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叶沛》 第一章 楔子 宋朝真宗晚期,国朝外忧内患。北有契丹,西有党项,对边境一直骚扰不断。刚刚签订了“澶渊之盟”,对辽作战虽然全面胜利却要每年向契丹输送银三十万两、绢二十万匹来换取和平。为了粉饰太平,真宗信任王钦若等人伪造“天书”,封禅泰山,大造庙观,而普通百姓生活困苦,民不聊生。宋真宗赵恒的身体越来越糟糕,皇后刘娥辅政,朝廷上奸臣丁谓、王钦若等一干佞臣贪官当道,奸邪弄权。后宫中,皇后刘娥陷害一个个妃嫔皇子,竟至真宗年迈都一直无子。 宫女李氏本不起眼,性格懦弱且家世卑微,不被皇帝及刘氏重视。在一次承恩后竟意外怀了龙胎,这才让皇后刘氏惶恐不安,并出计陷害。李氏命大,在服过堕胎药后竟然安然无恙,其实是忠心的宫女李巧儿日夜守护的结果。一计不成,刘氏再生一计。李氏生产当日很顺利,盼子多年的真宗赵恒听到婴儿啼哭声非常高兴,立刻封李氏为宸妃。然而抱出来的却是一个妖胎,面目似猫而狰狞,哭声虽像婴儿却十分凄厉。皇后刘娥请道长谯文易前来诊断,这竟是“猫妖出世”,真宗十分不悦,命人偷偷将此子掐死掩埋于太子林中,将李氏打入冷宫,所有宫女太监不得再提此事。 就在李宸妃生产当日,三司户部副使叶补之夫人张氏也生下长子,取名叶灏。然而没过几天叶灏离奇死亡,张夫人伤心欲绝,每日念着儿子的名字,抚着儿子的衣服哭泣。直到第二年张氏又添一女,取名叶沛,对于长子的思念才渐渐平缓。然而张氏总是喜欢给叶沛穿上哥哥的衣服扮做男孩儿,家人见张氏见到叶沛扮男装时总是眉开眼笑,便不再过多干涉。 张氏本是后周太祖郭威之女寿安公主与女婿张永德所生,算是出身败落的名门之中。张氏有一同母姐姐,嫁与太宗第八子广陵郡王赵元俨为妃,两姐妹关系甚好,每年夏季入伏,张氏都会带着小女叶沛来八王府中小住一段时间算作避暑。八王嫡长子赵允熙为八王妃所生,较叶沛大四岁,张氏两姐妹商量,希望此表兄妹定下姻亲,更结百年之好。 就在李宸妃产子后几天,八王府侍妾吴氏亦产一子,名唤受益,排行第六。因是庶出,全府也未见庆祝。赵受益从小身体不好,常常生病,但却天资聪颖,好学努力。叶沛母亲极喜欢赵受益,每次来府做客必探望“六哥儿”,或做衣服,或带吃食。叶沛受母亲影响,从小也对这个受益哥哥亲敬有嘉。 这个本不受重视的庶子赵受益竟然是天命,因真宗无子,欲在宗室中选择年龄适合者寄养在宫中。这日真宗皇帝赵恒微服来到八弟赵元俨府中,正巧赵受益与叶沛、赵允熙等人一起追逐嬉戏,赵受益一个不小心冲撞了龙颜,众人皆吓得跪地不起。真宗赵恒却一眼看中了瘦弱白净的赵受益,几个问答赵受益都答对流利,真宗立即决定将这个“六哥儿”带回宫中扶养。皇后刘娥无子,希望借这个孩子执掌大权,对赵受益虽然管教严厉,但也算疼爱有嘉。 朝堂之上,皇后刘娥结党营私,为刘家谋私权谋私利,重用拥护她的丁谓、曹利用等人,贬础丞相寇准等忠臣。真宗三月余未见寇准,问众臣道:“近日怎么没听见寇准在朕面前唠叨”众臣竟无人敢答话。坊间称王钦若、林特、丁谓、陈彭年、刘承珪五人为“五鬼”,又流传这样一句话:“欲得天下宁,当拔眼中丁,欲得天下好,莫如召寇老”。次相李迪奏称前宰相寇准无罪而遭罢黜,并述刘皇后数宗罪过,不久也被罢相。如此等一概忠臣多相继被罢黜,这其中也包括叶沛的父亲叶补之。 叶沛的父亲叶补之,字元泰,出身寒门,咸平年进士,忠义敢言,官拜户部副使。本不是重要的封疆大吏,因不满朝廷奸邪弄权,上言进表述说皇后逆行,结果真宗皇帝没有看到劄子,叶氏却等来了被贬础的公文。叶补之被贬为蜀州新津通判,择日启程上任。 众皆知蜀州虽然富庶,但蜀道难行,很多官员在上任的路上就性命不保。幸而叶氏一家正为壮年,家仆人数不多,大多为夫人张氏陪嫁忠仆,因此行路也非难事。当时就任蜀州团练史的张志为叶补之同窗好友,写信说:到蜀州自当为元泰接风。结果刚进蜀州地界,叶氏一家二十九口人均被歹徒杀害,这一年叶沛七岁。至于是仇杀还是截路钱财,几年过去了都未查出端倪,成为当时着名的悬案。 第二章 初上蜀山,叶氏一家遭屠毒(一) 叶沛缓缓地睁开眼睛,这里是哪呢 不是汴梁的家里,不是八王府的花园小筑,亦不是旅途中的驿站。这是一间青石砖房子,屋内收拾得整齐干净,没有多余的陈设。自己躺在一张没有雕花的青缦帐竹床上。 床尾坐着一个少年,十二三岁光景,虎头虎脑,皮肤白净光洁,结实的胸膛不似读书人那样柔弱,瞪着一双豹眼正关切地注视着自己。 叶沛上上下下打量着身边的一切,似乎什么都记不起,又似乎一切都混乱地在脑海里盘旋。 “师父,她醒了!她醒了!”那个关注自己的少年突然开了口。 原来屋内还站着一位花白头发花白胡须的老者,五十岁上下,身着细葛布道袍,头上用一根云纹桃木攒着头发,像一位神仙道古的隐士。那隐士走近床边,摸了摸叶沛的脉象,沉吟了一下,却未说话。 “小妹妹,我叫楼子衿,这是我的师父,是我们救了你。你叫什么名字”楼子衿热情地用手抚着叶沛的额头,“嗯,不烫。”见叶沛没有反应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能说话吗” 叶沛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楼子衿回头看看师父问道:“师父,她是哑的吗” 这时,一名穿着粗布短褐的壮年男子端着一盆热水进屋来。 “子衿,给她擦擦脸上的血。我看她不像是哑巴,可能是吓傻了。这么一个女孩子,哪里见过这样惨烈的景象……” 楼子衿一边麻利地取过毛巾沾水擦拭,一边点头自言自语似的说:“也是,连我都快吓傻了。我妹妹和她长得一样可爱,那时她一定也吓坏了!要是她活着……”楼子衿不知回忆起了什么,竟然要落下泪来。 叶沛突然就记起那场面来:一群黑衣人拦住车队一阵乱砍,母亲的胸前在流血,乳母孙为娘试图为母亲止血,头颅却被一个黑衣人从后面一刀砍下来,滚到老远。父亲的马倒在血泊里,人在搏斗,然后,有人从身后砍向他,一刀一刀慢慢地倒下…… 叶沛被母亲塞在一个书箱里,那里面原本装着的书本散落在地上,一部打开的《春秋》,那上面的血渍像是父亲写的朱批……叶沛透过书箱的缝隙看见了一切,她想跑出来扑在母亲怀里,可是她吓得瑟瑟发抖,一动也动不得。她想呼喊,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哇……”叶沛终于哭出来了。 “别怕,别怕,哥哥在这儿呢!”楼子衿抱住叶沛,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地安慰说。 叶沛大哭,就像瀑布倾泻一般,所有情绪奔泄而出:死亡,恐惧,茫然,无助,所有这一切随着泪水宣泄而出。 好久,好久,叶沛在楼子衿的怀里哭着睡着了。楼子衿轻轻把她放下,又拿热水毛巾给叶沛擦了半天。 “应该没事了。”那位隐士终于开口道:“安常,今夜你就守着这孩子。” “是!”短褐男子答应得像回答军令一样干脆。 第二天,或者是第三天,叶沛终于醒了。她身上其实没有伤,只是逃跑时扭伤了脚。楼子衿给她做了一根拐杖,她可以拄着下床了。她知道了自己是被栖凤山的巴山老人救下的,楼子衿是他的五徒弟,安常是巴山的老仆人,这一进小院子只住着他们三个人。小院四周是千年的古树竹海,周围二十里地内没有其他住户。叶沛还知道一件事,那便是她已经成为孤儿了! 叶沛什么也不说,每天只是坐在床上发呆或流泪。楼子衿总喜欢跟她面前说话:今天练了螳螂拳和六合掌,看见一只真的螳螂在捕食鸣蝉,去小溪打水湿了一只鞋,回屋发现裤子被刮破了一个洞……然而叶沛仿佛什么也没听进去,或者,只是不去打断他。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小院的生活悠闲而单调,仿佛千年都是一样的。两个月以后,叶沛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除了吃饭、睡觉,偶尔也会下床拄着拐杖在门前看楼子衿练武。楼子衿真是一块练武的好材料,宽宽的肩膀,厚实的胸膛,细腰长腿,舞着一支火尖枪,上下翻飞,让人以为是天神哪吒。 巴山老人坐在对面屋外的竹椅上,要么看一本《抱朴子》,要么用小刻刀雕刻木摆件。说是没有看楼子衿练武,偶尔却要提点他一两句,还都是关键动作,譬如:腿不直、下腰要到位、这里出拳要快、力度不够……说他在看楼子衿练武,他的眼神似乎就没有离开过眼前的书或者摆件。 叶沛似乎在看,眼睛里空洞地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但至少她不是一直流泪了,巴山、楼子衿和安常都很安慰的样子,仿佛他们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一家人了,不用过多的关心和安慰,那种默契是不用言语的。 这天一早,楼子衿用细绳锁着一只灵雀,兴高采烈地拿给叶沛看。 “妹妹你看,这只雀儿好看不好看”他手里摆弄着鸟儿,小小的身形,灰背蓝尾,尖尖的小嘴,小圆眼睛滴溜溜地转动。 “你听,它叫得多好听待会我去找一个竹笼子把它放进去。” 叶沛的眼睛里仿佛有了光,她嘴角微微上扬,努力地点点头。 楼子衿把绳子一头交到叶沛手中,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又拿着一个竹篓和一把小米回来了。 “来,你来喂它。”楼子衿把米交到叶沛手中。 叶沛目不转睛地看着灵雀,嘴里不自觉地说着:“来呀,小鸟儿,你饿不饿” “你能说话了”楼子衿好奇地盯着叶沛,比叶沛更加兴奋。他跳起来大喊:“太好了,师父,她能说话了!太好了!” 巴山正在火房打造一件奇怪的兵器,穿着一件大皮革围裙,手里拿着一件铁器。他听到楼子衿大喊,出门来看,正遇到安常拿回调制的药粉,暖阳里是两个孩子逗鸟的童趣,巴山和安常会心一笑。 安常放下药粉,一边弹手一边走近两个孩子。 “这几天横渠镇有大集,还办了一年一次的风筝大赛,你们要不要去看看”安常问。 “好啊好啊!去年我去看风筝大赛,好多种风筝啊!有龙型的,凤凰的,鹰的,蜈蚣的,各种鸟兽,还有挂着彩灯的,太漂亮了!师父,我要去!”楼子衿无比兴奋地喊着! 巴山是一位慈祥的老者,总是笑语盈盈的,没有师尊的架子,从没有严厉的样子摆出来。 “那就去,你们跟好安常,人多,小心别走丢了。”巴山嘱咐道。 “太好了,妹妹,你也去!我带你去见识见识,还有变脸戏和走马灯,我都知道在哪!”楼子衿乐得合不拢嘴,不停地说着。 “安常,你再带他们俩去买几身新衣服。”巴山吩咐道。 “是!”安常对巴山永远非常尊敬。 “谢谢师父!” 叶沛也有些高兴,她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咱们先把灵雀放到竹篓里,晚上回来我削竹皮给它编一个小笼子。” “嗯、嗯。”叶沛随口应和。 “你真的能说话了!”楼子衿脸上洋溢着笑,“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叶沛慢慢张开嘴,轻轻地说:“叶沛!” “叶沛妹妹!叶沛妹妹!”楼子衿又蹦又跳,“师父,安常,她叫叶沛,你们听见了吗她说她叫叶沛!” 安常微笑着说:“听见啦!她说她叫叶沛!你们快收拾一下咱们出发啦!” 横渠镇距此地二十五里,步行大概一个多时辰。三人即刻出发,午饭前便到达了横渠镇。 这镇店已有百年历史,虽不比东京汴梁繁华,但也是热闹非凡。镇上店铺一家连着一家,这几日大集,摆摊的小买卖也占满了整条街道。 安常带着楼子衿和叶沛吃了当地特色渣渣面和留客鸡,每人又做了三四身新衣服。那是叶沛以前不曾穿过的衣服样式,葛布面料,窄袖衣裙,穿惯了绫罗的大家闺秀叶沛倒颇感好奇,但是她很快适应了这样利落的衣裙。 楼子衿兴奋地在前面跑着,喊着,叶沛和安常跟在后面,来到一个卖磨喝乐的摊位前。 “你一定喜欢这个!”楼子衿对叶沛说。 那是泥塑的磨喝乐娃娃,身上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扮演各种角色的人物。 “安常,能给她买一个吗”楼子衿热情地招呼叶沛挑一个磨喝乐,“叶妹妹,你看你喜欢哪一个” 叶沛左手右手各拿一个磨喝乐,楼子衿在她身边不停地说着,叶沛突然就觉得说话的不是楼子衿而是赵受益。 那一年赵受益刚被接进宫里,很不适应,新年时回八王府拜年,述说各种苦闷。没有同龄的孩子一起玩儿,每天只是读书学习。大娘娘对他特别严厉,不许他睡前吃点心,怕他喘疾加重连鱼虾也不让吃。赵受益从小就爱哭,就这样一边哭一边说,不知有多委屈。 叶沛正好随母亲来王府拜年,跟在母亲和姨母身边听赵受益哭诉,她随手把带在身边的磨喝乐拿出来送给他说:“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以后再有委屈就告诉他!让他一直陪着你。” 赵受益接过去又哭了许久。叶沛母亲柔声安慰他,为他拭泪,又拿出他喜欢的点心哄他。叶沛看得不耐烦了,转身去找赵允熙玩儿。 …… “你到底要哪一个”楼子衿见叶沛拿着娃娃发呆,半天不做决定,便问道。 然后他指着一个娃娃说道:“要不就这个”楼子衿为叶沛选了一个宫装娃娃。 叶沛点点头。 安常付了钱三人继续往前走。 在横渠镇中央的空地上,风筝大赛正在热烈地进行中。果然如楼子衿所说,有龙型的,凤凰的,鹰的,蜈蚣的,各种鸟兽,还有挂着彩灯的,好多风筝。他们三个人挤在人群里仰头看着。叶沛抬头看了一会儿,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无比舒服。她仿佛觉得自己就是那风筝,飞在天上,自由自在,可以忘却一切烦恼和忧愁。 叶沛才一低头,眼光就被斜对面一家走马灯店吸引住,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那是一组一人来高的落地大灯,灯架用榆木雕出花纹,八面均附着薄丝,里面还有一层画轴,画轴再里面放着蜡烛,里外两层反方向转动,画轴上的人物啊,马啊,就跑起来了。 叶沛在东京汴梁城是看过走马灯的,大约是前年的上元节。她随父亲、母亲一起出来看灯,应该是在宣德门前的御街上,那天人真多,摩肩接踵。他们还遇见了一位花白胡子的伯伯,父亲和那人相聊甚欢,两人提起一位叫司空启的故人。叶沛是记得那个人的,好像在她才有记忆的年龄,这位叫司空启的禁军龙卫都虞候来家里拜访,父亲说他功夫了得。他见了穿男装的叶沛,以为是叶补之的公子,说她身材玮丽,是个学武的好苗子,一定要收为徒弟,当时闹了好大一个笑话。知道叶沛是女娃之后此事只好作罢。 但这事在叶沛站在走马灯前时却突然被翻腾出来,记忆的碎片就那样在叶沛的闹海里一闪而过。父亲、母亲、还有赵受益,甚至于那位叫司空启的伯伯,他们那模糊的面孔都浮现在叶沛的脑海里。如同眼前的走马灯,快速而模糊,似是而非。 “如果他们还在该有多好”叶沛不由自主地想,然而现实是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叶沛握着磨喝乐的手心里全是汗。她那时常笑话赵受益爱哭,如今自己的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安常和楼子衿看了一会儿风筝,突然发现叶沛不见了,急得不得了。他们挤过人群,大声喊着叶沛的名字,却没有人答应。 楼子衿急道:“叶妹妹不会又被坏人抓走了” “不会肯定是集市人多挤丢了。”安常也十分焦急,“咱们分头去找,一柱香时间,不论找到与否都回到这里集合。” “好的。” 两人一个东边,一个西边,分头去找。 一柱香的时间很快到了,两个人却都没有找到。他们又回到这个广场,人仍然像来时一样拥挤,风筝仍然如来时一样高。 楼子衿气馁地说,“这下可糟了!唉,这可如何是好” 安常仍然不放弃地四处张望,突然他看见走马灯店里站着的叶沛。 “你看那是谁!”安常用手指给楼子衿看。 楼子衿又气又高兴,飞一般跑过去大声叫道:“叶沛,你吓死我了!” 叶沛也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站了很久,被楼子衿一喊才回过神来,又差点被他推个趔趄。 楼子衿看叶沛要倒,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叶妹妹,我以为你死了,可找到你了!” 楼子衿力气太大,又是着急,弄得叶沛喘不上气来。 安常赶快上来规劝,“好啦,好啦,找到就好了。子衿,快松手。” 这时楼子衿才意识到自己差点把叶沛闷住。他嘿嘿地笑着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过,叶妹妹,你以后再也不要走丢了。” “你们真的怕我丢了”叶沛一脸茫然地问。 “当然了,你是我才找回来的妹妹呀!” 叶沛从回忆的伤感里回过神来,原来还有人关心着她,爱护着她。她朝楼子衿安慰地一笑,用手抹掉眼角的泪。 “好,我们快回去,走回去也该天黑了。”安常说道。 三人急匆匆地上路了。路上,楼子衿紧拉着叶沛的手,念念叨叨一路,说:“这次我可得把你看牢了!” 第二章 初上蜀山,叶氏一家遭屠毒(二) 回到栖凤山太阳快要下山了,只剩下余晖照得半边天都是红色。 叶沛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只灵雀放了。 “你干嘛把它放飞了”楼子衿不解又急切地说,“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抓到的呢!” “我想让她自由。”叶沛解释道。 “你不会是生我的气了”楼子衿委屈地懦声问。“当时找不到你,我就是一时心急,还推了你,我不是故意的!” “放心,我没生你气,我知道你们是找不到我着急了,是我的不是!”叶沛慢慢解释。“我真是想给这鸟儿自由,你没听过‘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如林间自在啼’么” 楼子衿可不在乎什么诗歌,“你没生我气便好!我去给你拿晚饭!” 叶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竟有一些温暖在心田。 第二天早上,楼子衿在院子里练武,叶沛也早早起来坐在门前看。巴山出来的时候,叶沛走过去对他说:“我也想学武功,可以吗” 巴山上下打量了叶沛一遍,才缓缓地问:“你为什么想学武呢” “我不知道。”叶沛低下了头。 巴山问:“是想报仇吗” “我并没想……”叶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对巴山说想学武,或许想跟楼子衿一样,或许只想找点事情做做,或许她认个师父就找到家的感觉了,亦或者什么都不是,叶沛自己也说不清。但叶沛确实没有想过报仇之类,她经历了死亡,却还不知道仇恨。 巴山随手把自己雕刻的一块玉璧递给叶沛,说道:“这个送给你,我教你雕刻这样的玉壁可好” 叶沛接过来看了看,果真十分精美。这是一块柔白的美玉,采用镂空的手法雕刻出崇山峻岭的层次感,巧妙地保留了玉皮,利用俏色的处理,使秋天的树叶自然地呈现出黄褐色,更有“丹枫万叶碧云边,黄花千点幽岩下”的意境。这不是一块完美无瑕的宝玉,但是巴山依玉纹理,镂掉微瑕,更显雕刻者精湛的工艺手段。 “您这个做的真好!但是……我想学武。”叶沛摇摇头说道。 “你想学医吗我可以教你治病救人。”巴山又说。 “不,我想学武,它让我觉得温暖,而且,安全。我觉得我会喜欢……”叶沛不知道怎样解释才能劝说巴山,只得画蛇添足地继续说:“我小时候有位伯伯说我是个学武术的好苗子,我觉得我能学好武术!”叶沛说得很坚定。 “你的根骨确实不错。”巴山低垂着双眼说道,“但是,孩子,我想让你过安逸的生活,远离那些危险。”巴山最后这几句话说得极轻,眼睛望向远方。 “那您为什么学武呢”叶沛反问道。 巴山亦不知如何回答,面前这个小姑娘的发问让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然而他不知如何说起,更不能对一个孩子说出什么。他想了想,无奈却真诚地说:“我喜欢武术。” “那您心中有恨吗”叶沛追问。 “有过!但不是为了这个……”这问题似乎勾起了巴山的无限感慨,他看着手中的书陷入回忆。握着这本书的手也曾握过一把刀,一把杀人如麻的刀,如今那把狼牙刀已经被收入高阁,他希望它永远不会再被启用。 叶沛见巴山盯着手中的书,问道:“《抱朴子》这书是教人算命的吗” 巴山抬头看看叶沛,“不,它是教人顺应天命!” 叶沛疑惑,却点点头。 巴山继续说道:“我希望你心中没有仇恨,能安度此生。如果你愿意学武,那我便教你一些也无不可。” 叶沛以为巴山拒绝了自己,没想到最后却愿意教自己,有点不敢相信。 安常走过来,说道:“还不赶快跪下拜师” 叶沛才反应过来,立刻跪倒磕头道:“师父在上,受弟子叶沛一拜!”叶沛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巴山将她扶起来,说:“好孩子,快起来。” 巴山又笑着说:“我今天就教你一段《八段锦》!” “太好了,我有师妹了!”楼子衿跳着跑过来兴奋地喊道。 从这天起,叶沛正式拜师学艺。从基本功练起,八段锦、长拳、六合掌、五行八卦掌……叶沛虽为大家千金,却从不娇气,坚韧、坚强、坚持历来是她的脾气。巴山教的认真,叶沛学得努力,又有楼子衿和安常在旁边指点,她可谓是一日千里,进步飞快。 这一日,巴山带楼子衿和叶沛到林中狩猎并练习轻功。他们趴在密草中观察动物行迹。半天时间,楼子衿徒手逮住三只野兔,叶沛也用箭射杀了一只獐子。 准备回程时他们看见一只怀孕的母鹿出来吃草,巴山让他二人隐蔽在草丛里不要打扰它们。看了一会儿,竟然发现远处有两只狼亦在草丛中匍匐,准备袭击母鹿。叶沛发现后一惊,向空中空射一箭,母鹿听到弓弦响动立即警觉。它随后发现有狼在草丛中,立刻跑跳着逃脱了。狼见到母鹿跑掉,也发现了叶沛他们,立刻也转身迅速地离开了。 巴山微有不悦,低声说:“不是告诉你不要打扰它们吗” “可是,师父,我也不能看着他们欺负弱小啊!” “你觉得它是弱小那随我来。”巴山压低声音说。 他们三人施展轻功,紧追两头狼而去。快近了,巴山做个手势,三个人停下慢慢靠近。 两头狼停在一个山崖乱石旁,原来这里有洞,洞中探头冒出四只幼崽,灰毛圆眼,跟野兔大小,甚是可爱。看来两头狼为一公一母,正在抚育幼崽,母狼上去为小狼舔试毛皮,显得十分有爱。 巴山说道:“此时你还觉得自己是救了弱小吗” 叶沛低头不语。 “看来他们要饿上一顿了,我们走!”巴山说。 “师父,师兄,你们等我。”叶沛一边说一边飞快地跑回原地,拖着死獐子又回到狼窝附近放下。 “师父,这样它们就不用饿肚子了” 巴山笑笑说:“狼是不吃死物的,那是野狗和乌鸦做的事情。它们只靠自己捕捉新鲜的猎物食用。” 叶沛撇撇嘴,失落地说:“好,那咱们走。” 渐渐走远,巴山才又说:“世间万物皆有自己的命运轨道,不要强行干预,这叫顺其自然!明白” 叶沛和楼子衿都答应道:“明白了。” 巴山除了练武,藏书也很丰富,甚至有很多奇书、禁书,这些是叶沛在家时不能看也没看过的书籍。巴山虽教她道理却从不束缚她,她到任性地看个够。《鲁班书》、《金匮要略》、《脉经》、《齐民要术》、《南柯太守传》、《霍小玉传》等等,甚至当时市井瓦肆最流行的画本《醉翁谈录》这里也有。 叶沛很勤奋,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为师父师兄做早饭。用过早饭就练一段基本功,然后趁天亮读书,太阳快下山又开始练习长拳或合掌,几乎每天都要看见星星才洗漱睡觉。生活虽然清苦,她却乐此不疲,甚至从没这样自觉过。 楼子衿是舍不得让叶沛做粗活的,砍柴挑水这些重活都是楼子衿在干,安常会弄饭食,叶沛偶尔去帮厨或者为他们浆洗、缝补衣服,然而叶沛的女工实在令人不敢恭维,粗针大线地打个补丁、钉个扣子还行,针脚还不如安常缝的整齐。 叶沛爱花,楼子衿在院外为她种了一陇格桑花,一陇油菜花,这样,春有油菜花,秋有格桑花。 叶沛喜欢吃烤芋头,楼子衿认真地烤给她吃,随叫随烤。 叶沛喜欢看星星,楼子衿也喜欢坐在夜空下跟她聊天。 楼子衿事事谦让叶沛,连对打时也任由叶沛踢打。这倒惯出了她争强好胜的脾气,但是叶沛骄傲却不任性,她也时时刻刻关心爱护着师父、师兄和安常。这样的日子看似无聊,却有趣而充实。 第三章 情窦初开,女儿心事无人知 一晃五年过去了,叶沛已经十二、三岁,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本就长臂长腿,身量较同龄人高,现在每天练武强身,身体更是结实强壮。 叶沛的优点是柔韧性极好,身形敏捷,因此巴山让她专攻轻功术,练软鞭,以速度取胜。近一年她已经可以和狸猫一样轻盈,速度能追上羚羊,鞭一出手能卷下树上的果子而不伤树叶。 叶沛现在的心思也不似六七岁的小姑娘了,她看师兄楼子衿时总是带着几分羞涩。 楼子衿已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比一般的成年男子高出大半头,肩膀更加宽阔,上臂的肌肉像碗口一样粗壮,身材像松树一样挺拔结实。他的武功偏向力量型,脚步稳扎稳打,出拳有力,单掌能击碎巨石。 巴山为他打造了一条玄金火尖枪,重二十斤,舞起来如棍,虎虎生风。暗含机括,能伸缩,缩短如判官笔大小,方便携带。火尖枪枪头尖利,能一下刺破十张牛皮。枪头下方有莲花型底托,可以展开变成六把小弯刀,勾、挑、扎、刺,枪杆转动起来底托如同飞盘,十分尖利。枪杆内藏有六支穿心钉,能从枪头射出,力如弩箭,射程十丈远。 巴山不愧为兵器锻造的神仙手,这五年来,叶沛见过几十个上山来请巴山打造兵器的“稀客”,并且大有不惜重金者。但是巴山只打造了五六件,如果他自己不满意,就算成型了八九分,他也会把它熔了重新再来。因此有人拜呼巴山为“神仙手”,也有人骂他是“巴山老怪”。 叶沛也希望师父为她打造一件像师兄一样的宝贝兵器,巴山却总是说:“这个不适合你,你还小,等过几年就给你打造一件。”叶沛暗暗觉得师父偏心,不理他撅嘴走了,巴山也不生气,笑着摇摇头而已。 夏日的栖凤山繁花似锦,树荫蔽日,美不胜收。 午后,叶沛躺在花丛里看书,读到一首词让她联想到了楼子衿,她甚至羞红了脸。叶沛爬起来去找师兄,楼子衿正在屋内午睡。叶沛找了一根鼠尾草在楼子衿脸上轻划,楼子衿一下子警觉地坐了起来。 “什么事啊”楼子衿见是叶沛,又松散下来,一脸懵懂地说。 “没什么,逗你玩呢。”叶沛笑着说,低头看着手里的紫色鼠尾草。 “哎呀,那我继续睡觉了。”楼子衿躺下想继续他的好梦。 “你就不能起来跟我说会儿话吗” 楼子衿懒得起来,躺着问:“说什么” “我看见一首词,你听听好听不好听” “你念。”楼子衿翘着二郎腿,双手抱在头后听着。 叶沛有情调地吟诵起来:“这是一首《蝶恋花》。遥夜亭皋闲信步。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桃杏依稀香暗渡。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你觉得好听不好听”见楼子衿听得快要瞌睡了,叶沛追问道。 “好听,好听,师妹念的当然好听。”楼子衿打个哈欠,应和着说。 “真是对牛弹琴!” 叶沛不高兴,起身往屋外走,她觉得自己一片深情换来的却是无比敷衍的情绪。 楼子衿见叶沛真的生气了,一骨碌爬起来追上去说道:“怎么又不高兴了你最近怎么了老是生气” “别理我!”叶沛头也不回出门去了。 楼子衿追着叶沛说:“师妹,你是不是想玩秋千了我刚听你念的诗里说秋千什么的我现在去给你做一个可好” “那是一首词!不是诗!”叶沛更觉生气,不知哪里来的无名火。 “别管是诗是词,我现在就去给你做一个秋千,算是赔不是,可好你别生哥哥气了”楼子衿哀求道。 “那得看你做的好不好,我要是不满意,还是不理你!” “保管满意!”楼子衿笑吟吟地跑开了,边跑边说,“我马上就做好!” 楼子衿还真是说干就干,似乎他也学会了巴山的巧手,做这些物事得心应手。他先是找了两条绳子,又寻了一张木板,在院外风景好的地方找了两颗歪脖树,没一会儿功夫就做好了。叶沛在旁边看着渐渐消了气,等秋千一做好,她立马飞身上去荡了起来。 “师妹,你别荡那么高!”楼子衿在下面举着双手护着叶沛,他原本想推她荡秋千,但是叶沛自己荡得老高,根本不需要他帮助。 叶沛玩得高兴极了,她可不是什么“笑里轻轻语”,而是像男子一样,哈哈,咯咯地大笑。 疯了一个下午,到太阳下山叶沛才一个筋斗跳下秋千,准备回家。 楼子衿跟在后面絮叨道:“你可慢点,要是磕着碰着你可别嚷疼。” “你何时变得这样啰嗦师父都没这样叨叨我。” “知道你本事大!”楼子衿撅嘴说。 叶沛凑上来抓着楼子衿的胳膊,“生气啦” “不敢!”楼子衿摆手假装手气道。 “好啦!师兄,我都听你的还不行吗”叶沛谄媚地笑着,像小时候一样撒娇。 楼子衿只得笑着说:“我可真是拿你没办法!走!” 说着笑着,二人扶肩并行回家。 吃过晚饭,叶沛决定去河边洗洗头发,并几件衣服一起洗了。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伴着月光和虫鸣,叶沛抱着木盆来到河边,见四下无人,便只穿一件抹胸长裙,散开盘发洗起来。 突然,她听见河水中有动静,仿佛有人游泳。叶沛警觉地蹲下身,拽一件衣服擦拭头发,挡住前胸。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见水里钻出一个人来,白净的面庞,如星星般明亮的双眼,不是楼子衿是谁! 叶沛立刻羞红了脸,不知是走是留。她想等楼子衿游远了再偷偷溜走,可是楼子衿却看中了一块石头,爬上岸坐下洗起澡来。他修长的双手拂过自己结实的肌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盘在头顶,叶沛红着脸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舍不得移开目光。 楼子衿一个转身,赤裸着上身站起来,他手中拿着一条白手巾,拧干了擦拭身体。叶沛看到楼子衿后背上纹着一个狼头的图案,国朝流行纹身,有花秀的男子显得更加威猛刚毅。 叶沛从没见过男子在自己面前展露身体,她平时跟楼子衿虽然亲密,也不过是拉手勾肩,而且巴山、安常和楼子衿也从来不会像苦力做工时那样赤膊着。 叶沛的脸像火炭一样发烫,心跳越来越快,自己都能听见“咚咚咚”的声音。她越是紧张,手脚越觉得冰凉而麻木,手中的衣服不知怎地就落下来砸中了木盆,木盆本是歪歪放在河边,结果“嗒”一声反扣过来。 “是谁”楼子衿将手中毛巾当做软鞭打向这边的蒿草。 叶沛向后一退,被一块石头拌倒,摔向河里。 本来叶沛轻功不错,应该脚一点地就能移回重心,跳上岸来。但是叶沛一是紧张,手脚冰凉麻木,二是脚下一用力竟然是软泥,无法借力,三则,楼子衿突然发力,叶沛慌乱中没有施展出功夫。 只听“啊——”的一声,叶沛横着落入水中。 “啊!——师妹!”楼子衿反应敏捷,如同一条鱼一样跃入水中。 叶沛一入水就施展了闭气功,倒是没有淹到,而且她也会水,只是事出突然吓了一跳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楼子衿已将叶沛横抱着离开水面,走上岸来。叶沛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一样,蜷缩在楼子衿的怀里。 “师妹,怎么是你啊!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是什么野兽。” “我……我在这儿洗头,不想你却过来了……我……你快把我放下呀!”叶沛有点语无伦次。 此时楼子衿也意识到自己怀里抱着一个披散头发,只穿着内衣的女孩子。他赶紧将叶沛放下,亦羞红了脸。两个人都十分尴尬,还好天色黑暗,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你快穿上衣服。”楼子衿随手拎起地上的一条裙子,递给叶沛。 叶沛接过来披在身上,“你也快去穿上衣服。” 楼子衿意识到自己也裸露着,赶快跑到草丛另一边。拿起衣服胡乱地穿上。 “走,待会儿别着凉了。”楼子衿说。 “嗯。”虽是夏季,但毕竟是深夜,叶沛全身湿透,冻得上下牙直打颤。 楼子衿蹲下身说:“我背你回去。” 叶沛没有反驳,乖乖趴在楼子衿身上。 回到小院儿,楼子衿将大木桶搬到叶沛房中,又烧了热水拎过来,对叶沛说:“你泡个热水澡,要不明天要生病的。” 叶沛顺从地点点头。楼子衿退出去将门掩好。 叶沛脱了湿衣服,全身浸在热水里。她的脸仍然滚烫,心“砰砰”地跳着。她竟然有一丝丝甜蜜地微笑洋溢出来,一个她自己也不好意思想的念头冒出来。“她竟然被师兄抱了!还是肌肤相贴的那种!师兄的肌肤真柔滑!”叶沛将头都浸在水里,想阻止自己去想这些,但又抑制不住要去想。叶沛在水底下咬着嘴唇微笑。 “啪啪啪”响起敲门的声音,叶沛从水里把头露出来。 “谁啊” 楼子衿的声音传进来:“你洗完澡出来吃烤芋头,我烤好了,院子里等你。” “知道啦。”叶沛几乎要笑出声来,她强忍着,从水里钻出来。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将头发松松地绾上。 厨房门开着,楼子衿坐在灶台旁盯着炉火。见叶沛出来了招呼她说:“坐到这里来,院子里还是有点凉,等你头发干了咱们可以坐到房顶上去纳凉看星星。”说着顺手把一个刚烤好的芋头递给叶沛。 叶沛接过芋头,说:“咱们现在就去屋顶上,我不冷,炉旁太热了。” “你要是不冷咱们现在就去,等我把炉火熄了。”等他收拾停当,二人出了厨房。 楼子衿走到自己房前的大树下,右脚点地,左脚登树干,手已经抓住高枝,再一用力,轻松地翻上了房檐。叶沛用同样的方法跳上房,楼子衿伸手拉着她,坐在屋脊上。 叶沛攀着楼子衿的胳膊,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楼子衿包好了芋头递到叶沛手中,自己也包一个慢慢地吃起来。 “今天有点云彩,好像月色不明。”楼子衿望着天空说。 “我觉得今天的星空是最美的。”叶沛甜蜜地笑着。 楼子衿感叹道:“如果一辈子都可以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该有多好啊” 叶沛说:“这有何难只要你不离开,我也不会离开师父,咱们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 楼子衿突然有种莫名的感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搂过叶沛的肩膀,让她紧紧地挨近自己。而叶沛没有察觉楼子衿的异样,此刻她只是觉得甜蜜、温暖和安慰。 就在这无尽的夜色里,两个人相互依偎,也不再言语,默默地吃着芋头,看着星空。 安常起夜从茅厕出来,看见了屋顶上坐着的两个人,如同金童玉女般相配,他会意地笑笑,继续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叶沛睡了一个懒觉,不知道是不是昨夜吹了冷风,她觉得浑身酸痛,小腹尤其胀痛。她懒懒地起身,看见床上竟然有一滩血,吓得差点惊呼出来。她觉得眼前眩晕,又怕又惊,瘫坐在床上。经历了灭门惨案,叶沛对血有着深深的忌讳或者说心理阴影,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感觉死亡逼近了她。 正在这时,楼子衿过来看看叶沛为何这时还未起床,他不见外地轻敲了两下门就推门而入,一边说着:“师妹,你今天怎么这时还没起床,可不是昨夜吹了冷风着了风寒” 进门见叶沛瘫卧在床上十分奇怪:“师妹你怎么了果真不舒服”楼子衿走近,见叶沛面色苍白,轻轻摇晃她说:“师妹” 楼子衿猛然发现床上的一摊血迹,大惊。“师妹,师妹,你怎么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叶沛的眼泪不自觉流下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就要死了,她再也看不见眼前这个她喜欢的人了。 楼子衿急道:“你别怕,我去叫师父!”说着,他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屋。 巴山和安常正在屋里商量采买精铁的事情,见楼子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道:“师父,您快去看看,叶沛,叶沛也不知怎么了,流了好多血!” 巴山听了也吓一跳,放下手中的本子赶紧往叶沛的房间走,安常紧跟在他身后。 巴山进屋见到叶沛的状态,似乎明白了什么,安慰道:“你先别怕,师父来看看。”说着为叶沛把了把脉。 安常跟进来看到这情形,对巴山说:“葵水” 巴山会意地点头说道:“应该是。” 安常笑起来。 巴山放下叶沛的手腕也平静地安慰她说:“没事,孩子,别怕,没事的。” 楼子衿坐到床头,搂着叶沛安慰,他见师父和安常的表情后奇怪地问:“到底是什么病” 安常笑道:“是女孩子的病。” 楼子衿更加不解。 “葵水”叶沛猛然想起小时候听母亲和乳母提起过这个词,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安常对巴山说:“不如送她到神山道长那去住几天” 巴山说:“也好。” 楼子衿不安地问道:“师父也治不好她吗为什么要去别处” 安常说:“她没事。” 巴山也安慰道:“你放心!叶沛没事的。” 楼子衿不放心地搂着叶沛,心想,没事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可是师父说没事他又不好深问。他摸摸叶沛的额头,确实滚烫,更加不放心,安慰道:“好妹妹,你别怕,我在这儿呢!” 虽然楼子衿强烈要求要去送叶沛,巴山、安常、甚至叶沛自己都拒绝了,他只好不放心地目送安常和叶沛走远。 第四章 绵柔剑利,小姐妹比武斗气(一) 栖凤山向西,距横渠镇二十里,有一座三清观上清宫,是一座道观,其中一位修行的道长名唤神山。 这位女道长有些来头,她原为周世宗柴荣的孙女。陈桥兵变后赵匡胤做了皇帝,后周末代皇帝——柴荣之子柴宗训,被封郑王,世代世袭,并获得丹书铁券,重罪免死。这位女道长就是柴宗训的兄弟,被封为蕲王的柴熙诲的长女,闺名叫做柴湘,人称柴郡主。年轻时因为不满强加给她的婚姻,出家做了道长。 现如今这位女道长在此处修行已有二十余年,她收了一个俗家弟子,叫做丁月华,系柴氏女与宰相丁谓之子丁珙所生,所以丁月华算是柴湘的外甥女,亦是现任宰执丁谓的亲孙女。 这位宰执孙女丁月华从小娇惯,狂傲任性,因重罚婢女致死,到神山道长处避祸。在三清观上清宫也住了七八年了。 安常带叶沛来时,神山道长正在看弟子丁月华练功。只见丁月华一把软剑舞得周身银光,密不透风。 叶沛从不知软剑可以打得如此之快,快到眼花缭乱,看不清招式。她十分钦佩,因为自己以速度取胜,却完全输给面前这个只比自己大两三岁的女孩子。 丁月华见有外人到来,手中的剑挥舞得更加凌厉,以一种炫耀的姿态对着叶沛。 突然间,丁月华一个飞身窜到叶沛面前,一招“丝丝缠绵”用软剑裹挟叶沛腰间而来。 叶沛本来极其入神地看着丁月华的招式,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来攻击自己,一个惊慌,来不及后退,只好劈叉下腰,头向后仰贴地。虽然躲过了这招儿,样式却十分狼狈。 神山道长忙制止自己的徒弟说道:“月华,不可!” 丁月华停住手中的剑,向后退了一步,笑盈盈地说道:“是,师父!我就是第一次见到叶妹妹,想是巴山先生的徒弟,一定武功了得,想请教几招。”然后转身对着叶沛一抱拳,道:“叶妹妹,多有得罪。” 叶沛才看清丁月华的脸:面色白皙,脸颊红润,瓜子脸,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口,身材窈窕修长,头包蜀锦软巾,身着月白色纱制凉衫,真如九天仙女一般。 叶沛虽被这突然袭击吓了一跳,但未受伤,即使有些怒气也不好发作,况且是对着如此美人。叶沛竟然生出一种羡慕之情,既羡慕她长得如此美丽,又羡慕她学得这么精湛的剑术。她对丁月华亦抱拳回礼。 安常恭敬地施礼道:“安常拜见神山道长,您别来无恙!” 神山道长对安常说道:“你家先生可好” 安常道:“我家先生一切安好。这次是托我带弟子叶沛前来三清观小住,烦请神山道长多加照顾!这是我家先生给您的信。” 神山道长面色平淡,伸手接过,未着眼细看,只淡淡地说:“无妨。”转头又吩咐徒弟丁月华道:“月华,你带叶沛去客房安顿一下,她的起居暂由你管理协助。” 丁月华答应道:“是,师父。”然后转身对叶沛说:“跟我来!” 丁月华将叶沛安顿好,告知三清观的规矩忌讳,房屋布局,起卧三餐时间等等,虽略有不耐烦,但也都加以指点,叶沛算是安顿了下来。 安常来到叶沛的居室,放下行李,对叶沛说:“你既然已经安顿妥当,我这就回去复命了。师父吩咐给你留些散碎银两,如有事可以拜托这里的采买姑姑钟合给我们送信。” 叶沛答应着,很是不舍。毕竟五六年没有离开过巴山师父的小院了。但是无论怎样不舍还是要分别的,就这样,叶沛送安常出了三清观的山门,望着他走远了才慢慢踱步回来。 叶沛在这里一住就是两个月,开始时她羡慕丁月华的武功,想跟神山道长学些招式。她不好意思直接告诉神山道长,只好找机会问丁月华。 这日刚用过早饭,叶沛问丁月华:“丁姐姐,我能去看你练功吗” 丁月华小声说:“你初来葵水要多休息,知道你要是觉得无聊,我拿几本经书给你研读一下,静静心” 叶沛只好点头称谢。 又一日,叶沛见丁月华正要出门,跟上去小心地说:“丁姐姐!……” 不等叶沛说完,丁月华赶忙说道:“师父派我去整理炼丹经,这是道观的精密事,我就不带你了哈,你乖乖在房里休息!”然后急急忙忙地出门了。 叶沛一个人留在原地,无聊且失落。 再一日,叶沛溜达到神山道长的院落,听见里面有舞剑的声音,叶沛推门而入,她想这样他们总不好再把自己推出去 丁月华见叶沛进来就停下手中的剑,巧笑道:“叶妹妹,见笑了。” 神山道长到不介意叶沛进来,说道:“叶沛,你来我这里也有些时日了,还住的舒服” 叶沛恭敬地说:“多谢道长款待,我住的非常舒服。只是羡慕丁姐姐的武功,想来观摩观摩。如果您不介意……” 不等叶沛说完,丁月华接话说:“叶妹妹说得羞煞我了,巴山先生武功盖世,妹妹哪里用得着在这里耽误时间我上次拿给你的《南华经》妹妹可读完了我再去拿本《西升经》给妹妹看看” 丁月华对神山道长说:“师父,弟子去为叶沛妹妹拿本经书读读,正好休息一下,今日辛苦师父了!” 叶沛想不到她真的被丁月华推了出来,也是佩服得无话可说。 一日复一日,叶沛每日自己练功,或真心潜读经卷,也不算虚度光阴。 她最爱之事仍是每夜坐在房顶看星星,叶沛想到自己与师兄、师父都被同样一片星空照耀着,也不算寂寞了。师兄此刻是否也在看星空这里离巴山、楼子衿住的小院只有四十余里,也许她一日便可回去,叶沛常常这样默默地想。 这天,叶沛一个人溜达到神山道长住的院落,听听里面的声音,正是丁月华练功的时间。叶沛倔强地想:“不让我看,我偏要看看又如何” 想着,她轻轻跳上院墙,趴到屋脊上躲避,想偷看丁月华练剑。 叶沛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慢慢探出半个头来,正好院中一颗三人合抱的大槐树挡住了叶沛的身形。 此时,神山道长和丁月华都站在院子中央,丁月华手中持剑,仔细听着师父教导。 “九天玄女剑与绵柔剑之间最大差别在飞旋与缠绵上,一个擅攻,一个取守。绵柔剑要用软剑缠住对方,让他如感被丝缠绕,无法挣脱。亦可缠住自己,让对方攻不进来。九天玄女剑要走上下两盘,由上向下飞跃,跳要高,跃要快,不能给敌人喘息的时间。你目前两种剑法打不出区别,还是要多多体会。遇强敌不可硬攻,用速度逼退他,让他的武功不能发挥作用……” 叶沛听得津津有味。 突然,丁月华持剑飞跃,一个“三连跃”超过树顶高度,直逼叶沛。叶沛警觉地向左滚开,一个“鹞子翻身”站在屋脊上。 丁月华说:“我当哪里来的小毛贼,原来是叶妹妹。” 叶沛瞪眼看着丁月华。 “叶妹妹既然来了,不如下来切磋一下,干嘛这样偷偷摸摸的。” 叶沛被激,只好“凤凰展翅”跳到院中,“岂敢岂敢!” 丁月华也跳下来,扔给叶沛一把青钢剑,说道:“来都来了,何必客气” 叶沛刚接过剑柄,不及说话,丁月华一剑“烟波钓叟”,飞跃直刺叶沛眉心而来。叶沛使用巴山教的“赤心剑”回应,一招“童子拜佛”,双手合剑挡搁。丁月华不等刺中便又变刺为扫,剑走下盘,一招“织女断丝”,攻击叶沛小腿。叶沛飞跃跳起,忙用“重敲木鱼”由上而下挥剑。 叶沛、丁月华二人你来我往三十余招,丁月华招招凌厉,足以致人性命。因为她速度极快,叶沛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又是一种狼狈。 五十招以后,叶沛愈见下风,而丁月华速度不减,招数不见重复,令叶沛心生畏惧。 又拆了二三十招,眼见丁月华一招“仙女织锦”用剑横推,击叶沛双脚,不等剑着使老,立即上挑改为“玉容飞天”,斜向上刺挑,不等刺到又变为横扫,“飞燕揭纱”。叶沛跳起躲过后,丁月华立即反手回腕,“小蛮回首”。因丁月华用的软剑,叶沛躲过剑锋,却再无法躲过软剑回弹之力,被剑背击中持剑的手指,“铛”的一声,叶沛所持的青钢剑掉落地上。 丁月华迅速跳开一丈以外,边喘息,边抱拳施礼道:“叶妹妹承让了。” 叶沛又羞又恼,满脸通红。 神山在一旁看得认真,此时方道:“月华,你没有叶沛的基本功扎实,若是再过几十招,你不攻也自然力尽而败了!” 丁月华骄傲地笑着说:“那是自然,叶妹妹名师出高徒,我不过是占了巧功。若再战下去,我必是输定了的。” 叶沛咬咬嘴唇,说道:“输了便是输了,丁姐姐武功确实高明。” 神山道长吩咐道:“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你们两姐妹说些体己话去!我要去打坐念经了。” “师父辛苦了!”丁月华施礼退下,叶沛也跟着施了一礼。 “走,妹妹!”丁月华假装亲厚地说。 “我本来要去观外浣衣,改日再叨扰姐姐。”叶沛气得撅着嘴说。 “那好,正好我也有事,先走了!” 两人分道扬镳。 第四章 绵柔剑利,小姐妹比武斗气(二) 叶沛回到屋中越想越气,拿着两件衣服走到溪边捶打起来。 她一面恨自己学艺不精,一面恨师父没有教过她这样花样繁复的功夫。 叶沛狠狠地用棒槌击打那件薄凉衫,就快击破了。 “这是谁拿一件衫子出气呀”不远处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叶沛一惊,站起来张望。 “小姑娘,受了父母姊妹的气啦来这里解气哈哈哈”这个徐娘半老的婆子笑容可掬地说。 “没有,大嫂,我就是在这里洗衣服被您看见了而已。”叶沛赔笑说道。 “是嘛!”对方假装相信,继续说:“你是谁家的女娃娃,我看着到眼生。” “我叫叶沛,栖凤山来的。借住在三清观里。” “哦,你就是巴山先生的徒弟呀!” “大嫂,您也知道我师父” “嗯,他们没跟你提起我我是钟合,这里的采买姑姑。” 叶沛听到钟合这名字高兴起来,“原来您就是钟姑姑呀!安常走时告诉我有事便可以找您帮忙!” “嗯,安常!那糟老头子还活得硬朗” “安常他很好呀!而且也不老。” “哈哈!”钟合听了叶沛的话脸色略红润,继续说道:“我明日要去横渠镇买纸墨,你要不要我帮你带回什么” 叶沛想了想,慢慢说道:“我不需要带回什么,只希望您把我带走!”说着又崛起小嘴。 钟合见叶沛的神情,安慰道:“还说不是受了气!看你这小姑娘也藏不住脾气。” “我只是想我师父了,我都在这里住了三个月,他也不来看我,也不把我接回去!”叶沛更加委屈地说。 “原来是为这个!明天我去见你师父,告诉他你在这里受了气!”钟合慷慨地说。 “别,别,别!”叶沛急道。 钟合疑惑,“为何又不告诉” “我怕我师父担心我。”叶沛诺诺地说。 “哈哈,那也让他来看你,或者让你师兄接你回去。” “嗯,那很好。”叶沛高兴道,“要不我写一封信您带给我师父” “也可!” “谢谢!” 叶沛拧干衣服,飞快地跑回客房,抬笔写了一封短信,大抵就是说自己一切安好,想念师父云云,希望师父早日接自己回去。写完后兴致勃勃地拿给钟合,感觉终于有了盼头。 一日、两日、三日,转眼又过了一个月。若无盼头还好,这有了盼头,便觉得日子更加难挨。叶沛越等越觉得气馁,自己仿佛是个弃儿,再没有人关心爱护她,再没有人接她回去。 这日,叶沛正在自己的院子里练功,扫地的小道长跑来告诉她,神山道长让她过去。叶沛不知何事,整理衣服,跟着小道长来到神山处。 刚一进院子,叶沛两眼放光,兴奋地跑过去喊道:“叶沛参见师父、师兄!”边说边向巴山福了福。 楼子衿向叶沛笑了笑,叶沛跑到他身边做了个鬼脸。 只听神山道长说道:“巴山先生十年不登寒舍,为了爱徒今日也终于得见您。” 巴山缓缓说道:“多谢神山道长照顾劣徒,多日叨扰,我明日就带她回去!” 听到师父说要带自己回去,叶沛不知有多高兴,但在神山道长面前不敢表露,只得尽力压制着。 正在这时,丁月华带着如春光般明媚的笑容走进来。 “师父,听说来了贵客,月华前来拜见!”丁月华走到巴山面前行个万福,说道:“神山弟子丁月华拜见巴山先生,拜见楼师兄!” 巴山道:“丁姑娘不必客气,快快请起!” 丁月华起身站到神山道长身后,对楼子衿莞尔一笑。 叶沛本不以为意,但她偏头看见楼子衿的表情真真气死! 楼子衿直勾勾地看着丁月华,面如呆鹅,眼无旁物! 叶沛偷偷用手指捅捅他,他竟然毫无反应,叶沛又轻轻地叫了声“师兄!”,楼子衿仍然没有回应。叶沛咬牙嗔怒,在师父和神山面前又不好发作。 神山道长与巴山先生寒暄了几句,便命弟子丁月华带他们去客房休息,楼子衿紧跟在丁月华身后。 待叶沛出了院子,踢起地上的石子,正击中楼子衿肩膀,楼子衿“哎呦”一声,回头问叶沛道:“师妹,怎么了” 叶沛撅嘴道:“没事!”,然后昂着头往前走。 楼子衿傻笑一下,继续跟上。 在客房安顿好,楼子衿似乎又恢复如常,牵着叶沛的手问道:“师妹,你住在这里可还适应想没想我和师父呀” 叶沛抽出手,生气地说道:“住的好着呢,都快把你忘了!” 楼子衿也不生气,赔笑说道:“你一定是生气我们为什么这么久不来接你,不过偷偷告诉你,你回去就能看到,有好东西给你!” “哼,我不要!”叶沛生气地扭头走了。 楼子衿见叶沛真的生气了,摇摇头,自言自语地笑道:“看来是真生气了!” 晚上,楼子衿走了一天路早早睡下了,叶沛睡不着独自坐在屋顶上看星星。她似乎有很大的委屈,但到底是什么自己又说不清楚,她盼着师父、师兄来接自己,但他们来了又使她失落。 夜已经深了,只有大殿里慈航大士面前的油灯还若隐若现地亮着。除了秋日将亡的寒蝉还卖力地鸣叫着,四处毫无人声。叶沛觉得略微寒冷,便在房顶上跑一跑,让自己暖和起来。 夜里不辩方向的叶沛看见一处院落竟然还亮着灯,院中两个人落寞地在石桌两侧面对面坐着,仿佛是石像一般也不说话。叶沛好奇,走近细看又是一惊,竟然是师父和神山道长。 只见神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汴梁城里的月色可不如这山间明亮。” “是啊!人做了许多错事,现在到寂静的山野想一想,就如这月色般愈加清晰。” “你终究还是放不下她” “放得下放不下我也要放下,我更想放过自己而已!” “人活百岁转眼逝,到头来皆是空!” …… 又是一阵寂寞。 …… 一个想法跳入叶沛的脑海:这神山道长虽然年过半百,但仍是面貌姣好,想来年轻时是个美人,她若做了我的师娘也是不错。可转头又想,我可不要丁月华做我的师姐,那太可怕了!叶沛赶紧止住自己的想法。 …… “夜深了,回!” “这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如你所说,如若当初不曾相见,就没有后来这许多痛苦,可知是见好还是不见好呢” “一切因缘自有法度!善哉!善哉!” …… 神山道长站起身踱步走了。 只听巴山对着房顶上的叶沛说道:“下来!” 叶沛轻轻跳下来,说道:“原来师父早就听见我来了” “嗯。”巴山点点头。 叶沛白日里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扑到师父怀里撒娇道:“师父,你为何这么久才来接我”叶沛的泪不自觉又流下来,“师父你可知我跟丁月华比武输了,师父可有什么武功秘籍没有教我这样我也不至于给您丢人!” 巴山扳着叶沛肩膀,看看她流泪委屈的小脸,用手擦擦,笑道:“小叶沛什么时候能长大呀!”然后又问:“你觉得丁月华的绵柔剑是武功秘籍吗” 叶沛坐直,正色道:“正是!还有九天玄女剑!真是招招新奇,繁复奇特!” 巴山缓缓说道:“你们打了多少招” “七八十招。” “你可知你为什么会输” “因为她的速度快,招数新奇,我前所未见。”叶沛肯定地说。 “不是,是你在比试之前就生了怯懦之心,因为她的速度比你快,招数你不曾见过,你便已经怕了。从你心生怯懦的时候起你就注定要输了。” “嗯”叶沛疑惑地看着师父。 “世界上有无数的武功是你没有见过,是你觉得新奇无比的,有人速度比你快,力量比你强,人数比你多,或摆出阵法,或使出暗器,你都会觉得不能应付。但是叶沛,你要记住,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你都不要心生怯懦。每一种武功都有它的优缺点,速度快便力量弱,出拳力强则难返,只要我们用心观察敌人的招数,几十招以后必定能找到他的缺点弱点。然后避它强势,攻它不及,必定战无不胜!” 叶沛点头思考。 “而且你也不要被它的繁复镇住,要有自己的节奏,以不变应万变,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很多武术大师一生只练简单的几招功夫,把它发挥到极致,一样威力无穷。丐帮绝学降龙十八掌只有十八招,少林寺罗汉拳亦是只有十八手,去繁抱朴反为真呀!” 叶沛眨着眼睛看着师父,思考他刚才说的话。 “再者,不要迷信什么武林绝学,没有谁得到一本秘籍就能称霸武林,世上只有‘用功’二字是武林绝学!世上之事也绝无捷径可走,只有‘勤奋’二字是正路!” 巴山顿了一顿,继续说:“我到想起一个故事来,从前有一位将军,擅长射箭,当世无双。有一天,他在自家的苗圃里练习射箭,百发百中。栏杆外面来了一个挑着担子的老汉,驻足微笑看着他。他便邀请老汉进入园圃,问他:‘老者也会射箭吗’老汉摇摇头道:‘不会。不过我知道这射箭跟我卖油是一样的,手熟而已。’说着,那老汉拿出一支葫芦放在地上,在瓶口处放一枚铜钱,用油勺往里面舀油,速度很快,铜钱上却没有沾上一滴油。那将军佩服地点点头!” 叶沛听到此处,笑着说:“弟子明白了,手熟而已!不管是射箭、到油还是练武术,想要练得出神入化,都要勤学苦练,付出努力,定能强于他人!” 巴山见叶沛全都理解了,会心一笑,说道:“回去睡,已经很晚了,明天咱们回去。” 叶沛点点头。 第二天早上,巴山领楼子衿、叶沛拜别主人。 临行前叶沛说:“我在神山道长处叨扰了许多日,今日去后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还烦请丁姐姐再赐教几招,我回去潜心研究,希望几年后能望之项背。” 神山默许,丁月华傲娇,起身站到叶沛面前,说道:“指教不敢谈,切磋切磋还是可以的。正巧今日两位师父都在,咱们两姐妹比试一下,点到为止,不伤和气,不妨请咱们各自的师父指点一二。” 叶沛说:“正是此意!咱们就不用兵器,只论拳脚可好” 丁月华说:“甚好!叶妹妹先请!” “如此说我便献丑了!” 叶沛昨晚考虑丁月华招数以快为取胜要诀,她要避开与她比斗速度,又不能被她牵引,她便想以基本功法五行八卦掌破之。 五行为拳,模拟:狮、蛇、鹞、熊、猴,五种动物;八卦为掌,讲究:乾、坤、巽、震、坎、离、艮,四象八卦。拳、掌、步法,各十二式,但是形如游龙,视若猿守,坐如虎踞,转似鹰盘,能化能生,虚实结合,变化无穷。 叶沛想到它最重要一点:沾连粘随!要黏住丁月华招式,顺其势,攻其背,泄其力,缓其速,不急躁,待契机! 叶沛一个滑步来到丁月华面前,双掌推出,丁月华一招“凤穿牡丹”闪过双掌,拳勾叶沛左肩,叶沛沉肩推掌,粘连丁月华的腕力。丁月华反拳变掌,回击叶沛面门,叶沛一招“龙游蛇舞”,顺着丁月华掌势粘连向下,转一个八卦又回到原点。 丁月华被叶沛死死黏住,她往前,叶沛也顺势往前,她后退,叶沛也紧随而来。她出力如击入空中,没有阻挡,力量化于无形。她加速,身形仿佛被粘于板上,总有赘累。丁月华觉得功力无法施展,四五十招以后渐渐手忙脚乱起来。她心中越是不淡定,手中招式越显迟疑,总是招数使不到位或者使老了不能随行变招。 叶沛利用听、看、感觉,几乎每一根汗毛都在用心体会对方的招式,慢慢以退为进,转守为攻。 百招过后,丁月华体力不支,身体越发不够灵便,速度也明显降下来,再加上被叶沛沾连粘随得毫无喘息之功,越来越被动。 叶沛一个“鹰击长空”,绕过丁月华手腕,用勾手击打丁月华的面门,丁月华回肘挡搁,叶沛立即拉丁月华上臂,脚下一个“阴阳转”转到丁月华身后,“大圣摘桃”手穿丁月华腋下。丁月华准备向前跃出,叶沛扣月华脚腕,逼她身体下沉,然后立刻横撞其后背。丁月华一跃不成,不及再跃,只好矮身屈膝,叶沛伸手摘了丁月华的头巾,她一头乌黑长发顿时如水泻一般飘散。 叶沛三个“乾坤步”踏回巴山身后,抱拳向丁月华说道:“丁姐姐头发好美,真如绸缎般光滑!真是武功高明,人也长得美丽!” 丁月华站在原地,怒目圆睁对着叶沛说:“你……” 神山道长叫道:“月华,胜负已分,多说无益!” 丁月华又羞又恼,回到师父身后,挽起头发轻轻系上。 巴山对神山道长说道:“小徒顽皮了,请神山道长和丁姑娘不要介意!”然后转身对叶沛训斥道:“还不给丁姑娘赔礼” 叶沛虽听师父这样说,仍是十分高兴,对着丁月华福了一福,说道:“丁姐姐,你原谅妹妹这次!” 叶沛得意地瞟了一眼师父和师兄,楼子衿竟然面色羞红,若有所思,略有失落。叶沛心中一沉,原来她的师兄并没有多么担心她的输赢,而那神情是他从未对她表现过的。叶沛突然悟到一个事情:原来男女之爱和兄妹之情是完全不同的! 想到这里,叶沛刚刚赢得比赛的得意劲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比上次输了比试还要气馁,感觉自己一败涂地! 第五章 兵器如宝,女扮男装下山来 叶沛和师父、师兄回到了巴山先生隐居的小院儿,安常给她做了一桌子好菜为她接风。虽然只是四个月未回,叶沛觉得自己仿佛漂泊了半生似的。 她坐坐自己的小床,摸摸自己的衣柜,看两眼走时未看完的话本,对着往日的练功木桩一阵狂打……她默默地说:“终于又回来了!”她那种归属感不知对谁说,仿佛做了一个梦,然后自己就长大了! 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与师兄楼子衿勾肩搭背,手拉手并行;不再毫无顾忌地跟他玩耍,肆无忌惮地大笑;他们之间突然就有了隔阂,叶沛说不上是为什么。 楼子衿不再随意进出叶沛的房间,也没了往日那种如火的热情,他常常一个人发呆,似乎也有了心事。 回来后的第三日,巴山叫叶沛过去,拿出一件兵器给她。 “你总说我偏心,这次送你一个好的,看看满意不满意”巴山笑盈盈地看着叶沛。 “真的呀!”叶沛大喜过望。 手里是一条钢节长鞭,鞭头为鱼形,手握是鱼尾,长约丈余,软中有硬,硬中有软,比平日使的皮质软鞭更有力度。 “师父,这个怎么使” “看看我告诉你!”巴山开始解说这件新制的神奇兵器。 原来这是一条能伸缩的钢鞭,内有机关,按动鱼尾可以收长鞭变为扁鱼形,约有两尺,鱼鳞光滑,鱼嘴咬住鱼尾上的钩环,可系于腰间。再按鱼尾机关,扁鱼的形状立刻加长十数倍,鱼鳞逆行,倒勾锋利,鱼嘴里咬环的牙齿亦如狼牙,十分尖锐,能咬能勾。鱼尾处另一机括,按动后,鱼嘴内嵌小管可喷射一枚钢针,不足指长,却喂有麻药,虽不至伤人性命,但可使人在两个时辰内失去知觉。钢针短小细簇,射程不远,但可以连续发射,亦难以发觉,此鞭中可藏针百余枚。 听师父讲解完,叶沛感叹道:“这真是一件神奇的宝贝!” 巴山说道:“我这次依你性格设计,有你平日练习的软鞭结构,也有一些新元素,那些你得好好练习,要不然很容易伤到自己。它软中有硬,可以模仿三节鞭,鱼头可回旋和硬戳。硬中有软,使用时仍可按软鞭套路,更有回抽时鱼鳞倒钩,而且力度较皮质软鞭更有力。它内含机关,毕竟是女孩子,必要时用些暗器可以逃命。兵器还未起名,你看看你想叫它什么名字!” 叶沛将钢鞭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琢磨,越看越爱不释手。她暗想,师父不愧是神仙手,这么精巧的设计唯有他老人家能想得出来! 叶沛想了想,说:“师父,我想叫它‘鱼龙鞭’可好” “既然送给你了,就随你喜欢!” “多谢师父!”叶沛别提有多高兴了。 “来,咱们去院子里练一练,小心倒勾伤到自己!”巴山带上叶沛往院子里走。 “针对这款兵器的招数我也只是想了二十余招,结合软鞭和三节棍或三节鞭,你也可以自己琢磨琢磨,完全照搬书本也没有意思,你可以自创更适合的招式!” “真的吗我可以自创招式”叶沛频频点头。 巴山拿过鱼龙鞭在手,演示起来。 “你看这样如何叫做‘蟒蛇绕竹’可好”巴山晃动长鞭,抖动起来缠绕木桩伸出的手臂。 “这样叫‘盘根错节’。”他又走下盘,回旋缠绕敌人双脚。 “这该叫‘鲤跃龙门’。”巴山跃起丈许,鞭头由上而下挥出一条弧线…… 叶沛自己接过鱼龙鞭,耍起来。 “师父你看,这样叫‘鱼龙难辨’。”她舞动长鞭时骤然缩短,用鱼嘴咬住木桩,如判官笔一样直点,然后又使长鞭骤然加长,缠绕敌人颈部。 “您说这是不是该叫‘逆鳞莫触’”叶沛将长鞭抖手回收,鱼鳞倒勾,将木桩上的树皮刮下来好几撸。 “不错,不错!沛儿很有领悟力!”巴山捋着胡子笑盈盈地看着叶沛夸赞。 晚饭过后,巴山对叶沛语重心长地说:“沛儿啊!师父有些话想对你说。” 叶沛走过去坐在师父身旁。 “你说师父给你打造的鱼龙鞭怎么样”巴山问。 “十分完美!”叶沛洋溢着笑容。 “不,世界上哪有完美的兵器每一件兵器都有它自己的长处和缺点。刀能砍、剑能刺,却都是近身的兵刃;长矛能扎、能戳,距离太近却舞动不开;弓箭能远射,杀伤力却有限,面对大量敌人时又显得速度不够快;棍的力量很强,有时容易显得笨拙…… 我喜欢打造兵器,修改它们的造型,尽量弥补它们的缺点,把它们的优点发挥到极致。但即使是这样,它们亦不会是完美无缺的。人亦如此,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只是我们尽量发挥优势,取别人之长补己之短,克制自己的欲望不至于沦陷。但我们要承认,我们是有缺点和不足的。世上没有真正的圣人,圣人亦有缺点和不足,只是他的长处已经足够让我们学习和膜拜的了。” 叶沛认真地听着,认真领悟其中的道理。 “沛儿啊!你练长鞭,我便希望你做这如同钢鞭一样的人,可以弯,但绝不易折!要有韧性,有力度!” 叶沛再次点头。 从这天起,叶沛每日刻苦练习,几乎不再玩耍或看话本,她喜欢她手中的鱼龙鞭,她舞起它可以忘却一切烦恼。她对于师兄楼子衿的爱转移到鱼龙鞭上,不再表现出忧伤。 鱼龙鞭看似神奇,其实极难练,叶沛常常受伤,不是鱼头回弯打到自己,就是逆鳞伤了肌肤。但是叶沛从不气馁,用心琢磨,鱼龙鞭愈发使得软硬兼施,刚柔并济,虚实结合,出神入化! 这一晃就是大半年时间,转眼又到了来年的春末。 这天安常从外地采买归来,举着一封信给巴山说道:“先生,陆畅来信了!” 巴山接过信不紧不慢地看起来,并不见情绪上有什么变化。 “子衿,你大师兄来信说汴梁的镖局开了分号,现在手头人手不够,问我要你去呢,你可愿意”巴山问楼子衿。 “弟子全听师父安排。” “你可愿意去” “我不愿意离开师父。” 巴山笑道:“你不用说这些虚词哄师父开心,汴梁是个繁华地,你若愿意去也是锻炼锻炼,你总不能跟我一辈子,将来总是要独立的。” 楼子衿迟疑一下,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没离开过栖凤山。不过,师父要是说想让我去锻炼锻炼,我倒是愿意去锻炼锻炼的。” 叶沛在旁边眨着眼看着师父和师兄。 巴山考虑了一下说道:“那你去帮帮你大师兄也好。” 楼子衿又问:“那我去哪里找大师兄” “你先去汴梁城里的‘镇远镖局’。我带一封信给他。” “好的,师父。” 叶沛听了,兴奋起来,说道:“师父,我也想去!我好久都没下山了,我想去汴梁城里逛逛。” “你师兄是去做工,又不是去玩耍,而且你个姑娘家,去了镖局这种地方不方便的。” 叶沛解释道:“师父,我不怕辛苦的,师兄能做的我也一样能做,我也想去见识见识世面。我小时候被当做男孩子养的,现在穿回男装也不会有人发现。” 楼子衿问叶沛:“你小时候可是在汴梁城里长大的” 叶沛如同向导似的说:“是啊,咱们一块去,你若不知道的地方可以问我。” 楼子衿问巴山:“那,师父,我能带师妹一块去吗我会照顾好她的。” “师父,好不好嘛!”叶沛又开始使出撒娇的绝招,摇着师父的胳膊说道。 “你可不要给你师兄闯祸!”巴山被求得无奈,只好答应。 “不会的,师父,您放心!”叶沛满脸堆笑地说。 “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楼子衿问。 “准备好了就能出发了。明天先让安常给您们置办点出门的衣服和干粮,再备两匹好马。” 叶沛和楼子衿齐说:“多谢师父!” 巴山又殷勤地嘱咐道:“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凡事要隐忍,不要仗着会武功就与人斗狠。我不求你们在外为我扬名立腕,只是不给我丢人就行了,若是做了不善的事情我定不饶你们。 到了陆畅那里做事要认真,听你们大师兄的话,多多学习。汴梁不似这山林环境单纯,遇到恶人恶事多多思考,别莽撞,也不要被人迷惑去做坏事。子衿你要多多照顾叶沛,她毕竟是女孩子。到了你大师兄陆畅那就让她变回女装,让你嫂嫂安排她。 再有,记住师父这里永远都是你们的家,但凡有事可以回家来躲避,或者写信给师父也行。明白吗” 叶沛听得无比感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抱着师父说道:“我知道了,师父!” 巴山又劝叶沛道:“以后少哭鼻子,要坚强些,虽是女子却不能丢了尊严!” 叶沛更加难以抑制地流下泪来,将头埋进师父怀里。 又过两日,巴山叫来叶沛,拿出一个包袱,说道:“把这个穿上再去。” 叶沛打开包袱看到一件软甲,由无数八字扭结的钢圈织成,轻薄细软。 巴山继续说:“这是一件护身软甲,你穿上再下山去,真遇到危险它可保你平安。这东西一般的刀剑是无法穿破的,而且轻薄细软,你可以贴身穿着。” 叶沛高兴地说:“多谢师父!” “此去又不知何时再相见,你也多保重!”说着,巴山竟也流露出无限感慨之意。 “师父,我会常回来探望您的。等您年迈时我一定回来床前侍奉,为您养老!”叶沛真诚地说。 巴山笑道:“等你嫁人了就去侍奉公婆了,我便盼着这一天呢。” 叶沛羞红了脸,心想:如果能嫁给五师兄自己还是要回来的,然而这还能期望吗叶沛心中有些酸涩,说道:“师父,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 巴山说:“这是哪里话,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到时候我会给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叶沛心中更似打翻了五味瓶。 巴山说道:“好孩子,快去!” 五天以后,安常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他买回两匹脚力不错的马,备了两身骑服,两袋干粮,每人一个大皮囊水袋。马背上又驼了一个褡裢包袱,装着换洗的衣服和一些小东西,如火镰、短匕首等等,当然还有丰足的盘缠。 叶沛的鱼龙鞭缠在腰间,楼子衿的莲花火尖枪缩短藏于身上背的包袱里,外人看不出他们拿了兵器,只当是两个投亲走友的年轻人。 安常将皮质地图指给楼子衿看,“咱们栖凤山属于西蜀崇州,向东北方向走,经过兴元府、凤翔府、河南府,再向东路过颖昌府,即可到达开封府汴梁城了。” 楼子衿一一记下,将地图收在怀中。 安常又嘱咐道:“你们头一次出远门,不要急于赶路,多注意周边情况,尽量到大镇店住宿。不要走夜路,不要宿在野外,小心强盗偷窃。骑马也要小心……” 叶沛迫不及待地出发,敷衍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楼子衿也笑着说:“您放心!” 三人道别,然后叶沛和楼子衿上马,慢行下山。 叶沛不太会骑马,开始慢慢骑,楼子衿打马扬鞭几个来回,叶沛明显追不上他的速度。 “师兄,你何时学会的骑马”叶沛问。 “我是北疆边民,自小就会骑马。因为我的父母、妹妹被北边的辽人杀害,我被大师兄带回交给师父抚养,说起来大师兄陆畅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原来如此。”叶沛满含深意的说。她暗含的意思是,原来你一直把我当做你死去的妹妹,我竟然从未想过问过,心中又是一阵酸涩。 叶沛又问:“大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会像师父一样慈爱吗” 楼子衿说:“大师兄也是一条硬汉,留着一缕八字胡,使一把金环大砍刀,人称‘神刀陆畅’,也有人叫他‘路路通’。但我觉得他是一个精明的商人,至少我这么觉得。不过想想,我也有七八年没有见过他了!” 楼子衿转移话题说道:“等到了汴梁城你自然就知道了!现在我来教你骑马!”说着,他扬起一鞭拍在叶沛的马屁股上。 叶沛的马受惊,四蹄腾空飞奔起来。“啊你是这样教人骑马的”叶沛一路颠簸朝山下跑去。 楼子衿打马追赶上,对叶沛喊道:“我们北疆人都是这样骑马的,慢慢骑怎么学得会只有没命地跑一次才知道什么叫骑马!”说着,楼子衿又在叶沛马背上快抽一鞭,然后飞一般跳上叶沛的马,用手牵着缰绳,手把手教叶沛。 “来,缰绳抓紧,看我给你跑个快的!腿要夹紧马肚子,别坐着,要感觉蹲在马背上……” 叶沛只觉得双耳生风,全身僵硬,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双手紧紧地拉住缰绳,哪里听得进楼子衿说话。 这样,两匹马一前一后跑了五里多地,才慢下来,楼子衿搂着叶沛的腰,哈哈大笑道:“感觉怎么样” “开始害怕,现在好多了。”叶沛觉得,只要有楼子衿在,她就是安全的,她心里就无比踏实。 “行,那现在加大难度。”说着,楼子衿跳回自己的马,在马背上耍起花样来。他一会儿站在马背上,一会儿藏在马肚子下面,一会儿一脚脱蹬躲在马身一侧…… 叶沛很是佩服,说道:“师兄,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等本事!佩服,佩服!” 楼子衿得意地笑起来,他又把这里的诀窍告诉叶沛。叶沛本就轻功了得,这些小把戏不到半天时间就都掌握了。 “诀窍掌握了,以后勤加练习就是。还有,马是很通灵性的,你要对他好他才听命于你,以后咱们到了镖局,自己养两匹好马怎么样” 叶沛笑道:“刚出师门,你就要撒野!” 楼子衿也大笑起来,“好久都没骑马了,今天真是痛快!” “好,现在咱们来比比速度!”说着,叶沛挥动马鞭,扬长而去。楼子衿见状紧随其后,两人一口气又跑了十数里。 第六章 月夜搏熊,玉面哪吒逞威风(一) 叶沛、楼子衿开始几天还按照师父、安常的嘱咐,晓行夜宿,万事小心。过了几天平安无事的日子,两个人开始松懈了。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又似刚出笼的鸟儿,开始张狂随意起来。 这天,他们即将离开蜀地,来到巴州和兴元交界处的嘉陵江准备渡江。他们赛完一段马,仍不见渡江的船只。 叶沛便提议,“咱们先沿着河随意走,等看见渡口再渡河,或者看见村镇,休息一晚打听清楚明早渡河。” 楼子衿同意,两个人又开始赛马疯跑。 然而越跑河面越窄,越是密林萧条,前后十数里也未见一个村镇。楼子衿看着快要落山的太阳,皱着眉头说:“咱们不会是迷路了” 叶沛信心满满地说道:“迷路也不怕,咱们有干粮,河水就在身边也渴不着。实在不行就宿在山林里,生一堆篝火,凭着咱们的武功,还怕野兽不成明早沿着河边走,总能找到村镇。” 楼子衿说:“目前看也只能如此了。” 等到天将近黑下来,两人靠在一棵大树下休息,把马放开随意吃草。楼子衿又生了一个火堆,两个人开始煮水吃干粮。 原始森林的夜晚还是有点恐怖,高大的树木遮蔽了月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四周虫鸣不断,还有夜猫子“呜~呜~”地叫着。叶沛靠着楼子衿,断断续续地睡着了。 突然,叶沛二人被一阵近在咫尺的“喔~喔~”声惊醒,睁眼一看,面前站着的竟然是两只一人多高的棕熊!叶沛全身的汗毛一下竖立起来,吓傻了。 两只棕熊肥胖雄伟,腰身两个人都未必能合抱过来,全身棕色毛皮油亮发光,满嘴獠牙阴森森冒着寒光,四只褐色的眼睛半夜里发着绿光,直勾勾地盯着叶沛二人。它们见叶沛、楼子衿发现了它们,立刻发动进攻,挥动脸盆大小的熊掌朝叶沛抓过来。楼子衿一个“龙腾步”飞跃起身,又将叶沛拎起来扔到树稍上。 叶沛见另一只棕熊向楼子衿扑过去,彻底清醒过来。她看见楼子衿放兵器的包袱仍然扔在火堆旁边,就迅速抽出鱼龙鞭,借力反弹骨碌到火堆旁边,用鞭头叼住包袱,拿出莲花火尖抢扔给师兄。 一只熊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叶沛,叶沛将鱼龙鞭抽向熊身。但是熊皮坚韧,它竟然毫无反应。楼子衿接过火尖枪,怕叶沛受伤,回身用力戳向熊的后腰,仿佛只戳破一个小伤口。棕熊吃痛一声嚎叫,转身更加凶猛地扑向楼子衿。 叶沛见状喊道:“扎它眼睛!扎它眼睛!” 叶沛怕楼子衿腹背受敌,用鱼龙鞭缠住面前这只熊的脖颈,用力后拉。然而熊力巨大,叶沛用尽全身力气,棕熊竟纹丝不动。 楼子衿跃起,一招“凤舞九天”直刺棕熊右眼。棕熊被鱼龙鞭缠住不能动弹,一下子被火尖枪刺中眼睛,“喔~~”的一声凄厉的惨叫,向前扑倒。另一只熊见状惊惧,疯狂地扑向楼子衿。楼子衿一个“灵雀飞转”回身又刺这只熊的眼睛,只听“噗嗤”一声,这只熊眼睛也变做一片血色模糊。 受伤的棕熊不但没有退却,反而变得愈加疯狂,对着叶沛、楼子衿二人乱抓狂咬。叶沛发射毒针却不能刺入熊皮,她定了定神,窜到树梢上瞄准,两枚毒针分别刺入两只棕熊的眼睛,又是两枚分别刺入熊的嘴巴。两只熊摇摇晃晃,终于倒在地上。 叶沛跳到树下,觉得双腿不停地颤抖,楼子衿也靠着树干喘气,双手紧握火尖枪微微地颤抖。二人定了一会儿神,才慢慢走向棕熊身旁。 楼子衿用脚踢了踢棕熊,看它们毫无反应。他怕麻药过劲,用火尖抢刺入熊腹,一刺未深,又用二次力气,才洞穿熊腹,这回棕熊再厉害也不可能死而复生了。楼子衿又用同样的方法杀死了另一头棕熊,这才站定,用火尖抢杵着地面,喘了几口粗气。 东方懵懵懂懂地露出白色,天渐渐地亮起来。两个人劫后余生,相互搀扶,心悸未平。他们寻了半天,两匹马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得走路前行。 大约走出三、四里,仍不见村庄镇店,林深草密,行路艰难。突然间,叶沛脚下一空,她心中暗道:“不好!”忙使用“龙腾虎跃”里的“虎跃步”飞身跃起,跳到旁边一棵巨大的树根上,心里又是一阵急促。 楼子衿见事出突然,也跟着跳开,来到叶沛身边,扎个自攻步准备出击。 “叮铃铃有东西落坑了!有东西落坑了!” “看看是不是棕熊!” “快看看!” 四周竟然窜出十来个壮汉来,各自拿着兵器,有耙子,有竹竿,有犁头,呼拉拉围将上来。 他们见是楼子衿、叶沛两个十来岁的娃娃,奇怪道:“你们两个年轻人从何而来受伤了没有?” 叶沛本就受惊,这一步踏空更是心慌不止。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楼子衿说道:“我们没有受伤,众位义士这是做何” 其中一人问道:“你们两个人可是从河西一直走过来的” 楼子衿点点头。 “我的小娃娃,你们还真是命大,这是遇到了我们,要是遇到棕熊可就没命了!”另外一个人惊呼道。 楼子衿无奈地笑笑说:“我们遇到棕熊了!” “什么!你们遇到棕熊了你可知那棕熊有四百多斤,伤了十来条人命,我们组织了四十多个人,逮了两个多月也没逮到呢。” 其他人也惊呼起来:“他们遇到了棕熊没有死!” “啧啧啧,真是命大呀!” “看着你们两个不大的娃娃,你们是怎么逃过的,快跟我们说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乱地问起来。 楼子衿说道:“我把它们杀死了!” 又是一阵惊呼,这些村民上下打量着楼子衿、叶沛两人,有人摇头,有人发笑。 “你们牛皮也吹的太大了。” “就凭你们两个娃娃怎么能杀死熊哩!” “太不可信嘞!” 村民一个个讥笑起来。 叶沛说道:“不信我带你们去看!” 大家纷纷摇头,“我们可还要命哩!” 楼子衿说道:“你们这么多人,天又大亮了,有什么可怕的!” “要不去瞧瞧”其中一个壮汉犹疑着说。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讨论结果是跟叶沛、楼子衿去看看。 他们一行十来个人回到楼子衿、叶沛杀熊的树旁。两只又大又蠢的棕色大肉坨似的瘫在地上,身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旁边一堆燃尽的篝火。 这些人有胆大者上前踢了踢棕熊尸体,高兴地喊道:“果真是死了!” 大家纷纷上前来用手中拿的家伙击打熊尸,其中更有含恨咒骂者。 叶沛说道:“都已经死了,干嘛还用力砍它” 一个人说道:“小义士有所不知,我们中很多人家里都有人被熊所伤。而且这半年多,棕熊胆大还敢进村讨吃喝,毁坏了家中财物和庄家,让我们村民不敢出门,每天担惊受怕,这才组织起来准备干掉这两只孽畜。” 叶沛、楼子衿这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原来刚才叶沛踏空的是他们逮熊挖的大坑。 “两位义士,若不嫌弃,请到我们村中歇息歇息,我们村民一定会感谢您二位的!” 这些淳朴的村民对他们两个人的敬佩由然而生,你拉我撤非要他们去家中做客。一者,他二人本就没休息好;二来,他们打熊事出突然,受惊匪浅,现在有些脱力;再者,干粮银钱都在马背的褡裢里,现在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叶沛二人相对点头,决定跟着村民回村。 村民准备把熊抬回村里,几个人利索地用绳索绑住棕熊尸身,四个人为一组,分两组,用竹竿抬起两只棕熊,“嘿呦,嘿呦”地跟着回村。其他人簇拥着叶沛和楼子衿往回走。 他们派了一个腿快的先回村报告,等叶沛、楼子衿二人到达时,已经有两条长龙一样的队伍夹道迎接英雄凯旋了。大家一是要见识二位义士为民除害,想看看英雄是不是魁梧高大,三头六臂;二是没见过棕熊的人,都围上来又看又摸,很多小孩子蹦蹦跳跳地围着唱歌。 打头的是村里正,富户胡员外,四十多岁年纪,花白头发,一缕山羊胡,头戴员外巾,身穿丝绸长褂。他见叶沛二人远远走来,一路小跑过来,握住楼子衿的手说道:“义士辛苦了!我是村里正姓胡,我代表全村感谢你们二位!” 楼子衿见了这阵势反倒不好意思,说道:“举手之劳,何必这样兴师动众” 胡员外说道:“二位义士有所不知,这两只熊伤了我们村多少人,坏了我们多少财物,今日义士为民除害,我们自当感谢。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楼子衿说道:“我叫楼子衿,这位是我师——弟,叶沛。” 叶沛听了楼子衿叫她“师弟”,在旁边暗笑。 “楼义士,叶义士,我们这村名叫赵家坨,全村一百零三户人家,算是附近百里内的大村落。今日二位义士为我们解决了两只孽畜,我们全村感激不尽。” 一群人边说边往村里走。 胡员外好奇地问:“不知二位义士如何杀死两只棕熊呀!” 叶沛抢着说:“我师兄神勇无敌,他用火尖枪扎死了两只棕熊!” 胡员外敬佩地点头说:“楼义士真乃英雄!我见您面白身长,使一杆火尖抢,真似哪吒出世啊!” 后面起哄的人都欢呼起来:“果然是哪吒出世!” 还有人说:“干脆送义士一个诨号,‘玉面哪吒’如何” 后面的人又欢呼起来:“好!玉面哪吒,起的好!” “噢!玉面哪吒!” 楼子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各位见笑了。” 叶沛听了“玉面哪吒”这个诨号,倒是觉得贴切,可惜这个哪吒满身是灰,头发麻乱,实在有点惨。叶沛捂着嘴笑了笑。 胡员外又说:“二位义士,如若不嫌弃,请到我庄上小住两天,休息一下可好” 楼子衿看看叶沛,叶沛看看楼子衿,都明白,自己的马跑掉了,身上没有盘缠,还不知道怎么继续行路。到胡员外家叨扰几天也好,若是这些村民捐些财物送给他们,他们就可以不用折返回师父那里承认错误了。因此两个人会心一笑,异口同声地说:“如此甚好!” 后面的村民一阵欢呼,大家簇拥着二人来到胡员外家。 胡员外为人热情,命仆役打扫出两间上好的客房给他们洗尘,又命厨房做了酒菜端上来。叶沛、楼子衿二人梳洗完毕,换上两件新衣服,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饱饭,回屋补觉。 第六章 月夜搏熊,玉面哪吒逞威风(二) 一晃五日,楼子衿和叶沛也都恢复了元气。胡员外每日前来寒暄,又为他二人做了新衣,好酒好菜三餐招待,但只字不提送他二人离开的事情。叶沛、楼子衿一商量,胡员外虽然热情,自己还得尽早赶去大师兄的镇远镖局,离开的事还得主动提出才好。 这日风和日丽,楼子衿对胡员外说:“您看我们也叨扰了数日,实在不好意思再住下去。我们的马匹盘缠杀熊时丢了,您能否借给我们几十两盘缠,我们要去汴梁寻大师兄做工,到了汴梁城我们便派人回来还钱。” 胡员外客气地说:“楼义士说的哪里话,别说几十两银子,就是再多些我也应当孝敬您二位。只是新做的衣服还未取回,您再等几日可好” 楼子衿觉得盛情难却,只好说:“那好,我们再等几日。” 又过数日,衣服也做好了,却仍不见胡员外相送。 叶沛对楼子衿说:“你说这员外真奇怪,咱们在这里白吃白喝他竟然不心疼。不过杀了两只熊,他们也不用留咱们一年半载地感谢。” 楼子衿也疑心道:“我也觉得奇怪。” 叶沛说:“他们不会是要害咱们临行时师父嘱咐,出门在外一切都要小心。” “可是他们要害咱们干嘛呢又无冤无仇的!” “这都难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咱们明天无论如何也要离开。”楼子衿沉吟着说。 叶沛说:“他若不借咱们盘缠咱们就去劫富济贫,我看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别耗在这里,恐生变数。” “好!”楼子衿点头道。 二人商量妥当,回屋收拾行囊,一夜无话。 等到第二天一早,楼子衿主动找到胡员外,客气地说:“胡员外,我们叨扰了这许多日,今日无论如何是要走了,承蒙您一直以来的照顾,山水有相逢,我们后会有期。” 胡员外见二人决意要走不可挽回,愁着脸说道:“二位义士,我跟您二位说实话,我实在是有事相求您二位,不知如何开口。” 楼子衿说:“有话请讲,不必吞吞吐吐的。” 叶沛也是一脸好奇地在旁边看着。 胡员外叹了口气说:“唉!这可从何说起啊!” 原来这胡员外强留叶沛、楼子衿二人确实是有私心,此事说来话长。 这胡员外本名胡东强,是个外乡人。他入赘到赵员外家,与赵员外独生的女儿婚配,目前又只生下一个独生女儿,闺名唤作胡玉兰。 一次,这赵氏带着女儿回表姨家探亲,路过狼窝山,被山寨王“通臂神拳”赵义山看中,非要强娶了胡玉兰做压寨夫人。这赵义山竟然请了媒人下了聘礼,说是做“明媒正娶”,可是和强抢民女有何区别 胡员外不满意这门亲事,内心焦急,可又不敢得罪这个山寨王,他又不敢报官,怕被报复,全家性命不保。想要逃跑,可是家大业大,搬家又谈何容易。眼看着好日子马上到了,正巧遇到楼子衿杀熊。他见二人功夫了得,想着如果赵义山来接亲时被楼子衿搅黄了,那姓赵的可能再也不敢来叨扰了。 楼子衿听胡员外如此说,沉吟着回复道:“路见不平却是应该帮助,可是我和师弟耽误时间已久,再不出发恐怕不妥。这种事您应该早早报官为好。” 胡员外见楼子衿不想管此事,“噗通”一声跪倒磕头说:“二位义士,请您救救小女和我们全家性命。小女刚强,决计不会随他上山做压寨夫人。若他强来娶亲,她定是活不成了。我和夫人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若是她不在了,我们哪还活得了二位义士,请您救救我们一家三口人的性命!”说着,磕头如捣蒜一般。 楼子衿见状心软下来,忙将胡员外扶起来。 叶沛赶上来说:“胡员外,你先莫着急,不知日子定的是哪天” 胡员外说:“三日后的傍晚。” 叶沛说:“好,那我们就再留三天,我和师兄商量一下如何对付这个‘通臂神拳’。” 胡员外见叶沛说得慷慨,忙又跪下说道:“叶义士一定救救我们全家人的性命!” 叶沛又去扶他,说道:“有话好说,我们先商量一下,定不会坐视不管。” 胡员外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楼子衿对叶沛说:“这事如何管起,人家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咱们赶走他一次,等咱们走了,他再来杀人放火如何是好” 叶沛说道:“那咱们就让他永绝后患!” “你到说来轻巧,他在那山上许多年,具体什么情况咱们也不知道,他有多少兵马,什么装备,敌在暗处,咱们在明处,若是冒然冲突,也未必定然取胜。这种事情还是应该官府出面,带上百八十个官兵,平了他的山寨,压他去大牢里坐着。” 叶沛说道:“我有一计,师兄听了看看可行不可行” “你先说来听听。” “等他三日后来娶亲,我便换装扮做那位胡娘子,坐了轿子上山去,探探那山寨的虚实。所谓‘擒贼先擒王’,我只等他入洞房来将他一举擒了,其他那些小喽啰还不是束手就擒” 楼子衿急忙摇着头说:“这可怎么行!下山时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你,我哪能让你入这龙潭虎穴” 叶沛大笑着说道:“要不师兄你扮做那位胡娘子,上山去嫁了那土匪我看你也标致得紧,玉面哪吒!”叶沛说笑着,用手在楼子衿脸上摸一把,然后自己笑得直不起腰来。 楼子衿撇嘴说道:“没大没小!师妹你越发淘气了!” 叶沛又笑了一阵,才说道:“要不你扮做抬轿的轿夫,咱们一块上山去,确保万无一失。我觉得以咱们两人的功夫,什么人能逃脱到时候抓了押解去官府,没准还能得几千钱的赏钱,咱们拿着做盘缠去汴梁就不是问题了。你看如何” 楼子衿想了想说:“倒也是个办法。” 叶沛唤了胡员外回来,说明计策,胡员外满口称谢,“到时候我再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一起上山。” 叶沛说道:“不用,不用,人多了反而容易露出马脚。” 胡员外点头称是说:“只您二位我实在放心不下,我再找三四个精明强干的,绝不会坏了义士的事。” 叶沛同意,于是大家分头准备。 第七章 侠肝义胆,乔装替嫁斗山匪(一) 转眼三日之期就到了,胡员外找了几个伶俐魁梧的家丁准备跟上山,叶沛叮咛一定把武器藏好,不要露出破绽,他们也都纷纷答应了。 胡家的女使、婆子伺候叶沛换装,叶沛自行穿了新嫁服,赵氏和婆子又为她化了妆,扶出来见众人,大家都看得呆了。 叶沛身穿大红烫金袄,下着大红绣凤百褶裙,足蹬龙凤绣花绸面鞋。头上挽着同心髻,插一支飞凤金钗。面施粉黛,原本的剑眉被描画成黛山的样子,一双凤眼眼波流转,腮边贴着两个花钿,笑靥盈盈。 赵氏说道:“这位小义士本就清秀,年纪尚小,未蓄胡须,声音也未变,如此打扮,真是比我女儿还要标致些许呀!” 叶沛站在大铜镜面前看着自己,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她看楼子衿神态,心想:若是穿这身衣服嫁与师兄该有多好! 然而此时的楼子衿则在想:我妹妹若是活到现在,也如师妹这般漂亮,穿了嫁衣该有多好! 且不说二人各怀念心思,一众人等都准备齐全,只等着时辰到了,接亲的人上门。胡员外夫妇也是紧张至极。 挨到傍晚,酉时一过,只听远处吹吹打打的声音由远及近。胡员外端着迎亲酒,领着几个小厮门外迎接。 远远的一群小喽啰提着六只喜字红灯笼,抬着一柄花轿,唱着歌儿走来。小喽啰们都是穿红挂绿,头上插着野花,用红绸裹着兵器。 他们中间簇拥着一个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马脖子上挂着大红绸喜字结。只见此人三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高七尺,满脸坑洼,獐眉鼠目,腮边还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他头上戴着一顶凹面抓脚干红巾,鬓插一支大红牡丹绢花,身穿绣金大红罗袍,腰系盘云纹牛皮带,足穿云跟牛皮靴。此人正是那“通臂神拳”赵义山。 赵义山看见胡员外在门外迎接,提马赶到庄前,高兴地跳下马,俯身下拜:“岳父泰山在上,受小婿一拜。” 胡员外听了“小婿”一词,手中斟的酒差点撒出半杯,他强自镇定说道:“大王不必拜我,老朽儿不过是大王治下的百姓而已!” 那赵义山听胡员外如此说,更是高兴,起身哈哈笑道:“泰山既然如此说,我也不客气了。你女儿嫁我也不亏你,以后我会多多照看岳父家。来呀!小子们,把礼物和花轿都抬到院子里去!” “老朽儿多谢大王圣恩!大王,且先喝了这杯迎亲酒!” “好好好!”说着,赵义山接过胡员外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其实这赵义山早已经有七八分醉了,他叫后面的小喽啰道:“来来来,再斟酒来,我与岳父回敬!” 说着,赵义山又饮三杯,胡员外也假意呡了几口酒。 赵义山一面随胡员外进院儿,一面说:“泰山,我的夫人在哪里” 胡员外答道:“正在后厅等候大王。” 赵义山急切地说:“好好好,我这就娶了娘子回山上去了!” 胡员外说:“不急,先到厅前拜了天地。” 赵义山兴高采烈地说:“好好好!我亲自去接夫人。” 赵义山命一众喽啰在前厅等候,自己大步流星进了后院,也不顾什么礼仪,挑帘就进了叶沛坐的房间。胡员外及众人也无人敢拦。 “来来来,娘子,让大王我看看你今天打扮得如何!”说着赵义山伸手就要去揭叶沛的盖头。 叶沛身边站的婆子壮着胆子说道:“大王,拜了天地领回家去长相厮守,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赵义山哈哈大笑,说道:“说的也是!”转手就拉叶沛的手,说道:“娘子,咱们这就去拜了天地,随我回山上去!” 叶沛平日看了许多话本,此处情节她到并不陌生。因此她站起来娇声说道:“大王爱妾,何必急于此一时!”说着,甩开赵义山的手,大踏步出门走了。 “夫人好脾性!”赵义山听了叶沛婉转娇声,哪还发得脾气,大步跟出了门。他对小厮们说:“我与夫人恩爱,这就拜了天地,与丈人、丈母拜别。” 叶沛也由婆子搀着,在花厅与赵义山对着案上红烛拜了三拜。 叶沛临行,到赵氏跟前悲声说道:“母亲,女儿此去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赵氏与胡员外有感而发,流着泪哽咽说道:“我的儿!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赵义山见不得这等离别愁苦,催促道:“夫人不必忧心,过得一年半载我们带着孙儿回来探望丈人、丈母!” 叶沛也不答话,跟着赵义山出了前厅,上了花轿。楼子衿穿了家丁衣服,跟着几个小厮和两个婆子、两个女使,抬了嫁妆跟在花轿后面。 一路上走得飞快,不到一个时辰就进了狼窝山。叶沛在轿子里掀开盖头去看窗外,虽然天黑,但借着月光还是大致看得清方向。她暗自把路记下,查看几岗几哨,思考着如果不能一招制敌该如何进退。 叶沛暗暗感叹:好一座险山!只有一条路上山,山下一片密林,不识得的在林中就迷糊了,哪还上得了山。 聚义厅建在山顶,到处张灯结彩,背后是悬崖峭壁,有狼嚎声从峭壁边传来,这狼窝山便是因此而得名。 到了山上后院,婆子并女使扶了叶沛来新房安顿。赵义山被一群小喽啰强拉着又去聚义厅喝酒。楼子衿袖子里藏了火尖枪,放下嫁妆香盒首饰等笨重物品,在聚义厅附近探路。 一个酒醉的小喽啰出来解手,看见楼子衿便问道:“你是什么人” 楼子衿回答:“我是新夫人家随嫁使唤的家丁,找不到路,请问这位大哥,厨下怎么去” 小喽啰也不疑心,指点道:“这里是聚义厅,前面山坡往下走是厨房,左拐是大王的后院,右拐是咱们下人住的院子,茅厕在这边,你别走错了!” 楼子衿客气地回礼说:“多谢这位大哥!” “以后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小喽啰挥挥手,又回到聚义厅继续喝酒。 楼子衿见他走远了,溜达到下人喽啰们住的院子,数数床位,心中有数:这山上看来也不过一百二三十个人而已。前山缓坡后山悬崖,下山也还得走原路返回。 询好了细节,探好了路,楼子衿蹑手蹑脚来到大王的后院。只见门前贴了大红喜字,挂了大红彩灯,只有两个小喽啰守着,而且都怏怏欲睡的样子。他来到后墙,一个“虎跃步”上了墙。再一个“龙腾”迈到叶沛所在的新房后檐下趴好,只等着瓮中捉鳖。 只说这个赵义山心中着急,又抹不开兄弟们的面子,苦苦挨到丑时才进新房来。此时他已经喝的十二分醉了。 赵义山哼着小曲儿,挑帘进屋,见叶沛仍旧盖着盖头坐在床边,床旁案上摆着两支红烛,这暧昧的灯光下看着面前一身红衣美人儿,赵义山真是热血沸腾! 他见女使、婆子们还在屋里伺候,吩咐道:“你们都下去,今晚上爷要跟夫人好好恩爱!” 女使、婆子们赶忙都退出去,掩了房门。 赵义山搓着手,踱步走近,一把掀了叶沛的盖头,说:“娘子,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赶快安歇。” 叶沛听见赵义山进屋,心里已有准备,可是盖头突然被掀起来,心中不免还是一惊。她强自镇定,笑盈盈地看着赵义山,站起身来,说道:“妾身伺候夫君更衣!” 因为赵义山酒醉,本就暗淡的烛光下他哪里看得清是不是胡玉兰。又见叶沛如此打扮和娇柔,心中十二分欣喜,说道:“娘子比那日我见你更美了十二分!我不知如何欢喜呀!”说着伸手便来搂抱叶沛。 叶沛假意为他宽衣,转到他身后。先是快速的褪掉身上宽大的袄裙,露出里面黑色的短衣来,然后猛然抽出藏在腰间的鱼龙鞭,绕向赵义山的脖颈。 本来赵义山醉酒,又全心全意在新娘子身上,叶沛这一个突然袭击很难躲开。但叶沛紧张,屋内地方狭小,鱼龙鞭长可丈许,一挥之下竟打到了床栏杆上。 赵义山亦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悍匪,听得金属声响立刻警觉地回头,正见叶沛持鞭来绕,吓得酒醒了五分。 他一低头,叶沛一绕不成,手肘顺势击他前胸,赵义山慌忙转到床杆的另一侧。 “你是什么人!”赵义山大喊。 叶沛正色说道:“你强抢民女,我就是来逮你的阎王奶奶!” “呀呀呸!哪里来的黄毛丫头!看爷怎么把你收拾了!”赵义山怒极,展开通臂神拳来击叶沛面门。 叶沛一个“灵雀飞转”向后滑步转身。赵义山通拳上勾,拳头带风而来,叶沛后退不得,滚到床上另一边翻身下来。赵义山一拳打在床栏上,“咔嚓”一声就断了。叶沛暗自心想:好力气! 叶沛长鞭在手,本应占优势,可是屋中狭小无法施展,反而受限。她又想抓活的,只得一面用鱼形当锥使,一面施展拳脚抵住赵义山。 赵义山不愧被人称为“通臂神拳”,若论拳脚,他不在叶沛之下,又欺叶沛人小,招招生力紧逼。 房顶上的楼子衿听见打斗声,急忙跳下房顶,进屋为叶沛助战。赵义山见叶沛来了同伙不敢恋战,想想唯有呼唤了兄弟们一齐来了才能防止自己吃亏。 楼子衿、叶沛毕竟年轻,不似赵义山战斗经验丰富,他们堵住门口想活捉赵义山,却不想赵义山一脚踢破后窗,窜了出去。 叶沛紧随其后,喊道:“贼人休走!” 楼子衿也跳了出来。 赵义山站在院子里喊道:“李柱,王猛!快去前厅喊人!” 门口站的小喽啰见大王进了新房,想想完成任务了,都坐在地上准备打个盹。谁知大王没进去一会儿就跳将出来说喊人。两人一脸懵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咱们大王和新夫人打起来了”因此他们虽听见赵义山喊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动。 叶沛追出,用鱼龙鞭一甩,鞭子加长,鱼头又缠赵义山脖颈,“蟒蛇绕竹”。赵义山立刻缩身低头躲过鱼头,他虽然老奸巨猾,但是万万没有想到鱼头突然低垂,叶沛一招“逆鳞莫触”回拉鞭尾,正把赵义山肩膀上的衣服扯下来一大块。 赵义山惊出一身冷汗,另外那五分酒也醒了。他对着两个呆若木鸡的小喽啰喊道:“你们两个蠢货!还不快去叫人!” 两个小喽啰正看的热闹,见屋里又跳出一个年轻小白脸儿,心道:“难道咱们夫人养了新宠被咱们大王捉奸了”又见自己大王真的吃了亏,才不多想,慌忙地往前厅跑去。 楼子衿眼快,怕他们真去叫了人来不好对付,一个飞身跳到两个人身后,拿出藏在袖筒里的火尖枪,加长了,从后心一刺,两个人串糖葫芦一般全都倒下了。 楼子衿解决了两个小喽啰,转身回来加攻赵义山。此时胡员外庄上带过来的几个家丁也都手持短刀在院子四角站定为他们站脚助威。 赵义山见势不妙,只心想逃。他三步并作两步往院外跨,正撞见转身回来的楼子衿。楼子衿火尖枪一抖,直刺赵义山前胸。赵义山阴阳步错开,以进为退,拳挑楼子衿面门,楼子衿回枪来拨。赵义山绕过枪头,身向左转,拳向右勾,击楼子衿右侧太阳穴,楼子衿退步抬枪拨他拳头。 叶沛在赵义山身后长鞭立抖,如三节鞭直戳赵义山后腰。赵义山斜眼看见叶沛进攻,变拳为掌横推火尖枪杆,想前推躲开前后夹击。可他不知火尖枪机关,他这便是找死招数,楼子衿按动机关,莲花底托打开,一刀划破赵义山的右手掌。 赵义山大惊,见势不好,狗急跳墙,指着院子后墙喊道:“那是谁!” 叶沛经验不足,听他喊了当真回头去看。结果赵义山手一抬,甩出两支袖镖来! 楼子衿见了大喊一声:“师妹,小心!”但是救她也来不及了。 此时他们二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足一丈,只见两支袖镖一前一后,前者击叶沛面门,后者击叶沛小腹。此时叶沛不及思考,只凭着本能一矮身,躲过上面这支袖镖,另一只紧随其后,正打在叶沛贴身穿的软甲上。“当啷”一声,袖镖掉在青石砖地上。 叶沛怒道:“好个老贼,还敢使诈!”叶沛抖手甩鞭来击赵义山头颅。 赵义山见袖镖击中叶沛却全然无事,更是惊惧,躲过叶沛鞭子往后墙飞跃。 楼子衿一个“魔君抖枪”从后面追着扎赵义山后心,叶沛“落叶归根”回鞭缠赵义山飞跃起的脚腕。 赵义山再躲不过两方夹击,小腿被叶沛鱼头击中,左肩膀被楼子衿枪挑出一个血窟窿,一下掉落回院中地上。 赵义山趴在地上喊道:“爷爷饶命!” 楼子衿用火尖枪抵着他后心,对边上的家丁们说道:“拿绳子绑了!” 胡员外庄上几个家丁开始不敢伸手,现在见楼子衿、叶沛将山大王擒获了,个个都来了精神,欢呼着跑上前来你一刀我一刀乱砍这个“通臂神拳”。 这个喊着“让你为非作歹”,那个也说“看你还敢威风”。赵义山开始他还乱喊乱叫,后来渐渐地没了动静。 叶沛赶忙跑过去制止大家说道:“别打死他,需留个活口到官府对质!”大家这才住手。 但是为时已晚,那个“通臂神拳”哪还有进的气 叶沛摸摸他的鼻孔,喊了一声:“哎呦,不好,只怕是死了!” 众人吓得都往后退,谁也不相信是自己杀死了人。 楼子衿也上前去探了探赵义山的鼻息,皱眉说道:“果然死了!” 叶沛苦着脸说:“唉,他虽然作恶,也需得官府判决他死与不死,咱们私自处死了他,却是不好!” 楼子衿说道:“此人做恶多端,罪不可赦,此是罪有应得!” 叶沛长叹一声:“唉!” 那几个家丁缓了一下神,都纷纷说道:“他是罪有应得!”然后拿绳子把尸首也绑缚了。 第七章 侠肝义胆,乔装替嫁斗山匪(二) 此时将近卯时,东方显出鱼肚白。几个家丁抬着绑缚的赵义山尸首,跟着楼子衿、叶沛来到聚义厅。 聚义厅里的小喽啰个个喝得东倒西歪,坚持不住的早就回屋睡觉了。还剩下一部分人走不动的趴在桌上,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清醒的几乎没有。 楼子衿踹开门大喊一声:“狼窝山的土匪们听着!你们的头子赵义山已经被我们擒获了,你们快快束手就擒!” 喝醉了的小喽啰们先是以为自己做了春秋大梦,有胆大者竟然迤逦歪斜地走过来踢了踢赵义山,见他动也不动,探探鼻息竟然没了气,一下子醒了酒!一个人醒了,一群人都跟着醒了。既然山大王都死了,他们更不是对手,个个争先恐后跪倒求饶,唯恐求晚了一命呜呼。 楼子衿命人把他们都绑缚了先原地跪着,又派一个会骑马的回村报告,通知官府缉拿,然后带着其他几个人巡后山来。来到下人喽啰们住的院子,又是呼啦啦绑缚一片人。再巡其他院子,有狗腿子早就投降成了叛军,带着楼子衿、叶沛等人查获金银之物。 一行人又来到一处青石院落,打头的狗腿子威风地踹开木门,嚷道:“瞎眼的老婆子快出来!你儿子已经死了,官府爷爷们要拿了你回去问话呢!” 叶沛叫住他,问道:“这里住的是谁” 那狗腿子谄媚地回话:“启禀官爷,这里住的是我们大王,哦,不,呸,就是赵义山那个狗贼的老娘,是个瞎眼的贼婆娘!” 听见外面动静,一个瞎眼的老婆子柱着一根过头拐杖,由一个女使搀扶着出门来。 “儿呀,是你来了吗昨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是不是带了新娘子过来呀让娘好好摸摸她!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姑娘,以后好好过日子。”赵母眼睛看不见,只是自顾自地絮叨着。 那女使眼睛明亮,看见外面这么多人,还绑缚着赵义山的尸体,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求饶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楼子衿上前说道:“不关你的事,去到一边去!” 女使连忙磕头,“谢谢官爷爷不杀之恩!”连滚带爬跑回屋里躲着。 那老太太听了不是自己儿子的声音,也感觉不对劲,因为看不见便问道:“你们是谁” 叶沛跟上来温和地问道:“你可是赵义山的亲娘” “正是老身!姑娘是谁呀”老太太身上穿得十分简朴,说话也算客气。 叶沛也客客气气地说:“老人家,您待会跟我们走一趟,咱们得去县衙里做个对证!” 老太太一听慌了神,急道:“我儿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你们告诉我赵义山在哪里” 领头那个狗腿子喽啰早就不耐烦地蹿上来说道:“瞎老太,你儿子赵义山早就死了,你快快束手就擒,让这位官爷送你去县衙坐牢!” 老太太一听立刻急眼喊起来:“什么!你们这些天杀的,害死我儿子,我要打死你们与他偿命!”说着举起手中拐杖对着院中空气一阵乱舞。大家都往后退,没有人去干涉她。 那喽啰远远地骂道:“老不死的瞎老太,你平时假惺惺地吃斋念佛,也赎不起你儿子犯的罪,你还是赶快把你那根讨饭棍子扔了!” 赵母一怔,停了手中挥舞的拐杖,突然“呜呜”地哭起来,自言自语地说:“唉,我平日里烧香拜佛只求佛祖保佑你平安,看来还是无用啊!我那苦命的儿呀,当初要不是需要钱给我看病,你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平日劝你多做好事,可是迷途难返呀,如今果然得了因果报应……” 那喽啰还想再骂些什么,刚一开口,被叶沛止住:“够了,她还不够可怜吗” 小喽喽唯唯诺诺地说:“是,官爷教训得是。”退后两步,不再多嘴。 只这一打岔,众人未见瞎眼的赵母,突然间发力奔向院墙,一边喊着:“儿呀!你不在了,为娘还在这世上活什么呀!你等等为娘跟你一起来了!”她一头撞在石头墙上,顿时脑浆崩裂,气绝身亡了。 叶沛一惊,想要阻止的话还未说出口,赵母就已经死了。看着一个无辜的老人惨死面前,叶沛心中不是滋味。赵义山虽然罪该万死,并且不是她叶沛亲手杀死的,但毕竟因她而死。若说赵义山死时叶沛心中还觉得自己大义凛然,此时的叶沛却彻彻底底觉得自己是一个杀人凶手了!她做的事情到底是对是错呢! 赵母佝偻的身体下全是血污,她面目狰狞,眼睛瞪得大大的,虽然生前看不见,但死后她似乎要看清害死她的人的模样。她死时心中一定充满仇恨,她要诅咒杀她儿子的凶手,她要用她的血来唤起别人对她的尊重,她唯有一死来维护她最后的尊严! 叶沛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忍再去看面前赵母惨绝的尸体,她咬住下唇,双拳紧握,转身扶住身旁一口水井的栏杆。 楼子衿发现叶沛面色苍白,呼吸深重,紧忙伸手扶住叶沛,轻声问道:“师妹,你没事” 叶沛茫然地摇摇头。楼子衿知道叶沛定是被赵母惨死的事件吓住了,赶紧扶着叶沛往院子外面走。可惜叶沛出门前又看到了赵义山的尸体,他那样躺在那里,被乱刀砍得一片血肉模糊,叶沛心中又是一种内疚。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样死了,仿佛很是轻巧,可他的娘亲在扶养他长大时,一定不是那么轻巧的。他小时候是否也会同叶沛一样撒过娇,淘过气他的母亲年轻时也一定不是瞎眼,她是否也为他缝补过衣服、做过饭食那赵义山这样一个人是怎样当了土匪,做起坏事来的呢是否会有难言的苦衷呢想到这些,叶沛心中更是难过。一个有罪的浪子没有人等到他回头,一个可怜的母亲只能追随他去赴死…… 楼子衿吩咐几个小喽喽为赵母收尸,自己扶着叶沛又回到聚义大厅。 此时官兵也到了,简单收拾善后,清点了人数和金银值钱的物品,楼子衿、叶沛,连同绑缚的喽啰们一同下山前往县府衙门去。 县丞升堂过审,小喽啰们述说了赵义山十几条罪状,上缴了几千两银子珠宝,后事非一天可完成,不再一一赘述。 第八章 悬壶济世,赛华佗小试牛刀 因为要等着县府衙门结案赏赐,叶沛、楼子衿还要在胡员外庄上叨扰几日,胡员外也是非常乐意接待他们。 只说楼子衿、叶沛忙了一夜一天,到傍晚才回到胡员外处,自是累得如同烂泥,两人吃喝洗漱了,都各自回屋睡觉。 第二天叶沛睡到中午才起来,吃早餐时听到隔壁院落有人“哦~哦~”地喊疼。 叶沛奇怪地问:“这是谁啊” 身边的小厮回答:“是昨天随您上狼窝山的赵四儿,摔了一跤腿跛了。胡员外叫人去请大夫,还出远门了,现在只能等着再去县城里请人来看。他疼了一夜,现在忍不住叫起来,扰了叶义士休息了。我现在就去叫他别鬼叫了。” 叶沛吃得差不多了,推开饭碗说道:“我去看看。” “叶义士真是心善!”那小厮跟在叶沛身后。 叶沛来到偏院耳房,果然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半躺在床上,枕着被垛不住地呻吟。 跟着叶沛的小厮对赵四儿说:“赵四儿,叶义士来看你了,你不就是摔了一跤么,平时看着这么壮实,没想到内里是个娘儿们,瞎鬼叫什么!” 叶沛制止他,问赵四儿道:“你哪疼” 赵四儿看看是叶沛进来,想要施礼,也下不来床,只得恭敬地点点头,指着自己的右腿膝盖说道:“这里,扭着疼。” 叶沛摸了摸,确实是膝关节错位了。叶沛仗着在师父巴山那里看了几部医书,艺高人胆大,学着医书里面写的正骨手法,对赵四儿说了句:“你忍着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为他矫正了。 赵四儿“啊!”的一声惨叫,然后就没了声音。跟着叶沛的小厮赶快上前拍打赵四儿,问道:“赵四儿,你没事” 赵四儿疼得满眼含泪,缓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没事了,好像,好像真的好多了!” 小厮对叶沛竖起拇指,说道:“不知叶义士还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佩服,佩服!” 叶沛笑了笑,对小厮说:“你去切点葱白,搅和上香灰、白蜜,捣融加热了,给他敷上。” 小厮说道:“好嘞,我马上就去。”然后转身跑了。 赵四儿红着脸对叶沛说:“此次多谢叶义士!” “嗯,你先好好休息,我回屋去写个方子,让旁人给你抓点药煎了吃,过几天就能好了。”叶沛边说边往外走,留下赵四儿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 叶沛回到住处,拿了纸笔研了墨,想了想写到: 玄胡索一钱,木香一钱,青皮一钱,乌药一钱,桃仁一钱,蓬术一钱,骨碎补一钱半,赤药一钱半,苏木一钱,当归尾一钱,三棱五钱,大黄四钱,缩砂三钱 叶沛又喊来小厮说:“照着这个方子抓了药给赵四儿煎了服下。” 这个小厮拿了方子,喊了声诺就出去了。 过了两天,叶沛在院子里练功,看见赵四儿拄着一支木拐杖出来,站在院门处远远地看着。 叶沛停下来问:“你怎么样好多了” 赵四儿的脸又红了,回答道:“好多了,您给开的药真是神了,比村里的大夫还要好。” “那就行。”叶沛笑着点点头。 赵四儿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但说无妨。” 赵四儿吭吭唧唧半天才问:“你……你是女人” 叶沛咳嗽一声,反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天我跟您上狼窝山,打斗时我听见楼义士叫您‘师妹’。”赵四儿的脸越来越红。 叶沛笑了笑,也没有回答,继续练习拳脚,打完了一趟伏虎拳,又来一遍伏魔掌。 没过几天,叶沛“神医”的名声就传遍了整个赵家沱,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闻风往来,叶沛仿佛在这里开了一家医馆,排队的人络绎不绝。大家送了叶沛一个外号:“赛华佗”! 叶沛心想,师兄被人称为“玉面哪吒”,多威风,自己也是武艺精湛,为什么只能当个大夫唉,算了,不和这些村民一般见识,反正自己闲来无事,坐堂开诊也很有趣。 这日,楼子衿出门看见门外排着四五个人,叶沛正坐在一张方桌后面为人把脉,神情认真,很是好笑。 他走到叶沛身边问:“你干嘛呢” “嘘!”叶沛神秘地说:“没见我正在给人家把脉么!” 楼子衿笑道:“你行吗” 不等叶沛回答,排队的人都说:“叶义士是‘赛华佗’呀,医好了赵四儿的腿,王万的风寒,小乙儿子的积食!” 楼子衿不禁笑道:“那,叶大夫,您慢慢看病!” 叶沛得意地笑了笑,对面前这个人说:“嗯,根据你的症状和脉象,就是寒症,我现在写下方子,你回去煎了,跟一碗热乎的小米粥一起吃了。” 此人千恩万谢,拿了方子走了。 叶沛叫道:“下一个!” 下一个人恭敬地坐在叶沛对面,述说病情。 这时,胡员外夫妇满脸堆笑地进了院子,看见楼子衿便拉着他热情地进了屋。等着叶沛又看了两个病人,胡员外夫妇才从楼子衿的房间出来。叶沛瞟了一眼,胡员外夫妇像是霜打的茄子,而师兄却表情奇怪,她觉得十分好奇。叶沛跟诊病的人说“等会儿”,然后追着楼子衿进了屋。 “师兄,怎么了”叶沛问。 楼子衿低着头说:“没什么。” 叶沛见楼子衿表情更觉得奇怪,追问道:“不可能,我最了解你,看你的样子怎么会没事。说,到底什么事” “哎呀,去看你的病人!”楼子衿不理。 叶沛玩笑地说:“不会是胡员外要把女儿许配给你!” 叶沛本是一句玩笑,没想到楼子衿的脸“腾”的一下红了,瞪了叶沛一眼。 叶沛一看如此情形,惊讶道:“他们还真的是来提亲的” 楼子衿只得点点头。 叶沛惊呼:“哦,天哪!” 楼子衿忙说:“你小点声儿!” 叶沛捂着嘴嬉笑道:“知道,知道!”然后低声说:“那,师兄,你要留下来入赘胡家庄啦!” 楼子衿嗔怪道:“胡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师父不在也必有大师兄做主,哪有自己说亲事的!” 叶沛不以为然,说道:“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郎有情妾有意’,如何不能自己做主” 楼子衿表情严肃地说:“师妹,你真是口出狂言!这等违背三纲五常的言语以后休要再提起。” “好好好,我不说,我还是出去看我的病人!” 楼子衿又嘱咐:“我跟胡员外说了,咱们过几天就走,你也别招太多人来。” 叶沛道:“嗯,知道了,等官府的赏金一下来,咱们救立刻动身。” “你知道就好!” 又过了几天,官府的赏金一百两银子拿下来,楼子衿带着叶沛找胡员外来请辞。 胡员外千恩万谢,对楼子衿说:“楼义士,您对我们胡家有救命之恩,我们再难报答了。” 楼子衿说道:“胡员外,您不用客气,什么救命不救命的,我们只是路过此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胡员外干笑着说道:“是是是,楼义士义薄云天。” 他又转头对叶沛说:“上次说的事您莫责怪,当时不知道您二位的关系,草率了!” 楼子衿奇怪,叶沛接话道:“好说好说,反正我们以后也不会再相见了,员外不必再提。” 胡员外又送了他俩人五十两银子作为盘缠,备了两匹好马,收拾了行囊,亲自送他们到村外,然后挥手告别。 楼子衿和叶沛就此离开了赵家沱,打马扬鞭一口气跑出几十里地。 来到一块开阔的草地,他二人歇歇马。楼子衿见四下无人,对叶沛说:“师妹,我总觉得不对,你和胡员外说了什么” “没什么。”叶沛手里摇着马鞭,调皮地笑笑。 “你肯定又调皮了,我还不知道你!” 见楼子衿反复追问,叶沛先自己笑了半天,才说:“哈哈,我就跟他说我和师兄是私奔出来的,让他不要再给你提亲了。”说到此处,叶沛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什么!你干嘛如此说!坏了你我的名声。”楼子衿有些生气。 “怕什么,反正跟他也是后会无期。” “那也不好啊,尤其是你,这是女孩子的名节问题,怎当儿戏。”楼子衿一本正经的说。 “我都不怕,难道你还想回去当入赘女婿” “你别气我了!”楼子衿虽然气愤,但是从不对叶沛发火,他扭头往前走,叶沛跟上来。 楼子衿说:“你以后可不要这样玩笑了,婚姻大事不能玩笑的,知道吗” 叶沛见楼子衿当了真,解释道:“那赵四儿看出我是女孩儿,对胡员外说了,他才来问我,我才这样玩笑的,反正以后不再相见,我不是为你脱身么。我以后再不这样说了。” “好师妹,你也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了,这是女孩子名节的事情,更要谨慎。” “知道啦,师兄,没想到你这样古板。”叶沛虽然仍不以为然,但是还是点点头。 楼子衿撇撇嘴,对自己师妹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楼子衿、叶沛二人吸取之前的教训,晓行夜住,谨慎赶路,二十几天无话,转眼到了皇都汴梁——这座繁华的城市。 第九章 镇远镖局,兄妹耍斗捕虎将(一) 楼子衿、叶沛二人从万胜门进城,又进郑门,穿过西大街、东大街,来到马市大街。叶沛的记忆一下回到小时候,一切细节都是她召回记忆的索引:繁华的街市,飘摇的酒旗,茶楼瓦肆隐约的歌声…… 叶沛突然忆起,有一次母亲带着她在东华门外大街买酪吃。那是一个盛夏的傍晚,虽然炙热的太阳已经临近西落却仍是余温不消,那一碗冰凉凉的乳酪好好吃,凉飕飕的从叶沛干燥的嗓子眼儿滑落下去,冰镇了她的胃,不知有多么舒服。那味蕾的记忆是那么真切,仿佛她现在还能回忆起那一刻的滋味。母亲也吃着,说笑着,心情很舒畅,她忆起母亲那一刻分明地说:“这么美味的酪儿,应该给六哥儿带上一碗去!” …… 当叶沛听到楼子衿跟一个卖马的贩子打听“镇远镖局”的时候,她又回到了现实。 镇远镖局确实是威名远播,似乎人人知道。很快的,楼子衿带着叶沛就找到了马市大街上的一座三进院落,门外大招牌上写着“镇远镖局”四个烫金大字,两边的门柱上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镖传四海通天下”,下联是“信达三江美名传”。 叶沛随楼子衿进了朱漆大门,院子里停着十来个大樟木箱子,贴着金字封条刷着红漆,捆箱的绳索旁插着“镇远”二字的红字黑底狼牙镖旗。二十几个大汉,都穿着背后绣着“镇远镖局”黑色绣字的褡裢白衫,露着臂膀,正在忙碌。 楼子衿上前对一人抱拳问道:“这位兄弟,请问陆畅陆爷在哪里” 这个人很客气地说:“这位兄弟,您是” 楼子衿答道:“哦,我是他师弟楼子衿。” 那汉子热情地上前抱拳施礼,说道:“原来是楼五爷呀!早闻大名。陆大爷交代了,以为你前些时候就能到呢,快快快,您到厅上坐着等一会儿,我马上去通知陆大爷。” 这单薄汉子引着两个人往前厅上来,后面一个人大吼一声道:“嘿,什么楼五爷!我看是个小白脸差不多。” 楼子衿和叶沛同时回头看,说话这人是个三十七八岁的肥胖汉子,面色红润,肥头大耳,赤膊着上身,背上满是花绣,下面穿一条黑布裤子,腰里绑着熟牛皮宽板带,脚上打着绑腿,足穿一双生牛皮靴子。 这个人走到楼子衿、叶沛面前一丈开外,扯开沙哑的嗓子又说:“我说小白脸,想要在镇远镖局立腕儿可不是光靠长得好看,你以为这里是花鼓戏楼么!想要当爷先得问问我这一双拳头,有本事是爷爷,没本事是孙子!” 引楼子衿的单薄汉子忙劝解道:“二爷、二爷,这是陆大爷特意交代的师弟,您莫要开罪了东家。”然后又对楼子衿说:“这是陆大爷结拜的兄弟,‘捕虎将’王大力,粗鲁人,您莫要怪罪。” 王大力冷笑着说:“我陆大哥面子热,什么阿猫阿狗都招待,既然是五师弟,就请露几手看看,我们也好请教请教!” 楼子衿虽然十分不悦,但是初到镖局也不好发作,只好忍气说:“楼子衿见过王二哥,小弟微薄本事,不敢班门弄斧。”说着对王大力抱拳施了一礼。 王大力粗鲁,不由分说上前抓楼子衿双拳,边说:“不拿出点儿真本事就想在镖局混事由,也太容易了” 楼子衿一个滑步向后退了一丈,分开双手抱个太极式,说道:“王二哥,还是等陆大爷回来再做商量,莫要伤了和气。” 王大力不听也不答话,跟上前一步又是一个“饿虎扑食”。 叶沛见王大力一出招便是“伏虎拳”架势,打算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她由后面斜插过来用“伏虎拳”中“关公捋须”,双手击王大力前胸。同时对王大力说:“要跟我师兄比试,先要过了我这关。” 楼子衿喊道:“师妹,莫要无礼。” 叶沛摆个伏虎架势,哪里肯听楼子衿的话。 王大力后退两步轻蔑地说:“我不跟女人动手。” 叶沛轻轻冷笑着说:“看不起女人,得先打得过女人!”说着又是一个“十字披红”扭步转身,沉膝变掌,击打王大力左大腿。 楼子衿见叶沛不听劝阻,也想给王大力点颜色看看,不再阻拦,自己站到厅前台阶上看着。如果叶沛占上风,正好杀杀王大力的威风,如果叶沛不敌,自己出手也不晚。 王大力见叶沛招式犀利,也不多言,出拳阻挡。他是猎户出身,曾经亲手捕获老虎而得名“捕虎将”,身上有千钧力量,能举起二百斤的石锁,好出重拳,使蛮力。 叶沛跟他过了几招,看出他的弱点,出拳力道虽大,但身形蠢笨,破绽百出。 叶沛利用自己灵活的身形,闪转腾挪,轻松躲过王大力的进攻,以巧力进攻他薄弱之处。 王大力一个“黑虎掏心”抓叶沛前胸,这一抓能抓碎砖头,叶沛不正面回应,滑步向后闪过,伸手向前擒王大力小指。王大力握爪变拳,使一招“横扫千军”拳头横扫跟进,这一拳也使出了碎石之力,叶沛收手回护胸、腿,使一个“三连转”飞转向左,同时伸右腿踹他小臂。王大力收拳矮身躲过叶沛飞腿,出一个“扫堂腿”横扫叶沛站立的左腿。叶沛轻松跳起,使用“鹞子入林”,跳到王大力身后,抬腿踹向他后腰。他转动胖大的身体,向左移步,一个裹肘,测击叶沛头部。叶沛“秋风扫叶”哈腰内缩,同时伸脚踢王大力脚内侧,使他被迫劈叉侧滑。王大力身子硬,又处于扭身状态,不好变化姿势,被叶沛一脚踹过去来了一个大劈叉,“啊”的一声惨叫。 叶沛跳出三丈远,说道:“不要惨叫好不好!你是捕虎将还是杀猪匠” 厅前本来忙碌的人都在探头观看叶沛、王大力搏斗。王大力平时暴躁,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他本事大,又是东家结拜兄弟,不好跟他发作,今日见他被一个女孩子打得如此狼狈,都哈哈大笑起来。 王大力见众人发笑,脸上更挂不住,忍着疼痛跳将起来,随手抓起兵器架上双板斧,朝叶沛砍过去。 楼子衿见王大力打急了眼,又拿起了兵器,怕叶沛吃亏,上前拦到:“王二哥,别动怒,自家兄弟比武不要动兵器才好,兵器无眼伤了谁都不好。” 王大力更加愤怒,转身朝楼子衿也是一板斧。楼子衿毫不示弱,用“鸳鸯锁”手法一下子就卸下了王大力的双板斧,又一个“勾拐腿”将他踹倒在兵器架上。不想他身体笨重,起身时被一把关公刀划破了前胸,鲜血顿时顺着伤口淌了出来。王大力见血更加穷凶极恶,回身拿板斧横扫,楼子衿“鲤鱼跃龙门”,跳起来又踢王大力的下巴,给他踢了一个满脸花。 院子里此时站着十几号人,开始还嬉笑起哄,后来看王大力真的吃了亏,总归是镖局的兄弟,都不再发笑,大家见了楼子衿的手段,惊得呆了,连大气都不敢出。 第九章 镇远镖局,兄妹耍斗捕虎将(二) 正在这时,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清瘦男人跑进来,嘴里说着:“住手住手!五师弟、王二弟,快都住手!自己兄弟怎么动起手来了!” 只见来人宽脸庞,黄面皮,薄嘴巴,八字胡,头戴一字巾,穿着长袍,前襟拽起来扎在腰里,脚上穿一双旧布鞋。飞步跑来前厅,看这人速度,轻功了得。 王大力见了来人,喊了一句:“大哥!”说着从地上爬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又抖抖身上的土。 来的这个人扶住王大力,说道:“好兄弟,快别打了,我来给你引荐,这位是我五师弟楼子衿,别看他年纪小,是我师父最得意的徒弟。”又转身对楼子衿说:“师弟莫怪,这是师兄我结拜的兄弟,人称‘捕虎将’王大力是也。猎户出身,粗鲁了一些,不过古道热肠,为人仗义,你二人可不要伤了和气。” 楼子衿开始见了来人有些犹豫,见他说话就确定是自己大师兄陆畅,忙走上前去要跪,说:“大师兄,五弟给您磕头了!” 不等楼子衿头磕到地上,陆畅就赶上来扶起楼子衿,高兴地说:“自家兄弟何必拘礼。” 楼子衿又抱拳对站在旁边的王大力说:“王二哥,是小弟得罪了。王二哥您莫怪罪!” 王大力满脸是血,伤的却不重,本是个热忱的人,最服武功比自己高的人,此时也消气了,笑着对楼子衿说:“两位小兄弟武功了得,我王大力心服口服!”说着也给楼子衿、叶沛施礼。 陆畅拉着楼子衿,热情地说:“快让师兄看看,嘿,真是大小伙子的样子了!当年我受你父母临终所托,将你送到师父那里学艺,那时你才到我肩膀,看看现在,比我还高一头了,看着健壮又结实!” 楼子衿若有所思地说:“大师兄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 陆畅拍拍楼子衿的臂膀,“好啦,不提那些伤心往事!” 楼子衿笑了笑,拉过叶沛介绍道:“大师兄,这是小师妹叶沛。”转身又对叶沛说:“师妹,这就是大师兄陆畅,快过来施礼。” 叶沛过来抱拳施礼说道:“大师兄,叶沛给您施礼了。” “好孩子,不用拘礼。”陆畅有巴山的慈祥样子,叶沛见了也觉得很亲切。 陆畅牵着王大力和楼子衿的手进了前厅,后面又走过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陆畅说:“这是我结拜的三弟,‘无用书生’郑文杰。目前在几个铺子里当大掌柜。” 几个人又相互见了礼。王大力去后面洗漱包扎,又穿了外衣出来,大家在厅上按宾主坐了。 陆畅对楼子衿说:“师父飞鸽回信,说你们六月初就出发了,怎么才到啊!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楼子衿感叹道:“说来话长。”他把路上遇熊又到狼窝山剿匪的事情经过简单叙述了一下。 陆畅感叹道:“怪不得你们耽误了这么多时间才到。你们要是再晚两天,我就走了,我马上要押镖去一趟辽国南京析津府。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知道现在行路艰辛了,咱们镖局押镖也是一个道理,路上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会遇到。” “两天后就出发吗”楼子衿问。 陆畅说:“对,两天后就走,十二辆车。你既然来了,我就带你一块去,走完这一趟,我希望你以后就能独当一面了。” 楼子衿答道:“没问题,师兄,我就是来跟着您学本事的,有什么事您只管差遣。” 叶沛一直在楼子衿旁边默默听着,这时听到陆畅说要带楼子衿去辽国,她来了兴致,高兴地说:“大师兄,五师兄,我也要去!” 楼子衿皱眉说:“不行,来汴梁这一路,你已经惹了不少事。这次是去押镖,路上跟的都是男人,不方便。你还是在家好好待着。”然后他转头对陆畅说:“师兄,师父来时交代,到了镖局把师妹交给嫂嫂安排。您看……” 陆畅点点头说:“师妹,你五哥说的对,押镖是件辛苦差事,一路上山高水长,辛苦万分,可不是游山玩水那么轻松愉快的。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在家里待着,明天让你嫂嫂带你去汴梁城里转转玩玩。” 叶沛心里虽有一百个不乐意,但是初次见到大师兄,又有王大力、郑文杰等在场,她也不好违扭,讪讪地闪在一旁。 楼子衿指着王大力和郑文杰问:“王二哥和郑三哥也一起出发吗” 陆畅说:“不是,王大力五天后去西平府,郑文杰一直在汴梁这儿看家。” 楼子衿笑着说:“大师兄这生意做的很大呀!”然后对王大力、郑文杰点了点头,道:“两位哥哥也是辛苦。” 陆畅道:“没办法,想要多赚钱就得天南地北的跑。哪里越危险,哪里镖局生意就越好做。” 楼子衿点头道:“是呀!” 陆畅又对楼子衿说:“五弟你也辛苦了,今天刚到,两天后又要随我出发。” 楼子衿笑着说:“何谈辛苦!任凭大师兄差遣。我不是怕辛苦的人,只怕学不来您的本事。” “好兄弟!咱们镇远镖局在辽国南京开了分号,那里还有咱们家的布店和南北杂货行,在汴梁和大名府也有咱的买卖。押镖不能光靠力气和武力,要想赚钱还得学着做生意。目前国朝和周边国家边界太平,鼓励经商,这都是咱们的好机会。这些技巧以后我再慢慢教你。” 楼子衿点点头。 陆畅带楼子衿出来前厅,为他一一介绍了镖局里的兄弟。刚刚见了楼子衿、叶沛耍斗王大力的人,对他二人都肃然起敬,纷纷上前来施礼。 陆畅又说了一下镖局里的大小事务,楼子衿都一一记下,叶沛也跟在后面暗暗记住。 “这里是卸货区,早上咱们装好的箱子都在这里上车,你看,每个箱子都有两个封条,一个是庄家封的,一个是咱们镖局封的,到了以后两方同时开封。……”陆畅对楼子衿交代镖局具体事务,很是仔细。 第十章 汴梁市井,一幅清明上河图(一) 转眼到了申时,太阳西偏,天色渐渐暗下来,陆畅也介绍的差不多了,他对楼子衿和叶沛说:“师弟、师妹,我已经安排了樊楼上的酒席为你们接风,待会儿叫上兄弟们一块去热闹热闹。” “好的。”楼子衿和叶沛都答应。 樊楼是东华门外景明坊有名的酒楼,号称京城七十二家酒楼之首,每天接待的客人数以千计。它不是一座楼,而是一组建筑,五楼相向,中间最高一幢楼高三层,每栋楼之间都有飞桥相通。汴梁的制高点不是皇家建筑,而是这栋私人生意。据说站在樊楼的三楼上,能俯瞰皇宫大内的情形,所以说相当华丽壮观。据说宋太祖赵匡胤也曾在樊楼上观过杂戏。 叶沛在话本《闹樊楼多情周胜仙》里也听说过,但是从没去过,这次听大师兄要带她去到这里,十分兴奋。 他们一众四十几位,浩浩荡荡出发,一走到九桥门街市,道两旁就热闹起来。酒楼林立,秀旗招展,秦乐楼、会仙楼、潘楼、长庆楼、庆丰楼……酒楼一家挨着一家,家家莺莺燕燕,彩楼欢门。 快到街市尽头,叶沛就看到那五幢挨在一起的高大建筑,不用猜想就知道那一定是樊楼了。到了近前,她看到樊楼的大门用彩缎扎缚着,每一层都搭出山形的花架,结着彩灯,装点着花型、鸟型的饰物,漂亮极了。 来到门前,几个戴着筒子样头巾,身穿紫衫,脚下丝鞋净袜的酒保伙计在门前招呼。见了陆畅立刻上前见礼,看来也是认识“陆大爷”的。 镖局和商号的几十号人被迎上二楼,叶沛混在其中像个没有见识的乡下农妇。她只见樊楼上宽阔的主廊回环,镂空通天的三层楼四周各列小室包间,可以望见一楼散座。一层半圆形的“月台”上正跳着歌舞,四周小包间里“赶趁”的乐妓也是不少,使得整座樊楼歌乐喧天,笙弦聒耳,热闹非凡。 他们占了五个包间,每间屋都有细竹帘间隔。陆畅带楼子衿、叶沛、王大力、赵文杰等人坐主桌,将竹帘卷起,使几间屋相通,大家相互敬酒,划拳行令,吆五喝六,好不热闹。 王大力跟李二瓜来给楼子衿、叶沛敬酒,平时王大力除了陆畅就跟李二瓜最要好。给楼子衿敬完酒,他们又来到叶沛面前,王大力说:“叶家妹子,老哥哥也敬你一杯。” 李二瓜在旁边嬉笑道:“叶家妹子,我也敬你一杯,今天看了你的身手,真是高明呀!”然后又转头看王大力,挤眉弄眼地说:“你说是不是” 王大力瞪他一眼,说道:“什么事儿我不记得了。” 叶沛笑着说:“今天是大力哥哥让我,要不我哪里讨得便宜来,我敬您一杯。”说着一口将手里的酒杯喝尽。 王大力见了高兴地说:“豪爽妹子,我喜欢!以后谁要是敢欺负妹子你,我王大力第一个不饶他!来来来!老哥哥再敬你一杯!”说着也喝干了一杯酒。 楼子衿走到叶沛身边,接过叶沛手里的酒杯,对王大力说:“王二哥,我陪您喝,我师妹年纪小,喝不得酒,待会醉了怕是要出丑哭闹了。” 不等王大力说什么,叶沛反驳道:“谁说我不能喝酒谁说我会哭闹” 赵文杰也上前来敬酒:“楼五爷,叶师妹,我也敬二位一杯,今日见了你们二位的本事真是敬佩不已!”然后又对叶沛说:“叶师妹,这是樊楼出名的‘眉寿’酒,不醉人的。” 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楼子衿当着外人也不好强力阻拦叶沛。不一会儿,又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过来敬酒,叶沛觉得这酒确实口味不错,清甜可口,绵柔不辣,于是来者不拒,杯杯见底。一个多时辰,叶沛饮了四五十杯酒。 叶沛并非喜欢喝酒,更像是借酒消愁,她想念亲人,甚至怀念栖凤山上的安静。叶沛看着满屋热闹的人群有种疏离之感,那种热闹是不属于她的,那是男人的热闹,她努力去讨好,却仍像一个外人一样不能融入。他们行的酒令她听不懂,很多人招了“乐妓”过来陪酒,她也看不惯。 她临着栏杆站着,有微微的风吹进来,暂且缓解了屋内的燥热。他们所在包间窗外正对东华门,远远可以望见皇宫大内一座座宫殿,叶沛想念小时候一起的玩伴。 赵受益已经登基当了国朝的皇帝,她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他现在在哪一座宫殿里呢他会偶尔想起小时候的叶沛表妹吗他的咳喘病好些了没有他是否还对鱼虾过敏而叶沛自己,她已经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了,那个叫叶沛的人,仿佛是她,又仿佛已经完全不是她了。 这座城,是她小时候熟悉的京城,又已经不是她小时候熟悉的汴梁城了。 叶沛闭上眼睛,让风从脸上滑过,她能感觉出金水河飘过来的水汽。她突然忆起小时候和表哥赵允熙一起偷偷饮酒的事情,那是一个春节后的正月里。 赵允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羊羔酒,用一个小坛子装着,他俩在八王府花园的游廊下偷偷喝,对着坛子你一口我一口,不一会儿一坛酒就喝尽了。那口味微辣回甘,比今天喝的眉寿酒更浓香,那味道似乎叶沛现在还能记起。 当时叶沛只有六岁,喝了那么多酒只是脸微微泛红,略有兴奋,没有其他反应。而赵允熙却因为喝了冷酒,发了一夜的烧…… 楼子衿见叶沛孤单地凭栏站着,以为她有些醉了,走过来说:“师妹,你是不是累了我送你回去。” 叶沛睁开眼,看了看楼子衿,他又一次把她拉回现实。她并没有醉,但是她想让自己醉去。叶沛嘻嘻一笑,伸手拉着师兄,头靠在楼子衿肩上。 楼子衿见状觉得叶沛真是醉的不轻,先扶她坐下,然后找到陆畅,对他说:“大师兄,我看师妹醉的不轻,我先送她回去。” 陆畅说:“行,我们晚些也散了。你嫂子在家里已经安排你两人的住房,你们回去休息就是。”然后嘱咐了地址和路线,让楼子衿带着叶沛离开。 楼子衿扶着嘻嘻笑个不停的叶沛迤逦歪斜地出了樊楼大门,叶沛耍赖要楼子衿背她,楼子衿将她背在背上。夏天两人都穿着无领纱制薄长衫,叶沛将脸贴在楼子衿后颈上,感觉既冰凉又舒服。 无论楼子衿将她当妹妹还是当未婚妻子,他都是叶沛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了。她不知道将来他们还会不会再有这样亲昵的举动。 “如果师兄只是拿自己当妹妹看待,他将来娶了嫂嫂,就再不会这样对待自己。”叶沛想到这里,心中百感交集,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她将侧脸更紧地贴在楼子衿的后颈上。 楼子衿觉出师妹的异常举动,轻轻地喊了声“师妹”,叶沛没有回声,却用唇在他后颈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楼子衿一颤,将叶沛放下,又叫了一句“叶沛!” 叶沛嘿嘿地笑起来,耍赖般地倒在楼子衿的怀里。楼子衿觉得叶沛真是醉了,对她说:“以后你不要跟外人面前喝酒了。” 叶沛身体软软的,乖巧地点点头。楼子衿又说:“今天也累了一整天了,咱们回去好好休息。”说着又背起叶沛往南走。 叶沛趴在楼子衿背上不动也不言语,用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脖颈。他们此时心贴着心,关系是这样紧密,可是他们俩自己也不会想到,多年之后他们再次相遇,竟是在两军阵前,敌我双方对立。 两人默默地行着,转眼出了朱雀门,来到龙津桥。 第十章 汴梁市井,一幅清明上河图(二) 这里是汴梁城着名的州桥夜市,因在蔡河上横架的十一座州桥而闻名。到了晚间,每座桥上都支起摊位,小到蜜饯果子,大到当街水饭,应有尽有。这夜市人潮拥挤,热闹非凡,一般要到三更天才结束。除了御街、东华门外大街,就属这里最为热闹,尤其到了夜间,这里堪称汴梁城最繁华的地方。 叶沛在楼子衿背上活跃起来,她指着这里告诉楼子衿,“这是王楼肉脯”,又指着另一边说,“那是梅家的鳝鱼包子”。说道兴奋处,叶沛跳下楼子衿的背,来到一家香糖果子店,说:“师兄,我要吃冰雪冷元子。” 楼子衿微笑着摇摇头,说:“师妹,你还头晕不” 叶沛说:“我从没头晕啊!” “那你刚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走路都不稳了。” 叶沛笑着说:“吃些冷食就能好了。” 楼子衿扭不过叶沛,也随着坐到摊位前的小凳上。 “店头,我们要一碗冰雪冷元子,一碗甘草冰糖凉水,一份荔枝膏,一份生淹水木瓜。”叶沛招呼着说。 不一会儿,店主人用梅红木匣子盛着甜食,青釉粗瓷碗盛着糖水,给两个人端上来。 叶沛对楼子衿说:“师兄你尝尝这里的糖水,这便是汴梁城最有名的‘曹家从食’。以前我要央求着爹爹好久才给我带回一些,今天我要一次吃个够!” 楼子衿用小木勺舀起一些放到嘴里,确实冰凉爽口,在暑热的夏日能吃上一碗这样的冰雪糖水,真是舒顺极了。 叶沛口若悬河地说起了她小时候记忆中的汴梁城。什么宝津楼的百戏,玉津园的大象,元宵节的彩灯,中元节的杂剧……叶沛口中的汴梁城是那样欢闹,那样有趣,楼子衿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两人竟然聊到二更天。 店主人来收拾碗碟,说要打烊时,两个人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楼子衿结算了银钱,再次背起叶沛,往大师兄家走。 另一边陆畅与镖局的人在樊楼上杯觥交错,喝的不亦畅快。 忽听得对面三楼有人呼啸,“对面是什么人,这样粗鲁吵闹!” 只见说话的人身长七尺五六,头戴软纱唐巾,身穿金线绣牡丹紫色绸袍,足蹬飞凤靴,面皮略显得苍白,凹眼窝,高颧骨,薄片嘴,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身旁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官妓,手中抱着琵琶。相陪的一个绿袍公子,二十五六岁年纪,中等身材,圆脸阔嘴,细小狭长的眼睛,身旁也坐着一个弹铮的妓女。他们两人身后分别站着两个护卫,都是身高八尺以上,膀阔腰圆,戴着护腕、打着绑腿的彪形大汉。 听了紫袍公子呼叫,樊楼店主人樊华樊敬尧赶快碎步跑上楼来,深辑一礼,笑着说道:“博平侯,您有什么吩咐” “敬尧,你家买卖越做越大,现在也没了品味,什么人都要接待。对面都是些什么人呀,这样粗鲁吵闹,你也叫上二楼接待” 原来,说话的这个人就是太宗第八子,人称八大王的赵元俨的嫡长子,赵允熙是也,现被封为博平侯。他旁边作陪的,是当朝参知政事王钦若的衙内,王从益。 再说樊楼规矩,一楼是散座,接待平常人家。二楼是雅间,接待大商贾客人,国朝商业发达,商贾地位虽不高,却十分有钱,因此客人也络绎不绝。三楼是阁楼,更隐蔽,只接待官宦贵族,没有权势的白身是上不到三楼来的,因此客人也最少最安静的。因为夏天燥热,三楼的阁楼大部分都卷起细竹帘通风。 因为二楼陆畅等人人多热闹,又都是武人出身,声如洪钟,醉酒后难免语出污秽,荒唐胡闹一些。因此扰了三楼上赵允熙与王从益来吃夜宵的雅兴。 正当樊店家跟博平侯回话的时候,突然对面射过来一支镶金竹筷,速度奇快,斜刺里扎向赵允熙面门。说时迟那时快,博平侯亲随也是身手敏捷,一抬手弹飞了这支竹筷,扎个马步,护住主人,喊道:“是谁!” 赵允熙也是吓了一跳,撇开怀中女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那女子差点摔出去,惊呼了一声。 樊店家更是吓出一身冷汗,要是博平侯在他家伤根汗毛,他也逃不了罪责,重则死罪,轻则发配,罚没财产。 对面陆畅意识到了这支竹筷是自己兄弟王大力射出,也是一惊。对他喊道:“大力兄弟,不得无理。” 王大力骂道:“三楼上什么腌臜鸟人,敢对爷爷们指手画脚,看我不一筷子射死他!” 陆畅怒道:“快闭嘴!” 王大力见陆畅真的怒极了,不再吱声。 陆畅一路小跑跑到三楼赵允熙所在阁楼,单腿跪了行礼说:“小的镇远镖局陆畅参见博平侯。今日本是小人带着兄弟们来樊楼聚会,都是些粗鄙人,不知侯爷您在此,扰了您的雅兴。小人真是罪该万死!” 樊华在旁边对陆畅说:“维锡兄呀!你可是要害死我呀!” 赵允熙不紧不慢地说:“我当是谁,原来是路路通,陆先生呀!要是别人我定当不饶,陆先生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陆畅说:“侯爷今天这顿饭记在小人账上,算是小人给您赔不是了。” 赵允熙说:“你当我连这顿饭也结不起” 陆畅赶忙赔笑说:“侯爷说笑话,那改日我让伙计送十匹上好的锦缎到府上,给夫人和老夫人做衣裳。” 赵允熙听了露出点笑容:“算你会做事。” 陆畅和樊华一前一后下楼来,陆畅说:“敬尧,今日真是对不住。” 樊华不无后怕地说:“还好今天赵侯爷心情好,要是得罪了他家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开买卖的以和为贵,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是是,今日我家五师弟初到镖局来,大家聚聚热闹热闹,谁知遇到这种事。” “恭喜维锡兄又添臂膀,看来您这生意要越做越大了。” “哪里哪里,怎么也跟您这京城第一号酒楼比不了啊!”两个人相互寒暄了几句,陆畅回到座位。 经过此事,陆畅没了心情,大家又聚了一会儿,陆畅就主张就此散了回家。 楼子衿背着叶沛到达十字街陆畅家时,陆畅都已经回来了。 陆畅奇怪地问:“你二人早早就离席了,怎么走了这么久我还担心你们迷了路。” 叶沛说:“大师兄,我们逛了逛州桥夜市。” 楼子衿说:“大师兄您放心,小师妹小时候是在汴梁城长大的,有她倒是不会迷路。路上听了她给我讲的许多趣闻,十分有趣。” 陆畅说:“今天也太晚了,你们赶快去休息,明日我带你们再去逛逛京城,这汴梁呀,热闹的地方多着呢!” 陆畅安排了叶沛、楼子衿住宿,两人在西厢房相挨着的两间房间住下,收拾了行李,安顿好。夜深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叶沛睡到日上三竿。见叶沛起来洗漱了,嫂嫂才过来斯见了,铺张晨食。 原来陆家在镇远镖局后不远的十字街上,买的是一座两进院落。陆畅娶妻白氏,也是商贾人家女儿,年纪与陆畅相仿。他夫妻两人生了两个儿子,十六岁的陆威龙和十四岁的陆振虎,两个孩子都是虎头虎脑,从小学习武艺。 虽然叶沛和陆振虎年龄相仿,比陆威龙还要小两岁,但是他们还是要叫她“师姑母”,叶沛心中暗乐,但两个孩子明显不乐意这个称呼,对叶沛很是冷淡。相反的,对新来的师叔他们却十分喜欢,热情地攀谈,相互切磋武艺。 当晚陆畅又从长庆楼订的吃食酒菜,在家里为楼子衿、叶沛接风。因为第二天楼子衿、陆畅等人还要出发去辽国,因此,戌时就散了,陆畅嘱咐楼子衿早早休息。 第十一章 信达三江,行镖千里多奇遇(一) 第二天天光大亮,楼子衿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来到镖局。陆畅已经带人将货箱装上马车,每辆车上又配车夫一名,包括楼子衿、陆畅在内,八名镖师各骑一匹高头大马,押着十二辆大车,准备出发了。 陆畅跟楼子衿介绍了队伍里的每个人,另外六名镖师都是一水褡裢白衫,黑棋子布裤子,戴着皮护腕,打着布绑腿,穿硬牛皮靴。陆畅也隆重介绍了楼子衿,几个人里只有陆畅和楼子衿穿着长衫。 陆畅对楼子衿说:“你来得时间紧,很多事我在路上慢慢教你。” 楼子衿点头称是。 车队浩浩荡荡出发,经酸枣门,过通天门,一路向北行进,往大名府方向走去。 大车不似单独骑马,速度比较慢,走了两个多时辰才走了二十里路。汴梁城地处豫东平原,临四州,大路宽敞平坦,又正值盛夏,一望之下郁郁葱葱全是高大树木,行路很是舒服。 车队经过一座不高的丘陵,陆畅告诉楼子衿这是蓬山。蓬山山丘不高,山顶平缓,树木奚落在高草之间,远处有弯弯曲曲的山泉顺流而下,很有些小趣味,蓬山也是汴京有名的景致之一。 大家在山下路边树荫处坐了休息。楼子衿远远望见一人骑一匹高大枣红马从山坡上跑下来,穿个白纱凉衫,头戴软纱幞头,如同一个英俊少年,正是小师妹叶沛。 叶沛纵马来到楼子衿面前,微笑洋溢地说:“楼五爷,这么巧啊!” 楼子衿不知是气是笑,好半天才说:“师妹你,真是太……”想了想不知如何说,才道:“太顽皮了!” 叶沛跳下马,陆畅和其他人也都围上来。叶沛对陆畅施礼道:“大师兄,叶沛想和你们一起去押镖!我就远远跟着,绝不打扰你们。” 陆畅和楼子衿面面相觑,都心想:自己这个师妹主意也是太大了,要是拒绝她,她也还是要偷偷跟着,不如带上她安全些。 陆畅说:“那就跟着!不过咱们约定好,只此一次,回了汴梁再不能去别处了!” 叶沛听了高兴地说:“一言为定!我只这一次跟着大师兄出来见识见识,绝不胡闹。回了汴梁就踏踏实实听嫂嫂安排。” 楼子衿见大师兄同意了,瞪了叶沛一眼,叶沛向他做个鬼脸。 为了赶上今晚的宿头,众人继续赶路。 路上楼子衿与陆畅并马而行,叶沛跟在后面。 陆畅边走边对楼子衿说:“镖局押镖讲究一个以和为贵,强龙难压地头蛇,尽量低调隐忍,能不动武尽量不亮青子(动兵器),咱们多走熟路,住熟店,夜间兵器不离身,镖车有自己人轮流值守。”陆畅又说:“走镖路上有六戒:戒住新开店房,戒住易主之店,戒住娼妇之店,戒武器离身,戒镖物离人,戒忽视疑点。咱们镖行还有一句话,叫三分保平安:带三分笑,让三分礼,饮三分酒。……” 楼子衿一一记下。 车队一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晓行夜住、谨小慎微。叶沛发现镖局的规矩还真多,趣事也多。遇到河水要喊“喝唔”,遇到庙宇也喊“喝唔”,遇到树林都要喊一喊,还真是很有意思。陆畅告诉她,这叫“喝唔一声镖车走,半年江湖平安回。” 每日叶沛跟着镖车要骑五六个时辰的马,晚上住在条件简陋的车店里。中午如果遇不到店面打尖也会自己生火造饭,吃些粗食冷食,煞是辛苦。 这一日快到大名府,路过一处名叫“二虎山”的地界,山不太高,大路必经处用荆条子挡着,草丛里埋伏着小喽啰。叶沛有了上次狼窝山的经验,知道这是一处落草的山寨。 只见陆畅打了三支响箭,众人合喊了三声“喝唔”。草丛中跳出一人,上前抱拳说:“路上哪位兄弟” 陆畅说:“镇远镖局陆畅拜山!”然后将一个包着银钱的布包交给对方。 小喽啰说:“原来是镇远镖局陆大爷,您等着,我去通知。” 一炷香时间,小喽啰带着一个酒葫芦回报:“我们大王问您好,这壶酒祝您顺风顺水顺财神!”然后这个小喽啰对着草丛喊了一声:“扯呼!”十几个人从草丛里拉着绳子慢慢后退,将道路让出。 陆畅带着车队缓缓通过。 过了二虎山,陆畅对楼子衿说:“路上会遇到不少山寨,要想路上平安,只有跟他们打成一片,黑话你也慢慢学起来。譬如商人,他们会说‘尖头’,同伙他们叫‘熟脉子’,外行人则叫‘外码’……” 叶沛提马跟上,却问陆畅道:“大师兄,咱们个个英雄,人人好汉,难道还怕山匪不成为何要给山大王银钱” 陆畅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我常走这条路线,路上的英雄也认识不少,他们落草也常有难言之隐,大家相互敬佩,何必将事情搞砸呢少量银钱免得一场打斗,值得的。” 叶沛发现,五师兄楼子衿自从来了汴梁,就似乎不与自己像之前那样亲密了,他总是与大师兄陆畅在一起,而且有很多事瞒着自己。叶沛明显地觉得他们之间有些秘密是不会告诉自己的。可是叶沛转念一想,这可能便是男人之间的秘密,虽然好奇,却也不便过多打探。 与又行数日,叶沛发现每次宿到县城州府,大师兄晚上总是带着楼子衿偷偷出去,一两个时辰才回来,叶沛甚是好奇。这日来到汝州龙兴县,晚上大家在客店里歇下,陆畅又带着楼子衿出去,叶沛也要跟着,陆畅不让,叶沛便在暗处偷偷跟行。 她见陆畅与楼子衿来到县衙后门,递了拜贴进去,心想:原来大师兄带五师兄来了县衙,大师兄确实不似平常商贾,他为何喜欢结交这些山寨绿林之人,现在又来攀附这些官员难道这就是他的生财之道 叶沛躲在墙外等待,两盏茶时间后陆畅与楼子衿出来。 陆畅出来后四处看了看,喊道:“叶沛!”叶沛才知道大师兄早看见她跟在身后。 叶沛从暗处转出来叫道:“大师兄,您看见我啦!” 陆畅沉着脸说:“师妹,你可真是好奇又淘气。” 叶沛不服气,略有讽刺地说:“您还真是黑白两道平趟呀!” 楼子衿见状,皱着眉对叶沛说:“不可对大师兄无理。”又转头劝陆畅道:“大师兄您别见怪,小师妹被惯坏了,就是这副不驯服的性子。” “叶沛,你可知道,走镖出来不是置气斗狠,把财物安全地送到目的地才是咱们的使命。所谓信达三江,就是要把那一份信任完成,不辜负这趟镖的货物,不辜负押镖的兄弟!”陆畅平静地说。 “那你便来贿赂县丞要是我就把这贪官污吏一刀砍了,为民除害。”叶沛仍是一副桀骜不逊的样子。 楼子衿说:“师妹你不可误解大师兄。他还不是为了咱们大家!” 陆畅说:“小师妹,人命也不可有任何轻贱,不管是官是民,都不可一时意气,随意砍杀。” 叶沛有些认同大师兄的话,但还是倔强地说:“只要让我遇见不平事,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楼子衿抚着叶沛的头笑道:“知道啦!师妹是最有义气的人!” 三个人边说边走,趁着夜路回到店家。 谁知进了店面却异常热闹,押镖和赶车的几个兄弟招了妓,正在饮酒作乐。陆畅十分气愤,推门而入,将妓女们统统赶走,对自己的兄弟们说:“咱们出趟镖是为了给家里挣钱,拿了镖金平安回归才是正理,你们这样对得起家里的老婆孩子吗再有,要是万一此时有贼人盯上咱们的镖车,行抢劫之事,你们担得起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镖局的声誉,都是为了不失镖,都是为了让你们不丢命!” 楼子衿见陆畅真的动了气,规劝大家道:“都散了,散了,以后别这样了,今晚赶快睡觉!” 大家也都知道自己错了,怏怏地散去,各自回屋睡觉。 叶沛开始琢磨,大师兄陆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黑白两路通吃,有时正义凛然,有时又圆滑通达,他说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他的理论又都是对的吗在叶沛非黑即白的世界里,她还不能完全理解陆畅的处境,也许真要等她长大了她才能真正地体味。人不是只分坏人和好人、善人和恶人,每个人都是善与恶的综合体! 转眼十几天过去,叶沛也习惯了颠簸的行镖生活,这天快到真定府,车队宿在桃花村,第二天晌午就能到达真定。 刚到店时,叶沛就听见店小二在一间地字号客房里跟人争吵。为了接待镇远镖局的人,店小二只得停止争吵出来招待。又由于客房不够,镇远镖局的人只分住了五间房,叶沛一间,陆畅、楼子衿一间,其他六人名镖师一间,十二名车夫分住两间。 陆畅每次走这趟线都住在这家“桃红车店”,店小二认识陆畅,因此跟他抱怨道:“陆大爷,这次真是招待不周,客房不够,让大家受委屈了。地字号一个客人,欠了好几天房钱了,偏偏又病在店里,掌柜的好心让他再住几天,看这都四五天了,也不见他好,也不见他走,真是急死人!” 陆畅说:“无妨无妨,出门在外难免遇到为难着窄的事情,你看他欠你几天房钱明天一块结在我账上。” 店小二答应着:“陆大爷这样仗义疏财,好心有好报,一定财运亨通啊!” 陆畅笑笑:“借你吉言!” 这一切都被叶沛看在眼里。 因为客房简陋,隔音不佳,到了晚上,叶沛又听见店小二和那屋客人争吵,似乎他答应明天就走。 第十一章 信达三江,行镖千里多奇遇(二) 叶沛起得早,在院子里洗漱时,看见店小二拎着一个包袱扔到院外,对一个慢慢扶墙走出来的瘦弱文人喊道:“昨天陆大爷为你结清了店钱,你就赶快走,别赖在我店里了,我们小本经营实在经不起您再待下去了!” 那个人脸色蜡黄,瘦弱得像是风都能将他刮跑,他显然十分难受,扶着墙慢慢往外走,同时恳切地说:“不劳您大驾,我自己拎了包袱走就行。您替我谢谢那位陆大爷,我周寻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再报答他。” 店小二不耐烦地说:“行啦行啦!你这样的人还能报答谁!别给别人添麻烦就行了!你再磨叽下去,把其他客人都吵醒了。” “小二哥,你别催,我马上就走。”叶沛远远看着这个自称周寻的人眼里含着泪光,满脸凄苦。 叶沛走上前去,对周寻说:“周寻,你怎么在这儿!” 周寻表情一惊,看看叶沛又不认识。 “你不是周大伯家的儿子周寻么,不认识我了” 周寻又仔细辨认了一下,茫然地叹了口气,问道:“这位公子认识家父” 叶沛笑道:“你小时候我还摸过你的头,你都忘了!” 周寻看看叶沛年纪比自己小了一多半,明显是来消遣自己,低头不理,只往院外走。 叶沛对店小二说:“小二哥,这位周大哥是我家世侄,不想今日在此地遇见,他水土不服病在贵店里,您取笔墨来我为他诊了脉写个方子,请您到药店抓药照顾他一下。”说着扔给店小二十两银子。 店小二见有银钱拿,自然欢天喜地地说:“原来周郎遇到了贵人,那你还住回地字号房间,我马上拿纸笔过来。” 周寻也是奇怪,开始觉得叶沛不怀好意,见他又为自己掏钱,也不明白叶沛的用意。但是他心如死灰,并没有听从叶沛的话,仍旧往院外慢慢挪步。 叶沛说道:“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我要帮你诊病怎么还往外走呢” 周寻皱眉看看叶沛,问道:“这位公子不是抓我去坐牢的” “你犯了什么事要去坐牢”叶沛觉得这个周寻可不是病糊涂了 周寻叹了口气,“既然不是来抓我,你医得我身上的病,医不了我心里的病,何必多此一举呢” 叶沛愈加笃定这个周寻是病糊涂了,她拉着周寻,或者说拖着他,回到了地字号房间。叶沛给他把了脉,阴阳俱虚,乃是关格的脉象,堪堪有性命之忧,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调理好的。 叶沛问他:“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因何而得如此重病” 周寻所答非所问地说:“哀大莫过于心死!” 叶沛又问:“你家是何处为何沦落到此处” 周寻说:“说出来辱没祖宗而已。” 叶沛问:“你小时候可是有什么先天的病根” 周寻抬头看看叶沛,竟然哑然失笑道:“不劳公子费心了,我打生下来就害死了我娘,看来我就是丧门星转世,早不该出现在人世上。” 叶沛见他确实是心病郁结出来的病症,写了一副调理方子,送出去给了店小二。 叶沛回来后对周寻说:“我时间有限,这里是二十两银子,你拿着用。人生在世,谁不会遇到为难的事情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也许什么时候你就会交上好运。” 周寻一阵感动,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叶沛转身要离开,周寻抬头望着叶沛说:“公子尊姓大名来世我如何报答” 叶沛也不回头,边走边说:“我叫叶沛!” “多谢叶公子!” 叶沛来到院子里,陆畅、楼子衿等人都已经准备出发了。见叶沛也到了,众人上马的上马,驾车的驾车,沿大路直奔真定府来。 走了十余里,叶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跟陆畅说:“大师兄,我还得回去一趟,有个事我总是不放心。” 陆畅奇怪地问:“出了什么事情” 叶沛心急地说:“此事说来麻烦,等我回来再向您详述。” 陆畅说:“嗯,前面顺大路走就到真定府,咱们在宝券街的来福客栈汇合。” 叶沛答道:“好的。”说着,打马扬鞭回了桃花村。 进了桃红车店,叶沛径直往地字号房间走去。站在院中的店小二见叶沛去了又回来,问道:“小爷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叶沛问:“我嘱咐你的方子可给周大爷煎了” 店小二赔笑道:“您吩咐了哪敢不从,煎好了,正准备给他端过去。” 叶沛说:“那你先去端药。” “好嘞您那。”说着店小二跑到后面厨房去端药。 叶沛来到周寻房间敲了敲门,无人应答。用手一推门却推不开,房门明显是从里面锁住了,更加落实了她的判断。叶沛顾不得许多,退后两步,飞起一脚将房间门踹开了。 只见屋内正中,周寻正站在椅子上发呆,一根腰带挂在梁上,他猛然间见到叶沛进来,摇晃了一下差点掉下来。 “周寻!”叶沛一个“横卧板桥”接住周寻,“我果然猜的没错,堂堂男子汉,你寻什么短见” 周寻见叶沛离开复又回归,有种再遇亲人之感,两行热泪刷刷地流下来。 这时店小二端着药碗进来,看见梁上悬的腰带,再看看周寻的表情,又惊又气,气愤地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我们东家好心让你多住几天,又遇见陆大爷这样仗义疏财的人帮你交了房钱,开了药,你不思报答,竟然想在我这店里上吊。你这个挨千刀的,你若死在我店里我们以后还怎么做生意若被官府缉拿了问个杀人害命的罪过,我们都得充军发配!” 叶沛见店小二聒噪,制止他说:“行啦!我是他亲戚,这里我来负责,不会牵连你们的。” 店小二说:“这位小爷,话可不是这么说,您今天若是来晚一步我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再有,您若是今天走了,他明天再要自尽我们如何是好我看这房钱我现在就退给您,我们再不敢留他住宿了!” 叶沛听店小二如此说,皱皱眉道:“银子留给你,我待会就带他走。” “好好好,那求之不得。我马上把给这位周大爷抓的药拿过来给您带上。” 叶沛点头,店小二退出房间。 周寻见给叶沛添了许多麻烦,不好意思再哭,抹抹眼泪说道:“叶公子,我一心求死,不想给您带来麻烦。” 叶沛点头说:“你知道就好,那,现在就当你已经死了,你的命是我救的,你以后就听命于我,我命令你不能死了,知道不知道” 周寻愕然。 叶沛又说:“好,现在你收拾收拾,我带你离开。” 周寻问:“带我上哪” “这个你就别管了,以后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我命令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是了!” 周寻今天早上认识叶沛,就见她是个小孩儿脾气,也不跟她执拗,拎了包袱准备跟叶沛出来。 叶沛命令道:“你先把药喝了!” 周寻顺从地喝了药,二人一先一后出屋来。正巧遇见店小二拎了药包出来,将周寻的包袱和药都栓在叶沛骑的枣红马鞍子后面。 叶沛寻思着该如何安顿周寻,牵了马边走边问:“你可会骑马” 周寻答道:“会骑驴子,没骑过高头大马。” “你会写字吗” “小人是个落魄秀才,能写几个字。” “你是哪里的人之前靠什么谋生”叶沛又问。 “恩公问话不敢不答,小人是恩州清河人,唉,说来话长,我原本是县丞手下书记生员,做些抄写工作。”周寻一一作答。 叶沛更加好奇,“那你怎么流落到了桃花村这偏僻的地方了” “不敢隐瞒恩公,我是家庭遇到一些变故,逃到这里的,偏偏病倒了,身上盘缠也用光了,唉!” “你不用恩公长恩公短的,那我送你回家去你可愿意”叶沛慷慨地说。 周寻凄然地摇着头道:“已经是家破人亡,无家可归了。” “原来如此。”叶沛沉默。 叶沛见周寻走路艰难,将他扶上马,跟他共乘一骑慢行往真定府来。 太阳偏西时两个人了进城,问了两次寻到了宝券街来福客栈。此时陆畅、楼子衿等人已经在此歇了半天时间。 叶沛让周寻在院子里等着,自己来到陆畅、楼子衿的房间,敲了敲门,等里面应了推门进来,说:“大师兄,五师兄。” 楼子衿见叶沛回来,关切地问:“师妹你可算回来了,要是再不到我们都要担心了。待会咱们就喊店小二吃饭。” 陆畅也说:“这里是大店面,条件好些,你可以安排洗浴之类,咱们明天再休整一天,后天到定州,再就要进辽国地界了。” 叶沛说:“我要跟您二位说一个事儿。就是……” 楼子衿见叶沛迟疑,不似平时豪爽,笑道:“师妹又是惹了什么祸事了” 叶沛也笑道:“五师兄果然了解我。大师兄,我刚刚回去救了一个人,就是您昨天给他垫付店钱的周寻,我又返回去就是怕他寻了短见,结果还真被我猜中了。我把他救下来,现在人就站在院子里,您看如果处理呢” 楼子衿看看陆畅,陆畅笑道:“师妹也是豪爽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是救人咱们自然要救到底。师妹你想如何安排他我一定鼎力支持。” 叶沛抱拳说道:“多谢大师兄支持。我问过他了,他本来是个秀才,能抄写,现在无家可归了,您看看这人留在镖局做个账房先生行不行” 陆畅调笑着说:“既然师妹说了,敢不遵从我在辽国南京的丝绸铺子里还缺一个掌柜,这人若是成才,我就安排他去。” 楼子衿说:“此人刚刚认识,能信任吗” 陆畅说:“师弟有所不知,我开得镖局就是靠广交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人若是没有退路了,做什么都必定向前的。听闻这个人是家破人亡,又被师妹救了一命,如何会不心诚” 楼子衿说:“师兄说的是,我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呀!” 陆畅对叶沛说:“你让他进来,我跟他聊两句。” 叶沛称诺,叫周寻进来。 陆畅对周寻说:“听闻周兄弟也是苦命之人,我是一商贾,在辽国南京开丝绸铺子,兄弟可愿意跟我们一块干” 周寻跪下说道:“小人死了一回明白许多道理,幸得蒙叶沛恩公救了我性命,又给我指一条活路,我如何敢不死命遵从” 陆畅扶起周寻,安慰他说:“周兄弟说的严重了,人生不过匆匆数十年,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既然连大事都看开了,还有什么不能放下,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周寻点头,感叹说:“确实如此。” 陆畅又对楼子衿说:“你带叶沛和周兄弟去安排一下住宿。” 楼子衿点头称是,带着叶沛、周寻来找店小二安排房间休息。 第十二章 才过盛暑,伤心人遇伤心事 几天无话,转眼进了辽国境内。宋、辽以雁门山,大茂山,白沟为界,北为契丹,南为国朝,都是高山阻隔,风景气候迥然不同。因为镖车要到辽国南京(今北京),所以走白沟一线。 虽说是沟,但实际仍是燕山山脉,山高林密。他们出发时正值盛夏,一路向北走了二十几天,到了白沟时已有初秋迹象,一派苍茫。 陆畅嘱咐大家,这里是两国边界,又是两国兵力薄弱的地方,大家押着大车赶路千万小心,只住熟悉的店面,只走熟悉的道路,夜里大家轮流守夜,决不能掉以轻心。 陆畅不让叶沛参与守夜,但是叶沛自告奋勇,说自己不能吃白饭,坚决跟大家一起轮班,因此这天轮到叶沛守夜。 叶沛本就有夜晚看星星的喜好,她在院子里点起一堆篝火,抵御初秋塞外又冷又硬的北风,自己热了一点米酒,边饮酒边欣赏辽国晴朗的月夜。叶沛感叹:辽国的星夜确实不同于栖凤山,怎么看都有种硬朗凄凉的美感。 月夜明亮,虽是半夜,四周却并不漆黑。大家都睡下了,十分安静,叶沛酒杯拿在手里很是惬意。 这时周寻从叶沛身后走来,坐在她旁边。 叶沛说:“辽国的风硬且冷,你身子弱,还是不要吹风的好。” 周寻并不在意地说:“吃了你开的药,我真的好多了。而且我也加了一件夹衣,不怕冷的。” 叶沛笑了笑,“好转就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这身体得慢慢调养,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好透的。”说着,递给周寻一杯热米酒,“诺,喝点热乎的暖暖胃。” 周寻接过来一饮而尽,自己斟了一杯,又喝了,如是连喝了五六杯。 叶沛也不阻止他,自己慢慢饮着。 看了一会儿月夜,叶沛感叹道:“辽国的月色很明亮啊,但还是给人一种苍茫的感觉。” “这苍茫的月夜跟我的家乡恩州有点像啊!” “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跑到桃花村去了”叶沛之前不好深问,是怕勾起周寻的伤心事,今日见周寻欲吐露心声的样子,故才发问。 “恩公问话,我本不该不答,但此事让我如何启齿呀,唉!”周寻表情凄然地说。 叶沛道:“不想说就别说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谁还没点伤心事。” 周寻笑道:“看叶公子年纪轻轻,懂得的人生道理还不少啊。” “你少看不起人,若论世间悲苦,我也不算命好,但我可不像你,哭哭唧唧寻死觅活的。” “叶公子说的是,大丈夫生在天地间,应是豪气冲天,不该像我,唯唯诺诺,活得憋屈。”似乎叶沛勾起了周寻无限哀思,他扭过头偷偷地摸去眼角的泪花。 叶沛又为他斟满一杯酒,周寻饮了,假装呛酒,用咳嗽掩盖了泪痕。 “其实,叶公子,也没什么不能对您说的,只是我怕您听了我的遭遇觉得憋闷。”周寻缓了一会儿说道。 叶沛并不打断他,周寻慢慢讲出自己的故事来。 原来这个周寻真是恩州清河县府衙门的书记生员,他出生时母亲难产死了,只与老爹相依为命。二十多岁娶门亲事,夫妻也算恩爱,只是周寻身体不好,多年也未得子。 事情就发生在去年年初,正月十五的花灯会上。周寻妻子陈氏,遇到本县有名的花花公子张传亨,一下子眉来眼去就勾搭上了。 周寻平时公务繁忙,偶尔有忙碌时夜不归宿睡在县衙的时候。这种时候张传亨就会深夜潜入周家,与陈氏私会。 当此事传到周寻耳朵里时,他一为震惊,二为伤感,三是自叹。周寻从小身体不好,性格柔弱胆怯,但是他又最为好强,极重自尊,他自觉对妻子十分体贴,言听计从,为何她仍要另寻他人 他做错了什么是自己命苦吗他喝了一夜酒,哭了半宿,痛苦而又纠结,他不知能对谁说,不知自己如何是好。思索了一宿,善良的周寻此时还是不完全相信妻子对自己不忠,他想要知道真相。 他想了个注意,第二天,周寻谎称县丞要他做事,当夜不归。妻子高高兴兴送走周寻,假意上街买菜,通知了张传亨。是夜,张传亨如约来到周寻家,两人如胶似漆,如鱼得水。 这一切都被暗中监视的周寻看个清楚,他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他简直要疯了一般。他喝了二斤白酒,提了一把朴刀回家捉奸。 此时的周寻虽然疯狂,却还在幻想,如果妻子跪地求他原谅,他会不会原谅她呢他咬着牙,自言自语地说:“决不能原谅她!”可他自己如是说时,一行热泪便流了下来。 谁知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情,是夜,一个贼人来周宅偷窃,被张传亨和陈氏发现。那贼人心狠手辣,手起刀落,将光着身子的二人砍死在床上,卷着金银值钱之物跑了。 周寻来到寝室时,看到身首异处的两具尸体顿时惊呆了。他坐在屋里不知如何是好,震惊、惧怕、委屈、悲恨、自惜自叹,加上酒醉,让他如痴如醉呆立无语。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周老太公来儿子家,唤醒了木头一样的周寻,他才恢复知觉。周太公看见眼圈红肿的周寻和身首异处的儿妇与张传亨,似乎都明白了。可是周寻否认杀死了张传亨和陈氏,这事连周太公都不信,周寻不知如何解释,此时酒也醒透了。 周太公说:“儿呀,我一生就你一个子嗣,无论此二人是不是你杀的,现在也说不清了,你快快收拾了行李去外地躲避。” 周寻跪在地上,哭着说:“爹爹,我就如此跑了,那就真是冤沉大海了。况且我跑了,一定连累爹爹受罚,孩儿不孝,怎么能这样陷害爹爹!” 周太公流着泪,却坚毅地说:“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如你现在留下一样说不清,你被官府逮去处死,你让老夫我如何独活不若我现在就死了,免得赘累了你。” 说着周太公拾起桌上周寻拿来的朴刀,一下抹向自己的脖颈,自杀身亡了。 周寻见状惊呼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扑倒在地上。他顾不得抹去嘴旁的血迹,跪爬着扑到周太公身上,喊着:“爹爹,爹爹,你这是为何呀!你这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呀!”说着大哭起来。 邻居听了周家异动,前来观看,却看见三具尸体横在屋内,都吓得魂不附体。腿快的跑到县府衙门报了官。县丞不相信平日老实本分的周寻会一夜杀死三人,派了两个缉捕班头前去捉拿周寻。 周寻平日对缉拿班头刘德和武昌有恩,他们来到周家,亦见不忍。刘德对周寻说:“周相公,我们都知道你是冤枉的,可是我们人微言轻,逮不到真凶我们也不能为你开罪。你现在收拾些细软赶快逃走!” 周寻哭着说:“那如何使得,如果我跑了你们回去也脱不了干系。” 武昌说:“我有一计,等您走了我们做些假伤,顶多算是缉捕不利,失职而已。县丞大人也知道您的为人,不会狠罚我们,顶多罚两三个月的薪奉。” 周寻跪下磕头说道:“那我谢过二位救命大恩德!”然后,周寻收拾了些金银细软,送了两个班头一部分,其余揣在怀里,从后门跑走了。 两个班头也有办法,互相砍了一刀,一个伤在胳膊,一个伤在大腿,拖延了一个多时辰,估摸着周寻已经跑出县城了,才回县府衙门复命。说是周寻见妻子与人通奸疯掉了,不但杀死了奸夫淫妇、自己的父亲,还砍伤了缉捕班头,自己逃跑了。 县丞平日和周寻关系甚好,听了也知周寻苦衷,念他可怜,明知是两个班头故意放走周寻,也不深追究,罚奉三个月以示惩罚。然后由清河县提交缉拿公案,张贴周边四州十六县,捉拿杀人犯周寻。 周寻不知何去何从,出了县城想了想,只得投定州伯父家去。他不敢白天行路,不敢住大店面,专走偏僻小路,这样行了二十几天才走到桃花村。 周寻本就是早产儿,从小身子弱,加上悲恨交加、气急攻心、连日赶路,到了桃花村就病倒了。转眼住了一个多月,身上的盘缠花光了,被店小二驱赶,这才遇到了叶沛、陆畅等人。 周寻说了过往的伤心事,倒把心中的郁结化解了一些。 叶沛感叹道:“也真是一个伤心人遇伤心事!” 周寻说:“叶公子年纪小,将来娶亲一定要仔细了解人品,不要被容貌迷惑。女人都是水性杨花不可信,万不可将家财性命都托付给她们。” 叶沛本来可怜周寻的遭遇,却听周寻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气愤地抢过他手里的酒杯摔碎在地上,冷着脸说:“你既然说天下女人都是水性杨花,那就不要在这里喝我的米酒!” 周寻被叶沛夺去酒杯吓了一跳,站起来不解地说:“叶公子怎么突然生气了难道你已经有了心上人” “你不是说女人都是水性杨花不可信么!你现在正在和一个水性杨花不可信的人聊天喝酒呢。” 周寻呛了一口,差点背过气去,捂着胸口咳嗽着说:“你说什么!咳咳,你是女子咳咳……” “正是一个女子!”叶沛傲慢地站直了说。 周寻惊惧之后,突然跪倒在地大哭起来。 叶沛吓得后退一步说:“你不要这样行不行” 哭了良久,周寻趴在地上对叶沛磕头说道:“恩公,我不该说刚才的话,我有眼不识泰山,请恩公原谅我!天下女人只有我老婆是水性杨花不可信的人,女人中也有您这样侠肝义胆,心地良善的女英雄!” “哼,你这样说还差不多!”叶沛噘着嘴昂着头说。 周寻说完,又坐在地上大笑起来。叶沛看得发瘆,“周寻,我并没太怪你,你可不是要疯了” 周寻大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说:“恩公,我发笑是因为我突然想明白了,想通了。我遇到的许多事,本质不在于男人、女人或是命途不济,我真是不应该这样自怨自艾。我之前才是仇恨蒙心,自觉愁苦,现在被恩公骂了突然就明白了,多谢恩公指点迷津!您一定是上天的观音菩萨化身,让我参透世间苦乐!” 此时的周寻突然豁然开朗,像是雨后的天空,虽然仍是阴沉却已有隐隐的阳光透出来了。 周寻小时候虽然失去母亲,但是周太公怕儿子受苦,不敢再娶,一个人认真扶养周寻,生怕他受一点点苦,吃一点点亏。周寻也很争气,从小好强努力,懂事好学,在十里八乡也算有名的文士。后来他在县城里做了文案工作,对人谦和真诚,做事认真负责,从县丞到周围的朋友,都善待他,尊重他,生活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过得也算舒心。因此上,周寻在此事发生以前,其实是没有受过大的磕绊的人。 但如此大事一发,他登时郁结心事,仇恨和自怜的心情充斥了整个人,他的身体又弱,一下子病倒异乡,看到的全是世态炎凉的悲苦。他躺在病榻上,更过不去心里的坎,看不到生的希望,只得寻死以求解脱。但真是站到梁上绑缚的腰带前时,他其实也很矛盾。他的父亲为了让他逃脱,不惜自刎,他若就此死了,岂不是对不起父亲,甚至在地下也无颜面对老父。 他犹豫的时候又被叶沛救了,他觉得这便是上天怜惜他,让他命不该绝。再到后来叶沛帮他安排了将来的生活,让他看到活下去的希望。再看叶沛这样活力年轻的少年,他觉得活着还是美好的,当他说出郁结心中多日的苦涩时,他整个人反到轻松了许多。 人说四十不惑,三十几岁的周寻之前自怨自怜,只觉得人生迷茫无望,只有仇恨无处安放。此时经历死而复生,被叶沛一骂,觉得自己又可笑又可恨,心中一下子通透了,明白了,无惑了。 人生的痛苦何止千万,只是落到谁的身上谁都会觉得难以逾越,可是真到翻过一座看似不可攀登的高山,看到另一番风景后,那种历世的开阔就涌上心头,让他登时心境清明,坦然了。 年纪轻轻的叶沛自然还不明白其中深意,疑惑地问:“我刚才说什么了” 周寻站起来深深一揖,平静地一笑。 第十三章 塞下初秋,可怜人救可怜人(一) 镖局车队越往北去秋意越浓,正所谓“塞外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进山后山路崎岖盘旋,行路艰难,走十几里山路就要耽搁一整天,他们押镖的速度明显慢下来。 这一日走到一处叫做“桦皮岭”,山势险峻,道路崎岖,桦树林遮天蔽日。 陆畅对大家说:“这里常有贼人剪径(劫道),大家千万小心。”又命楼子衿说:“五师弟,你去前边探探路。” 楼子衿一马当先,跑出百余步,叶沛也跟着追了出去。 两人刚入林子,只见一人提了一把戒刀站出来。这人身高八尺有余,面如重枣,浓眉大眼,面皮生得不错,可惜脸上明显处刺着“金印”,身上短褐脏乱破绽,头发也是蓬松污垢。 来人大喊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楼子衿拉住马,叶沛也瞬间追上,和楼子衿并排站着。 叶沛看看师兄说:“还真遇上了贼人,你看他面有刺字,一看就是逃犯!” 楼子衿点点头,提马上前说:“我去会会这个贼人!” 楼子衿高喊:“我是镇远镖局楼子衿,来人报上姓名。” “我以为是单身客人,原来是车队头阵。少废话,拿出本事给狄二爷看看,要是没本事正好留下镖车给爷爷我买酒喝。”狄二郎边说边抽出戒刀,拉个骑马蹲当式。 叶沛飞身上前,一边对楼子衿说:“何劳师兄动手,让我来会会这个在逃的配军。”说着,拉出鱼龙鞭应对这个剪径的贼人。 对方毫不示弱,提戒刀便砍。叶沛一招“鱼龙摆尾”,抖鞭挡搁。狄二郎刀砍变横,撸着鱼龙鞭到鞭尾向下按去,一招“强龙按头”,手法高妙。叶沛不禁喊了一声“好刀法!” 叶沛不敢怠慢,挥鞭上扬,又一招“鲤跃龙门”紧跟一个“秋风扫叶”,狄二郎腾身跃起,横砍竖劈,亦是不弱。他见叶沛兵器奇异,鞭法惊绝,也是暗暗赞叹,不敢轻敌,越发使出绝招来。 不多时,两人斗了三四十个回合。一个身材高大,一个身形轻盈,一个鞭走如龙蛇,一个戒刀似长眼,两个人你来我往,狄二郎招式稳健潇洒,叶沛手段精奇到位,真如一场好戏! 叶沛心中暗想:此人做贼真是可惜了! 狄二郎心道:竟然遇到对手,此人真是英雄! 站在场外的楼子衿见师妹棋逢敌手,一时间难分胜负,恐怕迟则生变,拉出火尖枪加入战斗。 楼子衿一上手,以二敌一,狄二郎立见不敌。他心想,此次遇到强敌,不能抢到金银就算了,别把命搭上。想到此处,戒刀东刺攻叶沛,西扫挑楼子衿,等他二人挡搁,立刻抽身逃跑。 叶沛叫道:“要跑!堵住他!” 楼子衿提枪一个“虎跃龙腾”飞到狄二郎身后便刺。狄二郎听见风声,也不回头,用戒刀来一个“倒回头”,扫开火尖枪。 叶沛见狄二郎轻功了得,怕他跑远,冲向身后一棵大树,用“猿手”攀高枝,又借树枝反弹之力来一个“鹰击长空”,一下飞跃到狄二郎面前。鱼龙鞭缠绕狄二郎刀身,使一招“盘根错节”。狄二郎一招“藏头裹脑”,转身抽刀护头。这时楼子衿从后面斜刺狄二郎小腿,狄二郎抬腿撩刀用一招“大鹏展翅”。叶沛再抖鱼龙鞭,二缠狄二郎刀身,狄二郎压腕按刀,戒刀在地上画一个圆,撤出刀身。 楼子衿打开火尖枪莲花底座,六把小刀旋转着横扫狄二郎下盘,狄二郎慌忙跳起,持刀之手下落。叶沛三缠刀身,同时使用“逆鳞莫触”回拽鱼尾。狄二郎被迫向后退身,刀身被缠,持刀之手不愿放弃刀柄,一拉一扯,两厢较力。 叶沛鱼龙鞭乃是巴山得意之作,用精钢锻炼而成,何等结实。狄二郎的戒刀不过一把普通的生铁刀刃,哪里抵得过鱼龙鞭。只听“哐当”一声,狄二郎的戒刀立时断成两截,狄二郎身体向后倾倒。楼子衿跟步上前,用火尖抢抵住狄二郎前心,生擒了这个贼人。 楼子衿、叶沛二人押着狄二郎出了树林,陆畅带着车队正在林边休息,楼子衿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对陆畅说了一下。 陆畅走到狄二郎面前说:“国朝大好青年为何在此剪径” 狄二郎昂头不语,他的态度惹怒了陆畅身后一名镖师,他走上前扇了狄二郎一个嘴巴,骂道:“问你话你听见没有!” 狄二郎“呸”了一口,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是眨眨眼都不算英雄好汉。” 另一名镖师抽出马鞭在狄二郎身上抽了两鞭子,说道:“什么英雄好汉,脸上刻着‘金印’,不知你是杀人放火还是奸淫妇女,总之不是好人!看走出华皮岭把你扭送官府判个斩立决!” 狄二郎将这人狠狠瞪了一眼,头扭向一边。 陆畅吩咐:“不用打了,将他绑在车后,跟车送了官府,自有判断。” 众人答应,用麻绳紧紧捆了,缚在车后。 当夜宿在乡村野店,哪里有房间分给狄二郎睡,就将他绑在马棚柱子上。白天打了他的那两名镖师,心中恨意未消,晚上又来马棚用鞭子抽了他一通,抽得他衣服裤子都绽开了,一条条血痕露出来,才算解了气。 深林的初秋也是很冷,加上狄二郎衣不遮体,冻得嘴唇发紫,手脚冰凉。 叶沛睡不着,想着白天这个剪径贼手段高妙,却当了贼人,不知有何冤屈,这样一个好汉被带到官府来个斩立决真是可惜了。她打算去看看他,因此带着一条薄棉被和一壶热酒来到后面马棚。看着狄二郎悲惨的状态,叶沛有些不忍,将棉被盖在他身上,斟了一杯热酒,举到他唇边,问:“喝不喝” 狄二郎瞪了叶沛一眼,不说话。 叶沛自己喝了一口,笑着说:“你还怕我毒死你不成”说着又斟满了递上来。 “哼!”狄二郎将酒杯叼在嘴里,喝尽了。 叶沛又斟了一杯送过来,狄二郎连喝了三杯,身体渐渐暖和过来。 叶沛问:“你功夫这么好,是跟过什么名师么” 狄二郎说:“何必多问。我敬你是个英雄,要是死在你手上也不算冤枉。” “你真的不怕死么” “死又何惧!”狄二郎毅然决然地说。 叶沛叹到:“不怕死是因为生无可恋!若是你还有留恋的人、留恋的事,怎么会不畏惧呢!” 狄二郎觉得叶沛说得很有道理,一时语塞。 叶沛又说:“我那时见一个农家汉推着独轮车进树林,你为何不截他看起来只是个农家汉子,也未必会武功,应该更好得手才对呀。” “你不见他车上坐个老妇,应该是母子两人,我如何截他!”狄二郎黯然地说。 “你倒是个孝顺的人。”叶沛又问:“你既然孝顺,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死了你的父母他们怎么办” 狄二郎看了看叶沛,愣了一下,眼望远方说:“我若死了,他们自然还有子女养老送终!”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说:“你何须说这些没用的话,不如给爷爷来个痛快的!” 听了狄二郎如是说,叶沛掏出一把七巧玲珑攒宝匕首。这也是巴山先生的杰作,一把手掌长短的小巧匕首,弯如新月,刀身较宽有如钢锥,刀刃却锋利无比。刀柄做成龙头状,绘着先秦龙凤虎纹,镶嵌七彩宝石,十分细致精巧。 “那我便给你来个痛快!”叶沛边说,手腕一转,用匕首在狄二郎颈上晃了一下。 狄二郎以为己命休矣,不自觉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紧。 谁知叶沛一下将绑着狄二郎的绳子挑断了,狄二郎觉得手脚一松,睁开眼睛,怔了一下。 叶沛手法迅速,已将匕首回鞘放进怀里。顺手掏出一张发面饼,递给狄二郎说:“吃,还让我喂你不成” 狄二郎被这突然的变故震惊,有如死而复生。接过饼子,背转身去,不知是感动还是后怕,肩膀微微颤抖着。 “给你喝口酒就着吃,别噎住了。”叶沛将酒壶递上去。狄二郎也不回头,接过酒壶一饮而尽。 等一张饼、一壶酒全吃完了,狄二郎才回转身来,对叶沛说:“不知这位小公子尊姓大名,你今日救我,将来我必定报答你!” “报答我想想我要什么。”叶沛笑着思索一下说:“你若真想报答我,就洗心革面重新为人,不要再当劫匪了。你可做得到” 狄二郎沉默了,慢慢说:“可是我面有刺字,无论到了哪里都不会有人看得起我。我此生已毁,何谈洗心革面” “人若自立,何必在乎别人的眼光” 狄二郎苦笑着说:“小公子出身富贵家庭,哪知生活艰辛!” “你哪里看出我富贵我不过镖局人家儿女。” “小公子衣着、用物、气质、功夫都不凡,哪会是我们这样平常家庭的孩子” 叶沛想起自己身世,无限感慨地说:“唉,我是一个孤儿而已,被师父救了,学些拳脚功夫,现在跟着大师兄押镖车混饭吃。” 狄二郎也感慨地说:“原来也是可怜人那!” 叶沛自嘲道:“是啊,咱们是可怜人救可怜人。可是不知道你遭遇过什么可怜事” “唉,我也不瞒小兄弟,我姓狄,在家排行老二,人称狄二郎,汾河西河县人。从小好使枪弄棒,十四岁时遇到一位师父,是位禁军教头,被上司迫害,回乡投亲,路过我家,教了我两年功夫。因此十里八乡无人能敌过我,乡邻送我个绰号‘燕翅虎’。” 狄二郎对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叶沛认真地听着。 第十三章 塞下初秋,可怜人救可怜人(二) 原来,狄二郎在家时总是惹事生非,父母、兄长都为之头疼。他上头有一个大哥,已经娶妻生子,却是温顺恭俭之人。去年年初,大哥被乡里有名的恶霸纠缠,不慎失手将他打死。县丞来拘,狄二郎爱惜年迈的父母和幼小的子侄,替大哥认了罪,被刺配青州。青州城军营也是欺负弱小,狄二郎被营里一名老配军欺辱,气愤之下将他打个半死,自己逃出军营,跑到宋辽交界处剪径过活。因为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过客稀少,遇到叶沛那天,狄二郎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 听完狄二郎讲述,叶沛感叹道:“狄二哥替兄代罪,真是个有情有大义之人。” 狄二郎凄然地说:“不过是父母兄长不爱我,谈不上大义。” 叶沛凛然说:“看来狄二哥小时候一定经常淘气闯祸,不过,老人言:父母憎,孝方贤。狄二哥为人让我钦佩!” 狄二郎腼腆一笑,完全没有之前劫匪那种霸道威风之态了。 此时已过二更,渐觉下起冷雨来。小雨淅沥沥已经下了一会儿,因为狄二郎、叶沛二人说话,完全没有注意天气,此时叶沛被冷风一吹,不觉打了个寒颤。 叶沛说:“如此,狄二哥,明早我问问大师兄,为哥哥谋个差事。今晚您随我到前店,先寻间房住下。” 狄二郎更不好意思地说:“这如何使得” “狄二哥不用客气,我大师兄为人仗义,最好结交朋友,我对他说您的为人,他定然不会拒绝。” 见叶沛如此豪爽痛快,狄二郎心中欢喜,自己已是走投无路,跟着镖局也是一条好出路,因此答应了叶沛的请求。 二人手搭凉棚冒雨跑回前店,正巧遇见周寻失眠在房檐下观雨。他见被俘的狄二郎手脚松快地跟叶沛跑过来,心中一惊,冲到叶沛前面挡住狄二郎喊道:“叶家妹子,他怎么放出来了!” 行了几天路,周寻已不像刚被救时叫叶沛“恩公”长“恩公”短的,而是亲切地叫她“叶家妹子”,这个称呼叶沛也很认可。但是狄二郎不知叶沛是女娃,突然被周寻拦住,吓了一跳。 狄二郎惊叹地说:“什么你竟是女娃” 周寻拦着他说:“对呀,你要干什么!”然后转头对叶沛说:“叶家妹子,你快去叫醒陆大哥、楼五弟他们!” 叶沛见了周寻想要保护自己的样子甚是可爱,笑道:“周大哥,您要做什么” 周寻说:“我就是霍出命来也要护你周全。” 叶沛更笑:“周大哥,您误会啦,这位是狄二哥,他是一个好人。” 周寻疑惑地说:“他是脸上有金印的逃犯,又是一个劫匪,怎么会是好人。妹子你心善,不要被他骗了。” 狄二郎又羞又恼,抓住周寻的胳膊怒道:“你说什么!信不信我一掌劈死你!” 周寻叫道:“你劈死我我也不能让你骗了叶家妹子!” 叶沛上前解劝道:“狄二哥,快放手,周大哥,你也不要着急!” 叶沛三言两语把狄二郎遭遇说与周寻听了,周寻感叹道:“叶家妹子,你真是菩萨转世,救了我又救了他。” 狄二郎在旁边看着叶沛和周寻,感叹道:“叶家妹子,我真是没有想到你是一个女娃娃,你真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叶沛笑道:“不用抬举我,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她又转向周寻说:“周大哥,求您个事儿,现在店家也歇息了,开不出新房间,您看今晚能不能让狄二哥跟您那屋凑合一晚明天我跟大师兄说了此事再做打算。” 周寻也是个爽快人,一口答应了。他晚上又给狄二郎铺了木桶,洗了澡。周寻瘦弱,狄二郎高壮,穿不得他的衣服,周寻又让叶沛拿出一套楼子衿的衣服给狄二郎穿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见了穿着整洁的狄二郎,都吓了一跳。他个头与楼子衿相仿,相貌堂堂,若说楼子衿是当世第一美男子,狄二郎也能数第二。 叶沛之前见陆畅慷慨地收留了周寻,觉得大师兄一定也会收留狄二郎,因此见了陆畅自信地说:“大师兄,昨天咱们救下的狄二郎,实际是替兄代过,实乃有情有义的汉子,我想若是镖局欠缺人手,您看能不能也留他一号” 陆畅看看叶沛,又看看狄二郎,心中并不欢喜。他不想留一个脸上刺着“金印”的人在镖局,他对下面人也不好交代。但是又不好拒绝叶沛,于是对狄二郎说:“狄兄弟,我见你一表人才,本应留在军中为国效力,若是屈在我这镖局可是大材小用了。你既然不愿留在青州军营,我认识延州经略相公范伯纯范相公(范雍),我写一封信推荐你去,现在国朝与党项兵戎相见,正是用人之际,希望你为国出力,将来也好出人头地。” 狄二郎见陆畅不愿留下自己,去延州军营也是一条好出路,一个待罪之人还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呢他只得说:“多谢陆大哥美意!我定当为国效力。” 叶沛见大师兄如是说,想强留狄二郎,却不知如何说,他看看楼子衿,五师兄也对她摇摇头。 叶沛只得说:“若狄二哥愿意去延州,也先等几天,准备些行李再去不迟。” 陆畅说:“狄兄弟,前面两天路程就进入涿州境内,你若不嫌弃,先随我们进城,我帮你准备些盘缠行李再西折转去延州,可好” 狄二郎道:“多谢陆大哥!” 转眼两天过去,镖车一行进入涿州。叶沛逗留一天帮助狄二郎张罗些行李,为他做几件衣服,还想为他打造一件称手的兵器。她见过狄二郎功夫招数,按他习惯,叶沛连夜画了图样,找了一间最大的铁匠铺,打造一件三尖两韧刀。刀柄长过六尺,上绘雷云纹,刀刃宽且厉,绘着虎形血槽,匠铺说要二十两银子,用一个月打造这样的兵器。叶沛此日交代了诸多事项,留狄二郎自己在这里等,二人分别在即。 叶沛、狄二郎站在铁匠铺看着铁匠打造兵刃,“镗”、“镗”、“镗”火星四溅。 叶沛说:“我听说西夏在唐朝时是党项人拓跋氏,贞观年间被赐李姓。近几年夏国公李德明与其子李元昊等人又不安分,想要自立为国,常常在边境叨扰。” “嗯,我此去延州就是要对付李德明、李元昊等人。”狄二郎有一搭无一搭地应和着。 “我听说党项人异常团结,凶狠异常,狄二哥此去要非常小心呀!” “古来征战,马革裹尸是常事,这些只能听天由命!” “狄二哥功夫这样好,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绝不会有事的。”叶沛眼睛被炉火映得闪着亮光。 “我这样的人在军营里也很难受到重用,谁愿意结交一个面有‘金印’的人他们总会觉得我不可信。就算我当了将军也不会有兵丁愿意跟着我。”狄二郎眼睛看着炉火,面容被映得通红。 过了一会儿,叶沛问:“狄二哥你信命” “信不信又如何呢” 叶沛掏出三枚铜钱,在火炉前照了照,对狄二郎说:“狄二哥,我这里有三枚铜钱,我现在辑上一卦,若是三枚铜钱都是钱字朝上,说明你此去一定性命无忧,说不定还能有所作为、名扬千古,你可相信” 狄二郎看看叶沛,笑着摇摇头。 叶沛拉着狄二郎来到外间,假意念念叨叨,捏着三枚铜钱往空中一扔,喊一声“辑”,随着清脆的响声,三枚铜钱应声落地。二人上前观看,果然三枚铜钱全都是“通宝”字朝上。 狄二郎大惊,眨着眼睛看着叶沛。 “此乃天意,狄二哥可信了”叶沛故弄玄虚地说。 “这怎么可能!”狄二郎惊讶地后退一步。 “为什么不可能狄二哥可听说过兰陵王的故事古时候兰陵王与突厥人作战,因为长相俊美常被人笑话,说他不够勇猛,像是女人。他每次冲锋陷阵都头带面具,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因为他英勇善战,打了许多胜仗,后来被封为兰陵王。狄二哥何不效仿他,带上面具,何人能看出你的长相和金字大家只会知道头戴面具的勇猛将军就是狄二郎!” 听了叶沛慷慨激昂的一番话,狄二郎也是眼光明亮。 叶沛问铁匠道:“你这里能否打造面甲” 铁匠说:“可以,十两银子一副。” 叶沛说:“拿笔来,我亲自设计了,你为我哥哥打造一副。” 铁匠指指旁边的用具,“请自便。”再对狄二郎说:“您上前我为您制陶模。” 狄二郎上前贴面制作陶模,叶沛刷刷几笔勾画出一副面甲图样。 叶沛边画边说:“我曾在师父的书桌上看到过一幅先秦的青铜兽首面甲样式,头有双角,青面獠牙,现在正好给哥哥用上。” 画完了,叶沛问:“能做否” 铁匠看了看说:“小公子这面甲画得真是凶恶,好,跟三尖两韧刀一起取。” 付了定金,二人走出铁匠铺。 路口,狄二郎对叶沛说:“叶家妹子,我若在战场上能得不死,必定回汴梁城见你!” 叶沛说:“狄二哥一定能建功立业!我在汴梁马市大街的镇远镖局等你!” “一言为定!” 二人击掌为盟。 “狄二哥,这三枚铜钱今日就送给你做个纪念。”叶沛掏出刚才那三枚铜钱,递到狄二郎的手心里说:“你看看这钱有什么不同” 狄二郎将钱拿在手上看了看,原来每一枚钱币背面都被一滴铁水附着,难怪刚才三枚钱币齐刷刷都是“通宝”字朝上,因为背面重,正面自然朝上。狄二郎恍然大悟。 叶沛笑道:“我刚才趁狄二哥不注意,在铁匠铺融化的铁水里沾了一下。”叶沛将狄二郎手掌攒上,包裹着这几枚铜钱,按着他的拳头说:“狄二哥所信之命,不过是攥在自己手里这几枚铜钱而已!所谓将来,也是攥在你自己的手心里!” 狄二郎感动万分,握着叶沛的手,不知说什么是好,只是重重地点点头。 第二天,狄二郎与车队分别,车向北行,狄二郎在此等着兵器锻造,等得了兵器、面甲,拿着陆畅所写书信向西,去延安府报道。 第十四章 不打不识,年少不知愁滋味(一) 转眼又行两天路,车队来到了本程终点——辽国南京析津府。 析津府原名幽州,本为汉族土地,后晋时割让给契丹,现为辽国陪都南京亦名燕京。析津府幅员三十余里,有八个城门,北有通天门、拱辰门,南有丹凤门、开阳门,西有清晋门、显西门,东有安东门、迎春门。 析津府有人口三十余万,辽国在这里经营数十年,契丹人已经和汉人数量相等,其余也有一些回鹘人、女真人、渤海人等。 契丹平民髡发露顶,穿着交领或圆领的窄袖长袍,也有穿袄子加裤装的,上衣都是左衽,与国朝右衽相反。长袍身后开气,便于骑马。契丹贵族则不髡发,也学汉族带帽或幞头、头巾等,长袍也以朱、紫为贵。契丹人男女皆带耳环,腰挂蹀躞,穿长靴。 叶沛自打进了城,见了异族人文风光就异常兴奋,眼睛也不够用了,看哪里都奇怪,哪里都好玩。 陆畅带楼子衿等人去交接了货车,领取了镖金,让大家休整几天,好好玩玩。他又带周寻去到丝绸行,安顿了他,周寻与叶沛分别,依依不舍。 陆畅说还有事要办,让大家在南京城里随意逛逛,休整三天再回。叶沛一听高兴了,拉着楼子衿上街闲逛。 析津府虽比不得汴梁繁华,但也是北方仅次于辽国中都的大城市,而且离国朝近,受汉民族文化影响深厚,民风淳朴有礼。析津府也学汴梁开了许多坊间,各自吃食、商品也跟内地不同,以奶制品和肉食为主。开阳坊的杂耍,会仙坊的茶楼酒肆,亦是热闹非凡。 城中两条贯穿全城的主干道,道旁生意买卖拥挤兴隆。叶沛拉着楼子衿从檀州街东头走到西头,一个上午就买了面人、奶酥、鹿肉干、皮偶……一堆东西。 楼子衿拿不住,银钱也花光了,叶沛指着前面一间很大的茶楼说:“这里离住处不远,来回不过半个时辰。你先将东西送回去,再拿些银钱回来找我,我只在这间茶楼里歇脚。”楼子衿应承着往回走。 叶沛进了茶楼,寻个二楼靠窗位置坐了,茶博士上了茶,摆了两样时令果子,叶沛悠闲自在地探头向窗外看风景。 因为居高临下,叶沛轻松看见楼下发生之事。一名三十出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很快被叶沛注意到。只见她在大街上游移不定,眼光涣散,不是为了赶路,也没有固定方向,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向东,在街上流连。 那妇人看见一名头戴幞头,身着汉服的儒生,便踉踉跄跄撞上去,假意摔倒,在那儒生将她扶起时,却将对方腰间挂的钱袋摘下来偷走了。叶沛愤然道:“原来是个女贼!” 叶沛眼珠一转,小孩子的顽皮心思涌上心来。她下楼冲到那妇人面前,施个礼说道:“这位娘子长相如此美丽,小生很是爱慕,请楼上叙话如何” 那女人先是一愣,见叶沛年龄尚小,并不惧怕,转身想逃,却被叶沛一把抓住手腕,连拉带扯拽上楼去。 “你要干什么”那女人低声问。 “我要娘子陪我说说话。”叶沛嬉笑道。 那妇人见叶沛状态,明白自己行为暴露,讨饶到:“小官人,你放了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叶沛挑眉说:“你刚刚偷窃那名儒生钱袋的事情都被我看见了,是你自己还回去还是我帮你还回去” 见事不可挽回,那妇人换副嘴脸,立眉冷目说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想要在老娘嘴里抢饭吃,你还嫩点儿!” 说话间那女人暗暗运气,使出一招“袖底乾坤”,将叶沛抓着她的手向外扭,另一手反向一推。叶沛大意,没想到这么一个女贼竟能使出这样巧妙的反关节招数,一时拿捏不住,让她逃了。 那女人三步并作两步往楼梯下跑,正撞见三名客人上楼,她一下闪在打头一名契丹贵公子身后,用契丹话喊道:“公子,救我!” 叶沛追到楼梯口,差点跟来人撞上。她一时心急,指着女贼喊道:“你敢跑!” 那女贼躲在人后,楚楚可怜地说:“公子救我,他——”手指叶沛说道:“大庭广众,他一个小淫贼,竟然要对我,呜呜……”哭得梨花带雨,让人无限怜惜。 叶沛差点气得背过气去,骂道:“你这贱妇!”然后伸手去拉那女贼。谁知挡在前面这人一伸手,却抓住叶沛手腕,一运力,竟有千钧力气,连叶沛都疼得直喊,想甩开他腕力却是怎么也不能。 那人手腕一松,转手推在叶沛右肩,将她推出五六步远。叶沛使个“千斤坠”才收住脚步,要不定然摔到楼下去了。 叶沛定睛看此人,典型契丹贵族打扮,身高七尺五六一条强壮汉子,三十二、三岁年纪,头戴契丹帽,身穿圆领胡服,帽沿、衣领处皆嵌着貉子毛,腰系犀玉带,悬挂压衣佩剑和玉环,足蹬獐皮靴。此人方脸大耳,耳挂金环,嘴上两撇胡须,眼睛不大却异常明亮,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 叶沛再向他身后看,两个人皆是髡发露顶,身穿胡服,一看便是前面这个人的侍从。 只见这位契丹贵公子怒目说道:“你小小年纪,不学好事,大庭广众调戏良家妇女,你以为我大辽法律不能治你的罪吗” 叶沛说道:“她不是好人,你不要被她骗了!” 对方严厉地说:“小淫贼,还敢狡辩,你当我们都看不见么” 叶沛气得不知如何解释,骂道:“呸,你才是小淫贼!”说着一掌“游龙惊凤”直拍对方前胸。 对方毫不惊慌,轻轻抬手对了叶沛一掌,这一掌只使了三分力,就震得叶沛半身发麻。叶沛一下知道了对方深厚的功底,立刻明白自己远不是对手。 那贼妇人在后面见两人交起手来,暗暗发笑,偷偷后退想要下楼。 叶沛见那妇人要逃,面前大汉挡路,自己又不是对手,干脆后退一步从窗口飞身跳下,想要在店前门堵住那妇人。 那贼妇人刚逃下楼又见叶沛站在面前,“啊!”一声花容失色,随即往回便走。 那名贵公子见叶沛跳下楼来,也轻松一跳跟上来。他本是身形庞大,跳下楼竟然毫无声息,犹如虎跳悬崖,落地轻盈。叶沛暗暗赞叹,也有些惧怕。 那契丹贵公子挡住叶沛,凛然地说:“小淫贼,哪里逃!” 叶沛也不答话,使用“龙腾步”想要跳过他去追那贼妇人。结果被对方轻轻一跃,一把抓住脚腕又拽了下来。叶沛被他缠住,又气又急。拉出鱼龙鞭,抖鞭直刺。 契丹贵公子身后两名侍从见叶沛动了兵器,挡上前来,喊了句:“世子!”贵公子摇摇手,也不急躁,仍是一副从容淡定面容。两名侍从又退在身后。 叶沛一招“鱼龙摆尾”,鱼龙鞭左右横挑对方前胸,对方身形晃动,脚踏“乾坤步”,叶沛不知他方向,只觉他一下闪过鞭头,直抓自己握鞭手腕而来。她不知这是什么招数,心中一凛。 叶沛回手抖腕,让鱼龙鞭鱼头回转击对方后肩,一招“守望相助”。对方见叶沛兵器奇特也是全神贯注,使出七八分能耐来。 他放弃叶沛手腕,身形一转就转到叶沛身后,欲擒她左手。叶沛也如影随形一转身,鱼龙鞭回绕,用一招“蟒蛇绕竹”回缠对方腰部。 对方只一跳躲过鱼龙鞭缠绕之势,掌由上及下拍叶沛面门。叶沛不敢接对方掌力,斜身躲过,抽回鱼龙鞭戳点对方手掌。对方见叶沛功夫不弱,手上加力,一招快似一招,招招紧逼叶沛。 叶沛五、六招以后就明显不敌,强弱悬殊明显。她心想:算了,强龙难压地头蛇,我在辽国南京城不要与契丹人死缠,那个贼妇人让契丹人去抓好了,自己这闲事管的不明智。想到此处转身准备逃走。 契丹贵公子见叶沛要逃步步紧逼,缠住叶沛身形,让她欲逃不行。叶沛见打不过又逃不掉,心道:自己不会命丧契丹心中越急手中招式越见破绽。 叶沛想到师父告诉她鱼龙鞭里有百枚毒针,此时性命攸关,她按动机关,刺出一枚毒针。 契丹贵公子见一物朝面门而来,身形向左闪躲,一枚毒针射到地上。他见是一枚银针,多半有毒,更觉叶沛不善,骂道:“小淫贼,你还敢用暗器!” 叶沛见一射不中,连按机括,毒针接连发出。那公子解下腰间佩剑,左右挡搁,银针全部被弹到旁边。他手上加力,上下翻越一下跳到叶沛面前,手似利爪来抓叶沛咽喉,直是死招。叶沛吓得滑步后退,收回鱼龙鞭。说时迟那时快,对方这招竟是虚招,只见他忽然翻身一下飞跃到叶沛身后,右手挺剑刺入叶沛后心。 叶沛感到背心一紧,仿佛被人用大力金刚指点了,心道:吾命休矣!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第十四章 不打不识,年少不知愁滋味(二) 叶沛被契丹公子一剑戳心,吓得魂不附体,可她却忘了一件事。她忘了下山时师父给她穿的护身软甲。 契丹公子之剑不过压衣佩剑,不是宝刃,一刺之下只挑破衣服却不能伤及肌肤。叶沛死里逃生吓出一身冷汗。 就在此时,不远处楼子衿大喊:“休伤我妹妹!” 叶沛睁开眼,只见楼子衿“飞鹰追兔”而来,挺枪直刺契丹贵公子面门。她如见亲人,兴奋地对着楼子衿喊:“师兄!” 这契丹贵公子听楼子衿喊了,一愣,后退一步。叶沛一个“三连转”,躲到楼子衿身后,喘着粗气,心里“砰砰”直跳。 楼子衿凛然挡住叶沛,对契丹贵公子问道:“公子何故跟我师妹纠打” 契丹贵公子也是疑惑:“你说她亦是女子” “正是在下师妹。” “我以为他是一个淫贼,当众调戏良家妇女。” 叶沛探出头来,有恃无恐地说:“你才是淫贼,我见那贼妇人偷了一个儒生钱袋,追上来向她讨要,却被你追缠着打,你才是欺负人!” 契丹贵公子知道自己误会了人,略有悔意地说:“竟是这样,在下鲁莽了!”说着双手合抱在胸前,用契丹的方式施了一礼。 远处那贼妇人见势不妙,早慢慢退到远处,此刻见了他二人说话,更是惴惴,脚下抹油,一溜烟跑出百余步。叶沛躲在楼子衿身后,指着女贼跑出去的方向急喊:“别施礼啦!你看,你把那贼妇人都放跑了,快追!” 于是楼子衿、叶沛在前,契丹贵公子带着两个侍从在后,五个人飞也般地追了出来。然而,那女贼熟悉地理街坊,东窜西藏,一会儿钻进人群不见了。五人汇合很是疑惑,东张西望间,却见城门处一个年轻公子提着女贼往城外桦树林方向走去,脚下步履轻盈,速度奇快。 没一柱香时间,五人追到城外桦树林,那女贼已被绑在一棵树上,嘴里还在不停咒骂,那名公子走出来用布团堵住了她的嘴。 叶沛等人追近了,见那公子穿着胡服,带着头巾,也是契丹人打扮。此人长相不错,眼圈四周却全是铁青,如同附了眼罩,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疾病所致。 楼子衿打头赶上前来,抱拳问道:“这位兄台,是你抓住了这女子吗” 那年轻公子点点头,说出的汉语却十分蹩脚。 叶沛赶到后直奔那女贼,从她身上掏出钱袋,问道:“你说,这个钱袋是不是你偷的” 那女贼呜鲁着摇头,叶沛拿出她口中塞的布团。女贼狡辩道:“这是我丈夫的钱袋,不是偷的!” “还敢狡辩!”叶沛举手想打,却被后面赶过来的契丹贵公子拦住了,他接过钱袋,看了看,问:“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他……他叫苏里布。”那女贼随口瞎说,看契丹贵公子样貌,又说:“我也是契丹人,您要为契丹人做主呀!” “我们契丹没有你这样的败类!”契丹贵公子吩咐随从说:“把她押解到析津府府衙去!”然后将钱袋展示给大家看,原来上面绣了一个篆体的“严”字。 大家佩服契丹贵公子的公断能力,相互攀谈起来。 叶沛、楼子衿二人这才知道,这位契丹贵公子竟然是辽国南平王世子萧世南,怪不得派头这么大。 南平王萧续远是大辽当今后族的族长,在辽国地位很高。他的嫡长子萧世南乃是当今皇后的堂弟。萧世南虽然是契丹族人,但是生在南京长在南京,更多地接触汉族文化,从小饱读诗书。契丹人尚武,无论贵族、贫民皆善骑射,萧世南从小更是名师指点,因此武功极高。他性格豪爽义气,挥金如土,好结交武林人士,朋友又多又广。平日本来公务繁忙,但今日正值旬休才得空出府。他本来约了朋友吃酒,被一件戍边事务耽误了,朋友已走,他便想一个人在茶楼上享受一下休闲时光,不想遇到叶沛这样的事。 再说那名逮住女贼的年轻契丹公子,名叫乌鲁查哥,是大辽皇帝的亲随武士,来析津府给南平王献书。他路过此处遇到叶沛抓贼,目睹了全过程,钦佩叶沛有胆、有识、有趣,见南平王世子出手,才帮助大家将女贼抓住。 萧世南说:“今日与大家相见真是有缘,我甚感欢喜,我做东请大家庆福楼吃酒。” 乌鲁查哥本想拒绝,说有公务在身,萧世南盛情说:“你不是要给我父王献书信么,随我一同回府公办,然后咱们再一块去酒楼。” 乌鲁查哥觉得盛情难却就同意了,几个人走回南平王府。这南平王府修建得甚是宏伟,占地极广,相较国朝的官员府邸更加开阔,既有南朝房屋建筑风格,又有游牧民族宫帐的味道,叶沛好奇地四处打量。 叶沛、楼子衿在客厅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四人又出发来到庆福楼。 庆福楼开在檀州街的会仙坊上,是析津府最大的酒楼。但在叶沛看来不过是汴梁城一座普普通通的酒楼规模。酒保见萧世南带人过来,热情地将他们迎上二楼包间里。 酒菜布上桌,烧鹿肉、烤獐子、奶饽饽……都是叶沛、楼子衿在南朝不曾吃过的饮食果子。 萧世南对众人说:“酿酒技术虽是宋朝传过来,在我们大辽也有更精妙的发挥,各位尝尝这是我们契丹特色的菊花酒。” 叶沛看看别人清亮的酒汤,自己的却是一杯奶酒。萧世南解释道:“沛儿妹子年龄小,尝尝我们本地特色的羊奶酒,口味温润油滑,不醉人。” 叶沛拿起大杯,倒上菊花酒,豪爽地说:“众位哥哥,叶沛虽为女子,却不喜欢被人看低,众位哥哥喝菊花酒,我也能喝菊花酒。” 众人皆笑,萧世南说:“沛儿妹子豪爽,极像我们契丹女子,我们生活在广阔草原上,男人女人皆能饮酒,都是豪爽痛快性格。” 叶沛说道:“我也觉得契丹文化十分有趣,这里的人穿着服饰与我们宋朝不同,可是行为做事与我们宋朝也没有多少不同。你看这酒楼,也是包间、散座,热闹非凡。萧大哥,你看你也说得这么好的汉话,你到说说这契丹与我们大宋有何不同” 楼子衿笑着说:“师妹,看你问东问西的,让萧大哥笑话。” 萧世南并不在意,“大辽与大宋同属华夏,本就没有多少分别,只是如今分属两国,虽然说着不一样的语言,却应当相互扶持、和平友好。” 叶沛笑道:“萧大哥高屋建瓴,我虽说不出萧大哥这番大道理,意思却是一样的。” 楼子衿又笑:“你说的哪里和萧大哥一样了” 众人哄笑,叶沛噘嘴俏皮地笑笑。 席间,萧世南问楼子衿:“我见你兄妹二人为汉人,何事到我大辽啊” 楼子衿说:“我是随镇远镖局镖车入辽押镖,现在镖金已得,过两日便返。” “镇远镖局可是陆畅陆先生的生意”萧世南问。 “陆畅正是小弟的大师兄。”楼子衿答道。 “怪不得沛儿妹子小小年纪武功了得,原来是巴山先生的高徒。” 叶沛惭愧地说:“让萧大哥见笑了,我这不是给师父、师兄丢人么!” 楼子衿说:“您竟然知道我师父巴山” “虽然远隔万里,我对巴山先生的敬佩之情不减。我曾经派人取百两黄金请巴山先生锻造兵器,却未能得愿,实是遗憾呀!今日见了叶沛妹子所用的鱼龙鞭,定是巴山先生杰作,更是羡慕不已。” 叶沛见萧世南竟然崇拜自己师父,高兴地说:“原来萧大哥想得我师父锻造的兵器呀,这个好说,我也学得我师父八成功力,下次我为萧大哥打造一件称手的兵器。” 楼子衿和萧世南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楼子衿说:“师妹你又说笑了。萧大哥你别信她,她总是这样淘气。” 叶沛笑着说:“师兄你怎么老是贬低我呀。” 楼子衿笑着说:“那你在萧大哥面前走过十招我便高看你。刚才你当我没看见么!” 叶沛撅起小嘴,“哼”了一声,到有七分娇憨可爱的样子。 萧世南见他二人说笑颇有童趣,有种羡慕意味地说:“看你们这些少年人真是开心呀!年少不知愁滋味,天真且潇洒。” 叶沛问:“萧大哥有什么愁心事” 萧世南笑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叶沛说:“那就饮酒好了,有何愁苦不是一顿酒能解决的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敬萧大哥一杯,今日做一个来去无牵挂的潇洒人!” 萧世南举杯道:“好,今日就做一个来去无牵挂的潇洒人!来,我也敬大家一杯。” 说着大家又都饮尽一杯。 叶沛问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乌鲁查哥道:“乌鲁大哥,你去过汴梁城吗” 乌鲁查哥笑着摇摇头,萧世南为他翻译,原来乌鲁查哥生在辽国中京,长在中京,这南京城就算是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了。 叶沛笑着邀请他道:“有机会你一定去汴梁城走走,比南京还要繁华。” 乌鲁查哥点头,用契丹语说着,大概意思是听说过,很羡慕,有机会一定去走走。 大家又兴高采烈地说些两国趣闻。别看乌鲁查哥只会很简单的汉语,但是大家连比划,再加萧世南大概翻译,几个人竟然聊得畅快淋漓,颇有倾盖如故之感。杯觥交错,大家喝了个尽兴。 契丹人喝酒用的葵式酒器,类似大碗,不似南朝用小杯,这样你一碗我一碗,几个人喝了有二十斤酒,将近傍晚时分才各自散去。 转眼到了归期,陆畅又准备了十二辆车货物。都是辽国土产,人参、药材、皮货等,也是价值连城,都是陆畅在汴梁货场的订单。 叶沛说:“怪不得大师兄财源广进,原来来去皆不空车。” 陆畅说:“当然,想要多赚钱,就得钻营事业。” 还是原班人马,一路向南行。秋风瑟瑟,大家已经换上夹衣。 众人南出开阳门而去,走上十数里,大路上遇见一行人马,穿着胡服,跑将过来。中间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人,叶沛定睛一看,正是前日巧遇的萧世南。 萧世南提马上前,陆畅下马行请安礼。 陆畅说:“萧世子安好。” 萧世南道:“今日我行猎南郊,正巧遇到陆先生,您这是要回汴梁城去了” 陆畅答:“正是!” 萧世南道:“好,陆先生为我辽宋通商贸易也做了不少贡献!”然后他向队伍后面看:“子衿兄弟、叶沛妹子何在” 楼子衿与叶沛也提马上前答话:“萧大哥,安好!” 萧世南笑道:“结交二位我很是高兴,下次二位再来我大辽,一定过府一叙!” 楼子衿抱拳说:“那是一定!” “好,咱们来日再会!”萧世南说着打马向南郊树林跑去,后面人马嘶吼,都跟随而去。 等萧世南走远,陆畅等人也都上马。陆畅问楼子衿:“你们如何认识萧世子” 叶沛将当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陆畅感叹说:“萧世南在辽国析津府相当有势力。当年其父萧续远随萧绰太后南征,逼先帝签订了“澶渊之盟”,战功卓着,被封为南平王,世袭罔替,永远为辽国镇守西南边境。现今他战伤常犯,日常事务几乎全部交在这位世子手里。辽国南京本就是除中京外最大的蕃地,而这位南平王的王府可以和中京的皇宫相提并论,萧世南驻守宋辽边界,手握重兵,地位可想而知。再者,萧续远是萧绰太后父亲的养子,娶了辽景宗女儿耶律庆寿女为王妃,萧世南又是当今齐天皇后萧菩萨哥亲堂弟,皇族耶律氏和后族萧氏世代联姻,关系极为紧密。” 叶沛之前还只是觉得萧世南不过辽国一纨绔子弟而已,陆畅如是说,她才知自己认识了一位大人物。 车队一路向南,原路返回国朝东京汴梁城,叶沛、楼子衿长了不少见识。 一路无话,转眼来回四个月有余,终于又回到了镇远镖局。 第十五章 茶馆酒肆,纨绔弟子耍纨绔(一) 回到汴梁后没几天,楼子衿又被陆畅派出去走一趟青州,回来又去太原府、凤翔府。他忙碌起来,没有时间陪伴叶沛。 嫂嫂白氏虽然对待叶沛一直客气守礼,叶沛却总觉得她有种疏离感。她长相普通又圆滑客套,叶沛并不喜欢,两个侄儿跟叶沛也不亲近。叶沛觉得在家实在没有融入感,不愿在家待着,因此常常男装出门瞎逛。 这日,她去丽景门外市集溜达。见路边围着一群人,以为是杂耍,叶沛也挤进来看个究竟。一看才知道并不是杂耍,而是三个跟叶沛年龄相仿的纨绔子弟,围着一个读书人模样的年轻公子讨债。那几个纨绔子弟头巾旁攒着花朵,身上穿着奇装异服,样子很是风流。那衣服说是汉服,窄袖长袍,错落缝制,颜色绮丽,说是胡服,圆领右衽,也很有国朝服装样式,非胡非夷之装扮。 经过上次在辽国自己被误解的事情,叶沛不再冲动冒事,而是躲在人群里听个究竟。 只听一个奇装公子指着那个读书人说道:“你不还钱还有理了” 他身旁一人也说:“我们才见你去赌坊,你借钱就是为了去赌博。” 那读书人怯懦地说:“是你们欺负人!大家给我评评理,我一个读书人,哪会去赌坊那种地方。明明是你们逼迫我签下了阴阳状,污蔑我欠你们钱。我家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亲,下有两三岁的幼儿,现在家当被你们拉走,我也活不成了!”说着想往外冲,却扔被那三个人围住不放。 围观的人见了都指责三个奇装异服的公子哥儿。 “你们是哪个府里的衙内,不能这样欺负人。” “看看你们就不像好人,在这里纠缠一个读书人,太不道德了。” “对,没道德。” “看看你们的装扮,不三不四,不务正业的样子!还敢跟读圣贤书的人嚷嚷,太不地道了!” “读书人,将来你考取了状元当了官,就要先清一清现今这歪风气。”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矛头竟然都是指向纨绔子弟的。叶沛注意到,读书人低着的脸上露出一道狡黠的笑,让她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打头的奇装公子又说:“大家看,我这里有他签下的欠条,明明写了欠债三千钱。” 读书人抬头喊道:“你那是伪造的!”说话间一把抓过那张欠条,撕碎了往嘴里塞。 那三名奇装公子大喊:“哎呀!你要销毁证据!” 叶沛手快,一把抓住读书人,用大力一击他肋间,他吃不住痛,“啊”的大叫一声,纸团从他嘴里掉落出来。 叶沛说:“这里口诀也没意义,还不如去府衙里请官大人判个公正。” 读书人此时又是一声怪叫:“我不去,我不去!”说着钻进人群要逃。 叶沛两步又将他抓了回来:“你若是有理,青天大人自然替你做主!你怕什么” 读书人只喊:“我不去,我不去。”说着用头撞叶沛前胸,用手挠抓叶沛臂膀。他虽然不会武功,气急之下摆出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架势。 叶沛见状一松手,读书人穿过人群,一溜烟跑了。后面众人一哄而散,留下原地那三个奇装公子咬牙跺脚地悔恨叫骂。 叶沛不理其他人,自己偷偷跟着这个读书人,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沛见那人獐头鼠目地跑回一处破落院落。刚一进门就喊:“大姐,我可回来了!” 出来一个长相悲苦的妇人,说:“相公,今日你可借到银钱了大姐儿看看怕是不行了。” 那人走到厨下牛饮一般喝了几口水,说道:“没有!今天你去见王老三,可借来钱了” 那女人摇摇头,读书人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你个贱妇,没用的东西!让人家睡了却拿不回银钱,要你何用”然后又踹她两脚。那妇人被踢倒,跪在地上呜呜地哭。 “我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去典当了,买米回来下锅!”说着进屋去,不一会儿又出来,走了。 叶沛仍旧跟着他,见他去了一家典当铺子,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串铜钱。不往家走,却往丽景门外延丰仓走去。汴梁人皆知,延丰仓有赌坊一条街,大大小小赌坊百余家。 叶沛一直见他进了一家小赌坊,输光了那一串铜钱,才往家走。进了家门又对自己的老婆一顿拳打脚踢,骂道:“你个破落户,晦气东西!都是你影响了我的运势,自打娶了你,老子的手气就没有好过!” 叶沛再也忍无可忍,翻墙跳进院子,一脚将那个读书人踢飞,骂道:“你也配当个读书人!猪狗都不如的东西!” 正在这时,那三个奇装公子夺门而入,也喊道:“嘿,张小乙,让我们逮到你家来了!” 张小乙趴在地上,跳将起来想跑,被叶沛又是一脚踢在脸上,像是开了油盐铺,鼻涕血泪一齐流。 地上跪着的张小乙老婆竟然趴起来抱住叶沛的腿哭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您要是把他踢死了,我们全家四口人也活不成了。” 叶沛扬手想要打这个妇人,终是没有下去手,恨铁不成钢地说:“气死我了!你还给他求情!” 那三个奇装公子在旁边看着,都是目瞪口呆。 叶沛气愤地转头对三个奇装公子说道:“他欠你们多少钱我替他还了!” 其中一个人说:“到不是钱的问题,对于他这种欠钱不还的人,我们气不过而已。” 叶沛点点头,又对张小乙的老婆说:“你女儿病重” “是,已经高烧好几天了。” 叶沛道:“我去看看。” 那妇人诺诺地点头,带叶沛进屋来,叶沛看到一贫如洗的家,怜惜地摇摇头。床上躺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子,双眼紧闭,旁边地上跪着一个一岁多的男孩儿,正在玩耍。叶沛坐到床边,为女孩儿把了脉,是营养不良加之风寒侵肺,造成的风邪肺痈之症,叶沛出到外间,写了一个方子。 叶沛拿出十两银子,递给张小乙的老婆说道:“这银钱你拿着,去给孩子抓药,再买些米面吃食回来度日。” 那妇人千恩万谢出去了。 叶沛出了屋子,让张小乙在院子里跪着。“没我命令你不许起来!”语气甚是威严。那张小乙哪敢动上一动。 奇装公子钦佩叶沛,问道:“少侠仗义!请问高姓大名” “镇远镖局叶沛!请问几位是” 其中一人介绍道:“这位是王宰府家二公子王钧益,我叫林洙,大理寺卿之子。他是邵应铨,爹爹是刑部尚书。” 叶沛心道:“果然都是纨绔子弟。”表面上不露声色,应和道:“原来是王公子,林公子,邵公子!” 王钧益以为叶沛会顶礼膜拜,却见叶沛并无崇拜神色,像是很有见识的样子,又加之之前见她会些拳脚、医术,更增加了几分尊敬。 王钧益说:“叶兄台怎么也追到张小乙家来了” 叶沛说:“还不是白天见你们和他撕吵,想探个究竟,跟着他跑了半天。”叶沛把跟着张小乙回家,去点当铺,去赌坊,又回家的全过程说了一下。 林洙说:“这个张小乙太气人了,我们之前与他有同学之缘,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品。他原来家庭也算是个书香门第,父母一死,他就把家里的钱全都败光了,现在不务正业,就靠拆借度日。” 邵应铨对着跪在地上的张小乙拍了一个巴掌,骂道:“你真是辱没了读书人的脸面!往我还跟你同学一场,丢人现眼!”张小乙跪在地上也不敢吱声。 正说闹间,张小乙老婆带着米和药回来了,下厨将药煎上。 王钧益说:“此处不是说话场所,咱们找间茶楼好好聊聊。” 林洙也应承说:“对对对,咱们找间茶楼好好聊聊。” 叶沛闲来无事,正好打发时光,便也同意了。她转头对张小乙说:“我不定期还会过来看,你好好找个营生度日,不许再打老婆孩子,下次让我撞见就打折你一条腿!听见没有!” 张小乙诺诺应承,哪敢说一个“不”字! 林洙一挑大拇指,奉承道:“叶兄果然厉害!” 叶沛得意一笑。 四个人说说笑笑出了张小乙家,奔东大街上“望春社”来。 望春社有说书人,将时兴的话本生动地讲出来,很是有趣。叶沛跟着王钧益、林洙等人,品着茶,吃着时令果子,听着书,倒是度过了一个开心的下午。 分别时王钧益又相邀叶沛两日后在会仙楼喝酒,叶沛应承。 会仙楼是东华门外大街有名的酒楼,虽不若樊楼建筑高大,却也独具韵味,着名的歌姬寿奴就在此驻唱。王钧益早定下“月台”正前方的包间邀请叶沛。他们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叶沛对他们说些去辽国的趣闻,三人听得津津有味。 可是你不找事,事来找你,他们几个人正聊得起兴,却来了一桩大麻烦。 第十五章 茶馆酒肆,纨绔弟子耍纨绔(二) 忽然,会仙楼下一阵喧哗,十来个人围绕着一个回鹘人打扮的青年公子上楼来。那人环视一周,看中了王钧益、叶沛等人坐的包间。他跟身旁侍从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那人走进包间,对王钧益说:“我们回鹘王子阿尔罕看中了你们的包间,这是一锭银子,你们快快让出去!” 邵应铨气愤地站起来,骂道:“你当我们是什么人!懂不懂先来后到!什么回鹘王子还是狗国狗崽子!” 来的侍从看来是作威作福惯了,哪受过这样的气,怒道:“你骂人!” 邵应铨说:“骂的就是你,拿走你的臭钱,我们就是不走!”说着将那锭银子扔给对方。 不料银子沉重,正打中对方面门,一下将眼角打出血来。那人捂着眼睛大喊着退出来,用回鹘话对跟来的人一说,五六个人立刻不干了,冲进来要打邵应铨。 其中一个人也不由分说,使一招直掐邵应铨咽喉。胡人武术招数与内地不同,叶沛见了却只是蛮招。邵应铨小时候也练过武术,见来人爪力掐过来往后一转身,顺手牵住那人往怀里一带,让他来了个“狗吃屎”。 王钧益几个人哈哈笑起来,林洙说:“果然是狗国来的狗崽子!” 那个人气愤已极,爬起来又想生扑邵应铨,却被后面走来一个人拦住。 只见这人年近六旬一个小老头,身高不足六尺,还没有叶沛高,瘦小枯干一副身子,眼窝深陷,却炯炯有神,穿着胡服却使着汉人武功。 他一进来就用一招“霹雳掌”直劈邵应铨面门,掌风如风雷,掌力似霹雳,邵应铨哪里接洽得住。叶沛斜刺里伸出拳头,来一个“旋风拳”,击对方掌心。霎时间好似山河崩裂,地狱塌陷,“哐堂堂”骨骼作响,“丝沙沙”脚踏乾坤。二人都后退数步,一个心道:“好掌力”,一个暗想:“真英雄”! 二人又相一会儿面,小老头突然出手,掌锋斜砍,近身变横,叶沛“鹰鹞翻身”躲过,回身一击“游龙惊凤”。小老头侧身闪过,抓握叶沛手腕,叶沛手腕上翻,掌变爪抓对方小指。小老头收手变拳,锤叶沛腰间,叶沛吸气哈腰,爪变掌按对方拳头。一时间拳、爪、掌变幻莫测,分分钟拆了十余招。酒楼包间里地方狭小,二人却闪转腾挪、十分灵活,仿佛貂鼠一般,看得王钧益、邵应铨三人目瞪口呆! 叶沛忆起师父在神山道姑处告诉她遇到劲敌不能慌张怯懦,于是她沉心静气,心神合一,沉着应对。五十招过后,小老头又使一招“龙爪手”,抓叶沛腰带,叶沛“龙腾”飞跃,回身一击“飞燕剪翅”,对方退闪,不等小老头出手,叶沛紧跟“秋风扫叶”,又一招“落叶归根”,一下踢在小老头小腿的足三里穴位上。 小老头小腿一麻,单膝跪地,叶沛顺势抓他撑地的上臂,一个“将军背锅”,将他双手擒在身后。对邵应铨喊:“缚起来!” 三人想不到没有一柱香功夫,叶沛已将这个凶神恶煞般的人物抓住了。邵应铨用腰带将小老头绑了推出包间,外面回鹘王子一众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估计这个小老头是他们里面最厉害的人物,如今被俘,他们早吓破胆,一溜烟捧着自己家王子跑了。叶沛也无意与他们结仇,将小老头解开放了,他也追着他们王子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这时会仙楼的王掌柜跑过来请安,“小人见过三位衙内。” 王钧益骂道:“王掌柜,你财迷了心窍是不是这包间是我早早订下的不是” 王掌柜连声唱诺,“王二公子骂的是,小人罪该万死。” 王钧益又说:“那你还接待什么狗国王子,要与我作对是不是我看你这酒楼不要开了!” 王掌柜连连作揖,“王二公子,小的哪敢有这种想法,都是那回鹘王子突然跑出来捣乱,我,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好呢!” 王钧益对叶沛说:“好的没了兴致,叶兄,咱们走,出去透透风,换一家吃饭。” 林洙指着地上那锭银子对王掌柜说:“这个算是赔你打碎的碗盘钱了。” 于是四个人走出会仙楼。 王钧益竖着大拇指说:“叶兄,没想到你功夫如此了得” 邵应铨说:“我从小练过武术,不知功夫还能练到你这般出神入化的,我爹爹给我请的那些师父都白请了。” 林洙嬉笑着说:“那些都是只知骗钱的废物。你不如今天拜了新师父。” 邵应铨当真作揖行礼说道:“如果叶兄不嫌弃,我愿拜你为师!” 王钧益说:“你怎敢跟我抢师父叶兄,你先收我当徒弟才能收他!” 林洙也跟着说:“这种好事哪能落下我。叶兄,那你也收我一个!” 三个人争抢着拜师,叶沛小孩儿心性,高兴地说:“好好好,三个好徒儿,都免礼平身!” 三个人一个给叶沛捶背,一个给叶沛揉肩,一个给叶沛按手臂,争抢着巴结献媚,叶沛到十分享受。 此天以后,三人天天跑镇远镖局找叶沛玩耍,偶尔也学三两招拳脚。有好玩的一定送给叶沛,有好吃的一定来请叶沛去品尝,对叶沛的尊敬无以言表。 这一日叶沛回来较晚,不想惊动大师兄,就偷偷从后门穿廊下回屋。 不想,路过兄嫂房间时,听里面嫂嫂白氏说道:“这上面的人物家世我都细细选过了,你再过过眼。” 只听陆畅说:“嗯,都是不错。” 白氏说:“是啊!王家茶楼的二女儿,马行街医铺徐家千金,都是好人选。你不要拖着此事,还是快快拿了主意。要想留住你师弟,就得早早给他定门亲事,才是长远计。子衿兄弟已过弱冠之年,该选门好亲事了。” 叶沛本不想听这窗根话语,可是嫂嫂一句提到为师兄楼子衿提亲,心凉了大半,禁不住驻足听下去。 陆畅道:“夫人说的是,容我慢慢挑选看看。对了,小师妹今天到这个时辰还没回来吗” “还没呢,我看她最近跟几个衙内走的很近,像是又出去玩了。” “她毕竟是姑娘家,总是出去厮混也不好。” “我哪里管得了她,她主意大着呢!不过话说回来,她毕竟只是姑娘家,将来总是要嫁人的,终究留不住。你要围住自己的兄弟,将子衿留在身边才是道理。” “我总是觉得,你看子衿和叶沛是不是很般配” “这个我也想过,之前旁敲侧击问过五弟,他说只当叶沛是亲妹妹,我便没再提此事。” “那真是可惜了。” “你哪知道,叶沛的心可高着呢,你不知道她最近联络的人中有一个是宰相王钦若家的二公子她是不是想攀高枝你也未可知!” 听了这许多,叶沛心若浸冰,不想再听下去,急急忙忙回了自己屋。 叶沛躺在床上,越想越气,辗转反侧,竟至一夜未眠。 第二天,楼子衿从京兆府回来,买了皮影戏里的皮人儿给叶沛送来屋里,却见叶沛气哼哼地不理。楼子衿不解地问:“师妹,我一个月未归,是谁惹你生气了” “就是你呗!别理我。”叶沛赌气似的说。 楼子衿无奈地摇摇头说:“你又耍小孩子脾气。我还有件揪心事儿不知对谁说呢!” 叶沛抬头看楼子衿面容愁苦,便问道:“你有何事” “你知道吗我昨晚回来,大师兄跟我说要给我选门亲事!”楼子衿正经地说。 叶沛冷笑道:“那不是正好!你娶了美娇娘回来别再理我了!” “师妹你怎么这样看我,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子。”楼子衿认真地说。 一听“好妹子”三个字,叶沛想起昨天嫂嫂说楼子衿自己承认只当叶沛是妹妹的事情,心中更不是滋味,气愤地甩手说:“谁是你妹妹!” “师妹,你平时鬼主意最多,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你为何不想娶亲”叶沛故作不知地问。 “妹子你真不知道我的心思吗”楼子衿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望着叶沛,让叶沛错觉自己的感受和嫂嫂的话都不是真的,心中腾起无限希望。 “你要不愿意娶亲,要不,咱们私奔” “私奔”楼子衿抓着叶沛的手兴奋地说:“你果然知道我的心思!” 叶沛如坠五里雾中,原来这许久的暗恋,师兄都是知道的,原来他是这样喜欢自己,叶沛幸福得无语言表,又不敢相信。 “师妹,我这就收拾东西逃走,你千万不要对大师兄说。我要亲自去三清观问问月华姑娘是否愿意跟我在一起!” 叶沛听了楼子衿的话,仿佛从天上跌到地上一般,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能动弹。她觉得自己那么可笑,又期待这只是一场梦,醒过来就会恢复如常。她还是五师兄的好妹子,他们能永远保持这样亲密的关系。 这时看门的小立子敲门说:“叶姑娘,王家二公子又来了!” 叶沛没有答应,小立子又说了一遍,叶沛像是被唤醒般站起来往外走。 楼子衿拦住她说:“师妹,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叶沛缓缓地说:“你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办!”然后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叶沛觉得自己好失败,她多年来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最终还是成了真确,她一直抱有的一点点希望也顿时化为泡影。她愿意跟王钧益他们出去,一是他们年纪相仿聊得来,二是她想躲避楼子衿和嫂嫂白氏,这样才不会让自己显得难堪和落寞。 第十六章 击丸蹴鞠,豪情场上显豪情 王钧益约了叶沛玩击丸,四个人来到景华苑击丸场。 王钧益问叶沛:“师父,你会玩击丸吗” 叶沛摇摇头说:“没玩过。” 林洙跟着说:“这个容易,我们教你,包教包会。” 邵应铨说:“击丸就是用木制球杆击打一个玛瑙球,谁最先击进球坑谁就获胜。但是小心中间有陷阱呦,或者是坑,或者是坡,总之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然后骄傲地补充说:“不过这个我玩的最好,我来教你。” 王钧益却说:“你敢说你玩的好,上次还不是输给我。” 邵应铨说:“那是我一时疏忽,不能算!” 王钧益说:“得了!你就是不如我,看我这次再赢你!” 四个人吵吵闹闹下了球场。 王钧益手把手教叶沛:“师父,你看,这样,先瞄准球窝位置,然后避开中间障碍,用力一击,好,完美,进球!” 王钧益说得热闹,其实却没有进球。邵应铨笑道:“哈哈,师父,你别听他的了,看我给你击一个。”果然,邵应铨一击就进了一球。 王钧益说:“哼,今天是你玩还是陪师父玩,你显摆什么!”转头又对叶沛说:“您来,不要着急,第一次总不见得很好。” 叶沛小时候见过赵允熙他们玩击丸,大概熟悉规则,但当时只是远远地看着,自己却没试过。这次她终于有机会自己玩一玩,她学着他们的样子,轻轻比划一下,瞄准,恰到好处的用力一击,嘿,一下就进球了! 王钧益三人又是目瞪口呆。 林洙走过来问:“师父,你真的没有玩过击丸吗” 叶沛说:“真没有!” 王钧益说:“这次可能是凑巧,咱们再去另一个更难的球窝前试试!” 四个人又走到另一个更难的球窝前准备,叶沛看那里有四、五个障碍物阻挡着。 王钧益说:“你再试试!” 叶沛又是先比划瞄准再击出,一击中地! 邵应铨佩服的五体投地,“师父,你果然是我们师父!太牛了!” 王钧益对邵应铨说:“你刚才还敢妄自称大,现在知道谁最厉害了” 林洙说:“当然是师父最厉害!” 三个人竟然欢呼起来,使得叶沛更加高兴。 玩了一个下午,四个人畅快地各自回家去,相约第二天去玩蹴鞠。 第二天,他们四个人又来到西郊琼林苑的敕设蹴鞠场。王钧益问叶沛是否玩过蹴鞠,叶沛又说没有。但是今天他们谁也不敢说教叶沛的事了。 蹴鞠就是两个队伍分别踢一个皮球,皮球由十二块香皮缝制,充适量气体,类似圆形。蹴鞠场中间立着竹木杆支起的球架,中间一个球门,叫做风流眼。两支队伍隔着球门相互踢射,可以用头和脚,踢或顶这个皮球,在自己场上不能让球落地或出场,踢到对方必须经过风流眼,最终球落地或出场最少的队伍获胜。 王钧益说明了规则,邵应铨提议:“咱们今天只有四个人,就来‘白打’,二对二!” 经过一番争论,最终叶沛和王钧益一队,邵应铨和林洙一队。 叶沛功夫在身,轻功又了得,刚一上场就显出不同。什么“鸳鸯拐”、“雁回头”,叶沛分分钟学会,什么踢球、顶球,叶沛百发百中。 玩了半个时辰,邵应铨摊手说:“不玩了,不玩了,这个没法玩了!” 王钧益得意地说:“刚玩这么一会儿就认输啦” 林洙道:“没法跟师父打对手,咱们三敌一也不是对手!” 王钧益说:“也是,那咱们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再上场。” 四个人坐在球场外的草蒲团上休息,此时场外又进来一支队伍。只见打头一位公子气宇轩昂,身后还跟着四个人。王钧益见了来人,高兴地跑过去说道:“世荣兄,你今日得空也来蹴鞠场上豪爽” 来人见了王钧益,也快活地说:“好巧,好巧,王家二公子也来风流” 原来来人是宰相丁谓之孙,丁世荣。丁谓与王若钦同朝称相,一个是正职,一个是副职。因此两家虽不说关系如何紧密,也算是相互私熟。 王钧益招呼叶沛等人上前斯见,叶沛抱拳行礼,一抬头却看见丁世荣身后一人正紧盯着自己。 此人头戴软纱唐巾,身穿团绣宝蓝罗袍,一副翩翩公子模样,却原来是个女娃娃,此人正是让叶沛恨得咬牙切齿的丁月华!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叶沛心想:“真是冤家路窄!如何在汴梁城里遇见丁月华了看来楼子衿要扑个空了。” 丁月华亦是愤恨,见了叶沛不高兴地说:“如今敕设的蹴鞠场怎么谁都能进来了” 丁世荣不解地说:“妹妹,怎么了” 丁月华指着叶沛说:“她这样低贱之人怎么也能进这球场” 王钧益不解,忙解释说:“这位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叶沛,武功甚是了得,丁妹妹也认识” 丁月华说:“自然认识,当初还跟她打过一架,不过一个山野村姑。如今拌了男装你当我就不识了” 王钧益等人皆诧异,“什么我师父是女人!” 丁月华说:“难道你们没看出她是女的” 叶沛愤然道:“哼,你才是山野村姑,你不是一样穿了男装!” 丁月华说:“我是首府宰相的孙女,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叶沛一时语塞,说自己是户部副使的女儿父母已经亡故多年。说自己是前朝公主的外戚关系拉得太远了说自己是现今天朝的表妹其实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丁月华见叶沛失落,更为尖利地讽刺说:“这敕设之地,让这牛马一样的人踩了,我看是有辱圣颜!” 叶沛气急,忍无可忍,将脚下的皮球横踢出去,直击丁月华面门。 丁月华说得得意,却没想到这突然的变故。两个人距离又近,丁月华惊得花容失色,向后滑步侧闪。没想到旁边闪出一位贵气公子,一个“倒勾”将球踢飞,动作干净利索。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博平侯赵允熙。 王钧益、丁世荣等虽为名门之后,却都是白身,只有赵允熙已封侯有品级,他突然出现在人群里,众人都是一惊。王钧益、丁世荣等忙上前见礼,口称“博平侯”。 赵允熙身后跟着王钧益的大哥王从益,他喊自己弟弟道:“王钧益,你不在这儿踢皮球,如何跟人撕打起来了” 王钧益上前见过哥哥,说道:“大哥,我和朋友在这儿踢皮球,见了丁家女公子,不知我师父,哦,不,我朋友跟她有什么仇事,吵了几句嘴。” 丁世荣也上前回话:“博平侯,小妹不知礼数,让您见笑了。” 赵允熙看丁月华容貌甚好,颇有深意地朝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丁月华被赵允熙救了,心中小鹿乱撞,面上早就一片桃红。被哥哥丁世荣碰了碰才回过神来,对着赵允熙道个“万福”。 赵允熙扶起丁月华,口中说道:“丁姑娘受惊了!”眼睛勾魂摄魄般盯着丁月华。 丁月华更是局促起来,后退一步躲到哥哥身后,偷眼再看博平侯。 赵允熙却已经微笑着转向其他人说道:“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我做东,咱们顺天门大街饮杯茶去如何”说着眼光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到叶沛身上,顿了一下,又看向其他人。 叶沛虽然听众人称赵允熙为“博平侯”,却没有想到是自己表哥赵允熙。她跟丁月华置了一肚子气,哪还有闲心喝茶。当其他人跟着走出蹴鞠场时,她对王钧益使个眼色,偷偷溜了。 先说这赵允熙,上午本在隔壁的琼林苑宴饮伴驾,散了又约王从益来此踢球。正巧遇到王钧益等人,王从益看见弟弟在远处与人口角,遂和赵允熙一同走过来。谁知赵允熙无意中却救了丁月华。他众人都是官宦子弟,喝茶聊天是常事,倒也畅快。 再表叶沛。从蹴鞠场出来是琼林苑,隔着一条街就是金明池。这金明池是太宗时修建,本是用于训练水军,现今改为皇家园林。叶沛出来蹴鞠场心情不好,想想路过金明池,干脆进去在湖边坐坐,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才好。她从顺天门大街向北拐,找个无人的地方,拉出鱼龙鞭,向上一甩,搭住墙头琉璃瓦,稍一借力,跳上墙头,收起鱼龙鞭,一个“鹞子翻身”跳进墙里面。 偌大的金明池从南到北足有七八里,南岸有宝津楼,邻水殿,西岸则寂静少人来往。金明池每年三、四月份开池,不禁游客,百姓也可以游园。所以叶沛小时候也是随父亲来过的,只是当时她年纪小,已经记不清了。如今开池时间未到,叶沛知道,若不是官家驾临,此时的金明池应是最寂静的时候。因此叶沛一个人大摇大摆地逛起来。她却没有想到,今天正是皇帝寻幸之日。 今日,官家赵祯在琼林苑的横观楼上宴请新科进士。结束后众人散了,他心情尚佳,想去园中逛逛。于是吩咐车辇等于园外,自己换了常服,只带了贴身太监陈忠意在园内赏景。 此时已近申时,宴饮的进士都已经散去,早春二月的金明池内清清冷冷,一派萧条景象,倒正符合叶沛此时的心境。她在西岸找一处安静的竹林坐了,迎着水面,春水无波,春柳如烟。 这两三天来的变故,叶沛仿佛又失去一位亲人,她越发觉得自己孤苦伶仃。而今天看见丁月华,又是形容不出来的懊恼和气愤。两行泪不自觉地流下来,她想躲起来,再也不回镖局,她不知如何面对嫂嫂的责问,不知如何面对未来没有楼子衿的起居。她捡起地上的石子狠狠地扔入水中,溅起一片片涟漪。她觉得自己就如同被扔入水中的石子,被浸入冷水,无论怎样挣扎都是无用的,她好想狠命地大哭一场。 官家赵祯正欲回去,却遇见湖边坐着一个人,陈忠意本想驱赶,赵祯却挥挥手,示意他退下。赵祯奇怪地打量着这个哭得正凶的少年公子,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他站在叶沛身后思索。 哭了一阵,叶沛心情好了很多,突然意识到身后站着一个人,本能地迅速起身,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叶沛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挂着的泪珠,更没好气。 赵祯见叶沛回身,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仍是站着未动。叶沛却觉得面前这个富贵公子在看自己的笑话,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 陈忠意怒道:“你什么人竟敢……” 赵祯拦住他说:“陈忠意!” 陈忠意不敢再多言。 赵祯眨眨眼睛看着叶沛,将自己的一方手帕递上去说道:“用帕子擦擦脸!” 叶沛不想对方看到自己的窘态,反而更不耐烦地说:“谁要你管!”说着,也不接帕子,侧身朝南边跑走了。 赵祯沉思着对陈忠意说:“朕觉得这位公子甚是眼熟,你觉不觉得” 陈忠意恭敬答道:“小人不认识,想来应该是皇亲国戚中哪家的小公子,平日走动少的,也不认识官家您。估摸是今日宴饮结束一时贪玩儿到了湖边。” 赵祯说:“嗯,应该是这样。见他哭得如此伤心,也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情。” “官家您太心善,他如此无理,罔顾您一番好意。” 赵祯摇摇头,淡淡地说:“倒也无妨。” 主仆二人往外走,不想一会儿又遇到了叶沛。 原来,叶沛不知走了什么岔路,却不辨方向误入歧途。天色渐渐暗下来,叶沛来回寻不着园子围墙,两三炷香的时间,只觉自己原地绕圈,心中更是着急,暗道:“今日真是倒霉!” 迎面隐约又见刚才那位富贵公子,叶沛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问路:“这位公子,刚才是在下失礼了,请您不要见怪。敢问顺天门大街如何走”叶沛深深一辑,很是礼貌。 赵祯也不怪罪,温和地回答:“从此路往前行,见了一座桥,过桥向西转,就能出园子了。” “多谢公子指路。” 叶沛按指示不久便离开了金明池。 赵祯、陈忠意二人溜溜哒哒出来,也乘辇回宫去了。 第十七章 青梅竹马,似曾相识燕归来(一) 自打王钧益知道了叶沛是女身,就如同中了魔,天天茶饭不思,寝不安眠。王钦若以为他病了,不让他出去乱逛,在家好好休养,结果病情却一天不如一天,一月间竟瘦了十多斤。 这日,赵允熙过府来会王从益,顺便看看王钧益的病情。 赵允熙问王钧益:“你结交的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王钧益不明就里地问:“哪个朋友” “就是那天跟丁家女公子吵架的那个。” “哦,她叫叶沛,我之前竟不知她是女子,还拜她当了师父。她文武双全,会武功还会医术,而且很有见识。” “听说是什么镖局的镖师”赵允熙又问。 “镇远镖局,马市大街,很有名的。” “嗯,原来如此!”赵允熙沉吟着陷入深思。 王从益见赵允熙状态,问道:“博平侯对她有兴趣” 赵允熙回过神来说:“不是,随便问问。”转头又对王钧益说:“那你好好休息,不行我叫府里的御医过来给你看看。” 王钧益看了一眼自己哥哥,回答道:“多谢博平侯,我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爹爹不让我出去玩,在家憋得慌。” 赵允熙笑道:“年轻人贪玩也是难怪,赶明让你爹爹给你娶门亲,收收你的心。” 王钧益一听反而更是郁闷不乐,王从益见弟弟神情黯然,就请赵允熙出来了。 没过几天,一辆布着绫罗、挂着香球的车辇停在陆畅家大门外。车上前呼后拥的下来一位贵妇人,四十几岁年纪,中等身材,皮肤白皙透亮,圆圆的脸蛋略显圆润,一双月牙眼明亮清澈。穿一身杏色广袖长袍,外罩大红褙子,绣着如意蝙蝠纹,头上戴着铺翠珍珠冠,发髻后插把白犀角梳子。 这位贵妇人身旁的侍女对看门的小立子说:“我们夫人要见你家叶沛姑娘,麻烦先生引荐一下。” 小立子没见过这阵势,慌忙往里跑,请示了白氏出来迎接。白氏还算有些见识,走上前行个万福,请了贵妇人往客厅里坐。 白氏道:“敢问这位夫人尊姓大名,府上哪里” 贵妇人道:“我乃燕王王妃张氏。” 白氏一听更是拘谨地说:“王妃驾临寒舍所谓何事” “我听我儿说近日遇见了我那失散多年的外甥女儿叶沛,不知可是流落在贵府上。若真是如此,让我们斯见了,以解相思之苦,我定会投桃报李,以谢您对她多年的养育之恩。” “啊!”白氏心中一惊,她怎么也想不到叶沛会是王府千金。 “好,我这就去请叶沛过来。” 白氏让八王妃在厅上稍坐,自己出门来,先叫小立子快快去请陆畅回家,一面往后院来见叶沛。 见了叶沛,白氏说:“师妹,外面有位贵妇人要见你。” 叶沛奇怪,“什么人我也不认识什么贵妇人。” 白氏问:“你可有一位姨母亲嫁给八大王做王妃” “什么我姨母找上门了”叶沛有点惊讶,她没有想到姨母多年后还会来找自己,她以为自己早已经是一个孤儿,如今看来却非如此。 惊讶的不止叶沛,白氏更是惊讶不已。“她真的是你的姨母” 叶沛低声说:“是的。” 白氏立刻谄媚地笑着说:“师妹呀,你在咱家里可从没受过委屈,不求你将来知恩图报,只不要恩将仇报便好。” 叶沛圆睁着眼睛说道:“嫂嫂,我哪是这样的人!” 白氏嬉笑着说:“我知道师妹你是最善良感恩的人,我就是瞎说说,苟富贵莫相忘。” 叶沛无语,白氏尴尬地笑了两声,引叶沛来到前厅。 八王妃见了叶沛,迟疑片刻。小孩子长大变化大,哪里还有小时候的样子。但是张氏身为八大王嫡妃,平日保养细致,十年未见也未觉衰老,叶沛一下便认出是自己的姨母来。姨母与叶沛母亲是同母姐妹,感情很好,叶沛小时候,母亲常常带叶沛去八王府拜访,姨母非常疼爱她。十多年未见,此时叶沛又见姨母,想起小时候的诸多事情,眼泪决堤般奔涌而出。 她扑上前去喊道:“姨母,真的是你!我是你的沛儿呀!这么多年你过得可好家里大哥哥可好六哥哥可好” 一听叶沛说话,张氏确凿无疑,搂着叶沛,一行热泪流下来。 “都好,都好。可怜我那妹妹、妹夫,一家忠烈。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老天怜悯,为他们留下一支血脉!”八王妃抚摸着叶沛的脸颊,爱怜地说。 叶沛听到姨母提及亡故的父母,心中酸楚,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还能再见亲人。 两人抱头痛哭一阵方才止住。 八王妃问:“好孩子,当初你是怎么逃过一劫” 叶沛说:“我父母遇害时,母亲将我藏在书箱里躲过一劫,后来一位隐世高人救了我,我拜他为师,学了七八年武功。我现在所住家里是我大师兄陆畅家,他在汴梁开了几家买卖。” “菩萨保佑!那日你大哥哥从蹴鞠场回来说遇到了你,我还不信。找人调查了,果然是你我才找上门来。快快,收拾收拾,随姨母回府上去住!” 这时陆畅已回到家里,此刻就站在张氏和叶沛身边看着。 叶沛抬头看看大师兄和嫂嫂白氏,“这个……”又对八王妃说:“此二人对我有恩,我不能说走就走。” 八王妃说:“这个我已想到,明日我自会派人来好好感谢他二位。” 叶沛说:“那我也先收拾一下,等过几天再去。” 八王妃见叶沛如是说,想来她与师兄嫂嫂应是感情深厚,也不便立刻拉走叶沛。两人又叙了一会儿家常,依依不舍地分别,相约三日后来接叶沛。 八王妃走后,陆畅说:“师妹,想不到你竟是王府千金,为何不早去寻亲” 叶沛黯然地说:“我父母已亡,投亲靠友不若自己独立。若不是姨母寻我,我也不想别人看我攀附高枝。” 陆畅点点头。白氏赶忙上前说:“好妹妹,你放心去!谁敢说什么闲话。别忘了我之前嘱咐你的话呦。” 陆畅说:“毕竟是你的亲姨母,我们没有强留你的道理。他府上虽然高贵,但若真是有什么住不惯的,你还是可以回来师兄家里。” 叶沛甚为感动。 白氏对陆畅说:“看你说的话,王府里吃穿用度哪是你能比的咱们妹妹贵为王府千金,谁敢给她一丁点不痛快只是妹妹,以后过年过节愿意回来看看也行,我们也会常去王府探望你。” 叶沛点点头,想起五师兄楼子衿许久未归,便对陆畅道:“五师兄若是回来您一定告知我一声。” 白氏愤恨地说:“子衿这个傻孩子,走了也不说一声,惘我还为他张罗亲事,真是没良心!” 陆畅在一旁说:“儿大不由爷,他自有他的主意,你何必埋怨。” 白氏不再多嘴。 转眼到了三日,八王妃亲自来接叶沛,带了百两黄金和一匣珠宝翡翠,乐得白氏合不拢嘴。叶沛收拾一箱东西让小厮抬了,拜别了师兄嫂嫂,跟随八王妃回府。 到了王府,八王妃早在花园小筑收拾了院落给叶沛住,还派了自己得力的侍女小环和几个粗使的婢女伺候叶沛。到了屋里,叶沛看见已经做好的新衣挂满衣柜,新打的首饰铺满首饰台,很是感动。 赵允熙本来娶妻封侯后可以另立府邸,只因候府修缮未毕,目前还住在王府别院里。今晚他也携了夫人夏氏回府庆贺。 太宗第八子,已被封为燕王的八大王赵元俨也来了。此时的八大王和叶沛小时候的姨丈可不一样了,那时他只是郡王,如今八大王所出第六子赵受益登基为帝,改名赵祯,赵元俨现在可是正正经经的太上皇,地位与早年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现今太后刘娥主政,当年真宗薨末时膝下无子,有大臣推举八王继位,刘娥对其进行了不少迫害。最后为了平衡各方利益,刘娥扶持赵受益登基,八王为了保存实力,韬光养晦,假装阳狂病十余年不上朝,目前在府上只是养鸟栽花,不问朝政。 家宴之上大家围坐,叶沛拜见了姨丈和哥哥嫂嫂,述说离愁别绪。众人皆感叹造化弄人,阔别十年再见叶沛,颇感物是人非。 八王妃对叶沛说:“沛儿,你十五岁生日已过,没来得及行及笄礼,过些天是上巳女儿节,我该为你举办一场笄礼。” 叶沛听了心中感动万分,女子十五岁成人,在头上插簪冠礼,代表成人,皆是由母亲为女儿主持。姨母如此说,显然是将叶沛当亲生女儿看待了。想到父母早亡,如今回到姨母身边,叶沛扑到张氏怀里,“嘤嘤”地哭起来。 自此,叶沛在八王府住下,有八王妃的喜爱,府里上下没有一个人敢不尊敬叶沛,她到住得十分舒心。 叶沛在王府里住得舒心,却有一个人高兴不起来。 第十七章 青梅竹马,似曾相识燕归来(二) 一天,林洙和邵应铨来府上拜见,见了穿回女装的叶沛,都是惊讶不已。 林洙说:“师父,不想几日不见你,你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天上的仙女。” 邵应铨道:“师父你怎么成了王府千金的” 林洙又说:“原来你以前一直隐藏身份我们又不想讹你的钱,你干嘛不告诉我们实情” 邵应铨说:“女人也可以有师父您这样的好功夫吗” 林洙和邵应铨你一句我一句,问得叶沛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笑着看向他二人。 林洙又道:“师父,你可不知,自打你在蹴鞠场与丁家女公子吵了一架,咱们再没见面。这几个月王钧益在家生了一场大病,现在已经形容枯槁,病入膏肓了。” 叶沛奇怪地问:“怎么会这样分别时不是还好好的” 邵应铨说:“是呀!谁知他是真病还是心病。” 林洙说:“要不咱们一同去看看他!您懂医术,也许能救救他。” 叶沛在王府里待了两三个月,也有些腻了,正想出去玩玩,一听林洙提议,顺势答应。她换回男装,偷偷溜出王府。 三人来到宰相王钦若府上,以林洙的名义拜见了,小厮领着三个人来到王钧益的寝室。 一进屋叶沛就闻见满鼻药味,她皱了皱眉,但见王钧益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林洙坐到床边说:“王钧益,你快醒醒,看看我把谁给你请来了” 王钧益睁开迷离的眼睛,看见了叶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之前也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梦见叶沛款款如仙女般向他走来,梦见叶沛坐在他的床头柔声细语地呼唤他,可是梦境转瞬即逝,他又梦见叶沛头也不回地走了,无论他在梦里如何呼喊她都没有回头。 这次的梦太真切了,王钧益跳将起来一把将叶沛拦腰抱住,他不能让叶沛离开自己,哪怕他知道自己仍然在梦中,如果能在叶沛身边依偎一会儿也是好的。 林洙、邵应铨见了也是吓一大跳,忙拉王钧益的手,却不想他在病中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怎么也拉不开。叶沛见了这状况只道王钧益得了失心疯,不强拉他,反而抚摸着他的头柔声安慰,“好了好了,师父在这里呢!不要怕。” 王钧益听了叶沛的话,双手慢慢松开,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嘴里含糊地说:“你不知道博平侯的为人,他已经有一妻四妾,就算这样,他还常常流连于烟花柳巷,你如何还要嫁给他” 叶沛不禁好笑,问:“谁说我要嫁给赵允熙了” 王钧益说:“你不是嫁给他了吗我听说他母亲八王妃亲自去镖局接了你。” 叶沛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安慰他道:“我要是嫁给他还能出来见你吗你也不想想!八王妃是我的姨母亲,我就是搬了个家。” 王钧益立刻眼光闪亮,拉着叶沛的双手激动地说:“什么!你说的是真的么那我立刻让我母亲去你家下聘书,你可要等我。” 叶沛吓了一跳,两边林洙、邵应铨也是一惊。惊讶过后,林洙、邵应铨“哈哈”大笑起来,异口同声地说:“王钧益,原来你得了相思病呀!” 王钧益如同从梦中惊醒,看看面前这三个人,疑惑地说:“我这不是在做梦么” 叶沛拍了他脑袋一个大巴掌,骂道:“做你个大头梦!” 王钧益眨眨眼,脸瞬间通红,松开叶沛双手,钻回被窝里,将头盖住。 林洙嬉笑着揭开他的被角说:“你说来我听听,你要下多少聘礼呀” 王钧益怒目瞪着林洙,不答话。 林洙又说:“人家现在是王府千金,你就别妄想高攀了。” 不等王钧益回答,叶沛又羞又恼,说道:“我拿你们当朋友,不想被你们这样取笑,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们出来玩了!”说着起身往外走。 邵应铨心实,伸手拉回叶沛说:“师父你别走呀!”可是肌肤刚刚碰到叶沛的手就缩了回来,闹个满脸通红。 叶沛心想,自打他们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之后怎样都不自在了,还是早早离开为好。因此,叶沛头也不回的走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快到中秋佳节了。 汴梁风俗,中秋节前,诸酒店皆卖新酒,各大酒楼前欢门重新结络彩头,旌旗招展皆换新幅,螯蟹上市,时令果子,如石榴、梨、枣等也接应上市。市集酒楼一片热闹景象,夜市通宵营业。中秋夜,家家欢聚,皆饮酒品蟹,共赏明月。 叶沛自打来了八王府,还是头一次过中秋节,看着奴役侍女们忙碌准备,心情极佳。白日里闲来无事,叶沛在花园里荡秋千。 秋千越荡越高,叶沛心情起伏,她想起上一次荡秋千还是在栖凤山,楼子衿给她做的秋千,那时她是多么开心畅快。 再上一次呢秋千勾起了叶沛遥远的记忆。那也是在八王府的花园小筑,那时她随母亲来饮宴中秋,亦如此时此景。叶沛在秋千上玩的高兴,后面赵允熙和赵受益争抢着要推她。荡完秋千,他们三人玩捉迷藏,先是赵允熙藏,他藏在假山后,没一会儿叶沛便找到了他。 然后又轮到赵受益藏,赵允熙因为刚才荡秋千之事仍然耿耿于怀,赵受益藏好后,赵允熙拉着叶沛出了花园,说:“沛儿妹妹,我带你去看看我新画的画。” 叶沛问:“那受益哥哥还在花园里呀!” 赵允熙坏坏地说:“别管他,让他自己藏着去!” 等他二人从书房出来,见到八王妃领着抹着眼泪的赵受益从花园侧门回寝室,二人面面相觑。叶沛心中内疚,而赵允熙则得意地昂着头。 那些遥远的开心或者不开心的记忆都浮现在叶沛面前,那时父亲、母亲都在,大哥哥、六哥哥总是围着叶沛转,逗她开心,任她指使。叶沛曾经是那样无忧无虑,了无忧愁。此刻她真有种“似曾相识燕归来”之感。她不自觉地“咯咯”地笑出声来。 每年中秋,官家赵祯都要回八王府省亲,当然不是大张旗鼓的,而是着了便装偷偷从侧门溜进去,拜见爹爹、嫡母和生母,絮絮家常。赵祯从小身体不好,性格敏弱,登基为帝后仍然想念家人,大娘娘刘娥太后又强势严厉,赵祯不适应,常常偷偷出宫也是有的。 今日中秋,赵祯自然还会回府拜会,晚上宫中有晚宴,要早早赶回,因此,他下朝后着便装,带了陈忠意匆匆出宫。 赵祯从八王府侧门,就是离花园最近的一个门进去,没走几步,正遇见叶沛在墙里荡秋千,“咯咯”地笑声从墙里传出来,悦耳爽朗。赵祯许久没有听到如此动听的声音,听了仿佛能拂去一切忧愁和烦恼。他来到花园小筑院门口,院门开着,他往里看,一位妙龄少女正在荡秋千,身材高挑轻盈,宛如仙女下凡一般,赵祯呆呆地看了许久。 这时,叶沛贴身婢女小环看见了官家,忙跑过来道个万福。赵祯问:“这是何人” 小环说:“回官家话,这是嫡夫人的外甥女儿。” “啊!”赵祯吸了一口凉气。 叶沛此时也注意到见门口来了一位陌生男子,使个“鹞子翻身”跳下秋千,朝小环这里走过来。 叶沛打量进来的这个“陌生”男子:中等个头,略瘦弱的身材,头戴白玉冠,身穿宝蓝色菱纹广袖锦袍,腰系金色束带,带上挂着玉璧、玉环、彩荷包,足蹬皂朝靴。再看此人面容,面色偏白,脸型偏瘦,龙眉凤目,鼻直口正,虽无十分容貌,却有八分精神,看起来性格和善,望之温柔可亲。 赵祯细观叶沛:身材高挑纤细,身上穿碧罗抹胸长裙,外罩鹅黄色褙子,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挽着少女流云髻,鬓边插着翠珠簪,笑靥处贴着两点樱花状花钿。剑眉凤眼,虎鼻丹唇,脸型菱角分明,皮肤白皙细腻。 两个人相面似的呆看半晌,小环在旁边介绍:“叶姑娘,这位是大宋官家,快快行礼。官家,这位是叶沛姑娘。” 赵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说:“沛儿妹妹,真的是你吗” 叶沛也说:“受益哥哥,真的是你么” 两个人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良久,他们才松开彼此,叶沛请赵祯到自己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沛儿,我那时以为你出了意外,后来命刑部查了很久都没有查出头绪,没想到今日竟然还能见到你。” “受益哥哥,我是死里逃生,大难不死。你这许多年过得可好” 两人热络地述说分别十年的遭遇,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转眼快到申时,赵祯起身说:“我先去拜见爹爹母亲他们,今日中秋,晚上宫中有宴请,我也要回去了。”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叶沛依依不舍地说。 赵祯感伤地说:“我自打穿了这身龙袍,没有一日是自由自在的,咱们再见也不知何年何月。” “你当了皇帝反而不顺遂,那还不如不当!”叶沛傲然地说。 赵祯赶快用手捂住叶沛的嘴说:“可不敢胡说。” “有何不敢”叶沛挑眉瞪着赵祯。 赵祯笑道:“沛儿你还是小时候的性子。”然后他对叶沛神秘地说:“我有一个办法,不知你敢不敢随我去。待会儿你换上小黄门的衣服跟我回宫,咱们聊上三天三夜。” 叶沛听得眉飞色舞,说道:“世上哪有我叶沛不敢之事拿来我换。” 赵祯高兴地吩咐陈忠意:“你将衣服脱了,在王府等我,明天我派人来接你。” 陈忠意吓得跪地求饶道:“官家绕了小人!小人不敢!” 赵祯怒目说:“你敢抗旨不遵” 陈忠意磕头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你到底是敢还是不敢!快快脱了!” 叶沛吩咐小环拿一套小厮的衣服给他换了,在花园小筑偏房里安置了陈忠意。 叶沛对小环说:“若是姨丈、姨母问起我,就说我吃撑了积了食,今天不去赴家宴了。”小环诺诺答应,却满腹担心。 赵祯走去拜见了八大王和两位母亲,又走回来,带上叶沛匆匆回宫。 第十八章 飞镜重磨,一轮秋影转金波(一) 叶沛换上太监衣服,腰里揣着金黄的门禁腰牌,跟着赵祯,从西华门进宫,路过集英门、皇仪门,穿过垂拱门,来到福宁殿。 赵祯嘱咐叶沛在寝宫里等他,他换上一件大红底云龙纹朱纱袍,匆匆去赴中秋宴。约么一个半时辰,赵祯又急匆匆回来,吩咐小太监们,没有他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赵祯进来神神秘秘地说:“沛儿,你看我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叶沛凑过来看,赵祯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块绢帕包,他仔细地一层一层打开,原来是两块做成螃蟹样子的酥饼。 叶沛见状笑起来说:“哪有像你这样的皇帝,龙袍袖子里藏着点心的。” 赵祯腼腆地说:“我怕你等的久了会饿。” “嘻嘻,我确实有点饿了,却之不恭。”叶沛接过去小口地吃起来。她又问赵祯:“六哥哥,你现在对虾蟹还过敏吗” 赵祯说:“好多了,但是蟹子我还是不敢吃的。”赵祯一边说一边到八宝格子上取下一套茶具,“我点茶给你喝。”然后出门取了小茶炉进来。 叶沛吃着点心看赵祯点茶,银质的茶瓶在红泥小炉子上煮着。赵祯拿出一块印着龙凤纹样的小茶饼,他用一张茶纸包着茶饼,用小茶锤将它敲碎,取出一些放在银质茶碾上细细碾磨,将碾碎的茶粉末用茶罗筛了,放入一只烫好的建盏中,注入少许开水,用茶筅慢慢调制,等茶膏调制均匀,才又提瓶击水,击出细腻茶乳汤花。赵祯手法娴熟,动作温柔,叶沛很欣赏地看着,嘴角擒着淡淡的笑。 赵祯将这盏茶递给叶沛,只见黑紫色的茶盏中铺满了雪白的茶乳汤花,底下隐隐露出青色的茶汤,叶沛细细品了一口,满鼻清香。 叶沛说:“六哥哥,你做的真好。”然后摆弄着手里的茶盏道:“这只建盏也好看。” “这是金缕鹧鸪斑。”赵祯说着,手中动作不停。 “哦,怪不得这样美轮美奂,果然是入窑一色,出窑千变。”叶沛仔细欣赏着这只茶盏。 建盏是福州建窑烧制的黑釉茶盏,造型古朴浑厚。点茶时,黑色的茶盏中飘着白色乳花,对比强烈,相映成趣,因此建盏受到文人墨客的追捧。这建盏上的斑纹是窑变造成的,因此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建盏。因为建窑烧造温度高,窑变不可控,条纹如兔毛的兔毫盏已是盏中精品,而这形如鹧鸪羽毛的鹧鸪斑,因为烧造技术要求更高,便是建盏中的珍品,而斑点更细腻的金缕鹧鸪斑则是盏中极品,便在宫中也是少见的。 叶沛说:“这茶让我想起一首词:老龙团,真凤髓,点将来。兔毫盏里,霎时滋味舌头回。唤醒青州从事,战退睡魔百万,梦不到阳台。两腋清风起,我欲上蓬莱。” 赵祯听了叶沛之言灿烂地笑起来,“沛儿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聪慧,满腹经纶、出口成章。”赵祯用同样方法为自己也烹制一盏,两个人对坐在茶桌前品茶。“这建盏看似笨重,却有至拙至朴之感。” 赵祯品了一口茶,又说:“小时候我见爹爹手把手教赵允熙点茶,不知有多羡慕。他却不教我,也许因为我是庶出,没有地位来学点茶精意。那会儿姨丈(指叶沛父亲)答应我教我点茶,却没有实现。我现在这手艺还是进了宫,帝师教的。” 叶沛听了赵祯的话,不知是何滋味。她抬头看看赵祯,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敏弱的稚子了,可是他还是有一颗敏弱的心,小时候缺失的东西,长大了是怎么也弥补不回来的。 “记得那会儿刚刚进宫,我好怕大娘娘。”赵祯继续说:“她对我很严厉,比爹爹都严厉。我每天要背书到丑时,早晨卯时又起床。她每天要检查我的功课,要是稍有差错就要挨戒尺。我喘疾犯了,三个月都未曾尝到肉味。可是我还是坚持着,因为我想,有朝一日我当了皇帝,就比爹爹的地位还要高了,天下之人都要听命于我。如果我愿意每天都见到沛儿妹妹,我就可以每天都见到沛儿妹妹。你知道么,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那许多孤独的岁月。就在咱们现在坐的这座宫殿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梦想着你就坐在我对面,吃我拿的点心,品我点的茶,就像现在这样,一直坐着,每天都能这样。然而那时,将近十年的时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每天夜里,看着一轮月影从升到降,看着东方出现血色的朝阳。然而今夜,这月中的嫦娥怜惜我,让我实现我的梦,让你如我梦中的模样,坐在我的对面。” 叶沛认真地听着,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你记得有一次我回王府见到你说的话么”赵祯突然问。 “什么” 赵祯继续说,“那次我回王府,用膳时赵允熙笑话我狼吞虎咽,说没有帝王风范。我很委屈,那时我几个月都没吃过鱼虾了,我好想念那醉虾的味道,只有你帮我剥虾。我述说大娘娘的严苛,赵允熙又说我受不了苦,将来难成大气,只有姨母(指叶沛母亲)安慰我,对我说:‘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沛儿可记得我之后说了什么” 叶沛想起了当时的情形,赵允熙的讥笑,赵受益的委屈,而赵受益之后说了一句话,让叶沛现在想来一阵脸红,他说:“将来我要娶沛儿表妹当皇后!” 赵允熙讥笑道:“怎么可能!我和沛儿表妹早有婚约,将来她是要嫁给我做王妃的!” 赵受益一本正经地说:“那又如何别说你们还没有成亲,就算她已经嫁给你了,等我当了皇帝,也可以把她抢过来。大娘娘就是先嫁给龚美,又遇到先帝,嫁给先帝的。” 当时在场的两位母亲都是一阵惊慌,“六哥儿不可乱说的!” 虽然赵受益不再说话,可是那一份决心却留到了现在。当赵受益登基为帝,变成了赵祯,他当年所说仍是他魂牵梦绕的誓言! 叶沛想到这些,心中酸涩,那场景大家只觉得是小儿心思,可爱可笑罢了,现在想来却有无限惆怅。 叶沛面露愠色说道:“别瞎胡说。” 赵祯看了叶沛的神情,知道她已经明白自己所指,不再说话。两个人对坐着默默饮茶。 顿了一顿,赵祯突然想起那日金明池相遇的事,便问道:“那日我在金明池遇见的可是沛儿妹妹你你那天穿着男装。” 叶沛一怔,想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哦,还真是,当时我心情不好,也没有仔细看看那富贵公子是谁。” 赵祯问:“沛儿妹妹那天哭得真是伤心,你遇到了什么委屈” 叶沛红着脸说:“没什么。我当时还向六哥哥发了脾气,对不起!” 赵祯道:“我想那就是缘分,让我注定遇到你的缘分!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委屈了。”叶沛听了,脸上更红,不好意思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两人一阵沉默。 赵祯打破沉默,站起身来对叶沛说:“沛儿,你来,我给你看看这个。” 两人来到后面书房,一排排的书架上放着整齐的线装书籍。 赵祯想够架子顶上的一个绫罗锦盒,试了试差着一大截。 “等我去拿梯子。”赵祯摇摇头说。 “不用,我来够。”不等赵祯反应过来,叶沛伸手攀住楠木书架的一个犄角,一个“旱地拔葱”跳高三四尺拿到了锦盒。 “沛儿,你小心呀!”赵祯哪知叶沛身怀武功,怕她摔了,双臂上举,抱住叶沛。 “哎呀呀!你快闪开。”叶沛本来毫无危险,只是书架中间地方狭小,叶沛悬在空中,被赵祯拽了一下,反而扑倒在赵祯身上,两个人一上一下双双落地。叶沛手里举着锦盒,身体扑入赵祯怀中,赵祯重重地摔在地上,双臂紧抱着叶沛。赵祯落地,只觉得怀里温软舒顺,竟一时呆住了。叶沛身体轻盈,一骨碌如狸猫般翻身站起。 叶沛起身见赵祯仍然呆呆地躺在原地,以为他摔得狠了,连忙放下锦盒来扶赵祯。 “六哥哥你没事”叶沛一边帮着赵祯弹土,一边抱怨:“哎呀,你不扶我还好,你看,这下咱俩都摔倒了。” 赵祯见叶沛没事,不顾自己疼痛,站起来便捧着锦盒打开,笑着说:“还好没摔坏。” 叶沛凑过来一看,不过一个“磨喝乐”娃娃,不屑地说:“我当什么宝贝,你都不顾自己摔的疼不疼了。” 赵祯说:“这可不是普通的磨喝乐,你仔细看看。” 叶沛接过来细看,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当年随手送给赵祯的磨喝乐。那年他刚进宫,回王府不知因为何事哭泣,她随手将正在玩耍的磨喝乐塞在他手里。 “这是我送给你的那个磨喝乐”叶沛问。 “是啊,这是你送给我的那个磨喝乐,我一直珍藏着,小时候天天看,听说你不在了,我怕睹物思人才置之高阁。”赵祯眼光闪烁着说:“你记得你那时对我说了什么吗你说当我寂寞时就对它说话,当我受委屈时就告诉它。回宫第一年我就是这样做的,有心事对它说,有它安慰我,心情真的好很多,仿佛我身边多了一个泥做的朋友。” 叶沛心疼她的六哥哥这样寂寞、悲苦,作为同龄人,他们都各自忍受着不同的伤痛。 正在这时,门栓响动,有人从殿外推门,推不开,便问:“官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么我听到哐当一声。” 赵祯知道是服侍他的小太监黄金宝的声音。赵祯来到外间,对着门回答:“没事,我取书掉落一本,没事,你下去。” “是!” 叶沛听见小太监慢慢走远。 第十八章 飞镜重磨,一轮秋影转金波(二) 赵祯与叶沛两个人坐回茶几前,将磨喝乐放在茶盘旁边,又说了一会儿话。 叶沛聊聊自己在栖凤山的见闻,赵祯说说自己在宫中遭遇。 突然,院子里一阵杂乱,黄金宝在外面喊了一句:“太后驾到!” 赵祯和叶沛都是一惊,赵祯站起来,拉着叶沛往里间推,低声说:“沛儿你快藏起来,出什么事你也别出来。” 叶沛点头进了寝室,赵祯整整衣袍,出来开门。 只见太后刘娥身着宫服款步走进门来,叶沛躲在珠帘后偷看:刘娥太后五十几岁年纪,面上虽有少许皱纹,但是眉清目秀,妆容细致,想来年轻时定是极美的人物。她身量不高,身上穿着削金色短袄,下着大红罗裙,双裙带飘然长垂,高髻未冠,发髻上插着几只花钗。美丽端庄之外,她自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势,有一种让人不能悖逆的威严。 赵祯恭敬施礼道:“儿臣恭迎大娘娘凤驾。” 刘娥也不答话,款步进来福宁殿。她低头看见堂上角落摆放着茶几,上面放置两只茶盏,一个磨喝乐娃娃。赵祯随着刘娥眼光望去,心中一凛,更加紧张。 刘娥缓缓地说:“官家,你一个人在殿中正做何事” 赵祯说:“儿臣正在殿中看书。” “中秋宴席上我看官家进食甚少,又提前离席,许是有何不适,因此这晚间过来看看。你许久不拿这个娃娃出来看了,今日怎地又想起拿出来了” “回大娘娘的话,孩儿是一时无聊,拿它出来陪我饮茶。” “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喜欢一个人独处,拿个娃娃当知心朋友。不过你要知道,身居高位,本就是高处不胜寒,这皇帝宝座本就是个寂寞位子。”刘娥语重心长地说。 “儿臣明白。”赵祯恭敬回答。 “对了,怎么没看见跟着你的陈忠意”刘娥边说边往里间走。 赵祯刚刚扯谎遮过去茶几上的两只茶盏,见刘娥要进寝室更为紧张。他快走几步挡在珠帘前,说:“陈忠意今日值休。” “今日中秋有宴饮,就该让他一直跟着你。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我来看看你的被褥他们换成厚的没有。” “这等小事何须大娘娘亲自操劳”赵祯此刻的心砰砰直跳。 “你叫我一声大娘娘,我就得管你一日。为娘的哪有什么操劳不操劳的。”刘娥仍旧往里间硬闯。 赵祯挡住不退,刘娥说:“你这还未娶皇后就不让为娘进你寝殿了” 赵祯听了这话,吓得一身是汗,闭上眼说:“儿臣不敢!” 刘娥挑帘进去,在里间转了一圈又出来,说:“我明天让陈忠意给你换套厚铺盖。天晚了,你早些睡下。” 赵祯本来以为必是一场风波,可没想到刘娥出来后面色如常,竟毫不发作,他心中像揣着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送走了刘太后,赵祯慌慌张张跑进寝室来。他看见叶沛正弹着袍摆,站在寝殿中央。 “你见到太后没有”赵祯急切地问。 “看见了。”叶沛表情平静地说。 “那她看见你了吗” “当然没有。”叶沛先是故作镇定,见了赵祯急切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 “快说说,怎么会这样难道沛儿在栖凤山上拜了老神仙为师,学会了隐身术” 叶沛听了更是好笑,说:“差不多!” “沛儿,急死我了,你快告诉我。” 叶沛指指头顶的房梁,赵祯不明就里,叶沛说:“我做了一会儿梁上君子而已!” 皇帝寝殿不同于平常人家房屋,从地到梁有一丈五六。赵祯抬头看看,奇怪地说:“你又跟我开玩笑,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叶沛说话间一个“旱地拔葱”早已抓住房顶一根椽子,使用“猿手”方法向上一攀,又一个“鲤跃龙门”,翻上房屋正梁之上。 这一动作吓得赵祯目瞪口呆,张着嘴半天不知说什么好。 叶沛拽着袍摆,一下跳下来,犹如狸猫落地,毫无声息。 叶沛下来后,赵祯才说:“沛儿妹妹,难道你真的学会了修仙之术” 叶沛笑得前仰后合,半晌才说:“得了!我这叫旱地拔葱,下来这叫狸猫落地。我就是在栖凤山学会了武术。” “哦,原来如此。”赵祯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说道。 二人出来又坐到茶几前,泼了冷茶,换水烹茶。 此时更鼓敲响,“邦、邦、邦、邦”敲了四下,表示已经四更天了。 赵祯听了“哎呀!”一声,说:“都四更天啦!我要准备上朝去了。本想留你三天,昨日你才来了一晚便有人报告了太后,你若在这里待上三天还不知会出什么事情。你拿上御敕腰牌,一开宫门便回去王府,让陈忠意换了衣服回来。我过几天想办法再去王府与你相会。” 叶沛明白其中深意,答应了准备回归。赵祯拉开门栓,等着早晨捧洗面汤的太监宫女敲门时,应声让他们进来,叶沛穿着太监衣服混在其中,一闪身出了门,直奔西华门而去。 这一天赵祯退朝回寝殿补个回笼觉,倒是没什么异常。晚上沐浴时服侍他的老太监,发现官家肩膀上有一片淤青,关切地说:“官家,您这是撞到什么地方了怎么青了这么大一块” 赵祯想到当时怀抱叶沛的情形,面上露出笑意,口中却不以为意地说:“没什么。” “官家这是怎么了还笑起来了。”这位老太监是赵祯小时候一直伺候的魏敏贤,从八王府一直带到宫里,他是看着赵祯长大的人,赵祯对他也没有任何避讳。 赵祯想了想,还是直言对魏敏贤说了:“你知道么,我又遇到了表妹叶沛。” “什么户部叶元泰之女”魏敏贤一脸惊讶,“她不是随她爹爹去巴蜀上任时……” “上天闵惜,竟还留下她一席血脉。她被一位隐士救了,一直养在深山,这才被送回八王府来。” “哦!”魏敏贤似有疑虑地沉吟了一下。 “你不感到高兴么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人呀!”赵祯热情地问。 魏敏贤担忧地说:“可是,官家,这竟有快十年了。你不知她此行是何用意,也不要被人骗了。现在官家身份不同了,万事还要小心为妙。” 赵祯敛去了笑容,“你说她有可能是被人派来故意接近我的怎么可能” 魏敏贤道:“官家心地良善,哪知世事险恶,十年未见,官家如何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可是小时候我们一起长大的呀!”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出现,为何现在突然出现万事小心为好。”魏敏贤规劝。 “我本来还想再查当年叶元泰被灭门的旧案。”赵祯皱眉说。 “官家,当年此事太后钦定结案,此时无故重翻旧案恐有不妥。很多事急不得,等等看,有些事情自然会水落石出。”魏敏贤语重心长的对赵祯说:“官家,我是看着您一路走到现在,您的想法老臣很能体会。您知道么,很多时候越是喜爱越不能表现得热烈,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会利用您的善良,伤害您,伤害您所爱之人,最后反而没有好结果。官家若是真心喜爱叶沛那孩子,就应该让她远离政治旋涡,等您亲政了,再接她进宫来,总有一日能长相厮守。欲速则不达呀!” 听了魏敏贤如此说,赵祯一腔热血被冰镇了一般。“嗯,来日方长!”赵祯点点头,将身体泡入热水中,不再言语。 赵祯是庶出,从小不受八王重视,在王府时常常受到大哥赵允熙的欺负,他只有一次次的忍让,才得以保全。进了宫,大娘娘刘娥又是那样强势霸道,他只有更加谨言慎行,才能保住自己的帝位。这一切练就了赵祯隐忍压抑的性格。 但无论怎样隐忍压抑,赵祯总是觉得有盼头的。他曾经想自己亲政后就娶叶沛为妻,他要对她好,他要报答叶元泰一家。他喜爱叶沛,甚至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因为那是对他最好的人,是对他最好的一家人。 可是如同晴天霹雳,当赵祯听到叶氏一家的死讯时,他心如刀绞,猝不及防,甚至感觉万念俱灰,再无希望。这之后的十年间,他做事看似有条不紊,外人面前也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可实际他变成了太后刘娥的傀儡。他千依百顺、没有任何欲望,只是言听计从的傀儡木偶。 但是,如果你认为赵祯只是一个被压抑,被蹂躏,没有头脑的弱者,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只是因为悲伤而掩饰了自己的强大,他像一个包裹在坚硬外壳里的圣婴,等待着破壳而出的机会。他柔弱的表面下有着坚毅的性格,比任何强者都坚不可摧。他的柔弱恰似一棵坚韧的小草,你可以把他碾压,把他焚毁,却不能将他折断,不能毁掉他的根系。 如今,叶沛再一次来到他面前,就像一个敲醒他意识的钟锤,让他从大梦中苏醒,让他有了一种不同以往的希望。赵祯心中升腾出一种高涨的情绪,他庆幸自己就是皇帝,将来他总有亲政的一天,他总会有能力去爱他喜欢的人。是的,他要亲政,他要夺取本应属于他的权利!但是这一切的基础仍是要隐忍,是的,魏敏贤说得对,他不能让别人看出他对叶沛的喜爱,他不想让她受到伤害。表面的压抑对他来讲并不难,那是他一贯的伪装,他要积攒力量,他要一招制敌,他要成为强势帝王! 一旦他决定要这样做了,就比任何人都更坚强、坚韧、坚持。十六年来他一直隐忍不发,现在终于找到了何去何从的方向,找到了为之奋斗的理由。他找到了成为一代帝王的精神支柱,他要保护他爱的人,他想要她能够一直安稳地陪在他的身边。 赵祯坐在寝殿的茶桌旁,此刻虽然没有叶沛的陪伴,他却觉得对面仍有叶沛留下的气息。他望着如同昨夜的明月,那月光皎洁得不同往日,它是那样明亮,照亮了赵祯内心所有的阴霾,它温润如玉,安抚了他所有不安的情绪。他有很多事要做,是的,他所学的都是帝王之术,他现在觉得这一切都是重要的,他要仔细想一想自己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他有了一个长远的计划…… 赵祯抬头看着月色,心中默念:“沛儿,我终于等到你了,你也要等我呀!” 回到八王府的叶沛似乎也有了心事,她早已不是不懂情爱的小女孩儿了。面对当今圣上明明白白的表白,她要做何回应呢扪心自问,她喜欢赵祯吗只能说她从来不讨厌他。那种淡淡的喜爱只是因为小时候一起长大,她当他是自己的兄长罢了。 “我爱自己的五师兄楼子衿!”叶沛自以为很明确自己的心。她觉得楼子衿像阳光一样照耀着她,让她温暖,他身上的阳刚之气让她觉得安心和安全。赵祯却是完全不同的。赵祯像是一缕皎洁的月光,不会让人觉得过分的热烈和灼燥,但是让人舒服,让人放松。 爽朗秋日的月光也是明亮皎洁的,它可以穿透一切乌云,让群星暗淡。叶沛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坐了,呆呆地看着月色。此刻她想念的师兄楼子衿在哪里呢难道他真的不喜欢自己吗他为何要逃走他会想念起他的小师妹吗他会不会饿到,会不会苦累叶沛沮丧又失落,对于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来讲,她喜爱的人不喜欢她是很痛苦的事。可是叶沛又不能让自己停止去想念他,这让她更加痛苦。 月光下的桂树投出摩挲的影子,像是一个人影,它让叶沛想起赵祯那日来到花园小筑的情形。想到赵祯,叶沛心情好了很多,他温柔娴静的样子,让她感到舒顺、平和。此刻的表哥赵祯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在案前俯首批复奏折是不是在茶几前细细碾茶、点茶是不是对着那个磨喝乐娃娃发呆想到赵祯为自己担心时可爱的样子,叶沛脸上洋溢出痴痴的笑容。此刻她迫不及待想再次见到赵祯,想跟他聊聊小时候的许多趣事。 叶沛是个急性之人,她爱恨分明,喜怒形于颜色,没有赵祯那样的耐心。她想见赵祯便心心念念惦记他,日日盼望他再来八王府中“偶遇”。然而三个月有余,叶沛竟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第十九章 冬至大祭,驼铃惊马急救驾 转眼到了冬至大祭之日。 冬至前日,皇帝要到青城斋宫祭祖。 是日,赵祯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 百官按品级头戴貂蝉巾、身着各品级公服,都加方心曲领。 皇帝及百官五更天在大庆殿集合,由宰执读祭册,鸣角击鼓。 皇帝与太后共登大安辇,百官上马,千乘万骥,由宣德楼出发,走御街,经朱雀门,过南薰门,一直到达青城玉津园下榻。 第二日再由青城斋宫到景灵宫太庙祭祖。 路上百姓夹道观礼,汴梁百姓倾城而出,加之官员护军铁骑,人员上万,浩浩荡荡。 此时,燕王赵元俨和博平侯赵允熙为皇亲国戚,亦跟在官家赵祯的祭祖队伍后面。 叶沛好奇,也换了男装躲在百姓之中看热闹。 祭祖队伍里除了皇帝、太后和众大臣,还有七头大象和十匹骆驼、孔雀、番马等奇珍动物。 叶沛躲在人群里看大象,觉得新奇又有趣。 刚出南薰门,叶沛突然发现那一日与她交过手的回鹘王子手下的小老头,也出现在人群中。 叶沛立刻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暗中跟行他。由于人多,对方并没有发现叶沛。 只见那小老头慢慢靠近骆驼群,从怀中掏出一只铜质驼铃,在离驼队最近的地点,突然摇动驼铃,那驼铃发出金属刺耳之声,让人听了浑身颤抖无力,而那种声音的穿透力,就算你捂上耳朵也一样能听见。 叶沛心中一凛,回鹘人生活在西北大漠,熟悉骆驼习性,他拿出的驼铃必有蹊跷。 果不其然,驼队开始蠢蠢欲动,不再听从牵驼人的指挥。 又过了一会儿,整个驼队都骚动起来,有的甚至脱离了牵驼人的缰绳,冲向观礼的人群。 这下整个祭祖队伍都混乱起来,人喊马嘶,百姓争相逃跑。 叶沛见势不好,一个“龙腾步”跳到小老头身后,伸出“鹰爪手”欲抓驼铃。 小老头发觉身后有人蹿来,一个“狸猫闪”转身面对叶沛。他见了叶沛先是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收起铜铃,如老鼠般钻入人群。 人群骚乱,本就前行不易,小老头身形矮小,在人们腿间钻行,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叶沛左右张望不见其人,回头又看向典礼队伍。驼队冲撞,将百官和护卫冲散,番马、大象等动物四散冲向人群,拥挤踩踏。 百姓与百官相撞踩踏,受伤甚至致死者纷纷云云。一时间呼喊声、惊叫声、哭泣声、叫骂声,乱作一团。 此时,一匹受惊的番马嘶鸣着冲向大安辇!众侍卫已被人群冲散,此时想要拨开人群,回护圣驾,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叶沛心想:“不好,先救六哥哥!” 叶沛施展“虎跃龙腾”,在人群之上数翻飞跃,骑到那匹受惊的番马背上,这匹番马本不是用来骑的,背上没有马鞍和脚蹬。 叶沛抓住马颈上长长的鬃毛,双腿夹紧马肚子,试图控制它。可是马受惊之后根本停不下来,叶沛几次试图让它转弯都是徒劳,眼见惊马离大安辇不足百步,步兵侍卫已经将辇团团围住护驾。 赵祯与太后被扶着走到大安辇的车缘上,本来侍女太监们想先扶着官家、太后离开,可是赵祯与太后眼见惊马离他们如此之近,心中害怕,竟挪步不得。 情急之下,叶沛拉出鱼龙鞭,勒住马颈,番马性格倔强,不服管教,颈部疼痛反而跑得更快了。 百步、五十步、十余步,叶沛愈加急躁。她本想手中再一加力,勒死这畜牲,可是她胯下这马腿长身健,一身乌黑毛色如黑漆一般亮得照人,四蹄雪白犹如登云踏雾。 一种强烈的意念告诉叶沛,它不是普通的马,它是天上的神马房星呀,叶沛实在难以痛下杀手。 只差几步之遥时,叶沛急中生智,如果不能使它停下来,就加速冲过去。她松开鱼龙鞭,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抽,番马一声嘶鸣,前蹄上扬,然后四蹄奔腾,直冲大安辇而来。 此时此刻,侍卫们、大臣们、百姓们,全都屏住呼吸,瞪大双眼,难道这个骑马的人是刺客不成 车缘上站立的太后刘娥和官家赵祯的心都快停止了跳动,四肢僵硬,难以动弹。扶着他们的宫女、太监,差点瘫软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将近大安辇的一刹,叶沛一提马颈,人马合一,番马驮着叶沛竟然飞跃起来,跨过大安辇,朝远方跑去了。 大家长出一口气,不知多少颗心脏此刻才“砰砰”地恢复了跳动…… 跑出百余步,叶沛才拉住番马,跳下马来。经过众护卫和百姓的努力,受惊的其它动物也慢慢被带回队伍。 赵祯与刘娥看了这场精彩的马技,自己又是劫后余生,双双感叹。 太后刘娥吩咐侍卫:“请这位侠士上前来。” 叶沛小跑着到了官家、太后面前,跪倒施礼。 太后刘娥说道:“此番多亏侠士救驾,侠士真是英勇!请抬起头来让吾看看。” 叶沛一抬头,赵祯看后一惊,哪是什么侠士,竟是自己的表妹叶沛! 太后刘娥看了叶沛说道:“想不到竟是这样年轻的一位少侠!不知少侠仙山何处” 叶沛朗声回答:“我乃镇远镖局楼子衿!” “哦,原来是楼少侠。李喆,赏赐玉如意!”太后刘娥吩咐。 叶沛回答:“多谢太后赏赐。” 太后刘娥又说:“楼少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壮举,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呀!吾问你,你可愿在吾这里做个侍卫亲随将来升官做太尉将军,也是为国家效力。” 叶沛毫不怯懦,大声答道:“太后错爱,我本是游侠鲁莽之人,最怕受拘束,恐冲撞了龙颜。” 太后刘娥微微点头,也不强求。 官家赵祯说:“楼少侠救驾有功,赏黄金百两,朕御赐手书一幅。”叶沛磕头谢恩。 赵祯又说:“少侠辛苦,先随祭祖队伍进青城休息,明日大典结束一同回汴梁城!” 叶沛应承。 皇帝、太后复又登辇,后面侍卫牵过一匹高头大马让叶沛骑了,祭祖队伍缓缓前行。 晚上,官家赵祯派陈忠意请叶沛到寝殿来。 见了叶沛,赵祯板着脸说:“沛儿怎么到了青城来了” 叶沛满心欢喜地说:“六哥哥见了沛儿不高兴吗今日可还是我救了你呢!” 赵祯心道:“沛儿,我怎会不高兴见到你呢!” 但他不想让叶沛再这样冒险,再这样出风头,她不了解太后的为人,她这样莽撞的引用了别人的身份,虽然是救驾有功,将来也难说不被太后以欺君之罪论定。 再说,赵祯还不想让太后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位心仪的表妹。 因此赵祯嗔怪道:“真是胡闹,难道朕的那些侍卫都会不如你你今日抛头露面反而惹来许多非议!” 叶沛不解地问:“六哥哥担心什么” 看着叶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单纯样子,赵祯心情非常复杂,他担心的太多了,他怕叶沛为他只身涉险、他怕太后知道他喜爱她后反而将他们拆散、他更怕叶沛被人利用来接近他,试探他。 可是这些话如何能对叶沛说呢 赵祯不知如何解释,行宫人多眼杂,他也不便过多解释。便恳切地说:“沛儿,你单纯可爱,这里不适合你。你回八王府等我,我总有办法接你出来。” 叶沛不高兴地说:“六哥哥说,想每日都见到沛儿,可是几个月也没见你再去王府一次。” 赵祯觉得叶沛不理解自己,惘付自己一片深情,又觉得她无理取闹,不可理喻,脸上显出不悦神色,“我有很多事情要忙,怎能像你一样到处瞎跑!你只需在王府好好待着,等我召唤便是。” 听了赵祯的话,叶沛也明显不乐意地说:“你不用找理由骗我,我要去哪六哥哥也管不着!” 赵祯更气,“你愿意怎样都随你!陈忠意,送叶姑娘回去!” 叶沛见赵祯这般态度,觉得自己多情了,冷笑着说:“既然六哥哥不想见我,我走就是!”说着转头就走。 叶沛本以为这次见了赵祯定有许多话可说,她不求他报恩,却没想到他恩将仇报,对自己态度如此冷淡。 赵祯上一次那么露骨的表白,这次的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可见君王心思猜不得,原来一切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叶沛既生气又伤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沛儿!……”赵祯看着叶沛走远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心中暗想:“沛儿,但愿你能明白我的苦心,明白我的苦衷!” 谁料想,这一切都被寝殿外一个黑影儿看得真切。那黑影儿闪出来“嘿嘿”一笑,原来他也住在玉津园的斋宫里,不是别人,正是博平侯赵允熙! 此次祭祖大典虽出一些事故,索性后面一切顺利,皇帝赵祯与太后刘娥,第二日回到汴梁皇宫。 叶沛随行而归,到了外城,就自主脱离队伍,回八王府来了。叶沛生了几天闷气,一直在花园小筑待着,倒也老实。 过了几天,赵允熙特意来到花园小筑见叶沛。 叶沛奇怪,虽然她与姨母相认的功劳非赵允熙莫属,可是自打她住进来,赵允熙还没有单独见过自己。 赵允熙见了叶沛,说东扯西,没有主题。 “沛儿妹妹住进来也有半年了我公务繁忙也没来得及过来关照。今日得空,来问问妹妹可缺什么东西” 叶沛说:“我很好,没什么缺的,姨母想得周到,都为我准备妥帖了。” “那便好。妹妹可还住的惯”赵允熙关切地问。 “我不过一个漂泊孤儿,这里已是十分惬意了。” 赵允熙笑着说:“看妹妹说的话,我们不都是你的家人么!” 说着,赵允熙走近叶沛道:“要说这汴梁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哪有大哥哥我不知道的沛儿要是缺什么,想要玩儿什么,定要告诉我,千万不要见外。” 说着,他贴近叶沛耳朵轻轻吐气,小声说:“沛儿别忘了,你我可是有过婚约的,千万不要见外!” 叶沛耳朵被他哈气弄得奇痒,后背鸡皮疙瘩掉落一地。 叶沛单纯,听他如是说又如是举动,脸面脖颈都红起来。她往后退了一步,十分别扭,不敢看向赵允熙,只轻轻点了点头。 赵允熙见叶沛面红耳赤的样子,“呵呵”坏笑两声,扬长去了。 到了院外,赵允熙见到叶沛的侍女平儿,点着她的下巴说:“几日不见,平儿越来越美了!” 那平儿扭捏地说:“看博平侯说的。”说着,眼带桃花般望向赵允熙。 赵允熙“呵呵”一笑,吩咐道:“小妮儿!要是叶姑娘有什么事儿就告诉高山。”那高山是外院的小厮,最是赵允熙的心腹。 平儿微笑着点点头。 第二十章 月上柳梢,元宵节人约黄昏 赵祯自打祭祖回到皇宫心情就不佳。 陈忠意托了一杯茶给他端上来,赵祯心神不宁,烫了一下嘴唇,气得把一只龙泉窑的青瓷茶碗摔得粉碎。 骂道:“陈忠意,你要烫死朕呀!” 吓得陈忠意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如此数次,机灵的陈忠意发现其中奥秘:“官家是在叶姑娘那里受了气,拿我们撒气!” 头脑灵光的陈忠意为了自己不再受夹板气,他趁新年太后宴请命妇的时机,偷偷溜到叶沛身边,说:“叶姑娘,元宵灯节时官家与您在宣德楼下相会。” 叶沛先是一愣,看看陈忠意,会意地点点头。 祭祖时与赵祯分别,叶沛回去也反省了自己的态度,六哥哥已经不再是小时候的赵受益,而是当今圣上,她不该对他那样。他有他的不易,叶沛应该理解他,她想向他道歉,却苦于没有机会,叶沛还是想见到她的六哥哥。 陈忠意晚间伺候赵祯更衣时,见左右无人,悄声说:“官家,马上就到元宵节了,咱们哪天换了私服去御街上看灯,必能看见您想见的人。” 赵祯愣了一下,立刻会意,将才脱下的大氅往陈忠意身上一扔,说道:“就你鬼主意多!” 陈忠意得意地笑了笑。 元宵节这天,陈忠意安排好一切,只等黄昏出宫。 正月十五元宵节,宣德楼外御街两旁,绞缚山棚,高悬彩灯,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可传十余里。 正月十五这一天没有夜禁,是汴梁城最热闹的夜晚。 元宵节灯会上男男女女,游人如织,叶沛也落落大方地穿了女装来到宣德楼门前的御街上,只见游人摩肩接踵,各种各样的灯看不过来。 一组一人高的走马灯前,叶沛停住了,她又想起在初上栖凤山时,有楼子衿和安常陪她去横渠镇看风筝节的事。 那时她也看到了这样的走马灯,那时楼子衿还陪在她身边。而如今,楼子衿离开镖局后不知现在何处。他一定没有遇见丁月华,因为丁月华还在汴梁城。可是他也没有回来镖局,他又去了哪里呢她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叶沛正发呆时,一个人站到她身边,默默陪着她看灯。叶沛一侧头,正是六哥哥赵祯,叶沛投桃报李地微微一笑。 “沛儿!”赵祯温柔地叫了一句。 两人四目温情相对,谁也没有提起之前的不愉快,就像它从未发生过一样。 “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一块去看灯的情形吗那时多么无忧无虑啊。”赵祯眼望远方,感叹地说。 “然而那时候也未必就一定高兴,我还记得你和大哥哥为了挣一盏兔子灯,还哭了鼻子。”叶沛笑着说,揭了赵祯的短。 “你竟然还记得,真没良心,那次还不是为了给你去争那盏兔子灯。”赵祯摇摇头,却笑了。 两人并肩走着逛着,真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美好。由于人多,两个人被一推一挤拥在一起。赵祯扶着叶沛的双肩,笑着说:“沛儿,小心。” 叶沛脸面微微一红,转身要走,赵祯拉住她一只手说:“人多,别走散了。” 于是两个人手拉手继续逛,陈忠意高兴地跟在后面,得意自己的聪明才智。 此一良辰美景到应了一首诗句: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逛了一个时辰,叶沛提议说:“我们去前边樊楼上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赵祯同意,于是三人往樊楼上走。樊楼看灯位置绝佳,正能看见鳖山灯火,赵祯、叶沛二人十分欢心。在樊楼上吃饱了茶点,又看了一会儿灯下来。 下楼时,叶沛看见楼梯口坐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身上衣服都是补丁,冻得通红的手上提着七八只样式普通的灯笼。 她见了叶沛,跑上来说道:“小娘子,买一只灯笼!” 看着小女孩热切的眼光,叶沛拿出十两银子,对她说:“小姑娘,天气这么冷,你拿了银子回家去!” 那小女孩似乎从没见过这么多钱,眼睛里充满了惊喜,说道:“小娘子真是大善人,愿你和官人恩爱白头,早生贵子!”说得叶沛满脸通红,回头看向赵祯求助。 赵祯却乐不可支地迎上前来,说道:“借你吉言,我们一定会恩爱白头,早生贵子!” 小女孩将手里的灯笼一股脑塞在叶沛手里,风一般地跑了。叶沛提着灯笼目送她跑远,回过头来嗔怪赵祯道:“六哥哥又瞎说!” 赵祯却道:“我哪里瞎说了” 叶沛将灯笼交给陈忠意,“哼”了一声,也不等赵祯,独自往前走。 赵祯追上叶沛,故意嗔怒似的对她说:“要我看呀,你不该给那女孩子那么多钱。” 叶沛停下脚步,问道:“为什么” 赵祯解释说:“她一个小孩子哪里见过这许多钱你给了她恐怕她家人以为她偷窃,回家反而只会讨一顿打。” 叶沛不信,撅着小嘴听着。 “再或者,他父母没有打她,但是她如果觉得以后都可以像今天这样不劳而获,那从此不再劳作,岂不是更糟糕你不知道《韩非子》里有守株待兔的故事么” 叶沛挑挑眉毛、撇撇嘴,不发一言。 赵祯不慌不忙地继续说:“沛儿,我要做一个好皇帝,要政务清明,我要万世的太平,我要全天下人的富裕,这比救一次人,给一次钱更重要。” 叶沛听到此处终于觉得赵祯是对的,她坚定地说:“你要是做一个好皇帝,我就做贤臣辅佐你!”说着对赵祯肯定地一笑。 赵祯见叶沛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志向,很是欣慰,也会心一笑,拉过叶沛的手说道:“你做不了贤臣,做个贤妃还差不多!” 叶沛听了,脸一红,生气地甩开赵祯,“又来了!” 不想此时一个人横冲直撞过来,猛地将赵祯撞了一下。 叶沛一把扶住赵祯,“六哥哥,小心!”回头却看见不远处,那个回鹘王子手下的小老头出现在人群里。 “又是他!”叶沛立目说道,大步穿过人群,朝小老头冲过来。 那个小老头也发现了叶沛,忙使用貂鼠之技钻入人群,三窜四逃,又不见了。 叶沛追了十几步,见小老头逃了,心中一惊,“哎呦,不好!别是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叶沛想到此处,心中慌乱,赶忙闪过人群往回跑。可是不知是人流骤增还是有人故意阻挡,叶沛竟不能一下回到赵祯身边。 此时只差四五步距离,叶沛却眼睁睁看着赵祯被三个人团团围住,裹挟着往更远的方向走。 叶沛登时急了,使用“脚踏七星”飞跃人群,来到赵祯身旁。她左掌竖劈“白虹贯日”,右拳直挑“彗星袭月”,抬脚“苍鹰击兔”,转瞬间便将三个人打倒了。 只是一眨眼,三人骤然倒地,吓得赵祯和陈忠意都倒退了一步。叶沛趁着这个空子,钻到赵祯面前,拉起他飞快地逃跑。 赵祯被叶沛拉着,边跑边问:“沛儿,怎么了”赵祯竟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没觉得刚才有几个人围着你转吗” 快到宣德门时,叶沛见无人跟上来才敢放慢了速度。 进了宣德门就算进了大内,就算什么人敢对皇帝不利,那些侍卫亲军也会冲出来将他绳之以法,叶沛深深地出了一口气,这才放松下来。 此时,陈忠意也跟上来了,“吓死小人了!”他一边说一边帮着赵祯整理衣袍。 陈忠意突然一声惊呼,“官家,您腰间挂的九龙玉璧去哪里了” “咦”赵祯也低头看,确实不见了九龙玉璧。 “一定是那个回鹘人干的!”叶沛笃定地说。 赵祯问:“你说那些人是回鹘人” “对,冬至大祭时也是那个回鹘小老头用驼铃惊动了骆驼,使得整个祭祖队伍骚乱起来的!” 赵祯说:“我知道高昌回鹘和黄头回鹘一直内乱不断,听说乌介可汗的二王子阿尔罕现在就逗留在宋朝境内。” 叶沛忽然想起那次她与王钧益等人在酒楼吃酒,抢座的正是那个回鹘王子阿尔罕,因此答道:“对,就是那个阿尔罕!” 赵祯脸上飘过一丝疑虑,“嗯,待我回去仔细查查此事。” 陈忠意此时仍执着于九龙玉璧,道:“可是这九龙玉璧丢了……” 赵祯不以为意地说:“人没事,东西不算什么。” 陈忠意着急地说:“管家,这是象征皇权的东西,丢了非同小可呀。” “估计是刚才逃跑的时候掉了,你就当我摔碎了!” 陈忠意心想,这才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叶沛也不知道那一块九龙玉璧的重要,因此也同意赵祯说:“人没事就好了。六哥哥,你快快回宫,等你进去了,我再回八王府。” 赵祯依依不舍地说:“沛儿路上也要小心呀!” 叶沛连连点头。 等赵祯进了宫门,叶沛顺原路返回刚才出事的地点,竟然见倒下的那三个人早已不翼而飞,叶沛更加笃定此事非同小可,定是有人蓄意而为。 可是有谁知道赵祯此时出宫呢她觉得这一定是回鹘人要挟持大宋天子,那回鹘王子一定来历不纯,下次再与赵祯出宫,定要万分小心才是。 叶沛边想边走,不久也回到了八王府的花园小筑。 待叶沛走后,赵祯进得宫内,他吩咐陈忠意道:“去,宣栾贵觐见。” 禁军统领步兵都指挥使栾贵一直在宫中待命,听宣急急忙忙来到福宁殿。 栾贵单膝跪地请安道:“栾贵参见官家。” 赵祯不慌不忙地说:“嗯,起来。你的那三个护卫没事” 栾贵说:“想不到叶姑娘身手如此了得,竟然一下子打倒我三个高级校尉。” 赵祯轻哼一声:“哼,都是饭桶!”心中却为叶沛的手段高超而感到骄傲。 栾贵再次跪下:“臣护卫不力,请官家责罚!” “那到不必,让跟着的护卫都扯了。不过,你要好好彻查九龙玉璧的去向,拿了它的人恐怕这两日就要有所动作。” “是!”栾贵领旨退下。 第二十一章 进退两难,人生若只如初见 感情这东西一旦打开闸门,就如洪水般泛滥。 之前赵祯一直想抑制自己对叶沛的爱恋,可是自从元宵节后,两人感情迅速升温,他总想时时见到叶沛。赵祯批奏折时总是走神,太傅讲课时也常常发呆。 他有种赌徒般的心理,“嗯,我只再见沛儿妹妹这一次就罢手!”可是热恋中的情感只有愈演愈烈。 赵祯着便服回八王府私会叶沛,见无人知晓,胆子更是越来越大,有时甚至谴了小太监去宣叶沛,让她换了小黄门的衣服偷偷进宫。 叶沛亦对赵祯有了新的看法和认识,她觉得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他将来必定有所作为,他亦是她在这个世上牵肠挂肚的人,她将对楼子衿爱而不得的感情全部投入到赵祯这里,只要看着他,她就是快乐的。 赵祯批复奏折时叶沛就坐在他旁边安静地看书,有时她呆呆地看着他,能看一个时辰,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他二人很享受这些岁月静好的时光。 这天,将近黄昏时分,叶沛趁宫门落锁前出宫,溜回八王府。 她闪进侧门时,看见赵允熙相送一个门客,此人形容猥亵,眼光犹疑,不似正人君子。赵允熙看见叶沛回归,送完人跟着叶沛进了花园小筑。 赵允熙笑着说:“沛儿妹妹,今日又出去玩了” 叶沛做贼心虚,不敢回应,只“嗯”了一声。 赵允熙热情地说:“东角楼街来了一个叫九哥的人,能耍药发傀儡,他做的纸人能在高杆上自转飞舞,仿佛仙人一般,很是神奇。明天哥哥带你去看好不好” 叶沛想去,但又不想跟赵允熙一起去,只得推脱说:“大哥哥每日公务繁忙,我哪敢耽误您的时间,沛儿自己去看就好。” 赵允熙说:“沛儿妹妹,你又见外了不是!”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叶沛,摸着叶沛的衣领说:“沛儿妹妹,看你这衣服都旧了,你要是喜欢穿男装,我让常来府里给我做衣服的裁缝给你做两件新样式的!” 虽然赵允熙从小和叶沛一起玩大,但是多年未见,现在已是男女授受不亲,叶沛觉得赵允熙的举止有些轻浮。 叶沛横跨一步,躲开他的手,为了掩饰这种尴尬,她寻个话题说:“刚才大哥哥送出去的是什么人呀你又招了新门客” “谁”赵允熙想了一下,才说:“哦,你说刚才吴子山呀!他是今年的新科,青年才俊。” 叶沛很不屑地说:“他那样还青年才俊!我看就不像是好人。” 赵允熙说:“沛儿妹妹不要以貌取人,他马上要去知越州。” 叶沛一听越州,想起一件事来,便问道:“是近期闹水患的越州吗” 赵允熙说:“是呀!吴越历来是江南富庶之地,吴子山本是吴越王家族姻亲,去那里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呀。” 叶沛疑惑地说:“我听六哥哥说江南水患,他打算派有治水经验的郇焘去知越州,不知是真是假。” 赵允熙眉毛一挑,立即又恢复如常,安慰叶沛说:“沛儿妹妹哪知道朝廷上的大事,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也别当真,也别告诉你六哥哥去呀!” “我明白的,这些事我也不说,也不会去参与的。” 赵允熙点点头,“沛儿妹妹最懂事。” 过了几天,叶沛想邀请赵祯去看那个药发傀儡,她进了宫却看见赵祯气哼哼地摔着劄子。 叶沛问:“六哥哥遇到了什么生气的事” 赵祯说:“都是这个该死的郇焘不争气!我本来想让他去越州治理水患,顺道接替钱敬亭在吴越的势力,结果一堆谏官上谏,说他私人事务上面不检点,把他弹劾了。现在他们集体推荐吴子山去知越州,不知道怎么都刮成了一个风向!” 叶沛一听吴子山这个名字,立刻有种警觉,然而她又不能确定此事和赵允熙有关系。她帮赵祯整理扔在地上的劄子,却没有看见一个是赵允熙上表的。 叶沛转头一想,也是,如果赵允熙结党营私,他也绝不会自己再出头。想到此处,她有些理解为什么赵祯不想自己混入政坛旋涡里,她随口的一句话,可能改变一个时局,而现在她可能就是这个“罪魁祸首”! 叶沛若有所思地说:“六哥哥,其实,我……”她想向赵祯承认错误,可是又不知如何开口。 赵祯没有注意到叶沛的表情,说:“沛儿,你不用为我在朝局上面的事情担心,待会咱们就去看药发傀儡,等晚上回来我再处理这些。” 叶沛既委屈,又自责,撅着小嘴儿。赵祯看了叶沛的表情,反而乐了,用手指点了她的嘴唇,笑着说:“沛儿你真是可爱!”他的这个亲昵的动作,却把叶沛想说的话给按了回去,她不知该怎样向他承认错误。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赵允熙春风得意地来到花园小筑,见了叶沛高兴地说:“沛儿妹妹,你看我给你拿了什么好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润泽如玉的黄色石头。 叶沛凑过来看,问:“这是什么” “这是契丹进贡的石蜜。”赵允熙得意地说。 “什么是石蜜”叶沛将这块石头拿在手里,温润晶莹,像玉石却十分轻盈,闻一闻还有股松香。 “这是松树上面的松油,滴在地上,埋藏千年形成的石头,你看它最神奇的地方。”赵允熙手指石蜜中央,叶沛细看,竟然看见一只蜜蜂凝在石头中间。 “啊!真是好神奇!这是一只蜜蜂!”叶沛惊叹。 赵允熙见叶沛看出其中神奇之处,更加得意。 “大哥哥怎样得到这么神奇物什” “我刚才不是说,这是契丹进贡之物么!” 叶沛不解:“既然是进贡之物,怎么到了大哥哥手里” 赵允熙有些猖狂地说:“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以后跟着大哥哥,赵受益那里见不到的东西,我也能让你看见,赵受益那里得不到的东西,只要妹妹你想要,哥哥就能帮你得到。” 听了赵允熙如此大不敬的话,叶沛立刻联想到之前他说推荐吴子山去知越州的事情。 难道…… 叶沛吓得背上惊起一身汗毛,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成为了他们较力的靶心。 就如同他们小时候去抢的那盏兔子灯,都打着为叶沛妹妹抢的旗号,而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将一盏好好的兔子灯撕碎。 这时,赵允熙走近叶沛,将石蜜上嵌的红绳套在叶沛的头颈上,轻轻地说:“沛儿妹妹可愿意一生都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叶沛听了觉得手脚冰凉,心血奔涌,她握紧拳头,咽了一口唾沫,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发作还是应该隐忍。 她本想做个置身事外的人,她应该在栖凤山隐居一生,却不想无意中搅进这迷局里。她觉得自己应付不来,可是又觉得自己应该要有去应付此事的担当。事情因她而起,也该由她结束。 叶沛想看看赵允熙到底要干什么,到底已经做到了什么程度,他会为了她而收手吗 叶沛甚至善良地认为,自己能够保护大哥哥和六哥哥两个人,让他们两个人得到一种平衡,不至于两败俱伤。人在年轻的时候不都有一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敢吗或者说是天真! 叶沛缓了缓精神,说道:“大哥哥此话怎讲这个礼物我很喜欢,收下了!”说着,一转身,从赵允熙的胳膊底下钻了出来。 赵允熙见叶沛装傻,却收下了礼物,以为她与那些青楼女子没有区别,只是欲擒故纵罢了,哈哈地笑着走了。 可是…… 可是,赵允熙与叶沛不知,此时赵祯才走进花园小筑的院门,闪在花园假山之后。他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他所爱之人会是伤害他的人吗 他亦是手脚冰凉,心血奔涌,将嘴唇咬得青紫。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他不愿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他甚至后悔今天来找叶沛! 他后悔自己没有听从魏敏贤的话,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他多么希望他的沛儿妹妹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转眼又要到春试的时间了,赵祯两个多月都没有来找叶沛,也没有宣她进宫。叶沛觉得他应该是在忙大考的事情。 这天赵祯突然出现在花园小筑到把叶沛吓了一跳。 赵祯见了叶沛惊愕的表情,表现出不满意的样子。 “沛儿好久不见我,想是有了新欢,今日见我竟然不高兴呀!” 叶沛跳起来跑过去,拉着赵祯说:“怎么会,六哥哥,我在给你绣一个荷包,你来看看。” 赵祯这才转怒为喜,“那我倒要看看沛儿的手艺。” 叶沛拿出自己绣了几天的七彩荷包给赵祯看,赵祯忍不住笑道:“你这手艺!天呀!别说比宫中的绣女,就是街边的村妇也不如呀!” 叶沛知道自己手艺不佳,只是这一片真心,却被赵祯如此奚落,将这只刚刚绣好的七彩蝴蝶荷包扔在地上,“哼,你不喜欢就算了!谁要送给你。” 赵祯笑了一会儿,将荷包捡起来揣在怀里,“既然沛儿给我绣了,哪还能拿回去。” 叶沛不依不饶地说:“不给,不给你!”说着从赵祯怀里往外抢荷包。 赵祯抓着叶沛双手,叶沛非要将手伸进赵祯怀里。 小环端着一只花瓶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暧昧的场面。叶沛、赵祯也立刻觉得不妥,松开了彼此。 小环红着脸往外跑,却与追进来的陈忠意撞了个满怀。 陈忠意追进来说:“小环姑娘,官家和叶姑娘在里面!” 话说到一半,见了赵祯、叶沛和小环的状态,他咳了一下,倒着退出了房间。小环也慌忙地跟着跑了出去,陈忠意随手关上了房门。 赵祯、叶沛见他二人出去,也都是满脸通红。随着房门关闭,赵祯突然拦腰将叶沛抱住,表情严肃而且极其郑重地问道:“沛儿对我可是真心” 叶沛见赵祯的表情,说来认真,却有另一种来者不善的意味。叶沛感觉害怕,想要逃开,却被赵祯紧紧地拥着。 “六哥哥,你放开我。”叶沛扭着头说。她并不完全了解自己的真心,不知如何回答,更想逃避。 “沛儿是真心喜欢我,只爱我一个人吗”赵祯直直地看着叶沛,眼里竟有些许杀气。 “我……”听赵祯这样问,叶沛心中飘过楼子衿的影子,她看着赵祯,心虚且恐惧,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解释回答。“六哥哥,你放开我。” 赵祯如同没有听见一般,仍然用力地抱住对方。 叶沛无奈又害怕,她捏住赵祯的手腕,稍一用力,赵祯受不住力,“哎呦”一声松开了手。叶沛怕伤了赵祯,又握了他的手腕来看。 “六哥哥,对不起。” 赵祯不再说话。 叶沛有些害怕赵祯的状态,试探地问:“六哥哥,你生气了” 赵祯慢慢恢复了常态,用一只手抚着叶沛鬓边的秀发说:“唉,我怎么会生沛儿的气呢。”两个人却都陷入沉默。 过了良久,叶沛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问道:“六哥哥今日怎么突然来了我以为你在忙春试的事情。” “是啊,我最近是比较忙,没有来看沛儿。沛儿有没有无聊”赵祯无限温柔地说。 “其实我不怕无聊的,之前在栖凤山,只有虫鸣和月夜陪伴着我,我却觉得安然和平静。” “是啊!如果能够隐居山林,做一个世外之人,该有多好呀!”赵祯无限感慨地说。 “可是人生之事能如谁的意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现在的位置呢。” “真坐到这个位置才知道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反而失去了真善和本心。” 叶沛看着赵祯年纪轻轻却来感慨世事,笑着说:“六哥哥今天怎么这么多感慨” 赵祯也笑起来,“可能是最近忙着想春试的试题,我想用老子的《逍遥游》开题,因此最近说话总是格外超脱。呵呵。” 叶沛也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别人如何知道你的感受我看你说话不是超脱,而是老气横秋了。” “如果沛儿是男儿身,定能辅国安邦。你要是做了隐士,也是一位世外高人。” 叶沛淡然地说:“我既不想当治世能臣,也不想做世外高人。就是所谓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可惜世人有几个能做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不是为了利禄钱财,也是为了留名青史。”赵祯道。 叶沛道:“人在年轻的时候有利禄功名的追求也没什么不好。” …… 一个下午,两个人聊得十分畅快,若不是赵祯须在宫门落锁前回去,他们也许会一直这样聊下去。 第二十二章 勾心斗角,王侯将相宁有种 转眼春试结束,却出了一件怪事,今年揭榜的日期过去好几天了,却都没有唱名。 这日,八大王赵元俨派个太监,将叶沛叫过去。一进书房,叶沛就看见大哥哥赵允熙跪在地上,一副斗败鹌鹑的样子,叶沛心中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 八大王赵元俨正襟危坐,叶沛抬眼看她这位姨丈,头戴青玉束发冠,身穿滚龙袍,腰系金宝带,足蹬皂朝靴,面色偏白,细眉朗目,三缕掩齿胡须,虽不似强壮汉子,但也不是传言中阳狂病人的样子。 赵元俨表情严肃,见叶沛进来,直言问:“叶沛,有些事你不要瞒我,也不要帮着你大哥哥隐瞒,到最后,你也担不起。” 叶沛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隐隐觉得与赵祯和赵允熙有关,她心中“砰砰”一阵狂跳。 赵元俨继续说:“我问你,你可认识这块玉佩”八王手里拿着一块无暇玉壁,上刻九条盘龙,洁白温润,正是赵祯丢了的九龙玉璧! 叶沛不知这块丢了的玉壁怎么会出现在赵元俨手里,她一直觉得是回鹘人抢走了这珍宝。 赵元俨见叶沛迟疑,以为她在造什么谎话,骤然发怒,拍着桌子说:“叶沛!你如实回答!” 吓得叶沛不自觉就跪下了,她哪里受过这样严厉的训斥。 不论是小时候父母,还是栖凤山上的师父、师兄,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叶沛无限委屈,带着哭腔说:“回姨丈的话,沛儿知道这是六哥哥的九龙玉璧!” 赵元俨严肃地说:“以后不要六哥哥、六哥哥地叫了,官家就是官家!你不再是小时候的样子,不要不知尊卑。” 叶沛心里不服气,嘴上却不敢说。她诺诺应承:“知道了!” “我再问你,此玉壁是你帮着赵允熙偷出来的” 叶沛一头雾水,回头看看赵允熙,没有任何回应,抬头再看八王,严厉威严,吓得叶沛复又低下头,“姨丈,绝没有!这是……” “这是什么” “这是那一日我与六哥哥,不,官家,在元宵节观灯时,被一个回鹘人抢走的。” “你还与他私会!”赵元俨口气更加严厉。 叶沛像是被逮住现了原形的小妖,没了精神,匐在地上说:“姨丈,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想嫁与官家做个妃子”赵元俨瞪着叶沛问道。 “沛儿不敢有这些心思!” “叶沛,你太叫我失望了!叶氏一家忠烈,你如何这样巧簧心思!” 叶沛更加不明白姨丈为何会这样看自己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吗 此时,跪在地上的赵允熙说了话:“爹爹,您为何这样偏心我才是您的嫡长子,赵受益他不过是侍妾所生,就因为他命好,当了皇帝,您就处处为他着想,排斥孩儿 从小,他就事事和我争,他只是庶子,吃穿用度却和我一样。当年先帝来府上就是挑选太子的,您也看得出来,为何您不极力推荐孩儿上前 那赵受益冲撞了先帝,反而被先帝注意到,他不是故意为之吗他只是一个爱哭鬼,病秧子,爹爹为什么要维护他” “住嘴!”八王赵元俨气得双拳紧握,“你个逆子!你以为你是本王的嫡长子就能如何吗他被先帝选中那是天意,他是天龙真命,你拿什么和他争!” “天意!”赵允熙冷笑着怒号道:“何为天意,成者王侯败者贼就是天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能当皇帝,我就不能吗!什么真龙天命我偏不信!” “混账东西!”赵元俨是被气得一阵咳嗽。好半天才说:“你现在身为八王嫡子,已经封了博平侯,将来是要世袭我的王位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以为当皇帝有多么威风,多么顺遂吗你若是没有那个魄力和福分,做一个风流快活的富贵王爷不好吗 当年先帝无子,有人上谏我去做皇太弟,反到害我无辜遭受迫害,那滋味如同在火上煎烤。若不是我佯装阳狂病,退出朝政争斗,你们一个个早都死无全尸了!” “爹爹你遇事总是退缩,我不想像你一样,到老了都碌碌无为!” “真是不知死活!你可知你那楚王大伯父,和那已经封了昭成太子的二伯父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先帝景宗在太宗诸子中排行第三,既八王赵元俨的三哥,他们的大哥楚王赵元佐和二哥被封为昭成太子的赵元佑,皆是因为皇位争斗一疯、一死。此时八王直指赵允熙的大伯父和二伯父,便是想借当年争位的残酷现实,告诫他不要为此丧命。 可惜赵允熙一意孤行,仍然执拗地说:“我就算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我要争上一争,斗上一斗!” “哈哈哈!”赵元俨突然狂笑起来,“你以为你赢了什么你所作所为都已经被今上了解得一清二楚。若不是我保你,你现在还能跪在我面前回话你结党营私,贪污王法,私吞进贡之物。包括此次春试,你故意泄题给孙浩然、王伦刚、隗家继等人,你当今上都真的不知吗!” 赵允熙听了父亲这一番话,如呆头鹅般愣在原地。 八大王赵元俨继续说:“你所泄露的试题,不过是今上故意说给叶沛听的假题,你却当真了。”赵元俨扔了一份抵报给赵允熙,“你看看今年的试题可是你所知道的题目” 叶沛听了,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没有想到那天赵祯是故意来接近她,引赵允熙上勾。他那天揽着她问她是否对他真心,可赵祯对自己有一点点真心吗 她被当成了钓鱼的诱饵,政治的牺牲品,她现在就是那只被撕碎的兔子灯! 叶沛知道自己练武功得心应手,可是在政治的争斗里,她却施展不出来,成了马上就要被淹死的人。 她不止心寒,她心中的寒意侵袭了全身,让她感到麻木,如坠冰窟。 赵允熙亦是呆若木鸡,他没有想到自己精心部署多年的局面,原来都在赵祯一手掌控之中。他看完抵报,扔在一边,他确实无话可说了。 叶沛哆嗦着拿来那份抵报想看个究竟,她确实被冤枉了,她没有泄露赵祯告诉她的试题,她谁也没有说过,但是现在试题泄露了,谁会相信她呢 抵报上醒目位置写着今年春试的题目,抵报大意为:今年春试试题出自《左氏春秋?察今篇》,论述察今而思变,目前春试一切顺利,已经选出新科进士一百零四人,将于四月十三日揭榜。 “大哥儿,你回别院反思己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府!”八大王赵元俨见赵允熙已经知道自己一败涂地,命他先出去。 赵允熙走了,叶沛哭着爬到赵元俨的脚下,“姨丈,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大哥哥,也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官家,我也不想搅入这政局里,您要相信我!” 赵元俨沉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若不想嫁与大哥儿或六哥儿,还是不要掺和他们之间的事情。将来我会让夫人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像嫁女儿一样把你嫁出去。” “姨丈,我不想去搅和他们的事,真的,我也希望他们都一直好好的。”叶沛泪如雨下。 赵元俨轻轻地抚摸着叶沛的头,叹了口气说:“嗯,好孩子!你太单纯了!” 原来,元宵节那日赵祯与叶沛相约看灯,早有赵允熙安排在叶沛身边的细作得知了,告知赵允熙。他联合回鹘王子,想要给赵祯一个下马威,却被赵祯早就安排下的禁卫军阻挠,那时禁卫军一直护卫在赵祯身旁,他才如此淡定从容。 在抢走九龙玉璧以后,赵允熙有了下一步的动作。他狂妄自大,凭它诈来了春试试题,却不知那是赵祯早就设下的圈套,赵允熙得到的不过是一份假试题。 之后赵允熙将试题透露给买题的仕子,却被刑部逮个正着。赵祯早已知道赵允熙的动向,先下手为强。 只是那时赵祯不知道赵允熙还与回鹘人勾结,他顺藤摸瓜,彻底捣毁赵允熙的其他所有计划。 除了此事,赵祯也已经掌握了赵允熙之前所犯罪行的其他证据,他本欲亲审赵允熙,八大王求情才将此事压下。 赵元俨自己审问儿子,赵允熙将他与叶沛的情事夸大,将一些事情栽赃在叶沛身上,让赵元俨误会叶沛是心机深沉的女子,因此才有了上面赵元俨对叶沛严厉的态度。 从八大王的书房回来,叶沛病了半个月。 她在病榻上想明白一件事,姨丈说得是对的,她要远离她的大哥哥和六哥哥,她爱他们就更要远离他们。 姨母每天都来顾看叶沛,叶沛向她解释她没有想害大哥哥和六哥哥,她也不知道姨母听明白没有,信了她没有。 姨母越是安慰她,她越觉得委屈和受伤害。姨母是那样温柔慈祥,她的两个孩子为了权利而争斗,自己则是那个红颜祸水,姨母难道不该怪罪于她吗 “六哥哥是在骗我,原来他对我说的一切都是在骗我他从未爱过我,他只是想利用我对付大哥哥,他怎会如此狠心” 叶沛被爱伤得伤痕累累,痛不欲生。她刚要付出的真心,却不得不收敛,她像受伤的小乌龟缩回壳里。 她想回到栖凤山去,过她平淡安然的生活。她不适应政治的残酷,她怕自己给所爱之人带来伤害,她爱的人这样伤害她,她更不能接受。 为何会这样她想保护他们,却被他们伤得如此之深! 叶沛开始怀念自己的父母,她如同刚上栖凤山时一样,父母遇害的场面又一次一次地出现在她的梦里。 这期间,一道圣旨罢免了赵允熙博平侯的爵位,即日出京知滁州去了。 叶沛知道,以赵允熙所犯罪行绝不会只是如此小惩大诫,或许是八大王说情,或许仍是手足情深,而她叶沛,却彻头彻尾成了坏人! 在叶沛生病期间,还有一件事,就是王钦若家来下草贴。 汴梁风俗,凡娶媳妇,先起草帖子,写明求娶意向。两家允许后,再起细帖子,详细写本人生辰八字,三代人名讳,亲人田产官职等等。男方许以“口酒”,女方回以“鱼箸”。 然后相亲,男家相中女方就在冠子上插一枚钗子,若相不中则留下两匹彩缎与之压惊。再下彩礼,再定喜期……等等礼节。 王钦若本不欲与八大王结亲,无奈王钧益本就是老来得子,又是续贤的曹夫人所生,曹夫人见王钧益病了大半年,天天催着王钦若去求亲,磨得他最后只得同意。 八大王和王妃见了王家来的媒人,到不奇怪,女大不中留,说是考虑几天,其实内心已然接受此事。 自此,王钧益病也好了,天天喜笑颜开。 林洙与邵应铨来见他,他兴高采烈地准备和他们一块儿去看叶沛。 到了八王府的花园小筑,王钧益见了着女装的叶沛,情迷不已,高兴地喊她“叶妹妹”。 林洙以为叶沛会不高兴,却见叶沛并没有反感,以为他两人定下亲事,关系自是不一般了,自己也不便多事。 其实他们哪知,叶沛是大病初愈,心如死灰。 王钧益邀请叶沛去蓬山游玩,四个人又如之前样子,踏青赏花,茶馆听书,风流快活起来。 叶沛也想用其他事情填充自己空白的思想,她想:如果自己嫁做人妇,赵祯也便不会再来招惹她,大哥哥和六哥哥都会把她忘了,至少他们不会再因为她来争斗什么了! 如此,叶沛每日随着王钧益出去玩,心情到平复了许多。 第二十三章 迁客骚人,风流场饮酒斗诗 这一日,他们四个人从王家茶楼听书出来,无意间拐到另一条街巷,两旁都是烟月牌,家家门不掩户,只挂青布竹帘幕布。 叶沛好奇地问:“此是何处我竟然没有来过” 另外三个人面面相觑,心知不语。 叶沛提议说:“咱们进去看看如何” 林洙低头咳嗽,邵应铨抬头看天。 王钧益说:“咱们还是去大庆楼吃酒!” 叶沛见了他们的状态更加奇怪,“我倒想去看看这条街巷。” 邵应铨心实,说道:“这是烟花之地,你一个姑娘家怎好进去的” 叶沛历来不服男女之禁,说道:“女子如何不能去没去过我就想见识一下如何。况且我穿着男装,谁看得出我是一个女子” 王钧益宠爱叶沛,不跟她违拗,说道:“叶妹妹,那咱们就去看看,不过,待一小会儿咱们就出来。再有,今日的事儿你可别跟家里人说,要不恐怕你再也别想出来玩儿了。” 叶沛说:“这个我知道。” 于是,四个人走进这条街巷。 来到中间一家,她家门前写着“歌舞神仙嫦娥月,风流花魁柳婉儿”。叶沛停住说:“咱们进这家看看如何” 刚一进门,一个喜笑颜开的婆子迎出来说道:“四位公子,和我家柳姑娘有约吗” 王钧益上前说:“没有。” 那婆子道:“四位公子,那实在对不住,我们这里必须提前约好。” 王钧益说:“嫲嫲,不必劳烦花魁娘子,我们进来喝盏茶就走。”说着拿出一锭银子交给婆子。 这婆子觉得奇怪,进来烟花柳巷,不见花魁娘子,只喝一盏茶的,却从来没有。 她见四位公子年纪尚小,估计是不懂其中规矩,亦或是初次来这风流场,有些局促。因此也不催促,只说:“好说,好说,请上座。” 然后她领着四个人进了花厅,让使女上茶,自己退了出去。 叶沛四壁看看,厅上一排楠木交椅,旁边放着犀皮香桌,桌上摆着博山古铜香炉,桌旁摆着两盏鸳鸯戏水雕花灯,墙上挂着工笔花鸟图,墙角的高脚桌上摆一只汝窑花插,里面插着几支开得正旺的朱槿花。 一架泼墨山水大屏风挡住内室,叶沛也探头瞧瞧。里面仍有客位,屋顶悬挂一盏水晶灯,摆一鼎狻猊香炉,墙上挂一幅仕女图,八宝格上摆几样文玩,另有金丝楠木雕花玲珑床一张,锦幛高悬。 叶沛觉得这妓女家中摆设比之皇宫也差不多了,果真富贵之极,真是大开眼界。 四个人喝了一盏茶,觉得没什么意思。王钧益说:“叶妹妹,你看,咱们也进来了,这里无甚意思,还不如去大庆楼听书。” 叶沛觉得没有看见花魁娘子真是遗憾,可是王钧益等人坚持要走,也就作罢。 四个人往院外走,刚到院门,迎面进来两个文人仕子打扮的贵气男子。 打头一人,四十左右岁年纪,头戴一顶竖脚幞头,身穿墨色广袖长袍,腰系皂色束带,外罩白纱凉衫,丝鞋净袜,手拿一把西川细色纸扇,气宇轩昂,风流倜傥。 后面跟的一人年纪较轻,身穿白色广袖襕衫,亦是手拿折扇,文质彬彬,儒雅清俊。 打头这人进了门便说:“柳大娘,今日我与柳姑娘约好,让她帮我新填的词赋曲。” 柳大娘道:“晏学士,婉儿一早上就嘱咐我们候着学士您了,她现在在后面阁子里等您呢。” “嗯。”这位晏学士阔步往后院走。 叶沛对王钧益说:“咱们跟上他去看看如何” 王钧益说:“你以为这人是谁!” 叶沛道:“我何以认得。” “他乃是翰林学士晏殊晏学士!他可是十四岁就以神童入试,二十七岁就当上太子舍人,以珠玉词名扬天下的风流才子!”王钧益娓娓道来。 叶沛听了点头赞叹道:“哦,这么年轻就能当上帝师,那更要见识见识了!”叶沛的兴致从要去见花魁娘子,变成了要追随这位神童帝师。 晏殊见四位年轻公子立于院中,其中一人又说出自己的姓名,也回以一礼。 王钧益见了忙上前见礼,说道:“晏学士,晚辈这厢有礼了,家父乃是参知政事王定国。” 晏殊听了,知道这几位公子哥儿颇有来头,点头道:“原来是王宰相家的公子。” 叶沛说:“晏学士,既然您和柳姑娘有约,我们可否借光再讨一杯茶喝” “这位是” 王钧益说:“这位是八大王府上叶公子。”又指林洙说:“此乃大理寺卿之子林洙。”又指邵应铨说:“这是刑部邵尚书之子邵应铨。” 晏殊介绍自己身后年轻公子:“这位是今年春试茂才富彦国。” 几位一一见过,晏殊又说:“既然大家有缘相见,不如一同拜见此处主人。” 叶沛说:“如此甚好!” 王钧益拉拉叶沛,叶沛假装未见,大步流星跟着晏殊来了后面高阁。 后院有一间六橼高阁,瓦顶木橼,朴素而不落凡俗。几个人一行上了二楼。 六人落座,使女献了茶,等了片刻,一个窈窕美人从楼下迤逦走上来。 鹅蛋脸,柳叶眉,杏眼丹唇,肌如凝脂,画着一个梅花妆。头上梳着堆云髻,插一支梅花簪。身着月白色抹胸长裙,外罩樱粉褙子,衣缘和裙摆上都绣着红梅花绣,十分艳丽可人,怀里抱一柄凤尾紫檀琵琶。 女人美丽,不止于容貌,她们天生带着一种气质。叶沛之英气,丁月华之傲气,八王妃之贵气,太后刘娥之霸气,而此时柳婉儿,则有一种风流婉约之气。 叶沛见了,心想:这花魁娘子果然不俗,怪不得男人喜欢,就连自己也快要为之倾倒了。 柳婉儿上楼来对六人行“万福”礼,然后对晏殊说道:“晏学士,让您久候了。” 晏殊道:“柳姑娘莫怪,我在楼下遇到几位宾客,便一同请上楼来了。” 柳婉儿说:“看几位公子容貌,都是风流雅仕,婉儿荣幸之至。” 柳婉儿坐了一把春凳,轻弹了一声琵琶,说:“几位公子见笑,我先为大家演奏一曲《蝶恋花》。” “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谁把钿筝移玉柱,穿帘海燕双飞去。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柳婉儿边弹边唱,真是婉转娇声,让人听的心都醉了。 就在这时,小楼外淅沥沥下起雨来,叶沛几个人都站起来欣赏雨景。 凭栏远眺,可以隐隐望见蓬山,回眸亦可以看见东华门内庭,窗外碧树窈窕,春花满蹊,真是绝佳一处赏景阁楼。 等柳婉儿一曲唱罢,那位富弼富彦国公子开口道:“此乃晏学士之词呀!” 婉儿微笑着点点头。 “今日景象甚美,此处真如神仙去处。”富公子又说。 多语的林洙半天没有开口,现在忍不住开口说道:“美人、美景,就差美酒了!哈哈。” 正巧柳大娘端着一个托盘上楼来,接口说道:“我正来送这玉壶春,这下美人、美景、美酒都有了。” 几个人回头一看,柳大娘已将一只汝窑天青釉的大肚玉壶春瓶子布上了桌,配着七只天青釉螺瓷杯,果然美酒美器,又布四碟干果,四碟蜜饯。 王钧益为了在叶沛面前显摆,颇有诗意地说:“这真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呀!” 富公子提议,“咱们不如来行个流觞令,由婉儿姑娘弹琴,酒杯传到谁手里,一曲弹罢,就由谁抽一支令签,饮酒作诗填词如何” 晏殊赞同地说道:“今日人多,如此甚好。” 柳婉儿拿出一个竹筒,里面装着几支竹制令签,几个人开始玩流觞令。 一杯转罢,正到叶沛手里,叶沛抽签,是一支《青玉案》。 她缓缓饮了酒,脸望窗外,略一思考,来到案上提笔书写: “堂前把酒盏频传。杨柳依、双飞燕。今日汴京春已半。此身犹在,乱花深处,寂寞谁家院。雨疏风骤落红颜,点点行行泪痕满。残红香消怎忍见。花莫要戴,杯莫要停,醉也莫要管。” 众人来看,真是一首好词!尤其是王钧益,以为叶沛只是会武功,懂医术,不想又写得一首好词,心中存着无限喜爱。 晏殊道:“好一位怜香惜玉美公子!” 想到最近发生的诸多变故,叶沛无奈地笑笑,“怎知我心内忧思强欢颜。” 柳婉儿以叶沛之词又唱了一首《青玉案》,曲罢,酒杯正到晏殊手里,他站起来抽签,是一首《浣溪沙》。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一蹴而就,宛如落花流水般潇洒自然。 众人观看,鼓掌称赞,非同凡响,又是一阙好词! 晏殊向叶沛点点头,算做对她心内忧思的回应。 王钧益在旁说道:“果真是不如怜取眼前人!来,咱们再饮一杯。” 叶沛举杯,回敬晏学士,果然是饮酒斗诗,心心相惜! 酒杯再度传开,这一次传到富公子手中。他饮罢了酒才抽签,竟是一首《七言绝句》。 只见他也无惧色,略略思考后提笔书写得一手刚毅草书:“高阁迢嶢对远山,雨馀愁望不成欢。拟将敛黛强消遗,却是幽思苦未兰。” 写罢,他又敬众人一杯,众人频频点头。 之后酒杯传到邵应铨手里,他平时舞枪弄棒,哪里做得诗词,耍赖说:“师父,你要替我做一首!” 叶沛笑着还未回答,王钧益说道:“你平时不读书,这时想起来劳烦师父了!我偏替师父说‘不行’!” 两人怒目,旁人看了到要发笑。 柳婉儿打圆场说:“两位公子莫要伤了和气,婉儿献丑一首如何” 林洙道:“柳姑娘莫急,他俩平时就是这样,都是半斤八两,伤不了和气!” 众人又笑。 柳婉儿道:“邵公子抽签饮酒,我来作诗。” 邵应铨说:“好!”抽出来是一曲《点绛唇》。 婉儿思考一下,边弹边唱,“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众人又鼓掌。 叶沛想不到柳婉儿一介官妓,竟然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真是一代才女,天涯沦落!对她又多几分怜爱可惜之情。 大家都做过了诗词,又渐渐聊起朝中碎事。富彦国对叶沛所说的辽国见闻十分感兴趣,追问契丹风俗,南京趣事。 晏殊也对这位叶公子另眼相看,不似之前以为他是纨绔子弟时冷眼清高。 如此推杯换盏,已过申时。晏殊首先起身告辞,叶沛等人也纷纷跟着离席。 “知柳姑娘不留晚客,我等就此告辞,改日再约。”晏殊说。 柳婉儿深深万福,“今日词曲尽兴,望几位贵客改日再来寒舍。” 邵应铨偷偷说:“这样要是做寒舍,我府上岂不是不如柳巷” 林洙回手狠狠掐了他一把,叫他禁声。邵应铨瞪了林洙一眼,彼此打打闹闹,倒也欢愉。 几个人再次寒暄,都离开了花魁柳婉儿家。 叶沛出来之后说:“今日真是没有白来!” 王钧益说:“你到玩得欢快,叶公子!” “嗯,果然是位花美娘。”叶沛眉飞色舞地说。 “要不是知道你是女子,肯定认为你是色中魔王!” 王钧益想摆威风,继续说:“以后我不许你在其他男子,嗯,包括女子面前逞威风,什么饮酒作诗,均不能来。” 叶沛刚要说什么,一转头看见一个黑衣人从柳家后墙蹿了进去。叶沛心中疑惑,难道有什么贼人要对柳姑娘为非作歹 王钧益见叶沛不语,以为自己的威风镇住了她,得意地想拉叶沛的手,叶沛却不经意间躲过了。 林洙笑着说:“这还没过门儿呢就想关起来了”然后他对叶沛说:“师父,你干脆不要嫁给他了,到我们府上来,我绝不干涉你去任何地方!” 王钧益骂道:“呸!什么住到你府上,以后你休想再见到我家沛儿!” 几个人打打闹闹出了这烟花柳巷,往八王府来。 被王钧益拉拉拽拽的,叶沛本来想跟着黑衣人去看看,结果一走神,就被他们拽回了花园小筑。 王钧益等人见叶沛进了府门,都放心地走了。 第二十四章 相赠玉壁,愿有情人成眷属(一) 走进花园没几步,叶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转身又回到柳婉儿家。 来到黑衣人蹿上去的后墙,叶沛也依法蹿上墙头。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只有二楼的灯还亮着,叶沛想,若是那个黑衣人想偷窃或者怎样,必定要去后楼。若是他已经走了,自己看看无事便回八王府。 如此想来,叶沛翻下墙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楼阁栏杆处。一个“鲤跃龙门”跳上一层栏杆,又用“猿手”攀上二楼。 叶沛透过开着的窗格往里看,一惊非小,正看见里面黑衣人和柳婉儿依偎在一起。 叶沛心道:原来是自己多事,这是柳姑娘与情郎幽会,自己反倒显得多余。 想到此处,叶沛悄声后退,准备再踏瓦铛跳下二楼。 谁知屋内之人绝非凡夫,叶沛如此轻盈动作,竟被他知晓了。他一个滑步,口中说着契丹话,冲到叶沛面前,使用鹰爪之力想要抓住叶沛。 叶沛见势不妙,在瓦橼上翻滚,一个“灵狐闪退”,就要跳到一楼。 谁知此人如狸猫逮鼠一样,一跃而起,一脚踏在窗棱上,一脚踩在瓦片上,一下抓住叶沛衣摆,以骑马拽缰之势禽住她腰带,将她拽进屋里,一下捂住叶沛的口鼻。 叶沛心中一惊,想不到此人功夫如此了得。而且,他对待叶沛的态度,是怕她张扬,而非要杀害,叶沛心中更是疑惑。 再看此人面容,叶沛吓了一跳。此人眼圈四周一片青黑,正是在辽国南京结识的乌鲁查哥! 乌鲁查哥一看叶沛,也认出她,表情凝在当地。半晌,乌鲁查哥用蹩脚的汉话说:“叶姑娘,是你” 柳婉儿见了他两人的情事被发现,先是躲到床栏杆旁边,又见情郎将来人擒获了,走出来站到乌鲁查哥身后。 当柳婉儿也认出叶沛时,三个人惊惧的心情竟然是一样的。 柳婉儿让乌鲁查哥松开捂着叶沛口鼻的手,问道:“叶姑娘,怎么会是你” 叶沛奇怪地问:“你早知道我是女子了” 柳婉儿淡淡一笑,“男人看我的眼神和你是不同的。” 叶沛听了腼腆一笑。 柳婉儿又问乌鲁查哥:“查哥,你如何也认识叶姑娘” 乌鲁查哥仍用契丹话回答,叶沛猜出大意就是他们在南京城不打不相识。 柳婉儿又问叶沛:“叶姑娘如何去而复返” 叶沛说:“我是看到一个黑衣人闪进你的楼阁,不知他是贼人还是什么,怕他对你不利,所以回来看看,不想……实在不好意思!” 乌鲁查哥听了也明白了叶沛好意,将她背在身后的手松开。 柳婉儿听了,更是满面绯红。“叶姑娘,我才是对不住你,罔顾你一番好意。” 既然大家都认识,三人坐下叙话。 原来乌鲁查哥英雄救美,救过柳婉儿一次,因此婉儿以身相许,想与乌鲁查哥私奔,又怕官府不放她的奴籍,因此私会于此。 叶沛听了反到默默祝福这对有情人。 “乌鲁大哥,你如何从南京那么远的地方来到汴梁城了”叶沛好奇地问。 柳婉儿与乌鲁查哥两人相互看了看。 乌鲁查哥说:“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柳婉儿笑着说:“叶姑娘,契丹人是没有姓氏的,只有名字,因此不能叫他乌鲁大哥。” 叶沛也笑了,说道:“我以为他是姓乌鲁,名查哥。那我该如何称呼” 柳婉儿说:“你简单叫他查哥就好。在契丹,只有皇家姓耶律,后族姓萧,其他人只有部族,有姓氏的多是汉人,或者有汉人血统。” 叶沛笑笑:“原来如此,想不到婉儿姑娘对契丹文化也很有了解。对了,婉儿姑娘会说契丹话” 柳婉儿与乌鲁查哥又是相互对视一下,叶沛心中奇怪,觉得他们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但是初识,人家也未必事事都倾囊相告。况且有关他二人私密情事,叶沛也不便深问。 婉儿对叶沛说:“叶姑娘,想来你回去也未吃晚饭,我准备些咱们一块吃一些。” 柳婉儿一说,叶沛确实觉得腹中饥饿,便说:“那有劳婉儿姑娘了。” 柳婉儿下楼张罗,再上楼时带来食盒,铺张了五六碟菜肴、两壶玉壶春酒。三个人围坐,畅聊起来。 乌鲁查哥赞赏叶沛胆识和武功,柳婉儿欣赏叶沛文采,叶沛爱惜柳婉儿人才,亦觉得世间难得有情人。因此三人饮酒畅谈甚欢。 叶沛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璧,这是她初上蜀山时,师父巴山送给她的礼物。 那是一块白玉雕刻的秋山之景玉璧,巴山亲手雕琢,十分精美,颇有诗意。 叶沛对柳婉儿说:“和婉儿姑娘相谈甚欢,无以赠送,这是我师父雕刻的玉璧,今日送给姑娘当做见面礼物!” 柳婉儿接过来看了看,那镂空的设计、俏色的处理,真是精美绝伦,叫人拍案叫绝。 她不禁赞叹道:“真是太美了!这玉壁让我看到一幅‘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的秋景。” 叶沛听了亦是拍手叫好:“婉儿姑娘果然才思敏捷!” 乌鲁查哥在一旁说:“这是巴山先生的东西” 柳婉儿帮着他矫正字音字义:“巴山先生雕刻的玉璧。” “巴山先生闻名天下,能得一件他的兵器,嗯。”乌鲁查哥蹩脚地说。 “你想说能得一件巴山先生的玉器很荣幸”柳婉儿仍旧帮腔。 “是兵器!” 叶沛笑着说:“我师父确实做兵器出名,被人称为‘神仙手’。但是他做的玉器也绝非凡物,你看这玉璧就是例子。” 柳婉儿欢喜地收起玉璧,笑着说:“多谢叶姑娘美意,我却之不恭!” 三个人又谈一些兵器、武功、辽宋时事、琴棋书画等等谈资,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更。 听了更梆敲响,大家才意识到已经深夜。 柳婉儿说:“已经夜深了,若叶姑娘不嫌弃,先在此处将就一下,明早再归” 叶沛心想,若是此时回去八王府去,惊扰了下人,反倒不好交代,不如明早再归,只说留宿故人家里了便是。因此说:“那便叨扰了。” 柳婉儿给叶沛铺张了一间客房,叶沛和衣而卧。想着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叶沛辗转反侧,到了五更天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没睡一会儿,叶沛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与一个男子依偎在一起,就如同柳婉儿和乌鲁查哥一样。 她想看清那人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她觉得那温热的胸膛是师兄楼子衿的,可是一抬头,她看清那清秀的面容,竟然是六哥哥赵祯,他正温柔地拥着自己想要亲吻…… 叶沛惊出一身汗,从睡梦中骤然醒来。她不知自己如何做了这样一个春梦,她一直想要逃避,想要将他忘记,只是自己的心在梦中却愈加清晰。 叶沛又羞又恼,不敢再睡,起来洗漱,准备离开。 可是叶沛刚走到院门口,却见一个人正在与柳大娘纠缠。 那人说:“你说柳姑娘不留夜客,我怎么听说她也不是那样清纯,之前就有人看见她留宿男子!” 柳大娘气愤地骂道:“姜尘安,你休胡说,你敢诋毁我家姑娘声誉!” 这姜尘安是汴梁城里有名的无赖,家里做些买卖,有些小钱,平时不学无术,专门流连烟花柳巷、赌坊球馆。 因为爱慕柳婉儿的姿容,想留宿被拒绝,从隔壁妓馆出来,遇到柳大娘,言语夹枪带棒地骂将起来。 结果姜尘安正巧看见叶沛穿着男装出来,一把将她拉住,“你看,你还说你家姑娘什么清誉我看就是婊子贱妇!” 柳大娘见了叶沛也是一惊,说嘴打嘴,不知如何自圆其说。只得气愤地骂起来:“你个姜皮赖!这是我家姑娘的贵客,王府公子,你跟人家怎么比!” 姜尘安亦不示弱:“什么贵客不贵客,还不是看谁给的钱多你们就是见钱眼开,婊子娼妇!” 转头拉着叶沛又问:“你说,你给了多少银子当老子没钱嫖妓吗” 叶沛见这人无赖,用力甩手将他一推,把他推了个跟头,怒目瞪着姜尘安。 姜尘安从地上跳将起来,疯狗一样扑过来,又打又骂,使尽无赖招数。柳大娘在旁边拦着,到挨了他好几巴掌。 叶沛本来想一巴掌拍死这个无赖,却从身旁蹿出一个人,拦在她前面。叶沛定睛一看,竟然是官家赵祯,吓得后退了两步。 ------ 且说官家赵祯如何来了柳婉儿家这还得从头说起。 原来那一日,确实是赵祯故意将假题目告诉叶沛,他同时也泄露给赵允熙另一套假题,他到想看看是谁会背叛他。 赵祯自打知道叶沛并未给赵允熙透露春试试题之后,就知道自己错怪了叶沛,总在想办法弥补。 赵祯几次使人宣叶沛进宫,却始终不见叶沛来,赵祯明白表妹可能确实生气了,正思索怎么去哄她。 赵祯坐在书房批复奏折,闲来无聊,自言自语。 他一面假装生气地说:“朕宣你你为何不来,这是抗旨不遵,你知道不知道”一面又装哀求道:“沛儿,我叫人去请你,你为何不来我新得了一套彩绘的傀儡娃娃要给你看。” 陈忠意端茶进来时看见官家如此场景又好气又好笑。 他走近赵祯,附耳说道:“官家,探子来报,叶姑娘今天去了官妓柳婉儿家。” “什么!”赵祯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说她去了一个官妓家!”赵祯觉得叶沛简直是疯了! “马上更衣,出宫!”赵祯吩咐。 第二十四章 相赠玉壁,愿有情人成眷属(二) 当赵祯带着陈忠意赶到柳婉儿家时,正巧遇到姜尘安与柳大娘纠缠,叶沛夹在中间受气。 赵祯以为姜尘安要对叶沛不利,想都没想就挡到叶沛面前,想来个英雄救美。 结果姜尘安无赖,一把扯住赵祯的袖子,两厢一较力,竟把赵祯袖口上的皂缘扯了下来。 陈忠意见了急了眼,掏出腰牌,冲到前面说道:“此乃当今圣上,你敢犯上作乱!” 姜尘安初听陈忠意之言以为他们是唬弄他,仔细看了这块控鹤令牌,吓得直往后退。 叶沛也追出来,一个“双龙出水”,推开姜尘安。姜尘安以为叶沛是侍卫亲随,吓得一溜烟跑了。 陈忠意举着官家被扯坏的袖子,带着哭腔说:“官家!” 赵祯皱皱眉说:“无事,要是太后问起来,我自有应答。” 陈忠意这才略略放心。 叶沛见赵祯突然出现,想他必定是来寻自己,转身要走。赵祯见状急忙挡住去路,“沛儿,莫走!” 叶沛硬下心来不理,转向另一侧走出去。赵祯又追上来。 叶沛说:“你以为你能拦住我的去路” 赵祯态度强硬地说:“我知道我不能,但是你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你在大宋,都必须服从于我。” 叶沛回头怒目瞪着赵祯。 赵祯继续说:“我还知道,王钧益到八王府上下了草贴,想要求娶你,这个你也休想了……” 不等赵祯说完,叶沛气愤地说:“那我就出家去当尼姑,一辈子不嫁人又如何,没有男子我也能过一辈子!” 赵祯见叶沛强硬,又软下心来,软言说道:“沛儿,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你听我慢慢跟你解释。” “我不听!我不想做一只被撕碎的兔子灯!”叶沛打断赵祯话语,使一个“鹰鹞翻身”,飞转着错开赵祯跑开了。 “沛儿!”赵祯气得一甩袍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叶沛跑开。 叶沛未出巷口,只见二个人拦住她的去路。 此二人均穿宫内执事服色,手拿龙卫令牌,说道:“太后懿旨,请叶姑娘进宫叙话。” 叶沛、赵祯皆是一愣,他们的行踪太后这么快就知道了! 叶沛也不分说,又用“鲤跃龙门”准备逃跑。其中一人飞身上墙,再一借力,抓住叶沛衣摆,给她拽了回来。 另一人扬手一支飞镖抖了出来。叶沛大惊,此人一出招竟然是杀招。 原来太后刘娥懿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祯见对方穿着公服,来者不善,怕叶沛吃亏,赶上前来说道:“你们见了朕在此还敢放肆!” 那二人竟然如同没有听见一般。 第一支飞镖贴着叶沛的鬓角飞了过去,力道犀利,叶沛吓出一身冷汗。 见叶沛躲过第一支飞镖,那个拽叶沛的人抑手又是一支飞镖抖出来,手法之高妙,叶沛竟是从未见过的。 叶沛慌忙跳起来一个“飞燕剪尾”,飞镖与叶沛擦肩而过,却朝赵祯的方向飞过去。 叶沛在墙上一借力,用“虎跃步”跳起,翻个筋斗,一脚踹向那支飞镖。 谁知那支飞镖竟能自行回归,不等叶沛踹到,自己绕个圈又回到了掷镖人的手里。 赵祯在原地喊道:“沛儿,小心!” 叶沛跳回原地,心中惊慌仍未平息,怀抱五行、足踏乾坤站定,狠狠喘了几口粗气。 叶沛问:“两位可是‘阴阳双煞’” 原来,巴山有一本薄册子,上面记录着武林中成名的高手姓名及武功招数,叶沛是见过的。 这阴阳双煞一人擅长扬手掷镖,一人擅长抑手掷镖,飞镖能够自行回归,而且二人心黑手狠,杀人不留活口,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 “小姑娘有见识!”前面一个人说道:“我正是阳手镖郭超!” 另一人道:“我乃阴手镖马进!” “果然是二位前辈!”叶沛见果真是此二位高手,也不用比试了,看他们刚才掷镖姿势,镖行流线,速度与力量,若不是自己轻功了得,估计早就见了阎王,自己哪里是他们对手 而且他二人在江湖上声名在外,杀人不眨眼,冷血无情。叶沛自知不敌,赵祯在身旁更添累赘,还不如跟他们回去面见太后也未必就是死路。 想到此处,叶沛对他二人说:“我不逃跑了,愿随二位前辈回去复命。” 他二人心中高兴,这个小姑娘果然识时务,自己一报姓名就尊敬至此。这样也好,免得伤了官家也不好说。 “既然如此,请官家和叶姑娘回宫。”他们说话也添了几分客气。 赵祯拉过叶沛的手,将她靠在自己身旁,怕此二人对她不利。如此五个人一同入宫,来到太后刘娥所住的宝慈殿。 ------ 原来,太后刘娥眼线得报,皇帝最近与八大王走得甚近,常常着便服出宫到八王府会面,不知具体在密谋什么。 而且八王将一个养女献给赵祯,说赵祯对此女异常迷恋,甚至将她偷偷召进宫中私会。 太后听了气愤不已,自己扶养赵祯多年,他一直算是温顺听话,若是被八王带坏,无论是妖女蒙惑帝心,还是八王要谋篡帝位,都不是好事,因此派了手下得力的两个龙卫打算除掉叶沛。 等到叶沛来到宝慈殿拜见太后时,刘娥见了一身男装的叶沛,哭笑不得。 她心想:此也非魅主惊艳的女子呀赵祯如何对她痴心迷恋了 太后刘娥问道:“你就是叶氏女” 叶沛叩头:“小女叶沛!” “抬起头来!”刘娥想仔细看看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迷惑君主。 “咦”刘太后突然想起叶沛这张脸,“你不是救驾有功的楼义士吗” 叶沛吸了一口凉气,赶快低下头说:“民女欺君有罪,当时我是冒充了师兄之名。” 刘太后一拍桌案,“荒唐!那一次你可是早有预谋,故意接近陛下与吾” “不是的,太后,小女不敢。” “什么不敢!你今日竟然带着官家去逛烟花柳巷,还有什么不敢!” 赵祯不放心叶沛一个人觐见太后,因此一直跟在身边。此时见太后刘娥气盛,忙上前说道:“大娘娘息怒,今日之事都怪儿臣!” 刘太后见赵祯为叶沛辩解,更为生气:“官家,我还没有说你,你身为大宋皇帝,留宿妓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袖子都扯破了,还与人因争官妓而出手打架。到了此时还想扯谎骗我你太让我失望了!” 赵祯一听,慌忙跪倒磕头,“大娘娘,儿臣不敢,今日之事的确不是太后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你说与吾听听!” “这个……”赵祯突然不知如何说起。 说自己迷恋叶沛,暗中监视叶沛去了妓馆,自己不顾一切地追过去一样被罚,而且一样丢人。说不定太后更会制叶沛死罪。 说自己是好奇出宫,微服私访唉,太后一定早就派人暗中跟随自己,他越是扯谎,就越抹越黑。 刘太后见赵祯一时语塞,也不容情,吩咐侍卫道:“此女包藏祸心,魅惑君王,拖出去杖毙!” 赵祯听了,不顾一切地扑到叶沛身上,说道:“我看谁敢动手!” 然后又对太后刘娥磕头说道:“大娘娘,宿妓的是孩儿,打架的是孩儿,欺骗您的仍是孩儿,与叶沛无关,要罚您就惩罚孩儿。孩儿求您放过她!” 太后还真没有想到赵祯会为此女顶撞自己,从小赵祯孝顺恭敬,对自己一向言听计从,看着他此时不顾一切的样子,刘娥愈加笃定,探子所报不虚,赵祯果真被这个妖女迷惑了。 想到此处,刘娥更觉得叶沛这个人留不得,将来还不知道官家会为了她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官家!你的罪行我要交给太傅和大宗伯来惩治。现在吾要处置一个宫女也没有权利了吗” “大娘娘,叶沛还不是一个宫女。” “你!”太后刘娥被气得手指叶沛,不知说什么好。 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太监任守忠,见了官家顶撞太后,急忙上前规劝:“太后,官家还年轻,一时被人迷惑了也是有的,您万万不要动气,莫要伤了身子。 这位叶姑娘,年纪尚小,也不似坏人,上次不是还救了您和官家么,不能让外人看了说咱们恩将仇报不是您将她留进宫里慢慢调教,以后也未必不听话。” 太后刘娥是聪明人,想着此时与官家撕破脸皮不好看。再有,她还想看看叶沛到底是何许人也。 便指着任守忠说:“就你会说话,好人都让你当了!” 任守忠笑道:“那还不是太后调教的好!” 刘太后说道:“官家,你先回福宁殿去。至于叶沛,去殿外汉白玉台阶上跪着,待我想想怎么处置她。” 刘娥一向说一不二,赵祯也知道顶撞她的后果,只是叶沛,留在大娘娘这里实在让人不放心。 刘太后准备回寝殿,赵祯跪着爬了两步,追上来说:“大娘娘,请您饶了叶沛!” “你还想干什么!”刘娥气愤地甩袖走进内室。 任守忠悄悄对赵祯说:“官家,您先回去,只是罚跪,不碍事的,待会太后的气消了我再去劝劝,一定还您一个完璧玉人。” 赵祯见状说道:“多谢任都知!” 第二十五章 鸳纱帐暖,共抵青锋剑气寒 宝慈殿外汉白玉台阶上,叶沛一跪就是四个时辰。 本来叶沛身体强壮,跪上一天半日不是问题。可是叶沛昨夜饮了酒,又没睡什么觉。 目前春末夏初,虽说没有热透,但是太阳底下还是很热的。 四个时辰以后,叶沛又渴又饿,渐渐体力不支,晕晕沉沉,失去知觉晕了过去。 福宁殿里,赵祯坐立不安,眼睛一直盯着滴漏,一会儿就问问,“陈忠意,什么时辰了” 陈忠意答:“未时四刻。” 没一会儿,又问:“什么时候了” 陈忠意说:“申时一刻。” 赵祯吩咐:“你再去宝慈殿外看看什么情况。” 陈忠意说:“是。” 没一会儿陈忠意飞跑着回来禀报:“官家,不好了,叶姑娘晕过去了。” 赵祯豁地站起来,“快,去宝慈殿!” 太后刘娥不见,赵祯在殿外跪着说:“大娘娘,您就饶了叶沛!大娘娘!” 刘太后不理,赵祯跪在门外落泪,此时的赵祯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他以为自己已经有了些许羽翼,此刻才终于知道自己的稚嫩,他不但没有保护好叶沛,反到让她即将为了自己丧命! 赵祯握住双拳捶打着楠木雕花的门板,颤抖着哭喊:“大娘娘,一切都是儿臣的错,将来孩儿一定都听大娘娘的话。” 过了约有两柱香时间,任守忠出来说:“官家,太后说让叶姑娘回去!” 赵祯喜出望外,磕头谢恩,站起来飞一般跑到殿外台阶上,抱起叶沛,往福宁殿去。 陈忠意跟在后面,着急地说:“官家,让小的来抱!” “官家,别闪了腰!” “官家,您抱了这么久累了” “闭嘴!”赵祯只甩出一句话来,陈忠意不敢再多言。 赵祯抱着叶沛一路走得飞快,转眼到了福宁殿寝殿,赵祯将叶沛放在自己平时睡的龙床上。 陈忠意急道:“官家,这可使不得。” 赵祯骂道:“混账东西,一路听你胡说。快去倒些温水来!” 陈忠意也不敢再多言,恭敬地退了出去。 赵祯让叶沛躺下,用湿毛巾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会儿陈忠意端水进来,赵祯又亲自给她喂了一些水。叶沛渐渐转醒过来。 赵祯见叶沛睁开眼,高兴地说:“沛儿,我在这里呢!不怕!” 叶沛靠在赵祯身上,苦涩一笑,问道:“六哥哥,你真的在乎我吗” “不要说了,这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沛儿深陷其中。沛儿,你要相信我,我是在乎你的,我不想让你只身犯险!”说着,赵祯流下泪来。 叶沛听了这话,涌出委屈的泪水。 跪在宝慈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上,叶沛想了好多好多,她突然理解了赵祯的苦衷,他高高在上的地位让他不能只爱她一个人,他要为了他的事业放弃很多东西。 叶沛饱读诗书,怎么会不明白,成就一代帝王,伏尸百万,血流千里是常事,如果他是明白她的,她是否愿意为他献出自己的生命呢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若真有一日……”叶沛顿了一顿说:“譬如今日,六哥哥不要因为我坏了大事!” 赵祯想不到叶沛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紧紧搂住叶沛,用自己流着泪的脸贴在叶沛脸上,说道:“不会的,不会的!” 过了一会儿,叶沛还是忍不住解释道:“六哥哥,我真的没有给大哥哥透露过试题。” “沛儿,我知道你没有帮着赵允熙来骗我,我都知道了。你是我的好沛儿!” “六哥哥,我不想你和大哥哥为了我而争斗,最后弄得两败俱伤。” “这不关你的事,赵允熙他是咎由自取!我已经对他网开一面了。”赵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是不是燕王为难你了以后你不要再回燕王府了。” 叶沛抚着赵祯搂住自己的手,纤长而白皙,缓缓地说:“你这样反而陷我于不仁不义。” “赵允熙做的那些事不是为了百姓,不是为了天下苍生,只是为他那一己私利,谈什么仁义恩德!” “可是我怕姨母伤心。” 赵祯皱眉应允:“嗯,我知道的。” 叶沛说:“我知道六哥哥是要做大事的人。” 赵祯表情凝重,“只恨我现在不能马上亲政,让你受了许多委屈。等我亲政了,看谁还敢欺负你!” 叶沛说:“我小时候读书,说竹子在地下要长三年,然后一夜之间破土而出,十天就能长成一人高。六哥哥,你就如同那竹子一样,懂得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沛儿果真懂我!”赵祯低头深情地望着叶沛。 叶沛扭头看着赵祯,凝视他精致的五官,仿佛再也见不到他一样深情。 叶沛看着赵祯近在咫尺的脸,闻着他的鼻息,突然想起昨夜做的梦,怎么这么快就成为现实了 叶沛一下羞得从脸红到脖颈,低下了头。 赵祯见叶沛突然娇羞至此,猜到她的心思,故意抬起叶沛的下巴说道:“沛儿你在想什么” 叶沛羞赧,将头侧向一边。她是硬朗女子,很少有这样温软的样子,引得赵祯情不自禁地想深深吻下去。 叶沛推开赵祯,急道:“六哥哥你趁人之危!” 赵祯笑道:“早晚我要你自愿从了我。” 叶沛鼓着嘴巴,扭头不看。 赵祯扳过叶沛稚嫩的小脸,认真地问:“沛儿可愿意在这宫中一直陪伴我呢哪怕这宫墙高深,宫廷清冷” “你若是能为天下苍生谋福,我便不离不弃跟着你、陪伴你!” “今日你便见识了这宫内的残酷,你也不怕吗” “六哥哥不怕,沛儿也不怕!”叶沛说得肯定且坚毅。 “我的好沛儿!”赵祯很是感动,又将叶沛搂在怀里。 过了一会儿,他们听见一些细碎的声响,赵祯以为是换烛火、添灯油的太监,没有理会。但这声音由远及近,已经进了内室。 赵祯问:“谁呀” 没有回答。 赵祯又问:“是谁!” 仍然无人应声。 “陈忠意!”赵祯叫道。 话音未落,细碎的声音已经进了暖阁。 赵祯想起身来看,一只脚刚踏出床沿,却见一把闪着寒光的青锋剑直刺他的咽喉而来! 叶沛见有人刺杀赵祯,头脑一片空白。她本来可以使用招数挡隔剑锋,无奈双膝红肿麻木,精神软弱无力,此刻那剑锋离赵祯的咽喉已经不足两尺。 在这电光火石的危急一刹,叶沛竟然想也未想就扑在赵祯身上,用身体挡住了青锋剑。 只听“噗嗤”一声,一股血流飞溅而出,赵祯吓得呆在原地。 那刺客以为得手,抽回剑来一看,龙床上竟然躺着两个人,而自己刺中的并不是皇帝赵祯。 他想挺剑再刺,却有一条如蛇的钢鞭缠向自己而来,他迫不得已后退了两步。 原来叶沛身上穿着护身软甲,一剑刺上滑落身侧,伤的不是胸腹,而是右臂。但是这一下也叫叶沛吃痛不已,她抽出鱼龙鞭,挥鞭向刺客抽去。 右臂疼痛,叶沛见刺客后退,只得左手执鞭,再挥再抽。 刺客挺剑再出招,他拨动鱼龙鞭头,挑起鱼龙鞭身,竟然想要刺叶沛执鞭之手。 叶沛左手执鞭不便,又见对方招式如此精妙,距离又近在咫尺,无法躲避,干脆回手收鞭,将长鞭变回鱼形,右手抓住剑锋,左手按动鱼龙鞭机扩,一枚银针射向刺客面门,这真是一个鱼死网破的招数。 此时叶沛与刺客面面想去不足三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叶沛竟用此种自寻死路的招数。可是一枚银针刺向自己,他才知道对方不是凡夫。 但是再想躲开这枚银针,却是万万不能了。他奋力后退,转头闪身,只躲过面门,那枚银针嗖的一下扎在他的右肩之上。 煞时间天旋地转,刺客一下失去了知觉。 叶沛忍着剧痛,走到刺客身边,解开他的面纱,借着内室里萤弱的灯光,看到使自己惊惧的一幕,此人正是昨夜与自己饮酒的乌鲁查哥!叶沛呆呆地站在地上半晌无语。 就在此时,另一个黑影从窗外蹿进来,一柄青锋剑直刺叶沛胸前,叶沛吓得一个“三连转”躲回床边。 那个人也不追叶沛,背起地上的乌鲁查哥,跳出窗外逃走了! 叶沛见刺客逃了,余悸未消,左手捂着臂上伤口,一下坐到床上。血滴滴答答从叶沛的手指尖流到地上。叶沛觉得浑身无力,几乎要晕过去。 此时赵祯才从惊吓里回过神来,拉着叶沛的手,以为她要死了,哭着说:“沛儿!沛儿!”见叶沛没有反应,大声喊道:“陈忠意!有刺客!” 陈忠意从睡梦里惊醒,从外间儿里蹿了进来。 “官家!”他一进来,见满床都是模糊的血污,吓傻了。 赵祯喊道:“有刺客,快喊侍卫!喊太医!” 陈忠意抖个机灵,一下清醒过来,跑出殿外大喊:“有刺客,护驾!” 几个小太监跑进福宁殿,灯光火烛一齐点亮。值夜的都指挥使栾贵跑上殿来,门外呼啦啦跟进来一排带刀侍卫。 “官家!”栾贵单膝跪地说,“各个城门都已经封锁,臣这就带领马、步兵各一千人全城搜索刺客。官家伤势如何” “我没事,快喊太医,喊太医,救叶姑娘!”赵祯声嘶力竭地喊。 陈忠意见官家没事,心中石头落了下来,吩咐侍卫殿外伺候,叫小太监打水的打水,请太医的请太医。 不一会儿,太医刘从恩提着药匣子跑过来。 赵祯见了忙示意他不要行礼,说:“快过来给叶姑娘诊治。” 刘从恩跪在床边,问道:“姑娘伤在何处” 叶沛说:“右臂,右手。” 刘从恩明白,这只是外伤无性命之忧,略略心安。他对官家说:“官家请移步外间,请一两个宫女过来帮助叶姑娘除却衣服。” 赵祯听了,吩咐陈忠意叫来两名侍女,自己却不离开,只在旁边看着等候。 第二十六章 巴山蜀水,若比人心是坦途(一) 此时,殿外黄金宝清脆的嗓子喊道:“太后驾到!” 官家赵祯却一反常态,像没有听见似的并不出去接驾。 太后刘娥急匆匆地走进来,关切地抚着赵祯的手臂问道:“官家,你伤在何处” 赵祯面色苍白,双手握拳,眼中含泪说道:“大娘娘,今日孩儿违了您的意,您就想置孩儿于死地吗” 刘娥一愣,“官家,何出此言” “是不是大娘娘觉得孩儿不够听话,便想将孩儿杀了另立幼主” 跟在太后身边的任守忠说道:“想是官家被刺客吓到了,现在有些癔症。陈忠意,快扶了官家去休息。” 陈忠意赶紧跟上来搀扶赵祯,赵祯手脚冰凉,心中一股怨气愤然长叹一声。 此时太医刘从恩正对叶沛说:“多亏姑娘身上穿着这一件护身宝甲,否则性命休矣。”边说边为叶沛包扎手臂和手掌。 太后刘娥听了护身宝甲这几个字,朝叶沛方向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她便如同中了魔咒一般,不顾赵祯再说什么,径直走到叶沛身边来。 “你是叶氏女”刘太后发问。 “小女是!”叶沛迫于刘太医正在为自己包扎,不便行礼,只点头回答。 “不必多礼。”刘太后问:“吾问你,你这护身软甲如何得来” 叶沛不明其意,答道:“此乃小女的师父赏赐我的。” “你师父的名字是叫司空启”刘太后急切地问。 叶沛摇摇头说:“不是。他叫巴山。” 刘太后怅然若失,“怎么可能难道除了他,还能有其他人也会做这种甲衣” 太后刘娥坐在叶沛身旁,用手抚摸了一下她身上的护身软甲,自言自语地说:“简直一模一样!” 等叶沛包扎完毕,又换上一件宫女的衣服,才跪下给太后刘娥行礼。赵祯来到叶沛身后,想要护住她。 叶沛见赵祯行事,心中忧思,跪着说:“官家错怪太后了。这个刺客小女曾经见过,他是契丹人!” 赵祯及太后刘娥听了都惊讶不已。赵祯心想,原来自己想错了。刘娥心道,这叶氏女到为自己说话,看来也非故意挑拨之人,心中较之前有了三分好感。 刘娥吩咐说:“快扶叶姑娘起来。她护驾有功,两次救驾,真是一名烈女!” 刘娥身边的太监李喆和另一名宫女珍珠将叶沛扶回床上。 “坐着回话即可。”刘娥对叶沛说道。“吾问你,你如何认识那刺客是契丹人” 叶沛回话:“小女曾在师兄的镖局里练武,跟随镖车去过一次辽国南京城,遇到一个女贼,这名契丹武士帮臣抓住了她。当时我还认为他是好人,不想却是辽国派来刺杀今上的死士。” “想不到叶姑娘小小年纪,到颇有见识。吾一生只有官家一个儿子,如今年迈,很想要一个你这样聪明乖巧的女儿。” 太后身边的任守忠听了,识趣地笑着说:“叶姑娘还不赶快磕头谢恩” 叶沛没想到太后刘娥竟想收自己为养女,迟疑片刻。 正犹豫间,在旁边的赵祯说道:“大娘娘,为什么从小到大,孩儿想要什么大娘娘都不给儿臣连小时候爱吃的点心糖水,大娘娘都不让我吃” 任守忠见了官家赵祯如痴醉般说话,赶忙上前赔笑:“官家今日定是被吓坏了,小人扶您去西厢阁休息。” 叶沛听了赵祯的话,知道此刻危急不亚于刚才刺客那一剑刺来之时,她立刻跪倒磕头说道:“孩儿给母后磕头!大娘娘厚爱,孩儿一定孝顺爱护大娘娘!” 要不是任守忠拉着赵祯,他也许会冲过来推开叶沛,此时他双拳紧握,眼泪簌簌落下,无以言对。 太后刘娥说道:“今天官家遇刺,想是吓坏了,一直胡言乱语,吾不追究于你。任守忠,通知首府,皇帝辍朝三日休息一下。”又吩咐道:“吾今日收叶沛姑娘为养女,按郡主待遇住进繁英阁,一应用度,任守忠,你来负责!” 任守忠答道:“是!” “摆驾,回宝慈殿!” 赵祯呆呆地站在原地,喊了句:“太后!” 刘娥看了赵祯一眼,走了。 叶沛跪在原地,身体乏的不行,趴倒了。 ------ 由于福宁殿寝殿血污不堪,陈忠意将西阁收拾了给官家赵祯就寝。 叶沛本也该随了两个宫女去繁英阁休息。可是赵祯抱起虚弱的叶沛进了西厢阁,任陈忠意怎么哀求,赵祯也不开门。 第二天赵祯虽然自己睡回寝殿,但是他以繁英阁未收拾妥当为理由,让叶沛一直住在福宁殿的西厢阁。 叶沛受伤,赵祯衣不解带照顾了一个月,这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了。 这一段期间,赵祯派栾贵去柳婉儿家逮捕乌鲁查哥,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之后,刺客一直没有抓住。 这一日午后,官家赵祯来看叶沛,他怕惊动她午睡,便让陈忠意等随从在院外等候,自己一个人偷偷溜进西厢阁来。 他蹑手蹑脚地经过一间近侍宫女住的房间外,却听见里面两三个宫女正在聊天,其中还提到了叶沛,便停住了脚步。 其中一个尖声的说:“你们看不出来吗她已经是官家娘子了!” 另一个哑声的说:“哪有哥哥娶妹妹的” 之前那个又说:“你个没见识的小蹄子,他跟官家又不是真的亲兄妹,她又没进宗族谱,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养女,你当她是真的公主郡主了” “呵呵,可不是,也许是妓女一样的人。听说之前她是八大王要她故意勾引官家的。” “还好太后英明,识破了她的诡计,要龙卫去杀她呢。” “可是不知道她会什么妖法,连太后也被她迷惑了,如今还收她做养女。” “那不过是太后的障眼法,等着看,太后迟早要了她的命。” “我听福宁殿杂使的笑蓉儿说,她早就睡过龙床了,让官家那样喂水喂饭的人,她也是空前绝后第一人了!” 哑声者笑起来,更是难听至极:“等着小皇子降生了才叫荒唐,到时候看官家给她什么名分!” “她可真是好命,听说之前不过是什么镖局人家的女儿,下等的人竟然也能嫁给官家。” “你看她在官家面前笑容可掬,实际一看便是厉害角色。你看着,将来她得了势,对下人绝不会手软。说不定杀人不眨眼呢!” 尖声那个又说:“那可不是,她可是一身武艺,能不厉害嘛!她还救过官家两次呢,倚仗着这两次的功劳,官家也得让她三分,你便小心伺候!” “哼,让我伺候一个下等主子,真是委屈!我看她在官家面前那狐媚样子就来气!那天那个刺客怎么没有一剑扎死她呢!” 赵祯忍无可忍,推门而入,怒斥几个人说道:“凌尚宫就是这样教你们的陈忠意!滚出来。” 陈忠意连滚带爬地从门外跑过来:“官家,什么事” “这几个宫女秽乱宫闱,到尚宫局每人领二十板子,轰出宫去!” 几个宫女,包括陈忠意在内,见很少对下人动怒的官家赵祯真的生气了,都吓得浑身颤抖,扑跪在地。 赵祯完全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气愤地走了。 赵祯随后又吩咐陈忠意:“去看看繁英阁收拾的怎么样了。再有,从宫外新买四个女使进来伺候叶沛。” 陈忠意应声,又一思考说道:“官家,四个宫女是不是有点多了那不符合郡主身份呀” 赵祯生气地说:“那就按公主待遇办!” 陈忠意不敢违抗,诺声走了。 择日,叶沛搬进繁英阁,赵祯用他擅长的飞白书提写了新的匾额,三个横劲大字:“栖凤阁”。 陈忠意见赵祯竟然用了“凤”字,怕有违宫规,旁敲侧击地问:“官家,这是什么意思” 赵祯不语,只是笑着看向叶沛。 叶沛不知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只当是栖凤山的会意,也投桃报李地一笑。 赵祯除了听叶沛说在栖凤山学艺,更有一层意思是寓意将来想封叶沛为皇后,他觉得“栖凤”两字真是不错,正符合心意。 新的宫女买来了,赵祯让叶沛给她们赐名。 叶沛亲切地一一拉过她们,与她们叙话,问她们姓氏。 最高挑的一人很爱笑,也不怯场,清晰地回答道:“奴家生在蜀中,因为蜀中暴乱,才逃到京城来。奴家本姓满,家人都唤我做小芳。” 叶沛说:“小芳,嗯,名字也不错。”她看看窗外满园芬芳,说道:“那你以后叫满庭芳。” 满庭芳万福笑道:“多谢姑娘赐名,真是十分好听。” 第二个人十分腼腆,未说话,脸先红了。 “叶姑娘,我老家在雍丘,来汴梁城投靠亲戚,姓夏。” 叶沛道:“夏,这个姓氏本身就很美。就叫夏沁园,听着凉快。” “多谢姑娘赐名。” 第三个人鹅蛋脸,看起来很有福相,盈盈道:“姑娘,我老家在河间府,汴梁出生,汴梁长大,本家姓苗,在家排行老大,底下有四个弟弟妹妹,家人都呼我做禾苗。” 叶沛说:“嗯,身为长女一定很会照顾人,看起来你也面善。你就叫苗瑾禾。” “谢姑娘。” 第四个人眉毛细而有峰,看起来有些脾气。但初次见面也是笑语盈盈:“叶姑娘,奴家姓林,叫翠翠。大名府人。” 叶沛见她爽脆,也笑着说:“翠翠,叫碧涵。千仞洒来寒碎玉,一泓深去碧涵天。也是翠绿的意思。” “多谢姑娘。” 赵祯听说后,对叶沛说:“你倒是很会起名字。” 叶沛说:“你不觉得这都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吗我只是希望留住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赵祯抚着叶沛的鬓角说:“会的!你配得上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 叶沛却笑着摇摇头说:“我不是说我,我师父告诉过我,让一切都顺应自然。” “总听你说你师父如是说,我觉得你的师父一定是一位世外高人。” “那是当然!”叶沛对赵祯骄傲地笑笑说。 第二十六章 巴山蜀水,若比人心是坦途(二) 太后刘娥收了叶沛做养女,本意是调教叶沛监视赵祯,又可控制叶沛达到控制皇帝的目的。 叶沛天生有种赤诚,她慢慢感染着刘娥,使得刘太后竟然一点点喜欢上这孩子。 也许刘娥是渐渐上了年纪,心中越来越空虚,如今虽在高位,周边却没有一个真心对她的人。 那种因衰老而产生的孤独感,只有叶沛这种热情、单纯、贴心的女儿来关怀、安慰,才能聊以慰藉。 叶沛虽然知道刘娥最初的企图,处处存了戒备之心,又加之前在赵允熙与赵祯之间吃的那许多亏,得了教训,她在刘太后那里处处小心,谨言慎行。 可是接触日久,叶沛渐渐对面前这位老妇人产生了怜悯,有时候她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那样孤独和悲怆。 叶沛眼里,刘娥不似传言中威严恐怖,她虽然上了年纪,又高居执政太后之位,但却处处勤俭自律,从不放纵,而且刘娥聪敏智慧,每每与她交谈,都让叶沛觉得获益匪浅。 叶沛甚至觉得,如果她不是阻挡了赵祯亲政,她真的会是一位值得敬佩的老人! 太后刘娥与叶沛之间的关系是那样微妙,他们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既有相同之处,又显得迥然不同。 无论如何,在叶沛的调和下,太后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处于一直以来最和谐的时刻,至少表面上是十分和谐的。 这日不是大朝的日子,叶沛一早便来宝慈殿请安。 太后刘娥朝叶沛微笑着点头,示意她在自己身旁坐下,神色略有些疲惫。 刘娥看着自己手中的奏折,对叶沛说:“真是老了,现在眼睛也花得很,看了一早上奏折,这会儿就累得不行。” 叶沛贴心地走到刘娥身后,为她揉揉肩膀、额头。因为叶沛看过几本推拿医书,略懂穴位经络之学,按摩起来使刘太后很是舒服,便是这一点,她便离不开叶沛了。 叶沛见太后刘娥慢慢放松下来,缓缓地说:“大娘娘,您也要劳逸结合,注意休息。” 这时,刘太后身边贴身的侍女珍珠,端茶上来给叶沛,说道:“太后每日四更天不到就在灯下批复奏折,能不腰酸背痛吗” 刘娥笑了笑,“我到受你们的批评来。只是如今官家年轻,又是一副柔弱性子,我哪放心得下让他一个人担着这份重担。你们不知道朝堂上那些虎狼之臣,哪一个人是好对付的能帮一日是一日,真有一日我做不动了,也只能放手。” 珍珠道:“太后保养得道,身体康健,就是百岁也定然眼聪目明,无病无灾。”珍珠是太后的心腹,向来能言善辩。 “珍珠这话虽听着好听,不过是糊弄人,哪有人不会老的你说是不是,沛儿”太后刘娥问叶沛道。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无人能够避忌,一切顺应自然罢了。只是在有生之年,做自己喜欢的事,活出自己喜欢的样子,真到那一天到来,泰然处之而已。”叶沛安然地说。 刘娥见了叶沛小小年纪,说起这些大道理来颇有道家风范,却又天真气十足,不禁笑了起来。 “哎呦呦,看看咱们沛儿小小年纪竟然活得这样超脱了,你这话到似曾相识,是不是哪位老神仙说过呀。 刘娥看了看叶沛,转头又道:“只是有些事纠结在心里,若是不得个结果,总是心有不甘。” 叶沛也笑道:“我可没有大娘娘那样高远的志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您切勿见笑。沛儿还是好好为您按摩。” “咱们不说这些高深的话题,待会儿有蜀州变脸戏进宫表演,沛儿留下来一起看看”刘太后放下手中的奏折,颇有兴致地说。 叶沛一听变脸戏,想到当年在栖凤山学艺时,安常带她和师兄去崇州采买也是见过的,因此十分兴奋地说:“大娘娘也看过变脸戏吗那真是很好玩的。” 刚刚还一脸超然的叶沛,转瞬便换了一副顽皮的嘴脸,果然还是年纪小,没有多少城府,历时露出马脚。 刘娥看着叶沛年轻活泼的样子,觉得自己也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心情愉快地说:“你也见过变脸戏” 叶沛单纯,并未多想,“是啊!当年我在栖凤山学艺,师父的采买仆人带我们去崇州看过的。” “哦,你的师父,是叫巴山仙人么” “到谈不上什么仙人,就是一个隐士。别人都叫他神仙手巴山。他很擅长雕刻和制作兵器。” “倒是很想见见这位世外高人。”刘娥看似随意地说。 叶沛道:“他没有特殊原因,一般不出山的。” “原来是这样,那可要让我失望了。上次你给我看的护身软甲是你师父给你做的那可是万金不换的宝贝。” 叶沛实在地回答:“是的,那是我下山时候师父给我的。确实有很多人托着金银请我师父制作兵器,可是我师父说,兵器这种东西是要看缘分的,要了解此人的功夫套路和人品性格才能做出最适合的兵器,否则给多少钱他都是不做的。 他的这种执着得罪了很多人,有人便叫他巴山老怪,说他性情古怪,不与人来往。不过大娘娘,他真是世界上少有的性情温和之人,他从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也从来不发脾气。 他好像就一心扑在他的兵器制作上,可以好几天待在锻造室里不出来,心无旁骛。如果您见到他就会相信我的话。” “嗯,我倒是相信世间有这样的高人。也只有这样,一心只想着完成一件器物,才能做到完美。” 叶沛听到大娘娘对自己师父的赞美,不断地点头。 刘娥又有一搭无一搭地问:“你们住在栖凤山离崇州不远,我的老家也在蜀中,对那一带还是知道的。” 叶沛问道:“大娘娘竟然是蜀中人” “是啊,蜀中的华阳。你去过那里吗” “没有,师父不带我们下山,我最远只到过崇州。” “那到是可惜了。华阳的变脸戏可是很出名的。今日就有几个名角进宫来,譬如西阿官和牟元娘,都很出名。” “哦,我听说过,好像《西翁谈记》里提过他们二人,说是一人千面,技艺绝伦。” “你还看话本”刘娥笑问,“你师父可把你宠坏了。” 叶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师父不怎么过问我的学问,他只让我自由地看书,却不管我看什么书。” 刘娥笑着摇摇头说:“你的童年倒是太自由散漫了。” 叶沛“嘻嘻”一笑。 “那你以后念话本里的故事给我听听,我年轻的时候很喜欢看话本,只是那时候家里穷,没钱买书的。” 叶沛道:“这个好说,以后我天天都来给大娘娘念书。” 正在这时,变脸戏子们已经来到宝慈殿的大戏楼,给刘太后请安。 “小人西阿官、牟元娘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一对夫妻档穿着戏服在刘太后面前跪下磕头。 刘太后笑吟吟地说:“免礼平身,去准备!” 雷允恭领着他们二人到后台准备。 这雷允恭很早就在刘太后身边伺候,如今是大内副总管,可惜任守忠一直在总都都知的位置上压制着他,雷允恭虽心中不服却不敢表现。 变脸戏最早成型在川蜀,戏子穿着戏服,脸上挂着脸谱,在一瞬间将这脸谱换个颜色或者人物,有的还加上喷火、歌舞等章节。 技艺好的甚至直接在你眼前变化,完全不用遮挡,就算你瞪大眼睛看着,也不能知道他是怎么在那一刹那换成另外一张脸谱的,十分神奇。 西阿官和牟元娘是一对夫妻,本来红遍川蜀,后来到了汴梁,驰名了汴梁的瓦肆妓馆。 因为刘太后是蜀中人,因此寻了家乡戏码过来表演。 不一会儿,两人准备好了,在一场开场锣鼓的喧闹中,两人上台表演。 刘太后笑吟吟地看着,叶沛也看得十分认真,到了变脸精彩地部分,叶沛甚至鼓掌喝彩,差点忘了刘太后就在身边。幸好太后没有责怪。 到了下半场,官家赵祯也来给太后请安。正遇到变脸戏还未结束,刘太后示意官家不用行礼,直接入座看戏。赵祯坐在叶沛身边,倒是心情大好。 不一会儿,变脸戏演完了,戏子们退出大戏楼。 刘太后对赵祯说:“好久没有这样欢快地看一场戏了。” 赵祯道:“大娘娘若是喜欢,儿臣日日叫那戏子进宫来给太后表演。” 刘娥道:“官家的孝心吾心领了,日日唱戏可不成,传到百姓耳朵里,我这太后岂不成了荒诞无稽,只知享乐的昏庸太后了!” “太后为国朝操劳了一辈子,也该到了享受一下的时候了。”赵祯很有诚心地说。 刘太后笑着看看叶沛和官家,说道:“看着你们都懂事乖巧,每日讨我欢心,我便算是享受天伦了。” 赵祯听了,觉得自打叶沛进宫,刘太后心情确实一日好似一日,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也不似之前那样紧张。因此笑着说道:“这到多亏了我这御妹的功劳。” 刘太后也点头道:“叶沛确实是个好孩子!”说着拉过叶沛的手轻抚着,叶沛微微一笑。 在外人看来,这是多么和谐的一家人呀! 可是,当叶沛和赵祯离开后,太后刘娥立即命雷允恭宣来了龙卫郭超和马进。 刘太后对“阴阳双煞”说:“你们到西蜀崇州的栖凤山去见见你们的老朋友,告诉他,他的爱徒叶沛在我这里过得不错,让他放心。” 两个人磕了头退出宝慈殿,次日便出发了。 第二十七章 溜须宰相,鱼畏龙颜上钓迟(一) 一直以来,赵祯给臣子和他人的形象就是身体孱弱,性格软弱,朝野上下自然都是太后刘娥一呼百应,刘太后做出的决定,官家赵祯绝不会有一句反对。 这次叶沛进宫,他更兼成了纨绔子弟,每日与叶沛嬉戏游玩、垂钓赏景、歌舞取乐,连原先的学业也荒废了。 这日正值旬休,官家赵祯与叶沛两人到延福宫钓鱼。 这延福宫是相对独立的一座宫区,紧邻皇宫内院西面宫墙,内设亭台楼阁,假山池沼,景色秀美,是一座内宫游戏的御花园。 赵祯亲手教叶沛钓鱼,可惜叶沛不是一个好徒弟,一会儿摘花,一会儿捉鸟,是个定不下来的活泼性子。 时近中午,林碧涵、夏沁园端着一盘糕点和两杯热茶过来。 叶沛扔了鱼竿气馁地说:“算了,算了,钓了这么许多时候也没见一条鱼上钩,不钓了!还是喝杯茶休息一下!” 官家赵祯嗔怪说:“那还不都怪你,一会儿摘花,一会儿捉鸟,自己没钓上来,连我的鱼也被你惊走了。” 叶沛一边净手,一边说:“怎么怪我,可能这池中就没有鱼!” “胡说,我之前总能钓的上来!” 两人吵嘴半晌。远处一人却笑吟吟地看向这边。 赵祯猛然发现了来人,立刻问林碧涵道:“丁相何时到的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林碧涵道:“丁首府到了有一些时候了,他见官家正在钓鱼,游性正浓,不让奴婢们打扰。” 叶沛听了,也立刻住嘴,回头一看,远处果然站着一个人。 只见那人远远站着,一身紫色官服,甚是恭敬,可惜相貌却十分丑陋,面皮黑黄,一双斜眼似笑非笑,像一只猴子一样猥琐。 赵祯连忙放下手中茶盏,向这边走来。此人正是当朝宰相丁谓。 见官家朝自己走过来,丁谓连忙上前行辑礼,口中恭敬地说:“臣丁谓参见官家。” 赵祯道:“丁相快快请起,咱们这边亭上坐着说话。”说着,赵祯领丁谓到不远处的晨晖亭坐下。 叶沛还留在原地,一边钓鱼一边等待赵祯。 赵祯说:“丁相公既然到了为何不命奴才们呼唤朕” 丁谓笑道:“我见官家正在钓鱼,不敢打扰。” 赵祯撇撇嘴说:“反正也没钓上来。” 丁谓笑了笑,“那是鱼畏龙颜。” 赵祯听了笑道:“什么” 丁谓又重复一遍:“莺惊凤辇穿花去,鱼畏龙颜上钓迟。” 他将叶沛比做凤,将赵祯比做龙,如此龙凤呈祥,游龙戏凤,马屁拍得正中赵祯下怀。 赵祯十分高兴地说:“丁相公果然才思敏捷,不愧是我们大宋的良相。” 丁谓道:“官家夸奖,臣愧不敢当!” “丁相公何事找到朕的延福宫来了”赵祯问。 丁谓道:“前几日臣的学生觅得一幅唐朝李思训的《京畿瑞雪图》,很是难得,臣不敢专美,特献与官家鉴赏。” 说着,从袖筒中拿出一幅精巧的画轴。 赵祯微笑着点点头,“丁相公有心了!” 陈忠意接过画轴慢慢展开供官家欣赏。这本是一幅扇面,被人收集精心裱于绢布画轴上,因此画幅不大。 赵祯认真地看着,一边沉吟点头说道:“朕闻李思训画风古拙、细腻,今日一见,果然有金碧山水的特色。这幅《京畿瑞雪图》比之宝文阁现存的《宫苑图》还要更胜一筹呀!” 丁谓接言道:“官家艺术造诣深厚,臣闻之颇有茅塞顿开之感呀。” 赵祯得意地笑了笑,又仔细向画面看去。丁谓沉吟着侍立在一旁并不准备离去。 赵祯便问:“丁相公还有何事” “关于《天圣令》臣还须请示官家,臣等拟订此律历已有两年,昨日门下省李侍郎说了一条,女子若有继承之权利,她的嫁妆归其所有,若是父母别无所出,其女已嫁,是否仍能全全处置父母家产呢臣不敢擅专,特来请示官家。” 赵祯眼睛未离开画轴,徐徐地说:“历来女子地位低下,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若此令一出,天下必会由此哗然。这是提高女子地位的一大好事,太后意思如何” “太后亦认为这是提高女子地位的一大好事,应该打破惯例。”丁谓恭敬地说。 “那就依照太后意思办!” “臣还有一事,三司副使林特改制茶法一年以来,颇有成效,而这三司使位置一直空置,不若提拔了此人……” 丁谓说得很是谨慎,边说边斜眼看着赵祯。 林特就是林洙的父亲,此时已经升任为三司副使,他一直以来都是丁谓的死党,升职颇快。 赵祯不以为意地说:“朕知道了,首府们商量拟订即可。” 丁谓揖礼道:“臣代林特谢过官家恩典!” 赵祯抬眼看着丁谓,问道:“丁相公,今日旬休之日特意进宫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些事情” “陛下圣明!”丁谓又是一揖。 赵祯挥挥手,陈忠意收起画轴道:“官家,小人先将此画收到宝文阁去。” 丁谓见陈忠意走远了,左右并无其他人,才道:“官家,昨日礼部下旨,太后要大修晋阳的晋王祠。不知官家是否注意到了它的规制” 赵祯听他如此说,更加心知肚明,丁谓当着百官不能说,不敢说的重点终于来了。 因刘娥是川蜀孤儿,进宫时假借右骁卫将军刘通之女身份,成了晋阳人。 年前,枢密副使钱惟寅建议太后刘娥大修晋王祠,太后已经准了。 这晋王祠是西周时期唐叔虞的家祠,因为他被封为晋王,这祠堂便叫做晋王祠或晋祠。 而太后此次大兴土木,于晋祠中修缮一座纪念唐叔虞母亲邑姜的圣母殿,更是耗费万两白银。 若是建成后,晋祠中最大的建筑便成了圣母殿,唐叔虞的祭殿到成了附属。 这母强主弱的晋祠会让世人产生什么样的联想 此时丁谓又特意提起祠堂里运用鱼沼飞梁、盘龙大柱等皇家祠堂御用规制,更是揭示了太后刘娥“路人皆知”的用心。 其实赵祯早已明了太后之意,立法典《天圣令》、大修晋王祠圣母殿、按皇家规制祭刘氏祖庙,哪一项不是皇帝才能行使的权利呢 赵祯能忍到现在,他胸中沟壑大志未平,很多事只能忍耐。 今日丁谓故意说这几项,到不是不知道赵祯心中有数,丁谓历来为刘太后马首是瞻,如今他这姿态,难道说明他有心倾向官家赵祯一侧 赵祯心中思索,面上却不表露,淡淡地说:“此事太后已经与朕商量过了,太后为国操劳半生,如今纵有一两件僭越之行也不为过。” 丁谓见赵祯表面淡泊,几次试探都没有露出对太后的不满,只得再找机会,因此说道:“陛下圣明,那臣先告退了。” 赵祯摆摆手,丁谓恭敬地退出晨晖亭。 赵祯眯起眼睛看着丁谓走远的背影,心中道:果然是老奸巨猾,挑拨朕与太后之间的关系,得利者当然还是丁相,朕身边真是处处虎狼,看起来很多事不能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 等丁谓走远,赵祯偷偷来到叶沛身后,她武功在身,自然早就听见赵祯脚步,只是故意不回头,假作不知。 赵祯以为叶沛真的不知,从后面拦腰将她抱住,故意吓她一跳。 叶沛回头笑笑,见赵祯笑得更是春光灿烂。 赵祯在叶沛耳边悄悄说:“你猜刚才丁相说什么” “说什么” “他做了一句诗:莺惊凤辇穿花去,鱼畏龙颜上钓迟。”赵祯颇有得意地笑着说。 赵祯以为叶沛听了必然高兴,谁知叶沛一听此语立刻摆脱赵祯怀抱,后退一步,躬身说道: “官家,此等溜须拍马的大臣要不得呀!当时听着高兴,可是长此以往,他岂不是蒙蔽视听,让官家成了昏聩的人了” 赵祯见叶沛表情严肃,正了正身,说道:“沛儿干嘛如此严肃,只是听来高兴罢了,谁还真当真了” 叶沛仍然严肃地说:“假话听多了,自己也会信以为真,忠言逆耳就听不进去了。” 赵祯正颜道:“沛儿真如唐太宗时的长孙皇后了。” 叶沛微微万福,说道:“沛儿不敢!只愿官家如唐太宗般英明神武。” 赵祯也笑起来,“我到想做一个如同唐太宗那般英明神武之君,那时定要沛儿这样的好皇后辅佐。” 赵祯想到一事,又说:“沛儿,你说溜须一事,我到想起丁谓确实是一个溜须高手。” 他拉着叶沛到一排竹林旁坐了,聊起来, “早年他与寇莱公同朝为相,关系甚好,一次宴饮,寇准喝汤弄到了胡子上,坐在他旁边的丁谓看见了,立刻用袖子为他擦拭。 可惜寇准那个倔老头不承情,反而冷了脸说,你一个副宰相,怎么能给上司溜须呢弄得丁谓囧在当地,十分下不来台。” 叶沛笑道:“为寇莱公擦胡子这还真是溜须,哈哈,他这个溜须高手也有碰壁的时候呀!” 赵祯又道:“可是你知道么,丁谓之才也不光是溜须奉承,他能吏侍两朝,自然有他的本事。 淳化年间,西南少数民族常常骚扰咱们大宋边境,更换了很多地方官员都没有彻底解决。 他一上任,单枪匹马会见了少数民族首领,并且答应只要他不再骚扰百姓,之前所犯之罪都可赦免。 之后还用当地马匹换取食盐、粮食等办法安抚了当地百姓,稳定了局势,使百姓安居乐业,促进了生产和团结。” 叶沛叹道:“想不到丁谓到有胆识。” 第二十七章 溜须宰相,鱼畏龙颜上钓迟(二) 赵祯继续说道:“可不是,他不光有胆识,还很有办法。 丁谓任郓州安抚使知时,正遇先帝与契丹人在澶州征战,后来签下了澶渊之盟。可是那时百姓惊惶,纷纷抢渡黄河。 河上摆渡不肯尽力,丁谓就从监狱中提出几名死囚,在河边杀了,说是不肯摆渡百姓者如此下场。 摆渡人吓得纷纷全力摆渡百姓,再没有人敢称故拖沓了。” 叶沛笑道:“这个丁谓真有馊主意!” 赵祯说:“是啊,治国不光要有中正贤良的人臣,有时候也需要这种变通之臣。只要运用得法,安排他们在适当的位置上就能发挥不错的作用。” 叶沛会意,点点头道:“官家果然有御下之术。” “哼,还御下之术呢,我怎么就治不了你呢你这个皮猴!”说着赵祯上前去搔叶沛之痒。 “哈哈。”叶沛求饶道:“《孙大圣大闹天宫》的话本里说得好,孙猴子本领再大也逃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呀!哈哈,六哥哥快饶命!” 他们嬉笑着,叶沛忽然觉得竹林后有人影,她朝那影子一努嘴,赵祯却点点头,故作不知似的继续说道: “再给你说一个丁相的壮举。他可是皇家建筑大师。” 叶沛不明白赵祯为什么不理会竹林后面的人,但她知道他必有他的道理,叶沛继续认真地听着。 “先皇在时,一次皇宫失火,烧毁了延庆殿、承明殿等,先皇命丁谓重建皇宫。设计施工、材料运输,清理废墟,任务十分艰巨。 丁谓命人在皇宫前开渠引水,利用开渠挖出来的土烧砖,汴河的水引入宫中,使船只运送材料直接到达皇宫内,等完工后又将废弃物填入沟渠,可谓一举三得,真真有大智慧!” 叶沛听了也不禁佩服地说:“看来丁谓是个大才!” 赵祯“嗯”了一声。 “既然丁谓如此有胆有识有才,可是为什么坊间总是说‘欲得天下宁,拔除眼中钉,欲想天下好,莫如召寇老’呢”叶沛问。 “这便是旁人的嫉妒他们自己做不成的事情,看着别人用很短的时间做成了,而且做的非常好,就要污蔑他用了非常的手段,或者从其他方面攻击他。 百姓觉得寇莱公口碑好,是因为寇准最会在百姓中邀功。选才定要选贫寒子弟,皇帝令出必要驳回才显得他中正严明。 当年太宗时他都敢拉着太宗皇帝的袖子纳谏,澶渊之盟时逼着先皇御驾亲征,太后执政他更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要不然大娘娘如何一气之下将他贬去雷州那么远的地方呢。弄得百姓皆以为丁谓阴险,太后寡恩,实际是他自己为人太过嚣张,放利为百姓搏名,自己却嗜酒好赌,整日拉党结派。 百姓只知他寇准,都不知皇恩了,朝廷如何容得了他!” 叶沛听过的寇准乃是忠臣良相,为百姓请命,为忠臣死谏,不藏私,不贪腐的大好人臣,却从不知在皇帝眼中他竟然是嗜宠邀功之辈。 这亦正亦邪间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寇准哪一样人才才是朝廷真正需要的 正在这时,陈忠意从宝文阁回来,在竹林旁躬身对那影子说道:“雷都知伺候太后辛苦了,不知何事亲自来了延福宫呀” 叶沛才知那个人原来是太后身边的红人雷允恭。 雷允恭躬身道:“陈贵人在此呀!我奉太后之命请官家和叶姑娘到宝慈殿共用午膳。” 陈忠意道:“原来如此。官家与叶姑娘在惜泽池边垂钓,等我这就去通知。” 陈忠意一路小跑,到了官家赵祯这里,使个眼色,示意雷允恭位置,说道:“官家,雷都知奉太后命,请您和叶姑娘去宝慈殿共用午膳,已经等候多时了。” 赵祯道:“知道了,我和叶沛这就过去。”说着,拉了叶沛走回惜泽池边,命林碧涵等人收拾用物,才款步往宝慈殿去。 路上,叶沛小声问赵祯,“六哥哥,这雷允恭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赵祯狡黠地笑笑,“沛儿看呢” “他是太后的眼线。” “沛儿聪慧。”赵祯又颇有深意地说:“不过,若只是如此到还简单。只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叶沛想着之前赵祯和她说的丁谓和寇准的诸多事情,却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何用意。 这日,官家赵祯与太后养女叶沛的言行,已经传到监视他们的人那里。 刘太后知道赵祯又荒废一日去了延福宫垂钓,面对赵祯不热衷朝事,一副懒散模样,她觉得他可能就是那个扶不起的刘阿斗,内心更流露出一种安心和释然。 宰执丁谓知道了官家对自己过高的评价,心中颇为得意。 他更加笃定官家赵祯是个无用的君主,只是眼下太后执政,不好对付,若是他日太后还政,朝廷大权落入他丁谓的手中,真是指日可待了。想到此处,丁谓的脸上露出奸佞一笑。 叶沛不信赵祯口中的寇准,亲自去天章阁查阅当年卷宗。 这就是叶沛,从不人云亦云,她会亲自去调查,去查阅资料,她想看清当年的真相。 可是当年的真相是天章阁里记录的样子吗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真相! ------ 官家赵祯坐在福宁殿里,回想当年的事。 寇准,字平仲,太宗时太平兴国五年的进士,考中时年仅十九岁。 寇准出身名门望族,自幼聪颖刚直,骨子里带着一种高傲的态度。 寇准历侍太宗、真宗及今上三朝,做过平同章事、参知政事、枢密使,出征过澶州,也出知过青州、陕州等地。 他为官清廉,直言敢谏,善断大事,有大才。在宋辽对战,澶渊之盟的签订上,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可也正因为寇准的这种高傲和刚直,他曾三次拜相,又三次被贬。 最后一次,正是因为他与知制诰杨亿、宦官周怀政等人,推举当时为太子的赵祯监国主事,而被皇后刘娥贬到“天涯海角”的雷州去了。 赵祯清晰地记得,那是天禧三年的深冬,寇准刚被复职回京担任宰相。 时值先帝景宗病重,糊涂又迷信,政事全有皇后刘娥处理。寇准看不惯,联合王旦、向敏中等老臣,上奏建议由太子监国主事。 这些奏折递上去,全被皇后刘娥留中不发。寇准见势不妙,联合知制诰杨亿、宦官周怀政等人竟然想发动政变,逼刘娥还政。 那时赵祯只有十二岁,刚被封为皇太子也不过一年的时间,他哪里知道政治的残酷。 寇准叩头对赵祯说:“太子殿下,如今朝纲败坏,全因皇后掌权。如果您能提前登基亲政,由臣与王旦、向敏中等人辅政,必能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 赵祯不无担心地说:“可是那样,要置大娘娘于何地” 寇准道:“后宫不得干政,理应退居宝慈殿。” “可是大娘娘主政多年,朝野上下都是她的心腹,你我二人如何能够撼动朝纲” 寇准义愤填膺地说:“今上身体欠安,皇后听任丁谓、王钦若等人伪造祥瑞、封天书,以为这样可以祈福、求得长寿。 可知人的寿数早有天定,岂是人力能够改变的如今我们几位老臣已经签下生死契约,共同推举皇太子殿下提早登基!” 赵祯仍然沉吟不决,寇准接着说:“殿下不必担心,知制诰杨亿已经拟诏,而大内总管周怀政等人会里应外合,等我们举事,他便率亲信控制皇后,让她不能动作!皇太子殿下放心,此事定然万无一失!” 听了寇准所言,赵祯终于答允。 可是事情很快被大内副总管杨崇勋泄露给刘娥,刘娥大惊,随后大怒。 命龙卫立刻控制还在大内的周怀政及其随从,处周怀政当场杖毙。 并且让她的内兄,掌握着军权的刘美带领巡城司的兵马进驻太子府和寇准府。 另一方面,刘娥恩威并施,手段老辣。 她让人赏赐与寇准同时拜相的王旦一坛御酒,而王旦打开后竟然是一坛价值万金的珠宝。 圆滑老道的王旦立刻倒戈,主持朝政,倾向刘娥,避免了局面的动荡。 随后,皇太子赵祯被诏进宫内居住,断绝与外界的一切来往。 要不是他坚决否认参与此事,发誓以后一定要听命大娘娘的一切安排,几近性命不保。 赵祯如今想来,后颈都阵阵凉意。 要不是太祖仁德,立下不杀朝臣的祖训,寇准等人可能早就被当做谋逆而被凌迟处死了。 寇准被贬到海南雷州,再没有见过赵祯一面。 这一位名扬四海、被无数贪官忌惮、被世人传颂的功臣良相,最后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赵祯为他不平。 他确实有大才,胸怀天下,爱民如子。但同时,赵祯也恨他,寇准太聪明,聪明到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不如他聪明有才。他太心急,他不懂得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他活得太有棱角,不懂得和尘同光,他以为一己之力就能够力挽狂澜。他太天真了,一直活在文人士子的高傲里! 赵祯的拳头紧紧地攥起来,紧到双拳发白。 他太了解大娘娘的手段了,高明老辣,狠绝独断,他还不是对手。 更何况他周边还围绕着丁谓、王钦若、赵允熙等不轨之徒! 他们每一个人都如狼似虎地盯着他,盯着皇位,只要他轻举妄动、走错一步,都会落入冰窟、万劫不复! 如今他等待的是一个时机,等待他们自相残杀的机会。 他已经看出丁谓的野心,而这个野心也许正会让他自己覆灭!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到时候官家才会是鹬蚌相争背后的渔人,螳螂捕蝉后面的黄雀! 赵祯想到此处,才略略放松下来。 第二十八章 不鸣则已,一飞冲天待有时(一) 天圣八年,仁宗皇帝赵祯登基的第九年,这一年看似平常,却发生了很多事,暗流涌动。 这一年,龙文阁大学士晏殊联合众臣呼吁太后刘娥还政给皇帝赵祯,太后当即大怒。 赵祯吓得连忙上表请罪,明确表明自己绝不敢妄求太后还政,述说自己年轻体弱,性格柔弱,目前还不能亲政,力求太后为国为民再度操劳,定要不辞辛苦来辅政。 并且第二天便下旨,将这位从太子府起就一路追随自己的心腹之臣,贬础到应天府去当知州,以此来解太后心头之气。 太后刘娥虽然仍是余怒未消,可是面对皇帝的退让和众臣的呼吁,她不得不做出让步,由独揽大权改为垂帘听政。 晏殊离京出知,快到朱雀门时,路旁停着一辆朴实的马车。 车旁仆人走到骑马路过的晏殊身边,行礼说道:“晏学士,我家主人请您借一步说话。” “你家主人是” “故友叶氏!” 晏殊想了想,原来是小友叶沛呀!说着跟那仆人来到那车辇前,掀开车帘上了车。 刚上车一抬头,竟然看见官家赵祯端坐在车中,侧首坐着叶沛,两人均穿着便装。 晏殊心中一惊,准备行礼,赵祯忙制止说:“晏学士不必行礼!” 晏殊说:“官家,叶公子!” 赵祯说:“此处没有外人,晏学士可以直言。” 晏殊才知叶沛原来与官家的关系如此之近,也敬佩她那日的才情,因此并不见外。 晏殊道:“臣有辱使命,没有让刘太后还政给官家。” 赵祯道:“如今太后从一手遮天改为垂帘听政,晏学士做的已经很好了,很多事情急不得。” 晏殊恳切地说:“官家明白这个道理真是难得。您一定要学那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隐忍负重,励精图治呀!将来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代明君。” “朕定不负晏学士所做所言。” “官家志向如此深远,臣愿为之肝脑涂地!”晏殊感动得跪地叩拜,赵祯急忙用手扶起。 晏殊又说:“目前,宰相丁谓居心叵测,枢密使曹利用手握重兵,官家不得不防呀!” 赵祯点头道:“朕明白,只得徐徐图之。” 晏殊接着说:“臣走后,若西北战事平稳,官家应先招范仲淹回京,他的能力绝不在臣之下。 而且,听说他在延州时提拔了一名‘面涅将军’,很是英勇,不若一同召回京城,取代栾桂的位置。 官家身边必定要放几个得力的人,决不能再出上次行刺之事了。” 晏殊细细嘱咐,赵祯一一点头。 晏殊说:“如今官家位置敏感,不要在宫外久留,臣这就走了。” 赵祯点头道:“晏学士鞠躬尽瘁,朕都记在心里,您先忍上数年,等待时机,再入中枢。” “臣自当呕心沥血扶保官家。” 最后,他话转叶沛,说道:“叶公子才华横溢,心地良善,将来也是王佐之才。” 赵祯笑道:“这个朕自然知道。” 叶沛对晏殊道:“晏学士请放心,我定会全心全意辅佐官家。” 晏殊最后道:“官家保重!”然后下了马车,上马出朱雀门而去。 赵祯见晏殊走后,长叹一声,“为了大局,我只能暂时牺牲晏同叔了。” 叶沛默默地陪在赵祯身边,将手按在赵祯紧握的拳头上,“我明白的!” 赵祯抬眼望着叶沛:“沛儿真的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昔日,楚庄王登基之初三年不理朝政,沉湎酒色,每日只知寻欢作乐。楚国大夫伍举觐见,说出心中的担忧。 楚庄王却说:楚国有一只大鸟,三年不飞,三年不鸣。 武举不解,楚庄王解释说,不鸣是以查民情,不飞是要积蓄力量,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之后楚庄王逐渐展露心志,收复王权,问鼎中原,使楚国成为春秋时期一代霸主。” 赵祯惊讶地看向叶沛:“知我者非叶沛莫属!” 两个人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 送走了晏殊,赵祯与叶沛坐车往禁中去,此时正路过州桥。 赵祯见两旁街道整齐,买卖兴隆,便提议与叶沛下车走一走,体查一下民情。 “看到汴京繁华,我大宋经济稳定向好,真是安慰啊!”赵祯四顾流连着说。 叶沛道:“将来六哥哥亲政了会更好的。” 赵祯微笑着看向叶沛,拉着她的手说:“你一定会辅佐我的是不是” 叶沛微笑着点点头。 在一处卖香糖果子的小摊位前,叶沛指着一盒盒码放得整齐漂亮的果子蜜饯说:“这些蜜饯看着甚好,咱们买一些回去” 这摊位的店头是一位年长的老太太和一位略年轻的中年大嫂,两人见来了主顾,便热情地招呼道: “两位小公子,要买哪一种香糖果子这都是我们自家做的,又新鲜又可口,可以先尝后买。” 叶沛拿起一个姜丝梅子含在嘴里,点头说:“嗯,很好吃。”然后她又拿一个塞在赵祯嘴里说:“六哥哥你也尝尝。” 赵祯饮食向来谨慎,陈忠意在赵祯身后提醒道:“叶姑娘不可……” 赵祯却含着梅子满含笑意地抬抬手,示意陈忠意不必在意。“这梅子酸甜可口,真是好吃。”赵祯又问叶沛:“沛儿,这叫什么” “这是姜丝梅子,六哥哥没吃过吗” 赵祯养在深宫,自幼体弱,又有许多饮食禁忌,哪里吃过这些零食。 见赵祯失落,叶沛道:“没关系,咱们每样都买一些回去,六哥哥尝尝。”说着,她自己动手拿一个草纸袋装上一些。 叶沛又拿一个块状的塞到赵祯嘴里说:“六哥哥,你尝尝这个,这是紫苏膏,有促进消化的功效。” 赵祯微笑着点点头,他看到一盒圆球球的,也学着叶沛的样子拿起一个,问道:“这是什么闻着好香。” 叶沛拿过来闻了闻,说道: “这是含香圆,里面有薄荷、丁香、甘草等物质,饭后放在嘴里嚼,可以清洁牙齿,清新口气。不过和宫内的鸡舌香比起来要逊色许多了。” 赵祯笑道:“沛儿真有见识。” 两个人又挑了五六样,包了一大包,付过钱刚要走。 他们身后一个黑铁塔一样的人来到摊位前,抓起一把什么果子就放到嘴里嚼。那店头大嫂忙道:“这位大爷,您……” 赵祯与叶沛同时回头,只见那人瞪着眼睛、梗着脖子说道:“怎么,你这个不是先尝后买的么!” 那大嫂委屈地小声说:“那您也不能尝这么多呀!” “什么!你还嫌老子尝的多了!你又没写可以尝多少!” 说着,竟然把自己嚼过的烂果子吐到装着香糖果子的木匣子里,好不恶心! “你这个忒难吃,呸呸!” 那大嫂急了眼,“你不买就算了,怎么这样糟践东西!” “呸呸呸,你这么难吃的东西就不该拿到街上来卖!”说着竟然想将摊位整个掀翻。 叶沛听了刚想上手,旁边却先伸过去一只手按住这个人,说道:“你这个人真不讲理,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黑铁塔先是一愣,想来他一定是街痞恶霸,蛮横惯了,历来无人敢招惹他,今日有人和他叫板,自己到先愣了一下。 但是一看对方不过二十岁上下一个白净面皮的书生公子,立刻恢复了恶霸的凶相。 “你干什么,还要管到老子头上”不容分说便给了对方一拳。 叶沛以为那位公子见义勇为,定然有些能为,谁知道只是书生意气,不堪一击,被黑铁塔一拳便打倒在地上。 黑铁塔见了更加猖狂,“我以为你有什么本事敢管大爷,原来连个虚架子也没有!”说着又上前踢上两脚,“大爷告诉你,以后别瞎管闲事!” 倒在地上那个书生公子虽然不会武功,可也是年轻气盛,第一拳没注意被打倒了,随后立刻骨碌着起身躲开那两脚。 他挥起拳头便往黑铁塔脸上一拳,“我便是要管,今天这个事我管定了。你要赔给这位大嫂香糖果子钱!” 说着两个人竟然扭打在一处,撕扯起来。只见两个人一黑一白,一高一矮,相互扭打,满地翻滚,好不热闹。 此时年轻公子的脸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身上也是满身泥土,衣服撕破几处。 但他却毫不示弱,抓住对方死死不放,嘴里仍然喊着:“你不赔钱就不放你走!” 叶沛见这书生公子虽然吃亏却很勇敢,毫不退却,心中很是佩服。 黑铁塔将对方再一次撂倒,书生公子死死地拖住他的一条腿就是不放手。 黑铁塔骂道:“呸,你个死书呆子,看我废了你的手,让你以后还读书写字!”说着,便要在他手腕上狠狠踹上一脚好脱身。 叶沛见事不好,飞身一脚踢在黑铁塔高抬起来的右腿上,同时使用“连环腿”又踢他站立的左小腿。黑铁塔鬼哭狼嚎一般大叫两声倒在地上,估计是腿折了。 叶沛拉一个“伏击势”防止对方反击,怒目说道:“看我不打死你!” 黑铁塔躺在地上,哭丧似的说:“小爷饶命,小爷饶命!” “你还不还这香糖果子钱” “我还,我这就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晃了一下,显示里面有几两散碎银子,扔给店头大嫂。 叶沛拉着黑铁塔的前胸衣襟说道:“你以后不许出来作恶,要是再让我看见,见一次我便打你一次,见两次我便打你两次!” 黑铁塔被打怕了,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叶沛一推,“快滚!” 黑铁塔泥鳅似的一身土一脸泥,勉勉强强站起身来,瘸着腿咬着牙,一拐一拐地逃了。 这时叶沛才去扶那个书生公子,“这位公子,你还好” 那公子身上的伤虽多,却没伤及筋骨,他握着拳头愤恨地说:“哼,如此恶霸欺凌霸世,猖狂至极!” 说着,他站起身弹弹身上的土,正了正衣冠,对着叶沛一作揖,“多谢这位公子帮助,韩某在此谢过了!” “韩公子不会拳脚功夫仍然见义勇为,勇气可嘉。”叶沛微笑着说。 “见义不为无勇也,韩某虽然无能,坐视不理,心实难安。若人人都只想自保,那世间正义何在” “韩公子大义!”说着,叶沛也佩服地还以揖礼。 对方问:“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叶沛!” 韩公子又再施礼,“在下相州韩琦!” 等韩琦抬起头来,却看见叶沛身后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官家赵祯,吓得一怔,慌忙施礼,“臣参见官……” 赵祯赶忙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拘礼。 叶沛问道:“你认识这位赵公子” 见韩琦愣在原地,赵祯上前一步说道:“韩公子不必多礼!人心所归,唯道与义,韩公子文采出众,人也忠勇有义,很好!” 原来这韩琦是当年进京殿试的举子,因文墨出众,被赵祯钦点了第二名,目前留在京城的集贤院候补官员。 此时,三个人走到路边僻静处,韩琦才对着赵祯深深一揖,“臣韩琦参见官家。” 赵祯笑着说:“韩稚圭弱冠之年便能高中榜眼,真乃青年才俊。今日见你忠勇有义,更显英雄本色,将来前途似锦呀!” 韩琦道:“让官家见笑了。” 叶沛见韩琦脸上五彩斑斓,在旁边问道:“韩公子脸上的伤没有问题么要不要去前面的医馆看看” 韩琦不好意思地擦拭脸上的伤口,边说:“我没事,将来有机会到要学些拳脚功夫,有机会要跟叶公子请教。” 叶沛得意地说:“好说好说。” 赵祯道:“都说文人多柔弱,今日见韩稚圭之义举,绝非文弱书生像。我便想起你在殿试文章里写的‘货赂公行’、‘因缘请托’等事,敢于抨击事实,针砭时弊,咱们国朝正需要这样正义敢言的良才。” “官家不觉得我书生意气” “宰相王曾很少夸赞别人,这次却对你称赞有加,说是‘切而不迂’。你提出的裁撤虚职、减省冗费等法子切实可行,朕到想来一次彻彻底底的变法!” 韩琦眼中闪起亮光,“官家,您若肯变法立新,则盛世明君必出今朝!臣遇明主,此生之幸!”说着又是深深一揖。 之后,赵祯邀韩琦车上详述,韩琦论备七事,当务之急: 一曰清政本,二曰念边计,三曰擢材贤,四曰备河北,五曰固河东,六曰收民心,七曰营洛邑。…… 韩琦论起政事头头是道,件件针砭时弊,关注民生,有想法,有办法,是个难得的人才。赵祯对他很是欣赏。 两个人议论时政颇有心得,不知不觉到了日头偏西,赵祯不得不回宫,这才与韩琦分道扬镳。 别了韩琦,赵祯与叶沛乘车进宫。 这一日送走了晏殊却又识得新的人才,真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第二日,官家赵祯下旨,晋升新科进士韩琦为中书舍人兼知制诰,使他成为伴驾近臣。 第二十八章 不鸣则已,一飞冲天待有时(二) 八王长子赵允熙被贬滁州后并不安分,自恃亲王嫡长子,在外作威作福,每日府中歌舞升平,骑射宴饮,好不快活。 这一日宴会中,他透露出对今上的蔑视,隐隐露出自己的野心,马上就有有心人注意到这一点。 滁州刺史马永振曾在宰相寇准手下供职,因寇准被贬雷州,他也遭到了弹劾,被降职滁州。 此时,他正在赵允熙的席间,听得赵允熙一席话,接口道:“博平侯,您鸿鹤之志落此淤泥,犹如虎落平阳,我辈皆为您惋惜呀!” 此时赵允熙已有微醺,轻蔑地看了马永振一眼,没有答话。 马永振却举着一杯酒走到赵允熙身边,低声说道:“博平侯,您甘心一辈子待在这岭南之地” 赵允熙抬眼看着马永振,等着听他下面要说的话。 马永振亦是微微一笑,“您可记得太后身边的周怀政吗” 赵允熙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声色地说:“那个犯上作乱的宦官太后当日将他就地处斩,算是便宜他了。” 马永振举起酒杯,对赵允熙道:“祝太后、官家康寿用驻!” 赵允熙嘴角微扬,亦道:“祝太后、官家康寿用驻!”说着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宴会结束,赵允熙将马永振单独留下,两人进了书房。 赵允熙对马永振说道:“祥泰兄,你我兄弟不分彼此,有话尽可直说。” 马永振道:“我观博平侯不是寻常之人,金鳞岂是池中物如今憋在老哥哥心中一件事情,不吐不快。” “若是有朝一日我赵允熙能得平步青云,定不忘祥泰兄厚爱。”赵允熙对着马永振深深一揖。 寇准被贬后,马永振一直不得志,如今见了赵允熙虚怀若谷的样子,感激地说: “当年,大内总管周怀政联合宰相寇准,犯上作乱,想拥立太子提前登临大位,逼得摄政皇后还政,由寇准等人辅政,可惜事败。 周怀政被就地处死,寇准被贬雷州。此事,博平侯可都知晓” 赵允熙道:“当时我年纪尚小,但是前因后果也是知道一些的。” 马永振问道:“您可知周怀政为何敢如此嚣张” “自然是因为先帝病危,太子年幼,外有宰相寇准撑腰,他看不惯妇人辅政,想在内宫独大。” “博平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赵允熙听出了兴致:“哦祥泰兄有何见解” 马永振说道了重点,压低了声音说道:“因为周怀政掌握着大内一档巨大的秘辛!”马永振看着赵允熙的眼睛,极其神秘地问:“您可知今上是谁之子” 赵允熙以为马永振要说什么,谁知却说出这个来,笑道:“自然是我父燕王之子,我的弟弟我自然知道的。” “非也,非也!”马永振摇头说。 “哦”赵允熙倒惊讶起来:“今上出生在大中祥符三年,乃是我父王侍妾吴姬所生,这还有假” 马永振笑起来,“先帝当年一直无子,才从八大王府上过继了今上为嗣,实是无奈之举。 其实先帝并非不能生育,现在成人的有三位长公主,曾有几位妃嫔也都诞下龙子,可惜都没有活过三岁。博平侯不觉得其中蹊跷吗” 赵允熙认真地听着,未置可否。 马永振继续说:“先帝曾经宠幸皇后身边一名宫婢,生有一子,后来还将此婢封为宸妃。此子也是生在大中祥符三年!” 赵允熙瞪大双眼问道:“什么!你是说” 马永振却诡异地笑笑,“当年那位李宸妃诞下皇子后就被打入冷宫,当日樵文易道长还进宫去做过法事,有些事瞒得过外人,可是却瞒不过先帝身边的贴身内侍……” “周怀政!”赵允熙几乎要惊叫出来。 马永振笑眯眯地看着赵允熙,轻轻点了点头。 “听周怀政说,当年李宸妃生产出一只形如狸猫的怪胎,樵道长说是‘猫妖现世’,可是哪有人真会生出猫妖的这还不都是上面那一位做的法” 马永振说着指了指天。“可如果生出来不是怪胎,那这孩子去了哪里恐怕这些只有死去的周怀政说得清楚了。” “这位李宸妃可还活在世上” “听说还活在人世,如今就在先帝景宗的永定陵守陵!” 赵允熙显出惊喜神色,心中暗想:这真是天助我也! …… 当马永振从赵允熙府上出来时,已是夜半星稀,薄雾浓云。 看着乌云半遮的弯月,马永振叹了口气,心中暗道:寇公啊!您的大恩,您在世时我不曾报答,如今,请保佑我为您报仇雪恨! 赵允熙要去永定陵走一遭,但是又不能显出刻意而为,他灵活的脑袋飞快地转动,一条妙计又现心头,令他自己色眯眯地笑起来。 赵允熙毫不迟疑地给宰相丁谓的孙女丁月华写了一封情书,诉说离情别意,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惆怅。 赵允熙乃是花中魔王,情场高手,自从与丁月华认识了,与之私会数次,转眼间就博取了丁月华的欢心与信任。 可惜不久赵允熙被贬,两人已有数月未曾见面,思念之情更胜。 丁谓善于在姻亲上做文章,长子丁珙结亲后周柴家,次子丁珝结亲吴越王钱家。如今孙女丁月华与燕王嫡长子赵允熙认识了,丁谓不但不反对,反而纵容。 可惜赵允熙越权犯上之事泄露,被贬滁州,丁谓甚至为他感到惋惜。 这些天,孙女丁月华又在爷爷面前撒娇求情,大大夸赞赵允熙的为人,说他将来的地位只会在其父燕王之上。 丁谓亦觉得燕王势力不容小觑,存了拉拢之心。 赵允熙得了首府支持,很多事情由宰相丁谓从中斡旋,几个月后就从滁州以养病之由调回京城。 回京路上,赵允熙甩开家人车队,独骑绕路去了先帝景宗的永定陵。 永定陵是大宋历代皇陵所在之地,位于河、洛之间的永安县,有“头枕黄河,足蹬嵩岳”之说。 赵允熙走过长长的甬道,那甬道长得仿佛无尽无休,两边侍立的石像生肃穆庄严,后面栽种的苍松翠柏遮天蔽日。 他摸了摸怀中揣着的九龙玉璧,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在永定陵享殿的西配殿里,赵允熙见到了此行他要见的人,先帝宸妃李氏。 此时,李宸妃一身细布衣服,头上没有一件金银首饰,朴素得像一个普通的宫人。 她面色苍白,神色沉静,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乱,手中数着佛珠,正虔心地跪在殿中念佛。 殿内非常安静,连一个侍者都没有。 是啊,这样一个曾被打入冷宫的先帝妃嫔,谁还会对她上心呢 她每日守着青灯古佛,守着先帝的陵寝,守着风烛残年般的余生,等待她的除了死亡,不会再有其它。 赵允熙进殿环顾四周,见无人招呼,便径直走到李宸妃面前,双膝跪地,恭敬地磕头行大礼:“臣赵允熙拜见太后娘娘!” “什么!”李宸妃惊得手中的佛珠都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当啷啷”的脆响,划破了大殿的寂静。 她刚想说什么,一阵剧烈的咳嗽使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咳、咳、咳…… 好半天,李宸妃才缓过来。 她镇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缓地捡起地上的佛珠,拿在手里,因剧烈咳嗽而红润的脸色又渐渐恢复了苍白。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惊惧,亦或是真的病入膏肓,她再发出的声音竟像秋风扫叶般沙哑晦涩。 “这位官人,请问您来自何处如何来到此处打趣老身” “臣是燕王长子——赵允熙,今日特奉官家密旨前来拜见太后娘娘!”赵允熙说得郑重,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李宸妃,试图要看穿她。 李宸妃不敢抬眼望向来人,只是低着头强装镇定。“我并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老身已是风烛残年,如今只愿陪着先帝在此修行,为太后和官家祈福,祝愿他们康寿永驻,洪福齐天!” “当今太后刘娥无德,残害皇子、倒行逆施,您也曾深受其害,望您早日还朝,主持朝政,道明官家身世,众望盼归!” 赵允熙说着,拿出九龙玉璧,又说:“您可认识此物” 李宸妃本来低垂的眼皮,轻轻微动,她只扫了一眼这块玉壁,心中便激起无数涟漪。 她虽不是后宫宠妃,可是跟随服侍刘娥多年,她知道这是先帝的东西,当年留给了太子赵受益,便是如今的大宋官家赵祯。 这是象征皇权的九龙玉璧,官家是不会将它轻易离身的。 但是李宸妃不是赵允熙,她太熟悉刘娥的手段了,她见过很多皇子、公主被刘娥残害夭折,她见过无数妃嫔因为 得宠而无故惨死。她自己呢,她曾经忠心耿耿,毫无野心,她只想安心地做一介宫女,安全地活到老死。 可是先帝的宠幸让她一夜间成了众矢之的,她也不是没有燃起过希望,可是那一切尾随而来的却是恐惧和绝望。 怀胎十月中,她每一天都活在恐惧和绝望里,她躲过了一劫又一劫,可是她早就放弃了,她知道她最终是逃不掉的。 该来的还是会来,当谯文易进宫做法,说是要驱除妖魔时,她便明白自己与自己的孩子都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李宸妃在被打入冷宫的十年间,她再没有听过自己孩儿的任何消息,别人不说她也不会去问,她早就心如死灰。 她苟且地活着,别人让她活着她便活着,有朝一日有人让她去死,她也不会有任何反抗。 她不过如同一棵草芥,任凭狂风摧残,总有一天火光燎原,会将她的残躯一并烧毁,彻底让人遗忘。 李宸妃缓缓地说:“这位官人,老身并不认识此物,还请官人自便!” 赵允熙道:“太后娘娘……” “还请这位官人不要出此大逆不道之言,到时候害人害己!” “您此时不信臣之言没有关系,但是请臣将话说完。您当年怀了龙胎被害,被打入冷宫,您这一生所受的屈辱,您都能放下吗 即便这些前尘往事您都不在乎,您的孩儿乃是天命,如今贵为大宋官家,他的处境,他的安危,您真的可以置之不理吗 您真的可以眼睁睁看着您的孩儿再受到当年同您一样的屈辱和痛苦吗” 李宸妃抬头看了看赵允熙,复又低下头,一行热泪默默流了下来。 …… 赵允熙离开永定陵时,已过申时。他见到了他要见的人,说完了他要说的话,他不信她无动于衷。 虽然对方态度仍不明朗,可他转念一想,此也不是坏事,她总比刘娥好对付的多,他总会想到办法对付她。 想着,他已经走出陵寝建筑,一骑单骑快马扬鞭朝汴梁城的方向驰骋而去! 第二十九章 怀瑾握瑜,风鹏振翅九万里(一) 晏殊虽然被贬,却换来了刘太后部分还政,赵祯有了更多的权利来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一步一步稳健地行事,打压太后刘娥在朝中的政治势力,培植自己的忠臣。 不急不躁,显出一代帝王应有的稳重果敢来。 三月,官家赵祯亲御崇政殿面试挑选新科进士,为国家挑选栋梁之材。 四月,以官家生日乾元节为名,大赦天下,免天下百姓历年所欠赋税,促进农桑耕织。 六月,赵祯亲临武举人骑射场,点中武状元,御赐金刀。 八月,赵祯亲自督促兴修水利,治理黄河,长江等地水患,指导汴河清淤等事务。 …… 赵祯部署自己的势力,宰相丁谓也同样利用手中权利,周旋在太后和官家之间。 他身为首府多年,私下结交的官员关系盘根错节,也非一朝一日能够理清的。 他想利用太后与官家的争斗,架空皇帝、太后,独揽大权,只可惜太后刘娥是个聪明人,多年来对于权柄从不轻易予人,朝堂上利用吕夷简、王曾等人制衡丁谓。 如今官家一日大比一日,他的日子也越发艰难。 这一日,赵祯与叶沛换了两身文人仕子的服式出宫来。他们身后跟着陈忠意,随了两名侍卫,溜溜哒哒往城东南方向,东角楼下的潘楼东街而来。 只见潘楼东街两旁皆是店铺,买卖书画文玩犀玉等,也是热闹非凡。 叶沛与赵祯一家接一家,漫无目的的逛着。叶沛进了一家书画店,看中了一幅画,很欣赏地仔细观看。 画店掌柜看赵祯和叶沛衣着不凡,定是有钱人家的公子,热情地迎上来介绍:“公子真有眼光!这可是东晋顾恺之的《女史箴图》!” 叶沛并不懂画,只是觉得画得不错才仔细欣赏,一听掌柜说是东晋顾恺之的作品,更是频频点头:“哦,原来如此,果然是精品。” 掌柜一听叶沛的话,知道她不懂绘画,更加满嘴胡话:“是啊!公子。您看这幅作品的用色和笔法,确是珍品中的珍品! 能从东晋流传到咱们国朝,实属不易,也只有您这样的贵公子才有眼识真。我看公子识货,贵府上是哪家我让伙计给您送过去” 叶沛刚要答言,赵祯拉了拉叶沛的袍袖,将她拉到一旁,小声地说:“沛儿可听说过顾恺之的这幅《女史箴图》” “自然听说过,这么着名的画作我岂能不知今日得见真品让我大开眼界。我想把它买下来,充实一下你的宝文阁!” 赵祯听了,忍不住掩嘴而笑:“沛儿你真是不懂画。你可知顾恺之当年根据张华的《女史篇》创作了这卷插图性画卷,原作有十二幅。” 叶沛忍不住插嘴道:“如今店里只有两幅,应该是年久失传了。” 赵祯更笑:“哪里是年久失传这分明就是两幅摹本!” “怎么会” “顾恺之的原作是绢本设色,而这两幅是纸本墨色,可不是本朝的临摹本么” “哦”叶沛偷偷又看了一眼这幅作品,果然是纸本墨色,看来自己确实被骗了。 可是她还是嘴硬地坚持说:“就算是赝品,我看他画的《冯媛当熊》,人物生动、形象逼真,你看,熊的凶恶,其他宫人的胆怯,冯婕妤的英勇,全都呈现得栩栩如生,也是一幅好画!” “那你说说这《冯媛当熊》是什么典故” 叶沛一脸正经地说:“这我自然知道,‘冯媛当熊’出自《汉书》。传说汉元帝时,一次元帝与后宫观看虎圈斗兽,一头熊逃出虎圈,跨越栏杆就要上殿伤人。 左右的贵人、昭仪都吓跑了,只有冯婕妤临危不惧,毅然挡在熊的面前,阻止熊去伤害汉元帝。左右侍卫很快杀死了那头熊。 汉元帝问冯婕妤:‘别人都吓跑了,你为何这样勇敢的挡在熊的前面’ 冯婕妤道:‘我虽然害怕,可是更怕猛兽伤到陛下,妾无能,只有用身体挡住它。’ 元帝听了非常感动,进封她为昭仪,冯媛,也就是后来的信都太后。” 赵祯坏坏一笑,说道:“嗯,故事讲得不错。这冯媛挡熊救主的事情呢,和本朝叶婕妤为官家挡剑的故事是一样的!” 叶沛一阵脸红,嗔怒道:“六哥哥,你坏死了!” 赵祯哈哈一笑,问道:“沛儿真的喜欢这幅画吗若是喜欢,我便买下来送你!” 赵祯问店面掌柜道:“你这幅《女史箴图》要价几何” 掌柜的不知对方已经看出它是赝品,还一力吹捧,“公子知道,这两幅画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本来我并不想卖,可是我看两位公子与这幅画有缘,我割肉贱卖……” 陈忠意打断他的话,恨恨地说:“不用说这么多了,你只开价便是!” 那掌柜的故意开了高价,咬咬牙道:“十两黄金!” “这么贵!”陈忠意咋舌道。 赵祯却说:“你命侍卫回去取来给他!” 陈忠意不敢再言语,对掌柜的说:“我家主人同意买下你这幅画了,待会派人过来拿钱取走,你别再另卖他人!” 画店掌柜笑得下巴差点掉下来,“是是是,小人哪敢另卖,我一定收好等着贵人来取画。” 他心中同时暗想:除了您这样的冤大头,我还哪里能找出第二个人出此高价的哈哈,今日真是赚大发了,早知应该要的更高些,说不定他们两个败家子也会答应。 不表这掌柜心中如何想法,赵祯和叶沛早出了店门扬长而去。 路上,赵祯假装沉吟着,皱眉对叶沛说:“沛儿,你这样不会持家,将来做了国母,我朝的国库还不都被你败光了” 看着赵祯一脸严肃且担忧的样子,叶沛又气又笑,甩袖不理,自己径直往前走去。 赵祯嬉笑着追过去,本想拉住叶沛的手,却不想叶沛几个“乾坤步”一下蹿得老远。 赵祯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只见叶沛已经拦在两名商贩模样的人面前。 赵祯赶快追过去,只听叶沛问道:“你们跟踪我们多久了” 赵祯立刻看出这是两名内侍扮装的。 他们见自己的身份被识破,躬身说道:“请官家、郡主见谅,在外面我们不能行大礼。微臣并没有恶意,只是太后担心官家和郡主的安危,派臣等护驾!” 叶沛“哼”了一声,恨恨地说:“我们还用得你们两个废物护驾!你们的武功比之‘阴阳双煞’如何” 两人一听“阴阳双煞”,皆吓得不敢言语。 “‘阴阳双煞’也不是我的对手,你们二人还是早早回宫去复命,我与官家还要去隋堤看烟柳,你们尾随着破坏了我们的游兴该当何罪” “微臣不敢!”两名内侍都低下了头。他们心知肚明,太后一年年老去,官家却一年比一年大,有朝一日官家亲政,自己做为太后眼线监视官家,自然没有好果子吃。因此心中不免惴惴不安。 叶沛脸色又由阴转晴,说道:“我知你二人也是身不由己,有些事情应付差事就可以了,何必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我们只是出来游玩,不会做什么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二位也逛一逛便回去” 说着,叶沛学着大师兄陆畅的样子,从荷包里拿出一些散碎银子,交给他们二人,“这些银钱就当我请你们二位喝酒了!” 两名内侍不敢接钱,抬头看向官家赵祯。赵祯吩咐:“叶郡主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她赏赐你们的,你们就拿着好了,知道回去该怎么说,怎么办最好!” 两名内侍这才敢接过银钱,千恩万谢地说:“多谢官家、多谢叶郡主,小人们知道怎么办了,小人们这就退下!” 见两名内侍走远了,叶沛撇撇嘴,与赵祯一个默契的微笑。 当然,这内侍也不敢就此回宫,只在东角楼下又转了几圈,才慢悠悠走回大内复命。太后刘娥得知的也不过就是,今日官家与叶郡主私自出宫,买了一幅假画回来。 见无人跟随,赵祯与叶沛才走去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地,城西一处僻静的院落。陈忠意等人在门外等候,开门的小侍童引了赵祯、叶沛二人进去。 叶沛进门来打量着这座院落,只见它布置得甚是别致,迎面一处太湖石影壁,背后四方金鱼池,养着十几只锦鲤。 院子中间两陇花溪,栽植着牡丹、月季、木槿等各色花木。四周房屋灰砖青瓦,四围种着湘妃竹,朴素中不失别致,清幽而又贵气。 房门大敞的花厅中间布置着一架蛇腹断的七弦琴,有一名文士模样的年轻公子正在抚琴。 而他此时弹奏的曲子正是“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所做的《广陵散》,琴声悠扬纯粹,给人无比清高不落俗世之感。 他身后安着一张桌案,案上摆着文房四宝,铺开一张澄心堂纸,上面写着几个墨色未干的字。笔山上架着一支狼毫,似乎刚刚酝墨不久。 第二十九章 怀瑾握瑜,风鹏振翅九万里(二) 那文士公子见了赵祯进来,并不上前招呼,继续抚琴,一副悠哉游哉模样,很有些冷淡的傲气。 赵祯静立一旁敬听,亦不打扰。 一曲抚完,那公子才起身走到赵祯面前,深深一揖,“天章阁待侍文彦博参见官家。” 叶沛一挑眉毛,原来此人就是鼎鼎大名的文博士。 而且他原来也知道来的人是官家赵祯,竟然不马上起身行礼,果然如外界传言,他恃才傲物,世间清流。 赵祯笑着说:“文博士别来无恙,今日我来只叙文章述才情,不论身份。” “官家折煞微官了。” 叶沛听了文彦博的话,觉得他明摆着是嫌自己官小的意思嘛。 赵祯却不在意,仍谦逊地说:“今日大好时光,文博士这院落又是风雅得紧,咱们就在这院中畅谈如何” “敢不从命!”文彦博命侍童奉茶,三人就院中小茶几坐下。 “文博士在天章阁中事务可还得心应手”赵祯看似随意地问。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叶沛听着文彦博口气到真是不小,只在旁边静听,看看他到底有何高谈阔论。 “听闻乃父曾任麟州转运使文博士有何政见” “回官家,家父确实曾任河东转运使,那时他曾想修缮麟州银河城外运粮旧道,可惜一直未了心愿。 臣认为此处乃国朝与西夏党项用兵必争之地,此时夏国王生了不臣之心,边境不稳,当真应早做打算,早修道路,以备不时之需。” “文博士所及已出天章阁内事呀!”赵祯笑着看向文彦博。 “臣心系国朝大事,不敢只偷懒于阁内文章之事。” “嗯,若此时朕有意新政立法,文博士可有何新见解” “新政立法官家敢为天下先,励精变法,乃是英明君主所行!” 文彦博站起身对着赵祯深深一揖,继续说道:“臣认为,新政变法,首要在于裁撤兵员冗官,清肃朝廷。” “裁撤兵员冗官” “对,若要新政立法,先要精简高效。自太祖太宗以来,每朝都要出现大量的荫官,对辽战争以后,兵员也是年年增加。 如今太平盛世,这些官员兵员,白吃着国家俸禄,却不做实事,情着上一代皇帝的恩德也不知敬重官家。 官家若是想清肃朝野,必先实行减员增效之法。剩下来的官员,必然人人自危,竭力效忠,必然要在当政期间做出切实的功绩,不进则退,以此谋求升职。 因此,臣认为,若是官家励志新法,必当由此下手。”文彦博坚定地说。 “文卿家说得有理。”赵祯沉吟着,听得甚为激动。 “若以文卿看,想要减员增效,又不想引起官场骚乱,应从何处着手” 文彦博看官家赵祯对自己所进政策甚感兴趣,更是口若悬河,仿佛多年来就是等着赵祯这一次的拜访。 这些新政想法,亦是他多年来的心血总结。 “官家所虑极是,若要减员,首先必是要避免官场骚乱,我总结有三法,一是合理安顿;二是选拔人才,试才录用;三是……” 叶沛听他们聊得起劲,自己却插不上话,起身在院中随意看看。 她看看花草鱼池,又到花厅里欣赏一下那张古琴,又到文案旁,看桌案上提的字。 那澄心堂纸上竟是半阙词,想是文彦博方才未想好下文,抚琴思考,正巧遇见赵祯进来。 叶沛仔细观看,一行颜真卿似的字体跃然纸上,结字疏宕闲雅,笔法清劲有力。 “佳偶难成,知音难觅。阳春白雪引商羽,孤芳自赏馨香溢。伯牙何时遇子期” 是半首《踏莎行》,真真恃才傲物,竟表达了作者怀才不遇之情。 叶沛听了文彦博刚才与赵祯的对话,觉得他确实有学问也有见地,又感叹他这一首好词、好字。 略略思考,提笔在后面续了半阙词。 “怀瑾握瑜,风禾尽起。风鹏振翅九万里。厚雪难覆忍冬芽,青竹三尺只一日。” 叶沛的字可不能用娟秀来形容,她字体意形潇洒、苍劲有力,有几个字甚至写至枯笔,更给人恣意豪迈之感。 叶沛写完,自己满意地欣赏着。 赵祯认真地听文彦博讲完,点点头。 忽然发现身边坐的叶沛走开了,回头寻找,看叶沛凝神看着什么,也起身过来观看。 等叶沛端详后,再一回头,却见赵祯和文彦博皆站在自己身后,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叶沛腼腆一笑道:“文博士,我看您起了半阙好词,叶某冒昧,狗尾续貂了,见笑见笑。” 文彦博看了叶沛文采,心中亦是佩服,说道:“好一句风鹏振翅九万里,多谢叶公子指点迷津,文某向来自恃有才,却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赵祯说道:“文博士不应孤芳自赏,应把才情抱负用到民生上,为朝廷效力,为万民争利。” 叶沛笑道:“文博士今日可遇到你的子期了!” 文彦博听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官家,您对文彦博有知遇之恩,臣有生之年愿为官家效犬马之劳!” 赵祯亦赞赏地看着叶沛,叶沛得意地笑了笑。 一个月后,文彦博由闲职的天章阁待侍升为殿中侍御史,后又因平乱王则起义有功,被破格升为枢密副使,之后又历任参知政事、同平章事,出将入相,开始了他历仕四朝的宦海生涯! ------ 当赵祯、叶沛二人离开文彦博家时,已过晌午。 路过大庆楼,叶沛说:“好久没吃宫外的饮食果子了,咱们去大庆楼用午膳可好” 陈忠意却说:“叶姑娘,在外面用膳不安全,咱们还是早些回宫!” 叶沛不理,拉着赵祯说:“六哥哥,我好想吃大庆楼的饮食果子,还可以听说书人讲故事,好不好吗” 赵祯被磨得无法,说道:“今日沛儿说服文彦博有功,就赏你去大庆楼吃一次!” 叶沛得意忘形地笑了笑。 上了大庆楼,二人找个听书好的位置坐下,侍卫把牢了包间门口,陈忠意用银针一一试了菜,才放心地将饮食果子布上桌。 赵祯、叶沛二人吃着,边听楼下说书人口吐莲花。 “只见那面涅将军身着亮银榆叶甲,胯下骑一匹照夜白的肥膘马,面上带着青铜兽首面甲,披头散发,如魔君附体一般,让人看了胆寒。 他手提三尖两刃刀,太阳下闪着寒光,一马当先直冲西夏敌阵,迎面来的是西夏大将李守贵,手执一杆丈八蛇矛枪。 面涅将军将刀一横,一个直冲,直扫来将脖颈,那敌将也不示弱,矮身藏于马侧,面涅将军扫个空,错过马头,敌将回身一枪直刺面涅将军后心。 说时迟那是快,那抢尖眼见着就要刺中面涅将军身后飞舞的红战袍了。” 在座众人无不吸口凉气,替面涅将军捏把汗,连赵祯也停下手中的银箸,瞪眼听着。 “那面涅将军却是不慌不急,一个回身,将抢尖闪过,整个人从马背上飞转起来,抡起三尖两刃刀朝西夏敌将砍去。 那敌将还以为要得手,正在得意,却不想半个膀子连着头颅都被面涅将军砍下来,骨碌碌滚在地上,脸上竟然还带着狡黠的笑!” 听到此处,在座众人悬着的一颗心落回肚里,紧接着爆出如雷般的掌声。 掌声落了,那说书人继续说:“面涅将军杀了敌军首将,一马当先冲入敌阵,那西夏兵早就吓破了胆,哪个敢拦截,哪个能阻挡 面涅将军真是威武,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那一幅青铜兽首的犄角在夕阳的余晖里闪着金光,那青面獠牙的恶兽,谁见了不怕 咱们宋军亦是个个英雄,人人豪杰,追随着面涅将军马后,喊杀声动天震地,杀得西夏兵鬼哭狼嚎,抱头鼠窜,逃出十余里!” “噢!噢!噢!”台下再次爆出一阵如雷般的掌声。 有人喊道:“宋军英勇,国朝万岁千秋!” 酒楼上众人皆跟着喊道:“宋军英勇,国朝万岁千秋!” 赵祯听了很受用,笑眯眯看着大庆楼上百姓。 说书人停了,有人喊道:“再说一段!”众人听得不过瘾,也都叫嚷着希望再来一段。 可是说书人拿着腔调不动,明眼人看出关节,有人扔下一串铜钱,喊道:“赏给你,再说一段。” 又有个人扔下成串铜钱,呼声越来越高。 赵祯吩咐陈忠意:“拿十两银子下去赏了说书人,让他再说。” 陈忠意拿着银锭子一路小跑来到一楼,放到说书人桌案上说:“我家主人赏你的,再说一段!” 说书人常见成串的铜钱,哪几次见过这样成锭的银子,高兴得眉眼都纵在一起。对着赵祯所坐阁楼拜了拜,“谢贵人赏赐,那小人再说一段。” 惊堂木一拍,“话说面涅将军在延州大破西夏军,他用了何种法门原来出征前,他掷出百枚铜钱,对着三军将士说:我祈求上天保佑我大宋军队出征必胜,势如破竹! 若是上天允诺我的祈求,请感应在这百枚铜钱上,让它们全部通宝字朝上。一两枚铜钱通宝字朝上容易,百枚铜钱都是字面朝上,若无神助哪有可能 只见面涅将军口中念念有词,突然间将铜钱全部掷起,大家猜怎么着” “怎么着”底下客官一个个饭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瞪大眼睛听着。 “真是神佛保佑,百枚铜钱乘风落地,众将士全围拢上来看到:全是通宝字朝上,无一例外。” 底下又是一阵欢呼:“神佛保佑我大宋,国朝万岁千秋!” 叶沛听了到不足为其,小声对赵祯说:“全部字面朝上有何稀奇可以把两面都做成字样,或者一面重一面轻,我曾经就捣过这样的鬼。” 赵祯微微一笑,刮一下叶沛鼻头说道:“就你鬼主意多,人家大将军能像你这样捣鬼” 叶沛一吐舌头:“我就不信他不捣鬼能全是字面朝上。” 赵祯瞪了叶沛一眼,示意叶沛继续好好听说书,两人不再说话。 第三十章 银针施救,大庆楼上发急症 说书人继续卖力地说着:“咱们大宋所有的将士跟大家的心情是一样的,全都欢呼雀跃,士气大振。 看来确实是神佛保佑我国朝百战百胜。只听面涅将军说道:来人,将百枚铜钱钉在地上,等咱们得胜归来时再起钉取钱。 由此,众将士志气高昂,随面涅将军出发破敌。再说那西夏兵,带兵的乃是夏国公的驸马……” 就在此时,赵祯突然往后一仰,整个人都僵直了摔在椅下,陈忠意就在身边,吓得连忙呼救。 叶沛连忙来到赵祯身旁蹲下,见赵祯双眼上翻,面色苍白,全是冷汗,手脚都冰了。 陈忠意吓得哭腔说道:“叶姑娘,这可怎么办呀!” 叶沛镇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对陈忠意说:“别声张。” 叶沛把了把赵祯脉搏,微弱无力,又探了探他的呼吸,似有似无。 她心中也是慌乱,只能强做镇定,按在赵祯的人中上。 陈忠意见叶沛镇定,正在设法施救,心中也有了脊梁骨。 “叶姑娘,现在要怎么办” “官家这是元阳骤脱的症状,陈忠意,你刚才给官家吃的东西都用银针试过了” “试过了呀,而且您也跟官家一块用的膳,要是中毒您不是没事么” “嗯,对。”叶沛又定神思考,赵祯如何突然如此,不是中毒还可能是 哦,叶沛一个激灵,六哥哥从小有过敏症,王府、宫中人皆知道,做膳食时会格外小心。 如今在酒楼上饮食,他们点的都是不含虾蟹的菜肴,如何赵祯仍会有此过敏症骤发的情况 难道有人对他们的菜肴动了手脚 那些虾蟹之物若是做成高汤,银针哪里试得出来! 想到此处,叶沛后背的汗毛寸立。 人中按了一会儿没有效果,叶沛又急,对陈忠意说:“你刚才试菜的银针可还在” “在呢,在呢。”陈忠意颤抖着拿出银针递给叶沛。 叶沛看了看银针,又细又长,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打着了,将针尖拿火烧了一下。 对陈忠意说:“将官家头上幞头去了,头发散开。” “叶姑娘,您要做什么” 叶沛不语,只自顾自做着准备。 陈忠意照做了,叶沛持着这枚银针,稳了稳,对陈忠意说:“扶稳了官家。”然后在赵祯脑顶百会穴上刺了下去。 陈忠意几乎惊呼出来:“叶姑娘,你要干什么” 只听赵祯“哼”了一声,全身颤动一下。 陈忠意的心都快到了嗓子眼儿,叶沛也是手脚冰凉。 叶沛见赵祯有了反应,才又敢施针,再刺气海、关元、命门、虎口等穴。 赵祯又闷哼了数声,脸上见了些血色回来。 陈忠意见叶沛的方法有效,心才略略放心,对叶沛说:“叶姑娘竟然还会这种神法” 叶沛苦笑一声,其实自己也不过看过几本医书,哪里真正应用过只是急的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施针。 赵祯慢慢转醒过来,叶沛只觉得自己手脚发麻,瘫坐在地上倒似没了半条命似的。 等赵祯神志恢复一些,叶沛命侍卫背起官家出了大庆楼,几个人匆匆回了宫。 回得福宁殿,立刻召御医诊了脉。 太医刘从恩对官家赵祯和叶沛说:“若不是叶姑娘及时施针得法,恐怕臣也无回天之力。神佛保佑,官家是有福之人啊。”说着写了方子,命御药院的人下去煎药。 叶沛问:“刘太医也认为官家是过敏症候” “没错,这元阳骤脱是过敏症候里最重的,可真是凶险至极。” 叶沛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赵祯躺在床上,仍然很为虚弱,但是他见叶沛凝重神态,将手按在叶沛手背上,安慰说:“沛儿,我没事的。” 叶沛微微抬头看了看赵祯,说:“可是此次你发病十分蹊跷,说来咱们在大庆楼上饮食很注意了,除非……” 正在此时,门外黄金宝尖着嗓子喊道:“太后娘娘驾到!” 叶沛早料到此事瞒不得太后,只是想不到来得如此快,起身恭敬立在龙床旁边。 太医刘从恩也恭敬地站立候驾。 太后刘娥进得寝殿来,看看床上躺着的赵祯,面色苍白,虚弱无力,皱了皱眉头。 赵祯强努着准备起身施礼,刘娥抬手按下,示意他不用起来。 “我儿,你如何突然犯了过敏症候”刘娥在赵祯床旁坐下,一手抚着赵祯手背。 “儿臣,儿臣一时贪了饮食。”赵祯知道太后来者不善,必定会责怪叶沛,只得尽力往自己身上揽。 “从小我便教导你戒骄戒躁,不可纵欲,你既是天下之主,何等美味珍馐不曾见过何来贪食现今你一天大似一天了,全将母后的话当耳旁风了不是” “儿臣不敢。” “你这样如何让我放心将国朝之事交付与你”刘娥将眼光在内室横扫一遍,又说:“你行事无状,必是身边之人挑唆之故。叶沛,你可知罪” 叶沛知道最后一定是自己承罪,叹了口气,跪下说道:“大娘娘,儿臣知罪。” “你何来叹气!既知官家有过敏症候,如何还给官家服用海鲜之物你与官家私自出宫,在外饮食,将官家安危置于不顾,只贪一时玩乐享受,这样可是对官家负责,对国朝负责的表现吗” 叶沛本来是想自己只是替罪羊而心中不平,所以叹息。 听了太后刘娥一番言词,倒确觉得有理,自己可不是挑唆六哥哥在外饮食,将他置于危险之中。这次虽是有人故意陷害,可自己却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 想到此处,叶沛俯下身子,真诚地说:“大娘娘,儿臣知错了!” 刘娥见叶沛表现尚得满意,因此说:“你既然知错,罚你禁足栖凤阁,静思己过!” 叶沛没想到刘太后高高举起的板子,反而只是轻轻落下,心中到感羞愧。 “陈忠意何在”刘娥又问。 陈忠意弓着身进来,跪下答道:“微臣在。” “你任着官家性子来,随意出宫,不加劝阻,罚奉半年,调前省伺候!” 皇宫内黄门内侍,分前省和后省,后省就是伺候皇帝、太后,前省则是在书画院、龙图阁等处任职,帮助抄写、保管等事务。 所谓调前省伺候,虽是平级调动,可意思就是将陈忠意由赵祯身边调走,这下赵祯身边连个报信的小黄门都没有了。 陈忠意听了,眼望赵祯,磕头道:“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赵祯在床上躺着,才知道此次太后的来意,叶沛被禁足,陈忠意被调走,自己身边得力可靠之人都被调离,自己才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他硬强着坐起来,对太后刘娥说:“大娘娘,都是孩儿一人的错,您不要惩罚他人。” “你便是宅心仁厚的太过,以至于手下人得寸进尺,不识高低。我让李喆过来将你手下之人好好管教管教。” 说着,吩咐李喆道:“李喆,你调到官家身边来,将这些小黄门好好管教管教,不要学陈忠意,处处放纵,毫无礼数!” 李喆上前一步,诺声说:“是,太后!” 赵祯身体虚弱,几乎要晕过去,他无力驳回,只得躺下闭眼,任凭处置。 刘太后又问刘从恩:“官家病情到底如何” 刘从恩说:“太后娘娘放心,官家年盛,好好加以调理,不出一月便可痊愈。” “那吾便放心了。”刘太后又吩咐李喆,“你去将契丹进贡的上好山参拿来与官家补身子。好好盯着官家饮食,再不可荒唐无度了。” 李喆答应:“是,遵太后吩咐。” 叶沛跪在地上,咬着后牙,心道:“刚刚还以为太后所说有理,原来又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把戏。此番出宫,官家虽赢得朝堂上一位御史,却输了身边一个近侍,相较之下,不知谁输谁赢!” 此后,刘太后又下懿旨,命巡城司逮捕大庆楼东家、伙计及当日在楼上用餐百姓等百余人进行审问,调查官家饮食案,牵连食客无数。 叶沛由此才真正知道太后刘娥手段之冷硬。 经过一番调查,竟查出官家赵祯那日去大庆楼时,丁家女公子丁月华竟然也在大庆楼吃酒。 因为涉及宰相丁谓,此事不了了之。叶沛后来在查阅案综资料时,无意中发现此事,心中一惊。 ------ 话说太后回到宝慈殿,饮着茶,对身边伺候的任守忠说:“叶沛这丫头是越来越不听话了,该好好给她点教训。可是我又觉得越来越离不了那丫头了!守忠呀!你说这可怎么办” 任守忠一边为刘太后捶着肩膀,一边笑吟吟地说:“太后仁慈,叶郡主也是招人喜爱。” “看着她,就想起当年我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真是天真呀!可以为了自己所爱放弃一切,到头来却终究是一场空。 如今老了,才明白,那些都是虚空之事,唯有实实在在的权利是让人心安的,我也不想那孩子到最后伤心失望呀!” 任守忠恭敬地听着,适时地应和道:“叶郡主聪慧过人,会明白太后一片苦心的。” “她虽然聪明,许多事情在年轻的时候总是看不懂、想不开的,只怕现在还会恨我怨我。到她上了年纪,才会懂得我的苦心!我若是能到那个位置,将来也需要一个继承的人,叶沛倒是最肖我。” “太后福泽深厚,何人能有您这样的福气呢” 刘娥叹道:“我倒真想有这样一个亲生女儿,只可惜……” 刘娥心中暗想,只可惜我那亲生女儿已死,若是生下来平安长大,比叶沛还要大上许多。 她越想越伤感,无数年轻时候的旧事涌上心头,心中酸涩,如鲠在喉,面上流露出伤感神色。 任守忠见了,建议道:“不如让妙姑进宫再为太后讲道” 刘娥点头,“她确实能了解我的心境,吾虽然不信那些长生之言,听听她说话,却也能使心境平和,甚为宽慰。” “那小人就去宣了妙姑进宫。” 刘娥闭上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妙姑本名刘德妙,如同西阿官和牟元娘一样,都来自巴蜀之地。 这刘德妙在仙山修行,说是已有三百岁,因见天象有异,紫微星在西方闪耀,因此下山进宫,求见“天下之主”。 她口灿莲花,讲经说道,又欲传授太后刘娥长生之术,因此受到刘娥的重视。 第三十一章 流光皎洁,愿我如星君如月(一) 赵祯独自在福宁殿躺了三日,身边的近侍全被换掉了,连一个能说话的人也不见,心情抑郁,病也不见起色。 这日昏昏沉沉睡到半夜,突然床上帐幔一开,闪进一个黑衣人,赵祯以为又来了刺客,吓得一下睁大双眼,睡意全无。 正欲呼救,却已被一只细嫩的手捂住嘴巴。 “六哥哥,别喊,是我!” 赵祯一个激灵,仔细一看,果真是表妹叶沛,穿着一身黑色紧身短衣,十分俏皮可爱。 “沛儿,你怎么出来的” 叶沛嘻嘻一笑:“这皇宫里的庭院围墙哪里能阻挡得了我” 赵祯一把将叶沛抱在怀里,“我现在只有你了!” 叶沛任凭赵祯抱了一会儿,才挣开身子,安慰他说: “六哥哥,你不用气馁,所谓来日方长,你可记得我送与文彦博的话今日也送与你。我们只有顺应天意、等待时机。” 赵祯点头道:“我的好沛儿。”他双手捧着叶沛的脸,竟流下泪来。 “六哥哥别哭。”叶沛手抚着赵祯的手背,说:“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你的眼睛真像黑夜里闪亮的星星。” “我平日最喜欢看星星了,我睡不着的时候常常坐在院子里看。”叶沛和赵祯并肩坐在床上,相互依偎着聊天。 “我们此刻虽然看不见星星,却可以想象,那辽阔的深邃天空,星棋密布,在众星之中,挂着皎洁的月亮…… 六哥哥觉得是星星美还是月亮美” “你说呢”赵祯认真地听着,暧昧地望着叶沛。 “有些人自喻为星星,有些人以为自己是月亮,可是无论是星星还是月亮都有自己的美,以为谁争抢了谁的光辉吗 星月同辉不是很好吗他们干嘛老是挣呀,抢呀的” 赵祯叹了口气,“他们都想做天空中最亮的一个!” “我却不这么认为,交相辉映不是更美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六哥哥,你说这样可好” 赵祯再一次将叶沛拥在怀里,感动地说:“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沛儿,我的好沛儿,我能拥有你,是我一生之幸!” 正在此时,内室门一响,李喆探头进来轻声说:“官家,官家!您可听到什么窃窃语声” 赵祯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叶沛不要出声,将被子盖住叶沛,自己探脚下床跻上鞋子。 李喆声音又近,问道:“官家,您可睡熟了” 赵祯突然将一个磁州窑白釉黑彩的元宝瓷枕摔了出去,骂道:“你个狗奴才,想要谋逆朕吗!” “哗啦”,瓷枕在李喆脚下摔得稀碎。吓得李喆跪在地上磕头:“官家,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赵祯从床上走下地来,随手将床幔帐围紧。 这时,门外伺候的小黄门听见动静也都起身进来,将内室两盏琉璃灯挑亮。 众人见李喆跪在地上,满头是血,都吓了一跳,谁也不敢近前来。 赵祯坐到床边圈椅上,定了一会儿神,似大梦初醒一般,看着李喆,突然问道:“李贵人何故跪在地上” 外院伺候的黄金宝仗着胆子,拿中衣为赵祯披上,问道:“官家可是梦呓了” 赵祯皱着眉说道:“恐怕是朕梦呓吓到李贵人了快扶李贵人起来。” 众人见了官家如此模样才扶李喆起来,收拾地上瓷枕碎片。 赵祯扶着头,温语对李喆说:“李贵人莫怪,朕常有梦呓之症,陈忠意他们都是知道的,若夜里听见什么都不敢上前,恐怕我梦中神智不明,误伤也是有的。 连大娘娘也知道我时常对着一个磨喝乐自言自语的。今日可是吓到李贵人了” 李喆被人扶着,委屈地想哭又不敢哭,只得说:“官家,奴才没事。只是官家您要保重龙体。” 赵祯又道:“无事便好,你众人快扶李贵人下去包扎一下!” 一个小黄门扶了李喆下去,李喆虽有心指责官家故意为之,可是人家是主子,自己是奴才,他能说什么 他不过是太后布在官家身边的一颗棋子,想来半夜官家也折腾不出花样来,自己还是别瞎监视为好。 想到此处,李喆安慰自己道:“命是自己的,还是要珍惜!”从此半夜再有什么动静,他都不敢上前了。 黄金宝拿了一个新瓷枕想为赵祯换上,赵祯吩咐:“把瓷枕给我,把灯熄了,你们都退下。” 黄金宝诺声应了,将瓷枕交与官家,熄了灯,躬身退出。 赵祯见众人都走了,才钻回床里。 只见叶沛围着被子,捂着嘴正笑。 叶沛见赵祯进来,竖起大拇指,捂着嘴说:“真高!” 赵祯亦哈哈大笑起来,可是没笑两声就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叶沛赶紧帮他拍背顺气,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叶沛道:“六哥哥你还是要保重龙体!” 赵祯苦笑道:“可惜我这身体总不能让我张狂!”他这一声自嘲,饱含多少无奈与自卑。 赵祯性格隐忍压抑,多半是因为他自幼身体孱弱,陪伴他的只有痛苦、压力和自律,他显得比同龄人更懂事、成熟,甚至连放声的大笑都不曾有过。 可实际他毕竟还只是一个玩闹年龄的年轻人,他内心最抑制、最渴望的仍是那些热情肆意的东西。 “六哥哥要张狂什么”叶沛不明就里地问。叶沛一向身体强壮,她如何能够体会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同龄人的哀叹 赵祯突然俯身把叶沛压在身下,挑起眉毛坏坏地说:“要不是我身体不好,这个年龄也该纳妃了!” 赵祯也只有在叶沛面前,才敢把对别人不能、不敢显露半分的那种热情与欲望显露无疑。 “啊!”叶沛想呼救又不敢高声,她急中生智,说道:“我知道六哥哥不会对我用强。” “正常的男孩子到了我这个年龄都会想这个,你凭什么笃定我不会” “因为……”叶沛在赵祯一愣之际,将他一把推开,笑道:“因为你要是这样,我明天就不来了。”边说已经退到床围之外。 “你……”赵祯见自己上当,立刻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好像被气得喘不上气来似的。 叶沛心软,坐回床边,“六哥哥,你没事” 哪知赵祯是计,见叶沛坐近,一下揽住叶沛,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你是说你明天还来是吗”一双深情的凤目直直地望向叶沛秋水般灵动的双眼。 叶沛竟有一瞬间的愣神,紧接着缓过神来,撅嘴气道:“哼,不来了!”叶沛又羞又恼,脱身从窗棂逃跑了。 赵祯看着叶沛跑走的背影,笑容如花般灿烂。 此后几天,叶沛半夜里又遛进赵祯的寝宫数次,安慰他,开导他。不出半月,赵祯已经恢复如初,又在步步为营,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 这一日官家赵祯去给大娘娘请安,却见王钦若美滋滋地在太后刘娥处奉茶。 原来,王钦若之前在八王府下了草贴,准备娶叶沛做儿妇,不想叶沛连连高升,做了太后养女,如此王钦若就算赚到了,之前牵强之意变为了趋之若鹜。 若是娶了太后之女,郡主千金,跟太后攀上亲戚,可是光耀门楣的好事。比之不理世事的八大王,太后可是大权在握,自己以后在朝廷上更应该顺风顺水,王钦若小算盘打的山响。 借着讨论今年金明池开池典礼的机会,王钦若进宫叩拜太后,说道:“太后娘娘,臣小儿钧益曾与叶郡主有一纸婚约,得蒙太后恩典,不知太后可舍得叶郡主嫁入微臣家里” 太后刘娥本就信任王钦若,此时更笑着说:“我竟不知与王大人做了亲家。” “臣觉得荣宠至极。” “叶沛这孩子我是十分喜欢的,想多留些日子。不过也不会耽误了她,你先拟聘礼单子来,我也会亲自为她选择嫁妆。” 王钦若听了,心里高兴极了,磕头谢恩。 正在这时,官家赵祯进来,见太后和王钦若皆是满面喜气,便问:“太后与王卿家为何事高兴” 刘娥笑着说:“谈及儿女亲事,觉得幸福备至。官家,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就能体会这种感觉了!” 赵祯心中惶恐不安,表面却不敢表现出来,对太后刘娥说:“儿臣与御妹叶沛都会一直陪伴在大娘娘身边,尽忠尽孝的。” 赵祯又为叶沛求情说:“我那御妹一向活泼可爱,最能讨大娘娘开心,让她多来给您讲些话本,逗您开心也好。” 赵祯本意借着这个借口让刘娥解了叶沛的禁足,又勾得刘娥想念叶沛,让她晚几年出嫁,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 哪知刘娥并不接口,只笑着对王钦若说:“叶沛那丫头倒是最得我的心意,可惜被我宠坏了,太淘气,将来嫁到你府上,恐怕要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王钦若恭敬地说:“叶郡主天资聪颖,自然比旁人显得活泼些。臣与犬子一定尽心侍奉,不会出一点差错。” 刘娥笑道:“那我便放心了。” 王钦若又道:“官家年近弱冠,也到了该封后纳妃的年纪了。” 谁知王钦若的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赵祯不喜他多嘴,瞪着王钦若一言不发。 刘娥对王钦若说:“官家是年纪不小了,只是从小身子弱,太医说是怕过早近女色伤了元气,因此一直还没有提起此事。” 转头又问赵祯道:“官家前几日的过敏症近日可大好了” “回大娘娘的话,儿臣已经无碍了。儿臣身体弱,近期也不想什么封后纳妃的事情。”赵祯没好气地随口应承着。 刘太后笑着对王钦若说:“你看看官家这性子,到随了先帝,怕是要入道的!” 先帝景宗赵恒,嫔妃不多,而且独宠刘娥,致使多年无子。到了晚年更是潜心修道,大肆封禅,政务荒废。 景宗与刘娥的关系不能用独宠来形容,景宗甚至是依赖刘娥的,要不然刘娥怎会有独揽朝政的机会 亦如武则天时代的唐高宗,身体差又无心朝政,正因为皇帝的软弱无能和放任不管,才使后宫有机会掌握权柄。 此时刘娥说出这样的话,倒像昭示赵祯的无能,有意将他架空,自己仍会一直把持朝政。 王钦若也连连应和,又与刘娥说了许多家长里短,赵祯赔笑听着他们二人言语,不置一词。 第三十一章 流光皎洁,愿我如星君如月(二) 从太后刘娥的宝慈殿出来,赵祯握紧的拳头几乎要攥出汗来。 他心中暗想:“好你个王钦若,还敢抢我的沛儿!” 择日,王钦若来勤政殿禀报江南水患治理情况,赵祯听完,只将此事搁置一旁。 话锋一转,问王钦若道:“你家次子今年贵庚” 王钦若一愣,答道:“一十有七。” 赵祯不露喜乐地说:“嗯,是该婚配的年龄了。” 王钦若道:“犬子何劳官家挂心。” 赵祯说:“我不挂心便有人想借婚姻之由,攀龙附凤啊!” 王钦若听了心中一惊,忙跪下说道:“微臣不敢!” 赵祯怒视道:“听说你家次子有阳劳之症,现今可痊愈了若是此等欺上瞒下的举动,娶了郡主,将来追究起来你可担当得起” 王钦若跪在地上越听越怕,维诺道:“臣惶恐!” 赵祯继续道:“太后就这么一个爱女,朕就这么一个妹妹,天上繁星众多,人间叶沛只此一人。你觉得你家次子配得上叶沛郡主吗!” 王钦若想不到官家赵祯竟然说出这样的重话来,一时哑口无言。 “若是配不上就早早退了婚事,另觅良缘。若是卿执意不听,将来太后知道实情怪罪下来,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王钦若叩头道:“臣明白,臣明白,臣这就去处理此事。” 赵祯说:“回来。朕还有事吩咐你,若是这件事办好了,将功补过,若是这件事办不好,朕只有将你贬到崖州去,才能解了心中怒气!” 王钦若磕头如捣米,“臣一定照办!” “你过来。”赵祯吩咐。 王钦若站起身,凑近官家。 赵祯用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丁”字,又很快抹去了。 王钦若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 “你可办的好” 正在这时,李喆端着一盏新茶水,低头走进勤政殿,说道: “官家,您的茶冷了,小人给您换盏新的。”说着,伸手去拿赵祯桌上的茶杯。 赵祯冷冷地说:“现在身边的奴才越来越不懂事,朕在和宰府商议国家大事,你就随意过来动手动脚” 李喆吓得缩了手,跪地说道:“奴才不敢!” “量你也不敢!换好了茶就下去!” 李喆惴惴不安,慌忙换了茶杯,退出勤政殿。 赵祯望着李喆退出的背影,良久再未多言。 王钦若看着赵祯神情,躬身道:“下属让官家忧虑,实是不该!臣这就退下,去做该做的事情。” “嗯。”赵祯略有深意地点点头,又道:“等等,还有一事。近期回鹘来贺,我欲在禁中办一场蹴鞠赛,让你儿王钧益过来禁军队伍里训练,等赛事结束后再回去。 若是表现出色,也在指挥使的位置上为他某个职位,将来建功立业也成大器。不知王参政意下如何” 王钦若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想不到赵祯竟出此重手。 让王钧益来参加蹴鞠赛、到禁军队伍里训练都是借口,这不过是拘禁之意,以谋官为名,监视为实,王钦若岂会不知。 可是他又不能反抗,到时候儿子在官家手里押着,自己只能俯首帖耳了。 “官家照拂微臣老迈,全力提拔犬子,臣定当全力辅保官家,以谢厚恩!” “嗯,只要王参政忠心耿耿,朕自然知道,绝不会亏待王卿与钧益。” “谢官家厚恩!”王钦若深深一揖,退出了勤政殿。 ------ 王钦若回到家里,背后的衣服几乎湿透了,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退婚贴。 他越想越怕,一向谦恭拘谨,性格软弱的官家,如何突然变得如此强势霸气 他将前前后后的诸多事情联想在一起,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小看了当今圣上,而他柔弱的面具下竟然藏着一颗睿智坚韧的心,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只对太后俯首帖耳,却是大错特错了。 正在这时,王钦若的夫人曹氏推门进来,问道:“老爷今日回来脸色就不对,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王钦若不耐烦地说:“没什么,你出去。” 曹氏不依,走到近前,看到王钦若竟然在写退婚贴,惊讶地问: “老爷这是怎么了前几日回来还高高兴兴地提准备聘礼的事情,现在怎么要退婚 那叶姑娘是钧儿心尖上的人,若是这婚事退了,他又要大哭大闹了。 再说,叶姑娘是太后养女,这亲事咱们也不吃亏呀。” 王钦若见曹氏聒噪,打断她说:“你知道什么没见识的妇人!” “老爷说我不懂,你到说来让我听听。” 王钦若见夫人磨他,也无他法,放下手中的毛笔,对曹氏说: “钧儿心尖儿上的人你可知那叶沛也是官家心尖儿上的人吗” “什么”曹氏倒吸一口凉气,“官家也看中了叶姑娘” “那叶沛原来养在八王府,和官家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太后为了笼络官家,才将叶沛叫进宫里的。” “那太后为什么不封叶姑娘一个娘子,倒收为养女了这样她和官家岂不是名不顺言不正,再想在一起也难呀!” “要不说太后高明呢,她一边收为养女,让官家看得见吃不着,又正好方便暗中监视,也绝了官家与八王府来往的借口。” 曹氏听了王钦若的解释,点点头道:“那看来这叶姑娘咱们是娶不得了。只可怜咱们家钧儿一片痴心。” “他的痴心好解,咱们家的兴亡却全在一念之间。” “对了,老爷,那你说咱们是该帮着官家还是该亲近太后” “我历仕两朝,侍奉先帝、太后和今上三位主上,至今仍然屹立不倒,就是明白一个道理,不要太早站队。 太后目前大权在握,自然得罪不得,官家虽然年轻,但也不可小窥,将来总有一天他要亲政的,所以未来之事,自然还是要倾向于官家。” “官家也未必斗得过太后,你可记得当年李宸妃的事情!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将来,未必可知!” 王钦若听了,吓得连忙制止曹氏道:“什么话你都敢说!这里没有外人,要不然咱们全家都得掉脑袋!” 曹氏也不在意,说道:“这里不是也没有外人么!我就记得那会儿司空启在太后手下,不知暗中杀了多少人呀!” “你内兄曹将军亲手了结此案,知道些内幕,你也不要时时拿出来说。政治就是充满血污和人命的东西。” 王钦若觉得不宜再跟曹氏说这个话题,转头道:“钧儿就是随了你这没心没肺的性子,以后别到处胡说八道,什么事都往外抖,记住没有!” 曹氏点头,“知道的,老爷,这些事我怎么会跟孩子面前提起更不会在外人面前胡说。” “你知道便好。官家让钧儿去禁军里参加训练,你这就去为他准备些行李,等旨意到了便走。” “是要提携钧儿做个禁军首领么是不是官家有意拉拢咱们家如今长益荫官入世,钧儿若也在官家身边走动,将来必能混得一官半职,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曹氏竟然喜滋滋地说。 王钦若看着夫人曹氏一脸单纯无知地打着小算盘,只觉得无言以对,他不耐烦地说:“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你快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曹氏见王钦若确实不耐烦了,就退出书房,替他关好门。 ------ 不久,御史台弹劾内侍高品李喆,收受贿赂,纵兄圈地,欺压百姓,将他革职查办,贬到西京洛阳宫内去做洒扫了。 赵祯对太后刘娥说,他使惯了陈忠意,换了他人都不中意,陈忠意罚也罚了,贬也贬了,此时儿臣身边不能缺人,因此一道恩旨又将陈忠意调回内省殿头。 陈忠意转了一圈,又回到官家身旁,体会了一场什么叫人情冷暖,只有更加忠心对待官家,更加小心仔细伺候主子。 陈忠意回到了官家身边,赵祯的病也基本痊愈了,心情逐渐大好。 叶沛被禁足,赵祯就带了陈忠意来栖凤阁探望叶沛。 刚进院门,看见叶沛一身淡紫色罗裙,正和侍女们在院中逮蝴蝶,嬉戏调笑,甚是开心。 此时阳光正好,云淡风轻,温而不燥。明媚的阳光照在叶沛青春洋溢的脸上,显得熠熠生辉。 赵祯觉得叶沛是那样美好,如美玉般高洁,像紫藤花般绚丽。他觉得自己之前所用的心计都是值得的,他再一次拥有了叶沛。 陈忠意见官家笑眯眯地看着叶沛,却不走进栖凤阁,笑着喊道:“叶姑娘,官家来了。” 叶沛见了赵祯身后的陈忠意颇感意外,高兴地跑过来说:“陈贵人,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可喜可贺呀!” “多谢叶姑娘惦念,逢着官家眷顾,臣还能再次见到郡主,心中感慨。” 陈忠意说着,想起在前省伺候的那几天经历,竟有些鼻酸。 叶沛说:“好了,好了,还好都过去了。” 陈忠意点头。 赵祯在旁边看着,不无醋意地说:“沛儿只顾着和陈忠意说话,没注意我在这儿站了许久么” 叶沛拉过赵祯的胳膊,说道:“看见啦,看见啦!我听黄金宝说六哥哥要过来用晚膳,我特意给你准备了凉瓜龙骨虫草汤,现在正在火上煲着呢,我亲手做的呦。” “那到要尝尝。”赵祯高兴地说。 叶沛拉赵祯在厅里坐下,亲自去盛了一碗汤过来。 “六哥哥,你小心喝,还有点烫呦。”叶沛殷勤地嘱咐。 赵祯端起那只钧窑玫瑰斑的瓷碗,闻了闻,“嗯,闻起来很香。”他舀起一匙,吹了吹,轻轻放到嘴边,喝了下去。 叶沛跪在旁边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追问道:“味道怎么样” 没想到叶沛这么一问,赵祯一口汤全吐在地上。陈忠意吓得赶紧上前给官家拭嘴,收拾地上污秽。 “什么呀,这么难喝!”赵祯皱着眉头抱怨。 叶沛端过赵祯喝的那碗,自己尝了尝,眨眨眼说道:“还行呀,就是有点苦。” “岂止是一点苦呀!简直跟药汤差不多。可惜了这盛汤的好瓷器!” “这些都是好东西,我熬了一上午呢,真不识货!”叶沛扁着嘴说。 赵祯摆着手说:“我看沛儿这厨艺和你的女工一样,不敢让人恭维。” 叶沛听了女工二字,又来了兴致,“谁说我女工不行我最近正在练习,比之前好多了,你快来看。”说着,不由分说拉了赵祯进东暖阁来看。 叶沛拿出一只快完工的荷包,说:“这是瑾禾教我绣的,你看看是不是比之前那个好很多” 赵祯看了看,绣的是一只蝶戏牡丹的画面,确实比之前强太多,但是比皇家绣娘手艺,还是差得很远。 赵祯从怀中掏出叶沛上次送他的荷包,对比说:“确实有进步。” 叶沛见了之前旧物,不好意思说:“没想到这样蠢的东西,六哥哥还留着。” “沛儿送我的自然要留着,我每日都揣在怀里。” 赵祯瞧着叶沛羞红的脸颊,笑道:“你可知我为什么一直揣在怀里” 叶沛抬头望着赵祯,颇为感动。 “因为实在不好意思挂在腰间。”赵祯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叶沛听了赵祯前半句还很感动,听完后半句气都气死了。 “你敢取笑我,哼!”说着,拿手去搔赵祯痒处,两人嘻嘻哈哈笑了半天。 外面陈忠意和苗瑾禾等人见了他二人状态,觉得多日来的阴霾也渐渐消散了。 笑了一会儿,赵祯将旧物揣回怀里,将新的还给叶沛,说道:“这个你绣完了送给我,我要一双蝴蝶的!” 叶沛拿着荷包,走出暖阁,对瑾禾说:“听见没有,官家说要一双蝴蝶的。” 赵祯抢前一步说道:“不许别人假手!就你自己绣来给我。别想偷懒!” 苗瑾禾笑道:“叶姑娘手很巧的,心思也细腻,只是听她自己说,小时候在山上跟一位师父学功夫,哪有人教她女工。 若是早有人指点,恐怕宫里的绣娘也要逊色几分呢。” 赵祯说:“这话我到晓得,沛儿的聪明才智自然是无人能比。” 叶沛看着自己一双手,叹道:“我的手巧我倒是知道,李白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嘛。只是几时能绣好我却不知道,我还有好几本话本要看呢!” 赵祯嗔怒道:“不许偷懒!瑾禾,你帮我盯着她,她要敢偷懒,你就过来告诉我!” 苗瑾禾只得在旁边微笑,叶沛说:“瑾禾才不会帮你呢!” 说说笑笑,赵祯、叶沛等人又回到前厅,赵祯吩咐:“传膳,我都饿了。” 陈忠意传了膳,赵祯和叶沛高兴地一起吃了。 第三十二章 云淡风轻,小儿女情意绵绵 两日后,王钧益被带到殿前军值守处的殿中省报到。 开始时,王钧益还美滋滋地以为可以每日见到叶沛,接了旨意便兴冲冲地来了禁中。 可是好多天过去了,每天只有严苛的训练,连进内省的机会都没有。 娇生惯养的王钧益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几天下来脚也磨破了,腰酸背痛,下了执事只想在屋里躺着不动,连见叶沛的心思也没有了。 几天以后,林洙、邵应铨等人也都来了殿中省报到,几个人见面大喜过望。 林洙道:“王钧益,想不到咱们哥儿几个竟然都到大内来聚齐了!” 邵应铨也道:“是啊!真奇怪,今上说要办什么蹴鞠赛,让咱们几个纨绔子弟都来训练。你们看,李侍郎家的三公子、范御史家的长公子、曹将军的侄子,都来了。” 王钧益道:“我看此事必有蹊跷。可惜我现在还不能明白,走一步看一步!” 之后一堆纨绔子弟被分为两队开始训练蹴鞠,倒有大战一场的架势。 原来,赵祯想借回鹘使者拜见称臣的机会,在大内办一场蹴鞠赛,大显一番国朝的威风。 他又计划在太后面前保举叶沛做为此次竞赛的球头,借着训练比赛的借口就可以解了叶沛的禁足。 赵祯还想借此接触各位高官府中不学无术的公子们,试探看看到底谁家更为忠心。 王钧益等人在大内训练了半个多月,官家赵祯第一次出现在蹴鞠比赛的训练场上。 只见赵祯穿着团领窄袖的金云龙纹朱袍,腰里系着文武双惠宽绦带,足蹬金色飞凤靴,这身装扮使他看起来不似平时温柔,更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官家身后跟着郡主叶沛。叶沛头上束着高冠髻,身着女子蹴鞠时特有的装扮——“旋裙”。 旋裙是无褶两片裙,前后再开衩,内着裤装,因为旋转起来十分漂亮,因此被称为“旋裙”,特别适合跳舞、骑马、蹴鞠等运动时穿着。 旋裙上衣一般搭配对襟窄袖短衫,俗称飞机袖。此时叶沛这身装扮,既有男装时的英气,又有女子的妩媚,真是十分艳丽动人。 众人拜见了官家,赵祯高声告诉大家:“一个月以后,回鹘人要派使者前来汴梁觐见,两国会展开一场蹴鞠友谊赛。我希望大家为国争光,赢得此次比赛。 接下来的训练中,叶郡主会在你们众人中挑选出十二名佼佼者参赛,若是此次赢得比赛,参赛者皆可封官,若是输了,球头以下都要受到鞭罚!” 官家赵祯讲完,叶沛站出来说道:“接下来,我为大家说一下比赛的规则。 此次与回鹘比赛,采用筑球赛制,每队十二人,分设球头、跷球、正挟、头挟、竿网、散立等位置。 比赛开始,由球头负责发球,射门,其他位置配合传球、接应,球射过风流眼落地,得一筹,计十二筹则赢得比赛。大家知道了吗” 众人懒散地答道:“不就是蹴鞠比赛嘛,大家都知道的!”。 叶沛又说:“从即日起,大家每日卯时起床,辰时开始训练力量、速度,午时休息用餐,未时到酉时皆练实战。大家可听明白了” 底下立刻骚乱起来,有人说:“什么卯时就要起床我平日都会睡到午时。” 有人道:“什么未时要练到酉时,岂不是要累死” 更有人嚷嚷着:“我们凭什么听令一个女人的指挥她一个女人能带领我们大宋打败回鹘人吗” “铛!”一声尖利洪亮的铮声使大家都停了下来,只见叶沛剑眉倒竖,瞪着一双凤眼,朗声说道: “我现在下场与大家比试一番,你等众人皆在风流眼对面,有能接住我的球的人,我便将这球头的位置让出来。若是无人能接,这命令亦如军令,不可违抗!” 众人都不言语,心中却不服气,“只是一介女流,球技再高超,难道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能够接住她踢过来的球真是笑话!” 只是众人知道她是太后养女,身份尊贵,不敢得罪,只得一言不发,都默默地走到了风流眼的西侧。 叶沛对王钧益说:“你在我旁边发球给我。” 王钧益眼前一亮,兴奋地说:“好的。”说着抹了一下鼻子,不可一世地站到了叶沛旁边。 叶沛与王钧益站在风流眼东侧,见对面大家都稀稀落落地站好,王钧益一个高抛,将球抛起,一脚大力远射踢给叶沛。 他与叶沛踢过配合,自然知道叶沛的实力,他一个高难度开球,就是想让对面的人都看看叶沛的脚法之高妙。 叶沛不慌不忙,见王钧益一个高射,自己陡然腾空。 右脚将球一勾,左脚在空中绕球半圈,选中着力点,用力一踢,皮球侧旋着如旋风般弧形飞出,穿过风流眼。 在众人目瞪口呆时已然落地,这速度真如电光火石一般。 只见皮球恰恰落在范阳与曹束徵之间,可是他们二人竟然毫无防备,因为他们眼看着这球是朝着邵应铨去的,怎么会突然落在自己脚下了,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在大家瞠口结舌之时,王钧益高兴地欢呼道:“叶郡主球技超群,拔得头筹。” 叶沛眉毛一挑,朝王钧益微微一笑,看得王钧益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坐在高台上的官家赵祯看了,原本高兴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令人不能察觉地冷哼了一声。 叶沛问道:“还要继续吗” 曹束徵不服气地说:“刚才是我们轻敌了,请郡主再发一球。” 王钧益听了,心中暗道:“自不量力!” 紧接着,他又将球平踢传给叶沛,道:“沛儿,接着!” 叶沛见球只在脚下平踢过来,一脚带起,整个身子旋转腾空,人与球融为一体,不知是球带人转,还是人带球转。 在众人眼花缭乱,不知人与球都飞向何方时,皮球已经通过风流眼,轻轻落在了风流眼前尺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不服,再来!”李锦良高喊。 王钧益听了,再抛出一个飞球,速度极快,力度极大,“沛儿,接球!” 这一次,叶沛不使任何技法,只是将球重重踢过风流眼,直直朝对方场地中央飞去。 众人见了,都觉得这一次一定能够接住。 熊涌霖身形高大魁梧,率先跑出去接飞过来的皮球。 哪知那皮球竟有千钧力量,熊涌霖的胸膛刚刚接触到皮球,他整个人和皮球都一起横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球又落地了。 旁边的都部署校正官高声说道:“叶郡主再得一筹!” “不服!”邵应铨凑热闹似的喊道。 于是王钧益再次发球,叶沛再次落球得筹,接连十二筹,无人能接,叶沛让大家输得心服口服。 叶沛问道:“还有谁要挑战” 无人应答。叶沛道:“那好,开始练习!” 叶沛往场下走,王钧益小跑着跟过来,刚要搭话,却见赵祯已经站在叶沛面前了。 “想不到你还能踢这么好的蹴鞠。” “当然。”叶沛骄傲地说,得意之色尽现。 她微笑着走向赵祯,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叶沛随手用窄袖一擦。 “像你这般粗鲁将来谁敢娶你”说着,赵祯拿起身后夏沁园银盘里托着的湿帕子,为叶沛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叶沛刚想说什么,赵祯又在叶沛耳边小声说:“嫁不出去只能一辈子陪着我了。”说着“咯咯”地笑起来。 叶沛脸上泛出红晕,瞪了赵祯一眼,嘴巴撅起,很是俏皮的样子。 想挥起拳头轻轻敲打赵祯前胸,却被赵祯擒住拳头,轻轻地拉在唇边一吻。 那神情无比爱怜,动作无比亲昵,让叶沛身后的王钧益呆呆愣住,不敢再往前跟随。 叶沛想抽回拳头,却被赵祯拉住,说道:“咱们到阴凉处休息一下。” 说着,两个人嘻嘻笑笑走到阴凉处的交椅上坐下休息。 赵祯端过刚煮好的茶,吹了又吹才递到叶沛手里,叶沛轻轻抿着茶水,与赵祯有说有笑。 王钧益远远地看着两人,刚才所有的得意瞬间消散殆尽,只剩下冰冷的残躯。 他进宫前听说父亲已经去太后处求了赐婚,他兴奋得想借此次蹴鞠比赛,搏得叶沛的芳心,功名、美人一并收获。 可如今他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他像一个太监一样站在一旁,多余而且透明。 皇帝没有看他一眼,郡主也没有看他一眼,他们早就当他不存在了,他站在这里连碍眼都谈不上。 “王钧益,接着!”林洙一个“鸳鸯拐”将球踢到王钧益面前。 他本以为王钧益能够接住球踢回来,谁知道皮球竟然一下打到王钧益的面门上,将他踢倒了,顿时鼻血喷流。 王钧益如梦初醒般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不顾一切地扑向林洙,挥拳便打。 “你干什么疯了吗”林洙骂道。 王钧益也不搭话,仍旧疯狂地挥拳打向林洙。 “你至于吗”林洙本意你不就是被我踢得流鼻血了吗何至于兄弟反目 可是王钧益听了像用刀腕心一般,他心中疯狂地呼喊着:“为何不至于你如何知道我心中此刻的痛苦眼看着心爱的人落入他人怀抱,如何叫我不疯狂如何叫我不疯狂!” 邵应铨等人赶快去拉架,这一天的训练就在熙熙攘攘的打闹中过去了。 第三十三章 内宫前朝,斗智斗勇斗实力(一)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回鹘的乌介可汗派了自己的嫡长子玉素普来大宋朝拜,赵祯在紫宸殿接待了来使。 紫宸殿是宋朝每月朔、望大朝会和举办宗庙仪式的正殿,之前也只用做接待契丹来使,此次在紫宸殿接待回鹘的玉素普,可见对回鹘的礼遇至极。 玉素普带来了骆驼、羊绒织毯等很多有西域特色的礼物,其中最重要的是十二位回鹘美女。 当那十二位梳着心形高髻,身穿高腰长裙的回鹘美女,在大殿上为大宋官家和太后献上回鹘特色舞蹈时,坐在龙椅上的赵祯却笑眯眯地望向太后身边施立的叶沛。 一曲舞罢,玉素普一身传统回鹘装束出现在紫宸殿上。 他面色红润,眼窝深邃,鼻子有似鹰钩,与中原人长相明显不同,可是他眼神坚定,面色和善,却又与中原人没有不同。 大礼拜见官家赵祯,玉素普起身恭敬地说:“外臣玉素普代父汗、母妃拜见大宋官家和太后,祝愿大宋官家和太后福寿安康,两国永世修好。” 官家赵祯平和地说:“回鹘与我大宋国一直以来休戚与共,玉素普王子不远万里前来大宋朝拜,足见诚意。两国邦交,定然不负乌介可汗与朕的一片赤诚之心。” 玉素普道:“唐朝时,曾以公主下嫁我回鹘可汗,故回鹘世称中朝为舅。此行前,我父汗嘱咐我要称大宋官家为‘汉家阿舅大官家’。” 这玉素普较赵祯还要大上几岁,却如此称呼,真叫赵祯哭笑不得,且又暗中得意。“玉素普王子自谦了。如若回鹘乌介可汗也同我大宋一般想法,我大宋会一直对回鹘开放贸易,不动干戈,投桃报李,永世修好。” 玉素普再一次大礼下拜赵祯,口中称颂道:“汉家阿舅大官家圣明!”玉素普起身接着说:“不知此行是否还有福气,与大宋联姻,请舅家赐下一名公主与我回鹘联姻,以期永世为好。” 赵祯心中“咯噔”一下,表面却仍旧平静如初,淡淡地说:“三日后大宋与回鹘带来的队伍进行一场蹴鞠友谊赛,若是贵国胜利了,那时再议回鹘与大宋和亲之事。” 玉素普笑道:“那外臣一定全力以赴。” 接下来玉素普又递交国书、呈上国礼等等诸多外交礼节,整整折腾了两个时辰。 下朝后,赵祯对太后刘娥道:“大娘娘,三日后是朔日大朝会,儿臣想大娘娘帮我主持与回鹘的蹴鞠赛,不知大娘娘意下如何” 刘娥淡淡地笑道:“如若官家能够独自应付那些大臣,吾到乐意偷懒去观赛。只是朝堂之上,有什么重大事项,切不可急于决定,三思而后行。” 赵祯恭敬地说:“这蹴鞠赛代表了两国的利益,比之朝会分量要更重,唯有大娘娘亲自督阵,才能确保我朝赢得比赛。朝会上若有什么不可决断之事,儿臣一定会带回来等待大娘娘亲自裁决。” 刘娥眯起眼睛,看了赵祯一会儿,才道:“那便再好不过了。” 赵祯被刘娥看得心里打鼓,听她同意了才舒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大娘娘莫怪我对您信赖之人动手啦!” 刘娥却想:“官家还是太年轻,不自量力,只怕此次要尝一尝失败的痛苦了!” ------ 三日后,紫宸殿内,官家赵祯头戴卷云冠,穿着绛纱袍,端坐龙椅之上,朝臣百官位列两侧,一片庄严肃穆。 紫宸殿外,太后刘娥头戴龙凤花冠,身穿大红朱衣,身披暗绣云龙的朱红色霞帔,端坐在搭架的球场一侧高台之上。 下面两支队伍准备就绪,跃跃欲试,一片欢腾。 只见国朝选出的十二名选手,包括王钧益、林洙、邵应铨在内,均着青衣、青袄、青色头巾。打头一人身穿青色窄衣旋裙,正是叶沛。 对面队伍都是深眼鹰鼻,身着红衣、红袄、红色头巾,打头一人头上扎着红色抹额,正中镶嵌一块红色碧玺,此人正是回鹘王子玉素普。 两队先对太后刘娥施礼,然后相互作揖,再拜都部署校正官和社司,既裁判。 然后由球头抽签,决定自己球队的位置和发球顺序。 之后每队按抽签所定,分别按自己的站位,站到竿网两侧。东侧为国朝,西侧为回鹘。 随着一声铮鸣,比赛开始,后面擂鼓的侍卫卖力地敲起硕大的龙纹皮鼓。 只见玉素普率先发球,他将球高高踢起,传给跷球,跷球又传给正挟,正挟传给头挟,然后是左竿网、散立。 对面宋朝队员全都哈腰站定,表情严肃地凝视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 正在这时,玉素普在散立前穿梭一跑,将他胸前顶起的球用膝盖一颠,然后抬起右脚,将球一带,脚内侧顺势将球踢进了风流眼,只见那皮球弧线形飞入国朝场中,速度极快,球的飞旋自转也是极快。 叶沛见球踢过来,心中已然赞叹:“真是好球!” 她从容地飞身跳起,用左肩弹起皮球,将球的自转减慢,然后传给身边的邵应铨。 邵应铨用右肩接球,传给林洙,林洙传给熊涌霖,熊涌霖传给王钧益,一番传球,也显出宋朝不弱的实力。 王钧益接了球直接用膝盖弹起,一脚大力踢给叶沛。 叶沛见球飞来,一个“鲤跃龙门”将球勾带上天,再一个“鹰鹞翻身”将球飞旋着踢过风流眼,球速之快,角度之刁钻,较玉素普更胜一筹。 回鹘亦不敢轻敌,玉素普见球飞来,用前胸顶球,不料皮球自转产生侧滑,皮球一下滑向腰间,他忙用膝盖再弹,勉强才算接住这球,然后用脚将球一勾,踢给右竿网,心中已是一场虚惊。 玉素普对着对面英姿飒爽的女子佩服地点了点头,表示赞许。叶沛也回报一个微笑。 等到玉素普的球再传回竿网东侧,叶沛毫不留情,不等皮球传出,一脚回踢,直接将球踢回风流眼对面的场中,吓得回鹘人一声惊呼,争抢着去接球。 谁知慌乱中两名回鹘竿网队员撞到了一块,而玉素普站位较远,又来不及接球,反而失球落地。都部署校正官举起手中的小旗,大声喊道:“大宋得一筹!” 场下敲鼓、站脚的侍卫皆是宋人,高兴地欢呼“国朝万岁!” 这时回鹘人面面相觑,坚定的目光更加严肃,每个人都加了十倍的认真,瞪着对面的宋国队员。 继续由玉素普发球,这一次他使出全力,将球高踢后传给头挟,头挟将球高高顶起,比之前位置更高,玉素普不等球下落,直接倒钩破门,踢进风流眼。 这一球直扣地面,站在竿网前的宋朝队员救球不及,一下落球失分。 都部署校正官又举起手中的小旗,大声喊道:“回鹘得一筹!” 就这样,两边队伍你追我赶,得筹、追平,比分咬得丝丝入扣,场上气氛十分紧张。 ------ 就在球场上气氛紧张的同时,紫宸殿内也是肃穆异常。 大宋官家赵祯在听了几件报送的奏章之后,由他一手策划的好戏马上就要开场。 只见参知政事王钦若缓步出列,对赵祯说道:“官家,臣有事禀奏。” “王参政何事禀奏” “臣不敢擅言,请官家恕臣无罪。” “王参政但言无妨,朕恕你无罪。” 王钦若手持笏板严肃地说:“臣请弹劾同平章事丁谓。”此语一出,在场哗然。 只听王钦若继续言道:“丁谓身为宰相,越权犯上,欺瞒不报,贪污受贿,臣已总结他七项罪状,请官家御览。”说着将一份奏章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 殿前伺候的内侍陈忠意赶快小跑着跑到王钦若面前,恭敬地接过奏章,转身跑回,递给官家赵祯。 赵祯翻看两眼,问道:“王参政弹劾宰相丁谓之事可有证据” 王钦若泰然地说:“臣自然不敢胡说,请官家亲问枢密副使马知节,副相向敏中等人。” 王钦若那一副恭敬、严肃而又气定神闲的样子,让赵祯想起当年他诬告寇准时的嘴脸。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先帝景宗赵恒还活着,王钦若也只有四十一、二岁,刚过了意气风发的年纪,就显出老奸巨猾的嘴脸。 “澶渊之盟”时,辽国萧绰太后携辽圣宗耶律隆绪倾举全国之兵南下,不月便攻下数座城池,直逼河南澶渊城下。 寇准极力主战,而王钦若一派则主和,甚至上奏官家移驾江南,被寇准骂做奸佞。 寇准拉着官家的袖子不让他退朝,奏请官家一定要御驾亲征,并且逼着景宗进入最为危险的战争一线,澶渊北城。之后寇准亲自督战,部署安排,鼓舞士气。 恰巧弓弩手张环一张床弩射杀了辽国主帅萧挞凛,使得宋辽战局逆转,再加上曹利用等人的谈判,最终宋辽两国签下百年和平的“澶渊之盟”。 由此,寇准立下不朽功绩,甚至被封了莱国公。 澶渊之盟后,王钦若因为与寇准的政见不同而被贬黜,心中怀恨。等他在地方上做出成绩,又被调回中枢后,第一件事,就是报复寇准。 第三十三章 内宫前朝,斗智斗勇斗实力(二) 此时的王钦若被封了大学士在昭文馆编纂国史《册府元龟》,这一日,他抱着书册新卷来见真宗时,正巧寇准奏事而出,因寇准顶撞了真宗,真宗正自生气。 王钦若故意问道:“寇相又因何事顶撞了官家” 真宗脾气和善,虽然气愤寇准耿直顶撞,却并不会因此迁怒,因此只是淡淡地说:“寇相虽然说话耿直,却也是一心为民,朕便原谅于他。” 王钦若谦恭地说:“陛下仁德,能容直臣,可是如果做为臣子,并不体谅陛下,反而得寸进尺,皇家威严将被置于何地” “王卿家切莫如此说,寇相有功于社稷,便是朕也要让他三分。” “有功于社稷官家是说寇相在澶渊之战中做出的政绩吗” “自然是指这个,‘澶渊之盟’的签订,咱们国朝与契丹约为兄弟,定下百年合约,寇相功在千古!” 王钦若冷笑一声,说道:“官家真以为澶渊之战时,是寇相击退了辽军,有功于社稷吗” 真宗皱眉问道:“王卿何出此言” 王钦若跪地说道:“澶渊之战,官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是什么道理” 真宗更气,厉声问道:“王钦若,你是何意” 王钦若一副恭敬、严肃而又气定神闲的样子说道:“臣读史书,《春秋》谓言:所谓城下之盟,实是耻辱无比,在辽军兵临澶渊城下时,官家以万乘之尊而为城下之盟,何耻如之” 真宗气得拍案,王钦若却更加尖利地说:“官家知道什么是赌博吗这寇准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赌徒!赌徒在赌博的时候,如果眼见着马上就要输光了,只有把剩下的钱全都押上去,叫做孤注一掷。 官家,澶渊之战时,寇准没有退敌良策,就拿官家当做最后的赌注全部押上,如果胜利,这功绩是他的,如果失败,官家被置于那样的危险境地,他寇准有没有想过要如何收场!” “够了!”真宗赵恒被气得眼前一黑,手捂住心口骂道:“滚出去!” “官家圣明!”王钦若叩拜而出。他仍是恭敬、严肃又气定神闲的样子,他知自己奸计得逞,缓步退出了垂拱殿。 之后,几十份弹劾宰相寇准的奏章被放到了真宗赵恒的御案上,让真宗不得不考虑寇准的去留问题。 不日,寇准被贬为刑部尚书,兼任陕州知州,退出了中枢。 赵祯远远望着外面热闹的蹴鞠赛,心中一片惶惑。 他不知今日的王钦若能否如当日那般将丁谓扳倒,这一剂奸臣间的自相残杀,能否治得了国朝的病,他心里有些底气,又存着很多不安。 ------ 此时,紫宸殿外的蹴鞠赛已经过半,大宋与回鹘两支队伍竟然六比六战成了平局。 中场休息时,叶沛坐在太后刘娥脚边。刘娥温存地对叶沛说道:“沛儿,若是你今日带领大宋的勇士们赢得了比赛,吾便许你一个愿望。” “大娘娘,这是真的吗”叶沛兴奋地问道。 “当然。” “是许什么愿望都行吗”叶沛天真地问。 “沛儿有什么愿望”刘娥微笑着看向叶沛。 叶沛差点脱口而出,她想要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做主,她不要赐婚,她要做一个婚姻自主的女性。 “让我想想。”叶沛满面笑意地说。 “看把你高兴的,那就要赢得比赛,知道吗” “儿臣自然明白。” 下半场的比赛比上半场更加激烈。叶沛自得了这个宏愿,更加拼尽全力。而玉素普为了回鹘的荣誉,自然也丝毫没有放松。 下半场叶沛率先发球,只见她平踢开球,王钧益、李锦良、范阳等人中转了一圈,叶沛一个“阴阳转”突然接球射出,皮球高开低落,再一次落球得分。 玉素普毫不示弱,开球后立刻勾球射门,他右脚虚晃,众人以为球会落向左侧,皆往左跑,谁知他左脚突然远射,皮球直直地飞向后半场的右侧犄角。 叶沛再行扑救已经来不及,回鹘又得一筹。 ------ “官家!官家!”赵祯被王钦若一声呼喊,回过神来。此时,枢密副使马知节已经上前奏对。 “说!”赵祯威严地说道,“王参政所说可是实情” 马知节跪答:“陛下明鉴!昨日王参政来到微臣府上,说是有要要事商量,命我屏退左右。他便拿出一份奏章,让我看了,想必就是今日官家御览的这一份。王参政又拿出一匣珠宝,让臣今日应和他的说法。” 王钦若听了马知节一说,原本的那份气定神闲立刻消失,慌神地怒斥道:“马疏密使如何诬陷本官我何时抱着珠宝去献与你了” 马知节不理王钦若的指责,继续说道:“王参政弹劾丁相恐怕另有隐情”说着他眼望丁谓。 此时的丁谓双目微闭,竟然像没有听到朝堂之上的喧闹一般泰然自若。 马知节不管丁谓表情,继续说道:“泸州都巡检王怀信等平蛮有功,却因为与王参政有过结,您不但不及时上报,反而扣下不理,如今王怀信的奏报已经交到丁相手里了。 王参政知道大事不妙,反而先下手为强,要首先弹劾丁相,王钦若居心叵测呀!” “什么!”王钦若气得浑身哆嗦,指着马知节道:“你这是诬陷!” 听了马知节的话,原本已经喧闹的朝堂之上立刻变成了马蜂窝一般聒噪不停。 正在这时,御史中丞赵昌言出列言道:“臣也有本上奏。去年科举中,王参政为主考,却开后门录用了一个叫任懿的考生,事发后却将此事栽赃到考官洪湛等人头上,还将洪湛削籍流放致死。 如今洪湛家人以实揭发,刑部已经审讯任懿等人,证据确凿,不容王钦若狡辩了。” 赵祯想不到形式急转直下,已经不似他之前所想所料的方向发展了。他手脚冰凉,拳头紧紧握住,冷声问道:“刑部尚书何在” 刑部尚书邵子鸣乃是邵应铨之父,他与王钦若一向交好,本来洪湛之事已经被他押下,谁知今日被御史中丞赵昌言抖出,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解释为好。 听得官家询问,邵子鸣只得出列,“臣在。” 赵祯严厉地问道:“御史中丞赵昌言所言可是事实” “这个……” 刑部尚书邵子鸣不敢隐瞒,颤抖着说道:“洪湛家人确实举报王参政嫁祸之事,只是此时臣正在审理期间,或许,或许……” “够了!”赵昌言怒喝道:“邵子鸣一向与王钦若狼狈为奸,此事你押下不报,是否早就受了王钦若的指使” 接下来,丁谓未发一言,却有其他官员陆续揭露王钦若多达数十条罪状。 “先帝在时,王钦若编纂《册府元龟》,总是抢功为己,若是收到先帝褒奖,便将自己的名字列在第一位答谢皇上,若是受到谴问,则推卸责任给书吏杨亿等人。” “先帝在时,王钦若只知一味迎合圣意,谄媚逢迎,假造祥瑞,大建宫观,劳民伤财,实为奸佞!” …… 官家赵祯心里“砰、砰”直跳,他所设计、所要陷害的丁谓毫发无损地站在百官为首的位置上丝毫未动,而此时的自己却喘着粗气,差点跌落椅下。 赵祯怒不可遏:“够了!你等都给朕退下!” 丁谓这时才睁开眼睛,出列答言道:“陛下圣明,您一定要为臣做主,不能让小人诬陷臣的忠心,奸佞得逞,则忠臣心凉呀!” 赵祯颤抖着扶住龙椅上的龙头扶手,冷冷地说:“朕自会还诸位臣公一个公道!” 赵昌言还欲说什么,赵祯制止他道:“此时殿外大宋与回鹘正在进行友谊比赛,莫要叫番邦看了笑话,你等先行退下,朕自会派出大理寺彻底调查。” 众臣不再言语,列队叩拜了官家,纷纷退出紫宸殿。官家赵祯呆坐在龙椅上,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紫宸殿内一片萧肃,众臣退出后空空荡荡,独留赵祯一人如坠冰窟。当大臣们在殿外的台阶上驻足观赛时,却看到了同殿中一样翻转的场面。 此时的比赛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程度,就在这一时刻,大宋与回鹘竟然是十一比十一平局。 叶沛想着太后答应她的那个愿望,突然一股从未有过的强大意愿涌上心头,叶沛太想赢得这场比赛了。 她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伟大的宏愿,不只是为了自己,她想为天下女子争得一份民主,一份平等。 她想让太后在《天圣令》里加上一个条目,女子可以在婚姻中自主选择,被平等对待,她想要女人拥有与男子一样的权利和地位。 这一次她不仅要为国朝赢得荣誉,更要为天下女子赢得权利! 当玉素普再一次将球踢过风流眼的时候,叶沛死死地盯住这只皮球,它带着风声,仿佛一颗彗星坠下,她要抓住最后的机会许愿,时间不早不晚,她的机会来了! 第三十四章 国朝外邦,争球争气争江山(一) 停球、筑球、传球,当叶沛完美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她全力一扑,如同猛兽般,使出一招“一龙在天”。 只见这只皮球被她用胸腹力量带上天空,然后整个人在天上转了一个圈,如同飞龙入云一般窜入云霄。 在九霄云天之上,叶沛一脚倒挂金钩,将球踢入对方场地。 这一脚的力量犹如飞龙怒号,带着风驰电掣的速度、雷电闪烁的光芒、万夫不当的力量,径直朝玉素普扑来。 可就在叶沛还在天上的时候,她看到了玉素普身后一名回鹘队员,竟然使出“霹雳掌”要从玉素普身后袭击于他。 叶沛心中一闪,甚至来不及思考的意识告诉她,这人有问题! 一个灵光,这掌法太像之前与她交过手的回鹘小老头了。“不好!” 叶沛一个激灵,“这人是要利用自己的大力猛球对付玉素普,他要推动玉素普撞击重球,造成叶沛将他踢死的假象,而实际,却是他的霹雳掌害死了自己家的王子!” 回鹘老头、霹雳掌、重球而亡…… 其实这一系列的想法只在叶沛脑海中一闪而过,一种猜测,一个意念。但在这千钧一发、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哪有更多的时间选择 叶沛来不及考虑自己的宏愿、来不及掂量国家的荣耀,来不及更多的思考和衡量,她只是凭借着本能的善良,做出最忠实自己内心的抉择——“救人!” 当叶沛落地的一刹那,她屈膝平卧,从竿网底下滑过,径直滑向对方球场,滑到了玉素普面前。 此时玉素普已经被前后夹击,皮球重重地打在他的胸前,而后背上那霹雳万钧的“霹雳掌”也已经接触到他的红衣。 叶沛用尽全力,侧向一撞,将玉素普整个人都撞飞了出去。 在此前的比赛中,叶沛已经知道玉素普虽然球技不错,却不会武功。而叶沛这一撞,差点撞出人命。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不明白大宋这位郡主是出于什么心理,突然滑入对方场地,撞飞对方球头。就是再想赢得比赛,也不至于这样急功近利,疯狂袭击 站在紫宸殿外的百官与球场四周的侍卫,以及场上的大宋、回鹘队员都惊得目瞪口呆。 然而只有一个人是明白的,那就是玉素普身后使用“霹雳掌”的那个回鹘人。 他来不及收手,只听得“砰”的一声,那只皮球被掌力震碎,竟然爆裂成了八瓣,在空中四散飘开。 玉素普被撞得倒向球场边线,一众回鹘人跑到他身边,询问的、顺气的、拍打的、搀扶的,大家手忙脚乱将玉素普扶起。 坐在高处的刘娥惊呼道:“叶沛,你干什么!” 这时叶沛也惊魂未定,坐在场边惊愕地看着爆裂的皮球。 王钧益等人跑过去,扶起叶沛,为她掸去身上的尘土,安慰道:“沛儿,怎么了”林洙也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都部署校正官举起手中小旗,高喊道:“大宋球头犯规,罚下场地!” 王钧益扶着叶沛慢慢走出赛场,坐在场边高台下。 “沛儿,你没事”王钧益不安地问道。 叶沛摇了摇头,她知道一切都完了,自己刚才的一念之差,使得她的宏愿、国朝的荣誉都付诸东流。 此时,她只能木讷地坐在那里。对于太后的责问,她不知如何解释,连她自己也不能回答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回鹘队伍里,玉素普已经缓过神来。撞击的力量虽重,可是由于叶沛侧向卸力,加上玉素普年轻气盛、身体强壮,不多时也便缓过来了。 只听都部署校正官再次宣布,大宋队伍再选一名球头,完成最后一筹的竞逐。王钧益被公推做了球头,这一次,他要为荣誉而战,为叶沛而战。 当回鹘人传球、踢球,将球送过风流眼时,王钧益稳健地接过皮球,传给林洙、邵应铨,完美地破解了对方的攻击。 皮球在风流眼两侧传了两个来回,两支队伍势均力敌,谁也没有破敌之法。 这时,皮球在宋朝队伍中传踢,紧接着,王钧益三人之间踢出了一个配合,这是他们多年来练就的默契。 只见林洙左晃吸引对方视线、邵应铨右闪阻挡对方视野,王钧益直冲竿网之下,一个“鸳鸯拐”将球轻轻踢过风流眼,踢到几乎压到边线的无人位置,趁对方不备赢得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筹! “十二筹,大宋胜利!”都部署校正官高声喊道。 “哦!万岁,万岁!”十一个年轻人欢呼着拥到一起,众人合力将王钧益举起,扔到空中再接住,口中不停地高喊着,欢呼着,兴奋之极。 此时坐在高台上的太后刘娥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微笑着看向场下的年轻人。 叶沛坐在场边却显得无比落寞,欢呼和庆祝都不属于她,她是多么失败! 玉素普胸口还是隐隐作痛,但是他努力挤出微笑,朝叶沛走来。 “谢谢郡主的救命之恩。”说着,玉素普单膝跪地,右手抱肩,竟然对叶沛施了一个大礼。 玉素普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击中叶沛,她神情一震,原来自己没有猜错,玉素普是知道内情的。 “玉素普王子,你知道……”叶沛惊讶地问。 玉素普点了点头,“我会去清理奸细的。我们回鹘人有恩必报,请你记住,回鹘永远有我这位朋友!” 叶沛眼神中充满感激,甚至是她自己也说不清的一种复杂情绪,她朝对方肯定地点了点头。 ------ 赵祯呆坐在福宁殿中一个下午,他已经听说了叶沛被罚下场,但是大宋仍然赢得比赛的消息。 他也肯定,太后刘娥也已经知道了王钦若弹劾丁谓失败,反被拉下马的消息 。此时大娘娘还没有派人来问罪,但是赵祯觉得会是迟早的事情,他该如何应答,之后要如何自处,他头脑中一片混乱,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傍晚,集英殿大宴百官和回鹘使者,殿内一片歌舞升平的欢乐气氛。 官家赵祯穿着赭黄色襕袍出现在大殿之上,更显出清瘦的面庞和白皙的肌肤,只是脸色淡然,完全没有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和血色。 此时叶沛也同他一样,虽然穿着一身华服,却毫无喜色地坐在刘娥下首。 歌舞跳过几支,酒过三巡以后,宴会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这时,回鹘王子玉素普端起酒杯,起身走到太后刘娥座位前,恭敬地施礼说:“大宋太后,我敬您一杯,恭祝您福寿康健,万岁千秋!” 刘娥举起酒杯回敬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玉素普王子文武双全,果然人才了得!” 玉素普说道:“今日外臣有幸与您的女儿比试蹴鞠,输得心服口服,对她更是心生爱慕之情。不知郡主是否婚配,外臣有心求娶郡主,不知您是否舍得将郡主嫁来我们回鹘” 赵祯本来自顾自地想心事,猛然听闻玉素普的话,惊得酒杯差点掉在地上。 他的心“砰、砰、砰”地狂跳起来,他咬紧后牙,眼神里充满了愤恨。 他看了看刘娥,不等太后答应,主动说道:“玉素普王子真是性情中人,只是两国联姻,非同儿戏。叶沛只是太后养女,并非嫡亲公主,恐怕委屈了王子嫡长子的身份。” “委屈谈何说起郡主天生丽质、仪态万方,又兼蕙心兰质,至臻至善,我若能求得如此女子为妻,何其幸哉!” 听了赵祯与玉素普的对话,刘娥原本的笑也令人不能觉察的僵了一下,又礼貌地微笑着说:“呵呵,多谢玉素普王子抬爱。” 然后转头问向叶沛:“沛儿,刚才你可听见玉素普王子所说你是否愿意代大宋前去和亲呀” 叶沛听了也是一惊,走上前双膝跪地,说道:“儿臣不愿!”叶沛说得极其干脆,连下坐的百官听了也都一颤。 刘娥微一皱眉,就算叶沛不愿,当着外国使臣的面,也该说得婉转一些,叶沛平时聪明伶俐,此时为何如此执拗 只听叶沛接着说:“太后容禀,刚才大娘娘许儿臣一个心愿,儿臣曾立誓一个宏愿,想要您在即将颁布的《天圣令》里,为天下女子争一份权利,一份可以自主选择婚姻,追求爱与被爱,享受与男子平等的权利。 可惜儿臣能力有限,被罚下场,这个宏愿只得作罢。但是对于我自己,却并不想任人摆布。儿臣不愿去回鹘和亲,并非不想为国朝分忧解难,只是儿臣不曾了解回鹘玉素普王子,如何与他相伴一生 若是因为夫妻之间的不和睦而影响两国关系,岂不是更加糟糕” 听了叶沛一番话,刘娥一愣。 众人皆以为叶沛违了她的意,太后会当场发怒,可是却没有,刘娥竟然沉思起来,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一段恋情,她回忆起那份温情,也记忆起那份痛苦。 第三十四章 国朝外邦,争球争气争江山(一) 停球、筑球、传球,当叶沛完美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她全力一扑,如同猛兽般,使出一招“一龙在天”。 只见这只皮球被她用胸腹力量带上天空,然后整个人在天上转了一个圈,如同飞龙入云一般窜入云霄。 在九霄云天之上,叶沛一脚倒挂金钩,将球踢入对方场地。 这一脚的力量犹如飞龙怒号,带着风驰电掣的速度、雷电闪烁的光芒、万夫不当的力量,径直朝玉素普扑来。 可就在叶沛还在天上的时候,她看到了玉素普身后一名回鹘队员,竟然使出“霹雳掌”要从玉素普身后袭击于他。 叶沛心中一闪,甚至来不及思考的意识告诉她,这人有问题! 一个灵光,这掌法太像之前与她交过手的回鹘小老头了。“不好!” 叶沛一个激灵,“这人是要利用自己的大力猛球对付玉素普,他要推动玉素普撞击重球,造成叶沛将他踢死的假象,而实际,却是他的霹雳掌害死了自己家的王子!” 回鹘老头、霹雳掌、重球而亡…… 其实这一系列的想法只在叶沛脑海中一闪而过,一种猜测,一个意念。但在这千钧一发、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哪有更多的时间选择 叶沛来不及考虑自己的宏愿、来不及掂量国家的荣耀,来不及更多的思考和衡量,她只是凭借着本能的善良,做出最忠实自己内心的抉择——“救人!” 当叶沛落地的一刹那,她屈膝平卧,从竿网底下滑过,径直滑向对方球场,滑到了玉素普面前。 此时玉素普已经被前后夹击,皮球重重地打在他的胸前,而后背上那霹雳万钧的“霹雳掌”也已经接触到他的红衣。 叶沛用尽全力,侧向一撞,将玉素普整个人都撞飞了出去。 在此前的比赛中,叶沛已经知道玉素普虽然球技不错,却不会武功。而叶沛这一撞,差点撞出人命。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不明白大宋这位郡主是出于什么心理,突然滑入对方场地,撞飞对方球头。就是再想赢得比赛,也不至于这样急功近利,疯狂袭击 站在紫宸殿外的百官与球场四周的侍卫,以及场上的大宋、回鹘队员都惊得目瞪口呆。 然而只有一个人是明白的,那就是玉素普身后使用“霹雳掌”的那个回鹘人。 他来不及收手,只听得“砰”的一声,那只皮球被掌力震碎,竟然爆裂成了八瓣,在空中四散飘开。 玉素普被撞得倒向球场边线,一众回鹘人跑到他身边,询问的、顺气的、拍打的、搀扶的,大家手忙脚乱将玉素普扶起。 坐在高处的刘娥惊呼道:“叶沛,你干什么!” 这时叶沛也惊魂未定,坐在场边惊愕地看着爆裂的皮球。 王钧益等人跑过去,扶起叶沛,为她掸去身上的尘土,安慰道:“沛儿,怎么了”林洙也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都部署校正官举起手中小旗,高喊道:“大宋球头犯规,罚下场地!” 王钧益扶着叶沛慢慢走出赛场,坐在场边高台下。 “沛儿,你没事”王钧益不安地问道。 叶沛摇了摇头,她知道一切都完了,自己刚才的一念之差,使得她的宏愿、国朝的荣誉都付诸东流。 此时,她只能木讷地坐在那里。对于太后的责问,她不知如何解释,连她自己也不能回答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回鹘队伍里,玉素普已经缓过神来。撞击的力量虽重,可是由于叶沛侧向卸力,加上玉素普年轻气盛、身体强壮,不多时也便缓过来了。 只听都部署校正官再次宣布,大宋队伍再选一名球头,完成最后一筹的竞逐。王钧益被公推做了球头,这一次,他要为荣誉而战,为叶沛而战。 当回鹘人传球、踢球,将球送过风流眼时,王钧益稳健地接过皮球,传给林洙、邵应铨,完美地破解了对方的攻击。 皮球在风流眼两侧传了两个来回,两支队伍势均力敌,谁也没有破敌之法。 这时,皮球在宋朝队伍中传踢,紧接着,王钧益三人之间踢出了一个配合,这是他们多年来练就的默契。 只见林洙左晃吸引对方视线、邵应铨右闪阻挡对方视野,王钧益直冲竿网之下,一个“鸳鸯拐”将球轻轻踢过风流眼,踢到几乎压到边线的无人位置,趁对方不备赢得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筹! “十二筹,大宋胜利!”都部署校正官高声喊道。 “哦!万岁,万岁!”十一个年轻人欢呼着拥到一起,众人合力将王钧益举起,扔到空中再接住,口中不停地高喊着,欢呼着,兴奋之极。 此时坐在高台上的太后刘娥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微笑着看向场下的年轻人。 叶沛坐在场边却显得无比落寞,欢呼和庆祝都不属于她,她是多么失败! 玉素普胸口还是隐隐作痛,但是他努力挤出微笑,朝叶沛走来。 “谢谢郡主的救命之恩。”说着,玉素普单膝跪地,右手抱肩,竟然对叶沛施了一个大礼。 玉素普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击中叶沛,她神情一震,原来自己没有猜错,玉素普是知道内情的。 “玉素普王子,你知道……”叶沛惊讶地问。 玉素普点了点头,“我会去清理奸细的。我们回鹘人有恩必报,请你记住,回鹘永远有我这位朋友!” 叶沛眼神中充满感激,甚至是她自己也说不清的一种复杂情绪,她朝对方肯定地点了点头。 ------ 赵祯呆坐在福宁殿中一个下午,他已经听说了叶沛被罚下场,但是大宋仍然赢得比赛的消息。 他也肯定,太后刘娥也已经知道了王钦若弹劾丁谓失败,反被拉下马的消息 。此时大娘娘还没有派人来问罪,但是赵祯觉得会是迟早的事情,他该如何应答,之后要如何自处,他头脑中一片混乱,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傍晚,集英殿大宴百官和回鹘使者,殿内一片歌舞升平的欢乐气氛。 官家赵祯穿着赭黄色襕袍出现在大殿之上,更显出清瘦的面庞和白皙的肌肤,只是脸色淡然,完全没有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和血色。 此时叶沛也同他一样,虽然穿着一身华服,却毫无喜色地坐在刘娥下首。 歌舞跳过几支,酒过三巡以后,宴会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这时,回鹘王子玉素普端起酒杯,起身走到太后刘娥座位前,恭敬地施礼说:“大宋太后,我敬您一杯,恭祝您福寿康健,万岁千秋!” 刘娥举起酒杯回敬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玉素普王子文武双全,果然人才了得!” 玉素普说道:“今日外臣有幸与您的女儿比试蹴鞠,输得心服口服,对她更是心生爱慕之情。不知郡主是否婚配,外臣有心求娶郡主,不知您是否舍得将郡主嫁来我们回鹘” 赵祯本来自顾自地想心事,猛然听闻玉素普的话,惊得酒杯差点掉在地上。 他的心“砰、砰、砰”地狂跳起来,他咬紧后牙,眼神里充满了愤恨。 他看了看刘娥,不等太后答应,主动说道:“玉素普王子真是性情中人,只是两国联姻,非同儿戏。叶沛只是太后养女,并非嫡亲公主,恐怕委屈了王子嫡长子的身份。” “委屈谈何说起郡主天生丽质、仪态万方,又兼蕙心兰质,至臻至善,我若能求得如此女子为妻,何其幸哉!” 听了赵祯与玉素普的对话,刘娥原本的笑也令人不能觉察的僵了一下,又礼貌地微笑着说:“呵呵,多谢玉素普王子抬爱。” 然后转头问向叶沛:“沛儿,刚才你可听见玉素普王子所说你是否愿意代大宋前去和亲呀” 叶沛听了也是一惊,走上前双膝跪地,说道:“儿臣不愿!”叶沛说得极其干脆,连下坐的百官听了也都一颤。 刘娥微一皱眉,就算叶沛不愿,当着外国使臣的面,也该说得婉转一些,叶沛平时聪明伶俐,此时为何如此执拗 只听叶沛接着说:“太后容禀,刚才大娘娘许儿臣一个心愿,儿臣曾立誓一个宏愿,想要您在即将颁布的《天圣令》里,为天下女子争一份权利,一份可以自主选择婚姻,追求爱与被爱,享受与男子平等的权利。 可惜儿臣能力有限,被罚下场,这个宏愿只得作罢。但是对于我自己,却并不想任人摆布。儿臣不愿去回鹘和亲,并非不想为国朝分忧解难,只是儿臣不曾了解回鹘玉素普王子,如何与他相伴一生 若是因为夫妻之间的不和睦而影响两国关系,岂不是更加糟糕” 听了叶沛一番话,刘娥一愣。 众人皆以为叶沛违了她的意,太后会当场发怒,可是却没有,刘娥竟然沉思起来,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一段恋情,她回忆起那份温情,也记忆起那份痛苦。 第三十四章 国朝外邦,争球争气争江山(二) 刘娥沉默了,是呀,叶沛太像她了,太像年轻时候的她,那个敢爱敢恨,敢反抗,敢追求的女孩儿,甚至叶沛做到了年轻时候她自己不敢说、不敢做的事情。 那个十五岁的唱鼓女子,她精明泼辣、她敢于追求,她不是没有梦想过白头偕老的爱情,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呢 如果那时候她得到了她的爱恋,与爱人长相厮守,她还会是她吗她还怎会成为现在这个君临天下的女主 她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叹惋。生活给了她痛苦,让她失去一切的痛苦。 可是也正是这份痛不欲生的苦让她狱火重生,这痛苦也给了她更广阔的天地,更出彩的人生。 刘娥沉默了,她希望叶沛幸福,同时也不想让她束缚在眼前的小儿女情长上。只有痛苦使人清醒,只有痛苦让人奋进,多年来的经历让她更认清了这一点! 此时,刘娥神情落寞,竟然一言未发。 众人听了叶沛的话,却见太后没有表态,有人撇嘴,有人微笑,也有人觉得这位郡主天真无邪得很。 只是两国外交无小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回鹘王子玉素普的身上。 可是玉素普也沉吟着并不表态,赵祯握紧拳头,急切地望向百官,希望有人能化解此时尴尬的场面。 可是看来看去,众人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去蹚这浑水。谁也不愿意去得罪外国使臣。 正在赵祯急切间,有一个人从末尾的席位上站起身来,走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地说道:“臣将作监监丞富弼见过官家、太后、玉素普王子。” 赵祯一喜,忙说道:“富监丞请说。” 叶沛回头一看,竟是那一日在柳婉儿家认识的富弼,富彦国。此时被封做将作监的监丞,不过是掌管宫廷建筑、金玉器皿的小官。 富弼表情严肃地说:“恕臣愚见,玉素普王子,婚姻容易产生埋怨与隔阂,您与郡主只是一面之缘,如何确定她的为人和性格因此和亲一事,请您三思。 再者,本朝长公主出嫁,嫁妆不超过十万缗,更何况郡主王子反不如要求一些金箔礼物更加实惠。 若是两国之间长久贸易,带来的好处,恐怕也要比通婚更利国利民” 听了富弼一番话,赵祯很是高兴,“富卿家此话甚为有理。玉素普王子,朕许你岁币十万,年年赐予贵国,以示友好,并且答应回鹘,十年内不言甲兵,永久开放贸易通商,不知王子意下如何” 玉素普想不到赵祯竟然答应如此丰厚的条件,干笑两声说道:“既然郡主无心,臣也不愿强求。臣多谢大宋官家的优厚礼遇,我们回鹘定然不负大宋国的厚待,愿永世修好,万世太平。外臣也祝愿郡主将来能觅得良缘,得偿所愿。” 太后刘娥见此事解决,也高举酒杯说道:“玉素普王子远道而来,满载而归,吾也敬你一杯,愿两国永世修好!” 众臣百官与回鹘人共同举杯,齐声贺道:“愿两国永世修好,万世太平!” 之后,又是一阵歌舞喧闹。 叶沛独酌了一阵,见众人的目光已经不再集中在她身上,便起身走到富弼桌前,感激地说:“叶沛多谢富监丞解围!富公子,别来无恙呀!”叶沛对着富弼微微一笑。 哪知富弼起身,眼光只看向自己脚下,并不抬眼叶沛,严肃而恭敬地说: “身为人臣,为国分忧是份内之事,郡主不必感激臣下。臣有一言奉劝郡主,作为臣下,令君主担忧,非人臣之道,作为女子,更不该招摇过市,免得自取其辱。” 叶沛原本微笑的脸上立刻僵滞下来,她本来十分感激富弼的义气,钦佩他的才华。 哪知富弼认出自己是那一日的叶公子之后,竟然说出这番话来,她突然觉得富弼如此面目可憎,年纪轻轻的他怎会如此古板,如此不可理喻! 叶沛咬着嘴唇说道:“多谢富监丞教导!”说完,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不再言语。 直到宴会结束回到栖凤阁,叶沛还在生富弼的气。可是进屋后却听苗瑾禾告诉她今日官家在紫宸殿发生的事情,她不由得为赵祯担心起来。 苗瑾禾伺候叶沛除掉了钗环,卸掉了妆饰,叶沛独自对着铜镜发呆。 她一边用梳子梳着头发,一边反复思索今日一整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好似做了一场大梦一般。 过了人定,赵祯果然急匆匆跑进栖凤阁来,他甚至连宴会时穿的襕袍都没换就来了。 进屋后,他直奔内室,陈忠意与苗瑾禾见状,赶快关上了大门。 进屋后,赵祯一把抱住叶沛,失声痛哭起来,他忍耐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在抱住叶沛的一刹那彻底失控了。 他哭得绝望而且崩溃,像一个小孩子投入母亲的怀抱,委屈、痛苦、恐惧、不甘…… 他再也无法忍耐,他装得太累了,那崩溃的情绪伴着决堤般的泪水喷薄而出。 任谁能够想到,作为一个皇帝,竟然是活得这样隐忍和憋屈的 只有面前这个怀抱是最温暖、最可靠、最安全的地方,可就连这一个最后的港湾他也差一点点就要失去了,他心中是怎样的委屈,怎样的恐惧呀! 叶沛是懂得他的,她没有劝他一句话,只是默默地陪着他,紧紧地抱着他,也任他紧紧地抱着自己。 赵祯坐在叶沛梳妆的春凳上,叶沛站在铜镜前,手里的梳子都忘了放下。 过了好久好久,赵祯的泪水渐渐收敛了,可是他却不想动,他仍旧紧紧地抱住叶沛。 外面漆黑一片,屋里也只有萤弱的灯光,内室里安静极了,两个人都默不作声。 钟鼓楼敲响了入更的梆鼓,隐隐听见远处两名太监的巡夜梗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叶沛轻轻地唤着赵祯,“六哥哥,已经入更了。” “我不走!今夜我就宿在你阁子里,我要告诉天下人,你是朕的女人!” “明天,谏院的劄子就会像雪片一样飞来。你我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叶沛捧起赵祯的脸,哀怨地看着他,语气却是无比坚定。 “官家会被称为荒淫无道的昏君,而我则会被骂做是媚主惑众的妖姬!” 赵祯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我再抱一会儿!” 叶沛用手轻抚着赵祯的脸庞,将他的泪痕拭去。 赵祯问:“沛儿怎能做到如此坚强你为何从不流泪” “我不是坚强,是流不出泪了,因为在我父母死去的那年,我便将此生的泪都流干了!” 赵祯听了,将叶沛搂得更紧了些。“等我亲政了,第一件事就是要还姨丈一个清白!” 叶沛再次抬起赵祯的头,“那六哥哥要说道做到!” 赵祯眼角又涌出泪水,道:“可是我筹划半载,今日却满盘皆输!我不甘心呀!” “奸臣排挤奸臣是行不通的,他们都靠不住。官家只有培植自己的忠勇之臣才能成事。” “我如何不知,可是这太难了,太难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六哥哥身为帝王,怎可知难而退” “有沛儿在我身边,我便坚强许多。” 叶沛又安抚赵祯道:“一切都会好的!” 叶沛沉默了一会儿,又轻柔地说:“我师父曾经告诉我,学武没有捷径,想要做得好,只有不停地思考,不停地训练,用心用功。 我想天下的事情没有一件不是如此,任何事情都是要用心用功,定能成事。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可是我已经很用心用功了,为何还是一败涂地” “六哥哥怎不知《孟子?告子下》里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既然你是天选之人,必须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而后才能成就大事。 如果今日六哥哥感到迷茫,不知所措,那就再思考、再做为、再等待天时、地利、人和。总有一日,六哥哥会成为万世景仰的一代帝王!” “我真的可以吗” 叶沛温柔而坚定地看着赵祯,“一定会的,就算为了我,六哥哥也要振作起来。压垮你的不是别人,只有你自己的心魔!” 赵祯渐渐振作精神,坚定地点了点头,他挺起胸膛,对叶沛说:“嗯,我会做到的!”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吩咐叶沛道:“为朕梳头!” 赵祯对着铜镜,叶沛站在他身后,仔细地为他梳理好头发,用玉犀簪束好。最后,叶沛将那顶平脚长翅纱帽稳稳地戴在了赵祯的头上。 第三十四章 国朝外邦,争球争气争江山(二) 刘娥沉默了,是呀,叶沛太像她了,太像年轻时候的她,那个敢爱敢恨,敢反抗,敢追求的女孩儿,甚至叶沛做到了年轻时候她自己不敢说、不敢做的事情。 那个十五岁的唱鼓女子,她精明泼辣、她敢于追求,她不是没有梦想过白头偕老的爱情,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呢 如果那时候她得到了她的爱恋,与爱人长相厮守,她还会是她吗她还怎会成为现在这个君临天下的女主 她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叹惋。生活给了她痛苦,让她失去一切的痛苦。 可是也正是这份痛不欲生的苦让她狱火重生,这痛苦也给了她更广阔的天地,更出彩的人生。 刘娥沉默了,她希望叶沛幸福,同时也不想让她束缚在眼前的小儿女情长上。只有痛苦使人清醒,只有痛苦让人奋进,多年来的经历让她更认清了这一点! 此时,刘娥神情落寞,竟然一言未发。 众人听了叶沛的话,却见太后没有表态,有人撇嘴,有人微笑,也有人觉得这位郡主天真无邪得很。 只是两国外交无小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回鹘王子玉素普的身上。 可是玉素普也沉吟着并不表态,赵祯握紧拳头,急切地望向百官,希望有人能化解此时尴尬的场面。 可是看来看去,众人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去蹚这浑水。谁也不愿意去得罪外国使臣。 正在赵祯急切间,有一个人从末尾的席位上站起身来,走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地说道:“臣将作监监丞富弼见过官家、太后、玉素普王子。” 赵祯一喜,忙说道:“富监丞请说。” 叶沛回头一看,竟是那一日在柳婉儿家认识的富弼,富彦国。此时被封做将作监的监丞,不过是掌管宫廷建筑、金玉器皿的小官。 富弼表情严肃地说:“恕臣愚见,玉素普王子,婚姻容易产生埋怨与隔阂,您与郡主只是一面之缘,如何确定她的为人和性格因此和亲一事,请您三思。 再者,本朝长公主出嫁,嫁妆不超过十万缗,更何况郡主王子反不如要求一些金箔礼物更加实惠。 若是两国之间长久贸易,带来的好处,恐怕也要比通婚更利国利民” 听了富弼一番话,赵祯很是高兴,“富卿家此话甚为有理。玉素普王子,朕许你岁币十万,年年赐予贵国,以示友好,并且答应回鹘,十年内不言甲兵,永久开放贸易通商,不知王子意下如何” 玉素普想不到赵祯竟然答应如此丰厚的条件,干笑两声说道:“既然郡主无心,臣也不愿强求。臣多谢大宋官家的优厚礼遇,我们回鹘定然不负大宋国的厚待,愿永世修好,万世太平。外臣也祝愿郡主将来能觅得良缘,得偿所愿。” 太后刘娥见此事解决,也高举酒杯说道:“玉素普王子远道而来,满载而归,吾也敬你一杯,愿两国永世修好!” 众臣百官与回鹘人共同举杯,齐声贺道:“愿两国永世修好,万世太平!” 之后,又是一阵歌舞喧闹。 叶沛独酌了一阵,见众人的目光已经不再集中在她身上,便起身走到富弼桌前,感激地说:“叶沛多谢富监丞解围!富公子,别来无恙呀!”叶沛对着富弼微微一笑。 哪知富弼起身,眼光只看向自己脚下,并不抬眼叶沛,严肃而恭敬地说: “身为人臣,为国分忧是份内之事,郡主不必感激臣下。臣有一言奉劝郡主,作为臣下,令君主担忧,非人臣之道,作为女子,更不该招摇过市,免得自取其辱。” 叶沛原本微笑的脸上立刻僵滞下来,她本来十分感激富弼的义气,钦佩他的才华。 哪知富弼认出自己是那一日的叶公子之后,竟然说出这番话来,她突然觉得富弼如此面目可憎,年纪轻轻的他怎会如此古板,如此不可理喻! 叶沛咬着嘴唇说道:“多谢富监丞教导!”说完,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不再言语。 直到宴会结束回到栖凤阁,叶沛还在生富弼的气。可是进屋后却听苗瑾禾告诉她今日官家在紫宸殿发生的事情,她不由得为赵祯担心起来。 苗瑾禾伺候叶沛除掉了钗环,卸掉了妆饰,叶沛独自对着铜镜发呆。 她一边用梳子梳着头发,一边反复思索今日一整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好似做了一场大梦一般。 过了人定,赵祯果然急匆匆跑进栖凤阁来,他甚至连宴会时穿的襕袍都没换就来了。 进屋后,他直奔内室,陈忠意与苗瑾禾见状,赶快关上了大门。 进屋后,赵祯一把抱住叶沛,失声痛哭起来,他忍耐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在抱住叶沛的一刹那彻底失控了。 他哭得绝望而且崩溃,像一个小孩子投入母亲的怀抱,委屈、痛苦、恐惧、不甘…… 他再也无法忍耐,他装得太累了,那崩溃的情绪伴着决堤般的泪水喷薄而出。 任谁能够想到,作为一个皇帝,竟然是活得这样隐忍和憋屈的 只有面前这个怀抱是最温暖、最可靠、最安全的地方,可就连这一个最后的港湾他也差一点点就要失去了,他心中是怎样的委屈,怎样的恐惧呀! 叶沛是懂得他的,她没有劝他一句话,只是默默地陪着他,紧紧地抱着他,也任他紧紧地抱着自己。 赵祯坐在叶沛梳妆的春凳上,叶沛站在铜镜前,手里的梳子都忘了放下。 过了好久好久,赵祯的泪水渐渐收敛了,可是他却不想动,他仍旧紧紧地抱住叶沛。 外面漆黑一片,屋里也只有萤弱的灯光,内室里安静极了,两个人都默不作声。 钟鼓楼敲响了入更的梆鼓,隐隐听见远处两名太监的巡夜梗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叶沛轻轻地唤着赵祯,“六哥哥,已经入更了。” “我不走!今夜我就宿在你阁子里,我要告诉天下人,你是朕的女人!” “明天,谏院的劄子就会像雪片一样飞来。你我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叶沛捧起赵祯的脸,哀怨地看着他,语气却是无比坚定。 “官家会被称为荒淫无道的昏君,而我则会被骂做是媚主惑众的妖姬!” 赵祯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我再抱一会儿!” 叶沛用手轻抚着赵祯的脸庞,将他的泪痕拭去。 赵祯问:“沛儿怎能做到如此坚强你为何从不流泪” “我不是坚强,是流不出泪了,因为在我父母死去的那年,我便将此生的泪都流干了!” 赵祯听了,将叶沛搂得更紧了些。“等我亲政了,第一件事就是要还姨丈一个清白!” 叶沛再次抬起赵祯的头,“那六哥哥要说道做到!” 赵祯眼角又涌出泪水,道:“可是我筹划半载,今日却满盘皆输!我不甘心呀!” “奸臣排挤奸臣是行不通的,他们都靠不住。官家只有培植自己的忠勇之臣才能成事。” “我如何不知,可是这太难了,太难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六哥哥身为帝王,怎可知难而退” “有沛儿在我身边,我便坚强许多。” 叶沛又安抚赵祯道:“一切都会好的!” 叶沛沉默了一会儿,又轻柔地说:“我师父曾经告诉我,学武没有捷径,想要做得好,只有不停地思考,不停地训练,用心用功。 我想天下的事情没有一件不是如此,任何事情都是要用心用功,定能成事。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可是我已经很用心用功了,为何还是一败涂地” “六哥哥怎不知《孟子?告子下》里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既然你是天选之人,必须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而后才能成就大事。 如果今日六哥哥感到迷茫,不知所措,那就再思考、再做为、再等待天时、地利、人和。总有一日,六哥哥会成为万世景仰的一代帝王!” “我真的可以吗” 叶沛温柔而坚定地看着赵祯,“一定会的,就算为了我,六哥哥也要振作起来。压垮你的不是别人,只有你自己的心魔!” 赵祯渐渐振作精神,坚定地点了点头,他挺起胸膛,对叶沛说:“嗯,我会做到的!”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吩咐叶沛道:“为朕梳头!” 赵祯对着铜镜,叶沛站在他身后,仔细地为他梳理好头发,用玉犀簪束好。最后,叶沛将那顶平脚长翅纱帽稳稳地戴在了赵祯的头上。 第三十五章 难忘难弃,只恨此身非我有(一) 次日,太后刘娥招官家去宝慈殿问话,却见赵祯冠正面洁,表情严肃,完全没有平日总表现出来的柔弱样子,到对他另眼相看了。 太后刘娥坐在一盘残局前仔细斟酌,她抬头扫了官家一眼,又低头凝视棋局,淡淡地说:“官家来了坐下帮吾看看这盘棋。” 赵祯以为见了太后定会是劈头盖脸一顿教训,准备了很多理由和解释,却不想刘太后竟然毫不提起昨日之事。 赵祯只得坐下,眼睛虽然看着棋局,心里却想着自己的事情。 太后催促,赵祯才执白子走了一步。 几十步后,赵祯看出自己是必死之局,无奈地对刘太后说:“大娘娘棋艺高超,儿臣甘拜下风!” “未到终局如何放弃”刘娥又抬眼看了看赵祯。 赵祯低头道:“可是……” “咱们换一换如何”说着,刘娥接过赵祯手中的白子,思索后又下一子。 在刘娥手中,本来将要气尽棋亡的白子竟然起死回生,使个围魏救赵的法子便突破重围,走出一片生还的希望来,这让赵祯赞叹不已。 “大娘娘……”赵祯流露出惊讶与赞许的表情。 刘娥盯着赵祯看了一会儿说道:“官家心不在焉啊!” 刘娥语气并不严厉,眼光却十分犀利,看得赵祯如芒在背,他不自觉地捶下眼皮。 刘娥道:“凡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身为帝王,只为区区小事就惊惧、灰心至此,不该呀!” 赵祯咬了咬牙,低头说道:“大娘娘教训得是!是儿臣错了。” 刘娥道:“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儿臣没有听大娘娘的教诲,自以为是,轻举妄动,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官家还是太年轻。我二十几岁才开始接触棋局,如今下了半辈子棋,终于有所参悟。棋如人生,你做官家只有摆弄好手里的这些棋子,懂得平衡和制约,懂得取舍与坚持,才能下出一盘万世太平的好棋。” 赵祯俯首聆听。 “丁谓历侍两朝,自有他的能为,况且他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动得了的官家不该擅自用王钦若去撼动这棵大树,这样反而失掉王钦若这枚棋子,使丁谓失去制衡。” “大娘娘教诲的是。可是,丁谓已经超越了做人臣的本分,将来怕是要爬到大娘娘的头上去了。”赵祯手里握着一枚冰冷的云母棋子,冷静而目的明确地说。 “呵呵。”刘娥干笑两声,“官家还是不要忘了我刚刚说过的平衡和制约,取舍与坚持,他若是真的想一家独大,自有人要去拔掉他这颗钉子了!” 赵祯抬头看了看刘娥,点了点头。 不想,刘太后话锋一转,问道:“官家喜欢叶沛那孩子” 赵祯想不到刘娥突发此问,他眼波转动,还是承认道:“是,儿臣是喜欢她。” “官家不该让这些儿女私情成为你的软肋,更不该把自己的软肋这么轻易地暴露出来。你将来还会有很多娘子,那时对叶沛的喜爱就会淡如白水。” 赵祯坚定地说:“不会!人说情比金坚,真情真爱是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淡的。” “情比金坚”刘娥淡淡一笑,隐藏着一丝轻蔑,“那官家可愿为了叶沛放弃皇位” 此语一出,赵祯惊愕地愣住了。 这是他最难面对、也最不想面对的事情,令他太难抉择。他要二者兼得,美人与江山他都要,然而如果事与愿违呢 若是这一道人生的难题终有一日摆在他面前,他要如何抉择人最难面对的就是自己的内心,他可以对任何人撒谎,唯独欺骗不了自己。 赵祯一直以来认为自己爱叶沛爱到疯癫,当刘娥冷不防突发一问时,他竟然不能脱口而出他的答案! 他的心慌了,自己到底爱叶沛到什么程度呢是自己一直以来认为的那样子吗 他犹豫,他斟酌,他思考,他不能回答! 这一路走来,他太不容易了,他怎会轻易选择,轻易放弃呢 做为皇帝,他不会放弃权利,做为男人,他不会放弃自己所爱。 最终将要如何选择他心中生出一种感叹——只恨此身非我有! 刘娥见了赵祯真实的第一反应,不再追问什么,不等对方解释,接着说:“吾知道了,将来会考虑此事的!官家退下。” 赵祯眼中陡然一种失落,说道:“儿臣望大娘娘成全!” ------ 三日后,官家下旨,王钧益因在与回鹘人的蹴鞠赛中为国争光,赐进士及第,荫官赞善大夫,赏回鹘美女一名。 其他蹴鞠队员也多有封赏,那些回鹘美女也都被赵祯一一赏赐出去。 半个月后,参知政事王钦若的审讯结果出来了,他因诬陷上级、栽赃陷害、挑拨离间、贪功为己、嫁祸于人、贪赃枉法等十余条罪状被捕下狱。 第二日,王钧益着官服求见官家。进了勤政殿,王钧益恭敬地双膝下跪,将官帽请下,与另一本帖子一同放于地下,叩头大拜。 赵祯问道:“赞善大夫何故如此” 王钧益脸色沉静地说:“微臣特来替父请罪。臣父王钦若罪过滔天,理应下狱,可怜他年老体衰,难承牢狱之苦。 微臣恳请官家看在他为官多年,勤勤恳恳,对官家也是一片赤诚,又曾为东宫师的份上,从轻发落。” 王钧益叩头后指了指地上放的两样东西,说道:“臣愿辞官,在家侍奉父亲,以此谢罪。 这帖子,是臣父走时未曾及时上表官家与太后的《退婚贴》,臣自知福薄命贱,与郡主无缘,臣请太后收回赐婚懿旨。” 赵祯点了点头,对王钧益说:“王卿家一片孝心,朕知道了。你退下。” 王钧益再次恭敬叩头,道:“谢陛下隆恩!” 再三日,官家赵祯与太后商议,再下旨意,王钦若因罪出知杭州,其子王长益、王钧益皆罢官,随父侍疾,择日出京。 可惜王钦若在出知路上,死在了濠州钟离县。 王钧益没有扶灵回京,只将父亲当地埋葬。 官家赵祯下特旨厚葬,追赠“太师”、“中书令”,谥号“文穆”。 ------ 赵祯虽然知道刘太后对他恩威并施,许诺将叶沛赐婚给他。 可是却没有想到,之后朝廷上议论为官家立后之事,选中的却是平卢节度使郭崇的孙女,郭芙蓉。 之前王钦若的事本来就把赵祯折磨得痛苦不堪,立后的事情一出,赵祯本就孱弱的身体立刻支持不住了。 太医刘从恩日日为官家请脉,汤药吃了一个月不见好转反而更重了,连床都下不了,更别说去上朝了。 刘从恩对太后刘娥说:“官家这身子,病由脾胃入里,聚在心脉血府,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之不至。恐怕支持不过几个月了。” 刘太后大惊,不知官家身体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立后的事情也只得拖下来了。她虽然不想赵祯夺权亲政,可是多年来母子一场,却也不想他这样早夭。 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准备妥帖,这许多事情,看来要赶在官家薨逝之前备好,要不朝中臣心不稳,到时候局面反而难以控制。 官家这一病,不光是刘太后不安之心尽显,丁谓等朝臣,也都各怀心思,开始跃跃欲试,展现出不可一世的野心。 ------ 另一方面,回鹘嫡长子玉素普一回都亭西驿便开始彻查蹴鞠赛中对自己下手的“内鬼”。这十几名蹴鞠队员与他此次访问宋国带来的二十名侍卫,都是他亲自挑选的亲信,如何还能有内鬼,这令他十分愤怒。 玉素普由此人顺藤摸瓜,他却查出更大的阴谋。原来他的异母弟弟阿尔罕一直逗留宋国,他为了与自己争夺汗位一直拉拢宋国官员,甚至与八王长子赵允熙交好。 阿尔罕手下第一高手乌依古尔达的徒弟就是玉素普身边这名内鬼,西日阿洪。 玉素普有他父汗乌介可汗雷厉风行、毫不手软的脾气性格,他立刻派出侍卫逮捕阿尔罕,并将乌依古尔达与西日阿洪就地斩杀。 阿尔罕被带回回鹘,被大哥一直软禁到死。 玉素普还给叶沛写了一封密信,让她注意赵允熙这个人,叶沛感激玉素普的好意。 可是赵祯病重,叶沛也无心关注赵允熙,况且赵允熙心怀不轨,叶沛与官家也是早就知道的。 赵允熙本来与阿尔罕预谋,赵允熙帮助阿尔罕夺得汗位,回鹘会出兵宋国,帮助赵允熙夺取皇位。 阿尔罕一落马,赵允熙失去了一名外援,自己心中顿觉遗憾。 可是赵允熙本就狡兔三窟,他闻到被大宋封为夏国王的李德明有不臣之心,其子李元昊又娶了辽国兴平公主为妻,大有联合辽国侵宋的打算,他便派人去结交李元昊。 不久,李元昊回信,若是赵允熙有办法除掉或调离宋夏边境驻守的大将曹玮,他便同意借兵八千人与赵允熙参与谋反。 第三十五章 难忘难弃,只恨此身非我有(一) 次日,太后刘娥招官家去宝慈殿问话,却见赵祯冠正面洁,表情严肃,完全没有平日总表现出来的柔弱样子,到对他另眼相看了。 太后刘娥坐在一盘残局前仔细斟酌,她抬头扫了官家一眼,又低头凝视棋局,淡淡地说:“官家来了坐下帮吾看看这盘棋。” 赵祯以为见了太后定会是劈头盖脸一顿教训,准备了很多理由和解释,却不想刘太后竟然毫不提起昨日之事。 赵祯只得坐下,眼睛虽然看着棋局,心里却想着自己的事情。 太后催促,赵祯才执白子走了一步。 几十步后,赵祯看出自己是必死之局,无奈地对刘太后说:“大娘娘棋艺高超,儿臣甘拜下风!” “未到终局如何放弃”刘娥又抬眼看了看赵祯。 赵祯低头道:“可是……” “咱们换一换如何”说着,刘娥接过赵祯手中的白子,思索后又下一子。 在刘娥手中,本来将要气尽棋亡的白子竟然起死回生,使个围魏救赵的法子便突破重围,走出一片生还的希望来,这让赵祯赞叹不已。 “大娘娘……”赵祯流露出惊讶与赞许的表情。 刘娥盯着赵祯看了一会儿说道:“官家心不在焉啊!” 刘娥语气并不严厉,眼光却十分犀利,看得赵祯如芒在背,他不自觉地捶下眼皮。 刘娥道:“凡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身为帝王,只为区区小事就惊惧、灰心至此,不该呀!” 赵祯咬了咬牙,低头说道:“大娘娘教训得是!是儿臣错了。” 刘娥道:“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儿臣没有听大娘娘的教诲,自以为是,轻举妄动,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官家还是太年轻。我二十几岁才开始接触棋局,如今下了半辈子棋,终于有所参悟。棋如人生,你做官家只有摆弄好手里的这些棋子,懂得平衡和制约,懂得取舍与坚持,才能下出一盘万世太平的好棋。” 赵祯俯首聆听。 “丁谓历侍两朝,自有他的能为,况且他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动得了的官家不该擅自用王钦若去撼动这棵大树,这样反而失掉王钦若这枚棋子,使丁谓失去制衡。” “大娘娘教诲的是。可是,丁谓已经超越了做人臣的本分,将来怕是要爬到大娘娘的头上去了。”赵祯手里握着一枚冰冷的云母棋子,冷静而目的明确地说。 “呵呵。”刘娥干笑两声,“官家还是不要忘了我刚刚说过的平衡和制约,取舍与坚持,他若是真的想一家独大,自有人要去拔掉他这颗钉子了!” 赵祯抬头看了看刘娥,点了点头。 不想,刘太后话锋一转,问道:“官家喜欢叶沛那孩子” 赵祯想不到刘娥突发此问,他眼波转动,还是承认道:“是,儿臣是喜欢她。” “官家不该让这些儿女私情成为你的软肋,更不该把自己的软肋这么轻易地暴露出来。你将来还会有很多娘子,那时对叶沛的喜爱就会淡如白水。” 赵祯坚定地说:“不会!人说情比金坚,真情真爱是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淡的。” “情比金坚”刘娥淡淡一笑,隐藏着一丝轻蔑,“那官家可愿为了叶沛放弃皇位” 此语一出,赵祯惊愕地愣住了。 这是他最难面对、也最不想面对的事情,令他太难抉择。他要二者兼得,美人与江山他都要,然而如果事与愿违呢 若是这一道人生的难题终有一日摆在他面前,他要如何抉择人最难面对的就是自己的内心,他可以对任何人撒谎,唯独欺骗不了自己。 赵祯一直以来认为自己爱叶沛爱到疯癫,当刘娥冷不防突发一问时,他竟然不能脱口而出他的答案! 他的心慌了,自己到底爱叶沛到什么程度呢是自己一直以来认为的那样子吗 他犹豫,他斟酌,他思考,他不能回答! 这一路走来,他太不容易了,他怎会轻易选择,轻易放弃呢 做为皇帝,他不会放弃权利,做为男人,他不会放弃自己所爱。 最终将要如何选择他心中生出一种感叹——只恨此身非我有! 刘娥见了赵祯真实的第一反应,不再追问什么,不等对方解释,接着说:“吾知道了,将来会考虑此事的!官家退下。” 赵祯眼中陡然一种失落,说道:“儿臣望大娘娘成全!” ------ 三日后,官家下旨,王钧益因在与回鹘人的蹴鞠赛中为国争光,赐进士及第,荫官赞善大夫,赏回鹘美女一名。 其他蹴鞠队员也多有封赏,那些回鹘美女也都被赵祯一一赏赐出去。 半个月后,参知政事王钦若的审讯结果出来了,他因诬陷上级、栽赃陷害、挑拨离间、贪功为己、嫁祸于人、贪赃枉法等十余条罪状被捕下狱。 第二日,王钧益着官服求见官家。进了勤政殿,王钧益恭敬地双膝下跪,将官帽请下,与另一本帖子一同放于地下,叩头大拜。 赵祯问道:“赞善大夫何故如此” 王钧益脸色沉静地说:“微臣特来替父请罪。臣父王钦若罪过滔天,理应下狱,可怜他年老体衰,难承牢狱之苦。 微臣恳请官家看在他为官多年,勤勤恳恳,对官家也是一片赤诚,又曾为东宫师的份上,从轻发落。” 王钧益叩头后指了指地上放的两样东西,说道:“臣愿辞官,在家侍奉父亲,以此谢罪。 这帖子,是臣父走时未曾及时上表官家与太后的《退婚贴》,臣自知福薄命贱,与郡主无缘,臣请太后收回赐婚懿旨。” 赵祯点了点头,对王钧益说:“王卿家一片孝心,朕知道了。你退下。” 王钧益再次恭敬叩头,道:“谢陛下隆恩!” 再三日,官家赵祯与太后商议,再下旨意,王钦若因罪出知杭州,其子王长益、王钧益皆罢官,随父侍疾,择日出京。 可惜王钦若在出知路上,死在了濠州钟离县。 王钧益没有扶灵回京,只将父亲当地埋葬。 官家赵祯下特旨厚葬,追赠“太师”、“中书令”,谥号“文穆”。 ------ 赵祯虽然知道刘太后对他恩威并施,许诺将叶沛赐婚给他。 可是却没有想到,之后朝廷上议论为官家立后之事,选中的却是平卢节度使郭崇的孙女,郭芙蓉。 之前王钦若的事本来就把赵祯折磨得痛苦不堪,立后的事情一出,赵祯本就孱弱的身体立刻支持不住了。 太医刘从恩日日为官家请脉,汤药吃了一个月不见好转反而更重了,连床都下不了,更别说去上朝了。 刘从恩对太后刘娥说:“官家这身子,病由脾胃入里,聚在心脉血府,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之不至。恐怕支持不过几个月了。” 刘太后大惊,不知官家身体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立后的事情也只得拖下来了。她虽然不想赵祯夺权亲政,可是多年来母子一场,却也不想他这样早夭。 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准备妥帖,这许多事情,看来要赶在官家薨逝之前备好,要不朝中臣心不稳,到时候局面反而难以控制。 官家这一病,不光是刘太后不安之心尽显,丁谓等朝臣,也都各怀心思,开始跃跃欲试,展现出不可一世的野心。 ------ 另一方面,回鹘嫡长子玉素普一回都亭西驿便开始彻查蹴鞠赛中对自己下手的“内鬼”。这十几名蹴鞠队员与他此次访问宋国带来的二十名侍卫,都是他亲自挑选的亲信,如何还能有内鬼,这令他十分愤怒。 玉素普由此人顺藤摸瓜,他却查出更大的阴谋。原来他的异母弟弟阿尔罕一直逗留宋国,他为了与自己争夺汗位一直拉拢宋国官员,甚至与八王长子赵允熙交好。 阿尔罕手下第一高手乌依古尔达的徒弟就是玉素普身边这名内鬼,西日阿洪。 玉素普有他父汗乌介可汗雷厉风行、毫不手软的脾气性格,他立刻派出侍卫逮捕阿尔罕,并将乌依古尔达与西日阿洪就地斩杀。 阿尔罕被带回回鹘,被大哥一直软禁到死。 玉素普还给叶沛写了一封密信,让她注意赵允熙这个人,叶沛感激玉素普的好意。 可是赵祯病重,叶沛也无心关注赵允熙,况且赵允熙心怀不轨,叶沛与官家也是早就知道的。 赵允熙本来与阿尔罕预谋,赵允熙帮助阿尔罕夺得汗位,回鹘会出兵宋国,帮助赵允熙夺取皇位。 阿尔罕一落马,赵允熙失去了一名外援,自己心中顿觉遗憾。 可是赵允熙本就狡兔三窟,他闻到被大宋封为夏国王的李德明有不臣之心,其子李元昊又娶了辽国兴平公主为妻,大有联合辽国侵宋的打算,他便派人去结交李元昊。 不久,李元昊回信,若是赵允熙有办法除掉或调离宋夏边境驻守的大将曹玮,他便同意借兵八千人与赵允熙参与谋反。 第三十五章 难忘难弃,只恨此身非我有(二) 赵允熙得信后大喜,立刻开始捏造曹玮通敌叛国的证据,还在丁谓处诬告说曹玮一直心系寇准,对丁相不满等等言语。 不久后,丁谓果然组织亲信弹劾曹玮,使他被降职为左卫将军,出知莱州。 由此,宋夏边境空虚,给了李元昊荡平河西走廊的机会。 这一日赵允熙来宰相丁谓府走动,在后门处却见一顶天青色的小轿,被抬入府中。 只见轿中走下来一位年近四十,头戴芙蓉冠,身穿天青色飘然长衫,白纱遮面的女道长。 赵允熙问扑入怀中的丁月华道:“此是何人如此仙风道骨” 丁月华满是醋意地说:“我不许你看其他女人!” 赵允熙坏笑着说:“我有美人入怀,如何还敢斜视他人”说着将丁月华亲了又亲。 丁月华被弄得满面春光,高兴地自己招认,“这位女道长就是我师父神山道长的师弟,名唤刘德妙。” “难道你府上要做法事”赵允熙故意疑惑地问。 丁月华银铃般笑起来,“呆子,做法事何须我祖父从崇州这么大老远请刘仙师过来你亲自来看。” 说着,丁月华拉赵允熙到后苑来看。 赵允熙到了后苑,竟然惊得呆了。 这丁宰相家的后苑竟然布置得如仙境一般。 亭林池沼、花木兰香,园中设有几块巨大的太湖石,上面栖息着数只仙鹤,石上趴着两只斗大的乌龟,真是神仙好去处,凡间不得见。 “哇哦,真是叹为观止!怪不得丁宰相人称‘鹤相’,原来缘由在此。” 丁月华骄傲地说:“当然!我祖父仙风道骨,本也是位老神仙了。他说我们丁家是神仙丁令威的后裔。我们这园子里建有仙游亭、仙游洞,可以晨占鸣鹊,夜看灯蕊,绝对是一处神仙居所。” “原来我认识了一位仙女呀!”赵允熙搂过丁月华,又要求欢。 丁月华一阵羞赧,却在赵允熙怀里笑魇如花。 不久之后,女道士刘德妙捧着一只乌龟献给太后刘娥,说它是太上老君的化身,定能保佑太后长寿千秋。 刘德妙又为太后刘娥占卜,得了大吉卦象。 钦天监禀报说:“南斗天府星晨出东方,昼见如太白,芒角四出”,刘德妙则解释说:“这是‘女主昌’的星象。预示大宋要出一位圣君。” 说得刘娥十分高兴,赏赐刘德妙许多财宝。 从此太后刘娥更加倚重女道长刘德妙,日日请她宫中陪伴,为其讲经说道,演讲长生之法。 ------ 转眼大寒节气已过,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这一日纷纷撒撒飘起雪花来,叶沛披了厚厚的锦绣披风,来福宁殿给官家赵祯请安探病,却见赵祯半卧在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看得出神。 叶沛抖掉身上的积雪,将披风交给服侍的小太监,走到赵祯面前,轻唤一声,“六哥哥。” 边说边坐到榻边,为赵祯掖了掖被角。“今日精神刚好些就起来看书吗” 可是赵祯却不似平日,像没看见叶沛般仍旧沉浸在手中的书本里,面上竟有些呆滞。 叶沛又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六哥哥!” 赵祯如从梦中惊醒般,突然回过神来,手中的书册都掉落了。 “啊!什么事!”他回过神来看着叶沛,问道:“沛儿,你何时来的” 叶沛愈加奇怪,“六哥哥,我已经来了一刻钟了,六哥哥没觉吗” “哦”赵祯长叹一口气说道:“你竟然已经来了一刻钟了”赵祯胸廓起伏,显然是受到惊吓的样子。 叶沛拉过赵祯手腕,为他诊脉,竟然脉搏急促不稳,叶沛心内不安起来,她捡起掉落的经册看了看,“《太上释物经》” 叶沛曾在神山道长的三清观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无聊也读过几本道教真经,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一本。 叶沛翻看,觉得此书前言不搭后语,奇怪至极。可是仔细读下一段来,却觉得自己心神出窍,经脉逆行。 还好叶沛常年练武,真气充足,又会医道,知道经络顺气之法,赶快放下此书,自行恢复。 等叶沛恢复如常了,才对赵祯说:“六哥哥,此书有问题!” 赵祯也说:“对,我也觉得这经书甚是奇怪,一读便如被吸进去一般,自己难以挣脱!” “这经书从何处得来”叶沛问。 “太后为了获取长生之术,近期常常招见一位女道长,叫做刘德妙,说是颇得太后赏识。太后见我整日病恹恹,便让她也来为我说道静心,她说天地自然皆有法,道法自然,善入无为,不终不始,永存绵绵等语,听来似乎颇有道理。 她见我听得认真,说我慧根很深,将来能入道的,让我好好修行。她走时还留下这本经书,让我精神好的时候读读,可以延年益寿。” 叶沛冷哼一声:“她好大胆子,敢说皇帝要入道昔日秦始皇求仙拜佛,寻找长生之法,自己短寿还丢了帝位,害得民不聊生。 若说道法自然,则先要顺应自然之法,万事万物皆有宿命,人亦有寿,事亦有终。她所行之事便是逆天行道,如何敢妄说长生之道!” 赵祯也回过神来说道:“沛儿说得有理,我差点被她误了。” 叶沛拿着这本经书,又说:“我常年练武,又懂调息之术,一读之下都觉得真气逆流,官家读它有被吸进去的感觉,我能理解。如此看来这书绝不是普通道家经卷,倒似巫蛊之术!” 赵祯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巫蛊之术!” 叶沛更加确定地说:“对,巫蛊之术!”叶沛想了想,问道:“太后如何反应” 赵祯道:“宫内岂容这等污秽我倒要看看太后如何反应,是她招来害朕,还是被人利用了反遭其害” “太后处我择日看那刘德妙进宫时,到要去会会她。” 赵祯担心地说:“沛儿要小心。” 叶沛点头,“六哥哥放心,我自有打算,只是六哥哥的身体,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说着,叶沛又为赵祯诊脉,看看他是否恢复。 赵祯无力地躺下,一副疲累至极的样子,虚弱地说:“刚刚被这本经书惊吓了一番,现在又觉得天旋地转,心慌不已。”叶沛为赵祯盖好身上的锦被。 这时,陈忠意端着银盘,上面放着一只玛瑙碗进屋来,“官家,药煎好了,您趁热喝。” 赵祯皱皱眉头,说道:“每日喝这些又苦又无用的东西做什么。” 叶沛见了,接过陈忠意手中的碗,吩咐他道:“陈贵人,我来服侍官家喝药。” 陈忠意见叶沛接过去,知道她自然有办法的,因此乐意地退了出去。 叶沛将碗放在卧榻旁边的桌子上,温柔地拽起赵祯,“六哥哥,喝药啦!”语气带着十二分的妩媚。 赵祯却翻了个身,面朝里说:“不喝,不喝!” 叶沛俯下身去,在赵祯脸上轻轻一吻,问道:“这样行不行” 赵祯想不到叶沛竟然主动投怀送抱,心中兴奋不已,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拥着叶沛说道:“使美人计也没用。” 说着,自己先“嘻嘻”地笑起来,动作轻盈,语气干脆。 叶沛眼珠一转,似乎意识到什么,她端起玛瑙碗,用银勺轻轻舀了舀,自己尝了一口,品了品,说道:“这里面有党参、黄芪、当归、地黄,嗯,倒是一副补中益气的好药。” 赵祯眨眨眼睛看着叶沛。 叶沛问:“六哥哥当真不喝” 赵祯摇了摇头。 叶沛道:“六哥哥不喝,那我喝了,别浪费了这许多好东西。”说着,叶沛将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竟然真的全喝光了。 赵祯惊得松开了拥着对方的手,“沛儿!” 叶沛喝完,将碗放回原处,“哈哈”笑着说:“六哥哥怕什么” 赵祯疑惑地看着叶沛。 “枉我一直以来还为六哥哥担心,你却不告诉我实情,太不地道了!” “你全知道了” “是呀!刚才为你诊脉我便觉得有些蹊跷,你这样卧床不起,脉象怎么也该有些浮滑,可是摸起来竟然跳动有力,全不像刘从恩诊方上写的那样。可见六哥哥全在骗我。”叶沛扁着嘴抱怨。 赵祯见自己的阴谋被识破,羞赧地拥过叶沛,道:“全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沛儿,可是我若不做得这样真切,如何能骗过太后和百官” 叶沛“哼!”了一声。 赵祯扳过叶沛的脸,说道:“我若不这样,便被那郭氏抢走了,到时候沛儿后悔可来不及了!” 叶沛斜着眼睛瞟了赵祯一眼,眼中却全是笑意。 赵祯故作正经地说:“朕听说回鹘美人都是深眼小嘴,到应该留下一两个来侍疾!” “你敢!”叶沛回过身来捶打赵祯,赵祯顺势搂过叶沛,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我只要沛儿一人便满意了。”说着,又想在叶沛唇上亲吻。 叶沛推开赵祯,“官家病入膏肓,还是清心寡欲为好!”说着,一溜烟地跑走了。 赵祯望着叶沛跑走的背影,甜蜜地笑了笑。 第三十五章 难忘难弃,只恨此身非我有(二) 赵允熙得信后大喜,立刻开始捏造曹玮通敌叛国的证据,还在丁谓处诬告说曹玮一直心系寇准,对丁相不满等等言语。 不久后,丁谓果然组织亲信弹劾曹玮,使他被降职为左卫将军,出知莱州。 由此,宋夏边境空虚,给了李元昊荡平河西走廊的机会。 这一日赵允熙来宰相丁谓府走动,在后门处却见一顶天青色的小轿,被抬入府中。 只见轿中走下来一位年近四十,头戴芙蓉冠,身穿天青色飘然长衫,白纱遮面的女道长。 赵允熙问扑入怀中的丁月华道:“此是何人如此仙风道骨” 丁月华满是醋意地说:“我不许你看其他女人!” 赵允熙坏笑着说:“我有美人入怀,如何还敢斜视他人”说着将丁月华亲了又亲。 丁月华被弄得满面春光,高兴地自己招认,“这位女道长就是我师父神山道长的师弟,名唤刘德妙。” “难道你府上要做法事”赵允熙故意疑惑地问。 丁月华银铃般笑起来,“呆子,做法事何须我祖父从崇州这么大老远请刘仙师过来你亲自来看。” 说着,丁月华拉赵允熙到后苑来看。 赵允熙到了后苑,竟然惊得呆了。 这丁宰相家的后苑竟然布置得如仙境一般。 亭林池沼、花木兰香,园中设有几块巨大的太湖石,上面栖息着数只仙鹤,石上趴着两只斗大的乌龟,真是神仙好去处,凡间不得见。 “哇哦,真是叹为观止!怪不得丁宰相人称‘鹤相’,原来缘由在此。” 丁月华骄傲地说:“当然!我祖父仙风道骨,本也是位老神仙了。他说我们丁家是神仙丁令威的后裔。我们这园子里建有仙游亭、仙游洞,可以晨占鸣鹊,夜看灯蕊,绝对是一处神仙居所。” “原来我认识了一位仙女呀!”赵允熙搂过丁月华,又要求欢。 丁月华一阵羞赧,却在赵允熙怀里笑魇如花。 不久之后,女道士刘德妙捧着一只乌龟献给太后刘娥,说它是太上老君的化身,定能保佑太后长寿千秋。 刘德妙又为太后刘娥占卜,得了大吉卦象。 钦天监禀报说:“南斗天府星晨出东方,昼见如太白,芒角四出”,刘德妙则解释说:“这是‘女主昌’的星象。预示大宋要出一位圣君。” 说得刘娥十分高兴,赏赐刘德妙许多财宝。 从此太后刘娥更加倚重女道长刘德妙,日日请她宫中陪伴,为其讲经说道,演讲长生之法。 ------ 转眼大寒节气已过,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这一日纷纷撒撒飘起雪花来,叶沛披了厚厚的锦绣披风,来福宁殿给官家赵祯请安探病,却见赵祯半卧在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看得出神。 叶沛抖掉身上的积雪,将披风交给服侍的小太监,走到赵祯面前,轻唤一声,“六哥哥。” 边说边坐到榻边,为赵祯掖了掖被角。“今日精神刚好些就起来看书吗” 可是赵祯却不似平日,像没看见叶沛般仍旧沉浸在手中的书本里,面上竟有些呆滞。 叶沛又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六哥哥!” 赵祯如从梦中惊醒般,突然回过神来,手中的书册都掉落了。 “啊!什么事!”他回过神来看着叶沛,问道:“沛儿,你何时来的” 叶沛愈加奇怪,“六哥哥,我已经来了一刻钟了,六哥哥没觉吗” “哦”赵祯长叹一口气说道:“你竟然已经来了一刻钟了”赵祯胸廓起伏,显然是受到惊吓的样子。 叶沛拉过赵祯手腕,为他诊脉,竟然脉搏急促不稳,叶沛心内不安起来,她捡起掉落的经册看了看,“《太上释物经》” 叶沛曾在神山道长的三清观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无聊也读过几本道教真经,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一本。 叶沛翻看,觉得此书前言不搭后语,奇怪至极。可是仔细读下一段来,却觉得自己心神出窍,经脉逆行。 还好叶沛常年练武,真气充足,又会医道,知道经络顺气之法,赶快放下此书,自行恢复。 等叶沛恢复如常了,才对赵祯说:“六哥哥,此书有问题!” 赵祯也说:“对,我也觉得这经书甚是奇怪,一读便如被吸进去一般,自己难以挣脱!” “这经书从何处得来”叶沛问。 “太后为了获取长生之术,近期常常招见一位女道长,叫做刘德妙,说是颇得太后赏识。太后见我整日病恹恹,便让她也来为我说道静心,她说天地自然皆有法,道法自然,善入无为,不终不始,永存绵绵等语,听来似乎颇有道理。 她见我听得认真,说我慧根很深,将来能入道的,让我好好修行。她走时还留下这本经书,让我精神好的时候读读,可以延年益寿。” 叶沛冷哼一声:“她好大胆子,敢说皇帝要入道昔日秦始皇求仙拜佛,寻找长生之法,自己短寿还丢了帝位,害得民不聊生。 若说道法自然,则先要顺应自然之法,万事万物皆有宿命,人亦有寿,事亦有终。她所行之事便是逆天行道,如何敢妄说长生之道!” 赵祯也回过神来说道:“沛儿说得有理,我差点被她误了。” 叶沛拿着这本经书,又说:“我常年练武,又懂调息之术,一读之下都觉得真气逆流,官家读它有被吸进去的感觉,我能理解。如此看来这书绝不是普通道家经卷,倒似巫蛊之术!” 赵祯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巫蛊之术!” 叶沛更加确定地说:“对,巫蛊之术!”叶沛想了想,问道:“太后如何反应” 赵祯道:“宫内岂容这等污秽我倒要看看太后如何反应,是她招来害朕,还是被人利用了反遭其害” “太后处我择日看那刘德妙进宫时,到要去会会她。” 赵祯担心地说:“沛儿要小心。” 叶沛点头,“六哥哥放心,我自有打算,只是六哥哥的身体,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说着,叶沛又为赵祯诊脉,看看他是否恢复。 赵祯无力地躺下,一副疲累至极的样子,虚弱地说:“刚刚被这本经书惊吓了一番,现在又觉得天旋地转,心慌不已。”叶沛为赵祯盖好身上的锦被。 这时,陈忠意端着银盘,上面放着一只玛瑙碗进屋来,“官家,药煎好了,您趁热喝。” 赵祯皱皱眉头,说道:“每日喝这些又苦又无用的东西做什么。” 叶沛见了,接过陈忠意手中的碗,吩咐他道:“陈贵人,我来服侍官家喝药。” 陈忠意见叶沛接过去,知道她自然有办法的,因此乐意地退了出去。 叶沛将碗放在卧榻旁边的桌子上,温柔地拽起赵祯,“六哥哥,喝药啦!”语气带着十二分的妩媚。 赵祯却翻了个身,面朝里说:“不喝,不喝!” 叶沛俯下身去,在赵祯脸上轻轻一吻,问道:“这样行不行” 赵祯想不到叶沛竟然主动投怀送抱,心中兴奋不已,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拥着叶沛说道:“使美人计也没用。” 说着,自己先“嘻嘻”地笑起来,动作轻盈,语气干脆。 叶沛眼珠一转,似乎意识到什么,她端起玛瑙碗,用银勺轻轻舀了舀,自己尝了一口,品了品,说道:“这里面有党参、黄芪、当归、地黄,嗯,倒是一副补中益气的好药。” 赵祯眨眨眼睛看着叶沛。 叶沛问:“六哥哥当真不喝” 赵祯摇了摇头。 叶沛道:“六哥哥不喝,那我喝了,别浪费了这许多好东西。”说着,叶沛将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竟然真的全喝光了。 赵祯惊得松开了拥着对方的手,“沛儿!” 叶沛喝完,将碗放回原处,“哈哈”笑着说:“六哥哥怕什么” 赵祯疑惑地看着叶沛。 “枉我一直以来还为六哥哥担心,你却不告诉我实情,太不地道了!” “你全知道了” “是呀!刚才为你诊脉我便觉得有些蹊跷,你这样卧床不起,脉象怎么也该有些浮滑,可是摸起来竟然跳动有力,全不像刘从恩诊方上写的那样。可见六哥哥全在骗我。”叶沛扁着嘴抱怨。 赵祯见自己的阴谋被识破,羞赧地拥过叶沛,道:“全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沛儿,可是我若不做得这样真切,如何能骗过太后和百官” 叶沛“哼!”了一声。 赵祯扳过叶沛的脸,说道:“我若不这样,便被那郭氏抢走了,到时候沛儿后悔可来不及了!” 叶沛斜着眼睛瞟了赵祯一眼,眼中却全是笑意。 赵祯故作正经地说:“朕听说回鹘美人都是深眼小嘴,到应该留下一两个来侍疾!” “你敢!”叶沛回过身来捶打赵祯,赵祯顺势搂过叶沛,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我只要沛儿一人便满意了。”说着,又想在叶沛唇上亲吻。 叶沛推开赵祯,“官家病入膏肓,还是清心寡欲为好!”说着,一溜烟地跑走了。 赵祯望着叶沛跑走的背影,甜蜜地笑了笑。 第三十六章 仙姑德妙,一身道袍走江湖(一) 没过几日,刘德妙又进宫为太后刘娥讲道,叶沛听说后立刻去花园里折了一支红梅,往宝慈殿来。 叶沛见了刘太后,施礼说道:“大娘娘,孩儿在御花园里赏雪,见这红梅开得正好,我记得大娘娘这里有一个定窑的白瓷梅瓶,正与这红梅相配,因此巴巴地折了一支最美的来献与大娘娘。” 此时叶沛在冷风里走来,俞显得面色晶莹红润,宛若桃花,又带着十分的笑意,任谁见了都会生出几分喜欢。 太后刘娥笑吟吟地说:“我这里的白瓷梅瓶你到记得清楚,你这是给我献红梅,还是惦记着我这里的好东西呀!快过来,到我边上来暖暖手。” 刘娥对着叶沛亲厚地招招手。 叶沛将手中的红梅枝交给太后身边伺候的珍珠,笑嘻嘻地跑过去。 她看见刘娥下首坐着的刘德妙,故意惊讶地问:“大娘娘这是哪里请来的女神仙,如此仙风道骨” 刘德妙本来跪坐在客位上,见叶沛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副天真活泼模样,现在又这样吹捧自己,面上早就显出恭敬又高兴的神情,她赶忙起身对着叶沛行礼。 刘太后道:“妙姑见笑了,这就是我那养女叶沛。”转头又对叶沛说:“沛儿不可淘气,去见过刘仙姑。” 叶沛对着刘德妙行个万福,口中说:“沛儿见过女神仙。” 刘德妙也笑着打一个稽首,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贫道见过叶郡主。” 之后,叶沛走到刘娥身旁跪坐下,扯着刘太后的袖子撒娇。刘娥摸着叶沛的小手说道:“看你手凉的,快去香炉那里暖暖手。” 叶沛便在身旁立着的仙鹤样式铜鎏金香炉上暖手。 刘娥又笑着对刘德妙说:“让妙姑笑话了,看这小丫头闹腾腾的,全是被我惯坏了。” 刘德妙道:“叶郡主聪明可爱,虽然年纪轻轻,却伶俐懂事,怪不得太后和官家都这样宠爱她。我观郡主面相,是至臻至善、有大智慧的人,将来必有大福气的呀!” 刘娥笑道:“妙姑再抬举她,她该爬到天上去了。” “郡主应是天上的仙女,落入凡尘会造福万民的。” 叶沛笑着说:“这位女神仙说话真是好听,像天籁之音一般。” 刘德妙躬身说道:“郡主谬赞了。” 叶沛见太后刘娥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本经书,便拿过来看,“大娘娘,这是……” “这是妙姑带过来的道教真经。” “哦,我在皇兄那里也见他读着一本。”叶沛随意地翻看了几页,只是普通道家经卷,与赵祯看到的不同,叶沛心中疑惑,脸上却全不显现。 “提起官家,沛儿,你到该去多看看你皇兄。” “儿臣昨日去看皇兄了。” “他可好些了” “回大娘娘的话,皇兄还是不见好。我看他正在看女神仙赐给的经书,一副痴迷样子,只是精神不济。” 刘娥摇摇头,略伤感地说:“官家这身子也真是的,从小就孱弱得不行,让人担心呀!” 刘德妙起身稽首道:“太后,贫道不才,略懂些医术,您若允许,我去为官家诊诊脉可好” 叶沛听了心中一颤,暗想:“若是被这个刘德妙看出来六哥哥是装病可是不好。” 嘴上却说:“女神仙,宫里的太医轮番为我皇兄诊病,都无能为力,他们可都是御药院千挑万选录用的名医。” “宫中的御医虽好,却都是出身名门,只读圣贤医书,见过的病例却不多。贫道行走江湖,多见一些疑难杂症,也颇用过一些偏方。只是让贫道为官家诊诊脉,若有用处便用,若是御医说用着不好,便不用。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刘娥点头,“妙姑说的有理,宫里这些御医都是谨慎用药,只用平安药方,却不知这虎狼病要用虎狼药来治,妙姑你去看看也好。” “今日贫道正好入宫,择日不如撞日,那贫道待会就去福宁殿一趟。” 叶沛默不作声,假装继续在香炉上暖手,心中却做着盘算。太后与刘德妙又攀谈几句,等刘德妙起身告辞,叶沛忙道:“那我跟女神仙一道去看看皇兄。” 刘娥点头道:“嗯,也好!吾让任守忠随着你们一块去看看官家。” 然后对底下伺候的任守忠道:“任都知,你去替吾看看官家的病,回来禀报。也盯紧了底下那些小黄门,让他们小心谨慎伺候着,莫要偷懒。” 任守忠道:“小人尊太后懿旨。” 说着,三人出宝慈殿来。 转眼到了福宁殿,叶沛见门外伺候的黄金宝便说:“这位女神仙是太后亲派过来为官家诊病的,你进去通禀一声,看看我皇兄衣着是否得体,莫要怠慢了仙姑。” 黄金宝急忙往里通禀陈忠意,陈忠意出来迎接道:“小人见过刘仙姑,只是仙姑来得不巧,官家刚刚服了药睡下,要不仙姑下次进宫时再为官家诊病如何” 谁知那刘德妙却颇有耐心地说:“我奉太后之命过来为官家诊病,这样连官家的面都不见一下就走了,反倒不妥。恒来我无事,便等上一等也不打紧。” 说着,那刘德妙在前厅里自行寻把交椅坐了,手中持着一副串珠,闭目养起神来。任守忠见了,也只得在一旁侍立,默不作声。 叶沛见状知道刘德妙此番不见到赵祯誓不罢休,因此对陈忠意道:“陈贵人,您先为刘仙姑上茶,莫要怠慢了女神仙,我去看看皇兄睡得可安稳。” 叶沛偷偷溜进内室,赵祯正躺着床上,见叶沛进来,一下坐起来,焦急地说:“沛儿,这刘仙姑是什么来头突然来到我的福宁殿,看起来来者不善呀!” 叶沛竖起一个手指在嘴上比划一下,示意赵祯小声谨慎,然后小声对赵祯说:“她这是借着诊病之名来看看官家到底病的如何,回去好向太后禀告的。” “是呀!她这一诊还不立刻露出马脚如今我只有装睡,能拖一时拖一时。” 叶沛却道:“我看这行不通,她说要等六哥哥醒了再过来,就算拖过今日,明日、后日她还是要来的,必须想办法堵住她的嘴。” “那能如何做”赵祯皱眉说道。 叶沛想了想,说:“六哥哥莫急,我到有个办法,待会你就宣她进来,她为你诊病时我就坐在你旁边,我自有办法让她诊不出来。” 赵祯点头,叶沛退了出去。 “女神仙莫着急,我看皇兄睡得不甚安稳,也许一会儿会醒。”叶沛对刘德妙说。 刘德妙微微睁开双眼,“贫道不急一时,只求官家洪福齐天,早日康复。”说着,她默默念上一段《太上救苦经》,为官家祈福。 叶沛听她嘴里念念叨叨:能悟得虚空,超出万象,即得解脱生死,免受轮回之苦;又谓众生归命太上尊,能消一切罪…… 过了有两三刻中,只听内室有咳嗽之声,陈忠意赶快进去伺候。 只听赵祯说道:“什么!刘仙姑来了有三刻钟了你们为什么不早通报朕知道,这可不怠慢了仙姑” 陈忠意说:“小的见官家睡得正熟,哪敢打扰倒是叶郡主也一块来了,陪在外面。” “混账奴才,还不赶快请仙姑进来。” 陈忠意躬身退出来,对刘德妙说:“官家醒了,让刘仙姑等候多时,请您多多担待。” 刘德妙面色甚是神圣地说:“贫道只愿为官家祈福,不辞辛苦。” 说着,起身跟着陈忠意进了内室,叶沛与任守忠也跟了进来。 只见赵祯侧躺在龙床上,神情颓废无神,见了刘德妙进来,好似要强弩着坐起来。“御妹快扶朕坐起来,见了仙姑却只能这样躺着岂不失礼” 叶沛赶快跑到赵祯身后,半扶半推将他扶起坐好。 刘德妙稽首道:“贫道刘德妙见过官家。” “刘仙姑切勿多礼。只是如今朕这身体空乏的不行,也不能时时向仙姑求道了。” “官家哪里话,官家洪福齐天,将来是要万岁千秋的,不要急于一时一刻。”说着,刘德妙已经坐在陈忠意搬来的靠背椅上,准备为赵祯诊脉了。 赵祯无奈地将右手放在脉枕上,左手拉住叶沛的手。 叶沛用力地攥了攥赵祯的手臂,说:“皇兄莫怕。” 刘德妙凝神诊脉足有半炷香的时间,赵祯觉得这时间过得如同一整天那样漫长。 这期间,叶沛不断地胡撸赵祯左手几个手指和小臂,赵祯只觉得身上麻酥酥的,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等刘德妙起身,赵祯问道:“仙姑看朕这病可好得” “这……”刘德妙竟有些犹豫,随后只说:“官家这病根日久,非一朝一夕可以治好,您只要安心养病,切莫多虑,总有一日会痊愈的。” 赵祯咳嗽起来,叶沛忙为他拍背顺气,过了良久,赵祯才道:“听刘仙姑的话朕便安心了,此番有劳仙姑了。沛儿,替朕送送仙姑。” 第三十六章 仙姑德妙,一身道袍走江湖(一) 没过几日,刘德妙又进宫为太后刘娥讲道,叶沛听说后立刻去花园里折了一支红梅,往宝慈殿来。 叶沛见了刘太后,施礼说道:“大娘娘,孩儿在御花园里赏雪,见这红梅开得正好,我记得大娘娘这里有一个定窑的白瓷梅瓶,正与这红梅相配,因此巴巴地折了一支最美的来献与大娘娘。” 此时叶沛在冷风里走来,俞显得面色晶莹红润,宛若桃花,又带着十分的笑意,任谁见了都会生出几分喜欢。 太后刘娥笑吟吟地说:“我这里的白瓷梅瓶你到记得清楚,你这是给我献红梅,还是惦记着我这里的好东西呀!快过来,到我边上来暖暖手。” 刘娥对着叶沛亲厚地招招手。 叶沛将手中的红梅枝交给太后身边伺候的珍珠,笑嘻嘻地跑过去。 她看见刘娥下首坐着的刘德妙,故意惊讶地问:“大娘娘这是哪里请来的女神仙,如此仙风道骨” 刘德妙本来跪坐在客位上,见叶沛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副天真活泼模样,现在又这样吹捧自己,面上早就显出恭敬又高兴的神情,她赶忙起身对着叶沛行礼。 刘太后道:“妙姑见笑了,这就是我那养女叶沛。”转头又对叶沛说:“沛儿不可淘气,去见过刘仙姑。” 叶沛对着刘德妙行个万福,口中说:“沛儿见过女神仙。” 刘德妙也笑着打一个稽首,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贫道见过叶郡主。” 之后,叶沛走到刘娥身旁跪坐下,扯着刘太后的袖子撒娇。刘娥摸着叶沛的小手说道:“看你手凉的,快去香炉那里暖暖手。” 叶沛便在身旁立着的仙鹤样式铜鎏金香炉上暖手。 刘娥又笑着对刘德妙说:“让妙姑笑话了,看这小丫头闹腾腾的,全是被我惯坏了。” 刘德妙道:“叶郡主聪明可爱,虽然年纪轻轻,却伶俐懂事,怪不得太后和官家都这样宠爱她。我观郡主面相,是至臻至善、有大智慧的人,将来必有大福气的呀!” 刘娥笑道:“妙姑再抬举她,她该爬到天上去了。” “郡主应是天上的仙女,落入凡尘会造福万民的。” 叶沛笑着说:“这位女神仙说话真是好听,像天籁之音一般。” 刘德妙躬身说道:“郡主谬赞了。” 叶沛见太后刘娥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本经书,便拿过来看,“大娘娘,这是……” “这是妙姑带过来的道教真经。” “哦,我在皇兄那里也见他读着一本。”叶沛随意地翻看了几页,只是普通道家经卷,与赵祯看到的不同,叶沛心中疑惑,脸上却全不显现。 “提起官家,沛儿,你到该去多看看你皇兄。” “儿臣昨日去看皇兄了。” “他可好些了” “回大娘娘的话,皇兄还是不见好。我看他正在看女神仙赐给的经书,一副痴迷样子,只是精神不济。” 刘娥摇摇头,略伤感地说:“官家这身子也真是的,从小就孱弱得不行,让人担心呀!” 刘德妙起身稽首道:“太后,贫道不才,略懂些医术,您若允许,我去为官家诊诊脉可好” 叶沛听了心中一颤,暗想:“若是被这个刘德妙看出来六哥哥是装病可是不好。” 嘴上却说:“女神仙,宫里的太医轮番为我皇兄诊病,都无能为力,他们可都是御药院千挑万选录用的名医。” “宫中的御医虽好,却都是出身名门,只读圣贤医书,见过的病例却不多。贫道行走江湖,多见一些疑难杂症,也颇用过一些偏方。只是让贫道为官家诊诊脉,若有用处便用,若是御医说用着不好,便不用。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刘娥点头,“妙姑说的有理,宫里这些御医都是谨慎用药,只用平安药方,却不知这虎狼病要用虎狼药来治,妙姑你去看看也好。” “今日贫道正好入宫,择日不如撞日,那贫道待会就去福宁殿一趟。” 叶沛默不作声,假装继续在香炉上暖手,心中却做着盘算。太后与刘德妙又攀谈几句,等刘德妙起身告辞,叶沛忙道:“那我跟女神仙一道去看看皇兄。” 刘娥点头道:“嗯,也好!吾让任守忠随着你们一块去看看官家。” 然后对底下伺候的任守忠道:“任都知,你去替吾看看官家的病,回来禀报。也盯紧了底下那些小黄门,让他们小心谨慎伺候着,莫要偷懒。” 任守忠道:“小人尊太后懿旨。” 说着,三人出宝慈殿来。 转眼到了福宁殿,叶沛见门外伺候的黄金宝便说:“这位女神仙是太后亲派过来为官家诊病的,你进去通禀一声,看看我皇兄衣着是否得体,莫要怠慢了仙姑。” 黄金宝急忙往里通禀陈忠意,陈忠意出来迎接道:“小人见过刘仙姑,只是仙姑来得不巧,官家刚刚服了药睡下,要不仙姑下次进宫时再为官家诊病如何” 谁知那刘德妙却颇有耐心地说:“我奉太后之命过来为官家诊病,这样连官家的面都不见一下就走了,反倒不妥。恒来我无事,便等上一等也不打紧。” 说着,那刘德妙在前厅里自行寻把交椅坐了,手中持着一副串珠,闭目养起神来。任守忠见了,也只得在一旁侍立,默不作声。 叶沛见状知道刘德妙此番不见到赵祯誓不罢休,因此对陈忠意道:“陈贵人,您先为刘仙姑上茶,莫要怠慢了女神仙,我去看看皇兄睡得可安稳。” 叶沛偷偷溜进内室,赵祯正躺着床上,见叶沛进来,一下坐起来,焦急地说:“沛儿,这刘仙姑是什么来头突然来到我的福宁殿,看起来来者不善呀!” 叶沛竖起一个手指在嘴上比划一下,示意赵祯小声谨慎,然后小声对赵祯说:“她这是借着诊病之名来看看官家到底病的如何,回去好向太后禀告的。” “是呀!她这一诊还不立刻露出马脚如今我只有装睡,能拖一时拖一时。” 叶沛却道:“我看这行不通,她说要等六哥哥醒了再过来,就算拖过今日,明日、后日她还是要来的,必须想办法堵住她的嘴。” “那能如何做”赵祯皱眉说道。 叶沛想了想,说:“六哥哥莫急,我到有个办法,待会你就宣她进来,她为你诊病时我就坐在你旁边,我自有办法让她诊不出来。” 赵祯点头,叶沛退了出去。 “女神仙莫着急,我看皇兄睡得不甚安稳,也许一会儿会醒。”叶沛对刘德妙说。 刘德妙微微睁开双眼,“贫道不急一时,只求官家洪福齐天,早日康复。”说着,她默默念上一段《太上救苦经》,为官家祈福。 叶沛听她嘴里念念叨叨:能悟得虚空,超出万象,即得解脱生死,免受轮回之苦;又谓众生归命太上尊,能消一切罪…… 过了有两三刻中,只听内室有咳嗽之声,陈忠意赶快进去伺候。 只听赵祯说道:“什么!刘仙姑来了有三刻钟了你们为什么不早通报朕知道,这可不怠慢了仙姑” 陈忠意说:“小的见官家睡得正熟,哪敢打扰倒是叶郡主也一块来了,陪在外面。” “混账奴才,还不赶快请仙姑进来。” 陈忠意躬身退出来,对刘德妙说:“官家醒了,让刘仙姑等候多时,请您多多担待。” 刘德妙面色甚是神圣地说:“贫道只愿为官家祈福,不辞辛苦。” 说着,起身跟着陈忠意进了内室,叶沛与任守忠也跟了进来。 只见赵祯侧躺在龙床上,神情颓废无神,见了刘德妙进来,好似要强弩着坐起来。“御妹快扶朕坐起来,见了仙姑却只能这样躺着岂不失礼” 叶沛赶快跑到赵祯身后,半扶半推将他扶起坐好。 刘德妙稽首道:“贫道刘德妙见过官家。” “刘仙姑切勿多礼。只是如今朕这身体空乏的不行,也不能时时向仙姑求道了。” “官家哪里话,官家洪福齐天,将来是要万岁千秋的,不要急于一时一刻。”说着,刘德妙已经坐在陈忠意搬来的靠背椅上,准备为赵祯诊脉了。 赵祯无奈地将右手放在脉枕上,左手拉住叶沛的手。 叶沛用力地攥了攥赵祯的手臂,说:“皇兄莫怕。” 刘德妙凝神诊脉足有半炷香的时间,赵祯觉得这时间过得如同一整天那样漫长。 这期间,叶沛不断地胡撸赵祯左手几个手指和小臂,赵祯只觉得身上麻酥酥的,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等刘德妙起身,赵祯问道:“仙姑看朕这病可好得” “这……”刘德妙竟有些犹豫,随后只说:“官家这病根日久,非一朝一夕可以治好,您只要安心养病,切莫多虑,总有一日会痊愈的。” 赵祯咳嗽起来,叶沛忙为他拍背顺气,过了良久,赵祯才道:“听刘仙姑的话朕便安心了,此番有劳仙姑了。沛儿,替朕送送仙姑。” 第三十六章 仙姑德妙,一身道袍走江湖(二) 叶沛答应,陪着刘德妙出了内室。 任守忠跟着刘德妙出来,上前问:“仙姑,您看官家的病可要紧否” 叶沛也问:“女神仙,我皇兄的病到底如何” 刘德妙欲言又止,只是摇了摇头,“都知替贫道回复太后,官家脉象甚为奇特,贫道并未见过如此奇脉,回去后贫道定会为官家多多念经祈福,望上天怜悯,会为官家多增些寿数。” 任守忠听了,将眉头皱紧,“小人会将原话转告太后的。” 叶沛道:“那我先送仙姑出宫。”说着,客气地在前面引路,带着刘德妙出了福宁殿。 “不敢劳烦郡主,贫道这就出宫去了。”刘德妙拜别了叶沛,坐上一顶天青色软轿出宫去了。 任守忠本来想跟着刘德妙一同出福宁殿,却被陈忠意跟出来说道:“任都知,官家有请。” 任守忠跟着陈忠意进了赵祯的寝室,赵祯身后枕着两个软靠枕,半坐在床上。 任守忠见了赵祯,施礼道:“小人见过官家。” 赵祯道:“任都知切勿多礼。陈忠意,快赐座。” 陈忠意赶快将一把靠背椅搬过来让任守忠坐了,自己则识趣地退出内室。 任守忠见内室没有他人,离赵祯又近了一些,关切地说道:“官家一定要保重龙体呀。” 赵祯微微一笑,“多谢任都知惦念,为了大宋江山,朕也会自我保重的。”说着,赵祯颇有深意地看着任守忠,半晌方道:“朕总是记得早些年都知对朕的照顾。” 一句话勾起多少往事。 当年寇准联合周怀政举事,任守忠还只是内东头供奉官,他叫周怀政一声师父,却不与他共事。 任守忠做事稳妥,是个可靠的人,周怀政并非不想拉拢任守忠,可是他却不投靠任何人。任守忠曾被各种利益集团拉拢过,也见过那些得势的贵人们骤然失势。 中正内敛的他不想受任何人的摆布,而要做到独善其身,只有不被任何利益诱惑,不贪、不偏、无私才能活得更加长久。 待到周怀政失败,多少人都举报他的不是,踩压他的党羽,而唯有任守忠什么都不曾说,什么都不曾做。 直到太后对赵祯做处理时,任守忠力劝刘太后要保存官家,只有大宋江山稳固,太后的地位才能长长久久,最终刘娥听取了任守忠的意见。 对于刘娥这样聪明的人当然注意到了任守忠这样的人才,她提升任守忠做了大内总都都知,对他算是有知遇之恩。 而任守忠也确实有才能,他公正严明、不偏不倚,不拉帮结派,也不勾结朝廷官员,这十年来他尽忠职守,将内宫打理得平稳安静,很顺刘太后的心意。 如今宫内唯有一人不服任守忠的管教,那便是雷允恭。 雷允恭比任守忠进宫还要早上几年,如今却只做到副都都知的位置,他总认为是任守忠挡了他的路。 雷允恭又是那一副表面上奉迎,暗中作梗的性格,这让任守忠处处受限,也吃了不少亏。 今日官家得了机会单独见了任守忠,又提起往事,他自然明白官家用意。“小人所做都是忠君为国,不敢邀功。” “忠君为国,都知可要知道,所谓‘忠君为国’是要忠的哪位君,爱的哪一国!” 任守忠看着赵祯坚定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跪倒在地,说道:“小人自然知道是要为官家尽忠,为大宋尽忠!” 赵祯缓和地说:“我自然知道任都知的忠心,可是都知手下却有人不知君臣之道,想要肆意妄为,都知要早做提防呀!” “官家提点的是,小人回去就清理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让他们知道人臣之道。” “朕知道都知是公正严明的人,平日只是低头做事。可是朕还是要提醒都知一句,偶尔也要抬头看看天色,若是要变天了,都知也该准备件雨披不是” 任守忠看着赵祯平静的表情,全无病容,而是庄严的帝王之相,赵祯的语气和缓,却威严无比,任守忠复低下磕头道:“陛下提点得是!” “辛苦都知了。只怪朕这身体力不从心,需要都知这大内总管多多费心费力。朕与太后这身家性命,赵氏的江山社稷,也都牵系在都知身上了。” 任守忠听了,宛如泰山压顶,“官家言重了。” 赵祯话音一转,无比感叹地说:“朕的身体虽然不好,心里却是明白的,自朕进宫就受到都知的多方照拂,这些恩德朕都会时刻记住,待朕亲政,自会一一报答。” 任守忠扑伏在地上道:“小人明白!” 待任守忠从福宁殿出来,他抬头看看头顶湛蓝的天空,心中感叹:天真的要变了! ------ 话分两头,再说叶沛。 她目送刘德妙走远了,假意往宝慈殿走了一段,不久又兜转回来,往刘德妙出去的方向跟去。 快到西华门,叶沛见宫墙下左右无人,将宽大的裙摆别在腰带上,抖出鱼龙鞭,一个“鲤跃龙门”跳上半空,鱼龙鞭一甩,搭住高达两三丈的宫墙垛口上,拽着鱼龙鞭尾,三步两步爬上高大宽阔的城墙。再一个“鹞子翻身”已经从对面翻下去,再用鱼龙鞭搭住城墙边缘,溜下了城墙。 到了宫外,叶沛整理衣裙,阔步追着刘德妙的软轿去了。 待到了西华门外大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人再注意她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叶沛才大摇大摆地走起来。 只见刘德妙的软轿在西华门外大街往北拐,过金水河西街后不久就在一处清净院落停下进去了。 叶沛在院门外流连了一会儿,不见什么异常,觉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刚要回宫,却见那顶软轿又抬出院来了。 叶沛立刻警觉地闪躲一旁,远远跟着这顶软轿又往南去,过浚仪街、汴河街,来到府衙街后巷。 这是一座极大的官员府邸,因为是后门,叶沛并不知道是谁的府邸,可是看它的规制和高大阔气的院墙,知道品级绝对不低。 叶沛思索一下,这样大白天硬闯进去太容易被发现,可若是就此放过又怕失掉机会。 叶沛也是艺高人胆大,她想想马上也该日落了,此刻就算进去挨到天黑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事情,因此她便东张西望想办法进门。 叶沛往院墙西边一望,墙角有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一些枝条已经探出院子来。虽然冬季大部分树叶都落了,但是这棵树繁茂的枝条也足可以遮挡叶沛娇小的身躯。 叶沛借着这棵树的粗枝,爬上院墙,在房屋的后坡上半蹲着慢慢行走。 正巧叶沛跳上的屋顶刚能看见刘德妙穿厅过院往西侧一进院落去了,叶沛也在房顶上小心翼翼地追了过去。 远远看着刘德妙进了这间院落的西花厅,叶沛用“猿手”勾住廊厦的托木,蹑手蹑脚地倒挂在它的后窗上方,如同蝙蝠一般。 由于上有房檐遮挡,下有游廊遮蔽,一般人不会注意到叶沛的存在。 此时,叶沛用手指沾着唾沫轻轻捅破窗纸往里看,自己先倒吸了一口凉气。 厅里坐的不只刘德妙一人,侧脸对着叶沛的竟然是当朝宰相丁谓! 叶沛心中惊乱,原来刘德妙勾结的是丁谓,那丁谓与刘太后是同党还是对立,刘德妙与太后是利用关系还是陷害,叶沛脑子飞转起来,她觉得还好今天跟踪了刘德妙,只怕这其中还有天大的阴谋在进行。 不提叶沛翻涌的想法,单说这西花厅内。刘德妙进屋见丁谓正在案前写着什么,深情款款地走到案前,温柔轻语道:“德妙拜见相爷!” 丁谓见了刘德妙亦是笑容可掬,“德妙来得正巧,来来来,看看我在写什么。” 刘德妙走近一看,疑惑地问:“《混元皇帝赐德妙书》这是什么” 丁谓哈哈一笑,握着刘德妙的手将她拉在自己身边坐下,说道: “咱们所谋之事假借巫祝,不如托借太上老君的名号来做得更加逼真。过几日你便捧了这书去献与太后,说是祥瑞现世,叫那老太婆高兴高兴。我只将那‘浮世散’撒在书中,敢叫她也如那小皇帝一样,生不如死!” 丁谓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仍然是笑盈盈的,仿佛说着一件喜事,他对着刘德妙的表情是那样深情,可这话却似冰刀般扎进叶沛的心。 “如那小皇帝一样,生不如死!丁谓这个宰相竟然藏着这么狠毒的心思。” 叶沛太难将面前这个人与那一日在延福宫对赵祯恭敬如斯的人联系在一起,他那时那样奉承恭维官家,私下里竟然这样狠毒狡诈,叶沛觉得好恐怖。 那刘德妙竟然毫不在意,满眼爱怜地看着丁谓。 “相爷果然绝妙安排,德妙祝陛下早日得登大宝!”说着竟然盈盈下拜。 丁谓扶着刘德妙双臂搀扶,“德妃免礼!哈哈哈……” 大冬日里,叶沛在外面听得出了一身冷汗。 第三十六章 仙姑德妙,一身道袍走江湖(二) 叶沛答应,陪着刘德妙出了内室。 任守忠跟着刘德妙出来,上前问:“仙姑,您看官家的病可要紧否” 叶沛也问:“女神仙,我皇兄的病到底如何” 刘德妙欲言又止,只是摇了摇头,“都知替贫道回复太后,官家脉象甚为奇特,贫道并未见过如此奇脉,回去后贫道定会为官家多多念经祈福,望上天怜悯,会为官家多增些寿数。” 任守忠听了,将眉头皱紧,“小人会将原话转告太后的。” 叶沛道:“那我先送仙姑出宫。”说着,客气地在前面引路,带着刘德妙出了福宁殿。 “不敢劳烦郡主,贫道这就出宫去了。”刘德妙拜别了叶沛,坐上一顶天青色软轿出宫去了。 任守忠本来想跟着刘德妙一同出福宁殿,却被陈忠意跟出来说道:“任都知,官家有请。” 任守忠跟着陈忠意进了赵祯的寝室,赵祯身后枕着两个软靠枕,半坐在床上。 任守忠见了赵祯,施礼道:“小人见过官家。” 赵祯道:“任都知切勿多礼。陈忠意,快赐座。” 陈忠意赶快将一把靠背椅搬过来让任守忠坐了,自己则识趣地退出内室。 任守忠见内室没有他人,离赵祯又近了一些,关切地说道:“官家一定要保重龙体呀。” 赵祯微微一笑,“多谢任都知惦念,为了大宋江山,朕也会自我保重的。”说着,赵祯颇有深意地看着任守忠,半晌方道:“朕总是记得早些年都知对朕的照顾。” 一句话勾起多少往事。 当年寇准联合周怀政举事,任守忠还只是内东头供奉官,他叫周怀政一声师父,却不与他共事。 任守忠做事稳妥,是个可靠的人,周怀政并非不想拉拢任守忠,可是他却不投靠任何人。任守忠曾被各种利益集团拉拢过,也见过那些得势的贵人们骤然失势。 中正内敛的他不想受任何人的摆布,而要做到独善其身,只有不被任何利益诱惑,不贪、不偏、无私才能活得更加长久。 待到周怀政失败,多少人都举报他的不是,踩压他的党羽,而唯有任守忠什么都不曾说,什么都不曾做。 直到太后对赵祯做处理时,任守忠力劝刘太后要保存官家,只有大宋江山稳固,太后的地位才能长长久久,最终刘娥听取了任守忠的意见。 对于刘娥这样聪明的人当然注意到了任守忠这样的人才,她提升任守忠做了大内总都都知,对他算是有知遇之恩。 而任守忠也确实有才能,他公正严明、不偏不倚,不拉帮结派,也不勾结朝廷官员,这十年来他尽忠职守,将内宫打理得平稳安静,很顺刘太后的心意。 如今宫内唯有一人不服任守忠的管教,那便是雷允恭。 雷允恭比任守忠进宫还要早上几年,如今却只做到副都都知的位置,他总认为是任守忠挡了他的路。 雷允恭又是那一副表面上奉迎,暗中作梗的性格,这让任守忠处处受限,也吃了不少亏。 今日官家得了机会单独见了任守忠,又提起往事,他自然明白官家用意。“小人所做都是忠君为国,不敢邀功。” “忠君为国,都知可要知道,所谓‘忠君为国’是要忠的哪位君,爱的哪一国!” 任守忠看着赵祯坚定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跪倒在地,说道:“小人自然知道是要为官家尽忠,为大宋尽忠!” 赵祯缓和地说:“我自然知道任都知的忠心,可是都知手下却有人不知君臣之道,想要肆意妄为,都知要早做提防呀!” “官家提点的是,小人回去就清理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让他们知道人臣之道。” “朕知道都知是公正严明的人,平日只是低头做事。可是朕还是要提醒都知一句,偶尔也要抬头看看天色,若是要变天了,都知也该准备件雨披不是” 任守忠看着赵祯平静的表情,全无病容,而是庄严的帝王之相,赵祯的语气和缓,却威严无比,任守忠复低下磕头道:“陛下提点得是!” “辛苦都知了。只怪朕这身体力不从心,需要都知这大内总管多多费心费力。朕与太后这身家性命,赵氏的江山社稷,也都牵系在都知身上了。” 任守忠听了,宛如泰山压顶,“官家言重了。” 赵祯话音一转,无比感叹地说:“朕的身体虽然不好,心里却是明白的,自朕进宫就受到都知的多方照拂,这些恩德朕都会时刻记住,待朕亲政,自会一一报答。” 任守忠扑伏在地上道:“小人明白!” 待任守忠从福宁殿出来,他抬头看看头顶湛蓝的天空,心中感叹:天真的要变了! ------ 话分两头,再说叶沛。 她目送刘德妙走远了,假意往宝慈殿走了一段,不久又兜转回来,往刘德妙出去的方向跟去。 快到西华门,叶沛见宫墙下左右无人,将宽大的裙摆别在腰带上,抖出鱼龙鞭,一个“鲤跃龙门”跳上半空,鱼龙鞭一甩,搭住高达两三丈的宫墙垛口上,拽着鱼龙鞭尾,三步两步爬上高大宽阔的城墙。再一个“鹞子翻身”已经从对面翻下去,再用鱼龙鞭搭住城墙边缘,溜下了城墙。 到了宫外,叶沛整理衣裙,阔步追着刘德妙的软轿去了。 待到了西华门外大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人再注意她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叶沛才大摇大摆地走起来。 只见刘德妙的软轿在西华门外大街往北拐,过金水河西街后不久就在一处清净院落停下进去了。 叶沛在院门外流连了一会儿,不见什么异常,觉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刚要回宫,却见那顶软轿又抬出院来了。 叶沛立刻警觉地闪躲一旁,远远跟着这顶软轿又往南去,过浚仪街、汴河街,来到府衙街后巷。 这是一座极大的官员府邸,因为是后门,叶沛并不知道是谁的府邸,可是看它的规制和高大阔气的院墙,知道品级绝对不低。 叶沛思索一下,这样大白天硬闯进去太容易被发现,可若是就此放过又怕失掉机会。 叶沛也是艺高人胆大,她想想马上也该日落了,此刻就算进去挨到天黑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事情,因此她便东张西望想办法进门。 叶沛往院墙西边一望,墙角有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一些枝条已经探出院子来。虽然冬季大部分树叶都落了,但是这棵树繁茂的枝条也足可以遮挡叶沛娇小的身躯。 叶沛借着这棵树的粗枝,爬上院墙,在房屋的后坡上半蹲着慢慢行走。 正巧叶沛跳上的屋顶刚能看见刘德妙穿厅过院往西侧一进院落去了,叶沛也在房顶上小心翼翼地追了过去。 远远看着刘德妙进了这间院落的西花厅,叶沛用“猿手”勾住廊厦的托木,蹑手蹑脚地倒挂在它的后窗上方,如同蝙蝠一般。 由于上有房檐遮挡,下有游廊遮蔽,一般人不会注意到叶沛的存在。 此时,叶沛用手指沾着唾沫轻轻捅破窗纸往里看,自己先倒吸了一口凉气。 厅里坐的不只刘德妙一人,侧脸对着叶沛的竟然是当朝宰相丁谓! 叶沛心中惊乱,原来刘德妙勾结的是丁谓,那丁谓与刘太后是同党还是对立,刘德妙与太后是利用关系还是陷害,叶沛脑子飞转起来,她觉得还好今天跟踪了刘德妙,只怕这其中还有天大的阴谋在进行。 不提叶沛翻涌的想法,单说这西花厅内。刘德妙进屋见丁谓正在案前写着什么,深情款款地走到案前,温柔轻语道:“德妙拜见相爷!” 丁谓见了刘德妙亦是笑容可掬,“德妙来得正巧,来来来,看看我在写什么。” 刘德妙走近一看,疑惑地问:“《混元皇帝赐德妙书》这是什么” 丁谓哈哈一笑,握着刘德妙的手将她拉在自己身边坐下,说道: “咱们所谋之事假借巫祝,不如托借太上老君的名号来做得更加逼真。过几日你便捧了这书去献与太后,说是祥瑞现世,叫那老太婆高兴高兴。我只将那‘浮世散’撒在书中,敢叫她也如那小皇帝一样,生不如死!” 丁谓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仍然是笑盈盈的,仿佛说着一件喜事,他对着刘德妙的表情是那样深情,可这话却似冰刀般扎进叶沛的心。 “如那小皇帝一样,生不如死!丁谓这个宰相竟然藏着这么狠毒的心思。” 叶沛太难将面前这个人与那一日在延福宫对赵祯恭敬如斯的人联系在一起,他那时那样奉承恭维官家,私下里竟然这样狠毒狡诈,叶沛觉得好恐怖。 那刘德妙竟然毫不在意,满眼爱怜地看着丁谓。 “相爷果然绝妙安排,德妙祝陛下早日得登大宝!”说着竟然盈盈下拜。 丁谓扶着刘德妙双臂搀扶,“德妃免礼!哈哈哈……” 大冬日里,叶沛在外面听得出了一身冷汗。 第三十七章 帝王衮冕,仙游洞内仙游宫(一) 这丁谓与刘德妙为何如此相熟话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丁谓,字公言,号谓之,淳化三年的进士。 丁谓是苏州府人士,考中进士后回到家乡在苏州平江担任长洲县令,怀着为家乡人民造福的心态,也在地方上做了一些实事。 那一年,同是江南女子的刘德妙刚刚出嫁,丈夫是长洲大商贾王氏,家境殷实,一家人过着丰衣足食又平稳安乐的生活。 谁知祸从天降,在一笔买卖上,刘德妙的公爹得罪了当地大族窦氏。对方出计陷害王家,污蔑王家赊欠货款上万钱。 刘德妙的公爹四处告状,可是窦家祖父时为荆州知州,苏州远近几个县的县令都不敢得罪窦家,全不接王家的案子。 长洲县令本也是葫芦僧判断葫芦案,责令王家变卖家宅还债,将案件草草做了了结。 刘德妙的公爹一气之下死了,刘德妙的丈夫被窦家派的无赖打成重伤,奄奄一息。 可怜柔弱的刘德妙坚强地扛起整个家,孤苦无依地四处借债讨生活,为丈夫治病。 不久后,长洲县令换了新人,据说这位丁县令为人公正严明、铁面无私,刘德妙立刻去府衙伸冤。 刘德妙的坚持和坚强让丁谓赞叹和欣赏,他仔细查阅案宗,多方走访,严密审查,终于,这一场拖沓了三年之久的旧案沉冤得雪,丁谓还了王家清白。 可惜此时刘德妙的丈夫和公爹均已死去,又没留下一儿半女,偌大的家业也已经倾家荡产。 娘家不肯收留刘德妙,亲戚也不愿帮助她,她只剩身边一个使女,孤苦度日。 丁谓钦佩刘德妙的坚韧,见她孤苦无依便多有照拂。刘德妙无以为报,便嫁给了丁谓做妾。 到了咸平三年,王钧在川陕地区起兵叛乱,丁谓奉命带兵平乱。 刚入荣州,就被当时的少数民族首领包围,差点被歼灭。是刘德妙用美人计自愿嫁与那个少数民族首领,换得丁谓一家人的性命。 之后,丁谓又设法安抚,用马匹、食盐、粮食等物资换取当地的稳定,少数民族头领纷纷表示愿意效忠朝廷。没有了当地少数民族的支持,王钧不久后便事败被诛。 丁谓平乱有功,升任平江军节度使,可是无人知晓,刘德妙为他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刘德妙在荣州过了几年,便认了一个师父,自请入道逃跑了。她随师父云游四方,经历了无数江湖荣辱。 当时的道姑,如若没有大的道观庇护,也同要饭没有多大区别,甚至有些道姑是披着道袍的暗娼,四处讨饭罢了。 刘德妙一介柔弱女子,朝不保夕,为大户人家做过道场,在小道观跟做法事,四处云游讨生活。 后来,天资聪慧的刘德妙逐渐摸到了生存的门道,那些高官望族都要积阴德,求长生,想要道家的开解,刘德妙便游走于官宦府邸,公卿之门,为人讲解道法,做起了豪门的说客。 此时的刘德妙虽然已经衣食无忧,自己却要为这华衣锦食苦苦奔波,不得开解。 三年又是三年,这一次,刘德妙在川西一家州府衙门的后宅为老太夫人讲解经卷时,被这家的知州大人认了出来。 原来这位大人是丁谓的一个侄孙,曾经在丁谓府上见过刘德妙,他便将此事告诉了丁谓。 不想丁谓竟然还挂念着这个女子,便让这个侄孙帮助照拂,让崇州的三清观将刘德妙收留,免去她四处奔波的苦难。 又过了几年,丁谓需要一个人来接近太后刘娥,便想到了刘德妙,又将她从崇州请过来,做了自己的眼线。 叶沛不知他们之间这许多年的渊源,只道刘德妙是与丁谓有奸情的红颜知己。 只听屋内丁谓继续问道:“今日你进宫,太后可曾说什么” 刘德妙说:“今日我去宝慈殿正遇到太后养的那位小郡主,她到真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怪不得太后、官家都宠她宠到不行。” 丁谓道:“你可别小看那小丫头,她也是面慈心狠的角色,你以后在她面前定要小心谨慎,莫要被她套了什么话去。” 刘德妙轻蔑一笑,说道:“就凭她这么个小丫头也值得相爷这样防着看来到真是一个人物。” “你可不知,她自从进宫就迷得官家不思政务,甚至想立她为皇后,更有甚者……” 丁谓突然压低声音说:“太后登基后想过要立她为皇太女!” 刘德妙也是惊讶地吸了一口气,“哦!她——只凭她这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 丁谓点头道,“可不是,所以千万不能被她的表面蒙蔽,能做到如此,绝非凡人!” 丁谓话锋一转,笑道:“不过德妙也不用怕,龙卫和侍卫亲军里都有咱们的内应,到时候——” 丁谓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也便干脆。” 刘德妙笑道:“相爷思虑周全,做大事者,非相爷这样的人才不可!”刘德妙又说:“今日我随着小郡主去给官家诊了一回脉。” “官家身体到底如何了真如御药院所言吗” 刘德妙点头,“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丁谓阴笑一声,“德妙的经书果然有效果!看来我们大事成了八九分了!” 叶沛在窗外听得心寒,却不察觉院门处突然有人大喊一声,“什么人!”吓得叶沛一个哆嗦。 原来这后院乃是丁谓私会刘德妙的院落,平时不让人随意进出。使女、佣人此刻都被轰得远远的,因此院中异常安静。要不叶沛一个大活人,白天里挂在后窗这许久也早被发现了。 此时宰相府的私卫正巡逻至此,发现了叶沛,又不敢私自进院,才大喊一声,提醒主人注意。 屋内的人听了心中一惊,丁谓赶忙开门出来。叶沛见势不妙,慌忙使一个“灵猴盗玉”翻身跳上院墙。 谁知丁谓宅中私畜的护卫人数众多,竟也有几个身手好的已经窜到房脊上来。 叶沛本想往院外跑,却见围追堵截的人异常的多,她便往另一侧花园跑去。 进了花园,叶沛跳下院墙,想稍作躲避,谁知丁府私卫已将花园围了个水泄不 通。此时天色已经擦黑,昏暗中叶沛不熟地理,在假山后几个转圈,便迷失了方向。慌不择路的她见前面黑漆漆一方洞穴,便跑了过去。 叶沛抬头一看,洞口上写着“仙游洞”。叶沛不知是什么地方,只觉得此处可以略做躲避,便闪身进了洞穴。 不久,后面追兵已到,叶沛到成了瓮中之鳖,心中不免有几分后悔。 黑暗中,叶沛摸索着前进,这洞竟有数丈宽窄,可惜洞内四壁光滑,再无藏身之地。 外面丁谓领着私卫已经进洞,叶沛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拉出鱼龙鞭准备应战。 丁谓进洞后命人点起火把,洞中顿时照如白昼。 丁谓见了竟然是叶沛,也是一惊,怒道:“你这小丫头如何跑到我府上来了” 叶沛本想抵赖,软语说道:“丁宰相,我出宫游玩,不小心误入了您这宰相府,实在不好意思。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将我放了。” 丁谓“哈哈”大笑起来,笑罢,脸上露出无比阴狠的颜色,“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去处进了这仙游洞还想活着出去,真是闻所未闻!我不管你听见什么,看见什么,我只相信死人的嘴才最严实。” 叶沛见状知道已经不可逆转,大喊道:“我乃太后养女,叶沛郡主,谁敢对我无礼!” 她此举到不是为了吓住丁谓,却是想要告诉丁谓身边侍卫自己的身份,若他府中有官家或太后安置的内应,这消息也能透露出去了。 谁知丁谓狠毒,直接吩咐道:“哪里来的小毛丫头也敢冒充郡主不过一个毛贼罢了!来人呀,放箭!” 话音未落,七八个护卫挤进仙游洞,立刻对着叶沛开始放箭。 叶沛舞动鱼龙鞭,当成盾牌护住身前。可是,叶沛能为再大,双拳难敌四手,鱼龙鞭舞动时间长了,叶沛总有力尽之时。 叶沛心中不安,手上不停,脑子飞转。她忽然跳起,扒住洞顶一块凸出的岩石,对着侍卫“嗖、嗖”射出几支毒针,立刻有人应声倒地。 接下来,叶沛下落踩在洞中供奉的太上老君的石像前,又是一个翻滚,几枚毒针又撂倒个侍卫。 叶沛攀住烛台,一个转身,一枚毒针朝丁谓射去。 只听一声惨叫,丁谓中针倒下。 他身后跟着的刘德妙立刻大喊,“快救相爷,快救相爷。” 洞外的其他私卫也一拥而入,有的拖住丁谓往外拽,有的对叶沛长拳短刀进攻。 叶沛不知她攀住的烛台是个机关,此时一个侍卫手举长剑刺来,叶沛往后一闪身,太上老君身后突然出现一道石门,石门应声而开,叶沛收势不及退到石门之内,只是一瞬间,这道石门又自动关闭了,只留下仙游洞中的十几名侍卫面面相觑。 刘德妙也顾不得许多了,只是喊着,“这石门机关严密,里面的人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你们几个人洞外守着,其他人封锁府中的消息,任何人不得出府。” 等丁谓被抬到内室,刘德妙立刻吩咐请府中的大夫过来诊治,又命人去请大公子过来主持大事。不久,丁谓长子丁珙赶来主持府中之事。 不提丁府上下一阵骚乱,只说叶沛掉入洞中之洞,只吓得魂飞魄散。 石门后是十几节台阶,叶沛踏空后腰中用力,“鹰鹞翻身”将自己转过正脸,又一个“鱼翔浅底”算是没有摔到。 叶沛落地后打开火镰,四处一照,自己都要惊叹:“今天这一日如何这般惊喜连连!” 只见这地方较上面仙游洞更为宽敞,有几十步宽阔,好似一间宫殿,却是一间地下宫殿,四周没有窗户。 但是房屋飞檐金瓦、盘龙大柱,预示着这不是一间普通的宫殿,叶沛走近用火镰点亮四周烛台。 宫殿距离叶沛落下最远处设有龙幄,前面摆着一张九龙雕金大椅,背后雕刻二龙抢珠图案,扶手为金龙出水,这把大椅竟然与大庆殿上的龙椅一般无二。 “这是——”叶沛又见龙椅前的桌案上放着一件折起来的礼服,她随手抖开来看。 这件深青色的大礼服,上绣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等十二章纹,衣下托盘里放着金玉带和蔽膝、佩绶等物,衣服旁边摆着一顶白玉串珠穿成十二旒的“平天冠”。 “帝王衮冕!”叶沛将衣服扔在桌案上,吓得连连后退。 “丁谓这厮已经将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叶沛将拳头紧紧握了握,靠住身后一根盘龙柱,惊慌失措地说。 如今怎样出去是首要问题,叶沛缓了缓精神开始思考。 她手提鱼龙鞭四处探看,上下四周反复敲打刚刚进来的石门,想要寻找机关秘钥,可是这石门却如论如何也打不开。 叶沛又沿着四壁一点点摸索,想要寻找其他密道,可是忙活半天也没有一丝收获。 叶沛气馁地坐在石门旁休息,等着有人进来再想办法逃出去。 第三十七章 帝王衮冕,仙游洞内仙游宫(一) 这丁谓与刘德妙为何如此相熟话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丁谓,字公言,号谓之,淳化三年的进士。 丁谓是苏州府人士,考中进士后回到家乡在苏州平江担任长洲县令,怀着为家乡人民造福的心态,也在地方上做了一些实事。 那一年,同是江南女子的刘德妙刚刚出嫁,丈夫是长洲大商贾王氏,家境殷实,一家人过着丰衣足食又平稳安乐的生活。 谁知祸从天降,在一笔买卖上,刘德妙的公爹得罪了当地大族窦氏。对方出计陷害王家,污蔑王家赊欠货款上万钱。 刘德妙的公爹四处告状,可是窦家祖父时为荆州知州,苏州远近几个县的县令都不敢得罪窦家,全不接王家的案子。 长洲县令本也是葫芦僧判断葫芦案,责令王家变卖家宅还债,将案件草草做了了结。 刘德妙的公爹一气之下死了,刘德妙的丈夫被窦家派的无赖打成重伤,奄奄一息。 可怜柔弱的刘德妙坚强地扛起整个家,孤苦无依地四处借债讨生活,为丈夫治病。 不久后,长洲县令换了新人,据说这位丁县令为人公正严明、铁面无私,刘德妙立刻去府衙伸冤。 刘德妙的坚持和坚强让丁谓赞叹和欣赏,他仔细查阅案宗,多方走访,严密审查,终于,这一场拖沓了三年之久的旧案沉冤得雪,丁谓还了王家清白。 可惜此时刘德妙的丈夫和公爹均已死去,又没留下一儿半女,偌大的家业也已经倾家荡产。 娘家不肯收留刘德妙,亲戚也不愿帮助她,她只剩身边一个使女,孤苦度日。 丁谓钦佩刘德妙的坚韧,见她孤苦无依便多有照拂。刘德妙无以为报,便嫁给了丁谓做妾。 到了咸平三年,王钧在川陕地区起兵叛乱,丁谓奉命带兵平乱。 刚入荣州,就被当时的少数民族首领包围,差点被歼灭。是刘德妙用美人计自愿嫁与那个少数民族首领,换得丁谓一家人的性命。 之后,丁谓又设法安抚,用马匹、食盐、粮食等物资换取当地的稳定,少数民族头领纷纷表示愿意效忠朝廷。没有了当地少数民族的支持,王钧不久后便事败被诛。 丁谓平乱有功,升任平江军节度使,可是无人知晓,刘德妙为他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刘德妙在荣州过了几年,便认了一个师父,自请入道逃跑了。她随师父云游四方,经历了无数江湖荣辱。 当时的道姑,如若没有大的道观庇护,也同要饭没有多大区别,甚至有些道姑是披着道袍的暗娼,四处讨饭罢了。 刘德妙一介柔弱女子,朝不保夕,为大户人家做过道场,在小道观跟做法事,四处云游讨生活。 后来,天资聪慧的刘德妙逐渐摸到了生存的门道,那些高官望族都要积阴德,求长生,想要道家的开解,刘德妙便游走于官宦府邸,公卿之门,为人讲解道法,做起了豪门的说客。 此时的刘德妙虽然已经衣食无忧,自己却要为这华衣锦食苦苦奔波,不得开解。 三年又是三年,这一次,刘德妙在川西一家州府衙门的后宅为老太夫人讲解经卷时,被这家的知州大人认了出来。 原来这位大人是丁谓的一个侄孙,曾经在丁谓府上见过刘德妙,他便将此事告诉了丁谓。 不想丁谓竟然还挂念着这个女子,便让这个侄孙帮助照拂,让崇州的三清观将刘德妙收留,免去她四处奔波的苦难。 又过了几年,丁谓需要一个人来接近太后刘娥,便想到了刘德妙,又将她从崇州请过来,做了自己的眼线。 叶沛不知他们之间这许多年的渊源,只道刘德妙是与丁谓有奸情的红颜知己。 只听屋内丁谓继续问道:“今日你进宫,太后可曾说什么” 刘德妙说:“今日我去宝慈殿正遇到太后养的那位小郡主,她到真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怪不得太后、官家都宠她宠到不行。” 丁谓道:“你可别小看那小丫头,她也是面慈心狠的角色,你以后在她面前定要小心谨慎,莫要被她套了什么话去。” 刘德妙轻蔑一笑,说道:“就凭她这么个小丫头也值得相爷这样防着看来到真是一个人物。” “你可不知,她自从进宫就迷得官家不思政务,甚至想立她为皇后,更有甚者……” 丁谓突然压低声音说:“太后登基后想过要立她为皇太女!” 刘德妙也是惊讶地吸了一口气,“哦!她——只凭她这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 丁谓点头道,“可不是,所以千万不能被她的表面蒙蔽,能做到如此,绝非凡人!” 丁谓话锋一转,笑道:“不过德妙也不用怕,龙卫和侍卫亲军里都有咱们的内应,到时候——” 丁谓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也便干脆。” 刘德妙笑道:“相爷思虑周全,做大事者,非相爷这样的人才不可!”刘德妙又说:“今日我随着小郡主去给官家诊了一回脉。” “官家身体到底如何了真如御药院所言吗” 刘德妙点头,“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丁谓阴笑一声,“德妙的经书果然有效果!看来我们大事成了八九分了!” 叶沛在窗外听得心寒,却不察觉院门处突然有人大喊一声,“什么人!”吓得叶沛一个哆嗦。 原来这后院乃是丁谓私会刘德妙的院落,平时不让人随意进出。使女、佣人此刻都被轰得远远的,因此院中异常安静。要不叶沛一个大活人,白天里挂在后窗这许久也早被发现了。 此时宰相府的私卫正巡逻至此,发现了叶沛,又不敢私自进院,才大喊一声,提醒主人注意。 屋内的人听了心中一惊,丁谓赶忙开门出来。叶沛见势不妙,慌忙使一个“灵猴盗玉”翻身跳上院墙。 谁知丁谓宅中私畜的护卫人数众多,竟也有几个身手好的已经窜到房脊上来。 叶沛本想往院外跑,却见围追堵截的人异常的多,她便往另一侧花园跑去。 进了花园,叶沛跳下院墙,想稍作躲避,谁知丁府私卫已将花园围了个水泄不 通。此时天色已经擦黑,昏暗中叶沛不熟地理,在假山后几个转圈,便迷失了方向。慌不择路的她见前面黑漆漆一方洞穴,便跑了过去。 叶沛抬头一看,洞口上写着“仙游洞”。叶沛不知是什么地方,只觉得此处可以略做躲避,便闪身进了洞穴。 不久,后面追兵已到,叶沛到成了瓮中之鳖,心中不免有几分后悔。 黑暗中,叶沛摸索着前进,这洞竟有数丈宽窄,可惜洞内四壁光滑,再无藏身之地。 外面丁谓领着私卫已经进洞,叶沛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拉出鱼龙鞭准备应战。 丁谓进洞后命人点起火把,洞中顿时照如白昼。 丁谓见了竟然是叶沛,也是一惊,怒道:“你这小丫头如何跑到我府上来了” 叶沛本想抵赖,软语说道:“丁宰相,我出宫游玩,不小心误入了您这宰相府,实在不好意思。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将我放了。” 丁谓“哈哈”大笑起来,笑罢,脸上露出无比阴狠的颜色,“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去处进了这仙游洞还想活着出去,真是闻所未闻!我不管你听见什么,看见什么,我只相信死人的嘴才最严实。” 叶沛见状知道已经不可逆转,大喊道:“我乃太后养女,叶沛郡主,谁敢对我无礼!” 她此举到不是为了吓住丁谓,却是想要告诉丁谓身边侍卫自己的身份,若他府中有官家或太后安置的内应,这消息也能透露出去了。 谁知丁谓狠毒,直接吩咐道:“哪里来的小毛丫头也敢冒充郡主不过一个毛贼罢了!来人呀,放箭!” 话音未落,七八个护卫挤进仙游洞,立刻对着叶沛开始放箭。 叶沛舞动鱼龙鞭,当成盾牌护住身前。可是,叶沛能为再大,双拳难敌四手,鱼龙鞭舞动时间长了,叶沛总有力尽之时。 叶沛心中不安,手上不停,脑子飞转。她忽然跳起,扒住洞顶一块凸出的岩石,对着侍卫“嗖、嗖”射出几支毒针,立刻有人应声倒地。 接下来,叶沛下落踩在洞中供奉的太上老君的石像前,又是一个翻滚,几枚毒针又撂倒个侍卫。 叶沛攀住烛台,一个转身,一枚毒针朝丁谓射去。 只听一声惨叫,丁谓中针倒下。 他身后跟着的刘德妙立刻大喊,“快救相爷,快救相爷。” 洞外的其他私卫也一拥而入,有的拖住丁谓往外拽,有的对叶沛长拳短刀进攻。 叶沛不知她攀住的烛台是个机关,此时一个侍卫手举长剑刺来,叶沛往后一闪身,太上老君身后突然出现一道石门,石门应声而开,叶沛收势不及退到石门之内,只是一瞬间,这道石门又自动关闭了,只留下仙游洞中的十几名侍卫面面相觑。 刘德妙也顾不得许多了,只是喊着,“这石门机关严密,里面的人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你们几个人洞外守着,其他人封锁府中的消息,任何人不得出府。” 等丁谓被抬到内室,刘德妙立刻吩咐请府中的大夫过来诊治,又命人去请大公子过来主持大事。不久,丁谓长子丁珙赶来主持府中之事。 不提丁府上下一阵骚乱,只说叶沛掉入洞中之洞,只吓得魂飞魄散。 石门后是十几节台阶,叶沛踏空后腰中用力,“鹰鹞翻身”将自己转过正脸,又一个“鱼翔浅底”算是没有摔到。 叶沛落地后打开火镰,四处一照,自己都要惊叹:“今天这一日如何这般惊喜连连!” 只见这地方较上面仙游洞更为宽敞,有几十步宽阔,好似一间宫殿,却是一间地下宫殿,四周没有窗户。 但是房屋飞檐金瓦、盘龙大柱,预示着这不是一间普通的宫殿,叶沛走近用火镰点亮四周烛台。 宫殿距离叶沛落下最远处设有龙幄,前面摆着一张九龙雕金大椅,背后雕刻二龙抢珠图案,扶手为金龙出水,这把大椅竟然与大庆殿上的龙椅一般无二。 “这是——”叶沛又见龙椅前的桌案上放着一件折起来的礼服,她随手抖开来看。 这件深青色的大礼服,上绣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等十二章纹,衣下托盘里放着金玉带和蔽膝、佩绶等物,衣服旁边摆着一顶白玉串珠穿成十二旒的“平天冠”。 “帝王衮冕!”叶沛将衣服扔在桌案上,吓得连连后退。 “丁谓这厮已经将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叶沛将拳头紧紧握了握,靠住身后一根盘龙柱,惊慌失措地说。 如今怎样出去是首要问题,叶沛缓了缓精神开始思考。 她手提鱼龙鞭四处探看,上下四周反复敲打刚刚进来的石门,想要寻找机关秘钥,可是这石门却如论如何也打不开。 叶沛又沿着四壁一点点摸索,想要寻找其他密道,可是忙活半天也没有一丝收获。 叶沛气馁地坐在石门旁休息,等着有人进来再想办法逃出去。 第三十七章 帝王衮冕,仙游洞内仙游宫(二) 再说福宁殿里,赵祯送走了任守忠,便遣陈忠意去请叶沛。可是陈忠意回来却说,叶沛不在栖凤阁中。 赵祯暗想,叶沛一定是追着刘德妙出宫去了,不敢声张,偷偷宣了殿前亲军指挥使过来吩咐,让他赶快加派人手,搜寻叶沛下落。 赵祯在福宁殿等得心急,可是到了傍晚也没有得到叶沛踪迹的回复,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此时的宰相府邸内,上下忙乱了一个多时辰,并未诊断出丁谓所受毒针是何毒性。中针的几名私卫渐渐都转醒过来,众人才知这毒针只是麻药不是剧毒。 刘德妙用水擦拭唤醒了丁谓,这才略略安心。 丁谓对长子丁珙说:“仙游洞中有仙游宫,机关十分精巧,先不开门,只等着叶沛自己憋死在里面也可。”丁珙点头。 他又对刘德妙说:“此番事情已经败露,不可挽回。 事不宜迟,明日一开宫门你便托了这本《混元皇帝赐德妙书》进宫去。大事成败在此一举。” 刘德妙眼中闪着泪花,咬住嘴唇说道:“谨遵相爷命令!” 丁谓半卧在床上,握住刘德妙的手说:“德妙,此番大事全担系在你一人身上,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可是我亦知道你是勇敢有担当的女子,进得宫中你莫要害怕,我自会派人保护你的安危。 这一次,我的身家性命也都在此一举,若是事成,你我便可长相厮守,我许诺你贵妃的封位,将来显贵无比。 可是成侯败寇,如若事败,你我皆成冤魂,到了阴间,我们还要做长久的夫妻!” 刘德妙扑在丁谓怀里大哭起来:“相爷,您对德妙的恩德我没齿不敢忘怀,为了相爷,德妙虽死无憾!” 丁谓拍着刘德妙的背,流下泪来,看得丁珙忍不住也掩面而泣。 大家忍了一夜,熬到天光放亮,刘德妙穿戴整齐,手捧了一个紫檀漆盒,将《混元皇帝赐德妙书》装在里面,坐上软轿进宫去了。 刘德妙一走,丁谓便吩咐丁珙去枢密使曹利用府上等待消息,又派次子丁珝到他丈人钱惟寅府上待命。 等四个儿子都派出去了,丁谓又命人叫来丁月华。 丁月华问:“爷爷,昨夜咱们府上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丁谓对丁月华道:“你不要问了,先去八大王府上看看赵允熙有什么异动。今日不管宫中出什么事,你都千万阻止赵允熙进宫,若是有本事阻止赵元俨就算你高明。” 丁月华皱眉看着丁谓,“爷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丁谓自己心中跳得厉害,懒得应付丁月华,只是催促,“去,去,有什么事晚上自然知道了。” 丁月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丁月华刚刚离开,一名侍卫连滚带爬地跑进丁谓所在的正院。 “不好了,相爷,不好了!” 丁谓的心本就狂跳不止,听了侍卫的话,惊得一下站了起来。“什么事快说!” “相爷,仙游洞外守着的侍卫全部被杀,仙游洞里关着的人不翼而飞了!” “什么!”丁谓站立不稳,差点摔倒。他捂着心口,手扶椅子扶手,缓了缓说道:“这怎么可能,带我去看!” 此时虽已到巳时,天色却仍旧阴沉,又有下雪的迹象。丁谓被侍卫扶着,跌跌撞撞地跑到花园仙游洞外。 只见花园里全是尸体,显然经过一场激战,十分惨烈。 丁谓顾不得关注这惨不忍睹的场面,一路进洞,转动太上老君面前的机关,石门豁然打开,丁谓进得洞中宫殿。 待他命人点起火把,照亮四壁,龙椅、衮冕皆在,唯独不见了叶沛。 丁谓目瞪口呆,“怎么会!她从洞中飞出去了不行”丁谓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到石门处的台阶上。 他哆嗦着问道:“府门外可有官兵” 侍卫不解,“官兵不曾有。” 丁谓吩咐:“那便好,备车,去曹枢密使府上!” ------ 且说这叶沛如何逃出仙游洞,当然不是她自己的能为。 叶沛坐在石门处的台阶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等她被一个声响惊醒,猛然看见石门外一线亮光射进殿中。 叶沛警觉地拉好架势,双手紧握鱼龙鞭,准备大打出手。 可是她只看见一个黑衣人的衣袂一闪而过,外面便悄无声息了。 叶沛不敢耽搁,一个“虎跃步”蹿出仙游洞。 等她到了花园里,被眼前惨烈的景象惊呆了,只见园中遍布尸身,到似来了阎罗宝殿。 叶沛心中暗想,肯定是赵祯派人发现了丁谓图谋,将他府上血洗了 不敢多想,叶沛三步并作两步,翻出丁府花园,往府衙街跑去。 到了街上,叶沛并没有看见列队的官兵,她不敢停留,过西大街、穿浚仪街,直奔西华门进宫。 快到宫门处,叶沛遇到殿前军虞侯林正英。 林正英上前施礼,对叶沛说:“郡主,卑职奉指挥使命令,特来接应您进宫。” 叶沛知道林正英是赵祯殿前亲军内的亲信,脚步不停,说道:“是栾指挥使” “不是,是狄指挥使。” 叶沛心中有些疑惑,接应自己的不是栾贵这狄指挥使又是谁呢 可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多问,叶沛一路边走边问。 “刚才可是这狄指挥使救我出了丁谓府” 林正英跟上叶沛的脚步,“丁宰相府吗这我到没听说,他只吩咐我在西华门外接应您速速进宫。” 叶沛自言自语,“这倒奇怪了。”然后又问林正英,“早上你可见刘仙姑进宫了” 林正英点头,“在您之前两三刻钟刚刚进宫。” “这就不好了!”说着叶沛飞奔起来,林正英差点追不上叶沛的脚步。 叶沛展开“蜻蜓点水”飞奔着往宝慈殿来,进院门时差点与要出门的侍女玲珑撞个满怀。 玲珑慌忙施礼道:“奴婢见过郡主。” 叶沛也不答礼,只追问道:“刘仙姑可在里面” 玲珑回答:“刚进去不久。” 叶沛直往里闯,玲珑忙追上来说:“郡主,容奴婢进去通禀。” 叶沛好似没有听见,已经风风火火进了殿门。 宝慈殿内一片温吞的云雾,刘娥喜欢熏浓香,香炉里点了降真香,让人闻了觉得香甜中带着青梅的酸味,提神醒脑。 刘德妙进来宝慈殿的时候,刘娥正摆弄着手里的鬲式三足香炉,从莲瓣纹香盒中取出两粒香丸,轻轻放入炉内,用取香棒轻轻侍弄着。 刘德妙今日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杏黄色道袍,头上戴一顶白玉莲花冠。为了掩盖一夜的疲倦,她轻扑了一些胭脂,显得面色白净红润,加上那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让人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 她进殿见到刘娥,笑着说:“太后今日好兴致呀!” 刘娥抬头见了刘德妙,说道:“妙姑今日来得正巧,昨日内府刚刚呈上来的香丸,说是合了沉香、檀香、乳香、龙脑等名贵香料,吾闻着甚好,妙姑也来闻一闻。” 刘德妙慢慢走近刘娥,笑盈盈地说:“太后这里的东西定然是好的。我曾拜读过丁宰相写的《天香传》,说降真香有五香五味,今日闻您殿中的大香炉里到正燃的这个香” 刘娥笑道:“妙姑真是识香呀!吾这两只仙鹤炉里燃的正是降真香。妙姑提到丁宰相,你可与他相熟” “宰相大人日理万机,我等小民如何能够相识贫道只是闻得大人英名,却不曾见过。” 刘娥略有惋惜地说:“妙姑这样聪慧可人的女子,到真配丁宰相这样的人才。哪一日定要介绍你们认识。” 刘娥弄好熏香,旁边服侍的宫女珊瑚将一应用物都接了过去。刘娥抬头看了看刘德妙,随口问道:“妙姑今日来得甚早呀!” 刘德妙上前一步,说道:“妙姑正来给太后道喜。” “喜从何来” “妙姑今日进宫,便是有一件大大的祥瑞要献与太后!” 说着,刘德妙将手中的黑漆檀木盒子打开,露出里面装的《混元皇帝赐德妙书》。 “太后,昨日贫道在回去的路上,看到西方红云显现,掐指一算,就在西山附近必定降下什么祥瑞来了,因此直接往西山去搜寻。 就在我到达西山脚下的树林时,一只仙鹤朝我飞来,它嘴里衔着此书,赐予德妙,然后便翩然飞走了。 待我将此书翻开看,竟然是太上老君赐予的祥瑞圣书,我不敢耽搁,今早沐浴斋戒了,便匆匆进宫来告知太后。” 刘德妙说道此处,将漆盒交给珊瑚,让她呈给太后,自己则跪倒在地说: “贫道恭喜太后,贺喜太后,得此祥瑞,此乃大宋之幸,百姓之福。太后定会受到万民景仰,福如东海,万寿千秋!” 刘娥正色看着刘德妙,缓缓地说:“但愿如妙姑所言!” 刘德妙仍跪在地上说:“请太后亲自打开此书!” 半晌,刘娥只坐在龙凤大椅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刘德妙又说:“请太后亲自打开此书!” 刘娥微微向前倾身,仿佛似要打开这本经书。 正在这时,叶沛急匆匆冲进殿来,大喊一声:“大娘娘,不要打开!” 刘娥一愣。 说话间,叶沛已经使用“飞鹰逐兔”窜到刘娥面前,她一佛衣袖,将面前这个漆盒推开了。 可惜叶沛着急间,这个漆盒被推得甚远,滑到桌案对面掉了下去,叶沛急切间想去抓取漆盒。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中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他在漆盒落地前的一霎那,仿佛“猴子捞月”般捞起漆盒便往殿外走。 与此同时,刘娥在后面拽了叶沛一下,喊了声:“孩子,别碰!”叶沛到愣在当地。 刘娥见了那黑衣人的背影,竟有些激动,追出两步喊道:“三郎,是你吗” 那黑衣人定了一下,并没有回头,而是大步走出宝慈殿,将漆盒丢在门外,飞身上墙跑远了。 叶沛也赶上来护住刘娥,刘娥扶着叶沛的上臂,愣愣地望着那个黑衣人远去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时门外伺候的几个宫女,珍珠、玲珑和璎珞都跑了进来。 “太后,到底出了什么事” “太后,可是有刺客传龙卫和御林军” 叶沛扶着刘娥坐回龙凤椅,刘娥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刘太后吩咐道:“传龙卫,将刘德妙拿下!” 刚才这一系列的事情出来,刘德妙已经跪坐在地上,呆住了。 等刘娥宣龙卫缉拿刘德妙时,她才缓过神来,无限委屈地说:“太后,德妙不知所犯何罪” 刘娥冷笑道:“呵呵,妙姑好演技呀!你刚才托过来的《混元皇帝赐德妙书》中可是放了香散毒药” 刘德妙大惊失色,“你,你,你都知道了” “是啊!丁谓好计策呀!”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第一次献给吾香丸开始!” 刘娥缓缓地说:“妙姑既然读过丁宰相的《天香传》自然应该知道,降真香味辛,性温,能活血散瘀,止血定痛,原本无毒。 可是这香料却最怕黑心莲花,一旦相遇,便是剧毒。这黑心莲花粉无色无味,若掺入香丸中很难被发现,长期熏燃,则中毒至深,若是再配上辅助的毒粉,则命丧黄泉!” 刘德妙此时已经知道自己身处绝境,反而坦然地说:“人道太后狡诈多疑,如今看来太后的本事比这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妙姑说不与丁宰相相熟,那这一系列的事情真乃巧合得很了。与吾勾管香粉的宫女琉璃已经被我杖毙了,妙姑这也就随她去。” “妙姑虽死无憾,只是太后如今也是危墙在侧,尤不自知!” 刘娥轻蔑地笑笑:“到叫妙姑费心了,你一句提醒了吾,到要叫任守忠去曹枢密府上看看丁宰相如何了。” 刘德妙瞪大了双眼,咽了一口唾沫,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刘娥对已经上殿的龙卫吩咐道:“将刘德妙拖出去,杖毙!” 两名龙卫异口同声地说:“是!” 刘德妙闭上了双眼,眼角淌出泪花,被拖了出去。 第三十七章 帝王衮冕,仙游洞内仙游宫(二) 再说福宁殿里,赵祯送走了任守忠,便遣陈忠意去请叶沛。可是陈忠意回来却说,叶沛不在栖凤阁中。 赵祯暗想,叶沛一定是追着刘德妙出宫去了,不敢声张,偷偷宣了殿前亲军指挥使过来吩咐,让他赶快加派人手,搜寻叶沛下落。 赵祯在福宁殿等得心急,可是到了傍晚也没有得到叶沛踪迹的回复,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此时的宰相府邸内,上下忙乱了一个多时辰,并未诊断出丁谓所受毒针是何毒性。中针的几名私卫渐渐都转醒过来,众人才知这毒针只是麻药不是剧毒。 刘德妙用水擦拭唤醒了丁谓,这才略略安心。 丁谓对长子丁珙说:“仙游洞中有仙游宫,机关十分精巧,先不开门,只等着叶沛自己憋死在里面也可。”丁珙点头。 他又对刘德妙说:“此番事情已经败露,不可挽回。 事不宜迟,明日一开宫门你便托了这本《混元皇帝赐德妙书》进宫去。大事成败在此一举。” 刘德妙眼中闪着泪花,咬住嘴唇说道:“谨遵相爷命令!” 丁谓半卧在床上,握住刘德妙的手说:“德妙,此番大事全担系在你一人身上,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可是我亦知道你是勇敢有担当的女子,进得宫中你莫要害怕,我自会派人保护你的安危。 这一次,我的身家性命也都在此一举,若是事成,你我便可长相厮守,我许诺你贵妃的封位,将来显贵无比。 可是成侯败寇,如若事败,你我皆成冤魂,到了阴间,我们还要做长久的夫妻!” 刘德妙扑在丁谓怀里大哭起来:“相爷,您对德妙的恩德我没齿不敢忘怀,为了相爷,德妙虽死无憾!” 丁谓拍着刘德妙的背,流下泪来,看得丁珙忍不住也掩面而泣。 大家忍了一夜,熬到天光放亮,刘德妙穿戴整齐,手捧了一个紫檀漆盒,将《混元皇帝赐德妙书》装在里面,坐上软轿进宫去了。 刘德妙一走,丁谓便吩咐丁珙去枢密使曹利用府上等待消息,又派次子丁珝到他丈人钱惟寅府上待命。 等四个儿子都派出去了,丁谓又命人叫来丁月华。 丁月华问:“爷爷,昨夜咱们府上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丁谓对丁月华道:“你不要问了,先去八大王府上看看赵允熙有什么异动。今日不管宫中出什么事,你都千万阻止赵允熙进宫,若是有本事阻止赵元俨就算你高明。” 丁月华皱眉看着丁谓,“爷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丁谓自己心中跳得厉害,懒得应付丁月华,只是催促,“去,去,有什么事晚上自然知道了。” 丁月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丁月华刚刚离开,一名侍卫连滚带爬地跑进丁谓所在的正院。 “不好了,相爷,不好了!” 丁谓的心本就狂跳不止,听了侍卫的话,惊得一下站了起来。“什么事快说!” “相爷,仙游洞外守着的侍卫全部被杀,仙游洞里关着的人不翼而飞了!” “什么!”丁谓站立不稳,差点摔倒。他捂着心口,手扶椅子扶手,缓了缓说道:“这怎么可能,带我去看!” 此时虽已到巳时,天色却仍旧阴沉,又有下雪的迹象。丁谓被侍卫扶着,跌跌撞撞地跑到花园仙游洞外。 只见花园里全是尸体,显然经过一场激战,十分惨烈。 丁谓顾不得关注这惨不忍睹的场面,一路进洞,转动太上老君面前的机关,石门豁然打开,丁谓进得洞中宫殿。 待他命人点起火把,照亮四壁,龙椅、衮冕皆在,唯独不见了叶沛。 丁谓目瞪口呆,“怎么会!她从洞中飞出去了不行”丁谓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到石门处的台阶上。 他哆嗦着问道:“府门外可有官兵” 侍卫不解,“官兵不曾有。” 丁谓吩咐:“那便好,备车,去曹枢密使府上!” ------ 且说这叶沛如何逃出仙游洞,当然不是她自己的能为。 叶沛坐在石门处的台阶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等她被一个声响惊醒,猛然看见石门外一线亮光射进殿中。 叶沛警觉地拉好架势,双手紧握鱼龙鞭,准备大打出手。 可是她只看见一个黑衣人的衣袂一闪而过,外面便悄无声息了。 叶沛不敢耽搁,一个“虎跃步”蹿出仙游洞。 等她到了花园里,被眼前惨烈的景象惊呆了,只见园中遍布尸身,到似来了阎罗宝殿。 叶沛心中暗想,肯定是赵祯派人发现了丁谓图谋,将他府上血洗了 不敢多想,叶沛三步并作两步,翻出丁府花园,往府衙街跑去。 到了街上,叶沛并没有看见列队的官兵,她不敢停留,过西大街、穿浚仪街,直奔西华门进宫。 快到宫门处,叶沛遇到殿前军虞侯林正英。 林正英上前施礼,对叶沛说:“郡主,卑职奉指挥使命令,特来接应您进宫。” 叶沛知道林正英是赵祯殿前亲军内的亲信,脚步不停,说道:“是栾指挥使” “不是,是狄指挥使。” 叶沛心中有些疑惑,接应自己的不是栾贵这狄指挥使又是谁呢 可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多问,叶沛一路边走边问。 “刚才可是这狄指挥使救我出了丁谓府” 林正英跟上叶沛的脚步,“丁宰相府吗这我到没听说,他只吩咐我在西华门外接应您速速进宫。” 叶沛自言自语,“这倒奇怪了。”然后又问林正英,“早上你可见刘仙姑进宫了” 林正英点头,“在您之前两三刻钟刚刚进宫。” “这就不好了!”说着叶沛飞奔起来,林正英差点追不上叶沛的脚步。 叶沛展开“蜻蜓点水”飞奔着往宝慈殿来,进院门时差点与要出门的侍女玲珑撞个满怀。 玲珑慌忙施礼道:“奴婢见过郡主。” 叶沛也不答礼,只追问道:“刘仙姑可在里面” 玲珑回答:“刚进去不久。” 叶沛直往里闯,玲珑忙追上来说:“郡主,容奴婢进去通禀。” 叶沛好似没有听见,已经风风火火进了殿门。 宝慈殿内一片温吞的云雾,刘娥喜欢熏浓香,香炉里点了降真香,让人闻了觉得香甜中带着青梅的酸味,提神醒脑。 刘德妙进来宝慈殿的时候,刘娥正摆弄着手里的鬲式三足香炉,从莲瓣纹香盒中取出两粒香丸,轻轻放入炉内,用取香棒轻轻侍弄着。 刘德妙今日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杏黄色道袍,头上戴一顶白玉莲花冠。为了掩盖一夜的疲倦,她轻扑了一些胭脂,显得面色白净红润,加上那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让人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 她进殿见到刘娥,笑着说:“太后今日好兴致呀!” 刘娥抬头见了刘德妙,说道:“妙姑今日来得正巧,昨日内府刚刚呈上来的香丸,说是合了沉香、檀香、乳香、龙脑等名贵香料,吾闻着甚好,妙姑也来闻一闻。” 刘德妙慢慢走近刘娥,笑盈盈地说:“太后这里的东西定然是好的。我曾拜读过丁宰相写的《天香传》,说降真香有五香五味,今日闻您殿中的大香炉里到正燃的这个香” 刘娥笑道:“妙姑真是识香呀!吾这两只仙鹤炉里燃的正是降真香。妙姑提到丁宰相,你可与他相熟” “宰相大人日理万机,我等小民如何能够相识贫道只是闻得大人英名,却不曾见过。” 刘娥略有惋惜地说:“妙姑这样聪慧可人的女子,到真配丁宰相这样的人才。哪一日定要介绍你们认识。” 刘娥弄好熏香,旁边服侍的宫女珊瑚将一应用物都接了过去。刘娥抬头看了看刘德妙,随口问道:“妙姑今日来得甚早呀!” 刘德妙上前一步,说道:“妙姑正来给太后道喜。” “喜从何来” “妙姑今日进宫,便是有一件大大的祥瑞要献与太后!” 说着,刘德妙将手中的黑漆檀木盒子打开,露出里面装的《混元皇帝赐德妙书》。 “太后,昨日贫道在回去的路上,看到西方红云显现,掐指一算,就在西山附近必定降下什么祥瑞来了,因此直接往西山去搜寻。 就在我到达西山脚下的树林时,一只仙鹤朝我飞来,它嘴里衔着此书,赐予德妙,然后便翩然飞走了。 待我将此书翻开看,竟然是太上老君赐予的祥瑞圣书,我不敢耽搁,今早沐浴斋戒了,便匆匆进宫来告知太后。” 刘德妙说道此处,将漆盒交给珊瑚,让她呈给太后,自己则跪倒在地说: “贫道恭喜太后,贺喜太后,得此祥瑞,此乃大宋之幸,百姓之福。太后定会受到万民景仰,福如东海,万寿千秋!” 刘娥正色看着刘德妙,缓缓地说:“但愿如妙姑所言!” 刘德妙仍跪在地上说:“请太后亲自打开此书!” 半晌,刘娥只坐在龙凤大椅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刘德妙又说:“请太后亲自打开此书!” 刘娥微微向前倾身,仿佛似要打开这本经书。 正在这时,叶沛急匆匆冲进殿来,大喊一声:“大娘娘,不要打开!” 刘娥一愣。 说话间,叶沛已经使用“飞鹰逐兔”窜到刘娥面前,她一佛衣袖,将面前这个漆盒推开了。 可惜叶沛着急间,这个漆盒被推得甚远,滑到桌案对面掉了下去,叶沛急切间想去抓取漆盒。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中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他在漆盒落地前的一霎那,仿佛“猴子捞月”般捞起漆盒便往殿外走。 与此同时,刘娥在后面拽了叶沛一下,喊了声:“孩子,别碰!”叶沛到愣在当地。 刘娥见了那黑衣人的背影,竟有些激动,追出两步喊道:“三郎,是你吗” 那黑衣人定了一下,并没有回头,而是大步走出宝慈殿,将漆盒丢在门外,飞身上墙跑远了。 叶沛也赶上来护住刘娥,刘娥扶着叶沛的上臂,愣愣地望着那个黑衣人远去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时门外伺候的几个宫女,珍珠、玲珑和璎珞都跑了进来。 “太后,到底出了什么事” “太后,可是有刺客传龙卫和御林军” 叶沛扶着刘娥坐回龙凤椅,刘娥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刘太后吩咐道:“传龙卫,将刘德妙拿下!” 刚才这一系列的事情出来,刘德妙已经跪坐在地上,呆住了。 等刘娥宣龙卫缉拿刘德妙时,她才缓过神来,无限委屈地说:“太后,德妙不知所犯何罪” 刘娥冷笑道:“呵呵,妙姑好演技呀!你刚才托过来的《混元皇帝赐德妙书》中可是放了香散毒药” 刘德妙大惊失色,“你,你,你都知道了” “是啊!丁谓好计策呀!”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第一次献给吾香丸开始!” 刘娥缓缓地说:“妙姑既然读过丁宰相的《天香传》自然应该知道,降真香味辛,性温,能活血散瘀,止血定痛,原本无毒。 可是这香料却最怕黑心莲花,一旦相遇,便是剧毒。这黑心莲花粉无色无味,若掺入香丸中很难被发现,长期熏燃,则中毒至深,若是再配上辅助的毒粉,则命丧黄泉!” 刘德妙此时已经知道自己身处绝境,反而坦然地说:“人道太后狡诈多疑,如今看来太后的本事比这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妙姑说不与丁宰相相熟,那这一系列的事情真乃巧合得很了。与吾勾管香粉的宫女琉璃已经被我杖毙了,妙姑这也就随她去。” “妙姑虽死无憾,只是太后如今也是危墙在侧,尤不自知!” 刘娥轻蔑地笑笑:“到叫妙姑费心了,你一句提醒了吾,到要叫任守忠去曹枢密府上看看丁宰相如何了。” 刘德妙瞪大了双眼,咽了一口唾沫,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刘娥对已经上殿的龙卫吩咐道:“将刘德妙拖出去,杖毙!” 两名龙卫异口同声地说:“是!” 刘德妙闭上了双眼,眼角淌出泪花,被拖了出去。 第三十八章 咎由自取,从此江海寄余生(一) 此时的枢密使曹利用府上,丁谓乘了一顶坤轿偷偷从后门溜了进去。 曹利用一见到丁谓便说:“丁宰相如何这般狼狈,乘着女眷的轿子来到我府上,大冷天连顶暖帽都没戴,如何这般着急呀” 此时丁珙也走出来站在曹利用身旁,丁谓看着儿子,故作镇定地说:“刘德妙已经进宫,我是来看看曹枢密准备得如何了” 曹利用道:“丁宰相放心,枢府和西府的马步兵都已经集合待命了,今天就算是只蚊子也休想飞出汴梁城去!” 丁谓听了略略放松些,说道:“那便好,那便好。” 正在这时,曹府又来一人,正是宣徽使张耆。 丁谓与张耆并不相熟,不敢以大事相托,便问曹利用:“曹枢密,这……” 曹利用信誓旦旦地说:“张耆曾勾管皇城司,如今正是在下拜托他来接管皇城司的兵权。” 丁谓急切地问道:“雷允恭何在”这皇城司现今的勾当官正是雷允恭,而雷允恭才是丁谓的心腹。 先帝刚驾崩时,丁谓任亲陵使,总揽皇帝陵寝的修造和安置工作。而那时的雷允恭巴结上了丁谓,得到了山陵都监的位置。 都知道土木工程最有私利,俩个人里应外合得了不少私惠好处。 之后雷允恭更是抱紧丁谓大腿,成为丁谓在宫内的眼线,也顺利捞到皇城司勾当官的官职。 此时曹利用轻描淡写地说:“一介阉人岂能可靠我的安排,丁宰相放心便是!看看这阴沉的天气,马上就是一场大雪,来来来,咱们厅上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说着,拉了丁谓与张耆,往客厅上去坐。 丁谓虽然心中忐忑,可如今身家性命全担系在曹利用手上,也只得相信他所说的“放心”。 丁谓刚刚喝了一盏热茶,把心往肚子里压了压,内宫总管任守忠就出现了。 曹利用赶忙上前问道:“任都知,宫内的事情可都处理好了” 任守忠道:“那是自然!”然后对着丁谓凛然说道:“太后口谕,立刻将罪臣丁谓及其四子拿下!” 丁谓惊得跳起来,看着曹利用问道:“曹枢密,这是……” 曹利用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今天纵然是只蚊子也休想飞出汴梁城去。哈哈哈……” 丁谓陡然明白自己已经被出卖了,大声骂道:“曹利用,你陷害我!” 曹利用先是对着身边的侍卫说道:“绑了。”四五个人上来将丁谓和丁珙五花大绑,丁谓带来的十几名私卫也早都被曹利用缴械绑缚了。 然后曹利用才对丁谓说:“丁宰相,怎么能说是我陷害您呢,您仙游宫中准备的龙袍冠冕也不是我要您准备的呀!” “你……”丁谓气得还想骂些什么,却被身后的侍卫一脚踢在膝盖窝上,跪倒在地,泄气了。 曹利用又吩咐张耆:“走,去丁府,钱府,抓丁珝、丁玘等一干人犯!” 此时,整个汴梁城都笼罩在一层阴沉的迷雾之中。繁华的城市因为阴冷的天气,街上没有多少行人,买卖也都关门闭户准备迎接一场暴雪。 枢府、西府和皇城司的官兵都穿着锦袄,握着腰刀,急匆匆地走过东京的街道,包围了大大小小上百家官员的府邸,不知情的百姓刚刚探头张望,就被这情景吓得缩了回去。 丁谓府上,曹利用已经将二公子丁珝与儿媳钱敏带到了丁谓面前。 丁谓疯狂地拍打着窗棱,呼喊着曹利用的名字。此时的宰相府已经变成了一间临时的牢狱,而丁谓被单独关在一间小房间里,等候审讯。 “曹利用,你个王八蛋,你为何要这样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曹利用冷笑着,命人将丁谓的房门打开,自己踱步进来。曹利用是武将出身,自然不怕丁谓对他怎样,此时的丁府也被看守得像铁桶一样牢靠,他也不怕丁谓逃跑。 “丁宰府有什么话要对曹某说么”曹利用“嘿嘿”冷笑着对丁谓说,他的表情仿佛今日的天气般阴沉而冷酷。 “曹利用,你这个王八蛋,为什么将我四个儿子和儿媳都抓回来” “这是太后的懿旨,臣也只是照章办事。” “太后你还真是当了那个老太婆的走狗!当年寇莱公举事,却让这个老太婆得了渔翁之利,真是后悔呀,后悔!” “晋国公(丁谓曾被先皇封为晋国公)当年也是这般依靠曹某才躲过一劫呀!” 丁谓眯着眼睛看着曹利用,恨得咬牙切齿,仿佛要咬曹利用,可是他又知道自己每次遇难,都是曹利用帮他度过难关。 当年寇准联合周怀政,想要推翻刘太后,废除丁谓等人的辅政,让太子赵祯提前登临大宝。 周怀政在宫内的事情失败于杨崇勋的告密,而宫外则要得益于丁谓、曹利用等人的联合反抗。 寇准的谋反,自然是以推翻太后听政为主,可是还会罢免丁谓等人的辅政大臣之职。 丁谓听到亲家钱惟寅告密后,连夜乘着马车跑到曹利用府上寻求帮助。 也是曹利用利用手中的兵权,庇护了丁谓,保住了他的相位和自己的身家。 这之后,曹利用与丁谓就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们沆瀣一气地对付过很多不服他们只手遮天的官员。 朝堂上,这一文一武,一喝一应,任谁都觉得他们已经同舟共济,朋比为奸了。 可是谁曾想,曹利用今日却轻易抛弃了丁谓,投靠了太后刘娥。 “曹枢密,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像之前那样合作愉快!”丁谓还是泄气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曹利用的眉毛向上挑了一挑,微笑着说:“以前的旧事让丁宰相误会了,我一直忠于太后,只是碰巧符合了您的利益。” “你……” “丁宰相,你若是真心拿我当心腹,也不会瞒着我建造什么仙游宫,您这是只想拿我当枪使呀!” “这……”丁谓咬着槽牙,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曹利用见丁谓无话,也没什么好说,往门外走。 快到门边时,突然想起一事,又扭回头说:“我到忘了一件事。”说着,从怀中拿出一顶女道士戴的莲花冠放在桌上。 “这个冠子想必丁宰相一定熟悉” 丁谓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怎么样了!” “已经被杖毙了!” “你们……”丁谓一屁股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眼中满是泪水。 “你不该自作聪明让她进宫。”曹利用已经准备离开。 丁谓不再听曹利用说什么,苍老的面颊已经老泪纵横,他颤抖着从肥大的袖子中取出一个瓷瓶。“大事去矣!大事去矣!” 曹利用突然听出丁谓的叹惋,一回头,见他正拿着一个瓷瓶往嘴里倒。 曹利用拔出佩剑,一下斩掉丁谓手中的瓷瓶,划破了他的手指,骂道:“你想畏罪自尽看起来没那么容易!” 丁谓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曹利用收起剑,走出房间,对着门外的侍卫吩咐道:“把这个老贼看好了,别让他自尽!” 只听身后传来咒骂:“曹利用,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八辈祖宗……” 曹利用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 再说叶沛,回到栖凤阁更换了衣服,草草吃了饭,知道赵祯担心,便往福宁殿来。 赵祯得知叶沛安然回宫的消息十分高兴,奈于自己假意病重不能亲自去栖凤阁,只得等着叶沛过来。 一见到叶沛,赵祯一把将她拉在怀里,“你可吓死我了,你一夜未归,我一夜未睡,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叶沛也是心有余悸,“六哥哥,我差点儿就见不到你了!”然后叶沛把昨天去追刘德妙出宫,到丁谓府中发现仙游洞等诸多事情都跟赵祯说了一遍。 等叶沛说完,赵祯拉着叶沛的手说:“好险好险啊,沛儿以后千万不能这样鲁莽冒险,这次是你侥幸逃脱,若下次真是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办” 叶沛想起一件事,问道:“我在宫门处遇到殿前军的林正英,他说是受了狄指挥使的命令在宫门接应我,现在殿前军的指挥使不是栾贵了吗” 赵祯道:“我换了新人,是前线回来的狄青,此人在延州与西夏人作战,十分勇猛,我便密诏他回京,接替了栾贵的位置。” “哦,就是上次咱们在大庆楼听说书人说的那位‘面捏将军’” 赵祯点点头,“你记性还挺好。” 叶沛笑着说:“下次遇到他我倒想和他比试比试,看看谁武功更高。” 赵祯嗤之以鼻,“你还要跟人家大将军比武!” 叶沛傲然地说:“大将军又如何也未必能打过我。” 赵祯又想起一件事,便转移话题来问:“我倒有一件事佩服你,昨日刘德妙来给我诊脉,你用什么方法让她察觉不出我的病症” 叶沛得意一笑,故作神秘地说:“嘿嘿,我有办法” 然后叶沛拉过赵祯的手,得意洋洋地说:“《黄帝内经》上说,这里是三焦经。” 第三十八章 咎由自取,从此江海寄余生(一) 此时的枢密使曹利用府上,丁谓乘了一顶坤轿偷偷从后门溜了进去。 曹利用一见到丁谓便说:“丁宰相如何这般狼狈,乘着女眷的轿子来到我府上,大冷天连顶暖帽都没戴,如何这般着急呀” 此时丁珙也走出来站在曹利用身旁,丁谓看着儿子,故作镇定地说:“刘德妙已经进宫,我是来看看曹枢密准备得如何了” 曹利用道:“丁宰相放心,枢府和西府的马步兵都已经集合待命了,今天就算是只蚊子也休想飞出汴梁城去!” 丁谓听了略略放松些,说道:“那便好,那便好。” 正在这时,曹府又来一人,正是宣徽使张耆。 丁谓与张耆并不相熟,不敢以大事相托,便问曹利用:“曹枢密,这……” 曹利用信誓旦旦地说:“张耆曾勾管皇城司,如今正是在下拜托他来接管皇城司的兵权。” 丁谓急切地问道:“雷允恭何在”这皇城司现今的勾当官正是雷允恭,而雷允恭才是丁谓的心腹。 先帝刚驾崩时,丁谓任亲陵使,总揽皇帝陵寝的修造和安置工作。而那时的雷允恭巴结上了丁谓,得到了山陵都监的位置。 都知道土木工程最有私利,俩个人里应外合得了不少私惠好处。 之后雷允恭更是抱紧丁谓大腿,成为丁谓在宫内的眼线,也顺利捞到皇城司勾当官的官职。 此时曹利用轻描淡写地说:“一介阉人岂能可靠我的安排,丁宰相放心便是!看看这阴沉的天气,马上就是一场大雪,来来来,咱们厅上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说着,拉了丁谓与张耆,往客厅上去坐。 丁谓虽然心中忐忑,可如今身家性命全担系在曹利用手上,也只得相信他所说的“放心”。 丁谓刚刚喝了一盏热茶,把心往肚子里压了压,内宫总管任守忠就出现了。 曹利用赶忙上前问道:“任都知,宫内的事情可都处理好了” 任守忠道:“那是自然!”然后对着丁谓凛然说道:“太后口谕,立刻将罪臣丁谓及其四子拿下!” 丁谓惊得跳起来,看着曹利用问道:“曹枢密,这是……” 曹利用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今天纵然是只蚊子也休想飞出汴梁城去。哈哈哈……” 丁谓陡然明白自己已经被出卖了,大声骂道:“曹利用,你陷害我!” 曹利用先是对着身边的侍卫说道:“绑了。”四五个人上来将丁谓和丁珙五花大绑,丁谓带来的十几名私卫也早都被曹利用缴械绑缚了。 然后曹利用才对丁谓说:“丁宰相,怎么能说是我陷害您呢,您仙游宫中准备的龙袍冠冕也不是我要您准备的呀!” “你……”丁谓气得还想骂些什么,却被身后的侍卫一脚踢在膝盖窝上,跪倒在地,泄气了。 曹利用又吩咐张耆:“走,去丁府,钱府,抓丁珝、丁玘等一干人犯!” 此时,整个汴梁城都笼罩在一层阴沉的迷雾之中。繁华的城市因为阴冷的天气,街上没有多少行人,买卖也都关门闭户准备迎接一场暴雪。 枢府、西府和皇城司的官兵都穿着锦袄,握着腰刀,急匆匆地走过东京的街道,包围了大大小小上百家官员的府邸,不知情的百姓刚刚探头张望,就被这情景吓得缩了回去。 丁谓府上,曹利用已经将二公子丁珝与儿媳钱敏带到了丁谓面前。 丁谓疯狂地拍打着窗棱,呼喊着曹利用的名字。此时的宰相府已经变成了一间临时的牢狱,而丁谓被单独关在一间小房间里,等候审讯。 “曹利用,你个王八蛋,你为何要这样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曹利用冷笑着,命人将丁谓的房门打开,自己踱步进来。曹利用是武将出身,自然不怕丁谓对他怎样,此时的丁府也被看守得像铁桶一样牢靠,他也不怕丁谓逃跑。 “丁宰府有什么话要对曹某说么”曹利用“嘿嘿”冷笑着对丁谓说,他的表情仿佛今日的天气般阴沉而冷酷。 “曹利用,你这个王八蛋,为什么将我四个儿子和儿媳都抓回来” “这是太后的懿旨,臣也只是照章办事。” “太后你还真是当了那个老太婆的走狗!当年寇莱公举事,却让这个老太婆得了渔翁之利,真是后悔呀,后悔!” “晋国公(丁谓曾被先皇封为晋国公)当年也是这般依靠曹某才躲过一劫呀!” 丁谓眯着眼睛看着曹利用,恨得咬牙切齿,仿佛要咬曹利用,可是他又知道自己每次遇难,都是曹利用帮他度过难关。 当年寇准联合周怀政,想要推翻刘太后,废除丁谓等人的辅政,让太子赵祯提前登临大宝。 周怀政在宫内的事情失败于杨崇勋的告密,而宫外则要得益于丁谓、曹利用等人的联合反抗。 寇准的谋反,自然是以推翻太后听政为主,可是还会罢免丁谓等人的辅政大臣之职。 丁谓听到亲家钱惟寅告密后,连夜乘着马车跑到曹利用府上寻求帮助。 也是曹利用利用手中的兵权,庇护了丁谓,保住了他的相位和自己的身家。 这之后,曹利用与丁谓就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们沆瀣一气地对付过很多不服他们只手遮天的官员。 朝堂上,这一文一武,一喝一应,任谁都觉得他们已经同舟共济,朋比为奸了。 可是谁曾想,曹利用今日却轻易抛弃了丁谓,投靠了太后刘娥。 “曹枢密,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像之前那样合作愉快!”丁谓还是泄气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曹利用的眉毛向上挑了一挑,微笑着说:“以前的旧事让丁宰相误会了,我一直忠于太后,只是碰巧符合了您的利益。” “你……” “丁宰相,你若是真心拿我当心腹,也不会瞒着我建造什么仙游宫,您这是只想拿我当枪使呀!” “这……”丁谓咬着槽牙,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曹利用见丁谓无话,也没什么好说,往门外走。 快到门边时,突然想起一事,又扭回头说:“我到忘了一件事。”说着,从怀中拿出一顶女道士戴的莲花冠放在桌上。 “这个冠子想必丁宰相一定熟悉” 丁谓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怎么样了!” “已经被杖毙了!” “你们……”丁谓一屁股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眼中满是泪水。 “你不该自作聪明让她进宫。”曹利用已经准备离开。 丁谓不再听曹利用说什么,苍老的面颊已经老泪纵横,他颤抖着从肥大的袖子中取出一个瓷瓶。“大事去矣!大事去矣!” 曹利用突然听出丁谓的叹惋,一回头,见他正拿着一个瓷瓶往嘴里倒。 曹利用拔出佩剑,一下斩掉丁谓手中的瓷瓶,划破了他的手指,骂道:“你想畏罪自尽看起来没那么容易!” 丁谓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曹利用收起剑,走出房间,对着门外的侍卫吩咐道:“把这个老贼看好了,别让他自尽!” 只听身后传来咒骂:“曹利用,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八辈祖宗……” 曹利用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 再说叶沛,回到栖凤阁更换了衣服,草草吃了饭,知道赵祯担心,便往福宁殿来。 赵祯得知叶沛安然回宫的消息十分高兴,奈于自己假意病重不能亲自去栖凤阁,只得等着叶沛过来。 一见到叶沛,赵祯一把将她拉在怀里,“你可吓死我了,你一夜未归,我一夜未睡,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叶沛也是心有余悸,“六哥哥,我差点儿就见不到你了!”然后叶沛把昨天去追刘德妙出宫,到丁谓府中发现仙游洞等诸多事情都跟赵祯说了一遍。 等叶沛说完,赵祯拉着叶沛的手说:“好险好险啊,沛儿以后千万不能这样鲁莽冒险,这次是你侥幸逃脱,若下次真是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办” 叶沛想起一件事,问道:“我在宫门处遇到殿前军的林正英,他说是受了狄指挥使的命令在宫门接应我,现在殿前军的指挥使不是栾贵了吗” 赵祯道:“我换了新人,是前线回来的狄青,此人在延州与西夏人作战,十分勇猛,我便密诏他回京,接替了栾贵的位置。” “哦,就是上次咱们在大庆楼听说书人说的那位‘面捏将军’” 赵祯点点头,“你记性还挺好。” 叶沛笑着说:“下次遇到他我倒想和他比试比试,看看谁武功更高。” 赵祯嗤之以鼻,“你还要跟人家大将军比武!” 叶沛傲然地说:“大将军又如何也未必能打过我。” 赵祯又想起一件事,便转移话题来问:“我倒有一件事佩服你,昨日刘德妙来给我诊脉,你用什么方法让她察觉不出我的病症” 叶沛得意一笑,故作神秘地说:“嘿嘿,我有办法” 然后叶沛拉过赵祯的手,得意洋洋地说:“《黄帝内经》上说,这里是三焦经。” 第三十八章 咎由自取,从此江海寄余生(二) 叶沛指着三焦经的几个穴位对赵祯说:“从这里起,有关冲、阳池等二十三个穴位,上接心包经,下接少阳经,最是经脉循行的重要脉络。 昨日刘德妙给你诊脉,我反复搓揉点按这些穴位,让它们或相交或相冲,经络堵塞逆行,刘德妙摸起来岂不是觉得奇脉异常,认定你病入膏肓了么。” 赵祯“哈哈”拍手笑起来,“妙得很,妙得很!你个小机灵鬼,鬼主意可真多!” 两个人说说笑笑,轻松愉快,可不知此时的汴梁城里血雨腥风,残酷至极。 这天傍晚时分,北风呼啸着卷起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的侵袭了汴梁城,这一场暴风雪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起,整个东京都变得白雪皑皑,那血腥的红色被雪覆盖了,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天上朝时,大家才发现今日百官到有一小半没有来。大家交头接耳,人心惶惶。等太后刘娥独坐龙椅之上,崇政殿内外皆站龙卫,百官面面相觑,更是心惊。 官家赵祯久病,太后独自应朝已是常事,大家并不足为奇,可是大殿内外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侍卫,明眼人都看得出发生了大事。 只听副宰相吕夷简手持笏板出列奏道:“太后圣明,宰相丁谓犯上谋逆,枢密使曹利用已经将他及其党羽抓捕归案,还有一百三十四名官员参与此事,都已经被枢密府和皇城司控制,听候太后发落。” 殿上官员听说有一百三十几名官员被捕,心中惶惑,个个自危,原本低声骚动的崇政殿,顿时安静得连根针掉了都能听见了。 太后刘娥在龙座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百官,她威严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才缓慢地说:“丁谓从先帝起便稳坐相位,想不到竟然生出这样的不臣之心,真是人心难测呀!” 有个不识时务的右谏议大夫冯拯出列奏道:“太后明鉴,丁宰相为相多年,为政清廉,政绩突出,当年为先帝担任亲陵使时,颇有功德。他固然有罪,也要三司会审,莫要无辜冤枉了忠臣。” 不等刘娥答话,吕夷简按耐不住地问道:“难道冯大夫是丁谓的同党不成” 冯拯怒道:“吕参政,你如何这样说!” 枢密使曹利用出列奏道:“太后明察,这是臣在丁谓府上搜到的证据。” 这时,曹利用身后跟着的一名从官,将装有帝王衮冕的托盘呈现出来。 众人见了从官手里托的东西,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那右谏议大夫冯拯更是吓得跪地磕头道:“臣刚才失言了!是臣失言了!太后明鉴,丁谓其罪当诛!” 副相王曾出列奏道:“当年丁谓身为先帝亲陵使,与山陵都监雷允恭勾结,他们不顾钦天监的建议,只贪工程私贿,擅自移动先帝陵寝,到后来地涌泉水才不得不停工,并且有意欺瞒太后,将先帝陵园置诸绝地,其心可诛! 臣已奉太后旨意查明此事,具体来龙去脉臣都写在这本奏折上了。”说着,王曾将一本奏折递了上去。 又有官员出列道:“太后明鉴,丁谓当年篡改先帝诏书,导致先帝病逝,此是臣调查的事情经过,请太后过目。”又一本参奏丁谓的奏折被递到刘娥案上。 “太后,臣领侍卫已经抄没丁谓家宅,抄出违禁越制之物万件,收受贿赂珠宝等价值黄金万两,请太后命人清点!” “太后,臣领命已将入内内侍雷允恭拿下,抄没其在宫外私宅,抄出他与丁谓暗中通信数封。包括其在皇城司勾当官位置上与丁谓私自处置的不公案件数起之始末,诸多证据、信件等请太后过目。” “太后,女道士刘德妙与丁谓作奸,在宫内实行巫蛊之术,她为太后所献《混元皇帝赐德妙书》中,确已查明放置了草乌头、透骨草等毒性粉末。” …… 刘娥冷眼地看着百官对丁谓所犯罪证一件件、一桩桩地例数出来,心中道: “真是墙倒众人推,当初丁谓做这些事情时你们不是个个都称赞他英明决断,政绩斐然么” 等无人再说什么,刘娥才道:“丁谓其罪当诛,只是太祖仁德,当年定下国策不杀功臣、谏臣,丁谓死罪虽免,活罪难逃,理当流放。不知众卿认为丁谓应当流放何地” 枢密副使钱惟寅出列附和道:“太后英明,自宋朝开国以来,最远的流放地应是雷州。” 刘娥见了钱惟寅心中冷笑:“丁谓结下的好亲家呀!”面上却不表现,只说:“雷州可是寇莱公被贬的地方” 钱惟寅道:“正是。寇公现在是雷州司户参军。” 刘娥问:“雷州之外再无国土了吗” “雷州之外则是汪洋大海,海上有座荒岛,亦是大宋国土,乃是海南崖州!” “崖州之外再无领土了” “崖州已是天之涯海之角,再无领土了。” 刘娥冷哼一声,说道:“那便封丁谓也做个司户参军,去崖州报道!” 钱惟寅维诺地说:“太后英明!” 之后,丁谓被贬海南崖州,他的四个儿子与三个弟弟均受连坐之罪,全家随行流放海南。 朝中受到牵连的一百多名官员均受贬,连那一日只为丁谓说了一句话的冯拯都被贬到河南府去了。 丁谓本以为在朝廷上布下天罗地网,可以将小皇帝和刘太后都变为自己的傀儡。 可惜只是一夜之间,他就被自己结的网子网住,濒临灭门。 刘娥没有说一句严厉的话,没有流露一个严厉的表情,便将丁宰相多年勾结的官员一网打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这位自以为是的宰相真是咎由自取,他从此后只能到海南崖州江海寄余生了。 ------ 没有几天丁谓流放的日子就到了,丁谓一家二百二十五口人,浩浩荡荡向南出发,家眷车辆,奴仆用物,走了将近一里地,引来沿街百姓上万人围观。 快出宣化门时,坐在马车上的丁月华突然跑下车,朝人群中跑去。押解他们的官兵,拿着长矛跟了上来。 “有人要逃跑!” “快追!” 名官兵追上来,却见丁月华停在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面前,那男子见众人都望向他,只得跳下马背。 “熙哥!你救救我!”丁月华哭得全身颤抖。她面前这人正是赵允熙。 此时丁月华布衣荆钗,十分可怜,赵允熙却毫无怜惜之意地牵着马后退,原来他只是路过看看热闹,却不想让人这样关注。 丁月华一把拉住赵允熙,哀求道:“熙哥,求你救救我,我为你当妾也好,当婢也罢,我不想去那人烟荒芜、瘴痢横行的崖州,我不想死在那里!” 赵允熙觉得十分丢人,用力甩开丁月华的手,只想快快离开。 可是几名官兵包围了他们,赵允熙想退却又无路可退。只得不停地说:“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 丁月华见赵允熙心硬,跪在地上,拉住赵允熙锦绣棉袍的下摆,指着不远处的繁塔说道: “熙哥,前面便是天清寺兴慈塔,你和我曾在这里赏过春花,‘台高地迥出天半,了望皇都十里春’,难道这些美好你都忘了吗” 这天清寺内的兴慈塔是一座九层高的六角形宝塔,因建在繁台之上,又被人称为“繁塔”。 因这繁塔是城南制高点,观景的绝佳地,每年春季,这里游人如织,可以看见半个汴梁城的春色,因此“繁台春色”便成为着名的汴京八景之一。 赵允熙听了丁月华的话,不但没有回忆起什么美好,反而更增加了反感,他冷冷地说:“当时你是宰相孙女,可以和我比肩,如今不过流放的罪奴,安敢妄想让我娶你!快快滚开,贱奴!” 说着,一脚将丁月华踢开,牵着马转身走开。 丁月华曾经的骄傲,像琉璃杯落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 她突然发疯一般冷笑起来,笑了两声,丁月华突然对赵允熙还未走得太远的背影说道:“熙哥,你忘了繁台春色,却该记得大庆楼上的美味佳肴” 一句话提醒了赵允熙,他像冷颤般颤抖了一下,转身走回丁月华面前,低声说:“你瞎说什么你要是敢说出去,咱们都是死!” 丁月华傲慢地抬起头,冰冷如刀的眼光盯着赵允熙:“如果我死,也会拉上你做垫背!” “好,算你狠!你等着,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丁月华咬紧银牙,此时她的心比眼神更冷。 丁月华原来的侍女跑过来扶起她,说道:“姑娘,咱们回到车上去!” 丁月华看了赵允熙最后一眼,慢慢走回队伍。 赵允熙看着丁月华的背影,眼里充满杀气和恨意。 ------ 扳倒了丁谓,太后刘娥的地位一日盛过一日,百官越发知道刘太后的手段,更无人敢与之抗衡了。 皇帝想扳倒丁谓失败了,而太后一出动丁谓则立刻落马,皇帝与太后的能为高下立判,任谁心中也会产生一些波澜。 官家赵祯身体孱弱,许久不朝,朝堂上的众臣为太后的旨意马首是瞻。原本持观望态度的臣子,也开始动摇,很多人开始倾向于太后这边去了。 只剩下几个死忠的人,如范仲淹、晏殊、韩琦、文彦博等人默不作声,也已经被边缘化了。 第三十八章 咎由自取,从此江海寄余生(二) 叶沛指着三焦经的几个穴位对赵祯说:“从这里起,有关冲、阳池等二十三个穴位,上接心包经,下接少阳经,最是经脉循行的重要脉络。 昨日刘德妙给你诊脉,我反复搓揉点按这些穴位,让它们或相交或相冲,经络堵塞逆行,刘德妙摸起来岂不是觉得奇脉异常,认定你病入膏肓了么。” 赵祯“哈哈”拍手笑起来,“妙得很,妙得很!你个小机灵鬼,鬼主意可真多!” 两个人说说笑笑,轻松愉快,可不知此时的汴梁城里血雨腥风,残酷至极。 这天傍晚时分,北风呼啸着卷起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的侵袭了汴梁城,这一场暴风雪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起,整个东京都变得白雪皑皑,那血腥的红色被雪覆盖了,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天上朝时,大家才发现今日百官到有一小半没有来。大家交头接耳,人心惶惶。等太后刘娥独坐龙椅之上,崇政殿内外皆站龙卫,百官面面相觑,更是心惊。 官家赵祯久病,太后独自应朝已是常事,大家并不足为奇,可是大殿内外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侍卫,明眼人都看得出发生了大事。 只听副宰相吕夷简手持笏板出列奏道:“太后圣明,宰相丁谓犯上谋逆,枢密使曹利用已经将他及其党羽抓捕归案,还有一百三十四名官员参与此事,都已经被枢密府和皇城司控制,听候太后发落。” 殿上官员听说有一百三十几名官员被捕,心中惶惑,个个自危,原本低声骚动的崇政殿,顿时安静得连根针掉了都能听见了。 太后刘娥在龙座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百官,她威严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才缓慢地说:“丁谓从先帝起便稳坐相位,想不到竟然生出这样的不臣之心,真是人心难测呀!” 有个不识时务的右谏议大夫冯拯出列奏道:“太后明鉴,丁宰相为相多年,为政清廉,政绩突出,当年为先帝担任亲陵使时,颇有功德。他固然有罪,也要三司会审,莫要无辜冤枉了忠臣。” 不等刘娥答话,吕夷简按耐不住地问道:“难道冯大夫是丁谓的同党不成” 冯拯怒道:“吕参政,你如何这样说!” 枢密使曹利用出列奏道:“太后明察,这是臣在丁谓府上搜到的证据。” 这时,曹利用身后跟着的一名从官,将装有帝王衮冕的托盘呈现出来。 众人见了从官手里托的东西,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那右谏议大夫冯拯更是吓得跪地磕头道:“臣刚才失言了!是臣失言了!太后明鉴,丁谓其罪当诛!” 副相王曾出列奏道:“当年丁谓身为先帝亲陵使,与山陵都监雷允恭勾结,他们不顾钦天监的建议,只贪工程私贿,擅自移动先帝陵寝,到后来地涌泉水才不得不停工,并且有意欺瞒太后,将先帝陵园置诸绝地,其心可诛! 臣已奉太后旨意查明此事,具体来龙去脉臣都写在这本奏折上了。”说着,王曾将一本奏折递了上去。 又有官员出列道:“太后明鉴,丁谓当年篡改先帝诏书,导致先帝病逝,此是臣调查的事情经过,请太后过目。”又一本参奏丁谓的奏折被递到刘娥案上。 “太后,臣领侍卫已经抄没丁谓家宅,抄出违禁越制之物万件,收受贿赂珠宝等价值黄金万两,请太后命人清点!” “太后,臣领命已将入内内侍雷允恭拿下,抄没其在宫外私宅,抄出他与丁谓暗中通信数封。包括其在皇城司勾当官位置上与丁谓私自处置的不公案件数起之始末,诸多证据、信件等请太后过目。” “太后,女道士刘德妙与丁谓作奸,在宫内实行巫蛊之术,她为太后所献《混元皇帝赐德妙书》中,确已查明放置了草乌头、透骨草等毒性粉末。” …… 刘娥冷眼地看着百官对丁谓所犯罪证一件件、一桩桩地例数出来,心中道: “真是墙倒众人推,当初丁谓做这些事情时你们不是个个都称赞他英明决断,政绩斐然么” 等无人再说什么,刘娥才道:“丁谓其罪当诛,只是太祖仁德,当年定下国策不杀功臣、谏臣,丁谓死罪虽免,活罪难逃,理当流放。不知众卿认为丁谓应当流放何地” 枢密副使钱惟寅出列附和道:“太后英明,自宋朝开国以来,最远的流放地应是雷州。” 刘娥见了钱惟寅心中冷笑:“丁谓结下的好亲家呀!”面上却不表现,只说:“雷州可是寇莱公被贬的地方” 钱惟寅道:“正是。寇公现在是雷州司户参军。” 刘娥问:“雷州之外再无国土了吗” “雷州之外则是汪洋大海,海上有座荒岛,亦是大宋国土,乃是海南崖州!” “崖州之外再无领土了” “崖州已是天之涯海之角,再无领土了。” 刘娥冷哼一声,说道:“那便封丁谓也做个司户参军,去崖州报道!” 钱惟寅维诺地说:“太后英明!” 之后,丁谓被贬海南崖州,他的四个儿子与三个弟弟均受连坐之罪,全家随行流放海南。 朝中受到牵连的一百多名官员均受贬,连那一日只为丁谓说了一句话的冯拯都被贬到河南府去了。 丁谓本以为在朝廷上布下天罗地网,可以将小皇帝和刘太后都变为自己的傀儡。 可惜只是一夜之间,他就被自己结的网子网住,濒临灭门。 刘娥没有说一句严厉的话,没有流露一个严厉的表情,便将丁宰相多年勾结的官员一网打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这位自以为是的宰相真是咎由自取,他从此后只能到海南崖州江海寄余生了。 ------ 没有几天丁谓流放的日子就到了,丁谓一家二百二十五口人,浩浩荡荡向南出发,家眷车辆,奴仆用物,走了将近一里地,引来沿街百姓上万人围观。 快出宣化门时,坐在马车上的丁月华突然跑下车,朝人群中跑去。押解他们的官兵,拿着长矛跟了上来。 “有人要逃跑!” “快追!” 名官兵追上来,却见丁月华停在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面前,那男子见众人都望向他,只得跳下马背。 “熙哥!你救救我!”丁月华哭得全身颤抖。她面前这人正是赵允熙。 此时丁月华布衣荆钗,十分可怜,赵允熙却毫无怜惜之意地牵着马后退,原来他只是路过看看热闹,却不想让人这样关注。 丁月华一把拉住赵允熙,哀求道:“熙哥,求你救救我,我为你当妾也好,当婢也罢,我不想去那人烟荒芜、瘴痢横行的崖州,我不想死在那里!” 赵允熙觉得十分丢人,用力甩开丁月华的手,只想快快离开。 可是几名官兵包围了他们,赵允熙想退却又无路可退。只得不停地说:“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 丁月华见赵允熙心硬,跪在地上,拉住赵允熙锦绣棉袍的下摆,指着不远处的繁塔说道: “熙哥,前面便是天清寺兴慈塔,你和我曾在这里赏过春花,‘台高地迥出天半,了望皇都十里春’,难道这些美好你都忘了吗” 这天清寺内的兴慈塔是一座九层高的六角形宝塔,因建在繁台之上,又被人称为“繁塔”。 因这繁塔是城南制高点,观景的绝佳地,每年春季,这里游人如织,可以看见半个汴梁城的春色,因此“繁台春色”便成为着名的汴京八景之一。 赵允熙听了丁月华的话,不但没有回忆起什么美好,反而更增加了反感,他冷冷地说:“当时你是宰相孙女,可以和我比肩,如今不过流放的罪奴,安敢妄想让我娶你!快快滚开,贱奴!” 说着,一脚将丁月华踢开,牵着马转身走开。 丁月华曾经的骄傲,像琉璃杯落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 她突然发疯一般冷笑起来,笑了两声,丁月华突然对赵允熙还未走得太远的背影说道:“熙哥,你忘了繁台春色,却该记得大庆楼上的美味佳肴” 一句话提醒了赵允熙,他像冷颤般颤抖了一下,转身走回丁月华面前,低声说:“你瞎说什么你要是敢说出去,咱们都是死!” 丁月华傲慢地抬起头,冰冷如刀的眼光盯着赵允熙:“如果我死,也会拉上你做垫背!” “好,算你狠!你等着,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丁月华咬紧银牙,此时她的心比眼神更冷。 丁月华原来的侍女跑过来扶起她,说道:“姑娘,咱们回到车上去!” 丁月华看了赵允熙最后一眼,慢慢走回队伍。 赵允熙看着丁月华的背影,眼里充满杀气和恨意。 ------ 扳倒了丁谓,太后刘娥的地位一日盛过一日,百官越发知道刘太后的手段,更无人敢与之抗衡了。 皇帝想扳倒丁谓失败了,而太后一出动丁谓则立刻落马,皇帝与太后的能为高下立判,任谁心中也会产生一些波澜。 官家赵祯身体孱弱,许久不朝,朝堂上的众臣为太后的旨意马首是瞻。原本持观望态度的臣子,也开始动摇,很多人开始倾向于太后这边去了。 只剩下几个死忠的人,如范仲淹、晏殊、韩琦、文彦博等人默不作声,也已经被边缘化了。 第三十九章 长宁万寿,世间何人能万寿(一) 这之后,更多的信息传递出来。 先是筹备多年的《天圣令》终于颁布。 宋朝立国已经历太祖、太宗、真宗三位皇帝,但是一直沿用唐朝律法,如今这《天圣令》则从政令、律令、田令、礼令等诸多方面进行修订,着重增加了女权的分量。 律法为立国之本,此法一经颁布,全国上下的官员风气也为之一换。 紧接着,太后刘娥携官家赵祯及百官去祭拜了已经修缮完毕的晋祠。 更重要的是,很多官员在此行中注意到,一向在出行礼仪中,皇帝为尊,帝辇历来在太后的安辇之前,而此次出行,则是太后刘娥的大安辇走在了官家赵祯之前。 待太后与官家从晋祠回来,殿中丞方仲弓便上书,请求追封太后刘娥之父刘通为王,移葬皇陵,并且效法唐朝武则天,立刘氏祖上七庙,令天下人避刘通名讳。 又过了几日,权知开封府的程琳向太后刘娥进献了一幅画,名曰:《武后临朝图》。 画中的武则天头戴皇冠,身穿龙袍,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表情威严不可侵犯,她目光炯炯地俯视着群臣。 不光朝臣如此,官家也做出了积极的表态。借着太后刘娥的生辰之期即临,官家赵祯下诏,将太后诞辰之日设定为“长宁节”,其上寿礼仪与皇帝生辰相同。 …… 参知政事鲁宗道下朝后愤愤然离去,宰相吕夷简快步追上他道:“鲁参政这是何苦” 这鲁宗道一直以直言敢谏着称,先帝在时送他“鲁直”二字,而别人都叫他“鱼头参政”。 这时,鲁宗道气哼哼地说:“你拉我做什么” 吕夷简笑呵呵地摇着头说道:“我若不拉着你,不知道鱼头参政你又要做出什么事来让官家和太后如鲠在喉呢!” “我回去便要写劄子进谏呢!” 吕夷简道:“你参奏得了一人,能参奏百人吗有些事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你这样天天参奏这个,参奏那个不累呀!” 鲁宗道正言说:“宗道凭借做谏臣的本分,做我该做的事情,何谈辛苦!” “事已至此,恐怕你说了太后也听不进去。” “那我也要说!”鲁宗道梗着脖子说道:“吕相,难道你身为宰相能置之不理”他恨恨地盯着吕夷简,看得吕夷简后背发麻。 只听鲁宗道继续说:“夫死从子,妇人之道也。太后虽然位尊,却尊不过陛下,她的车辇如何能先于帝行 这《天圣令》的颁布就更加令人质疑,唐朝武则天登临大位时便开始实行《武周律》。 最可气的是方仲弓和程琳,他们所做已非人臣之道! 太后之父如何能移葬皇陵天下避讳天子之名讳,难道也要避讳他刘通更不能立他祖上七庙,这都是天子之仪!” “你到该首先参奏官家,不该定下‘太后生辰’与官家生辰上寿礼仪相同。”吕夷简无奈地苦笑。 “对,我也正要说这个,大宋建国以来只有皇上的生辰列为‘圣节’,还不曾有过太后生辰同制的先例!” “算了,算了!”吕夷简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规劝。 鲁宗道见吕夷简圆滑地走开了,自己也甩袖离开。 只可惜他的谏言没有一件被太后采纳,那些劄子都石沉大海。 ------ 宝慈殿里,太后刘娥对着悬挂在殿中的《武后临朝图》发呆。 图中的武则天是那样威严,那样神圣,她像是有一种魔力,引得刘娥的眼睛不能移开。 这么多年,刘娥为了那个位置做过很多连自己都不敢回想的事情,可是人老了,越是久远的事情就愈加清晰。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原本也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可是为什么命运对她这样不公 刘娥在襁褓中便成了孤儿,从小被寄养在母亲娘家,受尽寄人篱下的白眼。 刘娥十一二岁时,川蜀闹饥荒,她在逃难时与家人走散,刘娥便跟着同乡来到了四川广元。 白天她在街头流浪乞讨,晚上,便躲在一间破庙里避寒。 那天,庙外来了一个银匠名叫龚美,由于生意不好,坐在庙门前唉声叹气。 刘娥看见他挑担里摆的一支银簪,好美好漂亮,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久。 龚美见了刘娥的穿着和表情,拿出一块窝头,掰了一半递给她说道:“小妹妹,我这里有块干粮,你拿着充饥。这些银首饰都是给富贵人家戴的,你就别看了。” 刘娥看着手里的窝头,心中一阵酸楚,为何富贵人家可以戴这么美、这么漂亮的东西,而我却连看都不能看 可是对于一个忍饥挨饿好多天的悲苦小女孩来讲,此刻的一块窝头比那支银簪更实际。 刘娥狼吞虎咽地将这块窝头吃下了。吃完后,她挨着龚美坐下,两人聊起天来。 原来她两个人都来自蜀中,算是同乡,两人越聊越热络。 “我听人说,东都汴梁满地金银,富贵人家一家挨着一家,我打算去那里碰碰运气,也许能讨到好生活。”龚美对刘娥说。 刘娥道:“大哥哥,你能带上我一起去吗我可以为你缝补衣服,为你做饭洗衣,我什么都会做。” 龚美看了看刘娥,摇了摇头说:“我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怎么养得起你”龚美虽然比刘娥大五六岁,可终究也只是十六七岁的孩子。 “大哥哥,我给你做媳妇行吗求你带上我,你看你的手艺这么好,一定饿不死的。将来我也跟你学手艺,绝不吃白饭。” 龚美低头沉默了,他也是孤儿出身,跟着师父学了些手艺,因为年景不好,师父让他出去自立门户。如今他无依无靠,四处流浪,既贫苦又寂寞,他也想有个人可以陪着他的。 “大哥哥,求你了!”刘娥哀求的小眼神望着龚美。 善良的龚美心软了,他点点头,同意带上刘娥。 刘娥进庙门去收拾行李,说是行李,只是两件破衣,一床补丁落着补丁的棉被。 龚美抬头看看这间不大的破庙,庙里只有一尊石像。 “皇泽寺!”龚美念出佛殿里的牌匾。 “大哥哥你认识字的”刘娥羡慕地问。 龚美点点头,“这里供奉的是女皇武则天。这武则天就出生在咱们四川广元。” 刘娥虽然在这破庙委身多日,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庙,供的什么神。她只关注今天讨到了什么吃食,哪里去关注其他事情 经龚美这么一说,她才仔细地去看这尊石像。 只见那石像头戴冕旒,身着王服,云环雾鬓,舞带霓裳,威严中透着尊贵,庄严里显出神圣。 “武则天是谁”刘娥无知地问。 龚美答:“武则天是唐朝的一位女皇帝,据说书人说,咱们中国几千年来只出现过这么一位女皇帝。” 刘娥立刻显现出崇拜的表情,“哦,女人也可以做皇帝呀!她可真是了不起。” 说着,刘娥倒身下拜,“住在这里这么多天,得到您的庇护,还不知道您是谁,您一定要原谅我呀!刘娥给您磕头了,请您保佑我将来也能富贵荣华,每天都能吃上饱饭。” 刘娥说完,对着石像磕了三个响头,便离开破庙跟着龚美往汴梁城去了。这个决定,也注定了刘娥一生命运的转变。 此刻的刘娥头戴金翠,身穿锦服,已经与当初那个衣不遮体的小姑娘判若两人,甚至此时的她身份与庙里石像雕刻的那个人几乎可以比肩了。 她望着女皇武则天的画像,心中默默地想,“你为何那样自信,那样目空一切”刘娥反反复复地问着! 那时她还不懂得羡慕与追求,她只想吃一顿饱饭,刘美挑担里那支美丽的银簪就是她最艳羡的东西了,而一块干硬的窝头就足以让她嫁给那个人。 而此刻她所拥有的却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然而她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她爱过、恨过,也追求过,她终究爬上了那至高无上的塔尖,俯视天下的一切。 她以为爬的越高得到的东西就越多,可是她错了,她得到了却不满意,她原来拥有的却失去了。 那高高在上的日子并不好过,所谓高处不胜寒,她为了维持现有得到的东西,她失去了更多,失去了原本善良的心,也失去了她此生的挚爱。 刘娥觉得心口像是被蛰了一样痛,她对身边的侍女珊珊说:“去,传龙神卫四厢军都指挥使刘美过来。” 珊瑚应声出去了。 不久,宝慈殿走进来一位老将军,正是刘娥当年嫁给的龚美,如今认作刘娥义兄,改名刘美的那个人。 这个人已经头发花白,满面风霜,后背微驼,是六十岁出头的老人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年轻的小银匠了。 刘美见了刘娥,躬身施礼道:“臣刘美参见太后。” 刘娥满眼爱怜地说:“美哥,这里没有外人,你坐下来回话。” 刘美神情谨慎,态度恭敬,毫不越矩地说:“太后尊重臣,臣心中很是感激,臣为外臣,不该在太后这里落座。” 刘娥表情有些幽怨,“美哥,如今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可信可靠的人了,难道你也要和我这样生分吗” 刘美并不作答,只是低头看着地面。 刘娥见刘美这样,只得又说:“最近朝堂上出了一些变故,我打算让你兼管皇城司一段时间。” 刘美神情暗淡,抬起略微混浊的眼睛看着刘娥,“太后信任臣是臣的荣幸,只可惜,臣这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我知道美哥早年为国征战落下病根,只是如今事态紧急,我只敢将自己的性命交给美哥这样的人了。你先劳碌一段时间,等过些日子我再把这个担子交下去。” 其实刘娥亦知道刘美的身体是风中之烛了,她更知道刘美只是一个银匠,而不是谋略才能出众的武将。 可是如今她身边能臣虽多,护驾的龙卫、神卫和控制汴梁守卫的皇城司她却不敢交权给别人。 刘美如今是她最信任的人了,她身边最信任的人也只剩下刘美一个! 等刘美走了,刘娥又呆呆地望着武则天的画像出神。她命人取出来另一幅画,陷入另一种沉思。 那幅画上画着两个人的背影,他们并肩走在隋堤上,两岸的垂柳才微微显出青嫩的绿色,地上的青草浅浅地将将能没过马蹄,低飞的燕子成双宿对,碧波荡漾的汴河水暖意融融,远远望去如诗如画。 这幅画画的便是着名的汴京八景之一——隋堤烟柳。这画的画工并不见多好,可刘娥却看得眼含热泪,她知道画里的人永远都是背影朝她了。 第二天上朝,仍是太后刘娥独自应朝。 刘娥突然问道:“你等说武后是什么样的人” 百官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应声,崇政殿里滴水可闻。 这时,突然有人大声说道:“武后乃是唐朝罪人!大唐的盛世基业差点毁在她的手里!” 刘娥定睛一看,正是参知政事鲁宗道。 刘娥没有说什么,而是冷冷地看着他。 鲁宗道义正言辞地说:“武后为了自己的私欲,不光篡了自己丈夫的皇位,改唐为周,倾覆了大唐基业。甚至泯灭人性,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 请问太后,如此丧失天理人伦之事,何人能做到如此!武后为之,天理何在人性何在太后……” “够了!”刘娥脸色煞白,气得一拍桌案。 鲁宗道说得起劲,哪里肯停住,他继续说道:“太后,唐之武后,乃唐之罪人,背负千载骂名,前车之鉴呀……” 刘娥气得一甩袍袖,起身退朝走了。 回到寝殿,刘娥仍旧余怒未消,她看着那幅《武后临朝图》,气愤地将它扯下来扔进炭盆里。看着武则天的脸在高温的炙烤下变了形,焚毁了,她才慢慢平静。 可是无人知道,鲁宗道一番言辞,将她原本的犹豫变得愈加坚定。名不正则言不顺,有些事终究是要做的! “千古功罪,就让一切如同武则天死后立下的无字碑一样,任凭后人去说!”刘娥自言自语地说道。 第三十九章 长宁万寿,世间何人能万寿(一) 这之后,更多的信息传递出来。 先是筹备多年的《天圣令》终于颁布。 宋朝立国已经历太祖、太宗、真宗三位皇帝,但是一直沿用唐朝律法,如今这《天圣令》则从政令、律令、田令、礼令等诸多方面进行修订,着重增加了女权的分量。 律法为立国之本,此法一经颁布,全国上下的官员风气也为之一换。 紧接着,太后刘娥携官家赵祯及百官去祭拜了已经修缮完毕的晋祠。 更重要的是,很多官员在此行中注意到,一向在出行礼仪中,皇帝为尊,帝辇历来在太后的安辇之前,而此次出行,则是太后刘娥的大安辇走在了官家赵祯之前。 待太后与官家从晋祠回来,殿中丞方仲弓便上书,请求追封太后刘娥之父刘通为王,移葬皇陵,并且效法唐朝武则天,立刘氏祖上七庙,令天下人避刘通名讳。 又过了几日,权知开封府的程琳向太后刘娥进献了一幅画,名曰:《武后临朝图》。 画中的武则天头戴皇冠,身穿龙袍,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表情威严不可侵犯,她目光炯炯地俯视着群臣。 不光朝臣如此,官家也做出了积极的表态。借着太后刘娥的生辰之期即临,官家赵祯下诏,将太后诞辰之日设定为“长宁节”,其上寿礼仪与皇帝生辰相同。 …… 参知政事鲁宗道下朝后愤愤然离去,宰相吕夷简快步追上他道:“鲁参政这是何苦” 这鲁宗道一直以直言敢谏着称,先帝在时送他“鲁直”二字,而别人都叫他“鱼头参政”。 这时,鲁宗道气哼哼地说:“你拉我做什么” 吕夷简笑呵呵地摇着头说道:“我若不拉着你,不知道鱼头参政你又要做出什么事来让官家和太后如鲠在喉呢!” “我回去便要写劄子进谏呢!” 吕夷简道:“你参奏得了一人,能参奏百人吗有些事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你这样天天参奏这个,参奏那个不累呀!” 鲁宗道正言说:“宗道凭借做谏臣的本分,做我该做的事情,何谈辛苦!” “事已至此,恐怕你说了太后也听不进去。” “那我也要说!”鲁宗道梗着脖子说道:“吕相,难道你身为宰相能置之不理”他恨恨地盯着吕夷简,看得吕夷简后背发麻。 只听鲁宗道继续说:“夫死从子,妇人之道也。太后虽然位尊,却尊不过陛下,她的车辇如何能先于帝行 这《天圣令》的颁布就更加令人质疑,唐朝武则天登临大位时便开始实行《武周律》。 最可气的是方仲弓和程琳,他们所做已非人臣之道! 太后之父如何能移葬皇陵天下避讳天子之名讳,难道也要避讳他刘通更不能立他祖上七庙,这都是天子之仪!” “你到该首先参奏官家,不该定下‘太后生辰’与官家生辰上寿礼仪相同。”吕夷简无奈地苦笑。 “对,我也正要说这个,大宋建国以来只有皇上的生辰列为‘圣节’,还不曾有过太后生辰同制的先例!” “算了,算了!”吕夷简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规劝。 鲁宗道见吕夷简圆滑地走开了,自己也甩袖离开。 只可惜他的谏言没有一件被太后采纳,那些劄子都石沉大海。 ------ 宝慈殿里,太后刘娥对着悬挂在殿中的《武后临朝图》发呆。 图中的武则天是那样威严,那样神圣,她像是有一种魔力,引得刘娥的眼睛不能移开。 这么多年,刘娥为了那个位置做过很多连自己都不敢回想的事情,可是人老了,越是久远的事情就愈加清晰。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原本也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可是为什么命运对她这样不公 刘娥在襁褓中便成了孤儿,从小被寄养在母亲娘家,受尽寄人篱下的白眼。 刘娥十一二岁时,川蜀闹饥荒,她在逃难时与家人走散,刘娥便跟着同乡来到了四川广元。 白天她在街头流浪乞讨,晚上,便躲在一间破庙里避寒。 那天,庙外来了一个银匠名叫龚美,由于生意不好,坐在庙门前唉声叹气。 刘娥看见他挑担里摆的一支银簪,好美好漂亮,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久。 龚美见了刘娥的穿着和表情,拿出一块窝头,掰了一半递给她说道:“小妹妹,我这里有块干粮,你拿着充饥。这些银首饰都是给富贵人家戴的,你就别看了。” 刘娥看着手里的窝头,心中一阵酸楚,为何富贵人家可以戴这么美、这么漂亮的东西,而我却连看都不能看 可是对于一个忍饥挨饿好多天的悲苦小女孩来讲,此刻的一块窝头比那支银簪更实际。 刘娥狼吞虎咽地将这块窝头吃下了。吃完后,她挨着龚美坐下,两人聊起天来。 原来她两个人都来自蜀中,算是同乡,两人越聊越热络。 “我听人说,东都汴梁满地金银,富贵人家一家挨着一家,我打算去那里碰碰运气,也许能讨到好生活。”龚美对刘娥说。 刘娥道:“大哥哥,你能带上我一起去吗我可以为你缝补衣服,为你做饭洗衣,我什么都会做。” 龚美看了看刘娥,摇了摇头说:“我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怎么养得起你”龚美虽然比刘娥大五六岁,可终究也只是十六七岁的孩子。 “大哥哥,我给你做媳妇行吗求你带上我,你看你的手艺这么好,一定饿不死的。将来我也跟你学手艺,绝不吃白饭。” 龚美低头沉默了,他也是孤儿出身,跟着师父学了些手艺,因为年景不好,师父让他出去自立门户。如今他无依无靠,四处流浪,既贫苦又寂寞,他也想有个人可以陪着他的。 “大哥哥,求你了!”刘娥哀求的小眼神望着龚美。 善良的龚美心软了,他点点头,同意带上刘娥。 刘娥进庙门去收拾行李,说是行李,只是两件破衣,一床补丁落着补丁的棉被。 龚美抬头看看这间不大的破庙,庙里只有一尊石像。 “皇泽寺!”龚美念出佛殿里的牌匾。 “大哥哥你认识字的”刘娥羡慕地问。 龚美点点头,“这里供奉的是女皇武则天。这武则天就出生在咱们四川广元。” 刘娥虽然在这破庙委身多日,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庙,供的什么神。她只关注今天讨到了什么吃食,哪里去关注其他事情 经龚美这么一说,她才仔细地去看这尊石像。 只见那石像头戴冕旒,身着王服,云环雾鬓,舞带霓裳,威严中透着尊贵,庄严里显出神圣。 “武则天是谁”刘娥无知地问。 龚美答:“武则天是唐朝的一位女皇帝,据说书人说,咱们中国几千年来只出现过这么一位女皇帝。” 刘娥立刻显现出崇拜的表情,“哦,女人也可以做皇帝呀!她可真是了不起。” 说着,刘娥倒身下拜,“住在这里这么多天,得到您的庇护,还不知道您是谁,您一定要原谅我呀!刘娥给您磕头了,请您保佑我将来也能富贵荣华,每天都能吃上饱饭。” 刘娥说完,对着石像磕了三个响头,便离开破庙跟着龚美往汴梁城去了。这个决定,也注定了刘娥一生命运的转变。 此刻的刘娥头戴金翠,身穿锦服,已经与当初那个衣不遮体的小姑娘判若两人,甚至此时的她身份与庙里石像雕刻的那个人几乎可以比肩了。 她望着女皇武则天的画像,心中默默地想,“你为何那样自信,那样目空一切”刘娥反反复复地问着! 那时她还不懂得羡慕与追求,她只想吃一顿饱饭,刘美挑担里那支美丽的银簪就是她最艳羡的东西了,而一块干硬的窝头就足以让她嫁给那个人。 而此刻她所拥有的却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然而她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她爱过、恨过,也追求过,她终究爬上了那至高无上的塔尖,俯视天下的一切。 她以为爬的越高得到的东西就越多,可是她错了,她得到了却不满意,她原来拥有的却失去了。 那高高在上的日子并不好过,所谓高处不胜寒,她为了维持现有得到的东西,她失去了更多,失去了原本善良的心,也失去了她此生的挚爱。 刘娥觉得心口像是被蛰了一样痛,她对身边的侍女珊珊说:“去,传龙神卫四厢军都指挥使刘美过来。” 珊瑚应声出去了。 不久,宝慈殿走进来一位老将军,正是刘娥当年嫁给的龚美,如今认作刘娥义兄,改名刘美的那个人。 这个人已经头发花白,满面风霜,后背微驼,是六十岁出头的老人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年轻的小银匠了。 刘美见了刘娥,躬身施礼道:“臣刘美参见太后。” 刘娥满眼爱怜地说:“美哥,这里没有外人,你坐下来回话。” 刘美神情谨慎,态度恭敬,毫不越矩地说:“太后尊重臣,臣心中很是感激,臣为外臣,不该在太后这里落座。” 刘娥表情有些幽怨,“美哥,如今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可信可靠的人了,难道你也要和我这样生分吗” 刘美并不作答,只是低头看着地面。 刘娥见刘美这样,只得又说:“最近朝堂上出了一些变故,我打算让你兼管皇城司一段时间。” 刘美神情暗淡,抬起略微混浊的眼睛看着刘娥,“太后信任臣是臣的荣幸,只可惜,臣这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我知道美哥早年为国征战落下病根,只是如今事态紧急,我只敢将自己的性命交给美哥这样的人了。你先劳碌一段时间,等过些日子我再把这个担子交下去。” 其实刘娥亦知道刘美的身体是风中之烛了,她更知道刘美只是一个银匠,而不是谋略才能出众的武将。 可是如今她身边能臣虽多,护驾的龙卫、神卫和控制汴梁守卫的皇城司她却不敢交权给别人。 刘美如今是她最信任的人了,她身边最信任的人也只剩下刘美一个! 等刘美走了,刘娥又呆呆地望着武则天的画像出神。她命人取出来另一幅画,陷入另一种沉思。 那幅画上画着两个人的背影,他们并肩走在隋堤上,两岸的垂柳才微微显出青嫩的绿色,地上的青草浅浅地将将能没过马蹄,低飞的燕子成双宿对,碧波荡漾的汴河水暖意融融,远远望去如诗如画。 这幅画画的便是着名的汴京八景之一——隋堤烟柳。这画的画工并不见多好,可刘娥却看得眼含热泪,她知道画里的人永远都是背影朝她了。 第二天上朝,仍是太后刘娥独自应朝。 刘娥突然问道:“你等说武后是什么样的人” 百官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应声,崇政殿里滴水可闻。 这时,突然有人大声说道:“武后乃是唐朝罪人!大唐的盛世基业差点毁在她的手里!” 刘娥定睛一看,正是参知政事鲁宗道。 刘娥没有说什么,而是冷冷地看着他。 鲁宗道义正言辞地说:“武后为了自己的私欲,不光篡了自己丈夫的皇位,改唐为周,倾覆了大唐基业。甚至泯灭人性,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 请问太后,如此丧失天理人伦之事,何人能做到如此!武后为之,天理何在人性何在太后……” “够了!”刘娥脸色煞白,气得一拍桌案。 鲁宗道说得起劲,哪里肯停住,他继续说道:“太后,唐之武后,乃唐之罪人,背负千载骂名,前车之鉴呀……” 刘娥气得一甩袍袖,起身退朝走了。 回到寝殿,刘娥仍旧余怒未消,她看着那幅《武后临朝图》,气愤地将它扯下来扔进炭盆里。看着武则天的脸在高温的炙烤下变了形,焚毁了,她才慢慢平静。 可是无人知道,鲁宗道一番言辞,将她原本的犹豫变得愈加坚定。名不正则言不顺,有些事终究是要做的! “千古功罪,就让一切如同武则天死后立下的无字碑一样,任凭后人去说!”刘娥自言自语地说道。 第三十九章 长宁万寿,世间何人能万寿(二) 这之后没几天,竟然传出参知政事鲁宗道暴病而亡的消息,终年六十三岁。 群臣哗然。 太后亲临祭奠,赐白金三千两,赠兵部尚书,封谥号“肃简”。至此,太后刘娥之威无人敢违。 再后半月,“长宁节”的正日子终于到来。 此次长宁节的庆祝活动空前绝后。 一早,太后刘娥便穿上深青色的祎衣大礼服,头戴花株冠,足着珍珠如意履,升坐崇政殿接受朝拜。 先是由官家赵祯带领百官为太后上寿。 历朝历代的皇帝只拜天地、祖宗,何时为他人下跪叩拜过 当范仲淹、晏殊等人听官家要为太后行叩拜礼拜寿时,差点当场撞死。 然而赵祯贵为天子,不顾范仲淹、晏殊等人的反对,以皇帝之名为太后行叩首拜寿,百官随其身后亦拜,口中称颂:“恭祝太后长宁万寿,万岁千秋。” 紧接着宰相王曾宣读贺词,之后,鸿胪寺卿引契丹、党项、安南、大理等国使节依次为太后上寿。 回到后宫,两位大长公主,既先帝的两个妹妹,赵祯的两个姑姑,率皇室一众公主、郡主、各级官员内眷命妇来为太后上寿。 随后,叶沛率众宫人为太后刘娥拜寿,叶沛叩头称道:“儿臣祝愿母后长宁万寿,万岁千秋!” 再之后,宫内大宴百官、命妇、皇亲国戚、外国使节等上万人。官家下旨,全国放假三日,共同庆祝长宁节。 到了傍晚,长宁节花灯燃放。太后刘娥带着官家及百官登上宣德门城楼观灯。 只见整个汴梁城龙飞凤舞,花开千树,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从宣德楼上望下去正对御街,此时百余步宽的御街上站满了百姓。 等太后刘娥及官家赵祯登上城楼,十几万百姓同时山呼:“祝太后长宁万寿”,其声震天动地,远传十里。 之后太后刘娥亲手点燃一盏琉璃灯,御街两旁几十座鳖山灯火同时燃放,照亮了整个天空,再之后百姓游览观灯,此夜不禁宵夜,热闹程度超过了每年的上元节。 刘娥微笑着朝城下挥手,心中感慨万千。 她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场景,与今日的场景重叠在了一起,像宣德门城楼下的走马灯一样转啊转,让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那是四十年前她第一次来到汴梁城的时候,正巧遇到那一年的上元节灯会。 整个东京汴梁都沉浸在一片喜乐祥和的气氛里,到处都是花灯,照如白昼,游人如织,汴梁城好似没有夜晚一样,热闹非凡。 汴梁城就是繁华,繁华到刘娥不能想象。各式各样的花灯摆满街道,几十米高的鳖山灯火辉煌,刘娥从没见过这样宏伟的巨灯。 街道两旁高楼林立,买卖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商品琳琅满目。 街上的女孩子们头上都带着好看的饰品,蛾儿、雪柳、黄金缕,刘娥看得眼花缭乱。 只穿着一件单衣的刘娥好奇地四处张望,所有的东西都那样新奇,她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哪里还顾得上冷不冷。 突然,一声巨大的炮竹声吓得她紧紧地抱住龚美…… 汴梁城真如传说中所言,遍地金银、极多贵人。 为了生计,十二岁的刘娥进了瓦肆为贵人们说唱鼓书,她说了无数古人的故事,她知道了武则天,知道了杨贵妃,知道了汉高祖,知道了楚霸王…… 聪明伶俐的刘娥一唱便唱红了半个汴梁城,她也因此遇到了自己人生的贵人——时为韩王的赵元休,既后来的宋真宗赵恒。 赵元休对她一见钟情,强行从龚美手里买下了刘娥,又因为太宗的反对,刘娥被赵元休包养在别苑里。 十六岁的刘娥才知道“贵人”难当,那一年,她的生活彻底改变了。 她成为了不愁吃穿的“贵人”,可她也因此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失去了爱情,失去了未出世的女儿,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她经历了太多痛苦。 她才知道那些话本里的爱情故事都是骗人的,命运对她那样折磨,卑微的她却不能做出一点反抗。 不! 她要抗争,她要改变,她励志要做命运的主人,她发誓要血债血偿……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做到了。 她折磨死了潘王妃,气死了郭皇后,她进了宫,当上了贵妃,当上了皇后,可是她再也当不了母亲,没有自己孩子的皇后是不会长久的。 刘娥便下了狠心,宫里的小皇子一个个因病故去,再也没有一个妃嫔能够诞下皇嗣,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她也决不允许其他女人有自己的孩子。 真宗无嗣便抱养八大王的子嗣为太子,而太后只能是刘娥来当。 天圣元年的上元节也如今日般热闹喧哗,宣德门城楼下的百姓也曾对她朝拜如斯。 可是百官里仍然有人不臣服于她,那一夜,她派出龙卫进行暗杀,汴河之水都被染成了粉红色。 就在那一夜,她与龙卫都虞侯司空启大吵一架。那一夜过后,刘娥再也没有见过他。 如今,刘娥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全天下,再没有人挑战她的权威,此时的刘娥真像那幅《武后临朝图》里的武则天,那样自信,那样目空一切,全天下都拜倒在她的脚下,对她贺寿朝拜。 一个人能站到这样的制高点已经算是人生巅峰了她该满意该收手了她还想要怎样呢 可是她偏偏要怀念第一次来到汴梁的那一夜,怀念天圣元年的那一夜! …… 长宁节这天的上寿活动从早晨折腾到半夜,折腾了整整一天,到了人定才算结束。 叶沛跟着刘娥来到宝慈殿,先帮着她更衣洗漱,又服侍她躺下。叶沛见刘娥神色疲惫,本想就此离开,谁知刘娥却半躺着叫住叶沛道:“留下来陪吾说说话。” 叶沛笑道:“大娘娘不累” 刘娥也笑道:“累到极点反到精神了。刚才那样热闹,现在我到不想一个人躺着。” “那我为您按摩”叶沛坐到刘娥床边,一边为她按摩,一边问道:“大娘娘,您今天高兴吗” “嗯,高兴。”刘娥微微一笑,转头又说:“你今日只是带着宫人给我上寿,还没有给我献寿礼。” 叶沛“嘻嘻”笑笑,说:“大娘娘,这次时间紧迫,我没来得及给您献寿礼,不过我已经想好了一个绝好的寿礼,过后要献给您的。” 刘娥道:“哦要是只用金银购买的物件我可不要。” 叶沛眉飞色舞地说:“自然不会是这个。” “那我到要看看你个鬼精灵能想出什么主意来。咳咳咳……”刘娥突然忍不住地咳嗽起来,叶沛赶快帮她拍背顺气。 良久,刘娥才止住咳嗽。 叶沛拉过刘娥手腕为她诊脉,诊了一会儿,叶沛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大娘娘,您身体一向安康,可是如今这脉象却……” 刘娥抽回手腕,“只是有些累罢了,不用大惊小怪的。” “可是……”叶沛有些不安地看着刘娥。 刘娥微微一笑,“放心,我的身体我知道,没事的。” “若是大娘娘身体不适,便休息几日,何必总要那么操劳” “吾只是老了,这样一个典礼便弄得吾疲惫不堪,不过有你给我解乏便好很多。” “大娘娘长宁万寿,是要万岁千秋的,怎么会老” 刘娥撇嘴笑笑,“这些骗人的鬼话你也信敢问世间何人能万寿不过一句吉祥话罢了。” 叶沛赞佩刘娥,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绝对的清醒。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大娘娘的光环还会一直笼罩着我们,只可惜我与皇兄不能为您分忧。” 这话说得刘娥更加高兴,“你若肯为我分忧,我到乐意教你一些。” “可惜我天分不佳,只怕学不会到添了许多乱。” “你有这份心吾便知足了。” “大娘娘为何不让皇兄提早亲政您也得休息休息。” 刘娥苦笑一声,“傻孩子,你不懂的。有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别人以为我是谈恋权利,不放手让官家亲政,可是他们哪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我只怕一放手,丁谓那样的人臣就会聚成势力为祸国家呀!” 看叶沛似懂非懂的样子,刘娥又说:“你可知近日辽国发生了一件政变,辽圣宗耶律隆绪殡天,正牌的皇后却被一个婢女篡位,齐天皇后和小皇帝耶律宗真都被看押起来,到让一个婢女掌了权。这得势与失势本在顷刻之间呀!” “大娘娘……”叶沛眨眼看着刘娥。 “我现在的话你不理解,将来长大了就懂了。你要握紧属于你的东西,我留给你的你不能轻易交给别人,一旦你失去权利,你会比那齐天皇后还惨,知道吗” 叶沛好似明白了什么,却又糊里糊涂,她茫然地看着刘娥。 刘娥渐渐闭上双眼,好似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我年轻时也像你一样,以为什么人都值得相信,爱上的人便值得托付,吃了好多亏才明白,什么人都不能相信,什么人都依靠不得,这权利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呀!唉……” 夜深了,刘娥躺在床上已经睡熟,叶沛也趴在床边睡着了。 谁知将要天亮时,刘娥突然拉住叶沛的手喊了一句:“三郎,我们的女儿回来了!”吓得叶沛一个激灵坐起来。 刘娥也喘着粗气转醒过来,原来她只是做了一个梦。叶沛知道刘娥与先帝非常恩爱,先帝排行在三,这“三郎”必是叫的先帝,可只有刘娥自己知道她做了怎样一个梦。 叶沛揉着稀松的睡眼问道:“大娘娘,您是做梦了” 刘娥缓了缓精神,“哦,原来是梦呀!”她看着疲惫的叶沛说道:“好孩子,辛苦你一直陪着吾,回去睡,你去叫珍珠进来。” 叶沛点头,将外间里守夜的侍女珍珠叫进来,自己回栖凤阁补觉去了。 刘娥对珍珠道:“你去传凌尚宫过来。” 珍珠诧异地问:“太后,您是说现在吗” “对!” 珍珠不敢迟疑,披上披风,打着灯笼出去了。 不久,尚宫局的掌事宫女凌云来到了宝慈殿。 “尚宫局凌云参见太后。” 刘娥道:“凌云呀,你之前给吾拿的药,吾还需要一些。” 凌云担忧地看着刘娥,说:“太后,那些都是虎狼之药,虽然表面上令您康健如初,长期服用却有许多弊端呀!” 刘娥苦笑道:“吾当然知道它的弊端,只是如今这种时候吾怎能倒下你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给吾找来。” “是。” 刘娥又道:“凌云呀,你是从宫外便一直跟着吾的人,也是吾在这宫里最信任的人,只要有吾在一天,便没有人敢跟你争这六尚宫的位置。” 凌云道:“太后的恩德,凌云没齿不敢忘记。” 刘娥望着屋顶说道:“如今吾只有一件事放不下,便是永定陵里那一位——” “您是说静姝” “‘静女其姝’,这还是先帝给她起的名儿——李静姝!我留下她的性命已经很多年了,如果我不在了,也不会让她独活,你可明白” 凌云跪下说道:“太后,当年李妹妹与我共同伺候太后,是我们的福分,若说将来,我们俩必定都要追随太后而去的。” 刘娥道:“你留下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叶沛那孩子聪颖,却还是稚嫩,我想你以后能够顾看她,护着她。” 刘娥好似在交代后事似的,凌云皱着眉听着。 “吾看殿前军都指挥使狄青也堪用,若去永定陵,吾派他和你一同去。” “遵旨!” 等凌云退出去,刘娥却睡不着了,她又拿出那幅《隋堤烟柳》,看着画上这两个人的背影,突然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第三十九章 长宁万寿,世间何人能万寿(二) 这之后没几天,竟然传出参知政事鲁宗道暴病而亡的消息,终年六十三岁。 群臣哗然。 太后亲临祭奠,赐白金三千两,赠兵部尚书,封谥号“肃简”。至此,太后刘娥之威无人敢违。 再后半月,“长宁节”的正日子终于到来。 此次长宁节的庆祝活动空前绝后。 一早,太后刘娥便穿上深青色的祎衣大礼服,头戴花株冠,足着珍珠如意履,升坐崇政殿接受朝拜。 先是由官家赵祯带领百官为太后上寿。 历朝历代的皇帝只拜天地、祖宗,何时为他人下跪叩拜过 当范仲淹、晏殊等人听官家要为太后行叩拜礼拜寿时,差点当场撞死。 然而赵祯贵为天子,不顾范仲淹、晏殊等人的反对,以皇帝之名为太后行叩首拜寿,百官随其身后亦拜,口中称颂:“恭祝太后长宁万寿,万岁千秋。” 紧接着宰相王曾宣读贺词,之后,鸿胪寺卿引契丹、党项、安南、大理等国使节依次为太后上寿。 回到后宫,两位大长公主,既先帝的两个妹妹,赵祯的两个姑姑,率皇室一众公主、郡主、各级官员内眷命妇来为太后上寿。 随后,叶沛率众宫人为太后刘娥拜寿,叶沛叩头称道:“儿臣祝愿母后长宁万寿,万岁千秋!” 再之后,宫内大宴百官、命妇、皇亲国戚、外国使节等上万人。官家下旨,全国放假三日,共同庆祝长宁节。 到了傍晚,长宁节花灯燃放。太后刘娥带着官家及百官登上宣德门城楼观灯。 只见整个汴梁城龙飞凤舞,花开千树,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从宣德楼上望下去正对御街,此时百余步宽的御街上站满了百姓。 等太后刘娥及官家赵祯登上城楼,十几万百姓同时山呼:“祝太后长宁万寿”,其声震天动地,远传十里。 之后太后刘娥亲手点燃一盏琉璃灯,御街两旁几十座鳖山灯火同时燃放,照亮了整个天空,再之后百姓游览观灯,此夜不禁宵夜,热闹程度超过了每年的上元节。 刘娥微笑着朝城下挥手,心中感慨万千。 她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场景,与今日的场景重叠在了一起,像宣德门城楼下的走马灯一样转啊转,让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那是四十年前她第一次来到汴梁城的时候,正巧遇到那一年的上元节灯会。 整个东京汴梁都沉浸在一片喜乐祥和的气氛里,到处都是花灯,照如白昼,游人如织,汴梁城好似没有夜晚一样,热闹非凡。 汴梁城就是繁华,繁华到刘娥不能想象。各式各样的花灯摆满街道,几十米高的鳖山灯火辉煌,刘娥从没见过这样宏伟的巨灯。 街道两旁高楼林立,买卖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商品琳琅满目。 街上的女孩子们头上都带着好看的饰品,蛾儿、雪柳、黄金缕,刘娥看得眼花缭乱。 只穿着一件单衣的刘娥好奇地四处张望,所有的东西都那样新奇,她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哪里还顾得上冷不冷。 突然,一声巨大的炮竹声吓得她紧紧地抱住龚美…… 汴梁城真如传说中所言,遍地金银、极多贵人。 为了生计,十二岁的刘娥进了瓦肆为贵人们说唱鼓书,她说了无数古人的故事,她知道了武则天,知道了杨贵妃,知道了汉高祖,知道了楚霸王…… 聪明伶俐的刘娥一唱便唱红了半个汴梁城,她也因此遇到了自己人生的贵人——时为韩王的赵元休,既后来的宋真宗赵恒。 赵元休对她一见钟情,强行从龚美手里买下了刘娥,又因为太宗的反对,刘娥被赵元休包养在别苑里。 十六岁的刘娥才知道“贵人”难当,那一年,她的生活彻底改变了。 她成为了不愁吃穿的“贵人”,可她也因此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失去了爱情,失去了未出世的女儿,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她经历了太多痛苦。 她才知道那些话本里的爱情故事都是骗人的,命运对她那样折磨,卑微的她却不能做出一点反抗。 不! 她要抗争,她要改变,她励志要做命运的主人,她发誓要血债血偿……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做到了。 她折磨死了潘王妃,气死了郭皇后,她进了宫,当上了贵妃,当上了皇后,可是她再也当不了母亲,没有自己孩子的皇后是不会长久的。 刘娥便下了狠心,宫里的小皇子一个个因病故去,再也没有一个妃嫔能够诞下皇嗣,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她也决不允许其他女人有自己的孩子。 真宗无嗣便抱养八大王的子嗣为太子,而太后只能是刘娥来当。 天圣元年的上元节也如今日般热闹喧哗,宣德门城楼下的百姓也曾对她朝拜如斯。 可是百官里仍然有人不臣服于她,那一夜,她派出龙卫进行暗杀,汴河之水都被染成了粉红色。 就在那一夜,她与龙卫都虞侯司空启大吵一架。那一夜过后,刘娥再也没有见过他。 如今,刘娥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全天下,再没有人挑战她的权威,此时的刘娥真像那幅《武后临朝图》里的武则天,那样自信,那样目空一切,全天下都拜倒在她的脚下,对她贺寿朝拜。 一个人能站到这样的制高点已经算是人生巅峰了她该满意该收手了她还想要怎样呢 可是她偏偏要怀念第一次来到汴梁的那一夜,怀念天圣元年的那一夜! …… 长宁节这天的上寿活动从早晨折腾到半夜,折腾了整整一天,到了人定才算结束。 叶沛跟着刘娥来到宝慈殿,先帮着她更衣洗漱,又服侍她躺下。叶沛见刘娥神色疲惫,本想就此离开,谁知刘娥却半躺着叫住叶沛道:“留下来陪吾说说话。” 叶沛笑道:“大娘娘不累” 刘娥也笑道:“累到极点反到精神了。刚才那样热闹,现在我到不想一个人躺着。” “那我为您按摩”叶沛坐到刘娥床边,一边为她按摩,一边问道:“大娘娘,您今天高兴吗” “嗯,高兴。”刘娥微微一笑,转头又说:“你今日只是带着宫人给我上寿,还没有给我献寿礼。” 叶沛“嘻嘻”笑笑,说:“大娘娘,这次时间紧迫,我没来得及给您献寿礼,不过我已经想好了一个绝好的寿礼,过后要献给您的。” 刘娥道:“哦要是只用金银购买的物件我可不要。” 叶沛眉飞色舞地说:“自然不会是这个。” “那我到要看看你个鬼精灵能想出什么主意来。咳咳咳……”刘娥突然忍不住地咳嗽起来,叶沛赶快帮她拍背顺气。 良久,刘娥才止住咳嗽。 叶沛拉过刘娥手腕为她诊脉,诊了一会儿,叶沛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大娘娘,您身体一向安康,可是如今这脉象却……” 刘娥抽回手腕,“只是有些累罢了,不用大惊小怪的。” “可是……”叶沛有些不安地看着刘娥。 刘娥微微一笑,“放心,我的身体我知道,没事的。” “若是大娘娘身体不适,便休息几日,何必总要那么操劳” “吾只是老了,这样一个典礼便弄得吾疲惫不堪,不过有你给我解乏便好很多。” “大娘娘长宁万寿,是要万岁千秋的,怎么会老” 刘娥撇嘴笑笑,“这些骗人的鬼话你也信敢问世间何人能万寿不过一句吉祥话罢了。” 叶沛赞佩刘娥,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绝对的清醒。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大娘娘的光环还会一直笼罩着我们,只可惜我与皇兄不能为您分忧。” 这话说得刘娥更加高兴,“你若肯为我分忧,我到乐意教你一些。” “可惜我天分不佳,只怕学不会到添了许多乱。” “你有这份心吾便知足了。” “大娘娘为何不让皇兄提早亲政您也得休息休息。” 刘娥苦笑一声,“傻孩子,你不懂的。有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别人以为我是谈恋权利,不放手让官家亲政,可是他们哪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我只怕一放手,丁谓那样的人臣就会聚成势力为祸国家呀!” 看叶沛似懂非懂的样子,刘娥又说:“你可知近日辽国发生了一件政变,辽圣宗耶律隆绪殡天,正牌的皇后却被一个婢女篡位,齐天皇后和小皇帝耶律宗真都被看押起来,到让一个婢女掌了权。这得势与失势本在顷刻之间呀!” “大娘娘……”叶沛眨眼看着刘娥。 “我现在的话你不理解,将来长大了就懂了。你要握紧属于你的东西,我留给你的你不能轻易交给别人,一旦你失去权利,你会比那齐天皇后还惨,知道吗” 叶沛好似明白了什么,却又糊里糊涂,她茫然地看着刘娥。 刘娥渐渐闭上双眼,好似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我年轻时也像你一样,以为什么人都值得相信,爱上的人便值得托付,吃了好多亏才明白,什么人都不能相信,什么人都依靠不得,这权利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呀!唉……” 夜深了,刘娥躺在床上已经睡熟,叶沛也趴在床边睡着了。 谁知将要天亮时,刘娥突然拉住叶沛的手喊了一句:“三郎,我们的女儿回来了!”吓得叶沛一个激灵坐起来。 刘娥也喘着粗气转醒过来,原来她只是做了一个梦。叶沛知道刘娥与先帝非常恩爱,先帝排行在三,这“三郎”必是叫的先帝,可只有刘娥自己知道她做了怎样一个梦。 叶沛揉着稀松的睡眼问道:“大娘娘,您是做梦了” 刘娥缓了缓精神,“哦,原来是梦呀!”她看着疲惫的叶沛说道:“好孩子,辛苦你一直陪着吾,回去睡,你去叫珍珠进来。” 叶沛点头,将外间里守夜的侍女珍珠叫进来,自己回栖凤阁补觉去了。 刘娥对珍珠道:“你去传凌尚宫过来。” 珍珠诧异地问:“太后,您是说现在吗” “对!” 珍珠不敢迟疑,披上披风,打着灯笼出去了。 不久,尚宫局的掌事宫女凌云来到了宝慈殿。 “尚宫局凌云参见太后。” 刘娥道:“凌云呀,你之前给吾拿的药,吾还需要一些。” 凌云担忧地看着刘娥,说:“太后,那些都是虎狼之药,虽然表面上令您康健如初,长期服用却有许多弊端呀!” 刘娥苦笑道:“吾当然知道它的弊端,只是如今这种时候吾怎能倒下你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给吾找来。” “是。” 刘娥又道:“凌云呀,你是从宫外便一直跟着吾的人,也是吾在这宫里最信任的人,只要有吾在一天,便没有人敢跟你争这六尚宫的位置。” 凌云道:“太后的恩德,凌云没齿不敢忘记。” 刘娥望着屋顶说道:“如今吾只有一件事放不下,便是永定陵里那一位——” “您是说静姝” “‘静女其姝’,这还是先帝给她起的名儿——李静姝!我留下她的性命已经很多年了,如果我不在了,也不会让她独活,你可明白” 凌云跪下说道:“太后,当年李妹妹与我共同伺候太后,是我们的福分,若说将来,我们俩必定都要追随太后而去的。” 刘娥道:“你留下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叶沛那孩子聪颖,却还是稚嫩,我想你以后能够顾看她,护着她。” 刘娥好似在交代后事似的,凌云皱着眉听着。 “吾看殿前军都指挥使狄青也堪用,若去永定陵,吾派他和你一同去。” “遵旨!” 等凌云退出去,刘娥却睡不着了,她又拿出那幅《隋堤烟柳》,看着画上这两个人的背影,突然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