾兰敢不敬畏着那冥冥中的无形伟力? 或者换一个想法,世界线收束理论会不会存在?会不会蝴蝶效应的影响其实也有上限,除非能够打破壁垒,否者最终世界线还是会收束回归同一个结果,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在贾府一定完蛋的前提下,想个比较好的办法切割出去,逆天改命先不谈,众人结局或许还能有些转圜余地?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其次,穿越两年,贾府众人是个什么模样,贾兰大约也看了个七七八八了。 一言蔽之,对朝庭局势的判断上太过幼稚,幼稚得连在后世也不过是个扑街作家的贾兰也觉得幼稚。 荣宁二府这种开国之家,凭借其功劳哪怕当个禄虫也能保平安,但贾府人似乎不是这么想,反而越陷越深。 本朝国姓萧,太祖萧湛,南州人士,乃定汉堂萧氏南迁支脉,其形貌迤逦,修八尺有余,性刚毅,少有远量,尝言:“明季将末,蒙元之难将复!”与乡人贾演贾源兄弟同习武,行任侠,州人多服之,尊之“南州呼保义。” 崇祯末,辽东北狄南下,神州倾覆,太祖举义兵于江南,六载而定江南,又亲率三军,北定中原,克服旧都,于是仿前明天子守国门例,以北平为神京,建立大夏。 贾演贾源二人一领中军护卫圣驾,一为前军都督,每逢战阵必为先锋,劳苦功高,本应封王,二人力辞,特进荣、宁国公。敕造荣、宁府邸,因荣府在西,贾家族人故称之西府,宁府在东,故称东府。 开国勋爵虽号四王八公,但每遇大事,实以荣宁二公为首。 退去关外的北狄连年入寇,太祖大历十四年,第一次辽东会战爆发,太祖亲征与北狄之主会猎与宁锦,会战数十日,将军百战死,某日北狄大军得极北索纶兵相助,大破夏军左军,北静王等战死。 其后北狄兵携胜势直扑夏国帅营,荣、宁二公领中军死战,尽歼索纶兵,北狄大将鳌掰、遏必浓授首,二公引兵席卷北狄阵中,与北狄统帅亲王多洱衮激战一日,阵斩之,然二公亦力竭而亡,含笑而死。 此战北狄损伤大半,夏军亦然,太祖痛失股肱,大恸,收兵回朝,越数年,崩,传位太宗,太宗传今太上皇。 一甲子后,北狄在雄主炫业亲帅下卷土重来,时二代荣国公贾代善以古稀之年帅军北上迎敌,第二次辽东会战爆发,交战数月双方死伤惨重,再罢战。 次年,废太子掀起禁门之变,京营节度使贾代善平之,有御史上弹劾旧东宫官属宁国府贾敬,贾代善亲缚其子贾赦及贾敬入朝谢罪,与朝臣激辩,自裁于太上御前,太上感其忠义,降旨免去荣宁二府胁从之罪,于是贾敬出家,贾赦圈禁在家,荣国府由贾政管家。 此事之后,太上心如死灰,传位于四皇子今上,年号庆丰。 后数年,贾兰父贾珠死,元春入宫充任女史。 若是这样安安分分下去,贾府不免能保平安,偏生又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这又不得不提贾母。 贾母作为贾代善之妻,一心想要振兴门楣,却忘记了丈夫死前告诫,听了贾赦之言,不断抽取贾府的资源运作元春成妃子。 这老父亲看透了儿子的志大才疏,却不料到他还胆大包天。 之前事涉废太子一案,只能说眼光不济压错宝,如今运作元妃一事,说明了贾府不想站队了,想要自己坐庄! 这夺嫡大事,岂是这么简单的?! 可贾兰从母亲李纨及两个丫鬟耳中打听来的消息,包括贾母与王夫人,甚至连凤姐儿都对此甘之如饴。 贾母该是单纯想有个皇子外孙,王夫人嘛……估计有些他想。 可由此可见,贾府如今是七劳八损,青黄不接。 贾府男丁中唯一三观正的唯有贾兰的爷爷贾政,据贾兰的观察,贾政喜文,性简朴,对家人有谆谆教导之心。 然而贾政在贾家内的地位却很尴尬,他并非荣国府嫡长子,贾赦才是。只是因为后者犯下大过,蒙圣上开恩能袭爵已经是阿弥陀佛了,管家之权只能落在贾政身上。 但他的管家权其实是源自父亲贾代善的,父亲死后贾母就掌握了宗法大义,导致贾政在荣国府里很多事情不能越过贾母。 贾母虽名老太君,却不是《杨家将》里的那位能挂帅出征的佘老太君,虽精于人情事故,深谙内宅之事,可目光又不够广。 荣国府如此,宁国府贾政就更尴尬了,他不是贾府的族长,先天就比对方低一头,别人家的事,还怎么说? 真要说就只能接贾母的辈分说事,但这样一来贾政就更加不能与贾母起冲突了。 于是事情又绕回来了。 贾政并非毫无眼光,他也是有经历的人,多少能察觉到贾府破灭的危机。 要说对贾政这位爷爷,贾兰也是感同身受的,不多的接触也能感受到贾政的苦。 如果说母亲李纨活守寡是苦,那贾政就同样也是一个字。 累! 第五回 游园宴叙天伦乐 贤贵妃以廉谏亲 贾兰脑中千回百转,被元春挽着,先从“有凤来仪”、“红香绿玉”、“杏帘在望”、“蘅芷清芬”等处,登楼步阁,涉水缘山,百般眺览徘徊。一处处铺陈不一,一桩桩点缀新奇。 元春赞赏过后,回过头吩咐贾府众人:“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 已而至正殿,谕免礼归座,大开筵宴。贾母等在下相陪,尤氏、李纨、凤姐等亲捧羹把盏。乃命传笔砚伺候,亲搦湘管,亲书: “顾恩思义”匾额,“天地启宏慈,赤子苍头同感戴;古今垂旷典,九州万国被恩荣。”此一匾一联书于正殿。 将园名命为“大观园”,“有凤来仪”赐名曰“潇湘馆”,“红香绿玉”改作“怡红快绿”即名曰“怡红院”,“蘅芷清芬”赐名曰“蘅芜苑”,更有“浣葛山庄”“蓼风轩”“紫菱洲”等诸名,并赋诗一绝。 前文有表,这各处原本匾额,俱是宝玉所做。 书毕,元春笑道:“我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妹辈素所深知。今夜聊以塞责,不负斯景而已。异日少暇,必补撰《大观园记》并《省亲颂》等文,以记今日之事。妹辈亦各题一匾一诗,随才之长短,亦暂吟成,不可因我微才所缚。” 候在一旁西府贾赦之女迎春,贾政的庶女探春,东府贾敬之幺女惜春,并客居贾府的林黛玉薛宝钗一同应答,下去构思。 元妃又朝宝玉笑了笑:“经年未见,宝玉竟知题咏,是我意外之想,此种几处,如潇湘馆、蘅芜苑,我所极爱,次之怡红院、浣葛山庄,此四大处,必得别有章句题咏方妙。”便让宝玉再各赋五言律一首,以作考究。 这幼弟乃王夫人高龄所生,元春长姊怜惜母亲,常常跟在祖母身边看顾宝玉,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 宝玉得了作业,虽是他所喜爱的诗词一道,终究有些挠头,但在元春面前又不好撒娇,只得答应了,下到一旁构思去了。 三春围着堂下长桌一侧站好,黛钗并宝玉站在另一侧,六人正执笔思量,元妃端坐上首,活脱脱一副月考之像,服饰贾母坐在一旁的凤姐在贾母耳边如此说道,引得贾母大为开怀。 元妃望见几个姊妹,迎春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探春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惜春虽身量未足,形容尚小,但隐隐已是个美人坯子。 另一边,黛玉言谈不俗,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又见宝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见三春黛钗如此凤仪,元春暗自欢喜,不过又想到贾府如今阴盛阳衰,族中男子除却父亲贾政俱是游手好闲之徒,她虽在宫中也偶有耳闻,而父亲说句不好听的也不过是中人之资,前年林姑父又病死,贾府顿失强援,母亲祖母只顾着把银两花在自己身上,却不知此乃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这次省亲本想劝诫族人,但一个个又是长辈,不知道当如何开口,想到此处元春不由眉头皱起。 “贵妃姑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孩童声音传来,元春低头一看,贾兰就这样生生地站在自己身边,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挽着他走,到最后居然浑然不觉。 瞧见一身儒服的贾兰,元春忽然福至心灵,声音略扬:“兰儿,不知你在园前石碑上所书忠孝廉节,所知几何?” 元妃发话,宴上诸人俱安静下来,连奏乐演舞之人也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贾兰老实回答,忠孝二字自不必多说,说到廉字时说:“廉,敛也,自检敛也。昔年太祖太宗数次下诏节俭,太宗皇帝自言‘御天下垂数十年,诚念民为邦本,政在养民,劝诫天下臣工当廉洁奉公。’今上更是每岁皆下诏天下百姓‘力求节俭’……是以守廉亦是守忠,守廉亦是守孝。” 凤姐读书不多,贾兰口中的弯弯道道听得一知半解,但见贾母笑意淡了几分,王夫人更是收起了笑容,李纨脸色煞白。再看三春几人脸色俱是一变,那林姑娘更是眼怀忧意地看着贾兰,便想这小祖宗大概是说错什么话,心中埋怨之际,正苦思一会儿该如何转圜,却听贾兰继续道: “但廉并非生硬的廉,譬如这大观园,贵妃虽一再嘱咐不可奢靡,可我听街上买卖的大爷说,这贵妃省亲的场合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这省亲一事,事关皇家气度,又万万不能太穷酸,银钱该花的还是得花,还得花到实处。今年气派一些,是为了彰显天家气度,一解娘娘多年相思之愁。而今愁已消,明年若蒙天恩,自当从简从俭,不负圣上胸怀生民之心。” 元妃眉头先舒后紧,最后彻底舒展开来,击掌一笑,俯身抱起贾兰坐在自己身边赞道:“好,说的好!真不愧是我家的麒麟儿!”又转过头对贾母说:“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近年水旱不收,贼盗峰起,北边又有蒙元、建奴之患,今上自登基后便厉行节约,如今为本宫一人如此耗费,实在大大的罪过,回宫后本宫亦要向圣上请罪才行。” 贾母听得厉害,连忙下跪朝向皇宫方向叩首,连呼罪过。 这一阵仗吓得众人一个个跟着跪下。 贾兰跟着跪下,心中暗道元春好大的气场,随即心中稍安,元春所言虽寥寥数语,但足以证实她也是一个聪慧理智有眼光的,至少不会被贾兰的祖父贾政差。 重要的是在等级社会中,元春是君,贾母是臣,如果自己能够与元春保持一个通信的渠道借元春之力来影响贾家,或许不失为一个办法? 第六回 小贾兰诗呈才藻 赞黛玉教导之恩 元妃见差不多了,吩咐女官一一扶起众人,又对贾母等人嘱托了一番,随后亲自将贾兰扶起,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叩头时落下的文生巾重新给他戴好,问道:“我们的小案首要不要也赋诗一首?” “好啊!”贾兰点头,走到黛玉身边。 “林姑姑,你写好了?笔借我可好?” 黛玉没好气地看着贾兰,小声骂道:“好你个兰小子,没心没肺的,害我平白地担心一场。” 说话间素手取起台上湖笔递过去。 贾兰接过,也笑:“罪过罪过,害姑姑担忧,一定认罚。”说罢踮起脚尖,不一会儿便在宣纸上挥毫写就一首《观灯乐行》: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 身闲不睹中兴盛,羞逐家人赛屠苏。 黛玉读过,琉璃般的眼睛闪过一抹光芒,看向贾兰的眼光里满是欣慰。 此时宝玉四首诗才堪堪写就两首,正咬笔苦思之中,贾兰走到黛玉身旁时便以勾起他的注意,见两人互动亲密,心中的焦虑顿时化作羡慕嫉妒恨,恨不得取而代之。 还好宝钗察言,走至宝玉身旁,见他诗中有“绿玉春犹卷,红妆夜未眠。”一句,便低声道:“贵妃不喜绿玉,改了‘怡红快绿’,你这倒好,偏用‘绿玉’二字,岂不是有意和贵妃争驰了?再想个字改了?” 宝玉目光转回,苦着脸:“可我一下子却硬是什么也想不起了。” 宝钗思虑片刻,道:“你只把‘绿玉’的‘玉’字改作‘蜡’字就是了。”又一并告诉了典故出处。宝玉素喜此类风雅诗词,大喜笑道:“该死,该死!现成眼前之物偏倒想不起来了,真可谓‘一字师’了。从此后我只叫你师父,再不叫姐姐了。” 宝钗掩嘴边笑边催促:“还不快作上去,只管姐姐妹妹的。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你又认我这姐姐来了。” 此时贾兰已经上前将诗文呈给了元妃。 “兰儿作诗已脱孩童稚气,称得上是中正平和,虽称不上意境高远,却难得没有那种强赋新愁的坏习惯,不错,不错!” 元春看后笑容越发灿烂,朝候在贾母身后的李纨说道:“大嫂嫂的诗中有‘秀水明山’,兰儿诗中则是‘月色灯山’,两者异曲同工,真一个是母子连心!”李纨听罢连忙起身谢过。 旁边的凤姐一双丹凤眼看看贾兰,又看看李纨,眼神羡慕。 坐在贾母另一边的王夫人尴尬的表情一直就没有停过,元妃的赞誉更让她心里听了颇不是滋味,略微有些浑浊的目光里同样带上里几分复杂。 “我也好了!” 同样不是滋味的宝玉急忙将作好的诗文抄写整齐呈上,元妃从女史手里接过细细一看,四首分别有《有凤来仪》、《蘅芷清芬》、《怡红快绿》、《杏帘在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嘴里含笑,望向宝玉: “果然是进益许多了!但今有兰儿珠玉在侧,这又算不上什么了,须知道诗文终归是小道,还望你在学业一途多加努力。今年便是顺天府乡试,你有荫生资格,不妨与兰儿一同下场?” 知子莫若母,王夫人听元春这一说立刻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贾宝玉听了元春之言,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平素最恨科举,打心里嗤之以鼻,觉得里面尽是些钓名沽誉,国贼禄鬼之流。要是平常他早已发作,可如今台上是身着黄袍的贵妃,周围尽是女史、太监一流,饶是他再傲娇也不敢在这样的场合撒泼,只能强忍。 【无量天尊,千万别爆啊,大哥。】 不仅王夫人,一旁的三春、黛钗以及贾兰同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所幸元妃只是提了一句,便又低下头再细品宝玉诗文,没看到弟弟异样,几个呼吸之后宝玉总算是压下情绪,又听元春说道:“这最后一首当为前三首之冠,好一句‘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宝玉听了,眼珠转了转,看到与黛玉并立的贾兰,心中不知怎的脱口就说道:“贵妃娘娘赎罪,这最后一首《杏帘在望》实是黛玉表妹代笔,臣宝玉不敢自专,谨以具奏。” 元春愣了一下神,似笑非笑地瞧了宝玉与黛玉,笑骂道:“倒也是个实诚的。”便将目光投向黛玉,又细细打量了一番。 台下王夫人听的此事,暗骂宝玉糊涂,又怨黛玉多事。 贾兰眼神很好,远远的瞧见元春眉头隐隐一紧,便禀道:“禀告贵妃姑姑,林姑姑的诗才确实是一等一的好,连母亲也赞叹不已,侄儿当年功课还算可以,但诗文一道却是弱项,多亏了林姑姑苦心调教,才得以过了童子试,之后一路考来,院试侥幸得提为案首,俱是林姑姑教导之功。” “还有这等事?”元春奇道,望向黛玉的目光里充满赞赏:“表妹不愧是探花之女,家学渊源,深察农为百业之根本。” 此时殿外一阵轰隆隆的,原来是神京城里放起了烟花,夜空一下子五光十色,被装饰成了花的海洋。 宝玉脸色则是一阵青一阵白的,好端端自己出口还以为能博得林妹妹关注,没想到却被贾兰截了胡。 元妃看过烟火,加之省亲心中高兴,便让贾兰再赋诗一首。 贾兰得命,片刻之后挥毫再成一首诗: 北斗挂城边,南山倚殿前。云标金阙迥,树梢玉堂悬。 半岭通佳气,中峰绕瑞烟。小臣持献寿,长此戴尧天。 元妃看了心情大好,对黛玉道:“难怪!难怪!我道是为何读起来这么熟悉,兰儿诗文的风格和你真是一脉的!”又当着众人脸说了许多好话,最后不但将方才自己书写的湖笔赐给黛玉,还另外赐下一方名砚。 “谢过贵妃娘娘!”黛玉连忙起身谢过,虽不喜宝玉供出自己,但得了元妃的赞誉以及彩头也算是让她扬眉吐气了一场。躬身上前接过赏赐之物,回到台下的林黛玉对上贾兰的笑眼,抿起嘴儿回了一笑,于是贾兰笑容便更盛了。 宝玉见得自家姐姐赐下赏物,也是欣喜万分。 他素来喜爱黛玉,却苦于母亲王夫人态度,今日见元春如此,不由得大生知己之感。 然而当他看到黛玉与贾兰两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心中顿觉失落,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甚至有些对贾兰厌恶了起来。 第七回 大观园贾兰问戏 知本分龄官得赏 元春赞了一番,取黛玉“十里稻花香”一句,将将“浣葛山庄”改为“稻香村”。又命探春另以彩笺誊录出方才一共十数首诗,出令太监传与外厢。候在殿外的贾政等接过读了,都称颂不已。 稍后,贾政又进《归省颂》,元春又命以琼酥金脍等物,赐与宝玉并贾兰。 此时正殿前大观楼下,宁国府正派玄孙,年约二十有余,负责管理戏曲班子的贾蔷,正领着十二个女戏等得不耐烦。 这十二女戏,便是红楼中的优伶十二官,乃是贾府为元妃省亲从姑苏采买来学戏的十二个女孩子,分别取名文官、宝官、玉官、龄官、菂官、藕官、蕊官、茄官、芳官、葵官、豆官、艾官。 站了半天,贾蔷正等得不耐烦,忽见殿内一太监飞跑过来,连忙正襟而立恭候,只听对方说:“快!诗作完了,快拿戏目来!贵妃要点戏了!” 贾蔷急将随身锦册呈上,并十二个花名单子。 少时,太监又出来,道贵妃点了四出戏,第一出,《豪宴》;第二出,《惊丑》;第三出,《长坂坡》;第四出,《满床笏》。贾蔷忙张罗扮演起来。一个个歌欺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 虽是妆演的形容,却作尽悲欢情状。 正殿内偏座之上,贾兰看着戏台上好不热闹的戏曲有些头大,作为一个现代人,他除了几首家乡的曲子还有那些个天下闻名的唱段,对戏曲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记得原着里元妃省亲所点的四出戏,俱是悲剧收场,预兆了日后元妃惨死,贾府破灭。 可今儿听方才太监唱名,那《长坂坡》赵子龙单骑救主自不必说,拜金大侠所赐,《神雕》中便有一段十六年后杨过孝敬郭靖的戏份,唱的便是这段《满床笏》,那说的是那是郭子仪生日,七子八婿祝寿的故事。 贾兰来到红楼两年的时间也陪同母亲李纨看过好几次戏,毕竟贾母是个戏痴,不好别的就好听戏,于是府里隔上一段时间总会请来出自南方的戏班给贾母演一段,那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虽然也挺好听的,可那时候贾兰一心读书备考,加上还有其它各样杂事,几乎就没认真听过一次。 好在他不懂,旁边有懂的。 “林姑姑,这《豪宴》、《惊丑》,说的是什么故事?” 黛玉那双罥烟眉微微一挑,水汪汪的眼睛撇了贾兰一眼,见他一头雾水的样子,不由莞尔,对这个诗词弟子她也算是了解,跟贾宝玉是一个东一个西,两个极端。 专攻科考用的诗词,半点附庸风雅都没有,对戏曲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反倒是听他私底下自言自语哼过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曲子,自己问他又死活不肯说。 于是黛玉一声娇笑,打趣着贾兰说:“告诉你也可以,但你也要告诉我上次你在我那院子外哼的是什么曲儿。” 贾兰微微一愣,想了一圈才明白黛玉说的是什么,便笑道:“本就是胡乱哼的曲儿,姑姑想知道,自当知无不言。” 黛玉满意地点点头,才解释道:“这《豪宴》出自昆剧《一捧雪》,演的是明代莫怀古因家中珍藏之价值连城玉杯“一捧雪”,被奸臣严嵩觊觎害的家破人亡的故事。” 【重宝?觊觎?家破人亡?】贾兰眼神陡然一凝,这几个词似乎暗示着什么? 他心有所感,转身看了一眼旁边的宝玉,只见他神色匆匆地摆了头,似乎在掩饰着,可此刻的贾兰也无心细究。 【莫非指的是通灵宝玉?】 不待他细想,黛玉温润的话音再次响起:“这《惊丑》么,出自《风筝误》,乃说有一男子名曰戚友先,不学无术。 一日他拿才子韩琦仲题诗的风筝去放,落入詹家后院,被二小姐詹淑娟拾得,貌美且有才的詹淑娟依韵和诗一首于风筝上放回。 韩琦仲读后仰慕其才华,于是作风筝题求婚诗一首,仿照先前友人做法,却被貌丑且急色的大小姐詹爱娟拾得。爱娟密约韩生,韩生误以为是会淑娟,见面惊丑而急退。从此韩生认美为丑,詹淑娟错认韩生,生出了之后种种闹剧。” 【认美为丑?……】 贾兰听后沉吟不语,一时间他也想不明白元春想要暗示些什么。 他只隐隐记得原着里元春所点的四处戏再结合判词乃是曹公用来进一步预示元春及贾府结局的,有人分析这一切的铺垫都指向八十回之后的剧情,可惜八十回后的剧情散佚得太厉害,除了高鹗等人整编的版本提供了一些结局的思路,真相如何,已成千古谜题。 黛玉说完,见贾兰久久不应,疑惑一看,见他又是一副发呆的模样,差点笑了出来,所幸她平素是谨慎惯了,翠色的绣帕掩口止住笑意。 想着今夜今夜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不想元妃只命作一匾一咏,倒不好违谕多作,只胡乱作了一首五言律应景,后来见宝玉费神,便又替他再作一首,不想被这家伙给卖了出去。 幸亏了贾兰添油加醋,倒是给自己解了围,于是心中轻轻地骂了声:“呆子!”便继续看戏去了。 四出戏演罢,一太监执一金盘糕点之属走来找到贾蔷,问:“谁是龄官?”贾蔷便知是贵妃心喜赐给龄官之物,喜得忙接了,命龄官叩头。太监又道:“贵妃有谕,说‘龄官极好,再作两出戏,不拘哪两出就是了。’” 贾蔷忙答应了,因命龄官作《游园》、《惊梦》二出。龄官自为此二出原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作,定要作《相约》、《相骂》二出。贾蔷扭她不过,只得依她作了。 元妃看了,又听太监所报龄官拒戏之事,心中更舔对龄官喜爱之意。 原来龄官本是小旦,《游园》、《惊梦》本是正旦芳官担当的戏,龄官唱了岂不是喧宾夺主? 都说戏子无情,龄官辞戏,在元春眼里乃是安分守礼之举,便吩咐下去:“龄官极好,不可难为了这女孩子,日后好生教习。”额外赏了两匹宫缎、两个荷包并金银锞子、食物之类,以示赞赏。 第八回 栊翠庵初见妙玉 醉琼楼士子喧嚣 戏既看罢,元妃命人撤筵,又将大观园未到之处又复游玩。 行至一处,忽见山环佛寺,早有双十尼姑、道姑迎出来。那贾兰被元春挽着,见当中有一带发修行女居士,虽低着头,气质孤芳傲物又清洁无暇,心道:“这定是那妙玉无疑了!” 正思量间,忽见妙玉抬起头与自己对视了一眼,那目光深邃无波,毫无一丝生气,落到贾兰身上却如同投石入水,激起一圈圈涟漪。 一股难以言喻的意味从贾兰心底泛起,不是厌恶的感觉。 自从元春省亲的靴子落地,心中压力骤去之后,贾兰便隐隐觉得自己五感敏锐了许多,这二十个姑子自己也是第一眼就聚焦在妙玉身上,尽管自己学业杂务繁忙,只闻其人未见其面。 正不解中,那妙玉又低下了头,要不是最后一瞬隐秘地给自己递了个眼神,贾兰恐怕怀疑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另一边,元妃听得宝玉介绍此地名栊翠庵,乃是专门为省亲时所做法事的寺庙,连忙盥手进去焚香拜佛,又题一匾云︰“苦海慈航”,下命额外加恩与一般幽尼女道。 这厢贾府在大观园内大排宴席,那大观园外的神京街上也是好不热闹。 神京自新正月后,顺天府便开始在正南门前天桥大街上搭建彩棚,其状如山,号称山棚,至正月七日,饰以各色灯饰,结成灯山。正月十五元宵夜,百姓游人聚集大街,两边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声闻十余里。 沿街各处酒店门首,皆缚起彩楼欢门,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天桥街上名楼荟聚,有丰乐楼、宜城楼、还珠楼、长庆楼、八仙楼,此五楼交错相向,各有飞桥栏槛,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近两年在街上又开起了一家醉琼楼,形制虽不及五楼,然菜式新颖,服务周到,亦是大受欢迎。 此时那醉琼楼上三楼雅座,这雅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左右隔间,饰以纱帐,中间正对天桥大街处有隔扇,开则为门,闭则为窗,外面有一小小的阳台,种上文竹别有幽情。 雅间之中,一老一少相向而坐,角落处还立着一仆人,老者苍然古貌,眼里浑浊却暗藏精光,眉白如晓霜映日,虽着布衣,但一身难掩的贵气。少者唇红齿白,相貌俊美,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同样一身的贵气,双眼含笑望着老者,举手投足又微微带着恭敬。 “皇祖父,请品尝。”少者举起酒壶往老者的杯中倒酒,“这醉琼楼的酒味道清洌又有回甘,与宫中御酒相比风味迥然不同,此乃孙儿年前就订好的,到今天才开封的上等好酒。” 老者轻轻提起酒杯闻了下,轻轻抿了一小口在嘴里慢慢回味,再尽数喝下,赞道:“果然的确是别有一番风味,天放你有心了。” 那名唤“天放”的年轻男子便谦虚着边给老者续上一杯。 捧着手中美酒,望着天上一轮明月,俯视楼下,天街上人来人往,充满喜庆,老者却睹物伤情,吟得:“叹十年心事,休休莫莫。岁月无多人易老,乾坤虽大愁难着。” 老者语气寥落,听得一旁随侍的仆者眼带愁意,那天放男子更是连忙劝道:“皇祖父切莫太过忧心,乃皇祖父鸿福,如今朝廷在四叔调理下四海升平,边疆宁靖,虽偶有宵小作乱,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原来这老者乃是微服出行的当今太上,嘉佑皇帝萧璟。 太上闻言晒笑一声,叹道:“哪有什么鸿福!?天放你是不知道这为政之难,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朕自祖宗继承神器,数十年来未尝有一丝怠懈,本想有生之年能扫平北狄,不料那狄主狡诈,亏得先荣国帅六军北上才略定局势,数十年之功一朝尽丧,朕这心气也去了七捌成了!” 这话说得极重,饶是天放一时也不敢接话。 却见那候在一旁之仆人“砰”的一下跪了下来,含泪劝道:“那北狄不过边陲一贼,天兵一到便被杀德丢盔卸甲遁入山林,圣上有包容四海,教化万民之心,然那蛮荒之地,自古以来不服王化,仍需调教,非但天下万民,便是那蛮夷之民也亟望得沐浴圣上之洪德。 且今上开达理干,有恭俭之德,宽仁之量,既仁且孝,天下皆言太上皇独具慧眼有尧舜之风。 奴才冒死谏言,扣请太上皇切莫自艾!” 一旁萧天放听了,心中不由大赞,接过话头连连劝慰,太上朝那跪在地上之人笑骂道:“戴珠,你这泼皮,嘴皮子像浸过蜜似的,净挑些好话说!” 郁郁之意消解许多,于是祖孙两人又看着着元宵美景喝起了酒。 不多久,楼下一片喧嚣,太上年岁虽高,但多年来保养得法,耳目甚聪,仔细听了,仿佛是一群文人在吵闹,那为首一人声音甚扬,又正在太上祖孙雅间楼下,更是听得真切。 “不想那顺天学政,久负士林之望,却也是个见识不明,错把鱼目当明珠的!” 旁边有人接着酒意附和,也有人劝解:“时过数月,既我们都已落榜,就别不服气了。” 那人似也喝醉了酒,大声反驳道:“旁人也罢了,那贾兰不过一童子,诗作不好不坏,勉强算个中游,才情平平,顶天了不过中人之资,却仗着自己荣国子孙得案首,我方唐镜不服!” “就是!那贾兰在叠翠书院虽为上舍课生,但一直平平……” 四周之人一听,这人似乎也是贾兰同窗?!于是八卦之火剧烈燃烧,听他说道:“……几次月考俱排上舍之末,时文尚可,诗赋却是一句不通,常常沦为笑柄,在府试中也不过名列中游,凭什么得案首!我也不服!” 这一爆料,楼下士子轰的一下炸开锅来。 “若真如此,岂不是一场惊天舞弊?!” “想不到荣国府勋贵之家,竟也如此下作!” 楼下的人借着酒意越骂越难听,楼上的太上皇脸色越听越难看。 “真是岂有此理!” 忽而一男子挺身而出,高声喝道! 第九回 梁卓汝仗义执言 太上皇震怒训孙 方唐镜见此人身材短小,生的相貌堂堂,穿着一袭崭新得到青色襕衫,便知定是今科秀才,自己院试没过,只是一童生,天然就在对方面前矮了一截,心中有些怯意。 但见这秀才年纪轻轻,心中胡思乱想揣测这也是一个走后门的,加上酒壮怂人胆,便骂道:“难道这郎朗乾坤之下公然作弊,上下相蒙,我等说几句也不行?!” 那年轻秀才虽孤身一人却毫不畏惧,大声反驳:“贾案首年纪虽轻,但一心向文,在下也有好友在叠翠书院,闻得贾案首黎明即起,鸡叫之前,唐诗宋词,大声诵念。由是诗文日进,初不过外舍末流,数月后便升入中舍,又数月升入内舍。 于内舍中糅合一众典故作《声律启蒙》,可谓是举一反三之才,偏偏到了阁下口中贾案首却成了依靠祖宗庇佑之碌碌之人,此等空口无凭毁人清誉的小人行径,吾以为耻,真是羞与你这等人同列! 去休!去休!” 这番义正言辞,说的方唐镜等一众士子脸色俱白,有些胆小的立马被骂酒醒过来,顿时噤若寒蝉。 正冷场之际,忽听楼下大堂有说书先生手里拿着一叠纸朝茶客们说道:“诸位,今日正逢那宁荣街贾府贵妃省亲,贾府的小案首相公作诗一首,小人偶然得到抄本,不知客观们可愿赏脸一听?” 那茶客俱是爱凑热闹的,听得有此事还不赶紧催促?有人甚至直接掏出银钱赏了过去。 “快说快说!让我们也沾一下贵人们的贵气!” 周围的人连声称是。 那说书先生笑容满脸:“先谢过这位的赏钱,诸位客官们请听: 北斗挂城边,南山倚殿前。云标金阙迥,树梢玉堂悬。 半岭通佳气,中峰绕瑞烟。小臣持献寿,长此戴尧天。” “好!”不知何人大声喝彩起来,声如洪钟。 众人一看,居然是巡逻间来此小憩的五城兵马司士卒,见周围目光异样,那为首的小旗也臊,大声道:“虽不明,但觉厉,听起来郎朗上口,端是极好的!” 那说书先生声音浑厚,坐在三楼得到太上皇听得一清二楚,抚须点评道:“此诗气度不凡,比喻甚妙,北斗星高挂,金玉满堂,祥云瑞烟,一切水到渠成,半点生硬拉扯的匠气都没有。单以此诗,朕观此子于诗作上已有几分火候了!” 一旁的萧天养也附和道:“皇祖父说的极对,这诗初读平平,但细读之下又朗朗上口,观其文风确是和此子所作《声律启蒙》一脉相承。” 那二楼方唐镜一众人也听得清楚,事实当前那出头的年轻秀才也不作多言,只是嘴角含笑望着方唐镜,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见状那方唐镜气的鼻子冒烟,疯了似的冲到回栏上冲一楼大骂:“一群丘八,懂些什么!” 这一下可算是彻底捅了马蜂窝,那小旗怒目一睁,骂了一句:“阿西仈,居然有人诋毁案首相公,各位弟兄!这天下许多人将俺们喊作丘八肆意嘲弄!这说句攀亲的,这宁荣两位开国公也算是咱们五城兵马司的老上司,这些年也就宁荣两家算是不忘本没有苛待咱们,如今老上司声名受辱,咱们能坐视不管吗!?” “大哥说得对,今儿贾府贵妃省亲,兄弟们寒风中站了一上午,幸得人家体恤,赏下一碗热腾腾的元宵,如今便是报恩的时候!”于是士卒们如鱼贯而上,一下子将方唐镜擒住。 “我、我是读书人!你、你们这是有辱斯文!” 方唐镜酒醒了大半,仗着自己童生的身份反抗着,那小旗狞笑道:“今日元宵佳节,加之几家贵妃省亲,大人说了,关防重地严防宵小,遇有可疑之人可先行抓拿!先跟我回去衙门再说!” 这小旗也是个懂分寸的,知道这些读书人多是软骨头,只抓了方唐镜一个,其余的便怂了。 那年轻秀才看着方唐镜死翘翘般被抓了出去,说了句:“自作孽。”正待转身离开,忽然被满脸笑容的掌柜截住。 “这位相公有礼,实不相瞒,这醉琼楼与贾府大有渊源,我等作为下人见主家受辱也是义愤填膺,只是主人常常道和气生财,却也不便出面,今儿相公替我等出了一口气,一点心意望相公笑纳,更盼相公留下大名。” 那秀才见掌柜之礼,不过酒一小壶,点心一袋,便一笑接过:“仗义执言,在下南州梁卓汝。” 说罢潇洒离去。 太上倚在三楼栏上,静看这场闹剧终结,为国家有这么一堆如方唐镜般只懂争风吃醋的读书人头疼。想着想着忽又叹道:“荣宁贾家,唉……可惜了。” “皇祖父,这荣宁两家居然还敢伸手插足军方之事,真是毫不体谅皇祖父当年的宽仁之心……” “天放住口!”太上顿时生怒喝骂:“太过放肆了!” 雷霆之下,天放吓得连忙从榻上站起跪下:“皇祖父息怒!”一旁戴珠也跪下。 太上望着跪着的萧天放,忆起过往,怒气很快散去,命他抬起头,语重深长地说道:“荣宁二公功勋超卓,二代荣国公代善公自幼随侍朕左右,跟朕亲如兄弟,乃柱国之臣,如今贾家出了小案首,写下《声律》一书,朕心甚慰! 当年你父乃是自不量力,加上受小人挑拨才犯下滔天错事。你万不可因汝父之过而迁怒贾家!朕为何加恩封你忠义郡王,你要细细体量!” “孙儿谨记!虽为忠义,唯忠而已!” “你自己明白就好!你父亲是个耳根子软的,所以才被小人趁虚而入,你四叔自小有主见,虽有些执拗,却并非你父那样容易被人摆布的,国政交给他我也是放心的。你定要吸取前车之鉴,立功于社稷,洗刷你父之过!” 这话说得重忠义郡王萧天放只得顿首再拜,心思却飞到了远处。 【太上皇对这贾府,似乎还念着旧,那我是否可以如此如此?】 第十回 御书房帝相夜谈 进谗言忠顺遭罚 神京城内一派喜庆,皇宫大内反里面倒冷清了不少,俱因元妃及另外两位贵妃今日一同奉旨归省,司礼监、御马监、内宫监并各司、各局俱抽调了大量的人手随侍,东西两宫各殿灯火都黯淡了不少。 皇宫东侧养心殿的御书房,当今庆丰天子崇尚节约,因此御书房的摆设并不奢华,但足够大气,雕花盘龙的柱子,软榻、屏风、摆放的花瓶、花梨木的桌椅一样不少。 旁边摆放着一整排的书架,左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类书籍,右边则是间隔开的十八个抽屉,抽屉上钉着一副木牌,上书大夏朝一十五个行省及辽东、北庭、西域。其中南北直隶两个抽屉最大,占用了一个竖排,其余十四个抽屉成四四格局。 一个身着明黄服饰的中年男子靠坐在书房正中御案之后,听着案前之人汇报着什么,嘴角微微翘起,显示出此间主人此刻心情相当的不错。 “戌正,元妃乘船游览……亥初,登岸进园,见园前玉石牌坊上刻‘忠孝廉节’,元妃称善……子初,于园内正殿赐宴点戏,期间顺天府新科院试案首贾兰召对,后命诸妹并荣国贾政次子宝玉、长孙贾兰,故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林如海女,故紫薇舍人薛家女一并赋诗庆贺,诗曰……” 如果贾府之人在一旁绝对会听得毛骨悚然,因为这里面关于元妃省亲细节仿如本人亲临,甚至本人可能都无法记录得那么详细。 读了足足约莫一刻钟才读完,御案之后的庆丰帝摆了摆手,那人躬身行了一礼,将手中文卷提交给一旁的内侍,弯腰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忠孝廉节!好一个忠孝廉节!先生,若我大夏士子有一半能有贾兰这样的觉悟,何愁天下不治?贼寇不平?边疆不靖?” 庆丰帝轻叹一声站了起来,背负双手朝坐在一侧的一名年长官员淡淡说道。 那被庆丰帝称为“先生”的臣子年届花甲,仪态方正,美髯及胸,不严而壮,身穿一袭绯红官袍,上面补着仙鹤,正是历任各部,后又在上书房担任过庆丰帝师傅的内阁首辅朱思道。 今日虽元宵佳节,但首辅职责,须轮值到子时,庆丰帝尊敬老师,特命其入御书房与帝一并办公。 朱思道轻捋长须,笑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岂不闻宋朝养士三百年,也才出了文天祥一位人杰而已。圣上求治之心太切了。” “朕无一日不渴求天下大治!”庆丰帝正色,拿起书桌上那详细的汇报又看了看,笑道:“难得荣国府第四代终于出了一个成器的,不枉朕赐其散官,只希望他是个表里如一之人,切莫辜负了朕的期盼!” “贾兰此子臣也有所耳闻,一年前此子拜入居庸关下叠翠书院,一心读书,成绩突飞猛进,不但从外舍升入内舍,还过了本科顺天府院试,以老夫观之此子若能戒骄戒躁静心向学,未尝将来不能唱名于东华门之外。” 两人又聊了一阵,忽然一人不经通报,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庆丰帝见状立时板起了脸,喝道:“老八,还有没有规矩了?!难道你没瞧见我与元辅正在商谈吗?!” 来人穿着一身亲王才能穿的九章服饰,见皇帝发怒也不害怕,呵呵一笑跪地上给皇帝谢罪及请了个安。 皇帝嘴上骂了一声,但还是命其起来回话:“罢了,今日元宵佳节,你不在你忠顺王府里大开宴席,来找朕有何要事啊?” 这忠顺王名萧平泽,太上皇第八子,乃是庆丰帝一母同胞之弟弟,两人的母妃乃已经仙逝的孝恭仁皇后。庆丰帝继位之后颇为倚重这位弟弟,萧平泽也能办事,于是数年前晋其爵为忠顺王,命其协办军机要务。 忠顺王从怀里拿出一份文案呈上,庆丰帝接过一看,脸色微微一变,片刻后复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忠顺王,像在看傻子般。 “太上与忠义郡王微服去了贾家开的那家醉琼楼?还密谈?” 庆丰帝气得直哆嗦,一把将那文案扔回忠顺王头上,大骂:“老八,你有病?!居然敢私下监视太上皇?!戴权!来人!” 此时随侍在一旁的司礼监太监戴权越前一步。 “传命,忠顺王行为乖张,着罚去一年俸禄,命在家反省,钦此!” 忠顺王瞬间变了颜色:“皇兄?!”但庆丰皇帝半分也不想听他解释,只命人将其叉了出去。 “真是反了天了,居然敢监视太上,翌日他是不是还敢派人监视朕?!”庆丰帝怒气冲冲地对朱思道抱怨道:“朕这些个弟弟,没一个是成器的……” 事涉皇家,哪怕朱思道“帝师”“名相”之名,却也不敢多言,只能劝慰一二。 待子时一过,朱思道告退,庆丰帝又批复了几封奏折,随后打发戴权出去,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龙椅上思量着。 片刻,皇帝朝身后轻轻唤道:“出来。” 转眼间,一灰一白两道身影凭空出现在御座前,这是两个僧人,一个左手持佛珠,孔武有力,活脱脱一个怒目金刚;一个右手持佛珠,温文尔雅,俏生生像个玉面郎君! “关于忠顺王所提之事,秘卫可有消息?” 灰袍僧瓮声喊道:“有!”便从袖口拿出一份卷子,缓缓展开来放在御案之上。 庆丰帝一看,上面记述着太上皇与忠义郡王在醉琼楼微服出行,内容被忠顺王那不三不四的密告来的详尽得多。” “皇上赎罪,太上身边有高手,属下的人不敢过于靠近……” 庆丰帝摆摆手:“无妨,谅也没有什么大事,无非是我那天放侄儿心有不甘,借着父皇的宠爱私下做一些小动作罢了,倒是北静王府那头,你们得给我盯紧点,还有南边老太妃的那群娘家人也是……” “是!”灰白身影消失,又过了半晌,戴权捧着一杯参茶返回,走进书房之后鼻翼微微耸动,眉间皱起又舒开,隐秘地打量了房内四周,见并无异样,随即换上一个脸。 “皇上,您的参茶。” 第十一回 让宝玉众美劝和 逞诗文贾兰藏拙 这贾兰与贾府上下正陪着元春游园,却没料到只一个晚上,神京城多少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荣宁二府。 翌日,因昨夜玩赏了一晚,元妃特意降旨命贾兰、宝玉以及众姊妹等不必随侍,待休息了半天后方与贾母、王夫人等各自叙话,又与父亲贾政聊了一番,待到华灯初上才又大开宴席,与一众姊妹畅聊一番,席间再命人让宝玉和贾兰一同入席,点了龄官等人的两场戏。 兴致满满的元春让贾兰再赋诗,贾兰又作了一篇,诗文四平八稳。随后禀道:“侄儿虽在诗文一道略得林姑姑点拨总算是开了点窍,但若论清丽脱俗四字,侄儿实不如宝二叔,贵妃省亲大喜之事,还是让宝二叔代为执笔,方不负良辰美景。” 在贾兰看来,贾宝玉的的确确是一个妙人。 他品性纯真,才思敏捷,对女性极为疼爱尊敬,这在古代完全是超前的,尽管他整天游手好闲混在脂粉堆里,有些想法又左右矛盾,但就冲他摈弃世俗功名,崇尚人人平等,就不得不让人佩服。 这是一个固执而简单的人。 所以昨天在众美跟前作诗落了下风,贾宝玉今天肯定是卯足了劲要扬眉一番的。 哪怕平常再无欲无求,但在诗文一道上,他也是有胜负心的。 昨天散席的时候贾兰就猜到了这位二叔的想法,这人简单,想事情几乎就写在脸上。 “兰哥儿,我家小姐要我交给你的。” 白天,贾兰从黛玉的贴身丫鬟雪雁手里接过一张便条,贾兰也不见外,随手打开,入眼是林黛玉那熟悉的小楷,法度之中又透着柔情,上面只有两个字“藏拙”。 贾兰看来会心一笑,对雪雁道:“雪雁姐姐,麻烦你回复林姑姑,就说‘英雄所见略同’!” 说罢让素云取出一包东西交予对方:“对了,姐姐,我这儿有老祖宗赏下的苏州糕团,我换牙不好吃这个,你也一并带回给林姑姑罢。”之后又强调了一句:“没动过的。” 一张娃娃脸的雪雁笑嘻嘻接过,谢过后离开。 紧接着,迎春的大丫鬟司棋,探春的大丫鬟侍书,惜春的大丫鬟入画,甚至连一贯和贾兰关系算不上亲近的薛宝钗,也派了她的丫鬟莺儿婉转给贾兰递话。 【宝二叔啊宝二叔,全家人都猜透了你。】 一时间贾兰有些哭笑不得,除了黛玉,其余这些个姑姑说得一个比一个明显,这是担心自己小小年纪得了案首而年轻气盛么? 也是,贾兰笑着摇了下头,这红楼众美,除了母亲李纨和林黛玉之外,贾兰和谁都不熟,说白了不过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反倒是贾宝玉,虽然有着各种怪癖,但人家天天来找你顽,对三春她们这些闺阁女子而言,贾宝玉无疑是她们最重要的人,估计没有之一。 而且不像贾宝玉天生异性社牛,和三春她们玩得来,贾兰自己无论是原主还是魂穿而来的贾兰,都是安静的性格,说句好听的是沉稳,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沉闷,也因为自己这一年多出外求学去了,每月只有休沐才回贾府,几乎就没碰上过几回,加上又隔着辈分,自然而然的三春与贾兰的关系就更疏远了。 这个中其实还有别的缘由,此处不一一细表。 除了林黛玉,尽管身在书院,贾兰依旧常常与她保持通信,两人的关系不但没有变淡,反倒更加亲近。 回到宴席之上,元春听得贾兰这番话,只当他敬重长辈,欢喜之下又赞了贾兰一番,还赐下一柄玉如意。 这一旁的贾宝玉听了有些傻了眼,只觉得自己卯足了劲儿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片刻之后望着贾兰的眼神中又有些惭愧。 贾兰得了赏赐回到座上,满怀笑意地望着林黛玉,小手指点了点自己,又指了指黛玉,然后伸出大拇指比了比。 同桌的三春都见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倒是黛玉看懂了,偷笑着给了贾兰一个白眼。 贾宝玉见了身子立时一僵,心中不由产生一股强烈的不忿,脑袋隐隐有些胀疼,连元春问话差点都没有听见。 回过神来的宝玉彻底燃起了胜负欲,一口气作了六篇诗作,元春看后脸上更舔了几分喜意,连赞道:“不错!不错!弟弟确实长进许多了!” 得了赏赐的宝玉活脱脱像只斗赢了的公鸡,大步流星地昂首走过贾兰身边,坐在黛玉对面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 贾兰看了好笑,心中也默默想着这宝二叔的诗才的确是一等一的好,只不过碍于贾母跟王夫人的溺爱,让他终日混迹胭脂堆,浪费了他的才华。 【他这么喜欢游山玩水,是我的话就给他配上几个辅助、坦克,让他出去玩,假以时日荣国贾府肯定能出一个不下于徐霞客的浪人王来!】 你以为徐霞客是一个是个芒鞋破砵、衣衫褴褛、风餐露宿的旅者?其实他出游有自家僮仆长随挑夫一路跟随,有些时候甚至还会凭借官府的马牌,驱役村民为自己扛行李,抬轿子,提供餐食。 【你不是喜欢那清眉秀目,粉面朱唇的小鲜肉么?到时候我直接给你整一打陪着你逛遍全中国。】 这头正不断尝试向黛玉献殷勤的宝玉忽然一个恶寒,困惑起来,却不知道自己今后的人生已经被待在一旁的小侄儿安排得妥妥当当了。 当夜又是一晚欢宴。 第二天众人一道用过早膳,众人神色俱不服早两日的欢笑,贾母与王夫人更不断拭着泪。 元春眼角含泪,拉住贾兰的手殷切叮咛好生用功,争取今年乡试再接再厉。 又拉住贾母、王夫人的手,紧紧的不忍释放,强装笑颜道:“不须挂念,好生自养。如今天恩浩荡,一月许进内省视一次,见面是尽有的,何必伤惨。” 又再三嘱托:“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 贾母等已哭的哽噎难言了。贾妃虽不忍别,怎奈皇家规范,违错不得,只得忍心上舆去了。这里诸人好容易将贾母。王夫人安慰解劝,搀扶出园去了。 第十二回 省亲归元妃面圣 竹里馆初见心腹 元春回宫,当日便到养心殿叩谢皇恩,并一一具奏归省之事,庆丰帝早就从密报中得知个中详情,虽不喜贾府奢靡,但事关天家颜面也不好说什么,加之十分赞赏贾兰所论“忠孝廉节”,只温声劝诫一番,赞了贾兰几句,赐下内帑彩缎、金银等物。 元春得了赏赐,心中却万分惶恐。 夏朝太祖甚是敬仰前明太祖朱元璋,是以夏朝形制多因承明制,虽不像前明那般酷烈设锦衣亲军并东西二厂,但也设有绣衣卫,掌巡查缉捕诸等职。 绣衣卫掌刺探机要,无孔不入。 元妃情知贾府内部肯定有绣衣卫番役,只道家里人说了些不好听的落入圣听,待听得圣上对贾兰的赞誉,方才长呼一口气,顿首拜谢退出,暗自打定了主意下次贾母入宫,须仔细告诫祖母好生约束家人。 且说荣、宁二府中,因连日用尽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又将园中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了两三天方完。 贾兰这边也是忙活了大半天,贴近黄昏之时才终于得空料理各种杂事。 这个时代学生的假期是远远少于后世的,所谓“长不辍耕,幼不辍读,暑日休务者,薄其饩廪”,要是先生私自给学生放暑假,家长是可以扣工资的。 按书院规制,春节假期只有七天,贾兰身为案首,自然是要以身作则的,只是因元妃省亲才特意多批了自己十日的假期,否则正月初八贾兰就得回去。 贾兰别过母亲李纨回到书房。 李纨母子原本只住在荣禧堂后边三间小抱厦旁,西花墙底下小房之内,大小尚不足凤姐院的五分之一,后贾兰一口气过了县试和府试,更在夺得院试案首,贾母大喜之下原本想将新盖的大花厅赏给李纨母子,不过李纨素来谨慎,又察觉凤姐对自己有些微妙的嫉妒之心,连连婉拒。 最后还是贾兰开口,说自己一心读书,不如请老祖宗赏一块幽静之地。 那王夫人也十分嫉妒李纨教子之功,便说服了贾母,将东院边上一处幽静的房舍收拾收拾,舔上些家具赏给李纨母子,如此打发令李纨母子离贾母更远,而来这处别院离三春所居住的三间小抱厦也不远,方便李纨陪伴照管。 小院里遍种文竹,因命名为“修竹阁”。 贾兰也分得了一间书房,被他题名为“竹里馆”。 此时竹里馆中两长一少正想谈甚欢,贾兰大步而入,见到三人哈哈一笑,拱手道:“让三位久等了!” “公子!”三人连称不敢,恭敬地给贾兰请安问好。 这最年长的大约三十来岁,生的健壮魁梧,一双眼珠黑白分明,晴光朗照,一看就是精明之人。 其后之人方面曲髯,健壮有力更胜前者,十足虬髯客的样子。 那年少的小后生年岁比贾兰长了三、四岁,穿一身青色襕衫,戴一顶文生巾,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还在宝玉之上,虽长得略微有些女儿之态,但神采坚毅,举止落落大方。 贾兰吩咐下人上茶,对三人笑道:“难得见你们仨相谈甚欢!” 那虬髯汉子大笑道:“鲸卿老弟平易近人,不以功名自诩,能折腰与我这一介草民相交,更难得的是见识不凡,不像那些个腐儒满口的之乎者也,狗屁不通!” “倪二哥谬赞了!”那少年文士拱拱手,满脸的惭愧:“不孝子要不是得蒙公子出手相救,早就命赴黄泉了!” 年纪最大的劝慰道:“钟哥儿,你如今也中了秀才,正是再接再厉之时,切莫灰心泄气!” 少年书生双目一凛,正色道:“冷大哥放心,秦钟亦非昔日的秦钟!” 贾兰眼中含笑,看着眼前三人心中感叹,这就是自己两年苦心经营得来的心腹手下。 冷子兴,荣府的男管家周瑞的女婿,原本管着贾府的古董生意。 倪二,绰号醉金刚,专放重利债,在博场吃闲钱的泼皮无赖。 最惊奇的当属那年轻书生,居然是早已夭逝的秦钟!? 原着里秦钟乃是东府贾蓉妻子秦可卿继弟,被贾宝玉一眼相中作为学伴一起到族学上学,哪料得贾府族学早就变得乌烟瘴气,秦钟不但没学好,反倒沾了恶习,又恋上了水月庵的智能儿,与其颠倒云雨,坏了身子不谈,还负了姐姐可卿与父亲秦业的殷殷嘱咐。后来先失爱女的秦业察觉秦钟与智能儿私情被气死,秦钟痛悔之下病情加重呜呼哀哉。 可眼前这秦钟,精神奕奕,是半点夭亡之相都看不见了。 寒暄后冷子兴从身上抽出一叠票据放在贾兰书案上,“公子,这是这几个月的进项,其中日新堂程掌柜结清《侠影萍踪》书款一千两,醉琼楼华掌柜上缴的利钱一千两,其中大部分是过年卖酒所得,这两笔进项已经按照公子之前的吩咐用这笔钱在神京以及辽东各舔了一个庄子,这是地契。” 贾兰看过后道:“年后还得劳烦老哥派人前往此二处将土地丈量清楚,多出来的土地该申报的就申报,我们不需干那偷鸡摸狗的营生,免得授人以柄。” “属下晓得了。” 贾兰点点头,朝向倪二:“二哥,有劳你带着手下给冷老哥打打下手,这林子大了什么人都有,庄里的小人也不少。” 倪二拱手答应,贾兰又问:“你那印子钱的营生如何?没有私自提高利钱?” 虬髯汉顿时苦了脸:“公子,这焦大爷隔三差五的就来盯着,那老头儿别看大字不认一个,却像是个人精似的,又专爱以理服人,小的们还哪敢?” “好一个以理服人!”冷子兴听了哈哈大笑,贾兰和秦钟听了也不仅莞尔。 这焦大乃是第一代宁国公贾演的亲兵,曾从死人堆里把奄奄一息的贾演救出来,自己喝马尿,也要把得来的半碗水给贾演喝。焦大忠义,连先代荣国公贾代善对其也称赞不已,可惜宁国府如今糜烂不堪,秦可卿死后更甚,机缘巧合之下贾兰将他讨了过来,就在城外的庄子当个庄头。 第十三回 合议计事业初成 秦可卿魂魄再现 这焦大别看年岁还长于贾母,可得先宁国赏识赐下一套锻体的功法,气血充盈,走路健步如飞。贾兰知其忠义,便借口出门游学须有个勇武的护卫,拜托贾母向东府借人。 东府的人早就厌倦焦大臭脾气,也乐的甩了这个包袱。 贾兰最初的想法是向焦大请教武功,但焦大却言自己只是个半吊子,身上这套功法是先宁国特意给自己度身定制的,当时就明言只适合他一个人,不适合族中子弟,叮嘱他别乱教人。 于是贾兰便向其学了些强身健体的法门,一年下来也是颇有进益,不但原本有些气虚的身子大有改观,连个头也窜高了不少。 焦大欣赏贾兰的毅力,贾兰也喜欢焦大忠心,让他不需随伺自己,专门巡逻自己的产业,这下让焦大顿生知己之感,于是尽心任事,不敢有一丝松懈。 闻得倪二喊苦,贾兰笑骂了几句,又道:“利钱太重有伤天和,国朝更是屡屡下令严禁,你如今也积累了好些身家,不妨做些正当的营生,印子钱一项不如转让出去,再不济最好也倒个两三手自己掌握,这活儿冷老哥可以帮忙。” 印子钱说到底还是民间借贷,正常范围内官府是允许的,只是严禁高利,倪二得贾兰相助,已然将印子钱的“加一钱”“鞋袜钱”等通通废除,且也再天天催缴,只让旬日还一次。 虽然利少了,但名声好了,加上贾兰的投资,倪二的收入不降反升。 这古代是人情社会,最看重的是面子。这事儿就简单了。我把钱借给你,我是帮了你一把,你不还我钱一定理亏。 下人此时送来了茶点,四人吃过之后,轮到秦钟:“公子,这《射雕英雄传》的稿子我已经润色过了,请公子敬阅。”说罢,掏出一份手稿。 “写好了?!快给我看!” 那倪二话不多说一把抢过秦钟的手稿读了起来,那猴急的样子倒像是见了美女似的。 贾兰也没想到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是个书迷,不由得回想起穿越前贾南上中学念书的时候有个同桌是有名的混混,但上课的时候却不吵不闹,专爱看武侠小说。 便对秦钟笑道:“此书我已尽数委托于你,便由你全权负责即可。” 一旁冷子兴也喜道:“不瞒公子,先前那程掌柜还拉着我的手再三拜托新书一定要让他日新堂承刊,还承诺多给我们一成的利润,如此一来又是上千两的进账!” 贾兰听了也觉开心,想了想后吩咐道:“如今各处动荡,去年才听闻山东闹了马贼,山西又是旱灾,眼看神京的流民也多了起来,账上有了钱,还是多囤些粮食,毕竟积谷防饥。” 三人点头称是,又接着商议了些其它事情,冷子兴和倪二便起来告退,只留下秦钟一人。 冷子兴与倪二一文一武,加上焦大三人负责贾兰在外面的事业,秦钟原本是贾兰伴读,如今发奋读书,和贾兰同一科过了院试得了功名,李纨便提醒贾兰这钟哥儿再当伴读就不合适了,虽然秦钟自己丝毫不介意,推来推去贾兰便索性让秦钟当自己的文书。 离了秦钟,这贾兰的伴读倒又成了个问题,贾府中的小厮可靠的不是没有,像宝玉的小厮茗烟。问题是这贾府的人有上限高的,但下限更是低得足以让你喷饭。 还是秦钟回家请示了父亲秦业,介绍了一位秦家的旁支名唤秦士的,和贾兰同龄,长得虎头虎脑的,李纨瞧过之后也称可。 两人交流了一番功课,秦钟便告退。 贾兰让秦士给自己斟好一杯茶,让他出去到廊下歇息。 过了一会儿,贾兰站起四下里外瞧了瞧,确认无人靠近,这才在心中默念:“姐姐,出来!” 话毕,贾兰闻到一股奇特的茉莉清香,奇香沁人,让贾兰眼神都有那么一丝恍惚,朦胧间一袭曼妙身影凭空缓缓而现。 这明显是一个女子,头上梳着高耸空花的发髻,额前戴着一串晶莹圆润的洁白珍珠,最夺人眼球的当算发髻下戴着的编丝福寿蝴蝶簪,小小的一支簪子,集合葫芦、蝴蝶、花朵、寿字、绵长等元素。 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连贾兰一个时装白痴也能看出其用料珍贵,做工也极为精致。 衣人相映,照得这女子鲜艳妩媚,风流袅娜,不像女鬼,倒像天仙。 无论看多少次,贾兰心里都在感叹,古诗云美人天上落,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有些人的美,你不得不服气。 这女子落落在地上,朝贾兰盈盈一拜:“可卿谢过兰哥儿对父亲弟弟的救命之恩,更要谢过兰哥儿,将弟弟导回正道!” 说罢她又朝贾兰重重一拜,贾兰连忙止住。 “也是钟哥儿与秦叔父命不该绝,我也只是尽人事罢了,只是观钟哥儿他似乎对你颇为思念,你真决定不再见他?” 女子微微摇头:“我已身死,与钟弟尘缘已了,还是不见好,免得徒增悲伤……” “这倒也是……”寒暄了几句,两人又陷入沉默。 看官们想必已经知道了,这天仙般的女子,便是死去的秦可卿。 两年前贾兰魂穿之时,正是可卿殒命之日。 那一夜东府云板连叩四下,丧音不但惊醒了西府一众人等,还吓死了贾兰…… 待到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发引过后,某一夜对着月色发呆的贾兰眉心忽然泛起一阵金光,秦可卿就这样俏生生地出现在贾兰面前,偏生她认得贾兰,贾兰却不认得她。 两人一番相认,秦可卿便求贾兰,自陈己乃三十三层离恨天上警幻仙姑之妹,如今红尘已了正待返还,但知悉弟弟秦钟及父亲秦业有一场死劫缠身,恳请贾兰加以援手。 贾兰才刚穿越,心下仓皇,但读过红楼的他心中对秦家结局也甚为痛惜,于是勉为其难应下,又向秦可卿请教一番荣宁二府的基本情况。 这秦可卿死前虽与贾珍有那不堪之事,可一直管着宁国府,连贾母对她也十分信服。 于是两人商议妥当,贾兰软磨印泡好不容易说服李纨出门一趟,靠着贾芸的介绍结识了街上的倪二,来到神京最好的药店按照秦业急怒攻心的症状配上一副药,最后交给倪二一片白色的药丸,叮嘱倪二盯好了秦府,只要见到智能儿出现立刻派人通报贾兰…… 此时的贾兰是人生地不熟,九月份林如海病逝,秦可卿十月去世,下个月底出殡,秦钟与智能儿偷期绻缱,落了病根不过一月病逝,这仓促之间贾兰着实无计可施。 亏得最后时刻倪二强闯秦府,挡下秦业对秦钟的笞杖,贾兰翻墙出府赶到秦府,救醒秦业,更喂秦钟吃下药丸,托言有可卿遗言告于二人。 秦父一听可卿有遗言,这一口气也便吊着了,而秦钟托那药品之功,侵入肺脏的重疾也渐渐痊愈。 至于那白色药品,自然是消炎圣药:一日头孢散。 第十四回 北斗出贾南殒命 悟经文贾兰离魂 这边贾兰救下秦家父子暂且按下不表,却说贾兰穿越时身上带着两件东西,其二乃消炎药片,那其一是什么? 一本经书。 《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延生真经》 这是贾兰穿越之前,贾南的父亲失踪前交给自己的,同时也是导致贾南穿越的直接原因。 父亲是个随遇而安的人,退休前就常常在家里社区做志愿者,退休后经人介绍常驻在一所道观里当志愿者。 后来经济不景气,贾南也失业在家,逢年过节的时候也去过好几次帮忙。 某天,贾南正帮忙疏导游客,贾父急冲冲地交给自己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并让自己赶快回家。 之后他就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道观中的一名道长。 贾南报了案,一五一十地将经过告诉探长,对方让贾南去把那个文件袋拿过来。为了父亲之事连日熬夜的贾南觉得有些发烧,拿起一盒头孢刚要服用,目光忽而落在父亲交给自己的文件夹上,好奇心驱使将文件夹打开来看。 里面掉出来一本《北斗经》,和一瓶脑佰晶模样的瓶子。 贾南手拿着这两样毫无关联的东西百思莫解,忽然砰的一声巨响,碎片四散,家里被破门而入,一头黑影转瞬间冲到贾南身前。 没错,是一头! 贾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生物,健步如飞,长得却像似只老虎,浑身散发着腐烂的气味,看见自己之后,张着血盆大口朝自己咬来。 手无寸铁的贾南很被一口咬断了脖子,手里脑佰晶随即掉落碎裂! 弥留之际,贾南只见金光大作,再醒来时贾南已经变成了贾兰。 那《北斗经》也被印入了贾兰眉心。 刚穿过来的时候贾兰头疼欲裂,是片刻也无法安生,只觉得脑海里有个声音嗡嗡作响,唯有心中默念这《北斗经》的经文时才稍有缓解。 李纨见唯一的儿子这个样子,吓得都哭了,甚至还惊动了贾母和王夫人,毕竟是家里的男丁,那王夫人就算不待见李纨也不会袖手旁观。 此时正值秦可卿停灵东府,恰恰有九十九位道士,一百单八众禅僧为秦可卿解冤洗业,超度前亡后化诸魂,贾母命人请来一位道长于贾兰跟前日夜诵念。 然而并没有什么。。 贾兰默念了七日《北斗经》,脑疼之症才彻底瓦解,李纨自然是高兴极了,重重地酬谢了道长之余,还哀求道长赐下符篆消灾挡病,让一旁的贾兰好生感动。 诵经七日,贾南也融合了贾兰的记忆,知道李纨失去丈夫后精神孤苦,养成了唯一的坏习惯—有些看中黄白之物。 如今李纨一下拿出来足足有两三百两。 贾兰一下子就红了眼,李纨让他回想起自己母亲,和父亲不一样,母亲对自己期望颇高,常常唠叨自己的学业,只是内卷激烈,到最后自己也不过混了个普通本科会计专业,考了十年都没有考过注会,还得母亲每每看到亲戚家这个九八五,那个二幺幺时总是长嗟短叹。 可母亲尽管嘴上数落自己,却总是把最好的都留给自己。 贾南的母亲如此,贾兰的母亲也是如此。 虽然不是十全十美,但母爱就是如此。 化作贾兰的贾南在这一刻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李纨早日过上幸福的日子。 或许是《北斗经》有什么神奇功效,勤勤诵念后贾兰觉得自己越发清明,记忆和理解力都有显着提高,过去让贾兰头疼的发蒙书籍如今只画半个月便都看明白了。 李纨见此大喜过望,认为是大难不死的后福,于是又跑去和贾母组队阿弥陀佛去了。 贾兰却谨慎得多,只当自己本来就有原主的底子,加上后世的眼光,这才进步神速。 直到秦可卿发灵那天,贾兰睡觉前默念《北斗经》,忽的眉心一亮,一道清艳的身姿出现在他眼前。 “你是,兰哥儿?” “我不是……请问,你是聂小倩吗?” “……” 一场乌龙过后,贾兰才确信自己是有金手指的。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读书,贾兰就是在研究这个金手指,他从“老爷爷”一直喊到“爸爸”,金手指都毫无反应,甚至某天贾兰还私自藏下四个包子,在房间四个角落摆依方位摆下,边走边喊“福生玄黄天尊!” “……”什么都没有发生,倒是把一旁的秦可卿吓了个半死。 后来两人聊天时贾兰才知道,秦可卿当时惊恐不已,以为自己被邪魅上身。 而秦可卿也并非每时每刻都可以现身与贾兰见面,根据贾兰的记录,每七天才能从贾兰身上出来。 贾兰问她是不是寄宿在自己身上,对方却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好像除了身为秦可卿的记忆,其余的大部分她都忘了。 这话听得贾兰半信半疑,好歹是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大叔了,虽不像魏武那样多疑,却也绝不会像张无忌那样轻信别人。 这过去一年零三个月绝对是贾兰最提心吊胆的一段时间。 外,大难临头尚且不自知的贾府建起了园子。 内,附身的秦可卿不知什么时候会喧宾夺主。 直到前天省亲,从元春口中探出来的口风分析,贾府尚未进入皇帝的清洗名单,很是松了一口气的贾兰忽然觉得念头通达,今日细细推演,想起《北斗经》中曰“众生不悟,不知正道,迷惑者多。” 【自己有些庸人自扰了!】 贾兰轻声说着,忽然脑海里一股清凉。 一种异样的感觉冲击着贾兰的思维,仿佛是他这一年多的所感所悟,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似玄之又玄,又像似随手可及。 “天地万物,多有气灵,以身感,以意应,以念引,心所达处,身不存也,心可达者无障,身可消者无碍,于此之时,气运以生,灵动以发。” 忽然一道铿锵宏伟的声音在贾兰脑海里响起,贾兰浑身一震,仿佛将要被这个声音吞没。 奇怪的是贾兰心中并不惊恐,反倒觉得这把声音听起来十分亲切,像是在哪儿听过似的。 【以身感,以意应,以念引……】 贾兰细细咀嚼着方才的话,此时贾兰仿佛置身无尽黑暗之中,这番话仿如明灯点燃了前进的道路! 【心所达处,身不存也,心可达者无障,身可消者无碍……】 贾兰只觉得每一刻自己都有了新的体悟。 渐渐地四周不再是一片漆黑,一团青色的烟雾如潮水般向自己涌来,贾兰只觉身子忽然一轻,如气球般漂浮而起。 继而天旋地转,日月颠倒! 【于此之时,气运以生,灵动以发!】 呆眼前恢复清明之后,贾兰发现自己来到了青空之上! 第十五回 登仙界贾兰困惑 遇警幻仙子震怒 那贾宝玉曾经梦游太虚幻境,那是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稀逢,飞尘不到。 可贾兰面前的却是一片断垣残壁,充满了颓废的气息。 脚下虽踩着云朵,可天空却是灰蒙蒙的一片,四周除了荒凉,还是荒凉,漫天是凌空飘舞的细密尘埃,一闪一闪地发出诡异的光芒。 【辐射尘!】 不知怎的,贾兰心忽的冒出这个名词,似乎只有它才能形容眼前的这片荒芜。 地面上到处是成堆成堆的瓦砾,随意捡起来一块,入手温润,似玉非玉,材质坚硬不已,非一般金铁之属。 这四周遍地密布着类似这样的瓦砾废墟,连半栋建筑或者什么是指向性的标识都没有留下。 没有活人的行迹。 仿佛这里已经死了。 忽然,某处传来一阵白光。 虽只略略晃过,但如此昏暗的环境里,依旧是那么夺目。 左右没有方向,贾兰索性朝着白光走了过去,很快他便吃惊了。 【居然才这么点距离?不科学啊……】 贾兰如今的身高四尺,也就是大约14米,那地平线上的白光怎么离自己也应该有个四、五公里。 可贾兰只走了不到五分钟就到了。 【难道是白光被灰雾所遮挡,看似很远,实质很近?】 正思考着,贾兰一脚踏入了前方。 忽的,他一阵心悸,整个人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这股感觉,就跟穿越前遇见那头人形老虎怪一模一样! 强压着恐怖,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的贾兰将四周仔细地观察了一偏,前后左右各走了几步,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股心悸的感觉,是源于这块区域!】 想到这里,贾兰很想掉头一走了之,可眼前景物的的确确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前方有一座宫殿。 好歹在红楼世界呆了两年,又游历过大观园这片奢侈不下于皇家园林的园子,可哪怕是元春省亲别墅内的顾恩思义殿,也不及眼前宫殿的十分之一。 贾兰甚至觉得,哪怕是皇宫大内的大殿,也比不上眼前这座。 虽然眼前这座宫殿几乎九成的地表建筑都被抹去了,但光从那地上残留的柱础的规模与数量,便大概猜想到这座建筑原本有多么的宏伟。 默默地思考了几秒,最终还是好奇心压过了恐惧,毕竟这是人类的天性。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一少部分贾兰穿越前的职业习惯,过去常常面对一堆烂账,导致每当发现一个新的点,总是手痒忍不住点进去看看。 缘着残存几级石阶走上大殿所在的平台,里面的景致更为仔细了。 里面空荡荡的一片,只剩下还不到贾兰身高的圆柱残垣,有那么一瞬间,贾兰甚至以为自己来到了某个古希腊的遗址。 还好他在这方世界,对华夏古建筑的形制多少有了些了解,从最外面的雕栏,到里面的各种柱体,贾兰断定这肯定是华夏宫殿的形制,这种古朴的造型,看样子似乎还是晚唐以前的风格。 但让贾兰吃惊的却是别的事。 【这殿外的,到殿内的中柱,居然都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削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够造成这样的效果?!】 这殿内地面洁白无暇,丝毫不像是遭遇了爆炸过后的痕迹,如此一来便推翻了贾兰脑海里最初的猜想。 不是胖男孩。 正当贾兰准备再逛逛找找别的发现时,忽然轰隆一声,身边凭空爆炸开来,措不及防的贾兰被卷起的气浪给重重地甩了出去,震得贾兰耳朵嗡嗡作响。 一声娇喝自半空而来:“域外天魔,竟敢再窥视我三十三层离恨天!?是在欺我无人么!” 隔着老远贾兰也能听出里面话音中的咬牙切齿。 【为何这声音听着这么耳熟?】 来不及细想,第二下爆炸紧随其后,贾兰连忙抱头朝殿内最大的那根柱子跑去,果然这方空间里面建筑的材质十分坚固,躲在其后只感受到些许晃动。 抓住空档,贾兰小心翼翼地抬头,只见一位仙子般的绝美少女脚下踩着一朵白云自灰雾中出现,冷冰冰地盯着自己。 “可卿!?” 这仙女穿着广袖流仙裙,头上戴着一朵明艳的大红花,身后缠着一条赤红色的混天绫,那模样跟秦可卿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些妩媚,舔了许多英气。 【这模样,莫非她是?!】 果然,这女仙接下来的话印证了贾兰猜想。 女仙听贾兰喊出“可卿”二字,登时面色冰寒,俏目含煞,一双星眸之中隐隐有泪光,整个人杀意充盈:“好啊!我正奇怪时辰已到,我那妹妹却为何还不归位,原来是被你这域外天魔给害了!” “等等!警幻仙子你误会了!”贾兰心中便大叫不好,“我与可卿仙子乃是相识,她遇到意外只能暂时逗留人界,并没有性命之忧!” 这女仙定然就是秦可卿的姐姐,离恨天上的警幻仙姑,可是她明显把方向想错了:“那便是叫你这群奸诈狡猾的邪魔给掳了去了!便让我先擒了你再去和它们算账!” 说罢,警幻双手舞动,在空中画出一道道美妙的弧线,一道道莹白星光朝贾兰电射而来,吓得贾兰只能抱头缩在殿中残柱背后,一边抵挡警幻的攻击,一边大声地试图解释着。 情急之下贾兰将原着里贾宝玉梦游太虚的剧情说了出来,又自我介绍:“我乃神瑛侍者同宗,今日是巧合来到贵地……” 此时警幻暂时停下了手,贾兰抬起头来,见她只悬在半空,以为沟通成功走了出去。 走出几步,才堪堪看清警幻居然一脸止不住的泪水,委屈哀婉,动人至极。 可越是如此贾兰越发觉得不对。 “好啊!好得很!居然还敢对可卿用出夺魂摄念这等阴私招术!今日不杀你,我誓不为仙!” 于是银蛇荡万,山舞奔涌。 无数条银光束缚着贾兰让他丝毫不能动弹,胸口郁郁,一口鲜血生生吐了出来。 眼前一片璀璨,如果换作是个旁观者贾兰估计会看得开怀,可作为当事人的他心里此时只想骂街。 【小仙女无论到了哪里,都是忒么的这样任性!】 第十六回 见子昏李纨痛悲 听怒吼警幻认尊 这边贾兰稀里糊涂地进了离恨天被警幻追杀搞得异常的狼狈,另一头在现实之中荣国府中人同样也被闹了个鸡飞狗跳。 秦可卿惊讶地发现短短几个呼吸,贾兰的灵性如地动山摇般剧烈的动荡,大惊之下正要出手相救但已为时已晚。 贾兰悟经文只一刹那,下一个瞬间他就离魂而去了。 只见他身子一歪,咚的一声就这样倒在书房地上。 细细检查过,确定贾兰大约性命无虞,但一时半会也是束手无策的秦可卿只能飞出书房,弄出些动静引来贾兰书童秦士的注意,后者进来见贾兰倒在地上,连忙将其扶起,同时禀报李纨。 李纨此时正要入睡,忽听秦士禀报贾兰又昏过去了,脸色一刹就成了灰色。 年前贾兰刚刚穿越时才受了一惊,后来又见贾兰得中案首,一心以为是历此劫难后逢凶化吉,不料今日又是如此。 心急火焚地想赶过去照看儿子,可这一双腿却好似不听使唤似的,一步也迈不开,才刚起来便又跌坐下来。 素云、碧月连忙赶来搀扶,三人来到贾兰房内,见他躺着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李纨顿时泪眼婆娑。 【莫非我天生就是个福薄的,见不得最亲近之人的好?】 “夫人,小的替公子看过了并无丝毫的外伤,如今还是速速请来大夫诊断一番最为紧要!”一旁秦士瓮声瓮气的话让李纨渐渐回过神来。 “说的对!你快与素云去禀告老祖宗!”片刻后她摇摇头:“不、不对!你俩快去禀告琏二奶奶,请她命人请来大夫!” 凤姐因收拾省亲后的诸多事宜忙活了一天,才刚刚和贾琏歇下,忽听门外心腹平儿急报,忍着脾气更衣出去,听得贾兰昏倒,贾琏夫妇也顾不得发脾气,连忙打发小厮兴儿持贾府的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来。 这太医院与宁荣二府俱在神京东部,不多久就有轮值的太医急匆匆赶到。 此时贾兰房内汇集了众人,除了早已入睡的贾母,贾赦、邢夫人、贾琏、凤姐、贾政、王夫人、宝玉、住在三间小抱厦里的三春,还有黛玉以及薛姨妈一家,差不多整个荣国府的人都来齐了。 今夜轮值的王太医乃是太医院医正老王太医的侄儿,一身医术青出于蓝,尤其擅长儿科,只见他仔细观察了贾兰的脸色,然后才搭手把脉,闭目细细切起。 只不过这越把脉,太医的脸色便越发奇怪,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把手抽回,又将贾兰翻来覆去瞧了个遍,只是沉吟不语,一脸的疑惑。 “王太医,我孙儿情况如何?” 方才把脉时,众人俱是大气不敢出一口,待太医诊脉过后还是贾政最先忍不住发问。 太医朝贾政拱拱手:“政公,小案首呼吸绵长,脉象有力,并无疾病之相,身上又没有伤口,也不像是外伤引起……” 贾政慌道:“那、那兰儿他为何会如此,又是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王太医摇摇头:“这便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我也想不通这无病无伤的,小案首为何突然晕倒……” 随后太医细细地察问了贾兰这几天的进食、作息,最后只能归于省亲时熬了夜,有些疲劳,开下一剂宁神补气的药便告辞。 见连专长于儿科的王太医也束手无策,贾政既失望又沮丧,王夫人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当场就朝李纨发作起来:“这珠哥儿当年是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没想到兰哥儿才刚有了出息,结果又是这个样子!当年我怜惜你年纪轻轻尚且不太会照顾人,可你如今又整了这么一出,你是一错再错!若是兰哥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定然容不了你!” 李纨听了这番重话,心中委屈再也止不住,登时“哇”的一下哭了起来,众人吓得也不敢出声,贾政嘴唇动了一下,可望着贾兰的样子他心里又也是有股闷气,便也没有开口。 还是薛姨妈劝了一句:“方才太医也说了兰哥儿并无大碍,太太还是稍稍息怒。” 一旁的凤姐也劝:“姨妈说的极对,这兰哥儿吉星高照,定是逢凶化吉的。” 三春,宝钗等人也纷纷开口,一旁的黛玉看着床上贾兰的样子,想起自己已逝的父亲,又想起了自己三岁夭折的弟弟,眼泪如泉水般流溢出来。 贾宝玉对贾兰也是颇为喜爱的,见他这样也觉得有些悲伤,但看见旁边黛玉的样子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最终还是贾政发话让众人且散了,又温言劝慰了李纨几句,并叮嘱她好生照料贾兰。 第二天一早,得知昨夜之事的贾母急急赶来,见贾兰确实没有什么大碍,吩咐了李纨一番后才离去。 贾兰这一睡,四五天便过去了,这些天李纨衣不解带地照料着,眼看着人憔悴了许多,住在附近的三春宝钗等也常常来探望,宝玉也来看了一遍,见人人伤心觉得无趣便又回到贾母身边,还闹着让几个妹妹一同来顽,许是贾母也不想打扰贾兰静养,又或者是不想几个姑娘过了病气,便让手下大丫鬟鸳鸯把人唤回去,三春等无奈只能回到贾母处。 唯独黛玉说自己本就病气缠身,也不怕被过了病气,坚持留在贾兰那儿,贾母猜出黛玉定是想起了夭折的弟弟,心中叹息,只留下宝玉一个人好不高兴。 【我的林妹妹……】 荣国府中有多少人为自己流泪叹息,处在离恨天上的贾兰一概不知,他只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因为一个扯淡的误会无缘无故地死在警幻之手。 【这小仙女真真是完全无法交流了!】 贾兰心里万分愤懑,来到红楼世界,他也是作好了心里准备大不了就“白茫茫一片大地”的心里准备的。 然而弯弯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死的如此窝囊。 强烈的愤怒充满了贾兰的内心,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 时间仿佛被定格住,贾兰意识深处,一股冲天的怒意如烈火般燃烧起来。 吼! 他很愤怒,不受控制地张开了嘴。 可千言万语,说出来的话只有一个音节,一个从未听过的音节。 轰的一声! 那一心要为妹妹可卿报仇,来势汹汹的警幻脸色巨变,猛的吐出一口血,眼里泛起大恐怖,如掉线的风筝那样掉下,但她却挣扎着,挣扎地爬到贾兰跟前,边吐血,边恭敬地顿首叩拜,嘴里喊道: 尊者! 第十七回 问尊者谁是尊者 读文稿黛玉痴迷 【尊者?谁是尊者?说的是我?】 贾兰一声吼出,眼里的狂躁渐渐消失,眼神也恢复清明,望着跪倒在地的警幻,思绪翻滚。 他能确定这里就只有他和她,也就是警幻所说的尊者无疑正是自己。 可这怎么可能? 此刻贾兰的确很是想学习起源仙界众多的大神那样,帅气地假装成大佬,唤来白玉宫殿,缓缓坐下,再摆出个碇元渡的经典手势,嘴角再邪魅一笑地说一句:“我等你很久了!” 但人家一个个笔下如神,言出法随,自己呢? 最终贾兰还是理智战胜了空想,老老实实地道出了心头的疑惑。 你认错人了?! 警幻听后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不,绝对不会错,刚才由你身上散发出来的确确实实是尊者的气息!” 语气异常的肯定。 “尊者是谁?”紧接着,贾兰问出关键问题。 “尊者自然就是尊者啊!”警幻脱口而出。 贾兰:“(?e?|||)……???” 警幻:“……” “算了……你还是先起来,这样跪着我不习惯。” 贾兰捂住头,觉得有些头疼,现在他终于相信秦可卿跟警幻的确是姐妹。 别看秦可卿美艳方不可物,可接触久了贾兰就发现她偶尔会有点呆。 好几次秦可卿现身时,贾兰都是一个人在月色下默念背诵,那秦可卿也不打扰,只是在一旁默默地望着贾兰,就这样看啊着还甚至发起了呆。 她的样子纯粹是呆,与花痴无关,但这样子倒是害得贾兰异常警惕,以为是在给自己灌迷魂汤,等自己放松警惕好夺舍了自己。 从那之后,贾兰是一刻也不敢松懈,连睡也睡不安稳。 你道哪个想大半夜的对月苦读? 不过熬夜也有好处,便如前文所道,贾兰功课进展神速,才一个月便升入了中舍。 怕死的他甚至在升入中舍之后还向老师申请暂时不要离开才住了一个月的大通铺,就是想着多个人多个照(垫)应(背)。 正当贾兰重新整理思绪,准备再次交流时,蓦然地他察觉几分异样,低头看着自己双手,然后便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逐渐开始变淡! 贾兰吃惊地望着警幻,后者连忙解答:“尊者无需担忧,这只是您的灵性耗尽,即将回归人界而已。” 【灵性?这又是什么?】 眼看虚化的速度越来越快,贾兰赶紧问:“我要怎样才能再来这里?” “尊者只需要加紧修炼,届时自会知晓。” “我该如何修炼?跟原来一样默想《北斗经》吗?” 那警幻一时语塞,也不知如何作答,贾兰便索性略过,再问:“那神瑛侍者是否与我有莫大关联,我是否可以以其为师随其修炼?” 意思是问贾宝玉是不是值得自己去抱的大腿。 警幻听后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甚至还些忍不住想笑,可见贾兰已经快要消失,连忙回答:“神瑛侍者只不过是去红尘历练的,尊者有事倒是不妨向我那妹妹可卿请教,她也是极为可靠的!” 【意思就是贾宝玉下凡不过是个混日子的?】 贾兰心中暗骂一声,可听到警幻最后半句不由一愣,连忙道:“等等!多说几句!你那妹妹失忆了!而且她好像也不怎么可靠啊!” 话还没完,贾兰已经彻底虚化消失不见,转瞬间青空之上已经只剩下警幻仙子一人,她偏了偏头,自言自语道:“嗯?尊者最后想说什么?好像是在说可卿?” 可除了青空之上的呼呼风声,哪还有什么声音? 警幻默默踱着步,忽然小声地笑了出来。 她雀跃着,倚在废墟殿的雕栏上,眼帘轻轻地颤动着,就像是音乐剧舞台的帷幕,背后有着极其丰富的回忆,她含泪而笑,散发着喜悦的光芒,连带她头上戴着那一朵红花,此刻也变得分外的娇艳。 “太好拉!娘娘!祖师终于听到了我们的恳求了!” 却说贾兰卧床已届七天,平日虽能喂服些稀粥药物,却无缓解之状,太医院的小王太医之后又来了几趟,一边称奇,一边却一筹莫展。 那李纨惆怅得足足瘦了一圈,还是黛玉看不下去。 “嫂嫂真是好生糊涂!要知道兰儿平日最是孝顺,你若坏了身子,他日兰儿醒来岂不平白多一分伤悲?!素云,还不赶紧扶嫂嫂回去歇息?” 这李纨听后才垂泪点头,离开歇息了一下。 又过了两天,这日黛玉陪着李纨看护了一天,虽手里拿着书卷,却也有些无趣了,便告罪一声称欲到院子里走走。 李纨以为黛玉乏了,又感激黛玉多日以来的帮助,便让黛玉到贾兰书房歇息。 黛玉让丫鬟们候在竹里馆外,自己一个人进到书房,见内部陈设朴实,除了书桌就是书架,什么名画、屏风、香炉通通俱无,只在书案之上摆了一盆芙蓉花。 瞧着这盆芙蓉,多日没人料理,竟还没有枯萎,只是略略有些蔫了,黛玉心中一紧,连忙拿起芙蓉出去,让紫鹃舀来水轻轻地浇灌在芙蓉之上。 那芙蓉得了甘露,居然瞬间焕发,更见艳红,黛玉看了心喜,亲自摆回了书案上。 刚一放下,她正瞧见案上摆放着一份厚厚的文稿,以为是贾兰寒假作的文章,便好奇地拿起来看了一眼。 结果这一看就是半个时辰,还是紫鹃雪雁见里面久久没有动静,进来瞧了瞧,才把黛玉惊醒过来。 可望着眼前自己最熟悉不过的丫鬟,黛玉却满脑子想的书稿里的剧情,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那郭杨两家后代该当如何,黄蓉遇到郭靖之后又当如何?还有……】 一时间心有千千结,让黛玉难以释怀。 “姑娘,该用晚膳了,咱们还是先回?” 雪雁连忙开口,她是跟随黛玉一同从扬州来的贴身丫鬟,最是关心黛玉,见黛玉有些魔怔的样子不由大急。 “哦,知道了。” 黛玉淡淡地应了句,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手里的文稿,低了低头,竟露出了些小女孩的纠结,手里的文稿也被她纤纤十指搓得淅淅作响。 好一会儿黛玉才下定了什么决心,将那文稿捧在手里,强作镇定地朝丫鬟们说道:“回,先去给珠大嫂嫂告辞。” “哦……”雪雁乖乖地在前面引路,心中却暗自好奇姑娘脸红些什么。 第十八回 忽吐血贾府生慌 术法破道婆惊逃 又过了数日,贾兰依旧不见苏醒,贾母忧心之下也愁了眉,闹得府里人口不安,也都没有主意,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荐城隍庙的李道士,种种喧腾不一。 也曾百般医治祈祷,问卜求神,总无效验。 一日,原本好端端的喂过了药,贾兰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吓得李纨和黛玉都是慌了神,又请来太医,终究是无解,贾母只能命鸳鸯加派人手日夜看护,李纨又被王夫人发作了一通,更是寸步不敢离,只围着干哭。 次日,荣国府来了一位道婆,这人看上去和蔼可亲,人畜无害,可那一双四处乱转的眼珠子无不流露出此人的狡黠精明。 那门子见了此人,连忙拱手笑着道了声:“马道婆安好!” “好!好!都好!”那道婆看上去笑容可掬,手里却毫不含糊,飞快地拿过一把碎银子塞到门子手心,那门子笑意顿时更盛,一边说着些喜庆的话,一边迎了道婆进去。 这道婆姓马,原是尼姑庵里的女执役者,只因成了贾宝玉的寄名干娘,便与荣国府牵上了一丝关系。 寄名这一习俗,自古有之。从何时开始已不可考,大概从汉朝就开始有了,明代之后在民间日渐盛行,哪怕是在贾兰穿越前,依旧有很多地方还保留着寄名这种风俗,在姑苏的博物馆还能见到包领大与寄名袋等展品。 连那日后声名赫赫,多少人童年噩梦的豫山先生,也曾写道: “父亲怕养不大,不到一岁,便领到长庆寺里去……我却由此得到一个法名叫作‘长庚’。” 那王夫人笃信礼佛自不必说,贾母出身一门双候的史家,婚后又受贾代善的影响,敬佛,但并不太过热衷。 只是贾宝玉衔玉而生,贾母将他视作自己的心肝尖子,于是也听了王夫人之言,请来马道婆当宝玉的寄名干娘,以求为宝玉求来诸天神佛的保佑,保佑他健康成长。 这马道婆前来找贾母请了安,王夫人在一旁瞧了,顿时眼前一亮,连忙将贾兰之事告知,那马道婆连忙问起缘由,得知连太医院也束手无策,连忙闭上眼睛双手合掌不断念着“阿弥陀佛”,又嘟嘟囔囔地念诵了什么佛经,这才睁开眼,正色告诉贾母二人:“好叫老太太、太太知晓,这人一生下来,便带着前世诸般罪孽,小案首天赋英才,虽得文曲星护佑,但却正如那三藏唐僧那般被那魑魅魍魉的觊觎……” 那王夫人听得马道婆说得头头是道,连声追问:“可有什么解法?” “太太莫忧!”马道婆笑道:“这朗朗乾坤之下,些许鬼魅终究是上不了什么台面,只能暂时惑住小案首,待我过去点上一柱清香,作法持诵一番,再用那无根之水替小案首洗过便可,只是日后太太们替他多作些因果善事也就罢了。” 这贾母终归是大族出生,因之前请了不少高僧道士前来作法俱无作用,对马道婆也有些将信将疑,终究是看在王夫人请求上答应让马道婆前去一试。 贾母与王夫人领着马道婆来到贾兰房内,对李纨如此如此,李纨儒门出生,与贾母一般将信将疑,可碍于王夫人在旁,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众人依着马道婆吩咐,备下香案,焚起燃香,那马道婆眼睛将闭未闭,嘴里念着佛家经文,未几,忽大喝一声:“明有王法,暗有神灵,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太乙天尊,急急如律令!” 众人只觉隐风掠过,房内霎时一片阴森,更有各种奇幻漫天作响,那声音活像似十五六个木桶串在一起七上八下的响,惊得众人三魂荡荡,七魄悠悠,那黛玉更是吓得身形摇晃,只差一点就歪倒在旁。 忽又闻一阵嗤笑声,那暗淡昏沉顿时消失一空,窗外晴光流转,一片明亮。 只看那原本正洋洋得意的马道婆猛的吐出一口鲜血,洒满了香案,一双鼠眼睁得铜铃般大,惊得飙起。 贾兰早在不知什么时候便醒了过来,坐在床头,似笑非笑地望着马道婆。 马道婆喊了一句:“不可能!”,心中大为不解,又有些被轻视的不忿,于是一个吸气将眼睛瞪圆,正正对上了贾兰双眼。 只见贾兰神目如电,一阵光芒如七色琉璃般闪现而出,马道婆“啊呀”地大喊一声软倒在地,急忙挣扎着起身,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连跟贾母告辞也顾不上,一骨碌地跑了出贾府。 李纨与众人一样正愣神中,忽然感觉身边起了什么动静,有人喊自己“母亲!”,顿时浑身一个激灵,猛的回头,见贾兰早已醒转,还自个儿坐了起来朝自己笑着。 “兰儿!”李纨止不住的眼泪,一把抱住贾兰,放声大哭。 众人回过神来,虽之前被那马道婆唬了一阵,但见贾兰醒来,俱是欢喜。 贾母定了定神,吩咐鸳鸯:“快、快命人去衙门禀告老爷,再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给兰儿仔细地查看一番!” 鸳鸯本姓金,虽是贾府世代的家生子,从小却被贾母养在屋内教导,因而对贾母甚是敬重,见贾母这旬日来多为贾兰之事忧心,也不怎么笑了,心中正着急,如今见贾兰大好了,顿时笑开了颜,两边腮上露出漂亮的酒窝。 “是,奴婢马上就去,都是托了老祖宗鸿福,兰哥儿才过了这一遭,老祖宗可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是啊,是啊!”贾母杵着拐杖,感叹道:“我这辈子就是个劳碌命,也不是知道是上辈子欠了他们贾家什么,这一大家子的人都是些不安生的!” “诶哟,老祖宗,话可不能这么说……总归是我们这些小的沾了你的福气才是!”划水了一天的凤姐终于插上了话,哄得贾母哈哈大笑。 贾兰看着众人,这个笑笑,那个笑笑,最后落在林黛玉脸上,却见这林姑姑忽然有些害羞,还低下头错开自己的眼神,心里不解,只是目前李纨正对自己嘘寒问暖的,只能按下困惑来日再问。 忽又想起刚才逃之夭夭的马道婆,贾兰心中冷笑:居然敢算计我,且让你先吃些苦头,若是不开眼的,就不要怪我替天行道了! 第十九回 刘姥姥再进贾府 见板儿贾兰心喜 比起一般的江湖骗子,马道婆还是有些道行的,不然也不可能骗过贾母与王夫人等人。而她对荣国府也算是用了心,早早从下人口中打听到贾兰出事,却又暗地里默默观察着,等那些个贾府请来的僧道一个个都无能为力的时候才粉墨登场。 她略懂天文,知悉今日东风颇大,从下人打听得知贾兰的房间大门正对东边,一进来后有装神作弄了一番,目的只是在众人心里种下心理暗示,又调准时间选那太阳恰好被云层遮盖的时刻作法,原本很是通明的房间顿时有些昏沉,一下子就让贾母等人因为环境变化的影响自我暗示从而产生错觉。 原本一切顺利,可马道婆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贾兰早已醒过来。 贾兰苏醒,只觉得脑海中多了许多东西,知道自己身上还带着离恨天的威严气息,正迟疑着该如何处理,忽然发现居然个神棍送上了门,便使出了自己无师自通的一招,贾兰命名其为:惊神刺。 名字听起来很威风,其实不过是类似扳手腕的招术。 只是拼的不是力气,而是精神力。 刚刚醒来的贾兰,身体是有些虚弱的,论道行跟马道婆比起来不过五五开,但他胜在身上沾着的那一丝离恨天气息,此时的他仿佛就是一个吃了金色星星的奇诺比奥,一下把马道婆撞飞。 这惊神刺用了之后,贾兰便觉得头疼欲裂,又把众人吓了一跳。 还好太医院的小王太医适时赶到,仔细检查了一番后再三向贾母担保贾兰既然醒了,就不可能再有大碍了,只是叮嘱好生歇息,又开了几副调养的中药方才离去。 贾兰卧病这个消息可谓是近期神京城里的新闻之一,连宫中的二圣都有耳闻,元春听了更是忧心不已,直到接到贾母传来的消息时才放下心来。 过了几天,一位乡下老婆子找至宁荣街,她一手挽着个半大小子,一手提着个竹篮子,一老一小来到后街,禀告后进了门找到荣国府管家周瑞家的院子。 那周瑞家的婆娘见了,忙笑迎上来:“哟,刘姥姥,你好啊,今儿怎么得空过来瞧我?” “好啊,周嫂子!”刘姥姥笑着提起手里篮子:“这不是见过年了,乡下人原本准备了些年货想要孝敬太太们的,可后来听说宫里的贵妃要省亲,怕冲撞了贵人,这才又等了些日子才过来。” 周瑞家的瞄了那篮子里的东西,确实是些土特产之类的,可就冲人家这份心意,脸上笑容便又和善了几分,连连招呼道:“姥姥倒是有心了,快请进来喝口热茶。” 这刘姥姥已不是第一次进贾府,早几年就来过一次,之后每逢新年都有来过。她乃是个久经世代的老寡妇,只是丈夫祖上作过一个小官,和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便连了宗,刘姥姥本人算是和凤姐一辈。 周瑞家的请了刘姥姥进屋吃了些茶,又领着她跟那名叫板儿的半大孩子去了凤姐的院请安。 两人才刚进院子,便见一青衣少年抱着一女娃娃在院里玩耍,女娃儿骑在少年脖子上手舞足蹈哇哇大笑,旁边守着一名俏丽的丫头,刘姥姥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凤姐的心腹通房大丫头平儿,也不用周瑞家的提醒,连忙带着外孙板儿上前道了声:“平姑娘好!” 平儿认得刘姥姥,回了一礼,指着一旁:“这是大姐儿你去年已经见过了,这位是珠大嫂嫂的儿子兰哥儿。” “哎哟!哎哟!”这刘姥姥认得凤姐的女儿大姐儿,正纳闷着是哪来的少年敢这样抱着大姐顽,脑里正想着是否就是那位坊间流传衔玉而生的哥儿。 如今听得平儿介绍,她猛的反应过来,这少年便是国朝最年轻的院试案首,连忙推了身旁的孙儿一下:“板儿赶快跪下给文曲星老爷磕头!” 贾兰见那板儿与自己年岁仿佛,典型的庄稼人把式,一对牛目大而微黄,身形端正平直,心中喜爱。又听得平儿介绍,这一老一少便是红楼梦中的点睛之笔刘姥姥跟板儿,更是欢喜。 “哥~哥~”被抱着的大姐儿认生,见到刘姥姥后顿时把头埋到贾兰怀里,过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开口催促,让他继续跟着自己顽。 都说一岁的孩子正是最好玩的时候,但这大姐儿见谁都哭,连凤姐平常都不大抱起她,只交给奶嬷嬷看顾,唯独对平儿跟贾兰,大姐儿是不哭不闹。 贾兰哈哈一笑,向刘姥姥二人告了声罪,举起大姐儿“嗷嗷”地动着,引的小女孩咯咯直笑,如此几个来回,又带着大姐儿在院子里玩了几圈,方才将有些困的女娃娃交给一旁的嬷嬷,进到凤姐院里。 凤姐刚和刘姥姥叙完话,赐下二十两银钱,喜得刘姥姥千恩万谢。 贾兰笑道:“早听说凤婶婶在乡下有一门亲戚,既是亲戚自当多多走动才是。” 凤姐听了没好气道:“你道个个都和刘姥姥一般懂礼数?要说亲戚,你们贾家亲戚可是海了去了!要个个都来走动,我就不用动了,整日坐在这里赔笑得了!” 不得不说凤姐天生就是吃管家这碗饭的,说话就是讨人喜欢,这刘姥姥听了笑的怎么也合不上嘴,连连告罪,又赞道: “太太这一坐,定是如笑面佛一般,乡下人着也喜气!” 凤姐听了哈哈大笑,吩咐上些吃食招待刘姥姥。 寒暄了一阵,贾兰便问板儿年岁几何。 “好叫小相公知晓,板儿乃庆丰三年生人。”刘姥姥恭敬答道。 凤姐听后“哟”了一生,问:“庆丰三年几月?”听得刘姥姥答道是正月之后,她整个人都坐了起来,笑着看了贾兰一眼,又问:“正月几日?” 刘姥姥又答:“正月二十七。” 凤姐听了拍手大笑,“好巧、好巧!姥姥可知,这兰哥儿的生日跟板儿的一模一样,你说这巧不巧?” 那板儿前几次来过,早就得了刘姥姥的吩咐,不管如何只须恭敬地低着头,那大人说的话他也听不懂,但生日什么的他还是懂的,不由好奇地抬起头朝贾兰仔细打量了一番,结果又挨了刘姥姥一记栗爆。 “阿弥陀佛!”刘姥姥双手合十,朝凤姐跟贾兰拱了拱手:“这乡野之人,怎敢与小相公同列?” “有何不可?” 第二十回 巧生辰贾兰收仆 忆可卿凤姐叹息 贾兰笑道:“我贾家往上,三代以前也不过是世代在南州务农之人,若非宁荣二祖得遇太祖,蒙恩简拔与行伍之中,哪有今天的荣耀?便是凤婶婶王家天祖也只不过是明末边关一小兵而已。 如今我贾府气势虽盛,也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若是我等子孙只顾荣华不绝,不思后日,倾颓之祸也为之不远矣!须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至于姥姥也无非不过是欠了几分运道罢了,相比以后必有腾飞之时!” 刘姥姥活了多大的岁数,自然听得出贾兰是真心称赞,顿时喜笑颜开,倒是一旁凤姐脸色大变,惊出了一身冷汗,盖因贾兰这话勾起了她的回忆。 【这兰哥儿的话怎生跟蓉大奶奶没了那夜托梦与我说的话如此类似?!】 但听贾兰却没再说下去,只是又问了些板儿的近况,比如可曾识字、可有进学之类,刘姥姥一一具言。 “姥姥,我这身边只有一个伴读,母亲常常念道想再替我物色多几位,今儿见到板儿哥我心中十分欢喜,且他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岂不是大大的缘分?不知姥姥可否割爱,让板儿哥留在我身边,先委屈委屈当个书童,日后定叫板儿哥有一份好前程。” 刘姥姥听了更是惊喜不已,一时间心花怒放,就差给磕头了。 说起来有些惭愧,她倚着女婿度日,可家里也只有两亩薄田,日子很是有些清苦,只好舔着脸进城来向贾府讨些吉利。 既是如此,贾兰为何又对刘姥姥二人如此青睐呢? 看官,别看刘姥姥只是一乡下村妇,但此人实乃红楼智慧与善良的化身。 家里困顿,刘姥姥能下得决心来贾府打秋风,能察言观色和扬长避短,知道“土气”反而是自己的长处,看出贾府众人喜欢看乡下人的新鲜感,当即就能舍了脸面抖众人欢乐。 言谈间无不透露出她为人处事的智慧,日后给大姐儿取名巧姐原本也是她的想法。 到最后贾府衰败,刘姥姥也是唯一一个花大力气施加援手而且成功了的,不但施计救下巧姐,还让她改名换姓藏在家里给孙子板儿做妻。 正印了曹公对巧姐的判词: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而且刘姥姥一家人家风颇好,女婿狗儿虽然有些小脾气,但能够主动将刘姥姥接来过日子,这在当时也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 或许有人说,书中言明狗儿乃是看自己媳妇忙里忙外,一双儿女无人照看,才把刘姥姥接来,那是为他看孩子的。 这红楼众人许多年龄成迷,好比刘姥姥,好几个年龄段的说法都有,但哪怕按照最保守的刘姥姥才六十岁来算,在古代已经算是十分高寿,如果说狗儿只是单纯想让刘姥姥过来当一个劳力的,逻辑上说不通。更可能的是女婿借口照顾孩子把刘姥姥接来,这样双方都体面。 人都是向往美好的,越是在黑暗中,就越向往光明,这样的一家子,怎能让贾兰不喜欢? 于是刘姥姥当下就做主,让板儿给贾兰敬了杯茶算是定了主仆的名分,她本还想让板儿直接留下,贾兰却摆摆手:“且让板儿哥回去,三日后再来。” 又让一旁的秦士捎来一封十两银子赠给刘姥姥,吩咐无需另外添置什么,一应衣物贾府俱有准备,刘姥姥千谢万谢,领着板儿离去,贾兰想了想,唤过秦士让他陪同一道送二人回去。 凤姐这会儿总是回过了神来,重新挂上笑容:“这板儿还真是好福气,要是让廊下那些个贾府旁支得知兰哥儿今日居然就定了一个书童,估计他们肠子都得悔青了! “也是与板儿有缘,没想到他居然与我同天生日。” “唉~”凤姐叹了口气,“哥儿你如今大好了,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婶婶我还得仰仗哥儿你呢?” 平日总是容光焕发的凤姐,今日居然露出了感伤之状,贾兰目光闪烁,问:“婶婶为何叹气?” 凤姐朝平儿使了个眼神,让下人们先退出去,这才开口:“这些事儿照平常我是断然不说的,一来这事不好让老祖宗费心,二来这家中俱是女子,这宝二叔也是个不喜俗务之人,这阖家就只有我那冤家……” 此时平儿复又返回,给两人舔了茶,凤姐撇了她一眼,笑道:“还有平儿和我贴心。” “平儿姑娘素来是极好的。”贾兰点头称是,平儿在笑笑,两人听着凤姐继续说道。 “现在哥儿你也有了功名,若是今岁秋闱哥儿得上桂榜,便是正儿八经的老爷了,婶婶与你说说也无妨……” 才听了开头,贾兰就知道凤姐要说的,正是如今贾府的财政状况。 贾府的奔溃由经济开始,这是无容置疑的,这不但符合基本规律,也贴近曹公用意。 “这府里众人的月钱年例、官中供给的衣食住行、逢年过节的人情往来,积年下来已经成了一个填不尽的大窟窿!再加上元妃省亲修了园子,不谈造价,单单今后就得又往里面扔上一万两银子……” 凤姐不断地诉着苦:“不瞒兰哥儿,这几年我不断将自己的嫁妆填补官中差额,到如今已是快见底儿了!” 贾兰理解地点头。 凤姐这话说得九真一假,贾府财政濒临奔溃是真,凤姐手里没钱是假。 原着里结局说凤姐私库足足有七、八万金,但这原着的结局本来就令人生疑,贾兰也是不信的,倒是后来与冷子兴详谈,又跟秦可卿聊过这方面的话题。 凤姐不一定的有钱,但她有能力,又掌握了权力流通的途径,那一切便皆有可能。 掌握贾府管家权的凤姐,可以从容地将手里的管家权变现,还不大会落人口实,因为人情社会里面,这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哪怕是在穿越前的现代文明社会里,这都是一大难题。 但在贾府倾颓的大势之下,凤姐的入账,又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原着里这么描述,到查抄贾府时,贾政方才想起来看帐,最后阖府收入:“近年所交不及祖上一半,如今用度比祖上更加十倍”! 第二十一回 长久计贾兰献策 除贪婪兰凤联手 贾府就是个烂摊子,冷子兴曾贾兰说过:“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但冷子兴觉得贾府最严重的问题还不在财政亏空上,而是“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换句话说就是贾府在官场上的声势大为下降,若说贾政还算是个门面,那下一代几乎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合适的继承者。 所以对贾母,冷子兴也有几分猜测:“老祖宗并非看不透,当年让大姑娘进宫,许是想凭借贵妃之尊,让贾府转变成清贵之家,如是又能再缓上一阵子……” 贾兰能够将冷子兴收为部下,如果刚开始是凭着几分小聪明跟贾政嫡孙的身份,那么后来贾兰过了府试,又在院试里夺得案首,这份功名才是让冷子兴彻底心服的关键。 如果说冷子兴还算乐观,那么秦可卿的看法就相当消极了,不但说“树倒猢狲散”,还悲的认为“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 话说回来,无论是冷子兴还是秦可卿,对凤姐的评价都非常高。特别是后者,死后还托梦给王熙凤,赞道:“婶婶,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还告知凤姐挽救贾府的心愿和办法。 所以说如果要复兴贾府,凤姐这关绝对是绕不开的。 贾兰听了凤姐的诉苦,装作毫不知情地惊道:“怎会如此?这府里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 于是沉吟一番,提了几个一间,不外乎是省俭,节流一类。 一旁平儿听了只是摇头:“兰哥儿,这就是得罪人的活了!太太管家这几年想了多少法子,这府里上上下下的虽见面时低眉顺眼地请安,背地里却不知道骂得有多难听呢!” 贾兰沉痛地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唉……婶婶赎罪,这一时半会侄儿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凤姐嗤笑一声,自炕上站起,曼妙的身形瞬间舒展开来,俏生生地站在贾兰面前。 香风扑面,贾兰顿时一窒,只见凤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 “旁人如此说道,我自然是信的,但你兰哥儿说这话,婶婶却不大信了。” 凤姐略带玩味地撇了贾兰一眼,“兰哥儿不但书读的好,这生财的法子也是不缺的,才不到半年生生地作出了一番好大的家业,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这神京城最近生意红火的醉琼楼,便是兰哥儿你的生意!” 迫于凤姐压力,贾兰只能开口,其实他给凤姐出的办法也不过是老掉牙的主意,就是清除府里的蠹虫。 刚开始凤姐听了连连摇头,说皇帝也不差饿兵,还道水自清则无鱼,若是斤斤计较反而更失了人心。 语气虽然隐晦,可贾兰也算听明白了,毕竟这凤姐的管家权,说到底也不过是“代掌”的管家权而已,名义上荣国府是由身为二房的贾政管着,也就是说王夫人才是荣国府的管家人。 若是无缘无故生起事端,凤姐相当于自己掀了自己饭碗。 难怪凤姐投鼠忌器,贾兰暗暗叹气。 说到底,凤姐的情况就和贾政管不了贾家一样,落入了同样的恶性循环之中。 但为长远计,贾兰还是不得不开口:“婶婶糊涂了,需知道福不重至,祸必重来,如今府上就如那烈火烹油,看着光鲜,个中却万分艰难,那上上下下更要齐心共度时艰,俗话说得好‘门前大树好遮阴’,若是贾府这棵大树倒了,这些个下人身契都在府里,又有哪个有好下场? 若是有些宵小还罢了,我听问这赖嬷嬷一家,手里的银钱比婶婶管着的都多,赖家的园子足足有半个大观园大,他家的赖尚荣甚至还轮上了替补,补了个实打实的缺,若是个清廉的便罢了,还能涨涨我们贾家的清誉,可我听说这赖尚荣之贪婪尤胜其父,每年都能捞上个几万两银子。 婶婶,天下哪里还有这样的奴仆?” 王熙凤听了一阵踌躇,对赖嬷嬷家的富庶她一直有耳闻,可要动赖嬷嬷,她一下子也运作不起来。 “婶婶,这有些事终究还是要去做的,试问婶婶,这宁荣两府,除了婶婶还有谁能担此大任?” 贾兰最后这一句话点燃了凤姐的雄心,两人合计,先行收集赖家贪墨的证据,等时机一到再向贾母告发。 只一条,命可以不要,钱财是一定要的。 两人在友好和谐的气氛中交流着,可说着说着就有些不对味儿了。 贾兰猛的警觉起来,凤姐的说辞,明显就是打起了贾兰醉琼楼的主意。 开玩笑,这可是贾兰如今唯一的基业! “婶婶开玩笑了,这酒楼不过才几千两的生意,还能入了婶婶的眼?” “兰哥儿多体谅体谅,这天下哪有嫌钱多的道理,况且你不日进学,诺大的酒楼让我来替你打理,岂不两全其美?” 好说歹说还是脱不了身,被逼到墙角的贾兰只能用出大招:“打理酒楼是不假,但更多的是想用酒楼的流水来放印子钱?” 凤姐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万万没想到被贾兰一顿抢白给生生吓住,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令她也来不及收敛表情。 见凤姐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贾兰也知道不能过于刺激,便用之前劝倪二的那番话劝了凤姐一番,大约便是印子钱这类事情一旦沾染上,便一生不得安宁,平白地留了一个大破绽给别人,若是他日发作赖家,被对方反咬一口,那真的是弄巧成拙了。 …… 走出凤姐的院子,贾兰长呼一口气后抬起头,迎着正缓缓西斜的太阳,喃喃道了一句:“结果还不算太差。” 没想到不经意间自己居然达成了与凤姐的合作,并且自己也没有落在下风。 【这凤姐不愧是个七窍玲珑心的,这双嘴啊,说出来的话能抵得上男子一对拳头。】 正思量着,贾兰忽听见一阵断续的咳嗽声在不远处传来。 第二十二回 梨树下错认晴雯 多浑虫惹起风波 因听这咳声急促,似有不虞,贾兰调转脚步,循着声音的轨迹找了过去。 缘着西花墙下的夹道走了一阵,贾兰终于在廊下的一颗梨树下见到了声音的主人,但见一个穿着银红袄子轻柔的背影倚风而立,有如一片寂静的风景。 那人身姿甚像黛玉,贾兰左右瞧了瞧,却没看到紫鹃与雪雁的影子,只道是黛玉将两人支开了。 此时虽已开春,但神京城地处北境,天气还是有些冷的,贾兰见状便脱下自己身上的厚重披风,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去搭在对方肩上。 “林姑姑,此时风大,还是早些回屋里?” 那人被贾兰触及,浑身登时一震,连忙回头,才看到半个侧脸,贾兰心中便一个咯噔。 【坏了!认错人了!】 站近细看,这女子一双削肩膀,眉眼间虽有几分像林黛玉,可眼中那一对眸子闪闪发光,眼神略略有些锐利,绝非黛玉。 那女子“啊”了一声急匆匆转过身来,眼中既惊且怒,手高举巴掌扬起,摆出架势,正要教训那从身后轻薄自己的坏蛋! 可当她看清楚尴尬不已的贾兰之后,整个人顿时愣了一下,巴掌也自然落下。 “是晴雯姑娘?抱歉,我把你错认是林姑姑了。”贾兰老老实实地认了错。 眼前这女子生的嫩白粉红,姿容娇美,如海棠般娇艳,岂不就是荣国府里最美貌的丫鬟—晴雯? 虽说贾兰与晴雯半句话也未曾说过,可晴雯的一颦一笑活活脱脱就像贾兰穿越前某明星,那怎么遮掩都无法隐藏的炸裂身形,亦足以给贾兰留下深刻的印象。 有智者说过,很多话说在前面就不尴尬,可一方既出声了,另一方却还在沉默当中,那就还是尴尬。 现在两人之间便是如此。 贾兰望着绝美的晴雯,心中感叹这大美女的古装确实能打,难怪后来这位还是靠着古装剧一口气翻盘完成了对赌,让许多明星难望其背。 年前晴雯才刚刚被贾母送给宝玉,成为他身边的大丫鬟之一。 可惜了,自己来得太晚,贾兰望着晴雯,思绪早已飞到那原着之中,想起晴雯日后命运的悲惨,心下有些怅然。 “哪里来的乡下小子!”忽然一声怒吼打破了此间的沉寂。 贾兰目光流转,瞧见角门处一壮汉,捋起袖子,露出一对结实的手臂,目光不善地朝自己走来。 显然,来者不善。 晴雯惊呼一声,开口出声阻拦。 可那汉子早已五指叉开,一巴掌朝贾兰横扇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传来,那晴雯早已吓得双腿发软,挨着梨树缓缓倒下。 夕阳西下,乌鸦哇哇。 那汉子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黄昏原来还是刺眼的。 他脑里想的跟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匹配。 为什么是我倒在地上? 想站起来,那胸口传来的剧痛让狠吸了一口冷气,但让他清醒了许多。 他连忙回头朝不远处的晴雯大喊:“妹子快逃,快去喊人!” “喊什么喊?” 一道脆声忽地响起,晴雯一看,原来是凤姐领着平儿等一众丫鬟嬷嬷,刚好来到附近,听见动静进来一瞧。 凤姐凝了凝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晴雯垂下螓首,贝齿紧合,她心思混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咦?这不是晴雯那姑舅兄弟,在厨房里干活的多浑虫吗?”这时一个嬷嬷认出了那趴在地上的汉子。 “琏二奶奶!”三春正经过旁边的回廊回去自个儿的房里,走到此处,过来纷纷给凤姐问好。 “凤婶婶好,三位姑姑好。”贾兰拱手,主动开口解释说自己听到树下晴雯的咳嗽声误以为是林黛玉,解下身上披风替她披上,却不曾认错了人。 至于躺在地上的壮汉,只说是失足跌倒,一时间一口气没有回过来而已。 晴雯低着头静静地听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眸光一闪一闪,似有些感动,可指尖抬起划过披在身上那件披风,感受了一下那尚未散尽的余温,那眼里的光芒又略略黯淡,俏生生地站在原地走了神。 这凤姐多么精明的一个人,这多浑虫的身份刚一点明她就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只不过因之前在贾兰面前吃了瘪,心里有些不爽快,便要开口刺一下,朝左右笑道:“戏文唱得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春天来了,我们的小相公也开了窍了!” 贾兰失笑,想再解释一次,便凤姐笑着打住:“得了,这解释就是掩饰,不过兰哥儿,这晴雯可是你宝二叔房里的人,你这样可不合规矩啊,要不要婶婶替你从中回转一二,说服你二叔将晴雯让给你?” 晴雯听了凤姐的话,微微抿了抿嘴。 那三春不知事情来龙去脉,只觉得凤姐这会有些针对贾兰的意味,惜春最小,尚未反应过来,可那迎春内秀,探春则是个玲珑之人,见状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都有些不安。 迎春是个懦弱的,虽看得清楚,但在凤姐面前却不敢出声。 探春正想开口,却听贾兰哈哈一笑,对凤姐说:“相信我的人不需要解释,不相信我的人认为解释就是掩饰,凤婶婶,你是哪一种人?” 凤姐笑容微微一窒,但马上又反应过来:“听一个人说话,不要听他说了什么,而是要听他没说什么。” “有些事说了可能百口莫辩,可不说,更是百口莫辩!因为沉默,或许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一言难尽。” 贾兰一直笑着,顿了顿之后补充道:“又或者说沉默,只是因为我们都懂得而已。” “嘶~”迎春探春登时吸了一口冷气,这才多长时间,凤姐与贾兰就像那戏台上的武生,这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 探春见势不妙立马开口劝道:“既然只是误会,大家就散了,晴雯赶紧扶起你家兄弟到一旁歇息歇息,若是要找郎中自去便是。” 晴雯此时也瞧出凤姐与贾兰两人不对,连忙扶起多浑虫下到一旁。 凤姐见状也再没开口说什么,只是隔空和贾兰瞧了一眼,便领着众人施施然离去,身后的平儿憋着笑,朝贾兰努了努嘴巴。 第二十三回 离恨归功效初显 访妙玉不得而归 却说凤姐走后,贾兰朝三春拱手谢过,听迎春、探春担心贾兰得罪凤姐,细细叮嘱了一番,贾兰情知个中内由,却一时不好解释,只能再次感谢两位关心,各自离去。 走到拐角处,贾兰忽然回头,看了一眼三春背影,眼里若有所思。 翌日一大早,贾兰找了个由头在李纨眼底下走了出来,这几天贾兰被李纨盯得是寸步离不得修竹阁,昨日刚刚得了宽限出来走走,没想到竟起了一番风波,见贾兰连披风都没了,李纨顿时被气得不轻,急忙命人取来厚衣搭在贾兰身上。 “兰儿,娘如今就剩你一个命根子,你若是有个好歹,叫我是死是活?” 贾兰看着默默垂泪的李纨一阵头大,小时候懵懵懂懂无法体会,可这几天他真的是彻底地被“妈妈觉得你”系列给整的快疯了。 儿啊,娘觉得你渴了,多喝点。 儿啊,娘觉得你要如厕,素云快扶兰儿去,秦士?他粗手粗脚的,不行。 儿啊,娘觉得你吃的少了,太医说适当进补还是要的,适当两个字,懂? 儿啊,娘觉得你穿得不够,会着凉的。 …… 贾兰每次都想解释,可李纨就是不听不听,跟她多说两句就掉眼泪,那架势就差从家庙里把贾珠的牌位捧出来对着丈夫哭道:“相公!你快看啊!如今你的儿也快死了!” 看到李纨这个样子贾兰也有些心疼,自己入了离恨天,俗话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估计是离恨天跟现实的时间流速不一样,自己只呆了一两个小时不到,可醒来后却被告知已经过了十多天。 这十多天真的是把李纨吓得要死,都快吓出精神病了。 贾兰只好每每好言相劝,加上李纨这么几天见自己儿子神采奕奕的样子,精神才慢慢放松下来,直到昨日才肯让贾兰在府里走走。 这其中却也又有别的缘由。 却说贾兰原本从书院里得了假,也只是到正月末,偏偏他又昏迷了过去,一下子就拖到了二月初,那叠翠书院的山长闻得贾兰醒转,便派人过来找贾政询问。 贾政怜惜孙子,本想再推脱几天,可来人早得吩咐说若是如此得依书院规章,先将贾兰革出上舍,降入中舍,这番话听得贾政脸色微变,但想到这叠翠书院的山长来头不小,又不敢开口顶撞,只能命人询问贾兰。 贾兰本已大好,自然是要回去的,便相约三日后回书院,如此一来李纨也不好困着贾兰,便由着他四处走走。 得空的贾兰召来冷子兴跟秦钟叙了一番话,之后又来到凤姐院子找大姐儿玩耍,这才生了之后这些事情。 因明天就要启程,贾兰一早出来进到大观园里栊翠庵,一位看门的姑子迎了出来,听贾兰道了来意后道:“公子来得不巧,前几天妙玉姑娘出游去了,说是到神京西门外的牟尼院妙玉师父的故人处小住一阵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自离恨天返回之后,秦可卿便失去了踪影,等了几个晚上都没见她出来。贾兰回忆起元春省亲当晚妙玉对自己的异样,便找了过来,不想妙玉居然不在。 没有人指导,贾兰也不敢胡乱行事,这几天都只是在脑海里默想《北斗经》,渐渐地他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同的感觉,仿佛像武侠小说里那主角修炼内功后察觉到了气感,引动出第一丝的内力,贾兰虽没有生出什么内力之类的,但发现自己感官敏锐了许多,四周隐隐变得有些不一样。 【好像有一种,隐隐与周遭产生共鸣的感觉。】 贾兰尝试着伸出手轻轻触碰种在睡房外的松柏,忽然指尖传来一点刺痛,紧接着刺痛感就传递到了眉心,与手指头上那轻轻触电的感觉不同,贾兰不但觉得眉间隐隐有些抽搐和疼痛,耳畔隐隐传来些幻觉般的,听不清的回音。 吓了一跳的他连忙撒手,再也不敢轻言尝试。 【有句话说得好,平静中自见灵魂汹涌!贾兰啊贾兰,亏你穿越前看了那么多各式各样的小说,这个道理都不懂?】 于是贾兰便一心一意专注地默想《北斗经》,几天下来,觉得自己耳目清明,精神比之前又胜了几分,察言观色更是敏锐。 没想到一个松懈,居然又在晴雯那翻了车。 从大观园返回的路上,贾兰再次回顾了过去几天的修炼,暗忖:“这《北斗经》的效果最明显是作用在精神力之上,反正道家功法最是中正平和,我一边练这个,另外强身健体的锻炼也不要落下,这样也算是内外兼修,总是保险了?” 走着走着,贾兰又想起昨天晴雯那姑舅兄弟多浑虫。 和穿越前遇到的街头混战一样,这多浑虫看着壮实,可手上的全是市井功夫,连江湖级别都不算,那虎虎生风的巴掌被贾兰一揽雀尾粘了过去,接着转身一个搬拦捶使出,生生地撂倒在地。 刚出招时贾兰就心知坏了。 他是以穿越前的思维来面对多浑虫的,忘了自己如今只不过是个11岁的孩童。 没想到结果居然是自己把对方给打趴在地。 贾兰站在原地一阵的怀疑人生,原本自己为强身健体打着的养生太极威力居然变得如此强大? 不!不对,肯定是《北斗经》的功效!贾兰马上就排除掉其它可能性,得出最可能的结论。 自己跟着焦大学了一年强身健体的法门,也只不过是让自己堪堪能适应高强度的学习而已,别说一个打十个,就算是大病初愈的秦钟,贾兰也不可能打他十个。 【也不知道这多浑虫伤得怎样……啊,对了,还有晴雯的咳嗽……唉,事情真是太多了。】 想起其它穿越的前辈,要么是几岁开局可以慢慢猥琐发育,要么是虎躯一震被家族除名然后出去海阔天空,唯独自己,穿越前久久六,穿越后反而零零七,为何? 回到书房坐下,看着早已收拾干净的桌面,贾兰抽了抽鼻子,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书?我的书呢?】 那叠秦钟写好的书稿去哪儿了? 贾兰惊讶站起,正要喊人,忽又记起一件事。 【莫非是?!】 第二十四回 见黛玉寻得手稿 浅闲聊西子作怒 果然是在这里! 不经通传直入林黛玉书房的贾兰一眼就瞧出黛玉手里拿着的就是从自己书房失踪的《射雕》文稿,贾兰轻轻咳了两声,可黛玉正看到精彩处,聚精会神之下竟然连贾兰站到自己身旁也毫无察觉! 看见黛玉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贾兰不由玩心大发,“嗯!咳!”重重咳了两声。 这下可把黛玉吓得不轻,但见她如触电般将手稿按在桌上,还用手帕遮住,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 贾兰看得好笑,脸上却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好啊,林姑姑!没想到连你也做起了梁上君子!诶哟!我的偶像啊!幻灭拉!” 黛玉听了,虽知道这是贾兰在调笑自己,也不禁两颊通红,她素来喜穿翠色,如今的样子就像是香娇玉嫩的芙蓉花,让满屋鲜艳黯然失色。 “偷什么偷?黛玉下颌微微扬起,既娇又羞地争辩道:“本姑娘光明正大地在看,这算是偷吗?!” 这黛玉理所当然的样子颇有几分孔乙己的味道,让贾兰一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兰哥儿,你可总算来了!”一旁的雪雁插话道,“我和紫鹃姐姐都快被急死了,这姑娘上次从你那回来之后就像是丢了魂似的,手拿着沓文稿白天看,晚上看,像似丢了魂似的!” 紫鹃也道:“这倒就算了,宝二爷过来找姑娘玩,姑娘理都不理直接就把人给赶走了,害的老祖宗发人来问,我跟雪雁绞尽脑汁想了个托辞才含糊过去,可这宝二爷反而来得更频繁了,要不是他今天去了城外庙里祈福,我都不知道今天该怎么过!” 雪雁:“就是就是,问姑娘她又不说,只说是从兰哥儿你这找到一份极好的文集。” 这黛玉房里的两个贴身丫鬟像是找到了组织般,拼命地倾诉着,听得贾兰笑意越来越浓。 见贾兰似笑非笑的样子,黛玉没好气地打断雪雁:“好你们两个泼皮破落户儿,枉我待你们这么好,没想到都是吃里扒外的,尽在别人面前数落我!” 听得黛玉称这是“文集”,贾兰眼眸中闪过一抹异彩,整个人柔和了起来。 黛玉这是在保护自己。 作家作家,虽带着个家字听起来好听,更多的只是互相恭维,在古代,小说作家的社会地位普遍很低,蒲松龄写出《聊斋》,但哪怕是在好友眼里都是“不务正业”。 后世金大侠写出了十四本巨着,还是被人登报定义为“啰里啰嗦、不入流、没品位、扯淡”,反正后面网上玩的那套话术,前人早就玩透了。 更别说这个群体里既封闭又良莠不分,父亲带着女儿玩,乃至风评被害。 但在红楼时代这种古代社会,这些市井小说的作者群体跟士林主流之间,其实是有着天然矛盾的。 各位看官,这读书识字在现代看来理所当然,可在过去,能读书识字,通晓文理的,绝不是普通人家,事实上许多的作者,都是出自底层的知识分子。 他们并非才疏学浅之辈,然而世态炎凉,豺狼当道,礼仪扫地,面对种种,身为圣人子弟的他们只能以笔墨写下他们带血的控诉,用嬉笑怒骂的形式为自己的怀才不遇,为公道鸣不平! 而士林中也肯定不缺有识之士,自然能瞧出这些人有些公知的属性,出于立场对立,也只会对其大加鞭挞。 黛玉避开紫鹃跟雪雁,正是因为她知道绝对不能将自己在看小说和小说作者是贾兰的事情透露出去。 黛玉定了定神,见贾兰热乎乎地盯着自己,这脸色顿时愈发的娇红了,只觉得一阵旖旎围绕着,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两个丫鬟自然也察觉到两人的异样,打趣的望着自家姑娘。 黛玉连忙拂袖而起将两人赶了出去:“还不赶快拿一碗茶过来?!” “给我来碟茴香豆!”贾兰插话道,嘴角忍不住的笑。 见贾兰眼神恢复清明,黛玉整理脸色,讥笑道:“也不知道是哪个没心肝的,我苦苦照看了这么些天,这都见大好了也没晓得来道句谢?倒是听说昨天在西花墙下调笑起宝玉身边的晴雯,留下披风当定情信物不说,还跟另一个男的打了起来?真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黛玉一旦切换成阴阳怪气模式,真的是把贾兰说得目瞪口呆,心服口服,真是战斗力惊人,估计连后世豫山先生也要甘拜下风。 【我愿意在心里尊你为林怼怼!】 然而东拉西扯也是贾兰强项,立刻就将昨日真相说了出来。 听得缘由居然是将晴雯看成了自己,原本一脸得意的黛玉登时变脸:“这人果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话我原是不信的,可今儿我算是涨了见识,横竖我居然跟一个大丫鬟一模一样了?!” 手里一把抓起桌上的文稿撒手扔回贾兰怀里:“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看!” 贾兰早留了一手防着黛玉发飙,见她拿起文稿便洞察了她的想法,登时又是一个揽雀尾将那散开的文稿一手接过,就像那《赌神》里扑克玩得极溜的帅哥,就一个字:帅! 黛玉也不过比贾兰长了两岁,被贾兰这一手给惊艳了,一对罥烟眉微微抖动,秋水般眼眸里阵阵涟漪,透着一股好奇。 “原不过是我平常强身锻炼的一些法门,类似五禽戏一类的,只是练的多了,便有了些心得,姑姑也想学?” 黛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忽然思绪有些放空,片刻后才道:“怪道那文稿里的武功写得如此引人入胜,不顾我倒是想学那兰花拂穴手和落英神剑掌。” 贾兰苦笑:“姑姑,这可是难为我了,侄儿只是乱写的,却并非是东邪本人。再说,姑姑你貌若西子,跟那俏黄蓉也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说我是西施,映射我是病秧子?! 林黛玉登时被贾兰这番直男般的话给气哭了:“我早知道我是个短命的!可命本是我的,我自有分寸,你既然介意,那以后便再也别来见我是了!你前途远大,也不用脏了你的眼睛!” 说罢直接就伸出手想要将贾兰推搡出去,不料黛玉看了一天的书,身子有没有活动开来,居然一下使不上劲,整个人往前面倒了出去。 第二十五回 叹英雄儿女情长 赴书院贾兰离府 眼看黛玉失去平衡,贾兰心中猛叫:【好俗套,但是我好喜欢!】 “姑姑小心!” 贾兰连忙扔下手里书稿一把抱住林黛玉,一具软塌塌的柔心弱骨落入怀里,一阵幽香沁入肺腑。 与旁徨失措的林黛玉不同,贾兰却心中生叹:林黛玉实在是太轻了,轻得让人心痛。 “啊,好重!林姑姑快起来,我要被压坏了!” 黛玉还在恍惚着,忽听贾兰如此说道,登时冒火,气咻咻地推开贾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喝问道:“胡说!我哪里重了!” 贾兰笑盈盈的,“太史公曰:‘人或有轻于鸿毛,或有重于泰山’,姑姑在我心里的分量,就如泰山一般重!” 黛玉登时回嗔作喜,只是脸上依旧犟犟的,冷哼道:“太史公若是知道自己的文章被如此篡改,估计死了也不得安生!” “太史公胸怀天下,自是不会和小子计较的,倒是女子会有些小气。”贾兰意味深长地说道。 黛玉气道:“我才不小气呢,这死不死的都是由我选的,反正与你无关!横竖我只是个短命的,和你们这些个金啊玉啊哪儿能比?我只不过是棵草木罢了!” “林姑姑!”贾兰勃然变色,“怎么又说什么死不死的?!” 但见他面红脖子粗的对着黛玉喊道:“人生本就短暂,怎还有像姑姑这般毫不珍惜,轻言生死的?姑姑这般要致早已仙逝的林姑爷与姑奶奶于何地?生命会出生,生命会死亡,但生命也可以被拯救,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一定会找到治愈你的方法,哪怕是让我每日疾病缠身!” 这一瞬间,黛玉一阵悸动,浑身就像被电流划过那般。 第一次,她第一次发现了贾兰和贾宝玉对于自己而言,真的是有些不一样的,她可以直接面斥宝玉,但在贾兰面前,她发现自己有些时候会招架不住。 就好比现在,她甚至不敢面对贾兰熠熠生辉的目光,只能错开视线,慌张道:“你、你在说什么?” “茶来了!”翠生生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雪雁与紫鹃一人捧着一杯茶走了进来,见地上撒满了文稿,黛玉与贾兰之间又是诡异的气氛,雪雁有些忧心,试探地问了一句:“姑娘不会是和兰哥儿吵起来了?” 和紫鹃不同,雪雁是黛玉从扬州起就一直跟着过来荣国府的丫鬟,她的看法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她对贾兰的好感明显要比对宝玉的高。 或许是受林如海探花郎出生的影响,雪雁反而觉得贾兰小案首的名头来得更实实在在,不说进士及第,便是中个举人都能保一辈子衣食无忧。加上自己姑娘又与贾兰有诗文师徒之名,假以时日贾兰肯定可以作为小姐的援手。她是最不愿看到两人失了情分的。 雪雁这一开口也让贾兰彻底清醒了过来,垂头一阵失笑。 【自己也真是的,三十几岁的人还和一个十四岁的较真。】 然而,再度抬起头时,贾兰依旧是郑重其事:“姑姑,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治愈你的方法的!” “呼!”雪雁提着的心瞬间放下,原来是这样!关于黛玉的身体也是她最忧心的,见状连忙插口:“那真是太好了,兰哥儿,姑娘这病时好时坏,当时请了多少名医,便是来了神京,这太医院的小王太医也来瞧过几回,可每每也不见好转,真是愁也愁死了!” 紫鹃虽看好宝玉和黛玉,但在关心黛玉一事上是一致的,也笑着和贾兰说了几句。 贾兰将地上散落的文稿捡起收好,才接过茶水喝了一口,随后问黛玉:“姑姑觉得我这文集可能入眼?” 黛玉挥挥手让俩丫鬟退下,“这人生如梦,便如铁木真那般的英雄,到了临走之时,回首前尘,勒马回顾,尚不禁茫然若失,如孩子般争论自己是否称得上真英雄,真是此情难断理还乱。” 又道:“这书写得极妙,读起来荡气回肠,每个人物都有血有肉,教人印象深刻,那郭黄之间的悲欢离合引人入胜,其它人的遭遇更教人欲罢不能。” “英雄至性,儿女情长,问世间情为何物?爱而不得所爱,爱而不得所终……此乃人间一大憾事,譬如那梅若华,便是由情生爱,由爱入魔,为爱而痴!”贾兰一阵概叹,这金大侠的书为何经典,便是因为他构筑了一个充满柔情的豪侠世界。 “由情生爱,由爱入魔,为爱而痴……?”黛玉品味着贾兰的话,一时间有些痴了。 “其实这书只是第一本,侄儿原打算写上个三本的。” “真的?!”黛玉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贾兰吸引了过去,“可有写好了的稿子?便是只有一两回也可,快给我看看!” 贾兰摊手:“这所有的稿子都在这了,还没拿去刊印呢,哪还有什么稿子?而且今天来找姑姑,主要是向姑姑辞行的,明日一早我就要回书院读书去了,以后只有每月旬假才能回来。” 黛玉闻言,登时有些失落,第一次心里产生了些不舍,但她心知课业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加上本年又是乡试之年,贾兰自然课业更重。 于是按下心里的异样,笑道:“功课重要,那兰儿你便好好学,祝你乡试高中!” 贾兰哈哈一笑:“那便承姑姑你贵言!” 这天晚上贾母为贾兰送行,摆下一席,贾兰谢过家里各人这些天的照看,贾政叮嘱了贾兰几句,众人吃喝一番后各自离去,此处不表。 翌日一早,荣国府前院仪门,贾兰别过众人,坐上停在贾府门外的翠盖朱缨八宝车,缓缓离开。 秦钟与贾兰同坐在车里,秦士跟王板儿坐在前面马夫旁,还有一人,拿扁担挑着行李跟在一旁,此人壮实,居然便是那晴雯的姑舅兄弟,原在厨房里做帮工的多浑虫! 西角边门,晴雯紧紧握着手里便条,望着渐渐行远的一行人。 那便条上写着: “晴雯姑娘敬启:闻君有一兄,魁梧奇伟,质朴无华,兰当远行,愿辟君兄为左右,君素雅达,必不令我徒劳也。” 她不认字,还是宝玉念给她听的,还因“君素雅达”一句笑了许久。 晴雯咬着嘴唇,目光一直盯着那翠盖朱车,仿佛目光能穿透隔板看到里面那人。 直到渺无踪影,她才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转身回去。 第二十六回 过山庄再见老仆 辩体格焦大收徒 华夏历朝历代,凡都城者,必具独特形胜。 如汉都长安,山河四塞,百二秦关。 如魏都洛阳,天下之中,控御四方。 如南朝金陵,龙盘虎踞,东南形胜。 而夏朝神京沿革前明,素有“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济,形胜甲于天下”之称。 与蒙元与清国因为根基在塞外只能定都在北方不同,夏太祖放弃经营十载的金陵大后方定都神京,是因为他认识到夏朝所面临的军事威胁几乎全部来自北方。 是以太祖参照前明军制重设九边,而北方各处,又只有神京地处九边与大运河的交汇点,能够兼顾军事与经济,定都与此最为合适。 神京城除了出城南过丰台往中原以及从大运河尽头通州登岸入京城的两条官道之外,其余三条官道分别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分别通往山海关、古北口以及居庸关,遥指辽东和草原。 居庸关在神京西北,有天下第一雄关之称,叠翠书院便在关城之内。 叠翠之名,来自燕山八景之一“居庸叠翠”。 如今书院的山长乃是字号“天台山人”的李玄着,此人是太宗朝进士,为五经博士,后为兵部郎中、右侍郎,数次出言建策,以知兵闻于太上,嘉佑时以大学士衔任兵部大司马,多次出巡九边,第二次辽东会战后请辞,被上一任的叠翠山长延揽而来,不久后接任山长一职,到今年已有七十春秋。 时人俱以为李玄着乃是因为辽东会战徒劳无功而引咎辞职,实际上是李玄着有感国家承平日久,短短一个甲子,朝中精锐战力暴跌,苦心耕耘数十年之积累,居然还无法战胜区区北狄,乃至心灰意冷辞官而去。 后来经上任山长开导,李玄着决定尝试以兵书开讲,培育下一代英才,以待青出于蓝。 因此,叠翠书院在神京众多书院众算是另类中的另类,它不但重文,而且重武,由于它奉古儒的小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为正宗,旁人虽然对其颇有微词,却也无法多加指责。 只不过叠翠书院的学生,常常会被别的书院视为异端便是了。 贾兰一早从贾府出发,往西北走,过了昌平卫,途中在一处庄子稍作停留。 这庄子原是贾府世业,国朝初年,太祖鉴于明太祖时勋贵滋蔓生出祸患,多以金银而不是土地酬谢四王八公,各府便在神京四周购买庄子以为永业,后来荣宁二公履立战功,又在神京四周并辽东赐下一些庄子,这些加起来共同构成了贾家的土地财产。 这关城南边的庄子便是圣上以先荣国公常常出入检阅各处士卒而特意赐下的,一直由贾母管着,去年贾兰过了府试,贾母大喜之下便将这个庄子赏赐给了贾兰。 虽说是给了贾兰,但也只是限贾兰一代享用,贾府的规定,这圣上赐下来的庄子乃是由嫡系继承的,只不过如今荣国府是贾政管着,贾兰适逢其会才捡了漏,否者按家规,这个庄子应该是由贾赦掌管并且传给贾琏的。 一名苍首老人候在庄子入口,见到贾兰下车,领着人高兴地迎了上去。 “兰哥儿,总算是见到你了!” 老人正要行礼,贾兰笑了笑,几步上前接住他,止住对方下跪的动作轻轻地将他抬起,让老人不禁“咦”了一声。 “焦爷爷,早就跟你说了,不要多礼!” 焦大便是这座命为北庄的庄头,在这里替贾兰看守着目前他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醉琼楼的酒浆。 那醉琼楼的酒为何卖得好,便是由于其酒浆乃是蒸馏而成。 华夏蒸馏酒的起源众说纷纭,根据考古出土文物的印证,有确切证据证实唐宋时期已经有了一定的蒸馏工艺,还得到了不断的改进,《齐民要术》中提到了31种酿酒的详细方法,其中就记载了一项“釜上用铁打成一曲弓溜管”的技术。 而贾兰不过是博众家之长,再加上有焦大这个爱酒、懂酒的,才恰逢其会做出了色泽清烈,酒度较高,有别于市面上那种劣质蒸馏酒的成品。 贾兰乃是赶路,在北庄只是略略歇息便要继续出发。 不过他特意在这里停留见焦大,也是另有意图。 “兰哥儿,你这着实是一桩奇遇,老头子活了这么大的岁数都没有遇见过。”焦大一边瞧,一边盘弄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啧啧称奇道。 “那以焦爷爷的观察,会不会对我的身体产生什么负担,或者带来什么隐忧?”贾兰问出了心里最关心的问题:这《北斗经》的修炼,会不会造成身体的负担,导致他肉身奔溃? 焦大听了,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子,这才开口:“兰哥儿,恕老头儿孤陋寡闻了,你这样的情况我是真的不好说,不过你的忧虑我想是有道理的,为今之计,便是哥儿尽可能少用全力出手,要出手也最好只用五分力,而且还要加强锻炼……” 焦大说了几点,贾兰都是认同的,便如这开源节流一般道理,少全力动手,再强壮己身。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贾兰才喊来多浑虫,问焦大:“焦爷爷,您看这哥儿怎么样,是个可造之材么?” 焦大方才在外面早就见了多浑虫,只以为是个一般的挑夫,也没多加留意,此时听贾兰的意思,似乎是动了心思想要让自己调教调教此人,于是目光微微一凝,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 多浑虫猛的一阵心惊胆战,觉得眼前这糟老头一下子变得十分可怕,自己仿佛被猛兽盯上了的感觉,“咕噜”一声吞了一口口水,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焦大虽然老了,可当年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自有一股煞气。 “还可以,身上的味道……嗯,原本应该是干的庖厨一类,这体格也足够,当个普通的亲兵马马虎虎。” 焦大捋了捋白须,昂首说道,在这方面他足以自豪的,作为宁国亲卫,焦大这么些年眼里过过的兵数以万计,一眼就看出这多浑虫傻头傻脑的,干别的不好说,但当兵却也是一副好料子。 “焦大爷,我如今进学,也用不上天天跟着个挑夫,便让此人留在庄上,由你磨练一番,您看如何?” “哈哈哈,公子吩咐,老头儿自无不可。” “?”一旁的多浑虫摸了摸脑袋,依旧是那副憨憨的样子,还好他只是憨,却并不傻,贾兰一旁提点了几句他便晓得了好歹,纳头就拜。 焦大问:“你可有大名。” “回焦大爷,小人大名姓吴名贵……”多浑虫简单地介绍了自己。 一旁的贾兰听了微微有些惊诧。 第二十七回 察言行培育吴贵 贵妃命赐来龄官 听得多浑虫的大名叫做吴贵,贾兰顿时翻了翻白眼,这曹公的谐音梗真是无数不在。 吴贵……乌龟…… 只怪此人在府内实在太没有存在感,先前贾兰跟李纨身边的素云碧月打听此人,又让秦士去后院探听了一下,也只是知道了多浑虫这独一个名号,别的一概不知。 贾兰前世也只是囫囵吞枣地看过一次原着,许多人也是得见过面才反应出来,比如秦钟=“情终”,还有贾政身边的清客相公,詹光=“沾光”,单聘仁=“擅骗人”…… 总之这曹公原着里的谐音梗真的是多不胜数,所以多浑虫的大名没人知道也是正常,贾兰知道他是晴雯得了赏识之后,才求赖嬷嬷开恩将这姑舅兄弟收买进府里吃工食的。 说白了,就是进来混吃的。 俗话说得好,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贾府这种身处等级社会上层的门户,内里的等级自然一样的深严,这多浑虫既非家生子,也就是没有根基;又没有一技之长,这也就是没有能力;最后再加上一点他是靠着晴雯一个女子的施舍才进得了府。 于是,诺大的贾府之中,吴贵的地位居然还不如一般的奴仆,难怪曹公安了个“乌龟”的谐音梗给他。 倒是那天在西花墙下一场短兵相接,贾兰瞧出了吴贵心底最深处还是有着一份珍贵的情感,那就是对晴雯的爱护之情。 吴贵被旁人欺负从来都是一声不吭的,唯独旁人与他谈起晴雯时,他整个人霎时间就容光焕发起来,逢人便夸晴雯念旧,四时节令每每都托他带些吃食银钱回去孝敬家长,真是顶呱呱的好! 听了秦士打听来的消息,贾兰便联想到那日晴雯在梨树下定是在等候吴贵,因那西花墙下夹道联通后院,离宝玉居住的内院也不远,位置合适也不至于冲撞了贵人。 除了品性,秦士还回报说多浑虫这人平日里甚少说话,闷葫芦一般,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不染贝者之风,不嗜酒,也就是饭量比常人多点。 如此一听,贾兰便想起那原着里晴雯发病,被王夫人撵出贾府时,正是多浑虫与他浑家多姑娘对晴雯歹话相向,引得晴雯病上加病,生生地被逼死了去。读到此处,真叫人喟然长叹。 可更为惆怅的是,晴雯之死真是一头乱麻,也不知道该埋怨谁,是护不住自家人的宝玉?笑里藏刀的王夫人?刻薄无情的多浑虫一家?还是心比天高的晴雯自己? 最可厌的人,如果你细加研究,结果总是会发现他不过是个可怜人。 如今听得这吴贵不沾酒不沾赌,贾兰便想这人是否如秦钟一般,可以救上一下? 要对一个人下定论,不应听其言,而应观其行,贾兰自己要修炼观想,还得应付半年后的乡试,没有多余的时间,恰好可以托付给焦大,如此这般多个人在他身边跑跑腿,让老大爷也能省些功夫。 如此在北庄又呆了一些时间,贾兰赏了马夫些银钱,让他将那翠盖朱缨八宝车驾回贾府,这离书院也没多远的路程了,贾兰换上快马跑上半个时辰便可,没必要如此大摇大摆地坐着辆豪车招摇过市,平白给自己拉仇恨。 这哪里都有江湖,书院也是个江湖。 “兰哥儿!” 刚刚打马而出,忽然身后有道熟悉的声音喊住了贾兰,回首一看,咦?这人不是贾蔷吗? 贾兰提起缰绳转回,朝贾蔷打了声招呼,好奇道:“蔷哥儿,怎生如此的巧?是要外出办事吗?” “哈哈,兰哥儿,我的确是出来办事儿的,不过这事儿眼前便算是成了!” 贾蔷这话说得贾兰丈二摸不着头脑,见状贾蔷哈哈大笑,才细说开来。 原来这贾兰刚离了贾府,宫里的天使就带着元春的口信来到贾府,说是元妃让贾政不必封锁大观园使其寥落,赏了恩典,让家中现有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尽管搬进去住,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 又怕宝玉冷清,也让他一并搬过去,只是叮嘱切莫不可荒废了学业,命宝玉每月作文交予贾母,请安时带进宫来让元妃审阅批改。 末尾又提起贾兰,说元妃赞赏兰哥儿勤学之心,提到上次省亲观戏时有个唤作龄官的,动静有常,是个知进退的,不妨赏给贾兰在身边照顾一二。 这贾政还在部里,贾母领衔接了口谕,便命人让戏班管领贾蔷领了龄官来,但见她眉蹙春山,眼颦秋水,自小练戏身形甚佳,加上一口吴侬软语,让贾母觉得甚为亲切,笑着对身边得王夫人说道:“贵妃娘娘甚有眼光,这女娃儿确实是个好的,要不是老婆子年纪大了,怎么也得放在自己身边调教几年。” 王夫人笑道:“老祖宗长命百岁的人,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既然看上了,何不就调到跟前,反正兰哥儿整日在书院苦读,这女眷在里面总是不合适的。” 贾母高兴,却还是摆摆手:“既是贵妃的口谕,你我又怎可违背?” 遂问了凤姐,将昔日荣国公在关城中一处小院收拾收拾一并给了贾兰,让贾兰也不必天天睡那学院的大通铺,龄官就在那院里伺候便是。 贾兰听完,眼光扫过贾蔷身后的那辆马车,神色变得十分古怪。 【听过千里送行的,却没见过百里送女的……】 他隐隐记得原着里贾蔷和龄官是一对儿的,虽见贾蔷一脸笑意望着自己,没瞧见有什么不情愿,可他素来就没有夺人所好的习惯。 哦,除了宝玉,这家伙仿佛叠了无数层的死亡光环,周围人几乎没几个好下场。 我那是救,不是夺。 左思右想后,贾兰还是尝试拒绝:“蔷哥儿替我回复老祖宗就说好意我谢过了,兰儿已经很感恩了,院子什么的也不必了,龄官还是先领回去,就让老祖宗养在身边……” 贾兰理由还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己如果带着个美女在身边伺候,这又是给自己满满地拉上一波仇恨。 那日醉琼楼里方唐镜等人的聚众滋事,通过冷子兴的口也传到了贾兰耳中。 自己院试得了案首已经让许多人得了红眼病了,这就是后遗症了。 “相公!龄官虽是贱籍,却也不是那被人推来送去的货物!” 第二十八回 风流公子不懂情 一词剪梅送痴人 忽见那马车帘子被掀开了一角,一张俏脸微微带怒,话语之间很气不忿儿。 “若是相公觉得龄官不堪,将龄官撵出便是!龄官大不了回金陵唱曲儿罢啦,毕竟日子是自己在过,在哪儿过不是过?!” 这龄官比贾兰还小一岁,可这一下爆发,这脾气之火爆估计比起晴雯也不遑多让。 贾兰听了倒没有生气,只是哑然失笑。 但他这一笑却把贾蔷给吓坏了,连忙转身安抚龄官:“龄官!这兰哥儿说的也有道理,便是那金陵形胜,文风荟萃之地,也是没有学子带丫鬟进书院就读的。而且兰哥儿也说了,他另出你一份月钱,让你好生打磨技艺,断不会亏待了你,甚至你有什么别的要求也是可以提的。” “呵~”龄官冷笑一下,轻盈一跳落在地上,面对贾蔷大着声音说道:“我算是什么东西呢?!那银钱只要一要,我就更贱了!” “哎呀!你这人真的是!”贾蔷顿足捶胸,觉得龄官不识抬举,却还是苦心劝道:“这俗话说的好,‘刚则易折,过犹不及’,贵妃记得你是你的福气,你又有什么好矫情的呢?这做人就得学会放下身段,亏你还练了那么久的曲儿,怎么不懂‘手段不够硬,身段就要软’!?” “哦……”贾兰双手交叉,饶有兴味地听着这一男一女的对话,真没想到贾蔷是个如此通透之人,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诺大的贾府,百年传承下来也不可能尽是无用的废物。 看官,你道贾蔷为何如此?却是因为这位宁国玄孙从小就养在宁国府内,耳濡目染之下也是个体察人情的,素知躁性者火炽,遇物则焚,寡恩者冰清,逢物必杀,是以中和为福,偏激为灾。 贾兰这位小案首在府里的名声也是大相径庭,有人赞他平易近人,也有人说不过是沽名钓誉,这贾蔷活了一辈子,晓得这天下自然是欺世盗名之辈众,而名符其实之者少。 如今这位甚得贵妃垂爱,若是恶了这位,不但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差事有丢失的危险,连那小龄官估计也得吃吃瓜落儿。 表面喜眉笑眼的转身就给你穿小鞋子,这些事他是见的多了。 那龄官年纪虽小,可自小长着戏班这个大染缸里,岂会察觉不到贾蔷好意? 然而少女情怀总是诗,年前金陵初见,风流倜傥的贾蔷便在龄官心里埋下了一颗名为相思的种子,随着时间慢慢发芽,慢慢绽开,直至充斥她的心房。 诗一般的年纪,又有着诗一般的勇敢,此时龄官眼里只有贾蔷。 可自己的心上人却一个劲儿地将自己往外推,龄官顿觉一阵气苦,自然心烦意闷。 两人正辩得难分难解,蓦地听到贾兰一阵长笑。 “秦士,给我笔墨!” 贾兰从马上一跃而下,接过毛笔,挥毫写下一首词,亲手交到龄官手里,对两人道:“再争下去这太阳都快下山了,既然如此,那我就谢过贵妃跟老祖宗恩典,劳烦蔷哥儿你领着龄官并我这两个书童先到那院子安顿好,等我回到书院禀过山长再做打算!” 贾兰策马奔去,龄官愣愣的望着那马蹄扬起的烟尘,直到贾蔷催问纸上写得是什么,才低头将其展开。 却是一首《南乡一剪梅》: 北庄小亭台,薄有山花取次开。寄语多情方龄官;晴也须来,雨也须来。 随意且衔杯,莫惜春衣坐绿苔。若待明朝风雨过,人在天涯!春在天涯。 “人在天涯……春在天涯……”龄官反复念着这两句,眼眸里一阵痴迷。 贾蔷看了也大赞端的一首好词,却一直在龄官耳边念叨贾兰的好,说什么的“如此诗才定然是文曲星照,跟着他也不枉你这一趟跋山涉水来到神京”之类的云云,让龄官有些倒胃口。 眺望着贾兰远在天涯的背影,龄官眼里熠熠生辉。 【若是他的戏词也能写得如此好的话……】 贾兰忽的打了一个喷嚏,疑惑地晃了晃脑袋,莫非是沙子飞进了鼻子?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偶尔当了一回文抄公的结果是让龄官误会自己有超高的戏曲创作能力,估计他得一头撞死。 拍马跑了小半个时辰,那魁梧的关城便一目了然。 关城在东西两山之间,地形极为险要,明朝于谦曾言:“居庸在京师,如洛阳之有成皋,西川之有剑阁。”因此关城内外兵卒林立,对来往之人盘问甚严格,贾兰也是凭着贾府令牌,还有一身秀才能穿的青色襕衫才得放行。 进了大门乃是一座瓮城,里面有一所小小的武圣庙,需要在里面再拐一个弯,通过南城正门才能进入关城内部。 远远望去,两边山上叠翠流金,真乃人间胜景。 叠翠书院就在关城正中偏南,这叠翠两字原有两重意思,一源自“居庸叠翠”之景,这另一,乃是因书院内有一口小小的温泉,是以书院之内浓荫蔽日、一副郁郁苍苍,有诗赞曰“峭壁连崆峒,攒峰叠翠微。” 贾兰将马匹寄存在关内军马场,早有一老卒迎了上来向其请安,贾兰哈哈一笑从马匹挂囊处拿出一角酒抛了过去。 “老苍头,偷偷给你打的酒,可不能再编排我了!” 老卒嘿嘿一声接过,扭开嗅了嗅,一脸的陶醉,“小相公多虑了,哪个不开眼的敢这样!?” “这不就有个不开眼的吗?”贾兰笑骂了一句。 居庸关负天下之重,驻军自然非同寻常,大夏军制,居庸关驻守着由京营十二卫中左右武卫,以左武卫指挥使为守备。 贾家在军中影响力巨大,两代国公任京营指挥使,如今京营指挥使王子腾乃是贾兰舅公,因此贾兰才能将马匹寄存在关内军马场。 这马场看守老苍头自言早年也曾跟着荣国公鏖战辽东,自己又无子无女的,蒙上官关照做了马场看守,不爱钱财偏爱吃喝,常常缠着贾兰求些御酒。 这御酒哪是那么容易拿到的,哪怕是宫里赐下也被贾母贾政供在家庙里,到元妃省亲贾兰才好不容易偷来一点。 见这老卒那贪杯的模样,贾兰也不由失笑。 第二十九回 贾兰一气方唐镜 山长见客问孺子 安顿好马匹,贾兰便与秦钟两人步行前往书院。 如今秦钟考过了院试,也是正儿八经的秀才了,自然也不用贾兰走关系帮他进入书院,直接报名去交学费就可以了。 叠翠书院虽有名,但一直以来学生都没有满员,秀才这种在哪个学院都堪称是香饽饽几乎都不用怎么考试就能进去就读。 许多人通过院试之后都会想办法挤进更好的书院去,因为那意味着在乡试里高中的可能性,再不济也能凭借里面的人际关系找一份前程。 叠翠书院属于异类,一来它学风不同于别处,二来位置又有些偏,远离神京。 这第三,自今上即位的这几年收成都不太好,各地天灾不断,神京城里的米价比起嘉佑年间足足贵了两成,寒门士子的生计也大受影响,难以继续学业。 要知道这个时代小到灯油火蜡,大到文房四宝,四书五经都是要花大钱买的。 当然了,神京城内的几所书院是不在此列的,如金台书院、窦氏书院、崇文书院等等,无论什么年节前往报读的学子都是成群结队的。 “哟?这不是我们的案首小相公么?听说大病了一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贾兰前脚刚迈过书院头门进到前院,一道酸溜溜的声音凭空响起,顿时就吸引住了周围人眼光。 一个文士被成群簇拥而出,贾兰见此人面相高傲,衣着贵气,鹰目高视,隐隐对自己有几分敌意,却不知此人是谁,因为此前从未见过。 直来直去的贾兰直接拱手相问:“不知老友师从哪位先生,可有台甫?” 这一问却让对方原本气势登时一窒,那人眼里一阵晃动,手里的折扇也杂乱无章地挥着,原以为贾兰是个沽名钓誉的,见面必定先寒暄一番,结果大出所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其实也不能怪贾兰,人家好歹文绉绉地回了你一句,若是后世新文学运动的那些个大师,大约只会说一声:“你谁?!” 见状,周围人群里一阵轻笑。 片刻,这人才梗着脸又结结巴巴地回答:“本人还未进学。” 贾兰“哦”了一生,淡淡地道:“原来是小友。” 这人脸色顿时涨的通红,四周晒笑之声愈发大了。 夏朝科举,童生过了院试便是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之后便可以进入府学、县学学习,称之为进学。只是神京的书院实力太强,导致人们纷纷报考书院而已。 没有进学,那就是这人只不过是普通童生。 而此时社会上有功名在身之人,称生员叫老友,称童生为小友,童生若是不进学,就到八十岁,也还是被称为小友。 那人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平白地堕了自己威名,于是拱了拱手自报姓名:“在下河间方唐镜!久仰久仰!” “失敬失敬!告辞告辞!” 这厮居然便是那纵酒闹事的方唐镜,却不知此人为何来了自己的书院?贾兰有些不解。 如今的贾兰感官敏锐,这方唐镜对自己恶意满满,想来是敌非友自然无需多话,告罪了一声便扬长而去,留下耳红面赤的方唐镜尴尬地待在原地,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 一路上遇到的人纷纷侧目,有认识的打个招呼,不认识的笑着点点头,若是之前贾兰还会微微有些在意他人的目光觉得不甚自在。 可如今的他早就适应了这个时代的节奏,加上修炼了《北斗经》之后,越发地从容了。 叠翠书院整体是一套四进院落的格局,大门与二门间的两旁俱是学斋,二门之后乃是讲堂,过讲堂而出则是大成殿跟藏书阁,以及山长办公的场所温泉轩。 通报过后,书童引着贾兰进到屋中内堂,见一仪表堂堂之老者端坐正中,正是年届古稀之年的书院山长李玄着。 另一旁左边客座也坐着一人,这人贾兰未曾见过,但形貌奇伟,双目炯炯有神,风姿比起李玄着也不遑多让,不禁让贾兰拼着失礼也要多瞧了几眼。 正堂内正中间挂着一幅磅礴的山水画,题着荀子的名言:“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两旁挂着一副对联,上书“尊贤以醴;积厚成陵”。 屋内摆设甚有章法,工整对称,秩序井然,可谓独居匠心,物物皆非苟设,事事具有深情。 也许是省亲之后开了心胸,也许是修了《北斗经》后广了灵性,贾兰看得一阵意动,颇有一种时异世殊之感,感慨之下,两手合掌,左手在前,恭敬地低头,上身略向前屈作揖之礼,道了一声:“先生!” 李玄着原本略略有些浑浊的双眼见了贾兰,顿时清澈起来,细细地察看着贾兰一言一动,上下打量审视了一番,方道:“我原道你过了院试之后心生懈怠,找了个托辞不回来,没想到你却另有一番际遇,今日一见犹如士别三日。” 贾兰闻言微微一震,深吸一口气大声回答道:“业,不可不勤,有一日当有一日之勤,学生一日也不敢懈怠!” 李玄着点点头:“前几日我收到汝祖父所写的信,信中已经解释了事情的缘由,你现在可真的大好了?” “回山长,学生确已好了。” 贾兰回过山长的问话,然后提到家里给了自己一所宅子,希望山长可以批准自己外出住宿,每日走读。 李玄着没有表示反对,但道:“明日是书院月考,若是你成绩掉落,你自要有开出上舍的准备。” “学生明白!”贾兰肃穆答道。 “嗯,既如此,那便销了假,你自去。” 贾兰告退,堂内再次只剩下一主一客,从头到尾客座之人只是沉默着。 片刻后李玄着问:“如靖,以汝观之,此子如何?” “虽未及冠,但气度有容,目广清净,若能善加引导,他日必为国家柱石,救时能臣!” 客人的话振振有词,李玄着听了也不由点头,有些缅怀的神色:“我原以为他出自钟鸣鼎食之家,年纪又轻,料是吃不了苦的,盘桓几日也便知难而退了,没想到他日夜苦读,进步之神速连老夫也乍舌,且此子常有奇思妙想,发人深省,若非他笔法稚嫩,老夫甚至要怀疑这世上是否真有生而知之者……” 客人不语,只是微微笑着。 片刻过后李玄着长叹一声,悠悠道:“可惜是贾府之人,身上的牵扯太大了……” “玄公着象了,昨日之非不可留,留之则根烬复萌,而尘情终累乎理趣;今日之是不可执,执之则渣滓未化,而理趣反转为欲根,贻害无穷。是以王荆公才有‘三不足’之论。” 李玄着轻抚长须,呵呵一笑:“如此,不知如靖可愿意替老夫分忧,照看照看此子?” “玄公既有如此嘱托,如靖敢不从命?” 第三十回 遇紫英兄弟叙话 莽仇二自讨没趣 书院的各项规制,大抵奠定于宋。 终宋一代重视文教,多次兴学,王安石变法时,改革太学,创设三舍法,将太学分为外舍、内舍、上舍三个程度不同依次递升的等级。 后来王安石变法失败,三舍升补法虽随变法失败被废除,但却被地方官学和书院采纳。 又有教育家胡瑗创立苏湖教法,实行分斋教学制度,设经义、治事两斋,学生进入治事斋学习,可在治兵、治民、水利等诸多科目中自由选择一科作为主修,再另外选择一科作为辅修,开主辅修制度的先河。 叠翠书院特色,便是有治兵一科可以辅修,讲官不定,有时候李玄着亲自讲授,有时候邀请致仕的兵部官员或者直接请驻扎关城的左右武卫将官开讲。 “兰哥儿!”回到二门外的贾兰眼前一黑,一道黑影从旁边飞闪而至,十分热情地搂住贾兰。 “冯大哥。”贾兰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来者何人,文人一般注重形象,这书院之中会这样跟自己挨肩搭背的便唯有那贾府的世交,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 由于叠翠书院教习兵学,因而也吸引了一些居住京中的军中子弟前来游学,反正这些人都不走科举一途,也不会对书院其它学生构成压力,反而这些人带来的大量捐献对维持书院日常运作大有裨益,连当时初来乍到贾兰听闻后也为此拍案叫绝,对一力实施这项措施的李玄着极为佩服。 冯紫英亲昵地捏了捏贾兰这半个月在家“修养”而来的圆脸蛋,笑道:“听说你突然昏倒又吐血的,真是把大哥给差点没急死,现在看你一脸的福相,想来的确是大好了!” 这话语中透露着的关心贾兰不由感动,“叫冯大哥担心了,若非明日月考,弟弟一定摆上一桌给哥哥赔罪!” “别!”冯紫英连连摆手,急道:“我家老头子可是发了话了,我一个人胡闹就算了,可千万别带上你!若是耽误了你今年秋闱,那我可是要遭罪了!兰哥儿,为兄特意去城隍庙给你求了道文昌符,拜托拜托八月乡试你一顶得考中!” 虽说子不语乱神怪力,可这古代也好现代也罢,说起考试一个个还是信奉文昌,穿越前在道观当志愿者的时候,每到开学还有六月,都有一大批家长过来祭拜、求符,真是应了那句俗语“养儿一百,忧儿九十九”。 看着手里那张和后世没什么差别的文昌锦囊,贾兰由衷感谢道:“弟弟就承哥哥贵言了!” 两人相谈正甚欢,却冷不防旁边一道阴阳怪气之声响起:“中举?我看这事儿啊,玄!” 冯紫英脸色一冷,目光撇向那说话之人:“仇二,这天生嘴笨本不是什么大毛病,可这万一这嘴上没门,那什么时候祸从口出就说不好了!” 这仇二之父乃是骑都尉仇演,两家素来不合。 夏朝爵位,除王爵外,其下公侯伯子男,又有一等至三等将军。 按制,无大功与社稷,须降级袭爵。 但四王八公持有太祖亲手所书之铁卷,为开国辅运武臣,得恩典许门第不降。 简单的说就是夏朝爵位正常是要降级继承的,比如荣国府两代俱为国公,到贾赦便成了一等将军,之后若是无立新功,则一直降级到三等将军,之后便降为一般的勋官。 但是由于门第不降,因此对外依旧可以称国公府。 这东西说起来很绕,但在特定的场合就变得十分讲究。 比如婚嫁。 这仇二的父亲得了战功封了四品都尉,比袭爵五品神武将军的冯唐品阶要高,两人之间也不知为何不和,反正两家子弟见面时候都是剑拔弩张的。 仇二身旁跟着五、六个华服子弟,瞧着几人身上一脸酒色,没几分文气,贾兰便道大概是帮闲、伴当一类的角色。 几人围将过来,冯紫英独自一人却毫不畏惧迎了上去,与仇二互相瞪着对方,毫不想让。 “把话说清楚了!别妖里妖气的,十足像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冯紫英一句话登时就挑起了仇二火气,“你!” “你什么你?!”仇二火起,冯紫英更是横眉而向,一股威压顿时溢出,反过来镇住了对方。 只见他嘴角微微抬起,讥笑道:“怎么着?难道还想和我比划比划?” 两边就在书堂厢房外环廊下对峙着,不多时便引来了一群学子的围观。 冯紫英身手不俗,善骑射,在神京的官宦子弟中也是有数的,仇二不敢触其锋芒,便将矛头转向贾兰。 “听说这顺天府学政往日便与存周公多有往来,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些递条子、通关节腌臜破事……” 仇二说话摇头晃脑,像似引经据典似的,但这话直白,简直都不能算是指桑骂槐了。 贾兰面不改色,还朝对方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转过头来。 “钟哥儿,记下了,某年某日某时,有骑都尉仇家子,于叠翠书院内申诉称庆丰十三年顺天府院试有舞弊之虞,在场有荣国公府贾兰、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众人俱赞仇家子有兴利除弊……下次回贾府,记得提醒我将这件事给老祖宗说道说道,也让我贾府中人一睹仇家哥哥的风采!” “你!”仇二脸红筋涨,怒声骂道:“我什么时候有说过!” “仇哥哥这话说的……这别人的事情说的好好的,轮到自己的事情却说不清楚?这一二三四五六七,外加周围十几双眼睛,十几对耳朵,难不成都是瞎了聋了不成?” 这仇二被贾兰一番挤兑,弄的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红,只能嚷嚷着“我没说!”,头也不回地逃跑开去。 身在官场中,自然是知道大名鼎鼎的绣衣卫的。 仇二绝对相信,这贾兰才荣国府说起这件事,无需几天宫里的圣上就会听见。 一旁忍了很久的冯紫英捧腹大笑,伸出大拇指,“兰哥儿,一月不见,真是功夫见长啊!” 贾兰只是微微一笑:“他也是够浑的,这种事都敢乱说。” 这终日和林怼怼练习阴阳怪气,在这方面,贾兰自是谁也不怕的。 “这些人诋毁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在我升入中舍的时候,这些人就一直聒噪着,见我不开口便以为我好欺负,反正明天就是月考了,是是非非随后便知,这人太心急,背后的人还没出来呢。” 冯紫英脸色微微一变,看着贾兰的目光也有些不同:“那兰哥儿,你可要小心点,暗箭难防啊。” 第三十一回 得小院再见龄官 坐谈昔意气阑珊 贾母赏给贾兰的院子在离叠翠书院不远的户曹行署背后,这是一座两进院落的小四合院,正门只是寻常一般富户所使用的蛮子门,里面有一座为了遮挡外人视线所修建的高大照壁,院落正中有一个小高台,原本是安放军鼓的。 这座宅子里里外外都能瞧出初代二代荣国公的审美风格:简朴、实用。 此时贾蔷早就领人把屋里屋外给收拾好了,候在正房前的廊道下,那龄官俏生生地站在贾蔷身后,有些躲闪贾兰的视线。 “兰哥儿今儿奔波了一日,况且这关城里的叠翠书院士子一个个都在谈论明日月考之事,兰哥儿且好生休息,我还要回去给西府老太太复命,不打扰了。” 贾兰正想招呼贾蔷吃了晚饭再走,没想到贾蔷一番话滴水不漏,便也不再挽留,只是拱手再谢。 这院子坐东向西,此时正好看见翠峰重叠之上的一抹斜阳,好一幅瑰丽的风景。 贾兰在主屋正中八仙桌旁坐下望着天空沉思着,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接近,龄官手里端着一碗茶袅袅娜娜而来。 “公子请喝茶……” 龄官的嗓音带着吴侬软语的稚嫩,又有着明显戏班的特点,清峻而开阔,说话听起来总有一种来自江南水乡的独特韵味。 贾兰抬头看向龄官,见她有些故作镇静地站在自己身边,脸色不咸不淡,与贾兰在荣宁二府里见过的大部分下人不一样,她的脸上并没有那种高门大族多年教导下所形成的对贵人们的恭敬。 甚至你可以认为她有些傲,好像艺术家大多都是性格独特的。 贾兰能够理解元春对龄官欣赏与照顾,觉得小女孩都挺好,但唯独不会服侍人,所以需要好生教导几年,之后为她找一份好的前程,也算是全了元春观戏的一段缘分。 龄官见贾兰居然坦然接过自己端来的茶,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失礼,有些诧异,觉得这人确实与自己想的有些不一样。 贾兰喝了一口茶,见龄官居然越发有些拘谨,不由心中好笑,他知道她是个知分寸的,今日半路上的拌嘴,大概只能归咎于突如其来的爱情。 单方面的爱情,对龄官而言。 “对了~”贾兰忽然想起什么,站起来从里屋的炕上取来一个盒子,取下盖子递给龄官。 “这北国饮食风俗与金陵大相径庭,今夜我要看书,吃几个包子应付应付了事便算了,却不能难为了你,这儿有些个府里带来的点心,有藕粉桂花糖糕、桂花定胜糕、梅花糕,我平常不怎么吃的,你若喜欢就都拿去解解馋,等明天让人带你去城里客栈,想吃什么自己点。” 食盒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各式点心,都是李纨特意吩咐让素云提前到神京城里专营江南果子的店里定下来的,每样都是造型精美,卖相诱人。 小孩子通常都喜欢甜食,有一种说法是此乃源自太古的人类本性,古人觉得酸的,可能是未成熟;苦的,可能有毒;只有甜的才可能是可以食用的,甜味带来快乐,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身体记忆。 龄官也不例外,见到甜食的那一刻贾兰明显能感觉到她精神一阵动摇,脸上那故作淡然的表情几乎就要崩塌。 “谢、谢过公子!”龄官有些结巴地接过食盒,转身就要离开,似乎是要到门外廊下吃。 贾兰好笑道:“你去哪?就在这里坐下吃!” “哦。”短暂地尴尬过后,龄官也恢复了一贯个性,索性落落大方地坐下来,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梅花糕,轻咬一口,甜而不腻、软脆适中,独特的芳香充斥着味蕾,闭上眼慢慢品尝的龄官第一次在贾兰面前露出满足的表情。 龄官睁眼,见贾兰一脸打趣地望着自己,俏脸登时煞红,羞恼的嗔了贾兰一眼。 贾兰哈哈一笑,又喝了一口茶,忽又想起一事,便问龄官戏班里少了她不缺人么? “公子有所不知,此次蔷大爷往江南采买,连我在内一共有三名小旦,因此缺我一个是无大碍的,大不了往外面再买一个回来就好了。” 贾兰又好奇地问起龄官过去在金陵的日子。 龄官脸色有些清冷:“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就是练,哪怕是大正月里,也不能稍稍松懈,不然便会惹来一顿打,还得几天空着肚子……大饥之年能有一口半饱的饭吃就应该知足了。” 贾兰叹息,片刻之后又问道可曾有什么家人。 龄官的脸更冷了:“我本是罪官后代,世代皆是乐籍,父母也都是优伶,也没什么好念想的,我等这些人,都是身比天花坠,一到人间一世终,如晨露之坠落,尘归尘,土归土。” “哎……” 贾兰扼腕长叹,这便是豫山先生口中的“吃人”。 然而,估计连豫山先生都没有料到,他以为这一切的一切会随着一个旧的制度被破除而消失,然而并没有。 无论何时,社会上总是向下而歧视,向上而谄媚。 龄官这类优伶无疑算是古代社会里最特殊的群体,她们实际上就是古典奴隶制的残余,在社会地位上她们甚至比家仆还要低,所以贾蔷可以合法地去“采买”这些人。 而且这种采买的交易过程还有繁琐的规定,而且一旦买卖成立,便“以笔墨划一黑线于契上,谓之一道河,十年之内,生死不论”,彻底失去了人身自由,连生死都操控在买主的手里。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贾兰默默吟诵着白居易的《琵琶行》,心中惆怅,许多人不知道从头到尾,白居易的内心对优伶只有“怜”这一个字而已,完全就是写完就算,看完就走。 想着自己如果出口劝慰龄官,反而更显得下乘。 自己以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去跟她说呢?又能说些什么呢? 贾兰一时有些意兴阑珊,“你自吃去,我看书去了。” 顿了顿,又对不知就里的龄官说了声“抱歉”然后拿起一本《尚书》站在廊下,就着夕阳的光辉,默默地研读了起来。 虽不明白为何要跟自己说抱歉,可龄官天生对声音十分敏锐,望着贾兰读书的背影,目光渐渐复杂起来。 第三十二回 叹龄官贾兰有悟 见才子女伶有感 凭栏望,夕阳西下。 握在手里的书,贾兰怎么也看不进去。 【我帮得一个龄官,又如何能帮得了千千万万个龄官?为什么历朝历代变法都是失败告终,因为最难扭转的,最后还是人心。】 这时黄昏的风沙沙吹来,不经意间一页页地掀开了贾兰手中书籍。 贾兰握住书脊,看着随风翻动的书页,忽然“啊”了一声,盘起腿就这样在廊下打坐。 屋里的龄官见他如此,更加摸不清头脑,但怕打扰了他,一时间动都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贾兰才“啊”了一声站起,再回头时,龄官发现他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十分正常,还让自己不要拘谨,糕点喜欢就尽管吃。 贾兰挨在长廊栏杆上坐下,心中惬意。 没想到机缘巧合,居然又让心性又进了一步。 贾兰方才几乎陷入了死胡同之中,想着既然来到了红楼世界,自然是携众美而归,天下滔滔与我何干?我只需要保护好我身边的人就好了。 他的眼里不知不觉地蒙上了一层贪欲,那是一种对身边一切的强烈占有的欲望。 那山风一起,手里的书随风而起,淅沥沥地动起来时,贾兰脑中似有一道灵光闪过。 【是了!我坐在这里伤春悲秋,又有什么用?做人做人,说的不是该怎么想,而是看怎么做!】 神色瞬息恢复清明的他念想着《北斗经》: 人生难得,中土难生。假使得生,正法难遇。多迷真道,多入邪宗,多种罪根,多肆巧诈,多恣银杀,多好羣情,多纵贪嗔,多沉地域,多失人身。 一道清凉之气滋润着心神,将此前滋生的妄欲贪心一一去掉。 【这就是知行合一?古人真是高深莫测!】 后世王阳明火得飞起,可阳明心学为何不温不火,便是因为语境的缺失,光看那《传习录》上的文字,是压根什么都不明白。 因为阳明心学说白了全是靠悟。 你问该如何知行合一,对方回答只有三个字“致良知”。 你“哦”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方才贾兰就是在“致良知”,他对龄官等优伶本非没有怜悯之心,可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后世,他又觉得这种人与人的歧视是怎么也无法消除的。 如是一来,他从知变成不知,不知而更不知,最后更钻了牛角尖。 直到山风徐来,风使心动,他才惊觉,不是不知,而是不得真知。 虽无真知,但有良知,既有良知,当笃行之。 意动、良知、格物。 成为一个循环。 既然见不平之事而生不平之心,当有所为,而不是前瞻后顾。可以帮一人,我就帮一人,可以帮十人,我便帮十人。 只要我心怀光明! 一旁的龄官并不知道,自己见证了贾兰内心最重要的一次蜕变。 【这人好生奇怪,一时豁达,一时忧郁,一时又说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大户里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忽然龄官想起了贾蔷,眼里有些黯淡。 虽然很不想承认,龄官心中有一种感觉,那让她心仪的贾蔷与贾兰相比,难以望其项背。 贾蔷风度翩翩,谈笑间妙趣横生,贾兰却又不一样。 龄官看去。 沐浴在阳光下的他静静地靠坐在栏杆之下,右手拿着书,怡然自得地专心读着。 太阳正缓缓落下,可余晖之下的他流光溢彩,身放光明。 贾蔷会让你好感大生,可在贾兰的身边,龄官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放松,仿佛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自由。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贾兰手中的书是《尚书》,这也是乃是他所治的本经。 这本经,类似于后世的x科,乃是在易,诗,尚书,春秋,礼记五经任选一个当自己的重点学科,考经义以自己的本经为主,到时候在考生的名册里,除了会记录姓名、年龄、籍贯,还会注明该生所治本经。 有明一代,大体以诗、易、书三经最多,夏朝鼎革之后,诗经一枝独秀,连叠翠书院的山长李玄着也是治诗经而闻名。时人非常看中诗才,贾兰写的《声律启蒙》也是顺应时势的潮流,不得不说这个热点贾兰“蹭”得太对,得了圣上的封赏得了个七品的文散官。 千万别小看它,须知道一府府学的教授也不过是从九品而已,正七品已经是一县主管的品阶了。 这也是贾兰选择不到顺天府的府学就读的其中一个原因,这学生级别比老师还高,你说尴尬不尴尬?唯有叠翠书院不同,山长李玄着乃是正一品的大学士致仕,你服我也服。 贾兰选《尚书》作为本经,乃是深受穿越前某部综艺的影响,主持人与两千年前的古人跨越千年对话: “先生,《书》好在哪里?请先生指教。” “我读了九十年的《书》,《禹贡》让我从小知道,华夏九州从何而来,后生,华夏为何一体?” “自古……便是一体!” “《尚书》记载了几千年前的中国!” “所以我岂能不舍命护《书》啊!?” 后世之人研究了多少年,却依旧没有搞懂华夏先民从何而来。 贾兰隐隐有感,如果能够搞清楚这来龙去脉,或许可以找到与穿越之迷有关的线索,于是才不顾学院众人的诧异,选学《尚书》为本经。 对于贾兰的选择,也有些人觉得他是在另辟蹊径,因为五经里以尚书字数最少,以中材而论,日诵三百字,不到九十天就可以背完,以贾兰的拼劲,不过旬日之功。 可为什么方唐镜等人会对贾兰治《书》如此敏感? 那方唐镜对自己的质疑,撇开文人之间的意气之争,说到底还是利益二字,这院试的案首治的是《书》,极有可能会对原本治其它经的读书人带来冲击。 这里面可不仅仅是换一本教材,而是整个学习体系都要受到冲击波及的程度。 古人的应试教育一点也不比今人的差。 早在宋元学案里对五经就有过统计,毛诗三万九千二百二十四字,书二万五千七百字,礼四万五千八百六字,易二万四千二百七字,左氏春秋一十九万六千八百四十五字。 这其中春秋肯定是最吭的,毕竟微言大义。 那剩下是不是应该将目标放在字数最少的书与易呢? 未必。 第三十三回 本经涉及利益争 叠翠月考辩里仁 你以为的背书,其实不仅仅是背书。 贾兰穿越前看过一期爆火的节目:《天下背书大会》,讲的就是一群人有大有小地围在一圈背书,谁背得最多就是这一季的背王。 撇开其余,这个节目其实还挺好看的。 其中有一期最后是一位文学专业出身的青年跟一个孩子争最后的背王头衔。 贾兰看的只撇嘴,你这是降维打击啊,赢不了回去就辞了。 因为,你背的跟孩子背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维度啊! 科举就是如此,你以为的五经其实是这样的:以《滕王阁序》为例,不计标点七百七十三个字,大家都学过,背起来也就这样。 如果一天背一篇,那么三十天下来,就可以把《尚书》两万多字数背完。 是不是很简单? 然而真正的背书,原文只是开胃菜。 你还得背圣人与历朝历代儒学大家写过的标注也背下来,光背还不行,还得学会灵活运用套用在写作文上面,懂得如何借古喻今。 《尚书》第一篇《尧典》一句: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单说前六个字,一秒就背完。 可之后的注解,从司马迁开始,大儒马融、郑康成等等纷纷下场,引用春秋、诗经、史记、汉书、三国志、太平御览,足足十几本典籍。 你得把这些典中典都背完,才算真的是在本经上入了门。 如此一来就诞生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教授本经的师资分配是十分不平衡的。 学术总是不能脱离现实社会而悬空存在。 科举制度使经学很有趣地与地域社会结合到一起,即相当普遍地,一个府或一个县级地域内的士子会选择在科举考试中选择同一种经典作为本经,比如这个县专治《春秋》,那个县专治《礼记》,这种情况被叫做“地域专经”。 为何要做道这种地步?便是因为考官题目出无可出之后,只有越出越偏。 比如四书题,考官单给你出一个字。 “二” 二!这这么答?! 可这题出得毫无问题,你如果敢跑去说超纲,绝对掉坑里。 这个“二”,是“十分之二”的意思。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 有若对曰:“盍彻乎?” 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 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鲁哀公说我收20的税都不够钱用,有若说百姓富足你自然就富足了,百姓都没钱,你怎么可能有钱? 题目的只有一个“二”,所以这个“二”是一个独立的句子,整个论语里只有这一节里面的“二”是独立的,因此答别的都算跑题。 出题的都这么卷了,背书的只能卷中卷。 所以贾兰以书为本经得了院试案首,那势必会动到了别人的奶酪,特别是以诗为本经的庞大群体。 所以说,哪有什么真正的学术之争,说到底都是利益。 翌日五更,天还没亮,贾兰便轻轻地起了床。 龄官作为丫鬟,就睡在贾兰同室内的熏床上,听她是声音,呼吸绵长,睡得很甜。 贾兰轻手蹑脚地在一旁的隔间里把衣服穿好来到院中,秦钟等人早就穿着整齐候在廊下,见到贾兰正要请安。 “嘘……”贾兰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想了想后吩咐秦士留下看着院子,等考了今日之后再让焦大从北庄送些人手过来。 简单地用了些早饭,才步行来到书院中院,四周已经聚集了不少的士子。 这次的月考可不是普通月考,是由顺天学政直接出题的季考,直接关系着学生等级的升降。 所以学生们一个个脸上如临大敌。 自中央的大讲堂一路出二门到大门的地上摆满了书案,只有上舍生可以坐在堂内,其余的都需要在外面席地而坐。 到卯时末,所有的学生都已经按原来的席次坐好,山长李玄着进场开始分派考卷。 贾兰见昨日在山长房内所见的那位客人也在一同分派考卷。 【莫非此人乃是新来的老师?】 正想着,贾兰接过派来的考卷,连忙摒除杂念专心看题。 帖经题十道,墨义题五,五言八韵诗一,八股文一篇。 这帖经与墨义,考得就是默写背诵的能力,所不同的是墨义还会考到经文的注释,这就是考学生对典中典的理解程度。 诗文题沿袭盛唐,但在科举中的地位一直在下降,甚至有些地方诗文题不中,后面的八股,也就是时文写得好反向被录取的。 考试时间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正午。 贾兰慢慢研墨,一边思忖着诗文题,他知道相比八股文,诗文反倒是自己的短板。 院试案首对他而言是荣誉,也是鞭策,特别是省亲宴上得了七品散官,更是让他进入某些人的眼中,所以昨日冯紫英才会让他小心。 认真思索许久,他才慢慢动笔,先把诗写在草稿纸上,然后回过头来先把前面的帖经题和墨义题写完,再拿起草稿纸继续给诗作润色,然后抄写到卷子上。 最后一题八股,题目是《论语》里的“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郑康成注:“里者,民之所居。居于仁者之里,是为美。求居而不处仁者之里,不得为有智。”朱熹的注与之相似,将里仁解释为居住的地方,虽然后世有争议,但在红楼的世界里,这个是官方的解释,考生需要在这个范围内破题,否者就离题了。 贾兰琢磨许久,才动笔写下第一句:“为善必慎其习,故所居必择其地。善在我耳,人何损焉,而君子必择所居之地者,盖慎其习也。” 四平八稳的破题开始,然后就是阐述环境对人品格的形成起到极大的影响作用,又列举了孟母三迁的例子,说明环境的重要性。 再进一步,利用矛盾论的观点辨析外因与内因的转变。 最后用孔子的原文“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总结,归根到底,人的内心有仁,才是美的。 第三十四回 大书院力争大榜 荒唐人谋荒唐计 考完之后大家都互相询问,纷纷道这次学政出的题还不算太偏,好歹是正儿八经的正文。 可出得不算偏并不代表就容易。 贾兰刚走出正中大讲堂,就听见廊下有人大声哀嚎。 “惨了,我有两道墨义题记得不太清楚,只草草地写了个开头。” “我更惨,制文的时候破题漏了题,都不用等放榜了,肯定是下等!” “你们再惨也惨不过我,我帖经题不小心错了两道……” 【真惨……】贾兰听了也只能为他们默哀。 帖经错的卷子一般都是直接黜落的,所以书院的老师改得其实挺快,如果不是要评前十名出来给学政,下午太阳都还没有下山就能出榜。 有人问贾兰考得如何,贾兰只道:“我尽力了,可这季考可是神京所有书院一同参与,其中藏龙卧虎,恐怕随便一项能入个末榜都不错了。” “哈哈,小案首太谦虚了。” 季考过后先由书院改卷评分并在第二天放出院榜,然后每家书院前十名的卷子密封交到顺天学政处,由学政二次评分,列出大榜,有总榜,时文榜以及诗文榜。 这样一来,神京各个书院可以通过季考这个舞台同台竞技,而百姓看大榜的分布也能大概知道各家书院能力的强弱,更为百姓茶余饭后增一份谈资。每到这个时候,都是各大茶馆酒楼说书人最忙碌的时候,他们得第一时间提前传抄各个书院前十之人的作品,自己略加点评在说与顾客听。 还有些闲汉会以此为彩头,猜哪一位得列榜首,又或是哪个书院上榜人数最多,如此等等以此获利。 不过每次季考,总是金谷书院呼声最高。 这金台书院为何名列三大书院之首,便是因为二十年前这里出了一位不世出的考霸。 此人姓王名鼎,关中人氏,师从武功大儒孙景烈,学习濂、洛、关、闽之学,因家贫,尝为应天巡抚幕僚,后被荐入金台书院,会试第一,殿试第一,太上皇见之甚喜,语孝诚仁皇后曰:“朕今日为子孙得一宰相矣!” 王鼎在金台两年,每次季考俱为大榜第一,入值翰林院,屡司文柄,数迁至御史台左都御史,以清正廉明闻于世,连今上对其也十分赞赏。 有传闻称圣上打算明年让他主持庆丰十五年的大比。 前院树下,方唐镜与一众新进书院的同窗谈论考试之事,正好瞧见贾兰径直走出,眼里又是一阵忌恨。 他如今只不过是外舍之人,屡次因为贾兰吃瘪,见他小小年纪就得了案首,还能在坐在正堂考试,心里越来越不平衡。 此时某位同为书院新生的人问:“方兄,我观贾兰此人待人有礼不像一般纨绔子弟,方兄之前所言是否有所误会?” 方唐镜因为此前醉琼楼闹事一事,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狠狠地整治了一番,还被家里花了大力气才弄进去三大书院之一崇文书院开除,之后又被气急败坏的父亲狠狠骂了一顿,走途无路之下只能托关系来到神京外的叠翠书院就读。 那贾兰正是叠翠学生,方唐镜原本不愿,可别的书院看见他被崇文书院开除的前科都不再收留,能进叠翠书院,也是托他家有位直系的亲戚也在这里当教谕,好生运作了一番才成事。 那方唐镜昨日在贾兰面前颜面扫地,一腔怒火自然都落在贾兰头上,便四处编排贾兰托关系得的案首,自是他终究是吃一堑长了一智,说话九真一假,糊弄了不少人。 正好那仇二居然听了进去,还脑补了一出,结果自讨苦吃。 “兄台有所不知……” 方唐镜将自己在醉琼楼被士卒锁拿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讲了一番,将自己包装成不畏权贵的圣人弟子,又暗暗地踩了贾府是丘八出身,利用裙带关系欺辱方唐镜,自己来到叠翠书院便是要亲自闯一闯虎穴,揭穿贾兰真面目。 时人心里多多少少对丘八终究是有些看不上,方唐镜的说法自然迎合了许多人的想象,加上他手里阔绰,很是笼络了一些商人子弟围在他身旁。 “那人如此可恶,我们马上向山长揭发!” “诶……山长乃是天下名臣,最重证据,我们只需仔细观察,那贾兰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天,我就不信这些个纨绔子弟里,也有能读书的!” (林如海:我……) 贾兰回到别院,龄官迎了出来,眼神幽怨:“公子怎生地自己就出去了?都不喊醒我!害我被士哥儿好生埋怨……” 一旁秦士听得满头的问号。 贾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龄官在胡说八道,笑道:“士哥儿素来都是闷头儿做事的,任你睡到日上三竿也不会理你,想必吃瘪的那个是你?” 龄官一阵郁闷,果然被贾兰猜对了,自己无论怎么引秦士说话都不搭理自己,只是在一边看书。 整个院子里有两个看守的门子,可她不认识,除此之外就只有秦士和她有过几面之缘,可没想到这人居然是个闷葫芦。 天上几只鸟儿飞过,龄官觉得自己连那雀儿也比不上,暗暗又掉起了眼泪。 贾兰一看心道果然如此,心中玩心一起,佯装微微生气,道:“这本就是你的不是,怎生如此栽赃害人?” 贾兰身上不怒自威,龄官一下子被吓坏了,大哭起来。 这下轮到贾兰傻眼了,我这才刚说完前半句…… “唉,莫哭莫哭,总归是我委屈了你,你顶多是有些小错,我则是大大的错,我不该向你发脾气,其实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 龄官哭得伤心,贾兰慢慢也瞧出来了,她不是因为自己开的玩笑才哭的,叹了口气:“我见了你才两天,你都哭了几回了?唉,我是留不了你了。好歹一场相逢,你且在待上些时日,我与蔷哥儿将你契子拿回来,去衙门走个流程让你恢复民籍,再与你一封银钱,你自去!” 吩咐了秦士一句:“这些天龄姑娘便住在院里,让门人打扫打扫客房,龄姑娘便是客人,万万不可怠慢。” 龄官听贾兰说的决绝,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大喊了一声:“公子不要!”居然头一歪,整个人倒进贾兰怀里。 第三十五回 忽发病龄官昏厥 忆原文初探顽疾 见龄官晕倒,贾兰连忙让人将她抱起放到卧室。 但见她满脸大汗,呼吸微弱,脑海中一下子闪过了后世一个说法,说龄官其实是曹公设计出来的,一个与林黛玉类似的角色。 她的相貌像林黛玉,她的遭遇、感情都像林黛玉,或许连结局都会像林黛玉。 只是因为曹公早逝,加上草稿遗失,导致这些说法最终只能停留在说法,无法证实。 但这却给贾兰提供了清晰的思路。 关于林黛玉的病! 后世关于林黛玉的病,也是众说纷纭,有说心脏病的,有说是肺结核的。然而由于曹公在书中给出的描述虽然足够多,但又缺乏了决定性的证据,导致这个问题一直辩论激烈。 但有一个说法给了贾兰很深刻的印象:心肺不分家,中医所说的心肺同源。 意思是心脏疾病和肺脏疾病最后表现都是一样的,很难区分。 考虑到林黛玉父亲林如海同样早逝的情况,林家可能先天心脏方面机能弱一些,但由于贾兰无法知道林如海的脉案,所以也无法断定黛玉就是先天性心脏病。 最重要的是,如今贾兰也见识过离恨天了,林黛玉身为绛珠仙草,她的病情自己真是摸不准。 那极类晴雯的大明星在她最早那部几美汇集的仙侠电视剧里还只是颗果实,但一身仙术使得星沉地动。 更别说那部电视剧原型游戏第七部里那战斗力逆天的男神,居然只是一颗苹果。 林黛玉这么菜,好意思吗? 可如今龄官这个发病的症状,明显像是心脏病发的样子。 “秦士,你赶快去城内药店,按这个方子买好药材煎好送来!” “钟哥,你会骑马,麻烦你快马回神京的大药堂,请一位好大夫过来,有需要的药材就一并买来。” 贾兰有条不紊地写下两张签子分别交给两人并且吩咐道。 又让王伴儿守住门口,没有他的吩咐不可让任何人进来,待房里只剩他与龄官,贾兰再度仔细地检查了龄官一遍,见她脉搏似有若无,暗道不能再拖了!便按照后世的操作进行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大概持续做了一刻钟,贾兰头上开始隐隐冒汗,节奏甚至已经慢了下来之时,龄官的呼吸才逐渐恢复。 “呼~”贾兰长出了一口气,瘫坐在床的边沿。 也不知道是累,还是紧张,贾兰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为什么在标准的心肺复苏中,教官会让你先询问四周有没有会的人给你组队,就是因为这个非常的累人,一分钟就足以让你气喘吁吁动作变形,一般两分钟就得换人。 喊来板儿让帮自己拿杯水,贾兰一直在龄官身边密切监查着她的病况,直到确定她的呼吸恢复正常才微微放下心来。 不久秦士也带着煎好的要来到,桂枝甘草汤,具有补助心阳,生阳化气之功效。 在读书之余,贾兰也看了一些医书。 范文正公有言:“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宋儒哪怕缺点多多,但在推动医学的发展上的确是功不可没的,韩愈在《师说》里还说“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但这种看法却在宋代被彻底扭转。 宋人认为“百工皆圣作,惟医有书传。”,还说“凡为医师,当先读书。凡欲读书,当先识字。字者,文之始也。不识字义,宁解文理?文理不通,动成窒碍。” 于是社会风气一变,连苏轼、沈括都有个人收集医学的着作。 所以在书院里看医书不会引起什么争议。 这桂枝甘草汤边是源自东汉张仲景的《伤寒论》,对心悸,发汗过多有作用。 待龄官服下一剂药后,气息更和畅了些,这时秦钟驾着马车带着一位大夫并北庄焦大派出的人一同来到。 大夫是神京有名的仁爱堂的大夫,仔细替龄官把过脉,又问了贾兰的应对,连连赞道:“不想案首小相公也颇通医理,这小姑娘的确是突发心疾,若非小相公应对得当,恐怕有未卜之祸。” “劳烦先生且在我院里耽搁一两日,待这姑娘苏醒之后再开下药方,到时候再走不迟。”贾兰拱手,客气地说道。 “好说好说~”那大夫笑着回答。 第二天天刚亮,睡了一晚上的龄官感觉身上有个什么东西压着,又被那窗外的阳光微微刺了一下眼睛,“呜”了一声幽幽醒转,却见一个小女娃趴在自己身上,微微被吓了一跳。 “姑娘,你醒了?!” 那女娃似乎睡得很浅,感受到龄官的动静,她立马就醒了过来,抹了下眼睛。 两个人互相对视着。 “你是谁?”龄官问。 那女娃也不怕生,自我介绍道自己乃是北庄上农户之女,名叫招娣,被焦大爷挑中派来贾兰的院里做帮工,一同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娃儿名叫小芳,她负责守上半夜如今歇息去了。 另外还有一位粗使婆子,两位厨房的帮厨,和两名护院。 得知两个女娃儿是来配合自己的,龄官有些晃神,好久才想起自己昨天似乎是晕死过去,连忙问之后的发生的情况。 那女娃看上去有些土气,却也不乏伶俐,滔滔不绝地讲述贾兰如何如何精通医理,如何如何有条不紊地安排吩咐,连京城的大夫也对贾兰赞不绝口。 龄官听得是贾兰救下自己,顿时脸红得可以滴下水来。 忽又反应过来,笑问:“招娣,你才小小年纪,对公子就如此钦佩?公子有这么好么?” 招娣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点头如捣蒜:“公子自然是好的,娘亲说公子是天下第一好的人,要不是公子,我们母女早就饿死荒野了!” 也不用龄官提醒,招娣便滔滔不绝地说道自己的经历。 她本是自关中而来逃荒的难民,本是想逃去江南富庶之地,可听说南下路上闹了匪患,有教匪四处捕捉逃荒的百姓落草,招娣一家吓得连夜北逃,行到河东路时已经是饿的饥肠辘辘,招娣的父亲为了给妻儿腾出口粮,树皮吃完了,自己吃观音土,最终腹胀而死。 招娣的母亲从红了眼的灾民手里把丈夫抢回火化了之后,带着招娣一边讨饭一边躲避官府,最后晕倒在神京郊外,被附近路过的焦大救了回去。 第三十六回 逗孩童龄官醒转 看放榜贾兰沮丧 正好贾兰也在庄上,细细询问了一番后便让母女俩留了下来。 “公子很厉害的,会种出遍野的金色玉米,招娣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粒一粒的,又糯又甜,比招娣以前吃的麦饭好吃多了!” 不知为何说着说着就聊了吃,龄官最初并不知道玉米为何物,等小女娃手舞足蹈地比划过后才恍然大悟,笑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番麦,那物甜甜的,确实不错!” 早在前明时期,玉米便已经经由大航海商路传入中土,且在南北方都有种植。 尽管在梨园里训练刻苦,可毕竟生于富庶之地,龄官自然也是见过玉米的。 两人又聊了一阵,大都是听着招娣讲述贾兰的高光时刻,原来北庄原本只有小小的一座山头,自从贾兰接手过后陆陆续续又买了附近的土地,足足将庄子扩大了数倍之多,因为经营得法,这第一年就得了丰收。 “那焦大爷人是好的,就是对公子收留我等难民一直颇有微词,我们也拼了命地耕作,直到粮食丰收,望着那收成,焦大爷愣得像块石头那样呆立了许久,自那后他便闭口不提了。” 贾兰在龄官心目中的形象随着招娣说的每一句话,渐渐变得越来越饱满。 忽而! “咕噜噜噜~~~~”(??_?) 肚子里传出的声音让龄官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一直在听招娣谈论吃的事情,让一晚上没有进食过的龄官也不由感到饥饿。 “姑娘想必是饿极了,公子早有吩咐!”招娣轻盈地翻身跳下床,拿来一个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的各式糕点。 “公子说怕你饿了,命人从京里买来些糕点,还嘱咐我和小芳,说如果姑娘饿了,先吃这个枣泥山药糕垫垫肚子。” 龄官自是饿了,也不客气拿起一块往嘴里塞,顿时满口甜丝丝。 自从进了贾府之后虽然终日被困着,可贾蔷待一众优伶都很好,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这等口感的糕点龄官也吃过些,这一吃便能吃出肯定出自京中名师之手。 想着自己几番使性子贾兰都对自己如此优待,龄官又患得患失起来。 这时龄官察觉身边传来些异样,好奇一抬头,顿时就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招娣恭恭敬敬地举着食盒,可嘴里却不停地在吞着口水,显然是馋了。 “你这小吃货,啊~”,龄官拿起一块糕点。 招娣明明很想吃,却拼命摇头:“不行的,姑娘,说好是给你吃的,招娣不能因为吃的,这是偷吃,偷吃也是偷,这是不对的。” 龄官愣了下,温柔地笑道:“算是姐姐请你吃的,你吃了千万别告诉别人,连公子也别说。” “嗯……”招娣点了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如果公子问了,我还是会说的,焦大爷说做人不能说谎,说谎的不是好孩子。” 龄官此时真是有些喜欢上招娣这孩子了,重重点头道:“好,依你依你。” 说罢把小块的枣泥山药糕喂了给招娣,招娣一口吃下,顿时满嘴生香,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笑容。 “好吃~” “嘻嘻,要不要再吃一个?” “好……不好,还是别吃了。”招娣捂住眼睛跑了出去,“姑娘醒了,我得去告诉大夫!” 贾兰正在院子里锻炼,看见招娣风风火火的跑出来,料想是龄官醒了,便进到屋里,正好看见龄官捏起一块糕点往嘴里送,看见贾兰进来,顿时噎了一下,咳嗽不已。 【不会把,昨天做了心肺复苏,难道今天一早又要海姆立克急救法?】 贾兰也被吓了一跳,正准备出去把院里打扫的粗使婆子喊来,这海姆立克法动作之尴尬和心肺复苏也差不多了,被人误会就麻烦了。 还好龄官只是轻轻噎了一下而已,脸色很快恢复如常。 “都给你吃的,你怕什么?反倒是把我吓了一跳。”贾兰又好笑又好气地说道。 龄官定定地看着贾兰,这次她倒没有反驳,只“哦”了一声后垂下头,有些难以为情,又有些忧愁。 贾兰看了龄官样子,心中暗叹,她这静下来的样子的的确确有几分像林黛玉。 特别是那一弯柳眉,虽不如黛玉的罥烟眉,却也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 “姑娘醒了?”大夫得到通传,连忙过来仔细地给龄官把了下脉,又询问了她如今感觉,随后对贾兰说道:“姑娘终归是年轻扛了过去,此后吃上几服药,好生调养调养便无大碍了。只一样,以老夫所见,姑娘身子还是有些单薄,以后还是需要稍稍进补一下。” 送走大夫,贾兰回头看着龄官,笑道:“好了,这今后一段时间,你便好好修养,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反正我惯了一个人,更不用别人整夜伺候着,你就像前几天那样呼呼睡到天亮,这便很好。” 龄官一听,顿时就不高兴了,嘴一撇没好气地瞪了贾兰一眼:“这岂不就是在养猪么?你当我是什么东西?” “当你是病人啊!你病没好,不吃不睡干嘛?” “唉!”龄官被贾兰整的真是没了脾气,这三天自己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每每在贾兰面前吃瘪。 “好了!我要去看月考大榜,回见!” 贾兰大手一挥,大迈步地转身离去,留下龄官一个人哭笑不得。 当目光落到旁边的食盒上时,龄官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 “这可能就是命……”她低声道,片刻又露出个笑容,“既然如此,我总是好好学着去服侍你好了。” …… 此时叠翠书院内早已是人山人海,甚至连书院外也汇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放榜了!”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大家纷纷从大门涌进二门来到讲堂里,只见一旁墙上贴着一大两小的榜子,分别是大榜跟诗文、时文两小榜。 贾兰如今的目力比之前更好了,远远望去便可看清那榜上的大字,扫了一眼大榜没看到自己名字,贾兰便将目光投向旁边。 他本来对自己登上大榜就没报什么期望,说句放肆点的话,凭着自己多了几百年的眼光,中个案首多少能算是矮子里面拔高个,但到了乡试、会试,自己的这点优势就会越来越不明显。 有明一代总共就十万举人,其中只有不到四分之一能通过会试。 这当中的每一个人放到后世都是卷王中的卷王。 贾兰唯一有所期待的便是诗文榜。 只是眼光扫过之后,贾兰眼里不住失落。 第三十七回 观大榜些许落寞 劝迷途先生赞扬 唉,终究还是没有上榜。 来回看了三四遍,那诗文榜上还是没有自己的名字。 一股挫败感不由而生,自己明明已经很努力了,贾兰紧紧握了握拳头。 为了攻关诗文,贾兰从《千字文》开始,将什么《对类》、《韵诗训》、《训蒙骈句》还有《千家诗》通通都背了一遍,还不断地总结归类,加上一些原来的记忆,这才整合出了《声律启蒙》,可以说在诗文一道,贾兰算是有些小自信的。 更何况他还有着一个强大的私教—父亲堂堂探花郎林如海的女儿林黛玉,在林姑姑的悉心教导之下,贾兰写诗从一开始光是在脑海里想想都觉得蛋疼,写出来除了水还是水,到最后连黛玉也交口称赞说不下于她,真好比是杨过在古墓中,生生被师父一招一式给喂出来一个二流高手的过程。 不过……人家喂了好多年。 正思忖间,忽闻旁边一人大哭,众人看去,只见此人状若疯癫,摇头晃脑地大喊:“不可能!我自问诗才不逊于人,怎么可能连小榜都上不了?!” 他大喊了一声,又垂下头,忽的又笑了起来,拍了拍手,笑道:“噫吁嚱!危乎高哉!” “不好!这人魔怔了!” “范兄,范兄!不过月考而已,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啊!”有认识他的人苦苦相劝。 “这范兄乃是老禀生了,按律禀生只能领十年钱粮,听说他家为了供他读书早已贫困不堪,若是今年乡试再不中,那可就……唉……” 忽然,见人群中那范姓禀生一阵手舞足蹈,众人还以为他好了,不料他竟喊道:“噫!好!我中了!太好了!” “坏了!这人是彻底坏了!” 贾兰看了看,忽然心里有了个想法,穿过人群走到那人跟前,作揖行礼,问道:“恭喜兄台高中,敢问兄台所作诗何,能否一念,让我等后进得以一睹风采?” “好啊!你且听!” 那范生摇头晃脑,说了一通之乎者也之类,随后念道:“祝福天地平安,祝福世间平安,祝福众生平安……” 一片雄文滔滔而出,听得贾兰头皮发麻,但他还是强忍着,拍手叫好,同时双目微微一合,眉心微微一亮,再猛然睁开眼睛,一道精光闪过。 惊神刺! 那范生“啊”了一下跌倒在地,贾兰与众人连忙将其扶起,但见此人虽昏昏沉沉的样子,眼里却多少恢复了些清明,他看了看众人,道:“我这半日混混沌沌的,如在梦里一般。” 众人连忙将方才之事所谓一一告知,范生羞的脸色通红,连道失礼,更觉大丢了一回脸面,连忙起身告辞。 “前辈稍等!” 贾兰上前替他拍了拍身上灰尘:“只要是还在努力中的事情就不能叫做失败,所以前辈千万不要放弃。” 那范生有些感动,可想到今年如果再不过,脸色满是黯然,落寞地拱手:“谢过小案首了,许是范某天资不足,也该是是时候放弃了。” “前辈,学海无涯,焉有尽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啊。” “说的好!” 一道喝彩盖过了众人喧嚣。 贾兰转身一看,这不就是那日山长李玄着的客人么? “学生冒昧,请教先生大名。”贾兰拱手行礼。 对方爽朗一笑,“大名不敢当,在下河东程如靖。” 听了此人自报名号,人群登时一静。 “我没听错,此人自称程如靖,那岂不是就是那位?” “错不了,这风度,绝对就是那无定先生程如靖!” 众人一阵哗然,觉得李玄着真是大手笔,居然能把这位请了过来。 无定居士程可为,字如靖,乃是嘉佑二十五年的状元,被太上皇一眼看中,称其有宰之器,嘉佑时为翰林学士,今上即位,始加拔擢,出为应天留守,旋调两浙,督抚东南。庆丰十二年母亲离世丁忧。 程可为为官整齐严肃,治下胥吏私设班馆,羁押无辜,重惩之。时东南多盗贼,可为严令逮捕,请旨调东南诸军剿灭之,一时晏然。 但他最让人知晓的却是他的侠气,某日郊行,可为见二兵卒掠女子调戏,可为笑而之语,忽暴起夺其刀而杀之,还女子其家,察卫所指挥名为官兵,实为兵匪,上疏弹劾之,夺其职,发配辽东,抄其家,发还所侵之田产,民大悦。 这是一位狠人! “学生见过无定先生!” “哈哈哈,不必多礼!”程可为一把扶起贾兰,目光中透露着赞赏,“说得好,好一个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他转头看着范生:“须知‘男儿欲画凌烟阁,第一功名不爱钱。’,若只为财,那便落了下乘,何不换个环境,躬耕一番或许另有一番作为?诸葛武侯才足以三分天下,尚为布衣,躬耕于南阳之庐,国朝优渥士人,子又何忧!” 程可为家贫天下皆知,范生听了满脸惭愧,泣而拜曰:“谨受教,必不负先生所言!”又谢过贾兰,缓缓而去。 “无定先生在此,请问是入我书院任教吗?”有大胆的学生大声问道。 “不错!”程可为爽朗一笑,点头称是。 众人大哗。 “很好,你不错!”程可为拍了拍贾兰肩膀,扬长而去。 贾兰望着此人背影,但觉一步一笑,俱有名士风范,且目有神露,侠气豁然而不显迂腐,自修《北斗经》之后贾兰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人。 他就像是一把不世出的剑,藏锋于内,一旦出鞘,定然光照四方。 “想不到无定先生居然如此看重贾兰!” 一时周围的人议论纷纷,看着贾兰的目光都带上了羡慕。 无他,那可是声名不逊于金谷王鼎的程可为,这个年代的人也是追星的好不好? “哼,不过是这小子走了狗屎运罢了。”方唐镜也在一旁,酸里酸气地说道。 有人道:“吾观贾兰此人也有几分才的,那时文榜上,他这次不就榜上有名么?而且听其方才所言,‘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此言大善!” 方唐镜手指关节紧握,心中更是不忿,这小子居然上了时文小榜!真是气杀死人,但贾兰刚才那番话确实说的漂亮,学精了的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出言不逊,于是换上一副笑脸,邀请各人一同前往城里酒楼小酌一番。 第三十八回 遇学长概叹科场 喜信来得挂小榜 程可为走后,喧嚣的人群才将注意力又转回这次大榜。 “金谷书院不愧是神京第一,上榜人数无论是大榜小榜都是最多的。” 贾兰听着周围之人议论,一边找寻秦钟的身影。 “贾案首,恭喜恭喜!” 一身圆领青袍的男子出现在贾兰面前,笑咪咪地拱手看着他。 贾兰笑道:“钱学长你又开兰的玩笑了,请问何喜之有?” “怎么,还没看榜?”那名为钱学长的文士微微一愣,指着堂内问。 “看是看了,连个影子都没有,倒是学长钱希声三个字,位列大榜第六,今科肯定有望了!” 钱希声奇怪地看着贾兰:“你真的看了?” 贾兰正摸不着头脑,此时秦钟一脸欢喜地跑了过来:“兰哥儿,你上榜了!” “哈?”贾兰指了指自己,见秦钟点头,失笑道:“怎么可能,我明明看了……不对!” 他猛然想起,自己好像只看了两个榜,然后就被那范生给打断了,后来又见了程可为,最后自己居然忘了其实还有一个榜没有看完。 “时文榜?!我上了时文榜!?” 钱希声见了哈哈大笑:“没想到贾案首也有糊涂的时候!” 贾兰也笑道:“无定先生风姿卓然,实在让人依依难舍!” 这话说得对极,秦钟此时寻了过来,整个人像花痴那样追着贾兰问:“兰哥儿,听说无定先生还给你说了话,快给我说说!” “哦?”钱希声闻言,也来了兴趣,“方才山长喊我去训示了,却不知道居然发生如此有趣之事!” 贾兰便将那范生之事说与两人听,钱希声一阵概叹,道:“考场如战场,连太白之才也不能免俗要投书自荐,说‘一登龙门,身价十倍’,人生在世,又怎能离得了名、利两个字?” “是啊,难!”秦钟由范生想到了自己,也叹道:“要破除迷障谈何容易……” “好了好了,别叹了,别人见你我一个大榜一个小榜在这里唉声叹气的,说不定气都气疯了!” 贾兰笑道,此时正好方唐镜等人走过,见到钱希声纷纷过来见礼。 方唐镜见贾兰也在,本不想来,可那钱希声不但是山长李玄着的弟子,大榜第六,还出身余杭钱家,自五代吴越武肃王以来九百年长盛不衰,虽暂无人身居高位,但是久负乡望,尤其夏朝太祖起兵时倾尽家财资助太祖,开国什么封赏都不要,只说当年所为,只为再造神州,太祖甚感念之,赐下匾牌,颁下祖训必须善待钱家,是以钱家无王侯之位,却位同王侯。 “钱学长……” 众人纷纷见礼,方唐镜走在最前,正好听到贾兰后半句,当即差点暴走,虽然能猜到贾兰说的并非自己,但既然听见了,还是觉得很火。 互相见礼告辞,方唐镜忍不住大声说道:“诸位,听说城里酒楼新进了一批醉琼楼的新酒,某做东,今天请诸位对酒当歌,不醉无归!” “那真是谢过方兄了!” “方兄豪爽!” 【真是个好人啊……方兄,谢了!多喝点!】 贾兰一脸慈爱地看着方唐镜,觉得这人真是送财童子,上次送了一次,这次又送。 作为醉琼楼背后的实际所有人,他可是十分清楚醉琼楼的酒是什么价格,基本上十倍于市面上普通的酒,哪怕度数够高,要喝到醉起码也要每人喝上四五壶,这可就价值不菲了。 “对了,山长方才喊我去训诫,又让我喊你过去,呵呵,轮到你了。”钱希声忽然想起什么,不怀好意地看着贾兰。 山长李玄着素来威严,哪怕是身为弟子的钱希声每次单独被老师召对都是慌慌恐恐。 “学长,不会是你害我的?” 贾兰看他表情,怎么会想不到自己是被对方带了顶高帽。 “大概是借着什么让我戒骄戒躁的由头陷害的我?” 钱希声嘿嘿一笑,也不否认,贾兰叹了口气,只身前往。 却说方唐镜领着人来到关城里云来客栈,要了一个大隔间,听到酒保报出醉琼楼酒的价格后心中大骂。 【好杀才,足足比神京翻了一番!】 可为了笼络人心,再怎么肉疼,方唐镜也只能忍了。 这云来客栈别看名字平凡,但也真是字如其名,客似云来,身为居庸关城内最大的酒肆客栈,来往客商络绎不绝,客栈里有前厅,中庭,左右偏庭以及后方的客房区,加上供车马停靠的场地,占地比叠翠书院还要略略大些。 方唐镜喝下一口闷酒,凛冽的酒劲直冲上脑门,借着酒意他又说了一番贾兰的坏话,又吹嘘了一番自己,气氛渐渐高涨。 “我不否认贾兰确实有才,但此人诗才实平平无奇,不过中下之资,那市井里每每传言此人诗才不逊于前明夏灵首,以我观之,其人无非是以着作买名,以贾家这等高门大户,雇来几个先生合力出一本《声律》,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至于平日传言贾兰所作之诗,不过托名而已。” 方唐镜如此愤懑,无非是将自己考场上的失利全数归罪于古代科举的舞弊。 诚然,只要是制度就一定有漏洞,哪怕在科技发达的后世,各种手段也是层出不穷,更可况是红楼的时代? 夏朝深思前朝弊端,定下铁律诸如买通关节、换卷此类恶性事件,一旦发现绝不姑息,而且终身有效,有官员十年后才被举发,依然按律革职。 加上绣衣卫无处不在,一般官员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有力压制了这股弊端。 那方唐镜无疑是将贾兰贾府当做是了秦桧、张居正一流,利用手中权势干预科举。 在场都是失意的童生,多多少少都有些类似的负面情绪,便又让方唐镜调动了起来。 却听中庭摊位下,说书人厚重清晰的声音传来。 “列位客官,今日神京各大书院大榜公布,我们关城里的叠翠书院,也出了一大一小两名学生位列榜上,那其一便是出自余杭钱氏的钱希声,此人……” 那说书先生如数家珍地列数了钱希声的光荣历史,“因此位列第六,真是实至名归。” 却听他话锋一转,“但也有另外一人,此人年纪虽小,但学力不可小觑,诸位可知,在下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自然是书院的小案首,贾府的兰公子!”旁边阁楼处有人高喊。 那说书人拱拱手:“客人明见,在下说的正是贾府的兰公子,小案首年纪虽小,可制文功底甚为深厚……” 这人果真有着几分本领,不但脱口而出便将贾兰月考的制文背了出来,还一字一句地给解释说明,可见也并非一般的说书人,显然也有浸吟多年的功力。 第三十九回 说书汉再气方唐 云来宴一语惊蔷 方唐镜等人听了之后顿时就不敢吭声了。 废话,无论大榜小榜,俱是学政评判后列出的名次,方唐镜学精了,只针对贾兰,旁的一概不说。再者,他们心中都知道,贾兰的制文立意颇为新颖,但又没有脱离《论语》的范畴,最终还是以圣人之言结尾。 有人打起了圆场:“便如方兄刚才所言,贾兰的确有才,不过此子出身高门大族,终究与我等寒门合不来,君子不党,我等自勉便是。” “说得好!喝!”方唐镜顿时觉得此人十分面善,举起酒杯又闷了一口。 “诸位!”那说书先生居然还没讲完,“虽说小案首没能登上诗文榜,可他诗才可是不俗的,小小年纪便写出了《声律启蒙》,上月宫中贵妃娘娘省亲,小案首也是佳作连连。” 说罢便将荣国府省亲时流传开来的十几首诗词一一念出,更妙的是此人口才了得,不光读诗,还连带着把大观园内各处景物一一描绘,那一处处的香烟缭绕,花彩缤纷,灯光相映,真是说不尽的太平景象,听得台下如此如醉,连方唐镜等人也放下了酒杯细细地听着。 方唐镜听了大观园的盛状真是羡慕嫉妒恨,他方家在河间府里靠着运河之利做些南北货物,说句自豪点的也算是富甲一方,可这跟大观园比起来那真是舌头舐鼻尖—差一大截。 他不忿地道:“这些绮语艳科,不过是文史之遐,流连声酒,难登大雅之堂。” 众人虽然还是叫好,却没敢跟着附和,这可是贵妃省亲,事关皇家脸面。 中庭中有观众起哄道:“书老头,就这几首?你十天前不就已经说过了么!” 此时几个闲汉走了出来,不坏好意地望着那说书老头:“你这拼命地给那贾府的公子宣传,是不是收了人家什么礼钱啊?” “肯定是!”方唐镜往常他最鄙视这些地痞,今日听了竟然大生知己之感。 那说书的也是傻了,他在这云来客栈里说了十多年的书,附近的闲汉他都早就打点过了,可眼前这几个一看就很脸生。 他知道这个时候碰上了决不能退缩,否者影响的不仅是自己的生计,还有客栈的声誉,于是陪着笑拱手,客气地跟眼前几个打了声招呼:“几位客官说的不错,方才那些诗文小老儿之前已经说过了,还不止一次,不过这次小老儿却想说些新鲜的!几位还请耐心片刻!” 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众人的好奇霎时被勾了起来。 “小老儿这里还有一首小案首填的新词,诸位可愿意听一听?” “听!” 见老头老神在在的样子,几个闲汉觉得有些不妙,连忙挣脱人群跑了开去。 说书汉也没理他们,对着纸念道:“北庄小亭台……” 若是贾兰在此,肯定会惊讶,怎么我写给龄官的那首《南乡一剪梅》会在这说书人手里? “好,好一个人在天涯,春在天涯!” 这中庭里的大多是南来北往的客商,许多都是文化人,这好不好一听就知道。 更有些心思细腻的连忙默默背诵着,打算回去立马默写出来,待回到家乡时又是一项不错的谈资。 方唐镜所在隔间一片死寂。 哪怕再怎么不服,方唐镜也得承认贾兰这首词填的极妙,上下厥互相呼应,通俗平易,流转自然,兼之感情真挚,清新雅洁。 越想越憋屈的方唐镜满满地倒上一杯酒闷头又喝进去,去不料酒劲猛的上来,一下子被呛了一下,酒直接从鼻孔里喷出来…… “兰哥儿!” 另一头,贾兰和冯紫英两人带着手下也来到云来客栈,一进来就遇到了一个熟人。 “蔷哥儿,怎么这么巧?”贾兰惊喜道。 “过来这边办点事,顺便来体验体验这客似云来的云来客栈。” 贾蔷怒马鲜衣,整个人容光焕发的,一看贾兰就知道在采买优伶这事上贾蔷肯定狠狠赚了一大笔,以致人也活络了起来。 既然碰上了,贾兰也不好视而不见,便邀贾蔷与自己一道,贾蔷巴不得可以巴结上贾兰,自然笑着答应。 这月考前贾兰就约好要择日请冯紫英吃上一席,放榜过后又去山长李玄着那听了一番教导的贾兰出来就遇上了冯紫英,于是择日不如撞日。 “不想竟然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冯大郎当面,在下失礼!” 冯家与贾府关系甚好,那冯紫英是极少数和宝玉也玩得来的,贾蔷在宁国府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仪表堂堂。 “原来是宁国正派玄孙,失礼失礼!”冯紫英见贾蔷生的风流倜傥,也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三人加上秦钟一起入座,一番传杯换盏,贾兰年纪尚小,只要了一小壶黄酒轻轻小酌,秦钟此前因为贪杯享乐差点陪了性命,立誓滴酒不沾。 冯紫英和贾蔷互相喝了一壶,贾蔷笑着开口:“方才在中庭,听了一桩趣事。” 原来贾蔷得了贾兰的词,越看越发觉得妙不可言,竟生出了替贾兰扬名的心思,花了点银子让说书人给宣传宣传。 “没想到半路出来几个闲汉,辛亏兰哥儿你的词写得绝妙,才把他们吓退。” 贾兰听了,与冯紫英对视了一眼,笑着说了贾蔷几句说不必如此。 贾蔷见贾兰丝毫不以扬名为喜,也没有多想,反而觉得贾兰胸有丘壑,他日定是贾家栋梁,心中更加敬畏,赧然道歉。 虽觉得贾蔷虽然贪财,但贾兰觉得他也算有可原之情,便借机告诫他既手里有钱还是置办一份事业好好经营,别老是想着瞒天过海那一套,吓得贾蔷唯唯诺诺,以为自己采买的事发了。 贾兰没好气道:“你那心思也就是骗骗宝二叔那些人,你以为我不懂,那些个戏子道姑,需花上五万两?要知道前明嘉靖万历年时华亭进士潘允瑞建园子养老,一次买了八位优伶,花费也不过数十两,前人着作里面这每一笔都写得一清二楚。” 这下子贾蔷心防登时被破,连忙跪到贾兰身边求饶:“兰哥儿,误会我了,五万两的银子,日常用度,加上打点上下,我统共只拿了一成,其余的大头都给了琏二奶奶了!” 【哼,凤姐,果然是你!】 贾兰心中冷笑,又安慰了几句,贾蔷登时磕头毒誓,说今后一定为贾兰之命是从。 “说到这个,我今儿到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帮忙。”贾兰见状,便让贾蔷找人去打听一下刚才那几个闲汉是什么根脚,看看是否自己不经意惹到什么人。 贾蔷听了连忙保证一定办成,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第四十回 惊神刺贾兰劝朋 荣国府众议搬迁 贾蔷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唉,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冯大哥见笑了。”贾兰抱了抱拳。 冯紫英与贾府交情不钱,知道些许个中内情,也叹:“你们家这亲省的……唉……我家老头也说……” 见冯紫英有些难为情,贾兰抬了抬手:“我知道冯叔父想要说什么,身为武勋之后,贾府本也应该不要忘记根本的,只是现在朝廷风气虽算不算重文轻武,但也渐渐有着以文制武的路子,我年纪太小,身子骨定下来起码还要个三、五年,走军中的路子实在是太早,不如趁这段时间冲击一下科场。若能金榜题名那自最好,实在不行,单凭我现在的功名,到时候入军中混个千户起步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哈哈哈!”冯紫英大笑:“若真有那个时候,我给你当副千户!” 贾兰夹起一块旋炙猪皮肉,将一边配好的醋碟子挪开,蘸了些蒜末扔进口里,五花肉的甘香瞬间迸发出来。 这旋炙猪皮肉是最让贾兰亲切的菜肴之一。 所谓旋炙,就是烧烤,如此烤出来的猪肉外形与广南的烧肉有些类似,只是少了一步对猪皮的处理工序,没有显现出那种爆皮的感觉。 享受过美味后,贾兰望着冯紫英一副不羁的样子,目光微微一沉,放下筷子加重语气提醒道:“大哥,最近几年切莫小心,宁愿不动,切莫妄动!” 冯紫英握住酒杯的手微微一凝,迎着贾兰严肃的目光:“放心,我会的!” “大哥,千万别掉以轻心啊!”贾兰心里一紧,这人似乎还是听不进劝!不由大急。 【这就是时间线太后的问题了,红楼里有很多似是而非的伏笔,如果早几年自己还能试着从容布局,可现在最缺的偏偏就是时间。】 贾兰边想边给了个眼色让秦钟出去守着,把声音压到最低:“今上心智坚韧,极善隐忍保身,非专诸、要离之辈可撼动,切莫平白成了别人投石问路的棋子!” 冯紫英瞳孔一震,看着贾兰,嘴唇动了动却久久说不出话来,好久后才问出一句:“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贾兰见他手上关节慢慢收紧,显然十分紧张,只摇了摇头:“大哥,我这一年不是呆在书院就是回家休沐,能知道什么?但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 “是什么?”冯紫英紧张地问。 贾兰抬起手,将小酒壶放回温酒的注碗上,敲了敲碗的边沿。 “今上是个有大毅力和大志向的人,可他即位到如今十有数年,却一直毫无大动作,可见所图非小。我以为今上如果不是在准备什么,那就一定是在等什么!现在的神京,就是一口装满水的大锅,每个人都在往里面舔柴,水沸了,可那第一个跳进去的人,绝对不可能出得来!” 贾兰把旁边的茶壶拿起一翻,茶水哗啦啦地倒了出来:“除非,大哥你有掀翻一切的实力! “大哥,你们有吗?” 冯紫英握紧的双手松开,整个人颓然坐下。 “没、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静下心来,多看,少动!我总觉得事情绝对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冯紫英心神俱震,呆坐着默默不语。 贾兰也有些疲惫,此前他唤醒范生,发现了惊神刺并非单一地只能用于攻击,在实际中还有着很多广泛的用途,比如唤醒范生的精神治疗,又比如在谈话中震慑对方。 当然,在使用条件上目前必须满足一个大前提,就是对方已经显露出心里的破绽。 【之前我的心境有了进展,这惊神刺用起来也顺畅了许多,不过看样子,一天我大概最多只能用上三次,顶了天四次。】 方才那一下,贾兰觉得脑袋“嗡”的一下被震得隐隐生痛,还好这股刺痛持续并不长,不过数个呼吸之间。 冯紫英被贾兰的话震住了,恰好让贾兰可以趁机缓口气。 “兰哥儿!谢谢了!大恩不言谢!” 恢复过来的冯紫英脸上再无一丝不羁,重重地向贾兰行了一礼。 贾兰瞧他的样子,似乎是真的想通了,也很开心,喊回秦钟,三人大快朵颐。 差不多吃完时,冯紫英问:“方才你那家人所说的,你怎么看?” “没什么好说的,也许是误会,也许是些不为意的试探,方才让蔷哥儿去办,也是想让他办点实务,别整日混在胭脂堆里面。” 冯紫英点头:“也对,不然好好的哥儿都被养废了!” 就在贾兰与冯紫英边吃边谈之时,关城东南方向的神京城里,也有一群人在吃喝玩乐着。 却说前几日贾兰离府,元春自宫里传下口谕,命各位姊妹并黛玉宝钗一同搬进大观园里居住,又让宝玉一同进去,陪姊妹们一同读书写字。 早有下人通告衙里的贾政,回到府里之后到荣禧堂与贾母和王夫人商议了一番,又命人喊来宝玉等人。 贾宝玉平日最怕见贾政,听得父亲相召吓得脸都瘫了,幸亏宝玉的贴身丫(姨)鬟(娘)袭人思路周全,问了来人得知连老祖宗与太太也在,连忙告知安慰宝玉,才让他稍稍回过神来。 纵是如此,他还是不愿过去见自家老爸,还是袭人劝服了他,才耸拉着头死气沉沉地走去,来到荣禧堂檐下,那鸳鸯、琥珀、金钏儿、彩云、彩霞等一众丫鬟都在,一个个见到宝玉走起路来一副机械舞的样子,都抿嘴偷笑着。 鸳鸯最是和善,对谁都好,一把拉住宝玉告诉他:“老祖宗也在里面呢,是好事,宝二爷莫忧!” 听了鸳鸯的话,宝玉才略略定下心来,进到荣禧堂里,但见贾母、贾政、王夫人俱在上首,迎春、探春、惜春、贾环四个人都坐在下首。一见他进来,惟有探春、惜春和贾环站了起来。 贾政放眼看去,见宝玉站在跟前,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看看贾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心中又想起贾兰的父亲贾珠来,看一旁的母亲已经古稀之年,自己与发妻二人也是天命之年,往日里对宝玉的厌恶也少了许多。 可忽又想起如今在叠翠书院里苦读的贾兰,那股闷气又没来由地腾的一下涌了上来,对着宝玉低喝:“娘娘吩咐说,你日日外头嬉游,渐次疏懒,如今叫禁管,同你姊妹在园里读书写字。你可好生用心习学,再若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细!” 宝玉只是连连应是,正座上的贾母一早拉过宝玉宝贝了起来,那贾政见状叹了一口气,也没法再说什么,只是叮嘱宝玉好好看书,学习学习贾兰。 第四十一回 怡红公子乔迁喜 宴上又闻贾兰名 听父亲贾政再次提起贾兰,宝玉一阵脑壳痛。 感谢天感谢地这几天贾兰离开了,我们的宝二爷又找回了过去那种社牛的感觉,天天在府里逛来逛去尝尝各位丫鬟脂粉的味道,可谓是快活似神仙。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林妹妹不知整日忙着什么,每天只是姊妹们见面时又或者贾母相召才出来露露脸,更不大让自己去找她,令宝玉大感遗憾。 好不容易从荣禧堂辞别,宝玉心里有些开心,想着可以离贾政远一些,可马上又因想起贾兰,心中一阵烦躁。 于是宝玉径直来到黛玉院里告诉要搬进园子里的事,问她:“你住哪一处好?” 搬迁这个消息早上接旨过后便已传到黛玉耳中,此刻她也早已想好,笑道:“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 宝玉听了拍手笑道:“正和我的主意一样,我也要叫你住那儿呢!我就住怡红院,咱们两个又近,又都挺清幽的。” 黛玉听了,登时脸色就一变,没好气地白了宝玉一眼,满脸不喜道:“你若整日来烦,那我挑潇湘馆又有何用?好好的一片清幽绿竹生生被你弄成了爆竹! 你住怡红院你住去,若是你天天烦我,我直接搬回来老祖宗身边好了!” “好妹妹!”宝玉一听顿时就急了,连忙答应:“我答应你,不会常常来烦你的!” 黛玉本就是寄住在贾府的,原本也只是吓吓宝玉,听了也便作罢。 于是贾政吩咐下人把园子打扫干净,就在贾兰看榜这天,众人搬了进去。 薛宝钗住了蘅芜苑,林黛玉住了潇湘馆,贾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宝玉住了怡红院。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各人奶娘亲随丫鬟不算外,还有专管收拾打扫的仆从。 李纨因贾兰之故也被元春特意提及,一并搬了进去。 贾母知晓这位孙媳素来也是稳重的,便也顺带吩咐李纨如同之前照看三春那样,照看着院里各人。 李纨得了贾母吩咐,顿时一愣,看了看王夫人那沉寂的眼神,心中不喜反惊。 经过这么些年来一个人思考,贾兰又若有若无的几番提点,李纨大约也猜到王夫人之所以对自己冷漠,并非仅仅因为贾珠的去世,更重要的是对管家权的争夺。 古人习俗,儿媳妇进门婆婆要逐步交出管家权力,王夫人好不容易以非嫡长的贾政妻子这个身份管了家,叫她让渡出去本来就有些不情愿,于是贾珠死后便以李纨是寡妇的身份收了回去,又交了给王熙凤。 李纨明白了,哪怕是凤姐也是个幌子,王夫人真正是想让宝玉的媳妇管家,所以便在这之中寻了个过渡。 但转念一想,李纨自己也想离王夫人远远的,于是诚惶诚恐地谢过贾母,又谢过王夫人,随后挑了稻花村这处显得有些简陋的茅屋院子以示自己不争。 宝玉刚搬进怡红院便爱上了这里的一切,此前宝玉曾经也走遍了大观园,此处四周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一入门,两边俱是游廊相接。 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着数本芭蕉,那一边乃是一棵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 因那芭蕉、海棠,宝玉原本将此处题为“红香绿玉”,后元春省亲之日见了,命改成了“怡红快绿”,赐名“怡红院”。 所以这个“怡红院”不是那种“怡红院”,是十分正经的。 住进了大观园的宝玉离了贾政监督,只觉得天高云淡,心满意足,兴高采烈的他马上让袭人吩咐备下一卓酒宴,让晴雯等几个大丫鬟分头邀请各位姐姐妹妹过来一聚。 不多时,黛玉与宝钗双美联袂而来,宝钗原在稍远的蘅芜苑,恰逢来黛玉的潇湘馆,听了宝玉邀请,便一齐过来。 两人都是第一次进到怡红院内部,但见这几间房内收拾得与别处不同,竟分不出间隔来的。 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卍福卍寿,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的。 一槅一槅,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槅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璧。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 倏尔五色纱糊就,竟系小窗;倏尔彩凌轻覆,竟系幽户。且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 连素来淡雅的黛玉看了也赞道:“好精致想头!难为怎么想来的!” 一旁的宝玉听了,欢喜得不得了,仿佛这院子是自己修起来似的。 又过了一会儿,三春相继到来,李纨是长辈素来好静,便婉拒了邀请。 众人又是谈天说地,又是弹琴下棋,待天色将暗,宝玉命点上灯,厨房早已准备好宴席,宝玉命袭人请来李纨一同入座,推杯换盏的好不快乐,席间宝玉一时诗兴大发,挥毫写下一篇: 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 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 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 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正饮宴间,一中年男仆在李纨丫鬟素云引领下进到怡红院,宝玉看见这人登时就被吓一大跳。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荣国府管家林之孝。 宝玉一心以为是贾政又念叨自己,所以才派林之孝亲自前来,虽还坐着,可目光发散,身子左右摇摆,离倒下也相差不远。 可林之孝只是给宝玉等见了礼,便径直朝李纨处走来,一脸的笑容,嘴里连道恭喜。 这下反倒把众人给弄懵了。 李纨站起问道:“林管家,我这一介寡居妇人,何喜之有?” 林之孝笑容满面的道:“回珠大奶奶,刚刚政老爷放了衙便喜气洋洋的来到荣禧堂给老祖宗道喜,原是兰哥儿在本月神京书院月考中凭着时文上了小榜,一众同僚前来道贺,政老爷回来后告知老祖宗,老祖宗高兴,特意命小的送来一匹上好的蜀锦,并告知珠大奶奶这个大好消息。” “真的?!”李纨惊喜地站起来,再次确认。 “是真的,小榜名词与时文小的也一并带来了。”林之孝拿出一张上好的纸笺交给李纨。 “好!好!”李纨看过顿时热泪盈眶。 黛玉坐在旁边,正好接过纸笺,轻轻地读了起来,在座诸人都凝神静气地听着,唯有宝玉,只听了个开头,头壳子又疼了起来。 他素来是最讨厌四书五经的了,偏生在今天乔迁大喜之时又来烦我!? 这个贾兰!阴魂不散了! 第四十二回 宝钗机智抚宝玉 晴雯念词赞贾兰 “为善必慎其习,故所居必择其地。善在我耳,人何损焉,而君子必择所居之地者,盖慎其习也……” 黛玉拿起手里的笺子读了起来,往日轻盈的声音落在宝玉的耳中就好比刮锅搓锯一般难受,他一只手用力地摁住后脑勺,一只手捂住耳朵,想要极力拜托,可贾兰的时文就好像三藏法师在念着紧箍咒那样被读出来,而他正是那是孙猴子。 “别说了!什么破文章!什么酸臭无比的八股!” 宝玉忽然发起了飙,气呼呼地站了起来,还将眼前的酒杯往地上一扔。 “哐当”一声,酒杯四分五裂。 但见他双目发赤,一眼的凶光,众人登时都被宝玉的样子给吓到了。 李纨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贾宝玉这一骂,骂的似乎是自己的儿子?等反应过来时,李纨气得脸色铁青,想要说些什么,脑海里忽然想起数年前黛玉刚来那天,宝玉在荣禧堂发疯摔玉的一幕,心里登时一阵后怕。 这万一整得这位二叔又要摔玉,有理也变无理,首先在王夫人面前自己就得吃挂落。 这是骂也不是,忍也难受,李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连为人处事从不慌乱的薛宝钗初时也惊得说不出话,在场之人都是见过宝玉摔玉时疯癫的,唯独她们薛家的人没见识过,如今见那宝玉与往日大相径庭的样子,也是吓得不轻。 还好宝钗很快回过神来,见宝玉并未继续胡言,便笑着打趣道:“宝兄弟喝醉了!” 这下子众人纷纷回过神来,便是李纨也向宝钗投去一抹赞赏的眼光,强笑着起来拍拍宝玉肩膀:“宝二叔,你喝得多了,酒劲上来了,要不要歇歇?” 这会儿宝玉也恢复了正常,他看了看身边,三春满脸畏惧地看着自己,那害怕的目光看得自己心里一紧;再看薛宝钗,发现她朝自己笑着,可那笑容是有多勉强就多勉强;最后再看黛玉,宝玉登时一惊…… 但见她一双眼里满是泪水,却还是倔犟地忍着不哭出来。 逐渐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宝玉面有愧色,眼里闪过一丝悔意,伸出手正要搭在黛玉肩头说些软话:“林妹妹,这……” “呸!”黛玉蹭的一下站起来,“你这个混账!是!全家人就你一个白玉无瑕,但凡是个念书的就是酸臭无比,我那去世的爹爹是个酸臭无比的,珠大嫂嫂父亲一家都是酸臭无比的,兰哥儿也是酸臭无比!就你一个好!” 说罢猛的推开宝玉,就要离场,被眼尖手快的李纨劝了下来。 宝钗见状立马插话教训道:“宝兄弟,你这话确实说的过了!还不快给林妹妹道歉?” 知道这是给自己递过来的台阶,宝玉连忙走前几步,挽起黛玉的手,“好妹妹,我错了!我大错!我这真是不知怎的就犯了迷糊,居然口不择言!唉,肯定刚刚酒喝多了胡言乱语,否则这春夜美景,我怎会如此的不知冷暖?” 这一说完,宝钗又劝起了黛玉,这才把黛玉劝了回座位上。 李纨此时跟林之孝吩咐了几句,后者也是个有眼色的,点点头后拱手离去。 见气氛又所缓和,可大家依旧是板着脸,连一旁的丫鬟们也是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薛宝钗正想着办法,忽眼里扫到地上那张笺子,伸出柔荑轻轻将它捡起,小声地读了一遍。 “宝兄弟,哪怕你再不喜欢读四书五经,可最基本的道理还是要懂的,兰哥儿这篇时文写得并不艰深,不但浅显易懂,还有理有节,这兰哥儿说的好,‘人的内心有仁才是美的’。宝兄弟,你嘴里常说酸臭酸臭的,你这是连兰哥儿都不如咧!该罚!” 宝玉听了,心里尽管有些不服,却还是笑着应道:“是极是极!是我混账!正该自罚一杯!” 一旁黛玉连忙止住他:“别喝得又发起酒疯来,我们可不经吓,你素来是个信口胡诌的,今儿认错也不过是哄我开心罢了!可你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话?!兰哥儿是你侄儿,这天底下有你这么编排自己亲侄儿的吗?” 听黛玉说自己发的是“酒疯”,宝玉内心一喜,觉得这回总算是翻篇了,连忙放下酒杯说尽好话,又再三向李纨道歉,大家才重拾笑容。 李纨怕出事,早就命人将酒都撤了,只上些清茶,才重拾笑容对黛玉道:“你素来茶汤吃的不多,这里有些蜜水,是兰儿特意给你配的,说是对你的病情有好处,你尝尝?” 黛玉从素云手里接过用茶盏盛着的蜜水,便闻到一股天然的果香,入口之后微微有点苦,但又带着回甘,原本一直有些不畅的嗓子也顿觉舒爽了许多。 “真的,我也要试!”宝玉听了是贾兰做的,迫不及待地哀求黛玉给自己尝尝,随后点头:“恩,确实不错!”这下又得了黛玉一个白眼。 贾宝玉是个怪人,对黛玉他有种“打者爱也”的奇葩思维,对此不以为怒,反以为喜,于是更加亢奋了,说贾兰时文确实比自己好,可诗文一道自己不逊于黛玉,身为黛玉弟子的贾兰自然是不如自己的。 这话听着有些吹嘘,可众人倒也没说什么,毕竟她们整日与宝玉相对,对他的诗才还是有些了解的,除了不喜八股文,宝玉平日的作品也可称得上是诗中有画,绘声绘影。 “二爷,这可未必。”一道声音幽幽地从宝玉身后传来,这一看,不正是晴雯? 宝玉失笑道:“你们几个素来是不认字的,现在居然还谈论起来诗词?真是稀奇稀奇,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晴雯站了出来:“要说写诗填词,我自然不敢在二爷面前班门弄斧,可我记性好,昨天路过梨香园,却听那东府的蔷大爷念了一首兰哥儿新填的词,觉得琅琅上口,不比二爷的逊色。” 众人一听俱是一奇,连忙让晴雯念一遍。 晴雯正了正嗓子,将贾兰的词念了出来,整个怡红院顿时陷入一片寂寥。 “人在天涯,春在天涯……”宝玉傻了眼,不断地念叨着这两句。这一刻,他潜意识里终于察觉到,贾兰已经不是他一直以为的那个孩子了。 望着宝玉的模样,宝钗脸色掠过一阵急色,可心中一下又无法提出什么反驳,贾兰这词写得堪称完美。 黛玉忽然噗嗤一笑,对宝玉说:“呆子!这下你可算见识到了我这个师傅的厉害了?!” “哈哈哈,是极是极,林妹妹确实厉害!”宝玉哈哈大笑。 这一刻,大家都觉得林妹妹是真的厉害。 第四十三回 庭院夜深空望月 袭人晴雯起争端 深庭长夜静,众人散宴去后,宝玉独自站在怡红院后的白石板桥上,对望朗月,三大丫头立在不远处,有些担忧地望着宝玉。 站了许久,袭人看得一阵心闷,回过头来小声地埋怨晴雯:“你也是的,好端端地提起兰哥儿干嘛?你也不是不知他最近与兰哥儿有些不得劲,好些次闹别扭,偏生你还要激他!你看他如今又犯浑了!这该如何是好?” 晴雯冷笑道:“袭人姐姐说的好生没有道理!这一直以来都是你一个人伺候着爷的,姐姐你伺候的好,是爷的身边人,可我们也不是不会服侍的,更不是不想爷好的人,我虽不认得字,却也晓得一个道理便是‘读有字书,却要识没字理’,爷若是不想科举应试也应该读些经济的书本,以后也好管些俗务,总不能一辈子当个避世的仙人呆在府里?” 袭人听了,羞得脸颊通红,早些时日她与宝玉成就一番好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可大家都顾着体面,一个个都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被晴雯说破,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自己大约说错了话,晴雯方才挤兑自己的话其实也是正理,袭人自己平时就常劝宝玉看些经济方面的书,日后办些俗务。 于是推了推晴雯:“好妹妹是我的不是,既然如此你去劝劝?须知戏文里也有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的,他素来喜欢你,你去劝准能行。” 晴雯扫了袭人一眼,也不推脱,大踏步地上前对宝玉道:“爷,这天气怪冷的,还是回房里炕上暖和暖和?” 宝玉听了微微晃了晃,还是没有应答。 晴雯见他一副痴痴的样子顿时恼了:“爷儿若是要罚,便罚我一个好了,何必作贱自己,又连带着喊上袭人与麝月一同受累?” 宝玉听了立即回头:“这事从何说起啊?” “今儿兰哥儿不过小试牛刀,爷便一副伤春悲秋的样子,他日兰哥儿金榜题名,爷儿岂不是得愁死?横竖到时候我们仨都要陪着死,倒不如早点死了安生点。” “什么死不死的?”宝玉争辩道,身后的袭人听了一阵气闷,没好气地对麝月说:“早知道晴雯是个犟的还让她去劝,我真是犯了浑了。”连忙带着麝月上去。 平日里宝玉待丫鬟们是极好的,耍什么性子也由得她们,也不知今儿是因为真的嫉妒贾兰还是因为被贾兰填的词给震住了心里觉得憋屈,也发起了脾气。 “好啊你,瞧你今儿兰哥儿前兰哥儿后的,要不我回太太去让她打发你过去服侍兰哥儿好了!” 晴雯见袭人与麝月一副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也不害怕,直接对上宝玉:“不瞒爷儿,前几日我那位姑舅兄弟不小心冲撞了兰哥儿,兰哥儿不但没有惩处他,还抬举了我那亲戚让北庄的焦大爷给敲打敲打,日后好凭自己双手挣上一份前程。我承了兰哥儿这份恩情,为他说几句而已,若是爷生了猜忌,便把我打发出去好了!” 宝玉一听,回忆起什么,脸色忽然有些尴尬,气势弱了下来。 原来那日晴雯扶了兄弟回去歇息,心中担忧贾兰报复,便央求宝玉出面,让多浑虫磕头认错让这件事翻过篇去,可宝玉一贯不理事,又正烦着贾兰缠着黛玉,死活不愿意,让晴雯心中大失所望。 “原是如此,是我错怪了你。”宝玉再怎么孤僻,待女子还是好的,听得缘由便道了歉。 袭人见状连忙上去打圆场,好说歹说把这位爷哄了回去。 宝玉众人搬进大观园一阵纷纷扰扰,那边贾兰月考之后也重新过上了紧张的读书生活,山长李玄着给一众上舍的学生们讲着那月考的卷子,对每个人的卷子一一点评。 山长学风严谨,贾兰见发回自己手上的原卷,上面被李玄着用朱笔作了好几处的勾勒点评,其中不乏醍醐灌顶之语,让他获益良多。 那日李玄着喊自己过去,其中也有对贾兰的点评,说他的文章破题尚可,有时候也立意颇新,但笔下功力还是有些不足,有些时候言辞堆砌,要么显得累赘,要么显得浮躁,建议贾兰今后多读读离骚、汉赋、八大家等古文,还列出了一堆书名目录给贾兰。 翌日,轮到无定先生程可为讲课,他以自己的角度对将卷子又讲了一遍,但其中也有不少不同与李玄着的独到见解,听得一众学生拍案叫好,连贾兰也不得不感慨古代儒家确实能人辈出。 上了小榜的贾兰自然也得到程可为的点评: “俗话说的好‘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你如今技巧掌握得不错,欠缺的只是底蕴积累,所以你今后要精读书,口而诵,心而惟。朝于斯,夕于斯。切忌多而不精。” 贾兰的日子变得越发繁忙了,几乎每个晚上都读到深夜,龄官要来服侍,贾兰却怎么也不肯,让招娣和小芳两个把她给看好。 龄官也是犟脾气,死活也不愿意,贾兰只好让一步,让她服侍到大约晚上10点便打发她去睡,然后贾兰自己看书到深夜一、两点才睡下,第二天五点又起来继续学习。 还好贾兰现在有了《北斗经》,只要每天观想一个时辰可以回复精神。 而且他还总结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并非观想越久越好,而是需要每天持之以恒的观想,这样才能持续地壮大自己精神力,而并非是一天到晚的闭关打坐。 又过了几天,眼看明天就是十日一休沐的日子,学院正午就下了课,让学生们回家。 贾兰回到小院,却发现贾蔷早已候在门外。 “蔷哥儿,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贾蔷见了贾兰,很是卑微地客气了一番,贾兰摆摆手,便邀其进院就坐。 一坐下贾蔷便道:“兰哥儿,前几日那几个闲汉,已经有头绪了。” “是些什么人,身后可有什么势力?”贾兰问。 “说来也奇怪,这几个闲汉背后很干净,只是马帮最外围的伙计,没工作的时候就在到处游荡,恰好那天他们从外地赶着货物来到关城,在云来客栈卸货,才正好去听了说书而已。” 贾兰有些不以为意,“那就是这几人真的是偶然路过了?” “那也不是。”贾蔷摇摇头:“若真的是马帮之人,居庸重地乃是南北通衢,必定经过,可我寻了好些驿站或者客栈的人问了,都说这几个是生面孔,而且隐隐有些南方的口音……” 此时贾兰神色微微一动,暗自想道:“南方口音?也就是说还是有可疑?却不一定是奔着我来的?” 想罢,贾兰对贾蔷笑道:“蔷哥儿好手段,只是在大观园里当个优伶的领班,真是有些屈才了。” 第四十四回 谈夏朝四王八公 赴辽东贾蔷当差 贾兰对贾蔷的表现相当满意,甚至说后者查出来的消息让贾兰有些意外之喜。 “蔷哥儿,我这有一桩事,路程不近,花费的时间可能有些长,但好处自然也相当的大,不知道你可有兴趣?” 贾蔷一听怎么可能不愿意,当即就点头。 于是贾兰修书一封交予贾蔷:“蔷哥儿将这份信交个凤婶婶,她看了自会给你派下随从跟班,以及账房先生,有劳蔷哥儿到辽东一趟。” “辽东?”贾蔷听了一愣,居然是那苦寒之地,心中就有了几分不愿,可刚刚才点头答应,此刻他也不敢反口。 “不错,正是辽东。”贾兰问:“蔷哥儿,你知道我们宁荣两家地产的分布都在哪吗?” 贾蔷自嘲地笑了下:“这我又不是当家的,怎么可能知道。” “蔷哥儿,那我就给你说道说道……” 此前凤姐与贾兰商议,贾兰给了个建议让她好好查查府里赖家的底,可赖家无论是在宁国府,还是荣国府都是管家头,轻易惊动不得。 思量再三,贾兰便想先从外围入手,那首当其冲的当属贾府在辽东的世业。 前文说道,太祖开国时候害怕勋贵像明初淮西功臣那样大肆聚敛变成地方恶霸,基本没有赏赐土地,但凡赏赐的都在一处,便是辽东。 关外虽是一片雪域,但物资丰富,更因为连年大战导致人口锐减,连北狄都不得不改革内部,将虏获的汉家子弟编户齐民从事生产,严令各家贵族不得肆意虐待。 将庄子赐给勋贵,不但能够动员部分资源重建辽东经济,还能凭借勋贵的家兵让各个庄子互相连成一片,作为军事上的缓冲。也正是因为有大量产业在辽东,因此勋贵们对辽东的防御也比较上心,没有想前明那样,动不动就上疏要放弃这里,轮换过去的都是不错的部队。 四王八公之中,荣宁二公算是领袖,之后的四位郡王也同样俱是英才,所以能够封王,是因为他们承担了更大的重任。 南安郡王仿照前明黔国公沐英例,在八桂之地开府,拱卫西南门户。 东平郡王开府登州卫,负责追剿东海的倭寇。 西宁郡王镇守西宁,太祖封二子肃王、凉王为塞王,三王一同镇守西域。 而红楼原着中出现过的北静王,则镇守辽东,抵御北狄。 四王之中除了东平王府因倭寇基本被肃清而主动上交了军权,只享受食邑之外,其余三王俱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至今手里还掌握着一部军马。 荣宁二府在辽东有着不少的产业,可因地方苦寒,自先代荣国公去世之后,居然就再没有姓贾的人踏足,每年只是由当地庄头运送物资前来神京。 “据凤婶婶所言,辽东庄子的产出是一年不如一年,可据我所知,这十年来辽东并无大战,关内干旱歉收对那处影响也不大,可辽东庄子上缴的年例居然只剩下先代荣国公时的三分之二。 那神京城里的人参毛皮,价钱通通都在涨,蔷哥儿,我想你应该懂了?无论你追回多少,其中十分之一都是你的!” “十分之一?!”贾蔷两眼放光,贾兰可是完好地猜中贾蔷的三寸,“谢过兰哥儿赏识,我一定办好!” 贾兰拍了拍贾蔷肩膀,“蔷哥儿,我们姓贾的这个贾字,本义就有殖货生利之义,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办成多大的事儿,拿多大的好处。 蔷哥儿,我是希望你能够干出一番事业的,千万别在将劲儿都花在了那些个钻营手段上。” 从小到大,贾蔷都没有生出过这种感觉,心里感动的他大声说道:“兰哥儿,你放心,我定把这事干好!” 说罢正要离去,却被贾兰喊住,告诉龄官前几天有些不舒服,让贾蔷也去看看。 龄官正闷着,见贾蔷来看自己正欢喜着,可贾蔷得了差使,正满脑子想着别的,对龄官也不像往日那么热情,顿时让龄官热面孔敷了个冷屁股,心里凉了半截。 还好贾蔷察觉龄官脸色反应过来,又从招娣那知道龄官前几天居然昏厥过去,关切地问了几句,还说他日再来带些好玩的给龄官解闷,随即告辞而去。 龄官见一场欢喜草草结束,忽然长叹一声,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一旁招娣见了,便问龄官要不要到院子里走走,还说贾兰吩咐龄官这病不能一直躺着,能够活动还是出去活动活动,晒晒太阳,让心情舒爽些。 龄官听着招娣啰里啰嗦的吩咐,心里却没有丝毫烦厌,仿佛是最好听的曲儿,怎么听也听不厌。 晚上服侍贾兰读书时,龄官居然破天荒地主动给贾兰露了一个笑脸,这反而把贾兰看得摸不清头脑,一时想不通,只道明天一早就要出城回贾府,让龄官也不用服侍了,早些下去休息。 一个人的贾兰再次默默地观想着《北斗经》。 这观想法虽说以何种姿势也能观想,可贾兰还是先入为主地认为盘膝打坐最有利于身体放松,闭目凝神。 很快,贾兰就收束住自己的心神,整个人进入到一种空灵平静的状态,这些天来他是越发熟练了。 所谓观想,便是在起伏不定的精神世界里,凭着默念《北斗经》来压制脑海里来回起伏的各种念头。 所谓压制并非控制,人的念头有千千万万,以贾兰目前的状态,根本无法掌控;但这压制也不是消灭,贾兰追求的也不是六根清净,无需斩灭念头来印证什么。 这更多的是一种约束,是在空灵的状态里将各种汹涌的念头轻轻抚平。 为何小孩子总是能够轻易入睡,直男们会说孩儿们的大脑发育不全,可成人发育完全,应该控制力更好,却为何总是失眠烦恼?所以老子才会说“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这观想一道便是如此,专守精气使不乱,形体应之而柔顺。 人有杂念,里面不乏焦虑、不安、贪婪、愤怒等种种情绪,以观想之法引《北斗经》之力轻拂此等种种杂念,去其杂质,如此不断反复,使精神更为凝练。 今晚的观想也和往日一般的顺利,贾兰默念完最后一遍《北斗经》正要收敛心神结束之时,忽然眉心毫无预兆的一震! 第四十五回 观想中又起波澜 金光现再见可卿 这么些天来从来是一片漆黑的精神空间,忽的从上空初冒出一条裂缝,里面还透出一丝霞光! 此时的精神空间接触到那一丝光明,原本趋于平和的诸般念头忽如惊涛骇浪般汹涌起来,这一阵冲击让贾兰心神几乎失守!。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虚空中一片金光,那《北斗经》一字一字地凭空显现,并不十分强烈金光一阵阵的闪烁着,虽无法将空间内照亮,但那股规模宏大的气息,已足以将万千念头一瞬间镇压。 精神空间之内的漆黑非同寻常,《北斗经》所照现出来的金光也只能点亮周围几步之遥,贾兰紧守心神,借着微光观察着空间里照现出来的轮廓。 【怎么看上去像是座建筑?】 那轮廓成长方体的形状,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贾兰下意识地觉得像是座房子,可由于实在过于昏暗,什么也看不清。 【要不要试试那招?】 贾兰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唯有这个念头甫一浮现,就再也按捺不下去。 【不,不行!我说过再也不轻易冒险!】 他拼命默念着经文,试图将这股压制下去。 “试,试一下也无妨……” 可不知怎的,往常万试万灵的北斗经仿佛失了作用,脑海中的杂念反而变得更严重了,仿佛在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蛊惑着自己。 【莫非我走火入魔了!?】 贾兰一阵后怕。 他试图冷静下来,可这该死的走火入魔念头一旦出现,便好像马路上破裂的水管那样喷涌而出,怎么堵也堵不住! 【真该死,我就不应该乱想!】 一种恐惧蔓延全身,贾兰正渐渐失去意识。 忽然,一道洁白的身影飘了过来,拥住自己…… “呼!哈!” 小院里贾兰猛的睁开眼睛。 月色清幽,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唯一的的声音,就是贾兰大口大口在喘气的声音。 低头一看,自己完好无缺,只是浑身大汗,连床上的褥子都湿透了。 贾兰尚在惊魂末定之间,忽听一道如娟娟清泉般的空灵之声在耳边响起。 “兰哥儿,你可总算醒了!” 抬头一瞧,那多日失踪的秦可卿翩翩而立,笑对着自己。 见是秦可卿,贾兰顿时长呼出一口气,满脸惊喜:“可卿!你这段日子哪儿去了?” 秦可卿嘟囔着嘴:“我如今能去哪儿?我哪儿都去不成!我是被你给困住了!” “困住……?”贾兰愣了一下,忽反应过来:“你被我困在我的精神里了?” “可不是!要不是你的精神松动,我是无论如何也脱离不了的。”秦可卿想起这十几天,依旧有些心有余悸。 贾兰见她心有戚戚焉的样子,以为她伤得厉害,连忙仔细打量着她,可这才一打量,心里顿时就一股奇异的感觉慢慢腾起。 眼前的秦可卿从头到脚都弥漫着一股异样的风情,她漂浮着,裙纹无风自动,如湘水微波,一片飘摇如仙之感。 她本就有些丰腴,此时摇曳着,居然显得柔若无骨。 她活着的时候贾兰并没有见过,但此刻贾兰完全理解了贾宝玉为何一下子就被她迷住。 秦可卿的魅力,一旦妖娆起来,就会变得相当、十分的危险。 贾兰连忙定了定神,将目光转向秦可卿眼睛。 她的眼睛与她的气质完全相反,如小鹿般清澈,目静而明,透着一股充满活力的亲切。 借着这股清澈,贾兰猛但晃晃脑袋将脑海里各种怪念压下,关切地问:“那你没事?可有受什么伤?” 秦可卿掩嘴一笑,“有事,当然有事,你身上可是好大的机缘,我怎么可能没事?” 贾兰一听更加紧张了:“那可有伤及什么本源?” “本源?这你都懂?”秦可卿难掩惊讶。 看到她蹙额皱眉的样子,贾兰心中黯然,虽然对秦可卿的关心更多的是功利,是希望能从秦可卿口中得到更多与离恨天有关的消息。可这一年多以来,每每鞭策自己挑灯夜读,努力奋进的,不也是秦可卿吗? “噗嗤~~~”秦可卿左看看,右瞧瞧,最后终于忍不住,嘴角一弯,银铃般的笑声从她那红唇里传了出来。 贾兰到这时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心中懊恼,自己是关心则乱,一股郁闷之气腾的冒起。 “你骗我?!” 一声含怒之声震荡开来。 “啊!”秦可卿猛的捂住脑袋,表情痛苦。 “怎么了?”贾兰下意识问道,脑海里却闪过一个念头,不会又在骗我? 秦可卿歇了好长一会儿才缓过气来,登时就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着贾兰的鼻尖道:“我就与你开个玩笑,你却如此害我?” “你没事?”贾兰赧赧道,“我也说不准,有时候一急起来我总是管不住自己。” 听了贾兰的话,秦可卿不豫之色消退许多,她落到贾兰身边,仔细地瞧了瞧他:“原来如此,那倒也怪不了你,毕竟你也只是凡人之躯,哪怕只是一丝,但尊者的力量太过强大,你还是无法驾驭。” “尊者!?你也知道尊者?警幻仙子也是这样称呼我的。” 可卿愣了一下,“你见过我姐姐?” 贾兰将之前自己精神出窍去到离恨天的经历告诉了她,秦可卿听完之后沉吟片刻,道:“如此看来,你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好的多,还远远没有触碰到失控的风险。” “失控?”贾兰补抓到了关键词。 秦可卿点点头,“我明白你想问什么,可我的记忆也只是恢复了一小部分,知道的也不多……” 首先,秦可卿向贾兰解释了一些修行上的基本,原来这方世界是存在着灵气的,有些人天生灵性,能够通过吸收灵气化为己用从而踏上修行的旅途。 灵性的本源是本灵,再往外延伸,便是灵觉,许多道术法门便是调动灵觉的力量,而最外围的便是具现一个人生命能量的灵,对于修行者而言,它可以是以灵力作为介质而存在,但对于大部分自然物而言,更多的是体现其生命力的特殊灵气或者气场。 “至于如何修炼,我现在只能回忆起最基本的一些原则,但凡修行,最初都是强体健魄,练气入体,以达到肉身与精神的平衡。” “噢噢!”贾兰下意识地跪坐起来,像在书院里听课的样子,不断地将可卿所说的要点一一记在心里。 然后…… “没了?”没过多久贾兰就傻眼了,秦可卿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个点,最关键修炼法门呢?基本的步骤呢?要注意的地方有哪些? 第四十六回 对问后心中略定 返贾府晴雯道谢 见秦可卿又变得呆萌起来,贾兰长叹一口气,只能自己斟酌着提问题,进入熟悉的一问一答环节。 “修炼的法门?我想不起来,其实神仙下凡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必须提前测好转世地点和时机,然后将自身灵力全数散尽化入天地,随大道运转最终进入凡间,此前种种神通都会失去,需要重新修练回来,因此下凡必须慎之又慎,甚至除了被罚下凡间的,压根没人愿意下凡。” “移山倒海,改天换地?”秦可卿听了之后一脸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除非是盘古大神再临,不说鬼仙一流的,便是寻常地仙,也只是长生久视,尚还未能超脱生死,不过掌握了些许法术而已。” “离恨天上有什么神仙?我不记得了,不过我依稀记得没多少人……” 通过与秦可卿的一问一对,贾兰总算搞清楚了许多这段时日萦绕在他脑海的疑惑,同时也长呼出一口气。 【太好了,这里只是有一点点仙幻背景而已,不是那些筑基多如狗,金丹满街走的恐怖世界。而且听可卿的意思,凡间里几乎就没有几个活动中的仙人。】 贾兰想想也理解,红楼的背景本来就有些仙幻的色彩,那补天石、神瑛侍者、绛珠仙草什么的,古代嘛,有些神鬼志怪的也很正常。 但,如今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贾兰将自己观想《北斗经》的过程与心得告知对方寻求意见,可卿肃然而立,思考了好长时间后才开口:“难怪你身上沾染着尊者的气息,却又没有多少失控奔溃的迹象,原来你的机缘是在这里……” 她让贾兰观想一次,仔细观察过后道:“你目前的修炼方法是没有问题的,虽然我对这部经文没什么印象,但我隐隐有种感觉,这应该是传说中那种直指大道的根本大法。” 又是大道又是根本的,这么牛的吗? 可面对贾兰的问题,秦可卿又宕机了,表示自己什么也不记得,连机缘是什么她都说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那我要如何召唤你出来,你总该记得了?”贾兰叹了一口气,无奈问道。 “嗯嗯,这我还是知道的。”可卿点点头,解释道:“如今我所居之地便在你本灵之中,只要你引动灵性沟通在本灵里面的我,那我就可以出来了。” “本灵?这些天你一直都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贾兰这才反应过来,讶道。 是了!既然我观想的地方也是在本灵深处,那么可卿她唯一可能呆的地方,便只有那里,可是…… 这不就是变相关禁闭吗? 贾兰小心翼翼地询问秦可卿呆在那漆黑的空间里难不难受,没想她豁达地笑笑:“也不总是那么苦,你那机缘于我而言也是大机缘,呆在里面我修炼的速度比起在离恨天上没差多少,更重要的是里面没有没有离恨天那么多的干扰。” “干扰?”贾兰不解。 秦可卿抿嘴笑道:“你以为那孽海情天是什么好地方?那处无时无刻不处在风流冤孽交织之中,在那修炼十分心思须得化处八分来抵御那些个孽缘,否者一旦缠身,便又是一桩大麻烦。” 说到这里,她仿佛回忆起什么,嘟着小嘴埋怨道:“我这次下凡,十有八九便是因为中了那风流之债,害的只能舍掉一身修为下凡历劫,否者冤孽渗入骨肌,便是本源都会被伤及,到时候真是大罗金仙也就不回来了。” “有吗?我怎么没碰到?”贾兰更疑惑了,似她说的这般可怕,自己仿佛不曾遇过。 谁知可卿白了贾兰一眼:“你倒是以为谁都像你这样,沾着那尊者的气息的?须知道‘天威难犯,众生回避’,那些个风流冤孽俱是生了灵性的,哪敢招惹你?” “哦……”贾兰理解地点了点头,两人聊了大半夜,这眼看就到了四五点即将天亮之际,可卿才返回。 “对了,平常若有急事,又不方便让我现身的,可以依着方才我说的办法与我意念交流”临走时可卿如此说道。 贾兰听了一喜,连忙凝神在本灵里与可卿沟通着,此法果然可以。 “如今你只缺一门强身锻体的法门,你可伺机留意着,若找到了可与我一观,我很多东西一下子想不起来,或许到时候看到了会不一样。” 秦可卿的话提醒了贾兰,那焦大不就有着一门锻体之法么?之前他不愿意告诉贾兰,可如今有秦可卿在,借来一观给她看看,或许也行? 天一亮,贾兰就和秦钟两人骑马出了城,这次是赶路,秦士与板儿两个年纪又小,又不会骑马,便被贾兰留在了小院里。 关城回神京大约100里路,两人走了五个多小时,中间路过茶寮停下给人马都喝了点水,才在正午时分回到神京。 贾兰让秦钟回家里看望老父亲,自己一个回到府上,先去拜见贾母。 今日黛玉宝钗还有三春都在贾母身旁,见到贾兰自然又是一阵寒暄。 大家都高兴,唯有宝玉见到贾兰有些闷闷不乐,他留意到黛玉见到贾兰时的惊喜,整个人登时都不好了。 【又来抢我的林妹妹!】 贾母见曾孙子风尘仆仆,便让他先下去沐浴更衣好生歇息一番,等晚上吃饭再来叙话。 贾兰拱手告辞,刚离了荣禧堂,廊下一道独特的嗓音响起。 只见晴雯落落大方地站出来:“兰哥儿,我家兄弟的事情,谢谢你了。” 贾兰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晴雯姐姐无需道谢。”一句说完,贾兰想到了什么,略略端详了晴雯脸色,问:“那天听晴雯姐姐在院里咳声有些闷,不知姐姐可愿意让我替你把把脉?” 廊下其余的丫鬟听见贾兰的话都略略有些讶异地望着晴雯,觉得这人什么时候居然和贾兰这么熟了? 除了黛玉的丫鬟,其余的下人都知道贾兰在府里几乎就是一个透明人,一直都呆在李纨院子里读书写字,去年忽然去了书院,然后就一口气拿了个案首回来,让下人们目不暇接,连巴结的时间都没有。 “好啊!”贾兰大方的问,晴雯也是大方回应,两人也不遮遮掩掩,贾兰便就在廊下东西穿堂处把起脉来。 搭上晴雯的手细细号了下她的脉象,贾兰心里登时便想骂人。 【曹公啊曹公,你这是列成一队去写了是不?只要是像黛玉的,通通都是肺病!】 第四十七章 晴为黛影看病情 长舌婆子挑刺儿 这晴雯的脉象旁人或许还感觉不出来,可此时的贾兰经历昨晚与秦可卿一番谈话后灵觉增强了不少,闭上眼睛默默观想便发现晴雯手太阴肺经处艰涩不畅。 现在看来晴雯还能凭着年轻的身子扛着,可久而久之必定酿成大病。 思及原着里晴雯病情发展的迅速,除了心情郁结,被兄嫂虐待之外,这久病积累下的祸患一块发作定是主因,果真是病来如山倒! 而且……贾兰不自觉地想起一句判语。 晴为黛影。 好一个晴为黛影!连病情都差不多,贾兰如今基本上能确定,黛玉、晴雯、龄官的病情都是一体的,所不同的无非是谁轻谁重,发作各不相同罢了。 “姐姐可是有觉得口干少津,五心烦热,夜难寐,又不得平卧?” 晴雯听了,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明明什么人都没有说过的,便是宝二爷爷没有察觉。” 贾兰笑道:“姐姐,你身为大丫鬟,自然是要轮候伺候着宝二叔的,这作息时间就不太准,而且你们常常寅时天尚未亮便要起来作准备,于肺就不大好了。” 他指了指晴雯的手,她的手指细长,最叫人挪不开眼睛的,是她其中那两根指甲,足有两寸长,被金凤花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姐姐你的手指一看就是做针线活的,偏生这又是极为伤神的活儿,导致气阴两虑,痰热互蕴,肺失轻宜……哦,总之就是你会觉得胸口不大爽利。” 见晴雯一脸不解,贾兰怕她轻视病情,决定吓她一下:“姐姐,这病别看初始没什么,可医书又言‘久病成痨’,这可是四大病之一,真到了那个时候,便是药石难医。” 晴雯旁的不懂,痨病她是懂的,识得这是大恐怖,自然惊得脸色都白了。 “姐姐不要担忧,如今症状不深,我稍后给你开个方子,都是些寻常的药材,你可拾来先服上三剂,之后我再给你些琵琶膏,是我亲手配的,你将它化入水里每天喝上一茶盏,于平日里也是有用的。” 晴雯听得是贾兰亲手所制,摆手拒绝:“我不过是个低下的,哪劳兰哥儿亲手操劳,若是让太太们听了,岂不是罪过?再说兰哥儿亲手做的,定是顶好的东西,我手上……” 贾兰一听,便知道是晴雯不想白白欠了自己人情,心中暗道这位确实是颇有心气,纵然在高门之中,也讲究个自力更生的。 对这种人贾兰一贯是欣赏的,后世太多各种的偏见,甚至还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段子来对人进行精神洗脑。 要抵御这些东西,只能靠自己,因为你若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那你便永远低人一等。 贾兰笑道:“我也不白白便宜你,素闻姐姐绣工是府中一甲,不逊那禁中的名工,不知姐姐可愿意为我做一件衣服给我娘?” 听得贾兰对自己绣工的赞赏,晴雯很是高兴,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手艺,顿时就笑开了眼,“自是可以的,不知兰哥儿想做件什么衣裳?” “眼看天气马上转暖了,便做一件薄一点的衣服?至于别的我都不懂,姐姐你替我做主好了。” “好的~” 贾兰与晴雯在廊下谈着事,一旁却恼了一个婆子。 这位看上去不过五十岁,可整个人却已经老成了一幅松松垮垮的架子,十足像是挂着衣服的摆设,脸上抹着厚厚的粉,像带上了一个假面具。 偏生这人又生了一副刻薄相,见晴雯与贾兰聊的开,酸溜溜地在一旁骂道:“不要脸的狐媚子,攀上了我的宝哥儿,如今见的旁人就要发了,又腆着脸靠上去攀高枝,我活这么大一把岁数,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李嬷嬷,快别说了!”一旁的麝月早就听不下去,这说的是晴雯,里面夹枪带棍的,一个不好闹到最后倒霉的却是她们这些个宝玉院子里的人。 这李嬷嬷乃是宝玉乳母,仗着地位比其她一众丫鬟要高,连贾母也对她礼遇有加,登时就不乐意了,对着麝月骂道:“你是个什么阿物儿?还敢教训我?” 一旁的袭人眼看就要吵起来,怕被里面的贾母听见动静,连忙安抚道:“好嬷嬷,快别生气了,这晴雯跟兰哥儿光明正大地在我们眼前谈着话,没有半点见不得人的,嬷嬷这么一说让晴雯听了,她素来又是个掐尖要强的,保不准又要和嬷嬷争上一场,这可是荣禧堂前,被人看了大家都没了体面,何必呢?等下了值,我做东请嬷嬷吃上一盏消消气?” 李嬷嬷冷哼一声,姿态放得很高,态度却软了下来:“还是你好,不枉我抬举了你一场。” 这李嬷嬷一发作,其余候在廊下的丫鬟们就远远躲开了,生怕听了什么不好的的东西,贾兰在一旁听得真切,隐隐瞥了李嬷嬷一眼,暗道这贾宝玉自以为活的逍遥,却不知自己就是一个大漩涡,一个个都想牵扯进来博一份利益,也不知这位宝二叔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临末,贾兰把声音压得极低,“晴雯姐姐,这最后还有一桩事儿须嘱咐你,这医书上有言‘肺,通调水道……’平日你大约是不怎么如厕的,今后可千万别憋着了。” 这一句话说得晴雯登时就红了脸,看得李嬷嬷又啐了一口,“你们看,这狐媚子都脸红了!” 听得一旁袭人与麝月好生无语,各自心想: 【嬷嬷,你平常一贯老眼昏花的,把好茶当成是劣茶说不要浪费自己喝,那府上太太们赐下来的糕点你偏说是不过是普通面团,不能让二爷吃,要拿去给你孙子吃,今儿怎么眼神这么好?】 两女对视一眼,俱是无语。 贾兰道别晴雯,出了荣国府便往大观园中李纨所在处走去。 李纨所居的稻香村,乃在一片土山之畔,转过山怀,远远看去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 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 要说位置,稻香村确实不错,西边是探春的秋爽斋,东北是宝钗的蘅芜苑,正东是惜春的暖香坞,东南则是妙玉所在的栊翠庵,南边便是黛玉的潇湘馆,正在大观园中心,到哪都方便。 可望着眼前这几间茅草屋,贾兰一脸的不解,这好端端有房子不住,偏住这茅屋,不是白受罪么? 第11章 月感谢名单 第一次签约成功,很感谢各位书友的阅读和推荐票,特此感谢,排名不分先后: 水晶燕子、温泉蛋、枫尘繁叶、巴黎港湾的樱花、牧猛犸象于北海的中郎将、莱茵、we、笙歌寂白艉w、贾有文化花园里有只猪、一秋的果葩、天波府9192、大招不放f4也不放、慢日拍、清雨汤、潇湘馆、姬太虚、台风托卡耶夫、问远方、问星君、万年潜艇1号、书友、、、 另外还要特别感谢书友夜雨寒州投的月票,以及书友郝老师您好的打赏,为你们各欠一更,之后补上。 第四十八回 稻香村母子对话 潇湘馆再见黛玉 李纨此时就在屋里做着女红,如今见了孩子更是高兴万分,连忙抱着贾兰嘘寒问暖。 贾兰提出为何选这稻香村,李纨白了儿子一眼,道:“这地不俗不艳,不流于浓艳,不陷于枯寂,正是最合适的,以后我就在这里种些菜和瓜果,如此一来旁人也说不得我们骄奢。娘自是无所谓,可你还是要图个好名声的,而且这里位置又正,老祖宗让我帮着料理园子,这位子也合适。” 母亲这番话听得贾兰心中暗叹,这李纨什么都好,就是从来都都不为自己,比大和抚子还要大和抚子。 “便是如此,那也应该稍微改改。”贾兰说道,“还是该让人给屋顶加固一下,铺得厚实点,否者天一下雨底下漏水可就不好了。” 不是贾兰不相信古人的技术,而是不相信贾府里面上下其手过后的工程质量,贾兰还记得哪怕是后世的匠人国,那茅草屋的屋顶也只能保质个二十年。 还是让焦大派几个庄子里的老工匠过来检查检查,这茅草屋什么的人家可是建了一辈子,什么地方有毛病一看就知道。 两人聊了一会儿,贾兰提起晴雯的病,让碧月有空将自己做的药膏送一瓶过去给晴雯,李纨在一旁听了心中一动,不自觉沉思起来。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李纨眼神晦明不定。 等到贾兰沐浴出来,李纨斟酌了一番言辞,小心地问:“兰儿,你可是看上了那晴雯?这又是替她看病,又是抬举她家兄弟的,这怎么看着像是……?” 李纨没有说下去,可言下之意贾兰听懂了,她是以为自己想要纳了晴雯,失笑道:“母亲误会了,孩儿如今正忙着学业,怎么可能有这个心思?” “娘看你也不是这个意思,可外人却难免传些个闲言碎语,要知道这高门之内,尽是是是非非。” 李纨这估计是被打击怕了,这也是,毕竟像荣国府这般家庭哪怕在大夏朝也是极少数的,李纨母家出身士林清贵,自然也没有这么多的人情事故。 “娘,这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荣国府这般的大家庭?依我看娘亲不如多到凤婶婶出走动走动,一来可观察下婶婶的管家之道,二来也可以与婶婶亲近亲近,毕竟琏二叔才是荣国府的正经袭爵人,以后我们还是得出去的。” 李纨一听,贾兰这话说得确实在理,于公于私自己和凤姐搞好关系都是没有坏处的,过去只是自己习惯了一个人寡居,再加上凤姐在年例上对自己又有些微词,如今谁不知道府里最阔的,第一是老祖宗,这第二便是她凤辣子,自己靠拢过去,也算不得什么了。 母子俩聊了一会儿,素云来报,说潇湘馆的林姑娘派人来请,贾兰别过李纨走了出去。 稻香村往南有一条小道通向潇湘馆,路上栏上了一片青篱,沿途一派田园风光,望着那长势甚为一般的水稻,贾兰连连摇头,心中在盘算着倒不如在这里试着种些药材,比如党参之类的,怎么都比种水稻要合适。 想着想着就来到了黛玉的潇湘馆,这是一处带有江南情调的客舍,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上面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院内遍布翠竹,凤尾森森,龙吟细细。 又有清泉自后院墙下而来,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贾兰见到卧在屋内暖阁上看书的黛玉,展颜笑道:“林姑姑,如今你这儿反倒更像是我的竹里馆了。” 黛玉眉头一弯,嗔道:“偏你可用?我却不可用?” 贾兰哈哈一笑地恭维道:“林姑姑诗才不逊摩诘,这名字自然是可以用的。” 两人聊了几句,黛玉终于按捺不住:“你那新书可有稿子了,快给我!” 贾兰苦笑,“姑姑你是读得极仔细的,可只你一个在读,我心里反而更苦,我什么都缺啊,缺收藏,缺追读……” “?” 尽管听不懂贾兰的碎碎念,可黛玉还是听懂贾兰是还没有动笔地意思。 虽然心中知道是他学业繁重,但黛玉还是不由地觉得失望。 贾兰瞧见黛玉的样子,想了想道:“要不林姑姑,我把我想的故事大概告诉你,你替我写?” 黛玉被贾兰的提议惊呆了:“你在开玩笑,哪有这样子的?” “有什么不行的,姑姑你文风细腻,写这个是极好的,这市面上种种传奇话本,或诽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千部一腔,千篇一律,倒不如由姑姑亲自动笔写上一部,一正世人视听? 黛玉攒眉:“你这却是为难我了,你这头一部书写得如此好,我是怎么也学不来的。” 贾兰撇嘴:“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姑姑你是什么都好,却染上了宝二叔的坏习惯,动不动就怕麻烦,这样可不好,闷都闷死了。” “怕?我才不怕!”黛玉也是有心气的人,被自己弟子这么一激瞬间像只猫咪那样炸毛起来,“来,你告诉我,我写!” 贾兰笑道:“姑姑想听,我自是肯说的,但你我须先得约法三章。” 黛玉冷笑道:“如今你倒成了汉高,我成父老了。” “这第一件事,便是你要到我书房里写,千万便在你自己这处瞎写,旁人不知就算了,宝二叔常常来找你,要是被撞见了,那可就不好了。” 黛玉不屑道:“有什么不好的?便是便瞧见就瞧见呗,我就说是我自己胡乱写着玩的。” 贾兰顿足,“姑姑你好糊涂,这东西若是个平常人家看看就算了,可你是什么出身?我们互相知根底儿的自然无事,可就怕传到了那些喜欢搬弄是非之人耳里到外面嚼舌根,那不但姑姑的清誉有损,连带着姑爷爷的声誉也有损,这事非小,不可不察!” 黛玉原本还不以为然,可听到后面才惊觉自己确实有些失于检点,又见贾兰满口的劝告,心中一暖,温声说道:“既如此,那便不写了。” “不不不,这不写比写更不好。”贾兰摇摇头,便说起元春下谕赏给自己的龄官,黛玉听到龄官因为终日困在深院大宅之中心情郁郁乃是昏厥,惊得“啊”的一声,连声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贾兰嘴角微微一笑:“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说龄官实指黛玉 健身体教导引术 贾兰说道龄官昏厥,黛玉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直到听得龄官好歹被救了回来,她方才长呼了一口气,卧倒在软榻上,抚着心口连道:“好险,好险!” 却在此时,贾兰一句话让黛玉整个人都愣住了。 “林姑姑不觉得你很像龄官吗?” 贾兰望着黛玉眼里无比的认真:“某种意义上,你们都是被困住的芙蓉鸟,只不过……” 他顿了顿,渐渐加重语气:“有些雀儿是不能关在笼子里的,它们的羽翼是如此绚丽,光芒夺目。而且它们足够聪明,会尝试着不断用自己的嘴去打开关住自己的牢笼,因为它们还没有放弃,想要自由得翱翔在空中的希望。” 林黛玉听了整个人愣在软榻上,定定地望着贾兰。 “林姑姑,你有些懈怠了。” 一句话说完,贾兰与黛玉就这么怔怔的对视着。 “呵呵~” 忽然,林黛玉笑了。 贾兰眉头微微一挑,林黛玉的气场,变了。 她一边笑着,一边拭去眼角的泪花,就是不说话,只是笑着。 但她整个人,都变了。 片刻后,收拾心情的林黛玉道:“好你个兰儿,我居然被你说哭了。” 贾兰道:“我也是怕你整日在这园子里闲着,把人都闲得废了。” 林黛玉白了他一眼:“也只有你这个榆木疙瘩,一天只会钻营,给你讲解那些个风雅之事通通都没兴趣,只想着应试做题,这园子那么漂亮,便是三天三夜都逛不完,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贾兰暗地里翻起死鱼眼。 【这地方没电视、没手机、没电脑,再美的风景也马上就厌倦了,再说了,风景是用来看的吗?风景就是用来咔嚓咔嚓一通好拍然后发朋友圈炫耀的。】 “那林姑姑,我们的约法三章,还要继续吗?” 黛玉轻哼了声,抿着嘴别过头去不说话。 贾兰一笑:“这第二件事,你得保证,每天只能写一两个时辰,不能过于在这事上劳神。” 黛玉不应,贾兰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最后一件事,便是你要先学会一套强身健体的运动,我一会儿就教你,然后你每日早晚都要各运动一遍。” 黛玉一拳捶在贾兰手上,不满道:“怎的那么多要求?说是三项,可这三项里又各自有前中后。” 贾兰也不说话,只是在笑。 僵持了一阵,黛玉哼了一声,娇嗔道:“好,都依你!反正你现在好大的威风,那是‘晴也须来,雨也须来’!小女子哪敢不从?” 贾兰听了一囧,没想到那词居然传到家里来了。 “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我都依你便是。”贾兰顺口回道,心中也有些好奇。 但见黛玉一副得逞的表情,“你上次答应过我,把以前在我这儿乱哼的那首曲子唱给我听,这个承诺你一直都没有兑现!” “啊……?” “怎么?你连这个也忘记了?”林黛玉杏眼含煞,一双美眸死死盯着贾兰。 “没、没有……只是……” 过了一阵子,潇湘馆后院大株梨花旁,望着林黛玉眼红红,瞪着贾兰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贾兰心中好笑。 【我都说了让你别听,你偏要听。】 他哼的不是别的,就是老版神雕主题曲《归去来》: 那次是你不经意的离开 成为我这许久不变的悲哀 …… 结果刚唱了一段,多愁善感的林黛玉就哭了。 她又哭了…… …… “注意我刚才提到的要领,吹响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 贾兰站在一旁,不断地提示纠正着黛玉和她的俩大丫鬟紫鹃与雪雁的动作,他教的东西很普通,但却足够古老,正是源自两千年前的《导引图》。 昨天从秦可卿处得知这处天地是存在灵气的时候,贾兰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就是这套导引术。 和五禽戏通过模仿动物的动作来达到强身健体的目的不同,导引术里动作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通过动作来呼吸灵气,达到气游全身的目的。 当然,哪怕排除灵气,导引术本身也的确是一项强身健体的动作。 说导引可能大家觉得陌生,其实他有一个更现代的名字,叫做气功。 《导引图》上一共有四十四个动作,贾兰这次只教了其中四分之一,又巩固了一遍之后才结束学习。 “姑娘,还别说,你的脸色确实是红润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了不少,紫鹃姐姐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嗯……是有几分。” 黛玉的两个丫鬟围着女主人品头论足,她本人虽感疲惫,却觉得呼吸确实是畅快了些。 贾兰站在一旁说道:“大约效果并没有那么快,不过只要持之以恒,对姑姑的病肯定是大有裨益的,你们两位也跟着学学,往后这几天我不在时,你们可以相互印证,不至于全都忘了。” 他又吩咐了些要领,随后看了看天色,便与黛玉告辞,让紫鹃二人服侍黛玉歇息歇息,眼看着贾母一早安排的晚宴就要开始了。 望着贾兰的背影,雪雁开心地对黛玉说:“姑娘,兰哥儿对你真是极上心的,这难得休沐一天,便陪了姑娘半天。” 黛玉啐道:“他是待我好,每每害的我掉眼泪,也不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雪雁却道:“怎么可能?姑娘你比兰哥儿还大上了两岁,要欠也是他欠你?” 一旁紫鹃听得哈哈大笑,虽然她一贯喜欢黛玉与宝玉在一起,却不得不承认,贾兰对黛玉是真的好。 贾兰沿着羊肠小道往稻花村走,心情也同样畅快,手中拳头握住又松开,可以说是十分的激动。 导引术居然真的有效! 旁人察觉不到,闭上眼用观想法去感受四周的贾兰却能够感受到四周气场在导引术的牵引下有了些许的变化,虽然很缓慢,但的确是在向自己移动。 打完一套动作的他觉得神清气爽,一扫奔波半日带来的疲惫。 【说到底还是古人的智慧啊,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起到锻体的效果?算了,等稍后再问可卿。】 贾兰边走边感叹,也是机缘巧合,上班时某位领导是荆湖路的人,强烈建议用积累了三年都没有使用过的旅游预算出去到荆湖路,也正是在那次,贾兰在荆湖路博物馆见到了复刻的导引图动画,作为大学时学过太极的爱好者,很快就在一楼的官方礼品店里买来一本导引术。 这也是因为礼品店特有的纪念印章需要购物才能让你盖。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起了作用。 第五十回 小休沐晚宴相聚 谈功法再请可卿 傍晚,贾政回府,贾兰前去拜见祖父,被考究了一番功课。 贾政对贾兰的学问显然十分满意,一通表扬之后与他一同来到贾母的院子里,除了大房贾赦之外,贾琏、凤姐还有其他人都到齐了。 吃过晚饭,贾政与贾琏就告退了,贾兰留了下来陪贾母聊天,他将自己在书院里读书的一些经历,还有遇到的趣事当做故事讲了出来。 这当中有着许多平日里听不到的内容,连一贯喜欢插科打诨的凤姐也乖乖地坐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贾母满脸慈祥的笑容看着贾兰,又看了看宝玉,心中在想是否也应该让这位贾兰的二叔认真念念书。 可待贾兰说起那范生看榜差点疯魔,贾母登时被吓了一跳,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我原道听你说这书院念着还行,想让你宝二叔挂个名随你去学习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可怕!” 贾兰笑笑,将那范生个人的情况说了一下,又讲了自己如何将他救回,临末了道:“老祖宗,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许多人读书还是抱着升官发财而去的,如宝二叔这般清丽脱俗的,自然不会有这样的烦恼,所以若是想去,自然也是去得的,不过就是些许束修罢了。” “别!我不去!”贾宝玉此时方从愣神之中惊醒过来,一脸惊惧,连忙拒绝。 贾母见宝玉这个样子,终究不忍,也就作罢了。 这时凤姐终于开口了:“兰哥儿,白天才听说你在廊下给宝二叔的丫鬟把脉,现在看来,兰哥儿你不但学业有成,连医术一道也登堂入室了!” “婶婶谬赞了。”贾兰谦虚了一下,“有些小兴趣罢了,只是今儿这遭也算是给了我不少信心,你们的丫鬟若是觉得有些不爽利的也可以让我瞧瞧。” “哟!只给丫鬟们瞧?”凤姐揶揄道。 贾兰认真地点了点头:“婶婶你们都是贵人,侄儿自觉学艺未精,哪敢给你们瞧?只是丫头们身为内眷,本就不好四处走动见外人,若是有些难言之隐,又或是一时没注意小病成了大病,到头来不还是伤心一场,毕竟各位身边的可都算是半个知心人了。” 贾母闻言不住的点头,抬起头看了看侍候在一旁的鸳鸯:“那是,找一个知心的真不容易,像我鸳鸯这般的,老婆子我也是希望她无灾无痛的。” 鸳鸯最得贾母喜爱,闻言感动不已,连连谢过。 一旁的黛玉小声哼道:“还说学艺未精,你对我可是威风的很!” 坐在隔壁的薛宝钗耳尖,听了这话,瞧了瞧黛玉,又瞧了瞧贾兰,抿着嘴不说话。 宝玉此时终于从去读书的阴影中缓过劲儿来:“替我的丫鬟把脉,是谁?” 凤姐笑道:“便是你那晴雯丫头。” “晴雯怎么了,她病了?!”宝玉看着贾兰。 “没什么大碍,肺经有些不畅,调养调养就好。” 宝玉听了,这才放下心来:“没事就好,兰哥儿,谢谢啊!” 晴雯此时和麝月候在贾母院外,屋内宝玉身边只有袭人,她全程听了贾兰的话,心里不自觉的冒出了一个念头,只是堂里众人俱在,一时半会也无法开口。 贾母怜爱地看着贾兰:“兰儿,你书读得好,但也要注意身体,切莫太过操劳了。” “老祖宗放心,劳逸结合的道理我也是知道的,我看那医书也是为了更好的把握自己的身体,而且我平日里还有像焦大爷学习强身健体之法,等以后长大了,我还要去挑战那个专为武勋而设的武试。” 所谓武试类似于武举,是太祖时代定下的,对武勋之家的一项优待,武试一过便等同于武进士,不但可以参加殿试,而且外出为官时一般都能得到实授的军官衔,最次也是实授百户,一般都是授千户官。 之前贾兰说要到外地当千户,便是想走这么条路子。 贾兰这番话,却勾起了贾母的遐思,一双老迈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贾兰。 她虽然年纪大了,可毕竟也是拧得清的人,当年的事情也算是半个亲历者,知道贾府其实也是被迫转型的,对几个儿子的教育都有些失当,导致贾政这一辈就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充当门脸。 之前贾珠早夭,贾母的心便凉了半截,可现在看到贾兰又取得了这样的成就,心中大感安慰,更越来越关注起这个重孙子。 一看不打紧,仔细观察过后才发现,自己这个重孙身上,隐隐有一个让贾母久违多年的影子。 那是她仙逝多年的公爹,第一代荣国公贾源。 初代荣宁二国公都不是只懂冲锋陷阵的武夫,借用太祖皇帝的话,两人都是柱国之才,与威武严肃的丈夫贾代善不同,贾母的公爹贾源在生活中是个随和的人,谈笑风生,连儿子也常常打趣。 他是武将,但也是个文化人,不但饱读诗书,还博学多识。 被鸳鸯喊了几声回过神来的贾母很是高兴:“那焦大我也是知道的,连先荣国也赞他的忠勇,兰儿你跟着他学学也是无碍的,至于那武试尽力便是。” 说到这她也乏了,众人见状便也散了。 回到自己屋内,贾兰又与母亲李纨聊了一阵,才被她赶去睡觉,毕竟这休沐只有一天,翌日一大早贾兰又得赶回书院。 辞过母亲,贾兰独自回到房内,打发下人出去,心中默念,将秦可卿唤了出来。 “这才不到一天时间,可是出了什么事?”可卿不解地望着贾兰。 贾兰将导引术的事告诉秦可卿,只是隐去了其真实的来历,只说是回来的路上从地摊上收来的。 秦可卿心想这锻体之术怎可能随处可遇,正想说你被人骗了,可看贾兰一口气将四十四个动作一一打出,顿时就傻了眼,美眸里掩不住的惊讶。 “这、这是源自上古的……” 过了好半晌,秦可卿才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令自己清醒,饱含复杂的语气与贾兰道:“兰哥儿,真是不得不赞叹你气运深厚,这套导引术的确古老,让我仿佛想起很多零散的东西,不过它还是不能当做锻体的法门来修炼。” 见他不解,可卿接着解释:“这套导引术有效,而且很有效,只是它并非是用来锻体的,而是用来配合锻体的法门作为辅助修炼的一门法子,简单的说它能够调身、调息、调心,使得你修炼的锻体法门与你自身更加契合。 尽管如此,它还是不能代替专门锻体的法门的。” 第五十一回 回书院初见梁咏 志趣同阔论高谈 贾兰毕竟有着后世的见识,听秦可卿这么一说大概就明白了。 他隐隐记得后世有过研究,说导引术这一类的气功归根到底还是属于运动科学的范畴,主要是通过特殊的动作使得机体的组织器官在功能上更加有序化与协同化。 “可卿,既然你对这套导引术有些印象,不知你可认出了它的来源,书摊上的小贩子只说是千五百年前的古物。” 秦可卿笑了笑,明确否认:“不止……这套动作来历远远比你说的要古老。” “不过具体的我也记不起来了,我现在的思绪有些乱,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这段时日如果没有必要你就先别打扰我,让我呆在你的本源深处仔细回忆。” 贾兰听了,有些担忧:“不会对你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秦可卿给了贾兰一个安心的眼神,朱唇里带着笑意,“你放心,或许对我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那就好。”贾兰放心了。 “兰哥儿你也保重。”说罢,秦可卿曼妙的身姿随风一动,消失无形。 一夜过后,天刚亮贾兰就起来,跟同样早早醒来的李纨道别,嘱咐了素云碧月几句让她们好生服侍李纨,出门会合了秦钟一同返回关城。 休沐后的一天,书院没有晨课只有午课。 等回到书院已是刚过正午,才进内堂便迎面碰上了学长钱希声,他身边站着一名年轻文士,也是仪表堂堂,可贾兰却从未见过此人。 钱希声见了贾兰,顿时大笑:“我正纳闷‘晴也须来,雨也须来’怎么还没来?这说曹操曹操到,我们的贾晴雨,终于来了。” 周围的人听了也是哈哈大笑,看着贾兰的眼里有赞赏,有羡慕,也有调侃。 贾兰脸色一囧,不光是现代人,古人也特喜欢给别人取名号,不说那施公笔下的一零八好汉,像迎春被喊做“二木头”,吴贵被喊成“多浑虫”,便是倪二也有个诨名叫“醉金刚”。 至于文人之间的名号就更丰富了,来源更是各式各样,其中就有因诗词佳句而得名的情况,苏门六君子之一的陈师道在《后山诗话》中说:“尚书郎张先善着词,有云:‘云破月来花弄影’‘帘幕卷花影’‘堕轻絮无影’,世称诵之,号‘张三影’。” 如今钱希声唤贾兰“晴雨”便沿此道。 “不知这位兄台是……?”一番调笑后,贾兰拱手。 钱希声指了指身旁那人给贾兰介绍道:“这位是乃是广南梁咏,字卓如,和你一样也是庆丰十三年考取的生员,兴州院试案首,随老师苾园先生来神京游学,你们两个都是案首,下去好生交流交流。” 贾兰闻得此人名号,登时一愣。 这梁卓如,岂不就是之前醉琼楼为自己发声的那位? 再观此人外貌伟俊光明,贾兰心里更是笃定正是冷子兴回报的那位。 于是连忙拱手行礼:“原来是梁兄!初次见面!晚辈失礼!” 梁咏也拱手:“老友错了,学海无涯,达者为师,你们岂有辈分之别?昨日拜读了老友登小榜的时文,破题之妙实在叫人信服。” 他的官话说得极好,若非仔细听,不带一丝南面的乡音,而且语气真诚,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嫉妒。 贾兰心中对他好感大增,眼看离下午开讲还有一段时间,便邀请对方到书院里那处最负盛名的桃园下小憩片刻,互相交流交流。 没想这一谈,两人便大生知己之感,差点连上课的时辰都误了。 那梁咏祖上原是为躲避战乱的中原难民,久居南垂,此地风俗大异,不但土汉混居,还常有天方、南洋诸国与佛朗机航来贸易。梁咏家里世代在乡务农,为了生计他经常到省城替行商们做文书兼职,多次见过洋人,眼光自然开阔些。 “吾观那佛朗机之快船,巨帆洁白迎风而行,巨大的船身贴着海面,船头劈开重重卷浪,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将渔民的渔船远远抛离,便是那乌艚快船也难望其背。 那些在濠镜贸易的佛朗机士兵,一个个头戴钢盔,银甲闪闪,手里的长枪锃光瓦亮,一看就是天下强兵。 交易时候那一箱箱的银钱,更可见西洋之富裕不下于中土。 可见那西人并非是书上所言的戳尔小邦,蛮夷之国,西法更并非全无可取,如前明徐文定便不断上书建议引用西人之法。 那西洋人的船,便如蒙古人的马,中原大地尚可修筑长城,经营九边,以天子至尊守护国门,可面对西洋人的船,我朝竟隐隐无险可守,便是昔日那赫赫有名的明郑余部,听说在大海之上也讨不了好。” 梁卓如为国家海防忧心不已,贾兰在旁听了也是神色凝重。 洋人的危险,估计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了,毕竟在后世,正是洋枪洋炮撬开了国家的大门,致使神州百年沉沦。 只可惜贾兰远在神京,虽然已经派人去打听,可一时半会也没打听出什么,所以对西洋事物的了解极为有限,难得遇见梁卓如,贾兰仿佛变成了个问题儿童,这问题是一个接一个地问了出来。 梁卓如也是越说越惊喜,没想到神京城里,勋贵之中居然出了贾兰这么一个异类,简直就是人间清醒,此子看似不熟悉西洋风物,但对西洋之事又仿佛极为了解,那泰西诸国国名疆界各异,便是广南与其经商之人也分辨不出,这贾兰居然能够一一说出弗朗机、佛兰西、英吉利并露西亚诸国之异同。 两人说的极为投契,令贾兰差点连先生开讲都错过了,可哪怕是坐在堂上,贾兰脑海里却一直想着刚才聊天的细节。 这方世界的历史,果然有些奇怪,中土的格局是大夏、蒙元、北狄鼎立。 在南洋,则是听闻有一支郑成功的余部在海上游荡,然而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巢穴在哪里。 西洋各国虽然和原来的时空差不多,但个别的发展也有些诡异。 比如英格兰与苏格兰并没有合并,西班牙打赢了八十年战争,巩固了在低地国家的统治,漂亮国……太远了,无法打听,连梁卓如都没有听过。 不过这些对贾兰而言都太遥远了,但有一点是贾兰是非常介意,并且早在半年前便已经派人南下打听的。 蒸汽机这个大杀器,到底发明出来了没有? 第五十二回 惜送别浅谈西洋 为科场苦练八韵 想着自己可能是穿到一丫前夕,贾兰就十分郁闷。 人家前辈们不是去明末复明挽天倾,就是到了康雍乾盛世,怎么轮到自己就是嘉道中衰?这也就罢了,可人家好歹还是大一统啊。 “贾兰!”夫子一声大喝让贾兰猛的回过神来。 “你来给大家讲讲这句。” 贾兰一看,先生指着的是《论语·述而篇》里“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一句。 连忙正身而坐,恭声答道:“《说文》言云:修,饰也;《广雅》道:修,治也。夫五常之德,人所固有,当时修习之,则德日新……此四句乃是圣人诲人之语,而云吾忧者,正恐教术或疏,致有斯失,故引为己责也。” 夫子点了点头,沉声道:“汝虽有小进,但为学者当思每日新,否者为师亦有所忧矣。” 贾兰连忙为自己走神道歉,余下的课堂再也不敢开小差,直到下课之后走出书院。 中午贾兰便邀请梁卓如晚上到自家小院一聚。 两人从旁晚一直谈到月上柳梢,却依旧还没尽兴。 梁卓如举起杯中酒干了一杯,“哈哈哈,今日遇见兰兄弟真是人生一大快事,我梁卓如很少喝酒,但今日实在高兴,当浮一大白!” 两人投契,如今已互称兄弟。 喝罢,梁卓如道:“兰兄弟对西洋人的许多看法都让我大有裨益,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多加观察,细细钻研。” 他的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神色,那是对未知的渴求,以及对知识的渴望。 贾兰对这种人一贯是钦佩的,虽然他也有治学之心,但终究还是不如梁卓如这般砥志研思。相比之下贾兰更多的还是停留在“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的阶段。 梁卓如在贾兰小院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告辞,他随师傅前来游学,马上便到返程的日子,毕竟他还需要跋山涉水回到广南准备今年的乡试。 虽只相识短短一日,贾兰却深谙此人乃志向高洁之人,不会轻易接受旁人施舍,便交与他一包药散:“弟知道卓如兄长是淡泊明志一心求学之人,谅些许阿赌物入不了兄长之眼,这里有些许药散,是我平日里自己配出来预防四时感冒、头晕目眩、肠胃不适以及其余水土不服之症的,兄长千里奔波,身上留一些应急的药物还是必须的。” “好,那为兄就谢过兰弟!”梁卓如接过,有些感动。 贾兰又道:“今年乡试时间颇紧,兄长还是专心于科举一途,待中举之后再钻研西洋之事也不为晚。”他这是怕一旦分心让梁卓如错过了今年的乡试,以他案首之资,中举一般都是十拿九稳的,万一不中那就真的是罪过了。 两人又互相道了些话,约定常常通信联系,这才依依惜别。 “公子,你对此人十分看好?”一旁秦钟好奇的问道,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贾兰对一个人如此的热情。 贾兰听了哈哈一笑,心道却道:你没有见过而已,我对林姑姑也是很热情的。 “梁卓如品性坚毅又眼界开阔,他日必定是一方大才。” 秦钟不解:“那西洋人当真如此可怕?”他昨晚候在一旁也听了许久,虽然对许多闻所未闻的西洋风物大为惊讶,但心中还是秉持着天朝上国的理念,不太想承认。 贾兰便道:“此事很好理解,须知利之所在,无所不趋。那西洋各国便如同春秋之世,周天子昏若而诸侯强大,若是有一人如齐桓能一呼百应,合诸侯之力以东顾,携大势而来,我朝海疆武备松弛,如何能挡?那东南尽是财税中心,膏腴之地,一旦有事,牵动全局,倘若北狄蒙元此时来攻,那是当如何?” 秦钟听了也是一惊,“若真如此,恐有不测之祸!” “所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也不过适逢其会,早作规划而已。” 送走了梁卓如,贾兰又进入到紧张的备考模式之中,每天听课之余,还在不断给自己作写诗的特训。 当然了,这也是应试的特训,写得都是五言八韵诗,这种体例的诗是选前人诗作一句,诗作前冠以赋得二字,以规定格式而作,不可以自由发挥。 这里面最有名的一首就是白居易应考之作《赋得古原草送别》。 诗名很生僻,内容却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其实以如今科举重时文的风气,贾兰大可不必在诗词一道上花费功夫,可人终究还是有些执拗的,你说我不行,我偏就要行,所以贾兰每晚都抽上一两个时辰从唐诗里自己给自己出题,自己做自己改。 不过五言八韵诗终究不是贾兰的长处,若非他修炼观想《北斗经》后记忆力大进,厚厚的一本全唐诗也被他背的差不多了,哪怕自己没有才情写出来,还是可以化用前人的诗句,写成应景之作,连山长跟程可为看了都说贾兰的诗确实往前迈进了一个台阶,只欠缺了一些个人的感悟而已。 对此贾兰也没办法,他觉得这写诗便好比做数学题,想要写得好还真的要靠天赋,不是死记硬背就能做的好的。 所谓“境由情生,诗随意启”便是如此。 反而像贾宝玉这等“纯甄”之人,又或是林黛玉这种多愁善感的,反而是写诗的能手。 是了,家里还有个高级私教,贾兰隔一两天便差人送信回去,请教林黛玉诗词。 反正板儿这骑马也学了差不多了,让他送送信还能练练。 这日一阵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下,山长见雨势越来越大,便直接散课,免得学生们淋了雨感了风寒,又吩咐煮上姜汤,每人喝上一碗才走。 回到小院,龄官与招娣小芳早已备好了姜汤候着。 贾兰见了,笑道:“巧了,这姜汤我早就喝过了。” 龄官听了一阵郁闷,却也没多说,只是默默地放下,贾兰见了便道:“虽然我不喝了,可你们几个还是可以喝点,生姜性温味辛,可解表散寒,温中止呕,这春雨之后最容易感冒的。” 龄官听了,脸色顿时好了许多,殷勤地给贾兰准备泡澡的热水。 贾兰连忙止住:“别!你病刚好,千万别胡乱去提重物,这会加大你心脏负担。还是让我自己来就好了。” 说是泡澡,其实更像泡脚,只不过是用一条毛巾沾点热水擦擦身子。 这时代的人惯了不洗澡,而且北方天气干旱,天天洗对皮肤也确实不好,但更多的是浪费柴火。 哪家的人天天洗澡,估计每人赞你卫生,反而落下个奢靡的名声。 第五十三回 夜挑灯攻读时文 聊戏曲惹起误会 北国之地天气干燥,自然是不兴洗澡的。 贾兰后世是南方人,天不洗澡还可以接受,但十天才洗一次的话在精神上确实受不了。 于是便采取折中办法,在泡脚时顺便擦擦身子。 他让木匠按照自己的身高做了一个沐足桶,桶高至膝盖,如此一来便可坐在一旁,边泡脚边用毛巾擦身子。 当然,在这之前贾兰还会先用皂子清洁一下手和脚。 对,古代已经有肥皂了,贾兰痛失了一个氪金的点。 千万别小看古人,他们其实十分善于观察利用身边的事物,《千金翼方》就记载:“衣香澡豆,仕人贵胜,皆是所要。” 澡豆在东晋时期便已经小范围流行,到了后来还出现了胰子,里面的用料十分讲究,有各种药材,香料,加入动物油脂制造而成,其中白芷、白术、白藓皮后世很多中药脱屑的洗发水还在使用,比如duang的那个。 不过贾兰发现用肥皂氪金不是完全不行,只是缺了一个中间环节。 古典社会与近代社会之间,差的只是工业化的生产模式,恰恰正是工业化制约了生产。 缺油脂。 制造肥皂的原料之中,古人其实并不缺碱,而是缺油。 而油料这东西贾兰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毕竟中土气候不适合种植橄榄树,要照抄也难,只能在北庄附近种些油菜花和花生做下实验,到现在才刚刚起步收了一季。 收成倒还可以,可产量也就一般般,用作大规模生产,最后出来的肥皂成本也降低不了多少。 不过供应贾兰自己用倒是绰绰有余。 他如今所用的肥皂便是用花生油所做,刚开始比例不知道,出来的成品软塌塌的,做了几次才成功,感觉跟后世的肥皂差不多,权当是技术积累了。 当然,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小赚了,光这批肥皂用来供应荣宁二府便能从凤姐手里获得一批不菲的收益。 洗梳过后,贾兰照旧让龄官泡上一壶茶在书房里读书。 窗外,雨滴答滴答地响,从屋檐上徐徐落下如一幕珠帘,一碗清茶,一捧书籍,却也别有几分意境。 小楼一夜听春雨,雨声恰到好处,将院外喧嚣的关城掩盖住,快然生静,正是读书最恰到好处之时。 贾兰心念一动,拿起放在书案上的书册诵读起来。 那《离骚》《汉赋》,贾兰凭着出众的记忆能力早已背的滚瓜烂熟,于是程可为交给贾兰一套《八大家文钞》,这是前明进士,藏书家茅坤编辑而成,收录唐宋八大家文章,编成160卷,分50册,1371篇文章。 后世耳熟能详的唐宋八大家,便是由此人排位而成。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部头。 贾兰每夜挑灯读书,也不过只能读个十余篇,这不仅仅是背诵,还要细细领悟其中文法,既要读熟,也要读透彻。 程可为评价贾兰的时文已得理之一道,只是辞气稍有欠缺,八大家的文章法详笔健,见识广博,读透了八大家,写出来的文章方能精妙。 龄官侍立在一旁,听着贾兰用依旧略显稚气的声音心无旁骛地读着书,眼里止不住的欣赏。 果然,专注的男人最有魅力。 这大半个月的相处,龄官也大约摸清了贾兰的性子,平日里真的是平易待人,却并非一味纵容。 比如小招娣活泼,不小心打碎了东西,贾兰查看过后还是会让招娣折价赔偿,从月钱里慢慢扣,任她哭哭啼啼也不松口。 “不过弄折了一张木椅,何必让她赔呢?何况这破椅子我看也用不了多少时日。”龄官劝道。 贾兰却不同意,“这木椅子是有些年头了,可修修还是能用的,何必破费。这持家之道,该省省,该花花,招娣不管如何总是弄坏了东西,该赔还是得赔,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只不过按木头的价格让她赔点,也是让她长个性子。” 从此龄官便知贾兰的为人十分主见,见他一味读书,心无旁骛,不喝酒不看戏,便是吃食上也没有那些贵公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流气,除了注重卫生,还要求旁人注重卫生之外,还真的没什么可说的。 龄官也是此时才知道,居然有人活的比自己还要无聊,天天就是看书,偶然在小院里做些伸展。 贾兰读书的声音渐渐变小,龄官知道这是他又开始看入迷了。 雨势已然变小,雨声如铜壶滴漏般滴答、滴答作响,听得龄官有些困。 下意识的她想起小时候练功时困得快入睡的场景,忍不住脱口而出唱了一段曲儿。 一曲作罢,她才猛然惊觉,这里不是她活了几乎一辈子的戏班,而是贾兰的书房,转头一看,贾兰正定定地望住自己,目光似有些惊讶。 龄官连忙道歉:“打扰公子读书,请公子赎罪!” 贾兰摇摇头,“没事,我不热衷听曲不代表我讨厌,方才听你唱的那段慷慨激昂,又含着悲呛,我对那故乡声调不太熟悉,不知你唱的是何曲?” 龄官垂头,良久才低声地说道:“唱的是《林冲夜奔》。” 贾兰一愣:“可是那梁山好汉,豹子头林冲?” 龄官垂下头,微微点头。 此时市面上如《三国》、《水浒》等传奇已经流行许久,连戏班也不能免俗,吸收了许多其中故事编成剧目。 比起那些高大上的,一般民众还是更喜欢听这些。 但这《林冲夜奔》在高门之中唱出来,算是有些犯忌的。 你这是想要隐射主人家?还是你心生不满,萌生去意? 贾兰虽不至于心生厌恶,但也误会了龄官的想法,以为她还是想离开的,可之前提了一次龄官便昏了过去,令贾兰也不敢随意带起这个话题。 【贾蔷啊贾蔷,我自己的感情线都还没看到个头,居然就要为你个花花公子操心……】 见贾兰沉默不语,龄官心中更是确定方才那一曲的确犯了忌。 往日的她自然是无惧的,可不知为何,现在的她有些在意贾兰的想法。 “不是这样的!” “唱的很不错!” 两人同时开口。 龄官:“额……” 贾兰:“不是什么?” “不、不不,我是说,不是、没有什么……” 见龄官支支吾吾,贾兰也没在意,自嘲道自己对这些曲子一概不通,不像府里的人,又捎带提起贾蔷,说他对各种戏剧都颇为精通。 不想龄官听了居然啐了一下,不屑道:“蔷公子他懂戏?公子,你这话就真的是外行了,他懂哪门子的戏,贵妃省亲时居然让我唱《游园》、《惊梦》,连我正旦小旦都分不清的,他最多也就是个附庸风雅的罢了!” 龄官这一阵抢白反倒把贾兰整得不会了,本来挖空心思想替贾蔷说的好话生生被堵在喉头,说也说不出去,呆坐书案之后听着龄官对贾蔷一顿口诛笔伐。 【你对他这么不满,那你喜欢他什么呢?】 贾兰有些无语。 但心念忽转,想着龄官莫非是因爱生恨?有仔细端详她的样子,这越看就越像,忙道:“说的对,等过些日子他办完差使回来,我定叫他过来,让你好生与他说道。” 龄官听了,脸色登时巨变! 第五十四回 释误会龄官表态 被围困贾蔷遭劫 龄官一脸不高兴地望着贾兰,大声嚷道:“贾蔷来了,我与他说道什么?我又不是他的仆人,又不是他老师,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看着贾兰一脸愕然地表情,龄官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毫无血色,哪怕在书房中微黄的灯火照耀下,依旧煞白的吓人。 “莫非?!公子以为我与那贾蔷……” “是啊!” 没想到贾兰坦然地点点头,龄官脸色更差了。 但贾兰很快接过话来道:“你与蔷哥儿关系不是挺好的吗?那天在官道上,我见你们有说有笑的。” “啊?”龄官愣了一下,定定地望着贾兰。 贾兰以为龄官没没听清,又解释了一遍,龄官听了愣在了当场,可脸色却不像前一刻地难看。 原来如此!龄官脸上露出些许赧然,贾兰居然将那天自己向贾蔷发脾气当成是两人关系好的证明,看贾兰一脸坦然的样子,龄官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想来自己居然误会了贾兰。 见龄官脸色好转,贾兰提着的心才缓缓放下。 【还好自己机警,年纪小还是有好处的,可以装疯卖傻……】 很快,恢复如常的龄官脸色一正,认真地道:“公子,我承认之前自己不大愿意过来。不过既然来了,而且公子对我不薄,加之又有救命之恩,龄官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今后自当尽力服侍公子。 蔷公子是外男,我是不方便见的。” 见此,贾兰也不敢再提起贾蔷,只得不断点头,埋首看起书来。 看了片刻,他又抬起头复对龄官道:“其实我刚才想说的是,你唱的挺好听的,不用担心忌讳什么的,我这里不兴这个,不过若是到了荣府,你还是得注意些。” 龄官福了福:“公子提点的是,龄官以后会注意的。” 【错了,越界了。】 贾兰知道,短时间不能在贾蔷这个问题上试探龄官了。 反正龄官还小,让她自己慢慢体会也好。 想通这点的贾兰又开始看起书来,而龄官也静静地侍立在一旁,书房内复归于安静,仿佛方才之事从未发生过。 可这读书之人,站立之人,两人脑海里都不由地掠过一个人的名字。 贾蔷。 “阿丘!” “哎呀,蔷哥儿!别出声啊,这一出声弄不好就得引来那些个杀才!” “你以为我不懂?!也不知道是哪个杀才念叨我,害我猛打一个喷嚏。”贾蔷抹了一把脸,眼里四处乱瞧,嘴里却不空闲,跟身边之人说着话。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都别说了!有着功夫还不如多瞧瞧四周!” 两人面前一位披着裘皮的汉子回头低声喝道,贾蔷顿时闭上了嘴巴。 此时虽是白天,可三人却匍匐于冰天雪地之间,四周尽是茂密的树林,不断探头四处张望着。 “倪三哥,看来那些个杀才没有追上来。” 三人伏地瞧了好长一阵子,四周依旧是鸦雀无声的,贾蔷才再次开口。 被他称作“倪三哥”的那个汉子一点也没有松懈下来,虎目片刻不离地平线,只是微微点头。 “二十息之后,如果没有任何动静,我们就往东走!” “往东?”贾蔷身边的人吃惊道,“不是应该往南吗?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往南去辽东都司才是正道啊?” 那汉子回头:“赵师爷,连你都这么想,其他人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可我们偏不走南边,他们估计想不到东边东州堡百户是我同族的兄弟,到了东州堡借来马匹,我们自然就能脱离困境。” 贾蔷听了大喜:“便按倪三哥说的做!好一个声东击西!” 三人小心翼翼地往北折返,沿着河边平缓的小道往东行,半日后身后一阵喧嚣,平地升起一通尘烟,几十匹快马飞奔而来,明显是冲着三人来的,贾蔷仨奔波了一日,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这四面又是一片平野,又怎么可能跑得掉? 那为首打马之人哈哈大笑,拿着马鞭讥笑着对倪三道:“倪三爷,好气魄!居然玩起了声东击西,若不是我派去神京之人探得你姓名,又恰好想起这东州堡守备百户好像也是姓倪,估计老夫也要被你骗过!” 身后,五十多名庄丁骑着马跟了上来,这些个庄丁一个个身后背着短弓,凶神恶煞地盯着贾蔷三人。 倪三也不反抗了,索性坐了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对贾蔷说,惨笑道:“蔷哥儿,这会咱是真的栽了。” 贾蔷看着四周一圈的人,两眼有些发黑,耳朵里嗡嗡的响,只觉得自己快要像是滩软泥那样洒落一地,但还是梗着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那人喝道:“姓乌的,我乃是宁国府正派玄孙,你敢杀我?!” 那马上之人哈哈大笑:“宁国府玄孙?便是你宁国府敬大爷来了老子的地盘都得听老子话!何况是你一个什么劳什子的玄孙?反正这地方常年都有小股北狄人过来打秋风,到时候我给府里报个信,说你出外打猎不幸碰上遭了罪那便是了。” “你!你……”贾蔷气得浑身发抖,一身气势却渐渐消散。 那人往后挥了挥手,庄丁们一半解下身后短弓,挽起对准了贾蔷三人,只等一声令下。 贾蔷满脸后悔,深恨自己居然为了巴结贾兰而接下这劳什子的破命差使,面对眼前二十多跟漆黑发亮的箭矢,贾蔷一阵发狠鼓起了最后的勇气骂道:“姓乌的,你荼毒庄民,贪利忘义,还勾结外地偷运物资,此等卖国求荣的行径,你还有脸面去见你九泉之下的祖先和宁荣二公否!” “哈哈哈,死到临头还要嘴硬?这一桩桩的难道就跟你们贾府无关吗?说好的只干一任,可从我乌进勇开始算,我爹,还有我的祖父,我们乌家足足在这苦寒之地里呆了整整三代人! 我的祖父、父亲都是为了守护庄子和北狄人搏杀而死的,你们贾家有什么抚恤吗?!不过是像打发乞丐那样施舍点银子便算了……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优恤吗?!” 乌进勇六十多岁的人,此时须发皆张,怒瞪着贾蔷一阵反驳,一时间让贾蔷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倪三听了嗤笑一声,讥道:“若是不想干了,一封辞呈告老还乡便是,何必婆婆妈妈的?既不愿办差使又舍不下钱财,推着碾子占着磨,什么道理都让你占了,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你!”乌进勇大怒,喝令道:“既然如此,废话少说,儿郎们!” 乌家庄丁个个拉尽手里短弓,箭矢指着贾蔷三人。 贾蔷眼睛禁闭,心中大喊:“吾命休矣!” 第五十五回 巡庄子巧施妙计 众管事察觉心惊 却说贾蔷那日从贾兰处接了差使,回神京后便去拜见凤姐,给她看了贾兰的信。 凤姐看了信,一双美眸好奇地打量了贾蔷一番,随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既然蔷哥儿你有心接下这个差使,那我也不能小气了,便如兰哥儿说的给你一成,我再给你派几个账房先生,一应的仆役挑夫,你且回去准备准备,两日后起行。” 贾蔷谢过凤姐,回到东府向贾珍禀告。 听闻贾蔷自己领了个去辽东庄子查账的差使,贾珍顿时就摇摇头:“蔷儿,你这活可真真是费力不讨好,听我的劝,到了地方,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转上个一大圈等时间差不多了便回来复命便是了!” 贾蔷听了一愣,拱手便问,贾珍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那辽东姓乌一家的就是一堆老砍头,年年报旱灾,岁岁报大雹,俨然一副末世之相,亏的了那些个山里的破落户儿,听了几天的小曲,生生编出个如此荒诞的故事来? 我心里有一个算盘,那姓乌的必定从中贪掉许多。” 贾蔷听了,更是不解,既然贾珍对此心知肚明,却为何往日不见他派人去查账。 “怎么查?”贾珍反问:“那姓乌的管着辽东的庄子,已历三世,盘根错节的,便是连地方上也要看他们的脸色,你人过去能查出什么?” 听了贾珍一顿分析,贾蔷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可前脚才拍胸脯接了差使,又不敢贸然推脱,只好垂头丧气的回到家中。 正好家中下人禀告,有人持贾兰的名帖来访,贾蔷连忙出去招呼,却见倪三领着几个汉子拜见自己,还附上贾兰的信。 贾蔷急忙接过,读过之后大喜过望,一脸喜意地告诉倪三:“劳烦好汉告知兰哥儿,贾蔷一定把差使办好。” 两日后,贾蔷带着凤姐派的人,并倪二等一行三十多人踏上了往辽东的路程。 虽说不是日夜兼程,但贾蔷走的极快,出山海关才走了五六天就来到广宁卫的小山庄。 这里是贾蔷的第一站,荣国府在这里有着两个连着的庄子。 贾蔷打马走上道路旁的小丘,身旁的赵师爷指着四周对他说:“蔷公子,这庄子虽然占地不大,但前河后山,水土丰沛,位置极好。” 这一路上贾蔷也和凤姐派来的师爷请教学了不少,闻言后看了看,点头道:“不错,看这庄子不过五、六百亩的地,但看着满眼的田垄,间中有黄牛白狗,便知经营得颇好。 夏朝在辽东赐予勋贵们的庄子,按制配辖丁若干,选其可用者为庄头,给田一百三十垧(大约七八百亩),并庄头本身共丁十名,牛八头,量给房屋、田种、器皿,免三年钱粮。 这样的优惠政策,在国初吸引了不少失地的农户前往关外定居,这小山庄跟后面的青山庄便是太祖最早赐给贾府的一批庄子,因此得了贾府几代人的悉心经营,才有如今的气象。 贾蔷一边骑着马,一边心里盘算着,这两处庄子并不太大料想也没多少油水,加之乃是荣国府世业,凤姐盯着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走到庄子前门,早有下人前去通告,宁国玄孙奉了荣国府管家琏二奶奶之命前来巡庄,一众管事庄头立刻就迎了出来,老老实实地给贾蔷行礼。 往年荣国府每年也有派人前来查看庄子,那一众管事庄头自知主家来查问时该说什么做什么,一个个堆上满脸的笑容,备了一肚子的材料要说与贾蔷听。 这些俱是人精,见贾蔷一副公子哥儿的派头,反而更加高兴。 没想到贾蔷一句话都没说,连茶都喝了几盏了,也不见贾蔷开始说正事,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们聊天侃大山,让他们摸不着头脑,只好陪着笑在一旁说话。 又过了一阵子,倪二走了进来,沉声说道:“蔷公子,人都来了。” 贾蔷放下茶碗,笑了笑,道:“那便抬进来。” 管事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见赵师爷领着几个仆役抬着个半人高的大箩筐进来,哐当一声重重放下,管事们一瞧,好家伙,这满满的一箩筐通宝钱,被大红色的绳子串起来,发出令人心动的光泽,看得他们俱是一愣。 再一看,门外庄上的佃户们站成一圈,一个个好奇地探头朝屋内看来,当然不是看人,主要是看钱。 贾蔷笑道:“这一年到头的,庄上诸人也辛苦了,这上个月蒙圣上隆恩,荣国府的贵妃回来省亲,我这回来,得了老祖宗的吩咐,给大伙儿略赏几个钱,也让大伙儿一同喜庆喜庆。” 管事们这会是更加迷糊了,但见贾蔷笑,师爷笑,连倪三也在笑,于是也都笑了,一个个掏空心思说着各种各样的土味好话。 唯独庄头脸色微变,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那庄里佃户被倪三手下喊来,正不知所措,但听赵师爷拿着庄头交上来的花名册子走了出来,还朝他们这些佃户温和地笑了笑,也稳了下来。 但听赵师爷对着册子高声唱喏起名字来,这第一个听到喊的庄户浑身发抖,但在倪三手下的注目下又不敢造次,只能战战兢兢地走上前问候。 赵师爷问了名字,直接就发了一吊钱,又问家里可有七十以上的老人,若有的便再给一吊钱。 那佃户得了钱,整个人都懵的,云里雾里的连谢恩都不会了,脚步发虚地离开了院子。 一众佃户看了前几个人俱是空着手进去,提着钱出来,再怎么愚钝也该反应过来,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进去问好,满嘴的吉祥如意,出来时也是一个个喜气洋洋的样子。 那赵师爷见了一个,便在花名册上做一个标记,庄头在一旁看得冷汗连连,可堂上一众人多少双的眼睛盯着,一时他也不敢乱动。 原来庄上本登基在册的只有二十户人家,到最后居然又跑来了十八户佃农,分明不在名册上,嚷嚷着也要赏钱。 贾蔷一直笑着,也不恼,还给了他们赏钱,挥手就让倪三和赵师爷的人跟着过去丈量土地。 到这时,管事们才跟早已面无血色的庄头一般反应过来,原来贾蔷的目的居然是想要清丈土地! 第五十六回 五庄毕成果累累 赴黑水师爷异议 离开小山庄路上,赵师爷脸色佩服地对贾蔷拱手:“蔷公子这手暗度陈仓当真是妙计!老夫当了半辈子掌柜,这会真是长见识了!” 贾蔷脸上也堆满了混杂着激动的笑容,小山庄首战告捷的他还激动不已,听了赵师爷的恭维心中更是畅快。 不过看了一眼身旁的倪三,贾蔷很快整个人清醒了起来,连忙谦虚道:“这事儿我可不敢居功,还是兰哥儿让倪三哥带来的法子好使。” 贾兰是真心想让贾蔷给自己帮帮忙干点实事,并不是想让他来混吃送死,贾蔷前脚走,贾兰后面就写了一封信派人送给冷子兴和倪二,让倪二在属下中派几个精干的出来一路护送贾蔷。 其实哪怕贾蔷这次徒劳无功贾兰都觉得不亏,起码一路上的风土人物自然有随行的记录人员记下了来一并汇报。 只不过贾兰还是写了一些结合自己观察与后世见闻所得来的法子让贾蔷试试看。 没想到成果还不小。 贾蔷一路上都是喜滋滋的。 从广宁卫开始,一路向东,沿途走过营州卫、海州卫,统共巡查了五个庄子,居然让贾蔷查出来足足两三万两的亏空。 这还只是银钱,如果算上隐瞒的人口,偷占的土地,私自开采的矿山,还有多瞒少报的收成,这个数字再往上提。 “真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贪下诺大的钱财,那些个庄头都富得流油了。” 贾蔷恨恨地道,跟后面相比,这一开始小山二庄的庄头已经算是手脚干净了,最多也只是每年少报了几百两的收益,营州卫的庄头甚至敢打着贾府的名头将辽东的特产走海上高价卖到山东,将这项完全瞒报,然后用这项收益另外置办了两个庄子。 那日子过的,哧哧,贾蔷修大观园之前的日子还尚不如他们。 查完海州卫的庄子正准备出发时,赵师爷忽道:“蔷公子,在下有一句话,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赵师爷有何事,但说无妨。”贾蔷知道这位也是凤姐手下得力之人,自是不敢怠慢。 赵师爷捋着胡须:“蔷公子,我们这一趟出来,也算收获不少,这再往北便是辽东都司与沈州卫,两地之间一共八个庄子,是由荣国府在辽东世袭的总庄头乌家二爷乌进勇亲领,这乌家和之前那几处的庄头管事可不一样,祖上兄弟乃是初代荣国和宁国的亲兵,奉命看守荣宁二府世业的,如此一来我们也不好用那等雷厉风行之法,便是怕一个不好伤了情分。” 贾蔷听了忙问:“师爷可有应对教我?” 赵师爷看了倪三一眼,但见他矗立在旁,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便道:“依在下看,我们分出一部分人将先前查得的财物运回神京,然后到辽东都司安顿下来,先让手下依礼送帖子到庄上给那乌家二爷,如此既不失了礼节,又不至于让对方以为我等是来搞突然袭击,这样双方都体面了。” 贾蔷听得微微点头,赵师爷继续道:“至于到了庄上,蔷公子只需按旧例盘桓些日子,瞧瞧庄上的风物,若是能寻一二破绽便当面说开,以示荣府的威严,随后让乌家二爷自去整改,以全其体面,这样一来想必蔷公子也好交差了。” “师爷此言甚妙!”贾蔷赞道,又以目视倪三,后者沉声道:“在下只是奉命护送公子与师爷一行,其余之事概不过问。” 贾蔷知道倪三乃贾兰派来的,自然不敢尽信,可心中也认为赵师爷说的才是稳妥法子,思量再三,决定先让倪三派人冒充行商到乌家的庄上探听探听消息,余下一概按赵师爷的法子实行。 查核完毕,先前那五处庄子的庄头与管事全都被贾蔷命人拿下送去给凤姐发落,并附上赵师爷手下最新清丈出来的土地情况。 荣国府足足多了三处新的庄子,光新增的田地便有两万亩,还有小煤矿,小铁矿各一座,新占的林场、猎场那就更多了。 这一年下来,每年进项大约能增添四、五千两。 这已经不少了,便是身为一品诰命的贾母,每月月钱也不过二十两。 过了十天,一行人才来到乌家庄上。 早得了贾蔷帖子的乌家二爷乌进勇,领着一干管事,并一众庄丁候在庄外迎接。 一路上都有些吊儿郎当的倪三见了乌家的那些庄丁,眼神顿时一凝,拍马上前在贾蔷与赵师爷耳边说道:“二位小心,这些个庄丁不简单,见过血的!” 贾蔷与赵师爷听了互相对视了一眼,尽是惊讶的眼神。 这庄子又不靠着边境,周围大大小小上百个堡子与卫所,这哪来的见血? 走近一看,贾蔷见那乌家二爷乌进勇虽已经年过六旬,但脸如黑铁,卷发白须,彪形八尺,大马金刀般站立着,不像个庄头,倒像个将军。 一时间贾蔷有些自惭形秽,好不容易提起来的气势荡然无存,有些畏缩不前。 乌进勇见了,哈哈大笑起来,但见他一个动作身边的庄丁齐整整地跟着他走了上前,如军阵般立在贾蔷面前,然后他一个眼神,众管事与庄丁齐刷刷地跪下。乌进勇看了贾蔷一眼,也慢慢跪下一同问好。 贾蔷望着低头的乌二爷一阵心惊,仿佛他就是一头猛兽,不是在向自己、向贾府低头,而是在匍匐下来,准备致命的一击。 四周一片死寂,庄子里的人连个大气也不敢出。 还是倪三扯了扯贾蔷衣角,他才反应过来,强装笑颜下面与乌进勇寒暄。 “三爷,你看!” 这时倪三一名手下捅了捅他,指着某处。 倪三看了,登时须发皆张。 原来庄子的入口处旁的树上,挂着一排的人,一个个被揍得脸青鼻肿,倪三一眼就认出这都是自己派过来打探消息的人。 乌进勇瞧见倪三的表情,又是一阵得意大笑,热情地挽起贾蔷的手生拉硬拽地将他带到庄门前,指着树上挂着那一排倪三的手下:“蔷哥儿亲来,老朽怎能不扫榻相迎?这黑水庄虽在边军层层防线之中,但北狄游骑常年侵袭,又有那雪原马匪。这不,才几天就让老朽抓到一批可疑之人!” 他撇了倪三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嘲弄,依旧笑着:“但观这位壮士脸色,怎么?蔷哥儿似乎认识这些人?” 贾蔷:“……” 第五十七回 黑水庄贾蔷碰壁 仗资历庄头倨傲 乌进勇迎面的威压直扑而来贾蔷差点就跪了,可那句“我不认识”的话到了喉咙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还是有点心气的,这样推诿于人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做过,但他很清楚。 在这一刻如果他服输了,那他就真输了。 心里一番起伏,贾蔷艰难地堆起笑脸,装模作样的指着那些被吊起来的人,顿足说道:“哎呀,误会、误会!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说罢,他回头狠狠地瞪了倪三一眼,喝道:“你瞧瞧你干的好事!” 而后又转过身来走到那群被挂着的手下面前,露出一副既好气又好笑的样子。 “你们瞧瞧你们?!谁不知道乌家二爷豪气干云,提前给你们打过招呼让你们客气、小心、别乱弄些小动作。这不,丢人啊!丢人丢到辽东,丢尽了荣国府勋贵之家的脸!” 贾蔷朝乌进勇赔笑道:“让他们几个提前探探路,没想到千叮万嘱还是犯了乌二爷的忌讳,我替他们陪个不是!” 乌进勇一双老迈浑浊的眼珠子细细地打量了贾蔷一番,也跟着笑了,随意做了个手势,自有庄丁上前将几人从树上卸下。 “什么忌讳不忌讳的,既是误会,解开便是!”拉着贾蔷继续走着,沿途不断地介绍着庄内风物。 贾蔷见这黑水庄内,阡陌相连,不但种了水稻、大豆,还有丘陵上的菜园子,两边的山坡上更是遍布果树。 一路走来,水车、谷仓处处可见,更有那几处马厩,里面传来阵阵马匹嘶鸣。 庄内正中有一片广阔的空地,依稀可以看见几个庄丁在跑着马,乌进勇指着那几人:“蔷哥儿,这白山黑水之间生活最是无趣,工闲之时也只是骑骑马射射箭,一来稍作消遣,二来也是为了锻炼这些个儿郎们,使其多几分血性。 哥儿不清楚,此处靠着河,地势平缓,往东离边境又是仅有着抚州这么一座城,离那前明时几路官军大败的萨尔浒也不过百二十里路,常常有缺粮的北狄人冒着危险深入此地打草谷。 积年下来这处处的庄子都与狄人有着血海深仇,是以庄里人警觉心颇高,这才错把哥儿的几个下人当成了北狄奸细抓了起来。” 乌进勇的话里软中带硬,无时无刻不是在宣泄着自己对这里的管治权。 贾蔷心中微恼又无奈,脸上只能维持住表情,什么没有表示出来,只是避重就轻,语带惊讶地问道:“我听闻太祖追亡逐北,却北狄几百里,尽复前明边界。太宗朝以来又大力经营,沿界修起了边墙,沈州北边平辽卫还有北静王坐镇,如此三面齐下,狄人怎能越墙而入?” 乌进勇笑道:“蔷哥儿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前人有云道‘万里长城万里空’,哪怕是巍峨长城,九边重镇都有被破之时,区区一道边墙又顶得了什么用? 这辽东苦寒之地,修起来的建筑都是参次不齐的,狄人越界进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不过我朝大军镇压,一旦大部狄人出现自然烽火相连,大军云集而动,可小队的敌人只能各自对付,这才是遍布辽东大大小小上千个堡子的存在意义。” 原来如此,贾蔷点头受教,心中想着这老头还真是颇有手段,难怪能够在这白山黑水之地镇得住。他虽自诩高门,却情知换作自己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无从应对。 此时他心里又浮现起临行时贾珍的神情,还有贾兰那看不清深浅的目光。 【难怪东府珍大爷对辽东的庄子是理都不想理,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管不住,或许只有兰哥儿才能镇的住。】 乌进勇招呼着贾蔷来到庄子深处,但见一座四合院屹立眼前,青砖黛瓦,飞檐斗拱,高达数米的院墙俱是由巨大的花岗岩和青砖砌筑而成,四角还建有了望塔,东西两山耸立,院内几株松树令院子增了一份古色古香,却又难掩其本身威武雄壮之气。 进到里面正堂,但见正中间的书案上齐整地叠放着一本本的册子,乌进勇指着那些册子,笑着对贾蔷道:“老夫一向做事情是直来直往,蔷哥儿巡庄,又提前给老夫送来拜帖,老夫自然也不能倚老卖老,这书案上尽是庄子近十年的账册,请哥儿尽拿去查阅!” 贾蔷客套一番,拿起其中一本翻了翻,这一看他就知道肯定查不出什么。 这些天看了五个庄子无数的账,贾蔷也看出了点心得:但凡是账目混乱的,几乎不用想一定有问题,一查一个准。 但这黑水庄的账本,一条条一目目个个分明,何年何月经手人是谁,入库画押样样齐全,光这一项便瞧出乌进勇管庄子的确有一手。 贾蔷告了声罪,让赵师爷带着手下过了一遍,一阵噼里啪啦的珠算声后,赵师爷神色古怪地走到贾蔷身边,刚开口说了几句便被后者摆手止住。 “乌二爷当前有什么值得回避的?无需避讳,直接说便是。”说罢贾蔷还向乌进勇露出一个略略有些谄媚的笑容。 “是……”赵师爷微微一愣神,却也马上反应过来:“是在下失礼了,回公子,这黑水庄并周围一同五处庄子的账,数目分明,除了些许书写上的错漏并无问题,只要稍后在下带人看过各处谷仓库存核实过后便告完毕。” 说罢赵师爷同样堆起笑容,朝乌进勇拱了拱手:“难怪连荣国府的老祖宗也对乌二爷大加赞誉,说这看管辽东世业的重托,非乌二爷莫属!看这账上,这五处庄子一直在向外拓殖开发,今年添一座山头,明年增几百亩水田,这每年的上供也是稳中有增,单从这项便知道那仓库里的数字有真无假。便是那素以经营之法闻名天下的徽派商人,在乌二爷面前也不敢自夸!” 此时贾蔷也在一旁恭维,听了一通好话的乌进勇脸有的得色,看贾蔷的目光也柔和了些,于是招呼下人摆上宴席。 此时门外进来两名男子,一人生得精强力壮,脸如铁林,跟乌进勇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另一人看上去文文弱弱,一身文气,但步态矫健,也是不俗。 “蔷哥儿,这是老夫两个儿子,大儿子乌行威是个莽汉,空得一身力气,这小儿子乌行文倒有几分灵性,蒙老祖宗赏赐,捐了个监生的名头,在庄上帮村一二。” 贾蔷见乌家后人一文一武甚是精干,心中暗叹:这乌家在辽东真是羽翼已成,势难遏制。 第五十八回 惊回转真实收益 失火间方寸大乱 是夜,贾蔷住在乌家安排的客舍处,郁闷的喝着小酒。 虽然很不忿,但该承认还是得承认,乌家那个老砍头确实是道高一尺,把所有的东西都算死了,连招待的东西都是那么周到。 贾蔷看着眼前小桌子上,好酒、鹿肉、山珍,样样俱全,心里更加郁闷。 下午赵师爷就回禀说探查过黑水庄的库房,除了一些合理的损耗,其余的跟账本上毫无差别,赵师爷坦承便是一般大铺子里的掌柜哪怕再怎么清廉奉公,顶多也就是做到这个份上,不可能再怎么样了。 而且乌进勇可谓是姿态做尽,不但公开整个庄子让贾蔷的人自由活动,还打算请贾蔷直接帮忙将今年上供的银两一并带回。 简直是毫无破绽。 既然无事,贾蔷也不想留在这里丢人,直接告诉乌进勇第二天一早就离开。 他不是没想过留在这里看看这黑水庄的水有多深,他压根就不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经历了修建大观园这个超级浩大的项目,某种意义上贾蔷也算是开了眼了,论贪字,这手段可是五花八门,大部分虽都是些平常拙劣的行径,可其中也不乏精彩隐蔽的敛财方式。 贾蔷深信,乌家不是没贪,只是不像前面五个庄头那么下乘,从田产里上下其手。 咯咯! 忽然,有人敲门。 “蔷哥儿,是我!” 贾蔷认出是倪三的声音,连忙下塌把房门打开,但见倪三领着两人也不客套,咻的一下进到屋内。 “倪三哥来了?快上座一齐喝一杯!我这正闷得慌!” “蔷哥儿,我来是有大事要禀报的!” “你这是……”贾蔷清醒了一些,这才看清楚倪三领来的其中一个看似是庄上的佃户,另一个手跟脸都包扎着,俨然就是早上被吊起来的那堆人其中之一。 倪三给了手下一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贴着墙壁仔细观察了屋外四周,确认无人监视之后才又强调了一次:“重大发现!” 这一声让贾蔷的酒顿时醒了九分,见倪三指了指那佃户,随即这人倒头就拜,自称乃庄户焦卿,恳请贾蔷为他做主。 可听着听着,贾蔷就懵了。 这说的是啥?乌氏一家强行不法,流毒肆虐,人人侧目,还强征差役,干扰地方,行迹诡异,莫可端倪? 还说那姓乌的两个儿子乌行威与乌行文都是衣冠禽兽,焦卿有一父母辈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叶二娘,生得颇有姿色,却被那乌家兄弟看上,明令焦卿新婚当夜将新娘子送入乌家院里,待翌日午后再领回。 哦……贾蔷这下总算是听懂了,道:“此等乡里陋习的确为人不齿,你说那乌家所犯的一桩桩事,都是只有你一家之言,我的手下问了一天,连个影儿都没见着,还落的一身伤。”他指指一旁还在放风的那位手下,“无凭无据的,叫人何以信服?” “小人有证据!”说罢,焦卿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双手交予贾蔷。 贾蔷接过,才看了几页登时脸色巨变,看了看倪三,见他一脸凝重地朝自己点头,贾蔷手里拿着那册子,颤颤巍巍地朝焦卿问道:“这册子里所言,是真的?!” “千真万确!”焦卿磕着头,又赌咒发誓绝对真实。 贾蔷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地,还是倪三眼快将他扶住。 “没想到啊……”贾蔷喃喃道:“乌家的人藏得可是真深啊,没想到他们的跟脚居然是在此处,更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敢通敌!” 乌进勇压根就不用靠盘剥贾府地产的收入来中饱私囊,他干的是更大的买卖—茶马贸易。 从焦卿给出的账册看,乌家每年借着上贡的名义来神京,其实是为了采购南方的茶叶,因他们的车队打着荣国府的旗帜,是以沿途的关卡大多也是不闻不问。 乌家每次借着上贡的名义购入茶叶大约一万五千斤,然后以茶易马,与蒙元、北狄人私下交易,每次获得好马一百五十匹,再悄悄运回关内贩卖,扣除中途打点的开支,一年下来最起码就有上万两的纯利润。 因此他们压根就瞧不上贾家那五个庄子每年上缴给贾府满打满算才三千两的收益。 贾蔷让焦卿先回去,与倪三一对一的交谈:“这人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我亲自按这人提供的地址去看了,的确有大批马匹的痕迹。” 贾蔷心中再无侥幸,可一下子他又难以决断。 看出他的犹豫,倪三抱了抱拳:“蔷公子,今天多亏公子出面,我那几个手下的性命才得以保住,但凡公子一声令下,我倪三与一众弟兄便是刀山火海也便闯得了!” 尽管对倪三的豪情十分欣赏,可贾蔷思前想后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只好喊来赵师爷三人一同商议。 赵师爷此前在凤姐手下管事,走南闯北的,见识自然比两人广博,看了贾蔷递来的册子登时吓得差点跳了起来,整只手不住地颤抖,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蔷、蔷公子,这账上说的如果是真的,我们得先想好该如何逃命才是!?” 见贾蔷还没有反应过来,赵师爷抬手拍了拍账册,急道:“这种规模的交易怎么可能会不引起边军的注意?可多年来乌家的作为神京里闻所未闻,可见乌家早就将边军都打点好了,万一被他们发现这样的一本账册落在我们手上,你我性命皆忧啊! 这一百多匹马,乌家为了避免被黑吃黑,得养多少庄丁?来时见那乌二爷身后不过数十名控弦之士,如今看,乌家起码得有个小三百人!公子,我们得赶快逃出去!” 贾蔷与倪三听了,脸色顿时一变,冷汗都冒了出来。 “走水啦!” 忽然屋外传来大声的呼喝,三人对视一番,眼里俱是不妙。 贾蔷一把掀开帘子出去,但见庄子里某角落燃起了冲天大火,把天空都点亮了。 倪三随意拦住一人,问的乃是庄内佃户的屋子起了火,赵师爷听了,腿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嘴里喃喃不住地道:“杀人灭口,这是要杀人灭口。” 贾蔷三人听了,更是惊惧。 “敢问这位可是神京贾府的蔷公子?”一道怯生生的女声在屋旁灯火的死角处传出,贾蔷三人猛的回头。 那道声音见了,急急地道:“公子快回过头去!不然我们的谈话会被发现的!” 贾蔷装作四处回顾,不经意地问:“我是贾蔷,你是?” “奴家乃焦卿的未婚妻叶二娘!” 第五十九回 生死间破口大骂 箭雨出武卒再现 黑水庄东河边。 面对乌进勇数十骑,倪三怒发冲冠:“老贼!上天必教我倪三死后化为厉鬼,终日纠缠于你,让你乌家上下不得好死!以报手下与二娘之仇!”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乌进勇大笑不止,一副枭雄气派。 “特别是你!”倪三调转目光移向乌进勇身旁的乌行文,又是一阵怒骂:“二娘不过一介女流,为何要如此虐待于她,逼的她不得不跳崖?!” 乌行文邪魅一笑,也不说话,弯弓直接朝倪三肩一箭而去。 弓弦声破空,倪三闷哼一声,捂住肩膀,一根箭矢直直插在他身上。 乌行文嘴角笑意不减,又拿起一根箭矢搭在弓上。 “够了!”站在一旁的贾蔷猛的大喝,逃了一天的他垢面蓬头,是半点贵公子的样子也见不到了,但见他怒视着乌行文:“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此行径你与蛮夷又有何区别?!真亏得了你是姓乌的!” “好了!”乌进勇上前按下小儿子的手,对着贾蔷点了点头,“不错,这个样子还算是有几分骨气,那老夫便亲自送你一程,也不算辱了贾府的门楣。” 说罢,乌进勇从部下手里接过弓箭,挽弓朝贾蔷就要一箭射去! 咻咻! 忽然异变顿生! 一旁树林之中猛的射出一阵箭雨,乌进勇跟弓箭打了一生的交道,初闻弓矢声时脸色勃然一变,连忙卧倒藏在马腹之中。 但听一阵三连的弓弦声,随后间隔数息,又是一阵三连的弓弦迸发之声,箭如飞蝗,乌家的庄丁纷纷被射倒在地。 乌进勇自己此刻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的坐骑被一阵箭雨射倒,连人带马摔倒在地上,马匹的身躯重重地压在他的腿上,疼得他哇哇大叫。 贾蔷三人由死到生,再也坚持不住,赵师爷第一个,紧接着贾蔷,最后中箭的倪三次第倒坐在地,眼珠子转向箭雨来的方向,依旧是惊魂未定的紧张脸色。 “三爷!”一道女声从中传出,倪三听了登时色变,挣扎着爬起跑向树林,边跑还边大叫:“二娘,是你吗!?” 可奔波了一天外加中箭的伤,饶是倪三这种汉子跑了几步便又跌倒在地。 隐藏在树林里的人终于露面了。 一二三……贾蔷数了数,一共二十人,戴着黑铁色的笠盔,一身玄色布甲,外面再披一层锁子甲,腰间挂着雁翎刀,手中拿着软弓,戒备着朝三人走来。 为首那人贾蔷看着有些眼熟,但这群披甲之人显然没有将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而是走到乌进勇周围,抽出脚上的匕首一一将乌家的庄丁格杀。乌进勇被压得死死的,如何也挣脱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部下被消灭,眼中越来越惊。 惊的是伏击自己的这些披甲战士,自己似乎曾经从哪里听过。 直到为首那人走到身边,俯视着自己,看清楚对方面容的乌进勇瞳孔一缩,失声喊道:“你是!?焦大是你什么人?” “乌二爷好眼力,在下焦廷,东府的焦大爷乃是在下族叔祖。” 乌进勇被死死压着,目光艰难地环视了一圈,仔细地打量着焦廷一行人,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浑浊的双目瞪得极大,嘴里不断念叨着“不会的,不可能,怎么可能?!”之类的话。 他死死地盯着焦廷,咬牙切齿地吐出两字:“武卒?!” 但见焦廷等二十人气势登时一变,一股无匹的气势渐渐生起。 乌进勇见了整个人一瘫,失神地望着天上,嘴里一直重复着“怎么可能”四字。 焦廷晒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遂命人看好此人,随后来到贾蔷面前拱了拱手:“北庄护卫焦廷见过蔷公子,奉前北庄焦大爷之命前来援助蔷公子,路上稍稍耽搁了些时间让蔷公子受惊了,请宽恕则个。” “好说、好说。”贾蔷仍是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焦廷先让人给倪三包扎,又取下一个水囊递给贾蔷,双方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原来贾蔷早早就陷在那狡猾多诈的乌行文算计之中,乌家早就知道焦卿手里有着这么一本账本。 其实严格来说,乌家人也搞不清楚这账本落在谁家,因最初是庄内某位账房告老还乡,半路上被乌进勇灭了口,一阵机缘巧合之后才落到了焦卿手上,而他又无缘无故夜里去拜见贾蔷,这才把自己暴露了出来。 叶二娘虽只是个农家女,可也是个有见识的,听了焦卿说有这么一本册子,惊讶之下却还保留着几分冷静。据她看白天里贾蔷被乌庄头压得死死的,便知道哪怕告状了也没多大用,更是劝未婚夫不要轻举妄动,可惜他不听,白白赔上自己性命。 这火一起,乌家的人就开始趁乱屠杀贾蔷带来的人,叶二娘只能凭着多年对庄内的熟悉找到贾蔷几人,带着他们逃了出庄子,倪三此时道出东边东州堡守备百户倪勇乃是倪二胞兄,自己的族兄,便使了一招声东击西欲去投奔他。 不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你道为何乌家的人对贾蔷之前巡查的五个庄子不闻不问的,原来是乌家二子带人快马入了神京,将那贾蔷一行人的底细打听了个底朝天,连倪三和倪二一家的关系,以及倪勇这个兄弟也探听了出来,因此从容应对,布下个口袋阵等着贾蔷几人钻进去。 不过倪二这边也不是毫无察觉,收到消息有人在打听倪三与自己,连忙报信贾兰。 贾兰听了消息后察觉不对,便让焦廷火速赶往辽东会合贾蔷,来到黑水庄外的焦廷先是两两一组四散开来探听地形消息,恰好救下了在逃脱时被乌行文射下山坳的叶二娘,知道贾蔷三人已经逃了出去,这才往东火速赶来救了场。 贾蔷听了一阵唏嘘,心里对贾兰充满了感激。 正说话间,有人来报:“大人,这还有个活口,他说自己也是姓乌的!” 众人听了一愣,过去一看,居然是乌行文那厮,身上中了三箭,跌落马下晕厥过去,此时居然醒了过来,连声求饶。 “求几位爷放过小人,一切都是我那老父的谋划,小人对贾府是忠心的。” 贾蔷听了,立马就啐了他一脸,骂道:“小人!无耻!” 第六十回 翻手为云覆手雨 竹篮打水一场空 乌行文死了。 中了箭,跌下马又再受二次伤害,最终失血过多而死。 除了箭伤外,他身上还多了两道致命伤,分别是倪三与叶二娘用匕首留下的。 眼看儿子即将身死,乌进勇一下子衰老了许多,那股睥睨一切的气势荡然无存,整个人佝偻着,满身颓然地被捆着,手里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只是看着如山岳般屹立在一旁的焦廷,嘴唇动了动,始终没有开口。 直到倪三两人过来补刀时,强忍着的情绪再也无法压制,老头登时就怒骂:“他都死了,怎么还要糟践他?!” 倪三冷冷一笑,举起匕首指了指自己肩上的伤,也不说话,直接挥出匕首用行动回答。 身旁的叶二娘却恼了,冷道:“老贼头!你还有脸说这个?!若不是你乌家人整日里净干些括财害命的勾当,半点阴德都没有积下来,至于到今日的地步?” 先前逃命的路上,贾蔷三人才从叶二娘口中得知,这乌家行事比起前面五个庄子的庄头管事更加不堪。 为何黑水庄里的人一个个都赞乌家的好? 只因此处的庄民全是乌家亲近的,不是沾亲带故,就是亲信仆从,这乌行文极为狡诈,读了些史书后自称观史有感,献了一条法子。 以黑水庄为中心,外面一圈的另外两个庄子大多也是由亲信看护经营,而最外围也是贾蔷等人短时间无法到达的两个庄子才是人口最多的地方 但此地庄民与其说是民,不如说是奴仆。 乌家将地产被侵吞殆尽的庄户迁到最外围,与从外地购来的奴隶编混杂而居,由上有管事、庄丁镇压,下有奴隶监视,每每驱赶庄民与奴仆开荒垦野,仅仅十年,乌家的地产足足翻了一番。 那叶二娘也是被驱赶到最外围的其中一户,若非祖上与焦卿祖辈有旧,以未婚妻的名义进了黑水庄做工,此后一生也只能在冰天雪地里开垦渡过。 至于焦卿也不过是想将手里账本卖个好价钱换个更好的出身,压根就没有在意叶二娘,甚至据二娘所言,若非贾蔷到来,焦卿巴不得将自己送给乌行文来谋前程呢。 这庄上,要不愚昧,要不奸诈,要不麻木,总而言之没几个好人。 贾蔷听了心有戚戚焉,从乌家身上他看到了贾家的影子。 望着一地血红,贾蔷整个脑袋里一片空白,毫无半点逃出生天的喜悦,反而被一股更为庞大的恐惧支配了大脑。 曾几何时,他也是在东府过着和乌家人差不了多少的日子。 一种同样醉生梦死的日子,虽不至于说有迫害人命,可当中也有着让贾蔷无地自容的事情。 直到赵师爷喊了他好几声,贾蔷才堪堪回过神来,入眼就看见倪三在叶二娘的搀扶下看着焦廷等人,眼里一片羡慕。 贾蔷的目光随之移动,看那焦廷手下一个个俱是魁梧英武,无声无息地打扫着战斗的痕迹,俨然有强兵之姿。 忽然之间,贾蔷内心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 刺骨的北风吹过,山间的林木被吹得沙沙作响,仿佛野兽般狂怒地嘶吼着。 寒风侵肌,贾蔷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交叉抱臂摩挲着,口中不断哈着气。 虽然已经开春,可这辽东雪原,依旧冷得令人发指。 然而贾蔷却无声地在笑着,笑声时高时低,眼神晦暗不明,脸上一阵变幻,好生的诡异。 “别动他。”焦廷伸手拦住了上前察看的赵师爷,“你碰了他反倒是误了他一桩好大的机缘。”见赵师爷不解,焦廷接着解释:“他这是悟了!” 没多久,贾蔷眼里便恢复清澈,一阵哈哈大笑,先是拱手谢过焦廷,又谢过叶二娘,随后走到被绳索困得紧紧的乌进勇面前,大大方方地拱手弯腰行了个大礼。 “乌二爷,你追杀了我一路,但我还是要道声谢。若没有你你杀了旧日的贾蔷,新的贾蔷又从何而来,真是一朝参悟生死劫,今日方知我是我!” 乌进勇看着精神气貌大不相同的贾蔷,一双浑浊的眼珠里满是复杂之情,“天不绝贾家,宁国府出了你这么一个后辈,而那荣国府更是……”他看了一眼成一圈看押着自己的武士,越发的复杂难言。 “没想到老夫临到老了,一只脚都迈入鬼门关之时,居然还能再次见到荣国武卒!” 听的乌进勇再度提起“武卒”一词,贾蔷仿佛回想起来什么,仔细打量了焦廷一行,眼里越发明亮,开口问道:“乌二爷口中武卒,可是开国之初荣宁二公为对阵那北狄之拜雅喇精锐,选军中精锐,仿古时候魏武卒,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所练成的精锐?” 乌进勇点点头:“正是!” 贾蔷不解:“焦大哥别介意,可我看你这一行,虽也称得上雄壮威武,但离传说中的荣宁武卒,似乎相差不少。” 焦廷沉默着,倒是乌进勇笑道:“你糊涂了?如今是什么日子,哪家勋贵敢私藏兵甲劲弩?一甲顶三弩这个说法听过没?更何况还是十二石的重弩?”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虽然离往日的荣宁武卒还有些差距,但已经有了强军之基,假以时日又是一支天下精锐!可惜啊可惜,我乌家虽是荣宁亲兵出身,却不得练兵之法,若是老夫能练起一支一两百人的武卒,这辽东大地我哪儿去不成?” 贾蔷却笑:“老头净说些什么大话。” 乌进勇喝道:“小子你懂什么,这练成一名武卒的耗费,足以练出数十乃至上百精兵,当年开国时的辽东大战,家祖作为荣国亲卫也亲历了那场战事,那狄人的拜雅喇便如昔日完颜氏的铁浮屠,一旦发动起来无人能挡,那初代北静王也是英武之人,左军之中更是由不逊于左右武卫的左右勇卫组成,不也是被拜雅喇精骑一冲而溃?连北静王也丧于阵中!” 提起此事,他的精神甚是振奋,“若非荣宁二公率亲卫武卒决死冲锋,将拜雅喇甲骑一举击溃,再破狄军中军,太祖皇帝还能不能活着都是五五之数,那一战不但荣宁二公力竭而死,武卒更是死伤殆尽,连亲卫也只剩下家祖一个还全须全尾的存活下来。” 提起先祖的荣耀,乌进勇甚是骄傲:“不然你觉得府里那么多个管事,为何偏偏由我乌家管着荣宁二府在辽东的大部分世业?” 第六十一回 返神京再见贾兰 叹乌老料理遗事 焦廷哼了声:“既然祖上有如此荣耀,子孙又为何如此不肖?” “你懂什么?!”提起这个乌进勇登时恼了,“我乌家本非辽东人,乃是江左人氏。这先荣国时已经说好了,待老夫六旬告老之时便放开身籍让我回归本籍,可如今老夫已是古稀之年,这说好的事情有一桩算一桩荣国府都没有兑现,老夫就这么一个落叶归根的愿望,这是何道理啊!?” 一旁的赵师爷这时才反应过来,讶道:“莫非二爷祖上乃是荣国义男,这身契竟还在贾府手里?” 乌进勇带着厚重的鼻息嗯了一声,贾蔷一阵无奈,心道这什么劳什子破事。 “不对?!”倒是赵师爷想到什么,又问:“哪怕二爷祖上是义男,到二爷这辈也不过寻常家生子儿,若是不愿,二爷自去便是,何必……” 赵师爷的话倒是提醒了贾蔷,这义男,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理解成义子,前明末年许多军将身边俱养着义子,那涂毒多地的张献忠,麾下便有义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等。 义男终其一生为奴仆,可义男之后便是家生子,可自主择业任其去留,自唐宋以来俱是如此。 乌进勇无奈,只好道出其中真相。 原来乌家祖上签下的文契,居然约定了乌家世代为贾府义男。当然,贾家二祖也并非刻薄之人,在文书上注明世世代代绝不苛待乌家之人。 “这算是什么破事……”贾蔷被这绕来绕去的弄得头脑发昏,忍不住叹了一句。 一行人边走边说,眼看就要回到黑水庄,却见焦廷脸色一变,止住了队伍。 众人正不解间,但见焦廷遥指前方,顺着方向看去,一缕黑烟徐徐而起,正是黑水庄的方向! …… 居庸关城小院里,贾兰见到贾蔷,已经是一月之后。 “蔷哥儿你也是真的辛苦了,这趟差使确实是辛苦你了。” 贾兰坐在书案后,看着风尘仆仆的贾蔷,八分的感慨,两分欣慰,没想到经过此行,贾蔷整个人精气神都大有变化,原本流于俗气的眼神多了些清澈明净,少了对钱财的渴望与贪婪。 这一趟巡查庄子,前五个庄子查出了漏报收益两万两,后面黑水庄更是不得了,那乌进勇暗格下藏着的银子,足足有六、七万两! 按照刚开始的约定,贾蔷应该分得九千两,可不管凤姐与贾兰怎么说,他都不肯收下,只要了两千两,还是给倪三手下那十个死去的弟兄以及那些个被杀的文书的抚恤。 贾蔷叹了口气,道:“那乌家二爷也是受了不肖子蒙蔽,问了好些个庄内老人,前些年乌二爷对庄户虽称不上仁善,却也不至于恣意肆虐,对庄子的管理也算非常尽心。 只是后来,乌二爷一共六、七个儿子,前五个全都夭折了,才令他心性变了许多。剩下的乌行威乌行文乃是他四十几岁老来得的子,一直颇为宠溺,以致后来两个儿子大了以后拾掇着老父亲,才干下这一桩桩糊涂事。” 贾兰点了点头:“古人云慈母有败子,小不忍也。这慈父之祸,不下于此。” “兰哥儿,我想替乌二爷给你讨个情。” 这次贾蔷来见贾兰,除了汇报巡庄之事,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需要得到贾兰的支持。 那日乌进勇带着下人一路追杀贾蔷,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北狄人早就觊觎乌家的钱财,早早就在里面买通了线人,乌家的人前脚出庄,后脚北狄的人就收到情报,发动在辽东的暗桩,聚集了上百人突袭了黑水庄,留守的乌行威在抵抗中被杀。 乌行威一死,反而让北狄人乱了步伐,盖因他们原是想通过乌行威拷问出藏银的位置。 也是因他之死,心有不甘的狄人居然没有一击而退,而是在庄子里翻来覆去,逗留了半日,正好撞上回程的贾蔷一行人。 偷袭的人反过来又被人给偷袭了。 来袭的北狄人只穿了轻甲,哪里是穿戴整齐的焦廷对手,几乎全被消灭。 乌进勇得知儿子战死,痛苦大吼,将自己内院藏银的位置告诉贾蔷,随后不顾身上的伤,捡起地上的武器冲入敌人阵中,力战而死。 听到这里,贾兰脸上感慨之色更深几分,在书房里来回转了几圈,才道:“乌二爷可有什么遗愿?” 贾蔷忙道:“乌二爷后悔自己违背了祖上与贾家世代不负的祖训,叮嘱千万将自己与父祖葬在一处并且在墓碑上刻上不肖子孙乌进勇几个字。” 贾兰听了更是唏嘘不已,想了想道:“人死为大,且如你所言,早些年乌二爷管的庄子收益都都很不错,私下与北狄易马也只是以茶叶做交易,走的还是对草原互市的口子,勉强算的上打了个擦边球,最后还将大部收益还了上来,也算是将功折过,还是不宜过于苛待,这件事到此为止。” 这正是贾蔷想要的,对乌进勇本人贾蔷其实也是有些敬佩的,他也不希望乌二爷身后平白又添上许多骂名。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贾蔷也不逗留,便向贾兰告辞,又朝伺候在一旁的龄官拱了拱手,而后转身离去。 贾兰亲自送到门口,这份仁爱之心让贾兰十分赞赏,想来也是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居然让这样一位风流公子发生如此蜕变。 他回过头,看着一旁发着呆的龄官问道:“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愣着?” 龄官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听到乌二爷的故事,有些感慨。” “什么感慨?” 龄官道:“只是感慨这人与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方才听蔷哥儿说,这祸事的根源居然是落在乌家先祖与贾家签下的买卖契约上,我有些想不通。” 贾兰叹道:“是啊,我也想不通……” 嘴上不说,其实贾兰内心隐隐有些猜测,或许是初代荣国共担心乌家以后尾大不掉,才留着这份义男契约传于后辈。 不过这也只不过是贾兰的猜测,真相如何不得而知。 贾蔷得了贾兰点头,又连忙赶回荣国府禀告凤姐,这趟巡庄收回了数万两的现银,还将查清了各地收入,管家的凤姐也是大大地缓了一口气,这心情自然是极好的,这些许要求肯定没有不应的道理。 随后凤姐挑了个时机将庄子的事告知老祖宗。 贾母听后沉默许久,道:“终究是几代人的情分,明儿你让你身边的平丫鬟过来,我把乌家的身契给你,你让人一并拿到他坟前烧了。” 凤姐得了令,又听贾母赞道:“凤丫头此事处置十分妥当,不愧是太太选的人。” 王夫人矜持地笑着,凤姐又是一阵打诨插科,惹得贾母哈哈大笑。 第六十二回 上书房再论武卒 小跨院又议商路 大内,上书房。 丰帝听了总管戴权禀告,问:“那贾府的人真的去内务府补办了?” 戴权垂下头:““回圣上,今儿个一早,荣国府的贾政大人便带着银票到内务府补办了相关事宜,这勋贵之家的茶马之引可是许多年都没有人来办过了,害的内务府的官员一阵手忙脚乱,翻箱倒柜的把往日里的规制翻出来才办的手续。 另外,辽东户科也报贾府一口气将历年欠缴的田税一口气缴清。” 丰帝听罢,哑然失笑,良久才半是叹息半是讥讽的语气,“看来不光是这些个勋贵之家,连皇家的内务府都快成老掉牙的衙门了。” 语气中的讥讽让戴权听了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沉吟片刻,皇帝又让人从身旁那堵满是抽屉的墙壁中“辽东”木屉子里拿出一份奏报吸细读了一遍,晒笑道:“斩首二十级,哧……戴权你看,朕这大夏朝的边军,居然还比不上一家没落武勋的家丁。” 戴权微微弓着身子,满脸堆笑地说道:“圣上,这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家丁,那可是出过武卒的荣国府家丁。” “那倒也是。”丰帝悠悠说道,眼里闪过一丝追忆。 “不过……”戴权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斟酌着说道:“这四海升平的时日,荣国府居然还养着这等家丁,是不是……” 丰帝“哦”了一声,饶有趣味地打量了戴权一番,失笑道:“忠顺王还是痕迹太过明显了。” 戴权立马噗通一声跪下:“圣上明鉴!奴婢从没收取过忠顺王的好处!” 丰帝淡淡的道:“他只需要让人把消息散布出来,事关勋贵,又是你职责所在,自然而然地你就会上钩了。 你也不想想,荣国府是什么家族,我朝典制,镇守亲王配一护卫,国公配亲兵百名,那宁荣两公更是得太祖特许各有三百亲兵!你查到了那贾府里这样的家丁有多少?” “这……奴婢查了,不到三十,而且全在城郊贾府的庄子上。” “那可查出有重弩火器等等违禁品?” “没、没有。”戴权嗫嚅道,随即口头请罪喊冤道:“奴婢愚钝!但奴婢真的从未敢私自交结亲王!” “起来。”皇帝轻咳了一声,“朕谅你也不敢,退下。” “是!” 戴权如蒙大赦地退出上书房,临走时瞧了那位守在皇帝身边的带着面罩的卫士一眼。 “秘卫查到了什么?” 那名卫士恭声道:“那贾府家丁身穿单层轻甲,背着软弓出的关,名义是到关外庄子上打猎,那庄子里的铠甲都是老荣国留下来的老旧盔甲,上面都有兵部的印戳证明是荣国府的物品。 且据秘卫查探的消息,似乎是那贾府在辽东的庄头私下与蒙元或是北狄借着互市的由头以茶马易货,瞒报收益被贾府的人查了出来,想要灭口却反过来被北狄的细作给反噬了,然后又在措手不及之下被荣国府派出的家丁消灭。” 丰帝以手指轻叩御案,发出咚咚的声音:“一颗首级五十两的赏格,五颗升一级,这一百级足足可以升出两个游击将军出来,那贾府居然只给出十颗?” “据查,那东州堡的守备百户似乎与荣国府一行人有旧。” “这人履历如何?” 卫士想了想,将此人履历背了出来,丰帝听后点了点头,“武举出身,倒也是个尽职的。” 说罢,皇帝便再不发一言,右手又不自觉地敲着桌子。 许久之后,才笑了笑:“也罢,是个懂规矩的,断掉了狄人在辽东的细作,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丰帝将此时略过,又拿起御案上的奏章批了起来,批了几本之后,他才想起什么,问身边那人:“文觉,你如何看这贾府庄子里的家丁?” 那被叫文觉的蒙面卫士沉默片刻,道:“如今见了血,已然有了强军之姿!” 皇帝“呵”了一声,沉吟了一阵,“贾兰这个人倒真有点意思,文觉,派几个人替朕观察一下。” “是!” 上书房里再度归于寂静,只剩下翻阅奏章的声音。 荣国府,凤姐小院里正一片欢声笑语,休沐中的贾兰抱着大姐儿,听着凤姐滔滔不绝的赞誉。 “婶婶,我虽没有管过家,但也试着做了些营生,这管家大约也差不多,除非是恒定的收入,其余的全然都不能当做是正常的收入。 一个大家庭的支出从一开始就应该与其固定的收入持平,如此一来,那些额外的盈余便可以当做是宽裕的资金,或是存起来,或是另外置办产业生利。 这寅吃卯粮最终比如导致积重难返,为长久计,为大姐儿计,婶婶还是多加思量。” 凤姐叹了声:“我又岂是不懂得其中厉害,可先前也和你说了,这西府之内上上下下摊子太大,又有着诸多制约,我是压根就没有空余可以施展开来!” 顿了顿,又道:“也是你出的主意,还有蔷哥儿得力,这一下子就多出来三个庄子,还有一大堆管事的空缺,如此一来我也可以择优将府里的人散去一下,这一来一去府里的开支怎么也能节省个一成,已经是极限了。” 凤姐虽已经生养了一个女儿,如今也不过二十多的年龄,今儿天又挺暖和的,因此只穿了一件略薄的立领外衣,透着一股慵懒的妩媚,一颦一笑间尽现无限风情。 饶是贾兰现代的目光也看得略略愣神,所幸怀里的大姐儿不安分地动了一下,方才随手翻看着一旁案几上的账册,借机避过一场尴尬。 看了一阵子,深吸了口气,缓解了一下脑海里的那股燥热,贾兰才道:“目前看也只能如此了。” 凤姐眼睛转了转,忽然问道:“那乌家干的买卖,我们也能干么?” 贾兰摇头:“难。” 见凤姐满脸不服,知道若不能把凤姐说的心服口服,以她性格必定不会罢休。 “婶婶,连你也知道这边关互市利益巨大,这个会不知道?”贾兰用手微微指了一个方向,凤姐见了登时一惊:“你是指?” “不错!正是那位!”贾兰微微点头,接着道:“这里面可是泼天的富贵,你道那位不知道?国朝初年太祖便将这项收入尽数归于内库,我也是翻看前人的着作笔记才知道我们府上也得过恩典,每年能够以一定数额的货物与蒙元互市。 可这项利益实在是太过让人眼红,又无疑于与那位争食,此后许多年勋贵们或许有私下的交易,可明面上却也没见谁家再向宫中纳金报备。” 第六十三回 为开源谈论商路 平儿虑贾兰请脉 明明是条财路,为何不再向宫里申报? 无他,便是自太上即位之后,宫中开支愈增,内务府对这些互市贸易的收益盯得相当紧,与勋贵自然而然的便产生了竟争,毕竟草原上每年用来交易的马匹数量也是有定额的。 为了避嫌,勋贵们明面上都表示不再参与辽东的互市。 既然勋贵们让出辽东这一块的收益,皇帝也投桃报李,准许勋贵开拓西域的贸易。 凤姐听到这里,眼神一亮,一拍手:“那好办,我们便将货物卖去西域如何?” 贾兰失笑道:“若是汉唐时代,开展西域贸易自然是极好的,于我们贾府而言更是有着一桩大便利……” 凤姐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我那王家那位任三边总督的叔叔?” 三边总督王子腾,原来的京营指挥使,王家的当家人,论辈分还是贾兰的亲舅公,现在正驻跸榆林,节制山西、榆林、宁夏三镇,监督西边三王。 国朝仿造明朝旧例设置九边,分别为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山西镇、榆林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 后来固原、宁夏二镇作为封地分封凉王、肃王两位塞王镇守,又有西宁郡王开府西宁,增设肃州、哈密二镇控御西北,加上东边的北静王,夏朝在北线奠定了四王九边互为犄角的防御体系。 藩王与边镇互相监视制约,朝廷居中调整,显然这项制度比前明更优,太上皇早年更是志满意得,称“东西延巨,指臂相依,可称全盛矣。” 有王子腾的相助,贾府出西域贸易,应该是十分便利的。 可贾兰却不这么看,“便是有了官府的便利,可这一来一往的路程,婶婶可知有多久?” 凤姐一愣:“能有多久?我寻思大半年怎么也能往返一次了?” 贾兰摇摇头:“婶婶想的太乐观了,从神京到嘉峪关足足5000里路,这段路还算好走的,可出了嘉峪关往别失八里足足还有4000里路。 这4000里光是初始段过沙州去哈密卫这条路就已经够呛,不但一路戈壁,寻不到任何水草,连人喝水都要靠碰运气看能不能发现冻冰来解决,这商队小几十人的,光人吃马嚼就已经成问题了,这货物能不能抱住就成更大的问题,我是担心一个闪失东西赔光了,那真是全完了。” “真的?”凤姐一双美目紧皱着,讶然地看着贾兰,有些不敢相信。 “这每一段路程和见闻都出自前明出使西域使团的笔记,定然不假。” 西域商路凋零最大的原因,还是自然环境的恶化。 凤姐叹了一口气,略显丰腴的身姿倚靠在床榻边,有些愁眉:“这该如何是好?” 贾兰心道你只要把贪进你口袋里的银两拿出来一点,这窟窿差不多就能补上了。 虽然因为省亲一事伤了不少元气,可毕竟是国公府第,家大业大。贾蔷这次出巡辽东更是将府里的田产大头都理了一次,只要小心经营量入为出,还是可以支撑的。 可眼前贾兰与凤姐还是合作关系,没必要将事情挑明伤了和气,只笑道:“婶婶这世上之事哪有那么多可以一蹴而就的?这次蔷哥儿给婶婶腾出了这么大的一块舞台,婶婶好生运作,流转个几年,那能者上,贪者拿下,这府里的账目自然就能大有改观。 况且经历了这遭,辽东的庄子可千万不能懈怠了,以我观之,这十多个庄子还能继续开发开发,如此一来又是新的进益。” “兰哥儿说的是,也是,我心急了。”凤姐眉头舒展开来。 两人又说了些话,眼看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可凤姐却依旧没有送人的意思,贾兰也是不解,自己与凤姐应该再无利益纠葛才是。 过了一会,见凤姐开不了口,还是平儿看不下去主动开口。 原来是凤姐想让贾兰替自己瞧瞧身体。 她在家宴上听得贾兰在书院里把差点就魔怔了的学生救回时,当时就起了心思,之后又让平儿去探听,得知无论是潇湘馆里的黛玉还是宝玉处的丫鬟晴雯,吃了贾兰的药都有些好转,便又添了几分想法。 直到前几日与贾蔷闲聊,凤姐不经意提起贾兰的医术,听了贾蔷一通赞赏,才得知原来那龄官发了急病,差点就没了,也是贾兰出手救回的,才下定大半决心。 可见了贾兰那略略还显得稚气的样子时,凤姐又有些害羞说不出口。 这有什么不可开口的?贾兰正纳闷,可瞧见凤姐那且羞且愁的眼眸,心中一转,登时好像抓到了些什么。 “婶婶可是怕一旦被老祖宗或者祖母知道你身子有痒,会把管家之权收回?” 凤姐被点中心事,原本不想承认,但对上贾兰清澈的目光,心里就慢慢平复下来,微微点头。 贾兰将大姐儿交给平儿抱着,做了个请的动作,“如此,还是请婶婶让侄儿先把过脉再说?” 凤姐连忙伸出手,贾兰刚一触碰,便觉入手温润,如瓷玉一般,心中登时一跳。 而感受到搭在手上的温热的凤姐也是微微一颤,连忙垂下臻首。 按捺心神,贾兰细细地给凤姐切了脉,又上下打量了凤姐一番,直到把凤姐看得俏脸通红,才把视线收回,低头沉思片刻,才道:“婶婶身上并无什么大碍,只是……” 这后半句登时就把凤姐与平儿的心提了起来。 平儿急道:“可是奶奶身子有什么不好的?” 贾兰摆摆手:“倒也不至于,只是看来还是操劳太过,自古多思则神怠,多事则形疲,婶婶管着这一大家子,自然有些心神劳损。我先开些补中益气,燥湿化痰的方子先服着,但此后婶婶还是得好生调养调养身子才是正道。” 凤姐叹道:“唉,你也说了这一大家子,我怎好放手?” 贾兰听了,心中一动,道:“说到这事,侄儿心里却有一个不怎么成形的法子,只是怕说出来婶婶误会。” 凤姐忙道:“你快说,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这也得你说了,我听了才算。” 于是贾兰便将心中想法说出,凤姐听了略略显得有些惊讶,和平儿互相看了一眼,才道:“你的意思是想让迎春、探春、惜春还有林姑娘、薛姑娘五个,再加上珠大嫂嫂陪我一道管家? 可这……不经过太太点头,合适吗?” 凤姐的语气里有一点点情绪,但更多的是迟疑,平儿在一旁更是不断地给贾兰使眼神,让他感觉把话止住或者圆回来。 贾兰摇头:“并非是管家,而是从旁协助。” 第六十四回 劝凤姐颐养精神 学管家举荐三春 凤姐身子的问题可不是小问题。 要是贾兰看过所有的红楼话本,便知道在元妃省亲之后,凤姐因诸事繁杂一力亲自操持,全因凤姐本性要强,不肯落人褒贬,却也因此落下祸根。 有话本在此写过一句旁批,曰“伏下病源”,以后凤姐两次流产便源于此。 在贾兰看来,凤姐的身体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并不是那么差,但想起自己尚记得的书中剧情:从元妃省亲之后,足足过了两年凤姐才又怀上,再下一个元宵便流了产。 原文道“凤姐禀赋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 可见凤姐身子还是有些亏空,此时还没发作,就怕积重难返。 因此贾兰才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让三春与黛钗加上李纨协助凤姐管家。 “婶婶你也知道这管家之难,这迎春姑姑今年便已经及笄,林姑姑与探春姑姑比我大一岁,惜春姑姑与我同岁,薛姑姑更是比我大了五岁,一个个的都快到议亲的年纪了,难道家里还不教一些理家之道? 这管理家事,看起来容易,做起来事物繁杂,若再添上孝敬公婆,管治姨娘,那更是诺大的人情文章,一辈子也做不完。 婶婶对几个姐姐姑姑平素也是关爱的,难道等着她们外嫁之后在夫家吃闷亏么? 至于母亲,这姐姐姑姑们总归小辈,有些事情总是不好说话,也怕下人非议作恶,这时候由母亲在前面盯着,便是不使那些个仆妇动不动的就闹到婶婶跟前,扰了婶婶静养。 婶婶若是不放心,让平儿姐姐也一旁过来便得了,也无需整日亲自操心。” 凤姐整个人靠在软垫上权衡着利弊。 一旁的平儿见凤姐眼色闪烁不定,多少猜到凤姐所想,便开口道:“奶奶,我觉得兰哥儿说的有道理。” 凤姐斜着眼看了一下平儿,奇道:“哦?此话怎讲?” 平儿纤纤走到凤姐跟前:“我是自幼便跟着奶奶你,知道你性子要强,可这贾府毕竟是国公之家,比王家还要大上几分,千头万绪的都由你来操持,你怎么可能受得了? 况且今时不同往日,当年是府里老的老,小的小。 可如今几个姑娘都长大了,如兰哥儿今年都要应举了,奶奶还是好生为自己想想,我们的大姐儿都六岁了!” 平儿眼里带泪,把身子靠了过来伏在了凤姐身上。 这一抱,顿时就勾起凤姐的心事。 自己与贾琏成亲也有些年头了,膝下却只有大姐儿一个。 平儿所言是一语相关,凤姐自然也听出来了,她是在委婉的劝谏自己反正修大观园时银子也捞够了,该顾着点正事了。 女人要在后宅里生存,钱当然是必须的,但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孩子。 凤姐眼泪顿时扑簌扑簌的掉下来,轻抚着平儿后背哭道:“好平儿,我是知道你待我好的!很多时候反倒是我小性子错怪了你!” 主仆间抱着哭了一会,直到一旁的大姐儿被吵醒,才收敛了起来。 望着大姐儿,凤姐登时想到自己这女儿也是先天有些弱,早些年常常害病,连忙道:“兰哥儿,劳烦你也替大姐儿瞧瞧!” “婶婶放心!大姐儿好的很,这几个月我都有给她调养身子,有些时候小孩子年纪还小,底子虚,调养起来并不是靠吃药的。” 贾兰笑眯眯的,语气里有些调皮的说道。 “啊?”凤姐与平儿对视了一眼,一样的困惑。 平儿调笑道:“啊哟,这还有不吃药能治好的病?” “哈哈哈,平儿姐姐,你这就是外行了。”贾兰笑道:“像大姐儿这个年纪,气血未足,经脉未定,此时最好的不是吃药,而是推拿。” “推拿?” “其实我每次休沐都过来,就是为了给大姐儿推拿,便如这样……”贾兰摸着大姐儿的脑袋,轻轻的拇指用力,“这样做可以发汗解肌,将骨骼中的热毒抽离出来,起到开窍醒神的作用。” 平儿猛的拍了下手,对凤姐道:“难怪了,往年开春我是最担心的,这大姐儿常年在这个日子得病,我正想着大姐儿今年是不是身子骨好了,居然好好的?” 凤姐伸手捏了捏平儿的脸笑骂道:“你这个小蹄子,又胡乱说什么?” 平儿一阵讨饶,又闹了一阵。 贾兰抱着大姐儿说回了正事:“婶婶,这从旁协助,也不是夺你管家的权,抓总的事儿还是你做主,只不过有些东西能分就分出去,这眼前就有一项分出去最合适的!” “什么事儿?” “自然是那大观园,几位姐姐与母亲俱住在大观园里,这园子里的事务是否可以让姐姐们先帮衬着? 这里面俱是些新的事务,对婶婶最是劳神;但对几个姐姐而言,又占着近便之利,既可以就近看管,又可以学着些管家的才能。 以后出去了旁人家知晓姐姐们可是打理过贵妃省亲时的大观园的,岂能不大为倚重,婶婶又有这番调教的功劳,在外面也能落下个好的名声,将此前的一些不好东西掩盖过去。” 凤姐闻言脸色认真了起来,望着贾兰不住的点头:“不错,这的确是一桩正好的事儿,那便让她们先管管,我这边也好腾出精力将去辽东的管事名单好好考察一遍。” 辞了凤姐,贾兰回到稻香村和李纨说了些话,将刚刚和凤姐谈论之事告知。 李纨闻言,略略有些紧张:“琏二奶奶真这样说?该不是哄我?” 贾兰笑道“母亲这话说的好没自信,这诺大的一个贾府,又岂是凤婶婶一个人能管的好的?更不要说平白的添了这么一大个园子,婶婶自然也是需要些人来帮衬的。” 李纨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这倒是这么个理儿,而且姑娘们年纪也的确是大了,让她们学着些管家的东西,便是老爷和太太以及老祖宗都愿意的。” “是啊!”贾兰在一旁附和道:“而且这一动起来,倒也可以看清一些东西,贾府这滩死水,太过沉静了。” “哎呀!!”李纨一听,心中暗叫不好,立马坐直身体严肃地对儿子道:“这事儿你少搀和!好好念你的书去!” 第六十五回 活菩萨教子藏拙 强肌骨再谈导引 李纨蠢吗? 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再蠢也蠢不到哪儿去,真要是个蠢的,那时候尚不至于昏庸的贾母也断不至于让自己嫡孙娶个蠢的。 李纨的名声其实一直都很不错。 大菩萨的名号,虽然有些戏虐的味道,但不能否认,这是个好名字,辨识度高,旁人一听就懂。 菩萨嘛,肯定好人,菩萨还有坏的么? 或许十年前刚入门时的李纨还有些懵懂,可如今的她已经想通了许多的事。 在这么一个高门大户之中,不出头不一定是坏事,出头大概率不是好事。 自己愿意出来帮衬一下管园子,一来也是静极思动,二来也是想借机缓和与凤姐的关系。 可听贾兰方才所言,这孩子显然别有所图。 如今正在科考重要关头,可千万是不能让这些事牵动了精力! 听了母亲的告诫,贾兰理解地点头笑道:“母亲说的好,儿子其实也想拜托母亲多费点心好好看着几位姐姐,这欲速即不达,有时候温水煮青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李纨失笑,伸出手点了点贾兰额头:“就你聪明,你当你母亲是个傻的? 如你方才所说,琏二奶奶最近精力应该都在分配各处庄头管事这事情上,我们在大观园里适当搞些动静,也可以适当地给她分担点压力。” “妙啊!”贾兰拍着手恭维道:“母亲这下可谓是双管齐下,叫底下那些人出乎意料!” 两人又聊了一会,贾兰才告辞离开,来到潇湘馆。 此时宝玉与黛玉正坐在屋内暖阁上说着话,见贾兰进来,登时脸色就有些不好。 而贾兰却仿佛毫无察觉,依旧彬彬有礼地向宝玉作揖问好,一套礼仪下来看得宝玉也都酸了,又听黛玉问起贾兰功课的事情,顿时头脑发晕。 下意识的想要发脾气,可临到了头对上贾兰视线,心里却不自觉地生出一股悸意,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整个人吓得失了魂似的。 察觉到宝玉的异样,贾兰正要开口询问,忽听外面传来通报,说是王夫人家亲戚来访,唤宝玉去见见王家的表妹。 “什么王家的表妹?”宝玉走后,贾兰看向黛玉。 黛玉想了想道:“是太太胞兄的嫡长女,太太对她甚为喜爱,宝玉对她也颇为亲近。” “颇为亲近?”贾兰奇道,能让宝玉生出亲近之心的女子可不简单啊,仔细回忆了下,原着里似乎并没有这么一个人。 “我怎么毫无印象?” 黛玉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声,没好气的看了贾兰一眼,“你往日里就是个小透明的,不是在族学,便是在珠大嫂嫂的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会有印象?” 从黛玉口中贾兰听到这王家表妹年纪比宝玉还要大一岁,生的极美,说气话来温声细语,十分可人。 “看样子,太太有些想法,想要将自家的侄女儿嫁进贾府,给宝玉作嫡妻。” “什、么!”贾兰惊呆了,这是为王夫人的想法震惊,也是为黛玉那淡淡的语气所惊讶。 “你吃惊什么?”黛玉美眸白了贾兰一眼,身子弯过来临近看着贾兰:“怎么,莫非你对那王家女有什么想法?” 贾兰一阵失笑:“怎么可能?只是祖母这番念想着实不太对头,不知道老祖宗可曾知道。” “老祖宗肯定也是有所察觉的。”黛玉说道:“但这亲上加亲的事情也算是喜事,除非发生什么急变,老祖宗是不会轻易开口的,你瞅我干什?!” 见贾兰一副探询的目光打量着自己,黛玉有些恼火。 “这宝二叔的婚事,怎么林姑姑貌似不大上心?”贾兰小声的询问。 黛玉眼眶子登时一红,整个人靠坐在身后软杯子堆成的垫子上,琼鼻微微一抽,一副就要哭的样子。 贾兰见了立刻道歉:“林姑姑我错了!” 却见黛玉摇摇头,也不吭声,只偏过头看着窗外成林的绿竹,良久才破涕为笑,装作恼火的样子骂了贾兰一句:“好端端的提起这事干嘛?知道我一想起他眼泪就忍不住,成心要看我笑话是不?” 贾兰连赔不是,才听黛玉语气略显酸涩的道:“我自小失恃,幼年又失怙,怎么可能嫁给宝玉,此前种种不过是玩笑话罢了,真到了那份上便是利益之争了。 而且婚嫁之事,必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宝玉再怎么想,也由不得他的。 我又何苦自寻烦劳?” 这番堪称人间清醒的话出自林黛玉之口,真是大出乎贾兰意料之外,嘴巴张的大大的,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黛玉哼了声,一双好看的罥烟眉微微往上挑,昂着头傲娇的:“世事如此,既然想不出,又何必去想?反正我是不愿意将就的,今生今世,我定要学那黄蓉那样,寻一个自己喜欢的,又真心喜欢自己的!” 贾兰听了却哈哈大笑,顿时就让黛玉大为不满,指着他的脸喝问:“你笑什么!” 好不容易才收住笑意,贾兰眯着眼对黛玉说:“若是如此,恐怕得先请林女侠多多活动活动身子,这性子也得改上一改,这黄蓉不但机灵趣怪,而且悟性上佳,武功一学就会,不像某人,一套导引术学习来居然还比不上身边的一个小丫鬟。” “你!” 贾兰一句戳中黛玉的痛处,气得她翻身下来追着贾兰跑。 高分低能是罪吗?动作不协调是罪吗? 这一个月下来,贾兰将完整的一套导引术都教给了黛玉跟紫鹃雪雁,结果罪小的雪雁全套学会了,紫鹃也已经学会了八成左右,只有这位博览群书的林黛玉姑娘,才堪堪学懂了一半。 “你懂什么?!我哪有那么多的功夫,每天除了学这个,还得抽出一两个时辰写你的书,自然学起来不如两个丫鬟。” 一旁的紫鹃雪雁看了俱是忍着笑。 “林姑姑,你看看她们的样子,连你的丫鬟都不信,你觉得我会信吗?” 黛玉转身看了两个丫鬟一眼,恼道:“你们笑甚?快与我一道抓住这个坏蛋!” 潇湘馆里登时传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 第六十六回 休沐初见王家女 宴散与黛聊话本 这位让贾兰好奇的王家表妹,晚上家宴就见着了。 王夫人指着身旁的女子笑着给贾兰介绍:“兰儿,这位是宝玉的表妹,小字锦绣,论辈分是你的舅表姑母,快来问好。” 贾兰连忙问好,对方略微好奇地打量了贾兰一眼,盈盈回了一个福礼。 “给小案首问好!” 这位王家亲戚的声音不温不火,脆生生的也算好听,生的一张美人脸,是个模样好的,隐隐还有几分凤姐的轮廓。 但少了些妩媚,多了几分贵族女子的气派。 只不过贾兰看此人眉宇间的神态有些鹤立鸡群,似乎对谁也瞧不上眼,便是宝玉她似乎也有些瞧不上,反倒是对自己有一丝热络,宴席上与自己浅浅交谈了几句。 也不是不喜欢,反正贾兰一瞧见这位王家的亲戚,心里凭空的就有种戒备。 说不出是什么,就是有种界限感。 贾兰目光流转,见贾母看上去还是挺有兴致的,对着王家人也是笑脸相迎,便也堆起笑脸说了一通赞美的话,王锦绣谦虚着,但观其脸色显然对贾兰的恭维很是受用,眉宇间得色更浓了。 一顿饭吃完,凤姐唤过李纨商量大观园之事,黛玉在宝玉郁闷的目光下主动邀请贾兰一道散步消消食,进到大观园后,两人便聊起了新的话本。 “那郭芙与杨过明明算得上青梅竹马,真的偏要成为仇人,还砍断他的手臂?” “那杨过与他师傅,真的要分开十六年才能见面?” “那陆无双程英,就这样被耽误了一辈子?” 林黛玉一副意难平的样子,一口气连问三个问题,偏偏这三个都是大问题,让贾兰难以招架。 斟酌了一番措辞,贾兰略为地谈了下自己的理解。 这里面有着金大侠出神入化的功力,尽管被读者胁迫,明面上貌似写歪了,但其实哪怕到了十六年后,结局都没有歪。 杨过字改之,过而改之,意味着犯下了过,随后才改过。 明面上整本书讲的就是杨过从小到大的奋斗史。 但其实这里面蕴藏着一条让人不寒而栗的暗线相对应,那就是过芙之间的感情线。 无论是杨过还是郭芙,潜意识里其实都喜欢着对方的。 相对主角,书中的刁蛮任性的郭芙其实也是和杨过一道成长着,最终这位杨过最爱的人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只为了她的国家。 郭芙的地位金大侠曾经借杨过之口说过:“……这位姑娘是襄阳城中的公主……” 而刁蛮的郭芙最后也成熟了,一生无愧“公主”之名,不但亲自带兵打仗守卫襄阳,还跟历史上和亲的公主一样,牺牲自己的爱情来保全子民。 听了贾兰的话,黛玉“啊”的叫了一声,步伐一下子加速,走上潇湘馆外的翠烟桥,望着倒影在桥下的明月,泪珠子断了线似的落下。 紫鹃雪雁急忙上去扶,却被贾兰抢先一步。 黛玉扬起手狠狠推了贾兰几下,才一月不见,贾兰身子又窜高了些,已经比黛玉还要高了。 “你说你的脑子怎么想的,静想出些这么悲伤的故事!” 一旁紫鹃雪雁虽没有那么感伤,听了贾兰的故事却也一样红了眼睛,雪雁更是道:“兰哥儿以后止不住要让喜欢她的女孩儿流多少眼泪呢!” 连一贯在贾兰面前不怎么开口的紫鹃也点头表示赞同:“兰哥儿的故事编得这么厉害,以后说不准还会怎么编故事骗外面的姑娘呢!” 黛玉正拿着帕子拭泪,听了之后也同仇敌忾地喊道:“就是!” 贾兰高举双手喊冤道:“冤枉啊!喜欢我的人,我怎么舍得让她们流泪?!” 这话油腻,紫鹃雪雁听了都笑了出来,黛玉没好气地骂了一声:“油腔滑调!” 贾兰叹了口气:“要不,既然林姑姑你还是觉得不好的,那就改掉!” “不要!”黛玉抬起手止住贾兰的话,“你别改,改了我跟你急!” 见贾兰一一脸调笑的看着自己,黛玉怎么不知道自己又中了贾兰的语言陷阱,顿时气得不行,想她聪明伶俐的林黛玉,平常三言两语就能挖下一个小坑儿让贾宝玉跳进去叫奶奶喊救命的,偏生自己在贾兰这老是碰壁。 “姑娘,按我的说法也是不改为好,这有时候,人是要经历过波折才懂得珍惜的。”雪雁在一旁说道。 贾兰奇道:“没想到啊,雪雁姐姐居然还有这么一番领悟!” “那当然,这是我一直带在身边调教的丫鬟!”黛玉拉过雪雁一把抱住,傲娇撇了贾兰一眼。 黛玉帮贾兰润色写书,自然是避不开两个丫鬟的,贾兰也让黛玉别瞒着,开诚布公的说出来,只有一条,千万别告诉另外的人,特别是贾宝玉。 雪雁没觉得有什么,倒是紫鹃有些顾虑,她也是懂点文的,知道这对贾兰和黛玉的名声都不好。 只不过才看了几回,她自己就被贾兰与黛玉的故事给彻底迷住了,不但帮着黛玉掩饰,还一个劲儿地催更。 两个丫鬟自然是忠心的,但贾兰的笼络也是起到效果的。 不得不说,写书的收入的确大大的出乎了贾兰的意料,上一本书前前后后得了两千两的收入,这次的《射雕》更是大获成功。 据冷子兴的回报,合作方日新堂的大当家还亲自出面邀请冷子兴过府吃宴,亲手将五千两润笔费一次付清,还承诺只要下一次还与他家合作,待遇一概从优。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好的出版物真的太少,一半的书坊基本都是只印刷一些时文类的参考书,类似《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之类的,比如金圣叹便编写过《小题才子书》,专门收录各处科举的考题。 这类书因为一直有稳定的市场,所以销量也很稳定,许多大的出版商也是靠销售各处书院的时文为主要收入。 他们常常会兵分多路,派手下在各大书院蹲点,将优秀的文章摘录出来,再给名家评点然后装订成册。 《儒林外史》里,马二先生就是个帮书商选编时文的图书编辑。 这样出版的书刊赚的就是个新鲜劲儿,通常一本能够卖到一两银子以上。 但还是难掩整个出版市场的畸形。 那就是应试类的书很多,话本类的书白话小说十分稀少。 没想到正因为如此,反倒成就了贾兰。 第六十七回 勉励再写新作品 备考首见妙玉诗 金大侠的武侠小说,可谓脱胎于《史记》里的游侠列传,却又与《水浒》、《三侠五义》、《说岳》等传统话本体裁大不相同,那一桩桩的武林盛事,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一套套引人入胜的武功,都让人眼前一亮。 再加上贾兰让冷子兴给日新堂支了个招,让他们气魄弄得大一些,不要一个地一个地儿的卖,让人给抄了去。而是印刷好了之后一口气在各大城市摊开来来宣传销售,以求得利益的最大化。 日新堂的大当家看过贾兰的书后也是信心满满,酝酿了几个月后率先在神京、江南、广南等地售卖,果然大家听到乃是《萍踪侠影》作者,金陵笑笑生之新作,纷纷解囊购买。 这一下子《射雕》的名气就炒作了起来,加上金大侠的质量确实过硬,一时间洛阳纸贵,连带着日新堂也赚了盆满钵溢,射雕全文百万字,比《水浒传》略多,一套共20册,售价10两,居然数日售罄。 那可是整整三千套的书!也就是说日新堂一口气回笼了三万两! 如贾蔷在辽东巡查庄子,一个庄子一千亩的田地出产,刨去人工物料成本,一年下来上缴的银钱也不过150两,两百年无灾无难才能及得上这卖书的收入,所以也难怪日新堂大当家这么重视贾兰。 贾兰得了利钱,自然也不会亏待下面的人,让冷子兴帮下忙参考参考,在齐地买下两个庄子,其中一个归入黛玉主仆的名下,每年的出产折成银钱算作三人的月例也好、脂粉钱也好,如此紫鹃雪雁每年都能分得二十多两。 这已经远超过一等丫鬟的待遇,二女心喜,自然也会帮上几分忙遮掩一二。 月色照样,水纹荡漾,黛玉垂下的睫毛随之微微颤抖:“雪雁说的对,这分分合合的事自古难全,便按你的写,若是改了,反倒失了几分意味。” 见黛玉有些闷闷不乐,贾兰笑了笑:“若是姑姑觉得意难平,这下一本书我反过来写,通篇让女的欺负男的如何?” 黛玉听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又在胡说八道了,这怎么可能?” 但见贾兰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黛玉不由嘀咕道:“难道你已经开始再想下一本书了?” “当然,这么好的生意,动动笔就几千两银子的收益,我凭着自己的(抄)能力来赚的钱,每一分一毫都是清清白白的,为什么就不继续写下去?” 黛玉小小的“啊”了一声,眼眸定定的看着贾兰,似乎惊叹于他的才能。 “若还是有下一部还是请你亲自写,我写得慢,怕拖累了你。” 她垂下臻首,言语间居然有几分认输服气的感觉,让贾兰听了眉头一皱,“林姑姑,你又在怕了!怕什么呢?这书是我写的,又没有人催,况且这新书才刚刚开售,怎么也得卖上个一年半载人气才过。 等我过了乡试正好拿着写好的书稿给日新堂的掌柜,之后校对排版,还要请画师来画插图,最后印刷装订,怎么也得拍到明年才能面世,哪怕我再有新的构思也不用这么急着写。” “对对!”黛玉忙道:“你还是得专心学业,千万别分了心!” “放心,林姑姑!” 见贾兰一脸轻松,黛玉不由板起脸教训道:“这可不是在开玩笑,你可千万别托大!这院试的案首虽然大有机会通过乡试,但也不是没有过被黜落的例子!那前朝唐寅的故事你也听过了,解元之才尤落得如此下场,慎之!戒之!” 黛玉话语间说的严肃,可个中一片爱护之心沃然于上。 贾兰也收起笑脸,正了正脸色,双手抬高平举,微微往后一用力。 一身青衣展开,随风招展,发出呼呼之声,一时间贾兰整个人气势为之一变。 他认真地盯着黛玉双眼,在她略显有些无措的目光之下双手向前抱拳,恭敬地施了一礼:“贾兰谨遵林姑姑之命,这次乡试定不叫姑姑失望!” “兰儿…” 林黛玉看着面色认真的贾兰,心里感动莫名,颇为动情的喊了他一声。 “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夜深,贾兰坐在书房之中一个人认真地默读着书。 如今的他一边打坐观想《北斗经》,一边又练着导引术,整个人的精气神又提高了些,每日大约只需要睡上五六个小时,第二天便精神奕奕,因此每日更用功了。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光凭后世那点根基,根本考不过古代的考霸们。 又看了一个小时的书,贾兰才打了个哈欠,微微有点睡意。 合上书本,贾兰目光落在一旁的纸笺上,上面的字清丽俊逸,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但却不是黛玉的字。 纸笺写着两段,其一的是一首诗: “荡荡天门万古开,几人归去几人来。麒麟才子盘旋起,手执金龙大位归。” 贾兰低声的读了一遍,虽摸不着头脑,却又有些不明觉厉的感觉。 这是妙玉让牟尼院的女姑子转交给贾兰的。 省亲之日匆匆一面,此后贾兰竟再无机会得见妙玉,只知道她终日呆在神京里牟尼院修行。 思量再三贾兰还是写下一封书信,里面隐晦的提了些问题派秦士送去。 直到今天,才收到回信。 若说前面那首诗让贾兰看得云里雾里的,那么后半的话则让贾兰不明觉厉。 但见: “红尘俗世里,天法道地法天。” 贾兰默默念道,妙玉这句读起来有些藏头露尾的感觉,似乎她其实想说的其实是这一句。 “道法自然……” “……这就是对我的回答吗,是让我顺其自然的意思吗?” 先前在书信中,贾兰隐晦的提出了一个问题,自己心中所思之物,妙玉可知到底所在何方? 结果她只回了这么一句。 他所思的,无非是秦可卿提到的炼体方法,这一月贾兰旁敲侧击总算从焦大处探听到他的方法,结果可卿看了连连摇头,只道缺陷太大,而且也不适合贾兰。 “算了,或许真的要等机缘来。”贾兰摇头失笑,目光落在合上的书籍上定了定。 离乡试,还有四个月! 再休息一天,整理整理思路。 躺了几天,大脑一团浆糊,昨天写了一天才写了1000字,惨。。。。 第六十八回 出文集召来相商 贾晴雨作更漏子 “贾兰,山长喊你过去。” “好的,我知道了,学长。” 来到山长的房间,李玄着一手捧着一叠书稿在看着,另一只手拿着冒着热气的茶杯正轻轻吹着。 见贾兰来了,他先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随后扬了扬手里的文稿。 “贾兰你来了,此番喊你过来是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李玄着拍了拍手里的书稿:“清明已过,书院也是时候该准备刊印新的文集……” “哦……”贾兰恍然,原来是这事。 前文提到,这个时代的书商无所不印,但卖的最好一直都是与科考有关的书籍,这书院出的文集便是其中之一,特别是着名书院的文集。 所以各式各样的文集一般都不缺销路。 如前明王世贞那样的大文豪,只要一出新的文集,必定引来抢购。 很多的读书人在作文上是缺了那么点灵性的,但他们可以模仿,甚至不要脸的直接就剽窃,将其裁剪修改后套为己用,前提是你可以搞来时人的文章。 不仅优秀的文化有传承,这种劣根性也一直有流传,后世那么多的音乐裁缝其实便源出于此,还越抄越有名。 而文集的收入也是许多书院的大头之一,叠翠书院虽然名气不及三大书院,但他的文集销路一直都很不错。 “上次的季考你的时文登上了小榜自然要录在其中,之后这两次月考,你的时文虽然有了进步,但老夫觉得还是先不要录入,待你真正形成了自己的文风后再补录进去也不迟。” 贾兰躬身回道:“先生回护之心,学生晓得,学之一道,漫漫长路,吾以沾沾自喜为忧,一二拙作,还是请先生不要收录。” “好,你能这么想就好,我怕的也是你年纪小小便志得意满,以致有仲永之伤。” 李玄着对贾兰的态度十分满意,手里文稿垂垂放下。 此时屋外一阵凉风吹入,将最上面的几张吹乱了开来,贾兰伸手按住令其没有吹落,目光扫过其中几张,眉头微微一挑。 “先生,这次的文集还有诗作刊印?” 李玄着笑道:“出版的书商说现在南边对诗词也颇为热衷,在文集里另辟一栏添上几首诗词可以让销路更好更广,让老夫试着收录一些诗词进去,另有润笔费奉上。 既有此利,何必拒之?多一分钱粮,那就又可以多扶持一个寒门。” “先生气度,学生佩服。”贾兰真心恭维着,如李玄着这般将利益看得如此通透的人确实难得。 更难得的是,他从不讳在旁人面前隐藏自己寒门至上的理念,哪怕在贾兰面前。 高门贵族有其格局,寒门士子也有其风骨,贾兰从来都是客观看待的,这东西后世见多了,高门里既有混吃混喝的,也有胸怀报负干实事的。寒门里有安贫乐道的,也有蜕化堕落的。 “学生明白,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李玄着听了顿时哭笑不得,笑骂道:“你这小子,从哪学来的粗俗之言……哈哈,不过话糙理不糙,确实是这个理儿。” 贾兰看了看书案上的文稿,心里忽然一阵意动,便问:“先生,既然如此,不如让学生试作一首词?” 李玄着“哦”了一声,打量了贾兰一眼,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一时忍俊不禁:“老夫倒是一叶障目了,既要录些诗词,那还得依仗我们的‘晴也须来,雨也须来’!哈哈哈!” 这外号贾兰近一个月已经听到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早已见怪不怪了。 得了山长的许可之后,贾兰铺开一张宣纸用镇子压好,抬起头看了看窗外风景,闭眼沉吟片刻,挥毫写下一篇《更漏子》: 关山横,疏星炯。不道清宵真永。声缓缓,滴泠泠。双眸未易扃。 梨花落,幽虫絮,薄酒何曾得醉。天下事,少年心。分明点点深。 李玄着接过一看,登时就眼前一亮,拍案叫好。 “好一个‘天下事,少年心。分明点点深。’诗词言志,贾兰你这首词已然得了其中三味。” 又读了一次,赞道:“更难得的是你对家国世事的感怀,更觉情意深挚,含蕴不尽。” 忽然李玄着抬起头看着贾兰,浑浊的眼里透着精光:“你出身荣宁二府,老夫便问你,你对荣宁二府如何评价?” 山长的问题让贾兰愣了一下,心中略有惊讶,这位从来都不在自己面前谈论学业以外的事情,今日居然……? 一时间,贾兰心念流转,思忖着李玄着的意思。 看出了贾兰的犹豫,李玄着笑了笑:“你也不需要多想,老夫并非是代表什么人来问你这个问题,你若不想回答不应便是。” “学生失礼。” 贾兰拱了拱手,又想了片刻,觉得贾府现在这个样子平民百姓估计看不清全貌,但似李玄着这种阅历,不用问都能猜出个七八成。 荣宁两府看上去高门大户的,其实跟一个筛子差不多。 想到这里,贾兰便也释然,坦然地对上李玄着的视线,轻轻地说了八个字:“日暮途远,至痛在心。” 李玄着听了,双目犹如放了光一般,上下打量了贾兰一番,看着他清澈的眼神,不住的点头。 “你能有如此觉悟,当属难得!荣宁二公有灵,便是日后万一有所波折,贾府也定然能在你手里复兴。” “先生?!”贾兰眼神登时一缩,李玄着这话明显意有所指,莫非他已经瞧出了什么?还是说,贾府日后破落,与李玄着有关? 一时间贾兰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接话。 却听李玄哈哈一笑打趣道:“读书人遇大事需有静气,看来你养静的功夫还没有到家啊。” 贾兰清醒过来,连忙低头:“学生惭愧。” “你自放心,如今贾府还是不错的,荣宁二公一代英豪,先荣国更是柱国重臣,只要后人不犯浑,当个清贵之家也无妨。 而且近日荣府之事老夫也略有所闻,试问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离开书院时,贾兰才发现自己竟然惊出一身冷汗。 第六十九回 论对错浅思避祸 慧龄官哼唱小曲 从李玄着的话里可以明显看出,贾府的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眼里一干二净。 贾兰庆幸自己又抢先了一步,私下与外族茶马易货这种事一旦被有心人告发出来,那可真是一招祭天,直教你百口莫辩,任人宰割。 还好贾兰说服了凤姐,将查抄出来的田产按律上报地方有司,将历年欠缴的田税补足,还请祖父贾政出面去内务府将纳金补交,看来这番亡羊补牢的举措多少还是得了上面的谅解。 至于那北庄的武卒,从一开始贾兰就没打算隐藏,只是提前销毁了武库之中剩余的强弩,祖上传下来的几十套重甲也是让焦大亲自去藏好收好,再不敢明示于人。 武卒的训练也是按照后世自己参加军训的模式来进行,倚靠提供更好的伙食和更刻苦的训练,加上焦大的一些经验,初衷也只是为了保卫庄园而已,并无什么犯禁之举。 【这么看,难道贾母特意将贾宝玉养在家里弄得废物似的,也是故意避祸?】 贾兰脑海思绪翻腾,越是琢磨越是觉得贾母多少有点这个意思。 先是将贾宝玉衔玉而生的消息散步出去,自曝其短,然后将贾宝玉养在深闺之中,然后让元春入宫给他挣个国舅爷的头衔,保一辈子富贵。 冷子兴的分析看来的确是对的,只是…… 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贾兰想不明白。 忽然贾兰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那是贾蔷回来之后在东府发生的事。 东府的贾珍听闻贾蔷在辽东干下好大一番事业,登时对贾蔷这位宁国的玄孙大为改观,心里也有些意动。 贾蔷本以为贾珍想东施效颦让自己也去辽东宁国的庄子上查账,心里虽有些不愿,却还是主动开口承揽下来。 不料贾珍却挥挥手,不屑道:“那乌进孝这老砍头的庄子离那黑水庄也不过一百多里的路,见了自己族兄的样子,还不吓个快死?我估摸着今儿这老砍头应该就在赶来认错的路上!” 贾珍不屑的一笑,指了指自己,“我这处还是有一个算盘的!唤你来是有另外一桩事想让你办。” 后来贾蔷告诉贾兰,贾珍也没有让自己办什么事,只是让自己去了一趟城外的玄真观去见贾敬。 可最诡异的是,贾蔷最终也没有见着贾敬,只是从他手下的道童里听了“知道了”三字便打发自己回去。 听了贾蔷回报的贾珍也没说什么,只挥了挥手,又拉着贾蔷喝了一阵酒。 离开东府的贾蔷出了一身冷汗,想了想便亲自来寻贾兰。 神秘的东府再一次进入贾兰的视线。 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因(大家都懂);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贾兰又想起了秦可卿的判词,明显可以从判词里看出宁国府的水也很深,可之前贾兰也问过可卿的灵魂,她却说宁国府里面一切都很正常,自己管着宁府以及贾氏一族的诸多庶务也都没有察觉不妥。 至于秦可卿与贾珍之间的关系是否真如某些人所说的那样,贾兰后来问过,可连秦可卿自己也都不知道。 “其实对这段往事,我什么记忆都没有,只依稀记得一些半推半就的画面……” 这样说了等于没说的话,还一度让本就对秦可卿附身自己身上动机各种怀疑的贾兰更加的紧张。 也是到了后来,贾兰才有所察觉,恐怕是真如秦可卿所料,她是受到了孽海情天里孽缘缠身,以致于下凡后犯下了些迷糊的事也说不准。 可话又说回来,这东府在贾兰眼里始终被一团迷雾所包围,让他无从入手。 “公子?!” 一道轻呼将贾兰唤回神来。 龄官捧着茶,略显担忧地看着自己。 从贾兰踏进小院大门那一刻,众人就察觉主人有些心不在焉。 龄官以目视秦士,但从摇头的对方眼里却得不到答案,咬着牙忍了小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 “啊?龄官,怎么了?” “公子,你都发了半天的呆了,问你也不应,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话才是啊!” 见龄官眼底满是担忧地看着自己,贾兰心里一暖,笑道:“没事,只是在想些事情,让你担忧了。” 说罢站了起来,整理了脸上的表情,道:“劳烦你给我打一点水来洗个脸。” 龄官狐疑地打量了贾兰几眼,确定他正常多了,这才转身出去,很快就打来一盆水,招娣拿着毛巾也一同跟了过来,见贾兰恢复如初的样子高兴得不得了:“太好了,公子你又好了!” 小女孩的笑容感染了贾兰,他笑了笑,用沾了冷水的毛巾擦了擦脸庞,在初春融水寒意的刺激下,贾兰也彻底恢复过来。 贾府的事情还是急不来,反正自己一直都有留意,如今又有了贾蔷这股助力,只需要默默观察便是了。 龄官等贾兰洗过脸,斟酌了一番措辞,小心翼翼的开口劝道:“公子你今天还是不要看书了,我看你这两个月来天天挑灯夜读,恐是读过头了,想我练曲的时候也不至于像公子你这样的练法。” 贾兰决定从善如流:“好,便依你的。” “真的?”龄官一副不信的样子,在她的记忆里,贾兰从来就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妥协过。 贾兰点点头,顿了顿他又笑道:“说起来今天还得感谢龄官你。” “感谢我?”龄官秋水般的眼眸不解地望着贾兰。 后者笑了笑,将下午的事说了出来:“其实一挥而就的诗词哪有那么容易写出来的?都是平日里将灵感积累下来,碰上机会就拿出来用罢了。 正好前几天听你唱了一曲,脑海里有了些灵感,正好今天写了出来。” 龄官听了赧然一笑,垂下头轻声的说道:“若是龄官唱的曲儿对公子有用,那以后龄官便多唱点!” “好啊,你尽管唱!”贾兰露出一个笑脸,龄官的目光甫一触及便立即移开。 她唱了那么久的曲儿,居然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自己唱的曲儿还能有用? 这种感觉十分新奇。 随后贾兰便将那首《更漏子》念了一遍。 龄官在戏曲上的真是天赋无双,才听了一次居然就记住了词,并且赋上调子哼了出来。 没有伴奏配乐,只是用她那独特的吴侬软语哼出来,却如黄莺般动听,耳朵都要醉了的感觉。 或许,这便是一方水土一方人的美妙之处。 第七十回 聊诗词再争风头 回原籍告别学长 贾兰又火了。 前来与李玄着商讨书院文集出版的书商看到贾兰的词,还有一旁李玄着与程可为亲自写的点评,登时就喜出望外,当即就排版本次的文集需要加印两成,给书院的分润也提高一成。 李玄着听了捋着长须哈哈直笑。 作为一个老兵部,深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他从来就不是迂腐的人,事实上就连太上皇也曾调笑道李玄着不像个兵部堂官,反倒像个老户部。正是在他的协调运作下,才勉强维持住大夏朝如此庞大的武备。 对生财之法李玄着可谓十分熟谙。 贾兰的词固然是好,可再好的词也需要包装,在这个时代最好的包装便是名人名士的评点,李玄着亲笔写好了自己的点评之后二话不说命人喊来程可为,让无定先生也添上几句。 那书商也是精于此道的,一看之下便知道此文必然大火,便也投桃报李,如此双方相得益彰,这生意才能长久。 作为叠翠书院多年来在文集里第一次增添的诗词栏目,贾兰的那首《更漏子》一下子就传唱了开来。 “你这绰号变得可真快,上个月还是‘晴也须来,雨也须来’,现在我得喊你‘天下事,少年心’了!” 书院里冯紫英拍着贾兰肩膀哈哈大笑,秦钟等人也是笑着。 钱希声一脸的赞同,叹道:“贾学弟,从今以后你这诗文弱项的标签可算是彻底摘下了!你看你写的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大家之作,你再谦虚的话便是太过了!” “这也是托了各位师长的教导之功。”贾兰依旧谦虚。 “哎?才刚说完,你还谦虚!?”钱希声装作不满:“常言道师傅带进门,修行靠个人,哪怕是有山长与无定先生等名师,也要看个人的悟性。如你这般日新月异的,连山长也说从未见过。” 贾兰呵呵笑着:“学长,若说在诗词一道,你也是我的老师呢!晚辈还记得学长写的那首‘怜他漂泊怨他飞,天涯心事少人知’,我写得词,骨子里终究还是效法学长的风格。” “此言不对!”钱希声笑着摆头,认真地道:“我自己写得自己知道,终究还是沾染了些妍丽的风气,里面大都是些情意绮靡的内容,不像你写得词每首词里都有这无限的寄托,论心境,我不如你!” 这一番话铿锵有力,不但让面前的贾兰等人心生敬意,连周围学院的学生听了也是钦佩莫名。 武无第二,文无第一,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儒生文士经历上千年的时光,已然成为可以目空一切的统治阶级,这些人在各自乡里从小就过惯了人上人的日子。 这种人哪怕屡次科举屡战屡败,心里往往也是不服气的。 如钱希声这种能当众承认不如人的,不能说凤毛麟角,但也极为少见,这种坦荡的气质不但贾兰,连冯紫英这种武将子弟也大为赞赏。 “唉!枉钱学长出自大族,居然如此自甘堕落!” 远处,方唐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正说着,身边忽然传出一声冷哼。 “无知商贾,输了就是输了,敢承认的才是真汉子,如你这般既说三道四,又做缩头乌龟的,给人家提鞋也不如!” “你!”方唐镜闻言大怒,转身一看,脸色登时就冰住,艰难地堆起笑脸:“仇公子你好!” 来者不是旁人,乃是都尉府的仇二。 之前他在贾兰面前吃了瘪,回去想了想,又让下人打听了一下,那还不知道是自己着了方唐镜的道,白白地替他出头害自己碰了壁。 这贾兰与冯紫英一时间自己报负不上,方唐镜便成了仇二出气筒,为了不让仇二将自己在崇文书院的糗事宣扬出去,只好破财免灾。 见方唐镜这幅怂样,仇二撇了撇嘴,也懒得说什么径直离开。 他还是有点认识的,知道若是撕破了脸,方唐镜倒霉离开,自己却也失掉了一份进益。 其实若非这些日子仇二实在无聊,他方才也不会开口奚落方唐镜。 冯紫英这家伙好像忽然转了性子般,遇见自己也不理不睬,好几次自己特意挑衅对方俱面不改色越身而过,仿佛当自己透明的。 这种感觉让他好生痛苦,仿佛一身力气挥出的拳头落在棉花,浑身难受。 “二爷,若是气不过,不如我们等明天休沐让人半路上做上一单,将冯紫英那厮揍一顿给爷解解气?”一个帮闲谄笑着建议道。 “小狗肏的!”仇二一巴掌拍过去,骂道:“老子又不是输不起的人!打不过就打不过,你自己打听打听神京城里哪个武将家的打得过那厮?你觉得你该去哪里这些人?动动脑子好吗? 老子乃是堂堂正正的骑都尉之后,武勋之家,用得着做这等没脸面的事情吗?!” 那被打了巴掌的人连连捂着脸应是。 仇二走得远,可嚷到最后声音还不小,不远处听见的方唐镜心里一动。 “兰弟,你看那些个歌姬们,一个个看见你都是两眼放光的!” 云来客栈雅间,冯紫英正打趣着贾兰:“你这‘天涯公子’的名头比我这个‘紫英公子’的名头大多了。” “哪里哪里,紫英公子这名头才是一等一的!”贾兰笑道。 【若你不是紫英而是紫胤,估计来抱大腿的能排到城门,真心的。】 钱希声乃是余杭人,算算日子也是时候南归回原籍准备八月的乡试了,于是贾兰特意置办一席酒菜给他践行。 “学长。”贾兰、秦钟与冯紫英一同举杯,“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贾兰祝学长旗开得胜!” 钱希声笑着回道:“好!借君一席话,送我上青云!”随后一口饮尽杯中酒。 冯紫英中途有事先走,临别时他神秘一笑:“兰哥儿,下次我带一个妙人过来与你见见。”也不等贾兰反应,径直离去。 宴散之后,钱希声单独和贾兰聊了一阵:“为兄初来叠翠书院时还有些迷惘……所幸得山长墩墩教导,后来又遇上了你……总之,是你唤醒了我!”他重重地拍了拍贾兰肩膀,很是感慨。 钱希声言语断断续续,看样子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贾兰道:“学长品性高洁,贾兰也是衷心希望能在求道的路上有学长这么一个同道人。” “好!”钱希声大叫一声,“便让你我互勉,一起同道!” 第七十一回 十五又见贾代儒 寒暄拜托去族学 送别了钱希声,第二天休沐的贾兰也如往常那样踏上回神京的路。 沿西直门进了城,没走多远便来到一处喧嚣热闹的去处,贾兰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顿时就傻了眼,看着秦钟:“前面发生什么事吗?” 话音刚落,贾兰便自我否定了自己,眼前百姓们明显没有躲避的惊慌,反倒像是在出游购物的样子。 秦钟哈哈大笑:“兰哥儿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今天是农历十五,前面就是曹观。” “哎呀!”贾兰拍了拍脑袋,失笑道:“我是忘了今天是农历十五庙会之日。” 又瞧了一眼四周,对秦钟说:“看来只能步行向前通过,等过了横桥应该就没有那么拥挤了。” 秦钟点头称是,一行人翻身下马,由吴贵与板儿在前面开路,贾兰挽着缰绳慢慢走着。 但见长街两边百货杂陈琳琅满目,游人如织络绎不绝,曹观建于前明英宗天顺年间,所祭祀者已不可考,但历经百年依旧兴旺。 好不容易才走出人群,贾兰复上马前行,但没走多久他又放慢了脚步,骑在马上朝某处看了又看,随后更是改变了前行方向,秦钟等人不解,但也跟了上去。 却见贾兰走马趋向一名老者,在他身后下了马,上前一拱手:“老师怎的一人到此?” 那老者年届古稀,脸上老的毫无生气,戴一顶老旧毡帽,穿一件半旧的袄子,一个人步履蹒跚地走着。 听见旁边贾兰的声音,老者缓缓转过身来,瞧清是贾兰之后,脸上才露出几分生气,嘴角微微一弯,发出一声苍凉的笑声:“是兰哥儿啊!好久都没见着了!” “学生备考今年秋闱,年后就再没有拜见过老师了,确是学生的不是。” 老者连连摆手:“不不!你做的很好,毕竟学业为重,老师知道你一直很用功,上次神京小榜还登了榜,真是给老夫涨脸!” 说道最后老者笑开了颜,还向贾兰伸出大拇指。 贾兰笑了笑,打量了老者一眼,认出他手里提着的不过是些寻常的绿豆糕、豌豆黄儿。 老者察觉到贾兰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年纪大了,反倒想吃些甜食,这不正好庙会,每份能便宜上一文钱,便来买些回去给孙子解解馋,顺道给老夫打打牙祭。” 贾兰听了,微微一叹,为他的遭遇感叹。 眼前这老者,便是贾府家塾的塾长,贾氏名义上辈分最高的老人,贾代儒。 “钟哥儿……”贾兰唤过秦钟,后者上前也给贾代儒见礼,曾经他也在贾府的私塾念过一阵子的书,与贾代儒也有一番师徒之缘。 “别别!”贾兰是自己晚辈,和自己见礼倒罢了,秦钟统共也没在自己那念过几日的书,如今又是正儿八经的的生员,贾代儒自己不过是个到老也没有考出来的老童生,怎敢受他的礼。 见贾代儒变得如此小心翼翼,贾兰又是一叹,便道:“劳烦钟哥儿领着吴贵板儿两个回去庙会上买些各色果子和糖缠,若见了有好酒也打上两角,再切些肉食来,我先送老师回去。” 贾代儒推脱一番,见贾兰坚决,只能慨然一叹又谢了一番,由着贾兰送自己回去。 他乃荣国庶出,靠着任职贾府家塾多年收下的束修过着还算可以的日子,可两年前唯一的孙子贾瑞被一场重病带走,贾代儒白发人送黑发人,连带着家中的银钱也因为看病尽数散尽,还是靠着族里的接济才把孙儿的丧事办完。 中年丧子,如今晚年又失去唯一的独孙,老人虽撑了过来,却也形同槁木。 还是贾兰看不过眼,隐晦地向李纨提了一下,后者又假借贾兰的话在贾母面前提了几句,勾起老祖宗的同情心,让贾政从庶出的旁支里挑了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过继给了贾代儒。 贾代儒的家就在神京西北宝禅寺附近,祖上留下来的小四合院。 将马匹栓在门外让秦士照看着,走进院子里,贾兰一眼就看出这院子两三年都没有怎么好好收拾了,连正堂的对联也是旧的。 里屋有人听到门外动静,一个小身影率先跳了出来,看见贾代儒手里装着零食的纸包登时眼神就一亮,蹦蹦跳跳地走上前,可看到后面的贾兰,一时有些认生的他又缩了回去。 “这娃儿有些认生,兰哥儿你别介意!”贾代儒眼里露出些复杂的温情,给贾兰介绍道:“这是荣府老太太替老夫张罗过继来的孩子,名叫贾苹。” 贾兰笑着说:“‘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老师取得好名字。” “唉!兰哥儿,这里没有外人,你就别喊我老师了,我一个一生无成的老头子,怎么可能教出你这样天赋的案首?你就别挖苦我了。”贾代儒苦笑着说道。 贾兰听了却不愿意,贾代儒虽然在学业上没什么成就,但对贾府还是尽心的,日后贾府倾颓时也是年老卧病在床的贾代儒亲自辅导着宝玉与贾兰功课,才有后面的兰桂齐芳。 至于说贾代儒贪财,这世上又有哪人不贪财?反而是贾代儒往日在私塾中有些看人下菜的坏习惯,但贾府风气如此,他一个庶出的旁支又能做些什么。 这世上,和光同尘才是一般人的处世之道。 那后世里不也是如此,比如那酒局,年轻的人凭着一腔义气,觉得年轻人可以终结这坏风气,没想到一转十年,自己倒成了酒局里的主力军。 贾兰与小贾苹聊了一阵子,又在贾代儒的请求下摸了摸贾苹的后脑勺讨个吉利,随后秦钟带着买好的东西进来,贾兰又留下十两银子,与老夫子聊了一阵,便要告辞。 此时贾代儒好像想起什么,挽住贾兰的手邀请他有空回族学看看,给里面的后生勉励勉励,毕竟秋闱之后过半年便又是下一科的府院试。 贾代儒今生唯一的愿望,就是想族学里能再出几个读书的种子。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记得今天族学还没下课,要不索性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去族学瞧瞧。” 说罢,贾兰便辞了贾代儒,打马离去。 第七十二回 古人皆闻墙有茨 族学今又遇刁仆 贾府的族学每天只上半天,因而也没有十日休沐的规矩,这也是初代两国公从严治家定下来的规矩,只是贾代儒年纪大了,如今只需隔日过去便可。 婉拒了贾代儒亲自送行,贾兰又骑马来到距离后门桥不远的贾府族学。 才刚进去,还没走多久,便听到一阵议论,初始贾兰还不以为意,待听了几句神色之后眼中瞳孔微微一缩,脸色登时就冷了下来,目光一转找到声音的来源信步走了过去。 声音的来源不远,不在私塾正堂而在廊下。 只见几个小厮正在廊下旁若无人地顽着,听动静似乎是在玩着“猜枚”的游戏,便是将瓜子、莲子或棋子放在手里,让人猜单双、数目或颜色,猜中者胜,猜错者罚。 单是这样也算了,贾兰也不是什么卫道士,这小厮自该由其主人调教。 可他们说的,却与贾兰有关,那这就不得不管了。 “真的?!” “那当然是真的,不然那位爷怎么可能对她这么上心?内宅里多少的向他示好,你见过哪位被那位瞧上的么?” “那倒是……” “而且若非瞧上了,那位爷怎会如此抬举她家亲戚,唤到身边当个长随?” “我滴个乖乖,听起来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那位爷也真是的,好端端那么多个不挑,偏往自家叔里挑,还专挑个脾气火爆的!” “你还别说,这事真成了的话,那位姑娘可算是攀上高枝儿了!” “什么高枝?!不过是破锅配烂盖而已,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从我娘那听说,当年……” 廊下,几个小厮围成一团嘀嘀咕咕地说着,偏生中间那个说话最大声,被贾兰听来了个正着。 那人说了一通,见周围的人都没有反应,这时才察觉到气氛有异和同伴给自己打的眼色,缓缓回过头来,整个登时被吓得一个激灵。 一阵沉默,这人才从惊愕之间缓了过来,堆起笑脸:“兰哥儿今儿怎么这么有空来族学?” 贾兰目光扫视一圈,冷冷的看着这人,这些人俱是宝玉身边的小厮,为首的便是宝玉奶嬷嬷李氏的孙儿李贵,其余还有锄药、扫红、墨雨。 李贵被贾兰盯着明显有些不自然,可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是仗着自己祖母乃是宝玉的奶嬷嬷,还是干脆就破罐子破摔,短暂的慌乱之后居然换上了挑衅的神情对视着贾兰。 不管这李贵是有恃无恐还是别的,贾兰却当这人是横行惯了。 只因这贾府有一怪,便是这歪曲之极的礼数规矩,这宝玉的小厮,不但其它下人得敬着,甚至其余贾氏的旁支庶族也得敬着,否者便是不敬主人、不敬主家。 见贾兰神情木然,十足那“二木头”迎春的样子,李贵居然以为自己赢了,脸上浮现一轮得色。 这种以奴欺主的刺激感,让他心中格外得意。 贾兰将李贵的心思猜了出来,嘴角一弯,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便是贾府的仆人,那些看上去老老实实,爷前爷后的仆人。 其实这些人才是贾府的无冕之王,别看他们地位低下,其实他们手里握着一项杀手锏,甚至说是对主人的生死大权。 那便是所谓主人家的“隐私”。 后世为何对名人们的隐私那么热衷?除了人们心里都是有些八卦之心之外,最重要的是扇起这股八卦之风的推手。 别小瞧这群推手,君不见多少人士靠写这种若是若无的小作文起家的? 古代之人娱乐手段缺乏,对这种八卦新闻更是尤为热衷,甚至还有靠写八卦而名垂千古的。 《诗经·鄘风》,就有一篇《墙有茨》: 墙有茨,不可埽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 墙上长满了蒺藜,无论如何扫不掉。你们宫中私房话,实在没法说出口。如果真要说出来,那话就难听死啦。 那原着一开始冷子兴向贾雨村介绍贾府的情况,那说的是一清二楚,这当中自然有前者的观察,可这之中如宝玉的衔玉而生的奇闻,以及他的种种怪癖,乃至府里各人的琐碎之事,如冷子兴这么一位在外的掌柜,是如何晓得如此清楚? 只因他是管家周瑞家的女婿,这一桩桩,肯定也是从丈母娘那里听回来的。 所以如李贵这种仆人,主人家是压根就不敢随意欺压的,同样是爹娘生的,凭什么我就得做牛做马伺候你?若是被罚了,心中一股怨气上来,这种人也无需如何,只需要将看到的“内幕”等花边新闻稍作加工给传出去,便可让你大大丢脸。 这时代,名节比什么都重要。 可贾兰却偏偏不惧李贵这套游戏规则。 “吴贵!” 贾兰朝李贵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转过头,喊来一人。 “吴贵?吴贵是谁,莫不是公子记错了?小的名叫李贵……”李贵愣了一下,随后笑道。 贾兰回了他一个笑脸:“没喊错。” 一个魁梧壮实的汉子从贾兰身后走了上前,此前被廊下台阶与栏杆挡住了视线,以致李贵几人根本没有发现此人。 来人有些眼熟,可李贵却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直到身后锄药喊了一声:“这莫不是那多浑虫?!” 反应过来的李贵登时吓了一跳,头也缩了回去。 不错,这人正是那晴雯的亲戚姑舅兄弟多浑虫! 才一个多月不见,这多浑虫在仿佛变了个人,脸上那懦弱的气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自信,原来那双有些谄媚的眼睛也换上了果敢的外衣,一身的腱子肉比往昔还要显眼! “这人不但私自编排秽事诬陷于我,更是欲毁了晴雯姑娘的清白,这等烂人我都懒得亲自动手了,你是晴雯姑娘的亲戚,你来!” 那吴贵先前还是一副憨憨的样子,李贵等人原先说的隐晦,他一来没听清,二来也没听懂,可听贾兰一说涉及晴雯,登时怒气填胸,死死盯着李贵,整个人一下子狰狞起来。 李贵正惊惧间,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已然被吴贵一把提起,紧接着耳边一连串的声音,脸上痛得火辣辣的,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的晕。 第七十三回 多浑虫拳打吴贵 搅是非贾环撩拨 这吴贵疾速无比的出手,不但将李贵一下子打懵,一旁锄药、扫红、墨雨三个也俱是懵了,等三人反应过来,那李贵早就被十几巴掌揍得鼻青面肿,嘴吐鲜血。 吴贵还不解恨,抡起碗大的拳头径直朝李贵鼻梁一拳下去,这一下狠揍连带着李贵的牙齿也被揍飞了几颗,彻底晕了过去。 恰恰此时,内堂里走出一人,见此景况登时脸色大变,小跑着过来想要阻止,但见吴贵一脸狰狞的样子,顿时就泄了胆气,只好求救地看着贾兰:“兰哥儿,下人们不懂事冲撞了您,教训教训也是应该的,可您看这都打成什么样子了,看在宝二爷的面子上,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来者是宝玉的贴身小厮茗烟,此人在脂砚斋的批文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奴,但以贾兰角度观察,茗烟身为荣国府老太君心肝宝贝贾宝玉的身边人,有些仗势欺人也不为过。 后世领导司机,隐形权力比茗烟大多了。 不过此人好歹对宝玉有几分真心,原着里也陪着贾府走到最后,贾兰也乐的给他一个面子,示意吴贵将已经晕过去的李贵一把扔下。 锄药三人见了茗烟,登时就有了主心骨,大着胆向茗烟告状,哭诉贾兰仗势欺人。 “呵!叶子哥,这事儿你信吗?” 贾兰冷笑一声,盯着茗烟,他本姓叶,又较年长,贾兰也不喊他别名,单叫他叶子哥。 茗烟听了顿时一阵头大。 那李贵编排的小故事他也有所耳闻,知道这事说破天了贾兰也是占着理的,可被打的人身份却不一般,那李贵虽嘴上没上门栓自吃恶果,可毕竟还是李嬷嬷的孙儿,李嬷嬷又是宝玉奶娘,在王夫人面前也能说得上话的。 这下子帮哪边都会得罪另一边,茗烟心中一阵踌躇,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大事化小,将此时揭过去。 此时,内堂里忽然钻出一个脑袋,疑惑地朝外面看了看,显然也是被外面的动静给吸引过来的,看清瘫倒地上的李贵,此人眼中登时一亮,“哟”了一生,戏虐地叫道:“出什么事了?哟,李贵被打了!” 茗烟正头疼着,听见这把声音,登时脸都黑了。 这扫把星,大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不其然,那人一喊,不久后私塾里就走出两个人,为首的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一身锦衣华服,面若中秋之月,不是宝玉还能是谁? 宝玉身后一人,同样身着华服,生的浓眉大眼,并不大丑。 但有一项,这人一看就有点憨傻,正是薛姨妈之子,贾兰的姨表叔父薛蟠。 茗烟叹了一声,没好气地瞪了先前出声那人一眼,收拾表情朝宝玉迎了过去。 贾兰顺着茗烟视线看去,同样一阵好笑。 【贾环这小子又在打坏主意了,想来一出二虎相争是?】 宝玉走了过来,看到地上被揍得一塌糊涂,已然认不出人脸的李贵,眉头紧锁,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抬起手轻轻掩住鼻子。 瞧着贾兰一副云淡风轻,心里便觉不喜,又瞧了贾兰身后怒容未消的吴贵,只觉得这人好生粗俗,心中越恼。 “兰哥儿,这李贵犯了你什么忌讳,使的你让人将他打成如此模样?” 宝玉话音刚落,锄药等三个便哭丧着脸跪了下来,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道让宝玉给三人做主。 贾兰拱了拱手:“宝二叔,侄儿素来都是不管事的,可你的下人大白天的在族学里聚众赌博不说,还编排我跟晴雯姐姐的事情,这就有点过分了?” 说罢,他指了指廊下掉了一地的莲子、瓜子等等零食。 这下子,宝玉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二爷冤枉,我等不过是在廊下吃些零嘴打发打发时间而已,赌博什么的,小的是万万不敢的!” 锄药三人见势不妙,登时就哭着喊冤。 宝玉一时也分不清真假,身后的薛蟠却不屑一笑,这贾府族学之中,除了贾兰与贾宝玉这两个奇葩,其余的一个个俱是纨气习者,这些个下人是个什么禀性的薛蟠自然也是门儿清的,听得几人喊冤,顿觉好笑。 “便是如此,你也不当将人打成这样!这好端端一个人都被打得不成样子了!”宝玉此时早已失去开头的气势,只想嘴上争辩几句了事。 往常周围的人见了,定是好话说尽,给自己递过台阶的。 不料贾兰反应却出乎宝玉所料,却见他淡笑着朝宝玉摇了摇头,又垂下眉头冷然地撇了锄药三人一眼,才又道:“这李贵与人胡言乱语,编排于我,言辞污秽腌臜之极,实在令人发齿!这污人清白,犹如杀人性命,此等刁奴如果加以惩处,国法何在?家法何在?” 在宝玉一脸惊讶的目光之中,贾兰拱了拱手:“宝二叔,侄儿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这事情便是闹到太太、老祖宗那儿,甚至要开宗祠,请族中父老过来一道分辨,侄儿全然不惧,但求宝二叔明察,不要让刁奴小人给骗了过去!” 说罢,贾兰目光撇了一眼角落某处,转身施施然地离了族学。 留下身后嗔目结舌的宝玉,还有一脸赞叹的薛蟠。 望着贾兰的背影,宝玉一脸呆滞。 其实他压根就没有理清这事的前因后果,只是天性厌倦麻烦,却从未想过要告发到王夫人与贾母那儿,更别提开那劳什子的宗祠。 这岂不是让自己在贾政面前又得大大的露一个脸,再吃一顿挂落么? 这时薛蟠劝道:“原是些下人们的无端口角,宝兄弟也不用费神,让小的几个将那李贵带回去好生将养,再赐下一些银钱药材便是。些许小时,何必惊动了太太们,伤了和气?” 往常薛蟠五大三粗、大大咧咧的,被笑称“散财童子”,但他有一样好,对朋友够真诚,也常常能体察朋友心情。 因此他见宝玉一脸为难便立刻开口想替他解围,宝玉从来就是个没有主意的人,听了薛蟠一番话,自无不应。加上茗烟趁机也在一旁劝了几句,宝玉便又神清气爽起来,打发锄药三人将李贵送回家去,便迫不及待地骑马回府了。 族学什么的最讨厌了,贾宝玉一心只想快点回到府里跟姐妹们一块顽。 第七十四回 子挑拨母亦挑拨 孙刁蛮祖亦刁蛮 可世事便是如此,纵然宝玉不理事,贾兰不怕事,也难保旁人不会挑事。 这日贾政下了值刚回到府中自的小院,侍妾赵姨娘便笑吟吟地走过来服侍自己更衣梳洗。 这赵姨娘乃是探春与贾环的生母,虽是家生子的出身,在贾府里身份称一句低下也无人反对。 但有一项,她是早年由先荣国公贾代善亲自指给儿子贾政,因此在府里虽不受待见,却也没有人让敢真的把她给惹急。 说到底终究是贾政对赵姨娘与别人不同,这阖府上下,唯有赵姨娘一个私下敢跟贾政谈些八卦风流之事,哪怕最后被贾政训斥她还是一直乐此不疲。 贾政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对家庭生活也是渴望的。 恰好赵姨娘便满足了他的这点需求。 此时贾政见了赵姨娘这副八婆般的模样,哪能猜不出她要干什么,笑骂道:“怎么,今天又要编排哪个?” 赵姨娘陪着笑亲自端着茶给贾政,待他喝过之后,才道:“妾身又不是那长舌妇转世,哪来那么多的八卦?只是今儿听环儿回来,说族学里出了件怪事,便想说道说道给老爷听。” “哦?”贾政好奇地放下茶杯,这贾府族学说句难听的称之为一无可取也不为过,自从贾兰离开族学前去叠翠书院念书后,贾政几乎已经不对族学有什么指望,只是想着有个地方让宝玉呆着,免得他整日无所事事学坏了去罢了。 今儿居然在族学出了怪事?赵姨娘一句话便勾起了贾政好奇,可听着听着贾政眉间便紧锁起来。 贾兰今儿去了族学,还打了宝玉的随从? “这是什么事?” “具体原因妾身也不知……” 得,这下无疑让贾政的好奇心白白被吊在半空,顿时心痒难耐,气得贾政又数落了赵姨娘几句,之后便起身离开,准备到王夫人院里看看。 笑嘻嘻地送走贾政的赵姨娘倚在门框边,嘴里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 此时王夫人院里早已上演了一出大戏。 那宝玉的奶娘李嬷嬷见孙儿被打得不成人形,顿时就失声大哭,听了锄药三人添油加醋的经过之后登时气得浑身哆嗦,嘴里不由自主的骂道:“好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好嘛!连老娘也不放在眼里了是!” 说罢李嬷嬷气冲冲地赶到王夫人院里,一见面就扑通一声跪下大哭:“求太太提老奴做主!” 这下子把王夫人弄的一脸诧异,连忙让金钏儿、玉钏儿将李嬷嬷扶起,问是什么回事,听得是贾兰为了晴雯把宝玉的长随给打了,心中登时就有些不舒服,脸色一阵变换,脑海里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李嬷嬷也是人精,知道贾兰在府里虽然不声不响,其实深得贾政的重视,也不敢随意挑拨王夫人对贾兰的不满,只是将火一个劲儿的往晴雯身上引。 王夫人听了这话,偏着头想了想,问身边的婆子:“可是那赖嬷嬷领进府里,得了老祖宗赏识,赐给了宝玉的那个丫鬟?” 身后周瑞家的躬身回道:“太太好记性,正是那位。” 王夫人皱眉疑道:“我记得这丫头跟着宝玉也不是一日半日了,怎么往常从不见你提起?” 她就在内宅,深知里面各种倾轧,这晴雯怎么说也是贾母看中的,若无铁一般的证据,断难处理。 李嬷嬷忙道:“太太不知道,这晴雯在宝二爷院里,那丫头仗着她生得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她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娇娇,大不成个体统。” 见王夫人脸色越来越差,李嬷嬷心中自以为得计,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补了一句:“原本这也就罢了,既然是宝二爷的屋里人,总归有那么一天的。可偏生那狐媚子又是个不甘心的,如今见了兰哥儿要发达了,又迎了过去,老奴是兰哥儿被这狐媚子勾了过去,耽误了前程。” 王夫人听完,登时就勾起心里的一桩往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顿了顿,便让周瑞家的先把袭人喊来。 李嬷嬷心里正得意着,却不料早在她走进王夫人小院时,便有人便急急地往外走去。 贾兰打了李贵,心知此人必有报复,所谓打了小的,引来老的,李贵在贾府的依仗不过是其祖母李嬷嬷罢了,便先一步让秦士联络上了茗烟,后者早就恼了李贵在宝玉身边作威作福的样子,便一口答应。 待李嬷嬷进了王夫人院,早有相熟的下人告知茗烟,茗烟转眼就将消息传了给了贾兰。 贾兰此时正在黛玉的潇湘馆里与她谈着《神雕》这个话本,得了秦士回报,心念一转,顿时猜出李嬷嬷的毒计:“这是想要借刀杀人!” 黛玉在一旁浑然不解,听贾兰略略提起今日族学之事后,对李嬷嬷的行径也是鄙视不已。 “不行,得赶紧喊宝玉过去才是!”黛玉连忙让紫鹃去找宝玉。 贾兰看着紫鹃离去的背影想了想道:“单宝二叔过去恐怕不济事,还是我亲自过去一趟才保险。” “既如此,你快去!”黛玉一听也觉有理。 袭人到了王夫人院,看得如此情形,顿觉不妙,听了太太的问话,心中更是直呼糟糕,只能搜肠刮肚给晴雯说好话。 不料王夫人听了袭人的好话,心中是越发多疑了。 恰在此时,王夫人身后王善宝家的又说了一通话,明显也是针对晴雯。 这下子王夫人再不生疑问,失笑着对袭人说:“你这丫头,还有那个唤作麝月的,都是笨笨的,这很好,又很不好,被人牵着头走也不知道……” 这话听得袭人心里暗暗叫苦,可脸上却只能装出笑脸逢迎。 随即,晴雯就被唤了进来,见袭人连连给自己眼色,又见了一旁李嬷嬷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心里头登时就咯噔一下。 王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确实生的一副精美的样子,有春睡捧心之风,心中那股厌恶就更难压制,冷笑道:“好个美人!真像个病西施了。” 第七十五回 病西施误入奸网 小贾兰怒斥嬷嬷 晴雯素来聪慧,听得王夫人如此开口,又瞧见一旁站着的李嬷嬷,哪里还想不通自己是中了此人暗箭。 可她素来心气颇高,自不愿想旁人那样跪倒哭喊,只把头垂下沉默着。 王善保家的嗤笑一声:“这丫头好傲骨!太太训话,居然还敢站着!” 这下子王夫人更觉晴雯骄狂,勃然作色:“傲骨?我看是反骨?!” 立时站起指着晴雯:“去!站在这里,我看不上这浪样儿!李嬷嬷说得对,这样的人断不能留在宝玉屋里!” 因向王善保家的道:“你们几个好生防她几日,不许她在宝玉房里睡觉,等我回过老太太,再把她撵走!” 到了这时,晴雯才有些慌了,连忙跪下欲作分辨,可王夫人压根就不想听她说话,瞧着她的模样勾起心里过往,顿时怒出心臆,喝道:“出去!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 晴雯被喝了出去,心里头万分委屈,可看着一脸怒容的王夫人又不敢说什么,这股气只能自己咽下,拿着帕子捂住脸无声地站在那里哭着。 宝玉得了黛玉通告,急急赶来,见晴雯在廊下哭着,袭人站在一旁安慰着,连忙上前。 还没来得及安慰几句便从袭人口中听得是王夫人发话,登时吓得脑袋一缩,又听得是李嬷嬷挑起的是,连王善保家的也搀和了进来,登时就怒了。 “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他几日奶罢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还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的养着祖宗作什么!” 晴雯听得这番同仇敌忾的话,心里怨气稍泄,但见宝玉又是一阵跺脚,这会却是骂上了贾兰:“那兰哥儿也是的,下人们咬耳朵说几句,让他们说去就是了,偏要较真把人打一通,这一打就出事了!” 晴雯边擦眼泪边问:“这好端端的又跟兰哥儿有何关联?” 宝玉将之前族学的事情说了出来,袭人与晴雯俱是人情通达的,立时抓住了重点,这李贵说的定然不是什么好话,唯有宝玉这个纯甄的才会相信几个下人的糊弄。 袭人道:“爷,当务之急还是要你出面,快去寻老祖宗说几句好话,这样或许还能稍微转圜一二。” 宝玉目光闪了闪,也不出声,只是原地站在细细的想,这越想越不对,苦着脸摇头:“这事都闹到母亲那儿了,再找祖母就不好办了。” 顿了顿,他看着晴雯,一脸的歉意:“如今只好先暂时委屈你了,还是先让袭人给你收拾打点好,万一要出去,也先寻个好地方再说。” 要说宝玉这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无非是先想好退路,这也是务实之举,毕竟晴雯已经恼了王夫人,又得罪了一众婆子,强留下来也不是一件好事。 可熟知他性格的晴雯却知道,这不过是天性烂漫的他不想惹麻烦的退让,王夫人素来不管事,只是一心礼佛,便是贾母也不好随意驳了她的面子。 找贾母说情不但可能讨不得好,还可能惹来大boss贾政,这才是宝玉最担心的。 晴雯听了,登时就忍不住痛哭起来。 宝玉见了连道:“好晴雯,别哭,容我先进去,怎么也得向太太求个情再说罢!” 没多久贾兰也赶到了,见晴雯靠在园子门边,身子颤抖着,眼上精致的妆容早就哭花了,一串泪珠无声地滑落在鲜红的唇角,连带着唇妆也花得一塌糊涂。 一旁的袭人也不敢劝了,只尴尬的站着。 贾兰上前给袭人打了个招呼,又对晴雯道:“晴雯姐姐且宽心,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我兜着。“ 也不等晴雯回答,便径直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见宝玉像个乖孩子那样坐在一边,一脸尬笑地听着王夫人的嘘寒问暖,差点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给祖母请安,向宝二叔请安。” “起来。”王夫人见了贾兰,漫不经心的道了一声。 这王夫人对自己从来都是不温不火的,贾兰穿越过来之后虽有些不解,却也已经习以为常,脸上笑容不解,也不等丫鬟上茶和果点,开门见山的说道:“孙儿刚在门外看见晴雯姑娘哭着,是她做了什么害祖母生气了?” 王夫人余怒未消,听贾兰提了个开头便打断道:“别提那浪样儿!如今看来李嬷嬷说的倒是没错,这丫头挑拨内院哥儿们为她争风呷醋,撵她出去都是轻的了!” 说罢以目视宝玉,宝玉吓得连忙低头。 唯有贾兰奇道:“谁挑拨?晴雯?挑拨孙儿与宝二叔。”说着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王夫人瞧了,脸色越发不喜。 “兰哥儿,太太面前万万不可失礼。” 周瑞家的因是冷子兴的岳母,对贾兰素有好感,这时好心提醒道。 贾兰拱了拱手:“祖母见谅,孙儿方才笑的却是有人指鹿为马。” 王夫人眉头一挑:“兰儿此话怎讲?” 贾兰朝她身后笑了笑:“李嬷嬷在小小的荣国府当个奶嬷子真是屈才了,这理横哲曲端是用的炉火纯青,称一句当世赵高也不为过,嬷嬷若是当个讼师肯定当世无双。” 李嬷嬷文化不高,听不懂贾兰说的人物,但却能听出里面的阴阳怪气,不喜道:“兰哥儿这是什么话?老奴自问对太太、对几个哥儿都是一片诚心……” “好一个一片诚心!”贾兰气势一变,登时打断了李嬷嬷:“一片诚心到私下编排主人家去世的先辈?李嬷嬷,好一个一片诚心啊!?” 王夫人听出了些什么不对,不待李嬷嬷开口便问追问:“什么先辈,兰儿你快说清楚。” 贾兰跪倒在地,朝东边宗祠方向恭敬地磕了三个头,对王夫人道:“祖母,这李嬷嬷别看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其实却是个贫嘴恶舌的,在家里不知道是如何编排的主家! 今日孙儿偶遇贾代儒老夫子,得他所托去族学一看,没想到正撞见这李嬷嬷之孙在廊下与小厮聚赌。 这倒算了,毕竟是宝儿叔院里的人,可这李贵一嘴的谗言佞语,不但散布孙儿与那晴雯姑娘有染,言语间对宝二叔大不敬,还辱没先父!是以孙儿才怒起将那李贵狠狠教训了一顿!” 第七十六回 辱先父满堂俱惊 贾存周发作仆妇 贾兰的话顿时叫满堂皆惊。 王夫人脸色一阵变换,初听到贾兰提及宝玉时,登时便追问道:“他们说了宝玉什么?” “对宝二叔,那些人还算嘴上积德,不过是聊了些怪癖之类的,但以小见大,我在外面却听了一番言语,祖母不可不察。” 对于宝玉王夫人是极为上心的,一听贾兰如此说道自是连声追问。 贾兰扫了王夫人身后的婆子们一眼,把头垂下:“外边传的大多是宝二叔衔玉而生、小时候抓阄时抓了些脂粉钗环之类的趣闻,但有一样于宝二叔名声大大不利的……” 他小心地卖了个关子,紧接着又道:“便是那外面之人,都在流传宝二叔在大观园里的风流事,说他是一个只会流连在胭脂堆里的凤凰蛋! “岂有此理!”王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茶几。 “祖母!试问若不是这些个下人整日无所事事在外面乱说,这等事情神京百姓又是如何知晓的?!” 王夫人点点头:“还有什么,兰儿你一并说了来!” 贾兰撇了李嬷嬷一眼:“那李贵千不该万不该,便是辱没贾兰生父!” “什么?!”王夫人这才想起方才贾兰已经提过一次,想到了什么似的,眼里燃起一阵无法遏制的怒火,满脸寒霜的盯着贾兰:“那李贵居然提起了珠儿?他还说了什么?” 那话语间冷冰冰的话让身后的李嬷嬷登时就打了个寒颤,正要开口却被周瑞家的打断:“哟~~李嬷嬷,你急什么?好歹也让兰哥儿说完再开口啊!” 说罢,还给贾兰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那话仿佛是说: 兰哥儿,请开始你的表演。 “祖母明鉴,孙儿自幼失怙,从无半点对先父的印象,只在祖母、母亲还有诸位长辈中知道父亲的一些点滴,只知道父亲天资聪慧,十四岁就进了学,与母亲也是相敬如宾,从小就是孙儿的榜样。” 贾兰对贾珠一番吹捧,让王夫人深寒的脸色也略略舒缓,提起贾珠的学问,那是满神京城勋贵家里都能排的上号的。 随即贾兰话锋一转:“可偏偏就有些人,肆意在家里编排主人家绯闻消息,居然还辱没先父名节,孙儿这才不得不出手教训这等刁奴。” 王夫人回头撇了李嬷嬷一眼,但见她脸色苍白,颤颤巍巍地不住发抖,心中多少有些明了,看回贾兰,语气已经平淡多了:“他说了珠儿什么?” 但贾兰却暗自皱眉,他能明显察觉到王夫人淡然之下,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孙儿听不太真切,只听那李贵提起先父名讳,然后嘀嘀咕咕地小声说了什么‘婶婶’‘小叔子’之类的称呼,随后便是一阵哄笑。” 王夫人勃然大怒,一气之下一甩手将茶几上的茶碗扫落地上,只听啪啦一声,茶碗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恰逢贾政刚走进屋里,一片碎片落在他跟前,登时就让他愣住了,再抬头看向屋内,却见贾兰跪在地上,王夫人一脸怒色,身后的几个婆子均是惊惶失色。 “夫人,这……” 王夫人见贾政来了,脸色好不容易才收敛住,起来福了福。 又见贾兰跪在地上,这才反应过来,害怕他被碎裂的茶碗所伤,连忙让人将贾兰扶起,好生查看一番后确认无事才放下心来。 贾政原以为王夫人在罚贾兰,正要开口,见此情形又觉得不像,忍不住问了一句。 “周嫂子,我正气着,说话也不利索,你来告诉老爷!”贾政这一问又勾起王夫人的心中怒意,想起方才贾兰的话,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周瑞家的撇了几乎要瘫倒过去的李嬷嬷一眼,诚惶诚恐地上前,略略的给贾政说道了几句。 贾政只听了开头便勃然变色,猛的一拍桌子,吓得旁边的宝玉脸色一白,浑身打着摆子,眼看就要晕倒的样子。 【大哥,那是你爹,而且针对的又不是你,你哥和你侄儿我才是受害者好不好?】 贾兰坐在下首见了宝玉这副害怕的模样,一阵无语,撇了撇嘴心中猛吐槽。 “兰儿,方才周嫂子说的可是真的?” 贾政望着贾兰向他求证,见后者点了点头,气得猛的又是一拍怒喝道:“岂有此理!成何体统!?” 李嬷嬷见大事不妙,立刻扑通一声跪下,朝老爷太太一个劲儿地猛磕响头,大喊冤枉! “真是刁妇!事到如今居然还敢撒谎!”贾政指着她骂道。 贾政动怒,屋内众人俱是心神一震,这家里虽说贾母最大,凤姐管着家,可众人最怕的还是贾政这位当家人,平常见了面犹如老鼠见了猫一般敬畏,连话都不敢和他多说三句。 此时贾政作怒,一身威严顿时让所有人惊若寒蝉,贾宝玉更是吓得快要不行了。 “宝二叔!”贾兰实在看不下去,轻轻拍了拍宝玉,“祖父又不是要教训你,你怕什么?” 宝玉听了贾兰所言,这才回过神来,好不容易安定下心情,但也只低着头再也不敢看震怒中的贾政审问李嬷嬷:“若不是你在嚼舌根,兰儿从何听来的这些东西?” 李嬷嬷哭丧着脸:“或、或许是珠大奶奶!?” “狗屁不通!”贾政喝到:“媳妇她出身清流之家,平常最守妇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嚼舌根,说出去谁信?!” 骂了一道,贾政收住怒气,冷冷的撇了李嬷嬷一眼。 旁人感觉不到,李嬷嬷却感受到了,贾政这一眼的寒意,仿如一盆冷水浇的她透心凉。 贾政回头对王夫人道:“此等妇人留在府里是祸非福,还是早早的将其撵出去为好。” 后者赞同地点了点头:“一切就都听老爷的吩咐。” 李嬷嬷听了,立马软倒在地。 瞧着她的样子,王夫人眼里满是厌恶,冷冷的道:“李嬷嬷,你枉费了我对你的一番期望,本来见你是个忠厚的,还请你帮着宝玉看护他院里,没想到居然是个长舌之妇!若留你在宝玉身边,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编排他! 念你年纪老迈,从我体己中拿五十两给你,宫中再出五十两,你带着李贵回乡去! 但有一条,若是让我在神京城里听到任何与此有关的风言风语,别怪我不顾情面,将你锁拿官府是问!” 李嬷嬷听了,登时磕头如捣蒜:“谢太太开恩,谢老爷开恩!” 贾政冷哼了一声,唤来林之孝,又让周瑞家的跟着,带李嬷嬷收拾收拾,让人将她送回家里,然后叫上一架马车,将她一家送回原籍。 第七十七回 察言色贾兰生疑 巧转圜终得晴雯 贾兰闻言立即接口:“祖父、祖母英明,像李贵这样的小厮,想来长久的跟在宝二叔身边也不是什么好事,观其平日习气虽不说大奸大恶,也定然是些庸庸碌碌之辈,平白耗着府里的银钱,不如一并打发了了事。” 又道:“反倒我瞧那叶家哥儿就很不错,身为书僮贴身不离宝二叔,遇事又有静气,这样的人才是贾府兴旺的根基啊。” “兰儿此话大善!”贾政捋着须称是:“常言道兵贵精不贵多,是这个道理。” 转头看着王夫人:“既然都是些偷鸡摸狗之辈,那便一并打发了?” 贾政开口,王夫人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她心里也厌烦那几个腌臜玩意儿,不但私自吃喝赌博,听了李贵嚼主人家的舌根后还不知制止,居然嘻嘻哈哈的,真是成何体统? 众人看着垂头丧气的李嬷嬷被送走,看了看一直垂着头的贾宝玉,再看看旁边的贾兰,个个胆寒。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一个奶嬷子,几个贴身的小厮便被打发走了,反倒是身为主人的贾宝玉一声也没吭。 今天之后,再没有人敢真的小瞧贾兰了。 真是不得了! 这母亲是个活菩萨,儿子却是个怒目金刚,不怒则已,一怒惊人! 发作了下人,贾政望着自己的嫡孙,眼里甚是满意。 “兰儿持事甚正,真有先荣国之风,他日管家必定比祖父做得更好,好生用功,他日祖父还得依仗兰儿你呢!” 这番话说出口,连宝玉听了也直愣神,在他印象里,这位父亲在家一贯都是威严示人,极少能见到他如此温情待人。 贾兰连忙站起谢过贾政的赞誉,对这位祖父,他是真心敬爱的。 一来贾政的确是一个真心为贾府振兴而努力的人,二来他对亲人也不乏温情的一面,便是对贾宝玉,他也不是一味地逼着宝玉读书考科举,只是希望宝玉读书能明理,然后接过一些俗务罢了。 坐在旁边的王夫人听了,眼神一阵闪烁,脸色也变得晦暗不明,看着贾兰的目光十分微妙。 贾兰连忙垂下头,可王夫人的神情还是婶深深印在自己脑海里,心底疑窦丛生。 原本他觉得王夫人对自己一般般,甚至说不太好,是因为怕睹物伤情;又或许是王夫人不喜欢李纨,自己也算受了牵连。 甚至贾兰觉得王夫人是在下着一局大棋,想着将家业传给宝玉,这点贾兰私下和自己母亲隐晦地讨论过,连李纨也深表认同。 可今天,凭着觉醒的灵觉,贾兰越发觉得王夫人对待自己的态度是另有原因的。 结合今天王夫人的态度,贾兰断定个中的缘由一定出在自己从没谋面的父亲贾珠身上! 可眼下还有一桩事需要处理,贾兰只能按下心中疑惑。 “干嘛?” 宝玉发现自己衣袖被从旁边扯了一下,不解地看着贾兰,却听对方小声地朝自己比了个手势。 “晴雯……求情……” “啊?哦!好的!”反应过来的宝玉连忙整理表情,准备站出来提晴雯求情。 可还没站起,对上贾政的视线后,宝玉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倒坐了回去,看得贾兰直皱眉头。 没办法,只能亲自出面替晴雯求情。 可王夫人听了之后登时就板下脸,语气很是不好地回绝了贾兰的请求。 “那李嬷嬷千错万错,有一点没错,这样一个狐媚子呆在宝玉院里是万万不行的。” 眼见情势不妙,贾兰也顾不得贾宝玉恐惧老爹,连忙给他使了几个眼神,要不是自己只会惊神刺这一招,都想一口气将这凤凰蛋给控制住,亲自操控说话。 “宝玉,便是你亲自求情也是没用,晴雯我是一定要撵出去的。” 王夫人对着贾宝玉语气当然温和了许多,可嘴里的话依旧不容置疑,也不知道她是从晴雯身上瞧出来了什么,一心一意的要将她撵走。 贾兰暗叹一口气,这贾宝玉碰了一次壁便又变成一个木头人,在父母面前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唯有自己尽最后的努力。 “祖母,若是如此,倒不如让那晴雯到我那庄子上好了,她无亲无故,只有一个姑舅兄弟,就在我庄子里。” 没想到王夫人还没说话,贾宝玉倒开口了:“不成!那些个庄子里的尽是些浊臭逼人的庄稼汉,晴雯是水作的骨肉,怎能去那等地方?” 看他一脸急切的样子,仿佛是胡辣汤错配了汉堡包,豆花给你来了一碗咸甜不分的两不像,一脸被冒犯的样子,方才给晴雯说情都没有那么的积极,把贾兰雷的不行。 【叔,您就别添乱了行不?你这不是典型的找抽么?】 果不其然,宝玉一句话登时就惹火了贾政,引来一声怒喝。 “闭嘴!你这个孽障!贤人都说‘农为天下之本’,国朝以农为先,劝民农桑,便是天子每年开春也要亲自耕作,你这个孽障居然敢胡言乱语?! 来人啊,拿家法来!” 贾政一番疾声厉色,吓得宝玉缩了回去,这会他学精了,直接往贾兰身后躲去。 还别说,如今贾兰的身子窜高了,比大他三岁的宝玉也矮不了多少。 贾兰不想让宝玉将自己要说的事岔开,“祖父,二叔不过一念之误,断然没有对圣上不敬之心的,您请息怒。” 王夫人也在苦劝,贾政也不是真要打宝玉,只是气他口没遮拦,慢慢地也消了气。 一旁王夫人的大丫鬟见机打趣道:“这兰哥儿个字长得可真快,跟宝二爷一前一后站在一起,活脱脱像亲兄弟似的!” “胡说!”王夫人笑骂了一声,“明明是叔侄,哪来的兄弟?” 贾兰笑道:“五柳先生有言‘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我自是与二叔有缘的,不然也成不了他的侄子,说是兄弟也无妨。” “是极是极!兰儿此言说的极对!我素来是瞧着他亲善的!”宝玉听贾兰引用他素来喜欢的陶渊明诗,心中不由十分赞同,连忙应道。 “你们俩……”贾政哭笑不得,但见宝玉对贾兰确有几分真诚,也为叔侄亲善感到高兴。 于是点了点头对贾兰道:“兰儿,便依你说的,让那丫头到你庄上,想必有那焦大看着,定然生不出什么乱子,念在与宝玉一场主仆,你好吃好住的供着就算了。” 宝玉还想说什么,被贾兰踢了一脚,又见贾政不善地望着自己,登时就不说话了。 第七十八回 庭外叔侄相辩论 失控通灵宝玉现 王夫人院外,贾宝玉缠着贾兰掰扯着:“兰儿,你这会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贾兰一阵无语:“二叔,我承认,我那法子也不是什么好法子,可你有更好的吗?要不你现在就进去给祖父祖母说道说道?” 明明是你护不住下人,那也不能怪我啊,贾兰心道。 宝玉被贾兰这下反问弄得一窒,可眨眼之后还是强行分辨:“晴雯可是万万不能去那等污浊混杂的地方的。” “二叔,你这就不讲理了,你这是成心的要害晴雯姐姐啊!” 宝玉一愣,忍不住就问:“胡说,我怎么会害晴雯?!” “你是知道的,晴雯姐姐无亲无靠的,只有多浑虫一个姑舅哥哥,出府之后不在自家亲戚身边还能怎么过活?别忘了,她可赖嬷嬷买来孝敬给老祖宗的,就这么一项,你让她上哪儿过活去?” 贾兰见宝玉怎么也说不通,索性把话挑明。 单是身份晴雯就足够尴尬了,她本是赖嬷嬷买来的,虽说赖嬷嬷乃是贾政乳母,在贾府地位不一般,一个孙子还求得了恩典脱了奴籍在外面任了知县,可赖家终究还是奴籍,这样一来,晴雯便是奴婢的奴婢。 清者自清,晴雯自然对此不甚介意的,宝玉也从不介意,可一旦出了府,周围邻里街坊的,难保不会因这个惹起些什么非议。 三姑六婆的厉害,谁都懂的。 “要不二叔你置办一份产业,将晴雯安置过去,也是可以的。” 贾兰知道宝玉是十分喜欢晴雯的,原着里晴雯去世之后几次写道宝玉对她的悼念,可见晴雯在宝玉心里绝不亚于黛玉。 可宝玉听了,连连摇头:“不行的,不行的!” 贾兰奇怪了,“二叔,你也不至于没钱到这个份上?” 这神京城的房价虽然不便宜,但也有便宜的,单说四合院,许多人觉得四合院非常高大上,其实四合院这种建筑布局依旧源自中原,因其中轴对称,前堂后室,左右两厢,具备很高的实用性,得到世人认可才逐渐推广开来。 前明朱棣营建北京,便大量采用了这种对称布局建筑风格,是以神京城里四合院非常的多。 不像后世四合院成了凤毛麟角,如今神京之中的四合院数量多,其中也有便宜的。 像那种号称“一颗印”,也就是那种院子狭小,空间略显局促的迷你四合院,按如今的物价也不过白银200多两,哪怕算上牙人的利钱,官府的凭据等等交易费用,也就300两出头。 以宝玉的小金库,不至于几百两都拿不出? 宝玉也不解释,只是摇着头:“你不懂的,反正是不行的……” 这话是彻底将贾兰弄不明白了,看宝玉的样子似乎有着什么难言之忍。 是害怕贾政,还是害怕王夫人?总之贾兰一下子想到的只有这两个人可以让宝玉如此犹豫。 “既然如此,那便让晴雯姐姐到我庄子上好了。” “不行!”宝玉急道,“总之就是不能到那等腌臜破地儿去!” 这胡搅蛮缠的样子令贾兰也有些恼了:“二叔这话没道理得很!侄儿也不跟你扯什么大道理,就说二叔这每日吃的碧梗米、胭脂米,各式糕点、各种好酒,这原料来自何处?岂不都是庄稼人从田地里种出来的?若二叔坚持说那些都是浊臭逼人的,那吃这些东西的二叔又当如何?” 一番话说的贾宝玉目瞪口呆。 外面说他是温柔富贵乡里的凤凰蛋还真没错,他天生享受一切,拥有一切,但又蔑视一切。 他博爱,但又无情,在贾兰看来,与其说他天性烂漫,抵触着一切的封建礼教,还不如说是他放任自由,一片混沌。 有人说他具备了线条清晰的民主主义精神的完整轮廓和雏形,贾兰想起都想笑。 见宝玉还是一脸的不服,贾兰目光流转,朗声说道:“既然二叔不愿意,那边交予晴雯姐姐自己决定如何?” 宝玉听了,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来。 那眼带泪痕,但仍旧如海棠般娇艳的晴雯,俏生生地从廊下另一侧越过身来,冰雪般纯净的眼眸,一闪一闪地望着宝玉。 不知怎的,往日里这双最让宝玉沉迷的眼睛如今却让他只想逃避,面对晴雯毫不掩饰的目光,宝玉忍不住一个激灵,眼神连忙往回缩。 “唉……” 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幽幽飘来。 宝玉心里忽然一疼,方才她仿佛从晴雯的眼里看出了什么东西,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颜色。 虽然,晴雯脸上依旧挂着泪珠,眼睛都哭肿了,可眼眸之中早已不复宝玉进里屋前的惶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坦然。 宝玉沉默了,此时的晴雯甚至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可他却知道,这一刻,晴雯即将离他远去,错的人…… 怎么可能是我!? 是贾兰! 是这个世界! 贾宝玉突然着了魔似的,一把扯下颈脖子上挂着的通灵宝玉,在袭人惊呼声中狠狠的往地面砸了过去! 不同的是之前宝玉只是在内室里摔玉,地上都是软垫,现在院里地上俱是坚硬条石,这一下砸过去便是什么玉也得碎了,是以连晴雯眼神也立马巨变。 然则宝玉激变之下动作迅速,超乎旁人所料,眼前只剩还有一人提前察觉到宝玉异常,也动了起来。 一道白影横空掠过,一把接住摔下的通灵宝玉。 穿越过来,贾兰是第一次亲手接过这通灵宝玉,但见其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才一入手便觉不是凡物。 但有一样引起了贾兰注意。 这玉看着澄清通透,温润宜人,但在贾兰灵觉之中,此玉却如同明珠蒙尘,一片朦胧。 忽想起原着里宝玉与凤姐被那马道婆施展的方术给迷了心智陷入疯癫之时,有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寻了上来,用宝玉身上的通灵宝玉将二人治好。 中间这和尚与道人曾说这通灵宝玉原本是灵的,只是被声色货利所迷,故此不灵验了。 【想来那一僧一道只为了向贾政等人解释,才用的“声色货利”等寻常人家可以理解的措辞,如今看这玉的样子,似乎并非被声色所迷,倒像是被人下了一层禁制的样子。】 贾兰略一思忖,旁边袭人早已扑到宝玉身上搂着,不住地呼喊他的名字。 第七十九回 通灵宝玉陷迷雾 试过北斗再导引 所幸宝玉只是短暂地迷了心智,喊出来,又把玉摔了,神智也恢复的差不多,没有出院里的王夫人与贾政。 宝玉呆呆地看着晴雯,似乎最终还是想亲耳从她口中听得晴雯的决定。 “宝二爷……”晴雯上前两步缓缓跪下,给宝玉磕了一个头,宝玉登时就一个踉跄,还好袭人稳稳的扶助了。 这可是心比天高的晴雯!居然就跪下了!宝玉心中料定,晴雯是要真的离开自己了! “不!”宝玉一把挣脱袭人,双手捂住耳朵,如同涛哥上身:“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以一种前所未见的速度狂奔而去,直入水云间。 袭人只能追了出去,晴雯神色复杂地看了贾兰一眼,也后脚跟了出去。 如此震撼的画面,贾兰压根就没有看见,否者他一定大笑三声。 他的心神一直都在手里的通灵宝玉之上。 贾兰捡起这玉后没多久,这玉便生出异变,一股旁人无法察觉的黑雾从玉上弥漫出来,一下子就将贾兰包裹进去。 眼眸之中一片朦胧,四周景象渐渐变得模糊。 鼻子里似乎嗅到一股舒服的幽香,整个人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脑海里有种散乱的感觉。 下意识就察觉不妙,贾兰第一时间稳住心神,与秦可卿沟通起来。 秦可卿见了外面情形,登时惊呼:“这、这是孽海情天里的迷障!怎么会落在凡间?!还是荣国府内? 兰哥儿必须赶紧想个法子脱离此间,否者欲念缠身,此后定是魂神被系,祸患来缠!” 贾兰听秦可卿说出这股迷雾的来历,略略安定住情绪,苦笑着:“这东西就在荣国府里,我还能怎么逃?” 便是他可以放弃一切,可李纨、黛玉等等,都是他不能放弃之人。 “可卿那你可有解决这团迷雾的法子?” 然而秦可卿对此却毫无办法。 贾兰细细琢磨,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东西既然是离恨天上之物,那么《北斗经》能不能起效?” “可以一试!”可卿眼前一亮,连声说道。 于是贾兰闭目而坐,正心宁神,口中默默念着:“老君曰:北辰垂象,而众星拱之,为造化之枢机,作人神之主宰。宣威三界,统御万灵……” 一时间金光闪烁,《北斗经》凭空而起,瞬间就将那股黑雾镇压下去,露出末端的通灵宝玉。 可卿“咦”了一声,显然她认出了这是贾宝玉所携带之玉,可从前她从没有察觉此玉有什么灵妙之处,现在见了立刻生出和贾兰一样的感觉。 “这玉,我好像认识……似乎它原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贾兰正要接话,却见那玉自地上腾空而起,悬于半空,散发出五色光芒,亮的贾兰只能抬起手眯着眼来遮挡这夺目的光芒。 而秦可卿早在那玉亮起时便一声惊呼,退回贾兰本灵之内,任他怎么呼喊都没有反应。 不明所以的贾兰虽然觉得这炽耀的光芒并不如之前的黑雾那么的诡异,但依旧不敢掉以轻心的他连忙默念起《北斗经》。 可这次《北斗经》在这道光芒面前毫无效果,反倒令得这光越来越耀目,渐渐转变成一股炽热晒的贾兰皮肤微微刺疼。 贾兰开始觉得不妙,可眼前的他真是无计可施,作为贾兰最大依仗的《北斗经》居然毫无作用,愈发心急。 【冷静,我一定要冷静】 不断地暗示自己,贾兰尽可能地平复精神,从头开始将事情的经过梳理一次。 贾宝玉突然发狂摔玉。 然后,通灵宝玉落在自己的手上,紧接着黑雾出现,将自己吞噬。 随后就是贾兰用《北斗经》之力将黑雾祛除…… 等等,贾兰思绪之中仿佛抓住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 贾兰屏住呼吸,将思绪彻底沉浸在本灵之处,在这片漆黑的空间里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搜罗着记忆的深处。 马道婆、一僧一道…… 是了! 贾兰浑身一震,终于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 这通灵宝玉,正面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背后却为“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知祸福!没错,就是知祸福!这玉有灵智,可以察觉祸福,之前它为迷障所困,所以寄身在宝玉这位神瑛侍者转世之侧,如今它又察觉到我身上或许有着可以帮助他脱困的机缘,所以缠上了我!那么…… 我身上除了北斗经,就一定有着某样可以解决眼前状况的手段。】 贾兰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 【一定是那个!】 双手垂下,重新站稳的贾兰深吸了一口气。 吹响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一套导引术缓缓打出。 四周光芒顿时陷入停滞,随即伴着导引术的节奏一闪一闪,最后变得柔和起来,仿佛是被抚平的湖面,贾兰灵觉只感到一片自然,并没有先前那种烈日刺骨的感觉。 【传说中的器灵即将出现在我的眼前!】 忍着激动,贾兰缓缓睁开眼睛,却立马傻了眼。 眼前的是一团若有若无,飘飘忽忽的光团,连轮廓也看不清样子,硬要形容的话,这就是个球。 是个球。 个球…… 一道童稚的声音在贾兰耳边响起:“呼,本座终于脱困了!很好,你很好!” 贾兰瞬间就被这句奶声奶气却又老气横秋的给弄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的他一阵失笑。 “有什么好笑的?”那孩童般的声音又响起,语气有些不满。 “小朋友,你多大了?凭什么叫自己‘本座’。” 那光团飞了起来,在空绕盘旋一阵,随后落在贾兰眼前,一闪一闪的。 “本座乃女娲娘娘座下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补天石之一,自称本座有何问题?” 贾兰“哦”了一声,“原来是石座,失敬失敬?” 那光团一闪一暗的,稚童之声再起:“你这凡人,为何喊我‘石座’?听起来好生奇怪。” 贾兰忍着笑意,轻咳一声,认真地说道:“凡间尊称某人必称‘座’,师长者称‘师座’,局长者称‘局座’,阁下乃女娲娘娘座下补天石之首,当称‘石座’!” “不错,不错!”光团一闪一闪的,连贾兰都能感受到它的雀跃,“石座好,便随你意。” 第八十回 补天之石孩子气 闻是女子贾兰惊 一人一球又寒暄了一阵,贾兰提出问题:“请问石座,为何以补天石之尊而流落凡间?” “唉……”光团叹了口气,给贾兰讲了一番过往,这故事与曹公所写的大有不同:原来这补天石根本就不是自愿离开的青埂峰,乃是在一僧一道半强迫半说服的情况下下山的,下山后一僧一道便消失不见了,害的他在凡间流浪了足足百年,直到来到贾府。 贾兰听完愣了一下:“石座,不是你爱慕人间荣耀繁华,才求得那一僧一道将你带下凡间的吗?” 光团不停爆闪,显得十分激动:“是哪个坏蛋说的?!本座在山上修炼了几千年,好不容易才修炼成型,正要再接再厉,却被那俩骗下了山,搞得一天到晚躲来躲去,麻烦死了知道吗!” “躲?”贾兰眉头一挑。 “这凡间花花绿绿的,的确有好玩的地方,可遍地是杀戮冤孽,一不小心就会沾染上因果,更有那各种不怀好意的常常试探,便比如那清虚观的张道士,整日就惦记着我,也不知道是想用我干些什么阴私之事?” 张道士?莫不是清虚观那先荣国的替身,被太上敕封为“大幻仙人”的那位? 贾兰压下心间诸多疑问,又问:“我听说上古大能有开天辟地之能,移山填海之力,石座身为女娲大神座下,难道就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 “……”光团仿佛被定了一般,飘在空中久久不语,只不过从它变得越发惨白的颜色来看,似乎是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地步。 纠结了许久,它才开口:“本座一直修心养性,对这等逞匹夫之勇的伎俩一直是瞧不上的……” 贾兰哑然失笑:“可是石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俗语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石座镇守女娲大神补天之重地,岂可无半点却敌之策?” “额……”光团又陷入了一段长时间的沉静:“本座乃是善良之石,从不牵扯争斗的……” 贾兰慢慢地也理清了通灵宝玉的思路,渐渐无语。 连善良之石都出来了,这…… “坏蛋!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是在笑本座!” 光团仿佛气急了,闪了一下朝贾兰冲来,躲避不及的他自能任由光团将自己穿透。 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疼痛和不适,反而有种软绵绵的感觉,有种将脸埋进厚厚的棉袄中的感觉。 “石座息怒!”贾兰也不敢笑了,谁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 可贾兰怂了,光团却还不满意,大喊大叫在贾兰周围飞来飞去,中间又尝试着给贾兰来了几次穿墙攻击,见贾兰一点异样也没有,顿时有点炸毛。 “够了!”贾兰被晃得烦了,心下微怒,忍不住喊了一声。 那光团仿佛踩了急刹那样急停在空中,缓缓转过正对贾兰,微微地闪烁着。 然后它就…… “哇!~~~~~!”光团失声痛哭起来,边哭还便说:“人间好可怕,随便遇见个凡人都好可怕!” 贾兰反应很快,想到或许是刚才自己一怒将自己身上那什么尊者的气息散发了出来,把光团吓坏了。 不对!?贾兰心念一转,这补天石按照一般的设定可是位格极高的神器,自己只有一丝所谓的尊者气息,怎么可能…… 但此时的贾兰无暇多想,只能好话说尽,好说歹说地说了一大通,直到…… “……别哭了,大不了我请你吃糖果?” 话音刚出他就觉得尴尬了,这不自觉间将哄凤姐女儿的套路给用了出来。 “真的?什么糖果?” 光团听见有糖吃,立马就止住了哭泣,语气带着怀疑:“我告诉你,本座这些年可是走遍了大江南北,什么糖果甜点都吃过了。” “你还能吃?”贾兰满脸惊奇,你这明明不过就一团气团啊,怎么吃? “你管我?!”光团闪了闪,语气中居然有些傲娇。 贾兰想了想,“哦”了一声,“莫非是短暂附身与别人身上,通过旁人来品味食物的味道?” 光团降低了几寸高度:“你好厉害,说对了……” 贾兰哈哈一笑,“无妨,我保管我做出来的甜品糖果,你见也没有见过!” “真的?!” “我就说名字,你听……” 贾兰轻咳一声,一口气报出来一堆名字:长崎蛋糕、提拉米苏、黑森林、葡挞、奶油泡芙…… “这……”光团惊了,这些它连名字都没有听过,光听贾兰某某蛋糕的名字就报出来几十个,等到贾兰一口气说完才低声下气地问:“说完了。” “没呢!”贾兰笑了笑,这些是我笃定你没吃过的,还有一些你可能吃过。 于是又报出一堆名字:龟苓膏、西米露、红豆沙、绿豆沙、眉豆沙、凤凰奶糊、双皮奶、芝麻糊…… “这……好多我都没有吃过……” 贾兰忽然觉得四周空气变得湿润起来,一看,如露珠般的水滴在光团正中凝结着,一滴滴地落下,顿时有些无语。 【连上古神器也是一枚吃货,这大吃货国的传承,看来是源远流长啊……】 光团催促贾兰赶紧去做,登时就让贾兰想到一个问题。 “石座,你若是归位,定然还在这玉中,与我二叔寸步不离的,我怎给你甜点?” “这有何难……”光团不以为然的说道,可片刻又迟疑了起来,小声地嘀咕着什么诸如“外面好危险、那牛鼻子贼心不死……”之类的,看得贾兰哑然失笑。 “不如这样,石座你还在我那二叔身边,平日我做出来什么好吃的让人送去给你,这样可好?” “这倒也不错……” “还有一事,说了大半天,也不知石座尊名,不知石座可否赐下名号?” “……容本座想想。” 又是一阵沉默。 贾兰惊了,感情你修仙数千年,流浪凡间百年,连个名字都没有? “有了,既然我乃补天之石,不若就叫石中玉?” 贾兰顿时翻了个白眼。 【石中玉?你不如索性叫石敢当好了。】 一阵吐槽过后,贾兰只好解释说此名与一个大奸大恶之人重名了,请它另想一个。 “要不你替本座想罢,你不是很有文化么?”想了许久光团憋出一句。 贾兰失笑:“我起也可以,可你这个样子我可想不出来,不知石座可否化形给在下一观?” “好!你等着!” 那光团一闪一闪,在空中散开,渐渐地形成了一个虚影,勉强可以看清。 贾兰“咦”了一声,只因这孩童不是童子,而是个女娃儿的形象。 “石座是女孩子?” 光团嗤之以鼻:“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乃女娲大神所炼,是女孩儿有什么问题呢?” 第八十一回 宝玉名作玉玲珑 潇湘馆黛玉释疑 这理由,好像很对,又好像不太对…… 见贾兰愣在当场,那虚影得意洋洋地叉着腰催促道:“愣着干什,快给我取名字!” 听她语气居然还有些雀跃与热切,仿佛对起名字这件事情充满了期盼。 贾兰仔细观察了通灵宝玉所化之影像,虽然虚影如层层迷雾看不太真切,却也能想象到这定是个粉雕玉琢,又古怪精灵的女娃儿。 心中忽然泛起一念,如此跳脱的性子或许就是女娲大神不用她来补天的原因。 “石座既然与玉有缘,当以玉为姓,至于名字,不如便叫玲珑?古人云,玲珑,玉声也,如此一来姓与名二者互相呼应,而且玉玲珑三字也郎朗上口,不俗不媚,也好记。” “玉玲珑、玉玲珑……”虚影一闪一闪,片刻后女孩儿朝贾兰脆生生地笑了几下,又变回光团的形状。 “哈哈哈,好名字!就叫玉玲珑!” 话音刚落,光团化作一阵漩涡,钻回地上的通灵宝玉之中。 贾兰捡起,玉玲珑的孩童般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记得带甜点过来,不要食言哟!不然的话,就让你尝尝我玉玲珑的怒火!” “是、是!”这番奶声奶气地威胁让贾兰一阵好笑,连忙答应,玉玲珑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悠悠从贾兰脑海里退出。 弥漫在四周的朦胧瞬间消失,贾兰重新回到了熟悉的院子之中。 手里温润冰凉的感觉传来,低头一看,这块玉石就正被自己握在手心。 “二爷!”远方袭人的声音吸引让贾兰抬起头,远远看去,还能看见袭人与晴雯的背影。 依稀记得那玉出现异样之前贾宝玉貌似突然涛哥附身,大呼大喊地跑了出去,随后袭人与晴雯也追了出去。 也就是说,刚过了那么久,现实里不过一分钟也不到? “兰哥儿?” 此时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金钏儿走了过来像他请安,道:“太太方才似乎听到二爷在外面大呼大叫,命奴婢出来瞧瞧……” 这位王夫人身边的丫鬟往日里是最为活泼开朗爱热闹的,可不久前贾兰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导致如今见到贾兰,金钏儿居然有些局促与害怕。 看着金钏儿圆圆的,活脱脱像是个瓷娃娃的脸,贾兰柔和地笑了笑。 “二叔他还是不舍得晴雯,大呼大叫地跑了回去,他的性子你也知道,就是这般孩子气。” 金钏儿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兰哥儿可不带这样编排宝二爷的。” 贾兰笑道:“你不信的自个儿去看看,反正你有祖父祖母在你身后撑腰,省得二叔他一个激动又整一出摔玉的闹剧来。” 说罢他扬了扬手里的通灵宝玉,将它递到金钏儿手里。 “咦,这不是?!”金钏儿身为王夫人的贴身丫鬟,自是见过贾宝玉的玉的,一下子就被吓到了,连忙举高朝着阳光仔细检查看有没有损坏。 “放心!它压根就没有被摔着,老早就被我就接住了!” “真的?兰哥儿不许诳我!”金钏儿嘴里说着,眼睛可一刻也不敢松懈,来回翻看把通灵宝玉瞧了个遍,确认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若是让老祖宗与太太知道了,也不知闹成怎样!” 贾兰笑道:“所以你快去,把东西还给宝二叔,顺带安抚安抚则个。” 金钏儿谢过贾兰,迈开脚步急急地往怡红院小跑而去。 贾兰摇头笑了笑,慢慢的跟了上去,大观园正门就在荣国府后边,贾兰也得走这条路。 可还没走远,突然脑海里就响起了秦可卿的声音。 “兰哥儿!” “可卿!?你没事?”贾兰收住脚步,连忙回答。 “我没事,方才那玉石释放出一股很强的力量将我排斥出去,若不是我先一步退入兰哥儿你本灵之中,恐怕我这一丝魂魄恐怕就要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贾兰将通灵宝玉的事情略略提了一下,饶是秦可卿已是灵魄之体也吓得直冒冷汗。 “宝玉颈脖子上的那块通灵宝玉居然是女娲大神的补天石?!难怪一股庞大威压,令我差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两人又聊了一阵,秦可卿提醒贾兰,既然玉玲珑提到清虚观的道士对她有些不怀好意,还是提前做些准备。 “这件事我会继续跟进的。” 贾兰略微点头,这也是他接下来要注意的地方。 “不过,想她天生就有趋利避害的能力,想来寻常的人物应该也是奈何不了她的。” 秦可卿叹了叹:“只可惜我修为只是恢复了一些,无法以灵体在你身外长时间活动,否者或许能够帮助一二。” 贾兰宽慰道:“也不急于这一时,你不是说了从我这得了大机缘么,好好修炼,不要分心。” “是……”秦可卿语气一正,“是我急躁了,差点犯了修炼的大忌。” 返回大观园,贾兰先去了潇湘馆,把事情的经过告诉黛玉。 林黛玉听完,秋水一般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贾兰,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随后冷哼一声:“晴雯那丫头便宜你了。” 贾兰听了哑然失笑:“这事儿是横竖还差了一撇,最终不还是看宝二叔么?我都给他提了意见了,大不了在神京里盘下间房子将晴雯姐姐安置好便是了。” 刚说完他就遭了黛玉一个白眼,还被骂了一句“臭男人”。 也不待贾兰反应,黛玉缓缓地躺在贵妃榻上,慵懒地伸展了一下身子,才道:“宝玉是断然不会将如你说的将晴雯安置出去的。” “这是为何?”贾兰对此也是不解。 黛玉撇了贾兰一眼:“他一贯将女子视作最清洁纯净之物,又怎会将晴雯养在外面,如此一来晴雯岂不成了世人不齿的外室了?他才不会这样污了自己的眼睛,况且我见那晴雯也是个心气高的,估计也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哎呀!”贾兰拍了下脑袋,“是我愚钝了!光顾着留最后一线,却没想到……唉……那宝二叔也的确是这样的高洁的性子,断然不会自己给自己挖个粪坑跳进去的。” 不得不说,要说对贾宝玉最熟悉的,还得算林黛玉。 “恶心!”黛玉没好气的瞪了贾兰一眼,数落了贾兰一番之后又聊起了话本写作,此前她按照贾兰的想法,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将《神雕》的剧情写到杨过下山参加武林大会,与小龙女再遇的那一段。 黛玉坐起身子,眉头紧皱:“总觉得我写不出你所说的那种感觉。” 第八十二回 潇湘馆内聊话本 稻香村外遇晴雯 黛玉蹙额:“总觉得我写不出你所说的那种感觉。” 贾兰问到底是什么感觉,她的文稿贾兰看了,不得不说黛玉文笔细腻,写出来的剧情不但更贴近古人,连带着各个角色的心理活动都描绘得相当精彩。 连原本贾兰担心的,关于主角打破礼教与女主在一起的剧情,在黛玉的笔下全以她特有的视觉全部展现了出来,看得贾兰击掌叫好。 万万没想到黛玉一副病西施的样子,内里却有着一股不羁的心。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黛玉有点发愁的样子:“我写不出你说的杨过与郭芙两人暗地里的感觉……” 贾兰恍然,原来黛玉觉得棘手的是过芙的暗线。 “若是写不出来,不如直接留白好了。” “留白?”黛玉眉头一挑,清澈如泉水的目光就那样定定地看着贾兰。 “我可不是在敷衍你,而是我觉得留白是对杨过与郭芙之间感情最好的处理。”贾兰解释道。 黛玉摆了摆手:“我明白你的意思,让我好好想想……” 她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竹景,嘴里喃喃自语,目光越来越亮:“真好,这真是一个好办法!如此一来反倒带给读者无尽的遐想。” “没错。”贾兰接过话,“我的理解小龙女与郭芙对于杨过而言是一静一动的两个概念,小龙女是静止的,哪怕后面有十六年的分隔,但在杨过心里小龙女永远是不会变的。 反倒是郭芙,其实就是杨过的他我,郭芙与杨过其实是在不断地成长的,这是一种变动的过程,杨过成长自然也是郭芙的成长,自然无需太过点明。” “原来如此……”黛玉不住地点头,望着窗外沉吟不语。 许久后她才醒悟过来,一双美眸死死盯着贾兰,只把他看的有些莫名奇妙的。 两人对视片刻,黛玉有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紧接着道:“夜了,你也要回去跟大嫂嫂用膳了,明天还得一早回书院,记得用功!” 贾兰被不由分说地赶了出去,走了一阵子才明白,这是又傲娇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哪怕自己背靠的是金大侠,但能够激起黛玉的胜负心终归是好事。 离开潇湘馆,走在小路上,稻香村外的田地里已经插满了秧苗,一派生意盎然的景象。 如今四月,正是插秧的时候。 此前贾兰曾想着用稻香村外的土地种些药材,从北庄找来的老农察看过后却说大观园里的土地并不适宜栽种药材,反倒是适合种水稻。 于是在征求过李纨的意见后,贾兰将北庄打算用来实验的秧苗种在了这里,这批秧苗是贾兰特意命人将去年长势最好的禾稻挑选出来留作种粮的。 杂交水稻什么的他也不懂,只能慢慢摸索。 与田里打理的农妇打过招呼,因大观园内俱是内眷,是以贾兰特意从北庄招来四名农妇打理。稻田占地十亩,大约等同于一个足球场的大小,因此也不需要过多的人手,三名农妇照看田地,其余一名轮休即可。 “咦?” 临近稻香村外,远远就能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候在院子外的杏花树下。 贾兰急急迎了上去,但见晴雯一改往日里艳丽夺目的打扮,此时只穿了一套颜色淡淡的衣裳,头面除了发上插两只没有镶宝的素银簪子和绒花点缀再无其他配饰。 倒是那一抹斜髻依旧打理得一丝不苟,小辫垂挂一边,加上薄薄的一层刘海。 除此之外,晴雯肩上背着一个小包袱,看样子都是些衣衫等物。 贾兰奇道:“晴雯姐姐,你这是?” 见了贾兰,晴雯行了一礼。 “蒙兰哥儿在太太面前替晴雯转圜一二,方才晴雯依旧拜别了宝二爷,特来恭候哥儿。” 贾兰细细打量了晴雯一番,见她眼角虽然还是红红的,整个人气色并不差,精神头也还挺足的样子,便笑道:“这祖母才刚刚开口,八字还没一撇,姐姐没必要这么快就出来的。” 言下之意是让晴雯静观其变,看看事情是否还有转机。 晴雯听了微微摆首,“太太素来亲和,今日动了肝火定是不会罢休的。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离开,免得大家都失了体面,兰哥儿你说是不是?” “这……宝二叔愿意放你走?” 晴雯噗嗤一笑,秀气的鼻子绉了绉:“还不是托了兰哥儿的福,宝二爷自然是不愿放人的,可刚撒泼没多久,金钏儿就拿着他那块玉找了过来,让二爷赶紧收敛,不然老爷听了宝玉摔玉一事,定然派人来请。这一下子就将宝玉吓到了。” 贾兰听了也是哈哈大笑,这宝玉是什么人都没法治,就服他老子。 “我也是好生宽慰了宝二爷一番,才收拾行李前来的。” 晴雯语气中有些眷恋,也有些坦然,让贾兰有些说不准,这晴雯对宝玉的感情的确是曹公笔下最让人耐人寻味的一笔。 读起来看似爱得惊心动魄,但又难以捉摸,临死了晴雯也是高傲地坚持自己是干净的。 贾兰因为之前在龄官身上误判过一次,这次怎么也不敢胡言乱语了,只是两眼发直地看着晴雯。 或许是第一次见到贾兰这样放空的样子,晴雯不由得咯咯娇笑,肩膀一晃动,原先挂着的包袱摇摇坠下,在地上散开,果然之前贾兰没猜错的确都是穿着的衣物,什么首饰银钱都没有带。 见贾兰的视线定定地落在包袱之上,晴雯俏脸登时一红,连忙俯下收拾着。 这一弯腰,晴雯曼妙的身材登时展现无疑,贾兰眼睛就更挪不开了,一种说不清的奇怪感觉缓缓腾起。 清风拂面,贾兰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轻咳一声掩饰了尴尬,身体不自觉上前打算帮忙收拾。 “别!”晴雯一声惊呼,一把抢过贾兰手里的东西。 看着晴雯双腮带赤,一脸的娇羞,眼里余光往她手里略略一扫,贾兰顿时脸上讪讪。 好巧不巧,贾兰捡起的却是晴雯的宋抹,也就是最贴身的那件。 “抱、抱歉……我……”贾兰有些结巴地想要解释。 “兰哥儿不必多说。”晴雯赶紧把东西收拾了起来重新打包背好,淡淡地说道:“不过是些许意外罢了。” “哦……”两人一阵尴尬,贾兰才反应过来,既然都来了,赶紧把人家接进去才是。 屋内的李纨看见晴雯背着个包袱跟在贾兰身后,登时一脸不解,直到听贾兰说完事情经过,一贯恬静她登时悲愤交加地骂道:“二叔院子里的都是些什么人!礼义廉耻什么的一概俱无,珠哥儿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他居然敢这样放任自己的下人去编排自己的亲哥!” 见一旁晴雯好生尴尬,贾兰只能强笑着出来宽慰自己母亲。 第八十三回 李宫裁喜迎晴雯 贾兰再说痴情人 李纨得了儿子的宽慰,又想起这屋里还有个晴雯,这才收起怒意,惨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停地抹着眼泪。 “兰儿,这下你也知了母亲为何不想当这个家!这府里从来都不乏这等刁仆,若没有琏二奶奶那等雷霆手段,怕是怎么也管不好的。” 旋又提起自己娘家,虽是清流人士,没有荣国府这等家业,但家中十几二十个下人,一个个都是守礼的,从没有见过如贾府这样的奴仆,编排起主家像唱南曲儿那样的顺溜,李纨是怎么也想不通。 贾兰听母亲大吐一番苦水,心里苦笑。 【您肯定想不通,这可是阶级矛盾,后世除了圣人白胡子,也没几个能想通的。】 从李纨的反应来看,似乎她对李贵口中提到贾珠的事毫不知情,方才贾兰提起之时,李纨眼里只有那种猝然蒙受不白之冤的愤懑,并没有露出其余的情绪。 晴雯此时开口:“夫人切莫气恼,那些个嘴巴不干净的下人全都被兰哥儿禀告老爷与太太撵出去了,便是宝二爷的奶嬷子李嬷嬷也不能幸免,只能带着李贵告老回乡,以后再也不会出现污了夫人的眼睛。” 李纨掏出手帕抹掉眼角的眼泪,笑着看着晴雯:“你是个好人儿,我素来是知道的,也算是阴差阳错里,你一来正好了却了我一个大大的难题,以后就拜托你好生照料兰儿。” 贾兰看了一眼晴雯,小心地说道:“母亲,祖母的意思是让晴雯姐姐到外面的庄子去住,你这样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的?”李纨随口道:“如今离你大考不到四个月,这个紧要关头原本我还想着让素云或者碧月过来服侍你的,晴雯来了岂不正好?便是太太那边有什么话,我也会替你说道说道的。” 说罢,李纨抬起头笑着对晴雯说:“原先我还担心着这孩子那里终究还是缺一个能服侍他的。那龄官听人讲那样子弱不禁风的,也不知道是谁服侍的谁。你来了倒是解了我这一桩心事。” 别的不说,李纨对宝玉院子里的几个大丫鬟都是极为欣赏的,晴雯虽然在下面的仆人之中有个“掐尖要强”的名声,可李纨心中明了,无非是和袭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角色罢了。 这内宅之中若少了晴雯这种角色,未免就容易遭人欺负,李纨自己不也是没了办法才装聋装哑的,平白得了个“活菩萨”的诨名,想想都哭笑不得。 “母亲这话说的……”贾兰撇了下嘴:“龄官只不过年纪太小,又从金陵那地周居劳顿来到北国有些水土不服,调养一下养几年身子就好了。 再说这晴雯姐姐也没有长成一副虎背熊腰的样子,您到底是想给你儿子找个丫鬟还是找个程咬金?” 晴雯听到这里,登时忍俊不禁,连带着李纨身边的素云和碧月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又撇嘴!”李纨一阵气恼,瞪着贾兰伸出纤细手指捅了他额头一下,教训道:“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做出这样失礼的表情,这久而久之的就养成了坏习惯以后出去大场面该如何是好?” “母亲,都说了不要这样,我会被你弄得很没面子的。”贾兰捂着脑袋苦笑着抗议道。 “想要面子那就把我教你的礼仪好生学好!” 晴雯看着这母子间的打闹,一时间有些心不在焉,从眼前两人的互动中她感受到一股明显有别于宝玉与周遭之人的气氛。 她此前还没有来过贾兰的稻香村,原本以为这里只有几所简陋的茅草房,没想到进来之后却是别有洞天。 纸窗木榻,尽洗贾府奢靡气象,室内布局清幽淡雅,颇得自然之气。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生动活泼。 待在宝玉的身边自然是极好的,可毕竟高处不胜寒,底下多少双的眼睛盯着自己。 反倒是在贾兰这里,能让她感受到真正的放松。 “对了,听兰儿说你的身子也是有些不爽利的,可大好了?”教训完儿子的李纨想起之前贾兰给晴雯把脉一事,关心地问道。 “谢夫人关心,托兰哥儿的福,已经好多了。”晴雯露齿一笑,盈盈一福。 李纨笑笑:“我这个儿子原本是个愚钝的,也不知是不是前年一场大病让他开了窍,除了功课有了进步,便是杂七杂八的书也看了不少,你若是有个头晕脑胀的,尽管找他看便是了。” “是,谢过夫人,谢过兰哥儿。” …… 晚上,贾兰看着给自己端毛巾的晴雯:“宝二叔真的没事?你走得潇洒,除了衣物什么也没拿,可也让二叔他平添了一份念想,只怕今后……二叔可是一个痴人啊。” 晴雯闻言,脸色微微板起,目光有些锐利地盯着贾兰,但听到最后那句宝玉是个痴人的话后登时又软化起来,微微叹气。 “兰哥儿你也知道他是个痴人,总之我以后千万躲着他的便是了,如果兰哥儿不放心大可将我送的远远的,到时候天各一方,便是宝二爷想起了也最多就是想想罢了。 他是个富贵闲人,总归是不缺吃喝玩乐的。” 贾兰听了有些惊讶,没想到晴雯也有如此决绝的一面。 “既如此,你明天便随我出发,到我那小院里去,若是二叔问起来我替你挡了便是。” 果如两人所料,第二天一大早宝玉便找到稻香村来要寻晴雯,李纨笑着迎了出来告诉他晴雯天还没亮就随着贾兰一道出了府到庄上去了。 宝玉听了脸色一片灰白,正要撒泼,却被李纨几句话吓了回去。 无他,要对付宝玉只能搬出贾政大魔王了,这是贾兰出发之前告诉母亲的妙招。 李纨对宝玉也有气,身为弟弟居然放任下人编排自己亲哥哥,身为嫂嫂的李纨登时就板起了脸,说要到公爹那边好生说道说道。 贾宝玉听了,瞬间就成了缩头乌龟,反倒得陪着笑给李纨道歉。 不过他的闷闷不乐也没有持续很久,很快薛姨妈院里的薛蟠就来寻他出去顽,正值春游踏青之时,宝玉走马于山水之间,吃吃喝喝的,很快又高兴了起来,也暂时将晴雯之事抛之脑后。 第八十四回 掌钥匙晴雯掌权 得喜讯稻米丰收 却说贾兰回到小院,龄官笑吟吟地迎了出来,可见了晴雯之后登时就愣住。 晴雯酷似黛玉的眉眼也在不住地打量着龄官,二女一番对峙,空气间似乎弥漫着一股醋意味。 贾兰哈哈一笑:“你们俩这副样子像是情敌见了的模样,好大的醋味。” 话音刚落,他就同时遭了两人的白眼。 晴雯没好气地道:“兰哥儿你又在胡说八道了!旁边的女娃儿都在听着呢,夫人说得没错,你是当真该打!” 不过贾兰这一打岔,顿时把晴雯与龄官之间那股隐隐的排斥感给打散,两人牵着手有说有笑的,很是和睦。 等两人聊够了,贾兰领着晴雯将院子里都走了一次,嘱咐了些要紧的事,将管家的钥匙交予她保管,便径直出门往书院去了。 见晴雯乐意前来,贾兰也心里也是十分开心的,这小院里终归缺一个可以抓总的人,龄官太小,连自己都还没能照顾好,带着两个小女娃就已经够吃力了,还是晴雯来管着好。 晴雯捧着装着钥匙的木盒,一时失语,感觉这小小的木盒沉甸甸的。 龄官在一旁长吁一口气:“晴雯姐姐接过钥匙真是太好了,我这些日子守着这盒子是吃也吃不好,谁也不得安稳,生怕有什么闪失……” 晴雯听了,握住木盒的手更紧了,想起方才贾兰的话。 “我这院子里没什么要用的,平常的支出你看着办,超过30两的再来问我。” 望着门外贾兰越走越远的身影,晴雯心情十分复杂的,一方面是对贾兰无条件信任的感动,另一方面,面上不说,可晴雯清楚自己对宝玉的感觉…… 贾兰对晴雯复杂的心情也有所体会,可他自己作为这件事情的受益人也不方便开口,也无暇兼顾。 进入五月,书院的气氛也紧张了起来,特别是以上舍生里面的生员。 贾兰也是没日没夜的温习着,连晴雯见了都和龄官刚开始一样大吃一惊,同时隐隐也对贾兰生出了些敬佩。 这段日子宝玉不是没有打听过晴雯的下落,也曾骑马到过北庄寻找,得知晴雯在关城贾兰小院后更是欣喜不已。 想着晴雯终究没有进入北庄那污秽场所,宝玉立即就回转京城,想去贾母那求个情让晴雯回来。 没想到信心满满的宝玉居然在贾母那里碰了壁。 原来李纨早早就跟贾母和王夫人打了招呼让晴雯照顾贾兰起居。 从来不开头提要求的李纨这次难得提了出来,两人自无不可。 王夫人其实只是想将晴雯从宝玉院里打发出去,自然也不会拂了李纨面子。 “宝玉,兰儿乡试眼看就好开考了,身边也确实需要一个仔细的人照看着,你身为长辈的就多担待点,把晴雯给兰儿便是。 你也别去打扰兰儿,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若是耽误了什么,你老子发起火来,老婆子也不一定就能护得了你。” 贾母泰然自若的语气让宝玉当即整个人就懵了,这还是那位对自己千依百顺的老祖宗吗? 他自然也听出了贾母语气里的不容置喙,加上贾政大魔王这柄悬在头上的利剑,害怕麻烦的宝玉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贾母院。 深深地望着宝玉的背影,贾母叹了口气对身边的鸳鸯道:“这晴雯丫头我原是瞧着极好的,这番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可我瞧着宝玉对这丫头确实有些不一般的念头,这样看来太太做的也没多大的错。 这宝玉没过几年也到了议婚的年纪了,屋里人是时候该清理清理了,兰儿有句话说的不错,如李贵那样的人绝不可以留在宝玉身边!” 鸳鸯轻轻地给贾母按摩着,柔声地劝慰道:“老太太切莫生气。” 贾母偏过头看着鸳鸯,吃吃地笑着:“这内宅之中,袭人那丫头管的就挺好,有她一个也就够了,其余的也没必要留着……等以后你再过去,那老婆子我就放心了。” 鸳鸯闻音知意,登时闹了个红脸:“老祖宗你长命百岁,我一直伺候着你,哪儿也不去!” 贾母怜爱地看着鸳鸯:“傻丫头,人哪有长命百岁的?如今连兰儿都大了可以去科举了,老婆子也要早早做点打算了……” 荣国府里的事书院里的贾兰并不知晓,进入七月后他更忙了。 不过这一天让晴雯与龄官等惊讶的是,贾兰居然没有看书,而是在书房里看着一封书信笑得不行。 “兰哥儿今日怎么怪怪的,捧着封书信笑个不停?”晴雯好奇的问道。 贾兰扬了扬手里的信,嘴里止不住的笑:“天大的好消息!龄官,赶紧喊秦士跟板儿去云来客栈打几个小菜,今晚我要好好吃一顿庆祝庆祝。” 不多时,一席丰盛的菜肴就备好了。 晴雯给贾兰碗了夹上菜:“兰哥儿,事到如今就不用再卖关子了?” 贾兰美美地吃了一口旋炙猪皮肉,猪油滋啦一下从嘴角渗了出来,晴雯连忙抬起袖子想要给他擦嘴,不料贾兰头一偏躲了过去,用手一抹。 “不用劳烦了,挺好看的衣服,沾了油脂可不好洗。” 贾兰的话让晴雯心里一暖,也不催促他开口,只让他慢点吃。 又吃了几口菜,贾兰才说出他今天如此高兴的原因。 原来是今年的水稻得了丰收,而且还是北庄与稻香村两处都得了丰收。 为何今年的丰收让贾兰如此高兴,全因今年试种的便是原着里大名鼎鼎的胭脂米。 这是一种红稻米因味腴、气香、微红、粒长,煮熟后红如胭脂,“色微红而粒长,气香而味腴”被称做御田胭脂米。 原着有记载,这乌进孝给宁国府送来的年贡之中,常米一千石,但御田胭脂米只有两石。 可见胭脂米的金贵。 到后面贾府衰落,连带着这种胭脂米也不够分了,主人们只能吃鸳鸯一类大丫头吃的白粳米。 贾兰自去年北庄取得了第一次丰收,仓库里存了一些粮食之后便有了底气开始尝试改良引入这种胭脂米。 粮种好找,这胭脂米毕竟在贾府辽东的庄子也有种植,乘着贾蔷去巡庄,贾兰让随行的赵师爷也留意了一下,送来好些种子由北庄的老农好生保存,清明后在北庄拨出一百亩水田种上。 因为提前就从辽东庄上找来经验丰富的老农前来交流,引进取得了大成功,每亩收到了三石半左右的胭脂米,虽然之后还有脱粒的损耗,可每亩两石是逃不掉的了。 这些年米价一直在上涨,如金陵等地,上等百米一石卖一两二三钱,这胭脂米更是有价无市,便是一石卖四、五两也卖得。 两百石胭脂米足足能卖上一千两。 若是北庄一千亩的水田全种上胭脂米,岂不是能年入万两? 第八十五回 大观园众女管家 神京外贾兰遇阻 胭脂米得了丰收,稻香村里的旱稻也得了丰收,每亩能收将近两石。 李纨见了高兴的不得了。 早前凤姐得了贾兰建议,和贾母与王夫人商量,让李纨带着迎春几个一并帮忙料理下家务,将大观园一应事务托付给她们。 除了黛玉因顾着写话本并没有过多参与,其余众人都相当热衷。 探春见李纨院外一片稻香,与北庄的几个农妇聊了聊,萌生了一个想法,在剩余田地里种上鲜花,将其制成花茶卖与京中茶铺子,也得了一份收入。 折腾数月,没想到还真让探春等人倒腾出两百多两收益,这钱凤姐虽看不上眼,可终究是个好的开始。 原本宝玉见是贾兰的提议,还一脸的不喜,待见几女逗弄着这些个花花草草甚是有趣,也不自觉地加入进来,渐渐地也解开了因晴雯离开的郁郁之感,袭人等身旁之人也是松了一口气。 大观园里众女操持家务热热闹闹的,那边贾兰小院里也是人语马嘶。 “小院交你打理了,我已经让北庄焦大爷派来几个人给你当护院,我估计得十来天才能够回来。” 晴雯笑着点头,领着龄官招娣几个站成一排朝贾兰盈盈一福。 “谨祝公子得列五经魁,名冠一榜!” “承你们贵言!” 大夏制度,顺天府乡试在神京城东门外的大贡院中举行,因此贾兰今天就得提前回贾府。 告别了晴雯等人,贾兰与秦钟快马加鞭往神京奔去,秦士、板儿各骑一马随后跟着,这几个月下来众人都练就了一身不俗的骑术。 只是贾兰中途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流转朝身后看了一眼。 几名路人隐秘地看着贾兰,见他回头连忙转移了视线,也没有跟上。 回到贾府休整了一天,第三天一早,贾兰早早就起来,亲自给自己点上了灯开始更衣,今日正是八月初八,秋闱之日。 李纨早早就命素云碧月准备好了早餐候着,贾兰出来给母亲行了一礼,李纨什么也没说,只是双手合十。 “诸天佛祖,无量天尊,一定保佑兰儿乡试顺顺利利。” 吃过早饭,贾兰被李纨和早等候在大门便的三春、黛玉还有宝钗一道送了出去。 “兰哥儿加油!” 原本贾母想让荣国府的马车送贾兰去考场的,不过贾政和贾兰都觉得太过张扬便就作罢,最后议定由秦士和板儿还有吴贵三人护着贾兰一起去考场。 才刚出门,天空便下起了朦胧秋雨,贾兰将笔盒随身藏好,撑起一把油纸伞,缓缓地走着,身后秦士与板儿提着灯笼,吴贵力气最大,提着食盒与其余的物件走在后面。 宁荣街就在神京城东,走出街口再穿过一处四牌楼,离东门就不远。 天还没亮,东门却略略打开一个口子,便是为了方便士子出行。 “站着!” 刚出了东门瓮城,只走了十多分钟,忽然一声大喝,大道旁斜着闪出一伙足足十来人,一个个用毛巾蒙着脸,可贾兰却从为首几人的身形步伐依稀就认出这些人正是大前天在官道上观察着自己的那伙人,顿时暗道失策。 显然自己是早就被盯上了。 这十几人挑到好地点,这地方离城门不近,漆黑一片,这个时辰周围也没多少巡逻的兵士,四周路过的见状通通都躲之不及。 “几位……” 贾兰才刚开口,对面登时寒光一闪。 一把斧头就径直朝他面门扔来,吓得他身形一闪急忙躲过。 “哦,居然还有些身手。” 为首之人讥笑道,好整以暇地看着贾兰,仿佛在欣赏着一道佳肴。 吴贵挡在前面护着贾兰:“公子小心!这些人一看就是走南闯北的亡命徒,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从不考虑后果,只是拿钱办事,公子不用浪费唇舌了。” 这吴贵进贾府前在江湖上也是流浪了好久,只是在人情上有些愚笨,并不代表完全没有阅历,他马上就瞧出这些都是刀锋上舔血的人。 “大个子说得不错,识相的就请这位公子留下一条腿,也省得老子动手了。” 为首那人说着一口流利的北地官话,可贾兰怎么听都觉得这人并非北地人,而是想遮掩些什么,于是笑了笑,道:“几位无非是求财,不若这样,几位报个数,无论对方出多少,在下都给你翻倍的数额,这样如何?” “果然是头肥羊,也可以!不过要你留下当人质,让这个大个子去取钱。”那蒙面人首领大刀一挥,遥指着吴贵。 贾兰摇头:“恐怕不行……在下还得去应考,不能误了时辰,不如……” 咻! 又是一柄斧头飞来。 “当老子傻啊!你不留下,钱谁拿来?!”那首领一个手势,十来人拿着刀一起围了上来。 为首之人挥舞着大刀,狞笑道:“老子平生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勋贵官僚,一个个俱是些吸人血恶魔,今天就让老子替天行道!” 【遭!这会是遇上了阶级弟兄了,这人明显就是想报复勋贵,收钱只是顺带的!】 贾兰一阵气苦,但见吴贵护着贾兰不住后退:“公子,一会由我缠着这群人,你们往回跑,跑回城楼下就没事了。” “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贾兰怎么也不愿意白白地抛弃手下。 眼见这伙人越来越近,贾兰咬了咬牙,大不了就拼了,也试试自己如今能惊神刺能用多少次。 “你先挡着其他人,我来对付他们首领!” 贾兰压低声音给吴贵吩咐了一句,随即凝神聚气,将灵觉施展开来,死死地盯着对面首领。 “杀!”对方似乎察觉了什么,毫不犹豫。 咻! 远方一声清脆的弓响,一箭飞来,登时就射穿了一名贼人。 那首领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只见几骑大夏军士正沿着官道打马而来,身后马蹄轰鸣,显然阵仗不小。 “娘的!撤!把他带上!” 很快黑衣人就逃的人影无踪。 “兰公子没事?” “老苍头?!你怎么在这!” 这横空而出救下贾兰的,居然是关城马场的那个老兵。 “老头子走运,原本进神京来公干,恰好在茶寮里碰见那几个,隐隐听见他们在打听考场,贾府什么的,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来应考的,担心是来找公子麻烦的,便领着人跟来过来。” 此时他身后的人走了上前,原来只是马场几个兵卒赶着马匹,难怪有如此声势。 第八十六回 危机解再会老卒 进考场秋闱开始 “原来如此,好计谋。” 贾兰见状,心中不由为老苍头的机智暗赞,抬头看着马上手里挽弓的老卒,敬佩道:“老苍头你还真是威风不减当年啊!” 说罢作揖施了一礼,谢过老苍头的救命之恩。 老苍头哈哈大笑,连连摆手:“这不算什么,以后记得多给老头我带点好酒就是了!”又提醒道:“兰公子事不宜迟,赶快去考试!” 一边说他让人牵来几匹马,“公子自用,我让人随后跟着牵回来便是。” 贾兰也不客气,再次谢过,顾不得细雨未停,骑着马往考场赶去,此地离考场不远,也也就两三里的路程。 贡院门前人山人海,监门官已经开门放行,秦钟正站在大门前焦急地四周看着,直到马蹄声渐近,待秦钟看清马上之人,顿时脸色一喜迎了过去。 院外有人认出了贾兰,毕竟年纪这么小的生员唯有他一人,一时四周指指点点。 但见贾兰骑着马疾驰而来,临到贡院门前挽起缰绳让马匹高高扬起急停下来,又从马背上翻身跃下,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马上惹来一阵喝彩。 “你们还别说,不提别的,光贾府这位小公子的马术,在神京同龄里估计无人能出其右。” 人群中有人如此点评道,但中间有一人,见了贾兰之后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兰哥儿,为何来迟?” 秦钟迎了过来,关切地问道。 贾兰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摇摇头并没有细说,只道半路遇上了些事。 所幸离闭门还有一炷香的瞬间,贾兰整理了一下仪表仪容,再从随后赶到的秦士等手里接过食盒和衣服,拿出自己身份号牌通过监门官的检查,进到贡院前院。 里面的考生排着一条队,正等着从监丞那领物资。 乡试的第一场是从鸡鸣时分一直考到晚上,按律每位考生给蜡烛三支,等到入夜,主考官处便会次第燃起三柱香,三柱香尽,鸣锣三下,考试即刻结束,考生无论答完与否即强行扶出。 除了蜡烛,还有木炭,考房内备有炭炉,考生可以用木炭取暖或是加热食物。 当然食物也可以在这里买,只不过几乎所有人都会提前准备食盒或者干粮,毕竟考场官方售卖的食物价格十分喜人。 毕竟是三年一次的限量版,你懂的。 除了食物之外,官府还提供笔墨,考篮、铜铫、号顶、门帘、火炉、烛台、烛剪、卷袋,其中有些你可以自备,有些则必须买官府的,基本上都是为了杜绝夹带作弊。 贾兰买了一张号顶,也就是蚊帐。 此时前院士子一阵低呼,原来是龙门开了,贾兰跟着人群走,很快来到一堆穿着大红号衣的官兵前。 见贾兰年纪如此小,官兵们一下就猜到眼前正是荣国府的小公子,脸色一下子就柔和了许多。 “请相公出示号牌。”几名官兵恭敬地朝贾兰拱手。 贾兰交出号牌,几人仔细地检查核对了一番,随后将号牌返还,行了一礼。 “请公子入场。” “谢过几位。” 走进内院,气氛登时一变。 只见正堂上幞头摇动,各色补服云集。 站在中间的是充当乡试提调官的顺天府尹,之后是乡试内外监试官,一位礼部的郎中,以及一位七品御史。 顺天府尹盛宏,嘉佑年间三甲进士,在翰林院观政后补为泉州通判,后任泉州同知,之后历任漳州知府,福建右参政,在官任上陈地方民情利弊,因革事宜,因廉能卓异,被庆丰帝简拔为顺天府尹。 冯紫英告诉贾兰,此人在朝堂上算是少见的中立势力,既没有倒向太上皇,也不是今上心腹。 贾兰奇道:“这样的人担任顺天府尹,皇上也能接受?” 大夏朝并没有类似直隶总督的职位,所以顺天府尹的工作异常繁忙,不但承担民政,还要协办漕运、军需等事务,遇上朝廷大军开拔又必须协调治下各县,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府尹。 贾兰也想过或者这样一名两不相帮的才是两边都能接受的人选,但换个说法,两不偏帮同样等于两边都不吃好,特别是顺天府尹这么一个角色,所以为何自古以来站队都是一个学问。 冯紫英神秘一笑:“兰哥儿,你这是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盛宏此人虽然中立,但其人却与我等武勋有着一段渊源……” 随着冯紫英娓娓道来,贾兰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这位盛大人虽是文官家庭出身,可他嫡母却大有来头,乃是永平侯徐家嫡出的大小姐,只因那盛家老爷宠妾欺妻,导致徐家大小姐滑了胎,后来又牵进贪腐大案以致被发配边关死于路上,留下盛大人这位遗腹子,那徐家大小姐怜惜盛大人孤苦,将其抱养过来,亲自抚养成人,供其读书,为其娶妻。 虽然因为祖辈之事,这位盛家老太太与娘家早就断了关系,可毕竟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这位盛大人出任顺天府尹,太上一系以武勋为主的官僚自然也不会太过为难。 这样的安排便是今上也还算满意,若是换一个人,不说又要掀起一场争端。” 贾兰远远看着这位顺天府尹,见他笑容和煦,和旁边的同僚一团和气,似乎只是个八面玲珑的典型官僚,但从他眼里,贾兰能品出这人绝不是表面那么肤浅。贾兰曾经搜寻过盛宏大人几篇文章,字里行间能看出这是一位经世致用的人。 也难怪,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入的了今上的眼。 只听鼓声一响,贡院里喧嚣之声顿时止息。 盛宏一边朝身边同僚拱手,一边经过考场,来到公堂之上,俯视四周。 堂下站着一个金吾卫的百户,全副武装的士兵分列两侧,一众考官整齐站立,由同为考官的顺天学政带领,向主考官行礼问好。 盛宏点了点头环顾左右道:“贡院各处官员、考生可都到齐了吗?” “回大人,除了二十三名考生尚未报到,其余人等俱以到齐。” 盛宏瞧了瞧天色:“我朝重文教,今日又适逢难得的秋雨,左右于公堂上点上一炷香,一炷香后关上贡院大门,如此本官也算仁至义尽了。” 众人皆道:“一切听主考大人吩咐。” 第八十七回 香燃尽徒剩唏嘘 云板响秋闱终启 一炷香的时间内又有几名考生冒雨赶到,看守大门的监门官也没有为难他们,只催促赶紧入内,直到香线燃尽关上贡院大门。 不一会,门外又响起一声呼喊,却是又有一位士子赶到,见贡院大门紧闭,情知不妙,可又不罢休地拍着门,焦急的心情连在内院的考生都能听得真切。 正堂上的盛宏听到外面的动静,微微摇头,淡淡地朝下面的金吾卫百户摆手示意,后者立即意会,命令手下一个小旗带人出去,没多久贡院外的呼喊声便消失了。 内院中的考生,惋惜的有之,暗自高兴的也有之,毕竟少一人考试,自己便能增一分胜算。 庆丰十四年神京乡试便是在这众生像之中缓缓拉开帷幕。 主考官领着一众官员与考生们先给悬挂在堂上的至圣先师画像行三叩首之礼,随后在金吾卫监督下逐一对考生进行搜检。 乡试搜检之严苛,更甚于童试,金吾卫更是守卫神京的十二卫,一个个凶神恶煞,毫不客气,因为若是事后有人被发现科考舞弊,连带着他们也得吃处分。 面对身为皇帝亲军金吾卫,众考生也是敢怒不敢言,一个个披头散发,衣裳不整地走出来。 大夏朝沿袭明制,地方考试为了保证公平,一般由三道程序构成。 首先是担保制度,童生考生员,需要本籍所在官署,一名生员或者两名本县的廪生作保共同作保。生员参加乡试,则需要当地学政以及两名生员共同作保。 如此一来作弊的考生就要承担强大的社会压力,须知古代是一个人情社会,一旦东窗事发,必定牵连他人,自己也声败名裂。 其二则是考场各项制度,从进贡院大门检查号牌,一直到官兵搜身,以及考后糊名,封卷,俱是如此。 最后则是由考官、御史组成的评判和监察制度,大夏朝为了保证公平,增加了“磨勘”环节,也就是考取正榜的考卷要接受复审,然后在张贴正榜的同时还需要公开考生原卷以接受百姓的监督,以此防范被调包等舞弊的漏洞。 “这位小官人请。”轮到贾兰搜身时,面前的一位小旗只略略检查了几眼,便堆着笑容放行,令左右考试纷纷侧目。 贾兰见这小旗脸色并无异样,摇了摇头,“谢过这位官兵大哥的好意,可是朝廷制度所在,贾兰不得不遵循。” 说罢也不管这小旗与旁人惊讶的目光,自顾自地将身上衣物一一解下展露给左右,连贴身的衣物也是。 又将食盒里的点心拿出一一掰开,笔盒、卷袋等等,以证实里面没有夹带。 “够了,小相公!”旁边一名总旗连忙上前:“已经可以了!” “这位大哥,不要为难这位兄弟,他也是一片好心。”贾兰友好地朝那小旗微微点头,这才提着东西离开。 远处的盛宏在贾兰看着这一幕,暗自点了点头。 贡院的考场分东西两侧,每个考生都能分到一处八尺见方的小房间,比起后世清代贡院那狭隘的空间已经好了很多。 走进考房,很快就有两个监考官带着钥匙走了过来将考房外的木板门锁上,除非是大小解才能放出。 贾兰很幸运没有被分配的所谓的臭号,也不知道是不是考官对贾兰的体恤,不过真要分到这等考房也只能认命,甚至分在臭号考中的人也有不少,无论前明还是本朝都不乏臭号考上的举人进士。 也因此有些考生另辟蹊径,带着特制的鼻塞,专门求的考官将自己分到臭号。 好得很,很有精神! 贾兰打量了考房四周,暗赞一声神京的贡院还是整修不错的,没有漏风漏雨的情况。 以防万一,贾兰还是将提前准备好的油布挂好,在底下挂上号顶,就是大家熟悉的蚊帐,最后在门上装上门帘防风,这才坐下,将屋里的木炉点着烤了一下身上已经有些湿漉漉的衣服。 此时外面雨势已然停歇,天色不在是漆黑一片,透过门缝已经可以看到天边一抹红霞。 一阵金鸣之声敲响,这是云板的声音,云板是以铜铁或合金铸成,体薄而扁平,周身有云纹,边穿有孔系绳。悬而击之。用以报时、报事或集众。 原着里秦可卿死后宁国府里敲响惊醒凤姐的,便是这云板。 与前明不同,大夏朝从乡试开始一律实行封闭式的考试方式,一旦进入考场,除非自愿放弃,否者只有到第三天才能走出考场。 如此一来考验的就不仅仅是考生的文学功力,还有精神与身体的素质。 这倒成了叠翠书院学生的强项了,毕竟李玄着也教授兵学,叠翠的学生平日里也要练习射箭等小六艺,倒是比那些四体不勤的书生强了不少。 书吏拿着套封装好的试题卷子,从门前的小窗子里丢了进来。 三天的乡试由此展开。 第一天考的制义,分别是四道四书题,以及三道五经题,按惯例四书题最重要,直接关系到录取与否,五经题则是影响录取的名次。 简单的说,就是在科考之中,四书的地位比五经要高。 为何如此?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经过长时间演变,四书和五经的地位已经反转了。 五经是孔子周游列国收集而成,而四书则是孔子之后的儒门中人整理而成的。 汉儒认为五经是孔子亲自整理,其中蕴含了孔子真意,是最纯正的儒家经典,而四书相对而言并不正经。 到了唐宋时期,韩愈掀起了对道统的思考,一直到南宋朱熹作《四书章句集注》,彻底奠定了四书的地位。 另一个原因,这就得追述到前文提过古代教育资源不平均的问题了。 因为每个地方治学水平的不一致,导致有些五经根本就没有人选,比如选《春秋》为本经的学生少之又少,导致《春秋》被称为“孤经”。 所以用五经作为录取与否的根据,在评判的标准上很容易产生争议,是以自前明以来,官方一直沿用重四书轻五经的惯例。 第八十八回 观题目细细思量 诗作罢爆竹声鸣 正因为四书最重要,所以第一天的考试便成了秋闱考生成败与否的关键。 这四书五经七道题,按律若是未能全数答完,允许各少答一题。 然而几乎没有人愿意这样。 这就好像高考给你一道附加题,虽然你可以不答,但如果能答上,那对你的帮助肯定不是一星半点。 在那个时候,每一分都能刷下多少人! 乡试也是如此,别说各少答一题,单是少答一题,录取的机会就非常渺茫了。 中土的考生们,无论何时,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丝机会! 贾兰迅速地浏览了一遍题目,心中略松了一口气,都不是什么偏题,有些自己甚至已经模拟过。 不过他还是没有动笔,目光定定落在题目上,思绪放空着。 下笔之前还有一个问题。 七道题目虽然数量不少,但大多数贾兰已经心中有数,只需确定文风,便能动笔。 回想起冯紫英讲述关于主考盛宏的经历,再回忆起山长李玄着还有程可为对这位盛大人的评价,结合方才贾兰亲眼所见,这位主考官应该那种因循旧制,但又并非死板地恪守教条,能够古为今用的灵活人物。 至于其余的考官…… 贾兰一个个地回想着山长李玄着对各个考官的点评。 这个时候贾兰再一次切身体会到一个沉浸官场数十年老先生的威力了。 上一次有这么深刻的体会还是在一年前的院试里。 李玄着可以明白了当地说出每一个考官的履历,甚至连他当年中进士的座师是谁都能如数家珍地一一道出,这份记忆力连程可为都大为钦佩。 最难得的是李玄着对朝中势力洞若观火,能够道出每一位考官的观念,还有所属的派系。 当然,李玄着不过蜻蜓点水地提了一下,可仅仅这样也足以让贾兰大受启发。 炭炉中的木炭发出轻微劈劈啪啪的声音,贾兰却浑然不觉,他盘坐着在书案旁,目光再次扫了一眼这次的题目。 出题都不是很偏僻,四平八稳的,很符合顺天府尹盛宏的性格。 其中有一题“互乡难与言,童子见,门人惑。”,贾兰读了之后心中一笑,似乎这道题是因自己而出的。 如此看来,这位盛大人内心也有轻松活泼的一面。 贾兰先将笔墨准备好,将卷子铺开,又闭上眼思考了一阵,才最终下笔。 一气呵成,还没到正午,四书题就已经做完了。 贾兰伸了个懒腰,看了下早已熄灭的炉子,从食盒里拿出李纨给自己准备的干粮,就着清水慢慢吃了起来。 原本李纨还想准备更多些,但贾兰表示学长前辈们的经验,最好不要准备过多的食物。 现在没有什么保鲜的手段,食物带多了反而容易变质。 而且还有一样最重要的。 吃得多拉的多,哪怕是贡院的厕所,里面环境依然相当喜人。 所以贾兰只带了些肉干、白米,前者可以提供高热量,后者倒入炉子里加水熬成白粥,可以清清肠胃。 不过三天,忍忍。 吃过午餐后,贾兰将答好的四书题又修改润色了一次,才认认真真地誊写到考卷上,随后又开始写起了五经题。 入夜,云板金鸣声再度响起,统一的收卷时间到了。 “求求你,让我把这道写完!” “少废话!快将此人强行拉走,收卷!” 不远处隐隐传来考生惨叫以及考官的喝骂,一阵吵闹过后,空余低泣之声。 很快又是一阵拍打门板的声音,之后连声音也消失了。 考场严禁发出一切不必要的声响,违者当即革除考试资格。 “唉……”早早已经交了卷子的贾兰叹了一声,考场如战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从来都是这么的残酷。 回忆起后世自己经历的数次大考试,贾兰不由想起穿越前的生活,想到了自己失踪的父亲。 【到底为什么会穿越到这个世界呢?】 怀着这个疑问,贾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小睡片刻后打坐观想到天亮的贾兰再次接过考题,相比第一天的考题,第二天的相比就简单了不少,只有一道诗,以“百啭流莺绕建章”为题。 除此之外,还有试诏、判、表、诰各一道,相当于后世的公文写作。 虽然难度有所降低,可题量一点都不少。 贾兰先看了一遍题目,然后花了半天时间将后面的应用文写了出来,空出剩下的时间慢慢思考诗文题。 几番修改之后,贾兰才将最终作的诗誊写到考卷上。 《赋得百啭流莺绕建章》 五云笼日曙烟轻,绮谷初闻百啭莺。 兰吹回时偏睍睆,花阴深处未分明。 风前曲度黄金缕,天际歌传白雪声。 何事银簧犹待炙,上林芳树正春晴。 答题完毕,瞧瞧时辰已是未时,觉得有些饥饿的贾兰升起火,开始煮起了稀粥。 “咕咕!” 忽然一阵鸟雀翅膀的扑腾声从门口传来,贾兰抬头,只见一直鸽子落在自己考房门前,被自己装上的门帘给挡住,伸出头探来探去的尝试想要飞进来。 看着这小动物,贾兰会心一笑,走到门前将它驱赶出去。 可很快这只鸽子又再度折返。 此时贾兰还没有察觉不对。 【莫非是我煮粥产生的香气将其吸引过来?】 灵觉展开,这只鸽子的气场明显夹杂了人类的气场。 贾兰目光一凛,仔细观察这只鸽子,很快他就发现这鸽子脚上绑着一张细长的纸条。 【不好!】 此时贡院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贾兰眼里露出惊讶之色,再看着这只鸽子,不再犹豫,登时收敛心神,再次展开灵觉。 “咕咕!” 这鸽子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下子就吓得掉头飞走。 外面的爆竹声持续了好一阵子,隐隐还能听到官兵们吆喝的声影。 贾兰不敢放松,注意力一直留意着门外。 之后,那只鸽子没有再飞来。 正当贾兰略略放下心来,忽然门外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打开!” 一道威严的声音在门外想起。 咔嚓一声,贾兰的考房门被打开了。 第八十九回 考官对面试判词 飞鸟寻得闹剧终 穿着绯色紵丝官袍的盛宏背着手走进贾兰的考间,看见屋里一片井然,书案上草稿纸叠放得整整齐齐,旁边的考卷已经用卷袋入好。 屋里唯一的考生贾兰坐在烤炉旁,碗里的白粥刚好滚起,一阵清香弥漫开来。 盛宏扫视了考房内各处,目光落在贾兰身上:“这位考生,可是已经答完题了?” 他的声音略有些低沉,乍听起来甚至略微有些压抑,让人心生惧意。 贾兰行礼:“回大人,学生确实已经答完。” “既已答完,那不妨与本官叨唠几句。” 盛宏声音微微转冷,身后的官员们神色开始有些紧张。 虽不知道盛宏想说什么,但贾兰还是不紧不慢的先地把炉里的炭火息掉,之后才拱手:“请大人示下……” 盛宏升起目光望着房顶,略一回忆,随后道:“本府近日为一桩公案所烦,却是某王府管家带着一只鹤上街,不料被一户平民所养之黄狗所伤,那王府管家押着该平民来顺天府里称鹤上系着御赐的金牌,要本府治该户平民大不敬之罪。” 这位盛大人声音不疾不徐,让人完全听不出个人喜恶。 贾兰仔细听完盛宏所说情况,对方忽盯着自己:“依你看,此案该如何作判?” 这是现案,按惯例不能顺便议论,贾兰正要推脱,不料盛宏早就看透他的心思,一句话将贾兰的退路堵住:“本官说了,不过是闲暇间胡乱唠叨唠叨,你说你的,我听我的,尽管说来便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贾兰也无法,只能告一声罪,默默思考了片刻,随后抬起头望着盛宏,一字一顿地说道:“鹤系金牌,犬不识字;禽兽相伤,不关人事。” “哈哈哈!” 盛宏大笑,扬起袖子一挥,伸出手指朝贾兰点了点。 “大人!”此时门外一名金吾卫总旗跑了进来,在盛宏耳边说了几句,后者听过之后表情收敛,复板起脸对身后一众官员说:“出去看看!” 临出门前,盛宏又转过头来打量来贾兰一番,嘴角微微扬起,沉声说道:“没事,好好考,还有……粥趁热吃,凉了可就不好了。” 咔嚓,门板从新落锁。 贾兰缓缓坐下,拿起勺子拨弄了一下已经有些凝结的白粥,心中却暗暗抹了一把汗,暗道好险。 过了一阵。 考场正堂上盛宏正座其中,听着下面负责考场治安的金吾卫百户汇报。 “大人,下官已经将贡院外点放爆竹之人抓获,据其供称是受贾家的指使在贡院外点的爆竹。” 百户话音一落,满堂皆惊。 “大人,这……”一旁的考官们纷纷看着盛宏,有人直接开口:“兹事体大,不如请大人立时中止该名考生……” 盛宏板着脸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那金吾卫白户:“还问出了什么?” 百户摇头:“没有了,翻来覆去对方就这一句……” “将人带来。”盛宏凝思一番后说道。 很快,一男子被金吾卫官兵押着上了正堂,盛宏目视其人,但见其眼光飘忽不定,脸色惶恐,心下了然,登时喝道:“朝廷律令,科举舞弊者斩,抄其家,三族流放辽东,你肯定是宁国府贾家指使的你?” 那人扑通一下跪倒,“大人明察,正是贾家指使的在下?” 盛宏“哦”一下,“你可确定,是理国公府的贾家?” “小人肯定,没错就是!” “大胆!这理国公府明明不姓贾,那来的贾家?” 盛宏目光死死盯着那人,上位者的气势席卷而来,对方顿时吓得脸色一白:“大人饶命,是那给我钱的人让小人说的!” 盛宏问:“那人可曾自报家门?” “没有,只是给了小人十两白银,让小人这个时辰点上一串爆竹,还教小人说是贾府安排的。” 那人被拉了下去,盛宏嘴角露出几分讥笑:“真是荒谬可笑……” “大人赎罪!”那金吾卫的百户脸色惶恐,这可是不小的疏漏。 按照律例,贡院四周一里之内不得修建高于贡院围墙的建筑,考试期间更是须由官兵清道戒备,这次的事可大可小,但无论如何他这个负责百户恐怕都吃不了兜子走。 此时一名手下总旗一脸高兴地跑了过来朝盛宏见礼:“大人,我们在其中一间考房里发现了一只绑着纸条的信鸽,该名考生已经诶抓获!” 那百户听了顿时如蒙大赦,也顾不得堂上一众官员,连忙问:“怎么抓到的!” “属下有一名部下最擅长玩雀儿,一开始也是他发现那雀儿飞了进来,于是模拟出雀儿的声音,沿着考场走了一圈,这不就给找到了。” 众人看那考生被一名巡考官和几名官兵押了上了,嘴里还塞着棉布,拔开之后只呼冤枉。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盛宏瞧了呈上来的鸽子纸条,冷冷地说了一句。 那考生登时就被盛宏气势给吓住,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看着盛宏一挥手招来几个士兵将自己押了下去。 盛宏安抚了金吾卫的百户几句,随即就给这个考生定了个串谋舞弊的罪名,堂下一众考官见证据确凿,也都不愿招惹麻烦,只是先前那位第一个提出中止贾兰考试资格的考官脸色微微有些不好。 第二天的考试就是在这一番波折之中渡过。 第三天的考题是策论。 唐以前策、论是分开的。唐末以后,策论才是策和论的结合体。 前明徐师曾在其《文体明辨》中将策体细分为三种:“一曰制策,天子称制以问而对者是也。二曰试策,有司以策试士而对者是也。三日进策,着策而上进者是也。” 第一种乃是天子亲自出题,第二种便是如今贾兰面对的策论题。 后世策论题都是针对当前社会出现的一些不良状况来出题的,盛宏四平八稳,自然不会胡乱出题,因此都是从四书之中出题,隐隐有些托古言今的意味。 比如这题“汉之傅介子、陈汤、甘延寿、班超诸人出使西域,皆得以便宜行事,应如何选使材而重使权策。” 联想到盛宏任职福建的履历,或许在他心中对泰西诸国之事也是有所察觉的。 但从这题目就能看出此人眼光并非狭隘之人。 第九十回 封卷毕批改开始 交卷后再试一题 就在贾兰奋笔疾书时,贡院正堂上盛宏等各位考官也在忙碌着。 中间虽然出了一些小插曲,可盛宏很快将事情平息下去,先是将贡院中发生的事情一一具奏,还亲自行文入禀宫中,请求增派了一队金吾卫巡查贡院外围。 众人见盛宏行事井井有条,也是心中暗赞。 第二天傍晚提前用过晚饭,盛宏便召集起一众阅卷官。 “吾尝听家慈讲述太祖昔日概叹神京以京师之尊,一次秋闱取士不过数十人,而黜落凡数百,久久不能释怀,命有司慎之,于是才有礼部磨勘一节。 尔等也是十年寒窗之人,当思昔日之艰辛,这番阅卷须仔细慎重,切莫出什么差池,否者不光本官这里过不去,便是礼部那边诸位也无法交待。” 一众考官神色肃穆朝盛宏拱手,一并称是,随后各自进入阅卷房。 此时第一日考生的试卷已经有专门的考官进行糊名,然后由弥封官弥封,之后送到誊录房里,让书手誊录,誊录好的誊卷和原卷再送到对读官处,有其校对誊卷和原卷是否符合,然后交收掌官接卷。 如此经历一道道的步骤,层层传递,最终交到阅卷官手中的是一张已经盖了许多个印章的阅卷。 评卷的方式和后世高考作文题的评分方式有些类似,先由阅卷官评判,如果觉得可以就话圈通过,接着交由房官、副主考一直到主考官盛宏,若是四人都通过那就肯定能够中举。 但是为了保证最大的公平,房官和主考必须亲自将被黜落的试卷检查一次,确保每张试卷都有两名以上的阅卷官评判过并写下批条才能归档保存。 因此有些人会冒一定风险提前交卷,这样的话阅卷顺序会比较靠前,被捡起来的几率会相对增大。 贾兰的试卷如今正落在顺天府学一位教授手里。 因为神京书院林立,导致没几个生员会到顺天府学就读,这位教授可谓是一肚子的气,卯足了劲要大发神威将这些个往常目空一切的后生好好教训一番。 他批阅得极为仔细,而且专抠文法笔误,已经看了二十多份的考卷,才只有一份得红圈通过。 和他对坐的房官把废卷一一看过,顿时失笑:“老教授真是慧眼如炬,这处笔误太过隐晦,连老夫也看不出来。” 那教授边拿起贾兰的试卷,漫不经心地回道:“古人云细微可不慎?堤溃自蚁穴,说的便是这样的了。” 一连黜落了好些考生,老教授心气也平复了许多,贾兰的卷子刚入眼就令这位老教授眼前一亮,看完头三篇四书文后,老教授登时屏声静气,待到最后一篇五经题读完,已是一阵惊叹,提前手中朱笔直接画了一圈,并且在旁边附上一张批条,递给考房主管。 “房官请看,下官以为此考生之行文,法度深严,有古人之风,可为今科秋闱之程文!” 老教授说的极为认真,房官闻言同样认真起来,接过卷子,入眼便是老教授在一旁盖上印章的“高荐”批注,瞬间也来了兴趣,细细读过两三次之后同样是啧啧称奇。 “老教授说的不错,此人文章不仅文风深肖唐宋,而且文理通顺,有雄浑之象,的确值得高荐两字!” 说罢同样用笔批上高荐两字,交到作为副主考的顺天学政手里。 没多久这份试卷就来到盛宏案上。 “山高水远,有风逸惊才,可列经魁。”盛宏读了副主考的批语,略一愣神,嘴角一弯就看了起来,可越看眼中惊喜之意越浓,最后放下试卷,靠坐在木椅之上陷入沉思。 片刻,他提笔在此卷上画了一个圈,又写了一段…… 回到贾兰这边,五题策论说简单也不简单,主要是要斟酌词汇,毕竟有一定字数的限定,因此每一句都需要精炼。 饶是如此,贾兰还是在午时末便将五道题全部答完,之后又花了半个时辰誊写完。 然后将东西收拾干净,拍了考房木门三下。 这是交卷的意思。 外面监考的监试官挺听见贾兰要交卷也是被惊了一下,再三确认后才把接受试卷的考官喊来,那考官一听也是不信,特别是看见贾兰年纪轻轻,更是以为这是自动放弃。 可见了贾兰写得整整齐齐的卷面时,又对他有了些改观,当即命人开锁放行。 朝这位考官拱了拱手,贾兰提着一堆装备慢慢走了出去,也没理会左右考房的考生听到贾兰提前交卷因而心态爆炸。 “不知这位小相公可是荣国贾府的贾兰相公?”原本打算径直离开的贾兰半路却被拦了下来,原来是主考官有请。 来到贡院正堂,不但盛宏,连带着一众考官都在,似乎是刚刚批改完第一天的卷子稍作休息。 贾兰再次见到盛宏,才一天时间不见,这位大人的神色便略略有些疲惫,想来是批改了一夜的试卷,不过看他精神头依旧很足,眼中有神。 “离太阳下山还有足足一个多时辰,你可全答完了?” “回大人,学生都答完了。” 盛宏“嗯”了一生,捏着须沉吟片刻后开口问道:“若是本府再出一题,你可愿意当场作文?” 周围一众考官听了俱是一愣。 贾兰也是愣了一下,这主考官亲自召唤面试也不是没有旧例,许多地方上的学政在府试或者院试时就很喜欢请提早交卷的考生去考察功课,若是回答的好了自然能增加印象分。 可如今盛宏居然出题让自己作文,这显然是更加隆重。 【罢了,反正一路考过来,也不差多做一题。】 贾兰恭声回答:“师长有问,学生自无不应。” 盛宏哈哈一笑,命人搬来一张书案就放在自己下首,贾兰见上面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淡然道:“请大人出题。” “就以‘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制文一篇,只需在日落前写好便可。” 贾兰应了一声,慢慢坐下,也不知是特意还是无意,盛宏并没有给自己书写的草稿纸,贾兰伸手将纸张捋平摊好,心中默默酝酿着腹稿。 想了大约一刻钟,贾兰终于开始动笔,之后再无停顿,洋洋洒洒地写着。 一直留意着贾兰的盛宏不由轻咦一声,好奇地走了下来,站到贾兰的旁边默默地看着。 刚一入眼,他就为贾兰的字所惊艳。 第九十一回 惊盛宏天心我心 出考场再思发展 第九十一回惊盛宏天心我心出考场再思发展 贾兰书写的字体其实就是规矩的真书,他并没有跟风去学穿越前辈们的瘦金体,也没有苦练自前明以来风靡科场的馆阁体。 陆游在《老学庵笔记》引用旁人记载:“郭忠恕以为小篆散而八分生,八分破而隶书出,隶书悖而行书作,行书狂而草书圣,以此知隶书乃今真书。” 刚穿越来的贾兰,虽然在现代临摹过一段时间毛笔,可都是断断续续的,写出来的字惨不忍睹,直接被林黛玉取笑了好久,只能从头开始苦练颜体。 毕竟他穿越前临摹的字帖,与颜体也有渊源。 颜真卿书法初学褚遂良,得张旭指导,授以笔法,而褚出自虞世南,虞出自智永,而智永的千字文正是贾兰穿越前临摹的字帖。 颜体写得好,既有虞字的风骨,又有智永楷书的圆厚。 盛宏的惊叹在于贾兰这一手真书,肉眼可见已经小成,寻常人苦练个五、六年才有这番功力。 再看贾兰破题之句。 “圣人希天之学,与时偕进也。” 盛宏看了精神顿时一震,心中暗自叫了一声好,再读下去。 “夫学与天为一,学之至也。然而有渐也,故与时偕进。圣人且然,况学者乎?…… 知天命,固与天通也,或未合一也。又十年而六十,则声入心通,若决江河,莫之能御也……然后天即我心,我心即天,念念皆天则矣。 吁!始而与时偕进,终而与时偕极,圣人之学盖如此!” 通篇读完,盛宏如沐春风一般的陶醉,这几天一直沉默内敛的他居然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拿起贾兰的文章,仿佛是对待一件不世出的宝物那样,掉头将之递给了一旁担任副主考的顺天学政。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请看!” 顺天学政早已心急难耐,赶快接过一读,差点就击掌叫好。 盛宏出的题目出自《论语》,乃是后世之人也耳熟能详的“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一句。 贾兰紧扣全文,以圣希天破题。 “圣希天”出自濂溪先生周敦颐,此人虽未能名列八大家之列,然而被后世尊为“道学宗主”“理学开山”,地位非同小可。 “圣希天”揭示了儒家的成圣之路,更成为千千万万儒门子弟的人生追求。 贾兰以此破题,全文登时就有了高屋建瓴之势。 其后他从“志学”“而立”“不惑”,一直到“知天命”“六十”“七十”,最后点出“天即我心,我心即天”,意思是在学习一途不能迷失本心,而欲得本心,则需有志于圣人所示之学而与时偕进,如此方能本心莹然,明见万理。 盛宏坐回书案之后,笑着朝贾兰点了点头:“文章写的很好,本是本官也没什么好点评的,你自去!” “是……”贾兰朝堂上一众考官作揖行李,缓缓地退了出去。 副主考目视着贾兰那略显纤弱的背影,眼里不禁的赞叹,去年院试将贾兰定为案首时他曾亲自勉励贾兰要戒骄戒躁奋发求学,数月前季考也是他看了贾兰文章,觉得此子确实有所精益,于是擢登时文小榜。 如今不过数月,贾兰的文章居然有些脱胎换骨,浑然天成之相,实在是让他欣慰高兴。 旁边的考官们纷纷传阅,一个个看了都是目瞪口呆,有人甚至说道:“此子尚未及冠已有如此之能,实不可以常理揣度!” 其中一名考官满脸羞愧地站出来朝盛宏拱手:“下官惭愧,昨日听到金吾卫搜捕爆竹之人自称与贾府有关时并没有细思就提请大人中止贾兰这位考生的资格,现在看来实在是冤枉他了,这样的文章,还需要作弊么?” “也不尽然,可能是背下来前人的程文。”有人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 盛宏“哦”了一声,目视此人:“敢问李大人,可曾读过此文?” 这人乃是河间府的学政,被借调来顺天府参与评卷工作,对上盛宏饱含深意的目光后登时一个激灵,连忙低头拱手:“下官并没有读过类似程文,是下官孟浪了。” 盛宏呵呵一笑:“无妨,那诸位大人,可曾渡过类似的程文?” “这……”众考官互相对视了一番,一同举手:“下官并无见过。” “既然如此,那此子舞弊的嫌疑基本就可以洗清了,我朝断案一贯讲究证据,若是随便找个屠户放一串鞭炮就能毁人清白,那还要各处衙门、三法司有何用?” 审了一天,金吾卫报知昨日那放爆竹之人居然是外地来神京贩卖禽肉的屠户,也是见钱眼开一时迷了眼,为十两银资生生犯了禁。 贡院门外,金吾卫设立的警戒线外,贾兰一眼就看到了身形高大的吴贵。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北庄好吃好喝的养着,这家伙居然有些二次发育的症状,一下长成八尺有余身高,这个八尺并非意味着两米四、五,而是根据孙思邈《千金要方》所言“人是七尺六寸四分之身”而言,大约一米八九的样子。 吴贵也见到了贾兰,连忙从人群里挤了上前,关切地问道:“兰哥儿,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秦士和板儿还在后面呢。” 贾兰也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便领着吴贵扬长而去。 这四周之人纷纷对贾兰投以好奇的目光,虽然他不是最早交卷的,但也足够惊奇了。 走开了一段路,贾兰便在一处茶亭处见到了秦士和板儿,还见到了北庄的焦廷,此外还有一名壮汉立在一旁。 四人见到贾兰连忙迎了上前,一番寒暄后焦廷开口:“公子,我和孟国两人各自领人搜了一圈,都没有发现那群贼人,倪二那边同样没有发现,仿佛就像是烟雾一般消失不见了的样子。” 焦廷和孟国,是贾兰手下最顶尖的机动力量,北庄武卒的正副统领。 贾兰通过焦大,将现代宁荣国公亲卫的遗属收拢了起来,愿意务农的就安排下去,愿意从军的就编练成伍,最终练出了连焦廷、孟国在内的武卒三十名。 焦廷是焦大的亲戚,而孟国则是贾兰收容流民里的一位小头头,因其性格宽厚能服众,贾兰对其十分欣赏,本想让他做一个管事,不想他自言祖上也是世代从军,希望加入武卒。 “既然找不到他们的踪影,那也不要大费功夫去找了,你们回去好生看管着北庄便是了,还有拜托焦大爷继续训练庄里的男子,争取今年再练出二、三十人来。” 第九十二回 贼无踪再练武卒 庆新婚携礼而来 无缘无故地让人劫了道,贾兰自然有些不忿,可贼人没找到,想要报复回去也是无从下手,只好加紧培养手下。 要练出一只强军,不光要有兵源,还得有充足的后勤,否者连基本的训练也无法进行,现在北庄这三十人的武卒,光是米、肉、盐、油、蔬菜的花费,一天的伙食就等于寻常农户半月,还有训练受伤的跌打药材、衣服、月钱等杂项的支出,一个武卒一年的支出已经等同于一名九品官员五十石的年俸。 【还好今年收成不错,胭脂米丰收,再加上《射雕》出版的收入,让我手里也宽裕不少,可以加大对庄丁的训练。】 回贾府的路上,贾兰都在思考着今后的规划。 贾府最要紧的财政危机如今有了些缓解的迹象,修建大观园把贾府中馈消耗得一干二净,虽然如凤姐等一众经手人是吃的盘满钵满,可好日子也没几年了。 由此就可以看出凤姐有才,但目光不长远,否则以她的才华应该预料到财政破产的风险。 她可能抱着赌博的心态,可超乎她所料,贾府衰败得如此之快,八年后凤姐气血两虚,机关算尽而反误了卿卿性命。 连带着唯一的女儿也差一点被人发卖出去,幸亏有平儿与刘姥姥出手相救。 现今凤姐经贾兰数次点拨,已然比原着想开了许多,加上修园子时银子也确实是捞够了,天性聪慧的她知道自己已经挡了许多人的道,于是也顺水推舟开始放权。 这多亏了贾蔷在辽东一番折腾,不但给荣国府找回许多进项,凤姐也按照和贾兰商定的法子将府里老人发送出去,只待明年巡庄后便能者赏,庸者下,这样一来,伸手的人自然也少了。 一增一减,贾府原来因为修了大观园每年多出来的一万两巨亏渐渐开始朝收支平衡的方向迈进。 当然,这里面贾兰私下也有给一些补贴,不然花费的时间需要更长。 回到贾府自然是一顿丰盛的饭菜,连王夫人都少有地勉励了贾兰几句,不过这当中兴致最高的莫非贾政莫属,他缠着贾兰问这问那,差点就把考房里一砖一瓦都问得一清二楚。 也难怪,贾政虽然是靠着贾代善遗表当上的工部官僚,但总的来说还是归入荫官一类,这对从小有志于科举的他来说无疑是一个遗憾。 听着祖父的长吁短叹,贾兰一阵难以言喻的表情,想起自己穿越前高中班主任也是常常感叹自己直接跳级然后得了报送进入师范,没有参与高考,感叹是人生一大憾事。 这与眼前的贾政实在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只不过一个真的是考霸,另外一个完全是拼爹的。 但两人发出的感慨,也是足够凡尔赛了。 晚宴过后贾兰自然又是去找了黛玉,惹来宝玉一阵眼红。 翌日,贾兰没有留在家中,而是一大早出了门,领着秦士、板儿和吴贵还有从秦府出来的秦钟,一起来到神京城南某处宅子。 这是一家非常普通的民宅,类似贾兰此前建议宝玉在府购置的小四合院,不过里里外外都修饰了一遍,外面张灯结彩,显然是主人家有喜事。 “兰哥儿!”倪二、倪三这对同族兄弟迎了出来,“你能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 贾兰眯着眼朝两人指指点点一番,哈哈一笑:“这么说倒是见外了!” 说罢从秦士手里接过东西递给倪三:“恭喜倪三哥抱得美人归。” 倪三连忙上前从贾兰手里接过,足足三个盒子的礼物,用一小两大的锦盒装着,“倪三何德何能,今生得蒙兰公子赏识!” 沉甸甸的彩礼让他心底沉甸甸的,对贾兰十分的感激。 “我这就去喊二娘出来给公子见礼!” “别!”贾兰连忙止住倪三,“今天大喜之日,哪有让新娘子出来的?” 一旁的倪二哈哈大笑摆着手:“小门小户,粗俗人家,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贾兰推脱不过,只能入了正堂。 倪三家陈设十分简朴,只摆了一套简单的家具,新娘子就坐在一旁,身边只有一个侍女,贾兰认得这还是倪二家的。 “我这兄弟父母便走了,族里家家户户加上左邻右舍帮衬着拉扯大的,对这地方有感情,也不愿意离开,反正今日行礼后新郎新娘便会启程。” 倪二给贾兰简单地介绍了倪三家庭,正好门外一人提着贺礼走了进来。 “兰哥儿先到了?” “蔷哥儿是你晚了而已。”贾兰笑道,此人正是贾蔷。 今日乃是护送贾蔷去辽东巡庄的倪三大婚,而新娘子则是在乌家庄子里救过两人的叶家二娘。 当日逃跑之时,叶二娘没走远就崴到了脚,还是倪三不离不弃一路背着逃跑,直到后来被乌行文追上,二娘不想当累赘,自个跳了下山,还好焦廷领着人及时出现救下了她。 自那以后,倪三对她更是殷勤。 二娘爽朗,对前者豪气也是满意,两人便成就一桩好事。 那黑水庄遭了大难,凤姐与贾兰商量铁定需要另外派人前往整顿,可她手里一时也没有合适人选。 贾兰想了想便推荐倪三前往代管一两年,等凤姐物色好人选再换回来。 倪三这人有手段,妻子叶二娘更是出身黑水庄熟悉该地风俗,凤姐一想觉得这也不错,起码可以先稳定局面。 看着被送入新房的新郎新娘,贾蔷感慨道:“真好……” 他倚在大门边上,眼里流露着向往。 贾兰心里蓦然浮现出一句名言,看着贾蔷打趣道:“婚姻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蔷哥儿可是有了什么意中人了?” 闻言,贾蔷连声大笑,“兰哥儿这话说得极为精妙!”他看着屋里的热闹,不住地点头:“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围城里,你我皆是如此,我羡慕倪三快意人生,可真要让我到那冰天雪地里活上一辈子,我却是不愿意的!” “蔷哥儿是个明白人。”贾兰点点头。 “当个明白人不容易啊,明白然后装作不明白那就更是难上加难。”说完,贾蔷认真地望着贾兰:“兰哥儿,谢谢你,让我想明白了许多东西。” 贾兰微怔。 “若非兰哥儿你点醒,我竟不知我宁荣两府光鲜之下居然隐藏着如此深厚的祸患,原想着东府靠不上,没想到西府也是已经坐吃山空,可两边要么是些装聋作哑之人,要么又是些趋炎附势的心机之士,更可怕的还有那等祸乱人伦心怀鬼胎之人!” 第九十三回 漫言不肖皆荣出 造衅开端实在宁 倪三府里。 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贾蔷却是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兰哥儿,你是想不到这几个月每次珍大爷将我召去东府,我光是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我原本也觉得以珍大爷的为人,将我自小养在东府自然不是出自他一片慈爱之心的,本想着以后做出一番事业出人头地里尽力帮着东府以报答恩情。 那天我替珍大爷去了城外玄真观,虽然没见到敬老爷,可自那以后珍大爷几次都称我是自己人,我还有些心喜,以为是自己在辽东做下的东西打动了长辈,但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想……!?” 见贾蔷一脸苍白的颜色,贾兰连忙挥手招来秦士让他拿过来一壶酒。 “蔷哥儿不要慌!这儿全都是自己人,来,先喝口酒。” 贾蔷接过酒杯一口闷下,脸上恢复几分血色:“兰哥儿,你相信吗?珍大爷居然是想让我……” 贾兰认真地听着贾蔷的话,脸上没有惊讶或者一丝的不耐烦,只有平静。 或许是这份平静感染了贾蔷,他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只是眼里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贾蔷口中的事情放在旁人那儿确实骇人耸闻,但若是放在贾珍身上,却有些理所当然。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贾蔷所惊恐的,正是贾珍看上了他的容貌,想将他占为己有。 原本的贾蔷虽然长得英俊,却还是风流公子的模样,多少有些文弱。 经历的辽东之事,贾蔷精神焕发,整个人的面貌焕然一新,许是如此一下子就吸引住了贾珍的注意。 所幸贾蔷凭着过去吃喝玩乐的经历,加上一张巧嘴将贾珍一通狂哄,这才脱得了身。 这种事情说起来恶心,可放在古代社会却也算不得什么大奸大恶之举。 无论东西方都有类似的事情,比如亚历山大大帝便与赫费斯提翁有着可歌可泣的故事。 贾兰察言观色,见贾蔷确实对这等事情十分反感,不想作伪的样子,心中暗暗庆幸这贾蔷走的还算是人间正道,不枉此前自己对他寄予的希望。 一千个人的眼里就有一千个红楼梦,里面各人也是各有解读。 相比基本已经盖棺定论的贾珍父子,人们对贾蔷的评价可谓是十分两极分化,有说他极恶,甚至还加入了贾珍与秦可卿之间;又有人说他极情,贾府破败之后带着龄官双宿双栖。 面前这个活生生的贾蔷,却是一个从前风流倜傥,跟着一起占公家便宜,有些心气,渴望成一番事业的贵公子。 【果然不能太过面谱化地看待古人,也不知那堪称是贾家最后的守望者的贾芸又是如何?】 虽然贾兰已经极力避免,但很多时候还是会先入为主地以原着的人物看待真实的人物,幸亏他心里有杆秤,没有被这股先入为主占据大脑,也才能结识到秦钟、吴贵、贾蔷等人。 当然,有些原着的先入为主还是很正确的,比如黛玉,又比如那喜欢混在脂粉堆里的贾宝玉,还有果然性格恶劣,堪称宝玉一生之敌的贾环。 “不瞒蔷哥儿,我这其实有一桩事情一直想有个人替我跑一趟南边,要是蔷哥儿不介意,不妨替我跑一趟?” 贾蔷听了登时大喜,连忙点头答应。 数月前贾兰与王熙凤一番深谈,虽然借着凤姐子嗣的理由让她暂时收了手,但贾兰还是担心凤姐在利益面前又做出发印子钱乃至包揽词讼等犯禁之事,一直默默在想一个出路。 恰好认识了远在广南的梁咏梁卓如,贾兰便想能否介入一下对西洋的贸易之中,哪怕小小的分一杯羹,那收入也是数以万计的。 联想大清朝的潘、伍两家,如果说和珅是大清首富还有些名不副实,那前两家可真是实至名归的首富了,十三行商人富可敌国真不是吹的。 大夏朝的海禁整体上是时断时续,整体收紧的状态,到了庆丰朝除了在广南禺州设市舶司实行一口通商之外,几乎没有别的通商口岸。 其实太祖时代曾经短暂放开过江南一线的海禁,可后来因为对北狄作战的原因又再度颁布禁海。 因是太祖亲自颁下的命令,几乎形同祖制,后世几次想改也没有改过来,毕竟太祖皇帝之所以颁布禁海的缘由,到今日依旧存在。 那就是大夏面对的死地北狄不是前明末年那一支和蒙元一样仅仅以骑射称雄的关外游牧民族,而是一个拥有了成建制水陆两师和火炮的国家。 前明末吴桥兵变,督师毛文龙经营的皮岛落入北狄之手,随之而去的便是大量的船只火炮,最要命的还有这两者的制造技术,太祖将北狄驱逐出山海关外时,北狄人又用船只从占领区运走了一大批的铁料。 太祖太宗朝,整个东海岸线都在北狄水师的兵峰之内,朝廷水师实力不足,只能用禁海之法。 贾兰想以贾府在南边的人脉梳理出一条稳定的贸易路线,但问题是还缺一个前去打探的人。 做过古董生意的冷子兴是个合适的,可贾兰却离不开他,需要他坐镇神京统筹自己的生意。 如果贾蔷愿意去,凭他出身东府的眼光与审美,倒也不失为一个人选。 “兰哥儿既然信任,我没什么好说的,横竖也不过是到处走一趟考察一番而已。”贾蔷对贾兰的委以重任显然十分高兴,如今的他相比以前吃喝玩乐,显然更喜欢做一些实际的东西。 贾兰担心他是三分钟热度,不由提醒道:“虽然只是考察,可总归也要走好几个省份,而且光蔷哥儿你觉得好不算,还得摸清楚西洋人的喜好,如此没个一年半载的时间恐怕是回不来的。” “这岂不是正好!” “那好,我跟凤婶婶打个招呼,看看赵师爷有没有控,你俩在搭个档替我跑一趟。” 贾蔷大喜:“那敢情好!赵师爷是个极合适的,我也正好想请他出山帮忙。” 见贾蔷是真的在思考着差使,贾兰也放心了许多,于是细细的给嘱咐了一番,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贾蔷能够去广南濠镜一趟。 第九十四回 解心结贾蔷表诚 揭糊名解元终见 得了一趟长期出外的差使从而得以从宁国府脱身,心情大好的贾蔷又喝了一杯酒。 然而这一口酒喝下去后,却是酒入愁肠愁更愁,不多时他就苦着脸对贾兰道:“兰哥儿,不是我矫情偏要接个差使离开,实在是东府里面的那位实在是过了火,说出来你也不信,我前段时间在东府偶然听到一则消息,说是在天香楼……” “蔷哥儿醉了!”贾兰打了个哈哈一把搂过贾蔷,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后脸浑身一个激灵,有些茫然地看着贾兰。 “醉了,是真醉了……”片刻后贾蔷红着脸,瞳孔中难掩惊讶,不住地摇着头,只是最后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话说了一声。 “兰哥儿,谢了……” 此时,里屋一阵喧闹,正是新郎新娘行完结发之礼,喝过交杯酒后一众宾客的欢呼声。 这边贾兰正在贺新郎,贡院里一众考官也在废寝忘食地阅卷中。 乡试第二天的试卷对这些多年来一直沉浸文书之中的阅卷官实在是简单太多了,因为无论是诗作还是此后的公文写作,都是遵循着更为明确的规范和格式,评判起来就简单多了。 比较麻烦的还是第三天的策论,由于无论考生还是阅卷官,每个人的立场和观点都不一样,作为主要出题者的盛宏必须尽可能地将每一份卷子都过目一次。 顺天府还好,作为大夏朝的京城在科举中是单独成列的,面向的是顺天、永平两府,以及辽东都司的生员,因此总的考生人数只有两千多员,若是像江南道这种文风荟萃的地方,考生常年接近一万人,对考官而言压力更大。 不过他取了个巧,策论卷基本只看自己最关心的一题,那这就简单多了。 许多考生压根就没有什么实务经验,所写内容在他这种积年官僚大都是言之无物的泛泛其谈,因此盛宏看的极快,一天不倒便已看完三分之一的量。 午后,刚刚歇息片刻,喝过一口参茶的盛宏打起精神继续看起了卷子,一篇策论引起了他的注意。 此人并没有正面回答“应如何选使材而重使权策”的问题,而是从历史的角度回顾了汉代开丝路的功绩,又称随着技术进步,人口繁衍,必定有着更多海外诸国来到神州大地,朝廷不应该对此漠视不理,应该设立一个专权的机构应对海外逐项事宜,同时扼要列明力量建议条文,诸如办翻译馆,派出常驻使节仿照周代派采风官收集各地民俗去了解海外诸国等。 盛宏读了登时眼前一亮,特别是文中一句“世之君子,当不讳之朝,思采风之义”更是让他拍案叫好,他是个通变的官僚,从中立马察觉到这样做的确可以减少改革的阻力。 喜悦之下,盛宏紧接着又看了该名考生接下的策论,见之前的阅卷官早有评价,称其“言之有物,不骄不躁,徐徐而图之,有谋国之风”,他自己读过之后也是同感,心中隐隐起了爱才之心。 就是不知是不是那人…… 乡试结束后的第五天,一众考官再度济济一堂。 “诸位同僚多日来辛苦了,今日各房都已经有了结果,确认名次无误之后,那么我们就开始拆卷。” 盛宏宽慰众人一番,他的表情有些疲惫,台下诸人原本也是精力不济的样子,但听到“拆卷”二字后俱是精神一震,拆卷意味着到了阅卷终于到了最后阶段…… 议定名次,简单的说就是选出本次秋闱的头名。 因为士子都是专修一经的,按惯例五经之中各决出一名为五经魁分列一榜,三至五名为经魁,第二名为亚元,第一名为解元。 然后从第六名开始填写正榜,故而乡试第六名为正榜之首,列于经魁之下,称为亚魁。 诗经房的房官出列说道:“大人,下官推荐诗经房己亥号卷为首卷。” 其余考官窃窃私语,每次科举考诗经的人总是最多的,因此常常都是以诗经房经魁为解元。 “下官有异议。”此时尚书房房官出列,“我尚书房戊戌卷列四书第一,篇篇堪称程文典范,下官以为当以戊戌卷为首卷!” 听了这位房官所言,诗经房的房官表情一窒,其余各房也是无言以对。 无他,今年尚书房经魁的确太过妖异,四书题全是优等,制表、制诏笔法老练犹如积年的老吏,策论写得也是四平八稳。 但从文章的角度尚书房经魁确实无可辩驳,众人只能抬头看了看堂上的正副主考。 副主考顺天学政笑了笑:“本官以为尚书房经魁颇有汉唐流风余韵,非第一不足以彰其名。”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主考身上。 盛宏捋须一笑:“学政大人的看法,本官深以为然!便以尚书房经魁为庆丰十四年顺天府乡试首卷!” 众人一同出列行礼。 早有官吏鱼贯而入,将试卷原卷与誊卷一一拿到堂上,当中开封核验,撕掉糊名开始唱名填榜。 “尚书房首名,神京贾兰!” “是此子?!”堂上众人议论纷纷。 有人赞道:“也难怪,此子能写出‘天即我心,我心即天’,解元的名头实至名归。” “了不得,这可是十二岁的解元啊,国朝至今也尚未有过这等年纪的解元?实在是大昭我朝文教兴盛啊!” 盛宏虽已有所预感,可听到书吏唱名时还是不由欣然自喜,笑着对身旁对副主考道:“学政大人慧眼如炬,择得此等良才,十二岁的解元,若是明年秋闱金榜题名,十三岁的进士,哧哧,这真是我大夏朝一大盛事啊!学政大人功不可没!” 学政笑道:“修谨兄过誉了,为国培养贤能,本就是我等本职,又哪里敢以邀功呢?” 看着书吏将榜名填好,盛宏正色说道:“两榜已定,今次秋闱告一段落,本官这就据实上报,请各位大人签注。” 说罢,提笔写下一副表文,众官僚上前签名盖章,以证明本次考试一切顺利。 随后盛宏将表文封好,交予守护考场的金吾卫百户:“劳烦这位大人了。” “大人客气了。” 金吾百户接过,立即快马送出。 盛宏对堂下诸人笑了笑:“委屈大家再待上半天,待放榜以后即可返家。” 众人一同作揖称是。 第九十五回 有共情李纨劝和 为解馋试做甜点 大观园里,贾兰如常早早起来与李纨一道用过早餐,,之后便出了门。 不过这次他去的不是黛玉的潇湘馆,也不是贾母或是凤姐的小院,而是径直朝北来到大观园后院门外,距离荣国府后门不远的一处所在。 这里是大观园的厨房。 荣国府二门内原先只有一个厨房,后经王熙凤建议,得到王夫人首肯,在大观园内新设了一个小厨房,就在后园门外五间大房子里,凤姐的意思是横竖有女人们上夜的,挑两个厨子女人在那里,单给姐妹们弄饭,比大老远的从荣国府原来的厨房送去方便多了。 大观园厨房负责约四五十人的用饭,每日购买菜蔬的开销是一吊钱,外加两只鸡、两只鸭、十来斤肉。 三春等人接管大观园之后,为了激励下面的人,将伙食的标准还提高了一些,钱却没有多花,因是从宝玉兄弟那儿扣回来的。 原来宝玉与贾环都是府里公子,按定例每月有2两银子的月钱,然精明的探春却发现不知为何从账目上看,二人多领了一笔每年八两的“点心钱”和“纸笔钱”,甚至连出外求学一年多的贾兰也领着这笔钱。 不用想这一看就是下人们虚支冒领,当即就被探春做主给蠲了。 贾兰听李纨说了这事心中不禁好笑,这三春的性子和原着里真是一模一样,迎春有想法没主见,惜春还小,李纨只是从旁协理平常不多开口,宝钗也是不甚出声的,隐隐间管理大观园一事众女以探春为主。 至于黛玉,她一心都在写书上,更是无所谓。 宝玉是个对钱财不甚在意的,或者说他对钱财压根就没有概念,别看他只是2两的月钱,可王夫人与贾母平常是水一样的赏钱给宝玉,对这8两一点也不在乎。 反倒是贾环有点难受,其实也说不清是他难受,还是赵姨娘难受,反正后者仗着自己是探春生母找了上来,一顿撒泼差点让探春下不了台。 亏的李纨早得了贾兰提醒,这番是真心帮忙,而且自己多年来不受王夫人待见,推己及人对赵姨娘也有些同情,便道:“这会儿一气蠲了宝玉三人的钱,宝玉素来不贪这个,想来必定是下人贪婪虚报冒领。 而兰儿早早出外求学,有老祖宗帮衬也不缺这点,倒是环兄弟读书确实须要一点帮衬,不如只减一半,过些时日等院里的花茶做好卖掉得了进益,再补足剩余的?” 说完她唤来素云命其回稻香村去,从贾兰书房里拿出那本《小题才子书》,并十两银子交到赵姨娘手里。 “早前兰儿就嘱咐我将这本书转送给环兄弟,不是什么贵重的书籍,不过兰儿在里面写满了心得体会,希望对环兄弟学业有用。” 赵姨娘捧着银子和书,目光讶异地看着李纨,原先她已经做好撒泼到底的心思了,不料这位从不理事的活菩萨居然开口帮村自己,登时就有些感动,道:“还是珠大奶奶体恤……” 这8两银子虽然少了一半,可她也不是非就要揪着几两的银子说事,如今面子有了,又得了实惠,原先一心找探春撒泼的心思也淡了。 就凭贾兰小案首的名头,这本书拿出去卖个上百两也毫无问题,可赵姨娘也是清醒的,这样的一本书的价值远远超过些许银两。 她也不期待贾环能读出个什么样,只要能想贾兰这样考中个生员的名额,盖过贾宝玉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为何她手头一直紧巴巴的,便是因为手里一分钱都得掰开三分,一份自己过日子,一份给贾环,还有一份给庙里、观里上香上供。 贾兰来到厨房也不是早餐没吃饱,他是为了践行诺言的。 为了完成答应做给通灵宝玉玉玲珑的甜点,他想了许久,决定做一个舶来品。 只用鸡蛋、白糖、小麦粉和水,连蜂蜜也不用加。 厨房里的厨娘和丫鬟们好奇地看着贾兰拿着一个大碗打入鸡蛋、白糖和水,再用一个大号的茶筅不断地来回搅动,然后将里面的液体倒入一个铺着油纸密封的木框磨具,放入一个特制的炉子里烤了一阵又拿出来,然后又放进去烤了半个时辰有余,一股甜美的香味飘出。 “兰哥儿您在做什么东西,怎这么的香?” 贾兰将木盒拿出,揭开油纸,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叫蛋糕,是西洋人的甜品。” 众人见贾兰将东西脱模之后香气更盛,个个惊叹,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金黄色泽的高点,光闻这股味道就知道味道一定好。 贾兰切下一块,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慢慢咀嚼着。 【嗯,还得是荣国府这样的地方,居然有这种上好的砂糖,估计那位应该相当满意……】 荣禧堂里。 “好吃、好吃、好好吃!” 贾宝玉双手并用,一下子就塞下了四五件蛋糕切件,随后眼巴巴地看着贾兰:“还有吗?” “诶哟哟!”凤姐在一旁笑着对贾母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宝二叔对某样吃的这么喜爱。” “凤姐姐,你试一块就知道了!”宝玉接过袭人端上来新的一叠蛋糕,撂下一句,又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有这么好吃么?”凤姐不解地拿过一块,“看样子确实十分新奇。” 黛钗三春见宝玉吃的极有滋味,纷纷忍不住尝了一口,登时眼睛放亮:“好吃!” 在座的虽然称不上是食家,可平常也算得上是锦衣玉食,马上就品出了和一般糕点的不同。 贾母在鸳鸯服侍下吃下半块,不住地点头:“这东西虽然用料简单,但感松软,弹性十足,又湿润绵密,香甜回味,的确不错!鸳鸯丫头,你也尝尝。” 鸳鸯谢过,从贾母手里接过,小口的吃下,笑着赞道:”老祖宗说的不错,确实是极好的!“ “我将方法告诉鸳鸯姐姐,以后尽可天天做给老祖宗尝尝。”贾兰笑道。 一旁凤姐吃了一口,正惊讶于蛋糕的甘甜,听了贾兰的话后又是神色一动。 鸳鸯笑了笑:“兰哥儿有心了,这东西虽然可口,可老祖宗年纪大了,还是不宜多吃大。” 贾母大笑:“兰儿你可听到了,我的大管家发话了,老婆子是不能不听的。” 众人大笑,唯有宝玉依旧旁若无人地吃着,贾兰见了心底猛翻白眼。 【一个长崎蛋糕就吃成这个样子?还说自己百年间吃遍九州大地?】 第九十六回 荣禧堂得闻喜讯 养心殿商议赈灾 聊了一会儿,贾母眯着眼看了看屋外天色,疑惑地问道:“算算时辰,应该早放榜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凤姐笑道:“老太太莫急,府里去东城也就那么点路程,许是路上凑热闹的人多,被耽搁了。” 贾母点了点头,摸摸心口对众人笑道:“说起来老婆子也不害羞,活了这么一大把的年纪,乡试陪着府里后辈放榜还是头一回,心里怪紧张的。” 凤姐:“这岂不是证明了托老祖宗的庇佑,不但几个姐儿个个亭亭玉立,连兰哥儿又有如此出息,不但学问好,还有这模样一天天的是越发俊朗了,十足是老太太嫡亲的重孙儿!” 众人听了纷纷附和,连往日里从来话不多的迎春也笑着跟贾兰说了几句,其中也有对他的感谢。 从前她是因自己内向,加上察觉到了贾兰变得与以前大不相同,这才有些害怕与贾兰接触。 直到三个月前迎春莫名地接了个管理大观园的差使,后来凤姐召集三春见面把话都聊开,迎春才知晓是贾兰的提议。 随意也是靠着李纨和平儿给自己几个压阵,迎春、探春还有宝钗才将大观园里下人们的心思压下,切切实实地管起了园子,学到了许多以前从没有想过的东西。 一直以来在府里和李纨一样都是隐形人的迎春,这次真的感受到贾兰对自己的好意。 对贾兰,她虽然依旧有些陌生,可相处起来总归是自然多了。 感受到迎春对自己的亲近,贾兰十分高兴。 “哟,我们的‘二木头’说话居然如此利索了?”凤姐打趣了一句,随后笑着看向贾母:“看来让几个姑娘们帮着管家真是对了!” 贾母看着明显大方从容许多的三春,特别是迎春,笑着点了点头,一脸唏嘘地说道:“当年我在史家,也是由大哥哥帮衬着管着府里的杂务,学了几年才嫁过来的贾府。 一转眼几十年就这么过去了,儿孙都大了,连重孙都考举人了!” 她看着迎春:“姑娘们确实是应该学着些管家的法子了。” 又看着凤姐与李纨:“老婆子我也听说了,今年府里的收支比往年节约了不少,进项却多了许多,可老婆子吃的却丝毫不比以前差,也亏了你们两人能通力合作,都是我的好媳妇儿!” “中了!”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 众人目光一转,但见板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兰哥儿中了!” 贾兰虽然心有成竹,可乍一听见还是有些激动,跑出去扶住板儿,“我中了?” “别催人家,快给人送杯茶!”一旁地李纨见板儿汗流满面,连忙吩咐。 板儿谢过,一口喝下,又缓了缓,随即跪下禀道:“兰哥儿中了解元,大兴县的父母官就在门外候着!请公子出去一见!” 贾母高兴不已,连声吩咐:“还等什么,开中门,大伙都出去!” 众人都随着贾母走了出去,贾兰长呼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靠在廊下,忽然心有所感抬起头来。 但见荣禧堂前的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方,几只喜鹊停在那,也不怕人,叽叽喳喳地鸣叫着。 身旁,林黛玉盈盈而立,眼眸含笑望着自己。 皇宫大内,养心殿内。 皇帝脸色阴沉地看着下面跪着的一群大臣,目光似能阴出水来。 “前年淮河发了大灾,去年汉江大灾,今年又轮到黄河,上百万的流民四处就食,连带着山东的漕运都受到了影响,可朕的大臣们只会跪下磕头称罪臣! 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如果跪下磕几个头就能缓解大灾,朕还用找你们吗?直接去哭太庙不就得了?!” “臣有罪!”内阁首辅朱思道领着一众大臣跪下。 皇帝叹了一口气,把身子从御座后俯向前:“首辅!老师!别跪了!赶紧拿出一个章程才是!” 朱思道站了起来,缓缓回道:“皇上,漕运是重中之重,万万不可以中断,须派遣一得力大臣赶赴山东处理,尽快将运河恢复正常……” 他一条一条地列举着应对之法,庆丰听了脸色略略缓解,一一照准,可最后户部尚书的话让他脸色顿时黑了起来。 “陛下!国库空虚,连压仓银也已经消耗了一半,今年黄河大灾中原各省的夏粮估计锐减四成,请陛下从内库拨银,弥补损失,赈济百姓!” “内库内库!又是内库!”皇帝骂道:“朕的内库还剩下多少你作为户部尚书会不知道吗? 一旁的忠顺亲王也开口痛骂户部尚书无能。 户部尚书苦着脸,只能跪下来老老实实遭了这顿骂。 忠顺王管着皇帝的内务府,皇帝的皇庄遍布大江南北,尤其在神京周围以及辽东有着大量的田地,今年的收成不错,起码粮米是不缺的,而且内务府掌着几项生钱的大生意,进项一直相当的稳定,如今夏收锐减,南边的漕粮一下子又运不过来,他能倚靠的只有皇帝。 赈灾从来都是个无底洞,可若是不去赈灾,一个不好就是自掘坟墓,前明是怎么灭亡的? “罢了罢了,从内库拨出一万两银子,十万石的粮食,其余的由你筹措。” 户部尚书哭丧着脸:“陛下,这……” 实在是皇帝给的太少,十万石粮食看上去很多,可分到百万灾民那,没人也就不到二十斤,还得求神拜佛沿途的官僚不要黑掉……” “还嫌少?这已经是内库里大半的存粮了!你以为是朕吃的吗?这神京十二卫还有京营各军都喝西北风了?!哪一年你们能筹措到足够的军粮不用内库借粮?如果你现在就把今年的军粮划拨下去,便是把内库全翻个底朝天朕都给你!” 户部尚书听了嘴唇颤抖着,不敢再发一言,只是磕头告罪。 大殿内气氛一阵沉闷,庆丰眉头微微一挑,以目视忠顺王,也不知道忠顺王是特意还是偶然,居然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到皇帝的眼色。 正当皇帝脸露不喜之时,一位大臣出班启奏道:“陛下,微臣愿捐出三月之俸禄做赈灾之款项!” 皇帝“咦”了一声,目光瞧清楚这人之后不禁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王爱卿心意朕领了,你就不用了,谁不知道你两袖清风,而且老家又在这番遭了水灾的关中,想必你的俸禄都寄回去接济你的乡亲了。” 说罢,还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第九十七回 朝议罢颓然灰心 聊榜首帝有所思 皇帝的话令大臣们心中一凛,方才出列主动提议捐献俸禄的正是左都御史王鼎,此人素有廉名,往日里连冰敬、碳敬等银子也一概不收,皇帝知其日子清苦反倒常常赐银给他。 而王鼎也只是收下,但转手就以皇帝的名义捐回关中老家,兴办义庄救济贫苦。 此时众大臣闻言,个个都打起了小算盘,莫非皇帝是话里有话,这两人其实是在唱双簧? 如今听皇帝谈起俸禄,他们才恍然大悟,想起眼前这位继位前后一贯对贪官污吏的手段,又想到那无孔不入的绣衣卫,他们一个个冒起了冷汗,纷纷出班表示原意捐出三月俸禄,在神京设置粥棚救济难民。 一旁的户部尚书差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原本也在打着百官们俸禄这个主意,只是一下子他又不想当这个恶人。 京城居大不易,许多京官的俸禄,除去交租赁房屋的花费,生活上的嚼用就显得很拮据了。 加上这几年国库收入每况愈下,若不是自己腆着脸磨着皇帝动用内库,连京中百官的俸禄差点也凑不起了。 一番商议大臣们也无非只议出个捐献赈灾的法子,除了百官,朝廷还发文动员勋贵以及各地乡绅出粮赈灾,连皇帝也表示每天只食一顿,节约粮食救济灾民。 “唉……”大臣们退出之后,皇帝看着空荡荡的养心殿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看着台下的朱思道,一阵苦笑。 “想我国朝立国到如今,尚不足百年,却已有末世之相,也不知朕有生之年会不会亲自敲响那景阳丧钟!” 朱思道连忙上前:“陛下切莫说出如此颓气之言!” 景阳钟在皇城景阳楼上,非国难当头之日,景阳钟不会随便敲响,前明末京师被困,崇祯皇帝亲自敲钟,等了半天都没有大臣上朝,真是一片末世之相。 “朕继位十数年以来从无一日懈怠,内阁虽有更迭也是正常轮替,不像前明思宗十数年间换相五十任,而且太祖圣明,除了远封肃、凉二为守边塞王,我朝从建基之日起便不像前明那般有宗室之祸。朕却不知为何不过百年光景,国库竟然空虚到如此地步!” 皇帝颓然靠坐在御座之上,往日里从来是强硬示人,便是面对太上也是如此,唯有在朱思道这位老师面前才稍稍显露内心。 “朕每每读史,前宋虽有弱名,终宋一世养军数以百万,宋仁宗时仅禁军就有八十余万,但货用始终络绎不绝,尚未见岁用不足。 我朝克服幽燕,凭居庸天险,又无西夏之患,便是四王九边加上京营各军,天下诸多卫所,也不过百万之兵,而我朝无宗室之祸,无冗兵之费,朕克勤克俭,岁入数倍于太祖太宗时,却成积贫之相,朕大不解。 首辅教我,为何致于如此田地?” 皇帝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走到朱思道面前。 朱思道拱手道:“陛下,这天下税籍有常,今则岁入倍多者,祖宗世输税只纳本色,自后每从折变之故。 太祖时,吏治清明,各省官员不过万人,如今却到了两万之数,如是不免官吏日多,而供给日繁,加上太上一心扫平北疆,数次加征,夏秋两税之数视汉唐已增数倍,是以民生困顿,亟待恢复,是以老臣才一力主张陛下与民休息。” “首辅说的这些朕都懂,朕自问节俭不如文景,但也不是好大喜功之人,可如今也不是汉初,这十几年的休养生息也并非没有成效,但国库的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朱思道沉默了,皇帝说的也是十分现实,国库如今只剩下不到一百万两的储备,一旦天下有变,顷刻便成大祸。 只是兹事体大,有些事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强行推进的。 皇帝见首辅不出声,也多少猜到些什么,他知道这位老师的顾虑,有些意兴阑珊地坐了回去。 忽然他的目光看到御案一边摆着的一封奏折,眉头一挑问:“今天没记错的话,应是顺天府秋闱放榜之日了,是?” “回皇上,正是今日,算算时辰应该已经放榜了。”一旁的戴权应道。 皇帝目光越过堂前飞到殿外,仿佛在俯视着神京。 半晌,他让戴权将御案上的一份奏折递给朱思道:“这次的顺天府的解元确实出乎朕之所料。” 朱思道他自己虽然不是乡试解元出身,却是殿试二甲第一的传胪,一身文学功力不逊于一甲。他疑惑地接过奏折,想着不过是一个解元,有什么好让皇帝称奇的? 只不过读过奏折里的文章后,他长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好一个天即我心,我心即天……。” 愣了片刻的他很快回过神来,笑着拱手:“十二岁的解元郎,足以与前朝名相杨文忠媲美,真是一大喜事,足见我朝教化之功,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皇帝笑了笑:“这数日以来,也唯有这件事能让朕稍稍感觉高兴一点,本以为那贾家的稚子不过有些聪慧,读了此文才知道此子通透,颇有些灼见真知。” 朱思道捋须笑道:“荣国府武勋之后居然也出了这么一个读书的种子,单凭此文便能断定此子绝非滥竽充数之人,想来那《声律启蒙》的确是此子所写不假。” “嗯……这片文章可是顺天府尹当众拟定让贾兰作答的,断然不可能有假。” “不错,盛宏此人虽与武勋有旧,却从不牵涉其中,而且多年来一直远在东南任官,不可能与贾府有什么牵扯,也正是因此陛下才简拔其为顺天府尹。 这次黄河大灾,流民来神京也是此人早早做下布置,秋闱结束便立即回府衙安排后续事宜,足见此人干练,皇上慧眼。” 听着朱思道的赞扬,皇帝心中隐隐有些高兴,少时这位师傅对诸皇子一直严厉,自己没少在他面前吃瘪。 想起小时候,皇帝不由得又回忆起另外一位师傅,眼里隐隐有些怀念之色。 【荣国,贾家……】 第九十八回 荣国府门前见礼 贡院中喜见秦钟 宁荣街,宁国府。 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倚坐在天香楼上,手里捧着酒杯,一边喝着一边张望着,嘴里微微含笑。 天香楼位于宁国府内院会芳园内,园中黄花满地,白柳横坡。 因修大观园,会芳园足足一半被划入了大观园,原有楼阁尽被拆除,唯有天香楼得以保留。 平白失去了半个后花园的贾珍并没有什么不开心,反而在背后大力推动,借着修园子从凤姐手里得了一大笔银子。 忽然他眉头一皱,走到楼梯处:“怎生如此之吵?何人居然敢在宁荣街点起鞭炮?还不快出去看看!” 楼下贾珍的小厮兴儿应了一声,快步跑了出去,没多久又小跑着回来禀告贾珍:“老爷,鞭炮是隔壁西府点的,兰哥儿中了乡试第一名解元,刚才大兴县的县尊亲自来到西府大门前道喜呢!” “什么?!”贾珍听了登时愣在了楼上,远方连绵不断的鞭炮声传来,良久贾珍才反应过来缓缓坐下,望着荣国府的方向,眼里晦明不定。 荣国府大门。 一名身着小杂花纹青袍公服的官员候在荣国府门前石狮子下,忽听吱呀一声,荣国府中门徐徐打开,贾兰扶着贾母缓缓步行而出。 那官员见状连忙迎了上前:“鄙人大兴县令赵方见过老太君,太君身体可好?” 贾母笑容可掬,连连点头:“劳大人的惦记,老婆子身体还算硬朗,要父母官久候,是我的不是!” 赵知县连道不敢,贾母一品诰命,比他这个县令品级高太多了。 “在下荣国府贾兰,见过父母官!” 贾兰上前见礼,赵知县好奇地打量了贾兰一番,笑着拱手:“见过兰公子,鄙人职责所在,请兰公子出示秋闱号牌以核对身份。” “这是自然。”贾兰从秦士处接过号牌递给赵知县,这号牌便是准考证,上面记载了考生姓名、籍贯、考房号,所修本经。 核对无误后,赵知县当即向贾兰拱手施礼,高声道:“恭贺荣国府学子贾讳兰高中己巳年顺天府乡试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说罢,命下人抬来一块挂着大红花的匾额,这是传说中的解元匾,正中刻着“解元”两个大字,旁边一行小子刻着年份。 贾兰先施了一礼,恭敬地接过匾额交予贾母鉴赏。 赵知县笑道:“兰公子不愧是荣国嫡传,十二岁便得中解元,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面对赵方有些讨好的赞扬,贾兰并未觉得飘飘然,只是笑着回应:“贾兰谢过父母官吉言!这番中举不过是师长教导之功,以及诸位考官赏识而已。” 赵知县拱手:“鄙人受府尹大人委派,前来请解元郎更衣赴贡院受礼。” “去,兰儿,别让父母官久等!”贾母催促道,脸上堆满了笑意。 贾兰应了一声,接过服饰进门更衣,片刻再出已是一个头戴乌纱,身上崭新的冠服的翩翩少年。 “请解元郎跨马至贡院受礼!”赵知县再次拱手,高声道。 一旁衙役早已牵来一匹头戴红花的大白马。 此时锣鼓齐鸣,贾兰轻轻安抚住白马,在喧嚣中翻身上马,朝左右拱了拱手,执起缰绳驾驭马匹徐徐而行。 走了几步,贾兰心里有感,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荣国府巍峨的大门。 但见贾母饱含笑意地朝自己点着头,三春泪眼婆娑地朝自己挥手,李纨与黛玉相邻而立,抬手捂住嘴,眼角带泪地看着自己,薛宝钗站在一脸懵懂的宝玉旁边,朝自己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贾兰朝家人们挥了挥手,走马而去。 “快!快放鞭炮!将此匾额收好,待兰儿回来我们还要开宗祠拜过祖宗!” 随着贾母吩咐,家丁们拿出一串串沉甸的鞭炮出来,哔哩啪啦地点着起来。 鞭炮声一个劲儿地想着,放了一挂又一挂,满地都是红色的鞭炮屑,又有家丁拿出一盘盘的铜钱,跟着鞭炮声一路走到宁荣街口撒向前来道喜的神京百姓。 周围的百姓纷纷上前,一边接过铜钱一边说着喜庆的话。 “贾府前番才出了贵妃,如今又出了一名解元郎,果然是勋贵之家,当真是不可小觑。” “可不是,我听府里的人讲,那解元郎的母亲虽是寡母,却是极为贤惠的,前翻修园子贾府强买了几户人家的宅子,都是解元郎的母亲劝说府里派人前去安抚,又另与了些银钱。” “莫不是那位有着‘活菩萨’之称的夫人?” “正是那位!” 贡院前上演着众生相,一些考生见自己榜上无名登时就昏厥过去,许多考生带着扫兴和失望陆陆续续地走了,可更多的人仍然没有散去,他们都想一堵解元郎的风采。 不多时,开路官差提着官衔牌现出身影,后面锣鼓震天,贾兰穿着崭新冠服策马而来。 沿途百姓纷纷上前夹道观看,见贾兰鲜衣怒马,纷纷赞叹:“快看!十二岁的解元!” “想不到此子居然还是个文曲星……”人群中一名老者打量着贾兰,他一眼就瞧出贾兰骑术不俗,不住点头称赞。 这世上,有人欣赏自然有人羡,方唐镜站在人群中,看着贾兰眼里既恐惧又羡慕,嘴里不住地碎碎念:“怎么办……会不会露了馅儿……” 贾兰打马来到贡院门前,早有候在门口的吏员将新科解元迎了进去。 前院里,数十位上榜考生成团地聊着,一个个兴高采烈,得意非常。 看见贾兰进来,前院众人纷纷停下动作朝贾兰看来,目光里有赞叹,有不服…… “兰哥儿!”秦钟迎了过来,欣喜地看着贾兰,忽的后退一步施了一礼:“恭喜兰哥儿得中解元!” “太好了!钟哥儿!”贾兰一路惦记着秦钟,如今见他也在现场也是高兴非常。 秦钟笑道:“正榜九十三,侥幸侥幸!” “中了就是中了,管他多少名?!” 两人说了一阵,一旁众人才醒悟纷纷上前恭贺贾兰,并且自我介绍。 眼前正是他们这些同年互相认识的最好机会,同年就如“人生三大铁”,在场这所有人,是许多当中考不上进士的举子一生中最重要的社会关系。 何况是贾兰这位开国一来最年轻的解元,又是国公府出身,如无意外进士对他而言已如囊中之物,他们怎能不巴结? 第九十九回 贡院初遇三织造 领衔施礼见玄黄 看着眼前一众各怀心事上前朝自己恭贺的士子,贾兰心中百感交集,环顾一周,只有秦钟还有一位同是叠翠书院的考生自己认识。 迎着众人目光,贾兰也不怯场,只微微一笑,拱手朝前环绕了一圈:“诸位幸会!” 场内诸人见状,无论心底如何想,也只能一并拱手,道一声:“解元郎!” 其中一人不情不愿地施礼,完了之后走了过来,不怀好意地打量了贾兰一番:“你就是解元郎?” 贾兰指着自己笑道:“还能有假?兄台刚才不已经自己喊过了吗?” 众人一阵大笑。 那人气得脸色涨红,一是却不知该如何作答,难道要说自己刚才走神,尴尬中一时间倨傲之色尽去。 贾兰也没有过分为难此人,拱了下手:“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此人能中举,性情自然亦非方唐镜之流,很快就收敛心神回道:“在下曹润冧,神京大兴人氏,家父家祖忝为内务府姑苏织造主事!” 听得此人自报家门,众人俱是一愣,有些懂行的看向此人的目光登时就变得不一样,连贾兰也略略惊讶。 此人居然是内务府三织造家出身。 所谓三织造,指的是前明时代便设立的江宁、姑苏、余杭三织造处,最初是由织造太监管理,大夏开国之后曾经短时间罢黜三织造,太祖因革除前明宗藩之弊,但又感东南乃财税重地,不能不加以节制,于是重开三织造处,设监督、库吏,三年一更。 太宗时,因三织造进贡颇多,几占内库收益泰半,又在之后几起东南大案中起到充当皇帝喉舌的作用,于是将三织造升格,名为主事,实际赋予前汉刺史之职,于是三织造成为一个兼任财税、纠参、内务,同时充当皇帝耳目的职位。 而且三织造由皇帝亲信出任,一任动辄十数年而不易,世人视三织造为皇帝的私人。 姑苏织造曹家,国朝初年便是太祖帐下亲兵,授男爵,后任姑苏监督,随之升格为主事,嘉佑年间更是深受太上信赖。 连任数代主事,家门不堕,难怪曹润冧一脸倨傲之色。 只不过在贾兰面前拼家门…… “原来是曹织造家的公子,难怪生的如此英明俊朗,小弟贾兰,无字,家父讳珠,乃顺天府生员,家祖任职工部,曾祖、高祖乃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荣国公……” 贾兰一本正经地背诵着家门,那一串长长的封号听得曹润冧十二万分的难受,旁边一众人等更是忍俊不禁。 也怪他平素傲慢惯了,一下子忘记了贾兰乃是荣国嫡脉,如今贾府虽然式微,可两代荣国公赫赫威名,便是今日也时有人传颂,自己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此时有书吏来报,称主考已到,请诸考生入内院。 这下贾兰也不多说,拱了拱手便朝里面走去。 曹润冧清醒过来,也立即加快脚步赶了上去,很快就走在贾兰面前。 按道理和惯例,新科举人拜见座师,自然是应该按排名以解元为首的,可惯例终究只是惯例,没有明文规定,曹润冧钻了这个空子走在贾兰面前,单纯是想恶心别人而已。 贾兰也不争,只是让着他先走,曹润冧回头看了贾兰一眼,一脸胜利的表情。 很快曹润冧在前,贾兰在后,其后经魁、亚魁,一众中式举人跨过门槛走入了正堂之上。 堂上诸位主考因此前加试之事俱认得贾兰,今番见一陌生举子走在贾兰身前俱为不解。 主考官顺天府尹盛宏大人因连日工作看上去有些憔悴,见曹润冧施施然走在前列,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眼神,也不开口,只是以眼神与作为副主考的顺天学政交流了一番。 顺天学政持事甚正,对礼仪秩序比较重视,面色不愉地看着曹润冧:“你是贾兰?” 听学政语气不快,曹润冧咯噔一下心中叫糟,因他此前一直拜在窦氏书院门下攻读,对顺天学政也是只知其人,未见其面,但也听人说过此人比较传统,知道自己为了争出头犯了忌。 不过他自恃曹家出身,经历短暂的惊慌后也不甚害怕,只得梗着头皮自报家门。 “荒唐!”果然曹润冧这番倨傲激怒了顺天学政,一拍案几,就要起来对其进行训斥。 这堂上考官训斥非同小可,正式的训斥可是如后世记过一般,是要计入档案的,称“某年某日,某某因某事被某训斥”。 今日新科举子拜会一众主考,堂上便有御史在旁,马上就可以记录在案。 曹润冧见状,登时脑袋冒汗,显然也想到了此番关节。 “哦……原来是织造曹家,久仰久仰……”盛宏有气无力地笑道,替曹润冧解了围,又对曹家老大人嘘寒问暖了一番,做出亲近的样子。 一侧的贾兰听着盛宏的话,差点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显主考官也是阴阳怪气流派的,贾兰对此最是熟悉。 盛宏明显就是在给曹润冧乃至曹家上眼药,就算他不回报,在场也一定有皇上的耳目,曹润冧今日种种表现估计很快就会直达圣听。 【也不知盛宏与曹家有什么恩怨……】 贾兰正想着,忽听堂上安静下来,知道轮到自己,于是上前双手作揖,恭声说道:“弟子贾兰,率己巳年顺天府乡试一众中式士子,拜见诸位考官!” 跟在贾兰身后众举人亦是随同一道作揖行礼:“弟子拜见诸位考官!” 三年一桂榜。 多少人寒窗苦读,为的就是这一刻,等的就是这一声问候?! 三千士子,一百举人,故世人常言金举人银进士,一旦中举,便如那范进一般鲤跃龙门。 忽然,贾兰心中忽然有感,察觉四周气场出现异常,因自己此刻正低着头,他福至心灵地大胆观想起了《北斗经》。 灵觉展开,对天地灵气的感应没有丝毫阻碍地就传递过来,贾兰身体一震,只见一股从未遇到过的紫色玄黄之气交织而来,将贾兰重重包裹住。 随即他意识大涨,本灵一阵摇荡,视线中自己的躯体变得空灵起来,仿佛能看穿自己身上每一处。 很快,贾兰就被这股朦胧彻底围住。 第一百回 醒转又临离恨天 虎首人身怪再现 意识从黑暗中苏醒,一睁开眼,贾兰惊讶地发现自己又一次身处三十三层离恨天上那处遇见警幻的大殿废墟之中。 走了一圈,贾兰确信这的的确确就是自己上次曾经来过的地方,殿前那一排和记忆中一样的台阶,天空还是那样弥漫着一层诡异的尘埃,连之前自己被警幻追杀时所藏身的那处断垣上也依旧残留着爆炸过的痕迹。 上次半路被警幻打断,这次贾兰倒有了充足的时间将这处宫殿逛一遍。 实在是原地等着太无聊了,他在殿前的栏杆处足足坐了快半个时辰,都还没有等来警幻,索性到处走走。 本以为这宫殿只是看着大,亲自往里面走去,贾兰才发现原来的想法简直大错特错。 这宫殿内部的空间仿佛被折叠了起来,一直走却见不到尽头。 但很奇怪,贾兰一路走着,心底却一点都没有因为空荡荡的四周而产生孤独感。 虽然现在的他就在站在一个无垠的孤岛上。 可不知怎的,他就是感受不到孤独,反倒是一种安详和无垠的感觉弥漫在贾兰心头,像极了群星环绕的宇宙。 空虚,但不孤独。 也不知走了多久,贾兰忽然身形一顿,抬起头看着半空。 在那片被闪闪的细密尘埃笼罩的天空中,突如其来的冒出了一道被切割出来的门形通道,一股阴冷的气息从门的后方传出。 贾兰汗毛霍然根根竖起,这股感觉直达他记忆深处。 他对这股阴冷实在是太过熟悉了,虽然只碰见过一次,但他绝不会忘记,也不可能忘记。 一道刺耳的怒吼从通道里面传出,贾兰听了,脸色越发苍白。 果然吼叫声后,一个让贾兰难以忘怀的脑袋从通道里冒了出来。 那是一个虎首人身的生物,虽然不知为何眉头上长了一只角,也没有长得浑身腐烂,但贾兰绝对不会记错,这生物的形态和外貌,和杀害贾南导致自己穿越的那头怪物一模一样! 很快,那生物就发现了贾兰,虎首上一对眼珠子猛的一缩,露出发现猎物的兴奋感,它立即伸出两只虎手将通道掰得更开,重重地跳落在贾兰面前。 野兽般的眼珠上下打量着贾兰,随即一声咆哮。 “呼……吼!!!” 无尽的恐惧感瞬间将贾兰吞没,使得他直接就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只能看着虎首怪张牙舞爪地朝自己扑来! 委屈和愤怒的感觉从贾兰的内心深处迸涌而出,一股莫名的感觉再次占据了他的心间,让他短时间内挣脱了恐惧感的束缚,一声怒吼冲口而出。 仿如声浪般的吼声似乎反过来吓到了虎首怪,但见它猛的朝后一跳,可虎目一直死死盯着贾兰,敌意反而越来越浓! 又是一声咆哮。 再次确认了手无寸铁的贾兰毫无战斗力之后,仿佛觉得方才自己受到了冒犯,虎首怪再无犹豫,以凌厉猛烈之势朝贾兰直扑过来。 早早地试过默念《北斗经》无果的贾兰连忙朝一旁扑倒,避开了这致死的一击,随即又急忙从地上爬起,施展脚步朝一旁奔去。 他的目的非常明确,便如之前应对警幻那样接着宫殿内残留的巨大柱础与其周旋。 练过导引术后的贾兰身姿轻盈了许多,而且穿越贾兰之后他除了读书用功,他一直很注重身体的锻炼,不再是穿越前那个180斤的亚健康胖子,一躲一逃居然还真的让他躲到柱础之后! 那宫殿里的柱础足足数人环抱那么粗,而且材质极其坚硬,上次警幻含怒出手一通猛轰都没有破坏分毫,虎首怪怒不可遏地一爪拍在上面,也只留下一个极其黯淡的印记。 虎首怪力大,贾兰轻灵,双方上演了一出秦王绕柱般的追逐。 可再怎么轻盈也无法一直躲避下去的,坚持了一刻钟多点,贾兰已经累的不行。 所幸,救援终于来到! 一层微芒蒙蒙绽放,凝聚成光束电射而来,一下击中虎首怪的躯干。 “滋啦”的一声,虎首怪胸腔仿佛融化般冒出一股浓烟,其味腥臭无比,只吸了一口贾兰便被熏得登时色变。 影影绰绰之间,一道翩翩身影踏空而来,正是让贾兰望眼欲穿的警幻仙子! 虎首怪嘶叫一声,贾兰敏锐地听出它的色厉内荏,还有见到警幻之后里面流露出来地怯意,就像老鼠遇上猫。 很快,虎首怪就掉头逃去。 警幻浑身环绕着淡白薄雾,仙气盎然,双手挥舞,一道道七色霞光漫射而出,像长了眼睛那般追逐而去,不停打在虎首怪身上,直接将其打得消奔散! 确认自己安全,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的贾兰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徐徐步向自己的警幻。 歇了一会儿,贾兰起来向警幻道谢:“得救了,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这会儿怕是早就命丧黄泉。” 警幻上前察看了贾兰一番确认其无虞后,抿嘴微笑道:“尊者不必客气,其实也是警幻没有预料到尊者这么快就又来到了离恨天,早前去了别的地方,这才有些措手不及。” 贾兰点了点头,他知道警幻指的是仙界与凡间时间流速不一样。 然他此时也顾不上了解这个,急忙忙地向警幻询问方才那虎首怪物到底是什么生物。 “那原本是一个?人,沾染上了恶念污秽,所以才变成这个样子。” 见贾兰听不太清楚,警幻又细细解释了一遍?人来历,原来?乃是上古生灵,叫虎人、化虎,正常的时候是人的样子,只有愤怒或者失控才会变成老虎的样子。 “我曾经被?人袭击过……”贾兰将穿越前袭击自己的?人外貌道出,警幻道若是浑身腐烂,便是深受业力缠身。 “这?人源自上古,已然所剩无几,更是绝难出现在人间,公子却是从何处遇上此等鬼物?” “啊这……”贾兰语塞。 警幻见贾兰迟疑也没多想,反倒主动开口说起另外一事,她的声音轻妙悦耳,挠人心扉,但贾兰听了却是一个激灵。 “什么?你说你搞明白了我是怎么来到这三十三层天的?!” 第一零一回 玄黄之气有玄机 警幻解惑赠灵器 上次来离恨天还是正月时分,如今才七个月过去,折算成仙界的时间流速恐怕也没有多久,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警幻居然就已经查到了?! 警幻神秘一笑:“敢问尊者来此之前,可是遇见过一道玄黄之气?” 贾兰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仙子说的不错,我是被一道带点紫色的玄黄之气所包裹住,随后才来到这里的!”“紫色?”警幻愣了一下,似乎对此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她就松开了眉头:“这倒也没什么,总之是玄黄之气那就没错了。” “莫非这玄黄之气有什么讲究?” 警幻笑着点头:“不错,尊者果真身负大气运,我之前想起可卿下凡失去一身法力,或许连修炼的法门也记不起来,正为如何再见到尊者而发愁……” 【感情你是真的忘记了……】贾兰暗自翻着白眼,也没打断只是静静听着,他知道现在时间宝贵,这次也不知道能逗留多久,之前又因那虎首人身怪耽搁了许久,必须抓紧时间。 “那玄黄之气极为难得,乃是人道气运加身,可遇而不可求,严格来说但话这也是道化祥瑞的一种。因尊者身上残留着离恨天的气息,玄黄之气加身之后直接激活,将尊者接引来到这里。” “接引?那我的肉身?”贾兰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 “尊者请放心,您是人道气运加身,并非沿惯常的接引途径,你的肉身依旧还留在原地。” “可是……”贾兰脸上的不安未见消解,这样子岂不是更不妙?上次过来贾兰足足昏睡了小半月,这次怎么算也在离恨天上待了两三个时辰,本体岂不是得昏迷足足一个月?自己还是在贡院拜见主考,那…… 警幻掩嘴而笑:“您放心,人道之气深奥莫测,三界罕见,回去之后只有转瞬一息,不妨事的。“ 如此贾兰才放了心,但又生出另外一丝疑惑。 这人道之气怎么来的? 对此警幻倒是有着一番见识,据她所言,人道本源玄之又玄,它影响着凡间所有人的气运,若是得其青睐,则能逢凶化吉,大有一番际遇。 根据离恨天的记载,一般都是凡界之人做下让人道本源认可的事情,才能得其气运加身。 “让人道本源认可?” 贾兰思绪流转,警幻的前半段很好理解,大约就是宇宙万物是同一的,万物互相关联,从而衍生出世界的意识一类。 但问题是自己做了什么? 【莫非是自己考中解元?】 贾兰能想到的只有这个,毕竟他这半年来只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说是无聊也不为过。 但问题是,这天下三年一考,各省都有解元诞生,难道个个都有气运加身吗?贾兰觉得不是很靠谱。 一下子想不通,贾兰也没有纠结,而是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该如何修炼? 这次警幻显然有所准备,她给贾兰介绍了修炼的相关情况:两大阶段,四个境界。 两大阶段也就是修真、合道。 修真阶段也叫练气阶段,从锻体养魂开始一路到凝炼阴神,四个境界则是修真阶段的四个境界,引气、扶摇、登天、阴神。 每个境界又有四个小境界,入门、见闻、出群和圆慧。 成就阴神方能一定程度与天道对抗。 若是想与天道同列,则必须修炼到合道的境界,对此警幻所知就相当少了。 但至于每个阶段的修炼方法,警幻则遗憾地表示自己无可奉告。 并非是她藏私,而是各人有个人修炼的方法,一切需看缘法,每个人领悟的过程与结果都不一样,无法一概而论。 贾兰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显然对警幻的解释有些疑问:“可问题是你与可卿都提到锻体重要性,偏偏我就缺少这么一门锻体的法门,不知仙子可有功法传我?” 警幻轻轻摇头:“尊者所修之法乃是天大的机缘,想来或许与我等小仙修炼的途径有所异同,至于传授功法,请恕小仙不能。” 随后她说了一番理由,大约就是法不轻传的意思,可贾兰却听着却觉得警幻似乎并非真是这个想法。 “尊者机缘就在下界,相比炼体之法也是如此。” 警幻一句提醒了贾兰:“我这有一套也不知道称不称得上功法的动作,请仙子替我鉴别鉴别。” 说罢,贾兰打出一套导引术,警幻见了一阵大惊:“这套架势,不就是……!尊者请您马上停下!” 贾兰收住动作,不解地望着警幻。 “这套动作虽然很不完整,但来历非常的古老。”顿了顿,警幻一改原本有些娇媚甜润的语气,相当认真地对贾兰说:“相当相当的古老,它可能源自……” 正要说什么时,警幻神色忽然一滞,露出恍然之色,生生止住了话头,片刻后只笑道:“尊者果然有大气运,这等机缘实在让小仙也生出了几分羡慕之心。” 眼尖贾兰眼里浓浓的疑惑之色,警幻娇笑着解释道:“非是警幻隐匿不告,实在是有不可告人之缘由,但尊者既已学得这套动作,机缘必然到来,只需安生静待。” 见贾兰一脸不信的样子,警幻干笑了一声,伸出纤手,一张书页凭自浮现,顿时吸引住了贾兰目光。 “此物应该有些用处,请尊者笑纳。” 贾兰接过一看,这片书页看着十分残破,纸质是那种十分粗糙的材料,上面血迹斑斑,开篇一行以苍劲的笔法写着:“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文丞相的正气歌?!”贾兰失声叫道。 警幻点头:“不错,而且是真迹。” 鼎鼎大名的文天祥在囚禁处写下无数的文字,其中最有名的当属《正气歌》。 按理这么一个敌国宰相写的东西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流传出去的,偏偏就有了这么一个人把这事干成了。 原来文丞相有一位好友名叫张千载,他变卖了全部家产跟着他来到大都囚禁处,每天为文天祥供送饮食,历时三年无缺,文天祥就义后,张千载用木匣藏其发、齿,负之南归,葬于富田鹜湖,而文天祥的文稿也在抄下副本后尽数烧在他的墓前 警幻解释道:“文天祥一身浩然正气感天动地,原稿隐隐生灵,产生灵性,进化成为了灵器。” 第一零二回 读正气感知行一 为正诗名议作诗 看着《正气歌》上苍劲悲凉的笔迹,贾兰仿佛置身那囚室之内,旁观文丞相神游故国凄然泪下之情景。 一股浩然正气扑面而来。 古人常说养浩然之气,这浩然之气是什么,却很难描述清楚,有人说这是一种情志、一种品质,但总归太过虚无飘渺,难以理解。 曾经贾兰是以红旗下英烈舍生取义的精神来理解,但细细思量之下,又觉得与狱中的文天祥思绪不太一致。 文丞相身处囚室,回忆过去种种,十数年以来,他目睹的是光岳气分,士无全节,君臣义缺,谁负刚肠,自五胡乱华之后,神州大地又一次尽数沉沦外族之手。 他是悲愤的,他的处境便如同三闾大夫那般,国破家亡,已是无力回天,于是他也三闾大夫一样,选择立德立言,留下万世信仰之基。 “是气所磅礴,凛然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如今再读此文,情景交融之下,贾兰才明白,这是气节,是精神,是民族之魂! 《左传》有云,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虽久不废,此三不朽。 但能够达到不朽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更多的人仅仅是为了追求不朽而去立言,反而本末倒置。 贾兰不一样,在自我的认知中,从一开始他就承认自己是功利的。 他觉得说的再漂亮,行而无功也是徒劳。 包括写《声律启蒙》在内,主要为了立功,其次才是立言。 理想分两种,一种是我实现了理想,一种是理想通过我获得实现,贾兰是两种理想都想实现。 第一种理想,只需要你各人有一些才气,加上把握住一些机遇便能实现;但第二种理想,则需要你达到一定的精神境界。 红旗下成长起来的人,贾兰是向往第二种人的,但他同时很清楚这种人很难做到。 家国情怀、淡泊名利、甘于清贫、寡情薄意。 直到秋闱第三天,面对盛宏所出的题目“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写出“与时偕进”,又辨析了“天心我心”之后,贾兰隐隐觉得在治学一道自己又通透了一些,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萦绕心头,如今读了警幻给自己的正气歌,这股感觉更加强烈了。 此时,手上的正气歌原页无风自动,冒出点点星光,一股中正平和的气场油然而生,与贾兰产生共鸣。 一股文意直抒胸臆,贾兰灵觉猛的一涨,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细细体会,然后张开眼睛的贾兰难掩喜悦心情,朝警幻拱手施了一礼:“多谢仙子!” 这是不可言状的感觉,不过贾兰却清楚,此刻自己终于迈入了警幻此前所言修真引气的阶段。 难怪警幻无法解释,这种体会不是打怪升级,全靠一个悟字,用最简单的解释,还是阳明先生那知行合一的理论。 知行一体,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 知与行看似是因果的关系,但其实是同时而生,没有先后。 从前贾兰无法得出这样的体会,不是他没能背诵默写正气歌,其实他一直都在体悟着,只不过他还没有达到真正理解的层次,如今层次到了,便立刻悟了。 贾兰正想再询问什么,忽然灵机一动。 一低头,自己的躯体又开始虚无起来。 警幻笑意盈盈地朝贾兰福了福:“时间到了,警幻此后会常常留在此地,期待与尊者下次再见。” “好……”虽然不舍,但相比上次贾兰已经能够沉心静气了,于是也拱了拱手:“贾兰也期待与仙子再会!” 警幻浅浅一笑,美不胜收。 眼前景物变换,转瞬间贾兰已经回到贡院正堂,余光一扫,自己正领着一众中式士子朝众考官施礼。 盛宏与学政笑吟吟地对中举士子说了一番勉励的话,随即开始点评众人考卷的环节。 包括曹润冧在内一众士子都竖起了耳朵,一个个翘首以盼。 虽然解元的考卷照例是要公开的,但他们都想凑这第一手的热闹,也更想听听到底贾兰的试卷好在哪里。 盛宏亲自开口点评贾兰的卷子,听得主考对贾兰试卷的讲解,最后以中正平和,平中见奇做结尾时,一个个或赞叹、或羡慕,同时也释了心中疑惑,贾兰不但文章做得好,连之后的诗作还有策论都可圈可点。 特别是策论,贾兰在试卷中的看法清新出奇,初看时有些左道旁门的感觉,细细一想又觉得另辟蹊径,读起来理所当然。 是以大家都服气了,看着贾兰的目光郑重起来。 “总裁大人,学生有一事不明。”此时曹润冧又站了出来,此次他动作间却少了几分倨傲,尽管无端开口依旧显得有些无礼。 盛宏也不介意,举手示意曹润冧把话说出来。 “总裁大人,学生以为解元之文章,得知中正,也失之中正,总而言之不过平平之言……” 他一番洋洋洒洒的评判,不得不说此人记性真不错,虽有些抬杠的嫌疑,但无一不是从贾兰原话中引申而出。 盛宏笑了笑:“且不论你所说的对与否,单一项贾兰便比你优秀。” 堂上考官们纷纷笑了起来。 曹润冧,正要分辨,却听盛宏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贾兰此子比你们早了半天交卷,还多作了一道四书题。” 学政补充道:“而且还是主考大人亲自出题,我等堂上考官亲自监考。” “什么?!”众人皆惊,提早交卷半日,还被主考家试一题? 盛宏挥了挥手,一旁书吏拿出一卷用大字誊写的文章,展开在众士子面前。 读完之后,他们像看怪物那样看着贾兰。 “不、不可能!”曹润冧脚步踉跄,差点没站稳。 贾兰最后的文章依旧四平八稳,可层层递进,立意高大,众人读了都生出了自愧不如的想法。 曹润冧只是自傲,不是傻,自然也读出此文不凡,方才出口,未尝没有一些抬杠的意思。 “听说解元郎诗作平平,不知可否作诗一首?”冷不防一旁一位官员淡淡问了一句。 众人目光刷的一下流转过来。 盛宏撇了一眼,此人正是之前提议中止贾兰考试资格的河间学政,但见他从容地拂了拂身上官袍,拱手朝自己笑道:“大人,这几日下官听得一则流言,称解元郎诗才平平。 解元郎身为顺天府文魁,不擅长诗赋,岂不贻笑大方? 下官觉得今日正是机会,让解元郎一正诗名!” 第一零三回 荣国里相聚欢乐 螃蟹宴湘云打趣 荣国府里。 “哈哈哈!”林黛玉眼里带着无穷笑意,一直流露到红润的唇边,露出洁白的牙齿,洁白的小手指着贾兰道:“你也真坏!估计那位河间府的学政脸都要被你这首诗给打肿了!” 贾兰双手抱胸,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道:“人人有自己的位置,忘乎所以,就危险了。他自己不识趣,总裁大人当面还敢出来没事找事,这刀子都递到我手上了难道我还不接吗?” 黛玉听了差点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只叫“嗳哟!” 被她这么一牵头,三春等人也是哄然大笑,前仰后合的。 贾政捋着须,有些无奈地看着家里一众人,但眼里又包含笑意,眼底之中带着无限缅怀。 似这等满座大笑的情景,贾政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遐思一番,贾政低下头看着手中诗作,心中忍不住连叫了几声好。 字好,诗也好! 但见上面题着一首七绝: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天上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看着手中的诗作,贾政越想越是觉得妙不可言,想了一阵,索性向贾母告辞,回自己院的书房里仔细思量。 见贾政离去,一群小辈们都松了一口气,屋内气氛更热闹了起来,同时带着羡慕的目光看着贾兰。 她们知道,让人害怕的政老爷最近变得柔和的原因是什么。 贾兰道:“那河间学政一脸想看我出糗的样子,但听完我念出来的诗后,整个人登时就愣住了,那表情别提多好笑了,十足像是盛夏时节忽然被扔进了冰窖那样,脸上都冻住了。” 桌上一名娇客正咯咯作笑,忽见宝玉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不由奇道:“爱哥哥今儿怎的怏怏的样子?是湘云带来的菊花酒不好喝么?” “不是,只是……”宝玉皱着眉头,一脸失忆的样子:“只是我好像有些什么忘记了,总想不起来。” 这女子关心地打量了宝玉一番:“莫不是困了,袭人姐姐要不你就扶二哥哥回去歇息?” “不、不用,我不困,云妹妹你不用管我,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事。” 原来宝玉旁的正是贾母的内侄孙女,史家的大姑娘,十二钗之一的史湘云。 因前番贾母与众人聊起自己出阁前学管家之事,一下勾动了回忆,又适逢贾兰中举之喜,便让人到史家府上将湘云请过府来小住几日。 京中勋贵闻得贾兰中了解元,纷纷派人送上贺礼,让贾母高兴不已,一旁的凤姐听了,脸上也是笑开了花。 其中不但有四王六公府这些世交,还有新进的永平侯、宁远侯、靖海侯等武勋,连大内都派内官赐金,这林林种种加起来足有上万两的人情。 这下子,单从银钱上,荣国府总算是稍稍缓过来了。 史湘云过府时带来了一小箩筐的秋蟹,凤姐见了,干脆提议贾母晚上一起吃蟹喝酒。 王夫人有些意动,也想把那王家表妹请来,不想贾母却装聋作哑没有点头,只能作罢。 古人吃蟹喝酒大都是在户外,贵家结饰台谢,一边赏景,一边喝酒,美食、美景、美事,才是人生大乐趣。 只是贾兰一贯低调,吃顿饭庆祝还可以,但没必要大操大办。 最关键是他不想麻烦。 若是办成个赏月赏景的螃蟹宴,吃也吃的不安生,一边吃还得轮流作诗,实在麻烦,偏偏你还不能不作。 贾兰想着后世酒局,如果每喝一杯酒都得吟诗一首,吟不出的话直接就因为被打上没文化的标签而社死,那支神酒股价估计得少两个零。 众人聊了一阵,下人们捧着蒸好的螃蟹上了桌。 因螃蟹性寒,凤姐吩咐道:“把酒烫得滚热的拿来。”说罢拿起一个螃蟹就给贾母剥了起来。 贾兰拿过一个,拿起桌上备好的蟹八件一下一下地将螃蟹分拆开来,飞速地剥好了一只递给了李纨:“母亲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完直接拿过李纨面前的螃蟹,又剥了起来。 “好、好!”李纨脸上带着笑意接过,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大家呆呆地看着贾兰行云流水般的剥蟹手段,目不转睛。 这剥蟹颇费功夫,很容易到拆完之时蟹都已经凉了,所以凤姐提前就吩咐不要多拿,逐个逐个上。 贾兰将李纨的螃蟹如法炮制,很快又剥完了,这会他依旧没有一个人吃,而是递给了黛玉。 “林姑姑快吃,我弄的慢了些,有些凉了。” 贾宝玉忽然阻止:“林妹妹身子弱,螃蟹不能多吃的,这个凉了就别吃了。” 黛玉忙伸手护住自己眼前的蟹肉,没好气地瞪了宝玉一眼:“我这连吃都没吃呢,而且这碗你摸摸,明明还是温的。” 为了保温,众人面前都不仅只有一个碗,碗下还有一个盏托,里面放着热水温着碗里的食材,加上家里动作迅速,黛玉碗里的蟹肉确实还留着余温。 宝玉脸上露出些许赧然,点点头:“确是热的,妹妹快吃。” 黛玉眼眸撇了宝玉一眼,也没多少,只是抽回碗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众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之后目光都在不断地在贾兰与黛玉两人身上来回移动。 这一人剥蟹,一人吃蟹的情景,怎么看起来如此像? 正当大家心有遐思之间,忽听史湘云噗嗤一笑,略略有些咬舌子的对贾兰嗔道:“好你个兰哥儿,这螃蟹可是我辛辛苦苦从家里带过来的,你倒好,都不懂得感激!” 史湘云是个外向热情的,从前就和贾兰关系不错,是以还能够如此打趣。 贾兰闻言笑笑:“湘云姑姑你吃的哪门子醋,谁不知林姑姑是我诗词的师傅,我在外面挣下了脸面,不是应该孝敬孝敬师傅么?” “那倒也是!”史湘云虽然聪慧,但平常却是个憨直的,闻言倒点起头来。 凤姐刚好料理好一只螃蟹,娇声笑道:“你们别说,兰哥儿光是这一手绝妙的剥蟹功夫,未来的他的妻子可真是有福咯!” “的确……兰哥儿书读的极好,看样子也是个会过日子的,以后妻子光是享福就是了。”湘云又点了点头。 贾兰眼珠子转了转,站起来一手将史湘云的螃蟹拿了过来,边利索地剥着边道:“多谢湘云姑姑的螃蟹,侄儿这就让您也享享福好了。” 几下剥好一只蟹的贾兰还递过一个盛了姜丝红醋的碟子。 “还别说,吃蟹还是得蘸点这个醋。” 众人轰然大笑。 一旁的黛玉一边吃着,也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渐渐泛起了醉人的红晕。 完全被抢去风头的贾宝玉看着黛玉,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觉得这满口油脂香的蟹也没啥味道了。 第一零四回 宴末问作何打算 欲游历贾兰南下 众人高高兴兴地吃蟹喝酒,贾母年纪大了,在凤姐鸳鸯服侍下吃过一只尝尝鲜的就已经够了,随后又吃了几口菜,再喝上一小杯的酒,面色顿时红润起来,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屋内一众后生。 她不图别的,就喜欢这种儿孙满堂,热热闹闹的感觉。 等大家饭菜都用的差不多,贾母才开口对贾兰说:“兰儿如今中了举之后有什么打算?” 闻言,众人都放下了手中碗筷,好奇地望着贾兰,等他开口。 贾兰环视了众位姑姑婶婶,坐直了回答道:“不瞒老祖宗,兰儿其实已经想过了,待鹿鸣宴后先去拜见座师还有书院的老师们,之后打算到南边游历一番。” “游历?”李纨有些讶然,原本她笃定贾兰会安心呆在家中准备明年的三月的会试,如今听得贾兰居然准备出去游历不由问道:“兰儿?莫非你打算明年不去应考了?” 贾兰瞪大眼睛:“谁说的?” 黛玉在一旁:“这算算日子离三月会试不足四个月,这么短的时间你出去游历,先不说时间来不来的及,你就不怕会试考不上?堂堂一省解元郎居然落了榜脸上可不好看。” “姑姑这话也有道理,可亚圣有言‘尽信书,不如无书’,前明董其昌也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觉得这两年来书看了不少,可看的越多反而思绪越加繁杂,既如此不如出去走走。” 黛玉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这是陷入见知障里面了,如此出去走走也是应当的。” “什么混沌魍魉的考试,有什么好考的,真是听见都烦……”宝玉最烦科举考试,一边碎碎念着。 “爱哥哥!”史湘云耳尖,嗔怪地拍了宝玉一下,差点激起他的逆反,还好另一头的宝钗见状及时说了一句:“宝兄弟又犯浑了?不怕政老爷了?” 果然贾政大魔王威力惊人,宝玉吓得一个哆嗦,也不敢多言了。 史湘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和眯着笑言的薛宝钗对视了一眼。 贾母显然没有将留意宝玉,她的注意力全在黛玉的话上面,显然有些被吓到,忙问:“什么见知障?可有什么大碍?” 王夫人在一旁,闻言神情也是一愣,她是个懂佛的,晓得见知障什么的。 黛玉微微一笑:“老祖宗请放心,所谓知见障并非什么大恐怖,我曾听父亲言道‘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越多,读了一辈子书,其知见障,反而一无所减。’,父亲后来也是察觉到自己陷入了迷障,而常人误入迷障常不自知,兰儿天资聪慧,既有察觉已是无碍了。” 凤姐一摆手掌,“林姑娘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出戏文,说的是八仙之一韩湘子蓝关度韩愈的故事,好像就提到知见障。” “凤姐你记得极好,正是如此。”黛玉笑着点头。 “唉哟,老祖宗,看来不止宝兄弟,连兰哥儿也是个通透之人,韩愈的大名连我这个足不出户的妇人也听闻,兰哥儿比他还厉害哩!” 贾兰哈哈大笑:“凤婶婶这话说的,戏文里的事哪里说的准的。” 而且韩愈一生抑佛,那韩湘子蓝关度韩愈的故事背景正是韩愈上《谏迎佛骨表》,才激怒了唐宪宗被贬潮州,这样的人忽然会被渡化贾兰是万分不信的。 如果说他是被什么渡化,肯定不是韩湘子,而是潮州美食。 鲎、蚝、蒲鱼、蛤、章鱼、江瑶柱,还有吃蛇,数十种见所未见的食物,独特的饮食方式,使得韩愈“面红耳赤,频频出汗”。 所以没多久他就上表唐宪宗认错了,这便是被欧阳修等人疯狂嘲讽的《潮州刺史谢上表》。 韩愈在潮州,只呆了八个月。 “阿弥陀佛,那就好!”贾母闻言大松一口气。 贾兰清澈透亮的目光定定地望着黛玉,嘴里不自觉地弯起,显然是为黛玉懂自己而高兴,也为黛玉的心境而高兴。 能够自察,必定是曾经经历,并且走出了的过来人才会懂得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贾兰去什么地方游历又聊了起来,贾兰发现黛玉螓首垂下,贝齿紧合,眉宇间又有些郁郁之意,眼珠一转登时领会,必是方才提起林如海勾起黛玉思亲之情。 心中琢磨了一番后,贾兰起身说道:“老祖宗,我打算去一趟金陵老家一趟,去看看我们贾家的根,还要顺道去姑苏林姑爷爷与姑奶奶的坟前上一柱清香缅怀一番。 如此一来一回,我轻骑而行,估计不用两个月的时间,正月前就能回到神京。” 黛玉听了贾兰的话,身子微微一震,眼里包含难以形容的惊喜看着他,脸色动容。 贾母闻言脸色也是一变,说起姑苏,那里葬着的不仅仅有着黛玉的父亲,还有她最爱的女儿贾敏,举起袖子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看着贾兰不住地点头:“你是个有孝心的,去金陵老家看看也好,反正到那儿也有亲人照看着,比起去哪儿都让人放心!” 贾氏族人在宁荣国二公之后,共二十房分,除宁、荣亲派八房在都外,在金陵原籍住者有十二房人。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给林姑父上香!” 忽然宝玉喊了一句,大家都被他这下给唬了一跳。 这一路上周居劳顿的,王夫人怎么舍得,连忙相劝,便是贾母也不舍得宝玉远行,可贾宝玉就是梗着脑袋说一定要去。 凤姐娇笑一声劝道:“宝兄弟,这兰哥儿只是顺道去的姑苏,一路上可都是风餐露宿的,光这份辛苦你能受的住?我那浑家足足走了一年才回来!” 贾兰也是哈哈一笑:“这一路南行总有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几个男子围在一起躺下过夜,宝二叔能受得了?” 宝玉天生极爱干净,闻言顿时有些踌躇。 凤姐又道:“宝兄弟有孝心,不若各去各的?我让下人备下快船与宝兄弟带着小厮自去?” 宝玉听了,嘴角抽了抽,心道自己原本只是想和贾兰互别苗头,若是各去各的,还不如呆在府里与众妹妹顽?反正林妹妹也不去…… 对啊!林妹妹不去!宝玉眼前一亮,于是连连摆手:“既如此,我不去了!” 众人见他这幅样子又是一阵大笑。 笑声中,贾兰则与黛玉相视而笑。 第一零五回 月下漫步登沁芳 识读心术见香菱 月亮照在路上,像是盐洒在了金子上。 秋天的色彩是变化,树叶由绿变黄,满地金灿灿的落叶,踩在上面,让人不由生出对将来的无限遐想。 还未到散宴的时分,贾兰却先告了声罪退了出来,独自一个人回去。 大观园无论何时都是那么的美,贾兰独自走进园子,迎面是一带翠嶂,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微露出一条羊肠小径。 感受着这带着幽趣的宁静,贾兰享受着独自一个人的妙处。 越过小径,是一座亭桥。 大观园里的桥不多,这座沁芳桥应该是最有名的一处,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沼,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沁芳”二字是宝玉所取,亭上还有一副对联:“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远远望去,有一女子背对贾兰站在桥心亭上,遥望月色。 影影灼灼间,贾兰只能瞧见她盘起头发,已是出嫁的妇女,但身姿柔婉美丽,令人神往。 左右眺望再无他人,贾兰脚步顿时有些迟疑。 虽无旁人,但终究于礼不合,在府里贾兰一直很小心。 不过那桥上女子仿佛心有所感,忽然转身看向贾兰,轻轻“啊”了一声,迟疑了几个呼吸,随后盈盈福了一福。 贾兰连忙施礼回应,缓缓走上前。 月光在云隙间照下,借着亭子上灯笼的光,看清这位女子容貌后,贾兰不由的停住了脚步。 这世间竟有如此美貌之人,贾兰有那么几个呼吸眼睛都看直了。 须知道他也是经历过穿越前信息爆炸的时代,三大神术下,什么美女没有见过? 如果说林黛玉与秦可卿是他所见过最为美貌的女子,宝钗、晴雯、三春等又次之的话,那么此女之美几乎与黛玉可卿无异,远在宝钗等之上。 贾兰对此女毫无印象,凭他如今的记忆力,这意味着穿越到贾兰身上到这几年,他真的没见过她。 但见此女眉心一点胭脂记,浑身上下就一个字,美。 而且她仿佛对自己的美毫无察觉,也没有因贾兰定定地看着自己而感到冒犯,只是浅浅地笑着望向贾兰,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俗不媚,宛如天成。 让人奇怪的是,她只静静地站着,也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 这样的气质与感觉,贾兰很是熟悉,因为秦可卿身上也有她这样的呆萌气质。 心念流转间,他已经猜到了此女身份。 “在下贾兰,敢问可是薛姨奶奶院里的香菱嫂嫂?” 听了贾兰自报家门,此女“啊”了一声,惊讶道:“原来你就是珠大嫂嫂的儿子,西府那位解元郎!我见你并无仆从跟随左右,还以为你只是这院里的小厮呢……” “嫂嫂如此说,确实也说的通。”贾兰笑了笑:“只是今夜月色极美,我想一个人走走。” “对极了,今夜虽不是十五月圆,可月色清亮,甚是好看。”她抬起头看着天上一轮峨嵋月,一片温柔安静。 按照书中记载,香菱一年多前应该早已被薛蟠收入房中,可瞧她的样子脸上并无一丝幸福的表情,静谧的气质下面,隐隐透露出一丝怅然。 【甄英莲……应怜……】贾兰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感觉。 单单以豫山先生的哀、怒来看待香菱,显然对她太过苛刻。 在这样的时代,平民之中除非是花木兰、梁红玉这样的女中豪杰,女子是绝难掌握自己的命运的。 作为一个幼年被拐,一卖再卖的女子,除了逆来顺受,又能如何? 贾兰正叹息间,却见香菱忽然转头看着自己,眼眸惊疑不定。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柔柔的声音,但难掩惊讶。 “抱歉,我不是故意……”贾兰急忙道歉,片刻后才蓦地反应过来,同样吃惊的回望香菱。 【我方才,根本就没有说过话!】 香菱一下捂住了嘴,可怜巴巴的看着贾兰,柔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贾兰有些发蒙,但转瞬之间他就反应了过来,失声道:“你能读取我的心思?” 迎着贾兰探询的目光,香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面对香菱这番直白的承认,贾兰反倒傻了眼,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他在想,香菱的读心术,是后天修得的特异功能,还是天生就有的天赋能力。 香菱见贾兰愣着,不由自主又想使用读心的能力,可她刚一动念头,忽觉一阵晕头转向,整个人天旋地转地朝一旁倒去。 “啊!”几道惊呼声音一同响起。 贾兰一个激灵扶住香菱,回头正见黛玉宝钗捂住嘴,惊讶地望着自己。 “两位姑姑快来帮忙!” 听见贾兰大喊,黛钗二人急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各自的丫鬟。 贾兰侧身扶着晕过去的香菱,一边招呼黛玉的两个丫鬟紫鹃雪雁过来和自己一起将香菱平放在亭子旁的栏杆座上,微微捋起香菱袖子替她把起脉来。 发现香菱并无异常,只是略略有些虚弱之后,贾兰轻呼一口气,伸出拇指用力掐住香菱的人中穴。 不多久,便见香菱幽幽醒转过来,看见满亭子的人,她不由奇道:“你们怎么都看着我?” 贾兰道:“你方才不知怎的,突然就晕倒过去了。” “哦……”香菱想了想,“可能是……” 【不要说!】 香菱表情一滞,看着贾兰的目光有些惊讶。 她明明没有用读心术! 【是我用读心术和你交流,你会读心术的事情应该没有人知道?】 香菱呆呆地点头。 “恐怕是你看了好久的月色,又站在水上,寒气入侵有些着凉了。”贾兰笑着解释,心中却劝香菱不要暴露自己会读心术的事情。 人心难测,怀璧其罪! 这可是了不得的能力,若是这个消息落在有心之人耳中,恐怕会给香菱惹来大祸。 香菱本能间似乎也是懂得避讳的,于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还真可能是这样,我好想是酉时初出来的。” 宝钗说话了:“酉时初?现在都酉时末了,也就是你最起码站了一个小时,你这个呆的还穿的这么单薄?” 语气里有些责备,香菱可怜地看着宝钗。 见状宝钗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声。 “紫鹃你快去我院里拿件袄子过来给香菱披上。”这时黛玉发话了,紫鹃应了一声连忙跑去,潇湘馆就在桥的不远处。 第一零六回 鹿鸣宴举子会宴 为赋诗再别苗头 宝钗与她的丫鬟莺儿陪着香菱回蘅芜苑。 走了十几步,香菱又回首看了一眼贾兰,贾兰就这样站在,同样看着香菱,眼神略略有些发散。 黛玉见了顿时有些吃味,没好气地道:“肤如凝脂,是不是很回味?” “呃!啊?你刚才说什么?”贾兰思绪瞬间被拉回,并没有听清,不解地看着黛玉,奇怪地回道。 黛玉冷冷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朝贾兰撇了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就走进了她的潇湘馆。 这些日子练着贾兰的导引术,黛玉气色好了许多,走路间颇有的进退如风的感觉。 连阴阳怪气都没有了,贾兰望着黛玉的背影,风中凌乱。 雪雁见状噗嗤一笑,不由上前提醒了一句:“兰哥儿你当着姑娘的面一脸痴呆地看着人家香菱,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啊?”贾兰愣了一下,“我刚才的样子很痴呆吗?” 雪雁笑得更欢了,道:“简直和宝二爷一个呆样!那还不呆么?” 贾兰闻言顿时“啊”了一声,然后捂住脑袋大喊冤枉。 和宝玉一样,这可是最要命的比喻了。 可我明明只是和香菱聊了几句而已,黛玉怎么居然吃醋了呢? “雪~雁~”潇湘馆里黛玉呼唤着,雪雁应了一声,撂下一句:“兰哥儿自己好好反省反省!”便走了回去。 不多时,里面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驻足在潇湘馆外沉思了片刻,贾兰嘴角微微翘起,无声地笑着,很快也迈起脚步回稻香村去了。 鹿鸣宴是科举四宴之首,始于唐代,史籍记载:“乡试……试已,长吏以乡饮酒礼,会属僚,设宾主,陈俎豆,备管弦,牲用少牢,歌《鹿鸣》之诗,因与耆艾叙长少焉。” 因此鹿鸣宴上,一举一动,都需要依照古礼,首先就是要明长幼之序以明尊卑。 主人、宾客依等依次坐好。 乐工在宴会各个阶段分别奏鹿鸣、四牡、皇皇者华、陔夏等曲。 所有人都神情肃然,连最瞧贾兰不顺眼的曹润冧也是正襟危坐,不敢在鹿鸣宴上造次,他不傻,在鹿鸣苑上搞小动作,几乎等于社会型自杀。 鹿鸣宴所体现的,乃是儒家思想的核心:礼。 它有一套极繁琐的礼节,宋代甚至颁下《乡饮酒矩范仪制》,规定鹿鸣宴上一共十二个流程的环节,必须照章执行,无故缺席鹿鸣宴的人还要受到严厉的惩罚。以致到最后连朱熹都觉得繁文缛节过多,简直是强人所难。 大夏朝沿用前制,只不过出于减轻官府负担,流程相对已经简化了许多。 但唱鹿鸣诗还是必须的。 有了之前院试案首的经验,身为解元的贾兰在得到盛宏的示意后便缓缓起身,歌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众举子随即和之,如此三轮过后,身为今科乡试总裁的盛宏才宣告开宴。 主考官说完“开宴”二字,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早有有司候在一旁,只听一声令下,时鲜、糟藏、鱼肉纷纷上桌,众人传杯弄盏,好不快活。 宴后,依照惯例众人需要留诗一首以作纪念,可今年众举子的目光都落在贾兰身上。 前几日放榜,贾兰借着一首七绝彻底扬名,除非能写出一首压过此诗的作品,否者鲁莽上前,无异自取其咎。 是以贾兰不开口,一时也没有人开口。 盛宏见了不由失笑,便问:“堂下哪位的诗做好了吗?” “大人!学生有一首诗,请诸位一品!”坐在靠前的曹润冧起身拱手,随即念道:“雨阻龙山会,云荒戏马台。且看黄菊放,休待白衣来。事业书千卷,功名水一杯。登临聊复尔,吟啸漫徘徊。” 好!堂下一片喝彩,连贾兰也不得不暗暗点头,这诗确实写得不错,既应时又应景,还透出自己不服输的倔强。 当然,在旁人听来,就是志气了。 曹润冧这次乡试位列前二十名,可见也是有些学问的。 盛宏捋须朝曹润冧笑着点了点头,看样子颇为满意,后者于是更加得意,朝众人作了个团揖,挑衅地朝贾兰比了个眼神。 有人带了头,不少举子纷纷拱手起身将自己的得意作品吟出。 众人也是一一叫好,此时此刻还敢站出来的,必定也是有着一定功力,诗作自然也是不错的。 更有些举子家里条件不错的,早早就找人买下诗作,就是为了在鹿鸣宴上小小扬名一番,哪怕是被贾兰抢了鳌头,可鹿鸣宴对绝大多数的举子而言,恐怕一生人只能参加一次。 太上皇嘉佑年间正值国朝开国满一甲子,太上下令乡试中举之人如果适逢周甲六十年(中举六十年,哪怕是中前朝的举也行),待该年新科开考之后,便可与新科举人一起参加鹿鸣宴,此称为重赴鹿鸣宴。 这体现了朝廷赏赐老年科第之人的恩典,以及皇家对士人的重视。 一时间佳作频频而现,盛宏等一众考官俱是笑着,无论好不好,这亦足以显现国朝文教之盛,是一件好事。 不过,等到了最后,贾兰都没有开口,这让众人顿感不解。 “数日不见,解元郎就已经江郎才尽了?”曹润冧最终忍不住出声打趣道。 贾兰笑道:“有诸位贤达珠玉在前,在下没必要献丑了?” 按说鹿鸣宴上解元应该作诗一首以为镇场,可早几日贾兰一首七绝早已震慑众人,今天不作诗也可以了。 可偏偏曹润冧不善罢甘休,一个劲儿地追催促着贾兰。 但见主人席的盛宏唤来一名小吏吩咐了几句,不久这位小吏端着一杯酒走到贾兰面前,曹润冧见了登时起哄。 这总裁官的意思很明显了,作的好就是敬酒,反之就干脆自罚一杯。 贾兰躬身接过酒杯,余光看了盛宏一眼,但见他微微含笑地看着自己,旁边与贾兰有隙的河间学政一脸等着看自己笑话,正要准备落井下石的表情,看得贾兰心中不爽。 这河间学政到底有着什么跟脚,贾兰也探听清楚了,原本他不想出这个头,但既然你们一直咄咄逼人,那就别怪我了。 于是他平平而起,接过酒杯高举向众人,朗声说道:“我有一词,诸君请听!” 匿影住人间,横眼看天下。都道乾坤一腐儒,自问何为者? 得酒且高歌,无酒干休罢。若有留髯送客人,一石臣能也。 第一零七回 上书房皇帝坦言 谢座师贾兰拜府 “得酒且高歌,无酒干休罢。若有留髯送客人,一石臣能也……” 上书房里,皇帝放下手里的《卜算子·有感》,哑然失笑:“没想到贾兰此子也有如此豪迈、纵逸的一面。” 坐在下首的当朝首辅朱思道捋须笑道:“毕竟还是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被人这么一激有些意气之争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此子的确有几分才华,没想到武勋之中居然出了这么一个异类。” “对别的武勋而言是异类,对贾府而言则未必?想当年宁国府里也是出过一位进士的。”皇帝若有所指地说道。 朱思道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禁门之变时他并不在神京里,而是在外地担任广南巡抚,对于当时的许多真实情况大都是皇帝告诉自己的。 凭着多年来对皇帝的认知,隐隐之间,他觉得皇帝对贾府怀着一种相当复杂的态度。 又敬又怕? 难道是皇帝动了什么心思? 朱思道陷入沉思着,可这个时候去动几乎已经毫无权柄的贾府,恐怕是得不偿失。 仔细思考过后,这位名符其实的帝师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圣上如此看重贾兰此子,可是想带在身边好好调教?” 皇帝“嗯”了一声,目光朝身后一扫,侍候在一旁的总管戴权登时会意屏退了左右内侍,随后自己也走出去,将上书房的门帘轻轻带上守在外面。 “朕的确有几分这个想法……”皇帝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老师,朕今年也五十有三了!你看着还很是硬朗,可朕的身体自己知道,也是没多少年可活的了。” “皇上!” 朱思道大吃一惊,庆丰帝年少时最是执拗,从不以软弱一面展露于人,如今居然…… “首辅,朕只有三个儿子成年,太子萧煦为人忠厚,但失之暗弱;次子梁王萧亮武夫一个;三子代王萧时与朕最像,性子阴晦,为人最有城府,却偏偏最不可以倚为君上。” 皇帝一番概叹:“真是羡慕太上皇啊……瞧他的精神头,仿佛活到百岁都并不是什么难事。” “皇上!太子有仁君之相,以后定然是一代明君,皇上为社稷选定这么一位储君,足见明烛万里,万丈光明,皇上又何必忧虑之?” “首辅,你也不是不知道……”皇帝又叹了一口气,“太子的身子骨一贯不是太好,这繁重的政务,他又当如何承担起来?” 皇帝指了指如小山般的奏折,朱思道看后一阵沉默。 “朕看重贾兰此子,不是因为他的才华,而是因为他的规矩。”皇帝的话让朱思道精神微微一震,按捺住心中不安,耐心听着。 “朝廷如今的困境源于何处,岁入日减。岁入缘何日减,便是因为贪官污吏盛行,国家典制日渐奔溃,贾兰此子行事虽偶有出格之举,但大处从来都是规矩的。朕听闻他中举之后不但婉拒了族人将田亩寄名在其名下避税的劝说,反倒让荣国府如实清缴税赋,光是今年夏税,荣国府就多缴了数千两。 还有,近日河东的难民涌入神京,也是贾兰说服荣国府出粮五千石赈济灾民。 朕看重的就是他这份规矩!” 皇帝拿起案几上的茶碗呷了口茶,娓娓道来。 朱思道闻言有了些领悟,他多少有些明白皇帝的意思,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这位天子看人的角度,从来都是那么奇特。 只安分纳税一项,居然就让天子对贾兰此子如此青睐。 可想着想着朱思道心里又泛起了些苦涩,如今居然连安分守法纳税也成了美德了。 叹息罢,他道:“皇上对当今弊政一目了然,是以臣屡屡上言圣上一边行无为之法,一边澄清吏治,所谓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长官。因事用人,而不是因人设职,严功罪以定迁黜,以实心而行实政。” 皇帝听了微微点头:“首辅四条治国方略,不疾不徐,的确是治国良方,若非这几年首辅明职权,定规条,各地方恐怕更加纷乱。只是朕真是不甘……” 朱思道沉默良久,对庆丰帝的心气,他一直了解,甚至朱思道自己也曾幻想有朝一日自己成为首辅,必定能够一革积年弊政。 到他真的坐上这个位置之后才发现,暗潮明浪,层叠打来,若非朱思道资格老,自身有着几分手腕,又背靠皇帝的支持,他恐怕连政令都无法走出六部。 “朕是想着贾兰此子年纪尚幼,如果来年大比能考上,不妨放在翰林院观察几年,若可,则再外放几任外官,到时候此子也已到而立之年,武勋之中有这么一个文臣从中平衡也是不错。” 朱思道不住地点头,他是个典型的文人,骨子里对武将还是不信任的,反倒贾兰如果有个进士出身,那么在武勋里有这么一个“自己人”对文官集团而言也是有利无弊。 “咳咳……”忽然朱思道有些气闷,咳了起来。 皇帝立即关切道:“首辅身子无恙,这几日忙于赈济灾民,连累首辅陪朕熬了几天……” 说罢忙唤戴权传来御医。 这边帝相聊着贾兰,那般贾兰本人也在与老师聊着。 此时他正襟安坐在座师盛宏的府邸中。 冯紫英说盛家老太太出身永平侯徐家,看来不假。这盛府的风格一看就是间老宅,高阔的廊柱,方正的石板条凳,满庭院里都是早年间的北国风格,恐怕是开国时候由工部修整过赐给功臣的府邸。 为何贾兰认得,因为荣国府里也有不少这样的布局,虽然先代荣国公去世后贾府整体变得奢靡起来,但府邸里有些基本的格局还是一致的。 “原先我还以为你是一朝得中解元心生懈怠,不过你能说出这么一番话,证明你的确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说完盛宏拿起茶盖吹了吹茶水,浅尝了一口,抬起头看了贾兰一眼,淡淡地笑着。 “说起来,我家与你家还有过不少牵扯,家母祖上出身永平侯,两次鏖战辽东,永平侯府俱是在荣国公麾下效命,你我两家也算是旧识了。” 贾兰表情微微一凛,盛宏这话看似拉关系,可语气里明显是话里有话,依盛宏的性格,应该不会这样拉家常的。 这该不会是场鸿门宴? 第一零八回 盛府堂上聊雨村 商谈国政说开海 绞尽脑汁的贾兰也想不起来贾府与盛宏有什么纠葛。 印象之中盛家便是与盛家老太太的永平侯府也没什么往来,也就是节庆时期互送礼物而已,比如贾兰这次中举,对方也只是让管家送来贺礼。 “你对海禁怎么看?”盛宏缓缓放下手里茶碗,冷不防地开声问了贾兰一句。 海禁?贾兰一愣,显然对盛宏这么跳跃的话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很快他的脑海里就抓到了什么东西,恍然醒悟。 自己的这位座师大人,可是历任福建的! 【莫非是南面十二房的人私下得罪了盛宏?】 贾兰暗自揣测,虽然依旧没想出什么东西,但终归是有了思考的方向。 “学生斗胆,窃以为开放海禁对国家而言可以是好坏参半,但对我华夏民族而言,却是利大于弊!” 盛宏“哦”了一声,饶有兴致抬起手挥舞了下袖子,示意贾兰说下去。 “敢问老师,国家虽有海禁,可这海能禁的住吗?这一下禁了,沿海百姓生计还哪有着落?便以福建为例,八山一水一分田,若真是板荡不能下海,百姓们吃什么?” 事实就是,哪怕是明清两代,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闭关”,顶多只是“限关”,所谓闭关=封闭的结论,完全是因为学术上西方占据了绝对的主导,以开放—封闭、文明—野蛮二元模式来评述东亚各国的对外政策,自觉或不自觉地使‘西方中心主义’视角变成亚洲国家对自身评价的视角,进而影响了亚洲国家特别是东亚国家的自我认知。 明清政府都曾经实行过积极的贸易政策,比如明穆宗隆庆年间松弛海禁,逐渐形成了内地—边境—朝鲜—日本—东南亚的庞大贸易网络。 清中期后,更是以广州为中心进行东洋和南洋贸易。 千万别小看这一个口岸,它几乎带动半个中国的经济。 经过考证,有一条相当成熟的商路就是从江左购入丝绸茶叶瓷器等货物,沿江西进入广南卖与行商,随后从佛山购买铁器回转。 与后世尴尬的地位不一样,那时候的江西可谓是名符其实的水路通衢,富庶非常。 连那位撞向吉野的英雄,祖上也是走这条商路的茶商。 所谓的“闭关”,更多的是应对西方而采取的消极防御。 士大夫们倚大海为长城,以为“天不变,道亦不变”,谁知科技日新月异,过去的天堑已经变成了坦途。 如果只为一世,继续因循守旧自然无碍,但若是为数代乃是百年大计,闭关绝不可取! 盛宏听了贾兰的话不由得眼前一亮,眼中泛起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 和梁卓如一样,他没想到在远在神京的勋贵之中,居然有贾兰这么一个异类! 讶异过后,他嘴角浅笑,做出不屑之状:“海禁之策也算得上是祖宗成法,小子安敢胡言乱语?!” “老师,海禁并非古制,前宋、前元俱有着蓬勃的海上贸易,前宋更是靠着海贸维持了上百年的半壁江山,唯有前明以‘费钱数十万,军民死且万计,纵得奇宝而回,于国家何益’的理由禁绝海贸。 今人因循前明之弊政,可谓谬矣!” 盛宏一阵大笑。 “不错!我原想你策论写的不错,没想你对海禁也有如此独到的见解!” 但见盛宏脸色放缓,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又拿起一块绿豆糕送到嘴边,忽然又停下,看着贾兰笑着问道:“你可知道我此番为何被调入顺天府?” 贾兰目光一闪,尽管心里有所猜测,但嘴上依旧称不知。 “哈哈哈,你还是如此谨慎……”盛宏失笑,用手指了指贾兰,自顾自地说道:“本官此次迁任顺天府,主要还是圣上对我的保护。” “保护?”贾兰惑道。 “对,就是保护。”盛宏点头,又问:“你可知接替我出任福建右参政的是谁?” 贾兰摇头。 盛宏神秘一笑:“说出来此人与你也有缘,他姓贾名雨村,与你贾府也算是亲戚。” 什么?! 贾兰大吃一惊,贾雨村居然出现在了福建? 等等!联想到之前盛宏的态度,贾兰定了定神,试探地问道:“那贾雨村可是与老师在政见上有什么分歧?” “分歧?这倒并没有……”盛宏摇了摇头,嘴角泛起几分讥笑:“你这本家和你是完全不一样,他可是一个纯粹的人,他当官完全就是为了捞钱,完全不理治下百姓的死活。” 这很贾雨村,贾兰心中暗道。 这位红楼开局之人贾兰未曾见过,但从原着中几个出场来看,完全就是一个恃才贪酷之人,更绝对不是感恩怀德之人。 莫非盛宏施恩此人,然后被反噬了? 贾兰越想越觉得是这样,随后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结果盛宏听完哈哈大笑。 “你这也太高看那贾雨村,也太小瞧老夫了!” 听盛宏娓娓道来,贾兰才知道自己的这位座师历任福建数地,亲眼目睹了当地恶劣的地理条件,最早的时候他竭力组织兴修水利,到最后他发现,便是把山挖空也养不活那么多的人。 但俗语也有道:“不是我很优秀,全靠同行衬托”,那几年天下大旱,福建也不例外,几道因为饥荒掀起了民乱,盛宏不声不响地修成了几个小水利让治下成为当地几个还算过得去的地方,这番政绩就不简单了。 到了任职藩司时,盛宏已经察觉为了解决福建百姓生计,必须开海。 恰好此时因财源匮乏也急需新的财源,于是便特批泉州、福州两地海禁稍驰。 如此闽地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当年利税便增多了10多万两,还是因为开海后错过了风季,第二年福建出海者沿琉球北上直达东瀛,获得了丰厚盈利。 整年足足上缴国库35万两! 可见福建这块地方潜力十足,只要经营得当,产出相当的丰厚。 有人就统计过清中期,以地丁钱粮、盐税、陆海关税来汇总排名,福建仅仅排名广东之后,云、贵、川加起来上缴银钱还比其略少。 可盛宏做出的这番成就,却在离任之后被贾雨村全数剥夺! “那贾雨村名义上并没有重新禁海,只不过将出海所需的关防通引统一由藩司发卖,每年上缴更胜年前,但他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老夫……” 贾兰灵机一动:“他收了钱,替某些势力出头,好垄断出海贸易?” “不错、不错!”盛宏就像冬日了喝下一口热汤,浑身舒畅,充满笑意地看着贾兰。 第一零九回 驰海禁浅聊变法 国用匮区家浮现 贾兰道:“贾雨村此人我也有所耳闻,彼非富庶出身,为官之初也颇有志向,不想如今竟如此贪酷。但以他才学与交际应该无法独自掌握庞大的海外贸易,学生以为贾雨村不过是台台面上的人物,背后尚有他人。” 盛宏放下手里茶杯,指着贾兰哈哈一笑,“一步不多,一步不少,说的刚刚好,你这不叫有所耳闻,便说你是他的嫡亲兄弟也使得!” “老师谬赞了,学生只是觉得这外贸行舟之事,绝非贾雨村这种耕读人家出身的进士所能了解,诸如海图、外情等等诸多事项便足以让他头晕脑胀,便是自己想参一只脚进去,靠他一个人单打独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盛宏点头:“不错,那贾雨村是个精明人,他将本官当初的驰禁措施来了个大转弯,每年上缴的银两没少,变了的只有出海的人,还有他的钱袋子。” 贾兰不解:“既然老师对此洞若观火,何不上本参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盛宏摇了摇头,“在你眼里,本官可是个变法派?” “这……”贾兰沉吟思考了一番,这个问题可不太好回答。 盛宏见状又是一笑:“有什么好为难的,本官从来就不以变法派自居,满朝大臣谁不知道?” 见贾兰欲言又止,盛宏又问:“你是想说本官在各个任上的举措?那我问你,兴修水利是变法吗?重开贸易,是变法吗?” 贾兰好像想到了什么,缓缓摇头:“不算。” “所以说,过犹不及,有些事情可一而不可再,福建之事,解决了饷银,安稳了地方,做到这个份上就够了,再往下争就成了党争了。” 盛宏是真心看好贾兰这个弟子,把话也说的很明白。 官场之上是没有对错之分的,皇帝是不管你怎么办事的,他只看结果。 之前盛宏能稳住福建的局面没有饥民进一步流动,还增加了对国库的上缴,这就是功劳,至于继任的贾雨村,只要他保持住前人的果实,不管他做什么,内阁是不会过问的,皇上就是听到了什么也不会开口。 贾兰心里明白,但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果这是一个内陆省份恐怕就算了,可事关海外,贾兰总觉得贾雨村身后之人恐怕别有所图。 “你以为我不知奥他们别有所图?”盛宏嗤笑一声,“你知道贾雨村身后的是什么人么?是靖海侯!” 贾兰微怔,先是吃了一惊,可转瞬之间他便想通了此中关节。 的确!如果说原来禁海的政策对谁最有利,那一定就是掌握着东南海防的靖海侯区家。 至于朝廷为何不追究,贾兰也想明白了。 说到底还是钱。 朝廷没钱,只能让区家自行筹措海防银子,这海防与陆防毕竟不一样,每一艘船都是真金白银的投入。 “朝廷就这么相信区家,专委以东南海防?”贾兰有些难以置信,这份信赖,便是媲美开国时期宁荣二公也不为过。 盛宏道:“区家恪守本份,其先祖从前朝起就任福建水师提督,朝代更迭间东南倭寇猖獗,区家率众抗倭,名震四海,又一手策划收复大岛,更是名扬海外,皇上登基后,边海之事自然更是倚重区家。” 恪守本分……?贾兰心中暗笑,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个好事,起码自己的计划成功的几率就又多了些。 “开海之策原本应该是普济万民的良法,却被人改成了敛财的工具,实在是可惜……” 盛宏幽幽说道:“可惜自然是可惜的,可这也让我看清了原本开海之法的不足,下次可就不是那么容易推翻的了。” 这一番话说的平静之极,可却听得贾兰油然生佩,这种人才是成熟合格的政治家! 此时下人来禀:“老爷,夫人说午膳都已经准备好了!” 贾兰听了一愣,这早就过了午时了,盛宏居然还没用午膳?于是他连忙告退,盛宏却不放人,再三将贾兰挽留住,与自己一道入席。 但贾兰还是不想打扰座师用膳,此时他忽然想起盛家老太太乃是永平候的嫡女,按辈分是和先代荣国公贾代善同辈,作为晚辈贾兰应当前去拜见一番。 听了贾兰的请求,盛宏这才点了点头,唤来随身的小厮带贾兰前去老太太的寿安堂。 寿安堂离中庭不远,只穿过几处角门便到了,此处独自成为一个院落,刚一走近贾兰便萌生出一股熟悉感,这里与荣国府的梨香院实在相似,一座典雅的四合院建筑。 小厮给候在院外的嬷嬷通传了一声,没多久里面就走出来一个漂亮的丫鬟过来传话,说老太太要见贾兰。 贾兰道了声谢跟了进去来到堂上,见炕上卧着一位穿着玄色厚锦褙子的老太太,手边的炕几上放着一套佛进还有紫檀木佛珠,连忙上前见礼。 “快过来!”盛老太太眯着眼笑着朝贾兰挥手,拉着他坐到炕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像!你这娃儿,眉宇间还真有几分代善公的样子!吃了没?丹橘,快上茶。” 老太太的热情让贾兰颇有些猝不及防,很快刚才见过的那漂亮丫鬟就端来一碗茶,还有一盘盘的茶点,红沉沉的枣泥糕,紫酽酽的山药糕,酥脆金黄的炸香油果子。 贾兰拿起一块扔进嘴里,笑意吟吟地说道:“看来老太太食欲不错,难怪老太太气色如此之好,果然是能吃是福,这糕点做得太好了,甜而不腻……” “哈哈哈,老婆子我唯一剩下的爱好,就是吃上几口这些个小东西了。” 两人又叙了一番话,贾兰见老太太年纪虽大,但双眼有神,说话思路清晰,屋内身边的嬷嬷女使个个肃立在旁,很是恭敬,没有很害怕的的表情,显然是管家规矩虽严格,但又不至于刻薄下人,与自家荣禧堂里的那位老太君相比真是不一样。 正说话间,忽然贾兰听到耳边有人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讶异之间不觉转过目光看向那人。 这一看便吓了贾兰一跳,只见一个穿成粉紫色的女孩与自己的目光对上后瞬间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垂下螓首。 盛老太太哈哈大笑,指着那女孩儿说道:“你这个小吃货!” 第一一零回 寿安堂双兰初见 察颜色赠囊劝慰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生的杏眼桃腮,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从侧面看去她脸色微微有些冷,透出女主人性格中的小倔强。 贾兰飞快地打量了女孩,见她虽只穿了一件素淡的袄子,但头上插着的一跟珍珠琉璃小金钗一看就不是什么地摊货,不由好奇地询问女孩身份。 “这是我排行第六的孙女,她的小娘难产,刚生下腹中胎儿便去了,我见她可怜便收在身边抚养。”老太太嘴上到口气虽然略显平淡,可眼里看着女孩的目光充满了怜惜。 贾兰甚至留意到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和女使,看向女孩儿的眼里都怀着一丝担忧。 “老太太慈爱……”贾兰赞了一声,旋复又看了一眼低下脑袋的小女孩。 虽然很黯淡,但好在她眼里还有光,然而脸色看着……。 灵觉展开,贾兰看到她内在的气场。 形如槁木,心如死灰。 贾兰想了想,表情认真起来,对那女孩儿说:“你也别太伤心了,父母生养我们,带给我们最原始的爱,我们应该珍惜才是。 你失去了生母,而我也失去了生父” 那女孩听了显然很是吃惊:“你失去了父亲?” 贾兰点头:“他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连我父亲的样子都没有见过……” 女孩儿惊得“啊”了一省,呆呆地看着贾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贾兰沉声对女孩儿说道:“但你没有失去母爱,而我也没有失去父爱,因为爱一直都在,直到永远。” 女孩儿闻言顿时陷入了沉思。 盛老太太看着贾兰,怜爱地说道:“孩子,你也受苦了。” “我倒觉得还好,虽然失去了父亲,可母亲从小呵护着我,我觉得很幸福。”贾兰再次回头看着女孩儿:“你可是整天夜里做梦遇见你的小娘?” “你怎么知道?!”女孩儿瞪大了眼睛。 “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贾兰顿了顿,向老太太借来笔纸写下一堆药材,“老太太不知道府中可有这些药材?” 盛老太太接过一看,“都是些寻常药材,家里料想着该是有的。” “劳烦太太命人取来,待我做成一个药囊给这位妹妹佩戴几天,先睡个安稳觉养好精神,否者郁郁之下,吃得越多反而越不妙……” “房嬷嬷赶紧的!”盛老太太一阵恍然的后怕:“难怪这孩子,越吃身体越不好,我还道她是虚不受补,原来是这样!” 很快下人们就拿来药材,贾兰三两下功夫就配好了一个药囊递给小女孩:“心气郁结最是伤肺,我听你方才已经悄悄地咳了好几声,肺不好睡的自然也差,日销月铄之下,身体怎么可能好? 人活着,什么事情最重要?活着最重要!” 小女孩“啊”了一声,杏眼圆睁:“你、你怎么知道……” 贾兰微愣:“知道什么?” 女孩指着他,嘴里“你你”了好几下,见贾兰一脸困惑的样子,半晌才醒悟,自己笑了起来。 “是我犯迷糊了。” 她眼里浮现了一丝追忆,看着手里拿着贾兰制造的药囊,慢慢地举起,放在鼻子前轻轻嗅了一口。 一股沁人的药香扑鼻而来。 “里面都是些普通的药材,但能够起到宁神静心的功效。”贾兰略略介绍了一下,又拿出一个,“老太太年纪也不小了,佩戴这个能多少祛除头风,起到减缓头疼的效果,对失眠也有好处。” 盛老太太与身边的嬷嬷惊讶地对视了一眼,“兰哥儿你可真是神了,连老婆子头疼都能瞧出来。” 一旁的女孩儿也吃惊不已:“你、你这是能掐会算了?老祖宗确实这几天有些风湿发作,这会儿才刚舒畅了些。” 贾兰笑道:“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贵府所在毗邻清泉河,庭中引入活水为夏日驱赶暑热,可也难免带来湿气,加上这所府邸看上去也有些年份了,未免会有些年久失修的,住在里面自然就容易沾染湿气。” 众人听了俱是释然。 贾兰又下笔写好一副方子交给老太太:“这是个药草茶,平抚脾胃的,大人小孩都适合,老太太年纪大了,脾胃差些,略略调理就好了。” 瞧着身边那呆呆的女孩儿,贾兰则不由好笑道:“这位姐姐亏得你是个好吃的,身上营养足才扛了过来,以后放下心中忧愁,这进食就不要过量了,特别是不要吃得过于甜腻。” 女孩顿时红了脸,嘤的一声连忙垂下头,再也不敢看贾兰的眼睛。 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圆溜溜的眼睛顿时睁的圆圆的,小嘴不经意地半张着望着贾兰。 盛老太太击案大笑:“这小吃货什么都不好,就爱夜晚喝上一碗莲子糖水,我都说了她好几回了,没想到居然被兰哥儿你一眼就瞧了出来。” 她看着贾兰,眼里流露着止不住的赞赏:“早听说兰哥儿在岐黄一道颇为精通,在荣国府里也多为内眷诊断,看来传言不虚。” 贾兰笑笑,拱手道了声抱歉,他有些冒犯了。 毕竟初次见面而且还是女眷,依礼确实是不宜交谈过甚的,是以他连对方闺名也没去打听。 亏的盛老太太体恤,也没有深究。 只见她把女孩儿唤了过来,怜惜地打量了一番,轻抚着她的后背:“我原本打算等家里安顿好,就把我那闺中密友请来好好地替你把把脉,没想到今儿走了运碰见贾家的哥儿把事情解决了。 快,赶紧谢过人家。” 女孩儿应了一声,朝贾兰盈盈一福:“明兰谢过贾家哥……” 忽然她窒了一下,睁大眼睛看了看贾兰:“方才你好像喊我姐……姐姐?” 贾兰点头:“姐姐正值豆蔻年华,我自然是应该喊你姐姐的。” 女孩捂住嘴,有些难以置信:“这么说,你比我小?”贾兰个头明明比自己还高,她自然而然地就觉得他是年长的。 盛老太太哈哈大笑:“明丫头你傻了,你忘了今科解元才十二岁,比你还小一岁呢!” 好久,女孩儿才回过神来,这次她正经地给贾兰行了一礼:“明兰见过贾家弟弟。” “见过盛家姐姐。”贾兰看着这个大眼睛的姑娘,心中有种止不住的亲切。 这女孩眉宇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温柔,让人天然就觉得亲近。 更重要的是,她带给贾兰的感觉极为熟悉。 虽然盛家如今也算衣食无忧的官宦之家,可女孩儿的气质贾兰一眼就看出明显和周围格格不入。 沉默、挣扎。 好在,她眼里还有光。 第一壹一回 静坐深思看绣画 侍女戏言遇良缘 贾兰望着这位盛家的六姑娘,颇为亲近地说道:“真巧,姐姐与我名字里都有一个兰字。” 这个时代取名还不像后世那样有着许多烂大街的名字,不至于出现梓轩和子轩、梓萱和子萱互相打架的事情,名字里有个兰字也不至于土气、俗气。 兰,风姿清雅,兀自吐芬,特立独行。 长辈取名“兰”,寄托的是美好的愿望。 明兰原本有些麻木的眼睛对上贾兰的笑容,不知觉也地明亮了许多。 特别是被她拿在手里的香囊,不住地透出阵阵药香,令她心神变得安宁。 “是啊,好巧。”她看着贾兰,第一次展露出一个笑容。 贾兰回以笑容,嘴里喃喃地说道:“真巧。”又寒暄了一阵子,贾兰就告辞离开了盛府。 盛家的小女孩回到自己的小偏间中,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从箱子里翻出一副画卷,桌子上展开摆着一副绣画《李娘子镇守娘子关》,说的乃是大唐平阳昭公主镇守娘子关的故事。 明兰呆呆地望着这幅绣画,眼里看不出悲喜。 半晌她才幽幽从嘴里说出三个字:“阿娘,八年了……” “姑娘……” 身旁的小丫鬟一脸担忧地看着明兰。 “小桃你放心,我没事。”明兰很快收敛住表情,抬起头说道。 “不,姑娘,你肯定有事。”小桃看上去有些憨憨的,但眼神清澈丝毫不逊明兰,“每一次你拿出小娘留给你的这幅画,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明兰一阵哑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轻轻地在小桃额头上盖了个章。 “你这小傻子,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我把我小娘留给我的画拿出来瞧瞧,缅怀一下我的小娘,难道就一定是要我有心事?” “可、可你如果没事,那……” “难道我就不能只是把画拿出来,掸一掸上面的灰?” 明兰面露微笑的样子一下就把小桃唬住了,只觉得今天自家姑娘好生奇怪,瞧她的模样也确实不像过去那样安安静静独坐着,周遭却满满的孤独和忧伤。 可明兰现在这幅模样也绝谈不上是开心的样子。 太过复杂,小桃觉得自己的思绪陷进了一个迷宫之中,怎么走都出不来。 脑袋渐渐成了一团浆糊,忽然她觉得有人掐了掐自己面颊,顿时“啊”了一声,一边轻抚被掐得生痛的脸蛋,一边不满地说道:“姑娘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掐我的脸,你知道府里的丫头怎么说我么,她们说我是大饼脸!” (贾宝玉:!!?) 明兰听了登时就捧腹大笑,那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姑娘你还笑!”小桃一阵羞恼:“你这么一掐,我这一天的功就全都废了!” “怎么个废法?”明兰留意到了丫鬟的用词,止住笑意好奇地问道。 小桃做了个示范,结果明兰笑得更欢了。 “我的天,你这算是练的什么功,不过是把嘴嘟起来而已罢了!?” “姑娘你别小瞧这个法子,这还是五小姐葳蕤轩里的丫鬟告诉我的,说这是她老家的法子……” 明兰笑的东歪西倒的:“那古人还说佳人美女都是是睡出来的,你这憨货一天到晚都在睡,岂不是绝美?” 小桃听了直发愣:“啊,这……” 许久之后,她才支支吾吾地憋出了一句:“许是我睡的不够好?” 明兰瞪大着眼睛,无语道:“还睡的不够好?你晚上是睡我床上?中午我是不睡的,反倒你是睡的,你这一天睡两趟居然我那软榻居然还不够好? 要不你今儿晚上开始就打地铺去?” “别别别!”小桃登时就求饶起来。 两人一阵打闹,有些迟钝的小桃终于察觉明兰这会确实是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不由问道:“姑娘你今天笑得真多,好像回到以前那样子!” 从小就在明兰身边的她可是知道,原来的明兰是多么的活泼爱笑。 明兰缓缓安静下来,问小桃:“你还记得我阿娘去世那天,她最后对我说的话吗?” 小桃明显一怔,但很快她就微微红着眼不住地点头。 不知不觉,两人思绪又回到了那个白天。 那天,两个小小的女娃儿吃力地给榻上的卫姨娘捻了捻被角,脸上狼狈不已,全是泪水。 明兰也一同陷入了追忆之中,她淡淡地说道:“阿娘她告诉我叮嘱我,让我一辈子都要记着:‘凡事,活着最大!’” 她看着小桃:“今天,我又听了一次。” 小桃眨眨眼,不解地看着明兰。 “我在贾家哥儿的嘴里,又听到了一次,和我阿娘最后叮嘱我一模一样的话。” 明兰眼神之中带着追忆的遐思,但脑海里更多地浮现出来的却是贾兰那让人心安的笑容。 小桃“哦”了一声:“是那位兰哥儿啊,真是太巧了,他名字里有个兰字,姑娘你名字里也是……” “确实是巧……”明兰点点头,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看着一脸调笑的小桃没好气地喝道:“你这憨货,又想到哪儿去了?! 我今儿才和那贾家弟弟第一次见面!” 明兰在“弟弟”上重重地咬着字。 小桃掩嘴笑道:“姑娘,你不用撇清得这么快,刚刚还喊人家哥儿,这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弟弟了?” “弟弟怎么了?他明明年纪就比我小!” “是是是!”小桃笑着应道,顿了顿又开口:“姑娘你别说,我觉得那贾家的哥儿和你是真般配,没听老祖宗也对他大赞不已,还说比小公爷还要好吗?” 明兰差点被气岔,一双眼睛瞪的圆圆的:“小桃感情老太太说了那么多,你就只听懂了这一句啊?” “是啊!” 小桃一副我理解我骄傲的样子瞬间就让明兰没了脾气,但却勾起了明兰的回忆。 那是贾兰走后,盛老太太摒退其余闲杂人等和她说的话,大意就是贾兰门楣虽高,但说到底也只是嫡次子一脉,谈婚论嫁的话却比同在盛府家学求学对明兰情有独钟的那位齐国公家的独苗小公爷要合适不少。 齐国公同为四王八公之一,近两代人俱是一脉单传,人丁不旺。 但却显贵无比。 只因当今齐国公按品级虽然已经降至二等将军,但他的嫡妻却是非同小可,乃是一位郡主娘娘。 第一壹二回 说良缘祖孙对话 惊宝凤同时疯癫 这位齐国公家的郡主娘娘,其父是太上皇早逝的幼弟,遗下郡主这位孤女,太上皇怜惜她幼小无依无靠,遂接入大内养在身边,敕封咸宁郡主,又亲自保媒嫁给齐国公家的嫡子,成了国公夫人。 盛家原是书香门第,与武勋出身的齐国公家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可盛老太太是永平侯府出身,永平侯府与数代镇守宣府的宁远侯顾家世代姻亲,顾家先代老侯爷又是如今齐国公的外祖父,于是绕来绕去,两边又串在了一起。 因为盛家的私塾请来的庄夫子也是海内有名的大儒,只因早年与盛宏的父亲有旧才答应在回乡荣休前过来教学,平宁郡主听说之后便托人带话,将她的独子齐小公爷送了进来,一同前来就学的还有宁远侯家的嫡次子顾廷业。 宁远侯家的嫡次子乃是一位风评两极分化的人物,在有些人的眼里,此人名声狼藉,是一等一的纨绔子弟。 坊间传说此人不得宁远侯爷喜爱,终日流连在勾栏瓦舍之中。 可也有人盛赞此人风流远胜过冯紫英,是神京里有数的遮奢人物。 明兰因为小时候的一桩事情,对这位被她称作“顾二叔”的人儿却有着一份小小好感。 当年她的阿娘难产,便是顾廷业跑马请来郎中施针,这才吊住了最后一丝力气把明兰的同胞弟弟盛长枢生下来。 顾廷业对明兰姐弟是有恩的。 而且不知怎的,顾廷业与盛宏嫡长子长柏一见如故,媲美金兰之交,也是长柏一力在父亲面前给顾廷业说尽好话,加之齐小公爷在侧,盛宏才点头让比明兰年长十岁的顾廷业一同进来就学。 原本这也没什么,顾廷业虽然名声在外,可在私塾中却是一心向学,而齐小公爷在神京里名声甚好,连今上也对其颇有赞誉,称其为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只不过最近两人的风头明显被某人给抢了过去。 正是国朝有史以来最小的解元,贾兰。 哪怕再闭塞,私塾里的学生都不可能没有听过坊间关于贾兰的种种传言。 更何况,庄夫子找来了贾兰从案首一路到乡试写的文章一一给众人解读,之后又一一点评了几个学生的学力。 长柏与顾廷业才学足够中举,但笔力与贾兰相比还是有所欠缺。 而齐小公爷则又差了点。 明兰的亲弟弟长枢与另外一位姨娘所生的庶子盛长栋才刚刚开蒙,略过不说。 轮到盛宏的爱妾林姨娘所生的庶子盛长枫,夫子的评价相当委婉,就是还差点意思。 庄老夫子建议,几个学生最好是再等一年,参加明年的恩科,才是最稳妥的。 还有一点,今年是常科,作为顺天府尹的盛宏担任主考官,长柏等几人去应考不太合适。明年恩科主考官由圣上钦定他员,到时候中举便实至名归了。 盛家兄弟姐妹之中,长柏有长兄风范,对弟弟妹妹无分嫡庶一视同仁。大姐姐华兰早年嫁入了忠勤伯爵府,剩下盛宏嫡妻王氏所出的次女如兰、林姨娘生的三女墨兰两人互相斗法,明兰从来都是装聋作哑不参与。 她从来在家里都只是一个小透明,养在老太太屋里日子也算平和,远离是非。 然而最近明兰的平淡日子被打破了,因为齐小公爷。 他是个翩翩君子,表现得十分含蓄,平常也恪守男女之别,只是不经意间会对明兰流露出真情实意。 单是这样明兰可能还会认为是小公爷待人和煦,可当她听到小桃的回报,称小公爷的贴身小厮常常和自己套近乎打听明兰的喜好,饶是明兰再怎么迟钝也懂了。 这不明缘由的,齐国公家的小公爷居然看上了自己? 明兰是十二万分的难以置信。 只是既然察觉了对方的心思,明兰躲还来不及,私下就更不可能与小公爷有什么交往了。 自己身边二姐如兰不说,三姐墨兰跟她的生母林姨娘一个模样,都是心气比天高的,自打见到小公爷之后便如同开了屏的孔雀,每天都精心打扮,妆容看似素淡,却不浓而媚,而且一有机会就围在小公爷身边请教这个请教那个。 这番司马昭之心,连略略有些愚笨的二姐如兰都瞧了出来,常常骂着“狐媚子”,与墨兰私底下可谓是斗得你死我活。 明兰心中是万分不想掉进这个坑里,因此平日万分的小心,就是不想被别人瞧出端倪。 【不过……老太太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想起今日盛老太太不经意间和自己说的几句,明兰有些明悟,老太太应该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所以借贾兰的由头劝诫自己。 公门如海,不合适。 其实也不需要老太太提点,明兰经历了阿娘身死,早晓得了自己与小公爷这辈子是怎么都不合适的。 大姐姐华兰以盛家书香门第的出身,养在身为永平侯府嫡女的盛老太太膝下,嫁入忠勤伯爵府后尚难免受婆婆的气,自己一介庶女嫁入国公府,岂不是得让郡主给吃了? 满神京城谁不知道这位郡主娘娘可不是个好脾气的,手段也高明,这些年齐国公府里蒸蒸日上与其不无关系,国公爷对她可是又爱又敬又怕。 可齐小公爷仿佛没有察觉这点,也不知道他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依旧若有似无地出现在明兰面前,让她很是烦恼。 小桃见明兰久久不说话,便开口道:“姑娘,今儿见了贾府的小哥儿,我是真心觉得他和你挺般配的,除了年纪比你小,其余的都比小公爷强。” 明兰望着懵懵懂懂的小桃,小声地叹了一口气。 【连这小憨憨都察觉到了,难怪连老祖宗都对贾兰赞不绝口……】 虽然只一个照面,敏感的她很明显地察觉出了贾兰与小公爷之间截然不同的气质。 贾兰待人真诚,总是带着笑容,却极为难得地懂得与人维持界限感,毫不逾越,连明兰初次见面也不由自主地生出对他的好感。 “小桃你不要好高骛远了,我们这些小女子生存艰难,纵是官眷又如何?我从来都没想到要嫁入高门,这辈子能够有幸遇见一个真心爱我而且又能掌握自己人生的男子实在是太难了。 小公爷如是,那贾家的哥儿,恐怕也有许多身不由己……” 这边明兰与丫头正谈论着的主角贾兰,正遇上了自离恨天回来后又一件灵异事件。 宝玉与凤姐同时疯癫! 第一壹三回 马道婆再访贾府 听姨娘牢骚满腹 这天上午,贾兰刚离了贾府前往拜见座师盛宏,没过多久荣国府角门处便走来一位道婆,正是之前被贾兰惊神刺一招破去术法狼狈而逃的马道婆。 这位宝玉的寄名干娘大大方方地和门子打过招呼进入府里,先到荣禧堂向贾母请安,嘴里嘟嘟囔囔地乱说了一通,直呼上次在贾兰房里不小心冲撞了贵人,足足半年才恢复元气。 贾母好奇询问,马道婆双手合十,神神道道地说道:“阿弥陀佛,西天大光明普照菩萨在上,上次我只当小施主是普通邪魅作崇,却万万没想到小施主竟然是得了文曲星庇护到,本就是吉人天相的…… 老尼功力与文曲星相冲,于是十停去了七八停,不敢逗留,只好趁还有余力将那东西稍稍引出,以待小施主略略巩固本源,由是星主归位,那邪魅便是回来也不敢造次了。” 一通对贾兰的猛吹听得贾母笑口常开,连连吩咐上茶点。 马道婆笑着躬身谢过,陪着贾母吃了一盏茶,话锋一转提起了宝玉,就道荣国府是有吉星庇佑的,按说贾兰有的宝玉应该也有才对。 这番话可是直击贾母内心最深处,一下子就勾起了她的注意,连番追问。 几经推诿,马道婆才道:“并非老尼不说,而是这半年遍访同道,得了一番告诫。” 贾母忙问:“有何告诫?” “世间诸事皆是心诚则灵,欲速则不达,宝二爷是个有大福气的,这等吉星护佑之人,便是经典佛法也晓得利害,老尼这等所谓修道之人只不过略懂皮毛,哪敢横加干涉?总归是替他多作些因果善事也就罢了!” 说罢,马道婆又双手合十,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贾母若是仔细听,便会发现这道婆乱七八糟地念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经文,只能说老于世故的史老太君终究是被马道婆抓住了命门。 那就是贾府的凤凰蛋贾宝玉。 阅尽人生的她自然晓得龙生九子各个不同的道理,可令她想不通的是:宝玉与贾兰可是嫡亲的关系,可为何衔玉而生的那个反倒不如后者? 从前贾母觉得宝玉是极有灵性的,可如今有了贾兰衬托,倒显得宝玉有些别扭了。 这番心思贾母从未在别人面前透露过,在她看来,若是贾兰有了出息,以后照看照看这个二叔这样子也是好的。 但人总是偏心的,贾兰的好,总不如宝玉的好,于是连声问道:“老仙姑,这因果善事又有什么讲究?” 马道婆双手合十:“便如那《盂兰盆经》所记载,目连比丘得佛祖点化,得救济之法,令一切难,皆离忧苦。于是目连比丘敬设盂兰盆供,以百味饮食供养十方众僧,集合众僧之力将其母救出饿鬼道。 若有那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者,无需奢靡,不过除香烛供养之外,一天多添几斤香油,点在大海灯里。 这海灯昼夜不熄,聚合十方众僧法相,自然能佑儿孙康宁。” 贾母听得不住点头,这盂兰盆节的典故她也是熟谙的,但还是问道:“一天一夜也得多少油?明白告诉我,我也好做这件功德的。” 马道婆笑道:“随施主们心愿舍罢了,像我们庙里,就有好几处的王妃诰命供奉:南安郡王太妃,她许的多,愿心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灯草,那海灯也只比缸略小些;锦田侯的诰命次一等,一天不过二十四斤油……” 一一历数了其余几家供奉之后,马道婆见贾母轻轻皱着眉头陷入深思,察言观色的她立时换了一个话头:“但这些于宝二爷都不合适?太过了。” 见贾母“哦”了一声,注意力被自己引了过来,马道婆笑笑接着道:“老祖宗是长辈,如今为宝玉,若舍多了倒不好,还怕哥儿禁不起,倒折了福。” 贾母忙问:“你道如何是好?” 马道婆伸出两根手指:“大则七斤,小则五斤,也就是了。” 贾母闻言眉头登时舒展开来,不住地点头,便许下每日七斤的供奉,马道婆连忙双手合十,连道菩萨保佑,又闲话一阵,马道婆便辞了贾母,往各院各房问安。 绕了一圈,马道婆说了一通好话,带着一番收获走进赵姨娘屋内,自来熟地坐到炕上,拿起旁边小蝶上的瓜子嗑了起来。 赵姨娘见了也不恼,只吩咐屋内的两个小丫头小鹊与小吉祥倒茶。 马道婆见赵姨娘正低着头补着鞋子,桌上堆着些零碎绸缎湾角,于是打趣道:“我正没有鞋面子。赵奶奶,你有零碎缎子,不拘什么颜色,弄一双给我?” 赵姨娘叹了口气:“你看我这里头,有哪块是好的?过去都是不成样的东西才轮到我这屋里,如今稍稍好了些,你有瞧得上的,尽管挑了去!” 马道婆也不客气,挑挑拣拣的,还真翻出两块料子藏进袖里,又嗑起瓜子来。 赵姨娘见了一阵好笑,也放下手里活计问道:“前日我送了五百钱去药王跟前上供,你可收了没有?” 马道婆磕完瓜子又捡起了花生吃,闻言答道:“放心,都给你弄好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不像主人与客人,倒像是闺蜜。 见赵姨娘兴致缺缺的,马道婆“哎”了一声:“怎么?受了气?” “我一个家生子出身的妾室,这满屋子里哪个主子不比我高贵?便是你当了宝玉寄名的干娘,在老太太眼里的地位恐怕比我还高呢,我哪天不是受气的?”赵姨娘没好气地说道。 顿了顿,她又道:“前些日子府里的琏二奶奶把管家的事情分出一些,我那姑娘也管了一份,本想着总算是盼到了好日子,却不料那孩子却是个憨的,一分钱都不贪!” 马道婆剥花生的手登时一顿,哑然失笑:“稀奇!稀奇!你这家伙居然生出了这么个一廉如水的姑娘。” 赵姨娘哭笑不得,唉声叹气:“这用篦子梳一下都能落下几根发丝?可那孩儿,经手多少钱都不懂刮下一点,你说气不气人? “好了好了,等环哥儿大了,不就出头了么?” 赵姨娘叹了一口气:“这府里原本只宠着宝玉,如今珠大媳妇的儿子也出息了,再加上那手段越发高明的琏二奶奶,我比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还惨……” 马道婆闻言,眼里精光一闪。 第一壹四回 遭挑拨赵氏怯退 施蛊惑风波将起 马道婆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赵姨娘似乎是察觉到气氛有了变化,停下了嘴里的抱怨,有些茫然地转过头来。 却见屋内唯一的听众施施然捡起几颗瓜子望着自己,还下巴轻点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 “你这老尼……”赵姨娘哭笑不得地伸出手指点了马道婆几下,继续抱怨着:“我这不过二两银子月例的人,算什么主子……还有我那愚蠢的女儿,还有那管家的琏二奶奶……” 说来也怪,她们一个妾室,一个道婆,此前互不相识的两个人,居然能聊到一块,还挺意气相投的。 可悲的是,或许在赵姨娘眼中,马道婆这个旁门左道之人,便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了。 倾诉的,便是她心中那股郁郁难解的不平之气。 人类,有时候真的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 年轻时候的她曾经也如珍珠般洁白无瑕,也曾憧憬着未来,可十年光阴匆匆一过,残酷的现实早已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纯白的珍珠也已褪色成了苍白的鱼眼珠子。 遵守规矩得不到认同,讲道理却又处处被家族、社会与整个时代所压制。 到最后,在旁人的眼里她也只是一个家生子出生的,年老色衰的妾室。 连贾政也只叫她赵氏,不再唤自己的小名。 命贱,贪财,还不好相与,这就是府里的人对她的印象。 反倒是与她同为贾政妾室的周姨娘为人老实,不争不抢,她不寻人,人也不欺她,连探春也称赞不已。 可赵姨娘与周姨娘能一样吗?后者是王夫人的陪嫁,还与周瑞家的有那么一点亲戚的关系,如今荣国府正是王家的女人当家,那府里的下人们敢欺她么? 赵姨娘与周姨娘最大的不同在于,她是不平的,这份不平很大程度上源自她的一双儿女,探春与贾环。 为了儿女她不得不争,看起来她很多无理的要求,却也是实打实的在争好处。 她是市井的,只为了生存。 丫鬟们上了茶又被打发了出去拿些什么,马道婆接过茶,不声不响地吃着,听着。 没多久,小吉祥捧来一小碟东西摆在马道婆桌边。 马道婆端起碟子细细瞧了瞧,又凑近闻了闻:“瞧这东西闻着香甜,我怎从未见过?”说完她举起一口扔进嘴里,瞬间被那满腔的香甜软糯给彻底征服。 “好吃?”赵姨娘笑道:“这是那位解元郎送来的点心,除了大内,外面是绝对吃不上的。” 说起贾兰,赵姨娘的眼里顿时流露着羡慕、感激等各种颜色:“或许真的是文曲星庇佑,这兰哥儿过去跟他母亲一个模样,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的,可自打进了学之后,性格就变了许多。 待人虽然还是不冷不热的,可礼数一点也不含糊,逢年过节都送点东西过来,也送了环儿读书的笔记以及笔墨纸砚。 这府里如今也就稻香村的那家子人待我不错,若非如此,我连每月给你去上供的那一串铜钱也省不出来。” 说罢她叹了口气,又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简朴的食盒递给马道婆:“承蒙你往日里帮衬着,这点心你拿回去吃,我如今唯一拿得出手送人的也就只有这样了。” 马道婆闻言神色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接过食盒,垂下头以掩饰自己眼色,听得是贾兰的手笔,眼里满满的忌讳,脑海里不由回想起半年前的那狼狈的一幕,身子微微发抖,一道怨气腾的升了起来。 复抬起头,马道婆嘴角微微扯起,试探着问:“你说了如此之多,怎的不去理论理论?” 她说的隐晦,赵姨娘却懂得话中所指,登时就叹了一口气:“我的老天,这满府都是她们的人,我能怎么理论?” 马道婆听得其中怨气,鼻子里笑了一声:“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你若是敢,暗里就算计了,还用整日里挨骂?” 这话说的轻,可落在赵姨娘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吓得她跳了起来,什么也不顾得连忙掀开帘子出屋左右张望,待确定门口只有两个小丫头时才放下心来。 打发丫鬟走远,赵姨娘回屋内瞪着眼睛:“你疯拉?!这种事我哪有那个胆子!” 马道婆哼了一声:“所以我才道你不敢!若是这件事做好了,把后患都绝了,你这日子不就好过了吗?连带着你的哥儿姐儿都受惠难道不是?” 她腾的一下从炕座上站起,直愣愣地看着赵姨娘。 马道婆从神情到语气仿佛都像换了个人,赵姨娘先是一怔,一股窒息感涌上,眼里惊惧恐慌,一路挣扎呼喊,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到最后缓缓变得麻木起来。 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唯有马道婆那渗人之极的笑声。 告别盛老太太的贾兰拜别座师盛宏,这会儿他终于见到了盛宏的儿子们。 准确说应该是盛家年长的两个儿子,盛长柏与盛长枫。 平心而论,这盛家的显性基因都挺靠谱的,刚刚见到的明兰,如今见到的两个哥儿,女儿娟好静秀,男的俱是眉清目朗。 贾兰并未因自己出身与功名而倨傲,反而先一步上前与长柏长枫见礼。 这一照面,两兄弟立时高下立见。 长柏谦谦君子,称呼贾兰为解元郎,不过语气淡然,不馋不媚,自有一份书生风华。 长枫则远远没有那么沉稳,只是拱手施礼,语气之中透着一丝不服。 一番交谈下来,贾兰便知长柏的确人如其名,有些迂,可经学基础相当牢固,涉猎颇广,若非贾兰几乎过目不忘有些话题也差点接不上。 贾兰还发现长柏骨子里与盛宏确实很相似,看似保守,但又透着一股灵气。 至于长枫更多的是孩子气了,学业上比他的长兄差了不止一分半分,不轻不重地碰了贾兰几个软钉子之后也晓得收敛,看来多少还是个懂分寸的。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盛宏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效果。 毕竟有宝玉的例子在前,而且长枫看上去明显也是个怕老爹的模样。 见状,贾兰莞尔一笑与他聊起了骑马踏青,长枫原本有些怏怏的神色登时就明朗了起来,滔滔不绝地与贾兰聊起蹴鞠、射箭、马球,若不是盛宏在上,他甚至还想拉着贾兰回他院里踢上几轮。 一旁的长柏啼笑皆非地望着自己的弟弟,同时朝贾兰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一壹五回 书房谈论贾雨村 忽有人来传惊信 拜别座师,与一见如故的长柏约定以后常常书信交流,还答应长枫得空与他一道去打马球,离了盛府的贾兰回到大观园时已是未时中。 提前请来的冷子兴早就候在贾兰书房前,见到贾兰之后正要上前见礼。 贾兰摆了摆手,劈头就问:“冷叔,那贾雨村你知道多少?” 若说荣国府里还有哪个人对贾雨村熟悉,那就绝非冷子兴莫属,只因那贾雨村旧日在神京中便与冷子兴相识,两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贾雨村的起复更是源自冷子兴之献计。 冷子兴闻得贾兰询问贾雨村,脸色微微一愣,显得有些不自在,却很快掩盖了过去,只笑道:“早年我与那贾雨村确是相熟,不知兰哥儿想问什么?” 贾兰沉吟片刻,问:“此人才学、官声如何?” 冷子兴道:“若论才学,贾雨村可谓不凡,若以为官之道,此人显然已得官场三味!” 贾兰“哦”了一声,凭他的灵觉,对冷子兴从听到贾雨村名字开始,到方才说话之间,脸上复杂的表情一览无遗,语气之中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听冷叔语气,似乎对此人的观感颇为唏嘘?” 冷子兴身子一僵,看了贾兰一眼,随即长叹一声:“不愧是兰哥儿你,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他缓缓坐了下来,看上去有些受到打击的样子,贾兰让人上茶。 冷子兴接过热茶喝了一口才开始将他与贾雨村的交往从头到尾说了出来,贾兰也得以从中一窥贾雨村这位素未谋面,却又在红楼大梦中多次起到关键推动作用的人。 按冷子兴的说法,贾雨村是个才华横溢,不为世俗所容,有着清明理想与鸿鹄之志的士人。 只不过,自从当上金陵知府之后,他与冷子兴之间的来往就生疏起来。 虽然逢年过节时送来的礼物越来越贵重,可冷子兴总觉得贾雨村对自己平白多出了一点疏离感。 后来贾雨村右迁福建,刚接管贾兰生意的冷子兴心生一意,去了一趟南边拜访旧友。 贾兰仿佛想起了什么,说道:“我想起来了,那是我刚去书院的时候,你离了神京,好几个月才回来,刚回时脸色还不甚好的,我倒以为是你舟车劳顿。” 冷子兴点了点头:“便是那会儿。” “莫非……那次南下冷叔与那贾雨村闹了矛盾?”贾兰问。 放下茶杯的冷子兴反倒笑了笑:“兰哥儿你着就猜错了,那一次时飞兄与我想谈甚欢,还帮衬我做成了一笔生意,只是……”冷子兴神色显得有些迟疑,贾兰也不急,只等他收拾心情慢慢往下说。 “时飞兄他变了,变得愈发贪酷,愈发嚣张,愈发不择手段……” 冷子兴喃喃念叨了一阵子,又顿了顿,最后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不,或许说他并没有变,杀伐决断,毫不含糊,利害关系看得一清二楚。 是了……他从来没有变过……” 这时候贾兰也在脑海里回想着原着中关于贾雨村的情节,细细思量下他忽然发现,仿佛从金陵知府之后,贾雨村的人生轨迹和书里就不一样了。 原本贾雨村的人生轨迹应该是在金陵知府任上干了几年,在去年的时候回京陛见,然后补了京缺。 虽然书中语焉不详,但想来应该是当了顺天府的堂上官,才有之后石呆子的扇子案这一节。 然而现在什么都变了。 贾兰刚穿越时正值可卿去世,混混噩噩地待到可卿出殡遇见她的魂魄后收拾心情开始踏上去叠翠书院的路途,以求改变贾府命运,又是学业又是事业的,不知不觉就忽略了一些人。 直到今天在盛宏府上得闻贾雨村之事,贾兰大吃一惊。 这时冷子兴终于整理好了思绪,给贾兰讲了细细讲述了南下时的见闻:水陆兼程走了两月,他持着名帖来到了府城衙门见到了贾雨村,后者见了冷子兴后不由大喜,连忙上茶招呼,还邀冷子兴过府小住。 冷子兴进了雨村府邸,但见亭台楼阁,一派富丽堂皇,拜见了雨村抬正的夫人,原来甄士隐家的丫鬟娇杏,见她穿金戴银,一身服饰无不出自大匠之手,心中暗叹雨村奢华。 “这也倒罢了,但这趟南下,我发现了一项大不妙之事。” 冷子兴有些凝重:“我恐贾时飞他另投了一靠山,参与了海上之事,其中甚至有通倭之嫌疑。” “通倭?”贾兰有些不解,贾雨村官当到这个份上,有必要吗? 看出了贾兰的疑惑,冷子兴解释道:“公子不知,所谓的通倭其实有泛指的意思,不单单指交通倭寇,其实这当中大多数指的是那些个沿海的大海商,还有红毛商人……” 但这无减贾兰的困惑,和在盛府时一样,他始终认为这不是贾雨村一个福建右参政所能私下就接触的,大夏朝对东南的控制远胜前明,不但设立三总督分置东南沿海,还有三织造,绣衣卫等,层层监察之下…… 想到这里,贾兰心中一震,想起冷子兴方才所言,惊讶地抬起头:“你是想说……?” 冷子兴点头:“恐怕时飞兄所牵涉的背后之人,能量不小。原本我是想走时飞兄的门路替公子开拓一条商路,察觉不对后我心中十分不安,便将这番心思收敛住,只是和他叙叙旧,托他牵线做成了几笔不大不小的古董生意便就回京了。” 贾兰道:“你做的很对,贾府目标太大,不能不明不白地牵涉进这等事情之中。” 冷子兴叹了口气:“时飞兄看似与当初判若两人,可仔细想想,一切又似乎都是情理之中。他原先也是一心为民的,只是如今的他,身上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钻营敛财之上,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官僚,可结交,却不可深交。” 这就印证了那句话,知识分子势利起来,确是比常人又厉害了三分。 但贾兰还是有着疑惑,贾雨村职位都到了这个份上,如果依旧大肆敛财,就不怕那无孔不入的绣衣卫么? 是有人帮他遮掩,还是他想以此来掩饰什么? 正思量间,忽闻外面一阵喧嚣,秦士急急来报说贾母与王夫人命人来请,还说事情万分紧急请贾兰务必尽快赶去。 贾兰走出书房,便见鸳鸯与周瑞家的候在稻香村正门,见了贾兰如同遇了救星那般。 随同两人一路走去,贾兰才听闻是宝玉与凤姐同时发病陷入了疯癫,太太们想起贾兰医术,连忙派人来请。 贾兰脚下猛然一顿,目光闪烁,心里腾起一个名字! 马道婆! 第一壹六回 玲珑再现急赠言 茫然不解为净瓶 原着里宝玉与凤姐陷入癫狂正是出自马道婆的手笔,莫非这次还是这厮作祟? 一路上贾兰询问了鸳鸯等人宝玉与凤姐的状况,但她们一个个语焉不详,对其中缘由俱无所知。贾兰唯一的收获是从她们嘴里得知今日马道婆确实前来拜府,不但去给贾母请安,还在荣国府各院中转悠了一圈。 目标可以确定,新的问题又来了,这马道婆明明被自己惊神刺破了术法,不但肝胆俱裂,连带着一身修为也去了大半,这才半年光景又回来了? 恐怕,此人在这些日子里得了什么依仗。 贾兰眼神微微一凛,心中作好了打算,脚下步伐也逐渐加快。 可是没走几部他又想,马道婆究竟是如何做下这么一桩事的?莫非还是如原着一样,是赵姨娘引起的? 虽说赵姨娘的日子因为自己稍微过的好了一些,可毕竟在府里她还是最不受人待见的那一拨人。 而且贾兰也没有再多的名义对她提供支援,只能借着晚辈的名义逢年过节稍稍给一点,还有就是以资助贾环学业的由头帮衬一二。 毕竟作为晚辈,他能借用的名义相当有限。 相比之下,贾兰觉得自己对荣国府所施加的最大影响其实还是在凤姐那边,几番交涉总算是劝服了她稍稍改变往日酷烈的手段,也将一些管家的事宜分给三春等人。 凤姐为了调养身子,最近都在修身养性,自然也不会平白无故去找赵姨娘的茬,更没怎么听说过与谁起过争执。 难道还是历史的惯性? 贾兰想着心事,跟着鸳鸯一路走来,刚走到怡红院正门,灵觉忽然被触动,一团青色的烟雾将自己笼罩起来。 一个光团漂浮而至,化作人形虚影,见到贾兰之后忽闪忽闪的。 “不好啦!不好啦!贾兰,有坏人要抓我!” 女童般的空灵声音,正是通灵宝玉玉玲珑。 “什么?”贾兰被说的一愣一愣的,连忙在意念之中安抚住玉玲珑:“你说的坏人是谁?他又为何要抓你?” “我也不知道,但我能察觉这人明显是冲我来的。” 贾兰恍然,显然是玉玲珑知祸福的天赋起效,于是便问:“可是与宝玉疯癫一事有关?” 光影闪了几下,表示肯定。 “可是玲珑仙人,寻常疾厄邪魅,你不能处理吗?”贾兰问出一个关键问题,原着里通灵宝玉蒙尘功效不显,于是才有一僧一道随后出现,将通灵宝玉重新激活以洗涤宝玉凤姐身上的灾厄。 可现在宝玉已经通灵觉醒,怎么会倒过来没了法子呢? 玉玲珑道:“单是除去这两人身上所中的邪祟,我自然有办法,问题是之后的事情。” “什么意思?”贾兰不解,可转念间他就觉察到玉玲珑的言外之意:“你预知到这样做危险,所以才等我过来?” 光影又闪了几下,表示肯定。 贾兰问:“那你可预感到,这危险的化解之法?” 玉玲珑的虚影闪了几下,抬起手指着贾兰。 “我?” 光影闪烁,玉玲珑那稚嫩的童声自其中传来:“未来被一阵迷雾所遮蔽,唯一能看到的景象乃是净瓶之上的一株兰,所以便来寻你了。” 【兰花是我,可那净瓶……若是意味着宗教,那我可不是信佛之人啊。】 贾兰正沉吟着,玉玲珑忽道不好:“那两人的境况变得更不好了,我必须赶紧回去,否则生命力耗尽,便是祛除邪祟也会成为废人。” 玉玲珑闪了一闪:“贾兰,来势汹汹,我应付不了多久的,你赶紧来!全靠你了!” 青烟散去,贾兰还没问清楚,玉玲珑留下一声催促便匆匆消失。 走进怡红院,只见不但贾母、王夫人,连贾赦、邢夫人、贾珍、贾政、贾琏、薛姨妈、薛蟠并中一干家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众媳妇丫头等都在,怡红院内可谓一团乱麻。 “兰哥儿!”王夫人见了贾兰如同见了救星一般,连忙挽起他的手来到宝玉床前,只见怡红公子面如土色,旁边的炕上躺着的凤姐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贾兰一边替两人把脉,一边询问事情起源。 黛玉泪珠满面,被雪雁紫鹃搀扶着走了过来,强撑着,从头到尾给贾兰讲述了事情经过。 今日午饭后,宝玉发了帖子请众人来怡红院品茗,李纨、宝钗、凤姐、三春等都在,众人正说笑着,忽见宝玉原地坐起,嘴里胡言乱语说着什么“要死”的胡话,当即把大家吓得不轻,待下人们请来贾母、王夫人时,宝玉越发疯癫,手里摸着什么就举起往头上招呼,还是薛蟠赶到,凭着一股力气将宝玉拦住,抬回房里。 这边宝玉刚癫,那边凤姐也乱嚷乱叫起来,与宝玉一个模样寻死觅活的,李纨率先定下神来,依样画葫芦,唤来府里的健妇将其如制住,就近安顿在宝玉房中暖阁上。 两人虽没在乱动,可渐渐地不省人事起来,慌得贾母忙寻人去请太医,再把贾政唤回来。 此时黛玉提起贾兰医术,贾母醒悟过来,轻轻拍了自己额头,便让鸳鸯赶紧去请。 贾兰替宝玉把了把脉,但觉脉息弦滑,胸中寒饮未化,肝木欠调,一副邪毒上壅的样子。 而头为诸阳之会,脑为髓海,毒邪内陷,易伤脑髓,致神志昏愦。 看完宝玉,又看了看凤姐,两人症状极为相类。 见贾兰收回手腕,众人俱上前来等他开口。 “老祖宗莫忧,宝二叔与凤婶婶这病看似发得急,可从脉象上看却并非太过凶险,要不孙儿先行写下一份药单让下人们先备好熬起来,等太医把过脉看了方子,若是称可,那就赶紧让下人把药上来给两位先服下,您看?” 眼见宝玉遭难,贾母正大失方寸之间,闻言哪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大手一挥:“兰哥儿说的对,都依你的,都依你的。” 贾兰点头,说要再把一次脉,让其余闲杂人等都出去,趁这个机会他将宝玉床褥里全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原着里提到那马道婆交给赵姨娘那纸铰的青脸白发鬼。 于是他便在在书写方子的时候展开灵觉,细细检查屋内一草一物。 可是依旧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想想也是,若是有邪物在侧,通灵宝玉老早就将其清除了。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一壹七回 仆妇之中现异样 血字竟为古神文 不过贾兰也并非毫无发现,方才灵觉扫过在场众人,他发现有一个人十分奇怪。 自从前番在离恨天上得了机缘一举迈入引气期,贾兰灵觉不但更凝实了,还敏锐了许多。 不然的话,他也无法一下将灵觉扩大到这么大的范围。 世间万物都有其气场,花草树木的自然之气,笔墨画卷上的文气。 作为万物之灵,人身上的气场更是五花八门,有强有弱,有清有浊,每个人身上的气场都不完全相同。 如贾母、王夫人等,正忧心于宝玉的病情,气场就显得紊乱,如风中烛火般左右动摇。 像贾兰的母亲李纨这等稍稍冷静的,气场便显得稳定许多。 更多人的气场则是如贾赦、邢夫人一流,纯粹是看热闹看笑话的。 但有这么一个人,她的气场与在场所有人都不一样。 原本贾兰觉得这人必定是赵姨娘无疑,可待走过去看清对方模样后,不由为之一愣。 此人并非赵姨娘,在荣国府一众人等之中也不甚突出,但地位不低。 她便是荣国府管家媳妇之一,库房总领吴新登的妻子,她身上的气场十分诡异,毫无波动,一片灰白,在看她的表情,毫无半分情绪的波动,也不开口,只是躲在人群中。 但她的气息其中有一点与躺在病床上的宝玉与凤姐两人相似。 额头天庭处缠绕着一股极为怪异的气息,不仅如此,她的左手中也有同样的气息渗出。 贾兰收回目光,脸上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转过头来与一旁的贾母等人简单说了几句,又唤过平儿如此如此的说道。 很快,贾母带头领着一众贾府亲眷离了怡红院,只留下宝玉凤姐两人的丫鬟,还有李纨守在外面的五间抱厦中。 黛玉不肯走,执意留下,薛姨妈见了,便让宝钗也留下。 而后平儿走了出去跟逗留在怡红院中的贾府下人道:“老祖宗吩咐了,闲杂人等各归各位,不要叨扰了宝二爷与琏二奶奶的休息,都散了!” 贾兰藏身于回廊之中施展灵觉仔细观察着吴新登家的一举一动,她随着众人出了怡红院,却没有和众人一道走翠烟桥离开大观园,反而径直向北沿柳叶渚绕了回来,藏身于怡红院北面月洞门下的花障附近。 可很快她就被人喊住,说是有事情要商量拉着她出了大观园。 又过了一阵子,吴新登家的又独自返回同一个位置。 贾兰远远看去,见她表情呆滞地望着院内,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肯定是被某人以某种方式给控制住了,藏在她右手的恐怕就是遥制宝玉凤姐两人的关键。 想通此点,他便不再犹豫,一跃而出。 此时太阳正缓缓下落,月洞门外花障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吴新登家的站在那里阴深深的,脸部完全没入了阴暗之中,完全瞧不清她的脸色,唯有右手死死地握着拳头。 缓缓地靠过去,此时贾兰甚至不用刻意展开灵觉也能察觉到源自她右手的异样。 这是一股阴冷异常的气息。 阴冷得让贾兰浑身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这股气息其实并不强烈,非常的原始,但其中又夹杂着几分让贾兰熟悉又恐惧的东西。 他绝对不会认错,吴新登家的手掌心处的阴冷气场,里面所蕴含的气息居然有几分与贾兰数次碰见的虎首人身怪所相类似! 心神摇荡之下,贾兰原本绵长细微的呼吸瞬间被打乱,一下子就被发现! 察觉到贾兰的到来,吴新登家的抬起头,她的脸青白僵硬,没有一丝血色。 “你,到底是谁……”贾兰死死地盯着对方,留意着其脸上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节。 对方并不出声,只是咧开嘴无声地笑着。 “可卿,这种控制人的术法你可见过,要如何破解?”贾兰神思一沉,沟通起本灵中的秦可卿。 秦可卿脆生生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控制他人的术法有很多,此人看上去是被摄了魂的样子。 兰哥儿你如今境界精进,只需以《北斗经》之力便可将其化解,只不过……” 秦可卿只说了半句又陷入沉思,贾兰也顾不上什么了,二话不说就默念起了《北斗经》。 一阵正大庄严的气场将吴新登家的包裹住。 方才他劝慰贾母等人的说辞只是权宜之计,事实上宝玉与凤姐的情况恶化的速度远远超乎预料,若非有通灵宝玉护着两人生机,恐怕已有不虞。 以贾兰已经迈入引气期的修为所引动出的北斗之力转眼之间便化作点点星光将吴新登家的包围住,萦绕在其天庭处的诡异气息仿如烈火遇上清泉,被阵阵消融。 “咯咯咯!”吴新登家的忽然浑身颤动,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仿如木偶般地她真的笑出了声。 看起来在笑,可那股嘶哑的声音让人听着十分不舒服。 顷刻之间贾兰就感到到不妙,这一切都太过顺利了,那么通灵宝玉所说都危险…… 就在此时,吴新登家的终于松开了她一直死死握住的右手,五指张开正对着贾兰。 她表情麻木,眼神空洞,贾兰留意到张开的手掌血迹斑斑,手心处被人用尖锐的东西划开,血迹在她的手心形成一个符号。 只看了一眼,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再次浮现。 强忍着心中的惊惧,贾兰一边维持住《北斗经》的默念,一边细细地观察这个图案。 这是一个“忄忄”的图案,不知怎的,贾兰下意思就觉得这似乎是一个象形的文字。 忽然,吴新登家的停住了那难听的笑声,嘴里一动一动的,念念叨叨地不知道说着些什么东西,但她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贾兰是能听懂的。 血迹不断地从吴新登家的手里滴下,贾兰发现四周的气场渐渐地发生了变化,夕阳被完全遮挡,阴冷的感觉越发强烈。 “不妙!” 秦可卿的声音猛不丁响起:“兰哥儿小心!她念的是古代的咒文,而她手心划着的则是上古的文字,几乎已经属于太古神文的范畴!” 贾兰连忙回道:“看样子我已经知道很不妙了,可事到如今我该如何应对?!这图案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那是神文的?字!代表着的是昆虫之神,不过现在它有一个更加普遍的名号。” 秦可卿的声音带着几分惶悚,顿了顿才接着说出那个名字。 “蛊神!”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一壹八回 初闻西南蛊神惊 退无可退灵光现 “蛊神?!”贾兰瞳孔一震,看着前方越发浓烈的血腥之气,目光越发凝重。 秦可卿的声音继续响起解释道:“远古之时,天有天帝,帝之下有帝使,传说有帝之五臣。与之相对的,地有地祗,有四方之神,山岳河川,各种动物之神。其中?,正是上古昆虫之神。 然而自上古之后,一众神灵或消失或沉寂,渐渐只剩下离恨天上的众仙,根据从下界返回天上的仙人留下的笔记,西南十万大山深处流传着一种独特的传承,他们崇拜昆虫,尊奉巫蛊之神,有造蛊之法,其人种种风俗,都与典籍里?神崇拜十分类似,所以我们认为所谓的蛊神其实就是远古?神的演变……” 此时吴新登家的满手鲜红,浓烈的血气腾旋而起,渐渐聚拢成型。 贾兰连忙打断秦可卿的科普:“你的意思是眼前这团正在不断凝聚的血腥之气,是蛊神即将降临的先兆?” 秦可卿尚未来得及回答,吴新登家的再次难听地笑了起来,声音像刮玻璃般:“解元郎,你万万都想不到?” 这句话说道颇为流畅,言语间充满了得意。 “你是谁?”贾兰反问,这道声音他从未听过,相当的陌生。 “嘻嘻!”吴新登家的诡异地笑着,“时隔半年,解元郎就忘记老尼了么?” “老尼?你是马道婆?!” 回应他的是又一阵难听的笑声。 贾兰目光一阵闪烁,用有些颤抖声音问道:“你、你想做什么?这是什么鬼东西?” 说罢,他惊慌失措地掉头往身后跑去,可是无论怎么跑,始终都是在原地踏步,无法走出这片区域。 马道婆看着贾兰的动作,操控着吴新登家的一阵快意的干笑。 “没用的,解元郎,这是我苗疆的秘法,封蛊!” “什么!居然是巫蛊邪术?你究竟是什么人?”贾兰装作很是吃惊的样子,试图套取更多的信息。 然而马道婆却不像一般话多的反派,只淡淡说道:“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反正很快你们都能在黄泉路上一起团聚。” 贾兰双眼透着惊恐:“这里是敕造的荣国府,你居然敢在这里使出这等邪术大开杀戒,难道就不怕朝廷的追查,天下正道的追杀?” “正道?!哈哈哈哈!”马道婆度肆意大笑,“什么是正道?正道又是谁?这天下荒荒,人们流离失所,易子相食,种种惨状,全是你等世家贵族操控着,哪里还有正道?便是你心中以为的正道就一定是正道?那不过只是‘你们’的正道而已! 蛊神圣尊,才是我的正道!” 话语间有种歇斯底里,显然也是一个有过去的人。 贾兰被批驳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见贾兰吃瘪,马道婆感觉很是愉悦,转过话锋继续说道:“解元郎想多了,屠杀荣国府满门这等滔天杀孽老尼我难敢犯下?老尼只要那院子里所有人的性命已经足矣!” 她控制着吴新登家的,抬起满是血迹的右手手指,摇摇往贾兰身后指去。 “什么?!” 贾兰又惊又怒,他身后的便是贾宝玉的怡红院,里面待着的,除了宝玉凤姐二人,还有李纨,还有黛玉,还有三春等人。 “不!你不能!”贾兰大声呼喊,心中焦急地催促着秦可卿:“可卿,你快想想办法。” “可、可这、这一时半会的,我也没有办法……”秦可卿带着哭腔,说话期期艾艾:“我、我从、从来都不以战斗见长,这种事情我们通常都是倚靠警幻姐姐的!” 危机关头秦可卿再度掉线,贾兰青筋泛起,忍了又忍才没有在心里念起三字经。 忽然可卿声音急匆匆地响起:“要不兰哥儿你先想办法逃走?无论如何先脱身总不会有错的!” “太迟了!”贾兰苦笑。 方才他就已经试过,这地方看上去还是在大观园中,可已经完全隔绝成为了一个封闭型的空间。 而且,眼前的血腥之气已经完全成型,凝聚成了一个基本轮廓,什么形状贾兰完全看不出来,只能凭着灵觉感受到这血影当中的气场古老、混乱、强大。 强大得有些刺眼。 马道婆那肆意的笑声再度响起:“只要把你做掉,凭着杀死文曲星的业力我便足以扰乱他的监视,到时候我再杀人夺宝,那件宝物就是我的囊中物了!” “他?你还有同伙?或者是对手?!”贾兰敏锐地听出马道婆话中有话,心中一震。 她还有同伙?我的灵觉怎么没有发现? 然而马道婆直接无视了贾兰,只道:“这是与你无干,来!乖乖地让我把你杀死,很快,马上,圣尊很快就会降临了!” 可恶! 贾兰咬牙,如可卿所说的,不能再纠结了,是战是逃该拿个主意了。 【真要逃?逃!逃出去,能救一个是一个?】 可恶!然而! 贾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天色昏暗,加上血气朦胧,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知道,他的身后是怡红院,是母亲李纨,是黛玉,是三春,是玉玲珑的信任…… 【这道血影越发凝炼了……这样的情况,我能逃吗?】 等等! 凝炼? 贾兰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猛然醒悟,定定地望着马道婆所召唤出来的血影。 “可卿,你刚刚曾经提过,西南之人有造蛊之法,具体是怎样的?” 秦可卿虽不解贾兰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解释道:“造蛊之法,是谓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即此名为蛊。” 听着听着,贾兰眼睛越来越亮。 【没错了,造蛊,就是这个!】 思绪阔然开朗的贾兰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徐徐摆开架势,引体会柔,仰呼猿狰。 一霎那之间,周围气息顿时巨变,原本不断汇入血影的丝丝血色气流立马180度扭转,反过来汇进贾兰体内。 阵阵呼啸声从血影中发出,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不甘的怒吼,四周的漆黑更加浓烈,连最初隐隐还能看见的月光也被阴云所遮蔽,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片漆黑之中,贾兰却感受到以血影为中心的整块空间都在剧烈地动荡着,仿佛就像一滴清水滴落在滚烫的沸油之中爆裂开来。 马道婆的声音极度惊恐:“这是什么东西!你在做什么!?快停下来!”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一壹九回 破釜沉舟生死际 以身伺蛊道婆惊 无尽的漆黑之中,只有马道婆那惊慌失措的声音:“快停下!你疯了!” 贾兰眼里一派决绝的眼神,嘴角噙着冷冰冰的笑意,隔着层层的漆黑望着对方:“你擅长蛊术,懂得养蛊,我也可以自身为炉用来养蛊! 都是养蛊!就看你我谁的法子高明!” 导引术的动作连绵不断的运转,血腥之气化作丝丝缕缕,浸入贾兰的身体。 难受,相当的难受。 贾兰感觉整个人异常难受,像晕船那样,头疼、恶心。 那股血气又腥又臭,登时就引动口腔与肠胃的连带反应,那股翻腾感,对贾兰这种爱好清淡饮食的人而言尤其难以忍受,以致连动作都稍微有些走形。 或许是察觉到了机会,血影也加大了吸收血气的力度,不断地通过各种嘶吼、尖叫等声音,甚至还掀起阵阵如海市蜃楼般的幻象,如走马灯似的在贾兰眼前滚动播放着,试图干扰贾兰的神智。 从前的信息爆炸的时代,贾兰看过不少有关蛊术的故事,特别在各种文学以及游戏之中,它们各有各的特点,但有一项它们是共通的。 他们都大大地低估了蛊术。 在贾兰看来,蛊术就是十足十的万金油,能攻能守,能迷幻,能治疗,能下各种的陷阱,蛊术可谓包罗万象,甚至还有大范围的攻击手段。 古代历史上,就曾经出现过一场绵延数省的大疫,医书记载:“病发之时,腹内热闷,胸胁支满,舌本胀强,不喜言语,身体恒痛,又心肺似如虫行,颜色赤,唇口干燥,经年不治,肝鬲烂而死。” 时人称这为“蛊病”,直到红星照耀了神州大地,人们才知道这种病应该叫“血吸虫症”。 现在,贾兰所面对的便是蛊术之中幻术的部分。 归根到底,幻术就是精神力的较量,通过虚而不实,假而似真的方式向对象施展精神上的攻击。 血影使出的幻术比起半年多前马道婆那种仅仅依靠光线的心理暗示无疑高出了几个等级。 贾兰眼前漆黑的空间之中泛起一阵水雾般的光芒,黛玉、凤姐、晴雯、可卿等人次第走出,她们几乎以假乱真了,一颦一笑与往常无异。 她们步履婀娜地走来,围绕在贾兰身边,一双双柔荑交错伸了过来。 知道这些都是假象,贾兰不停在意念中诵念着《北斗经》,强忍着反胃的感觉活动着身体运转导引术。 见幻术没有起效,漆黑中一阵呼呼的声音,贾兰眼中诸女气质登时就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们依旧容颜秀丽,但脸上全涂上了浓妆艳抹,嘴里说着魅惑的话,手里的动作更是教人血脉偾张。 秦可卿媚态尽显,晴雯化作美女蛇,水蛇腰风流灵巧地缠了上来,林黛玉化作红唇烈焰,配着如凝脂般的肌肤,更增一分魅力,她整个人滚烫地贴到贾兰身上,瞬间让他呼吸有些紊乱。 【幻象,都是幻象!】 贾兰不断在脑海里告诫自己,然而黛玉所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过强烈。 他现在就感觉一团棉花堵在了肺里,喘不上气,一种不好的直觉涌上心头。 不是人有欲望,而是人即欲望。 一切心理活动,皆由潜意识的冲动,在美色面前,没有不动心的男人,只有自制力好的男人。 然而黛玉就是他的死穴,贾兰一切的自律与自制在黛玉面前都会化作纸糊的堤岸,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 “兰哥儿?兰哥儿!兰哥儿!?” 一个声音回荡在贾兰脑海中,这把声音像朋友的开导,像春燕在呢喃,像腊梅的芬芳,如幽山般使人安宁,一下子将贾兰从混乱的思绪之中拉了回来。 “呼!”贾兰喘着粗气,环视了一眼四周死一般的黑暗,咬着牙重新活动起僵硬的身体,再度施展开导引术来。 “可卿,谢谢!”动静之间贾兰也没有忘记感谢。 秦可卿那一如既往的清脆声音响起:“兰哥儿不客气……” 不过贾兰有些错觉,好像秦可卿此刻情绪有一丝丝的波动,可这样些微的异样他也已经无暇兼顾了,此刻他正全心全意地应付着对方此起彼伏的幻象。 也许是刚刚已经挣脱了一次,再次身处诸女的环抱之中的感觉比之前轻松了些许,贾兰也终于腾出手来处理吸入自己身体之中的血腥之气。 除了之前所述的各种恶心,冷静下来的贾兰察觉到了一点,之前他破釜沉舟的决定或许并不是痴心妄想。 这股对方亟需的,甚至不惜施展幻术与自己争夺的血腥之气…… 或许自己真的可以化为己用! 既然如此……贾兰收敛住情绪,无视了眼前的各种旖旎幻象,心里大声持诵《北斗经》。 他的身体渐渐冒出一阵闪烁着的光辉,层层叠叠地套在贾兰身上,越发明亮。 四周纠缠不已的幻象被这道光芒一下消融。 抓住这个机会,贾兰观想自己,引动北斗之力混入此前所吸收的血腥之气当中,一瞬间口中感觉奇苦难当,像是满满一杯的苦汁正流入咽喉,一股腥极苦极的气息融入丹田之中,化作一缕缕极小的灵气。 真的有用!贾兰满心欣喜,只因这一缕小小的灵气,已是他这所见过最浓厚的一股了! 据秦可卿所说,灵气在三界之中都是相当稀少,在人界不说没有,但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贾兰自己直到得了机缘迈入引气期,凭着敏锐许多的灵觉才能感觉到弥漫在空中那若有若无的灵气,更从中发现了天上日月星辰依据不同的时辰和方位都有力量投射在地面,配合这股力量有效提升吸收灵气的速度。 可惜的是,如今离乡试结束,鹿鸣宴散不过数日,贾兰也仅仅是初步发现了这个规律,还没来得及深入的研究马道婆就杀了上门,不由叫人深为惋惜。 幸运的是,贾兰因着这个发现而初步掌握了这种加速凝聚灵气的方法。 万物相对,灵气稀少其实也是对人们的一种另类的保护,毕竟天地灵气看似温顺,但也是与天地相对,具体到人这等个体,灵气则是狂暴而混乱,稍有不慎便能导致爆体而亡。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一二零回 牺牲他人终不愿 身死亦为求心安 灵气一丝一缕地汇入贾兰的身体。 饶是贾兰之前对融合灵气有过几次联系,可蛊神的血腥之气吸收起来依旧让他感到十分的痛苦。 不断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混乱纷呈的脑海里,贾兰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 马道婆召唤出来的这个蛊神肯定是残缺的,它的威能不足,所以自己才能以《北斗经》之力与其抗衡。 不过,尽管贾兰发现了血腥之气可以化为己用,但是进展依旧非常缓慢。 本来凝聚灵气这个过程就是对经脉淬炼,整个过程要不但要小心翼翼地循序渐进,以防引动灵气的暴动,还要忍受着经脉被撕裂的痛苦。 于是有两个短板就很突出地摆在贾兰面前。 其一,是功法的欠缺,不能否认,无论是《北斗经》还是《导引术》肯定都是一等一的功法,可现阶段这些都是偏向精神层面的修炼,贾兰最急迫需要的还是凝炼肉身的法门。 秦可卿强调过,修炼最重要的还是达至肉身与精神的平衡。 缺乏锻炼肉身的法门,导致贾兰在修炼上多多少少有些畏手畏脚,特别是临近乡试之时为了备考更是基本停了下来,只作最基本的观想来恢复精神。 其二,则是修炼上的孤独。没有前人的笔记,没有旁人的指导,导致贾兰一直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两步,虽然得了机缘迈进了引气期,但高处不胜寒让他更为小心翼翼了,自然修行上的进展就相当缓慢。 到了现在的操作层面,外部的干扰更是影响巨大。 他面对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真正的神灵—蛊神! 才刚刚炼化完一丝灵气,贾兰就已经大汗淋漓,头上的汗滴答滴答的掉在眼睛上,把视线也模糊了。 察觉到了自己力量的流失,蛊神的反扑更加猛烈了,各种幻术层出不穷地出现,之前消失了的黛玉众女再度出现,看着贾兰的表情或是戏谑,或是哀怨…… 他不但要忍受经脉传来的撕裂之痛,精神消耗伴随头顶的剧痛,还要忍受眼前的幻觉,在恶臭和香味此起彼伏的空气,在全方位的痛苦之中,贾兰咬着牙苦苦地支撑着。 时间在这片区域中仿佛已经不存在。 忽然,在前方传来了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这种声音很奇怪,就好像是昆虫振动翅膀发出那种扑腾扑腾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贾兰立刻就感到不妙。 他一直记得秦可卿方才所说的,吴新登家的那血染的右手心刻着的乃是远古的文字! 神文的?字! 还没来得及警戒,贾兰才刚准备运气,嘴里突然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随即头晕目眩,整个人天旋地转,只是凭着顽强的意志,他才没有倒下。 秦可卿一声惊呼:“兰哥儿,你中了蛊毒了!” 贾兰捂着胸口,把满嘴的血沫子咽下,暗暗责骂自己愚蠢轻敌:“是啊,失策了……我就知道蛊神不可能只剩下幻术这项技能……” “不……”秦可卿带着哭腔:“都是我不好,是我一点用都没有,半点也没有帮上你的忙,如果是警幻姐姐在……” “这远古神灵的事情,又有哪个能说得准?便是警幻仙子莅临此地,恐怕景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说不上是谁的错。” 说罢,贾兰抹了一下嘴里的鲜红,强撑着再度活动起来,用导引术继续与对面争夺灵气。 蛊神的血影见贾兰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是怒了,声音阴森地嘶吼着,各种幻象毒术纷踏而至,精神摇动加上毒力攻心,贾兰“哇”的一声,又吐了一口鲜血。 虽然意识迷离,但是他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尽管很缓慢,但导引术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 这是他大半年以来一直勤苦修炼着的法门,多少个日夜里,导引术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海里不断推演着,一切早就深深地刻在他潜意识里了。 “对面那被控制之人显然早早就被人种了蛊,是以她的血液之中蕴含着蛊术之力,你强行吸取过来炼化进自己的体内,恐怕会留下隐患……”秦可卿劝着。 “呵呵,都到了这个份上,我还有别的选择么?现在只有破釜沉舟赌一把,就赌《北斗经》的威能可以胜过对面残缺不齐的蛊神。” “不,你还有选择!”秦可卿声调微微抬高,“我可以化灵而出暂时替你抵挡住,趁这个空档你赶紧逃跑,将怡红院里的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没必要了。” 贾兰打断了她的话:“这个方法或许能为我争来一线生机,但于你而言绝对是有去无回的,否则你一开始就说出来了。” 秦可卿听了顿时沉默不语。 贾兰被灵气转化时的剧痛弄得脸色狰狞,各种恶念交缠,在这片压抑的空间之内,唯有可卿那清脆的声音能够稍稍缓解他的孤独,所以他一直没有停下与她的交流。 此刻见她安静下来,贾兰嘴角艰难地笑了笑:“可卿,谢谢!” 秦可卿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着。 蛊神的血腥之气远比两人想象的都要厉害,虽然贾兰以《北斗经》的力量化去了其中的狂暴,但沾染了蛊神气息的血气化整为零,丝丝缕缕地侵蚀着贾兰的灵觉,只差少许就要攻入本灵! “兰哥儿,值得吗?”秦可卿幽幽问道。 “啊?”贾兰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秦可卿又问了一次。 “值得吗?” 她的声音低沉婉转,又虚无缥缈。 贾兰苦笑:“值不值得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知道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你们一个人逃跑,那样的话我连我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番发自肺腑的话,某种意义上也是贾兰的自白。 他想逃不是一天半天的了,逃走不是问题,问题是在逃走之后。 身处红楼世界,荣国府第五代的子孙这个身份便是他最大的依仗,放弃这些意味着所有的东西都要从头再来。 若是两年之前刚穿越那会儿,贾兰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但如今,他有太多放不下的人,和放不下的事。 他也打从心里不愿意秦可卿为自己而牺牲。 这时那股扑腾扑腾的昆虫声音再度响起,贾兰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和之前一样,没等他作好准备,蛊神的攻击呼啸而至。 还是幻术,可那是最触动贾兰的幻术。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一二一回 元宵夜宴噩梦现 可卿献身镇心魔 贾兰最怕什么? 贾府覆灭。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正是这么一番场景。 正月十五元妃省亲夜的一场大宴,是省亲宴,也是断头宴。 宁荣街上站满了禁军,领头的将领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兵士拿着撞木一下破开荣国府的大门。 禁军们抽刀出鞘,气势汹汹地越过荣国府的大门蜂拥而入,很快就占领了府里的各个角落,到处都是翻箱倒柜的声音。 更多的人在领头的将领带头下前往大观园,占领了一路上的各个路边、花园、屋檐下,荣国府里的仆人们吓的大气不敢喘,战战兢兢的缩成一团。 领头的将领看也不看,只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禁军手起刀落,直接就大开杀戒。 过了好久,大观楼里贾府诸人才听到外面的惨叫,纷纷停了下来。 元春望着天上明月,仿佛早有预感地朝身后的侍女给了一个眼神,后者含泪端过来一杯酒。 “祖母,娘亲,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说罢,她一口喝掉杯中酒,几个呼吸之后,嘴里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她那一身绚丽的礼服,整个人如羽毛般飘然倒下。 临末,元春双目迷离地朝台下的贾兰看了一眼,嘴唇轻轻颤动,缓缓合上双眼。 手持利刃的禁军杀了进来,贾母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心胆俱裂,一闭眼身子一软朝一边歪倒,眼看已经没了气息。 “不!”贾兰双手抓着脑袋,看着鱼贯而入的禁军在大观楼里大开杀戒,李纨、黛玉、三春,甚至宝钗、鸳鸯、平儿、晴雯,她们都为了保护自己而被满目狰狞的禁军屠杀在自己眼前。 “轰隆!”不远处宁国府里一阵爆炸声,远远看去,正是天香楼的方向,一阵熊熊烈焰冲天而起。 贾兰一时之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跌坐在地朝着火光处呆呆地说道:“可卿……” 脑海里一阵恍惚,周围感觉为止一变。 四周震天的哭喊声和哀求声让他抬起头,但见方才已经在屠刀下遇害的众女又活了过来,然而眼前的景况直接就让他心里腾的一下升起一团怒火。 “你们!岂敢!” 仿佛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贾兰只觉眼前一黑,时间一下子被降速,周围人的动作全部像卡住了那般,一帧一帧的。 一阵无法言喻的感觉蔓延了全身。 非常别扭的感觉,有种空洞、乏味,连带着原本充斥他心间的怒火也转瞬消弭。 很快,他就感觉到心中被紧紧一纠。 仿佛他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温度,也这那一刻,被彻底的关闭了的样子。 贾兰那双乌黑的眼珠子渐渐变得通红,如宝石般,散发琉璃般光泽,比鲜血的鲜红还要鲜红,整个人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他噙着笑意看着四周,然后扶额笑着,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笑着,笑声之中没有半点儿感情的波动。 笑罢,他张开了嘴,一团水墨色的气体从他中呼出,落在半空之中仿佛就像黑色的墨汁滴入清水,瞬间在空气之中荡漾出阵阵涟漪,朝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四周的人和物触碰到这股波纹之后,于无声无息就被消融的一干二净,到最后整个大观园就像燃尽的蜡烛被融化,只留下黑漆漆的一片。 在这里,时间是停顿的,贾兰觉得自己的意识就像沉入了大洋之中,一片静谧。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面前泛点星光,凝聚成团,慢慢地形成一个实体。 如果贾兰还清醒着,他便会发现,眼前这片漆黑的空间其实就是他自己的本灵,而自己眼前星光所化成的那人就是秦可卿。 她身着华服,浑身上下被萤光缠绕,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贾兰跟前,静静地看着他空洞而鲜红的双眼。 星光四散开来,在它的照耀下可以看见贾兰本灵内漂浮着丝丝缕缕的血色烟雾,然而仔细一看便会发现,那血色的烟雾貌似分成了两个阵营,一个在追逐一个在逃亡。 前者盘旋而上,将后者卷入自身之中,没多久便将其消化。 在本灵的边界上,不断有新鲜的血红之气侵入其中,但马上它们就被里面的另外一股气吓得东逃西窜。 在这个过程之中,贾兰双眼越发通红。 秦可卿一步一步地走进贾兰,她的眼神很平静。 贾兰对秦可卿的接近毫无察觉。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迟疑片刻后才伸出手轻轻触碰着贾兰的额头,后者很明显身子抖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神略略有些光彩。 随着秦可卿的轻抚,这种变化越来越明显。 然而随着空中的烟雾不断纠缠,贾兰的目光再次变得空洞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恢复了知觉,可五感依旧不为自己所掌控,到最后他只能微微偏过头,试图望着可卿,看着她离自己越来愈近。 秦可卿双手穿过,环抱着贾兰,原本颤抖着的身子慢慢平复了下来。 本灵之中响起了秦可卿银铃般的笑声。 在贾兰最后的意识里,她那光洁的肌肤紧贴着自己,一股异样的触感蔓延开来,渐渐地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整个本灵之中微微晃动,星光更加闪耀。 恢复意识之后初次睁开眼睛的贾兰看到的还是那团血影所化的蛊神。 只是下意识的,他觉得原本异常强大的蛊神此刻变得十分萎靡,原本那股血色的虚影淡的就跟空气没两样。 吴新登家的早已瘫倒在一边,口吐白沫,不知生死。 马道婆的呼喊声和蛊神的血影一样,听起来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 见优势在我,贾兰毫不犹豫地默念起《北斗经》,正当他准备继续想之前那样以导引术跟蛊神抢夺灵气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泛起一阵柔和的洁白光芒,仿如天上的星辰那般。 蛊神的虚影在这道光芒照耀下越来越浅,直到最后。 “绝对……不可能……贾府……怎么会……”马道婆最后搁下这么一句,销声匿迹。 贾兰呆呆地站着看着这一幕,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这前前后后貌似完全脱节了。 他觉得眼前这一切充满着不真实,以为自己还逗留在蛊神的幻觉之中。 直到天色变换周围已经露出了原来的景色,贾兰才反应过来,迈开脚步朝怡红院跑去,他要首先确认的是李纨还有黛玉等人的安全。 天色昏昏沉沉的,但周围的视线已经恢复如初。 只不过,贾兰心中依然不安。 穿过月洞,正准备绕回廊回到怡红院屋内的贾兰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桀桀桀”的笑声。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一二二回 怡红院内妖风起 怒气匆匆正气现 听见这道笑声,贾兰眉头顿时眉头紧皱。 又来? 很显然,这不是马道婆的声音,而是一道男子的声音,阴森,沙哑,而且苍老,听起来就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从怡红院背后看去,院内廊前阴风肆虐,风是浅黑色的,站在外围都能感受到阴寒刺骨。 贾兰见状,下意识地就想联系本灵中的秦可卿,可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按捺了下来。 想起之前在本灵中自己与风情万种的秦可卿一番酷浓情兴,贾兰顿时觉得脸颊通红。 那时的他虽然人不清醒,可最基本的意识还是有的,特别是秦可卿贴上来后,那种灵与肉的感觉更是清晰无比。 温存过后,贾兰对秦可卿的感觉就开始变得十分复杂。 作为现代人灵魂的贾兰自然没有礼法上的负担,尽管按辈分秦可卿属于算是自己的长辈。 可她毕竟已经死了。 而且,她不是凡人,而是仙。 想起方才他既激动又害羞,作为一个万年单身佬,贾兰有些难以适应与这种关系的突然变换。 说一句让人笑话的,他的性子就不是提刀就走的人,是那种做了就要负责的老派思想。 他对男女之情一只是有着美好的向往的,这种向往源自后世他父母之间极为融洽的夫妻关系。可惜的是,在现实之中这种美好的向往真的只能是向往。 所以来到了红楼的世界,贾兰是开心的,虽然这种开心有点无耻,因为这是一个父权为主的社会,天然地对男子更友好一些。 正当贾兰看着萦绕在怡红院上的阴风胡思乱想的时候,那道让他久违了的声音俏生生地在脑海里响起。 “兰哥儿,这阵不是普通的风,它是阴气聚集而生成的。奇怪!荣国府又不是什么地脉煞气之地,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团阴风?” 秦可卿说了很多,可贾兰一个字儿也没有听进去,听音识人,他完全沉浸在与秦可卿两人构筑的小世界之中。 见贾兰久久没有回话,秦可卿不禁有些疑惑,然而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什么,本灵之中的身躯浑身发烫,忍不住地啐了贾兰一口:“兰哥儿你可有仔细听?” 贾兰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地道:“抱歉!可卿,我走神了。” 秦可卿静了下来,这一声“可卿”同样也勾起了她的回忆。 两人正沉默着,那怡红院内异变又生! 一声孩童的惊呼,伴随着一阵阴惨惨的冷笑从里面传来。 “不好!玉玲珑有危险!”贾兰脸色一变,大步朝里面奔去,里面阴风最猛,一道隐隐约约的身影悬在风中,宝玉、凤姐两个依旧晕在里屋,而李纨黛玉等则各自软倒在正堂地上。 通灵宝玉玉玲珑回复到了玉石的形状,不断被阴风牵扯着卷向风眼,宝玉左右飘忽,散发着微微光芒,似乎在不断抵御着阴风。 只不过看情势很是不妙。 “桀桀桀!又进来一个碍事的……”阴风之中那道人影看到贾兰,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句。 话毕,一道阴风朝贾兰卷来,风势猛烈,但却很是诡异的毫无声息,唯有那寒彻肌肤的冰冷感似乎在告诉贾兰,这阴风非同寻常。 贾兰眉目微蹙,一身白光瞬间激发,白光与阴风互相抵消而散,更将屋内照耀的满堂明亮。 阴风中那人惨呼一声,风势渐熄,露出本尊的面容。 看到这人的外貌,贾兰不由轻咦一声。 此人,居然是个老道士? “他并非活人,而是修了鬼道,化为阴鬼之身的修道者,看样子他已经修炼到了神魂出窍的阶段,兰哥儿你要小心!”可卿忧心忡忡地说道。 贾兰闻言脸色也是一变,神魂出窍,这意味着此人最起码已经接近引气期圆满,比刚刚入门的他起码高了两个小境界! 老道士见阴风被破,也不焦急,反倒好奇地打量了贾兰一番。 “有趣!今儿居然让我一次遇到两桩奇遇!你这孩儿想必就是荣国府的小解元郎了?你这个时候出现,想必那马道婆已经凶多吉少了……” 贾兰目光一震:“原来她的同伙就是你!” “同伙……?”对方不屑道:“充其量她也不过是我手里的一只棋子罢了!她还真以为自己的底牌能奈何得了我?” 听老道一副胸有成竹语气,再回忆起之前马道婆的话,贾兰恍然,这两人看来是在互相利用,又互相防备。 “你究竟是谁?” 老道看着贾兰哈哈大笑:“若论你家与我的交情,你喊我一声祖爷爷也不为过!” 什么意思?莫非此人也是贾府中人。 此时玉玲珑的声音在贾兰脑海响起:“他便是那一直觊觎于我的清虚观张道士!” 这人居然便是那清虚观的张道士?!贾兰暗自吃惊,这鬼模鬼样的老道便是先荣国代善公的替身? “怎么?是不是很好奇老道一个修道之人,却为何修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张道士笑着问了一句,随后脸色突变,恶狠狠地骂道:“还不都是拜你们贾府所赐?!” “烦死了!” 听到这里,贾兰忍不住了,一股怒气徒然升起。 什么都是贾府的错,他已经听够了这种暴论了。 “什么事情都是我们贾家造成的祸端!就你一个人委屈是!” 贾兰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呆了众人,半空中的玉玲珑闪了一闪想说什么,结果还是没有说出口。 张老道被驳得恼羞成怒,骂了一声“无知稚子”,瞬间化成一股飓风,混杂着灰白之气向贾兰席卷而来! 玉玲珑提醒道:“小心,这飓风是他元神所化,也不知道他修成了什么鬼道功法,很是邪门!” 面对这风卷残云的一击,贾兰什么反应都没有,只平静地昂首直视之,嘴里默默念诵着什么。 虚空之中一点亮光升起,随即急速扩大,变成一张巨大的金色巨网,网格中漂浮着似文字非文字的花纹。 “这是!?不可能!你一个小小的解元,哪里修来这样的文气!?”张老道大吃一惊,身为阴灵的他十分敏锐地感受到金色大网之中所蕴含的至正之气! 这是唯有不世出的人道圣儒才能修成的儒家之气。 浩然正气!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一二三回 灭阴魂玲珑失能 净瓶解密妙尼现 在张老道惊讶的目光中,那金色大网在空中渐渐归拢,那似文字非文字的花纹渐渐产生变化,变成了一个个金色的字。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 张老道发现自己元神所化的阴风被漫天的金色文字尽数消融,心中越发震惊! “浩然正气,这是浩然正气!!?” 浩然之气对身为阴魂的他而言无疑如剧毒一般。 想要转逃跑,但金色的文字螺旋地扭转着,顷刻间便将张老道网在其中! 贾兰神情平静,双手向前平举,一张残破的书页凭空而现,耀目的金色光芒如冬日般,一下子就将院子里的阴冷彻底驱散。 这便是他压箱底的最后依仗,警幻仙子所赠,文丞相的《正气歌》! 张老道惨叫不断,他的身躯在浩然正气的冲刷之下被分解,发出丝丝声响,冒着阵阵黑烟。 “啊!不!饶命!” 他嘴里不住地讨饶:“饶我一命,我可以告诉你许多你所不知道的贾府秘史,甚至是神京城里各个贵人府里的秘事;我可以告诉你马道婆与我合作的具体内容,以及我修炼的功法……” 贾兰道:“亏你身为先荣国的替身,一甲子的修道,却修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背后肯定也做下了许多阴私事,你就带着这些个秘密,黄泉路上说给其他人听。” 这一番话说的语气平淡,可其中的决然拒绝的意味却让濒临绝境的张老道又惊又恐,慌不择路之下望着贾兰那宁静下透着冰寒的脸色,他忽然想起什么,冒出一句: “我还知道你的父亲贾珠的秘密!饶我一命,我将什么都告诉你!” 贾兰闻言一愣,目光一阵变换,张老道见状自以为得计,大喜之下正想着开口继续分辨,却听一声: “不必了!” “什么?!”张老道整个人一怔,脸色巨变。 他没有想到,自己祭出了这么一个猛料,贾兰居然无动于衷。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这件事我才是经手人!” 此时张老道已经有些疯癫,贾兰更是打定主意再也不想听下去了,双手隔空一抓,《正气歌》中六百余个金色汉字一个接一个地爆开,一连串连绵不断的低鸣过后,空气中什么都在没有留下。 一旁的玉玲珑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化成虚影飘到贾兰面前,呆呆地看着四周,仿佛之前那让她吃尽苦头的张老道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贾兰你好、好厉害……” “玲珑仙人!”此时贾兰并无半分喜悦,反而开口打断了玉玲珑,“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将屋里的人救过来?” “啊?哦!好的!”玉玲珑应了一声,飘到贾宝玉床边,悬在半空,一抬手挥出一道白光射进宝玉身上,原本脸色苍白的宝玉脸上渐渐恢复血色。 接着玉玲珑又如法炮制治愈了凤姐。 可轮到其他人的时候,意外出现了。 “贾兰……” 玉玲珑飞到坐在地上喘气的贾兰身边:“怎么办?我的灵力不够了……” 一副苦巴巴的样子。 自宝玉与凤姐中了马道婆的蛊术,通灵宝玉便在不断地耗费灵力与其对抗,之后对抗张老道阴灵时更是耗费了巨量的灵力,以致才刚治愈两人,灵力就告急。 “我现在勉强还能再救一个人,你……” 贾兰也没说什么,他理解玉玲珑的不容易,默默地站起身子看了看屋内众人,最后来到黛玉身边,将她轻轻抱起放在里屋的熏床之上。 随后是母亲李纨、三春等人,贾兰一一将她们安顿好免得在地上着了凉。 在这个过程中他给所有人都把过脉,最后还是黛玉的情况最差,阴风极为寒凉,黛玉先天身子又弱,虽然被贾兰强迫着练了一段导引术,结果还是着了凉。 手伸出来轻轻搭在黛玉额头上,明显能够感受到她体温的变化,脸上也开始显现出不正常的红色。 仔细检查了她的耳垂和眼睑,贾兰眉头紧锁,脸色露出几分难色,可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请玉玲珑先治疗黛玉。 然而本以为顺利的治疗过程却再度出现了意外。 “贾兰,我……” 看着变回玉石掉落在自己手心的通灵宝玉,贾兰知道玉玲珑已经尽力了。 黛玉的状况似乎只好转了一点,额头依旧发烫,肚子以上的位置不断起伏,还有些气喘。 贾兰二话不说,将怡红院翻了个遍,甚至还扒下了宝玉盖着的被子一股脑地全拿来给黛玉盖上,找来温水滴在她唇边,又将帕子打湿给她搽脸。 他全数的心思都放在黛玉身上,也顾不上为何敌人都消灭了,大观园里却依旧静得吓人,宝玉与凤姐这两个已经被玉玲珑治愈的也依旧昏睡着,毫无醒来的迹象。 在贾兰细细照料下,黛玉情况略略稳定了下来,只是还是有些喘气。 忽然,贾兰心有所感,转身往屋外看去。 一个用白纱遮面的带发道姑手里拿着一把浮尘,施施然走进了怡红院中,看见屋檐下的贾兰后双手合十喊了一声佛号。 “妙玉师父!” 她拨开洁白的面纱,露出清晰的面容,举止优雅,目含星光,动静之间尽显谪仙般风仪,浑身散发着别具一格的气场,清静而平和。 贾兰认出这就是大半年来自己求见而不得见的妙玉,脑海中记起了什么,顿时大喜过望。 这下子黛玉有救了! 之前玉玲珑预言的“净瓶之上的一株兰”。 一直让两人猜不透的净瓶这下终于揭开了谜底! “贾施主。”妙玉回了一声,复径直走入里屋坐在黛玉身边,正了正身子再度双手合十,嘴里默默诵念:“昔於始青天中……” 她的声音很轻,有一种空灵之感。 贾兰发现,随着妙玉的诵经之声,四周的气场隐隐有了些改变。 气场这东西博大精深,很难一一形容,有些时候可以气场可以直观地反应一个人生命力的强弱,以及情绪的波动。 但如果放到一个整体的环境之中,这个概念就非常大了,贾兰目前的领悟还不足够,他能感觉到的就是,周围那股诡异的安静似乎渐渐散去。 慢慢地,多了一些人间的喧嚣。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一二四回 绛珠病情有隐因 妙玉一言道天机 贾兰默默地看着妙玉一遍又一遍地诵念着经文,感受她那亲和的气场与四周融为一体后的种种变化。 吱吱~ 阵阵秋蝉之声悠悠传来。 扑腾腾~ 一群鸟儿飞翔的声音,几只麻雀飞来,落在怡红院内的那棵西府海棠上,叽叽喳喳地跳着叫着。 院外沁芳溪潺潺流水,引来阵阵清风,吹起溪边一排绿柳,沙沙作响。 这一番诵念,仿佛将整个大观园重新带回了人间。 贾兰能感受到,伴随着妙玉的声音,包括宝玉、凤姐等昏睡中的人脸色都平缓了许多,眼看马上就能够苏醒过来。 这时,妙玉睁开了眼睛,缓缓站起。 正当贾兰以为这起风波总算是能够完美解决时,却见她蹙眉回首,目光流转落在黛玉身上,久久不语。 贾兰心中微微泛起了些不安,上前问道:“黛玉姑姑她可有什么大碍?” 妙玉摇了摇头,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珠定定地看着黛玉的脸,就这样陷入了沉思。 见状,贾兰心眼一下子提起,可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是静静站在一边,只是心中那股焦躁似乎越发难以抑制。 良久,妙玉忽然转过头来,明目定定地盯着贾兰。 贾兰被她突然之间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妙玉眼神微微些清冷,不喜不悲,乍一看仿佛可以将人看透。可贾兰明显看到在她眼眸之下藏着几分困惑。 两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过了好大一会儿,妙玉原本攒着的眉头渐渐松开,悠悠道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她浅浅一笑:“看来施主所遇到的机缘比我想象中还要多。” “啊?”贾兰听得云里雾里的。 此时他全副心思尽在黛玉身上,只是追问黛玉的情形。 “放心,林施主已经无大碍了,甚至可以说她的身子比我之前见她的时候还好略略好些,其实她现在睡着也是好事,毕竟她之前受了些寒气,好好地睡一觉有助身体的恢复。” “有道理。”贾兰点了点头,睡眠也是对身体的修复,这一点确实符合现代医学的说法。 “只不过……”妙玉微微停顿,“林施主并非单纯的先天不足,她的情况相当复杂,她身体的问题涉及到更高的层次,乃是本源上的欠缺。便是贾兰施主你给了她一段不小的机缘,可终究是难以弥补先天的缺失,只能稍稍延缓一二。” 闻言,贾兰张了张嘴,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颓然坐下,脸色尽显失落。 他对黛玉的病情曾经也有过一些判断与猜想,之前鼓励她学习导引术多多运动便是其中的一种实践。除此之外,贾兰在饮食上也开始慢慢影响黛玉,改变过去一天只吃一顿饭的错误习惯,甚至肉类也要适当地吃一些。 可如今妙玉的话无疑向他揭示了众多种可能性之中最坏的那几项。 那就是黛玉的病并非单单只是身体上的问题,可能还涉及到她的前世,绛珠仙草。 一时间,贾兰脑海里一团乱麻。 还是妙玉一句:“其实……林施主的命运已经和你的命运紧紧交织在了一起,解决林施主身子问题的关键,最终还是落在你身上。” 贾兰抬起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般语气热切地问道:“如何解决?妙玉师父可有线索告知?” 妙玉微微摇头:“运命一道,最是飘渺,半年前我初见施主和今日再见施主已是大相径庭,具体如何,请恕我尚未勘破。” “是我心急了,妙玉师父莫怪。” 贾兰告了声罪,慢慢地收拾了心情。 原着里黛玉的病情就是一条贯穿始终的主线,他自己也明白这个问题肯定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妙玉淡淡一笑:“其实我这次前来是另有一事要告知贾施主的。” 贾兰笑着摆摆手:“什么贾施主,真施主的,绕来绕去太麻烦,妙玉仙子直接唤我的名字贾兰好了。” 妙玉微微颔首,嘴角浅笑,:“如此,我便唤你贾兰,你唤我妙玉便是,名字本是皮囊之物,你我也无需过分计较。” 她继续说道:“这次我来寻你,第一是为解通灵宝玉之厄,其二则是回答一个你之前问过的问题。” “通灵宝玉……对了!她没事?” 贾兰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一直被他拿在手心的通灵宝玉,连忙摊开双手,只觉得通灵宝玉温润如旧,只是色泽有些黯哑。 以玉玲珑的位格,这个样子显然有些不妙。 妙玉定定地看了看宝玉,微微颔首:“此宝遭遇此番劫难,原本应该灵力大损,几乎沦为废玉。 我这次前来本来也只是想着略尽绵力稍稍挽救一二,没想到贾兰你一番机缘连带着让这玉也受益,看来这玉与你有缘。” 贾兰一怔,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奇怪。 两人又聊了一下,贾兰才明白为何书中孤傲高冷的妙玉在这方世界里风格迥异,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妙玉原籍姑苏,出身读书仕宦之家,因自幼体弱,花钱舍了多少替身也不足,只好自入空门带发修行了拜在姑苏玄妙观的师父慧静师太门下。 这位慧静师太极精演先天神数,她评价妙玉此生亲缘极薄,命格吉中有凶,祸福夹缠,又参杂着大气运,一片朦胧,慧静师太此生简直闻所未闻。 那时妙玉还小,对师父的评语尚且懵懂,但从那之后羸弱的身子还真的慢慢调理好了。 可不待妙玉高兴,一场大疫便夺去了妙玉双亲的性命。 伤心至极的妙玉这时才开始明白之前师父所说的话,从此诚心修行,慧静师太对妙玉也相当关爱,将其作为关门弟子培养。 又过了些年,慧静师太推演到妙玉的将来,于是便带着她来到神京,随后耗尽心力给她算了最后一卦,圆寂而去。 “所以……你是特意进来贾府的?” 妙玉点了点头:“不错,先师算出的卦象显示我的命运就在贾府之中,后来见了你,我就知道了,我的命运便应在你的身上。” 不待贾兰开口,妙玉伸出手指定定指着他的眉间,语气万分肯定:“因为我一眼就看出来,你就是先师所言的天外之人。” 贾兰心头巨震,这是自己最隐私的秘密,连秦可卿与警幻也没有看出,妙玉居然一眼就能发现?! 第一二五回 临别时再言体术 众女醒一一分说 看着贾兰震惊的表情,妙玉微微露出些笑意,但又很快地收敛住,反而显得有些悲戚,露出一些追忆的神思。 “其实,这其中的大部分都是先师推演出来的,我只不过是顺着她的指引罢了……” 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贾兰点了点头:“令师慧静师太真是学究天人,恨不能与之一会。” 感叹罢,贾兰又问:“令师耗费生命演算,恐怕并非只为确定我的存在?” 妙玉道:“先师叮嘱我一定要找到你,然后告诉你一句话……” “找到那样东西,然后小心西边!” “找到……东西?小心……西边?”贾兰听完瞪着眼,“什么意思?” 妙玉双眼微微一瞪:“你也不知道?” 贾兰无语:“这没头没尾的,我怎么可能知道?” “可你是天外之人啊!”妙玉失声道。 “额……”贾兰怔住,方才太过吃惊,居然忘记否认这事,“其实尊师说错了一点,我不是什么天外之人……” 妙玉撇了撇嘴:“打诳语恐怕非君子作为。” 语气轻柔,却有着不容置疑肯定。 贾兰表情懊恼,只怪自己不小心漏了底。 “罢了,既然你也想不通,那你就牢牢记住,以后千万小心便是。”妙玉走到回廊下,“算算时间他们应该也快醒过来了,还有一件事情,关于你数月前来信问我的那件事……” “写信?”贾兰略微回想,登时想起妙玉所指,脸色一变。 他只给妙玉写过一次信,问的就是贾兰目前最欠缺的锻体之法。 经过今天这次战斗,贾兰越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坡脚的仙鹤在一群猎人眼皮底下乱飞,凭着一只腿够长多次逃脱。 武艺可以找北庄的焦大教授,可锻体之法,却是可遇可不可求的。 “你心中所思之事,不日之内便会有着落。” 妙玉的话让贾兰心中一喜,忙问:“还需要我提前准备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你什么都不要做,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遇到。” “啊?” 看见妙玉转身就走,贾兰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等等,刚刚的事情,府里的人……” “没有人会记得的……”妙玉朝外面走着,略有些空灵的声音轻轻飘来。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贾兰脑海里一团浆糊。 她们都不会记得,真的? 还有…… 锻体的功法,我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就能遇到? 这样也行? 他呆呆地站在廊下,望着无人的庭院,一个人发着呆。 不知道过去多久,静谧的屋内忽然一声嘤咛,贾兰认出这是黛玉的声音,急忙转身返回里屋。 暖阁中,黛玉幽幽醒转,睡眼惺忪地伸着懒腰,嘴里还打着呵欠。 望着与潇湘阁迥然不同的室内装潢,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自己明明是在看望宝玉、凤姐的,怎的就睡着了? 正疑惑着自己怎么在怡红院睡了过去,这时贾兰急哄哄冲进来反而把她吓了一跳。 “林姑姑,你没事?”贾兰不住地打量着黛玉的脸色,还一把拉过她的手细细地把着脉。 看到贾兰脸上慌张的表情,黛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开口说道:“你做什这样慌慌张张的?没个人儿样!” 很快,手上传来的触感让她彻底清醒,如星般的眸子落在被贾兰紧紧抓住的手上,脸上顿时抹上一层淡淡嫣红,朝贾兰啐了一口:“我又没事,你抓着我的手做什么?” 顿了顿她又问:“对了,我怎么睡过去了?其他人呢,怎么院子里静悄悄的?” 这个问题让贾兰觉得有些棘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照实回复肯是不行的,传开了还指不定闹出什么大事。 还好此时里屋众人纷纷醒转,刚好睡在一旁的李纨刚醒来就看见自己的儿子与黛玉纠缠在一起,原本略显惺忪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 “你们……” 因为被贾兰遮挡住了视线,黛玉此时才看见李纨就在自己旁边,吓得“啊”的一声,急忙用力把被贾兰握住的手给抽回。 可这样一来反倒让开了空档让李纨瞧得更加真切,她见贾兰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在黛玉腰间,这姿势怎么看都觉得奇怪,目光越发意味深长。 黛玉简直恨不得挖个洞把落下的花瓣连同自己一同埋了进去,觉得自己简直是越描越黑,顿时就红了耳根。 “母亲你误会了……” 还是贾兰出声替她解了围,向李纨解释了一番,就说是众人照看宝玉凤姐,时间一长都困了,惜春第一个熬不住就睡在暖阁中,见状其她的人也轮流歇息着。 而黛玉也是忧心过度,不慎受了风寒,贾兰刚刚正在替她把脉。 李纨闻言,仔细瞧了瞧黛玉的气色,看她身旁明显是刚被掀开的厚厚几重被子,疑色才渐渐消去,攒着眉头。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么?我好像都没什么印象?” 想起自己身为最年长的长辈,李纨连忙下了榻往里面走去照看宝玉、凤姐,见两人脸色平缓,明显比发病之后好了许多。 “二叔与婶婶情况危急,当时我们也管不了太多,药煎好了之后便给他们喂了进去,许是药力对症,两人情况明显好转。”贾兰跟在李纨身后讲解道。 李纨虽觉记忆模糊,可见病榻上两人确实大有好转也放下心来。 此时黛玉也下了榻,三人一道返回正厅,见三春等人也纷纷醒转,贾兰费了许多口水一一将编好的故事知。 果真如妙玉所言,众人虽觉记忆全无,可听了贾兰的解释也不疑有他,纷纷进去见过宝玉凤姐,一个个脸色放松地走了出来。 平儿贴心,唤人重新上茶,亲自捧起其中一碗茶递给贾兰作为答谢。 大家说了一番话,没多久鸳鸯也来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歇在嘉荫堂的贾母与王夫人打发来询问宝玉凤姐病情的,贾兰在众女调笑的目光之中像是一台古董复读机那样又说了一次。 鸳鸯走入里屋,见两人确是大好了,走出来发现诸女异样,不由好奇询问,待从黛玉口中得知事情缘由后不由掩嘴一同笑了起来。 贾兰没好气地催促道:“鸳鸯姐姐,你还是快回去禀告老祖宗与祖母,免得她们太过焦急了!” 鸳鸯好笑地点了点头“诶”了一声,转身离去。 眼看着天色入夜,下人们点起灯笼蜡烛,众人喝着茶聊着天,一扫一日的张惶。 忽然,一个身影踉跄地跑了进来,朝径直朝贾兰奔来,一把抱着他双臂。 “兰哥儿!救命!” 第一二六回 顽童救母慌来寻 病榻床头怨气现 “兰哥儿!求求你快去救我姨娘!” 来者一把拉住贾兰,声音带着明显哭腔的样子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探春闻言更是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环三叔,冷静!”贾兰看着脸色慌张的贾环,双手反转过来握住他的肩膀微微一用力:“你慢慢说,不要慌,到底赵姨娘出了什么事?” 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温暖和力度,贾环慢慢安静了下来,宝钗很有眼色让丫鬟莺儿上了一杯茶。 喝过茶后,贾环这才收拾心情,慢慢将事情说清。 原来自从贾兰中举之后,原本一天到晚说三道四的赵姨娘也收拾了心情,一心劝导亲儿子贾环认真读书。 倒也不是毫无章法的唠叨,毕竟她赵姨娘也是认得一两个字的。 要注意,红楼里的“识字”与现代的识字不是一个意思,后世某些小作文里常常因此闹了大笑话。 如王夫人、凤姐都称自己“不识字”,其实指的是不精通文墨,并非真的大字不识一个。 金陵王家的女儿真的不识字,怎么可能? 又比如黛玉初入贾府时,宝玉见了便问她读了什么书,黛玉只回答“些须认得几个字”。这话迎合了贾母对三春几个“不过认得两个字的”评价。但如黛玉、宝钗、三春,无一都是通文墨,擅诗词的。 真以为她们不识字,恐怕贻笑大方。 游手好闲惯了的贾环哪受得了赵姨娘日夜唠叨,虽然贾兰命人送来读书笔记让他有些感动,可一码归一码,贾环觉得既然在学堂里用了功,回到家里自然就该玩耍。 因此午膳过后他便一屁股溜了出去,免得在赵姨娘眼皮子底下又要被唠叨。 玩了一阵子,贾环也不知怎的,居然趴在廊下睡了过去,等醒来才发现眼看天色已经黄昏了,可赵姨娘也没有派人来喊他回去吃饭,疑惑地寻了回去,结果大吃一惊。 屋里的人倒了一地,上至赵姨娘,下至丫鬟小鹊小吉祥,通通晕倒在地! 贾环大喊大叫,两个丫头就醒来了,独独剩下赵姨娘依旧昏昏沉沉,三人合力将她抱上榻,只听赵姨娘嘴里动了动,可说出来的都是些胡话,渐渐地还口吐白沫。 贾环忽然想起下午好像听下人提到过宝玉与凤姐两人魔怔,贾母等人全都去照看了,于是连忙跑来大观园找。 并非来寻大人们帮助,他目标很明确,就是贾兰。 他有种感觉,如果府里出了什么事,能够解决事情的只有贾兰! 果然,听完贾环的叙述,贾兰拍拍他肩膀。 “行,我知道了,环三叔,咱们走!” 随后他劝住了想要一起去的探春,领着贾环往赵姨娘小院直奔而去。 来到屋内,赵姨娘卧在床上不省人事,两个小丫鬟不停地擦着眼角的泪水。 贾兰上前一把脉,见她脉搏尚可,只是气息有些不稳,看样子应该没有大碍才对。 于是装作一副深思中的样子的贾兰展开灵觉,这一瞧立刻就发现了问题的根源。 一股“怨念”在作崇。 在修炼上,贾兰是个半路子出家的,所以很多东西都是他自己摸索着。 怨念便是他姑且命名的一种气场。 人都是有着情绪的,有时候心里不痛快,由此产生的各种各样负面情绪累积起来就会爆发出一种特别的气。 这种怨念几乎每个人都会有,但通常极为稀薄,贾兰见过最严重的也无非是若有若无地夹杂在本人气场当中,他到目前为止从来就没有见过哪个人的气场中充满怨念。 而赵姨娘身上,就有一道十分细长的怨念,缠绕着她,一直连着外面。 【这股气息……没猜错应该是马道婆的怨念!】 略一思忖,贾兰便理清了思路,这时他转向赵姨娘屋里的两个丫鬟:“今儿赵姨娘可是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两丫鬟不疑有他,你一句我一句地将赵姨娘今日的经历说了出来。 听到马道婆今日果真私下来访,贾兰心下暗自点头,于是道:“赵姨娘脉象尚可,想必是吃错东西不小心沾了细微的毒性,所以才口吐白沫……” 总之就是一阵忽悠,写下一服养身的药交予贾环让他去准备,支开几人后,又寻了一个由头走出小院,循着那股怨念一路摸索。 一般来说这种恶念的源头不可能离得太远,除非是像张老道那种…… 想起张老道,贾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显然,以道门高人的身份作掩护,张老道知道许多的秘辛,据他所说其中不乏贾府,乃至与贾兰有关的。 特别是贾珠……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 随着在贾府越呆越久,贾兰越来越感觉在这一圈围墙之内埋藏着一大片诡异。 边想边走,那一丝怨念居然断了。 “可卿?”贾兰停住脚步,默默呼唤。 方才他走神了,只好寄希望于寄居在本灵之中秦可卿的神念。 “在你的西北方向。” 不负所望,秦可卿悦耳的声音立马回应。 循着所指的方向,贾兰走进一处小院,里面只有两间厢房,外面的门都半废了,里面同样如此,看样子显然这院子目前是废弃的状态。 “吱呀”一声的推开老化得差不多掉下来的门扉,里面却悄然无声,任何活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借着门外照进来的月色,可见厢房里面已经被收拾得确实什么东西都没有剩下,是以马道婆留下的痕迹就更为明显。 一堆燃尽的布料,一个小陶罐子,底下压着几张残破的书页。 小心起见的贾兰与秦可卿一道来回检查了几次,确保无虞后才将东西拿起。 是那几张残页上面书写的都不是中土的文字,可有一个字贾兰一眼就认出了,正是秦可卿所言接近于神文的?字。 贾兰发现以这个文字为中心的一块区域书页成色最好,到了最外面一圈残损最严重,甚至还能看到一些被火烧灼过后的痕迹。 据秦可卿所说,神文蕴含神力,所书的书页万年不腐,现在看来恐怕真是如此。 收好残页,再看那罐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这真的就只是一个空罐子,不过对此贾兰也有所猜测。 估计这里面放的定是蛊虫一类的东西。 第一二七回 祛怨念道婆落幕 助掩藏赵氏安心 在那一堆烧过的布料面前,贾兰默默看着。 这就是马道婆最后的结局…… 以凡人之躯请来一位神灵,便是普通人也能想到代价会非常巨大,可马道婆还是甘愿冒这个险。 结合张老道的话,贾兰推测马道婆应该被张老道利用来吸引出贾宝玉身上的玉玲珑。 不过对于自己被利用一事,马道婆心中肯定知道,甚至甘之如饴。 因为她有着强大的底牌,足以横扫一切的远古神灵,蛊神。 可惜的是,她开始就碰上了贾兰,生生地将降灵仪式破坏,导致她被反噬而死亡。 整间厢房内充斥着马道婆死后的怨念,比起活人身上的,这里的怨念浓烈了许多。 不过对贾兰而言,现在这些怨念都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了,抬起手召唤出《正气歌》,浩然正气冲刷之下,像怨念这等黑暗面的东西很快就被清理干净。 回到小院那边,赵姨娘已经醒转过来,只是神情呆滞,两个丫鬟见主人醒了以后变成这幅样子,也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担忧,围在赵姨娘身边不知所措,见贾兰来了,她们都十分激动。 此时贾环还没有回来。 倒不是他又偷懒去了,而是他一个年岁比贾兰还小两岁的妾生庶子哪里请得动那些个下人去抓药?所以贾兰给他支了一招,让他去找贾兰的伴读秦士,于是这一来一回又要多跑一程,贾环只能一路奔跑着。 贾兰编了个理由支开两个丫鬟,轻声在赵姨娘耳畔道:“赵姨娘你放心,马道婆之事已经解决了。” 这句话让目光呆滞的赵姨娘眼里渐渐恢复清明,偏过来望着贾兰,她显得很害怕,身子不停颤抖,脸上仍是带着困惑的恐惧。 好不容易才稳住上下打架的牙关,她艰难地开口问:“宝二爷、琏二奶奶他们……” “没事了。”贾兰尽可能温声地说道:“他们俩都已经醒过来了,都没事了。” 赵姨娘眼神微微一亮:“真、真的?!” 直到贾兰再三确认,她整个人的气色才略略恢复过来,唯有那股惊悚依旧,久久不散。 “我、我不是故意的……那马道婆她,然而……那是……!?” 渐渐恢复语言能力的她急切的望着贾兰,极力想要表达什么,可到头来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她是清楚的,马道婆控制了自己之后所做的一切,虽然记忆模糊,基本上她还有印象。 那不是过去的争风喝醋,那是谋财害命,是巫蛊之祸! 尚且“识得一二个字”的她可是清楚地知道这种事情在这个世道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生的污点,连带着子孙也不得安生! “赵姨娘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也不会有人提起。” 为了保证对方能听懂,贾兰特意加重语气再复述了一次,语气十分肯定。 赵姨娘怔在了床上,定定地望着贾兰,在那么一霎那,她仿佛想通了许多的事,眼泪忍不住浮上来,眼里泪光盈盈,声音也哽咽了。 “兰、兰哥儿,谢谢!谢谢你!” 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贾环风风火火地掀开帘布跑了进来,看到已经苏醒过来的赵氏大喜过望,连忙上前唤了一声:“姨娘!” 贾兰笑了笑,对赵氏道:“赵姨娘,你这遭多亏了环三叔及时发现,急急地跑来大观园寻我……往后记得多注意休息,不要吃得太节省了,该吃还是得吃,也不要太过操劳,更不要乱吃坏了的东西……” 赵姨娘愣了愣,直到贾兰给她打眼色,她才反应了过来,点头如捣蒜:“多亏了兰哥儿,以后我自会注意的。” “话说回来……”贾兰回过头来,朝赵氏屋内的两个丫鬟笑了笑,赞道:“小鹊与小吉祥通过功劳不小,她们懂得将姨娘嘴里的脏东西掏干净,免去姨娘一口气被憋住上不来的危险。” “是这样么……”赵氏闻言,朝两个丫鬟笑了笑,“这番真是谢过你们了。” 小鹊与小吉祥闻言反而有些被吓到,两个人抱成一团缩在贾环身后,难以置信地望着赵氏。 贾环同样被震惊了,在他印象之中姨娘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眼前的赵氏一派平和,让他有些摸不清,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直到他感觉自己肩膀被人拍了拍。 “怎么?不认得自己姨娘了?”贾兰调笑道。 “额……嗯……” 赵姨娘看见自己儿子一副傻傻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板起脸拉长鼻音。 “嗯?!” 看到对方熟悉的表情,贾环才“啊”了一声,欢喜道:“姨娘!你总算是回复如常了!” 说罢他挨了过去想要抱着赵氏,却被她嫌弃地反手一推:“满身都是汗,身上还沾满了泥,你们两快带他下去洗涑一番!” “是,姨娘!” 望着这屋里人吵吵闹闹的样子,贾兰笑笑,随即退了出去。 回到怡红院,在外面都能瞧见里面通明的灯火与笑声一片。 只是在贾兰眼里,这份热闹,倒还不如赵姨娘小院里的来的真切。 “兰哥儿回来了!” 回廊下一众丫鬟齐声问好,贾兰朝她们笑了笑,迈步走进屋内,只见贾母、王夫人连同贾政、贾赦、贾琏等荣国府头头面面的都过来了。 贾母看见贾兰顿时笑逐颜开:“哟,我们的小神医来了?” 贾兰谦虚地笑了笑,先朝各位长辈问了个好,然后才回话:“老祖宗,方才我进来看到你身边有一百顶高帽,如今还剩九十九……” 众人闻言俱是大笑。 “方才太医院的太医来了,替宝玉、凤姐都把脉检查过了,说两人既然清醒了就没事了。之后太医还连连称赞兰儿你用药果断且得当,有名医风范。”贾政捋着下巴上的胡须,显然太医的恭维让他很是受用。 贾兰听了,对太医们的赞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那两人压根就不是病,而且自己开的方子也是一般凝神压惊的方子而已,也不知道哪来的名医风范。 望着屋里众人,贾母又在无忧无虑地享受着数代同堂的热闹;王夫人得知宝玉无大碍后又“慈祥”了起来;半眯着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贾赦;贾琏目光一直落在里屋的暖阁,只不过也不知道他是在瞧凤姐还是平儿。 不知为何,在这个喧嚣的场合贾兰居然会想起秦可卿,想起与她旖旎,她的柔情绰态…… 也不知想了多久,想着想着贾兰忽然猛的打了一个寒颤! 一声似有似无的娇哼在他耳畔响起。 第一二八回 失宝玉麝月愁眉 闻坐化贾母恍然 这一声娇哼一下子将贾兰沉浸在旖旎之中的思绪唤醒回现实之中。 四下张望,依旧是怡红院屋里,依旧是众星拱月般的贾母,唯一不同的是…… 贾兰偏转目光,正好与一旁某人交错到了一起,对方怔了一下,下意思地把视线错开,可很快就觉得不对又转了回来朝贾兰撇了撇嘴,眼底之下带着丝丝恼意。 这副表情的林黛玉乍看之下让贾兰有些不懂,脑筋转了一圈才想起了什么。 原来…… 看到贾兰露出恍然的表情,黛玉眼里恼意更盛了,吓得贾兰连忙以眼神表示对不住,这满屋子的人黛玉也没再做什么,只撇了他一眼便复又垂下螓首。 里屋里正躺着的宝玉听得外面的热闹,一时间心痒难耐,怎么也睡不稳想要出来。 可一想,贾政正坐在外面又让他很是有些踌躇。 站在他身边的麝月却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似乎宝玉的醒来并没有消解她的焦虑。 终于她忍不住走了出来:“兰哥儿,能不能问你个事儿?” 贾兰随她走到回廊背后人迹少至处,麝月手里揪着帕子踌躇了一番,才下定决心问:“兰哥儿,问你件事情,你可曾见过二爷身上那块玉?” “什么玉?宝二叔贴身那块?” 麝月连连点头:“就是那块!” “没,我并没有注意到……”贾兰摇了摇头,继而露出疑惑的表情:“那玉据我所知宝二叔他不是从来都是贴身戴在身上,从不离身的么?” 麝月语气焦灼:“那块玉不见了!我到处找遍了也没有找到!” 她紧握着帕子,很是无助的样子:“袭人姐姐今天本就身子不适,看见宝二爷的样子当即就晕了过去。二爷这病发得急,我们几个手忙脚乱的,直到二爷他醒过来,我才松了一口气,可一回过神来我们就发现这玉没了!” 宝玉身边的大丫鬟一个个都是人尖儿,但若是让贾兰评价,他却和宝玉截然相反。 在贾兰的心中,最欣赏的莫过于麝月,其次便是有心气劲儿的晴雯,最后才是袭人。 麝月责任心强,为人宽厚,不争闲气。 晴雯与她说酸话,她只笑笑摆手,随后便退让了,也不争辩。 也不是她害怕晴雯,原着里晴雯撕扇子的时候麝月直接骂她“造孽”,觉得她在糟蹋东西。毕竟宝玉所使用的扇子,可不是路边摊十文钱一把的那种。 见晴雯不穿外衣出房又说她“死也不拣好日子”,觉得她不爱惜身体。看见晴雯与别人吵架会又斥她“作死呢”防止事态恶化。 若是旁人晴雯恐怕早就说回去了,可偏偏对麝月晴雯是了解的,她知道麝月是对她好,于是反与她交好,常和她笑闹,被她责备了也不生气。 看到麝月因为失了通灵宝玉而万分自责的样子,贾兰也有些于心不忍。 因为他说谎了,那玉就在他身上。 可他却不能把他交出来。 妙玉曾经说过,通灵宝玉此番本来会遭逢一场大难,她前来只是略尽人事,看看能不能最后挽救一二。 虽然贾兰机缘巧合之下硬拼赢了张老道,可通灵宝玉依旧威能大损,之前藏的住还好说,现在既然已经露了相,妙玉明言道,此与不适合再呆在贾宝玉身边了。 否则恐怕是祸而不是福。 而妙玉建议贾兰将通灵宝玉带在自己身边,为此她还帮贾兰施了一个障眼法。 只看她一挥手,贾兰瞬间觉得手上通灵宝玉隐隐变得有些不一样。 这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要不是手心传来的确切触感,贾兰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这块玉石整一块地从他眼里消失了。 这下让贾兰震惊了一下,只因此时此刻,特别是连续两场战斗之后,贾兰还是处在整个人相对兴奋而且灵觉敏锐的状态。 这样的他对此都毫无察觉,无疑让妙玉的神秘感更增添了几分。 如今通灵宝玉无论在视觉还是灵觉之中都变得模模糊糊,而且随着时间流逝,几乎无限趋近于隐形的状态。 之前好几次妙玉都给贾兰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现在她这么露的一手是如此悄无声息,贾兰见识后是既服气也放心,放心的是对妙玉的能力终于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贾兰看着几乎要哭出来的麝月,心里很是不好意思。 其实这玉就带在他脖子上。 只是,没有人看到。 所有的人都没有发现,包括如今与贾兰近在迟尺的麝月。 “麝月姐姐要不这样,这事就让我一会儿禀明老祖宗?” “不行不行!”麝月连连摆手,这摆明了就不是什么好事,厚道的她自然不会让贾兰跳进这个坑里。 “这玉在老祖宗与祖母心中可是非同一般的,麝月姐姐……” 贾兰诱引着麝月试图让她同意,可她依旧不为所动,还是不愿贾兰出面。 “那这样这样……如何?”贾兰想了想轻声地对她说了自己的办法,这次麝月听了没有直接反对,而是有些迟疑地站在原地思考了一阵子,才点了点头。 回到怡红院的麝月一下子跪倒在贾母面前,将通灵宝玉丢失一事告知。 贾母与王夫人听完大为惊讶,连忙起身进到里屋。 贾宝玉正纳闷麝月去哪儿了,忽然看见一堆人走了进来,王夫人更是上前摸遍了自己:“宝玉,你的玉呢?” “玉……?”宝玉一怔,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带在颈脖子上的那玉没了。 摸着那空空荡荡的颈脖子,宝玉心里略略有些失落,但他又是个洒脱的,见状也不恼,只是笑道:“那玉没了就没了,那物也不是什么好的,姑娘们一个个都没有,之前老祖宗哄我林妹妹也有,可我也不浑,原是你们哄我……” “唉!你这孩儿说的什么话儿?”贾母哭笑不得,这时麝月钻了出来跪倒在地再次认错,只一味地埋怨是自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以致一时间也没有留意。 贾政在众人当中,嘴唇动了动,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你这丫头……”贾母正要开口数落,一旁的宝玉连忙把话头接过护住麝月。 “虽然情有可原,但终究是她们的疏忽,不能不罚。”贾母摇摇头。 宝玉又争了几句,贾兰眼看争不过正要出面,这时外面忽然有人来报,说清虚观的老天师今日坐化了。 贾母听完怔了一下,眼光定定地看着宝玉,片刻后才开口:“居然是这样,如此看来,这……” 第一二九回 思道人心再生疑 报恩情凤姐赠银 一波三折的一天总算是过去了。 在听到张老道的讣告后,贾母脸上露出了几分讶然,随后释然的脸色,甚至还抬起手按住了要开口责罚麝月等丫鬟的王夫人,示意不再过问关于通灵宝玉的事情了。 王夫人问她,她也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只是双手合十,嘴里喃喃说着“真人恐怕是代宝玉受过了”之类云云,还千叮万嘱地吩咐一定要派人到清虚观送奠仪,人要到,礼要重。 贾母说得话让众人不解,贾兰同样看不懂。 其实,张老道的死讯便是他派人去打听回来的,书中的他身份清贵,可贾母对他态度也只是模棱两可,一听他受人所托向宝玉提亲便淡淡回绝,然后就没有以后了,大约只是一个打酱油的角色。 如果说贾兰一开始对这等边缘人物不甚重视,但在见过可卿的灵魂,也去过离恨天后,他就不这么想了。 这是一个有仙的世界! 一僧一道行踪太过飘渺根本无从打探,可清虚观里面那位掌道录司印,被皇家封为“真人”的张老道贾兰可没有忽视,派出倪二多番打探,也只知道这位真人一直深居简出在清虚观闭关,唯有朝廷大祭时才偶尔出山,许多神京中的达官贵人也是欲求见其一面而不可得。 这样一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人物,贾兰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没想到一直求见面而不可得的真人,居然会以这样一个形式出现在贾兰面前。 到底他为何修炼成了一副鬼模鬼样的样子,还有他又是怎么得知通灵宝玉的存在呢? 还有,他想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带着无数的疑惑,贾兰慢慢睡去。 今天的他实在是太累了。 这一觉只睡了四个小时不到,但睡眠质量非常好,一觉醒来之后除了身体感到有些酸软,贾兰的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了, 又过了几天,贾府里依旧平安无事,马道婆与张老道所造成的异象真如妙玉所说的,没有在府里众人记忆里留下任何一片痕迹。 只是下人们流传着一则新鲜事,说是赵姨娘好像转了性子那般,对很多事情都没有像过去那样斤斤计较了。 原本这只是仆人们私下的闲言碎语,也不知为何传到贾政耳中,心血来潮之下他亲自造访了赵姨娘,看到她屋里略显寒酸的样子,赵姨娘坐在暖炕的一边缝着衣物,贾环坐在另一头背书,两人还共用着一盏油灯,登时表情就为之动容。 不但让荣国府的大管家赖大亲自送来白银、绸缎和各种杂物,还打算让人收拾一间新的院子给赵姨娘,还是赵氏反应过来,婉拒了贾政。 于是赵姨娘风评为之一变,据说王夫人听后脸色晦明不定,凤姐则是笑骂了一声。 此时,凤姐屋里一个客人听了顿时失笑。 “我说凤婶婶,赵姨娘怎么得罪你了,至于这样吗?” 凤姐啐了一口:“她干的那些事,处处讨人嫌,府里哪个不知?” 贾兰接过平儿递来的茶碗,吹了几下品了一口,赞道:“平儿姐姐泡的茶是越来越好喝了!” 平儿闻言只是笑笑,凤姐扯了扯嘴角,道:“你这嘴巴也是,越来越甜了!只谢平儿也不谢我?这是打南边来的上好毛尖,我就这么一小罐,也是见你来了才拿出来,免得冲撞了‘文曲星’!” “是是是,谢过婶婶。”贾兰一阵失笑,你说凤姐小气她也不小气,虽然她有些看人下菜,可常日里也是个大气的人,偏生性子有些执拗,说的好听点就是有些孩子气,偏要争个高低。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贾兰其实也是临时起意前来探望的。 和恢复得不错的贾宝玉不同,凤姐这次貌似受了不少惊吓,足足卧床了三天才见好。 凤姐数落了一番,语气一软,望着贾兰:“说起来,我这遭事儿也是多亏得了你应对及时,开下一服药给我喂下才逃过一劫,我王熙凤欠你一条命。” 贾兰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应该的。”凤姐朝一旁平儿给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将其余的下人遣开,在凤姐的注视下拿来一个梳妆盒子。 凤姐接过打开,贾兰看了,尽是些珠宝首饰,却见凤姐伸手朝里面一按,只听“卡”的一声,那盒子居然暗藏机关,从中间往下面伸出一个暗格。 “看傻了?”凤姐调笑着,从暗格处拿出一小叠纸张递给了贾兰。 不明所以的贾兰接过一看登时吓了一跳,这里面全是千两一张的银票,足足一万两。 “这是我这些年来存下来的体己,你现在已经是解元了,明年考上进士就要当官,到时候应酬打点都需要银子,这些钱你就拿去。” 贾兰正要拒绝,却被凤姐抬起手打断,“我知道你不想要,甚至你可能觉得这钱不干净,可我王熙凤绝不是知恩不报的人,这钱你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一时之间,凤姐气势全开,目光灼灼地看着贾兰。 贾兰也为难,对方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恐怕不好婉拒。 此时平儿也在一旁劝道:“兰哥儿你就接了,这是我们的一番心意,若不是你,琏二奶奶恐怕就没了!” 凤姐悠悠叹道:“从前你一直劝我,平儿也劝我,说实话我有时候也是半信半疑,只不过那园子离我也远,也确实太大不好管,我才顺水推舟让你母亲她们帮着管起来。你也说得对,趁着这个功夫我也好修养修养,还能……” 平儿听到这里伸手推了推凤姐,后者一激灵连忙错开话题:“总之这番劫难也让我想通了许多事情,或许有些东西真不应该强抓在手里。” “兰哥儿你也不要误会,这钱来路绝对干净,都是清白的营生赚来的,绝不是什么印子钱一类的。”平儿适时地补充道。 这主仆俩一个刚强一个宛若,却又是聪慧的,真是绝配。 被平儿这么一说,贾兰本想要拒绝的心思登时淡了。 于是他提起头望着凤姐,极为认真地说道:“如此一来,侄儿就却之不恭了。” 见贾兰终于点头收下,主仆俩对视了一眼,笑而不语。 第一三零回 闲暇间品尝菓子 察气场引人所思 凤姐院中。 三人正聊着天,屋里的自鸣钟忽响了几下,凤姐听了笑道:“都这个时辰了,上些茶菓子,顺道试试兰哥儿带来的茶点。” 很快,几个丫鬟端着漆捧盒往屋里走来将菓子摆在凤姐与贾兰所坐的炕桌上,贾兰认出了鲜花团子、碧涧豆儿糕,还有越梅蜜饯等干果。 这些东西在现代他大多都尝过,不过都是工业化后的产品,和这些手工做的风味大不相同。 上的也不是茶饮,而是酸梅汤。 “也不知是为何,我这病过之后口味居然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凤姐边说边拿起一块菓子小口吃着,“你尝尝,这菓子都是平儿亲手做的,不比外面头大师傅做的差,你有口福了,寻常时候这人是绝不动手的。” “哦?这我倒是要试试。”贾兰笑着朝平儿点了点头,这大半年来虽与凤姐来往密切了许多,可吃起平儿亲手做的菓子还是第一回。 捡起一块鲜花果子,其色洁白如雪,拿在手上一股微微清香便传入鼻中,一口吃下口齿留香,连带着手指头也还残留着余味。 “这股淡淡的味道,是桂花的香味?” 平儿浅浅一笑,赞道:“兰哥儿是个会吃的人,确是桂花。”说罢还撇了凤姐一眼,后者看后回了一个白眼:“是是是,我就是牛吃草,什么也吃不出来。” 此时下人们捧来一个小盒子,贾兰见了微微一笑的道:“也请婶婶和平儿姐姐尝一尝我新做的菓子。” 凤姐与平儿好奇一看,这菓子比鸽蛋略大些,通体雪白,周围饰之以竹叶,好不优雅。 平儿拿起一块嗅了嗅:“嗯,这外面是山药做的,可馅里的是什么,我一时分辨不出。” “管它是什么,吃了便是。”凤姐大大咧咧地拿起一块放进嘴里,顿时就眼睛圆睁:“好、好好吃……” “平儿姐姐觉得这菓子如何?” “的确很不错……酸甜酸甜的的味道,有点像山楂,吃起来又要比其水润得多。”平儿看着馅料里的水果,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好奇地问道:“恕我无知,这是什么水果,我似乎从未见过。” 没见过就对了,但这水果在后世可是相当风靡的,深受女孩子的喜爱,隔海岛上的人更是对其痴迷不已。 没错,那就是草莓。 其实中土各地一直有野生的草莓,只不过成规模的种植要到比较靠后的时间段。 然这并不代表神州大地不适宜草莓的种植,恰恰相反,非常的适宜。 甚至在贾兰穿越之前已经成为世界第一大草莓种植国,几个草莓的品种甚至不输接棒的“四大美人”。 眼前平儿手里拿着的草莓,其实是冷子兴偶然间从洋人手里得来的。 虽说大夏朝整体实行海禁,可东南地方在执行上各有松弛,这草莓便是数月前冷子兴偶尔间得到的,知道贾兰对西洋事物十分关心便立即送来。 看到自己熟悉的东西贾兰自然十分高兴,他知道早期引进的草莓可以在神京一带种植,便试着一边种植,一边让冷子兴多收集一些草莓。 或许贾兰得到了神农大神的眷念,好几次重要的试种都成功了,进入八月种植的草莓也到了收获的季节,留下接下来的种子,剩下的贾兰便做了一批菓子点心,分给府里各人。 “兰哥儿,还有么?” 正当贾兰与平儿聊着时,凤姐冷不防的插了一句,两人一怔,才见一整盒山药草莓菓子居然教凤姐一个人吃了个干净。 “凤婶婶,你这……” 凤姐被贾兰与平儿讶异的目光瞧得脸上微微一红,不自觉地打了个嗝。 一时间,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屋里沉默了下来。 “那菓子软绵可口,又酸中带甜,极为可口,我不自觉的就吃了……”凤姐声音越来越弱,贾兰听了不禁莞尔。 也是,这个时候的草莓口味还是偏酸的,只不过在贾兰特意嘱托的精心照料下这批新收成的草莓,还是比山楂口感更甜一些。 若是在现代,这样的草莓估计卖不起价,可如今这可是新鲜货,皇宫大内里面有没有不清楚,但贾兰非常肯定神京市面压根就见不到。 “奶奶,你这胃口也太好了?”平儿话语之间有些揶揄,可更多的是担忧,“你从前便是多吃也不至于这样子,是不是请个大夫……” 说到这里,平儿目光忽然扫到了贾兰,登时就一拍脑袋:“我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位小神医呢!” 平儿与凤姐调笑间,贾兰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他偷偷地施展开了灵觉观察凤姐的气场。 【奇怪,凤姐的气场和以前相比虽然有一点点的出入,可几乎和平常人无异,甚至相比之前,现在的她气场更加的平缓。】 正疑惑间,贾兰忽然灵机一闪,表情一顿,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莫非是!?】 回过神来的他脸色如常请凤姐伸出手给自己把脉。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在切脉一道贾兰只是刚刚入了门,只会分辨浅白的一些脉象,对于其余更艰深的,往往就不明所以了。 还好他有灵觉这个外挂。 搭在凤姐手上,通过身体的接触,贾兰得以将自身气场轻轻地融入对方,由此能够更加直观地查看对方的情形。 这个应用方法还是贾兰这几天帮府里黛玉几个还有她们的丫鬟把脉慢慢摸索出来的。 再次感叹荣国府里的美女如云。 不得不说,对他这个披着个小神医外衣,实际上却是中年大叔的人来说,这真是一项隐形福利。 毕竟贾兰的人设是无法让他像凤凰蛋贾宝玉那样能够若无其事地和丫鬟小姐们亲亲我我吃胭脂。 某种意义上贾兰与贾宝玉在异性交际圈子很想象,因为两人几乎重合。 所以不是贾兰想揩油,而是这荣国府里他能接触到的也就这些人。 毕竟修炼不是请客吃饭,圣人有言,理论是依赖于实践的,贾兰不可能一个人埋头苦练,他必须小心翼翼地摸索,与秦可卿交流。 但在现实当中,虽然学医的初衷是为了治好黛玉的病,然而以问诊的由头来印证修炼中的心得,无疑是他目前唯一可以利用的。 第一三一回 融气场浅论意识 气化丝凤姐有孕 贾兰总结了一些修炼上的经验,所谓的气场融合,如果硬要用后世的科学来解释的话,大约应该是归属到心理学的范畴。 其实从一开始领悟《北斗经》进入离恨天,到后来与马道婆、张老道的一战,都可以归于这个范畴,特别是面对马道婆的时候,其实更多的还是精神上的交锋。 至于和张老道……其实也有心理上的因素。 为何一贯求稳的贾兰在面对马道婆的时候留着《正气歌》一直不用,硬扛到最后? 其实打从秦可卿告诉贾兰关于蛊神的事之后,他就打算毫不保留地施展《正气歌》,他并不讲究武德什么的,既然是生死之斗,就应该一鼓作气用尽全力。 然而就在即将施展《正气歌》的那一瞬间,贾兰灵觉一阵动荡,令他有种短暂失神的感觉。 排除掉是马道婆施法的因素之后,贾兰下意识地停下手里动作,转而选择静观其变,最后硬扛了过去。 现在想想贾兰也是有些后怕,如果在面对马道婆的时候先用掉了《正气歌》,那么面对张老道时,他恐怕就会后继乏力。 当时灵觉的异动,如果用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大概就是贾兰潜意识在作用。 潜意识说起来神秘,但其实在日常的生活中,人类无时无刻都在做着潜意识的活动,比如呼吸、行走,还有学会骑自行车之后自然而然的脚踏动作,通过视觉、身体的神经以及肌肉群等,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完成以上的过程。 这种潜意识活动已经变成了人的一种本能。 所以,如果简单地将潜意识的活动理解成本能,那么也可以简单地将当时贾兰灵觉中,甚至是源自本灵的那股异动,理解成贾兰本能对施展《正气歌》的排斥。 这种排斥可能不是毫无缘由的,其实从一开始贾兰心底就有一股疑惑,之前在自己面前已经碰壁一次的马道婆,为何又敢再次过来撞南墙? 她是不是有着什么出乎意料的后手?恐怕这才是贾兰产生排斥的原因。 回到气场的话题,万物皆有气场,感觉气场不难,难的是如何接触他人的气场,好久之前贾兰就曾经在这里撞过一次墙,导致他之后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种情况直到在离恨天上进阶引气期才有了极大改观,通过对天地自然更深入的体悟,贾兰得以更细致地掌控自己的气场。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然间的气场看是一团雾气,其实其中是由无数道环绕着的气丝所构成的,之前他莽撞地用自己的气场去与之接触,结果便如同一个快速奔跑的人猛一下撞在保险库的门上,被撞的七荤八素。 便如现在,贾兰手搭在凤姐手腕把脉,一边则与凤姐说着话,一边慢慢的将自己地气场剥茧抽丝,如飞针走线般游走在凤姐气场外围,一步一步将其引动起来,螺旋般缓缓靠近凤姐本人。 “头还晕吗?身体有没有其他不舒服?”贾兰表情温和地问。 凤姐想了想然后道:“说来也怪,那天醒来之后我什么也不记得,感觉睡了好久却还没有睡够,有些嗜睡,也觉得饿。” 陷入幻境的贾府中人醒来之后一个个俱是困得不行,像凤姐这样的情况这几天并不少见。 如果将马、张二人各施各法产生的幻境看作是对贾府中人的催眠,目的是改变人们潜意识里对空间以及时间的感知,那么被催眠的人所感受到的,其实是一种不正常的感知,也就是说他们处在不正常的知觉状态之中。 这样的一种情况是不能长久持续的,这种催眠哪怕只有五分钟的时间也会造成被催眠者出现强烈的疲劳,甚至其它副作用。 贾兰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妙玉还是谦虚了,这哪是出来“尽人事”?就冲妙玉一手春风化雨将众人后遗症降低到最低程度,称一声“大师”也不为过。 最起码贾兰他就没有这样的手段。 所以他笑着对凤姐道:“这很正常,听平儿姐姐说你一天都没有进食,醒来肯定觉得饿。” “不是……”凤姐摇头,“从那天起,我觉得自己食欲好像好了不少。” 平儿说道:“是啊,奶奶你每天光米饭就多吃了半碗呢。” “嗯……”贾兰端详了凤姐一番,“不过看凤婶婶的气色,仿佛比之前更见好了。” 凤姐闻言看了一眼平儿,后者噗嗤一笑:“今儿一早奶奶睡醒起来梳洗的时候,我才刚这么说过。” “那可不,其实平常多吃点,多走走,对身子而言比吃补品还有用呢。” 贾兰一边应答着,一边凝神感受着凤姐的气场,渐渐地,他的脸色变得精彩起来,嘴巴初时微微张开,慢慢地越张越大。 “婶婶,你……” 凤姐还没开口,倒是旁边一直分出一分心留意着贾兰的平儿脸色随之一变,急匆匆地问:“兰哥儿?莫不是她有什么事!?” 情急之下,平儿居然没有叫凤姐作“奶奶”,而是直接喊“她”,而一贯心高的凤姐也没有计较,而是扭过头来看着贾兰,强装镇定:“兰哥儿,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我凤辣子也不是被白叫的!” “你,这……”贾兰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平儿大声地“哎”了一声:“兰哥儿,你吞吞吐吐的做什?听得我都急了!” 面对贾兰久违地露出吞吞吐吐的神色,两人都有些焦急。 “婶婶,你那个,多久没来了?” “哪个?”凤姐不解道。 “就是,那个……” 贾兰用手比划着,可这事,似乎不是比划能比划出来的。 凤姐也急了:“你这孩子,什么这个那个,到底哪个?” 还是平儿一瞬间瞪大着眼睛,她大概猜到了贾兰的意思了。 她把头挨近凤姐耳边如此如此,后者瞬间红了脸,没好气地撇了贾兰一眼:“你这半大不小的打探这些妇人私密之事做什?难不成你也和那些个老不羞的一样了?” 贾兰扶额:“婶婶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可能是怀上了。” 屋内登时一静。 凤姐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平儿,见后者一副既惊且喜的样子看着自己,顿时就反应过来,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兰哥儿,你方才说的,不是开玩笑……?” 第一三二回 得确信众人贺喜 托古籍巧接话茬 面对凤姐的疑问,贾兰苦笑一声:“凤婶婶,这是天大的事情,侄儿哪敢逗你?” 凤姐与平儿面面相觑,互相看着,似乎在思考着贾兰话中真假。 见状,贾兰语气略略地加重语气,“婶婶,你怀孕了!” 旁边忽然“扑通”一声闷响传来,三人目光同时转了过去。 只见凤姐院里的小红一个踉跄,不小心撞在凤姐屋里用作室内间断的葫芦藤花罩下垂跌倒,端着的茶碗也打翻在地。 “小红,你没事。”贾兰走了过去伸出手。 林小红乃是荣国府中世代的旧仆林之孝夫妇的女儿,本名红玉,原是怡红院烧茶炉喂鸟雀的下等丫鬟,因名字里带“玉”,犯了宝玉的名讳而改名小红。 她原本值在屋外,只是瞧着时辰到了添茶的时候才进来的,不料刚进来就听到惊爆的消息。 “琏二奶奶赎罪……”小红站起来后连忙向凤姐道歉。 “去去去,先出去,没我的吩咐不要让人进来!”凤姐此刻也无心追究,挥手让她退下。 待下人退出,凤姐坐在暖炕上怔怔着。 直到好一会儿过后,才缓过神来的凤姐愣愣的看着贾兰,她现在唯一想搞清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刚刚说的,是真是假。 “奶奶……”这时平儿贴近王熙凤耳边,轻轻说了一句:“算算日子,你的那个好像确实……” 凤姐身子因为激动微微颤抖着,她涨红了脸,身子朝前猛一倾,一把抓着贾兰的手:“兰哥儿,这事关系重大,可不许诳我?!” “婶婶放心,侄儿敢打包票,且等稍后请来太医替婶婶把过喜脉,若是错了……”贾兰另一只手将怀里之前凤姐给的银票拍在茶几上递给凤姐,“这票子我就当给婶婶赔罪!” …… 傍晚时分,那位与荣国相熟的小王太医亲自前来替凤姐把过脉,确定是喜脉后,登时荣国府就一阵鸡飞狗跳,凤姐有孕的消息像台风一样席卷而过。 贾母等人闻信纷纷前来贺喜,平日里不甚出现的贾琏笑吟吟地陪在凤姐身边接受大家伙的庆贺,夫妇俩相视而笑,一副十分恩爱的样子。 要说贾琏好色,可对凤姐,他也是用过情的,只是妻子刚强引起了他的逆反,可此时两人关系远未至于原着后期撕破脸的地步。 “兰哥儿,快来!”凤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随同李纨前来给自己庆贺的贾兰,连声将他唤到自己跟前,抓着他的手对贾琏道:“二爷,这番全多亏了兰哥儿,否则我竟全然不知。” 贾兰不敢居功,只是谦虚道:“想必是婶婶前面怀过大姐儿,身子比较经得起,这才一时忽略了。” 凤姐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是极是极,小王太医也是如此说。” 这时一旁的贾琏笑着开口问道:“兰哥儿,你的医术我们都是信服的,以你的看法我家这位肚子里的孩儿是哥儿呢,还是姐儿呢?” 这话一出,满堂登时就静了下来,众人纷纷侧目看向贾兰,想听听这位小医师的看法。 贾兰瞥了一眼,凤姐显然被贾琏的话弄得有些猝不及防,脸色微微一变,目光不经意地晃向自己的丈夫,意味不明。 正当气氛冷下来时,贾母哈哈一笑,指着贾琏骂道:“你这琏二真是个糊涂虫!亏你还是大姐儿的亲爹,凤丫头才一个多月,身子什么的都不显,便是兰儿是个透视眼也瞧不出来!” 这一席话引得哄堂大笑,贾兰看见黛玉与李纨明显松了一口气。 谁知贾琏只是陪着笑,一边与贾母说说着好话,一边却依旧不依不挠的追问着:“这兰哥儿得了解元,凤儿又有了,我这不是想借解元郎金口,添些吉祥之气罢了。” 贾母闻言也不便说什么了,众人目光转移到了贾兰这边。 凤姐此时不知道想着什么,脸上的笑容都淡了下来,目光幽幽。 这时候贾兰早已想好应对的措辞,笑着对贾琏说:“这话抬举侄儿了,我不过识得一两个字罢了,但若是琏二爷想听,我这倒是有一个从古籍上看来的法子可以预测一二。” “哦?”听贾兰这么说,大家的胃口都被吊了起来,连贾母都好奇地眨眨眼,贾琏更是连连催促。 贾兰轻咳一声:“据说前明初年大阴阳师刘伯温曾经得到一件从南宋帝陵流落出来的文卷,据称是古人根据阴阳五行和八卦推算演译预测生男生女,依据凤婶婶的情况,她肚里的应当是一位哥儿。” “当真!?”凤姐与贾琏异口同声。 贾母疑惑道:“奇了,老婆子我活这么大年纪貌似都没有听说过。” 贾兰:“此事简单,我再报几组年月日子给老祖宗听听。” 说罢他又报了几组数字,分别是贾政、贾琏与贾宝玉出生年月有关的数字。 贾母听后沉下心思,细细回想了一番后,略带惊讶地说道:“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兰儿你这听来的法子可非同一般啊!” 众人听后也是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世间真有如此奇妙之事? 随后又有几人好奇地询问起了贾兰,结果除了贾兰自己、薛宝钗还有薛蟠的对不上,其余的人,特别是三春与黛玉全都对上了。 此时,贾兰又道:“大家请听我一言,所谓预测,终究不过一家之言,有准的自然也有失准的时候,但正如大家方才所见,在薛姨奶奶身上这个预测就不灵了,不过……” 他拉长声音停顿了一下,朝凤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看荣国府里的人大多都是准的,想着凤婶婶都是一家人,那自然也应该是对的上的。” 凤姐喜道:“兰哥儿,我刚刚算了算大姐儿的日子,也是对的上的!” 说完,她眼眶红了一圈有些哀怨地撇了贾琏一眼,后者被她瞧的有些尴尬,但很快就收拾表情,抓住凤姐的手摩挲着,嘴里说着服软的情话。 在这一刻,贾琏眼底的喜悦是与凤姐共通的。 贾母高兴不已,连连点头:“兰儿这话说得有理!凤丫头就是自家人,琏儿你这下可放心了,这会儿一定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哥儿!算算时间,咱们荣府也好些年没有添过丁了。” 贾母说完,直接坐到凤姐身边,好好地嘱咐了一番。 凤姐有喜,众人都替她开心,连一项性格乖僻的贾宝玉也不例外,只是嘴里小声唠叨着:“生一个水一样的姐儿岂不极好?” 周围的三春听了,只掩嘴相顾而笑,宝钗与黛玉对视一眼,充满笑意。 一派喜悦气氛之中,贾兰却敏锐的发现王夫人的表情有些微妙,说不清高兴还是不高兴。 第一三三回 兰黛间逗笑玩闹 新打算游历一年 潇湘馆中,黛玉刚提笔写下一段,随即蹙着眉不知道想些什么,手腕悬在半空,迟迟无法下笔。 她一对乌黑的眼珠子一闪一闪的,瞥了旁边正专心看着稿子的某人一眼,最终还是占据了上风的好奇心驱使她开口询问。 “那生子生女的表文,真的那么准?” “啊?”贾兰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黛玉,眼中全是迷茫,脑筋转了几下才反应过来,一阵失笑。 “哈哈!林姑姑如此聪慧的人,这你也信?” 黛玉瞪大了眼睛:“难道你昨天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竟全是胡诌的?” 贾兰笑着摆了摆手:“那倒也不至于,的确有这么一本古籍,可你想想,宋元之际战火连天,天下一片动乱,便是皇家陵园也难免遭难。那书被后人得到之时已经是残本,没头没尾的,最终被牵强附会编成一张表格,至于准不准那就见仁见智了。” 黛玉脸色一阴,盯着贾兰没好气地说道:“那不是就是胡诌么!” 说完把头一扭,一副生气的模样。 可她丽质天成,哪怕是生气鼓起嘴,也是艳美绝俗。 “我的姑奶奶……”贾兰连忙站起过去哄着,“你是精灵敏锐的,岂没有看到那凤婶婶与琏二爷两个有些不对付?我若不是编出这么一通说辞,这当着满屋子的人,凤婶婶岂不是下不了台?” 见黛玉脸色渐宽,贾兰又道:“这刚怀上的妇人最忌讳暴躁急怒,怒气伤肝,导致肝气逆行引起两胁出现闷堵郁结。郁气伤脾,导致食欲下降,精神不振,这一切种种对胎儿都极为不好,况且我说凤婶婶肚子里的是哥儿也并非全无根据。” 黛玉闻言立时转头:“怎么说?” 贾兰神秘一笑:“不可说,说了你也不懂。”脸上一副得意的表情。 真是岂有此理!黛玉闻言一跺脚,嗔目笑骂道:“我怎么会不懂?别忘了,我还是你老师呢!” “林姑姑你固然是我师傅,可圣人无常师,我从别的地方学回来的东西,你就不一定懂了。” 黛玉满脸不信:“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不会?” “好,那我问你。”贾兰放下手里文稿,眼光灼灼地看着她:“凤婶婶如今刚怀上,接下来的一个月,她要注意的是什么,一个月后……两个月后……又该如何?” 贾兰一口气问出了好几个妇产科的问题,把黛玉一下子唬住,她还没反应过来,但身边的雪雁和紫鹃已经羞的得别过脸去,甚至远远走开了几步。 黛玉嗔目结舌,她是彻底被贾兰的问题给震惊了,虽说这里面一点低俗的意味都没有,可哪有男生会在尚未出阁的姑娘面前就这些事情大谈特谈的? 等瞧见夺路而逃的两个丫头,黛玉这才嘤的一声把脸埋在书案上,一句话都再也不敢跟贾兰说。 “姑姑,林姑姑……” 黛玉觉得自己脸好像被火烧那样,任凭贾兰怎么喊她也不理。 贾兰见了黛玉这番模样,心头不由泛起些涟漪,抬起手轻轻触碰了黛玉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没有以平常心去接触黛玉的气场。 黛玉的气场和旁人都不一样,像照在长河上的星光,静谧而璀璨。 而他却如同一抹流星划过星河之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光痕,微微地在长河之上带起一圈波纹。 波纹很浅,可黛玉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整个人触电般弹了起来,娇嗔地瞪着贾兰,俏脸飞起红霞,白里透红,可爱动人,把贾兰有些看呆了。 黛玉心里正气着,可看到贾兰那呆呆的样子后不由莞尔,黄莺般清脆的笑声更让其目光久久舍不得移开。 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的黛玉头一偏,轻声问道“你是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回过神来的贾兰哦了一声,“有件事确实想告诉林姑姑,我可能之后会离开一段时间。” 黛玉听了失笑道:“你不是早就说过去游历么?回去南边祭祖,之前已经提过了。” “不……”贾兰摇了摇头,“恐怕这个时间会稍微长一些,一年以上。” “什么?”黛玉显然很有些吃惊,身子也摆正过来,语气加重:“你的意思是,明年的科考不参加了?” “对。”贾兰点头,“我打算游历一年,等后年的恩科。” 未来两年对于参加科考的考生而言是个特殊的年份,庆丰十五年是三年一度的科举,到了后年庆丰十六年,适逢大夏朝驱除北狄定都神京百年,所以早早就颁下了谕旨特开恩科。 也有民间传言,这是因为这几年朝廷肃清贪腐下狱的官员太多,如盛宏前连续两任顺天府知府俱是抄家流放的下场,是以朝廷急需新科进士填补进去。 也有别的传闻,各有各的说法,但确定的是,后年的恩科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贾兰与黛玉倾诉着,言道自身有很多不足,觉得勉强去考不如沉淀多一段时日。 “只是一年多的时间没法与林姑姑见面,甚是怅然,想必姑姑也是如此。” 黛玉听了前半句,俏脸又红了起来,待整句听完后则不禁白了贾兰一眼,没好气道:“谁会挂念你!你要去,便自去!干我何事?” 贾兰装作痛苦的表情,扶额叫道:“姑姑居然对我毫不在意?我好伤心……” 黛玉垂着眼帘冷笑:“去去去,赶紧去,别呆在这里碍着我。” “真的?”贾兰凑近追问,被她一把推开。 闹了一阵,黛玉才问:“这事你可禀告过政老爷了?” “尚未,你是我第一个告诉的人,我连母亲都尚未告知。” 黛玉闻言抿了抿嘴,想了想才道:“你想好怎么说了,这事不小,阖府上下估计除了那个呆瓜,没几个会支持你。” 贾兰点了点头:“我已有想法。” 黛玉看了看贾兰,心间忽然融起一阵唏嘘的感觉。 这一年多以来,她是亲眼目睹了贾兰的成长。 如今他都能有自己的主见,作出延迟科考去游历这样的大事。 一个念头在黛玉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真的长大了。 这时候她尚不清楚,直到好久之后,她才真正理解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 第一三四回 访座师再临盛府 探道观无功而返 顺天府尹盛宏大人今天休沐,可一心放在公务的他天还没亮的时候还是去了一趟衙门,直到午饭时刻才回到府里。 回来之后他没有按他的习惯来到他最喜爱的林姨娘处,而是径直更衣来到客厅之中,贾兰此时已经提前在此端坐恭候着。 听完门生简述来意,盛宏表情明显有些惊讶,随手就放下刚喝过的茶,定定地看着贾兰,也不出声。 贾兰回之以坦然的表情,过了一会儿,盛宏轻笑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其实我也动过劝你缓一年再考的想法,就怕伤了你的锐气,所以才没有开口,没想到你居然也有如此想法,实在是……” 盛宏语气里不乏赞誉,话锋一转:“只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出去游历可以,切莫玩物丧志,也不要学那些归隐山林的迂腐思想,至于你请我办的事,我可以答应你。” 这时一位仆人走过来,称衙门某位下属有急事要报,盛宏便让贾兰在府里随意逛逛,他则起身前去书房。 神京盛府占地虽不大但也不小,贾兰漫步府中,慢慢地走着,直到来到一棵树下。 人间八月桂花秋,盛府之中长着一棵巨大的金桂,听说还是老永平侯年轻的时候种下的,数十年岁月的流逝,虽物是人非,但这棵小小桂子已经茁壮成长,花香满溢。 原本读书清修的日子,自从中了解元之后,一下子就天翻地覆。 独坐在桂树旁的石椅之上,感受着难得的静谧,贾兰难得的放松下来好好梳理了近些天的经历。 清风徐来,桂花香气沁入鼻间,贾兰默默地想着。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呢? 凝神静思,贾兰记忆之中,一个个片段像幻灯片那样闪过。 忽然!他在其中一个画面之中定格下来。 这个画面,正是那天贾兰为了准备乡试骑马从书院往神京而来,半路上的那道视线。 后来就在乡试当天早上,那群人在神京城外袭击了自己。 虽然后来老苍头前来给贾兰解了围,赶着去考试的他也无暇分心,只是嘱咐焦廷孟国带人去追,然而以北庄武卒之力居然连对方半点踪影也没有发现。 如果说后面的马道婆与张老道是专门针对着通灵宝玉而来,那么在袭击自己的那伙人呢? 一路思考下来,相比马道婆等人,贾兰更在意后者。 毫无疑问,作为敌人,马道婆与张老道都是极为强大的,无论是蛊神,还是鬼道功法,都有着普通人难望项背的传承和力量。 但说实话,贾兰并不担忧明面上的敌人,反倒是出于暗处的…… 那群袭击自己的那群人十分诡秘,他们居然可以无声无息地躲过北庄武卒,乃至之后倪二、倪三等人的追查,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 要知道,经过辽东一场历练,武卒实力完全提升了一个台阶,在野外追踪一项绝对不输于老练的猎人。 倪二在神京周围的关系网也不可小觑,彻底将印子钱营生抛掉的他听从了贾兰的建议,带着兄弟们开起了马行生意,凭着他那原本在辽东当实授百户,后来在黑水庄事件中得了功劳升任千户的同宗的关系,很快就闯出了些许名头。 而且,倪二以前走南闯北的,与整个顺天府范围的马行、漕帮都有不少交情。 然而就是这么一张大网下去,这群袭击者却就这样消失了。 进阶引气期,又经历过一场斗法,贾兰精神力相比之前充沛许多,思绪也越发清晰,他越想越觉得不对。 张老道和马道婆是怎么知道通灵宝玉的变化的呢? 和原着里模糊的交待不一样,衔玉而生的贾宝玉与作为先荣国替身的张老道肯定早已经多次见过面,毕竟这是衔玉而生,贾府也需要一个可以通往禁中的喉舌传递善意。 可宁荣两府刚逢剧变,谁去也不合适,反倒是得了圣上钦封的张老道最为适合。 那张老道肯定也是见过通灵宝玉的。 这么些年了他都没有发现这玉的异常,他又是如何察觉出玉玲珑的脱困,宝玉恢复灵性的呢? 他有种感觉,从马道婆到张老道,到袭击自己的人,看似互不相关,但背后似乎有一张大网串联着这一切。 疑点就出现在张老道身上。 贾兰找了个借口得了贾母许可与贾琏一道前往清虚观祭奠,从观里的道童那里探听到了张老道闭关的地点,偷偷混进去探查了一番。 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张老道所有的痕迹都被抹除了。 过于干净,太刻意了。 贾兰来回找了几圈,一丝一毫的怨念都没有发现。 按说张老道自己是肯定不会想到在贾兰身上折戟沉沙的,自然不可能将所有的痕迹都掩藏住,如见看来仿佛有另一帮人前来收拾了收尾。 能确定的是,绝对不是观里的人。 从那些道人的气场来看,几乎一个个都是被金钱腐蚀掉,充满对钱财的贪欲,这种人如果接触到张老道遗留的怨念,早就疯魔了。 也就是说,这其中还存在第三方的势力。 他这番猜测没有得到妙玉的正面回应,可她的回答却相当耐人寻味,只推说卦象一片朦胧,也就是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妙玉提了一个建议,那就是让贾兰多外出游历游历,意有所指的称贾兰的机缘在外,不在内。 接触多了,贾兰觉得妙玉越发像个神棍,前不久她才告诉贾兰说机缘会自己飞上门,可转了个圈又说让自己外出游历。 面对贾兰的疑问,妙玉则还给贾兰一顶高帽子,说他命格一片混沌,远非一般常人可及,她自己为贾兰算出来的卦象常常也是朦胧一片。 能够开口告诉贾兰的已经是她多次测算得出稍微明确的卦象了,虽然显得有些前后矛盾,但妙玉十分肯定,卦象是不会错的。 随即她话锋一转提醒贾兰,看似矛盾的卦象,往往可能是看的角度不同所导致,就好比看山是山和看山不是山的道理,矛盾的不是道理,而是人本身。 一粒桂花子飘在脸上,微微的触感让贾兰略略回过神来,他轻轻捡起滴落在大腿上的桂花,嗅着那股淡淡的芳香。 既然想不通,那就顺其自然。 他相信,凡有接触,必留痕迹。 如果真的后幕后操纵者,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方必定会露出马脚,除非……对方再次潜伏起来再也不露面,否则一旦出现,有所准备的贾兰绝不会空手而回。 为了保护大家,我,一定会把你们找出来! 第一三五回 花园中巧遇明兰 误碰撞误会迭起 呱呱~ 一行乌鸦边叫着边飞过,贾兰从沉思中醒来,抬起头看了一眼空中的昏鸦,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很有画面感。 庭院深深,桂花飘香,理清了思路,贾兰轻松了许多。 瞧瞧天色,约莫坐了小半个时辰,想想那事应该好了,也不好让座师久等,贾兰便急急沿着原路走回去。 或许是沉思太久,一下子回到现实感觉有些不灵光,匆匆穿过一道垂花门,忽然一阵女孩子的笑声,一道身影从里侧钻了出来,眼看就要迎面撞上。 “小心!” 贾兰身体反射,脚步一挪,身形朝旁边闪开。 对方明显完全没有准备,慌乱之间步伐凌乱,后脚一下子踢在前脚上,痛呼过后应声跌倒,被贾兰反手抱住。 “姑娘你没事?!”旁边有位小丫头愣了一下,跃步上前欲从贾兰手中抢回女孩儿,却被拦住。 怀里的丫头瞪大眼睛,显然有些难以置信,下意识的用力想要挣脱,可贾兰抱住她的手依旧丝纹不动。 旁边小丫头恼了,劈头就说:“你是谁!?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快放手,不然我要喊人了!” 显然她是把贾兰当做是登徒子了。 贾兰有些好笑,小丫头没认出来,他却认得这小丫头,分明就是盛家六姑娘身边的侍女,之前拜见盛家老太太的时候见过一面,就是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别乱动,你家姑娘崴到脚了,你若乱来她伤的就更重了。” 此话一出,两个女孩儿明显一愣。 “现在我慢慢将你放下,你试着慢慢落地,记得要慢,不要急……” 盛明兰,那位名字里带“兰”字的盛家姑娘此时顺从地点了点头,顺着贾兰的力度缓缓落地。 “嘶~”左脚还好,轮到右脚碰到地面时,盛明兰一声痛呼,登时把一旁的丫鬟吓了一跳。 “姑娘你没事?” 贾兰道:“没事,只是轻微扭伤,放心。”说罢他指着方才的石椅:“那儿有张石椅子,先坐下。” 明兰在丫头的搀扶下缓缓坐下,贾兰道歉:“六姑娘,害你受伤,是我的不是。” “不是不是,是我不小心……”明兰连忙摆手,一旁丫头却不满地说道:“姑娘胡说,明明就是他不是……” “小桃!”明兰忍不住喝住她,板起脸介绍贾兰的身份:“他是父亲的门生,今科的解元郎贾公子!” 这丫头一听,登时就怔在原地,看着贾兰一脸的不信:“骗人……他上次来……明明……” 贾兰笑了笑:“明明没有长这么高是?” 小桃愣愣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多大吗?” “满神京城的人都知道,十二岁的解元。”小桃昂首自豪地回答道。 “所以我这个岁数还在长身体也没什么不对?”贾兰笑着反问。 “啊,这……”小桃当场就怔住了。 明兰见这丫头窘迫不已的样子,掩嘴笑着给她打圆场:“好了,小桃,快去给我打点井水冷敷一下。” 贾兰忙道:“还是我去,小桃姑娘你留在这里照顾着六姑娘。” 小桃望着贾兰急忙而去的身影,俯下腰跟明兰说:“姑娘,这解元郎不愿独自与你呆在一处,还真是个君子咧!” 明兰目光清澈明亮,看着贾兰,默默地点了点头。 桂花随风而落,片片芳香,闻着花的香味,明兰觉得崴到的脚也没那么痛了。 很快贾兰就拿着一块湿润的帕子返回交给小桃。 “不错,没有伤到里面,只是皮外伤。” 贾兰半蹲着仔细地检查了明兰崴到的脚,长呼一口气:“实在是万幸。” 从前的他对这些并不熟悉,直到将焦大接到北庄后向他讨教。 这锻炼哪有不受伤的,久而久之便也学会了些跌打损伤的应对法子。 明兰主仆定定地望着贾兰,一时正想不到说些什么,忽然一阵脚步声从旁传来,伴随而至的是一道蕴含怒气的声音。 “你想干什么!” 贾兰弹了起来,一个闪身避开对方挥来的拳头,一边躲避一边连道“误会”。 他不是没发现有人靠近,只是没料到原本气场平缓的两人看见自己后忽然发生剧变。 转念一想他马上明白了,让这两人激变的,不是自己,而是六姑娘。 盛明兰生的可爱,理解…… 可对方却有些不依不挠的,硬是揪着贾兰不放,而且这人招明显能看到家族传承的痕迹,然而一板一眼,只是照本宣科,很快被贾兰抓住一个漏洞卡住手腕,一动也不能动。 “齐珩!”同行的另一人见状,脚下一蹬疾速奔了上来,一掌挥出直奔贾兰面门。 好狠的招式! 贾兰目光顿时一缩,这人路数和前面那人完全不一样,很明显是军中把式,还是精锐士卒那种格杀术! 若是常人被这一掌击中面门,牙齿被打掉几颗都是轻的,搞不好直接就这样交待了! 贾兰后脚往后一扫划起圆来,顺势将早前被自己卡住手的那人带了过来。 出掌之人脸色巨变,显然他没有料到贾兰如此果断,若是自己不收手,挥掌击中的就成了自己的同伴! 无奈之下他强行变招,却是化掌为刀猛砍下来。 贾兰早有预料,云手缠绕而上一并锁住,同时身体继续画圆,借着离心力将两人甩开摔在一旁草丛中。 明兰主仆被这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了,啊着嘴什么也说不出口。 地上的两名男子同样陷进了难堪的惊讶之中,久久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时贾兰才好好看清这两人身上穿得都十分讲究,先出手的那人容貌俊秀,一身素青文士袍,气质儒雅,标准的文人风范。 且看他身上所配之玉,显然出身不凡。 另一人同样是相貌穿着皆是不凡,但一身英武之气,生机勃发,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 也不知道这两位究竟是哪家府上之人,居然有如此风貌,贾兰暗忖,打算日后向冯紫英打听打听。 “你们俩个没事?” 过了一会儿,感觉两人气场渐渐平缓,贾兰朝地上两人伸出手。 语气平和,没有一丝一毫的得意。 明兰回过神来,急忙扶着小桃站起来:“二叔,小公爷,你们……”话刚开口,却又因不知从何说起,再度语塞。 “你们误会了,在下荣国贾兰,今日是特意来求见座师大人的。” 听贾兰自报姓名,那两人神色一怔,还是那英武公子反应过来,一下瘫坐在地,苦笑着对身旁之人道:“元诺,这下子我可是陪你闹了个大笑话了。” 说罢,他接住贾兰的手径直站起,同时伸手将那位“元诺”扶起,随后哈哈一笑,朝贾兰拱了拱手:“在下宁远侯府顾廷业。” 贾兰听了也是一怔,原来此人便是顾家二郎! 那么另一个的身份,自然是…… 第一三六回 郎有情而女无意 打起圆场再赠药 世袭齐国公家的独子,今年只有十六岁的齐珩,有生之年首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想在地上挖个洞然后把自己埋进去的感觉。 此时的他正与顾廷业一道遭受盛家六姑娘盛明兰的训斥。 只听小姑娘没好气地说道:“顾二叔,肯定是你在偷奸耍滑,小公爷不认得贾家郎君,你会不认得么? 这事儿,明明就是你存了心想要看笑话!” 贾兰站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一番对话下来他对三人的关系有了大致的了解。 相比齐国公家的小公爷,宁远侯家二公子显然与盛明兰更聊得开,贾兰能够感受明兰对顾廷业怀着一种别样的亲切。 然而,这些都比不上齐国公家的小公爷对盛家六姑娘的情有独钟,那眼神几乎是毫不掩饰的。 迟钝如贾兰都能瞧出来。 这盛家的六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翼翼,谨守视线,从来都没有与齐珩对视,哪怕对方与她说话也不怎么理睬。 顾廷业爽朗地打了个哈哈:“是我的错,明丫头我给你赔不是了。” 他认错般向明兰拱了拱手,随后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揶揄:“可你训归训,别单单对着我训啊!我旁边还有一个呢!” 说罢他将目光朝齐珩撇去,朝明兰努努嘴。 明兰却不接这茬,螓首斜开避过齐珩,目光却定定看着顾廷业:“二叔还要说谁呢?难道不怪二叔,还要怪贾家的郎君么?!” 贾兰见齐珩脸色越发尴尬,于是上前打起圆场。 此时两人才得知明兰右脚崴了一下。 齐珩当即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尴尬,关切地问道:“六妹妹崴到了?让我看看有没有大碍?” 明兰急忙后退一步避开齐珩,冷淡回道:“劳小公爷挂念,方才贾家郎君替我打来一些冷水敷过,已经没有大碍了。” 说完也不等齐珩开口,她急匆匆地拉着小桃的手越过贾兰身后走去,径直离开。 齐珩伸手想要去拦,可偏偏贾兰夹在中间,手伸到一半悻悻收了回去。 还是贾兰出声唤住了明兰,他先对齐珩说:“六姑娘只是碰了一下,不算真的崴到,两位不用太过担心。” 然后翻出随身携带的药囊,倒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明兰:“六姑娘今天少走动些,睡前涂一下这个药膏,明天睡醒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他直接将药膏递到明兰身边的小桃手里,朝齐珩两人施了一礼:“方才冒犯了两位,本应赔罪,只是在下还有事要寻老师,今日只能先告辞,容他日再向两位赔个不是。” 齐珩与顾廷业见状连忙拱手回礼,目送贾兰转身离去。 就在转身时,贾兰给明兰隐晦地打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会意:“我也有事寻父亲,顾二叔,小公爷,告辞!” 齐珩呆在原地,良久才转过头:“二叔,亏我还喊你二叔,你怎么就成心看我的笑话?” 顾廷业收回目光,一副无辜的样子摊了摊手:“元诺你这可就误会我了,我虽是成心的,可也是成心想要看你英雄救美的啊。” “可明兰那丫头说你分明是认得那贾家的……” “元诺,你被那丫头给骗了!”顾廷业哈哈一笑,指着旁边的金桂树:“这桂树巨大,遮挡了光线,那贾家的解元郎又侧身背向我们,我的眼睛哪怕是长在背上也无法知道那人便是解元郎。” 齐珩脸色一怔,想了想才默默叹道:“那丫头又骗了我一次,如此一来却是我错怪了二叔了。” 说罢,他正要拱手道歉。 顾廷业连连摆手:“勿要这样,我也有不是,没想到解元郎小小的年纪居然是个文武双全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 齐珩不解地望着顾廷业:“宁荣两府威名赫赫,先代荣国公更是威震三军,便是你家老侯爷当年也在其麾下效力,几代人余泽,再出一个文武双全之人又有何难?” 顾廷业听完摇头失笑:“元诺阿元诺,你这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不过这也难怪,自从你家那位娘娘成了齐国公家的女主人后,你家和贾家也都不怎么往来了。” 齐珩闻言好像想起了什么,露出好奇的神色:“听二叔的意思,莫非此间有些隐情?” “打住!”顾廷业连连摆手,他对齐珩十分熟悉,这人的性子有些闷,换句话说就是有些执拗,有时候一旦好奇起来就会一路问到底。 “能有什么隐情?不就是你家郡主娘娘家里早年与贾府有些争端,两家说不上反目,但也从不来往罢了,你天天在家里,连这点也没有察觉出来?” 齐珩:“好像还真是这样……” “是!”顾廷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人就是有些时候心思重,想太多,所以活得累!” “不是二叔教我凡事多思多想的么?” 顾廷业被齐珩一句话弄得整个人都愣住,苦笑不已:“你啊你,你是别的什么都没学到,偏偏和那六丫头内里伶牙俐齿的性子越来越像了!” 一听顾廷业说起盛明兰,齐珩登时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那副模样把顾廷业看得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于是齐珩的头垂得更低了。 顾廷业脸上笑容不减,目光却略略移开,看着早已消失无影的庭院,眼里流露出几分深思的颜色。 回到内宅的明兰走路有些瘸,盛老太太一下子就瞧了出来,明兰知道府里人多眼杂,这事瞒不住,干脆和盘托出。 得知明兰崴脚与贾兰有关,盛老太太有些惊讶,又听说贾兰送了一小瓶药膏给明兰,但明兰却说这药一股怪怪的味道,对医理颇有研究的老太太好奇地接过来闻了闻,随即轻咦一声,表情有些惊讶。 “居然是这药膏!明丫头你这可是不识货了,别看它不起眼,可是绝对有效。” 明兰小眼睛微微睁开:“祖母知道这是什么?” 老太太点点头:“你忘了,我也是武勋出身,自然认得,这可是当年军中一种十分名贵的伤药,寻常跌打损伤,刀箭烧伤甚至是一般重伤,此药都能起效。” 顿了顿,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小孙女:“解元郎对你也算有心了……” 明兰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一三七回 返程中思量顾二郎 入别院初见忠义王 踏上归路,骑在马上的贾兰也在想着顾廷业这个人。 贾兰能感觉得到,顾廷业显然是认识自己的,其人看似爽朗,可他对自己出手之时,用的可不是一般较量的招式,都是见血的狠招。 显然,顾廷业是个见过血的人,他的气场带着武人特有的那种杀伐感。 只不过在他挥掌向自己时,贾兰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杀意, 顾廷业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很快就收敛住,只不过从他的气场里,贾兰感觉到一丝难以形容的艰涩感。 这种感觉可能有很多解读,贾兰的经验是,一般都会指向此人身上所发生的过去某些事情。 短短一面之缘,顾廷业这个侯府的二公子,就给贾兰留下很深的印象。 难道是,宁远侯府与宁荣两家,有过什么牵扯? 正思忖间,旁边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位穿着体面的小厮迎面喊住了贾兰,笑容可掬地行礼随后问道:“前面可是荣国府的贾公子?” 得到贾兰肯定的答复后,那小厮从怀里拿出一张帖子:“我家主人有请解元郎共饮一杯。”说罢,他微微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所府邸。 贾兰打开帖子,里面都是客套话,唯有读到最后,他目光微微一顿。 来信者署名只有两个字:天放。 忠义郡王,萧天放。 这个时刻终于来了。 贾兰望着手里的那张对天下许多人而言都珍贵异常的帖子,心中默想着。 自从乡试中了头名之后,他就知道,自己这个贾府出身的解元郎,肯定会进入不少人的视线之中。 这些天来冷子兴与秦钟都回报过,称有人私下前来给他们送礼,表达了想让他们当中人与贾兰结识的意愿。 倪二那边也是如此。 甚至焦大爷也派了孟国递来口信,说北庄附近最近也多了不少生面孔。 贾府就像个四处透风的筛子,而贾兰又是如今府中最出风头的人物,任何一切与他有关的消息也都被下人们在外面传来传去,冷子兴与倪二与贾兰的关系自然也为不少人所知。 在外人看来,冷子兴与贾兰的关系只是因他管着荣国府的古董铺子,所以顺带帮贾兰采买销售北庄的产出之物。 倪二则与贾兰伴读,同样在今年成为了举人老爷的秦钟有交情,才通过秦钟结识了贾兰,鞍前马后地做些帮闲的活计,这在富贵人家之中也很常见。 许多人包括贾府里面的下人都感叹冷、倪两人真是烧对了香,一下子就押中两个举人老爷,那贾兰更是少年解元,日后必定金榜题名的,翌日又是一条康庄大道。 要知道国朝立国至今,尚未有过解元郎会试落榜的情形。 君不见,如今那倪二的马帮可是经营的有声有色,可懂得人都懂,倪二背后就是工部秦家,还与荣国府的解元郎有关联,遇事自然会给上几分薄面。 人们不知道的是,其实冷子兴与倪二早就认贾兰为主。 贾兰在那位小厮带路下走进不远的宅邸,若非有忠义郡王的帖子为证,贾兰压根就不敢相信这处居然是郡王的别院,单看这大门不过是普通的如意门,大门屋檐下装饰简单的砖头仿石栏板,便是路过也只会觉得这不过是一户小康人家。 可刚迈进大门,又是别有天地。 原以为郡王的别院,肯定十分奢华,可现实却与贾兰所想的大相径庭。 里面没有楼台亭阁,没有曲水流觞。 一路上汀步两边遍布苔藓,以幽竹、竹篱笆点缀左右,再附以四季常绿植物。 穿过最初这一片林子,是一座由三座亭子并联一起的凤凰亭。 穿过回廊,里面景观顿时让贾兰吃了一惊,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又穿越了一次。 放眼过去,全是枯山水。 细细耙制的白砂石铺地、叠放有致的几尊石组,不用滴水却能表现恣意汪洋,不筑一山却能体现高山峻岭,悬崖峭壁。 此时府邸的主人忠义郡王萧天放,正站在庭院另一端屋子外的回廊边缘,笑吟吟地看着贾兰。 虽然素未谋面,但贾兰一眼就认出了此人。 据他所知,忠义郡王萧天放年纪仅仅二十出头,比贾兰也大不了多少,但他的气场之中却明显带着一股身边仆人所不具备的贵气。 人的气场往往都是稳定的,随着时间的流逝、环境的改变甚至是重大事件的发生,可能会发生改变。 曾经他就见过一位被押解入京的封疆大吏,按说身处高位,此人应该有着官员的气场,好比贾兰的座师盛宏,他的气场之中就有着一股有别于旁人的气。 可那位关在囚车中的官员,虽隔得远看不太仔细,可一身灰暗破败的气场,形同槁木,连路边的乞丐也不如。 生而为王,萧天放的气场远别与身边的人,贾兰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如郡王这等尊贵之人。 按说荣国府也是家门高贵,史老太君的气场也是贵气逼人才是。 然而并非如此,人与人之间的气场是不同的,贾兰见过不少高贵之人,俱他观察,这些人的“贵”更多的体现在钱财、官运等方面。 似萧天放气场之中那股独特的气息,贾兰绝对不会认错,因为此前他曾经见过一次,印象十分深刻,永生难忘。 那是代表着人道气运的玄黄之气! 曾经在得中解元,率领一众举子拜见座师的当口,那股子将自己带到离恨天上的玄黄之气,今日在萧天放身上又再一次见到! 只是……贾兰总觉得,这股气…… 有些不协调的感觉。 可正主出现,此时已经容不得贾兰迟疑,略略惊讶过后,他便加快脚步穿过庭院,站在回廊下的踏跺前拱手施礼:“学生贾兰,参见忠义郡王!” 萧天放大笑一声走下台阶,握住贾兰的手,高兴地道:“仰慕多日,今日终于一见解元郎的风采,真是快慰平生!” 才一见面,萧天放就给贾兰留下了非常不错的印象。 他热情而克制,却没有让人觉得虚情假意,贾兰能感受到,他是实心实意的。 很快这份印象得到了进一步的加深,萧天放邀请贾兰入内就坐,一路上说话有礼有节,蜻蜓点水地引出贾兰之前写的《声律启蒙》一书,但又没有过度的吹捧。 一直都是克制的热情。 而且,萧天放接下来的话更是让贾兰出乎意料。 第一三八回 聊义忠前事引人惊 临别方到关键时 这位忠义郡王在就坐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其实我对你们荣国府的感觉十分复杂,说不上喜欢,更甚者,甚至可以说有些怨忿!” 萧天放突如其来的一句让贾兰微微一怔,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听着他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先父清君侧也是被迫之举,若非先荣国施以雷霆手段,今日或许别有天地。” 这一番话如惊雷般,让贾兰感到震惊之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从萧天放此时身上被他的情绪所搅动起来的气场来看,他是真的怀着复杂的心情这样说的。 对他的情绪贾兰不是不能理解,只是都这个时候了,这话说出来就非常不合时宜。 你老爹如果是清君侧,那置太上与今上于何地?! 这忠义郡王就这么有自信,这样的话随便说?不怕绣衣卫的密探么? 更重要的是,萧天放这样对自己说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在给自己秀肌肉,表示自己能彻底掌握周围的人? 心念流转之间,贾兰目光迅速环视了周围一圈,从进大门后他就察觉到,忠义郡王这所别院里面人员不多,但个个都是精锐,单说在府里四角以及府外游荡警戒的那些人便全都在北庄的武卒之上,都是历战的精锐。 秦士与吴贵早早就被请到偏院歇息,此时里屋之中除了萧天放与贾兰之外不过寥寥三人,一人负责斟茶,一人侍在萧天放身侧,看样子都是萧天放的贴身仆从。 唯有第三人,此人坐在绣墩之上,神态优雅,穿着自前明中期之后士人颇为流行的宽松道袍,自带一种飘逸的神韵。 而且其人气场也与这府邸其余各人大相径庭,可以说,自从进到这里屋,只有两个人能引起贾兰注意,其一便是身怀一丝玄黄之气的萧天放,另外一位便是这位文士。 贾兰发现哪怕是萧天放嘴里说出这样称的上是大逆不道的言论,这位文士的气场依旧如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嘴角微微带笑,脸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看到这里,贾兰心里稍微有些底了,顺势装作大惊失色的模样,连忙道:“郡王殿下请慎言!” 说起这位忠义郡王萧天放,就不得不提及他的父亲,老义忠亲王。 或者说,废太子。 萧天放的父亲萧平章生性聪慧仁善,嘉佑初年才十岁便被太上皇亲封为太子,备位东宫,数十年来深受朝野上下与百姓信服,人人都称皇上圣明,太子持正,国家有后。 然则十多年前一场动乱,将这一切都改变了。 禁门之变,太子起兵谋逆,被先荣国公贾代善一举平定,接着太子被废,圈禁于南宫。 随后贾代善于朝堂上为废太子与朝臣激辩,以头触柱自杀身亡。 太上大恸,将废太子改封义忠亲王,可等宣旨的太监来到南宫时,见到的却是悬梁自尽的萧平章尸体。 一日之内痛失股肱大臣与亲生骨肉,心灰意冷的太上皇当即宣布禅位于今上。 整件事情过程迅速又迷雾重重,曾经贾兰想找李纨问问,谁知道刚提了一嘴就差点没把李纨给吓死。 原来贾家对这场深深影响了宁荣两府对大事是讳莫如深,绝不许任何人提起,违者若是家生子则当场杖毙,若是外面买来的则远远发卖给北边异族。 李纨说这是代善公临别时交待下来的。 最终贾兰除了市面上流露出来的各种传言,其余什么都没有打听到。 据说当事人几乎都被灭口,当时内阁的大臣老死的老死,下狱的下狱,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有市井传说这些人的死亡背后有着绣衣卫的身影,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敢当众在提起这件事情。 不过,贾兰可以看出,太上皇应该是有些后悔的。 否则他也不会在今上即位之前,趁着最后的空档另下诏书,将废太子唯一的儿子萧天放晋封为郡王。 大夏朝吸取前明宗室之祸,对皇子授予的爵位尤为克制,甚至克制到了吝啬的程度。 许多皇子终其一生也只能封个一等将军的爵位,之后还得降等袭爵。一下子将萧天放封为郡王,足可见太上的愧疚。 但是愧疚不代表是放纵,若是连这点都想不通,这位忠义郡王大可以准备退休生活了。 此时,那位穿着道袍的文士转过头,悠悠地对萧天放说道:“殿下着相了,玩笑过了!” 看到贾兰先是呆滞不解,继而大惊失色的表情,萧天放终于露出了调笑的神色,哈哈大笑起来。 “听说解元郎遇大事有静气,看来坊间传言有些不实啊!” 话语间有些揶揄、有些快意。 看来这忠义郡王心里确实是对荣国府有气。 也难怪,他说的确实没错,若非贾代善几乎以一己之力镇压了废太子的叛乱,如今坐在金銮殿上的恐怕就是这位郡王了。 贾兰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拱了拱手:“先荣国逝去之时,兰尚未出生,此事家中讳莫如深,从不提起,骤然闻得此事,贾兰不胜惶恐。” “嗯……”萧天放慢慢收起笑容,定定地看着贾兰,片刻之后点点头:“也对,那天我也不过才三岁,也是记不住事的年纪,你什么也不知道也很正常……” 说罢他转过头来对一旁那位文士拱了拱手:“先生教训的是,是我着相了!” 贾兰才知道屋里这位文士名叫温瑞和,字柳眉,淮南人士,嘉佑三十年中举,后累试不第,生活困顿流落酒肆说书卖画为生,他说书之间往往加以点评,往往言之有物,被偶尔路过旁听的萧天放看中,成为忠义王府长史。 “原来是前辈。”贾兰连忙拱手。 温瑞和笑着拱手,回了一声“解元郎”,随后道:“殿下思念亡父,一时失言,小郎君莫怪。” 萧天放也很快收敛住情绪,一心一意地与贾兰交谈起来。 这位郡王很会说话,比凤姐还厉害。 他身上带着一种亲和力,与你谈话的时候是真的能放下身份与你交流,听不出一点儿上位者的傲慢。 而且让贾兰意外的是,萧天放一直与自己聊着诗词歌赋以及神京城中最近各项趣闻,其余什么也没有提起,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拉拢自己的意思。 夕阳将下,贾兰告别,萧天放亲自将客人送了出来,直到此时,他才开口。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什么也没有说?” 第一三九回 庭院深深闻惊秘 到头并不为拉拢 幽兰绿竹的飞石之间,萧天放脚步停下,露出淡淡的笑意,就这样望着贾兰。 “恐怕你会以为我请你来,一定是想拉拢你……?” 从始到终,萧天放都没有摆起郡王的架子,一直自称“我”,唯独现在,他的神情开始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并不是倨傲或则自得,萧天放的表情让贾兰心里十分不解,更不解的是他接下来的话。 “因为……”他顿了顿,“对于你,我根本就不需要拉拢。” 贾兰眼睛眨了眨,并没有说话。 萧天放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我天然就属于朋友,拉拢什么的,就落了下乘。” “天然的朋友?”贾兰越发不解,却见对方身子微微前倾,带着一丝笃定的神色,在自己耳边说了这么一句:“你以为你父真是急病而死的?” “什么!? 贾兰双眼圆睁,这下他是真的被萧天放震惊到了,以致他失声惊讶。 忠义郡王:“贾兰,你有没有想过,好好的哥儿,没疼没病的,怎么就突然急病死了呢?” “莫非殿下知道其中隐秘?” 萧天放表情一肃,目光一改之前轻松的样子,整个人的气场都产生了变化,变得有些阴沉和怨愤。 “你我天然就是合作者,那是因为我们都有着同一个杀父仇人……” 他那一双漆黑的眼珠定定地盯着贾兰,一阵秋风吹过,贾兰不由打了个寒颤。 若非灵觉一直如常没有示警,他肯定夺门而走,管你郡王不郡王的。 贾兰是真的害怕。 现在的他,更多的时候反而害怕知道真相。 因为真相很少是纯粹的,往往它都不是那种简简单单,黑白分明的真相。 所以贾兰才会在之前张老道提起的时候,他才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消灭,一点时间都不留给对方,哪怕他知道许多的秘密。 对了,说起张老道……贾兰有些回过神来,心念急转,一时间想到了许多可能。 忠义郡王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自己说破天也不过是个解元,便是知道了真相那又有什么用?那个贾兰的仇人,又会不是是? “前明余孽。” 萧天放咬牙切齿地从嘴里吐出四个字。 “什-么-?” 贾兰已经忘记了这是第几次惊讶了,萧天放仿佛就是一座新的星球,不断地涌现着崭新的发现物。 “怎么?很吃惊?” 萧天放看着贾兰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坐在幽径中的石椅上,伸手指了指:“难道你以为我说的仇人,是那位?” “怎么可能?!”贾兰一下子惊醒过来,连忙否认:“殿下切莫乱开玩笑!” “哎,真是无趣,太小心了!” 萧天放从身旁拔下一根竹叶拿在手里把玩,“你也太小看我的那位皇叔父了,这么些年来,这种闲言闲语就没少过,他压根就不在意背后的这些议论。” 贾兰正色劝道:“私下议论君父,终究不是为人臣子所为。” “呵!想不到你居然如此迂腐!” 萧天放一阵失笑,不过他也瞧出来贾兰是个小心翼翼的人,说出来这样明哲保身的话也是正常,也并没有深究而是继续说道:“你可曾听过朱三太子?” 朱三太子? 贾兰一怔,心中猛的吐槽了一句:“怎么到处都有这个人?!” 脸上却不改色,只是略略点头:“略有所闻。” 崇祯皇帝一共有7个儿子,按照出生顺序,第三子应该是定王朱慈炯,然而历史上上托言“朱三太子”的,从三子定王朱慈炯、第四子永王朱慈炤到第五子悼灵王朱慈焕,各个版本应有尽有。 在真实的世界线里,“朱三太子”可是清帝国几代皇帝的政治梦魇。 据不完全统计,自顺治至雍正中期,打着“朱三太子”之名起事、谋反或行骗的事件,至少发生了20起。 对此,康熙是大张旗鼓地海捕缉拿,一刻也不敢放松。 反倒是在大夏朝,朱三太子这个名号除了在坊间流传的几个话本小说以外,基本没有扬起半点水花。 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源自清廷得国不正。 它一开始宣布的是“义师为尔复君父仇”,虽然后来人知道这只是政治讹诈,但在当时确实迷惑了许多人,一直到其坐稳了江山,人们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被忽悠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清廷要如何宣传自己的合法性呢? 他们只能继续在“替君父报仇”的幌子下深化,整套逻辑是屋子来了盗贼,贼不但抢东西,还杀掉了屋主人,我是屋主的友好邻居,帮忙杀掉了贼,由于屋主没有继承人了,所以我就代理屋主管着这房子。 至于原屋主的继承人我是承认的,虽然房子我占了,但是我会作出补偿。 所以,你过来啊。 宣传是宣传,真要做起来就不一样了,到最后人们才惊讶的发现,明朝的宗室纷纷被“假冒”的名义杀光了,这其中更是连75岁的老人也不放过,直接屠你全家。 所以清朝前中期民间的各种起事大部分都假托“朱三太子”的名号。 在大清是个严重的真治问题,到了大夏朝倒变成什么也不是。 因为大夏太祖得国之正直追洪武,没有任何的政治污点可以给阴谋家钻空子。 而且大夏也对残存的明宗室后人予以了一些优待,虽没有裂土分封,但是刚刚经历了义军与清军双重屠杀的他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没看见大夏立国连自己的宗室也不怎么优待么? 所以萧天放口中的“前明余孽”,就很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了。 原来有一部分明朝宗室之后因为各种原因为了光复故国纠结在了一起,原本这也不算什么,历朝历代都有如此之人。 可麻烦的是,这里面并非都是成事不足的米虫,不知为何他们收拢了一批锦衣卫和职方司的人,公开不怎么行动,暗地里却一直在搞破坏。 在萧天放口中,废太子与贾珠的死,明显都有他们的手笔。 “原来如此……”贾兰颔首,难怪府里对贾珠的死同样讳莫如深。 “那殿下的意思,是想让我从旁协助,消灭这些人?” 萧天放微微一笑:“是……但也不是……” 第一四零回 太上看重贾家子 询闻可卿超自然 送走贾兰,温瑞和问了一句:“殿下,你就这么看好这位年纪轻轻的解元郎?” 萧天放收回目光,平静地道:“不知是我看好,是太上皇看好!贾兰在乡试里写得那一篇你也看过了,有何感想?” 乡试中榜之人的文章都是需要公示于众的,但温瑞和却知道萧天放指的不是公布出来的那些,而是指那一篇没有公开的,主考官盛宏最后的那道附加题“吾十有五而志于学”。 温瑞和身上并没有一般文人那种“文人相轻”的恶习,闻言反而由衷地赞道:“此文实不逊于唐宋八大家,开篇气势磅礴,随后娓娓道来,有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之感,这样深谙治学之道的文章,瑞和实难想象这是一位不到弱冠之年的学子写出来的。” 萧天放不住颔首:“太上看后也是由衷称赞,更亲自手书一篇挂在龙首宫中,还将贾兰的名字写在屏风之上。” 温瑞和明显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手书在屏风之上?! 他是萧天放说过的,在太上皇龙首宫有这么一张屏风,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东西,有事情,有地名,也有人的名字。 由此可见太上皇虽然已经退位,却从来就没有真正退出过国家的政治舞台。 太上皇与庆丰帝之间并没有弄到如真实历史线上的某位太上皇那样“归政后……凡遇军国大事、及用人行政诸大端,岂能置之不问仍当躬亲指教?”那种地步。 经过了这么些年,太上与今上之间,还是互相达成了微妙的默契。 而这,也是萧天放最后的机会。 温瑞和叹了口气:“难怪!若论识人之明,无人能出太上其右,只是殿下……”他话锋一转:“哪怕是得到太上青睐,可贾兰毕竟姓贾,当年之事……” “我知道先生要说什么。”萧天放抬起手打断了温瑞和,却没有接着开口,而是抬头看了下渐渐昏暗的天色。 “当年的事,谁知道呢……” 当晚,贾兰在房间正一个人打坐,同时思考着今日与萧天放的会晤。突然,他在意念之中喊了一声:“可卿……” 随着一声呼唤,秦可卿的身影徐徐出现。 每次亲眼看到这道曼妙的身影,贾兰都不由喟然而叹。 太诱惑了。 特别是秦可卿那一双似开非开的凤眼,撇在人的身上登时就教你心神一荡,那是一种道不尽的风情万种,连贾兰这种什么美女都看过的人都不由沉迷其中。 这会儿,他多少能够理解贾珍的心情了。 只是话说回来,经过接触,慢慢地贾兰却发现,秦可卿虽然一副倾城的容貌,内心却是清净纯洁,虽不说完全没有欲望,但更多只是像贾宝玉梦游离恨天时所见的清净女儿们那样,只是钟情于琴棋书画,毫无丝毫情欲之想。 从贾蔷和其它人的口中,贾兰是听说过秦可卿与那贾珍在东府天香楼里曾经行不堪之事,被别人撞破过,甚至有人称可卿正是因此而悬梁自尽而死。 然而后来秦可卿却告诉自己,她压根就没有与贾珍行过任何不堪之事,对此他是相信的。 虽说有些呆呆的,但秦可卿那股气质,那说话慢条斯理的语气,贾兰是相信,秦可卿是半点浪言也没有的。 加之随着修为的恢复,她渐渐想起自己下凡的目的,貌似全然是为了点化宝玉,给他一段机缘将他带到离恨天上而已,与贾珍更是半分关系也没有。 至于为何,以及何人让她下凡的,她却是全然想不起来。 但秦可卿非常肯定的告诉贾兰,肯定不是警幻的主意。 如果天香楼里与贾珍缠绵的那个秦可卿不是面前的这个秦可卿,那会是谁? 也是这个时候,贾兰察觉到了一丝的不自然,他越来越有一种自己是个网中人的感觉。 贾兰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可卿不自觉地又陷进自己的头脑风暴之中。 被贾兰的目光盯得不好意思,秦可卿脸上泛起一朵红云,似乎想起了什么,作为灵体的她渐渐地染上一阵嫣红,娇艳欲滴。 还好贾兰正想着事情,没有注意到,否则恐怕…… 秦可卿也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发觉,这些天来,贾兰的气质其实不经意间正在发生变化。 其他人还没有发现,唯独寄身在贾兰本灵处的可卿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贾兰的气场变得强大了。 她曾告诉过贾兰,后者觉得这是因为修为进步而带来的正增长,但秦可卿心底并不完全这样认为。 在这股气场之中,隐隐约约有一股让她感到畏惧的气息存在着。 可让她百思不解的是,这股气息并不邪恶,但还是有种让她说不出的感觉。 可能是错觉,其中好像混杂了秦可卿自己的本源的气息。 想到这里,她双颊越发嫣红。 两人这股旖旎的气氛里不知沉浸了多久,直到屋外凉风吹起,贾兰蓦然惊醒,但见一双含情目似嗔非嗔的盯着自己,登时一股躁动涌现。 这道目光让他想起之前的那番潋滟。 尽管记忆朦胧,但正是朦胧,才叫人无法忘怀。 脸带羞意的可卿终于开口:“兰哥儿?” 清脆空灵的声音让贾兰瞬间清醒,咬咬牙将心头那股躁动收起,静下心来看着对方。 “可卿,今日在忠义郡王别院,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诡异、负面的气息?” 其实今日进入萧天放的别院,贾兰并非全无准备,虽然秦士与吴贵等几个随从都被客气请走,可还有秦可卿呢。 自与马、张两人一场对决,不但贾兰修为得了进益,秦可卿也是,如今的她已经可以小范围地脱离贾兰本体自由活动。 于是贾兰便请她四处走走,检查一下府邸各处。 以秦可卿的修为和眼界,如果萧天放与像张老道类似的鬼道之人有关联,一定能发现。 “里面很正常,除了整个府邸外松内紧,关键各处都有人看守以外,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的气息。” 贾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现在的他,遇到任何的事情首先都要先排除其中有超自然因素的介入。 虽然他对萧天放的初步印象相当不错,从交谈之中也能听得出来这是一位忧国忧民之人,特别是对这一个多月以来不断涌入顺天府的灾民,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也有着清晰的思路,认为朝廷应该以工代赈,其中不少看法在贾兰看来都是切实可行的。 这番见识或许是源自萧天放身边的王府长史温瑞和,此人谈吐端的不俗,言谈之中可以窥得其人出身不差,只是中间有所起伏才会沦落到说书的地步。 第一四一回 截然不同看治世 游历追忆少年时 尽管无论萧天放还是温瑞和都给了贾兰不错的印象。 但是…… 对忠义郡王治世的理念,贾兰不太看好。 尽管没有深谈下去,但无论是萧天放还是温瑞和,他们在经济上还是那套重农抑商的古典思维。 这种思想十分合理,只不过到了今天,渐渐有些不合时宜。 虽说仗着有后世的见识,贾兰从来都不敢轻视古人,更不会觉得古人就一定低智商,什么重农抑商只是维护封建统治的基石,商业帝国才是历史的潮流。 事实上真的如此吗? 中土数百年来曾经许多次掌握着丝绸之路,给国家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似乎商业立国真的能行。 然而,这套丝路从阳关西出,走过天山南北麓,帕米尔高原,兴都库什山脉,卡拉套山脉,中亚两河,到呼罗珊,进入伊朗高原,再到西亚两河,然后到地中海东岸连接北非和小亚细亚。 这一路上不是风光迤逦,美人相伴,骑马放歌,而是数不尽的山贼马匪,各王国战乱不断,不但税赋惊人,还有性命危险。 维系丝绸之路的,是大量的驻军。 盛唐之时,安西与北庭两大都护府就常年驻扎五万精兵,人吃马嚼的耗费可是天文数字,这样的巨大消耗,背后如果不是一个重农的社会,怎么承受得了? 不重农,失去自耕农这个庞大的群体,赋税哪里来?兵员哪里来?汉唐功业哪里来? 后人看到的只是重农,而古人看到的却是不抑商的种种后果。 一言以蔽之,财富兼并。 囤积居奇,丰年死砸粮价,做空粮价,以收购自耕农土地。荒年囤积粮食,抬高价格,让自耕农沦为农奴。 重农,其实也是一种重视生产的理念,无论什么时候也不会落后。 哪怕是被冠以全民是奸商的希伯来人,他们的羊皮卷中也认为最神圣的生活就是要躬耕。 后来的法兰西,从刚开始的重农主义最后变成只会放高利贷的帝国,不过数十年就在两次战争之中烟消云散。 便是后世,一间屋子挤占了整个社会的财富,造成制造业的空心化,带来了多少的问题? 在贾兰看来,重农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抑商。 有人认为明朝商税太低,提高税率便可。可事实上明朝商税一点也不低,真正低的唯有明太祖洪武年间,为了恢复经济才实行着二十税一税率。 此后逐年增加,到中明弘治年间朝廷已有官员指出,户部官员出理商税“往往以增课为能事,以严刻为风烈,筹算至骨,不遣馏珠。常法之外,又行巧立名色,肆意苛求,客商船只,号哭水次,见者兴怜”。 严苛的商税事实上阻碍了商业的发展,使得经商者每有盈利都偏向于投回土地之中,然后衍生出土地兼并的问题,再加上官吏横征暴敛,整个市场处于混乱无序的状态。 贾兰生出游历之心,也是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空谈家,想亲眼看一看这个时代。 前些天南方来人送信,贾兰几个月前派去南面打听消息的人询问了来濠镜贸易的佛朗机人,听说在英吉利的煤矿,好像有使用蒸汽机关来作排水之用。 蒸汽机的原型机已经出现了,就是不知道瓦特蒸汽机什么时候出现。 贾兰感叹:“留给东方的时间不多了。” 秦可卿眨眨眼,每每贾兰与她单独相对时,都会经常说一些让她难以理解的东西,像什么阶级、茅论、爱疯什么的……有时候听着听着也挺有趣的。 但更多时候,她都能感受到贾兰话语时内心的翻腾。 那是一种混杂着担忧、不忿和昂扬的情绪。 她默默地看着贾兰,柔声说道:“不管是什么事,我相信兰哥儿你一定能解决的。” “谢谢……”可卿温柔的语气让贾兰心中一暖。 不知不觉,他对秦可卿的观感,从刚开始的戒备,然后渐渐熟悉,到如今,已经是将她看作是自己极少数可以倾诉的对象了。 “是啊,没事,都能能解决的。” 翌日,贾政院。 听完贾兰的来意,贾政表情很是吃惊,忙问道:“兰儿,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只是回南面祭祖吗?怎么忽然之间就不考了?” 贾兰作揖,恭敬回道:“禀祖父,前人有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孙儿自认才学略有所得,但见识终究不如旁人。若是侥幸得以上榜,朝廷授官而不能胜任,岂不是上负君父恩德,下有愧于祖父的期盼。” 顿了顿,他见贾政并没有露出不喜的表情,便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函呈上:“恰好昨日拜访座师大人,聊起这事他也十分赞同,还修书一封托孙儿转呈祖父。” 贾政接过信打开,边看边点头,沉吟了一番后对贾兰道:“盛大人说的也有道理,明年不考,后年也有机会,不至于空等三年,趁这段日子游历天下交流学业增广见闻也是好的。” 说完后他就这样坐着不说话,眼里流露出有些缅怀的神色。 “想当年我与赦大哥年少时,也曾一起走马游历……” 贾政提起一段过往历史,原来家中年少出外游历原是宁荣两家数代人的惯例,从第一代宁荣二公开始,便让年满十五岁的家中子弟出外游历,期年而归。 到了二代荣国公贾代善时也是如此,让贾赦贾政两个儿子一同外游。 说了好久,感觉有些口干的贾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望着贾兰说道:“出外游历本就是贾府传统,既然兰儿你有此想法,那便去。” 贾兰大喜,原想着古人有训,父母在不远游,正因家中是最大的阻力,他才打起座师盛宏的主意,没想到贾政这么快就点头答应,实在是意外之喜。 虽说荣国府里贾母最大,可真正做主的,终归还是贾政,有了他的支持,接下来贾兰说服其他的人就好办多了。 果不其然,贾母听到贾政亲自说起这事,多少猜到了儿子心思的她并没有表示反对,反而勉励了贾兰几句。 反正她有凤凰蛋宝玉一个就够了。 三春听闻贾兰一去经年,一个个都流露出非常不舍的神色。 李纨与黛玉则是早早就贾兰提起过了,并没有太过惊讶。 在场的最开心的莫过于贾宝玉,因为没有了贾兰这个反面例子在,贾政大魔王大约也不会集火在他身上。 然而…… 贾政嘱咐了贾兰几句,马上就掉转过来对他说:“宝玉,待兰儿出游之后,我要好好监督你的功课!” 闻言,贾宝玉登时跌坐一旁,眼睛发直。 第一四二回 被问读书却为何 不枉人间走一遭 决定了出外游历的计划,贾兰随即着手开始准备。 又过了两天,他来到居庸关城叠翠书院拜谢山长李玄着,听完贾兰的来意,正在花园树下躺在摇椅上乘凉的李玄着同样微微一怔,原本半咪着的眼睛突然睁开,贾兰顿觉山长整个人气场变得锐利了起来。 李玄着目光如电,瞬息之间将贾兰上下打量一番,随后变回刚刚半咪的状态,神情淡淡地“哦”了一声。 顿了顿,他缓缓地道:“你这么想确实有些出乎我意料,不过放在你家,也是情理之中得……” 若是换了旁人,在李玄着这番目光的扫视下早就被吓得战战兢兢,不能自已了。 这位可是数次出巡边关,不单是九边守将,连四位镇守边关的塞王都对其客客气气,据传言道,这位老兵部就不像个文人,盯着你的眼神像刀子似的,能在你身上捅出几个血淋淋的洞口,若是搁前明末年定然又是一个文武双绝的卢象升。 但贾兰两世为人,什么马道婆、张老道,连虎头怪都见过的他自然能够无惧李玄着的威势。 他只是有些恍然,只因听李玄着的语气,明显他是知道贾家后辈年少外出游历的传统的。 李玄着估计也是习惯了贾兰的妖孽,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赞道:“你在乡试最后写的那篇文章我已经读过了,若你会试能保持这样的水准,一甲我不敢保证,但得一个传胪估计是没什么困难的。” 听到山长的赞誉,贾兰连忙施礼谦虚道:“先生谬赞了,不过是一时之感,兴之所至,偶而成之,会试时候面对天下英杰,学生不敢自傲。” “好了好了,客套话就不必多说……” 李玄着摆了摆手:“说到读书治学,你在那篇文章里提出来与时偕进的想法老夫非常赞同!与时偕进……多么浅显的道理,可能真正懂得的人又有多少?” 他笑了几声,带着几分嘲意,重重地靠回躺椅之上。 也难怪老爷子感叹,这四字里面显然透露着变革的理念,而李玄着正是朝廷里最有名的改革派,若非有这位一力筹集资金粮草,整顿武备,大夏朝的财政早在嘉佑年间就已经崩溃了。 过了片刻,李玄着抬起手摸了摸脑后花白的头发,朝贾兰笑笑:“这人老了,自然就有些怀念过去,烦你听了这么半晌。” 贾兰连连摆手,却听山长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对治学既然有了这么一番理解,那么你觉得读书的意义是什么?” “读书的意义?……”贾兰有些措不及防,这个问题不都一般是问刚进学的小学生的么? 被李玄着的问得愣在了当场的贾兰默默地思考着。 此时正是深秋时分,枫叶渐红,居庸关城随处可见红叶飞舞,秋风送来馥郁的自然气息,让人心旷神怡。 李玄着施施然地坐着,一个人静静地欣赏秋景,任由贾兰站着,也不催促。 为什么读书?读书的意义在哪里? 贾兰已经好久没有去想这个问题了。 最初他想出去读书的原因非常的简单,只是想离开贾府,离的越远越好,以避开劫难。 后来随着与贾府的羁绊越来越深,才萌生了试着挽救挽救的念头,可他人微言轻,又能干什么呢? 很自然的,他只有读书进学一条路可以走。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这碗鸡汤足够毒,但不可否认,穷学文,富学武,读书考试无论在什么年代,都是小人物实现等级飞跃的唯一捷径。 对才十岁的贾兰而言,通过读书考取功名,成了他在贾府争取话语权的不二途径。 【我越来越功利了……】 回想着自己接近两年的种种经历,贾兰自嘲了一下。 对自己的功利他是坦然的,毕竟穿越的乃是荣国府这等大富大贵之家,别看贾兰母子在贾府看似不受人重视,可李纨每个月的例银可以连王熙凤都羡慕嫉妒的,对比许多开局不是坐牢就是被灭门的穿越者前辈而言,他已经算是很好了。 渡过了最初的恐慌之后,他对未来的期待其实还是和原来一样。 只要贾府不灭,躲在这棵大树下混混日子,考个功名,外放当一两任小官,随后去一个清水衙门养老完事,反正凭贾府的门楣,只要不作死就不会死。 李玄着这么一问,让贾兰重新思考读书的意义,一时间思绪纷呈,只觉得一团乱麻! 默默地闭上眼睛,灵觉不自觉地开始运转将精神放空,物质的世界无论是情还是事都带给他太多的干扰,李玄着的提问让贾兰心中一动,忽然萌生出想要探索一下自己本灵深处潜意识的想法。 随着贾兰气息的调整,一幅幅的画面从潜意识中浮现…… “哈……哈……” 醒转过来的贾兰气喘吁吁的,把一旁好整以暇的李玄着给吓了一跳。 “山长,我没事……”缓了口气的贾兰站直身体,秋风吹来的凉意让他彻底回过神来。 实在是本灵中看到的画面太过惊悚。 贾兰以前常常深夜噩梦,看到贾府满门被灭,剩下个白茫茫的一片的场景已经够恐怖的了。 所以他才怕了,一心要逃。 可这此,他看到的却是整个世界的灭亡。 天崩地裂,洪水如山一般涌向大地,被淹没的人半点挣扎也没有,因为那看似是水,实际上确实冒着热气,温度比熔岩低不了多少!奇怪的是,这样的温度居然没有将水汽完全蒸发掉,仿佛五行已经完全失去了平衡。 不错,平衡!这是一个彻底失去平衡的世界,天变成了地,地反了过来,太阳失去了踪影,抬起头只能看见那血红色一般的月亮。 空气的密度也彻底失控了,地面仿佛如外太空一般,幸存的人们一个个地都漂浮了起来,然而他们真的是幸运的吗? 最终天与地都只剩下一个颜色。 同样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汗流浃背的贾兰迎着山长的目光,呼吸着,咬着牙回答道:“兰读书所为无他,但使不枉男儿世间走一遭耳!” “好!”李玄着原本眯着的眼睛听完之后再次睁开,由衷地露出赞赏的表情击掌道:“你这学生实在妖孽,天资聪慧,什么事都看得透,就是一样不好,整个人暮气重重,半点少年英朗之气也没有,如今你能说出这么一句,老夫也放心了!” 第一四三回 秦钟表露真心迹 小院再遇俏美婢 原来李玄着对自己一直是这样想的……贾兰一阵恍然,心中不由失笑。 想想也是,他刚到叠翠书院的时候,一副愁眉苦脸,想什么都是灰暗的,觉得最后若是贾府抄家,自己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完蛋而已。 有人说若是真遇上抄家,贾兰还小,应该不至于被抄,原着里贾宝玉、贾环不都放出来了么? 似乎是这么回事,可那毕竟是作为旁观者的角度,到了作为当事人时,感受完全不同。 只一点,那就是贾兰年龄明显和原着不一致,按书中的描述他应该比贾环还小,可现在的他年纪反倒大了两岁。 这中间的差别可大了,会不会有蝴蝶效应? 经过了这么些日子,贾兰对今上的风格也有了几分了解,这位完全就是走刚猛路子,对贪官污吏是毫不手软,不像太上皇那样还有点和光同尘。 当然,太上皇也有毫不手软的时候,李玄着有时候也和自己聊一些几十年之前的故事,那时候的太上皇政治技能点满,下就将太宗皇帝治世短暂而带来的动荡给收拾干净,整肃了纷乱的朝廷,同时提拔有才之士稳定地方局势,将大夏朝重新拉回正常发展的轨道。 在这样的两代明君眼皮底下,万一有贾府中出现目光狭隘之人,反复横跳,结果会怎么样? 宁荣两府几代人传下来,哪怕是烂船也有三斤铁钉,这些年来国政不顺,国库里空空荡荡的现状稍稍打听一下都能打听出来。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万一有人盯上了贾府的家财呢? 刚穿越过来的贾兰,满满的被害妄想症。 等到心态彻底调整,也是伴随着发现《北斗经》的奥妙,从离恨天回来,又摸索出《导引术》,特别是直面了马道婆与张老道战而胜之以后,贾兰慢慢有了底气,培养了对未来的自信。 比如刚刚在潜意识里看到的画面,若是之前肯定会更加致郁。 但现在,贾兰就没那么恐惧了! 回到读书的话题,贾兰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到处走走,看看这个世界,再结识一下这里面的人,想想能不能对应出真实历史的人。 目前为止一个人物他也没有对应上。 拜别山长,贾兰本打算去拜会一下程可为,不料秦钟回来说程先生告了假,说是要外出访友,于是只能作罢。 秦钟考中了举人,整个人气质也改变了许多,变得自信满满的,和刚被救过来时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大相径庭。 “钟哥儿,这番我外出游历,你就不要跟着去了,留在书院或者返回家中准备明年的春闱才是。毕竟秦老大人年纪也不小了,你……” “兰哥儿放心!”秦钟立即打断了贾兰的话,“你说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的态度是不会变的,爹爹的意思也是如此。” “你爹?秦老大人?他居然同意你外出游历?”贾兰有些惊讶。 这位秦老大人原着里被秦钟与智能儿之事一下子气得没了呼吸,虽然被贾兰等人合力救了回来,可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复当年,不大不小的落下些病根子,如今秦钟中了举人,老父亲也算是老怀安慰了,原本打算再过一两年就上书告老。 秦钟点了点头:“爹说让我一直跟在你身边,考不考进士就看缘法了。” 贾兰有些感动,但还是继续劝道:“钟哥儿,其实以你的能力,应是考得上的。” 其实秦钟的底子并不差,早前身体有些毛病,调养好了也收心养性陪贾兰一起读书,被李玄着点评有中人之资。 别看评价好像有点低,若是穿越之前的贾兰,恐怕加上后世跨世代的见识,也就只能得一个中下之资的评语。 千万别小看古人的智慧! 如果秦钟在京钻心钻研,明年春闱考上进士也是有可能的,贾兰只是不想他陪自己平白浪费一次大好的机会。 “兰哥儿,莫要再劝了!秦钟知道自己得脱大难全仰仗你的功劳,爹爹说得对,我曾经铸成大错,虽大难不死但定要引以为戒,又说他年纪大了,劳心部务已经费尽心神,对我也顾不上什么,只命我一生追随兰哥儿,别的就再无要求了。” 两人边说边走,差不多已经回到关城小院。 秦钟一心跟着自己,对他的心意,贾兰只有感激。原本秦钟的性格就有些沉默寡言,病愈之后更是如此,贾兰自己性子其实也有些闷,刚穿越时,除了李纨屋里的人,秦钟与他相处的时间是最长的,两人虽然性格内向,但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钟哥儿,你我虽非同姓兄弟,但情谊远远胜之,在我的心中,你就是我最亲的兄弟!” “兰哥儿!”秦钟闻言一阵感动,两人紧紧握住双手。 “那我呢?”冷不丁的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两人转头看去。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站在贾兰面前。 “晴雯……”贾兰叫了一声,脸上很是高兴。 虽然只是一月不见,可经历的事情太多,仿如隔世。 晴雯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亏的公子还能记得我们!”说罢,她气呼呼地半转过身去,露出身后那位娇小的人儿。 “公子!”龄官微微带笑地走前几步朝贾兰作了一福,“恭喜公子成为秋闱解元!” “你们两个还好吗?”再次见到晴雯与龄官,贾兰十分高兴,走了过去嘘寒问暖起来。 晴雯见状也不开口,只是努了努嘴。 隔了些日子没见,晴雯渐渐有些恢复原来的天性。 在旁人看来,她为人处事显的方式得有些霸道,看贾兰却觉得,她只是想让自己被别人“看到”,不仅是视觉上,还有情绪上。她有点异样的孤独,希望得到大家的接纳。 从前在宝玉身边,周围不但有黛玉、宝钗、湘云这种“门当户对”的千金,还有袭人、麝月等等与她不相上下的大丫头。 宝玉又是个对女孩儿一个个都好的主,心气高的晴雯是不忿的,但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也无可奈何,只能披上一件“刁钻”的外衣。 可在贾兰的小院里,她又是别有忧愁,只因贾兰对其委以重任,另一方面又整天不见人,情绪上是被“看见”,可本尊的身影却在视线里不见了。 第一四四回 关城小院叙畅意 劝留难劝犟晴雯 看到贾兰笑嘻嘻的样子,晴雯就来气。 本来她听到贾兰中了解元,还高兴了很些日子,盼着什么时候贾兰过来亲自给他道贺,却不想盼着盼着居然盼来一个消息,瞬间就让她变了脸。 贾兰居然打算出外游历! 可恶的是,这样重要的决定,他此前居然不告诉自己,这么长的时间竟然只给自己和龄官捎来过一封信。 更可恶的是,信上压根就没有提这件事!还是她另外打听出来的。 面对贾兰的问候,晴雯美眸撇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我们的解元郎就要外出游历了,这会儿是过来跟我们俩道别的?” 贾兰停了顿时明白,一下子笑了起来。 晴雯的语气听着一如既往的倔强,可其中蕴含的那一丝丝期盼与恳求的味道,他是听出来了。 “怎么,怕我走了不回来,遗下你留在这院子里太过无聊?” “哼!”被戳穿心思的晴雯俏脸红了一下,索性扭过头不理睬。 “晴雯姐姐……好了……”龄官拉了拉晴雯的手,然后对贾兰道:“公子,其实晴雯姐姐和我都很想你,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 贾兰笑笑:“就是和山长稍微聊的时间长了一点,不过我不是提前让秦士给你们带话,只需等我们回来晚餐就好的么,怎么还特意走出来接我?” 一边说,他一边脱下自己的披风给晴雯盖上,又从秦钟身上拿下他的披在小龄官身上。 “谢谢……”晴雯感受着披风上别人身上的温度,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态度立马软化下来。 “别吹风了,进去说罢。” 阔别一个多月,贾兰再度踏进这座自己生活了大半年的院子,心中有些感慨。 穿过回廊,站在书房门口,打量着被收拾的一尘不染,一应摆设和从前一模一样,贾兰倚在门边,扭过头来看来一眼身后。 晴雯、龄官、秦钟、秦士、板儿,还有吴贵。 不过短短一年,自己身边就聚集起这么多的人。 “哈哈,好极!好极!”贾兰心中不禁有些小小的自豪。 晴雯抿了抿嘴,娇声说道:“好什么好的!公子又傻了,尽说些傻话,快进屋里去,奴婢给公子备好茶了。” 果然,贾兰一看,书房里的茶几上已经摆上了一杯热腾腾的茶。 他笑着朝向晴雯:“我就知道晴雯姐姐你最是大度的。” 回答他的是又一声娇哼。 贾兰没有理会,自顾自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他喝茶从来都没有什么讲究,不像凤姐、黛玉她们可以准确地喝出是今年的雪水还是去年的山泉水。 他崇尚极简的喝茶法,一杯茶分三口。 第一口,是用舌尖品尝茶里面丰富的氨基酸所带出来的甜味;然后品第二口,用舌身品尝茶的涩味;最后一口,用舌根品尝茶的苦味,回过味来有点甘甜。 三口知味,一口香茗让心神宁静下来,一切已然足够。 他不太赞同将喝茶变得过分的仪式化,后世西方茶大行其道,不是中土的茶不好,而是中土的人思想太杂,充斥着各种的繁杂,反倒失去了喝茶的本味。 喝茶没那么多仪式和讲究,好喝、喜欢、健康,就足够了。 一杯茶刚喝完,晴雯拿过来一本账册递了过来。 贾兰看了抿着嘴的晴雯,顺手接过账册一页页地翻过,很快地将其看完。 这是最近一个多月的账目。 别小看古代的家庭,柴米油盐灯火蜡烛,下人的吃食,四季更换的衣服都要一一打理,关城小院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这些个也是一个都不能欠缺,否则就是坠了荣府的名声。 晴雯作为众多大丫鬟中第一个真正外放出去得了协理管家权的,她非常看中这一项工作。 贾兰体会她的心情,并没有敷衍了事,认真的浏览了一遍,先是赞了几句,最后略略提出几点建议,都是仔细读过之后才能发现的要点。 听的贾兰的话,晴雯笑靥如花,他没有敷衍了事,让晴雯感到无比的尊重。 “近一个月的账目,不仅仅是我一个人作的,还有龄官的份。” “哦,那可是不得了咧。”贾兰笑着看了一眼龄官,赞了一声,后者听了有些沾沾自喜的福了福。 秦钟见机领着秦士板儿退了出去,留下吴贵守在门外廊下。 贾兰与晴雯、龄官续了一番话,瞧着两女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 从两人的气场就能看出来,早前萦绕在两人身上的那些病气已经去了七七八八。 龄官年纪小,身子更弱一点,之前又心疼晕过一次,恢复稍微慢一点。 晴雯则更好一些,许是自从来到小院后她有些收心养性,虽说还是争强好胜的底子,终究是心情平和了许多,连带着身上的暗疾也大好了些。 “这次过来其实是想和你们说一下外出游历的事情。” 晴雯闻言脸色立时一正,瞬息开口:“公子,带上我!” 她的态度语气十分坚决,而一旁的龄官也是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眼带期待地望了过来。 贾兰早就预料到会遇到这样到情形,将心中准备好地一套说辞告诉两人:自己这次出游,一路上风餐露宿,便是男子也不一定能受的住,更何况是两个女生。 听到要和几个大男人风餐露宿,龄官眼里顿时闪过几分畏惧与退却。 唯独晴雯面不改色:“这些事情我都不怕,公子你就带上我!” 贾兰苦笑,再劝道:“你一个弱女子跟着我遭这些罪,却又是何必呢?” 晴雯摇了摇头,目光坚定:“这些事情,晴雯早就经历过了,我已经不怕了。” 这番话说得贾兰微微一怔,略一思量才醒悟过来,晴雯原来也是经历过苦日子的,她跟北庄上许多的人一样,都是逃荒来到北边,中间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直到被赖嬷嬷给买了过来。 关山难越,逃荒的道路更是险恶。 尽管身处神京,但从来北庄的灾民身上的情形,贾兰也能大约猜到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贾兰的想法才开始有了些转变。 【方才山长询问自己读书的意义……身为一个炎黄子孙,见到如此的景况,怎能无动于衷呢?】 想到这里,贾兰抬起头,迎着晴雯倔强的眼光,微微点了点头。 第一四五回 送酒道别老苍头 宝玉再遇俏晴雯 答应了晴雯陪伴出行,但对龄官,贾兰只能硬着心肠回绝。 听说贾兰打算将她带回大观园交给李纨,想起后者对她的好,还有对其她十二官的思念,龄官想了想,没有反对,默默地点点头。 将事情确定下来,在关城留宿了一夜,贾兰便开始准备搬家的事宜。 要带走的东西不多,只是再少怎么也需要三两架马车。 趁着晴雯与秦钟等人忙碌着,贾兰领着吴贵和板儿提着东西来到关城某处,迎接他的是某位老而益壮马场主事的爽朗笑声。 “哟,兰哥儿,稀客稀客,怎么今儿得空来瞧我这个老头子?” 老头儿年纪虽大,眼神却依旧爽利,离远就瞧见吴贵拎着的两个酒瓶子,如获珍宝似的迎了古来,“哟!还带上了这么好的酒,光摸着老头子都能闻到里面的酒香!” 他一把从吴贵手里接过酒瓶子,一手一个,像珍宝似的摩挲着。 “老苍头!”贾兰看到对方这幅模样一阵失笑,“你老人家还是收敛些,年纪大了就不要过分贪杯了,这两瓶酒是我特意让人给你酿出来的,你听我说,一天……” “明白明白!”老苍头点着头,手里两罐酒摇来摇去的:“一天只喝一小盅,老头子都知道了。” “额……”贾兰看到对方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无言以对。 只是月余不见,他才发觉老苍头整个人苍老了不少。 岁月不饶人啊。 “老苍头,这次我来是想你道别的,我打算重阳之后外出游历一番,下次再见面恐怕等过个一年了。” “游历?”老苍头听到这个消息明显一怔。 贾兰望着他,忽然从心底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觉,灵觉告诉他老苍头的气场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明显的动荡。哪怕是骤然听闻自己前来道别大出意外,但这样的变化好像有有些过度了? 只不过老苍头只是一时失神,马上就收敛住情绪,反倒更大笑起来,朗声说道:“好啊!好男儿就该志在四方,哥儿你还年轻,四处走走,看看这世间百态也好,反正以你的身份,什么时候想去当那劳什子的官也可以!” 贾兰听完不由扶额:“老头,你还吃着朝廷的皇粮呢,你这话岂不是当面喊爹,转身骂娘么?” “朝廷干得好的就应该称赞,干得不好的骂几句又何妨?反正我无牵无挂,也不怕秋后算账!” “行行行!”贾兰怕老头激动过头连忙安抚,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保重这才拱手告别。 望着贾兰主仆两人远去的身影,老苍头默默地放下手里的酒,眼神复杂,嘴巴动了动,最后喃喃说道:“离开也好,离开也好……” 虽然只离开了几个月,但再度踏入大观园,晴雯依旧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贾宝玉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居然来到他几乎从不踏足的稻香村外,截住了贾兰一行。 “公子,你先回去。”晴雯看了一眼宝玉就垂下了视线,轻声对贾兰说道,后者点了点头,领着一行人回去。 贾宝玉有些矜持地站着,直到其他所有人都走远后,才走上前来,深情地望着晴雯。 “晴雯,你还好吗?” 虽时隔多日,但他一直对晴雯念念不忘,毕竟晴雯也是很早就跟在贾宝玉身边,对于她贾宝玉一直有一种别样的情感。 贾宝玉这位多情公子更像是将自己对于感情的幻想分成了许多快,黛玉、袭人、晴雯等等每个人身上都承载了贾宝玉各不相同的情感。 他尤记得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晴雯一个人悬着木梯子爬到门斗上替自己屋子贴斗方的情形,那时候的晴雯冷得捂着肩膀只哆嗦,心里感动的宝玉登时抱住晴雯那双冰冻的手给她暖暖,两个人相视而笑,心意相通地朝相交的双手呵了一口热气。 门上“绛芸轩”三自悄然为整间里屋增添了一点的芬芳,连黛玉都赞叹三个字个个都好。 其实并非是字好,而是人好。 “回宝二爷,我过得很好。”晴雯螓首低垂,淡淡回道。 “我看你气色也是极好的!”贾宝玉高兴地上前,想要握住晴雯的手,却被她一下躲了过去。 “宝二爷,既然没事,那我先回了。” 无视了宝玉的挽留,晴雯径直就朝稻香村里面走了进去。 “等等!” 贾宝玉情急之下一把抓住晴雯手腕,晴雯脸色微微一变,正要挣脱,抬头却见贾宝玉那隐隐含泪的双眼,一时间也怔在了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何尝不是对宝玉……然而,真心的付出还是换不来她最想要的…… 晴雯所期待的不是朝夕相对,而是那份安全感。 “宝二爷,放手!”晴雯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纵是我愿意回来,你怎么面对夫人?纵然你这次求过了夫人,以后万一又生出什么事端,你还会一再地替我求情,护住我么?像兰哥儿那样?” 晴雯一连问出了一个疑问句,语气层层加重,震的贾宝玉不由自主地送开了手。 “我……”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既然无言以对。 “宝二爷,你是极好的,但你我终归是要分开的,或许我的离开,对你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 晴雯收回衣角,见贾宝玉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心里一痛,但缓了缓过后还是继续开口,只不过这次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轻柔:“二爷你身边有袭人这个极为贴心的在照顾着,麝月也是极好的人儿,有她们两个在,我就放心了。 但还有一样,这两个人你得仔细抓住、护住!不要让她们离了你!” 说罢,晴雯扬长而去。 贾宝玉望着晴雯决绝的身影泪眼婆娑,晴雯最后说的那些话让他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还是袭人与麝月不放心,也没有惊动其他人悄悄地跟在贾宝玉背后,见他呆呆地立着,忍不住走了过来,贾宝玉初始什么也不肯说只是流泪,待两人好说歹说才透露了一点。 袭人与麝月听了晴雯的话面面相觑,随后互相对视,各自都能看到对方眼里复杂的目光,其中以袭人为甚。 不过在两人的劝慰下贾宝玉最终还是平静了些,被半牵半推地带了回怡红院。 第一四六回 提及收作房里人 李纨一语破心迹 跨过稻香村的木门,晴雯径直地往里面急急走去,直到过了月洞,终于收不住情绪的她靠在院子里的大树角落,抬起衣角默默拭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里面传出的脚步声,这才慌忙收拾表情,可那脸上的两道泪痕,以及花了的妆容,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晴雯索性闭上眼睛转过身去缩在角落里。 稻花村李纨院里原本只有素云和碧月两个丫鬟,外加一个府里分派的粗使婆子,后来随着贾兰地位水涨船高,荣国府里面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想要进来得个活计,一个个都求到了凤姐那里。 这人一多凤姐也有点抹不开情面,便亲自来找李纨谈起这事。 李纨心里也明白,硬是拒绝恐平白失了人心,加上帮着管理院子也要多一点人手,便替贾兰做主又挑了三个丫头,不过粗使婆子则没有从府里挑选,而是在后来贾兰的提议下从北庄雇人过来。 说到底,北庄才是老荣国的老班底,里面的老人都是荣国亲兵之后,之前雇人来打理稻田已有成例,直接套用便是。 这下子稻香村里变得热闹了不少,不再是过去以及书中有些冷清的院落。 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的声音传来,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还没来得及擦掉眼泪的晴雯在心里默默祈祷。 然而脚步声越来也近,频率也越来越快! 【完了完了!】 这次出门回大观园,晴雯为了见一见大家,特意花了好久的时间来打扮自己,这下子自己恐怕要成笑话了。 “公子!” 忽然,晴雯听见离自己已经不远的那几个女孩儿脚步一滞,一同问好,脑海里腾的一片空白。 【怎么办?公子就在附近?】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钻进地里。 可晴雯终究是晴雯,既然被人看见,那索性就不要躲了。 思想建设完毕的她走了出来,可眼前的场景却让她又是一愣。 诺大的院子里除了贾兰之外再无旁人,而贾兰也不过远远地坐在院子里的草亭之内,背向晴雯,一副没有看到的模样。 晴雯见了,心里泛起一股暖意,破涕为笑。 草亭之中秋意浓,贾兰坐在其中,微微抬起头仰望晴空,身边忽然响起一句:“晴雯谢过公子体恤。” 贾兰转过头来,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句:“都说好了?” “嗯,该说的晴雯都已经说了,希望宝二爷他自己想通,也算是我最后可以为他做的了。”晴雯饱含深意地说道。 贾兰听完,点了点头,掏出帕子递给晴雯:“擦擦,只是眼睛花了些,我书房里面有镜子,你可以……”他话还没说完,晴雯就“啊”了一声,顿时抬起手掩住眼睛小跑了开去。 “哈哈……”贾兰望着晴雯的背影一阵好笑,眼里满是欣赏的表情。 秦可卿的声音悠悠在他耳边响起:“满屋子里的人也就晴雯敢这样跟宝二叔说了。” “不错!”贾兰十分认可。 不愧是晴雯,真是敢说,这府里如果有一个人能够骂醒贾宝玉的,他相信晴雯绝对是不二的人选。 前提是贾宝玉真能够醒悟过来。 这位如顽石一般的神瑛侍者,真的能醒悟过来吗? 贾兰不知道,问可卿,她也说不知。 晴雯与龄官的到来让李纨很是高兴,忙吩咐让素云下去让小厨房准备一座小宴席招待两人,席间还不住地与两人说话道谢,让后来的几个丫鬟忍不住有些眼红。 作为母亲,李纨想法非常简单,那就是晴雯与龄官将自己的儿子照顾得好,这解元郎里面也有她们的一份功劳。 若是贾兰再大一些,恐怕李纨便会直接开口给两人许下一份前程,成为儿子房里人。 她也是有着自己的考虑,比起被外面塞来些不知深浅的人,还不如先下手让自己人把位置都占了。 望着外放数月收起媚气,变得内敛许多的晴雯,李纨是越看越喜欢,待下人散去后特意留下了她,当着贾兰的脸将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 不仅晴雯,贾兰也惊呆了。 “母、母亲……这……”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一直温婉的李纨居然会冒出如此让人震惊的想法,以致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晴雯的脸更是像火烧云那样红彤彤一片,但在经历了最初的错愕与惊慌之后,她还是垂下螓首,微微点了点头,用微不可微的声音道了一声:“是……” “晴雯,你……”贾兰闻言回过头来,满眼吃惊地望着晴雯,感受到贾兰那几乎化为实质的目光,晴雯的头垂得更低了。 “好了!”李纨笑着拍了拍儿子,道:“我也不是让你今天就收了晴雯,只是大家坐在一道把话说开而已。兰儿,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让羞的不行的晴雯先退下,剩下李纨与儿子,她将心中所想道出。 “兰儿,你如今都中了举,而且还是本朝年纪最轻的解元,你的婚姻大事可是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 虽说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但你娘亲自问也只是个读过《女诫》的妇道人家,万一有什么事情恐怕帮不了你什么忙。 我唯一能帮你的,便是提前把一些位置给你占住,其余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母亲……”贾兰闻言脸上一片动容。 李纨叹了一口气,半是叹息半是欣慰,一双目光充满着笑意,不住地打量着儿子:“不愧是长身体的年纪,才一个多月,好像又长大了些。 你外祖如你这般年纪也不过还是个蒙童,连个禀生也不是,便是我的那两个哥哥也没有你的聪慧,可惜……” 说罢她又叹了一口气。 贾兰知道李纨有两个哥哥,一个中了进士,一个也是举人,然而这两位天不假年,不到四十岁都病逝了,痛失爱子的李守中索性告老还乡。 李纨在贾府越发寡言,跟娘家失势其实多少也有些关联。 被儿子宽慰一番过后,李纨脸上又重拾起笑容,又对着贾兰说教起来:“你这孩子看似开了窍,可也是个闷油瓶儿似的,还长了一副斗鸡眼,眼里只有那一位…… 如今我给你充实内室,你该高兴才是。” “额……”贾兰脸色登时一囧,嘴巴张的大大的,塞个鸡蛋都可以。 “唉~”李纨看着儿子这幅模样又叹了一声,目光左右扫了几下,压着声音说道:“你跟那位可不好办啊,毕竟是隔着辈分的……” 贾兰听完,脸色顿时变得更加精彩。 第一四七回 重阳一聚醉琼楼 红楼四侠再汇首 九月初九重阳节,才刚刚开门营业,神京醉琼楼便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民间有在重阳饮用菊花酒的习俗,谚称“九月九,饮菊酒,祸可消。”醉琼楼特制的酒浆酿成的菊花酒一经推出便大受欢迎,甚至引得外地客商前来大肆采购。 看着络绎不绝的顾客,贾兰不得不感慨北庄焦大爷真是愈老而妖,老头子喜好喝酒,更懂得喝酒,醉琼楼的蒸馏酒最初只是贾兰灵机一动所萌生的想法,具体一应事务全是由焦大做成的,包括现在卖的菊花酒,便是遍喝名酒的焦大爷摆弄而成。 【有这样的人在府上,宁国府却只打发让其看马棚干杂货,贾府焉能不败?】 贾兰心中感慨。 这时几个人的脚步声朝着贾兰而来,人未至声先闻。 “兰哥儿!哈哈哈!” 冯紫英领着两名贾兰素未谋面的男子走进雅间,“我肚里的酒虫已经饥渴难耐了!” 说罢他径直坐下,直接拿过桌子上还没有开封的一小坛酒,撕开封泥直接灌了一口。 “呼!哈!痛快!” 他抹了一把嘴上的酒渍,招呼身后的两人坐下,给贾兰介绍道:“兰哥儿,这两位便是我之前给你说的两位人物。 这一位是柳家二郎,大名湘莲,而这一位则是戏班的名角,唤作琪官,大名蒋玉菡。” 两人刚进时贾兰其实早有预感,听得冯紫英的介绍心里暗道果然如此! 在座的这三人,加上早就被自己收为部下的倪二,加起来便是“红楼四侠”了。 那柳湘莲与蒋玉菡年纪都不大,约莫二十出头,生得俊美非凡,两人并肩再站在一起风格尤为强烈。 此前贾兰在盛府曾经见过齐国公家的小公爷与宁远侯家的二郎,那两人是一文一武,一动一静,风格不同。 但柳湘莲与蒋玉菡站在一起则是相得益彰,两个风格想类的人在一起叠加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贾兰正欲与两人见礼并且自我介绍,却见柳湘莲大手一挥率先拱手朝自己施了一礼:“解元郎的大名湘莲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幸甚!” 紧接着蒋玉菡也向贾兰行礼。 这两人一开口,迥然不同的气质方显露出来,那柳湘莲素性爽快,有义侠之相,反而蒋玉菡说话慢声细语,一举一动尽显梨园风采,若非贾兰知道这是个哥儿,恐怕会误认为这是一名大家闺秀。 贾兰连忙回礼,请两人就坐,又亲自给两人斟酒,互相敬了一杯,盛赞了柳、蒋两人的凤仪,引得两人连连谦虚,于是又互相喝了一杯,然后聊了开来。 原着里说柳湘莲读书不成,听他自嘲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但看他言谈间引经论典,待人处世阅历颇丰,一些趣闻更是让贾兰听得津津有味。 冯紫英见自己带来的朋友与贾兰聊得投契,也觉得面上有光,也不插话,只是一个人独酌,很快就喝的微醺,拉着柳湘莲聊起耍枪舞剑之事。 这两人都是神京勋贵之中武功有数之人,只不过柳湘莲因出身公府旁支,加之父母早亡,剩下他孤家寡人,又终日混迹烟花之地,所以名声大多在市井江湖之间。 此时贾兰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像两人打听宁远侯家的顾二郎,没想这两人高度一致,对顾二郎赞不绝口。 “兰哥儿,不是我夸口,那顾二郎一手中平枪是深得老宁远侯的真传,数次挑战我从没有一次能够在他拿起长枪的情况下赢过他。” 柳湘莲不住地点头附和:“紫英说的对极,顾二郎的一手枪法已然登堂入室,我不如也。” “唉……”冯紫英接着酒意叹了一口气:“若非他家里那些个破事,凭他的本事又何必跑去埋头读什么书呢,若是从军,搞不好他现在都已经是一军指挥使了。” 柳湘莲闻言目光微微一闪,隐秘地瞥了贾兰一眼,无声地点了点头。 顾廷业家里也是有些复杂,他名义上是嫡次子,但其实是老侯爷第二位妻子所生的儿子,上面还有一个原配所生的嫡长大哥。 这也就罢了,如今宁远侯的当家主母乃是随原配嫁过去宁远侯府的滕妾,是原配夫人的胞妹,后来又给老侯爷生了第三子。 三个儿子按礼法都是嫡子,而顾廷业夹在大哥与弟弟之间,地位就变得相当尴尬。 加上终日流连勾栏夜市,越发不为老侯爷所喜欢,恰逢盛家回京请来了一位有名望的老夫子,听到这个消息的老侯爷便托盛家老太太的关系,将顾廷业也一并送了进去与小公爷作伴。 柳湘莲眨了眨眼,压着声音说道:“听说顾二郎的母亲并非名门贵女,只不过是扬州盐商出身,嫁入侯府后日子过的很是艰难,生他的时候还难产死了……” 这件事无论是冯紫英与贾兰都从未听说过,闻言俱是一愣。 柳湘莲见状嘴角微微提起,秀目往身边的蒋玉菡撇了过去。 久未开口的蒋玉菡迎着众人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是我从王府就宴的贵人以及他们贴身随从那里听回来的。” 怕贾兰不信,柳湘莲连忙道:“琪官从来不说诳语,所以他能开口的绝对可信!” 冯紫英哈哈大笑:“琪官说的东西,哪还有不信的!” 贾兰连忙附和,跟着赞了几句,内心却想,这蒋玉菡看上去弱不经风的样子,没想到能耐还真不小,说白了很有些做密探的潜质。 又或者说,他就是在干密探的活。 联想到从前冯紫英所流露出来的倾向,这三人恐怕不仅仅是饮食朋友的关系。 贾兰展开灵觉。 果然,无论是柳湘莲还是蒋玉菡,他们的气场都比普通人凝练不少,和冯紫英几乎不分上下。 如果说柳湘莲武艺高强,有这样的气场还说得过去,那蒋玉菡的气场可真实叫人生疑。 认真小心起来的贾兰发现这两人对自己都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恶意,才按捺住疑惑,喝完这顿酒。 第一四八回 西山红叶登高赏 归路突闻呼救声 “紫英大哥,今天请你来吃酒其实也是想与你饯别的,我打算过几天便外出游历,这一去怎么也得要花上个一年的时日才会回到京里。” “什么?”冯紫英勒紧缰绳放了下来,扭过头有些讶异地看着贾兰:“你我居然想到一处了!?” 贾兰眨了眨眼:“莫非你也想……” 冯紫英哈哈大笑:“正是!” 从醉琼楼离开,柳湘莲与蒋玉菡便先行告辞,原来贾府赖嬷嬷的孙儿赖尚荣与贾宝玉也一同做东请了这两位。 赖尚荣这人贾兰从没有私下接触过,也就是逢年过节时来贾府问候见过几次,但从李纨以及府里其余人的嘴里可知这人风评并不差,似乎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挺不错的。 连身为主人的贾母与贾政也觉得他不错,替他捐了官。 只待有了实缺便可以外放为官的赖尚荣俨然成为贾府新贵,加上平常他跟着父亲赖大一同处理荣国府的俗务,所以与柳湘莲跟蒋玉菡也认识,关系还挺不错。 相互别过后,冯紫英便提议贾兰趁着还没到午时,不如一同出城骑马,这些天都在府里准备各种事项的贾兰欣然同意,两人各自回府,约定西门外见。 重阳大节,今年一来受到天灾影响的神京百姓们纷纷出游,或是外出登高,或是前往城内各处庙宇祈愿,市面上人潮汹涌,大街上到处可见叫卖各种应节糕点的小贩。 神京西门处熙熙攘攘,但出门入城的行列大致稳步有序,在重阳这一天神京四门入城都不征税,于是百姓纷纷沿四门出外。 冯紫英一边骑着马一边道:“原本我也打算今天就和你辞行,我爹给我在河东找了一位枪法大师,我准备找他拜师学艺学习枪法。” 贾兰好奇问道:“是哪位枪法大家,值得你冯大郎千里迢迢前去拜师?” “我要去拜师的乃是沧尘子。” “沧尘子?!吴家枪?”贾兰一下子就被这个名号给镇住了。 “正是吴家枪。” 说起枪法,最耳熟能详的的有三国时候赵子龙的枪法,两宋时代的杨家枪以及岳家枪。其实在明清之际,还有一位集大成的枪法大师。 他名叫吴殳,字修龄,号沧尘子,太仓人士。他博采赵、石、马、沙、杨、少林、峨嵋等枪法之所长,详加诠解与辨析,一一讲明其优势异同,系统而完整,多有独到见解,使人对古代枪法一览无余,受益匪浅。 自从知道这个世界有神鬼之后,贾兰便也对武林传说多有留意,被焦大告知这个世界所谓内功心法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唯独对吴殳,焦大是赞不绝口,称其为“一代枪王”也不为过。 “本以为沧尘子已经是作古的人物,没想到大郎你居然得了这番机缘,你可一定要好好学!” “嗯!”冯紫英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显然易见的向往之色。 对于他这样的爱武之人,这样的机会可是极其难能可贵。 忽然他笑了笑,对贾兰说:“若是让那柳家二郎听了,肯定羡慕嫉妒死。” “哈哈哈……” 两人骑着马一路往西,路上到处可见携带着食盒酒瓶的游人,很快他们就来到西山,这里峰峦挺秀,视野开阔,是神京百姓重阳登高的好去处。 西山多枫树柿树,叶色金黄,晴空之下远远望去,犹如一片金波荡漾云间。 山下闲日里原来只有两家茶寮,如今却又支起了许多摊子专门贩卖重阳花糕,登高吃糕点,正是印了那一句“步步高升”的寓意。 贾兰与紫英两人一同游览了山上的香云观,此时游客纷纷而至,渐渐人满为患,冯紫英看得有些无趣,便道:“兰哥儿,听说山后有一家酒肆新开张风评不错,不如我们去那里坐坐?” “坐坐?”贾兰无语,“你这早上喝的酒劲才刚过,还去喝?我可不奉陪……” “别……”冯紫英堆起一张笑脸,“我说错了,吃茶,只是吃茶。” 贾兰白了他一眼:“去酒肆吃茶?” 冯紫英立即改口,舔着脸对贾兰说:“茶肆!茶肆!” 贾兰定定地看着冯紫英,直到他尴尬不已才口吐真相:“听说那茶肆新来了一位游历的茶博士,传言是个美貌的奇女子,我想去见识见识。” “……走……” 两人掉转马头,冯紫英领着在前面很快就走进一条人迹罕至的下山小径。 策马走了一刻钟,贾兰与冯紫英忽然很有默契地挽起缰绳让座下的马匹缓缓停住了脚步,互相对视了一眼。 “大郎,你听到了?” “是弓箭的声音,足足十多响,绝对不是个别行动的山中猎户!” 两人对视,异口同声地说道:“听弓弦的声音,还是边军的弓!” 大夏军中制度基本沿袭前明,在武备上也基本类似,内陆各个守备卫所士兵多使用力量较为轻的小梢弓,而京军边军则多使用杀伤力较强的大梢弓。 此时,贾兰远远地听到一阵女子此起彼伏的尖叫以及呼救声,其中有一道咋听之下有些熟悉。 正思量间,身边的冯紫英已经“驾”的一声拍马而上,贾兰见状只好一同跟上。 两人催动马匹很快就找到事发之地,只见十几个穿着军中服饰的汉子正袭击着一行由四家马车组成的行列。 贾兰仅仅扫了一眼,脸色登时就一变,转手翻出悬挂在马鞍旁的软弓,脚尖轻轻踢了马腹一下直冲而去,跑到不远处的一处高点,弯弓搭箭,瞄准射击,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箭矢如电火流星般飞射而去,很快就贯穿了一个正在一家车架前往里面掏手的汉子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死死钉在地上! 此时那些袭击车驾的人还没发现,直到贾兰弯弓一个个点射将山坡上射箭的人清理了一小半,来袭之人才发现! 为首一人呼喊一手,手里大刀朝贾兰一指,顿时有四五个手下挽弓而出直指贾兰! “咻!”又是几声弓弦激发之声,那几个对准贾兰的汉子应声而倒! 第一四九回 半路杀出程咬金 不为荣家为别家 对方显然没想到原本成竹在胸的袭击突然杀出来个程咬金,还买一送一,一口气来了两个神箭手! 对方直接被贾兰和冯紫英两人给打懵了,回过神来后只能风紧扯呼,临走时还狠狠地瞪了贾兰一眼。 “哈哈,爽快!”冯紫英长呼一口气,手里稳稳地抓着弓,有些赞叹地望着贾兰:“兰哥儿,可以啊!箭术不凡啊,就你刚刚那一记连珠箭,考个武举人是妥妥的没问题!” 贾兰横着弓,目光依旧在四处游走巡视着战场,装作轻松的样子:“还不是因为有你冯大郎在我身边,所以我才有底气嘛!刚刚那连珠箭绝对是妙手偶得,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你看我的手……” 冯紫英细看,贾兰握住软弓的手腕微微颤动着,显然是轻微脱力的前兆,再看贾兰脸色微微发白,心下顿时知道他这是有些脱力了,拍马上前:“这下面的是什么人的家眷,我看为首的可是荣贵妃家的旗号,你认识?” “荣妃?” 见贾兰一脸茫然,冯紫英奇道:“你不认识荣妃,那你急匆匆的出手干嘛?” “大郎,劳烦你帮我掠阵。”贾兰却没有回答冯紫英,只是骑马走了下去。 山道上一片狼藉,地上除了贾兰两人用弓箭射杀的,到处可见同样也是被弓箭或者用刀砍倒在地的家丁与侍女,这些人身上全都是致命伤,气场已经完全泯灭,一个个都死透了。 贾兰来到一辆车驾面前,翻身下马,轻声地问了一句:“请问车上的可是盛家六姑娘?” 里面静静的,没有回应。 “在下荣国府贾兰,有家传的佩玉可以作证……”贾兰朗声说道,还将身上玉佩解下,沿着车门帘子下的空隙缓缓递了进去。 很快,车驾的帘子被掀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与贾兰四目相对。 “六姑娘。”贾兰朝那探头之人露出一个笑容。 虽然收敛得很好,但此时贾兰脸上依旧残留着些许煞气,虽然他笑着,可依旧渗人,盛明兰又是个感觉敏锐的,一下子被这杀戮之气晃了一下,脑袋登时一阵天旋地转坠下车去,被贾兰一下接入怀里。 这时候又有两人从车里看出来,其中一人贾兰认得正是明兰的侍女小桃,另一个看衣着明显也是主人家的孩子,年岁比明兰大些,脸上稚气未托,眉宇间看上去古灵精怪的。 看到明兰被人抱着,她“啊”了一声,然后脸色撂下喊道:“小贼!还不……” 正要说下去时,却被小桃一把捂住嘴:“五小姐,你误会了,这位是荣国府的小解元郎。” 这上会儿见面憨憨的小桃,这次反应飞快。 贾兰看到明兰的样子,也猜到是自己身上的气息吓到了她,连忙收敛,还朝小桃递去一个赞赏的眼神,抬起手将明兰放回车上,然后又对被小桃称作“五小姐”的女子施了一礼。 那女子正不好意思,也福了福略作自我介绍。 原来她是贾兰座师盛宏家的五小姐,盛如兰。 她的相貌和明兰有几分相像,长着一副颇具亲和力的脸蛋,只是相比明兰的内敛,这位五小姐更显得英气外露。 两人还没聊几句,一阵马蹄声传来,贾兰神色微微一变,连忙让如兰小桃等人躲回车内,随即翻身上马,目视远方。 山脚之下,一队骑士席卷而来,只是视线被树林挡住无法看清具体情况。 远远眺望,但见旌旗招展,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兰哥儿!” 冯紫英也看到了这伙人,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来者可不好惹。” 他回身看了一眼,低声说道:“如果那车上有你认识的什么人,你我一人一个驮着走便是,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贾兰神色微沉,显然冯紫英说的不错,现在已经到了作决定的时刻。 略一沉吟,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撇到地上那些被杀死的袭击者,目光微微一凝。 “大郎,你刚才说荣妃是什么来头?” 冯紫英有些莫名奇妙,但还是马上解释:“荣贵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她家原是指挥使出身的武将家庭,因家里出了一位娘娘,得蒙皇上的恩典,又立了些战功,于是被封了个不袭爵的昌平伯,调任殿前司担任指挥使。” 顿了顿,他怕贾兰没听清楚,又补充道:“实打实的!” 殿前司!实打实?贾兰瞬间会意,明白了冯紫英话里潜台词。 大夏朝的殿前司十分复杂,有的时候完全就是一个空头的衙门,但有时候权力又会很大,基本上全看皇帝的个人爱海以及指挥使的能力。 殿前司沿革五代后周,选禁军中精锐卫戍宫中,统率金枪、弩手、龙旗、射声、散骑、钩容、外殿等诸班直。 若是指挥使无能,或者仅仅只是来镀金的,皇帝一般会选派得力的副手来辅助,那所谓的主官则只是个挂名的。 但若是一个得力的指挥使…… 贾兰心念流转间也大概有了主意,招呼了冯紫英一声驱马上前,说了一句。 “我赌现在朝我们奔来的这队人马,乃是真正的官军!” 那一队很快骑士就来到贾兰冯紫英两人面前,为首是穿着暗金铠甲的络腮汉子,他看见两人之后勒马停住,大手一挥止住身后诸人。 他看贾兰一个穿着士子的服饰,而冯紫英则鲜衣怒马,两个人手里还挽着弓,如此组合实在奇怪。 更让他在意的,是两人身后。 一片静谧,除了偶尔传来内眷的哭泣声,什么其他动静也没有。 贾兰两人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可他却看出两人一直处于外松内紧的状态,微微垂下的手指随时都可以从马鞍旁的箭囊上取箭矢弯弓射击。 “在下殿前司千户官荣忠,敢问两位高姓大名?”他拱了拱手自报姓名。 “兰哥儿,看样子是真的。”冯紫英微微偏头说道:“这个荣忠是昌平伯的弟弟,不喜社交,是以在京中多是只闻其名,不过我曾经在荣妃出席观看的马球场上见过此人,不会认错。” “那就好……” 贾兰等着就是冯紫英这句确认,于是缓缓将手里软弓放下,拱了拱手:“在下荣国府贾兰!” 闻得眼前这位就是近些日子传得火热的解元郎,容忠原本紧绷着的脸渐渐松开,半张着嘴。 第一五零回 为隐名让渡功劳 呆霸王离京避祸 “哈哈哈……冯大郎果真是少年英雄!名不虚传!” 荣忠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之间,一边拍着冯紫英的肩膀,嘴里不住地称赞着。 互相姓名之后误会立马解除,原来是绣衣卫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有一伙歹人要劫持前来香山登高的官眷,听到这个消息的荣忠登时就想起自家幼妹今日也在登高的行列之中,也顾不得什么,立即带着部下赶来。 贾兰将所有的功劳都让给了冯紫英,后者默契地接了过去。 那荣忠虽不怎么在神京社交场合露面,可也知晓冯家大郎的名号,也没有生出疑心,只是一个劲儿地拼命感谢。 仔细查验过战斗现场,荣忠忧心忡忡地赶到自家的车驾前一把掀开车门,见自家妹妹安然无恙顿时放下心来。 那荣家姑娘长得端庄秀美,却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立刻哭着喊着过来抱住自家哥哥。 抱着惊恐受怕的妹妹,荣忠环视四周,才堪堪放松下来的心情登时又提起,一阵后怕。 他已经认出来除了自己家,还有顺天府尹盛家、侍郎刘家……若非有人出手相助,这在场的官眷下场,恐怕…… 神京之侧居然还有这等蟊贼,实在是太过惊悚,恐怕圣上一定震怒! 想到这里,他对冯紫英的好感节节攀升。 回去的路上,盛家的马车里,五小姐如兰对着自己的侍女喜鹊,半是调侃半是数落:“你这丫头实在是太不经吓,这贼人刚一出来你就吓晕过去,以后再遇上什么大事你也这样一晕了之吗?” 明兰看到如兰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 自己这位姐姐性格有些大大咧咧并非个刻薄之人,只是孩童心性,看到一直被她取笑“憨憨”的小桃啥事也没有,反倒是自己身边最亲的丫鬟遇袭后第一时间晕了过去,有些行心里不平衡。 看了一阵子如兰主仆,明兰忽然心有所感,转过身微微掀开窗帘,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外面。 “姑娘,明明是贾小郎君救的我们,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冯大郎君了呢?”小桃坐在一旁摇头晃脑地说了一通,见明兰久久不回,不由好奇地转过头来。 “姑娘你在看什么呢?”小桃几乎贴着明兰耳朵地问,吓得她一个激灵。 “没、没什么……”明兰快速地掩饰了自己,装作不经意地问:“你刚才说啥呢?” 听了小桃的问题,明兰脸色微微一黯,她下意识又想掀起帘子看看马车旁的那人,但理智还是驱使她按捺住了那股冲动。 【或许,尽管外表光鲜,他和我还是一样的……】 方才见到贾兰的时候,明兰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一些异样的情绪。 回到盛府,早有殿前司的属员前往报信,盛宏坐在正堂之上,一旁坐着盛老太太以及盛家的大娘子王氏。 王氏脸上满脸焦虑地在正堂上来回走着,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盛宏那吓人的眼神给吓得收住嘴。 盛宏与盛老太太虽端坐其中,可眼里透露出来的忧色依旧表明两人内心并不平静。 “老太太、老爷、太太,姑娘们回来了!”这时下人禀告,盛老太太登时站起,但见盛家的四姑娘、五姑娘依旧六姑娘完好无损地走了进来,才松了一口气。 王氏一把拉过自己亲生女儿如兰嘘寒问暖,又连连追问到底发生何时。 如兰将所见所闻讲述出来,说自己一行人是被荣国府贾家以及神武将军冯家的公子所救,整个过程被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听得明兰抿嘴直笑。 【五姐姐这话说的,倒是跟唱曲儿的一个样!】 如兰一直显摆着,直到盛宏拍了一下桌子才收住声。 听见父亲严词命令不得将今日之事传出去,如兰憋起嘴明显有些不太高兴,还是王氏开口给她说了个中厉害才作罢。 “你这丫头怎么那么不懂事,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说出去被那些嚼舌根的长舌妇听了,保不准连你女儿家的名声都给毁了!” 坐在一旁的盛老太太听见是贾兰出手相救,望着明兰的目光里顿时更多了几分打量之色。 大家都没有留意到,在场之中有一个人默默听完整件事的经过之后,眼里迸发出出奇的色彩。 荣国府。 贾兰与冯紫英谢过荣忠挽留,各自回府,正好赶上荣国府重阳赏菊宴,此时官眷郊外遇袭的消息也传到了府里,席间有人提起并询问贾兰,他也只淡淡地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称不过是几个蟊贼冲撞了车驾。 他与所有人都一样,有意淡化这起事件,正如盛宏妻子王氏所言,三人成虎,这事情说出去对姑娘家的清誉有损。 不过对黛玉与李纨他并没有隐瞒,宴会散去后返程的路上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出来,吓了两人一跳。 贾兰安慰了两人几句,只是千叮万嘱,流民遍地神京城周边也有些不太平,不要轻易出城。 说着说着,忽然李纨说起一件事情,薛家的呆霸王薛蟠离京了。 据说薛蟠午后鼻青脸肿地跑了回家,在薛姨娘的院子里大吵大闹说要出去经商,结果薛姨妈与薛宝钗拗不过,这呆霸王风风火火地跟着薛家重阳节来进礼的商队就走了。 至于他脸上的伤,无论薛姨妈与宝钗怎么问,薛蟠都死活不肯说,只说是骑马摔的。 贾兰听完失笑,恐怕这薛蟠还是跟原着那样看到俊美的柳湘莲一时间犯了龙阳之瘾,结果被教训了一顿。 听完薛蟠的故事,贾兰走着走着才忽然想起什么,问了一句:“薛家亲戚就这样一个人走了?这个时候可不是跑商的好时节啊。” 秋天眼看就要过了,入冬之后大学漫天的,北方几条商路都不好跑了。 “是啊,那呆货什么也没准备,就这样一个人跑了,弄得薛姨妈哭笑不得,还是宝钗把东西都准备后,还将呆霸王院里的女眷接了进来。”黛玉道。 贾兰哦了一声,心里泛起一个念头。 聊着聊着,黛玉又说起贾兰游历的事,看得出来,她对自己无法一同成行,心里有些不高兴。 毕竟前往姑苏老家祭拜父母,也是黛玉的心愿之一。 这点不快在得知晴雯也会跟着贾兰一起南下的时候达到了最高峰。 面对林黛玉的小脾气,贾兰不得不十分小心地应对,同时不着痕迹地讨好,饶是这样,最终还是吃了黛玉一记阴阳怪气。 第一五一回 慈母揶揄羞黛玉 应怜香菱劝学诗 最终,给贾兰解围的不是他对黛玉的一片真心,也不是他作为穿越者的无比智慧。 而是母亲李纨。 听了黛玉的阴阳怪气的数落,李纨很是不失时机地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黛玉。 一股从未在李纨眼里流露出来过的无声语言,登时就让黛玉有些难为情地,羞得垂下螓首,不住地拨弄着发梢以掩饰自己。 此时贾兰补了一句:“姑姑放心,等你身体养好了,有机会我一定会向老祖宗请求,带着你南下前往姑苏祭拜姑爷爷一家的。” 李纨听后又是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更是让黛玉羞极了。 【如是让贾兰带着自己回家祭祖,那岂不是成了……?】 不过贾兰此时却没有多想,只是一个劲儿地叮嘱林黛玉好好保养身子,多吃些营养的东西,每天记得按导引图的动作来伸展身体……说道最后林黛玉实在是听不下去,径直走了另外一条小径回潇湘馆。 贾兰望着林黛玉的背影,不解之中又带着点欣慰,“黛玉姑姑这身子却是好了不少,这走起路来那种弱不禁风的感觉着实少了许多!” “……”李纨微微瞪着眼睛,有时候她真的是跟不上孩子的脑回路,这孩子有时候精明的过人,有时候说话又不会看人家脸色。 不过,李纨看到这样的贾兰却觉得心里很踏实。 有时候太过妖孽了反而不好。 李纨会有些怀念当初那个有一点点古怪,但却乖巧地做在屋里,被自己监督着读书练字的那个孩子。 想着想着,她的思绪越飘越远,竟到了最后眼眶里染上了一点晶莹。 贾兰正想着其他事情,临到了家才发现母亲的异样,连忙询问。李纨却笑了笑表示只是被沙子迷了眼,还催促贾兰赶紧去睡,临末她意味深长地说道:“放心,你的林姑姑我会替你好好照顾的。” “额……”贾兰窘迫地胡乱应了几声夺路而走,回到房里在晴雯服侍下安然睡去。 然后,就醒了。 看着在隔间里熟睡过去的晴雯,贾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自从前些天李纨将事情给说开了之后,贾兰与晴雯之间相处起来就有些尴尬。 好,贾兰承认,这份尴尬恐怕更多的是来自于他自己,晴雯除了刚开始有些不自然,过了一天就变得和往常一样的落落大方。 贾宝玉都服侍过了,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此刻的晴雯睡的很沉,那绝美的鼻尖一耸一耸地呼吸着,体态慵懒。 看着她的样子,贾兰嘴角微微一弯,悄然走了出去。 蘅芜苑外,贾兰的身影藏身在院子外茂密的桃杏树下,默默地站在原地调整着呼吸。 没过多久,一道声音就在贾兰脑海里浮现,不疾不徐,如娟娟流水,让人心旷神怡。 “兰哥儿你好。” 停顿片刻,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好久不见。” 贾兰无声地笑着:“确实是好久不见,香菱姨母。” 对方听完之后沉寂了一阵子,随后才道:“这称呼听起来好生奇怪。” 【我也觉得奇怪,这该死的辈分。】 贾兰心道。 很快对面传来一阵轻轻的娇笑。 【糟糕!】 贾兰捂住嘴巴,自己居然忘记了香菱的读心能力,尴尬了。 香菱笑得更开怀了。 定了定神,他又道:“你的身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好点?” 香菱的情绪略略有些上扬:“从前说几句就有些头晕,如今得了你的法子自己练了一下明显有了好转。” 显然,香菱情绪相当不错。 那日翠烟桥一见,香菱施展读心之术后一时不支晕了过去,贾兰便想起书中提到香菱身体的问题:干血之症。 书中说香菱“……本来怯弱,虽在薛蟠房中几年,皆由血分中有病,是以并无胎孕。今复加以气怒伤感,内外折挫不堪,竟酿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 有时候贾兰都不得不腹诽,这曹公笔下的女子,怎么都是这样七劳八损的,便是看似身体健康的宝钗,也有热毒之症。 敢情后世思密达国那些绝症电视剧,通通灵感来源于此啊! 想到了香菱贾兰就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黛玉,忽然心念一动,导引术如果对黛玉的身体有正面作用,那么香菱呢? 想到就行动,然而有一个难题,那就是香菱并不住在大观园里,贾兰平常很难见到她。 最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让初步可以脱离贾兰身体的秦可卿提前通知香菱,然后贾兰来到蘅芜苑附近,展开灵觉与香菱心神相连交流。 试验成功了,两人接上了头,贾兰成功地将导引术转换成图像传送给香菱,这种通过意念之间的传达方式效率相当不错,香菱告诉贾兰已经记住了。 不过这个办法目前有一个弊端,就是消耗有些大,仅仅只是输送了两个动作贾兰就有些吃不消。 后来还是秦可卿给贾兰释了疑,原来这种类似千里传音的意念传递法门哪怕在仙界也是一等一的法子,能够修炼出来的无一不是一方大能,贾兰能够初步施展开来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了。 “这次来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我听说了,府里的人都说你要外出游历。”香菱语气略略有些寂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与自己分享秘密的人,但还没过多久这人又要离开了。 不过香菱性子性情恬淡,特别是过去悲惨的遭遇更是让她对生活也有些麻木,她已经习惯了她不值得拥有。 因此这股郁郁的心情刚刚冒起便被她按捺下去,化作一句祝福“兰哥儿祝你一路顺风。” “嗯……”通过灵觉交流,香菱的心绪贾兰多少也能察觉到一些。 对于香菱,他有点心痛,得经受多少难以言说的苦难,人才会变成这样的麻木? 想了想,贾兰说道:“我游历这段日子,你也一定要坚持锻炼……还有,如果你一个人觉得实在是太闷,我倒是有一个提议……” “提议?”贾兰的话让香菱感到一阵新奇。 “学诗?” “既然一个人闷着也是闷,不如找些事情做,我觉得黛玉姑姑就是一个很好的老师,我的诗作就是找她教的。” 第一五二回 西山余波起波澜 闺阁双姝聊趣闻 西山的事件流传了开来,只不过民间各有说法,莫衷一是,真实的情形并没有流传出去,可该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 庆丰帝听得神京周围居然出现了这么一伙胆大包天的贼人勃然大怒,直呼“恶贼”,大骂下属的官员无能。 管理顺天府的盛宏作为辖地的主官自然也免不了吃一顿挂落,罪名是地方不靖。 所幸皇帝知道盛宏已经被逃荒的灾民弄得分身乏术,而且说到底顺天府也只是负责维持京城治安,这次贼人使用军中武器公然袭击官眷,这样行为显然已经超越了地方官府的级别,最起码也是要由五城兵马司、绣衣卫以及巡城御史负责。 加上盛家的女眷也是这次袭击的目标之一,某种意义上盛家也是苦主,所以只是口头斥责了几句,算是高高挂起,轻轻落下,实质上的处罚并没有多少。 最终是绣衣卫跟巡城御史背起这一口大锅,神京千户所除了成功刺探出袭击情报的那位绣衣卫百户被允许戴罪立功外,其余从千户到百户,通通被一撸到底外放出去。 至于绣衣卫指挥使则被革职留任戴罪立功。 最惨的是巡城御史,什么事都不知道的他就这样被随便安了个罪名左迁到边远地区当县令。 为了尽快查清真相,绣衣卫全力出动,明察暗访之下还真的抓住了一些形迹可疑之人,但审问过后都没有这群袭击者的线索,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压力也变得越来越大。 有人曾经提议全城大索,结果反倒被骂了一顿,牵涉到荣贵妃这位皇上的宠妃,这事情如果闹大了,便是最终查出犯人,好结果也会变成坏的结果。 神京,盛府。 自从重阳那天差点出了事,盛宏便严令家中子女不得出城。 “姑娘,那贾府的小郎君又来了!”小桃蹦蹦跳跳地闯入明兰的小院,压着声音在明兰耳边说道。 “啊!” 明兰正练着字,闻言手里的笔锋登时一用力,原本写得好好的字一下子就歪了。 可此时的她已经无暇兼顾那写坏了的字,只因她全副心思已经被小桃说的话给吸引了去。 “姑娘,听说那贾家的哥儿,是来向老爷辞行的。” “辞行?”明兰听后露出了些不解的表情,紧接着就问:“他为何事前来辞行? 小桃思考了片刻,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明兰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吊在了半空,不上不下的好生难受。 小桃嘟起嘴:“姑娘这也不能怪我啊,我只不过是内宅的人,那贾家的哥儿可是与老爷在正堂上谈话的,我只是从候在廊下的小厮那里听过来的而已。” “小六儿~”此时一声清脆的声音传入小院,盛家的五姑娘如兰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劈头就道:“你知道吗?那贾府的哥儿居然说要外出游历,特意来向父亲辞行。” 明兰微微睁大着眼睛:“游历?不是明年春天就要会试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去游历呢?” 如兰仿佛是个胜利归来的将军,如数家珍地将自己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其实她也没听到多少,其实大都是王氏在盛宏那儿听来的片言只语,被如兰自己加工过后演绎出来的。 面对如兰添油加醋的描述,明兰按照这位姐姐一贯的逻辑将其重新翻译过来,也听懂了。 【居然放弃明年春天的会试,这份心性……】 不自觉之间,明兰对贾兰有些佩服起来。 如兰一口去说完,从小桃手里拿过茶杯一口喝干,润了润嗓子之后才神秘地笑了笑,凑近明兰身边问:“你知道吗?” 说罢,她伸手指了指。 明兰心里还想着贾兰的事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眨眨眼地“啊?”了一声。 其实她是一叶障目了,光顾着想事情,却没想到自己这位五姐姐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如兰见状一阵气短,只得又伸手指了指把话说开:“就是林栖阁那小狐狸精!” “啊?”明兰望着如兰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好像有些明白过来,吃吃地道:“你是说……四姐姐?!” 如兰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她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眼下她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急切地想要和明兰分享:“你知道吗,那小狐狸精瞅着机会跳了出来,装作一副淑女的模样给那哥儿请安,然后用她那副狐媚子劲儿拼命地给那哥儿暗送秋波……” 说道这里,一直咬牙切齿的如兰开始笑了起来:“哪知道那贾府的哥儿也是个妙人,只是笑了笑便转身离去,气得那小狐狸精登时就一跺脚!” 明兰听着也跟着笑了起来,附和道:“这么有趣啊?” “还不止呢!”如兰眼里闪烁着接着道:“你是知道那狐媚子可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接着她、她……哈哈哈……!” “她什么?别顾着笑啊五姐姐。”明兰好奇道。 如兰好容易才忍下笑意,“那狐媚子不甘心,装模作样地把手里帕子扔掉,还啊了一声试图吸引那哥儿的注意力,结果……” 又是一阵大笑。 “那贾家哥儿压根就不接茬,径直就走了,那狐媚子心里一急追了上去,结果一脚踩在帕子上整个人滑倒在地!” 说完,如兰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大笑不已。 “噗嗤!”站在一边从头到尾听完整件事情的小桃立即就笑了,明兰被两人情绪感染,脑海里幻想着当时的情形,也笑了。 如兰解气地说道:“那狐媚子就是活该,是个男的就凑上去!今个儿终于撞南墙了!” “五姐姐你瞧得这么真切,莫不是你就在现场?”明兰带着笑意,不经意地问道。 “就是这样!”如兰得意地点头,“我见那狐媚子鬼鬼祟祟的模样,于是便静悄悄地跟在她后面,没想到被我看到这么有趣的一幕!”说完,她还大赞了贾兰一番,说他耐得住狐媚子的诱惑,不是那些肤浅的人。 听着如兰在唠唠叨叨,明兰却没缘由地送了一口气,眼角余光瞧见一旁的某样东西,视线立时略略定住。 那是一双手套,才刚开始织起,连形状都还没有显露。 【唉……这下,也不知道该怎么送出去了。】 第一五三回 宫里外各自谋划 离别时人在天涯 (第一卷完) 忠义郡王府。 随手一挥让来人退下,忠义郡王萧天放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沉思了片刻才开口:“温先生,你觉得这件事,是不是我那位王叔在搞小动作?” 坐在下首的的温瑞和手里折扇已经好久没有动过,自从听了下人的回报之后他的目光就一动不动地望着脚下。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温瑞和才活动了下身体朝郡王拱了拱手:“殿下恕罪,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蹊跷,一时间我也无法参透。 不过……圣上对此秘而不宣的原因,大概是可以确定的。毕竟牵涉到了荣贵妃以及背后的荣家,在没有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实在不宜大肆铺张。” 萧天放微微颔首表达了同意的意思。 温瑞和自顾自地整理思路说了下去:“假设这来袭之人成了事,那么无非两种结果,一是连带荣妃的幼妹在内,同行的官眷通通遭害;要么就是被袭之人自行逃脱或者被救了回来…… 若是前者,那自然是本朝有数的大案、要案,皇上震怒之下恐怕整个神京官场都要为之一震!但若是后者……恐怕局面会更坏!” 萧天放目光一凛,显然他已经抓到了温瑞和的思路,顺着说下去:“若是因此导致荣妃与皇上生隙,那统领殿前司的昌平伯,恐怕不稳!” “不错!事涉宫禁,恐怕对皇上而言更为棘手。”温瑞和咔嚓一声将折扇收起,凝神朝萧天放道:“特别还是这个时候!” 萧天放一怔,脸色随即一变:“你的意思是,那位的身子?!” 温瑞和神色微微变得有些凝重,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萧天放,再次陷入了沉思,半晌他过后方才摇了摇头:“如今这个样子,什么都不好说,不过殿下。” 他望着萧天放,脸色无比认真:“我们也要加快准备了,不管怎么说,我有种预感……” “有人忍不住,动了。” 忠义郡王手里拳头紧握,表情变得十分复杂,到最后他的视线越过温瑞和,定定地看着某处,也不出声。 皇宫,大内,皇后寝宫承乾宫。 自入住紫禁城后,历代的皇后都不会入住原应作为中宫娘娘住所的坤宁宫,只因这里乃是前明崇祯皇帝的周皇后自缢的地,所以大夏朝历代皇后都是自行另择宫殿而居。 也因为皇后并不入住坤宁宫,为了避免“阴阳失调”,所以皇帝也不会居住在乾清宫里面,而是改在西边的养心殿。 此时承乾宫内,吴皇后看着默默站在自己面前的太子,一脸苦闷。 这位并非是庆丰帝原配,而是潜邸时的侧妃,原配孝慈仁皇后多病无子,今上刚登基不久,还来不及受册封便撒手而去,生下皇长子的吴贵妃便顺势被册立为后,而皇长子萧煦更是直接被册封为太子。 此后十多年,母子二人走过了风风雨雨,经受住了考验。 皇后是举世公认的贤后,太子虽年纪尚小,却是饱受朝臣赞誉的继君。 “太子,这件事情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吴皇后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表情认真地对眼前的太子说道。 太子萧煦恭敬地回答道:“母后放心,儿臣已经亲自前往长乐宫给荣妃娘娘请安问候过了,并且还另外遣人往昌平伯府以的母后你的名义送去慰问。” 皇后闻言摇了摇头,哑然失笑:“傻孩子,我说的不是这些虚情假意的礼数。” 她给了左右一个眼神屏退闲杂人等,压着声音对太子说:“你要仔细留意这件事情,但凡有一丝变化都不能放过,必须搞清楚背后之人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 太子默默地点了点头,可看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不解,皇后正要进一步解释,忽然太子猛的咳嗽了一下。 皇后脸色猛变,连忙喊人。 “母后不用大费周章,儿臣没事……”太子咳了一阵子之后缓了过来,连连摆手示意。 皇后仔细地查看了太子脸色,见其确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吩咐下人送上一碗清润的梨汤。 太子喝过梨汤后开口问:“母后方才想要说什么?” 皇后张了张嘴,可话临到说出口的时候,原本要说的却变成了:“太子还是要注意身体,整理奏章观政这些可以稍稍缓缓,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母后教训得是,儿臣会注意的。” “好了,你下去,好生歇息。” 待太子告退之后,皇后默默坐在原处,望着空荡荡无一人的宫殿不知道想些什么,直到秋风送来一阵清凉的秋意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来人……”整理好情绪的皇后端坐正中,开始发号施令。 没有人发现恢复一国之母威仪的皇后,右手正死死抓着衣衫,眼里也有些疯狂。 离开承乾宫的太子没走多久便遇上一行人。 “二弟、三弟!”太子高兴地招手,在他身前的乃是他两位弟弟,二皇子萧亮、三皇子萧时。 “太子哥哥!” 三位皇子互道寒暄,太子又咳了几下,萧时见状有些忧心地道:“太子哥哥还是得多多保重贵体才是!” “放心,没多大的问题。”太子洒脱地笑了笑,问起两位弟弟要去何处。 “我们正要去给皇后请安。”萧时乖巧地说道。 太子瞧了瞧一旁虎头虎脑地点着头的萧亮,感受着兄弟之间无间的情谊,顿时笑了起来。 大观园,潇湘馆。 自从那天被李纨稍稍点破之后,黛玉好几天都对贾兰避而不见。 直到今天,贾兰出发的日子。 黛玉昨晚一整夜没睡,一大早就寻来稻香村,李纨见了嘴角略路上扬,露出一副不言而喻的表情,又一次羞的黛玉螓首垂下,不敢与之对视。 倒是贾兰见了黛玉十分高兴,连连招呼一起用早饭,不断给黛玉灌输一些后世健康饮食的观念,什么“三天不吃青,眼里冒火星”“胡椒不补,二头受苦。”一边说一边给黛玉夹菜。 李纨此时也收起了调笑,渐渐地黛玉也没那么局促,毕竟这样与贾兰母子用早,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 用过早饭,贾兰借口消消食,领着黛玉走了出去,在院子外的稻田便散步消食。 “都怪你,肯定是你给大嫂嫂乱嚼的舌根,害我被她一通挤兑。” 贾兰愣了一下,好久才反应过来,原来黛玉这几天避而不见的根子居然在这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知子莫若母,娘亲她又不是呆瓜,怎么会瞧不出来?” 黛玉啐了贾兰一口:“哪有你这样说自己母亲的!你这样,岂不是说我连呆瓜也不如?” 贾兰看着黛玉久久没有出声,只是一直看,看到最后竟然笑了出来。 “哎呀你这人……”黛玉一阵气恼,“瞧你的样子,你才是呆瓜!” “你放心,我每到一个地方定然写信命人送来给你,所以你也不好松懈,我等着看你的稿子。” 黛玉一双明眸如繁星版明亮,她咬了咬薄唇,轻声道:“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所以你也一定要记得给我写信,别光顾着游山玩水……” 直到真要离别的是,她才发现,自己是不舍的。 但同时,她的心里又无比的高兴。 她还记得贾兰最初找自己请教作诗的时候,那副有些唯唯诺诺的模样,那个时候的他和自己是多么的相似,从来慵懒的自己居然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的拜师。 然后……他中了秀才,还写书,最后成了解元,才两年不到的时间,他就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 曾经她以为从此之后,贾兰便会成为需要自己仰望的人物。 却没想到他居然提出让自己与他一道合作写书。 我能行吗?黛玉自我怀疑,他的故事是这么的好。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有应了下来,有了写书的寄托,日子仿佛就没有那么难过?或者说纵然有什么不顺,自己也能寄情于笔墨之中。 而且写出来的东西还有人点评,每每自己都有些隐隐期待。 回想起这近两年的岁月,黛玉蓦然醒悟,这一切其实都是贾兰带来的。 从前她一心一意呆在贾府,想着能伴老祖宗终老,最后跟在宝玉身边,这辈子也就算了。 但随着年龄增长,她渐渐发现自己有些一厢情愿了。 想着想着,黛玉眼里如清泉泛起,泪光盈盈:“你……保重!” 说完她转身要走,却被一股力量搂住腰间,一把拉了回去,迎面对上贾兰那清明的眼眸。 …… 午时刚过,贾兰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荣国府。 贾母想让大伙儿都来送行,被贾兰先一步劝住,提前一晚上一家人吃顿饭就好了。他离开时也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门走的。 “荣国府……”贾兰最后看了一眼后门,随后放下帘子。 秦钟、秦士、板儿、吴贵,还有晴雯,几个人几匹马外加一辆马车,就这样缓缓地离开宁荣街。 认识贾兰的百姓太多,所以他索性坐在马车之中,等出城走一段路后才骑马赶路。 “公子,怎么看你脸上像是有些心事似的?”晴雯看着贾兰的脸色好生奇怪,便问了起来。 贾兰回了神,看着晴雯笑了笑:“没事,只是正在盘算中间的路程而已。” 其实他并没有说实话,这南下的路线他一早就安排好了,只等出了神京城孟国便会领着十名北庄的武卒乔装打扮跟在贾兰身后以策应安全。 一切都井井有条。 让他深思的却另有一事,那就是妙玉说的锻体功法,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 忽然贾兰感觉自己灵觉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 “可卿你感觉到吗?” 本灵里的秦可卿给出了明确的反馈:“嗯,我也感受到了,本灵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这种感觉……有点像是……” “敲门?”贾兰与秦可卿一同说道。 贾兰掀开马车的门帘,一道孤独的身影出现在路的尽头。 此时,他终于想通了,妙玉临行前让童子给自己送来的小纸条上那一句是什么意思了。 那张纸上写着四个字。 人在天涯。 第一卷,完。 第一卷末感想 这本书是我成功签约的第一本书,虽然看着不怎么样,但对我而言确实是有里程碑的意义的。 从开始到现在五个月,目前写了41万字,包含存稿。 老实说,我觉得还是满意的,不和别人比,就自己与自己比较,确实能够感受到明显的进步。 不是专业写手,只是业余的爱好,很多套路都不熟悉,更不要说是系统地使用网文写作的解构,什么写作公式,斯奈德十五节拍表,人物弧线的。 以前都听过,但认真地去套用起来写,还真的第一次。 不过,写着写着就歪了,还是有种想到哪里写哪里的毛病,现在算是处于狼狈的阶段。 至于大纲,刚开始还是认真地写了好久,过了几个月回头一看,百分之九十都是垃圾,基本上都是推倒重来地写。 这本书的签约是十分惊喜的。 因为,只写了两章就来了站短。 没错,就是一开始天天有人骂的前三章。 所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编辑的认可是我唯一写下去的动力。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书本中的,现实中的,特别是去年十二月,众所众知的原因直接把这本书打入了地狱。 说实话当时觉得挺伤心的,因为不可抗力的因素太强烈了,曾经想过放弃了。 不过看着自己写好的大纲,想想还是咬着牙写了下去。 在签约的时候我填了预计一百万字的篇幅,不知不觉也已经完成了40了。 我很庆幸我能够坚持,确实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 我看红楼同人其实很早,差不多十年前就看过了一本架空主角,最后单女主娶了黛玉从一而终。 男主的风格还挺武侠的。 那本书有些简单,基本不怎么应用红楼里面的设定,宝钗等等要么完全是路人,要么压根就没有出现。 后来看了几本贾宝玉男主的,怎么看都觉得不对路。 直到屋外风吹凉大神的红楼系列,彻底给我打开了一扇大门。 不说别的,大神真的是把红楼翻来覆去地玩透了,康雍乾都被他架空完了。 记得大神曾经在书里写过一句感言,说他很喜欢写园子戏。 当时我不理解,那时候我最烦就是园子戏,觉得是在水字数。 到今天自己写了,我才理解到大神的意思。 他是真的把自己都代入去了,所以园子戏写得很顺,对他而言,写园子戏是一种放松。 写到他的层度,那已经是一种境界了。 虽然,我到今天还是觉得那真的是在水字数。 还不是一点半点…… 但问题是,这是一个困境。 除非是十分熟悉,能够达到举重若轻的境地,作者对角色的塑造肯定是通过大量的描写以及互动来进行的,有些时候写着写着就会不自觉地偏向水的范畴,但对作者而言,这却是不断加深对人物理解的过程。 当然,水也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直接影响一个作者的kpi。 这很多时候能体现在一些全职作者身上,恐怕只有乌贼这种大神才能逃过不得不水的地步。 回到剧情。 这本书最早的概念是我在小破站看中国人民大学蔡丹君老师关于元春省亲的视频,从而萌生了最初的切入点。 这个省亲真的如此“细思极恐”的话,我是贾府之中一员,我能怎么办? 于是才有了这本书的题目。 —————— 关于主角。 对主角的选择,贾环、贾蔷都被屋外风吹凉大神用过了,都是封神的人物。 下意识地,贾兰这个角色就在我脑海中冒了出来。 其实除了贾宝玉,贾府之中还有一个男丁,从头到尾地将贾府的兴衰都经历了一次,那就是贾兰。 当然,问题也是很明显的。 辈分、年龄。 年龄的话我只能选择架空,这点没得说,因为硬要按原着的话,77回贾兰13岁,黛玉大个5岁就算了,其余妙玉、晴雯的就大太多了。 至于辈分。 我查了《朱子家礼集解》,貌似没有明确不能娶长辈(如果有读者查到有明确的字眼,麻烦评论一下) 之后我又查了《中国婚姻史》,好像也是没有明确不能娶长辈的字眼。 当时想着,实在不行,大不了最后远走高飞呗。 于是贾兰就这么定了下来。 反正实在圆不过来就是架空好了。 —————— 关于女主。 黛玉当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女主,这是从一开始就决定的,读者可以放心。 其实对于女主的处理,我是更希望将黛玉塑造成各方面都可以与主角一同进步的人,而不是只是一朵娇艳美丽,让人呵护的,养在深闺之中的花朵。 我一直认为,每一个人都是有追求的,哪怕是在大观园里混日子的,也是有追求的。 林黛玉有点躺平的心态更多的出于她羸弱的身体,只要身子调理好了,黛玉也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让她帮主角写书,就是我的一个尝试。 以林才女的才华加以点播,恐怕在这个世界线之中,林才女应该是能够与莎士比亚并列的大文豪(笑)。 所以,我有点小私心地嵌入了另外几本书,比如各位已经看到的《知否》,因为这些女角色都是自强型的,比起男主在外面金手指不断,一路闯荡然后回家一顿吹嘘。我更希望能够塑造出一个可以与男主角互相扶持的女主群体。 目前我已经动笔的除了《知否》还有《锦心似玉》。 早些年我看的都市娱乐文比较多,有一种感觉就是单女主会崩,多女主更容易崩。 这本书在我目前的设置之中不会是那种超大型后宫,中心的女主角应该不会超过五个,说句老实话,如果超过十个,每天就整些翻牌子的活动,我自己都觉得很无趣。 一旦人多了,我自认为以我目前的能力,我无法驾驭超大型后宫,到最后肯定是千篇一律,无趣的很。 至于秦可卿,我觉得渐渐地她有种器灵化。 说实话,除了《诡秘之主》外,仙侠类的小说我已经很久没看,所以对秦可卿的设计,恐怕都是随心所欲地写,只能说各位将就地看。 不过各位可以放心,秦可卿肯定不会写成“阿罗德斯小可爱”那种的。 —————— 唠叨就到这里,明天开始更新第二卷。 最后,感谢一直以来给我投月票还有推荐票的各位朋友,你们的支持就是我写下去的动力。 第一五四回 鱼丘官驿 车骑现踪 北国风光,万里冰封,皑皑雪白铺满了大地。 此时还是白天,阳光将天地间照得发白,可这片天地却一片死寂,唯有林间的野兽走动的身影,以及乌鸦那凄凉尖锐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着。 鱼丘驿坐落在山东高唐州,是神京到江宁三十九座驿站之一,自从前明永乐帝确立南北两京的典制之后,这条从神京城南会同馆出发,横跨数个行省直达江宁城的道路便成为了有明一代最为繁忙的道路。 前明末年,天下闻名的牧斋先生钱谦益便曾经在山东某处驿站驿壁上写下一首《驿壁代书》: “道梗初为行旅忧,路岐频向候人谋。喜闻直北关河信,已说山东盗贼收。便可脂车通上国,不须枉道过中州。题诗为报平安字,浊酒知君倒一瓯。” 盗贼平了,道路通了,不用绕路了,路费油费也能省了,大家快倒酒。 大夏太祖龙起东南而席卷燕云,国朝并无北两京的典制,但这依旧无损江宁东南中心的地位,而且随着民生的恢复,这条道路更一跃成为了除了大运河这条生命线以外最重要的南北通道,没有之一。 可如今,这样一座位于交通要冲上的大驿站,四周却是一片寂静。 远处,一道艰难行走的身影逐渐靠近这座驿站,那是一个脸黄肌瘦的百姓,穿着一件破开几个洞的纸衣,外面披着一件同样破烂的披风,身后背着一个用棉衣包裹着的小孩儿。 大雪过后的官道上满是及膝的积雪,他每走一步都显得十分的艰难,痛苦大口大口地哈着气。 他边走着,边“啊、啊”地朝驿站呼喊,似乎是想引起里面人的注意。 走得近了,渐渐地听到了驿站里的动静。 人马的喧嚣,食物的芳香,都在各方面激励着他去走完这段不足一里的路程。 他想着,等到了,就有救了。 没走几步,他的步伐便停了下来,目光定定地望着路边。 几副被啃食过的身体,在冰冷的环境里身体主人的表情依旧栩栩如生。 并没有人们想象的惊慌恐惧,只有麻木。 他的目光死死地望着地上躺着的躯体,喉头一阵耸动。 虽然被啃破了几个大洞,可这些人身上的棉衣,可比自己身上破得快透风的纸衣强多了,一套不行那就两套,两套不行那就三套,只要叠够了,那破洞就无所谓了,反正也不是全咬在同一个位置。 耗费了一番周折,将棉衣从原主上拿下来,迫不及待地披在自己身上,披了三层。 他很是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天还是那么的冰冷,可他却觉得一下子暖和了许多。 “娃儿,就快到了。”满怀笑容的他再度出发,然而…… 他不对劲儿。 怎么这么重? 强咬着牙,走了十几步,他怎么也走不动了,仿佛身上压着千斤重担。 直到他倒下,他都不明白这是为何。 他强撑着往前爬了几步,渐渐盖上的眼睑一直望着不远处的驿站,手朝着它伸出,倒下。 自始自终,驿站里都没有人走出来。 过了许久,陆陆续续地走过几支运货的车队,但没有人在他身边停下。 又过了许久,几个衣衫褴褛跌跌撞撞地走来,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后顿时两眼放光,如饿鬼般扑上前,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抢了过来。 这还就罢了,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在趴在他背后的小孩儿时,所有人的眼里都陷入了猩红的疯狂,其中一人更是率先伸出手想要一把抱走孩子。 “咻!”一支箭径直射来,刷的一声落在那伸手之人的脚下,他们惊呼一声,纷纷转过头来。 只见官道上影影绰绰有几骑缓缓走来。 顿时这些人被吓得三魂出窍,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逃命。 然而地上的积雪却让他们寸步难行,他们一边喊着“好汉饶命”之类的,一边拼命往道路一侧地势稍高之初连爬带滚而去。 官道上的人也没管他们,只是缓缓沿着道路前进着,渐渐地露出一行人的全貌。 一共十几名披着斗篷的骑士,身后跟着两架被改装过在内侧贴上了厚厚的毛皮用以防寒的车驾,其中车轮也经过了特殊处理,以适应大雪铺满的道路。 “踏踏” 一名骑手上前翻身下马,检查了一下地上的人,随后回过头来朝身后之人拱手:“公子,已经断气了。” 那马上的公子身形修长匀称,清秀的脸上表情略略有些冷峻,看着地上之人一阵默然,片刻过后开口:“那孩子……” 手下眼神微微一黯,摇了摇头。 “是吗……”公子看了看,轻轻闭上眼睛,几个呼吸之后脸色微微一变。 “快抱起来,还有救!” 马车内,一位娇媚的女子慵懒地坐在其中,手里捧着一个汤婆子取暖,忽见厚重的车帘一掀,不由抬眼望去,随即轻咦了一声。 “公子,这……?” “拿些被子给这孩子盖住,再用帕子沾些水涂抹在他嘴里。” “是!公子。”短暂地错愕之后,女子动作麻利地将那孩儿接过,按照公子的吩咐照料着。 女子从车内拿出被袄帮其盖上,又按照那公子的吩咐从旁边的暖炉上倒出些温热的水,尝过温度后才用贴身的帕子沾上,轻轻地涂抹在那孩儿有些干裂的嘴唇上,整一套动作忙而不乱。 那孩子感到嘴边传来的温润,微微一动,做出吸吮的动作。 “公子,你看!”女子高兴地喊道。 “晴雯,这女娃儿就交给你了,还好她没有发烧,只要缓过来应该就没事了。” 晴雯一怔:“女娃儿?” “是啊,女娃儿有什么问题吗?” 秀气公子便是游历归来的贾兰,在他灵觉之中这孩子的气场虽然微弱,却依旧凝聚没有消散,不像她身边的亲人…… 这时,旁边一名骑手拍马上前说道:“兰哥儿,前面便是鱼丘驿,过了这里下一个大驿得再走六十里路,不如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息?” “就依钟哥儿你的意思。” 贾兰朝着秦钟点了点头,“你去告诉一下后面那两位,今晚就在这里歇息了。” 秦钟应了一声,一挽缰绳来到后面一辆马车边轻轻扣了一声车窗:“罗夫人,罗小姐,好叫两位知晓,公子说了今天就在前面鱼丘驿歇息。”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车内回道:“谢过秦相公,我们晓得了。” 第一五五回 醉琼楼上 眺望冬至 神京城,醉琼楼的生意一如既往的不错,特别明天就是冬至日。 有史以来,冬至一直是中土民间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先周之时,以冬十一月为正月,冬至是新年岁首,乃阴阳日月,万物之始。直到现代许多地方依旧有“冬大过年”的说法。 三国时代大才子曹植云:“伏见旧仪,国家冬至,献履贡袜,所以迎福践长。” 冬至穿新的鞋袜,踩踏在日影上,纳受阳气,可以迎福除秽。后来人们延伸了这个意义,也在冬至这天更易新衣,以应节气。宋词之中也云:““有人袅袅盈盈,今朝特地,为我新妆束。” 是以大街上服装铺子生意最为红火,从绫罗绸缎到青鞋布袜。 甚至还有在现代已经消亡,但在这个时代因为价格最为便宜,依旧深受部分底层民众青睐的纸衣。 总之,只要你来了都有让你满意的。 醉琼楼三楼雅间,忠义郡王萧天放恭敬地给看着风景的太上皇夹菜。 “皇祖父,这家店也忒奇怪了,这菜名里面有上汤,然而孙儿却看不到半点上汤。还有,这鰝虽然少见,但也并非真是那么稀有之物,居然要提前两个月预定,莫不是在装神扮鬼?” 太上皇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萧天放,嘴角微微上扬,道了一声:“人家这菜名,懂的自然就懂,你先吃一口再说。” “是。”萧天放闻言低头又看了看碟子,“怎么看也是寻常虾肉……” 他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登时瞳孔一缩。 “好烫!但是,好吃!虽然一滴汤也看不见,但却无汤似有汤,一口咬下去,汤汁从虾肉中泵出,确实美味之极!” 说完,他以崇拜的目光看着太上皇:“皇祖父一眼就能看出个中奥妙,果真是目光如炬。” 太上皇听了萧天放的马屁仅仅是嘴角微微一弯:“我不过是占着年纪大而已,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自然也有这番见识。” 萧天放留意到太上皇目光一直往楼下瞧着,找了个机会扭头看了一眼,目光微微一凝。 那是跪坐在大街上边沿上乞讨着的灾民。 萧天放转过视线,快速地浏览了太上皇的脸色,但见他嘴唇用力抿着,整个人都脸色似乎都笼罩在一片焦虑与忧愁之中。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劝慰的话,旁边雅间客人的谈话声却悠悠飘了过来。 “唉,你说这年景……什么时候有个头啊?” “可不是,本以为前年大水已经够吓人的了,没想到今年更加诡异,入春之时江淮两地连降了一月大雪,淮东之海冰四十余里,那模样真叫人没世难忘。” “听说光是苏、常两地冻饿死者数以万计?” “我家乡就在湖州,真实现状简直是触目惊心,简直是算无可算,听说有些山里的村子,整个就这样都没了。” “你们知道么?连祁阳江水、余姚江水都全部冻结,要不是我早一步渡了过去,也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许多商队就这样误了期限,估计够呛。” 这时有一个声音说道:“我听海上来的客商说,南洋有一座大岛遇上地龙翻身后喷发浓浓烈火,昼夜火燃,得暴风不猛,猛雨不灭,大树深篁,燎无孑遗,遮天蔽日足有月余。” 此人说完,周围顿时为止一静。 过了不知多久,才有人开口:“吓人,真是太吓人了!” 萧天放见太上皇脸色越来越黑,正准备给戴珠打眼色,却听旁边话锋一转:“还好圣上仁慈,为了筹集购粮食赈灾的银钱,听说朝廷一口气就批下了十万张度牒。” 其他人纷纷附和:“还有,若非天子手段高明,又哪里能说的懂京中贵戚慷慨解囊呢?” 有人冷冷哼了一声:“那些个富贵人家又哪里会管我们这些百姓死活。” “也不是这样说,毕竟这些人家最看中家门盛名,多少做个样子还是要的,而且也不是家家户户都那么抠门,像当朝皇后的吴家,御史王大人家,永平侯徐家等等,不也是一心一意地赈灾么?” “对极,对极!你们听说了没有,那道需要提前两月预定的上汤龙虾价格惊人,却为何点的人总是络绎不绝?只因醉琼楼掌柜发话了,此物所得扣除人工费用尽数用来购买粮食,那城西没有挂牌子的施粥棚便是醉琼楼办的!” 众人听后一番赞叹:“难得难得。” 萧天放闻言心里微微一动,再看向太上皇,但见其脸色已然舒缓了许多,于是立即开口:“皇祖父切莫过于忧心,这灾情看着严重,但朝廷应对井井有条,无需过分忧心。” 太上皇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萧天放。 御极多年的他早已心如止水,无论萧天放怎么样也无法看出其内心的情绪。 最后,太上皇轻轻叹了一口气:“朕担忧的不是别的,而是皇帝和太子的身子啊……” 萧天放闻言登时一凛。 正当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太上皇却掉转话锋问了一句:“听说这贾兰也快要回来了?” “回皇爷,解元郎两月前从江宁北上,算算日程这几日应该就到神京城了。”一直没有开口的龙首宫大总管戴珠此时开口回答道。 “呵,听说他路上还遇贼了?”太上皇饶有兴致地问道。 “据说是遇到了运河上的劫匪,不过解元郎身边有着贾府的护卫,不但将匪徒杀退,还救下了好些被劫持的商人,他们感念解元郎的救命恩德纷纷表示将贩卖所得换成粮食送来神京赈灾。” 太上皇笑了笑,连道了几声有趣,拿起筷箸夹起一块虾肉慢慢品尝,还招呼着愣在一旁的萧天放一起吃。 “这菜可不好做,便是在御膳房你也碰不上,还是朕当年南巡的时候在闽浙一带才吃过几次。” 回过神来的萧天放连连应是,夹起一块虾肉吃着,只是这下那鲜美绝伦的虾肉在他嘴里似乎尝不出什么味道,只因他满腹心事都在想着刚刚太上皇提起的某人。 【贾兰……】 第一五六回 长街喧嚣 驿站喧闹 正对着鲜美的虾肉大快朵颐的太上皇忽然咦了一声,视线看向外面。 只见酒楼中走出几个伙计,提着俩大桶往街上走去,径直走向缩在边缘的那群乞讨之人那里,从桶里拿出什么东西派给那些人。 “戴珠,那些个伙计在派发什么,我看不清,你帮我看看。” 龙首宫的总管眯着眼睛看了好一阵子才难为情地道:“皇爷,奴婢老眼昏花……” “皇祖父,那些个店小二分发的好像是馒头。”萧天放看了一眼后,不太确定地说道。 今日冬至,沿街巡逻的兵卒更加严密,那些灾民只能躲在街巷的角落,不大敢走上正街。 灾民们明显愣了一下,直到反应过后才纷纷涌过来。 为首的,店小二大喝了一声,随后又说了一通话,那些灾民居然安静了下来排起队。 太上皇见状不由萌生好奇,“戴珠,你让人去看看。” “是。” 话音刚落,大街拐角处走来几个地痞,想要强行夺走灾民的馒头,那店小二不过四、五人,只能干瞪眼地看着。 太上皇眼光一缩,用力狠狠地拍了拍栏杆,萧天放见状立即就打算派人下去阻拦。 “等等!”太上皇道了一声。 几个同样是地痞模样的浑人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虽然也是赤手空拳,可气势不弱,劈头就朝那些抢夺灾民的地痞头上招呼过去,登时打得对方鬼哭神嚎,忙着逃命。 那店小二自始自终干瞪着眼瞧着,直到两伙人都走了,才捡起地上的馒头收进怀里,又重新从桶里拿过一个新的递给灾民。 没过多久,戴珠派去的人便返回,听过回报戴珠点了点头,小声地在太上皇耳边说了几句。 太上皇听完不语,过了许久才道了一声:“难得。” 随着太上皇这一声难得,萧天放目光不断闪烁,思绪也跟着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鱼丘驿。 这座大驿站虽不像外面那样里冷冷清清,但远远谈不上热闹二字。至少和贾兰去年经过的时候相比,萧条多了。 “这真的是鱼丘驿?怎的如此冷清?” 一进驿站,刚下马车的夫人看着空空荡荡的驿站,吃惊地说道:“莫不是大雪漫天让咱们走错了路?” “姨娘……”夫人身边一名身材娇小,穿着淡青色棉纱小袄的少女喊了一声,指着身后驿站大门道:“总不至于连驿站的匾额也迷了路飞到了这里?这地方如果我没记错,旁边这排长屋后面就是马厩,这边则是一排水井……” “罗姑娘好记性。”贾兰刚从里面走出来,碰巧听见少女的话赞了一声。 贾兰蓦然插入的声音让那少女怔了一下,俏脸微微一红,连忙垂下螓首给贾兰行了一福:“秦公子。” “姑娘不必多礼。”贾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随后对妇人拱了拱手:“罗夫人……” 妇人慌忙摆手:“妾身不过只是罗家一妾室,谈不上夫人二字,秦公子莫要这样称呼我,妾身本姓吕,公子唤我吕姨娘便是。” 见对方十分坚持,贾兰也不强求,从善如流道:“驿丞说了,前面的路恐怕不太好走了,我们恐怕要做好在路上过夜的准备,吕姨娘这边有没有什么缺的需要添置?” 听到要露宿街头,吕姨娘与少女身后的丫鬟脸上顿时露出几分苦色,反倒是之前开口的那位少女看得开,接过话头:“谢过公子相询,我们并无什么缺的,此前全赖公子接济,之前全都备好了。” 贾兰点了点头,见吕姨娘面露苦色,想到她们的忧虑:“你们放心,我们这些人之前已经许多次半路露宿,一应物资都很齐备,只是与住在驿站相比多少还是差了些。” 顿了顿,他道:“原本回神京最便捷的方式应该是乘船走大运河,再不济也可以沿着运河畔走陆路,只可惜闹了匪患,河道不通,只能委屈两位多走些时日了。” 那少女摇了摇头:“公子客气了,如今到处都乱哄哄的,只要能平安到达京里,便是多费些时日也是值得的。再说我们也不过是偏房之人,日子算不算富裕,苦日子也是过惯了,这些舟车劳顿算不上什么。 再说若非公子出手相救,我等主仆恐怕早已命丧歹人之手了,如今连坐的马车也是公子提供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不敢再有苛求。” 此时妇人也收敛住了脸上苦色对贾兰道谢:“我家姑娘说的没错,公子不必替我们担忧,这些事情我们能受得了。” 贾兰微微颔首,又询问了些事情,才转身离去。 “秦家公子风度翩翩,待人随和,做事又有担当,真是不错!”吕姨娘望着贾兰的背影由衷的赞道。 “是啊,若是京城的哥儿都是这个样子那该多好!”一边的丫鬟满眼羡慕地附和着。 “娘!冬青,你们够了,不要打人家主意力。”少女没好气地打断两人的话:“秦公子再怎么也是工部郎官独子,何况小小年纪就是秀才相公,日后前程似锦,哪里是我们能高攀的上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好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吕姨娘便走边道:“正如你说,他小小年纪就成了秀才相公,日后多半能够金榜题名,到时候保不住多少人家想要找他,你与他有缘,何不把握住这个机会? 再说了,我们也不贪图那人家公子什么,而是真的怀着报恩之心的,似他这等人品,肯定不会差的。” 吕姨娘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的女儿,幽幽说道:“好歹把你拉扯大,我最在意的便是你的婚事,唉……这回大太太突然召我们进京,真不知是福是祸啊。” 丫鬟冬青也道:“这三年罗府对我们一直不闻不问的,月钱也时有时无,要不是靠着姑娘的绣活,只怕我们早就饿死在余杭了!” 话音刚落,吕姨娘与少女俱是脸色一变。 冬青瞬间自己说错了话,急的眼眶立时红了起来,弱弱地道:“姨娘、小姐,我错了。” 三人之间沉寂了下来,吕姨娘表情落寞,少女虽强忍着,但眼中的晶莹还是透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心情。 吱呀— 一声吆喝,驿站的大门再度打开,一只大型商队缓缓进入驿站之中,原本还有些无精打采的驿丞见了顿时笑开了眼,忙迎了出来:“哟,这不是林家商行的掌柜么!好久不见!” 那商队前前后后足足两三百人,光马匹就三百多头,还有专门放哨的狗犬,车驾无算,看到这样的车队,驿丞笑容更盛了。 “赵驿丞可好,的确是许久不见了。” 此时少女正扶着吕姨娘慢慢走上二楼的客房,听到商队的喧嚣好奇地回头扫了一眼,不巧正瞧见了什么,惊得“啊”了一声,扔下吕姨娘与冬青,径直又跑了下去。 第一五七回 解囊赎仆 称奇男子 “公子!” 刚刚安顿好一切,在客房坐下的贾兰便看秦士走了进来,在自己耳边小声说着:“那罗家的姑娘与新来的商队起了争执吵起来了。” 贾兰奇怪道:“可打听清楚所因何事?” 秦士答道:“据说是罗家小姐在商队中见到了之前失散的侍女,想要将她们赎回的时候,与商队的人起了争执。” “侍女?” 贾兰眨眨眼,看了身旁的晴雯一眼,站了起来,说道:“去看看。” 驿站广场上,罗家的少女正与商队中的掌柜理论着。 “掌柜,对于你能伸出援手救下我的丫鬟,我是极为感激的,奉上谢礼更是应有之义,可掌柜你不能狮子开大口啊。” 她转头对着商队里的其他人道:“这动辄就要三百两银子,诸位评评理!” 周围的人也觉得三百两确实是漫天要价,这年头,十多两就能买到一个上好的。 那掌柜也不搭理,只是冷笑一声,环抱着手冷眼看着罗家姑娘。 贾兰落在人群后面,听周围的人说:“这下好了,欧掌柜逮着了冤大头,这生意是做定了!” “你看那姑娘的衣着打扮如此素淡,怎么可能拿得出几百两银子?” “我看未必。” 有人摇摇头:“我观这姑娘是个情深之人,那两位丫鬟见到旧主也是激动不已,可见三人感情颇深,搞不好那姑娘得砸锅卖跌。 这压根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欧掌柜真是无本生利,最终不过几顿饭钱而已。” 人群中七嘴八舌地说着,贾兰也听明白了,这商队庞大,其中大半乃是林家商行的,其余的则是凑份子加入的散商。 “掌柜,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我各退一步,你将丫头还我,我家奉上一百两银子作为谢礼。”吕姨娘赔笑上前,柔声问道。 那掌柜撇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抬起两根手指头:“二百两,一分不少。” “你……”冬青气急,脱口就道:“我家小姐可是户部侍郎罗大人的女儿,姐夫便是大名鼎鼎的永平侯,你这掌柜想要讹我家,可得好生仔细思量思量!” 哗—— 听到涉及侯爵之家,周围人顿时一哗,那欧掌柜脸色也微微一变,不过他眼珠子转了转往某处飞快地瞄了一眼,很快脸上恢复了淡然。 贾兰眉头一挑,却不开口,只是继续看着。 他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朝罗家姑娘拱了拱手:“原来是永平侯爷的亲戚,在下失礼!你家与侯爷、户部有亲,可本掌柜能出来闯荡也不是吃素的,我也有认识的人! 再说了,恐怕便是侯爷也不能违抗圣谕,这两位姑娘可是我救荒救过来的,你们又拿不出她们的身契,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 少女与冬青被掌柜的反问弄的一怔,更多的是茫然,倒是被两人簇拥着的吕姨娘身子一颤。 她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这掌柜的意思。 逃荒!救荒! 大夏朝初立之时,天下已经乱战了数十年,一派残破,太祖皇帝仿效汉高祖针对逃荒的流民颁布法令,明确了人口买卖的合法范围,特别是对逃荒之人,限制进一步得到放宽。 简单地说,优先为了存活人口,官府对其它事情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当然会衍生很多的问题。 但士大夫们普遍对此并无过多的异议,一者是他们认为这体现了一种“仁者爱人”的态度;其二则是,他们多多少少受益于这项法令。 事到如今,若是罗家姑娘拿不出两个丫鬟的身契,哪怕是告到官府恐怕也不能善了。 此时一名身着文士长衫的士子越过人群走了出来,拿出两张银票搁在掌柜手心。 一看,足足两百两。 “这……”这下轮到掌柜的傻眼了。 那文士回过头给冬青等人打了个眼色,她们立即走了上前将坐在车上的两个丫鬟接了下来。 “滨菊,秋菊!” “冬青姐,小姐,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四人搂在一块,看似感情相当的好。 “等等……”那掌柜伸手挽住青年文士:“这位公子,还差钱呢?” 贾兰在人群之中,听到周围的小商队领队纷纷骂道:“这欧扒皮……” “哦?”青年文士乃是秦钟,看着掌柜,一副好整以暇的神色:“还差钱?” 那掌柜见秦钟笃定,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可话都说出口了,还是当着这么多都人,只能硬着头皮:“这两个姑娘,我可是细心照料,一路上为她们疗伤还花了不少的药钱,这些都要有个说法?” 秦钟笑着问:“你要什么个说法?” 众人听着掌柜伸出手指一根一根地说着两个丫鬟受了什么伤,用了那几味药材。 “公子你莫要不信,我对药材生意十分熟悉,更与神京城众多药行医馆关系匪浅,你找人问问,这些可都是对症下药的好药材!” 秦钟转过身询问了一下,那唤作滨菊的丫鬟点了点头,表示对方救下自己之后确实提供了药汤。 那掌柜得意不已:“看,本掌柜一贯凭良心经营,童叟无欺……” 这时贾兰走了出来念了一段药方:“大黄一两,黄连去须半两,黄芩去皮半两,上为细末,每服二钱……还有生天南星、生川乌、丁香、肉桂、白芷、细辛、川芎……便是在神京最贵的药材铺,这些也不过几两银子。” 那掌柜心里登时就一咯噔,只因贾兰说出来的全都是他给滨菊施的药。 其实哪来的什么名贵药材,不过是些活血化瘀,还有宁神定惊的药方而已。 走南闯北的掌柜看贾兰凤仪一身,忙问:“敢问公子是……?” “不过我说的还缺了一味,恐怕是贵商号的独门药方,掌柜的,我且与你单独说来,你看对否?” 欧掌柜一愣,我有独门配方么? 这时贾兰已经走了上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欧掌柜双眼顿时睁得大大的,望着贾兰很是吃惊。 “好了,既然人找回来了,就回去。”贾兰朝吕姨娘笑了笑,说完后便离去了。 “怎么会、怎么可能……”那商队的掌柜铁青着脸,嘴里喃喃说着。 其他人见热闹看完,纷纷也散了,只有少数人目光不时朝贾兰的背影看去,眼里纷纷流露着好奇的神色。 “那位是哪家的公子?”林氏商行的少东家靠在二楼栏杆上看了这一幕,好奇地询问赵驿丞,从后者口中得知是工部秦家的家人时,这位少东家陷入了沉思。 “公子留步!” 反应过来的罗家姑娘赶了过来,喊住正准备上楼的贾兰:“公子大恩,我罗十一娘没齿难忘!只是那……” 贾兰看她一脸为难,知道是为钱财所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站到姑娘面前示意她不要焦急。 “其实姑娘你过于急切了,虽说你们丢失了身契,可这种契约官府都有留底的,说到底也不过是赔一笔药费就好了,不过方才也是事急从权,既然碰上了,我就索性好人做到底……” 少女听完嘴巴微微张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由抬起粉拳朝自己脑袋敲了一下。 “我真笨!” 显然是一路折腾让她失了方寸才没想通这个环节。 过了一会儿,她抱歉地对贾兰说道:“但终究还是浪费了公子的银钱,请公子且宽限些时日,这银两我一定会还给公子的!” “好!”贾兰目光与之直视,也没有客气直接应下:“到时候你直接将前送到醉琼楼交给掌柜就好了。” 罗十一娘眸子明亮,语气认真地说了声“好”,贾兰朝她友好地笑了笑,转身上楼去了。 “姑娘,这位公子是谁啊?”罗十一娘身后,刚刚与她们团聚的滨菊和秋菊一脸好奇地问道。 罗十一娘目光灼灼,语气悠悠:“他是一个神奇的人。” 第一五八回 传阅邸报 天下不安 鱼丘驿不愧是官道大驿,这里住宿的房间比一般的旅店都要好,也可能是贾兰扯着秦钟工部秦家的虎皮,住上了只有官员才能住的套间。 为了避免麻烦,贾兰并没有打出荣国府的旗号。 “兰哥儿,你看,邸报。”秦钟拿过一叠字纸递给贾兰。 作为重要的大驿站,鱼丘驿内自然也是备着供往来官员阅览的朝廷邸报。 贾兰道了声谢接过邸报飞快地浏览完,随后递给了身旁另外一位文士,那人看了一眼邸报页面,感慨地道:“光看日期,这份邸报还是数日前才刊发的。还是北方大驿交通便利,我在广南基本只能看到半月前的邸报。” 秦钟笑笑:“卓如兄闲居在乡,看到的邸报自然多少会迟滞些,他日金榜题名,出为堂上官后自然就能看到及时的邸报。” 那人听了秦钟所言,脸色略略有些木然,哑然失笑,朝贾兰与秦钟摇摇头。 “若非兰哥儿与钟哥儿及时相救,我恐怕连功名都没了,还谈什么金榜题名?” 文士就是之前与贾兰在叠翠书院相遇的广南士子梁咏梁卓如。 前番广南乡试,梁咏一举中举,然而正当他意气挥发之时,现实就给了他一记闷棍。 他的族亲欺负他母子无依无靠,谋夺了他家的田产,忌恨取得功名的他,害怕成了举人老爷的梁卓如回来报仇,一不做二不休和县里的房官捏造了证据,找来一个风尘女子污蔑梁卓如狎妓有伤风化。 众口铄金之下,这件事情直接闹到了广南学政那里。 这等阴谋老于世故的学政自然是能瞧出端倪,若是梁咏能从最初的惊慌之中反应过来上下运作一番,恐怕还有转机。 只是祸不单行,梁咏的事情在广南闹的沸沸扬扬,也勾起了某些人的心思。 特别是那些乡试之中位列副榜的之人。 副榜制度启自元代,上承两宋特奏名之制,是一个灵活的制度,乡试副榜之人,满足某些条件可以自动补录进正榜。 广南地处天南之地,乃朝廷特许开海之唯一贸易港,此处海商云集,常年的海上生涯造就了这些人颇为进取的意志。 手段上也颇为进取。 乡试的副榜之中恰好就有一名海商出身的士子,其家族探听了事件的始末,果断地决定介入此事。 一个飘摇在大海之上,空有几分财富的商人之家,和拥有一名举人老爷,在政治上脱胎换骨一跃成为乡望门庭的差别,这些人十分清楚。 而且,还十分渴望。 在强大的攻势下,广南学政马上改变了想法,梁咏老父早逝,独留下一个老母亲,势单力弱,无依无靠,眼看就要被学政等人合谋革除功名。 恰在此时,在姑苏祭拜完林黛玉父母的贾兰南下来到了广南,在连着抛出荣国府的招牌以及顺天府解元的名头之后,贾兰得到了上公堂替梁卓如辩护的机会。 得知梁咏居然认识四王八公的人,那原本图谋暗害梁咏的人都慌了。 可后了他们瞧着贾兰只是递了一封书信给学政与当地知府,除此之外一天到晚便只呆在客栈之中,觉着贾兰也不过是名头听着大,终究不过是个小孩子,由是恶向胆边生,打算将案子做实了再说。 那学政倒是有些不安,可不管他如何试探,贾兰同样只是躲在客栈之中不接招,唯一的动作便是按规矩将被关进牢里的梁咏接了出来,只是软禁在官府的驿店之中。 作为拥有功名的举人,将梁咏关进牢里实在是难看,此前他孑然一身,自然没有人替他出头,可如今贾兰来了,稍稍调动就让物议汹汹,学政便不得不放人。 到了提堂之日,贾兰只对着那冒充风尘女子的证人说了几句,一招惊神刺让那女子如倒豆子般众人的阴谋说了出来。 顿时引起周围旁听群众一阵哗然。 急坏了的学政想要以学府师长的名义阻止贾兰继续,可心慌意急之间,他忘记了一件事情。 贾兰也是有官身的。 曾经因为《声律启蒙》一书被皇帝封为正七品文林郎的贾兰并非普通的白身,自然也不是他以学政之职便可喝退的小平民。 随着风尘女子、梁家族人、地方胥吏纷纷在贾兰目视下坦陈罪状,原本已经心灰意冷的梁卓如目瞪口呆,站在一边看着贾兰翻手为云。 梁咏不但赢回了自己的名誉,还从急于撇清自己的海商那儿得了一大笔赔款,成为了当地闻名的富翁。 只是他觉得这钱全是靠贾兰救命而得来,坚决不肯接受罢了。 秦钟见梁咏仍然有些失落,便劝道:“卓如兄,如今那串通谋夺你家产的族人和胥吏都已交由法办,你已经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准备会试了。” 随后他又以自己为例,“有些事情其实无须前思后想,毕竟一切已然过往。世间万物,生生不息,变易无常。哪儿有一定会,或者一定不会发生的事情呢?” 梁咏听完精神一震,蹙额沉思了片刻,最后脸色舒展,失笑道:“想不到我梁卓如也有需要别人宽慰的一天。” 恢复洒脱的他拿起摆在桌上的邸报读了起来。 可读着读着他的眉头又不觉地皱了起来,脸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东南又有海寇,中原闹流贼,两淮闹水贼,河东闹盗贼,怎么连北运河一带也闹起了教匪?唉,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 秦钟听了也点头:“最近这一年多,天下是越发的动荡了。” 贾兰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咏继续往下读:“朝廷开始清丈全国田地,率先在顺天府、河东、河北施行,将无主的田地重新分给逃荒的百姓,并且派员到黄河北岸招募流民修补河防。” 秦钟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如此一来,赋税自然就增多,朝廷的收入增长,那么赈灾的钱粮自然也有了?” “邸报上还道圣上颁下谕旨,严令各地方限期将亏空的钱粮补缴,否则按律从严治罪!这么看来,圣上和朝廷还是有心气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邸报上的时事要闻,并且渐渐地将话题切入到几个月之后到会试之中。 和后世的考试一样,作为由皇帝亲自出题的会试与殿试,非常有可能引入时事有关的题目,所以梁咏之前才会感慨广南实在是离京师太远。 “兰哥儿,怎么一直不说话?” 第一五九回 夜深送食 芙蓉绣画 秦钟与梁咏好奇地打量着贾兰,后者从沉思中醒过来,眨眨眼看着两人,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咯咯,两声敲门之声响起,将众人视线一起吸引了过去。 门外并没有其它声响,晴雯视线扫了过来,在得到贾兰的许可后才走过去把门打开,看到来人的她略略有些惊讶。 “罗姑娘,您怎么来了?” “晴雯姑娘好。”罗十一娘领着冬青与晴雯道了声好,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罗姑娘,你这……” 贾兰看着十一娘主仆两个动作麻利地从食盒里拿出几碟小菜,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愣神。 罗十一娘笑意盈盈地将东西摆好才福了一福:“秦公子前有救命之恩,后又解囊相助赎回我的两个丫鬟,十一娘见公子房里灯火锃亮,人影绰绰,料想公子还没入睡,于是就借用驿站的厨房,给公子做了一些夜宵,菜式简陋,秦公子请将就。” 晴雯原本渐渐变得莫名的表情在听着十一娘称呼贾兰“秦公子”后不禁莞尔。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贾兰一直都以秦钟的身份活动,而秦钟则成了另一位秦家的子弟。 酱菜、酱黄豆、花生米,清炒虾仁,还有几碗热腾腾的苏州面。 一看就知道,这是地道的淮扬手法。 传统的白汤,汤量不多,使得一部分的面条没有浸在汤里,像一个鲫鱼背的样子,面团卷成一团,像庙里的菩萨,这种形制,民间称为观音头,面上撒着点点蒜青,看上去就令人很有食欲。 贾兰笑着道:“都不用吃,光看这卖相就知道罗姑娘做得一手好菜。” 说着,他眼光不经意间朝晴雯撇了一眼,察觉到了贾兰的目光,晴雯鼻子轻轻皱了起来,无声地哼了一下,眼神有些不善地瞪了回去。 从一开始她的目光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十一娘摆出来的小菜。 很不服气,可晴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天赋半点都就没有在厨艺上。 虽然,她自个儿自然也是个会吃的,可会吃不代表会做。 往日里这还就罢了,可贾兰不光学问好,在厨艺上更是巧思不断,这才是最叫晴雯气人的地方。 如今忽然出现一个人品相貌通通上佳,厨艺又好的女子,晴雯自然有些吃味。 只不过……十一娘捧出来的小菜实在是太香了,一下子就勾起了她的食欲。只是晴雯的矜持让她定定地侍立在一旁,不敢有一丝一毫失礼。 “晴雯姑娘你也吃。”十一娘察言观色,举手相邀。 贾兰此时也笑着微微站起将凳子挪开空出一个位置:“晴雯,你也搬张凳子过来,咱们一起吃。” 语气温和,自然得不像主仆,反倒更像一家人。 晴雯眉眼撇了一眼贾兰,红唇轻轻抿了抿,俏声应了一句,搬起一张小凳子放在贾兰身旁,款款地坐下,拿起筷子。 十一娘看着,眼眸里闪过一丝明亮之色。 倒是她身后的冬青的视线在晴雯与贾兰两人身上游走,眉头微微皱起,眼里有些了然,也有些厌恶。 贾兰神色微微一动,却没有说话。 “十一姑娘,这酱菜和面实在是太好吃了。” 梁咏是个地道的广南人,对面食也算颇有见识,一上来就将小碟子里的焖肉埋在汤里,再浅浅地喝一口汤,品一口面,随即对十一娘的厨艺大赞不已。 可马上他又反应过来,有些奇怪地问:“十一姑娘,这些东西看似家常,可在官驿买这些材料,那价格可不便宜啊,你们身上的银钱不是都……” 秦钟也附和道:“就是就是,十一姑娘你这全是江南菜的风格,须知物离乡贵啊。” 这官府经营的东西是个什么价钱,大家都是心里有数的,与物美价廉这几个字从来都是不挂钩的。 说的是啊,晴雯也放下手里的碗筷,不解地看着十一娘。 食材的好坏,做出来的东西可是天差地别。 冬青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听了梁咏提问,她当即骄傲地扬起头:“我家小姐的绣品得到商队经营刺绣的商人们一致认可,高价收购呢!” 罗十一娘腼腆地笑了笑解释道:“也没那么夸张,不过卖出了两件双面绣,换了些银子,然后又用另外一件绣品跟驿丞换了些食材……” “双面绣?”晴雯听了登时就眼前一亮,连面也不顾上吃了,急急站起走到是十一娘身边,“姑娘可还有空余的,能给我瞧瞧?” 说起刺绣可是晴雯的强项,难得遇到同道中人,晴雯再也忍不住了。 十一娘笑意嫣然:“晴雯姑娘一看你的指甲就知道你是个针线好的,我哪里敢在你们面前献丑?” 晴雯如琼脂般洁白的手指上养着两根葱白一样的长指甲,足有一寸多,凤仙花通红的颜色,在懂行的十一娘眼里,这就是技艺高超的证明。 被人恭维了几句,晴雯眼里的笑意真诚了许多,语气也带着谦让,连道只为求十一娘的绣品一观,互相交流交流。 十一娘没法子,转过身去从贴身处拿出一个香囊,晴雯接过,眼前登时就一亮,嘴里不停地赞道:“好绣功!果真是余杭一代有名的双面绣,别看只是多了一面,可绣起来的耗费的功夫足足比单面绣多了两倍也不止……” 一说到自己擅长的,晴雯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她的声音如黄莺般清亮,听着她的解说众人也不觉得沉闷,特别是冬青听到晴雯对十一娘绣工的赞美,也放下眼里一开始对晴雯别扭的观感,脸上像吃了蜜糖般美滋滋的。 “罗姑娘……”久未开口的贾兰忽然站起朝十一娘拱手道:“能否劳烦你做一副绣画?” 十一娘眨眨眼:“不知公子希望做什么样的绣品呢?” 贾兰低头想了片刻,随后说道:“便请罗姑娘做一幅芙蓉图。” “芙蓉?” 这一听就不像是男子所用的图案。 罗十一娘微微一怔,心中不知为何觉得微微被刺了一下,凭空冒出一点不不舒服的感觉。 第一六零回 吕氏忧虑 世显返银 “十一,你回来啦?” 吕姨娘亲自候在门口等着女儿。 “姨娘!天这么冷,你怎么在这儿等呢!?”罗十一娘连忙将吕姨娘扶入房内,关切地道:“路途劳顿,你应该早点歇息才是,明日还要赶路呢。” 说完,还朝吕姨娘身后的滨菊和秋菊轻轻责备了一句:“你们也是的,怎么能让姨娘站着门口呢,外面怪冷的?” “好了,她俩刚回来,正慌着呢,而且身子还没好呢……”吕姨娘温声打断了女儿替两个丫鬟说情:“再说,我拿着手炉呢!” 她待下人极好,只因自己是丫鬟出身抬的姨娘。 再之前,她是大太太身边的婢女,也是瞧着她性子温顺,大太太才将吕氏送给大老爷,由此生下了十一娘,随后就被抬了姨娘。 吕氏天生老实,成了姨娘之后也从不恃宠而骄,旁人因她本是大太太身边人,也不敢欺负。 但平常受些闲气也是有的。 十一娘也不是真想说重话责备两个丫鬟,闻言忙看了过来:“滨菊、秋菊,你俩身上的伤还没好么?” 她从小就与冬青、滨菊、秋菊生活在一起,可谓情同姐妹,方才不过心疼姨娘,如今方是真情流露。 “小姐放心,那商队的掌柜看似贪财霸道,给我们的药和食物都是足的。”秋菊道。 滨菊也道:“是的,那掌柜做事其实很有规矩,我们一路走来看到其他商队的人对他都十分服气。” “那就好……”十一娘稳妥起见,仔细地检查了两人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吕姨娘问:“不是去送个食盒,怎的去了这么久?害的我心里好不安稳。” 十一娘笑着回答:“原本只想放下食盒便走,不想正好聊到绣品上的事情,秦公子托我做一副绣品,女儿仔细问了一下细节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冬青高兴地接过话头:“秦公子对姑娘的绣品赞不绝口,还给了定钱呢。姨娘,您看!” 她从袖口中拿出一张银票,足足五十两的面额递给吕姨娘:“便是在南边老家,这也足够我们生活好久了!这下我们银钱短缺的问题总算解决了!” 冬青的语气既高兴又自豪,在这个年代,女孩子家有一手精湛的绣工是一件极为体面的事情,足以值得炫耀。 看见冬青拿出的银票,吕姨娘眼里也是一喜,旋即又想到什么,抬手拉过十一娘到一旁小声地询道:“该不是那秦公子真的看上你了?” 十一娘秀目瞪得老大,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嘴巴微张,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只见吕姨娘伸手抓住十一娘对女儿说道:“我不是给你说笑,你自小聪慧,善于察言观色,若是那秦公子真有这份心,那我们就得早作应对了,而且动作得快!最好是到京师之后便立刻请人来议……” “娘!”十一娘开口制止了吕姨娘,鹅蛋脸上红扑扑的,表情甚是羞恼:“那位秦公子是翩翩君子,半分你说的那点意思都没有!” 吕姨娘闻言颓然坐下,幽幽叹道:“可惜了。” 十一娘理解吕姨娘是为自己好,大太太的手腕罗家上下谁不了解?但在她看来,吕姨娘的担忧更多的是出于对大太太的畏惧。 大老爷身边几个姨娘,大姨娘段氏和二姨娘柯氏原本是大老爷身边的大丫头,四姨娘杨氏是大老爷老上司所赠,其余三、五、六三位姨娘,全是大太太的贴身婢女。 单是这样,只能表明大太太对内宅掌控不弱。 可有一点,大老爷膝下,除了大太太所生的的大哥儿,其余的哥儿一个都没有留下来。 特别是二哥儿,出生仅仅两天便夭折。 虽说古代医疗条件极为落后,但这背后的东西也足以让吕姨娘细思极恐。 和吕姨娘对大太太与日俱增的惧怕不一样,十一娘倒是看得开阔很多,自己娘俩不争不抢的,大太太再怎么可怕也不会吃人? 望着满脸忧虑的吕姨娘,十一叹了一声:“娘,便是这番进京祸福难料,你也不必急于将我推出去?再说了,婚姻大事在这个家里头,又哪里轮到到你与我来作主呢?” 听完女儿的话,吕姨娘表情一怔,却也只能点头表示赞同。 但她还是不断地念叨着:“保不准能有机会呢……唉,都怪我没提前给你结识一门好的亲事……” 忽然,门外有人敲了两下门。 “会不会是秦公子?”冬青跑去打开门,却发现来者是一个素未谋面之人。 “敢问公子是?”冬青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来者笑着回答:“劳烦通报,在下林氏商行少东家林世显。” 吕姨娘十一走来,见到来人之后心中各自惊叹:怎的到处都能见到这等翩翩贵公子? 眼前这位林世显大约弱冠,举止温文尔雅,与贾兰相比,同样清秀的相貌之下,这位林少东家显得更为成熟。 他稍稍地客套了几句,直接开门见山将自己来意说了出来。 吕姨娘与十一不由的眼睛越睁越大,直到林世显将银票拿了出来想要交给两人,两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还是冬青暗自推了推十一娘,她才反应过来。 “林公子,这实在是……” 林世显笑了笑:“说句见笑的话,其实我手下的人只是想充大头,事实上……” 原来白天那掌柜只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示弱,才故意漫天要价,没想到最后贾兰出面,让他多多少少还是被落了面子,所以没好意思过来把银票归还。 …… 看着早已空无一人的走廊,冬青对林世显赞不绝口。 “既然银票已经还回来了,我这就去还给秦公子。”十一娘看了来手里的银票,瞬间做出决定。” 冬青连忙拦下:“小姐,可别!”迎着十一娘睁得大大眼睛,她道:“虽然好不容易寻回了滨菊秋菊,可小姐你别忘了,我们的家当几乎全丢干净了,眼下这点银子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可是……” “小姐,秦公子的大恩大德,等我们缓过来了可以慢慢报答,眼下渡过难关才是要紧的。” 吕姨娘也帮腔:“回到京里虽说自有家里照顾,可府里打点什么的花费也不小,这两百两银子权当先借着,等我们缓过来了,连本带利一并还了便是。” “好……”见吕姨娘也这么说,十一只能同意。 第一六一回 岁暮天寒 试言天象 贾兰房内。 吃过十一娘的夜宵,贾兰三人继续聊着,晴雯打了个呵欠,脸上很是些困意的她倔强地侍候在一旁,就是不愿意去歇息。 按她的说法,要睡觉大可白天在马车里睡,不然让她一天坐在里面,人都要快被闷死了。 秦钟想起之前与梁咏两人谈论邸报时贾兰一言不发的样子,此时再度问起。 梁咏闻言也想起这回事,目光好奇地看向贾兰:“兰哥儿,你怎么看朝廷的邸报?” 迎着两人探询的目光,贾兰沉吟一番后,另辟蹊径地问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料到的问题:“你们不觉得,这几年越发寒冷了吗?” 秦钟两人,包括一旁的晴雯闻言俱是一怔。 过了一会儿,晴雯忍不住掩嘴而笑:“公子,你这话说的也太不着调了?这官府的邸报干的又不是报晓人的活儿。” 倒是梁咏蹙额陷入沉思。 “这么一说的话……” 作为世居广南之人,他对气候的变化感受最深:“某记得曾读过家乡史籍,前明正德年间琼州府周边万里雨雪,早前我还觉得这等记载过于夸大…… 直到去年冬有韩山的朋友寄信给我,提及气温极寒,冬日里积雪竟达数尺之厚。 单以广南所见,确实如兰哥儿所言,天气似乎越来越冷了!” 秦钟知道贾兰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听到梁咏所说,仿佛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兰哥儿,前明末年,天象也是如此诡异,莫非你以为往后天象变化,会变得跟前明时一模一样?” 贾兰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梁咏神色顿变,惊得一下站起。 前明末年,天灾不断,饿殍千里,豪杰相继揭竿而起,天子自尽于煤山。 “怎会如此!兰哥儿,这可是末世之相啊!本朝立国尚不足百年……且数代君王均无失德之大过,怎至如斯!” 梁咏顿足:“莫非天道竟如此残酷,竟欲让我神州生民再遭浩劫?!再次沦陷于异族之手?” 见贾兰不语,梁咏红着眼在屋里踱着步,推开了窗。 外面的夜细雪纷飞,云层叠叠,不见桂魄。 激愤不已的他深吸一口气,让冰冷的空气冷彻胸腔,试图稍稍让自己冷静下来。 望着窗外朦胧的天,梁咏眼神坚定,紧紧地握住拳头,压着声音对天说道:“纵然世道寒冷,吾血仍未冷,若天道如此,我梁咏誓抗之!” “天道……抵抗……?” 被梁咏的话所感染,贾兰表情明显有了变化。 在梁咏的身上,贾兰似乎看到了之后数百年一代又一代广南人的精神内核。 虽然有人丑化他们,说他们跟天竺人类似。 可尽管经历类似,但两者思想却截然不同。 他们永远有着传自始皇的使命,韩山东坡两位先生所教导的家国情怀。 与天竺人情愿国家民族永远沉沦的异化心态不同,他们开眼看世界,舍生忘死,救亡图存。 或许你可以质疑他们这样那样,但却难以否定他们的忠诚,那份矢志不渝忠于炎黄正朔的忠诚。 世人只知十日扬州,却不知道广南百姓数度奋起,力抗耿、尚二藩,又加入李定国南明之师,被屠戮者何止百万? 广南人如是,神州之上数万万人又何尝不是? 青山处处埋忠骨,国难之时,龙裔最强韧的特质就会呈现出来。 无怪后世圣人亲笔书写“……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所以,看到梁咏激愤不已的,贾兰是肃然起敬的。 贾兰站了起来,走梁咏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卓如兄,天道并非仅仅针对我神州黎民,于普天之下万万生灵而言,天道还是那个天道,事情并非全如你方才所想。” 贾兰笃定的神情欲口吻让梁咏渐渐冷静下来,同时又勾起他的好奇。 不仅是他,还有旁边的秦钟,以及晴雯,所有人都精神一震,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兰哥儿居然要与我等谈及天道? 多么神奇的事情! “你们还记得在我们在广南行馆听那些南洋来的胡商说的事情么?” 见几人都没反应,贾兰索性自己直接说下去:“那些海商不是说在南洋航行之时看过延绵数月的火山爆发么……” 贾兰用尽可能通俗的语言向几人普及了火山灰对气温的影响,三人听完之后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仿佛是打开了新的天地那般。 “真的如此么?”梁咏皱着眉头,语气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我看兰哥儿说的没错!” 晴雯斩钉截铁的语气让众人为之侧目。 俏晴雯红唇轻动,语气十分肯定:“天色阴暗,少了阳光自然就会冷了下来,不仅是地里的老农,我们这些做仆人也得时时刻刻留意天色,每每看到天色不对就得给主人收衣服被袜。所以连日阴天,自然是冷些的,我觉得公子说的没错!” 听了晴雯用生活举的例子,梁咏也不得不点头。 此时秦钟又问:“可兰哥儿你又如何知道这天象不仅仅是针对我朝呢?” 贾兰笑了笑,伸出两根手指:“很简单,无论是东西,都有确切记载显示天象变化带来的影响。 其一者,从往东渡海到倭国的海商处我听说那边也处于数十年一遇的饥荒之中,据说位于其东边首府之畔的大雪山也出现了火山爆发,火山灰遮天蔽日连绵数日。 其二,你们忘记了此时在南边航行的那两位先生是怎么来的了吗?” 秦钟恍然:“你是说赫先生与洛先生?” 贾兰点了点头:“他们可是地道的西洋人,说的事情都是他们亲身经历的,西夷之地和中土一样也是风雪连天,大河被冰冻,正午时分积雪没过了膝盖,他们的军队就是在这样酷烈的寒冷天气下才战败,两人也是因此被俘,辗转被贩卖到南边的。” 若说晴雯的话还教他们将信将疑,那贾兰举的两个例子就颇有说服力了。 第一六二回 梁咏归心 贾兰提议 听完贾兰所描述的气候话题,梁咏渐渐开朗了起来,得知各地天灾的成因并非是天子失德,他感到无比振奋:“若真如兰哥儿所言,那便是天不绝我神州亿万生民!” 说罢,他望向贾兰,目光变得无比认真。 贾兰眉头微微扬起,他察觉出梁咏身上的气势有些不一样了,短短时间之内,竟然不停地在转变着。 还好,是往好的方向在转变。 自经历了牢狱之灾后,那个意气风发的梁咏虽看似没事,可贾兰还是能够察觉他的气场之中明显的多了一股阴郁之气,乍看之下目前仅是疥癞之疾,可贾兰却知道,这种源自内心的事情是最最麻烦,一旦应对不当,疥癞之疾也会变成附骨之疽。 贾兰其实已经想好了,到必要的时候,动用自己的能力去疏导梁咏。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默默观察着他,思考着梁咏那股不平源自哪里,是对自己遭遇不公的怨愤?还是其他? 一直以来,贾兰都相信梁咏并非为这样的世道所击倒,哪怕他曾为此深陷牢狱之中。 梁咏并非不经世事的天真之人。 每个社会都有着自己运转的一套规则,其实很难简单地用好与坏去评价,对此梁咏也是心知肚明的。 他这次栽倒,倒并非是全倒在贪官污吏之上,后来他与贾兰谈过,认为更多的还是落在“利益”二字之上。 一方无依无靠,另一方手握万贯家财,又位列乡试副榜,做的只不过是顺水推舟之事罢了。 至于梁咏是否真的流连烟花之地,三人成虎下物议滔滔,又哪是梁咏一张嘴能分辨清楚的? 贾兰很同意,便是在他后来的历史里,这种暴力不也是在天天发生着么? 甚至相比之下,贾兰的感受还更为深刻。 哪怕历经数百年的文明进步,我们与恶的距离,恐怕并没有拉远,反而越来越近。 到底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有标准答案吗? 就算你梁咏洁身自好,可看热闹的人往往都先入为主地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一张嘴自然是说不过一千张嘴的。 很显然,若非贾兰及时出现,梁咏的科举之路恐怕就得断掉了,而贾兰解决事情的手段也很粗糙,无非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而已。 贾兰有变更这个世道的愿望,但他并没有改变人心的自信。 他是知道的,在利益面前,人心其实是十分脆弱的。 梁咏定定地看着贾兰,最后竟向他行了一个大揖,吓得贾兰连忙避开。 “卓如兄,你这是?!” 梁咏凝视贾兰,表情极为肃穆:“兰哥儿,你既然看出了事情的根源,肯定有解决的办法!梁咏冒昧托大,敢为天下苍生向兰哥儿请教解决之策!” 自从经历了一番牢狱之灾后,梁咏的性子就有些变得进取起来,整个人更有点愤愤不已,仿佛胸腔内埋着一团烈火。 过去种种,于他而言竟有些古今如梦,何曾梦觉的错觉。 他自负看透世态人情,却没料到就在人生得意之时,居然为邻里宵小所害,而自己此前居然就没有察觉到祸起萧墙。 痛彻心扉之余,梁咏自己也在反省,苦思冥想,自己所追求的道究竟在何方? 他身上是真的有着一股士大夫的情怀,哪怕世道如此,他仍然希望能尽一己绵薄之力以涤荡世间。 一室无尘事,翛然物我宜,这是他的理想。 还是母亲提醒了他,既然一时不可得,不若尝试积千里跬步,徐徐图之。 梁咏回想起临出发前,母亲所说:自己浑浑沌沌,仿佛醉酒迷途之人,欲要求得解困,与其自己终日苦思,不若寻一大智慧之人? 至于母亲口中大智慧之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可那时候的梁咏刚渡过牢狱之难,尚有些执拗,过去的傲气使他依旧还没有转过弯来。 直到今日,贾兰一番奇思如黄吕大钟般般震撼了他,也使梁真心放下心中的矜持,彻底醒转。 贾兰的确称得上是大智慧之人,追随左右算不上辱没自己。 他更有一种感觉,跟在贾兰身边,将会体会到许多从未体会过的东西,对渴望知识的梁咏而言,这是极为难得的机会! 面对错愕的贾兰,梁咏肃容而曰:“古人结交惟结心,今人结交惟结面。结心可以同死生,结面那堪共贫贱?人世间人心最是险薄,平时酒肉往来笑脸相迎,一遇上些许小事,才有些利害相关,便你我不顾,什么阴糟手段尽然用上!兰哥儿与我有丘山之恩,梁咏岂敢不结草以报?” “卓如兄,些许绵力,你不必……”贾兰连忙回礼。 “非也!” 梁咏正色道:“兰哥儿你灵心慧性,遇事每有奇思,且多一语中的,梁咏虚长了你十载,无论是见识还是手段都是自愧不如。 于为人,兰哥儿有仁心,且汝之仁非宋襄之仁,乃是能济天下之仁。 于治学,兰哥儿你更是念头通达,一句‘天即我心,我心即天,念念皆天则矣’,吾不及甚! 圣人言‘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又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既如此,吾以兰哥儿为师,追随左右,效犬马之劳,又有何不可?” 迎着梁咏无比认真的目光,贾兰表情也郑重起来。 两人互相对视片刻,一旁的秦钟受梁咏的话所感染,大喝了一声彩,拱手朝向贾兰:“兰哥儿,卓如兄所言,正合吾心,吾亦是如此!” 这话让贾兰差点忍俊不禁,看着秦钟一年多来餐风露宿变得有些古铜色的皮肤,他不由想起一个段子。 随即,一个念头在贾兰脑海中冒起,只见他露出些许喜意,朝梁咏与秦钟拱了拱手。 “既如此,卓如兄,钟哥儿,我有一个提议。” 贾兰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语气真诚:“既然我们意气相投,不若今日结为异性兄弟,从今往后生死与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梁咏与秦钟闻言,俱是一怔。 第一六三回 义结金兰 论齿排序 贾兰居然提出和秦、梁二人结成异性兄弟?!这个提议实在是让人出乎意料。 对于接受传统儒家教育的人而言,对结拜这种行为大多是看不上的。 原因无他,太低级了,你看我们,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朋友、师·长。 是不是充满了高级感? 还有就是,从唐末以来,各处乱战,一个个军阀都喜欢收义子,搞结拜这一套,是以文人士大夫俱视之粗鄙之流,更有人论其为祸乱之源。 后世北狄建立的朝廷,便严禁民间结拜,纵是律法相当简陋的狄人朝廷也明确规定,若出现歃血、焚表、盟誓行为,斩立决。 儒家就是这么矛盾,一方面对“八拜之交”推崇不已,另一方又对类似的结拜行为严防死守。 见两人面露犹豫,贾兰微笑道:“卓如兄方才不是才说论迹不论心的么?” “哈哈!是我着相了!” 转念间梁咏反应过来,洒脱地笑了一声,应道:“好!” 一旁瞧够了热闹的晴雯早已按捺不住,雀跃地叫了一声:“结拜的话需要香烛燃香还有酒水什么的?我去找来!” 贾兰连忙喊道:“拿些香烛水酒过来便是!我等皆从本心,无需搞那些宰鸡杀牛的环节。” “是极是极!”梁咏大声同意,宰鸡杀牛,岂不是真变成落草之人了? 晴雯应了一声,翩翩而去,留下一道余香。 贾兰怕她夜深独自一人不安全,把吴贵与秦士也一同唤上,几人走下了楼,很快就从驿站里取来一应东西。 趁这个空档,贾兰三人已经各自写好了一份金兰谱,一式三份,各取其一,上面书以各自姓名生辰。 放下香案,晴雯将取来的东西一一摆好。 贾兰从她手里接过一柱清香,看到晴雯眼帘仿如舞台的帷幕般轻轻颤动,那帘幕之下的舞台的正中,那双迷人的眼眸中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贾兰仨,透着一阵朦胧的感觉。 “晴雯,你可得好好看着。” “啊?”晴雯不解。 贾兰笑道:“作为我们三人义结金兰的见证人,你可是相当重要的啊。” 秦钟与梁咏闻言都朝晴雯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晴雯眼笑眉舒,俏脸一阵红晕,贾兰的重视,让她从心底一直喜到脸上。 贾兰带头,捻起燃香对天而拜,说了一通誓词: 今有梁咏、秦钟、贾兰,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又相互拜了八拜,约定结为异性兄弟。 三人年齿,梁咏居首,为大哥,秦钟随后,贾兰最小。 晴雯作为见证人,一双美目见证了整个过程,熠熠生辉。 结拜过后,贾兰笑道:“大哥、二哥先请坐。” 梁咏坐下道:“三弟,我们先行约法三章,你我私下之间自然称兄道弟,可在外头,我还是喊你兰哥儿,你喊某的字即可。” 他的视线看向秦钟:“待日后二弟、三弟及冠取字,我们之间互称对方的字便可。” 贾兰与秦钟闻言点头称是。 几人聊了一阵,又小酌了一杯,微醺的梁咏,借着些许酒意问贾兰:“三弟,方才我所询问之事,不知你可有所见解可以教我?” 贾兰也没有推脱,沉思了片刻之后开口:“其实前明,某种意义上也是亡于在这种天象……” 这第一句就让几人神情一震,梁咏刚冒起的酒意更是消散大半。 但凡对明末历史有所了解的都知道,数百年间,世界进入了气温下降的阶段,着名的气象地理学家竺可桢教授称其为“明朝小冰川时期”。 气温的降低直接导致了低层的空气不容易上升形成雨水,降水的减少直接又会带来干旱的威胁,更可怕的是,气温下降导致很多原本可以一年两熟的农产区直接倒退回到一年一熟的状态。 收入直接减半! 这种情形,对以还是农业生产为主的全世界而言,无疑是一场空前的灾难。 旱极而蝗,数千里间,草木皆尽,或牛马毛,幡帜皆尽。 连老鼠都没了吃食,从而大量涌入人类的居住区,酿成连绵不断的鼠疫,病者吐血如西瓜水立死,以致死亡枕藉,十室九空,甚至户丁尽绝,无人收敛者。 所以才会有人提出,与其说明朝忙于后金,不如说是亡于鼠疫。 贾兰侃侃而谈,可话语之中所描绘的场景却让秦钟、梁咏与晴雯却听得不寒而栗,想象着这样的事情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更加毛骨悚然,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梁咏第一个回过神来,忧愁的眼底燃着最后的希望之火:“三弟,可有解法?” “兄长放心,普天之下,能够应对此等天灾的,唯有我中土神州!” 贾兰语气斩钉截铁,将众人从恐惧中唤醒过来。 “但是!”他张开右手成拳头状。 “要应对这种规模的天灾,朝廷仅以寻常的手段来应对是不够的,必须多管齐下,统筹兼顾。” “第一……”贾兰抬起一根手指,一桩桩地展开。 “农为邦本,本固邦宁,重中之重的是朝廷的田政。 大夏之田政因循明制,确切的说施行的乃是张居正改革之前的明朝田政,百姓缴纳的是实物地租。 这种制度在开国之初是相当适合的,因为新朝之际百废待兴,粮食作为硬通货,国家也乐意征收。 但一套制度运行了上百年,就难以避免地出现或者或那的问题。 首当其冲的便是土地兼并,朝廷税收的基础逐渐收窄,农民不断承担更大的税负,最终量失地的百姓走投无路之下只能选择落草,然后捉襟见肘的朝廷只能疲于奔命,由是形成一个死循环,和前明一样,匪如蔓草般剿之不尽,越剿越多。 要理清土地和税收,首先就必须先对全国的田地进行丈量核对,在这个问题上,不得不说,圣上的思路一直很清晰。” 贾兰目光熠熠闪动。 “我料定,圣上一定是做足了准备,顺天府、河北、河东等地的清丈田地,只是为了下一步全国田地丈量作预演!” 第一六四回 千年变局 驿中八策 鱼丘驿中,贾兰侃侃而谈。 “土地清丈乃是最能体现朝廷威严的工作,如前明朱洪武时几次全国清丈,做成鱼鳞图册,同时对户口进行统计,制成户贴黄册,如此才有后来永乐帝五次北伐的辉煌。 然而也正是自洪武之后,明廷对户籍的管理日渐松弛,而后田政日渐衰败,及至万历时张江陵以宰辅之威,一力清丈田地,辅以新法,前明国祚方又顺延了五十载……” 秦钟想了想问:“照三弟这么说,朝廷如今开始土地的清丈,定然是一系列变法的先兆?” “不错。”贾兰指着邸报:“自庆丰十三年开始,各地天灾不断,朝廷一边赈灾,一边在梳理各地吏治,严惩了一批贪官污吏,换上新人。” 原来的顺天知府,如今升任顺天巡抚的盛宏,还有河东河北的巡抚,或者是庆丰帝的旧部,或者支持并且有能力实施变法的大臣。 除了盛宏是自己座师以外,河北、河东两地的堂上官都是冯紫英给自己提过的。 梁咏喜道:“这么说,朝廷这么一番作为,我朝即将迎来一番新气象?” 贾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朝廷的方向是对的,但我认为过于迟缓了,如今天下纷乱,对朝廷而言是机会,对于野心之人,同样更是机会!” 秦钟问:“所谓野心之人,莫非指的是邸报上的乱匪?” 贾兰微微摇头:“不止……” 察觉到贾兰意有所指,身为广南人的梁咏想到什么:“三弟你是指从南洋来的西洋人?那些佛朗机人?” “是,但也不完全是……大哥,你还记得你曾经给讲过我朝的海防吗?” 梁咏愣了下,点了点头。 贾兰沉声说:“南下一趟,特别是与赫、洛两位先生深谈过之后,我以为情况比大哥你之前所说的还要严重!” 梁咏与秦钟都很好奇为何贾兰如此重视西洋人,纵使是梁咏,也只是忧虑于海防的松弛,觉得西洋人顶多不过如草原来的民族那样,只是贪图中土丰盛的物产而已。包括他在内大夏国内所有人无一不认为朝廷最大的敌人依旧还是退守东北一隅的北狄。 面对两人的疑惑,贾兰并没有展开说下去。 纵使梁咏有着超前的见识,纵使秦钟和自己一道亲眼目睹了濠镜佛朗机的快船,但人在某个时间段的认知,是有上限的。 难道让贾兰对两人说,别看现在天灾不断,这还是次要的,西洋人才是最可怕的存在,他们即将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来入侵东方,直接导致了神州百年沉沦。 “游历一趟,方知宇宙宽,那西洋之人能造出如此精巧之快船,又岂会是偏居草原上之部落一类? 当明季之末,明庭尤从濠镜购入红衣大炮重创北狄,百年光阴弹指而过,那佛朗机人又岂会一定是固步自封之国度? 若非赫、洛两位先生倾囊告知,我等又焉能知悉那西洋各国犹如春秋战国一般,诸侯林立。 但若是其中出现一国强如嬴秦,一力扫荡西洋各国,整合而一,又焉知彼不会移师万里于东方?” 贾兰接连的提问令梁咏与秦钟陷入了沉默,但他并没有给出足够的时间让两人深思,而是直接提出自己看法:“而今我等所面对的,乃中土神州大地三千年以来未有之大变局!” “不仅是内忧,还有外患,朝廷要想闯过这道难关,必须抢时间!” 贾兰目光灼灼望着屋内众人。 是的,必须抢时间,这是事关神州数百年命运的大计! …… “抢时间?”秦钟喃喃道。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梁咏也是吃惊不已。 实在是贾兰所言太过出人意料,又或者说是太过超前了,无怪乎两人诧异不已。 贾兰为何在这个时候将事情说出来,是因他需要争取更多志同道合之人,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肯定是困难重重的。 要挽救神州的颓势,唯一要做的,只能是移风易俗,以一个先进的阶层去改造旧有的制度。 “我以为朝廷不仅需要清田地,还需要厘税负,修水利,开海贸,引新种,练海军,明法令,澄吏治…… 厘定税负,才能损有余而补不足,使颠沛流离各归其乡,使地方安稳,百姓乐业。 兴修水利,以工代赈渡过难关,也定后世之基石。 大开海贸,使商业振兴,生产扩大,增加百姓生计,同时可以引入西洋各式作物,以补中土之用,特别是我朝极度缺乏的金银所属。 开海之后,当编练海军,使之安靖海路,他日辽东有事,也可跨海驰援。 …… 然夫天下至大器也,非大明法度不足以维持,法度既修,则需使民得闻之,无令奸佞之人所乘,以致良法败坏。既闻法度,则须砥砺施行,非众建贤才不足以保守,是以当广派御史巡视天下,以澄清吏治,使贤者上,不贤者去之。 凡此,中土必将涤荡一新,民物熙洽,熏为太和!” 梁咏与秦钟眼睛越来越亮,频频点头,而后又各自陷入了沉思,贾兰提出的东西太广泛,需要细细思量。 “公子……” 晴雯重新烧开了水,试了试温度,给贾兰端来一杯:“夜深了,就不再喝茶了。” 此时,她那双极为好看的眼眸之中全是似水般的柔情。 越是接触,晴雯便越是觉得,如贾兰这般之人,方是世间真丈夫。每每听着他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晴雯都不自觉地沉浸其中,听得如痴如醉。 跟着贾兰走了这一趟,她自觉发现一个新的世界,美的、丑的,善的、恶的,凡此种种,晴雯觉得自己的眼界也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贾兰喝着水,晴雯却在遐思着。 这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为了一段重要历史的见证者。 影响了世界整整数百年的《驿中八策》,在仅仅只有三个听众的场合之下诞生了 “三弟……”想来想去,仿佛想通了什么,梁咏肃然望着贾兰:“你想做的,可不仅仅是上面方才说的那些?” 贾兰笑了笑,看向梁咏的眼里带着几分赞赏。 第一六五回 清丈田地 施展理念 神京,大内。 往常进出繁忙的御书房今日显得更加繁忙了,内侍们不断进进出出将奏报送进,再将批复过的奏折传出。 庆帝坐在御案之后仔细地看着奏折,烛火的照耀下皇帝的脸庞若隐若现,露出些许的疲态,虽然比起一年前苍老了不少,但那双有力的眉毛底下,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且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得意。 “哈哈,好!盛宏不愧是能臣干吏,顺天北边数府已然完成清丈,只消南边数府,土地清丈工作不日即将完成!” 原本坐着的内阁首辅朱思拿起手里的奏本走了上前,眼含笑意:“皇上,不只顺天府,河北、河东两地的清丈工作开展的同样十分的顺利。” 坐在一旁的左督御史王鼎与担任户部尚书的齐国公齐襄闻言一同上前,拱手贺道:“皇上英明,自前年开始下大力整治了这两地的吏治,如今官员用命,正得时也。” 庆帝抚须而笑,望着御案前的内阁大臣们,心里说不出的快慰。 多年以前,庆帝就开始布局,但他一直在等。直到去年底,饿殍遍地,流民四起的情形终于激怒了龙首宫,庆帝也得以名正言顺地从太上皇那里请来旨意大刀阔斧地调动官员。 不得不说,庆帝即将迎来他的收获季节。 在与太上皇暗暗角力的十多年来,庆帝已经不声不响地将京营彻底掌控,还建立起了一支供他驱使的殿前司。 庆帝已经基本掌握住了军方的力量,只剩下文官行列,但他就是不动手。 奉太上以治天下。 这是庆帝从登基伊始就宣告天下的制令,通篇突出的就是一个“孝”字。 真是太“孝”了。 许多人都取笑他,这样的宣示无疑是画地为牢,更有人直接笑话庆帝不过只是一个“儿皇帝”。 可是十多年过去,庆帝还真的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每日晨昏定省,一直到庆九年,庆帝生着病的时候还不忘去给太上皇请安,后者感动不已,借口自己想在龙首宫清静颐养天年不被打扰,免去了皇帝每日请安。 这件事没多久就传遍天下,百姓引以为美谈,早年那些个等着瞧庆帝笑话的人傻了眼。 不知不觉人家已经坐稳了江山,反倒是前朝老臣老的老死的死,不断地退出朝堂。 如今的内阁,朱思道是帝师,威望足以掌控。 王鼎历任地方,本身寒门出身,作风不偏不倚,所以庆帝才放心令其担任左都御史。 内阁还有一员,乃是齐国公齐襄。 齐国公作为四王八公之一,从第二代便已弃武从文,如今齐襄乃是挂着二品将军头衔的文官。 虽然齐襄的科举之路并不顺利,仅仅只是同进士,但在算学上颇有天赋,正适合替换告老还乡的老户部尚书。 更何况齐襄之妻平宁郡主早年养在大内,被太上视如己出,如此算来齐襄也算是庆帝半个妹夫。 再加上虽位列内阁阁臣之一的忠顺王萧平泽,庆帝牢牢的掌握住了内阁,从而把握住了朝廷。 年轻时就在废太子身边学习观政的他何尝不知大夏朝朝症结所在? 钱粮钱粮,这世界说一千道一万,为政之要就落在钱粮俩字。 什么权谋诡计,在这俩字面前通通都得让路! 那些个腐儒,只会捧着圣人典籍胡说八道。 笨蛋,书上那几个字算得了什么,钱粮才是根本! 没钱没粮,赈济灾民、兴修水利、抵御外敌,谈什么盛世? 从登上皇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迫切地想要改变。 只是庆帝也知道,自己仓促上位,缺乏先太子的威望,加之太上皇还在龙首宫遥控着大局,一切都不能操之过急。 官僚,他必须先掌握住官僚,他需要一支只听命于他行事的官僚队伍。 这是最重要的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关系,无论时易世变,人总是生活在人情社会之中。 单丝不成线,要动一个人常常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连着一片。 这十多年来,庆帝只能徐徐图之。 终于,雌伏十多年,如今庆帝总算可以一展报负! 此时,侍候皇帝身边的太子萧煦也一同拱手行礼向皇帝庆贺:“陛下功德施于当时,任贤图政,节财阜民,宇内咸乂,百姓无不感恩。” 庆帝没好地瞪了太子一眼:“年纪小小,怎的净学些溜须拍马的话。” 萧煦干笑一声,皇帝积威之甚,纵然作为儿子,萧煦也很招架不住。 若是一年之前,萧煦根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也是这段日子跟在庆帝身边,一直观察着朱思道这等顶级人臣与帝王之间对答,原本在父皇面前有些懦弱性子也改善了些。 作为臣子,无论是朱思道和王鼎都是乐于见到太子与庆帝之间的良性互动的。 所以王鼎马上出面给太子解了围:“陛下,太子所言极是,人君之心惟在于养,今生民有所养,则治化可跻于太平矣。” “哈哈哈,能得你王鼎一句称赞可真不容易。” 如果说太子说的还是拍马屁,那么一贯不偏不倚的王鼎开口,顿时就让庆帝开怀大笑起来。 正高兴着,庆帝脸色忽然微变,瞬息之间又被他按捺住,依旧显得是不动声色,只是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 朝众人淡淡点头:“各自回座,事情还有很多呢。” “是!” 没有人注意到,皇帝额头上微微泛起的青筋。 又过了一阵,一名负责递送奏报的内侍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将一份奏折交给了总管戴权,还低声地与他说了一些话。 戴权听后神色微变,瞧了瞧庆帝的脸色,一咬牙还是走了过去。 “皇上,临清急报。” 这一年多庆帝衰老不少,连听力也差了些,是以戴权已经尽可能压低声音,可下面的几位大臣都听见,纷纷转过头来。 临清以水得名,乃是大运河北岸的五大商埠之一,位置极为重要。 庆帝撇了一眼戴权的脸色,目光闪烁了一阵,接过奏报,才看了几行,气得火冒三丈,狠狠拍了一下御案骂道:“无能!愚拙!” 御书房内气氛登时一变。 第一六六回 临清城破 帝心生疑 看完奏折,庆丰帝整个人完全换了一副表情。 他的视线饱含怒火,气势汹汹地盯着御案上的奏报,鼻翼在怒火之中不断摇摆。 太子被盛怒的皇帝吓得登时就缩了回去。 朱思道朝戴权招了招手,问清楚事情缘由之后也是脸色大变。 齐国公齐襄甚至顾不得君前失仪,忍不住大骂:“临清知府和驻守千户都是废物吗?明知运河两侧都有匪患,也不加以严防,居然让贼人半夜赚开了城门,以致阖城沦陷!?” “临清城内豪商大贾云集,家家户户都养着不少护卫,守起来人员充沛,恐怕贼人是早就做好准备里应外合了。” 王鼎曾经出任过山阳道布政使,对当地十分熟悉,马上就想通了其中关隘,他转头看着首辅:“此事最严重者,是贼人放火烧掉了运河上的河船,导致漕运堵塞!” “衡臣所言甚是,而且……”首辅朱思道微微朝王鼎点头,沉声道:“这么大的事情,兵部居然都不知道!” 齐襄跟王鼎听了朱思道的话,登时脸色一变。 “首辅,您是想说?” “老夫所患者,乃是贼人得了临清千户所里面的武备,祸患无穷!” 大夏朝对武器的管控沿革前代相当严格,寻常流寇不过是以农具菜刀作乱,遇上官军往往一触即溃。 保持着武备上的绝对优势,才是朝廷弹压地方的制胜法门。 可是如今,哪怕是再腐朽的卫所,里面总有几把强弓劲弩?更不要说那一应精铁打造的铠甲。 几个大臣不由担忧起来,乱匪一旦得了这些军械,那就不好办了。 庆丰帝揉了揉眉心,他忧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小股乱贼只需附近兵马便可剿灭,怕就怕…… 此时总管内卫厂的太监夏守忠脸色灰白都走了进来。 看到此人,庆丰帝心里登时就咯噔了一下,怕什么就来什么,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夏守忠强压着声音,贴着皇帝的耳朵说了一通,庆丰帝闻言双手死死抓住龙椅,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就要晕倒,还是一直留意着皇帝脸色的戴权一把扶住。 “皇上!(父皇!)” 众人一阵慌乱。 “朕,无事!” 短暂的一阵晃神,庆丰帝马上苏醒过来,他微微用力推开搀扶着自己的太子,还拒绝了大臣们传唤太医的建议。 庆丰帝朝夏守忠冷冷地道:“这件事你速去解决,若是坏事了,自己提头来见!” 语气不急不缓,可御书房里的人闻言都俱是一颤,庆丰帝表情看上去有些木然,可话语间却充满了杀意,冷冽冽的寒彻肌骨。 连朱思道都不禁抬起眼睑,好奇着皇帝为何对夏守忠说出这一番话。 倒是站在庆丰帝身边的戴权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夏守忠,这个在内廷中暗暗与自己别着苗头的内卫厂总管太监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御书房。 “诸卿,议一议这事该如何处理?”庆丰帝恢复如常,朝几人挥了挥手。 事涉漕运重务,朱思道三人也不敢怠慢,连忙放下手上的事情聚在一块商议着。 “太子,你也去听听。” 看着几位大臣在讨论着,庆丰帝忽然皱了下眉头问戴权:“忠顺王呢?” “回圣上,忠顺王爷今日告假。” “那个好逸恶劳的家伙!”庆丰帝冷哼了一声。 顿了顿,他看向戴权,意味不明地问:“你觉得,忠顺王与那件事有没有干系?” 皇帝的话把戴权吓得不轻,若非太子与首辅就在一旁,他一定第一时间选择跪在地上。 戴权额头冒着冷汗,视线飞快地瞄了庆丰帝的脸色,心中感叹帝心难测。 虽然外界传言忠顺王既贪财又放荡不羁,但戴权却知道真相压根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忠顺王其实颇有才干,其实相当受到庆丰帝器重,说他是宗室中的柱石也不为过。 这样一位人物,如今竟然也被猜忌了?! 戴权思潮起伏,不断权衡着。 很快,他就作出了选择。 “回圣上,依照奴婢掌握的消息,忠顺王在这之中并没有做什么手脚。” “嗯?”庆丰帝眉头轻轻挑起。 戴权察言观色,知道皇帝起了疑心,连忙解释:“说到底,忠顺王只是其中经手一方而已,更多的是由三织造承办的,当中多少人都经过手,可每过一道,就有更多双眼睛在盯着。 为了这事内卫连多年埋下的暗子都尽数派了出去,奴婢自认这天下之间没人能躲过如此严密的监控。 当然了,要说忠顺王在当中有没有拿些好处……” “行了!这些就不用说了。”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戴权。 接下来就是垃圾话时间了。 上面吩咐下去的事情,哪个人没有点小动作?便如王鼎这种中直之人,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是深谙的,作为上位者,他只看结果。 “你说的有理。”戴权说的话多少打消了皇帝的疑虑。 戴权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奴等本是圣上家奴,圣上所思即是奴婢所思,此等大事,奴婢又怎敢不竭心尽力?此事虽是内厂承运,但奴婢也是全权托与夏公公,半点不敢掣肘。” “你也是用心了。”庆丰帝赞了一声,然后恨恨骂道:“夏守忠那老货真是该死,枉费了朕的一片信任!” 戴权心中暗喜,脸上却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 不远处,朱思道等几人还在商议着。 “以防万一,要不要调动宁远侯麾下?”王鼎提议。 朱思道摇了摇头:“不妥,如今顺天境内正是清丈关键时,宁远侯必须坐镇京营,轻易不可调动。” 听到首辅这么说,王鼎似乎领会到什么,沉默下来。 一旁的齐襄问:“事关兵防调动,是否请大司马过来?” 朱思道冷哼了一声:“临清重地都能轻易丢失,唤他来又有何用!” “圣上!” 就在众人议而未决之时,早前失魂落魄的夏守忠小跑着走了进来,换上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跪在御案前。 庆丰帝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让你滚出去把事情收拾回来,这才多长功夫,你就回来了?” 戴权嘴唇动了动,但看到对方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瞬间升起警觉,打住话头。 “圣上,内卫急报!” 夏守忠哽咽的语气让庆丰帝不由一怔,顺手接过递来的纸签,目光仅仅扫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没多久,又一位内侍捧着一份奏折送了进来,递到了首辅的手上。 朱思道看完,脸上露出了跟皇帝一样的表情。 一直没有开口的太子好奇地瞧了一眼奏折的封面,上面落款乃是河道总督靳河清。 第一六七回 驿站雪夜 美人在侧 (166因为神秘原因违规,正在联系编辑大人。。) 回到两天前。 鱼丘驿中。 夜深了,梁咏与秦钟都各自回去歇息。 晴雯顶着困意想要从床榻下来,被贾兰一把按住:“你去哪儿?” “公子睡,我就在外面椅子上将就坐到天亮就好。”晴雯略微晃了下脑袋驱散睡意,双手扶着床沿,一对秀足左右摇动,尝试够到自己的小鞋。 “天气这么冷的,还去坐着作甚?”贾兰说了一声,将她摁了回去,还拿起被子帮她盖上,然后一屁股坐到床沿,想着些什么。 晴雯被贾兰的动静弄一下子得睡意全消,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烛光摇曳下,贾兰的背影落在她眼眸之中显得越发的高大,一股与往日的贾兰以及从前贾宝玉迥然不同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没来由的心里一慌。 想到年前临出发的时候,李纨神神秘秘地拉过自己的手在一旁窃窃私语所道之事,晴雯忍不住吞咽了几下口水,逐渐紧张起来。 “公子,今夜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晴雯说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一般,一句说完已是大羞。 “什么?”贾兰背对着晴雯,一时间没有听清楚。 晴雯忍着羞意,咬着牙又说了一次,说完之后干脆闭上了眼睛,把脑袋埋在被子下,不敢再看贾兰。 她和贾兰的名分早就被李纨给作主定下来来,自然不必像袭人那样凭空生出些活泛的心思来。 贾兰坐在床沿,心中暗自想着事情,再回过神时才察觉出晴雯的异状,身上的气场如氤氲透骨,朦胧如轻云薄雾。 再观其面容,不施粉黛的脸上竟是羞怯之色,显然一副煞是情动之状。 见此,贾兰又怎会猜不出晴雯心思,美人在侧,此时的他说不心动也是假的。 他能感受出来,落落大方的晴雯其实是对闺房之事只是一知半解,看似大大咧咧的,其实内心既憧憬又羞于启齿,哪个少女不是当春而有所怀思呢? 只不过贾兰终究来自后世,那个依着法理人情,一生只有一女子相伴的时代,虽说母亲李纨已经替两人作主定了名分,但贾兰总是觉得别扭。 还有一点他不得不在意,那就是秦可卿的存在。 自从前番贾兰与秦可卿做下一番荒唐之事后,两人间的联系渐渐地变得紧密了许多,说是心意相通也不为过。 秦可卿后来告诉了贾兰一件事,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是红楼的世界,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 罪始滥觞,祸终灭顶;恶心不息,孽海转深。 孽海情天! 这是一个情与欲的世界,万万不可沉沦其中,贾兰暗暗告诫自己,由始至终,悬在他头上的都是一堆个教他无法想通的问题。 我为何来到这里?离恨天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警幻仙子好像有些欲言又止,对自己隐瞒了些什么,这个世界的本质又是什么? 他一直很想找人问问。 秦可卿本身就是局中人,无法回答贾兰的问题。 至于让贾兰寄予诺大希望的妙玉,只能说状态一直成谜…… “兰哥儿,你的晴雯正等着你呢~” 秦可卿银铃般的声音将贾兰的思绪拉回现实。 但转瞬间贾兰就反应了过来,似乎方才自己所想之事,可卿压根没有察觉,真是好生奇怪,遥想过去…… 谁知道念头刚动,可卿就啐了一句:“兰哥儿好没正形!净想着些不干净的东西!” 贾兰连忙抱歉,但心里却越发困惑。 好几次都是这样,是什么原因呢? 来不及多想,一声冷哼把贾兰目光吸引住,刚低头就看见晴雯略带幽怨的目光瞪着自己,嘴里小声地骂着:“这呆头,又在发愣!” 贾兰几乎要笑出声来,顺势卧倒在床,吓得晴雯“啊”了一声把脑袋转到另一侧。 “你这丫头在乱想些什么?” 贾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惊得晴雯浑身又是一抖,却还是强撑着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口气:“我哪有乱想什么?你才乱想哩!” “你瞧你都困得不行了,还说坐在外头?” 晴雯一点点地往旁边挪动着,傲娇地嘴硬着:“怎么不可以?从前我服侍着宝玉的时候,也是时不时地夜里守着的。” 贾兰听了哈哈一笑:“吹牛皮,你们这些个大丫鬟可不用一直守着,要么是睡在熏笼上,要么就睡在外床上。整夜守候这等事情,乃是婆子们的工作。” 晴雯心急口快,却忘了贾兰也是荣国府的哥儿,对宝玉院子里的东西也是门儿清的,登时就说不出话来。 这副扭扭捏捏的模样,贾兰不由笑了起来。 晴雯听到笑声,顿时感到万分尴尬,下意识地卷起被子想要把自己整个人蒙住,可手刚动起来时,晴雯忽然感到一股别样的触感落在自己肩膀之上,徐徐蔓延开来。 贾兰突然抬起单只手,贴着晴雯肩胛滑了过去,直到整只手将她环抱住。 “傻丫头。” 晴雯身体瞬间僵住。 “这样冷的寒夜,你一个人坐在外面,受了凉怎么办?这卧榻这么宽,再塞两个人都睡得下,咱们俩各睡各的的,你又担心些什么?” 窗外冬雪纷飞,刮着呼呼的阵风,将房里的木窗吹的嘎吱嘎吱作响。 木桌上燃着的烛光次第熄灭,一片幽静。 漆黑之中,晴雯羞意渐腿,转过头来,借着月色与贾兰对视着。 良久,她同样伸出一只手搭在贾兰身上以作回应,感受到对方的手上的温度,贾兰的手也微微用力。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享受着冬夜之中的这份宁静,谁都不想先开口去打破这股难得的氛围。 直到……某样东西动了动。 “噗嗤!哈哈哈!”晴雯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地说道:“公子,真的不需要?” “不必了,睡!”贾兰尴尬不已,引得晴雯吃吃地笑着。 两人打闹着,忽然贾兰明显一愣,咻的一下翻身下了床。 他走到门边,缓缓将其打开。 一道令他有些意外的身影正站在外边。 第一六八回 内卫千户 乱匪来袭 一位弱冠青年披着一件皮大氅,冒着风雪站在房外,看到推门而出的贾兰后当即拱手施了一礼。 “在下林家商行少东家林世显,忝为内卫厂试千户,恳请贾公子出手相助!” 看着眼前这位礼数齐全,身姿周正的弱冠青年,贾兰说不吃惊也是假的。 虽然他已经得知这队和自己一前一后到达鱼丘驿的林氏商行来历非凡,可贾兰却也并没有将他们与内卫联想在一起。 只以为是京里某位贵戚的商队。 没想到居然是内卫! 眼前这位自称林世显的少东家,看其浑身透着的书卷气,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比起是锱铢必较的商人,贾兰更愿意相信他是个饱读诗书的书生。 夏承明制,曾经臭名昭着的东厂、西厂都没有再度设立,但内廷依旧设有内卫厂,一则为皇帝私人以及在外之耳目,二为监察牵制绣衣卫等,三则作为随扈护卫天子左右。 出于制衡的目的,好几次皇帝都将身边信任的太监派为内卫厂提督太监,这也造成了民间一种偏见,视绣衣卫如前明锦衣,而内卫犹如东、西二厂。 由此内卫也被士大夫们蔑称为阉竖。 其实并非如此,哪怕是现在,内卫厂除了提督一职由太监出任,其余属官通通都不是宦官,而是由世代侍卫皇家的内卫世家子弟出任,甚至有些时候,连内卫提督本人都直接就从这些子弟里面选拔。 如果要用一个形象点的比喻,在内卫厂里供职的人更像是隔壁接棒德川幕府时代将军家下属的谱代家臣,祖上都是太祖随扈,那么顺应时代去开设一个对应的机构去安置这些功臣之后,既体现了太祖对下属们的宽宥,让从龙之士真正得到与国同休的待遇。 开国百年,真正由太监出任内卫提督的年份加起来还不到三分之一。 林世显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这样的年纪就当上了内卫试千户,可谓相当的不容易,足以称得上是少年才俊了。 比起外貌,贾兰更相信自己的灵觉,林世显气场泰然自若,有一种从容淡泊的大度。 只是在这份淡然之下,贾兰能够感受到气场的主人正陷在极大的焦虑之中。 林世显来意不明,贾兰试探着问:“林兄深夜到访,莫不是在下有违国法,以致劳烦内卫出动前来锁拿?” 语气谨慎之中又带着一丝调侃,过程中贾兰灵觉展开,密切地注视着林世显每一个脸部的表情。 “贾公子多虑了。”林世显哑然一笑:“公子乃是勋爵门第,荣国之后,便是内卫没有得到圣上旨意也是不可轻易抓捕的。” 林世显气场毫无变化,更没有流露任何的恶意,这下子倒是让贾兰摸不准了。 “那林兄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在下请公子立即收拾行装,往北离开,免得卷入此地战火之中!” “战火,此地?”贾兰讶异道:“林兄,鱼丘驿乃是官道大驿,驻着一队卫兵,任何攻击行为都将被视为谋逆,谁有这个胆子?” 面对贾兰疑惑,林世显半张开嘴,略微停顿一下才开口。 在昏暗的雪夜之中,这个停滞几不可察,可林世显气场之中的那一瞬的波动还是被贾兰敏锐地捕抓到。 “临清城被贼人破了,一股乱匪正在匪首陈山、陈荣兄弟的带领下朝此处奔来!” “什么?” 林世显的消息确实把贾兰震惊了。 临清城可不是什么边远小城,乃是运河要隘,城高池深,更有驻守的卫所,怎么可能轻易被破。 更重要的是,临清城离鱼丘驿,已然不远!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林世显斩钉截铁。 贾兰相信对方轻易不会用这等事情来消遣自己,便问:“林兄想让我做些什么?” “公子,请过来。” 林世显请贾兰入房,从怀里拿出一个被防水布包裹住的布袋,将其打开,露出里面被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一个信封。 他朝从里屋走出的晴雯笑了笑,当着两人的面将火漆拆开,拿出里面的东西。 “这是一百万两的银票,劳烦贾公子将此带出此地,安全送到神京,亲手将其交到宫中。” “一百万两!”晴雯捂嘴惊呼。 贾兰从林世显手里接过,一张张地查看,一百万的银票分属好几家票号,有江左的,有河东的,都是有名的大票号。 放下手里的银票,贾兰看了一眼从外面闻信而至的秦钟与梁咏,两人看到价值百万的银票,得知林世显内卫千户的身份之后也是被吓得不轻。 贾兰再看向林世显,眼神有些凝重:“送去宫里?” “没错!” 林世显将银票收好,重新上好火漆,又认真地包裹好。 “这几年天灾不断,北边草原上的部落以及狄人也有些不稳的动向,这一百万银子乃是圣上苦心筹措打算用来赈济灾民以及支付九边亏欠粮饷的款项,请贾公子一定要将其平安送到宫里!” 贾兰看着手里的银票,又看了看林世显。 “林兄,兹事体大,何不由你亲手送去?” “来不及了。”林世显摇了摇头,“我的手下冒死送来的消息,乱匪离这里不到十里的路程,哪怕是天降大雪也拦不了多久。 而且商队之中,还留有同样价值百万的金银,守卫有责,世显万万不能丢下部下独自逃跑。 更何况,为了运这一趟,我们已经死了太多的弟兄了!” 林世显声含悲戚,贾兰听了眉头紧皱。 这里面水很深啊。 梁咏沉吟片刻后开口询问:“以内卫的能力,怎么会弄得如此狼狈,沿途的卫所应该都要派兵护送的?” 没错!问题就是这里,但肯定没那么简单,贾兰望着林世显,暗自道。 果不其然,林世显的气场变得有些紊乱。 “消息走漏了!” 提及此处,他的脸上依旧残留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原本一路都很顺利,直到进入山阳境内,原本应该前来的临清卫等卫军因为乱匪四起而无法前来,更糟糕的是,消息不知道为何走漏了,一路上我们不断受到袭击,对方……” 说到最后,林世显朝贾兰行了一个大礼:“世显此刻已经是走投无路,只求解元郎看在你我两家祖上交情,出面相助!” 闻言,贾兰目光微变。 第一六九回 祖上交情 贾府秘闻 解元郎!? 直到此刻,秦钟等人才恍然发现,方才林世显一直称贾兰为“贾公子”而非“秦公子”,显然他已经将一行人的底细搞查清楚了。 秦钟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贾兰身上,等着他作最终决定。 林世显也察觉到了三人的目光,看到秦钟等人看向贾兰的眼神里都带着十二万分的信任,心中诧异之余,不由对贾兰生出几分好奇,还有复杂的神色。 但贾兰的注意力此刻并没有落在林世显身上,而是默默地思考着。 方才,林世显提及祖上的交情…… 估计这句话的潜台词,贾府之中没几个人能听的明白,估计连秦钟几个乍一听起来也只是觉得是林世显在胡乱攀交情。 其实不然。 贾府祖上与林世显的确有过一段不小的交集。 估计这件事情在贾府之中没几个人记得了,多亏了冯紫英,贾兰才知道贾府祖上有过这么一段历史。 现在的内卫厂,提督与总管两个职位是分开的,但在最初的时候,内卫中只有提督一职。 而初代的内卫厂提督,便是东府的初代宁国公贾演! 风渐渐停了下来。 雪也止息了。 林世显看了一眼窗外,心绪也开始波动起来。 “贾公子,兹事体大,请你速速下定决心!” 贾兰也瞥了一眼窗外,随后正色站起,看着林世显微微摇了摇头。 “林兄,抱歉,我不会离开的。” 秦钟三人听到贾兰所言精神俱一震,他们熟知贾兰作风,知道他肯定另有一番谋算。 可林世显并不这样认为,失望的情绪在他眼里一闪而过。 随即他气质登时一变,脸上的淡然顷刻之间化作一片冰寒,整个人的气场剧烈变化着,看向贾兰的目光也锐利了起来。 其他人注意到了林世显的变化,脸色一凛。 这气势,当真不愧是内卫!梁咏与秦钟对视了一眼,心中默默的道。 晴雯有些承受不住林世显的气势,但还是坚强地迎了上前,依在贾兰身后,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咦?!” 林世显心里越发惊讶。 梁咏与秦钟两人都是举人他是知道的,方才一个照面儿,林世显便看出两人心性不凡,所以对两人能抵御自己所释放的气势并不太过惊讶。 可晴雯这丫鬟居然也……难道我林世显已经落魄到如此地步了? 林世显心神一阵动摇,却听贾兰轻轻笑了一声,登时让他有些愠怒。 “林兄,我不愿离去,却非不愿帮忙。” 贾兰见林世显明显一愣,接着道:“时间紧迫,我也长话短说。敢问林兄,在你发觉消息走漏之后,你应该有所回应,对?” “不错。”林世显点了点头。 “那你的应对之法有没有起到效果?” 林世显略微思考了一下,肯定地点了点头。 “可为何乱匪还是决定以鱼丘驿为目的呢?要知道此地虽只是官道大驿,却终究与临清有着天壤之别。” 见对方尚未反应过来,贾兰便提了一句。 “此地,已是京畿所在!” 林世显恍然大悟,击掌而道:“我光顾着领着手下腾挪辗转以避过贼人,一时却忘记了这茬!” 来到鱼丘驿,已然进到了京畿地界,贼人往京畿进发,性质立刻就变了。 一旦引起朝廷震怒,驻守在神京的十卫京营并非仅仅只是摆设! “我估计,贼人定然不敢大张旗鼓往此地而来。” “贾公子所料不差……”林世显坐了下来,“据手下回报,虽然大雪弥漫,看不得太过真切,但推算着来袭者不足千人。” 梁咏此时也跟上了贾兰的思路,开口问道:“若贼人仅有不足千人,以内卫之能,应付起来应该绰绰有余?” 的确,内卫一个个都是精锐,哪怕无法以一敌百,凭借着地理条件,对付不足前人的贼人,应该问题不大? 林世显苦笑了一声:“不瞒各位,因这趟货物干系重大,几乎整个南边的内卫都调动了起来,由一名都总管,两名千户率领,出发的时候,足足两三百人,而且更一个个都配备了强弩铠甲。” 听到这里,众人更不解了,如此武装到了牙齿的内卫,为何对迎战敌人失去信心呢? “那些贼人极其狡猾,从不与我等正面搏杀,只是沿路跟踪骚扰,经过一番试探之后,都总管与两位千户大人商议后决定……” 听林世显的描述,内卫曾经尝试过原地固守待援,同时派人往附近卫所请求支援,试图一举消灭对方。 “然而我们等来的卫所军早在半路就被对方消灭,然后对方乔装成增援,和我们里应外合杀散围困我们的敌人,就在两边胜利会师的时候,对方才露出獠牙! 两名千户登时就被杀死,都总管将任务交托给我,亲自点燃了价值数十万的绢丝布帛。 对方显然没想到我们一副鱼死网破的态度,迟疑了一下,我才得以趁这个空隙,领着人将剩余的物资偷偷地从营地后面的小路逃了出来……” 林世显说完,脸上依旧心有余悸。 贾兰听完后蹙着眉头,一旁的梁咏等人也是听得惊心动魄。 晴雯脸色煞白,嘴里喃喃说道:“将自己人都杀光,真是好狠的心肠!” 林世显抬起头:“如今我的手下仅有不足五十人,而且为了改头换面扮成寻常的商队,如强弩等武器我们都没有携带很多,一旦被围会十分被动。” 众人一阵沉默。 “大人!”此时一个穿着掌柜模样的汉子寻了过来,见林世显还坐在屋里与人聊着,顿时大急:“都这个时候了,您还跟他们聊些什么?” 大家认出了这人乃是之前与罗十一娘争执的欧掌柜,原来他也是内卫一员。 林世显试图安抚:“欧百户,稍安勿躁。” 结果这欧掌柜看着是个沉稳的,没想到性子反倒急匆匆的,指着屋内贾兰等人:“大人,就这三个文弱的书生外加一个婢女,冰天雪地的怎么可能逃得出去,还是让卑职代为留守断后,大人你赶快快马离去!” 顿了顿,他说出一句让几人脸色巨变的话:“纵然大人你是想让这几人当诱饵,他们也不够格!” 第一七零回 垂饵虎口 绝地求生 诱饵!? 梁咏与秦钟满脸吃惊地看着林世显,性子火热的晴雯登时就动了怒,指着林世显骂道:“好不知羞的东西!看你斯斯文文的样子,公子答应你帮忙,却没想你居然安着这样一副毒蛇般的心肠!” (⊙o⊙)! 秦钟与梁咏朝晴雯投去了钦佩莫名的目光。 斯斯文文?恐怕你是忘记了方才林世显沉着脸时所散发出来的气势了? 面对晴雯责备,林世显并没有什么表示,倒是一旁的欧掌柜恼了,瞪着双眼朝晴雯怒道:“你这婢女乱说什么,我们大伙儿一路上正是靠着千户大人智计百出,才几番脱离险境,千户大人的谋算又岂是你一个小小婢女能置喙的?” 别看欧掌柜一脸傲气,可听其语气,显然对年纪远较自己年轻的林世显十分推崇。 晴雯也是个有气性的,论起斗嘴来她那刀子嘴也是不饶人。 面对挑衅的晴雯眉头一挑,嘴巴微开正准备回敬过去,忽觉手心一热,低头一瞧,却是贾兰伸手拉住了她,以眼神止住了她。 贾兰打量了欧掌柜一眼,之前与罗十一娘争执的时候,他就觉得若此人一身气场与魁梧的吴贵类似,若是将他头上戴着的那顶代表了商人身份的瓜皮帽脱下,再将身上的宽大袖袍换成士兵的装束,便十足的是一名魁梧的战士。 他开口问道:“欧掌柜,听你的口气,那些贼人在你眼里似乎有些不够看?” 欧掌柜扬起了下巴,一副自得的样子:“那些个蟊贼,在我等精锐内卫眼里,不过草芥一般罢了!” 他挥舞双臂,给众人讲述了一番之前对敌的经历,单他一个人一战就能手刃数十名贼人。 林世显苦笑着瞥了手舞足蹈的部下一眼,眼里弥漫着一股忧虑。 “好!” 贾兰赞了一下欧掌柜的豪气。 “既如此……”他转向林世显:“何不依托驿站固守待援?虽然之前出了意外,但我相信以京营的战力,再加上有你的事先提醒,我想应该不至于半路被歼。” 林世显点头:“其实我已经通过内卫的渠道尝试去联系神京方面了,只是……” 他事先已经派出了十多名手下分几个方向往神京报信,但后来发现,他派去的所有人都在半路被截杀,显然敌人一直在狙击内卫的通讯渠道。 “眼下我只剩下不足五十名部下,实在是没有办法名冒险让他们送出去,思前想后我只能最后试着向河道总督发去求援的信息,幸亏也成功了。” 梁咏眼前一亮:“不错,按制河督手下有着一营的亲兵,负责维持运河治安,林公子这一手确是出其不意。” 听到赞扬,林世显并没有任何得色,反倒带着歉意与贾兰解释道:“原来我的打算是贾公子你等北上之后不用多久就能与前来接应的人碰上头,这样的话风险并不太高,只是直到现在,派出去联系的人几乎都没有回来……” 难怪方才他对自己露出了些许的迟疑,贾兰心中暗道。 凭着灵觉感知,他能感觉林世显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任何的恶意。 某种意义上,贾兰觉得林世显和梁咏有些类似,都是文质彬彬的,却又有着自己的坚持。 贾兰开口:“所以你担心对方会重演一次之前瓮中捉鳖的一幕?” 林世显无言地点了点头。 欧掌柜越发焦急:“哎呀,我的大人哎,都这个时候了,快做决断!我方才看了,这驿站里的卫兵都是些老爷兵,混混日子还行,让他们去搏杀,那真是张天师抄着手,无法可施! 他骂了一通,继而话锋一转:“反倒是仓库里还有一点武器保养得还可以……” 贾兰问:“对方有什么让你忌惮的实力吗?” “我想不通……”林世显有些迷惘与害怕,“明明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断尾求生,但对方却依旧能不断追上来,这还是在这京畿之地上,背后之人实在是深不可测……” 贾兰道:“这些人处心积累,连内卫秘密押运之事都能打听得一清二楚,早就不是什么奸细密探之类的理由能解释清楚的,恐怕从林公子你们刚踏上路程伊始,你们就已经踏进了一张大网之中,如此看来,对方所图甚大,一个搞不好乃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我所忧虑便是如此,所以这一路上我都不敢随意传信求援,连上峰都不敢联络,之所以联系河道总督府,也是因我听闻当今河督靳清乃天下少有清正廉明之人,更重要的是他不属于当前朝堂上任何的派系。” 贾兰领会了林世显言外之意:“这等大案,非一般贼人所能为之,恐怕是外敌所为,又或者是……” 林世显看了贾兰一眼,一字一顿地说:“内通外敌!” 梁咏与秦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脸色很是不好。 林世显苦笑一声:“便是想明白这点那又如何?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这个地步,我是彻底没招了。” 屋里的气氛开始沉闷起来。 “大人!” 欧掌柜瞥了林世显一眼,发现他开始双眼发直,呈现出一种放空的状态,登时急得狠狠地跺了跺脚。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发起愣来!” 晴雯瞧着感觉好笑,但还是控制住了,只抿起嘴角作出板着脸的模样。 “林兄!” 还是贾兰开口将林世显思绪拉回。 林世显下意识地起头,微微一愣。 此时的贾兰眼中透着无比的自信,心情如此焦虑的林世显看了,也不自觉的增添了几分色彩。 “林兄!”贾兰加重了语气:“我知道你的忧虑,对方能将内卫耍的团团转,还视卫所官兵于无物,手里必然握着几张尚未出手的王牌!但是,他们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 “哪一点?”林世显脱口就问。 贾兰指了指自己:“我!他们万万没想到林兄你会选择走这条官道,更没想到会遇到我!又或许……他们压根就没把我这个少年放在眼里。” “但是!”他目光如镜:“惯于玩弄人心的人,最终一定被人心所玩弄,当他们陷入了这种习惯,沉迷于这种习惯的时候,就是我们反败为胜的时候!” 第一七一回 飞天虎豹 雪夜来袭 鱼丘驿前,大队人马借着月色渐渐露出身影。 看样子将近有七、八百人。 行列中,每五六人之中就有一人手提着一个火把,周围的人卷缩着身子,不约而同地往拿着火把的身边靠去。 似乎在这冰冷的寒夜里,只有那浮动着的火焰能驱散这些人从肉体到心灵的冰冷。 他们穿着杂七杂八,有的披着不伦不类的袄子,有的衣衫破烂得身上只能胡乱裹着几条破布,把自己围了一圈又一圈,但大部分的人都有着那么一两件像样的衣服。 只是怎么看都与主人的身形很不协调。 唯有领头百余人,明显穿戴整齐了许多,不仅穿着着官军才有的紫花布甲,手里拿着的也不是木棍铁铲,而是盾牌长枪还有腰刀,甚至还有几十名背挂弓箭的。 “大哥!俺们终于到了!”一人呵着气,使劲地搓了下双手,脸色激动地对为首之人说道。 “嗯!” 领头者便是林世显先前跟贾兰提到的山阳巨寇陈山,刚说话的是他的亲弟弟陈荣。 两兄弟相貌长得很像,都有一对铜铃般的大眼,此时两人看着鱼丘驿,就好像猛兽看到猎物时那样两眼发亮,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带着贪婪的神色。 “把家伙移上来!” 陈山扭头吩咐下去,部下们从后推出一辆改装过的大板车,比起平常百姓使用的板车大了不少,上面叠放着三根厚重的木头,用粗绳牢牢的捆绑起来,末端削得尖尖的。 看着手下推上来的这辆“冲车”,陈山、陈荣兄弟对视了一眼,一同露出十分得意的笑容。 陈家兄弟乃是山阳境内颇具威望的緑林好汉,兄弟俩本是猎户,因在买卖山货的时候与交易的商人生了口角,错手打死了对方,被官府通缉,索性落了草,这几年天灾不断,兄弟俩的地盘也越来越大,肆虐运河东西两岸。 两人视话本小说中的梁山好汉为榜样,自号“飞天虎豹”。 因为兄弟盘踞在阳山附近,所有地方称之为“阳山贼”。 一名手下从驿站不远处返回报告道:“头儿!里面什么防备都没有,守夜的人都没几个。” “以防万一,要不要再去探一次?”有人提议。 陈山听了略为沉吟,另一名手下走上来谄媚的道:“大头领神机妙算,选择这样的时辰前来,这样的雪天里面的人肯定不会想到有人来袭!” “俺也觉得不用再看了!”陈荣抡起手里的狼牙棒附和道,“大哥,趁现在雪稍稍停了下来,赶紧打破大门,把里面抢了为上,须知道不仅只有俺们这拨人得到那消息,保不准俺们身后,也有那些个道上的人在紧跟过来……” 陈山闻言脸色一变,转身喊道:“儿郎们,打破驿站,俺只要金银,其余的一切,粮食、布匹、女人全部都归你们!杀!” 听到陈山的喊话,手下几百名阳山贼轰然呼应,前一刻还有些委靡不振的脸上瞬间换了一副表情,原本浑浊的眼睛变得犹如野兽那般,里面透着的只有一种情感。 贪婪,这些人每一寸的毛孔都被贪婪所灌满,在这股情感的驱动下迸发出巨大的能量,几百人大喝一声一哄而上,声浪震得四周树上的积雪也沙沙掉落。 二十多名阳山贼推着冲车往鱼丘驿的大门推去。 塔楼之上灯火摇曳,陈山眼里划过一丝狠色,右手一伸。 “拿我的东西来!” 早有部下从身上的布袋拿出一样东西摆到陈山手里。 一把弹弓。 陈山拿起弹弓,又从部下手里捡起一颗铁珠子,只看了一眼塔楼,双手飞快交错,嘴里喝了一声“中!”。 一声闷响,塔楼上的人影摇摇倒下。 “好!”陈荣大声喝彩,“大哥的射术依旧那么精湛!” 陈山脸带得色,却板起脸道:“哼!是你丢下了而已,我等都是山野之民,飞射之术本来就是立身之本。” 陈荣晒笑一声:“我还是喜欢这个大家伙。”他杵着一根诺大的狼牙棒。 乓! 一声木头迸裂的声音,驿站大门被撞木一下破开。 “好!儿郎们,跟我来!”陈荣拿起狼牙棒,领着二十多名披着扎甲的阳山贼挥舞武器喊杀着冲了进去。 驿站内瞬间灯火通明,察觉不对的陈荣立时收住脚步,任由手下往前冲去。 “放!” 随着一声令下,大量沸水从天而降,一下子就将冲在最前的十几人烫倒在地,痛不欲生地惨叫着。 此时驿站里冲出足足上百人,有林世显的内卫手下,也有随同商队的护卫,他们同样拿着武器,和率先冲进来的阳山贼厮杀在一起。 欧掌柜,不应该说是欧百户一马当先飞奔向前,手握一把腰刀朝陈荣横劈过去。 眼看一只手臂就要不保,陈荣嘴角咧开,把手一抬。 一道金石之声响彻四周。 陈荣的手臂完好无损,倒是欧百户被硬逼退了好几步。 周围的商队护卫都被这一幕震撼得停下了手。 “手臂硬接了一刀居然没事!?” “这人莫不是会些什么妖法之类的?” 欧百户视线从自己手里腰刀的刀锋上略略出现的缺口扫过,看着陈荣的手,目光凝重:“硬气功,还是小成以上?” 陈荣狞笑一声:“好眼力,只可惜今日这里就是你葬身之处!” 话音未落,狼牙棒呼啸而至! 别看欧百户身材魁梧,脚下功夫一点也没有落下,一连串腾挪躲闪,连番避过。 “你只会躲么!” 陈荣大喝一声,一棒打下,自下盘横扫,逼得欧百户只能跳起。 “你完了!” 对方一声大喊让欧百户心中顿生不妙,却见陈荣松开手中武器,脚下猛一用力朝他奔来,双手抡出如双锋贯耳直冲他面门。 硬气功加成之下,被这么一下击中,保不准脑袋会像个西瓜那样被打得四分五裂! 然而,悬在半空的欧百户已经无力可借! 无路可退! 咻! 一只箭矢破空而来,分开两人。 陈荣吓了一跳,止住步伐,跳开之后,朝一边看去。 客舍的房顶之上,一位少年手里拿着一把短弓,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人位置,看到陈荣掉头,少年立即抬手,一弓三箭应声而至。 第一箭被陈荣错身躲开,到第二箭时,他的身体平衡已经彻底被打乱。 第三箭! 陈荣抬手格挡,想要凭自己一手硬气功故技重施。 然而,手臂上传来的剧烈痛感,将他自得的笑容彻底凝固! 第一七二回 驿站激战 箭毙一敌 陈荣望着飞射而来的箭矢,嘴角弯起露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在他看来,凭着自己小成的硬气功接下一箭毫无困难,是理所当然的事。 看到陈荣打算举起手来硬接自己一箭,屋顶上的少年的脸上同样也浮现出浅浅笑容。 那少年,正是贾兰! 箭矢触碰到手臂的那一刻,陈荣表情瞬间凝固。 预料之中的碰撞之声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手上传来的剧烈痛感。 那支本应该被弹开的箭矢如同一块狗皮药膏那样,牢牢地黏在他的手臂上,一股诡异的劲力从中透出,瞬间直接破开他的硬气功。 “啊!”剧烈的疼痛让陈荣痛哼一声。 “机会!” 青年的呼叫声让愣在一旁的欧百户彻底回过神来,挽起手里的刀提手就朝陈荣颈脖子刺去。 一般而言,练硬气功的人都有其罩门,柔软的颈脖子大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欧百户的刀十分快,但生死之间陈荣也迸发出诺大的潜力,咬牙忍着剧痛快速地侧身一闪,原本必杀的一击被他堪堪躲过。 不过也仅仅是避过第一刀而已,欧百户见状果断变刺为斩。 这次,陈荣无法全身而退了,肩膀直接挂彩。 面对狼狈而退的袭击者,欧百户得势不饶人,撩了一个刀花继续往前。 从陈荣硬气地格开欧白户的刀到被箭射伤,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驿站一方的士气立刻被提振了上来,他们在内卫带领下反杀了过去。 “啊!!” 一阵惨叫,随着驿站门楼上人影涌动,一桶桶滚烫的开水迎头淋下。 这下子陈氏兄弟手下的披甲精锐首当其冲,不断被烫翻在地。 风吹过,飘起一股令人胃口生异的味道。 这时如阳山贼这样只能打顺风仗的队伍劣势逐渐显现,作为尖兵的陈荣被杀的节节败退,他手下的披甲战士一部分被滚烫的热水烫倒,另外一部分则陷入了驿站内部的乱战之中。 外头的山贼见状,顿时不敢再往里走。 原本对攻下驿站自信满满的陈山,表情渐渐变了。 身为猎人的第六感告诉他,事情有些不对了。 驿站的空地上,商队的车驾并非散乱的摆在一起,而是依照某种规格被巧妙的组合排列起来,冲进去的手下只能在优先的空间之中施展开来,突然袭击的效果荡然无存。 更要命的是…… 这些个护卫的商队,怎么这么强!? “大哥救我!”陈荣左支右绌,不得不大声求救。 “二弟!”陈山望着在刀影之中步步后退的弟弟,心急地拿起弹弓连发数下。 欧百户猝不及防之下躲闪不及被打中一下,闷哼一声,咬咬牙在陈荣身上再划一刀,恨恨地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 压力顿减的陈荣转身就逃,很快就逃出了驿大门,眼看成功脱困登时就哈哈大笑起来。 “别傻不拉叽的站着笑了,快跑!” 和弟弟不一样,陈山虽站在外头,视线却一直警戒着某处。 看到那道让他一直忌惮的身影缓缓动起,陈山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大喊。 感觉到大哥语气中的慌乱,陈荣微微一愣,随即他心底一阵颤抖,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心中大叫不好的他想要抬腿。 只是背后传来的那股寒意,让他的表情随着错乱的脚步,一步步地垮塌下来。 第六感告诉他,现在异常危险! “快躲开!” 陈山疯狂挥舞着手,眼睛圆睁。 呼啸的箭鸣之声响彻夜空,三支箭成品字形从天而落,和方才那股黏黏的感觉截然不同,只听声音就知道这三箭势大力沉威力惊人! 陈荣人生中第一次生出了如此的恐惧! 他想要努力作出动作躲闪,忽然一股意念悄然而至,震得他的身影猛的僵在当场。 “二弟!” 看着三支箭电射而至将自己弟弟射倒在地,陈山一对铜铃眼瞬间布满血丝。 他再也无法冷静地举起手中的战刀怒喝道:“都给俺上!把二爷给俺抢回来!” 说完,他领着身边的亲信将麾下几百名阳山贼驱赶上前,还亲手将几个逡巡不前的砍倒在地。 “杀!片甲不留!打胜了,老子拿出一半的财物分给你们!对天发誓!” 也不知道是被同伴的血所慑,还是被陈山开出的赏格所激励,阳山贼双眼发光嗷嗷叫着冲了进去。 门楼上的守卫见状正要准备继续泼热水,却被一颗颗的铁珠打中面门,血肉飞溅惨叫着摔倒在地,更有不小心打翻了手里的热水的被烫得不行。 趁这个机会,阳山贼纷纷涌进鱼丘驿。 欧百户缓了口气,举刀大喊:“大伙儿都听见了,现在就是拼命的时候了!对方是阳山贼,惯常都是不留活口的,贪生怕死都给我好生掂量掂量,这冰天雪地的你能逃得到哪里!” 众人闻言脸色登时一凛,阳山贼的名声,这些走南闯北的护卫也是熟知的。 若是野外天晴,拼着赏银不要自个儿逃掉便是,可这天气…… 方才陈山大声怒吼众人都听见的一清二楚,原本不情不愿的商队护卫们纷纷卖起命来,与敌人杀在一起。 …… “秦公子他没事?” 驿站后方客舍二楼,罗十一娘看着鼓楼上贾兰略显疲惫的身影,揪着手紧张说着。 此时的她,说不清是在询问谁,还是在自言自语。 在林世显安排下,为数不多的女眷都安置在最靠后的客舍之中。 “没问题的!”同为女眷的晴雯因为认识的缘故站在十一娘身边,耳尖的她闻言当即回答。 十一娘仿佛没有听见,只是眨也不眨地看着贾兰的身影。 冬青“啊”地喊的一声。 一支流箭歪歪斜斜地落在她的身边,撞在木板做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呕……”一旁的吕姨娘似乎闻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呕了起来。 “小姐,我们快躲回屋里!”冬青一边安抚着吕姨娘,一边哭丧着脸说道。 “我不回去。” 十一娘语气十分坚定,听着前方的厮杀声,她目光一半落在火光四起的天边,一半落在作为鱼丘驿最高点的鼓楼之上。 “冬青,除了我们身后的马棚,这里已经是驿站最后可以落脚的地方了。 贼人势大,若是秦公子他们守不住,我们哪儿也逃不去。 与其躲在屋里等结果,还不如亲眼来见证自己的命运,至少……” 十一娘目光灼灼:“最起码我还能站在这里,给秦公子打打气。” 晴雯闻言,视线不自觉地在十一娘脸上扫过,十一娘的话使得晴雯对她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她握住十一娘的手,用力地紧紧握住。 “一定没事的!” 第一七三回 苟利国家 生死以之 “好!” 鼓楼之上,看到驿站门前陈荣被贾兰三箭射倒,林世显激动不已,大声喝彩。 看清楚来袭之人乃是凶名昭着的阳山贼时,他心里的担忧更浓了。 阳山陈氏兄弟早年很是低调,但手段之凶残冠绝山阳绿林,每一次做下都是令人震惊的大案,官军也曾经多次前来围捕,可对方往往转身一逃便遁入山林之中,几番陷入伏击损兵折将之后,地方卫所也毫无办法,只好报兵部求援。 可此时的朝廷财政吃紧,也无法筹措出兵的粮秣,只好将皮球踢来回来,地方无法,只能眼巴巴地坐视其壮大。 传闻兄弟俩都是猎户出身,大哥陈山箭法弹射出众,弟弟陈荣一身蛮力,能以寡敌众。 连身手功夫在内卫里能排的上号的欧百户在此人手下也讨不了好,可见传闻并非虚构。 眼看欧百户情况不妙,林世显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如此来回几次,终于忍不住准备启动后手,被贾兰按住。 “林千户,还没到时候!” 接下来林世显就见证了挽弓搭箭的贾兰如何将陈荣射倒在地,心中一下子被巨大的惊喜填充满。 “贾公子真不愧是荣国之后,以我观之,公子这一手箭术在神京的年轻一辈之中也是难逢敌手!” “过奖了。”贾兰笑了笑,身形顿了顿,拿着软弓的右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的情况并不如脸上那么云淡风轻。 这不是演习,是真正的战斗。 连发两次连珠箭,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是不小的消耗,哪怕是如今的贾兰,也感觉有些脱力。 “贾公子?” 冷静了下来的林世显马上察觉到贾兰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贾兰摇了摇头,深呼吸一口后,继续依托在鼓楼边沿弯弓对准下方,不时朝下面射击。 阳山贼中也有弓箭手,之前就商量好了,贾兰首要的任务就是将可能出现的弓手尽可能消灭。 林世显看着贾兰咬着牙射箭,一时感动至深。 他是没想到贾兰有着这样一手出色的箭术,更没有想到他会自告奋勇,独自在鼓楼上策应大家。 按照贾兰说法,内卫是最能调动驿站内其他人的核心力量,必须集中一起,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稳住局面。 其余的商人和护卫遭受死亡的威胁可能会一而再地动摇,但只要让他们看到战胜的希望,就能将他们的力量激发起来。 凭着地利和斗志,迎战数倍的敌人,未尝不能成功。 林世显想起开战之前,与贾兰两人靠在鼓楼栏杆上眺望雪夜时的对话。 “为什么?”他问。 “什么为什么?” 林世显明显很不理解:“虽然让你赶紧离开北上神京确实有些将你当成是诱饵的想法,但你应该知道,相比留在这里,离开其实反而是更加安全的选择,河督增援已经在半路上……” “没有原因。”贾兰定定地望着前方。 林世显等着他说下去,却只看到贾兰沉默着。 半晌,贾兰自己笑了起来:“圣人常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别这样看我,我并不是想要和您说什么大道理。 我想说的是,我觉得自己还年轻……” 林世显愣了一下,好端端的关年纪什么事? 贾兰继续说道:“这次游历回到神京后就要开始着手准备明年的春闱了。 我在想,如果我就这样灰头灰脸地逃走了,到了会试的时候,我还能理所当然地写下一篇篇锦绣的文章。 然后在上面大言不惭说着什么‘知耻近乎勇’、‘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之类的话吗?” 贾兰的感触并非无缘无故,后世多少人今日一副模样,明日一副模样,驰名双标,不是被打脸,就是在被打脸的路上。 重活一世,贾兰不想自己变得太过虚伪。 他仰望天空:“所以,我觉得趁着还没有回到那个规规矩矩的神京,试着任性一下。” 林世显听了,哑然失笑:“这份任性也真是够危险的。” 虽是调笑的语气,但他的眼里多了些赞赏的意味。 贾兰也笑:“就当是我的少年任性。” “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林世显叹道:“真正难得的,正是少年心啊。” 两人无言。 又过了一会儿,贾兰目光微微一闪,转过身来慢悠悠地回到身后的大鼓前整理起自己的弓弦。 林世显看着漆黑一片的远方,也蹙起了眉头。 他察觉到气氛渐渐地有了变化,敌人来了。 回过头,他看了一眼一板一眼地做着最后整备的贾兰,忍不住开声问道:“真的不怕?” “说不怕肯定是骗你的。” 其实贾兰心里并没有很害怕,只是他却不得不在林世显的面前藏拙。 毕竟他是内卫。 无论如何,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年过分临危不惧,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他需要适当地“演”一下。 虽然曾经和马道婆以及张老道等超凡力量战斗过,但与人类的战斗他还是第一次,贾兰也多少也有些紧张,不如顺势而为地将这种感觉表露出来,让林世显能感觉到。 “一次又一次地带着手下从对方眼底下逃脱,你感觉害怕吗?” 林世显被问明显一愣,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后重重地点了下头。 “怕!我害怕做错决定,害怕将手下的人带入对方的陷阱之中,害怕……” “害怕,但你会退缩么?” 贾兰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对方这时果断而坚定地摇摇头。 “真到了那个时候,便不害怕了。” “林兄……”贾兰定定地看着林世显,“我自幼丧父,在母亲的教导下苦读,游历了大半年,目睹了种种,你押送的东西对朝廷,对圣上而言意味着什么,我是了解的。 这是万万生民的救命钱! 我害怕,但我也知道,我现在守护的,不仅仅只是这个驿点,还有我的朋友、部下,这里面许多的无辜者,更重要的…… 是这个天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苟利国家,生死以之!” 一番话听得林世显心情澎湃:“好一句苟利国家,生死以之!贾公子,若非敌袭在即,我一定要与你浮一大白!” 贾兰笑道:“此战之后,再喝也不迟。” 第一七四回 激战正酣 双箭连珠 眼看驿站门楼上倒热水人被首领陈山几下射倒,手下喽啰欢呼一片,舞动着手里的武器大踏步地冲进驿站里。 为了林世显商队里的泼天财富,陈山这次真是狠下了心,把手下几乎所有能打的都拉了过来。 足足七百号人。 虽然当中一半都是最近一年入伙的,只能用来打打顺风仗,但好歹也曾经见过血,多少能派上用场。 他最倚重的,还是身边披着扎甲的儿郎,这些全都是跟随了他三年以上的老人,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敢杀敢拼。 这些人穿着从官军身上抢夺来的制式盔甲,还有身上那股子狠劲,甫一加入战斗就让欧百户感到肩膀上的压力顿增。 以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这些穿着官军铠甲的都是积年的悍匪,考验自己的时刻到了。 这些披甲人看似乱打乱冲,却颇有章法,不一会儿就合力将林世显提前布置在广场空地上的那些车驾挪开,为后面的人打开新的通道。 原本林世显的策略是守株待兔,依靠提前获悉对方来袭的情报反客为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成功的将贼首之一的陈荣射倒在地,但人数的劣势依旧没有得到根本的扭转。 如今对方大量生力军加入,劣势反而不断扩大。 阳山贼中的弓手瞄准的可不仅仅只有敌对的一方,他们的视线一直没有从自己人的身上移开。 没错,这些弓手才是真正的陈山嫡系。 陈山、陈荣兄弟都是猎户出身,从一开始他们就很注重招揽各地的猎户作为班底。 这些猎户出身的弓手,才是阳山贼真正的精锐! 在战场上,这些人还担当着督战队的身份。 当其余的阳山贼看到弓手们一副作势拉弓的动作,同时视线落在自己等人身上时,一个个头皮发麻,哪怕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前。 咚!咚!咚!鼓楼之上传来厚重而沉闷的鼓声。 听到鼓声,欧百户等内卫精神为之一振,对他们而言这个律动十分好辨认,正是军中的击鼓之声。 鼓声渐渐加速,直至连绵不断,如无数闷雷般响彻夜空。 这是发起冲锋的信号! “先跟我来!” 欧百户振作精神,朝左右大手一挥,领着众人徐徐而退。 阳山贼不断杀到驿站内,早前摆出的障碍物已经被推开了许多。 “火来!” 欧百户领人冲杀一路,掀开其中一架榻车上暗藏的某样东西,从同伴手中接过火把径直往里面扔去,登时腾起熊熊大火。 随后,内卫们合力将燃着的榻车往敌人密集处撞了过去。 原来这车上装的的竟是驿站后厨备着的麻油。 众人如法炮制,推着几辆烧着的榻车引燃原本摆放在驿站空地上的车驾,这些车上装的压根就不是货物,全是茅草一类的易燃物。 一下子火花四起,天空染得一片通红。 火光中,欧百户浴血奋战,带着大伙儿重新将局势稳住。 鼓楼上,贾兰屏气凝神,超然于一切厮杀嘈杂声音以上,不断弯弓鸣弦将敌人一个个放倒。 后方客舍,罗十一娘听到前面那瞬刻升高的喊杀,还有随即而来绵绵不断的鼓声,眼神微微就变了。特别当她看到冲天而起的火焰时,脸色更是变得煞白。 连一直沉静的晴雯,眼里也露出了一丝忧色。 冬青已经被吓得有些麻木了,只能紧紧贴着另外两个同样被吓得不轻的侍女,与之一道簇拥着吕姨娘,站在十一娘的后面。 同样被吓得不轻的还有内场中站在货物周围的商人们,他们两腿发抖,脸上的惊恐比十一娘还要浓重一倍。 有些人索性跪倒在地叩首跪拜,嘴里振振有词也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梁咏与秦钟拿着身上佩戴的君子剑,守在一旁。 人群之中,一道不怀好意的视线正偷偷地打量着两人。 驿站门前,倒在地上的陈荣,视线开始有些模糊,耳边一片空灵,看着熊熊燃起的火焰,他居然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段往事。 那年,那座山,山上那个教授自己兄弟俩硬气功的老头。 还有那个……也是火光冲天的夜。 “不要太过得意,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陈荣脑海中回荡着老头最后对自己兄弟说的话…… “世上没有绝对二字,你们只不过占了刚这一个字,面对掌握巧劲的人,你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真正的强者,从来都是……” “老头你太多废话了!” 一旁,陈山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随后一声闷响,一切归于寂静,除了火烧起带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巧劲!? 陈荣的眼睛微微睁大。 “二弟!”陈山跑了过来,看到身中三箭,嘴里不停地吐着血的弟弟,心中大感不妙。 恍惚间陈荣貌似听到大哥在叫喊自己,想把头抬起,可现在的他连半分力气也没有。 陈山见状连忙跪地,小心翼翼地将陈荣扶起,托着他的脑袋。 看到自己大哥那熟悉的轮廓,陈荣张了张嘴,试图开口说着什么,结果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贾兰那一箭的劲力也将他气管损害了。 “逃……” “你要说什么!?” 陈山话音刚落,陈荣猛咳出一口血,整个人瘫倒。 看着弟弟渐渐涣散的眼光,陈山顿觉浑身关节都被冰凉的水给浇得透透的,既没有办法呼吸,又说不出话来。 一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听清楚陈荣想说什么。 周围全是厮杀的吆喝,陈山却觉得自己陷在一个荒凉、寂静的孤岛上。 他感觉有一种野兽般的意识突然涌了上来,他的嘴唇渗出丝丝血迹,全身都在耸动着。 没有人敢走近他的身边。 “把我的铁胎弓拿来。” 他慢慢将兄弟放下,垂下头沉声说道,一旁亲随连忙将身上背着的东西取下解开包裹,连同箭筒一同递给他。 鼓楼上咚咚鼓响,有些疲惫的贾兰振奋精神,连着又射出了十多箭,眼看已经射空了两个箭筒。 正缓口气,贾兰忽然浑身汗毛一根根竖起,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悸动。 这是灵觉对他的示警,前所未有的示警! ←? →? 不对!两个方向都是死路! 灵觉瞬间给出了反馈,贾兰身体朝后一仰,两道劲风贴着他的鼻尖交叉而过,两根箭矢直插插地命中了鼓楼的梁柱,发出嗡嗡声响。 好猛的箭! 贾兰惊出一身冷汗,只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灵觉再度示警。 不好! 他马上反应过来,是连珠箭! 第一七五回 月色如刀 繁星似箭 月色照耀下,一道寒光如飞流惊湍自半空之中朝贾兰径直射下,把他看得心神一震。 来箭的架势,乍看之下和刚才自己三箭连珠将陈荣射倒的手法一模一样! 不,不一样。 贾兰马上就推翻了自己。 他有股很强烈的感觉,对方在箭术上的造诣,比自己高了不是一点半点。 果然,他这个想法马上得到证实。 这不是普通连珠箭,是后发而先至的连珠箭!前两支箭劲道惊人,反而超越了第三支箭最先射至。 贾兰心中越来越惊,他知道,接下来这一箭,就是对方的杀招! 对方射出后发先至的三箭,并非单纯只是为了炫技,前两箭力度极大,贾兰必须果断闪避。 当他躲过这两箭之后,精神上很自然地会需要缓冲的时间,哪怕他再怎么小心警觉,下意识的想法是很难被按捺住的。 而对方正是抓住人性这个弱点,卡在贾兰准备缓一口气的时间点,第三箭这时悄然杀至! 幸亏贾兰灵觉提示,避无可避的他果断松开握住软弓的手,将双手释放出来,同方向顺时针蓄势捋动,同时下肢的力量逐渐灌注在脚上,猛然发力一蹬踩在地板上。 整座鼓楼微微一震。 箭矢已然袭至贾兰身前,仅仅只有数步之遥! 贾兰眼中精光一闪,双手同时加速,云手画起一个圆,借势合掌按在箭身之上。 揉手压! 一股柔劲从掌心处透出,牢牢地黏在箭身之上,随后柔中带刚的劲力顺着此前的蓄势力重重地按在箭上,贾兰作势抽身避往反方向。 然而此箭威力巨大,丝毫不逊色于前面两箭。 紧咬牙关的贾兰以左脚为轴,右脚往外扫出在地上画圆,手脚并用将箭矢上的劲道不断卸开,足足绕了两大圈才把这支箭上的力道散去。 “哇!”贾兰胸口一阵翻腾,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贾公子?”林世显大惊,停下擂鼓的动作想要过来。 “别停!”贾兰急忙喝道:“继续擂鼓,千万别停!” 如今战况如火如荼,鼓楼上的鼓声就成了众人战意之凝聚,精神之寄托。 鼓声聚则战意不断,鼓声止则战意消弭。 是以,擂鼓之声万万不可停歇! 林世显闻言咬了咬牙,重重地朝贾兰点了点头,继续鸣鼓。 连续不断的击鼓基本上也已经耗尽他的力气,浑身被汗水湿透的林世显也同样是紧咬着牙关在坚持着。 有了前一次的教训,贾兰这次丝毫不敢放松凝神戒备。 果不其然,又是一轮连珠箭,贾兰费尽心思力气,险而又险地躲了过去。 好强!这种威力的连珠箭,居然毫不犹豫地连续射出两回!单以箭术而言,此人恐怕已在冯紫英之上。 贾兰额头冒着冷汗,嘴唇有些发干,对方的实力远远在自己想象之外。 “兰哥儿,需不需要……?” 秦可卿的声音在贾兰耳畔响起,她能够以灵体的形式出现,替贾兰挡下箭矢。 “不用!”贾兰连思考都没有,当即就拒绝了可卿的提议。 如今四周煞气盈盈,到处都是腥秽之气,这样的场合对秦可卿的灵体会产生极大的损害。就好比一个人暴露在辐射极强的场所,强烈的辐射不需要很长的时间就能对身体产生极大的损害。 秦可卿停顿了一下,紧接着道:“箭上蕴含着极强的恨意,兰哥儿小心!” 贾兰哑然,这时他才想起林世显告诉自己陈山、陈荣乃是亲兄弟。 如此一来,那之前被他射中的陈荣恐怕当真是没气了,所以作为兄长的陈山才会如此怨恨自己。 贾兰舌顶上颚,灵觉一片清明,很快就在纷乱喧嚣、战鼓雷动的周围听到一声剧烈的弓弦声。 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贾兰弯弓搭箭飞快地射出一箭,夜空中马上迸发出一点火花。 然而半空中一道不协调的风声席卷而来,令贾兰心里又一紧。 对方居然还能射出连珠箭,而且劲力一丁点儿没有减弱,甚至还越来越强?! 一脸不可思议的的贾兰此时已经来不及躲闪,连施展揉手的时间也不够,迫不得已只能举起手里软弓格挡。 只听手里传来一阵让人牙酸的扭曲声,这把伴随贾兰两年多的软弓被绞成了几段碎裂的木屑,弓弦崩弹开来,在贾兰左颚眼睑下方划出了一道血痕。 此时弓弦声再度响起,贾兰灵觉深处传出一阵从未遇过的战栗。 最大的危险,就在眼前! 贾兰顾不得脸上的刺痛,只见天上一片光寒,心中大叫“不好”,这次朝自己射来的箭矢足足有七支之多。 咚!咚!咚!咚!咚!咚! 箭矢不断打进鼓楼之上。 贾兰左闪右躲,拼尽全力才避开前六支箭,然而现在他所处位置就如同棋局上的死地,那最后的第七支箭矢仿佛提前就洞悉了一切电射而来。 好高明的箭术!好高明的算计! 贾兰心服口服,生死存亡之际,他也别无选择,只能依靠秦可卿。 正当他准备呼唤秦可卿时,忽然眼前一花,一个身影以惊人的速度飞奔而来,将自己一掌推开,继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这一掌看似迅猛,但贾兰本人却只感觉到被人轻轻一推,只是身体再也维持不住平衡朝后倒去。 鼓楼之上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贾公子?!”林世显感受到了什么,掉头过来正好看见贾兰落地的一瞬间,惊呼一声。 滋啦! 站在客舍前眺望前方的罗十一娘低头瞧着地上,一直被她握在手里的佛珠掉了一地,叮叮咚咚的作响。 十一娘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贾公子……” 驿站某处,陈山肆意地笑着,手里的铁胎弓“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原本握着铁胎弓的右手耷拉着,而拉动弓弦的手掌满是红色。 “哈哈哈,终于把你干掉了!” 陈山的脸上满是得意地笑着。 在他看来,解决掉贾兰,鱼丘驿就等于攻下了大半,这样的话,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道笑了多久,陈山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不对,慢慢转过头来。 映入眼睛的场景让陈山整个人登时一愣。 第一七六回 陈山授首 变乱再生 第一七七回 后手现踪 净莲出世 不用贾兰提醒,内场生变其实早就在林世显的预料之中,毕竟他一路上就是这样在敌人如影随形之中走来的。 知道对方有后手,但具体是什么后手,无论是他还是贾兰都不得而知。 内场是他们提前商议好后布下的一个诱饵。 他已经相当小心,吸收进来的小商队他都检查过,但对方层出不穷的奇招怪招仍然让他只能被动挨打,苦苦招架,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想要揭穿对方庐山真面目。 “日莲下凡,万民翻身!” 驿站之外忽然传来一声吆喝,继而是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那架势与陈山兄弟手下阳山贼乱糟糟的形成鲜明对比。 林世显与贾兰相互对视了一眼,各自都看到对方面上的骇然。 居然是净莲教! 净莲教原本是白莲教的一个分支,白莲教最初是佛教僧人所创立,信奉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因其教义简洁明了,吸引了许多底层民众参与。 虽然白莲教脱胎自佛教,但和佛教“修来世”的原则不同,白莲教信奉“现世报”,他天然的有一种对物质的追求,而且这种追求往往和目前的秩序是相违背的。 久而久之,白莲的人就成了地方不稳的因素。 特别是朱明一朝,朱元璋目睹了元末之种种,对白莲更是警惕万分,严令各地搜捕白莲中人。 净莲教便是从白莲教中再分化出来的一支,传说这个分支起源于永乐年间日莲佛母唐赛儿。 按照净莲教的说法,唐赛儿当年并没有死于官兵之手,而是飞升证道成为了佛母,而残酷镇压百姓的朱棣也遭到了报应,儿子孙子都不长寿,到曾孙辈更是兵败土木堡,被元人俘虏了十多年,耻辱程度堪比徽钦二帝。 然而这个分支自永乐之后,却在江湖上消失了两百多年之久,直到明亡之后才重新浮出水面。 净莲教和其他白莲分支不一样,他们认为人性本恶,有贪、暴之欲,索取无道,引来天谴,即各种天灾、天象。 他们推崇敬天法地,敬畏自然,敬畏天地,有了敬畏才有了秩序,才有了伦理观,如此天下方能大治。 他们信奉日莲佛母,托言佛母乃是天帝之女在人间转世,可以澄清人心,引导迷途世人归于真道。 光是这样,净莲教还算是个正常的教派。 但问题是,他们的核心教义十分极端,认为终有一日天女会重新在人间迎接天帝降临,到时候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所有人依据所立之功德重新排班定序。 到时候不会再有仙凡之别,得道之人个个为仙,失德之人则归于太虚,重回混沌之中,直到下一个轮回。 而为了迎接降临,需要净化这片大地。 贾兰在南州游历时曾经远远的和这帮人接触过,当时就觉得他们是一个能量很大的群体。 这些人深入山野,治病持斋,种下善缘。天南之地,百姓久困于蛮族,州县官吏奉行不善,胥役假威肆虐,于是德高望重的净莲教便被偏远地区的百姓推举作主,以防蛮之名起会联众。 地处边陲的百姓正是依托净莲教的庇佑,才能在蛮族的袭扰下得以安居乐业。 但官府却不这么看,净莲教对底层百姓的庇佑同时也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只是天南地广人稀之地,官府也鞭长莫及而已。 而且净莲教的行事风格也吓到了这些人。 他们托言为迎接天帝扫除污秽,往往行事偏激,对待蛮族动辄施以白莲净世之法。 说的神神道道的,大约就是配合放火,达到物理消灭目的一类的东西。 正是有了这份凶名,净莲教在西南边陲势力不小。 如今他们居然穿州过省来到顺天地界,显然所图不小! 和贾兰想的不同,林世显的身为内卫之人,知道的自然比贾兰多得多。 所谓激湍之下,必有深潭。 净莲教行事如此酷烈,背后定然有着巨大的来头,他隐隐从任职绣衣卫的世交好友嘴里听过,净莲之人神出鬼没,连绣衣卫也无从掌握其行踪。 那好友一再告诫,若是遇上净莲教,一定要退避三舍,否则恐有性命之忧心。 林世显心中苦笑:“老兄啊老兄,世显如今身负皇命,是万万无法退避的啊!” “贾公子,我们这次算是彻底栽了。” 贾兰不解地看了过来,林世显原本坚毅的脸上全是无能为力的表情。 “这是净莲教的教兵,做的是些据说唤作白莲净世的行当,说的好听,无非又是些红刀子的买卖,今个儿我是真的连累了你了。” 林世显看着贾兰,声音十分认真:“听我一言,对方看样子不过百人,如今要走,也是来得及的……” “林兄。”贾兰打断了他:“相信自己,相信别人,有了信心,人永远不会挫败。” “你倒是有洒脱。”林世显抬手擦了一把汗,笑着了一句。 两人趴在鼓楼上,望着驿站外上百名净莲教兵。 这些人穿着十分简单,只有一件素袍,身上一件棉甲都没有,头上绑着白布头巾。 他们行列整齐地站在驿站门前,沉默着,人虽然不多,但给人的威慑力一点也不弱。 守在驿站大门与他们对峙的欧百户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那扑面而来的煞气,连鼓楼上的林世显都能清晰感受到。 “这些人,当真视万物为刍狗。”林世显表情沉郁。 “兰哥儿,这些人身上有一股让我很不舒服的感觉。”秦可卿的凝重通过意识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贾兰也察觉到了,虽然很细微,但这些人身上给他的感觉,确实和张老道身上的气质有点相似。 林世显拾起被搁在地上的武器,拔了出来。 贾兰看了有些好笑。 这么个斯斯文文的人,居然喜欢用绣春刀。 “你怕吗?” 林世显握着刀,又问了贾兰同样的问题。 贾兰耸耸肩:“我的回答还是那八个字。”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开口。 “苟利国家,生死以之。” 第一七八回 阅读奏报 父子对话 御书房。 淳治帝将内卫呈送上来的奏章捧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一声不响地将其放下,背靠在那张并不舒服的龙椅上,用手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子萧煦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皇帝,见原本萦绕在皇帝脸上的寒意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起来,到最后一贯不苟言笑的父皇眼中居然出现了几分难得的喜悦,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好奇。 “太子也看看。” 皇帝以手扣了扣书案上的奏章,太子忙不迭地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从御案上拿起那本厚厚的奏折,刚入手就感觉这奏折有些不同寻常。 这奏折,沉甸甸的。 打开奏折,映入眼中那一手甚工整的馆阁体就让萧煦心中不由自主地对写这份奏折的人生出些好感。 还有好奇。 没想到内卫之中居然也有写得如此一手好字之人。 萧煦书法的功力尚浅,但鉴赏的眼力还是有的,按尚书房教授皇子们功课的老师说法,这一手馆阁体至少也得沉浸十年。 “臣内卫厂江左道试千户林世显跪奏……” 奏折开头相当无趣,说的是内卫如何从三织造以及各个衙门之中将运往神京的一批钱财汇总起来,中间写着大量的交接过程,萧煦看了几页就想略过,但又怕父皇考究,只能耐着性子看着。 后面渐渐的就紧张起来了,说到遭遇埋伏,领队大臣身死,由试千户林世显本人代其职责运送财物。 “……由是臣率余部,改装易服,吸纳滞留运河渡口之商旅,以躲避乱匪为由,星夜兼程,自西以东,又自东以西,避过贼人之耳目,至于顺天地界之鱼丘驿…… 奈何岁多款收,地方不靖,乱民往来聚集,最易滋生事端,前有山阳贼七百人风闻商队之事,冒雪来袭;后有净莲邪会,以灵文经咒,煽惑人心,民间多信之,以致勾连裹挟,生邪匪之变,净莲之徒数百围攻驿站,欲逞凶杀差,劫取货物。 外有强敌,内有奸佞与贼往来诡密,欲纵火于内与外合。 当其时,贼势甚众,驰骤如雨,事诚危急…… 臣率内卫数十并鱼丘驿卫兵、商队护卫等与之死战,有内卫百户欧衍,以身先驱,往来号召,砍毙贼人无算,右手左股皆受重创,犹死战不退,断门而据守。 又有天南举子梁咏、神京举子秦钟,此二人有忠君报国之心,兼有智勇,配君子之剑,破场内奸佞纵火谋夺之计,稳驿内一众百姓之心,保财物不失。 再有神京举子贾兰,其人乃荣国之后,气节自高,胸怀浩然,精通射艺,三箭连珠,贯其悍寇,随行之荣国护卫皆以一敌十之锐士,于危难之中几番杀退贼人。 贼首见状,手执大旗,起经文咒语,贼人被醉之以药,施之以咒,陷阵而憨战不避死伤,奋不可当……” 林世显的字迹写到这里明显有些走样,萧煦能体会到书写之人内心的澎湃,他也如此。 再看下去,奏折上道:“贼攻甚急,贾兰激厉而起,亲冒矢石,陷阵中,高声疾呼‘诸位疲惫,贼人冒雪而来,亦甚疲惫,若舍生忘死,奋力一搏,生死未可知也!’而后挽弓射数人,力疾而弓弦断,又引剑而前,力劈数贼,大呼‘有我无贼!大夏万岁!’,众人和之,长驱贼阵,阵斩贼首。由是贼心大乱,臣等鼓勇齐进,杀贼数百。 …… 贾兰未及弱冠,然忠心赤胆,竭力尽心于王事,曾与臣言‘苟利国家,生死以之!’臣不胜钦佩…… 自淳治十五年七月扬州开拔,历时三秋而入顺天地界,虽得河督所部护卫,臣不敢疏忽大意,日夜兼程,至今离神京不过百里,隔日可到……谨以具奏。” 太子读完,既为奏折之中所言之事所感动,特别贾兰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之”,更让萧煦觉得心潮澎湃。 同时,他也为奏折中林世显所运送的财物之巨而乍舌。 足足三百万两! 别看他身为太子,可一切用度都是能省则省,每个月居然只有区区十五两。 没错,一国太子,居然才十五两月例钱。 节衣缩食的他长大后深深明白钱财的重要,不说别的,就看淳治帝与几个内阁大臣每日愁眉苦脸,他就知道没钱真的万万不能。 他刚想抬头对淳治帝说些什么,可看到父皇那威严的脸庞,萧煦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完了!他竟然忘记了。 内卫直属皇帝,旁人不得擅自接触,违者斩。 这是高皇帝定下的铁律! 自己越界了,不应该被一时的好奇心所驱使,从一开始自己就不应该拿起这本奏折来看。 此时淳治帝轻咳一声,更是把他吓得不轻。 “遭了,父皇肯定生气了!”萧煦心中叫苦,正想着要不要开口认错时,淳治帝却先一步开口:“奏折上的事情,你觉得是真是假?” “啊?”萧煦愣了一下,原来不是要向他问罪,于是干笑了一声说道:“父皇,儿臣对内卫的事情一概不知,实在是……” 淳治帝摆了摆手:“朕只是问你对这份奏折的看法。” 萧煦快速的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儿臣觉得奏折所述应当属实。” “说下去。” “儿臣对内卫之事不甚清楚,只知道以字观人,此人手书笔法严谨,多是忠厚谨慎之辈……” “行了。”淳治帝没好气地打断了萧煦的话。 太子说的虽然等于没说,但他却并不反感,若是在过去,他反而会有些窃喜,因为太子懂得避嫌。 不过今日,淳治帝却难得地跟萧煦讲解了起来:“哪怕这人看着可信,但你首先得需要先有自己的判断,有的人大奸似忠,论心,也要论迹……更多的时候,你要兼听则明。” 说罢,他递过一叠东西。 萧煦轻咦了一声,御案上什么时候多了一叠这样的东西,他居然都不知道。 下意识的接过一看,上面的字迹十分潦草,看得出来写下这段文字的人十分匆忙。 “卑职内卫厂缉事百户赵太平上奏……” 原来鱼丘驿的赵驿丞,竟然也是内卫之人,他在纸上书写了鱼丘驿当晚战斗的详细经过,比起林世显的奏报,赵驿丞的更加详细。 “……贼势不止,贾兰决意死战,高呼‘大夏万岁!”随从之荣国家丁十余人,内卫千户林、百户程等皆和之,卑职意亦一同决死,万岁!” “真忠勇之士也!”萧煦赞道,“此等有功之士,不赏不足以劝善。 第一七九回 初商净莲 询问长生 “我记得贾府在城郊,好像养着些武卒?” “回皇上,正是。” “到如今有多少人?” “这……” 戴权犹豫了一下,直到被淳治帝瞥了一眼后急忙回道:“那贾兰外出游历,似乎带走了些,依下人的回报,应该尚不足百人。” 淳治帝听了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把东西拿下去。” 过了一会儿,除了皇帝之外空无一人的御书房内响起了三人对话的声音。 “皇上,那北庄称得上是武卒的不过三十人,年前另有二十人离开了北庄,应该是护卫外出游历的贾兰左右。” 闻言,淳治帝点了点头没有再细问下去,“奏报上提到的净莲教,你们知道吗?” 另外一道声音响起:“净莲之名,我们师兄弟也仅仅是从师祖上流传下来的记载中看过,这个流派十分隐秘,同时十分强大,每次出现都会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百年前净莲教出世,也是被中土各大正道和朝廷一同打败,驱逐到边陲的。” 淳治帝对江湖之事并不太上心,反而关心起另外一件事:“奏折中提到那净莲之人念起咒法可让教徒悍不畏死,此事属实?” “根据记载,应该是真的。” “那么……”淳治帝眼里闪过一丝利芒,“净莲教里,是否有延寿之法?” “这……”面对皇帝的问题,另外两人明显有些犹豫,但还是回答道:“在下不知道。” “净莲教……”淳治帝手指轻轻扣着御案,不住地念叨着这个名字。 “高皇帝的随笔中也提过净莲教这个名字,笔墨很少,但能看出高皇帝也在他们手中吃了不少的苦头。”他问:“有没有办法查清他们的底细?” “恐怕不容易,他们从来都只在天南之地活动,这次忽然来到顺天境内,实在让我等措手不及,请皇上赎罪。” 淳治帝并没有怪罪二人,只是让两人多加防备,尽快查清净莲教的底细。 “皇上,今晚……”戴权从外面走了进来,双手捧着一个漆盒,里面是一个个木牌子。 淳治帝原本下意识想要挥挥手让戴权拿走,可当他视线扫过御案上某样东西,手上的动作便缓了下来。 “拿来。” 戴权一怔,随即马上反应了过来,忙不迭递了上前,只见淳治帝大手一挥,翻过一面牌子。 “就去这。” 荣国府,大观园。 冬雪下的如鹅毛般,潇湘馆中荷塘封冻,千百杆翠竹全然披上了纯白色的纱衣,半点也瞧不见原来的江南风光,唯有那墙边一支不屈服的红梅,笔直地立于风雪之中。 “姑娘,外边凉,快点进来。” 雪雁紫鹃守候在一旁,看黛玉驻足廊下足足过了小刻钟,年纪较小的雪雁终于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 黛玉罥烟眉微微一挑,眼波在雪景中流连,只是“嗯”了一声,半步也没有挪动。 雪雁与紫鹃对视了一眼,互相都看到对方眼里的苦恼,最终还是年纪稍长的紫鹃走了上去:“姑娘,这雪实在是太大了,你快进屋,不然怕着凉了。” 闻言,黛玉缓缓转过头来看了看两人。 饶是紫鹃与黛玉日夜相对,也不禁在心中感叹一句。 真美! 原本萦绕在两靥的愁意早已消散不见,那较弱如病西子般的身子也大好了许多,一双秋水般的眼神看过来光亮照人。 真的是恍疑仙女临凡世,西子南威总不如! 一双明眸扫过俩丫鬟,两人无微不至的体贴和关心她是知道的,于是展颜一笑,如流风回雪般明媚动人地看着两人。 “回屋……” 紫鹃与雪雁闻言都是一喜,雪雁调皮地双手环抱身前,装出个冷得发抖的样子,惹的黛玉一阵娇骂。 回到书房,黛玉静静地坐着,又站了起来。 此冬雪之日午后的宁静分外沁人肺腑,黛玉慵懒地伸展了一下躯体,躺在美人榻上,享受着一个人的清欢。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冬风吹拂在竹子上带出的沙沙声音将她惊醒。 隔着紧闭的窗户,黛玉轻轻闭上眼睛,想象着窗外那片纯白色的世界。 良久,她忽地睁开了眼睛,站起来坐到书桌前,雪白的宣纸早已铺平,黛玉纤纤玉手提起一旁的湖笔在下巴跟前顿了一顿,眼神略略有些放空,笼烟眉似蹙非蹙,继而嘴角一弯,翻手下笔。 郭襄得了杨过三根金针,登时就呜咽道:“多谢大哥哥!多谢杨大嫂!”杨过再和耶律齐、郭芙、武氏兄弟夫妇挥手相别,袍袖一拂,携着小龙女之手,与神雕并肩下山。 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啊啊而鸣,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夺眶而出。 写完最后一个字,黛玉长呼了一口气,搁下笔定定地望着纸上,一股浓愁涌上心间,眼里荧光点点,此后她再也不敢看向刚刚所写的文字。 这串文字触动了她细腻的感情。 她觉得自己写的,圆满,又不圆满。 黛玉托着下巴,思绪悠悠飘走,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儿!” 一声尖锐的叫声把黛玉吓得浑身一抖,却听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黛玉忙转头。 雪雁提着潇湘馆廊下的鹦鹉站在自己身后。 “你这丫头,怎的不做声,把我吓了一跳!” 黛玉嗔怪着道。 那鹦鹉听见黛玉的声音,顿时叫的更欢了。 “过儿!过儿!” 雪雁收住笑容,抬起手想要逗弄那鹦鹉,谁知那鹦鹉竟像是通了灵似的,主动伸过头给雪雁,还叫到:“丫头!丫头!” 黛玉见了登时变嗔为笑,指着那鹦鹉骂道:“你这傻货儿!净会胡说八道!” 紫鹃掩口而笑,后道:“这傻货儿许是冻的慌了,一个劲儿地叫,雪雁看不过才打算把它提进来。” 黛玉眉梢换上一丝笑意,走过去提起架子,三人逗弄了一会儿鹦鹉。 只是没过多久,黛玉又愣起神来,看的雪雁与紫鹃一阵好笑。 “林姑娘!” 一道清脆的叫唤声打断了黛玉的思绪。 第一八零回 潇湘馆里 来客不断 “林姑娘好!紫鹃姐姐、雪雁姐姐好!” 一名少女袅袅婷婷地走进潇湘馆,看到三人后亲切地打着招呼,见到雪雁手里提着的鹦鹉更是眼里放光,不由自主地走上去逗弄了鹦鹉几下。 “丫头!丫头!” 鹦鹉似乎认出了少女,扑腾着翅膀叫个不停。 几女又是一阵打趣,黛玉止住了笑,问道:“龄官,这大雪天的,你特意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一年不见,龄官也初长成了一个身形修长的美丽姑娘,更兼在李纨的教导下也开始学起了读书识字,尽管对李纨提倡的《女诫》、《列女传》等不太感冒。但受贾兰的影响,龄官对词曲这些相当有兴趣。 别忘了,龄官可是大观园十二官之一。 自贾兰离了贾府,李纨便常常将龄官带在身边,大观园诸女也重新认识了她。 贾宝玉从前是见过她的,本以为跟了贾兰之后,整体跟那些个浊臭之人厮混在一块自然就受到沾染,没想到再见面时,龄官竟长成了迥别于其余十二官那样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女孩,顿时一通称赞,说她迷途知返,远离了那些个酸臭的人,差点没气得龄官当场就跟他翻脸。 还好她想起贾兰临走前再三叮嘱,忍住了。 此时黛玉为贾兰嘲讽了宝玉几句,作出生怒的样子,转身就走,一心顾着林妹妹的宝玉哪还会想着龄官,自然赶紧道歉。 因黛玉替贾兰说话,龄官对黛玉顿生好感,后者也因龄官对主人的维护,对其颇有善意,常常邀请她过来小聚,龄官也愿意与黛玉亲近。 只见龄官神秘兮兮地朝黛玉一笑:“林姑娘,你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黛玉看她这幅样子,怎么会猜不出来? 原本略有些哀愁的脸色焕然一变,大放光彩。 “他来信了?”黛玉惊喜地问。 见黛玉一猜就中,龄官露出了些惊讶的神情,木然点了点头。 “快拿出来让我看看!”黛玉催促着,甚至还动手想从龄官身上掏。 “是是,给你!”龄官安抚住心急的黛玉,拿出一封信交到黛玉手里,看着急急转身而去回房读信的背影,眼底露出了些狡黠的笑意。 她自然是故意装出来的。 龄官与紫鹃、雪雁又不一样,她和贾兰是日夜相处过的,对他更为熟悉。 往日里贾兰也不太忌讳龄官与晴雯,在她们面前或多或少地流露出来对黛玉的情愫。 不要轻视女性,特别是这个时代的女性,哪怕龄官她才十一岁。 在你彻夜不眠,刷着小视频的时候,人家可是天天都在琢磨人情世故,对身边的事情尤其敏感。 贾兰足够小心,但在他身边的人还是能瞧出端倪。 李纨如此,龄官也是如此。 他对待黛玉,实在和别人都不一样,那种与众不同,只要是对贾兰熟悉的人都能察觉出来。 从前龄官只是有着朦胧的感觉,后来晴雯来了,经过她的提点,自己才恍然大悟。 那天黛玉替贾兰出头,更是在龄官心中埋下一颗种子。 在她朴素的思想之中,对贾兰好的人,都是好的。 李纨如此,黛玉也是如此。 而且见识多了,龄官更觉得贾宝玉这个凤凰蛋在贾兰面前,真是什么都不是,若是让黛玉这样美好的姑娘跟他在一起,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真的,她就是瞧不上贾宝玉,在她眼里比他好的人多的去了,秦钟、梁咏、便是洗心革面的贾蔷都比这凤凰蛋好。 自从身子有好转的希望,黛玉性子明显开朗了不少。 她本就是个心窍玲珑之人,从前只因为身为孤女,有些喜欢耍小性子,可如今感情与事业都有了寄托,心中那股郁郁之意就散去六七八了。 这样的黛玉,怎能不让龄官亲近呢? 回到房里的黛玉迫不及待地打开贾兰的信。 这一年多来,贾兰都坚持着每旬给家里寄信,既是为了安母亲李纨的心,也是为了与黛玉联系。 两个月前黛玉就从信里得知贾兰已经开始动身北返,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贾兰,不但李纨等人高兴,黛玉心里同样也美滋滋。 只是最近这时局有些动荡,贾兰路上来的信大多都延迟,甚至还偶有丢失。 再之后,更是听说山阳闹了匪患,运河不畅,黛玉心眼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今儿的信件比往日足足晚了四、五天,黛玉怎能不担心? 信不释手地读完贾兰的信,黛玉长长松了一口气,信中贾兰说因为匪患,自己稍稍绕了一下路,走运河东边的官道,会稍微晚些时日才到神京。 无论如何,平安就好。 黛玉捧着书信,心中喃喃道。 她的视线落在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文稿上,心中忽有感,当即提笔写下一段: 正是:“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黛玉一双美目犹如璀璨星辉,在这行字上细细注目,过了许久,复又动笔,写下“全书完”三个字。 放下笔,轻轻吹了吹尚未干透的笔墨,黛玉悠悠道了一声:“幸不辱命,你让我写的我终于写好了,接下来就等……” “林妹妹!”一道鲜衣怒马的身影走进了屋内,忽然看到站在屋里的龄官,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不太自然:挠了下脑袋:“龄官,你也在啊?” “宝二爷好。”龄官撇了宝玉一眼后朝他福了福,随后又转过头去逗弄那鹦鹉去了。 贾宝玉也没管龄官的脸色,径直走进黛玉房里:“林妹妹、林妹妹”的叫。 “别在我眼前乱晃,晃的我眼都迷了,有什么事?” 黛玉早早地将文稿收好,转过头来对着宝玉道:“是祖母唤我么?” 贾宝玉眼睛微微一瞪,“哎呀”的一声击掌叫到:“林妹妹真是神了,明明白天才从老祖宗那儿请安回来,你怎的知道这会儿是老祖宗唤你?” 黛玉嘴角一弯:“祖母年年都有个规矩要办消寒会,今日是逢九之日,祖母早上不说想必是一时忘了,可祖母忘了,鸳鸯也会提醒的,你也会提醒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日就提了一嘴,说今日要从学房里告假。” 贾宝玉见心思被黛玉猜透,也不觉得窘迫,脸上反而堆满了笑意,大声赞道:“还是林妹妹懂我!” 第一八一回 宝玉吃味 鹦鹉解愁 自从贾兰离了家,贾宝玉便重新成为了荣国府的中心,除了偶尔被贾政大魔王压迫学业之外,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真的将贾兰记挂在心上,对大部分的人而言,少了贾兰最多也只是少了些日常的谈资,日子没啥变化。 在贾府下人看来,贾兰便如同白月光,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贾宝玉则如同水中月,水无常形,虽然也是不可把握的,但好歹能伸出手去尝试着捞一下。 特别是贾兰为晴雯出头,惹得宝玉身边小厮被发落了大半之后,下人们一个个都是挣破了头想要钻进去。 这都快满一年了,宝二爷的小厮还没满呢。 入到黛玉书房,贾宝玉兴味盎然,他就是喜欢和林黛玉待在一起。 他天性烂漫,丝毫不因年纪稍长而回避男女之防,反而因黛玉身子好些了之后,气质越发灵秀,导致他更喜欢往潇湘馆钻。 只看着黛玉那双清泉般的眼睛,就觉得灵秀之气溢然,神清气爽。 他看到黛玉为了遮掩书稿而垫在表面的字帖,上面是杜甫的《小至》: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刺绣五纹添弱线,吹葭六琯动浮灰。 岸容待腊将舒柳,山意冲寒欲放梅。云物不殊乡国异,教儿且覆掌中杯。 “林妹妹的字写的可真好!端真的是字如其人,仙露明珠!” 若说追女孩子,宝玉的确有着极大优势,潘炉凳小闲,宝玉一下子就十占七八,剩下的第二个字应该也差不了。 不得不说,如果论拍女孩儿的马屁,如贾兰这种有些犯直男癌的,真是十个也比不上一个贾宝玉。 听了宝玉的溢美之词,黛玉只是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嗔怪地道:“就会胡说,我这字写得怎样自己知道,不用你来调侃。” “真不是调侃!”宝玉有些急了,登时就要辩解:“林妹妹的笔墨迂回婉转,一手蝇头小楷银钩铁画,锋发韵流,颇有古韵,怎的就不好了呢?” 宝玉这番话确实是出于真心不是尬吹,黛玉身子好些之后手腕运笔不但圆润了,笔力也更足了,字里行间也渐渐和她过去的婉约柔弱风格有些不同。 贾宝玉只是不爱读书,可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些风雅东西可是相当的精通,一眼就瞧出个中端倪。 听了宝玉一通夸奖,黛玉也有点忍俊不禁,以帕掩口啐道:“说得天花乱坠的,要不你写几个,倒是想瞧瞧,你的字是否字如其人?” 说罢她拿出一张新纸放在一边用镇纸压平,以目视宝玉,比了个请的眼神。 宝玉嘿嘿一声,从怀里掏出帕子把手擦干净,又得了黛玉准许,从书桌上后拿起一根笔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写着。 黛玉借机转过身,将文稿藏好,再回过头仔细端详宝玉写字,但见他写得乃是五柳先生的四时诗: 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秋月扬明晖,冬岭秀孤松。 短短二十字,勾勒出了一幅传神的四季风光图。 贾宝玉性子不带一丝穿凿,随本性而行,素来喜欢陶渊明的诗,也像陶渊明那样喜欢寄情于山水之间。 古人云,所以兴怀,其致一也。 贾宝玉的性子写陶渊明的诗,一笔一划可以说尽得其神韵,黛玉看了不住地点头:“清新俊逸,不落于俗,此字配上此诗,确是绝配。” 宝玉对自己这字也相当满意,听了黛玉的赞美,更像是大热天喝了一杯蜂蜜水那样通体舒爽,激动地说道:“我就说林妹妹你是懂我的!你看这……” 正在兴头上的宝玉正要说下去,视线却忽然扫到书桌上某处,一时之间怔了怔,连话说到一半都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什么? 一幅非常奇特的画,上面只有单种的颜色,咋一看与传统画作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完全是另一套的表达形式。 上面画的是一座府邸大门,看上去还算气派,但能从画中看出其中有些破落,大门之上的匾额书写着“林府”二字,左小角有一行细小的字。 贾宝玉眼尖,飞快地读完小字,顿时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嗫嗫嚅嚅说不出话,脸色变来变去。 黛玉瞧见他脸上的变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色也是微微一变。 那是一张“素描画”,贾兰说的。 上面画的东西黛玉最熟悉不过,那是她林家在姑苏的老宅,小时候居住的地方…… 画是贾兰画的,小字写着“某年某月贾兰作于姑苏”。 一时之间黛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很快郁闷了下来。 “呆瓜!呆瓜!” 贾宝玉从难堪中醒转,转回视线,见黛玉略略有些担忧的目光看着自己,心中顿时一热。 啊~~~(咏叹调)林妹妹还是担心我的。 他发着呆,嘴角露出一个浅笑,眼神放空,自顾自地想着。 见他这幅样子,黛玉略略有些放下心来,继而换上了不悦的神色:“呆瓜!又发什么愣呢?傻不愣登的!” 贾宝玉被黛玉这一声娇喝彻底唤醒,嘿嘿了一声也不说话,只是朝着黛玉傻笑。 林妹妹还是担心我的! 看着黛玉嗔怪的表情,宝玉越想越开心。 若是贾兰在旁边,肯定会感叹一句,这人不但舔中之舔,还是阿q中的阿q。 “呆瓜!呆瓜!” 鹦鹉再次叫了起来。 黛玉撇了外面一眼,但见龄官一边逗弄着鹦鹉,一边朝自己做了个鬼脸,失笑不已,向宝玉说道:“你瞧你这幅模样,连那雀儿都说你是呆瓜呢!” 宝玉嘿嘿一笑反道:“那货惯常就是说谎精,我自何必与它生气?” 说罢他还回过头走前几步,对着那鹦鹉大声问道:“你说这是还是不是?” 那鹦鹉怔了一下,接着张开翅膀隔空扑腾了几下,晃头晃脑地说了一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贾宝玉听完登时整个人都愣住了,伸出手指了指那鹦鹉,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黛玉,随后抚掌大笑。 “妙极!妙极!林妹妹,我竟不知你连醉翁的诗都教会它了!” 第一八二回 袭人说教 麝月说和 贾宝玉一时间谈兴大发,居然索性潇湘馆里坐了下来,这品品茶叶,那说说诗词,端的是好不快活,也让讨厌他的龄官一阵不悦。 那边袭人与麝月留在怡红院里,等了好久都没看宝玉回来,便让下人去学房寻茗烟,得知宝玉早早就从学房回了府,便让秋纹来潇湘馆,一打听果然贾宝玉就在黛玉这儿,便寻了过来。 “二爷今儿怎么学房也不去了?”袭人走进来后先给黛玉问了声好,对着贾宝玉劈头就问:“这才念了几天,将将念好了些,怎的又想歇着?” 说话间袭人神情有些气苦。 满屋子里也只有袭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对贾宝玉说话,若是换了个人喊他去上学读书,搞不好还得惹一身骚。 对袭人,贾宝玉终归是和别人不同的。 见袭人真生气了,宝玉只好腆着脸站在一旁赔着笑将原因解释了一遍,还不停地给身旁的麝月打眼色。 可袭人是什么人,对他的小动作可谓一清二楚,抢先开口让黛玉评评理:“从前兰哥儿是怎么读的就不说了,前几日听说环哥儿读得也好了许多,当然作诗是远不如二爷你的,可写得文章却是大好了,先生还说过个一两年的,环哥儿也能去考童子试了! 林姑娘,你说二爷还是这样不管不顾的,侄儿弟弟一个个超过了他,他不糗,我自己也觉得糗。” 贾宝玉活脱脱像个被班主任在母亲面前数落的孩子,眼里不时露出委屈的神色看着袭人,又可怜兮兮地看着黛玉,看得她掩着嘴与周围几女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看到贾宝玉吃瘪,龄官笑的最欢了。 此时麝月按住正在气头上的袭人,笑着劝道:“依我看二爷说的没错,就是老太太忘记了,还有鸳鸯呢!这样冷的天,难不成还要让二爷回去学房? 再说了,既然已经告了假,现在倒回去的话,岂不是落实了这告慌假的事儿,平白地让旁支和其他人看笑话? 依我看,还是歇一天,若老太太那儿真忘了,咱们自个儿消寒,围起炉来煮起茶,也闹个会儿,不好么?” 袭人笑骂道:“你倒是好,来的路上明明答应了和我一道劝二爷,结果头一个反了水!” 麝月“哎哟”了一声,掩着嘴压着嗓子对袭人道:“我这不也是为了你么?” 闻言,袭人哑然失笑:“为了我?” 麝月看了下周围的人,掩着嘴忍着笑意道:“这二爷去了学堂,你整天的坐立不安的,嘴里心里全是二爷,恨不得二爷一下课下一刻马上就飞回来。 今儿个正是消寒之时,将将歇息一日又有何妨? 如今见了二爷,你这样装腔作势地假撇清又是何苦呢?” 黛玉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其余的人也纷纷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袭人被大家笑的羞红了脸,只能一个劲儿地埋怨麝月:“偏你口才好!” 贾宝玉呆呆地看着袭人,眼里有种道不清的意味,可他还来不及深思,忽然又被雪雁提着的鹦鹉给闹醒。 正在众人闹哄哄地调笑着之时,忽见贾母那边打发人来传话,老太太说早上忘了今天要办“消寒会”,后来被鸳鸯姑娘提醒了,老太太连忙打发人去去了保龄候府请湘云姑娘过来,还让袭人寻人去学房让宝玉告假回来,只消宝二爷回来了便请他过去。 不一会儿,另一个下人又寻进潇湘馆,跟黛玉行礼,说老太太要办“消寒会”,请林姑娘过去。 此时袭人听了是贾母发话,自然也不便言语了。 她对贾宝玉的苦劝自然有她的一番道理的。 从很早开始,袭人的身心就是完完全全的属于贾宝玉的,她自然是希望贾宝玉过得开心的。 但同时,她更希望贾宝玉有能让自己日子过得开心的能力。 哪怕是考不到什么功名,但起码能学些实务,能够自己打理一下产业。 她相信以贾母与王夫人对他的宠爱,肯定短不了他的。 诗词歌赋纵然引人入胜,还是比不过柴米油盐。 原来宝玉院里论口才的话,袭人都是吊车尾,一张嘴最厉害的要数晴雯,其次麝月,轮到最后才是她花袭人。 可在学业上,其余两人从来都是不劝的,唯有她敢劝贾宝玉。 贾母与王夫人也恰恰知道这凤凰蛋对谁都别扭,唯独对袭人,有种另眼相待,所以也放心让人放在他的身边。 至于袭人早与贾宝玉有过云雨之事,府里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连黛玉都知道,还主动地跟袭人道喜。 可见袭人也是得到众人认可的。 贾宝玉听了下人的禀报,登时就欢喜起来,笑着对袭人道:“这下好了,我就说了,老太太是最喜热闹的,今日消寒,正是热闹之事,她老人家如何能忘?你看!老太太发了话,今儿告假可算是备过案,名正言顺了。” 说着到最后,居然有些撒娇的意味。 众人皆是莞尔朝着袭人。 面对众人火辣的目光,饶是袭人足够老练,原本稍稍淡下的红晕腾的一下又涌了上来,只能垂下螓首,不敢对上别人的目光。 “湘云妹妹来了,薛姨妈来,宝姐姐和香菱自然也来了……”贾宝玉自言自语,心里好生欢喜,一个劲儿地催促着袭人,“快去快去,我们快去!” 袭人呢喃般“嗯”了一声,被宝玉拉着掉头就走,引得众人又是一阵调笑。 大家在笑,麝月也笑,不过她的视线并没有一直停留在宝玉和袭人身上。 麝月在怡红院的一众美婢之中并不以姿色出彩,却有着极为独特的气质。 温柔大气,岁月静好。 此时她一对明亮清澈的杏眼不由自主地注视着黛玉,特别当宝玉提起薛宝钗时,她尤为注意,希望能从中发现什么。 只可惜,黛玉一直只是浅浅笑着,内心半分心思也没有透露出来。 麝月心中有些惋惜,更多的却是轻松。 忽然,黛玉眼神流转,与她对上了视线,一晃神的功夫,麝月连忙展露出一个笑容,黛玉梨涡显现,同样报以一笑。 只是,这一笑,麝月从她的眼神里似乎读到里些别样的东西。 随着她慢慢深思,一道身影渐渐浮现在麝月脑海中。 在麝月的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位统共见过也没多少次,但每一次都在她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第一八三回 荣国夜宴 人情百态 贾母花厅内足足摆了十多桌酒席,下人们不断地送上一道道的精致小菜,还有美味佳肴。 走到门槛外,黛玉快速打量了一下花厅里面。 但见男宾们用屏风隔着坐在花厅一侧,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还有凤姐、李纨与几位女宾坐在上首。三春与宝钗坐在下首一张四仙桌上,湘云一个人独自坐在旁边另一张桌子,伸着头与三春等人聊着。 贾宝玉与黛玉先后进入,湘云眼尖,一眼发现二人,热情地朝他们挥手。 “爱哥哥!” “湘云!”贾宝玉欢快地应了一声,走了过去,坐在她那一桌。 黛玉慢慢走了过去,也跟着一同落座,望着湘云盯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和宝玉“爱哥哥”长,“爱哥哥”短地聊着,不由莞尔。 史湘云发觉黛玉久久不语,调转目光,见她轻抿着嘴打量着自己,登时就知道她想调笑自己音大舌头,顿时就不乐意了,鼓起嘴一叉腰。 “林姐姐!” 湘云话还未出口,早被察言观色的黛玉一把按住手,嘴里不断喊着“我的好湘云”之类的讨饶。 看见黛玉样子,湘云心中不由“咦”了一下。 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今日黛玉相比过往有些不太一样。 史湘云对黛玉总是怀着一股复杂的感觉,尽管两人关系也确实是好。 但哪怕亲姐妹之间也会互相比较,还是女孩儿的湘云更不例外。 同样是客居荣国府,同样深得贾母宠爱,面对黛玉的到来,湘云难免会觉得自己的爱被分走了一些。 这位林姐姐的确有大家闺秀风范,但性子似乎不太好相处,听别人说,这位有些牛角尖,有时候阴阳怪气起来下人们躲都来不及。 不过黛玉待湘云却一如既往的好,性格明朗的湘云也很快放下芥蒂。 最近一年,她目睹了黛玉一日比一日开朗。 尤其是今天。 湘云眼中,眼前的黛玉整个人焕发出奕奕的神彩,整个人爽朗了许多。 “林姐姐今日可是遇上了什么高兴的事儿?” 被勾起了好奇心的湘云一手拉过黛玉,在黛玉嗔怪的目光中凑了过去,两个少女就这样说着悄悄话。 黛玉听完湘云的话,马上反应过来整理了表情,抿嘴淡淡道:“算是。” “有什么高兴的,快说与我听!” “没甚好说的。”黛玉一副抗拒的表情更加勾起了湘云好奇了,她忙不迭地追问着。 可不管她怎么求饶卖萌,黛玉只是抿抿嘴,装出一副高深的样子笑而不语。 直到最后见湘云急了,黛玉才露出微笑,轻声地在湘云耳边如此如此。 “记着,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湘云连连点头。 宝玉一旁看着,一脸的自我陶醉。 【林妹妹这么开心,定是因为我!】 坐在一旁的宝钗,看着一脸花痴模样的宝玉,眼里掠过些许不明的意味。 史老太君坐在上首,看着堂内众人,脸上满是欢喜。 托祖宗庇佑,多少年过去了,贾府居然又有了几分振作的样子,她这个老婆子能看出来,在旁人眼中,这同样是显然易见的。 坐在下首,除了被屏风隔开的荣国府贾赦、贾琏,还有宁国府的贾蓉等人,还有王子腾夫人、王子胜夫人,甚至连许久都不曾与贾母来往的史家,这次也派出保龄侯史鼐夫人、忠靖侯史鼎夫人赴宴,一屋子的人说说笑笑的,一派祥和,好不热闹。 贾政升官了,好些年都没有动过的他,升了一级成了工部屯田司郎中,跟着顺天巡抚盛宏处理顺天巡抚境内各州府清丈的工作。 清丈田地乃是当下朝廷第一大计,盛宏是能吏,眼看着顺天清丈进展不错,大家都觉得这次贾大人肯定押对宝了。 荣国府前脚出了一个解元,后脚贾政又升了官,宫里还有一位贤德妃,虽说这贤德的封号……但无论怎么看,贾府这下都是站稳了脚跟,隐隐又有了往上的趋势。 京中的勋贵都是人精,于是该有的礼节自然更是做足了的,更别说往日里只送礼不露面的,现在是巴不得能多来走动。 自从先荣国去世后基本没怎么和贾府走动的史家便是如此,一口气将两位大太太派了过来,便是想要开始弥补这些年的生疏。 “老太太管教有方,这鸭丝稻米粥真是不错!” 王子腾夫人浅浅尝了一口之后赞叹不已:“这股米香,一看就是用上好的胭脂米熬制而成,不愧是荣国府啊。” “可不是!”身旁的忠靖侯史鼎夫人立时就将话头接了过去,“这几年天灾不断的,田地里收成都差了许多,平常我们也只能吃些粳米,也就荣国府这样家业我们才能沾光吃上一口呢。” 史鼎夫人话中带刺,显然被丈夫硬逼着过来,内心还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史家与贾家并无恩怨,关节还是落在史湘云身上,她早逝的父亲乃是第三代保龄候的袭爵人,却英年早逝,只留下这么一个嫡女,被袭爵的史鼐养在府里。 贾母觉得作为亲叔叔的史鼐并没有好好对待湘云,对自己娘家生了气。 史鼐也不反驳,少来往便是了,可他的夫人心里却很难没有气,于是话里有话地说了几句。 贾母是什么人,自然听得出来,心中腹诽:你家哪怕再穷,可堂堂侯府,至于一口好米也吃不上吗? 见贾母笑意渐渐收敛,旁边椅子上坐着的一个美貌妇人一双大气对丹凤眼微微一挑,笑着开口:“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许是这几年我们家一直放粮赈济灾民,总算是积了些德,外面几个庄子收成倒是还可以。 而且,往日里这胭脂米我们自己也是不吃的,都是给老祖宗留着,老太太吃得少,才存下来这些,在座都是贵客,是亲戚,老太太特意吩咐要用最好的来招待各位。 ……照我说的,你们也该放放粮,一来为自家积些德,二来嘛也为圣上分分忧……” 这番连消带打硬是顶了回去,听得忠靖侯夫人一脸赧然,只能干笑几声低头喝粥。 放粮?放了粮就得轮到我们断粮了。 见对方吃瘪,贾母脸上又换上了笑容,嘴上却骂道:“你这破落户儿又在胡说八道,为圣上分忧这些大事自有朝廷诸公作主,岂是我们这些内宅妇人能随意乱说的吗?” 那人连忙朝客人福了福表示歉意,只是那一双细长丹凤眼,两弯柳叶吊梢眉,无不透着飒爽,不是凤姐,还能是谁? 第一八四回 嗷嗷幼儿 花厅听戏 凤姐被贾母教训了一顿,“哎哟”一声,连忙应是。 “老祖宗教训的是,我只是个内宅女子,只管好好服侍着您,左右等再过个千八百年,我服侍着你老也能一起上天,您做您的老寿仙,我给您当小跟班,到那时候管别人怎么说呢!” 这话登时就让贾母笑开了,只不过碍着旁边坐着外宾不好大笑,只是“呸”了声啐道:“你这破落户儿是越发地不害臊的!老婆子我活个千百年,不成了老乌龟了!” 众人跟着一阵大笑。 从来都没有开过口的王夫人微微偏转视线扫了一下,无论是王子腾夫人,还是保龄侯史鼐夫人脸上都有几分不自然。 转回目光的她轻轻抿嘴,不声不响地拿起摆在眼前的小碗,浅浅地喝了一小口粥。 入口甘甜,心情舒爽。 “二奶奶……”平儿神色匆匆地抱着一襁褓包裹着的孩儿来寻凤姐。 往日里俏眼含煞的凤姐顷刻间换了一副脸色,小心翼翼地从平儿手里接过襁褓,眼里的柔情喷薄欲出。 襁褓内是个包裹着的幼儿,一双灵动的眼珠圆溜溜地到处张望,看到凤姐之后小手乱动,咿咿呀呀地喊着什么。 “小家伙又饿了?”凤姐小心翼翼地怀抱着孩子。 “才刚喂过,可哥儿一直不肯睡……”平儿无奈地说道。 贾母眉开眼笑地伸过头来瞧了一眼,朝凤姐打趣道:“这小家伙一瞧就是个捣蛋的,和你一样不得片刻的安生。” 凤姐动作轻缓地抱着襁褓摆动着附和道:“可不是!这小冤家,一天到晚都不得安生的!” 这襁褓中的婴儿是凤姐刚生下的孩子,大名贾英。 盼了多少年,凤姐终于盼到这个儿子,这会儿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小贾英的到来让凤姐心气都顺了,这心气一顺,往日里张扬的凤辣子也收心养性起来,整个人内敛了许多,加上荣国府如今走出了颓势,日子向好,令她糟心的事情也少了许多,整个人容光焕发的,连贾琏也都看呆了眼,夫妻般如胶似漆的,日子更胜新婚了。 如今凤姐性子却不大往自家人里使去了,得了贾兰点拨,她也晓得了自己与贾府一荣俱荣的道理,如今听了旁人不阴不阳地说贾府的坏话,王熙凤自然要替自家人发声了。 她,还是那个凤辣子! 李纨极有眼色,此时一个劲儿地给宾客们夹菜,慢慢地席上的气氛又缓和起来。 这时,坐在王夫人身边的薛姨妈凑趣着把脸贴过来,仔细地打量了凤姐怀中的小贾英,一个劲儿地夸赞:“瞧这英哥儿,这眼睛一闪一闪的,活脱脱凤哥儿小时候,还有这小手挥舞得这么有力,身子骨肯定是倍儿好!” 薛姨妈这一番话说的真情实意,凤姐听了更是是高兴万分,不断地与薛姨妈说着育儿经。 她是自个儿的事情自个儿知道,素日操劳太过,乏的身子上生疼,看着襁褓中牙牙学语的英哥儿,心里也曾为过去自己所作所为暗自后怕。 人都是有敬畏的。 【若非是听了兰哥儿的劝……我的英哥儿……】 想到这儿,凤姐看向自己孩儿的眼神,越发温情。 只是王夫人看到凤姐一副舐犊情深的样子,眉毛很是不自然地跳动了一下。 花厅前搭了一个小戏台,十二官们在唱着戏,这时候一曲唱罢,下人们来请贾母点下一出。 贾母笑眯眯地带上眼镜看了看曲牌,旋即又放下对鸳鸯说道:“将戏暂歇歇,天怪冷的,小孩子们可怜见的,也给他们些滚汤滚菜的吃了再唱。” 自龄官离开之后,贾府又从外面买进一个戏子,补足了十二官之数,贾母喜欢听戏,更兼这些戏子都是南边的,老太君听一场戏便解一阵乡愁,对戏班里的人也颇为优待。 只是这些终究是些孩子,往日里有些吵闹,不好离贾母太近,所以才请薛姨妈搬入大观园中,腾出原来的梨香院安置她们,也好让王夫人就近管教。 十二官得了赏赐,在廊下谢过贾母,自便退去,两名说书的女先生在婆子引领下,搬过两张小凳子,抱着琵琶朝贾母恭敬地行了一礼才落座。 贾母便问几位客人:“诸位想听何书,尽管点便是。” 王家与史家几位夫人都道:“老太君喜欢听什么,我们就喜欢听。” 贾母笑笑,便点了一出,两位女说书奏起了琵琶开始演了起来。 下首贾宝玉那一桌,湘云才和黛玉咬完耳朵打闹完,这时听女说书边弹边说唱了起来,湘云有些好奇地问:“这似乎说的是新书,你们听过么?” 宝玉、黛玉与三春闻言都摇了摇头,坐在一旁的宝钗偏着头细细听了一阵子,随后道“似乎说的是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 果不其然,没多久女先生的琵琶声风格一变,如玉珠般奏鸣着,随后女先生清了清嗓子吟诵了一段《凤求凰》。 湘云一听,登时就一拍手:“果真是这样,宝姐姐你好厉害!” 宝钗笑着谦虚了几句,端庄的眼神之中藏着一丝疑惑,似乎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 果然,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并没有在两人守得云开见月明之后结束,两位女先生继续说了下去,那司马相如得了汉武帝的青睐,生活好了,但是他与卓文君的感情却发生了变化。 面对变了心的丈夫,卓文君写下一篇《白头吟》,道尽了卓文君为了司马相如不顾一切的爱,经历的挫折苦难,可如他却要去纳妾,做出这样喜新厌旧,无情无义的事情,只好与他诀别。 司马相如看到妻子写来的诀别诗,回想起过去与卓文君的点点滴滴,幡然醒悟,浪子回头最终与卓文君一起白首偕老。 “卓文君具英雄之侠气,称巾帼之名流,为古今女子开一奇局,使皆能自拔耳!”贾宝玉听的津津有味,不住地称赞:“她也是有慧根的,虽然跟着司马相如沾染了些浊臭,终究天道至公,不负其才情,于是才有《白头吟》一首千古佳作,只是可惜了,如此奇女子,到头来还是……” “陷于污浊之地!” 湘云熟知宝玉性子,见他摇头晃脑的样子,怎还猜不出他想说什么,于是学着宝玉的语气抢先说了出来,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第一八五回 戏里有话 母女谈心 湘云的话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贾宝玉被抢了白也不气恼,看到几个最喜欢的姐姐妹妹们都笑,他也笑了。 宝钗也在笑,只是她笑意中带着一丝苦涩。 下意识地,宝钗调转目光,刚好与薛姨妈的视线对上,两人眼里都有些不自然。 贾母这是话里有话。 眼前的手里捧着的小杯中盛着的是甘醇的美酒,可喝起来宝钗只觉艰涩。 她回想起不久前与薛姨妈两人私下的对话。 “母亲,之前不是都说好了不打宝兄弟的主意了么?为何忽然又变了卦呢?” 蘅芜苑里,薛宝钗听完了母亲的话,表情有些讶异,继而有些气恼地问道。 薛姨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又瞧了一眼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母女的香菱,面有难色。 此刻薛宝钗竟少有地露出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香菱也是我们自己人,母亲你无需避讳什么,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了? 您也知晓老太太是不想这么早就决定宝兄弟的婚事的,再说以宝兄弟的身份,我们薛家也和他不匹配,这些您应该是心中有数才对。” “我又何尝不知?”薛姨妈望着自己那冰雪聪慧的女儿,苦着脸解释着:“昨日里……” 薛宝钗听着听着,表情先是一滞,继而渐渐变得惨白起来。 “但那也没必要一定是宝兄弟!再说了,我们这趟进京,不是为了选秀女的么?” 薛姨妈苦笑喊道:“我的好女儿哟,什么选秀女的那都是说给别人听的理由,你哥不懂,你还不懂么?” 薛宝钗气呼呼的不说话。 薛姨妈带着一对儿女进京,未尝没有避祸之意。 一来,薛蟠犯下了人命官司,总归不好打理;二来薛姨妈不善打理家业,薛家日益破败,薛姨妈自己也是怕了。 势孤力单的她,剩下的依靠唯有为京营指挥使的王子腾,以及荣国府二太太的王夫人。 可毕竟薛姨妈一家远在江宁,娘家人总归鞭长莫及。 “你这哥哥就是个成事不足的,我也算是看透了,论经商他是半点你爹的才能都没有承继到,做一单亏一单。” 薛姨妈长叹一声,挽起宝钗的莹润柔荑,苦口婆心地道:“你哥他是指望不上了,王家……也算了,反倒是贾府,原先我也灰心了,却不料如今竟然有了重起之势……再说了,对宝玉你不也喜欢着的么?” 薛宝钗闻言沉默了下来。 “再说了……”薛姨妈手心继续用力,“你身上那块金锁可不是为娘我乱编的故事,当年那和尚给这金锁,确是留下‘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之语,也不是我诳人。” “妈,你还好说……”薛宝钗气道:“你将此事说与太太后,好些天她瞧着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我更是好些天都没好意思去见宝兄弟!” 薛姨妈没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地强调着:“我又没有诳人……” 看见薛姨妈的样子,作为女儿的薛宝钗也是无语。 “你放心,这事儿总归是得先把你哥的婚事办好才行,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指望给蟠儿找一个能让他收收心的妻子了……” 薛姨妈瞥了一眼俏生生立在一旁的香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声地自言自语。 “这孩子……怎么就收不了心呢?够漂亮了……这已经够漂亮了……” 香菱一对好看的杏眼不明所以地眨了眨,转过来看了看宝钗,似乎是想问:“什么意思?” 面对香菱询问的目光,宝钗臊红了脸低头躲过。 这下反而让香菱更加不解了,但她素来话不多,心里有问题也不会开口。 【有空去问问林姑娘,她素来博学,肯定知道!】 此时的林黛玉并不知道薛宝钗母女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薛姨妈念叨了一会儿再次开口:“离家时带着的银钱,已经被你哥败掉一半了,我们剩下的东西不多了。” 宝钗脸色微微一黯。 薛蟠年前也不知道被谁撺掇着,居然跑去了宣府外行商,结果第一次小赚了千两,第二次连老本都赔了,可杀红了眼的薛蟠哪里愿意放弃,又带着一批货物走了出去。 薛姨妈回身拿过一个锦盒递给宝钗:“薛家最后剩下的就是那两张薄薄的东西了,你拿着。” 宝钗见了这盒子心里一惊,连忙推脱:“不可以!” “宝姐姐!” 一声呼唤将宝钗思绪拉了回来。 贾宝玉看着宝钗半举起杯子,手愣在半空,好奇地询问:“是不是身子有什么不爽利的? 宝钗身上有种“奇病”,府里人或多或少都听过,宝钗自言出生的时候带了先天热毒,靠着奇人给的方子,用“奇香”作药引做成的冷香丸吃过方才无碍。 “谢过宝兄弟关心,我无碍的。” 薛宝钗很快就管理住了自己的情绪,浅笑着回复贾宝玉,又与他聊了一阵。 贾宝玉见姐妹们都在自己身边,还有宝姐姐、林妹妹、湘云这样的人儿,真是道不尽的欢喜。 更让他舒心的是,贾政大魔王因忙于部务,一连几日都没有回府,连今日贾母设宴也没法出席。 大魔王不在,贾宝玉更是卸下一切心里的包袱。 见宝钗确无大碍,宝玉对众姐妹提议道:“宝姐姐、二姐姐、各位妹妹,吃饱喝足了,行一令才有意思。” “好啊!”湘云最是天真烂漫,被宝玉一说兴致也上来了,第一个就拍手赞成。 黛玉扫了众人一眼:“既如此,不如请香菱作酒令官?” 一旁自宴席开始后就没怎么出过声的香菱呆呆地看了看黛玉,其余的人闻言眼神都落在香菱身上。 “我?”香菱怔怔着尚未反应过来,黛玉却掩嘴笑道:“你学诗也学了这么些天了,尽可以当个令官试试了。” “不、不行!”香菱慌着不停摆手推拒,只说自己笨,来不得。 “怎么就不行了呢?”黛玉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自豪地说:“说起来上一个找我学诗词的已经成了解元了,他也就学了不到一年,你都学了一年多了,当个行令官,怎么就不行了呢?” 香菱脸露急色,刚要分说,却不料贾宝玉比她还急:“怎么不行!?香菱依我的看法,你足以胜任。” 香菱不得已,站了出来。 宝钗笑道:“你傻了,这里摆着宴席,要行令,也得先向老太太、太太告辞,我们另寻一地。” 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一阵喧嚣。 第一八六回 元妃进位 贾兰回归 一个传话的丫鬟神色匆忙地走了进来,挥着手召唤鸳鸯出去。 贾母认得是廊下报信的丫鬟,便问鸳鸯:“外面什么事?” 鸳鸯表情凝重地急急回道:“老太太、太太,赖管家命人来传话,说宫里来了宣旨的天使,请太太、老爷们赶紧去接旨!” 贾母闻言连忙吩咐让贾赦立即起身,将天使迎入荣禧堂,好茶伺候着,随后让鸳鸯服侍自己回房更衣。 其余各人也纷纷回去更衣,可宝玉等人住着大观园里,离此处各有远近,恐怕耽误了时间,于是凤姐出了个主意,让哥儿姐儿们贴身丫鬟赶紧去取衣服,让姐妹们就在旁边凤姐的院子里更衣。 “朕惟君国之道,必隆乎孝理化民之务,必首于尊亲恭,惟贤德妃贾氏,恭慎无违,仁惠邦家,侍深宫而匪懈,夙娴诗礼之规,承壶掖以流徽,克佐苹蘩之职。 是用金册晋贾氏为皇贵妃,尚其钦承巽命。迓景福以咸,仰赞坤宁,荷鸿庥于益懋。 钦哉!” 原本还有些惶惶不安地跪下的贾母听到圣旨的内容之后,登时放下心来,脸上欢喜不已,连忙叩头谢恩。 宫中太监夏守忠宣旨完毕,笑容满脸地朝贾母拱手:“老太君请起,大喜!实在是大喜啊!蒙圣上恩典,贤德妃如今已经贵为皇贵妃了!圣上亲笔挥毫,赐号‘华’字,今后奴婢们都得称呼华妃娘娘了!” 闻听元春进了贵妃,众人俱是大喜过望,最开心的莫过于王夫人了,她紧紧地握住邢夫人的手,激动不已。 贾母在贾赦搀扶下缓缓站起又对着大内的方向谢了一番。 随后,夏守忠身后一排内侍捧着一个个的盘子用红布盖着,次第走进荣禧堂,将盘子放下,一件件地掀开。 “圣上有旨,赐荣国府金织袭衣一件,彩币若干,钞绵布五十匹……” 乍听之下这些都是寻常赏赐,直到戴权念到最后,不仅贾母,连贾赦也是动容之色溢于言表。 “赏贾府金瓜子一碟!” 什么!圣上居然赏下了金瓜子!? 贾母颤颤巍巍地上前,看着内侍手中掀开红布的盘子,上面是一个红漆木盒子,里面盛放着大约一百多颗瓜子模样的金子银子。 金瓜子开始并不叫金瓜子,而是叫银瓜子,只因放在太阳光下会显得特别金碧辉煌,光彩夺目,才叫做金瓜子。 后来索性也以真金一同打造。 从前明开始,金瓜子逐渐成为了皇帝御用赏赐之物,一般只用来赏赐给宫中的嫔妃,极少流出到宫外,官员得之,则可其简在帝心。 自先代荣国公贾代善去后,荣国府已经十多年没有被赏赐过金瓜子了。 由于没有专属的模具,这些金银瓜子打造起来一贯是随其天性,再经过宫廷造办处能工巧匠之手,一个个浑然天成,古朴可爱。 贾母看着漆盒中的金瓜子,一时间热泪盈眶。 她的身子因激动而颤抖着,缓缓地伸出手捧起一把:“有劳夏中宫辛苦来一趟,这点子心意……” 夏守忠连连摆手:“不不不!老太君,不敢当!这实在是过于贵重了!” 见夏守忠是真心拒绝,贾母便力邀其坐下,怎么也得喝上一盏茶再走。 盛情之下夏守忠也没有过分推脱,顺着坐了下来,此时下人们端上一杯茶,夏守忠接过,也没喝,只缓缓放下,直到托着茶盏的手悄然一收,一张银票藏进袖子中。 夏太监可谓老于此道,手一抽的瞬间,眼角一扫,便知面额不小,眼中笑意愈发亲切,陪着贾母又聊了一阵才起身告辞。 临别时,他特意在荣禧堂前廊下停住脚步,意味深长地转过身来对贾母说道:“圣上听闻贵府小解元不日即将归府,十分关心,还请奴婢捎来一句,让少儿郎不要害怕,尽管来考! 奴婢冒犯地说一句,小解元乃贾府千里驹,可圣上也是有伯乐之能的。” 说罢,夏守忠告辞回去,留下贾母被邢夫人搀扶着,风中凌乱。 “母亲,刚刚我似乎听夏中宫提起兰哥儿?” 贾政不在,贾赦便代表贾府一直将夏守忠送出荣国府,直到再也看不到传旨天使行列,才回到荣禧堂中,看了看有些目瞪口呆的贾母,疑惑地问:“听夏中宫的语气,怎么好像这次大姑娘升了贵妃还是兰哥儿的功劳似的?” 到此时,贾母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愣着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此时荣禧堂内一片欢欣,个个都在传阅着宫中赏赐下来的物件,特别是那一盒子金瓜子最受追捧,便是贾宝玉也不由好奇地拿起几颗放在手心观赏。 听了贾赦的话,众人一时安静了下来,纷纷露出不解的神情。 “怎么大姐姐晋升贵妃又跟兰哥儿扯上了?”湘云大眼睛一闪一闪地,好奇地询问贾宝玉,得了个一问三不知。 凤凰蛋这些场合从来都只是一个作摆设的吉祥物,一直讨厌禄虫什么的他自然也甘愿当个摆设,是以全程走神,压根就没听。 黛玉啐了他一口:“听旨也能走神,真有你的!” 湘云也附和黛玉奚落了宝玉几句,一旁惜春、探春,甚至木头般的迎春表情也有些失落。 她们不像黛玉那样还算经常和贾兰有通信,乍一下听见有关贾兰的事儿,都被勾起了好奇。 贾宝玉也不反驳,只是垂下头。 他心里有种不很美好的感觉,仿佛有一种预感,他在贾府之中众星拱月般的日子,马上就要一去不返了。 贾琏在一旁开口:“不如我打发人出去打听打听?” “不必。”贾母回过神来,转头对贾赦道:“你快去写名帖帮我递进宫里,就说我和你媳妇还有二太太明天要入宫谢恩,顺带看看大姑娘。” “还有!”贾母喊住转身要走的贾赦,脸上笑意堆满:“快去东府告诉珍哥儿,开宗祠,我们要禀告祖先,大姑娘成了贵妃,这是大喜事!” “啊对对对!”贾赦与贾琏也是喜意满满,元春升了皇贵妃,绝对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喜庆,作为贾府中人,她们走出去腰杆子也能直上几分。 贾母缓缓走着,把手伸进装着金瓜子的盒子里摩挲了几下,笑意是怎么也止不住,把正胡思乱想着的贾宝玉搂了过来,抚摸着他的脸庞,自言自语地说道:“一晃就十多年了,老爷,我们贾府终于又得到了御赐的金瓜子……” 众人望着感慨万分的贾母,都跟着笑着道贺。 忽然,一道让众人有些陌生,又带着点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 “咦,今儿个怎么这么人齐?” 第一八七回 一别期年 嘘寒问暖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屋内一静,众人纷纷转头朝门外看去。 一个如芝兰玉树的人儿就这样立在荣禧堂前,略显冷峻的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 可再怎么变,大家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人便是离家一年的贾兰! 阔别一年,他的容貌相比离家时成熟了许多,他形相清癨,丰姿隽爽,笑如朗月入怀,一双星目之中凝聚着熠熠光彩,竟看得众人一时失神。 凤姐瞧了瞧宝玉,又瞧了瞧贾兰,此两人虽同姓贾,可两人面相却大不相同。 宝玉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养尊处优之下,端的一副富贵之容。 贾兰论相貌算不算俊美,多日不见也晒得黑了些,但一身气质如琼林玉树,翩然于风尘之外。 “咿咿呀呀!” 平儿怀里的小家伙感觉到气氛有异,忽然叫了起来。 因为凤姐也要盛装迎接天使,平儿便代替凤姐一路抱着小贾英,此家伙不安分地动了起来,咿咿呀呀地想要从平儿手里撑起身子,圆溜溜的小眼睛看着门口的贾兰,小手拼命地往外伸。 平儿正愣着神,小贾英力气大,居然让他挣脱了一点,可小家伙毕竟年幼,无法完全挣脱,眼看着就要往下掉。 贾兰一进来视线就被小家伙吸引了过去,见状一个闪身跃前几步来到平儿旁边,双手伸出将小家伙稳住。 平儿这时才霍然惊醒,“啊”了一声,看到贾英乖乖地呆在自己怀里,长呼一口气之余,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小家伙的事情转眼之间,从发生到结束除了平儿察觉,旁人都愣着神没人察觉。 待众人回过神时,贾兰早已站在平儿身边,伸出手指逗弄着襁褓之中的小贾英,眼睛扫过了平儿一眼。 短暂的惊愕过后,平儿很快回过神来,感激的看了贾兰一眼。 这众目睽睽的,万一英哥儿真摔着了,她绝对难辞其咎。 自己搞不好也会被巨大的内疚感给压垮。 隔着平儿,贾兰朝她身后正发着呆的贾琏夫妇笑道:“小手满有劲儿的,琏二叔,凤婶婶,这真是个健康的小家伙!” 平儿惊魂未定,下意识地靠入贾兰身上,最直接地感受到贾兰身上与记忆里那还是个孩子时的他迥然不同的男子气息,雪白的俏脸泛起几分红晕。 凤姐望着贾兰笑了起来,她穿着一身橘黄色缕金牡丹凤凰刺绣衫子,身姿随着笑摆动,下摆的排穗随之摇曳着,与主人曼妙的身姿相映成趣。 在那让贾兰感到熟悉亲切的笑声之中,走过来的凤姐挽起贾兰的手:“哎哟哟,我的小祖宗,今儿总算是回来了!这大半年的可真是想死婶婶了!” 贾兰笑着说道:“凤婶婶倒还是和年前一模一样,看您脸色红润,风云娉婷,往姑姑们旁边一站,不像是嫂嫂,倒像是姐姐!” 凤姐笑啐道:“怎的海北天南的逛了老大一圈回来,这嘴跟摸了蜜糖似的,这奉承的话说起来是眼睛也不眨一下了?” “哪有哪有!”贾兰笑着说:“常听婶婶说要长伴在老祖宗身边伺候着,老祖宗是有大庇佑的,自然是长命百岁的老寿仙,您在老祖宗身边,怎么也是个仙女之流的。 这既为仙女,又怎的可能会老呢?自然是青春永驻的!” 王熙凤生了英哥儿后是越发有风韵了,体态微微丰腴,魅力数倍于从前。 听了贾兰一通赞赏,凤姐嘴上啐了贾兰一口,心情却十分愉悦,笑开了花。 一旁的贾琏陪着笑,想着如今自己儿女双全,一时春风得意,闻得贾兰对妻子的一番赞叹,目光不由斜觑了一眼风情万种的妻子,登时又被迷住,竟又萌发出几分心动的感觉。 察觉到丈夫火热的视线,凤姐脸上一红,没好气地朝贾琏努了下嘴。 贾兰与凤姐互相打趣了一番,这才走到贾母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老祖宗!” “好!好!”看着贾兰带着点稚嫩,却又成熟了许多的样子,贾母脸上笑容愈发深了,连忙一把拉过贾兰凑近自己仔细地看着,不住地点头。 “像!太像了!赦儿你看,这孩子眉宇之间是不是有几分跟先荣国相似?”贾母兴致勃勃地问此时站在一旁还这愣神的贾赦。 贾赦被邢夫人暗暗推了一把,这才回过神来,望着贾兰不断点头:“母亲说的是,像!实在是像!尤其是这眉毛和眼睛,眉细修扬,如日初出,更兼双目含珠,光耀无尘,孩儿觉得不仅与父亲模样相像,和祖父的画像也有几分像!” 贾兰心中微微一动,眼神不经意间朝这位颇为生疏的伯祖瞥了一眼。 方才贾赦气场明显有过一阵很不自然的波动,和屋内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并非是突然见到到自己归来时的那种惊讶,而完全是另一种的感觉。 听了贾赦的话,贾母沉吟着对贾兰又是一阵端详,良久之后才笑容可掬地朝自己的大儿子点了点头,温声道:“记得你父亲在时,也常常与我提起初代荣国公的风仪,两代国公的画像就挂在祠堂里,我竟然忘记了……还得是你提醒了我,难为你还记得!” 贾母话中既有追忆,也有几分老母亲看儿子的欣赏。 贾赦表情微微一怔,眼里有些缅怀的神色,嘴角却露出几分苦涩的笑容:“母亲这话……儿子纵是再不济,也从来不曾忘却先祖容颜的。” 贾母点了点头,看着贾赦的眼神越发温和。 “兰儿!”李纨恪守礼节,贾母说话,她只端站在一旁,一直盯着自己的孩儿,早已热泪盈眶。 此刻她忍不住了,逮到了机会快步上前搂住儿子。 过了一会儿,才放开手,仔细地端详着贾兰。 “长大了些,也消瘦了,路上肯定是吃苦了,都没吃好睡好?” “母亲放心,都好。” 见到李纨贾兰也十分高兴,此时却顾不得寒暄,他得先给王夫人与邢夫人等长辈问好。 王夫人见到贾兰容仪,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笑了笑,倒是邢夫人还热情地与贾兰说了几句。 一圈下来,贾兰站在三春面前,拱手笑道:“三位姑姑可好?” 此言一出,萦绕在三春脸上那股久别的疏离顿时散去,围了过来与贾兰寒暄着。 第一八八回 三春长成 宝玉心酸 三春姊妹露出难以掩饰的笑意,围在贾兰身边嘘寒问暖。 尽管少有通信,但她们对贾兰的思念,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少。 一去经年,贾兰再归来时已经是个翩翩少年,束起了头发的他消去了许多孩童的稚气,更添了几分成熟的气息。 三春不住地打量着贾兰,眼眸之中异彩连连。 素来被称作“二木头”的迎春,瞧着贾兰的模样,忍不住赞道:“别看瘦了,可我瞧着兰哥儿是长得愈发好了!” 惜春最小,胆子也最小,只是抱住迎春手臂藏在她身后偷看着。 许是迎春先开了口让她也有了胆气,穿过迎春,踮起脚跟朝贾兰伸手比了比,讶道:“兰哥儿你现在长高了许多,比我和两位姐姐都高了咧!” 以周岁算,才十二岁的贾兰如今已经比同岁的惜春高出整整一个手掌,也比迎春探春两人高了些。 放在现代,这确实不太科学。 可惜春问出来,贾兰却知道个中原因,一是他自己修了《北斗经》和《导引术》,身子有些异于常人;其二嘛,则是在于惜春本人。 虽然很隐秘,可贾兰还是察觉了,她,有些挑食。 好几次贾兰都发现惜春在进食的时候从来都是只吃米饭主食,对其他菜肴、水果,乃至点心都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 吃得少,自然长得不快。 难得逮到机会,贾兰便道:“我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自然胃口大好,惜春姑姑若是想多长一些,那就每顿多吃一碗饭菜,保准你半年后比我还高!” 惜春怔了怔,心里有些抗拒,脑海中想象了一下,登时露出些许后怕表情:“这样吃法,岂不是会长成像南市里卖的猪那般?” 探春哈哈一笑,抬起手捏了捏惜春嫩滑的小脸蛋:“放心,四妹妹你这小脸上也没几两肉,再怎么吃也不可能变成猪的。” 众人大笑,惜春没好气地拍掉探春的手,一闪而过,藏在迎春身后朝探春吐了吐舌头。 都说女大十八变,一年不见,三春各自都变了个样。 早已及笄的迎春气质娴静,身形清秀而俏丽。 探春脸上英气渐显,一抬眼一凝眸之间透着闪亮的神彩。 惜春娇小玲珑,有着小女孩的可爱,从前她脸色有些郁郁不快的,今日一见明显开朗了许多,想来让三春帮着管理大观园确有奇效。 贾兰心中默默为三位姑姑感到高兴,脸上笑意连连,视线却越过三春,朝后面看去。 一瞬间,他就看到了她的眼睛。 黛玉俏生生地站在众人身后,秋波盈盈地看着自己,眼中略略有些埋怨。 生气了? 贾兰会心一笑。 还是那股熟悉的小性子! 两人视线交汇,黛玉立即被吓了一跳,连忙垂下螓首,不过嘴角那一个微微的弯起很明显透露出了主人此刻心情。 “宝二叔好,林姑姑、薛姑姑好!”贾兰走到三人跟前,拱手行礼。 黛玉差点被贾兰这幅假正经模样引动嘴角的笑意,很艰难地才维持住矜持的表情,笑着应了一声。 宝钗也得体地回了一福。 贾兰笑着,目光朝向宝玉,可此时的凤凰蛋却呆站着,表情木然,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贾兰离的近,见宝玉两眼放空,便知他完全陷进自己臆想之中,是以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己站在面前。 凤凰蛋很头疼。 说不清从何时开始,他对贾兰萌生出了一种天然的对抗心理,这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如山中迷雾,渺渺而广大,茫茫而不明,让天性讨厌麻烦的宝玉很是难受。 他素来只愿受享于富贵温柔之中,快意红尘,不愿沾染俗世,只喜欢与姐妹们吟诗作对玩耍,于这大观园中嬉笑游荡,便觉足以快慰平生。 然而一头拦路虎悄然出现。 短短一年多,贾兰在他眼里从路人一般的侄儿,变成了贾政大魔王嘴里“别人家的孩子。” 说错了,不是别人,是自己家。 于是贾政大魔王就变得更加可怕了。 虽然贾兰还只是举子一员,并没有到户部去报道授官,但在贾宝玉的心中,贾兰已经早早地被归到了禄蠹一类。 贾兰真是禄蠹吗? 贾宝玉是犹豫的。 对贾兰的几首词,他也是尤其欣赏的,特别是那首“晴也须来,雨也须来。”让贾宝玉拍案叫好,直称其雅量高致。 然而贾兰却志不在于此道,除了读书,贾兰最喜欢的不是农耕之事,就是强身健体。 这让有些洁癖的贾宝玉难以接受。 后来晴雯一事,更是在贾兰面前吃了不小的亏。 他想耍性子,但又不敢向贾兰耍小性子。 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道不清的感觉。 每每想到此处,贾宝玉就一阵心烦。 方才贾兰一跃而入,一身年少衣衫,令宝玉不由眼前一亮,可随之从其身上流出的气势,顿时又勾起他内心的不喜。 特别是看到三春姊妹围着贾兰,贾宝玉心里越发心酸,觉得姊妹们要与自己渐行渐远。 【明明我才应该是那个被姐妹们围绕着的!】 凤凰蛋很不开心,可在贾兰面前,他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正烦心着,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往左右一扫,恰好瞧见黛玉与宝钗二人都没有越步而前,和三春一道去凑贾兰这个热闹,只是 顿时心里就高兴了起来。 【好!真好!太好了!我还有宝姐姐,还有林妹妹,她们都是懂我的!】 贾宝玉陶醉了。 贾兰饶有兴致地盯着宝玉,只觉一年不见,这位二叔反而更显呆了,气场也是飘忽不定的,看样子他是又高兴,又苦恼,只能感慨凤凰蛋的精神世界十分丰富。 众人相继发现了贾宝玉的异样,连视力不佳的贾母也察觉到了。 若是往常,凤凰蛋些许失礼她是不会介意的,可今日她却不这么想了。 黛钗二人都留意到了贾母神情的微妙转变,黛玉下意识地想要提醒宝玉,可手刚抬起时她才忽然惊觉,猛的把手抽回。 一声轻笑传来。 第一八九回 宝玉戏言 贾兰俏我 黛玉抬起头,见贾兰一脸好笑地看着自己,心下立刻意会。 自己多想了,贾兰怎么会介意这些! 想通这点的黛玉一阵懊恼,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贾兰的目光。 两人无声的交流中,宝钗也已经伸出玉手拉了下宝玉。 回过神的宝玉发现众人视线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顿时一脸困惑。 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前一步小声提醒:“兰哥儿在向你问好呢!” “啊?哦!是的是的!”宝玉醒悟过来,笑着与贾兰寒暄了几句,又赞道:“你长得越发出出息了!” 心里再怎么别扭,贾兰的气质也是叫他喜欢的,这一句说出口的也是真心赞叹。 喜欢,就行了,颜控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也不知是何故,如今站近了看宝玉心里因贾兰而生出的那阵不适感反而不见了,反而贾兰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越发让他喜爱。 细细打量了贾兰一番后,贾宝玉飙出一句话:“这模样,瞧着倒像是我儿子!” 说完,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贾宝玉是懂幽默的,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屋内一片寂静。 贾兰同样被惊呆了。 【这贾芸的剧情怎么就出现在我身上了?宝二叔你我根本就不像好!】 贾兰心中吐槽,说实话贾宝玉的样子放后世也算帅气,他并非真是大饼脸,毕竟才十五岁的男生,总是有些婴儿肥的。 可贾宝玉,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有些娘娘腔吗? 一时间,贾兰风中凌乱。 宝钗飞快扫过,见贾兰愣在原地,脸上瞧不出悲喜,心中一误会,以为贾兰气着了,暗自着急。 正当她想要出来救场时,却听旁边噗嗤一笑。 黛玉眯着眼斜视着宝玉啐了一口:“好不害臊,你比他也就只大了三岁。” 和宝钗不同,黛玉一眼就瞧出贾兰并没有不高兴,反而担心旁人误会开口 这一打岔让屋里气氛悄然改变了起来。 凤姐那极具辨识度的笑声随即响起:“宝兄弟,抛开年龄不说,我是真瞧不出兰哥儿哪里像你的儿子!” 贾兰适时转过头来,恰好将两脸色特征展露出来,贾兰瘦削,宝玉脸大,两下一对比差别十分明显。 众人一看,顿时大笑起来。 宝玉一点害臊的感觉也没有,反驳道:“凤姐姐,我又岂是只去皮囊的那一类俗人?我说的像,是神似的像!” 这话听得凤姐小嘴微张,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黛玉笑骂了一声:“骗鬼呢。” 俏生生的一句让贾母大笑了起来,于是凤姐也笑,人人都笑。 “颦儿这嘴啊!就是不饶人!”贾母打趣道。 “老祖宗!”林黛玉走过来搀扶着史老太君,撒娇道。 贾母笑意盈盈地朝黛玉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适才黛玉看似在刁难宝玉,但无形中其实反而给宝玉解了围。 宝钗紧随黛玉之后,和三春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着宝玉。 贾母把宝玉喊了过来轻轻地批评了一顿:“你这做人家二叔的,居然说侄儿是你儿子,也不害臊!” 贾兰笑着说:“宝二叔这话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我听说这民间里也有‘侄儿犹子一般亲’的说法,宝二叔与我本就是一家人,更亲切些又何妨?” 这番话真是说到贾母心坎里去了,她是最看重家庭亲情的,更何况这还是从贾兰口中说出来,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宝玉与贾兰虽隔着辈分,可年岁相差却很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贾府以后的顶梁柱一定是小解元,那么贾母就得另外谋划了。 现在看贾兰待宝玉还是极好的,丝毫没有因为多日不见而生分,贾母对此十分乐见,忍不住叫了几声好,连身后的王夫人也松开了有些绷紧的脸容。 屋外的下人们听了贾兰的话,个个暗自喝彩。 不愧是解元郎,一举一动皆悠然自适。 凤姐此时“啊”了一声,走到贾母跟前,低声地提醒了一句:“老祖宗,这宗祠……” 贾母被这么一提醒才登时想起还有大事尚未完成,忙招呼左右:“哎呀,我竟又忘了,大伙儿都去宗祠!都通知了东府珍大爷了没?” 贾赦应道:“已经通知了,东西都拿过去了。” “宾客呢?” 凤姐道:“客人们也都散了,我亲自送的。” 贾母点头:“好,那我们赶紧去宗祠。” 贾兰终于问出心中疑惑:“宗祠?客人?对了,府里不是摆着宴席么,怎么…… 因他是从大观园后门进来的,只听小厮们告知贾母在花厅里摆着宴席,想着不要惊动大家,本打算在府里逛逛等宴会散去再见面。走到荣禧堂后面的西花墙下时,感觉荣禧堂里聚满了人,不由好奇一看。 没想到大伙儿都在,贾母与邢夫人、王夫人都穿着诰命服饰。 而且,今儿虽然逢九,却不是冬至正日,这天色已晚,无端端的去宗祠作甚。 难道……? 他看了看凤姐:“莫非,是宫里来了天使?” 很快,他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凤姐一五一十地将方才天使到来,元春晋封贵妃,圣上赐下金瓜子告诉了贾兰。 听到元春晋封,贾兰一怔,随后恍然点头,脸上露出几分喜色,连道“大喜”。 虽说有些出乎自己所料,但总的来说确实是一件喜事,只因淳治帝终于将元春原本不伦不类的名号给改了。 “贤德妃”这个封号听起来高大上,然而放在古代语境中,这其实是一个相当荒诞的封号。 这种荒诞的程度,举个例子,有点像某小岛上的居民将自己户籍名字改成顶格二十五个字,变成“贾大兰是喜神财神衰神福德正神所有神祝福的宝贝小心肝”。 自唐之后妃位尊号多为贵、淑、德、贤四妃号,前明又对妃号又加以变更,使得贵妃这个妃号成为仅次皇后的级别,但如淑、德、贤等封号人们习惯还是认为是高级妃位。 熟知古代的人都知道,封号这东西并非是文字越多越好,比如王爵里一般以秦、晋、赵、周为上,但从来不会封某人为秦赵王,哪怕秦赵同源。 因此元春原来贤德妃的封号,名字听起来就很别扭,甚至还不如直接叫贤妃或者德妃,也无怪有人解读作者如此安排,是在暗示元春的妃位得之不正。 第一九零回 凤藻宫中 元妃细思 贾兰暗道:封号,还是改了好。 特别是贤德妃这个不伦不类的名字,不要也罢。 “对了,只是不知,圣上给妃子姑姑赐下了哪个封号?”行去东府宗祠的路上,贾兰小声地问母亲李纨。 李纨小声的回道:“圣上晋了娘娘为华贵妃。” 华妃……? 听到新赐下的妃号,贾兰有些无语起来。 不是这个名字不好,而是华妃这个封号让他想起某位高调张扬,结局惨烈的电视剧人物。 不过他很快心中一笑,自己真是犯浑了,这两者压根就没有可比性。 如今的贾府,手里既没有兵权,也不拉帮结派,真比起来,恐怕还不如在军中和朝中握着实权的两位史家侯爵。 无论如何,相比“贤德妃”这个名号,“华妃”这个封号是真的高大上多了。 何谓华?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华,是一个伟大民族的名字,背后的意义极为深厚。 可以预见,出了一位皇贵妃的贾府在神京里的地位,恐怕得再上一个台阶。 唯一需要考虑的,是皇贵妃这个名头,会不会更招人恨? 答案毫无疑是肯定的,贾府虽然不争不抢,却也并非洁白无瑕,毫无破绽,更并非没有敌人…… 贾兰一边走,一边想着。 从鱼丘驿一段,特别是净莲教的出现,他觉得世道之下潜伏着一阵阵的暗涌。 大内,凤藻宫。 元春晋封贤德妃后依旧居住在此处。 其实以她妃位,大可以提出要求搬去离养心殿更近的宫殿,但元春不愿意,只说喜欢这里的安静。 凤藻宫确实安静,就是地处偏僻,诸事不便,想来元春初入宫时境况一般。 当然也说不上被虐待,当今皇后素有贤名,并非刻薄之人,否则也不会允许贾母每月可以入宫与元春见面。 贾兰听说凤藻宫很小,只有一间正殿数间偏房,元春并非殿主,只能住在偏房,进宫数年也才见过淳治帝几面,得了一个才人的封号,直到两年前晋封贤德妃。 晋封后淳治帝还是不冷不热,每个月就来这么一次,这时候就出现了有人拿贤德这个封号说事,但皇帝依旧如故,让宫内外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娘娘,不好了!” 元春正借着灯烛之光看着书,抱琴迈着小碎步慌张地走了过来。 “什么事?”元春缓缓放下手中书,抬起头看着这位唯一陪着她入宫的丫鬟。 “养心殿来了传旨太监。” “扶我起来。”元春淡淡说了一句,瞧着抱琴脸色有些煞白,不由眉头一挑问了一句:“你为何如此慌张?” 抱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来、来传旨的是夏督公!身后跟着一大群人,灯火一片。” 元春微微吸了一口冷气,到底是什么旨意居然要惊动内卫提督太监的大驾? “瞧清楚了么?” 抱琴郝然垂下头:“一见到夏太监,我们几个都吓得不行,没仔细瞧清楚。” “罢了,赶快服侍我更衣。” 元春沉住了气,镇定自若地吩咐着,换上贤德妃的礼服,迎出殿外。 夏守忠作为传旨太监,第一站自然前来凤藻宫宣旨。 看到殿外站着的一群内侍,元春强作镇定,正要朝天使见礼,但见夏守忠越前一步,率先朝自己行礼。 “给贤德妃娘娘请安!” 元春一怔,这笑容可掬的样子,还是那个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夏督公么? 接过旨后,元春依旧是一派懵然,直到夏太监笑吟吟地说了几句前后不着调的话,聪慧的元春才闻音知意,心中惊讶不已。 居然是……兰哥儿? 接旨之后,凤藻宫内一片欢腾。 元春坐在殿内,听着身边抱琴与宫人们的庆贺,心不在焉地笑着。 在这深宫之中生活了将近十年,元春对皇帝是又敬又怕。 哪怕已经登基十多年,世人仍然认为今上仍然被太上皇的光芒给笼罩着。 可在元春的眼中,淳治帝是一个极有手段,又极懂得隐忍的皇帝。 皇帝的忍耐力远超常人所想。 他太苦了。 元春至今都没有忘记,那一天自己因为看不过去,鼓起勇气劝了一句,结果登时被淳治帝的眼神给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多么可怕的眼神!仅仅是一息间的变换,便令人瞬间堕入冰窟之中,浑身冷得发抖。 等到她回过神来,淳治帝早就一挥衣袖远远离去,整个殿内只有自己瘫坐在地,宫人看到都不敢靠近,怕触了霉气。 那个时候元春以为自己死定了,果然很快就来了旨意。 她惨然一笑,一把辛酸眼泪,觉得自己多事,辜负了祖母的嘱托,恐怕还得给家里带来祸患,却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居然是晋封她为贤德妃的旨意。 从那天后,淳治帝每个月都会来凤藻宫,不多不少,就来一次。 也是自那次之后,元春对这位帝王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原来帝王也是有着一颗柔软的心的。 可尽管如此,淳治帝平日还是一贯深沉,对名爵的赏赐他一直十分慎重,甚至到了吝啬的地步,因此自己晋封的背后一定蕴含更多的深意。 夏守忠方才的样子,那种公然的对自己示好的样子,元春绝不相信淳治帝仅仅因为兰哥儿无意中帮了什么忙。 这可是皇贵妃!淳治朝第一位皇贵妃! 元春身处大内,有着切身的体会,别看如今朝局稳定,圣上一展包袱,太子成年观政于帝侧,中宫娘娘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可她能感觉到宫中隐藏着一股暗涌。 她不知所指,但确实能感觉到个中凶险。 这股感觉她很熟悉,和十多年前她进宫前一模一样。 这些年她都在想,老祖宗将自己送进宫里,究竟是对还是错? 元春眉头紧皱,琼鼻一怂一怂对,想了好久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正准备吩咐让人给宫外递话让祖母与母亲入宫谢恩时候来见一面。 抱琴应了一声转身刚走,望着她的背影,元春忽然想起不久前的贾母入宫告诉自己的一桩事,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莫非,圣上的意思是? 第一九一回 再见贾环 祭拜宗祠 “兰哥儿!什么时候回来的?”刚过了连接东西二府的便门,一道身影一跃而出走到贾兰面前,惊喜地和他打招呼。 “环三叔最近可好?”贾兰看清此人,笑着施了一礼。 “好,好!”贾环打量了贾兰一番,笑道:“许久不见,你长高了许多,若非你伴在珠大嫂嫂身旁,我差点认不出你来。” “环三叔不也一样长大来了许多么?”见到贾环,贾兰也十分高兴。 一年不见,贾环也有了不小的变化,同样长高了不少,双目明亮,整个人大气了许多,此前那种有些猥琐放荡的感觉全然不见。 两人叙了一阵旧,贾环见到贾兰也是十分开心,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还是李纨走上前小声地提醒了一句:“好了,你们要叙旧,总得祭拜了宗祠再说。” 贾环拱拱手:“是极是极,大嫂嫂说的是,祭祀要紧。” 说罢,他乖乖地退到一边,安静地候着。 贾兰与李纨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环兄弟如今真的是长进了许多,听别人说,学堂的老师傅对其也多有赞誉,还说以他的进度再过一年也可以去应童子试了。”李纨边走边说。 “那真是可喜可贺。”贾兰点头:“环三叔如此长进,祖父想必大感安慰。” “不错,老爷确实高兴。” “母亲,怎的孩儿瞧了一圈,都没看见祖父?” 开宗祠祭拜先祖这等大事,贾政无论如何都不该缺席才对,可贾兰早早就留意到了,在场不少出了五服的亲族都来了,唯独不见作为元妃之父的贾政。 李纨开口给儿子解了惑:“老爷外出公干去了,前几天内阁发了牌,调工部的人去协助顺天巡抚盛大人清丈田地,连几位先生也一同跟着去了。” 贾政清丈田地去了?这可是不得了的消息。 从鱼丘驿里读到的邸报便可知,如今淳治帝是将田地清丈作为第一等的要务来施行,为此甚至将顺天府尹直接升格为巡抚,将神京周边几个直隶州府和军镇纳入其中。 【这边清丈着,那边把元春晋了皇贵妃……】 贾兰心中一个激灵。 对贾府而言,这自然是好事,大喜事,但在某些人眼里,贾家无疑就是交出了投名状提前站了队,才得到了皇帝兑现的奖励。 无论如何,那可是本朝第一位敕封的皇贵妃! 淳治帝通过这次册封,光明正大地告诉所有的人,他并非传言里那个吝啬之极的君主,该赏的他一样会大方的赏! 这下子压力马上来到了另外的一方。 很明显,抵制的人之中也不是铁板一块的。 手握大义的同时抛出胡萝卜,皇帝的手腕,真是…… 这边贾兰正想着,那边贾母乘着肩舆穿过便门来到东府,在宁国府暖阁前下了舆,诸子弟已分昭穆排班立定等候开宗祠。 一众贾府宗亲见李纨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的哥儿都愣了一下,纷纷交头接耳,直到有人认出了这是贾兰后才幡然醒悟,纷纷直呼“原来是兰哥儿!” 贾珍看到贾兰回来时,脸上也有些讶异,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过来请贾兰作作陪祭,贾兰连忙推脱,只说一众宗亲长辈在上,小子不敢托大。 贾珍见状也不强迫,毕竟临时换人还得多费些周章,只是转身时他的目光不由地往贾赦身上扫了过去。 贾赦负手站在宗祠前,目不斜视。 贾珍目光在贾赦身上停留了一下,才缓缓转开。 宁国府贾敬一心在玄真观修炼不理俗务,连贾家族长的位置都传给了儿子贾珍,于是理所当然由他主祭,贾赦陪祭,贾蓉献爵,贾琏献帛,宝玉捧香。 青衣乐奏,贾珍先将元妃晋封诏书对着先祖的神主念了一遍,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退出。 众人再随贾母至正堂上,向宁荣二祖遗像及列祖遗影供奉菜饭汤点酒茶,贾母随贾母下拜,众人随同跪下,只听铿锵叮当,金玲玉坠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众人叩拜完毕,才算礼成。 祭拜过后,因天色已晚,众人也乏了,贾珍请过贾母,先赏下些银子给族中上下,再另外约定个日子开宴席庆贺一番。 一夜人声嘈杂,语笑喧阗,得了银子的众人也都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开,贾母还特意吩咐仆人掌灯一路相送,似那几个代字辈的,更是派人抬着轻轿恭送离开,有些离的稍远索性安顿在东府里,反正客房有的是。 回到荣国府,众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元春晋封的事情。 贾母精神头也还不错,索性摆下便宴,什么莲藕蜜糖糕,奶油松酿卷酥,鸡油卷儿,菱粉糕,各种茶果子,再上一些杏仁茶。 “对了!兰哥儿……” 吃了几块点心,贾琏好奇开口,称方才传旨的天使似乎提到了贾兰名字,还说圣上让他好生去考科举,不知个中有何故事。 “圣上提到了我?”贾兰一怔。 随即他想起什么,眼里有些释然的苦笑,自言自语道:“靳大人你这可是把我架了上去了啊……” 见贾兰的表情,众人哪还能不晓得他与这事定有什么关碍,贾琏脸上好奇更甚,笑着恭维道:“莫非是兰哥儿在外面又闯下了一番功业,博得了圣上垂爱?” 他也是个人精,看清了贾兰脸上并没有因此有什么不满,便一个劲儿地催促他为大家解惑。 一时众人目光都落在贾兰身上,连贾母都有几分好奇。 “没什么,就是回来的路上在山阳地界遭了乱匪,然后我给官府出了点力气,帮着解决了麻烦。” 贾兰轻描淡写地说道。 “什么?!”贾兰话音刚落,李纨就失声道:“遭了乱匪?!” 也不顾得失礼,李纨忙抓过贾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仿佛贾兰因此缺斤少两似了得。 黛玉听了也顾不得矜持,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贾兰。 连宝玉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没事!”迫不得已贾兰只好捋高袖子,由着李纨粗略地检查了一番。 见贾兰真的无事,李纨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板起脸色:“遇到贼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都不说?” 满屋子的人叽叽喳喳的,贾母反倒一言不发,多年阅历告诉她这事儿并不简单。 而且,这股感觉,对史老太君而言,真是久违了。 第一九二回 祭后小宴 浅谈故事 贾母知道,尽管早早地送了元春入宫,贾府的日子也没见得好过了多少,每年上上下下打点的银子花了多少才得了个妃位。 为此耗费掉了多少家底,她也是有数的。 别看贾兰轻描淡写几句话,她可是史老太君,先代荣国公贾代善的嫡妻,保龄侯尚书令史公的女儿,她很清楚在这份赏赐的背后,该是怎样的一幅光景! 别看贵妃与妃只是一字之差,可从此之后,元春在大内便是仅次于皇后的最高嫔妃! 淳治帝对女色之事并不热衷,是以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便只有两三个妃子,最多的就算上前几年与元春一道封妃的吴妃、荣妃等寥寥数人。 便是几个皇子的生母也仅仅是妃,多年来皇后之下的贵妃位置一直空缺,如今元春一跃成了贵妃,对贾府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恩典,可对贾兰而言,这意味着他肯定有过巨大的付出! 难怪了! 从夏守忠前来宣旨之后,她一直觉得有股很熟悉的感觉,直到贾兰一番话,才唤醒了她的记忆。 同样的事情,她过去不知道经历过了多少次,先荣国时她作为正房大娘子,这样的风光经历过不少。 如此赏赐,非大功而不可得! 贾母的视线渐渐地朦胧了起来,贾兰这个重孙儿的身影渐渐地与几十年前的贾代善重合了起来。 “老太太怎的哭了?” 一直守在身边的的鸳鸯见贾母双目浮泪,忙伏低身子从怀里掏出帕子给她擦着脸,嘴上笑着打趣:“今儿大姑娘封了贵妃,兰哥儿又回来了,正是双喜临门的日子,开心快活还来不及呢!怎的反苦了?” 鸳鸯一开口,众人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很快就让贾母破涕为笑。 贾琏哈哈笑了起来,将众人目光吸引了过来,对贾兰道:“兰哥儿你这就是糊弄我了,我虽然不成器,但好歹平日里替府里四处奔走,总归是有些见识的。 那南面的乱匪确是个个凶狠,哪怕你出了点力气,也不至于得了宫里那么大的恩德? 快说,你到底干下了什么大事,说来给你琏二叔听听?也让我出去外面显摆显摆!” 不得不说,贾琏确实有些见识,能够看出这背后的不简单。 “胡闹!”贾赦低声喝了一声,教训道:“兰哥儿不说自然也他的道理,你胡乱打听什么!也不怕犯了忌讳!?” 众人闻言大感诧异,这还是往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赦老爷么? 连贾母都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大儿子,可马上她就释然了,贾赦再怎么不济,他也是有见识的,清楚这其中的干系。 有些东西,看破就不要说破。 贾兰也有些惊讶,似乎从回来开始,贾赦就对自己有些另眼相看。 贾琏许久没见贾赦发火,吓了一大跳,耷拉着头不敢多说。 还好贾兰开口替他解了围:“也不是什么,就是运气好而已……” 运气好? 众人再度被吸引了过去,湘云吃到一半的糕点也不吃了,屏住气息等着下文。 贾兰给了母亲李纨一个安心的眼神。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掩饰不了的,说说也无妨,反倒是可以借助荣国府里的人将消息透露出去。 他抹掉了内卫厂以及净莲教的事,给大家讲了鱼丘驿一战,只说自己不过是献策固守驿站,最后领着吴贵出乎意料地干掉了对方首领,没想到居然是匪首。 若是懂行的人细听,自然能听出不协调的地方。 高墙大院之中的一众荣国府亲眷只是图个新鲜刺激,这样真刀真枪的也已经足够震撼,令大家过足了瘾。 黛玉与宝钗眼里异彩连连,听到要紧处俱是死死抓住手里帕子。 便是像惜春这等胆子小的,虽吓得脸色煞白,躲在探春身后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却还是聚精会神地听着。 贾宝玉样子很难看,他讨厌污浊的男子,更发自内心的讨厌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只可惜现在由不得他作主。 大家的目光都在贾兰身上,连他最喜欢的林妹妹和宝姐姐都是如此,让他好生心酸。 他想起了自己的玉,心里忽然有些怀念。 【若是那玉在就好了,那我便可以……】 心里刚萌生出这个顽童般的念头,贾宝玉猛的打了一个冷颤,心中一阵恐惧,让他不安地左右张望。 贾兰装作不经意地瞥了贾宝玉一眼,微微莞尔。 “仅仅是杀了两个匪首……?”凤姐听得津津有味,临末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提了一个疑惑:“宫里就来了这么多的赏赐?” 贾琏对自己妻子笑了笑:“这你就不懂了。” “哦?”凤姐美眸瞥了贾琏一眼。 只听贾琏解释道:“这陈姓两兄弟都是运河兵卒出身,祖上打太宗爷时候就在河道中当差,传到他们这一代已经是第五代人,对运河各处关隘都是门儿清。一旦起事,全是活动在运河重要关节点上,让河道衙门的人疲于奔命。如今两贼授首,运河一通,神京城的物价保不住可以稍稍缓解,你说圣上高兴不高兴?” 众人纷纷点头。 凤姐美目蕴含赞赏:“没想到你居然有这样的见识!” 难得凤姐称赞,贾琏有些小得意,嘴上却诉着苦:“你是知道的,我管着府里的采购,干这个事情最怕就是运河堵塞!” “是是是,二爷辛苦了!”凤姐含笑听完贾琏的抱怨,有些撒娇地恭维了一句。 贾琏顿时如三伏天喝了蜂蜜水那样舒爽,开始侃了起来:“那匪首坊间传言好生厉害,看来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兰哥儿稍稍用计就将其灭掉,这河道的人也不知道平日里都干嘛去了!” 坐在一旁的贾赦不屑地冒了一句:“终究只是几个上不了台面的蠹贼。” 贾赦的话,屋里除了贾宝玉嘴巴微微动了动,其余的人或多或少眼里都带着赞同的神色。 贾兰沉默着。 不得不说,这是人类一大悲哀。 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地贴上标签,是人认知外界最方便简单,也是最懒惰的一种方式。 如三春等人,她们从来都没没有真正接触过下层百姓,只能从戏文中去窥探,去想象,偏偏戏文这些东西大多数时候又是最有失偏颇的。 对此贾兰无法改变,他知道哪怕再过上一千年,人类也是这样。 他不是片面的悲观,仓禀实而知礼节,连生活都无法解决,道德谈何而来? 真要深究,极度剥削的畸形社会,才是孕育出陈山、陈荣这等强人的温床。 贾兰想要说什么,可眼前的架势,他只能笑着附和…… 第一九三回 金銮殿前 王鼎之问 “首辅大人请留步。” 朱思道从御书房出来后还没走多远,就被从后而至的王鼎给喊住。 “是衡臣啊,急匆匆地唤住老夫所为何事?”朱思道停下脚步,笑眯眯地问道。 王鼎追了上来,打量了四周一番,低声问道:“首辅大人难道不觉得贤德妃突然晋封华妃太过诡异了吗?” 朱思道瞥了他一眼:“你也管得太宽了?圣上的家务事,我们作臣子的理会这些作甚?” 悠悠说完,朱思道作势准备离开。 王鼎连忙伸手拦住,哭笑不得地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圣上这个时候给贤德妃晋封,还是位同副后的贵妃,这不是拱火么?” 夏制,贵妃地位在亲王妃之上,甚至有时候比东宫太子妃还要高,因此民间认为贵妃位同副后。 “哦?”朱思道收回脚步转头过来好奇地打量了王鼎一番,反问:“为何如此说?” 王鼎道:“就算是那贾家子作下了天大的功劳,赏些钱财,甚至迁转其散官以嘉其志也可,为何硬要晋封贾妃引发新的风波呢?” “继续说……” 朱思道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让王鼎有些急了,声音上扬:“哎我的首辅大人哟!圣上的心思别人瞧不出来,您还瞧不出么?” 说完,他收敛住表情,压着声音对朱思道说:“如今四方多事,恰恰又是顺天、河北、河东三地清丈田地进行到关键的日子,实在是没必要挑起勋贵之间的互斗,一不留神,那可是全盘崩溃的! 贾府虽然没落,也是四王八公之家,更有太祖皇帝颁下的丹书铁券,轻易动不得,虽然那盛修谨素来干练,可哪怕他以巡抚之尊,面对如今局势尚且犹豫不前。 如今贾存周被摆到了台面之上,圣上一下子一个贵妃就这样封了出去,外面的人看不清,若是胡乱动起来,岂不是局面大坏? 圣上自当看破不说破,而非像今天这个样子。” 说道最后,王鼎语气之中甚至带着一丝哀求:“首辅,别说朝廷已经折腾不起,便是圣上龙体,也折腾不起啊!” 望着连日上值,眼里布满血丝的王鼎,朱思道沉默了一下,然后微微叹了一口气。 “衡臣……你……” 神色复杂的他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表情一变,拼命捂着嘴咳嗽起来。 “首辅!”王鼎大惊,正要喊人。 可他才还没开口,却见自己手腕被人猛用力抓住! 此时的朱思道表情痛苦,方才对话时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已不复存在。 然而,也是在这时候,他浑身散发着让王鼎无法拒绝的气势,看得王鼎一阵头晕目眩的心惊。 杀伐果断的气势!这就是当朝首辅朱思道吗?! 朱思道为官虽不如李玄着那样刚烈,但他并非一味妥协,关键时刻也有快刀斩乱麻的勇气。 李玄着数次巡边,帐下杀了不知多少犯事的武将,朱思道多次作为钦差大臣代天巡狩,被他查明参奏的贪官污吏不知几何。 最为酷烈的一次当属八年前河东贪污案,一案之中,自布政使以下足足三十多名官员被一并斩首,余着流放者更是不计其数,以致民间流言“宁啃一口李,莫惹一头猪!” “切莫……声张,扶着……我走!”朱思道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是……” 王鼎几乎是托着朱思道走了一段路,一直走到保和殿前的大广场,朱思道气息才平缓下来。 “首辅,您身子……”此时王鼎忧心的问候道,眼里越发焦虑,这个时候朱思道可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朱思道自嘲地笑了笑:“老了,身子自然就不中用了。” 他驻足在广场正中,看着四周,已经入夜的紫禁城灯火明亮,一队队的侍卫沿着宫墙巡逻着,铠甲在灯火下照的蹭亮。 “衡臣,虽说天下不靖,但你看……”朱思道伸手遥指四周,“这整个大内依旧一片井然。” 王鼎听出了朱思道这话中弦外之音,有些讶异问道:“莫非圣上竟然已有通盘考虑?” “怎么可能?”朱思道失笑,“圣明如圣上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随即他表情微沉,抬起了那双沉重老迈,满是皱纹的眼皮,露出下面一双依旧锐利的眼睛。 “但是,人虽然无法未卜先知,但未尝不可以未雨绸缪。 衡臣啊,老夫今年已经七旬有余了,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王鼎心中渐渐泛起不好的预感,果然,随着朱思道的话越说越远,他的脸色也渐渐煞白。 “不过啊……衡臣,圣上未必是真想看到功臣互斗的,或许他只是想磨砺磨砺什么人。” “难道是贾府?” 朱思道谢瞥了王鼎一眼,他听出了后者语气里的不屑。 对此,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问了一句:“你对贾兰此子有何看法?” 王鼎脱口而出:“此子是个难得的璞玉,多加锻炼他日定是国之良才。” 朱思道悠悠点头,赞道:“衡臣不愧谦谦君子。” 王鼎一怔,反应过来的他失声道:“难道圣上竟看中了此子?” 对此,朱思道没有多说,仅仅是笑了笑,随后道了一声:“圣意难测啊。” 御书房中。 大臣们都离开了,淳治帝依旧一个人坐在御案前奋笔疾书地批复着奏章。 看了几份后,他放下手中的笔,将搁在一旁的一封奏章又拿了起来。 但他没有打开来看,只是举在手里晃了晃,复又一把扔下,就这样啪的一下,在静谧的夜里,在空荡荡的御书房里,格外大声。 总管戴权走了进来,低声在御案前禀告了什么。 淳治帝听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 “让御医与内务府彻夜不眠照看好首辅身体,另外今晚就到这儿,朕要歇息了。” “皇上,可是要翻牌子?”戴权后退几步,低着头恭敬地问道。 淳治帝靠坐在椅背上,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音。 一名内侍连忙奉上一个装满木牌子的盘子。 这些日子淳治帝一直忙于公务,已经多日没有就宿后宫,但出于职责,戴权还是需要循例问一次。 特别是今日皇帝心情明显和前几日不一样,他更不敢掉以轻心。 但见淳治帝目光往木牌上一扫而过,微微抬起手,良久复又垂下,摆了摆手。 “朕乏了,就在养心殿歇息罢。” 第一九四回 潇湘馆里 探讨话本 潇湘馆内,黛玉低头正看着书,可她的视线压根就不在书上,眼神左右游移着,一丁点儿的书都看不下去。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黛玉耳根仿佛染上了朝霞那般,红晕了一片,可爱又有生气。 强撑着又看了一会儿,黛玉终于忍不住,一把将手中书稿扔下,转过头去。 “你一动不动地瞧着我作甚?” 一双美目,且嗔且羞,顾盼生辉,樱桃小口一抹嫣红,看得贾兰目不转睛。 什么叫做赏心悦目,这就叫赏心悦目。 “你好看,就看你。” 黛玉万万没想到贾兰竟如此直接,登时羞赧不已,啐了一口:“怎的出去了一年,竟变得如此轻浮!” 贾兰笑了起来。 有人说过“书读多了,容颜自然就好看了”。 听完的人恐怕马上就要反驳,你看那些个大文豪、大才女什么的,一个个的样子,说他(她)们长得抽象都已经是恭维的话了。 诚然,有人长得不好看,但她们都活出了自己的美。 真正让人倒胃口的,是那些到处大吹大擂:“在不被定义的地方生长,以不被定义的形式绽放!” 什么叫做绝望的文字,说的就是这种。 说出这话的,本身这就是一种定义,因为只有你已经定义了什么,才能知道什么是不被定义。 说来说去的,自己都在定义别人的,又何必故作清高呢。 这些人比凤凰蛋贾宝玉还不如。 对贾宝玉,贾兰是真心服气的。 凤凰蛋虽然活在富丽堂皇的空中楼阁之中,鄙视官僚仕途,可他是真的天性烂漫,每天都在热爱生活,跟着一群花儿一般的姐姐妹妹待在一起,赏花饮酒,无忧无虑。 玩乐不难,难就难在持之以恒,而且从不厌倦。 让你十多年一直对着同一样东西,恐怕你也得闷得发慌。 但宝玉就不厌烦。 人家确实出自一片真心。 对物质,贾宝玉天然的淡漠,许是出身高贵,对生活之艰难没多少感受,导致他对物质很不看重,丫鬟摔坏一个花瓶茶杯什么的他从来不责骂他们。 什么叫自然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就是他这种。 而在原着里与贾宝玉对应的黛玉,自然是一身灵秀之气。 诗词歌赋升华了她的气质,话本里人物的构造直抒其胸臆,一扫心中郁郁之意,一年多来贾兰不断写信与其分享路上趣闻,又开阔了她视野。 如今的黛玉不再是弱柳扶风的病西子,而是名符其实,沉鱼落雁的赛西子! 将心中想法这么一说,黛玉登时红彤彤一片,显然有些招架不住的她反手捂住脸起身想要远远躲开。 才刚起来她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潇湘馆,她躲去哪? 贾兰见状,连忙伸手拉住,好劝歹劝才把黛玉劝了回来重新坐下。 黛玉坐下后才甩开贾兰的手,嗔骂道:“一年不见,你一点儿也没出息!” 一通娇里娇气的数落。 贾兰只是笑着,绕到书桌另一边看了看,忽然咦了一声,拿起桌上书稿快速地读了一遍,抬起头看着黛玉:“姑姑倒是有出息了,这故事才刚开头就足够吸引,寥寥数笔,一场误会,真是巧思妙想!” “啊!”黛玉惊呼一声,忙走过来伸手遮住桌上的文稿。 “不许看!” “既有好故事,为何不与人分享呢?要知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贾兰拖长声音:“林姑姑,我这一年可是每去一地,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儿就第一时间给你写信分享的,你可不能过河拆桥。” “胡说!我哪有!”黛玉连忙否认,她板起脸反驳道:“你又在耍起了贫嘴贫舌那套讨人嫌的,我明明什么都没说,偏要给我扣上这么一顶帽子!” 说罢,她斜着眼睛瞥了贾兰一眼,嘴巴一张。 “呸!” 色厉内荏,贾兰暗笑,反问:“那你为何不给我看?” 黛玉怔了怔,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却听贾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故事始于两位新娘子在山中亭子里的偶遇,这看似巧合,却也有缘,迎合了观众读者的兴趣,接下来的故事,可发挥的地方就多了,可以如此如此……” 听着听着,黛玉不由收敛住表情,认认真真地听着贾兰说话,不时还点头表示赞同,甚至还开口附和。 “对!” “是这样!” “真巧!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会儿轮到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而贾兰则在一旁笑嘻嘻地听着。 直到反应过来黛玉又是一声惊呼,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视线。 贾兰打破了沉默:“这个故事写得十分好!” “真的?”黛玉有些不信。 “真的!”贾兰用力点头。 等到明确的回应,黛玉又高兴起来了,虽然笑容很是克制,但那两个显现出来的小酒窝还是很直接地透露了内心的愉悦。 黛玉的性格有些复杂,不自满,也不自卑,就是有些时候不太自信。 常年养在深闺的她不知道,以她的文化修养,去考个进士都是绰绰有余的! 别人不清楚,贾兰可是了若指掌,黛玉的学识已经出类拔萃,完全足以为人师表。 单看黛玉教授诗词,注重基础,诵读和感悟。 既强调自学,讲究读说听写的综合训练;又强调实践和探究,能力的培养。 不得不说,黛玉的教学融合了自己学诗时的甘苦,形成了自己一套的流派,比如她就要求贾兰不要学陆游,先学王维、杜甫、李白。 “依我看,黛玉姑姑你这也是陷在见知障里了。” 贾兰的头一句话就勾起黛玉好奇心。 “你这故事节奏明快,剧情紧凑,人物关系凝而不散,怎么看都是个上好的故事,怎的就如此没自信了呢?” “真的?”黛玉依旧有些不信,吃吃的问。 “难道还有假?” 见黛玉还是不信,贾兰拍拍手:“我决定了!” 迎着黛玉的视线,他爽快地道:“我帮你去跟书商谈,出版这个话本。” 他抬起手示意吃惊的黛玉冷静,拍着胸脯,信心满满地保证。 “相信我,这个故事一定不比《西厢记》《牡丹亭》差!” 第一九五回 说分嫁岭 邀请出门 听见贾兰要将自己的书稿出版,林黛玉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可当她看见贾兰拍着心口朝自己作保证时,她又忍不住有些心动,心里开开心心的。 矜持的她轻抿着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手里搓成一团的帕子显然已经泄露了她真实的心情。 “既然你如此说了,那便依你的!”黛玉傲娇地扬起头。 “放心,包在我身上。” 贾兰并非毫无缘由的自信,而是黛玉的故事确实好。 黛玉的话本取材自《分嫁岭》,说的是一贫一富两个新娘子的轿子因为躲避大雨,被轿夫临时停在山中亭子内。 送亲的人都去躲雨了,两位新娘子无聊,便在亭子里聊了起来,富裕的那位怜惜另一位的处境,于是将陪嫁的一袋装在靴子中的金子赠给对方。 后来剧情有些俗套,富裕的那位娘子家变,流落街头要饭;那贫穷的新娘子用那袋金子当本钱,靠着勤劳开起了小酒馆,日子红红火火。 一日要饭的娘子要到了小酒馆,好心的酒馆娘子收留住下,偶尔在祠堂里认出了供在香案上装金子靴子,两位曾经的新娘子相认,相拥而泣,重新开始生活。 从此之后,人们就把他们出嫁时歇轿的那个山岭叫“分嫁岭。” 贾兰曾在地摊上淘来的老故事书上读到这则故事,尤其记得末尾附注着这么一段小字:本故事采自某某地方的某某老人口述。 后来在南下游历的时候,贾兰也曾从几个地方的乡亲那里听过这个故事的几个版本,这才勾起从前作为贾南时的回忆。 为了留住乡愁,贾兰顺手将这个故事附在信件之中,作为路上的趣闻告诉黛玉。 他只写了上面的内容,并没有将真相的全部写出来。 因为真实从来都不是那样的美好。 富娘子嫁的也是一个好夫婿,两人举案齐眉,日子好得很。 可问题,好端端的家中为何发生变故,以致流落街头了呢? 是遭了倭乱。 东南许多地方,至今还有不少习俗,其中都还有留有那个血一样年代的残迹。 比如贾兰穿越前就有一位工作伙伴曾经说过,他家里大年初一是不过年的。 其中原因,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还好,最后分嫁岭这个故事是个大团圆结局。。 富娘子丈夫也没死,投了戚家军报了国仇家恨,海疆安靖之后衣锦还乡,找回自己的娘子一家团圆,自此与酒馆娘子两家结为秦晋之好。 黛玉在书信里隐约提过,自己尝试着在写一个话本,没想到黛玉真的写了出来,还给了自己一个意外之喜,她借用了“分嫁岭”这个构思,写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以这个故事为底本,在贾兰的后世可是诞生了一部万人空巷的爆款剧,连带着几个主演都因此红透了半边天。 贾兰赞不绝口,黛玉虽然开心,嘴上还是谦虚着:“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她抿着嘴轻轻说道。 半晌,复又摆摆手,掩住稿子:“不行,让我再修改修改。” “随你,你喜欢怎么改都可以,我一个字也不会改。” “不行!” 不料黛玉皱着眉,“你要好好替我把关!” 她误会了贾兰是想偷懒,勃然变色:“你若是这样,以后便再不能指望我写稿子了!” 黛玉突然变脸让贾兰不解:“一个人自有一个人的风格,这写得好好的故事,姑姑又为何强要我改呢?” 黛玉听了更觉得贾兰是想偷懒,一时间有些气苦:“从前你让我替你写,我废寝忘食的替你写,如今我不过是让你帮我批批看,你竟如此推脱!明儿你想要我再写,那是再也不能了!” 此时贾兰才发现黛玉似乎是误会了什么,连忙开口:“姑姑误会我了,你这故事写得真的好,你看这开头……之后又如此如此……” 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贾兰滔滔不绝地将故事复述点评,甚至某些章节直接背诵了出来,听得黛玉一愣一愣的。 “林姑姑?” 黛玉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水一样的眼睛盯着贾兰,声音却难掩惊讶:“你竟然将它都背下来了?” 贾兰坦然点头,以他如今灵觉的强度,离过目不忘也差不多了,更何况这故事他原本就有些印象,两两交汇之下,印象自然更是深刻。 黛玉抿着嘴,双颊若有似无地显出两个小酒窝,眼眸中的不满彻底柔和了下来。 虽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还是强忍羞意看着贾兰柔声道:“原是我错怪了你,是我的不是了。” “什么你不是我不是的,你我之间,还需要如此?我视姑姑为知己,但求姑姑也能如此视我。” 乍听下来略略有些责备的语气令黛玉整个人愣在了当场,语气里的真诚又让她浑身舒坦。 到此时,她才彻底放下了自两人再见之后的局促,展颜一笑。 “嗯!” “啊,对了,我到街上去买些东西,姑姑你要一起吗?” “去街上?买什么?”黛玉眉头一蹙,明显有些不太乐意。 “快过年了,我要置办些送给老师长辈的礼物。” 这些事原本也不用贾兰亲自去,恰好秦士家人来神京探亲,贾兰便让秦士好生陪陪亲人,顺便把板儿也放了假,让他回家看看刘姥姥,等年后再回来。 “算了,我还是不去了。”黛玉想想还是拒绝了,她对街上密密麻麻的人流有些恐惧。 贾兰听了也没有强迫,其实不止黛玉,三春和宝钗都是不喜欢出门的主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朝高皇帝不喜欢程朱,更不喜欢口口声声把程朱挂在嘴上的文人们。 立国之初,那些个口口声声说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文人一个个被高皇帝给挤兑得羞愧难当,连带着民间对理学的信仰也动摇了不少。 特别是神京文庙正中,高皇帝亲笔手书文天祥丞相的《沁园春》,更是把当时的文人打击得体无原肤。 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 自光岳气分,士无全节;君臣义缺,谁负刚肠。骂贼张巡,爱君许远,留取声名万古香。 后来者,无二公之操,百炼之钢。 人生翕歘云亡,好烈烈轰轰做一场。 使当时卖国,甘心降虏,受人唾骂,安得流芳。 古庙幽沉,仪容俨雅,枯木寒鸦几夕阳。 邮亭下,有奸雄过此,仔细思量。 卫道士深受打击,由是对民间女子的各种教条钳制也松弛起来,女子出门在外,也不被视为有伤风化。 第一九六回 画中故宅 街上听闻 黛玉瞧瞧外面天色,扭头提醒道:“你要去就快去,傍晚还有老祖宗的晚宴呢。” 贾兰点头,准备告辞,可刚转身的他忽然想起什么,又在黛玉房里翻找着。 黛玉只好奇地打量着,却不出声。 “找到了!”很快,他翻出一个样式很普通的盒子递给黛玉:“林姑姑,记得先看这个。” 也不等黛玉回答,贾兰掀起书房的帘子,与客厅中的紫鹃雪雁打了声招呼后离去。 两个丫鬟越帘而入,看着书房里堆着的好些个箱子,雪雁道:“兰哥儿带来的东西可真不少,恐怕得收拾好一阵子。” “不急。” 黛玉款款坐下,随意应了一句:“看上去东西挺多,但大都是些书籍什么的,先搁在这里,慢慢整理就好。” 她此刻注意力全然在贾兰临别时拿来的那盒子上。 紫鹃注意到黛玉视线,问:“这是何物?” “我也不知。” 黛玉摇摇头,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取出。 是一副画卷,厚厚的,拿在手里很沉,从画轴上看显然是新作之物。 紫鹃一看这么大的画卷,连忙拉着雪雁帮忙搬来一张琴案,三人合作徐徐展开画卷。 看到画卷上的内容,黛玉眼睛越瞪越大,紫鹃则透露出了新奇的目光。 倒是雪雁惊呼一声:“姑娘,这画上的不就是咱们姑苏老宅么!” 厚厚的画卷上一幅幅地描绘了黛玉故居的宅子,和此前贾兰寄给黛玉那几张仅仅用素描勾勒出的草稿不同,如今铺开在她仨眼前的画卷全是彩色的! 紫鹃原是贾母身边的丫头,从未亲眼见过黛玉的故居,如今的她深深被画卷上色彩斑斓的景象所吸引,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看。 黛玉同样没有说话,只是用她那葱白般的指尖轻抚着。 入手微凉,无论是纸张还是笔墨之上都有些粗糙的感觉,但在心里黛玉却是爱不释手。 不知过了多久,几滴晶莹滴落画卷之上,吓得雪雁低声尖叫一声。 “姑娘!” 被这么一喊,黛玉也回过神来,看到画上的晶莹同样被吓了一跳,想伸手去抹,却被紫鹃按住手。 “姑娘先别乱动。” 一句话点醒了黛玉,冷静下来的她仔细地瞧了瞧,惊讶地发现这画上色彩丝毫没有化开。 雪雁叹道:“兰哥儿这画真神了,这墨遇水居然不化的。” 黛玉摩挲着画卷上空白处,轻声道:“他用的墨不一样,层层叠叠的,像是蜜蜡般凝固着,想来寻常一两滴水还是无碍的。而且这纸也有些不同,具体我也说不清。” 见画卷无碍,雪雁自是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姑娘家的老宅么?”紫鹃问。 “是了,我竟忘了你原是祖母身边的人!”黛玉瞧了俏紫鹃一眼,笑道:“怪你一天到晚地陪着我,亲得很的,我居然忘了。” 语气中尽是难掩的亲昵。 紫鹃之于黛玉,就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好闺蜜,让黛玉都有了些两人相识已久的错觉。 于是她一幅幅地给紫鹃介绍着。 “母亲常常与我在这亭子底下棋。” “父亲最喜欢一个人站在这里欣赏月色。” …… “姑娘,喝口水润润嗓子。”雪雁捧来一杯温热的茶水递给黛玉,“你这一口气说了许多,嗓子都暗哑了。” 黛玉朝雪雁送去一个感谢的眼神,小小地尝了一口润润喉咙,而后又喝一口,脸上露出满意的眼神。 雪雁深谙黛玉习惯,知道她崇尚养生,少喝茶,更不喝浓茶,于是只泡来一杯女儿茶,冬天喝最是合适。 待收回茶杯,雪雁这才笑着道:“兰哥儿这画真是用心了,若非看到画中景物,好些细处连我也不大记得了。” “是啊……”黛玉美眸之中异彩连连,喉间仿佛还回荡着甘甜,也不知是茶好,还是别的好。 这份礼物,她很喜欢! 离开将近一年,走在神京街上,贾兰有种别样的新奇感。 不愧是天子座下,首善之地。 大街上的百姓仍然是为生计奔波着,但和别处相比却透着一股盎然的生气。 “喂,你们快看!官府告示!” 不知谁人喊了一声,往来人们纷纷驻足张望。 贾兰也跟着远远一看,原来是官府的差役在张贴告示。 “有趣……” 止步片刻,从围观的百姓口中贾兰听见了告示内容,原来是圣上决意于立春之日亲临祭天,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这就罢了,告示中道天子意在天坛东边松林球场举行一系列马球赛,一连七天的举行,前三天开放给京中各大小官员眷属入场观看,后四天则开放给神京百姓,以示天子与民同乐之心。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 和前明不同,夏朝虽承明制,却处处效法汉唐,高皇帝尤爱马球,因他的带动,马球这项在明朝几乎全然息微的运动一时间强势复兴,在各大城镇,特别是北方平原之地兴旺发展起来。 高皇帝甚至在神京南城天坛东侧松林之中划出大块空地修建了一座巨大的马球场,足足三层楼高的城墙,上面修建了一座凤凰楼,楼高三层,足以俯瞰整个球场。 此处不但可以用作马球赛,平日里更可用作京营骑军训练之用。 “告示上说民间队伍也可以参赛一展身手,只需要缴纳一笔报名费,若是赢了的话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赏银!” “真的!那我得赶紧出城把消息送回家,咱河间府的马球队可是远近闻名的!” 有人反驳:“嘿!这位兄台,论马球,还得是俺们宣府的马球队,别忘了,我们宣府镇可是终日与前元厮杀着的……” 有卖货郎听了登时眼前一亮:“俺得赶紧回去置办些货物,到时候人潮汹涌,铁定能开个利市。” “哈哈,恐怕你得提前一整天就去占位置……” “嘿!去就去!今儿我可是听说了,南边的运河通了,我现在就往通州跑一趟买些货。” “运河通了?这可太好了,这该死的米价总要降下去了。” 马上大街上哄哄闹闹的,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得面红耳赤,但有一样是共通的,那就是他们对立春的马球赛充满了期待。 贾兰重新迈开脚步,心中为淳治帝这个举措暗暗叫好。 这下子不但稳定了人心,活跃了经济,还为朝廷增添了一笔收益。 别人不知,他可是很清楚,这神京里各处博戏背后大拿,其实都是内务府。可以说,这么一场声势浩大的马球赛,宫中绝对不亏。 “前面的可是贾公子?” 一道清脆的声音将贾兰从思绪之中唤醒过来。 第一九七回 街上偶遇 闺房密语 (明天上架)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贾兰下意识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却对上一双乌黑明亮,一闪一闪的眸子,里面透着几分惊喜。 仔细一看,竟是几个才分别不久的熟悉身影。 “罗姑娘,居然这么巧?” 眼前几人正是贾兰回程时偶遇的罗家十一娘,还有她身边的几个丫鬟冬青、滨菊和秋菊。 “看,我没说错,果真是贾公子。”冬青欢快地说了一声。 十一娘朝冬青点点头,望着贾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滨菊嘀咕了一句:“明明是我先瞧见贾公子身边那位力士的。” 贾兰耳尖,闻言不由瞥了身边吴贵一眼,嘴角带笑。 吴贵魁梧的身型确实很有辨识度。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昔日的“多浑虫”,也不知道焦大是如何调教的,短短数月,那个多少有些懦弱无能的吴贵彻底焕然一新,虽然还是憨憨的,可性子坚忍了许多。 上次赶考时被半路袭击,吴贵一路上陪着贾兰闯过了不少难关。 为此最开心的要数晴雯莫属,连带着贾兰也享受了一番难得的温柔。 冬青与滨菊打闹几句,目光一转,问道:“贾公子你是特意在这儿候着我家姑娘的么?” “啊?” 贾兰微微一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居然走到仙绫阁前,难怪人家这么以为。 “也算不上特意,只是年关将近,我要置办些礼物,想起罗姑娘曾经推荐过这里的绣品,不经意间就来到此地,没想这么巧遇见了姑娘。” 贾兰笑着,将自己看完告示后,被人流裹着不经意间走到此处的经过说了出来。 十一娘听完抿嘴一笑,冬青眼睛眨了眨,讶道:“我们也是被看告示的人给缠住,实在无法前进,姑娘才说不如先到仙绫阁这里看看。” 贾兰笑着说:“那可真是巧了。” 当日在鱼丘驿,得知贾兰居然是今科顺天府解元,还是堂堂荣国府之后,十一娘跟吕姨娘都惊呆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是以今日十一娘初见贾兰,还是带着些难掩的拘谨。 瞧着换了一身衣裳后依旧是那样温和的贾兰,十一娘这才放松下来,好奇道:“那告示之上所提到的马球赛,公子可会前去参加?以公子之能,想必定可摘得桂冠。” 贾兰摇摇头:“神京城藏龙卧虎,比我弓马娴熟的人多了去了。” “贾公子家学渊源,又何必妄自菲薄。”十一娘语气带点嗔怪,但眼里既有鼓励,更多的是期待。 “十一姑娘,实在是自从先荣国离世后,我家已经许久没再参与京里的马球赛,府里的球手们早已遣散离去了,便是我有这个想法,可马球终究不是一个人就能打起来的,双拳难敌四手,我又不是八臂哪吒,打又打不赢,何必上场去丢人现眼呢?”贾兰叹了一口气,摊开手露出无奈的表情。 十一娘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一直尔雅温文的贾兰风格一变居然有些不羁的样子,顿时失语。 倒是身边的冬青被贾兰的样子逗笑了,“没想到贾公子竟然也是好面子的,亏得姑娘一直盛赞你是个清丽脱俗之人。” 贾兰笑笑:“再怎么脱俗,我总不可能主动地去自讨没趣,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招灾么?” 十一娘也被逗得掩嘴笑了起来:“如此说来,倒是我为难公子了。” 说完,她瞥了身旁仙绫阁,开口邀请贾兰到阁中一览绣品:“既然公子到了仙绫阁前,作为仙绫阁学徒的我,怎么也得尽点心意。” 仙绫阁乃是海内有名的绣坊,十一娘拜在仙绫阁最有名的绣娘简师傅门下,学了几年的女红,对仙绫阁甚为熟悉。 “如此就有劳十一姑娘了。”贾兰郑重拱手表示感谢,既然碰巧来到仙绫阁,也算是无心插柳,自然也不好拂了对方一片好意。 见贾兰如此随缘洒脱,全没有那些文人满口之乎者也的通病,十一娘心中更是欢喜。 留下吴贵候在外面,贾兰与十一等人次第步入仙绫阁中。 没过多久,两道身影蹑手蹑脚地从阁中走出来,看到吴贵后身形都是一震,连忙悄悄地转过身子,背对着吴贵,在他奇怪的目光之中扬长而去。 吴贵看着这两名女子的背影,不解地挠了挠后脑勺。 盛府,寿安堂后院。 “姑娘!姑娘!” 明兰望着手里的女红,悄声叹了一口气,随即转过头朝着声音来源骂了一声:“大白天的大喊大叫作什么呢?” 小桃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把抓着明兰手臂,将她吓了一跳。 看看从后过来的丹橘,明兰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收敛住表情:“小桃?你们?” “兰公子回来了!” “啊?” 明兰眼睛眨了眨,好一阵子她才领悟了丫头话中的意思。 “你说的可是贾府的兰公子?” “嗯嗯!”小桃不住地点头,然后很快地换上一副气愤的表情,骂了贾兰几句。 明兰看得好笑:“怎么,你们打了照面,他没认出你来?或是做了什么把你得罪了?” 小桃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呢?”明兰好奇地问。 “我嘴笨,还是丹橘姐姐说。”小桃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气馁地说道。 丹橘笑了笑,上前跟明兰说了今天的见闻。 她与小桃两人出去采买东西,路过仙绫阁时进去逛了逛,不料居然碰见贾兰与罗十一娘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吓得两人连忙闪到一旁…… 她们打听到了女方乃是户部罗家庶女,是仙绫阁大师傅的弟子,刚从江左来到神京。 “庶女么?”明兰目光闪了闪。 小桃气道:“看他们的样子显然十分熟络,出门就跟女子厮混在一块,果然这贾府的男人就没一个有正形的!” 丹橘却道:“不对,那贾公子与罗家姑娘明显只是普通朋友,我留意过,很显然是罗家姑娘在介绍绣品,而贾公子则是前来买东西的,一旁认真地听着,由始至终两人都没有逾矩的动作。” 她瞥了小桃一眼:“要不是你咋咋呼呼的差点把贾公子目光引来,我们也不用像个小偷那样逃了出去。” “怪我咯?”小桃耷着嘴。 明兰看了看一脸委屈的小桃,哈哈大笑。 ps:作家pc端找不到作者说,索性写在这里,今天得到通知,明天就可以上架了。 目前我能保证的事情就是上架后尽可能多更新,同时剧情上尽可能写得精简一些,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陈述。 还有女主肯定是黛玉的,大家放心。 第一九八回 丹橘开导 余家来信 三人叙了一会儿。 丹橘目光流转,瞧见明兰手中的女红,忽然心有所动,开口道:“姑娘,既然贾公子都回来了,你那件东西,是不是就可以……?” 明兰垂下视线,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小桃双眼茫然地看着两人,还是丹橘小声地提醒了几句,她才想起了:“哦,那顶暖帽!” 明兰抬了抬眼睛,复又低下。 “送不出去了。” 语气有些萧索。 小桃眨眨眼:“为何?难道他还会嫌弃姑娘做的东西?丹橘姐姐和我都知道,这帽子可是姑娘做了又拆,拆了又做,来来回回五六次才做好的!” “不是如此。”明兰说道,“大小恐怕不合适了。” 小桃恍然,也是,之前一眼看见,她都差点没把贾兰认出来。 丹橘听出明兰的话不由衷,有些心疼地望着她。 这大半年的时间,对明兰而言,绝对不好。 她温声跟明兰说了声:“大小不合适,重新改一下就好了,终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明兰抬头,看了看丹橘,眼中莫名。 丹橘声音虽轻,里面所饱含的鼓励,却很厚重。 明兰微微点了点头,脸色渐渐明朗:“是啊,树挪死,人挪活,有什么不能改的呢?小桃,帮我把东西拿来。” 小桃愣在一旁看着明兰丹橘互动着,为自己无法加入正郁闷中,闻言顿时精神一震,忙起身去翻东西。 丹橘道:“姑娘,我在外面听说宫中下了恩旨,立春之日要举行一连几天的马球赛。” 明兰拿着暖帽左看右看,“我知道,今儿余家姐姐早早地打发了人过来请我一同前去,我推脱了。” “姑娘!?”小桃急了:“怎么就能推了呢?” “我怎么就一定要去呢?”明兰奇怪地看了小桃一眼,“人挤人的,麻烦死了。再说了,我现在这个情况,不大好出去的。 还有,我还得弄这件东西,还有房嬷嬷布置下来的女红作业,我还得交……” 小桃顿坐在地上,望着丹橘,眼里一副“剧本好像不对,我不知道该怎么接”的意思。 丹橘也是一时无语,眼前这位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这一手的女红跟小桃的嘴巴一样,都是笨笨的。 明兰可不会告诉你,当她听说仙绫阁一副中等绣品光采买价格就有二两银子时,顿时就找到了人生努力方向。 女子学女红,既体面,还能博得个好名声,若是再能赚上几个钱,岂不美哉? 若非齐小公爷横生枝节,她早已笃定作好打算,这辈子找个普普通通的人,靠着自己一双手,勤勤恳恳的,过上温饱的日子就足够了,什么大富大贵,她压根就没有考虑。 庶女的命运,不就是这样么? 生在盛家这等门第,她已经很知足了。 丹橘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姑娘,这马球会,恐怕贾公子也会去的。” 明兰怔住,望着丹橘和小桃不语,良久才道:“纵然他会去,可我若去,于他于我总归是不大好的。” 小桃急了:“姑娘,都这样子了,不去又何妨,去又何妨?不都一样么!既然一样,去便是了!” 明兰与丹橘讶异地对视了一眼,没想到小桃今个儿居然说出如此有道理的话。 此时一阵脚步传来,三人转头看去,只见本来候在屋外的小丫头绿枝捧着一封信过来。 “姑娘,余阁老家的小厮又送来一封信,说是余大姑娘命人送来的。” “余家姐姐?又送?”明兰有些奇怪地接过飞快地看了一遍信上内容,脸色渐渐有些凝重。 “这一天之内连着给我写两封信,难道是余家姐姐遇到了什么难事?”明兰自言自语道。 小桃问:“信上没写什么?” “都是些寻常的话语,仿佛她连我的回信都没有收到。”明兰摇头,沉吟了一阵,眼里有些忧色,“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她问绿枝:“送信的人呢?” “送信的人只把信交给门房,已经走了。” “奇怪,真奇怪。”明兰疑色更甚,心中越发有些不好的感觉。 余家大小姐闺名嫣然,乃是荣休致仕的余阁老的嫡长孙女,深得余阁老夫妻俩的喜爱。 只是余大小姐日子有些不好过,她的生母早逝,父亲娶了一房续弦生下儿女,后母视余嫣然为眼中钉,若非靠着祖父祖母的照料,恐怕余家大小姐早早地就被这位后母当做摇钱树卖出去了。 丹橘想了想说道:“姑娘,既是余家姑娘有请,那你还是去。” 明兰点点头:“只能如此了,待我先禀明祖母。” …… 跟院门上的小厮们点头示意,穿过东西穿堂,贾兰来到贾母院子花厅中。 史老太君喜欢热闹,恰逢元妃晋封,又借着给贾兰接风的由头,今日又摆起了家宴。 贾兰进门先给老太太请安,贾母正面塌上独坐,见到贾兰来了高兴地朝他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左边的第一张椅子上。 贾兰推让了一番,这可是长辈的位置。 贾母笑道:“原就是为你接风,你是主角,而且大姑娘晋封也是你立下的功劳,于公于私你都得坐这儿!”如此贾兰方告了座坐下。 不多久,三春、黛钗与湘云等纷纷来到一一就座。 贾母搂过黛玉、湘云说了一阵,随后命王夫人坐在自己右手第二个座位上,问:“宝玉呢?”她拍拍两人之间空椅:“我还给他留着位置呢!” 王夫人心中也疑惑着,瞧着人都齐了,可宝玉迟迟不来,特别今儿是给贾兰接风的,有些失礼了。 她忙起身走到堂前,唤过丫鬟,让她速去唤宝玉过来。 话还没说完,却听另一丫鬟来报:“宝二爷来了!” 话未报完,贾宝玉已走了进来,只是瞧着精神头不大爽利似的。 “宝玉,怎么了?”王夫人顾不得教育儿子,连忙问道,说话间还把目光投向宝玉身后的袭人与麝月。 感受到王夫人略带责怪的目光,袭人连忙回道:“早上还好好的,下午却不知为何像现在这般有些怏怏的。” 听得宝玉身子不豫,贾母“心肝儿”地喊了一句,将其唤来搂住好生打量,关切地问:“哪儿不舒服了?” 宝玉一抬头,见一众姐妹都关切地望着自己,心头一喜。 第一九九回 欲争风头 反被调笑 你道平日里最喜欢和姊妹们玩耍的贾宝玉今日为何不甚乐意来贾母院子?无非是因为昨日里贾母就说了今晚是给贾兰的接风宴。 贾宝玉完全能够想象到时候姊妹们肯定都是围着贾兰打转,自己傻傻地坐在一边,十足是得了傻病的傻子。 午睡完起来以后想起这茬子事后,贾宝玉就有些病怏怏。 随着宝玉年岁渐长,虽然性子依旧天性烂缦,终究有些变化的,作为常年在他身边服侍之人,袭人与麝月两人都或多或少地看出了宝玉的心思,因此面对王夫人责备的目光时两人心中俱是一苦。 宝玉嫉妒贾兰,这话让袭人麝月如何说出口来?没办法的袭人只好陪着宝玉一起装傻。 所幸得到贾母与一众姊妹的嘘寒问暖,更有一旁凤姐的关切,贾宝玉立时就两眼冒光,脸色肉眼可见地晴朗起来,还得意地朝贾兰努了努嘴。 贾兰本来就没有与他争锋的想法,见状登时被这顽童般的行为给弄笑了。 这家伙,往好说的话是天性自然,往不好说的就是熊孩子性格。只喜欢厮混于脂粉堆之中,可偶尔发起火来似傻如狂的,无怪连王夫人也说自己的儿子是个“混世魔王”。 贾宝玉见贾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模样,既得意,更想笑。 【哈哈,你们快看!兰哥儿的样子,活脱脱像是得了“傻病”的样子!】 他正要开口将众人视线转移过去,却不想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恶寒,险些一头栽倒下去,亏的站在贾母身后的鸳鸯眼明手快,一把扯住了他。 “宝玉,没事?!”贾母担忧地问,扭头看向王夫人:“是不是让宝玉先下去休息,再让人持政儿名帖去请太医院的太医来看看。” 王夫人也摸不准自己的儿子,正踌躇着。 贾兰表情木然,灵觉之中却在以意念与别人交谈着。 “玲珑,莫要再捉弄宝玉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孩童的冷哼,另外还有一阵女子的娇笑。 后者是秦可卿的声音,至于前者……正是初步恢复过来的通灵宝玉—玉玲珑。 “谁让他老想着把我摔地上?”玉玲珑傲娇地哼道。 “你乃娲皇所炼,摔几下不会有事的。”贾兰安慰道。 “可他这心思就很不好!我就要教训他!” 贾兰苦笑。 这玉玲珑自恢复过来后,对贾宝玉就很不满,也不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何事。而且那么多的人,偏偏唯独是贾宝玉,玉玲珑至今仍能与之保持某种联系,能够隔空感受到他的思想。 甫刚一照面,这贾宝玉也不知哪里抽了风,居然想起从前摔玉的事情,登时把玉玲珑气得不轻,拼着损耗修为也要教训宝玉一下。 可卿开口:“灵尊,你这才刚恢复,却不宜耗费修为在教训孩童这等小事上,实在是得不偿失。” 玉玲珑娇哼了一声,不过秦可卿之劝多少起了作用,用到半路的神通也收了起来。 望着惊魂不定的贾宝玉,贾兰心中不由想着,若是让他知道多亏了秦可卿自己才避过了两次劫难,会不会私下烧点高香给她。 这念头刚一冒起,灵觉中就传来可卿一声娇嗔。 “抱歉!”贾兰嘴角扯了扯,笑着道歉。 贾兰的表情落在贾宝玉眼里更是让他以为贾兰是在取笑自己,一时间凤凰蛋羞愧难当,直接哭了出来。 宝玉一哭,顿时惹得满屋子鸡飞狗跳,贾母一个劲儿地喊着“心肝宝贝儿”地哄着他。 贾母一开口,凤姐、鸳鸯等也忙着帮忙哄着,这个摸一摸,那个瞧一瞧,连王夫人也有些慌了神,想着是不是该去请御医。 三春面面相觑,实在是没料到一场接风宴弄成了六国大封相,黛玉瞧了瞧宝玉,又瞧了瞧贾兰,抿了下嘴。 宝钗性子素来谋定而后动,也不开口。 唯独湘云性子活泼,偶尔调皮劲儿上来,只见她眼珠子转了一圈,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学着二门后唱名的丫鬟那种腔调大声喊道:“政老爷来了!” 听到贾政大魔王的名号,贾宝玉一个激灵,瞬息从贾母怀里挣脱出来,惊魂不定地朝门口四处张望,可哪儿有贾政的身影? 贾母见孙儿生猛活泼的样子,哪还不知道他是在撒泼,可她也不说破,只是扭头问凤姐:“我方才似乎听到有人喊政儿回来了?” 王熙凤也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不由以目视王夫人,结果后者也是一脸困惑。 黛玉自湘云咳出声音时就把视线转过来,全程目睹了事情的经过,可她素来守礼,加上客居在贾府,自是不好开口的,可瞧着宝玉那副样子又有些忍俊不禁,只能抿着嘴强忍着笑意。 【哈哈哈!】 灵觉中玉玲珑一阵大笑,显然她感受到宝玉心中之恐惧。 “有趣,太有趣!没想到还能这样子,那我下次就可以如此如此……” 贾兰叹了口气,在灵觉中道:“你还是收着点,好不容易才苏醒过来,别一个不小心又把自己给玩没了。” 回应贾兰的又是一声孩童的冷哼。 “你再这样淘气,我只能把你关回本灵之中了。” “别!”玉玲珑这下马上服气了,“别把我关进去,我怕!” “不就是黑漆漆一片么,可卿不也去过么,你乃是先天灵宝,至于怕成这样么?” “总之不要!” 这下轮到玉玲珑撒起泼来,看得秦可卿一阵娇笑。 是的,玉玲珑苏醒了过来,就在贾兰本灵之中。 贾兰也不清楚她是怎么恢复过来的,好像前一刻不存在的东西,下一秒凭空地出现在眼前的感觉。 秦可卿同样毫无头绪,看来只能留待以后询问警幻仙子。 但玉玲珑能恢复,总归是件极好的事情,如今贾兰手上应对神秘侧的手段实在太少了。 【也不知道小哥说的那个地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将院子内外的人问了一遍,没有一个人听过贾政来了,最后还是史湘云把自己给举发了,走出来在贾母面前认错告罪。 得知是湘云的恶作剧,贾母又好气又好笑,这湘云与宝玉都是她心尖儿上的肉,责骂哪个她都不舍得。 凤姐哈哈大笑,插科打诨道:“老太太,你看宝兄弟现在,是头不晕了,气也不喘了,精神头足着呢!云姑娘方才这一下正应了那句话,铃销敲锣鼓,响在了一块儿!” 说罢,又打趣起了宝玉,众人见状连连附和。 贾母因笑道:“这两个都是冤家,一个人招我,另一个也来招我!” “宝二叔,要不让侄儿给你搭下脉?”贾兰开口,实则展开灵觉,试图抚平贾宝玉的惊恐。 宝玉表情慢慢缓下来,可还是结巴着:“没、我没、没事……” 湘云指着他:“你这说话的样子都快赶上我了,还说没事!?” 众人登时大笑。 贾宝玉一怔,见众人皆笑,自己倒也觉得有趣,也笑了起来。 见他真无事,贾母才吩咐上菜开席。 第二百整回 贾兰偏心 送礼不均 虽然晚宴因贾宝玉乱入被打乱了些,可荣国府的厨子都是些经验极为老道的,上来的菜依旧是热乎乎的刚好,不烫嘴也不凉。 贾兰也许久没吃过家里的菜了,忍不住大快朵颐。 见贾兰几口扒咣碗里的饭菜,贾母呵呵直笑:“兰哥儿这吃相,看得老婆子我也饿了。” 李纨教训儿子:“你瞧你像个什么样!才出去多久就野得不像话了!” 贾兰放下碗筷:“实在是太久没吃过老祖宗屋里的饭菜,馋的不行了。” 一句话哄得贾母哈哈大笑,“好,好!喜欢就多吃点,能吃是福!” 说罢,她让鸳鸯又盛来一碗饭,还亲自给贾兰夹来些菜,于是众人看着贾兰又是一阵风卷残云将第二碗饭给干掉。 然后第三碗、第四碗…… “饱、饱了吗?”湘云看得有些傻眼,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差不多了,七八分。”贾兰坦言。 “七、七八分么……”湘云回想着方才贾兰手里都是盛得冒尖的饭菜,不知从何而言。 瞧着贾兰吃得如此香,这顿饭大家都不知不觉地多吃了些。 唯有贾宝玉怔怔地看着碗里,只觉得往日里香气可口的饭菜今日居然如此乏味。 饭后,丫鬟们给众人奉上一杯老君眉,这茶汤色鲜亮,香馥味浓,能消食。 贾母浅浅地喝了一口,朝众人笑道:“说起来,这茶还是兰哥儿特意从南边带来的,有没有喝出什么不同。” 凤姐道:“难怪!我说怎么有股独特的香味。” “你这破落户儿不识货。”贾母笑道:“这可是老树上新鲜采下来才有的独特清香,用来消食最是合适。” “诶哟哟!”凤姐捧起杯中茶,像看什么稀罕名贵的东西,充满敬佩地对贾母道:“我就说嘛,您老人家见多识广,博学多才,比我们这些年轻人强多了,换我来的话,恐怕只会牛饮一顿!” 贾母笑骂几句,转过头朝贾兰笑道:“这茶可不好弄,兰哥儿一番孝心,老婆子领了。” 凤姐道:“兰哥儿这次回来,给我们大家伙都送了礼物,我这做婶婶的也得谢过兰哥儿。” 黛玉好奇问:“不知兰哥儿送了什么给凤姐?” 王熙凤笑了笑,从身上掏出一个物件,众人一看,是个用链子穿着的小盒子。 宝玉瞄了一眼,有些不屑道:“这小盒子,有什么稀罕的?” “哈哈,宝玉这会儿轮到你不识货了!”凤姐调笑一句,手指交叉一碰,那盒子登时咔嚓一下打开,大家“咦”了一下。 “好巧的物件,瞧着正像是西洋人的报时器?”湘云赞叹道。 “这还不止……”黛玉双眸定定看着,“你们瞧另外一面……” 众人又看,登时一阵惊叹,那盖子的反面,居然雕着一副画,那画上是一个人物,那人物…… “这不是琏二嫂嫂么?”惜春叫了一声。 那画上人物,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不是凤姐,还能是谁? “好精巧的技艺!”湘云与三春赞叹道。 连贾母看了也说画的唯妙唯俏,赞叹不已。 惜春瞧着凤姐的礼物眨了眨眼,又瞧了瞧一眼贾兰的表情,也不知为何嘟起嘴说了一句:“兰哥儿偏心。” 这话一出登时让所有人都侧目。 贾母瞪大眼睛看向惜春,仿佛是见识到什么新大陆,很快地就哈哈笑了起来,似乎是对惜春这种转变很是乐见。 贾母很是好奇地催促着:“四丫头快说说!兰哥儿如何偏心了?” “对!四妹妹!快说与我们听听!” 听到是在说贾兰,贾宝玉登时就上了心,觉得机会来了。 感到自己成为了众人目光之焦点,惜春倒是有些害怕了起来,她看了迎春与探春一眼,可双春正惊讶于方才惜春的话,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正踌躇间,惜春忽听一声轻笑,却是贾兰平和地看着自己开口道:“四姑姑道我偏心,我倒想听听我如何偏心了?” 惜春于是鼓起勇气:“兰哥儿给凤姐这么巧妙的东西,却只给我……哦,还有迎春与探春姐姐各自只送了一本书,这不是偏心么?” “书籍有什么不好的呢?兰哥儿送我的就是书籍。” 黛玉俏生生地开口,平平淡淡的叙事,没人听出她暗自想替贾兰辩护。 惜春道:“林姑娘是个爱书之人,兰哥儿送你书籍自是极好的,况且我与两位姐姐也是爱读书的……” 黛玉不解:“那为何……” 惜春看了一眼贾兰,见其一脸坦然,丝毫没有不高兴的情绪,还是那股透着鼓励的目光,这才继续道:“问题是兰哥儿送给我们的书,都是我们原本就看过的,这不是在敷衍我们么?” 贾母好奇道:“兰哥儿送你们什么了?” 屋里的人连带着一旁随侍的丫鬟都露出好奇的神色。 惜春往迎春与探春两人脸上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迎春这会儿有反应了,但还是有些慌乱不敢开口。 探春轻叹一声,狠狠地瞪了惜春一眼后对贾母恭声道:“回老祖宗,兰哥儿给我们仨送来一套《太上感应篇》,一套《三国演义》,以及一套顾曲散人的《三言二拍》。” 贾宝玉原以为惜春开口是想控诉贾兰送了些什么《女戒》一类的庸俗书籍,没想到探春嘴里道出的都是些他觉得不错的书籍,一时令他开口责备贾兰的打算落了空。 凤姐平常不怎么爱读书,但这三本书她都是听过的,闻言看着贾兰:“这么一听,倒是平常了些。” 她是知道的,贾兰给王夫人送了一尊用红南国出产的翠玉打造的玉佛,给贾赦邢夫人送去一盒上好的南洋香料,薛姨妈那儿送去一套金银首饰,连宝钗也送去一对上好苏绣做成的荷花鞋。 迎春终于开口:“琏二嫂嫂误会了,礼轻情意重,兰哥儿能平安归来便是我等最大的愿望,又岂会奢望礼物之轻重?四妹妹所言其实另有缘由。” 贾母赞了一声,迎春这话可谓相当得体,也更让她感到好奇了:“不知有何缘由?” 迎春看了贾兰一眼:“四妹妹是觉得兰哥儿送的书没错,人却有错。” 贾母讶道:“这人还能送错?” 第二零一回 细说缘由 先论迎春 探春道:“兰哥儿送了一本装订精美的《太上感应篇》于我。” 众人一愣,看着容貌俊逸的探春面面相觑,贾宝玉第一个忍不住出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兰哥儿真有你的!” 贾宝玉一笑,带着其他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探春帮着管了大观园,手段虽尚有些稚嫩,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她是个力争上游的,性子厉害,和凤姐一样都有些小泼辣,不少下人办事拖拉,都吃过她的挂落,对此众人都是心中有数的,如今贾兰居然给探春送去一本《太上感应篇》,岂能不让宝玉觉得有趣? 连宝钗听了也不禁莞尔,美眸若有所思地看了贾兰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 黛玉则略略有些担忧,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这时迎春扭过头来对探春说:“那书甚好,有何不对的,我这儿才不对呢。” 凤姐瞧着越发觉得事情有趣,翩翩然绕到贾母身后朝迎春道:“二姑娘你又为何觉得不对了呢?快快说与我们听听!真是稀奇,平日里惜字如金的四妹妹主动说起事来,如今连‘二木头’也加来进来,真是奇闻!” 凤姐感觉敏锐,只瞧了贾兰一眼就知道惜春说起的肯定不是什么坏事,搞不好贾兰这家伙背后还有着什么深意,索性在一旁推波助澜起来。 宝玉也是连声催促:“对对,二妹妹,快说快说!” 贾母笑呵呵地搂着宝玉,许是许久没遇见如此新鲜有趣之事,她也是兴致满满。 迎春看了看贾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兰哥儿给我送了一套《话本三国演义》。” “哈哈哈哈!”贾宝玉觉得今天是怎么笑也笑不完,甚至还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有趣,方才他应该多吃一碗饭,不然一会儿恐怕得笑得没了力气。 “还有我呢。”惜春弱弱地说了一句,但有了之前探春的话,众人也知道是她得了贾兰送的《三言二拍》。 那边贾宝玉正笑着,宝钗轻轻地“啊”了一下,黛玉扭头望着她,眼里带着探究的神色,似乎是在询问着什么。 宝钗微微一笑,弯过身子在黛玉耳边低语一番。 黛玉眼神一震,视线扫过三春最后落在贾兰脸上。 见贾兰只是笑而不语,凤姐道:“兰哥儿别只顾着看,你也说说。” 三春目光紧紧盯着贾兰,似乎不打算给他摸鱼的机会。 贾兰正了正脸色,解释道:“三位姑姑,侄儿送的书虽是老书,却也有着新意,各有各的道理。” 三春互相对视一眼,还是探春问道:“不知其中有何新意?” “来了。”宝钗在黛玉耳畔细语一句,黛玉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贾兰。 但见贾兰伸出三根手指,先朝向迎春:“侄儿给迎春姑姑送去《三国演义》,是因姑姑待人和气,懂得知足常乐,但未免太过面活心软,哪怕是下人有错也不敢开口责备。 不救小隙,则贻大谤;不戒小利,则受大辱,久而久之必然酿成大祸。 侄儿送迎春姑姑这书,便是希望姑姑深思。” 迎春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贾兰语气说得和缓,用词却相当严厉。 她知道自己性子软弱,但既然妹妹们从未当面指出来过,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过且过。 没想到居然是贾兰第一个当着自己的面把给给挑明。 探春见迎春默然不语,以为她伤心了,正要开口。 她虽也觉得迎春太软,但贾兰如此说话也实在太过,恐怕让迎春很是受伤。 忽然贾兰惊鸿一瞥朝探春脸上扫了来,登时让她心头咯噔一下,大气也不敢出。 谈不上吓人,贾兰看过来的眼神里还是那样的温润,如水一般清洌透亮,依旧那么的明净,但从这清澈之中,探春很直接地感受到贾兰的认真。 那种认真的感觉,叫人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万籁俱寂…… 脑海中瞬间,探春浮现出这四个字。 相比早有预料的黛玉宝钗,贾宝玉却是惊了,他没想到贾兰语气如此尖锐,瞧着迎春默不作声地垂下螓首,贾宝玉性子立刻上来,准备要为迎春出头。 不过此时贾兰话锋一变,笑着对迎春道:“咱们贾府如今虽然锦衣玉食,可我听东府那焦大爷说道,曾经宁荣两府也是军法治家的。 这军法说到底就是赏罚分明四字,用赏贵信,用刑贵正。 迎春姑姑心存善念,诚然是内省自察,知之始己。可知己也要知人,如此方可兼明,若是仅以宽宥示人,则失之过宽而奸邪生,不是在帮人,反倒是在害人。” 贾宝玉不服气道:“二姐姐性子甚好,怎的就害人了呢?” 贾兰道:“荀子曰‘人之生也固小人,无师无法则唯利之见耳。’连尧舜这样的圣人都不是先天而生的,若是一味纵容,岂非苗而不秀,明珠暗投?” “比如紫鹃姑娘……”贾兰指了指侍在黛玉身后的丫鬟:“她原是老祖宗屋里的人,到了林姑姑房里更是独当一面,凭她的才干,谁见了不得伸出一根大拇指赞一声好? 紫鹃姑娘让人服气,难道是她打娘胎出来就如此的么? 自然不是,紫鹃姑娘好,是因为老祖宗教的好!可老祖宗也不是一味纵容,该罚还是罚的,该立的规矩还是得立起来的!” 紫鹃听了贾兰一通猛赞,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见贾宝玉不服气,贾兰转过来:“便说宝二叔,您屋里的袭人姑娘也是老祖宗调教出来的,如今这满贾府上下,哪一个对袭人姑娘不是一个劲儿地称赞?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人儿伺候在宝二叔身边,难道不是极妥当么?” 提起袭人,贾宝玉也是不住地颔首,显然很是同意。 “更还别提老祖宗贴身的鸳鸯姑娘,说一句托大的话,称她是老祖宗院里的大总管也不为过,这样的人儿走到哪里大伙儿不都得这样?” 贾兰朝鸳鸯伸出一个大拇指,鸳鸯羞的把头埋进贾母身后,引得她一阵大笑。 见众人隐隐露出了赞同的目光,贾宝玉急了,正想分辨,却听贾母一催定音:“兰哥儿说的不错!” 第二零二回 治家之道 宽严并济 贾母搂了一下宝玉试图让他稍稍安静下来,认真点头:“兰哥儿说的好!” 她的眼里泛起一阵追忆,缓缓地道:“想当年,无论是宁荣两府都以军法治下,这事儿太太也是知道的。” 王夫人连忙应是。 贾母长叹一声:“军法严啊!动辄军棍伺候,想当年府里的下人,哪个没碰过掌刑官的棍棒?便是内宅的丫鬟们,又有哪个没尝过掌刑嬷嬷的戒尺?那不是一下两下,而是五十、一百下!” 一众丫鬟听了俱是悚然而惊,她们虽年轻,未曾见识过当年军法管家的模样,可掌刑嬷嬷手里的戒尺她们都见识过的。 贾宝玉不满道:“这女儿都是水作的骨肉,怎能轻易如此作贱?” “宝二叔此言非也!” 贾宝玉瞪着眼:“有何不对?” 贾兰正色:“宝二叔面活心软,体恤下人,便如迎春姑姑一样都是性子极好的。我们都不愿平白地看到下人受罚,所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便是如此。 然而人谁无过,有错改错不算错,错的是屡教不改,错的是姑息了事。 姑息则养奸! 刑罚不是目的,是为了惩前毖后,是为了你我将来!” 贾兰扭头望着迎春:“有朝一日迎春姑姑摇身一变地成了别府的管家大娘子了,到时候难道还能指望着一味退让隐忍,一直和善地把日子过下去么?那《话本三国演义》,我看是最适合迎春姑姑的!” 一番话说的迎春桃羞杏让,更让众人一阵大笑,惹得黛玉忍不住笑着啐骂了一番。 贾母也跟着呵呵笑着。 贾宝玉却不服:“便像太太这般菩萨心肠的,不也很好么?” 众人瞧了瞧王夫人不由点头称是。 得了自己儿子称赞,王夫人更是笑开了颜,摩挲着宝玉的手,不住地笑着。 探春抿了抿嘴,似有话想说,却又无法开口。 贾兰笑笑:“祖母自然是菩萨心肠的,可祖母管家也是别有妙计的。” 说话间,他撇了凤姐一眼,后者嘴角登时弯起。 “祖母菩萨心肠,是因为身边有凤婶婶在帮忙管着家,祖母与婶婶便如那昭烈帝与诸葛丞相那般,祖母施之以仁义,凤婶婶镇之以法,如此一张一弛,方有如今家里井井有条。” 宝玉一时词穷。 贾兰这话说得漂亮,不但赞了凤姐管家有道,更赞了王夫人慧眼识珠。 贾母呵呵地笑着,很是同意,又赞了王夫人与凤姐几句。 “二丫头,过来。” 贾母松开宝玉,伸手朝迎春招了招手。 望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迎春,贾母越看越喜爱,赞不绝口:“不得了咧,真是长开了,不用几年就得议婚了,也不知道哪家的哥儿有福能娶到二丫头。” 迎春羞红了脸:“孙女情愿长伴老祖宗身边,只希望老祖宗长命百岁!” 贾母乐呵呵地笑着:“傻丫头,女孩儿长大了,自然就得嫁人的。” 贾宝玉却在一旁不满道:“嫁给些个劳什子的臭男人有什么好的,还倒不如姐妹们住在一起快快活活的过着。” “宝玉!”王夫人脸色一变,登时喝止了他。 家里人都知道他素来喜欢胡言乱语,自是不会计较,可就怕这话要是传出去,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保不准会被传成怎样,一个不好,不但迎春,连带着宝玉的名声都要给毁了! 贾母也收起了笑容,严肃地望着贾宝玉:“这话可不兴乱说。” 贾宝玉见连贾母也不支持自己,性子一上来顿时就急了,跳出来大喊大叫的:“为什么要嫁人!?大姐姐嫁到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就罢了,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这样的人儿,为什么……” 一听这话涉及宫闱,一屋子都人登时就变了脸,只是她们寻常对宝玉迁就惯了,一时竟无人开口制止。 “宝二叔!”一声如惊雷般的冷喝让贾宝玉浑身抖了几下,瞬间安静下来。 见贾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的清冷地看着他,眼中无比郑重,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 “宝二叔请慎言!” 贾宝玉被贾兰气势所摄,整个人跌坐回座位上。 贾母一阵顿足,脸带急色的骂道:“你这个孽障!怎得以如此编排你大姐姐?还有那宫闱之事,岂是我等清贵之家可以妄议的?这些话是哪个教你的!” 王夫人气忿不已,猛用力一拍桌子将袭人麝月等宝玉屋里人喝上前来,骂道:“瞧你们平日里都干的什么,好好的爷们,都叫你们教坏了!” 瞧着这架势,竟是准备发作几人! 袭人等连忙跪下,王夫人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儿怒火燃起,一时如熊熊之景象,吓得众人一声不敢言语。 其他人见事情要坏,探春以目视宝玉,希望他赶紧开口转圜一二,不想宝玉落在椅子上,全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对周边之事两耳不闻。 黛玉咬咬牙准备开口,不料宝钗先她一步站了出来,款步走到王夫人身后给她顺了顺气,又劝道:“太太莫要生气,这宫闱之事,袭人麝月这些个丫头怎么可能知晓?定是宝兄弟不知在外头哪里听来的,还是先问问宝兄弟?” 王夫人想了想,觉得宝钗所言有理,便掉头看着宝玉,可凤凰蛋一脸呆滞,无论问什么也只是支支吾吾的样子。 “嘻嘻,这傻子真是傻的有趣!”玉玲珑感受到贾宝玉的内心,调笑着说道。 贾兰叹了一下,默默出手稍稍抚平宝玉混乱的气场。 看着渐渐清醒过来的宝玉,再加上宝钗与其他人从旁劝说,王夫人气也消了些,挥手让袭人几个起来服侍凤凰蛋。 到此时,贾宝玉才啜啜道:“不是外面听来的,是上会儿大姐姐回来她亲口说的……” 贾母愣了一下,与王夫人对视一番,苦笑着骂道:“你这孽障,你大姐姐当时说‘见不得人’,无非是指无法常常与家人见面,这出嫁从夫自古亦然,承蒙皇后娘娘开恩我等得以每月进宫见一面已是极大的恩典,怎么到了你这孽障嘴里全然变了味?!” “也是宝兄弟思念贵妃,一时情急胡言乱语了。”凤姐劝导。 一时间人人称是,连贾兰也为凤凰蛋开口。 眼看着气氛回暖,贾母搂着有些被吓到了的迎春:“别管那个孽障!一天到晚的只能惹人多心伤感,就该是找个好人儿过来住进他院子里好镇一镇他才是!” 言者无心,贾母这话让王夫人听了眉头一跳,连带着宝钗目光也顿了顿。 凤姐笑道:“只怕宝兄弟舍不得老祖宗呢。” 贾母哼了一声:“怕是舍不得这些个姊妹们?” 众人又笑。 第二零三回 心有猛虎 细嗅蔷薇 众人说了一阵,只见贾兰朝迎春挤了挤眼睛:“迎春姑姑瞧着方才被吓了一下,若是看了我给的书学到一二,纵使不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总归能有所裨益的。” 凤姐打趣道:“兰哥儿这话听着倒像是街上叫卖的小贩似的。” “凤姐说得对极了!我也是如此觉得!”湘云击掌而笑。 贾兰笑着解释:“湘云姑姑,我可没有乱说,那书中真的蕴含无比的智慧,比如诸葛武侯是如何懂得借东风的,里面都有提到!” 湘云露出几分自得:“你这就是胡说八道了,那书我也看了,难道让二姐姐学道士披着道袍挥着七星剑祈雨?” 说罢她站起来比划了几下,逗得众人一笑。 “湘云姑姑,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贾兰笑着背了一段《出师表》,道:“武侯躬耕于南阳,自然是对四季天时,风雷之变常年观察,如此才能准确预测出风向变化!是以登坛舞剑是假,精通天文是是真。” “好像……是这个理儿……”湘云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一番,不得不点头认可。 “你这真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林黛玉以帕子掩着半边嘴点评道。 湘云反而替贾兰说话:“听着像是胡说八道,可仔细想还真是如此。” 黛玉没好气地瞪了湘云一眼,“你这憨儿,我在帮你,你倒帮他?” 贾母看着好笑,忍不住哈哈大笑。 贾兰转头:“同理给惜春姑姑送的书也是同样道理……” “我?”惜春怔了下,指着自己。 “没错,惜春姑姑性子出尘,可又实在太过出尘,隐隐对世间似有一点心灰意懒!” 贾兰对原着之中孤僻冷漠心冷嘴冷的惜春太过印象深刻,一句话就击中惜春内心。 “论辈分,你是我姑姑,可论年纪,我比你还略大些,见识说句托大的也不比你少,我尚且没有这等灰心之念,缘何你却如此?” 与迎春一样,惜春也是第一次面对此等直面本心的问题,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正当众人都提起心眼看着贾兰时,他却没有步步紧逼,反倒是称赞起惜春来:“惜春姑姑是个内秀之人,可太内秀了,看事情位面太过偏颇。 这人嘛,灰暗的东西看多了,心里那团火往往熄微,老想着生又不易,死亦艰难,不若寄托虚空,期待来世。 送给姑姑这套书便是想告诉姑姑,这人间还是有着真善美的!” 说完,他也没管低头沉思的惜春,而是掉转目光看着探春这朵傲骨铮铮的玫瑰花,这位红楼中的女丈夫。 “你不用说了。”探春挥了挥手,直接把惜春搂了过来:“我懂你的意思,你是在批评我的性子太刚直,不知转圜,所以才送我一本《太上感应篇》。” 探春明显有些言不由衷,她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虽然内心承认,可那股争强好胜之心,又哪里是几句话就能改变的呢? 不过话说回来,探春虽不甚乐意承认自己的短处,但方才贾兰对迎春、惜春二人的评价却是深得她的赞同。 她一直都为这对姐妹担心,这两人的性子一看就是好欺负的。 年前几人一同管了园子,刚开始迎春与惜春凭着新鲜感还算用心,可过了半年渐渐地上了轨道,探春便觉得两人有些懈怠了,正好贾兰回来及时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贾兰就这样淡淡地看着探春,心中想着该如何与她分说。 探春见贾兰安静下来,心中却隐隐有些害怕,方才她光顾着犟着,却忘了之前贾兰认真起来时候的表情。 不过她这次算是杞人忧天了,贾兰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探春姑姑,你是个机敏警醒的,侄儿也不多说,只是有八个字赠送与你。” 湘云噗嗤一笑:“兰哥儿这是想学那诸葛亮,给三姐姐一个锦囊妙计呢?” 贾兰哈哈一笑:“妙计是称不上的,只是一点我个人的体悟。” 探春也笑:“湘云别打岔,听兰哥儿怎么说。” 众人纷纷屏息以待,连宝钗也被勾起了好奇,水杏般的眸子透着一丝期盼。 贾宝玉原本撇着嘴,这时也略略摆正了姿势。 只听贾兰一字一顿地说道:“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这八个字,贾兰说的很轻,落在各人耳中各有不同体会。 如在迎春与惜春看来,只觉得这八字气势磅礴,读起来琅琅上口,心中有些触动,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低头沉思着。 但在探春听来,这八个字犹如黄吕大钟,撼彻心扉! 纵然你心如猛虎,可难道在你的心里,就连一片柔软之地也没有,不曾向往着蔷薇般的美好么? 若真是没有一丁点儿的向往,没有一丝任何的希望,那又何苦令自己心如猛虎? 就这样得过且过不好? 正是因为有着对美好的追求,所以纵如猛虎,但也会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接近那番美好,生怕一不小心惊落了那流淌在花瓣之上的晨露。 “说的真好!” 宝钗忘情地叹了一声,将黛玉唤醒,她见宝钗一脸欣赏地看着贾兰,心中隐隐有些小得意。 宝钗感受到了黛玉的视线,转过头来,两人视线接触。 黛玉下意识地抿住嘴,宝钗则还是笑呵呵的,弯起小嘴朝黛玉微微颔首。 然而,黛玉明显感受得到两人之间原本极为融洽的气氛之中,掺入了一些异样的东西,在宝钗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眸子当中,居然流露出对自己的羡慕? 黛玉心中的震惊,丝毫不让探春。 从来都是宠辱不惊的宝姐姐,居然羡慕自己! 黛玉蹙额的样子让宝钗一个激灵,立马收敛眼色。 就在此时,史湘云大叫一声好,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示人的史湘云,从贾兰的话里生出共情,亮晶晶的瞳孔痴痴地盯着贾兰:“兰哥儿,你这番话,可算是说到我的心里去了!” 说罢,她直接抬起衣袖,抹起了眼泪,旋又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被吓了一跳,纷纷围了过来。 第二零四回 湘云感怀 众人劝慰 “你干的好事!” 一直没有开口的李纨忙走到湘云身边,拿出帕子替她拭去眼泪,同时狠狠地瞪了贾兰一眼。 “你才多大的岁数,用你宝二叔的话说,不过是读过几本臭书罢了,出去游荡了一年,刚一回来就在府里耍威风!教训这个教训那个,几个姑姑都不放在眼里了!还不给我站到一边!?” 面对李纨的数落,贾兰脸色赫然,乖乖地低下头站去一边,一副被罚站规矩的样子。 “那家伙居然在笑你!”玉玲珑暗自向贾兰打着贾宝玉的小报告。 贾兰努了努嘴,并没有反应。 林黛玉也挽着湘云的手道:“他就是个事儿精,为他说的几句而伤感,多不值当?你且快别多心了!若是你不忿,我替你骂骂他便是!” 说罢,黛玉扭过头来又数落了贾兰一阵。 “那家伙笑你笑得更凶了!”玉玲珑继续报告。 看见贾兰吃瘪显然是让贾宝玉开心的事情。 面对凤凰蛋如小学生般的性子,贾兰只能低着头压抑着自己,他害怕一个忍不住大笑起来。 湘云终于破涕为笑,皱起的鼻子红红的朝着贾兰啐了一口:“该骂!林姐姐骂得好,今个儿不杀杀这猴孙儿的得意劲儿,以后还了得!?怕是连如来佛的五指山都镇不住这泼猴了!” 黛玉闻言顿时噗嗤一笑,娇音戏虐道:“你自己就是个孙行者,还好意思说别人是猴孙儿?” 众人愣了一愣,瞧瞧湘云的衣着打扮,顿时捧腹大笑。 只因真实的湘云与电视剧里湘云完全是两个样子。 剧版的湘云是一个整天喜欢笑,咬字不清楚,但却很萌,总之就是一个肉嘟嘟的萌妹子模样。 但其实原着里对湘云有过非常清晰的描写,说她“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只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儿,远比他打扮女儿更俏丽了些……” 说一句题外话,所谓的古典美人如果放在后世的审美之中恐怕并不为美,如太真之丰腴、飞燕之瘦弱、西子之病态,放在后世恐怕算不得什么。 薛宝钗脸若银盆,身态丰腴,放在后世也算大美人,但要说倾国倾城,那倒是未必。 如黛玉若非身为绛珠仙子转世,一身气质加成之下整个人仿如一幅瞧不尽的画卷,单论姿色虽也属上乘,但要说艳压,也是未必。 湘云不同,她细腰,瘦高个,大长腿,长着一弯雪白的膀子,完全击中后世之人所有审美的点。 她日长成,湘云之美恐怕还在晴雯之上! 何况湘云喜欢女扮男装,穿着男装反而比女装更俏丽,而非单单只是更添上几分英气那种形象。 哪怕贾兰见识过后面的美颜盛世,心目中几乎只有林大美人能与之媲美。 只能感慨聊聊数笔之下,道尽了湘云之美的曹公,何等大法手眼! 晚宴上的湘云着一身男装,在一众姐妹眼里就是一个“假小子”,黛玉常常调笑她的打扮,说她是个“孙行者”。 如今“孙行者”骂起贾兰“猴孙儿”,岂能不让众姐妹感到好笑? 但要说这里最开心的,则非贾母莫属。 好久没看到这么热闹,对于这样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哪怕中间宝玉几番闹事,她还是欢喜的。 凤姐望着贾兰,一对丹凤眼闪烁着不可测的光辉,笑着道:“真没想到,兰哥儿从前没瞧出来,长大了越来越有些好为人师的样子。” 湘云半是嘲讽半是开玩笑地道:“正好,以后贾府私塾的人有福了。” 一句话又让大家大笑起来。 几番打闹,三春也从此前被贾兰说教之后的情绪中走了出来,迎春与惜春望着贾兰,眼里都带着几分感激,爽朗大方的探春直接道:“兰哥儿,你的劝诫我收到了。” 相比方才的漫不经心,探春此刻表情认真了许多。 贾兰离家一年,可大观园里日常的事情,或是黛玉,或是李纨,又或是冷子兴都有来信,或多或少的贾兰都能得到一点消息。 三春之中以探春为首,李纨瞧清局面后也渐渐退到一边,让探春放手施展。 探春终究还是稚嫩了些,只是相比书中探春改革最后闹的不可开交,如今的局面说不上坏,最多是藏着隐患尚未爆发的阶段。 聪慧的探春看到了维护荣国府这一大家子所需要的庞大开支,也看出其中许多是不必要的,刚开始的时候她在李纨的不着痕迹的干预下没有向府里的陋规动手,凭着自己与姐妹们的巧思开拓了一些财源。 但渐渐地她就忍不住着手去解决荣国府里的冗员冗费问题。 这还是在此前贾兰与凤姐为她保驾护航提前扫清了一些障碍的前提下。 对探春而言,如今的外部环境可比书里好多了。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收心养性的赵氏也没有像书中那样给自己的亲生女儿找麻烦。身为贾府仆人的赵氏母家,探春与贾环血缘上的舅舅赵国基,如今还活得好好的,还在伺候着贾环上下学。 探春处处以规矩为先,虽然占据了名分,失掉了情分。 所以贾兰才会借赠书一节,略略给三春提提意见。 回过神来的湘云目光闪了闪,忽然开口:“咦?不对!“ 贾兰有些讶异地看向湘云。 “怎的兰哥儿你给迎春、探春、惜春的礼物里都有书籍,到我这儿就没有?你这是偏心啊!” 迎着湘云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贾兰忽然之间福至心灵:“要不湘云姑姑,我送你一套《西游记》?” 史湘云闻言彻底愣在了当场。 “哈哈哈!”贾母与凤姐率先笑了起来。 紧接着,从黛玉开始,宝钗、三春,连带着在站在一旁听着的鸳鸯等丫鬟们,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捧腹大笑起来。 “你们!太坏了!” 众人笑过之后,贾母道了一声乏了准备回房,刚被鸳鸯扶起走了几步,瞧见丫鬟里某人又停下了脚步,开口道:“那个模样好的,我瞧着很是眼熟,却又不大认得了,可上前来?” 那丫鬟垂着脸走了出来,可当她抬起脸时,不惟宝玉瞬间呆住,连带着王夫人脸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第二零五回 晴雯翩翩 宝玉痴痴 “晴雯……”贾宝玉痴痴地看着那丫鬟,忍不住想要站出来,还是眼尖的凤姐瞧着王夫人的脸色,动作麻利地拉住了他。 “晴雯见过老祖宗。”晴雯盈盈弯下腰,恭敬地给贾母行了一礼。 “好俊的人儿,我竟没什么印象。”贾母上下打量了晴雯一番,眼里透着惊讶,偏过头看了看鸳鸯。 鸳鸯解释道:“她原是宝玉院子里的,后来兰哥儿为了备考乡试,太太便将晴雯给了兰哥儿,替她照料一二。” 贾母长“哦”了一声,拍了拍手:“我想起来了,你是赖嬷嬷带来的,我瞧着你貌美伶俐的样子便厚着脸皮将你讨了过来,后来又将你派到宝玉院里,没想到一晃眼你竟变了许多,我差点不认得。” 她对晴雯是真的喜爱,觉得就算是自己屋里的丫头都不及晴雯模样爽利,加上她那一手出色的女红,便觉得只有自己的心肝贾宝玉才配使唤她。 晴雯闻言很是感激说道:“晴雯有今天,全托老祖宗的福。” 对赖嬷嬷晴雯最多也就几分感激,但对贾母她从来都是常怀感恩之心的。 她径直跪下给贾母磕了三下,然后自个儿站了起来,整套动作干净利落,和她的性子一样爽利。 “好、好!”贾母赞许地看着晴雯,丝毫没有因为晴雯自顾自站起来而生气,她活了一辈子早就不在意什么虚名,什么人说话是真心实意的也能听出来。 晴雯的“真”只会更让她高兴。 “我原就觉得你不但模样好,性子也是难得的爽利,唯一担心的就是你这性子太过了,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你竟如此明净通透!甚好!” 晴雯嫣然一笑,又行了一福。 宝玉听得贾母盛赞晴雯,心下欢喜,瞧着俏丽的晴雯,只觉得一年没见沉稳了许多的她,灵气更甚从前。 于是心里痒痒的他正打算开口,却没想到有人抢先一步。 “晴雯这丫头往日里甚有气性,今儿见了,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想来不但是祖母调教的好,也有珠大嫂嫂的功劳。” 林黛玉笑着对李纨说,令后者也不由表情一愣,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把话接了过去:“这话真是谬赞了,晴雯一直跟在我儿身边,要说教的好也是那孩子的功劳,凤丫头方才不也说了那孩子有些‘好为人师’么?” 凤姐听了,朝李纨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贾母呵呵地笑朝贾兰点了点头,赞道:“兰哥儿也是很不错的。” 今晚上她可谓是尽兴而归,收获了满满的惊喜。不惟别的,单是贾兰今晚对三春的一番告诫,贾母就觉得胜过旁人无数言语。贾兰这番言传身教堪称金玉良言,若是三春能听进去一半都是莫大的造化。 活到她这把年纪,若是还有什么愿望,无非就是看到子孙成才,女儿们出阁,一个个嫁给好人家。 可嫁得好,也得过得好。 三春性子各有弱点她也是知道的,只是年纪大了,有时候总归有些懈怠,魄力不如年轻,也害怕一个不好伤了情分。 如今贾兰说出了她心里想说也说不得之事,贾母对贾兰好感简直是飙升,望着眼前知礼的晴雯更是顺眼,勉励道:“既然如此,以后你便好好在兰哥儿身边当差,荣国府总归是不会亏待了你的。” 晴雯恭敬地应道:“请老祖宗放心,晴雯定然尽心服侍,下不负公子对我的好,上不负老祖宗往昔敦敦教导。” 态度恭顺,言语之间却依旧保留着晴雯一贯的洒脱。 贾母听了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回过头与众人打了声招呼,挽着鸳鸯准备回房间歇息。 一旁的丫头们看着晴雯的眼神一个个全透着新奇。 如今的晴雯仿佛是一把收在剑鞘之中的宝剑,不像过去那样喜争口舌之利,待人友善了起来,但一颦一笑间又暗含锋芒。 对晴雯的变化最为好奇的莫过于原来宝玉院里的人,尤其是袭人与麝月,感觉十分强烈。 麝月眼里波光粼粼,一晚上都在盯着晴雯。 说来这还是晴雯回来后她们第一次见面,便是稻香村里送来贾兰带给贾宝玉的礼物,也是由素云、碧月这两个李纨身边的大丫鬟领人送来。 个中的缘由,众人都明白。 但让麝月出乎意料的是,一年不见,晴雯浑身气质居然变化如此之大,特别是目睹了她与贾母对答后,更让麝月难以想象。 这还是那个掐尖要强的晴雯么? 麝月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反正宝玉有袭人无微不至的照看,寻常事情用不上她。 偶然间她的视线扫过贾兰,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总该不会是……那样?】 这念头越来越烈,让麝月俏脸渐渐红晕起来。 正当麝月一个人胡思乱想时,王夫人的脸色也慢慢地和缓下来。 特别是当她听到贾母让晴雯好好在贾兰身边当差时,更是松了一口气。 可当她瞧见自己儿子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时,王夫人又有些不好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贾宝玉那副模样,明显是想把晴雯给要回来! 贾母正离开,众人纷纷站起朝她行礼。 眼看失去时机的贾宝玉心中一急,作势伸手去拦,却见晴雯回过身,一双明亮的美眸扫向自己。 那目光清冷而淡然,毫无半点的波澜,登时让贾宝玉整个人愣住。 晴雯只轻轻瞥了贾宝玉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等到后者清醒过来想要开口时,王夫人已然信步来到宝玉身边,有意无意的横了凤凰蛋一眼。 贾宝玉被这一眼瞪得浑身一寒,愣在当场。 贾兰这时也拱手告辞,贾宝玉只能默默看着晴雯随同贾兰离去的背影,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了一句:“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 一旁的袭人没有听清:“二爷在说啥呢?” “没、没什么……”贾宝玉啜啜地道。 见儿子没有发浑,王夫人也收回了视线,看着贾兰与李纨等人的背影,眼光闪烁。 第二零六回 朱兰桥畔 再遇香菱 贾母与贾兰前后离了花厅,剩下的人又叙了一番才各自散去。 一直都没怎么开口的薛姨妈朝李纨笑道:“兰哥儿如今是真是不得了,若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儿子晚生几年,我都想将他塞去给兰哥儿让他带在身边好好调教调教。” 李纨闻言只矜持地笑了笑,客套地回了几句。 薛宝钗暗暗点头。 她很是认同母亲的话,单纯以贾兰方才所表现出来的睿智,十个薛蟠也比不上,若是自家那迷糊之极的哥哥能跟着贾兰那真的是善莫大焉。 花厅之内红烛环绕,灯火摇曳之中,看着不断在盛赞贾兰的薛姨妈,宝钗渐渐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知为何,宝钗脑海里全是贾兰的身影。 他对三春侃侃而谈时那副自信的样子…… 他离开时那落落大方的洒脱身影…… 【要是他是……那该多好?】 宝钗抿着嘴,双颊微红。 一直留意着宝钗的黛玉也抿了下嘴,下意识地,她蹙了眉头,一双美眸不住地打量着宝钗,见她一直放空着的模样,忍不住喊了一声。 “宝姐姐为何发起呆来?” 宝钗回过神来,见黛玉双眼似睁非睁地望着自己,那清泉般的眼神似乎快要将她看透,令她没来由地一慌,忙应道:“方才母亲提起兄长,多日不见,让我有些想念。” 这番话明显言不由衷,不过黛玉也没有说破,只是顺着问道:“说起来薛大哥也离家多时了,怎的还不回来?” 宝钗苦笑:“前头儿他赚了一点,后来又赔了,觉着心中不忿,又查点了一下领着人去了平安州,我劝他也不听。” 黛玉宽慰道:“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只愿薛大哥早日归来。” 宝钗叹道:“我那兄长就是个浑人,半点人心险恶也不懂,也不听劝,整日嚷嚷着要干什么事业,我倒是希望他能早日收收心。” 黛玉笑道:“他虽说是个浑的,可待你也是一片赤诚,他待香菱其实也还好,整日到处奔波为她配药。” 宝钗心里微暖,黛玉说的没错,薛蟠虽说人浑,可对宝钗是真的好。 不过提起香菱,宝钗眼中又有些微妙,但最后却也没说什么。 …… 回到大观园,刚过了沁芳桥的贾兰忽然停住了脚步。 “你们先回,我想再四处走走。” 晴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随后又问:“不如带上龄官给你掌灯,天气这样冷,又黑乎乎的,还是多带个人在身边?” 这样温婉的晴雯,要是宝玉见了肯定又要抓狂。 贾兰给了晴雯一个感激的笑容,自己从龄官手里接过灯笼:“我有这个便可。” 晴雯见了也不多言,领着龄官与招娣两个自行离去。 冬日雪后初霁的夜,大观园四周银装素裹,无比安静。 松林披上了雪白,形成一片白色的海。 贾兰披着晴雯给做的暖帽和袄子,提着灯笼,在柔和的烛光下漫步于雪地之上,在庭院中缓缓穿梭着。 沿着封冻的溪涧蜿蜒而行,穿过一片柳树又露出一个折带朱栏板桥。 他并没有过桥,而是隔岸而立。 对面是一所清凉瓦舍,依稀可见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 一座皑皑的石山,分出一派支脉,沿中间穿墙而过,玲珑山石突出插天,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 清风送来阵阵幽香,其味芬气馥,令整个院落奇异幽趣,哀而不伤。 贾兰凭栏驻足,抬头望月,忽然低下头,视线越过那朱栏板桥看向对岸。 一盏灯笼打了起来,在雪夜之中划出一道熹光,照耀出一道曼妙的身姿,一名看不清相貌的女子与贾兰隔水而立。 【兰哥儿,你好。】 一道不急不躁的声音在贾兰心间响起,如春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 贾兰笑了。 【好久不见,香菱!】 香菱身上那股让人亲近的气质,隔岸都能感受得到。 无怪呆霸王薛蟠也为香菱的美貌气质所倾倒,要知道原着之中真正能以容貌打动那呆霸王的,除了香菱,便独独只有黛玉一人。 贾兰与香菱隔空以意念寒暄了几句,玉玲珑的声音忽然乱入。 “怪哉!这贾府之中居然有这等人物,此前我竟从未发现!” 闻言心有所动的贾兰立即追问:“玲珑,你可识得香菱身上的隐秘?” 玉玲珑语气一派无奈:“我久居那大荒山上,下凡之后又东躲西藏的,能识的什么?不过以我本能所知,能通人心者,实乃世间罕见,想必她得此异赋,必然有所损伤。要知道天生万物皆有定数,唯有付出才能得到。 如果所料不差,她……” 正说着,玉玲珑突然“咦”了一下,失声道:“怎么可能?!” 贾兰心中一紧,“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玉玲珑显得有些不太自信:“按说此女得此天赋,定然亏了先天元气,是夭寿早衰之相,可我方才稍稍触及她身上之气息,竟能感受到一股凝练的天地灵气在滋养着她的肉身。” 顿了顿,她惊醒过来:“这不就和你会的那套诡异的功法一模一样吗?” “没错,的确是导引术。”贾兰点头承认,又道:“可卿,以你所见,香菱她的身子是不是比年前好多了?” 秦可卿轻柔的声音响起:“不错,不但气色比之前见的时候好了许多,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的气场也开始凝练起来,不像之前聚散交替,凝而散乱。” 玉玲珑嗤笑一声:“你们高兴太早了,这女身上的问题和你那小相好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女娃儿你也看得不对,此女气场只是以外力暂时稳固下来,可本源上的缺失依旧摆在那里,除非是能寻到大机缘,否则终有回天乏术的那一天。” “不过……”玉玲珑话锋一转:“这两人的状况确实有些类似,以你身上所负之机缘,或许真有解决的可能。” 贾兰无声地点了点头。 只要有可能,那就足够了。 “兰哥儿?”香菱见贾兰久久不语,心中按捺不住好奇动了动,但很快香菱脸上就换上了惊讶。 “你厉害了许多,从前我还能听到你的心声,可现在除了能感觉到你的情绪,其它的只余下一片朦胧……。” 可卿轻笑:“香菱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呢!” 玉玲珑也道:“她的天赋确实不错。” …… 第二零七回 香菱学诗 玲珑点评 冬夜之下,香菱那乌黑耀目的眼珠子如繁星般闪耀,淡泊宁静的她难得地显露出开心的神态。 贾兰对香菱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作为一个从小被人贩抱走,尝尽人生百态的少女而言,自我的封闭其实也是对自我的保护。 她渴望友情,却又从来不敢对此有所期待。 所以,她是大观园里的一个奇葩。 身处如此富丽堂皇的园子里,香菱半点身处豪门之中的喜悦之情都没有。 唯一让她高兴的,是园子里的幽静足以让她那不安的心稍稍靠岸。 尽管如此,她还是若即若离地看着,哪怕有宝钗领着,却从不敢与人深交。 所以当贾兰这个能够读出她内心的人出现时,她竟有些慌乱,心中既激动,又害怕。 终于有了一个自己可以与之分享秘密的人,而且这个人也愿意倾听自己。 害的的是,诺大的秘密落入他人手里,自己的人生会不会再度颠沛流离起来? 万幸,贾兰没有让她失望。 “这一年还好么?有没有学诗?”贾兰问道。 听到关于学诗的话题,香菱原本只是淡淡笑着的脸顿时生动了起来,仿如冬雪消融,枝蔓回青。 “嗯!学了!林姑娘人很好,就是有些严格,她让我先读王摩诘,再读杜工部,随后读李青莲。我比较愚钝,如今才堪堪读到李青莲……” 说起学诗,香菱登时有些乐此不疲的感觉,滔滔不绝地与贾兰分享着学诗的点点滴滴。 贾兰笑道:“读诗百遍,其义自见,林姑姑说的自也没错,你不要因此觉得枯燥无聊就好。” “不、不会!”香菱连连摇头:“我觉得学诗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 香菱开始与贾兰聊起了学诗过程中的点点滴滴。 黛玉言简意赅的指导,自己无论何时何地,心里都在琢磨着诗,甚至睡觉时都在想着,每得出了什么新的句子她都马上记下来,等着第二天拿去给黛玉请教。 很显然,对她而言,能够学诗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 贾兰微笑地听着,感受到香菱的欢欣,一贯挑剔的玉玲珑也不得不为之称道:“此人天性恬然自足,真是暗合天地自然之正理。” “可惜了……”玉玲珑叹了叹,“这等造化,此女一生必然命途多舛……” 想起原着之中那一僧一道对香菱一生运道之评价也是极差,贾兰奇道:“既然天生奇才,拥有此等天赋的香菱,又何至于如此?” 不得不说,红楼最反传统的便是这点,如可卿、黛玉这等仙籍之人俱不得善终,贾宝玉这个神瑛侍者除了性情诡奇,半分神瑛侍者的模样都没有。 到最后反倒是贾雨村、赖尚荣之流活得好好的。 玉玲珑被贾兰问的哑口无言,顿了顿才略略有些敷衍地回答道:“道冲而弗盈,渺渺大道,又哪里是三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呢?” “不会又是你的直觉?” “……” 这下玉玲珑是彻底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一声娇哼传来。 可卿低声地笑着,贾兰也露出一丝笑容。不过在他内心深处却依旧保留着一份凝重。 天道,又是天道…… 尽管在鱼丘驿贾兰曾与秦钟梁咏几人试言天道,讨论了一些小冰期的自然变化引起的社会变化,但这些都来源于贾兰后世的科学常识,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从前的他对此绝无半分怀疑。 但红楼这方世界不是贾兰原来的后世,这方世界之中,是有仙的。 那离恨天,搞不好就是天庭所在。 还有张老道、马道婆这存在,贾兰在担心的是:一旦加入神秘侧这个变量,很多东西都会变得无法预测,包括他在鱼丘驿里所说的一条条对策都会变成笑话一般。 对于神秘侧的了解,贾兰实在是太少了。 所以无论是对妙玉还是玉玲珑,对她们的神神道道,贾兰从来都不等闲视之。 就在这番沉思中,香菱终于说完了学诗的感悟。 贾兰适时地给予回应:“如此就好,多动动,多走走,总比你一个人闷在屋里好。” “嗯!”香菱开心地道。 “瞧着你的身子比年前好了些,那我也安心了,天冷了,回去。” 两人互道晚安,贾兰目送着香菱回去,随后调转灯笼,他没有沿来时的小路回去,而是径直走向身后的松林。 松林之中一个人影看到贾兰朝自己径直走来,顿时有些不安地摇摇晃晃,有些进退两难,发出沙沙声响。 贾兰也不说话,只是解下披着的袄子,盖到对方身上,随后才问:“大冷天的,晴雯你在这里干嘛呢?” 一袭宽大的,充满温暖的袄子加到身上,晴雯的表情更显僵硬。 贾兰疑惑地看着对方,关切地问:“怎么不说话了,不舒服?” 她摇摇头,可那一双灵动的眼睛却定定地看着贾兰,显得很是吃惊。 面对晴雯探询的目光,贾兰浅浅地微笑着,坦然与之对视, “咦?”显然对贾兰的态度感到惊讶,晴雯想了想才犹豫地开口:“公子,我没看错的话,那位貌似是薛家大哥儿的侍妾香菱?” 贾兰赞道:“你没看错,不愧是晴雯你,整日里做女红的人果然眼神都够好的。” “可是…”晴雯看着贾兰,脸上欲言又止。 那可是薛蟠的侍妾啊! 实在是太过让她吃惊,连爽利的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贾兰举起灯笼,看了看晴雯纠结的样子,顿时笑了起来。 “你不会是以为我是在与她幽会?” 晴雯瞪了瞪眼睛否认道:“当然不是,只是……公子,这要是别人看见了,恐怕会平白生出什么坏事。” 贾兰的视线与晴雯对视了片刻,身子微微后移:“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我也只是远远地站着,不敢再靠前。” 通过心灵的对话,看似很长,其实换到现实之中连一分钟也不到,所以晴雯其实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两人隔桥相望的样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瞧见贾兰语气神态都没有异样,晴雯稍稍安下心来。 这时她“啊”了一下,举起右手,她才想起自己手里一直握着某样东西。 一根完好的灯烛,贾兰顿时就乐了。 晴雯撅起嘴哼了一声。 贾兰看着晴雯,眼神一片柔和。 他知道,定是晴雯担心自己灯笼蜡烛快燃尽,这才独自追过来的。 第二零八回 得你在旁 何苦有之 晴雯的关心让贾兰有些感动,但他还是装出一副说教的表情。 “这样拿着根蜡烛就摸黑追过来,万一滑倒了怎么办?你的身子虽说比从前大好了许多,可还是应该多歇息一下才是。” 晴雯的身子虽然得到贾兰的治疗好了许多,可一年来跟着贾兰到处去,肯定也跟着受了些累的。 感受贾兰话中关切,晴雯心里有些甜甜的,一对美眸瞥了对方一眼,仰着头傲娇道:“这园子我又不是第一次来,闭着眼都能走。” 一边说着,一边利索地把贾兰灯笼里差不多快燃尽的蜡烛换了过来。 重新点亮的烛光照在晴雯脸上,更添一分俏丽,连傲立一旁的几支雪梅在晴雯面前也要失色。 论相貌,她本来就处在红楼的第一梯队,遗憾的是身子不大好,否则原着里王夫人也不会借晴雯的身体向贾母发难,用一句“女儿痨”来反对宝黛姻缘。 所幸的是晴雯的问题在得了贾兰及时治疗之后已经大有好转。 贾兰也不出声,就这样笑着看着晴雯。 能够将这么一个俏皮可爱女孩儿的命运改变过来,对贾兰而言,这份自豪感不下于乡试得了解元。 更重要的是,既然晴雯的命运能够改变,那么其她人的也一定可以。 不要气馁,不要放弃! 他暗暗地给自己鼓了鼓劲。 晴雯杏眼望着有些发呆的贾兰,倏地展颜一笑:“小神医的话,小女子照命遵行便是。” “你呀……”贾兰没好气地叹了声,晴雯这话看似服软,其实反而是她的一种宣示。 小女子的话就应该反着来理解,就是这么任性。 这时,一丝雪花飘在晴雯鬓角之上,贾兰抬眼,细雪飞花般次第落下。 “又下雪了。” 贾兰停下脚步,望着漫天的雪,有些出神。 晴雯目光流转,从贾兰侧脸上扫过,见他双眼放空,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牙。 又来了,那种讨厌的感觉。 跟香菱一样,晴雯也觉得贾兰是一个很奇特的人。 越是相处的久,就觉得他越是神秘。 在晴雯眼里,贾兰这个人有时候展现出来的性格和他的外貌完全不符。 大多数的时候他开朗,睿智,健谈,最让晴雯觉得难能可贵的是,贾兰不是那种自我的人,晴雯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是在享清福而不是在伺候人,更衣沐浴什么的,贾兰一个人都自己干完了,让晴雯有些郁闷。 这年纪轻轻的,怎么比政老爷还古板奇怪? 可渐渐的,敏感的晴雯发觉,贾兰是开朗的外表之下潜伏着一股压抑着的深沉,仿佛有一股压力在紧追着他,令他层层设防,将自己最深处的那一面封锁起来。 他可以和你说笑,可以和你成为朋友,但你却绝难走进他的内心。 晴雯不可以,秦钟、梁咏这两个贾兰的结义兄弟不可以。 便是那位,想来也不太可以。 贾兰就是这么个孤独的怪人。 很奇怪,晴雯居然会萌生出这种想法。 她很讨厌这种感觉,因为这让她有种无能为力,觉得自己什么事都帮不上忙。 两人就在细雪之下呆呆地站着,各自都不知道想着什么。 不知何时,贾兰突然感觉肩膀微微一沉,一看原来是晴雯把头轻轻地靠在自己身上。 贾兰惊了一下。 不为别的,只因晴雯那一对清幽的眼神。 “晴雯……?” 贾兰惊讶,晴雯居然少有地在自己面前露出软弱的神色。 “兰哥儿,你能不能日子别过得这么累?” “啊?” “你都是解元了,已经够好了,还需要这样紧迫么?” “嗯?”贾兰十分错愕,反问道:“我有吗?” “你有!”晴雯很是强势地靠了过来:“你总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其实你背上的东西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沉重。你和宝二爷两个人就是两个极端,你就不能这么累,学着他那样悠哉悠哉的么?” 贾兰定定地看着晴雯,心底咻的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脑海中响起了可卿那带着笑意的声音。 “晴雯这丫头还真是敏锐呢。” “是啊……”贾兰默默地感叹,眼里闪过追忆的眼神。 晴雯这番话,十足十是后世自己父母那虎妈猫爸的写照。 貌似每个孩子的父母都是一个热衷于给孩子报各种补习班,然后另一个喜欢“快乐教育”的组合。 贾兰就是如此,她的母亲很从小就给他报了满满的课程,三年级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上午去这里补课,下午去那里补课。 可贾兰并没有觉得太过辛苦,因为他的父亲总是在等着他下课,带他去各种地方玩啊吃啊。 每当母亲压着贾兰学习的时候,父亲总在一边劝着。 如今晴雯活脱脱就像是那个样子。 父亲…… “傻丫头。” 贾兰心里念了一声,随后他笑了起来,伸手轻抚着晴雯那活泼俏皮的斜髻。 【或许一开始的担惊受怕,还有随后日夜的苦读,静坐练功,还有后来跟着小哥修炼,这些都很辛苦……】 他轻轻地道了一声:“你真是个傻丫头,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正是因为有你们这么善解人意的人,所以才能燃起让我不断努力的动力啊。】 晴雯闻言,眉头登时就皱了起来,心道你还嘴硬? 【命运既然让我来到红楼这个世界,难道不就是为了救赎吗?】 她正要开口,却被贾兰柔声地打断:“有你在身边把我照顾得好好的,我哪里苦呢?” 晴雯登时僵住。 冬天的夜是冷的,可她却觉得自己被一股温热的气流团团裹着,又羞又恼,浑身上下热气腾腾的。 待她反应过来,脸上早已羞的通红,忙转过身,不敢再看贾兰。 耳边一声轻笑传来,晴雯发现自己的手被贾兰牵了起来,心中乱跳着,身体却不自觉地随贾兰走着。 雪不大不小地下着,两人又沿着小径走了一段。 相处久了,贾兰多少也摸清了晴雯的性子,她看着外表爽快,内心却是个相当传统的性子,也没有再开口逗弄她。 又走了一阵,感觉晴雯气场安定了下来,贾兰才收住脚步,再次开口。 第二零九回 宝钗湘云 贾兰属意 既然都已经把话说开了,那无论如何贾兰都需要给予回应。 当然,他其实也可以像方才香菱的话题是一笑而过,可如此敷衍了事无疑中辜负了晴雯的一片真心,也有违贾兰本心。 于是想了想之后,贾兰开口对晴雯说道:“你看我中了解元,似乎是足够风光了,可你却不知道,如今贾府也并不太平。” 晴雯讶异:“怎么会?现在府里的情况不正好着吗?娘娘刚晋了封,政老爷也升了官,再怎么不济也能保一时安稳,哪里不太平呢?” “这话倒也不错。”贾兰听出晴雯话里重点,不由赞了一下。 陪伴着贾兰四处游历,晴雯的眼界也开拓了不少,看事情的角度也和府里许多人不太一样了。 “安稳两字看似实在,其实却很是飘渺,便以大哥那样的人物,尤会有一场欢喜忽悲辛,何况是家大业大的贾府?” “你的意思是,有人盯上了我们?” 贾兰目光流转,扫了某处一下,然后道:“盯上倒也未必,可这天下动荡不安,灾祸四起,时局如此,贾府想要独善其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别看我们看似超然于世,到了该入局的时候,还是得入局。” 想到一路上的见闻,晴雯点了点头,可她对贾兰的迫切还是非常不解:“便是如此,万事也有老爷们担着,兰哥儿你就无需把自己逼的太紧了,当心过于用功反而坏了身子。 府里年轻一辈,英哥儿尚不满周岁,环哥儿听说有出息了,可年纪还小,宝二爷是个不经事的,以后还得靠你呢。” 晴雯可是听说过,贾兰父亲贾珠当年就是用功过度坏了身子的,所以在看到贾兰如此用功,才会对此格外注意。 贾兰一阵失笑,善意地提醒道:“什么靠我的,这种话以后可不许再说了,这话落在有心人耳里可是犯忌讳的。” 晴雯吐了吐舌头舌头,乖巧地应了一声:“哦。” 贾兰目光流转:“宝二叔看似不甚理事,可他是个有福气的人,性子也甚好,以后若是聘得一名德才兼备的嫂嫂便可保一世平安。” “那倒是,宝二爷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贤惠的妻子。”晴雯不住地点头,很是同意。 只要不是眼瞎的都知道贾宝玉这辈子顶天了就是个富贵闲人,如果要他有什么出息,只能看他未来的妻子。 想了想,晴雯嘴角微微一扬,扭头看着贾兰:“公子,你看,老太太最终是属意宝姑娘?还是云姑娘?” “啊?”贾兰怔了一下,此时他听到某处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轻轻的,几乎细不可闻,晴雯没有发现,唯有贾兰凭着自身的灵觉才能察觉到。 贾兰苦笑地看着晴雯:“我怎么可能知道?” 晴雯明显不信:“就凭公子你方才的话,你就一定想过这件事情。”她瞧了一眼四周,“反正四下无人,你就说说,好歹让我心里也有底。” 晴雯看过来的目光之中有些狡黠。 “这……”贾兰稍稍有些迟疑,不过很快他就释然说道:“既然你要听,那我就说说,无论是宝钗姑姑还是湘云姑姑其实都是极好的人选,但如果你问我更倾向于哪一个……” 他沉吟片刻,露出一个深思的神情。 一旁,那道重重的呼吸声再度传来。 “我选择湘云姑姑。” 晴雯显得很是意外:“怎么会?你不是一直对宝姑娘赞赏有加的吗?” 贾兰摇头笑道:“这两者并不冲突。” “莫非!”晴雯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贾兰鼻尖:“兰哥儿你对宝姑娘有些什么样的想法?!” 不待愣住的贾兰反应过来,晴雯咯咯地笑着,提着手里的灯笼往前跑了过去。 见她一副调皮的表情,贾兰笑了笑,步伐轻快地跟了上去。 临末,他的视线装作不经意间朝某处一扫而过。 而后回过头。 “你好歹慢点走,别摔了!” 回应贾兰的,是晴雯那极具辨识度的笑声。 过了许久,直到那顶照耀着晴雯和贾兰的灯笼再也看不到的时候,不远的林子中走出几个人影。 其中一人长呼一口气,一阵后怕:“姑娘,方才兰哥儿那一瞥,好像把一切都看透了那般直直地盯着我呢!好可怕,这就是文曲星下凡后的人么?” 原来林中之人,便是正返回蘅芜苑路上的薛宝钗和她的丫鬟莺儿和文杏。 宝钗板起脸:“让你别偷听,这下子人家可是把你瞧着一清二楚了。” 文杏哭丧着脸,“姑娘,我知错了,我不也是一时好奇么……我想着灯笼还在莺儿姐姐手里,这黑漆漆的,哪想到兰哥儿这么厉害?”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把自己吓哭了,“姑娘,怎么办,我得罪了文曲星,是不是得受天谴?” 宝钗此时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傻丫头,离这么远,兰哥儿怎么可能看清是你。” 文杏顿时转悲为喜:“真的?” 莺儿提着灯笼教训道:“你这小丫头真不晓事,居然听起了墙角,下次可不许如此了!” “我知错了……” 三人往蘅芜苑走去,宝钗吩咐文杏道:“方才兰哥儿说的话,不管你是听清了还是没有听清,谁也不能告诉,便是母亲问起也不能说,知道么?” 这话宝钗说的异常郑重,还有些心有余悸的文杏登时乖乖点头,连莺儿原本有些好奇的心思都一下被打消。 “姑娘,没事?”莺儿仔细打量宝钗的脸色,试探着问了一句。 宝钗没有开口,沉静地朝自家丫鬟摇了摇头,只是不疾不徐地走着。 其实,她的内心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平静。 虽说是不经意的偷听,可贾兰方才所说的,都让宝钗很有些介意。 她微微蹙起眉头,脸上露出几分忧思,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静谧而深远。 …… 神京某处深宅大院之内。 “那边的人已经动了?”一名华服男子站在书案之后,听完手下奏报后的他,略略显得有些意外,连手里握着的毛笔一时也忘记放下。 第二一零回 深宅之议 观赛之请 “主上。”屋内一位中年文士沉吟片刻后说道:“那些人名义上虽说还是府里的人,然而年份久远,多少有些疏远了,是不是多派些……?” “无妨!”华服男子低头看了一眼书案上临到一半的帖子,继续落笔写着,直到把帖子整个临摹完毕。 文士一看,这临的是王右军的《十七帖》其中一篇,字字从容点画,清晰流畅之余又带着点恣意奔放,不由赞了一声。 华服男子放下手中笔,笑道:“能得先生一句赞誉,实在难得。” 他后退两步,认真地审视一遍自己所临的书法,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侍从连忙上前,奉上印章。 华服男子接过,在书帖末题字用印,随后拿过另一侍从奉上的帕子擦了下手,回身坐下。 “本就是当年埋下的闲棋子,这么多年也没有联系,出了意外也是正常的……终究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相比不屑,男子语气之中更多是不以为然。 一直伫候在一旁的某人有些迟疑地问道:“主上,只是这样一来,那位会不会对我们生出什么芥蒂?” “芥蒂?”华服男子邪魅一笑,“他配吗?” 说话间,他那双柳眉轻轻扬起,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涌出,那人被吓得当即跪下认错,连称死罪。 “起来。”男子反手招了招,可虽说如此,须臾间地上男子依旧不敢起来。 文士开口:“那位有些太过跳脱了,让他受些教训也是好的,到时候主上再伸手拉他一把,也好叫他从此懂些轻重。” “原来如此!”那人一脸恍然,这才缓缓站起朝中年文士拱了拱手:“谢过楚先生指点。” 楚先生笑着摆了摆手,整理了下思路后转过来道:“即便是如此,还是需要好好谋划……” 华服男子举起手止住了文士的话。 他朝文士投去一个微笑:“全按先生说的办就好,你们都听清楚了,先生的吩咐就是我的意思,嗯?” 屋里众人闻言连忙应是,看向楚先生的目光顿时显得越发的恭敬,连楚先生本人听了也不自觉地有些沾沾自喜地笑了起来。 …… “马球赛?”黛玉有些疑惑,继而露出恍然的表情,“你说的是那宫中举办的马球赛?” 贾兰点了点头。 宝钗开口:“贵妃娘娘送来请帖,请荣宁二府年轻一辈去观赛,老太太也说她年纪大了,过不惯这等热闹,让我们这些晚辈自去便是。” “我就……还是不去了……?”黛玉略有些迟疑,眼神扫了坐在一旁的三春和宝钗一眼:“你们几个去就好了。” 探春站起坐到黛玉身旁道:“大伙儿都去,就你一个不去?这可是贵妃娘娘有请,你不去总得说个理由?” 湘云笑道:“老太太不去是因为年纪大怕乏了,林姐姐你不去,难道也是年纪大?” 贾兰听了哈哈大笑,带着三春等人也笑了起来。 “呸!” 黛玉恼得不行,啐骂道:“你这个张嘴说起话来怪腔怪调的,净会这些贫嘴贫舌讨人嫌的话儿!” 湘云仿佛在斗嘴这事情上开了窍似的,被黛玉取笑也不生气,只是一个劲儿地调笑着,气的黛玉起身要走。 “颦儿急了。”宝钗起来挽住她的手,“我们都知道,你不过喜欢清静罢了。” “嗯。”黛玉微微颔首,她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去人多的地方而已。 宝钗拉着黛玉重新落座:“你喜欢清静我们都知道,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大伙儿去看场马球,一起出入,自不会累着了你的。” 顿了顿,宝钗又道:“再说了兰哥儿也去,有他护着大伙儿周全,没什么好怕的。” 说罢,宝钗朝贾兰微微一笑。 奇怪。 黛玉怔了怔,有些讶异于宝钗与贾兰之间态度的咻然改变,下意识地瞥了贾兰一眼。 贾兰也有些意外,从前宝钗与自己从来没有此等互动,但他马上反应过来,搞清楚是什么事的他流露出几分惊讶的表情。 没瞧出什么名堂的黛玉有些不太开心地低下头,手里的帕子紧紧拽住。 宝钗见状,很是隐晦地瞥了贾兰一眼。 贾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心中却在暗自偷笑。 顿了顿,他对黛玉道:“林姑姑,这次你是不能不去的。” 黛玉抬头扫了贾兰一眼,语气中有些不高兴,质问道:“我怎的就必须要去了?” “你答应过的。” 黛玉愣了一下,那双灵动清秀的眼睛转了一转:“我何时答应过?” “就前几天,我要到街上采买东西,邀你去书肆看看,你推脱下次一定去。” 黛玉“啊”了一声,瞠目结舌。 这话她确实说过…… 但当看见贾兰那副得意的神情后黛玉登时就不服气了,要强的她当即反驳:“你要我去,我偏不去,我就说是陪祖母在家里呆着,你要说我年纪大了也随你说去!” 众人大笑,黛玉使小性子的场景,她们真好久没见到了。 实话实说,林黛玉并不是个喜欢使小性子的人,反过来,她反倒是个大气的人。 说黛玉爱使小性子的,无非是想要直指黛玉性格上乖僻的这个缺点,然而纵观原着,每到黛玉生气的场合,更多的其实是黛玉在特定情况下维护自尊心的表现。 寄人篱下,父母双亡。 这是不满十岁的林黛玉的真实写照,现代那么多的心理研究人文关怀尚且都能出那么多问题,黛玉才几岁,这就是性格乖僻了? 实际上到了原着中后期,黛玉伤心弄小性儿多与贾宝玉的言行有关。 只因她视宝玉为她的精神寄托。 热恋中的女孩儿尚且小性子不断,何况是一心以泪报恩的绛珠仙子? 除了宝玉,其余的时候黛玉待人都极为和善,比如香菱学诗一段,连宝钗都不甚愿意香菱学诗,唯有黛玉愿意手把手地教着,足见其热心诚恳。 贾兰哈哈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林姑姑,要是别的去处,你不愿去自也罢了,大不了我就学那刘玄德三顾请你出山便是。可这马球赛,林姑姑却不好不去了。” “呵~~”披着一件件纱红薄袄子的黛玉眉头一挑,抿嘴冷笑了一声,随即摆正身子,美眸直视贾兰。 “小女子倒要听听,咱们的解元郎有什么高见?” 第二一一回 探花之能 非只才学 听了黛玉饱语带讥讽反问,贾兰只是笑笑:“高见不敢当,适才我也不过偶尔想起这一茬往事,这事儿还与林姑姑有关的,不知姑姑可曾想起?” 他卖了个关子反问了一句。 黛玉闻言啐了贾兰一口:“爱说便说,要说就快说,别在这里卖这劳什子的关子。” “就是,在我们这些长辈面前,你卖什么关子!” 众人一阵哄笑。 尤其是湘云,看到贾兰吃瘪,她最是开心,立刻开口刺了一下,黛玉瞥了她一眼,抿了下嘴。 贾兰跟着笑了一阵,这才慢条斯理地说着:“记得太上皇嘉佑最后一科的一甲之中,出了一位英才,他祖上曾袭过列侯,业经五世,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因其才学出众,加之形貌迤逦,于是被太上皇当堂轻点为探花郎。” 见贾兰说起了故事,众人虽不解但也仔细地听着,不过黛玉只听了个开口,脸色就微微一变。 “这位探花不但才学出众,而且骑术也相当了得。 太上皇五十岁圣寿,东边的檀国、倭国前来朝贺,太上皇在松林马场召开了盛大的马球赛,彼时檀国王太子凭借其出色的技艺,连胜了几场,公然向我朝挑衅。 当时还是皇子的今上与探花郎一道出战,那檀国王太子三战全败,只能甘败下风。” 一场马球赛被贾兰说得绘声绘影,众人听了不禁喝彩。 “那探花郎后来娶了一品荣国公的嫡女……” 众人登时一愣。 湘云望着黛玉:“莫非兰哥儿说的,便是林姐姐的父亲?” “正是!” 贾兰望着垂下螓首,脸色莫名的黛玉道:“姑祖父才貌无双,但有一项姑姑恐怕不知道,姑祖父马球同样技艺出众!” 黛玉举起手里帕子轻轻在眼角抹过,抬起莹润的美眸盯着贾兰,一副全然不信的口吻:“打小我就从未见过父亲大人策马奔驰过。” 贾兰有些怜惜看了黛玉一眼。 从前他对林如海并没有过多的了解,只是从原着的角度出发,觉得林如海其实才是先荣国贾代善留给贾家最后的护身符。 到后来,随着对过去一些陈年旧事的探访,贾兰越发觉得自己最初的想法没错。 这么一个能文能武的林如海若是还在,贾府定然不至于沦为最后的牺牲品。 林如海的早逝,恐怕不是意外。 迎着黛玉的目光,贾兰轻声说道:“林姑姑,难道你忘了,在我给你的那套册子之中,就画着一所诺大的马方?” 黛玉闻言一愣,得了贾兰的提醒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时而皱眉苦思,时而霍然开朗,嘴里喃喃自语。 “似乎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好像……” “姑姑不必怀疑,其实方才我所说之事,小半是从南边老家打听过来,另外一半则是一位名满天下的大人物亲口所说,绝无半点虚假?” 湘云立刻问道:“是哪位大人物?” 贾兰朝她笑笑,一字一顿说道:“便是我的老师,叠翠书院的山长玄着先生。” “居然是那位‘天台山人’!这么说来,兰哥儿所说的肯定错不了了……”湘云失声说道。 三春等人也跟着点头。 作为嘉佑朝大司马,李玄着的威名连闺阁中的她们都有所耳闻。 黛玉揉了揉手里帕子:“既如此,那便去。” 贾兰长长呼出一口气,装出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林姑姑,请动你这尊大神,真是难过登天。” 黛玉一跺脚,骂道:“你又皮了?再说我可不去了!” “别!” 贾兰连连安抚着,好说歹一通好话才把黛玉稳住。 见黛玉心情终于好转,贾兰双手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众人见贾兰样子好笑,纷纷笑了起来,黛玉紧攥帕子,作势就要打贾兰。 宝钗掩嘴大笑,湘云见宝钗难得笑得这么开心,不由好奇问了问。 “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讲经说法,又要普渡众生,如今颦儿恼了,还得管着消愁解闷,抚平人心之事,你说忙不忙?” 这话说的,连迎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热闹着,忽然帘子掀起,一身鲜红的贾宝玉披着他那件标志性的大红底子五彩绣金缎面斗篷走了进来。 他今日睡过了,到荣庆堂请安的时候又被贾母拉着手嘘寒问暖了一番,后来到了潇湘馆,却从丫鬟那儿得知众人今日都来了探春的秋爽斋,于是连忙赶了过来,走到外面就听见里面欢声笑语。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刚一进来,宝玉就瞧见坐在黛玉身旁的贾兰,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有种想要反身就走的冲动,却又不想在贾兰面前落了面子,于是昂着脑袋,像只骄傲的孔雀那样踏步进来。 还没走几步,他就注意到黛玉那一双含蓄内敛的眸子不住地打量着自己,内心窃喜的他越发昂然。 不料黛玉劈头就是一通数落:“这走路也没个正形的,你正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要是被太太瞧着了,又得怪我们和珠大嫂子把你给教坏了!” 贾宝玉浑身一震,哭丧着脸呆站着,脸上的表情既委屈,又难以置信。 宝钗好笑地站了起来拉住宝玉坐下:“我们正聊着立春那日去城南看马球的事情,宝兄弟你也去。” “什么劳什子的马球,一大堆臭男人撞在一块,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那等浊物,还不如待在园子里陪姊妹们聊着天呢。” 宝玉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把宝钗听得登时就一怔,好看的杏眸之中闪过一丝可怜之色,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声。 宝玉闻得宝钗的叹息,正不解着,忽然一块帕子就这样摔在他脸上。 黛玉气笑,指着凤凰蛋说道:“什么臭男人的!?你自己不也是个臭男人么!?快喊袭人进来!” 袭人麝月原在屋外,听见黛玉呼唤,连忙进来,但见黛玉盯着宝玉咬着薄唇道:“袭人快来!把你的这个臭男人赶紧给我带回去你们院里,省得我们这些个准备去看马球的浊物污了二爷的眼睛!” 第二一二回 灵秀熙凤 妙言解困 你的男人,快拖回去! 黛玉一句话让袭人登时就臊红了脸,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一脸苦相地看着宝玉,那眼神无疑是问:“我的小祖宗诶,你怎的一进来就惹到了另一位小祖宗了呢?” 麝月双眸如点漆般扫过屋内众人,在贾兰身上略略停留,才转回到宝玉身上,抿着嘴站在袭人身后。 看着黛玉明眸含怒地瞪着自己,贾宝玉差点儿没把自己给委屈死,可他哪儿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下意识的他想向黛玉撒娇认错,却碍于贾兰就在面前,没好意思的他只能被袭人扶着,不解、茫然又可怜兮兮地看着黛玉,希望她能回心转意。 可这个档口黛玉正在气头上,哪儿会理睬他? 就在此时,一道极具辨识度的爽利声音从屋外传入。 “哟,人这么齐?” 只见一身鲜艳颜色,整个人神采飞扬的凤姐笑意吟吟地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刚进门凤姐就察觉屋里气氛的怪异,丹凤眼扫视了一圈,瞬间就看出了这里面隐隐分成了三派。 黛玉拽着帕子,一副正在气头上的样子。 宝玉苦着脸,委委屈屈的,显然是这故事中的另外一个主角。 其余包括贾兰、宝钗在内,俱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 凤姐心下暗自琢磨了一圈,举起手里帕子掩嘴笑了笑,小碎步走到圆桌边坐下,一边拿起碟子上的瓜子磕着,语气随意地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怎么屋里气氛怪怪的?” 贾宝玉嘴唇动了动,可最终还是说出口。 他不开口,黛玉不开口,其余的人也不好开口。 凤姐与贾兰对视了一眼,拿起手里帕子扇了扇,琼鼻轻轻耸动嗅了嗅,“咦”了一声,问道:“奇怪?这大冬日里,也没有人吃子姜,怎的这秋爽斋里一阵火辣辣的味道?” 妙!极秒! 贾兰心中击掌怒赞。 凤姐的幽默与诙谐真不是盖的,就她这张嘴,哪怕是放在现代,懂得说话的人真是到哪里都能吃香。 众人俱是怔了一下,继而哄堂大笑起来。 探春适时站了出来,把头伸到黛玉的小嘴儿前狠狠地吸了一口,惹的黛玉举手就打。 这么一打岔,黛玉心间那股郁郁的小性子也散得差不多了,她知道宝玉素来说话随性,并非故意而为之,心中已经原谅了对方。 再说,她自己也不过是被贾兰勾起对亡父的思念,以致心绪纷乱。 想到这里,黛玉立马将目光投向了事情的始作俑者—贾兰。 【都怪你,没事撩拨我作甚!】 此时的贾兰正应付着本灵中玉玲珑对贾宝玉的无情嘲讽,一时间并没有发现黛玉的视线,惹的颦儿越发不喜,多亏了可卿提醒贾兰才醒过来。 贾兰忙不迭地递过眼神去赔不是,黛玉这才冷哼一声,缓下表情。 一阵哄哄闹闹,宝玉也从宝钗的嘴里得知了事情原委,一拍脑袋,一个劲儿地给黛玉告罪,冷静下来的黛玉早就消掉了心里那股郁郁之气,自然顺着揭过此事。 凤姐笑道:“说起来也巧,我来寻你们正是要说这件事,方才老太太让鸳鸯给我传话,说让我陪同你们一同前去观看马球赛。” “那真是太好了。”贾兰欢呼一声,击掌而道。 “若是有凤婶婶陪同而去,那就真是万无一失了!” 众人听了都是称是,要说在贾府之中,凤姐的威望连东府的族长贾珍也都是承认的,以他族长之尊,见了凤姐也都是礼貌地叫一句“大妹妹”。 如果说从前凤姐是以威严治家,只是凭借一副巧嘴得到三春几人的好感,从她把大观园的事务全部转移给三春与李纨安心休养身心,特别是生下英哥儿之后,平和了许多的凤姐才算是真心得到三春等人的爱戴。 连一贯挑剔的宝玉也对凤姐交口称赞,说她处事公道。 不得不说,将凤姐派来当众人领队,贾母真是知人善用。 看着一众姊妹雀跃的神情,特别是湘云嚷嚷着去看马球赛的样子,贾宝玉也顾不得被打脸,腆着脸说道:“既然大伙儿都去,那我也去!” 黛玉没好气地数落道:“方才不是说那都是酸臭之人的去处么?怎么一转眼就愿意去了?” 宝玉听出黛玉语气虽不善,却没多大生气,心里一喜,也不觉羞愧,只一个劲儿地说着好话。 “呸!马屁精!” 结果黛玉并不领情,啐了一声,惹的众人又笑。 凤姐与众人笑着寒暄了一阵子,目光停留在贾兰身上。 “兰哥儿,我今儿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哦?” 贾兰有些好奇地看着凤姐,印象中凤姐极少会向自己开口求助,如今的她虽然性子平和了许多,可骨子里还是那个思维敏锐,说一不二的管理者。 这样的人自然心气极高,寻常不会开口求助,贾兰与凤姐除了很早的时候因为大观园经营的问题深谈过,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合作,其余的时候贾兰从来都不会对凤姐管家的事情多加置喙。 他很注重与凤姐交往的界限感。 贾兰看着凤姐认真地说道:“婶婶有事尽管吩咐,侄儿一定尽力。” 凤姐娇笑道:“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只是想烦你帮忙给孩子取个名字罢了。” 取名字? 众人闻言,一时相互不解地看了一眼,还是贾兰反应最快,瞬间就领悟过来。 “婶婶的意思是让我给大姐儿取个名字?” 凤姐笑容满面地看着贾兰:“还是兰哥儿你懂我,正是如此。 这一晃眼大姐也满七岁了,可连个大名儿也没有,我想着俗话说的好,这一事不烦二主,英哥儿的大名是你取的,不如就劳你帮大姐也取个名字?” 贾兰欣然点头:“那敢情好!婶婶忘了,大姐儿往日里最黏我,连平儿姑娘都比不上,给大姐人取名字算什么劳烦?” 语气之中有些埋怨,觉得凤姐这话说出口岂不是平白地让两人关系生分了么? 凤姐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甚了:“她现在懂事了,在和嬷嬷一道照顾着英哥儿,不愿过来。” 第二一三回 取名巧姐 各抒己见 都七岁了才想起取名字。 是不是很奇怪? 非也。 对大姐儿,凤姐不是不爱,而是太爱,女儿每次有些什么不舒服凤姐都形影不离地照料着,连丈夫贾琏都不顾,让他别居一院。 可女儿有些羸弱的身子终究成了凤姐的一块心病,特别是自生下女儿后,足足五年了,她都没有再怀上,哪怕性子再怎么爽利,凤姐也难免对此耿耿于怀。 大姐一直没有取名,一则是当时的习俗,觉得取名字这等事情轻忽不得,一个不好反而起到反作用,作为母亲的她不敢在此赌命运。 再有的是,咬着牙不给女儿取名,这背后未尝没有凤姐这一千多个夜晚里萦绕在心中的那份不甘。 直到如今儿女双全,凤姐整个人放松了下来,精气神也和从前大不相同。 听到贾兰假装不善的语气,凤姐笑了笑告罪一声,有些释然地说道:“原来没想着给姐儿取名,是担心名字太重,她小身板压不住,再者姐儿的名字也不想麻烦尊长操心,也是担心她担不住那福分。” 贾兰闻言理解地点了点头。 他站了起来,来到迎春身边跟她说了几句,后者点了点头,唤来丫鬟吩咐了几句,没多久就捧来一套笔墨纸砚。 贾兰边磨墨边道:“我没记错,大姐应该是七月初七生的?” “正是那天。” 凤姐点点头,她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个什么好日子,从前我也找道观的先生算过,这个日子的名字可不好取。” 七月初七乞巧节,后世可能会把这个日子当成是情人节来过,但在红楼世界之中,乞巧可不是什么好的隐喻,元春省亲的时候点的就有这出《乞巧》。 尽管各有各的解读,但乞巧在曹公笔下肯定不是什么吉祥的日子。 贾兰握笔在手,思量再三,觉得还是用回原着里刘姥姥给大姐取的名字,于是挥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郑重地摆在凤姐面前。 “婶婶,实话说句,大姐生在那天,便是她的运数,你觉得那天不是什么好的,怕伤了她,倒不如顺时而动,就取这个名字。” 凤姐拿起名字一看,眼光一阵闪烁,沉吟不语。 旁边众人好奇地过来观看,湘云顺势读了出来:“这是个巧字?” 贾兰道:“不错,既然生在七月七,不如就唤作巧姐儿。” 一直站在一旁的平儿微微点头:“这个名字我瞧着就很不错,大姐生在乞巧节,取一个巧字正是得其所哉,不过分尊贵却又不至于卑俗,便如兰哥儿说的,与其挖空心思,不如顺应天时。” 平儿这番话不但让凤姐微微颔首,连其他人听了也不住地点头。 “巧姐儿……”凤姐嘴里喃喃念道。 宝钗杏眸扫过贾兰,笑着对凤姐道:“凤丫头聪明能干,大姐取个‘巧’字,既顺利时令含着向天祈福之意,又蕴含着一股盼望,希望大姐翌日能长成像你这样爽利聪慧的人儿。 况且人生在世,几多悲欢,又哪儿有能够一帆风顺的? 总是难免要伤病灾痛,要悲欢离合的。 大姐儿小时候经历了一些,自然就更坚强些了。 懂得活着的艰难,自然就能更珍惜眼前。” “说得好极了。”贾兰击掌赞道,连连朝宝钗点头示意。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冷哼,原是黛玉对自己翻了个白眼,贾兰瞬间赧然地放下手,宝钗看了,心中暗笑。 平儿将话头接过,点评了一番连连称赞,她一开口,三春也纷纷点头。 连一贯沉默寡言,性子冷淡的惜春也说道:“这世间哪有什么命好,只是各有各的苦罢了,可人活着,总是要往前走的。” 黛玉闻言,眼珠子往贾兰脸上瞥了一眼,随后呵呵一笑:“四妹妹这话极有长进,方才我还担心你后面半句话又要说着什么‘修来世’之类的,看来你真是开窍了。” 说罢,她嘴角调皮地弯了起来,学着某人的样子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探春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紧接着迎春,还有宝钗纷纷跟着笑。 惜春被黛玉这一阵调笑顿时红了脸,她极少被别人开口调侃,只能暗暗跺脚。 “林姑姑错了。”一声清朗的声音打断众人笑声。 林黛玉眉头一挑,看着贾兰的眼神有些不善:“我又错了?” 那清泉般的眼眸底下酝酿着暗涌,似乎是说你要是不给我个很好的解释,接下来有你好看。 贾兰目视黛玉,笑着说道:“四姑姑长进了,自是不可以寻常佛门中人来看待,以我的看法,四姑姑乃是小仙子才对。” 众人看向贾兰的目光都流露着惊讶,黛玉更是举起手里帕子用力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忍不住轰然大笑。 他是被宝玉附体了? 这样的话,真的是从贾兰嘴里说出来的? 连惜春本人听到贾兰如此肉麻的都有些招架不住,原本红彤彤的脸更是如火烧云那般,见贾兰的目光看向自己,登时羞的垂下螓首,不敢与之对视。 迎春搂过惜春,假装生气:“兰哥儿,可不兴这样欺负人的!” 贾兰摆摆手:“你们大伙儿都误会了,我这话是真心的。” 他略略收敛住表情,“从前惜春姑姑性子有些冷,好像看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只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看似出尘,其实未尝没有逃避的意思。 如今看来,惜春姑姑见识真的是高远了,懂得往前看。 周邦彦有词‘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惜春姑姑现在,不就是盼着当小神仙么?” 黛玉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若是这样,那几位姐姐和我,都是小神仙了。” 贾兰接口说道:“可不是?凤婶婶说过,老祖宗是天上的老寿仙,她是跟班,你们自然也是跟在后面的小仙子。” 凤姐哈哈大笑:“你这张嘴,比我还破落户儿!一屋子的人都被你编排上了!” 众人笑着,惜春却默默地想着。 她自己的性子,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然而贾兰似乎一句话就将她给说透了。 【我真的是,心冷吗?】 她艰难地想着。 贾兰留意到惜春的表情,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 还好,惜春的性子,还没变得如原着之中的那样冷,那样冰…… 第二一四回 邀请贾环 探春感激 贾家四位姑娘,元迎探惜。 按曹公的意思,应是原应叹息。 她们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见证贾府这个悲剧。 四位姑娘各有各的悲剧。 为了扭转四人的悲剧,贾兰也在努力着,但他心里最没底的,不是深陷宫闱争斗之中的元春,不是被“中山狼”惦记着的迎春,反而是年纪最小的惜春。 黛玉初进贾府,三春登场之时,惜春身量未足,形容尚小。 那时的惜春才只有四、五岁,便到如今,也才十二岁。 这个年纪正是价值观形成的重要阶段。 相比迎春与探春,惜春的性格更难捉摸。 性格是很难改变的。 虽说相比三位姐姐,惜春独自出家与青灯作伴算是保得一生的平安,但纵观她的一生,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却也目睹了贾府之内各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龌龌龊龊。 原本就龌浊不堪,随后又急剧恶化的贾府,无疑是造成了惜春后来性子冰冷的客观环境。 客观因素还可以稍稍扭转,可一个人精神上的意志,却是很难扭转的。 连后世的圣人也说,改造一个人的灵魂,绝对是一项伟大的工程。 在送给三春的礼物上,贾兰花在惜春身上的心思最多,他也搞不懂为何对惜春总是有种别样的亲近与好感。 甚至他暗自都在默默吐槽自己,莫非真是中年大叔思维作崇? 今天惜春罕见的主动开口,似乎证明效果还不错。 贾兰看着惜春目光和煦,语气诚恳:“我听说惜春姑姑平日里常常喜欢抄写《金刚经》,想必姑姑大约也了解,《金刚经》里谈的是空性,缘起性,无常性,还有菩提心。 这些的看法与追求,和我们读书人的修身齐家也是类似的。 佛家言因缘生法,因缘灭法,此生灭法,是名实相,道出天地间互有因果;又道善男子!若有人言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已,是语非法不非语是语是,真正的智慧和解脱只能通过自己的修行和领悟获得。 我们读书人也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和我读书进学,参加科举一样,佛家也是有追求的,并非仅仅修来世那么的肤浅。 凡事多思量,切莫自己把自己困住,惜春姑姑这就很好。” 听了贾兰的鼓励,惜春脸上的羞涩渐渐散去,她挺直了身子,缓缓地抬起头注视着对方,重重地点了点头。 黛玉看了看惜春,又看了看贾兰,眼眸中眸光流转,满满的都是对贾兰的赞赏。 凤姐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笑着对惜春说道:“我看兰哥儿说的没错,四丫头还是活泼些好,别到头来一提起二木头,也不知道说的是二姑娘,还是两个姑娘。” 贾兰闻言大笑:“凤婶婶这不说话的时候容颜如花,然而一开口就好像一朵盛开的蔷薇那样带着刺儿!” “就是就是!”众人附和道,迎春与惜春相视一眼,朝凤姐嗔骂了几声。 贾宝玉看着姊妹们其乐融融的样子,脸上也不自觉地乐呵呵的。 可笑着笑着,他又不高兴地撅起嘴巴。 只要贾兰在的场合,他都觉得自己彻底沦为配角。 林妹妹,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宝、嗯,宝姐姐还是向着我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贾兰。 没有人在意我。 贾宝玉内心活动极其丰富地拔着草,察觉到贾宝玉气场变化的贾兰瞥了他一眼。 很隐晦的一眼。 其实他也在极力地避免触碰到贾宝玉那敏感的心。 实在是贾宝玉太过顽强,哪怕失去了通灵宝玉,可他那怪诞的性子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什么俗务也不理,终日在院子里尝别人嘴上的胭脂,连族里的学堂,自从贾政外出公干后,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贾兰暗自叹气,不是不理你,实在是和你没啥话题。 若是能够躺平,贾兰其实也不介意与贾宝玉大谈风花雪月,吃喝玩乐。 毕竟论玩乐,他可是有着超前几百年的眼界的。 还好凤姐有眼色,很快就当起了气氛调节者,才让贾宝玉心里不至于那么难受。 贾兰也知道贾宝玉不自在,聊了几句便告辞而出。 不过临走的时候,他特意停住脚步,问了探春一句:“立春那日去看马球,记得通知把环三叔也一起叫去。” 探春愣了一下,嘴巴微微张开,思维敏捷的她居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贾兰笑了笑,看着凤姐:“既然老祖宗是让我们这些晚辈去看比赛,那断然没有留下环三叔一个人的道理,婶婶说是不是?” 凤姐闻言短暂地愣了一下,马上露出一个同意的笑容。 “那是自然。” 凤姐对贾环并没有多少歧视,只是从前与赵姨娘多少有些不对付,但后来赵氏不知为何收心养性起来,见了自己都是温声细气的。凤姐本身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性子,见状也就不再怎么针对对方。 探春反应过来,看着贾兰的目光里满是感激。 作为亲姐姐,哪怕从前生活上诸多磕磕碰碰,可哪儿会完全不惦记自家弟弟的? 黛玉和宝钗都对贾兰这份大气很是赞赏,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随后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那般,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又错开视线。 …… “兰哥儿。” 刚离了秋爽斋的院门,正往蜂腰桥上走去的贾兰忽然被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喊住。 “袭人姑娘,有事吗?”贾兰笑问,心里好奇,袭人何事单独来寻自己。 见她说话有些支支吾吾的,贾兰便请袭人先到一旁的亭子里坐下。 “这里四下无人,你尽管慢慢说来。” 袭人“嗯”了一声,脸色微微红晕起来,嘴里仍旧支支吾吾的。 见状,贾兰笑道:“恐怕是些隐秘的事情?若是袭人姑娘信得过我的话但说无妨,贾兰绝不会说与第三人知道。” “兰哥儿自然是信得过的。” 袭人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如蝇般:“是、是这样的……” “把脉?”贾兰有些奇怪地打量着袭人,“可依我所见,你除了这一两天有些疲惫,需要多喝些热水以外,没什么其余的大碍啊?” “额……”袭人只觉得脸上如火烧那样,深呼吸了几口气后,缓缓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贾兰渐渐蹙起了眉头,直到听袭人讲完。 “袭人姑娘,请伸出手。” …… 第二一五回 东府诡秘 英灵之议 一转眼,贾兰回京已经过了一个月,也忙活了一个月。 在府里歇息了几天,陪着李纨,母子间说了些话,将府里里里外外的亲戚都逛了一遍,连东边宁国府都去拜访了一次。贾蓉迎了出来,说贾珍连日上身子不太爽利,怕过了病气贾兰,且就先不见了。 宁国府还是那样的神秘,贾兰默默地走回大观园。 说实话,自从秦可卿亲口否认了天香楼一节后,宁国府在贾兰眼里就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秦可卿知道贾兰对宁国府的好奇,这次归来后两次元神出窍去暗访过东边的宁国府。 “宁国府里我前前后后我查了四、五遍,唯一觉得有些异常的只有贾族宗祠,似乎里面有一股浅浅的香火之力,浅薄得我差点没察觉到…… 兰哥儿,是否需要我再仔细地?” “不必了。”贾兰止住了对方,元神出窍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对此时的可卿还是有些负担的。 而且,听到是宗祠里的香火之力,贾兰似乎有些明了。 秦可卿察觉到了贾兰内心的变化:“兰哥儿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贾兰点头:“那应该是宗祠里面初代荣宁二公的英灵。” “英灵?怎么可能?”玉玲珑插嘴说道:“英灵为天地间正气所秉,抱天地之体,怀纯粹之精,生而有灵。 然今时今日,天地灵气大损,纵为英灵亦难以维持其精魄,只能陷入沉眠,随时间之流逝渐次流散于天地之间。 初代荣宁二公离世距今足足一甲子以上,便真生出英灵,也大约已然消逝殆尽。” 秦可卿显然也很同意玉玲珑的判断:“从前我阳寿尽而魂体离身时,在宁国府里徘徊多日,那宗祠之中我也呆过许久,只觉得较别处灵秀,未有别的异常。” 贾兰略微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那地方也并非全无所获,依可卿女娃儿的意思,那个地方既然能生出香火之力,多少也算是个灵气荟聚的地方,你有空了大可去那儿修炼修炼,用你那套奇怪的功法将那灵力消化下来,想来对你大有裨益。” 玉玲珑见贾兰默默走着也不出声,以为他失落了,出言安慰道。 贾兰“嗯”了一声。 他想的其实不是这回事。 虽然玉玲珑与秦可卿都表达了相反的意见,但他却觉得,宗祠之中一定有着荣宁二公的英魂。 因为这是在书里明确提及过的情节,贾兰对此保留审慎的态度。 何况,他还有着其它的顾虑…… “兰哥儿!” 刚回到荣国府,贾兰就被人从旁边唤住。 一个清瘦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看清来人,贾兰笑着与之打了声招呼:“环三叔。” 过去那个生性很是顽劣的,满身小家子气的贾环如今真是变了个样,一眼看去,眼里虽还有些狡黠之色,可整个人气质确实沉稳了许多。 其实贾环生的不差,贾政翩翩君子,赵姨娘也算是个小美人儿,作为两人的孩子贾环长得很是清秀。 只是从前的他摊上一个日子不得意的姨娘,养成了有些自卑偏激的性子。 不过仔细想想,这贾府里面的男人,好像一个个都挺极端的。 贾宝玉自己怪里怪气的。 贾环也是。 贾兰原主就是个死读书的,按原着中续的结局,貌似后来贾兰对姓贾的也不怎么样,可见性格也有些阴阴沉沉的,不甚开朗。 见贾兰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贾环不由伸手拉了对方一把。 “兰哥儿,多谢你替我在琏二奶奶面前美言了几句,否则这次去看马球,我铁定是无缘的。” 回过神来的贾兰哈哈一笑:“这算不上什么,我听外面的人说,荣宁二府从前也是经常出战神京马球赛的,只是祖父他们事务繁忙,渐渐地荒弛了下来而已。 如今宫里娘娘有请,我们自是该去的。 搞不好环三叔你还能上场比一比呢。” 一听打马球,贾环顿时流露出几分盼望,却还是挠挠头:“我不行,论马术我连宝玉也比不上。” 凤凰蛋虽然各种不是,但一手马术确实可以。 贾兰笑道:“那你可得多练习才行,要不要我带你去北庄,让焦大爷给你练练?” 贾环有些意动,可想了一阵后他反倒脑袋一缩,微微摇头:“听说那焦大六亲不认,连东府珍大爷爷不放在眼里,还是你高抬贵手将他摘了出来安置到外面,我可不想去吃挂落。” 听见焦大凶名远扬的名声,贾兰一阵失笑,随后正色道:“也罢,去或不去全在环三叔你一念之间,可侄儿有一句话,焦大爷这一身骑术,放在神京里也是有数的,比起马房里的那些马夫高了不是一丝半点,但凡能学到些皮毛都是受益终生的。” “额……”贾环听了,表情很是有些挣扎。 看得出来,他也是想去的。 “不去就算了,到时候见。”贾兰见状,假装转身要走。 “兰哥儿你且等等!”贾环连忙叫住。 贾兰收住脚步,转过身来瞧着他。 “可是……族学那边……” “嗨!没想到环三叔竟是在意这个,昨儿我去拜访了代儒老师,他还给我盛赞你读书用功,有灵性。我便顺路给他说了去观看马球之事,他老人家感慨万分,给我说了一通当年荣宁二府马球赛场上的精湛表现,还让我得空给你练一练呢! 想来你前去找老先生告假,他定是批准的。” “真的?”贾环喜出望外,“太好了,我最喜欢就是骑马射箭!” “嗯嗯!”贾兰理解地点了点头。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男儿在世,又有哪个不喜欢香车宝马的呢? 贾环激动万分地揽住贾兰手臂,压低着声音道:“兰哥儿,你知不知道前不久出了一本奇书?” “什么书?” 贾环咧嘴一笑,露出几分奚落的眼神:“就知道你们这些正人君子肯定没有听过,我给你说,故事大约是如此如此……” 贾环兴致勃勃地给贾兰说着,后者听着听着,脸色渐渐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那郭靖接过弓箭,一膝跪地,左手似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将一张二百斤的弓拉了开来。” 贾环说到兴奋处,丝毫没有察觉贾兰那已经垮下来的表情。 “弓弯有若满月……” 【箭去恰如流星……】贾兰默默在心里接了下去,苦着脸看着手舞足蹈的贾环,喉头不住的上下耸动。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打断一位正处在兴头上的熊孩子,并非是一件合适的事情。 第二一六回 对话焦大 升米恩仇 将贾环送去北庄,在庄子里盘桓了几天,除了看着焦大给贾环训练马术,贾兰还顺道看了看自己的庄子。 一年过去,庄子限于土地的边界,并没有扩大很多,人口倒丰盛了些。 望着村子里已经改建好的砖石房屋,望着从木烟囱里冉冉升起的炊烟,望着庄子里来回奔走的孩子们,贾兰满意地跟焦大说道:“不愧是焦大爷,庄子在你打理下一派蒸蒸日上。 不瞒您说,这趟南下,入眼所见到处都是天灾和流民,有的地方用十室九空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眼前这处庄子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焦大虽已年过七旬,可身体依旧健壮。 他穿着棉袄棉裤,头戴一顶深色的风帽,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坚毅。 贾兰的赞叹让他心里十分高兴,咧开嘴笑起来谦虚了一番,可很快他便收敛脸色,话锋一转对贾兰道:“兰哥儿,眼下看庄子看上去不错,但依我看却是内患重重。” 焦大的话让贾兰有些猝不及防,连忙请教。 “兰哥儿你信得过我,将诺大的基业托付给我,我自然不敢懈怠,可我这么想并不代表庄子里人人都这样想……” 说着说着,焦大竟有些迟疑。 贾兰忙道:“焦大爷,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也请你一道点名。” 焦大用他那有些浑浊的目光扫了贾兰一眼,见他一脸诚恳,叹了口气道:“就在前两个月,庄子里发生一次库房遇袭的案子。” 贾兰很是惊讶,自己与北庄一直保持着定期联络,这么大的事情自己居然不知道? 他下意识将目光看向陪侍在一旁的焦廷。 孟国随贾兰南下,守卫北庄的任务便落在焦廷身上。 焦大察觉到贾兰的视线,摆了摆手:“兰哥儿莫要误会,是我让他先不要跟你说的。” 随后他亲自开口将前因后果告知了贾兰。 原来北庄从年前开始收留了不少灾民,一下子粮食压力大增,后来靠着贾兰的创意引种成功了胭脂米,境况大大好转,不用再靠着酿酒的进项来补贴,每年还添了一笔诺大的收益。 “这不是挺好的么?”贾兰反问。 胭脂米引进的成功让北庄一下子多了一笔诺大的卖粮收入。 焦大叹了一口气:“坏就坏在这里,这人啊,要是本身就有福分,哪儿不是福地?有的人命中无福的,你给了他,他也承受不来……” 贾兰听着听着,表情越来越凝重。 原来随着庄子里日子好转,好吃懒做的人就多了起来。 有的人纯粹是因为懒,觉得自己已经身处在舒适区里,缺乏动力,无所事事,觉得无聊沮丧,从而选择放弃努力,变得懒散。 这其中大部分人在焦大的调教下都能改过自身,贾兰很早前就在北庄商议颁下赏罚条例,只是北庄的佃农作为荣国亲兵之后,大都是性子坚韧的汉子,贾兰对他们好,他们也是掏出心来报答,罚则基本没用上。 结果这赏罚令却用在这些流民身上。 大部分的人受了罚之后都老实了许多,麻烦的是剩下的刺头。 这些人油盐不进,罚也认罚,可罚过之后还是一意孤行。 最让焦大气愤的,这些人甚至打起了库房的主意! 不得不说好吃懒做的人里也不乏精明的人,他们发现了北庄出产稻米的品质远胜于从前他们所种过的粳米,于是有的人动起了歪念头,挖空心思地向老人们打听消息,很快被发现举报给了焦廷,又被狠狠地罚了一顿。 受了罚后,这些人恶向胆边生,干脆纠集起来想要夜袭库房,打算做下一单大的再远走高飞。 结果他们被看守庄子里的各个明哨、暗哨给提前发现。 看着全副武装出现在面前的北庄武卒,这些人只能磕头求饶。 贾兰听了焦大所言,久久不语。 懒汉的问题是个千古难题,便是后世也绝难解决,甚至在网络的放大效应下,各种奇葩的人就更多了。 看见贾兰情绪有些低落的样子,焦廷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焦大挥手打断。 后者转到贾兰面前,语重深长地说道:“兰哥儿啊,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一斗米养个恩人,一石米养个仇人,老头子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便是老头子早前……” 焦大露出一丝惭愧之色,嘴上却没有停下:“我也曾经生出过类似的怨怼之心,多亏了你…… 所以老头子有一句劝,这人啊,你就不能让他吃得太饱,这人一旦饱了,就容易生事,有句俗语不就是这样说的嘛—饱暖思。” 贾兰闻言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 从前他也只是会这一句,直到穿越过来之后,读过李纨给自己开蒙时的《增广贤文》,才知道这一句话其实还有半句。 饥寒起盗心。 饱与饥是一对对立统一的关系。 焦大对自己的劝谏侧重于前者,而自己从前看待这个事情,则是偏重于后者,是以双方无所谓对,也无所谓不对。 然而焦大却忽视了一点,那就是生产力的进步是历史的必然,进步的生产力必然影响到生产关系。 这个问题无法回避,只能认真地去面对。 贾兰想通这点,望着焦大微微点头,此时尚不是时候,于是他转移了话题:“焦大爷,那这些人你是如何处置的?将其押送官府了么?”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 只见焦大原本浑浊的双目精光一闪,整个人气场为之一变,展露出一片锋芒。 “送官?怎么可能?自然是杀了!” 那语气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全杀了?!” 饶是知道焦大杀伐果断,贾兰还是为此大吃一惊。 他以目视旁边的焦廷,对方朝自己点了点头道:“十二个人,其中两个女的,全部一个不留。” 贾兰闻言,沉默了下来,垂着眼帘不语。 焦大把气息收敛下来,拍了拍贾兰肩膀安慰道:“兰哥儿,他们想要劫掠库房,甚至还动了偷粮种的心思,这一来早就和我们不死不休,况且这些都是我们收留下来逃荒的流民,生杀大权在我手里,便是告到官府那儿,也是无妨的。” 第二一七回 救荒之道 赏罚有度 焦大说的看似冷血,但却有着朴素的合理性。 朝廷的救荒大政,明确地赋予了救济者对被救济者更高位的各项权力,甚至包括生杀大权。 朝廷如此,一来也是鼓励民间自救,二来也是为了照顾原住民利益。 最重要的出发点,就是朝廷害怕流民问题越演越烈,以致酿成明末那种大乱。 前明两百多年的历史,有且只有一次能够将流民引起的大乱给镇压下去,还是成化年间席卷荆襄棚民之乱,明廷足足调动了二十多万大军分八路进剿,前后招抚上百万的流民,这其中又有多少死伤,实不可闻。 焦大看问题的角度天然和贾兰就不同,贾兰更倾向于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多救一个是一个,焦大则更多地是从保存北庄利益的角度来思考。 “公子……”焦廷见贾兰重归沉默,原想说什么,结果被焦大挥手打断。 “让公子他一个人静一静。” “是……” 两人就这样一左一右地守在贾兰身旁。 过了没多久,贾兰长长呼出一口气,回头对焦大说道:“如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焦大的杀伐,他并没有太过介意。 毕竟赏罚条令就张贴在广场的告示牌上。 背叛与泄露机密者,杀。 北庄是他的根基,任何人都不能侵犯。 确实如焦大所言,这群人打起了库房的钱财甚至是粮种的主意,和自己已经不死不休了。 贾兰自忖不是什么黑心肝的人,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圣母。 他有一颗济世救民的心。 但却绝对不会赔上自己,还有身后的贾府。 不是所有合理的和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存在或实现。 只因别人不一定能体会到你的好意。 他能做的,只是朝溺水之人抛去一个救生圈,至于能不能抓住,那就得看对方运数了。 “有家室的,安顿好对方,好好地解释一下,有什么困难的,帮着解决一下。”贾兰背对着焦大二人,缓缓说道。 焦廷应道:“焦大爷已经吩咐下去,都关照过了。除了一户决定领路费离开去投靠亲人,其余的都表示谅解,并且说庄子里没有搞株连,他们都很感激。” “嗯……”贾兰转过身来,眼神已然恢复清澈,“稍后我去看看他们,免得他们呆在庄子上遭人白眼。” “好!不错!”焦大赞了一声,看着贾兰的目光之中充满了赞赏。 他也是历战的战士,一眼就看出了贾兰与一年前大相径庭的气质。 从前贾兰气质内敛,但在焦大眼里还是有着几分藏拙的刻意,现今站在自己面前的贾兰,身上那股气质几乎浑然天成,成熟了,也大气了。 “兰哥儿,如今你这个样子,已经有几分先荣国当年的风采了!” 嘴上虽如此说着,但在焦大心里,贾兰已经成长到基本能够与先代荣国平起平坐了。 毕竟贾代善弱冠之时,还没有这等气魄哩! 望着满脸开怀的焦大,贾兰只是微微笑了笑。 “哇哦~~~!” 远方,马场内,贾环骑着马肆意地奔腾着。 “环三叔的马术着实不错。”贾兰点评了一句。 焦大定定地看往马场之中,略略点头:“是个好苗子,环哥儿在骑术之上恐怕比你还要优秀。” 听出焦大话里有话,贾兰哑然失笑:“那就是真的不错了。” 不知为何,焦大对贾兰的骑术一直耿耿于怀,常常念叨。 一说起这茬,他就像打开了话匣子那样滔滔不绝地数落着:“兰哥儿你骑术不差,但总是有种放不开的感觉,关键时候有些畏手畏脚的,环哥儿就不同,你看他骑术虽然比你粗糙得多,但一看就知道他很享受骑马的过程,身随心动,没有半分犹豫……” 贾兰苦笑地听着,和焦廷互相交换了眼神。 焦大爷一旦说教起来,就是这样。 说着说着,焦大调转话锋问道:“听说这次回来,在山阳地界遇见了净莲教?” 贾兰眉头一挑:“莫非焦大爷过去也曾会过他们?” 焦大摇了摇头。 “白莲教的人见过不少,净莲教的人倒是从未见过这群人,只是我方才忽然想起初代宁国公曾经在某次闲聊里提到过净莲教…… 他说这群人来头不小,行事极端,像疯子那样,万一遇到了一定要小心。 还有一点,初代宁国眼神有些凝重,他说这群人有些魑魅魍魉的手段,跟脚怪异,糅杂了天南地北各种邪道,和真正白莲一脉大相径庭。 总之万一碰上这群人,最好退避三舍。” “没想到初代宁国居然也曾见过净莲教……” “当年天下一片纷乱,什么人都有,想来初代宁荣二公遇见过也不奇怪。” 贾兰摸着下巴,微微颔首。 鱼丘驿一战后他也试图打听过,可江湖上压根就没有半点净莲教重出江湖的消息,甚至连河道总督也告诉自己官府也对此丝毫不知。 仿佛他们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对了。”三人在庄子里四处走着,贾兰忽地想起某事,停下来问焦大:“听说朝廷最近在清丈田地?可有差役前来北庄丈量?” 焦大怔了一怔,然后恍然道:“哦,你说的是这起子事情啊,官府确实在清丈田地,不过衙门的差役却没有来过我们庄子上,反倒是附近的几个庄子被衙役们几乎翻了个遍!” “哦?为何?” 焦大哈哈大笑:“这事情恐怕还是多亏了你,年前你让贾府将历年亏欠国家的田赋都补交干净,此后北庄都有每年将开荒后的熟地亩数报给地方户科并且交足了税赋,所以地方的衙役压根就没有过来。” 贾兰心中暗道当年说服凤姐结下的因,如今倒结出了果。 官府的人大约也是听过贾政也曾经因为这件事被圣上金口赞扬了一番,也就懂眼色地没有过来打扰。 贾兰也不怕有心人前来查探,北庄的税赋说实话一文钱也没有少交,反倒是多交了许多。 要知道贾兰身上有着举人的功名,按照律令秀才以上是可以免除粮役的。 但他却从来没有行使过这份权力,哪怕是再吃紧的时候,他都是交足了赋税。 也是因为如此,北庄和地方上的关系一直不错。 第二一八回 清丈田地 盛宏之谋 贾兰听完焦大谈及北庄附近田地清丈的情形,沉吟片刻后说道:“照这个说法,官府这次清丈田地,确实有了不少的成果?” “依我的看法,只多不少!”焦大道:“从前官府也不是没清丈过,记得太上在位时朝廷就清丈过不止一次,可哪次不是来走过过场? 官府的人只想着好吃好喝地被招待一顿,在账册上增增减减些田亩数字,再稍微合计一下在籍的佃户数字,再有就是查查逃户多少,不能再多了。 谁知道官府这次居然认真了起来…… 周围那些个庄子的大户这下就像龙王庙里失了火,一下子慌了神。” 焦大滔滔不绝地说着,贾兰也听得津津有味,这可是书本上读不来的乡村真实情形。 大夏立国尚不足百年,若论土地兼并,虽然已经露出端倪,但尚未至于像一般的王朝末年那么严重。 这之中最重要的是朝廷一直保持着抑制兼并的态度。 引申开来,就是朝廷对文人的态度。 高皇帝对程朱的批判,加上前明末年文人大批投降,特别是顺军进入京师后官僚们的各种丑态,导致大夏朝对读书人的优待十分克制。 不但田租正税无法豁免,连正役也只能视情况减免,更不要说历朝历代都有的那多如牛毛的杂役。 虽然兼并最终还是无法避免,然而克制的税赋减免使得朝廷税收基础得到扩展,这也是为何太上皇嘉佑时,立国尚不足一甲子的大夏朝就能在李玄着等人的治理下整顿出大批的武备钱粮以作北伐之用。 遗憾的是,励精图治三十余年,太上皇最终还是没能实现封狼居胥的愿望,徒留下一个濒临破产的烂摊子。 淳治帝即位十五载,朝廷左支右绌试图将之前的窟窿给填补上,可惜这么些年来天灾不断,土地的收成锐减以致进展缓慢。 面对如此困难的局面,淳治帝十分清醒地认识到相对于节流,必须开源,而占据朝廷收入六成以上的田赋就成了皇帝眼中重中之重。 尽管土地兼并尚不足形成前朝那种烈火烹油的局势,可由于连连天灾,大量的流民逃离家乡到各处就食,导致整整二十年时间,各个地方连鱼鳞图册都没有更新,作为税赋档案的黄册只能沿用嘉佑年间的资料。 如此一来必然导致征税的混乱,朝廷为了保证税收,只能硬着头皮强令地方征收上缴,从而又加剧的百姓负担。 已经有不少有识之士上书朝廷,要求派员重新梳理地方,厘清税制,只是这种缝缝补补的应对并没有起到很大作用。 关键,还得是土地。 淳治帝是一位抗压能力极强的君主,多年的天灾引起的四方动荡,还有宵小之徒背后的中伤,他都能沉着下来一一解决,历经多番较量,牢牢掌控住朝局的皇帝一手掀开了清丈田地的大幕。 面对困局,他很清醒地认识到清丈只是手段,目的是为朝廷增加税源,同时兼顾公平,适当地减轻百姓的负担。 钱粮,钱粮,淳治帝不缺名声,他也漠视名声,反正这么多年来,他铁公鸡一般刻薄的名声早已在民间广为流传。 他不在意。 钱粮,他的眼里只有钱粮。 下面的人没有察觉到这点,结果当即就吃到了苦头。 “周围的大户们原以为朝廷不过是像从前那样做做样子,很多人对清丈不以为然,好一点地最多略微整理了一下佃户丁口的账册,万万没想到…… 原以为只会来几个户科吏员,结果等来的却是足足上百人的清丈队伍,他们分成几队人直接就熟练地丈量起了田地,当场就做成鱼鳞图册。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田地也早已丈量得差不多了。” 言语之间焦大充满了对这些大户的讥讽。 贾兰听得很认真,焦大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对官府清丈的许多细节都十分留意,从他口中贾兰学到了许多此前他遗漏掉的东西。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这次朝廷的动作并非仅只是停留在邸报之上那种口号式的告示,而是真的经过大量的准备。 顺天府的清丈工作,贾兰品出了几分的举重若轻的味道。 【真不愧是座师大人……】 贾兰心中暗自赞叹。 忠义郡王府。 庭院之中一片雪白,萧天放悠闲地坐在檐廊之下,身旁火炉上架着一个铁壶,壶嘴冒着呼呼的热气。 “先生,请喝茶。” 萧天放拿起水壶给与之对坐的温瑞和杯中添上茶水,后者连连道谢。 温瑞和没什么爱好,独爱品茗,今日闲暇一个人坐在庭院边围炉煮茶,萧天放看到之后也加入了进来。 喝进一口热茶,感觉浑身热乎乎地,满足地呵出一口热气,萧天放看了看天色,笑道:“虽处严冬,却是个难得的晴天,无怪先生有如此闲情逸致。” 温瑞和呵呵笑道:“不过是偷得平生半日闲而已,疲懒之人还望殿下恕罪才是。” 萧天放伸了个懒腰:“冬雪散去,这个冬天,神京四周过得红红火火的,连朝廷也红红火火。” 这番话意有所指,温瑞和赞同地点点头,吸了一口茶后道:“这位盛宏盛大人还真是不简单,举重若轻!” 萧天放眼里精光一闪,垂下目光看着杯中茶水,有些感慨:“那一位确实目光独到,朝中文武并非没有适合担当清丈工作的人,可现在倒回去看,这位盛宏大人确实是最合适,也做得最好的人。” 和大多数人想象的不同,神京四周看似会有很多京中权贵、朝廷官僚的田地,换作任何一个官员都不会选择从神京开始清丈田地,盛宏却选择反其道而行之。 所有人都觉得盛宏这是自毁前程,没想到一晃两月过去,清丈的进度之快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温瑞和是最早想明白此事的,击节赞叹之后,他便将自己思考的内容告诉了萧天放。 “殿下,以神京破局,看似步步维艰,但其实反而是最容易入手的!那位盛大人能干,但却不蛮干,他也是在试探宫中那位的态度!” 参透盛宏的谋算后,萧天放不由对此人刮目相看。 第二一九回 事在清丈 实在人心 在清丈田地这件事情上,官府最缺的其实还是掌握丈量技术的人才。 在过去,清丈这件事情大都是依靠乡里自决,让乡里自行申报田亩的资料,这样确实让官府节省了大量的人手,可是也带来了不少弊端。 最直接的就是没有一个双查机制,久而久之就会成为弊病。 明太祖朱元璋在这点上是最踏实认真的,他规定官方的户口档案数据—黄册需要每十年更新一次。 只不过后来的人压根就没有执行这条规定。 盛宏很清楚,朝廷要清丈田地,地方各科那些个社交能力大于专业能力的吏员根本就不能指望。 第一,他需要一个专业的团队。 第二,他需要选定一个开始点。 从神京开始清丈,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作为顺天府的知府,他对神京四周的状况十分了解,通过翻阅卷宗,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神京四周,虽然分布着许多勋爵官员们的庄子,这些庄子情况各异,但有一点很奇怪,这些庄子占有的田亩数字在整个顺天府之中比例并不高。 对此,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还是盛老太太给他解了惑。 高皇帝当年酬谢功臣时大多都是赐给金银,就是为了省下土地。 四王八公之中,四王裂土封王,已是最高的奖励。其余的八公还有下面的列侯们,朝廷虽然也有赐给庄子,但大都是在关外或者其余偏远地区。 这是高皇帝的决策,这一来由勋爵带头开发,边关的力量得到充实,关内的田地也能分给有需要的人。 盛宏恍然大悟,想着曾经翻阅过的各项案牍,他的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就从神京这里开始清丈! 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去一趟宫里…… 盛宏默默想着。 回到北庄,贾兰还在与焦大聊着清丈的事情。 “这位盛大人也真是个人才,也不知他从哪儿找来这么一群深谙清丈的人,有老农、有学徒、有掌柜,各色各样的人都有。 老农除了帮忙丈量田地,还负责鉴别田地的成色;掌柜和学徒则一刻不停地将计算着田亩大小并且画成图册。 为防止有人捣乱,还派来了宫中的禁卫。 那些个大户的脸色啊,啧啧……” 焦大感叹了一句,顿了顿看着贾兰:“说起来,兰哥儿这位盛大人貌似还是你乡试的座师?” 贾兰点头:“正是。” “不简单啊,听说他家老太太还是勇毅候家的嫡女,真是家学渊源啊。”焦大赞叹不已。 嗯,那位老太太也是极有才华的。 贾兰暗道。 盛家诗书传家,但却不是死读书之人。 贾兰与盛宏的儿子长柏、长枫都有书信联络,长枫性子有些跳脱,思维灵敏活跃;长柏一副老成的样子,可君子六艺样样都有所涉猎,对数学也颇有研究,时常与贾兰探讨算学上的问题。 还好贾兰九年教育学的还没完全丢光,不然差点也接不住。 由此可见,盛家人都是些灵活之人。 “那些个大户本来嘈嘈嚷嚷地要去衙门里上告,给朝廷上书,可那盛大人派下来的官员只冷冷一笑,直接就说如今查有实据证实他们偷逃朝廷正赋。 按律令:凡欺隐田粮,脱漏版籍者,一亩至五亩笞四十,每五亩加一等,罪止杖一百。其田入官,所隐税粮,依数征纳。 这里面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能摸到顶格处罚的程度,顿时就惊了。 哪怕他们再有后台,可这一百杖可是先得由他们本人承受的。 看着衙役身后宫中禁卫手里的杀威棒,他们都怂了。” 焦大绘声绘色地说道。 最终双方各退一步,官府对过去隐瞒的税赋不作追究,只让他们补交今年的田赋,另外一方则对新的鱼鳞图册予以承认,今后按新的田亩数来缴纳田赋。 “你这位老师如此手段,真可谓覆手为雨,厉害。” 贾兰很是同意。 盛宏这手,不可不谓抓住了人性。 豫山先生说过:“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是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面对官府拆掉屋顶的架势,大户们也只能咬着牙接受丈量的结果。 但有一点连焦大都没有留意到。 一边清丈着田地,同时他也在无时无刻地观察着宫中的态度。 神京四周的田地,像北庄这种皇室赏给勋爵的庄子不少,但也不多。 流转上百年,如宁荣两府都已经历经三世,别的勋贵也差不多,很多的庄子名义上虽然还是属于勋爵世家,可其中的很多早就分到了旁支手里。 就像史湘云,保龄候府分出了个忠靖侯,一门两候看似尊贵,其实家产反而变少了,逼的史湘云也要做些女红拿去换钱。 这些勋贵的旁支,说是勋贵,还不如说只是寻常的富户。 既是如此,那就好办了。 你能狐假虎威,我也能。 看着一身戎装的宫中禁卫,这些过去色厉内荏之人只好认栽。至于他们身后的勋贵世家会不会出面?为了些许田赋到金殿之上顶撞官家? 而且盛宏这次的清丈也是有的放矢,第一轮的清丈只针对普通富户,对于京中百官购置的庄子,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神京居大不易,这些官僚买田庄也不过是想借着庄子上产出的米粮果蔬补贴下家用,盛宏自然不会为难。 对真正的豪门,比如皇后吴家、荣妃的荣家,盛宏都避开了。 他知道这是一件得罪人的差使,所以他提前布置下去,让清丈田地的属员明确告知,追收本年的税赋,从前的一笔勾销。 他要看宫中的态度。 如今看来,淳治帝还是相当有气魄的。 不但亲自下诏褒奖了盛宏,还肯定了他的做法。 哪怕盛宏的做法有些僭越,甚至也有些明哲保身的味道,淳治帝对这些细枝末节并不介意,他看重的并不在此。 第二二零回 潇湘闲谈 笔名绛珠 两个月清丈,各个地方查出来隐田相比较官府文库里那老旧的档案上的记载,足足多出了两成。 宣府、蓟镇两地还好,李玄着巡边,将那些贪墨军户田地的军官杀的人头滚滚,现在的人提起还心有余悸。 如顺天、永平等地,二十年来生齿日繁,无论是户口还是田地都有不少的增长,借着这次清丈,查出了不少隐没的人口和田地。 更重要的是,在这之中还发现了许多将田地转移,以高作下,或者私自受寄的,甚至几起私自开矿、酿造私酒、私盐的案子,对这些淳治帝可是丝毫也不讲情面,通通从重法办。 这笔罚没上来的钱粮,才是这次清丈收入的大头。 与此同时,淳治帝下诏严令只针对犯事者,不搞株连,不得扰民,命令盛宏按照最新的资料编户齐民,更新户贴与黄册。 清丈田地,可以摸清民间的经济活动,更新户籍档案,从而使得朝廷更好地掌握地方,增加收入。 既然已经得到实利,淳治帝知道必须立即巩固成果。 作为借调参与清丈的一员,贾政奔波在各处清丈现场认真地核对着丈量的数据,得益从前对辽东庄子的清理,王熙凤支援了一批能干的掌柜,因此校对起来很是顺利。 贾政性子有些迂,做事情一丝不苟,而且以他的身份旁人想动些什么想法也无从下手。 不过是多交些钱粮,总比一百刑杖好。 很快顺天府境内的清丈工作就大告成功,北边的宣府、永平等地也陆陆续续地完成了清丈。 这几个地方,光夏秋税粮就给朝廷增收了一万六千石,加上其余私矿、酒税的收入,可谓成果丰硕。 对有功之人,皇帝也是不吝赏赐。 清丈取得开门红,盛宏大人去掉了顺天巡抚头衔前面的“署理”二字。 埋头苦干的政老爷因此受益,等到皇上亲口称赞,升任工部屯田司郎中,让荣国府的人一阵欢喜。 离开北庄,策马返回神京的路上,贾兰一直想着焦大最后跟自己说的话。 贾兰问,清丈田地是否能够真正减轻百姓负担。 焦大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兰哥儿,这岳爷爷有云‘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按常理,清丈了田地,百姓的负担应该没有那么重,可正税少了,还有无穷尽的杂税,最终是好是坏,不还是得看当地父母官?” 不得不说,焦大这番见解简单又无奈。 百姓的福祉,全在于为政之人的良心,哪怕对方施以恶法。 要么接受,要么只能冒着杀头的风险来反抗。 难得的冬日,官道上的行人络绎不绝,更有许多车马行的人驾着马车运送着货物。 他们脸上的表情参差不一,或疲惫、或匆忙、或专注、或欣喜、或皱眉。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在很认真地活着。 虽然时日多艰,可日子还是要过的。 朝廷能够下定决心清丈田地,贾兰是支持的。 只是在他看来,朝廷应对的手段,还是过于单一了……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贾兰已经回到贾府。 刚回到家,下人就过来传话,说倪二请来拜见贾兰,得知他不在后留下一封书信,请贾兰回府之后过去小聚。 贾兰见信上并没提及什么要急之事,便在家中待了一天,找黛玉说了些话。 得知贾环的梦想是当一个像郭靖那样的金刀驸马,为此特意跟着贾兰到北庄去锻炼骑术的时候,笑意登时就爬上林黛玉的眉梢,特别是当听到贾兰自述被贾环缠着讲《射雕》的故事时,更是大笑不止,差点笑岔了气。 “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告诉他你就是写这本书的金陵笑笑生?”黛玉打趣问道。 贾兰连连摆头:“你是不知道环三叔当时的样子有多么的狂热,我要是如实说出,恐怕被他活吞了都有可能!” 黛玉又笑了起来。 短短一年,《射雕》一书已经闻名大江南北,哪怕是远离神京的广南,贾兰也在书肆之中见到了此书。 许多茶肆的说书先生都在评说着这套书,人们在茶余饭后甚至还在聊着谁才是金陵笑笑生。 和贾兰合作发行的日新堂更是凭此书赚了个盆满钵溢,时不时地就派人前来找冷子兴联系感情,希望贾兰接着发书还找他们合作。 贾兰原打算靠写书赚取第一桶金就收手,可后来发现这方世界的出版业相当发达,给出的润笔费也相当可观,他又馋了。 不说别的,自《射雕》之后,加上《神雕》这两本书就为贾兰带来将近5万两的收入。 要知道,北庄的人们辛苦劳作一年的收成,到今年也就刚过1万两,还是靠着高价的胭脂米才有如此收入。 就此收手,贾兰又有些不舍得。 便是如今,他也是缺钱的。 贾兰目光抬起,只见林黛玉慵懒地坐在她最喜欢的美人塌上,秀发轻轻散落在双肩上,如同丝带般柔顺。 “你的那个话本我已经整理好,准备递给书商去出版了。” “这么快?这才过了几天?” 黛玉很是惊讶,完全想到贾兰动作如此快。 贾兰嘿嘿一笑:“放心,我每一处都仔细读过了,书本来就写得好,自然看得快。” 黛玉闻言,嘴角微微提起,显得很是得意。 “对了,这书是你写的,要不你给自己取个笔名?” “笔名?我?”黛玉眨了眨眼。 贾兰点头:“当然啊,这么风格迥异的新书,难道还要用我那金陵笑笑生的名义来发吗?” “那也是……”黛玉直起身子望着贾兰,不由点头。 她的目光悠悠往贾兰身后看去,望着房间中间摆着的一副荷花屏风。 “你觉得我取个什么名字好?” 黛玉收回目光看向贾兰。 “不如就叫芙蓉仙子?”贾兰脱口而出。 黛玉闻言,俏脸顿时一红,下意识摇头:“不行!” 顿了顿,她看着贾兰:“太白了。” “嗯……”贾兰又想了想,“不如,叫做绛珠楼主?” “绛珠?” 林黛玉默默地念着,似乎对这二字有着一股别样的熟悉感。 第二二一回 绛珠还泪 歌声引笑 “绛…珠…?” 林黛玉默默地念叨着这两个令她感到极为熟悉的字,忽然一阵感怀,不知不觉间已然泪眼汪汪。 “怎么哭了?” 贾兰见了连忙唤过雪雁,从她手里接过一条干净的帕子递给黛玉,后者接过拭去眼泪,迎着贾兰还有丫头们关心的目光,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听见绛珠这两个字,忽然有股悲从中来的感觉,眼泪止都止不住。” 雪雁见两人不是在吵架,略微松了口气,笑着打趣道:“姑娘就是个水做的,平日里不管听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都哭个不停的。” 贾兰也在劝慰着,心中却暗自一凛,灵觉尽数打开。 没有异常,但…… 在林黛玉的潜意识里,还是留存着绛珠仙子的本能。 【虽然现在看,这种影响几乎微乎其微……】 到今天为止,贾兰从来没有黛玉身上察觉出任何与绛珠仙子有关的痕迹。 似乎也没有要“还泪”的样子。 在刚穿越过来时,贾兰误以为黛玉会对贾宝玉一往情深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看来,唯有“绛珠”二字,才会让她如此感怀。】 贾兰略略有些安心,但随即心中又一紧。 自从知道这个世界有“仙”的存在,他的精神就有些小紧张。 特别是马道婆事件,还有秦可卿身上的诡秘,更是催生了贾兰长期游历一探究竟的想法。 只可惜进展不是很顺利。 外出一年,真正与神秘有关的事件贾兰只遇到过一次,其余大多是假托着神秘力量在装神骗鬼的下三滥。 许多挂着名山大川头衔的地方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此前晴雯指出贾兰在自己给自己压力,其实也没错。 相较游历之前在修炼上的进展,游历一年,贾兰修为却依旧停留在引气期入门阶段,连引气期下一个小境界的门槛都没有摸着。 也许是前面进展太过顺利,让贾兰有些盲目自信。 没想到现实立马给了他一拳。 所以,方才一时心血来潮叫出了“绛珠”二字之后,林黛玉的反应便让贾兰有些忧虑。 心里总有种感觉,这种不明不白的关联会带来不可控的风险。 看着黛玉梨花带雨的样子,贾兰有些心痛地说道:“是我唐突了,胡乱起了一个名字让林姑姑伤心,那我们另外换一个……” “不用!”黛玉打断了贾兰,“就用这个名字,绛珠楼主……虽不明白为何如此,但这个名字带给我一股莫名的触动,我很喜欢。” 贾兰恍然地点了点头:“好,既然喜欢,那就用这个名字。” “嗯……”黛玉轻轻地应了一声,垂下螓首沉默着,仿佛还在琢磨着绛珠两字对她的意义。 看见黛玉这个样子,贾兰有些自责,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想了许久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自顾自地吃吃笑着。 “你在笑什么?刚才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忽然就笑了起来,真是怪人。”黛玉手里拿着手帕,不解地看着贾兰。 “我忽然想起了一首曲子。” “曲子,你居然不务正业到这个地步了?”黛玉眼眸之中很是讶然。 贾兰呵呵一笑:“整天苦读,总要找点乐趣调剂一下。” “那也是……”黛玉赞同地点了点头,幽幽问道:“那么,我们的解元郎迷上了哪个戏班的曲儿?” “我没逛戏班啊?”贾兰表情惊讶,“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看戏的。” 穿越者通病,对咿咿呀呀的戏曲大都提不上兴趣。 黛玉更惊讶了:“那你方才提的曲儿是什么?” “我自个儿乱唱的……这样,我哼几句给你听。” “好啊好啊!”黛玉还没开口,一旁的雪雁已经鼓起掌来,甚至还把紫鹃也一并招呼进来。 有趣的事情要大家一起分享,不是么? 贾兰开口唱曲儿?光这样就已经足够稀奇了。 黛玉也被两个丫鬟的情绪给带动,目光定定地投向贾兰,眼神中的好奇不言而喻。 在屋内一片静谧之中,贾兰站起,随手拿起一旁书案上的镇尺,背对着黛玉三人。 “我一见你就笑……” 随着第一句歌词轻轻唱出,贾兰身姿一转,面对三人。 “你那翩翩风采太美妙 跟你在一起 永远没烦恼~” 林黛玉的眼睛瞪的圆圆的,眼前的贾兰举着镇尺在嘴边,一边唱着,另外一只手随着身体摆动在划着三角符号。 “我一见你就笑 你那谈吐举止实在美妙 跟你在一起 永远没烦恼~” 一曲唱完,贾兰还做了个谢幕的动作。 黛玉在震惊之中清醒过来,噗嗤一声哈哈大笑。 雪雁与紫鹃被黛玉带动起来,也跟着大笑起来。 三人笑着笑着不禁弯下腰来,后来笑得不行,干脆就搂在一起。 “至于么……”贾兰望着三人,困惑不已。 三人听了,反而笑的更欢了。 过了许久,黛玉好不容易才收敛住笑意,眼里还残留着泪点,嗔怪地说道:“你管这叫曲儿?什么格律都没有,比村言俚语也差不多了。” 雪雁以手掩嘴笑道:“姑娘,我觉得兰哥儿唱的比村言俚语终归是要好些的。” 黛玉斜瞥了丫鬟一眼:“你倒是替他说话。” 紫鹃也道:“姑娘,我也觉得是好些,听起来节奏明快,朗朗上口,别有一番趣味。” “你们两个真是不着调!”黛玉笑骂了一句,脸上却一片笑意。 “你这曲儿若是让龄官听了,肯定骂你乱了规矩,你在外头可千万别这样。” 贾兰应了一声,明白黛玉这是一番好意。 乐乃是六艺之一,儒家对此十分看重,贾兰方才一曲在某些卫道士眼里,就是离经叛道的举动。 《尚书》言: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 当一样东西套上了政治伦理的外衣,那么各种无形的束缚就不期而至。 方才贾兰哼唱的曲儿,连梨园中人听了也不屑,这种不按曲调格律的,在他们眼里就是村言俚语之属。 真是奇怪。 第二二二回 龄官汗颜 南归之盼 真奇怪。 无论处在哪个时代,这种社会上的鄙视链都是一模一样。 文人因社会地位鄙视戏子,戏子又因梨园规矩鄙视其它人。 便是一贯标榜自己“脱俗”的贾宝玉,都有他自己的鄙视链。 只要存在互相比较,就不存在真正的人人平等。 贾兰不忿。 “林姑姑,我觉得乐曲就如与情感之于诗词一样,都是发乎内心的,它就是一朵自由盛开的花,不应该被条条框框给束缚住。” “你!”黛玉见贾兰居然犟了起来,有些急了。 贾兰也不闹,只道:“林姑姑且听我再唱一曲。” 说罢,他又唱了一段。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歌声悠悠,黛玉脸上尚存几分调笑渐渐敛去,换上一片惊色。 已经过了变声期的贾兰自然唱不出那种婉约的格调。 三人听完,久久不语。 直到门外脚步声传来,随之而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唤醒众人。 “兰哥儿,这是什么曲子?” 来人乃是龄官,此番原是来给贾兰传话,恰好听到贾兰在唱歌,驻足在潇湘馆外听完之后,大受震动的她顾不得打招呼就急急走了进来。 面对龄官无比认真的脸色,贾兰也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写的曲儿,有些赧然地回答道:“额,这不过是我胡乱哼唱的。” “不对!” 龄官语气非常肯定:“虽然歌词有些细微的变化,但这是南边的曲调。” “额……” 贾兰一怔,龄官这么一说他才忽然想起来,确实是这么一会儿事。 方才他清唱《茉莉花》,关于这首歌有几个说法,可基本上认为它是源于江左民曲小调。 在真实的历史上,卢梭在1768年编辑《音乐辞典》时,就在在“东方音乐”条目中收录了《茉莉花》这首歌。 “这下好了,行家来了!” 黛玉见了龄官,连忙挥手唤她过来向她告状。 龄官听完,目光灼灼望着贾兰,后者只好承认:“确实是南边的曲儿。” 他换成南边的腔调,又唱了一段。 果然,一换上吴侬软语,雪雁登时反应过来:“姑娘,这曲儿我似乎曾经听过的。” 黛玉目光闪烁,附和道:“我也想起来了。” “不对。” 倒是龄官,反而摇起头来。 “曲儿确实是南边的调子,但却被公子改过了……这里,还有这里……” 龄官对此作了一番点评,黛玉听了都不由颔首。 “没想到公子有如此才能。”龄官总结道。 黛玉“嗯”了一声,可随即她就反应过来,蹙着眉头望着龄官:“你怎的给他说起好话来了?” “公子改得好,我不过实话实话而已。” 黛玉没好气地瞪了贾兰一眼:“你的人一个个都向着你,真是把你宠得没边儿了!” 贾兰嘿嘿一笑。 见贾兰得意的样子,黛玉很是不忿的道:“这首就算了,前面那首是怎么回事,你敢不敢在龄官面前唱一次?” “额……”贾兰迟疑了起来。 方才他不过是想博黛玉一笑,有些情不自禁,现在想想,那拿着镇尺当话筒,还有那活脱脱是老年dis的扭腰动作…… 真是让人汗颜。 “还有?”龄官闻言登时好奇不已,目光灼灼地看着贾兰。 被眼神打败了的贾兰只好答应,再唱一次。 “等等!”黛玉喝住了他,随后给了雪雁一个眼神,后者会意,拿起方才贾兰所用的镇尺交到他的手上。 “这不太好……”贾兰为难,他明白黛玉的意思。 “不…行!你要一模一样地唱出来。”林黛玉一字一顿,语气认真且严肃,俏目含煞地盯着贾兰,随后用她那一贯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方才不知道是谁说的,自娱自乐,无伤大雅。” “好……”贾兰耷拉着脑袋答应着。 这也算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了。 垂下头重新酝酿情绪的他并没有留意到黛玉主仆三人一瞬间的眼神交流。 “来!”贾兰猛一抬头,一声击掌。 “我一见你就笑……” 龄官眼睛越睁越大。 直到贾兰唱完,黛玉主仆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 龄官则一副傻了眼的样子,呆立在旁,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何?”黛玉得意地问:“就这曲儿,你还要替你家公子说话吗?” “这……”龄官原本还显得胸有成竹的脸色顿时就垮了,说话也口吃起来。 见她这副窘迫的样子,贾兰没好气道:“不用说了,我自个儿的事情自己明白,总而言之粗俗之极就是了。” “也、也并非尽是如此……”龄官想宽慰一二,一时间却又说不出口。 “不用费神了,她们不过只是想看我出糗罢了。” 主仆三人再度大笑。 雪雁一副很是不好意思的表情:“兰哥儿,这曲儿不错,只不过,你的动作……实在是……” 讲到这里,雪雁忍不住和紫鹃搀扶着笑了起来,连带着龄官也跟着一起笑着。 待他们笑够了,贾兰才问龄官找自己什么事。 想起正事,龄官连忙正色:“前头儿有人传话进来……” 贾兰听了,走到书案上抽出一张纸写了写,然后递给龄官送了出去,随后扭过头对黛玉笑道:“你的话本下个月就可以上市了,对方来问作者的署名。” “这么快?”黛玉惊讶。 “话本是不缺的,缺的是好的话本,相信我,你的话本肯定能过大卖!” 黛玉恢复了些信心,点了点头。 “我觉得你已经可以思考思考到手润笔费该怎么用了。” “啊?” 黛玉是个才女,但却不是个会理财的。 当然,作为贾母的心肝宝贝,黛玉平常自不会短了银子使的。 “要不,全寄放在你那儿好了。”想了想,黛玉说道。 “也行。”贾兰爽快地答应,“话说回来,我替你在姑苏买了一个庄子。” 黛玉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贾兰道:“我是想着,有一日,你能回去看一看,顺便也有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庄子不大,不过五六百亩,但水明山秀,一叶扁舟,颇有趣意。” 有山有水…… 贾兰话并不多,可落在黛玉的耳中既有感动,又让她生出无限遐想。 雪雁笑意吟吟地扫了紫鹃一眼,后者叹了口气,笑着对前者摆了摆头。 女人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一个盼头吗?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份心安。 输在贾兰手里,贾宝玉输的真是不冤。 黛玉眼眸之中说不尽的期盼:“真希望有机会能回去那边看看呢……” 贾兰十分肯定:“一定有那么一天的。” 第二二三回 倪二有请 初见贾芸 第二天上午,贾兰带着吴贵两个人走出了宁荣街,在神京外城昭武门外的一处宅子之中。 院子的正门上挂着一个匾额“倪氏商行”。 这是一座二进的四合院,前院很是宽阔,足以容纳多人,后院相对狭窄了些,但也不算小了,在神京这么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买到这么一座院子,倪二也无愧地头蛇之名。 走进内院,贾兰见到了对着手下发号施令的倪二。 “倪二哥我原本打算早几天就去拜会你的……” 贾兰拱了拱手,一边与倪二寒暄,一边打量着院子的四周。 “看来生意还不错?” 前院里,一支马队整装待发,马背上挂满了货物。 倪二见到贾兰十分高兴,连忙招呼贾兰坐下喝茶。 “托你的福,走了几趟辽东的线路,收益都不错。” “……北边呢?” “有点损失,整体还好。” 贾兰闻言眉头一挑,“人没事?” “死了十五个,重伤五个。”倪三眉间有些沉重。 死的比重伤的多,可以想象战斗多么激烈。 “遇上蒙元的游骑了?”贾兰惊讶地问道。 倪三的马行还是初创阶段,走的也是相对安稳的商路,按说根本就不会进入蒙元的势力范围。 “不是蒙元,是遇上了马匪。” “马匪?”贾兰目光微微一沉。 “查到背后是什么人么?” 这草原上的马匪,说是马匪,可来源复杂,什么样的人都有,甚至还有边军假扮的。 倪二摇了摇头,脸色略微放松:“应该不是刻意针对我们的人,之后我们又走了三趟,都没有碰上,大约真是意外。” “话说回来……”倪二调转话锋,“前几天特意去寻你,其实是有人找我帮忙,托我引见一下。” 贾兰闻言,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意外之色。 知道倪二与自己关系的人也有,但这些人其实都不需要通过倪二来认识自己。 比如忠义郡王萧天放。 一般的人都以为倪二走的是工部秦家的关系。 别看秦业只是个不得势的老工部,但单以官职来看,他已经是站在整个大夏朝前10的行列了。 马行这种营生,你不做自然有别的人做,没有人会愿意平白无故去为难得罪一个五品郎中。 “什么人居然能够说动倪二哥你?”贾兰饶有兴致问,他知道倪二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寻常的人定然说不动他的。 倪二道:“这人其实与兰哥儿你也有些干系。” 贾兰正想询问,却听身后一阵脚步,于是回头一看。 但见一个长挑身材男子迈步走了进来。 他的气质和倪二马行中的伙计大相径庭,生有一张容长脸儿,看上去斯文清秀的样子,然眉之有彩,其深如粹,如山大泽,显得很是稳重。 来人一看见贾兰,忙把手逼着,恭恭敬敬抢上来请安。 “你是……芸二哥?” 贾芸应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惊喜。 他是贾府族人,按李纨的说法,乃是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 可贾族太大了,论亲近,已经是第五代的贾芸和嫡脉的两家关系都不算近,可他终究住在西廊下,平日里多少与荣国府有些来往,也不算是那些个只挂着个贾姓但十分疏远的亲族。 但尽管如此,贾芸与荣国府也足够疏远了。 府里的下人也就仅仅是知道有这么一位“芸二爷”的存在而已。 所以听得贾兰准确地喊出自己的名字,贾芸才会又惊又喜。 贾兰站起与贾芸见礼,对方忙称不敢,一番客套后各自坐下,贾兰瞥了倪二一眼,笑着问:“芸大哥找我有事?” 贾芸一怔,他没料到贾兰说话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询问自己,一时之间有些语塞,似乎对贾兰这话有些摸不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贾芸胡思乱想的样子,贾兰呵呵一笑:“芸大哥莫怪,我素来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倪二哥能亲自出面,足以证明他对你的认可,我是信得过倪二哥的,如今大家坐在一道,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 贾芸闻言又是一怔,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一脸自豪的倪二,眼中不由闪过一抹羡慕之色。 瞧着眼前这个相貌神俊,和“碧眼儿”无甚干系的贾芸,贾兰心里不由莞尔,其实他大概猜到了贾芸的来意。 果不其然,经过短暂的错愕的贾芸当即就下定决心:“兰哥儿,我这次厚着脸皮来寻你,是想在你这儿寻些事情做的。” 倪二也在一旁开口:“兰哥儿,芸二爷与我作了好些年的街坊,他是个难得之人,满街的人都畏惧我这个放帐的,唯独他以平常心待我……” 听到倪二不住地替自己说好话,贾芸不由朝对方投去感激莫名的目光。 “倪二哥的人品我自然是相信的。”贾兰目光转向贾芸,“却不知芸二哥想做些什么事情?” 贾兰语气亲和,可看着贾芸的目光之中却带上了几分审视。 他不会怀疑贾芸的人品,但却也不会偏听偏信地盲目相信他的能力。 此时的贾兰徐徐展开灵觉,正注视着贾芸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感受到渐渐凝滞起来的气氛,贾芸心中不由一凛,同时对倪二再度生出几分感激。 之前倪二再三提醒,绝不可以年纪看轻贾兰。 纵然没人提醒,贾芸也不会看轻贾兰。 十一岁的解元,国朝第一。 哪个敢看轻? 可此时,迎着贾兰深幽的目光,贾芸差点有些吃不消。 那种自己仿佛被彻底看穿的感觉使得贾芸登时收敛住内心各种纷乱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得知贾芸不但种过田,帮人算过账,甚至还曾经亲自提着货物上街叫卖。 再看他穿着一身浆洗过多次,半旧不新的袍子,可一身打扮仍然一丝不苟,贾兰不由点了点头。 贾芸无疑是一个在商业方面的多面手,有才华,也肯干,对市场上许多商品的行情也谙熟。 “芸二哥,冒昧的问一下,以你的才华不说大富大贵,可赚一份家业应该不难才是。” 听了贾兰的评价,贾芸脸上露出几分哭笑不得的无奈。 良久,他叹息道:“时运不济啊……” 第二二四回 细细考察 询其志向 听完贾芸诉苦的话,贾兰不由抿了抿嘴巴,露出些许无语的表情。 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贾芸运气真的很背。 或许是贾兰这只蝴蝶效应的原因,原着里醉金刚轻财尚义侠的情节并没有发生,贾芸无法从倪二手里借到银子,他的舅舅卜世仁人如其名,自然是一毛不拔的。 所以,大观园修园子的时候,尽管贾芸后来也想了些办法去巴结王熙凤,最终并没有能分润到什么好的差使。 但好歹跟着混到一些银子。 拿着银子,贾芸干起了一些小买卖,一开始收入还不错,眼看事业有了起色,贾芸却栽了个大跟斗。 某日贾芸在街上偶遇倪二,两人相见甚欢。 见倪二做起了马行的营生,贾芸心念一动,经过倪二的关系在辽东那儿买到一匹好马,小心翼翼地带回神京,正准备卖掉,不料却碰上了江湖骗术。 一个身穿华服之人带着一名童子,携着一个包袱来寻贾芸,说要买马,价钱也谈得差不多了,对方提出试骑一下,贾芸见对方谈吐不俗,便点头答应。 过了半个时辰,贾芸见对方并没有返回,心中顿时有些不妙,与他童子搭话,猛然发现这童子与买马者口音完全不同,大惊之下连忙询问,童子才说自己是半路被雇来的。 那童子手里的包袱里面,装的也不是银子,而是瓦砾。 到此时,贾芸方觉大事不妙,连忙追出。 走了一条街来到一间绸缎庄,发现自己的马被绑在店门前,可一上去就被店家的人抓住,差点被扭送官府。 原来前面买马之人来到绸缎庄,称欲购绸缎若干,以马为质,店主见这明显是匹好马也不疑有他,让对方带走几匹绸缎,其中最贵的一匹香云纱足足五十两。 行骗的人找不到,两个苦主却先闹了起来,甚至坊间里正听了一时也难以分解。 最后各打五十大板,绸缎庄老板承担一半,贾芸赔偿另一半。 贾芸哪有现银,只能低价卖了马,到头来连本金都亏了个清光。 还是他走运,没多久又遇上倪二,被他带到马行帮忙算算账,日子方才又过了下去。 听完贾芸的遭遇,贾兰施展灵觉仔细观察了贾芸的气场。 和贾兰过去见过许多失意之人不同,除了有些萎靡,贾芸本身的气场依旧清澈。 这是个沉稳的人。 贾兰心中默默想到。 “其实芸二爷行事沉稳,本不会干这等买卖的。”倪二此时开口说道,“主要还是芸二爷母亲患了急病,急需一笔药钱,他那位舅老爷真的是……唉……” “五嫂子身体可有大碍?”贾兰关心地问道。 “劳烦兰哥儿费心。”贾芸朝倪二拱了拱手,“多亏了倪二哥仗义三番两次接济,及时请了大夫开好了药,吃了一段时间,已经大好了。” 贾兰点头:“病去如抽丝,还是要多多注意保养身子。” 顿了顿,他赞了一声:“所谓‘孝子不匮,永锡尔类’,芸二哥是个孝子,上天感念,必然赐福。” 孝顺,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美好的品德。 对贾芸,贾兰已经没有什么疑虑了。 接下来的,就是…… “芸二哥。”贾兰忽地开口问道:“你想找我寻些事情,是想独当一面,自己干一番事业?抑或是在我或者倪二哥身边打打下手?” 冷不防的,贾兰这个问题让贾芸有些措手不及。 伶俐的贾芸察觉,贾兰所问似乎别有深意,这让他很是沉默了一会儿。 贾兰也不催促,只是笑了笑。 反倒是倪二不自觉地捏了把汗,他是知道的,贾兰这会儿是动了真格了。 为此,他的心里又高兴又忐忑。 高兴的是贾芸得到贾兰的认可,忐忑的是连他自己也没料到贾兰会如此看重对贾芸看重。 贾芸此时内心正是天人交战之中,平心而论,他何尝不想冲口而出道一句“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立一番事业!” 只不过现实告诉他,很多东西空有一腔激情,其实于事无补。 和自己那位有些心气,不想去巴结王熙凤的母亲不一样,贾芸对世事有着清醒的认知。 世间万物,互有联系,互为因果。 哪怕自己一直游离在荣国府核心之外,可荣国贾家的影响力,无论何时何地都存在着。 自己卖马蒙人欺骗,若非自己头上顶着荣国府正派玄孙的名号,那绸缎就不只是赔一半的问题,而是自己如今能否从官府的大牢里出来的问题了。 正因为有着荣国府的名号,那位刻薄的舅舅才会一直撺掇自己好好奉承主家,博一番事业。 可眼前这世道,哪那么容易干出一番事业? 就说卜世仁这个舅舅,顶着一副硬心肠,几十年的耕耘,不也仅仅得了一家铺子,还得和一群人合伙?住的比茅草房也好不了多少,连贾芸去蹭顿阳春面都得遭舅母白眼。 想着想着,贾芸的思绪越发清明。 片刻后他正了正脸色,认真地对贾兰道:“兰哥儿,我有干一番事业的心,可也知道自己才能不足,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有一处安生立命之地。 俗语说得好‘大树底下好乘凉’,就说倪二哥如今好大一份营生,不也是托了兰哥儿你的福么? 我寻思着若是可以跟在你的身边学些东西,那便是我一辈子的福气了。 如此一来,我母亲也安心了。” 贾芸这番话说得很是诚恳,贾兰听了也不由点头,又问了一句:“你觉得荣国府今时今日情势如何,是好是坏?” “这……”贾芸略略有些迟疑,这个话题太大,而且有些话也不好说。 贾兰笑道:“此处就你我三人,你尽说便是。” “既然如此……”贾芸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说了起来。 贾兰的脸色越发满意,他本就对书里难得的几个好人颇有好感,如今听了一下,贾芸身上有两样特质很是难得。 一是清醒,二是务实。 虽然有些想法并不太一致,可在看待贾府前途这件事上,贾芸却难得与贾兰是一致的。 德不配位。 没错,贾兰自己就是这样想的。 第二二五回 贾府之患 德不配位 哪怕身为解元,还没参政就已经有了官身,极大地缓解了荣国府濒临破产的财政,甚至连原本为此累得小了产,得了下红之症,以致结局悲惨的凤姐也在贾兰的调理下身子大好,生下了英哥儿。 眼前贾府的局面看似好了许多。 但对宁荣两府,贾兰的基本看法依旧没有改变。 德不配位,烈火烹油。 宁国府里有没有看到这点的人,贾兰不知道,但荣国府里看清这个现状的,除了他自己,一个人也没有。 哪怕是凤姐,她忧虑的也只是荣国府寅吃卯粮的危机。 可她们都忘了,荣国府不是普普通通的勋贵之家,它是荣国府,是八公之首的荣国府。 如今的贾府,身为宁荣之后,却无一人堪当大任。 祖父贾政曰勤曰廉,但却远远不足以支撑起荣国府的招牌,因为谁都知道,贾政这个工部郎官是如何得来的。 太过于太单薄了。 观乎前明,两大公族,英国公张家和成国公朱家,无一不是代代都是朝廷柱石,倚一方之重任。 自土木堡后上百年被文官集团打压的英国公府,哪怕是到了第七代张维贤时,依旧扮演堪称定海神针的角色,在移宫案最关键的时刻护卫着天启帝朱由校完成了权力的交替。 这才是勋门该有的样子。 再看看如今的宁荣两府,两个袭爵之人像是神隐了一般,终日沉迷酒色,再怎么避嫌也无需避到如此地步? 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贾府如此乃是对今上有怨望。 曾几何时,贾兰正是看到这样诡异的局面,才觉得贾府大难临头,想着要带着李纨早点逃的。 后来局面看似有所缓解,自己也因为到书院进学结识了各位长辈,对大夏朝的政治有了更深的认识,更加觉得贾府应对充满怪异。 淳治帝风格严正,做事不留情面,但他与贾家也是颇有渊源。 叠翠书院的山长李玄着告诉过贾兰,先荣国公贾代善常年担任御书房武学师傅,是所有皇子的老师,自然包括淳治帝。 老国公一视同仁,并没有因为太子位份早定就轻视其余皇子,深得皇子们的爱戴。 废太子也是孝悌之人,对几个弟弟十分关爱,甚至主动请旨让弟弟们协助自己处理政务,培养他们。 原本应该袭爵宁国府爵位的贾敬,身为东宫的侍读,与淳治帝关系其实也非常不错。 哪怕是当年太子被废这样天崩地裂的大事,宁荣两府都不曾与今上结怨。 甚至这件事后,宫里对贾家的态度也十分缓和,什么追加的处罚都没有,连宗祠里供奉着的铁券都没有收回。 如果说从前那个手握军权的贾家会让淳治帝感到恐惧。 可十多年来,贾府对军中的影响力已经无限趋近于零了,半分威胁也没有了。 可看看如今两府,完全是奔着把人给养废的目标去的。 如果说这是为了避祸。 那贾母挖空心思将元春送进宫里,海了的银子花进去砸出个贵妃的操作,就又让人不解了。 连戏文里都演过了,杨家将也在佘太君带领下也懂得举族告老归田。 真要避祸,急流勇退返回南边老家,也是一个手段。 贾母想让凤凰蛋一辈子当一个富贵闲人,可富贵闲人在哪儿当不也是当? 回去老家,置办大片的田地,凭着世袭宁荣二府的牌子,凭着宗祠里高皇帝亲自颁布下丹书铁契,什么日子不能过? 反而贾府现在高不成低不就的形势,才是最危险的。 不知为何,贾兰的心里那股隐隐的不安从来都没有消去过。 这次南下,他既是游历,同时也是在寻找退路。 “原本我身边有位文书,不过今科顺天乡试他与我一道发解,继续在我身边担任文书就不大合适了,不知芸二哥可愿意屈就在我身边,暂时担任文书一职?” 贾芸听了登时大喜过望,激动道:“我太愿意了,只要兰哥儿你不嫌弃!” “不过丑话说在前,在我身边,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贾兰笑笑,随后认真地说道。 贾兰很看重贾芸,自然也不希望两人后面出现不愉快的事情。 贾芸听得这番郑重的话,,脸上并没有任何的不高兴,反而露出几分释然。 “兰哥儿,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反倒觉得安心了。 说实话,我不怕守规矩,却怕没有规矩可守。” 贾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丑话说在前,日后好相见。’罢了。” 贾芸理解地点了点头:“我明白,规矩,既是束缚,也是保护。” “难得芸二哥如此通透。”贾兰赞了声。 倪二适时插口:“芸二爷加入,真是可喜可贺!” 贾芸心情激动,要说他最感谢的当属几次对他雪中送炭的倪二莫属。 他特意离开座位后退一步,双手作揖朝倪二行了一礼。 “多亏了倪二哥!” 倪二大笑道:“今日当好好庆贺一番!来人,拿酒来!” 很快一壶酒,三个酒杯就被端了过来。 “兰哥儿不甚喝酒,就以茶代酒好了。”倪二给贾芸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笑着对贾兰说道。 贾芸听了,目光微微闪动,默默地记了下来。 “多谢倪二哥的体谅……” “干!”倪二豪气地喊道,贾兰举起杯中茶和两人碰了一杯,一口喝尽。 …… “隔了这么久,还是你这里的茶好喝。” 妙玉没好气道:“再好的茶也经不住你这样的牛饮。” 贾兰哈哈一笑。 栊翠庵外的红梅下,贾兰与妙玉对坐着说话。 “没办法,见你一面总是不容易,我回来了这些天,就今天终于能见着你。 每次前来,你不是外出去了短游,就是去了访客。” 妙玉道:“你又不是不知,我修行的又不是那种息交绝游的隐门之法,平常正要多去游历感怀世事的。” 贾兰点点头,低头仔细打量着手里的大海,原着里提到过,这是妙玉珍藏的一只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的杯子,杯皿中间有节,像个小碗那么大,故名大海。 “最近四周都不太平,你要外出的话,不要离京里太远。 太远了,我的人会照应不来。” 第二二六回 栊翠庵外 穷奇纹身 一年不见,大观园里众女个个变化不小。 妙玉也是如此。 桃李年华的她越发地超然绝俗。 眼眸之中月光如水,星光点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你都像是在看一副绝美,又寂静的风景。 听了贾兰的话,这幅风景渐渐地生动了起来。 妙玉水一样的目光与贾兰对视了片刻,似乎想要看透贾兰的想法,随后她侧过脸去,慢慢地道:“你忘了我可趋吉避凶,不会有事的。” 贾兰摇了摇头:“浅水喧闹,深潭无波。” 听得贾兰话里有话,妙玉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他。 “你感觉到什么吗?”贾兰定定地望着妙玉,突然开口问道。 闻言,妙玉一弯柳叶眉微微蹙起,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贾兰见了,嘴角微微一笑,伸出手指朝一旁那雪中的红梅指去。 顺着贾兰的目光,妙玉看了过去,随即眼睛睁得大大的。 红梅之下,居然站着一个人! “什么时候!?”妙玉惊得整个人站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那人。 这是一个身材匀称的男子,看样子年岁与妙玉不相上下,穿着一套黑色的帽衫,面庞被兜帽遮掉了一半无法全然看清。 虽无法看清此人的容貌,但他给妙玉的感觉,非常强烈。 他就像是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刀,那样的锋锐。 但让妙玉震撼的并不在此,而是在于她一眼就看出,此人和自己一样和这个世界都都有些格格不入。 贾兰看着略略有些失神的妙玉,心中好笑,嘴上却认真地道:“天下之大,奇人异事无处不在,万万不可以托大。” 妙玉回过神来,正色看着贾兰,重重点了点头。 “兰哥儿提醒的是。” 贾兰伸手指了指妙玉:“这位是妙玉仙子。” 那男子收敛住身上冷冰冰的气息,放下兜帽,露出庐山真容,小哥朝妙玉微微点了点头。 只见他面容清秀,文质彬彬的样子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贾兰又指着那男子给妙玉介绍道:“这位是公孙小哥。” 妙玉忙站起,朝小哥行了一礼。 随后她就这样原地站着,不断地端详着对方。 小哥也不觉得被冒犯,就这样定定地站着,脸色淡然。 片刻过后,妙玉摇摇头:“很抱歉,你的问题我无法解答。” 小哥听了脸色如常,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 不过,贾兰还是从他轻抿着的嘴巴读出,他还是有些失望的。 正当他准备出声安慰小哥时,妙玉补充了一句,将贾兰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不过,有一样东西,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妙玉望着小哥,眼眸之中星辰闪耀,一字一顿地道:“你绝对不姓公孙!” “不可能!”小哥难得可见地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摇着头否定道。 妙玉看着小哥,目光十分坚定:“你的身后可是纹着一副图案,只有特定的条件下才会显现出来?” 小哥一怔,点了点头。 “那纹身的图案,应当是……” 妙玉略一停顿,又道:“辟邪!” 贾兰闻言怔了怔,只听小哥摇了摇头:“不是,我背上刻着的乃是上古凶兽—穷奇。” 说罢,小哥以目视贾兰,后者微微点头:“小哥背上的,却是穷奇。” 《山海经》云:“穷奇状如虎,有翼。” “你们都错了。”妙玉目光扫过两人,最后看向小哥:“不知小哥可否将那纹身展现与我一观?” 小哥默默地看了妙玉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缓缓转过身去,大手一挥,赤膊着上身背对着妙玉,眉宇之间显出一丝痛苦,微微地咬着牙,似乎在忍受着什么, 渐渐地,一副纹身渐渐在他后背上显露出来。 这是一头形状如虎,浑身长满了骨刺,后背长翅的猛兽,从小哥腰间一直蔓延到肩膀,成上山之势,虎首回首翘望,凝视远方。 小哥轻声道:“怎么样?” 妙玉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也不出声,足足看了一刻钟,忽见她伸出手指往唇边,牙齿一用力,咬破的指尖带着鲜红点在小哥后背上穷奇的双目之上。 小哥浑身一震,猛的转身看着妙玉,表情莫名。 站在一旁的贾兰惊讶地发现,随着妙玉指尖一点,小哥后背的纹身渐渐发生了变化。 “小哥,你的纹身?!”贾兰刚开口,就被妙玉有些慌张的声音给打断。 “你快看他!” 但见大滴的大滴的汗水从小哥的额头流淌而下,他整张脸被巨大的痛苦所占据,嘴唇隐隐冒出血丝。 贾兰瞬间反应过来,灵觉展开,眼中精光一闪。 灵觉之下小哥身上的变化异常的明显。 那头原本在贾兰眼中狰狞异常的骨刺巨兽,好像被开水化开了般,滋啦啦地冒出一阵阵黑气。 穷奇身上的骨刺渐渐缩了回去,直到消失不见。 浑身原本长满一片,带着原始、野蛮、狂乱的毛发仿佛被细细梳理了一遍,变得洁白起来,连带着原本那一对很是难看的翅膀也变得好看了许多。 最大的不同在于,在它的额头上,渐渐地长出来两根一前一后,一长一短,淡金色的角。 “似鹿,长尾……两角者或为辟邪……”贾兰口中默默念叨着。 如今小哥背上的纹身,果然如妙玉所言,乃是瑞兽—辟邪! 然而,此时小哥的状况,有些不妙。 那股黑气渐渐凝聚成团,贾兰明显能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猛兽的嘶吼。 小哥背上纹身转换成了瑞兽,可他的脸色丝毫没有缓解,依旧充满了痛苦。 贾兰耳朵一动,转身一看,妙玉已然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起了经文。 然而没过多久,妙玉眼眸悄然睁开,一直以来云淡风轻的妙玉换上了一副焦急的神色。 “兰哥儿,我念的经文对这股黑气丝毫没有作用。 若是我俩无法短时间内将这股黑气驱散,让它再度窜入这位小哥的体内,恐怕他会彻底失控入魔!” 妙玉眉宇间充满懊恼。 “我实在是太过于托大了,没想到这黑气如此凶猛。” 说完,妙玉咬了咬牙继续念着经文,在贾兰的灵觉之中,妙玉在试图用她的气场去消弭那股狂乱的黑气,可是那黑气之中有一股明显更为强大的力量,妙玉的气场刚一触及便告烟消云散,毫无作用。 第二二七回 黑雾凝聚 穷奇身现 黑气不断地凝聚着,变成一团黑雾萦绕在小哥周身,在他皮肤之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 “你们……快走!我快控制不住了……” 小哥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艰难说着。 很快,他的意识就被痛楚给淹没。 一声难以压抑的痛哼过后,小哥整个人软趴趴地往一边倒去。 此时的黑雾已经相当凝实,牢牢地将他接住。 失去意识的小哥,嘴里只能发出类似呜呜之类的怪声。 妙玉花容失色,失声喊道:“遭了,这是诅咒!是源自血脉之中的诅咒!难怪我念的经文对他毫无用处。” 听见妙玉的话,一时之间贾兰想通了很多东西。 难怪小哥与自己约法三章,很少亲自出手。 难怪自己的灵觉能偶尔发现小哥气场经常会出现一些不稳定的波动,有些晚上他甚至一个人躲得离自己远远的,远到远远地超出贾兰灵觉察觉的范围。 原来他一直都在压制着。 小哥身后忽然吹来一阵猛烈的怪风,妙玉被正面吹着,差点整个人被吹风,还是贾兰早一步跃出一步将她牢牢拉住。 “你方才做了什么?”贾兰问。 妙玉紧紧地抱着贾兰的臂膀:“我不知道,这一切仿佛都是我下意识的行为,一个念头忽然闪出,它告诉我只要用我的鲜血就能抹去那纹身上的伪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说完,妙玉试图继续念着咒语。 “兰哥儿,这黑雾里面存在着一股远古又狂暴的气息,里面的东西似乎想要出来,但小哥的潜意识还在压制着它……” 秦可卿的声音在贾兰脑海里响起,透过贾兰的视觉,她能感受到外面的情形。 贾兰尚算冷静,灵觉一直默默地观察着小哥周围的黑雾,同时在内心与可卿跟玉玲珑二人交流着。 “这股气息确实狂乱,可是……这真的是穷奇么?” 贾兰心里对此有些怀疑。 诚然,如秦可卿所言,这股黑雾也带着那种古老的气息。 可要说从正面的感官上带来的威胁度,贾兰觉得倒还不如从前遇见过的那头虎首人身怪,甚至也比不上马道婆召唤出来的蛊神。 “那倒也是……”听了贾兰的分析,可卿有些赞同。 玉玲珑的想法也是差不多:“穷奇乃是上古四凶之一,哪里是区区凡人的躯体能够驾驭的? 恐怕如那女娃儿所说,这只是诅咒。 不过这诅咒却是深深地植根在小哥血脉之中的。 难以想象,下出这等诅咒的人,是多么的残忍! 还是说,小哥的祖上和什么人结下了深仇大恨?” 顿了顿,玉玲珑催促道:“那女娃儿的力量在这股黑雾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贾兰你得赶紧出手了!” 贾兰听了,轻轻地点了点头,仔细地打量了四周一眼。 黑雾的影响渐渐显现。 栊翠庵的四周变得模糊了起来,原本还算晴朗的天色变得有些阴沉。 从这点来看,这团黑雾确实不同寻常。 咻! 黑雾忽然腾的一下分裂出一团,径直朝妙玉席卷而来,似乎是想将这个碍事的家伙给直接吞没。 贾兰跃出,挡在了妙玉身前,用《北斗经》的力量将这团黑气中和掉。 妙玉此刻额头满是汗水,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圆髻已然凌乱不堪,头顶上的妙常冠不知去往何处,一袭长发随风零落。 贾兰已经看明白了,这黑雾之中确实有着什么,但小哥的意志力非常的强大,哪怕是他已经痛的晕了过去,可他的意识依旧有有着死死地咬着对方。 妙玉的能力似乎偏向治疗,对处理眼前这种情况明显力不从心。 然而,无论小哥还是妙玉,都快要到极限了。 “吼!” 一声嘶吼从黑雾之中发出,一头虚化的穷奇从里面缓缓把头伸出来,朝贾兰与妙玉怒吼着。 妙玉脸色铁青,整个人无力地靠在贾兰身上,眼神之中一派无力。 “兰哥儿,这会儿是我害了你们。” “未必!” 贾兰将妙玉紧紧护在身后,嘴里念念有词。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仅仅一个瞬间,妙玉感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那股压抑在她心头的压迫感消弭了许多。 她抬起头,耳畔是贾兰轻轻的低吟,她认出来贾兰念诵的是文丞相的《正气歌》。 这的确是鸿篇巨制,然而,有用吗? 妙玉心中正疑惑着,忽然间眼眸微睁。 那头穷奇反应相当激烈,仿佛有生命一般,透露出恐惧的神情。 只见贾兰面前凭空显现出一个个散发着淡淡金色光芒的文字,每个汉字上都传来中正平和的气息。 “浩然正气,这居然是浩然正气!”妙玉满脸的惊讶,中土传说中只有真正的大儒才能拥有的浩然之气,贾兰居然也有?! 难怪,那穷奇这么恐惧。 浩然正气乃天地间至正之气,专门克制这等妖魔鬼怪。 那穷奇对此简直是欲避之而不及,直接把脑袋缩了回去,重新化作一团黑雾,试图逃走。 贾兰自然不会给它机会。 过了这么久他才出手,就是为了这一刻。 随着他的诵念,一张金色大网在小哥身后腾空而起,一下子就将那股黑雾彻底吞没。 “收!” 贾兰心念一动,金色的大网彻底收拢,原本一张大网不断旋转扭曲,渐渐地化作一团螺旋着的光球,像磨盘将那团黑气不断消磨着。 直到最后,一道痛苦的吼声冲天而起,四周弥漫着一股腐败的气息,里面的不甘与愤怒连贾兰与妙玉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一道充满怨气的,歇斯底里又带着一定节奏的声音响起,震得贾兰有些失神,妙玉更是差点晕了过去。 “这似乎是一种上古的语言,但我听不懂。”玉玲珑的声音适时响起。 得,神兽与石头之间有着语言障碍。 “我也没听懂。”秦可卿温婉的声音随后响起。 …… 哐当! 随着黑雾散去,栊翠庵四周景色恢复如初,小哥一下摔倒在地上。 妙玉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略略有些脱力的她往后踉跄了两步,径直倒入贾兰怀里。 贾兰鼻尖清楚地闻到一股独特的香气,类似于淡淡的花香或草香。 第二二八回 辟邪之纹 小哥身世 伴随着香味,一道温软的气息紧紧贴在贾兰身上,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目光转动,只见妙玉满身香汗地落在之怀中,柔顺的发丝随着主人的动作起伏着,形成一幅难得的景观,不断地挠着贾兰的皮肤,带来一种神奇的触感。 下意识地,贾兰伸出手环抱着妙玉。 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没有带上其余异样的想法。 上一刻的确如此。 但下一刻,美人在怀带来的软腻,让贾兰也不由有些浮想联翩。 所幸他灵觉之中还留着些许清明,那双不由自主伸出来的双手也仅是环抱着妙玉,不至于令其倒下,规规矩矩地没有乱动。 另一边,被人环抱着的妙玉莫名地有种心安的感觉,这是一种连师傅在世的时候她都不曾起过的感觉,一时间她居然有些沉迷这种感觉。 “妙玉?” 最终贾兰轻声的询问,还有身体上传来那股温暖的触感让她回过神来。 “啊!” 妙玉一声惊叫,伸手挪开贾兰并没有用力的双手跳了出来,红着脸瞪了贾兰一眼。 这一瞥的风情,让贾兰都看得有些失神。 分开的两个人之间,那股旖旎的气氛反倒越发的厚重。 短暂失神的贾兰轻咳了一声,迈开脚步走向一旁,捡起掉落的簪子和巾帻递还给它们的主人。 妙玉深深地看了贾兰一眼,接过东西重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见小哥已经缓缓苏醒,贾兰过去将他扶起到一旁石桌旁坐下。 他自己也有些喘气地坐在石椅之上。 《正气歌》作为现阶段贾兰最强的底牌,消耗也是最大的。 “你没事?” 妙玉见状,立即加快手中动作将头发重新收拾好,走过来关切的问道。 “我很好,多谢关心。” 贾兰回以一个笑容,表示自己只是有些疲劳。 妙玉转身返回屋内,没过多久就端出一壶茶水,见小哥坐在石桌旁发着呆,贾兰则失去了踪影。 就在她纳闷之时,一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转头一看,贾兰从一旁的假山背后爬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样物品。妙玉定睛一看,贾兰手里拿着的是自己那只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的大海。 贾兰迎着妙玉的目光,笑道:“我觉着这东西怪好的,不见了怪可惜的,就找了一下,不想飞到这地方。” “嗯……” 三人围着石桌坐着,默然不语。 “对不起!” 妙玉率先打破沉默,站了起来朝小哥躬身道歉:“若非我太过冒失,便不会平白生出今日之事。” 小哥听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妙玉呆站在原地,脸色显得有些尴尬。 不是她清高傲慢,而是她并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 还是贾兰开口给两人解了围。 “小哥他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毕竟今日整件事情都透着不少的诡异。” 小哥看着妙玉,重重地点了点头。 妙玉见了,这才有些松了口地坐了回去。 三人间又一次沉默起来,不管是小哥还是妙玉,都在各自放空着,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这次轮到贾兰打破沉默,询问妙玉是否了解小哥的身世:“说起来,小哥还是你预言出现的……” 小哥是自己找上来的,就在贾兰年前离京的路上。 刚一见面,贾兰就确定,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果不其然,困扰贾兰最大的问题,缺乏锻体之法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小哥很随和,并没有让贾兰行拜师之礼,表示体术上各人有各人的路子,适合他的并不就一定适合贾兰,他愿意倾囊相授,但入门后就得靠贾兰自己摸索了。 贾兰的问题解决了,轮到小哥的问题。 为何小哥会找上自己?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从某天开始,我心里隐隐就有股感觉,往着这个方向走的话,就能找到真相。” 他只记得自己姓公孙,连名字都记不起来,只知道自己有着重要的使命要去完成。 因为他这样,所以贾兰才称其为“小哥”。 “原来如此……” 妙玉听完贾兰的介绍,垂下螓首沉思了片刻,才抬起头道:“说实话,对于你的身世,我不知道,但似乎又知道……” 这话说得有些绕,但贾兰听懂了。 “你的意思是支配你的那股本能知道小哥的身世?” 妙玉朝着两人微微点头。 “不过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最起码关于小哥的身世总归是有一个方向。” 望着小哥,妙玉郑重地说道:“你绝对不是姓公孙,而是姓姬。” “姬姓?!” 贾兰有些惊诧地望着脸色从容的妙玉。 在中土,姬姓可是一个传奇的姓氏。 姬姓,上古时代八大姓氏之一,万姓之祖。 华夏之共祖,轩辕黄帝便是姬姓。 严格来说,今天中土地百姓,估计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祖宗是姬姓。 但如果说小哥是以姬为姓氏,那就意味着小哥出身不凡,乃是姬姓天家之后。 贾兰看了一眼小哥,见他满脸彷徨,便问妙玉:“你这样说,有何证据?” 妙玉道:“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而后她给贾兰二人详细讲述了一段沾了妙玉血液的指尖接触到小哥纹身后,脑海之中所看到的影像。 一片混乱的战场,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带领着人类与敌人奋战着,男子不断挽弓射箭,身边几头巨兽与他并肩作战。 其中就有妙玉嘴里所说的辟邪。 辟邪,言能辟御妖邪也,是古代传说的一种神兽,型似狮或虎,身长,前腿有翅,后腿有卷曲纹路,长尾分叉,瞪目张口,头有角,记载为二角,具有祈福祛邪的作用。 南阳汉代陵墓的石雕有天禄、辟邪的题字。其中一角为天禄、二角为辟邪,都是虎形神兽、三爪,前肢肩部有飞翼,后肢有羽翼刻纹,长尾有卷曲分叉。 “你的意思是,你看到的那个男子,便是轩辕黄帝?” 贾兰问道,妙玉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的直觉告诉我,就是如此。” “你的直觉……可这也太……” 第二二九回 妙玉之叹 无书可查 妙玉的话令贾兰仍旧有些难以置信。 这种幻象,随意性太强了。 “不然,你如何解释小哥身后纹身的变化?”妙玉反问了一句。 “这,我不知道……” 贾兰摇摇头,坦白地道。 的确,现今小哥后背上的纹身,怎么看也不像是之前那凶恶异常的穷奇,从这纹身上面传出来的气息,很可能是上古瑞兽,辟邪。 辟邪……是么? 咦? 贾兰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无法抓住。 “这些都不急……” 妙玉喝过一口热茶,缓了缓然后道:“随着小哥背后的纹身恢复原样,或许他能想起更多的事情,这样一来你我也不用猜来猜去。” 的确,这样子反倒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 贾兰神色一动,目光看向一旁的小哥。 后者经历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终于开口:“我整个人感觉轻松了许多,或许能如妙玉仙子所说的那样能回忆起什么东西。” 贾兰暗自点头。 不错,单单从气场上看,小哥的气息相比从前澄清了许多,这是一件好事。 “希望你能早日恢复。”贾兰与妙玉先后向他祝福道。 “谢谢……” 三人坐了一会儿,妙玉忽然叹了一声。 “说来说去,还是能供我们查阅的书籍实在是太少了,原想着神京城里能找到不少失落的古籍,没想到还是扑了空。” 对妙玉而言这不过是一句寻常的感叹,可贾兰听了之后心中不由微微一沉,握着手里的茶杯,思绪纷飞。 妙玉无意间说出了一样让他万分介意的事情。 随着对这个世界了解的越来越深入,贾兰渐渐发现,红楼世界和他本来的世界不同的历史越来越多。 从南下游历听到的消息来看,这个世界西方列强的格局和贾兰后世相同时期差不多,大陆上法兰西的陆地霸权进一步受到挑战,佛朗机进一步衰落,荷兰和英吉利从后居上,在世界范围内争霸着。 若将目光投向东方,除了中土之外,其余的地方也是全乱了套。 半岛上的李朝在壬辰之乱中被彻底消灭,如今统治这块地区的乃是一个叫做辰国的王国。 东边的岛国一分为二,分裂成了南北朝。 而这三个国家,相互敌对,又都是同出一源。 辰国国王,姓丰臣氏。 列岛上,南朝是以大阪城为首府的教国,国主为天草四郎,而北朝则是割据关东,以江户为本据地的德川幕府。 互为世仇的三个势力,几十年来争斗不休。 大夏之外如此,内部亦然。 从前,贾兰一直以为中土历史乍看之下和原来的历史一模一样,只是到了明亡之后才走上了分岔路。 其实并不然。 贾兰发现,很多历史都和他原来的世界不一样。 比如宗教。 中土儒释道三教并立,但在红楼世界,儒家一家独大,佛、道熹微。 嵩山少林封山谢绝来客,而作为道教祖庭,历代天师驻地的龙虎山,索性直接没了踪影。 若非贾兰这次南下起了游历名山大川寻仙问道的念头,他都不知道在红楼的世界里的嗣汉天师府,居然成了一家儒家书院。 甚至,红楼世界中道教和贾兰原本所认识的道教,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道教三清并非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而是玉清天公天尊、上清地公天尊、灵清人公天尊。 是不是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这三位的尊号似乎被乱入了什么。 没错,贾兰当时听到三清各自尊名的时候,也是有些风中凌乱。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红楼世界里中土道教的主流又被名为太平教。 没错,就是汉末那个太平教。 但这个太平教无论在官府还是儒家眼中都与魔教无异,先代大儒斥其“不正辞理,指陈要务而析言破律,违背经艺,假借星宿,伪托神灵,造合私意,诬上罔事。” 其中的符水咒法一道,更是被儒家打上了妖邪的标签。 韩子就曾经说过:“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 加上元末白莲盛行,道家更是被世人归入依托巫道之术的白莲教之流,除了几处如此前张老道所呆的清虚观等道观依托更为久远,远至先秦道家的传承得到了官府承认,其余各地道观几乎销声匿迹。 相较而言,佛家的境况倒是好了不少,起码无论上流还是底层社会对其认可度都比前者要好得多。 只是这样一来,贾兰原本熟悉的道教历史,在红楼半点用处都派不上了。 由于官府的打压,基本难以找到与道家有关的典籍。 送给探春的《太上感应篇》,已经是少数几本能通过审核公开发行的了。 但这些都不是让贾兰在意的地方。 让他在意的,是他居然对此毫无察觉! 哪怕是思维再怎么缓慢,贾兰都认为这是很不应该的,穿越之前他好歹跟着父亲在道观之中当了好久的志愿者,对于道教的基本脉络他都是清楚的。 可这么大的变化,来到红楼世界已经三年了,足足三年,居然都没有察觉。 还是秦可卿不经意间的一句话提醒了她,冥冥之中,好像有一股力量在蒙蔽着自己,让贾兰一叶障目。 仿佛是一团薄薄的迷雾,除非亲自将其捅破,否则它会一直笼罩在你的思维之中。 这种若有若无的感觉,才是最让贾兰感到恐惧的地方。 积累的问题越来越多,贾兰只能寄希望于警幻仙子,能够从她那儿得到答案。 【算了算时间,立春就在眼前,再过没多久就到了春闱之时,若是顺利能够考中的话,应该可以获得去往离恨天的玄黄之气……】 一直留意着贾兰的妙玉很快发现对方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询问。 “你好像有心事?” “额……”贾兰有些惊讶于妙玉对自己态度的细微变化,从前的她是从不过问任何东西的。 正当他准备回话时,小哥忽然开口:“关于方才妙玉仙子所说的典籍,我方才好像突然想起什么。” 第二三零回 书壁之崖 心中之卦 “书壁崖?” 贾兰与妙玉对视一眼,目光里透着困惑。 “你听过这个地方吗?”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对方。 “额……” 两人同时摇头。 短暂的沉默后,贾兰笑了笑,目光转向小哥:“小哥,你是否记起来什么东西了?” “没有……”小哥摇了摇头,“只不过方才妙玉仙子提起典籍的时候,我的脑中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地名。 妙玉问:“你慢慢回忆一下,能不能回想起一些细节,或者有没有大概的方位?” 小哥默默闭上眼,试图放松自己,让自己更好地回忆。 可过了好一阵子,他摇摇头。 贾兰道:“除此之外,你可曾想起什么东西?” 小哥蹙额努力想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我想起了几句话‘傍耸高峰形突兀,顶头石匣盛仙蜜。下有龙潭湛百寻,藏书石室深牢密。’ 还有,这几句好像是出自什么洞玄里的记载……” 【洞玄……不对,小哥说的应该是洞玄部!】 贾兰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略一沉吟,他就想明白,小哥口中所说的的应该是洞玄部的意思。 作为经常在道观当志愿者的人,贾兰也了解一些道教的基本知识,所谓洞玄部,这是道教对内部典籍进行分类的一套系统—三洞四辅十二部。 类似于经史子集。 而且,能用到这种分类的文献,很可能是“道藏”级别的藏书。 所谓道藏,一般指的是道教经书的总辑。 道教素以“杂而多端”着称,其典籍数量庞大,随着典籍的增多,渐渐地有了对道教典籍进行梳的需求,否则放任这个问题下去,久而久之会造成沿革不清,分类不明的问题。 而道藏就是先人对道家典籍条分缕析梳理后得到的成果。 在红楼的世界里,道教的传承似乎止步在汉末太平道,此后道教并没有得到大兴。 原来的历史上李唐皇室追认老子为其先祖而尊道教为国教,此后大力发展道教,这本应该是道教快速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 但在红楼世界里,李唐皇室却认为自己的先祖乃是飞将军李广,他们推崇汉家的霸王道,效法汉武独尊儒术,中土儒教也正是在李唐时期彻底壮大,到宋代发展到达顶峰。 忽然,贾兰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小哥:“莫非这书壁崖便是你曾经给我说过,你要寻找的那地方?” 小哥略微怔了一下,想了想,随后摇摇头。 “那个地方是什么?” 贾兰转向妙玉,解释了一下“那个地方”是什么。 “这是小哥一直想要寻找的一个地方。 按照他的想法,这个地方应该是和他的使命有关。 但……说是一个‘地方’,其实连我们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一个具体的位置,还是有另外的指向的意思……” 妙玉听完贾兰的话,眼眸稍稍低垂做思索状。 忽然,贾兰灵觉之中微微被晃动了一下,连忙抬头,见妙玉腾的一下站起,仰着头望着将近黄昏的天色。 日轮的光彩虽然稍稍弱了一些,可那火一般的光辉依旧笼罩着大地,下了一个上午的雪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停了下来,地上的雪在夕阳的余晖之下反射出阵阵光芒。 很快,妙玉将视线转回,定定地看着石卓之上。 这上面,除了三人的茶杯和一旁的茶壶,别无它物。 妙玉伸手揭开茶壶的盖子,用手指从壶中拨弄出几片茶叶放在自己的杯中,再将小哥面前尚未喝完的茶水倒了进去,屏息静气地看着杯中的茶叶。 “这……能行吗?” 看到妙玉这一番施为,贾兰忽然联想起穿越前看过的一套电影里面的某段不靠谱的情节,不经意间将心中最直接的想法脱口而出。 妙玉瞥了贾兰一眼,又垂下眼眸盯着杯子,慢条斯理地解释道:“黄昏者,朝暮更迭,晦明变化,所谓至长反短,至短反长,天之道也。 既是天道,那么黄昏是日与夜之间的过渡,自然象征着改变和转变。 下午的时候我说小哥的请求我无能为力,但刚刚我心念一动,或许可以试着用这个办法,这是我师傅最后教我的一招—心卦。” 心卦,顾名思义就是随心而动,妙玉从慧静师父那里学了过来,可一次都没有成功演绎过,慧静师父只道机缘未到。 方才妙玉看到黄昏之景色,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感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随即反应过来,这莫非就是起卦之时。 至于茶叶与水,按妙玉的说法,不过是用作寄托一丝心神而已。 只见妙玉一把将杯中茶水泼倒在桌面。 茶水在石桌粗糙的表面流淌着,直到停下。 “嗯……”妙玉再次陷入沉思。 贾兰见状,不由在心里生出不少的希冀。 然而过了一阵子,妙玉有些苦笑地说:“还是不行……” “不过……”妙玉指着石桌之上。 “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小哥你和兰哥儿的命运,甚至还有我,我们三人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 贾兰听完,默不作声地望着妙玉,片刻后才道:“这是否意味着我们仨得从今往后一直呆在一起,形影不离那种?” 形影不离? 貌似想到什么,妙玉的脸一下子被染成和天边一样的红霞。 “应、应该不是……” 妙玉连连摆手,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小哥突然问:“总而言之就是静观其变,静待时机的意思?” 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妙玉连声应是:“对!就是这样!” “唉……”贾兰长叹一声,颓然坐下。 他并非埋怨妙玉。 只是,相对于这么一种观望不前的情势,贾兰更希望能够得到一些启示,让自己多少有所准备。 或许是察觉到贾兰的心思让妙玉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垂下视线的她不敢再度与贾兰目光接触。 不过,不经意间的一瞥,让妙玉忽然有了新的发现。 “兰哥儿,或许关键的地方,就在这个方向!”妙玉有些惊喜地伸手一指。 贾兰顺着妙玉柔荑所指,看到了沿着石桌边缘流到地上的茶水,心念一动抬起头看向天际,一瞬间他就认出了妙玉所指的方向。 第二三一回 心念所动 方向所指 “那是……东、北的方向?” 一时间贾兰思绪纷呈。 有些麻烦。 他宁愿妙玉不要这么轻易就随便乱指,尽管他也清楚,那种灵犀一动的感觉是很难说的清的。 然而,这个方向,北狄、东辰、还有扶桑……整个红楼东方世界最混乱的区域一下子包括在内。 沉默了半晌,贾兰苦笑一声:“这恐怕是最棘手的一个方向,我们甚至连最基本的资料都没有。如你所说,我们缺乏一切可以查阅的古籍与文献。” 小哥忽然开口,说了两个字:“地图……” 地图? 贾兰与妙玉对视一眼,内心同时一喜:莫非,他又想起了什么东西? 对此,小哥摆首:“我只是觉得,这么一处重要的地方,一定会有作为指引的地图留下,我们要找的应该是地图。” “很有可能。”贾兰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对小哥的看法表示认同。 “只是……”妙玉皱着眉头:“哪怕知道是地图,可我们上哪儿找去?” 见贾兰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妙玉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 “我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我什么灵感也没有。” 虽然在极力掩饰着,但妙玉语气之中有一股疲惫。 恐怕这心卦用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 感受了一下妙玉身上有些萎顿的气场,贾兰垂下头平复了心中纷乱的思绪,而后朝妙玉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自责地道了一声:“没关系,是我太过心急了,该说抱歉的是我才是。” 贾兰语气轻柔,像在平静的湖面投去一颗石子,让妙玉如水一样的眼眸之中泛起阵阵涟漪。 只听贾兰继续说道: “的确,如小哥方才所说,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再想想,或许换一个角度能想出其它的法子。 不要急……” 此时贾兰的心情已经彻底平复了下来。 而且他也有了新的思路。 关于道藏的去向,这个时代的人不清楚,或许玉玲珑与秦可卿会知道一些信息? “抱歉,兰哥儿,你说的那样东西,我完全没有听过……” 秦可卿话音刚落,玉玲珑就开口:“我也没有,不够……或许你可以找一找当初将我带下大荒山的那两个人,他们或许知道。” 一僧一道?! 贾兰恍然醒悟! 是了!别人不说,那一僧一道是实打实出现过的。 虽然本来应该在马道婆的事件里出场的一僧一道最终因为贾兰将事情解决而没有出现,但贾兰确信一僧一道是存在于这方世界的。 无论是薛宝钗的冷香丸,还有林黛玉小的时候,都有一僧一道的痕迹。 只可惜玉玲珑并不清楚此二人的行踪。 “他们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把我从山上哄骗下来,等我清醒过来时,他们早就不知所踪了。” 一说起这两人,玉玲珑仍旧是满腹怨气。 玉玲珑提议无疑很有建设性,相比漫无目的地去找不知道藏在哪儿的古籍,寻找这二个外表特征鲜明的人,毕竟是更简单一些。 “兰哥儿,我忽然想到一个地方。”秦可卿的声音再度响起。 “有一个地方,或许有你想要找的那些典籍。” 贾兰听了,连忙询问是何处。 “这是我从东府的贾珍那儿听来的,某天他与来访的客人一同就餐,我与贾蓉一同陪着,听他提起过,宫中有一处地方叫做皇史宬,又名神章阁。” 贾兰道:“我知道,所谓皇史宬其实是大内之中皇家的档案库。” 可卿点头:“不仅如此,贾珍曾经提到过,皇史宬内有一座最大的金匮石室,收藏的乃是自前明继承下来的古籍,传说是前明永乐皇帝还是藩王的时候无意间在元大都遗址内找到的一处大型藏书遗址,里面有许多前宋皇室数百年间收集起来的藏书。 贾珍还说传说永乐帝朱棣便是依靠这处遗址中的藏书练出了数万精兵将建文帝打败,坐上了九五至尊的位置。 等到他营建神京城的时候,还特意将这堆藏书运转到大内皇史宬之内。 后来前明覆没,李顺的人马还没在神京站稳脚跟就被入关的北狄赶跑,而北狄灭南明后旋即又被崛起的高皇帝赶出了中原。 金匮石室里的藏书并没有遭受战火波及。 或许,兰哥儿你能试着去那里找找看。” 贾兰想了想,道:“可按你的说法,这些藏书被保存在皇史宬深处,哪有那么容易能进去?” “对别人而言很难,但对兰哥儿你而言,大约并不难。” 秦可卿道:“我听贾珍说,只要是翰林院的人都可以凭腰牌进入里面查阅书籍资料,只是需要登记备案。” 翰林院? 贾兰终于明白秦可卿想说什么了。 翰林院么……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还真的有可能进入皇史宬查阅资料。 只要在接下来的春闱之中高中,又在之后的殿试考在一甲之内,那么贾兰便可以进入翰林院学习一年,是为观政,也就是实习。 古人也不是傻子,他们热衷当官,同时也有着一套成熟的政治哲学。 比如他们知道“国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 也知道“法施于人,虽小必慎。” 到了前明初年,朱元璋更是凭借其出众政治才能,大幅革新国家制度,连后来的带清,都沿革了前明的制度。 观政进士制度的创立便是明太祖其政治智慧的体现之一。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在巨大的利益下,科举成为读书人终生追求的“事业”。 对于在读书人心里至高无上的科举制度,朱元璋却发觉其中并不完善,譬如科举入选者多为“后生少年”,无办事经验,能担当大事者很少,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差,特别是学与用的脱节。 简单说,就是科举出来的许多都是读死书的腐儒。 于是洪武六年,朱元璋下令停止科举。 “有司所取多后生少年,观其文辞,若可与有为,然及试用,能以所学,行事者甚寡。朕以实心求贤,而天下以虚文应朕,非朕责实求贤之意也。今各处科举宜暂停罢。” 十年后恢复科举,创立了观政进士制度。 除三鼎甲直接授予职务外,其余进士朱元璋命令他们观政于诸司,给与八品官俸,等到熟悉政务再行擢任之。 永乐之后,这项制度渐渐衰败,不过到了大夏朝,这项制度被重拾起来。 第二三二回 初定目标 一甲之内 “先观政,后擢任”,给任官一个实习期,让新科进士们在各个部门轮替学习,然后予以授官,乍听之下无疑是一项制度上的进步。 然而,随着官僚阶级的固化,逐渐变得稀缺的职位,各个派系之间的党争,最终导致观政进士制度流于形式。 为了避免这种情形再次出现,到了夏朝,高皇帝对这项制度稍稍更改。 对一甲、二甲、三甲的分开培训。 三甲进士由吏部与户部集中培训,三月考核通过的授予职位,不通过的重新学习。 二甲进士在各部之中轮值学习半年,也是凭考核的成绩分派职位。 一甲进士则直接在翰林院里学习一年,散馆后由皇帝面试,然后授予官职,或者入翰林院,或者派去地方。 这样的划分提高了可操作性,也再一次通过皇帝的背书,默认了自前明以来,进士之间地位的差异。 一甲前三,二甲传胪和其余六人,也就是殿试前十的人最尊,其余的二甲为一批,三甲又为一批,从划定名次的时候,基本上他们的地位已经划定了。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要升任内阁大臣,必须有翰林院的资历,欲为首辅,要求就更高了。 如当今首辅朱思道,便是一甲出身。 得益于前明末年的一场浩劫,在一甲进士之中确实涌现了不少极有能力的人才,使得原本在前明的这项潜规则在大夏朝得到了几乎明朗化的承认。 首辅者,非三鼎甲不可! 曾经贾兰就从李玄着那里听到过,对林黛玉之父林如海的去世,山长感到十分痛心。 虽已退出朝堂,可李玄着毕竟官场老人,谈及林如海时,他告诉了贾兰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林如海,实际上是作为首辅培养的,是储相! “可卿说的不错,若是能在春闱拔得头筹,进入翰林院,可能还真能找到什么线索。” 既然寻访民间不得,自然就要转变思路,作为官方最大档案库的神章阁,无论如何贾兰一定要去看看。 “这次春闱我一定要进入一甲。” 贾兰握紧双手,暗暗下定决心。 可卿清脆的声音继续响起:“还有一样,兰哥儿你要去离恨天,恐怕寻常名次也不足以唤来玄黄之气。 科举的名次恐怕需要靠前点……” “玄黄之气?” 玉玲珑惊讶地打断了可卿的话:“女娃儿,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那是玄幻之气,不是什么山间雾气。 更不是贾兰小子做的蛋糕那种,只凭着一些巧思,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的东西。 玄黄之气可是人道气运,连我也没亲眼见过。” “……” 秦可卿与贾兰沉默了一阵子。 “可卿,难道你……?” “兰哥儿,我以为你已经跟灵尊提过了。” “……” 感受到贾兰与秦可卿之间的沉默,本灵之中玉玲珑难以掩饰的惊讶望着秦可卿:“难道说……” “不错。”贾兰凝神,默默地调转了本灵之中的灵性。 一道浅浅的,但带着些许尚可辨认出来的紫色灵气弥漫在本灵之中。 “真、真的是……” 玉玲珑望着这道淡淡的灵气,全然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人道之气已经变成这样烂大街的模样了吗?” 她嘴里喃喃说着:“想当年,娲皇大神凝聚一丝玄黄之气,就那么一点点,足足花了上千年,上千年啊……” 秦可卿道:“灵尊,娲皇之时人族不兴,和今日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是啊……”贾兰附和地道,顺势将当日得到玄黄之气的情形,和如何再去到离恨天上说了一次。 玉玲珑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也不得不认可两人的说法。 “说的也是,如今人教大兴,的确不可与娲皇当年相比,只不过……” 她看着秦可卿:“贾兰这家伙也未免太过走运了?这种好事都能让他随便就遇上?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莫非这小子真的是人道气运加身,还是说他是大能的转世?” 秦可卿抬起袖子掩嘴而笑,此时的玉玲珑落在她眼里,有如一个孩童那般在耍着小脾气。 “不是这样的。” 贾兰的声音响起:“虽然可以将此归于运气,可是……” 与其相信运气,不如相信自己。 如果可以选择,贾兰是那种不想傻傻地站着等待运气降临的人。 诚然,红楼世界里面儒教大兴,可正如玉玲珑所言,人道之气也不是烂大街的到处都有的存在。 警幻就曾经说过,这是道化祥瑞的一种,便是如文丞相那样一片丹心,最终也仅有《正气歌》能得天地认可初步生出灵性。 自那以后,贾兰也多方访寻其它大儒流传下来的真迹,年前南下时也曾在曲阜逗留了许多时日,却都没有任何发现。 如今一说起道藏,贾兰有种感觉,仿佛所有的历史…… 都被藏了起来。 想了许久,暂且没有头绪的他突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贾珍在做什么?他为何会提起神章阁? 秦可卿回想了一下。 “虽然身为秦可卿时的记忆还是有些断断续续,但我没记错的话……” 贾兰蹙着眉:“贾珍在找东西?” “没错,他好像是在找些什么东西,所以才特意请什么人来赴宴。” “贾珍请的是什么人?也是新科进士吗?”贾兰问。 据他所知,荣国府如今几乎已经不接受应届举子的投书了,然而宁国府他却摸不准,毕竟贾珍之父贾敬可进士出身的东宫侍读。 可惜的是,可卿并不记得。 在她的记忆之中这不过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宴请,并没有什么特别。 “是吗……” 贾兰知道死后成为灵体,让秦可卿丢失了一部分从前的记忆,对此也没有多少失望,毕竟可卿说的对,这应该也不是什么不可触及的机密之事,否则贾珍也不会让贾蓉与秦可卿陪同。 虽说对贾珍要寻找什么有些在意,可贾兰也没有在这个事情上深究。 栊翠庵中,小哥依旧习惯性地环抱双手发着呆。 妙玉与贾兰相对而坐。 望着贾兰,妙玉心里渐渐生出一阵好奇。 第二三三回 寻器之请 立春到来 妙玉很是好奇。 一个人的气质应该是稳定的,她从未见过像贾兰这样变幻的人。 贾兰是第一个。 他的睿智与奇思妙想,有时候都不禁叫人拍案叫好。 可一旦沉寂下来,他的气质登时就为之一变,露出一副和眼前一样的沉郁神情。 靠在桌子边缘的他将手放在石桌上,下巴又放在手背上,眼神就这样放空着,脸色却在不停地变幻着。 望着整个人如同陷入深海中的贾兰,妙玉咬了咬牙。 好不容易稍微放松下来,从施展心卦的疲惫中缓解过来,妙玉便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人,最原始、最单纯的感情就是好奇心。 虽然今天对妙玉而言,也是足够神奇了。 说起神奇…… 妙玉瞥了小哥一眼,脑海中回想着一开始那种汗毛倒竖的感觉,贾兰之外居然还有像小哥这样,她完全看不出跟脚的人。 浅水喧闹,深潭无波。 见到小哥妙玉才明白,贾兰说这句话时其实是在告诫自己,天外有天。 若是对方带着恶意而来,今日恐怕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察觉到妙玉视线,小哥将目光调转,把妙玉吓了一下,连忙朝对方点头一笑。 再看着贾兰,妙玉已经难掩好奇心,出声将其唤醒:“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想到有个地方,没准或许能找到小哥所说的‘地图’。” 听见和地图有关,小哥立即从放空状态中清醒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贾兰。 贾兰将可卿提议的方法说了出来。 “神章阁?还有这样的地方……?” 妙玉有些乍舌,迎来了贾兰疑惑的目光:“你居然不知道?” “方外之人,不知道皇家的事情很奇怪么?” 贾兰哑笑:“不奇怪,只不过我总以为你是无所不知的。” 妙玉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无所不知地是师傅,她老人家学究天人,可惜我连她的皮毛都没有学到。” 见她有些感伤的样子,贾兰连忙道:“我不是在责怪你,你别误会。在我看来,你已经足够厉害了,很多事情我并不如你。” “怎么会!?” 贾兰诚心诚意地道:“真的!你在卦术、风水上的造诣就比我强的不是一点半点,你看看你这院子……” 妙玉明面上是个修佛之人,可一身的学识在贾兰眼里和佛家没甚关系,全是风水、气机的那一套。 但这丝毫无损妙玉在贾兰心中的地位。 她是贾兰见过最厉害的风水大师。 单单气机牵引这一项,妙玉就已经超出世上最大部分人。 这是可卿与玉玲珑的一致评价。 栊翠庵在妙玉的打理之下越发的清新脱俗,漫步其中,身心能得到放松和舒缓。连贾母眼光之高,也赞叹妙玉将院子打理得越发的清雅出尘,每个月一定抽个时间过来坐坐,喝上一杯妙玉亲手泡的老君眉。 这些全是妙玉巧手施为的成果。 倚靠气机的牵引,改善院子里的气场。 听了贾兰的赞扬,妙玉稍微振作了一些,低着的她瞥了贾兰与小哥一眼,沉吟一番后,向两人提出了一个请求。 “法器?慧静师太的?” “嗯……实在是我没有办法了。”妙玉苦起脸。 原来慧静师太带着妙玉来神京牟尼院,除了探访旧友之外,还想拿回一件多年以前寄存在这里的物品。 “被偷了?” “是的,牟尼院的师傅说十多年前起了一场大火,院里的人忙着救火,事后清点物品的时候发现东西不见了。” “时隔如此久,不好找啊……”贾兰沉吟片刻,试探着问:“会不会是……” 妙玉摇摇头:“绝不可能,师父说这东西与我天然亲和,如果在附近的话,我能感受到的,虽然我一直不明白感受到是什么感觉。” 她看着贾兰:“我是听你说当上翰林,去到神章阁那儿或许能否也找到一些线索。” “没问题。”贾兰一口答应,随即他笑了笑:“说真的,你能够有多一些保命的底牌,我是巴不得的,你太弱了。” 如此直白的话让妙玉很不服气,可当她目光扫过一边不吭声的小哥后只能颓然低头。 “嗯,贾兰说的对。” 妙玉腾的一下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小哥。 连你也?! “要不要试着让我帮你锻炼一下?” 小哥接下来这句话直接让妙玉听了一怔,看着小哥的表情有些莫名奇妙,这番反应让后者很不解。 贾兰见了哈哈一笑,开口解释:“小哥眼里没有男女之别,在他眼里,所有人都应该学习武术学会战斗……” “嗯!”小哥点头称是。 妙玉哭笑不得:“你们真是的……” “小哥的意思其实也是我的意思,你身上能多一点防身的手段,我也放心一些。像之前马道婆释放出蛊神的那种事情,未来会不会再次遇上也说不清。” 妙玉听了默默点头。 “这样……”贾兰做了个决定,让小哥就待在妙玉栊翠庵中,万一有什么事情也能照看一二。 现如今栊翠庵中除了妙玉再无旁人,其余的都被探春送还出去了,有小哥守护着,大家都安心。 妙玉看了看贾兰,又瞧瞧小哥,默默地点了点头。 …… 春打六九头,日子很快来到了立春之日。 今日的神京城分外热闹,只因今日便是皇帝出宫前往南郊祭天的日子。 正南门外,拥挤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沿着御街一直排到定阳门城楼前,一个个翘首以盼地望着皇宫的方向。 御街两边站满了提前入场维持秩序的金吾卫。 时辰一到,神京城内鼓楼之上,厚重的鼓声悠悠响起,响彻整个神京城。 皇宫正门,一辆辆车驾从大内驶出,在殿前司禁军的护卫下朝城南走来,处在正中,被殿前司的御林马军们重重护卫着的,便是淳治帝的御辇。 很快,御驾就走出了定阳门。 沿街的百姓见了,齐齐拜下,山呼万岁! 这就是皇家的威严! 宁荣街上,贾兰等人听到外城传来的山呼之声,纷纷驻足远望。 梁咏第一次见到皇帝出巡,整个人显得有些激动,“陛下圣德,深得神京百姓爱戴!” 贾兰刚刚和凤姐说完话回来,听到梁咏的话也点头赞同:“圣上为政注重民生,多次赈济百姓,自然深孚人望。” 第二三四回 松林马场 座次之争 聊了一会儿,凤姐的书童彩明寻了上前:“兰哥儿,琏二奶奶说姑娘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贾兰应了一声,翻身上马,领着梁咏、秦钟、吴贵等,连同新加入的贾芸一道开路,避开御街上拥挤的人群,沿东城绕道城南松林马球场。 马球运动是一项在中土历史悠久的运动。 早在三国时曹植就有“连骑击鞠壤,巧捷惟万端”的诗句,随后在唐朝的时候,随着中土国力空前强盛,马球运动也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风靡皇室贵族之间,唐明皇就是一个狂热的马球爱好者。 经历了前明时短暂的息微,马球在大夏朝再度重新焕发活力,成为举国热爱的一项运动。 松林马球场位于南城天坛东侧的松林之中,贾兰过去也是只闻其名,纵然有着后世的阅历,今日的他和梁咏一样,深深地被眼前这座巨大的马球场给震撼着。 在现代贾兰曾经到过几百年后神京的千鸟国家体育场参观过。 那时,他被体育馆背后那体现着现代工业文明的伟力所震撼着。 而今,望着眼前的松林马球场,贾兰心中的震撼相差无几。 看到眼前这座恢宏的建筑,无论是谁,都不免对建成这座建筑的文明生出自豪与敬佩。 “看到这座马场,我仿佛听到千军万马在里面奔驰着,看到我大夏铁骑,横扫北疆……”梁咏感慨万千。 “汉垒青冥间,胡天白如扫!”贾兰适时道了一句,引得梁咏与秦钟一番称赞。 “好,高适的诗,极其应景!” 相比溢然表面的梁咏,贾兰内心也为尚武的大夏民风感到骄傲。 至少,这是一个有着血性,不会卑躬屈膝的国度。 领着荣国府的行列来到马场正门城楼下,贾兰拿出自己的牙牌递给看守的百户:“荣国府贾兰奉贵妇娘娘之请,偕宁荣二府内眷前来观赛。” 那守门的殿前司百户看到贾府的车驾整个人都愣住了,机械地接过贾兰牙牌,看到背后刻着己巳顺天乡试第一名时,不由一个激灵。 “原来是解元郎,请进。” 贾兰扫了百户一眼,道了声谢拿回牙牌,领着大家往里走。 这时,他听到那百户隐秘地吩咐着什么,一名手下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凭着施展开来的灵觉,贾兰清楚地听到,对方说的是“快去禀告大人,贾府的人来了!” 望着那名从身边跑过的士卒,贾兰百思不得其解。 贾府的人来看马球赛,有什么值得让这些士卒慌张的呢? 进到内场,一个值日百户同样匆忙地迎了过来,脸色看上去掩饰得很好,可贾兰却凭着灵觉看出此人内心十分慌乱。 “见过解元郎,请贵府内眷先在那边下了车驾,然后随在下前往。” 百户指着旁边一块空阔的草地。 贾兰点了点头,领着贾府的人走到一边,目光却一直落在这名百户身上,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莫非是座位的安排上出了什么问题? 此时贾府的女眷们次第下了车,一个个望着壮观的马球场赞叹不已。 连贾宝玉也看得啧啧称奇。 值日百户看到贾兰身后的贾府女眷,虽然一个个带着帷帽,可身旁的丫鬟一个个长得极好,单这一项便可知那坊间所言贾府之中丑女甚多压根就是无言乱语。 不说旁人,就那位站在贾兰身后那衣着华丽、身材苗条的女子,连见惯了京中贵妇的他也不禁目光一窒,惊艳万分。 见此,那百户越发恭敬,规规矩矩地垂下目光,引着众人一旁落座。 这观众席位于赛场西侧,以锦缎遮挡做成,隔成一个个小区间。 贾府所在的位置就在正中间靠坐一点的位置,贾兰留意了下,最中间的位置是皇后吴家的位置,贾府安排在旁十分得体。 然而,才刚落座,贾兰就听到场边隐隐吵了起来。 “怎么搞的,不是说这一块也是给我们吴家的么!?” “二爷,真的抱歉,实在没想到贵妃娘娘贾家也来了这么多的人,过去他们家的人都不怎么出来的……” “管他是真家还是假家,你收了我的银子,又答应了我,自然该替我把事情办好。” 贾兰调转视线,见一个穿着华丽的男子逮住值日百户分说着。 那百户陪着笑,一边赔罪,一边说一定另外安排。 此时一名披着淡青色绣金缎面斗篷的年轻男子在一群男女簇拥下走了过来,与那吴家之人聊了几句后,朝贾府的方向看了过来。 随后,他们一群人径直朝贾府的位置走了过来。 “你们谁是主事者?” 台下,宝玉的几个小厮首当其冲,自从李贵跟着李嬷嬷一同被撵,八面玲珑的茗烟成了宝玉贴身的小厮,而身为宝玉奶兄的王荣则成了仆人之首。 看见一群衣着不凡的贵人前来找茬,王荣也不敢造次,只不过刚陪笑行了一礼,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人一把推开。 贾兰看得真切,那为首两人都是一脸傲气,见王荣等人俱是仆人装扮,全然一副不屑理睬的样子。 倒是两人身后有一对兄妹,那哥哥一脸倨傲的样子,一把手将王荣推开,看衣着兄妹俩也是出身不凡。 待看到最后所立之人,贾兰目光微微一凝。 那兄妹身后还有一人,赫然是从前在盛家见过,宁远侯家的嫡次子顾廷业! 他们将宝玉的仆人们尽数推开,趾高气扬地朝里面走去,不过马上又停住了脚步。 一个身材魁梧的人横在他们面前,目光犀利。 为首的兄妹二人被吓了一跳,身子不由一阵后仰,下意识地想躲开。 “你、你要干什么?!” 那兄长定了定神,虚张声势地喝道。 然而对方压根就不理会他,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目光看着前方。 “你!” 觉得自己受到轻视,那人瞬间被惹怒,正要撸起袖子上前。 “嗯?”那魁梧汉子只低头瞪了他一眼,一股摄人的气势迸发而出。 那人被吓得差点一个踉跄软倒在地,还好身后一股力量传来,稳稳扶住了自己。 “多、多谢二郎出手……”缓了过来的他回头一望,原来扶着自己的乃是顾廷业。 “余兄,此人不凡,还是不要轻易上前为好。”顾廷业轻轻提醒了一句,那名唤余兄之人觉着顾廷业是在顾全自己的颜面,顺势点头称是。 “还是得二郎你出面!” 不待顾廷业开口,一道清澈的声音从魁梧汉子身后传来。 第二三五回 初遇吴家 子系之狼 “发生了什么事?” 顾廷业与身后几人闻言,心中有些讶异。 这汉子看着魁梧勇武,怎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一个翩翩少年? “公子。” 但见那汉子急忙转身让出通道,同时行了一礼。 一道身影从其身后转出,正是贾兰。 那魁梧汉子自然就是吴贵。 作为工部郎官,秦钟家也是有被安排到座位的,于是梁咏便和秦钟一起,让贾兰留下陪同荣国府的人。 知道秦钟的顾虑,贾兰也很贴心的同意。 “咦,这不是顾二郎吗?” 顾廷业看到贾兰,有些讶异:“竟然是解元郎?不是听说你外出游历去了么?” 一旁那两兄妹中的兄长笑了笑:“二郎你消息不太灵通,听闻解元郎早些天就已经回到神京了。” 说罢他朝贾兰拱了拱手:“在下余家余承嗣,这位是舍妹。” 仿佛是担忧贾兰没认出来,余承嗣强调了一句:“东莱余家。” “哦?” 贾兰眼睛微睁:“可是余阁老的余家?” “正是!”余承嗣昂首应道,脸上一副得色。 贾兰余光快速地扫过一脸泰然的顾廷业,拱了拱手:“失敬失敬。” 说罢,他的目光转向为首两名华服男子,态度谦恭:“敢问两位是?” 得知眼前并非寻常童子而是今科解元,为首的两人正眼看了过来,自报姓名。 与贾兰所想相差不大,为首之人果为皇后吴家之人,乃是吴皇后亲弟吴呐言,而他身后那位,居然是首辅朱思道的孙子朱稷。 这两人年纪不大,看上去才二十出头,五官端正,配上一身锦衣玉带称一句美男子也不为过,只不过此时贾兰心中暗道一句,真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吴呐言与朱稷这两位虽与自己素未谋面,可贾兰却早早地从冯紫英口中听说过此二人。 这两人再加上顾廷业,便是神京官宦子弟之中赫赫有名的“风尘三侠”。 能被冠以这个名号,可想而知他们在神京中名声如何。 不过,冯紫英也说过,顾廷业更喜欢独来独往,三人很少一起出现。 今日一见,此三人的确泾渭分明。 和心有城府的顾廷业相比,吴呐言与朱稷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的纨绔子弟,贾兰最初还不敢相信,展开灵觉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他才确信。 真的是如此。 当朝宰辅长孙与当朝皇后的亲弟弟,居然是彻头彻尾的纨绔。 这下可有些麻烦了。 纨绔子弟的思维是难以用寻常人的思路去分析的。 果不其然,吴家二爷“唰”的一下展开手中折扇,在身前微微扇动,嘴里含笑地望着贾兰:“贾解元,既是你当面,我也不想失了礼数,我有朋友要来,自家的座位不够了。只想请你贾家挪一个位置,不过小事一桩,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位二爷声音轻柔,姿态也称得上潇洒,可话语之间尽显霸道,一句话就将事情给说死了。 这可不是小事一桩。 贾兰四周扫了一圈问道:“不知二爷希望我贾府挪到哪里?” 吴呐言抬手一指。 “那!” 贾兰一看,吴呐言所指处位于观众席的右边,离正中间的位置隔了不到一箭距离。 看上去不远,可一旦真搬起来就很麻烦。 贾府的人需要从吴家的座位面前走过去,这还不算,过了吴家的座位面还有两三家,俱是宫中嫔妃的娘家人。 以元春贵妃之位反居其下,不合适。 最重要的是此时观众已经陆陆续续入座,众目睽睽之下贾府的人这样走过去,闲言碎语马上就来了。 “怎么?你不愿意?”吴呐言眉头一挑,语气重了三分。 贾兰笑着告罪一声:“不是不愿,实乃不能,二爷请看,我贾府内眷甚多,一旦挪动起来不都得抛头露面?这样有失礼数,请二爷宽恕则个。” 说完,他提议道:“不如想请不如偶遇,请二爷的朋友与我贾府一同就坐,两得其便,如此可好?” 此时贾府座位上,王熙凤老早就看到吴呐言领着一群人走来被贾兰拦住,双方交涉着。 “宝兄弟,你不去瞧瞧?”凤姐看着贾宝玉:“你这个当叔叔的总不能让你的侄儿顶在你前面?” 贾宝玉伸出脑袋看了看,见当中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心中以为不过是贾兰的猪朋狗友,不经意地说着:“估计是兰儿的朋友,我下去不合适的。” “不对。”探春眼尖,瞧出不对劲。 “这哪儿是什么朋友,明摆着是来找事的。” 吴呐言等人她也不认识,但他们摆出来的架势探春最是熟悉不过,从前赵姨娘来惹事的时候,就是一副这样的模样。 “宝兄弟,我看你还是下去看看。”连薛宝钗也开口,“这种场合凤丫头不适合,还得由你这个爷们儿出面才是。” 一旁湘云也点头称是。 黛玉掀开帷帽看了一眼,却没有开口。 和宝钗想的不一样,黛玉对贾兰充满自信,深信贾兰一定能够处理好。 若是贾兰都束手无策,那宝玉去了也没用。 回到下面。 对贾兰的建议,吴呐言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只是上下打量着贾兰。 他不开口,可他身后的人却忍不住。 “呔!你这书生好不经事,我们二爷跟你商量是抬举你,你可真行,居然端起架子来了!?” 一个生得粗壮,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的人从后跃出,目光先是挑衅地看了一眼吴贵,才落在贾兰身上。 此人身上隐隐有股煞气,观其衣着,想来是边塞的将门。 “不知……”贾兰拱手正想与其客套几句,却被对方挥手打断:“不要给我玩那套繁文缛节,我就问你,这座位你是让还是不让?” 见贾兰沉默不语,此人挑衅地朝座位上贾府的内眷扫视过去,正好瞧见黛玉拨开帷帽,那堪比西子的美貌登时就让此人绝倒。 还有黛玉身边的宝钗,也有贵妃之美。 此人浑身酥麻,下意识叫了一声,吓得黛玉立即放下面纱。 “敢问两位小娘子芳名?可否赏脸与我一同观赛?在下大同孙绍祖。” 他原想走上去,却被吴贵牢牢挡住,素来娇惯的他气恼不已,一把想要将吴贵推开,不想被吴贵一手稳稳抓住,目光一沉,瞪着吴贵。 两人陷入对峙。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第二三六回 恶女所言 反唇相讥 得知眼前这男子竟然就是害死迎春的元凶孙绍祖时,贾兰整个人气势登时一变,双眼微微眯起,眼神之中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冷峻,直直地盯着对方。 孙绍祖只觉得背后一阵冰寒,蓦然转身,正好对上贾兰的视线。 贾兰朝他笑了笑。 这笑容落在孙绍祖眼里,反倒让他感到头皮发麻。 那双秀气的眼眸之中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比起冬日里的寒风还要冷,孙绍祖觉得自己仿佛独自一人置身在风雪交加的草原之上,孤立无援地等待着大自然的审判。 吴呐言此时等人也察觉到气氛的转变,顾廷业下意识地跃前了一步,也是满脸惊讶。 贾兰转过身来,看了众人一眼。 虽不及一旁的孙绍祖那样感觉强烈,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贾兰的表情已经尽数收敛起来,甚至嘴角还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可吴呐言等人依旧觉得,眼前的贾兰气质大变。 就像一把出鞘的宝刀,闪耀着阵阵寒光。 “吴二爷,我问一句,这就是你们吴家的态度吗?” “什、什么?”吴呐言一改之前的气定神闲,面对贾兰灼灼的目光,他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贾兰笑了笑,语气放缓又问了一遍:“我问,这位孙兄是否代表了吴二爷你的意志?” “这……”吴呐言望着贾兰,心中隐隐泛起一阵不安,下意识地踌躇起来。 此时,余家大郎身边余家大姑娘嗤笑一声,站出来道:“小解元真是好大的威风,连小国舅爷不放在眼里了?” 吴呐言是皇后的二弟,上面还有一位兄长,人们一般尊称其为“小国舅”。 贾兰调转目光,瞥了余家姑娘一眼,眼神不喜不悲。 余家姑娘被贾兰的眼神激起了性子,迎着贾兰的视线步步逼近。 余承嗣伸手想将妹妹拉住,被她一把甩开。 这位余家姑娘年纪不过十二、三岁,从一开始,贾兰就收敛着自己的气势没有针对她,因此在这位余家姑娘的眼里,贾兰更像是在故弄玄虚。 “还是说……连皇后也不被你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周围的气氛顿时有些发冷。 “宝玉,你真的得过去看看了。”探春催促道,“你看,都快吵起来了。” 贾宝玉犹豫了好一阵子,还是摇了摇头。 迎春紧贴着惜春,紧紧地抓着她的小手望着台下。 不知怎的,方才孙绍祖的声音,让她有一股深深的厌恶,还有恐惧。 “嗨~”探春叹了一声,顿了顿后道:“还是我去。” “三丫头等等。” 凤姐开口将探春喊住。 “再看一看……” 面对咄咄逼人的余家姑娘,贾兰半点慌张也没有,恭声说道:“皇后母仪天下,承天命而辅佐天子,黎民百姓莫不感皇后之德,贾兰有何不敬?” 余家姑娘双手交叉抱在身前:“方才你的言行举止,不就是在蔑视国舅爷么?蔑视国舅爷岂不就是蔑视皇后?” 贾兰一时沉默不语。 余家姑娘觉着贾兰已然黔驴技穷,嘴角略扬了扬,朝身后的兄长比了个眼神,露出胜利的表情。 却见贾兰笑了笑:“我有一问,不知姑娘可否解惑?” “说!” 余家姑娘傲气满满。 “贾兰敢问,是皇后大,还是君父大?” “自然是君父为大。” “君父之尊,比起高皇帝如何?” “高皇帝驱除鞑虏再造中华,开万世基业,自然更为尊贵。” “那好……”贾兰点了点头,以手指着孙绍祖,“那方才这位孙兄无君无父,更蔑视高皇帝,姑娘为何为他辩护?” 贾兰以目视吴呐言:“难道,这也是国舅爷的意思?” “小子!你不要血口喷人!”余家姑娘大声反驳。 “不是吗?!”贾兰冷喝一声打断对方,手指往后指着黛玉的方向,“姑娘可知道座位之上的是何人?” 不待对方回答,贾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座上那位被这位孙兄公然调戏的,乃是先列侯的林文靖公的孤女!” “一介孤女有什么……”余家姑娘还想说些什么,被顾廷业一把拉住。 贾兰目光与顾廷业一触而过,看着尚未反应过来的吴呐言与朱稷:“文靖公为社稷呕心沥血,先丧嫡子,再失嫡妻,不辞劳苦为朝廷打理东南盐务,以致积劳成疾,英年早逝。 文靖公没了嫡子,族中血脉凋零,列侯的承袭断绝,仅剩下这么一位孤女,蒙贵妃娘娘之请来观看马球比赛,不但被逼得让出座位,还得受人调戏。 敢问国舅,文靖公乃是今上亲自颁下的谥号,林家之列侯更是高皇帝御书颁下。 文靖公之忠,列侯之尊,尚不如一介边塞丘八否?” “贾兰,你不要乱扣帽子!”朱稷喝道。 “哦?依朱公子之意,今日竟反而是我贾家的不是了?” “不是么?”朱稷强撑着反问。 “当然不是!”贾兰怒目圆睁,指着朱稷骂道:“贾家是作为贵妃娘娘的亲族受邀前来观赛,并非是受你朱家的邀请,莫非阁下觉得首辅之威已经足以凌驾于君父之上,可以随意对宫中贵妃的亲族颐指气使? 辱及文靖公之孤女,辱我贾家,阁下如此说,按这位姑娘所说,莫非也是首辅大人的意思? 若是如此,我贾家更加不认,位置给你们,我们离场便是!” 贾兰转头看向茗烟:“茗烟去告诉宝二叔,让他转告一声凤嫂嫂,我们走!” “是!” 茗烟乖巧地应了一声,一溜烟地跑了过去,直接向凤姐禀告。 凤姐听了,凤目一怒,伸手一招道。 “我们走!” 一时间贾府座次上人潮涌动,连不明就里的贾宝玉也被茗烟牵着起身离场。 朱稷傻了眼,没想到贾兰居然如此决绝。 顾廷业见状不妙,连忙拉了拉吴呐言的袖子,后者陡然惊醒,看着正退场着的贾府内眷,心中大叫不好。 吴呐言纨绔不假,可他并不傻。 一开始他不过只是想落一下贾府的面子,壮一壮居于大内承乾宫的皇后姐姐的面子。 可他从没有想过与贾府以这样的形式来决裂。 第二三七回 国舅出面 小事化了 孙绍祖整个人吓呆了。 他不知道林黛玉来头这么猛。 尽管在他的内心深处觉得这不过只是一句寻常的调笑话,可贾兰突然的爆发,还有吴呐言与朱稷一脸铁青的脸色,无一都在告诉孙绍祖一个事实。 他这次绝对是踢到了铁板之上。 看着吴呐言那杀人的目光,孙绍祖欲哭无泪。 二爷,我只是想替你出头,没别的意思啊! 和内心活动丰富的孙绍祖类似,有那么一瞬间,吴呐言甚至怀疑那对方是贾府派来搞事的。 据他所知,大同孙家与贾府祖上关系是相当不错的。 然而理智很快让他否决掉这个想法。 凭着贾府一门二公曾经的威势,凭着先荣国贾代善数十年在军中的威望,哪家将门与贾府没有半点关系? 眼看贾府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吴呐言暗地里瞪了孙绍祖一眼,堆出一个笑脸迎向贾兰。 毕竟是自己带来的人惹出的麻烦,这点担当,他吴二爷还是有的。 “出了什么事?”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让吴呐言脖子登时一缩。 这把声音,他太熟悉了。 贾兰循声看去,一道身影缓缓走了过来。 此人一身勋臣服饰,那样子一看就是典型的北方汉子,身材高大,浓眉,国字脸,眼神沉静有为,看样子大约三十出头。 “兄长……”吴呐言低着头,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道。 只凭这声兄长,贾兰便知道,这位就是当今国舅,吴审言。 “又闯祸了?”吴审言看见自己弟弟的样子,眉头一挑,用淡淡而不失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番,在贾兰的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会儿,最后落在顾廷业身上,笑了笑朝他招手。 “二郎过来,你我也有一阵子不见了。” 顾廷业呵呵一笑走了过去,亲切喊了一声:“国舅爷公务繁忙,我哪敢打搅?” 吴审言哈哈笑道:“你是怕被我抓了壮丁,坏了你流连风雅的兴致?” “哪敢哪敢!”顾廷业一脸赧然,连连摆手。 “来,与我说说,让我听听我这弟弟又干了什么混账事。” 顾廷业看了一眼脸上挂着淡淡笑容的贾兰,略微思考了一下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略地告诉吴审言。 后者听了之后并没有说话,目光一转,再次打量了贾兰一番,眼中含笑:“早就听说荣国府出了一匹千里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吴审言笑容可掬地走到贾兰面前赞了一句,继而转头看着自己的弟弟,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啪!一个巴掌! “你多大了?!”吴审言怒骂道:“二十好几的人,还在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怎么,带着几个手下……” 他伸手绕着余家兄妹和孙绍祖画了个圆,吓得几人脑袋一缩。 “到处耀武扬威,搞什么拜山头的那一套是?是不是很好玩?” 吴呐言摸下巴,委屈地看着自家兄长:“不、不是……” “不是?”吴审言怒极反笑,“都调戏到荣国府的头上了,还说不是?要不要等过一会儿圣驾凤驾到来,我领着你过去抖一抖,让天下人看看你吴二爷的威风?” “别!”吴呐言吓得浑身发抖,他素兰惧怕皇后这个大姐,每次觐见都要被数落一通。 “还不赶紧滚过来向人赔罪?”吴审言踢了自己弟弟一脚。 “贾解元,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当面向你赔罪,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吴呐言十分顺溜地说了一大通道歉的话,听得出来这活他已经相当熟练。 “念祖!”朱稷原本在一旁看着热闹,忽然听得吴审言提及自己,登时一个激灵。 念祖是他的字。 “你也这个年纪了,好歹也干点正事,别让首辅大人操心才是……” 朱稷就像个几岁的孩子那样,被吴审言说教了好一阵子。 “贾解元……”吴审言转过身,笑着道:“都是小孩子之间的意气之争,那不成器的弟弟对贾府以及故文靖公的冒犯,回去之后我一定重重责罚,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知解元郎觉得如何?” 贾兰看着气定神闲的吴审言,心中暗赞了一声。 好一手覆雨翻云。 不过几句话,这位国舅爷就把就将贾兰掀起的波涛彻底平复,将事情定性为“小孩子之间的意气之争。”还不经意间给贾兰挖了一个坑。 如果贾兰认可,也就是间接地承认他是因为些许小事而无理取闹了。 只可惜,吴审言要的太多了,说错话就得受罚,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想要全身而退,哪有那么容易。 “兰哥儿!” 一道厚实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紧接着是一连串的脚步声,伴随着铠甲碰撞的清鸣。 贾兰朝来人露出一个笑容:“荣二哥!” 吴审言回身一看,目光一阵收缩。 来者竟然是殿前司千户荣忠。 荣忠来到贾兰面前,一脸意气风发,这一年多,荣家越发得到淳治帝的信任,哥哥昌平伯荣昌更是彻底坐稳殿前司指挥使一职,连带着荣忠自己也隐隐被称为殿前司的“二号人物”。 虽说荣昌一再告诫荣忠不要涉及这些幼稚的意气之争,尽心公务即可,但男人嘛,得了面子谁不开心。 今日御驾出巡荣忠自然也要当值随扈的,不过他被先一步派到马场整备四周警戒,刚坐下来歇一下就听到贾府的人求见,说是贾兰的书童有要事求见荣忠。 荣忠一把架着贾兰的脖子笑骂道:“你小子回到京里也不来找我?” 贾兰陪着笑,两人寒暄了一阵。 看到贾兰与荣昌两人的样子,吴审言脸色沉凝下去,眉头紧紧皱着,可旋即又马上松开,脸上也重新挂上笑容。 却见荣忠走了过来:“见过国舅爷!” “荣千户不用多礼,今日不用当值?” “御驾出巡,自然是要上值的,不过我那老哥早就布置好了,底下儿郎也算听话,我不过巡视一番而已……” 听着两人言谈之间的机锋,贾兰心中暗道找对人了。 不是说荣家与吴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掌管殿前司的荣家天然的和其余各家都不可能和谐。 在皇帝的眼里,你们各家一团和气了,那我座下的位置可以就那么舒服了。 何况吴审言这位国舅爷,身上还挂着后军都督府左都督的职务。 第二三八回 殿前司现 绍祖被抓 荣忠道:“我听下面的兄弟报告,荣国府这边起了些争执,身为殿前司千户澄清马场秩序原是我的职责,是以急急赶来,不想竟遇见了国舅爷。” 他瞧了一眼四周,在吴呐脸上的巴掌痕处停留了一会儿,又上下打量了吴贵一番,眼里露出几分赞赏的神色。 然后转过头来,望着吴审言似笑非笑地说道:“想来国舅爷已经将事情料理的差不多了。” 吴审言目光越过荣忠,落到贾兰的脸上,见后者一脸淡然地看着自己,嘴角微微一扬,朝贾兰笑了笑,随即将目光投向一旁愣着的孙绍祖。 孙绍祖在极短的时间之中经历了心情的大起大落。 原以为有国舅爷的出面,自己能够全身而退,没想到事与愿违,居然半道杀出荣忠这位人物。 这位荣二爷的大名他也是听过的,令孙绍祖意外的是原本觉着已经没落得差不多了的贾府,居然攀上了荣家这条关系? 不是说贾府已经没落到只能送女儿进宫来保平安了么? 望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孙绍祖,贾兰心中冷笑。 怪就怪你太过狗腿,什么都不想就跳出来表忠诚。 怪就怪你居然敢轻薄林姑姑和薛姑姑。 怪就怪,你的名字叫孙绍祖!! 贾兰盯着孙绍祖,眼里寒光闪闪,察觉贾兰的态度,吴审言眼里精光一闪,当机立断跟荣忠道:“荣千户,这个人胡言乱语,不但冒犯了贾府,还出口调戏先文靖公的孤女,视我朝廷法度于无物,请你立即将他带走,交由圣上发落!” “岂有此理!”荣忠早从贾兰的书童板儿口中听了事情大概,对孙绍祖这种人他也是十分地看不上,闻言立即唤来殿前司的士卒将一脸死灰的孙绍祖拿下。 “来人,将二爷带回去!” 唤过家丁将吴呐言带回去,吴审言语气真诚地再次向贾兰致歉,并且约定翌日一定派人亲自登门赔罪。 “宁荣二公随高皇帝戡定天下,非独功茂,亦由其公忠谦逊,善持其功名,允为元勋之冠。先荣国更是国之柱石,声闻四方。劣弟顽劣,不意冒犯贵府,请见谅。” 贾兰拱了拱手:“事情如今都解决了,什么登门赔罪的,国舅爷说的太过了。 再说了,先祖的荣光并非是炫耀的资本,而是指引我们这些后代的明灯。 如国舅爷这样的人杰,才是我辈学习的楷模。” 这话不是曲意的奉承,而是真心的崇慕。 吴家一对儿女,实在出色。 吴皇后母仪天下,吴审言这位国舅爷也是才高八斗。 吴家原是出身河东一个小地方的耕读之家,吴皇后的父亲是个秀才,是当地的教谕,吴审言弱冠之时也获得了生员的功名。 不久,他的妹妹被选为当时还是皇子的淳治帝为侧妃,他便放弃了科举之路,陪着妹妹进京。 再后来淳治帝得太上皇禅位登基为帝,吴氏作为侧妃,升为妃。 登基之时,淳治可谓内外交困。 原配孝慈仁皇后连皇后的册宝都还没来得及领取便已经撒手人寰,对淳治帝而言是丧妻之痛。 对其他心怀不甘的人而言,这可是一个大大滴可作文章的题目。 “看,新帝德不配位,连原配都克死了!” 古代人迷信起来可是一发不可收拾的,但凡事情只要你说通了,大伙儿就很容易相信。 “新皇后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上登基一切典礼一律从简的,这样还是累倒了,还不如说是皇后是个没福气的!这么看,当今恐怕也是个没福气的。” 一时之间,淳治帝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舆论危机,便是你登基了又如何?昌邑王二十七天不还是一样被废了么? 这时,协理六宫的吴妃开始展露她的手腕,她做的第一件事其实很老套,还是厉行节约。 但和原着里手段稚嫩的探春改革大观园不同,吴妃的手段则高明的多。 她并没有以奉养嘉佑帝妃子的名义,而是打着就近服侍太上皇的名义,将前朝的妃子全部迁移到离龙首宫不远的宫殿群,而不是按照惯例将前朝的妃子送入慈宁园中。 搬家这事,哪怕搁在现代,都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太上皇御极数十年,后宫的妃嫔短则数年,长则十几二十年的都住惯了。若是按惯例强行迁居慈宁园,那是一个愿意的人都没有! 大夏立国还不足百年,太祖时代的妃子或是殉或是老,都不在了。太宗皇帝享国日短,宫中一个老太妃也没有留下。 如此一来,终日深锁的慈宁园就与荒野无异,里面能不能住人都不好说。 这样一来,原先抗拒移宫的前朝妃子纷纷同意,还得对皇后感恩戴德。 吴妃这么一手,不但收获了宫中好感,还将宫中的旧势力通通清理了一次,为日后自己管理后宫打下基础。 旧妃移宫,各宫的内侍与侍女也一并转移。 涉及到忠诚的问题,除了被主人开恩提前放出宫去的人以外,没有人敢不答应。 虽说有的人品出了些意味,那龙首宫远处禁中深处,宫禁严格,一旦搬迁了进去,出入便成了一个大问题。 吴妃此举无疑画地为牢,将旧关系通通扫了进去。 更何况旧妃之中不乏累世名爵,看到自家亲人被移入和冷宫无异的慈宁园,这些家族心中恐怕也不太好受,此举无疑为淳治帝收揽了一波人心。 别小看这一点点。 要知道雪上加霜容易,雪中送炭极难。 此时正值淳治帝深陷孝慈仁皇后薨逝的舆论风波中。 关键时刻,太上皇颁布了一道谕旨,还说让皇帝并文武百官一同听旨! 在淳治帝惶恐不已的之中,前来宣旨的龙首宫总管戴珠抑扬顿挫地将太上的谕旨念了出来,内容盛赞吴妃秀外惠中,敬老尊贤,凤仪堪配中宫,极尽赞美,连“吾家好儿媳”这等措辞都用上了。 所有人都傻了眼,唯有淳治帝狠狠地抹了一把冷汗,大口松了一口气。 太上皇称赞吴妃,题外之意不言而喻。 淳治帝登基后的第一场最严重的危机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第二三九回 事情解决 迎春欣喜 吴妃凭着太上皇这份谕旨,无可争议地登上了皇后之位。 作为国舅,吴审言在这其中有没有出力,贾兰并不知道,但他知道,吴审言在这之后被赐予同进士出身,以外戚的身份出任后军都督府左都督。 后军都督府在京节制左右勇卫,更重要的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按例拥有节制龙禁卫的权力,掌握宫廷三分之一的防御。 以外戚掌兵权者,吴审言无疑是大夏朝第一人。 淳治三年,圣上再度颁下谕旨,命吴审言知经筵事,总领经筵一切事务,这是一个象征意义非常显着的职位。 甚至在天下某些读书人的心里,这是位同三公的荣誉职务。 经筵是一项专门为皇帝举办的御前讲习,连皇子也没有资格享受。 在儒生的眼中,一为经筵官,即为帝王师。 成为经筵官,对他们而言,人生的目标就基本实现一半了。 剩下的无非是为名,就是为钱。 当然不排除有理想崇高之人,那对他们而言,成为经筵官就是他们人生的全部。 吴审言不过区区生员,哪怕赐一个同进士的出身也不可能与经筵扯上关系的,因为他压根就不是翰林院的人。 可唯独知经筵事是可以越过翰林院,由皇帝直接任命,只是需要内阁的认可而已。 做一个比喻,经筵讲官是演员,知经筵事则是制片人的角色,负责协理调度。 既掌兵权,又为知经筵事,可见吴审言深得圣眷。 所以,贾兰口中对他的敬佩是真心的。 “况且……”贾兰指着一旁:“辰国使臣就在那儿,自己人闹的不可开交,岂不是有碍观瞻?” 吴审言与荣忠闻言,目光不由投向马球场另一侧。 一群梳着月代头,穿着中土冠服人坐在那里,远远地往这边看过来。 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悬挂着一幅画着五七桐的旗帜。 毫无疑问,这群人便是来自辰国丰臣家的使臣。 吴审言眉头微微一挑,而荣忠先是恍然,继而连连点头,显然很是同意。 听出贾兰口中的那片真诚,吴审言望着贾兰的眼中露出十分欣赏的神色,无声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吴审言离开之后,荣忠拍了拍贾兰的肩膀:“还是你大气,我一下子都没有想起这茬,要是让那群人看了之后到处乱说可就不好办了。” 说罢,荣忠满眼鄙夷地看了那群辰国人一眼,小声地骂了一句:“一群三姓家奴!” 贾兰听了哑然失笑,他知道荣忠骂的是谁。 心想这群人真的无论哪个时空都是这么招人嫌。 “一会儿的马球赛据说他们也会派人上场比赛……唉,只可惜今日我要上值,不然我也要下场,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不自量力!” “荣二哥放心,我大夏人才济济,修理这群小丑还不是手到擒来?” 荣忠咧嘴一笑:“那也是!我去巡视了,你有事再寻我。” 贾兰笑着朝他拱了拱手,转身看去,朝身后的人们露出一个笑容。 凤姐领着一众内眷早已回到了座位之上,一个个笑意吟吟地看着贾兰。 贾环最是夸张,站了起来伸着拇指不停地朝贾兰比来比去,直到被探春瞪了一眼才作罢地乖乖坐下。 所有人都看到了孙绍祖被殿前司架着带走的那一幕,对妥善处理此事的贾兰,无论黛玉还是宝钗都向他投以赞赏的目光。 特别是迎春,贾兰转过头第一时间眼神对上了她,朝迎春投去一个让她心安的笑容,令迎春原本被孙绍祖这么一吓,心中那股害怕感瞬间被驱散,略显忧郁的眼神之中流露出喜悦的光芒。 贾兰为家人挺身而出的这一幕,一下子就填进了迎春那过于沉重的心里,让她空荡荡的心间泛起一股暖意。 当然,在座的唯有一个人不高兴。 “终日和那些浊臭逼人的男子厮混在一起……”贾宝玉一脸的不屑,嘴里碎碎念着:“大不了回去便是了,又弄这么一出,岂不是多此一举?” 宝钗瞥了宝玉一眼,抿着嘴不说话,咻的一下心有所感地扭过头,原是黛玉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 宝钗笑了笑,和黛玉寒暄了几句。 这边贾府座位终于尘埃落定,那边吴审言看着垂头丧气站在自己面前的弟弟,微微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事就好生在这里坐着,别乱跑。” “我知道了……”吴呐言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吴审言眉一皱:“我还要到城楼上去迎驾,还是你想和我一起去?” 吴呐言一激灵,连忙打起精神表示:“兄长放心,我会好好呆着,哪儿也不去。” 见状,吴审言又叹了一声,不过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简单吩咐了几句,便带着随从往城楼走去。 作为后军都督府左都督,节制龙禁卫的吴审言,按说也应该随扈圣驾左右才是,不过好几年前,他就开始渐渐地淡出龙禁卫,将事务全数委托给淳治帝指派的掌印千户,打定心思当一个挂名的指挥。 吴家如今圣眷不减,除了皇后贤惠,东宫安定,还多亏了他这个知进退的国舅。 至于自家那个顽劣的弟弟…… 吴审言叹了一声,就让自家那坐镇中宫的妹妹费脑筋去调教。 “审言哥哥,我们就这么算了?”余家姑娘满脸不忿,“这口气我们就这么忍了?” 余家大郎余承嗣拉着妹妹:“嫣红,算了。国舅爷都发话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余嫣红望着自家哥哥:“那孙绍祖就这样平白折进去了?” 朱稷道:“那种荒谬之人,老仗着在边塞杀了几个鞑子整日到处张扬,今日竟然敢冒犯文靖公的孤女,让他受些教训也好!” 身为首辅朱思道的长孙,朱稷对林如海之事也有所耳闻,今日孙绍祖如此轻薄林如海的孤女,令他很是鄙夷。 “不错!”吴审言点了点头,对孙绍祖所作所为,他也很不满。 “念祖哥哥,审言哥哥,你们!?” 见两人如此重视林黛玉,余嫣红顿时有些吃味,“不过只是一介孤女!” “嫣红!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二四零回 御驾到达 明兰嫣然 解决了座位的问题,贾兰这边一路无事。 倒是坐在旁边的几家人,好奇地打量着贾兰,底下的仆人往来穿梭,暗自在打听着贾兰的身份。 这位引来两位国舅,还引来了殿前司的“二号人物”,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莫非这就是那位传说中衔玉而生的宝玉公子?” “不可能,那位公子我是见过的,那套光彩夺目的架势,和眼前这位小郎君明显不一样。” 台下的人们交头接耳,纷纷猜测着贾兰的身份。 没过多久,殿前司护卫着圣驾到达,众人目视圣驾一行登上城楼,一同山呼万岁。 这是贾兰第一次亲眼见到淳治帝,远远看去虽说看不得太真切,但也觉得华盖之的皇帝相貌堂堂,气象威严;皇后仪态端庄,雍容尔雅。 唯独太子站在帝后身后,仿佛是被掩盖了那般,显得有些微小。 “免礼!平声!” 再一通山呼万岁后,众人纷纷站起,一下子四周又喧嚣了起来。 离荣国府座位不远处的齐国公府那边,盛明兰那一双传神又灵动的眼睛,从帷帽里面目不转睛地看着贾兰。 “姑娘,姑娘!那、那个就是……”一旁的小桃见明兰一动不动地望着某处,好奇地跟着看了过去,差点儿没跳了起来。 显然小桃认出了那是贾兰,急匆匆想要告诉明兰。 “嘘!”明兰伸出食指止住了小桃,“知道就好了,别大声乱说。” “哦……”小桃愣愣的点了点头。 贾兰穿着十分朴素,一套普通的深衣,头上戴一条幅巾,并没有穿上那套代表着文人身份的襕衫大帽。 虽然衣着素淡,但贾兰从容自信的神态无疑将这一身平凡的衣服穿出了别致的韵味。 “那个位置,貌似是华妃贾家的座次?” 坐在上首的齐国公夫人,太上皇钦封的平宁郡主娘娘瞧了几眼,偏过头询问盛家的大娘子王氏。 因着两家有着亲戚的关系,郡主特意邀请盛家的内眷一同观赛。 别看郡主娘娘如今一派雍容华贵,想当年她的马球技术在神京里也是有数的,对马球运动也是由衷热爱。 那王氏对贾府并不太熟悉,只知道贾府的小解元乃是自己丈夫盛宏的学生,虽说见过贾兰几面,可如今贾兰相貌变化不小,又隔得不近,一时竟认不出来。 “母亲,方才我见顾二叔与那人交谈了几句,要不让我去问问?”齐珩坐在郡主身旁,目光却一直盯着旁边不远的某人,闻言立即请缨。 “不用了……”郡主慵懒地靠在身后的引枕上:“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 她看向自己的独子,淡淡的说道:“圣驾刚至,到处乱哄哄的一片,元若你不要随意乱走,安生地呆在我的身边。” 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是……”齐珩垂下头,眼里虽有些失望,可抬起头看着某人的身影,他又高兴了起来。 看到自家儿子的神态,平宁郡主目光清明,心中若有所思。 王氏身边,盛如兰正襟危坐,眼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坐在她身旁的盛墨兰,嘴角露出几分讥讽的笑容。 如兰眼里,这位盛墨兰盛家的四姑娘不停地摆弄着手里的帕子,一副心思全在齐珩身上,只可惜郡主娘娘所散发出来的气势,让这位心计过人的四姑娘感到有些害怕,迟迟不敢有所动作。 一旁还在看着贾兰的盛明兰忽然感觉自己衣服的袖子被人扯了扯。 “小桃,有什么事?”她下意识地问。 “姑娘你瞧,貌似嫣然小姐在台下找你。” “什么?嫣然姐姐?”明兰一下子回过神来,“在哪儿?嫣然姐姐写信邀我过来,然而一直都没有出现……” “那儿!”小桃双手抓着明兰肩膀替她摆正方向,这下明兰马上就看到了余嫣然的身影。 等明兰瞧清了之后,心里却咯噔一下。 余嫣然满眼红肿,隔着老远都能看见。 心里大急的她立即站起想要下去,可右脚刚迈出却又咻的收回,转过身走到王氏面前恭恭敬敬地请求暂且到台下与嫣然小聚片刻。 明兰素来恭顺,王氏点了点头:“去。” “等等!” 众人看着齐珩。 “母亲说下面乱哄哄的,不如由我陪着六妹妹……” 话还没说完,就被明兰强行打断:“谢过小公爷的关心!我不过是到台下与余阁老家的姐姐浅聊几句而已,不必劳烦小公爷。” 说罢她朝齐珩以及一旁的郡主行了一礼,急急地走了下去。 平宁郡主看着明兰的背影,嘴角一笑,对一旁的王氏说道:“我时常听别人称赞你们那位嫁入忠勤伯爵大姑娘贤惠大方,如今见六丫头姿势婉约,优雅大方,一个庶女尚且如此知礼,可见贵府家教名不虚传。” 听得郡主赞誉,王氏顿时像吃了蜜糖那样笑开了花似的,连连谦虚着。 唯独齐珩听了脸色微微一变。 此时,一位齐国公家的嬷嬷走来,在郡主面前站定施了一礼。 “禀娘娘,下人们打听回来,那位贾府的少年郎正是荣国府游历回来的贾解元。” “哦,那就是贾兰?”平宁郡主声调微微一扬,瞧了一眼身旁的王氏,见她一脸讶异,不由好笑地打趣道:“大娘子还是他的师娘,居然也认不出?” 王氏仔细瞧了瞧,有些难为情的笑道:“这孩子,一年不见,长高了许多,我老眼昏花的没认出来。” 郡主失声笑道:“老眼昏花,哈哈……貌似你年纪还比我小呢。”顿了顿,她问:“这小解元貌似与你家六丫头年纪相仿?” 听到母亲提起明兰,齐珩不由转过来仔细听着。 王氏道:“娘娘说的不错,真算起来,六丫头比那贾家哥儿大一岁多点。” 郡主微微颔首:“这个年纪的孩子,也确实是长得快的时候,当年元若这个时候也是突然一下子就长高了。” “娘娘说的是,我家柏儿也是如此……” 齐珩听得无聊,回过头看向台下。 咦? 人呢? 第二四一回 嫣然有求 计议下场 贾兰有些困惑地望着显然是哭过一场的余嫣然,因他并不认识这位,只好转头:“六姐姐?还有这位……你们这是?” 明兰急匆匆地道:“兰哥儿,我来寻你,实在是有一件事情恐怕只能找你出面帮忙。” 说完,明兰向贾兰介绍了身边的女子,致仕归家的余阁老家的孙女。 “余阁老?”贾兰看了看余嫣然,表情有些怪异。 眼前这女子生的斯斯文文,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和方才所见的另一位余家姑娘似乎相去甚远。 看着四周往来之人,还有他们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明兰说话渐渐有些踌躇。 “二位请跟我来。” 贾兰见状,索性领着两人走上台阶来到贾府坐席。 明兰与余嫣然尽管焦急,却还是不敢忘了礼仪,先和凤姐等人各自见礼。 黛玉一双美眸好奇地打量着两人。 “嫣然姐姐有事找我,我们到旁边细谈。” “就在这儿说。”余嫣然此时道。 “嫣然姐姐?”明兰双眼微微圆睁。 “就这儿。”稍稍平复住情绪的余嫣然朝凤姐等人福了一福:“说来惭愧,这次前来嫣然确实有事相求……” 原来余嫣然是余阁老的嫡长孙女,可惜母亲生下她之后就去世了。 过了一年父亲续了弦,生下余承嗣和余嫣红,便是方才陪在吴审言身旁的余家兄妹。 余嫣然的后母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就是不待见得到余阁老夫妇宠爱的余嫣然,是以余嫣然的日子有些不好过。 特别是姐弟妹之间的关系,余承嗣还好些,余嫣红仗着姐姐性子软不得势,常常变着法子欺负余嫣然,后者怜惜祖父母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也就忍着不说。 府里的也是见人下菜,余嫣红这个样子自然就成了下人婆子们发泄的对象。 今儿少了些零用,明儿丢了些物件。 不到七、八年的光景,嫣红母亲留下的嫁妆竟然没了一半。 更让余嫣然心痛的,是她母亲留下一个首饰盒,竟然也被余嫣红翻了出来,其中有一根金丝楠乌木满水波发簪被余嫣红拿了出来,说正好献出来当立春马球赛的彩头。 凤姐丹凤眼微微眯起:“所以,你想让兰哥儿帮你取回那簪子?” 余嫣然点头:“因是亡母之物,嫣然千方百计地想要取回,今日我也是没了办法,只好拜托贾家哥儿……” 听完余嫣然的话,众人表情各异。 “太过分了……”黛玉眼角闪去一滴晶莹,“那可是你母亲的……” 早年丧母的她对余嫣然的遭遇有些感同身受。 三春听了个个面露悲色,湘云眼睛也是红红的,贾环气得不行,要不是被探春按着,登时就要破口大骂。 唯有宝玉呆呆地看着余嫣红,一时不知道想着些什么。 贾兰对余嫣然的遭遇也很同情,蹙额想了一会儿:“现在难的是,这彩头既然已经呈上去,就断然没有拿回来的说法。” 一旁的宝钗也道:“正是如此,若是寻常物品,大不了等过些时日花一笔银子把东西赎回来便是,可如今这个样子……余姑娘,你可曾见过那簪子,真的就在彩头里面?” 余嫣然点了点头:“我刚才已经亲眼见过。” “那这可就难办了。”宝钗叹了一声:“这个时候去拿回来,朝廷的脸面,余家的脸面……” “就是顾忌年迈的祖父和祖母,我才不想将事情闹的一发不可收拾。”余嫣红想到伤心之处,又抹起了泪。 宝钗看着余嫣然,满脸的同情,只是一时间也确实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嫣红姐姐我有法子!) 贾兰与明兰忽然同时开口,余嫣然一怔,看了看贾兰,又看了看明兰。 时间紧迫,贾兰开口道:“我先说,目前我们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下场比赛……” “把簪子赢回来!”明兰眼里带着惊喜,紧跟着严丝合缝地把话给接上。 贾兰有些吃惊地看着明兰。 凤姐哈哈一笑,看着两人玩味地道:“这确实也是个法子,你们俩同时想出来,也算是登对儿。” 黛玉看着明眸皓齿的明兰,又看了看贾兰,竟不自觉地咬了咬牙。 “然而……”凤姐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这临急临忙的,去哪里找会打马球的? 兰哥儿,现在可不是当年,你婶婶我五、六岁的时候,宁荣二府的马球队可是京里常胜的劲旅! 可这些年府里打得好的师傅老的老,走的走,现在是一个都不剩了。 你现在上哪去找?” 听到这,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被熄灭,余嫣然一脸黯然。 到了这个份上,她也知道,事情已经不可为了,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不,还有希望。”贾兰看着众人。 “我们确实可以试着下场比赛把簪子赢回来。” 凤姐看着贾兰:“哪怕你技术不错,但马球不是一个人的运动。” 贾兰笑了笑:“正式的比赛自然是赢不了,但如果只是四人马球赛……” 明兰眼前一亮。 是啊,正式的八人比赛我们肯定凑不够人,可四人的小型比赛,说不定…… 贾兰掉头看着一直默不出声的贾宝玉。 “宝二叔,不知你可愿意与我一道下场比赛?” 别看贾宝玉往日里伤春悲秋,情感满满,可他也是骑的了马,拉的了弓的武勋后代。 尽管弓箭的准头令人不敢恭维,可宝玉一身的骑术却是不俗。 而且,据贾兰所知,宝玉也是会打马球的,他的贴身小厮茗烟马球技术就挺不错。 众人瞬间聚焦在宝玉身上。 “我不要!” 让大家意外的是,贾宝玉立刻摇头,满脸不情愿的样子,拒绝得斩钉截铁。 “二叔,侄儿恳求你施以援手,时间不等人啊。”贾兰拱了拱手。 以探春为首,迎春、湘云相继开口劝宝玉帮忙。 倒是黛玉一直没出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明兰脸上。 感觉到黛玉的视线,明兰看了过来,好奇地眨眨眼,朝黛玉笑了笑。 黛玉回以一笑,随后打量着热热闹闹的众人,心中叹了一口气。 【看来是没指望了……】 【糟糕!】 贾兰此时也反应过来,心中大叫不好。 果然,以黛玉对凤凰蛋的了解,几人这么轮着一劝反而激起了宝玉的逆反心理。 【废话!要我和贾兰一起打马球,没门。】 对于和贾兰合作上场,贾宝玉十分排斥,怎么劝也没用。 第二四二回 贾环挺身 尚缺一人 众人苦劝着宝玉,希望他回心转意。 然而贾宝玉是谁,他可是有着钢铁般意志,天下第一不走寻常路的人。 你们越是让我往东,我偏要往西。 无论怎么劝,他就是不答应。 哪怕余嫣然眼泪汪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在贾宝玉眼里也是不好使。 【这顽童!看来真是欠修理!】 玉玲珑听了余嫣然的经历,早已义愤填膺,看着这一幕顿时就骂了起来。 贾兰和秦可卿一道安抚住暴跳的玉玲珑,望着渐渐癫狂的贾宝玉,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好办法。 除了宝玉,一时之间他也找不到人。 梁咏与秦钟也是不会的。 只可惜冯紫英不在…… “兰哥儿,我去!” 忽然,人群中传出一道声音,不但众人为之侧目,连泫然欲泣的余嫣然也好奇地抬起头。 贾环走了出来,那双修长眼睛以极快的速度瞄了一眼楚楚可怜的余嫣然之后,转回来朝贾兰道:“兰哥儿,我跟你去!” 贾兰眼前一亮,高兴地叫道:“好,太好了!“ 是了!贾环也是一个人选,一则马球他多少也是会的,最起码马球的基本规则他是知道的。 其次,按焦大爷的评价,贾环在马术上的才华比贾兰也要好。 “环三叔,谢谢!” 贾兰郑重地向贾环道了一声谢,贾环也收敛神色,正色回应。 不过,他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瞄向余嫣然,见后者看着自己,又马上不好意思移开视线。 这点小动作老早就被贾兰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好笑之余,贾兰更多的还是为贾环的担当感到开心。 【不过……这小子……】 方才听明兰称呼余嫣然叫姐姐,也就是余嫣然再怎么小估计也得比贾环大个四岁。 女大四,福寿至。 【环三叔,你可是给自己的感情线选了一个困难开局啊!】 贾环主动请缨让宝玉得以解脱纠缠,可他看着众星拱月般的贾环,一点也不开心。 特别是当宝玉看到自己贴身小厮茗烟被贾兰抓了壮丁,嘴角一抽,心里越发难受了。 还是凤姐眼尖,一把喊过他,插科打诨地说了一通,反应过来的三春等人也都渐渐安静下来,避免过分刺激,免得宝玉真的发飙。 而贾兰也趁此马上收拾心情思考接下来的人选,同时他还让吴贵与板儿想办法马上去报名,不行就直接去找荣忠。 还有比赛的马匹。 还有……得先让贾环熟悉熟悉…… 贾兰来回踱步,不断查缺补漏。 找来找去,最后这个人选迟迟还是没能定下来。 宝玉的其余小厮,还有贾芸都是不会的。 眼看离比赛开始的时间所剩无几,明兰瞧着脸色越来越差的余嫣然,一咬牙站了出来:“算上我!” “六姐姐?你?!”贾兰惊讶地看着明兰。 “怎么,你不信我会打马球?我连服装都带来了,一会儿让小桃去拿就是了。”明兰昂着头,嘴角缓缓扬起,眼中透着自信的光芒。 “别忘了,我祖母可是永平侯府的嫡女!” 其实刚刚明兰说到自带装备的时候,贾兰就已经信了大半。 这打马球也是需要有一套专业服饰的,从头戴的帽子到脚上穿的靴子,都有一套特定的行头。贾环与茗烟还能找荣忠出面借几套,可明兰若是要参加那可是没借的。 等到明兰提起盛家老太太时,贾兰已经彻底相信了。 初代永平侯英武非凡,作为其嫡女的盛家老太太自然也继承了其父英武一面。 “明兰,你……?!” 余嫣然望着明兰,心里很是感动。 她知道自己这位闺中密友素来不喜欢出头,也知道她不想出头的缘由。 如今见明兰愿意为自己抛头露面,感动不已的余嫣然握住明兰的手,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抹着眼泪。 “嫣然姐姐你放心!”明兰决然地说道:“你母亲的簪子,一定要拿回来!” 这番话让所有人包括黛玉看着明兰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敬佩。 就算女子上场打马球不算什么稀奇事,可仍然难免受那些道学家卫道士的批评,说这样子有伤风化,于女子的名声来说总不是件什么好事。 所以,余嫣然才会感动莫名。 “好!”贾兰也是个有决断之人,“六姐姐请随我来,至于余家姐姐……” 黛玉走了过来,牵着余嫣然的手。 “你便自去,余家姑娘自有我们照看。” 贾兰朝黛玉投去一个笑容:“有林姑姑这话,我就放心了。” 凤姐此时也站了出来,一双丹凤眼望着贾兰:“林丫头说的不错,余家姑娘安生呆在这里便可。 盛家姑娘也不用担心,你家那边我自会派人去说。 兰哥儿快去,我还等着看你在赛场上的英姿呢!” 不得不说,在外头需要争一口气的场合,凤姐从来都能充满骄傲,又因为她那惊人的美丽,表现出来的风姿,就如同真正的凤凰一般。 贾兰被凤姐激起斗志,哈哈一笑,大声道:“凤婶婶且等着!” …… 荣忠不愧是荣忠,贾兰最初面临的问题在他手里全数迎刃而解。 “没想到啊……” 松林马球场占地巨大,自然也有供参赛者预先练习的区域。 得知贾兰想要亲自上场,荣忠直接拨出一块空地。 站在贾兰身边,看着明兰驾驭着马匹奔跑击球,荣忠大为感叹:“盛家这样以诗书传家的家庭,居然也能出一位这样的姑娘。” 贾兰呵呵笑着:“二爷有所不知,这位姑娘自小可是养在盛家老太太膝下的。” 荣忠一惊:“莫非是那位永平老侯爷的嫡女?难怪如此不凡!” 看着明兰与贾环两人纵马奔驰,贾兰渐渐心安,明兰出乎意料的精湛,贾环经历的初期的不适应后也渐渐地适应起来。 “说来还是多亏了二爷,幸好你找到一匹适合盛家姑娘的马匹。” 能让女孩子骑的马匹,不但要良马中的良马,还得驯马师长期的调教,若非荣忠出面,还真不好找。 荣忠哈哈大笑,狠狠地拍了拍贾兰肩膀。 “加把劲!夺一个头名过来!听说辰国的也会派人上场,好好教训教训那群人!” 贾兰微微一怔:“不是听说辰国的人只参加正赛,我们可是小赛,不可能对上他们?” “管他呢,你知道那边的人最喜显摆,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荣忠边说着边转身离开。 “那倒是……” 第二四三回 几番转折 进入决赛 松林马球场之大,无论身处何处,都有不同的感受。 坐在观赛台上看,这座四面被城墙包围起来的马球场,在贾兰眼里就是一座巨大的体育馆。 但来到赛场上,直面这个块周长两千步的马球赛场地,最直观的感觉就是比后世的足球赛场还要大,里面间隔开几个区域,各自进行着比赛。 整块赛场就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绿茵毯子铺垫其上,在冬日的阳光照耀下,给人一种温暖而清新的气息。 贾兰刚刚下马,重重长呼出一口气。 第一场的预选赛好歹是赢了。 “好耶!赢了!” 贾环兴高彩烈地大呼大叫着,茗烟耷拉着头撇了环三爷一眼,嘴角动了动。 贾兰看了明兰一眼,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我想我们得商量商量。” “没错……”明兰心有余悸地点头,“刚刚实在是太险了,若不是贾公子你最后那一球,差点就输了。” “幸亏对方技术只有中等水平。” 难怪荣忠刷刷几下就帮替贾兰补上报名,原来小型赛压根就没几队人参加。 京中贵戚之中自我感觉良好的那些子弟,在打听到辰国也会派出队伍参加正赛之后,为了在皇帝面前出头,一个个都报名了正赛,现在旁边打得热火朝天。 内廷的人正为小型赛报名队伍不够而头疼着,看到荣忠前来报名,那是有多高兴能多高兴,一路开放绿灯,甚至连报名原本要缴纳的银钱也都免了。 尽管如此,贾兰他们在第一场预选赛时还是差点翻了车。 马球是团体活动,然而他们四个打起来就好像四匹独狼。 贾环是过分激动,一见到球就像饿虎那样扑过去,茗烟是会打却还没适应节奏,毕竟他从前配合的一直都是贾宝玉。 贾兰与明兰配合起来效果还不错,可对方一旦重点盯防,明兰一焦急就节奏就又乱了起来。 结果还是贾兰凭着技术力压对方,险之又险地赢了下来。 “环三叔,你马术不错,就当个突击手……” “茗烟小哥,你不用管我,尽管配合着环三叔……” “六姐姐,你试着和我一道。” “好!”众人一同应承。 粗略地布置下战术的果然凑效,四人又赢了两场,眼看着距离头名就剩下最后两场,明兰脸色渐渐明朗开来。 贾兰也松了一口气,继续鼓励道:“加油,就这样打!” 马球场另一边。 余嫣红穿着一身精巧的马球服,抬起手里月牙球杆指着某处:“兄长,你瞧最边上的那四人,其中一个不正那贾兰么?” 她的兄长,余嫣红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余承嗣瞧了几眼:“好像还真是……他也参赛了?不过他身边的人我都不认识。” “我认识!”余嫣红用力地握着手里的马球杆,脸色阴沉,眉毛上渐渐凝聚起一团阴云。 余承嗣看了一眼自己同胞的妹妹,眉头一沉开口劝道:“二爷都说了到此为止,不要再生事了。” “我生事?”余嫣然差点儿毛发倒竖,恶狠狠地说道:“是她余嫣然在生事才对!” 余承嗣哭笑不得:“关余嫣然她什么事?” “你瞧清了……”余嫣红手中月牙杆轻轻一点,“那贾兰身边的是盛家的六姑娘盛明兰,余嫣然的闺中好友。” “所以呢?” 余嫣红瞪了自家哥哥一眼:“你是迟钝还是傻?余嫣然定是求了那盛家姑娘,为的就是把她那簪子夺回来。 那盛家姑娘一介庶女有何能耐,肯定只能求人。 听说盛家的老爷乃是贾兰的座师,所以那盛明兰肯定是去求了贾兰帮忙出手。” “那又如何?”余承嗣觉着自家妹妹什么都好,可一旦碰着与大姐余嫣然有关的事情往往就会失去理智。 “那贾府哪怕是国公门第,可这多少年了都没有在马球场上见过他们的人,几个临时凑数的不至于让妹妹你焦虑如此?” 余嫣红傲气十足地扬起头:“怎么会?!” 论到打马球,余嫣红确实足以自傲。 “不过……”余嫣红收回目光转身往一边走去,心中想着:“未雨绸缪也是要的。” 另一边,贾兰隐晦地瞧了一眼。 如今他的灵觉涨了不少,余嫣红那毫不掩饰的视线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那带着丝丝怨念的目光,就像黑夜中的明灯那样。 【这余家姑娘到底什么深仇大恨,为了打压余嫣然,竟然使出如此手段,至于么?】 来到红楼世界,嫡庶之间的恶斗贾兰也曾经听过不少,但像余嫣红这等对长姐无缘无故又化为实质的怨恨,真是闻所未闻。 无法理解。 “贾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明兰问道。 “没什么,方才我好像看到余家姑娘的弟弟和妹妹也在上场比赛……” “是啊,我也看到了。”明兰点了点头:“听嫣然姐姐说,她妹妹马球打得不错,一心想要在这次马球赛上扬名,这一个多月一直在练习着,搞不好我们还要对上他们。” 贾兰笑了笑:“放心,论马球技术你也不差。” 明兰闻言,带着些许羞涩低下头:“过奖了。” “那簪子我见过了,的确精美非凡,所以……要加油了。” 明兰抬起头,眼神复又变得坚定起来。 “嗯!” 下一场,贾兰队并没有碰上余嫣红那一队,经历一番拼斗终于再胜一局,闯进了最后一场。 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竟然是…… 旁边,在一座挂着“徐”字大旗的观赛台上,一家子人看着赛场上徐徐出场的两队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点评着。 “五弟,没想到神京之中,除了余家那位二小姐,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位能打得一手好马球之人。” 一名长相儒雅的中年男子偏过头与一旁的弟弟说道。 被叫做“五弟”的年纪不大,才弱冠之年的样子,此时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赛场上其它的比赛,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家兄弟在与自己说话。 此手,坐在上首的一名贵妇掩口笑道:“五爷是看得入了迷了。” 儒雅男子哭笑不得:“大娘子说的极是,我反而成了多余的那个了。” 闻言,坐在周边的几名妇人纷纷莞尔。 第二四四回 永平侯府 十一之忧 “母亲,我也想学打马球。” 大娘子身旁,一个穿着大红色刻丝十样锦氅衣的小男孩看着在马球赛上纵横的儿女们,开口说道。 坐在男孩儿另一侧的罗十一娘笑着赞道:“谆哥儿不愧是侯府嫡子,这兴趣爱好和侯爷一模一样。” 大娘子呵呵笑着,抓起男孩儿的手对他说道:“要学打马球先得学好基本功,以后父亲大人再教你练功你可千万别喊累喊苦了,知道吗?” “嗯!” 大娘子慈爱地摸了摸男孩儿脑袋,笑着对十一娘抱怨道:“这孩子往日里侯爷带着他练功总是喊苦。” 十一娘身边的一名女子抢白道:“大姐不用担忧,谆哥儿才小,再调理几年就好了。” “五姐姐说的不错,大娘子不用过分担忧。”十一娘接着道。 大娘子闻言噗嗤一笑:“你这十一竟如此生分,唤五妹作姐姐,却唤我大娘子!”她装作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唤我大姐!” 十一娘怔了怔,随即展开一个笑容。 “大姐!” 十一娘这番进京是为了给大姐的婆婆,当今永平侯徐令宜的母亲拜寿,姐妹多年不见,罗元娘十分高兴,时常让罗十一娘与罗五娘来徐府小住。 “姨娘,我也想学马球……”另一个孩童的声音突然乱入。 “嘘!”孩童身旁之人连忙止住他的话。 十一娘看得真切,元娘尽管刻意控制,可眼神还是不自觉地微微一沉。 此情此景,让十一娘心中暗自叹气。 大姐这侯府的大娘子,当的可一点也不顺心啊。 历尽艰辛才生下嫡子谆哥儿,可偏生在娘胎时就先天不足,五岁了身量看着跟两三岁的孩子差不多。 反观方才开口的谕哥儿,乃是秦姨娘生的庶长子,样子长得俊,早已开了蒙,人人都夸聪明,是以亲戚间就起了传言。 这些事情远在老家的十一娘自然是不知道的,全是她住进侯府后点点滴滴察觉出来。 想罢,看着四周气氛渐渐凝固,十一娘笑着开口:“大姐,你看,那边骑白马那位,便是此次救了我和姨娘的贾家解元郎。” “哦?”众人被十一娘所言分散了注意力。 身旁的儒家男子讶道:“是那位十二岁的解元郎?” 十一娘笑了笑:“正是。” “三哥,什么解元郎?” “你这家伙终于回过神来了?” 儒雅男子乃是徐家三爷徐令宁,生员的功名,捐了个同知,帮家里打理产业;最小五爷唤作徐令宽,尚是白身。 得知那贾府领队的正是贾兰,罗元娘赞了一声:“不愧是解元郎,生得一表人才。” “马球也打得好。”徐令宽接着道。 众人看着这位五爷,不由好笑。 三爷徐令宁道:“十二岁的解元,难得难得。他那篇制文我也拜读过,‘圣人希天之学,与时偕进也’,写得真好! 今年的秋闱他没有参与,而是外出游历,如今看来的确是个人杰,明年春闱此子肯定能够金榜题名,毕竟我朝尚没有解元落榜的先例,最次也是个二甲出身。” “十二岁的解元,十三岁的进士。”一旁的文姨娘听了不由乍舌。 她家乃是南边的大商贾,生下了长女贞姐儿。 罗元娘略一沉吟,目光扫了众人一圈最后落在十一身上,声音略一扬起:“听说这位解元郎乃是荣国府二爷的嫡孙,日后又袭不了爵,然而…… 十三岁的进士,若是这贾家的解元郎能够名列一甲,搞不好翌日能够以勋贵之身入阁拜相呢。” 三爷点头:“大娘子说得极是,当年保龄候史公也是以勋贵的身份宰执天下。” 十一娘墨玉般的眼眸微微闪烁,螓首垂下避开罗元娘的视线以掩饰心头的失落。 又是嫡长,又是进士什么的。 罗元娘话里有话,旁人听不懂,十一娘却是懂了。 这位大姐是在敲打着自己,不要痴心妄想。 是啊…… 不要痴心妄想。 一旁的罗五娘瞥了妹妹一眼,往日里争强好胜的她此刻却没有说话。 十一娘想错了一点,就是她这个貌似莽撞,有着大小姐脾气的五姐,其实也听出了元娘的弦外之意。 罗五娘自己都觉得好笑。 争来争去,到头来,自己的命运竟然还是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罗五娘抬起头看了一眼,罗元娘一身的雍容华贵,浓重的粉黛却依旧难掩元娘瘦削的脸庞与疲态。 已经有了几分油尽灯枯之相,可依旧掌握着我等庶女的命运。 【这就是嫡女和庶女的分别吗?】 相比永平侯徐家这边云淡风轻下潜藏的暗涌,坐在齐国公家却是热闹非凡。 凤姐遣来平儿将明兰参赛之事告知众人。 王氏听了满脸不喜:“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六丫头这不是添乱么?” 平心而论,这位盛家的大娘子对明兰的行为并不反感,只是对其越界之举感到不喜。 盛墨兰素来嫉妒明兰得老太太的宠爱,见状立即就落井下石。 “等六妹妹回来,大娘子一定要重重责罚才是,不然长期以后,这规矩岂不是乱套了?” 王氏瞥了盛墨兰一眼,心中冷笑。 这丫头想拿我当枪头使,让我去跟老太太火拼,好让你那院里那老狐狸坐山观虎斗?想得美! “四姐姐说的好没道理,六妹妹不过是为了全朋友之义,虽说有所僭越,但也远不至于要重重责罚的地步。” 盛墨兰明显就是在搬弄是非,一旁王氏的女儿,盛家的五姑娘如兰看不下去,开口反驳,两人你来我往地争了起来。 “都别说了!”王氏佯装发怒:“丢不丢人?” 说罢她朝上首的平宁郡主歉然一笑:“让娘娘见笑了。” 平宁郡主语气平和:“无妨,方才五姑娘说的也不错……全朋友之义,说得好啊……” 齐珩在一旁,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是看出了,自己的郡主母亲对明兰的自作主张是有些不喜的。 平宁郡主目光扫了儿子一眼,嘴角噙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这孩子……也忒小看你母亲了。 第二四五回 未到终局 焉知胜负 相比观赛台上各自吃瓜的观众,赛场上的盛明兰则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可能,顾二叔……,怎么是你?” 盛明兰的声音不自觉的颤抖着,她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的对手竟然是顾廷业。 顾廷业兰哈哈一笑,举起手里月牙球杆。 “六丫头,我这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不是……二叔,你怎么可以……” 明兰显然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余嫣红见状,一脸得计,扬着脑袋叫道:“有什么不可以的?比赛规则也没说不能临时换人。你们现在要换人的话也可以,我们可以等!” 说罢,她和身边的队友一同笑了起来。 顾廷业稍稍一顿,也跟着张开嘴笑着。 盛明兰咬了咬牙。 她明白是自己小看了余嫣红的因,最终在此时结出了苦果。 从一开始她就陷入了一个错误的惯性思维之中。 余嫣红队里除了余家兄妹,还有朱稷与吴呐言,所以明兰觉着对方阵容便是如此,没想到…… “盛家六姑娘,给你个忠告,有顾二郎在,你现在认输也不算失了体面。 神京里的人,谁不知道顾二郎技艺无双,投壶、马球、搏戏无不精通? 别为了你的倔强丢了脸面,还连累上荣国府的解元郎!” 余嫣红这话如刀锋般尖锐,直插明兰心窝,好似寒九天被淋了一瓢冷水,令其脸色一白。 踏踏! 贾兰拉了拉缰绳走出几步,不算宽广的身体拦在明兰身前,却带给她山一样的厚重。 “这位姑娘,我有一言,请诸位听之。” 余嫣红看向贾兰的眼神中泛起一丝疑惑,与朱稷与余承嗣目光交流了一番。 这家伙莫不是个读死书的,居然不知道顾二郎的赫赫威名? 顾廷业似有几分期待,微微一笑朝贾兰伸手比了个“请”。 “解元郎请说。” 贾兰朝顾廷业点了点头,平视着余嫣红,一字一顿地道。 “未到终局,焉知胜负?” 说这话时,贾兰神色淡然,语气也是平淡无比。 可他说出的话,却自带着一番看透一切的气象。 “说的好!”顾廷业心里暗自琢磨了几遍,带着赞赏的眼神望着贾兰:“不愧是解元郎,此言虽小,可以喻大!” 明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越发觉得贾兰那道修长的背影落在自己眼中仿佛如山一般。 她快速地整理了一下情绪,眼珠子转了一圈,生出一计,朝顾廷业说道:“顾二叔你的马球功夫独步神京城,我们这几人有一个算一个年纪辈分都比你低,便是你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球场比赛,实力为先,有何胜之不武?”余嫣红此时方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大声反问。 城楼上。 “那两队人怎么回事,一直在说话,也不开始?” “二弟稍安勿躁,都是神京之中官宦子弟,想必是互相都认识的。” “太子哥哥说的是,二哥,你还是别趴着看了,成何体统?” 坐在淳治帝身侧的三位皇子交谈着。 一道笑声忽然插入。 “这两拨人恐怕不太认识,除了……” 三位皇子同时侧目,太子和煦地笑道:“除了什么?莫非忠义郡王知道?” 忠义郡王萧天放笑了笑道:“这里面,一边是荣国府的贾兰三人与顺天巡抚盛大人的六姑娘,另一边是致仕的余阁老家的孙女,首辅大人的孙儿以及宁远侯府的顾二。 两边的人几乎毫无交集,唯有那顾二此前一直在盛大人家的私塾求学,可能与那盛家的六姑娘结识。” “荣国府啊……”二皇子萧亮说了一声,“听说当年荣国府的马球队冠绝神京,只可惜无法一睹真容。” 萧天放呵呵一笑:“所谓青出于蓝,二皇子你若是亲自下场,肯定能夺冠。” “不错。”太子笑着点头,“二弟下场的话肯定能赢。” “嘿嘿……”萧亮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没想到忠义郡王居然对神京中各家如此了如指掌。”久久没有开口的三皇子萧时冷不防地说了一句。 萧天放听了微微一怔,继而哈哈大笑,抬手遮住嘴巴:“三皇子提醒的对,私下打听京中官员内宅之事,确实是在下僭越,不过……” 本王不像三皇子那样勤奋用功,不过是个乡间闲云野鹤之人,整日流连在市井街头,听着些坊间流传的八卦而已。 军国大事我也不懂,总不能等太上皇传召觐见的时候,什么话题也说不出?这岂不是太对不起他老人家了?” 萧天放如此坦诚地抬出太上皇这面牌子,让萧时有些触不及防,一时失语。 反倒是萧亮在连连点头。 他也是直率之人,最喜欢萧天放这样的性子。 别以为身处高位就一定是尊贵无比,可谁没有一颗八卦之心。 便是最为尊贵的那位,也设立各种各样的机构,来探听民情。 太子萧煦见状立刻来打圆场:“俗话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百姓说什么自由他说去便是,听听也无妨。 忠义王允文允武,论辈分我还得称你一声兄长,哪里是什么山野之人?他日定为朝廷栋梁,国之柱石,又何必妄自菲薄?” 萧天放眼睛微眯看了太子一眼,收敛表情拱了拱手谢道:“太子仁德。” 另一边,淳治帝也从戴权口中听说了事情经过。 一旁随驾的国舅爷吴审言闻言过后满脸羞愧,觉得自家的弟弟真是丢脸都丢到天际去了,二十几岁的人,对付三个十岁多点的孩童居然还要换人上场,还是换顾二。 “圣上,臣回去后一定重重责罚这个孽障!临阵退缩,还要换人上场,太丢人了!” 淳治帝呵呵一笑,看了身边的皇后一眼,转过头道:“国舅不必过虑,不过是孩子们玩闹罢了,再说力争胜负,在规则允许之内用些手段并无不可。” 一旁的吴皇后神色微微一动。 旁边此时传来一阵笑声:“圣上说的是,小辈们玩闹玩闹也挺好的,老夫也是好久没见过如此规模盛大的马球赛了。” 淳治帝嘴角一扬,捋着须子看向说话之人:“东平王叔放心,朕打算以后每年都这样办这么一次马球赛以与民同乐。” “好啊,那老夫定要好好保重身子,多看几回,看到够为止。 第二四六回 东王点评 贾兰奋起 说话的是一位鹤发老者,穿着一套不起眼的素服,身上更无任何识别其品阶的装饰。 可周围所有人都不敢轻视这位老人,甚至连帝后对其也礼敬有加,执后辈礼。 只因这位老者乃是四王八公之首的东平王。 这位东平王姓穆名雷,乃是第二代东平郡王的袭爵者,生的苍然古貌,眼昏似秋月笼烟,眉白如晓霜映日,一派闲居老翁的样子,虽然已经年过九十,却依旧面色红润、精神饱满。 第一代东平王作为高皇帝的元从勋臣,早早的离世,正是如今这位第二代东平王,一力安定了东边局势,将自前明以来的倭寇之患扫平,随后毅然上书,将东平王下属三卫亲军全数归还朝廷。 更谢绝朝廷的赏赐,举家搬回神京,安心地过着富家翁的退休生活。 如此风高亮节,年老的高皇帝亲自颁旨升其爵位,并且三代不降爵。 一转眼一甲子时间又去了,如今东平王依旧精神矍铄,亲王之尊,实打实天子之下第一人,连太上皇嘉佑帝也得尊称一声“东平王兄”。 东平王眯着眼睛从城楼上往下看去,他的眼神还不错,只有一点点老花。 半晌后他才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宁远侯家的顾二小时候我见过,跟一只野猴子似的,连太上皇宫中池塘里的金鱼也被他祸害了不少,不过这孩子性子洒脱,和别的勋贵后代不一样。” “圣上……”此时戴权又来禀告,说那盛家六姑娘表示不服,顾廷业因此表示愿意只用左手击球…… “哈哈哈!”东平王大笑不止,“果然没看错,这小娃儿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此子确有气量!”淳治帝捋须而道。 东平王瞧了瞧明兰:“听说那盛家的姑娘自幼丧母,是养在我那永平侯嫡女,我那徐家小妹膝下。嗯……不错!今日见了这些故人之后,老夫甚是开心。” “不过最让老夫惊讶的,还属那贾府两个娃儿。” 淳治帝神色微讶:“东平王叔有何见解?” “那贾兰举止沉稳,有大将风范,那贾环看似跳脱,可一手马术端的不凡,翌日调教好了也能为一军之将,没想到贾代善贾代化这两个皮猴子竟然还有这等后代…… 比起老夫那些个不成器的子孙…… 未到终局,焉知胜负,说得好啊!圣上,此人若能好好教导,他日一定是国之栋梁!” 淳治帝嘴角微微一抽,这满朝上下敢这样称呼先荣国宁国的,估计也就只剩下眼前这位东平王了。 不过……未到终局,焉知胜负。 这一句话让淳治帝对贾兰也不由生出些好感。 真是像啊…… 淳治帝的目光徐徐看向球场。 虽然让掉一只手,可顾廷业依旧牢牢地占据了主动权。 不过这也难怪,一来顾廷业马球赛场的经验十分丰富,特别是这种决赛的场合。 其次则是顾廷业的技术,这可是真真正正地一场一场打下来,而不是吹出来的。 后来贾兰才知道,顾廷业的名声不光神京内外传遍了,连顺天治下各府甚至辽东都流传着他的事迹。 一骑绝尘。 刚开始没多久,顾廷业就已经打进了两个球。 贾兰四人,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余嫣红三人要做的只是开球,然后把球传给顾二,就这么简单、粗暴。 “兰哥儿,看样子都不用再打下去了。”茗烟看着好整以暇的顾廷业,有些泄气的说道。 “我们两个人去防着顾二郎!”贾兰喊了一声,走马冲了上去。 然后,贾兰方再失两球。 “兰哥儿,怎么办?打不过啊……”贾环问道,才刚开始就连续丢球,如果这个颓势止不住,恐怕会大比分输掉,到时候就真的是丢人了。 贾兰抬头,见贾环满脸不甘,显然他对就这样输掉很是不服气。 从头到尾,他们都只是输给了天神下凡一般的顾廷业,对方压根什么战术都没有使用。 顾二郎实在是太强了,自己这边无论派出哪两人去封堵依旧完全应付不了。 若是派出三个人……这压根就不用比了,对方剩下的也有三人。 他这么厉害为何不直接参加正赛,反倒留在这里? 贾兰脑海里闪过一丝疑惑。 所有这一切的念头只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如今的他还得专注比赛。 再次开球,对方没有过来拦截,反倒一阵长笑传来。 那是余嫣红得意的笑声。 “认输,再打下去毫无意义。”余承嗣走马上前对贾兰如此说,随后他看向明兰,“盛家六姑娘,你放心,那簪子我会想办法取回来还给大姐的。” 余承嗣的话让明兰有所动摇。 “怎么可能!”余嫣然眼尖,一清二楚,尖叫一声喊道:“我绝不会把簪子还给她的!” 贾兰眼眸淡淡地瞥了余嫣然一眼。 “环三叔……” 贾环听完,表情很是惊讶:“两个人都防不住,我一个人?” “你试一试,按照我刚才说的要点……” “好!”贾环拉了一下缰绳,他也是个不服输的。 “试试就试试!” 顾廷业目光扫过盛明兰,又看了看场边贾府座次上的余嫣然,不发一言。 忽听一声击球之声,如拳头般大的红色马球一闪而过。 “好啊!正等着呢!” 余嫣红大喝一声,一直都是顾二郎在表演,没能发挥实力的她早已技痒难耐,登时就挥动缰绳追了上去。 忽然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从余嫣红身后插上,将她干扰了一下的同时,月牙形的球杆顶端往下一挥,“砰”的一声击飞马球。 “茗烟!”贾兰大喝一声。 茗烟从斜后方直切上前接过马球,卖力地朝前奔去,直接打入球门。 “铛!”锣声一响,贾兰队终于抢回一分! 贾兰走过明兰身边,轻轻地道了一声:“六姐姐,我说过了,未到终局,焉知胜负!” “好胆!”余嫣红气愤不已,马上开球。 她急切地证实自己,也不找顾廷业的点,一个独自击球上前。 余嫣红的马球技术非常不错,一袭红衣在冬日的赛场上划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就在她准备独自进球之时,贾兰突然从侧身后面贴近过来,强行将球给断下,扬长而去…然后,又进一个! 第二四七回 改变战术 反败为胜 四比四! 无论是观众台上的,还是城楼之上的观众都纷纷侧目,惊叹不已。 没想到转眼间原本还是一面倒的局势就被扳平了过来。 “什么什么?怎么回事?”盛如兰差点儿没跳了起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马球场。 “怎么突然形势就扭转了?” 她会打一点马球,可是并不精通,看不出个中的门道。 看着女儿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王氏微微摇头。 她也不懂。 盛老太太虽然出身武侯之家,可盛宏的大娘子王氏却是世代儒门出身,和贾兰的母亲李纨一样,觉得女孩子家的就应该只学些《女诫》之类的,是以王氏也不大热衷让女儿抛头露面去。 一旁的盛墨兰手里挽着团扇,冷眼看着球场之上,有些不屑地说道:“保不准只是顾二叔可怜六丫头,不想让她输得过于难看罢了……”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之中甚至诞生出了几分愉悦。 总之,看到明兰倒霉,她就开心。 如兰嘴唇动了动,她想要反驳,可又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 “变得不一样了?” 忽然齐珩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元若哥哥,什么不一样?”如兰抢先一步开口,让墨兰恨的痒痒的。 齐珩道:“明兰她们改了打法,没有再尝试用两个人去防着顾二叔,反倒是由解元郎一个人应对余家兄妹……” 此时一阵欢呼,众人再看,贾兰他们已经将比分反超了。 “原来如此!”齐珩眼前一亮,“我终于明白了!真是绝妙的应对!” …… “嗯,贾家这两个小娃娃应对得不错!” 城楼上的东平王眯着眼睛盯着下方,身处高处,自然瞧得更加清楚。 “与其派两个人上前互相掣肘拖后腿,还不如换上一个合适的人。”东平王并指朝城楼之下点了点,“果然,这么一换就起到了效果。” 他回首看向淳治帝笑道:“贾家这两个娃娃,果断,有能力,不错!” 东平王说的话其他的人也听得真切,二皇子萧亮激动的一拍手叫到:“原来如此!竟能这样!果然妙啊!” 太子乐呵呵地问:“二弟可看出了什么门道了?” 萧亮道:“贾府之中,那穿绿衣服的小哥儿(指贾环),看着年纪最小,可马上功夫却很不错,所以索性由他一个人牵制着顾二郎。 顾二应对原本可以游刃有余,但他让出了一只右手只能左手击球,功夫就丢了小半。 偏生那贾府的小哥儿也不与其争抢,只是一味攻其弱侧干扰顾二的接球,靠着他那一手马术,居然成果也不错! 那穿素色衣服的哥儿则以一敌二挡住另一边的那对兄妹,给那小姑娘创造机会。 如此一来,形势逆转!” “哦……”太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并不太热衷这些运动,但如今二皇子这么一解说,令他也觉得有趣起来。 “魏武有诗道‘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大约说的便是如此。”萧天放感慨了一句。 东平王赞道:“忠义王此言大善。”他上下打量了萧天放一番,“当年还是个半大孩子,如今也已经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 说罢,他没有理会皇帝微微变化的脸色,身子靠回座椅之上闭目养神起来。 “二郎,你怎么?!”余嫣红脸色十分难看,“你接下来别用一只手了。” 顾廷业浅浅笑着,摇了摇头:“余家小妹这话不妥,这样岂不是让我顾二在圣上面前枉做小人?以我的看法,余家小妹不如想想办法应对那贾府的解元郎才是,毕竟你们才有人数优势。” 顾二这话登时让余嫣然脸上不由一红,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顾二说的不错,余家兄妹被贾兰一人扛住,这才是他们被反超的原因。 余承嗣抹了一把汗:“没想到那贾家的解元郎马上技术如此之好。” 不是贾兰技术好,而是他看得通透。 顾二心中默默说道。 以他的眼光明显可以看出,贾兰骑术不错,马球打起来中规中矩,算不上拔尖。 可他就是通透。 比如余家兄妹,按说兄妹俩配合已经很不错,可贾兰偏偏就能找出两人配合间的漏洞,从中着手将两人限制得死死的。 【原本我也打算把东西还回去的,如此也好,也省了我当一回恶人……】顾廷业笑着转身。 余嫣红忍不住喊道:“顾二郎!” “嫣红!”余承嗣拉住了妹妹劝道:“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说什么了!” “是啊,嫣红妹妹。”朱稷此时也开口,尽管他的脸色也不是太开心:“连顾二都下场了,若是真输了那就输了,再闹下去大家脸面都不好看。 对方为什么下场原因你也知道,真闹大了把事情传的满城风雨的话,恐怕对你还有你们家声誉都不好……” 余嫣红闻言脸色变幻不已,过了好一阵子,冷哼一声掉头离去。 哪怕心中不忿,可技不如人,余嫣红也只能面对现实。 比赛打到这个程度,基本已经成了垃圾时间,她再怎么刁蛮任性,却还是保留最后一丝理智,没有出什么黑招。 顾廷业看着贴上来的贾环,哈哈一笑,开口指导起贾环的骑术来。 贾兰见了,笑着跟明兰说:“回头你得谢谢这位顾二郎,他已经留手了。” 明兰初始有些不明所以,眼睛转了几圈后才反应过来:“你是说?!” 回答她的唯有贾兰的背影与笑声。 “六丫头好样的!”盛如兰不住地为明兰欢呼,在她眼里其实并不觉得明兰出面比赛有什么不好,如今既然赢了那就更没有问题了。 王氏看到明兰方最终取得胜利,原本略略有些绷紧的脸色也放缓了不少。 私下越过她这个当家大娘子上场是一回事,上场之后还难看的输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丫头…… 齐珩眼波中不停闪耀着,嘴角泛起一丝笑容。 明明还跟我说她不会骑马打球,又骗了我一次…… 第二四八回 取回簪子 喜极而泣 一名内侍态度十分友好引着贾兰、贾环还有盛明兰来到领取彩头的区域。 茗烟顾念宝玉的心情,一下场就告辞离去。 “嫣然姐姐!”明兰看到早早候着的余嫣然,高兴地迎了上去搂着对方:“你看到了么,我们赢了!” 余嫣然神情同样很是激动:“谢、谢谢你们!” “贾解元,请你从这里陈列出来的物品之中挑选一样作为你们胜利的彩头。” 一名内官客气地与贾兰说道,按照马球赛的规则,作为优胜者的他们可以从指定的奖品中选取一样。 余嫣然第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母亲遗物的那根金丝楠乌木满水波发簪,脸上露出一阵喜意,但随即又显得有些忐忑,目光不由自主地瞄向一边的贾兰。 虽然贾兰答应帮自己赢回簪子,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心中又有些不敢相信,甚至隐隐生出几分担忧。 仿佛没有看到余嫣然脸上异样,贾兰直接伸手指着最前面的那根金丝楠乌木满水波发簪:“麻烦内官,我要这根簪子。” “哦?”那位内官刚刚拿起书案上的毛笔准备登记资料,听了贾兰的话不由抬起头,仔细瞧着对方。 “贾解元说的可是这根金丝楠乌木满水波发簪?” “不错。” 自始自终,贾兰回答都十分地干净利落。 内官看了那簪子一眼,眉头一皱:“贾解元……请恕我多言,这根簪子除了造型古朴之外,其实并没有其余出彩之处。 或许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其余的奖……” “不用麻烦内官大人了。”贾兰拱了拱手:“在下参赛为的就是这根簪子,就要它了。” 四周看热闹的人轰的一下议论纷纷。 “居然只拿一根簪子?” “那簪子造型的确古朴,可其实也值不了多少银子,顶天了不过一百两。” “莫非关于那余家姑娘的传言是真有其事?” 内官打量了贾兰一番,见他不像说笑,于是点了点头唱名道:“金丝楠乌木满水波发簪一根!贾府!” 说罢,他在书案上的册子上写了几笔,随即另有一名内官取出簪子递到贾兰面前。 贾兰谢了一声,拿起簪子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后一把扔给了一旁正偷偷打量着余嫣然的某人。 “?”某人看着手里的簪子,莫名奇妙地看着贾兰。 贾兰心中叹了一声,嘴角一扯,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说了三个字:“递过去。” “噢噢!”那人忙不迭地将簪子递到余嫣然手里。 “嫣然谢过环三爷。” 余嫣然这一声顿时让贾环神色激动起来,呵呵地笑着。 “余家姐姐,麻烦你瞧瞧这簪子对不对。” 贾兰对贾环的傻样实在看不下去,直接越过他问余嫣然。 “不错,就是这根簪子,我不会认错。” 余嫣然盯着簪子,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令她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满足。 “对不起,母亲……女儿不孝,差点儿就要弄丢这簪子。” 她紧紧地抱住这根簪子,仿佛可以感受到母亲的温暖和爱意,那爱不释手又自责不已的样子,让所有人都有所动容。 余嫣然性子有些暗弱,让贾兰有些担心,今日他能出手帮得了一次,难保他日…… 最终她还是得靠自己。 “既然是如此珍贵的东西,好生保管,以后不要弄丢了。”贾兰轻声地提醒道,希望能够多少点醒一下余嫣然。 虽说女孩子在这个时代处境艰难,可自己的命运,还是得自己好好把握住。 贾环也出声道:“是啊,余家姐姐,记得把东西收好,别再让坏人给找到了。” 贾兰瞥了贾环一眼,心想这家伙对余嫣然果真是动了心了。 余嫣然点了点头,再三道谢。 “为了帮嫣然夺回簪子,害你们平白损失了那么多,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最开始,她的眼里只有母亲的簪子,并没有留意到其它的东西,直到方才候在这里,她才发现奖品之中不乏名贵得多的珍品。 安南进贡过来的大珍珠,由名家打造的龙泉宝剑,甚至还有神京附近一座庄子的地契,自己的簪子虽说也不算寒酸,可价值在一众彩头之中并不算拔尖。 贾兰听明白了余嫣然的意思,笑着道:“余家姐姐不用见外,你是六姐姐的好朋友,我不过是略尽绵力罢了,真正出了大力的还是六姐姐。” 余嫣然闻言点了点头,抓着明兰的手不住地道谢。 明兰听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道:“嫣然姐姐,其实这次真的是多亏了贾公子,不然只有我一个人也独力难支……” “其实也要感谢环三叔。”贾兰立刻接过话头,“要不是最后一场他死死地顶住了顾二郎,我们绝对赢不了。” “是的是的。” 原本正准备向贾兰再次表达谢意的余嫣然被这么一打岔,顿时有些迷糊,此时的她还处于得回母亲簪子的巨大喜悦中,贾兰几句话就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余嫣然走到贾环面前福了一福,认真地道谢。 “无、无需这样……”贾环红了脸,双手摆动着,有些不知该如何应付。 此时,明兰走到贾兰身前行了一福:“贾公子,这次真是全多亏了你……” “六姐姐。”贾兰止住明兰的道谢,他扫了一旁的贾环与余嫣然一眼,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颇有深意地对明兰道了一句:“一个人总得慷慨一点,才配接受旁人的感谢。” 明兰闻言一怔,尚未来得及反应,此时一名内官走来朝贾兰行了一礼。 “贾解元,圣上有口谕,让贾解元再挑一份彩礼。” “啊?”贾兰与明兰一时面面相觑。 那内官笑笑:“圣上听说了事情的缘由,特意如此吩咐。” 贾兰闻言连忙拱手谢过圣恩,瞧了明兰一眼而后问:“这次挑选彩头,能不能让我选?” “当、当然可以!”明兰毫不犹豫地点头,一旁的余嫣然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既然如此,麻烦取那个给我。” 贾兰遥手一指,众人顺着看了过去,那里摆着一本书。 第二四九回 再得彩头 教育贾环 “这是?《镜花错针谱》的孤本,就这样送给我?”明兰看着手里的书籍惊讶道。 这是一本刺绣的书,作者是先代有名的大师,明兰听闻仙绫阁也在大力搜索此类的孤本,可见价值不菲。 贾兰也没多说,只是浅浅地说了一句:“此番出手非是为了图什么回报,六姐姐,这是你应得的。” 说完,他拱手告辞,拉着正愣神的贾环往回走了出去。 走了一段路,贾兰说道:“环三叔,别看了,人家是余阁老的嫡亲孙女,比你还大好几岁呢。” 贾环摸了下后脑勺,赧然道:“我也就看看而已。” “看看也没用,那余家姑娘年纪也不小了,性子也软,要我是他余阁老,出了这档子事情,怎么也得开始替她寻找夫家了。” 贾环闻言,顿时止住了脚步。 贾兰回头看着他垂下头,良久才开口。 “真的没法子了么?” “问题不仅仅在余家姑娘身上啊,环三叔我们这边问题也不少。” 贾环不明所以道:“我们这边有什么问题?” 贾兰失笑:“三叔你忘了,我们上面还有位宝二叔呢,他老人家不议亲,我们这些后辈怎么可能越过他?” 贾环猛的一拍脑袋,面色不虞。 “又是他!” 顿了顿,他口中叫了一声“不好”,看着贾兰:“他那个鬼模样,只要老太太不开口估计宁愿一辈子呆在园子里和丫鬟们厮混着,等他议亲也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 兰哥儿,你得想想办法,宝玉成不了,你也成不了。” 贾兰心中暗赞,贾环在面对自己“一生之敌”时,思路真的相当清晰。 不过…… 你我还是不甚一样的,我拖得起,你可拖不起啊。 哈哈。 “环三叔,便是你能想法子让宝二叔早早娶妻,那你呢?” “我?” “你喜欢那位余家姑娘?非她不娶?” “这……”贾环没想到贾兰这么直接,一时怔住。 “这个决心,你能下定吗?你要知道,这种喜欢说着轻松,其实分量很重。 甚至说,滋养它的不一定永远都是甜蜜与快乐,而是痛苦与离别。 这样子,你能确定你的心意吗?” “我、我不知道……”贾环低头,“但那种感觉,很不一般,和旁人给我的感觉都一样……” 他来来回回地重复着这么几句。 有些语无伦次,但贾兰也能听出来,贾环不像是三天打鱼,他这次是动了真心了。 “那你可得加油了。”贾兰一句话让其回过神,“环三叔你如今头上不过仅仅挂着个荣国府的牌子,别的什么都没有,太单薄了。 最起码你得多少做出一番事业?” “以你的看法,我该如何是好?”贾环此时满脸希冀地看着贾兰,语气诚恳。 贾兰认真思考了一番。 “环三叔,恕我直言,解决的办法只有唯一的一个。” “快说!”贾环表情一喜,立即催促道。 “考个进士!” 贾环眼里的光芒渐渐消失。 “兰哥儿,你这是……” “我不是在调笑你,这真的是最好的法子,人家是谁……” 贾兰给分析了一通,阁老的孙女,怎么也不能配一个纨绔子弟?士林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最可能的,就是嫁给一个读书人。 “所以,环三叔,你再不济,怎么得考个举人。” 贾环一脸颓然:“哪有那么容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妖孽?” 贾兰笑笑,忽然认真起来:“环三叔,以你的天分,考上生员并不难,难的是举人这关,那可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没有数年苦读的功夫绝难通过。 不过,若是你真愿意付出,我倒是有个好去处可以介绍给你。” 贾环闻言立即抬头,希冀地看着贾兰。 “要不要考虑到外面的书院就读?比如……叠翠书院?” “!” 陪着满怀心事的贾环回到贾府这边的观赛台,还没来得及和探出头来打量四周的黛玉打声招呼,贾兰就被人从后唤住。 “十一姑娘?” 只见罗十一娘领着丫鬟冬青,就候在贾府观赛台不远处,看到贾兰回来,冬青立刻就开口喊住了他。 “贾公子。”十一娘露出一个笑容福了福,说了一通恭贺的话,随后从举起手里一个物件。 “临近春闱,十一娘特意绣了一对护膝给贾公子,如此一来纵然考房寒冷,也能公子稍稍缓解寒意。” 贾兰接过,看着上面精美的绣工,赞道:“不愧是十一姑娘,这绣工便是仙绫阁的精品也不过如此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十一娘,轻声道:“其实十一姑娘不必如此费心的,北上之事,贾兰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十一娘笑意不减:“贾公子的大恩……” 贾兰连忙打断:“贾某出手相助不过是顺道而为,并无半点挟恩图报之意,十一姑娘不用太过介怀,如今时局不稳,见你我平安便是庆幸之事,些许绵力无需姑娘再三提起。” 他举起手中护膝笑道:“这件护膝我很喜欢,谢过十一姑娘。” 说罢他后退半步朝十一娘拱了拱手。 十一娘眼神微微一变,脸上却依旧保持着笑容,躬身福了一下与贾兰道别。 看着十一娘的背影,贾兰轻轻叹了一声。 “唉……” 贾兰眉头一挑,这声叹息却不是自他发出,扭头一看,贾环就这样定定地盯着自己,目光有些复杂。 “真是羡慕啊,又一个……” 贾兰脸上略为一囧,旋即哈哈一笑:“此乃助人为乐之所得,环三叔羡慕也没用。” 贾环闻言登时翻了个白眼。 不过见贾兰如此受欢迎,贾环心里又琢磨了起来。 莫非,读书读的好,真的就那么的有异性缘? 观赛台上,众人纷纷向贾兰道贺,探春也罕见地表扬了贾环一番,让他好生高兴。 重新坐下,黛玉瞧见贾兰手中拿着什么,不由好奇地询问。 得知是罗十一娘送的护膝时,林黛玉表情登时有些微妙起来,眼眸之中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不住地打量着贾兰,语调略为改变:“哦?竟不知解元郎回京时居然还顺路救了这么一位姑娘?” “正确的说不止一位……”不明所以的贾兰还傻傻地一头栽了进去。 薛宝钗噗嗤一声登时就笑了,她扫了一眼那护膝,眼前一亮:“好俊的功夫,这绣功一看就是仙绫阁的双面绣!” 第二五零回 连得护膝 黛玉吃味 薛宝钗看见十一娘所绣的护膝,赞不绝口地对黛玉道:“你看这线分得极细,像头发丝似地,用的线也是好线,色泽亮丽不说,如果你仔细看的话,这彩线的颜色同样分得极细,绣出来的鲤鱼活灵活现,端是极好的! 从前听说这双面绣不比单面绣,花的功夫比单面绣多三倍,如今一看,恐怕还不止呢!” “居然是这么名贵的东西吗……” 贾兰有些傻眼,他对绣工只有粗略的认识,很久以前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学其余穿越者先辈从布匹绣衣业入手,创一番事业,之后才知道中土之地能人辈出,各种的能工巧匠已经将各种技艺发挥到了极致,除非用划时代的技术降维碾压,否则根本无法竞争。 这并非仅仅只是一门手艺,而是一套体系。 仙绫阁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完备的传承体系,遍布四海的分工协作,这些都不是贾兰短时间就可以超越的。 林黛玉瞥了一眼,眼里闪过几分惊羡,脸上却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还算不错。” “岂止不错,这护膝称之精品也不为过。” 黛玉一努嘴:“老祖宗与太太命人送给你我的物品之中也不乏仙绫阁的绣品,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林黛玉说的轻松,可贾兰还是听出来她言语有异。 似乎,是在吃醋? 贾兰挠了下脑袋,一时间有些摸不准,林黛玉一旦进入这个阶段必须十分小心应对,宁愿不说话也不要说错话,否则倒霉的便是自己。 薛宝钗抿嘴轻笑,从贾兰手里借走护膝放在手里仔细端详,朝黛玉叹道:“虽说双面绣你我都有几件,可每每看到有新的总是有些爱不释手地拿过来参详,其中功夫之深,我是绝对追不上的。” 说罢宝钗将护膝递给黛玉。 林黛玉眉头一挑,目光打量了这对精美的护膝,语气幽幽地道:“总不过是件身外之物罢了,宝姐姐何必太过介怀?” 完了,贾兰缩了缩脖子。 嘴上说着不要介怀,其实心里十分介怀。 别看林黛玉行为举止端庄得体,十足十的大家闺秀,可一旦说起反话,意味着她的小性子已经上来了。 宝钗似乎也听出了林黛玉的心不对嘴,嘴角微微扬起,也不点破,只是那眼神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 这点小动作又怎么可能瞒的过黛玉,颦儿心里越发不痛快。 “宝姐姐说的是,这样的绣工,我再怎么练也难望其项背。” 无法对宝钗发泄,满脸不开心的黛玉只能找到始作俑者,狠狠地盯着对方。 得,现在压力全压在我头上了。 贾兰觉得自己仿佛就在玩一个海盗木桶,不一样的是,玩具里的海盗木桶只有一个洞口会把人炸出来,而眼前的现实则是只有唯一的选项才是正确的出路。 “林姑姑这话有些不对……”面对林黛玉咄咄逼人的目光,贾兰只能硬着头皮回了一句。 “有何不对?”林黛玉眉头一挑晒笑道:“别说是双面绣,纵是最普通的单面绣,做出这么一对护膝也是极难的,我不过能做些帕子罢了。” 这番话怨气不小,可其中一点却提醒了贾兰。 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的他立即道:“林姑姑绣的荷包也是极好的,我一直随身带着呢!” 说罢,贾兰从怀里拿出一个垂着绣着一朵兰花的荷包来。 林黛玉见了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说话也有些迟迟的:“你、你竟然将它戴在脖子上?” “有问题吗?这样戴着不容易丢啊,不能这样戴着么?” 贾兰茫然,貌似没有不能这样戴的风俗…… 黛玉没有回答,而是避开了贾兰的视线。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耳朵渐渐红晕了起来。 “自然是没有的,不过嘛……嘻嘻!”宝钗瞥了黛玉一眼,掩嘴而笑。 一旁的黛玉听到宝钗的笑声,愈发粉面晕红。 贾兰轻咦一声,此时才发现,黛玉与宝钗两人关系好像突然又融洽了不少? 忽然,板儿来报:“公子,那盛家的六姑娘差人送来一样物品,说是原本就打算送给公子的。” “送给我的?”贾兰接过王板儿递来的盒子打开一看,顿时觉得脑壳一疼。 又是一对护膝。 宝钗俏眼被盒子里的护膝吸引了过去,她对绣品有着不错的眼光,一眼就能瞧出盒子里的护膝绣工也是上好的,虽然不至于达到双面绣那种顶尖的程度,但也算是一般的精品了。 东西是好东西,只是实在是太过不合时宜了! 贾兰瞥了黛玉一眼,心中冒汗,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气氛瞬间凝固。 “哟!让我瞧瞧!”凤姐花枝招展地走了过来,“真是不看不知道,出来见识过才知道原来咱们兰哥儿竟这么受欢迎。” 她拿起两对护膝,左看看右瞧瞧,啧啧称奇。 黛玉扫了贾兰一眼,怪里怪气地附和道:“是啊,我们的兰哥儿,真是深受神京闺中女子的青睐呢!” “做工真好……”探春轻轻抚过,而后一拍脑袋:“是了,兰哥儿没几个月就要春闱,正好派上用场。” 迎春浅浅地笑着:“我听说那科考的考房各式各样的什么都有,今年又特别的冷,兰哥儿连着要考三天,这护膝摸着厚厚的,确实能派上用场,二位姑娘还真是用心了。” 众人正哄闹着,冷不防的,贾环一句话乱入。 “真是羡慕啊……” 凤姐嘴巴微张,一双丹凤眼高高扬起,惊讶地与众人对视一番。 贾兰叹了一声,顿时触动了大家的笑意。 “哈哈哈!” 一阵大笑。 “兰哥儿的好人缘,连环兄弟都急眼了!”凤姐笑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探春没好气地瞪了贾环一眼,嘴上也是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连林黛玉也被贾环这一打岔给逗笑了,不过当她看到贾兰的视线偷偷地打量着自己时,立刻正色起来,无声地冷哼一声。 贾兰赧然笑着,从领口里拿出黛玉绣给自己的荷包,朝黛玉傻傻地笑着。 黛玉目光闪烁,眼眸之中藏在一丝羞恼,几分嗔怪。 “兰哥儿这次真是给咱们荣国府给大大涨了一回脸面,想必宫里的大姑娘听了也觉得脸上有光。” 凤姐赞赏地看着贾兰,自从贾兰这家伙冒了头,她的日子真是越来越好过,今日甚至又一次地见证了荣国府的马球队在赛场上夺冠,虽然只是小型四人赛。 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跌倒了重新站起,再回到巅峰,这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 第二五一回 尾大不掉 辰国之势 一家子的人热热闹闹,唯独贾宝玉一个人坐在后面,周围一片冷冰冰的低气压。 看见大家纷纷向贾兰庆贺,凤凰蛋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心里瞬间就不平衡了。 【可恶,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 懊恼与不忿填满了贾宝玉的心间,他赤红着脸,咬牙幻想着服用了后悔药后的滋味。 潇洒的胜利,姐妹们的恭维…… 【如果是我那该多好,为什么就不是我呢……】 其实他的内心也很清楚,机会一开始原本在他面前,只不过他没有把握住。 正是这点,让他的内心更加懊恼。 此时赛场上一阵喧嚣,四周的观赛台上发出阵阵惊呼。 怎么回事? 凤姐与一众姐妹纷纷看向赛场。 “这是,要输了?怎么突然间就……” 看到赛场上的比分牌,贾环细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贾兰看向赛场之中,眼眸微眯。 贾环没有说错,原本远远处在上风的那支球队,竟然一下子被大比分逆转,算算剩下的时间,败局已定。 球场互有胜负很是正常,问题是那支逆转比分的队伍,正是辰国派来参赛的马球队! 城楼之上。 吴皇后抬头看了下脸色不虞的淳治帝,柔声道:“球场之上互有胜负也是正常的。” “平常还好意思吹牛说自己如何如何神勇,真是一群废物。”淳治帝冷哼一声。 “有时候挫折的来临,其实象征着一种契机,臣妾相信经此一败,相信他们一定能戒骄戒躁。” “皇后你将这群家伙想得太好了,朕敢打赌今晚上他们铁定在醉琼楼喝个一醉方休,等明天日上三竿起来过后,他们就会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干怎么玩还是怎么玩。” 吴皇后浅浅一笑:“所以他们才殷切地盼望着陛下的谆谆教诲,教化万民本就是身为君父的陛下你的职责,不是么?” 淳治帝哑然失笑:“皇后太过抬举朕了,朕久在宫中,哪里教化得了他们?” 皇帝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讥讽,让身后的官员冷汗直流。 一直假寐着的东平王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赛场上纵马驱驰的辰国人,嘴里喃喃说着:“这下势头可不大妙了……” 淳治帝忙问:“东平王叔何出此言?” 东平王缓缓开口:“我原想着小辈们再不济,也不至于如此……唉,辰国这些年看来有些尾大不掉了。” 淳治帝听了眼神微变,脸色也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一旁的国舅吴审言道:“东平王是否过虑了?这辰国本源东瀛,全是武夫政治,国内四处动荡不安,不服其统治的人而反抗的大有人在,与其隔海接壤的南朝关系甚差,尚且自顾不暇,焉有他想?” 东平王上下打量了吴审言几回,缓缓点头:“国舅爷说的是,或许是老头子我多虑了……” 察觉到东平王有些欲言又止,淳治帝露出虚心请教的表情:“东平王叔若是看出了什么,还望不吝指教……敢问王叔所忧虑为何?” “或许真是老夫多虑,然而……”东平王斟酌着说道:“诚如国舅所言,辰国东有敌国,北面与我朝辽东跟北狄接壤,唯有依靠我朝方不至于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然而……国舅爷切莫轻视之,武夫治国看似重演五代之暴政,然而在那高丽故地,或许反是因地制宜之策。” “东平王,所谓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吴审言想要反驳,却被东平王抬起手打断。 “国舅爷,我知道你无非是想说那辰国以武人乱政,有违天道,只不过……”东平王话锋一转,原本老迈的眼珠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吴审言摄于这股目光,身子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要论天道,那也只是它辰国的天,辰国的道,而非我中土之天道!” 一番话让吴审言哑口无言,无法反驳,也让淳治帝悚然一惊。 东平王侃侃而谈:“那辰国之国主,一不敬儒,二不重佛,却将家庙升格,奉其祖平秀吉为神。 再将古高丽八道分封数十诸侯,以分封之古制辅以东瀛之神道治国,其享国之日甚至比我朝还要绵长。 那高丽故地之地形,东西狭窄,南北狭长,处处是山地,相互隔绝。 若无强大之武力,便易成割据之局面。 时到如今,仅仅以武人治国而鄙之,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 淳治帝轻轻点头,和士林间对辰国的观感不同,作为一国之主的淳治帝十分清楚辰国并非真的那么不堪。 “百余年以前碧蹄馆一战,前明两千铁骑面对十倍敌军,尚可杀透敌阵,旁若无人之境。国朝之初,我大夏铁骑面对蒙元北狄二夷,尤能追亡逐北,兴复中土。 可如今,我神京之才俊,国朝未来之栋梁,与马术一道,已然被辰国赶上。 那辰国既没有水草丰茂之地,东瀛之人也非蒙元那等马上民族,不过数十年,竟然让他们养出这么一群马术精湛之士,反观我朝,唉……” 东平王叹了一声。 他的祖上乃是辽东人士,作为李如梅的亲军参加了前明万历之役,后来随李家一同归附了北狄,再之后东平王的祖上反正入明与北狄作战,兵败被杀,才有初代东平王跟随高皇帝创立基业。 也正是因为他的祖上曾经与北狄中人有旧,所以初代东平王坚决推辞了高皇帝将其封国在辽地的想法,才有后来的北静王镇守辽东,以及现今的东平王本人辞去封国等事。 久久不语的吴审言头上隐隐冒着细汗。 虽说身为国舅,可他骨子里还是一个传统文人,对武人有着天然的防备,游说削减边关军费的人里也有他的一份子。 当然,根源还是源自大夏朝不断恶化的财政,可如今朝廷的军队整体战斗力相比国初的时候有了不少下滑,也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老夫也是知道的,圣上维持国政已是殚精竭虑,有些事情终归是有轻重缓急的……” 东平王最后这句话让原本铁青着脸的淳治帝脸色缓和了不少。 “东平王叔放心,待朕整顿好对内大政,定然会抽出手来应付北边,王叔您好生将养身子,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哈哈,难得圣上还有如此雄心!”东平王畅快地笑着,“想当年你也是贾代善那小猴子一手锻炼出来的,那猴子旁的不说,教人还是真的有一手!” 贾代善,先荣国么…… 淳治帝脑海里刚刚升起一阵追忆的念头,却冷不防的被身后的声音给打断。 “父王,这次咱们赚大了!”声音很轻,很雀跃。 “闭嘴!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场合?!” 第二五二回 忠顺训儿 辰国请战 淳治帝扭头,看见忠顺王萧平泽正压低着声音教训儿子,登时一乐。 “天养过来!”皇帝招招手。 被呼叫的是一名十二岁左右的男孩儿,名叫萧天养,乃是忠顺王唯一的儿子,长得机灵活泼,深得皇帝宠爱,听到淳治帝招呼的他顿时如蒙大赦地走了过来,躬身行了一礼。 “皇伯父!” “你说你赚了不少?有多少?”淳治帝打量着这个侄儿,有些好笑地问道。 忠顺王与戴权等淳治帝周围的人听见皇帝的问话脸色登时为之一变,忠顺王的紧张更甚,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嘴巴动了动,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耳尖的戴权隐隐听了个大概。 “这孩子,可千万别犯浑胡说啊!” 萧天养仿佛一点都没有受周围气氛的影响,伸出一个手掌。 “回皇伯父,侄儿赚了五千两!” 淳治帝嘴角一弯:“五千两啊,那可是真不少!这么轻松就赚回来这么多,能不能教下皇伯父?” “一点儿也不轻松呢!”没想到萧天养耷拉着眉毛,一脸苦相地道:“为了赚这点银子,我已经节衣缩食两个多月了。” “哦?却是为何?”淳治帝这下是真的好奇了。 “回皇伯父,是这样的……” 原来萧天养将自己的积蓄东拼西凑,还去典当了自己的玉佩,凑够五百两全部押在辰国队的身上,如今辰国队爆冷获胜,萧天养一下子不但返本,还赚了几番。 “作为天家子弟,你怎么可以押宝在别国身上呢?”淳治帝沉着脸,佯装生气地问道。 看到这里,忠顺王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看出来了自己的皇兄只不过是在逗弄自的儿子。 不料萧天养接下来的话让众人听了一怔。 “这是因为,侄儿探查了好些时日,断定辰国的马球队一定能赢!” “为何?”淳治帝有些惊讶。 萧天养眼珠子转了一转,恭声的道:“侄儿几乎天天都在观察着辰国的人,他们的作息很规律,每日城门打开的时候从迎宾馆出来到城外的马场练习马球,临近太阳下山之时方才返回,如此周而复始足足月余。 反观我朝的马球队,不过三日一练,无论是精气神皆不如人,侄儿听说兵贵精不贵多,所以才……” “哈哈哈!” 东平王在一旁听得真切,大笑道:“连兵法都用上了,这娃娃不简单啊!” “不过……”他话锋一转,“真实原因不止如此?你那副精灵劲儿和贾代善那猴子精一个模样,骗不了我。” 萧天养尴尬地挠了下脑袋,没想到东平王竟然一眼看穿。 忠顺王吃了一惊:“怎么?还有隐情?” 萧天养被瞪得脖子一缩,变得支支吾吾起来:“算、算是。” 在皇帝的视线下,他只能将内情和盘托出。 “我、我看不惯郑灿和乔伦他们那群人趾高气扬的样子,所以才……” 忠顺王却不解:“他们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与你何干?” “他们看不起我,说父王你是个四尽总管,净会搜刮钱财……” 四尽?忠顺王一怔,旋即想起这说的是南北朝时梁朝太守鱼弘。 此人常对人说,我当一郡太守,就要搞他“个水中鱼蟹尽,山中麋鹿尽,田中米谷尽,村中百姓尽”,因此百姓称其“四尽太守”。 忠顺王脸色不甚好,嘴里却笑了起来:“他们要说便由他说去,都是为朝廷做事,我问心无愧。” “八弟……”淳治帝默默地凝视了忠顺王许久,看着他消瘦不少的脸庞,心里不由地泛起一阵负疚的感情,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冒出了一句。 “难为你了。” 忠顺王听了,连称不敢。 淳治帝摆了摆手:“你和你儿子都是好样的,这次的马球赛也多亏了天养的进言,想出了押猜蒙彩的法子,如此一来不但鼓舞了百姓心气,让内库有了不少进项,更缓解了神京中流民生计的问题,是朕要多谢你们才对。” 语气真诚,确实是发自淳治帝之内心。 东平王轻咦一声:“这马球赛的构思,居然是你们父子想出来的?不错!” 他连着道了几声不错。 活到他这个份上,说是人精也不为过了,别看皇帝亲自出巡祭天,又弄了一出盛大的马球赛,看似浩浩荡荡,花费不菲。其实他心里也有一个算盘,原本每次这种规模的马球赛民间肯定就有自发的博弈,押猜夺冠的队伍,但今年内务府却别出心裁地推出了一款新的博戏,可以押单场,也可以押多长,玩法各异,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喜好此道之人。 这一张票需要现银二百两才能购买,由于样式新颖,又有皇家的背书,哪怕价格昂贵,却也销路无忧,光这一项就能想象内务府进项不少。再加上宫中下旨,这一连几天金吾不禁,入夜后各个胡同想必热闹非凡,到时候又是一笔进项。 更重要的,鼓励马球,可以激发民间马上竞技之风,对保持国朝武备也是大有裨益。 忠顺王连忙拉着自己的儿子谢过东平王。 看着皇帝这兄弟俩,东平王暗自点了点头。 此时,城楼下有人来报,说取胜的辰国马球队已经在城楼下列队完毕,等候陛见。 淳治帝眉头一挑,顿了顿后淡淡地道:“传。” 按照惯例,胜利的队伍可以得到觐见皇帝的机会。 城楼之下,获胜的辰国马球队一行八人列阵完毕,正恭候着圣驾。 内官与殿前司的人守在两侧,荣忠站在殿前司的行列里死死地盯着这群辰国人,然而这群人仅仅在短暂地欢呼过后便恢复平静,丝毫没有得胜后的忘形姿态,让荣忠原本打算以给他们戴上御前失礼罪名的想法落了空。 “拜见大皇帝!” 看到代表御驾的华盖,辰国一行立即跪下行礼,对着城楼上高呼。 淳治帝兴趣缺缺地与之勉励了几句,正准备让其离开,没想到对方居然提出了一个请求。 “再战?” 淳治帝听完,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这些人居然不要赏赐,却只想再战一场,是何道理? 正思忖间,却听一旁的东平王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缓缓说道:“恐怕辰国这次是来示威的,这下子,图穷匕见了……” 淳治帝闻言,目光登时一缩,袖子下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冷声道:“他想要战,那就战!” 第二五三回 殿前司败 邀请宝玉 “再战?还是和殿前司?” 此时观赛台上的贾兰也听到了城楼下传来的消息,辰国的马球队谢绝皇帝的赏赐,请求与号称天下第一的殿前司再比一场。 “和殿前司比一场,这不是螳臂当车么?”凤姐撇了撇嘴,这里数她年纪最长,也最清楚,殿前司成军以来,无论步战还是骑战俱是精锐中的精锐,在马球场上也是如此,这么多年来能与之匹敌的,寥寥可数。 “话是这么说,只恐怕对方来者不善啊。” 相比凤姐,贾兰却有不同的见解。 此时久未开口的贾宝玉终于忍不住:“我看这马球也没甚好看的了,不如咱们先回了?” “宝兄弟可是乏了?”凤姐转身关心地问道,她对宝玉的情分虽然有功利的成分,但也有真心。 见凤姐如此关心自己,宝玉脸色稍霁:“乏倒不是很乏,只是觉得有些无趣。” “既是如此,便委屈宝兄弟先在此歇息歇息,圣驾尚未回宫我们就先行离去,总是有些不妥。” 凤姐劝道,宝钗紧跟着也开口劝了劝。 贾宝玉不语,以目视黛玉,黛玉见状也顺大伙儿劝了几句,这下子凤凰蛋开心了,安安乐乐地坐下。 很快,赛场就被整备完毕,淳治帝准了辰国使团所请,由殿前司派人下场辰国的马球队再比一场。 如凤姐所料,殿前司果真名不虚传,开赛没多久就连续进了几个球,将比分拉开。 然而很快,局势就如贾兰说的那样出现巨大转变。 辰国队仿佛是一下子开了窍那样,源源不断地切断殿前司的进攻,并且将反击高效地转化为得分。 一刻钟不到,场下观众就经历了从大喜到茫然的变化。 在凤姐这等懂马球的眼里,这更是是不可思议的转变。 连贾宝玉都被场上的逆转给吸引了注意力。 贾兰一脸沉静地看着,忽然觉得自己衣袖被人扯了扯,扭头一看,正好对上一双如秋水般的眼波。 “怎么突然间的就输了呢?” 此时此刻,不仅是黛玉,同样的问题浮现在在场许多观众的脑海之中。 “殿前司的节奏被打乱了。”盛明兰手里拿着团扇跟她的五姐如兰如此说道。 “看样子他们惯常的战术就是猛冲猛打,以力胜之的法子,这样的打法配合殿前司精湛的马术的确无往不利,可这样一来我们的打法就变得很单调,对方很容易就能猜到我们的战术。 一旦对方适应了我们的战术,那么问题就来了。 五姐姐你看,殿前司的人个个精锐,可正因如此,他们往往是单人突进,侧翼的掩护并不足够,单者易折,众则难摧,辰国的人骑术也很不错,很容易就能找到应对的办法。” “六妹妹说的不错。”齐珩的声音插了进来,“正而过则迂,直而过则拙,所谓坚则毁,锐则锉,便是如此。” ……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殿前司的人打法太过于笨拙,完全落入了对方的节奏。” 顾廷业看着赛场,给吴呐言和朱稷等人讲解着,最后总结:“辰国的人是一群劲敌。” “还好还好……”吴呐言长呼一口气,有些庆幸:“还好咱们没有报名打正赛,万一遇上铁定被虐得不行,到时候我这一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旁边的余家兄妹也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感觉,特别是余嫣红,输给了贾兰自然很让她不忿,却也在不经意间让她稍稍能够放下了身段,自然就看到了辰国队的强大。 “这下殿前司可算是丢人丢到天际了。”朱稷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顾廷业眯眼瞥了他一眼,幽幽地道:“技不如人,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果不其然,殿前司被逆转过后就再也无法扭转局面,他们也曾经尝试着改变战术,可这样一来反倒变成了四不像,原本那种猛打猛冲的气势更荡然无存,被打断得更加厉害。 “输了……”顾廷业暗道。 淳治帝阴沉着脸,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是。”一名内官躬身后退,走下城楼朝跪在地上的殿前司队说了几句,后者跪着朝城楼之上叩头后起身离去。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远远看着城楼下,贾兰低声地说道。 能看出来,辰国的人貌似恭敬,实则傲慢,击败了殿前司足以让他们自傲了。 不过,这次连贾兰也猜错了。 “还比,和我们?” 看着一脸不虞的荣忠,贾兰很是诧异:“然而,我们只有四人而已……” “辰国的人说十分期待能够与小型赛第一名贾解元切磋一下,他们愿意只派出四人参与,甚至说为了公平起见,出场之人让贾解元随意挑也无妨。” “哪来的公平?”贾兰冷笑一声。 荣忠也骂了一句,不过他毕竟身负使命,压着声音上前道:“老弟,能不能找回场子这回全靠你了!” 见荣忠都说到这个份上,贾兰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好,不过我要先凑够人数,荣二哥请你稍等。” “这是自然,我先去复命!” 贾兰回头与好奇地看着这边的凤姐简单地说了一下。 “上!为何不?”凤姐丹凤眼扬起,神采奕奕地拍板,“我就不信,他们都连打连两场还有余力!” “兰哥儿,这次就放过我……”茗烟听完登时脑袋一缩,眼里全是恐惧。 “可是……”贾兰瞥了同样有些紧张的贾环一眼,心中对茗烟也很是理解。 这样的场合对他而言,确实很大压力。 想了想,他抬头看向贾宝玉:“宝二叔……” “不不不!我不要!” 贾宝玉的脑袋像拨浪鼓那样摇着,一脸的抗拒。 似乎他已然彻底忘记了不久前他心里还信誓旦旦地想象着自己驰骋马场,收获一众芳心的情景。 “宝二叔这次是为国出战,你身为贵妃娘娘的亲弟,若是能够上场,对家里,对贵妃娘娘她……” 这次,贾兰是真心实意的请求贾宝玉的帮助。 因为在他眼里,这是一个机会。 第二五四回 谋划宝玉 初见郡主 辰国的马球队是强,没有必要的话贾兰也没有与其一决高下的心思。 可若是对方真打上门来,贾兰也是有应对之法的,这点把握也是他答应荣忠的缘由之一。 另一方面,贾兰觉得难得御驾当当面,如果能做出些东西让皇上对贾府的态度再度改观,贾府在外面的名声总归能够有所改观。 名声这东西无论好坏都是危险的,好的名声引起的妒忌,坏的名声则招致耻辱。 而贾府曾经的名声,虽不算声名狼藉,却也如冷子兴说的那样,内囊全然尽上了。 如今荣国府颓势稍稍减弱,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贾兰想着,借着这次的机会,最起码可以给神京有些按捺不住心思的人头上浇一桶冷水,让其清醒清醒。 这番某换,也是为了贾宝玉。 再怎么说,这样一个能在神京内眷圈面前露脸,对于贾宝玉这种性子孤僻,交友圈既狭窄又畸形的孩子而言,确实是个极好的宣传机会。 叫你一声宝二爷是给你面子,可背地里哪个不笑你是个酒色之徒?便是正经人家,听见一个一直混在脂粉堆里的人,会作何感想? 凤凰蛋喜欢水一般的女孩儿,这是真话。 可难道离了大观园,别家就再没有这样的女孩儿了吗? 贾兰才不信哩! 明兰、十一娘,便是贾宝玉那王家的表妹王锦绣,在贾兰看来都是不错的女子。 如此一来,整日混在大观园里的贾宝玉,就有点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了! 为了让贾宝玉有一个健康的交友圈,顷刻之间贾兰脑海里千回百转。 真是费心! 对贾宝玉,说贾兰没有恶意肯定是假的,可他也没有害人之心。 贾宝玉这人的上限很明确了,天生是个富贵闲人,唯一让贾兰好奇贾宝玉前世神瑛侍者身份,在今天看来貌似这种仙人下凡的背景丝毫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加成。 但贾宝玉也并非全然一副昏聩无能的样子,不得不说某些方面其实他有着很不错的造诣。 对贾宝玉日后的路,贾兰其实也初略有过些规划,只是时机未到。 贾兰是这样想的,可贾宝玉并不这样想。 只见他满脸的不耐,极为厌烦地摆着手:“我才不要做这等禄蠹之流的事情,一件原本好端端的快活事情偏要加上这些劳什子的东西,烦不烦? 你要去便自去,可千万别带上我!” 凤姐听得贾兰提起元春,登时会意,连忙开口安抚宝玉:“宝兄弟,我听说从前太太生下了你身子虚弱,你从小是大姑娘带大的,如今大姑娘入了宫,成了贵妃娘娘,虽然身份不一样了,可我寻思着,这姐弟间的情分是不变的。 你下场比赛,给贾府扬名,宫里的娘娘也能沾几分喜庆。 所以这可不是什么禄蠹之流之事,而是作为弟弟的宝兄弟你给姐姐尽心的事情。” 从姐弟之情入手,贾宝玉心中不耐减弱了许多。 此时众女也反应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劝着。 贾宝玉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问贾兰:“若是我下场比赛,听谁的?” 贾兰一怔,忙道:“侄儿以为……” “我不要你以为!”贾宝玉大手一挥,“我要我以为!总之一切听我的,你可答应?” 一番胡搅蛮缠让贾兰大脑有些宕机,此时的玉玲珑哈哈大笑。 “贾兰,你被将军了!” 不得不承认,贾宝玉一直是有急智的。 好不容易按捺住脑海里纷乱的思绪,贾兰尝试解释:“事实上侄儿有些应对之策……” “放心!对策什么的,你有,我也有!”贾宝玉一拍胸膛,十分自信。 “其实你什么办法都没有?” 贾环满脸怀疑的表情。 贾宝玉涨红了脸,强自道:“我说有就有!” “那你说说?” “到时候就知道了!” “嗤~”贾兰抱着手:“总之我听兰哥儿的!” 眼看形势不妙,贾兰忙道:“既如此就请二叔稍息片刻,侄儿与环三叔去便是。” “如此甚好!”贾宝玉忙不迭地点头,“速去速去!” 众人相继反应过来,表情无奈。 玉玲珑既好笑,又带几分讥讽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说了他就是颗顽固不化的石头,又硬又臭的,你对他好反受其害,要我说你就当他不存在便是了。” “毕竟还是一家人,倒也不至如此。” “哈!”玉玲珑嗤笑一声,“我知道你的想法,但同样的我也很了解贾宝玉这个人,这个人但凡面对一点点的变化心里都抗拒万分,更别说你竟然想‘引导’他。” 话虽如此…… 贾兰在心里默默逆向地想着。 将贾宝玉完全抛开置之不理,真是一件好事吗? 贾宝玉可不是游戏里那种只会说几句机械化话语的npc,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尽管贾兰觉得他很不完整。 对下,贾宝玉可能是个不错的主子。 于姐妹们而言,他也是个能够相当好的玩伴。 可一旦对上,他的短板瞬间暴露无遗。 唯唯诺诺,无法反抗。 晴雯是如此,未来的黛玉,贾宝玉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连薛蟠都在千方百计地给黛玉寻药,而贾宝玉他能做的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儿们一个个离他而去。 正因如此,贾兰才有了“彼可取而代也”的想法。 晴雯你保不住,那就由我来保护。 黛玉你救不了,那就由我来救下! 见贾宝玉油盐不进,无论如何也不愿出战,贾兰只能领着贾环来寻盛明兰。 “贾解元,环三爷~” “余家姐姐!”贾环双眼发亮地迎了上去。 “我是来寻六姐姐的。”贾兰笑着与之打过招呼,径直走到齐国公家的观赛台下,拱手遥向台上的郡主与王氏作揖。 “见过解元,娘娘有请。” 平宁郡主上下打量了贾兰一番,会心一笑:“果真是一表人才。” 贾兰与之寒暄了一番,将来意道明。 “方才殿前司已经来过人了。”郡主淡淡说道。 贾兰知道现在不是聊天的场合,索性开门见山:“其实我已经想好了一套应对之法……” “如此短的时间贾解元竟已经想到了应对之法?”齐珩很是吃惊,忍不住问道:“可有把握?” “小公爷,仓促之间想出来的东西,又哪里说得上把握不把握的,只是君上有召,作为臣民的只能迎头而上为君解烦。” 明兰闻言,那对明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第二五五回 顾二受伤 丰臣公主 “说得好!”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贾兰回头,顾廷业施施然地走了过来向众人见礼 “顾二此来,是想向贾解元毛遂自荐!” “此话,当真?”顾二请战,对贾兰而言真是大大的惊喜。 “怕只怕解元郎心里尚有芥蒂……”顾廷业呵呵一笑,又朝明兰拱了拱手:“也请六妹妹见谅。” 明兰琼鼻皱起,鼓着嘴没有开口,看样子她还是生气的。 “既如此,那我也……”齐珩被气氛所感染,脱口而出。 “元若!”平宁郡主打断了儿子,转头看着贾兰:“贾解元有几分的把握?” “只有一半。”贾兰实话实说。 “居然只有一半?”盛墨兰以团扇掩嘴,一副自言自语的语气,嘀咕着。 偏偏在现在的环境里,她这声嘀咕不轻不重,在众人的耳边格外的清晰。 贾兰听得真切,却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坦然一笑。 性子热烈的如兰有些忍不住嘴,却被明兰一旁拉住。 见没有人接招,墨兰眼里闪过些许失望。 “哦……”郡主微微颔首,也不说话,但敏锐的贾兰此时却发现,平宁郡主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善意。 真实的感情,并非一开始那种公式化的笑容。 “既然如此……”良久,郡主缓缓坐下:“元若你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 “母亲?!”齐珩明显有些不愿,顾二哈哈大笑拍了他一下:“元若你就安心坐下看球赛便是,那些个辰国人手上可不干净,一不留神一下子着了道怎么办?” 齐珩梗着脸:“顾二叔,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不干净的球我也是见识过不少的,而且大部分也是从你身上见识过来的。” “元若,这些事情就不用说了?”顾廷业尴尬一笑。 贾兰微微莞尔,上前替顾廷业解围:“小公爷,时间紧迫,我们先去更衣了。” 冬日的白天很短暂,经过一天比赛,此刻的太阳渐渐西斜,金色的阳光洒金色的琉璃瓦片上,将整个城楼顶部镀上一层金色。 “我的方法很简单,对方善于掌控节奏,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要落入对方的节奏里。 六姐姐跟环三叔两人一同行动,如果对方留意过我们之前比赛的话一定会将注意力集中在你们身上。这时候不要恋战,这一次我们的主力是顾二郎。” 顾廷业眼前一亮:“值得一试!” 贾兰朝三人点了点头,翻身上马,提着那根细长的月牙球杆缓缓上前。 马蹄落在地上,扬起一片片小的尘土。 明兰牵着马,望着着贾兰的背影,目不转睛。 金色的余晖照耀之下,贾兰仿佛整个人被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是那样的闪耀。 【他在发着光呢……】 刹那之间,明兰心里对这场原本胜负未明的比赛忽然生出了十足的信心。 她这份预感不久之后就化作了事实。 辰国的人显然十分不适应贾兰的战术布置,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 反倒是解除双手封印的顾廷业让他们十分难受。 此时对方一名球员咬了咬牙,正准备用力挥动缰绳,却被一旁的队友止住。 “殿下请等等!” 说罢,此人将球杆平放,以双手驱使马匹猛冲上前。 “顾二郎小心!”早早留意到的贾兰连忙大喊。 那冲上去之人,抱着的是决死杀意! 顾廷业早就察觉身后有异常,贾兰的提醒更是让他心下一凛,只是对方这次真是发了狠,一左一右地夹击自己,压根就是弃球不顾奔着人来。 “散开!”对方一声大吼,蛮横地从后赶上,径直朝顾廷业冲撞过去! 电光火石之际,顾廷业把缰绳一收,座下马匹长嘶一声。 他试图强行降速与对方错身而开。 然而,剧烈运动之下马匹承受不住,登时撅了马蹄,大惊失色的顾廷业只来得及抽身而出没有被马匹带着摔倒,却还是被身后冲上的辰国人撞了出去。 场下城楼上看着的观众纷纷发出阵阵惊呼。 “顾二郎!”贾兰越过漫天尘土走马上前翻身下来查看顾廷业的情形,见他摔的鼻青脸肿,一口鲜血吐出,连忙展开灵觉细细查看。 没多久,顾廷业睁开眼睛,朝贾兰洒脱一笑:“没想到今番轮到我着了道。” “你好生歇息。”贾兰宽慰道。 还好顾廷业总归是有所应对,卸去了部分撞击的力量,只是看上去伤的厉害,却没有受什么内伤。 贾兰瞥了一眼旁边地上那名彻底晕死过去的辰国人,站在原地冷冷地问道:“一定要做到这个份上吗?公主殿下。” 身后是马蹄在原地踏步的声音。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道女声传来。 “身为大辰公主,我只能胜,不能败!” 流利的汉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辰国公主,国王长女,汉名平宁子,但贾兰知道,她有着另外一个姓氏。 丰臣! 丰臣宁子骑在马背上,脸上带着一副流苏白纱,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野心。 “哦,是这样。”贾兰唤过贾环一同扶起顾廷业往赛场之外走去。 没来由的,丰臣宁子一阵心悸,她觉得贾兰的气质和方才变得截然不同,像一汪清澈的湖水,平静又危险。 一瞬间,她将对贾兰的戒备拉到了最高的层次。 “顾二叔情况如何?”男女有别,明兰也只能在一旁等着。 “放心……”贾兰将顾廷业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下,明兰听完略略松一口气。 “兰哥儿,我们少了一个人,怎么办?”贾环有些焦虑。 贾兰瞥了贾环一眼:“环三叔,三个人也可以打的。” 说罢,他翻身上马,在四周惊讶的目光中骑到丰臣宁子不远。 “我们剩下三人,你们也伤了一个,要不要换一个人上来?” 丰臣宁子看贾兰摆出的架势:“你打算三个人打下去?” 贾兰点了点头。 “哈!”丰臣宁子晒笑一声,她觉得此人真是太过托大,年纪轻轻的就沾上了那些该死的儒生们的傲气,让她心里有些火大。 “那我就再送你一程!” “公主殿下……”贾兰喊住正要转身的对方,“未到终局,焉知胜负?!” 第二五六回 灵觉全开 尘埃落定 铛! 锣声响起,一通鼓声奏罢,比赛结束。 “赢了!”贾环一把扔掉马球杆,往贾兰奔来。 可刚来到近处,他又变得有些拘谨起来,瞧了一眼同样拘谨的明兰,默默地看着像一根木雕那样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贾兰。 贾兰就这样朝着西下的夕阳,定定地坐在马上,看起来不过是个少年郎,但却散发着一股逼人的气场。 贾环与明兰分不清什么是气场,只是下意识地有些害怕,既不敢直面贾兰,也不想开口叫唤。 这种诡异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很久。 人生而有灵,动物也是如此,贾兰座下的马匹打了一个响鼻,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躯。 一直没动的贾兰动了。 他弯下腰伸手在马背上摩挲了一阵子,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肌肤,很快将马匹安抚下来。 “辛苦你了,伙计。” 说罢,贾兰缓缓调头看向二人,眼眸明如秋月,令人一见恬然。 “环三叔、六姐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是那么的轻柔。 以致于原本萦绕在贾环明兰心头的那股压抑感也被瞬间抹去,各自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明兰情不自禁,竟将心中所想说了出口,连忙尴尬地掩住嘴。 不过,此时的她脸上全是释然。 贾兰朝她笑了笑,重重地道:“我们赢了!” “嗯!”明兰点头,回之以一个开朗的笑容。 “不可能、不可能……”望着记分牌上的结果,丰臣宁子一副完全不能置信的表情。 她身后那群原本胜券在握的辰国人更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顾廷业因伤下场之后,这群人虽然还没有完全表现出来,可互相眉来眼去的样子,显然已经在提前享受胜利。 可贾兰变了个人似的表现,彻底将他们不合时宜的喜悦给打碎。 丰臣宁子想不明白,在她眼里,贾兰马球的技术确实不错,甚至以一个读书人而言,他已经算能当得上“人中翘楚”四字。若是换一个时间,她不介意和贾兰一边小酌,一边畅叙诗词歌赋。 下意识的,她转了过来,看着远在另外一边的那道身影。 正在和激动万分的明兰与贾环庆祝着的贾兰感受到辰国公主的视线,回身一看,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贾兰嘴角一撇,目光幽幽,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嘲弄笑容。 哪怕隔着老远,他的目光依旧如清泉般透亮,丰臣宁子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自己在贾兰那深邃的眼神下无所遁形,如同小丑那般。 自己强行要争取的东西,对贾兰而言,却只不过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真是讽刺……”丰臣宁子凄然一笑,在一众辰国人的惊呼中身子软软倒下。 望着慌乱不已的辰国使臣,贾兰暗道:“直饶今日能知悔,何不当初莫去为?” “兰哥儿,你如今觉得怎样,精神头还好么?”秦可卿轻柔的声音响起,关切地问道。 贾兰深呼吸一口气,感受了一下然后回道:“除了略有疲乏,其余还好,看来这几个月体术上的修炼确实起到了效果。” “太好了!”秦可卿话中带着显然易见的欢喜:“看来兰哥儿离进阶又前进一步了。” “希望如此。”贾兰回了一句。 和秦可卿一样,胜利不但带给贾兰快乐,还带来了惊喜。 是的,若是按照今日以来贾兰所表现出来的技术水平,失去顾廷业后要赢下辰国的人确实困难重重。 可灵觉全开后,情况就截然不一样了。 纵然是此前在鱼丘驿面对净莲教兵,贾兰都没有试过完全展开灵觉来战斗。 灵觉全开下的贾兰能够超脱人的五感,开启超越肉体的新感觉—第六感。 此时,原本就以精神力见长的贾兰能够展开一个气场,在气场范围内的一切东西都会被纳入他的第六感中。处在正中心的贾兰顿时就像是一座超频的中央处理器,海量的信息流流入让贾兰洞幽察微。 在这种状态下,辰国队三人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清晰地被贾兰灵觉给捕捉,也因此贾兰能够一一预判对方接下来的行动。 如此,辰国焉能不败? 没想到游历了快一年,走了许多地方但都无法提升的修为瓶颈,一场马球赛下来居然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方才贾兰仿佛有那么一息的工夫觉得自己已经触碰到下一个小境界见闻境的门槛。 这种感觉像点破了一层窗户纸,没有领悟到的时候你怎么尝试都没有办法进入这种感悟之中,可一旦机缘到了,一切又都如水到渠成那样简单。 玉玲珑兴致也很高,一个劲儿地催促:“你要抓紧修炼,本尊者还等着离开呢,最起码你放我出去走走,像可卿那女娃儿一样。” “玲珑,你这可真是难为我了,我没没有当游魂野鬼的经验,哪知道其中窍诀? 我也搞不懂为何可卿能从我身上离体而出,而你却不能……” 玉玲珑一急:“所以才让你赶紧修炼,万一修为增长后你就知道了呢!” “呵呵……”秦可卿笑意吟吟地说道:“灵尊其实你不过是嘴馋而已?” 贾兰目光一定,嘴角忍不住弯起。 “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明兰一直留意贾兰,见状好奇地问道。 “哦……”贾兰朝她笑了笑:“我在想,待会儿顾二郎看到我们,会不会吃惊到下巴都掉到地上?” “咯咯咯!”明兰掩嘴大笑,眼睛化作两道月牙。 “很有可能哦!” …… “扬鞭骤急白汗流,弄影行骄碧蹄碎,好一个英气勃发的少年郎!” 薛宝钗水杏一般的眼眸闪闪发光,望着贾兰赛场上的身姿,嘴里不由自主的赞了一声。 黛玉瞥了身旁之人一眼,嘴角得意地微微扬起。 不愧是薛宝钗,一句话道出了黛玉心中所想。赛场上光芒四射的贾兰担起这句诗,确实当之无愧! 只不过……当黛玉看到贾兰身边那位明媚的盛明兰之后,罥烟眉不自觉地一蹙,笑意之下又泛起一阵淡淡的不安。 下意识地低下头,黛玉目光又落在贾兰放在座位上的那两对护膝之上,出神地看着。 第二五七回 尽我之力 保你平安 “想什么呢?” 宝钗见黛玉看得出神,伸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让她恍然回过神来。 黛玉嗔怪地瞥宝钗一眼,整理了思绪回答道:“没什么,只是听了宝姐姐方才称赞兰哥儿的话,确实贴切。” “真的?”宝钗眼眸看了黛玉一眼,带着一种收敛的光:“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兰哥儿一定能赢,但如此跌宕起伏却是我没有想到的,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面对困境,兰哥儿并没有退缩,反倒更干净利落地赢了下来。” 宝钗看着贾兰,眉间全是道不清的光。 这番毫不吝啬的赞美落在黛玉耳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她越发觉得宝钗在对贾兰的态度上有了大幅度的转变,越来越进取。 说句不好听的,细想过后,黛玉甚至觉得近些日子以来,宝钗似有似无地在试探自己。 林黛玉心里隐隐有种焦虑,她素来多思,往往喜欢把事情往不好的方向想。 然而仅存的理智又在告诉黛玉,这可能吗? 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但黛玉心里非常清楚贾兰的一个秘密。 相比对贾宝玉,贾兰隐隐地对宝钗表现得更有疏离感。 这是一种很朦胧的感觉,恐怕连贾兰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 同样的,这也让黛玉感到非常困惑。 对薛宝钗,黛玉是羡慕的,有着一位关爱自己的亲哥哥以及自己亲睐有加的亲姨,相比无依无靠的自己,某种意义上,薛宝钗无疑比自己幸福得多。 但再怎么好,在这样的年代,薛宝钗有一样是万万比不上自己的,那就婚姻大事上的身不由已。 在这点上,林黛玉是快乐的,因为不知不觉之间,某人已经默默地为她撑起了一保护伞。 薛宝钗则大不相同,尽管失去了父亲,她依旧可以背靠王家,境遇是大好了,可也由此就更由不得她了。 略微沉吟的林黛玉朝身后的贾宝玉瞥了一眼。 【何况身不由己但,又何止宝姐姐一人呢?……太太那边,会这么容易放手吗?】 从前她年纪还小,只顾着小心翼翼,碰上天然淳朴的贾宝玉,只觉得他与众不同,觉得是自己难得的人生知己。 可后来,得亏了被人从旁点醒,那宝玉也是身不由己之人。 “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这是极为洒脱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又是极有意境的。 但人生在世,真能做到如此洒脱么?若是这样,林姑姑你又何必小心翼翼却又带着棱角? 林姑姑你是至纯至真的,然而举世混浊,你又如何独善其身? ……逃避不是办法,逃避就是放弃,放弃身边所有你所珍视的人,最后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大地,空留嗟叹。” 虽然没有点出名字,可林黛玉一听就知道,这话说的是自己,还有他…… “真正的感情,不在于说,而在于做。甜言蜜语说的再多,没有切实的行动去维系,不过只是南柯一梦,当梦境倒塌,迎接你的才是最残酷的真实。 到了那个时候,除了逃避,还能做什么? 或许你要求其实并不多,不过口渴的时候有人能够为你盛来一杯温水,能够陪你过着平淡如水的日子。 是的,有的人确实能够与你一路陪伴,可也要有人站出来与你守护。 只期望你能记住你这份平淡,不过是有人在外头为你遮风挡雨。 所以,你不愿成为这样的人,为何不自己将命运把握住,回过头来去为别人遮风挡雨?” “啐!不知羞,你一个小毛孩,居然还教训起我来了?” 想起当时自己又羞又恼的样子,林黛玉忍不住笑了起来,让宝钗越发摸不着:“你从刚才开始就变得有些奇怪。” 黛玉浅笑着:“只是想起一些过去的趣事而已。” 薛宝钗细细端详黛玉片刻,素来端庄的薛宝钗竟少有的露出几分强烈的好奇之心。 人还是眼前的人,可眨眼的功夫,黛玉在自己面前的形象忽然间变得截然不同,有种通透的淡然。 “宝姐姐,你可不能光看着兰哥儿,还有他身边那位盛家的姑娘也是极好的,让我想起一句诗:坚圆净滑一星流,月杖争敲未拟休。” 薛宝钗闻言面色微微一变,一丝疑虑爬上眉梢,黛玉这话里有话,连心思玲珑的她也猜不透。 黛玉所言的两句乃是一代才女鱼玄机的《打球作》,首联两句写得是击球竞技比赛的场景,可这诗还有尾联两句“毕竟入门应始了,愿君争取最前筹。”意味相当的丰富。 鱼玄机是才女,却又不见正史,只因她是地位非常低下的外宅妇,比妾室的地位还要低。因此有人说这首诗明面上写得是马球,实际上作者却是在抒发自己渴望得到归属的强烈愿望。 进球不算赢,入门才算赢。 黛玉用这首诗来比喻明兰,是真心在称赞,还是借故讥讽,抑或是在告诫……? 若是从前,宝钗兴许能从黛玉脸上瞧出些什么,然此刻黛玉脸上却洋溢着一片自信的神采。 “跃马扬鞭,追风逐影,瞧着真是有趣的紧哩!唉,只怪我这身子不好,不然真想学着骑一骑呢!” 黛玉回身笑着对宝钗说道,后者飞快地打量了黛玉一番,这才压下心中的困惑,得出一个结论:黛玉对盛家那位六姑娘,是抱着诚实的欣赏的。 想到这里,宝钗笑道:“我瞧你气色,确实比年前好了许多了。” 黛玉目光直视宝钗,浅浅地笑着:“也是多亏了兰哥儿千叮万嘱,说我这病也不用别的,只是吃得些饮食,再多走动些就不怕了……” 宝钗闻言略感诧异,视线一阵浮沉,很快就反应过来,赔笑了一声,又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黛玉见了也不多说,手里团扇摆动,水一般的目光往身后斜瞥了一眼,嘴唇用力地抿住。 所有人都没有留意到,此刻林黛玉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从前我眼里只有你一人,你是个至情至真的,身边有着享不尽的富贵美好,我却只有千愁万绪。 我原想着拼了这副病躯陪你走一段,也不枉你待我的好。 不过……如今,我却愿尽我一份心力,保你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 第二五八回 辰国服软 奉命作词 “……仰见大皇帝垂念远人,恩被四表,臣等实深感激,天朝上国,赫赫威武,小国寡民,既敬且佩……诚以为中华之辐辏,如甘徕我国之梯航……伏愿九重宵旰长歌日月,升恒万载,太平永固,山河带砺……” 不得不说半岛和岛国的人在某些东西上确实一脉相承,比如见风使舵。 眼看公主不敌,辰国使节立刻上前献上一篇骈四俪六歌功颂德的文章,看样子恐怕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了。 眼看辰国服软,站在城楼上往下俯瞰的淳治帝嘴角一弯,以天子特有的威严淡淡地说了一声:“可。” 看着失魂落魄,被人搀扶着退下的辰国公主,太子萧煦眉头微微蹙起。 “辰国的人也不知道是怎样想的,觐见上国,居然派出这么一位娇蛮的公主,实在是有失一国之体统。” “会吗?”二皇子萧亮收回目光,茫然地看着太子,“一国公主亲自下场为国争光,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说实话若非皇兄阻拦,弟弟早就想下场了。” “你啊你……”太子闻言失笑不已。 三皇子萧时望着辰国公主那落寞的背影,咬了咬嘴唇,眼里泛起一阵意味不明的颜色。 “那人那就是荣国府的贾兰?” 辰国的人告退便轮到贾兰他们觐见,顾廷业原本不想露面,可贾兰不愿,明说了这是四个人一起的胜利,加上早已气消的明兰与贾环在也在一旁劝着,有些感动的顾廷业只好被搀扶着一起过来。 “皇上口谕,顾家二郎身上有伤,贾解元四人免礼。”一名内官笑着上前,止住正要行跪拜之礼的四人。 四人听了,却也不敢无礼,朝城楼上长长作揖。 此时一名内官捧着一套文房四宝。 “听闻贾解元诗词俱佳,藉此得胜之际,请贾解元赋诗词各一首,以添喜庆。” 贾兰闻言虽感诧异,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接过笔墨,作沉思状。 贾环与明兰见了也是一怔,唯独顾廷业神色微微一变,目光不经意间上移少许,随即回到贾兰身上,意味不明。 过了一会儿,明兰也渐渐反应过来,露出一些担忧之色。 远方观赛台上人声繁杂,眼前却寂然一片,贾兰一动不动地站着,一旁的内官嘴角浅笑,一副看戏的样子。 这哪里是增添喜庆,分明就是鸿门宴。 仓促之间作一诗一词,哪有那么简单? 还是在御驾当面,满神京的内眷注视之下,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就在气氛渐渐凝滞,郁气不断堆积压在众人心口之际,贾兰动了。 提着笔的他沾了点墨,刷刷几下在纸上写下一首词,随后又停住了笔沉思着,但不一会儿,他悄然转过头,朝明兰脸上看了一眼,也不开口,让后者惊得小嘴微张,不知所措。 但见贾兰又转了回去,也是刷刷几下。 “学生写好了,劳烦内官大人提请御览。” 那内官见贾兰行云流水般便赋就一诗一词,竟有些愣神,被贾兰提醒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将文稿送上城楼。 “这么快?”刚刚坐下没多久的淳治帝看着戴权呈上来的文稿,表情有些意外。 戴权目光隐隐扫过一旁的忠顺王,躬着身子应道:“回皇上,约莫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如此看来,这贾兰也是个大心脏的人。”淳治帝心中暗道,瞥了忠顺王一眼,嘴角稍弯,略一定神,仔细阅读起手里的文稿。 才刚入眼,看到纸上一个个端方的字,淳治帝不由微微点头。 只见纸上题了一首《忆秦娥》: 天涯路,荒荒野日黄云暮。黄云暮,年年笳吹,征衣如故。 君恩不到边庭戍,乡心空结将军树。将军树,平安烽报,翠围深固。 词的下面是一首七绝: 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 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妆。 读完,皇帝半晌没有说话,众人察觉异常,纷纷投去隐晦的目光,连戴权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了皇帝一番,但看淳治帝脸上不喜不悲,目光投向远处,露出几分深思,顿时不敢再看,只恭恭敬敬地侍立在旁。 “太子过来,把它念念。” 过了一会儿,淳治将萧煦唤来。 太子接过贾兰的诗词粗略看了看,眼神先陡然一亮,显然也是为贾兰一手书法所惊艳,只是仔细看了之后,太子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开口将其念了出来。 东平王哈哈大笑:“真是个有趣的孩子,不爱女妆爱武妆?不愧是贾代善那皮猴子的后代!” 二皇子萧亮挠着后脑勺,闻言也是眼前一亮:“我道为何觉得这诗词不错,原来是这里!哈哈!” 他素来好武,对这等文人骚客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听了“不爱女妆爱武妆”一句后,隐隐好像有些触动,觉得贾兰可为知己。 “难得二哥有喜欢的诗文,敢问二哥觉得哪里好?”三皇子萧时幽幽地问道。 箫亮望着三弟一脸茫然:“不错就是不错,还要分哪里不错么?比如我吃了一根美味的羊腿,我觉得极为美味,难道还得分骨头美味还是羊肉美味么?这也太麻烦了?” 萧时被这一番话弄得无法招架,嘴角直抽。 淳治帝看着自己这莽汉一般的二皇子也是一阵头疼,咬牙骂道:“让你平日多读些书,这么浅显的诗都理解不了,成何体统?” 周围的人听完表情各异。 一旁的吴审言眼睛微微眯起,露出和太子类似的表情,贾兰的词意境疏朗,直抒边塞之情,这也就罢了,可那后面的一首诗明显不符士林一贯重文轻武的调子。 一旁的忠义郡王不声不响地站立一边,眼光闪烁间流露出几分赞赏。 【果然,哪怕成了解元,你的身上终究流淌着勋贵的血脉。】 萧天养嘴里喃喃说道:“没想到父王口中没落的荣国府居然出了这么一个人物!找个机会我一定要与之解释一番!” 忠顺王面色阴沉,心中正懊恼着,却忽听身后自己的儿子说了一通,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扭头狠狠瞪了萧天养一眼,后者顿时噤声,不敢触碰自家父亲的低气压。 也因此,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忠顺王阴冷的眼神底下那一抹异色。 第二五九回 贾兰戏凤 贾环圆场 “哟!咱家的千里马回来了!” 凤姐满脸笑意,领着众人迎了出来。 贾兰见凤姐一双丹凤眼不住地打量着自己,不由好笑地问:“凤婶婶是在找什么东西么?” 凤姐脆声笑了笑,也不见外:“兰哥儿你为国出力,赢下这么一场,怎的宫里就没有赏赐?” 贾兰哈哈一笑,装作一副正色的表情,严肃的道:“既是为国出力,为何要计较赏赐?” 别看贾兰年纪比谁都小,可当他板起脸时气场比起贾政有过之而无不及,心性最好的探春还算能稳住,迎春与惜春的小心脏吓得几乎要被攥在一起,连平日里最是洒脱的史湘云也表情一怔。 “噗嗤!”凤姐忍不住笑了出来,白了贾兰一眼,手里帕子翻了翻,嗔怪了声:“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快收起你的伎俩,别看把姑娘们都吓着了。” 众人听了凤姐所言,也是一愣,唯独贾兰表情一变,呵呵地笑着。 “好你个兰哥儿,我们真心实意来迎接你,居然还唬我?”史湘云登时就骂。 “这猢狲就是欠收拾,一有了些成绩那猴子屁股就翘上了天,该罚!”黛玉抿了抿口,双眸带着几分调笑地说道。 凤姐瞥了黛玉一眼,略带着一些诧异,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掩嘴笑问:“依你的看法,该如何罚他?” “嗯……”黛玉灵动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有了!让我们先听听圣上赐下什么,若是金银财宝就罚他将其贡献出来充作三春与湘云的脂粉银子,如何?” “啧啧啧!”如果说方才黛玉主动开口让凤姐有些讶异,而今听了黛玉的建议,凤姐登时咋舌,丹凤眼带着几分探问的神色看了贾兰一眼,那眼神无疑是在问“你得罪这位小祖宗了?” 贾兰也有些讶异于黛玉的转变,目光忍不住在对方脸上打量,同时展开灵觉又细细地察看了林黛玉的气场,随后忍不住轻咦了一声。 别看黛玉表现的有些奇怪,但她的气场却十分宁静,如涓涓细流般和缓宁静,丝毫看不出半分生气的样子。 心念流转,贾兰嘴角一弯地问道:“林姑姑,若圣上赏下来的不是金银财宝又当如何?” 林黛玉半点犹豫也没有,淡淡地说道:“若是能变现的,便拿去卖了,也可以当脂粉钱,若是不能……”她笑意吟吟地朝三春等人扫了过去,“那就让他欠着,咱们定个日子,定期去他那儿讨债!” 湘云望着黛玉眼里异彩连连,拍着手赞成。 “这么惨啊?”贾兰苦着脸看了众人一眼:“说好了是为国出力,替贵妃娘娘争光,怎的我到头来反而欠下一屁股债了呢?” 他看向凤姐:“凤婶婶评下理,我这是在做马,还是做牛?” 黛玉罥烟眉扬起,嗔笑道:“反正你是牛也好,是马也好,也是荣国府里的牛马!” “哈哈哈!林妹妹说的好!”贾宝玉一脸惊喜地拍着手,觉得林妹妹真是天下第一知己,想必是她看到自己闷闷不乐才挺身而出为自己教训贾兰。 众人随着笑了一阵。 “好了!说正事!”笑过之后凤姐看着贾兰,“圣上到底赏下了什么,你总得说一说,我也好回去将这个喜讯告诉老祖宗!” 贾兰也收起了玩笑之心,摊开双手:“凤婶婶,我说的是真的,确实什么也没有。” 见贾兰脸色不像作伪,凤姐暗挑眉尖,脸色渐渐收敛,试探着又问了一句:“真是什么也没有?” 贾兰挥一挥衣袖,带起一阵清风:“我两手空空的,一眼就看到头了,是真没有。” 凤姐脸色微变,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句:“真没有?” “真没有~”贾兰拉长了声音,“如果真有什么赏赐,哪怕我没有带在身上,咱们聊了这么一会儿,内官早就送来了?” 一时间王熙凤脑海里思绪纷杂,她对朝廷和宫里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但却又是个半吊子的水平,以为是生出了什么变故,顿觉浑身绵软无力,若非贾兰仍旧谈笑风生的样子使得她保留着最后一分镇定,说不准什么时候她就要软倒过去。 贾环看凤姐有些花容失色的样子,先是觉得有些好笑,紧接着又有些不忍,还是开口道:“兰哥儿,你就别唬人了!” “唬人?”众人又是一怔。 却听贾环先一步开口:“圣上不是没有赏下东西,那顾二郎表现英勇,被圣上赏下一把宫中御制长枪,盛家姐姐被赏了一家小铺子,兰哥儿……确实是没有赏赐,但不是圣上没有恩赏,而是兰哥儿自己选择不要的。” “好你个贾兰!”凤姐气急不已,顿时化作凤辣子朝贾兰张牙舞爪:“坑蒙拐骗来到了我的头上!” 贾环见凤姐发火,连忙开口:“兰哥儿原是有赏赐的,只不过他把赏赐给用掉了。” “用掉了?”怒色依旧停留在脸上的凤姐愣了一下,有种似真非真的感觉,惊疑地打量着贾环和贾兰,似乎在思考着这两人说的话是真是假。 湘云适时问出了大家心里的问题:“这天子的赏赐,还能用掉?” 大家都盯着贾兰,贾兰却笑着看了贾环一眼:“既然环三叔开了头,那就等回府的时候在车上给大家说,这里不太适合……” 他侧身对着贾环,隐晦地使了个眼色。 “哦……” 看到贾兰眼色,贾环略略有些反应过来,应了一声。 此时冷静下来后的凤姐也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连忙吩咐下人去备车然后笑了笑:“巧了,我那家马车地方不小,大伙儿挤一挤?” “环三叔给你们说,我就跟着了,我……”贾兰还没说我,黛玉插话道:“正好,你来我的马车上给我与湘云说说,凤丫头那车驾虽大,这么七八个人一上去怪挤人的。” “那好!”贾兰展颜一笑,欣然答应。 于是一众人三下五除二分别登上两架马车,加上回来的秦钟几人,一行人往宁荣街驶去。 “环弟(兰哥儿)快说说!”两驾车上,同样的对话,方才被贾兰这么吊起了胃口,众人都对赏赐很是好奇,丝毫没有察觉忘记了什么…… 看着徐徐而去的马车,茗烟小心地打量了宝玉一眼:“二爷,咱们快跟上?” 贾宝玉肉肉的脸上因为生气通红一片:“那劳什子赏赐有什么好的!?一个个都忘了我!” 第二六零回 忠义来信 凤姐之心 林黛玉所坐的车驾是一辆由两只牛牵引的牛车,走起来缓慢,却胜在稳一个字,在神京城内短距离走走还是绰绰有余。 贾兰坐在黛玉下首,两人却没有说话。 此时的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签。 看了好一会儿,贾兰随手将其扔进车上的小火炉中。 纸张噗的一声燃起,升起一小团火苗。 此时贾兰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逐渐燃烧殆尽的纸签有些深邃,不发一言。 黛玉微不可查地蹙起眉头,有些担忧起来,她也是慢慢才感觉到贾兰拿凤姐开玩笑,背后可能另有其它原因。 “那纸上写了什么让你觉得为难的东西吗?” “没有。”贾兰摇了摇头。 信上写的都是很寻常的东西,全是些勉励的话,祝贾兰春闱高中,折桂蟾宫。 不寻常的是写信的人乃是忠义郡王萧天放。 贾兰目光幽幽,想着自从离京前两人见了一面,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的联系,这是他刻意为之。 对这位忠义郡王,贾兰还得观察。 倒是萧天放对此表现得从容不迫,不联系就不联系,似乎笃定两人最后一定会有交集。 这等笃定让贾兰有种想不通。 难道仅仅是因为萧天放嘴里所说两人那共同的杀父仇人—前明余孽? 如果是这样,那忠义郡王恐怕得失望了。 不要说贾兰原本就是贾珠的遗腹子,与父亲素未谋面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如今的贾兰乃是后世穿越之人,对贾珠的感觉就更路人了。 如果单纯只是想用贾珠来左右贾兰的想法,不得不说这就有些太过于天真了。 但萧天放那笃定的态度,不得不让贾兰有所怀疑,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特别是忠义郡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日找人给自己递来这么一封全是勉励的信,让贾兰有种感觉,似乎对方对这次的春闱很是重视。 火盆里的木炭噼里啪啦的作响,见贾兰应了一声后又心思重重地想着事情,黛玉越发忧虑。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毕竟父亲林如海乃堂堂探花,贾敏又是国公府嫡女,两人往日里也常常在内室里讨论,当时的林黛玉还小,可她天性伶俐,记性又好,到今天许多事也悟到不少,因此她觉得贾兰赢了比赛却空手而归,这里全透着一股怪异。 “你真的把圣上的赏赐用了?”既然贾兰不愿意说,林黛玉便问起另一个问题。 贾兰这下回过神了,点点头:“是真的。” 林黛玉一双眼眸充满好奇地盯着贾兰,等他开口。 “圣上传话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说不要赏赐,只求圣上严惩对迎春姑姑还有林姑姑你出言不逊的孙绍祖。” 黛玉闻言微微一怔,骤然抬头迎上贾兰那灼灼生辉的目光之后,终于反应过来的她登时就红透了脸。 眼里泛光的黛玉愣愣的,下意识伸手接近贾兰却又停在了半空。 贾兰嘿嘿一笑,调皮地眨眨眼,把头伸出在某人手边闻了闻,把黛玉吓得羞赧不已。 没有理会某人的啐骂,贾兰自顾自闭上眼细细地回味着那一股沁人的香。 和林黛玉一样红了脸的此时远不止她一人。 在凤姐那架空间极大的马车里,贾环语气里充满自豪,将圣上赏赐一事说了出来。 得知贾兰特意为了自己向圣上请求重罚孙绍祖,迎春一张俏脸咻的一下粉红一片,眼眸之中原本因为听见孙绍祖的名字而被吓得有些张惶之色尽去,感动不已。 “兰哥儿……” 接下来众人说什么的,迎春她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心里全被少女的感性所填满。 迎春是这样,其她人其实也没有比她好多少。 哪怕是气定神闲如薛宝钗,也是惊得愣在了当场,杏眼微凝,不知作何感想。 “好!好!哈哈!那厮真是活该!” 这一声叫好爽利之余又带着些醇厚,显得个性张扬,只能是王熙凤这个凤辣子。 “这才是贾家人该有的样子!” 凤姐意气风发的样子,一下子让大家都回了神。 贾兰不在,凤姐朝贾环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赞道:“环弟今儿个真是好样的,没有坠了咱们荣国府的名声!” 得到凤姐的赞扬,贾环小脸略略有些涨红,若非众人俱在,他真是恨不得大喊几声以抒发心中的得意! 这可是一向目高于项的凤姐!除了贾兰,还有几个人能入得了她的眼,得她几句真心的称赞? 不过这时候的贾环已然不是从前那个顽劣的孩子,经受住了马道婆事件的余波,他是真的成熟了许多,最后还是按捺住心神谦虚了几句,这番心性自然也让凤姐称善不已。 别看凤姐平常气定神闲,可她禀赋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亏了心力,亏得了贾兰仁心仁术将她身子调理了过来。纵然如此,足月生下贾英时也是让她吃透了苦,过后更是担忧万分,怕贾英如大姐儿那般落下什么先天不足。 直到贾兰回府,凤姐第一时间就请他过来给儿子瞧了瞧才放下心来。 怀抱着牙牙学语的孩子,看着小贾英那双盯着自己的亮晶晶眼睛,王熙凤的心深深地沉浸在甜蜜之中。 女子最享受的就是这样的一段时光,责任尚未上身,身边又有个可靠的人。 凤姐自己枕边人贾琏也是个没甚才学的,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在管家之事上着手,试图恩威并施以掌控局面。 然而贾府终究是亏空了内囊了,便是自信心满满的凤姐也无力扭转,只能走上歧途,变着法儿地贪钱,但这些贪来的钱,凤姐却又到拿进来填进了贾府的窟窿里面,足可见在她心中始终是惦记着身上的责任,想要稍稍挽救贾府的。 也正是因此,才有了后来修园子一事,借着修建大观园,凤姐的威望也达到了顶峰。 只是这威是竖起来了,可贾府的内囊却半分不得缓解。 一转眼,凤姐的嫁妆就已经填进去大半。 直到后来贾兰的横空出世,开源节流,向辽东的庄子下大力整顿,让凤姐将大观园的管理权交给三春等人,对下人们甄别选用。 最初凤姐答应,不过是为了图贾兰手中的银钱作应急之用,其实她内心也曾对贾兰生出过几分猜忌。 无他,贾兰身上的光环太耀眼了。 耀眼的让凤姐也有些嫉妒。 第二六一回 凤姐之嫉 十一所想 嫉妒是一种难于发觉,又不愿发觉的感情。 十一岁的案首,还得圣上御赐封了散官,不出意外以后肯定可以金榜题名。 不算东府那头儿,这可是荣国府开府以来第一个真真切切的进士! 可凤姐心里却又有些不以为然。 这一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哪怕贾兰再怎么回避,可说到底,他还是贾政一脉的人。 甚是在某种意义上,王熙凤对贾兰的警戒还在贾宝玉之上,毕竟贾兰才是真正的荣国府二房的嫡系继承者。 大夏朝在继承法上沿袭前明,规定“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尽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只依子数均分……”也就是说如果依律办事,二房一脉所有的东西都要归于贾兰,宝玉与贾环只是在继承的顺位上有分先后,但在继承财产的数量上理论上却是平等的。 荣国府的爵位虽说落在自己公爹贾赦的头上,可管家之权却是落在二房手里的,王熙凤她名义上不过是代理管家的角色。 对王夫人这位亲姑姑,王熙凤是既敬又怕,可别忘了,她才是货真价实的王家嫡女,别看如今整日礼佛,可府里外的人谁敢对她不敬? 而今大房二房还算融洽,可凤姐却心知这份融洽绝大部分源自身子尚且康健的史老太君,万一她老人家驾鹤西去,那情势瞬间就会激变。 相比在仕途上稳中有进的二房,贾赦这一房压根就毫无成就,连借着修园子的名义搜刮下来的钱财也被贾琏花了个大半,为此凤姐平日没少与贾琏置气。 凤姐愈发的不安。 还好,凤姐心里这份猜忌在贾兰持之以恒释出的善意面前,终于被消融掉。 贾英的降生让凤姐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原本焦灼的心渐渐也就平复下来。 而此时的贾兰也越走越远,屡屡给府里带来荣耀,凤姐终于心服口服了。 坐在马车里的凤姐,看到贾环被贾兰稍加点拨,从原本一个性子内向又顽劣的孩童,变得成熟了许多,更让她悄无声息地生出一个想法。 将来,或许可以请兰哥儿代为出力,教导小贾英。 想起贾兰一贯以来对大姐儿的喜爱,这次回来特意带了许多南省的玩具,让她开心不已,而贾英对贾兰也有一份天然的亲近,只要贾兰抱着从来都不哭不闹。 想到这里,凤姐自顾自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 “姑娘,你又在发呆了,这一路上你已经好几次如此了……”冬青望着十一娘:“那位贾公子也真是的,方才你特意去给他送护膝,那人的态度不冷不热的……还害姑娘遭了不少人的白眼…… 哼!不就是个举人罢了,年纪轻些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看他那副样子仿佛接下来的春闱一定能中的样子。” “冬青,别说了。”十一娘打断了对方,耐心地向冬青解释道:“今日之事确实是我过于孟浪了,当着那么多人的脸去找他,哪怕理由再怎么站得住脚也是不妥的。所以贾公子对我稍稍有些冷淡,其实反过来是对我的保护。” 冬青蹙额,继而一阵恍然,不待她开口,十一娘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也是昏了头了,只想着……” 说到这里,十一娘脸色一红,连忙止住了话头。 那种只有在贾兰的身边才有的安全感,哪怕是对冬青,她也不可能说出口来。 太羞人了。 沉默片刻,冬青眉头反倒皱得更厉害了,看着十一娘担忧地道:“姑娘,只是这样一来,恐怕你真的只能如大姑娘的安排那样嫁入侯府了。” 十一娘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 罗家嫡长女罗元娘嫁给了当代的永平侯徐令宜,生下了侯府嫡子谆哥儿。 别看永平侯府只是侯爵,但说徐家乃是炙手可热的功勋世家是一点儿都不假。 初代永平侯祖籍河东,因从龙有功,得了世袭罔替的爵位,太宗皇帝承天年间,徐家因卷入了某个大案被夺职,初代永平侯的牌位还被从太庙中移了出来。 祸不单行,徐令宜的兄长忧虑过度,一场大病药石无效去了,徐令宜接过了爵位。 原以为这家子眼看着就要破败下去,却没想这位一直默默无闻京营千总,竟然连着立下大功,更作为主将平了苗疆之乱,不但积功升右军都督府左都督,还让徐家重新获得了配享太庙的荣誉。 人们大呼神奇之余,京中勋贵更是深感震撼,徐家居然不声不响完成了朝世家的过渡。 开国百年,四王八公几乎已然成为明日黄花。 四王之中东平王不理世事安心养老,南安郡王与西宁郡王境况都不怎么好,早些年南安郡王更是打了一场大败仗,差点就丢了爵位。 八公之中领头的贾家失了势,齐国公娶了位郡主娘娘朝文官过渡,如今领头的便是担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的镇国公家现袭一等伯的牛继宗,其余几家都或多或少地破败了下去。 反倒是侯爵一级如永平侯徐令宜这样的人才出了不少,像史湘云家一门双候,无论是史鼐还是史鼎都算是可以出镇一方的大将,除此之外还有镇守宣府的宁远侯、东南的靖海侯等等。 相比之下,他们都不及徐家在朝中基础夯实。 徐家与宁远侯顾家世代交情,顾家老侯爷又是当今齐国公外祖,当今的顺天巡抚盛宏嫡母又是徐家嫡女。 罗元娘这位永平侯夫人的娘家罗家也是世代官宦,老太爷任礼部堂上官,数年前去世,罗家三位爷辞官回乡丁忧,届满回京备报。 大老爷罗华忠,也就是十一娘的父亲,丁忧前官居一省布政使,素来官声不错,数次得圣上下旨褒奖。 罗家二爷、三爷也都争气,在各自任上成绩不错。 十一娘的嫡母,大太太许氏出生望族,父亲曾经是礼部侍郎,罗家在礼部颇有根基,据闻这次罗家三位爷回京肯定有一人可以转为礼部官。 不知不觉,徐家竟已在京中织起一张结实牢靠的关系网!可这还不算……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徐家与皇后吴家居然也有亲。 徐家本就是河东大族,吴家作为当地后起之秀也得了徐家亲睐,吴家太爷便是娶了徐家远支,这才一心一意走上攻读之路。 毕竟年代久远,如今连徐家都已经不记得有这么一层关系,还是某日徐令宜偶遇国舅吴审言,对方提了一句,徐令宜回去和徐太夫人这么一说,派人回老家一问,才知道有这么一层关系。 第二六二回 十一之危 罗家之患 当年罗家老太爷在京时与徐家老侯爷交好,不顾大太太的不满将孙女元娘嫁给了徐令宜,如今泼天的富贵降临,人人都赞罗家老太爷好眼光,大姑娘好福气。 【好福气么……】 罗十一娘想起来京前老家对罗元娘的称赞与向往,不由晒笑。 罗元娘今年二十有七,膝下养着侯府嫡子,她出嫁的时候十一娘年纪尚幼,这些年一直听着这位大姐的传说,早就当她是一个神一般的遥远存在。 相貌出众,才情过人,嫁给了当朝权贵,又生了嫡子……世间能想到的一切幸福,在她身上都能找得到。 可没想到…… 自从进了永平侯府见过罗元娘的真实境况,十一娘完全放弃了幻想,真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侯爵夫人的日子在她眼里远算不上好。 这可不是她十一娘一人的想法。 那永平侯府里的情形,连她那一贯生性好斗的五姐罗五娘见了也不由深吸一口冷气。 罗元娘看似风光的背后,竟如此危机四伏。 果真是如同俗话说的那样,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作为礼部郎官的嫡女嫁给侯府次子,罗家大太太是很有些不满的,这些许的情绪自然也随着陪嫁的嬷嬷女使们传入了徐家,和徐家这种北方武勋不同,罗家世居南省,两家风俗迥异。 便是后世一个北方人骤然来到南方都会有各种不适应,产生些碰撞甚至摩擦,何况是古代? 元娘带去的下人都是大太太千挑万选出来的嫡系,自然也贯彻落实了大太太对徐令宜的一些态度,虽不至于失礼轻慢,可因两边习俗大不相同,开始不过是些误会,可久而久之便成了难解的结。 这些片言只语传入徐家太夫人耳中,虽不至于让她生怒,但心里不高兴总归是有的。 但俗语也有说,不聋不哑,不为家翁,徐太夫人这点容人的涵养还是有的,再说罗元娘生的秀丽端庄,知书达理,对她也是毕恭毕敬的,也算合她老人家心意。 可前些年元娘小产,前来诊断的太医和徐家有旧,将情况和盘托出,对太夫人明言说罗元娘身子羸弱,先天有不足之相,恐怕…… 一切都变了。 徐家太夫人当即做主将元娘入门前徐令宜房里的两个通房秦氏和佟氏的药停了,又为儿子纳了扬州文家的大小姐。 那文家,乃是南省有数的巨商,竟然也同意让嫡出的姑娘嫁给永平侯作妾。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产过后内心郁结,罗元娘竟渐渐地与侯爷失了和。 据冬青她们打听回来的消息,导火线便是佟姨娘的死。 听婆子们说,死因是动了胎气。 一尸两命…… 没多久,通房秦氏就因为生下长子谕哥儿抬了姨娘,那文家的小姐没多久也生了个女儿。 见此,罗元娘便让贴身的婢女秋罗给永平侯做了陪房,好不容易,秋罗也怀了身孕,第二年生了个儿子,可孩子没足月就夭逝了。 这下子可好,府里当即就流出闲言,说南省女子虽好,可身子骨忒差了些,远不如北方女子。 更要命的是,传言提到佟姨娘的死,说是罗元娘暗中将佟氏给处置掉的,还说那秋罗长得和死去的佟姨娘有五、六分相似,罗元娘害死了佟姨娘,只能赔了一个和佟姨娘长得差不多的秋罗…… 传言说的像模像样的,最致命的一点就是佟姨娘流产时候罗元娘慢吞吞地去寻大夫,这一点被人说成是罗元娘嫉妒,以为是佟姨娘争宠的手段。 流言没有翅膀,却比有翅膀的飞得还快。 一套组合拳下来,连罗元娘也懵了。 想到这里罗十一娘心中暗叹,再怎么样,罗元娘也不过是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人,这流言夹枪带棍的,明显就是在有意中伤元娘,真按照这个逻辑,那南省来的文姨娘算什么? 眼看元娘的形势急转直下,罗家大太太这才慌了神,没想到当年的些许轻慢如今竟换来如此局。 求了多少神,拜了多少佛,更不知道寻了多少秘方,吃了多少副药,终于在成亲的第八年有了喜讯。谁知道,孩子怀到第七个月,早产了,生了个孱弱的连大哭几声力气都没有的儿子,取名叫谆哥儿。 可压在罗元娘心头的那块大石丝毫没有松开。 也不知道永平侯徐令宜是不是真的和这位结发妻子失了和,这位侯府的嫡长子居然还不是侯府的世子! 按照大夏朝对勋臣的规定,勋爵之家生子,无分嫡庶皆须向宫中具奏请封,由宫中确认给予反馈,其身份方得到认可。 有不少勋爵之家,一时难以确定继承人的,往往只奏报其出生,请封一事则另外进行。 谆哥儿今年已经五岁了,可永平侯府却仍旧没有向宫中请封确认其世子的身份,作为其生母,罗元娘不得不焦急。 偏生用尽全力生下嫡子,之前吃下的猛药副作用渐渐显现,别看元娘不到三十,可自家的事情自己知道,她是元气大丧,撑不到儿子长大成年了。 这时,还是远在南省的罗大太太给女儿出了一个主意…… 十一娘放在裙边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愤怒。 【仅仅是一封书信就决定了我的命运吗……】 直到见到罗元娘这位一力强撑着,不想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病态的大姐,罗十一娘才惊觉,自己是作为滕妾候选人的身份被大太太与元娘特意从南省召来的。 与她一同作为候选人的,还有罗家五娘,生母乃是大太太的贴身婢女。 十一娘今年十四岁,五娘十九。 掀起帘子一角,十一看了一眼和自己并行而走,罗五娘的车驾,心中一叹。 这下子不幸被自己生母吕姨娘言中了,这番进京真是祸事! 大太太的谋算很简单,也很残忍,罗元娘的身子不行了,那就让家里出一个女子作为继室嫁入侯府代替元娘照顾年幼体弱的儿子,也重新稳固住两家的关系。 至于选谁,那自然要视乎罗元娘能撑多久。 若是马上就不行,那就让五娘嫁过去,若是元娘能再撑个一两年,那就让十一娘…… 罗元娘对此肯定也是情知的,方才观赛台上,这位大姐借贾兰敲打自己的话,无非就是让自己死了心,安心待着,等候命运的到来。 “小姐,外面风大……” 十一娘放下帘子,咬了咬牙,眼里有些倔强。 第二六三回 车中谈话 黛玉变化 “那位盛家六姑娘也就罢了,可那罗家姑娘又是怎么回事?我瞧着她也是个皮相挺好的。” 聊着聊着,见贾兰心情并没有因为方才信件被影响,黛玉也大胆了起来。 往日性情淡然的黛玉破天荒地打听起十一娘,让贾兰不由哑然失笑,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得今日的黛玉和往常十分不同。 面对贾兰目光,黛玉罥烟眉微微蹙起,眉间有几分忧愁,脸上却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眼眸里那点小小的倔强仍旧逃不脱贾兰的目光。 一瞬间贾兰心念流转,似乎想通了什么,嘴角微微弯起,将忠义郡王的来信抛之脑后,认真地说道:“林姑姑放心,你是最美的。” 触不及防的一句赞美让黛玉慌了神地俏脸红起来,躲开贾兰的视线的她当即啐骂道:“乱说什么呢!” 贾兰哈哈一笑,正色道:“今日那孙绍祖千错万错,但有一项我觉得他没有看错,便是林姑姑之美……” 一通称赞让黛玉凝脂一般的脸颊愈发红晕,可她依旧没有忘记正事。 “别岔开话题,问你的东西还没有回答我呢!” “嗨……”贾兰装出一副低沉的样子:“我与那罗家姑娘不过是萍水之交,就不要这样刨根问底了?关于她的事情我也已经说过了,就是在北上的时候伸手帮了她家一把,除此之外我与她什么事也没有。” “说详细点,我要听!”黛玉扬起下巴直视着贾兰。 果然,女子都是神秘的,美丽的女子更是神秘。 贾兰叹了一口气,徐徐将与与罗家姑娘结识的前前后后又说了一次,十分的详细。 黛玉听完脸色稍霁,颔首道:“救命之人,救仆之恩,送你一对护膝也确实是说得过去的,而且……她也是有心了。” “罗家姑娘清正大方,确实不俗。”贾兰赞了一句,瞧见黛玉目光突然锐利地朝自己脸上扫来,连忙转向:“只可惜……” “可惜什么?”黛玉忙问。 不知为何,她对这位十一姑娘有着极大的兴趣。 贾兰目光微沉:“罗家姑娘来找我,恐怕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只恐怕我是帮不了她的……” 黛玉有些诧异,一时间思维有些跟不上。 “林姑姑你想,这马球赛自然是一大盛事,各府内眷都能前来观赛,可毕竟都是京里有数的名门,多多少少还是讲究所谓的‘体统’,罗家姑娘诚心送护膝与我,其实也不必亲自来送。” 的确如此。 黛玉点了点头:“所以你认为她此来是有求于你?” “或许是,或许不是……”贾兰摇头的样子让黛玉不由额头一蹙,但他紧接着说了一句,让黛玉登时一怔。 “但我或多或少能猜到,估计是她家里出了什么变故,最后落在了她的身上,让她病急乱投医的来找我。” “变故?”黛玉愈发好奇,看着贾兰的目光中泛起些许异样。 别人家里的变故,你怎么如此了解? 贾兰一看,顿时失笑,然后将自己的观察说了出来。 听得那罗家姑娘原来只是个不得宠的庶女,蓦然被主家召上京里,说起主家时从姨娘到女仆脸上都有些或多或少的惶恐。 特别是方才十一姑娘脸上的细微表情,更让贾兰笃定了心里的想法。 “嫡庶之分,竟如此严重么?” 黛玉听了心头也是百感交集,她虽失去了父母,可作为侯门独女,该享受得到的都有。 在她眼中,哪怕不是嫡子出生的姑娘们日子过得也挺不错的,却忘了这这个世界还是那个礼教大防的社会,感慨了几句。 见黛玉有些落寞,贾兰温声宽慰道:“姑姑将那些卫道士看得太高了,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真儒’‘纯儒’,但绝大部分的人嘴里仁义道德,心里头拨弄的唯有一个算盘罢了! 利益,唯有利益,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 罗家姑娘看似受困于嫡庶之别,其实说到底,还是困在利益之中。” 贾兰望着黛玉,目光深邃:“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从有历史以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一张陷在名与利的大网之中,超脱不得,你我不过都是网中人。” 黛玉一脸讶然,似乎对面前的贾兰很不习惯。 原本好好地说着罗家姑娘的事情,一瞬间就被贾兰提升到这样的高度。 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黛玉知道,贾兰说的没错。 两人坐在暖暖的车驾里谈论着别人,殊不知两人自己也有着许多的身不由己。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贾兰鬼使神差的一句让话令黛玉心神大震,倒吸一口冷气后怔怔地看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嘴巴有些发干的黛玉问了一声:“你和我,以后也会陷入利益之中吗?” “这是一定的。” 见黛玉脸色变得郁郁起来,贾兰笑了笑,反问一句:“你我成长,不也是为了应付利益这张大网吗?” 聪慧的黛玉一下子听出贾兰话中之意,看着他的眼神之中满是赞叹。 他的感觉也太敏锐了? “呵呵……”贾兰看着黛玉,眼里的笑意流露出来:“虽然搞不清楚林姑姑为何一场球赛之后生出这样的变化,但在我看来这是好事。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超脱一切的地方,从一出生开始,人就要学会接受这个社会,而不是逃避。 况且也没有地方让你逃避,便是五柳先生所谓的‘不为五斗米折腰’真的是五斗米么?后世文人争相吟诗写作与之相和,真的是为了超然出世么?” 黛玉听了噗嗤一笑。 她是个才女,自然是知道的,所谓的归田园压根就不是因为什么“性本爱丘山”,乃是寒门与豪门之争。 陶渊明祖上乃是以一介寒门都督八州军事的太尉陶侃,陶侃死后,陶家迅速没落,加上陶侃生前与宰相王导关系非常不好。 王导是谁,那可是王与马共天下的牛人,大名鼎鼎的琅琊王氏,得罪了这个家族,陶渊明的仕途无疑地狱开局。 要命的是,他的上司乃是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此人非常信奉五斗米教,陶渊明自然更加看不顾,索性辞官走人。 所谓的五斗米,某种程度上并不是物质上的,而是精神上的,陶渊明其实想以此表达与王家政治上的不同。 第二六四回 网中之论 回到贾府 “……所以我才说,没什么人真的能超脱一切,那苏东坡一生写了上百首《和陶诗》来表达对五柳先生的崇拜,到头来不也闹出了以妾换马的糊涂事么?” 前明冯梦龙《情史类略》记载了这么一则故事,苏东坡即将被贬往黄州时,友人为其送行,看上了其侍妾春娘,愿以白马相换,眼看苏东坡动了心,春娘悲愤交加,当即触槐而死。 黛玉登时就笑了,反驳道:“那都是野史说的,不算数的。” 贾兰不屑道:“换马是假的,那梁师成苏家子也是假的?别东坡的儿子都没有否认。 其实很简单,这里面不过全是利益罢了。 历史没那么玄乎,历史人物也没那么遥远,所有这些事儿,都是人写的。 英雄可以写成懦夫,能臣可以写成奸臣,史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来写。 至于谁有资格,那自然是活到最后的人,才配拿起那根书写历史的笔!” 黛玉檀口微张,贾兰略显激动的样子有些吓着了她。 一晃神的功夫,贾兰忽然反应过来,略略看了黛玉一眼,后者已然泪光闪闪。 “吓着你了。”贾兰抬起手用衣角替黛玉擦掉眼角的泪珠,满脸歉意。 他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 “兰哥儿……你的心绪乱了。” 忽然,秦可卿的声音出现,紧接着玉玲珑也开口提醒了他。 “小子,你方才那一番临门的感悟还没有能够彻底消化掉,心境还不是很稳定,方才自顾自说话时心境牵动起了你的情绪,你要注意了!” 贾兰恍然,默默想了想,难怪自己无端端的地居然激动起来,原来如此。 所谓帝王之气,威动天地,声摄四海,方才城楼上站着淳治帝和一应天家之人,那股人道气运竟在不知不觉之中影响了贾兰自己。 黛玉见贾兰愣在当场,心下一紧,抬起手紧紧抓住贾兰的手。 此时贾兰已然恢复,目光柔和地看着对方:“其实,我想要的,只不过是与林姑姑一道活着,好好活着而已。” 他轻轻搂住了她。 黛玉眼眸全是惊讶,没想到贾兰竟如此主动,甚至还有些……逾矩? “但我也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也能好好地活着,那也许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那落寞的语气让黛玉脑海闪过一阵明悟,带着些哭腔压抑着的声音徐徐响起:“所以你一直拉着我陪你写话本,这就是原因吗?” “并不仅仅是这样。” 贾兰近距离地对视着黛玉:“我想的,首先是你不要一个人郁郁寡欢,能够开开心心的。” “哼!”黛玉猛用力将贾兰一推,后者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往后一倒,还好最后稳住了姿势轻轻落在车里软榻之上。 只见眼前璧人眼中带泪朝自己啐骂:“嘴上说着要我开心,可整日里却总是让我伤心落泪,有你这样的么!?” 看着泪珠滑落的黛玉,贾兰很是自责,一直以来他都希望能让黛玉开心,却反而让她落泪。 “哈哈!” 看见贾兰一脸的愁眉苦脸,黛玉噗嗤一声哈哈笑了起来。 “终于骗到你了,让你一天到晚地装深沉!” 看着林黛玉满脸狡黠的笑容,贾兰愣了愣,许久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捉弄了。 没想到贾兰竟然不恼,反倒跟着哈哈笑了起来,还越笑越开心…… 黛玉与贾兰两人的车驾外,紫鹃望着一团孩气的雪雁,努了努嘴唇。 “还是姐姐看得准!”听着车里的笑声,雪雁点头示意。 紫鹃眼睛望着前方,笃定地说道:“姑娘与兰哥儿从来都是这样苦苦闹闹的,有什么好担心的?好了,快更上。” 看到她这份气定神闲的样子,雪雁心里佩服之余,应了一声。 荣国府的车队缓缓走着,引来不少神京百姓的围观,看到一众丫鬟们花红柳绿,桃李争妍,人们赞叹不已。 “快看快看,好俊的人儿。” “废话,这可是荣国府,天下公侯之首!” “早些年不是说他们落寞了么?” “烂船也有三斤钉,你忘了,前年荣国府可是出了一位国朝最年轻的解元郎,听说这位已经回来准备明年春闱,搞不好又是一名进士!这些年,从来没听过哪位解元会试落榜的。” “嗨,你这消息落伍了,那名解元郎今儿还参加了马球赛,赢了顾二郎不说,还把东辰国的马球队打得落花流水。” “我听看过球赛的人说,别看解元郎文质彬彬的,赛场上可是雄姿飒爽,左冲右突,英武的很!” “荣国府,起来了。”临末,有人这样感叹道。 人群中,一道目光暗自看着荣国府的车驾,露出毫不掩饰的嫉恨。 一行人回到荣国府,众人各自回房换过服饰,此时早有人知会了内院,鸳鸯服侍着贾母坐在荣禧堂上首,凤姐依旧一袭鲜红,站在堂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给贾母分说着赛场上的趣事。 不得不说,论口齿伶俐,连黛玉宝钗在凤姐面前都稍逊一筹。 偏生凤姐心思灵动,记忆力又好,连比赛上那一丝一毫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说出来活灵活现,让贾母听得大快朵颐。 贾母连道了几声好,能让贾府涨脸的事情,无论是什么她都十分乐见的,笑意吟吟地朝贾兰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旁的贾环,表情略略收敛,但还是赞了一声好。 见贾环都露了脸,王夫人表情渐渐变得不对了。 方才听了半晌,凤姐可一个字儿也没有提起贾宝玉,转眼一瞥,看到儿子尴尬的表情,王夫人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大家族里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察言观色的能力,众人很快就发现王夫人脸色有异,气氛渐渐有些凝滞起来。 “兰哥儿,你这次回来,明年的春闱是要参加的了?” “回老祖宗,是的。” 贾母呵呵笑笑,朝王夫人说道:“政儿当年还一心想要走科举入仕,没想到老爷一份遗奏将他送去了工部,让他好生郁闷,如今儿子得了案首,孙儿解元,眼看着就要参加会试,也算是遂了他的心愿了。” 王夫人收拾住表情,笑着回应:“老祖宗说的是,老爷常说兰儿翌日成就定在他之上。” 第二六五回 内院谈话 鸳鸯指派 贾母绝非昏聩不明之人,从前许多行事更多是为形势所迫的不得已。 卷入夺嫡之战的贾府在先荣国金殿上一番激辩并且自裁后得了一息喘息,紧接着贾敬出家,贾赦甩手不干让出管家之权,贾家整整一代人除了贾政这根独苗可谓是一蹶不振。 没多久元春就进了宫,贾家在军中的关系全部放弃,余下的人脉全部转移给了王家,这其中说不清有多少是贾母所为,又有多少是先荣国离去前留下的嘱咐。 这都不算错。 离开漩涡的中心抽身出来先求自保,这是很正常的做法。 只不过,深谋远虑如先荣国,也无法预料到不测之风云,那就是他最重要的一步后援林如海早早的离世。 贾兰可是听说了,林如海深得人望与淳治帝的信任,是作为储相在培养的,如果他没有早早的离世,不说入阁,起码出任一部的堂上官,或是当一任封疆大吏都是绰绰有余的。 仔细想想,贾府肉眼可见的衰败,也正是从如海去世之后才开始加速,直到省亲夜…… 这一点,说贾母分毫察觉一定不可能。 但要说她能有什么其余更好的办法,估计也没有。 伶俐敏锐如凤姐,对朝堂局势也是看不清的,只能从老嬷嬷耳里听一听“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南省王”的事迹,对外也一直依靠着贾琏,后者再怎么样 贾母能做的,唯有熬。 对,熬日子。 林如海没了,那就只能指望着宫里元春,大量的资源花在元春身上,最后喂出一场省亲宴来。 虽说耗费巨大,可换得一位贵妃,让家族喘息一阵,在贾母看来也是值得的。 如果不以上帝视角来看,贾母一番操作也不能说不好。 可现在,从贾兰的身上,她看到了家族的未来,很自然的,哪怕她再怎么宠爱贾宝玉,但本能还是让她心中渐渐产生一些倾斜。 “虽说解元下场定然没有黜落的道理,可兰哥儿还是不要掉以轻心……”贾母以长辈的身份先是说教了一番,随后才说出一句让众人震惊的话来。 只见史老太君朝旁边挥了挥手,亮出一位佳人,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 蜂腰削肩,鸭蛋脸,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 虽非艳丽无双,却也小家碧玉。 正是贾母身边的大丫鬟金鸳鸯。 贾母笑着拉过鸳鸯,摩挲着她的手朝众人道:“我身边的丫鬟不少,渐渐的也给出去了不少,如今儿通共剩了这么一个靠得住的人,便让这丫头伺候着兰儿,让他安心读书。” 此言一出,荣禧堂内俱是一静。 连贾兰都有些惊呆了,一脸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的样子,可很快他的直觉就告诉自己没有听错。 老祖宗居然想将鸳鸯转了给我? 要知道这不是阿猫阿狗,这可是鸳鸯啊,这阖府上下,只有鸳鸯得了贾母一句“可靠”的评语,多么难得? “老祖宗说的可是鸳鸯丫头?”凤姐也有些吃惊,不得不开口确认。 贾母看着凤姐,点了点头。 贾兰见鸳鸯小嘴微张,原本淡然的脸上表情瞬间僵住,便知道这是贾母临时起意,心中寻思一番后站了起来。 “老祖宗,鸳鸯姐姐是你院子里最得力之人,离了她你可不习惯的,孙儿身边的人也足够多了,就不要劳烦鸳鸯姐姐了?” 王夫人也反应过来,一同劝道:“兰哥儿说的是,老太太就别费心了,还是您最要紧。” 贾母却摇摇头:“我一个糟老婆子住在内院,身边也还有几个用得上的人,哪里要紧?倒是兰儿准备会试,事关荣国府的声誉脸面,半点儿也马虎不得!” “老太太,我愿意。” 众人再一次没有料到,鸳鸯回过神来之后竟一口答应。 贾母看着一手伺候了自己多时的丫头满脸的慈爱,眼里全然是欣慰。 “好,不愧是我的鸳鸯丫头!” 多年的相处,鸳鸯瞬间从老太太那包含深意的目光中明白了她的心思,老太太是在替自己留一条后路呢! 虽说她心中万分不舍,但这是贾母的一片心意,她又怎能拒绝呢? 凤姐扬起头,与身旁的平儿确认过眼神,显然两人也是想明白了此中的关节,不由好笑地将目光投向贾兰。 主仆二人平日里也没少私下讨论贾兰,知道他不好女色,李纨想给他添几个女使他都不愿意,往常小大人一般的贾兰如今愣住的样子让凤姐俩暗自好笑。 没多久李纨也明白过来,连忙提醒儿子:“既是老祖宗厚爱,兰儿你一定要好好用功,争取在春闱里夺个好名次。” 事到如今,贾兰也只好接受。 当然他也并不反感,对鸳鸯这位忠烈的女子,他心中一直抱有极大的好感。 见鸳鸯一副要离别的样子,贾母乐呵呵地拉过她抱了抱,笑骂了一句:“傻丫头,我让你去给我好好照看兰儿,又不是把你赶走,你可是我最靠得住的人,须臾之间我哪里舍得让你彻底离开我?老婆子的体己还得靠着你这个大管家给管着我才放心哩。” 众人听了表情各异,鸳鸯自然是感激涕零的,凤姐目光闪烁,却很快又洒脱地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唯有一旁的王夫人脸色微微一沉。 贾兰听到这里也有些不妥。 听起来鸳鸯来照料自己感觉好像受了重托,自己会试成功背后无疑也有了鸳鸯一份力。 这个开头怎么听都有种后世摘桃子镀金的味道。 贾兰知道,以鸳鸯的地位压根就没必要镀这层金,毕竟这是贾兰自己的考试,又不是鸳鸯的或者其他人的。 甚至他觉得对鸳鸯而言,还有些出力不讨好。 来服侍自己,手里却又掌握着贾母的体己。 那她算哪一边的人? 算贾兰吗? 不算。 哪怕贾母把体己交给另人来管,可鸳鸯身上可是彻底烙上了老太太的印记的,与曾经名叫珍珠的袭人不同,和原本不过是二等丫头的紫鹃不同,和虽为大丫头却没有在贾母身边待很久的晴雯也不同。 鸳鸯走到哪里,人们都还是会默认她是贾母身边的人。 除非…… 第二六六回 述说缘由 两手端平 和贾兰一样,李纨心中同样觉得有些不对。 但不管如何,贾母把鸳鸯派给贾兰这件事本身的确意义巨大,这表明贾母对贾兰的一种正式承认,光是这点就足以让她高兴。 或许,是贾兰身上表现出来的天资让贾母看到了几分当年林如海的影子,李纨暗自想着。 看着荣禧堂里众人百态,贾母笑了笑后对贾兰道:“若是兰儿这次春闱中了,异日外放身边可靠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我知你有几位亲近的哥儿,男仆也有好些,可房里的人总是单薄了些。 早前赖嬷嬷带来的那个人儿是不错,现今你与珠大媳妇住一块自然足够,可若是外放了,这点儿人手就不够了,买卖奴仆,调教下人,这一桩桩的事情说起来简单,可管起来千头万绪,还是早点儿让这丫头跟着你好。” 贾母这么一说,众人纷纷附和,王夫人整理好表情笑着与贾母说道:“老太太为了兰儿是真的尽心了。” 贾兰闻言,连忙又起来谢过贾母。 “这些时日兰儿就在家中好生用功,鸳鸯白天多去看看,余下的时间便回来我院里陪我说说话,等兰哥儿中了,再将我的体己交给……” 说着,贾母伸出手朝众人之中一指。 大家顺着老太太的目光一看,纷纷咦了一声,只因贾母指出的人儿确实让大家没有想到。 居然是平儿? 连平儿本人都有些意外,疑惑道:“老太太……” 贾母笑着摆手:“你这丫头我知道,素日里我是看好你的,凤丫头的身子还是再养养,你替她出面给我管管体己,我也放心。” 平儿人缘素来极好,贾母将体己交由她管理,众人也都服气,凤姐更是喜出望外,却还是拉着平儿一道再三推辞。 “你就不要推脱了,只盼望你好生打理老婆子的体己……” 贾兰心中暗暗称赞老太太的手段。 这头将鸳鸯派给自己表达重视,那头儿就将自己的体己交给平儿,大家都懂,其实就是交给凤姐。 这么一来,无论大房还是二房都得了老太太的恩惠。 贾兰得了鸳鸯这个得力助手,凤姐也得了掌握贾母体己的实惠。 鸳鸯不再掌握贾母的体己,没有人会觉得是鸳鸯在老太太心里失了宠信,反倒是和鸳鸯一样伺候在贾母身后的琥珀、珍珠等满脸羡意地看着鸳鸯。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谁还不知道鸳鸯是托了老祖宗的福,得到了一个好的前程。 相比黛玉她们,贾母院里的丫头的感受要更为深切。 她们可是知道,贾母作出这么一个决定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要知道老太太是多么依赖鸳鸯,没了她,可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某种意义上,鸳鸯对贾母而言是一个比亲人还要亲的存在。 可如今,居然将鸳鸯…… 看到其丫头们一道道毫不掩饰的视线,鸳鸯琼鼻一皱,隐秘地朝她们瞪了回去,而后俏脸一红,目光悄然瞥了贾兰一眼,咻的一下又转回,心跳顿时加速。 鸳鸯的年纪在一众丫头中算是比较大的,可也不过才十八、九。 她本姓金,乃是荣国府世代的家生子,父母在南省老家替荣国府看门,有一位已经娶亲的哥哥,夫妻俩俱在荣国府里当差。 她自小长在荣国府,又被贾母看中挑来服侍自己,虽说她不过是个家生子,可贾府也已然成了她内心的“家”。 她以一种忠诚,又类似主人翁的思维观察着这个“家”里的人和事。 对一个人的印象是很难改变的,哪怕贾兰做出了好大的一番成绩,可在鸳鸯的心中,他多多少少地还是几年前那个半大孩子。 深沉、木呐,名如其人,如兰草般坚韧。 可今天之后,贾兰在鸳鸯眼里全然变得不一样了。 贾母虽然没有点明,可大家都心照不宣,鸳鸯就是史老太君指给贾兰的,以后铁定就是贾兰第一个房里人,不管将来如何,这地位已经摆定在那儿了。 “都说老太太只爱宝兄弟一人,如今可见此言大谬,连鸳鸯丫头都派了出去,老太太这大手笔真是叫我们都大吃一惊哩!”凤姐爽朗地笑了起来,说了一通恭维的话。 有人开了头,其余的人也纷纷开口,有顺着凤姐说的话称是的,也有调笑贾兰、鸳鸯的。 “宝玉,来!” 过了一会儿,贾母伸手把宝玉招呼过来坐在她的软榻上。 “怎么?老婆子我把鸳鸯派给兰哥儿,你这当二叔的倒不高兴了?” 听到老太太的调笑,贾宝玉抬起头看了看贾母,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说是也不否认。 贾宝玉嘟起嘴的样子让贾母登时就乐了:“哟,这小性子的,真不开心了?” 对孩子气的贾宝玉,老太太并没有感觉不喜,也不知为何,她就是喜欢这孩子,无关什么衔玉而生的,这事儿听着喜庆,可也透着一股诡异,贾母也只是听着一乐而已。 关键还是贾宝玉这孩子合她眼缘。 恐怕真如贾母所说的那样,贾宝玉长得有几分和逝去的先荣国贾代善相似,对丈夫的思念加上对孙儿的慈爱,让贾母愈发疼爱贾宝玉。 王夫人见状连忙开口训斥:“孽障,老太太做事与你何干,你在这摆什么脸色?” 以王夫人对儿子的溺爱,这番话也说的算重了。 贾宝玉好像更不开心了,索性把头埋到贾母身边。 “你!”王夫人被贾宝玉油盐不进的表情气了一下,还是贾母笑着摆手止住了她。 “宝玉,你可知我为何临时起意把鸳鸯也派给了兰儿?” 贾母卖起了关子,不仅吸引了贾宝玉的注意,连带着荣禧堂内众人都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老啦……”贾母捧起贾宝玉的手摩挲着,“人生如梦,我一个糟老婆子,也护不得你一辈子,可哪怕老婆子没了,这个家终究是要传下去的。 听凤丫头说,兰儿将圣上的赏赐换了,换成了对孙家的处置。 这件事就做得很有担当!” 第二六七回 贾母说教 初谈婚事 贾宝玉望着史老太君,眼神略略有些茫然,却很神奇地没有升起厌烦。 这种话题按照他过往的性格是半点听下去的兴致也没有的,只是也不知道是今天孙绍祖这事儿也算牵扯到了他本人,还是贾母渐渐变得严肃起来的神情震慑了他,贾宝玉竟乖乖地坐在贾母身旁听着她说话。 贾母神色肃穆,朝贾宝玉也朝荣禧堂里的众人说道:“那孙家我也记得,大同的守备,当年与我们家也是常有来往的,没想到晚辈竟如此不堪。 宝玉你想想,这样的人若是没了个下文,外头的人怎么看我们? 贾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林丫头、迎丫头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特别是迎丫头,眼看着没几年就得出阁了,出了这么一桩子事情,那些家声良好的人家会如何待?出嫁之后又得受多少的冷言冷语?” “那人确实可恨!” 听着听着,贾宝玉脸色渐渐变了,想起那孙绍祖的德性,他恨恨地骂了一句。 贾兰看着凤凰蛋,眼睛眨了眨。 看来孙绍祖这厮确实是让贾宝玉气极了。 往昔说起这些家族门楣的事情,凤凰蛋都十分反感,更不要说提起出阁、议婚之类的事情,他不大喊一句让黛玉三春等人都不要嫁人一辈子呆在大观园里陪着他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孙绍祖,感谢你,希望你在里面的日子过得开心。】 想到这里,贾兰不得不在心里默默地为在天牢里的某人点赞,孙绍祖被贾兰顺手就送进了绣衣卫大牢,罪名为恶言凌曰,骂秽言,又因毁骂公侯之女,罪加两等。 见贾宝玉这会儿居然不抗拒,贾母连道了几声好,轻抚宝玉后背喃喃说道:“算算日子,你也快十七了,也是时候好生去物色一位人儿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怔,纷纷把目光投向王夫人。 连贾兰也不觉哑然,今日自己在赛场上击杖奔驰,老太太在府里也是步步进击,居然堂而皇之地把贾宝玉的婚事抛了出来。 他注意到王夫人脸上那浅浅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慎重。 说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可贾兰却知道在宝玉的婚事上,老太太事实拥有着远超越贾政夫妻二人的话语权。 荣国府是少子当家,袭爵的长子贾赦反倒隐居幕后,作为嫡脉的贾琏虽也管着事,经受了大量的银子,可在府里的话语权竟连凤姐也比不上。 与之相反,作为二房的贾政在外为官,王夫人名义上管着家,嫡长孙贾珠虽早死,却在功课上进展不错考中秀才,贾宝玉得了一家子的厚爱,到后面贾兰崛起,明眼人都看出贾政这一脉比贾赦一脉要强。 然而再怎么强也比不过贾母。 便是贾政教子,也不敢忤逆老太太,只因贾母本人处在了整个儒家礼教的核心顶端。 礼。 夫礼,辨贵贱,序亲疏。 无论贵贱还是亲疏,作为先荣国贾代善的结发妻子,一品国公夫人,史老太君都处在整个家族的顶端。 老太太的地位是实实在在的,她的权力虚虚实实,但在众人看来,多数是实的。 你道凤姐这种势利的人,为何整日里围着贾母打转? 或许老太太平日里是不甚管事,或许你也可以说她是个好于享乐的,可你不能否认,老太太的存在无论是对贾赦一脉还是贾政一脉,都是极大的威慑。 在贾宝玉的婚事上,一旦贾母下定决心,贾政是绝对不会表示反对的。 是的,在荣国府,贾母才是最能作主的那个。 她不开口,万世都好商量,一旦她开口了,那就什么都不用谈了。 最开始的时候贾兰为什么想要逃离,便是因为这样大的家族,不是三两个人能扭转过来的。 无论是管着家的凤姐,还是之后在大观园里想要有所作为的探春,都失败了。 贾府就是一座大染缸,富丽堂皇,又死气沉沉。 若非果断外出求学,与之保持一定距离,贾兰小小年纪的想要在一众长辈的荣国府里争夺话语权,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某种程度上,贾兰还是选择避开这个漩涡中心。 在贾兰看来,贾宝玉的婚事一拖再拖,不过是贾母与贾政各有想法,但又不由自主在某个点上一拍即合的结果。 因为无论是贾母还是贾政,都想宝玉晚些议婚。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老太太生出了兴致,居然提起了贾宝玉的婚事,要知道便是原着里张老道亲自开口,甚至抛出了元春的名头与贾母提起宝玉婚事,她都不接茬。 不过,贾母只是吊起众人胃口,却也没有再往下说什么。 众人聚了一番,一直聊到夜里。 “兰哥儿慢走。”鸳鸯一路把贾兰与李纨送出了小院,脆声道别。 今日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大不相同了,稳重如她也不禁有些心情起伏,看向家的目光都有些躲闪。 李纨笑着挽起鸳鸯的手与她说了些话。 “鸳鸯姐姐尽管放心,我那儿什么杂事都没有,干净得很,想来也不会让你费多少心思。” 怕鸳鸯多想,李纨道:“是这样的,这孩儿往常在我院子里也是整日的看书,劳烦你看着他别让他用功太过了。” “兰哥儿力学不倦,大家都知道的……”鸳鸯赞了一句,随后话锋一转:“但既然是老太太的吩咐,兰哥儿手里的庄子田产什么的,我还是得……” 说到这里,鸳鸯借着院墙上灯笼透出的烛光小心地打量了李纨贾兰的脸色。 李纨呵呵一笑:“这自是应当的,不过这田产什么的都在这孩子手上管着,说是读书不能只读死书,要知行合一,读书之余也要注重什么‘实践’的,我就随他折腾去了 你要看这些东西都得找他。”指了指贾兰。 贾兰也呵呵一笑,但在鸳鸯眼里贾兰的笑容之下貌似多了几分调笑的味道。 正愣神间,却听贾兰道:“那恐怕鸳鸯姐姐得看上一段时间……” 鸳鸯眨眨眼,心想不过是些许田亩账册,料想也不会难倒我? 于是她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把最好的状态拿出来。 没成想到,第二天,看着摆满一整张桌子的账册,鸳鸯彻底傻了眼。 第二六八回 嫣红不忿 天养之驳 “可恶!”醉琼楼内一处雅间,余嫣红一口喝掉手里的酒,重重地把杯子扣回桌上。 一旁的余承嗣知道妹妹为何不爽,想不到如何劝慰,更不想把话挑明,索性一个劲儿地给余嫣红夹菜劝酒,只求悲愤化食欲。 “小国舅爷,那孙绍祖再怎么混蛋,可咱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绣衣卫抓了?” 余嫣红忍不住问了一句。 吴呐言与朱稷还有余承嗣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杯闷酒入口,脸色郁郁。 顿了顿,他才瓮声道:“嘴巴长在他自个儿脸上,自作孽,能怪得了谁?” “哎哟,我的妹妹!” 见余嫣红满脸不忿还要说下去,余承嗣连忙打断道:“这事儿归根到底就是那姓孙的不长眼,与我们有何干系?” “我就是看他们不爽。”余嫣然咕哝了一声,也不知道说的是他,还是她。 眼看吴呐言与朱稷脸色都有些不好,余承嗣叹了一声:“让我说今天这事落得如此结果,除了姓孙的自讨苦吃,余下一小半就是我们太小看荣国府了。” 见众人特别是余嫣红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余承嗣说道:“没想到一直被我们以为已经彻底沉寂的荣国府居然出了贾兰这么一个怪胎,以一己之力连着在赛场上把我们都赢了。 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在圣上询问要什么赏赐的时候选择什么都不要,只求重罚那姓孙的。 这样的气度,实在是令人意外!” “就是!”朱稷重重说了一句,朝吴呐言点点头:“原本国舅爷出面就是想把事情压下,哪里想到那姓孙的调戏的居然是林候独女,那贾兰一番连消带打,又在殿前司的人面前,登时就让国舅爷下不了台,只能把人先扣下。” 余嫣红嗤笑一声,拔高声调:“不过是一介孤女……” “这位姐姐,那位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家的孤女!” 冷不防地,雅间外传来一道声音,一道身影掀开帘子径直走了进来。 几人看去,只见来人乃是一名穿着华服的半大小子,很是生面孔,不过吴呐言目光扫过跟在这孩子身后的仆人后,登时微微一变。 “去去去,你这孩子哪儿来的,凑什么热闹?”余嫣红输了马球赛,正心烦着,也没管来人是谁,没好气地驱赶着。 “忠顺王世子?” 吴呐言站起来,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来人。 什么?! 朱稷与余承嗣闻得此人身份,登时目瞪口呆起来。 “没想到小国舅爷居然还认得我。”来人正是忠顺王世子萧天养,见被吴呐言认出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进来坐下,丝毫不见外。 吴呐言表情呆滞,一时间尚未反应过来。 据他所知,忠顺王对这位独子看得很紧,平常都不怎么让他出府,入夜后从来都不准他流连王府之外,今日居然……? “这位姐姐,方才你提及林候孤女似乎带着几分轻视,这很不好……”萧天养目视余嫣红:“林候以列侯之后,探花之身,巡查南省盐政,夙夜冰兢精白,廉谨自持,以致积劳成疾,没于公所。 其原配早逝,独子又去,仅余一女,室如悬罄,此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臣。 此等真臣之后,为一武夫所戏弄,我大夏文武颜面何在?” 见余嫣红依旧不忿,萧天养环抱双手,作出一副不解的样子质疑道:“真是奇怪,那孙绍祖乃大同武门出身,你们为何对他如此维护?” 吴呐言闻言脸色顿变,忙道:“余家妹子不过是因输了球赛心中不忿而已,我等也道那姓孙的管不住嘴自讨苦吃,是?” “正是!”朱稷跟余承嗣忙不迭的点头。 此时的余嫣红终于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以及三位哥哥脸色的异常,也乖巧了起来。 萧天养见状也不再往下说,只是好奇地看了看桌面上摆放着的酒壶:“这便是醉琼楼的酒么?” 说罢拿起一旁空酒杯倒了一杯轻抿一口,登时眼前一亮。 “好酒!酒体干净,苦不留口,饮后余甘,后味清爽!” “忠顺王世子似乎没喝过这家的酒?”吴呐言好奇问道。 萧天养停住了手,抬起头诧异道:“你不知道?” 见吴呐言四人面面相觑的样子,萧天养当即笑了起来:“醉琼楼的东家便是荣国府贾家,这你都不知道?” “什么?”余嫣红失声喊道,“居然是贾家?” 萧天养看了看几人脸色,愈发觉得好笑:“神京里但凡注意点的商人都知道,这醉琼楼的酒浆就出自荣国府的庄子,这酒楼背后的东家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那贾府居然如此不堪,经营酒肆与民争利?” 余嫣红不假思索的话惹来萧天养一个白眼。 “人家凭自己的实力作的营生,酒曲二税都交足了给官府,有什么不堪的?” 说完,他放下酒杯扬长而去。 “这位忠顺王的世子貌似性格有些……特行独立?” 一阵冷场过后,余承嗣主动开口。 吴呐言望着空无一人的雅间大门,依旧有些后怕。 “最近是怎么了,先是勋贵里冒出贾兰这么一个考上解元的怪胎,紧接着又冒出忠顺王世子这么一个人物……” “不就是两个黄毛小子罢了!”余嫣红依旧有些不忿,看了看几人,开口又说了什么。 …… 最后,几人喝了一顿闷酒,各自散去。 当晚,吴呐言回到家里,正好碰见正座家中的大哥吴审言,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将在酒楼里遇见忠顺王世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吴审言闻言眉头紧皱,随后道:“你将事情来龙去脉再说与我听。” 吴呐言连忙组织语言又说了一遍,又附上自己所想。 “听说忠顺王素来与贾府不和,今日那忠顺王世子来这么一出,是不是代表圣上对贾家的看法有了改变,那我们是不是……?” 吴审言瞥了弟弟一眼,原本紧绷的脸色稍霁:“你竟然想到此番关节,不错。” 他想了一阵,端起一旁放在茶几上的茶碗又放下,才开口道:“你今后对贾府恭敬点,毕竟也曾经是四王八公之首,这些年他们从军中抽身,在工部为官的贾政官声也不错,再加上出了贾兰这么一个后起之秀,这都是我们可以争取的对象,不要因为些陈年烂账把对方硬推了出去。 至于忠顺王府,那边确实与贾府有隙,可具体是怎么回事连我也不清楚,宫里的老人们也只是人云亦云。” 吴呐言想到了什么,忙问:“莫非是当年义忠亲王之事?” 吴审言微微摇头,却没有多说。 第二六九回 宰辅训孙 提亲之心 此时宰相朱思道的府邸里,朱稷耷拉着脸跪在正堂上。 “老爷,稷儿也跪了大半个小时了,这天气地上甚凉,要不……” 朱思道的发妻李氏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儿十分心痛,哪知道话才刚说了一半,就听丈夫冷冷地说了一声:“让他跪着。” 李氏立即闭嘴不敢多言,相处了一辈子,她自然听出了丈夫语气中的不容置疑。 今日皇帝出游,作为内阁首辅的朱思道自然得留守内阁,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获取外界的信息。 过了一会儿,下人给朱思道上了一碗参汤。 哪怕下了值,但朱思道往往还会在书房工作到深夜,通常是坐下整理下思路,或者回复友人来信,一碗提神的参汤就必不可少。 放下汤碗,朱思道不疾不徐地开口:“你可知道,我为何让你跪在此处?” 朱稷精神一震,连忙回道:“孙儿以为,是为了林候之女?” 他虽然纨绔,却也并非不学无术。 朱思道三个儿子都在外面为官,朱稷作为嫡长孙从小就养在祖父母膝下,经朱思道亲自调教,学问并不差,甚至还算不错。只是朱思道爱惜羽毛,不想引人非议以致影响朝廷的大政,只好一直让朱稷呆在自己身边。 也因为这份多多少少的愧疚,他对这个长孙颇为宠爱,对他与吴呐言等人结交也没有加以干涉。 听朱稷这么一说,朱思道嗯了一声,淡淡地说了一句:“起来!” 一旁的李氏大喜,连忙让身边服侍的人给孙子送上一杯热茶驱驱寒意。 “你能说出来,证明你心里也是有所思量的,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也知晓了,你并非始作俑者,却也是一丘之貉,你自己说说,该怎么罚?” “还罚?”李氏不满道:“事情我也听了个大概,不过是些许误会罢了……” “误会?”朱思道冷笑一声,让朱稷心中登时一凛。 看见丈夫的表情,李氏也渐渐重视起来。 丈夫出身寒门,她却是世家之女,只不过时移世易,娘家人在仕途上渐渐凋零。 “莫非稷儿被人在外坑骗,做了什么错事?” 朱思道微微摇头,看着孙子缓缓道:“吾今闻桀之犬吠尧矣!” 扑通一声! 朱稷大惊之下立马跪下朝朱思道磕头:“祖父,孙儿知错了!” 桀犬吠尧出自《狱中上梁王书》,比喻属下一心为主子卖命,不分是非,不分好歹,尽干坏事。 “你可知道圣上一直对林文靖公心有愧疚?” 朱稷闻言,震惊不已,同时心里泛起一阵浓浓的不安。 他有种感觉,今日吴呐言所为,恐怕弄巧成拙了。 看到朱稷的样子,朱思道晒笑了一声:“也不知道那吴家二爷是真蠢还是假蠢,居然想要结交边镇武将,他就这么想要当太平候?!你真当圣上什么也不知道?也就是那姓孙的傻不愣登地凑过来,这下子他不死也得掉层皮!” 哐当! 一个茶碗跌在地上碎裂开来,飞溅而起的碎片差点就割到朱稷。 李氏吓了一大跳,连忙命人查看可有弄伤孙儿,另一边却回过头来:“老爷,怎的忽然间就牵扯到了这等事了?” 她熟读史书,知道丈夫说的乃是前明故事。 土木堡之变,英国公张辅战死,代宗登基,英国公府在张辅之弟张軏谋划下投靠回归的英宗,后来因复辟之功封爵太平候,张家也成了一门双爵的门第。 朱稷冷汗直流,连忙叩首再拜:“请祖父教我!” “这段时间你就在家里好好读书,哪儿也不要去了!” “孙儿知道,那吴家那边……” “人家毕竟是国舅爷,又一贯亲善士林,该来往还是得来往,只是凡事三思而后行,你都这个岁数了,这点显浅的道理就不用祖父多说了?” 待朱稷退下,朱思道叹了一口气。 “夫人,你说是不是该给这孩子结一门亲事了?这孩子都二十出头了,还是毛毛躁躁的,或许娶了妻后能够让他收心养性。” “亲事?”李氏诧异地望着丈夫,略略抬高声调:“可当初还不是老爷你……?” “当初是当初,那时候朝廷上下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再说了,前几年的话京里合适的姑娘家才有几个?那些个勋贵之家大多又是互相通婚的,到最后还没有定下来的又能有几个?” “那倒是……”李氏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是她一直坚持要门当户对,可朱家虽说起于寒门,可数十年的经营下也已经是一家不俗的宰辅门第了,要找到合适的谈何容易。 夫妻俩沉吟片刻,朱思道忽然开口:“听说贾府倒是有几位尚未出阁的姑娘。” “贾府?”李氏皱眉:“你就不怕?” 宁荣两府当年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 “此一时彼一时,事情都过去多久了,别看贾府的大姑娘都入了宫,前不久还封了贵妃呢。再说了,先荣国也是今上的老师之一,圣上也是个念旧之人,或许……” “可我记得贾府的姑娘都是庶出的。” “只要品性纯良,是嫡是庶真有那么重要吗?”朱思道反问道:“夫人你当年也不过是庶女?可我瞧中的是你的人,功名自有丈夫拼搏,可一位贤内助却是不可多得的。” 李氏瞪着眼睛看着丈夫,片刻之后呵呵直笑:“老爷说的是,从前是我陷入迷障了。” “况且,贾府之中也并非只有贾家女,林文靖的独女也养在贾府里。” “孤女?”李氏眉头一挑,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怎么,难道你?” 李氏摆摆手:“林候之女,又是由那史老太君亲自抚养,我怎会轻视?我只是想起传言这位孤女身子较弱,恐怕……” “这倒是个问题……”朱思道微微颔首,若林黛玉身子骨不行,那也只能作罢。 “对了!”李氏眼睛一亮:“我那位永平侯府出身嫁入盛家的姐姐,府里好像也养着几位年纪合适的姑娘。” “哦?可是那顺天巡抚盛家的老太太?” “正是!” …… 第二七零回 兄弟聚饮 属下来报 类似的谈话在神京各家中上演着。 这种马球赛其实也是许多家庭考察潜在的结婚人选的场合。 如余家兄妹这种,别看最终输了,可评价一样不低。 在那些不太迂腐的人家眼里,能下场比赛的起码身子骨就不会差到哪里去,在这个资讯交流极度贫乏的时代,哪怕是拜托媒人打听来打听去,甚至请人画像都会有失真的时候,耳闻的不如亲眼瞧个真切。 被谈论得最多的还是大出风头的贾兰,不知有多少人家将贾兰默默列作婚嫁的候选人。 若非贾兰出身荣国府有些敏感,恐怕今天他出门都能被人堵住。 第二天,还是醉琼楼。 “大哥,这段时间你还是住在二哥府里为好,这神京终究不如广南,气候水土都不一样,你的身子……” 梁咏是广南人,虽说从年少就出游历练,却依旧难免水土不服。 两年前贾兰送别梁咏时给了几服专治的药,后来竟也用上了,却不是用在梁咏身上,而是他与他同行的朋友身上。 贾兰担心梁咏不适应,加之今年又是个寒冬,便与秦钟一同劝说梁咏住在秦钟家里。 这个时代,入京赶考士子持名帖投宿官宦之家也是常事。 梁咏笑着摇摇头,坚持住在神京里的广南会馆。 嫉妒与仇恨源自不同与差异。 一场劫难让梁咏放下了过去孤高的身段,他与贾兰秦钟不同并非官宦子弟,索性借此机会在会馆里与其余士子交流交流,既增广见闻,也能替贾兰留意些考生之间的信息。 闻言,贾兰与秦钟也不再坚持。 “三弟你昨日真是大出风头,特别是干净利落地赢下那些辰国人,大涨我朝威风。” 说着说着,梁咏与秦钟和贾兰结义三兄弟边吃着酒边聊着昨日马球之事。 秦钟笑道:“你不知道,昨天就有许多人家找上我来打听你的事情,可想而知你多受欢迎。” 梁咏作为见证之人也是连连附和,大哥二哥哈哈大笑,唯独贾兰听完脸上很是尴尬。 他也没想到下场之后居然会带来这么一个副作用。 继昨晚贾母的谈话之后,两位兄长再一次提醒了贾兰,原来不知不觉自己也快到议婚的年纪了。 《朱子家礼》说男十六岁可以成婚,前明朱元璋颁布律令按此执行,没多久就到明年,到时候贾兰十四岁,按照古人的风俗也是时候开始寻找合适的人家了。 若是急着成亲的那种,先几轮通信,把人选定下来,再经过三书六礼,那时间就差不多了。 昨日贾母突然提起贾宝玉的婚事,让贾兰不由有些头疼,他有种感觉,老太太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搞不好会将他原本想好的计划给打乱。 自己与黛玉的事该怎么办? 原本贾兰已经计划好,参加科举进入仕途,然后立下几件大功,用这份功绩向圣上请求赐婚。 没错,赐婚,这是贾兰能想到最好的方式。 林黛玉毕竟是长辈,想要压过各种各样的闲言碎语,只能用君权压之。 至于立功的东西,他也已经在准备,只等确认成功,并且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贾兰暗叹一声。 原本他算的时间很余裕。 因为他知道,以贾宝玉凤凰蛋的性子,他是绝对不愿让姐妹们出阁嫁人的,特别是黛玉。 谁阻拦也没用,凤凰蛋说的,祖宗来了都没得说。 贾母爱热闹,喜欢儿孙绕膝,其他人也自然不会讨没趣。 如此一来,贾宝玉一天不娶妻,那就都是留给贾兰布置的时间。 也不知道老太太想起什么,昨夜居然主动开口提起宝玉的婚事,偏生她又只开了个头却又不发一言,真是吊人胃口。 虽觉得迫切了些,但贾兰心中还是觉得游刃有余。 但若是让他知道昨天夜里有人把主意打到了黛玉身上,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如此坦然了。 “公子!” 贾兰正愣神着,忽然酒楼的掌柜走了进来朝他作揖行礼,看出对方似乎有事禀告,贾兰告了声罪,与掌柜走到雅间的角落。 “赵叔,有什么事居然要劳烦你亲自来说?” 醉琼楼是贾兰手里最重要的产业,自然上上下下都是北庄的嫡系人马,这掌柜姓赵祖上也是荣国亲兵,后来被焦大招了回来。 赵掌柜相貌平平,平日里总是挂着一个标准的笑容,身形略显臃肿,大腹便便的,一看就是十足的经商之人。 可据焦大的介绍,赵掌柜祖上可不是寻常的荣国亲兵,他们的身份连贾家仅存的代字辈还有当家的文字辈玉字辈的都没有人知道,这位赵掌柜祖上两代都是荣国亲兵中的侦探斥候。 名义上是斥候,事实上就是专司渗透、刺探的特务。 随着贾兰产业越来越大,焦大惊讶之余,心中也万分高兴,觉得荣国府中兴在望,于是积极联络曾经四散的荣国旧部,赵掌柜父亲接信后当即带着儿子从外地赶来,看到北庄一派兴旺的景象后索性住下,把儿子推荐给了贾兰。 别看老赵这等身形,真打起来他可是一点也不会手软,足够让你见识什么是“灵活的胖子”。 醉琼楼在他的改造下添加了许多不起眼的暗门与通道,既可以起到防卫的作用,也能用作监听。 “公子,是这样的……” 掌柜将昨夜忠顺王世子到来并且进入吴呐言几人雅间说的话告诉贾兰。 “那余家的姑娘似乎在撺掇另外几位,在公子会试的时候耍什么手段。 另外,那位忠顺王世子似乎对林候颇为欣赏……” 得知余嫣红想在会试上坑害自己,贾兰心中暗怒,真是唯女子与小人让人烦心,不过赢你一场,还喋喋不休了。 贾兰不屑地哼了一声,大夏朝科举自府试开始就启用公示制度,中榜考生所有的原告都要留存三十年,加上高皇帝开始重拳打击,这种情况下舞弊不能说完全杜绝,但至少也降低到了一定的层度了。 余嫣红真想整自己,肯定不会在阅卷的阶段。 因为淳治帝十分重视科举,每次会试都会亲自抽阅试卷,贾兰身为解元,大概率会落入皇帝眼里,如果余嫣红敢搞调换试卷的那套,那真是给余家满门找死。 倒是忠顺王世子的态度,有些耐人寻味…… 第二七一回 流民汇聚 帮派问题 想到忠顺王世子,贾兰吩咐赵掌柜如果可以的话,派出精锐的人留意一下忠顺王府的消息。 “着重打听一下那位世子的行事风格还有平常的言行…… 这事不急,慢慢来,记住保存自己为第一要务。” 赵掌柜应了一声,顿了顿后又问:“公子,要不要另外派人去余家打探一下?” “不用……”贾兰微微摇头:“他们能使出来的无非就是那几样招数,没什么让我为难的。” 赵掌柜应了声,看着他自信淡然的表情,贾兰心中暗暗点头。 焦大爷找来这人真的不错,有担当,敢做事,还有不俗的经营能力。 一年没见,醉琼楼在其经营下变化颇大。 从外面看去只是简单地将左右几个铺面买了过来,但进入里面,入眼是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和从前相比有了极大的变化。 亭榭、池塘、秋千,扩建后的醉琼楼融于园林之中,更添雅趣。 若非贾兰知晓,定然只会觉得赵掌柜不过是个能说会道的商旅之人,绝不会将其与刺探情报的斥候联系在一起。 赵掌柜想要派人去余家,其实很不容易。 像这种大户人家,虽说家主不过是已经致仕的前任阁老,可府里的仆人肯定也是已经有定员的,全是些用久了的老人,须臾之间混进去也打听不出什么消息。 规矩就摆在那里,如荣国府那样,一般的下人只能在少数划定的区域活动,内院正门或者各处角门都有门房在看着,闲杂人等根本就进不去。 听赵掌柜的语气,要么有别的关系,要么就是手下的人可以飞檐走壁地刺探消息。 但,没必要。 余嫣红的阴谋,贾兰心中并不畏惧,而且往一位致仕阁老家里派人明显违背了他的初衷。 谁知道余阁老家里是不是还有绣衣卫和内卫的人?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目前贾兰需要的只是一个探听消息的窗口,没必要平白引起旁人注意,若是引来厂卫注意,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这段时间醉琼楼附近太不太平?可有什么帮闲来寻事?” 贾兰忽然想起什么,询问起酒楼四周治安。 随着寒冬到来到来,越来越多的灾民汇聚在神京,无可避免地冲击到原本就不怎么样的神京治安。 赵掌柜告诉贾兰,原本城里的帮派势力在大量流民的涌入之下也同样受到冲击,一些小势力最初想要收割逃荒的难民,后来流民多了自己组织起来反倒是把原先的这些小混混干翻了一大片。 直到今日,圣驾出行,巡检、城卫乃至绣衣卫纷纷出动将这些人弹压下去,市面这才安分下来。 贾兰点头,淳治帝举办马球盛会恐怕也有整顿京师治安的想法。 目前京中这些个地下势力不过迫于流民之患才潜藏了下去,一旦灾荒缓解流民散去,那时候才是真见分晓的时候。 此前贾兰曾经有过掌握一个小帮派作为辅助势力的想法,但被刚接管醉琼楼的赵掌柜给否决了。 赵掌柜的意思是,或许在别的地方这个想法确实不错,但用在京师只会成为不折不扣的昏招。 “立都百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在绣衣卫与内卫的掌握之中,就如《愚公移山》说的‘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哪怕是一个再不起眼的小派都可能是绣衣卫的其中一个暗线。那些个源自流民的势力就更不用说了,十有八九都是绣衣卫抛出来的障眼法。 与其这样,不如以醉琼楼为根本,多开几家店铺,依托其布置出一个渐渐成型的信息网。” 赵掌柜最后一句话打动了贾兰。 有些时候,人多不是最重要的,能够打听出情报才是最重要的。 说白了就是兵贵精不贵多。 与其养一大群混混,搞不好最后变成定时炸弹,倒还不如静下心来培养优秀的精锐。 贾兰点点头,赵掌柜已经做得够好了,自己唯一能说的只有提醒他小心点。 “公子放心,我已经让焦大爷从北庄加派人手,接下来我打算在后院的方向再扩建一下酒楼,这样子一旦有事,我们可以缓冲的空间能够多出不少。” 见赵掌柜胸有成竹,贾兰也笑着点头:“赵掌柜办事,我是放心的。” 说实话,对赵掌柜的忠诚,贾兰并没有百分百的信心。 他不否认这些荣国旧部有着绝高的荣誉感,这点光看焦大就知道了,某种意义上这位可是对贾府不离不弃一直到最后,有些版本就提到焦大最终在贾府被抄家之日上吊自尽,虽说笔墨不多,但这的确是一位忠仆。 焦大爷相信赵掌柜,是以贾兰也给予了他最高的信任,不过稳妥起见,他还是以灵觉扫视过对方,确认没有异常。 最重要的是,对自己没有恶意。 秦钟与梁咏听贾兰说了余嫣红之阴谋激愤不已,但冷静过后,梁咏不得不点头承认,贾兰以不变应万变的方式才是最好的。 “三弟想的没错,春闱临近,最好是不要横生枝节。” “大哥说的不错,年关将近,后面的两个月我尽量不出门了。” 此时秦钟忽然想起什么道:“年关之后就是元宵文会,对方会不会?” 贾兰露出些鄙夷的表情,有些好笑地道:“元宵文会那又如何,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曾去过,我压根就不需要扬名。” 秦钟一愣,想了想确实如此。 自打认识贾兰开始,这些文会他一次都没有去过。 梁咏闻言哈哈大笑:“三弟你哪里还需要扬名,你乡试时候那一篇‘天即我心,我心即天’的制文,可是连地处广南的我也有耳闻,在那么多位阅卷官面前加试,还写下这样恢弘的文章,这天下哪个人敢质疑你的才学?” 贾兰笑容里多了几分狡黠:“若是那余嫣红想要寄希望在元宵文会上奚落我来出气,那很抱歉,她从一开始就打错了主意,我是不会去的。” “哈哈哈!” …… “兰哥儿!” 贾兰刚迈进大观园还没走多远就碰到了迎春和惜春。 “迎春姑姑、惜春姑姑?这是?”见二人各自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贾兰不由有些好奇。 “正好,我与四妹妹正要去寻你!”迎春提起手里的食盒笑着说道。 “寻我?”贾兰看了看双春,又看了看四周。 “此处离稻香村尚远,二位姑姑不介意,不若我们移步林姑姑的潇湘馆?” 迎春与惜春对视一眼,颔首称好。 第二七二回 双春答谢 新茶果子 “哟,真是稀客!你们仨居然联袂而来。” 潇湘馆里,黛玉正侧卧在榻上读着书,忽听紫鹃来报,微微一愣,笑迎出来。 贾兰帮着迎春、惜春二人将食盒放好,黛玉的注意力一下子被两个食盒给吸引住。 她并不是个吃货,只是单纯的感到好奇。 柳枝编成的食盒中,一股幽幽的香甜味道渐渐弥漫出来。 闻起来是吃的东西,可又有些不同。 “这是什么?”黛玉问。 迎春笑笑,道:“昨日得兰哥儿出手教训了那登徒子,挽回了我的名声,今日得闲我与四妹妹做了些茶果子来给兰哥儿道谢。” 说罢,迎春把食盒揭开。 黛玉轻呼一声,眼中露出难掩的惊喜。 贾兰看了也是微微怔住。 太美了。 这食盒里有一碟子,里面红、蓝、绿、粉四色俱全,仔细看都是些佐茶的果子,一个个精致小巧,颜色亮丽,怎么看都像是后世对岸岛上的和果子。 迎春做的其实是南省的茶果子,后世也有,唤作船点。 红楼世界里茶果子一般是指南省饮茶时吃的果子,分作两类,一类是指干果和鲜果,另一类是则是茶点。 茶果子,起源于唐朝,是茶宴中佐茶而食的糕点,也称为茶果、果子、唐果子等。 贾家源自南省,各式果子自然做得精美非常。 只是让贾兰觉得惊讶的是,他从未想过迎春居然有着这么一双巧手,能做出这样精致的果子。 面对贾兰困惑的目光,迎春却没有回答,她有些害羞地卖起了关子。 “兰哥儿先吃一个尝尝?” 一旁的惜春开口催促道。 迎着两人期盼的目光,贾兰拿起一个放进嘴里。 黛玉见贾兰动了,也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果子放近唇边轻轻咬了一口,嘴里突如其来的口感让她由衷地感到错愕,紧接着眼睛渐渐地眯成一条细缝,露出一种幸福的表情。 迎春见了,回头看了惜春一眼,两人眼神交汇,吃吃地笑了起来。 其实,贾兰表情相比黛玉而言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也被茶果子里面馅料所迸发出来的口感给惊艳了。 “竟然是流心馅?!”贾兰失声道。 万万没想到,居然在这样的古代吃到后世算是网红的点心。 “流心?”黛玉美眸瞥了贾兰一眼,眉眼一弯:“好名字!好一个流心!二姐姐,四妹妹,这馅料我竟从未吃过,按说南省的茶果子应该是……” 林黛玉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贾兰恍然,她自小就生长在南省,对茶果子自然十分熟悉,林家的故乡就盛行这种果子。 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之中回顾了一遍南省的茶果子,但最后黛玉依旧没有看出迎春的点心是如何做出这种流心的口感,好奇不已的黛玉只能开口:“好姐姐,你就告诉我这果子是如何做的好吗?” 迎春与惜春只是望着贾兰笑而不语。 留意到迎春视线的黛玉扭头看向贾兰:“莫非是你教的?” 语气之中透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是了!这家伙也是会下厨的,那名叫“蛋糕”的点心就是他做出来的。 贾兰却连连摆手表示并非自己做的,说实话他到现在还在惊叹之中。 “确实不是兰哥儿做的,但这果子构思的来源却是源自兰哥儿之前的蛋糕。” 迎春将制作果子的过程说了出来。 相比黛玉听完脸上一知半解,贾兰则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按说要能够实现“流心”这种口感,中间都需要加入黄油。 和西方不同,受限于保质的问题,黄油这种东西是没有普及的,连草原上的蒙人吃的也是另外一种奶制品。 没想到迎春居然做出了黄油,光尝味道,并不比后世的差了。 “兰哥儿可记得当初你做蛋糕时留下的那个木箱子?” 迎春的话勾起了贾兰的回忆,当初蛋糕做出来后,为了提高效率,贾兰亲手做了一个道具用来打发蛋液。 “莫非迎春姑姑你们是用那个东西……” 迎春笑着点点头。 贾兰情不自禁地朝对方伸出一个大拇指,这种不俗的观察力和创造能力,确实叫人眼前一亮。 想到这里,贾兰脑海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紫鹃姐姐,能否劳烦你去我的院子里帮我拿一个小物件……” 没多久,紫鹃返回交给贾兰一个小盒子。 “兰哥儿,这是什么?”这会儿轮到惜春好奇地开口询问。 “这是我从广南那边带回来的一种茶,这里面的茶叶算不上是什么上好的茶叶,只不过这喝法我觉得颇为有趣。” 贾兰拿出一个被油纸包裹着的,只有鸡蛋大小的小物件在众人面前缓缓打开。 看上去,这是一颗晒干了的果实。 黛玉与迎春等人看着贾兰小心翼翼地拿起,然后用小刀在果实四周刺出一个个小洞然后放入茶壶之中,提起一旁烧着的水壶往里面倒入开水,洗茶、润茶…… “这是茶?” “尝尝?”贾兰将茶汤倒在一个个小茶碗里推向几人。 黛玉拿起茶碗细细观看,汤色浓郁,一股独特香味传出,随后看了贾兰一眼,轻轻地吹了吹喝了一口。 入口甘醇、香甜,带着果香。 “这茶喝起来,像是西南一带的普茶?” 贾兰赞道:“林姑姑好厉害,一喝便知。” 听到赞誉,林黛玉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只不过这果香是……?”迎春奇道。 贾兰给众人解答道:“这是广南的橘皮,清痰涎,开胃,治上气咳嗽。 当地人把新鲜的果实采摘下来,经过清晰筛选后入茶,制作成这样的青柑茶。 这样的茶果子配上这样一杯青柑茶,正好解腻。” 黛玉沉思片刻,不由点头。 “确实解腻。” “除此之外……”贾兰看着迎春和惜春,咧嘴一笑:“我有一个建议。” “茶馆?” 迎春惜春眼中露出困惑的表情。 贾兰指着桌子上摆放着的茶果子和青柑茶:“不觉得它们合在一起是个绝配么?” …… “不行!”迎春连连摇头:“我不能接受。” 惜春略微迟疑,但也跟随着表示反对。 “可这是你们的茶果子,你们应得的。” 迎春摇头:“世上没有什么是应得的,要得到,自然要有付出。 兰哥儿一番好意,我们心领了,可这样平白地得了一个铺子,我不能要。” “我也不能。”惜春跟着道。 迎春语气坚定,让贾兰不由挠头。 第二七三回 茶馆计划 教授绘画 贾兰想要开一家茶馆。 茶楼文化经过宋明两代的发展已经相当的繁荣,南省官府就曾有过记载,在明朝,仅余杭一地旬月之间就新开了五十余所茶馆。 神京城中大小茶馆不计其数,竞争激烈,从前贾兰虽有意动,但还是忍住,没有染指这份生意。 饮食行业一个高度内卷的行业,无论是那种摆上几张桌子,几条长凳,面向下层人民售卖大碗茶的茶馆或者称茶肆;还是注重室内布置且讲究风雅情趣,设有雅座可观看艺人弹琴说唱,更有多种游戏可以参与,专门用来接待达官贵人的茶艺馆,神京城内都是应有尽有。 最高级的那几家茶馆,甚至对进入的人数进行限制,这种为突出顾客身份地位而设定的规矩,已经有了一些后世的雏形了。 贾兰觉得,手中并没有几样足以拿出来的拳头产品,贸然进入这个领域搞不好只会落得个赔本的下场。 蛋糕产量还算可以可是种类单一,但如今有了迎春的创意,贾兰不但可以批量地生产黄油。 黄油都做出来了,奶油还会远吗? 这两样结合起来,光蛋糕一项,就有无穷无尽的产品,贾兰有信心自家茶楼的生意肯定会大火。 如此一来,不但增添一份收入,还能新开拓几个铺子交由赵掌柜管理,作为打听情报的据点。 茶馆这类雅俗共赏的场所,可以分成高中两个档次来经营,甚至可以开出神京之外,之前赵掌柜还跟自己讨论需要多开几个铺面来扩充人手,这下子正好。 醉琼楼限于酒浆的产量,走的一直都是偏上层的精品路线。 茶馆和酒楼不同,走的是量,真用心经营下来,搞不好比醉琼楼收益还要高。 因为从迎春这儿得到的点子,贾兰想要分出两份干股送给迎春与惜春二人。 惜春有些懵懂,迎春却马上反应过来,神京这个地方要开一家茶馆可是一笔不菲的支出,没个几千上万两是什么也干不成的。 “我与四妹妹一心是想要给兰哥儿道谢的,结果一转头就得了一家铺子,实在不妥。” 迎春说话不急不慢,语气里回绝的意味却十分坚定,令一旁看着的黛玉美眸之中异彩连连。 有些惊讶,有些赞叹。 不得不承认,这一瞬间迎春从前木然的的形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古人云,能甘淡泊,便有几分真学问。 从前迎春虽然性子淡泊,却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蓦然醒转,黛玉眸光定定地看着表情诧异的贾兰。 在场之人唯有她能看出,在诧异之下的他,嘴角之下潜藏着那一抹笑意。 这就是你一直追求的事情吗? “既然如此……”贾兰说道:“迎春、惜春二位姑姑以技术入股,各享受一成的收益,但这一成将来只能卖给我,不能卖给其余的人,这样如何?” “这倒也还可以……”迎春想了想,觉得并没有太大问题:“只是平白地得了你的铺子。” “二姐姐就不要和这家伙客气了,你不知道,他现在也算是个小财主了,连凤姐姐都得倚靠他。” 黛玉笑着对迎春二人说道:“你们俩接下来就等着享福便是了。” 惜春又愣了一下,迎春却敏锐地从黛玉话中听出了贾兰经营之能,这下子连一成的利她都不愿意接受了。 贾兰哈哈大笑,佯装出一副教训人的样子:“林姑姑你这可是在动摇迎春姑姑的志气啊,所谓既以利得,必以利殆,这天下哪有不寻自来的财富?等着享福这种论调更是无从说起。” “迎春姑姑,年纪轻轻就想躺着赚钱,哪有那么简单。” 迎春回过神来,嗔怪地看着掩嘴而笑的黛玉,没好气道:“差点儿被你绕了进去。” 贾兰和黛玉交流了一个眼神,笑道:“迎春姑姑、惜春姑姑,这份子虽说给了你们,可你们也不能从此之后什么也不管,最起码这茶果子你们得不断尝试做些新的花样。” “自然可以。”迎春点过头后看向惜春:“不过这果子的样式还得靠四妹妹,她的画技可是一众姐妹中最好的。” 黛玉也点头称是。 贾兰闻言一脸赞叹地端起食盒中的碟子,仔细端详了上面的茶果子一番。 “我道为何这茶果子乍看之下外形平凡,细看之下又有种雅人深致之感,原来竟是出自四姑姑之手!” 一番猛赞让惜春有些羞涩。 “其实我对画画也有些别样的心得……” “啊?”惜春瞪大了眼睛,贾兰居然还会绘画?她目视黛玉,似乎想要从她眼里得到答案。 “是真的,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套西洋画法,不用墨色,只用一根炭笔……” 雪雁适时从黛玉书房里拿出纸笔,贾兰提笔,专注地凝视着食盒之中的茶果子。 随后,他的手腕轻轻晃动,画笔在纸上滑动,每一次的划过都带着一种流畅的感觉,留下一道道细腻的线条,很快线条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出一幅画面。 “这画,几乎以假乱真!” 迎春轻呼一声说道。 惜春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贾兰手里的画作,她能明显感觉出贾兰的画法与中土那种写意的,讲究中和之美的画法截然不同。 直接、简洁,讲究写真。 这是惜春过去从未见过的新画派。 “我画的不算好,这画只不过是占了新奇二字。” 贾兰素描确实不行,当时学这个作为一条考不上高中的后路,浅浅地学过而已。 “不……”惜春难得主动开口接话:“兰哥儿你呈现出来的是一个全新的画派,更注重写实,更难得是是对光线的明暗……” 惜春不愧沉浸于绘画之道的人,一下就说出了许多西洋绘画的特点。 “若是惜春姑姑有兴趣,我可以教你。” “好啊!”惜春按捺不住马上就点头答应。 跟着姐姐们一同管着园子,又被贾兰赠书开导,惜春也渐渐偏离了原书之中最后“冷、僻、执”的性子,和迎春一道,变得开朗了许多。 “啊,可是兰哥儿你是要准备科考的。”惜春马上反应过来,“还是不要打扰你温习功课。” “没关系!”贾兰摆手:“读书也不差那一时半会儿,再说惜春姑姑你本有根基,学起来很快的,我一个从没有碰过画笔的人不也学会了?这画技说白了更偏重于练习,赶明儿我让人给你送一套画笔,平常你大可自个儿练着画,咱们隔几天交流交流便是。” “好!”惜春闻言也不推脱,浅笑着点头答应。 迎春笑道:“四妹妹快去学,学好了好来帮我设计新果子的样式!” 潇湘馆里一派欢乐。 第二七四回 黛玉有语 不甚真实 “你这脑子里也不知道尽装着些什么古灵精怪的东西!” 看着迎春略显匆忙地离去的身影,林黛玉美眸瞥了贾兰一眼,嘴角翘起开口说道。 “不过是提了些建议而已。”贾兰很是谦虚。 他跟迎春说的不过是奶油的做法,毕竟蛋糕一旦搭配上奶油,那可是翻天覆地的化学反应。 “有时候我觉得很不真实。”黛玉望着贾兰,目光幽幽:“总觉得你就是一团迷雾,好像存在又不存在,好像有你又没有你。” “林姑姑,你没事?” 贾兰老老实实地被吓了一跳,连忙挽起黛玉柔荑把起脉来。 相比琼化,他宁愿让黛玉保持以往那种多愁善感又阴阳怪气。 “我没事!”黛玉红着脸把手抽回,啐了贾兰一口。 见黛玉的确没别的异样,贾兰编了个理由:“原本那蛋糕就是从来神京的外国人那里听来的做法,这次南下也遇到了不少西洋人,我这才知道原来还有各种各样的蛋糕做法,于是便告知了迎春姑姑。” 黛玉恍然,随后又问:“很好吃?” 贾兰神秘一笑:“相信我,你绝对会喜欢。” 单纯的奶油蛋糕或许也就那样,但配合上那样东西,绝对是必杀! “又在卖关子!” 黛玉看见贾兰得意的模样,登时嗔骂了一声。 两人聊了一阵,龄官来到潇湘馆传话:“公子鸳鸯姑娘听说你回来了,特意到了公子的小院里等候公子,似乎是有什么话与公子说。” 贾兰拍了下脑袋:“这鸳鸯姑娘也真是的,昨天就跟她说了无需这样正式……” 黛玉掩嘴而笑:“鸳鸯姐姐性子认真,既是她寻你,你便快回去,毕竟她是老太太的人,代表老太太对你的重视,不要冷落了对方。” “姑姑说的是……” 和黛玉告辞,贾兰与龄官一道往稻香村走去。 看着贾兰两人渐渐远去的身影,黛玉沉默许久,然后深吸一口气,自己对自己说: “我也要加油!” “贾小子你在说谎!” 刚走出潇湘馆,玉玲珑的声音就在贾兰脑海响起:“你在南边见过西洋人,可压根就没吃过什么奶油蛋糕!” 贾兰脚步稍稍缓下,脸色有些懊恼。 糟糕! 提起蛋糕,我竟然忘了玉玲珑,这家伙就喜欢蛋糕这口。 不过没关系。 贾兰眼珠子转了一圈,很快想到应对之策。 “你放心,这东西我早已胸有成竹,唯一缺的就差几种关键材料,等凑够了之后马上就可以做出来,到时候你自然就见到了。” 玉玲珑冷哼一声:“便是你真做出来了又与我何干?我如今困在你身上压根就脱不了身。” “这不能怪我啊。” 贾兰这话全然出自真心,说实话连他也没搞懂为何原本因为通灵宝玉威能大损的玉玲珑会突然进入自己的本灵之中。 无论是贾兰还是玉玲咯,这一切都是那样不知不觉,一觉醒来水到渠成,不但贾兰的灵觉,连身处本灵之中的秦可卿也丝毫没有察觉到玉玲珑是如何到来的。 “我不管,你快点想办法把我放出去,最起码跟秦可卿这女娃儿一般可以化身灵体自由活动。” “可是……灵尊您乃先天灵宝,化身为灵体应该是生而知之的本能啊。就好比我自己,原先的肉体凡胎消逝之后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灵体……” 秦可卿那如娟娟泉水般美妙的声音响起,然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冷冷的刀刃那样直刺玉玲珑心尖。 连贾兰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下子玉玲珑彻底炸了。 “是谁说先天灵宝就一定能化身灵体?可卿女娃儿,你说的就一定准?” 玉玲珑胡说了一通,矛头直指向秦可卿。 不过贾兰能感受到,秦可卿并不惊慌,反而很是沉静,甚至有些逗弄孩童后的愉悦。 “玉玲珑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再不济我也可以尝试将我的味觉与本灵沟通,多少让你可以尝到奶油蛋糕的味道。” “哼,这还差不多!” 见玉玲珑终于消停了,贾兰长长呼出一口气。 “公子可是有心事?” 龄官耳尖,听出贾兰的轻叹,立马停下来看着他,一脸的关切。 “没事,走。”贾兰晃了晃脑袋,又强调了一句:“只是恰好想起什么而已,无甚关碍。” 贾兰说话柔和,如春风化雨般一下抚平了龄官心中担忧。 “嗯。”她应了一声,跟在贾兰身后,不远不近,眉宇间带着道不尽的喜悦。 公子就在我面前! 看到贾兰,龄官就觉得自己仿佛又有了主心骨那般,心中高兴不已。 昨天晚上,她甚至捧着贾兰从南省带给她的礼物,久久不能入眠。 那是一对活灵活现的瓷娃娃。 龄官爱不释手,捧着它们整夜不能入眠。 一阵困意止不住地涌出,龄官打了半个哈欠,剩下的半个被她生生掩嘴止住。 望着贾兰的背影,龄官不由生出一些娇羞之心。 此时的贾兰想着别的事情,踩在地上铺就的条石路上,他慢慢地把心中凭空泛起的思绪按捺住。 实在不能怪贾兰不乱想。 玉玲珑这事实在怪异。 别的主角得到先天灵宝后都是修为一飞冲天,唯独贾兰停滞不前。 还好他足够佛系,对此并没有什么执念。 或许确实如妙玉所言,通灵宝玉威能大减,要想将其恢复,必须要找到合适的办法。 按贾兰的理解,应该就是需要某种充能。 可是逛了许多地方,他都没有找到半点线索。 那些闻名后世的名山大川,洞天福地,贾兰逛过不少,甚至连天下闻名的龙虎山大上清宫都去过,可半点能够触动自己灵性的发现也没有。 甚至贾兰隐隐有种感觉,自己近一年修为进展的缓慢,或许也和通灵宝玉有关。 【它不会是把自己当成是发电机,在吸收自己的灵力?】 贾兰不可避免地升起类似的念头。 然而。 哪怕他怎么小心观察,并没有找到证实这个念头的证据。 边走边想,很快贾兰就走到稻香村小院前。 【算了,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或许如妙玉所言,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第六感告诉贾兰,这个时刻,应该差不多要到了。 第二七五回 复式记账 庄子问题 贾兰在稻香村中原有一间偏房,日常用作读书虽也足够,只是略略小些。 原本这院子乃是为了在元春省亲时营造一种别样风格而修筑的,住起来也挺好的,只是小院中的房子都是茅草铺就的屋顶,虽说贾兰后来从北庄招来匠人加以修补,可限于技术,茅草屋顶终究不够耐用,一旦遇到雨季还是有漏水的风险。 这点李纨听儿子提过几次,她默默地记在心里,待到贾兰游历时寻到凤姐合计一番,将稻香村稍稍扩建了一番。 院子里新修一个洞门,穿过后是一个新开辟的别院,里面用上好木材和砖瓦新盖起一座宅子用作贾兰新的书房。 鸳鸯此时就在贾兰书房外的客厅中,手里拿着一个本子翻看着,眼神茫然。 看到鸳鸯手里这本子,贾兰登时就知道她为何急着要见自己。 “鸳鸯姑娘对这账本上的账目可是有些不解?” 鸳鸯听到贾兰的声音立马抬起头,一道不服输的眼光看了过来,又缓缓垂下。 “嗯。” 片刻过后,小脸微红的她低着头。 昨日还许下海口,结果今日来了却什么都没看懂。 贾兰看向旁边忍着笑的晴雯。 “肯定是你又顽皮了!” 晴雯顿时嗤一声笑了起来。 贾兰看着她,佯装带着几分责怪的口吻:“鸳鸯姐姐也是来帮忙的。” “是是!我错了!”晴雯连忙正色,朝鸳鸯福了一下赔罪,在书案上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她:“鸳鸯姑娘看了这个就能明白了。” 鸳鸯疑惑地接过晴雯手里小本本,翻开一看后眼神一亮。 这是贾兰为了教导晴雯特意编写的说明书。 过了一小阵子,她长呼一口气,再次看向贾兰的目光已然带上了由衷的佩服。 “没想到兰哥儿对管家之道竟沉浸如此之深,这份巧思可谓匠心独妙……鸳鸯佩服! “这计数之法源自天方,并非我独创,匠心什么的就不用提了,我只是觉得这种记录方法配上鱼鳞图册等老一辈传下的东西,用作田庄的记录最为方便,后来才渐渐琢磨出其余的用法,包括你眼前看到的—用来记账。” 鸳鸯闻言,重新捧起方才如天书般的账册看了看,不住地点头。 “兰哥儿说的不错,如此一来,各项支出确实一目了然。” “远不只如此呢!”晴雯自豪地说道:“鸳鸯姐姐你现在看得是总账,其它的则是各类的明细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两印证下来,便是我这等不会算数的也能看懂。” 不错,复式记账法就是好用,这是得到印在美金上那位名人认证的。 贾兰坐下细细地给鸳鸯讲解了这种记账的办法。 相比晴雯,对此有着深入认识的贾兰的讲解思路既清晰又简单明了。 穿越之前他就是学这个的。 在父亲的道观当志愿者也有协作观里的会计整理各项账册。 别以为道门之地记账简单,真如此某家寺庙也不会天天因为上市而上热搜。 还好,古代的经济活动相对没有后世那么复杂并且充斥着各种复杂衍生工具,贾兰用生活举例,加上张三李四的帮助,一讲解下来聪明的鸳鸯就理解了一大半。 看清手里总账上的数字,鸳鸯才刚缓和下来的内心再次被惊讶给填满。 据她所知,贾兰外出读书求学才多久,满打满算不足三年。 才三年时间,贾兰竟然闯出了这么一大片产业?! 单看账上,贾兰名下足足有八个庄子,这里面还没有包括最初老太太赏给他的小北庄。 九个庄子,三个在辽东,三个在神京附近,两个在南省,其中一个是黛玉的,只不过挂在贾兰名下,另外一个则在广南。 原本贾兰还想多买点,可无论是焦大还是冷子兴都劝贾兰暂缓。 这些年天下动荡,安生的地方没几个,若是遭了贼那损失可就大了。 既然如此,那就将原有的庄子好生经营。 北庄由焦大亲自坐镇,向外扩张了几轮,比原来面积足足扩张了三倍,辽东的庄子也在积极地开垦着,南省两个庄子本就是膏腴之地,好生经营自有收益。 忽然,鸳鸯咦了一声。 “兰哥儿,这两个在河间府的庄子,从图册上看压根就是一片荒地,当初为何买下?” 找到了窍门的鸳鸯很快地进入了角色,没多久她就找到一个奇怪的地方,贾兰居然花费一笔银子购买了两大片荒地。 “不错,那两处目前还在开发之中。” 这两个庄子在稍微南边的河间府北端,如果你去实地看了会发现它们是连成一片的大块荒地,濒临一处湖泊,后世名叫三角淀。 只是由于永定河常年泛滥,导致河床淤积,渐渐成为无主荒地。 贾兰让冷子兴通过关系将湖泊南岸的一大块荒地买了过来,编成了两个小庄子,用来安置流民。 “这些都是荒地,几乎没有产出,兰哥儿这岂不是亏大了?” 但从账册上看,这两个庄子非但没有产出,每年还得往里面扔成千上万两的银子,由不得鸳鸯提出质疑。 要知道哪怕是一个经营完好的农庄,遇上好年景一年收益也不过只有可怜的数百两。 除非是庄子还有别的特产,比如那些辽东的庄子,通过捕猎还有采集深山之中的名贵药材才能添一份收入,可平均下来顶天了也就一千多两。 鸳鸯的意思很明确,哪怕有再大的利益,如此的投入是否真的值得? “自然是值得的。” 贾兰毫不犹豫地点头。 所谓穿越三件套,肥皂玻璃水泥,肥皂仿造简单,倒是后两者有一定技术含量,难以仿冒。 然而贾兰并非理科生,连皮毛都不懂。 不过这次南下,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人才,足以让他开启玻璃制造的计划。 而河间府的两个庄子就正好,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资源。 这两处庄子东连津门,南接运河,交通方便。 更何况在这片土地里,经过勘探,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石英矿,正好是制造玻璃的原料。 自从醉琼楼开业,酒浆大卖,得到一个稳定的财源,贾兰就不断地让倪二四处留意周边各府的资源,长年累月的情报收集,如今终于结出了果实。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贾兰踌躇满志。 【现在就等那两位先生北上,一切就都可以开始了!】 见贾兰不愿多说,鸳鸯也没有追问下去,因为光账册上的数字就已经足以让她心惊,贾兰名下的庄子,扣除支出还能有一万多两的盈余。 难怪府里下人隐隐有流传,这位是个小财神! 鸳鸯美眸望着贾兰,顾盼生辉。 第二七六回 晴雯感慨 鸳鸯建议 鸳鸯看着贾兰的目光里已然带上了十分的赞赏。 此时此刻,她才真正领悟到老太太昨晚与自己私下说的一番话。 “做家长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孩子小的时候害怕他们学坏不成器,孩子长大了又害怕他们在外头犯了错惹到什么麻烦,所以只想着让孩子们呆在自己身边好看顾着。 然而事实证明我错了。 几个孩子、孙子,困在老婆子身边的,虽然不怎么惹事,可也干不了什么事。 这大概就是为人母的矛盾和纠结心情了。又希望儿女乖巧听话,又担心管束的太紧……。 唯独兰哥儿,我看不透。 从前我他是个闷葫芦,被珠大媳妇看顾着,却没想到他有着那么大的主意,外出求学,不声不响就夺了个案首,然后解元,比他爹还要强。 就在人们都以为他会再接再厉时,他却一心外出游历。 可见他是个极有主见的人。 你过去了,要好生用心,这是你的机会!你也别顾着看到什么都要告诉我,我不想听。 只要兰哥儿有出息那就够了!” 鸳鸯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老太太为自己,真是用心极了! 贾兰察觉鸳鸯内心起伏,朝晴雯暗自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退了出来,站到贾兰身后,眼光看着鸳鸯,身子却不自觉地靠在贾兰身上。 此时的鸳鸯,何尝又不是曾经的她? 只不过相比自己,鸳鸯真是好到了极点,有老太太一心为她谋划。 相反自己,一日遭毒妇陷害,所有的付出全然化作流水。 还好,遇到了他。 晴雯双手用力,将贾兰抱得紧紧的。 庭院外传来几声知了的鸣叫声。 回过神来的鸳鸯察觉到身边有些不同的气氛,抬起头一看,脸颊顿时染上一阵红晕,朝晴雯啐了一口。 晴雯丝毫不觉得尴尬,哈哈大笑地过来抱住鸳鸯。 “如今好了,以后这些账本什么的由鸳鸯姐姐你代劳,也省了我许多麻烦!” 鸳鸯过来,她没有半分的嫉妒,反倒十分开心。 晴雯虽被人说是个掐尖儿要强的,可论及野心她也没多少。 争归争,可她也知足,特别是贾兰与她交了心之后,那种患得患失的思绪彻底消失,晴雯愈发开朗。 她与很多女子一样,相比和他人争强好胜,更喜欢享乐。 属于贾兰的账本越来越厚,聪慧如晴雯也觉得有些独力难支,哪怕她早早地已经把龄官也拉上,可她俩儿都是性子烂漫之人,哪里受得了埋首于账册的枯燥。 不是她偷懒,实在是贾兰的家业越来越大。 北庄是贾兰根基,自有焦大一力掌管,也不用她多费心,可之后贾兰的庄子越来越多,从一个变成如今九个,光是审阅账册也足够让晴雯头疼。 如今有了鸳鸯,晴雯多多少少终于可以解脱了。 鸳鸯瞧着晴雯的神色,哪儿还想不明白自己是被人推了出来顶缸,没好气地说道:“这么多的庄子,我一个人哪里管得过来?你别想逃。” 她转过来朝贾兰道:“公子这些个家业,比老太太的还多哩。” 贾兰伸出一根手指摆在嘴唇前面:“劳烦鸳鸯姑娘保密,特别是府里的人,尽量不要说,若是老太太问起……” “不会的。”鸳鸯抢先一步,笃定地说道:“这些事情,老太太素来是不会管的。” 此时的鸳鸯双目充满自信,下巴轻扬,原本腮边显得有些调皮的几点雀斑反让其人增添几分光彩。 鸳鸯的毫不犹豫让贾兰为之侧目,心中更是暗赞老太太对鸳鸯一片真心,确实没有白费。 “除此之外,出了这个院子,甭管是谁,我也不会说的。” “那就谢过鸳鸯姑娘了,只是事涉钱财,这诺大的国公府,人多嘴杂……因此我一贯是先小人后君子,丑话说在前头的。” 贾兰解释了一句,引得鸳鸯掩嘴而笑:“我就一女子,哪里算得上什么小人、君子的。不过兰哥儿你的担忧,我能理解……” 财帛动人心,便是几口之家,说起这个也难免互相猜疑,何况是贾府这等高门大户,里面多少双眼睛盯着,又有多少张嘴,一句不起眼的都能酿成一场不小的风波。 贾兰笑着说道:“我就知道鸳鸯姑娘是最明事理的,正如你方才你所说,这里面的东西比起老太太只多不少,这些可是我全部的家当,之后就拜托鸳鸯姑娘你了。” 这话他说的郑重,言下之意很明显,他信得过鸳鸯,可信不过府里的人。 鸳鸯也郑重起脸色,朝贾兰重重点头。 “兰哥儿信得过,我定会尽心。”说罢,鸳鸯以目光扫视了贾兰的小院,沉吟片刻后说道:“这小院里的丫头尚足,可婆子却不多,兰哥儿翌日外放,这些婆子嬷嬷还是需要的……” 鸳鸯说话虽然有些绕,可却点出贾兰院中一个与旁人不同的点。 贾兰身边没有奶嬷嬷。 其实对这点,贾兰也有些不明所以。 他肯定有过奶嬷嬷的,可自打他穿越过来,就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乳母。 哺育之恩在古代的时候是为人们所看重的,贾宝玉足足四个奶嬷嬷,此前坑害晴雯的李嬷嬷便是其中之一,其地位之高连凤姐见了也得退避三舍,等闲不敢得罪,最后还是贾兰照猫画虎,以背后暗自议论贾珠的罪名才说动王夫人将其打发离开。 这么一位地位独特的嬷嬷,在李纨贾兰这儿居然是不存在的。 连贾赦妾室所生的迎春也有管事的奶嬷嬷,贾兰这位二房嫡孙居然没有。 曾经贾兰问过李纨,后者解释道原来贾兰是有过一位奶嬷嬷的,不过后来贾珠去世,这位嬷嬷随后也自请出府,李纨赠给她一些金银后便离去了。 这话漏洞实在太大。 明明是贾珠先去世,贾兰才出的生,再怎么说两件事情也扯不到一起。 不过李纨如此说,身为儿子的贾兰自然也没有再三追问。 结果就是贾兰李纨院子里只有两个李纨从娘家带来的婆子,两位嬷嬷待贾兰视如己出的好,贾兰待二人也十分敬重。 第二七七回 嬷嬷旧事 浮想看《书》 鸳鸯说得不错,贾兰身边确实缺少几位足以撑起场面的嬷嬷。 受此提醒,晴雯啊了一声:“我竟忘了这点,还是鸳鸯姐姐眼尖儿!” 晴雯目光朝向贾兰,脱口而出:“这么久了,我竟没有发觉公子身边少了几个嬷嬷,连奶嬷嬷也没有!” 这事也不是她刻意遗忘,从前贾兰住在关城小院,那院子极小,晴雯带着龄官还有两个北庄来的小丫头,再加上几个粗使婆子,人手便已经足够。 晴雯管起事来自然比不上袭人,可自打跟着贾兰到了关城的小院后,她的性子也收敛了不少,把院子打理得整整齐齐。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当初晴雯差点被撵出贾府便是因为宝玉的奶嬷嬷在王夫人面前拨弄是非,虽说被贾兰伸以援手并且一再开导,但晴雯潜意识里仍旧对嬷嬷一词颇有些抗拒。 有意无意地,出于内心的抗拒,晴雯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这个问题。 鸳鸯看着她没好气道:“你跟着兰哥儿这么长的时间,居然到今日才发现?” 或许是觉得这句话重了些,鸳鸯稍稍一顿,将语气放缓解释着:“你看家里姑娘哥儿们都有奶嬷嬷,从前宝二爷身边更四个之多,兰哥儿这边没有不应该是一眼就能看出的么? 这些嬷嬷婆子,第一要点就是要找些用久了的老人,能不能干且先不说,最起码知根知底。 兰哥儿院里的嬷嬷都是珠大奶奶家里的,可靠是可靠,但年纪大了,万一哪天急需,就缺人了……” 晴雯嘟起嘴来不吭声,这事儿确实怪她,虽说平素晴雯性子是个嘴上不服输的,可她也明白对错,不会强行辩解。 鸳鸯看着晴雯垂下头嘟起嘴的样子,忽然想起什么,忽叹了一声,轻轻地对她说道:“你心里有芥蒂,然而这人嘛,有她和没有她毕竟是两回事,哪怕是个贪财的也无妨,最起码看清了此人,比那些不知深浅的好多了……” “其实这事儿也不怪晴雯,是我疏忽没有和她说……”贾兰此时开口将责任揽了过去。 说起来,这事儿本就透着一阵古怪,他自己也没见过自己奶嬷嬷。 李纨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差人给送去一份礼,全然没有来往,晴雯本身就是大大咧咧的,肯定不会留意。 贾兰一开口,反倒触动了晴雯的愧疚让她主动开口认错。 “没事,既然鸳鸯姑娘发现了问题,不知鸳鸯姑娘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贾兰安抚住晴雯,别过头来笑着问道。 “若是兰哥儿不介意,府里倒是有些……” 话刚说一半,鸳鸯忽然打住。 她猛的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位不是他人,而是极有主见的贾兰,自己初来乍到就对其身边的人指手画脚,会不会犯了忌讳? 一时间,鸳鸯有些迟疑,不知有些话该说不该说。 若是从前,鸳鸯自问可以坦然面对,可今日看过账册被贾兰创下的事业震惊过后,鸳鸯觉得自己的底气越来越弱了。 见鸳鸯不说话,贾兰便开口:“我身边确实缺了几个得力的嬷嬷,鸳鸯姑娘若是真有什么好的人选,尽管说来便是。” 他知道鸳鸯素来得体,自然放心。 贾兰清澈的目光让鸳鸯俏脸微红同时心中暗骂自己多心,忙收敛表情说道:“府里倒是有几位嬷嬷或许可用。” “府里的嬷嬷?”晴雯奇怪地问:“府里的嬷嬷大都是各位太太的陪房,要么就是府里老人,还有哪些嬷嬷?” 鸳鸯笑道:“府里确是没有,可老太太手下却有几位。” 原来贾母当年嫁入贾府也曾从史家带过来几位嬷嬷,随着年岁渐长以及贾母在家里地位稳固,这些嬷嬷都已告老返乡,不过其中有几位嬷嬷本是史家收养的孤儿,贾母怜惜便将这几位荣养在自己陪嫁的庄子上。 这几个嬷嬷都有儿有女,成了贾母庄子里的管事,逢年过节也会来府里拜见老太太。 “听老太太说,这里面有几位也是当年她一手调教过的,也算是懂规矩的,而且年龄正好合适。” 贾兰恍然,原来是老太太的人。 “老祖宗的人,自然是信得过的,鸳鸯姑娘且带几位过来容我考察一番。 不过鸳鸯姑娘,话说在前头,我不太喜欢那些喜欢嚼舌头的……” 鸳鸯点头应是:“兰哥儿放心,宁缺毋滥我也是晓得的。” 送走鸳鸯,与晴雯和龄官说了一番话,贾兰便又开始看起书来。 此时的他早已渡过了靠题海战术来应试的阶段,坊间那些《大题文府》、《小题文府》还有《策论渊海》之类的他都看完了。 其中确实有很多名家名篇,但自去年中举,贾兰就很少再看这些书。 李玄着曾说过,以贾兰的才学考上进士几乎不是问题,但要状元及第却不太容易。 老山长认为贾兰尚未真正形成自己的文风,虽然写出过不少好文章,但很多时候匠气过重,明显在模仿前人,雕刻的痕迹过重。 转眼又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分。 看着书案上摆着的《尚书》,贾兰浮想联翩。 这是他所治本经,来来去去翻了许多遍,今日再读,却另有一番体会。 首当其冲的就是《尧典》,这是《尚书》的首篇。 古人很讲究挈纲提领,首尾该贯,所谓千言万语,必有大体,必有要妙。 《论语》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开篇,突出了全篇以言晓人的风格。 《春秋》开篇“元年春王正月”尽显其微言大义,单单“王正月”三个字公羊、谷梁学派流传下来的注疏足足十几万字,要知道,《春秋》才一万多字。 那么《尚书》开头说了什么呢? 说了开天辟地。 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 此后长编大论地阐述如何“历象日月星辰”: 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鸟……日永,星火……宵中,星虚……日短,星昴…… 简单的用一句话解释就是过星象变化来判断季节更替。 然而就是这么一段,放在后代却是铁一样的证据,证实了华夏五千年文明。 第二七八回 日月星辰 远古历史 现代人研究得出一个结论,受到天文岁差的影响,导致天上的星象会每隔年在天球上退行360°,每隔1083年退行一个节气,每隔6500年退行一个季节。 古人虽然没有现代那样发达的天文学,却通过观察和记录,发现了岁差的存在。 东晋虞喜说:“尧时冬至日短星昴,今二千七百年乃东壁中,则知每岁渐差之所至。” 《说文解字》也曰“龙,鳞虫之长,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现代想要看到“苍龙七宿”黄昏之后正挂南天中央的场景,至少要等到大暑节气。古人却说其春分日黄昏之后正挂南天中央,这说的至少是年前的星象。 4500年前的尧帝时代,朱鸟星宿、青龙房宿大火、玄武虚宿、白虎昴宿。 《尧典》记述了春夏秋冬的星象,表明了我们的先祖早在上古就已经发展出了极为出色的天文观测能力,华夏的文明光辉而灿烂。 但今日,读过此文之后,贾兰却有些别的联想。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帝尧一代圣君,开一代盛世。 那,帝尧之前的历史呢? 大治之前的混乱时代是如何的呢? 《尚书》之中并没有这方面的记载。 或许,《尚书》最初是有着相关记载,但散佚了。 又或者是,《尚书》上的记载……是假的,? 关于《尚书》各种版本真伪的讨论,并非源自现代,其实早在南宋,朱子就已经提出过质疑: “《书》有古文,有今文。今文乃伏生口传,古文乃壁中之书……凡易读者皆古文,况又是科斗书……岂有数百年壁中之物,安得不讹损一字?却又是伏生记得者难读,此尤可疑。今人作全书解,必不是。” 虽然有质疑、被证伪,但不能否认,古文《尚书》之中仍然有着许多精妙之文,它依旧是华夏文化的瑰宝。 就好比“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一句,便是出自被证实是伪作的《禹谟》,但无碍朱子将这十六字真言引申发展成为影响后世极大的理学,摆脱了汉唐以来以训诂为主的传统解经模式,改以义理为解经的核心,将探求二帝三王之心作为解经求道的目标。 但此时的贾兰在意的不是《尚书》的真伪,也不是里面的文辞,而是其中的历史。 相比文辞而言,历史就是历史,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或许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但历史就是历史,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经历了穿越,又见识过离恨天的贾兰,很难不把事情往神秘侧的方向去想。 玉玲珑的存在已经证实上古大神的存在,可贾兰却发现,在典籍浩瀚的中国,关于上古的记载却少之又少,哪怕是《列仙传》也是成书于汉代。 是什么原因导致上古历史的缺失呢? 咚、咚…… 贾兰下意识地以手指敲击着书案,脑海中经历着一阵头脑风暴。 “尧之前的历史到底是怎样的呢?《尚书》为什么是从尧帝开始?黄帝的记载呢?” “我应该知道。” 贾兰腾的一下抬起头,小哥的身影出现在书案前。 “小哥,你知道?” 小哥的表情不置可否,双眼有些茫然,显然陷入沉思之中。 屋里的烛光照亮了小哥俊美的脸。 他是个独特的美男子,他的相貌很有立体感,四肢修长而强壮,目光幽幽而深远,脸色却和病人一样,透着一种虚浮的惨白,在他身上体现了一种阳刚与阴柔的结合。 “嗯……” 过了一会儿,小哥忽然闷哼一声。 “我想不起来。” 贾兰一惊,忙道:“想不起来就算了,不要再想了。” 小哥嗯的应一声,深呼吸了几口,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 见状,贾兰也松了一口气。 “抱歉。”小哥道了一声,“我能肯定自己是知道的,可只要一往这方面去想,我的头就不能自已的剧痛起来。” 小哥是个失忆的人,他一直在流浪,就是为了找寻失去的记忆和身世。 若非他明确告诉贾兰没有为找寻记忆而盗过墓,贾兰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串了戏。 “目前我们的目标还是先通过科举进入神章阁查阅资料,找到你提过的那处‘书壁崖’所在的线索,然后再把谜团一步步揭开……” 小哥此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沉默,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 “对了。”贾兰忽然想起什么,“妙玉仙子师父的法器,你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此前妙玉曾经拜托贾兰帮忙找回其师父慧静师太在牟尼院丢失的法器,贾兰担心此事又牵扯出某些神秘侧的事件,也没有找倪二,只让小哥闲余之时出外打听打听。 原想着那牟尼院失火发生在数年前,什么痕迹都没有剩下,没想到小哥居然说:“找到几条线索。” “什么?”贾兰略有些吃惊,“然后呢?” “线索断了。” “……” 沉默了一会儿,小哥开口补充道:“能确认的是,当时的失火的确是人为的,对方做的干净利落,没有留下过多的痕迹,线索断了……” “线索断了也是没法子的事,毕竟是数年前的事情,只能慢慢找了。” 又过了一会儿,贾兰突然觉得不对。 “你将发现告诉妙玉仙子,她也没有头绪?” 牟尼院现实中的线索断了,妙玉那神棍般的第六感也不行么? “没有。”小哥摇了摇头,顿了顿后,忍不住又道:“她折腾了许久,还是不行。” “折腾?”贾兰直接懵了,过了好久才想明白。 妙玉的心卦随心而动,极讲究机缘。 为了寻到灵感,妙玉有时候净做些奇怪的事,比如数花瓣,又或是一个人自言自语。 贾兰忍不住地觉得好笑,想来妙玉为了师父的事也是拼了。 “公子!” 晴雯俏生生的声音从外传来。 小哥一个闪身,顿时从贾兰眼前消失,紧接着晴雯提着一盏油灯走了进来。 “太太让我来传话,该用膳了。” “好,走。”贾兰把书放下,伸了伸懒腰,随后站起身来,随晴雯走了出去。 这种在自己家里读书的感觉,真不错。 第二七九回 再会倪冷 发现疏漏 之后十天,贾兰都在家里看书,偶尔找黛玉聊聊天,除了每天早上跟贾母与王夫人请安,再也没有迈出过书房半步。 不过,今日贾兰却来到了神京外城昭武门外的一处宅子之中。 这是倪二的商行。 大厅之中,倪二与冷子兴相对而坐,热烈地聊着,此时下人来报,得知贾兰到来,两人连忙迎了出来。 “公子!” “倪二哥,冷叔!”贾兰笑着抱拳。 三人寒暄了一阵,冷子兴看着与年前相比沉稳成熟了许多的贾兰,惊讶于他的变化之大,感叹道:“一年不见,兰哥儿越发出众了!” 面对冷子兴的赞赏,贾兰嘴角微微上扬,眉毛微微挑起,让他的整个面部线条显得十分柔和。 “冷叔,的确好久不见了。” 贾兰察觉到,与倪二相比冷子兴再次见到自己时,虽然脸色带着笑容,却更多地是在掩饰心中的拘谨。 于是他心念微动,气场施展,一股自然柔和的气场扩散开来,冷子兴脸色登时缓和。 气场也是可以影响人的情绪的。 只是效果因人而异,如冷子兴这种精神相对而言不算太过坚韧的效果特别明显。 倪二哈哈一笑,问起了贾兰游历之事。 这次游历确实遇到不少事,贾兰挑了几件说了出来,特别是梁咏在广南被人合谋,差点连功名也被革除,更是让两人大为感叹。 “狗日的腌臜败类,这样的毁人清白的手段都能做出来,真是可恨!” 相比倪二对梁咏族亲的咒骂,冷子兴却想到了更多,感叹了一句:“难怪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为最贱。” 贾兰摇摇头:“非也,端木子也是商人,却懂得‘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 只不过利益当前,谁也无法摆脱,那家商人也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 商人也是人,与商无关。” 冷子兴感慨一番,随后脸色认真起来,开始与贾兰说起正事。 这次来见贾兰,冷子兴其实是来汇报的。 虽然醉琼楼的生意转给了赵掌柜接手,可随着贾兰事业越来越多,冷子兴也越发忙碌。 他先从身上掏出一叠银票递给贾兰。 “这是去年的收益,统共有三万两,我换成了一千两面额,包括日新堂书籍刊发的润笔费,还有几个庄子的收益。” “冷叔辛苦了。”贾兰接过,清点了一遍后便收了起来。 “另外……”冷子兴从旁取来几本册子,“这是几个庄子送来的账册,请公子查阅。” 贾兰也不客气,接过账册笑着对冷子兴说道:“请冷叔且喝上一盏茶稍等片刻,容我看过账册。” 他看得很快,没几下就看完了几本,直到翻开最后一本时,眉头忽然一挑。 一直留意着贾兰神情的冷子兴心中一怔,只听贾兰徐徐开口。 “我没记错的话,辽东的这家庄子,管事的人貌似是冷叔娘家的人?” “正、正是……”冷子兴心中越发觉得不安。 察觉到气氛渐渐凝重,倪二不由地放下了手里酒杯。 “呵~” 贾兰将手中账册放下,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 “冷叔,你让你自家人给骗了。” 淡淡的一句话让冷、倪两人悄然松了一口气,从语气上就能听出,贾兰并没有很生气。 可冷子兴还是感到浓重的压力。 “公子,这几本账册我都看过了,除了一些出入,其余大体相合,不知出错在何处?” 贾兰笑道:“你娘家人有几分小聪明,单看这账册上的金额没半分出入,丝毫不差,十分正确,可假就假在这上面的数字太正确了。” 他翻开某页,指着其中一处:“某年某日,庄子购入一批铁料打造箭矢……某年某日又买了一批……再看其上缴的毛皮,居然不及其余在辽东的两个庄子的十分之一。” 冷子兴连忙拿起另外两个庄子的册子仔细核对,登时醒悟:“公子是怀疑他们隐瞒了收入?” 贾兰望着对方,目光说不出深浅:“今年可有派人去查过账?” “没、没有……”冷子兴颤颤巍巍地道:“这庄子是新盘下来的,庄头,就是我那娘家人来信说地方不稳,有些旧账还在清理,我原打算明年再……” 贾兰不置可否:“这庄子上无论普通的庄民还是猎户都比其余两个庄子的多,还有这运输牛马的支出,明显和普通的开垦对不上……” 冷子兴听得冷汗直冒,贾兰说的虽然都是间接证据,但这一条条列举出来,便是倪二也觉得这庄子猫腻不小。 “起码五千两。” 只需要简单比对辽东三个庄子的产出,很容易的就能算出大概的金额。 贾兰语气还是和方才一样的平淡,可落在冷子兴耳边却如阵阵惊雷般,吓得他连忙站起告罪。 冷子兴是个商人,最害怕就是被人看穿。 打从刚刚再见到贾兰开始,冷子兴心头就不由地生出一丝畏惧,贾兰那一双澄清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 而且贾兰一下子就发现如此重大的亏空,还是自己娘家的人,不由冷子兴不乱想。 “冷叔莫慌,我是对事不是对人,而且这不过只是账册上发现的端倪而已,真正还得派人去庄子上把事情给查清楚,或许也是下人串通蒙蔽,无论结局如何,冷叔都无需自责。” 贾兰给出了台阶,冷子兴很自然地顺着走下来,可他的内心还是有些不安。 贾兰方才的话,乍听之下是对冷子兴的维护,可仔细琢磨,说得有些太满了,这是在消耗两人的情分。 想了想,冷子兴当即表态:“公子放心,我即刻就动身往辽东去一趟把事情查清楚,无论亏空多少定要让他们加倍奉还!” 冷子兴咬牙切齿,心里暗骂那娘家的亲戚,千叮万嘱你不要在钱粮上动手脚,你偏不听。 “天寒,冷叔也不急于一时,明年开春再去。” 贾兰劝了一句,见冷子兴不依,便让冷子兴先去找在黑水庄的倪三一同过去。 这事说完,贾兰问起另外一件事情:“蔷哥儿那边进展如何?” 冷子兴精神一震,整理了一下思路后道:“前几天蔷哥儿快马来报,派出去的海船半月前回港,收益颇丰,一趟就将前期投入的本钱赚了回来,更加详细的汇报恐怕过几天才能送到。” 说起这事,冷子兴不得不服。 万万没想到贾兰与西洋人打起交道来比当地那些积年的牙行还要厉害,甚至连西洋人都为贾兰所驱使。 听到事情顺利,贾兰十分高兴。 有了好的开始,这将会是他以后事业的底气。 航海! 第二八零回 继续开源 航海之路 华夏算不算一个航海民族? 很多人会脱口而出。 不算!华夏是一个大陆地民族。 贾兰不否认华夏民族是一个陆地为主的民族,却坚决反对那些将华夏描述为仅仅是“陆地”民族的说法。 若仅仅是个陆地民族,何来的白江口之大胜,何来的唐岛海战大捷,南宋又何以能够偏安百年? 自古以来,华夏长久的拥有着世界第一流的航海技术。 关中故地就出土过有记载最早的,采用了榫卯结构的木板船,在古燕国地界的永定河流域,也出土过类似的古船,碳14测定距离现代2205年。 到了前明,更有三宝太监七下西洋的壮举,连美丽国的刊物也承认“15世纪的中国海军无疑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中国海军的技术很可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其造船技术已领先欧洲100年。”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天下之大,有以农耕为生者,自然也有靠出海为生的人,当今朝廷禁海却难以禁民生,东南沿海许多百姓,仍旧不得不以出海为生。 贾兰询问冷子兴的,便是出海的生意。 海贸,这是他思考再三之后决定纳入下一步的计划,也是从根本上扭转荣国府财政的一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如果是从总体的角度看,将贾兰私下的补助抽离之后,荣国府的财政依旧是趋向崩溃的。 总结起来就是三点:使费过大,进项较少,年年亏空。 凤姐管家为了名正言顺,每每以成例为准,依着祖宗手里的规矩,便是原书之中探春理家,遇上赵姨娘之兄赵国基去世,也是循旧例给付银子。 然而凤姐忽视了一点,她管着的荣国府可不再是先荣国贾代善时的荣国府了。 贾代善乃武臣之首,爵位俸禄、年租、宫里的赏赐,加上一些合法的灰色收入,彼时荣国府年入起码在十万两之数。 到如今,这份岁入恐怕只剩下十之一二,这还是贾兰派出贾蔷把辽东庄子整顿过后的结果,不这样的话,自元妃省亲后,花光海量银子来修建大观园的荣国府财政早崩了。 凤姐也与贾兰就此事或明或暗地谈过,她原本打着的主意是借着修园子一事捞一笔,其次是将府里财政大权再搂实一点,却没想最后捞得银子远远堵不住之后的花销,若非贾兰最终赶上,铁槛寺弄权后尝过了甜头的凤姐只会越来越掉进包办词讼这个深渊之中。 如见辽东庄子的收入涨了上来,贾兰又用醉琼楼卖酒的收入补贴了一些,再与凤姐取得共识打发掉一些贪墨的下人,基本的维持住了荣国府的日常。 剩下,只能继续开源。 参与海贸,便是贾兰定下来的下一步。 连贩卖的东西他都想好了。 瓷器。 在古代,广南虽然不是最大的陶瓷产地,却是最大的陶瓷出口地,广南本地虽然没有高档瓷器的产出,但由于南洋与大食等国对粗瓷有大量需求,所以本地自产的瓷器也能够大量出口,同时通过水陆路转运,将来自江右的名贵瓷器出口,形成一套产销结合的,完全为外销服务的新的经济模式。 年前贾兰就让贾蔷与赵师爷这对搭档一道南下考察南省的瓷器生产并让他们寻机收购一家中高档瓷器的作坊。 进展不是很顺利。 一般上了档次的作坊都是家族传承的,和当地深度捆绑,已经不能算是一家单纯的作坊了,很多的都挖空心思与地方大族连成一片,要么就是投资了几位同籍贯的官员作为靠山,根本没有人愿意出手。 你也买不下来,哪怕真交易成了,也是纯纯的冤大头。 贾蔷一行已经不止一次地碰上黑心牙行,若非贾蔷机灵,赵师爷老道,加上有着一众随行,恐怕早掉进坑里了。 没想到破局的机会居然出在梁咏身上,正是应了那句“缘有凑巧,事有偶然”。 那意图推波助澜坑害梁咏的海商为了脱身,赔了一大笔款子,梁咏不愿收下,全部转给了贾兰,后者便将其分作十份,一份购了田产安置梁咏家人,剩下九份化作本金,把还在江右的贾蔷与赵师爷召到广南,开了一家铺子,打算作海贸生意。 那海商赔偿之中,银钱只是一部分,另外还有一家粗瓷作坊,最重要的的还有一条船。 一条蜈蚣船。 中国古船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名称比较杂乱。甚至同一种船型也有好多叫法,例如广船也被叫做乌槽,福船下面还有海沧、苍山、开浪、同安梭等等。但是蜈蚣船却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然而后世学术界为蜈蚣船的形制也有过不少争论,原因很简单,明代仿制出蜈蚣船以后,很快就裁撤了。 因为蜈蚣船是一种桨帆船,有人认为是仿制的仿制葡萄牙加莱船型战船。 但是,经过考证,葡萄牙舰队实际上只有两艘加莱船,很难想像这种不适合远洋的船型会配置到东亚,因此人们普遍认为,所谓蜈蚣船应该是南洋一代盛行的兰卡桨帆船。 这是一条拥有水密隔舱结构的桨帆船,32条船桨,双桅,配有了望台,这是一条战船。 据那海商所言,这是一位来自大食的商人抵押过来的,随同的还有一船的水手。 如今有船有瓷器货物,贾兰当即拍板,自己开店。 见荣国府的人拿了钱财之后居然在广南开起铺子,那家赔钱的海商感到意外之余,还颇有点别样的心思。 海贸哪里是这么容易玩的? 就算你有了船,可你连海图也没有,怎么出海?靠什么人出海? 船上可不比路上,东南一带许多出海谋生的许多都是家族制,船长一般都是被推举出来的族中强人,自船长之下许多职位都是由同族之人担任,其次则是同乡之人,再其次则是同信仰之人。 船长、水手长、水手之间的权利义务既涵盖了宗族关系,也有契约关系,十分复杂。 贾兰手里就一条船,连个专业的船长都没有,怎么出海? 若是随意派个人上船,保不准刚驶出港,船员就造反夺船了。 连当地的官府都私下派人来劝贾兰不要轻易出海。 第二八一回 西洋奴隶 瑞丁船长 一条船,船上一百五十个,全是外国人。 其中两个西洋人,剩下的全是天方奴隶。 就这样出海,这完全就是自提一副自杀全家桶。 当地的官府明显也不看好贾兰派船出海,他们害怕船员哗变闹出人命官司。 按制,珠江口乃海防重地,一旦有事,必须上报朝廷。 连镇守广南的勋贵高明伯何家也派人私下联系贾兰,劝其不要出海。 这可是荣国府的人,哪怕再怎么衰败也是在京里挂了号的,朝廷风气在开海禁海之间摇摆不定,真出了什么事不但地方诸司考核难看,若是被人揪住不放掀起又一阵禁海的议论那就更加麻烦。 广南人稠地狭,田园不足于耕,望海谋生十居五六,一旦禁海定然是地方急剧动荡。 前明三次大藤峡起义,自明英宗一直持续到世宗朝,绵延百年,到如今依旧让当地士人闻之而色变。 大藤峡所在地名浔州府,府治名叫桂平,在贾兰原来的世界线里,这里有条村,名叫金田村,从这条平凡的村子里,掀起了一场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庞大的农民起义。 从商界到官方,没有人看好贾兰出海的举动,甚至原本赔钱给梁咏的那家海商,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不过,这海,终究还是出了。 而且还成功了。 关键在于船上那两位西洋人。 梁咏寻到了一位从事翻译的族人,他曾去过吕宋,学会了佛朗机人的语言。 “佛朗机的平民与贵族说的是两套语言,类似我朝之方言与雅言。” 从这位族人身上,贾兰打听到了不少关于南洋的信息,他估计所谓的两套语言,应当是形成中的西班牙语以及法语。 贾兰请这位翻译用法语跟那两位西洋船员对话,还真是如他所料,虽然对话磕磕碰碰的,还是沟通上了。 这两人之中,有着一位佛兰西人。 此前的海商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找对翻译还是别的原因,对这两人的来历也不甚了解,只知道是天方商人买下的奴隶。 这位佛兰西人,名字叫做查理·洛雪弗,自称是一名科学家。 另外一位的身份更了不起,自称是来自“瑞丁国”的海军军官,还当过船长。 瑞丁?大约是瑞典? 说到这里,贾兰隐约有些明白为何这两人此前一声不吭,直到见到自己才公开身份。 佛朗机信奉普世教,而瑞典则是新教的中坚,瑞典又与普世教守护者哈布斯堡家族敌对,而佛朗机却是哈布斯堡家族多年的同盟。 身为瑞典的海军军官,这种身份的人无论在哪里都是特殊的,若是落在敌人的盟友手里,恐怕遭遇比当奴隶还要惨。 佛朗机人信仰虔诚,相比被视为“尚未开化”的中土人,这位瑞典大哥可是穷凶极恶的异教徒,这身份若是泄露出去,恐怕裁判所的人马上就来了。 所以最好的应对无疑是装聋作哑,冒充法国人。 果然如贾兰所料,随着交流深入,这两位西洋人坦诚说道,因为听说贾兰乃是东方一位公爵的后人,两人才公开自己的身份。 查理其实是那位瑞典军人大哥的部下,两人一同在瑞典国王麾下在日耳曼地区战斗,战败被俘后被当做是战利品卖给了土耳其,辗转大食被卖到天竺。 不料原本下了订单购买奴隶的天竺封君在战斗中被杀,地盘被吞并,失去了买家的卖家只能一路押送着这群奴隶来到广南,作为货款抵押给了海商。 如果贾兰没有出现,等待他们的命运应该是被送入私矿里一直挖呀挖呀挖。 “阁下,我们希望能够重获自由,但我们也明白自由绝对不是廉价的,我们愿意付出代价来重获自由。” 瑞典大哥一丝不苟地对贾兰说道,随后自报姓名:赫德拉姆·约阿其姆·伯格斯统。 既然对方开诚布公,贾兰也不客气,直接提出自己的需求。 逐步建立起一支西洋舰队,包括船只、武器。 赫德拉姆与查理商讨了一番后表示这个问题不大,中土文化昌盛,造船技术也很强大,只需循序渐进,达成这个目标并不困难。 难就难在资金的投入。 贾兰则提出了一个建议,由他亲自雇佣两人作为顾问,赫德拉姆操作这条蜈蚣船船到吕宋贸易,而查理则随贾兰北上,他身上有不少技术都是贾兰觉得极为有用的。 他是这么想,但在赫德拉姆看来,这种做法有将查理当做人质的嫌疑。 瑞典军人抿着嘴,全身散发着一股摄人的气势,双目紧紧盯着贾兰。 贾兰坦然地与之目光对视,语气清晰、坦诚:“洛先生在科学上的造诣让人惊叹,恰好我有几项计划需要仰仗洛先生的技术,我以公爵之后的身份担保洛先生的生命安全,并且承诺支付相应的报酬。” 赫德拉姆眉头微微松开,半是释疑半是惊讶。 贾兰年纪轻轻居然能够轻松地承受自己的目光,很不简单。 虽然他此前不发一言,但也通过交流知道贾兰是这个庞大的东方国度为数不过的公爵家族的一员,而且还是一位曾经担任过陆军元帅的大公爵。 “三年。”沉吟片刻,赫德拉姆说出了他的条件:“我为阁下服务三年,三年后阁下放我们两人自由。” “不行,三年实在太少。”贾兰摇摇头:“我不懂海军,但我却知道舰船上每一个成员都需要大量的训练才足以胜任船上的工作,三年时间恐怕训练出一条船都吃紧。” 赫德拉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阁下希望多长时间?” 【还用说,当然是越长越好!】 贾兰暗道一声,迎着赫德拉姆的目光想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我想知道赫先生重获自由之后有什么打算?是直接返回西洋么?” “这……”赫德拉姆迟疑片刻,点了点头,紧接着又补充道:“我希望能招募一支小型舰队回国效力。” 为军人大哥的爱国心赞了一声,贾兰嘴上却道:“如此一来三年的时间就更加不够了。” 第二八二回 说服洋人 产业重划 “一支小型舰队,怎么也得有三、四条船?而且还不能是那种蜈蚣船这种无法适应大洋航行的浆帆船,必须是风帆船。 除此之外,船上的人员和武器你都要考虑在内,从这里回贵国不远万里,一路上补给的地方你也得计划清楚,否则轻易出发,无异于自杀。” 赫德拉姆与查理默默点头,无言以对。 贾兰的分析一点儿都没错。 佛朗机人在南洋一代势力强大,哪怕驶出了满剌加(马六甲)进入印度洋,万里海途的确是祸福难料。 为了回到瑞典,同时也要兼顾路上遇到的风险,这支船队不能太小。 “我的建议是你们先安心在我的麾下工作,赫先生航行之余也可以从来往濠镜与吕宋两处的佛朗机人打听一下贵国的消息,随后再慢慢积累力量,把舰队建立起来,随后把归国的路线好好规划一下……” 赫德拉姆被俘后就彻底和本国断了联系,只知道瑞典战败了。 贾兰对两人说出来的南洋局势也有些迷糊。 似乎……与自己所知道的历史有些不同。 曾经称霸一时的海上马车夫荷兰在南洋的势力居然还不如西班牙与葡萄牙。 印度次大陆倒还是处于英法争霸的阶段。 贾兰也需要得到更多的信息才能判断局势。 “阁下说的有理,我们愿意承诺,在局势未彻底明朗之前就在阁下麾下效命。” 贾兰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露出一个浅笑。 加入了我麾下,就别想回去了。 赫德拉姆与查理商量了一番后做出回应。 “但有一件事,我们想请阁下允许。” “请说。” “是这样的,我有一些同伴可能也被贩卖到了南洋,我想请阁下允许我在航行的路上顺路打听一下他们的消息,若是能够救下他们,也能顺带把他们吸收进来……” 他补充道:“他们都是些经验丰富的船员,还有……” 说到这里,赫德拉姆停顿了下来。 贾兰察觉到对方气场居然有些波动,料想这当中恐怕有着让他极为在意的人,于是便点头应允。 剩下的百名奴隶甄别过后都是些天竺奴隶,十分温顺。 于是众人议定,由赫德拉姆为正,加上查理,然后贾兰派到船上的二十名部下,那位梁咏的族人也被重金请了上船充当翻译,先把那海商赔付的货物运到吕宋岛发卖。 正值季风,贾兰在广南待了月余,赫德拉姆便驾船返回,完成了一次成功的贸易,那些个等着看贾兰笑话的人都傻了眼。 …… 倪二院中。 冷子兴正向贾兰详细汇报。 第一次出海的货物都是现成的,之后的就得慢慢筹措,贾蔷与赵师爷在广南忙前忙后,先是把原本的粗瓷小作坊运作下去,接着又四处物色其余的货物。 趁这个空档,赫德拉姆在一早征得贾兰的同意下四处航行,既是为了打听同伴的下落,也是为了物色一个地点作为造船厂的基地。 “……扣除抽分后利钱计一万三千余两,按照公子留置一半安排,连同前次出海总共八千两,其余详细事宜,连同银票一同寄来。” 广南市舶司对海上来船采取抽分之法,简单的说就是对不同的货物议定一个目标价,按照这个价格来预估税额,值十抽二。 评估的过程可以通过官府认可的第三方牙行来进行,这样一来不但提高了报关的效率,也使得贸易的流程变得正规起来。 贾兰喝了一口茶,思考片刻之后对冷子兴道:“如今运河疏浚,南北交通恢复,洛先生不日即可到达,待为其接风洗尘之后,劳烦冷叔将其送到河间府的庄子上,试验制造琉璃。” 冷子兴拱手应是,他的眼中带着兴奋的期盼。 琉璃这东西可是稀罕物,若是真的能够试产成功,那可是日进斗金的营生! 更妙的是,这东西自然而然可以利用他古董店的渠道,只要成品一出,自己立即就可以安排销售。 “到时候也得劳烦倪二爷的马队将其贩卖到外地。”冷子兴笑着朝倪二抱拳,后者啊哈哈大笑,举起杯中酒:“为公子生意越做越大干杯!” 贾兰笑笑然后道:“广南偏远,南洋贸易的诸项事宜全权交给蔷哥儿,冷叔你就专心河间庄子的生产,免得分了心。” 为免冷子兴多想,贾兰再次认真地强调河间两个庄子的重要性。 北庄土地有限,发展到如今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了,河间的庄子则不然,那里从前明开始就是一片无人的滩涂,河水泛滥难以耕作,反倒留给贾兰广阔的空间。 他打算将这里打造成另外一个生产基地,包括玻璃制造业在内,他还打算在里面建立一个西洋印刷所。 诚然,中国是印刷术的创造者,但西方在文艺复兴后通过学习中国印刷术改良出来的金属活字印刷无疑是更有效率的一项技术。 包括印刷机、油墨、金属活字等在内的一整套印刷术,贾兰只有耳闻,暂时也没有人力和资源来试验,恰好查理懂得相关技术,贾兰觉得不管如何先学了再说。 “公子请放心,我一定好好用心经营。” 冷子兴绝不是没有眼色之人,他知道随着贾兰事业越做越大,自己肯定不能一人抓总,事情肯定是得分出去的。 再说如今他也够忙了。 这次辽东庄子账目出了疏漏,多多少少和他忙不过来有关。 而且贾兰说的很明白了,南洋贸易山高路远,广南到神京再怎么快也得一月来回,商机转迅即逝,隔空遥控,既不效率,也不合理。还不如定下方针让贾蔷酌情办理。 听见冷子兴如此说,不但贾兰,连一旁笑嘻嘻地一直插科打诨的倪二也松了一口气。 在倪二看来,方才贾兰与冷子兴绝不像表面上的谈笑风生。 而在贾兰看来,逐渐将自己的事业分割出来,恐怕对谁都好。 人有其才,物有其形。 冷子兴有才,还不仅仅是百里之才,放在后世,他妥妥的高管,还是那种懂人情,不务虚,不会只喊口号开周会做ppt的实干派。 正是依靠冷子兴的八面张罗,贾兰才有如今的事业。 对冷子兴,贾兰是由衷的感激。 但他的身上也有着明显的局限性,与荣国府的牵扯太深,特别他还是周瑞的女婿,而那周瑞家的又是王夫人的陪房。 贾兰打心里还是不想与王夫人有太多牵扯。 第二八三回 欧陆之势 把握机会 写书也好,玻璃也好,印刷也好,乃至北庄的酿酒与胭脂米也好,这些东西贾兰都不介意让冷子兴知道,但出海贸易事关重大,贾兰必须慎之又慎。 海洋,是贾兰留给自己的后路。 这个想法,他只有和北庄的焦大爷浅浅地交流过。 对这位,贾兰一直保持着最高的信任。 他要在海上建立起一套属于自己的班底,北庄的荣国旧部就是他最好的人选。 过了几天,贾兰收到了贾蔷从广南送来的八千两银票与来信,随后便骑着马出城来到北庄。 “海上之利,竟如此丰厚!” 焦大虽已须发皆白,可一双眼睛依旧有神,读过贾蔷来信后感叹了一句。 “记得当年贾府在姑苏一带也曾修造海舫,修理海塘,那王家更了不得,管着各国朝贡的东西,东南数省的海货,都是他王家的!” 贾兰笑道:“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 焦大点头:“正是如此,还有那南省甄家,独他家就曾经接驾过四次,也是富贵非凡……” 这边焦大正感慨着,贾兰却心中一动。 东海、王家、甄家、禁海…… “焦大爷,这王家的根基全在海上,为何却来到北边当那三边总督?” 焦大看了贾兰一眼,嘴角浅笑:“这是很浅显的事情,兰哥儿居然还问我?若是王家留恋故土,以他家在南省的威望,翌日未尝不会成为又一个张士诚。” 张士诚乃元末义军首领,自兴化起兵,一路从高邮打到姑苏,并定都于此,自封吴王,建元天佑。 杀贪官,修水利,兴农桑,废除了元朝一系列苛政,同时让军队与农民一起耕种,并把大量赋税还给农民,深得民心。 虽然最终败给了明太祖朱元璋,可张士诚在姑苏可谓深得人心。 因为苏松百姓附寇,朱元璋对这几地施加重赋,籍没富豪,以私租簿起税,惩一时之顽。 真相是否如此不得而知,但苏松税赋的确高,而且这种说法也在民间也广受认可,甚至被祝枝山写入了《野记》。 “当年荣国公不过是奉命镇守南省几年,督造战船操练海军,一旦事成则回京复命,远不如王家在南省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 “原来如此,所以王家进京也是为了避祸……” 贾兰心中一凛,如此看来,那句“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的背后,水很深啊。 不,不仅是王家,那原书之中贾雨村听闻的护官符上面提到贾史王薛四大家都在这背后之人的算计之中。 这护官符看似耀武扬威,事实上与催命符无异。 难怪古人最怕这种乱说一通的传言。 还好不是那些要命的童谣……什么“亡秦者,胡也”,“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 贾兰望着神京的方向,一时间思绪纷呈。 莫非天家对贾史王薛竟已忌惮到了如此的地步? 想了想,贾兰微微摇头。 如果说先荣国贾代善时的四大家族或许会让皇帝忌惮,但如今这四家,薛家衰败,王家隐隐有想要反超当领头羊的势头,史家与贾家因为史湘云一事又失和,这样一盘散沙的四家应当不大可能成为皇权的威胁。 更可能的是,有第三方的势力在针对四家。 和后世一样,要黑一个人,首先就是在舆论上把此人名声搞臭。 想到这里,贾兰忽然灵机一动。 【这么想的话,我那印刷所,大概可以如此如此……】 这边贾兰正想着,焦大也没有闲着。 他戴上贾兰从广南洋人手里买来的老花镜,拿起贾蔷随信送来的一份资料仔细阅读。 良久,他才放下,长叹一声。 “没想到西洋列国居然如战国一般,交相攻伐。” “是啊……”贾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焦大手上的资料他早看过了,这是赫德拉姆和查理整理出来的西洋列国材料,比较侧重于军事。 这西洋诸国,大体情形和贾兰来自后世的认知差不多,没有冒出个什么神圣不列颠尼亚帝国之类的。 欧洲整体呈现着列国纷争的状态。 赫德拉姆所在的瑞典输掉了和神圣罗马帝国的战争,丢掉了北欧霸主的地位,欧洲大陆上呈现出佛兰西与哈布斯堡王朝对峙的局面。 佛朗机,也就是西班牙虽然丧失了欧洲的霸权,但却保住了海外殖民地,国力尚在。 英吉利还不是日后那个日不落,战胜了无敌舰队后正积极向海外扩张,正与佛兰西在全球争霸。 北美十三州还没有成立。 查理说佛兰西的国王叫做路易十四,就是不知道这位是不是贾兰所了解的“太阳王”路易十四。 如果是这样,那局面还不算一面倒,可以操作的地方不小。 百年战争让英法两国都意识自己无法征服对方,战争不过是一场持续百年的屠杀游戏。战争促成了两国民族国家的觉醒,法国从此开始了它的陆上征服,成为了一个陆权导向的世界性大国。失去近海贸易对象的英国则只能向外寻找新的贸易地区,进入“大航海时代”。 从百年战争到后面的八十年战争,单纯由法统引起的冲突开始向观念、信仰的冲突转变,渐渐地构建起了新的国际关系。随着武力阶段所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让曾经的交战双方最初狂热的观念慢慢变淡,交战的双方开始趋于理性,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理念不会完全得到普世的认可,于是近代的外交就产生了。 各国互相寻找与自己理念相近的同盟组成“观念阵营”,在不停的磨合之中,最终欧陆各国达成一项共识。 搁置欧陆上的争议,殖民海外。 尽管在这个过程之中各国互有争斗,但无法否认,数百年时间里,欧陆对海外对立场基本是一级的。 侵略,殖民。 贾兰想做的,就是先埋下一颗种子,让华夏可以介入其中。 “公子……” 就在贾兰神游天外想着事情时,焦大忽然开口喊了一声。 只见老爷子两肘放在腿上,脸上浮上些许凝重,目光定定地看向贾兰。 “老头子冒昧开口,敢问可有问鼎之志?” 第二八四回 焦大相询 贾兰之志 “老头子冒昧开口,敢问公子可有问鼎之志?” 焦大紧抿着嘴,昏黄的眼珠子忽然迸发出强烈的气势,一动不动地盯着贾兰,以致后者被焦大的问题给吓了一跳,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压抑的气氛萦绕在屋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住了。 良久,贾兰才开口问道:“焦大爷,你说什么?” 他依旧难以相信焦大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见贾兰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焦大索性把话挑明:“公子可是有问鼎天下之志?” 这句话吐字更为清晰,一下子就把贾兰给逼到角落。 贾兰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 他眨了眨眼,直愣愣地看着焦大,直到确认对方不是在说笑。 “怎么可能呢?” “还问鼎天下?” “你老怎么忽然间就说到这份上了呢?” 相比于震惊,贾兰反倒觉得有些好笑。 他的灵魂原本就来源自后世那个富强自由的年代,对皇权的敬畏有,但也有限。 所以他并没有露出和一般的读书人那种大惊失色的样子。 见贾兰脸上没有多少失态,焦大越发误会。 他挥舞着拳头,一下子站了起来,步伐矫健地探查了一遍四周,确认没有人偷听之后,才压着声音与内心的雀跃对贾兰说:“公子若是真有志于那个位置,老头子倒是有几句真心话,望公子三思…… 公子天纵英才,眼看金榜题名就在眼前,实在无需急于一时去招惹西洋人,平白地引起宫里猜忌。 若是公子觉得那两位洋人是个人才,想收归旗下,其实老头子这些年也没有闲着,而是不断地替公子招回宁荣二公昔日的旧部,假以时日定能为公子培养起坚实的班底……” “停停!” 贾兰连声止住焦大的话。 他这会儿是真的被震惊了,敢情焦大逐步把贾府旧部召回,打的居然是这样的主意? 我又不是清穿!? 望着雀跃不已又充满斗志的焦大,贾兰一下子想通了许多。 为何一个在原书之中不过是个只会发牢骚的糟老头子居然一跃成为自己最为倚靠的臂膀? 为何那堪称天下精锐的宁荣武卒,焦大说练就练了出来? 为何如赵掌柜那等干才,却甘愿屈尊于小小的一家酒楼? “焦老,我对那个位置毫无想法。” 贾兰认真又诚恳的语气让焦大声音戛然而止,他愣愣地看了过来,但见贾兰神色渐渐凝重,眉心微微皱起,眼里一副哭笑不得。 话说到这个份上,贾兰觉得只能说清楚,否则万一让焦大作出什么误判那可就麻烦了。 “如今天下动荡不安,你以为归根到底原因是什么?” “原因?”焦大猝不及防被问住,一时间愣在当场。 “是贪官污吏吗?”贾兰也不管,直接抛出备选项。 焦大想想,点点头。 “是各地的天灾吗?” 贾兰又问,焦大也点了点头。 “我认为都不对……”贾兰摇摇头,在焦大讶异的目光中将此前在鱼丘驿里说与梁咏秦钟的一番话再说了一遍。 “人活在世上,谁不是为了一口吃食?所以太史公说‘民以食为天’,这天下动荡,归根到底就是吃的不够了。焦老请你试想一下,若是人人有饱饭吃,这还需要离乡别井地去四处流浪么?” 见焦大摇头,贾兰笑了:“我中土先民起于河,四散生息,以有九州,数千年到今日,人口百倍于先代,为何? 在我看来,就是粮食产量提升,种田能养活的人多了。 如今虽有天灾贪官,朝廷也算不算轻徭薄税,但如果能通过那两位洋人寻到一些海外的高产粮种,未尝不是一项拯救万民的善举。 既然是为百姓做事,那我何苦就一定要坐上那个无时无刻不是充满争斗的位置? 以我家国公的门庭,几个洋人招募了就招募了,人家想说什么自由别人说去!” 看着贾兰侃侃而谈的样子,焦大从最初的惊讶渐渐变成了赞叹。 他觉得自己小看了贾兰的格局。 “所以兰哥儿你才要一心建立船队,就是为了像三宝太监那样探索海外?” “不仅如此。” 贾兰摇头。 “也是为了为防备西洋人提前作准备。” 焦大一脸茫然地坐下,拿起桌上茶水喝了一口,他被贾兰给绕晕了,一下子又说要倚靠那俩洋人,一下子又说要防备西洋人。 这人你是要用还是要防? 贾兰知道霎时之间跟焦大说将来西洋人会宰割中土百年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个时代的中土百姓天生就以生在神州而自豪,特别是自前明朱元璋恢复中华之后,这份自信更是常年爆满。 他们绝对不会相信数百年后神州会在西洋人的坚船利炮下再度沉沦。 所以他选择换一个角度来阐述自己的想法。 “我听赫先生说那西洋之中的英吉利国,一亩中上田每年产的粮食居然不到百斤。” “怎么可能?”焦大大吃一惊。 这真是少的离谱了。 大夏南北,北方夏麦秋粟合起来平均亩产为两石,南方水稻产量能够达到四石,每石按130市斤算的话,单北方田产就是英吉利国的两倍。 “越穷的地方越容易出恶人,因为生存资源有限,都需要武力去争夺,道德观念在穷乡僻壤更是一文不值……那英吉利在西洋也算中等,尚且如此,何况别国?本土无法生存,自然而然就要向海外寻生活。 贫穷使人容易凶残,不平等容易使人仇恨,当生存都成了问题的时候,人们只能蛮不讲理,甚至在英吉利的国内,大地主为了利益,居然强行把农民的耕地圈走用作更赚钱的牧场经营。 大量失去土地的人只能加速奔向海上。 渐渐地,这些出海的人手里掌握了超然的航海技术,就好比曾经草原上的蒙古人,但我们在南洋却不像在北边,有长城,有九边…… 面对这么一个侵略进取的国家,朝廷居然毫无耳闻。 更可怕的,是西洋列国已然隐隐露出了一种苗头,一种主宰天下,以天下列国为棋子的由头!” 第二八五回 临别对话 真正盘算 “这佛朗机乃西洋一强番,其船橹多而人众虽无风可以疾走,各铳举发弹落如雨,所向无敌。 前明正德时期,广南提刑按察使汪鋐就曾亲率水师迎战来犯的佛朗机人。 时过百年,我听赫、洛两位先生介绍,百年时间,西洋兵器发展迅速,当年佛朗机人仅只在船首装有一门佛郎机大铜铳,如今佛朗机大船,一艘动辄数十门佛朗机大炮。 前明季末尝为海患的红毛人,便是以巨舰入内海游荡劫掠,所造巨舰大如山而固如铁桶,坚不可破,上可容千人,用板木合造可数十万重,中置巨铳两层,层各置二十四口。 反观我朝水师,不但装备陈旧,战力远逊开国之时,还全数调往北面防备北狄,东南空虚,一旦有事,全然不是洋人之敌,只能委海防于靖海侯一人身上 我听闻广南之地也有不少汉人投在佛朗机国,备知造船技艺,我欲遣学习之,在南洋寻一地创建一支船队用于海贸,徐徐训练人手……” 明白了贾兰的志向,焦大的眉头渐渐舒缓开来。 可他还是有些不了解。 不管贾兰的志向如何,私立船队绝对是犯忌讳的事情。 贾家虽说起于南省,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根基早就搬到了神京,如今要在山高路远的广南另起炉灶建起一支船队,焦大最怕的是生出什么变故却无法及时应对。 而且……那两个西洋人真的稳妥么? 哪怕是有着赫德拉姆武人的身份,以及对其忠诚之心的欣赏,身为华夏人的焦大天生还是对外族有着不信任感。 特别是听贾兰讲述完西洋的概况,焦大这份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了,哪怕贾兰已经再三和他保证那两位先生并无恶意也于事无补。 对焦大的抱怨,贾兰只能报以苦笑,他也不可能告诉对方自己身上有外挂,能够察觉对方是否有恶意。 其实,他对赫德拉姆两人的信任并不仅仅在于存在恶意与否,更重要的是他相信赫德拉姆是一个理智的人,与贾兰合作他能得到的,远比掠夺要多。 离开广南的时候,他曾经与赫德拉姆有过一次对话。 “西洋各国纷争不断,但却我却以为,贵国最大之敌人不在于南面德意志,而在于东边的露西亚。” 露西亚,俄罗斯也。 见赫德拉姆面露不解,贾兰解释道:“从地图上看,露西亚虽处于内陆之中,然而却一直在对外扩张,其地域之广不下我朝,为欧陆之最大国。 这样以扩张为国策的国家,定不会放弃获取一个其梦寐以求的出海口。 若贵国强大,那还能抵御之,如今贵国兵败,恐怕祸患就在眼前。” 贾兰这话听起来有些天荒夜谭,却是源于他所知道的历史。 露西亚之发展有如强秦,东方列国视其为落后的国家,却没想过有一天秦国一统天下。欧洲诸国同样视露西亚为蛮夷之国,却没想到未来数百年,他们都活在对露国兵锋的畏惧之下。 历史上列强之中瓜分神州领土最多的就是露西亚。 从1859年《瑷珲条约》到1881年《伊犁条约》,再到1913年,露国以直接或间接侵略方式,肢解神州领土约350万平方公里,相当于15个英吉利领土面积之总和。 露西亚是一个极富侵略性的国家。 除了东边岛上的夷人,露国绝对是侵略神州最狠的国家。 圣人为此曾作诗曰:“东海有岛夷,北山尽仇怨。” 一言道尽心中愤懑。 贾兰原本对世界史不太熟悉,红楼的世界里哪怕身处神京能够获得的海外信息也极为有限。他也不知道此时的露西亚是否是彼得大帝掌权,但根据查理所言,佛兰西现在是由国王路易十四执政,在贾兰模糊的记忆里,露西亚此时应该已经越过公国的阶段,走上对外扩张之路了。 他很清楚的记得,彼得一世缘何在露国被尊为“大帝”,一是其文治,也就是对内成功的改革,使得国家走上近代化;其二则为武功,即打通波罗的海的出海口,营建新都圣彼得堡。 面对贾兰惊人之语,赫德拉姆倒很是沉静,微微摇了摇头提出反对:“露西亚与我国是同盟国,两国一同对抗波罗尼亚,顷刻之间如何会决裂交战?” 贾兰一怔。 波罗尼亚,说的是波兰么? 瑞典与露国居然还是对抗波兰的同盟?这段历史确实大大出乎贾兰意料。 不过,也无所谓。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唯有永恒的利益。 贾兰不慌不忙地说出了心中早准备好杀手锏:“出海口。” 闻言,赫德拉姆脸色微微一变。 似乎,他有些跟上了贾兰的思路。 “阁下的意思是,为了争夺出海口,瑞典与露国定有一战?” 贾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在我的国家历史上曾经有一个横扫天下的国家,他采取的策略叫做远交近攻,意思就是交好距离自己远的国家来攻伐距离自己近的国家,如此一步步的蚕食掉周边的小国,最终一统天下……” 他举的正是秦国一扫天下的例子。 露国扩张的手腕比暴秦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施行的是“要地清人”政策。 简单的说,就是把人干掉,土地腾出来,通过不断修建堡垒,迁移本族人口充实新占领的地方从而实现对新占领地区的统治。 很血腥,却很有效。 三百年的时间,露西亚从面积很小的莫斯科公国扩张达到了国土达两千多万平方公里庞大国家。 赫德拉姆皱着眉头,默默思考着,越想他就觉得贾兰说的话越有可能。 波兰也不是没有出海口,但只有很小的一个角落,一旦将这块出海口夺归来,露国就不得不面对北面瑞典,南面的波兰,以及西面普鲁士的压力。 一下子,面对三个陆上强国。 这样的话,还不如单独面对瑞典…… 瑞典在波罗的海拥有着漫长的海岸线,赫德拉姆知道在靠近露国不远的位置就有着几个优良的不冻港的。 至于盟国之间的诚信,赫德拉姆晒然一笑,在利益面前,诚信什么的不存在的。 第二八六回 远交近攻 东西同盟 “我以为,露国在没有积蓄到适当的力量时,是绝对不会过早地牵扯入欧洲的事物之中的,他的目标,一定只在周边的邻国之中。” 贾兰补的一句再次触动了赫德拉姆。 【成了!】 看着陷入沉思的赫德拉姆,贾兰心中暗道。 按照贾兰的估计,赫德拉姆拉起只有几条船的舰队回去面对一个经过改革的,富有活力的新兴国家,压根于事无补。 战争只不过是政治与经济的延续。 哪怕瑞典再怎么善战,论战争潜力,在人口上有着绝对劣势的瑞典绝对不是露西亚对手。 和后世的小胡子类似,露西亚可以输掉无数次,但瑞典只要输掉一次就得直接完蛋。 绝对不能轻视一个人口众多之大国的战争韧性,更何况统治这个国家的是一位“大帝”。 瑞典再怎么厉害论综合实力,也比不上翌日纵横欧陆的第三帝国? 最后贾兰引述了一段《孙子兵法》的开端:“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哪怕是经过磕磕碰碰的翻译,赫德拉姆依旧被这两句话里的战争智慧所震惊,在得知这句话出自中土两千年前的兵圣所言时,更是肃然起敬。 “在大食时我曾经听过异教徒的传道,他们不止一次地说,先知道‘知识,虽远在中国,亦当求之’,东方的智慧,的确厉害!” 想到这里,赫德拉姆看向贾兰的目光不但谦虚了许多,也多了几分求教的意味。 之前梁咏的族人翻译一直告诉他贾兰乃是东方的“学士”,他一直半信半疑,如今赫德拉姆是彻底放下了对贾兰的轻视,虚心地请教:“露西亚之事,阁下可有应对的办法?” “我的方法或许有用,也或许没有用,归根到底还是那句话,远交近攻。 露西亚的野心不仅仅只是在欧陆,我听人说在西域之外也有露国游骑出没……” 相比情报极度匮乏的北狄,从草原乃至西域来神京的商队中都能打听到同一个消息:露国不断地将触手伸向中亚以及草原西北,导致草原上的贵族私底里也在大夏朝收购武器以应对西边日益增长的威胁。 贾兰猜想淳治帝应该也是掌握了这个情报,因为根据赵掌柜打听到的消息,那些私下贩运武器到草原的,不少都是内务府的下线。 就是说这个生意是皇家在做,朝廷中无人知晓,否则以那些儒生的性子,肯定不停上书说什么“天子不要与民争利”之类。 赫德拉姆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可以促成贵国这个东方大国与我国结盟?” “很可惜……”贾兰摇了摇头,坦率地说道:“促成同盟这样的大事以我目前的地位暂时做不到。先生你也多少了解过了,我的国家和西洋诸国不同,国王的权力至高无上,哪怕是公爵这等大贵族也不可能过多干涉国王的施政,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失势公爵后代。 不过,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 我马上就能通过考试进入这个国家的官僚体系,然后凭借我公爵家的家庭背景,我有信心可以一直稳步提升我的地位,我相信有朝一日我最终能够影响国王的大政方针。 到那个时候,只要贵国展现出一定的诚意,我相信国王也很愿意在万里之外的西洋获得一个与我朝友好的盟国。” “到那个时候,贵国是否愿意与我的国家一同对抗露西亚?” 贾兰仍旧摇头:“我不能保证,毕竟开战的权力掌握在国王的手里,而且露国与我大夏并不接壤,中间隔着西域诸国、蒙元以及北狄,甚至按照远交近攻的方略,露国更适合充当大夏朝的盟友。” “但我中土也是有着数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远交近攻的优劣也是很清楚的……” 远交近攻策被秦国用的出神入化,但煌煌千年也未尝没有玩脱了的例子。 最典型的就是赵家天子,联金灭辽以失中原,联蒙灭金以失江左,引得光岳气分,神州沉沦。 自那之后,中土文士对一切联b灭a的策略都万分的警惕。 “不过我方才也说了,结盟是双方的,最终能否成功依然取决于双方的战略利益以及互相的诚意,不管如何,露国都是你我两国之间共同的威胁,这是大前提。 所以,哪怕暂时无法结盟,凭借我手里的地位我也能够在东方对贵国提供一定的支持。” 一阵沉默过后,赫德拉姆站了起来,向贾兰伸出了手:“阁下,不得不说,你确实把我打动了。” 贾兰笑着伸出手:“你不会失望的。” …… “没想到那西洋之中,竟然也有如此忠勇之人。” 焦大听了赫德拉姆的事迹,特别是他为国征战被俘,辗转万里被贩卖来到东方却一直心怀故国这一段后,或许是同为武人身份,又或许是赫德拉姆对故国的忠诚触动了焦大,令他言谈间对两位洋人顾问少了些芥蒂,有了明显的改观。 “那两位的忠心确实值得敬佩,可必要的提防还是要的……” 虽然对两人多少有了些信任,可焦大还是调转话锋,正色说道:“以绣衣卫之能,迟早是会打听到你招募洋人一事,兰哥儿你要早作准备。” 他更提起北庄之中也有着朝廷的探子,也不知道意欲何为。 贾兰笑了笑:“焦大爷你不用过分担忧,绣衣卫与内卫本就有刺探下情的职责,北庄再怎么也是荣国府的庄子,又有酿酒之利,受到大内的关注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至于训练武卒,我荣国府本就有着三百亲兵的配额,如今练出一百人也不算犯忌讳。 再说了,昔日宁荣二府里面,难道就没有大内的人么?” 焦大默默点头:“自然也是有的……” 恐怕还不少。 后半句,焦大没有说出来。 说到底,他还是不愿贾兰接触洋人,特别贾兰还是打着学习西洋武备的想法。 第二八七回 再议招募 南洋遗民 听完焦大的忧虑,贾兰哈哈地笑了笑,解释道:“圣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那西洋人处如此艰辛之境地,也能滋生人口,建成巨舰,想必也有许多值得借鉴的知识,不仅仅是武器上的技术,据我所知,洋人在农林牧渔矿产一道上也有不少独到的见解,我要学的,又何止兵器一项? 眼下我把洛先生请来帮忙制造琉璃,是为了经营生利,毕竟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钱可是万万不能。” 焦大闻言,知道贾兰确实有分寸,这才放下心来,又喝了一口茶水才道: “北庄哪怕守得再严也不可能真正密不透风,该知道的人迟早会知道,我估摸着顶多能隐瞒半年。” “半年足矣!”贾兰笑道。 物以稀为贵,玻璃这东西要赚也是赚第一手,此后的话肯定得把利润分润出去,绝不可能他一家吃独食。 “能够在绣衣内卫的刺探下隐瞒半年,不愧是焦大爷!” 焦大却也不居功,笑着说:“还是那赵家小子厉害,若非他暗中调查挖出一批人,我恐怕只能撑一个月,关键还是会用人!” 贾兰听出焦大的言外之意,他是在提醒自己。 谢过焦大善意的提醒,贾兰接着将他接下来的一些打算告知对方。 “招募南洋上的遗民?” “正确的说法是那些需要被帮助的南洋遗民。” 初听闻时,焦大眉头不由皱起,直到贾兰把话说完,他才舒展面色,可语气中却很不确定。 “据我所知南洋海上确实遗留了大量前明遗民,可这都是百年前的故事了,招收南洋遗民来当船员,合适吗?” 原来贾兰打算除了北庄的老人基本上不会往船队里塞其它来历的人,曾经他想过在广南招募船员,但仔细考察了当地民情,又与梁咏秦钟两人商量过后还是把这个想法给否了。 东南沿海有着大量靠海吃饭的海员,这的的确确是十分丰富的人力资源。 可问题是,优秀的却不一定是合适的。 原因很简单,这些沿海的百姓虽然以出海为生,可骨子里还是华夏人,对土地有着莫名的崇拜和喜爱,只要跑海上赚了钱转身就立即下船回老家买田再度开启种田的人生。 而且大海上的凶险也让这些东南沿海的百姓更加抱团,一条船上,同族、同乡之人同气连枝,最次也得信仰相同。信奉关二爷的抱团在一块,而信奉妈祖的又另成一团。 因为籍贯信仰的不同,不仅东南沿海,甚至在南洋的贸易据点里都建有各式的神庙。 据介绍,这些神庙在行使宗教职能的同时,还会承担水手们发生纠纷时的仲裁场所,比如水手在船上发生纠纷,那么他们会供奉一笔银钱给神庙,然后在神明的注视下进行裁判。 从风俗习惯到信仰都自成一派的东南沿海百姓,要想将其训练成服从纪律的近代海军,谈何容易?那各式各样的小团体,连后世的北洋舰队提督都搞不定,何况贾兰? 所以贾兰打算探访招募遗留在南洋群岛上的华夏遗民,将其整编在一起。 其实这些南洋遗民大多也是源自东南沿海各处,一样抱团,具有高度的本土意识,但在经受了苦难,被洋人欺侮过后,自然而然地在他们的身上会觉醒一种可贵的品质。 一种在贾兰原来的世界里让北狄人最为畏惧恐怕的一种品质。 那就是他们对自己身上炎黄子孙身份的高度自豪,以及对华夏文化极强的向心力。 在他们眼里,下南洋不过只是又一次的衣冠南渡,虽然日子过得苦,可他们的脊梁依旧是挺直的。 他们,是煌煌华夏之后! 贾兰坚信这么一支既心怀故土,又开眼看过世界的群体,才是最适合招募的对象。 焦大闻言仔细思量了一番后提议道:“招募南洋遗民的确可行,但也不可全数用南洋之人,公子这几年在北庄也收留了不少失去父母双亲的孩子,我看可以从中挑选些脑子灵活也懂水性的,一同送去南边学习航海之术。” 贾兰不住地点头:“这个建议极好。” 焦大补充道:“这样的话,各处庄子又可以酌情收留一批新的流民,反正暂时也不缺那几个粮食的钱。” “如此甚好。”贾兰很是赞同,确实如焦大所言,如今的他也不缺这点粮食的钱,他看中的是其中的人力资源。 如今这年景,流民们为了让庄子收留,甚至不惜签下“红契”。 红契者,一旦签下,记入官府的奴隶档案,终身为奴,不得赎回,如贾宝玉身边的袭人,还有晴雯都是签下红契的,此后一生她们都是贾府的人。 流民们直接签下红契,还免去了被牙人盘剥的牙钱,能够多得一部分的银钱粮食,让他们甘之如饴。 这种买卖人口的行为贾兰并不提倡,但他却知道这是无奈之举,毕竟活命为大。 朝廷对此视同救荒,不但不以略人略卖人论,还隐隐鼓励。 曾经贾兰想把晴雯的身契还给她,谁知竟生生地把晴雯给吓哭,以为贾兰是要把她撵走。 晴雯风流慵懒,心里却明亮,她知道自己无根无蒂,从前最大的依靠是贾宝玉,现在则是贾兰,若是伤了主仆的情分,哪怕拿回身契,又有何用? 贾兰一拍脑袋,不得不承认晴雯想法极对。 原书里的晴雯也是一离了宝玉登时化作无依无靠之人,没多久便香消玉殒。 所以尽管对卖身为奴这等事情看不惯,可贾兰也只能承认,这的确是适应时代的。 “不过还是要注意甄别,别让那些地痞无赖之流混进庄子里,还有就是要特别注意预防瘟疫。” 焦大咧嘴一笑:“兰哥儿你就放心,每个流民都是按你的吩咐先隔离开来,洗漱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再过上一段日子,没生出什么毛病才放出安排去处的。” 说着说着,忽然贾兰想起什么。 “有一件事,不知焦大爷可曾听过?” “什么事?” “那前明季末是称霸东南的郑成功部,你可曾听说过?” 第二八八回 百年疑团 郑家迷踪 既然决定开始南洋贸易,那郑家的去向自然就成了贾兰的一块心病。 在贾兰原来的世界线里,为了策应形势危急的永历朝廷,郑成功亲率主力舟师,号称十万,乘战船北上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大江战役。 郑成功意气风发,他判断清军主力集中在西南追击永历朝廷,自己从旁侧击定能收复南都,扩大以自己为首的东南抗清基地。 根据西班牙传教士利胜的记载:“他(郑成功)带领着一支由三千艘全副武装的战船组成的舰队,要夺取这座城市(江宁),并占领全省以及毗邻的南方省份,这些地方是全中国最为繁华富庶之地。” 然而这次本以为水到渠成的攻伐,却在江宁城下遭遇清军顽强阻击,甚至清军在兵力劣势的情形下仍然敢于秘密出城绕道郑军背后发动偷袭,导致郑军全线溃败。 也正是因为大江战役的失败,让郑成功充分意识到自己的陆战之短,为了寻找更合适的根据地,他将目光投向海峡对岸的夷洲,并在数年准备之后东渡海峡击败尼德兰人,夺取全岛。 但是在红楼世界里,郑家去向完全是一个谜。 这么一个庞大的势力,除了在南省与广南少数地方留下一些传说,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诺大的郑家舰队就这样彻底消失在历史之中,哪怕在传言中郑家出没的南洋,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踪。 见贾兰忽然问起郑成功的事,焦大脸上怔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略带老迈的声音说道:“国姓爷朱成功的大名,老朽当然听过,只可惜晚生了四十年,不能一睹当年英雄真容。” 【注】“郑成功”这个称呼其实是清廷的蔑称,因清廷不承认夷洲小朝廷,自然对于明朝赐予郑成功的朱姓也不承认。清代留下的各种文献均记载,郑成功本人一向自称“朱成功”“国姓成功”或者直接用本名“郑森”,后代或部下则尊称其“大木公”。 贾兰听完哈哈一笑:“焦大爷你就别乱想这些了,你若是早生四十年到今天都成人瑞了。” 老焦今年七十有余,早生四十年都过百岁了。 焦大两个眼睛一瞪,不服气道:“老头子吃喝拉撒样样可以,再活个几十年也行!” “好好!”贾兰高举双手作投降状:“您老能吃能喝,保管肯定长命百岁!” “这还差不多!” “来,让我给你把把脉。”贾兰顺势伸出手,焦大哼了一声,把手伸出。 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沙场汉子尤甚。 一般沙场征战的汉子都带着一身暗伤,青壮年时尚未显现,四十以后逐渐会显露。 但这样的规律在焦大身上却使不通,老头子身体十分硬朗,很久之前贾兰医术小成之后就发现了,焦大身上并没那种伤及本源的暗伤。 可恨这老头一开始常常给贾兰秀伤疤,说自己如何如何杀透敌阵,如何血透重铠,结果都是些皮外伤。 不过以防万一,贾兰还是展开灵觉,用灵力稍稍疏通了一下老头子的经脉。 游历一年,虽然没有找到进阶的契机,但贾兰在灵力运用上明显比一年前圆润熟练了许多。 通过不断摸索,贾兰已然明白自己的灵力应该是偏柔和的方向,没有很强的攻击性,自己的灵力通过气场融入对方时,不但可以直观地了解对方的身体情况,还能调动灵力来疏通对方的经络。 之前游历的时候贾兰便是靠着这一手佯装成游历的医学世家子弟,避过了不少麻烦。 疏通过经脉后的焦大舒服地哼了一声,惊讶道:“兰哥儿你这一手推拿的手法越发精妙了,我感觉整个人年轻了十岁!” “说回正事,焦大爷关于国姓爷后人的去向,你可曾知晓?” 焦大翻了个白眼,用关爱的目光望着贾兰:“方才都说了,老头子恨不得早生四十年一见国姓爷的英姿,既然晚了四十年,我能知道什么? 老头子我祖籍北地,年幼时跟着二代宁国公,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关外草原上,百年前的事情我哪知道?” 贾兰听了一想也对,毕竟是太过久远之前的事。 “不过……”焦大忽然话锋一转:“国姓爷的事迹我也从先代两位国公嘴里听来的,隐隐约约好像说过,国姓爷扬帆离开了。” “离开了?”贾兰眉毛一下子立了起来,讶道。 “是啊,离开了。” “然后呢,没了?” 焦大摊开双手:“当时我才刚刚进入府里担当国公爷的随从,具体的哪记得那么多?大约总归就是这样了,反正都是些陈年旧事,你打听来打听去的作甚?” 贾兰微微怔住,随后叹了一口气,打消掉念头:“算了,就像你说的都是些陈年旧事,想它作甚,还是再说说海贸之事。” 焦大强笑道:“老头子一生都没有看过海,兰哥儿你如果特意找我商量这事恐怕是没有找对人。” 贾兰看着焦大随意一笑:“没事,就当我自言自语,焦大爷你听听给我参详参详。” 感受到贾兰的信任,焦大内心一暖,笑口大开。 南洋海贸,明面上维持一支三到五条的商船队,用来贩卖瓷器茶叶等本土的事物足矣。 他真正想要涉足的,乃是东瀛贸易,将中土与南洋的产品运送到东瀛二国换取白银。 只是这当中有一个问题。 东瀛虽两国分治,可在对外贸易上还是沿袭过去的方式,西朝由于信仰关系开放了好几处港口与西洋人贸易,但仍需要提前准备官方颁下的朱印状。东朝在横滨开港,前去交易也需要奉行下发的奉书。 这两样贾兰都没有。 而且,从长远上说要持久地参与海外贸易,贾兰最好获得朝廷颁发的勘合,这东西贾兰也没有。 “说起勘合这东西……”听到这里,焦大忽然开口:“我记得这东西早年在王家手里,贾府初代两位国公镇守南省时也得过,后来因为禁海都交了,最后紫薇舍人薛家凭着皇商的身份从朝廷手里得了这勘合文书。” “哦?”贾兰有些意外,薛家居然有勘合文书? 第二八九回 勘合文书 故人惊现 听闻焦大所说,贾兰很是惊讶,薛家手里居然持有勘合文书?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子反倒暗合人情道理。 民间流传,大夏朝高皇帝对开国功臣相当不错,堪比唐宋。 且看已历经数代,四王八公依旧齐齐整整,不像朱元璋那样大杀功臣,也不像汉武帝那样一天到晚找由头把功臣之后削爵除国。 王家本管着朝贡贸易,这是多么大的肥差,结果说交就交了,还把勘合文书这样关键的文件都还给了朝廷,显然这是向皇帝表露决心。 投桃报李之下,皇帝把左手刚得到的勘合文书右手又转交给薛家,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不过…… 想到薛家拿着勘合文书这等重器,最后居然落到变卖家产来神京投靠亲戚的下场,贾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抚着下颌思考了一下,贾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是了,或许还可以这样! “我先回去了,今天我就不在北庄休息了。” 想罢,贾兰站起与焦大告辞,按惯例叮嘱道:“你这身子骨还挺硬朗的,但有一条,记得切莫别贪杯。” 不是他啰嗦,只因北庄出的酒都是蒸馏酒,度数极高,不能豪饮。 “老头子晓得了!”焦大不耐烦地摆摆手:“啰里啰嗦的像什么男人?!” 贾兰失笑,嘴里挤兑道:“话我已经说过了,到时候你自己喝多了光着膀子跳大神可千万别让别人看到,这人你丢得起我可丢不起。” 当年新酒初出炉的时候,那甘醇的香味让恋酒贪杯的老头子一时间按捺不住肚子里的馋了的酒虫,直接喝上一壶,拦都拦不住,登时醉了过去,嘴里哼哼哈哈地光起膀子,抱着尚未长开的小贾兰蹦蹦跳跳,活脱脱像跳大神的样子。 “谁敢再提!” 焦大闻言涨红了脸骂骂咧咧起来,这件事已然成为他在北庄的黑历史。 贾兰哈哈大笑,拱了拱手,施施然地走掉。 夕阳将下,焦大看着贾兰已经走远的背影不住地嘀咕道。 “这家伙年纪越大越不懂得敬老了,还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看着可爱顺眼!” 此时屋内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焦大听了眼角登时一抽,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笑声过后,一道透着好奇的声音传出:“老焦头,可否跳一段大神让我饱饱眼福?” 焦大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把额头边的青筋给平复了下去,回过头没好气地望着屋里走出来的那人道:“不是跟你说了,等我喊你才出来,你怎么自作主张呢?” 那人缓缓走到焦大面前,搓着手呵了一口气。 冬日将尽,可天气依旧寒冷,迎着夕阳放眼远眺,北庄里的房屋和树木都被一层浅浅的雪给覆盖着,看起来像是被披上了一层白色的外衣。 远处的山峦也被雪覆盖着,宛如一幅素雅的水墨画。 “人都走远了,放心,我是算着时间出来的。” “你总是这样一个人自作主张,也不知道你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还活到现在!”焦大转头看了一眼对方,冷冷地哼了声。 “没办法,活得久这事儿纯是老天爷赏脸!” 那人哈哈大笑,看着一脸不服气的焦大:“我说老焦头你都是七十的人了,还一天到晚与我争这个,不羞么?” 焦大与此人你来我往地很是斗了一会儿嘴,看得出两人关系很好。 若是让贾兰看清此人面容,定然大吃一惊,全因此人竟然是贾兰从前在北庄的忘年交老苍头! 斗嘴后的两人坐在焦大屋里小酌着,喝过北庄美酒的老苍头眼前一亮,呼了一口酒气,赞不绝口。 “还是你有福气,搭上这么一位有出息的主儿,享福喽!” “废话少说。”焦大没好气道:“你不呆在你那马场里忽然来这里找我,真的只是为了见兰哥儿一眼?这老奇怪了?兰哥儿你又不是没有见过。 前不久他刚回来的时候还跟我说你离开了马场,也不知是不是告老回乡等死去了。” 焦大嘴里毫不客气,一副怀疑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老苍头,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之中看出什么。 老苍头还是一副乐呵呵样子,自顾自地斟了一小杯酒放到嘴边慢慢品着,抿过几口后才一口喝掉,完了后又剥上一串毛豆,细细地吃着。 “关于兰哥儿的志向,你怎么看?” 就在焦大耐性即将耗尽时,老苍头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你就在里屋里,难道没听到么?”焦大撇了撇嘴:“兰哥儿说的很清楚了,他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 老苍头摆摆手:“你屋里后门出去风光不错,我出去逛了一圈。” “什么?!”焦大失声道:“叫你好好待着,你竟然还跑出去了?!若是让庄子里的绣衣卫暗桩见到你,这后果你就没想过?!” “哪有跑?只是随便走走而已,我的功夫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了好了,你别纠结了,兰哥儿是如何说的?” 焦大虽然满脸不爽,却还是将贾兰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与了老苍头。 “你怎么看?” 老苍头把玩着手中的毛豆,抬起眼睑朝焦大再问了一次和不久前同样的问题。 焦大目光微沉,双臂环抱加重了语气:“我觉得全然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 之后,他用教训人的语气说道:“这大夏都已经立国百年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过去的那一套明日黄花,你这老头年纪比我还大居然还想不通? 咱们都这个年纪了,该喝喝,该吃吃,那些个糟心事管它作甚?” 焦大给对方斟上一杯酒,随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来!干了!” 虽然很看不爽对方,可焦大对老苍头显然有着不一样的情谊。 两人互相碰杯。 借着酒劲,焦大道:“虽然不知道你忽然找来让我问兰哥儿这么一句话背后有什么深意,不过……该收手时还是收手,当年活下来的,差不多就剩下你和我了。” 感受到焦大话语间的关心,老苍头心头一暖,呵呵地笑了起来。 良久,他渐渐收敛表情,放下杯子,默默道了一句:“有些事情不是兰哥儿不想就不会发生的,昔年宋太祖无论自愿与否,到头来不也上演了一出黄袍加身的戏码么?” 砰! “你敢?!” 焦大狠狠地把酒杯摔在八仙桌上,一声闷响,酒杯登时四分五裂化为碎渣。 第二九零回 白莲净莲 浪子行者 “不错的巧劲!”老苍头看着八仙桌上几乎碎成粉末的酒杯,击掌赞了声,继续自顾自地喝着酒,丝毫没有理会焦大朝他怒目而对。 此时焦大须发皆张,袖子挽起,露出一身虬扎肌肉,气势汹汹地瞪着老苍头。 “你们这些白莲就不能消停一点?乱世反,平日还反,最可恶的是还拾掇着别人一起反,老子最讨厌就是你们这种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若是你要对兰哥儿不利,我今天索性与你割袍断义,先送你一程!” 说罢,焦大奋力一拳,如狂狮般直取老苍头肋骨下的软当。 砰! 面对焦大拳风凌冽的一记刚拳,老苍头不慌不忙,右手朝上成抟云之势。 一托,一架,最后一转,竟生生地止住焦大这拳! 刚拳去势不尽,老苍头脚下所立之砖石啪啦一下生出一道道裂纹。 老苍头竟然将如此刚猛的拳势散向地面,这是何等功夫?! 屋里顿时腾起一团灰尘。 “你这老焦头,真是人如其名又臭又硬,这性子一激就怒,几句话都聊不下去!” “有你这样聊的吗?!” 老苍头摇头叹息:“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算了!我把话说白了,不是我盯上了兰哥儿,是净莲的人盯上了他,还有白莲……” “白莲不就是你么!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焦大低喝一声,手里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 “唉……”老苍头又叹了一声,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焦大:“你以为就你那点垫脚的盯梢跟踪我就发现不了?你这五大三粗的,混在人群中跟一盏明灯似的。” 说到这里,他压着声音,说出一个秘密:“这都是老公爷吩咐的。” 焦大丝毫不管:“别诳我,老公爷仙去多少年了,现在才说出来,你以为我会相信么!” “你都能发现的,老公爷智计无双,他就发现不了?”见焦大油盐不进,老苍头也有些急了,骂了一声:“你当行者与浪子都是废物么!” 焦大闻言等时一窒,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铁拳是松开了又握紧,最后才缓缓松开。 宁荣二公麾下由一支精锐组成的侦探斥候,如今替贾兰管着醉琼楼的赵掌柜,祖上便是侦探斥候。 其实,赵掌柜本人还有一个代号。 浪子。 初代二位国公年少习武行侠,最喜读《水浒》,对手下亲兵常常亲切呼道“儿郎们”。后来索性按照《水浒》里面梁山好汉的名号一一赋予手下亲兵。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能得到,只有最精锐的家将亲兵才有资格得到诨名。 其中行者与浪子都是最特殊的。 他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天下抵定之后,两位受封国公爵位,对手下之人自然也有一番赏赐。 历经战阵的亲兵们伤的伤,退的退,剩下就被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乃是明面上的亲兵,人数最多,按制两府加起来足有五百人之众,便是天下闻名的宁荣武卒。 另一部的人数仅仅数十还长年不足额,却是优中选优,经历多次考核后才选出的精锐,形为贾府…… 不,是两位国公专属的情报组织。 代号:太行。 太行之中,行者与浪子各十二人,为中层干部。 管理太行的首领神秘莫测,除了两位国公,谁也没有见过,只知道其名号乃“没面目”。 焦大知晓太行也是事出有因,当年贾代化在战场上遭遇重重包围,便是焦大拼死护着他杀出重围,然后东躲西藏最终找到回来的路。 这一路上提供支援的便是太行的人。 杀红了眼的焦大对谁都不相信,贾代化又昏迷了过去,最后还是太行首领“没面目”亲自出面,将太行的存在告知焦大,最后双方通力合作,这才从凶险的战场上脱离。 此战之后,焦大的忠诚也得到了贾代化的认可,对其知晓太行一事也没有深究,还让焦大充当他与太行接头的中间人,号称渔翁。 而老苍头,则是先荣国贾代善的渔翁,焦大与他原本并不认识,开始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荣国府也有一个和他一样角色之人。 后来老苍头找到他,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因他明面上并非是荣国府亲兵,所以他才主动寻焦大商讨自己不在京中时消息该如何传递。 那段时间焦大疑心最盛,连老苍头他也不甚相信,结果真让他查到老苍头另一重身份。 他是白莲中人! “净莲是净莲,白莲是白莲,我这白莲教众的身份是打从出生就带着的,这事儿早就得到了两位老公爷的承认,你怎么老是纠结呢? 再说了,真正的白莲教徒堪比苦修的僧人,不妄语,不饮酒,你看我像是这样的人吗!” 焦大彻底松开了手,冷笑一声:“你这副鸟样倒也不像,但你说你是两位老公爷放在白莲之中的探子,这事儿我却不信,这天下有哪个探子能一路做到白莲执事,执掌一方的么?” 老苍头满脸无奈:“嗨!这白莲教里派系混乱,一个执事算得了什么,你若是喜欢我给你便是!” “哼。”焦大转身坐了回去寒声道:“说,是什么人想要打兰哥儿的主意?” 他是怒极了,显然只要老苍头说出一个名字,那此人必将面对焦大铺天怒火。 老苍头坐下,拿起杯子给焦大倒了一杯茶。 “兰哥儿此前在山阳地界与净莲教的人作了一场,你可知道?” 焦大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净莲教的人在兰哥儿手里吃了大亏了,连净莲教兵都折了进去,如今正是气急败坏想要找兰哥儿的麻烦。至于白莲里面……” 老苍头顿了顿,把脑袋往前稍稍靠前,压着声音:“听说是教中圣女对兰哥儿兴起了些许兴趣。” “白莲圣女?”焦大很是惊讶,“怎么就牵扯到此人了呢?” “据说是圣女有意与兰哥儿结交,一同对抗净莲。” “原来如此……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焦大微微颔首,略一思考了一番,忽然猛的抬起头,目光陡然一凝:“不对!”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就这两样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和那什么‘黄袍加身’毫无半点干系!” “你怎么就笃定没有关系呢?”老苍头第一次开口打断焦大。 但见他目光幽幽,脸色也带着几分寒意。 “他也是贾府的人,两位老公爷的仇,他可以不知道,但不能不管!” 第二九一回 小哥发现 夜会香菱 “屋里还有另一个人。” 刚出庄子正要策马往官道上去,贾兰耳边忽然传来小哥声音。 “那人实力……不弱……” 贾兰面色丝毫不为所动,马不停蹄,走马径直离去。 “每个人都有秘密,这是他的自由,到了应该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出来。” 嘴上是这样说,但其实他内心并非真的那般淡然。 他的脑海之中依旧回荡着焦大那一句“敢问公子可有问鼎之志?” 焦大一贯老成,若是这样还不能察觉有异,那贾兰也太不注意了。 如今听小哥说屋里藏着人,难道焦大今日所有异常皆是源自此人? 虽不像小哥那样敏锐,但临告别时焦大内屋悄然走进来一个人,凭贾兰的灵觉还是能够发现的。 正如小哥所说,这是一个高手,气息隐藏得很好。 但却没有露出半点恶意,也是这一点让贾兰最后忍住了好奇,没有开口询问。 不过,此人虽极力掩饰,却还是让贾兰有些熟悉。 贾兰蹙额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索性放下杂念,专心于眼前,一路策马往神京奔驰而去。 反正,不是所有秘密都必须永远属于自己。 快马加鞭的贾兰好歹在城门关门之前回到来京里,此时的神京华灯初上,荣国府里也已点起一盏盏灯烛。 更衣过后贾兰来到稻香村正屋坐下,陪李纨聊了一阵子。 李纨看出贾兰有事相询,直接开口说道:“有事想问?” 果然是知子莫若母。 “是有件事情想要询问母亲,是关于薛姑姑本家的……” “薛家?”李纨眉毛一挑。 “我听说薛姑姑一家来京城原是为了薛姑姑选秀女一事的,如今秀女都不选了,那薛姑姑为何不回南省?她家的生意就不用管了么?” 虽有些惊讶于贾兰怎么突然问起薛家,李纨还是开口替儿子解惑:“宝姑娘他父亲去世了,留下诺大的产业,可薛姨妈不是太善于打理,便把家业托付给了薛家二爷,自己带着一对儿女来京。” 贾兰皱起眉头:“薛家二爷?我怎的没听说?” 李纨抿嘴笑道:“你一年到头不是读书就是在外头,应酬是能躲就躲,平日里和府里来往的人多了去了,十个之中你最多也就见过一两个。”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纨便借机教育了孩子几句,说他如今也是有了功名的人,平常多少也出来见一见平日里与荣国府来往的亲朋好友。 “娘知道你一心向学,这一点确实很好。 可是整日避而不见,老太太那边脸上多少也不好看,多多少少还是该出去见一见……” “哦……” 见贾兰只是嘴上答应,一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李纨急了。 贾兰见状忙道:“我会的,母亲你就放心,这不全是为了备考接下来春闱么?” 听得是为了科举,李纨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她淡漠惯了,对虚名什么的并没有真的看得有多重,唯一希望儿子能有出息。 入夜,贾兰借了个由头和晴雯龄官小酌几杯,待两人不胜酒力睡下之后便独自一人在夜色之中穿梭大观园来到蘅芜苑旁,隔着渐渐开冻的沁芳溪,展开灵觉。 不一会儿,一道身影摸黑寻了过来。 “兰哥儿突然寻我,可是有事?” 每一次在脑海中听见香菱的声音都让贾兰感叹,如此纯净无暇,光光听声音就已经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难怪薛蟠一见香菱便为之倾倒,单论相貌以贾兰那后世的眼光来看,香菱美则美矣,却也仅是美而已。 但加上她那如水中莲那般清新高雅让人指心见性的声音,绝色二字当之无愧。 或许是感受到贾兰在称赞自己,香菱心情变得越发明快。 定了定神的贾兰在意念中回道:“确实是有件事情想找你打听打听,是关于薛姑姑家里的……” “二叔?”香菱有些意外,没想到贾兰突然向自己打听起薛蟠二叔,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没关系,若是你不太清楚……” 贾兰原本没想打扰香菱,只是薛家的事情李纨也不太清楚。 作为儿媳妇与晚辈,李纨一直恪守礼仪侍奉婆母,对不该打听的事情从来不私下打听,她能知道的也都是平日里王夫人与薛姨妈公开说起的话,再具体深入的,她就全然不知了。 正当贾兰以为此行无果时,香菱终于开口:“二叔的事情我倒是听过不少,奶奶与宝姑娘看南省老家来的书信时都没有躲着我。” 太好了。 贾兰暗道一声,随即问出心中疑问。 很快,在得到香菱肯定的答复之后,贾兰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 果然如他所想,薛姨妈带着一对儿女来神京投奔亲戚,并不就等同于薛家彻底退出历史的舞台衰败下去。 相反,薛家的营生如今看来仍旧还很不错。 薛宝钗之父早逝,薛姨妈不懂经营,但不代表薛家就没有。 据香菱说,薛姨妈只是把薛家商行的经营权交了出去,每年的分红也是不缺的,也正是如此,薛蟠到了神京之后才能不改大手大脚。 与贾府这种军旅出身的,不断试图向文官世家过渡的勋贵之家相比,薛家八房世代皇商,换个说法那就是世代都是经商的专业人才。 虽说薛父死后,各省中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机拐骗,薛蟠不会打理,经常被伙计们骗,结果生意惨淡,神京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 但薛家足有八房,凭着手里的勘合文书,还有数代经营下来的商业网络,薛家就很难倒下。 这些年头天灾不断,别说薛家,哪家的生意好做? 现在薛家当家的乃是薛父的弟弟,薛蟠与薛宝钗的二叔,香菱从平日里薛姨妈母女之间的谈话得知这位二叔老练通达,昔日薛父在世时便走南闯北经商,与薛父一外一内管着薛家的产业。 虽然香菱没有听到更具体的,但贾兰推断,这位二叔管得便是薛家的核心—勘合贸易。 从香菱口中,贾兰还打听到一个重要的消息。 这位二叔与薛父一样,也养着一对儿女,儿子名叫薛蝌,女儿闺名唤作宝琴。 果真如此! 贾兰暗道,一切都对上了。 第二九二回 薛家子弟 香菱赠言 天下之要,人才而已,为政如此,经商亦如此。 薛宝钗之父虽不幸早逝,可皇商薛家依旧有薛二叔这样的能人维持着。 贾兰相信,真正令薛家彻底陷入衰败这个泥潭,再也无法抽身的关键便是这位薛家二叔。 他是薛蝌与薛宝琴的父亲,如果按照原书剧情,这位二叔早就去世了,这才导致明年深秋时分,薛蝌才会为了妹妹宝琴的婚事,领着妹妹进京等候发嫁。 这方红楼世界里的人物具体情形与原书大体相同,但有些时候又有些不一样。 比如焦大,他就不是许多人以为的初代宁国公亲兵,而是贾代化的亲兵。 薛蝌的父亲若是严格按照原书剧情应该已经去世了,但从香菱口中打听到的消息,这位如今仍旧健在。 贾兰下意识地觉得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不仅薛家的勘合文书,还有薛蝌这个薛家下一辈最有出息之人。 曹公笔下奇奇正正,相互相生。 薛蟠爱玩乐,是个傻人、愚人、浑人,但却算是一个好的哥哥,也算有心做正事的人。 在他遇上香菱生出人命官司前,薛家就早已打定了主意进京,虽然书中曹公一再强调薛蟠是为了进京“览上国之风景”,但除此之外还有几项正事,便是: 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因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 凭良心说一句,若是宝玉在玩乐之余每次都能捎带上一件如上述一类的正事,估计贾政大魔王睡觉都能笑醒。 薛蟠是有做事的心却做不成事,薛蝌则与之相对。 薛蟠是个浑人,薛蝌举止文雅。 薛蟠不谙世情,干不成事,薛蝌沉着稳重,在贾府遭难时多方奔走。 薛蟠好女色,薛蝌为人坚贞,薛蟠的妻子夏金桂和丫鬟宝蟾曾对之百般勾引,可薛蝌却不为所动。 这堂兄弟俩一正一反。 薛姨妈打定主意进京,恐怕也是看出了薛蝌兄妹的优秀,有了退避三舍之意。 薛家二叔教育儿女很有一手,相比读万卷书,他更推崇行万里路,“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还“到西海沿子上买洋货”。 薛蝌兄妹跟着父亲四处游历,自然见多识广,才情极为优秀。 薛姨妈见丈夫,自己加上薛宝钗这个女儿也难以维持,唯一的儿子薛蟠又无甚经商才干,不如让与薛蝌之父结个善缘。 所幸这一对堂兄妹关系甚好,来往不断,薛宝钗更是亲昵地称薛蝌“二哥哥”,有着这份情谊在,将来一切都好说。 贾兰对薛蝌也很感兴趣。 他缺人。 十分缺。 虽有着后世的见识,可贾兰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没有上过什么各种奇奇怪怪的手工课,也没有精通农林牧渔的童年,上的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学校,不会采矿,理化生物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噩梦的回忆,没有在校时踊跃报名参军后遇到奇遇,也没有碰上什么贵人。 如薛蝌这样德才兼备的人才,贾兰太需要了。 “你有烦恼?” 冷不防地,香菱询问贾兰,还特意强调说:“与前几次你的气定神闲,今夜你的思绪一直都波动着,虽说并不至于很明显……” 烦恼? 贾兰有些惊讶,可随之也有些释然。 想起方才来寻香菱之前,自己主动邀晴雯两人小酌一杯时,晴雯看向自己那欲言又止的神态,原来都已经这样明显了么? 人总是烦恼的,烦恼过多源于想的太多。 海贸一事千头万绪,偏偏又是最不能掉以轻心的,因为其成败直接关系到贾兰此后所有规划。 贾兰不是褊狭的人,只是非知之艰,行之惟艰,这又不是穿越前手机拿起逛逛论坛便知天下事,或者坐在电脑前按下鼠标就能下达的自动指令。 海外贸易是一项相当复杂的系统工程,就目前来看,利润并没有其它小说剧情里写得那样丰厚。 吕宋的佛朗机商栈里也有专业的谙熟行情的牙人负责对商品进行估价,虽然相距千里,可西洋人对广南甚至南省等地的物价也十分清楚,那种妄图将茶叶瓷器卖个天价,出海一次利润便足以让人践踏一切的想法完全不现实…… 也对,毕竟只是些初级产品,要想要获取超额的利润,关键还是需要开发更多优质具有竞争力的产品。 真是千头万绪。 夜幕降临,星光映照在沁芳溪上,夜风吹过,溪涧里的泉水涓涓细流也变得更更加动听了。 寒冬虽然已经过去,可神京的冬夜还是挺冷的。 顾不得再说什么的贾兰连忙道:“很晚了,外面天寒,香菱你还是赶紧回去暖暖手脚。” “好啊。”香菱十分乖巧地答应着,身子动了起来往蘅芜苑里走去。 正当香菱的身影快要从贾兰的视线里消失之时,她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贾兰。 “虽然不知道兰哥儿在烦心些什么,不过刚刚我突然想起兰哥儿曾经与我说过的一个故事,以及故事讲完后你说过的一句话,现在香菱想把这句话回赠给兰哥儿。” 顿了顿,她道:“有过痛苦,方知众生痛苦,有过执着,才能放下执着,有过牵挂,方可了无牵挂。” 香菱以她那一贯轻柔而缓慢的语调娓娓道来,声音仿佛流淌在空气里,带着一股沁人的芬芳,让人不自觉地陶醉其中。 尽管贾兰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两人意念之中的对话,但香菱说出来的每一个音节仿佛都充满了神奇的能量,动人心魄。 一时间贾兰居然痴了,就这样定定地立在冬夜之中。 敢问公子可有问鼎之志? 脑海里,再一次飘荡起白日里焦大的话。 此时贾兰才发现,原来自己在意的并非海贸、也不是科举,而是焦大问自己的话。 天下最快乐的事大概莫过于做皇帝,可以生杀予夺,为所欲为。 可那个位置真有那么好当的么? 君王更多是一种责任而非特权,认识不到这一点,就不配作为万民的统治者。 此时此刻,贾兰始终确定自己没有问鼎的野心,但有一点他是确定的,那就是他多少算是一个有点责任感的人。 那一点点的责任感驱使着贾兰。 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那多少做些实事,做些好事。 第二九三回 郑有神巫 四相壶子 身为从小长在红旗下的八五后,贾兰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自然和其他人有着不同。 华夏经历了数千年,曾光耀四方,强盛一时,曾屈膝受辱,几经危亡,最终没有屈服,文明终究传承万世。 因为,华夏人的信仰,就是活着。 为了活着,我们夙兴夜寐,这不是愚蠢,而是勤劳。 为了活着,我们卑躬屈膝,这不是屈辱,而是坚忍。 为了活着,我们以诚待人,这不是让步,而是智慧。 他深深地相信,这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并为之自豪,愿意了她的未来默默努力付出。 相比逆来顺受下的与世无争,贾兰无疑是叛逆的。 但是焦大的话还是让贾兰乱了心。 皇帝…… 华夏之人对这个名词确实有着复杂的感觉。 的的确确这是人生的巅峰,大丈夫当如是也。 可从小的教育养成的三观,又让贾兰对皇帝很有些鄙夷。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创造幸福不靠别人,全靠我们自己的双手! 但是,理想终究只是理想,我们无法否认一桩事实,那就是社会一定是由少数人操纵的,这些人构成了一个金字塔的顶点。 皇帝毫无疑问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 后来皇帝没有了,不过只是换了一个名号而已。 只要人与人之间还有着差异,那么人与人之间的互相比较就不会停止,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也是如此。 先人奋斗百年用鲜血拼回来的理念,后人视之不甚惜,如弃草芥,更有甚者甚至高调地喊出了王侯将相,就是种乎! 百万英雄血,换来旧乾坤。 这样的局面无疑令让人十分痛惜,可痛惜过后,就真的只有躺下来漠视着,什么都不做,默默地接受么? 贾兰想起方才香菱的话:“有过痛苦,方知众生痛苦,有过执着,才能放下执着,有过牵挂,方可了无牵挂。” 其实这句话前面有一个故事,从前贾兰曾经给香菱讲过,故事叫《季咸见壶子》。 壶子不是物品,是一位古先贤,他是列子的师父。 季咸是郑国的一位神巫,开口能断人死生存亡、祸福寿夭,说谁哪天死哪天死,应验如神,简直快赶阎王爷了,谁见了都怕。 列子见了季咸一时惊为天人,回来给师傅说道:“以前我以为老师您的修为已经非常厉害了,没想到今天见到了更厉害的!” 壶子很是淡定:“我的本事,你只学到了皮毛,远未得道。其人只认表象、未知实质,不信的话,你明天叫他来,为师让你见识见识!” 第二天列子请季咸来了。季咸见到壶子后,出门便对列子说:“你师父不行了,也能再活十来天。我看他的气色,所透露出的生机像被水浇灭的灰烬。” 列子回来哭着告诉了师父。壶子却说:“我刚才显示的,是大地寂然不动、无始无终的心境,他当然看不见我的生机。你明天再找他来一趟。” 第二天,列子又把季咸找来了。季咸出门后说道:“你师父遇到我真是走运,他有救了!我看到他的生机不再完全闭塞,已有重新吐露的迹象。” 第三天,列子回去告诉了师父,壶子说:“我今天展现的,是天地交感,万物将分未分、已现萌芽的心境,他则看到了其孕育的一线生机。你明天再叫他来。” 第四天,第四天,壶子又来了,出门摇着头对列子说:“今天不合适,因为你师父的状态很不稳定。等他不再这么恍惚难测了,我再来看。” 第五天,列子回去告诉了师父,壶子说:“我刚才给他展示的,是阴阳交互、万物并作的心境,以他的本事当然看不明白。大鱼潜藏的深水曰渊,静止不动的深水曰渊,流动汇聚的深水曰渊。渊之相有九,皆深不可测,这里我只说了三,反正他都看不透。你明天再叫他来。” 第六天,第五天,季咸好像已经上瘾了,列子一去叫就又来了,结果只看了壶子一眼,季咸转身便跑。壶子道:“一句话不说想跑?快把他追回来!” 第七天,列子出门转了一圈,回来对师父说:“已经跑的不见人了,我没追上。”壶子笑道:“我刚才给他展现的,宛如一个世界之本源、万物变化之始终,似有迹又似无迹。他看不到究竟,心神被牵夺、无所适从,所以跑了。” 列子这才明白,自己修行还不到家。从此之后老老实实闭关三年,潜心修炼,反复磨砺心性而终有所成。 贾兰给香菱分享这么一个旁人听起来觉得云里雾里的故事,原本是想要开导香菱。 一个人的心境不但是递进的,而且还是螺旋式的,壶子的心性修为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可以心随意动。 佛家说道相随心转,相随心灭。 壶子四次通过变心而换相,生动地解说了相随心生的原理。 有好心才有好相,古人所谓“有诸内,必形诸外。”“内充实,而外有光辉。”人时时处处都在接受果报,又时时处处造作新的业因。只有改因才能转果,而转果的关键就在于“心”。 正因为心能转业,贾兰认为,香菱想要改变自己悲苦的命运,首先应当放下心中的悲苦。 香菱是痛苦过的,自然也明白痛苦是什么。 明白了,才能放得下,才能重新开始。 只有心里快乐,才能有真的快乐,什么“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说,全当是风凉话便是,不要放在心上。 没想到原本是开导香菱的说辞,反过来却被对方用来安慰自己。 贾兰给香菱讲的这个故事出自《庄子》内篇最后一节“应帝王”。 帝王……皇帝……问鼎之志。 也不知道是否冥冥中自有关联,今日贾兰遇到的全是帝王话题。 那个位置不重要么? 不,重要? 但对贾兰而言,没有必要。 金字塔尖耀眼,而塔基辽阔;塔尖有风云叱吒的美景,塔基有宠辱不惊的生活。他们有高低之别,却无高下之分。 贾兰要做的是不断地夯实金字塔的基础,至于塔尖的位置,坐上去与否又有什么分别? 他的眼光,早就超出了这个时代! 第二九四回 天地交感 一夜顿悟 历史前进之路不是大街上的人行道,完全是在田野中前进的,有时穿过尘埃,有时穿过泥泞,有时横渡沼泽,有时行经丛林。 这是因为历史前进的方向从来都是未知的。 但凭着后世的见识,在这方面贾兰多少有些自信,好歹他知晓一些历史前进的方向。 哪怕他只搞清楚几样,那也足够了。 若是能把握住这个方向,或许在前进的道路上,贾兰未尝不能一边翻越荆棘,一边欣赏路上风景。 至于是以一个旅行者亦或是其他别的什么角色来往前走,贾兰并不介意。 【若是历史选择赋予自己更重的责任,真到了那一刻,我也不会退避!】 贾兰虽然经过红旗的洗礼,几年下来他早已放下心中那些道德洁癖去面对现实,否则他就不会放任焦大招收流民时与之签下红契。 活着是最重要的。 对皇帝这个位置,贾兰漠视却不轻视。 人君当神器之重,身负万民之望。 这个位置代表的是一种责任。 他也不会抗拒,甚至会有些兴奋。 但是,相比对皇帝一人独治的反感,他更反感那些道貌岸然地打着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口号,背地里却敲骨吸髓,让整个民族陷入不复的那些人。 圣人对这种人有精辟的定义:极端自由化。 明确了方向、目标和假想敌,贾兰仿佛卸下了千斤压力般,一阵轻松。 夜风夹着些许暗香,沿沁芳溪而来。 贾兰嗅出,这是梅花的香味。 腊梅芬芳,带来春的气息。 放下杂念的贾兰忍不住地伸了一个懒腰。 忽然之间,他感觉到了某种变化。 他的感觉在此刻变得异常敏锐,在他眼里这四周还是那条沁芳溪,还是那个大观园,可知觉告诉他,四周不一样了。 这是源自于天地山川的感觉。 贾兰整个人有种朦胧的感觉,意识陷入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 正当快要进入恍惚之时,一道醇厚的声音突然响彻贾兰脑海:“天地万物,多有气灵,以身感,以意应,以念引,心所达处,身不存也,心可达者无障,身可消者无碍,于此之时,气运以生,灵动以发。” 这道声音似乎有着某种魔力,一下子让贾兰心神清醒过来。 然后它又复述了两次。 每听一次贾兰都有新的感悟。 很熟悉。 无论是这句话,还是这道声音,都令贾兰觉得十分熟悉与亲切。 来不及深入思考这股莫名的感觉的由来,贾兰本灵忽然传来一种触动,继而全身经脉一同被触动,生出一阵共鸣。 只是一瞬间的感觉,贾兰知道那自去年外出游历,一直到前不久神京马球赛才触碰到的见闻境门槛,如今终于来到突破的关口! 这一切全然来自方才那一段话。 气运以生,灵动以发…… 默念了几遍,贾兰有种福至心灵的感觉。 【原来最大的阻碍居然是我自己……】 这道念头闪过之后,仿佛按下了开关,眼前就像走马灯高速转动,许多事情突然豁然开朗。 一叶障目! 他一直觉得自己迈入见闻境缺乏的是时间和修为的积累。 殊不知其实他的积累早就够多了。 他是从信息大爆发的时代过来的,一身见闻其实早已足够,远远超越这个时代。 可问题也正是出在这里。 繁杂资讯也干扰和分散了贾兰的思维,自己的专业让贾兰自然而然地有种求全责备的心态。 事情不多的时候还好,事情一旦多了,思虑越多,积压下来的负面情绪不知不觉间就成了遮在贾兰眼前的见知障。 直到此刻,把事情想通了,见知障一下子消失,遮挡着贾兰的迷雾一下子消散,进阶的关窍登时浮现出来。 入门,是刚接触到;见闻,是开始知道。 何以知?心知道,然后可道。 只有通过内心的认知和体验,才能进入下一步,接触事物的本质。 焦大一番问鼎的话勾起了贾兰压在心底的思绪,让贾兰的心乱了起来,却在香菱机缘巧合的提醒下通达了念头,如此勘破了见知障的他终于摸到进阶的门槛。 心境到了,天地交感,贾兰知道,这是顿悟的气息。 来不及盘腿打坐,贾兰随意地往后寻了一棵桂树径将身子直靠了上去,下一息,他已然凝神入定。 玉玲珑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认识错了。 三界之中最危险的地方,恐怕就在贾兰本灵里面。 此时的她正慌张地运转功法与秦可卿一同抵抗从本灵深处冒出的阵阵阴风。 在她看来,这些阴风相当诡异,没有多少邪念,可一道道阴风刮过来透彻身体,其中冷意连身为灵尊的玉玲珑也不由冷得发抖。 更可怕的是这些阴风会留下些许残余留在灵体之中久久不散,不停侵蚀着玉玲珑的灵体。 这些许的残余才是最可怕的。 “可卿女娃儿,这到底是什么风?我怎么觉得比起大荒山上偶尔刮来的九天罡风还要凶猛?!” 然而秦可卿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让这阴风在贾兰的本灵中弥漫肆虐,所以她径直挡在最前,试图用自己的力量抵消掉这些阴风。 身为阴灵之体,秦可卿的修为或许比此时玉玲珑要强上几分,然而一口气面对十几道凶猛的阴风还是让她吃不消。 “让开!”玉玲珑叫了一声,飞身挡在秦可卿身前:“你区区一散仙,别逞强。这些阴风怪异得很,强行纳入灵体之中搞不好对你本源有害。” 玉玲珑虽修为大损,毕竟根基乃是女娲补天之石,阴风入体虽然让她感到些许寒意但还能坚持,可秦可卿本就是阴灵之体,过量吸收这些阴风反倒阴阳失调,贻害无穷。 “不。”秦可卿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能退避,我记得很清楚,上次出现这种阴风正是兰哥儿修为进阶之时,此刻一定是兰哥儿紧要之时。 我一定要挡住它们,不能给兰哥儿添乱!” 说罢她一跃而起,再度面对阴风。 “唉!你这是何苦?!”玉玲珑道了一声:“你我又不知外面情形,你为他付出这些他又不知道……” 嘴上说着,玉玲珑却没有停下来,一路帮着秦可卿抵御阴风。 秦可卿朝玉玲珑嫣然笑了笑:“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我总归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便是。” 唉…… 一声叹息响彻本灵。 “可卿,却是委屈你了。” 第二九五回 本灵显现 阴风驱散 咦!? 这分明就是……贾兰的声音! 玉玲珑与秦可卿登时回头看了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贾兰的身姿悄然出现在本灵中,嘴角泛起浅浅的笑容看着两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玉玲珑失声喊道。 贾兰的笑容更盛,甚至还露出一对有些调皮的梨涡,反问道:“我怎么就不能出现在这里?这里可是我自己的本灵呢。” “是这样……不是!虽然你是……然而……”玉玲珑一时间竟有点语塞。 诚然这是贾兰的本灵,可这里与贾兰出现在这里显然是两回事! 秦可卿看着贾兰,一双眼眸弯成了最美的月牙,带着十分的喜悦,眸光如湖水般的温柔。 “兰哥儿,你进阶了?” 贾兰含笑点头。 呼! 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忽然渗出一阵阴风,呼啸地朝秦可卿身后袭来。 “小心!”察觉有异的玉玲珑赶紧提醒。 但见贾兰眼中精光一闪,飞身径直朝可卿而来,左手搂过她腰间顺势转圈,右手同时挥起一掌,带起的掌风直接将阴风击散。 站在原地,贾兰道:“这阴风,确实怪异……” 玉玲珑讶道:“怎么?连你本人都不清楚?” 贾兰没有回答,眉毛蹙额,继而缓缓地摇了摇头,随后他再次挥手,一瞬间原本昏暗的本灵顿时明亮了起来。 又挥了一次手,本灵上空点点繁星次第显露,最正中的位置,北斗七星高悬于天际,七个明亮的星点,如同钻石般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散发出一种神秘而又庄严的气息。 众星环绕北斗七星,或明或暗,或聚或散,与北斗七星的光芒相互交融,构成了一幅美丽的星空画卷。 星光聚合,照在三人脚下的位置,一棵小树苗破土而出,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长着,没几下就长成一棵小树大小。 一条溪流在小树前方穿过,光秃秃的地面开始长出稀疏的浅草,让原本空荡荡的,让人感觉压抑的空间一下子增添了许多生机,此时偶尔还冒出的阴风被北斗之光一照耀,登时就化为了空气。 玉玲珑看得整个人都傻了眼。 “天地交感,万物萌芽,这是造化开辟的圣人神通,兰小子你不过一介凡人,怎么可能施展这样的手段?” 贾兰朝玉玲珑调皮地眨眨眼,只是笑而不语。 方才他这一手也是福至心灵才施展开来,灵感自然来源于《季咸见壶子》这个故事里壶子“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这一手段。 不过他此刻暂时无暇应付玉玲珑的好奇,反而将视线转向身旁的秦可卿。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贾兰挽起可卿柔荑,爱怜不尽地说道:“你真傻,这阴风凶猛,又哪里是你一个人能抗下的呢?” 说罢,他不管对方羞红的脸色,直接往秦可卿檀口印了上去。 秦可卿当即愣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唇分开,可卿脸上原本有些苍白的面色已然换上鲜艳的容光,原本正遭受阴风侵蚀的身体一派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畅。 她这时才知道,贾兰是在帮她过滤体内的阴风。 被贾兰所环抱着的秦可卿慵懒的娇哼了一声,一时间只觉得浑身被慵懒的感觉所笼罩着,很想找个地方小睡片刻。 “睡。” 贾兰轻轻地将秦可卿放在小树之下的软草上。 玉玲珑的判断很对,本灵中的阴风对秦可卿这种阴灵之体而言是不小的负担,方才贾兰以自身为炉将秦可卿体内残留的阴风尽数吸收了过来,加以转化之后化作精纯的灵力传回秦可卿身上。 原本的阴气被贾兰的灵力加以炼化,变得调和起来,可秦可卿骤然得此精纯灵力显然还是有些吃不消,身体的应急机制被激活,变得昏昏欲睡。 “不过,这道阴风之中,有一股气息我很是熟悉……”贾兰转过身来看着玉玲珑,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阴风的一切说了出来。 曾经在离恨天上他遇见那虎首人身的怪物时,那道在本空中被切割出来的通道背后所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和方才本灵中的阴风有些相象。 “嗯……” 玉玲珑皱着眉头,贾兰两次进入离恨天的经过她听过不止一次,原本她有些不以为然,可当她亲自体验了阴风的凶猛之后,便再也不敢小觑。 “不过……也只是有些许的相像而已,我也不能排除是否自己曾经到过某些阴气之地,沾染上了这些……” 玉玲珑马上就否定了这个说法:“这世上能孕育出此等阴风的无一不是至阴至寒之地,你若是到了此等地方我不可能察觉不到,再说若是你出游遇上,那你身边的人不也应该都沾染上么?你能承受,你身边的人可皆是凡人之躯啊!” “也是……” “我倒觉得这东西更可能源自离恨天上,那地方我知道,乃是第三十三重天,三清天之一,当年……” 说到这里玉玲珑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仿佛是被掐住了喉咙。 贾兰困惑地看了看她,但见玉玲珑也是满脸困惑,右手伸出挠着脑袋,嘴里不住地道着“奇怪”之类的话。 “……这下面的我却不记得了。”好半晌,她才憋出一句。 贾兰心念微动,又是一个不记得。 就在不久前,贾兰在思考《尚书》之前的历史,小哥说他不记得了,如今玉玲珑说起离恨天的事,又不记得。 思量到此,贾兰神色渐渐有些凝重起来。 仿佛在一切的背后,有一双手,以诺大的神通蒙蔽了人们的感知和记忆。 小哥如此,玉玲珑也是如此。 【这背后之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贾兰看着苦恼地挠着头的玉玲珑,暗自想着:“或许这些个问题,只能等再次去到离恨天上找警幻仙子询问了。” 想到这里,贾兰忽然笑了起来,想象着他日见到警幻的场景,若是对方看到自己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会不会有些无奈? “记不起来就算了。”见玉玲珑仍旧不遗余力地想着,贾兰心中一暖,同时又有些好笑地说道:“说一件让你觉得高兴的事情。” 第二九六回 澹隐之术 宝钗无果 “有好事?快说快说!” 果不其然,一听到有好事,小孩子心性的玉玲珑瞬间就被贾兰转移了注意力。 贾兰笑着说道:“你也见了,如今我修为进了一步,或许可以尝试着帮你化形重现人间。” “真的?!”玉玲珑大喜过望,顿时手舞足蹈起来,连声催促贾兰,仿佛片刻也不想等候。 也难怪,任谁自由自在了成千上万年,一日受困,定然万分怀念从前逍遥的日子。 好不容易贾兰才安抚住一脸雀跃的玉玲珑:“现在不行,我进阶后的心境尚未平复,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告诉你是因为大概的思路我已经有了,等我巩固了境界之后就可以开始尝试……” 帮玉玲珑重新化形而出的思路很简单,一言贯之就是造化开辟之道。 通过类比,贾兰可以试着将运用在本灵之中的手段施加在玉玲珑身上,助力其脱困而出。 但在真正实现目标之前,需要解决的难关还有好几道。 首当其冲的就是贾兰需要先稳固住进阶后的修为。 这次玉玲珑倒没有耍脾气,反而很是理解地点了点头。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贾兰忽然心有所动,跟玉玲珑告罪一声后从瞬间本灵里退出到现实之中。 融雪过后的沁芳溪带着潺潺之声,让人宁静而放松。 蘅芷院里忽然亮起一盏灯笼。 “香菱,这么晚了你在干什么?” 隔着一道沁芳溪,薛宝钗那清澈透彻的声音悠悠传来。 “这天黑乎乎地,怎的一个人独自走了出来,也不打灯?臻儿呢?” 贾兰放眼过去,薛宝钗在莺儿打着灯的陪同下从屋里走了过来,看着独自一人且没有打灯的香菱,眸光在灯光的照耀下若明若暗,似带着些许疑惑。 香菱再如何单纯也不可能告诉宝钗说自己出来是为了见贾兰,只推说在屋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宝钗一对杏眼在香菱身上打量了一番,笑着道:“这天还是怪冷的,你赶紧回屋里暖和暖和,别冻着了。” “哦。”香菱乖巧地应了一声,顿了顿后道:“宝姑娘你也是,外面冷,别逛太久。” “嗯,去。”宝钗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看着香菱独自走回屋里的背影,柳眉微蹙,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 薛宝钗从丫鬟手里接过灯笼吩咐道:“莺儿,你去多点一盏灯,我忽然想多逛一阵子。 我就在前面那朱栏板桥那儿等你。” 莺儿应了声转回去拿灯笼,薛宝钗则迈开步子往外面走去。 雪后初霁,蘅芜苑外池边两行垂柳,杂着桃杏,与院子里的花草交相辉映。 宝钗缓缓走上朱栏板桥,脚下咚咚作响。 四下相顾,沁芳溪一派清冷夜色,只闻溪水清流之声,并无二色。 “姑娘……”宝钗驻足桥上,一直待到莺儿寻来,这才掉头离去。 此时宝钗主仆两人都没有发现,贾兰正施施然地站在桥的另一端,静静地看着她们。 方才香菱临进屋前便提醒了贾兰一声,说薛宝钗可能有所怀疑。 恰好,这给了贾兰一个机会。 或许,可以试一试。 见闻境的贾兰觉醒了一种与天地共情的能力,简单地说就是将人融入天地自然之中,大观园里有花草树木,山川河流,与大自然无异,正好适合贾兰施展这种能力。 其实很多东西都是一法通万法,从《季咸见壶子》这个故事中领悟之后,无需默念什么口诀,也无需蓄势。 只有一个呼吸,或许将来,可以更短。 贾兰就彻底在宝钗眼前“消失”了。 事实上在宝钗的眼里,贾兰的的确确站在桥的另一端,他没有隐身,只是将自己融入了这片天地,遮挡了宝钗二人的知觉。 若是宝钗意志足够坚定,在心里打定主意告诉自己贾兰就在眼前,或许她有机会可以看得见。 因此某种意义上,贾兰施加的遮挡,对宝钗而言便是她的见知障。 事实上薛宝钗心里还真的闪过贾兰的名字,只不过在四下张望间,她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贾兰的存在。 这种遮断的感觉玄之又玄,默默地影响着宝钗。 贾兰为其起了一个名字。 澹隐术。 心恬澹,无所愒,道法自然,万物有自然之理,贾兰顺其自然,自然而然地便融入自然之中。 恰好此时贾兰处于刚刚进阶的时间节点,灵觉十分活跃,为了使其缓和下来,贾兰几乎是将灵觉全开,在自己的周围形成一道气场,进一步隔绝外界的感觉。 两两叠加之下,薛宝钗只会感觉到四周空空荡荡的一片。 四无人声,唯有潺潺水声。 默默地看着宝钗返回蘅芜苑的背影,贾兰长呼出一口气,尝试维持着澹隐术的状态入定观想起《北斗经》,北斗之力开始在周身经络运转。 进阶后显得有些过分活跃的灵觉亟待安抚。 《北斗经》有镇神的功效,贾兰开始默默诵念其经文。 也不知默念了多少遍,贾兰张开双眼,满脸喜悦。 活跃得让人有些担忧的灵觉总算是平复了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贾兰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同时暗道自己运气好。 进阶后百事一新,一切都变得不一样,特别是灵觉的活跃程度前所未见,贾兰心中原本还有些忐忑,觉着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没想到薛宝钗突然寻了出来,反倒让自己歪打正着施展了澹隐术。 澹隐术本身隐合了道家清静无为的心态,加上有《北斗经》的辅助,这次的应对可谓完全正确。 宝钗走后,贾兰赶紧趁着夜色返回自己小院,晴雯与龄官两个丫头仍旧呼呼大睡,见状贾兰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将帮两人将被子盖好,回到房里再次入定进入本灵。 原本漆黑一片的本灵在繁星照耀下能见度明显提升,贾兰见可卿正美美地睡着,她的呼吸细长而平缓,脸庞上洋溢着微笑,发髻散开,露出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散发着淡淡清香。 玉玲珑正老老实实地盘腿坐在秦可卿身边,贾兰看得出,她这是在替可卿护法。 第二九七回 本灵讲法 调侃晴雯 “你又来了?” 看到贾兰时隔不久再次到来,玉玲珑初时有些不以为然,可很快她就吃惊地抬头,定定地看着贾兰,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是?你居然这么快就适应了进阶?” “没有……”贾兰摇摇头,“只不过是初步平复下来而已,其实用的还是之前的手段……” 他简单地向玉玲珑介绍了澹隐术,还道其实以玉玲珑通灵宝玉的实质,许多年都在大荒山上修炼,应该天生就能领悟澹隐的要旨。 玉玲珑啧啧称奇:“知道是一回事,可发现又是另一回事儿了,当初我可是花费了无数年才领悟到这么一层。” 她感慨了一番。 “话虽如此,可你不过一介区区凡人,居然能化身进入本灵,又露了一手造化神迹,你这样的人在人世间也着实称得上是不凡了。” 贾兰谦虚地笑了笑,也没有多说。 他的心态一直很平缓,自己不过天资平庸之人,这全然是《北斗经》的神奇功效,能有今日成就,无非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这方世界道法大衰,但按照贾兰穿越前在道观里当志愿者的见闻,这种观想本灵之法与一般道法无异,都需要搬运气血,掐诀念咒,甚至还得还得存神观想,踏罡布斗,至于符篆,法器之助更是一个也不能少。 这其中许多东西,贾兰都不会,或者他曾经也试过,但压根就没有什么用。 仔细回想,此前遇到的张老道,他用的压根就不是道门一派的功法。 幸亏,《北斗经》是不世出的大法,直指根本,这几年来贾兰每日默念观想,念头从一而终,早就达到抱元守一的程度,如此厚积薄发,一旦境界进阶,那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般地无师自通。 本灵乃人精神之所在,蕴含着最根本的灵性,同时又是最繁杂的。 所谓浮生千万绪,尽是烦恼丝。 心念一动,诸多念头此起彼伏,要么执着其一,要么发散开去,要想达到闭目凝神,抱元守一的程度,只能学会默默地控制这些念头的起伏,继而不受念头掌控,进入空灵的状态,让诸般念头在本灵之中随生随灭却跳不出其所在,如此思绪唯专唯一,这便是观想的法门。 原本应该是见闻境才开始修炼的观想之法却被贾兰早早就掌握了。 正是一念照开千古心! 随时随地可以入定的贾兰很容易地就压制住了后天各种杂念思绪,在本灵之中观想出一个透彻清明的灵魂。 于是本灵之中北斗闪耀,落下条条缕缕之精华,照在灵魂之上,这才显露出贾兰的身形。 听贾兰说了许多,玉玲珑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嘴上却仍旧一副慵懒的态度:“不管了,一下子说这么多,我也不懂。反正你这人我是真看不透……” 玉玲珑嘀咕了几句,翻身盘腿坐地上:“替你挡了许久的阴风,我也累了。” 贾兰作揖行礼,真心实意地说道:“方才全靠灵尊出手相助,贾兰没齿难忘。” “你要谢就谢可卿女娃儿的死心眼儿。” 玉玲珑坐在离秦可卿不远处的草地上,仰头望着漫天星河,喃喃说道:“这天空,和大荒山上,真有些像呢!” 说完,她鼻子耸动,嗅了嗅秦可卿身上传来的馨香,嘴角一弯,岿然入定。 显然,方才贾兰说的一番话让她有所感悟,需要默默独自体会。 贾兰站在本灵树下,默默看着两人,良久身影渐渐虚化消散。 北庄,与焦大喝了一晚上的酒睡得正酣的老苍头忽然醒了过来,走出屋子,望着漫天星河,眼睛渐渐瞪大。 老苍头浑身颤抖,嘴里喃喃地说道:“北辰垂象!真没想到,竟是北辰垂象!” 良久,他低头看着自己因为激动而紧紧;握拳的双手。 “没想到……兰哥儿……” 这个夜晚,有人好眠,有人失眠。 东去春来,每个冬天最后的句点都是春暖花开。 虽然今年花尚未开,可人们还是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弥漫在空气之中那刺骨的严寒正渐渐消退,沉重的云层次第散开,透出和煦的阳光,仿佛连老天爷都仿佛听见了人们的祈愿,露出些新年的气象来。 见这天色放晴,气温渐渐暖和起来,荣国府里众人脸上都露出喜意,忙忙碌碌地准备着过年的各项事宜,仿佛是要趁这些日子把冬天里耽搁的事情全数补回来。 因为老早就答应了母亲李纨过年前都不再出远门,所以这些日子里贾兰都乖乖地呆在园子里,写字、读书,有时候走出去看着下人们打扫院子,修整树枝,打理花草,总之就是体味各种人生。 晴雯见贾兰坐在廊下一副懒慵慵的样子,看着自己与龄官忙来忙去地打扫,忍不住道:“公子好生奇怪!” 贾兰闻言“哦”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晴雯:“晴雯姑娘有何指教?” “公子若是看书久了闷得发慌,不妨去到林姑娘那儿坐坐,何必伫在这里调笑我们?” 贾兰失笑:“我哪儿有调笑你们?” 晴雯嗤笑了声:“若非调笑,公子为何装出这副模样?又为何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 “嗨!误会!”贾兰一拍脑袋,“我只是在体验人生罢了。” 随后他从屋檐下站起,朝晴雯解释了一番。 当然,他自不会提修炼的事情,就说是看书闷了,出来透透气。 晴雯闻言知晓自己误会了贾兰,却还是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公子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这打扫院子这等下栏杂活又有什么好看的?” “非也,非也。”贾兰笑着摇头:“我看的不是打扫院子,我是在看你与龄官的神情,在感受你们工作时候那种认真细致的态度。” 从前的晴雯,又或者是原书里的她并非是个勤快的性子,麝月也曾取笑晴雯在“装小姐”,希望她能“动一动儿”帮忙干些活。 可贾兰看到的晴雯却是个富有责任心,处事极为细致。 或许是在她想在龄官面前当一个好榜样,又或许是她心中石头放下,反而坦然了。 晴雯闻言面色陡然一红,眼底冒出了十足的开心。 这是一种被懂得的快乐。 第二九八回 何为见闻 园中进项 饶是晴雯性子洒脱,却还是在贾兰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忙转过身去,片刻后才背着贾兰说:“你要看自便看去!若是你想亲自体会,那角落里还有一把扫帚!” “也好!” 贾兰乐呵呵地应了一声,从回廊上一跃而下,拿起院子角落的扫帚加入打扫一员。 “你!”晴雯见贾兰居然真的打扫起来,不由有些急了。 把份内的事情做好是晴雯如今的坚持,所以……这种打扫的事情怎么能劳烦主人家来做呢? “无妨,我就在我这偏院里随意地扫一下,母亲那边我自会替你解释。” 见贾兰一心要扫,晴雯也无法,驻足片刻,发现贾兰只是东扫一扫,西扫一扫,便无奈地摇了摇头,与龄官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跟在他身后扫着。 虽说是胡乱地扫着,可在贾兰眼里,打扫院子却也是一种见闻。 何为见闻,见而不见,闻而不闻,知而不知。 从入门境到见闻境,就是一个从发现到认识的过程。 所谓境,是身心所能达到的某种状态。 从他进阶到那一刻起,贾兰所掌握的就不再是各自独立的几样技巧,而是超脱之上的一种状态,这不是凭空达到的,而是长期以来观想训练作为基础。 到了见闻境,他就要集韵增广,多见多闻。 一主二仆就这样东扫扫,西扫扫。 直到三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贾兰回头,却见李纨领着素云和碧月两个丫鬟,三人站在偏院的月门处,好笑地看着自己。 “母亲!” 贾兰把扫帚交给龄官,拍了拍沾在身上的灰尘,走到李纨身边,只听对方笑道:“我道这午饭的时辰都到了,你怎么还不来,竟是在这里扫着地。” 贾兰哈哈一笑:“我也是看书闷了,出来活动活动身子,转换转换脑筋。” 见贾兰毫不犹豫地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晴雯与龄官心中都是一暖。 其实李纨半点责备晴雯龄官的意思都没有,自从数年前那个夜晚,贾兰郑重与李纨商议外出到叠翠书院求学,她就知道这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 在对待身边的侍女,贾兰和贾宝玉这对叔侄简直南辕北辙。 相比贾宝玉无节制的宠溺,贾兰却有着他自己独特的“规矩”,用他的话说,就是“放手,但不放任。” 因此,李纨除了些日常的交待,基本不插手儿子屋里。 李纨嗔怪地瞥了贾兰一眼,却不说破,还配合着端起样子:“午膳都准备好了,来吃。” “哦!” 屋里,吃光碗中饭菜的贾兰又和李纨说起话来。 虽说贾母和李纨都免去了贾兰每日请安,可他还是恪守礼节,每日中午前去给贾母以及王夫人问好,对母亲更是晨昏定省,府里的人见到李纨都交口称赞贾兰知礼,让一贯恪守礼教的李纨脸上多了许多笑容。 贾兰觉着李纨凭空得了一个大菩萨的虚名,真是得不偿失。 李纨得到的不过是一生虚幻的镜里恩情,付出的却是自己的个性和生活情趣,变得槁木死灰。 正如贾兰与黛玉讨论书中角色时所说的,现实中的生活与书里的生活完全是两样截然不同的东西,书中的都是加工过的生活,书中的人也是如此。 现实里的李纨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清净守节,读的是《列女传》,做的是纺织刺绣,全然是一副守节烈妇的模范。 可她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问事不知,说事不管,很注重保全自身。 翻译成现代的话,就是李纨有些茶。 但贾兰其实很能理解李纨。 没经受痛苦的人很难想到别人的痛苦。 丈夫早逝,儿子还小,眼看着阖府上下的宠爱转移到了贾宝玉身上,作为母亲的李纨只能小心翼翼地过活。 再加上娘家势衰,久而久之才李纨养成了小财迷的性子。 她在看待钱财一项上有着一种超乎旁人的认真,可见她并非那种不爱财的高洁之人。 平常也可以听见李纨对性子高洁不喜钱财的妙玉有些许微词。 然而,这反倒让贾兰觉得母亲尤为真实可爱。 聊着聊着,贾兰问道:“今年园子里的进项可好?” 李纨撇了贾兰一眼,看了下他碗里光秃秃一片,眼里有些无语。 这孩子,食不言被他弄成这样,你吃完了,别人还吃不吃了? 无奈,李纨只能放下筷子,用帕子擦过嘴这才答道:“挺不错的,一年下来也能有个五百两银子的进项。” “这么多?”贾兰这下子真的有些惊讶了,要知道他问的仅仅是稻香村的进项,五百两收入已经堪比中上地主家一年收入了。 “可不是么!”说起这个,李纨也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 原来经过一年水稻种植,去年稻香村里也种上了胭脂米,在北庄派来的农妇精心料理下遇到了丰收,收了数十石上好的胭脂米,赠了三分之一给府里,其余的拿到市集上便卖了三百两。 后来在北庄老农的建议下,又在稻田里养上了螃蟹,旁边又养起了些鸡,直接供给府里,也有一、两百两的进项。 贾兰赞叹不已,没想到李纨竟有着相当的经营才能。 荣国府家大业大,采买一职位自然是肥缺,可这采买也分大小,比如王熙凤、赖大等人自然是管着大头,可毕竟一屋子的人,吃嚼用度也是不小,这厨房的采买活也是个细水长流的活儿。 比如这鸡子,也就是鸡蛋,外面一钱一个,府里则涨到了十钱。 很明显,这中间的差价全让府里的采买和厨房里管事的婆子给贪去了。 李纨如此一来,对府里某些人而言无疑釜底抽薪。 “恐怕母亲如此会遭受些非议。” 贾兰委婉地说出心中担忧,他有功名在身,自是不怕等闲人的闲言碎语,可他却摸不清李纨的心思。 按原书说法,李纨是个“问事不知,说事不管”的人,很难想像她居然掀起这么一番不小的变革。 “你以为我不晓得其中厉害?” 李纨撇了孩子一眼,神秘地笑了笑,随后才开口替贾兰解了疑惑。 一听,这事原来还与三春有关。 第二九九回 一碗鸡蛋 厨娘跌倒 一日,迎春房里的丫头司棋让小丫头莲花儿到厨房里替她要一碗蒸鸡蛋,管着大观园厨房的柳家的推说鸡蛋短缺,不好准备。 要说没有就没有,这也就算了,可这柳家的欺莲花儿年幼,又说了一通:“不知怎的,今年这鸡蛋短的很,十个钱一个还找不出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很明显了。 可偏偏莲花儿此前便替司棋寻柳家的要过一份豆腐,结果柳家的却给出来一盘馊了的。 于是莲花儿可留了个心眼怎么说也不肯离去,还让她在厨房里一下子翻出来二十来个鸡蛋。 众目睽睽,这下柳家的可是下不了台了,其实若是她懂些眼色赔上些许笑脸,做低伏小的把事情认了也就算了,可被面前的莲花儿落了面子的柳家的反倒恼羞成怒起来,作撒泼状:“通共留下这几个,预备菜上的浇头。姑娘们不要,还不肯做上去呢,预备接急的。你们吃了,倘或一声要起来,没有好的,连鸡蛋都没了! 你们深宅大院,水来伸手,饭来张口,只知鸡蛋是平常对象,哪里知道外头买卖的行市呢! 别说这个,有一年连草根子还没了的日子还有呢。我劝他们,细米白饭,每日肥鸡大鸭子,将就些儿也罢了。吃腻了膈,天天又闹起故事来了。鸡蛋、豆腐,又是什么面筋、酱萝卜炸儿,敢自倒换口味。 只是我又不是答应你们的,一处要一样,就是十来样。我倒别伺候头层主子,只预备你们二层主子了!” 一车子的话下来把莲花儿挤兑得不行,大哭着回去,不曾想反倒把三春都给引来了。 这柳家的原本是梨香院伺候十二个小戏子的人,因为会做事,赶上梨香院解散,大观园设立小厨房,便被派去主理小厨房,成了林之孝家的手下。 会做事,自然就会看眼色,见探春气势汹汹而来,柳家的暗道不好,忙赔笑认错,还指着炉灶道早就把鸡蛋蒸上了。 探春管着大观园已经好一阵子了,很多底下的事情哪怕是以前只听说过的,后来基本上都见识过了。 柳家的管理小厨房,日常柴米经手,必然有“外捞”。 多亏了贾兰屡次提醒,否则以探春的性子能隐忍到今日,已经算是不易。 和原书里不上不下的探春相比,如今她得到凤姐全部的授权,手下有可用之人,身边又有李纨宝钗的帮衬,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探春立刻让人盘点起厨房中米粮、煤炭,发现粳米短了两石,常用米又多支了一个月的,炭也欠着额数。 账实不符,短的还不是一星半点,这还只是米粮煤炭,每日流水账里记录姑娘们的蔬菜肉食更是错漏多多,这下子柳家的彻底说不清了。 明眼人都看出来这亏空肯定让柳家的给吞了,或者是拿去送礼巴结了。 若只是如此,罚上一回,把亏空补上就是,不曾想柳家的却供出一件事,那亏空的银子之中不少被她拿出去玩博戏了,还不仅在外头,这其中也有园子里的人。 探春敏锐地察觉这不是件小事,连忙寻来李纨、宝钗,连平素不管事的黛玉也都派人请来了。 牵扯到博戏,这事就没法捂住,连李纨都觉得这事必须处理不能算了。 这不但是大户人家的体统,还涉及到家里主人的身家性命。 试想一下,这博起来一个人是博不成的,定然要几个人凑一块,平日里下值了玩玩也就罢了,若是看门守夜时博上这么一把,诺大的荣国府门禁岂不等同于无,若是外面来了什么歹人,那还得了? 众人一合计,觉得这事不能不管,又不能大张旗鼓的管,议了许久最后想出来一个法子,派人请来平儿将此事来龙去脉转告凤姐,然后请凤姐将柳家的等参与赌博的婆子送到外头的庄子上,也算是全了主仆的情分,余下厨房的空缺则由李纨作主,让焦大从北庄派厨娘来管着,一年一换。 贾兰听了不由点头,定期轮替总是比某人长期管着在制度上有优势,再说北庄的人都是忠诚能干的,都是当年荣国亲兵的后人,往贾母那边报去也能站得住脚。 “自那以后,索性就让稻香村供应一些米粮肉食,也省得采买的人上下其手。 当然,适当的安抚还是要的,管家最重要是师出有名,探丫头雷霆般露了这么一手也足够震慑下人了,若是这些人能自觉起来自然各自安好,也没必要搞得人人自危。” “母亲英明。”贾兰拱手恭维道。 李纨瞪了儿子一眼:“怎的油腔滑调起来了?” 贾兰无奈道:“孩儿是真的觉得母亲英明的!” 这事说起来简单,可操作起来却不容易,毕竟这一进一出还得经过府里账房,若是平常人这来回扯皮还有中间的回扣都得谈好久,也亏了是一头是李纨,一头是凤姐,账房的两头不敢得罪。 一年不见,这大观园带给贾兰许多不一样的感觉。 贾兰为大观园的新气象感到欣慰,看来当时自己让李纨与凤姐多多联络这点还是做对了,如今大观园在三春等人打理下,境况大好。 既然稻香村都能挣出一笔进项,那么其余的部分,应该也很不错。 “岂止不错?”迎春笑着道。 这天,迎春唤人来请贾兰去品尝新作的茶果子,听贾兰提起这茬,迎春朝探春一指:“年前三妹妹就把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承包了出去,承接的人见府里出的花茶很是受欢迎,便出高价接下来,后来池塘鱼虾都如此操作,不但省了平日里诺大的开销,林林总总加起来还有千两收入哩!” 惜春也道:“连带着我们平日里用的脂粉头油,都比以前好了哩!” 探春略显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若说她们这些小姐对银子感觉还不深,但对每月用的化妆品却自有另一番的体会。 柳家的教训摆在面前,下面的人自然都得恭谨起来,也就不敢用那些个次品来滥竽充数了。 第三百整回 迎春手巧 蛋糕作成 “真了不起!这园子管起来可不大容易,连凤婶婶也曾为此犯愁,几位姑姑打理得如此好,日后这‘能管家’的名声肯定是逃不掉了。” 贾兰如此直白的赞誉,反倒探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这道并非过誉,后来凤姐挑了时机将此事告知贾母,老太太连声称赞说几个丫头管得好,还让人送来些宫中赏赐的绸缎作为奖励。 宝钗抿嘴而笑,黛玉则是嗔怪地白了贾兰一眼,唯独贾宝玉闷闷不乐地看着贾兰,觉得自己的风头又被他给抢了过去。 幸好,贾兰只是说了几句就去研究迎春的茶果子,贾宝玉看准空档插话成功,拉着史湘云等几个玩起游戏来。 “没想到,真让迎春姑姑你做出来了……” 贾兰看着迎春捧出来的奶油蛋糕,双眼瞪得极大。 迎春笑笑道:“最近天气足够寒冷,奶霜很快就能冻上,做出来的成品很好。” “岂止很好……”贾兰满脸惊叹,“迎春姑姑这奶油蛋糕,比西洋人做的还要好!” 眼前的奶油蛋糕洁白如霜,和现代的几乎没什么分别。 迎春蹙额:“不过我总觉得好像缺了些什么……” 贾兰瞧了一眼没有半点装饰的蛋糕,登时会意:“或许可以往上面加一点蜜饯来作点缀,比如山楂之类的……” 迎春听了登时眼前一亮,唤来司棋如此如此说道,没多久贾兰就见小丫头莲花儿捧过来一碟山楂,有鲜果子也有蜜饯。 这位引起小厨房事件的小丫头梳着两个垂环,发现贾兰打量自己后惊得连忙低头,很是拘谨,不敢以正眼瞧贾兰。 大观园里关于贾兰的传说五花八门,但有一项是得到公认的。 那便是这位小爷平常随和归随和,可也是极不好惹的角色。 什么,你不信? 宝二爷的奶娘李嬷嬷听过没有?这位惹到了贾兰,一下子就被政老爷给发作了! 莲花儿性格敏感,觉着贾兰今日身上自有一股气势,心中害怕几溢于表面。 贾兰灵觉微动感受到小姑娘心思,连忙静下心来将气息收敛。 旋即便看到莲花儿顿时松了一口气。 贾兰心中略微诧异。 方才他看到迎春做出来的成品,激动之下气息略略有些激荡,没想到这小姑娘感觉竟然如此敏锐。 迎春察觉到莲花儿的变化,不由问了声,却生生把小姑娘给难住了。 还是贾兰开口替莲花儿解围:“我瞧着这丫头面生,不由多看了几眼,许是表情凶恶把人给吓到了。” 一旁跟来的惜春闻言顿时一笑。 “不许吓人。”迎春瞥了贾兰一眼,后者哈哈一笑,气氛再次活络起来。 莲花儿暗自抚着胸口,有些失神。 面前这个素雅的男孩身上透着一种镇定还有一种居高位者的悠然,在莲花儿心中一阵无名的敬畏慢慢升起。 迎春亲手挑了颗最新鲜的山楂放在蛋糕之上,满意地点了点头:“确实好看多了。” 惜春连连点头称是。 “不仅如此,山楂酸酸甜甜,正好可以解腻。”贾兰解释道。 “没错!”迎春眼睛又是一亮,贾兰的话仿佛让她打开了一道全新的大门,她激动地说道:“除了山楂,其余四时鲜果也可以点缀其上,甚至可以做成馅料和进奶霜里!” 贾兰笑着点头,虽然按捺着,可心中还是不由激动。 没想到迎春居然有着如此天赋,或者说她天生就是一个蛋糕师? 贾兰有种发现宝藏的感觉。 如此一来,茶馆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兰小子,赶紧赶紧!” 正想着事,玉玲珑迫不及待的声音响了起来,贾兰失笑,在意识之中应道:“知道了,马上就好!” 他拿起一块山楂果子奶油蛋糕,一边小口小口地品尝着,同时默默凝神,仿佛入定一般,将蛋糕的口感与味道观想至本灵之中,一时间玉玲珑感受到蛋糕的味道,登时直呼美食。 “哇哦!这就是奶油蛋糕吗,甜中带酸,果真是美食!再来再来。” 本灵中的贾兰虚影苦笑道:“以我如今的修为只能慢慢吃,速度加快的话各种感觉就会失真了。” 这些日子贾兰都在琢磨着如何能够让玉玲珑化形。 然而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 贾兰发现以目前条件,几乎不可能让玉玲珑离开自己本灵回到现实世界,这不仅涉及到修为的问题,还需要玉玲珑彻底放开自己心神与贾兰两相合作,无论是哪种都难以做到。 于是贾兰只能退而求其次,想出一个办法,用观想的法门,将吃到的东西照映至贾兰的本灵之中,让玉玲珑可以再次“尝”到外面的食物。 “好好!慢慢的来。” 玉玲珑在吃的问题上居然罕见地没有催促,而是顺从地说道。 持续的观想,一块蛋糕就这样凭空出现在本灵中的玉玲珑面前,后者一手抓住,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好吃!” 迎春让司棋与莲花儿把放上鲜果蜜饯的奶油蛋糕端出去,众女看着被纯白的奶油给包裹着,上面饰以鲜果蜜饯而成的蛋糕,一下子就被它的造型给吸引住,纷纷伸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品尝。 很快,吃过的人脸上都露出陶醉的表情。 “此物甚美味,如天赐甘露,口感绵密,入口即化,其香甜可口,滋味浓郁,仿如置身仙境之中,令人回味无穷! 正是:云液留香凝重锦,冰果映肉卷轻纱。” 贾宝玉一通大赞令贾兰都有点傻眼,这贾宝玉真是生不逢时,若是长在现代,随便去一家广告公司当文案策划都能混得很好。 “宝兄弟说的不错,此物却是难得美味,山楂的味道为其更添上一分层次,二姐姐这一手真有画龙点睛之妙。”探春赞道。 “这是兰哥儿的点子。”迎春也不居功。 贾兰谦虚道:“这是很浅显的事情,迎春姑姑迟早都能领悟,算不得什么。” 蛋糕果真不愧是少女杀手,连一贯节制的宝钗都忍不住吃了两件。 忽然,她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抬起头正好迎上贾兰的目光,登时脸上一红。 第三零一回 新的铺子 邀约宝钗 薛宝钗的人设从来都是如山中高士晶莹雪一般,不好玩乐,更无口欲。 如今连她也吃了两件蛋糕,显然她也被奶油蛋糕给俘获了芳心。 “宝钗姑姑不要误会,贾兰只是好奇这蛋糕之美味居然连宝钗姑姑都难以抵挡,看来此物若是拿到外面定能大卖。” 宝钗含笑点头:“此物甚为美味,定然不愁销路。” 贾兰目光闪动,忽然说道:“若是宝钗姑姑看好,不若你也加入一起售卖这种蛋糕?” 众人闻言俱是一怔。 “啊?”宝钗初时略显讶异,心念流转下脸上腾的一下浮起一阵喜意。 “兰哥儿莫不是诳我?” 民以食为天,好吃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落伍。 她确实很看好这小巧蛋糕的销路,哪怕这东西容易被模仿,却也不失为一项顶新奇的事物,经营得当的话会一定是个很不错的营生。 让薛宝钗没想到的是贾兰居然直接开口邀请薛家入伙。 她能很清楚的感觉出来,贾兰对薛家并不亲近。 甚至宝钗有种大胆的猜测,贾兰对王夫人一家都有些淡淡的疏远。 见薛宝钗有些不明所以,贾兰解释道:“如薛姑姑所见,这蛋糕做法说复杂也并不复杂,关键是原材料有些不好弄。 我原打算在神京开几家经营茶果子的店捎带销售一点普通的蛋糕,现在迎春姑姑做成了这种精美的奶油蛋糕,诸位评价又如此之高,想来前景不错。我便寻思着将其打造成一种拳头产品。 既然如此,何不多邀请几家加入,一同经营这个?不若就让薛姑姑家在南省经营这蛋糕的营生,由迎春姑姑几位姑姑提供配方入股,薛姑姑家出铺子,年末结算收益各算花红。 如此一南一北,也能同时打开局面。” 薛宝钗听得眼前一亮,颔首同意。 贾兰说的很对,这款蛋糕的关键便是原料,中土虽然也有牛奶场,但产量一直不高,另外储存也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但话说回来,宝钗相当赞成贾兰一南一北的经营策略。 神京不用说,这里靠近草原,可以就近采买得到合适的奶牛。 最重要的是,神京附近就有牛场。 这事还得追溯到百年前,为了迎合游牧民族出身的北狄皇室习惯,在神京西华山上建起了三个牛圈,俗称内三圈,从草原上运来六百多头奶牛供贵人们进服。 后来高皇帝光复中原,这些牛场便也留了下来。 中土人也是用牛奶的。 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乳腐,诸乳皆可造,今惟以牛乳者为胜尔。 只不过限于保鲜技术的落后,只有富户才能用得上。 而南省乃是天下膏腴之地,富户云集,市场庞大,自然也有奶场。 可惊喜过后,宝钗却有些犹豫,思考再三后她站起对贾兰道:“这是极为难得的配方,如此轻易生受,万万不可。” 宝钗语气真诚,却让贾兰愣了一下,可他很快反应过来,先是赞了一声:“薛姑姑高义。” 他约莫猜了出来,薛宝钗还是为道德所累,不好意思平白无故地占贾兰的便宜。 于是贾兰又道:“姑姑过虑了,这蛋糕新奇归新奇,做出来却不难。 这东西嘛,一旦面世总是容易被人仿造的,想必姑姑也发现了,这蛋糕容易做却不好做。何必抱着秘方不放,这么好的东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贾宝玉叫了一声好:“兰哥儿这话说得极对!宝姐姐,你就受了。” 薛宝钗瞧出贾兰目光之中的揶揄,略显羞涩地垂下眼睑,“嗯”了一声复又站了起来朝贾兰福了一福。 “宝钗替薛家谢过兰哥儿的慷慨,也要谢过二姐姐、四妹妹。” 她也没有忘记迎春和惜春。 薛蟠不在,宝钗自己就可以作主,贾兰与其商讨一阵,最后道:“过一阵子我就派人去南省张罗这事,劳烦薛姑姑写一封书信……对了,不知我的人到了那边可以找谁?” 薛宝钗想了想:“如今我家二叔管着家中营生,他膝下有一对儿女,兄长在家中排行第二,名薛蝌,也是一个稳重之人。 我修书两封,一封给二叔,一封给二哥哥……” 她刻意提起薛蝌也是为了在贾兰那儿留下一个印象,毕竟薛蝌也是她觉得亲近的人,加之做事稳重值得信赖,这样一份营生交在他手上,也是一份善缘。 “真有缘,也是一位二哥哥。”史湘云插了一声,笑嘻嘻地说道。 众人看着湘云,虽说她刻意锻炼了发音,再也不会把二哥哥发成“爱哥哥”了,可众人还是忍俊不禁。 正好! 贾兰眼里带着笑意,他目的就是薛蝌一家,此时目标达成后与大家又聊了一会儿便告辞退出,他知道若是自己继续逗留,贾宝玉可就不爽了。 望着贾兰飘然离去的身影,薛宝钗眉头微蹙,久久不语。 “宝姐姐,这影都没了,你还在看什么?” 林黛玉的话让宝钗回过神来,杏眼含笑地道了一声:“没什么,只是觉得一小阵子不见,兰哥儿给人的感觉居然亲近不少。” 惜春道:“兰哥儿虽不常来,可一直与大家都挺亲近的。” 湘云点点头:“毕竟功课为重,兰哥儿还得准备不久后的春闱,自然是不能整天与我们一起顽的。” 众人纷纷称是。 “那劳什子书,有什么好的?” 宝玉又作了起来,惹得众人一番调笑。 宝钗混在众人之中,思绪却依旧想着方才贾兰的身姿,眼眸之中透着一阵困惑。 她总觉得,贾兰给自己的感觉,既有变化,又有些熟悉。 又过了几天,除夕到了。 或许是贾兰今年在家,又或许是元春封了贵妃,虽然贾政因为清丈的事情没有回来,缺了一位姓贾的,又回来了一位姓贾的,荣国府这一年的春节仍旧过的红红火火。 腊月二十九,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点的两条金龙一般。 次日,贾母等有封诰的命妇领着众人一路前往宗祠祭拜,随后又按品大妆,摆出全副仪仗进宫朝贺并一同拜见元妃,领宴回来后又到宁国府上祭拜宗祠,方回来受礼。 此后十几天亲友络绎不绝,贾兰陪着老太太一路见客。 闻得荣国府的小解元居然罕见地露脸,前来走动的亲友们就更多了。 贾兰一一依礼相待,侍立在贾母身旁。 见贾兰年少沉稳,又谈吐不凡,不少亲友都动了想要和贾兰结亲的心思,可贾母却以宝玉为长且尚未议亲给一一挡了回去。 除夕已过,元宵将至。 或许是因为此前皇室举办的盛大马球比赛,今年的元宵灯节同样办得十分盛大。 花灯起源于汉代,盛于唐代,到了宋代遍及民间。明清两朝赏灯热潮未减,坊间更出现灯市,贩售各种花灯,式样繁多,美不胜收。 朱元璋为了营造盛世天下的美景将每年元宵节张灯时间延长至十夜,全面展现尽繁荣景象。 大夏沿袭前明习俗,从元宵节开始放灯十天,金吾不禁,百姓可以在街道上肆无忌惮地行走,对于皇室与朝廷来说,这几天也是展现太平盛世的境况以及天子与民同乐的机会,某种意义上说,这几天也是古代的“狂欢节”。 有诗赞曰:“明灯初试九微悬,瑶馆春归不夜天。光借王城云烂熳,影流千户月婵娟。芙蓉紫烁龙涎暖,琥珀丹倾豹血鲜。玉笛梅花吹彻后,更添银烛照华筵。” 第三零二回 新的一年 车上对话 元宵灯夜的热闹,是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 北宋时,某年西京洛阳元宵灯会,时判西京御史台的司马光见妻子张氏打扮妥当正欲出游,思想正统的他心中不喜,于是问道:“家中点灯,何必出看?” 司马光与妻子张氏相濡以沫,妻子生不纳妾,妻子死不续弦,是真正的“一生一代一双人”。 便是这样的张氏,也难以抵挡元宵夜的热闹,只见她望着丈夫认真地回答道:“兼欲看游人。” 由此可以看出元宵节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元宵之夜,神京阖城百姓欢腾游乐,千门万户,狭巷通衢,住号行者,老幼男妇,计以千外,纷纷上街赏灯。 沿街的商铺也别出心裁地挂出精美的灯饰吸引客人,路边各式摆摊的人,一个销售乐器的摊主为了招徕顾客,自顾自地弹起三弦。 更有各式各样的沿街美食,不过最吸引人眼球的始终都是各式各样的花灯,除了传统形制的花灯外,还有各种做成特别形状的,飞禽走兽、花鸟鱼虫、神话人物,人们或驻足观看,或侃价购买,不一而足。 今年的元宵宫里并没有颁下旨意让贵妃省亲,连贾政也因为在外地忙于公务无法回府,但荣国府的元宵夜依旧花彩缤纷,灯火交相辉映。 众人陪着贾母一起喝酒看戏、吃元宵,又放起了烟花。 一夜之间,外面一色一色烟花的放了又放,诸如满天星、九龙入云、一声雷、飞天十响之类的零碎小爆竹,不绝于耳。 又过了几天。 这天傍晚,贾兰穿戴整齐,领着晴雯龄官乘坐马车,并吴贵、秦士还有板儿等几个仆人,还有贾芸一道出了门。 “芸哥儿,请上来。” 刚一出府门,还没走出宁荣街,贾兰就掀起帘子朝贾芸招了招手,招呼其上车。 贾兰看着这位长相老成,面相有几分与“江东碧眼儿”相像的同族,笑着问道:“芸哥儿,这些天全在自己院子里看书,未曾召你来见面,可有把芸哥儿你给闷着?” 贾芸忙摇头:“春闱将近,兰哥儿用心于课业乃是人之常情。只恨我才学低浅,无法助公子之力。” 贾兰哈哈大笑:“读书之道全靠自己领悟,旁人能帮,最终还是靠的是自己。” 贾芸道:“听府里的人说公子整日挑灯苦读,手不释卷,却还是不忘天天给老祖宗与太太们请安问好,兰哥儿之孝行实在让人钦佩。” 贾兰略一点头,旋即又问:“芸哥儿母亲身子可好,听说前些日子染了些风寒?” “劳兰哥儿挂念,去岁天寒,母亲虽已经十分小心,却还是染了点风寒,不过及时服药已然大好。”贾芸说完朝贾兰拱手:“说起来还是多亏了兰哥儿,不但命人送来药材碳薪,还让人把我家那日久失修的屋子修补了一番,母亲的病才得以恢复得这么快。” 说这番话时,贾芸满是感激,更有一些自豪。 自从他跟了贾兰这事传开之后,往日里不甚来往的亲戚纷纷前来拜访,甚至那平日从不主动过来走动的舅舅卜世仁新年第一天就领着舅母,夫妻俩冒着寒风前来说给贾芸的母亲贺新年。 往日里那眼高于项的舅母,有史以来第一次态度这么恭谨。 其实他知道,这些人贺的不是他贾芸,而是他身后的贾兰,但也足够让贾芸扬眉吐气了。 “举手之劳,芸哥儿不必客气。”贾兰摆了摆手。 贾芸这些事他都了解。 他一贯认为,想用好一个人自然就要让对方无后顾之忧,不然人家哪会甘心替你干活? 对贾芸他是欣赏的,毕竟他也是贾府少数几个有出息的人,值得他的礼遇。 但其实这也是对贾芸一场小小的考验。 贾兰想知道,这种地位上的骤然改变有没有让贾芸变得骄纵起来。 所幸,曹公不欺我。 或许是少了巴结凤姐获得大观园采买一事,让贾芸又遭受了一番磨难历练,从灵觉上得到的反馈,此时的贾芸一分激动、一份自豪,余下八分还是如初见时那般的沉稳。 坐在贾兰面前的贾芸,气场相当活跃,充满积极的气息。 俗语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大约就是指如今贾芸的状态。 【这样也好,那件事情交给贾芸,我就更放心了。】 想罢,贾兰道:“有件事情想要劳烦芸哥儿……” 他想拜托贾芸的,自然就是前往南省接触薛家二叔,顺带结交薛蝌之事。 当然,前往那边的由头自然是送去蛋糕店的配方,以及一些契约文书的签订。 “奶油蛋糕?” 虽不太理解,贾芸还是认真地听着,直到他从一旁晴雯手里接过所谓的“蛋糕”时,一下子就被其外形给吸引住了目光。 洁白的外表,点缀以鲜果蜜饯,仅仅拿在手上都能闻到那股让人食指大动的甜香味,就让他立马判断出此物定能大卖,双拳激动得紧紧一握,抬头就道:“公子放心,我不日就出发南下,一定把事情办妥。” 待到贾芸尝过蛋糕后,眼前又是一亮,看着手里仅剩的半块仿佛是看着一件宝物那样。 他说:“兰哥儿这事确实宜早不宜迟,我瞧着这蛋糕所用之物大约需要冰窖保存,趁着天气冰寒还能多打点冰块储存……” 贾兰赞赏朝贾芸点了点头。 蛋糕什么都好,就是需要冷藏,北地还好,到了南省自然需要提前准备大量冰块。 还好,这个年代天气相对寒冷,在南省取冰也相对容易。 “芸哥儿,我欲另寻一人在广南售卖此物,你认为如何?” 贾芸眉头微蹙,想了好一阵子,犹豫再三他才开口:“我觉得不甚妥当。” 他直接说了下去:“我虽未曾到过广南,却在客舍里碰过不少广南北上的商旅,听了不少关于广南的风土。那边天气炎热,食材极难保存,也养成了他们在饮食上追求食材本味的习惯。 当然,他们也很喜欢甜食。可如上所述,在无法解决食材保鲜这个问题之前,我们恐怕难以在广南销售这款食物。 相反,我认为这种食物反倒很适合销往草原……” 贾兰嘴唇动了动,心中很是惊喜。 原本只想考一考贾芸,没想到他居然超纲给出了回答。 马车缓缓行驶,窗外人声喧嚣。 “此外还有一件事……” 因贾芸提出将蛋糕售往草原的建议,两人又聊了好一阵子,直到说的差不多了,贾兰话题一转开始说起另一件事。 “此行芸哥儿前去南省与薛家二爷合作,我听薛姑姑提过这位薛家二爷早年走南闯北,连西海沿子都走过一遭,想必以薛家二爷的眼光定能发现其中商机。 既然要寻人家合作自然得付出些诚意,我寻思薛家二爷操劳事繁,加上早年行走经商,恐不免落下些病根,我已经去信请太医院的太医开几个补气补身的方子,到时候再劳烦芸哥儿你再带上些药材前去,药材不值钱,只是聊表诚意。” 贾芸应道:“兰哥儿想的周到,如此甚好。” “除此之外,我听说薛家二爷之子也是聪慧能干之人,加上与薛家姑姑交好,芸哥儿此次前去不妨与其交好……” 贾芸听了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而后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忽然眼前一亮,随即朝贾兰重重点头:“兰哥儿放心,我会的。” 显然他领会了贾兰的意思。 交好薛家下一代,让两家的合作关系重新紧密起来。 贾兰嘴角浅笑,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 第三零三回 龟园诗会 粉墨登场 马车在喧嚣的人流中缓缓走着,贾兰今晚的目的地乃是神京名园—龟寿园。 龟寿园是神京之中极为有名的园子,一池三山,风貌俨然,兼具古韵,糅合了北方园林的严谨庄重以及南省园林的精巧婉约。 此园原是前明某位公侯的府邸,得主人精心营建百年,又侥幸避过了前明季末的战乱存至本朝。 高皇帝晚年,将本为皇家园林的龟寿园拨给了还是东宫太子的太宗皇帝,以让忙碌于国事积劳成疾的太子可以得以静养,还特意赐名龟寿园,如魏武曹操《龟虽寿》中所言“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寄托了高皇帝对太子一片心意。 太宗皇帝即位之后,为了奖励文化,特意将此园赠给当世大儒,大成至圣先师孔子六十五世孙,袭封衍圣公孔荫寰。 衍圣公受园后立即上表:“臣为先圣后,当存圣贤心,行圣贤事,秉礼守义,以骄奢为戒。圣上赠园为弘文教之业,兴文明之风,臣以为欲教化其民,成其美俗,非学不可。 然民知学之美,而不知问之益。 荀子云:不知则问,不能则学,虽能必让,然后为德。 若海内贤哲穷年所学者,吾问而得之,其益岂不大哉!” 于是请将龟寿园对百姓开放,只需衣冠整洁即可随其入内观赏感悟,以美其风俗,又出资于园内另辟数馆,或令士子在此论道,或开诗会,以增广见闻,有所裨益。 太宗览其疏甚美之,下旨嘉其言行,龟寿园经过短暂休整后正式对外开放,很快成了神京文人荟聚之地,凡举行文会皆以在龟寿园里为最美。 元宵节百姓上街赏灯,士人则在龟寿园召开诗会,虽说是诗会,但各种表演节目也很多,且龟寿园的诗会并非在正月十五举办,乃是在正月二十四除灯之夜举行,如此一来更是聚拢了大量人气。 新春佳节,各地大大小小的诗会自然不少,俗话说得好,文无第二,涉及到地方声誉,各地诗会之间隐隐也会暗自较劲,于是新春时节神京四周诗会决出的上好佳作自然而然地被汇集到龟园诗会,士子们趋之若鹜,视其为扬名之路。 作为压轴诗会,龟园诗会影响巨大,为了控制人流只能采取邀请制,可即便如此,为了获得一张诗会的邀请函,人们还是争破了头,连带着古代黄牛也应运而生。 贾兰作为新科解元,自然有人将邀请函送到府上。 原本他已经做好打算对此置之不理不作出席,可李纨却觉得儿子作为解元还是应该参加一下这种文化活动,特别龟园诗会影响巨大,若是不去,一个不小心恐怕得落个孤傲的名声。 贾兰想着自己修为进阶正在稳固的阶段,体验各种生活也是修炼的一种,便改了主意,还修书一封,约上梁咏和秦钟两位一同前往。 原本他还想邀请黛玉还有三春等人一起,可上次马球半路冒出一头中山狼着实把迎春吓到了,如今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加上这邀请函上面邀请的只有贾兰,大家便婉拒了贾兰的邀请。 贾政大魔王不在,贾宝玉真是过了个肥年,正玩得开心的他巴不得贾兰长去不回,半是调侃的说道:“兰哥儿自便去,我与妹妹们等着拜读你的大作!” 宝玉开了口,众女也各自勉励了贾兰一番。 黛玉坐在一旁安安静静,没有说话,不过一双似睁非睁的含情目不住地打量着贾兰,似乎在传递“我也等着……”的意思。 …… “邀请函?” 在龟寿园前不远处下了车,贾兰会合了早早到达的梁咏秦钟二人,一行人一同往园子走去,却被看门的人拦了下来。 看门的人今日不知道拦截了多少浑水摸鱼之人,难免语气有些生硬。 贾兰示意秦士把邀请函递了过去,也没有理会对方的态度。 见贾兰居然递出了邀请函,门子的面色当即就变了。 他们是衍圣公孔府的下人,衍圣公孔家自太宗朝开始便是历年龟园诗会的主办人,因此由孔府的下人在外维持秩序。 他们一眼就看出贾兰给出的邀请函等级不低,细看之后更是大惊失色,连声告罪:“原来是解元郎当面,得罪!” “无妨,几位辛苦了。”贾兰淡淡地说了一句,径直往里面走去。 若是往日,贾兰或许会笑脸而对,可今日的他正体味人生,举止之间尽随心意,对门人的态度他报以理解,可却没必要回之以笑脸。 没想到他的举止却让那几个孔府门人称赞不已:“居然是解元郎,难怪如此风姿!” 旁边看热闹的路人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那就是之前在马球赛上击败辰国使臣的贾解元!” 看得出来,神京百姓们仍旧对之前马球赛盛会上的事情津津乐道,贾兰的到来再一次点燃了众人的好奇,纷纷猜测解元郎今晚会有什么大作。 从正门走过,越过一处二进的院落来到园中,只见彩灯高悬,如天上银河,金碧辉煌丝毫不逊荣国府,一行人边走边看,忽然一道声音从旁冒出。 “解元郎!” “长柏兄!好久不见!”贾兰瞧清来人,笑着拱手。 来者穿着一身青色长袍,相貌儒雅,正是盛宏长子盛长柏。 “见过解元郎。” 长柏身后一众弟弟妹妹朝贾兰一同施礼。 盛长柏身后除了盛长枫,还有一位年岁不过七八岁的男孩子,他正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隐忍,好奇地偷瞄着贾兰。 贾兰友好地看了他一眼,却反把这孩子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 长柏介绍道:“这是我家四弟长栋。” “好一个栋梁之材。”贾兰赞了一声,朝长栋友好地笑了笑,随后将目光投向另一侧。 但见墨兰与如兰并列而立,明兰在两人身后,明亮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贾兰。 她的右手挽着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孩子。 “六姐姐身旁的是?” 长柏道:“那是我家小五长枢。” 盛家一行与贾兰一行打着招呼,旁边不少有心之人听得贾兰这位今科解元来到,纷纷奔走相告,很快这个消息就落到同在园内的余家兄妹耳中。 余家兄妹此次是独自前来的,朱稷因父母来京必须陪伴在旁,吴呐言则因为马球会上毛毛躁躁被国舅爷禁足在家。 余阁老在士林中有着不菲的声誉,虽然已经退休,请柬还是会寄到他府上。 余嫣红毫不忌讳大姐余嫣然就在自己身边,扭头看向余承嗣问道:“你的人可曾安排妥当?” 余承嗣微微点头,余嫣红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今晚我要让那贾兰好看!” 说罢,还得意地瞥了余嫣然一眼。 余嫣然素知这个妹妹性情,闻言心头登时就咯噔一下。 “怎么?想报信?”余嫣红冷笑着,一步步走近余嫣然逼视着对方。 余嫣然被异母妹妹那森然的语气给吓着了,两眼顿时汪汪地直摇着头,她虽心中害怕,嘴里却还是结结巴巴地说道:“那解元郎与我家无仇无怨,妹妹何必为难人家?” 余嫣红双眼圆瞪,大声说道:“与我有怨!马球会他带给我的屈辱我从未忘记!更别说你那簪子的事!” 听到簪子,余嫣然生生把泪水都吞了回去,强装镇定地解释道:“我、我说过了,那、那簪子确实不见了,除此之外,所有的都不见了!” 说到这里,她眼泪又冒了出来,语气哀伤:“嫣红妹妹,若是你拿了的话,能不能还给我?” 见到余嫣然哭哭啼啼的样子,余嫣红就像吞了只苍蝇一样的恶心。 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窃走余嫣红亡母任何的遗物了 因为,它们全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