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病娇皇叔的掌心宠》 第一章 穿书,杀反派 夜色,浓郁。 屋檐下的大红宫灯摇摇坠坠,光线暗淡,似躲避着树荫下隐藏的两道人影。 “把这杯毒酒给他端过去,剩下的事儿你便不用管了。” 一双手伸过来,舒诺看着托盘上精致华美的青釉小杯,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儿充满惆怅。谁能想到,她穿书了,穿进一本名为《美人谋》的重生复仇文里当小炮灰。 这本重生文和大多数套路文一样,女主傅云漓前世是个恋爱脑,被渣男贱女残害至死,一朝重生,发誓要报仇雪恨,于是锋芒毕露,手撕渣男,脚踩恶女,吸引了无数优质男配,爱恨情仇几千章,最后秉承一生一世一双人和男主共同坐拥锦绣河山。 而她成为的这个小炮灰呢——父亲不喜,母亲早逝,明面上是个皇子,但实际上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女儿家,和长姐相依为命没什么靠山,也没什么主见,守着女扮男装的秘密每天都活得浑浑噩噩,以至书里谁都能上来利用原主一把。 今儿个是女主利用‘他’陷害贱女通奸,明儿个是男主利用‘他’偷取兵符掌权……原主苟延残喘,直到男女主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踏上帝后宝座,最终才解脱一般死在宫变的乱刀之下。 呵、呵呵…… 舒诺回忆完所有剧情只感觉脑袋是一阵一阵地疼,早知道会穿,她就该花重金让作者大大写个好的人生给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个傀儡一样被利用来利用去,还要变着法子杀反派! 没错,杀反派…… 她穿来的时候剧情还没有开始,但这并不妨碍她的炮灰光环,前两日皇帝突然病重,一向平稳的朝堂说要立储君,本来这事儿跟她没多大关系,可谁知那位反派不知为何忽然脑袋抽筋儿,说打算立她为储。 这下可好,所有人都来撺掇她‘为民除害’,更甚至…… 舒诺似想起什么,眸底闪烁一丝冰冷的晦暗。 “太子殿下,您想什么呢?”一旁的桃春见舒诺不言不语,误以为她起了胆怯之意,威胁道“太子殿下,恕奴婢多嘴,您捧在心尖上的那位可还在等着您回去呢,若是现在退缩,恐怕那位就不只缺胳膊断腿这么简单了。” “放心好了。”舒诺收敛回心神,嘴唇勾起个淡然地冷笑“按照约定,三日内孤必杀了楚江夙,你们最好别打她的主意。”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极轻极轻,可桃春却不由自主打个寒颤,月光下,‘少年’的身影高挑而又修长,那双黑眸明亮,却也带着犹如刀刃一般的冰冷和锐利。 …… ‘咔嚓’ 窗旁,一只手拿着白银剪刀剪下紫檀木盆里初开绽放的月色昙花,他伸出手拿起,垂下鸦羽似在细细观赏。 “皇叔。” 舒诺站在他身后恭敬施礼,语气平静,可手心早已冒出一层冷汗。 楚凌侯楚江夙,乃大魏第一奸佞,他仗着皇帝宠信,掌握九督兵马,把控整个朝政,成了王侯将相不说,还让所有皇子皇女都低了他一辈,文武百官于他面前更是压得抬不起头。 这位的存在堪比‘皇帝老二’。 杀他,很难…… 可再难,也要上! 舒诺收敛下眸底暗芒,拿起青釉小壶倒了一杯酒端到楚江夙面前:“侄儿素来愚钝,却不想能受皇叔器重得储君之位,心里着实感激,必定励精图治。这琼浆桑落是侄儿恰巧寻来的,便想着借花献佛,带来给您品鉴。” 楚江夙没有接,随手把昙花扔到一边,含笑道:“愚钝?嗯,你倒还有点自知之明,励精图治就免了,省得以后换人麻烦。” 要不要这么直白…… 舒诺一顿,声音压得更低:“无论皇叔立侄儿为储君的原因究竟为何,侄儿都想感谢皇叔的知遇之恩,所以这杯酒,我想以一国储君的身份,敬您。” 她研究过原着,发现楚江夙除了对男女主感兴趣外,最大的喜好就是看别人厌他却又干不掉他的狼狈样子。 普通敬酒他或许不喝,但若是一国储君忍着屈辱来讨好他的状态恰恰能满足他的恶趣味。 果不其然,楚江夙侧头看向她,那双凤眸如海诡谲,如冰森冷,更甚发现有趣猎物的盎然,舒诺被他盯得有些胆寒,但端着酒杯的手依然平稳。 “储君送的酒,本侯哪有不喝的道理。”楚江夙接过青釉小杯。 一点点靠近…… 一点点靠近…… 贴到唇边了! “呵,贤侄好像很紧张。”楚江夙突然停下上扬的手,笑着看一眼有些僵硬的舒诺,摇摇酒杯“桑落是好酒,可再好的酒添加了别的东西都会影响口感,贤侄,下辈子你可要记住了。” 他松了手,杯子倾斜,飞溅而出的水泽滴到月色昙花上,洁白的花瓣瞬间干裂枯萎,同时青杯落地发出‘叮’地一声。 这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舒诺身形一颤,耳畔紧接着传来一阵轰鸣,她抬头,就见夜色下突然出现了数百个黑衣杀手,他们目光阴狠,剑尖指着楚江夙森然道:“杀。” —————— 小友课堂开课啦,敲黑板~ 1、背景架空,男女主身心干净1v1,且都有些疯批 2、没有狗血误会梗,白月光是女主,替身也是女主,只是前后状态不同,男主先傻后疯批,但心中都只一人 3、虽女扮男装,但避免麻烦女主一律用‘她’ 4、新书娇嫩,麻烦小可爱们最好不要攒文,每天看一看瞧一瞧(一定得空咱再看哟~),推荐票、月票、评论、打卡、打赏、及五星好评,都是呵护新书成长的关键,小可爱们的支持就是我莫大的动力~ 总之,这是一个姓舒的‘小人’哄骗一个姓楚的‘瓜娃子’来苟命,结果半路上人财皆丢的杯具故事(bhi 第二章 你说我是谁??? 人影来回交缠,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郁。 舒诺躲在圆柱后面,看着被几百个杀手围拢却依然懒懒散散的人,心情有些沉重,那桑落酒里有毒,引诱楚江夙喝下去,再摔杯为号引出杀手来刺杀他,这就是桃春告诉她的计划。 可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些杀手已然成了一堆尸体,楚江夙慵懒地掏出白娟擦擦手,看着舒诺意味深长地笑道:“好了贤侄,现在轮到你了。” 啧,她就知道指望不上这群路人甲。 舒诺眉梢漠然,拿起屹立地上的火烛架猛地砸去,楚江夙挥袍甩开,红烛落地,一瞬间火光肆虐。 楚江夙静静看着燃烧起来的火势,轻笑道:“火烧成灰,一身干净,倒是不错的葬身之处……唔!” “才发觉啊。”舒诺看着摇摇欲坠,目光徒然冰冷的楚江夙,从袖里拿出匕首“皇叔的警戒心确实很强,但您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没有把毒下到酒水里,而是涂到了杯壁上?” “这毒,可是越运功催发得越快呢。” 舒诺也不再掩饰自己,握紧匕首猛地刺向楚江夙,楚江夙脸色发白,但手上依然迅速,他宽袖一甩打掉匕首,紧接着掐住舒诺的脖子: “你真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本侯?舒诺,你太天真了。” “是么……那这样呢!” 舒诺强忍下呼吸不畅带来的晕眩,伸手拿过旁边的青瓷花瓶,猛地就朝他脑袋上砸去。 ‘砰’!——花瓶四分五裂,楚江夙直接喷出一口黑血,瘫软跪地。舒诺来不及喘息,捡起匕首重新朝他走去。 “舒诺。”楚江夙头昏脑涨,眸底却有着说不清的森冷和诡异“你最好一刀致命,否则,本侯必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劳皇叔费心。”舒诺看着支撑不住晕倒过去的人,握着匕首再次朝他胸口刺去,马上要成功时,忽听头顶上传来断裂声响,她下意识抬头,就见房梁猛地砸下来,她一躲,竟把某人护在了身下,真是…… 亏大发了。 艳红的薄纱高高卷起,露出窗外的暖阳,舒诺躺在床上愣愣地数着心跳,不快不慢,正好65下。 真是命大呀。她轻叹一声打算坐起,却感觉左手似被什么重物压着怎么也动不了,侧头一看,就见一红衣似血的男人正枕着她的手静静地……睡着?!!! “卧槽!”舒诺猛地抽回手,一骨碌翻身下地,抄起桌上的白颈细瓶护在胸前。 “唔……你醒了?”榻上睡迷糊的人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见一脸警惕高举瓷瓶的舒诺,顿时一愣“你这是做什么?” “少废话!”舒诺躲开他伸来的手,轻啧一声干脆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楚江夙,你用不着在这儿装糊涂。” “什么杀……什么剐……飘飘你在说什么呀?”楚江夙一脸疑惑地歪歪脑袋,看得舒诺以为自己是在跟小孩子说话。 不过,飘飘? ‘吱呀’——雕花门打开,一个蓝袍太监端着白瓷碗走进来,他看见相互对峙的两人先是一愣,随后笑了笑:“看来太子殿下已然安泰,那侯爷可愿意喝药了?” 楚江夙瞟一眼漆黑的药汤,转头看向舒诺语气带些期待:“你能喂我么?” “哈?”舒诺觉得脸蛋直抽搐,让要杀自己的人喂药,这爷的脑袋是瓦特了吗? 那位蓝袍贾公公可能也有点看不下去了,他走到楚江夙旁边,哄劝道:“侯爷,太子殿下刚醒可能还有些发蒙,待老奴劝劝她,再来喂您喝药,可好?” 楚江夙点点头:“你和飘飘好好说,为了护我她被房梁砸伤了,心里肯定有气,若实在不肯,就算了……” 那萧瑟的样子让贾公公神色一顿,他垂下眸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很快,舒诺就被带到长廊上。 看着眼前这位总是笑眯眯的公公,舒诺心里警惕不减,脸上笑容更是礼貌且疏离:“公公想和孤说什么?” “想必殿下已然发现了,侯爷他……有些不太正常。”贾公公也不含糊,直接开门见山地道“太医说是伤了脑袋,记忆有些错乱,智力……也停留在三岁。” 一想到她轮起花瓶竟没砸死楚江夙,舒诺脸上愁苦更甚:“那可真是令人叹息,不过这跟孤有什么关系吗?” “本来是没什么关系的,但不知为何殿下取代了侯爷记忆中的一个人。”贾公公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飘飘。” 昨儿个他带人赶往小院的时候,大火早已席卷冲天,烈烈红光前,主子就抱着眼前这个人呆愣愣地站在那儿,衣衫破损,一脸血污,问什么也不回答。 直到有人要去抢他怀里的人,他才有些反应——不过,是把那些人统统打飞出去,就像只保护伴侣的凶兽。 飘飘是谁他说不准,但若不是主子护得紧,他岂会放过一个有可能危害主子的人! 舒诺没有看见贾公公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却依然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 取代? 一个人? 飘飘??? 哦~白月光啊…… 等等!如果说她取代了白月光,那是不是代表刺杀楚江夙更容易了些?舒诺差点笑出了声,但还是控制住情绪,谦虚道:“话虽如此,但这样欺骗皇叔是不是不太好?” 贾公公笑眯眯地没有说话,伸出手放到她肩膀上轻轻一点,舒诺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五脏六腑瞬间抽痛,疼得她冷汗直流。 “老奴不是在和殿下商量,而是在告诉殿下,请您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要给大家添麻烦。” 贾公公甩了下拂尘走进屋里,舒诺躺在白玉地板上缓了好久,身上的那股疼劲儿才消散许多,她扶着栏杆站起来,低喃笑道:“巧了,我也讨厌添麻烦,所以更擅长解决麻烦。” 等她回到屋里,楚江夙还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榻上,桌上的汤药纹丝未动,贾公公朝她使了个眼色缓缓退出去。 舒诺忍下弄死楚江夙的冲动,坐到床沿边,扬起白月光招牌笑容柔和道:“来,喝药。” “飘飘,你笑得好假。”楚江夙乖巧地喝着喂来的药,可他说出的话也让舒诺一颤。 卧槽?!这就被发现了?! 第三章 想象很美满,现实却骨感 “你不喜欢吗?”舒诺依然不动声色地喂药,但眸子紧紧盯着楚江夙,生怕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异样。 但楚江夙没有异样,他垂下睫羽安安静静地抿着递来的药汤,缓缓道:“不是的,飘飘什么样子我的喜欢,只是我不希望飘飘因为我勉强自己。” 舒诺听得非常感动,瞧瞧,多乖的孩子,就是说话喘气太长有些受不住,得找点策略才行,她放下空碗递杯茶给楚江夙漱口,安慰道:“放心,我不会勉强自己的,现在药吃完了你就好生休息别闹腾,知道吗。” 她不由分说就把楚江夙摁到被褥里强迫他闭上眼,踏出房门就听背后传来一道阴森地尖锐声音:“殿下不在屋里侍奉侯爷,跑出来做什么?” 舒诺回头,果真看见甩着拂尘的贾公公正阴恻恻地盯着她,也不知他在这儿站了多久:“侯爷饿了,我去给他拿点吃的。” “当真?” “自然。” 舒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她现在最主要地就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搞清楚这个‘飘飘’究竟是谁,该如何扮演,只要拿捏这些,她还会怕他们? 哼哼! 然而现实却是,无论舒诺揪掉多少根头发,都没发现原书里有‘飘飘’这号人物, 但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这可是反派的白月光,不应该大写特写?! 舒诺只感觉人生无望。 ‘砰’——一只手从上而下拍响她面前的桌子,舒诺抬起头,就见桃春那张清秀的小脸横眉冷目的,好像很生气。 “都失败了,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发呆?”桃春自从和舒诺交代完计划后,就一直在等,无论是楚凌侯被刺客杀死,还是太子殿下害人不成反被赐死,对她家主子来说都是好事儿。 可她等了一天,结果竟是两人都安然无恙?! 闹呢?! “太子殿下可别怪奴婢没提醒你,要是到了时日你还没成功,那位……” “别磨叽了,先前你下到桑落里的毒还有没有?” 舒诺不明白自己为何成为了‘飘飘’,但她绝不会错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对了。 毫不避讳的话搞得桃春一愣,她下意识地扫了一圈,周围地处偏僻,她来得时候也有意避人,要不然就凭刚才那番话,她极有可能会被这个废物拖累。 “当然有,你要干什么?” “毒上加毒。” 桃春疑惑,但还是从袖里掏出个小巧的油纸包,舒诺接过来打开,把里面的白色粉末抹到三块核桃酥的底部,然后在三块核桃酥的上面,又加了块没加料的正常核桃酥。 桃春看得一愣一愣的:“你这是干什么?” 舒诺道:“警惕高的人时刻都会对一件事保持怀疑,第一块核桃酥他未必会吃,但只要我吃了没发生什么异样,那他就会对第二块核桃酥的怀疑大大减少。” 桃春撇了下嘴轻哼道:“看来殿下还没有那般无用。” 舒诺默默看了她一眼:“呵。” 初春的柳刚刚冒出翠绿的芽,舒诺踩着摇晃的树影子走回楼阁,伸手撩开薄纱帘,看见楚江夙早已起身,正斜靠白狐绒软塌上撑着脑袋假寐,有人隔着方帕给他把脉。 “侯爷脉象逐渐平稳,再多喝几碗汤药,就能清除毒素了。”一位穿着素青色长袍的老医手捻胡须,对于舒诺这个不速之客一个眼神都没施舍,只是淡然地和贾公公说道。 贾公公点点头:“那老胡你就多上点心,侯爷的记忆呢?” “说不准。”老胡皱起眉摇摇头“或许明天就能好,或许十年后才能好,但无论什么结果,我们这些伺候主子的老人,都不能让一个青头小子钻了空子。” “咳!”舒诺手拢唇下重重咳了一声,贾公公和医者老胡似才看见她一般拱手施了个礼。 “飘飘,你回来了。”楚江夙看见她倒是很开心,坐起身在软塌上腾出个位置“你的伤还疼吗,正好胡叔叔在这儿,让他也给你瞧瞧。” “不用了。”舒诺缓声拒绝“都不严重,养两天就好。” “哼!老夫还不稀得看呢。”老胡吹胡子瞪了舒诺一眼,一甩袍袖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贾公公原本是打算留下来的,但一对上自家主子充满柔光的眼神,思索了下,也只得推门离开。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楚江夙坐在软塌上,瞧了瞧身边空闲的位置,再看一眼站在一旁不知思索什么的舒诺,突然垂下头,有些低落道:“飘飘,他们都是一直在我身边照顾的人,说话可能有些直,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啊。”舒诺有些惊讶地看着委委屈屈的某人。 楚江夙拍了拍软塌:“没有生气,那你为什么不坐过来?” “……?因为我要给你拿糕点。”舒诺端过桃春手里的核桃酥,顺便拍下她的脸让她回神,来到楚江夙旁边坐下,拿起最上面的一块“核桃酥,尝尝。” 她递过去,等着楚江夙找理由拒绝吃,那这块儿核桃酥就可以入她口了。 舒诺笑意盈盈,然后就瞧见楚江夙伸出手接过糕点,放到嘴里细细品尝,还赞道:“味道确实不错。” 舒诺:“……” 桃春:“……” 等等!这走向是不是有点脱轨! 舒诺看着他好半晌才找回声音:“你、你就这么放心?” “飘飘给的,为什么不放心?”楚江夙拿起最下面一层的糕点递给她“要不要来一块?” 要不是知道他现在的智力只有三岁,她都要以为他是故意的! 舒诺推拒那块加了料的核桃酥:“不用了,你吃。” 楚江夙疑惑:“为什么不吃?是这块糕点有什么问题吗?” “没,怎会。”舒诺觉得‘飘飘’还不足以挽救她的投毒,她接过核桃酥沉默片刻,缓缓伸到旁边有些愕然又有些期待的桃春面前“你侍奉孤许久,却还没得过赏,这块核桃酥,便赐你了。” 桃春惊住了:“殿下,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机会摆在这儿罢了。舒诺站起来把核桃酥放到她手里“你不会拒绝的,对吗?” 第四章 本色出演的既视感 桃春低头看着伸来的核桃酥,下意识地就要往后倒退。舒诺站起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附于耳畔低语道: “躲什么?一个婢女若是连自家主子赏赐的东西都不吃,这好像更蹊跷?” 轻如涟漪的话让桃春心尖猛地一颤,她骤然抬头对上面前‘少年’似笑非笑的淡然目光,指尖有些微颤,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蠕动嘴唇‘你最好想清楚,别后悔’。 当然不会,舒诺微微含笑,把核桃酥放到桃春手里轻轻拍了拍,早在决定二次投毒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托词和对策,若不然,怎会如此大大方方地来找楚江夙。 她正欲再说些什么,忽感觉耳畔袭来一股疾风,下意识地侧身躲开,就见一装着糕点的白瓷青碟掠过她直接甩到桃春脸上,整个‘啪’地一声。 舒诺震惊,回过头发现坐在枣红软塌上的楚江夙不知何时竟然站起了身,正一脸失落地望着她,坏了……该不会她表现得有些急躁,被发现异常了? “那个……” “不必说了。” 楚江夙轻声打断,他静静地垂下鸦羽不再看神色有些犀利和谨慎的舒诺,抿了下薄唇,说道:“原来这些糕点……不是为我一个人准备的。” 哈……? 舒诺错愕地以为自己听错了,以至错过了最佳解释机会,等她回过神,楚江夙早已挪步,如只被忽视后生闷气的落寞小猫,撩开珍珠帘径直走进内室。 这智商,估摸三岁都嫌多…… 舒诺不自觉抽了下嘴角,转过头重新看向被核桃酥糊了满脸的桃春,轻啧两声略感同情,就从袖口拿出一方帕子打算递过去,但一见上绣着的双蒂莲花,指尖轻抚几下实在没舍得又放弃了: “还好。” “不用你管!” 桃春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抬起头一扫见屋里早已没了楚江夙的身形,心里的火气顿时开始叫嚣。 舒诺看着恶狠狠瞪着眼的少女,双手负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有空在这儿瞪眼,还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做。” “还不是因为你废。”桃春不满地小声嘟囔,但也伸出手撑着桌角迅速站起,躲开舒诺笼罩下来的阴影,心底闷气难消,余光一瞥瞧见舒诺掌心一直护着方帕子,她顿时恶劣地一挑眉,伸手就去抢。 舒诺脸色一变怎肯让她得逞,身体后倾把人躲过去,可桃春伸长指甲一扯,还是将帕子划出道长口子。 “殿下。”桃春心情大好说话也带些深意“侯爷心情不好或许是室内烦闷,您可以带侯爷去郊外走走哦。” 去郊外?听着先后两种不同的语气,舒诺轻轻地嗤笑一声,无视那略带挑衅轻蔑的神色,手上折叠方帕,脚下亦狠狠踹向她的膝盖。 桃春没想到舒诺会直接上脚,一个不慎被踢个正着,她惊叫一声身子歪斜,好巧不巧地又爬回满是污秽的糕点泥里。 舒诺看着重新糊了满脸的人,轻轻笑了笑:“还是这幅样子,比较适合你。” ‘少年’翩然走进内室,桃春咬着一口银牙越想越不是滋味,抹了把脸推开窗瞧见四下无人便从袖子里掏出一撮灰毛撒在门栏下,等着,她定是要出这口恶气! 雪白的珍珠帘发出清脆地叮当声,雕花窗敞开一条缝隙,温暖的光透进屋里,使那殷红如血的床幔都笼罩了一层暖色。 床榻上的金丝荣锦薄被鼓起个如山峦般的小包,舒诺迟疑地坐到床沿边,伸手拽了一下荣锦被褥,“那个……你还好?” 被褥‘gu rang~gu rang~’地离她远了些。 舒诺:“……” “咳!你若是为了那盘糕点,过两天我亲自下厨再做一份,补偿你便是。” 此话说出,被褥里缓缓冒出个脑袋。 楚江夙顶着有些飞起的乌发慢腾腾地坐直起身,神色困惑地对上她充满慈祥笑意的眼睛:“飘飘,你会做糕点?” “嗯?我不会么?”有点想顺毛的舒诺顿时停歇了心思,她面不改色地把问题重新抛回去,指尖却缓缓缩紧。 楚江夙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有关自己的事你总是含糊其辞的,我怎么可能知道。” 楚江夙神色黯淡地垂下睫羽,他的手指冷白修长,交错在一起显得有些茫然无助。 舒诺更震惊了,她着实没想到这个白月光原来这么简单,强压下快要扬起的嘴角,手拢唇下轻咳一声,故意反问道:“不尽然,你难道对我一点都不了解?” “怎会。”楚江夙抬头,眸光严肃认真地一字一句道“飘飘爱说话,管得也很多,对美食没有抵抗力,喜欢睡到自然醒,一生气就以‘老子’自居,有仇当场报,从来不拖欠,而且飘飘很聪明,总能拿捏事情的关键,把人卖了还能让人替她数钱,帮了我很多,也是真心对我好的。” 舒诺:“……”总有一种本色出演的既视感有木有? “不过也就这些了。”楚江夙看着舒诺有些复杂的目光,低下头声音轻了些“再多的事我便不知道了,其实你什么都不同我讲,这些还是我一点点察觉的,也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飘飘是男孩子。” 舒诺:“……”连性别都不局限的白月光?牠真的,我哭死。 “那你又是怎么确信我就是飘飘的?”这句话可能会产生歧义,但舒诺着实是心底好奇,忍不住问出来。 “因为在这世上只有飘飘才会没有原由的对我好。”楚江夙认真地回答。 漆黑的瞳孔里闪烁着柔和信赖的光,舒诺微微一怔,有一瞬间她真觉得,自己是那个能让他依靠的人,不过下一秒她就把心思收回来了。 想来是火场那次,她无意间将楚江夙护在身下,这让早醒过来且神志不清的他误以为是她在一直护着他,就把她当成那个不知深浅,甚至可能连一面之缘都没有只是单纯臆想出来的飘飘。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美丽的误会。 不过正好,她需要这场误会。 舒诺收敛下心思,笑道:“没关系,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现在我们来重新认识彼此可好?” 第五章 涉险 “好。”楚江夙眸光陡然一亮,但当他的视线落到舒诺右手时又有一瞬间变得暗沉“飘飘,你可需沐浴?我让人给你备水。” 舒诺不解:“我为何要沐浴?” 楚江夙盯着她手腕上先前被桃春触碰过的肌肤,喃喃低语:“脏。” 哈……? 初春的阳不骄不燥,照在身上软绵绵的很是舒服,马车平稳地行驶于鹅卵小径,两侧翠柳拂堤,轻轻触碰着荡起涟漪的清澈湖面。 舒诺撩起车帘欣赏着春日美景,极力忽视身后那道如针芒的幽怨眼神,至于这效果嘛……微乎其微。 “我说,不至于。”舒诺着实有些受不住压力,她回过头看去“不就少洗了个澡吗,您老也不至于用看稀有物种的眼神来看我?” “哼。”楚江夙不明白‘稀有物种’是什么意思,却莫名觉得贴切,想老胡为他诊脉时他都要拿方帕子隔开些,飘飘居然能忍受一个丑物的触碰?还不清洗? 但他更不想惹舒诺生气,收回视线拿起紫檀木矮桌上有关朝堂政策的竹册,静静地看。 见他安静下来,舒诺默默抬手拽了下衣领子。 马车骨碌碌地转着,最终停在了绿茵草坪上。 撩开薄纱帘走下车,舒诺抬眼一扫就见几个身披黑披风的侍卫站在不远处镇守,贾公公走过来给她个警告的眼神,随后一脸笑眯眯地伸出手,十分自然且恭敬地搀扶楚江夙下车: “现在虽是初春,但山涧后的桃花开得正旺,侯爷有雅兴,可带太子殿下去那里观赏一二。” 楚江夙侧头看向舒诺:“飘飘觉得呢?” “可以。”舒诺慢悠悠地应下,反正她来,也不是真的要观赏什么。 山涧左右,溪水缠绕。 枝丫上,粉嫩娇软的桃花瓣层层绽放,被微风轻轻一碰,便如细雨一般簌簌落下,晕染无数光华。 脚踩上绵软的花毯,轻嗅着淡雅的桃香,着实有些让人沉醉其中,舒诺眼底透露出惊叹,但眸光却依然不动声色地探查周围,那些穿黑披风的侍卫立足于不到五里的地方,人还是太多了。 她眼眸眨动了一下,突然探过身朝楚江夙轻声道:“这里人太多了玩得不尽兴,我们甩开他们,如何?” 楚江夙迟疑:“可贾公公说,不允许我们离开典狱众人的视线太远。” “所以说才不尽兴啊,啧,你到底来不来,若不来我可就自己走了。” “来!” 果然是小孩子,就是好哄,舒诺看着一幅生怕被小伙伴丢下的崽儿,微微笑了笑,她缓步掠过高枝茂叶的桃花树,掐准机会突然拽住楚江夙一把就钻进桃花树旁边的灌木丛里。 身后陪同的典狱影卫均是一惊,飞似地跑来找他们。 “人呢?” “快,找到他们,千万别让舒诺伤了侯爷!” …… 硕大的灌木丛蜿蜒盘绕,四通八达,等舒诺扒开草叶子站起身时,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起来。”她左手用力拽起牵着的楚江夙,眼前崽儿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墨发翻飞,红衣舞动,但那冷白色的肌肤此时是左一块灰右一块泥,他蹙着眉伸出手抹了一把,一脸嫌弃。 “噗……”舒诺手拢唇下装作咳嗽的样子压下嗓子里的笑意,她是专业白月光,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幸灾乐祸的,抬手敷衍地为他拍了两下尘土“不是什么大事,先忍忍。” 楚江夙皱眉:“可好脏。” “刚才飞扑灌木丛,我也没见你这么嫌弃。” “我自然是要陪你。” 他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可舒诺拍打他袖袍的手连顿都没顿。 头顶飞过一只白雀,舒诺瞧见了神色暗芒一闪,她拉着楚江夙往阳光下走了走,让他的身形愈加清晰可见:“你站在这儿不要走动,我去查探下周围,回头来寻你。” 也未等楚江夙反应过来,舒诺便直接松开了手,她沿着羊肠小径头也不回地离去,以至没有看见,身后那懵懂少年正呆愣愣地伸着手,似是想……极力握住什么。 一步, 两步, 三步…… 那尖锐的利爪子踩踏着灌木丛一点点逼近,绿色的眼睛里迸发出凶光,舒诺捡起杂草堆里如臂膀粗细的木棍,另只手掏出火折子点燃,一瞬间便燃烧起熊熊火焰,使得那些灰毛狼迟疑了步子。 啧,还是大意了。 舒诺扫视一眼面前拦住她的狼群,神色里划过一丝了然,果然是不想放过她的,当初桃春说郊外时她就察觉到了这一点,本想着早早远离楚江夙或许能躲开一劫,却没想还专门放几条狼守着,真是够费心思的啊。 她举着火把僵持,那几头野狼试探性地迈了几步,同时发出几道低沉的呼噜声,舒诺知道,这是野狼发现没有什么危险所发出的信号,它们想进攻,她若是想逃,唯有身后小径这一条路。 可与其原路返回去楚江夙那里,倒还不如和几头狼斗智斗勇,最起码难度系数小点。 她记得不远处有一道溪河,水流直下,应该可以脱身。 打定主意,舒诺也没有轻举妄动,看着弓起身蓄势待发的恶狼,她举着火把利用火光一点点逼退它们,眼见来到溪流旁边,忽然手臂弯曲猛地将火把朝狼群一扔。 恶狼嚎叫一声利爪用力急速冲她扑去。 舒诺躲过几只,却不想有只恶狼掠过她直接朝侧面扑来,若躲开,她可能会浪费掉唯一一次逃跑机会,可不躲,胳膊上掉块肉是肯定的。 舒诺咬咬牙,下定废条胳膊的决心,速度加快,正当那条恶狼扑来,也是她准备跳水逃生的时候,一袭猩红如血的长袍从她眼前划过。 舒诺感觉自己被谁紧紧抱在怀里,身体失控,摔在地上连滚了好几个圈。 “飘飘,你没事?” 等平静下来,怀抱她的人便微微弓起身,舒诺睁开眼直接对上一双充满担忧的妖冶凤眸,她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什么,声音霎时拔高几度:“你来干什么?” 第六章 真是谢谢你 楚江夙没想到她情绪这么激动,怔了一下呢喃道:“我来救你。” 救?! 侧头看着龇出獠牙,体型比先前追她野狼还要大上无数倍的斑斓巨虎,舒诺直接被气笑了:“那真是谢谢你啊。”要不然她马上就能逃出生天了。 楚江夙瞧着一脸生无可恋只想摆烂的某人,隐约觉察到什么,紧抿薄唇,一下子从舒诺身上起来:“没必要,反正我会带你回去的。” 舒诺听他生冷的语气顿时一阵好笑,明明是他打乱了她的逃生计划,怎么现在搞得像她对不起他一样? 随手拍掉尘土站起来,舒诺走到楚江夙身旁刚想让他认清真相,却忽然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身旁少年的手隐藏宽大的袍袖下,但舒诺依然能看见那不住颤抖的指尖,以及滴落下来的血。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舒诺突然忆起楚江夙现在的智商才仅有三岁,是个孩子,这样的他是怎么从虎口下脱险的? “不用你管。” “算。” 舒诺淡然地回了一句。 楚江夙轻微一颤,垂下鸦羽遮住眼底的墨色,只感觉身上的伤仿佛更疼了。 不远处的狼群和虎群相互对视一眼,龇开獠牙猛地朝他们扑过去,楚江夙见状一把将舒诺拽到身后,那如墨的发翻飞舞动,他明明只是牵着她静静地站在原处,舒诺却感到徒然升起一股冷冽之气。 ‘唰——’ 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剑掠过他们直直刺进野狼的身体,身披黑衣服的影卫们呈包围之势保护起楚江夙和舒诺,贾公公甩了下拂尘,阴冷地看了舒诺一眼,随后走到楚江夙面前,担忧道:“侯爷,您无事?” 楚江夙扫他一眼,又侧头瞥了眼舒诺,回过身,不理他。 “太子殿下。”贾公公察觉到他们略显生冷的气氛,笑眯眯地问“敢问您又在折腾什么?可否和老奴讲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舒诺手拢唇下轻咳一声:“说来惭愧,孤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美的桃花,便想着和侯爷绕小道近距离观赏,可哪成想中途遇到了这些狼群虎群,还害侯爷受了伤,真是……唉。” “侯爷您受伤了!”贾公公一听此话再也没有闲心和舒诺阴阳怪气,几步走到楚江夙面前想要察看他的伤势。 可楚江夙只是扭头哼了一声,转过身彻底背对着他们。 贾公公伸出的手一僵,侧头看向舒诺。 舒诺无视那阴恻恻的眼神,耸耸肩,别看,她也没哄好。 不远处的那些狼群虎群嚎声阵阵,手持血剑的影卫淡漠着神色,干脆利落地斩杀袭击来的野兽,这样的包围圈密不透风,却偏偏有一只体型偏大的野狼掠过人群直直朝舒诺袭去。 而那些连飞溅血渍都遮挡在外的影卫此时都像瞎了眼一样,竟无一人阻拦。 舒诺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哄楚江夙,以至她发现野狼突袭时那尖锐的利爪早已经落到眼前,不死也得毁张脸。 利爪越来越近,她甚至嗅到了腥臭的尸腐味道,‘咔嚓’——一只冷白如玉的修长手指徒然抓住野狼的喉咙,往外一拧,一道清脆的骨裂之声便瞬间响起。 面前露出獠牙的野狼慢慢失去生机,舒诺看着马上要刺入眼珠的爪子,缓缓往后倒退几步,她侧过头,看向单手碎骨的楚江夙,不禁警惕起来。 “侯爷!”贾公公的眼神亮了“您是不是,忆起了什么?” 猩红宽袍被风扬起,上绣的金色荼蘼摇曳生辉,靡丽而又诡艳,楚江夙随手扔下野狼,侧过头,有些茫然:“你指哪方面?” 贾公公被问得一哽。 舒诺听着放松下来,嘴角上扬却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低头默默往下压。 这一切的小动作均落到楚江夙眼底,他眸光微烁转瞬似又想起什么,转过头,垂下鸦羽。 “侯爷,您怎么了?” “疼。” 贾公公一怔,随后想起侯爷身上现在还带着伤,这般喊疼,估摸伤口恶化了,“侯爷恕罪,都是老奴的错!知道您身上有伤,竟在这儿干站着,来人!” 贾公公尖利的嗓子高喊出去,伸手就要去搀扶楚江夙,可楚江夙只是被他捧着,脚步挪也不挪,他疑惑了,顺着自家主子的目光落在旁边完全事不关己的太子身上,神色瞬间变复杂了。 “太子……殿下?”贾公公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老奴腿脚有些不利索,这山高水险的还烦请您搀扶下侯爷。” 舒诺特别想委婉地告诉贾公公他刚才走过来是如何健步如飞的,但余光扫见那些影卫把手放在剑柄上,仿佛只要她一拒绝,就将剑架到她脖子上。 “我……能在皇叔面前尽孝,这是孤的荣幸。”舒诺十分自然地从贾公公手里接过楚江夙。 “那回马车,正好老奴也有要事,要与侯爷和殿下商议。” …… 红袍子缓缓褪下,浓郁的鲜血顺着肌理缓缓滑下,结实的肌肤凹陷三道爪印,犹如山丘里的沟壑,深而见骨。 盆里的血水深了一层又一层,舒诺拿起白色绷带,缠绕上刚用针线缝合好的肉块伤口,听贾公公不紧不慢地阴柔说道: “宫里来信,说那位的病情越发严重,随时有驾鹤的可能,按理说依侯爷现在的病情不宜商讨这些,但老奴还想问一下您的吩咐。” 楚江夙一腿弯曲倚靠软枕上,微阖双目任由舒诺为他处理伤口,听了贾公公的话有些不耐烦道:“这没什么好吩咐的,你不是说飘飘是太子么,既是太子,就子承父业,若有人敢拦,直接杀了便是。” 果然,哪怕智力衰退至三岁,楚江夙依然是楚江夙,舒诺垂下眸,继续为他包扎伤口。 贾公公似料到楚江夙会这么说,但朝堂争斗盘根错杂,这些事不是现在的主子能够理解的,他应了一声‘喏’缓缓退出去,掀开帘子前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舒诺一眼。 外面似吩咐了什么,马车开始移动。 舒诺站起来去取圆桌上的汤药,身后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飘飘,你是不是有些不满我刚刚所说的话?” 第七章 谁和谁的感情好? “没有。”舒诺把汤药递给他“你体内的毒性还没散干净,现又受了伤,快喝,凉了就影响药效了。” 楚江夙侧眸瞧着黑漆漆的汤药,没有接,轻声低语道:“贾公公给我写了朝堂册,所以知道病入膏肓的那位是你的父亲,飘飘,你想救他么?我可以帮你的。” “不必了。”舒诺把汤药更往前递了一些“没意义。” 她不需要父子情,更懒得救一个不喜她的君主。 楚江夙定定看她半晌,忽然扬起红唇轻轻笑了笑,他的容貌本就美艳妖冶,此时再这么柔了眸光,软了神色,竟宛如那月下盛开的曼珠沙华,靡丽而又宁静。 “我就知道,在飘飘心里,我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舒诺惊艳住了,以至手里汤药什么时候被拿走的都不太清楚,她回过神有些复杂地看着乖乖喝药的楚江夙,伸出手接过他递来的空碗,眼前那段红袍袖上扬,她一愣:“你手腕怎么也受伤了?” 楚江夙随意瞧了瞧没说话,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她。 对上那略有些幽怨的眼神,舒诺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算我的不是,害你受伤,但你下次做事也要多动动脑子……”别再打扰别人的计划了。 楚江夙冷着眉梢扭过头,但那只受了伤的手依然端端正正地摆在软枕上。 舒诺轻叹一声拿起白瓷瓶给他上药,绷条没有了,她犹豫了半晌缓缓从衣袍里取出那方绣了双蒂莲花的帕子,仔细缠上。 “这是你绣的?”这方帕子并不贵重但胜在整洁,上绣的双蒂莲更是精致得栩栩如生,摇曳生辉,楚江夙看着,忍不住好奇问道。 “不是我,是我姐姐。”舒诺伸出食指摩挲过纯白渐粉的娇美莲花,眉梢间的神色渐渐柔和下来。 “是么。”楚江夙的眸光从娟帕移落到舒诺脸上“原来飘飘不仅有父亲,还有姐姐,那她现在在哪儿?” 舒诺闻言缓缓抬头盯着他,平淡的眸色突然涌动出一抹深邃:“你要干什么。” “你很紧张,为什么?”楚江夙看着舒诺黑瞳中充满疑惑,她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姐姐?难道她们的感情很好么?比他们还要好? 舒诺避开他想要触碰脸颊的手,深吸口气重新扬起个温和的笑:“我们不是约定好了么?你我二人重新认识,先前的那些都做不得数的,我要保护我的家人,就像你也要保护飘飘一样,不要为难她,好么?” “好……”楚江夙喃喃地应下一声,哪怕……他真的很不喜。 晌午之时,日头缓缓爬上树梢,散落下来的金光远比清晨烈上许多,就连影子也躲在脚底下不肯出来。 “停。”贾公公抬起手止住了前行车队,他翻身下马走进紫檀木车厢,弯腰对着手捧竹册的楚江夙恭敬道“侯爷,不远处便是汴京了,舟车劳顿,您先下来透透风,老奴再与您说上几句。” 这些天贾公公一直在坚持不懈地给楚江夙灌输他先前的‘英雄事迹’,亦或是朝堂局势争端,每当他们论起这些,舒诺便颇有眼力见地回避。 此次亦然,贾公公把楚江夙带走了,她也不跟着,看着空荡荡的华美车厢,舒诺张开双臂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筋骨疏松开满足地轻叹一声,估摸他们二人应该走挺远去商讨朝政了,就准备走下车,却徒然感觉脑仁儿是一阵阵地昏沉。 怎么回事…… 她撑扶着桌角使劲儿摇晃脑袋想要清醒些,可眼前事物越来发黑,意识到被下药已经晚了,身体不受控制地摔倒地上,等她彻底失去意识前,仿佛看见有人拿起了马车缰绳。 绵软的垂柳随风摇晃着树梢,一点嫩绿点缀其上犹如闪闪星辉,衣袍划过枝叶沙沙作响,楚江夙突然停下脚步回望走来的路。 “侯爷,怎么了?”跟在旁侧的贾公公见状也顿住脚步。 “你要带我去哪儿?”楚江夙看着身后的僻静小道,抬起头眸光茫然地问道“究竟什么大事,需要走这么远的路?” “自然是头等大事……” “说实话。” 贾公公听着那越发加重的语气,沉默片刻忽然深深躬身,缓慢而又恭敬道:“侯爷,老奴曾经说过,您本是个坐拥天下,享有万人朝拜的尊荣之人,现在忘却不少,但有些事有些人,您不愿动手,那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要为您分忧解难,以绝后患。” 楚江夙没有说话,缓步走到贾公公面前,微微弯腰,看着他低垂却又有些僵硬的头颅:“她在哪儿?” 在哪儿…… 舒诺是被摇晃醒的,她迷蒙地睁开眼睛,抬手捂住脑袋坐直起身,感受身下不断传来的颠簸,瞬间清醒过来。 对,她被迷晕了,然后似乎看见了什么样的人,那现在…… 她猛地抬起头,只见车厢陈设还如先前一样,但左右两边的车窗和正对面前的车门不知何时均被粗木板钉个结实,根本出不去。 这事儿用头发丝想都能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舒诺轻嘲一声摇摇晃晃站起,依靠从木板缝隙透射进来的微弱的光,摸索地寻找利器,折腾了一圈,结果别说利器,就是尖锐物件儿的影子,她都没看见半分。 马车发了疯似地往前跑,中途好几次舒诺都被颠簸得重心不稳,摔倒桌角上,她揉了两下撞得有些淤青的手臂,眉头蹙起,那群人厌烦她,肯定不会留什么生路的,她不知道后招是什么,但必须尽快从马车上下去。 目光在车厢内扫视,舒诺瞧见了为了给楚江夙读书照明而悬挂车壁上的油灯。 明亮的火犹如蜿蜒盘旋的小蛇,一点点吞噬游动,舒诺站在车门前,定定地盯着越发旺盛的红光,眸子里闪烁着平淡却又奇异的神色。 木屑发出破裂的‘滋啦’声,熏烟滚滚视线覆上一层雾黑,舒诺随意扯过车窗上悬挂的细长薄帘,倒上茶水润湿,再披到身上。 她盯着逐渐蔓延到脚下的火势,心里默默计数, 三…… 二…… 一! 第八章 侯爷!别听她胡诌! ‘砰’! 拼尽全力撞向已被火焰燃烧干裂的车木板,舒诺整个人直接腾飞出去,视野变得清明,下一瞬她猛地瞪大眼睛——那深不见底的悬崖就在她脚边,漆黑灰暗犹如一张巨型的网。 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她伸出胳膊反手一抓,五指扣到凸起的石头上,那粗糙不平的石面磨得舒诺指尖出血,但她咬紧牙关,看着冒着火光的马车从身边跌落,骏马无助地嘶鸣犹如地狱鬼门关的邀请。 如果她没有逃出来,继续待在车上,那么现在,她就要跟那匹马一起粉身碎骨了…… 舒诺深深吸一口凉气另一只手也攀爬上巨石,脚下没有什么踩踏之处,她只能单凭臂力一点一点地把自己撑上去。 伸出手抓住悬崖上野生的杂草,半个身子终是爬了上来。 “太子殿下,还真是够狠的啊。” 一双棕灰色的老布棉鞋出现在眼前,舒诺缓缓抬头,就见老胡手捻长髯,正一脸轻蔑地看着她。 “果然是你。” 舒诺撑着手缓缓站起,随意拍打几下长袍上的灰尘,动作潇洒肆意,丝毫看不出是刚刚经历过险境的狼狈人。 白袍净似雪,神色淡如月。老胡看着眼前的‘少年’,捻着长须的手不禁一顿,“果然?听殿下的意思是早就有决断喽。” “决断倒没有,但终归离不开你们典狱的人。”舒诺一手覆前,一手背后,冷眼看着手拿青纹腾蛇长剑的影卫,问道“谋害皇嗣,胡医者可知此乃大不敬之罪?” 老胡背着手长长笑了一声:“殿下说的哪里话,您明明是从悬崖跌落意外摔死的,何来谋害一说。” 他本打算着是让舒诺连同马车一起坠落悬崖,免得自己人插手,便是日后主子问起,他也能寻个‘马匹受惊’的由头搪塞过去。 可哪知道这毛头小子是个狠主儿,竟直接烧了马车来逃生,真不怕人还没出去,先被自己活活烧死。 “唉……本想着不必这般麻烦的,但奈何太子殿下实在是不听话呀。” 他缓缓抬起苍老的手,周围的影卫纷纷将手放到剑柄上拔出,寒光乍现,舒诺握紧袍袖下的手,眸光警惕,若只是单纯比试两下拳脚,她还尚可应付一二,但这群人全是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拿他们来杀她,她竟有些受宠若惊呢。 舒诺有些佩服自己在这种紧要关头居然还有闲心打个趣儿,默默扯个嘴角,感觉四面八方均有杀意阴狠地朝她袭来,一瞬间,舒诺只感觉自己马上要穿回去了。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轻轻睁开闭上的眼睛,抬起头,就见一袭红衣如染血彼岸般妖冶美艳,随风摇曳。 “谁准你们动她。”楚江夙背脊挺直地站在舒诺面前,脚下一片狼藉,均是他挥袖打下的寒剑。 “侯、侯爷你怎么……”老胡看见楚江夙愣了一瞬,眸光闪烁立马知晓什么,猛地转过头,真见贾公公擦着额汗喘着粗气地朝这边飞奔。 他这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你!你这个老没根儿的,我让你拖住侯爷,你咋把人拖到这儿来了!” 贾公公的兰花指瞬间翘起来,“那可是侯爷,哪是杂家能拦得住的?倒是你,连个小儿都对付不了,杂家看你就是阎王爷的死爹,老不死的鬼!” 听命众人:…… 两大巨头吵吵起来了,那些影卫便也没了什么主心骨,各个面面相觑,将目光投到楚江夙身上,楚江夙连看都没看,转过身来到舒诺身边,上下打量她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飘飘,你没事……” “没事。”舒诺侧过身躲开楚江夙伸来安抚她的手,对上有些呆愣愣的茫然眸光,忽觉得她这‘白月光’做得有些太不近人情了,手拢唇下故作低落道“往后,咱们还是形同陌路,皇叔。” 楚江夙一愣:“你不要我了?” 舒诺长叹:“你我本来就是一场冤债,何来要与不要之说,只是你身边本就危险重重,而我又帮不上什么忙还会牵累于你,看着你受伤我着实是心痛至极,算了,终归是一场殊途,还是分开得好。” 唉…… 说的真矫情啊…… “侯爷,您莫听她胡说!”老胡听见舒诺的情真意切,急忙丢下手甩拂尘的贾公公高喊一声,他跑去挡在楚江夙面前竖着眉头对舒诺冷哼道“舒诺,你再怎么说也是当朝太子,竟然趁着我家侯爷神志不清来蒙骗于他,你的那些礼义廉耻莫不成学到狗肚子里了!” 舒诺:“我……” “侯爷!”也不给舒诺说话的机会,老胡转过身朝楚江夙认真道“侯爷,她根本就不是你心中之人,此人居心叵测,意图不轨,老奴有人证。” 说完一拍手,两个影卫压着一个身穿桃粉叠叶襦裙的少女走过来,舒诺瞥见了微一挑眉。 老胡捋着胡须,施施然冷笑道:“刚才咱们的人清路时,发现此女子于林子里鬼鬼祟祟,抓来才知竟是太子殿下的侍女桃春,不仅如此……” 他一把薅住桃春的头发迫使她扬起脖子,伸手在她的衣襟缝里拿出撮灰毛:“这种东西涂上了特殊药物,只要接触一点,哪怕只是贴在鞋底板上,那些豺狼虎豹都会寻味吃人。” “一个小小的婢女若不受人指使怎会有如此大的胆子,太子殿下,您不该说些什么么?” 此时,风停了。 所有人都在阴冷地看着她,舒诺静静地扫视一圈,突然勾起唇,笑了。 —————— 舒诺:为了保护你,我愿意远离你,请不要伤心流泪,这些痛苦都是我自愿承受的,自愿的!(麻烦划重点) 老胡:滚蛋!你小子就是看上我家侯爷的盛世美颜,在pua他! 舒诺:不,我只是单纯想pai他,并不想pua他。 老胡:舒诺!做人不能太欠揍! …… 楚三岁: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qwq 第九章 这个说法你可满意? “看来胡先生认定孤为背后主使了啊。”舒诺缓缓往前行了两步,抬起头看着老胡似嘲讽似愤恨的眼睛,轻笑道“您老忠心为主孤能理解,想想身陷险境时的那几头恶狼,孤到现在都心有余悸更别说皇叔了。” “既然现在您查出此事是由这丫头所为,那孤这个做主子的也不好包庇,您放心,孤自然给皇叔个交代。” 说话间舒诺早已走到桃春身边,被压制的少女头发零散,气息虚弱,抬起眼皮儿瞧她的时候整张小脸煞白到毫无血色,一看,就像是受了点皮肉之苦的。 舒诺伸出食指勾起她的下颚,对上那双带有愤慨的水灵眸子,轻声道:“好姑娘,你且安心。” ‘噗’——! 尖锐的刀尖没入腹部,鲜血犹如瀑布倾泻而下,桃春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地紧盯着眼前温润如玉的‘少年’,她微微蠕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言语未出一股鲜红便顺着她的唇角喷洒下来。 “你想说什么?”舒诺手上的匕首又往她身体里捅入几分,左手却缓缓伸出,覆于她的后脑轻柔似水地往自己肩膀处靠拢,一点点抚摸她的发。 “我……我可是傅贵妃的人,你……你不能……不能这么对我……” 肩膀上的温热逐渐变凉,舒诺抚摸她长发的手也越发温柔,“我知道,可也正因为你是贵妃的人,所以才更要死啊。” “娘娘……是不会放过……” “呵,你真当你的贵妃娘娘会在意你这条命么。” “唔!” 刀刃被猛地拔出,桃春瞳孔骤缩,直直地倒在地上。 没有人说话, 也没有人向前,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除了楚江夙表情了然外所有人都惊愕太子殿下会凑近少女猛地插上一刀,而那血泽喷洒到‘少年’白皙修长的手上,她面上竟还带着极尽温柔的笑。 这幅样子,可与他们当初了解到的太子性情严重不符啊。 “你、你……”老胡看着地上早已了无生息的少女,‘你’了好半晌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知孤的这个交代,胡先生还满意么?”舒诺想从长袖里掏帕子擦血,摸到空荡荡的袖口这才记起她的帕子早拿去给楚江夙包扎伤口了,瞟了一眼红衣男子垂放身侧的手腕,默默地重新收回手。 老胡吹着胡须猛地一跺脚,人都死了,还能说什么满意与不满意。 “哟,这里好热闹呀。” 一道婉转如黄莺啼鸣的清丽嗓音突然响起,所有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辆悬挂着珍珠翡翠帘的精致马车正停在柏油石路上,五六个锦衣装扮的侍从守在左右两侧。 一只纤细柔美的手缓缓撩开珍珠帘,美丽妩媚的贵妇人被手边侍女搀扶着缓缓走下来,淡紫百叶边的流仙轻纱裙如花瓣般自身后开散,高挽墨发的浅珠琉璃多宝银簪也随着她的步子轻微摇晃。 她走下马车脸上诧异地看着佩剑拿刀的影卫,目光扫到红衣妖艳的楚江夙,顿时一亮。 离她最近的贾公公见状,急忙上前作揖:“老奴拜见贵妃娘娘,不知娘娘在此多有失礼,请您勿怪。” “不打紧。”傅贵妃手拿香帕轻轻挥了挥“陛下病重,本宫日夜难眠,辗转反侧,便想着去寺庙拜一拜,请菩萨保佑,待了三日,今儿个刚回来,竟凑巧遇到了楚凌侯,你瞧,这岂不是天意?” “娘娘说的是。”贾公公一侧身巧妙地挡住傅贵妃的步子“可侯爷正在审案,污浊之处恐吓了娘娘的……” “哎呀没事,本宫与侯爷是旧交,又岂会在意这些繁复礼节。”傅贵妃含笑地绕开贾公公,手卷香帕,身姿曼妙地缓缓走近楚江夙,临了跟前她媚眼如丝地朝他微一欠身,启唇刚要说话,侧眸扫见一地的鲜红瞬间惊叫出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楚江夙皱眉瞥了她一眼,默默往旁边移了移。 “原来是贵妃娘娘。”舒诺从见到她的一瞬间眸光里就闪烁狠戾,垂下鸦羽压下这种阴沉,再抬头她依然笑得如沐春风“儿臣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诺、诺儿,你怎么也在这儿?”傅贵妃似才缓过神,看看她,又瞧瞧地上死去的人,瞳孔猛地瞪大“这、死了个奴婢,刚才贾公公又说侯爷在审案,该、该不会是诺儿你、你……” “我什么。”舒诺抬脚用鞋尖把侧躺的桃春翻个面,让人能更清楚地看见她的样子“听贵妃娘娘如此着急的声音,知道的说您怕见死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认识这已死之人,想讨个说法呢。” “太子殿下请您慎言。”一旁搀扶贵妃的贴身宫女冬秋闻言,立马开口“我家娘娘才刚过来,岂会认识你脚下的这个人,谁不知她是你带在身边的,看如今这架势,保不准是你私下……” “好了冬秋,太子殿下岂是你能非议的。”傅贵妃转过头,美目含忧波光流转地往楚江夙身边靠“侯爷,不管诺儿做错了什么她都是个孩子,看在本宫面子上,您可切莫上心呀。” 楚江夙不动不语,傅贵妃见此心头一喜,正欲娇媚伸手,就见楚江夙抬起袖子猛地侧头:“阿秋——!” 舒诺:…… 傅贵妃:??? 旁边众人:!!! 楚江夙(挠挠鼻子):好痒。 “侯爷。”老胡实在看不下去显得有些弱智的自家主子,一把拽住他也顾不得什么尊卑贵贱,拖着便往马车上走。 “你个老猢狲简直是放肆!”贾公公见老胡不管不顾地拽楚江夙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转过身一把扯过舒诺也紧跟上去。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傅贵妃看着悬崖上只剩下打着旋儿的草叶,愣了片刻嗤笑一声:“就这么把本宫丢下,他们也是好大的胆子。” “娘娘。”冬秋搀扶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不妨事。”傅贵妃瞥了一眼瘫倒血泊里的人“急匆匆的赶来本是想看出好戏,却差点惹了一身腥,贱民就是贱民,还说什么能招狼引虎,呵,枉费本宫把她从驯兽班子里买下来。” 冬秋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傅贵妃抬手妩媚地理了理发髻:“去,把太子叫过来,就说,有人想她了。” 第十章 姐姐 舒意 汴京。 皇宫御花园。 清凉的风划过湖面荡起层层涟漪,上方高架起的手抄长廊花纹繁复且精致,木棱柱腾空,缠绕交叠着由深渐浅的紫藤花,盛开到极致,梦幻到极致,摇曳纷飞,飘香四溢。 而长廊下,一袭雪袍的‘少年’顺风而立,广袖翻飞犹如天边悠闲潇洒的云,她微扬起优美的下颚,伸出掌心接住飘落下来的精巧花蕊,那修长白皙的手与淡薄的紫相互辉映,煞是好看。 “你是说,贵妃娘娘请孤过去,对么?” 冬秋急忙低下头收回恍惚的神色,双手交握于腹部,说道:“贵妃娘娘仁慈,念在您与那位许久未见了,才来特许,若殿下总是呈口舌之快,那后果……” 剩下的半句话她没有说,舒诺却也听出警告之意,她扬起薄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孤明白,告诉贵妃娘娘,孤会去的。” 冬秋施了一礼退下。 风吹拂树梢,舒诺站在长廊下未动,大拇指摩擦过掌心的紫藤花,往前一挥,那紫藤便顺着流波飘荡,她收回手,眸光依然注视前方,声音却缓缓道:“出来,别藏了。” ‘哗啦’—— 手抄长廊旁的灌木丛发出细微声响,一个毛绒绒的脑袋顶着片草叶子缓缓冒出来,他踱着步子蹭到舒诺面前,伸手拽住她的袖角摇了摇:“飘飘。” 舒诺抽回袍袖:“你不是跟贾公公去御书房了解过往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楚江夙重新抓回袖子:“去过了,贾公公竟说些朝野之术,捭阖之法,没意思,不想学,你又不在,心里着实不安稳。” “那你跑出来贾公公知道吗?” “应该?知道……” 看着说出来连自己都没有底气的人,舒诺心里一下子便知道这是耍花招偷跑出来的,稍微踮起脚尖拿下他头顶上粘着的草叶子,随手扔到地上缓声宽慰道:“贾公公也是为你着想,该学还是要学的,回去。” 先别缠着她。 楚江夙垂下鸦羽,低喃问道:“所以,你是要去见那个长得丑还非得扑一身粉的蠢物么?” 蠢物?舒诺琢磨半晌才想起他指的是傅贵妃,不自觉勾起嘴角,替他整理起有些凌乱地衣袍袖角:“那是贵妃,派人来叫自然要去,乖乖替我保密可好?” “不许去。”楚江夙一下拽住她“那什么贵妃一看就不是好人,你与其浪费时间找她,倒不如留下来陪我。” 舒诺不禁余光瞥了一眼他修长冷白色的手,骨骼分明犹如美玉雕琢,她真的想提醒他,他的这双手染过多少鲜血,皇宫里论好坏,着实没必要。 “好了,我就去……” “不行,你只有待我身边我才能保护你,要不然我和你一起去。” 一起?那怎么行。 舒诺从未想过杀伐果断的大反派会这么黏人,面前的男人妖冶且美艳,一双丹凤眸更是漆黑诡谲,可偏偏就这么认真凝视的时候,显得格外深情,惹得人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她叹气:“算了,我不去了,咱们还是来玩。” 楚江夙眨眨眼睛,觉得此提议不错。 “玩什么?” “捉迷藏。” 舒诺一把拽过楚江夙摁到木棱柱上,举起他的双手捂住眼睛,还不忘叮嘱道:“别偷看,数到一百才能来找我。” 楚江夙捂住眼睛点点头,“哦,那我开始了。一、二、三……” 舒诺走下长廊钻进草木密集的小树丛,回过头看一眼乖乖站在柱子旁数数的楚江夙,侧过身转了一个弯,直奔傅贵妃的寝殿而去。 香,缥缈缠绕。 双头青铜紫菱兽的鎏金炉放在案几上,茶壶倾斜,碧色的茶水散发清香,漂荡几片嫩叶。 “阿诺,新泡的雨井茶,尝尝。”一双纤细柔美的手端起茶杯缓缓递过来,少女肌肤晶莹雪白犹如闪烁光华的冰晶。 眉梢温婉似云,一点浅眸如星——姐姐舒意,她唯一的亲人,更是她在这个异世界仅存的温暖。 舒诺接过没有喝,放到案几上反手搀扶着她躺到软塌上:“阿姐,这些小事我自己来便好,你身体还病弱着,应多休息才是。” “我又不是水做的哪有那么弱,你呀,净是操心。”舒意嘴上抱怨,却还是听话地转身躺在软塌上,任由舒诺拽过被褥盖住“贵妃娘娘仁慈,肯让我留下又送来许多补药帮忙调理,可我这身子自娘胎里就弱,能熬到现在,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舒诺伸手给舒意掖被角:“姐,你说这些是发自真心的么?” 舒意面上一僵,但迅速遮掩下去:“当然,阿诺你知道的……” “我知道。”舒诺突然加重声音打断她的话,抬起头扬起盈盈笑意,眸光温润似拂柳清风“娘娘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记住,会报答的。” “阿诺……” 看着笑意越发深邃的‘少年’,舒意心尖慌了一瞬,急忙握住舒诺的双手,张张嘴刚要说‘不要顾及什么,只要你安全比什么都好’,可话还没脱口,她就被眼前人一把抱进怀里。 舒诺顺着她的发:“姐,再等等,很快我就能带你回家,到时候我们就离开这里,你不是一直说想去江南看美景,吃美食么?我带你去看,去吃,好不好?” “好,我等着阿诺带我回家。”舒意倚靠舒诺肩上扬着浅笑,眉梢却不自觉皱起,闭上眼眸遮盖快要抑制不住的痛苦,眼眶发红,她急忙拉开舒诺,脑袋下垂让长发自脸颊两边落下半掩面容,随意寻个话题“咦,阿诺,我送你的那方并蒂白帕呢?” 舒诺看向自己腰间,面上忸怩道:“哦……帕子有些脏了就没戴着,姐,别生气。” “你这傻孩子说什么呢,帕子就是拿来用的,你若不用反放香案上供着,我那才叫生气,等我得空再给你绣个,好串换着。” 阿姐开始侃侃而谈绣什么花式,舒诺听着,眸光流转落到她后脖颈,神色深沉且晦暗。 第十一章 美容养颜血肤膏 舒意体弱,说了两种花色便噤了声躺床上休息,紧紧抓住舒诺,舒诺没说话,一直等她睡沉,才掀帘离开。 “哟,终于舍得出来了?”傅贵妃坐在枣红圆椅上,拿起妆奁里一对珍珠耳坠戴上,照着铜镜看了看“放心,只要你听话,你姐姐在本宫这里自然住得舒服。” 舒诺眼底阴晦,躬身施礼把头压低,“儿臣自是听娘娘的话的。” “哦?是么?”傅贵妃冷笑一声,抬起手让冬秋搀扶她起来,曼妙的身姿千娇百媚,她走到舒诺面前伸食指扬起她的下颚“那桃春是怎么死的,你可千万别告诉本宫,她是自己把自己捅死的。” 纤细的指尖绕着下颚打旋儿,舒诺猛地倒退一步避开她欲意下滑的手,“桃春不听从管教,死,也是在情理之中。” “你想管教本宫的人?” “非也。”舒诺状似无意地整理下高衣领子,温和道“桃春是娘娘派给儿臣的帮手,却次次一意孤行,使计划败落,此番更甚在楚凌侯面前露出马脚,若不斩杀,她极有可能说些不该说的。” “哦?那你是怕她说些不该说的拖累本宫,还是怕她净说些该说的连累了你?” “儿臣自然是想维护娘娘。” 傅贵妃轻哼一声,拖拽着云霏花缎织锦百蝶裙摆施施然坐回铜镜前,拿起翡玉飞花步摇在发髻上比量着,“既然想维护本宫,那就做好你的本分,楚凌侯回了宫,就好比猛虎入了林,但并不代表你这个猎手就有理由懈怠。” “早些杀了楚江夙,你才能早些和你姐姐团聚,别想着耍花样,否则,舒意的尸首便是送你的最好祭品。” 舒诺袍袖下的指尖蜷缩一瞬,她没有马上回话,走到傅贵妃身后接过她手上拿着的翡玉飞花步摇,温柔且仔细地插进发髻。 铜镜投映的‘少年’身影朦胧温润,发髻边的指尖更是带有一丝悱恻的缠绵,夏贵妃透过镜面看着芝兰玉树的人,竟任由她所为忘了动作。 “儿臣何时耍过花样,娘娘所愿皆是我所愿。”舒诺插好飞花步摇缓缓将手放到她的酥肩上“儿臣俯首听命,娘娘也要坦诚相待才好,孤没什么优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执着。” “那些虚伪小人凡是被孤盯上,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成了鬼魅,我也定要拉她一起受十八层地狱之苦。” 手下猛然用力,傅贵妃惊呼一声抬头就要训斥,一对上舒诺平静却又深邃的瞳孔,她喉咙里的话竟吞咽下去,说不出半个字。 “儿臣告退。” 舒诺收回手施一礼,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阳光偏移更显得殿内静谧。 一旁侍奉的冬秋上前,拿下傅贵妃发髻上有些歪斜的步摇,“娘娘,这舒诺真是越来越猖狂了,如此直言不讳,还敢对您动手动脚,简直不知礼数。” “再怎么说人家现在也是个太子,该有的架子还是有的。”傅贵妃拿过步摇换了个珊瑚钗子递过去“说来也有趣,这世上只有两个人没拜倒在本宫的石榴裙下,” “一个是楚江夙,另一个就是她,不过这两个人,一个必须死,一个将要死,唉,到底是老了,连两个快死的人都拿不下。” 冬秋恭敬地梳好发,插上珊瑚钗子:“娘娘天生丽质,何来老了一说,分明是那两个人不解风情。” “说的也是。”傅贵妃凑近铜镜,伸出手仔细地抚摸过脸庞,看了许久,皱眉道“竟又长了些纹路,去!把那个小贱人拽过来,都什么时辰了还睡,该起来给本宫做雪肤膏了。” 冬秋‘喏’了一声挥了挥手,雕花门旁等候听令的小太监弓着身踱步进侧殿,一声凄厉地喊叫霎时间响起,舒意犹如落魄狗一般被拖出来扔到地上。 傅贵妃挑眉,妩媚地笑了笑:“开始。” ‘刺啦’一声衣锦撕裂,舒意瑟缩地紧紧抱住自己,长发落下来遮住脸上屈辱的泪。 她的后脊密密麻麻满是刀痕,翻卷的皮肉惊悚可怖更甚露出森森白骨,冬秋低头看了看,转身朝傅贵妃道:“娘娘,她后背没有下刀取血的地方了。” 傅贵妃把玩着从木柜里拿出的红宝石短刀:“上次血取少了,炼制出的雪肤膏根本没多少,这次可得多来些。”她抬头瞟了眼蜷缩一团的舒意,“后脊无法下刀,那前胸呢?肘臂呢?小腹呢?只要人不死,哪里取不是取。” “喏。”冬秋半蹲下来,钳住舒意的手臂便想将她拽起“能成为我家娘娘美容养颜的药引子,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别总想着反抗不然受苦的还是你。” “不要……” 舒意紧紧抱着尚能遮身的衣服,眼泪断了线地掉落,冬秋也发了狠地使劲儿扯她,一个用力,舒意被推摔在地上,一片软绵绵的锦布从她怀里掉出来。 “这是何物?” “不要!”舒意上前想要拿回来,却被身后的小太监紧紧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她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傅贵妃捡起,翻来覆去摆弄着“娘娘……求您把锦布还给我,这是我要送给阿诺的帕子……这是要送给阿诺的!” “帕子?就这?”傅贵妃伸食指和中指夹着锦布抖了抖,眼神充满嘲笑“非云锦,也非蜀布,倒像是从某个衣裙角上裁下来的,呵呵,你也就配这种糟粕了。” 她随意地把锦布团成团儿扔到一边。 舒意挣脱开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将锦布重新握进手里,脸上还未扬起笑意,右手腕便狠狠一痛,尖锐的红宝石短刀直直地刺进肌肤,鲜血汩汩,染红一片。 “你说,你的右手要是废了,还拿的起针线吗?本宫真是好奇呢。” 如恶鬼索命的低语在耳畔盘旋,舒意紧咬薄唇泣不成声,但握住锦布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天边的夕阳染红了一层祥云。 舒诺抬头看着,竟恍惚觉得似有凄凉的哭声传来。 第十二章 你让我怎么下手…… 姐姐…… 她眼眸垂下,袖下的手慢慢握紧,一想到刚才她于阿姐衣领下看见的那些殷红伤痕,差一点就失去控制。 傅贵妃。她终究是低估了这个小角色,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尽快救出姐姐。 “找到你了!” 舒诺正低头思索要如何毫发无损地救阿姐,忽感觉身后伸来一双结实的臂膀紧紧捆住她,她一惊,左脚后踢身体倾斜,一个用力挣脱开,还不忘甩一巴掌。 “飘飘……”楚江夙伸出手摸了摸被打的脸颊,眼尾发红,薄唇紧抿,略微张大的瞳孔布满一层委屈。 舒诺瞧清楚来人,尴尬地轻咳一声,“咳,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你呀……” “找我?” 舒诺这才想起为了摆脱楚江夙她借理由玩捉迷藏,抬头看了看暗沉的天色,估摸一算最起码过了一个半时辰,“你怎么还在找?贾公公他们没来寻你回去吗?” “寻了。”楚江夙放下手,冷白色的肌肤上有一片浅浅的红,他垂下鸦羽,更显得楚楚可怜“可我没回去,说好了来找你,我就一定要找到你。” 那认真的语气听得舒诺一恍,上下两辈子加起来好像都没有谁这么重视过她,除了姐姐……一想到舒意,心底刚激起的涟漪瞬间淡化于无形,她静静看了楚江夙一眼,沉默一瞬笑道:“好,愿赌服输,既然你找到我了那么按照约定,我要给你做糕点吃。” 楚江夙也笑了,“只要是飘飘做的,我都喜欢。” 七拐八绕,舒诺拉着他来到御膳房,遥想最初刚穿过来的时候,她这个皇子只能落魄地挑野菜子吃,为了填饱肚子,她不止一次地偷溜进来,所以她清楚地知道哪条路子,什么时辰,这里的人最少。 窗外橘红的光透进来照亮了一溜的瓜果蔬菜,果真不见半个人影。 舒诺熟练地走到东墙角舀起一勺面粉放到菜板子上,楚江夙站旁边眼巴巴瞅着,伸出食指想要触碰面堆,舒诺抬手便打了一下:“吃的不许玩。” 楚江夙急忙撤回手:“飘飘,你要做什么?”他看着舒诺和面、剁肉、拌馅儿……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包子。”舒诺头也不抬。 楚江夙好奇:“是在尚书房学的吗?” 舒诺手下一顿:“你知道尚书房是干什么的吗?” “皇子皇女品鉴史册,培养心性,了解朝野,权谋纵横之处。”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那个地方能教包包子?” 楚江夙认真想了想:“万一你卷呢?” 舒诺:“……”大可不必,真的。 “不是。”她低头继续滚动擀面杖“只是为了生存而学的一项技能罢了。” 她没有可依赖的人,只能依靠自己。 楚江夙侧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很快,一个个胖乎乎圆滚滚的肉包子便捏好了,舒诺拍了两下手上的面粉,蹲下来看了看炉灶里的碳,转头朝楚江夙道:“你去外面抱些木柴来,等一会儿蒸好了,就能吃包子了。” “哦。”楚江夙应一声,乖乖迈步外走。 等人影拉远,舒诺脸上的浅笑逐渐消失,她拿起案板上的菜刀背到身后,缓缓走几步,以一种极度扭曲的角度看着楚江夙半蹲地上不知忙碌什么的背影。 杀了他是最下层的法子,她可不信杀了楚江夙后傅贵妃真能信守承诺把阿姐安然无恙地放出来,说不定还会想法子斩草除根。 如今之际,便是让楚江夙成为她手里的‘饵’,引诱这一汪浑水里的‘鱼’,她就能寻机救出阿姐。 可现在的问题是,她要怎么下手,才能让楚江夙成为不动不语,半死不活的‘饵’呢? 掂量两下菜刀,舒诺放慢脚步缓缓走到楚江夙身后,举起菜刀正要往他后脑壳上劈的时候,面前人突然站起来:“做好了!” “咳!” “飘飘?”楚江夙转头看着站在身后,眸光不断闪烁的人,疑惑道“你怎么了?” 舒诺面不改色地往身后藏了藏菜刀。 “没事,你在干什么?” “给你。” 说着话,楚江夙把东西戴到她头上,舒诺拿下看了看,竟是由某种紫色小花编制而成的花环,她有些愣了,“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今天你不开心。”楚江夙缓声道“别不开心,多苦多难,我会和你一起面对,只要你能开开心心的,我做什么都愿意。” 风,拂过鬓发, 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可你说这些话让我怎么下手…… 舒诺拿着花环的手突然有点抖,虽然知道这些话不是对她说的,但……她轻叹一口气。 算了,还是另想个不伤人的法子。 思绪飘忽,她手上的力道便不知觉放松下来,楚江夙拿过花环重新戴到她头上,眸光一瞥落到她的另一只手,愣住:“飘飘,你拿菜刀做什么?” 舒诺举起看了看,平淡无波道:“哦,帮你劈柴。” …… 一屉香喷喷的包子很快就出锅了,舒诺端起一盘放到楚江夙面前,看他一口接一口的吃相心底竟涌出几分愉悦,自己也拿起一个放进嘴里,却有点食不知味。 “好吃吗?”她问道。 “好吃。”楚江夙咽下最后一口冒油的肉馅,伸手去拿第二个包子“比御膳房壹字号大厨做的都好吃。” 舒诺浅笑:“你该不会在哄我?” “侯爷!”他们二人正聊着,贾公公忽然从门外跑进来,他瞧也不瞧舒诺直奔楚江夙面前,小声道“侯爷,陛下不久人世的消息不知谁走漏了风声,现在傅丞傅相爷带着一些大臣正于御书房等候觐见。” “老奴知您现在不想搭理他们,但该走的过场还是要有的。” “谁说我不想见,先前你跟我说了那么多如何如何,今儿个正好瞧瞧都是些什么人物。”楚江夙拉起舒诺抬步往外走。 “那您?”贾公公弯腰陪着笑脸,颇有些隐晦地点了点他手里那半个不太雅观的包子。 楚江夙皱眉:“这是飘飘给我做的,你不能抢着吃。” 舒诺做的? 这个回答吓得贾公公一激灵,他连笑脸都维持不住,慌忙来到桌前拿起一个包子塞嘴里,嗯!味道还不错! 第十三章 储君之争 八角玲珑灯悬挂屋檐下摇摇晃晃,绯色的光连成一片将御书房外焦急等候的人影拉扯极长。 贾公公手甩拂尘挡在门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御书房内。 小太监恭敬地给在座众人斟茶。 舒诺端起来浅尝一口,眸光却不动声色地打量前来觐见的另外三人,一官袍上绣着白鹤,一官袍上绣着猛虎,而最惹人注目的,则是一袭青衫长袍,头戴玉冠的中年男子,长相儒雅,举止沉稳,此刻却紧紧锁眉。 他瞟一眼舒诺,斟酌几番才伸出手恭敬施礼道:“侯爷,微臣听言陛下龙体欠安,且越发严重,想来定要休养多日,可国不可一日无主,还是早些下定论比较好。” 火红狐毯整齐地铺在金丝楠木软椅上,楚江夙倚靠着,一脚随意曲起,一手搭上膝盖,他瞧见桌面摆放着硕大的传国玉玺,似有些好奇地拿起把玩:“傅相爷是否太夸大其词了些,什么一日无主,大魏储君还在这儿坐着呢。” 傅丞声音更沉:“当初五殿下为储本便是侯爷一句随口的戏言,怎可当真,而且五殿下固然才华横溢,但鲜少出现于朝堂,顺从者百人无一,这样,怎能担当得起我大魏江山。” 楚江夙转动玉玺的手一顿,抬起眼皮儿看着他,“那依你所言,谁才合适?” “自是二皇子。”傅丞拱手道“二皇子德才兼备,文武双全,深得民心,也是陛下最钟爱的皇子,更何况自古长幼有序,立储,更应该顺应天道才是。” 他说完,旁边站立的一‘白鹤’一‘猛虎’也纷纷跟随施礼。 楚江夙静静看着他们,眸色古怪地问道:“你们这般说,是觉得应顺应天道选择陛下喜爱的孩子,还是觉得五殿下为本侯所选,你们心里难受得慌,嗯?” 窗外的风更加冷冽了,傅丞一行人身形僵硬地站在那里,浸淫朝野多年他们这些老臣早已练就一身口灿莲花的本事,可现在竟是不知说些什么。 舒诺瞧着一度僵持的场面,垂下眸思索片刻,放下茶杯站起身打了个哈哈:“哎呀,都这么严肃干什么,同心同力,都为大魏的江山社稷着想,这是好事嘛。” 楚江夙眨眨眼不赞同地想要说些什么,舒诺侧头一瞥把他瞪了回去。 傅丞借舒诺搀扶的力道直起身,定定看着面前俊雅的白袍‘少年’,问道:“照您的话讲,为着江山社稷,退位让贤您自觉如何?” 舒诺笑了笑:“这立不立,让不让的,您不应该问我,也不应该问侯爷,更不应该问一群没有主心骨的文臣武将,您啊,应该去问父皇。” “无论我们讨论得多么热闹,最终决定权始终在父皇手里,相爷与其和孤,和侯爷磨叽这些,倒不如等着父皇醒了您再和他商议,也省得如此急躁躁,颇有些越俎代庖的架势。” 傅丞被说的又是一哽,等皇帝醒?若皇帝真有命醒过来亲点储君,那当初还能让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钻了空子吗? 他冷笑一声:“殿下所言极是,不过臣也要提醒您,与虎谋皮的下场向来只有尸骨无存,您可千万要好自为之。” “放肆!” 那块雕刻龙头的玉玺忽地飞来砸到傅丞头上,鲜红的血滴答滴答掉落,舒诺手疾眼快搀扶住他摇摇坠坠的身子,转过头看向楚江夙,就听他恼怒道:“拐弯抹角地挑拨,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傅相爷若是感觉活得太滋润,本侯不妨先送你一程。” “你!” 傅丞捂着冒血的额头面色极其不善,舒诺侧过身一把拦住欲要怒斥的人,宽慰道:“相爷息怒,万事都要等止了血后再说,来人!” 高呼一声门外听候的贾公公立马踱步走进,抬起手做了一个‘请’。 傅丞阴沉地看着楚江夙和舒诺,长袍一甩走出大殿,一踏出门栏,在外等候的文武大臣一窝蜂地围拥上来,七嘴八舌争论一片。 “行了!”傅丞本就头疼,被这么一吵吵更是烦躁不堪,他快走几步瞧着离御书房远些,才深吸口气沉声道“五皇子能成为储君,还不是楚凌侯看上她无权无势好拿捏,换储之事不易,我们要做的就是摆明态度,做些该做的。” “那……相爷,咱们该做些什么?” “比如说,抓紧给老夫止血!” 门外熙熙攘攘的声音渐行渐远,舒诺被人服侍着走到银瓷盆旁边洗手,她拿起白帕子擦了擦,侧头正见楚江夙歪着身子皱着眉,瞧她看过来随即冷哼一声:“你干嘛搀他,就让他摔地上不好吗?省得话多。” 舒诺捡起玉玺摆放桌子上,走到他面前没回话只是指了指他的身形:“坐好。” 楚江夙感觉情况不对,急忙放下手臂,双腿并拢,腰背挺直板儿塄地坐正:“飘飘……”他指尖来回忸怩显得极其乖巧,“我一坐上来,不自觉就这么说这么干了,我不是有意的……” 肌肉记忆嘛,她懂。 “我没生气。”舒诺拿起茶壶重新给他换杯热茶“相反,我觉得你做的很好。” 她其实并不在意有没有储君之位,却也没有放弃的打算,能不能在这儿吃人不见血的深宫里留有一席说话的余地,就要靠这层惹人眼红的身份。 更何况她还要救姐姐,要是连一点价值都拿不出来,傅贵妃岂能放过她们。 这层身份必须要保住。 舒诺垂下睫羽笼罩住眼底所有的波澜,楚江夙未觉,仅欣喜地接过她递来的茶杯,眸光闪烁带着说不尽的亮色,“飘飘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谁都抢不走。” 信誓旦旦的话听得舒诺不禁莞尔一笑,不得不说,她现在当真有些羡慕那个叫‘飘飘’的姑娘,能有人在背后无条件地支持,该多么幸运。 但可惜…… 她就是一个窃取别人幸运的骗子,不配被如此对待。 “不用了。”舒诺摇摇头“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来处理便好,你就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争取早日……” 神志清醒……吗? 第十四章 侯爷的烂桃花 “飘飘?”楚江夙见舒诺话只说一半突然呆愣愣不动了,心里疑惑伸出手拽着她的衣袖摇了摇“争取早日什么呀?” 舒诺回过神,不动声色地抽回袖袍含笑道:“早日长大,等你长大了也就少些烦心事了。” 楚江夙听着有些懵,但也很认真地点点头:“嗯,等再过个十七八年行弱冠之礼,我就能长大成人了。” 看着那张成熟妖冶的脸,听他言之凿凿地说‘再过个十七八年长大成人’,舒诺怎么琢磨怎么起一身鸡皮疙瘩,他那是成人吗?他那是成精。 但舒诺也没打击他。 “行啊,等你行了弱冠之礼长大成人,就能娶妻生子,到时候,我就坐享齐人之福,等你来孝敬喽。” “孝敬?” 楚江夙对这个词很不理解。 舒诺点点头,不然呢,好歹她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不算半个爹也算一个哥,虽然先前是有点心思不纯,但现在她改邪归正了呀。 俩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良久,翻来覆去都从对方眼底看见了‘懵逼’二字。 “侯爷。”贾公公从外面走进来,一抬头就看见自家主子和那个不着调的太子正‘含情脉脉’地相互注视着,他心尖一哽差点半口气没上来,急忙隔开他们二人,朝楚江夙施礼“侯爷,傅贵妃来了。” 傅贵妃? 舒诺和楚江夙均是一愣,可马上便明白怎么回事了,二皇子乃傅贵妃之子,朝臣都来游说废储让闲,她这个做亲娘的自然也想出份力。 楚江夙皱眉:“让她走……” “让她进来。” 另一道声音打断他的话,他侧头看一眼舒诺没有反驳。 “侯爷说让她走。”贾公公不满地重复一遍。 舒诺笑了笑:“公公误恼,孤也是为皇叔着想,刚才朝臣觐见闹了些许不快,若是再拒绝傅贵妃难保二皇子一派情绪激愤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倒不如先听听怎么说,咱们也好知己知彼不是?” 捏把柄的机会,她怎会错过! 贾公公皱起眉不发一言,可舒诺知道他听进去了,屋内静谧还未商讨个所以然,门外那声娇滴滴地‘侯爷’就已经传进来。 舒诺手疾眼快地拉起贾公公就往帘子后走,楚江夙看他们都走,也想要站起来,却被舒诺伸手一点,又乖乖巧巧地坐下了。 “侯爷~” 一道纤细曼妙的身姿缓缓走进来,娇贵的美人媚眼含春,肌肤晶莹如玉,落雪红梅的薄纱襦裙层层交叠犹如莲花盛开,她放下手上的精巧糕点于桌子上,翩然施礼:“侯爷,本宫刚才听说相爷他们为了皇儿的事儿惹了您不快,特此来赔个不是,您就别生气了。” 楚江夙没觉得自己生气,他只想走! 傅贵妃见他不动不语,眼底染上几分得意和窃喜,施施然撩起裙摆更为走近,伸出食指捏起一块酥糕递去:“这是御膳房今年刚出的新品,酥酥脆脆,酸酸甜甜,煞是好吃,侯爷要不然尝尝?” 楚江夙斜眼瞟了一下,又收回来,做的糕点矮矮小小连飘飘那一屉包子的三成都不到,也好意思拿出来?他皱眉:“你到底要干什么?” 傅贵妃似被问得一惊,她怯懦懦地收回手,眼眸低垂更显得娇弱楚楚:“我只是想来问问,当初您来找我们,说只要陛下殒了,您就会扶持我儿继位。” “我们母子二人信赖着你,本宫更是听你的话在陛下汤药里……好不容易陛下病重口不能言,多好的立储之际你却突然选了舒诺那个小野种为太子,那些承诺呢,难道都做不得数了吗?” 隐藏薄帘后面的舒诺只感觉吃了一口大瓜,好家伙,楚江夙居然和傅贵妃有一腿,啊不是……合作过,看来皇帝这病来得有些冤情啊。 她激起了探索欲,便伸出手使劲儿拽住想要出去哄走傅贵妃的贾公公。 帘外的傅贵妃远不知晓自己已然成为了猴子,还在尽职尽责地游说,她微微瞥了一眼低头沉默看不清神色的红衣男子,悄悄地伸出手拽了下薄纱,那细腻的襦裙稍稍下滑,若隐若现地露出细长脖颈和精致的锁骨。 “其实……我来也不是要说这些的,我知道现在皇儿不在汴京便是想要立储也无法,我只是……心头痛惜,想着侯爷竟会为了一个小野种而远离我们母子……啊!!!” 一声惨叫骤然响起,楚江夙缓缓抬头看着手上如蝼蚁一般的妇人,歪歪脑袋轻声道:“你想死,对吗。” “放、放开……”傅贵妃只感觉胸口的气息越来越稀缺,她张大眼睛,拼命拍打着喉咙上那只冰凉刺骨的手“本、本宫可是当朝宰相的亲妹妹……更是……更是二皇子的生母……我儿、我儿要是知道你欲意加害我,他、他定是不会放过你的……” “侯爷!”贾公公见此甩开舒诺急忙从帘后跑出来,小声道“杀一个贵妃着实无妨,但她背后的二皇子和傅家那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老奴知晓您不怕,可依您现在的状态实在不能节外生枝。” 楚江夙不言,手上徒然加重力道。 贾公公眉头皱得更深,他侧头瞟一眼看热闹的‘少年’。 舒诺才不去阻止呢,傅贵妃若是死了她能高兴得庆祝三天三夜,伸出手揉着脖颈转着脑袋,就是不看贾公公递来的眼神。 “你!” 贾公公脸色发沉,眼看傅贵妃就要支撑不住了,他犹豫片刻拿着拂尘就朝楚江夙的后脖颈敲去,人晕了,力道也就卸了。 看着被半托半抱的楚江夙,舒诺惋惜地‘啧啧’两声,多好的机会就这么没了,她没在乎自己被贾公公他们丢下独自离开,施施然走到傅贵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娘娘,别来无恙。” “舒诺?!”傅贵妃看见她脸色更白了,如此狼狈的模样让一个小野种看了去,这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舒诺浅笑:“没想到娘娘一把年纪了心思还这么活跃,看来深宫里真的是寂寞难耐呀。” 第十五章 说!是不是想把我卖了? “小野种你胡说些什么!” 傅贵妃心里本就窝着一团火,现在被这么一激恼怒更盛,她站起身扬起右手猛地朝舒诺脸上扇去。 指甲尖锐带着疾风,舒诺神色未变,飘飘然地抬起手一把抓住纤细的手腕,傅贵妃脸色更加难看,使劲儿后拽,却无法挣脱半分,她眼底凶光乍现,“舒诺,你这么做,是想让舒意死么!” “娘娘言重了。”舒诺状似无意地往外一甩,傅贵妃便重心不稳撞到桌椅角上,看着怒气恒生的人,她缓缓道“正是为了姐姐,我才会出现在娘娘面前的。” “小野种,本宫杀了你!” “难道娘娘不想得到楚凌侯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傅贵妃僵住神色,她直起身优雅地整理好穿戴的落梅襦裙,神色阴沉地盯着舒诺:“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当然知道。”舒诺笑了笑“正因为知道,所以来和娘娘做一笔买卖,我可以帮你得到楚凌侯,你安全地放我和姐姐离开,从此往后各不相干,如何?” 傅贵妃上下打量她,“本宫凭什么相信你?” 舒诺似苦涩地笑笑:“我姐姐都在娘娘手里,娘娘还有什么可疑虑的?更何况就算失败了,您也大可以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不是么。” 傅贵妃被说得一哽,沉思半晌后她高傲地抬起下颚,眼神轻蔑道:“那也得考虑考虑,本宫乃大族贵女岂是那般随随便便的轻浮之人。” “娘娘说的是。” “那你就等着,等本宫什么考虑好了,再给你答复。” “是,恭送娘娘。” 傅贵妃冷哼一声踏门而出,舒诺恭送她走到台阶玉栏前,人影消散风寂静,双手附后望明月,她收回眸光一侧头,直接和墙角隐藏的人对视上。 漆黑的树荫压下不透一丝光亮,但他藏于暗处的眼睛空洞阴森犹如地狱里爬入人间觅食的恶鬼,那紫玉红纹的拂尘静静垂着,舒诺挑起眉梢,轻轻含笑。 …… “她当真这么说?” 明晃晃的夜明珠散发浅蓝色的光辉,雕梁画栋,珍宝美玉,都成为了妖娆侧卧软塌上的那位美人的陪衬,傅贵妃扬起下颚露出脖子,让冬秋给红掐痕上药:“可不是,本宫听得时候还吓了一跳……嘶,小贱婢轻点。” “是是……”冬秋上药的手更轻,头压得更低。 雅青色的袍袖挥出优雅的弧度,傅丞缓缓摁了摁额头上的伤,眉头紧锁十分不解:“为何?刚才见那位五殿下和楚凌侯明明是同仇敌忾,怎么转眼间便想着出卖?” 傅贵妃轻抚指尖,不屑地笑了笑:“哼,这还不简单,舒诺那小野种的亲姐姐可还在我手里面,管她上天入地,都不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傅丞侧头看一眼瑟缩血泊里的少女,长发凌乱,衣衫破碎,暴露在外面的肌肤寸寸伤痕深能见骨,若不是她右手紧握着一方锦帕而有些微微颤抖,都让人以为她是个死的。 收回视线,他问道:“那五皇子知道她姐姐是这幅样子吗?” 傅贵妃略带骄傲道:“当然不知道,每次见面本宫都把舒意掩得严严实实的,就算舒诺发现什么,舒意那小贱人也定会遮掩过去,若不然有她好果子吃。” “那就好。”傅丞点点头,心里总算踏实了点“照这么看,五皇子真的只是想救姐姐了,呵,都说皇家无情,能于深宫里出现这么一对情深似海的姐弟,也不知幸还是不幸。” 傅贵妃才不在乎什么情深情不深,她眼睛发亮地往前一探身:“这么说,你是允了?” 傅丞看着隐藏不住欣喜的自家妹妹,怒气简直不打一处来:“你瞧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我当初就说不要与虎谋皮,你偏不听,人家楚凌侯勾勾手指头你就屁颠屁颠往前凑,还给陛下……” “现在又有人拿他做‘饵’不怀好意,还眼巴巴地贴,你啊你,早晚有一天你得吃大亏。” “什、什么勾手指,本宫也是为皇儿好想着拉拢他……”傅贵妃不耐烦了“总之,你让我旁敲侧击我去了,让我探明态度我也探了,一句话,这事,你允还是不允。” 傅丞只感觉胡子都要气翘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心里默念几遍‘这是自己亲妹妹绝不能打’,许久,才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此事你绝不能沾染上,要让五皇子自食其果。” 只要老五犯错丢了颜面,他倒要看看楚江夙还怎么保她的储君之位。 这边的谋划商讨得很顺遂,但那边就不一样了。 “我!不!要!!!” 烛火摇曳似朝外侧偏移。 舒诺已经被吼得头都大了,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看着倚靠床头生闷气不搭理她的某人,更觉得心累:“皇叔,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帮个忙而已,就当江湖救急做好人好事可以吗?” “不!可!以!!!” “要不……咱先别喊,心平气和地商量商量?” “不!行!!!” 哎哟我的天儿……舒诺脑袋更疼了,想起刚才遇见贾公公,她都没有觉得惊慌,反正无论做什么她的目的始终就只有一个,欲巧言拉拢,结果贾公公仅不温不火地来一句‘不管你有什么计策,只要侯爷同意就行’。 那侯爷同意就侯爷同意呗,跟着来到典狱司,坐在床沿旁一直熬到后半夜才等到楚江夙醒,刚提了句‘傅贵妃’他整个人就跟炸了毛的猫一样,吱哇乱叫,什么都不听了。 果然,孩子要打,不然就会变成熊孩子。 舒诺倒了杯茶打算润润嗓,举起来想了想又将杯子绕了个弯递给发飙的‘猫’:“喊了这么久真的辛苦了,来,喝点水。” 楚江夙接过茶杯,轻哼一声:“别以为倒了杯水我就能原谅你,没事提那个老女人做什么……说!你是不是想把我卖了?” 哦, 他是怎么知道的? 舒诺轻咳一声,狡辩道:“别多想,我怎么可能把你卖了。” “哼,我才不信。”楚江夙扭头不理她,高呼一声唤来贾公公“备膳,我饿了。” 第十六章 说好了,不许离开我 一排排婢女手捧珍馐美食鱼贯而入。 趁此机会,舒诺打量起室内,早听闻典狱司是楚江夙麾下的势力,是保护整个皇城的最有力屏障,更是整个汴京最为奢华的地方,珍珠坠落的帘子雪白圆润,枣木紫檀的桌椅精致且散发着奇香,古玩字画,珍玉美器,就连婢子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 如此骄奢淫逸, 让她这个还在奔波的打工人着实有些嫉妒。 她感叹着,没有发现端坐圆木椅上的人正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楚江夙侧回头,顺着她的目光也扫视一圈围绕服侍的婢女,朝贾公公缓声道:“将这些人全部撤换下去。” “侯爷饶命!” “侯爷饶命!!” …… 所有婢子齐刷刷地跪下去不住地瑟缩着。 贾公公疑惑,但也照办了。 舒诺也疑惑,走过来问道:“为何?” 楚江夙不看她,端起碗舀了一勺银耳红枣粥说道:“长得太丑,影响食欲。” 舒诺:“……”我怀疑你在内涵老子的审美。 “可你把她们都轰走了,谁来为你布菜?” 楚江夙抬起头凝视着她:“不是还有你么。” 舒诺:“……”我怀疑你是故意的,并且有证据! 但再这么说也是有求于人,舒诺看了看桌上的八道珍馐菜肴,拿起筷子夹了冬笋玉兰片里的冬笋放到楚江夙手边的盘子里。 楚江夙看了看,抬头道:“我不喜欢吃冬笋,我想喝赤枣汤” “成……” 您现在是小祖宗,听您的。 舒诺拿起空碗绕到圆桌对侧,盛了八分满的赤枣汤放到他手边,楚江夙端起来一勺一勺慢慢尝着,神色里尽是愉悦。 接下来的半盏茶内,楚江夙点什么,舒诺夹什么,相处得很和谐,也让舒诺清楚地知道眼前人有多么的喜甜。 看着差不多了,舒诺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斟酌开口:“皇叔,吃好了吗?那你看咱们要不要商量下……” “我要沐浴。”楚江夙忽然放下碗筷站起,寻声高喊了句‘来人’,立马有侍奉的小厮上前来准备温水和裕盆。 拉开一道青竹飞鹤的屏风,氤氲白雾徐徐上升。 舒诺看着还剩下半碗的粥,只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楚江夙伸直两臂让小厮服侍着宽衣,透过一人高的铜镜瞧见白袍‘少年’支撑着脑袋长长叹气,垂下睫羽突然觉得暴躁,他不耐烦地甩开侍奉的人,抿下红唇,拿起悬挂金銮玉架上的锦巾裹到舒诺肩膀。 阴影笼罩下来,男人特有的清冽冷香犹如初春时细密的雨,一点点渗透不带任何余地,舒诺心尖猛地一跳,她慌忙伸手挥开他,站起身问道:“你、你干什么?” 楚江夙没发现她的异样,见她后退便更上前一步:“要是你觉得给我布菜很失身份的话,那我也可以帮你沐浴还回来,唉声叹气的,你是有多不高兴……” 舒诺听了很懵,这都哪儿跟哪儿? “不是,你误会了,我根本就没这……” “那就更衣。” 楚江夙凑近些就要上手,舒诺一蹦三尺多远紧紧护住衣襟扣子,万分警惕道:“你先冷静,自古男男有别,你这样做根本上违背了先祖们传流下来的礼义廉耻。” 楚江夙道:“我跟飘飘不需要这么多讲究,而且就算没有别,祖先也不知道。” 你可真聪明啊…… 舒诺抽搐下嘴角,她缓缓后退几步一个不慎左脚踩到垂下的桌布上,重心瞬间失控,身体直接后仰。 “飘飘小心!” 楚江夙伸出手一把揽住她,宽袍摇晃,一方娟帕便从他的袖口里掉下来。 浓密的睫羽彼此都细数得清楚,气氛攀高有些悱恻,但舒诺却白了脸,倒不是害怕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被这么一抱就会暴露,而是那方帕子——白色打底,精致的双蒂莲娟绣得栩栩如生,左上却有一道细长的斜口子撕裂开来。 那是先前阿姐送她,后来给楚江夙包扎伤口的那方帕子。 舒诺推开他捡起来,抬起头问道:“你不是说丢来了吗?” 先前她找过他要了许多次,但都被他忘记放哪儿为由给搪塞过去,最后一次寻问,他说丢了。 楚江夙突然局促忸怩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飘飘,你别恼,我只是……” 看见他这幅样子,舒诺突然冷静下来,“你说实话,你不想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楚江夙看着她,也道:“那你也说实话,要我帮忙是不是和你那个姐姐有关系。” 舒诺也不含糊:“是。” “果然。”楚江夙侧过头,细碎的额前发垂下遮住他的神色“我不是不想帮你,是不想帮你那个姐姐,我怕你要是有了姐姐,就会不要我了……” 舒诺拿帕子的手徒然一抖,略显生硬地扬起个笑,安慰道:“怎么会……我怎会有了阿姐就不要你?你这么乖巧可爱我当然要你。” “飘飘。”楚江夙伸出手握住舒诺的双肘,低下头盯着她的黑眸缓缓道“虽然他们都说我神志不清,丢失了些过去的记忆,但我知道我是谁,也知道这里是皇宫,人心叵测,暗潮涌动。” “你可以利用我,也可以算计我,更可以用我麾下的权势谋你的所想所求,但唯有一点,你不能离开我,更不许骗我。说好的不会不要我,就一定不许丢下我。” “当然……”舒诺脸上带笑,紧捏娟帕的指尖却早已泛白。 楚江夙闻言红唇上扬,眸光更是闪烁出愉悦的光,他伸出手踌躇几下,但还是小心翼翼上前缓缓将她搂住,下颚抵上她的脖颈,轻叹道:“飘飘好软。” 舒诺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只是微微弓起腰让身体和他保持些距离。 窗外月光将二人笼罩于下, 同一银辉里相互依偎的他们,各怀心思。 暗处。 “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主子,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鱼儿上钩了。” “好,那我们就等着看看,这次,会是谁输,会是谁赢。” 第十七章 都在演戏 1 接下来的半月,竟是难得的风平浪静。 春意渐浓, 翠柳低垂轻轻点拨着镜湖,荡起一层层涟漪惊得水里锦鲤四散游走。 舒诺自从做了一回包子,楚江夙便隔三差五地点菜,今儿个是香草鱼肉丸子,明儿个是剁椒虎皮卷肉,渐渐地,舒诺基本上承包了楚江夙的所有膳食。 一开始贾公公他们自然是不乐意的,每次舒诺一做菜就会有八双眼睛盯着,十几个人试毒,而所谓试毒呢,就是把菜放嘴里尝一小口,感受下体内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久而久之,看他们争先恐后地‘体验试毒’已经成了舒诺不可多得的乐趣之一,可无奈,这个乐趣最后被楚江夙的一句‘不够吃’给终结了。 “咳,你今儿个打算给侯爷做什么?” 老胡手捻长髯,站在灶台旁边问着。 腰身笔直,目光严肃,要不是有些闪烁乱瞟的眼神,舒诺还当真以为他是来视察的,“临近初夏了,我瞧着湖里面的根茎长了新荷叶,正是娇嫩的时候,便打算趁此机会做个藕粉采荷糖糕。” “糖糕啊。”老胡重复一遍,脚步慢戳戳地朝她那边移了移,小声问道“那你准备做几块?” 舒诺扬起嘴角忍着笑,故作不解地反问:“那你觉得做几块比较好?” 老胡听闻后径直凑到舒诺身边,认真仔细地开始给她分析:“你看啊,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做少了,侯爷不够吃肯定不行,做的恰当好处,侯爷下次想吃你又要费二遍事,但要是多做些……” 舒诺十分配合地‘哦’了一声,也悄声地道:“您放心,您的那份早就准备好了,不会忘的。” “瞧你臭小子说的,老夫哪有那么贪嘴。”老胡佯怒地低斥两声,随后再低下头凑过去“我那两块啊,少放点糖,人老了,糖吃多了对身体……” “你个老不死的!” 一道尖利的阴柔嗓音突然响起,老胡捂住耳朵,舒诺则不露声色地带着面团往旁边移了移。 贾公公走进来指着老胡,神情激愤:“杂家让你来盯梢,你却在这儿讨糕点吃,怎的,平时是亏着你了,还是饿着你了,嗯?” 老胡有些心虚,可依然反驳道:“人嘛,总有那么一点点爱好,你虽是御前大总管,但也不能总东管西管的不是。” …… 眼看御膳房里的火药味要浓郁起来了,舒诺放下面团,走到墙角旁的长木柜前边找调料,边努力降低存在感。 ‘砰’。 她的后腰似被谁轻轻撞了一下,侧过头,就见一个将头压得极低的小太监伸出手从袖袍里掏出个油纸包谨慎地递给她。 “贵妃娘娘吩咐,让您寻个时机将这个喂给楚凌侯,然后您就可以去接四公主了。” 舒诺掂了掂:“毒药?” 小太监声音更细:“奴才不知,您也莫问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 舒诺收好油纸,拿起一罐白糖和一小罐蜂蜜重新走回炉灶前,那俩人基本吵得差不多了,正彼此干瞪着眼喘息休息,贾公公见舒诺抱两个罐子走回来,拂尘一甩冷哼道:“这什么玩意儿?你抱着想干什么?” 舒诺放下:“就是御膳房里的糖和蜂蜜。” 贾公公掀开瓶罐上的盖子伸出指尖捏了一些放鼻下嗅嗅,又放嘴里尝尝。 “我说你至于吗?”老胡皱起眉“咱们都在这儿站着,她还能于你我眼皮子底下下毒不成?” 贾公公白了他一眼:“就因为你这老不死吊儿郎当的样子,才害得侯爷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老胡不耐烦地摆摆手:“行行行全是我的错,你来管。” “哼!” 如果说老胡是来看管她,那么贾公公绝对算得上是监视,一双眼睛一顺不顺地盯着她,舒诺都怕他把眼珠子掉进锅里。 藕粉糖糕上盘,舒诺刚舀起来立马有个小太监上来帮忙,压低下头,不声不语,她轻瞟一眼就知道这是刚才塞纸包的人。 看来傅贵妃,是要盯紧了她啊。 正午的暖阳很是柔和,舒诺走进御书房,就看见楚江夙睡眼朦胧地倚靠软塌上,殷红的长袍犹如彼岸盛开一般铺散开来,乌发如泼墨,肌肤似冰凝,窗外的光落下,竟也使得他整个人增添几分柔美。 瞧见她来了,楚江夙立马坐直身,轻唤道:“飘飘。” 舒诺轻‘嗯’一声,转手将藕粉采荷糖糕放到他面前,“新出炉的,尝尝。” 放下手上半展开的书卷,拿起一块糖糕放进嘴里,楚江夙的眼睛亮了亮。 “好吃吗?” “好吃。” 舒诺笑着看他吃糕的样子,心底触动竟想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指尖抬起却又蜷缩,舒诺侧过头就见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太监此刻正阴冷地盯着她。 老胡早抱着糖糕跑了,贾公公则围绕楚江夙身边服侍。 她垂下眼睫不露声色地后退几步,拿起桌上细长壶嘴的茶壶,趁人不注意掏出药包撒进去,抬起摇晃几下,再抬起头望向门外,那个小太监已然低下头。 “喝点茶。” 舒诺倒了一杯茶放到楚江夙面前。 贾公公伸手一拦:“此茶太热了,等杂家给侯爷……” “无妨。”楚江夙掠过他接过茶杯直接品上几口。 舒诺看着,不知为何心底竟有几分疼惜。 一盘藕粉糖糕消失了两三块,楚江夙突然觉得有些燥热,这种热很离奇,不是骄阳嗮到皮肤上的灼烧感,是那种从心底往外火烧火燎地烦热,而且…… 他侧头看一眼正在整理文册书卷的白袍‘少年’,竟觉得,抱着她肯定会很凉快舒服,可为什么他会这么感觉……? 生病了吗? “侯爷,您怎么了?”贾公公发现楚江夙的异样,急忙问道。 楚江夙已经茫然烦躁地说不出话了,舒诺伸手搀扶住他,道:“要不别处理公务了,先回去休息。” 冰冰凉凉的指尖让他觉得很舒服,楚江夙模糊地又往她身边贴了贴,软软地应了一声。 第十八章 都在演戏 2 “人带来了,我姐姐呢?” 舒诺搀着人并没有回典狱司,拐个弯来到一座八角流仙凉亭前,身穿纯白莲花襦裙的傅贵妃摇着团扇正妩媚地斜坐木椅子上,见到他们,她眼底闪烁一分惊讶和欣喜,起身走过来,伸出团扇想要勾起红袍男人的下颚,却被舒诺一掌给拍开。 “若是惊扰了他发起疯来,我可不担着。” “放心,他醒不了。”话虽如此,傅贵妃却还是站远了些,侧目看向舒诺略显讽刺道:“竟把楚凌侯耍得团团转,真想不到你还有点本事,行了行了,快去找你姐姐,别耽误本宫好事。” 旁侧侍奉的冬秋望着自家主子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眼神给瞪回来,她沉默,仅朝着舒诺做了一个‘请’。 舒诺没有说话,只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傅贵妃一眼,转身跟在冬秋身后,从鹅卵小径离开。 人影于树荫后消失,傅贵妃挥手遣散下剩余的宫女太监,摇着团扇一步一步靠近长发披散半掩面容的红衣人,冷笑:“楚凌侯,楚江夙,呵!平时装得清高看本宫如同蝼蚁,可现在,还不是我掌心之物。” 湖边的风扬起红衣人的长发,突然间,她闻到一种浓香。 …… 舒诺随着冬秋弯弯绕绕来到一处宫殿前,抬起头细看装潢陈设,正是傅贵妃所居住的寝宫。 “进去,你姐姐就在里面。”冬秋丢下一句便转身走了。 舒诺推开雕花门,直奔内室——先前她和阿姐见面,几乎全是在那里,撩开珍珠帘子扫视一圈屋内,干净整洁,却是无一人,再往里走几步便见床榻上的幔帐撒落下来,隐隐绰绰似有个黑影。 “阿姐?” 她轻唤一声,一步步走到床榻前,才将帘子撩开一条细缝,就有一只肥硕油腻的手掌直直朝她抓来。 “啊——!” 树上的黄鹂被惊飞,在宫殿的不远处,三个身穿官袍的人纷纷抬头观望。 “这……我好像听见了惨叫声。” “是啊,我也听见了,相爷您呢?” 傅丞收回眸光紧蹙起眉,略一沉吟说道:“老夫也听到了,这深宫之中有如此惨叫必有蹊跷,要不我们三人一同去看看?” “都听相爷的。” “对,听相爷的。” 飞鹤文官和猛虎武将都与傅家是世交,更是傅丞的心腹,早早进宫说什么再和楚凌侯对峙立储之事,结果半路上传来声惊呼便立马改道换行,说没有猫腻是假的,但他们也只能选择配合。 他们三人来到传出声音的宫殿前,柳梢扬起吹拂过殿宇楼阁,熟悉的装潢让飞鹤文官和猛虎武将均是一愣,他们相互对视一眼,一时间竟不知是要跟上去还是留下来。 “怎么了?”见他们踌躇,傅丞不解地问。 “相爷。”飞鹤文官答“若下官没记错,此处,应该为贵妃娘娘的住所,我等粗俗之人,还是不进去打扰娘娘休息了。” 傅丞闻言轻笑两声:“非也非也,此处虽与娘娘所居相像,但娘娘现在并非居住此殿,陛下安泰时,曾送与娘娘两处寝殿,一朝阴一朝阳,冬夏交替所居,只不过近些年娘娘畏寒,这里已然荒废许久。” 二人恍然:“原来如此,看来陛下对娘娘当真是情深根种,可既然此处荒废许久,那惨叫声又从何而来?” “进去看看。” 三人跨入殿门,奔向内室,一走进,就见一袭白袍凌乱地铺在地上。 飞鹤文官捡起来瞬间惊讶道:“这、这不是太子殿下的衣衫吗?” 他们又抬头望向床榻,白灰的幔帐落下看不清什么人,唯有一只肥硕粗壮的手臂赤裸裸地暴露在外,飞鹤文官一瞬间知道了什么,也没用傅丞吩咐,急忙跑出去叫人。 猛虎武将有些懵,挠挠脑袋走到床榻前撩开幔帐,霎时间瞪大眼睛。 “唉,是很不幸。”傅丞低叹“堂堂太子行为不端,竟行如此荒诞之事,还是与一男……” “不是的相爷,此人……死了……” “死了?” 傅丞闻言一愣,飞速走过去定睛一看,床榻上哪有什么太子,只有一肥胖丑陋的男人软趴趴地躺在那儿,口吐鲜血,双目圆睁,一把匕首准确无误地插入他的心脏。 死不瞑目啊。 “啊——!” 窗外又传来一声惨叫,傅丞和猛虎武将相互对视一眼,急忙跑过去。 柳叶飘摇,宫女太监们围绕凉亭旁不知所措,傅丞推开众人疾步上前,妖娆的美人闭着双眸轻吟出‘嘤嘤嘤’的声音,而她腰下有个穿着红衣服的陌生面孔。 傅丞大怒,拿起桌上的茶杯劈头盖脸地朝她泼去。 傅贵妃瘫软在地,空洞的瞳孔因这一杯冷水而逐渐凝聚,她茫然地看向四周,再看看自己,一瞬间脸色大变惊叫出声:“啊!!!” “别喊了!”傅丞恨铁不成钢地怒斥她“你还嫌不够丢人么?趁事情还没发酵赶紧跟我走!” “相爷这是打算去哪儿?”雪袍飘然,舒诺施施然地走过来,于她身后正是贾公公等人。 “舒诺?!” 傅丞还没有说话,傅贵妃便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她:“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陷害本宫,本宫要杀了你!” 舒诺笑了笑:“娘娘说的哪里话,孤何时陷害于你。” “他!”傅贵妃指着昏迷的红袍人,怒不可遏“当初说好,你明明带来的是……” “放肆!”贾公公阴柔的尖利嗓音拔高几度,他一甩拂尘轻蔑道“贵妃娘娘,您自己个儿跟小太监闹着玩,怎能诬陷太子殿下呢?嗯!” 傅贵妃愣住,转头一看才发现此人竟是她派去给舒诺送春粉的人,一口气没提上来瞬间两眼摸黑,直接瘫软地上。 傅丞见自家妹妹被气晕了,心底更是怒气恒生,他脸色阴沉对着舒诺斥道:“太子殿下,贵妃娘娘再怎么说也是陛下的枕边人,按常理您理应叫声母亲,这么做,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第十九章 所以,你想去哪儿? “过分?”舒诺低笑两声似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她抬起步子缓缓走上前,眸含嘲讽地凝视着傅丞“相爷说此话之前,莫不是忘了贵妃娘娘曾经做过什么,她施加在我阿姐身上的伤,可不是一个声望就能弥补过来的。” 傅丞瞳孔一震,他看着面前还不足以十五岁的‘少年’神色难免有些震惊,“你知道?那你怎么……” “怎么没反抗对么?”舒诺低嘲一笑,用仅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呢喃“其实现在也来得及,傅贵妃祸乱宫闱,不知廉耻,理应处死以正视听,但念在跟随父皇多年,只幽禁冷宫伴古佛青灯,相爷觉得如何?” “舒诺,你做梦!”傅丞双眼冒出冷光“什么幽禁冷宫,你分明就是想将贵妃娘娘拿捏手里任你欺辱,本相告诉你,此事无论如何都要等陛下清醒后定夺。” “可以是可以,但孤就怕二皇兄等不了那么长时间。”舒诺笑意加深“登储君之位别的不说,至少要有个好名声,相爷究竟是要保护妹妹,让二皇兄多年辛苦打下的丰功伟绩惹上污点,还是要为外甥考虑,来个大义灭亲更为妥当呢?” 一席话说出来,傅丞的脸色更是变换得五彩斑斓。 舒诺看着,突然就理解了原先的楚江夙为什么喜欢看别人厌他却又干不掉他的狼狈样子,真的是太爽了。 “太子殿下可真是能言善辩啊!”傅丞猛地一甩袍袖,声音徒然拔高几度,边走边道“贵妃娘娘不守宫规,不知廉耻,本相痛极于心却也无可奈何,恳请太子殿下严加处理以正视听,老夫也愿即日禁足相府不踏出一步……” 说到最后,他人已经走远了。 舒诺和贾公公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了然地嘲讽,她没有理脚下的傅贵妃,施施然走到贾公公面前,问道:“您让我办的事儿已经办完了,我阿姐呢?” 贾公公笑眯眯地一甩拂尘,伸出手恭敬地做出个‘请’:“请随老奴来。” 墙壁潮湿坑坑洼洼,恶臭腐烂的苔藓滋生于铁窗一角,四周阴暗无声,仅有几只硕大的老鼠时不时从脚边跑过,舒意紧紧蜷缩着自己,破烂的裙角已然遮不住小腿,皮肤暴露在外,伤痕累累,很疼,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紧紧握紧手里的方娟,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有勇气活下去,不能死,她的阿诺说了,让她等着她,她会来救自己,阿诺不会骗她的,她一定要活下来等着她。 踢踏—— 踢踏—— 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忽然在空旷的暗牢里响起,层层扩大,好似地狱恶鬼攀爬觅食的寻觅声。 来了……那群人来了…… 他们要来割她的血了…… 他们又要来割她的血了! 原本空洞茫然的眼神瞬间焦距,舒意拍打墙壁不断后缩。 踢踏—— 踢踏——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瞳孔也愈发惊恐放大。 不要…… 她不要死…… 她还要跟阿诺回家,随阿诺去江南隐居,做好多好多的事情, 她不要死……不要死…… 不要!!! “阿姐?阿姐!” 熟悉且温和的声音从耳畔响起,舒意缓缓放松抱住肩膀的手,睁开眼睛看去,俊雅的‘少年’正半跪身前,一脸焦急地盯着她。 “阿诺……”舒意见到她,眼泪再也止不住地落下来,上前一把紧紧抱住,埋到她颈边嘶声裂肺地痛哭,“阿诺,我好害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我马上要死了……” “不会的,有我在,阿姐不会有事的。” “嗯……不对!”舒意突然一把推开舒诺,眼神惊恐地将她往外赶“走!你快走!一会儿贵妃的人就要来了,他们会来割你的血的!趁他们还没发现,你赶紧出去,你赶紧出去啊听到了没有?!” “阿姐!” 舒诺控制住舒意胡乱推搡的手,她眉宇紧缩提高了些声音,拉回舒意明显有些神志不清的思绪,“傅贵妃不可能再来了,她已经倒台,被幽禁冷宫,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伤害你。” “幽……幽禁?” “对,幽禁。”见舒意冷静下来,舒诺伸出手捧住她的脸,柔声而又坚定地道“说好了,我们离开皇宫,带你去江南隐居,今天来,我就是要接你走的。” “接我……走?” “对,接你走。” 舒意听到肯定回答,再也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一下子扑到舒诺怀里。 “你们二人果真姐弟情深。”一道阴柔的感叹声缓缓传来。 舒意吓了一跳紧紧抓住舒诺的衣袍,舒诺则安慰似地拍拍她,侧过头笑道:“还是要多亏贾公公的,若不然我怎能知晓贵妃寝殿还有个密室。” 贾公公轻哼一声:“知道多亏杂家,就按先前商量好的去办,带着你的阿姐,有多远给杂家滚多远。” 舒诺一笑:“自然。” 是啊,自然。 从始至终她根本就没打算参与什么储君之争,跟她合作的也从来不是楚江夙,而是贾公公,贾公公不喜她,嫌弃她弱,又是侯爷的软肋,而楚凌侯不能有软肋。 她呢,想救阿姐,也想离开皇宫,相互合作便是一件使双方都满意的事情。 她利用储君的身份帮他们压制住傅家,至少能在楚江夙神志清醒前不得胡作非为。 他们则帮她找到阿姐,再有多远送多远。 演了那么久的戏事到如今也尘埃落定,只是…… “公公打算怎么处置傅贵妃?” “此事不劳烦殿下操心。”贾公公瞟着她“恐怕殿下想问的不是这个?” 舒诺声音一哽,踌躇半晌缓缓问道:“那茶壶能双向装水,我把那药倒入一侧,可楚……凌侯喝的是令一侧的水怎么还是那种反应,他……没事?” 贾公公神色古怪:“有事无事好像和殿下都无关,别忘了,您在侯爷面前一直欺瞒着他,现在再来关心,是不是有些晚了?” 舒诺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 是啊,还有什么用呢? 反正,她马上就要离开了。 “那么飘飘,你打算去哪儿呢?” 第二十章 说不清了 猩红的宽袍逶迤于地犹如鲜血凝聚,墨发飞舞,他逆光而立,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那双斜长妖冶的丹凤眸异常诡艳犀利。 他一步一步地朝下而走。 舒诺不自觉将舒意拉到身后护得更紧,贾公公也是脸色一白,低下头恭敬地小声低唤:“侯爷……” 楚江夙径直掠过了他,站到舒诺对面。 墙壁上的油灯闪闪烁烁犹如豆粒大小,却也将人身后的黑影拉扯至扭曲。 楚江夙眸光转动落到舒诺后面的落魄少女身上,神色意味不明,沉默良久,他缓缓伸出手依然如先前一般乖巧柔和道:“飘飘,和我回去,好不好?” 舒诺握紧阿姐的手,“皇叔,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你先让我送阿姐出宫,等回来……” “是因为她,对么?”楚江夙打断她的话,歪歪脑袋将眸光落到舒意脸上“都是因为她,所以你才拒绝我的,对么?” “不是。”舒诺飞速否定,她上前几步完全挡住舒意的身影,对上楚江夙黝黑深沉的眸子,缓缓道“我知道,我利用你的人来救阿姐,你心里肯定不舒服,我的错我道歉,但阿姐她……” “飘飘。”楚江夙放下右手于身侧,他看着她,殷红的唇突然勾起个妩媚的弧度,带些自嘲“为什么我说的话你一句都不记住呢?在你心里,她真的比我那么重要吗?” 那失落的语气让舒诺心尖一软,她张张嘴欲要宽慰几句,楚江夙眸光一变,古怪而又执拗道:“既然飘飘不记得,那我就再重复一遍好了。于我而言,飘飘想做什么都可以,无论是利用、算计,还是谋权、争利,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就可以。” “可现在呢,你不仅算计我,利用我,还要欺骗我,离开我,舒诺,你太贪心了。” 一句句的质疑掷地有声,不知为何舒诺越听越心痛,她紧握舒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垂下鸦羽平复了许久才小声道一句:“对不起。” 楚江夙听后眸色变了变:“先前你从不会对我说对不起,果然呐,姐姐什么的,还是太碍眼了。” 话落,舒诺便觉得大事不妙,她揽住舒意朝旁边一躲,一道风刃正好沿着耳畔疾驰而过,还未来得及喘过气,腰身徒然拦上一只大掌,逼迫她远离舒意,朝反方向看去,她恼了: “楚江夙,你闹够了没有?!” “闹?飘飘以为我的在闹么?” 冰凉的指尖顺着脸颊缓缓滑过,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摩擦盘绕,彼此呼吸缠绕,舒诺却极力弓起腰身与楚江夙保持一定距离,目光左瞥看向有些欲言又止的贾公公。 “侯爷……” “真以为在茶水里滴上两滴烈酒,让我昏睡过去便万事大吉了吗,让飘飘离开你再半路截杀,等我清醒后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公公算得一笔好账,连我都绕进去了。” 贾公公身形一颤:“侯爷严重了,老奴不敢。” 楚江夙侧头看向他:“既然不敢,那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带太子殿下和四公主回殿养伤。” 天上暖阳早已落了西山,星辰闪烁,明月高悬。 舒诺被软禁了,软禁在典狱司。 她侧坐软塌上,倚着窗沿看夜空的月,无奈地轻叹一声,阿姐又被带走了,关在哪儿不知道,身上的伤有没有上药也不知道,她宁可离开皇宫被截杀,也不想像现在这样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清楚。 从怀里掏出那方双蒂莲的帕子,放在手心看着。 ‘吱呀’—— 雕花门大开,楚江夙端来黄梨案板来到舒诺身边,看她拿着双并莲帕子呆呆出神,眸色黯淡却也没有说什么,放下红枣糯米粥和酸辣小炒,小声道:“御膳房做的,虽然没你的手艺好,但也不算难吃,夜深了,别饿着。” 舒诺放下帕子,接过粥碗埋头就吃。 楚江夙见她的爽快劲儿稍显一愣,他还以为要劝说好一阵她才肯吃,毕竟今儿早上他们闹得很不愉快:“舒意已经安顿下来了,我也找老胡给她看了伤,用不了多久,她的身子应该会好起来。” 舒诺舀粥的勺一顿,“嗯。” 彼此沉默无言,楚江夙指尖卷动衣带,见舒诺只顾喝粥吃菜丝毫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心底不安烦躁,但更多的是委屈,眸光移落到那方帕子上,忽然想起什么开始站起来翻箱倒柜,好不热闹。 舒诺一直低头,注意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楚江夙,看他左翻右找,也有些好奇地停下舀粥的勺子,不大一会儿,楚江夙便拿着一矮扁的竹筐回到桌子旁,掏出针和线,开始认真地补帕子。 舒诺惊呆了,她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能看见堂堂楚凌侯拿针线……而且还缝补得那么难看。 “哈。” “飘飘?” 楚江夙疑惑地抬头,十分不解她在笑什么。 舒诺接来他补到一半的白娟,歪歪扭扭的银丝或近或选,针线头更是有的松有的紧,把好端端的一个正方形帕子,搞得不伦不类。 楚江夙绕着指尖,莫名有些局促:“是不是很难看?” 舒诺摇摇头:“没有,挺独特的。”毕竟这么丑的针线活一般人不好意思拿出来。 楚江夙眸光放亮:“真的?那以后我也给飘飘绣方帕子可好?” 舒诺脸上的笑容一顿,收起方娟,沉默片刻带些试探道:“其实你没有必要对我如此好,皇叔,你做事那般通透,有没有想过,可能……我根本就不是飘飘。” 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她知道说这些带有一定的危险性,楚江夙很可能会生气,甚至大怒之下杀了她,但她不可能总顶着‘飘飘’的名头待在他身边,享受他对‘飘飘’的示好,抗拒他对‘飘飘’的执拗。 说出来,会不会对所有人都好? 楚江夙没有说话,一直在沉默,就当舒诺以为这是暴风雨的前夕时,他撑着桌子缓缓站起来,低喃:“如果你不喜我待在这里陪你,直说便是,大可不必如此。” 看着犹如落魄猫儿般萧瑟的背影,舒诺无奈地揉揉脑袋,真的是说不清了。 第二十一章 就不能哄着他点? 接下来的三天,她都没有再见到楚江夙的身影。 一晃,便要入初夏。 窗外的绿叶茂盛如伞,绵长的知了声开始不分昼夜的吵闹,舒诺临窗前负手而立,微抿薄唇蹙起眉,看也不看那些手捧量尺和轻薄柔布的侍女: “孤说了,不需要裁剪新衣,更不喜有人触碰,你们是听不明白吗?还立在此处干什么。” “可、可侯爷吩咐,让奴婢们给殿下做几件轻薄的宽袍,好、好等着入夏时可穿。” “你们惧怕楚凌侯,却忘了孤乃堂堂太子,怎么,真的以为讨好了楚江夙,孤就奈何你们不得了是吗!” “殿、殿下息怒!请您莫要为难奴婢们……” 侍女齐刷刷地跪下一片,舒诺长叹口气尽是无可奈何,她也不想为难,也想换身干净清爽的衣衫,而且近些天忙着救阿姐,缠绕胸前的布条一直没有拿下来,她勒得都快短了气。 但没办法,若是先前她为一介草芥皇子,大可以躲入寝殿里不出去,想怎么闹腾都行,可现在于典狱司,眼皮子底下就有七八个人盯着,更别说隐藏暗处放哨看守的影卫。 舒诺闭上眼睛继续冷着脸,势要将不近人情演绎到底。 “既然太子殿下说了不需要,那你们退下去就是,至于冷了热了,殿下又不是小孩子,懂得怎么处理。” 声音带些阴阳怪气,舒诺侧头,果真见手捻长髯的老胡坐在圆木椅上翘着二郎腿倒茶喝,她走过去坐到他对面:“你怎么来了?” “哼。”老胡吹了下胡须“还不是某些人口无遮拦,害得侯爷病情加重,神智越发不清醒,没办法,老夫只能来问问,殿下究竟想干什么。” 舒诺闻言一愣。 神智越发不清醒?就因为她说的那句话? 老胡放下茶杯直盯着她:“殿下如此沉闷,是说不出来,还是不敢说?” 舒诺道:“没什么不敢说的,无非是有关我姐姐的事儿,发生了些分歧。” 然后才引诱出‘飘飘’的话题,嗯,没毛病。 老胡长叹:“我就知道。”他双臂交叠转过身搭到桌面上,“殿下,再怎么说侯爷也救出了你姐姐,对你不算掏心掏肺,却也百依百顺了,你就不能哄着他点?” “他现在充其量就是个三岁的瓜娃子,哄小孩儿这事儿你不知道吗?” 舒诺看着他,默默地‘嗯’了一声。 看着她无辜的小表情,老胡一时竟没了说辞,摇摇头站起来,朝着舒诺一摆手:“走,让你看看不哄瓜娃子是什么样的。” 杨柳低垂,轻点湖面涟漪,高悬弯桥九转旋绕层层叠叠精巧绝伦,舒诺跟在老胡身后走着,目光却也不露声色地打量狱典司的全貌,先前来狱典司只是入几个房舍,却不曾想整个司域会这么大,有些超乎想象了。 七拐八绕,他们来到一处拱门前,戏珠石狮威严地摆放左右两侧,树木茂密落下阴影,竟使得那扇拱门异常森然冰冷。 “害怕吗,若是怕就别进去了。”老胡挑起眉带些戏谑地看着她。 舒诺也一挑眉:“害不害怕这倒不知道,就是挺好奇的。” 老胡点点头,几步迈上台阶,侧头瞟一眼舒诺用后脊遮挡住她的视线,在拱门凹陷处轻敲几下,只听‘哗啦’一声,石门缓缓上升。 “走。” 一踏入,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舒诺借着墙壁两侧的油灯,走下螺旋式阶梯,最底层的暗牢显得异常空旷整洁。 对,整洁。 竖起的铁栏杆是一片紧挨着一片,干燥的稻草堆一层铺就一层,不见灰尘,没有泥泞,若不是铁锁头悬挂其上,她当真要研究下这是什么地方。 越往里走,空气越冷。 逐渐地,她嗅到一股子血腥味。 一间暗牢里,一个衣衫破烂的人头发凌乱散落下来挡住脸,粗大的铁链缠绕臂膀,鲜血顺着她的肌肤低落,落到悬空脚下的木盆子里。 正对面有一方软塌,楚江夙懒散地倚靠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江夙……”被铁链禁锢的人动了,她微微抬起头露出惨白如鬼的面容“本、本宫乃当朝贵妃,二皇子的生母……你、你不能如此对我,你不能……” 楚江夙没有理她,摆摆手,旁边便灰青色衣衫的影卫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珍珠盒,走到傅贵妃身边去碰她的伤口。 “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啊!!”深入骨髓的伤口被狠狠一挤,鲜红的血如瀑布般流出,傅贵妃惨叫声连连,骤然放大的瞳孔溢满恐惧。 站暗处的舒诺看见这幅场景,稍一挑眉:“谁家三岁的瓜娃子会干这事儿?” 老胡冷哼:“侯爷异于常人,岂能和普通的黄毛小儿相提并论?”说罢他伸手一推,舒诺一个踉跄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盯着她,楚江夙更是一愣。 舒诺抿着尴尬地笑,默默地撇头就见老胡正对她挤眉弄眼。 “飘飘,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听说你病了,很是担心,所以特意来看看。” 楚江夙眼睛一亮:“当真?” 在老胡鼓励的目光中,舒诺点点头:“当真。” 铁链声哗哗地开始响,傅贵妃一见温润俊雅的‘少年’心底火气直接攀升:“舒诺!都是因为你这个野种,要不是因为你,本宫岂能落到这幅田地,啊!” 旁边放她血的影卫徒然加重力道,楚江夙脸色阴沉,舒诺则满不在乎地摇摇手,她拿起接着鲜血的小珍珠盒,悠悠道:“做什么呢?” “接血,做胭脂。” “很精致。” 舒诺意味不明地低喃两句:“阿姐会喜欢的,所以……你不排斥我与阿姐见面了么?” 楚江夙低眸:“只要她不撺掇你离开,我对她又有什么排斥不排斥。” 这个话题永远无法让人正面接下去,舒诺眸光闪烁没有说话,而旁边的傅贵妃突然发了疯似地大喊:“舒诺!楚江夙!早晚有一天,你们也定会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等着瞧!” 第二十二章 裁量衣衫 气氛霎时冷得出奇。 舒诺对傅贵妃的无能狂怒毫不在意,可楚江夙并非如此,他神色低沉地挥一挥手,旁侧侍奉的影卫走到墙壁上悬挂一排的刑具前,拿起一块较为普通的木棍,照着傅贵妃的嘴狠狠打了几下。 “别将人打死,她还有用。” 破裂的嘴唇大片大片地往下淌血,殷红了她整个下颚,舒诺只感觉胃里有些翻涌,她抻了抻楚江夙的袖子,示意出去。 楚江夙倒没什么感觉,甚至觉得还不够,但‘飘飘’拉住他指尖的手异常温暖,就如徐徐的风悄无声息地钻入心底,让他舍不得甩开,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他任由她领着,走出漆黑的地下。 天上阳光明媚,舒诺感受照射皮肤上的浓浓暖意,才发现身心一直紧张着,她松一口气侧过头,就见楚江夙很是乖巧地站在那里正直愣愣地看着她,刚平复下来的心又猛地一缩,低头扫了眼身上,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怎么了?” 楚江夙眸光闪烁低下头,舒诺恍惚觉得眼前人的耳根子似有些红,不,错觉,一定是错觉。 她轻咳一声拉回他的思绪,拿起还未完全凝固的血胭脂放到袖里:“那什么,我先去看下阿姐,回来再找你好不好?” 指尖的温暖消失楚江夙下意识地就要重新去握,伸到半空听见舒诺的问话,他的手指顿时蜷缩:“好,我等你。” 舒诺有种‘吾儿长大’的欣慰感。 那修长的身影渐行渐远,老胡有些不解地开口:“侯爷,您明明不想殿下走,为何同意她离开?” 楚江夙垂下眸,“不能再惹她生气了。”虽然他真的很不想让她离开。 …… 一路走走停停,舒诺随便找了个小厮打听便知晓阿姐身居何处,素雅的落花小院安静清悠,推开门,就见斜坐软塌上绣花。 “阿诺!” 听见门声抬起头,舒意看见舒诺眼里立马闪出亮光,放下手里的针线几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抱住:“阿诺,你终于来了,快让阿姐看看,他们有没有虐待你,有没有受伤?” 舒诺站直身形,任由她上下打量。 “瘦了,小脸也瘦了,不过衣服穿得倒是比先前好上许多,气色也红润不少。” 看着舒意又疼惜又欣喜的眼神,舒诺拉住她重新坐回软塌上:“阿姐不必担忧,我很好,他们也没有为难,你呢?你怎么样?” “我也很好。”舒意笑道“刚被带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也跟傅贵妃一样,要放血割肉,但这两天相处下来我发现,他们不仅没有伤害我,反而给我上药治病。” “阿诺,他们是好人,若有机会,我们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 舒诺神色复杂地看着阿姐,但也没说什么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舒意拿起放下的白娟,展开花纹给她细看:“我管他们要了针线,给你重新绣了帕子,阿诺,我想了,等我们去江南后,可以开一家绣品铺子,我来织布,你来卖,就算不再当公主皇子,我们也能生存下去,你觉得呢?” 舒诺低下鸦羽,轻声开口道:“很好……都听阿姐的。” 她徒然有些迟疑的语气让舒意一愣,抬起眸仔细打量她的神色,似明白点什么,放下手里的针线,忽然打趣道:“哎呀,其实我就是这么一说,也不一定非要离开皇宫。” “之所以想去江南,无非那里是母亲的故居,就总想着要去看看,可就算不去也没关系,只要能跟阿诺在一起,我生活在哪里都无所谓的。” 舒诺扬起笑握了握舒意的手:“阿姐放心,我们会离开的。” 无论是‘飘飘’,还是她女扮男装的身份,都不适合在皇宫里久居,任何一条秘密被发现,均是死罪。 舒意似也想到问题严重性,反握住她的手:“我听他们说,这里是皇叔所居之处,阿诺,你跟皇叔一起,不会有事?马上……可就临近初夏了。” “放心阿姐,不会有事的,不过说到初夏……”舒诺站起来,伸开双臂凑到舒意跟前“阿姐,你给做些单薄的衣衫,你知道的,热死了。” 看着面前带些撒娇意味的‘少年’,舒意心里的紧张缓解不少,轻笑道:“好,站直,看看我家阿诺长大了没有。” 她从针线筐里拿起一卷软尺,顺着舒诺的双臂、身形开始测量起来,等测量到腰围时,发现玉带里系着一方白帕子,像是她先前绣的,但上面的银线却又歪歪扭扭,极不好看。 舒意愣住:“这帕子都被摧残得不成样了,要不然还是丢了。” 舒诺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银线,随即想起楚江夙绣它时那一脸纠结而又认真的表情,嘴角不自觉扬起抹笑,伸出手接过,摇摇头道:“不用了,我很喜欢的。” 舒意意味深长:“阿诺长大了,要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对不对?” 舒诺闻言失笑:“哪有,阿姐你可别乱说。” ‘姐弟’俩吵吵闹闹笑成一团,根本没发现不远处的树荫下隐藏着人影。 月上黄昏,舒诺才回到卧房,刚踏进去,一卷软尺便劈头盖脸地落下来,脸上的笑容有瞬间凝固,但抬起头看见软塌上面色不善的人时,笑容又扬了起来: “皇叔,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呐?” 楚江夙冷哼一声:“过来,给我量尺寸。” 尺寸? 什么尺寸? 舒诺眨巴眼睛转向老胡。 老胡轻咳一声给了个‘你自救多福’的眼神。 “怎么?舒意能给你量尺寸,你就不能给我量尺寸?”看着舒诺和老胡在他眼皮子底下公然地‘眉来眼去’,楚江夙极其不满,不仅不满,还瞪了老胡一眼。 老胡见状,非常明事理地退下了,主子伤了脑袋,真的惹不起。 室内烛火幽幽,照得那些摆件陈设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妖冶美人斜躺软塌上等着她过去。 舒诺突然不知道该看哪儿,低下头咳嗽一声:“你、你站起来。” 美人不解:“站起来做什么?” 舒诺嗓音一哽:“你不是要量衣服尺寸吗?” “哦,真麻烦。” 那你别提这茬啊! 第二十三章 赏花宴 修长的手臂伸开,舒诺状似无意地捏了一下,不得不说,这家伙虽然脑子瓦特掉了,但身子骨倒是挺结实,拉开软尺一点点量过去,她低着头,却始终能感觉到有一束目光落在头顶迟迟不肯离去。 莫名有些尴尬,她轻咳一声找了个话题:“马上要入夏了,我记得往年这个时候,宫里都会设个赏花小宴,召集些大臣入宫,促进君臣关系,今年你打算怎么办?” 楚江夙被舒诺扒拉地转过身,反问道:“飘飘以为呢?” “我以为可以延续设宴。”舒诺不露声色地观察他的神色,见没有什么抵触反感的异样,继续道“父皇病重,前不久咱们又打压了傅家,你可以趁此机会看看谁来谁不来,摸清是敌是友。” “那这么说,飘飘是为我着想喽?” 她听出了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舒诺笑了笑:“当然是为你着想呀。” 虽然中间掺杂了点寻找原女主,好让楚江夙分散注意力,别老缠着她,她就能有时间逃离出宫的私心, 但完全无伤大雅嘛对不对。 她拿着软尺正琢磨着怎么给他量腰围,楚江夙突然一甩袍袖打掉了她手里的软尺,冷声道:“你难道不知道,每年的赏花小宴,重点在于大臣家中的贵女吗?” 舒诺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有……有吗?” “哼!” 楚江夙狠狠瞪了她一眼,神色愤懑地摔门而出。 一片叶子打着卷儿地从门外飘过。 舒诺低头看一眼手上的软尺, 不是…… 咋又生气了? 不过他生气归生气,三天后依然设了个赏花小宴。 御花园,山水相依,波光粼粼的溪流顺着假山盘旋,华贵牡丹层层绽放,红如霞,白如雪,黄如星,随风摇曳,让端坐凉亭里观赏的人看得更为悦目。 舒诺穿着一袭祥云滚烫金丝的雪袍坐于主位,墨发由玉簪固定,笑容温润,她端起玲珑小杯朝下方左右两侧的文武大臣,以及他们携带的家眷,敬了一杯: “父皇病重,全靠各位爱卿恪尽职守,尽心尽力,我大魏才安稳太平,这杯酒,孤敬各位。” “不敢当不敢当,太子殿下言重了,主要还是您治理有方。” 大臣们笑如菊花璀璨,齐齐举起酒杯回敬。 舒诺满意地看着他们略显阿谀的样子,眸光流传落到他们身后一排排娇艳欲滴的贵族少女身上,娇美的容貌化着精致单薄的妆,见她看过来个个面含娇羞微微低头。 她故作疑惑:“爱卿们的千金,当真都是举世无双,可孤怎么瞧着,很眼生?” 大臣们一听太子对自家女儿感兴趣,眼睛里冒出亮光,现在皇帝病重,傅家失势,为太子殿下的势头最猛,若是能嫁入东宫,说不定将来会成为正宫娘娘。 “殿下先前一直久居深宫,极少走动也很正常,这是小女赵……” “殿下,这是小女李……” “这是小女周……” …… 舒诺面含微笑听着一个个走到她面前含羞施礼的少女名讳,越听心里越感到疑惑,她记得原女主姓傅,名叫傅云漓,应该是一户贵族大家的嫡女,可怎么这些人介绍得都没…… 等等!姓傅? 她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 等一位姓刘的千金表演完才艺后,舒诺摆摆手停止大臣们继续介绍女儿的举动,状似无意地提起道:“孤记得,汴京里有位叫傅云漓的绝代佳人,听闻她弹得一手好琴,能吸引百鸟,不知今儿个,孤可有幸见一见这位佳人?” 空气瞬间就安静了。 舒诺看着一个个沉闷如龟的文武大臣,加重声音重复一遍:“众爱卿,怎不说话?” 其中一个大臣回过神,抱拳拱手小声问道:“殿下,您问的傅云漓,可是傅相爷家的嫡长女,傅大小姐?” 很好, 她心梗了。 舒诺维持脸上笑意打个哈哈,说‘不过是玩笑之言不必放在心上’,又撑着脑袋装作有些乏累,寻了个由头先离开了赏花小宴,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大臣贵女。 她没心气管他们猜想什么, 她只想静静。 …… 御花园占地面积极大,细长的流水顺着牡丹花圃盘绕,绵绵向前便流入一片清雅的竹林之中。 身穿淡蓝薄纱襦裙的少女站于湖畔,晶莹素雅的天河宝石流苏直直地垂落脑后,她眉梢淡然,举止端庄,犹如一朵不染尘世的绝世兰花。 “喂,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的呼唤声引得她侧目,梳着双丫髻的粉裙少女摇着团扇走来,神色带些傲慢,她不恼,反嘴角含笑:“笙儿,你怎么找来了?” 傅笙儿撇开眼不看她:“爹爹让你带我进宫参加赏花小宴,你可倒好,丢下我独自一人跑这儿享清净,怎么?傅大小姐现在连爹爹的话都不听了么?” 傅云漓似没听出阴阳怪气,看向湖面笑了笑:“不是不听,而是这样的宴会参加得没有一点意义,那个太子先前久居深宫连个名头都没有,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攀上楚凌侯,助纣为虐,狐假虎威,还毁了姑母声誉。” “本小姐是不会放过她的!” 傅笙儿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她才不管什么纣不纣虐,假不假威,先前遥遥地望了太子殿下一眼,那白衣胜仙的模样真的好生俊俏,简直就是她未来夫君该有的模样,只是…… 她侧头打量了下身旁的素雅少女,傅云漓早已名声在外,定会抢了她的风头,倒不如趁现在没人…… 傅笙儿扬起个嘲讽的笑,缓缓走向傅云漓,抬起手便朝她的后背伸去。 ——题外话—— 楚三岁:媳妇说为我好,那就是为我好,虽说我明白她是为了看美女,但就是为我好!不接受反驳!!! 舒诺:宴会好热闹,美人好漂亮,打击好沉重…… 小可爱们,现在在试水pk,麻烦多多投票评论,感谢你们的支持~ ?(′???`)比心 第二十四章 傅大小姐 “二位小姐在这里作甚?可是迷了路?” 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傅笙儿伸出的手,心里愤恨地轻淬一声‘哪个不长眼的’。 舒诺闲庭漫步想着去竹林吹个风,却见湖畔站有两个俏丽素雅的大家闺秀,怕生事端,出声询问,却没想到她们见她的反应极大。 一个呆愣,一个深沉,她被注视得脸上笑容都快僵硬了,“两位?” 傅云漓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施礼:“傅家长女傅云漓,给太子殿下请安。” 傅笙儿紧随其后:“傅家小女傅笙儿,给太子殿下请安。” 哎呦呵…… 舒诺一时说不清是喜是悲,伸出手把她们虚扶搀起,眸光落到傅云漓身上停了一会儿,故作恍然道:“傅家女儿,那傅相爷是……?” 傅笙儿抢先一步答道:“正是家父。” 舒诺神色更复杂了,原书是重生文,如果说原女主现在为重生后,那所有问题全迎刃而解,可若不是事情便有些难办了。 傅笙儿见太子殿下直盯着傅云漓看,眼睛里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嫉妒,她状似无意地撞开傅云漓的身形,上前一步盈盈施礼:“殿下,小女是要去参加您的赏花宴的,可谁知长姐带错了路,好端端地竟走到湖边,耽误了时辰,殿下,您若有气便怪我,切莫难为长姐。” 傅云漓上前一步挡住傅笙儿:“殿下乃一国储君,宽仁大度,岂会因为一点小事便随意责怪我们姐妹二人,您说对么?” 听着康强有力的问话,舒诺颇有趣味地点点头,侧过身抬手做了一个‘请’:“孤岂会责怪二位,宴会已经开始了,两位小姐抓紧入座。” 等她带着两个少女回宴时,主位上早已斜靠着另一个身影。 楚江夙蔫蔫儿地听着底下人阿谀奉承,几乎半睡半醒,看见舒诺来了眸光顿时一亮,可再看见她身后跟着的两个人时,又百无聊赖地重新靠回软椅上,神色更是带了些哀怨。 “皇叔,您怎么来了?” 舒诺见他一愣,走到跟前小声问道。 “哼!” 楚江夙理都没理她。 被嫌弃了舒诺也没恼,拿起紫砂壶倒了杯清茶递过去,楚江夙没看她,手却慢悠悠地接过,直起身朝软塌另一侧挪了挪腾出个空位,她坐下,见文武百官愕然的神色,不在意地摆摆手:“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所有人面面相觑。 “哟,傅家大小姐好大的派头,竟让太子殿下亲自去请。” 气氛一缓和下来,便有人开始朝傅云漓发难。 舒诺听着没有出声制止,她要看看现在的女主究竟有多大本事。 傅云漓端坐凉亭一角,端起小杯抿一口茶,不急不缓道:“说的哪里话,我只是昏了方向,幸得太子殿下施以援手,如此仁德宽宏的举动,你怎能卑劣揣度。” “你!” “太子殿下。”傅云漓打断那位贵族小姐的话,施施然走到凉亭正中端庄施礼“今日之事臣女确有其责,小女不才,愿弹奏一曲聊表歉意,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舒诺笑道:“早就听闻傅家大小姐琴音了得,今日能听上一曲当真不枉此行,来人,备琴。” “谢殿下。” 她们二人有说有笑气氛好生欢愉,却苦了另外两个愤愤不平的某些人,傅笙儿指尖卷着帕子,恶狠狠瞪着傅云漓,果真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贱人,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快些推她下水。 楚江夙淡然许多,他看了眼舒诺,转过头眸光沉寂地盯着傅云漓。 很快,有人拿把古琴上来。 傅云漓席地而坐,淡蓝裙摆铺散开来犹如花开,指尖一挑拨动琴弦,悦耳悠扬的琴声缓缓响起,似溪水缠绵,似春风拂面,忽然间,无数百灵鸟从四面八方徐徐飞来,于空中盘旋,似舞动的精灵。 舒诺不怎么懂音律,却也不得不说一句‘妙’,侧头打量楚江夙,见他也欣赏着天上百灵,抚琴佳人,心里顿时有了数,女主不愧是女主,不管什么样子都能吸引注意力,只是为何……她突然有些茫然呢?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众人齐声鼓掌念好。 傅云漓抱起琴优雅地施礼,舒诺抬起手虚扶一下,问道:“傅大小姐好本事,竟引得百灵共舞,说来惭愧,孤有一长姐,身子虚弱,日日不得出,不知傅大小姐可愿在宫里小住几日,陪我阿姐解解闷。” “当然,傅二小姐若愿意,也可以小住几日。” “当然愿意,这是臣女和长姐的福分。”傅笙儿一听可以宫里小居,立马兴奋的不得了,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她岂不是和太子殿下更近一步! 二小姐的欢愉并没有感染傅云漓,她神色复杂地瞅了自家妹妹一眼,施礼道:“能被殿下青睐是臣女的福分,臣女自然愿意留在宫中为殿下解忧。” 舒诺笑了笑,挥手招来小太监:“收拾出寝殿给两位贵女居住,切记,一定不能怠慢。” 她慢悠悠地吩咐,根本没有察觉身边人阴沉如墨的眼神。 …… 飞檐朱瓦,精致小巧的莲花宫灯摇曳垂下,薄纱的帘子,雪白的狐毯,金黄色的鎏金香炉里点燃淡淡的清香。 傅笙儿支开雕花窗,看着殿宇旁侧缓缓流淌的小溪,笑了笑:“太子殿下真是贴心,知道入夏苦热,竟特意安排出一间临近溪水的宫殿,嘻~” 傅云漓坐下倒茶:“什么特意安排,分明是怕我们闹事才会如此,这溪流前后环绕,唯有一条小径,呵,真是用心良苦。” “可真是恶人说恶语。”傅笙儿双手环胸施施然走过来“你别以为得了太子殿下两句夸奖,就能口无遮拦,阴阳怪气的,凭什么如此说殿下。” 傅云漓撑着额头叹息,她这妹妹怎么就长不大呢?不愿再同她扯皮,寻了个理由就走出宫殿。 端庄优雅的背影缓缓消失,傅笙儿眼含怒意,袖下双手紧握成拳,傅云漓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定要扒下你这层清高的皮! 第二十五章 定让她还回来! 轻风拂面,傅云漓漫步鹅卵小径上,突然听见不远处的密石林传来一声声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 “好你个疯婆子,居然敢骗老子!” “让你不好好干活儿!让你没事偷东西!” “我打死你!打死你!” …… 她皱眉,寻声走去,就见枝木假山旁,一个贼眉鼠眼的蓝袍太监恶狠狠地踹着瘫软地上的人,那人衣衫褴褛看不清容貌,身子被踢成个虾米状,嘴里还不住地发出痴笑声。 “住手!” “谁呀,敢管你爷爷的事儿!”贼眼小太监怒气冲顶,不管不顾地回了一嘴,但当他看清来者样貌,衣衫服饰时,立马知道对方是个贵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到旁边,不住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扰了贵人清净,还请您责罚。” 傅云漓蹙起眉带些厌烦地掠过他,伸出手要去搀扶地上打滚疯笑的人,旁边的贼眼小太监急忙阻拦:“贵人,此人就是个疯婆子,整日疯疯癫癫见谁就咬,可千万别伤了您。” 傅云漓皱眉:“只因为她疯癫,所以你就肆无忌惮地欺辱于她,是么?” 贼眼小太监面目一僵,谄媚道:“贵人误会了,都是因为此人偷了奴才的馒头,奴才头脑一发热就没有控制住,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以为本小姐好骗?”傅云漓冷眼瞧他“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知道吗?” “是是是,奴才记住了!” 打发掉贼眼小太监,傅云漓半蹲下来扶起人,伸手捋顺她的头发:“别怕,那小太监已经被我赶跑了,他再也不会……冬秋?怎么是你?” 脏兮兮的小脸露出来,傅云漓一下看出这是跟随姑母身边的大宫女冬秋,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大小姐。”冬秋也认出了傅云漓,卖傻痴笑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痛苦,她双膝跪地也不管凹凸不平的鹅卵路,一头接一头地拼命往下磕“大小姐,求您救救我家娘娘,她被太子那群人算计,毁了声誉,关押入典狱司,我装疯卖傻尚且能逃过一劫,但典狱司那种地方……岂是我家娘娘能受得了的……” 她的额头上渐渐磕出血窟窿,傅云漓满眼心疼地搀扶起她,宽慰道:“不必如此,不瞒你说,我此番进宫就是为了救出姑母,太子和楚凌侯那些人无恶不作,日后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谢大小姐,谢大小姐。”冬秋擦干眼泪站起,拽着傅云漓的衣袖小声问道“那大小姐,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无论太子还是楚凌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傅云漓眉目清灵,露出个冷笑:“自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个太子害姑母受落得如此田地,本小姐自是让她百倍还回来。” 初夏的知了并不聒噪。 傅云漓盘坐圆石椅上指尖拨动一曲琴音引来百灵无数。 舒意抱着只小黑狗儿含笑倾听,一曲终了,连连赞叹:“傅大小姐的琴声当真是绝无仅有,怪不得坊间流传,听闻傅大小姐一曲才不枉此生一行,阿诺,你觉得呢?” 舒诺捏了捏她的肩膀:“阿姐说的没错,我也这么觉得。” 傅云漓抱起琴优雅地一施礼:“殿下谬赞了,小女琴艺并非如此高超,只是坊间虚传罢了。”她拍了拍琴身,舒意怀里的黑狗儿听见主人呼唤,立马钻出来跑到她脚下‘汪汪’地叫。 舒意见小狗儿跑了下意识地想伸手捞回来,但随后想起什么只能带些羡慕地道:“你这小狗毛绒绒的,当真是可爱。” 傅云漓笑道:“只不过早些年街边上捡来的小狗儿,久而久之便一直养在身边,若公主殿下喜欢,可送与殿下解闷玩儿。” 舒意闻言眸光发亮,但她没有马上做出抉择,侧过头看向舒诺小声询问:“阿诺,可以吗?” 舒诺一笑:“阿姐喜欢留下便是,只要看住好就行。” “我一定会看住的。”舒意虚弱的脸上染上一层欣喜的红晕,她拿起块糕点放掌心上招招手,小黑狗儿‘汪汪’叫两声立马跑过去舔食。 阿姐有了新玩伴就没空搭理她了,舒诺站起来朝傅云漓点一下头,她们并肩走出去:“阿姐倒是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说起来还要感谢傅大小姐。” 傅云漓摇摇头:“殿下不必如此,这些都是臣女应该做的。” “所以孤希望傅大小姐能一直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免得闹出不必要的误会。”舒诺停下脚步,颇有深意地反问“你觉得呢?” 两个人彼此注视相互不言,另一侧舒意还在抱着小黑狗儿喂吃食。 小黑狗儿吃得起劲儿,‘汪汪’叫几声跳下膝盖撒娇似地原地转两圈,拔开腿朝外跑。 “哎?你做什么去?”舒意惊讶,紧跟着上前。 自上次阿诺看望她后,她就从典狱司搬回了皇宫,宁钰殿偏僻了些,但胜在清净,她一直居住着从未走出殿门半步,现在为了追小黑狗,忽快忽慢地也不知走到哪里。 临近一处看似奢华的宫殿,舒意抬头望向牌匾霎时吓得一脸惨白,熟悉的‘永芳宫’三个大字展现眼前,这里是傅贵妃的宫殿…… 旁边宫女百荷:“公主,还是先回去,殿下吩咐不让您靠近这里,说此处晦气重。” 舒意也想撤回去,可刚承诺过阿诺要看好黑狗,却一下子跑了,她平复心情,坚定道:“没事,我只去把小狗抱出来,不看别的,而且还有你陪着,不会有事的。” 手握成拳抵在胸口打气,身后一些宫女也都紧陪着她,舒意忍下狂跳的心脏,徐徐走到一棵快要枯败的槐树下,小黑狗兴致高傲地用前腿挖掘什么,她伸手抱起刚要训斥两句,视线一瞥就见小黑狗挖开的土坑里冒出个破败腐烂的木娃娃,上面似还刻制着一串生辰八字。 她瞪大眼睛,脸色惨白,忍不住尖叫一声:“啊!!!!” 第二十六章 落狱 辛丑年十一月xx日丑时——木娃娃身上写着傅贵妃的生辰八字,很像她的字迹。 舒诺拿着破败木头娃娃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没开口解释什么,挥手让小宫女扶舒意回宫休息。 “阿诺……”舒意紧紧抓住她的衣袖,脸色惨白如纸,大魏严禁巫蛊之术,但凡沾染者不是抽筋,就是扒骨,更有甚者捆于木柱被活活烧死。 她怎么能将此物给翻出来! “没事的阿姐。”舒诺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转头招来百荷先低语几句,再让她扶着舒意回去,眸光闪烁重新望向傅云漓。 端庄少女大义凛然地站在那里,她身后围着那些来参加赏花宴却未完全离开的文武大臣,一个个神色或愕然愤怒,或幸灾乐祸。 “太子殿下,您有什么想说的吗?”傅云漓抱起绕腿打圈儿的小黑狗,目光落到舒诺手上的木头娃娃,满眼失望:“殿下,您身为一国储君,怎能行如此恶毒之事,难道不知,陛下最为厌恶搞歪门邪术之人吗?” 舒诺看着她没有说话。 傅云漓温柔抚摸吐着舌头的小黑狗儿,眸光充满嘲讽:“怎么,殿下莫不是在等楚凌侯来给你解围?呵,玩弄巫蛊,居心叵测,说不定贵妃娘娘近日来的诡异举止,便是受此所害,殿下您危害宫闱还以为侯爷会救你吗?” 正如她所说,楚江夙来此后只是拿来木偶娃娃随意看了看,没有开口维护,也没有发怒定罪,神色平静得连舒诺都感受到一丝不安。 她倒没设想依靠楚江夙来解围,怕只怕他一眼迷上傅云漓为博美人一笑就开始睁眼说瞎话。 傅云漓见楚江夙不言不语,一时竟也拿不准注意,她放下手里的小黑狗儿上前再一施礼:“侯爷,臣女知晓您与殿下叔侄情深,但此事有害宫闱,巫蛊更是能催人命,为了朝堂安危,您理应当断则断。” 旁观的文武群臣纷纷点头附和,若只是单纯的热闹,随便怎么样也就算了,但绝没想过要将自己的安危牵扯进去。 楚江夙指尖转动木头娃娃,侧过头问舒诺:“就要被人说的下诏狱了,你确定什么都不做么?” 她知道诏狱是典狱司的一个分堂, 所以说…… 为什么会听出一种忸怩的期待感? 舒诺被自己想法吓一哆嗦,无视他略显不满的神情,走到傅云漓面前轻声问道:“傅相爷也真是心狠,竟让一个女孩子来沾染这种事儿,就不怕你名声受损么?” 傅云漓神色恍惚一下,急忙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双清明的眼睛,“臣女家事便不劳烦殿下挂心,您与其无端挑拨,倒不如想想怎么摆脱眼下困境。” 舒诺随意地拍打下袍袖:“孤也想摆脱困境,但问题是时辰未到。” “什么时辰?” “明早。” 傅云漓愕然,却也当做是搪塞的借口:“殿下,您现在若拿不出自证清白的证据,依照律法,您是要下诏狱等候的。” “那就下诏狱呗。” 她无所谓的样子让傅云漓心起疑惑,也让楚江夙眼神冷冷,他愤愤不平: “你想下诏狱是。那好,你下。等明早本侯亲自开堂会审,若拿不出有力证据……” 他指尖聚气突然猛地一挥,地上活蹦乱跳的小黑狗儿被化气为刃的戾风忽地拍飞出去一头砸到傅云漓的腹部。 “哪凉快哪呆着去!” 舒诺看着扔傅云漓小腹上早已口吐白沫的小黑狗儿,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 诏狱阴冷。 但她所居住的牢房里挂满了燃烧的蜡烛,还加了个火炉,茅草也早已换成柔软的摊子,矮桌上摆有几本解闷的书,舒诺席地坐下翻了几页,要不是能嗅到诏狱特有的血腥,她觉得还蛮惬意的。 抬手翻着书,耳畔是受刑的惨呼,一直等到黑夜弥漫,她饥肠辘辘觉得快要饿死的时候,才听到铁链碰撞的摩擦声。 她侧过头,来者竟不是提刑审问的狱官,而是一个手提食盒的小厮,那小厮长相平凡,恭敬地将食盒放到矮桌上,掀开盖子,拿出一排排清香可口的素炒小菜,和一壶酒: “殿下,公主殿下怕您于牢狱里吃不好,特命奴才送来几样可口小菜,您尝尝。” 舒诺拿筷子扒拉几下,炒竹丝,拌窝笋,还有一道姜汁白菜,她笑了笑:“你知道吗,我阿姐虽喜素,但不喜姜,况且她就算要送,也不可能只拿这些菜打发。” 小厮一顿,头压得更低:“公主殿下去求了楚凌侯才得以给您送几道菜,眼下特殊时期,太子殿下还是莫要挑剔了。” 舒诺瞟一眼他放双膝上有些颤抖的指尖:“正因特殊时期,阿姐是见不到楚江夙的,而且你知道你的演技有多差么?” 小厮身形猛地颤抖,他突然伸出手发了疯似地扑过来掐舒诺的脖子,舒诺一个不慎被他扑倒在地,摸索拿过桌上酒壶照着他脑袋猛地就是一砸,趁小厮发蒙空当,她急忙一个转身,捏住小厮下颚,把破碎瓷片里盛得一些酒液塞进他嘴里。 小厮‘呜呜呜’地挣扎几声,但很快他便口吐黑血死了。 果然啊。 舒诺随意地拍拍袖子站起来,就这水平也好意思搞暗杀?也不打听打听她先前是干什么的。 “你果真非同小可。” 清丽如黄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舒诺也未觉诧异,转过身便见身披白色披风的傅云漓,“傅大小姐深夜来,只为送如此一份大礼,孤还真是受宠若惊。” 傅云漓不理她阴阳怪气的话,说道:“殿下,您还是莫挣扎了,臣女派人私下探查过,您对于此事根本没有任何防备,托得再久也不过一个‘死’字。” “沾巫蛊者历来死得凄惨,倒不如一杯烈酒下肚,来得痛快。” 舒诺问:“咱俩无冤无仇,为何突然想害我?” 傅云漓答:“道不同不相为谋,傅贵妃乃臣女姑母,做不到看她身陷囹圄而不救,况且皇宫本就风云诡谲,您落到如此,也只能说太大意了。” 舒诺轻笑:“说的如此生动,害得孤差点以为你当真只是帮亲不帮理,而不是为了你那个二皇子未婚夫了。” 第二十七章 反向询问 傅云漓听得‘未婚夫’三字,眼睛不断地闪烁几下,她撩起披风后的毡帽搭到头顶,转身轻声道:“殿下还是不要再做无端地推测了,所有事情等到了明日就会尘埃落定的。” 扔下此话,她再也不给舒诺回话的机会。 看着似落荒而逃的背影,舒诺摇头轻声笑了笑,指尖敲击铁栏杆几下,有些无聊了又转到背后,“好了,别偷听了,也不嫌幼稚。” “哼。” 从幽暗的拐角慢慢踱出来,楚江夙也不近前,就神色闷闷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在?” 舒诺忍着笑,指了指他露出袍外的鞋尖:“你也没打算完全隐藏起来。” “是意外。”小心思被戳破,楚江夙面上发红心底发窘,嘴角却不自觉往上扬了扬“你现在看清那个女人的真面目了么,此时说好话也来得及,本侯或许能大发慈悲地将你救出来。” 那嘚瑟的神色简直溢于言表,舒诺眉梢抽搐了下,心底高呼了声‘小屁孩儿’,她摆摆手:“救是不用了,我心里有数,如果你真想帮我点什么的话,那就……” “什么?”见她收敛嬉笑,一脸严肃的表情,楚江夙不自觉也跟着肃穆起来,生怕错过什么大事。 舒诺盯着他,神色极为认真地说道:“那就帮我带点晚膳,饿了。” 楚江夙:??! “怎么没饿死你!”他面色极不善地一甩袍袖,转身大步流星地便朝外走。 “哎!不是……”舒诺踮起脚,仰脖探出铁栏杆高喊“就算不带饭,你把这死人拖出去也行啊,难不成让他陪着我到天明?皇叔?侯爷?乖崽?!你人呐。”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唉,男人果然不可靠。”舒诺收回脑袋揉了揉卡得有些酸痛的脖子,忽听一阵脚步声,她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玄衣银纹的典狱影卫一个个面目深沉地打开铁锁。 不是……怎么个意思? 舒诺呆愣愣地瞅着他们,就因为让带点饭,就要找一帮子人来群殴她?这么小气??这么不讲武德??? 啊???? 影卫们走进递给她一个冷冷的眼神,随后有的弯下腰拖拽满脸黑血的死尸,有的收拾矮桌上的素炒小菜,重新放上一个冒着热气的食盒,做完这些,锁好铁锁,他们去也匆匆地走了。 舒诺有些风中凌乱,走到矮桌前坐下,掀开盒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袭来,板栗烧野鸡,桂花鱼条,以及一道酒酿白鸭汤,她突然感觉清醒了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嘴里,嗯,脑子回来了。 壁上的油灯灯芯缓慢燃烧殆尽,只留有一丝白烟蜿蜒上升。 舒诺坐软毛毯上微阖双目,耳畔的铁锁链第三次响了,但她知道,此次彻底是来提审她的督察监,一顶乌纱官帽系在他的头顶,走来朝舒诺恭敬地一施礼:“太子殿下,时辰到了,请随微臣来。” 走过暗沉的甬道,舒诺跟着他来到诏狱大堂,正上主位,左右两侧也各有一小位,桌上摆着笔墨宣纸,看样子像是用来记录案件的,说是大堂,墙上却也挂满了刑具利器。 那名带她出来的督察监朝最上的楚江夙深施一礼,转身走到放有笔墨纸砚的桌旁开始记录,此番巫蛊虽说事情发展简单,但牵扯的人物却很重量,写下的东西不得不小心谨慎,况且……他抬起头望了一眼上方,皇帝病重,最终判决权还在那位爷手里,算了,意思意思能交差就够了。 督察监朝对面看一眼,发现同僚也是这么想的,甚至朝他微笑点头。 “太子殿下,木头娃娃上刻有贵妃娘娘的生辰八字,字迹相较,又与您的字体相符,对此,您有什么话讲?” 舒诺捡起扔到地上的木头娃娃,随手翻动几下:“没什么好讲的。” 两位督察监面面相觑地一哽。 楚江夙挑眉。 “太子殿下,您若有什么冤情大可以说出来,诏狱历来惩恶扬善,又有侯爷坐镇,定会秉公处理,不会徇私舞弊的。” 舒诺看着他们:“傅云漓呢?” 两位督察监又是面面相觑地一哽。 楚江夙眉头皱得极深。 不大一会儿,门外等候传令的傅云漓便进来了。 舒诺看着她:“现在什么时辰?” 傅云漓被问懵了,不是来当堂对峙的吗…… 她还是道:“刚才看了眼日寇,应该是卯时。” 舒诺点点头:“那这么说,父皇也应该要喝药了。” 莫名其妙地一句话让所有人均是一愣,楚江夙想起什么似地嘴角含笑。 “殿下,带来了。”服侍舒意身侧的大宫女百荷挥手扔来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小太监,令只手端着一碗浓郁的汤药“依您吩咐,时辰刚好。” “这……这……” 两位督察监有课看不懂了,但依他们多年的经验,感觉事情要棘手。 舒诺让百荷把药碗端到他们面前:“两位大人治孤的罪之前,不妨先派人查查父皇汤药里的问题。” 有关皇帝此乃大事,督察监急忙地上前查验,这一来不要紧,竟查出了毒物,而且药量颇大。 看着开始手抖的两人,舒诺不急不缓地提议:“要不你们再查查傅贵妃的寝殿,亦或是审审他。” 地上太监一听审问,空洞的眸里立马出现狠色,舒诺察觉他气息不对,抬起腿狠戾地一踹,让他脑袋磕到石柱上呈现半昏迷状态。 不过这样一来她反看清此人样貌,不正是先前自食其果于贵妃的心腹小太监吗?真没想到,出了那等子事儿,他不仅没死,还依然兢兢业业地给傅贵妃卖命。 不过他当真以为,只要加大毒量让皇帝早逝,二皇子就能顺理成章继位从而救出傅贵妃?怎会。 事态有些不受控制了,傅云漓脸色如死灰一般惨白,姑母不可能牵扯出此等事的,不然父亲为何没告诉她! 舒诺侧头看向她,平淡无波地问道:“傅大小姐,你觉得需不需要继续往下查呢?” 第二十八章 你还是重生吧 “太子殿下莫要撇开话题。”傅云漓强使自己镇静下来,对上那双平静却又带些嘲讽的眸子“此些并不能说明什么,况且您主要摄入的案子是巫蛊,与陛下生病何干?” 舒诺淡然地甩了甩袖子:“孤说和巫蛊有关系了么?只是傅贵妃谋害父皇,少些证据,可想来只要翻翻贵妃的永芳宫就必能找出些什么,傅大小姐随便牵只狗来就能破解所谓的巫蛊秘密,那想必放在眼前的阴谋也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不就是谋逆嘛,反正傅家几百口上下有孤作陪,走到阎王宝殿也不算亏,怎样?傅大小姐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傅云漓嘴唇有些发抖,她是想救傅贵妃出来,可没打算将整个家族赔进去,可舒诺如此做派,分明打算拉着傅家上下一同陪葬! 不行,绝不可以! “你想怎样……”她听见自己如此问。 舒诺奇怪地瞧她:“此话应该问你,你想怎样。” 傅云漓声音一哽,转头看向手握笔墨记录于册的督察监。 俩督察监早就吓得脸绿了,拿着笔杆的手颤抖个不停,又是巫蛊,又是谋逆,别说是真是假,光是今儿个这两耳朵他们有没有命回都不一定了。 “殿下……大小姐……刚才那些话,都还没有记录在册呢,你们看,应该怎么写比较合适?” 傅云漓前走几步伸手拿过舒诺把玩着的木偶娃娃,指尖在上面用力地一划,一道横线就浅浅地出现:“我……我看错了,上面的八字不是十一月,而是十二月,想来是下人歹毒乱挖乱发。”她侧眸看向地上五花大绑的小太监,“对么?” 督察监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傅大小姐英明,此事绝对另有蹊跷,另有蹊跷……” 楚江夙撑着脑袋听他们对话,轻嗤一声笑出声:“真是一出登不上台面的烂戏,本侯当真是开了眼界了。” 他施施然站起来,也不理底下脸色巨变的几人,缓缓走到舒诺面前,道:“走么。” 舒诺道:“你先去,我还有几句话和傅大小姐说。” 楚江夙皱眉:“怎么没见你和我有这么多话?” 那是你未来媳妇懂么?舒诺暗自白了他一眼,只感觉为这小崽子简直操碎了心,“你我二人天天见面,哪有什么话讲,你先出去便是,我随后便来。” 她敷衍打发本以为楚江夙会闹一通,但不知这家伙哪根筋儿抽风了居然朝她笑起来,背着手乖乖地走了,也不知是不是她眼花,临出去前她好似看见楚江夙朝傅云漓挑衅了一下。 不、不可能,绝对眼花。 俩督察监也拖着小太监下去。 很快,大堂就剩下她们二人。 傅云漓很警惕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舒诺清浅笑了笑:“别紧张,就是想问你有没有考虑到,其实我大可以将巫蛊和投毒联系在一起,在傅贵妃的房里翻到毒药监察出与父皇汤药之毒一样,那么巫蛊就可以说成是傅贵妃为了自保而故意埋在那里的,字迹可以找代替。” “此番一来,孤既保全自己,又能灭了你们傅家。” 傅云漓反应很快:“所以说,傅贵妃根本就没有投毒,都是你在自导自演?舒诺,你太卑鄙了。” 舒诺瞧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孤没那么闲折腾你们傅家,之所以陪你闹这么久是为了让你听听这些。” 她打个响指。 傅云漓忽觉得整个大堂空旷许多,紧接着她听见两道声音。 “云漓……傅云漓那个小贱人呢,不是说来救本宫吗,她人呢?” “娘娘,大小姐打算用巫术来构陷太子,但最后棋差一着失败了。” “废物废物!还说什么京城第一才女,连这点小事都失败!等皇儿回来,本宫定是让他弃了她!” “嘘!娘娘您小点声,切莫让外人听见。” “那又如何,本宫受不了了,那帮恶魔天天来折磨本宫,割本宫的血,我要出去,你快告诉傅云漓本宫要出去!” “娘娘……” …… 声音渐小了,舒诺看着脸色愈发难看的人,觉得她应该是顿悟了,倒也不枉费那个小太监最后一点价值。 傅云漓突然抬头怒视:“你们居然敢割贵妃娘娘的血,真是恶毒至极!” 舒诺一愣,随即皱眉:“你听后就想说这个?” “若不然呢?”傅云漓一步一步走近她“本小姐还要与你们同流合污,高声喝彩吗?姑母先前并非如此,现在却如恶鬼一般嘶吼,可见你们折磨她至深,若不然,她又岂会变成此番模样!” 哈……? 舒诺突然感觉头有点疼:“我知道你现在还没重……新看清身边的人,所以才担着身家性命陪你闹了如此久,你要看明白,傅家不值得,姑母不值得,你那未婚夫更不值……” “够了!”傅云漓猛地打断她“你别以为用几句话就能挑拨我与二殿下的关系,舒诺,你听清楚,就算你背后有楚凌侯作倚仗,本小姐也绝不会怕你,你若敢伤害我家人及二殿下一根汗毛,哪怕化为厉鬼,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看着无所畏惧似散发光芒的少女,舒诺直接气笑了。 不是…… 她费了这么长的时候,陪着演如此无聊的戏,就是为了让她看清身边都有哪些牛鬼神蛇,好统一战线,结果最后临了就获得一句‘哪怕化为厉鬼,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闹呢?? 她侧头瞥见傅云漓身后的那一汪深池——此为诏狱里为了逼供某些特殊犯人而准备的酷刑,将整个人沉下去,等人差不多喘不上气时再捞上来,如此反反复复。 她看着傅云漓:“你当真如此想?” “当!真!”傅云漓一字一顿地回答。 舒诺明了地点下头,猛地伸手使劲儿一推,只听‘扑通’一声,傅云漓整个人沉入深池。 看着水底下瞪大眼睛,却如何都游不上来的少女,她长长叹一气:“孤突然觉得,你还是重生的好。” 第二十九章 由你决定 估摸时间差不多了。 舒诺唤来百荷让她差人捞傅云漓,并送回落雨小轩好生休息,若是人醒过来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她。 百荷郑重地点下头,抬手一挥让身后跟随的十几人架起浑身湿漉漉的少女,走出诏狱。 天边泛起鱼肚白,舒诺负手站在高台阶梯前,迎着微凉的风深深吸一口气,等傅云漓醒过来一切都会回归正轨,楚江夙也不会再整日盯着她转悠,只要他松懈下来,她就能找准时机和阿姐离开皇宫,去江南过平静的日子了。 真好。 金色的光撒落肌肤上铺就一层暖意,她心情颇好地伸了个懒腰,找姐姐去喽! …… 阳光下的宁钰殿更加显得清净。 舒诺绕过斜斜垂下来的枝柳,推开门,就见松软的软塌上坐有两名女子,一个眉梢柔弱,举止娴静,一袭卷叶双蒂的薄纱襦裙更衬得她温婉清丽,另一个眼波灵动,流苏摇晃,身穿浅粉百蝶莲叶荷裙更显得活泼俏皮。 黄梨矮桌条纹盘旋精致,上摆着针线筐,她们二人各拿金丝彩线缝绣,时不时伸指尖相互交流什么,听见开门的吱呀声纷纷回头,看见她来了立马放下手里针线喜不自胜地惊呼: “阿诺。” “太子殿下!” 舒诺徒然明白为何男人喜欢娶得美人回家了,这一推门就能看见美人眼睛亮亮地瞧着自己,搁谁心里都舒畅,只是……她看向盈盈施礼面含娇羞的傅笙儿,挑眉问道:“傅二小姐怎会在此?” “早闻公主殿下绣艺超绝,臣女仰慕万分,就想着来请教一二练练手法。”傅笙儿说完见舒诺只是看着她笑并不言语,心里的欣喜莫名变得有些忐忑,想了下又道“殿下,臣女早就听说了,长姐瞎说什么巫术八字闹事,害您入狱,结果竟是她自己没看清就叽叽喳喳乱吵,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臣女愚钝,却也知一族同根,臣女便替长姐给您赔个不是,切莫生气伤了身子。” 盈盈一拜配上她娇美柔弱的面容,颇有些脆柳扶风的轻柔之感,舒诺挑眉依然没有说话,此时舒意也上前来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担忧道:“阿诺,可还好?” “放心阿姐,一切都好。” “那便好,此事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是担心……” 舒意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手心被轻轻捏了一下,她一愣看了看舒诺,目光又移到旁边依然端庄闺秀范儿的傅笙儿,抿下薄唇,低头不语。 气氛瞬间安静下来,傅笙儿打算靠厚脸皮留下来的小心思也实在坚持不住了,她面带微笑地优雅施礼:“既然殿下有事要和公主殿下讲,那臣女便先行告退了。” “不送。” 嘤…… 傅笙儿听着差点令她心碎的声音,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踏出殿外,等完全关上房门,娇弱的眉目霎时变得冷厉起来,她指尖卷着帕子心底繁复咒骂傅云漓,小贱人自己闯祸也就算了,怎还牵累她! 太子殿下都不搭理她了,呜呜呜呜…… 听着脚步声渐远,舒诺搀扶阿姐重新坐到软塌上,伸手给她倒了杯茶:“阿姐怎和傅家二小姐走到一起了?” 舒意心情瞬间紧张起来:“阿诺你别恼,自从出那么大的事儿我的心就很慌,我想帮你,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去找皇叔可我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听说傅家二小姐也在宫里,就想着用她来帮你些什么……但还没起作用呢就听见傅大小姐闹乌龙的消息。” “阿诺,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声音愈来愈小,头也越来越低,舒诺轻叹一声,伸出手揉了揉阿姐的脑袋:“阿姐怎会添麻烦,只是傅家人比较特殊,阿姐跟她们玩最好是小心小心再小心,免得牵累了你。” 舒意郑重地点下头:“好,以后我再也不跟她们往来了。” 舒诺笑了笑:“那也不至于……”毕竟往后还要倚仗女主呢,怎能一点都不往来? 她忽然似想起什么,从袖袍里拿出个缀着珍珠的盒子,放桌上推到舒意面前:“这个,早就想给你了,但因为一直没有成形便没说,今儿个看见,正好可用,便拿来给你瞧瞧。” 舒意欣喜打开:“是胭脂!谢谢阿诺,我很喜欢。” 舒诺看着殷红如血的胭脂盒,轻笑道:“准确讲,是血胭脂,就和雪肤膏一样。” 舒意拿珍珠盒的手突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眼含诧异惊恐地望向舒诺,一时竟不知该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舒诺握紧她颤抖的手“今儿个听见那人的声音了,皮肤割血,她只觉得痛,不觉得错,我突然觉得很新奇。” “你说,要做多少胭脂她才会高喊一句‘我错了’呢?” 舒意没有说话,舒诺也没打算她应和什么,收回手重新倒了杯茶:“没关系,总能听见的,至于胭脂,以后每天都会有人来送,阿姐想留便留,想扔便扔,就是别再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拦了。” “那个人遭受着酷刑还能嗷吼得响亮,你现在明知要休养身心却总是闷闷不乐,多冤多憋屈啊对不对。” 见舒意依然低着头,舒诺叹息一声,看来还是要循序渐进才行,伸手去拿血胭脂,舒意僵硬的指尖徒然一紧,她抬起头看向舒诺,脸上竟滑下两行清泪,“不用了阿诺,不用拿走……这样就很好的。” “阿姐……” “真的不用,其实我也想知道,究竟收藏几盒胭脂,一切伤痕才能彻底平复。来,喝茶。” 看着重新扬起笑意的舒意,舒诺心里暗暗叹一声,在傅贵妃手下受到的折磨永远是阿姐心里的疙瘩,如果要离开汴京她不希望阿姐是带着满身伤疤离开,必须在此前让她开怀些,希望此些血胭脂能有用。 女主啊女主,我已经把所有事情思考妥当了,你可一定要争气,一定要涅盘重生啊! 第三十章 楚三岁VS笙绿茶 “太子殿下~” 舒诺安抚好阿姐就走出了宁钰殿,一踏上鹅卵小径,傅笙儿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她眼波娇俏地盈盈一礼,指尖转动着发梢,颇有些小女儿家的忸怩姿态。 “傅二小姐怎么没回去?”舒诺望了眼高攀树梢的阳光,一时疑惑傅笙儿不去用午膳跑来堵她做什么,莫不成是来蹭饭的?唉,好好的一个孩子居然饿成这样了。 傅笙儿熟不知自己已然被当成‘蹭饭’的小可怜儿,还在窃喜终于等到与太子殿下单独相处的机会,她迈着莲花般的步子迎着柔光,来展示自己最完美的姿容: “殿下,臣女来宫里之后,就一直待在落雨小轩做女红,没有踏出去半步,若不是太过敬佩公主殿下是绣艺,也不会如此冒冒失失的前来,现在倒好,一不小心忘了路,殿下,您能送臣女……哎呀~” 傅笙儿边说边走动,临近白袍‘少年’时也不知怎的就左脚绊了右脚,整个人如翩翩的蝴蝶一般施施然地朝舒诺怀里撞。 舒诺避开前胸,却也伸出手揽住她下落的腰,“二小姐,您还好?” 那清雅的檀香犹如流云一般缠绕于鼻尖,傅笙儿霎时羞红了脸,眉梢弯成柳叶,手掌握成拳拼命地克制下来才没有欢喜地叫出声。 “殿下~”她抓住舒诺的肩袍,仰面朝上露出自己精致的面容和眼尾一滴楚楚可怜的泪“臣女好像崴到脚了,您能不能……能不能扶臣女回去呢?” 看着浑身上下亢奋演戏的小戏精,舒诺挑起眉轻笑道:“二小姐看起来……好似和我所知的不太一样。” 傅笙儿心底‘咯噔’一声,傅云漓那小贱人没事瞎叭叭什么话?! 她半倚靠舒诺肩膀怯弱弱地道:“殿下,是不是长姐和您说了什么,臣女知道的,您不必瞒着,自幼臣女就很愚笨比不得长姐聪慧高冷,不受她的喜欢,您若也觉得臣女讨人嫌可以直说出来,没关系的,臣女不在意……” “既有自知之明,那还不快从她身上下来!” 一句低沉的怒吼紧接着她的话而来,傅笙儿懵极了,眨眨眼琢磨心心念念的殿下是怎么用优美的唇形说出如此寒人心的话的,可她看向舒诺却发现她和自己一样也一脸懵圈,甚至……还多出几分无奈。 她歪着小脑袋,视线掠过舒诺的肩膀,就见了全身沸腾着怒气的大公鸡……哦不是,侯爷。 “你怎么来了?”舒诺扶好傅笙儿让她站稳,松了环住她腰间的手,上前几步。 傅笙儿低头羞涩,殿下居然保护她了耶! 楚江夙见此也缓了点脸色,抿下唇带些委屈地轻声道:“说好了会来寻我的,但你人呢?你可知我等了多久?” 啊…… 舒诺默然,忘记了…… “殿下,您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身后的傅笙儿突然冒出脑袋“没关系的,殿下您若忙就先去忙您自己的事儿,笙儿无论等您多久,都无怨无悔。” 楚江夙:??? 舒诺:…… 很好,你是懂插嘴的。 楚江夙眉梢微皱,眸光阴沉沉地落到傅笙儿身上扫视几圈,“原来是傅家的。”他重新看向舒诺“刚吃了傅家的亏,怎的还不长记性,这一个个花言巧语掩饰着黑心肠子,远不如身边人知心知底相处得轻松。” 傅笙儿似吓着了,瘫软地上泪眼婆娑:“殿下,侯爷说的无错,长姐此番口无遮拦闯下大祸,您气恼是应该的,臣女本不该多说什么,可一族同根,臣女愿替长姐受过给您当牛做马,只求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舒诺只觉得头有点疼。 看着手拿娟帕不断拭泪的少女,楚江夙嘴角狠狠一抽,他冷笑:“听闻傅二小姐也有意着二皇子,熟不知此番话他有没有听过?” 傅笙儿身体一颤,抽泣声断断续续:“臣女不敢撒谎,年幼时,确实对二皇子懵懂过,可后来懂得那不是情爱,而是一种敬重,一种仰望,侯爷如此揣度,毁得清誉无存,臣女……臣女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提起裙摆就往假山上撞。 舒诺大惊,急忙伸手去阻拦她,指尖刚拽上袖袍,傅笙儿整个人顺势一拐,径直扑到舒诺怀里委屈痛哭。 楚江夙薄唇含笑一字一顿:“舒!诺!” 傅笙儿眼眸氤氲:“呜呜呜……殿下……” 舒诺只觉得心有点累, 谁能来救救她。 “太、太子殿下?” 莫名有些僵持的气氛猛地被一道声音打破,三双眼睛齐刷刷望过去,百荷脊背徒然间一冷,顿时产生想要逃跑的冲动,尤其是侯爷楚江夙看向她时,这种念头简直达到了巅峰。 “她醒了?”舒诺看见百荷来了瞬间明了,放开搀扶傅笙儿的手,走过去寻问。 百荷承受着莫名袭来的压力,似含糊似肯定地点头:“啊?啊……” 舒诺问:“她醒来后可有什么异样?” “我……她……就……”百荷愈发腿软。 舒诺侧头看向身后神色模辩的两人眸光一凌,那俩人瞬间收了神色,又恢复成或乖巧或娇柔的样子。 “带我去看看。”舒诺朝百荷说道。 百荷目光微移,竟径直对上楚江夙投来的深沉眼神,咽下津液大声喊道:“是!奴婢这就带您去看望傅大小姐!” 舒诺:“……” 人走远,留于原地的两人神色各异。 傅笙儿拧着手心的帕子,竟脱口而出:“定是那小贱人装病骗走了殿下,平时看着不争不抢的人没想到心机居然如此之重,真是可恶!” 楚江夙轻啧一声:“一个暗里耍手段,一个明里装卖惨,怪不得同为姐妹呢。” 傅笙儿抿唇点头,忽又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她怯生生地拧着帕子:“侯爷,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臣女哪敢于您卖惨?” 楚江夙瞧都不瞧她一眼转身就走。 傅笙儿撇了撇嘴:一个大男人没事瞎掺和什么,搞得好像你能给自己当侄媳妇似的,呵。 ——题外话—— 楚三岁支持:叩1 笙绿茶支持:叩2 小可爱们快来投宝贵一票~ 舒诺:…… 第三十一章 没受什么刺激吧! 环绕殿宇的清澈小溪潺潺流淌,舒诺跟在百荷身后撩起翡翠珍珠串纱帘子,鎏金炉里的雅香飘飘渺渺,她看着床榻上闭着双目,双手搭在腹部似沉睡不醒的少女,微皱了下眉。 “她……”百荷讶然,方才分明听见傅大小姐低呼要水的声音,也看见侍女搀扶她起身,怎的现在又是这般蔫蔫病态的样子。 舒诺低眸想了想,摆摆手让百荷先行退下,她则挥开长袍坐到枣红圆椅上,手指翻过倒放的小杯倒了杯茶,看着热茶上缓缓升起的白雾,静等。 枝丫上的雀鸟叫了两三声,榻上那只浅白的玉手缓缓抽动了一下,睫羽颤抖睁开,清澈的眼瞳充满茫然和懵懂,她侧过头,看见了舒诺。 “醒了?”舒诺将手里的茶杯放于桌柜,站起身走到她跟前,问道“可有什么不舒服?可需要水喝?” 傅云漓没有说话,只是挣扎着起身,舒诺见状伸出手欲搀扶她,却忽然想起什么顿住撤回来,往后退几步保持一定距离,看着她问道:“傅大小姐感觉还好么?” “很好,不劳烦太子殿下关心。”傅云漓倚靠软枕,拽着被褥说道。 舒诺琢磨了下,脸上扬起温润的笑意,轻声说道:“我知道,傅大小姐现在可能有些凌乱,但在我面前你大可以放心,我们不是敌人,是朋友。” “朋友?”傅云漓似听见什么笑话般勾起唇角嘲讽地嗤笑几声。 那不屑的样子看得舒诺皱起眉,这状态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啊,原着里的女主在重生后是极懂得掩饰和伪装的,哪怕面对负心渣男时也能装作清纯懵懂的样子糊弄过去,今儿怎的如此大反应? 莫不成…… 她心里猛地涌起一个猜测,却有些不敢往下想。 身后雕花门忽地敞开,一个端着汤药的婢女低着头一脚一挪步子地走进来,舒诺思索着傅云漓可能异样的其他情况,抬头扫一眼婢女觉得眼熟却也没有放心上。 傅云漓却有一瞬间心跳骤停,她的视线落到舒诺脸上不自觉带有几分探究和观察,指尖卷着床被也不住缩紧,可能是她的视线太过露骨,舒诺抬起头看她,转瞬又去瞧旁边低头不语的人。 “殿下!”傅云漓忽地唤了一声,见舒诺疑惑地看过来扬起清雅地笑缓缓道“您能帮臣女把汤药拿过来吗?” 舒诺看着语气轻柔不少的少女,迟疑地去接婢女端来的汤药,正在二人手指交接的一瞬间,她状似无意地错开,只听‘啊’地一声,滚热的药汤洒到婢女手上瞬间红肿一片。 “是你啊……”舒诺看着徒然跪倒地上瑟瑟发抖的婢女冬秋,神色变得冷然,她转头看向床榻上微咬薄唇的少女,嘴角的笑意越发淡漠“竟会想着留她在身边。” 那也就是说…… 傅云漓并没有重生对么? 为什么? 傅云漓看出舒诺没有什么强烈的怒意,倒是皱着眉瞅着她,仿佛不理解什么事儿一样,她不懂,但还好,她有把握保住冬秋的性命: “殿下,她是臣女新收在身边的婢子,还不太懂事,若有冒犯您的地方,还请您莫往心里去。” 舒诺冷笑两声:“是啊,那些懂事的婢女明知自家主子犯下滔天大罪早已跟随着自刎谢罪,哪会领投他路,碍人眼呢,傅大小姐,您说对么?” 傅云漓皱眉:“殿下,好歹是条人命,您怎能说的如此一文不值。” “生命自是有价值,但得看是谁的。”舒诺懒得再和傅云漓掰扯下去,更不想看见能惹她心烦意乱的人,抬步朝外走,也不忘说道“你若想留着她便留着,不必躲躲藏藏的,只希望有一天被背后插刀的时候,你不要后悔。” 深沉到冰冷的话让傅云漓心底猛地抽痛,一阵阵茫然到不知所措的心慌蔓延全身,她只感觉某些事情开始不受控制地偏离。 见她不说话,冬秋有些慌,膝行几步来到她面前猛磕几个响头不停地开口发誓:“奴婢绝不会背叛大小姐!请大小姐留下奴婢,不然婢女会死的在宫里……” 带有哽咽的声音拉回傅云漓的思绪,她强压下心底的不安伸出手扶起冬秋:“放心好了,我不会弃你而不顾的,只是现在形势于我们极其不利,再想救出姑母估计会难上加难。” 她叹一口气,希望姑母能熬过此劫。 …… 呼! 不能生气, 不能生气,她叫不生气,怎么能生气? 舒诺回到自己的寝殿前,实在忍不住气得笑出来。 为什么?她记得原着里女主确实是落水后重生归来,大杀四方,怎的这次落水那智商不提反降了呢?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落水姿势不对? 她边琢磨边推开门,径直走到采花布圆桌前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根本没发现斜对角正有个人用幽怨的眼神注视着她。 “咳!” 咳嗽声吓了她一跳,舒诺猛地转头,楚江夙手捧蓝皮薄书倚靠软塌,见她看过来坐直身板放下手上书册,扬起个美艳妖冶的笑轻声道:“你回来了。” ? 舒诺眼角一抽,她怎么觉得今儿个这瓜娃子有些不大对劲儿…… 楚江夙走过来倒了杯茶递给她:“喝茶。” 舒诺迟疑:“我……刚喝完。” 楚江夙笑容不减:“再喝。” 舒诺:??? 她试探性地接过茶杯放鼻下嗅了嗅,端起看了看,这是她刚才用过的杯子?没什么特殊机关?对?! 还在研究着,她肩上便突然多出一双手,舒诺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就要窜开,但那双手紧紧地压着她的肩,不仅没跳开,还直接一屁股墩到椅子上。 嘶…… “今儿个新学的手法,我给你揉揉肩放松一下。”楚江夙指尖收缩,当真揉捏起来。 力道恰到好处简直舒服至极,舒诺全身放松下来享受了会儿此番待遇,心底却也更加忐忑,她微侧头:“皇叔,你没事?” 没受什么刺激! 第三十二章 这书不适合小孩子 “无事啊。”楚江夙立在她身后轻柔揉捏“只是觉得你近日劳心劳力,太过辛苦,便想着让你好生放松一下,以解疲乏。” 她听见了什么…… 舒诺猛地转头看向楚江夙,见他神色平淡,嘴角还挂着一丝清浅的笑意,仿佛刚才那番小情蜜意再寻常不过一样。 可此事真实吗? 真实吗? 那个杀伐果断权倾朝野的大反派开始小情蜜意? 还不如撞鬼来得痛快。 “不是,那什么……”舒诺躲开他的手,站起来远走几步拉开一定距离,轻咳声缓缓道“皇叔还处于调养阶段,多多休息方为上策。” 楚江夙一愣:“我不累。” 舒诺认真地摇头:“不,你很累,你已经累到脑子不清醒了。” 确实,这些天为了平衡朝堂上下,楚江夙倒是认真在钻研布局形势,一段时间天天挑灯夜读大有头悬梁锥刺股的架势,定是那时劳累过度才导致他现在萎靡不振,有点疯癫前兆。 对,没错, 一定是这样! 舒诺越想越觉得有理,看着他的眼神也渐渐从狐疑惊愕变成怜惜同情,都被书本逼迫过,她很能理解,转过头看向软椅上岔开分页的书卷,叹息一声走过去,刚要拿起放好,旁边有另外一只手迅速地抢先拿走背到身后。 “你干嘛呢?” 看着楚江夙突然一脸警惕的古怪样子,舒诺神色奇怪。 楚江夙目光闪烁着摇摇头:“没什么……” 舒诺明了,那就是有什么。 她摊开手:“拿出来。” “拿什么?” “身后那本书,别躲了,再不拿出来我就告诉老胡他们全部没收。” 楚江夙抿了下薄唇不情不愿地从背后拿出来。 舒诺面无表情地接过,心底却带有几分好奇,能让楚江夙如此迅速地收拢起来该是一本怎样的书? 军机国策? 库粮军饷? 还是他国暗报? 掌握了这些以后是不是更有筹码来谈判了? 舒诺竟有些激动,她把书合上调转过来,只见淡蓝的薄书上用黑墨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大字——贤惠的男人命最好。 ? ?? ??! 舒诺简直不敢信息看见了什么,拿着书反复辨认好几遍,甚至抽出别的书进行对照,或许是中国文化太过于博大精深,某些字她看岔劈了。 然而,并无…… 她眉梢狠狠抽搐一下,看向楚江夙的眸光诧异又惊奇:“你怎么会有这个?” 楚江夙睫羽忽闪着,被她盯得一脸不自然又露出原先懵懂乖巧的神色,“随便翻书翻出来的,闲着没事就学习学习……” 舒诺更震惊了,“你没事学它干嘛?” “我……”楚江夙更忸怩了,他总不能说看着傅家姐妹那般手段,自己有点上火。 扭扭捏捏就是不说话,舒诺叹一口气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自我安慰小孩子好奇心重拿错书正常的,她把蓝皮书卷起放到袖子里:“这种书不适合小孩子看,以后少碰听见没有?” 楚江夙讷讷点头:“哦……” 舒诺见他情绪不高,走过去踮起脚,顺顺头发轻声道:“别不高兴,等明儿个我送傅家姐妹回家后,于街上给你挑几本好的,省得东找西翻竟是些……” “为何要送傅家姐妹回家?” 舒诺还未说完就被楚江夙径直打断了,她看着面前人眉头紧锁,妖艳的眉目满是不耐烦的样子,心底一惊,难道说即便傅云漓没有重生,但女主特有的光辉依然吸引着他? 她放下揉顺他长发的手,胸口竟有些说不出的沉闷,勉强勾起个笑,道:“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先不送她们回去,傅大小姐清冷高雅,傅二小姐灵动活泼,有她们二人留在宫里倒是添了几分生趣,皇叔觉得呢?” 她的神色很是诚恳,楚江夙低下头定定看着她,似要看出什么一样:“究竟是因为我愿不愿意,还是因为她们二人留下对你更好?” 那漆黑幽深的瞳孔看不清什么神色,却异常认真地看着她,舒诺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但为什么,她明明可以将这个问题答得极好,这个问题也明明那么简单,为什么,她说不出口呢…… “呵。”瞧着她沉默无言的逃避样子,楚江夙似是了然地轻嘲一笑,他伸出指尖缓缓划过她的脸庞,如蜻蜓点水一般轻柔“为何总来试探我呢,我并没有那么傻的,飘飘。” 他收回自己的手,撩开珍珠帘转身走了出去,可那一句‘飘飘’却如寒冬里的一盆冷水一般浇到舒诺头上,她袖下的手不自觉握紧却又缓缓松开。 是啊, 她是‘飘飘’,也只能是‘飘飘’…… 楚江夙并没有明确说下什么,但第二天一早,舒诺便带着傅家姐妹,承搭上早已安排好的马车。 灰石路两旁槐树茂密,马匹喘着粗气提起蹄子‘踢踏’作响。 舒诺优雅且不失礼数地搀扶傅家俩姐妹上了马车,见车帘落下,收起浅笑不禁回头望一眼身后的红瓦高墙,心口浮动几分又被她压制下去,视线掠过旁边恭敬伫立的蓝袍大太监,挑眉问道:“贾公公,许久不见呀。” 贾公公甩了下拂尘,面露苦涩地笑了笑:“瞧殿下说的,就莫要打趣老奴了。” 舒诺上前几步,放低姿态道:“贾公公助我颇多,真的是想关心一二,这些天不见您的踪影,可是生了什么重病?” 贾公公瞟她一眼:“小子,别套话,有些事儿不是你该知道的。” 呵,依然排斥她啊。 舒诺不语而笑,转过身上了另一辆马车。 贾公公看着摇晃的车帘,不自觉想起昨儿个晚上主子唤他来的情景。 红衣如血的男子站立书案前,橘黄闪烁的烛光照得他宽袍上的金色彼岸妖冶美艳,他修长冷白的指尖缓缓描绘着精致的笔架,徐徐道: “照看好飘飘,别让任何人来靠近她。” “就当你是在将功补过了,否则……” 贾公公长叹一声回过神,脊背上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被抻拉得有些疼痛,他苦笑地摇摇头, 侯爷啊侯爷, 您究竟是被下了什么迷魂药了…… 第三十三章 相府接客 宽阔的长街由灰青石砖铺就而成,各式各样的商家店铺支起了高架,摊主们围着粗麻的头巾,吆喝声五颜六色的胭脂水粉,木梳首饰,肩上扛着扁担的小贩更是要喊出个花来,才能更加凸显自己的瓜果蔬菜。 舒诺掀开帘子看着马车外的人生百态,心情缓缓平静下来,不再似刚才那般茫然沉重。 马车转过一个弯角,人流逐渐稀少,视野却愈发扩大,舒诺仰起头,便见白墙朱瓦高耸挺立,汉白玉石狮巍峨矗立,正中那十八颗铁钉子门左右敞开一堆家丁奴仆恭敬地弯腰低头,身穿深棕薄灰衬衫的高胖管家脸上带有媚笑地频频措手,一见有两辆马车停于门前,急忙踩下阶梯来前恭敬道:“小人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雪白绣有飞鹤祥云的儒雅宽袍随风飘动,舒诺负手而立,扫视一眼丞相府大门,含笑并无说话。 “马凳马凳。” 高胖管家见她不语,额头上不自觉冒出几滴冷汗,挥手招来一个衣衫褴褛似奴隶装扮的少年指指地上,那少年走几步来到马车前,趴地上缩成团,脊背却挺着笔直。 “来,殿下,小人搀扶您下来。” 高胖管家殷勤地伸出胳膊。 舒诺收回视线落到他一脸褶子的笑容上,掠过他递来的手,也躲开地上缩成马凳的少年,脚尖稍微一点便大跨步地踏下马车走到贾公公旁边。 “相爷呢?” 高胖管家脸色稍变,却也马上掩饰下来,搓着手赔笑道:“相爷惹了风寒,近些天一直卧病在床无法走动,听说太子殿下来了,还说一定要亲自出门迎接,但实在是……唉……” “哦?竟如此严重。” 舒诺余光瞥见傅云漓和傅笙儿也已然走下马车正朝这边望来,她回头对上高胖管家又无奈又忧愁的眼神,微调高声音徐徐道:“傅相爷可乃我国之栋梁呀,既然如此病重,孤又岂能坐视不理,自然是要去看望一二,两位小姐可需同往?” “爹爹病了自然是要去看的。”傅笙儿跑过来抢先回答。 傅云漓没有说话,但她清丽的眉梢微微蹙起显然也是带些忧愁。 高胖管家声音哽了一下,他面色难言道:“两位小姐刚归家,要不先好生休息,相爷吃完药才睡下,现在打扰是不是……” 声音欲言又止,傅云漓皱起眉似是看出点什么,但傅笙儿是个藏不住脾气的性子,摆摆手不以为意:“哎呀,这有什么,爹爹不会生气的。” 说完,她眸光灵动地移步到舒诺跟前带些娇怯地拧着帕子问:“殿下,您觉得是吗?” 舒诺笑了笑:“不错。”她朝前伸出手,“二小姐先请。” 阳光下的‘少年’温润如玉犹如九重谪仙,傅笙儿瞬间羞红了脸,只感觉那些欣喜甜蜜快要从心底溢出流遍四肢百骸,她低头捂着脸,拨开人群飞也似的直冲进府门。 “笙儿?笙儿!”傅云漓一脸愕然地紧随其后。 看着如彩蝶一般翩然离去的少女,舒诺神色不明,抬起步子刚要跟随管家踏入府门,忽觉得有一道深沉晦暗的目光看向她,那目光带有侵略性的算计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没有抓住,却不自觉看向依然跪地蜷缩一团的少年。 …… 杨树叶子宽大密集。 星星点点的光斑透过雕花窗散落书案竹册上,傅丞披着淡青色的长袍坐于长椅上,脸颊消瘦,手拢唇下不住地咳嗽几声。 “相爷可要保重身体。”舒诺坐左上位首,放下婢女端来的茶,满含关心地道。 “劳烦殿下关心。”傅丞低着头又咳嗽几声,转而抬起脑袋自带惭愧地道“家门不幸,出了那样一个不知廉耻的败类,老夫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更无颜面对殿下。” “不止。” 傅丞痛心疾首地诉说,本以为舒诺会宽慰他些至少维护表面上的和谐,可谁想竟直接听见一声‘不止’? 什么不止? 是他颜面丢得不止这些,还是他家妹妹不止那样的不知廉耻? 真当以为他自请禁足她就可以耀武扬威了? 黄毛小儿,不知深浅。 傅丞的咳嗽声明显沉重了,舒诺恍若未闻,笑意更深:“近宫里发生件大事,由于牵扯甚广便基本封锁住了消息,您还不知道?” 傅丞神色有些闪烁,但还是装样问道:“您是指家女误认巫术,险些害您入狱之事?” 他急忙站起来施礼:“殿下,小女不懂事,给您添了麻烦,请您放心,我傅家家风向来严明,她既然敢做出如此欺君罔上之事,老臣定是不会轻饶了她。” 听着言之凿凿的话,舒诺轻笑一声端起茶杯把玩:“不是此事,是傅贵妃往父皇汤药之中下毒之事。” 傅丞袖下的指尖不自觉颤了一下,目光深沉,可那脸上神色依然坦然自若,声音疑惑:“下毒?什么下毒?家妹欲意谋害陛下?殿下,您明鉴!家妹虽说行事不分轻重,但她绝不可能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啊!” 舒诺端着茶杯忽视傅丞急切又沉稳的神色,伸出手捏着杯盖子抬起又放下:“相爷可知孤是怎么从巫术风波里毫发无损地走出来的?就是靠这个。” “什么!” 傅丞猛地抬头,难道说舒诺已经拿捏到证据了?可他早不是让毁了吗! “抓到个心腹,也不知是傻还是聪明,抓到时正给父皇加大计量下药呢。”舒诺缓缓道。 傅丞就感觉脑仁一阵阵地疼,耳畔轰鸣,他已经听不清舒诺剩下说些什么了,只觉得手脚冰凉,腿软得已经站不住身形。 “相爷?相爷?”舒诺瞧着面如死灰的人轻叹地摇摇头,迅速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脆响,使得傅丞回神有些愣然地看着她,她继续轻缓道“您先别忙着失魂,此事孤并没有声张,您傅家上下几十口人头也暂时没有落地的危险。” 傅丞听着,张张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说这些,是想让微臣做什么?” 第三十四章 舞女刺杀 “不做什么。”舒诺轻飘飘地回道。 放下茶杯伸指尖轻敲桌面,那悠闲的姿态看得傅丞眉头紧蹙,想他堂堂一国丞相何时竟要忍受一小儿的无知狂妄,但他还是缓步走到舒诺面前,弯下腰拎起茶壶给她续茶。 流水声于寂静的书房里异常清脆。 等倒了八分满,傅丞就收了手放下茶壶,撩起宽袍坐到她旁边的椅子。 碧色的茶水冒出缥缈白雾,对于傅丞的示好舒诺并没有任何感触,她伸指尖清浅地描绘杯沿,“相爷倒也不必如此,你与孤为大魏齐力一心,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什么事儿孤自是要帮忙的。” 傅丞蹙起眉,心里却平静不少,有求于他就证明他还占有先机,只要等得二皇子班师回朝,他收拾一黄毛小儿简直不足挂齿。 “相爷先别看得太开。”舒诺收回勾勒杯沿的手,轻敲桌面“二皇兄于朝外处理公事,究竟何时而归谁都不知,途中发生什么也都不明确,还不如抓紧找个后路。” “而且孤相信,您家女儿也会支持的。” 模棱两可说上一句,果真看见傅丞脸色越发难看,舒诺勾起唇角端起茶杯轻吹一口,没错,傅云漓没有重生现在是叛逆制不住了,但不妨碍她先让她的家人与自己站同一线上,至少日后好方便‘往来’。 眼里的光芒越发柔和,直看得傅丞整个人突然打个寒颤,他怎么有种不祥感……但那感觉于他而言并不是很重要,现在最主要的是,舒诺不仅搞垮了自家妹妹,此刻又要拿小女儿来威胁他,简直是狂妄! “相爷慢些想,孤先休息去了。”舒诺撩起宽袍施施然走出去。 等她踏出房门再无声音,傅丞一拍桌案猛地站起招来高胖管家,“去,找找暗藏宫里的人问清楚笙儿的一举一动,看看老五是虚张声势,还是她和笙儿确有什么事。” 看着快要头顶冒青烟的自家相爷,高胖管家急忙抱拳作揖应了声‘是’,弯着腰迈步跑出去,不大一会儿又脸色煞白地返回来,低头小声轻语几句,傅丞听了猛地一拍桌案:“简直胡闹!” “相爷,这也只是猜测,并非属实……”高胖管家抬袖子擦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谁能想到二小姐于宫中竟主动近太子殿下的身,那些小心思明晃晃的,想不被发现都难。 傅丞背着手,窗外暖阳照射他褶皱凹陷的面容上,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缓慢地踱步两圈,终是妥协一般长叹口气:“备个晚宴,好生招待太子殿下。” “相爷,您这是……” “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女儿能过得幸福,她若待我儿于真心,倒也不是不可。” 高胖管家迟疑:“但她身边并非您一独臣,那楚凌侯不是……” 傅丞冷笑:“所以她才想着来找本相,权衡之道太子殿下倒是会玩儿,先前小瞧她了,无论怎样,先招待好太子殿下。” “是。” …… 夜色深沉,明亮的月悬挂于空,洒下闪耀的银辉。 精致的灯笼悬挂飞檐两端,流苏垂下随风而动,大堂上灯火辉煌,穿着精致的舞女步步生莲在正堂旋转翻飞,丝竹声清脆婉转,霎时,舞女们呈如花开,一个粉嫩少女从中间徐徐站起,她面容娇俏,舞动起来更如蝴蝶般翩然——二小姐傅笙儿,竟是亲自来献舞。 傅云漓端起酒杯宽袖挥舞时掩饰住她轻微上挑的目光,雪袍‘少年’一腿弯曲一腿支撑,肆意而又潇洒地举杯与父亲畅谈,那一瞬间她竟有些恍惚,如此‘少年’,真的会骗她吗…… 不!不对! 太子挑拨她与家人的关系,挑拨她与二殿下的关系,现在又装作一幅好人样来拉拢爹爹,心思之恶毒,简直罪不可赦。 她一定要戳破其诡计! 傅云漓低头沉思的模样径直落到舒诺眼底,她勾起唇角没有说话,继续和傅丞一起观舞。 鹅黄的水袖飘散如花开,傅笙儿旋转停下媚眼含俏,一舞,终了。 “好!” 掌声一片。 傅笙儿收回水袖,眼波妩媚地朝舒诺含羞一笑。 仅此一眼,破碎了傅丞心里最后那一丝希翼,他神色复杂地瞟了舒诺一眼,不得不说,单凭这幅温润皮囊确实很吸引女孩子们的注意力,唉…… 他暗自叹口气,脸上却笑意不减:“殿下,您觉得此舞如何?” 舒诺赞道:“翩若惊鸿,姣如蛟龙,很美,很妙。” 傅笙儿听闻夸赞脸上红晕更甚,艳美的袍袖举起状似娇羞,目光掠过神色复杂的傅云漓时,还不忘挑衅地挑挑眉。 傅丞脸上笑容多了几分真诚,上下打量舒诺的目光也多了一些满意:“看来殿下对小女也很满意。” 她怎么品出一丝不对劲儿? 舒诺张张嘴刚要试探性地说些什么,忽感觉脑仁儿有一瞬间晕眩,与此同时,那些丝竹声犹如爆破般开始变得杂乱,身着华丽舞裙的舞女眉目徒然狠厉,从腰间抽出软剑,猛地一甩,锐利的剑尖散发出冰冷的寒光直朝舒诺和傅丞刺去。 “殿下小心!” “保护相爷!” 一旁看守的侍卫也纷纷抽出腰间长剑,护在舒诺和傅丞面前。 刀剑交错,鲜血纷飞,人的尸体层层叠叠倒在地上。 耳畔均是惊恐的叫喊声,舒诺昏沉,牙齿猛地咬下舌尖,嘴里的腥甜瞬间让她清明不少,抬起头,迎面砍来一把长剑,瞳孔骤然放大,她撑起身子想要躲开,可胳膊颤抖根本使不上力道。 锋利的剑刃马上要劈开脑袋,突然间,一双冰凉而又粗糙的手猛地把她拉扯开,殷红的血流落到她的脸上,舒诺紧盯着面前脸色变得苍白,紧咬薄唇的清瘦少年,只感觉脑海窜过一道电流。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初见傅云漓时她也同样体会过。 舒诺正琢磨个所以然,那个少年忍着疼径直站起身,神色淡漠顺手拎起血泊里的刀刃朝上猛地一挥,袭来的女刺客躲避不及,脖颈血丝飞溅,整个人重重倒在地上。 ——题外话—— pk场,麻烦宝宝们投个票票或是评个论,打个卡, 只有这样咱们的书才能走得更长远,要不然太冷清了……(沧桑脸 第三十五章 男主,陆泽 女刺客稀稀落落均被斩杀至死。 身后的贾公公走来搀扶,舒诺借着力道站起身,看着大堂上层层叠叠相互交错的尸体和鲜红成片的血泽,眼神冰凉地看向傅丞:“这么多美人命丧于此,相爷可真是舍得。” “殿下……” 傅丞脑袋也是发晕的,旁边侍奉的高胖管家急忙端来一杯凉茶服侍他喝下,冰冷的茶水下肚恢复几分神智,傅丞施礼解释道:“殿下,此事完全是个误会,老臣做官多年,忠心不二,怎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舒诺冷笑:“相爷心里究竟所想,恐怕没有人知道。”她缓解了些气力,挥开贾公公搀扶的手,走到肩膀受伤的少年面前,轻声问道,“你叫什么?” 少年有一双深邃的眼睛,舒诺被他注视时只感觉全身紧绷不自觉带起警惕,上次体会这种感觉还是与楚江夙互打相杀,而这个少年…… 她准备再仔细打量,少年却早已低下头掩盖了神色,他不顾肩上血流如注的伤,跪到舒诺面前额头磕地:“奴,陆泽,叩见太子殿下。” 陆泽……? 很好,是男主, 未来能与大反派平分秋色的那位摄政王, 怎么被她碰上了? 舒诺心里苦笑连连,脸上却面不改色地说道:“你今儿个救了孤一命,也算是孤的恩人了,不必以‘奴’自称。”她转过头看向傅丞,“相爷,可要好生救治孤的这位恩人。” “老臣一定。” 傅丞应着,目光却也不住地打量跪于地上的少年,他怎么不知府邸里还有个身手如此之好的人?转身朝管家点点头。 高胖管家心领神会,招呼个小厮来搀扶相爷,自己则弓着腰小心翼翼地扶少年起身,再招来俩人跟随,高胖管家朝舒诺点头示意敬意,转身便带着陆泽下去疗伤。 大堂静谧,只弥漫开浓郁的血腥。 舒诺忽觉得很是无趣,也不想再和傅丞掰扯孰是孰非的问题,借着贾公公的手缓步离开。 傅笙儿早已被吓得够呛,但见舒诺踏出门栏她下意识地就想跟随上前,一步刚跨出去垂下的袖子便被谁拽住,她回头,径直对上傅云漓担忧的眸子。 “你干什么?”傅笙儿抽回手。 “这话应当我来问你,你要去干什么?” “自然是追太子殿下。” 傅云漓似早知晓她会如此说,蹙起眉满脸恨铁不成钢地一戳她脑门:“我的傻妹妹你还瞧不出来吗?太子并非良人,她只不过是在借你来牵制父亲罢了。” 傅笙儿瞟她一眼,冷哼:“不要说的你好像多懂似的,管好你的二殿下就可以了。” 那一瞬间傅云漓似从傅笙儿眼底看到满满的不屑,放开手任由她跑了,只是那一眼和她所说的话均像尖锐的利刺扎进胸口,很疼,疼得她忍不住蹲下来紧紧抱住自己。 “大小姐?!” “无事……” 傅云漓摇摇头,她只是……有些说不清的茫然罢了。 外面的月色明亮。 舒诺被贾公公搀扶着并没有着急回卧房休息,走到一方凉亭里坐下,夜里风凉,正好能清醒清醒她的脑子。 “刚才的事儿,公公怎么看?” 贾公公伸出指尖轻触了一下圆桌上摆放的茶壶,温度冰冷,他神色平静地挥手招来守夜小厮,把茶壶放到他手上:“老奴倒是觉得,除非有完全堙灭咱们的计策,否则傅丞不会有如此大的胆子。” “确实。”舒诺轻缓且均速地敲打桌面“不过今儿个要不是那个少年,孤就直接湮灭了,也甭管什么胆子大不大,刀落下时贾公公就在旁边干看着,也是心狠。” 最后一句话说出声音徒然变冷,贾公公拿着拂尘依然面不改色。 不远处传来踢踏声,小厮拎着茶壶急匆匆跑来恭敬地奉上,贾公公接过,另一手翻转过倒放的小杯轻悠悠沏了茶:“殿下也无须动怒,自咱们见面的那一瞬间起,您就应该知道会有此种情况出现。” “为了侯爷?” “对,为了侯爷。” 舒诺只觉得可笑,想当初命令她扮演‘飘飘’来安抚楚江夙的人是他,现在又觉得她的存在是一大障碍的人也是他,闹什么呢? 可她却没有开口指责,捧着温热的茶杯暖手,状似苦涩地道:“贾公公若真是为了侯爷,就应当找到那位真的飘飘,而不是想法子与我冲突。” “找到飘飘?唉……”贾公公眼神恍惚了,他似回忆起什么陈年往事,松弛的皮肤更加显得沧桑“与其说找飘飘,倒不如说牠只是侯爷心底的一个影子罢了。” 影子? 舒诺没料到会得到一个这样的评价,但她心底升腾的更多为窃喜和好奇,正打算接着试探,耳畔忽地传来一道欣喜地呼喊声: “太子殿下。” 傅笙儿提着裙摆跑来,站到凉亭上急忙整理好被风吹乱的长发,俏脸羞红地施礼。 见到她,舒诺心情是复杂的,如果说刚才于大堂之上没明白傅丞的意思,那现在坐凉亭里吹了半天凉风,脑子清醒也琢磨出点意味。 她寻问:“天色很晚,你怎的不早些回房休息?” 傅笙儿闻言俏脸更红了,“刚才遇刺,怕殿下受了惊会不安稳,臣女便想着来陪殿下静静心。” 舒诺伸指尖蹭了下鼻尖,刚想婉拒了她,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句响亮的‘小杂种’。 仨人面面相觑一瞬,舒诺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那里是何处?” 傅笙儿瞥一眼:“就是府邸下人居住之处,没什么好稀奇的。”她随口答完忽感觉说的不对,见舒诺神色异样急忙摆摆手补充,“因为府邸大小事宜均是长姐处理,臣女就算听见什么也不好插手,不过今儿个既然遇见了,定是不能撒手不管的。” 为了证明决心,傅笙儿转过头飞速地朝那边跑。 舒诺掸了宽袍也站起来慢悠悠地跟上,若她没记错,陆泽现在于傅家就算个下人, 总感觉会发生有趣的事。 第三十六章 请殿下帮我上药 茅草房破烂,土地泥泞杂草乱生。 高胖管家早已收起谦和的笑容,眉目阴沉沉地朝前走,陆泽一左一右被两个仆从架着,肩上伤口裂开血流如注不断落下,那俩仆从也跟瞧不见一般不管不顾扯着他。 ‘砰’! 大门推开,陆泽整个人被扔进去,身子砸到地里凸出的石尖上,立马传来一阵钻心地疼。 “你小子,挺贼啊。” 屋里有一股常年潮湿滋生的霉味,高胖管家嫌弃地抬袖子捂住口鼻,抬眼打量一圈肮脏破烂的陈设家具,厌恶和嘲讽简直一览无余:“在傅家这么多年一直闷着声,好家伙今儿个一下子就救了太子,怎的,觉得救下太子,明儿个老夫就得给你施礼问安了?” “奴不敢。”陆泽不顾身上的疼痛,起身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下去。 见他依然如往常怯懦恭敬,高胖管家扬起下颚不屑地冷哼一声:“知道就好,收起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甭管什么高官显贵,你都是那泥里的命,听清楚了没!” 他见陆泽磕着头小声应着‘是’,厚嘴唇扬起个满意的弧度,大宽袍一甩:“走。” 仆从愣神:“管事儿的,咱不找郎中啊?” 高胖管家冷笑:“找什么郎中,人家是太子殿下的恩人,命里金贵,你到院里随便找几根草药揉揉敷上,他也就好了。” 仆从眼睛贼溜一转,立马明白管家的深意,赔笑着应了一声,走到枯黄的杂草地挑了几根带细刺的硬草,捧到高胖管家面前殷勤道:“管事儿的,您瞧这草药好不好?” 高胖管家随意一瞟:“嗯,是个懂的,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得嘞。” 仆从得了夸奖脸上笑容更是璀璨,弯着腰直等到高胖管家离开,他才收敛起谄媚的表情,看着地上沉默不语的少年,傲慢地抖了抖手上的针草:“啧啧啧,你平时不是挺傲的吗?现在怎么不吭声了,狗就是狗,再怎么装也还是一条狗。” 陆泽依然神色淡漠地默不作声,这让仆从根本体会不到拿捏他的成就感,蹲下来看了眼他肩膀上的伤,忽然就把手里的针草狠狠揉捏到他的伤口上。 模糊的血肉被枯草上的尖刺猛地刺穿,陆泽额头上的冷汗冒得更密,他抬手猛地一挥径直将仆从甩到桌子角上。 那仆从‘哎呦’一声,紧接着撸起袖子打骂:“好你个小杂种,竟敢推我!今儿个就让你知道知道大爷的厉害!” 他握紧拳头怒吼着挥去,陆泽支起左腿刚要躲闪,耳尖忽地动了动,他不经意朝茅草屋瞟了一眼,淡下神色硬生生接了迎面飞来的一拳。 “住手!你在干什么!” 仆从正惊愕又窃喜自己这随意一拳的无敌,娇俏地制止声紧接着传来,傅笙儿怒目地伸手指着他,眉头皱成山川一样,倒不是她有多生气,是此处的霉酸味太过浓郁熏得慌。 舒诺随着她身后缓缓走出来,看着嘴角淤青的陆泽和不知所措的仆从,含笑地一挑眉。 “你这恶奴,竟敢欺辱一介伤患,可还有半点良心?!”瞧见舒诺走来了,傅笙儿急忙止住想要捂住口鼻的手,朝着仆从发脾气。 仆从哪儿想到这种狗不理的地方竟会来贵人,吓得两股战战,‘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身体忍不住地发抖:“二……二小姐,奴……奴才不是……” “还想狡辩!”傅笙儿本就窝团火儿,此刻瞧着仆从一脸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更是来气,她抬起一脚直接踹他身上,随后就发觉这动作极其不雅观。 她慌乱地看向舒诺,却见她依然温润含笑没有半分异样,放下心来,继续怒斥:“那小奴可是救了太子殿下的恩人,理应以礼相待才是,别以为背后有着大小姐撑腰,你就可以无法无天!” 仆从颤巍巍地承受着火气,却有些纳闷为何扯到大小姐身上去了,但他不敢多言更不敢反驳,只能一个劲儿地应是。 “好了,剩下的事儿就等着傅大小姐来处理就行了。”舒诺出声制止了傅笙儿接下来的话,扭头看向捂着肩膀一直沉默不语的陆泽,男主的事儿,还是让女主来解决比较好,免得牵连他们这些小无辜。 可傅笙儿明显不是这么想的,她整个人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殿下却非要找那个小贱人来处理事情,怎么……她就这么不中用吗?她就这么不如那小贱人吗! “不必了殿下,这些小事臣女能处理好的。” 傅笙儿挥手招来两个婆子,指了指跪下颤抖的仆从:“将他杖毙,叫府里所有人都看着,往后再有人敢恃强凌弱,这就是下场,另外……”她抬头又看向陆泽,“找个郎中给他好生医治,切不可怠慢。” “是。” 舒诺看着将事情处理井井有条的少女,略感有些诧异,那些老妈婆子可能也头一次见自家二小姐开始有了掌家的派头,一个个办事儿也是干脆利落,大晚上的,还真拽来个行医郎中。 那郎中踏进来时还伸手整着布帽,一看便像临危受命。 “太子殿下,您瞧着如何?”傅笙儿稍稍扬起下颚,骄傲的小模样像极了做完好事等待夸奖的孩子。 舒诺不禁笑了笑:“做的很好,出乎意料。” 傅笙儿高兴地点了点脚尖。 那边的郎中已然检查完伤势,拿出一瓶金疮药递给舒诺。 舒诺瞧着,转手伸到陆泽面前,陆泽没有接,转过身低下脑袋以一种卑微的姿态朝舒诺道:“肩膀上的伤,奴很难擦到,可否麻烦殿下替奴上药……” “你胡说什么呢?!” 舒诺还未开口,傅笙儿先炸了毛,她还没享受到殿下亲手敷药的待遇,一个贱奴怎么可以抢了先!早知道……早知道她就不替他找郎中了! 面前的头颅下垂,双手规整地放于双膝,就像一个等待神明眷顾的使徒一般虔诚,舒诺转动指尖的药瓶,有几分诧异:“让孤帮你上药?胆子真是够大的。” 第三十七章 殿下,我中悦你 “奴不敢。”陆泽嘴上说着不敢,但低垂的脑袋和露出肩骨伤口的姿势却是未变。 舒诺摸不清他究竟怎么想的,就先顺着意思坐到他身后,贾公公见她当真要给一个奴仆上药,回想起侯爷交代的话急忙上前出声:“殿下,要不让老奴来给这位公子上药?” 舒诺还未反应,陆泽似承受不住肩上的痛,身体一晃,好巧不巧地遮挡在舒诺前面,手也压上了她的衣袖。 “还是孤来。”舒诺看着陆泽近似偶然的举动,摆摆手,她倒是好奇男主想要干什么。 伸出手拉下紧贴血肉的薄衣,鲜红的血便顺着肌理流淌上她的指尖,皮肉翻卷,深露白骨,细瞧下还能看见扎入皮肤的枯草针刺,舒诺皱眉,视线掠过新伤看向旧痕,大大小小的剑痕刀痕数不胜数,像是比武打斗时所留下的印记。 她神色带有一丝复杂,拔开瓶塞,朝伤口洒金疮药,“你身上的伤挺多的。” “都是常年积累下来的旧伤,不值一提。” 舒诺伸指尖涂均药粉:“孤不懂什么医,但这些伤痕应该不止一句‘不值一提’?” “殿下英明,奴自幼受歹人恨,恶人杀,想要活下来,身上只留些伤便也不算什么。” 他是在告诉她,他会武,并且不弱么? 舒诺隐约懂了些陆泽想表达的意思,可为什么他要向她靠拢呢?他不应该去找女主吗? 茅草屋的破旧门‘吱呀’一声,所有人看去,就见傅云漓带着两个提灯丫鬟站在那里,神色复杂又带些忧虑。 “你来干什么。”傅笙儿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她,一看见她全身血液都在反感地叫嚣。 傅云漓回道:“你下令杖毙个人府邸传得沸沸扬扬,我担心生出了事端,便来看看。” “能有什么……” “大小姐来得正巧。” 傅笙儿打发人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舒诺接下了,她扶正陆泽施施然站起,将拿着的金疮药和白纱布齐齐放到傅云漓手里,“相府家事孤就不参与了,只是那位陆公子再怎么说也救了孤的命,还请大小姐或多或少帮衬些。” 傅云漓摸不清舒诺的心思,迟疑地接过药瓶,傅笙儿见状开心了,她拉起傅云漓往屋里推了推,“是啊,管理府邸的一直都是长姐,那剩下的事儿就都交给你了。” 也不等傅云漓回话,她转身拽过舒诺就朝外走,终于能和殿下单独相处了,太棒了! 两位主子作伴离开,身边侍奉的人也都离去。 很快安静下来,傅云漓拿着药瓶看向破木板榻上的少年认真打量,陌生的面孔,她却有种神往的熟知,心底荡起微微波动却很快被她压制下来。 她可是二皇子的未婚妻,怎能有此念头? 清雅的眉目瞬间冷冽下来,傅云漓上前几步带着大小姐特有的倨傲,问道:“可需本小姐帮你上药?” “奴自己可以,不劳烦大小姐。” 陆泽低着头态度依然卑微,直等傅云漓随手放下药瓶离开,他才抬起脑袋露出锐利的光,瞟一眼肩上伤口,随意抻过白纱带缠绕两下,走到烂木窗边三长一短地敲了敲。 忽地,一道黑影掠过。 “主子。” “如何,事情办得如此?” “主子放心,所有痕迹都抹去了,不会被人发觉的……” 黑影说到此顿了一下,陆泽依然漫不经心地敲打窗沿:“别磨磨唧唧的,有什么话直说。” 黑影压低脑袋,声音更为恭敬:“只是设这么一场刺杀局,真的能走到太子身边,拿捏她为棋子吗?” 陆泽轻笑:“太子虽被尊称一声太子,但始终被楚凌侯欺压着,她若是个有野心的,见了我的身法定会起拉拢之意,若单纯软弱……”他指尖摁断一根木刺,“那拿捏她更容易了。” “总之,按计划进行便是。” 黑影应下一声,霎时消失不见。 陆泽仰头望着被乌云遮有一半的月亮,竟觉得有些看不真切,就如那个和月一样淡然温润的人一般。 …… 舒诺踏着影子,手提一盏明亮的八角灯,站到精致的小院子前,不再向前踏步,侧头朝傅笙儿道:“便送到此处了,二小姐回去休息。” “嗯。”傅笙儿小脸羞红拧着襦裙垂下的飘带,看一眼欲要离开的舒诺,她心底涌起不舍下意识地唤住了她“殿下。” 舒诺停住脚步:“二小姐还有事儿么?” “我……”傅笙儿更忸怩“殿下,我……” 看她紧张得快要将头埋起来当鸵鸟,舒诺心思一转便知道她在想什么,神色完全淡然下来,回眸不再看她,“二小姐应该快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傅笙儿眼睛猛地一亮:“是的,再有不到一年,臣女便年满十五,可婚嫁了。” 舒诺点点头:“二小姐可以趁此找个中意的良人,只要不是皇族,都可以给你带来幸福。” “不是皇族?”傅笙儿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她有些难以相信听到的话“为何不是皇族,我有姿色,有才学,更是丞相之女受着宠爱,我绝对可以帮助殿下的。” 舒诺侧头看她,傅笙儿才发觉已将真心话说出来了,脸上滚烫,但心底的怯懦却因此消散不少,她抬头鼓起勇气继续道:“殿下,这些话说出来真的有些羞耻,但臣女爱慕殿下是真心的,不求其他,只想在殿下身边有个一席之地。” “你我道不同。” 少女满怀憧憬地诉说却被‘少年’短短五个字打破。 她站在那里,犹如身处冰窖,“为什么……殿下你连个机会都不给我凭什么直接……” “傅二小姐。”舒诺慢悠悠的强调径直打断了她的愤怒“单凭你爹爹摇摆不定的态度,单凭今儿晚上的事端,便没有什么机会可言,你若真的懂事,就不要因为所谓的嫉妒心踏进朝堂纷争。” 嫉妒心? 傅笙儿忽地想起什么,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袖角,声音哀切道:“是不是因为上次……楚凌侯说我有意二皇子,殿下才想着与我生疏?” 第三十八章 拒绝,英雄救美 “当真不是。”傅笙儿紧攥着雪白袍袖,灵动的杏眼稍稍睁大流露出一抹哀切“殿下,我对二殿下当真没什么心思,那只是……只是……” 只是嫉妒傅云漓罢了。 她的母亲出生商贾,模样说不上什么绝色无双,却也是个小家碧玉的佳人,一次游湖被父亲看上了,没过多久便定下了亲,哪怕那时他娘连要嫁之人的性命都不知晓。 商贾有钱,可地位历来比乞丐还低,嫁入相府也只能当个用来开枝散叶的妾,但她娘生来懂得男人的心,知道他们喜欢疼爱什么样的女人,便日日扮乖巧,在大主母,也就是傅云漓生母面前更是伏小做低,她那时就发誓,宁可做个不招人待见的主母,也不要做人见人夸的妾。 她母亲压抑着性子忍了十多年,终是熬死了大主母,父亲也对她们母女有了真心,她本以为好日子要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她错了,父亲偏宠她们,却从不让她们踏进书房,父亲对傅云漓严肃,却也逐步将傅云漓推上京城第一才女。 她感觉父亲对她的爱就像花瓶,欢喜时就多欣赏几下,厌烦时就堆在那里任由落满灰尘,可凭什么呢……就因为她是庶女吗?可凭什么她就是庶女呢? 因为有傅云漓? 呵…… 傅笙儿说这些的时候眼底冒出狠光,她讨厌大主母,讨厌傅云漓,更讨厌傅云漓生来就有个皇子未婚夫,她要夺走她的一切,也让她尝尝当个落满灰尘的花瓶的滋味,谋划着蓄意接近二皇子,故意露出娇羞神往的样子,本以为装着装着也就会真的爱上,可谁知道…… 她真的会丢了心。 视线落到白衣胜雪的‘少年’身上,傅笙儿眼眶泛红,指尖拽着袍袖倔强地不肯松手。 舒诺瞧着,神情淡漠地一点点抽走她指尖的衣袖:“二小姐回屋好生休息,别再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了。” “舒诺!你太讨厌了!” 傅笙儿再也受不住羞耻心和对方毫不留情的拒绝,狂怒地吼一嗓子,转过身擦着泪,头也不回地朝闺阁跑。 “小姐!” “二小姐!” 身后的指使婆子见自家小姐跑了,急忙上前追,掠过舒诺时纷纷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可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舒诺把玩八角灯视而不见,等身边人都跑了她才长长叹一气,扬起苦笑,就算她想娇妻在怀,也没那个本事啊。 头疼。 …… 翌日,鸟鸣枝头。 舒诺慢悠悠行走热闹的街道上,时而拿起铺子前摆放的小玩意儿瞅瞅,贾公公换了身朴素的便装,像个随从的老管家一样跟着她后面:“殿……公子,行刺的事儿还没有查清,您就这样出来是不是有些不妥?” “不,此事很妥。”舒诺踏进一家清雅朴素的书局,古桐木色的支架层层交叠,她拿下夹层里的竹卷或是纸册,随意翻上两页,觉得好,就放手心里拿着。 “怎会妥?”贾公公实在琢磨不透她是怎么想的。 舒诺没有回答,继续翻找书册,傅府有男主在,行刺的事儿查不查清已经不重要了。 有那闲心,还不如来多找几本书。 “掌柜的,这几本……” “呜呜呜,救命!求求你放开我,求求你!” 舒诺捧着几本游记史册走到前门,翻袖子拿钱刚要付账,忽听一阵悲凉的哭泣声,转头看去,只见书局旁边的槐树下正跪着名女子,衣衫褴褛,容貌倒是姣好,只是她面前有个袒露胸毛的大汉粗鲁且阴邪地拽着她。 舒诺好奇:“掌柜的,怎么回事?” “可怜见的。”掌柜的看着书,伸手打起算盘“一个女娃子孤苦无依卖身葬父,被个恶霸盯上了,你说盯上就盯上花钱买人,结果他还不,想人财双收。” “公子,您的书,收好。” “谢谢。” 舒诺付了钱,抱着几本书挤进人群。 那恶霸还在威胁:“你他娘地瞎哭什么,反正怎样都是卖,没事跟老子立什么牌坊,再不走,信不信老子烧了你那早死爹的尸体!” “不……不要……”姑娘泪眼婆娑,拼命摇头想要收回被恶霸钳制住的手臂“大爷……求求你放了我,我就是想好好安葬父亲……只要您给小女一份棺材钱,我做牛做马报答您,求求您……” “我呸!”恶霸朝尸体上吐口痰,恶声恶语道“鬼知道你们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老子一口肉腥都没吃到你就想要钱?哪有那么好的事儿,走,等老子尝够了,再给你钱。” “不要……” 姑娘剧烈抗拒恶霸的拉扯,恶霸恼了,直接脱了上衣开始扒她的裙衫,姑娘吓坏了,脸色苍白地向两旁人求助,可没有谁,没有人敢上前来,只能躲避似地往后退,神色却依然不由自主地瞅着。 “小贱人看哪儿呢!今儿个不伺候好大爷你就……啊!!!” 恶霸看姑娘不停地哭嚷反抗,不耐烦了,抬起手猛地就要扇下去,还没碰到她,他的后脑勺就被什么猛砸一下,疼得他眼前一黑。 “谁啊!给老子站出来!” 恶霸气恼地直接站起来,他恶狠狠扫视一圈,就见一个抱着书册的白袍‘少年’慢悠悠地走出来,‘少年’瞟也不瞟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递给慌乱整理裙衫的姑娘。 “卖身葬父么?现在你是我的人了。” 姑娘看见‘少年’一愣,反应过来急忙磕头:“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小女彩霞,愿做牛做马报答公子之恩。” “喂臭小子!”恶霸瞧见被人捷足先登,脑袋上还开了瓢,怒气直升“那小娘们是老子先看上的,你要是知象就滚一边去,否则老子打断你的腿!” 舒诺似才发现他一般淡然地扭过头,“不好意思,第一次见猪开口说人话难免有点震惊,所以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你!”恶霸气恼得脸色涨红,看上去更像猪肝“我呸你个小鸡崽子,敢这么跟大爷说话,看大爷我今儿个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题外话—— 小可爱们活跃起来呀~?(′???`)比心 第三十九章 你怎么在这儿? “呵。” 舒诺嘲讽一笑。 恶霸似被彻底惹恼了,他撸起袖子握紧拳,怒吼着猛地朝舒诺挥去。 舒诺不慌不忙,弯下腰重新捡起她刚才扔恶霸后脑勺上的石块,掂两下,再朝恶霸猛地砸去,不过此次并非瞄准脑袋了,而是脐下三寸。 ‘扑通’! 恶霸被砸个正着,膝盖一弯直接跪地上,双手交叠捂在裤子上,疼得说不出话。 “既然这位兄台不再有什么异议,那我便带着彩霞姑娘离开了。” 地上人颤抖地伸出食指指着她,舒诺视而不见,拉起有些愣神的彩霞起身,没有说什么,转身便越过了人群。 彩霞捧着钱袋子急急跟上,掠过巷口拐角高喊一声:“公子!” 舒诺停下,随后的贾公公也站住看向她:“姑娘,你还有什么事吗?” 彩霞上前几步,直直跪下:“您给了如此多的钱银,又救我免受欺辱,公子放心,等安置好父亲,彩霞做牛做马报答您。” “不必了。”舒诺转过身搀扶起她“我不需要有谁服侍,你安顿好父亲,余下的钱就用来安顿你自己。” 彩霞听后身子一颤,眼眶泛红竟滚动出泪珠:“公子买下彩霞,又弃了彩霞,是不是我面相太过丑陋惹了公子的眼?” “没有……”舒诺最难办的就是女孩子哭,先前阿姐一哭她说些甜言蜜语也就哄过去了,可现在面对一个陌生少女有些话不能张口就来,不然被当成登徒子都算是轻的。 她叹一声来回张望,说了一句‘你随我来’就朝书局走去,彩霞不明所以却也紧跟上前。 踏进书局,掌柜瞧见她们一愣。 舒诺走近,指了指身后随来的彩霞,问道:“掌柜的,你们店招女伙计吗?” 不等掌柜反应,彩霞红着眼眶又跪到地上:“公子!彩霞只想追随您,别无他求。” 舒诺奇怪地看着她:“你到底是想卖身葬父,还是想追随我?” 彩霞被问得声音一哽,袖下流泪的眼睛不自觉涌出一抹惊慌,旁边掌柜见此突然转过前柜,伸出手拉起跪地上抽抽泣泣的少女:“你哭什么哭,人家公子仁厚送了钱又给你找了个栖身之处,不感恩也就罢了,还在这儿哭!” “可……” 彩霞还想说些什么,掌柜扶她胳膊的手猛地用力,眼里也流露出一丝警告,见少女不再说话了,他转身重新朝舒诺笑道:“这丫头我瞧着老实,定是个能干活儿的,您放心,我一定将她好生安排。” 舒诺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斟酌地张张嘴:“那你……” “您放心您放心。”掌柜急忙道“我是个有家室的,孩子都三岁多了,绝不可能干那种事儿。” 舒诺点点头,摸了摸手上抱着的书,反正这里的书多又猎奇,她以后常来便是。 送走了雪袍‘少年’,掌柜张望一瞬,伸出手将门扇合上,身后传来一道不解的声音:“你干嘛把我留下?” 彩霞站起抖抖襦裙,抬起袖子擦一把眼泪,神色清淡哪儿还有半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掌柜怒目她:“你没听出那人已经对你起疑了吗?再继续耗下去,你能不能活着都两难说。” 彩霞拍打裙褶的手一顿:“可我若没跟随那人,主子那边怎么办……” 掌柜哽住,叹气:“没办法,只能如实禀告了。” …… 已是晌午,街道两旁的商贩车夫都变得懒洋洋的,头戴草帽叼跟草,倚靠树荫下打盹。 舒诺没有乘车,慢悠悠地走在街上:“如何?” 贾公公回答:“您走后,那家书局就关门了,老奴在旁边听了半晌,也没见里面传来奇怪的动静,想来应该不是……” 后半句话没说,舒诺却也了然笑笑,自然不会有什么动静,那掌柜见彩霞的第一眼根本就没有好色之徒该有的阴邪。 她把手里的书全部放到贾公公怀里:“好了,你先回,剩下的路我想自己走。” 贾公公神色复杂,却也毕恭毕敬地离开。 舒诺慢悠悠地走着,路是越走越偏,越走越荒凉,她抬步走进一弯小巷,停住,灰白色的高墙边,一个粗布麻衫的少年半蹲那里伸出手抚摸掌下的棕色小狗,他的神色柔和,举止轻柔,那棕色小狗在他的掌下更是欢快地‘汪汪’叫着。 似察觉有人来了,他转过头看见站于巷口一袭白衣胜仙的‘少年’,一愣,随后站起身恭敬施礼:“奴,见过太子殿下。” 舒诺挑眉:“陆泽?你怎么在这里?” 陆泽直起身,看了一眼围绕脚边欢脱的小狗,弯腰抱起,没说话。 舒诺上前,伸出手摸了摸他怀里的小狗脑袋,笑道:“你养的?” 陆泽摇摇头:“路边捡的,遇到时它小腿还受了伤。”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舒诺这才发现小棕狗的左前脚有些外撇,现在正用白纱布包着,“倒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对了,你的伤怎么样?” “好很多了,多谢殿下关心。” 舒诺点头,朝前一指:“你若没什么事,就陪孤回去。” 陆泽没有说话,只紧紧跟在她后面。 两旁的巷口越发狭窄,刚才还能看见几家门户,现在是一个也瞧不见。 舒诺看着两边,状似无意道:“你说,这么人烟稀少之处,若是来几个杀手,我是不是连躲都没地方躲。” 陆泽低声道:“奴会誓死保护殿下的,您不用担心。” “孤知道,就像昨儿晚上席上遇刺一样。”舒诺停下脚步,伸手撩拨一下垂下的浓绿枝柳“我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结果你就出现了,瞧,多有缘。” 陆泽眸里闪过一丝暗光,没说话,将头压得更低。 舒诺继续道:“我呢,也没啥大志向,帮不了你什么,多将心思放在正途,能少走些弯路,你说是不是?” 说话间她忽地闻到一股子血腥,仔细嗅去应是从不远处的一方密林里传来的,她皱起眉,想要退后回走,刚转过身就见陆泽不知何时已然站在她面前。 第四十章 是他,还是我 “你做什么。” 舒诺声音压低,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些距离。 陆泽没有说话,抬起手缓缓朝她伸来,舒诺皱眉,猛地要挥开他的手,一抬一落,陆泽轻松躲开,阳光下的少年面容坚毅,神色深邃,他轻轻拿下她头上顶着的叶子。 放在手里,他垂下眸后退。 舒诺不明白陆泽突然来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却也很好地模糊了她想要入树林一探究竟的念头,侧头瞟上一眼,唯见树枝交杂,一条粗糙的衣块若隐若现,她不禁回想起刚才逼良为娼的恶霸衣服。 似有些……像? 她的目光重新落到陆泽身上,带着难以言说的深邃,陆泽神色漠然,仿佛没有察觉舒诺的眼神一样:“殿下,回府吗?” “回啊。”舒诺迅速转身离开。 风吹过,扬起浓密的叶,那块粗糙的布料也跟着卷动,霎时露出如死尸惨白的黑毛胸腹,陆泽看了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紧跟上前。 …… 刚踏进相府,贾公公就慌慌张张地来拽舒诺,神色急切却又带些亢奋,舒诺瞧着满头雾水,直到走进她暂时居住的小院,一个穿红袍子的人倚在太师椅上翻书,她才明白。 贾公公十分有眼力见地关上院门,舒诺见他生怕火燎上身的狗腿样子觉得有趣,转头看向那人,“你怎么来了?” “你不回去,我便只好来了。”楚江夙翻动书页露出书名放到舒诺眼前“《山水游记》,你竟是喜欢这样的书?” 舒诺压下欲要上扬的嘴角,走到石桌前拿起叠加起来的四五本书重重放到他右手旁边:“不是我,是你。” “我?”楚江夙不解地仰起头看她。 舒诺伸指尖点了点书面,挑起眉:“是啊,免得某些人总看少儿不宜的书。” 楚江夙轻嗤了声将手里的书随意甩到旁边,但舒诺却发现他红了耳根,撇过头时神色也带些羞恼,她霎时玩性大发,伸出指尖点了下染上淡薄红晕的耳垂。 “干什么!”楚江夙瞬间起身,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哪样?”舒诺诧异楚江夙的速度,更震惊他眼波流转的异样,这么敏感,不会…… “你说哪样。”楚江夙下意识嘟囔一句,转瞬觉得这句话太小孩子气了,脸上绯红更甚,咬着下唇,一时竟显得手足无措。 舒诺欣赏足了他的腼腆,搬来椅子坐下,徐徐道:“楚陵大侯爷向来无数不登三宝殿,来此应该不止找我这么简单。” “陆泽。” 楚江夙也学着样子搬来椅子挨到她身边坐下,抻过一本书随意翻着,声音不停:“我听说,飘飘在相府遇刺,是个叫陆泽的救了你。” “嗯。” 舒诺淡淡回了一句,就噤了声,她搞不懂楚江夙是什么意思,不过男主和反派历来是死对头,她还是少言少错比较好。 “你怎么想?”她想少言,但楚江夙却不想就这么掀过去,他看着舒诺问道。 “什么怎么想?”舒诺反问了句她真挺好奇的废话。 楚江夙翻着书:“怎的,人家冒死救你,你就不领一点情?” 她怎么听着怪怪的…… 舒诺正琢磨着这话该怎么接,忽听院外响起缓慢而又规律地敲门声。 “谁?” “奴,陆泽。” 舒诺下意识地瞥向楚江夙,楚江夙翻书的手先是一顿,随后好似事不关己的继续翻书,“人家来找你,看我作甚。” 你说呢…… 舒诺轻咳一声,扬声问道:“何事?” “奴来给殿下送饭。” 楚江夙轻嗤一声:“果真共患难过,他还想着来你给送饭。” 她的职位好像是个太子…… 舒诺头疼得不想和他辩论,说了句‘进来’,陆泽带领几个小厮端着饭菜走进来,翡翠丸子,红烧黄鱼……四菜一汤都很新鲜。 陆泽捧起一双筷子横放手里递过去:“殿下,请。” 舒诺伸手要接,眼前忽地一闪,另一双筷子便打翻了陆泽手里捧着的,舒诺皱起眉,侧过头看向楚江夙喉咙里的话转瞬便咽了下去。 神色平静,毫无波澜,舒诺却感受到他潜在的低气压,那种感觉就像是遭到侵犯威胁的恶兽,暴露出利齿,时刻准备咬碎侵袭者的脖颈。 反应……这么大么? 舒诺感觉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你是陆泽?”楚江夙看着面前呈卑微姿态的少年,低声问道。 “奴是。”陆泽似没有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威压,低着头恭恭敬敬道。 楚江夙缓缓起身,绕过舒诺站在陆泽面前,“抬头。” 陆泽抬起头,与楚江夙相对而视。 风扬起猩红的宽袍,树荫遮住晦暗不明的眸色,舒诺也早已起身,站在他们彼此对立的旁边,似感觉一种无形的抗衡于他们之间流转。 “本侯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楚江夙用上了久违的自称,缓缓问他。 陆泽后退几步,重新低下头:“奴自幼卑微,哪里有幸见到侯爷。” “是么?” 楚江夙上前,掐住陆泽的下颚让他重新看向自己,“若没见过,那本侯怎么见你会如此生厌呢?” 厌恶到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他手指下滑当真直接掐住陆泽的脖子,舒诺见状急忙上前卡住他的手:“皇叔,你先冷静一下。” 这可是本文男主,要是就这么死了鬼知道会发生什么蝴蝶效应,她可不想随着一本书抹杀。 “你是在替他求情么,飘飘?” 那低柔的声音让舒诺一颤,她怎么忘了人在气头上时最忌讳求情,容易反其道,握住楚江夙的手缩紧了些,她平稳住嗓音,缓缓道:“不是求情,就是想说你现在病情不稳,若在相府杀人容易招惹闲话,节外生枝。” “没关系的。”楚江夙低头近乎温情地凝视她“杀了后找个无人之地埋了,就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节外生枝,飘飘,你说对么?” 他也不等舒诺回答,徒然加重手下的力道。 舒诺见状猛地一推,随后脑子‘嗡’地一声。 坏了…… ——题外话—— 咱们pk进入下一场啦! 小可爱们继续把票票投起来呀(▽) 第四十一章 不许怕…… “原来你还是向着他的。” 楚江夙看着用力掰他手指的舒诺,神情平淡地自语低喃。 舒诺僵住,握着他指尖的手不知该松该紧,陆泽可能也看出来自己危在旦夕,不再隐藏什么,胳肘弯曲猛地下砸楚江夙的手腕,这力道刚劲,楚江夙下意识地松了力道,陆泽趁此脱离他的掌控,身形向后猛退两步,低咳两声,神色模辩地盯着他。 “有点本事。” 右手微有些颤抖,楚江夙举起来放在眼前随意察看,忽地笑起来,那笑容美艳而又诡谲,舒诺看着,下意识往后倒退一步,可随即就对上楚江夙投来的眸光,平静,深沉,似还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哀伤,她愣了。 “侯爷暴走了。” 陆泽伸出一只胳膊挡在舒诺面前,呈保护姿势低声道。 “你走。”舒诺回过神同样低语“离开这里,不要继续待在这儿了。” 陆泽一愣:“侯爷现在神志不清,似有些走火入魔的征兆,奴离开,谁来保护殿下。” 舒诺眉头蹙得更紧:“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有你离开了他才能少受些刺激。” 陆泽定定地看着她,似是在思索些什么,良久他收回手,却将整个身子全部挡在她面前认真地道:“殿下不必寻理由了,有奴在,定不会让楚凌侯伤您半分。” 卧!槽! 舒诺特别想劈开陆泽的脑子看看他是怎么想的,反派男主天生不对付,她让他离开难道不是最明智的选择吗! 楚江夙站在他们的对立面静静地看着,不说话,不动作,神色平静地仿佛是一尊万年冰雪凝聚而成的冰雕,但舒诺和陆泽却能感知到,围绕周身的暴戾威压越发强烈。 楚江夙依然未动,陆泽却先一步有了动作,他左袖口滑出把匕首,握住刀柄,趁楚江夙‘神游’之际猛地冲上前。 “等等……!” 舒诺想拉住他却没有成功。 陆泽已然飞身到楚江夙面前,楚江夙呆呆愣愣的仿佛看不见迎面而来的刀刃。 “快躲开!” 那焦急到喉咙撕裂的声音像一声警钟,楚江夙似猛地回过神,身形一转堪堪掠过划过前胸的匕首,他连退几步站定,却没有像先前那样发起进攻,而是就这么站在原处身形颤抖似在忍耐什么。 “楚江夙……” 舒诺急忙上前捧起楚江夙隐没乌发下的脸颊,却被他躲开了。 “别看……很快……就好……” 他说得断断续续,舒诺也听得懵懵懂懂:“什么就好?你在说什么?” 乌发遮住他的脸让人看不起他的神色,楚江夙依然忍耐什么地继续道:“内、息……体内不受控制的内息,飘飘……不许怕……别怕我……” “不怕的。”舒诺无措地伸手去抚摸他藏在乌发下的脸“我真的不怕,需要我帮你什么么?你这样……是不是很痛苦……” 她的话还未说完,整个身形便撞进一个温凉的怀里,脊背和后脑的手死死扣着她,似要将她融入血肉,舒诺感觉被勒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却没有挣扎,伸出手也抱住他,温柔的,轻缓的,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脊背。 ‘砰’! 忽听一阵闷声,面前人的力道徒然松了,以泰山压顶的气势径直朝舒诺身上倒,舒诺本就被勒得气息不均,双腿有些发软,这么一重量直接倒下来,他们二人双双倒在地上。 “啊!” 舒诺后脑磕得结实,眼前发黑却也看清她正上方甩着拂尘的人,嘴角一抽:“贾公公……” 贾公公冷眼瞥了她一下没有说话,弯下腰搀扶起瘫软舒诺身上的人。 “殿下。” 见贾公公搬着楚江夙踏进里屋,陆泽急忙走来要扶舒诺。 舒诺避开他伸来的手,自己径直起身,看着重新低下头恢复卑微姿态的人,叹一声没有说话。 床幔卷起,楚江夙静静躺着。 “如何?”贾公公看着旁边手捻长髯的人,急切道“老胡头,你倒是给杂家说话呀,侯爷究竟如何?” 老胡皱眉摇头:“气息太过紊乱了,我一时也摸不准确。” “那怎么办!侯爷总不能这么一直昏睡不醒!” “别吵,让我再想想。” “将傅云漓叫来。” 一直听他们争论的舒诺突然开口出声,所有人齐齐看向她充满不解,老胡冷嗤道:“殿下,您该不会以为,一个黄毛丫头会比老夫的医术高超?” 舒诺淡淡瞟他一眼没有接话。 矗立门外的陆泽忽然抱拳应了一声:“奴,这就叫傅大小姐过来。” 他转身走出门外,老胡只感觉自己被忽视得彻底,刚要发火,袖口就被人拽住了,转头看向贾公公,见他轻轻摇头。 很快,傅云漓就被叫来了。 她踏进房门看见屋内众人先是一愣,走到舒诺面前躬身施礼道:“不知太子殿下叫臣女来有何要事?” 舒诺指了下楚江夙:“麻烦大小姐给侯爷诊治下。” 傅云漓顿住,神色有些怪异,她确实会医术,但知道这件事的人为数不多,甚至连父亲都未曾告诉过,太子是怎么知道的? 心底疑惑,但她还是上前把脉,“气息紊乱,血流逆转,颇有些走火入魔的前兆。” 老胡冷哼:“和老夫说的也差不多。” 舒诺继续问:“如何治?” 傅云漓放下楚江夙的手腕,走到她面前缓缓道:“这种病发前症,臣女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那里详细记载了药物和使用方法,臣女确实有法子治好侯爷,只是……”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舒诺却也知道她要干什么,敲打桌面的指尖顿住,扬起嘴角忽地低低笑道:“傅大小姐,希望你能知道,孤是在以太子的身份和你说话,明白吗?” 傅云漓身形一颤,神色里还是带有几分倔强地道:“臣女明白,但臣女也知道万事皆平等,买卖均公正,若是一点渴求都没有,那殿下令臣女来医治侯爷可还安心?” “有些利益掺杂其中,至少殿下能知所控。” 第四十二章 你……恢复了?! 舒诺把玩起桌上的青玉瓷小杯,神色淡然地说道:“傅大小姐倒是提醒孤了,确实要让你尽心地给侯爷诊治才对。” “贾公公,麻烦你一会儿让典狱司的影卫们来围了丞相府,侯爷莫名昏厥,太子惨遭刺杀,孤瞧这傅家早已是居心叵测,为我大魏安慰,有些蛀虫不得不清理干净。” “是。” “你!”傅云漓看着贾公公冷眼走了出去,她想上前拦阻却被陆泽挡住身形。 舒诺诧异陆泽的选择,却也站起来走到傅云漓面前与她对视,傅云漓怒目着,指尖攥紧裙边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为何?!这原本就是你我二人之事,为何要牵连无辜的人?!” 无辜? 舒诺听着很是好笑,抬起手作势要替傅云漓整理向外翻卷的衣领,被猛地打掉,她也不恼,负到身后轻笑道:“好歹也是经历过朝野风云的,傅大小姐讲无辜是不是太幼稚了些,孤告诉你,我是不会交出傅贵妃的,她要留在罪责里直到认错为止。” “你若不想救侯爷也无妨,傅家上下几百口人下去伺候陪同侯爷,也算他们前半生修来的福气。” “你!”傅云漓袖下的手指紧握,却也说不出半分反驳的话,她咬紧薄唇冷目凝视她好半晌,终是妥协般放松下来沉声说道“不是我不救楚陵侯,而是那些草药太过奇珍,我从未见到过。” 舒诺轻声道:“那便不劳烦傅大小姐费心,你只需告知是什么药材便可。” 陆泽很合时宜地拿来宣纸笔墨,舒诺挑眉,看着傅云漓不情不愿地写下。 当归、鹿茸、血凝花…… 舒诺大致认了几个药名就将药方递给老胡,老胡不屑一顾地接过,瞧了几眼后瞳孔越发睁大,只因上面不止写了药方,还备注下如何运用施针的一些技巧穴位,老胡越看越心惊,望向傅云漓时不自觉带了些称赞。 “这药方如何?” “好,好啊。”老胡看着点头“如此奇药再配上逆流倒针的手法,或许还真能控制住侯爷紊乱的真气。” 傅云漓听后不自觉嘴角上扬,却还是谦虚道:“前辈谬赞了,晚辈也是看了古籍后突发奇想,自主钻研出来的,若有什么不妥处还请您指点。” 对于谦逊还会医术的小姑娘,老胡历来是喜爱的,不过……他转头看向自顾自倒茶神色平静的舒诺,她是怎么确定,傅云漓会知道救治主子的良方呢? “胡先生可以和傅大小姐多聊聊,或许会相见恨晚呢。” 舒诺吹着茶沫子,慢悠悠说道。 老胡马上明了过来,打着哈哈大笑几声:“对对对,傅大小姐这么有才学,老夫定要好生请教一二的,请。” 傅云漓被这徒生变故搞得发蒙,她本打算写下药材后赶紧找父亲商议的,若真等典狱司的人来了,那傅家就真的站在风口浪尖上了。 “我不……” 傅云漓拒绝的话还未完全脱口就被老胡带走了。 “你也下去。”舒诺朝始终站在她旁边的陆泽道。 陆泽一顿,却也恭敬地退下。 窗外的光早已变得橘红,火烧云层层叠叠,照得万物似都拢上一层血色。 舒诺拧干帕子擦拭楚江夙的脸,从他的额头转到下颚再到指尖,眸光重新落回他的脸,正巧和他的黑瞳对上。 “你醒了?”舒诺一惊,眉目涌上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喜色“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楚江夙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却也一刹那,舒诺心底涌上一股古怪的不祥预感,总感觉眼前人虽然还是眼前人,但哪里却有些不一样了,她压下心底的怪异,站起身来到桌前倒了一杯茶,回到床边扶起他:“还是喝些水。” 楚江夙顺从地由她搀起,靠软枕上接过她递来的茶,几口喝下,薄唇变得越发绯红,舒诺伸手欲拿回茶杯,楚江夙却悠悠躲过,把玩杯子忽地笑道:“你对他也是这么好么?” 谁? 舒诺一时没反应过来,沉静下来想想,觉得他应该还在耿耿于怀男主,道:“我与他才认识不到一天,你着实没必要耍这样的小孩子脾气。” 楚江夙把玩杯子的手一顿:“小孩子脾气?” 那低柔冰凉的声音让舒诺徒然浑身一僵,她知道哪里不对劲儿了,‘三岁’的楚江夙无论如何生气如何恼怒,他的情绪都会毫无保留地展现,可现在的他……她看不懂,不对……是根本就发觉不到! 所以说…… “你……恢复了……” 她的声音缥缈到连自己都没听清,楚江夙放下茶杯,红唇扬起个冰凉森然的笑意:“好久不见,我的小皇侄。” “你……” 舒诺瞪大眼睛猛地站起来,连连后退几步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好像很紧张。”楚江夙依然漫不经心,微起身将脊背坐得更挺直了些“不过想想也是,一花瓶砸下来不仅保住小命不说,还能成天耀武扬威,楚凌侯这座靠山,你用得如何?” “你想怎样?”舒诺捏着桌角紧紧盯着他。 红衣男人弯曲一腿忽然笑了,他寒凉阴沉的目光落到舒诺身上带有几分嘲讽:“再怎么说也是扳倒过傅贵妃,怎的提出如此幼稚的问题?” “我想怎样?呵,贤侄利用本侯救出姐姐,报复贵妃,如今又收服个唯命是从的狗,你说我想怎样呢?” 声音低低沉沉,尤其是说到‘收服唯命是从的狗’时更是显出难以言喻的阴鸷。 若平时舒诺定能听出他话里的异样,可现在不同,她满脑子想到都是楚江夙不仅神智清醒了,还知道她利用他的所有事情,更甚……极可能知晓了她冒充过他的白月光飘飘。 死已经不可怕了, 可怕的是在他手下生不如死。 楚江夙歪歪脑袋:“需要想这么久么?看来贤侄对本侯还是不甚了解啊。” “不是。” 舒诺垂下头模糊了神色,右手向后摸索拿起个尖锐的小物件儿,她缓缓走到楚江夙面前,眸光清浅且冷漠地道:“侄儿是在想,究竟哪种状态下的皇叔才更能令我满意。” 第四十三章 他来保护你 ‘砰’! 细颈青花瓷瓶倒扣手里,舒诺站在床沿边看着昏迷榻上的楚江夙,虽下了重手,但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将他重返三岁状态,若是不能的话…… 她简直都不敢想自己要面对什么。 当、当、当 缓慢而又平稳的敲门声响起。 舒诺神色一凌,放下手里长瓶,替楚江夙盖好被褥,看了眼他额角上的淤青,撩起墨发遮了遮,做完一切她才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打开门。 “怎的这么久。”贾公公甩起拂尘站在门外皱眉。 舒诺懒洋洋地揉下眼睛:“嗯,刚才不小心趴床边睡着了,所以晚了些,公公怎么了吗?” 贾公公探头往屋里瞟了一眼,俊美男子安静地平躺床榻上睡着,墨发垂下微微遮住脸,可那平稳的气息却清晰可见,他收回头,道:“老奴按照殿下的吩咐,已然召集了典狱司众人,只是事态不明,老奴先让他们在傅家周围候着,等候调遣。” “这些事贾公公自行处理便好。”舒诺从袖口拿出折叠整齐的宣纸,递过去“这是治疗侯爷的药方。” 贾公公接过却没有打开,反手放到自己的衣袖里,回道:“老奴来时已然见过老胡,所有情况他都同我说了,药材都好说,只是其中的一样血凝花,须得去淮西岸下的峻岭山找,而且还得碰运气。” 舒诺点头:“好,准备准备就去淮西岸下,只是……” “什么?” “我来相府多日,马上又要起程去往淮西,在此前我能不能先回宫见见阿姐。” 贾公公看着神色诚恳的‘少年’,叹一气:“老奴这就去安排,您最好见得快些。” …… 夏日蝉鸣越发聒噪了。 舒诺披着白披风,踩着鹅卵石路走进阿姐的暖阁,一踏入门槛,就见一名身着红粉宫装的大宫女带着两名小太监正笑盈盈地和舒意对视,舒意拧着帕子,神色有些抗拒。 “阿姐。” 她站在门前轻唤一声,舒意顿时眼睛放光,几步小跑便来到身边轻轻挽起她的胳膊。 “阿诺……”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那粉装大宫女见到舒诺只是惊异一瞬,转身笑盈盈施礼“奴婢青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婢子,今日来是想请公主殿下去娘娘那里一叙。” 舒意紧拽着衣袖低下头,舒诺见状将她拉到身后,面对青烟道:“娘娘的好意孤心领了,只是阿姐常年疾病缠身,恐惊扰了娘娘凤体,等过段时间孤定亲自去给娘娘赔罪,青烟姑娘,不送了。” 青烟刚琢磨好的理由还未出口,舒诺就直接做出个‘请’是手势,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她呆愣片刻也只好顺着说:“奴婢……会转达给娘娘的,皇后娘娘还有一句话告诉殿下,娘娘哪里随时欢迎您的到来。” 语毕,她命小太监放下带来的东西,便走了。 舒意见他们离开,急忙握住舒诺的手,“阿诺……” “没事的阿姐。”舒诺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问道“这几日,皇后娘娘经常派人来么?” 舒意点点头:“是啊,隔三差五就来一次,说是见我,我拿身体不适搪塞了几次,她们也没说什么放下东西便走了。” 顺着舒意目光看去,舒诺果真看见妆奁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精致盒子,随意打开几个,人参、鹿茸、华贵精美的各种装饰,真的太贵重了,皇后要干什么…… “这些我都没动过的。”舒意见舒诺皱眉,急忙开口解释“我都拒过,但她们硬是放下,说我不收就是不将娘娘放在眼里,所以……” 舒诺重新摆好盒子,“无事,等回头去见皇后一面,就什么都清楚了。” ‘少年’说得平静,但舒意知道她现在承担多大的压力,眼角不自觉酸涩,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当得好没用,“都说长姐如母,可我不仅没帮上忙,反倒总是添麻烦,若是我能聪明些,强些,也不至于让阿诺你……” “阿姐!” 舒诺猛地打断她接下来的话,扭头瞥了眼门外,舒意顺着她的眸光看去,见一披着黑袍的少年低眉敛目地站在那里,姿态极其卑微。 “阿姐,我来介绍一下。”舒诺拽来少年,说道“他唤陆泽,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不在?你要去哪儿?”舒意根本没听见舒诺说了什么,只牢牢抓住‘不在’两个字。 舒诺道:“淮西岸下,给皇叔找药。”她安慰似地摸摸阿姐的脸,“别担心,我会回来,在此前让陆泽保护你,可好?” 舒意点头看了眼一袭黑袍的陆泽,舒诺也转头看去,走到他身前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缓缓道:“我希望你能明白你是来做什么的。” “奴明白。” “那最好,孤不管你私下有什么安排计策,只要将危险远离阿姐便好,不用想着背叛些什么,从孤带你踏进皇宫开始,你身上便早已烙下‘太子’的印记了。” 陆泽目光徒然变得火热:“明白!” 舒诺疑惑地打量他,怎么有人被威胁还这么亢奋?只能说男主不愧是男主么…… 三日后,舒诺等人踏上了去往淮西岸下的路程,由北向西北路程本不算漫长,但要加上晕倒昏睡不得不乘马车的楚江夙,自然就走走停停。 舒诺一时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来到淮西小镇,进了城。 古朴素雅的街道倒是热闹非常,贾公公一身管家装束,翻身下马来到一家客栈前,肩膀搭着白毛巾的店小二满脸堆笑地上来迎接:“客官,您几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儿?” 贾公公没有说话,从袖口拿出个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 店小二的神色瞬间变了,急忙跑回客栈,不多时,另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急匆匆赶来,朝着他拱手:“您是……” “不用多说。”贾公公收好令牌说道“先安排好雅间给几位公子休息。” “是是是。”掌柜急忙应下。 第四十四章 一颗茫然的心 店小二殷勤地来牵马绳,舒诺翻身跃下棕马,侧头看了眼同样一袭男装潇洒的傅云漓。 傅云漓没有理会她,径直上了楼。 古木色的陈设清雅素丽,椭圆的雕花窗半敞半合,舒诺挥退了小二,伸出手将窗棂完全推开,一只雪白的鸽子便如一道残影从她眼前飞过。 她负着手,没有惊讶,眸光向窗外扫视正巧瞧见了大树后缓步走出的傅云漓,遥遥相望,一愣一笑,舒诺抬起手朝她摇了摇,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贾公公走进门就瞧见她伸手缓缓挥舞,疑惑地上前看向窗外,凉亭树荫,鲜花野草,却是没有一个人。 “没什么。”舒诺随手关上窗户,抬起袖子又随意地挥了挥“鼻子发痒,挥挥灰。” 贾公公怪异地瞟她一眼,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转了个别的话题:“殿下看见傅大小姐了吗?” 舒诺提起壶把倒茶:“怎么,傅大小姐丢了?” “那倒不至于。”贾公公皱眉“可傅家毕竟和二皇子瓜葛颇深,此处又非自家地盘,老奴是怕……” “怕她通风报信?”舒诺嗓音状似无意地拔高几分,端起茶杯摇晃两下,伸指尖点了点门外“公公现在可以当面问问。” 高束马尾,一袭男装潇洒的傅云漓凌目而立,贾公公有些被抓包的窘迫感,她恍若未见,谦逊有礼地道:“不知公公找我所为何事?” 贾公公咳嗽两声:“侯爷的病不能再耽搁了,小镇后面便是峻岭山,不知何时……” “现在。” 傅云漓撂下这两个字直接转身离开,舒诺瞧着面露尴尬的贾公公,抿唇上扬,放下茶杯也跟着上前。 峻岭山。 怪石嶙峋,层峦叠嶂。 山势地处偏西,以至太阳升上树梢山林依然偏于黯淡。 舒诺,傅云漓等人带着一些典狱司的影卫寻找血凝花,这药材颜色暗红,状似桃花,却生长于荆棘丛生之处。 所有人漫山找着,傅云漓不动声色地靠近舒诺,低下头小声说着:“你看见了对。” “什么?” “白鸽,你看见了,也看见我了。” “所以呢?” 舒诺迈大步往山岩上走。 “为什么不告诉贾公公?”傅云漓疑惑地抬头看她,她不仅没说,甚至贾公公靠近时她还打手势让她远离。 “为什么要说。”舒诺觉得她问的都是些废话,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眼睛瞥向外景似在欣赏,只是脚步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傅云漓后面。 绕过树林,越走越偏,已然快要看不见贾公公他们,可舒诺依然不急不缓地跟着,傅云漓看在眼里狐疑万分,要不是她确定来峻岭山真的只是单纯找药,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又爬了一座山头,她们停住了。 阴暗的树荫背面,一片一片茂盛且尖锐的荆棘丛出现在她们面前,相互交缠,野蛮生长,一眼望不到边际。 舒诺扬起唇角笑了笑,果然只要跟着女主,就没有找不到的东西。 “可这荆棘丛也太大了。”傅云漓喃喃道“别说有没有血暗花,就算是有,这要找到何年何月?” “只要找,就总能有。”舒诺裹紧了披在身上的白披风,找到根半人长短的树枝握在手里,一边打乱荆棘,一边往里走。 “你……”傅云漓见她不管不顾的样子有些惊异,犹豫片刻也还是找了根木枝紧跟上去。 这荆棘丛越往里走长势越高,慢慢地,竟能缠绕上人的小腹,傅云漓的衣袖袍角已然划开几道口子,步履维艰,她也不想再上前了,“殿下,还是先回去,等贾公公他们来再寻也不迟。” 舒诺不言,依然攥着木棍打开身旁的荆棘,暴露外在的手背早已伤痕累累,鲜红的血珠顺着肌肤滑落荆棘上,但她仿佛感受不到痛觉般依然来回张望,向前寻找着血凝花。 “殿下!太子殿下!”傅云漓在后面高喊几声却依然没得到回应,她泄气般地长叹一声“殿下,血凝花生长本就难遇,您不用这么不顾一切的。” 她不顾一切了么? 舒诺倏地停下脚步,看着前方茫茫一片的荆棘灌丛,忽然有些迷惘,她在干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费力地去找血暗花,楚江夙一直昏沉下去对她来说不才是最安全的吗? 她呆呆站着突然没了方向,傅云漓使了九牛二虎之力走到她身边,喘着粗气缓缓道:“殿下,走,别找了。” 舒诺依然站着没有动:“在那呢。” 傅云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朵殷红如血的花绽放在荆棘的最顶上,可那里的荆棘足足长有一人高,若是想要摘下,人必先被埋没。 “殿下,要不我们……” 还没等傅云漓说完,舒诺就已经朝那边走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猛究竟是为什么,不过看到血凝花的那一刻她就觉得,这朵花必须由她亲自摘下来才对。 越走荆棘越密集,她手里的木棍早已被缠绕得拔不出来了,掏出袖里的小刀,一下接一下地斩断障碍,有不少利刺划破脸,流下一道道血痕,她也不顾,走到荆棘最密集处踮起脚尖,手指摸索地摘下血暗花。 傅云漓远远看着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那血凝花生长之处确实挺高的,不过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来说,会摘得如此费力吗? 她还没琢磨明白,眼前便猛地闪过一道白光,她下意识地仰头看去,就见不远处的山顶屹立着一个紫袍翻飞的人。 逆着光,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傅云漓心头却猛然一紧,再仔细看,那人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弓弩,搭箭弯弓,直直对准刚摘下血凝花的舒诺。 傅云漓张张嘴转瞬又闭上了。 ‘铮’! 那支箭以破空之势袭来。 舒诺闻声猛地抬头,寒光凌冽的箭尖直冲脑门,但她周身荆棘环绕,根本避无可避。 要死了吗…… ——题外话—— 再过两天就要刷新评分啦~ 麻烦小伙伴们在章节处点个五星好评打卡又或者在评论区留下一句话,分享心情本书好坏什么都可以~ 蟹蟹?(?w?)?! 第四十五章 二哥,舒纪程 ‘哐当’! 一道猩红袍袖更为迅速地袭来,卷起箭杆往外一挥,那道犀利如鹰的长箭就被甩到荆棘丛里。 舒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竟有些说不出话,“你……” “飘飘。”他侧过头问道“你没事?” 乌黑的长发翻卷半掩住妖冶的容颜,那双漆黑幽深的瞳孔朝她看来,竟似蒙上了一层说不尽的氤氲雾气,舒诺拿不准他现在处于什么状态,淡淡点头:“嗯,无事。” 楚江夙长袖再次挥动,缠绕舒诺周身的荆棘霎时四分五裂,他伸出手缓缓递到她面前,“来。” 那温凉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犹如春日里拂过脸颊的风,轻轻地,却直达心底,舒诺回过神时指尖早已搭上了他的掌心。 楚江夙会心一笑,右手用力就将她拽出荆棘丛。 “侯爷。”贾公公带着影卫们紧随其来,他看向不远处的山顶矗立的那一排排人,逆着光看不清他们的容貌,但他们身后闪烁白光的箭尖却是异常清晰的,只是…… 傅云漓抿着唇直直盯着他们,那袭紫袍潋滟的人早已没了踪迹。 那山顶上的弓箭手们弯弓搭箭,只听‘嘣’地一声,一支支箭羽犹如暴雨一般密集且迅速地射下。 “保护侯爷!” “保护殿下!” 腰佩诡异长剑的影卫们纷纷以非人的速度形成个包围圈,手起剑落,剑气横飞,竟是将密不透风的箭雨全部都挡了回去。 楚江夙拦腰抱住舒诺,脚尖一点,飞速掠过荆棘丛。 “收阵!” 贾公公高喊一声,拎起傅云漓同样朝外跑。 高头骏马就在荆棘丛前,楚江夙带着舒诺骑上一匹红鬃马,抬起手一口鲜血便喷到掌心上。 “你怎么了!”舒诺震惊地看着他。 “这是在关心我么?”楚江夙不答反问。 舒诺蠕动嘴唇憋出一句:“谁关心你了。”但此话一出口便像极了捅破心思闹别扭的情窦初开小丫头,她怎么会用这种语气?! 撇开脸不看他,背后倚靠的胸膛却传来一阵闷笑。 “感觉到你有危险,睡不着,便醒了。”他声音轻缓道。 “哼!哪有那么容易。”后方追来的贾公公听见他们对话,翻身上马,冷哼道“血气紊乱,经脉混杂,强制运功清醒会加速内伤,甚至伤及身子,侯爷一醒就立马来峻岭山了,殿下,您可知?” 她现在知道了…… 舒诺半倚楚江夙怀里偷看他的神色,淡淡的没有波澜,仿佛贾公公说及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当然,如果他的微笑没有显得卖乖求表扬的话。 也就是说…… 现在的楚江夙依然是楚三岁么? 这个问题她问不了,也无法问,只能任由楚江夙带她往山下跑。 然而那些背弓弩的人似铁了心要杀他们,舒诺被楚江夙环在怀里看不见身后,但耳畔传来的刀剑厮杀声却不绝于耳。 一道黑衣杀手越过树梢,长弓搭箭,瞄准楚江夙和舒诺猛地射来。 楚江夙淡淡瞟了一眼,却没有要遮挡的意思,握住马缰绳甩了一下,丝毫不在意马上要穿透脑袋的箭。 “放肆!” 一柄雕刻精致花纹的长剑袭来砍断箭杆,斩杀杀手,马上人勒住缰绳,手挽剑花,一袭紫衣潋滟翩飞,墨发竖冠,多情的桃花眼含着凌冽的笑意。 他调转马头看向楚江夙和舒诺,双手抬起施礼:“见过皇叔,太子殿下。” 楚江夙不语,舒诺却点头回敬:“二哥。” 舒纪程听了这声‘二哥’微微含笑,说道:“许久未见小五,转眼间竟长这么大了,还知晓父皇病重需承担起太子之责安稳朝堂,很好。” 好么? 她怎么听出咬牙切齿的味道。 “二哥谬赞了。”舒诺缓声道“都是为了大魏江山,不得已而为之。” “好一句不得已。” 他们面上含笑地相互捅刀子,楚江夙只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垂下眸看舒诺温柔笑了笑。 后面跟随的人很快就过来了。 傅云漓看见他眉目霎时温柔下来。 舒纪程看一眼傅云漓没有说什么,抬起手打了个响指,追随他的侍卫立马加入战斗。 长剑划破喉咙飞溅出血液,舒诺转过头看向舒纪程正巧和他对视上,轻轻一笑,眸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终是等到了。 …… 回到客栈,楚江夙已经处于半昏状态,舒诺和贾公公急忙搀扶他上了二楼雅阁,徒留下舒纪程和傅云漓两人。 傅云漓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舒纪程直接忽视走到客栈小院的圆椅上坐下。 傅云漓神伤,却还是上前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你那边的事情都忙完了么?” “忙完了。”舒纪程看也不看她,径直接过杯子“不过你这边的事情倒是一团糟。” 傅云漓声音哽咽,垂下睫羽遮住眼底的黯然:“抱歉……” “呵。” 舒纪程讽刺一笑,他放下茶杯施施然地站起掠过她,直走到小院后门时声音才响起一道声音叫住他,他没回头,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傅云漓看着他疏离排斥的背影,心底是说不出的苦涩,她突然觉得委屈,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未来不是夫妻吗,将近几月不见的思念,难道仅仅就是一句责怪吗? 她想问他, 想问他想不想她,想问他有没有夜不能寐地思念她,想告诉他见到他后她有多么欢喜,多么开心,想告诉他她是多么喜欢他。 所有的千言万语组织到嘴边,她启开薄唇却也只说了一句:“路途遥远,你快马加鞭赶来定是累坏了,好好休息。” “知道了。”舒纪程有些不难烦地回她“以后这些小事你不用总磨叨,好歹也是未来的皇子妃,行为处事大气一点。另外,母妃身边的那个冬秋,是不是在你那里?” 傅云漓黯然地抿紧下唇,点点头:“是在我这儿,怎么了吗?” 舒纪程道:“回头将她带到我这儿来,剩下的事你就别问了。” “知道了……” 第四十六章 你永远是你,而我不会认错你 雅阁繁复华美,精致无暇的白玉瓷瓶插着秀雅兰花。 舒诺和贾公公合力将楚江夙搀到床上放好躺下,抻来锦荣被褥盖上,舒诺直起腰,从怀里拿出完好无损的血凝花递过去:“找到了。” “好,找到就好。”贾公公两眼放光,如捧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接过暗红色的花朵“老奴这就去给侯爷熬药,麻烦殿下照看一会儿了。” “好。” 屋内很快就安静下来。 舒诺挑眉,弯下腰拍拍‘昏睡’中人的脸:“别装了,起来。” 睫羽颤抖下,楚江夙缓缓睁开眼:“飘飘。” 他的声音依然如先前那般柔软乖巧,舒诺轻轻笑着,忽略掉那一丝说不清的异样:“干嘛装睡?” “烦。”楚江夙伸出胳膊搭在额头上,盯着卷起缠绕的床幔,轻嗤道“身边竟有些碍事儿的家伙。” 舒诺瞧他一脸不耐的样子,想起刚和傅云漓相逢结伴的舒纪程,莫不是看见傅云漓身边多了个男人有些吃味?她琢磨着,心里也有些别扭,走到圆桌前倒茶,语气不自觉生冷起来:“人家未来是夫妻,走在一起哪有什么不对。” 楚江夙皱起眉侧头看她:“你怎么如此袒护他们?” “哪有袒护,分明实事求是。”舒诺端来茶杯放到床前,看着面露不满的人,叹息一声“别纠结,该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得。” 就像你再怎么讨厌舒纪程,那傅云漓终归是属于男主陆泽的,跟你俩有什么半毛钱关系。 楚江夙嗤笑一声:“只要能得到,强求又有何妨,只有懦弱无能的人才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语气狂妄自负,像极了大反派做派,舒诺搀扶他起身的手一抖,神色变有几分复杂怪异。 “怎么了?”楚江夙迅速且敏感地捕捉到她的异样,借着力道坐起身,柔下声音缓缓问道。 舒诺摇摇头:“没什么,饿么?要不要吃些什么?” 楚江夙喝口茶润了下嗓子:“不了,先沐浴。” 一路风尘仆仆,醒来后他又急忙去找舒诺,连衣服都没顾及换,现在满身汗味他简直要忍受不了了。 瞧着他一脸嫌弃自己的样子,舒诺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不自觉扬起唇角却忽地感受到一束幽怨的目光,她急忙收敛神色,轻咳一声朝外喊:“小二,备水!” 青竹飞鹤的屏风展开,氤氲雾气缓缓缥缈而上,舒诺坐着圆椅,支起脑袋盯着若隐若现的身影品茶,放有屏风,瞧得自然不真切,不过随着身形晃动的影子搭配水雾,倒真是有一种朦胧之美。 “很好看?” “咳咳……” 那低柔的嗓音突兀响起,舒诺一个不慎直接将茶喝进气管里,手拢唇下沉闷地咳嗽好几声,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屏风后便传来十分愉悦的笑声。 “笑什么!”舒诺又咳嗽几声,她现在极其庆幸俩人之间是有屏风遮挡的,要不然就糗大发了。 “没什么。”屏风后的人懒散地徐徐道“就是有点遗憾,没有看见飘飘难以自控的样子。” 他尾音上扬带有几分慵懒的低哑。 那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话偏偏让舒诺听出了几分不正经,她觉得脸颊有些发热,推开雕花窗感受迎面吹来的风,舒服多了。 雅阁的木门打开,贾公公端着药汤走进来一愣:“殿下,您怎么又站到窗口去了?” “啊……”舒诺装作随意地把窗户关上“有点热,吹吹风。” 低闷的轻笑声再次响起,舒诺没好气地瞪了屏风后的人影一眼,贾公公瞧着他们之间的氛围,没有说什么,放下药碗朝着人影恭敬道:“侯爷,药熬好了,等一会儿老奴就让老胡来给您施针疗伤。” “嗯。” 淡淡的一句应答,随后便是出水的声音,贾公公急忙走到屏风后,侍奉楚江夙穿衣。 一袭单薄红袍逶迤于地,舒诺呆愣愣地看着楚江夙就那么长发披散,衣襟半敞半遮,完全不修边幅地走出来坐软塌上,她长吸口气默默地别过眼睛。 “怎么了?”楚江夙挑眉看着她。 舒诺微闭眼睛:“你就不能把衣服穿好了再出来?” 楚江夙甩开袍袖看了看:“怎么没穿好?一会儿要施针,何必麻烦地再脱再穿,更何况你我都是男子,有什么好避嫌的。” 舒诺听后袖下指尖猛地一颤,她转过头看向楚江夙忽然笑笑:“也对,你我都是男子,有何好避嫌的。” 她大大方方地坐到他旁边。 老胡很快上来施针,他从袖袍里拿出一个布卷敞开,里面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银针清晰可见,数不胜数,他拉开楚江夙的袖袍,拿起食指长短的针扎进肉里。 楚江夙就这么看着,随后半倚靠舒诺的肩膀上,让老胡朝他的胸口又扎了几针。 “你还不如去床上躺着。”舒诺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幽幽道。 楚江夙很赞同,脑袋一歪直接枕到她双膝上:“确实舒服多了。” 舒诺气笑了,要不是现在看他像个刺猬似的,肯定直接一脚将他踹翻。 银针一根根刺下去,楚江夙很快就没了精神和她耍心眼,闭着眼睛,安静地枕着她的腿。 他放松下来时眉目轻柔,犹如月下绽放的白色昙花。 舒诺看得有些失了神,直到贾公公和老胡离开时的关门声才拉回思绪,手指迟疑地抚上他的头顶:“睡了吗?” “嗯……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吗?” “飘飘。” 是啊,她是‘飘飘’…… 舒诺不知道自己突然发什么疯,竟然问了一个几乎弱智的问题,她是‘飘飘’啊,她若不是‘飘飘’,那在他眼里她还会是谁? 她嘲讽地收回手,悬空时却猛地被另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握住。 他没有睁眼,只是紧紧握着似要融入骨血里,“不要质疑什么,你永远都是你,我也永远不会认错。” 是么…… 舒诺漠然笑了笑,可若是连她本身都不是原来的‘她’,那又谈什么对错呢? 第四十七章 门外死人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浅金色的光一点点扩大驱散黑暗。 宁静的大街逐渐变得热闹起来,店小二推开客栈的门,懒散地伸个懒腰。 “小二哥,早啊。” 拉着卖菜车的青年男子裹着薄且长的衣衫走过来,他拿起围绕脖子上的白巾擦擦汗,停住脚步,放下车。 “早,今儿都是什么好菜?” 店小二来到卖菜车前随意拿起颗白菜掂量两下。 “还跟平时一样。”青年男子挑出几个紫莹的茄子递过去“不过这倒是新摘的,小二哥不妨……唔!” “你怎么了?!” 店小二刚接过手里的茄子,就见对面的青年男子忽然眼睛凸起,脑袋一歪便口吐白沫地倒在地上。 过往的男女老少纷纷停下脚步,莫名又带些好奇地看着眼前一切。 “喂,你……” 店小二瑟缩地蹲下来推了推他,见人依然直挺挺地不动,有些胆寒地伸指去探他的鼻息:“啊!!!” “死人了!” “死人了!” …… 楼上。 雅阁。 舒诺端着碗喝粥,细腻微甜的红枣糯米粥入口清香而不腻,她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见楚江夙也优雅且缓慢地停筷喝茶,她想了想,说道:“一会儿便要起程回汴京,皇叔的身子骨可还好?” “还好。”楚江夙被服侍着漱口,拿起搭在铜盆边的毛巾擦擦嘴,道“想问的应该不是这个。” 舒诺一哽,感觉自从楚江夙平复了脉络,整个人安稳了之后,她的那些小心思在他眼前根本就无处遁形,有时她也怀疑楚江夙是不是已然恢复了神志,可若真的恢复了,会是这种态度吗…… “怎么了?”楚江夙发现她一直呆愣愣地盯着自己,忽然有些羞涩腼腆道“飘飘如此看我,是被迷住了吗?” 嗯…… 舒诺淡然地扭回头,没恢复,要不然不可能说出这么呕心的话。 “我是想问皇叔,关于二哥你怎么……” ‘啊!!!!’窗外传来的惨叫声划破天际。 舒诺和楚江夙相互对视一眼,纷纷起身走到窗沿边朝下看,半拢围绕的人越聚越多,中间似有一辆装菜的车,车下躺着人,一动不动。 “有人死了。”楚江夙站在舒诺后面微微探身,他的脸庞若有似无地贴着她散落下来的长发,双手越过她的腰身杵上窗沿。 彼此间留有空隙,可舒诺站在他的环绕里却动弹不得,那浓郁的冷香似蜘蛛吐出的密丝悄无声息地缠绕她的周围,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我下去看看。”舒诺拍打掉他横在身边的胳膊,平稳却又迅速地走下楼梯。 楚江夙看着转瞬就消失在拐角的人,殷红的唇勾起个诡秘莫测的笑意,还真是,敏锐啊…… 楼下早已熙熙攘攘。 舒诺来到客栈门外就见傅云漓早已半跪在那里把脉施针,而不远处,舒纪程则坐长木椅上施施然喝着茶,她走过去于他对面坐下:“二哥怎么在这里喝茶?” “马上要回汴京了,坐这里等你们,顺便喝口茶。”舒纪程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比不上进贡的茗茶,但也尚能入口,尝尝?” 舒诺接过没有喝,摇晃茶杯看向门外忙碌救治的少女,问道:“傅大小姐看上去很累的样子,二哥不去帮下忙?” 舒纪程满不在乎:“太子殿下要是心疼了,大可以自己去,不必非要叫上我。” 舒诺眼皮儿一抖:“那可是你未来的皇妃。” “是又如何?一个大小姐不守闺待嫁,天天往人多的地方跑,皇妃?呵……”舒纪程扯出个嗤笑抿口茶。 看他满是不屑的神色,舒诺撇了下嘴也满含嘲讽,现在说的嚣张,等日后追妻火葬场化成灰,有你哭的时候。 他们沉默喝茶,傅云漓皱着眉头缓缓走进来。 “傅大小姐,如何?”舒诺倒杯茶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问道。 傅云漓侧头看了看舒纪程,可他只是低头玩着杯子,对她投来的目光视若罔闻,她黯然地垂下眸子,坐到椅子上却没有碰舒诺递来的茶,“回殿下,那位青年男子像是染上痨病,长期休息不足所以才会突然气绝身亡,只是……” “只是什么?” 傅云漓摇摇头,眉目里尽是疑惑和思索:“我也说不清楚,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太对,要不然将死者的家人叫来下,我想寻问一二。” “小题大做。”舒纪程放下茶杯,看也不看地缓缓道。 傅云漓一哽,垂下眼睛将目光投到舒诺身上。 舒诺也是一哽,女主求她哎,她敲了敲桌面回头看向站在二楼阶梯的楚江夙,楚江夙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了抬手。 很快,带来一个粗布包发的妇人。 那妇人看见躺在地上早已死去的丈夫,顿时眼眶通红地扑到他身上嚎啕大哭。 “逝者已去,节哀。”傅云漓于心不忍,上前安抚妇人“大娘,有些事情我想问你,是有关你丈夫死因的,还请如实回答。” 妇人抽泣声小了点,抹掉眼泪,点头:“好……” 傅云漓问:“你丈夫这些天可有什么异样?” 妇人说道:“他犯困,还总是咳嗽,他经常咳嗽地一宿一宿睡不着觉,我让他去看看郎中开几副药调理调理,他偏不听,嫌药贵,现在可好了……多贵的药,都治不好了……” “还有呢?还出现过什么异样?就比如说皮肤上,可有过什么红迹?” 妇人停顿片刻,恍然想起什么似的,“有,他身上总是莫名出小红疙瘩,但现在入夏,蚊子什么的都挺多,我便也没多在意,就是让他穿长袖遮了遮。” 一边旁听的三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妇人提起‘穿长袖遮了遮’时,楚江夙神色莫名一颤,眸光落到舒诺身上。 傅云漓接着又问了两三个问题,妇人也一一作答。 语毕,妇人就带着丈夫的尸体流泪回家了。 等待的人永不复还,会是一种怎样的痛苦?舒诺叹息一声转头看向傅云漓:“傅大小姐,可是问出了想要的?” 第四十八章 我陪你去 “有。”傅云漓眉目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她低头沉吟片刻“但我还不能完全确定,需要去大娘家附近看看。” 没有人接话,舒诺看着两个事不关己的大男人,轻叹一声摇摇头,活该这俩追不到媳妇。 “我陪你去看看。” 她此话一出,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傅云漓原本只是说说,根本就没奢望有谁能陪她一起,连自己的未婚夫婿都无动于衷,她又能央求谁呢? 但没想到,那最触动心神的话却是由她一直视为劲敌的人说出来的,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舒诺:“这……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了。” 舒诺淡然道:“不会,你一女子单独外出不安全,还是多一个人陪着比较好。” “太子殿下。”舒纪程放下手里的茶杯,目光古怪地上下打量她“云漓是本皇子的未婚妻,要陪,也应当由我陪才对。” 渣男。 舒诺心底‘呸’了一声,脸上扬起假得不能再假的假笑:“多多益善嘛,二哥那么宽宏大度,想来是不会计较的。”她转过头看向神色莫测的楚江夙,“皇叔昨儿个刚调理好身子,若不然就好生休息,别再奔波了。” 楚江夙停下把玩杯子的手,“怎的?嫌我碍事?” “……没,怎会。” 她这不是纯纯担忧他的身体么…… 楚江夙冷哼一声,不再搭理。 四人准备一番,就去了妇人所说的东梧桐巷口。 车轮滚动,到了目的地,傅云漓没有下马车,从袖里拿出几条纱巾递给他们:“带上些,免得病气入体。” 舒纪程不屑地摆摆手:“姑娘家家的东西,本皇子用不着这些。” 楚江夙倚靠软枕闭目养神,没有说话,但多半也是这个意思。 傅云漓神情黯淡下来,正欲收回手,只见另一只白皙修长的指尖轻巧地抽出一条纱巾。 舒诺轻笑道:“我来一条。” 她拿着纱巾围到脸上,后脑系上扣后忽然想到什么,眉目瞬间一凌,从傅云漓手里又拿过一条纱巾递给楚江夙。 “你也戴上。” 楚江夙看着修长玉指上放着的淡薄纱巾,没有说什么,拿起来径直系到脸上。 舒纪程见此眼皮子一抖。 “二殿下……”傅云漓试探地将最后一条纱巾伸到他面前,舒纪程嫌弃地看了看,但也接下了。 东梧桐巷口比较偏小,一家一户紧挨着根本没什么间隙。 他们一下马车,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苦药味飘来。 傅云漓眉头皱得更紧,丢下一句‘你们别跟过来了’,就急匆匆地跑到门户半敞开的人家里。 “你是谁?” 半腰高的小男童仰头望她,傅云漓听着内室茅屋里接连不断传来的咳嗽声,蹲下来问道:“屋里人是谁?她一直这么咳嗽吗?” 小男童不明白面前的大姐姐为何问这么奇怪的话,但也如实说道:“里面的是我娘,她已经咳嗽快半个月了,吃什么药都不好使,大姐姐,你是郎中吗?你能治好我娘亲的病吗?” “好孩子。” 傅云漓摸摸他的脑袋,站起身朝茅草屋走,那苦药味更浓了,破旧的床榻上躺着一个面容枯槁的女人,她侧头不断咳嗽,身形消瘦得犹如木柴,旁边站立一个汉子,端着汤药眉头紧蹙满是担忧。 他扶起女人喂下汤药,转过身就看见刚踏进门槛的傅云漓。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狗子呢?”汉子本就心情烦躁,看见有生人毫无芥蒂地进来更是怒火高升“没教养的东西,走开走开走开!” “不是,我……” “嚷嚷什么,老子不想听!” 汉子猛地就去推搡傅云漓,傅云漓一个脚步踉跄身形后仰,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以为要狼狈摔地时,一只温暖的手轻柔地搀扶住了她。 她睁眼,对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 “大小姐,没事?” “我……没事……” 傅云漓感觉双颊有些烫,她急忙站起来脱离怀抱:“谢殿下。” “无妨。”舒诺收回手,转头看向汉子说道“这位姑娘来自汴京,也是有名的神医,让她看看,或许能治好你夫人的病。” 汉子一听是来自帝都的神医,脸上的狰狞立马消散不少,毕恭毕敬地道歉:“对、对不起神医,我、我也是太过心急无意冒犯,还请您见谅。” 傅云漓收到舒诺递来的目光,上前几步道:“我能看看尊夫人的病状吗?” “可以可以。” 走到床榻前弯下腰,傅云漓伸出手摸了摸脉搏,探探额温,又解开女人的粗麻布衣,密集鲜红的小疙瘩遍布身上,一片紧贴着一片,层层叠叠。 她看得皱眉,却又不露声色地替女人重新系好衣服:“只是风寒入体太过严重,不是什么大事,我给你们重新开个药方,照着吃。” “谢谢神医,谢谢神医。” 傅云漓写下几种药材递给他们,踏出门槛就见小男童迎面跑过来:“我听见爹爹喊我了,大姐姐,我娘亲怎么样?” “她过两天就会好。”傅云漓不露神色地瞟一眼小男童的脖颈,那小麦色的皮肤上只有一小片殷红,远没有屋里女人那么可怖吓人“你这两天可有什么不舒服吗?” 狗子摇摇头:“没有呀,就是偶尔咳嗽两声,不过比我娘我爹,还有大胖他们要好上许多了。” 傅云漓揉了揉他的脑袋,抬起头就看见倚着门栏的舒诺,她走过去:“殿下。” “知道了?” “知道了。”傅云漓声音沉重“瘟疫。” 舒诺心里有些猜测,但真的听见这两个字时还是不由得深吸口气,“果然啊。” “果然?”傅云漓诧异“莫不成殿下早已知晓?” 舒诺摇摇头:“没有,只是你递来纱巾时略有些猜测罢了。” “原来如此。”傅云漓点头,怪不得她戴上纱巾没多久就硬要楚江夙也戴上,只是…… “虽说现在病况初发,还不算太过严重,可若再不医治那依照传染速度,恐怕不出三天就会……唉……” 第四十九章 谁回去呢? 舒诺挑眉:“怎么,神医有压力了?” 被她这么一调侃,傅云漓沉闷的心情忽然松快了点,倍感无奈地苦笑:“什么神医,殿下切莫打趣臣女了。” 舒诺笑了笑:“哪有打趣,我说的事实。” 天边温阳落下,为‘少年’镀上了一层清浅的光晕,她眉目精致,神色温润,单单站在那里就宛若清冷的月,人间的仙。 傅云漓突然明白,为什么妹妹只见她一两面就非君不嫁了。 而不远处,也有两个人正看着眼前一切。 “管好你的女人。”楚江夙负手,眸光一瞬不瞬地落到雪袍‘少年’身上,嘴里却对舒纪程说道。 舒纪程挑眉:“那皇叔怎么不管管我那位好弟弟,都开始明目张胆地抢人了。” “自是会管的。”楚江夙懒散地掸掸袍袖“不过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那二贤侄是不是更应该反思下怎么就愚笨到这种程度?” 舒纪程嘴角一抽,他真的搞不懂,就楚江夙这种说话腔调舒诺究竟是怎么忍下去的?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 对于舒诺不是忍与不忍的问题,而是根本不用忍的问题。 客栈, 雅阁。 椭圆形木桌铺着乳白色的薄布,舒诺、舒纪程对视而坐,傅云漓则握着茶杯惴惴不安地坐在他们中间,旁边的楚江夙倚靠软塌上,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一切。 气氛太过低沉了。 傅云漓有些受不住先开了口:“两位殿下……臣女刚才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舒诺微笑回答“知道灾情,有关百姓,还未发生前自是要扼杀摇篮里,二哥觉得呢?” “自然。”舒纪程敲打桌面的指尖不紧不慢“可现在的问题是,单凭我们几个是无法大范围管理的,需要朝堂拨动银两,调遣人马,六部太医院相互配合,所以……” “需要有人回汴京主事。” 可是谁回呢? 傅云漓低下头沉默,一方是背靠楚凌侯的傀儡太子,一方是朝堂公认的储君人选,无论谁回去,都不敢保证对方会不会趁此机会在背后捅刀子,毕竟这是瘟疫啊……极好的杀人刀。 舒诺和舒纪程互不相让,傅云漓夹在其中不知要说什么,若先前她定要维护二皇子的,可现在……她轻抿薄唇站起身,“百姓的病不能耽搁,我先去制药你们聊,反正无论谁回去,我都会留下。” 门开门合。 舒诺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忽然清浅笑道:“看来二哥的魅力有所下降啊。” “你少得意。”舒纪程收敛起笑容,目光变得阴鸷“我与五弟的恩怨可不止一个傅云漓,一个太子之位这么简单,你都做了些什么,用不着为兄来提醒你。” “当然,孤都记着呢。”舒诺笑容更深“所以二哥在做什么事情前都要好好想想,以免日后悔恨。” “你!” 舒诺不耐烦地挥挥手制止他要说的话,“现在还是想想怎么渡过眼前难关。”她侧头看向优哉游哉的楚江夙,“皇叔,不打算说些什么?” 楚江夙正低头摆弄大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听到舒诺的话神色一愣,满是茫然道:“说什么啊?” 舒诺扶额, 是了,她怎么会对一个三岁孩子抱有期待。 她想了想转过身重新看向舒纪程:“你我二人任谁回去,恐怕另一方都不会放心,要不然这样,让皇叔身边的贾公公领命回朝,安排六部上下,有楚凌侯的名号在,量他们也不敢造次,而且你……你怎么了?” 舒诺徐徐说着,忽见舒纪程右眼皮直突突,脸色古怪地环视她和楚江夙之间。 “没事。”舒纪程收回思绪,看向舒诺“你说的我赞同,可我的人也要跟回去。” “可以。” 事情商量至此也就差不多了,舒诺站起身打算去看看傅云漓需不需要帮忙,就见舒纪程还在用一种颇为古怪的目光盯着她。 “二哥,有眼疾?” 舒纪程被她乍一开口的话惊了下,尴尬地手拢唇下咳嗽两声:“不是,就是有些诧异五弟和皇叔竟如此亲近。” 亲近……? 舒诺看一眼依然把玩扳指正不亦乐乎的人,难得赞同地点点头,谁让她是负责管教熊孩子呢? 然而楼下。 傅云漓拿墨笔写下几行小字,旁边老胡看着忽而蹙眉忽而点头,他们低声商讨着,突然听见阶梯口有脚步声,转头看去,施礼:“太子殿下。” 舒诺摆摆手:“如何?” 傅云漓将写好的纸递给她:“我和胡前辈商量了一些对策,可以暂时压制病情蔓延。” 舒诺摇摇头没有接:“我不懂医理,你们来定便好,可有需要帮忙的?” 傅云漓和老胡相互对视一眼,老胡手捻长髯说道:“其他的药材药铺里就有,唯有一味板蓝草,需要现摘。” “哪里?峻岭山?” “呃……或许有,不确定。” 舒诺点点头,瞟了一眼傅云漓后拉过老胡附耳低语两句,老胡平淡的目光霎时变得凌冽,低下头应了一声‘是’便走出客栈。 舒诺重新看向她:“我可以再去峻岭山看看,但现在怎么办?” 傅云漓道:“可暂时拿其它药物代替,但终归不如板蓝草的效果好。” 舒诺淡淡‘嗯’了一声,忽然转过头望向楼梯口:“那你们呢?” “自然是要去的。”舒纪程一袭紫衣潋滟,眉目上挑尽显多情,他走下楼梯来到舒诺面前,笑意盈盈哪还有刚才剑拔弩张的阴鸷“为兄可不放心太子殿下一人独去,自然是要保护的。” 这个回答已然在她意料之中, 舒诺没有接话,只是望向依然不声不语的人:“你呢……要跟着一起来吗?” 楚江夙静静看着她:“那你想让我跟着一起吗?” 第五十章 你救的我? 想吗…… 舒诺突然被问住了,她想吗?留在小镇里的受病率肯定会比峻岭山要高,如果楚江夙染上瘟疫,那她大可以在他临死前借势力离开皇宫,还不用担心因为‘飘飘’的身份重新被抓回来, 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还是个名正言顺的法子, 可是…… “你去。”楚江夙走下来替她整理好向外翻卷的衣襟“不必勉强自己,凡是你决定的,我都接受。” 舒诺心尖猛然震了一下,等回过神,他已然不见了。 重新踏上峻岭山, 舒诺已经熟门熟路,她弯下腰拨开浓绿茂盛的杂草枝叶,揪下两片叶子放于掌心,再从袖里拿出画有板蓝草的宣纸,看了看,见不是,就丢在一旁: “仔细翻找,不要错过任何一个地方。” “是!” 身后追随的所有侍卫朗声答道。 “五弟真是越来越有太子风范了。” 舒纪程状似调侃的声音响起,舒诺直起身看向他,也笑道:“二哥不必如此眼红,你慢慢就习惯了。” 舒纪程脸色有一瞬间扭曲,但也很快收敛下来,抬步走到她面前微弯下腰相与对视:“真以为身后有楚江夙撑腰你便能安然了吗?他不过将你视为傀儡,有用则亲,无用则弃,你可明白?” 舒诺皱了皱眉。 舒纪程继续:“五弟,还是看清楚现实,你现在离了他另择明主,还来得……” “阿切——”舒诺未等他说完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她揉了揉鼻尖说道“抱歉二哥,你身上的龙涎香实在太呛人了,我没忍住,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脸颊上还沾了点唾沫星子,舒纪程深吸口气伸指尖擦了擦,直接给气笑了:“好,舒诺,本皇子希望你一直能这么装疯卖傻。” “那就不劳烦二哥费心了。” 舒诺侧过头又打个喷嚏,折叠好勾画板蓝草的宣纸放进袖里,起身朝与舒纪程相反的路程走,不行了,她得去透透气,真搞不懂一个大男人没事洒那么多香干啥。 那雪白温雅的身影逐渐变远,舒纪程迟疑地抬起袖子放鼻下嗅了嗅,真的很呛么? 野草茂盛近乎腰高,舒诺扒开草丛艰难地移步,时不时蹲下来揪一两片草叶子,放在掌心和图纸对照着,无一是她要找的药材。 “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难找?” 她直起身转转了腰,抬头见日升树梢,恍然已经找了将近两个时辰,还是现代好啊,不管什么病只要去医院里挂号就行了,至少不需要自己下地找药。 正想着,她觉得脚腕一痛,倒吸口凉气,扒开草丛一看,只见一条食指粗细的碧青小蛇缠绕脚踝紧紧咬着她,她皱眉,单膝跪下去抓住小蛇七寸猛地就是一掐。 那碧青小蛇可能也没想到招惹的人这么虎,嘶嘶乱叫好一通,随后便没了生气。 舒诺随手扔掉,直起腰忽觉得一阵晕眩,她想起有人说越漂亮的蛇越有毒,无奈苦笑两声,趁着毒性还未完全催发,赶紧找了根长木头当拐杖,一瘸一拐地找落脚地方。 运气倒也还不错,舒诺寻寻觅觅没多久,就发现了一个山洞,不深,也没动物残骸之类的古怪东西,她额头冒出冷汗,浑身乏力,坐到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就不想动了, 迷迷糊糊地,她好像看见眼前晃过一道影子,那影子直直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像个雕塑,乍一眼看过去竟像来勾魂的黑无常。 不过勾魂就勾魂罢, 她已经……没力气了…… 嗯…… 橙黄的火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舒诺缓慢地睁开眼睛,视线也逐渐变得清明,她有些懵,茫然地左右打量一圈最后落到往火堆里扔木枝的人身上。 “醒了?”他没看她,继续添柴“我劝你最好别动,竹叶青毒性虽不大,但咬上一口也够你受的。” “你救的我?”舒诺大惊猛地低头,见右脚踝依然流淌黑血并没有处理过的痕迹,这才放下心重新看向她这位紫衣潋滟的二哥“我还以为,你会趁此机会杀了我呢。” “你以为我不想?”舒纪程瞟她一眼,对上那温柔的笑意,拨动火苗的树枝停了停“你对谁都这样笑么,呵,怪不得连楚江夙那只老狐狸都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错! 那完全是‘飘飘’的功劳。 舒诺不想跟他掰扯这些,长吸口气道:“说罢,救我,想做什么?” “放了我母妃。” “不可能。” “舒诺!”舒纪程猛地掐断手里的木枝,目光阴沉地直盯着她“你最好看清楚状况,楚江夙不在,本皇子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舒诺懒散地闭上眼睛,“那也不可能。” ‘叮’! 寒刀出鞘发出凌冽的声音,衣襟被人揪起,舒诺睁开眼睛直接对上似要杀人的暴怒瞳孔。 “舒诺,你若想要这太子之位,我大可以给你,并保证不争不抢,但我母妃,你必须要还我,否则本皇子就将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喂鱼。” 寒冷的刀刃抵在脖颈上划出一道血迹,舒诺没有抵抗,可那含笑的眼眸也逐渐染上一层寒霜:“那我也告诉你,这太子之位,你若想要随时拿去,但傅贵妃,在没有赎清她的罪数前,绝不可能交给你。” 两个人剑拔弩张,谁也不肯让谁。 许久, 舒纪程缓缓松开扯着她衣襟的手,冷笑:“不愧是当了太子的人,胆子都变大了。” 舒诺侧头猛咳几声,顺好气息虚弱道:“哪里哪里,更大的胆子二哥还不知道呢。” “油嘴滑舌。” 舒纪程重新坐回火堆旁,阴沉着脸不再说话。 舒诺摸了摸脖颈上的血痕,长叹口气。 初夏的夜,风依然很凉。 舒诺皱起眉不自觉抱紧自己,忽然一件深紫宽袍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她一愣,拿着衣服有些愕然地看着篝火旁的人。 “盖上,别死了。” 舒纪程冷着脸,声音低沉。 “多谢二哥。”舒诺也没客气,敞开宽袍径直穿到身上。 那深紫繁复的华丽袍子披到身上竟显得她格外娇小,舒纪程看着,忽地嗤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的,弱得跟个女子似的。” 第五十一章 别躲,上药 舒诺心下一惊,指尖却依然不紧不慢系着扣子:“身为皇子,居住深宫十五年,却没有哪一天活得像个人,不受待见,被人欺辱,有时饿狠了就必须冒挨打的风险去偷东西吃。” “若不是运气好得了个太子之位,恐怕我都不知道会死在哪里。” 舒纪程眉头皱得更深:“可楚江夙在骗你,利用你,他不过看你无权无势拿来当挡箭牌罢了。” “但这世上人也并不都像二哥一样生来便有权有势。”舒诺微微侧头“我若不当太子,如何穿暖和的衣服,吃温热的饭菜,甚至……” 她可能连阿姐都救不出来。 压抑的沉默逐渐蔓延开,舒纪程神色复杂地看着蜷缩一团的小小‘少年’,十五岁……他记得自己十五岁的时候,还在汴京城里赛马斗箭,喝酒交友。 重新看向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叹一声:“睡,我来守夜。” 说是睡觉,可连后半夜都没到,舒诺就被一阵阵若近若离地呼喊声吵醒了,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向似凝聚心神听着什么的人忽然想起个问题:“不是……当初上山不是带了很多人吗?他们呢?不知道咱们不见了吗?” 舒纪程看傻子似地看了她一眼:“本皇子若心情不好杀了你,岂能带那么多人来围观。” “所、所以……” “所以庆幸,找了个这么偏僻的地儿还能有人来给你收尸。” 庆幸个鬼啊她庆幸! 要不是现在腿脚不利索,舒诺都想掰开他脑袋看看究竟是怎么长的,说的好听怕杀人围观,其实是自己找人也跟着走散了! 对上她满是质疑的目光,舒纪程难掩尴尬地转过头轻咳:“路确实难走了点,但这并不能说明我是蒙头转向找到这儿的。” 真!相!大!白! 舒诺扶着石壁颤巍巍地站起身,舒纪程见此一愣,也跟着直起身问道:“你做什么?” “出去找人。”舒诺狠狠瞪了他一眼“早知道你这么不靠谱,老子干嘛和你那么多,这里没有吃的,没有水,干等着发霉吗?” 更何况,她不知道舒纪程真实想法,万一他凶性大发突然给她一刀,她连哭都没地方哭。 远处隐隐绰绰传来呼喊声,舒诺拿不准是不是来找他们的,但好比继续跟一个冤家待在一起,一瘸一拐地缓缓走出山洞。 夜很黑,没有星星。 舒诺站在野草丛里吹着冷风,突然觉得很无助,身后的敌人,眼前是摸不清道路的黑暗,她孤身行走,没人陪同,更无人可依,可即使如此她也必须前行,不若,就得死。 “可真是够犟的。” 双肩忽地被人扶住,舒诺身形僵住转头对上一双神色复杂的眼睛。 “确实挺犟。” 她还未完全反应,身子又被另一个人拉进怀里,浓郁熟悉的冷香萦绕鼻尖,她的心神瞬间放松下来,倚在他怀里眉目都柔软不少:“不是说不来吗。” “再不来你就要被别人拐跑了。” 影卫环绕火光得以凝聚,楚江夙这才看清怀里小人儿的脸色有多苍白,嘴唇起褶,眼睛无神,比病入膏肓的人还要憔悴几分。 “怎么了?”他的眸光不禁落到舒纪程身上。 “没事,就是被蛇咬了一口。”舒诺摆摆手“回去,我有些累……啊!” 身体突然腾空而起,吓得她立马环住那人的脖子。 这十分配合的举动让楚江夙勾了勾嘴角,目光幽深地瞟一眼舒纪程,没说话,转身下山。 寒冷的风吹到舒纪程脸上如刀凌冽,就像刚才那人投来的目光,他站在原处许久才缓和下僵硬的身子,望着漆黑无星的天空叹一口气,突然有些庆幸,刚才没有杀了舒诺。 小镇上唯留有两盏红灯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舒诺觉得街巷似更为萧瑟了。 马车停到客栈前面,楚江夙也不避讳直接抱她下去,舒诺无法反抗,只能尽力和他保持一指的距离,打开最上层雅阁的门,他将她放到软塌上。 “公子,可有什么需要?”店小二从这两尊大佛一踏进店门就开始跟着,生怕哪里招待不周。 “热水,吃食,备好后这里就不需要你了。” “是是是。” 店小二办事速度奇快,不大一会儿,精致的饭菜和热腾腾的水都准备好了。 房门关上,屋里就剩下他们俩个人。 楚江夙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搞得舒诺浑身不自在,她低下头想往旁边挪挪避开他的目光,身子刚一动,肩膀上就准确无误地落下一只手。 “咬哪了?” “啊……?” “我问你,咬哪儿了。” 舒诺懵逼半晌才明白楚江夙在问‘蛇咬哪儿了’,她下意识回道:“右、右脚踝……” 楚江夙收回手,忽然单膝跪下指尖去碰她的小腿。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 舒诺就跟见了鬼一样猛地窜到软塌里面,双手死死抱着抓来的软枕,缩着脚,眼神惊恐地看着他。 楚江夙皱眉:“什么不是,不是右脚?” “不……也不是……” “那你躲什么。” 楚江夙伸手就要重新抓她,舒诺‘吱哇’一声直接攀上软塌的靠背,手脚并用像个猴子似地挂着。 “呵。”楚江夙看得有些哭笑不得“山野里玩了一圈,飘飘这是回归本心了么。” “不、不是……”舒诺都快哭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楚江夙从袖里取出个小药瓶:“自然是给你上药。” 上药? 不能上啊…… 舒诺不知道单凭脚踝能不能看出男女,但她上下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谁碰过她的脚,更别提对方还是个男人。 “我……我知道皇叔的好意,但自古男男授受不亲,回头我自己来就好,不劳烦皇叔。” 没有人说话,只有指尖敲打木板传来的细微‘叮当’声,这声音缓慢而又富有规律,他每敲打一下,舒诺的心脏就紧跟着跳动一下, 简直就是无声的摧残! 舒诺投降了,挑起眼皮看向他。 楚江夙朝她温柔一笑:“来。” 第五十二章 出事了 呜呜呜…… 她不想过去啊…… 舒诺内心是抗拒的,身体却十分听话地朝楚江夙移了移,楚江夙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小腿,吓得舒诺猛地一激灵,手指握拳狂砸软垫。 楚江夙不管她突然发疯,卷起袍角,看见脚踝外侧流淌着两道细长黑血,他皱眉,小心翼翼地拉开袜卷,低下头就要凑过去。 “你干啥?!!!” 舒诺猛地坐起身推开楚江夙肩膀,眼神惊愕地看着他马上要贴近脚踝的唇。 楚江夙怪异地看着她:“要先将蛇毒驱出来才好上药,你连这些常理都不知道?” “知道知道知道知道……”舒诺喘口气缓解紧张“但不过蛇毒而已,用不着皇叔牺牲如此之大,直接上药就好,上药就好。” “直接上药可是会很疼很疼的,你确定?” “确定确定确定确定……” 舒诺头脑越发得昏,她已经没有心情掰扯了。 楚江夙眸光幽深地看着她,拿起小白瓷瓶挑开瓶盖,对准黑血流出的两个小孔猛地撒上去。 “啊……” 舒诺额头上的汗霎时如瀑布往下滑落,她张开嘴惨呼,可马上又将声音卡回喉咙里。 楚江夙见状挑眉,抹平药物的指尖忽地加重些力道,舒诺疼得直接躺平,双臂摊开像条濒死挣扎的鱼,大口大口地急促喘气: “皇叔……” 柔缓的嗓音竟带有一丝娇俏的妩媚,楚江夙搞怪地指尖似被灼烧般猛地一松,他低低看着捧在掌心犹如羊脂玉细腻白浅的脚踝,一时竟失了方寸。 “多谢皇叔!” 见他不动了,舒诺急忙撤回脚。 楚江夙缩了缩空空如也的手掌,也没说什么,随手将药瓶扔到她身上:“还差些,你自己来。” 舒诺犹豫地拿起药瓶跟小鸡啄米似地一点点往伤口上撒,耳畔传来一声嗤笑,她尴尬地咳嗽两声说道:“皇叔,傅大小姐呢,我怎么没看见她?” “她去东梧桐巷口治病了,没回来呢。”楚江夙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小心谨慎地给自己上药,对于忽然转移的话题也多了些耐心。 舒诺不想撒药了,扯过白纱布胡乱缠绕几下,走下软塌来楚江夙身边坐下:“那一会儿我也去看看。” “你?”楚江夙迟疑地上下打量她“你去干什么?添乱么。” 舒诺倒杯茶喝两口:“不是,虽说瘟疫凶险,但这么好博名声的机会舒纪程是不会错过的,孤身为太子,难道不也该露露面?” “只是露露面?”楚江夙伸指尖轻触盛着桂花红枣粥的白瓷碗,还算温热,拿起放到她面前“飘飘中着蛇毒也要寻问傅大小姐近况,如此担忧,只是露露面哪儿成啊,” 她怎么听出了阴阳怪气的感觉…… 舒诺接过他递来的粥,拿勺子搅拌思索了会儿,道:“当然成,毕竟我和傅大小姐又不是很熟,而且这点小蛇毒也不是什么大事,有皇叔在,我不怕的。” 也不知哪句话彻底安抚了楚江夙,他勾起嘴角心情颇好地给她夹了几片藕笋和香辣虾球,“总算说了两句人话。” 合着她先前说的都是鬼话呗, 但,好像也没毛病…… 舒诺尬笑地吃掉个虾球。 楚江夙见她顺其自然地吃掉自己夹来的菜,唇边笑容更深了几分,拿起筷子又给她夹了点香菇:“我明白飘飘的心思,也知道所有事情都是情非得已,不过……”他顿了顿,“我不同意你去东梧桐。” 舒诺泄气地喝几口粥,忽然转念觉得不对劲儿,一个智商才三岁的熊孩子凭啥管她?放下筷子清清嗓子,她正要拿出长辈派头语重心长念叨两句,大门猛地敞开,老胡皱着眉气喘吁吁地走进来: “主子,出事了。” …… 漆黑的夜没有繁星。 地上却是一簇簇火焰燃烧。 破漏的茅草屋外围绕着穿麻粗布的人,小麦色皮肤的小男童狗子呆愣愣地端着碗站在石磨旁,离他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个骨瘦嶙峋的女人,合着眼睛,一动不动,脑袋朝外,身体僵硬,他曾听村里的老人讲过,一般这种情况,是死了。 死了…… 他娘,死了……? “你这个庸医!”汉子双目通红直接拽起清雅少女的衣领子,怒不可遏“我都是按照你给的方子给我婆娘吃药,本来还好好的,结果没过两天人就死了!你这个庸医!还我婆娘的命!” “松……不要……” 衣襟极致地紧缩使呼吸越发不畅,傅云漓脸色涨红,拼命掰汉子抓衣衫的手,但她力道太小,不仅没有成功挣脱,反倒彻底激怒了男人。 “你个小贱人还敢反抗!看老子不打死你!” 说完,他一拳头就挥下去。 傅云漓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浅浅睁开了一条缝隙,就见一袭白袍胜雪的‘少年’立在她身边艰难地挡住了汉子袭来的拳。 她一惊,再往门外看,果真瞧见一红一紫两道身影齐齐出现,脸色都不怎么好。 东梧桐巷口瞧热闹的百姓纷纷避让。 舒诺被蛇咬后身子本来就虚,刚才看见傅云漓被打,直接不管不顾地跑进来接下这一拳,力量太大了,她的手都紧跟着发抖:“你们两人……就光看热闹……不来帮忙吗……” 另一只修长冷白色的手随意地搭上汉子肩膀微微一捏,汉子霎时卸了力道,他眉目痛苦狰狞,骨骼磨搓作响,膝盖弯曲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姿势缓缓地跪到地上。 “爹!”狗子见爹爹痛苦得呼吸不了,丢下饭碗抹着泪跑过来“你这个坏蛋,快放开我爹爹!” 楚江夙冷冷瞟了男童一眼,抬起袖子就要挥动。 “等一下!”傅云漓开口制止,却被他看来的森凉眸光吓一哆嗦。 “可以了。” 舒诺走到楚江夙身边轻抚上他的手背,楚江夙见状冷哼一声,顺着她的力道收回手却也不忘嘲讽道:“堂堂太子当跟班,我也是第一次见。” 舒诺扯扯嘴角。 “爹!” 狗子一步扑到汉子身上放声痛哭。 第五十三章 回去,休息 “到底怎么回事?” 舒诺看着护住儿子怒视他们的汉子,蹙眉问道。 傅云漓摇摇头苦笑,蹲下来要去碰地上女人的尸身,一句暴躁的‘住手’霎时制止了她的动作。 汉子站起身,看向傅云漓的眼神均是愤怒和恨意:“说什么我们得了很严重会传染的病,让我们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你肯定能治好,可结果呢?结果呢!” “我婆娘死了!被你害死了!你这庸医!妖女!还我婆娘的命!” “当真如此?” 一直不说话的舒纪程忽然走过来,那潋滟迷离的桃花眼流转,霎时变得有些凌冽,傅云漓身子一颤,低下头遮住眼底的失落痛苦,轻喃:“是的……” “简直荒唐!”舒纪程愤懑地一甩袍袖“人命乃大事,岂能儿戏,把控不住就少出风头,你这样简直抹黑傅家,乃至皇族的颜面!” “皇……皇族?” 汉子气哼哼的,却没想到徒然听见‘皇族’二字,瞳孔圆睁,腿脚发软,整个人呆滞地跟木头一样。 “此乃大魏二皇子,舒纪程殿下。”舒诺毫不犹豫地揭露舒纪程的身份。 “太子殿下也别光说为兄,您也是大魏王朝的一份呢。”舒纪程冷冷看着她,想把他独自推出去当挡箭牌,门都没有! 呼啦啦! 所有人跪了一片。 “皇子……殿下……”汉子颤抖着身体不住磕头“草民知错草民知错!求您开恩!” 舒纪程上前一步搀扶起他:“面对生死之事任谁都不能完全冷静,不是你的错。” “放心好了,此事本皇子一定不会姑息,病情也一定能得到化解,给我三日时间,可好?” “是是是是……” 东梧桐巷口围观的百姓纷纷离开。 唯留下舒诺、楚江夙、傅云漓以及汉子等人。 汉子瑟瑟不敢说话, 傅云漓扫视一圈众人叹口气道:“先随我来。” 茅草屋旁边有一间更为狭小的草舍。 烛火幽幽如豆粒大小。 傅云漓捣鼓一堆瓶瓶罐罐,拿出几片沾了棕色药汁的针叶放到三人手里:“放嘴里不要嚼,含在舌下便可。” 三个人照做。 舒诺坐粗木椅上,身体酸软只能抬起双臂支撑桌面。 楚江夙坐她身边,伸出手替她揉捏:“回去,你的身子不适合待在这里。” 舒诺摇摇头,看向傅云漓问道:“怎么会出错?是因为没有板蓝草吗?” 傅云漓拿着先前写下的配药处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些,都是我和胡前辈一点点商讨出来的,不敢保证药到病除,但抑制下去防止蔓延应该是没问题的,可怎么会……” 她抬起头猛地看向他们:“找到板蓝草了吗?” 舒诺、舒纪程沉默。 楚江夙继续为舒诺揉捏,平淡道:“我让典狱司的人巡山绕了一圈,发现峻岭山上根本就没有板蓝草,” 气氛一下变得压抑。 舒纪程指尖缓慢且沉重地敲击桌面两下,停住,低哑道:“若实在不行,那就只能直接解决源头了。” 傅云漓一愣:“什么意思?” 没有人回答她,傅云漓看着他们平静且阴冷的神色,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一晃,脸色变得异常惨白,她紧捏裙摆大吼道:“不可以!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你们可以那么做。” “傅云漓!”舒纪程猛地拍下桌面,神色阴沉地紧盯着她“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可知要是不尽快解决,那些瘟疫传染出去死亡的人会更多,以少换多,有何不可。” “难道少数人的命就不是命吗?我是医者,医者从不会放弃自己的病人。” “即使刚才你的病人想打死你?” 傅云漓声音一哽,竟有些说不出话。 “好了,别吵了。”舒诺拿起桌上的破木壶倒了杯水“人自是要救的,不到万不得已那个灭城的法子谁都不想用,不过现在单凭我们是不够了,通知县令,私下进行,别引起恐慌。” 她说完端起杯子饮了一口,还未咽下转头便将水全部喷了出去。 “怎么了?”楚江夙急忙帮她顺气。 舒诺抬手背擦嘴:“这什么水,怎么这么苦?” 傅云漓看了看,解释道:“是苦菱叶,泡水喝可以消热去暑,味道确实苦点。” “抱歉,我娇惯了……” 舒诺面含窘迫,伸出手扶着额头作遮掩状。 傅云漓和舒纪程看得一挑眉,在他们记忆里这位太子殿下似乎总是保持着淡然的神色,无论多大困境,多难险阻,她都能含着笑解决,像今儿个这么尴尬又带些可爱的样子,似乎……别有一番趣味。 楚江夙眸光幽深,突然一把将舒诺横抱起来。 “你又干啥?!” 舒诺已经快受不了他间接性抽风了。 “回去,休息。”楚江夙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别忘了你身上有伤,我是不介意重新给你上一番药的。” 舒诺蔫儿了。 他不介意…… 她介意好吗! 屋檐下悬挂的灯笼将他们的身影拉扯极长,最终融入一体,不分彼此。 远处很快便安静下来。 舒纪程支起身子,抬步也准备要走。 “殿下……”傅云漓叫住他。 舒纪程侧头:“还有事么。” 放在胸前指尖不断蜷缩,傅云漓喉咙沙哑似吞了千斤重的石头般割裂地难受,她低下眸子,小声道:“虽说瘟疫还未有扩散很大,但殿下还是要保重自身,万事小心。” “知道了。” 舒纪程缓缓走向黑夜,对于身后那盏星星闪烁的暖灯没有半丝留恋。 …… 翌日的清晨要比平时明媚许多。 舒诺穿戴妥帖,就坐上去往知府的马车,掀开车帘,街道两旁重新变得熙熙攘攘,叫卖吆喝,天很蓝,光很暖,看着看着,她竟觉得头有些晕。 改不会蛇毒还没有祛除,唉…… “怎么还头疼了。” 一只温凉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摁上她的太阳穴,轻轻揉动,舒诺放松下来,突然而来的晕眩也缓解不少,“还好,可能毒素还未完全清除。” 第五十四章 怎么回事? 楚江夙怀着她小心翼翼地让她依偎自己的肩膀上,听了此话,眉头皱起:“有么。” 熟悉清幽的冷香环绕鼻尖,舒诺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竟毫无芥蒂地就那么倚靠他怀里,神色有些困顿,轻轻点头。 很快,淮西县衙便出现在眼前。 雄伟的石狮子屹立钉子门的左右两侧,身穿红底黑边印有‘衙’字的门役手杵棍子,脑袋歪斜不住地犯困打瞌睡,舒诺和随后齐来的舒纪程相视对望一眼,就抬步走上前。 “哎哎哎!”门役被脚步声惊醒,看见缓步走来的几个容貌俊秀的男子,愣了一下,转手拿起棍子指在他们面前“你们几个哪来的?官府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知不知道。” 舒诺不怒反笑道:“我等有要事,想见县令,麻烦通报一下。” “你想见县令?”门役抬起下巴,拿鼻孔看着舒诺上下打量,见眼前‘少年’穿着荣锦雪袍,腰间佩戴的翡翠玉佩明亮无暇一看就值老鼻子钱,而她身边跟随的几个‘仆从’也是衣着华丽。 门役看着看着,脸上露出几分贪婪:“我们县令日理万机,天天忙得昼夜不分哪有时间见你们,更别说你们拜访得一点诚意都没有。” 舒诺好奇:“那需要些什么诚意?” 门役没回答,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来回搓了搓,“这儿个,懂么?” 舒诺忍不住笑了笑, 舒纪程从宽袖里拿出块令牌,随意地朝门役扔过去,门役下意识地接住,放衣衫上蹭两下,-撇着嘴翻过来看了一眼眼珠子立马瞪得滴流圆。 褐金色的令牌周边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而正中只用行楷镌刻了个大大的‘舒’字。 门役就算再怎么目不识丁,这大魏王朝皇家的姓氏他还是知道认识的,两股颤颤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双手捧着令牌抖得跟个筛子似的。 “皇……皇……” “行了,别磕巴了。”舒纪程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县令呢,快点让他滚出来。” “是是是!” 门役连滚带爬地跑回县衙,不大一会儿,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边整理衣服边急匆匆赶过来,看见舒诺、楚江夙、舒纪程等人慌忙施礼:“微臣朱有元拜见太子殿下,二殿下,侯爷。” 然而,没有人搭理他。 朱有元额头上的冷汗不停往下落,但他不敢抬袖擦,恭恭敬敬伸出手将令牌捧回去:“微臣疏忽,未有出门迎接,还请殿下恕罪。” “我们本就是私下来访,迎与不迎倒也无所谓,只是……”舒诺背着手瞟了一眼恨不得钻地缝的门役“我们几个没带‘诚意’,恐是入不得这县衙啊。” 朱有元身体一僵,立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底下那些小喽啰仗着官威肆意敛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收,他也捞好,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哪成想…… 他双膝一软‘扑通’地跪地上:“都是微臣御下不严,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舒诺冷笑地越过他,楚江夙跟在身后。 而舒纪程弯腰拿起朱有元捧着的令牌放回袖里,拍拍他的肩,道:“太子脾气不好,你可当心啊。” “是是是。” 暖阳明媚,照得镜湖波光粼粼似落入繁星点点,拱桥曲折蜿蜒,白墙红瓦檐下高悬圆灯。 朱有元点头哈腰地领着路:“太子殿下能来微臣府邸简直令寒舍蓬荜生辉,这些年淮西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都因是殿下治理有功,我们才……” “哎呀老爷~” 朱有元还没说完就被一道酥软妩媚的娇俏女音打断,众人寻声望去,就见木栏拐角有一衣衫极尽透明露出半个酥胸的妩媚女人倚在那儿,她似才看见众人般稍稍一惊,双手环胸,倒是多了几分欲拒还迎的味道。 “你怎么在这儿?!”朱有元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问她。 柳媚娘跑来娇俏地一锤他肩膀:“老爷,你突然丢下人家跑了,人家担心你嘛~” “朱县令还真是忙碌。”舒诺看着快被撩得腿软的朱有元,森凉冷笑着。 那清冷的声音犹如冷水劈头浇下,朱有元瞬间打个寒颤推开怀里添乱的柳媚娘,心里什么火都没有了,他惴惴不安地低着头,急忙赔笑道:“太子殿下误会,太子殿下误会,都是贱婢胡闹,微臣定会严加管教。”他伸出手,“您大堂请。” 众人齐齐跟随朱有元前往大厅,都没有看见柳媚娘听见‘太子殿下’时徒然一亮的眼睛。 大厅里。 唐伯虎的山水字画摆放正中,浅蓝描边的白瓷玉瓶一个紧挨一个,舒诺坐上主位,左右两边的下方木椅便是楚江夙和舒纪程。 朱有元恭恭敬敬站着,赔笑道:“微臣这就去安排小宴,很快,请殿下们和侯爷稍等。” “不必了。”舒诺摆摆手“孤此次来是有关东梧桐巷口的事情,不知朱县令有什么想法?” “东梧桐巷口?”朱有元听后一愣,随即无所谓地回答“那里呀,就是一群不服管教的刁民,税不交,话不听,一有点不顺他们的意就闹哄哄地要抗议,可伶我们这些做父母官的又能怎么办。” “前几日更是,说什么他们那边总是有人生病,死了不少人,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整个淮西都好好的,怎么就偏偏他们能折腾事儿呢?” 舒诺闻言皱眉:“也就是说,你很久前就知道东梧桐那边是有人生病的,对么。” 朱有元声音一哽,慌乱地解释道:“殿下,微臣知道此事后立马派了郎中,可人病生死乃是天意,这事儿微臣也管不住啊殿下。” 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样子也不似撒谎,舒诺侧头与舒纪程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瞧见了疑惑,如果真如朱有元所说事情很早便发觉,而且派了人,那根据瘟疫的特性,整个淮西早应该沦陷了才对, 可现在平平安安地简直毫无征兆,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五十五章 哎呀殿下~ 舒诺收回思绪,紧盯着朱有元冷声道:“你可知骗孤的后果?” “微臣不敢啊殿下!”朱有元‘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身体颤抖得犹如受到惊吓的鹌鹑“您就算给微臣八百个胆子,微臣也不敢欺瞒您啊殿下。” “说的也是。” 听到舒诺声音柔缓下来,朱有元重重地松一口气,正当他准确起身时,只听太子殿下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只不过爆发了瘟疫你不知道罢了。” “瘟……瘟……” 朱有元直接‘嗷唠’一嗓子昏厥过去。 “老爷!”躲门外偷听的柳媚娘见状急忙跑过来推搡朱有元的身体。 舒诺见到此种情形也终于确信朱有元是真的不知东梧桐的事儿,她看着吓得楚楚可怜却也妆容不花的柳媚娘,放缓声音说道:“麻烦夫人将朱县令送回去休息,再将县令手下的亲信叫来,孤有事交代。” “是……” 人来了,舒诺很快将事情都吩咐下去,她前世学历史看过有关大面积染病之事,上面写得不是具体,但也能摸索出药材,粮食,棉衣等一系列东西,她让他们一一做好备注,上交查阅,又叫舒纪程做了补充。 这么一忙,就到了深夜。 舒诺站在沿湖桥上静静赏着夜色,眼看快过酉时,可朱有元还没有醒,或者说还没有想到如何搪塞她的理由,她不急,就来慢慢等。 风吹过,她忽觉得嗓子有些针扎似地疼,伸手捂住脖颈清清嗓子,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喂!那是小爷打水漂的地方,你赶紧滚开!” 她看去,就见一衣衫华丽胖墩墩的小男童被众多家仆簇拥着,叉着腰,站桥尾恶狠狠瞪她。 “你是谁?”舒诺问道。 “你连我都不知道?”小胖墩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哪里来的乡巴佬竟连小爷我都不知道,我告诉你,我是朱有元的儿子朱小宝,快点跪下来给小爷我道歉!” 什么鬼的熊孩子。 舒诺冷冷瞥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不许走!”朱小宝颠颠上前扯住舒诺的袍角“小爷还没有原谅你呢,走什么走!” 舒诺低头看他:“那你想如何?” “我要骑大马!”朱小宝眼睛顿时亮了“你趴下来让我骑大马,小爷就原谅你。” 舒诺悠悠地抬起脚, ‘咚’! 朱小宝像个肉球似地被踹到桥梁另一边。 那帮子家仆急忙跑上去将他搀扶起,嘴里不停地问‘小少爷您没事’! 而朱小宝猛地一挣脱,屁股就坐在石桥上嚎啕大哭:“呜呜呜呜,你欺负小孩子,我要告诉爹爹,让他把你扔进河里淹死!呜呜呜……” “淹死?”舒诺颇有深意地看着朱小宝,她知道朱有元在阳奉阴违,但没想到他背地里竟这么敢。 朱小宝以为她怕了,跳起来指着她鼻子说道:“没错!淹死!你要是不想被淹死就乖乖趴下来给小爷我骑大马!” 舒诺转了转手腕,扫视一眼紧紧维护朱小宝的家仆,寻思都将他们打趴下后还有没有气力爽爽地打一顿熊孩子。 “都住手!” 一道娇俏酥麻的声音响起,柳媚娘提着裙摆挡住两拨人,弯下腰朝朱小宝轻声细语道:“小宝,这位是太子殿下,老爷的尊客,你要懂礼貌知道吗?” “要你管,小贱人。” 朱小宝听见‘老爷的尊客’几个字稍显得收敛点,但他气哼哼地瞪柳媚娘一眼,临走时还不忘抹一把她的酥胸。 “你!” 柳媚娘捂住胸部,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朱小宝带着人走了,但她仿佛还能听见那小孩嘴里嘟囔着‘小贱人’。 “他不是你的孩子?” 舒诺瞧见他们的相处方式感到意外。 “自然不是。”柳媚娘归拢好被风吹扬起来的发,娇媚的眉眼尽显苦涩,哪还有刚才的半分风韵“我不过是被买回来的一个贱婢,连妾都不是,哪有资格让朱家的独苗苗喊一声娘亲。” “那他?” “先夫人的孩子,不过没两年夫人就死了,而朱老爷终日留恋花丛,身子骨也越发不行,留下这一独苗苗自然是要什么给什么,宠得无法无天。” “怪不得。”舒诺嗤笑两声转过头看向柳媚娘“很辛苦?” 柳媚娘身子一颤,突然有想落泪的冲动,她抬起袍袖轻点下眼角,侧过头极为小鸟依人地就往舒诺身上靠:“殿下……奴家确实很苦,就想着有朝一日能逃脱这牢笼里,从见到您的第一面开始,奴家就知道奴家的真命天子来了,我不求什么身份,只要能侍奉殿下身边,就足以了。” “殿下~” “等等等等……”舒诺一个侧身躲开她来回摩擦的身子骨,手拢唇下忽然又咳嗽两声,说道“孤体弱受不住姑娘的厚爱,若你真的想离开这里孤可以……” “哎呀殿下~”柳媚娘反手又抱住舒诺的脖子,媚眼如丝,手指也不停画圈圈“奴家看得出来,您是个青涩的,奴家别的不会,但保您如醉如仙还是能办得到的,您就不想……” 一把抓住不安分的手,舒诺毫不犹豫地将柳媚娘扯下来,橘红灯火下,她清冷的眉目尽显一丝森凉,“怎的,将孤当成娼客了是么?” “不……不是……” 柳媚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她忘了舒诺不是朱有元,不是随便抛个媚眼就能让对方跟哈巴狗一样跑过来,身体有些颤抖,一时竟忘了从舒诺身上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 另一道低柔的声音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猩红如血的宽袍随风摇曳,上绣勾勒的金色繁复花纹妖冶绝美,冷白似雪的脸,幽深如渊的眸,他背对着光,有种诡谲之感。 舒诺呼吸一窒,只感觉脖颈上缠绕的手勒得更紧了,她快不能呼吸了……咳咳咳…… “放、手。” 楚江夙一字一顿,眸光落到柳媚娘身上,柳媚娘惊得下意识地松手,可没有舒诺的支撑,她在楚江夙阴冷的目光下径直瘫软地上,裙角飞起,竟露出一小截脚踝。 第五十六章 你看上了? 本就是初夏,再加上朱有元明里外里地从不让她多穿,以至柳媚娘摔倒露出小巧的脚踝时,没有半分遮掩。 楚江夙眸光有一瞬顿住。 “侯、侯爷……”柳媚娘惧怕楚江夙的眼神,但也清晰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到自己的脚踝上,如果走不通太子这条路,那成为楚凌侯的暖房妾室,也不是不可以。 楚江夙的异常同样落到舒诺眼底,她心中有一股无名的火折磨得她心烦意乱,眉梢不自觉带上冷冽:“怎么,侯爷看上了?” 那生硬的态度令楚江夙一愣,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舒诺,眸光里竟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和茫然。 舒诺瞧他呆愣愣的眼神自以为是捅破了心思,小脸彻底冰冷下来,大跨步绕过他和柳媚娘:“侯爷要真是喜欢,大可以找朱县令要去,想来朱县令有成人之美,定不会拒绝的。” 望着怒哼哼远去的人,楚江夙难得没有立马追上去,转过头瞧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的女人,神色深沉地思索着什么。 “侯、侯爷……”柳媚娘胡乱地整理好衣衫,面容僵硬地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袖下指尖紧紧握拳陷进肉里,走上前想如对待舒诺那样抬手搭上楚江夙的肩膀。 手才举到半空,那道阴沉森冷的目光便幽幽地落到她身上,柳媚娘双膝一软又跪到他脚边,带着哭腔道:“侯爷……民女错了,不该自不量力,民女……民女这就离开,绝不打扰您。” 她爬起就要跑,可身子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压制住,竟是动弹不得,她只好瑟缩地跪坐着。 楚江夙仿佛对柳媚娘的脚踝颇感兴趣,俯下来看了看,伸出指尖似和什么比了比,许久后收回手,说道:“刚才你说的话本侯都听见了,你说你能让太子殿下如醉如仙,是这样吗?” 不知何为,柳媚娘竟觉得周身气息越发变得可怖,她颤巍巍地回答:“是……但那些都是民女的异想天开!太子殿下是何等人物,怎是民女能够亵渎的……” 楚江夙听后勾起唇角,难得放软了声音:“别怕,本侯不是来治你的罪的,只不过对于你说的让太子殿下如醉如仙颇感兴趣罢了。” 嗯…… 嗯??? 柳媚娘猛地抬起头看他,她听错了么?楚凌侯对太子殿下变得如醉如痴感兴趣?他们俩聊得是同一个话题吗? “侯爷,您可知这其中……” “无妨,你放心大胆说便是,本侯会悠着点的。” 说到此处时,柳媚娘莫名觉得楚凌侯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兴奋,她是不是该给太子殿下……点根蜡? “阿秋——” 舒诺弯下腰打了个大喷嚏,抬起手指蹭蹭鼻尖,转头回看依然不见楚江夙的身形,不禁冷笑两声,果真是见色忘亲的主儿,还说什么永远保护呢,我呸,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她伸手揉了揉有些犯晕的脑袋,又咳嗽几声,夜风微凉吹得她哪哪都不舒服,舒诺烦躁地站起来,也不再湖边继续等他了,转过楼台拐角径直朝安排的屋舍走。 她要是再理他,他就是大王八! 舒诺躺床榻上翻来覆去折腾一宿,再起身时只感觉脑瓜仁更晕更疼了,她皱着眉坐在床上,拽起袍角看了看右脚踝,先前被竹叶青咬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按理说她不应该再出现这样的症状才对,可怎么……越发严重了…… 难道说…… 她心底徒然涌出个不好的猜想,掀开被褥下床,走到铜镜前正欲拉开衣襟。 “太子殿下,您醒了吗?” 一道熟悉而又谄媚的声音响起,舒诺重新拉拢好衣襟,甚至使劲儿紧了紧,她拉开房门,就见朱有元搓着手满脸赔笑地站门口候着。 “殿下,您早。” 舒诺没有搭理他,转过身回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三张泛黄的宣纸伸到她眼前,上面一行行写满了药材粮食的数额以及淮西银两流通的大致情况。 她手拢唇下压制住喉咙的瘙痒,微乎其微地低咳两声,问道:“这些东西,二殿下看过了么?” “呃……”朱有元迟疑地继续道“二殿下早已带着人去粮仓药库等处巡视了,还特意命微臣来给太子殿下送这些单子。” “看来朱县令很清楚要往哪边靠拢啊。” “微臣不敢!” 袅袅升腾的热气一点点消散,舒诺手捧着茶杯也快要感知不到温热了,垂下眸看着轻飘茶面上的碎叶,神色不定,舒纪程亲自去巡视粮仓药库无非是想露露面,走一个排场,又怕朱有元跟随会暗中捣鬼,就糊弄个理由将他赶到自己这里, 要是她精神头足,也应该去晃荡一二,可现在她这身体状况极有可能……唉,还是先别嘚瑟了。 舒诺重新折叠好宣纸放到旁边的桌上,捧起茶喝了两口,道:“二哥既然已经去了,那孤就不跟着掺和了,一会儿你让手下人送来早膳,连带着给病患熬制的药汤也带来一份,孤亲眼看看。” 朱有元觉得有几分古怪,但也说不上是哪里,恭恭敬敬地应下,转头就叫人去准备。 很快,桌上就摆放上了鹌鹑水晶杂烩,鸡竹笋,酒醉鸭肝,还有一碗红枣粥。 舒诺拿着筷子迟迟没有动作,看着一个赛一个的荤腥胃里竟有些隐隐作痛,不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每天早上都吃这么好吗? 没有胃口,但也不能不吃,她端起红枣粥喝了几口,又从一大堆鸡鸭鱼肉里勉强挑出几片用来点缀的白菜叶子和鲜竹笋。 撂下碗筷,身体上的疲乏更甚,她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打算回到床上再小憩一会儿,顺便等送药的人过来,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耳边就传来一道细微的‘吱呀’声,眼睛睁开条缝隙,就见门口有一道高大粗壮的黑影若隐若现。 她皱起眉,却依然静静躺在床上不语不动,她倒要看看究竟搞什么名堂。 第五十七章 哄岔劈了 “就她!” 稚嫩的童声非常熟悉,舒诺不用睁开眼,都知道来者是谁,她不露声色地伸手探进袍袖。 “快,将她套上。” “可少爷……这样做不好……毕竟是老爷的贵客。” “有什么不好的?她敢忤逆小爷,就要付出代价,快点的别墨迹,你是不是也想尝一下被淹死的滋味。” “不……少爷……” 对话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一阵铁链摩擦的声音,舒诺感觉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只手摁压到她的肩膀上,眼睛猛地睁开,抽出袖里隐藏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黏腻的血瞬间染湿了她的衣襟,她冷目看去,就见身形魁梧高大的家丁壮汉边拿着拴狗似地铁圈边捂着手‘嗷嗷’直叫,而他旁边则站着吓软了的朱小宝。 “你……你怎么可以带刀!”朱小宝顽劣,也曾碰上过硬茬子,但他深知自己老爹是一县之主,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善后,以至碰到那些硬茬子他都会用更为恶劣的手段让他们服软,这也算是朱小少爷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但真正见血,今儿个却是头一次。 看着家丁手背上不断流淌下来的殷红,朱小宝双腿颤抖着只感觉一片湿润。 舒诺慢腾腾站起来,染血的刀刃悬空划过定格在朱小宝面前,眉目一凌。 朱小宝顿时吓得嚎啕大哭:“你别过来,你要是敢动我,我让我爹淹死你!”他抬手拽了拽魁梧家丁,“你!你去杀了她,你不是一直说要挣钱给你娘治病吗,只要你杀了她,多少钱我都给你。” 魁梧家丁听后忍着痛站起来。 舒诺身体紧绷,这家丁看起来有些傻呵呵的,但力量却是出奇的大,刚才那一刀拼得完全是出其不意,要是清醒状态下一对一,她未必是对手,更何况…… 她越发困顿了,想睡觉!靠! 魁梧家丁暴吼一声,挥舞手里的铁项圈就要拷上舒诺脖子。 身后是床,无处可退,舒诺只得朝旁边一个翻滚,脑袋晕眩加重,再抬起头时,那眉目狰狞的家丁早已袭到眼前,铁链子带着疾风朝她打来,若是挨上,估计半张脸都不能要了。 她抬起双手抵挡,那垂直袭来的铁链子突然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掠过了她直朝身后飞去,径直被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握住。 滚滚冒着白气的药汤放到桌上,楚江夙掂量下手里拿着的铁项圈,低下头长发便自两侧散落,遮住眉眼看不真切他的神色,行为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但舒诺却知道,他生气了。 “还真是有意思的东西。” 楚江夙伸指尖摩擦两下项圈边缘,再一用力,只见厚重的铁圈瞬间扭曲变形,比先前缩小几分,他又随手一挥,那铁圈准确无误地套到朱小宝的脖子上。 “你……” 朱小宝吓傻了,连哭都忘记了。 那魁梧家丁见状急忙伸手去解,可那铁圈早已被捏变形了,原本的松紧锁现在简直坚固无比,家丁铆足了劲儿向外拽,疼得朱小宝哭哑了嗓子。 “闭嘴!” 楚江夙冷斥,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舒诺站起来走过去,一只温凉的手瞬间抚上她的额头。 楚江夙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将手边的碗推到她面前,道:“喝,喝完后我就带你回去找傅云漓。” “还是我自己回去。”舒诺坐椅子上撑起额头“现在还没弄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若真的是……你在这里还安全些。” “安全?” 楚江夙似听见什么天大笑话般嘲讽地勾起唇角,忽地,他伸出手掐住舒诺的下颚让她转过头面对自己,炙热的呼吸相互交缠融合,瞳孔对视,舒诺都能清晰地看见映在他眼中的自己。 “你觉得这样,我还算安全么?” 楚江夙收回手,直起腰,点点桌上的药:“快喝。” 舒诺抿下薄唇,端起药碗几口便灌了下去,苦涩的味道蔓延舌尖,她忍不住低低咳嗽几声,忽地,一冰糖塞进她嘴里,诧异地抬头看去,就见楚江夙别捏地转过脸,不与她对视。 “多谢皇叔。” 舒诺含笑说道。 “知道就好。” 楚江夙想了半晌才挤出这么一句,舒诺笑意更深,他面上似也有些挂不住,拉过舒诺的手抬步就往外走。 “等一下。” “怎的?” 舒诺瞧了瞧依然眼角含泪的朱小宝,道:“把他带上。” 楚江夙皱眉:“为何?” 舒诺道:“这小子或许有用。” 楚江夙不觉得一个小破孩儿能有什么用,但舒诺说了,浅浅带一下也无妨,伸手打了个响指,一名披着黑披风的影卫如鬼影般悄无声息地落下,扛起不明所以的朱小宝走到他们身后。 “啊啊啊啊啊啊!你们要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朱小宝不知自己怎么就腾空了,他害怕得胡乱挣扎,影卫不耐烦在他腰间一点,朱小宝立马安静下来不折腾了。 楚江夙很满意,带着舒诺快速朝外走。 “侯爷。” 身后传来一道酥软的嗓音,舒诺看去,就见身形妖娆的柳媚娘正不明所以地站在红漆柱旁。 “你等我一下。” 楚江夙松开舒诺的手,径直朝柳媚娘走去,舒诺感受原本暖和点的温度也重新变得冰冷,她沉下眉眼,侧过头不再看那边。 而柳媚娘被楚江夙目光灼灼地盯着,丝毫没有‘攀上高枝’的喜悦,她颤巍巍地从袖里掏出本书,递过去:“心、心得都写在这里,民女能想到只有这些,再、再深的东西我也不明白了。” “足够了。”楚江夙随意翻了几下,满意地将书放回袖口“等此事过去,我会命人送你出朱府,白银千两,保你半生无忧。” 柳媚娘面色一喜:“谢侯爷。” 楚江夙重新走回舒诺身边,刚要再牵起她的手,舒诺反施施然躲过去了,冷眼瞟了他一眼,径直走开。 楚江夙不明所以,默默从怀里拿起柳媚娘刚交给他的书,边走边翻动。 无缘由生气是个什么情况? 嘶……写哪儿了? 第五十八章 抱着太轻 不过他翻来覆去倒也没找太久,等走上马车,舒诺已然昏沉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她整个人蜷缩起来,小小的一团就那么安静地挤在软塌一角,只偶尔颤抖两下,楚江夙看着,忽然觉得很烦躁,这种烦躁跟先前她无视他有所不同,很压抑,很茫然,还带些……心痛……他不耐烦地撇开手上的书,拦腰将她横抱到自己怀里。 很轻,轻得他忍不住多掂量了两下, 明明好吃好喝照顾着,怎么还这么轻,像一阵风似地,随时都会飘走, 啧,还是喂得太少。 可能是受到了打扰,怀里的小人儿开始不安分地挣扎起来,楚江夙皱眉,攥住手腕,将她整个身子都摁进怀里,牢牢抱紧。 舒诺自上车后真的越发难受了,身体发寒如坠冰窖,眼皮儿也是沉重得怎样都睁不开,脑子也晕晕乎乎,但好在她还能知道周围的动向。 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来了,放到一个大火炉身上,火炉很暖,正是她急需的,可是不行啊……她会暴露的…… 她开始挣扎起来,一个人的时候虽然冷,但很安心,她的挣扎很明显惹得大火炉不满,大火炉禁锢住她的手牢牢地将她重新塞回去, 不是,这火炉怎的还强迫人呢? 她一口咬下去,没想到这‘大火炉’竟然是软的。 “嘶,你再折腾,我就将你捆起来扔出去。” 扔出去? 那岂不是很疼? 算了,还是就好就收。 看着终于消停下来的舒诺,楚江夙翻转左手露出那一排清晰可见的牙印,眉梢微扬,唇边竟不自觉含了笑意, 真是只利爪坚硬的小猫,只是…… 他伸出指尖搭上舒诺微弱的脉搏,神色复杂且幽深。 …… 东梧桐巷口。 巨大的铁锅沸腾着热汤,黑漆漆的汤药飘散出难以言喻的苦味,骨瘦嶙峋染着重病的百姓倚着墙角排成一排,明明已然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样子,但他们中间愣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取药。 傅云漓呆呆站着,实在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还是不肯喝吗?”手捻长髯的老胡看着相互依偎取暖的病人,眉梢上涌出一抹古怪的深意“明知道身上的红斑点过多会越发难治最后病死,抑制的汤药就在眼前却不喝,看来他们已经是不信我们了。” “还要救吗?” “要救的……” 傅云漓袖下的手不自觉握紧,破碎的目光夹杂一抹坚毅,医者仁心,不能放弃任何一个病人,哪怕被误解,也绝不是抛下病患的理由。 她转过身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破瓷碗,舀了药汤挨个给百姓们送去,但相互蜷缩的人都默默地转过头,视那碗汤药为无物。 一个个送,一个个拒。 傅云漓缓缓走到汉子面前,看着他怀里快要奄奄一息的狗子,递过去:“喝了。” “姑娘。”汉子搂着儿子,眼眶发红,声音忍不住带了几分哽咽“我们都是贫苦的,不奢求什么,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求你们,别再戏耍我们了可以吗……” “何来戏耍?”傅云漓愣然地问道。 汉子苦笑:“你们这些官家人总喜欢搞新鲜样,今儿个是让我们跪下来当马骑,明儿个是脖子上套个项圈成狗叫。我兄长就是因为县令的儿子要看人蛇斗,被关进笼子里被蛇活活咬死,如今都不见尸骨。” “现在我们病了,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可你们那位号称汴京来的,说要给我们做主的皇子在哪儿呢,想让我们死就让我们死,别再拿希望来压榨我们了。” 他说完,旁边紧挨着的人更是低下了头。 傅云漓端着药碗的手有些发抖,她揣摩过无数种他们抗拒的原由,却没想到竟是放弃了生的念头,存了死志,她该怎么救…… “你让他们冷静冷静。”老胡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声音复杂道“你先随我走,主子要见你。” 傅云漓知晓他口中的‘主子’是楚江夙,拒绝不得只能站起身,看了看手里端着的药,放到汉子的脚边徐徐道:“无论你信与不信,我都会治好你们。” 说罢,她转身离开。 熟悉的客栈, 走上熟悉的阶梯,推开雅阁的门。 她一眼瞧去,就见红袍妖冶的男人拧着白帕细细地为榻上‘少年’擦额,而‘少年’眉头紧锁,嘴唇青紫,脸颊呈现病态的红色,傅云漓心下了然,也顾不得礼仪急忙走过去问道:“莫不成太子殿下也……” “应该是。”楚江夙看也不看她,嘴里回道“但还不准确,需要你再给她看看。” “知道了。” 楚江夙移开身体给她腾位子,傅云漓走上前掀开舒诺的眼皮子看了看,又拽开她的长袖发现肌肤斑斑点点的红痕,心里有几分确认,抬起手,就要把上脉搏。 “不要……” 刚要落下的手猛地被握住,舒诺挣扎地睁开眼睛,抗拒地将傅云漓往外推。 “殿下,臣女只有给您把过脉,才能彻底确认是何病。”傅云漓很无奈,感觉自己跟淮西简直反冲,怎的人人都在抗拒她的医治呢? “不用,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舒诺挣扎地从榻上坐起,扯过旁边的荣锦被盖到身上,她手拢唇下低低咳嗽两声,傅云漓要上来给她顺气,她举起手挥开。 “殿下?” “孤想知道,傅大小姐对病情有几分把握了。” 舒诺整张小脸都是病态的通红,浑身发冷,脑袋昏沉,但她还是强打精神,和傅云漓交流,并保持一定距离。 问起这个,傅云漓神色黯淡下来:“臣女有愧,还没有找到完全根治瘟疫之法……” 舒诺气若游丝地回她:“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场病灾并非瘟疫而导致的。” 傅云漓猛地一惊:“殿下这是何意?” 舒诺继续道:“我生这场病时,并非来势汹汹,所有的病状都是循序渐进而来的,先是咳嗽,然是发热,最后才是起了红疹,你觉得这样,像是突发的瘟疫吗?” 第五十九章 我知道了 傅云漓似醍醐灌顶猛地清醒过来, 是啊, 她说怎么有种怪异,那些远离病患的人往往会比近距离照顾病患的人更为严重,而且真要说传播,她和老胡天天和病人相处,却没有什么大碍。 整个淮西,也就东梧桐巷口这个地方病情最为严重。 她显然一直被‘瘟疫’这个圈给套住了。 “可若不是瘟疫,那又会是什么呢?” 傅云漓不觉得自己的诊治会偏颇太大,就算不是传染性极高的瘟疫,那也定然是个极为厉害的病。 然而这个问题舒诺回答不了,她本就不懂医理,能看出这些完全是绕了一圈朱府分析出来的,她头疼得快要炸了,却也不敢表露出来,生怕傅云漓寻到理由给她把脉。 只得装作困惑的样子揉揉太阳穴,她缓声道:“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这样,我将近些天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讲给你听,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帮助。” “好。” 舒诺微阖双眼,轻缓而又详细地向傅云漓娓娓道来这些天的经历,楚江夙站在椭圆雕花窗前,也静静听着。 她从初来乍到为楚江夙寻药,到病情爆发上山被蛇咬,再到商议对策喝了苦水,最后是前往朱府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说的很缓很慢也很真实,可傅云漓却没有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末了,舒诺长出口气,倚靠软枕上神色疲惫地道:“说不出其他什么了,你若觉得还不够,可以去柴房看看,那个小家伙或许能给你提供些灵感。” 傅云漓云里雾里听不懂什么柴房小家伙,刚想继续询问,但见舒诺眉头紧锁,难受得不得了,也没了接着追问的心思,伸出手要给她把脉,另一只手阻拦了她。 “下去,这里不需要你了。” 楚江夙抬袖一挥,甩得傅云漓不受控制地连连倒退两步,他恍若未见径直来到舒诺身边,搀扶住她重新躺倒软床上,拿起被褥轻柔地盖好。 “侯爷,还是给太子殿下看看。”傅云漓惊异于楚江夙对舒诺过于温柔的态度,但身为一个医者她现在更关心舒诺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不能再拖着了。 “我说无事就是无事,你不必再言了。”楚江夙坐到床沿静静看着她“回头让老胡熬一份药上来,你就专注于东梧桐巷口的那些人。” 斩钉截铁的声音不容置疑,傅云漓蠕动下嘴唇终是没说什么。 关门声响起又落下。 楚江夙看着侧躺榻上的‘少年’侧颜,伸出手轻柔抚摸。 “皇叔这么说话,就不怕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舒诺声音沙哑,却也说的清楚,她挥开楚江夙伸来的手,尝试地再次睁开眼睛,可没多久又重新闭上了。 “不用强睁。”手指被她握着,楚江夙不甩不躲,缓缓道“你现在身子疲累,还是多休息比较好,有我在,你不用多担忧什么。” 舒诺总感觉他话里有话,可奈何那声音太过轻缓温柔,像是在哄着闹有脾气的孩子,她整个心神竟真的不由自主地放松,不知不觉就这么毫无芥蒂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只感觉眉心一暖。 楼下。 傅云漓和老胡说了说楚江夙交代的事儿,看着那离去熬药的背影,她侧身撩起小门的帘布,走向柴房。 那干燥破败的柴房处于阴暗没有光,傅云漓伸手推开挥了挥落下的层层尘土。 “呜呜呜呜呜,你别过来!我要回家爹爹快来救小宝,小宝要回家!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一道稚嫩的童声突然痛哭起来。 傅云漓愣然,借着身后射来的光看清斜对面蜷缩个七八岁的男童,她急忙走过去:“小弟弟,你没事?” “呸!你别碰我!” 手指还未完全伸过去就被毫不留情地打开,她有些不可置信,此模样落到男童眼底就变成了惧怕地瑟缩。 他威胁道:“我告诉你,小爷可是淮西县令唯一的儿子,你要是敢伤害我,我就让我爹将你扔到湖底活活淹死,永世不得超生!” 傅云漓惊讶一个小孩竟能说出如此恶毒的话,但她更为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点——淮西县令的儿子,想起施药时狗子的父亲也曾提起淮西的县令,隐隐约约地,她觉得有些联系: “你说你是淮西县令的儿子,可有什么证据?” “当然有!”说起这个,朱小宝腰杆子就直了,他昂起头带有藐视地看着傅云漓“你去你们那要死的贫民窟打听打听,有谁不认识小爷朱小宝!” “你这么厉害么?” “那当然,你知道上一个违逆我的人怎么样了吗?” “怎么样?” 朱小宝神秘兮兮地哼笑两声:“将他装进放满竹叶青的笼子里,等死了后扔进湖里顺水漂走,到头来连个尸体都没有,怎么样,怕了~” 竹叶青…… 傅云漓猛地想起舒诺也曾中过竹叶青的毒,她抓紧朱小宝的肩膀:“说!你将那具尸身顺哪个湖漂走了?快说!” “我……我……”朱小宝被傅云漓突然变换的脸色吓得磕巴,眼眶含泪重新变回瑟瑟发抖的肉球“我爹就随便找人给扔了,我哪知道在哪儿,你、你……呜呜呜呜呜呜。” 傅云漓不再管哭泣的小宝,飞速跑出客栈,拽了匹马直奔出小镇,如果只是单纯抛尸,那不会行多远的路,她记得峻岭山下就有条小溪。 勒住骏马,傅云漓跳下来走近小溪,蹲下来从袖里掏出帕子,指尖捏住一角沾湿,再放到地上,霎时,原本浓绿的野草变得有些枯槁。 是了,有毒, 但还不足以将人折磨成那个样子, 究竟还有什么是她没发现的,可以将人摧残得犹如患染瘟疫? 傅云漓站起身,目光无意识地扫视周围葱茏树木,忽然落到一片叶子,针状,微黄,摘下来放到嘴里先是苦涩随后舌尖回味甘甜,是苦菱叶。 她指尖摩擦叶子,忽然想起什么, 好像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六十章 帮你搞定楚江夙 苦涩的药汤一点点喝下去,舒诺伸指尖抹了下嘴角,又被身后人重新揽回去倚靠着。 一排排银针整齐地摆放桌面上,傅云漓接过空荡荡的碗,转过身向低头轻咳的雪袍‘少年’说道:“把衣服脱了。” 舒诺咳嗽的更厉害了,“咳咳咳,不、不必非得如此。” “殿下,此事并非关系你一人。”傅云漓整张小脸极其严肃“只有清楚地知晓每一关键点,臣女才能更好的对症下药。” 懂,她是只小白鼠嘛, 可脱衣服…… 舒诺不自觉捏紧衣带:“你说的我都懂,可我这身子太过羸弱不齿给外人看,要不然你换个法子。” 傅云漓皱眉:“行医讲究的就是准确,我都没羞涩你羞涩什么,莫不成……”她的视线沿着舒诺身体缓缓落到脐下三寸的位置,“殿下有什么隐疾?” “咳咳咳!咳咳!” 舒诺一口气呛在喉咙里,顿时不停地咳嗽。 楚江夙急忙给她顺气:“要不然我来。” “你?”傅云漓惊讶。 舒诺将衣服裹得更紧。 “化针疗毒,我还是可以的。”楚江夙走到桌面前拿起一根细长的银针握在手里把玩,懒散道“你说哪个穴位,我就直接扎下去,放心,哪怕隔着衣服也能准确无误。” “这……”傅云漓看了看越发抗拒的人,认真地点点头“可以。” 舒诺觉得自己好像更惨了…… 平躺床上,抬头便是楚江夙那张妖冶含笑的脸以及手上闪着寒光的针,舒诺莫名想起了琼瑶剧里的容嬷嬷,而她就是案板上的紫薇,下意识地就要往床里面挣扎,只听一句‘风池穴’,一根银针准确无误地扎进耳尖上大约一寸之处。 很好,她动不了了…… 傅云漓见此皱眉:“我让你扎风池穴,你扎率谷穴作甚。” 楚江夙诚恳道:“抱歉,手滑。” 舒诺右眼皮猛地一抽:“手滑到直接错了一个穴位?” 回答她的是楚江夙更为妖冶灿烂的笑, 哦,真的想上拳动手呢。 接下来便顺利多了。 “扶突。” 一针扎下。 “日月。” 又一针扎下。 “掌门。” …… 在不知扎了第几针之后,舒诺突然感觉气血翻涌,胸膛上有一股浊气如虫豸般向上蠕动,她喉咙一疼,猛地喷出一口带有腥臭味的黑血,可紧接着,身体也舒爽许多。 “看来是有效果的。” 一道散漫的声音响起。 楚江夙头也没抬,傅云漓倒是面带欣喜地转过脑袋,果真看到大门旁倚靠着的紫衣潋滟的男人,他走到桌前倒杯茶,伸手递给傅云漓:“辛苦了。” “我……”傅云漓有些受宠若惊。 “汴京那边来人了。”舒纪程见她呆愣愣地不知所谓,就放下茶杯在桌面上,转头看向楚江夙和舒诺“粮食充足,药材也够,就算整个淮西百姓都停滞农活,一两个月内也不愁吃喝。” 楚江夙依然没有搭话,拿起帕子只顾着给舒诺擦拭嘴角的血污。 “那便好。”舒诺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他折腾,嘴上向舒纪程说道“还有呢?二哥特意绕了朱府一圈,不止看存粮这么简单?” 舒纪程看着床榻旁举止尽显亲密的俩人,目光逐渐意味深长:“确实,朱有元仗势欺人,任由他那小儿子胡作非为已经害死不少乡野百姓,民生幽怨只是都被他强行压下来,只不过现在他想压都压不了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折册子,打开,上面七拐八扭写着许多人名,字迹各不相同,但能看出一笔一划都极为认真,甚至透露出生的渴望。 “万民求愿书,朱有元藏得够深的,可能这样的求愿书不止一份,不过也足够了,对吗太子殿下?” 舒诺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一行人只属她的身份最高,震慑力最强,是用来打压的最好利器,看来她这位二哥也是恼怒得很,要不然也不会放弃这么好的立声望机会。 她眼珠子朝左转眨巴眨巴眼睛,楚江夙视若无睹,伸出手轻缓地拔下她身上扎着的银针。 “皇叔……” “没必要那么麻烦。”楚江夙将一根根银针拔出摆放整齐,手指贴上她左耳若隐若现地摩擦着“一个县令罢了,何须太子亲自出手,你在这里好生养病就可以了。” 说完,他拔出扎入耳尖上的针,舒诺身体抽搐一下,随即便能动了。 将所有拔出的银针扔到桌子上,楚江夙走到舒纪程身边时神色阴沉闪烁,舒纪程含笑不语,却也微微低头躲过他的视线。 楚江夙离开,傅云漓也紧接着被支开,屋内空荡唯留下他们兄弟二人。 舒诺不语,舒纪程也不言,倒杯温茶走到床沿边坐下伸手递过去。 “二哥有什么事直说,不必这样。” 舒诺没有接,坐起后不露声色地远离些距离,拿被子盖好自己。 “你也不必这样警惕。”舒纪程瞧见她的小动作不禁笑了笑,抬起她的手将茶杯放进去握住“好歹也是一国太子,用不着如此谨慎地为皇叔守身如玉。” “二哥,你说话最好掂量些。” 舒诺皱眉直接抽出手,那茶杯还未放稳就顺着她扬起的力道滚落床下,摔个粉碎。 舒纪程看着笑意更深:“我明白,对于男人来说这确实是莫大耻辱,就算是本皇子也没想到皇叔竟会好这一口,你我兄弟一场,我是真不忍心看你一直身陷囹圄。” 简直越说越偏,舒诺感觉他误会了什么,却又有些期待他接下来的话,面上依然冷冽,紧皱起眉:“你究竟要说什么。” “前去汴京的人已经打探过了,自回京后你便一直待在楚江夙身边,基本形影不离,甚至……”他刻意停顿下再继续道“有一段时间将你圈养于典狱司,可对。” 她总算明白哪里不对劲儿了。 舒诺简直不知是哭是笑,但这种事往往越描越黑,她干脆掠过话题:“你究竟想干什么?” “很简单。”舒纪程掸了下袍袖,轻声道“我可以帮你逃离楚江夙,并保你往后余生安然无忧。” 第六十一章 此事尘埃落定 来了…… 舒诺心脏猛地跳动两下,手指不自觉抓紧被褥,垂下睫羽遮住眼底的暗芒,“帮?你打算怎么帮。” “那就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舒纪程脸色突然严肃下来,看着她的目光也带着深沉的诡异“本皇子知晓了前因后果,也就不打算和你计较什么,不过舒诺,我母妃这笔账,会算的。” “那也得等孤成功逃离之后。” 舒诺斜靠身后的软枕上神色淡然,这么久了,她总算收获点有价值的东西,暗中帮傅云漓联系舒纪程,放开舒纪程的人进京探索消息,一路明里暗里的作掩护,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舒纪程看着她浑然松懈下来的样子,疑惑地皱了皱眉:“你就这么信任我?” “自然。” 舒诺含笑, 毕竟人设在那摆着,孝子嘛…… 他们这边说的愉快,反观朱府那边就有些暴躁了。 朱有元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旁边的柳媚娘见此端着茶杯娇中含俏地递过去:“老爷,别慌啦,小宝估计是跑哪玩去,忘记归家了,说不定一会儿……” “贱人!”朱有元抬手猛地扇了她一巴掌,神情阴狠地指着她,活脱似要拆骨扒筋“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不慌,小宝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本官第一个打死你这个贱人。” 柳媚娘吓一瑟缩,心里忍不住泛起委屈,嘴上也就没了分寸,“他好与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小小年纪学着张口死闭口活,这样的惹事精,还不如没了省心……” “小贱人你再说一次?!” 朱有元怒到极点,握紧拳头就朝柳媚娘脸上挥去,柳媚娘害怕地闭上眼睛,疼痛没来先是听见一声惨叫。 一把阴寒森冷的剑飞来抵上脖颈,朱有元举起的拳头瑟瑟缩缩禁不住颤抖起来,一袭红袍从眼前划过,他看清楚来人,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侯……” “行了。”楚江夙不耐烦地摆摆手“直接带走。” 萧索的客栈此时围满了人。 清雅秀丽的少女手拿银针一点点扎进红点斑斑的肌肤里,那些苍白病态的人转过身吐出一口黑血,又喝下浓郁漆黑的药汁,脸色明显好上许多。 “神医呀。” “是啊,听说东梧桐那边的病诡异得很,多少人都治不好连县令都放弃了,没想到竟给救过来了。” …… 源源不断夸奖的话落到傅云漓耳朵里,但她恍若未闻依然有条不紊地治病,当最后一碗汤药送出,摸索脉象平稳后,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了。” “恩人。”那魁梧彪悍的汉子抱着刚能开口喊爹爹的狗子,顿时红了眼眶,他看向傅云漓的目光不再戒备抵抗,起身跪了下去,声音忍不住颤抖“多谢您救命之恩,往后当牛做马我都要报答您。” “快起,无需如此。”傅云漓急忙将汉子搀扶起,转手又摸摸狗子凌乱却也呆萌的小脑袋“还是那句话,我会治好你们的病,而你们所受的不公也会得到评判。” “什么?” 汉子还未回过味来,身旁就猛地飞过什么东西,那‘东西’圆滚滚的,外披一层质量不错的云锦料子,趴到地上后蠕动了两下,前面和后面纷纷如乌龟般伸出两对粗短的手脚, 哦,原来是朱有元, 嗯?朱有元? “朱县令,真是好久不见。” 客栈二层的阶梯口,一个脸色病态苍白,气质却儒雅翩翩的‘少年’站在那里,她面颊消瘦,眉梢却是含笑,手拢唇下低低咳嗽几声。 “太、太子殿下?”朱有元见此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想起什么往前膝行几步“太子殿下,求您给微臣做主啊……” 舒诺挑起眉:“哦?你要做什么主?” “这群刁民,这群刁民绑架了我儿!”朱有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我儿已经将近一天没有回家,他那么小,从没有晚归过,求殿下做主!” 舒诺闻言轻笑两声,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披风,道:“这个孤自会做主,不过现在,孤要先为旁人做主。” 朱有元一愣,舒诺不再管他,转头看向底下一脸茫然的贫民百姓,“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底下一片寂然,众人相互对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舒诺知道他们长期受朱有元的威胁压迫不敢冒然说出什么,转头与傅云漓对上视线,微微点点头。 傅云漓上前一步:“殿下,臣女有话,此次东梧桐巷口大范围的疾病,臣女怀疑是由朱有元引起。” “细细说来。”舒诺不管哗然之声和朱有元错愕的眼神,径直走到一张长椅上坐下,而此时,楚江夙也施施然坐到她身边。 傅云漓应一声‘是’,缓缓道:“此病发热咳嗽起红疹,样子像极了瘟疫,但不尽然,臣女发现,有一种毒由竹叶青的蛇毒和名为苦菱草的草汁混合,会引发和瘟疫相同症状的病痛,那苦菱草生长在峻岭山下,是最常见的消暑之物,而竹叶青蛇毒,就是由朱县令下到河水里。” “东梧桐巷口的百姓离那条河最近,经常打水饮用,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大规模疾病。” “一派胡言!”朱有元怒目站起,对着傅云漓辩驳道“本官乃此地的父母官,让百姓染上疾病,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傅云漓疑惑地道:“可这是你儿子朱小宝亲口说的,说你特意把人关进放满竹叶青的笼子里,等着被咬死后就将人扔进河里,使水染上蛇毒。” “简直荒谬!本官何时把人扔进河里?本官根本就不知道那尸体被扔到……” 朱有元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似想起什么双腿忍不住瑟缩,看向舒诺的目光夹杂着恐惧。 “原来是你!”怀抱儿子的汉子猛地站起身,恶狠狠瞪着朱有元怒吼“原来,我兄长竟被你扔进湖里,你身为父母官,不为百姓着想,天天拿我们的命来讨好你那个儿子!” “对,还有我妹妹,就是因为编不出你儿子喜欢的东西,就活生生被砍下双手。” “还有我弟弟,也是被你们害了!” “对,没错!” …… 人群激愤,朱有元也如被逼上绝路的猛兽,眼眶通红地怒吼一声:“够了!本官平时对你们多好,不多交税,不扣押土地,只是让你们陪我的小儿子玩玩,至于如此怨声载道吗!” “只是玩玩?”舒诺从怀里拿出舒纪程交给她的万民求愿书,展开后随手扔到朱有元面前。 看着上面麻麻烦烦由鲜血染红的名字,朱有元只感觉喉咙发紧,半晌都说不出来话。 “这可是每个人用命写出来的名字啊。”舒诺掸掸袍袖轻轻地站起来,看着脸色发白神情颓丧的人,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朱县令还想知道自家儿子在哪儿么?” 第六十二章 暗示,选一条路吧 回京的马车缓缓走在官道上。 朱有元被万民声讨下了狱,他的小儿子虽回到父亲身边但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朱小少爷,东梧桐巷口的病症得以控制,却还是留下一些宫里来的太医多加诊治。 舒诺撩开薄帘看向天高云淡的天空,心里久凝的郁结也跟着消散一些,所有事情都已然尘埃落定,那么现在就该处理她的事儿了。 “吁”—— 车外传来马蹄点地的踢踏声,隔着薄帘贾公公的声音缓缓传来:“侯爷,殿下,马上要入京了,先休整一下。” 旁边的楚江夙依然聚精会神读书,他手里那本书很奇特,没写书名,也没着署名,却也能使他看得直深沉,舒诺歪头想瞟两眼内容,没瞟上,倒与他直接对上视线,愣了一瞬,果断起身下车, 笑话,那眼神一看就不像有什么好事儿。 微风徐徐,舒诺站在草地上长出口气,她瞧了眼手持拂尘立候侍奉的贾公公,默然地往远处逛了逛,她还没忘记上次她是怎么在这帮子人手里吃了亏。 临近溪流,她蹲下来捧了一掌心的水拍在额头,很舒服,也清醒不少。 “你余毒未清,还是少摸凉水比较好。” 荡漾的湖面多映射出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但他身上的紫袍潋滟,不用回头,舒诺就知道来者是谁,“你不陪傅大小姐,跑我这做什么?” 舒纪程一撩长袍随意地坐到她身边,一腿笔直一腿弯曲,目视远方感慨道:“要不是知道傅云漓于我死心塌地,我都快要怀疑你们两个是不是有奸情了。” 舒诺也往后一坐,抖抖身上披着的祥云银边披风,说道:“明知道人家对你死心塌地,你怎还不懂珍惜?当心日后后悔。” “后悔?”舒纪程嗤笑“不过一枝依附旁人生长的菟丝花而已,有什么可后悔的,五弟若真喜欢,送你也不是不可以。” “不用。” 舒诺摇头,她可承受不起女主的厚爱,还是静静等着她这位二哥的花式打脸。 周围一下子静默了。 阳光照脸上暖洋洋的,舒诺微阖眼睛只感觉睡意昏沉。 “喂。” 耳畔那沉重的声音打消她的睡意,舒诺不耐烦地转过头对上舒纪程略显复杂的神色。 “睡我旁边你就这么放心?” “如果就是为了说这些用不着的,那倒也不必。” 舒纪程声音一哽,目光从她的脸上掠过重新望向广阔无际的天边:“该吩咐的我都吩咐了,就等一个时机,你什么时候放我母妃出来。” 舒诺脑袋枕着胳膊:“暂时没这个想法。” “舒诺!”舒纪程忍不住拔高声音,却突然想起周遭还有楚江夙的典狱司监视,重新压下声音,眉目染上冷冽的杀伐气“你不要太得寸进尺,我既说能救你,亦能杀你。” 舒诺对他的戾气视若罔闻,依然看着飘荡的白云,徐徐道:“你不是说已经知晓前因后果了么,那你更应该清楚你母妃做过什么,也不难猜出她正经历什么,而且,我还有个姐姐……” 她侧头看向他,“你想趁回京路上助我离开,那我姐姐怎么办,二哥,你真的是在帮我吗?” 舒纪程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她许久,忽然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看来五弟不如先前好糊弄了,既然这样,路上的人我都清了,剩下的你看着办。” 说完这些,他径直离开。 舒诺没有动,依然躺在草坪上懒散地晒太阳,不远处的树叶沙沙作响,声音轻微犹如蝇蚊嗡叫,声起声落,舒诺反倒缓缓地睁开眼睛,一直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移到刚才舒纪程触碰过的袖袍下面。 握住冰凉的瓶身,她的眸光复杂难言,却也最终恢复平静,希望刚刚那一场谈话能让楚江夙那边少些戒心,毕竟她可是无时无刻不再他的掌控下啊。 等平复了心情,回到马车处,一行人马早已整顿妥帖就等着她了。 撩开薄帘上了马车,就见楚江夙似有些低沉地坐在软椅上,手上也没了那本一直苦心专研的书,舒诺好奇却也没多想,走上马车刚坐到椅子上一束目光便直接射过来。 “怎么了?” 舒诺莫名有些心虚,借着倒茶喝水的举动遮住不看他。 楚江夙没说话,收回视线开始闭目养神。 舒诺懵极了,不过她的思绪很快就被打断。 刀剑碰撞的厮杀声伴随着浓郁血腥味,舒诺放在桌上的手指不自觉蜷缩,顿时觉得不安。 “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一直沉默的楚江夙突然开口,他仍闭着眼睛没有睁开,舒诺看不清他的神色,却感觉到了某种说不出的意味,她掀开薄帘站到车板上,一地的尸体瘫倒在浓稠的血泊中。 贾公公走到她身边恭敬道:“殿下放心,只是一群挡路的,老奴已经命人将他们斩杀殆尽。” 挡路…… 舒诺徒然想起什么,忍不住看向身后车架上的舒纪程,果真神色难看,瞧见她望过来还不忘臭着脸瞪了一眼。 她无奈耸耸肩,他自己埋伏起来的刺客发现被杀跟她有什么关系,瞪她干什么又不是她指使的,不过……怎会这么巧?舒纪程不是说让他的人都撤回了么。 扫视一圈四周,舒诺状似无意地朝贾公公道:“这条道好像和来时路有些不同。” 贾公公笑着回答她:“殿下英明,这回京的路不止一条,有时换一条走,可能会有意外收获,您看是否?” 但也可能将命丢下啊…… 舒诺霎时明白贾公公话外的意思,他这是借着刺客来敲打她呢,看来她和舒纪程的对话他们是知道了,那楚江夙那边…… 不知为何她心里猛地抽痛一下,撩开薄帘看向里面,就见楚江夙依然乖巧地坐着,那双丹凤眸早已睁开,茫然又懵懂地看着她,就像全心依赖她的幼兽。 舒诺垂下帘子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重新看向依然笑眯眯的贾公公,轻嗤一声:“知道了。” 第六十三章 四妹可还满意? 这一句‘知道了’,直接打消了舒诺去暗牢探望傅贵妃顺便看看能不能遮掩她身上伤的事儿。 回宫后,她先找了舒意。 墨绿的杨树叶浓密而又茂盛,斑点的阳光透过树荫轻巧地洒到窗沿上,铜镜素雅,映着端坐前方清丽秀美的少女,她拿着木梳一下一下梳着头发,眉目清秀却透着淡淡忧愁。 “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公主殿下不用太过担忧。”陆泽端来一盆清水放到支架上,弓着腰身低眉顺目,神态卑微地没敢多看舒意一眼。 “阿诺有多大的本事我自然知道,可她架不住有一个无用的姐姐。”舒意放下木梳,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禁伸出手抚上消瘦的脸颊“若是没有我,说不定阿诺早已经离开皇宫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不用整天担惊受怕,还要提防着会不会……” 说到这她顿住了。 陆泽眼底闪烁一抹沉思,他拿起白巾浸泡水里,揉几下再拧干,恭恭敬敬地递给舒意:“奴是殿下亲选之人,或许能帮得上忙。” 舒意摇头没有说话,拿起桌面上摆放一排的血胭脂,静静地红了眼眶。 “是谁惹阿姐不高兴了,看孤怎么罚他。” 一道温润如水的声音响起,舒意眸里顿时闪烁欣喜的笑意,她转过头就见门栏处有一雪袍似仙的‘少年’迎光而立。 “阿诺!” 舒意提起裙摆猛地扑进舒诺的怀里:“太好了!阿诺你回来了,快让姐姐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有没有憔悴了变瘦了。” “没有呀。” 舒诺目光温和,任由舒意拉着她上下打量,转过头看向旁边的陆泽,他眼睛深沉却也透露出欢愉的光泽,见她看过来,又急忙低下脑袋。 “这些时日陆公子很照顾我。”舒意见舒诺的目光落到陆泽身上,拽拽她的袖子轻声道“你要是有话要对陆公子说,我可以先出去等你们的。” 见舒意有些黯淡的神色,舒诺急忙解释:“不用的阿姐,没什么话要说。” 陆泽听后身体一僵,垂下眸子将头压得更低了,“那奴先出去,不打扰殿下和公主叙旧了。” 雕花门闭合。 舒诺看着门外透来的黑影消失,转过头挑眉道:“看来皇宫真的能让人产生变化,几天不见,阿姐有成为小狐狸的潜质。” “你净开玩笑。”听她调侃,舒意脸颊不由变红,伸手拉过拽到长椅上坐下,难得郑重地和她说道“阿诺,这个陆泽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非要论的话应该是丞相府,怎么了?” 舒意凝眉:“我觉得这个陆泽不简单,虽说他一直低眉顺目看上去卑微得很,但我觉得他眼睛里藏着点什么,尤其有时他来请安的时候,身上总会若有若无地带点血腥味,阿诺,你要小心此人啊。” 舒诺看着她异常凝重的神色,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我收回刚才的话,阿姐不是有变小狐狸的潜质,而是已经变成小狐狸了。” “我在跟你说正经事,你老打趣我做什么呀……” “好好好,正经事。” 见舒意的脸色已经红的犹如番茄,舒诺终于停下调侃,轻声道:“阿姐,只要记着,无论他是什么人,都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便好了。” “好,听你的。”舒意带着笑容,缓缓应下。 阿姐永远不会深究什么,她一直拼尽全力地压缩自己,生怕惹麻烦,生怕遭人烦,舒诺有时也希望她能多任性一下,多娇蛮无理一下让她犯犯头疼。 别这么懂事,让人心疼…… 刚想要再说什么,忽听陆泽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殿下,有人求见。” “进。” 一个长发披散衣衫破烂的女子被捆绑着扔进来,她看向舒诺的眼神惊恐,然而舒诺身边的舒意见到她,更是带了几分瑟缩。 “冬、秋。”舒诺一字一顿地说出她的名字,转过头看向压制她的人——二皇子舒纪程。 他走进屋里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立马有服侍的宫女上来给他倒茶,碧青色的茶水倾斜,舒纪程端起来摇了摇,目光落到舒意身上。 “二哥怎么来了。”舒诺站起来将舒意挡在身前。 “自然是来见见四妹。”舒纪程的目光在舒诺和舒意之间来回扫视一圈,挑眉道“不愧是姐弟,倒还真有几分相像。” “二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舒诺握紧舒意有些颤抖的手,冷声道。 舒纪程笑着放下茶杯,站起来向她们那边迈了几步,可还未过距离一米,一把短小而又锋利的匕首横在面前,他脸色有一瞬阴沉,转过眸子对上陆泽那双深邃的瞳孔,忽地冷笑:“没想到五弟身边也有条好狗,看来你并非我想的那般落魄不堪啊。” “你闭嘴!” “休得放肆!” 一柔一刚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舒诺一愣,随后一暖,她抬手拍拍舒意愤怒而颤抖的手背,走前几步,压下陆泽更为紧绷的臂膀,抬眸对上舒纪程,背着手笑容深邃:“真是回了宫里,二哥耍嘴皮子的功夫明显强不少,就是不知,傅家如今能不能撑起二哥的胆色。” “自然是不能,所以我来同你商量嘛。”舒纪程突然哈哈一笑转身坐回椅上,伸指尖点点旁边的位子,舒诺没理会,直接坐到他对面。 “有话快说。” “不急,先给你看看诚意。” 舒纪程一抬手,立马有太监压着冬秋走上前。 舒诺皱眉:“一个婢子,是什么诚意?” 舒纪程没有回答,懒散地打个响指,那压制冬秋的两个小太监纷纷从袖里掏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刀片,扯开冬秋的衣衫露出白皙的脊背,一刀,便是一片细薄的肉片。 冬秋想要尖叫,可嘴里严严实实堵着破布,无论她怎么用力也只能发出细微的呜咽。 舒诺看了一眼震惊住的舒意,没有说话。 “如何?”舒纪程漫不经心地把玩茶杯“不知这一片片的血人肉,四妹可还满意?” 第六十四章 不要产生隔阂,好么,飘飘? “我……” “二哥。”舒诺皱起眉,不耐烦地打断舒纪程的问话“阿姐她向来胆小,有什么话冲我说就行,到底什么意思。” 舒纪程端起茶轻抿一口,劣质的茶叶苦涩口感让他皱起眉,放下杯子,目光含有深意:“我觉得依五弟的聪慧应该能想出来,一片血肉抵上一份血债,这就是本皇子带来的诚意,如何?” 如何么…… 舒诺似是知晓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了,放在桌面上的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过皮肤,她垂眸想了想,声音带些迟疑:“二哥当真如此想?” “你只需说好与不好。” “当然是……不好!” 舒诺突然冷下眉目,一拍桌子直挺挺地站起身:“二哥凭什么以为,一个贱婢的血肉能抵得上大魏公主的血债!” “舒诺!”舒纪程的脸色也徒然变得阴沉“本皇子放下身段来和你谈,你要知道孰轻孰重,别在这蹬鼻子上脸!” “是又如何,傅贵妃所做之事天理不容,别以为一点点小恩小惠就能随意搪塞过去。” “好,舒诺,那我们就走着瞧。” “陆泽,送客!” 舒诺小脸阴沉,所有人都不明白刚才还谈笑有礼的兄弟俩怎的突然之间就翻了脸,陆泽神色也有沉思,但他更快地上前一步,朝舒纪程做了个‘请’的手势。 舒纪程瞅都没瞅他,一甩袍袖,大步离开。 已被削出肩胛骨的冬秋趴地上奄奄一息,舒诺似厌烦地挥挥手,几个小太监立马将她拖出去。 大门紧关上,仅剩下她和舒意两个。 舒意生于皇宫,却是第一次见尔虞我诈的血腥,她看着紫檀香木板上余留下来的血泊,胃里反酸水差点没吐出来,但她忍了忍,转头看向面不改色的‘少年’:“阿诺……” 若平时,舒诺定会上前来安慰几番,可这次没有,她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指尖轻缓而富有规律地敲击桌面,每击打一下,舒意的心就紧跟着瑟缩一下。 “阿诺,我是不是给你惹上麻烦了……” “阿姐。”舒诺打断她刚想妄自菲薄的话,抬起头认真看着她“现在有个机遇,若赢了,你我皆可摆脱朝堂纷争重获自由,可若败了,下场只会比挖肉抽血还有凄惨,机会只有一次,你愿不愿意和我赌一把。” “当然!”舒意没有丝毫犹豫,极为干脆肯定地应下来“阿诺的选择不会有错,我相信阿诺。” “好。” 舒诺眸底闪烁柔光,视线掠过她转向天高云淡的天空时,转瞬变得坚定,食指伸缩到袖袍里缓缓摩挲着那个药瓶。 “不会过太久的……” “殿下,楚凌侯让您去一趟。” 门外依然是陆泽的声音,但传来的话却让舒意和舒诺皆是一顿,舒诺眼神平淡地站起来掸掸袍袖,可舒意上前紧抓住她,神色忧虑还带些惧意。 “阿姐,从现在开始,你要学会伪装了。”舒诺伸出手覆盖她的眼睛“如果实在不懂,就垂下眼睛,别让它出卖你,知道吗。” “知道了。”舒意没有拿下她的手,松开抓着的袍袖,在黑暗里缓缓闭上眼睛“去,我会等你回来的。” 舒诺推开门,陆泽低头顺目地站在旁边,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里面谈话,又有何想法,不过既然她要开始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自然不希望有人从中作梗,来计上加计。 她静静地看着他:“无论你想什么,总归我不会成为你的阻碍,好好行事,早晚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陆泽敬意更深:“奴只想待在殿下身边,别无他求。” 不是…… 说你好你还真装上了。 舒诺眼皮儿一抽,要不是知道眼前人是个怎样的人物,那幅忠诚劲儿她还真信了,反正该说的都说了,只要他别把念头舞到她面前万事都好说。 她伸出手拍拍他肩膀,转身离开。 典狱司。 楚江夙手拿折子懒散地看着,阳光透过雕花窗照射他身上,宽大华美的红袍金纹散发淡淡光晕,柔和了他的眉梢,镀上了一层暖色。 舒诺站在红漆雕龙柱旁静静看着,此景很美,像一幅画。 忽地,‘画’动了。 楚江夙抬起眸子,深邃而又安静地望着她,那一刻舒诺唯感觉万物黯然褪色,眸里只能容下他的眼睛,还有深深印刻在他眼睛里的自己。 “来了。”他缓缓道。 “嗯。”舒诺悄然回神,她垂下睫羽遮住眸子连同心底那一瞬间荡起的涟漪“皇叔找我有什么事吗?” 楚江夙随手将桌上的一盘糯米雪酥糕放到旁边,又敲敲桌面。 舒诺挨着他坐下。 “尝尝?” 楚江夙拿起一块雪酥糕递过去。 舒诺犹豫地接过,放嘴里小口地尝了尝。 “好吃么?”楚江夙撑头看着她。 舒诺点点头:“嗯,味道不错,你尝尝。” “再不错也没有你做的好吃。”楚江夙转动手里的糕点“我听说舒纪程去找你闹了没事。” 舒诺拿糕点的手一顿很快掩饰下去,“没什么,无外乎傅贵妃那点子事儿。” “你有什么想法么?” 他说的平淡,舒诺却隐约觉得不简单,她沉默地将最后一口糕点吃掉,拿起帕子擦擦手,反问道:“你认为我应该有什么样的想法?” 当不知道如何回答一个问题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问题原封不动地还给他,舒诺展现出最真诚的困惑,看得楚江夙不禁眼皮儿一抽: “我不想干涉你的想法,但也不希望我们会有不必要的隔阂,可以吗,飘飘?” 略带乞求的撒娇口吻却也透露出难言的不容置疑。 舒诺再一次认真打量楚江夙,可他低下睫羽遮住眸子,窗外洒进来的光柔软了他的面庞,使他看上去像极了单纯无害的幼兽。 可, 真的单纯无害么…… “嗯。” 舒诺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顺便将心底的那一份涟漪压得更死,只要他还叫她‘飘飘’一天,他们之间的那份隔阂就永远不会消失。 第六十五章 你特么懂医? 舒诺从楚江夙那处出来并没有急着回去,转身走去暗牢,那里把守的影卫都知道太子殿下和牢里那位的恩怨,也就没有拦着。 漆黑的暗牢里毫无声响,森冷的寒气似恶鬼般从地下冒出来,舒诺举着油灯一步步走下台阶,空旷的铁牢肃穆却也整齐,一扇紧挨着一扇,她徐徐走到最里面的一扇铁牢,停住。 冰冷的铁链缠绕上双臂刺进琵琶骨,鲜血滴答滴答往下掉落滴进脚下的木桶里,华丽的衣裙早已染湿得不知原本模样,女人被吊起,披头散发整个脑袋低垂,一动不动让人看不清她究竟是死是活。 指使人打开铁门,舒诺放下油灯缓缓走进去站在女人对面,轻声道:“贵妃娘娘,别来无恙。” 铁链子‘叮当’一声响,傅贵妃艰难地抬起头,透过额前碎发看见舒诺的身影,霎时怒气恒生,眼神犹如恶鬼一般狠戾:“舒!诺!你这个小杂种!贱人!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本宫是不会放过你的,死也不会!啊!” “娘娘不必发这么大的火。”舒诺极为平静地看着她发疯“娘娘来此已经快一个月了,可有什么想说的?” “舒诺你放肆!本宫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为什么不早早地将你杀了,将那个小贱人杀了!竟让你们合起手来害得本宫落得如此田地!” “娘娘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舒诺拿起墙上悬挂的一把薄刀,随意端详着。 傅贵妃见状猛地一抖,“你想干什么……舒诺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呀。” 舒诺不急不缓地走着,随着她不断靠近,傅贵妃的身体忍不住地开始发抖起来,那些折磨痛苦的回忆忽地涌现脑子里,她不停地瑟缩发抖,瞳孔皲裂显然快要崩溃了。 “不许再过来了!舒诺你听见没有不许再过来了知道吗!不要……不要再过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别靠近了……” “我阿姐,当初是不是也这样求的你,嗯?” 冰冷的刀片贴到皮肤上,傅贵妃似再也受不住了,崩溃地大叫:“你杀了我!你想替你姐姐报仇你就干脆杀了我一了百了!” “哪有那么简单啊,你在我姐姐身上割下了七十四刀,我就应该用你的血熬制七百四十盒血胭脂,你可知你还差七百一十八盒才算还请罪债,可惜……”舒诺声音一顿,抓起她的头发猛地一拉,傅贵妃那惊恐惧怕的眼神落入眼底“你有一个好儿子。” 最后一个声音落下,空旷的暗牢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没有人知道接下来的一盏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太子殿下自此回去后,便卧病不起。 夜色暗沉,燃起的灯火却是数不胜数。 舒诺手拢唇下一声比一声咳嗽得重,舒意坐到旁边不停地为她顺气,眉头紧蹙,眼底不禁含起泪:“阿诺,很难受对不对,阿姐这就去找太医,找来太医给你治病。” 舒诺背靠软枕,脸色苍白带有苦笑道:“阿姐,你说什么呢,我这副样子哪能找太医。” 舒意立马想起什么,眼泪顺着脸颊‘唰’地一下便流了下来:“你说的我都懂,可姐姐也不能干看着你痛苦却什么都不做……” 舒诺迟缓地伸出手擦掉她脸上的泪。 “殿下,公主。”一直站在旁边的陆泽突然开口“奴自小懂医,若殿下和公主不弃,奴愿为殿下医治。” 卑微的少年跪在地上神色诚恳,舒意抿下嘴唇迟疑地看向舒诺,舒诺神色平静,手指却不自觉攥紧身上盖着的被褥。 将把柄放到别人手上这真的很冒险,一有不慎就会死得体无完肤,可她手里的利器却唯有这一件。 “陆泽,你看着我。” 舒诺缓缓开口,陆泽闻言抬起脑袋看向面容憔悴的‘少年’,阳光下,她清冷的面容上似镀有一层光晕,犹如落入尘世的谪仙,很美,却又脆弱。 她道:“我……有所不同,这个秘密是致命的危险,陆泽,我可以相信你吗?” 陆泽重新将头磕到地上:“奴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希望如此…… 舒诺伸出手腕,静静地放在被褥上。 陆泽膝行几步抬手摸住脉象,神情霎时变得惊愕,他抬头看向舒诺不知想起什么又转瞬低下。 “如何?”舒意受不住他的沉默不语,直接问道。 “殿、殿下的脉象很虚,却也没发现其它异样。”陆泽低头回答。 “原来已经有人诊治了,啧,真是白费心。” 一袭红衣踏进,舒诺神色霎时一顿,她不自在地将手腕缩回被褥,莫名地不想让他看见。 陆泽跪在一边,舒意下意识地起身让开。 楚江夙徐徐走到床榻前,垂眸看着她不言。 “你怎么来了?”舒诺被他盯得极为心虚,像极了偷腥时被嫡妻抓个正着的夫婿。 呵…… “怎么,不欢迎我来?”楚江夙回眸瞟一眼低头的陆泽,冷笑“也对,调情蜜意正浓,怎会欢迎我来。” 又来又来又来, 怎么有事没事都要阴阳怪气一把,难道这就是反派的特质? 舒诺头疼:“什么调情蜜意,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让他帮忙看看罢了。” 楚江夙回望她:“他给你看病?” 对上他的神色,一句‘是’突然卡在喉咙里,舒诺张了张嘴咽下原本的话,她有种预感若真这么说了那今儿个谁都好过不了。 “只是先望闻问了一下,刚要把脉,你就来了。” “是么?” 楚江夙依然冷着脸,但舒诺发现他的神态明显缓和不少,呼,真是难伺候。 撩起宽袍随意坐下,他伸出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她一惊,下意识地缩紧挣扎:“你干什么。” “你不是说难受吗,我看看。” “你、你会医?!” 舒诺震惊,这事儿原着里也没提啊! 楚江夙想了想,道:“不算完全会,但也有个略知一二。” 卧!槽! 舒诺更加缩紧了手腕,不能让他把脉,绝对不能,要不然这一切就都完了! 第六十六章 中邪,静安寺 她下意识地挣扎。 楚江夙握着她的手腕不松反紧,眸光平静且带有某种深意地看着她:“你躲什么。” “没有躲。”舒诺身形一僵挣扎地幅度小了点,但还是尽量避开他的手指,嘴角微抽扬起个略显假意的笑“主要是我的病症没有那么严重,或许是东梧桐巷口惹来的毒还未有完全清除,不劳烦皇叔亲自上手。” 她尽量使语气真诚委婉。 如果被楚江夙知晓她是女儿身,那么先前建立的‘少年飘飘’形象就会轰然倒塌,她不知道若是没了‘飘飘’这一层身份会发生什么, 她不能赌, 更不敢赌…… “皇叔。”舒诺重新找回那抹熟悉的疏离感,顿时觉得心安不少“刚回京必有很多事儿要忙,不用担心我,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楚江夙听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神色极为淡漠,没有被拒绝的恼意,也没有被排斥的不开心,他的黑眸很深很沉,看得舒诺不由自主地垂下睫羽不与他对视。 她感觉她伤了他。 “没那么严重就好。”楚江夙松开她的手腕,眸光移开不再注视,轻抿薄唇似想再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嗤笑“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听。” 他索性掸了袍袖起身,朝外走。 猩红如血的宽袍逶迤他身后缓慢地移动着,彼岸花纹金丝缠绕,随着他一步步走近黑夜而变得黯淡,舒诺徒然有一瞬间觉得,如果刚才她没有奋力抵抗,而是顺从,那个脉搏他也未必会继续探索下去。 或许他要的,只是她的一份态度, 一份是否能与他坦诚相待的态度, 可…… 这只是如果, 她不敢赌。 接下来几天,舒诺一直处于养病状态,说是身体虚弱其余并无大碍,可她神情一直颓靡不振,脸色更如鬼一般苍白憔悴,舒意担忧得一宿一宿地守着她不睡觉,有时甚是背着她偷偷抹泪。 陆泽神色也是不好,他不止一次两次地反复确认,但最后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脉象空虚别无他状,慢慢地,他似明白点什么……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唯独楚江夙,再也没有来探望过她一次。 天气越来越暖了,太子殿下身上的衣服却越披越厚。 殿外的榕树枝缠交错,手拿扫帚的嬷嬷们低头扫地,嘴里也忍不住小声交谈,其中一个略微肥胖的嬷嬷戳了戳旁边消瘦的人:“你有没有发现,太子殿下最近真是越病越严重了。” 那个消瘦的嬷嬷回道:“可不是嘛,听说是去看了一眼傅家的那个罪妃,回来后就病倒了,还查不出原因,要我看啊,这不像是生病了,倒像是中邪。” “你可别瞎说。” “我哪有瞎说,这生来不对付的两个人碰到一起,总要有一个倒霉运的,不是我道听途说,老一辈的人都这么讲。” “放肆,公主面前岂许你们口无遮拦。” 一道清脆的声音厉斥,嬷嬷们下意识地转过头,就见身穿桃红宫装的大宫女百荷站在身后,她手边还搀扶着一位清雅娇弱的佳人。 两个嬷嬷慌忙跪下,“老奴一时失察口无遮拦,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舒意手上拿着一束带有晨露的茉莉,微蹙秀眉问道:“你们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两个嬷嬷一愣,随后想起舒意问的是刚才‘中邪’之事,瑟缩地将头压得更低,那个稍胖的嬷嬷颤声道:“那、那些都是家里面老一辈人说出来玩的,不、不属实,公主殿下勿怪!” “那……若是人真的中邪了,要该如何呢?” ……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舒诺懒散地掀起眼皮子,就看见舒意在给桌上的青瓷玉瓶束花,洁白的花瓣娇艳欲滴,中间一点鹅黄花蕊更是娇嫩,搭配着那双纯净如玉的芊芊细手,倒是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舒意认真地摆弄花束忽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到她身上,转头看去,正好对上舒诺柔软又带些欣赏的目光,她一喜,急忙放下修理花枝的银剪,跑过去坐她旁边:“醒啦?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需不需要我给你拿些什么?” 舒诺从榻上坐起来倚靠软枕,瞧了一眼青瓷瓶里洁白的茉莉,打趣道:“一睁眼就能看见美人修花图,简直什么病痛都消散了。” 舒意俏脸一红,伸手要打:“油嘴滑舌,当真越来越像纨绔子弟。” 舒诺含笑躲过,可下一瞬她又捂着嘴猛咳起来,舒意吓得急忙为她拍背顺气,眼含担忧,张张嘴欲言又止。 “阿姐,有什么事你就说。” “果然逃不过你的眼睛。”舒意握紧她的手忽地鼓起勇气朗声道“阿诺,我们去静安寺拜拜。” “静安寺?”舒诺不解。 舒意继续道:“你先前身体都好好的,却突然间染病还查不出原因,有可能……有可能撞了什么邪祟,我们去拜一拜消消晦气,再不济给你求个平安也是好的。” 舒诺有点想笑:“阿姐,这世上可没有什么邪祟,有的,只是人的念。” 云里雾里绕得舒意没有懂,只觉得这是舒诺拒绝她的托词,垂下睫羽轻声道:“我知道了,这种鬼神之说还是少提的好,我也是,你还病着,干嘛拉你跑那么远。” “嗯?谁说不去了?” “啊?你不说……” “我只是随便感慨感慨。”睁圆眼睛的阿姐显得小脸呆萌,舒诺没忍住伸出手捏了捏“阿姐好不容易提个要求,哪有拒绝的道理,我自是要去的。” 而且, 静安寺啊…… 百荷的效率很快,不一会儿她们就装束好出宫的行装,舒诺看了眼毕恭毕敬的陆泽,犹豫再三决定带上。 汴京的街道可比淮西那边热闹多了,卖糖葫芦的,拉糖花的,布匹装饰酒肆糕点铺子……这一列下来基本都是人满为患。 舒诺原以为阿姐初次离宫对这些事物肯定很新鲜,她都已经做好掏空腰包的准备,可这一路上乃至到静安寺大门前,她一句话没说,甚至连个好奇的眼神都没有。 真是…… 唉…… 第六十七章 小傻瓜,在阿姐心里你最重要 沉闷的古铜钟声于竹林天地缓缓荡开。 柏油石路平铺,没有什么人,反倒是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朦胧细雨。 一把青纹油纸伞打开,陆泽规矩地立在马车旁撑着,薄帘撩起,清雅淡蓝襦裙的少女小心地搀扶雪袍‘少年’走出,陆泽见状立马伸出手,‘少年’搭上他的手心借力而下,转瞬又拿开。 “就是这里了。”舒意扶着舒诺抬头望着高悬的静安寺三个大字,侧过眸朝陆泽道“麻烦给我一把油纸伞。” 陆泽恭敬地将手里的伞递过去。 舒意没有拒绝,撑起青纸伞扶着低咳的舒诺一步一步迈上台阶,陆泽在后面跟着,目光无意扫到‘少年’手指时微有些愣神。 扫地小僧见有贵客前来急忙道句佛号伸手引路,他们走过幽静小径,瞧红漆碧瓦,见黑字佛禅,缓缓来到佛堂。 佛堂上, 目光悲悯的金身佛陀高座正中,香案上升着袅袅白烟,眉梢雪白且细长耷下的老僧端坐蒲团上手捻红檀佛珠口语呢喃。 “静潭大师。”小僧念声佛号“您说的贵客到了。” 静潭法师缓缓地张开眼睛,看见眼前站着的少女和‘少年’,双手合十恭敬地低下脑袋:“阿弥陀佛,老衲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舒意和舒诺听后均是一愣,出宫乃是她们秘密安排,鲜少有人知道更别说外传,曾有人说这静安寺的静潭法师德高望重,更是踏出红尘一步的人间仙师,手指掐算间便可知天命,晓万物。 舒意神情恳切,拉着舒诺跪到蒲团上:“大师,您能不能看看我……弟弟,她先前身子骨硬朗得很,可不知怎的突然病气入体还看不出原由。” 静潭法师的目光缓缓落到舒诺身上,许久叹道:“殿下的病,不像是只把一次脉就能治好的。” “大师通透。”舒诺迎上他投来的视线,不紧不慢地回道。 静潭法师继续捻着佛珠:“那殿下可需老衲做些什么?” “无需,大师请便。” “那就摇盅。” 静潭法师叹一气,抬手招了招,旁边站立的小僧立马拿来一个宽长的竹筒罐子,里面还放有许多写满字的签。 舒诺双手接过,拿在手里轻微晃动两下,竟看见一个棱角似有磨损的竹签,这寺庙里的签大多是用来解惑知命的,按理不该出现这么粗劣的痕迹才对,可怎么……难道说…… 她眸光一顿,手里的竹简不摇了直接拿出那根竹签。 “阿诺。”旁边的舒意小声低唤,这种随意挑签的行为算得上是大不敬了,更何况还是在半体成仙的静潭法师面前,若是惹恼了,还怎么让他治病。 可静潭的神色没有变换半分,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殿下可选择好了?” “选好了。”舒诺递过去“就这只。” 静潭叹了口气,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着‘鬼神可敬不可谄,冤家宜解不宜结’,他静静地说出来,面前同跪的两个人沉默了。 “大师,此为何意?”舒意听到这句话心里已然有了一份猜想,但她更想要实实在在地听见。 “阿弥陀佛。”静潭缓声“上有神看,下有鬼泣,怨气入体,便有了心病,殿下若是真的想从中逃脱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感化自己的‘病’。” 舒诺沉默。 舒意低喃重复一遍,抬头又问:“那要如何感化?” 静潭回道:“殿下若信得过老衲,大可送到这里。” 舒意闻言竟有些呆愣,舒诺伸出手拉过她站起身,朝静潭微一施礼:“我们不急,谢大师解惑。” 一白一蓝两道身形相继远去,静潭又叹一气挥挥手让小徒弟退出去,佛堂上重新恢复了寂静。 “多谢静潭大师。” 一道随散的声音缓慢想起,静潭没有回头,只是捻佛珠的手顿了顿。 潋滟紫袍从地上划过,那人走到香案前拿起三炷香点燃,恭恭敬敬地对着佛像鞠一躬,随手插上。 “无须言谢,只需要信守承诺便好,二殿下。” 舒纪程伸指尖抹了一把桌案上的灰,随意捻了捻:“放心,本皇子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大师的那些弟子均在皇府上好吃好喝地照顾着,绝不会让他们受一点委屈,不过……” 他声音一顿,背着手望向神色悲悯的佛陀,“听闻大师有通万物,知天命的才能,您今日看我那五弟,觉得如何?” 静潭恭恭敬敬地道一声佛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是受人敬仰的高座,还是万劫不复的地狱,就看她要怎么选择了。” “高座?地狱?”舒纪程细细低喃一遍这两个词,忽然一笑“还是后者更适合她。” …… 走出佛堂,漫步手抄长廊。 天边的雨已经停了,唯有屋檐凝聚的水珠偶尔滴落到平静的湖中。 舒诺随意地坐在木椅上,伸出手接住。 “阿诺……”舒意坐她对面,眉目微皱,欲言又止。 “听阿姐的。”舒诺接下她的话,缓缓道“毕竟这件事,最有权利做决定的人是你。” 舒意沉默了,静潭法师说的‘感化自己的病’,说白了就是放下往事恩怨,而她们的恩怨唯有傅贵妃一人。 该让她解脱么…… 可她心里是极不愿的,那些身上的伤,那些心里的苦,每逢夜深人静都会来反复折磨她,甚至有时她还以为自己身处地牢,如羔羊般等着人来割血。 不想…… 真的不想放过她,真的不想! 可若是不想,阿诺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我明白了。”舒意拉住舒诺的手,柔声道“等我们回去,就去求皇叔将贵妃娘娘送来这静安寺。” 舒诺有些愣,她有想过阿姐会同意,但没想过阿姐竟释然地这么快,抿抿嘴唇忍不住问道:“为何?” “小傻瓜。”舒意伸出手抚摸她的脑袋“在阿姐心里,永远是你最重要呀,只要为了你好,有什么恩怨情仇是放不下的。” 舒诺突然有些梗咽。 舒意摇摇头:“阿姐知道你有打算,那就去做,阿姐绝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第六十八章 你把他也带来了? “阿姐,我……” “好啦。”舒意拍了拍舒诺紧握住她指尖的手背,像是如释重负般扬起个温婉的笑“只要你的病能好,阿姐什么都不在乎,哦对了,刚才进寺门时我看见左东院那边有棵菩提树,树上挂满了平安符,阿姐也去给你求一个,好不好?” “好。” “那你乖乖回去休息,别累着。”舒意伸出手挽好舒诺鬓边散落的发,看着她苍白又有些疲乏的脸色,心疼地叹一气,缓缓地站起身朝一直垂立旁边的百荷道“你陪我去一趟左东院。” 随后,她又将眸光静静地落到陆泽身上:“阿诺就麻烦你了。” “奴必当看护好殿下。”陆泽恭敬道。 舒意点点头,又和舒诺相视一眼,转身离开。 雨虽然停了,但天空依然雾蒙蒙的,还吹有凉风。 舒诺倚靠着木椅椅背,伸出手去接屋檐上掉落下来的水珠,风扬起她的发,衣袍也跟着轻微摇曳,陆泽静静看着她,突然上前一步半跪到她的身边,整理好被风吹跑的披风。 “殿下。”他仰起头看她“风寒,还是先回去。” 舒诺垂下眸不露声色地拽回披风:“孤听说,这静安寺后山有片竹林,很美,也很清净,对么?” “是的,静安寺后山确实有片翠竹林。” “那就去看看。” 她站起身掠过半跪在地的陆泽,陆泽低着头缓缓应了一声‘是’,看着那雪白宽袍从指尖划过却如何也抓不住。 竹林清雅,翠竹茂盛,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倒有几分画意,舒诺找了块扁平的大石头,卷起袖子随意擦了擦,转身坐上。 陆泽见此上前一步:“殿下,太凉了,您若累了奴带您回去。” 舒诺摇摇头,双腿伸直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这样挺好的,不用。” “可是……” 陆泽还想再说些什么,舒诺歪过脑袋眼睛一瞟就落到他身上:“你是想管我么?” 陆泽一愣,随即想起什么低下头缓声道:“没有,奴只是担忧殿下的身体。” “这样最好。”舒诺收回视线,随意甩下袍袖“你要知道我不喜欢有人管着,更不喜欢有人知道点什么后就想着得寸进尺,这会让我很苦恼,而一苦恼,我就要做点什么。” “奴明白……” “嗯,很好,那你去拿点酒来,如此竹林美景,要搭配点酒才更好。” 陆泽下意识地想开口劝阻,可对上舒诺漠然投来的视线,嘴里的话转瞬就咽下去,他拱手施礼:“是。” 看着那朴素而又笔挺的身影远离视线,舒诺紧绷的神经霎时放松下去,她靠到身后的巨石块儿,听着水珠凝落的滴答声,天地宁静,唯有风拂过脸庞。 她好久没这么清净过了…… 闭上眼睛假眯,模模糊糊地,她感觉身上忽然暖和起来,睁开看去,只见一件华丽的火狐绒大氅安安静静地盖在她身上。 “这么冷也睡得进去,看来还是病得太轻。” 他撩起宽袍懒散地坐到她旁边,转头看着她。 舒诺也没客气伸手拢紧了身上的火狐大氅,“皇叔怎么来了。” “听说飘飘的病需要神佛祈祷才能好,我好奇,所以来看看。”楚江夙平静的声音下毫不掩饰地透露嘲讽。 舒诺似没听见,抬起袖子遮住半张开打哈切的嘴:“嗯,我觉得也是,生病找郎中,哪有被老僧念叨两句就能好的道理。” 楚江夙垂下眸子:“静潭大师说的什么?” 舒诺瞟他一眼,随后将佛堂上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微风拂过,她伸手压下长发,楚江夙指尖转动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小石子,神色似乎有些黯然。 她莫名,抬手拍了下他的脑袋,随口道:“你该不会也以为我怨气缠身了?别想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之说,命里犯冲之法。” “但也不妨一试。” “什么?” 舒诺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他。 楚江夙也转头看她:“既然静潭大师说那个姓傅的女人对你有影响,远离些也无妨。” “你……你认真的?”舒诺彻底震惊了,她原以为要劝说楚江夙放开傅贵妃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儿,与阿姐不同,贵妃姓傅为丞相亲妹,如今又回来个舒纪程,将傅贵妃拿捏住算得上掌握一张底牌。 如果轻而易举地放弃掉,那岂不很亏…… 舒诺张张嘴很想问他是怎么想的,但呢喃几下都没有说出口,她看着那双平静漆黑的眼睛,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笑笑:“果然是小孩子,想得就是简单。” 楚江夙转动小石子的手倏地顿住,眨眨眼睛竟带些懵懂无辜道:“我说错了吗?那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舒诺浅笑一下,如果是她,绝对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送出手上底牌,就算要送,也一定要狠狠地敲诈对方一笔才对。 不过当然, 这些话她是绝对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风瑟瑟,她低下头小小打个哈切, 天边又阴沉下来了,显然又要开始下雨,舒诺身子骨弱,身上的大氅也早已不暖和了,她知道自己应该回去,但她却舍不得这份难得的宁静。 舒诺吸了吸鼻子,裹紧身上的大氅缩成小小的一团,楚江夙支着左腿看着,轻叹一声伸出手。 “殿下。” 低沉恭敬的声音传来,楚江夙眯起眸子,停下要将舒诺拉进怀里取暖的动作,漠然瞟一眼。 陆泽端着托有白瓷青玉酒瓶的棕木盘,低头缓声道:“殿下,暖酒取来了,只是这天看起来有些阴沉,很可能又要下雨了,不如奴先送您回去。” “你把他也带来了?”楚江夙回头问道。 舒诺沉默地手拢唇下轻咳两声,她能说,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会来么…… “奴是殿下的贴身随从,自然要来。” 陆泽很自然地将话茬接过去。 楚江夙盯着舒诺,语气却很凌冽地朝陆泽道:“本侯在和你主子说话,何时轮到你一个贱奴插嘴。” 第六十九章 大型修罗场!算了,摆烂吧…… “既是奴,更应该为主子分忧。” “分忧?”楚江夙这才转过头看向他,眸光深沉“所以你的意思是,本侯对于太子殿下来说,是忧?” 陆泽也不再卑躬屈膝,直挺起身板沉声说道:“侯爷是不是太子殿下的忧,奴不敢妄言,奴只知道绝不能让外人意图接近殿下。” “好,你说的很好。” 楚江夙的声音清浅而又低柔,就像吹起黑发的风,那么毫无痕迹却又冷冽。 寂静的竹林仿佛更加萧索,一红一黑两道身影相互对视,如果说目光可以杀人,那他们两个早已砍对方几十下了。 舒诺默默地、默默地移到巨石下,脚尖接触地面刚往前迈一步,耳畔忽地响起两道声音: “诺诺,你要去哪儿?” “殿下,您要去哪儿?” 唉…… 舒诺转动着脖子似才发现他们的剑拔弩张,唇边扬起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指指天上的乌云:“这不是要下雨了嘛……我回去躲躲,你们慢慢聊,不急,也不用管我,不用管。” 她说完扭过头,可那两道视线犹如利刃一般直直射到后脊似要穿透她,舒诺抿着唇,紧紧闭了下眼睛,转瞬又睁开转过头扬起个尬笑:“要不……咱们一起躲躲雨?” …… 细密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屋檐上悬挂的风铃随风摇曳叮当作响。 屋里,缥缈宁神的香袅袅上升。 舒诺跪坐案几前与单腿支撑的楚江夙面对面,而旁边则是用红炉煮茶的陆泽。 没有人说话, 屋里很静, 很安静, 静得舒诺心里都有些发虚。 她瞅了眼案几上摆放的糕点,默默地端起来送到楚江夙面前:“皇叔,你……吃吗?” 楚江夙扭头没理她。 她又默默移到陆泽旁边:“那……你、你吃吗?” 陆泽低头回道:“殿下的糕点,奴不敢。” 舒诺扯了扯嘴角,将手里的盘子放下,只是经过这一次事,她感觉气氛更凝重了! ‘当、当、当’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舒诺简直听见了神的救赎,急忙站起身:“我去开门!” ‘刷拉’—— 门打开,百荷双手交握于腹恭敬地站在外面:“殿下……” 舒诺两眼冒光:“是阿姐叫我吗?” “呃……”百荷扫视一圈屋内情形,斟酌下词语“公主殿下她……确实已经回来了。” “然后呢?”舒诺很期待。 “然后……”百荷长吸口气,不间断地一口说出“然后公主殿下知道殿下这里有贵客就说不来叨扰了让殿下好生招待贵客她那里您就不用费心了。” ‘砰’! 大门关上了。 舒诺眼角猛地一抽。 ‘当、当、当’ 大门又响了。 舒诺眼里再次闪烁惊喜:“阿姐?” 她就知道阿姐不会…… “施主。” 白袍小僧施施然冲她行一礼,道句佛号:“阿弥陀佛,小僧是来给三位施主送斋饭的。” 舒诺探脑袋左右找了找,除了白袍小僧和他身后的三名小弟子,当真没有阿姐的身形,呜呜呜她真的放任了。 “送、送……” 舒诺只感觉脑袋疼。 几个小和尚将素面端端正正地放到桌子上,深施一礼后很贴心地把门再次关上。 生、无、可、恋。 等那两道熟悉的视线缓缓落到后脊上时,舒诺脑海里只飘荡出这四个字,她走到案几前重新跪坐下来,眸光瞟过前左两边,扯下嘴角不管不顾地直接趴桌子上。 如果修罗场避免不了,那就干脆摆烂, 她不干了! “啧,瞧你这点出息。” 舒诺抬起头瞪了楚江夙一眼,紧接着又趴下顺便伸手将素面往怀里揽了揽。 楚江夙似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再看她,反手拿起桌上的白瓷青玉酒瓶晃了晃:“你叫陆泽,是么?” 陆泽将煮好的茶端到舒诺手边,恭敬道:“是。” 楚江夙倒了一杯:“那好,来陪我喝一杯。” “不行。”舒诺猛地按住他的手。 楚江夙一愣,随后笑道:“怎么不行?”他神情似有挑衅地瞟了眼陆泽。 舒诺认真道:“你才多大,怎么可以喝酒。” 而且胃又不好。 “咳……其实我不小了。” “那也不行。” 看着她严肃的小脸,楚江夙突然笑着点点头:“好,那就不喝。” 陆泽看着他们自然而然的互动,放于膝盖上的手紧缩,眼眸也缓缓垂下。 楚江夙放下酒瓶,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说起来,你当初还是丞相府的人,现如今你原主子的妹妹马上要脱离苦海,有什么感想。” 陆泽低着头缓缓道:“往事无须追,现在太子殿下才是我的主子,我只听太子殿下的吩咐就可以了。” “好一句往事无须追。”楚江夙笑了笑“不过话又说出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除了傅家,我还真看不出对谁有什么好处,不过若是帮当朝丞相爷救回妹妹,想必这前景自然前途无量。” “所以侯爷怀疑我?” “不是怀疑,而是不想让诺诺陷入不必要的危险。” 舒诺听见‘诺诺’二字时夹面的筷子一顿,却也没说什么。 “奴不会害殿下的,反倒是侯爷。”陆泽眼底闪过暗芒“侯爷身边树敌众多,若真的是为殿下安危考虑,就应该保持一定距离,而不是赶走殿下的忠诚之人。” “你觉得自己忠诚?” “但我绝不会伤害殿下。” “好了。”舒诺撂下筷子打断他们的剑拔弩张“还能不能好好吃顿饭了,陆泽,不许对皇叔无理,快点赔罪。” 陆泽声音一哽,低下睫羽转身跪到地上:“奴鲁莽,冒犯了侯爷,请您责罚。” 楚江夙轻笑:“如此出言不逊按理当斩,不过本侯向来宽宏大量不与你一般计较,只要记得下次,别再奢望不该触碰的人。” 陆泽身形一顿,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舒诺,可‘少年’依然挑着面条吃面,神态完全漠然,那颗跳动的心逐渐冷下来,他毕恭毕敬地磕一头,应了声‘是’。 门开门合, 一股寒风吹进惹得舒诺一颤,楚江夙伸手欲为她取暖,却被她挡回去。 第七十章 不许叫我诺诺 “你为何叫我诺诺。” 舒诺用筷子挡住楚江夙伸来的手掌,眸子垂下看着碗里的素面,缓缓问道。 楚江夙挑眉:“自然是因为好听,你要是不习惯,我也可以随着你阿姐同你叫阿诺。” “为何不叫飘飘?”舒诺抬起眸子看他。 “因为我发现你好像不太喜欢这个名字。”楚江夙绕过抵住手指上的筷子,撩起那散落耳垂旁的一缕乌发“每次唤一声飘飘,你的神色总是冷的,总让我觉得你离我太过遥远,这种感觉,我不喜欢。” 舒诺抿下嘴唇:“可你很喜欢飘飘,对么?” 楚江夙扬起个近乎宠溺的笑:“对,因为这是我和你初次相遇所用的名字,所以我很喜欢,但如果你不喜欢,我们也可以换一个,诺诺……诺诺也很好听,也没人叫过,我同样也喜欢。” “可我不喜欢。”舒诺压下楚江夙撩拨的手,支撑桌子起身,扭过头不再看他“一个名字,无所谓什么,你还是继续叫我飘飘,挺好的。” 楚江夙一愣,抬头看向负手侧立的‘少年’容颜,满是茫然:“你的神色好像比先前更冷了,为什么?” 为什么…… 舒诺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她可以忍受顶替另外一个人,却独独接受不了他的一声‘诺诺’, 或许是她明白冒充别人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去投入更多情感, 或许是她知道不该迷失在这一声声的‘诺诺’当中, 更或许是她怕有一天连自己都忘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呀…… 袖下的手不自觉握紧,尖锐的指甲扎进肉里带来的疼痛能让她忽略心里的酸楚,舒诺深吸口气,双手负后,用更生冷的语气说道:“没什么,就是不太习惯别人叫这么亲密的名字,皇叔还是继续唤我飘飘。” “我去看看阿姐。” 楚江夙没有说话,舒诺也没有回头去看他的神情。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变小了,连带着踩在木板上的脚步声。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桌上的白瓷青玉酒瓶摆放着,楚江夙拿过挑开瓶塞,浓郁的酒香霎时扑鼻而来,他没有端杯,直接仰头猛灌几口。 “咳咳、咳咳咳!” 那辛辣的酒灼烧起他的胃,楚江夙低头猛咳几声,随手擦掉唇边的水泽忽然笑出了声。 真的,好难喝…… …… 静安寺祈福后,楚江夙便差人送来傅贵妃。 神志不清的女人即使换上艳丽华美的裙摆神色依然空洞,舒诺撩起马车帘静静看着她,可她犹如毫无灵魂的木偶一般呆愣愣地直盯前方,甚至都没了上次与她恶语相向的恨意。 烈日高悬,排列马车两旁的侍卫却无一人敢出言催促,舒诺看得无趣了,放下帘子,侧头扫视一圈周围,眸光落到同样站在队伍里的陆泽身上。 “殿下。”他抱拳。 舒诺走近他低声道:“你知道要怎么做?” “您放心,奴一定将贵妃娘娘安全地送往静安寺。” “说实话,安全与不安全其实并不怎么重要。”舒诺手拢唇下轻咳几声,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主要是你要看在她身边,无论发生什么,至少在一个月内不要让傅贵妃离开你的视线。” 陆泽一愣:“殿下,为……” 舒诺一摆手制止他的话,不远处的官道上有一清雅少女徐徐走来,上前握住舒诺的手,轻声道:“你还生着病,这些押送的事就交给陆泽。” “好。”舒诺含笑,抬起头瞟一眼她身后不禁问道“阿姐,皇叔他……没来么?” “皇叔来干什么呀?”舒意有些不解“傅贵妃再怎么说也是丞相之妹,二皇兄之母,此番押送自然是越隐秘越好,皇叔太惹眼了,不是吗?” 可他是那种知道太惹眼就不来添麻烦的人吗? 舒诺忽觉得心头有些堵。 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舒意更疑惑了:“阿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舒诺急忙摇头:“没有阿姐,是我想太多了。” 看着‘少年’重新扬起的温润笑容,舒意放下心摸摸她的脑袋,只有旁边的陆泽,用一种异常低沉深邃的眼神沉默地看着她。 …… 静潭大师曾言‘鬼神可敬不可谄,冤家宜解不宜结’,放下恩怨与自己和解方为调理身心的上策。 舒意相信此话,觉得放傅贵妃离开已然是她们最大的和解,可为什么她的阿诺反倒一天不如一天,甚至开始陷入昏迷。 那床榻上的‘少年’身形越发消瘦了,她闭着眼睛静静躺着,脸色苍白,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瞬就会不省人事一般,舒意看着,眼眶通红。 “公主。”旁边侍奉的百荷小心问道“您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要不先喝点粥,这里奴婢先替您守着。” “不行。”舒意抬袖子抹一把眼角,拿起旁边的白巾给舒诺擦脸“我要守着她,不要然我不放心。” “可您也不能这样熬自己的身子呀。”百荷看着少女忍不住劝阻“殿下现在病魔缠身,若您也病倒了就无人照顾殿下了。” 舒意浸帕子的手一顿,“你说的对,我还要照顾阿诺,绝不能倒下去。百荷,去拿点吃的过来。” “好!” 听到舒意要吃东西,百荷欣喜地走到桌前,她刚端起一碗红枣莲子粥,就见一道阴影缓缓投射下来,面上一惊,急忙抬头,瞅见来者慌忙跪下:“侯爷……” “皇叔!” 舒意闻声也是大惊,等她站起来见礼,楚江夙已然走到她面前,撩开幔帐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 “还没醒么?” “是……” 舒意呢喃低语。 楚江夙皱起眉,撩起宽袍就要坐到舒诺旁边,舒意大惊欲要阻拦却被他投来的视线幽幽一瞟,动作就不由地停下。 “你有没有给她请太医。” 并非疑问的语气吓得舒意倒吸口凉气,她握紧手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阿诺她应该只是劳累没什么大碍,所以我就没有劳烦太医。” “太医就是用来治病的,若不劳烦,留着又有何用?” 第七十一章 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皇叔……” 舒意哑然,心下更是一紧,她绝不能让阿诺辛苦保守的秘密就这么暴露,手心冷汗潮湿,脑子不断琢磨婉拒的话却越发一片空白。 “不过你是她姐姐,既然你都说没事,那想来就应该无事。”楚江夙拿起‘少年’摆放外面的手臂放回被褥里,站起来走到舒意面前,眸光冰凉道“记着,下次若有人再问你类似的问题,你只需要说‘找过了’,其余的事儿不用解释的那么详细。” 舒意一愣,抬头对上楚江夙黝黑的瞳孔,发现他的神情竟是异常认真,小声呢喃道:“知道了……” 楚江夙似不耐烦地深吸口气,别过脸重新看向卧躺床上的舒诺:“明明都是一母所生,你和她怎的就差别这么大。” 舒意沉默地更低下脑袋。 “啧,罢了,等她醒来瞧见你这幅样子又该絮叨我了。”楚江夙微侧过头“老二巡下有功,后天要摆设庆功宴,如果她醒了,你就将此事告知她,不过去与不去都随她的意,不必勉强。” “既然是二哥的庆功宴,我哪有不去的道理。” 微弱的声音缓缓响起,楚江夙和舒意均是一愣,纷纷转头看去,就见床榻上病危消瘦的人儿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阿诺!” 舒意欣喜地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急忙走到床榻前颤抖地伸出手抚摸她苍白的脸,“感觉怎么样?可还哪里不舒服?你都快昏睡两天一夜可吓死阿姐了知不知道!” 舒诺看着眼眶通红的阿姐,心里温暖又心疼,张张嘴欲安慰两句,可吐出的却是一声:“水……” “好好,水。” 舒意刚要起身找水,一个刻有小鲤鱼的茶杯就伸到了眼前,她仰头看着抿唇皱眉的楚江夙,迟疑到底该不该拿,然而楚江夙也只是端着,不说话。 “阿姐,我渴。” 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舒意也不管不顾了,伸手搀扶起舒诺靠好,接过楚江夙手里的茶杯,放唇下试试温度觉得刚好,就递给她。 舒诺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了几口,喉咙干涩缓解又低低轻咳几声,说道:“没想到皇叔也能来看我。” 她还以为自静安寺那一次争吵后两人就开始生疏了,毕竟押送傅贵妃时他就没有出面。 “谁担心你,我只不过有要事来告诉你。” 楚江夙冷哼一声扭过头,惹得跟随他身后的贾公公连连抽搐嘴角,是没怎么担心,只不过听见太子殿下昏迷的消息特别魂不守舍而已。 楚江夙瞧见他异样,眯起眼睛:“怎的,本侯说的不对?” 贾公公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侯爷说的都对……都对……” “嗯哼。”楚江夙满意了,挑起眉用一种‘你瞧,我说的对’的眼神看着舒诺。 好幼稚…… 舒诺懒得拆穿他抖机灵的小把戏,附和着:“皇叔既然是来传话的,那话传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楚江夙缓和的神色又冷下来:“我刚来你就赶我。” 舒诺无奈扶额:“不是赶你,是我要休息好才能参加宫宴。” “你要去?”楚江夙神色变了变,眸光沉寂下来。 “嗯。”舒诺轻声应道“二哥的庆功宴,自是要去。” 楚江夙不说话了,舒诺垂着眸也没看他。 舒意在一旁眸光环视,总感觉他们二人之间似有话要说,却又极其默契地没有捅破那层隔阂。 “你想去那就去,万事小心。” 楚江夙撂下这句话便转身走了。 舒诺听得浑身一颤,猛地抬头却也只瞧见一道慵懒的背影,仿佛刚才的黯然只是她一瞬间的错觉。 “阿诺。”舒意不安地摇摇她的手。 舒诺轻声安慰:“没事的阿姐,都走到这一步再回头也没什么意义了。” 而且, 她也不能后悔。 …… 二日后。 皇宫里大摆宴席。 二皇子舒纪程巡视南下捕获贪官污吏近三十多名,路过淮西时又解决了东梧桐巷口的中毒事件并抓住一直仗势欺人的县令朱有元,名声一时于民间鹤起。 月色清冷。 一盏盏莲花样式的宫灯悬挂屋檐下,样貌美丽的宫女端着各种珍馐摆到桌面上,舒诺身穿洁白胜雪的华袍站在怀桑树荫下,仰头看着远处那宏伟巍峨的宫殿,沉默地思索着什么。 “今日的排场可算是够大的。” 旁边传来一道随散的声音,舒诺没有侧头,直接回道:“二哥清肃朝堂上下,捉了不少害虫,如此大功,自然要摆的有场面才对。” 舒纪程低低笑两声:“不过大多数人,恐怕都恨不得这大场面消失,呵呵。” “那就不是我该想的了。”舒诺侧头瞟他“傅贵妃已经成功送出去了,这事儿你知道么?” “知道。”不远处的汉白玉石阶上开始有人群走动,舒纪程静静地负手眺望“多谢五弟慷慨,不计前嫌。” 舒诺忽然冷笑出声:“你倒也别谢这么早,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当然,答应五弟的事儿我怎么可能忘。”舒纪程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兴致盎然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能够放弃我母妃这一张底牌就为了祈福,皇叔对你当真是好,你舍得?” “这跟你没什么关系……”舒诺回过头,目光冰冷“你只需要记着,若是言而无信,你的好母妃就会同孤一起殉葬。” “五弟还真是敢说呢。” “你可以试试。” 那淡然的眼眸抬起来对上晦暗的瞳孔,月光洒落将隐藏树荫下的两道斜影拉扯的七零八落。 舒纪程忽地嗤笑一声:“放心好了,本皇子一言九鼎定会说到做到,今儿个这么大的排场,不正好来实现太子殿下的期许么。” 撂下这句话,他直接大跨步地走向那座巍峨的宫殿。 “阿诺。” 一直在身后旁听他们对话的舒意走前几步,微皱起眉,神色里满是担忧。 “别担心阿姐。”舒诺望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宏伟宫殿,低声细语地呢喃“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只需保护好自己,其余的都不要插手,知道么。” 既然都走到这一步,她就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第七十二章 吐血 金碧辉煌的大殿早已坐满了人,文武大臣各分两排,身后均是带来的家眷,那高座处皇帝病重因此空虚,仅次一位的腾蛇金椅慵懒倚着红衣似血的男人。 而那下排的左上位,身穿儒雅青衫的青年男人端正地坐在那里,他举起手边的酒杯冲楚江夙微一扬手,楚江夙瞟他一眼扭过头压根不理,他也不恼,端起来一饮而尽。 相爷傅丞,本应禁足相府的人今儿个突然出现这里,那些原以为‘太子必胜’的墙头草大臣顿时又摇晃了心思,纷纷拔着脖子开始观望。 歌舞升平,推杯换盏。 一片和谐热闹的景象谁又知隐藏着怎样的暗潮涌动。 “二殿下到!” 门外传声的小太监尖利着声音高喊。 一袭深紫色的潋滟宽袍犹如夜色涟漪,华丽的玉冠束起他所有的发拢下,舒纪程走到大殿正中,施施然抬手刚要给上位的楚江夙施礼, 就听门外又一声高喊: “太子殿下到!四公主到!” 勾勒银丝纹边的雅致雪袍逶迤于地,眉目似画,眸光如镜,她身边还跟着一模样有七分相同的清秀少女,舒诺带着舒意施施然上前,似没看见身旁的舒纪程一般,躬身施礼:“见过皇叔。” 楚江夙见此一挑眉。 排列下方的傅丞开口道:“太子殿下,自古有长幼有序,先来后到之说,您怎能抢于二殿下之前先说话。” “哦?二哥没说话么?”舒诺似才看见舒纪程一般,抬手一伸“二哥,请。” 她则领着舒意走到位子上坐下。 气氛有一瞬间凝固。 被拉下面子的傅丞捋胡须的手一顿,却也转瞬恢复正常。 舒纪程挑眉重新向楚江夙施礼,随后落座。 美艳的舞女身披浅薄的粉纱在大殿上来回旋转跳跃,犹如桃花盛开,身姿婀娜,顾盼流转,却出奇地没有吸引住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无论文官武将,都举起杯子打着掩护来观察那最重要的四人神色。 “侯爷!” 歌舞落下,一道强壮的声音果真不负众望地响起,众人期待又好奇地看去,只见一个官袍绣有猛虎的武将双手抱拳。 “什么事?”楚江夙懒散地问道。 猛虎大臣回道:“臣斗胆,想要为二殿下鸣不冤!”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舒诺也难得抬起眼皮子看了看,这个猛虎武将她有点印象,想当初和傅贵妃斗法时,曾见过他一面,思此,她挑起眸看向正对面的舒纪程,而那舒纪程似知道她的疑惑一般,含笑地举起杯。 她心下一惊, 莫不成……要开始了? “鸣什么不平。” 楚江夙神色蔫蔫的,似对这个话题万分不感兴趣。 猛虎武将双膝跪到地上:“回侯爷,二殿下巡视南下捕获贪官污吏三十余人,又助淮西百姓清除毒素摆脱病魔,这一桩桩一件件二殿下不说,不代表我们这些老臣看不见。” 楚江夙懒散地抬了抬眼皮:“所以呢?” “所以微臣觉得,二殿下的身份应该更上一层!” 百官再次哗然,舒诺更是震惊,从没见过有谁当场要头衔,而皇子的更上一层就是太子,可他凭什么以为单靠现场强逼就能使楚江夙松口换太子? 楚江夙眯了眯眼睛:“那你觉得,舒纪程应该上到哪一层?” 猛虎武将再次叩首:“封王。” 封……王…… 傅丞听见这两字眼底闪过一抹讶异,舒诺也是低头沉思,这大魏王朝确实有封王一说,封了王便会有属于自己的封地和军队,除了每年需要上供交税,和一个小型皇帝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 因距离远和人脉稀疏等等条件,封王的皇子基本上也算告别了真正的皇,不过也不缺乏那些造反成功的,所以那些皇子封王之前,当朝皇帝都会派自己最为得力的肱骨去那里巡视一圈。 不过与其说巡视,但不如说变相的将自己人安插那里,但凡有一丝反常,立马格杀。 舒诺仿佛明白舒纪程要做什么了,她伸手敲打桌面,说道:“二哥想要封王,那孤又岂有不跟随瞧一瞧的道理。” 舒纪程道:“五弟病重,我哪舍得让你劳累,还是皇叔差遣一人。” 可他能差遣谁呢? 整个朝堂上楚江夙和丞相傅丞实属互相对立,人脉更是各分一半,如果随意找一个人恐怕活不了多久,除非楚江夙亲自带人前去,又或者自己去。 否则他就要承担放虎归山的风险,这是每个上位者都不喜欢看见的。 舒诺算是想明白了,封王为幌子,要么她这个太子离开巡视封地,要么楚江夙自己前去,无论哪个结果都能脱离眼线,那么身患重病的她随时都可以‘暴毙’,不是么? 她嘴角含起个笑,摇摇手里酒杯轻抿一口。 “差遣?呵……” 坐在高位上的男人突然嗤笑一声,他转动眼眸神色幽幽地落到舒纪程身上:“你凭什么认定,本侯会给你封王?” 舒纪程似有些忧伤:“小侄不辞辛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叔何必如此绝情。” “若本侯非要绝情呢。” “唉,那就算了呗。” 嗯…… 嗯??? 舒诺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地看向舒纪程, 什么算了? 什么叫算了?! 她费那么大气力将傅贵妃搞出来可不是为了他一句‘算了’,说好的助她离开呢,现在这么打脸真的好吗? 或许是她的眸光太过幽怨,舒纪程回视她时无奈地耸耸肩,嘴唇却无声起合——‘剩下的就看你了’。 啥? 舒诺还没明白唇语的意思,胸口突然绞痛,嘴里一口鲜血倏地喷到桌上。 “殿下!” “阿诺!” 身体倾倒,乱糟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她感觉什么都听不清,只有身体的剧烈疼痛和嘴里的腥甜那么清晰,视线开始模糊混沌仿佛能拉扯出勾魂无常鬼的影子。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先前她会肯定舒纪程能十成十地帮助她, 而不是借此机会, 来要她的命呢…… 第七十三章 舒诺,快要死了 缥缈的白幔帐随着风起又顺着风落。 窗外夜色昏沉,姣好的明月现如今隐藏乌云里,唯有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悬挂其上。 屋内,烛火悠悠。 那床榻上苍白消瘦的‘少年’眉宇间满是病态,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样。 “先生,阿诺她怎么了?” 舒意脸上的泪还没有完全干,她看着一直摸着脉搏沉默不语的老者,心里急得似有一团火。 “唉。” 老胡放下舒诺的手腕,站起身看向她和不远处背对他们的楚江夙,轻轻地摇摇脑袋。 “不是……你摇脑袋是什么意思!”舒意急了上前抓住他的袖摆“你、你不是太医吗,还是医术很高超的那种,你治她,你把她给治好……只要把她治好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啊?” “公主殿下。”老胡扯下她的手“并非老奴不尽心尽力,只是太子殿下真的……” “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直沉默的楚江夙突然开口,他声音低哑听不出什么情绪,可老胡心底却是一抖。 “太子殿下体内的毒是原先尚未完全剔除的余毒,若是平常好好时,几幅药几根针下去或许能救过来,可如今殿下的身子骨病弱至极,恐怕还未治好就先已经……”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破,可即便如此就已经很让人绝望了。 屋内再无声音,唯有烛火‘噼啪’一声作响。 舒意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呆滞犹如一汪死潭。 “不可能……”她摇头“这不可能……阿、阿诺说了会带我回江南,要和我一起过平静的日子,她向来说话算数的,绝不可能抛下我,绝不可能……” 老胡听着舒意无意识地呢喃,神色一顿转头望向沉默不语的楚江夙。 雕花门敞开,贾公公手握拂尘走进来,抬头环视一圈屋内死寂一般的安静以及老胡不断暗示的眼色,心下清明来到楚江夙身边缓缓道:“侯爷,太子殿下于宫宴上的饮食里,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不可能!”舒意听后猛地站起。 老胡也气得圆着眼睛瞪他,就不会说两句别的搪塞一下? 贾公公直接无视。 “一点痕迹都没有?” 楚江夙的声音依然听不出喜怒哀乐。 贾公公摇头:“没有。” “这不可能!”舒意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站到贾公公面前质疑“若是什么都没有发现,阿诺怎会好端端地吐血,你们到底有没有尽心尽力!” 贾公公瞟她一眼,还是恭敬道:“公主殿下,奴才当真是全部监察一遍,就连那些大臣家眷也搜了身,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不信!”舒意倒退几步,神色狠戾地指着他们“是不是你们从中作梗,觉得阿诺坐稳太子之位后超脱了你们的掌控,所以就想用这种法子来铲除她。” “我告诉你们,做梦!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们会医,我一定能找到救阿诺的法子!一定能!” 舒意说完就要转身往外跑,可另一只修长冰冷的手更为迅速地抓住她朝旁侧一挥,身子摔到桌上连带那些瓷杯茶具掉落一地。 “噗——” 一口鲜血喷出,舒意重新仰起头,眸光又惧又怒。 “若没有她,你现在就已经死了。”楚江夙漠然地收回手,再从怀里拿出帕子擦着“本侯现在心情不太好,所以你安静点,别添乱,可好。” “呵呵呵呵……”舒意不顾嘴角流淌下来的血,扯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添乱?阿诺现在不给你添乱,还很安静,皇叔满意么?” “四殿下。”手捻胡须的老胡忽然侧目看她,冷冷道“你还是听侯爷的话,毕竟太子殿下所隐瞒之事,可是杀头的欺君大罪!” 舒意闻言霎时垂下脑袋,手指握拳。 燃烧过半的红烛留下蜡油犹如一滴混浊的泪。 楚江夙走到床边,伸手撩开幔帐看着静静平躺似毫无声息的‘少年’,眸光暗沉犹如深渊。 这一夜,注定无法平静。 仰头望天已然过了子时,楚江夙带着人走了,屋里只剩下她和舒诺,舒意静静看着窗外的夜空,不知想起什么竟浅浅笑出了声:“阿诺,你还记得吗,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天气,你生了病还喊着饿,可那时的我们只不过是冷宫里的杂草,根本就没人管我们。” “没办法,我只好去御膳房偷吃的,那个时候的姐姐也笨手笨脚的,翻了一圈只找到一块冷馒头还被人给发现了,挨了一顿打,不过好在馒头没坏,可就是太硬太冷,你根本吃不进去,我就拿地上的尖石子划破手,浸了血的馒头果然好喂多了,可惜,也被你发现了。” “你还记得你说什么了吗,你说‘阿姐,以后我一定会保护你’,那时你还那么小,我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可现在……阿诺,你醒醒好不好,我不想去江南了,也不想过什么安稳日子,我只想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姐姐哪怕再回冷宫受冻挨饿也可以,阿诺……” 温热的眼泪划过脸颊落到手背上转瞬变得冰凉,舒意抬手捂住嘴抑制着哭声。 “啧啧,没想到四妹和五弟之间竟是情深义厚,真是令人感动。” “谁!” 舒意猛地转过头,就见月光照耀的紫底银纹华袍潋滟而又美艳,舒纪程缓缓走出阴暗,站到她对面笑道:“四妹,别来无恙。” “是你!”舒意眉目霎时冷冽起来,站起来愤然道“说!是不是你害得阿诺变成现在这样?!” “我可真冤枉。”舒纪程无奈地摆摆手,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可完全是按照你好弟弟的要求来做的,哪有什么害与不害一说。” “放屁!”舒意忍无可忍直接爆了粗口“谁会要求自己病恹恹的,阿诺她都快死了你知不知道!” 舒纪程神色一顿,随后笑意更深:“死了便死了呗,跟我有什么关系,而且她一死储君之位空悬,本皇子更有机会了不是吗?” 第七十四章 你当真如此决绝…… “你……你……” 舒意气得浑身发抖,捞起桌上的青瓷茶壶就往舒纪程的脑袋上扔,可刚扬起,一只大手准确无误地捏住她的手腕。 舒纪程看着面前少女愤懑的眼神,眸里的那一点嬉闹也逐渐化为冰冷,他加重力道,“别这样气恼,你的好弟弟还生着病,就不怕打扰他休息?”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顺着她的意放了傅贵妃。”舒意突然恶狠狠道“我就应该把她留下来,日夜折磨着,我的阿诺受多大的苦,她就要遭多大的罪!” “放肆!”舒纪程将她拽到面前,另只手猛地掐住她的脖颈“别以为有她在本皇子就不敢杀你,再多嘴一句,我立马送你去见阎王。” “咳咳咳……恼、恼羞成怒了?”舒意憋得脸色涨红,唇角却扬起笑“怎么样,被我猜中了,你一定是、允诺了阿诺什么,将傅贵妃骗回去后又设计杀了阿诺来夺储君之位,一石二鸟之计,对不对!” 舒纪程神色更狠:“你!” “放开……她……” 一道虚弱的声音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舒意眼角的泪霎时流下来,她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床榻上支撑起身的人:“阿诺……” “阿姐。”舒诺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笑,转眸看向舒纪程时又恢复了冷冽“放开她。” 舒纪程瞧见床榻上的人悠悠转醒,也是一脸惊讶,随后便笑了:“吐了那么多血还能活着,舒诺,你也是厉害。” “别说这些用不着的……舒纪程,放开我阿姐……” “我要是不放呢?” 舒纪程手上的力道不轻反重,舒意呼吸更加困难,她只感觉脑袋发沉,眼前发黑,犹如脱离水面挣扎烈日下的鱼。 阿诺先前,也是这种感受吗…… 舒诺眼神越发冰冷,她强忍着身体不适竟掀开被褥下了床,而右手伸到枕头下拿出一把寒光森森的匕首。 “你还来真的?”舒纪程震惊舒诺的反应,急忙松手倒退几步“开玩笑,我与她再怎么说也是兄妹,怎么可能真的动手。” 舒意被径直摔倒地上,呼吸还未喘匀,她就慌忙起身搀扶住舒诺,舒诺拍拍她的手,冷眼看着舒纪程:“滚。” “好,我滚。” 看着那相互依偎的俩人,舒纪程感慨了一番姐弟情深,眸光流转落到气若游丝的‘少年’身上,突然意味深长道:“我为了五弟可是背了不少黑锅,现如今皇叔那边还紧盯着我呢,五弟要怎么谢我好?” “就谢你,今晚单闯我寝殿的事儿,皇叔不会知道。” “啧,我这不还是担心你,不实好人心。” 舒纪程摇摇头转身就隐没黑暗。 舒意认真观察半晌才发现舒纪程是真的走了,转过头来问舒诺:“阿诺,刚才二皇兄说的黑锅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他的意思是……噗!” 一口鲜血喷射而出,舒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 “阿诺!阿诺!” 消瘦的‘少年’眸光空洞地瘫倒地上,那妖冶鲜艳的血顺着她的嘴角不停流淌染湿了一片白袍,舒意慌了急忙将她抱在怀里:“阿诺!阿诺你怎么了!别吓唬姐姐!” “阿姐,我没……” 舒诺张张嘴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可随即眸光便黯淡下来犹如没有生命力的木偶一般不再言语。 “阿、阿诺……?” 舒意看着突然闭上眼睛不动不语的人,心里的恐惧突然似潮水般向她涌来,她拼命抵抗那些可怕的念头,伸出双手将阿诺怀抱紧紧的,嘴角勉强挤出个笑: “我、我明白了……阿诺累了需要休息,我、我送阿诺回床上休息,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怀里的人越发冰冷。 舒意木讷地支撑起怀里的人,前走两步却突然脚下踉跄整个人犹如被抽出力道般瞬间瘫软在地,她躺在地上没有起,伸手抓住舒诺,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头顶上笼罩下来一层阴影,她没有抬头只是难言的痛哭。 那人也没有宽慰她,呆愣愣地看着嘴角染血的白袍‘少年’仿佛陷入了某种说不清的茫然无措。 你当真要如此决绝吗…… 舒诺…… 第七十五章 ‘入土为安’ 肃静的白绫缠绕牌匾随风飘起落下,白花高悬,漆黑的香檀木棺直挺挺地放在大堂正中,左右两旁亦燃着白烛。 舒意呆愣愣地看着那大大的‘祭’字,神情恍惚。 这是梦吗…… 一定是,她怎么会做这么不吉利的梦, 阿诺还等着她照顾呢…… 对了,阿诺呢? 她脚步迟缓地往前走几步,伸手碰到黑檀木棺上雕刻的‘祭’,眼角的泪木讷地往下滑落,“阿诺……”她身体忍不住地颤抖,弯下腰捂住嘴控制不住地开始呜咽,“这些都是假的,对不对……” “别哭了,她看不得你哭。” 幽凉的声音从身后缓缓响起,舒意没有回头,只抬起手胡乱抹一把脸上的泪,“你走,她不想看见你!” 那人没有回答她,走到供桌前拿起三炷香,点燃。 “你干什么!”舒意惊愕,随后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三香,三两下便折得七零八落,摔到地上怒指着他“谁让你点燃的!你有什么资格点燃,若不是因为你和舒纪程的争斗,我的阿诺何苦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楚江夙看着地上断裂几截的香,眸色微动却没有恼,背着手道:“你若真的为她好,就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了。” “我胡搅蛮缠?”舒意指着自己似听见什么笑话一般“分明是你时时利用阿诺,若不然阿诺怎么可能成为别人的心尖刺,落得现在这个……” 她摇摇头剩下的话说不下去,但看向楚江夙的眼神越发阴狠憎恨,跟随在楚江夙身边的贾公公见此,皱起眉甩了拂尘。 楚江夙却视若无睹,走上几阶短小的台阶,来到黑木棺材前,抬手放到棺盖上。 “你干什么!” 舒意又惊又怒,冲上前想要制止他,可还没走上两步,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压制住,肩膀上传来的力道极重,舒意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妖冶的黑袍男人慢慢推开棺盖。 消瘦且又俊雅的‘少年’静静地躺在那里,如雪白衣,似墨长发,无一不美,无一不柔,楚江夙伸出指尖认真且仔细地划过她冰凉的脸庞,最后停落在那毫无血色的唇上,缓慢摩擦。 “真的蛮安静的。”他轻声低喃,似与她讲,又像说给自己“你什么都不说,我也就什么都不问,无论做什么只愿你好生照顾自己,别让我太担心,现在也一样。” 他声音顿了下,放在她唇上的手移动开重新抚摸上她的脸颊:“闹闹就可以了,千万别来真的,要是让我发现你不听话打一些其它的小心思,也别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他静静看着‘少年’说完最后一句话,收回手转身离开。 舒意愕然地看着他们离去,回神后转过身几步便跑到黑棺材前,俊雅的‘少年’依然静静地躺着,与先前别无二致,她伸出手摸过她的脉搏,她的心跳,她的鼻息,却无一响动。 那刚才楚江夙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是说,打击太大,疯掉了…… 太子殿下暴毙对于朝野上下来说,震撼却又那么惺忪平常,前来吊唁的人从门庭若市逐渐演变到渺无人迹,只有楚江夙,从每日来一次变成了每日来三次直到最后一直站在灵堂上不动不语。 低沉的气息弥漫,没有人敢抬头看黑袍男人的神色,他站在此处已经足足快两天一夜了,不吃不喝,只是紧紧皱眉盯着黑棺材,似在等待什么一样。 “皇叔。”舒意对他的态度已然从愤怒烦闷变成淡然无波,她原以为楚江夙对于舒诺的死就像是猎手丢弃一把生锈的刃,可有可无,不过现在瞧着……好像不是那样。 她轻声说道:“马上头七,阿诺要入皇陵安葬,您需要主持仪式,别先熬坏了身子骨,歇歇。” 而且,也别装模作样地与她家阿诺装什么深情。 楚江夙没有理会她的话,直直盯着灵牌上的大字,问道:“她真的……死了?” “呵。”舒意讽刺一笑“马上就要入土了,皇叔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吗?” 她的冷嘲溢于言表,楚江夙静静听着,袖下的手紧握随后又松开,“再等等……” 等? 舒意语气也不再柔和:“皇叔要等就出去等,我的阿诺还要安安静静地再看看这世间。” 楚江夙身形一顿,纤细斜长的睫羽垂下遮住眼底的黯然,他迟疑地转过身,默默走出大堂。 舒意扭过头不去看极显萧瑟的背影,提起裙摆缓缓走上台阶,她伸出手缓慢而又温柔地抚摸过黑漆木,就像是抚摸过谁的发髻一样。 楚江夙在等, 她何尝不也是在等, 等那个眸含狡黠的人儿突然清醒过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她设计的一出戏, 可是…… 她抬起手擦拭两下眼角的泪,扬起个温婉的笑,缓缓道:“阿诺,放心,姐姐不会让你太孤单的。” 拿出先前为保护她舒诺所用的匕首,仔细温柔地抚摸两下,将刀尖朝向自己。 “阿诺,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那你一定要让姐姐快点醒来,如果不是……黄泉路上就慢点走些,阿姐来找你了。” 说完,她紧闭眼睛,刀尖下落。 只听‘砰’地一声,她缓缓地躺在地上。 …… 骨碌碌、骨碌碌 杂乱的声音在耳边频频响起,舒意只感觉头昏眼花,后脖颈疼得厉害,她抬起手欲要抚摸,指尖‘砰’地一下似磕到什么硬物,她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但她明显感觉自己在移动着。 怎么回事…… 这究竟怎么回事?! “快放开我!你们究竟是谁!快点放开我!”舒意伸出手拼命拍打上面的木板,移动的感觉消失了,头顶上的木板朝旁边缓缓地移开。 阳光照射进来,她下意识地遮住眼睛,可很快又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住了。 白袍‘少年’懒散地倚靠旁边,乌黑墨发只用一根木簪子束起,她望着她挑挑眉:“不认识了?” 第七十六章 活了 “阿……阿……” “好了先别‘啊’,快点起来。” ‘少年’伸出手,舒意猛地拉住她一把起身抱住:“阿诺!” “乖。”舒诺轻轻拍她的背安抚。 “你吓死我了知道吗!”舒意紧紧搂住舒诺的脖子,生怕她如飞絮一般一吹就散“你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也不动作,我怎么喊你你都不吱声,我以为你死了,真的死了,可你怎么能抛下我一人!” 肩上衣衫晕染开水泽,舒诺拉起舒意抬手擦干净她眼角的泪,柔声道:“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别哭了,嗯?” “本来就是。”舒意伸手拍打她一下,收拾好心情抬头望向四周,周围绿地高树,一眼竟是望不到边,几个身穿黑衣的侍卫腰佩长刀站在那里,目光森冷地看着她们。 她吓得往舒诺怀里靠了靠:“阿诺,他们是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舒诺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先不要说话,转过身走到领头的黑衣侍卫面前,说道:“既然我阿姐醒了,那剩下的路就不劳烦各位了。” 领头的黑衣侍卫没有说什么,抬手打个响指,身后的几人牵来两匹马走到舒诺面前,恭敬道:“既如此,那属下就回去复命了,殿下一路保重。” 舒诺拉起舒意下了棺材,揽住她的腰两步飞身上马,拽过马缰绳朗声道:“回去告诉二哥,此次的事儿多谢他,恩情就不报了,望以后永不复见。” “驾——” 她调转马头猛地向前狂奔,迎面袭来的风吹乱她们的发,舒意窝在舒诺怀里,侧头唤了一声:“阿诺,我们这是去哪儿?” 舒诺拉着马缰绳转过一个弯,侧眸看向身后空空如也的密林,再调转一个方向直奔不远处的山包。 马蹄停止,眺望远方便是蓝天白云。 舒意不明白阿诺为什么要停在这里,疑惑抬头又顺着她的目光俯视,只见不远处停滞着一仗车队,白旗白帆,上染大大的‘舒’字,她想起来了,这是皇家的送葬车队,只是…… “再仔细看。” 温和的声音从耳畔响起,舒意凝神再定睛看去,顿时瞪大眼睛,只见那些送葬的官兵礼队全部胸口插刀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松软的土地被血浸染成暗红。 “阿诺,这怎么回事?” “截人,哦不对,准确地讲是截棺材。” 舒意瞬间明了过来:“也就是说,这才是你和二皇兄真正商讨的计划?” “聪明。”舒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从始至终这都是一场戏,一个局。 病危的假象,朝堂上的争执,还有无法言语的死亡, 都是在为此时此刻做一场掩人耳目的铺垫, 不过…… 她看向那片尸体,侧头问舒意:“皇叔没来么?” 按理说皇子入葬,理应有长辈来当司仪才对。 舒意一顿,低声道:“他……自从你‘亡故’后只有第一次露露面,之后就没怎么来看过你了,至于此番我也不怎么知道。” 舒诺皱眉轻嗤,再怎么说也当了半年的飘飘, 她死了都不知道来送送,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王八蛋! “不来更好,老子还轻松,驾——” 舒诺牵扯马缰绳调转方向。 舒意也拽着缰绳心情是说不出的畅快,“阿诺,我们是逃出来了吗?是不是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看着怀里少女眸光闪亮的样子,舒诺也不自觉扬起唇角:“嗯,是啊,逃出来了。” 可此事真的那么容易吗…… 远处晴朗的天逐渐暗淡下来。 空气变得潮湿,显然是快要下雨了。 舒诺扬起马鞭子不停地拍打,一刻都没有停下来,并不是她想在下雨前找处好人家避雨,而是躲避身后的追杀! 轰隆—— 一道惊雷划破天际,冷风划到脸上如刀子一般疼。 “阿诺,他们快追上来了。” 那些看不清面貌的杀手均拿着寒光凛凛的刀,刃上爆发出的血腥凶光落到舒意眼底,不禁喊出声。 “知道。”舒诺眼神依然平淡,从踏出那一步开始她就知道哪怕是死也有人不会轻易放过她,但这是她逃离的唯一一次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把握住。 她侧头看向舒意:“阿姐,怕吗,如果这次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不怕。”舒意极其认真地回望她“只要有阿诺在,死也不怕。” “好,那就再疯一次。驾——” 舒诺突然调转马头不再往平摊大道上行驶,没入了旁边的密林小径,葱郁茂盛的树林枝叶来回交错,地形很复杂但也成功将快要追上来的杀手再拉出一段距离。 “太好了!” 舒意欣喜,舒诺也是眸含笑意。 但她们高兴地太早了,一支如雷电般的箭羽忽地疾射过来猛地刺穿马腿。 烈马一声啼鸣,随后朝旁边倾倒。 舒诺下意识地松开缰绳护住阿姐,摔倒地上连滚几圈,密林里到处坑坑洼洼,她这么一滚只感觉身上如刀扎般疼,可她来不及说痛又将舒意拽到身旁滚到灌木丛里。 对面,十几支箭羽牢牢地对准她们,可因天黑,她们又滚动进灌木丛里掩了身形,那些杀手竟一时捏不住她们身在何处。 “老大。”其中一个杀手对领头人说“干脆乱箭齐发,那两人一看就不会武功,定躲不过去。” “不行。”领头人沉声“主子要活的,不能杀他们两个。” 距离较远,躲入灌木丛的俩人听不见他们讨论什么,但都能发现那些杀手忽地停下了。 “阿诺。”舒意压低声音悄声道“他们怎么不动了,是不是发现追错人了?” “不可能。”舒诺摇头“他们杀的人比我们吃的饭都多,怎么会犯追错人这种低级错误,只是他们当真不动了,难道说……” 他们的目的不在于杀她? 为什么? 可舒诺现在没有时间细想为什么,那些杀手已然骑着马过来,她现在只能赌一把——赌那些杀手的目的在抓不在杀。 伸出手握紧舒意,她低声问道:“阿姐,准备好生死时速了吗?” 第七十七章 姐!快走啊! 舒意反握紧她的手,“准备好了。” “好,那我们……跑!” 舒诺拉起舒意突然不管不顾地就往远处跑, 如果说那些杀手只抓不杀,那么无论什么武器都不会往致命处砍,只要人不死,她就能一直跑下去! 领头人很快发现她们,手中的弓箭转移一个诡异的弧度,瞄准,猛地脱手就朝舒诺的后脊射去。 箭羽划破长空,舒诺即使不回头瞅也能知道那箭羽有多么狠戾,但她不能停下只能铆足了劲儿一口气冲到底,但也如此,她没有看见那只箭羽在半空中就被挡了下来。 青纹长剑轻而易举地就将箭杆斩断,身披黑披风的影卫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包围住他们。 坐下马匹受到惊吓,杀手们更是大惊,慌忙勒紧马缰绳警惕地环视那些黑衣影卫。 “老大……” “小心,这些人不好对付。” 领头人说完,头顶上紧接传来一阵嗤笑。 “啧啧,如此胆小,真是杀了也是无趣。” 华贵的黑狐绒裘披在他身上,随风摇曳露出里面美艳妖冶的猩红宽袍,他站在树枝顶端,犹如喜怒无常的神魔俯视下面,慵懒的嗓音夹杂嘲讽,他抬头,眺望不远处的那抹雪色已然消失视野,寻不到踪迹。 “你是何人,休要拦路!” “说实话,本侯也不是特别想。”站在树顶的人似无奈长叹“但没办法,谁让她这么想离开,居然连死都不怕了……” 声音里透露出几分悲凉和嘲讽,领头杀手听了更是皱眉:“你胡诌些什么!再不躲开连你一起杀了!” 可树上的人似没听见般只顾着摇头自语:“罢了,既是她想要的,又哪有不给的道理。”瞟一眼底下的杀手“都杀了。” 这一声令像是启动了某种开关,那些影卫霎时移动身形,手起刀落犹如收割性命的死神,鲜血蔓延,尸体倾倒,一切快速地连卡在喉咙里求饶声都来不及脱口而出。 而另一边。 舒诺拉着舒意飞速狂奔,周围的树木一排排地向后倒退,舒意侧头瞟了一眼身后,上气不接下气道:“阿、阿诺,他们没有追过来……” “那也不行。” 舒诺没有停下来,依然铆足了劲儿朝前跑,路过一个拐角时忽觉身后一歪差点摔她一个踉跄,她急忙停下后看,只见舒意不知何时摔倒,整个人脸色涨的通红,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阿诺,我是真的、真的跑不动了,你快走,别管我了……”舒意跪坐地上低着头,犹如离开水底的鱼大口大口喘气。 舒诺看一眼身后,那黑黝黝的森林望不到尽头,从追杀到现在确实跑了不少路,可现在绝不是停下休息的时候,抓住舒意的手将她拽起,搭到肩膀上尽可能地让她倚靠自己走路:“阿姐,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逃出去了。” “好……” 舒意强撑起酸软的双腿,摇摇晃晃地跟着舒诺往前走。 穿过密林,前方是一处悬崖。 “阿诺。”舒意拽紧旁边人的手臂,担忧道“前面没路了。” “那岂不是更好。” 她低喃的声音使得舒意一愣。 舒诺放开舒意,走到悬崖边缘蹲下来看了看,幽深的谷底漆黑一片,除了两侧凸起嶙峋的怪石头,当真是什么也看不见。 她撤回两步转头对舒意道:“假死前我就已经研究过地形了,这里虽然是一处悬崖,但中间部位有一处天然石洞,我们必须躲进去等那些杀手离开。” “好,可是……”舒意犯愁地看一眼深渊“我们怎么才能找到那座天然石洞。” 舒诺抬头望一眼周围,只见两棵大树旁相互交错着一些藤蔓,她抬手拔下舒意发髻上的簪子,三两下就隔断几条藤蔓然后相互缠绕一起。 一头绑到大树上,令一头绑在腰间。 “阿姐。”舒诺认真道“一会儿我下去勘察,找到石洞立马带你下去,在此期间,你一定要守好藤蔓,有什么情况马上叫我,知道吗?” 舒意郑重点头:“我会的。” 舒诺踩着突起的石块一步步往下爬,下到一定程度藤蔓绷紧,可她还是没有发现天然石洞的位置,皱起眉思索片刻,突然脚尖一蹬,整个人犹如晃秋千一般荡起来。 “阿诺?!” “我没事。” 舒诺回了一句,荡起时眸子飞速地左右张望,就在一个小小凸起的石块旁,她看见了那个天然山洞。 太好了! 猛地抓住石尖不再摇晃,她仰头高喊一声:“阿姐,我找到了!” 可上面却没了声音。 “阿姐?!” 舒诺震惊,抓住藤蔓急忙往上爬,可她来回荡藤蔓次数过多,悬崖边的藤蔓早已经被磨细了,只听‘咔嚓’一声,藤蔓断成两节。 遭了…… 她身子下倾,却突然有只手紧紧抓住了她。 舒意那略有些苍白的脸色出现在眼前,舒诺还未来得及欣喜,就见舒意旁边走出一个人,那人披着黑披风让人看不清牠的容貌和整个身形,唯有右手拿着的长剑闪着寒光。 “阿姐……阿姐快走!阿姐!” 舒意死死拽着她摇头,而那人手里的长剑准确无误地刺穿舒意的腹部,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滑落,可舒意依然紧紧拽着她的手,死活不肯放手。 而那穿黑披风的人刺进一剑后没有马上拔出,反是又往里更深几寸,似钉钉子般将舒意牢牢钉进悬崖上。 一口一口的血从舒意嘴里冒出,她的眼睛瞪得极大似要往外突出来,双手也是颤抖不止却依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阿姐……” 舒诺被那些红色刺激得眼眶生疼,视线变得雾蒙蒙的但她强制地将那些酸涩压制下去,伸出另只手去够石块,可距离太大了,她根本就够不着。 “阿诺……”舒意眼神快要空洞了,可她依然扬起个带有血沫的笑缓声道“别怕……这次,换阿姐来保护你……” “姐……” 舒诺再也忍不住了,扬起满是雾气的眸子憎恨地望向那穿黑披风的人:“我绝不会放过你,做鬼也不会!” 第七十八章 我很开心,能为你而死 那人身形似僵硬一下,转身竟离开了。 寒风呼啸,头顶的闷雷声更加低沉。 舒诺眼尾通红,伸手欲掰开那抻拉她的双手。 “阿诺……” 那道气若游丝的声音缓缓响起,舒诺抬头看去,舒意的眼神快要完全茫然了,但依然凭借本能死死抓着她不放。 “阿诺,你知道吗……”她声音清浅“我真的好开心,这一次,是我护在你面前……” “阿姐,别说了快放手,再这样下去你会更痛苦的知道吗!” “我……” 舒意的声音逐渐变小,手上的力道也渐轻,舒诺右手猛地一抖,便脱离开舒意的力道,她的身体向下坠落,可突然间另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 那黑色的披风下露出一只冷白修长的手,猛地一拽就将她拽到悬崖上,舒诺来不及质问那个人,推开他半跪到舒意身边,阿姐的身体已经逐渐冰冷了,她不管不顾,抬手伸到舒意身下拽出那柄钉入石块上的剑尖。 锋利的剑锋划破她的手掌,鲜血犹如水柱不断地流下来,可她视若无睹,咬紧下唇猛地将舒意和泥土分开。 “阿姐……” 她不顾那锋利的长剑,抱起姐姐在怀里,想伸手去抚摸她的脸,可手上太脏了全都是血,她胡乱地摸到身上,也不管巨大的力道会使裂开的皮肉翻卷。 “阿姐?” 她轻轻抚摸她,就像微风小心翼翼地拂过水面。 “阿诺……”舒意的声音犹如快要消融的碎冰,轻轻一碰就会消散于无形。 “我不能……陪你去江南了……” “不会的阿姐!”舒诺剧烈摇头“我会治好你,我们一起回去,都是说好了的你不能反悔阿姐……” “阿姐没有反悔……”舒意艰难地移动眼睛看向泣不成声的舒诺“阿姐只是累了,你替阿姐去看,好不好……” 她缓慢地伸出手,从衣襟里拿出个素雅小巧的木牌,伸到舒诺眼前:“你的、平安符……上次静安寺求来,还没来得及给你……” “阿姐。”小巧的平安符血迹斑斑,舒诺连同她的手一起握在手心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滴答滴答往下落。 “我的妹妹,还活着,真好……“那晶莹的泪落到苍白的脸颊上,舒意静静看着她,眼眸越发空洞无神,最后呆愣愣地看不出半分生气“娘,我来找你了……” “姐!!!” 轰隆—— 沉闷的雷声突然炸裂,瓢泼的大雨转瞬坠下,好似巨石般砸到她身上,舒诺紧紧抱着怀里的姐姐犹如杜鹃啼血一般无尽悲切,她的姐姐走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姐姐,就这样、走了…… 为什么…… 为什么?!! 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平安符,舒诺似是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放下姐姐,捡起那柄害她姐姐身死的利剑,站起来伸手抚摸一下。 “你……” 唰—— 寒光乍现,带有疾风。 舒诺不会剑法,但单凭一股狠劲儿也让那个穿黑斗篷的人不自觉躲了身。 “你干什么?” “自然是杀了你给我姐姐偿命!” 她此话一落,周围霎时落下十几道身影,他们手拿青纹长剑直直对准她。 看到这群人,舒诺毫不意外,依然伸长剑对准黑袍人:“能够差遣典狱司的只有一个人,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那人沉默无声,伸出手摘下兜帽露出那张风华绝代的脸。 “楚江夙,果然是你!”舒诺紧握剑柄的手不自觉颤抖,心口疼痛仿佛被千刀万剐了一般,她红着眼眶,质问“为什么……你若想杀干脆杀了我便好,为什么还要杀阿姐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楚江夙淡淡看了一眼躺在血泊里的舒意,回过头:“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有谁?!”舒诺哽咽,必须两只手才能握紧剑柄“你早就恢复神智了对……你知道我不是她,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飘飘!所以你就设计了一场将计就计,让我以为有了希望,最后再将其打破。” “如此玩弄人心,除了你还有谁?!” 大雨落到她脸上已然分不清是泪是水,面前的‘少年’濒临崩溃,楚江夙静静看着,突然走上前一把抓住剑尖对准自己的左胸膛:“如果你真这么觉得,那就动手。” “你以为我不敢?”她双手用力,长剑刺入一寸。 血,顺着剑刃滑落到她手上。 楚江夙看着她狠戾的眉目忽然扬起唇笑了笑:“我从来没怀疑过你的胆子,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要和你说清楚……” 他握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拉,那锋利的剑刃毫不迟疑地刺穿胸膛,而他的唇也准确无误地吮上柔软。 周遭的典狱司影卫一惊,舒诺更是瞪大眼睛。 雨,依然下着。 淅沥沥的水珠划过他们的脸颊,触碰彼此相互交缠,最后融合到一起。 舒诺眸光带有犀利的狠色,猛地朝后倒退一步,长剑拔出带着喷涌的鲜血,楚江夙失去支撑忽地单膝跪到地上,身上的血融合雨水流落下来汇成一片血色。 周围的典狱司影卫纷纷动了身形,两个人搀扶楚江夙点上他的穴位止血,剩下的人齐刷刷拔出腰间佩剑架在舒诺的脖子上。 “咳咳,果然是狠……” “你怎么还不死。” 舒诺狠狠擦了下嘴唇,阴冷地看着他。 “咳,你还活着,我怎么舍得死。”楚江夙也不再如先前那般装乖装懵懂,他握住胸口,神色带有执拗地看着她“我们说好了的,要一直在一起,我可不能言而无信。” “那是你和飘飘!” “那是你!”楚江夙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缓道“是你……我绝不会认错的……” 绝不会认错? 呵! 舒诺觉得简直可笑至极,她自己都没印象的事儿他凭什么那么肯定,而且若不是先前出了意外砸伤他的脑子,他会认她为‘飘飘’? “说这些已经没什么用了。”舒诺举起剑重新对准他“你害我姐姐,单凭这一点我就绝不可能放过你!” 第七十九章 我可以帮你…… “我没有,咳咳咳咳……” 牵扯伤口猛地再吐出一口血,楚江夙脸色苍白,嘴唇更是失了红润,他紧紧盯着舒诺,一字一顿道:“我可以帮你,找到真凶。” “我凭什么相信你。” 舒诺止不住冷笑,整个大魏王朝若说有谁想杀她,那比比皆是,但若单找一个犹如猫抓老鼠般戏耍她,玩弄她,让她亲眼看着亲生姐姐死于面前而无能为力折磨人心的戏码。 除了楚江夙,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很难相信……”那细密的雨滴落他的睫羽上犹如滚落下的泪,楚江夙抬起头,断断续续道“但正如你所说,我很早就恢复了神智,若是想杀你折磨你根本不需要等到现在,也不需要刚才去伸手救你,不是么?” 舒诺神情一顿,更加捏紧手上的平安符。 “你可以选择拒绝,但是,这是你唯一一次能够寻得真凶的机会……”楚江夙强撑精神说出最后一个字,整个人就如失去灵魂的木偶般再也控制不住地倒在地上。 “侯爷!” “侯爷!” …… 典狱司的影卫上前急忙围住他,而拿着长剑架到舒诺的人却丝毫未动甚至还加重几分。 “叶司主,怎么办?” 人群里稍微年长的男子缓缓走出来,说道:“先带侯爷回去疗伤。”,随后又瞟一眼舒诺:“把她也带上。” “是。” 压住舒诺的两个影卫就要动手,而舒诺脑子转得更快,丢下长剑朝舒意跑,脚尖用力一个飞扑,那要抓她肩膀的手竟硬生生错了过去,舒诺抱着舒意不管压制脖子上的刃,朝那个叶司主冷声道:“把我阿姐也带上,不然我就死在这儿。” 那名姓叶的司主阴冷地轻啧一声,挥了挥手,又多来两名影卫带走她们。 雨,好似越下越大了。 屋内燃起蜡烛架,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舒诺全身湿漉漉地坐在床边,拿着白拍子一点点给舒意擦水珠。 “太子殿下。”旁边婢女端着干净整洁的新衣服低头轻声道“请您更衣。” “滚。”舒诺面无表情地冷声道。 婢女一愣:“可……” “我叫你滚!”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腰佩长剑的男子缓缓走进来。舒诺随意瞟了一眼,认出那个男子正是典狱司影卫们所喊的叶司主。 “司主……”婢女恭敬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男子挥了挥手,婢女如释重负般放下衣衫躬身退了下去。 “太子殿下。”他走进几步,应声道“请您配合,莫要让属下难办。” 舒诺冷笑:“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要让孤来配合你?” “属下叶凌,典狱司司主,更是侯爷的贴身侍卫。”叶凌回道“至于为什么要让殿下配合,是因为侯爷想见殿下,您换一身干净衣服也不会显得太过狼狈。” “侯爷?”舒诺转过头重新为舒意擦拭水泽“孤还以为他已经去了呢,没想到还有精神头来唤我,真是命大。” “太子殿下。”叶凌加重声音,语气里充斥不满“请您看清楚现在的处境,若不是侯爷有令,单凭你刚才的大不敬,我便应该斩立决!” 舒诺闻言轻笑两声:“你瞧,侯爷都有令说不杀我,你又觉得我现在是个什么处境?” 叶凌霎时明白说错了话,脸色更加难看,盯着舒诺的目光犹如恶狼,不过舒诺到不在意那似要将她抹杀的视线,掸掸袖袍起身,走到桌前拿起衣衫说道:“不用你请,我也会去见他,不过现在,麻烦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啧,真是麻烦。 等了差不多一炷香,舒诺换好衣服出来,叶凌领着她绕过几个弯角,来到一处偌大的房屋前。 推开门,浓郁的苦药味扑面而来。 舒诺走进去,就见楚江夙半敞胸膛倚靠床榻上,旁边是个面生的医者,不过想来医术不算高明,要不然不会连伸手上药都要哆哆嗦嗦抖半天。 楚江夙闭着眼睛满脸不耐烦,听见门声响,睁开眼睛瞧见来者,眸色霎时柔软许多,挥挥手让医者退下。 大门关上,屋里仅剩下他们两个。 “你要怎么帮我抓到真凶。”舒诺神色不变,直接步入正题。 楚江夙没有回答,而是拿起旁边柜子上的药递过去:“帮我上药。” “你以为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为何要听你的?” 楚江夙没有说话,依然举着药瓶看着她。 那张美艳妖冶的脸如今苍白无血色,少了几分魅惑,多了几分难言的脆弱,细长的鸦羽微卷上扬,露出略带朦胧雾色的瞳孔,这幅单纯无害的样子让舒诺想起他刚失忆时满心依赖的神情。 心底那点坚硬似一瞬间化为水,她板着脸走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药膏。 楚江夙弯了眉眼:“诺诺真好。” “没必要。” 伸指尖摸下一层药膏,凑近些擦到伤口上,那狰狞的血窟窿由浅入深,舒诺越看越皱眉,她先前竟下如此狠手么? “我不疼……”楚江夙缓声道。 舒诺瞟他一眼:“谁关心你疼不疼。”话音一顿,“你打算怎么找凶手?” 楚江夙摇头:“没打算。” 擦伤口的手指霎时停住,舒诺抬头牢牢盯着他。 “瞪我也没用,因为我没打算骗你。”楚江夙深吸口气,抓住她用力摁伤口的手“原先你被杀手围堵,我以为留着也无用便直接都杀了,可哪知他们还有后招,不管你信与不信,等我找到你的时候就只看见舒意死死抓紧你,没瞧见别人,更没什么线索。” “但我可以帮你。” “帮我?”舒诺嗤笑“你怎么帮,知不知道在我眼里你才是最可疑的。” 楚江夙也嗤笑一声:“所以我更要帮你,本侯可不想替别人背黑锅,而且……”他一顿,看着她“胆子能这么大的也无非那几个人,可你若连一份助力都没有却也谁都动不了,不是么?” “本侯可以将自己的人借你,并保证任何事都绝不插手,无论你查到什么,哪怕最后还是想让我死,都可随你,但你就是不能连一份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第八十章 姐姐,自由了…… 他说的诚恳而又认真,小心笨拙地像是在哄她。 舒诺神情一滞,随后低下脑袋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眸,“你都是这么哄飘飘的么?” 声音太小,楚江夙没听清:“什么?” “不,没什么。”舒诺再扬起头时神色与平常无二,仿佛那一瞬间的低沉黯然不过是恍然,她拿起药膏伸出指尖重新为他上药“我是在说条件。” “你这么帮我,需要什么条件。” 修长的指尖染着乳白色的药膏一点一点在伤口上旋转,楚江夙静静看着她,突然笑了一声似带些嘲讽:“那你觉得……什么条件才合适?” 他伸出手突然抓住正给他抹药的手,“都说一命抵一命,那我一人换一人,是不是才算合适。” “别逼我揍你。” 舒诺没有挣扎,只是抬起头眸光森冷地直直盯着他。 楚江夙看着她疏离的神色,突然缓缓起身靠近了些,他们彼此的距离约摸不到一寸,鼻尖对准鼻尖,温热的呼吸交缠再纷纷喷洒到对方脸上。 那双黑亮干净的瞳孔能清楚地映射出他的影子,可他却寻觅不到任何他所想要的情绪,依然那么平淡,那么冷静,那么毫无声色,仿佛面前人只不过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啊…… 楚江夙霎时失去了所有兴趣,他随意地靠回床板撇过脸不再看她,声音也冷了几度:“总之,你老老实实在本侯身边呆着,总会有用到你的时候,而且你姐姐死了,也要有个像样的名头才能入皇陵。” 她当然很有用, 舒诺边上药边轻笑,一介太子拿捏在手里总比自说自话要师出有名,而且朝堂上还有个和丞相联合的舒纪程,只要他还在,楚江夙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危机感。 只是,姐姐…… “阿姐不入皇陵。”舒诺淡淡回道。 楚江夙眉头竖起,看着她却没有接话。 舒诺仰头看一眼窗外的天,淅沥沥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单薄的月光透过乌云投下一层薄晕,她静静地看着,转瞬似瞧见那个清婉如皎月的少女在温柔地唤她‘阿诺’。 地下太黑太冷了, 阿姐她不喜欢的。 舒诺放下手上的药膏,缓缓地站起身:“药已经上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让你的侍卫来帮忙,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她垂下眸走出房门,那单薄的背影被烛火拉扯得支离破碎,孤寂而又落寞。 …… 下过雨的天比往常更加蔚蓝明亮。 树林层层叠叠,绿叶上的露珠掉落下来消失在泥土里,无数的木枝搭建成一个足够一人平躺的台子,早已换上干净衣衫的少女静静地躺在上面,阳光照拂她,柔和而又恬静,仿佛她只是在沉沉地睡着。 舒诺单膝跪到她旁边安静地看着,“阿姐,你看今天的天空,像不像江南的白云晴空。”她伸出双手覆盖到她的一只手上,“抱歉,没有按照约定带你回到江南,但我也不想让你入皇陵,地下太黑太冷,不适合你。” 她环视一圈周围,树绿草密,点缀无数小花,扬起唇无声地轻笑两下,转过脸又重新看向身边的姐姐:“这里好不好,虽不如江南秀丽清雅,但也是一处山水,之前你一直说最希望摆脱缠缠绕绕的束缚,这里再没有什么能束缚住你。” 话落,平静的树林里突然吹来一阵微风,犹如一双纤细的手温柔地抚摸过她的脸颊,连同她收放袖里的平安符一起吹落。 舒诺缓缓从地上捡起,那紫檀香的木牌上雕刻秀雅的并蒂莲,她想起先前阿姐为她缝制的帕子上也喜欢绣并蒂莲,紧紧相挨,互依互存,可没想到此时再见并蒂双莲竟有一朵凋零而亡,她失神地呢喃:“姐,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木牌上坠落下来的流苏轻微晃动,像是在回答她,又好似无声的安慰。 舒诺轻轻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便顺着脸颊滑落,“姐……”她低喃轻唤,“我不会放过那个害你的人,你等着,他定会到黄泉路上给你磕头赔罪,无论是谁!” 火焰点燃木堆,熊熊燃烧的红色一点点吞噬安然熟睡的少女,舒诺站在旁边,捏紧平安符至指尖发白。 蔚蓝的天映衬火光。 叶凌捏紧腰间佩戴的剑柄,皱着眉道:“侯爷,您完全不必亲自来,有属下看着,太子殿下跑不出去的。” 楚江夙苍白着脸色斜斜瞟他一眼,那一眼森凉犹如锋利寒剑,叶凌意识到说错话急忙低头不语,气氛低沉,林子里更安静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缓慢而清浅的脚步声。 楚江夙转过头,正好和‘少年’投来的视线相互碰撞一起,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繁琐的交流,只一个眼神,他们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回去了?” “回去了。” 汴京。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 一群朝臣正低声议论着眼前这一幕。 丞相傅丞站在玉石台阶旁边,面对众人,负手朗声道:“如今陛下病重,太子仙逝,举国哀切却不可群龙无首,放眼大魏,除了二皇子,恐没有人能承担这个重任了,诸位意下如何?” 穿着素雅白袍子的舒纪程背对众人,仰着头似想着什么,可底下的那一众朝臣哪个不是人精狐狸,说的好听意下如何,实际上就是在变相通知二皇子要接管这大魏王朝。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有一半本就是舒纪程的人,自然没什么意义,可有一半却也是楚江夙麾下的,他们不乐意,更不会坐以待毙。 “相爷,废储立储可是大事,是不是要等侯爷回来,再商量定夺。” “楚江夙?”傅丞冷笑一声“他护送太子殿下灵柩不利被人遭了暗算,害得太子殿下现在尸骨无存,犯下这等大错,他也好意思来参与立储大事?” 那个提议的官员霎时噤了声,不再言语。 可同时又有一道声音接下了傅丞所说的话。 “楚凌侯没有权利参与立储大事,那不知我有没有这个权利呢?” 第八十一章 太子殿下回来了 素白的雪袍毫无一点装饰,如墨长发仅用一根白色长缎束缚而起,面如玉,眉如画,她踏入金銮殿大门,眸色冰冷地扫视一圈众人。 “太子殿下!” 朝臣里不知谁高喊一声,文武百官立刻相互思语起来。 “太子殿下不是亡故了吗?” “是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不成这是有人假冒的?” “嘘!小点声你不要命了吗!” …… 底下杂乱,站在高处的舒纪程见此也微微皱起眉,他侧过头看向左下方的傅丞,只见对方轻微摇头。 舒诺也不顾文武百官异样的目光,施施然走上通往龙位的阶梯,距离三步之遥处站定与舒纪程并肩而立。 “五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舒纪程没有看她,却缓声问道。 舒诺似不明所以:“我在做什么?自然是在纠正错误,孤还活着,二哥怎么就急着上位呢。” “舒诺。”舒纪程侧过头牢牢盯着她“别忘了当初我们是怎么商量的,你如今去而复返,这是舍不得荣华富贵?还是没把本皇子放在眼里随你戏弄?!” “瞧二哥说的,我哪有那么无聊。”舒诺回望淡漠地笑了一声“自然是二者都有。” “你!” 舒纪程气红了脸,底下的傅丞见状呵斥一声打断他们二人说话:“放肆!”他直直看着舒诺,“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冒充太子殿下,御林军!将她拿下!” “哎呀!” 一声惨呼声响起,却不是来自高台的舒诺,而是他们身后,身披铠甲的御林军飞到大殿上摔出好几米,一袭漆黑如浓墨的华美长袍紧跟着缓缓移动,他修长的手指转个圈,眸光扫视,那些与他视线对上的文武大臣立马抖如鹌鹑,说不出半句话。 “真是热闹,看来本侯不在,你们倒是很活跃。” “楚江夙!”傅丞见到他神色立马紧绷起来“说,台上那小子是不是你带来的!” 楚江夙望一眼舒诺,点点头:“不错,是本侯带来的。” 语气里还带些骄傲。 “你怎么能如此这样?!”听他应了,傅丞心下一喜,但面上更是悲愤“太子殿下才仙逝不过十天,你怎能又拿一个野小子来冒充,哪怕你位高权重,本相也不能放任你拿大魏江山胡来!” 他这一番话慷慨激昂,引得文武百官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不能胡来。” “我大魏江山岂能让一个野小子占据。” “就是说。” …… 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听得楚江夙忍不住嗤笑出声,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抬头望向舒诺,舒诺也唇角含笑,轻微点一下头,像是收到某种指示,楚江夙伸出指尖慵懒地打个响指。 ‘答’。 周围瞬间静了。 锋利的寒剑直指着鼻尖,文武百官惊恐地张着嘴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你们……”傅丞感受着脖上的冷意,震惊的同时愤怒更甚“楚江夙!你不要欺人太甚,难道你还打算造反不成?” “自然没有造反的打算。” 这次回答他的并不是楚江夙,而是站在高台上一身素衣的‘少年’,‘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 “若是想造反,相爷又岂有在这夸夸其谈的时间,我们这么做,无非是想让诸位能安静下来听孤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 舒诺继续道:“你们说的不错,这大魏皇室里确实有人亡故,不过不是我,而是我的姐姐,四公主舒意……” 众人哗然。 “四公主?我们大魏还有个四公主吗?” “是啊,这没听说过呀……” “怎么死的是四公主。” …… 舒纪程听着也是皱起眉,侧过头看向舒诺,正巧瞧见她小姨莫测地凝视自己。 “五弟,你……” 他不知要说什么,然而舒诺也已经转头不再看他:“我大魏王朝的四公主舒意,如何出生,如何生活,如何亡故,孤会将这些事原原本本记录皇室宗卷上,让众爱卿好好认识我国公主。” “至于为何会有孤仙逝的谣言……”她侧头看向舒纪程“二哥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众朝臣的目光又纷纷落到舒纪程身上,他们算是明白了,今儿个来没什么大事,主要是吃瓜。 舒纪程没有说话,直直地看着她。 “怎么了二哥?是想不起来了么?需不需要我帮你。” “你一定要怎么做么?”舒纪程不答反问“至此之后,你我便是敌人,不死不休。” 舒诺似听见什么笑话般扯扯嘴角:“是吗?我还以为在二哥眼里只有死了的兄弟才是好兄弟,死了的妹妹才是好妹妹。” 舒纪程似明白点什么:“含沙带影,怎么,怀疑我?” “不敢,我只是随便说说。”舒诺冲着他扬唇浅笑“不过二哥,你的情绪是不是大了些?” “简直不知所谓。”舒纪程不耐烦地扭过头,看着底下诶挟持的朝臣众人,也知道今儿个的算盘是打不成了,垂下眸去看傅丞,见他也是皱着眉没有动作。 他们本打算趁楚江夙送灵柩时来个先斩后奏,把该清除的人清除,该换的人换,可没想到刚有所行动楚江夙就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一个舒诺。 啧,真是晦气。 傅丞责备地回望舒纪程一眼,舒纪程也是沉闷地长叹一声:“千方百计逃出去临了却又回来,行,舒诺,你别后悔。” 舒诺轻笑:“我不后悔。” 如果不回来,那才叫后悔。 这个早朝,散得是各怀心思。 精致的手抄长廊上铺满了宽大的绿叶,舒诺和楚江夙并肩而行,他们没有回典狱司休整,而是走到一处宏伟华美的宫殿前。 舒诺仰起头望向牌匾,顿时愣住了,“养心殿?” “不错,正是养心殿。”楚江夙背着手,也仰头望向牌匾“说起来,太子殿下有多么没在陛下面前尽孝了?” “尽孝?”舒诺冷笑一声“他可能都不记得还有我这个儿子了,来此做什么,他不是都快驾鹤西去了么?” 第八十二章 七弟舒鹤云 “话是这么说,但你若想找出杀害你姐姐的真凶,就要先巩固好地位。” “什么意思?” 舒诺皱眉,似有不解地看向他。 楚江夙掸掸袍袖,解释道:“今日朝会你也看见了,太子回归打乱了老二那边的计划,他们难保不会拿‘死而复生’做文章,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堵住他们的嘴,让他们即便有理也得变成没理。” “所以……就要来演一场父慈子孝?”舒诺上下打量楚江夙‘啧啧’两声“皇叔还是一如既往地阴险,半分没有小时候的可爱劲儿。” 楚江夙挑挑起眉:“头一次听见有人说我可爱的。” “是你小时候。”舒诺下意识强调,侧头对上那颇具深意的目光才明白自己被戏弄了,她猛地回过神“总之,知道你说的意思了。” 先行一步走进养心殿,楚江夙看着似落荒而逃的背影,勾起个清浅的笑。 香,燃烧, 栩栩如生的天龙石像缠绕圆柱上。 绣有龙飞凤舞的屏风展开横放卧榻前,舒诺安静地垂手而立,眸子下垂,似等待什么。 屏风后帕子沾水的声音陆陆续续传来,大约过了半盏茶,那声音缓缓停了,舒诺抬头,正好见一个清瘦的少年慢慢走出来,看上去估计十二三岁的样子,长相端正,说不出有多么出挑,但越看却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那少年见到她仿佛没有太多意外,只是拿起架子上的白巾擦擦手,转身冲她施了一礼:“见过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 舒诺还是第一次听见此种称呼,难免愣了一下。 “七皇子,舒鹤云,你不认识么。” 身后传来楚江夙那慵懒的声音。 舒诺回过神,对着少年带些歉意道:“一时没缓过神,没认出七弟,抱歉。” “没关系的。”舒鹤云神色依然平淡,好似被人认出认不出,道歉与不道歉,与他而言都没有太大关系,他转过身朝着楚江夙躬身“皇叔,有什么事吗?” 楚江夙随意找了个软椅坐上,伸指尖碰了碰茶壶觉得温乎,就自顾自倒杯茶,“从今日起,陛下的饮食起居就由太子殿下来照顾了,她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告诉她。” “皇侄知道了。” 舒鹤云轻声应下,没有再多一句的寻问或探究。 屋内便静下来,舒诺看着他们的相处方式,颇有兴趣地挑起眉,拿起茶壶边为楚江夙添加热水边轻声道:“我一直以为皇叔是非我不可的,现在瞧着原来还有个下家。” 楚江夙一愣,随后明白过来撑着脑袋看她:“皇叔自是非你不可,小乖侄这一句‘下家’未免太伤皇叔的心了。” 听着他似悲切伤感的语调,舒诺嘴角狠狠抽搐一下,她问的明明是有关储君之位的争夺问题,如果没有她,他是不是依然能找个傀儡坐上而不会使太子位拱手让人,这么正经的话题怎么到他嘴里那么不正经。 她轻嗤一声放下茶壶,撇过头就见舒鹤云带些讶异的看着他们,仿佛瞅见什么稀有物种一样。 她极为淡定又转过头,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殿下,药来了。”门外的小太监突然开口。 舒鹤云回过神,抬眼瞧见楚江夙正神情莫测地凝视着他,他急忙敛下心神,走过去打开门:“给我。” 看着舒鹤云手里端着的黑药,楚江夙站起来随意地甩下袍袖:“既如此,那本侯就先回去了。” 舒诺挑眉:“原来,皇叔也有想回避的时候。” “因为太麻烦。”楚江夙伸手狠揉了一下舒诺的脑袋,直到将她的发髻都揉乱了,才心情舒爽地走了。 舒诺撇嘴‘啧’了一声,转头看向舒鹤云发现他端药垂眸俨然努力成为一个透明人,唉……看把孩子给难为的。 或许是也曾有过要靠别人眼色过活的日子,舒诺对这个七弟倒有些好感,她走去端过药放到自己手里,笑道:“以后,就有劳七弟多加指点,要如何照顾父皇了。” “太子哥哥言重了。”舒鹤云对舒诺的笑颜没有什么波澜,转身绕过屏风。 舒诺也紧跟过去,明黄色的床幔上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平躺那里,他双眼紧闭,嘴皮发白,暴露在外的肌肤犹如老树枯皮,一动不动。 她向舒鹤云投去疑惑的目光。 舒鹤云点点头:“不用疑惑,父皇还活着。” 可看上去总感觉跟干尸差不多。。 此话舒诺没说,但她觉得舒鹤云应该有着和她一样的想法,端着药坐到床沿旁,舀起一勺药放唇下吹吹,直至温度正好,她就送到皇帝嘴边,往上一扬,那些药汤一滴不剩地全流到嘴外。 她皱眉,皇帝根本就没有吞吐能力,这还怎么喂药? 看向旁边站着的舒鹤云,然而舒鹤云似早料到会如此一般,弯下腰伸出手,掐住皇帝的两腮使劲儿一挤,竟被硬生生挤出一条齿缝出来。 “喂。”他平静道。 舒诺想过喂药的手段可能会比较特殊,但没想到竟如此生猛,她拿着白瓷勺一勺一勺喂下去,直至药汤见底,舒鹤云才收回手。 “你平时也是这样喂的吗?” 舒鹤云拿过舒诺手里的空碗,重新洗了方帕子递给她:“平时没这么麻烦。” 舒诺擦皇帝嘴角药泽的手一抖,好家伙,硬灌都属于麻烦,那平时都得怎么简单粗暴,只是…… 她看着他,状似无意地问道:“这么喂药,你难道就没觉得不妥吗?” “哪里?”舒鹤云不解。 舒诺斟酌说道:“方式方法,你是不是忘了床上躺的这人是你的生父。” “所以呢?”舒鹤云平静地看着她,缓声道“药,只要喝进去就行了,为何还要讲究什么方法?” “是么。” 那双瞳孔没有半分波澜,仿佛根本没明白她所说的什么意思,舒诺突然明白为什么楚江夙会将他放到皇帝身边。 只能说,真的嫌对方死得不够快。 ‘当、当、当’ 突然,一阵细微的敲门声响起。 第八十三章 你有什么打算? 舒诺抬起头瞅一眼舒鹤云,可他依然神色平静仿佛大门响与不响都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整个人淡定得很。 舒诺算是体会到她这位七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作风,扬声高喊一句:“进来。” 门打开,一个姿态卑微的人缓缓走进来。 舒诺看见他先是一愣,随后带些了然却又神情复杂。 “皇后娘娘请七殿下过去。”来人缓声道。 舒鹤云声音不高不低地轻轻‘嗯’了一下,舒诺眸光更有些怪异,与舒鹤云视线相撞却见他依然神色平淡,似乎根本不关心谁来唤他,被人发现身后有两大靠山会发生什么。 “皇后娘娘也请太子殿下过去。”他继续道。 舒诺收回视线落到他身上:“别来无恙,陆泽。” “殿下。”陆泽神态更为恭敬。 “你们认识?”舒鹤云有些好奇,但也仅仅有些好奇。 “算是。”舒诺站起来随手掸掸长袍“先前有些主仆情谊,现在就如同陌路人了。” 陆泽低下头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他只是侧身伸出手做了一个‘请’。 舒诺和舒鹤云相互看看,抬脚跟上。 未央宫。 珠帘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简雅的陈设透露出一种沉稳大气。 七彩翱翔的九天凤凰展开双翅娟绣浅白凤袍之上,高挽的发髻坠着流苏明珠,她静静地跪于团蒲上转动佛珠,面前是一尊小型的金身佛像,檀香高燃,她嘴唇轻启,似缓缓呢喃什么。 “娘娘,殿下们到了。”陆泽站在她身后恭敬道。 “嗯。” 沉稳的声音缓缓响起,舒诺垂手而立,脑子里却不断思索这位王皇后叫她来做什么。 隔着珍珠帘的人影似念完了佛经,伸出手,旁边服侍的老嬷嬷立马恭敬搀扶,帘子掀开,王皇后轻缓地走到舒诺面前,舒诺躬身施礼道:“拜见娘娘。” 王皇后伸手拽住她的手,神态似有些悲悯道:“节哀。” 舒诺猛地一颤,垂下睫羽流露出几丝悲伤,真没想到第一句话竟会是这个,扯动嘴角勉强扬起个不算难看的笑,退后两步收回手,说道:“多谢娘娘。” “你姐姐本宫虽没见过,但是单瞧着你也知道她是个好孩子。” 王皇后越说越伤感,不知道的还以为离世的是她亲姐姐。舒诺心情烦躁,眸光也冷了不少:“娘娘叫我来是有什么要吩咐吗?” “没什么吩咐,就是突然想找个人聊聊天。”王皇后似察觉到她的变化,眉梢染上几分歉意“抱歉,我也是有些失控。” 失控? 舒诺听后一愣,随后想起来这位王皇后膝下有一子,却于弱冠之年无端故去,心生郁结这才拜佛祈祷,难道说这次找她来是因为她失去了姐姐,这位皇后娘娘感同身受,要来倾诉两句? 她不露声色地瞟了舒鹤云一眼,只见他立在墙角站姿端正,低下眼眸瞅着鞋尖,神色深沉实则……发呆…… 她突然很想知道为什么王皇后会收他做养子? “鹤云,来。” 王皇后忽然朝舒鹤云招招手,舒鹤云缓缓走过来,她拉起他的手又牵起舒诺的手相互交握一起,颇有些语重心长道:“你们二人虽不是同母所生,却也是同一血脉,要是有难处,可以互相帮衬些。” 舒诺皱眉听着,总感觉王皇后话里有话,“娘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王皇后听闻叹一气,舒鹤云平淡回道:“早在先前,二哥和傅家大小姐定了婚,本欲尽快完婚,可哪知太子哥哥竟‘仙逝’,丞相提议给太子哥哥过满七日丧事就给二哥他们议婚,不过现在太子哥哥回来了,那么议婚这个事儿就得交给你了。” 议婚…… 人还没死透呢就想着铺红了? 舒诺扬起嘴角冷笑。 “也就是说,孤亡故了姐姐还要找时间来给他们主婚是么?” 舒鹤云不说话了,王皇后捻转佛珠轻轻叹一口气:“事情发生的突然,傅丞相来找本宫的时候本宫也觉得不妥,可无奈傅家的决定不是本宫背后的娘家所能干涉的,殿下,您最好趁早有个决断,免得到时候有人做文章。” “多谢娘娘提点。”舒诺此次神态恭敬许多“孤绝不会让某些人踩着孤的底线耀武扬威的。” 她深施一礼转身便退下去。 宫殿里仅剩下王皇后和舒鹤云两人。 王皇后掠过旁边直立的少年重新走回珍珠帘后,双膝跪地,手捻佛珠,低眸缓声道:“见到楚凌侯了么?” 舒鹤云轻声道:“见到了。” “你觉得,他待舒诺如何?” “应该还算不错。” “不错?”王皇后捻转佛珠的手不停,冷笑一声继续道“所谓的不错,就是她还有点用处,楚凌侯性情古怪,你觉得,自己能取代她么?” 舒鹤云突然跪下来双手抱拳:“儿臣自当尽力。” “尽力?”王皇后重复呢喃一遍,随后不知想起什么摇摇头“哪怕再怎么学,终究不是他,自小到大他做事从来不仅尽力二字。” 她叹息一声:“罢了罢了,一个贱婢所生也终归强求不了你什么,退下去。” 身后脚步声消散,王皇后双手合十闭上双目,呢喃拜佛。 舒诺被陆泽送出去很远,临近一汪镜湖她停住脚步。 “作为你的原主子,不知道有没有权利知道你是何时投靠皇后的?” 陆泽站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踌躇许久缓声道:“被殿下带进宫不久。” 舒诺轻笑:“真有本事……”该说不愧是男主么? “不过我也要感谢你。”她继续道“有了更好的靠山,却没急着背叛,还帮我照顾一段时间阿姐,这算个恩情,我记着。” 陆泽一愣,忽地垂下睫羽遮住眼底神色,问道:“殿下对奴不必如此,您若有什么需要,奴依然可以为殿下赴汤蹈火。” 可她却不敢再用了…… 舒诺没说话,陆泽斟酌地继续问道:“殿下,二殿下成婚之事……您可有什么打算?” 第八十四章 酒后失言? 舒诺赞同地点点头,反问道:“对此,你有什么打算吗?” “什么?”陆泽被问得一愣,也不顾什么尊卑礼仪抬起头直直看向她。 舒诺回过头,很有耐心地重复一遍:“对于傅云漓,你有什么打算……” 男主? 陆泽消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听错,重新低下头轻抿薄唇,低声道:“奴不太明白殿下的意思,对于傅大小姐,除了尊敬之心奴没有其它想法。” 没有其他想法? 舒诺有些狐疑,她可没忘这是书里的世界,男主对女主没想法,这事儿说得过去吗? 她仔细打量一圈陆泽的神色,恭恭敬敬,平淡无痕,根本看不出心上人要嫁给其他男子的愤恨和恼怒,难道说这是要走追妻火葬场的路线?呵…… 但无论是什么,舒诺是不能从陆泽这边下手了,她重新转过头望向荡起涟漪的湖泊,不语。 “殿下,可是在想楚凌侯……” 身后的陆泽再次开口说话,只是这次他声音闷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舒诺轻微地摇摇头:“还不是时候。” 她需要先探探路子,无论怎样她还是希望能和女主傅云漓统一战线,沾一沾这位天道宠儿的气运,找真凶的速度也许会更快些。 “陆泽,帮我个忙……” 她袖下的手握紧,眸里闪烁一股狠色,徐徐说完后却没有发现身后的人,神情里也含有某种复杂。 …… 酒楼小院。 浓绿的桑树叶宽大紧密,暖阳透过细缝撒下的斑驳金光照耀到红瓦的八仙凉亭上。 白瓷酒壶,雕刻锦鲤小鱼的酒杯,一只修长的手拿起圆壶歪斜,那清冽的酒水划过弧度缓缓倒进小杯子里。 “给。” 那只手将杯子递过来,舒诺接过,光滑的杯壁透出丝丝凉意,放到唇下轻抿一口,味道甘甜冰凉却也不缺乏灼烈之感,她从未喝过酒,微微有些皱眉,但饮酒的动作却没停歇一口气喝个干净。 “咳!咳咳咳……” “没想到五弟也是个喜酒的。” 舒纪程随意地单腿支撑单腿盘膝,看着她挑眉。 舒诺喘匀了气,拿起白瓷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端到嘴边说道:“听闻二哥要大婚,身为弟弟,总要来恭喜两句才对。” 又一杯饮尽。 “咳!咳咳咳……” 舒纪程看着脸色明显涨红起来的‘少年’,眉头有些微皱,伸出手想要制止她,却被她躲过了。 “二哥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打算大婚?” ‘少年’的脸色有些酡红,眸里的犀利神情也更为清晰,舒纪程收敛下来收回手,目光也带有深邃地回望她:“是,五弟打算送什么新婚贺礼?” “呵……”舒诺撑着头,把玩手里的空酒杯“我姐姐才逝世,二哥就开始准备大婚,你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舒纪程拿起桌上的另一酒杯倒满,轻抿一口:“五弟是来向我抱怨的?不错,有人亡而办红确实不好,可如果死的人是当朝太子,朝堂上定不会这么快做出抉择,但现在那人是一个不知名讳的公主。” 他一顿,抬起头:“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叠合的悲喜,只有被记住的人才有资格使别人退让,可你现在瞧瞧,朝堂上,乃至整个大魏有几个人知道舒意?” “呵……”舒诺听闻他的话嘴角勾起个似嘲讽似苦涩的笑,说白了就是她根基不稳,权势不重,没有几个人将她放入眼底,以至都不会管她的喜怒哀伤而去讨好极有可能更上一层的二皇子。 “二哥说的这些我都明白。”舒诺伸出指尖在桌子上来回勾画什么“只是我没想到,二哥就这样成亲了,傅家大小姐,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娶她?” 眼神迷离,似喝醉了酒开始胡言乱语。 “五弟,你醉了。” 舒纪程皱眉,伸出手似要召唤仆从将她带回去,胳膊刚抬,一只微凉又略显柔软的手摁住了他,‘少年’眼色朦胧又带些茫然,无辜单纯地像只小猫。 舒纪程沉默地看着她许久,随后缓缓道:“成婚无外乎利益,其实什么时间都无所谓,但有时你也要知道,婚姻并非一人之事,无论感情与否,她都会是二皇子妃。” 舒诺似听清了又似没听清,昏昏沉沉地点下头转身趴到桌子上不省人事,舒纪程眉头越皱越紧,她就这么放心?难道忘了他们是敌对? 不明所以地长叹一声,伸出手就要将她搀起。 “二殿下。” 一道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舒纪程的动作一顿,抬头就见衣着朴素的奴仆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他认得他:“陆泽?” 陆泽轻微点下头,从他身边拽过舒诺拦腰抱起,舒纪程瞧着皱眉,总觉得这种姿势有股怪异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陆泽退后几步朝他低头:“太子殿下不胜酒力,奴先带殿下回去休息了,” 也没等舒纪程回答,陆泽抱着舒诺转身离开,刚离开小院没多远,舒诺就在他怀里说道:“放孤下来。” 那声音清冷,丝毫听不出醉酒人的迷茫懵懂。 陆泽一顿,双手却没有要放下的意思,只是低喃道:“殿下,这才出了二皇子的府邸,您就酒气全无,生龙活虎,未免有些遭人嫌疑。” “那也轮不到你来吱语!” 舒诺还没有说话,另一道显得有些温怒的声音炸起,紧接着她的身子就被令一股力道拽了过去,落到一个泛有冷香的怀里。 楚江夙紧抿薄唇双手紧掐着她,窒息的力道让舒诺不知觉挣扎两下,但没挣脱开反倒被对方狠瞪一下。 陆泽感受双臂上空空如也,迟疑且缓慢地放下手臂,低头垂眸,恭敬道:“侯爷。” “老实点。” 楚江夙没理他,对怀里的舒诺冷斥一声。 舒诺充耳不闻,使劲儿掰开楚江夙的手,从他怀里离开落地,那两杯酒劲儿上头,身形摇晃险些站不稳,楚江夙急忙搀她一把,眼神阴鸷地瞧一眼也想来搀扶的陆泽。 第八十五章 酒后耍疯 第八十六章 酒后耍疯(2) 第八十七章 你对飘飘也这样吗? 夜色,黑得透亮。 零零散散的精巧繁星围绕着月亮闪烁不停。 湖面平静无波,华美的黄梨花船划过湖面荡起轻微的涟漪,彩色琉璃灯悬挂,照射暗色的湖水里层层流转。 “公子~您来呀~” “哎呀,您别害羞嘛~来呀~” 嬉闹调笑的声音从船上传出,衣着艳丽涂抹精致妆容的姑娘们围绕白袍少年身边,纤纤玉手端起酒杯一个紧接一个往她嘴边下送。 舒诺脸上挂着礼貌的假笑,婉拒那些姑娘送来的酒杯,心里却懊悔不已,是的,她后悔了,先前看大楼底下有大船,本以为是哪家酒楼用来运送鱼虾海鲜的货船,打算借一个随便敷衍下,可花了钱才知道,这船是用来做‘生意’的…… 她眼神略带迟疑地眺向对面那桌,一袭黑袍的楚江夙静静地坐在那里,身边虽然也围着几个容貌艳丽的女子,但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嘴,她看过去碰巧与他投来的视线撞个正着,莫名地……有些心虚。 “公子,您看哪里呢?” 一穿着浅淡紫衫的女子又往舒诺身边蹭了蹭,这来往上船的人不少,但没有哪位客人能如这位一般面容俊朗,脾气还好,就算不给钱,她也是很乐意侍奉的。 紫衫女子越想越觉得羞涩,搭到舒诺肩膀上的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砰’! 巨大的声音倏地响起,所有人均是一惊。 楚江夙面色阴沉,握着酒杯的手已然暴起青筋,若不是瞧向她的眸里透露着某种委屈,舒诺当真以为他要大开杀戒。 “好了好了。”舒诺挥开围绕身边的女子,轻声道“我与兄长只不过想游湖一二,并没有其它想法,等一会儿靠岸近些,姑娘们都先下去,钱自然少不了你们。” “可是……”貌美的姑娘们面面相觑,无论钱与否,她们都不怎么舍得这个脾气好相貌好的小公子。 ‘咔嚓’! 白玉酒杯裂开几道口子,楚江夙微一用力瞬间崩碎成四分五裂散落地上,那些姑娘惊叫一声齐齐变了脸色,紫衫女子更是不自觉地往舒诺身侧贴了贴,抓住她的手腕往后躲。 楚江夙的恼意更盛了。 “公子……” “没事。”舒诺安慰似地轻轻拍她,同时也抽出她紧抱着的胳膊,高声喊一声船家靠岸,这木船便飘悠悠地停靠岸边,让那些衣衫艳丽的女子下去。 船,再次开动了。 却比刚才要安静许多。 天上的繁星依然闪烁,舒诺瞧着水中倒影,端着手里瓷杯,极力忽视掉对面人的脸色。 “哼。” 那边不轻不重地传来一声冷哼。 舒诺扯起嘴角尴尬地笑两声,站起身走过去,到他旁边坐下:“游船嘛,这……花船也是船,你不能因为多一个字就搞歧视,对……” 楚江夙对她的辩解施以冷嘲,转过身倾斜,头枕到她的双膝上,抬起眸子,正好能看见夜空上的星星,“小的时候,我最喜欢仰头看星星了。” “是么……” 舒诺随着他的声音也仰头看向夜空,闪烁明亮的繁星若隐若现,低下头看着安静倚靠她的人,心里徒然有一种莫名的触动,伸出手覆盖他额头上,低喃地开口问道:“以前……飘飘都是这么陪你观星的吗?” “什么?” 枕于双膝上的人似有起身的意思,舒诺一把将他摁住,覆盖他额头上的手下移连同他的眼睛一起遮住,“以前,飘飘都是这么陪你观星的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但此时此刻她特别想知道答案。 膝上的人不说话了,仿佛在逃避这个问题。 舒诺的心随着他的沉默越来越冷,最后降至冰点,究竟在期盼些什么呢,她有什么资格,又用什么身份来问他这些问题,真的是……魔怔了。 “我就随口一问,你若不想回答也无……” “我也不知道。”安静枕她膝盖上的楚江夙突然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在看星星的时候,飘飘有没有在旁边,但我觉得应该是在的,若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安心。” 他回答了,可舒诺却没有觉得心里的烦闷消散多少,她依然盖着他的眼睛,“你若不想回答可以直接不回,不必拿这些话来敷衍我,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在与不在,你怎会不知道。” 楚江夙又不说话了。 舒诺见他如此长叹一声,蠕动嘴唇踌躇良久,最终还是将那个她最想问的问题说出来:“飘飘,是谁?” 声音轻得犹如吹拂过耳畔的风。 舒诺捂着他的眼睛,突然很后悔为什么要问出来,不是害怕触碰他的逆鳞身死人亡,而是心底那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紧张他接下来的话,紧张会听到她不想知道的答案,紧张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后,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也不知道。” 他同样清浅的回答让舒诺一愣。 楚江夙拿下覆盖眼眸上的手,看着夜空闪烁明亮的繁星,神色里突然也满是迷茫:“我也不知道牠是谁,张什么样子,什么身份为什么在我身边,可我能听到牠说话,能够感受到牠的气息。” “明明那么真实,我却偏偏不知道牠是谁。” 那茫然无措的神色看得舒诺心上一跳,不自觉地伸出手抚摸过他的发丝,踌躇却又轻缓道:“那你有没有想过,牠或许……是你的某种……臆想。” 她知道这样说很不好,但总是沉浸在某种虚无缥缈的幻想里,也不太行。 “你……生气了?” 没有听见回答,舒诺略带小心地问道。 楚江夙摇摇头:“没有。其实你说的不错,曾有一段时间我也觉得自己是陷入了某种梦魇,挣脱不掉那些噩梦,所以就用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但……” 他坐起身,回头看向舒诺:“遇见你后我才知道,我没有错,飘飘是真实的,你也是真实的,陪着我,是你早先就定下的。” “可我……” “没关系。”楚江夙打断她的话,伸手抚摸上她的脸“你现在不用急着否定什么,时间会证明,我是对的。” 第八十六章 婚礼上的乌鸦 星光下的誓言总是美好到令人沉迷,舒诺恍惚神色,有那么一瞬间她当真觉得自己是他口中的飘飘,但是‘觉得’始终是‘觉得’,亲身的经历无法让她轻易地哄骗自己。 她伸出手重新拢过楚江夙的脑袋,让他枕到自己的双膝上,轻柔地抚摸着。 “无所谓了。” 反正先前的事她参与不了,可如今能陪在他身边的,唯有她,不是吗…… 夜风吹过天上繁星,膝上人也安静地闭上眼睛。 一个月后。 大红绸缎铺满整个汴京上下,鞭炮声高震,所有百姓都站在街道两旁瞧着热闹,雪白的骏马系着大红色的飘带,一袭绣有繁复条纹的喜袍精致华美,新郎官骑马背上逆着光,更加衬得他身姿高挑,却也令人瞧不清他的神色。 “新娘子来啦!” 不知谁高喊一句。 只见大门敞开,一穿着华丽的少女盖着红盖头被人背出来,傅丞将女儿放下,神色充满复杂,注视前面走来接新娘的人,心思百转最终也只是化为一声叹息:“照顾好她。” “我会的。” 舒纪程抱起傅云漓放到花轿里,重新骑上骏马,锣鼓唢呐瞬间齐响,开始围绕汴京转圈。 皇子妃入门,需要以皇城为中心绕上三圈来表示其诚意,又视为昭告天下。 旁侧酒楼上。 黑色的绸缎犹如浓墨,随意地垂下来,楚江夙撑着头,眸光懒散而又嫌弃地看着底下缓缓走过的迎亲队伍,“啧啧,这料子一看就不是蜀南上供的云缎锦,还有那马,白得也不够透亮,根本不足我那段雪的千分之一,堂堂大魏二皇子,娶妃居然才抬来一百二箱聘礼,真是够丢人的。” 下面一行队伍走过去,他已经指指点点不知挑出多少毛病了。 舒诺扶额头疼,上前不轻不重地拍打下他的头顶:“人家成亲,又不是你成亲,挑剔来挑剔去地做什么。” 她掌心下的人轻轻‘哼’一声,随即乖巧地不说话了。 他还不是想引以为戒嘛…… 似是有所感应,骏马上的舒纪程抬头望向他们,正巧舒诺低头与他四目相对,两个人的视线相碰在一起没有过多的交流却也知道往后余生势要不死不休。 旁侧的楚江夙见状轻啧一声,他伸出手刚要拉过舒诺回神,忽然间,万里晴朗的天空倏地‘乌云密布’,将底下身穿喜庆红衣的队伍笼罩得密不透风。 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唢呐号子,纷纷无措地仰头望着,街道的左右明明都是阳光普照,唯有他们这一块有‘乌云’,这景象是不是太怪异了些。 舒诺也皱起眉,认真仔细地盯着上空,忽地呢喃出声:“不对,那不是乌云……是乌鸦。” 她这声音一出,似开启了什么机关。 天空盘旋的乌鸦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冲下来,叼啄那些飘荡起来的红绸或是迎亲人的衣衫。 “啊啊啊啊!是乌鸦!” “快跑!乌鸦!是乌鸦!” …… 原本喜庆热闹的队伍霎时乱作一团,街道上看热闹的百姓也纷纷四处逃窜,嘴里不停地喊着‘救命’,那些抬花轿的,吹笛敲鼓的,一个个扔下手里的东西拔腿就往后面跑。 坐下的骏马也受到惊吓,舒纪程拉紧马缰绳保持稳定,右手朝上做个手势,只一瞬间周遭就落下十几个暗卫,寒剑出鞘,挥舞如风,短短几个瞬息那些吱呀乱叫的乌鸦纷纷落到地上没了声息。 傅云漓坐花轿里听外面传来的慌乱,抬起手扯下红盖头,撩开帘子直接走出去,满地的乌鸦残骸让她一愣,抬步走到舒纪程的马匹下,顺着他的视线仰头,看到临站窗边一袭华袍的‘少年’。 她皱眉,下一瞬,一个华美黑袍的男人施施然站到她旁边。 “你可真会挑时候。”舒诺静静与底下那俩人相互对视,声音却是朝旁侧人说道“原本还有机会解释,你这么一站,瞬间拉起仇恨来了。” “那又怎样。”楚江夙毫不在乎地掸下袍袖“就算你解释,他们也未必会信刚才的事儿不是你搞鬼,本侯在这儿站着,他们至少还得掂量几下。” “你就扯你。” 舒诺轻嗤一声,但心里的紧绷感却也因他的存在而淡化不少,她相信,他会一直站在她身边。 舒纪程收敛神色,低头对傅云漓轻声道:“回花轿里去,新娘子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傅云漓犹豫地想要再说什么,可对上他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就也不说什么了。 那些敲锣打鼓的迎亲人看见乌鸦落地,瑟瑟缩缩地重新拿起唢呐鼓锤继续敲敲打打地往二皇子府走,喜庆热闹的声音再次响起,但经过刚才一番,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微妙。 “走。”舒诺看着底下缓缓远去的迎亲队,转过身对旁边的楚江夙说道“估摸时辰,我们也该去观礼了。” 皇子成亲,按理说大魏的皇帝和其母妃都要来参加,可现在皇帝病重,二皇子舒纪程的生母傅贵妃神志不清,谁都不能来参与,而皇后又以身体不好的理由推托,所以舒诺这个太子必须要来观礼,哪怕只是单纯维护下表面上的兄友弟恭。 二皇子府满堂宾客,舒诺站在主位旁边,看着门外的一对新人各拿红绫一端,准备要跨门。 “新娘子跨火盆,日子红红火火,幸福美满!” 舒纪程牵着傅云漓去跨门槛上的那一盆火,火苗并不算大,只稍微冒出一点头,可哪知傅云漓的右脚刚跨过去,那火苗就像着了魔一样突然剧烈燃烧起来。 舒纪程急忙拽过傅云漓,避免她的裙摆被火燃烧,但也就这么一拽,傅云漓脚下的火盆被踢翻一边。 满堂宾客寂静无声。 舒诺更是怅然。 如果说先前遭乌鸦突袭时舒纪程对她只是有所猜忌,那么现在,舒纪程估摸想搞死她的心都有,毕竟他再怎么不喜傅云漓,也不代表能容忍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成婚时搞事。 但,她冤啊…… 第八十九章 太子殿下,我怀了你的孩子…… 舒诺摇头低叹,瞥过眼瞧见端坐宾客席上的楚江夙正有些幸灾乐祸地挑眉看她。 看看看,看什么看,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不好过他也脱不了干系。 对面那双新婚人早已调整好状态,重新往前走,但宾客席上的众人早已不是单纯的观礼状态,一个个目露精光或许意味深长,尤其是丞相傅丞,更是神色阴沉地盯着她。 舒诺倍感无辜。 舒纪程和傅云漓于喜堂前站定,大红色的绸缎映衬着他们更宛若一对璧人。 站在旁边的礼官背脊挺直,高声呼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看着神色平淡得仿佛刚才所有事都没发生一样的舒纪程和傅云漓,舒诺心里不禁有几分佩服,然而在礼官高喊‘送入洞房’,舒纪程与她擦肩而过时,那双深沉似海的眼睛却又让她抖了一下。 摁…… 她收回刚才的那几分佩服。 觥筹交错,文武百官端起酒杯纷纷围绕舒纪程身边,说着调笑话,均是一幅不将他灌醉誓不罢休的架势。 然而只有一桌,与他们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你怎不去陪酒?”楚江夙剥着盘子里的花生。 “皇叔不也没去?”舒诺从他手心抓颗花生粒放嘴里。 楚江夙将花生放到小碟子里,推到她面前:“你知道的,我不善酒。” 舒诺也不客气,拿起就吃:“你也知道的,我不喜酒。” 随后,两个人均不说话了,一剥一吃,倒也挺和谐。 “太子殿下……” 一道清脆犹如黄鹂般的声音响起。 舒诺恍惚觉得耳熟,转头看去就见粉纱薄裙的傅笙儿似欣喜似哀怨地望着她。 她一愣,自从上次说了绝不可能的话,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过傅笙儿了,眼前的少女瘦瘦小小,神色似也有些萎靡,薄唇缺少些血色,哪还有先前刚认识她时那股懵懂的热忱劲儿。 “你……” 她浅浅吐出一个字,右手就猛地被人牢牢拽住,舒诺诧异转头,就见楚江夙阴晴不定的神色。 “殿下。”傅笙儿似没有看见楚江夙落到身上那充满警惕不满地视线,上前再走几步,温软道“好久不见。” “嗯,许久不见。” 舒诺站起来,对于这个有些天真的姑娘,她心里还是有些好感的。 傅笙儿张张嘴似想要说些什么,但转头看了看满堂的大红绸缎又将嘴边的话咽下去,从袖里拿出方帕子小心地递过去:“我想,送给殿下这个……” 浅白的帕子干净整洁,上有相互缠绕的并蒂莲花,绣工说不上有多么精致,可依着那一针一线足以看出娟绣者有多么用心。 舒诺静静看着没有说话,傅笙儿也垂下眼眸继续道:“这是我学来后自己绣的,一直想交给殿下,绣工确实有些粗糙比不上……可我也真心希望殿下能收下。” 她说的有些含糊不清,但这样的绣工手法由谁教的即使不挑明,舒诺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深深叹一口气,伸手拿那方帕子:“那就,多谢你了。” 指尖缓缓伸出刚触碰上绣帕,就见傅笙儿突然一个前扑紧紧扑到她的怀里。 “殿下!臣女想清楚了,臣女愿意随殿下一生一世只侍奉殿下一个人!” 傅笙儿的声音很大,抱着舒诺的力道更大。 天知道她当初被舒诺拒绝的时候有多伤心无助,只感觉全世界都崩塌了一般,不过没关系,她傅笙儿天生就是要与命运斗,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东西或者人。 她喜欢舒诺,真的真的很喜欢舒诺。 所以才要赌一次…… 只要能站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个婢子她都心甘情愿! 想到这儿,傅笙儿抱着舒诺的手更紧了。 “放肆!” 旁边的楚江夙早就按捺不住了,他神色阴狠地去扯傅笙儿的衣领子,将她狠狠地扔到地上。 这边声音闹得很大,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舒诺抬起手压了压胸部,眼眸一瞬不瞬地紧盯傅笙儿的神色,幸好这些天事情繁多,她没有摘下束胸绷带,但刚才傅笙儿抱的那么近,那么紧,她很难确定她有没有察觉什么…… “怎么了?” 穿着喜袍的舒纪程走过来,身后跟着面色不大好看的傅丞。 “二殿下。”傅笙儿撑起身子咳嗽两声,转头跪到地上目光悲切道“臣女也不知道怎么了,哪里得罪了侯爷,竟总是想方设法拆开我和太子殿下,我……咳咳咳。” 说的是事实,但听到耳朵里总有一层暧昧的意思。 舒纪程侧头瞧瞧楚江夙,只见他神色阴沉眸光如刀刃一般直直射到傅笙儿身上,再看看舒诺,倒是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若非要说的话……竟是有一些松口气的意味。 “五弟?”舒纪程寻问“怎么回事?” 舒诺摇摇头,只看着傅笙儿。 “殿下……”傅笙儿颤巍巍抬起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泪眼婆娑地凝视着她“我怀了你的孩子……” 所有人不可思议地瞅着她,舒诺更是嘴角抽了。 她居然能让一个姑娘怀孕,她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舒诺瞟一眼旁边的楚江夙,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五颜六色表情更是丰富到不行,仿佛怀孕的不是傅笙儿,而是他一样。 算了,指望不上。 “二小姐,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 舒纪程似乎来了兴致,开口说道。 “我没有……”傅笙儿的眼泪‘滴答滴答’往下落,抬起头看向舒诺,眼底透出某种渴望和哀求“殿下,您还记得那天夜晚吗,您喝酒喝醉了,是臣女扶您回的房间啊殿下!” 别说哪天夜晚了, 就是她啥时候喝醉酒了她都不知道。 舒诺沉默没有说话。 傅笙儿趁机膝行两步跪到她面前含着哭声道:“殿下,您忘了吗?就算您忘了那夜的事,也不该忘记公主殿下的期望啊。” “我阿姐的……期望?” 舒诺重复一遍,终究是皱起了眉。 第九十章 你很闲吗? “是的……”傅笙儿低下头不看眼前温雅高挑的少年,小声自语道“先前……与四公主交往频繁,她总说希望殿下能够开开心心,娶妻生子过上平淡安稳的生活,也曾暗示过我要不要追随殿下。” 说此,她悄摸地抬头望了舒诺一眼,见她神色没什么起伏,便壮着胆子继续道:“那时我羞涩,没有应下,但是现在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瞒着太子殿下了。殿下,臣女对您当真一心一意,您就算不看在臣女和肚子里孩子的份上,您也要看看四殿下的期盼啊殿下!” “闭嘴!”旁边的傅丞忍无可忍,怒斥道“你一姑娘家家怎可说如此不知廉耻的话!” “爹!”傅笙儿眼眶含泪也高喊一声“您为了让大姐姐嫁给她心仪之人做了那么多,为什么就不能允许我寻找如意郎君,我也是您的女儿,您不能厚此薄彼啊!” “你……” 傅丞已经气得脸色发青,舒纪程不知想起什么,眸色也显得阴沉。 众宾客面面相觑,无一不震惊且又幸灾乐祸。 舒诺静静看着跪在脚边低着头抽泣的少女,她的身体一颤一颤的,也不知是冷还是紧张,手指攥紧衣衫袍袖,似惴惴不安什么。 不过也是,将自己的清誉、名声、甚至后半生的前途命运都赌到了现在,一旦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孤不记得阿姐有提出什么娶妻之事。” 舒诺平静地说出果真见傅笙儿身形有一瞬间僵硬,却也很快缓和下来,而旁边的楚江夙和舒纪程纷纷侧头神色莫测地看着她。 “殿下不知吗?”傅笙儿懦懦抬头,眼神流露出一丝疑惑“难道四公主没和殿下说这样的事吗?” 她恰到好处的单纯茫然让在场众人偏信了几分,看向舒诺的眼神带上了渣男始乱终弃的鄙夷。 舒诺扬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很想高吼一句‘我没有始乱终弃!’,哦不对,应该是‘我不是渣男!’。 她压下心底的狂吼,平淡地掸下袍袖,施施然道:“是吗,那你可能有所不知,我阿姐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离开汴京,她又怎么会想让我找个贵族女子结亲呢?” 傅笙儿身形猛地一僵,似没想到眼里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竟会将她一直往死路上逼,她真的没有看见她的心吗? 她带有求助地看向傅丞,而旁边的傅丞见此也皱起眉,先不论现在大女儿傅云漓的大婚,就是傅笙儿未婚先育这一事情,不管真假都足以成为汴京谈论的笑柄,若是再加上太子拒之…… 他阴沉地深吸口气,那将成为他傅丞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笑柄,视线转过落到傅笙儿扯出抹冷笑,可真是他的好女儿! “太子殿下……” “不过。” 傅丞刚开口,舒诺就紧接着话继续往下说,她徐徐走到傅笙儿面前,弯下腰伸出手缓缓将她搀起:“你这‘肚里孩子’孤倒是想详细问问,二小姐借一步说话?” 这突来的反转又是令众人一愣,楚江夙的神色更是变得阴狠深沉,目光如刀,但却没有出手拦阻她。 修长的手指在橘红暖光下闪烁出如羊脂玉般浅白的淡淡光晕,搀扶到手臂上力道轻柔而又稳重,傅笙儿看着对她含笑的容颜,渐渐有些痴了,不知不觉被她拉起,拽到身边。 “五弟。”舒纪程突然高喊一句,制止她们转身要走的步伐“有什么事儿不妨在这儿说,这里人多,还能帮你参谋一二。” “不用了。”舒诺偏头瞧一眼天色“再过一会儿二哥就该回房陪新娘子了,哪能把闲心放到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上。” 况且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就是想人多闹大,好让她丢人现眼。 “五弟这么说可就寒了为兄的心,我明明……” 舒纪程才说一半,肩膀上就轻轻拍打一下,他转过头直接对上楚江夙带些沉闷幽怨的眼神。 “你很闲?” 明明很平淡的语气却偏偏让舒纪程浑身一激灵,他没惹他…… “没有的皇叔,侄儿只是怕五弟年岁尚小,处理不好这种问题。”他不露声色地扒拉开放到肩膀上的手。 “哦,竟是如此。”手被拍开,楚江夙也不恼,从袖里拿出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触碰舒纪程的指尖,继续道“二皇侄的年岁其实也不大,像入洞房这种事应该也是头一遭,需不需要皇叔在旁边指点你一二?” ?! 好家伙,这是在变相的说舒纪程不行吗? 不愧一书反派,她悟了! 舒诺恍然。 然而舒纪程的脸色青白交加相当精彩。 “不用了。”他说话也开始咬牙切齿“这等事情,就不劳烦皇叔费、心、了。” 楚江夙冷哼一声,转头瞧着还在看热闹的舒诺,没好气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处理你自己的事儿。” “啊?哦……” 舒诺拽过傅笙儿,离开前院了。 天边的夕阳映衬卷云如火焰一般燃烧,橘红的光线照射下来拉扯地上的影子,傅笙儿静静跟在舒诺身后,看着两个人快要融合依偎的影子,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甜蜜的笑。 “说罢,到底怎么回事。” 舒诺停了,转过身,影子也随着她的举动变了一个方向,傅笙儿抿下唇有些不舍,听到舒诺的问话低着头,搅着帕子不解呢喃:“殿下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舒诺上前两步猛地抓起她的右手腕,指尖搭到脉搏上,沉声道:“如今只有我们二人,你确定还不说实话?” “我没……” “心跳加速,你在说谎。” “我……”傅笙儿脸上有些娇羞,但又因舒诺的话变得苍白,咬着薄唇不说话,可舒诺投来的目光太具有威慑力,她没坚持多久就眼含泪珠子,娇声喊道:“好啦!我确实没有怀孕,只不过想炸你一下……” “炸我?”舒诺都快被气笑了“你可知要是被人发现你假孕闹事,可是会名声扫地,一辈子都钉耻辱柱上的。” 傅笙儿听后没有慌乱,反倒眼睛亮亮的,“殿下,你担心我呀?” 第九十一章 大火燃烧,楚江夙呢? 看着她那不思进取的样子,舒诺简直又好气又好笑,回想起傅云漓也是恋爱脑,怎的,这是家族病吗? “总之,回去后找个名医说是误诊,不知所措的情况下才会闹这么一出,或许能挽回点名声。” 她放下傅笙儿的手腕,转身要走,可下一瞬自己的手腕却被抓住了。 “殿下!”傅笙儿见她要走,慌忙拉住她,泪眼婆娑“你、你这是要走?” 不然呢? 舒诺很想问,却没有问,只是侧头静静看着她。 仿佛明白她的意思,傅笙儿的脸色霎时惨白,拽着她长袖的手竟抖了抖:“你要走……你为什么要走,你将我单独叫出来,怕我于人前丢失颜面坠于万劫不复的地狱,难道不是因为你喜欢……” “二小姐。”舒诺沉声打断她的话“我想先前说的应该很清楚了,你我二人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之前种种也都是意外,你还是收了心,放到该放的人身上。” “收了心……你竟让我收了心……”傅笙儿低声呢喃,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她抬起头盯住舒诺的眼睛,希望看出一些她隐藏起来的情绪,可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眼神平淡得仿佛与周遭的一草一木没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吗…… 傅笙儿一瞬间只感觉心都要碎了。 “那要怎么做你才能喜欢我……殿下我真的、真的喜欢你我……”她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表达了,从见到舒诺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自己非君不嫁,讨好、改变、伪装,甚至拿全部来赌她对自己的那一点怜惜。 她赌对了,她对她有怜惜, 可为什么,只是怜惜…… 舒诺瞧着不知所措的少女,淡淡叹一口气:“感情的事情勉强不来,我不是你命中注定的人,你将来会找到适合自己的如意郎君的。” “可我……” 傅笙儿还想继续纠缠,舒诺忽然摆手制止她接下来的话,看着‘少年’蹙起眉,傅笙儿讶异,转过身顺着她的视线上瞧,就见将要入夜的天空,忽然冒出诡异的红光,那红光诡异狰狞,映衬着天空也开始扭曲,那是……着火了?! 她还没缓过神,就见眼前的舒诺飞一般地往回跑:“殿下!” “你去找人救火!”舒诺头也不回地喊一句。 她绕着手抄长廊先是回到前堂,奇异的是,大厅前堂竟一个人都没有,吃食果盘好端端摆着,却始终见不到什么人影,连服侍的婢女小厮都见不到,难道都去救火了? 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想起第一次与楚江夙交锋就是在大火里,然后等一出来他就管她叫飘飘,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举动让他产生这样的误解,但是万一,他又身陷火海,又有谁刺激了他,那他会不会也管那个人叫飘飘? 一瞬间舒诺突然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了,手脚出奇的冰凉,心神也有些慌乱,等回过神时她已经不管不顾地往大火方向拼命地跑了。 划过耳畔的风吹散了她的发,吹乱了她的思绪,更吹疼了她的心。 舒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那么想摆脱‘飘飘’的身份,可真当有可能有谁代替自己的时候,却又那么不甘。 呵,原来她竟这么卑劣吗…… 来到起火的地方,果真看见许多婢女小厮拿着木桶或是木盆一下下朝上扑水,人很多,也很乱,但没有看见想要找的人,她急忙抓住一个取水的侍卫:“你有看见楚江夙吗?” “没有殿下,小人一来就是现在这样,没有看见楚凌侯。” 舒诺放开侍卫让他继续救火,熊熊燃烧的烈火直冲云霄,扭曲了一片天空,她仰头瞧着依稀能分辩出阁楼牌匾上的字——云依阁。 云依阁…… 那好像是舒纪程和傅云漓的婚房。 等等,婚房。 舒诺打起精神仔细辨认牌匾上的字, 对,云依阁,就是云依阁三个字, 楚江夙不可能在这里,他不可能真的进人家婚房教人家洞房,那他人呢?现在在哪儿? 舒诺缓缓后退离开了云依阁围绕的小院,周遭冷冷清清的,她还真不好分辩方向,随意找条小道走着,忽地,一道黑影从树木缝隙间闪过。 她一愣,迈着脚步缓缓走上前,扒开交错的枝叶定睛一瞧竟是皇子府的书房,没有侍卫看守,应该都救火去了,所以借着残光,她能清晰看见书房里那个高挑的身影。 楚江夙吗? 但不能确定。 她本打算再进一些看清楚,可那道身影忽然间消失了,舒诺愣了,她站的地方正对着书房大门,那个人若是从门出来她一定能看见,又或是从窗户跳走也一定有响动,可没有,什么都没有,就仿佛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鬼? 她被这想法逗笑了,这世上哪来的鬼,就连她这个外来者都不敢自称为鬼。 可这人是谁,怎么消失的呢? 舒诺好奇,竟真大着胆子走近书房,推开大门,这书房素朴雅致,墙上高悬着字画,左右两边的摆放整整齐齐的书架,上面搁着各式各样的书册或竹卷。 她不敢点灯,只从旁边拿起盆景里用来装饰的尖锐锥子放手里防身,走到主位桌前,拿起上面摆放整齐的奏折随意看了看。 字迹清晰刚劲,笔墨飞走龙蛇。 至于内容嘛,不是弹劾她的,就是弹劾她的。 舒诺默默地记下那些弹劾她的大臣名,等有时间将她一个一个都给弹了,放下折子,回过头,背面的墙壁上依然是一架大书柜,上面也整整齐齐摆放书,瞧不出有什么异样。 但凭她以前看的小说经验,这样的柜子指定有怎样的机关,伸出手上下摸索,动动书册倒也找不出什么不同。 舒诺倒退几步双手环胸,像她这种没有女主光环的小炮灰,基本是找不到什么机关的,就算找到了一般也是送人头。 她放弃了。 转过身打算往回走,却忽觉得脚下绊到什么东西,她直接一个踉跄。 第九十二章 暗牢里的声音 暗门打开的时候,舒诺整个人还是懵逼的,侧头看一眼搭在淡蓝诡纹花瓶上的手,缓缓抬起来收回,不是……这就开了? 眼前的巨大书架从正中间向左右两边延伸,露出一条漆黑且不断往下延伸的暗道,空洞洞的似没有尽头,舒诺站在书柜前看着,脚步却往后倒退一步。 是的,她只是单纯好奇,却没打算进去! 要知道像这么孤身一人独自往危险地方走,八层是再也回不来了,她是好奇心重,但又不傻。 舒诺伸出手尝试地重新扭转花瓶想把暗门关上,可那花瓶竟被她直接拿了起来,别说底座机关了,就是一点可疑的痕迹都没有,难道说这个花瓶不是特殊机关,那暗门是怎么打开的? 听过古代的奇门遁甲很厉害,她倒也没自大觉得能够破解其中奥妙,再试试书架两端,看能不能合上,果然……合不上。 舒诺识时务地放弃了,拍拍手打算要走,刚转过身忽觉得后脖颈一痛,看来还是没有逃过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命运啊。 ‘咚——’! …… 滴答、滴答。 似听见轻缓的落水声。 舒诺艰难地睁开眼睛,落入眼帘的是墙壁上如豆粒大小的油灯,以及光源范围内能看得见的铁栏杆,脑袋还是有些晕眩,伸出手抚上后脑慢慢揉捏好一阵才缓过来。 她支起身盘腿坐到枯草堆上看着周遭似牢房的地方。 所以说……她被人关起来了? “行了,出来罢别看了,我知道你在。” 舒诺不紧不慢说出的这句话却如石沉海底一般没了踪迹,但她也不慌,慢慢地活动筋骨,等待着。 “身处危险之中还能如此从容不迫,不愧是当朝的太子殿下。” 转弯角缓缓走出一个人影,黑色的斗篷覆盖全身看不清他的容貌样子,声音也是沙哑,但那高挑的身形却让舒诺瞧出,正是书房里无故‘消失’的人。 “你抓我做什么?” 舒诺依然盘着腿,眼神淡淡地看着他。 “怎么,你不知道?”那斗篷人有些诧异,声音里又夹杂几分戏谑“都能准确无误地分析出附近有人在暗处观望,你就不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哦,你说这个。”舒诺慢腾腾地回答他“炸一下而已,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谁成想你就这么直接出来了。” 斗篷人一哽,“你还真是……诚实。” “哪里哪里,为数不多的优点。”舒诺继续慢腾腾地回答“不过也好,见你出来,我还真猜测了几分。” 斗篷人流露出兴趣:“说来听听。” 舒诺缓缓道:“二皇子府的书房只有二皇子本人和其最信任的下属才能进来,当然,不排除有贼人闯入,不过,无论是下属还是贼人,都不可能心平气和地和我说这么久的话,你说对么,二哥?” 一声‘二哥’犹如古寺里敲响的洪钟,在这空旷漆黑的暗牢里回响,舒诺静静地等着,看眼前这人是会怒气恒生来威胁暴打一顿,还是嘲笑她愚钝认错了人,时间一点点过去,正当她等得快要睡着的时候,恍惚听见沉沉低闷的轻笑声。 “还算有点聪明劲儿。” 兜帽摘下,露出一双迷离上挑的桃花眼。 舒诺抬头与他对上:“楚江夙呢?你把他拐哪儿去了?” “自己都身处险境了,居然还有心思问他,你们真是一样……”舒纪程说到一半声音顿住了,走近几步伸手抚上铁栏杆,盯着她“不问我为何抓你了?” “还能有什么。”舒诺依旧平静道“无非储君位子,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 “没有别的?”舒纪程闻言轻笑一下,语气里的嘲讽丝毫不加遮掩“五弟未免有些太妄自菲薄了,你拥有的东西可实在太多太多。” 舒诺疑惑地斜眉看他,可舒纪程没有给她解惑的意思,抬起手重新戴好兜帽,转过身语气悠闲地边走边道:“你就在这里好好想想,正好,也顺便陪陪他。” 想什么? 陪什么? 舒诺实在搞不懂舒纪程哪根筋儿搭错了,新婚夜不好好陪新娘子,特意跑来抓她?搞不懂也不想搞了,她走到铁栏杆前面,借着墙壁上微弱的烛灯,翻动铁锁,仔细看了看,再拿出先前藏衣袖里的那个小锥子,一开始只想着防身,没想到现在也有撬锁的功能。 她拿起锥子,用尖的一头伸进去捅锁洞,来回拧拧,嗯……没打开。 她果然不是开锁的料子。 “咳、咳咳,你那么乱拧,是拧不开的……” 忽然间,一道虚弱且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舒诺猛地惊觉起来:“谁?!” “咳咳,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道声音继续回答着她,舒诺握紧手上的锥子快走几步摘下墙壁上的油灯,微弱的光只能照亮大约一米的范围,她贴着墙壁缓缓绕了一圈,随后放下心,不管那声音是什么,至少关押她的这间牢房是安全的。 “咳咳,小丫头别紧张,我只是被关得太久,想找个人说说话。” 那道声音似是知道了她的举动,竟开口出声安慰,可舒诺听见却神色猛地一紧,什么都看不见,他怎么知道她是女的?不对……正是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所以那人才会根据音色来判断男女。 想她先前跟人交流时都会刻意压低些音量,再加上类似‘小白脸’的容貌才会没人怀疑她的身份,而刚才被惊到了,难免用上了原声。 舒诺镇定下来,轻咳两声道:“晚辈是大魏太子舒诺,刚才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前辈见谅。” “太子?舒诺……” 那道声音繁复呢喃,似在回味什么又似感慨什么。 舒诺静静分析他的语气,试探性地问道:“听前辈的意思,您与舒家熟识?” “熟识?何止是熟识……小子现在是何年?” 舒诺不解,却还是老实回道:“大魏九年。” “大魏九年?”那人声音缓缓低沉下来,似带有嘲讽“原来……已经过去七年了,那父皇呢?他怎么样了。” 第九十三章 大哥舒震元 父皇?! 舒诺神色一惊,普天之下,她实在想不到除了病榻上那个快要仙逝的人外,还有谁敢被称一句‘父皇’。 “你是皇族人?!” 舒诺不禁喊出声。 “我不但是皇族人,按照辈分,你还应该叫我一声大哥。” 大哥? 大皇子舒震元? 舒诺更加震撼不解,他不是死了吗? “死了?呵呵,原来外面人都是这样传的吗?” 舒震元的声音缓缓响起,舒诺才恍然她把想法说出来了,低头沉思片刻说道:“不过,你说你是大皇兄,可有什么证据,谁知你是不是在哄我。” “小子,你倒是敏感,不过想来也对,能当上太子的又岂是等闲之辈。” 舒诺听得老脸一红,她能说她完全是被别人推上去的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舒震元声音依旧沉闷虚弱“父皇如何了?” 舒诺答道:“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随着话落,她突然听见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 “你说什么?!父皇他……” 舒震元显然变得躁动,舒诺静静听着,眉头皱起,从语气上瞧,不像是装的,莫不成他真的是她那个死去的大皇兄,可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斟酌下宽慰道:“嗯……大哥你先冷静下,其实父皇还没有完全病到那种程度,只是现在需要拿药吊着,等我们出去了,你可以去看看。” 铁链声突然静了,他也不说话了,舒诺对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不禁陷入反思,她好像没说什么…… “出去?”舒震元声音突然颓废下来,嘲讽道“你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专门是给活死人留下的地狱。” 舒诺不禁嗤笑出声:“大哥你神话故事看多了?这世上哪来的地狱?” “那我问你,你下来时可有人知晓?” 舒诺收敛笑容。 “你在这里,可有把握上面人不会对你进行造谣,包括死亡?” 舒诺沉默。 “你在众人心里死了,哪怕现在还活着,又有几人能相信,能信任?” 舒诺觉得心口窝子有点疼。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舒震元声音压低下来“这个地方就是留给人间不能活,阎王懒得收的人,鬼不鬼人不人,为那些所谓的施舍苟延残喘。” 舒诺不知要说什么好,因为他说的是对的,被关在一个闭塞的笼子里,任由上面怎么说怎么做,她都不知道更无法为自己辩驳,哪怕谣传说她死了,过个半载又有谁能记得她,舒震元本人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 但…… 她不认! “大哥别说泄气话,只要人还活着,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舒震元一顿,隔着厚厚的墙壁他看不见那个‘小少年’的面容,但她说此话时,一定有着桀骜不驯的自信和乖张。 “好,有你大哥我年轻时的风范。”舒震元不知怎的,一直积压心口上的浊气突然畅快不少,这种舒爽的感觉来得连自己都感觉到惊讶,这么多年,他本以为自己早已经认命,但埋藏心底的那一份不服,却始终没有消散。 “小子,你……” 舒震元刚开个口,却又立刻闭上。 舒诺也安静下来,那缓慢而又厚重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然后‘咔哒’一声似放下了什么东西,她拿着油灯快步离近,但光线照过去只看见一个宽大的木盒,并没有其他什么人。 “别找了,他们是不会让你看见他们的。”舒震元声音悠悠似早已料到“他们会杜绝一切你能逃跑的所有可能。” 啧,真鸡贼。 舒诺暗自吐槽一句,伸手将盒子勾过来打开,一阵浓郁的饭香扑鼻而来,借着烛灯看了看,姜汁鸡、清竹笋、枣花米饭以及一壶酒,荤素搭配,色香俱全。 将她关在暗牢里,不杀,然后每天好吃好喝, 不是……还真把她当宠物养了? “呵……”舒诺冷笑。 “别恼,先吃。” 舒诺移动烛火,只见旁边的铁门后伸出一只枯槁尸白的手,那只手消瘦似皮包骨头,拽着墙角食盒一点点拽回去,打开,竟只是一碗小米粥。 呦呵,就这还搞区别待遇呢? “他们不会让我吃得太饱的,怕我跑掉。”那只手慢慢缩回去,舒震元低哑道“吃,饭菜里没毒。” 舒诺拿起鸡腿来回晃了晃:“为什么?如果真的敌对,我们死了不是更好。” 舒震元冷笑一声:“也有可能是他们不舍得,谁知道呢?” 不舍得就将活人当宠物养?闹呢? 但她觉得舒震元可能不会再回答她的问题了,也就闭上嘴,低头咬一口姜汁鸡,忽然察觉到一个问题,这里虽说有吃有喝,但要是如厕该怎么办? 顿时,手里的鸡不香了…… …… 外面的夜晚犹如稠墨,掩盖住了与黑色融为一体的影子。 树叶沙沙作响,却轻的好似微风拂过。 “主子。”叶凌站在阴影下,朝最前面的影子拱手抱拳“还是没有找到太子殿下。” 那修长的浅白指尖如雪玉雕琢,楚江夙把玩一片叶子,神色低沉道:“人呢?” ‘扑通——’! 巨物落地的声音重重响起。 傅笙儿头发散乱,眼神慌乱地不住后退,她不自觉地伸出手,却恍惚碰到一片冰冷,那泛着寒光的剑刃映出她惶恐不安的样子,傅笙儿又不禁大喊一声,身子抖得更快了。 “真吵。” 楚江夙低喃一句,旁边的叶凌立马上前点了傅笙儿的几个穴位,由骨骼深处散发的疼痛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等疼痛散去,她也没有气力大喊大叫了。 “好了,你说,舒诺在哪儿?” 楚江夙依然把玩着指尖叶子,头也不抬地问道。 “我、我不知道……” 剑刃抵到脖颈上,傅笙儿有些崩溃地哭喊道:“我真的不知道,太子殿下看见大火后直接丢下我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怎么,你没留住她么?”楚江夙嘲讽道“用你‘肚子里的孩子’,都没有留住她?” 第九十四章 舒诺呢? 傅笙儿声音顿时一哽,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眼神有些飘忽却依然喃喃道:“太、太子殿下自然在乎我们母子的,但火势那么大,人命关天,她撂下我们跑去救人也是情有可原。” “呵呵。”楚江夙停下手上的动作,将叶子攥到掌心握紧,转过身走到傅笙儿面前,弯曲膝盖半蹲下来,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小腹。 “你要干什么?!”傅笙儿身体霎时紧绷起来,不由地往后蹭两下,却碰到那把剑刃上“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我,太子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楚江夙闻后嘲讽地嗤笑一声:“谁说本侯要动你,本侯只是好奇这还未成形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再想着要不要挖出来瞧瞧,也好长长见识。” “不!你……”傅笙儿实在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楚江夙站起来缓缓抬起手,旁边扼制她脖颈的刀刃也转移方向落到她的腹部,他没有开玩笑……他真的想挖开肚皮看看那个还未成形的孩子?! “不是的侯爷……我,我没有……” 傅笙儿身体不停地抖,她下意识地出声否认,可刚说一半她就顿住了。 “没有?没有什么。” 楚江夙继续问,可傅笙儿却不怎么说话了,她要说什么?说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假的,说这一切都是她为了留在太子身边而演的戏,那眼前人会放过她么?还会放任她留在太子身边么? 不会!所以她不能说,哪怕肚子真的被捅出窟窿,只要还剩一口气,她都有法子一辈子留在殿下身边,让殿下帮她报仇! 打定主意,傅笙儿紧紧闭上眼睛,不说不动,就等那一刀下去给自己个痛快。 看着她一幅忍辱赴死的样子,楚江夙轻轻‘啧’一声,微微摆了摆手,那剑刃放下去。 “希望你能一直演下去。”他看着她“舒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太清楚,但无论怎样,都绝不是你心里所爱慕的那样。” 撂下这句话,他直接转身离开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 傅笙儿瘫坐原处瑟瑟发抖,伸出手又抚摸上自己的小腹,如果这里真有个孩子,那该多好…… 夜色越发浓郁了,连星星都快要见不到几颗。 楚江夙站在府邸最高处的树枝上,俯视下方,他派出去的影卫几乎将府邸都翻遍了,却怎么都找不到舒诺就仿佛她凭空消失一样,怎会这样? 想起大火燃烧前,大堂里突袭刺客,不过那些刺客倒是怪异,专门袭击舒纪程和他麾下宾客,其他人一概不管,甚至还有人直接从他身旁绕过去。 刚解决掉他们,婚房那边的大火就起了,舒纪程那阴鸷低沉的目光他现在还记得,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泼到他身上的脏水也不止这一两件。 他担忧舒诺的安危急忙去找她,可不知怎的怎么找都找不到了,听灭火的小厮说过她曾问过他的行踪,难不成她去找他给错开了? 呵…… 楚江夙自嘲地摇头,她去找谁都不可能来找他。 可人去哪儿了呢? 眸光扫视一圈,他定定落到一间依然点着烛火的屋檐上,实在不行,他也只能去当一个不懂事儿的长辈了。 …… 屋檐下的烛火透过窗户纸显出一片橘黄色的暖光。 傅云漓一袭大红嫁衣坐在床前,神色颇有些复杂难言地盯着坐在桌前转动酒杯的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舒纪程不解:“什么?” “大火。”傅云漓紧紧盯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新房会燃起大火。” 要不然她怎会好端端地坐在这儿? “别想那么多了,今日可是你我二人的大婚之日。”舒纪程倒好合卺酒端起一杯递给她。 大婚? 傅云漓听见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日子竟被整得乱七八糟,乌鸦飞过,火盆烧衣,现在礼毕入的屋子都不是他们原先准备好的洞房,而她将要共处一生的夫君……也还在有事瞒着她。 她看着那杯酒没有接,舒纪程端了一会儿,缓缓将杯子塞到她手里,“都已经如此了,便先将就些,等日后稳定了我再补你一个美好的洞房花烛。” 傅云漓拿着白瓷酒杯,看着逐渐荡漾开来的水面,垂下眼眸,是啊,事已至此,她还能怎么样呢? 端起酒杯与舒纪程双臂环绕,缓缓喝下这合卺酒。 “那……” 舒纪程盯着眼前容貌艳丽的美人微深眸色,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上她白皙的脸颊,那指尖灼热的温度烫伤傅云漓的肌肤,她脸颊微红不自觉躲开,却又被那带有薄茧的手指捏住,暧昧无限,旖旎流转,两个人慢慢靠近……慢慢靠近…… 倏地,一阵刺耳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仅隔一指距离的俩人猛地顿住,周围围绕起来的灼热气氛在这一声声缓慢且频繁的敲门声里荡然无存,舒纪程收回手,傅云漓也觉得有点窘迫:“不要……你去看看?” 舒纪程瞧她一眼,随后起身推开门。 月色下的黑色宽袍犹如暗墨浓稠,上绣猩红花纹更是似烈焰燃烧,舒纪程一愣,随后前走几步带些冷嘲道:“皇叔,打扰别人新婚花烛可不是什么君子行径。” 楚江夙听后似有些不解,抬眸上下他的衣襟半晌,问道:“都多久了,你还没开始?” “咳咳咳。”舒纪程觉得他不适合聊此,反问道“皇叔来有什么事儿吗?” 楚江夙的眸光移开,掸掸袖子道:“看见舒诺了么?” “五弟?”舒纪程皱眉语气带有试探地问道“她怎么了么?” 楚江夙声音清浅:“她不见了,问你见到没有。” “五弟不见了?!”舒纪程眉头皱得更深,神色疑惑也含着担忧“这怎么可能,皇府就这么大地方,好端端的大活人能跑到哪儿去?” 楚江夙转头看向他:“是啊,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贤侄,你觉得呢?” 第九十五章 不懂事儿的长辈 “皇叔怀疑我。” 舒纪程也径直对上他的视线,缓声道。 楚江夙没有说话,身上的压迫感于一瞬间放至最大,舒纪程袖下的拳头握紧与他抗衡,但却没过多久,他便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和他对视。 “皇叔便是怀疑,侄儿也没有办法。”他道“五弟在我的府邸丢失,嫌疑最大的就是我自己,我犯不着冒如此风险来得罪皇叔。” 恭敬的语气不带一丝虚浮。 楚江夙沉默地看着他,良久后才缓缓收回视线:“希望如此。” 说完他大跨步离开。 等楚江夙身影彻底消失,舒纪程这才收敛起诚恳谦卑的神态,他直起身静静地看着前方。 “你知道的对?” 身后的傅云漓不知何时缓缓走出来,她来到舒纪程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声音清浅且带着肯定道:“你知道太子殿下在哪儿,对。” 舒纪程侧头看她:“为何会这么说?” 傅云漓摇摇头:“直觉……”再加上对你的了解。 她不继续说下去,舒纪程静静看着她,突然伸出手将她横抱起来,怀里的少女受到惊吓不自觉抬手搂住他脖子,他清浅一笑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低语:“没想到我的皇妃还有如此本事,但可惜,你的直觉错了。” 抱着懵懂少女缓缓往回走。 树枝轻颤,楚江夙背着手静静看着树下相互依偎离去的璧人,屋内烛光一瞬间熄灭,只有压抑的嘶吼逐渐传开。 他皱眉,转身离开。 “主子。”叶凌随他身后,来到僻静处才开口问道“难道太子殿下真的被挟持了?毕竟这二皇子府的戒备,属下真的不敢恭维。” 语气里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 楚江夙压下被夜风吹得散乱的头发,“你真这么觉得?” 叶凌一愣:“难道不是吗?” 舒纪程这次成婚真的是一波三折,一会儿乌鸦一会儿大火,但次次都挑选主子露面的时候,针对的意思简直太明显,也保不准有人借机虏获太子,借此来挑拨起楚江夙和舒纪程的对立。 好渔翁得利。 叶凌将想法复说一遍,楚江夙听着突然轻笑两声:“你说的很在理,但,那你把舒诺想的未免太傻了些。” “主子?” “她若真的被人强制带走,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但整个府邸都翻遍了,却查不到一丝异处,那就说明她是自愿的,且还没什么防范。” 楚江夙低声呢喃,思绪也跟着不停旋转,她究竟是怎么自己把自己玩儿没影的呢?寝室、大堂、书房……能藏人的,不外乎这三个地方。 “召集典狱司,把舒纪程的府邸给本侯看住了,人,必定在这儿。” …… 外面暗藏起风起云涌。 暗牢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能称之‘危险’的事情。 但舒诺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漆黑的牢里一片安静,只有墙壁上悬挂的豆粒油灯还在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周围没有窗户,更没有能计时之类的沙漏等东西,她在这里感受不到时间,与其说被囚禁与世绝隔,倒不如讲被人间遗忘更为准确。 她感觉已经快过了一个世纪了,但也许只是几个瞬间。 “怎么,受不住了?”舒震元很快就发觉出她的暴躁不安,倚靠墙壁上不禁冷嘲道“你再烦躁也没用,除了加剧消耗你的神智,对你活着一点帮助也没有,往好处想想,你至少还有老子陪着,想当初我刚被关此处时,只能靠自言自语来解闷的。” 听见舒震元的话,舒诺坐到杂草堆上深吸口气,努力压制住心里的狂躁:“大哥,你当初是怎么被关进来的?” 她开始找话题分解注意力。 “哼!”舒震元冷哼一声,带些阴狠道“被最信任的人出卖了,我敬重他如天地,他却视我如狼匹,说着多年情分的话,却囚禁得丝毫不犹豫,老子还要感恩戴德谢他的不杀之恩,我呸!” 似狠狠出了口恶气,他才平复下来反问道:“你呢,你又是怎么关进来的?” 嗯…… 舒诺有些尬,她总不能说是自己好奇心太重结果被人打晕带进来的,舒震元恐怕会认为她是个傻子,伸出食指蹭蹭鼻尖:“跟你、差不多。” 那边又传来一道冷哼声,之后便不说话了。 舒诺又问:“大哥既然是被人陷害进来的,那为何会关在舒纪程的府邸?” 她刚才听他用上‘爱戴’一词,那想必对方应该是个恩师之类德高望重的长辈,可无论什么样的长辈却始终是一名臣,不忍心杀大皇子,却毅然跟随二皇子,这种一仆侍二主的行径向来会很惨,最关键的,舒纪程竟然真的很听话没杀老大。 这……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 “你说什么?!” 舒诺还未从思绪里抽回来,旁边的暗牢里便传来一声暴怒以及铁链来回碰撞的声音。 “你是说老子被关在了舒纪程那个废物手里?!我他娘,舒纪程有什么的资格敢来压制老子?!我舒纪程你等着!!!” 舒诺默默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觉得好像多嘴了?但她现在没有心思去安抚大哥那将近暴躁的情绪,她似乎又听见脚步声传来了,眸里闪烁一丝阴沉,捏了捏手里的锥子,藏好。 将油灯放到地上摆正一个角度,她斜着身子躺到送饭人必能看见的地方,头发披散下来揉搓凌乱,闭上眼睛放慢呼吸,静静等着送饭人的到来。 脚步声缓缓靠近了,‘叮当’一声放下食盒了, 没有传来别的声音他应该是顿住了, 脚步声,来了。 舒诺感觉到有人触碰她的手指,但她的手早已放石壁上冻了许久,现在抹上去应该如死尸一般。 “不会……死了?” 那人低喃满含不确信,舒诺接着便听见铁链迟疑却又轻微的开锁声,藏于衣摆下面的锥子不自觉握紧,她没有动,静静等着。 近些…… 近些…… 再近些…… 好,就是现在! 第九十六章 终于见面了,大哥 温热的血喷洒而出,舒诺眸光狠戾地看着眼前满是不可置信的仆从,锥子的尖头砸入他的侧脑,他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什么,就‘扑通’一声瘫软地上,断了呼吸。 舒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抬起袖子狠狠抹掉脸上的血泽,拿起油灯蹲下来,扒开仆从的衣襟仔细翻找。 “小子,你够狠的。” 那叮当作响的铁链声不知何时停了,舒震元声音轻缓,若是细听却能察觉透露的一丝兴奋。 舒诺没空搭理他,来回翻找摸索,总算在衣衫夹缝里找到一长串钥匙,她抬起腿迈过倒地的尸体,举着油灯缓缓走到旁边的暗牢。 一扇巨大的、并非透明的铁门横隔她面前。 舒诺有些愣了,一直以为舒震元与她一样只是被随意扔在茅草堆上不管不问,可现在瞧着,事情似乎远没有那么简单。 “大哥?” 她伸出手指敲敲铁门。 里面铁链摩擦的声音更加剧烈杂乱,舒震元似乎很激动,很心急,舒诺以为他会催促着快点打开牢门,可铁链震荡一会儿便悄无地停息,舒震元更是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大哥?” 舒诺又低喃唤一声,里面不再传来什么响动。 她将油灯挂到石壁上转移好角度使光线正好对准锁孔,拿起那一长串钥匙挨个翻找,挨个尝试,终是在‘咔嚓’一声,铁门缓缓地开了。 一股恶臭从里面扑面而来,舒诺抬袖子捂住口鼻却也忍不住低咳两声,拿下墙壁上悬挂的油灯,推开铁门走进去,地上干裂的杂草铺得厚厚一层,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让舒诺不敢冒然前进,试探性地往前走几步,再踏出第七步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痴笑: “再往前走,你就要撞墙壁上了。” 舒诺猛地停下来,伸出手往前探了探,果然碰到了冰凉的墙壁。 “大哥?” “小子,我真没想到你会把门打开。” 舒震元嘶哑的声音徒然变得异常清晰,舒诺站在原处不动了,只是扬起唇角笑了笑:“大哥说的哪里话,你我是兄弟,做兄弟的哪有不互相帮衬的道理。” “呵呵……”舒震元冷笑两声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道“听我的,你慢慢走过来。” 舒诺点头:“好。” “左转,往前走。” “停,前面有个桶,绕过去。” “再接着走。” …… 舒诺依照他的指使一点点慢慢走着,等到他说‘再走近些’时,她却忽地停住脚步不再继续。 舒震元疑惑问她:“怎么不走了?” 舒诺面无表情:“大哥,我是比较实诚,但又不傻,你以为压低声音我就不知道离你是近是远了吗?” 面前声音哑然顿住了,舒诺倒退两步,蹲下来,将左手拿着的烛火向前伸,豆粒大小的光芒忽闪忽闪,浅浅朝上移,舒诺看见一张堪称狂放的面容,犀利的眉宇向上挑起,眼眸斜长深邃似盯紧猎物的鹰,脸颊消瘦却也硬朗。 油灯缓缓下移,破旧而又凌乱的衣衫已然不合身,宽大的手腕上也系着粗如树干的铁链子。 舒诺抬起眼睛重新对上他那似雄鹰犀利的眸子,淡淡笑道:“终于见面了,大哥。” …… 攀升树梢上的暖阳已然普照大地。 新婚夫妻隔日起来理应给婆母\/母亲敬茶,可傅贵妃神智不清,便是舒纪程想法子治疗她,但她长期在舒诺那里受到折磨再怎么治都没什么用了。 舒纪程不喜舒诺,无论权利道路上的争夺还是他们彼此间的私怨,他都不喜她,但…… 他皱起眉,任由傅云漓帮他捧来茶水漱口,又换上一套轻薄舒爽的衣衫。 傅云漓的长发盘成了妇人髻,让她清丽的容貌上多了几分成熟和端庄,伸出手给他系好带子,有些犹豫地说道:“大婚后可沐休三日,你……” “我还有事。”舒纪程毫不迟疑地打断她的话“在这府邸无需你奉茶侍奉谁,你只需安安稳稳地坐好你的二皇子妃便可,其余的事儿就不要插手了。” 新婚第一天,丈夫就对她冷脸相待,傅云漓心里很不是滋味,拽着舒纪程的衣领子越发紧促,她抬起头刚鼓起勇气想要他留下陪她,门外的小厮忽地来传话: “殿下,楚凌侯正在前厅等您和皇妃呢。” “等我们?” 舒纪程一愣,转头看向傅云漓发现她也茫然,收敛起心神说道:“知道,马上就去。” 门外人影退下了,傅云漓看着舒纪程皱起的眉头,不自觉伸手替他抚平:“这楚江夙找我们能有何事?该不会还是因为太子?” “怎么,你担心了?”舒纪程握住她的手腕,躲开那将要触碰眉心的手“别忘了你已经嫁人为妇,无论先前舒诺和你是什么关系,现在你都要老老实实地收心,别总想些有的没的。” “我……”傅云漓着实没想到自己无意的一句话竟惹舒纪程是这种反应,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是什么样的为人,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所以才只是告诫你两句。”舒纪程放开她的手,整理好袍袖上一层褶皱,转身道“走,楚江夙还等着我们呢。” 大堂上,鲜艳的红花绸缎还没有摘下来,勾勒着白鹤新竹的墨水画高挂堂前,楚江夙坐在主位上,指尖举着茶杯来回转着。 “皇叔。” 舒纪程和傅云漓来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施一礼,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疑惑更甚。 “皇叔。”舒纪程问道“您叫我们来有什么事儿吗?” “瞧贤侄此话说的。”楚江夙放下茶杯,撑着脑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新婚第一天难道不是该给长辈敬茶么?可我坐此等了许久都不见你们来,还得我这个皇叔去请,真的是……唉。”、 舒纪程声音一哽,新婚第一天给长辈敬茶确实有此事,但那都是给父母或家兄家姐,头一次听说给叔叔敬茶,而且还是个没有血缘相连的。 第九十七章 你和他熟识? “怎么,贤侄不愿?” 楚江夙撑着脑袋似笑非笑地定定看着他们。 舒纪程神色辗转模辩,袖下的手也或松或紧:“不敢。”他垂下眼眸静静答道,“年岁上讲皇叔确实是长辈,这茶理应该敬的。” 转头递给旁边人一个眼色,傅云漓知晓,招呼侍奉的婢女准备清茶,很快,清茶端上来分别放到舒纪程和傅云漓手里,傅云漓先上前走到楚江夙眼前,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将茶递过去:“皇叔,请用茶。” 楚江夙抬手接过轻抿一口。 舒纪程端着茶杯上前:“皇叔,您用茶。” 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楚江夙静静看着眼前的青釉白瓷杯,撑着脑袋似突然想起什么:“本侯听闻,你的那位大皇兄是死于战场的,对么?” 舒纪程的指尖轻颤一下,但他面上依旧神色不改:“大哥已经死去很多年了,皇叔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看见你突然有些感慨。”楚江夙缓缓道“当初陛下康健时,最喜欢的孩子便是你大哥,那时他们父子俩征战沙场,收服不少城池兵将,后来陛下即位,你那最有希望成为储君人选的大哥却死了,呵,倒是有趣。” 舒纪程脸上依然显不出什么情绪:“大哥便是死了,这储君之位依然不是由我来做,皇叔与其在此感慨,倒不如想想如何找到五弟。” “急什么,这不是正在找么。”舒纪程接过舒纪程的茶却没有喝,随手放到桌子上起了身,径直掠过他和傅云漓施施然走出前堂。 站立大门外一直恭候的叶凌见楚江夙出来,急忙上前躬身:“主子,您说的地方全都找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楚江夙皱眉:“一点痕迹都没有?” 叶凌思索片刻,回答:“若非要说有什么,二殿下的书房的装饰物似有有些损坏,但属下查了,那并不是什么机关所在。” “不,这足够了。” 楚江夙眸光冷冽,嘴角扬起个轻嘲却又阴沉的笑,转头望向徐步走出的俩夫妇,朝着舒纪程道:“近些天朝臣对贤侄颇有赞赏,有没有兴致也给皇叔讲讲。” 舒纪程不知他又想干什么,低下眸子本欲开口拒绝,可肩膀上突然一重。 “本侯难得有兴致,你不会拒绝的对。” 那搭肩膀上的手徒然用力,舒纪程脊背不禁又往下低了几分,他蹙眉,聚力反抗,却反被压得更低,动弹不得。 “皇叔既想,那自然是好的。”他低下眸掩住晦暗神色,低喃道。 楚江夙满意地收回手,大跨步先走到前面。 “夫君……”傅云漓轻喊一声,舒纪程摇摇头转身跟上。 素雅的书房整齐干净,巨大的书柜排列左右摆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竹卷和书册,特别是紧靠案桌后面的那张铺满整面墙的书架。 楚江夙随意拿本书放手里翻了翻,然后放回去,背着手饶有趣味地上下打量。 “这里若有皇叔喜欢的书,您可以拿出去慢慢看。” “不是。”楚江夙摇摇头,抬手指了指旁边的一盆景“这绿植先前就是这样的?” 话题转移太快,舒纪程有一瞬间愣然。 那盆绿植是很平常的万年松,枝叶茂盛翠绿,为了增加趣味性,还点缀了一些雕刻物作为装饰,然而其中一个类似高塔的装饰物,似乎缺少点什么。 舒纪程搞不明白缺少什么,更不明白楚江夙的注意力怎会集中在这种不起眼的地方,他不解,却也斟酌回答:“应该是哪个下人收拾房屋时不小心碰坏,倒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之物,侄儿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是吗……” 楚江夙重新收回手,盯着眼前书柜不言不语。 …… 叮当当、叮当当。 铁链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又生寒,舒诺蹲舒震元旁边,发了狠地拧铁链上的锁孔,脸颊都开始跟着扭曲。 “放弃,老二是不会把开铁链的钥匙交给别人的。” 舒震元左手端着油灯右手托着脸,看着频繁与铁链子作斗争的人悠悠地开口提醒。 舒诺忍不住暗骂两句,摔了手里的钥匙串,一屁股紧挨舒震元坐下:“那个送饭的死了,我们必须在舒纪程发现前出去,要不然……” “要不然彻底断送出去的可能,要不然活活饿死这无人问津的地下,不过我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最大。” 舒诺扯扯唇角不说话,她本打算解开舒震元的链子和他一起探探这暗牢好想法子出去,可现在瞧着,这的劳动力果然没有天上掉下来的。 “不过也是奇怪了。”舒诺的不搭话并没有打消舒震元热衷交流的念头,撑着脸继续喃喃道“按理说照老二那警惕的性子,送饭人少回去几瞬他恐怕都要叫过来问问怎么回事,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怎么一点动作都没有。” 舒诺随意答道:“可能被楚江夙拦住了。” “楚江夙?他还没死呢?” 舒震元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舒诺不禁有些寒毛倒竖,撇过头望向他,只见淡淡烛火下,那双犀利的眼眸竟带上了几分杀戮。 她心里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是啊,而且依照父皇的旨意,我们还要唤他一声皇叔。” “亲奸佞,远亲臣,怪不得要凉,哼!” 听着他不服不忿的语气,舒诺眼皮狠狠一抖,心里有疑惑,凑近舒震元试探道:“听大哥的意思,好像与楚江夙颇为熟识。” “谁跟他熟识?!”舒震元下意识回怼一句,但见舒诺闪着大眼睛紧紧盯着他,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看我也没用,一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当初父皇破例让他进军营,老子就觉得他不是个好鸟,一个大老爷们长得娘们唧唧不说,还天天冷着张谁欠他八百万的脸,我呸!” 舒诺:虽然但是……她竟然有些认同怎么破? 不过…… “以色侍人?”她皱起眉,一般来讲,这词儿不会有人用来骂人。 第九十八章 真的不在这儿? “对,以色侍人。”舒震元语气更加不屑了“就一青楼里的小馆馆,有几分姿色就乖乖躺着便好,还能得几年恩宠,但他竟妄图行军参军,插手他不应该肖想的事儿,而父皇还允了!呵!” 他重重冷哼一声似难以压制心里的怒火。 可舒诺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心凉,在这世道上小馆馆是最卑贱的存在,哪怕是街边的乞丐都能上来啐一口,人人欺辱,人人打骂,他以前竟是这样的吗? 一定吃了很多苦…… 她的低气压很快被舒震元发觉了,他侧头望向她疑惑道:“怎么了,你好像不太高兴。” 舒诺摇摇头:“不是,只是没想到而已。” “不单你没想到,老子也没想到。”舒震元眉梢狠戾,嘴角勾起个嘲讽的笑“瞧他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病弱样子,都不知爬了多少次父皇的床才……” “好了大哥!”舒诺倏地站起来出声打断他,胸口有闷气却不知该如何发泄,闭上眼深吸口气,才说道“现在的他是大魏的楚凌侯,手握重权,麾下强兵,你要是想出去,而且出去后还能好好活着,这些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她还是烦躁,“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其他路可走,大哥先休息。” 说罢也不等舒震元回复,拿起油灯就径直朝外走。 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待了将近七年,舒震元已经不需要用那些微弱的烛火来照亮了,虽然有些模糊,但他依然能瞧见舒诺的轮廓,走得踉踉跄跄,却还是固执地往前走,似是和谁呕着气。 他靠回墙壁,听着铁链子来回碰撞的声音。 而另一边,舒诺走出暗牢沿着甬道不知走了多远,她靠紧墙壁一点点往前蹭,生怕触碰什么机关自己的小命就交代这儿了,可直到摸到甬道尽头,她都没有发现出去的路,就好像她处在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根本没有回头路。 可不对啊,送饭的人不就进来了吗…… 烦躁的感觉再一次袭来,舒诺狠狠踢两下墙壁,扭头坐到冷石板上,周围静悄悄地没有声音,没有人影,孤独地融入黑暗仿佛被所有人都抛弃了。 她的心渐渐冷下来,思绪也清晰不少,实在没想到单是听见一些对楚江夙不好的言论她就可以失控成这样,本打算拉拢下这位大哥,等出去后好能借他的力牵制住舒纪程,她便能有更多精力来找害死姐姐的幕后主使,不过现在…… 她恐怕得重新斟酌一下了。 轻叹一声拿着油灯站起来,忽然就听见头顶上的石扳猛地震动一下,那声音之响力量之大,惊得舒诺直接抱头蹲下,不是……地震了? 上面。 楚江夙看着脸色通红神态满是迷离的舒纪程,眉梢上挑似有不解道:“贤侄,你这是怎么了?” “无……无事。”舒纪程低声回答,但他心里那火烧火燎以及蚂蚁啃食百骸的酥痒感越发旺盛,想要发泄火气,抓住一个人狠狠地发泄聚集的暴躁火气,哪怕……他的目光竟不自觉落到楚江夙身上。 楚江夙对那灼热的视线恍若未见,掂量起手里的竹卷轻声道:“看来昨夜新婚并没有满足皇侄的欲望啊,对着本侯都能露出这种目光,啧啧,还是不能将新婚燕尔的夫妻太早叫起来,不好。” 紧接着他唤了一声‘叶凌’。 一身黑衣的叶凌几步走进来,也无须楚江夙开口,抬起手飞速地点了舒纪程的穴道,舒纪程本能躲开,可体内燃烧的火让他反应慢了不止一瞬,身形动不了了,眼底的灼热却越发浓烈。 “快带二殿下去找皇子妃,这要是被活活憋死,我大魏的脸面都不够他丢的。” “是。” 等叶凌扛着舒纪程离开,楚江夙慢悠悠地掸下袍袖,看来这药效还是不错的,就是不知放到他那清冷矜持的小侄儿身上,会是什么效果。 心里莫名有一丝期待,他看着眼前巨大的书柜,施施然往后倒退两步,抬脚加重踩踩花瓶下的地板,就听一阵‘轰隆’声,书柜从正中裂开向两边延伸,露出漆黑蜿蜒的阶梯。 楚江夙慢悠悠走下去,阶梯两旁没有点烛灯却依然不妨碍他的脚步,于黑暗中畅通无阻就仿佛他生来如此。 螺旋式阶梯直通底下,他走到底部反而顿住了,一张桌子铺有草席,左右两方分别竖起支架,摆放着层层交叠的密轴,楚江夙随意拿起瞅瞅,转瞬又扔回去。 里面写的东西确实可以称之为辛秘,但他要找的绝不是这样! 舒诺呢…… 舒、诺、呢?! 他抬袖子猛地一挥,最左侧的蜡烛架瞬间亮起来,四四方方的小暗室也就五米宽、五米长,一眼扫过去根本没有能藏人的地方,所以他的人呢? 人呢?! 楚江夙气息低沉,神色逐渐变得幽深,他目光环绕,猩红宽大的袍袖扬起再使劲儿一甩,离他最近的那些银铁架子‘隆’地一声轰然倒塌,激起的尘土飞得到处都是,他抬起手随意地挥了挥,等尘埃落定,原本整洁的密室瞬间变得杂乱不堪。 可他依然没有发现内藏的机关。 难道说……他猜错了,舒诺真的没有在这里? 眸里闪过烦躁,楚江夙沉着脸起步要往回走,掠过烛火架时倏地停住了,他抬起手抚上雕刻精美花纹的金杆,眼睛转了转。 …… 等啊、等啊、等啊等。 舒诺也没等到暗牢塌下来将她砸成肉饼,而那一声爆响后好似也没有其它动静,她缓缓收回抱住脑袋的手站起来,暗自发誓刚才那么丢人的举动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掸掸宽袍下摆的土,舒诺举起烛灯重新走回去。 ‘轰隆’! 又一声巨响,不过这次响声比刚才要清晰,而且距离也感觉很近,舒诺吹灭手上的烛火,摩挲墙壁小心又谨慎地一点点往回挪。 “是你?!” 舒震元嘶哑雄厚的嗓音传来,舒诺闻言蓦地停住脚步。 第九十九章 来月事了! “知道舒诺在哪儿吗?” 被问话的人也开了口,舒诺一愣,随后有些欣喜,他来了! “楚!江!夙!”手腕缠绕的铁链子来回碰撞发出杂乱的声音,舒震元眸光阴狠紧盯面前人,墙壁上的油灯再如何微弱,他也绝不会看错那张讨人厌的脸“你来这里做什么,知不知道这世上老子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 舒震元说的义愤填膺,可楚江夙连个眼神都没施舍他,抬起袖子捂住口鼻,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倏地,眸光落到某处角落里。 眼前一片漆黑,舒诺完全看不清发生什么,只能凭借他们对话来摸索一二,可楚江夙不说话,他居然不!说!话!被人嫌弃了也不知道出个声,怪不得总吃亏。 “在看我么?” 温凉的喘息突然喷洒到脖颈上引起一阵战栗,舒诺惊呼出声,猛地一转身就被人抵在墙上,眼睛看不见,其余的四感就比平时要强烈。 她能清楚地感知有人在面前,灼灼地注视着她,他身上特有的冷香融入到微凉的空气里犹如绵长细腻的蛇,紧紧包裹住她。 舒诺的心猛地漏掉一拍,气息有些紊乱,她慌忙垂下睫羽挡住不知所措的眼神,生硬道:“靠那么近做什么……起开。” 可面前人却没有乖乖听话,反倒更往下压低身子,与她挨得更近:“你可知我在外面找你有多辛苦,你倒好,舒舒服服找了另一个人陪着,是不是我不下来,你就不打算回去了?” 声音有些委屈,舒诺却感到震惊:“这里可是暗牢啊叔儿,有谁会一辈子待暗牢里不出去。” 他可以啊。 楚江夙眨眨眼睛,如果是和她锁在一起,那出不出去完全无所谓了。 舒诺不知道他脑袋里的变态想法,但刚才氤氲起来的旖旎气氛早已烟消云散,她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推开他:“你怎么下来的,我绕了一圈,怎么都没找到路。” “想知道?” 被推开的人又得寸进尺地上前。 “不想!” 舒诺再一次无情地推他向后。 靠近不了了,楚江夙轻啧一声,也不再绕关子:“就是一个地下机关,藏得隐秘些罢了。”他径直拉起她的手,“走,我带你出去。” 舒诺没动,楚江夙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该怎么说呢…… 舒诺想出去,却也想将舒震元带上,倒不是什么萌发的兄弟情义,而是舒震元出去了,她才有机会将朝堂搅得更乱,可楚江夙明显和舒震元不对付,她若开口请他帮忙,会不会伤他的心。 不知何时,舒诺开始在乎起楚江夙的想法了,她不想他不开心,更不想做些让他为难的事儿…… “没什么,走。” 舒诺反握住他的手。 楚江夙何其犀利,他一听舒诺降低下来的声音就明白怎么回事,指尖被她微暖的小手紧握着,心脏更是一颤,他垂下眼眸没有说话,抽出被暖得温热的指尖,转过身重新走回去。 舒诺没明白他又要干什么,神色好奇,突听见一阵铁器破碎掉落的声响,那种声音干脆又利落,没有半分迟疑,她看不清,可明显感受到他很快便去而复返,而且声音语气里似带些无法言说的情绪: “可以吗?” 舒诺一愣:“你应该问大哥。” 黑暗里的楚江夙似摇了摇头:“我只问你。” “……可以。”有那么一瞬间,舒诺竟觉得他是在哄她开心,心里冒出甜意,刚要伸出手重新拉住他,小腹突然一阵绞痛,她眼前倏地一黑,竟栽倒下去。 “诺诺!” 这种疼痛舒诺熟悉却也有些陌生,她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已然黑了,单薄的薄纱幔帐垂落下来半掩住视线,烛火连成一片照得犹如白昼,她慢腾腾地支起身,马上就有小婢女走到床前:“您醒了!太好了奴婢这就去通知侯爷。” 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小婢女飞快地跑掉了。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楚江夙便来了,他伸出手似想要揽她,但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走到不远处的一架暖炉旁伸过去温手。 八月底,虽然马上入秋,但也不至于冷成这样,舒诺被他的这一番操作给镇住了,大约几瞬息,楚江夙似终于满意掌心的温度,走过来坐床沿旁重新伸手揽她。 “小腹还疼吗?” 那温热的大掌隔层单衣紧贴她的小腹,距离很近,姿势很怪,舒诺有些不自然想挣脱开他的怀抱,可他紧紧扣住不允她动,而且不知为何他的手掌贴小腹上竟觉得有几分舒服。 舒诺被这个想法莫名变态到了,“不、不疼了。” 楚江夙点点头,随后招下手,旁边侍奉的小婢女立马端来一碗温热的红糖姜水。 楚江夙接过,舀起一勺红糖水转手递到她的嘴唇下:“无论怎样你都该爱惜自己的身体,算好日子就老老实实在家躺着,不要干那么冒险的事儿,寒气入体,你会更疼。” 舒诺点点头,又抬起头:“什么意思?” 楚江夙喂糖水的手一顿:“你不明白?” 对上他错愕又有些难以言喻的神情,舒诺琢磨下,道:“我觉得我应该明白……” 楚江夙彻底被她搞无语了,拿白瓷勺敲敲碗沿:“红糖姜水,腹寒,畏冷,疼痛,你真的……不知道?” 舒诺默默想了想,随后了然。 哦,来月事了。 等等……来月事了?! 她猛地一把推开楚江夙,身体飞速逃离下榻,眼神深沉,极具警惕地盯着他。 楚江夙端稳不停摇晃的糖姜水,看向似刺猬般竖起尖刺准备发起攻击的人,无奈的同时也带有嘲讽和哀伤,他放下碗,不急不缓道:“你紧张什么。” “那你又想干什么。”舒诺眸光阴沉,能说出红糖姜水,腹寒这些话她不相信他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骗了他,而他说过最痛恨别人骗他…… 舒诺神色有些弥乱茫然,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做什么。 第一百章 你呀,照顾好自己就行 柔软的长发没有丝毫拘束地落下,紧贴瘦小的脸蛋旁边,屋内温暖的光柔和了她原本淡漠的眉眼,身姿高挑却也纤细,再标准不过的姑娘模样,楚江夙实在想不通自己先前是怎么一直把她当小子看待的。 他施施然站起,舒诺随着他前进的步伐猛地倒退一步。 “事已至此,你再紧张也没用了。”楚江夙收敛起眸底的自嘲和晦暗,重新拿起放到桌上的白瓷碗,伸过去“如果是我,无论现在的处境是什么,都会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那浅红的红糖姜水还在丝丝冒着热气,舒诺看着,身体却异常僵硬地一动不能动。 他们相互制衡僵持,楚江夙等着她靠近,舒诺想要他退后,他们都欲对方先行一步地妥协退让,可直至那碗温热的红糖水逐渐变凉,他们也没有任何改变。 都是犟的。 楚江夙嗤笑一声,将捧着的碗放到旁边的婢女手上,吩咐句‘去换碗新的’,便不紧不慢地朝舒诺缓缓移动。 他前进,她就后退。 舒诺不知害怕什么,但楚江夙身上无形的压迫力和他看向她的无法言说的眼神,都令她有想要逃离的冲动,膝盖窝一痛,不知不觉竟退到平放的美人榻前,身形一个趔趄直接坐到上面。 楚江夙脊背弯曲,身形下压,眼前的少女就如幼兽般困到阴影下,左右手臂伸出,更是将她束缚怀里,微微低下头蹭到她的耳畔,声音有些低哑,也有些愉悦:“你看,你终究还是要落到我怀里的。” 变态! 舒诺低骂了句,伸手要将他推开,可楚江夙身上的大袍子是什么料子制的,轻薄得很,她的手刚贴上去,耳畔就传来一阵轻笑: “别乱碰,痒。” 舒诺耳根灼热:“滚开!”她毫不客气地把他推开,猛地站起远离他数十步,不过被这么一闹腾,那些不自在淡化不少,她掸掸衣袍,冷哼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皇叔还喜欢动手动脚。” “没忍住,抱歉。” 见她眉梢间的警惕消散,楚江夙的心情也好上许多,嘴角扬起个浅笑,眸光随意又仔细地上下打量她。 “你干嘛?”舒诺拿发带系青丝的手一顿,眸光重新含起警惕地看着他。 “啧啧。”楚江夙似感慨地摇摇头“单是这平整的小身板也着实难以相信皇侄居然是位女子,难怪瞧不出来。” “跟平整有什么关系,某些人觉得自己蠢直说就行了。”舒诺三两下系好头发,拿起搭架子上的宽袍穿好,身形笼罩,翩然自若,让她颇具安全感。 转头对上楚江夙略带满意的目光,她轻嗤了声,说道:“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的身份了。” 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楚江夙知道她为女子时的态度太过平常了,连一丝惊讶都没有,就算再如何能收敛性情也不该如此。 楚江夙点点头:“确实早就发现你有些不同,但如此真切地直面你,今天是第一次。” 他的声音浅淡,甚至还有些说不清的温柔。 舒诺默然一瞬,转念想想又笑道:“倒也是,想当初上淮西,惹了重病,是你一直守着……”她忽然顿住不再往下说了。 楚江夙笑了笑,施施然坐到椅子上,撑着下颚似有些烦恼地看着她:“话是这么说,但小皇侄女扮男装假冒皇子乃是欺君,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小皇侄办了错事总归要受罚,你说呢?” 还陷入回忆感慨的舒诺马上清醒过来,看着如贼狐狸一般笑的人,神色沉了沉:“你说。” 虽然头顶结结实实扣上欺君之罪,但她出奇的没有感觉到慌乱紧张,而且……还有点好奇他要怎么惩罚她。 瞧着那似含有戏谑好奇的眼神,楚江夙轻啧一声,瞬间没了逗弄她的趣味,施施然道:“小皇侄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外人要是发现了绝不可能如皇叔这般好说话。” 舒诺听出他话里的宽松之意,上前倒杯茶放到他面前:“要不怎么说皇叔对我最好呢。” “恭维,哼。” 嘴上嫌弃着,舒诺却发觉楚江夙心情出奇的好,脸上更加深几分笑容:“侄儿哪有恭维皇叔,这分明是属实。”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那我们都出来了,那大哥是不是也跟着出来了?毕竟皇叔你将他的链子给震碎了。” “本侯知道你这小狐狸绝不会白恭维。”楚江夙嗤笑一声看着她“放心,你那大哥早已出来了,此刻正在皇后的未央宫里上演母子情深呢。” “小皇侄有没有兴趣陪皇叔去瞧瞧?” 舒诺笑了笑:“荣幸之至。” …… 未央宫。 清雅的梵香徐徐弥漫殿内。 王皇后看着面前的落魄男子,嘴唇有些颤抖:“元、元儿?”她轻声呼唤那人的乳名,神色怯懦小心,生怕一个不慎眼前人就会烟消云散。 “母后,是我。”看着妇人无措又欣喜的样子,舒震元眼眶也有些发红,他撩起宽摆,双膝下跪,重重地给王皇后磕了一头“孩儿舒震元给母后请安!孩儿不孝,这些年让您受苦了。” “快起来。”王皇后急忙上前搀扶他,视线从上落下仔仔细细地端详他容貌的每一处,声音越发哽咽“那群老不死的,一个个都和我说我儿死了,可我儿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后……”舒震元看着泪眼婆娑的人,心里也一阵难受,他想要敞开手臂将母亲抱怀里,但一瞧自己脏兮兮的袖子和散发臭气的身体,便扼制住此想法,只是伸出手缓缓抹掉她眼角的泪。 舒诺和楚江夙到来时,正巧碰上这母慈子孝的一幕,他们相互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母后。”舒震元拍拍王皇后的后脊。 王皇后举起帕子拭泪,似没有看见舒诺他们一般目光依然落在舒震元身上:“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剩下的事儿交给母后处理就行了。” 第一百零一章 吃瓜的心态崩了 舒震元意味深长地瞟了舒诺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跟着管事嬷嬷走了。 王皇后拿起帕子又擦了擦泪,重新望向舒诺和楚江夙时俨然换上一幅端庄从容的样子,她走到他们面前,竟咬浅浅施礼:“我儿都跟本宫说了,他遭人陷害被囚禁于暗牢,多亏了太子殿下相助,他才能平安回来。” “那里,孤与大哥都是兄弟,这些事都是应该的。”舒诺笑容温润地搀扶起王皇后,心里也感觉到些诧异,若真说要‘救’,也应该是楚江夙,舒震元就算与楚江夙有隔阂,也不像是能随意说胡话的人。 王皇后的身体弯得缓慢,被舒诺这么一搀也就潦草地起来了,她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反手握住舒诺的手:“本宫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跟元儿年少时一样,犹记得当初,陛下还是皇子时,便极其疼爱元儿,说什么元儿日后必能如他一般,途中若不是被奸佞陷害,他早是……” 说到此她便顿了,可剩下的话舒诺却明白的一清二楚,什么疼爱,什么必如他一般,话里话外不就暗示着若不是因为舒震元招人暗算,这储君位必定落不到她头上,如今正主回来了,就识相点快些退位让贤。 呵?开哪门子玩笑。 舒诺含着笑,不露声色地抽回手:“确实,不过可惜父皇现在病入膏肓,无法得知大哥回归这个好消息了。” “你……”王皇后脸色一变。 舒诺继续道:“孤来只是单纯恭贺娘娘和大哥母子团聚,并没有别的意思,您千万不要多想。” 说完径直走到楚江夙旁边。 楚江夙对此挑眉一笑。 王皇后神情模辩地盯着并肩而立的俩人,若不是先前受丧子之痛再加上傅贵妃那个贱人的压制,现在又岂会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当面放肆! “确实很遗憾,不过有太子殿下这样的储君在,想必父皇也能欣慰不少。” 蒸腾热气的舒震元大跨步走出来,脏兮兮的泥泞被冲洗干净露出健康的荞麦色肌肤,眼眉深邃斜长,那漆黑的瞳孔犀利犹如暗夜里觅食的野狼。 头发半干未干,凝聚的水珠滴落单薄衣衫上晕开一层水泽使得布料紧贴…… “看够没有!” 舒诺倏地一黑,耳畔也紧接着传来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她眼角一抖,伸出手想把遮住视线的大掌给拿下来,可无论如何用力都没有成功,她无奈的同时又觉得好笑:“你把手放下来,这像什么话。” 楚江夙在她耳边冷哼:“你保证不看他,我就把手放下来。” “他是我大哥……” “可他也是男的!” 无理取闹到令舒诺无语,她放弃不说话了,可她不说话,楚江夙却有点不安,他放下手扯过舒诺面向自己,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严肃且认真道:“我的身材比他好,你若真想看,大不了回去后我给你看个够。” 舒诺面无表情地,字正腔圆地,给他做了个口型。 滚。 她甩开他,扭头看向旁边,还好舒震元的王皇后的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要不然她得丢人死。 “元儿,你刚才说什么?”王皇后眸底带有震惊。 “母后。”舒震元伸出手搭上她的肩膀“五弟救我出来,应该感谢才是,您怎么能话里话外都是让她退掉太子位,而且孩儿才刚回来,于情于理,都不符。” “可……” 王皇后还想再说些什么,舒震元伸出手打断她:“好了母后,孩儿知道你想说什么,有些东西不是我的,我不会拿,但是我的,本皇子一样都不会放手。”他顿了下,转头望向门口,“二弟,既然来了,就进来。” 舒诺闻声一愣,扭头瞧去,果真见一袭紫衫潋滟的舒纪程站在那里。 舒纪程眸色晦暗地瞟一眼‘事不关己’的楚江夙,垂下睫羽再抬起时俨然一派随和风流:“听闻大哥回来了,所以我特地来看看。”他目光流转落到舒诺身上,“说起来真是有趣,前有太子殿下假死误诊,后有大哥死而复生,看来今年的事儿都是有趣且高兴的。” “二弟还认我这个大哥就好。”舒震元静静看着他“既然认,就将兵权虎符交还给我罢。” 这句话当真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舒诺想起,舒震元少年时意气风发,曾和当时还是皇子的皇帝一同征战过沙场,那个能号令军队的虎符更是一分为二,一半属于皇帝,令一半则属于大皇子舒震元,而大皇子‘陨落’后,便到了二皇子舒纪程手里,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和楚江夙抗衡的原因之一。 不过,就这么平平无奇地开口所要,哪怕是傻子都不会把虎符如此重要的东西拱手让出去…… 她抢过被楚江夙转指尖的发丝,凑近他小声低喃道:“你所说的热闹,就是这个?” 楚江夙挑眉,笑笑不说话。 “大哥。”舒纪程似也没想到舒震元张口就是要虎符,愣一瞬,随后笑笑“你刚回来,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就算臣弟将虎符给了你,恐怕……军心不服。” “军心服与不服不是你说了算的。”舒震元转转手腕,声音厚重而缥缈“我知道,二弟为了驯服边关将士一定废了不少心思,我呢,作为大哥,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那一半虎符究竟要不要归还,找一人评评理就是。” 舒纪程挑眉:“谁?” 舒震元将目光落到旁边:“太子殿下,您觉得呢?” 我???? 舒诺感觉自己的心态有点崩,她只想快乐吃瓜,不想掺和进两边都会得罪人的事情里! “呃……这么大的事,还是两位兄长自行解决比较好。” 舒震元\/舒纪程:“不行!” 他们有必要这么默契吗…… 舒诺垂死挣扎:“可我觉得……” “舒诺。”舒震元开口“身为一国储君,若是连亲兄弟之间的小事都解决不了,那你这太子当得实在废物。” 第一百零二章 她……停下来等我了 说话就说话,骂人干啥?! 舒诺声音一哽,扭头瞥向旁边的楚江夙,可楚江夙只是无奈地冲她耸耸肩,表示这事儿他不参与。 明白了,她身陷两方得罪的险境这才是他想看的热闹,明知道舒震元和舒纪程会碰面起争论还让她来往前凑,这是山上的笋都被他拔光了是! “我觉得大哥说的没错。”舒纪程挑眉悠悠附和道“若是兄弟间的小事五弟都处理不好,那将来又要如何治理大魏江山,这储君位可要好好掂量。” 小事? 有关虎符的能是小事?直接说想找原由让她退位不就得了吗,还非得整这出。 舒诺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的无限吐槽,扯扯嘴角露出个尴尬且不失礼貌的笑:“既然是大哥和二哥的要求,那又哪有不应的道理,不过呢,我感觉这事儿也不是我说了就能算的。” “哦?” 舒震元和舒纪程纷纷挑动眉梢,好奇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虎符,号令三军,三军,主攻人心。”舒诺缓缓说道“既然是人心,又哪有随便指使的道理,下月初秋,正好武举,那里都是志在参军的青年,大哥和二哥与其问我谁适合当将领,倒不如问问他们想让谁成为他们的主军。” 她的诚恳又认真,但盯住他们的眼神却清晰透露着‘老子就这一个方法,你们爱用用,不爱用别烦我’的隐忍。 舒震元和舒纪程相互对视一眼,“可以,那就等下月初秋。” 舒诺扬着礼貌的笑清浅点头,转过身瞟向一脸瞧热闹的楚江夙,嘴角笑意更深:“那有关武举的各项事宜,就交给皇叔了。” 吃瓜到自己头上的楚江夙:??? “孤是太子,您是臣子,分派任务不是常事?这有什么异议么?” 看着想争辩却又无从下口的人,舒诺感觉心里的那股郁气总算烟消云散,原来拖别人下水的感觉是这样的,爽~ 入秋,转瞬便到了。 微凉的风吹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浓绿的叶尖也紧跟着泛起枯黄,舒诺伸出手放到窗外,肌肤被吹得有些发红生寒,但她却喜欢这种感觉,进入秋天,就意味着她伴男装的事情又熬过一年,她又多活一年。 如果刨除某个人的话…… 白瓷碗相互碰撞的叮当声传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拿着白瓷勺伸到她嘴边:“喝点热姜汤,驱寒。” 舒诺木讷地转头,看着一脸认真严肃的人,自从楚江夙知道她为女子后就简直触碰到了什么开关,开窗怕冷,关窗怕热,多吃点怕她撑着,少吃点怕她饿着,完全处于一种摸不着北的状态。 她默默地避开她喂来的勺子:“你已经喂完一碗了,我真的不想喝了。” “不行。”楚江夙一脸认真“我算了算,你这个月事还有两三天才过,此前不能受寒。” 不是…… 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算这种东西,而且还一幅要和她辩论的样子?! 舒诺说不过怼不过,拿起他端着的碗仰头一饮而尽,不能再让他那么一点一点地喂了,主要是太他喵地辣了。 把空碗放桌子上,楚江夙看着挑眉没有说话。 ‘当、当、当’ “主子,殿下,马车备好可以出发了。” 门外是叶凌的声音。 今日九月十二,武举的日子, 按照规定,更是舒震元和舒纪程约定斗法的日子, 她这个主事人自是要到场。 “后悔了?”楚江夙看着倚靠软枕一动不动的人,撑着脑袋挑眉瞧她。 “有用吗?”舒诺声音懒散地回答他“躲来躲去还不是被他们拉下水,走,早些处理早放松。” 舒诺套上一件金丝绣边的蜀云披风,掠过楚江夙转身下的美人榻,她踏过雕花门栏却见倚靠塌边的人没有动,神色狐疑:“还愣着干嘛?” 从少女离榻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她,他看着她穿好衣服,整理青丝,再到踏出门栏,没有一刻的停顿,楚江夙只感觉颇为讽刺,无论做什么他似乎都走不到她心里,本以为还会如先前一样他追随着她离开,可没想到她竟会停下来…… “你怎么了?”看着楚江夙那一幅呆愣到懵懂的神色,舒诺好笑的同时竟也觉得他有几分可爱,收回踏出去的脚,重新回到他身边伸手拽起他“别愣着了,快走。” “好。” 楚江夙顺着她的力道起身,表情乖巧地任由她拉着走。 …… 武举,设于汴京东北。 巨大的比武台呈现椭圆状,兵器架子端放两旁且各插一面大魏旗。 舒诺和楚江夙下马到地的时候,比武场上已经有两个人进行比试了,一拳一掌来回进攻防守,相互试探,舒诺不懂武,但也能看出招招见真功夫。 她看得入迷,直到跑腿的小太监唤第三声她才反应过来,那小太监擦额头上的汗,弓着身恭敬道:“殿下,二殿下和大殿下在三雅阁等您。” “知道了。” 舒诺收回视线,跟着小太监走上高楼阶梯,楚江夙一步一行走在她后面,悄然弯下腰凑近她耳畔低声道:“我的武艺比他们都好,你若想看,我也可以,还能教你。” “皇叔浑身上下哪儿不好啊。”她还记得上次某人说他腹肌好要给她看,可到头来不也是羞涩的左闪右躲? “嫉妒了?”楚江夙挑眉安慰她“别伤心,虽然你确实比本侯差了点,但本侯可以大发慈悲将自己送给你,这样你不也什么都有了吗?” 变相推销?我谢谢你。 舒诺没搭理他,脚步更迅速地跟上领路太监。 三雅阁的门推开,果真见舒震元和舒纪程坐一起安静地品茶,舒诺还没进去,先被楚江夙拉到旁边叮嘱:“我不方便,你自己进去。” “为什么?” 楚江夙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摇摇头。 舒诺走进去,来到他们旁边坐下。 “皇叔怎么没进来?”舒纪程侧头瞟一眼门口,哪还有半分的红衣影子。 舒诺掸下袍袖,缓缓道:“他有事,就先走了。” 第一百零三章 对不起,本以为你是一弱鸡 “管他做什么。”舒震元端起茶壶倒了杯清茶推到舒诺面前“咱三兄弟的事儿,本就不该有外人插手。” 舒诺知道舒震元不喜楚江夙,这样的话她听得心里别扭,却也明白继续话题只会越聊越糟:“今儿个主要是武举,别的就不用再说了。” 舒诺的不悦清清楚楚展示脸上,她自己或许没发觉,可舒震元和舒纪程却瞧得一清二楚。 擂台上的比试一场接着一场,擂鼓声阵阵,相识的人相互助威,拳拳到肉,招招生风,每一掌每一式都有相应的路数和破解方式。 舒诺不懂武,瞧得就是一热闹,舒纪程察言观色要的就是一忠诚老实的人,唯有舒震元,越看眼睛越亮,直到最后发出一声感叹:“好,这人的身手可真是好。” 舒诺和舒纪程随声细看,只见擂台场上,一个穿着朴素的少年身形矫健,拿着八尺长的红缨枪耍得虎虎生风,他对面的那人同样也身姿挺拔,手拿长剑眉目英气。 枪与剑相互碰撞迸发出火光,少年举红缨枪杵地挑起枪尖犹如银蛇飞速旋转,那人的长剑左挡右拦虽说每次都抵挡住了少年的进攻,但脚步连连后退,马上就要踏出边界线外。 那人急忙用长剑抵住,身形翻转,堪堪躲开边界红线,他长剑飞舞挥出个剑花,足尖一点轻盈地朝少年刺去,少年不慌不忙、不躲不闪、清浅一笑举起红缨枪向上一挑,只听‘叮’地一声,长剑飞出落到地上。 “好!!!” 围观的其余参与武举人纷纷大喝一声,而那少年并未因众人的喝彩欢呼得意忘形,他只是举起枪朝众人拱手施礼。 “他是谁?”舒诺问旁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答道:“禀殿下,此人名叫林复,江南人士。” 舒诺听后一顿,侧头缓声道:“将他的信息拿来给我瞧瞧。” “喏。” 小太监应一声急忙拿来一本册子递到舒诺手里,舒诺将册子平放桌子上一页一页翻开,一直翻到标有‘林复’二字的页面,停下。 她细看, 林复,江南人士,十七岁,父亲林则平出身商贾,出生于……母亲秦理出身官宦之家却一庶出,出生于…… 剩下的一些内容没有意义,她就不再看了,只是…… 舒诺的视线落在母亲秦理这四字上,反复思索。 “竟是姓秦。”舒纪程也盯上‘母亲秦理’这四个字,突然想起什么轻笑道“如果我没记错,五弟的生母珍夫人也是姓秦,而且也正好出生于江南水乡。” 他话里有深意,舒诺却不理会,盖上册子重新交给小太监,说道:“把这位林复公子交上来见孤,对了,别说我的身份。” “是。” 小太监说着退下去。 舒纪程挑起眉戏谑冷笑:“五弟,我和大哥都还在这里坐着呢,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开始拉拢人吗。” 舒诺抖下袍袖,平缓道:“难道我不叫人,二哥就不会肆意揣测我了么?” 舒纪程一哽,确实,从看见册子名称到想起舒诺生母,他脑子里已经琢磨出百八十个阴谋了,就算舒诺不喊,他也绝不会相信他们没有什么。 舒震元从始至终都没说话。 而那一边。 林复刚从擂台场下来,就被一人拦住路,那拦路人穿着考究,面容挺白,但总是弯着腰抵着眸似谁都不敢看一样。 他说:“楼上有三位公子想要见你。” 林复一愣:“谁?” 他继续道:“自然是对您有益处的人。”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让林复更加摸不着头脑,他挠挠脑袋想了想,有人诚心邀请总不能落了人家的面子,将自己的红缨枪递给旁边一私交甚好的友人,拍两下那拦路人肩膀:“走。” 小太监差点一趔趄。 很快,林复就被带到三雅阁。 推开门走进去,林复倒是一愣,他原以为叫他上来交流切磋的会是如他一般热爱武学的年轻汉子,可现在瞧着这三位一个比一个体弱消瘦,也就最左边的一位看上去像练家子。 那他们叫他来能有什么事儿? “不知三位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林复不是个能藏住事儿的,心有疑惑就马上问出来。 小太监站旁边吓一激灵,他知道这人莽,但没想到这么莽,礼不行,尊不称,直接上来开始质问,哪有这么办事儿的? 他慌忙打个眼色让他收敛点,但刚一要上前就被舒诺投来的视线给制止住了。 舒诺站起来面向他,笑道:“你是林复?” 林复疑惑:“你认识我?” “不单认识,我们或许还有点渊源。”舒诺手心朝上朝旁边一伸“先坐,慢慢聊。” 林复倒也没客气,转身便坐到四角棱桌仅剩的空位。 如此一来,便是舒诺面对林复而坐,舒震元面对舒纪程而坐,面上平静,可林复觉得自己危机感和警惕突然极度爆棚。 舒诺端起茶壶倒杯清茶放到林复面前:“听说林武人是江南人士,商贾出身,怎么会想起来汴京考武举了呢?” “因为我喜欢学武。”林复眼眸里忽然迸发出奇异的光彩“而且学了武,我就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能护住所爱,实乃人生一幸。”舒诺顿了顿,故作高深地笑笑“不过我猜,林武人应该不止是护令尊令堂这么简单。” “你怎么知道?” 看着林复呆愣惊愕的样子,她更加深沉道:“我说了我们有缘嘛。” 林复不好意思地抬手挠挠脑袋:“早就听说汴京城里人才济济什么样的高人都有,看来果真如此,刚才进门时见你这么瘦弱,本以为就是一弱鸡,现在看来……真是抱歉。” “噗——” 舒震元和舒纪程在旁边听着,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舒诺强维持住脸上的笑意,隐忍地一字一顿道:“其实,你大可以不用如此实诚,真的。” 林复摇头,认真道:“那怎行,我娘说了人生在世行的就是一‘诚’字,我那么想你本就不好,这声道歉是我应该说的。” 第一百零四章 她们、都走了…… 真的是实诚呀。 舒诺瞧得出他的歉意和羞赧都是发自肺腑的,心里那些无奈和戏谑竟平复下来,她抬眸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热忱少年。 林复大大咧咧惯了,被人这么郑重地盯着他反倒有些不习惯,咧嘴扬起憨傻却又灿烂的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其实,此番进京也不光是为了武举,主要还是想见见姨母和我那弟弟妹妹。” “姨母和你弟弟妹妹?” 舒诺重复一遍,神色带有疑惑,旁边的舒震元和舒纪程也收敛起玩笑的心思,略含深意地看着林复。 “是啊,姨母和弟弟妹妹。”林复脸上带起郑重的神色,他眸光环绕一圈看了看面前这三人,眉目紧缩反复掂量,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林兄有事但说无妨。”舒诺瞧出他的犹豫和踌躇,施施然地挑开道“如果只是单纯的看望姨母兄弟,想必不会让林兄如此发愁,正巧,我们三兄弟于汴京还有些小威望,或许可以帮助林兄解燃眉之急。” 林复一愣,随后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好,三位公子看上去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那我就说了。”他小心谨慎地环顾下四周,身体前倾小声道,“我那位姨母其实是嫁进了宫里,听我娘说先前还好,每年都会飞鸽写信报平安,可不知怎的最近十年就再也收不到我那位姨母的信。” “宫里不是别处,可随意探望,需要宫里某位大人发下来的拜帖才可以,所以我娘一直担心姨母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还有我那身居深宫里的弟弟妹妹有没有人照顾。” 雅间内一瞬间安静下来。 气氛有些低压,林复挠挠脑袋不知哪里说错话了面前三人竟一个比一个低沉。 “你可知你那位姨母的封号?”舒纪程问道。 林复想了想,回答道:“好像是珍……珍什么……” “珍夫人。”舒诺接话“九卿位,生有四公主舒意和五皇子舒诺,对吗?” “对对对!”林复眼神瞬间亮了“你怎么知道,莫不成你是朝上的哪位大人?” 舒诺端起桌上茶水放到嘴边,嗤笑一声没有回答。 旁边的舒纪程解释道:“她就是你要找的那位珍夫人的小儿子,舒诺。” “你就是舒诺?!”林复‘腾’地一下站起,走到舒诺身边上下她“你、你真的是舒诺?” “是。” 林复很激动欣喜地抱下舒诺,却仅一瞬间就蓦地放开,他拍着舒诺肩膀欣慰:“看见你现在这样子想来过的应该还不错,好小子也不知道写封信给家里面,知道我爹我娘他们有多担心吗,对了姨母呢?她身体怎么样?还康健吗?” 舒诺拿下他的手,说道:“她逝世了。” “啊?”林复脸上的笑有一瞬僵硬。 “早在十年前,她就已经逝世了。” 舒诺重新坐下,为自己倒杯茶。 林复坐到她旁边,举止莫名开始拘谨,侧头小声道:“那舒意妹妹呢,她还好吗?” 舒诺举茶杯的手一顿,垂下眸子轻声道:“前不久,她也走了……” 林复的脑袋彻底耷拉下来,像一个做错事不知该怎么办的大狗狗,舒震元和舒纪程相视一眼也不说话,默默喝下手里的茶,舒诺伸出手拍拍林复脑袋两下:“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能进京来看我,姨夫姨母都还好么?” 看着舒诺平淡却又温和的眉眼,林复心里那份懊恼和自责仿佛被安抚了,他略带腼腆地笑笑:“他们都挺好的。”说完似想起什么忽地顿一下,“等下,你是皇子,他们二人是你兄弟,那岂不也是……” “没错。”舒诺掸掸袍袖满是随意介绍道“左边这位是大皇子舒震元,而右边这位是二皇子舒纪程。” “舒震元?!”林复忽地又猛拍桌子,眸里透出奇异的光彩“你就是十二年前那个带领五百军将便破了北鲁伐西的少年将领舒震元?!” 舒震元一愣,随后笑了笑:“倒是很久没听到先前的事儿了,没想到那些陈年往事竟还有人记得。” “记得,当然记得。”林复绕过舒诺转身就坐到舒震元旁边,眼睛闪烁亮光神采奕奕道“您上战场的那些英雄事迹有谁不清楚?我学武,未来也想如您一般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接下来的一炷香,林复仿佛完全不知矜持为何物了,从家国大业说到百姓苍生,从入门学艺到学有所成,把持不住嘴门连小时候偷贡品橘子被他亲爹发现打屁板子的事儿都说出来了。 舒诺听着都有种他俩才是亲兄弟的感觉。 搭桌上的胳膊肘被人碰了一下,她侧头,舒纪程凑过来给她嚼舌根:“要不是这人傻呵呵的,我都要以为这是你和大哥设下的局。” 舒诺偏头回答他:“说实话,我也希望这是个局。” 至少她不用纠结这个老乡会不会被拐跑。 聊到擂台上重新敲起钟鼓,意味着进入下一场的比试,林复需要下去做准备,他躬身施礼,身影刚消失于楼梯间就传来‘嘣’地一声。 舒诺等人一愣,抬步走到楼梯口。就见林复抱着膝盖半躺楼梯下面,几个大肚肥硕的男子围绕着他,旁边还随意丢着跟绳子。 “林复是。”其中衣衫最为华丽的大腹男人撑着腰,看着林复啐一口“刚才看你在台上挺耀武扬威的,现在怎么跟只癞蛤蟆似的不动了?” “你是谁?要干什么!” 林复从楼梯上摔下来,现在浑身上下都很疼,他额头流下冷汗,眸色却疑惑地看着面前男人,他自问进京后一直老实本分,没得罪过什么达官显贵,怎会突然有人觉他不顺眼? “我?”那大腹男子嗤笑“听好了,大爷我叫傅壮,是你下一场的对手。” 林复听闻后明白几分,可心里更是不解:“既然是对手,那就在比武场上见真章,跑来行下三滥的手段,叫什么本事?!” 第一百零五章 老子还能继续 “本事?”傅壮抬起脚狠狠踩到林复受伤的膝盖上,看着疼得眉目凝聚一起的人,嘴角的笑意更浓“无论明招损招,能将对手打趴下就是好招,娘的,老子早看你们这些穷酸不顺眼了,什么档次就敢和我抢风头。” 楼下吵吵嚷嚷乱成一团,但谁都没有发觉阶梯上看向这一切的那三道人影。 “大哥不去制止一下?”舒诺看着底下越发嚣张跋扈的一波人提醒道“再这么闹下去,虽不说有什么人命官司,但这伤筋动骨一百天武举恐怕难进行了。” 舒震元摇摇头:“哪有不磕磕绊绊就能成功的道理,这些都是他该经历的,也能趁此知道知道汴京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是……”他侧头看向舒纪程,“这就是傅家人?” 舒纪程没有说话,勾起个极具讽刺的笑,转身回了雅阁。 而底下那波人似打累了,傅壮甩甩手腕,朝附庸他的人摆摆手:“行了,给他留口气。”走到满身尘土的林复蹲下,伸手拍拍他的脸冷笑,“别挣扎了,你就乖乖在这儿看着,大爷是怎么一举夺魁的,还真以为会耍两下枪杆子就能升官发财?我呸!” 傅壮撂下这句话大摇大摆地走了。 舒诺瞧一眼旁边的舒震元,却见舒震元目光似散发某种狠戾,犹如一匹被激怒的狼。 “大哥?”她踌躇地低唤一声,以为是傅壮的话语言行激怒了他,却又因为傅家与舒纪程联盟不好动手,他才这般生闷气,斟酌两下说道“你若是真看不上眼,只管收拾那群人便是,二哥那边我可以帮你顶着。” “收拾?收拾谁?”舒震元似嘲讽地反问她“如果他没有本事自己站起来,那还不如就这么永远趴下去,傅壮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单会耍枪杆子不足以抵抗那些想升官发财的人。” 说罢,他也转身进了雅阁。 瞧着一个个仿佛看透人生充满哲学味道的身影,舒诺嘴角忍不住抽搐,她缓缓走下楼梯来到林复身边,伸出手拽住他的胳膊,拉起来:“怎么样?” “没事,就是被几只狗咬了两口。”林复拍拍长衫上的尘土,又揉揉膝盖,对她扬起来的笑容依然灿烂。 舒诺看着,疑问:“怎么不说你与我是表兄弟,而且我就在楼上,你喊一声我肯定会出来帮你。” “不需要。”林复缓慢地摁压膝盖来回伸展似做着某种热身,他徐徐道“遭暗算是我技不如人,虽然不懂你们京里人那些弯弯绕绕,但也知道不能给你添麻烦。” “好了,我可以继续了。” 继续? 舒诺看着他一瘸一拐地就往外走,愣一瞬急忙上前拦住:“就别参与了,你的实力我已经看见了,就算不上场,我也可以……” 林复摇头制止她接下来的话,边走边道:“他为人阴险,但我要堂堂正正,再者说被人这种打一顿若不还回去,心里总是难受。” 看着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比试场的人,舒诺突然高声问一句:“要是输了呢?” “那就从头再来!” …… 展旗飘荡。 擂台旁的大鼓被敲打得震耳欲聋。 傅壮看着对面手持红缨枪的少年,眉梢一挑满含嘲讽:“哎哟,还敢上来,这是没挨够打啊。” 林复抬起枪杆儿指向他:“闭嘴,你这个卑鄙小人,敢使那么下三滥的招数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你!” “行啊,你来啊。” 傅壮嗤笑两声,下一瞬神色变得异常狠戾,拿起狼牙棒猛地朝他猛扑过去,既然非要上来找虐,那他就陪他好好玩玩。 一帮子砸下来,林复侧身要躲,可那左膝盖终究是受了伤,他这么一重力转移左腿根本承受不住重量,剧烈的疼痛霎时让他冒出许多冷汗,没有完全躲开,那尖锐的狼牙棒刺狠狠地划过手臂裂开一道口子。 鲜红的血流下来,傅壮见此笑得更畅快:“都这样了就好好当你的窝囊狗算了,还出来逞什么能。” 林复从衣襟上撕下一段布条,围着伤口随意缠绕几下,道:“别得意,比试还没结束呢。” “行。”傅壮点点头,手里的狼牙棒挥舞更凶“那大爷我今儿个就打你打到结束为止。” 又一棒挥舞下来,林复举起枪杆儿直撑,傅壮的力量不容小觑,但他身体肥大行动起来会比较缓慢,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比试开始前打伤林复的腿。 林复抵抗傅壮狼牙棒的手越来越吃力,再硬耗下去除了过多消耗体力没有别的胜算,怎么办…… 他眉头蹙起来,转头瞧见擂台旁边的大鼓,顿时计上心头,他边抵挡边往大鼓方向撤退,很快,他就被逼到大鼓前面。 “呵呵小子,看招!” 傅壮铆足力气就朝下劈,力量似有千斤之重,就在他马上要劈到林复脑袋上的时候,林复突然弯腰来个翻滚,那狼牙棒没砸到他,反倒直接劈碎鼓皮卡到大鼓支起的框架上。 傅壮一愣,铆劲儿就要拽出来。 可林复便趁此时,抬起红缨枪狠狠横扫傅壮的腿,傅壮一声惨叫瞬间单膝跪到地上。 “你踢我一脚,我砸你一下,咱俩扯平了。”林复举起枪尖,冷声说道“不要随便地小看人,会吃大亏的。” “好!!!” 台下观战者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却清楚地看见林复将红缨枪架到傅壮脖子上,胜负分明。 林复赢了比试收回长枪,转身便往回走,以至根本没看见,低头不语的傅壮突然将手伸出衣襟里,再伸出时指尖闪烁银光。 林复,大爷这就让你…… “傅壮!” 傅壮刚要将指尖毒针朝林复射去,耳旁却突然响起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一抖,毒针偏移射到旁边的柱子上。 林复一愣眸光随之愤怒。 傅壮一愣眸光也随之愤怒,他阴鸷地侧过头,就见不远处的槐树下,站着一个白袍翩然的‘少年’。 “大爷的!没事瞎喊你爷爷的名字干什么?!” 第一百零六章 太子殿下,您能去看望下我妹妹吗? 那‘少年’耸耸肩,什么也没说。 逆着光,傅壮看不清‘少年’的容貌和神色,也没有心气去思考能站在此处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只知道自己被耍了,马上要成功时却被一个毛头小子耍了! 不管不顾直接跳下擂台,傅壮面目狰狞地大跨步走过去一把拽起‘少年’的衣领子,扬起拳头就要砸下去:“你个混蛋!敢坏你爷爷的好事看我不打死你!” 那拳头如巨石落下,可白袍少年脸上依然挂着笑意,这让傅壮的火气更旺,他怒吼着势要将面前的这张脸打烂,可拳头堪堪要落到少年脸上时,一道更阴狠生猛的力量禁锢住他的手腕。 骨骼挫裂的疼痛扭曲了面容,傅壮裂目圆睁,难以承受的痛苦让他的眼珠像是要凸出来一样,抓住少年衣领的手不自觉松开,身体下滑,慢慢便跪到地上。 浓郁靡丽的冷香缠绕鼻尖,舒诺不用回头便知道谁正站在身后,想要转过身,却被身后人紧紧禁锢着,甚至抬起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 “你……” “嘘,乖乖的,不要动。”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如一阵随时飘散的风,可划过舒诺耳垂时,她整个心神都忍不住颤抖一下。 他、生气了? “你、你放开……”傅壮疼得连声音都止不住颤抖,他身体瑟缩成团语气却依然止不住嚣张“你可知、大爷我是谁我可是、当朝丞相傅丞的、亲表弟……你要是敢动我、我哥他不会……啊!!!” 手腕折裂的咔嚓声异常清脆,傅壮疼得哀嚎不断犹如恶鬼血泣,惨叫声连连听得舒诺也忍不住浑身紧绷起来。 “怕了?” 身后的人似察觉到她这样的小动作,伸出手缓慢地转移过她的身形,让她面朝里靠在他的胸口上。 “怕的话可以抱紧我。” 那宽大的手掌若有若无地拍打她的脊背,好似安抚,又好似某种禁锢,舒诺被他的怀抱束缚只能看见黑袍上华美艳丽的金丝花纹,他的声音依然清浅听不出什么情绪,可她心里却清楚,他真的生气了。 “我没怕。”舒诺伸出手绕过他的腰也拍拍他的后脊“我只是没反应过来罢了。” 环住她的手松了松,转瞬又紧了紧。 “嗯。”他轻声。 舒诺慢慢安抚他,却又觉得有些古怪,楚江夙行事作风是随性了点,邪祟了点,可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失控过,哪怕真的只是为了制止傅壮出手伤她,也绝不会做出捂眼睛,问怕不怕这样的怪异举动。 有什么行为刺激到他了? 因为飘飘? 想起‘飘飘’心里的那点波澜转瞬便淡化下去,舒诺缓缓推开他,转头去瞧瘫地上依然吱哇乱叫的傅壮,欲要说话,一道熟悉且温婉的声音静静打断了她。 “见过殿下。” 淡蓝典雅的襦裙如花瓣随风扬起,傅云漓身边只带一个小丫鬟,走过来朝她行礼。 大婚后,她就没再见过傅云漓了,这位原着里坚毅果干的女主现在梳起了妇人髻,脸庞消瘦,精神有些萎靡,她漆黑的眼睛原来还能闪烁出犀利的光彩,如今却只留下黯然。 这真的是傅云漓吗? “你……” 舒诺刚吐出一个字,揽住腰间的手倏地紧了紧,抬头一瞧便见楚江夙看着傅云漓眸光冷了冷,他不喜傅云漓,就差将这俩字刻脸上了。 傅云漓侧头瞧一眼捂着腕子鬼哭狼嚎的人,压低声音缓声道:“我听到消息,说叔父在武举场上倒了乱,所以我来看看。” 消息传得还真是快。 舒诺抬头仰望三层楼,正对比武场的窗户开着,却没看见舒震元和舒纪程的身影,她回过眸重新看向傅云漓:“你来此二哥他知道吗?” 傅云漓一愣,神色更为苦涩:“他……” “自然不知道。”舒纪程不知何时已然站到众人身后,他抬头瞟一眼舒诺转眸望向傅云漓,问道“是老相爷让你来的?” 傅云漓点点头:“是,爹爹他有些不放心叔父就让我来看看。” “是让你看,还是告诉本皇子来看。”舒纪程只淡淡回这么一句并没有在意傅云漓越来越有些难看的脸色,侧头瞧傅壮一眼,意味深长地冷笑“武举,挑选出来的会是将帅之才,随意挑个耍下三滥的来糊弄,是真以为姓了‘傅’便无所不能了么。” 傅云漓沉默没有说话。 舒诺看着,那放到她腰间的手突然不安分地戳了戳,皱眉侧头刚要低斥身旁人不要众目睽睽下随便动手,视线一对上楚江夙眼睛,却见他的神色反倒异常严肃。 “我们走。”他道“老二这是想借此机会在众人心里留下个刚正不阿的形象,我们继续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早些回去休息,让他跟老大斗去。” 随着他的视线,舒诺看见了隐藏人群里舒震元的身形,然而舒震元的眸光与她对上后也只是短暂地停留几顺,随后就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们形成的局势有些诡谲,舒诺摸不准,但却能感觉得出他们彼此有某种隐形的合作或抗衡,不过没关系,她乐见于此,越乱越好。 “好。”舒诺点头“反正军事什么的我也不懂,就交给二哥处理。” 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舒纪程听个正着。 他神色难辨地瞟她一眼。 舒诺转身要和楚江夙离开,傅云漓却在身后叫住她。 “二嫂,还有什么事儿吗?” 傅云漓踌躇片刻,却还是道:“殿下可不可以……去看望一下小妹?” “她怎么了?” 舒诺反问,顺便拽住脸沉下来的楚江夙。 “她很不好。”傅云漓摇头“自上次……的误会解除后,她就将自己关闺房里不吃不喝,谁劝都没用,还甚至、甚至寻死过两次,现在躺床上消瘦如人骨,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希望殿下能去看看她,哪怕一眼也好。” “诺诺她凭什么……” “我去。” 楚江夙一脸震惊地盯着舒诺。 第一百零七章 名声,多大点的事儿 你知道你都在说些什么吗? 你!知!道!吗! 如果不是此处人多,舒诺相信楚江夙一定会把这俩句话吼出来,但她没理他,伸手将凑到眼前的脸推开。 “真的吗?”傅云漓闻言有几分欣喜,本以为假孕一事后舒诺会对笙儿的厌恶不及,但没想到她还是愿意帮她的,看来太子殿下对笙儿并非完全没有好感。 她眼睛发亮刚想道谢,一道黑袍人影倏地隔开视线。 楚江夙面无表情,双手搭舒诺肩膀上一字一句重问道:“真、的、吗?” 舒诺也面无表情,再次伸手推开他的脸。 只许他记挂飘飘,就不许她安慰迷妹? 呵,什么世道。 而且傅笙儿那小姑娘…… 她眸光一暗:“走,我去看看。” 看着相互协伴离开的俩人,舒纪程神色复杂地深吸口气,转过头忽地对上一双充满幽怨的眼睛,他嘴角猛地一抽,“皇叔,侄儿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 “你有。” 楚江夙殷红的嘴唇默默吐出这俩个字。 舒纪程浑身更是一抖,一脸警惕地连退数十步。 “呵。”楚江夙不屑地嗤笑一声“跑什么玩意儿,你这样的老子才看不上。”他掸掸袍袖,“堂堂皇子,千万别连自己的媳妇都守不住,丢人现眼。” “我……”舒纪程刚要争辩,楚江夙却只留下道冷傲的背影。 走出举办武举的教练场,一辆马车横靠门口。 傅云漓停下脚步,将一玉佩放她手里说道:“我就不与你同去了,笙儿见到我脾气好像更暴躁。” 舒诺点头,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等等,我也去!” “林复?”舒诺奇怪“你不老老实实治病,去凑什么热闹?” 林复手杵红缨枪一瘸一拐地走近,挠脑袋憨笑两声:“当然是要保护你,而且我这腿大皇子也说了,不妨事儿。” “你对大哥倒是挺信赖的。”舒诺轻笑两声,转头看向倚靠门框一脸不悦的人,试探问道“那、你去吗?” 楚江夙冷哼一声:“自然是太子殿下让去就去,太子殿下不让去就不去,我一个臣子,有抉择的权利吗?” 对上那一脸‘你不好好哄我你今儿个就别想走’的冷傲表情,舒诺嘴角狠狠一抽,“让去,怎么会不让去呢,皇叔能陪我同往,我简直高兴还来不及呢……” “哼,瞧你那狗腿的模样。”楚江夙轻哼一声徐步踏上马车,伸出手撩起薄帘一端,眼神眺向舒诺“走啊,需要我请你?” 态度转变真是够快的。 舒诺走上马车,林复则自行承担起架马车的义务。 马车缓慢且平稳地行驶官道上。 舒诺挑起车帘瞧一眼侧坐车板上挥舞马鞭子的少年,撂下帘子转头问楚江夙:“你知道他的身份对。” “秦家庶女之子,也算得上是你的表兄弟。”楚江夙看向她的眸光平淡。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这世上我还是有亲人的,并非独自一人,对吗?” 车外的阳光透过薄帘照射她脸上,若隐如现竟有些模糊了她的神色,楚江夙静静看着,竟一时有些捏不准她是哀伤,还是开心,若是开心还好,但要是触景生情更加悲痛,那他…… 托着脑袋的手缓缓放下来,楚江夙垂下睫羽,指尖有些不自在地攥着袍袖。 “谢谢。” 忽然,那道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犹如撒到肌肤上的阳光一样温暖,楚江夙一愣,随后弯了眉梢。 …… 傅府。 悠兰小院。 咔嚓、咔嚓。 清脆的嗑皮儿声接连不断,傅笙儿躺摇椅上随意吐着瓜子皮,伸手摆了摆旁边的丫鬟:“你挡阳光了,往那边站点。” “是。”丫鬟盼儿往旁边移了移,弯腰又抓起一把瓜子放到自家小姐伸出的手上。 傅笙儿接过继续磕,“你说我大姐今天能回来吗?” “不、不知道。”盼儿摇摇头,神色踌躇道“小姐,若大小姐回来了,您还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那当然。”傅笙儿‘呸’一口瓜子皮“要闹得不大,本小姐怎么才能见到太子殿下。” 盼儿更踌躇了,“可自从假孕的事儿传出后,您的名声就已经……若非如此相爷也不可能禁足您,都已经这样了,太子殿下还能……” “你闭嘴!”傅笙儿扬起手里的瓜子纷纷砸到盼儿身上,目光阴狠地指着她“看本小姐被软禁,你就想踩一脚是不是?本小姐告诉你,要想料理你根本不需要本小姐亲自动手知道吗!” “是……是……” 看着跪到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傅笙儿心情更烦了,其实她根本不在乎外面的名声是好是坏,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厌她者也会好里挑刺,喜她者更是无需解释。 如今落到如此下场,也只是烦闷计策没有实施好反遭了反噬,这是一个教训,她必定要吸取! 心里又有一番计较,傅笙儿的烦躁才平复些,重新抓起一把瓜子放手里,望着地上跪着的人挑挑眉,“快去看看,我的那位好姐姐回来没有?” 她还等着借傅云漓的嘴将自己的‘惨状’告诉太子殿下呢。 …… 马车停在傅府门口,府邸的那位高胖管家听到消息马上出来迎接,他看着舒诺一行礼:“殿下,您……”您怎么又来了! 他至今都没忘上次舒诺来傅家是怎么鸡飞狗跳的。 “怎么,不欢迎?”舒诺挑眉问道。 “不不不,怎么会,太子殿下能来那是我们的福分,只是……”高胖管家犹豫道“相爷公务缠身出去了,现在恐怕……” 舒诺将傅云漓给的玉佩放他眼前晃晃:“没事,我不找你们相爷,我找你们二小姐。” “二……”管家愣了。 舒诺继续:“哦,对了,此番侯爷也来了,你们记得好生招待。” “侯……”管家惊了。 舒诺拍他肩膀:“要是方便,找个郎中给孤旁边那位兄弟治一下腿,钱,你可以去找相爷报销,我说的。” “报……”管家突然怀疑人生了。 这到底是谁的家?! 第一百零八章 太子殿下来啦?不行,要矜持! 看着高胖管家从惊愕转变成惊悚的脸,舒诺满意地伸手拍两下他的肩膀,傅丞那老油条坑她那么多回,戏弄下他的心腹也很合理对,而且……哼!哼!哼!哼! 楚江夙瞧着笑得贼兮兮的舒诺,眉梢挑起也莫名勾起个笑,唯有林复,看得一脸雾水。 主家热情,客人随和,从远处瞧绝对是一幅相当和谐友善的画面,盼儿躲柱子后面将所有一切尽收眼底,提起裙摆飞速跑回去:“小姐!小姐!” “喊什么,你在傅家学的那些礼仪教养都哪儿去了?”傅笙儿左手托着白瓷盘,右手揪一粒葡萄放嘴里细细咀嚼,侧头瞟一眼急慌慌跑来的盼儿,轻哼一声随口斥道。 听完傅笙儿的话,盼儿站直身体深吸口气,调整好呼吸沉稳地走到自家小姐身边先为她斟茶,随后再半跪下去为她揉腿按摩。 傅笙儿满意地点点头,拂过茶杯盖,柔声道:“说罢,有什么事情?” 盼儿缓慢且清浅道:“太子殿下来了。” “嗯……?你说谁来了?” 瞧着眉目有些扭曲满怀疑惑的人,盼儿继续维持礼仪一字一句道:“太子殿下,来了。” 傅笙儿默默看着她,扭回头,将手里的白瓷盘和瓜子清浅地放到桌子上,盼儿看到此不禁佩服起来,想自家小姐思念太子如痴如魔,听闻心上人来了还能保持最优雅的举止,当真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太子殿下来了!!!太子殿下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一声来得太突然,盼儿还没回过神,就见自家小姐已经抓着头发一蹦三尺多高上蹿下跳,她静静看着,只感觉眼前有什么东西破裂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傅笙儿抓住盼儿的胳膊来回摇晃“我的衣服好不好看,还有我今儿个的气色,早知道太子殿下今天要来我就不穿这么老土的裙衫,前两日花八百两买的那件雪襦裙呢?我放哪儿供着了?快快快拿出来!” 盼儿被摇晃得都快吐了,“小、小姐……”她拽住傅笙儿的袍袖,声音断断续续道,“您、您忘了吗,您现在正处于病弱状态,要是打扮太漂亮反倒不真实了……” “对哦。”傅笙儿倏地停下来“我现在正在因为名誉受损而悲痛难言,不可能再有心情装扮,而且娘亲说过,无论做错什么只要稍稍扮下柔弱就能被原谅,对,就是这样。” 她像是找到突破口,放开盼儿急忙跑回闺阁,掀开珠帘走到铁架子旁将双手浸泡冷水盆里,天已入秋,吹来的风本就寒凉,傅笙儿浑身一哆嗦,只感觉寒意窜到四肢百骸。 转身走到旁边的铜镜前,只见镜中人脸色苍白,嘴唇无血色,眼波流转美目生盼,这时候若再咳嗽两声就如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纯情小白花。 简直…… 完美! 纵身一个飞扑滚到床上,拽来被褥盖好又抽下簪子散乱头发,傅笙儿眼眸垂下来朝着盼儿低咳两声:“快去,将外面的东西都收拾好,如此凌乱千万不能被太子殿下看见,咳咳……” “是。”对于这瞬间的转变,盼儿很震惊,也更加佩服了。 走出阁楼来到小院,盼儿弯腰收拾桌上的葡萄皮瓜子皮,等刚将桌子整理干净,就听到一道温和的声音:“此处可是二小姐所居?” 阳光下的温润少年那么圣洁缥缈就好似误入凡尘的谪仙,盼儿有一瞬恍惚,随后红了脸颊,“公子您是……” “舒诺,来探望下二小姐。” 舒诺望着牌匾上写着的悠兰阁,心里琢磨差不多就是这里,瞧着偌大庭院就一丫鬟值守连老嬷嬷都没有,有些庆幸将楚江夙和林复扣到管家那了,要不然一大堆男人闯人家闺阁,传出去像什么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不记得傅笙儿是这种勤俭喜静的性子啊…… “太子殿下?!奴婢见过太子殿下。”盼儿急忙施礼嗓音也特意调高几度,没想到太子殿下竟是这般温润儒雅的模样,怪不得小姐哪怕坏了名声也要嫁过去,她忍不住抬起眸又羞涩地瞧了舒诺几眼。 旁边的屋舍断断续续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舒诺伸手虚扶,转身走进屋内,推开门浅淡的檀香混合浓郁的药味钻入鼻尖,足有一人多高的屏风横放中间,白纱的屏面没有绣什么花鸟鱼虫,视线望过去竟可隐隐约约看见斜躺床榻上的少女身姿。 朦胧的美。 舒诺用指骨敲了敲屏风,转头对盼儿道:“回头替你家小姐换个屏风。” 这无法隔断视线的屏风既不美观更不实用,没意义。 盼儿听后一愣,难道太子殿下已经看出这是小姐特意买来烘托朦胧氛围的?心里满怀不解与佩服,低低应一声‘是’。 舒诺坐到外面的黄梨木椅上,问道:“听闻二小姐病重,近些日子可好些了?” “咳咳咳咳。”屏风后的傅笙儿轻咳几声,气息虚弱道“臣女已经好很多了,多谢殿下前来探望,咳咳咳咳。” 那娇软如云的甜腻嗓音似能勾魂一般,若换做旁人可能早就飘飘欲仙了,但舒诺听着只是淡然勾起唇角,拿起桌上茶壶自顾自倒杯茶。 她沉默不再说话,俩人又隔着屏风,傅笙儿纵然有千万般的本事也使不出来,她很急,可隔着屏风也无法给盼儿使眼色,半支撑起身子捂住胸口,一阵又一阵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盼儿听见声音知道是自家小姐唤自己,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舒诺一眼,转身便走进屏风后:“小姐。” “死丫头,本小姐咳嗽半天你都不来,是想咳嗽死我对。”傅笙儿压低声音狠狠怒斥她。 盼儿吓一哆嗦,急忙扶住她伸来的手瑟缩道:“奴婢不敢。” 傅笙儿冷哼,翻身下床后整个人柔若无骨地倚靠盼儿身上一步三喘地绕过屏风,瞧见日思夜想地人就端坐自己眼前,她眼睛一亮差点就扑过去。 不行! 矜持,她要矜持!!! 第一百零九章 突然来的行刺 “二小姐。” 舒诺放下茶杯,看着被搀扶出的少女浅浅含笑。 傅笙儿只感觉脸蛋如火烧一般灼热,她拿着帕子抵到嘴边轻咳两声,随后挨着舒诺旁边坐下,“殿下,臣女病重未来得及装扮,若有不得体之处还请您见谅。” 一身薄如蝉翼的乳白浅纱裙紧贴她的肌肤勾出曼妙身躯,长发披散下来仅用一根珍珠玉簪挽起小绺青丝,她手指抬起放下,露出小巧的耳垂和侧颜,不得不说,傅笙儿这幅娇弱小白花的样貌确实漂亮。 舒诺静静欣赏片刻,拿起茶壶倒杯温茶放到她的手边:“拿杯温茶捂捂手,看二小姐指尖都冷得发白了。” 她是在关心她吗?! 傅笙儿心里暗喜,面上却矜持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和舒诺温热的手掌相撞,她心尖更是一抖,捧着的双手‘不小心’一滑,青瓷茶杯‘咔嚓’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二小姐!”盼儿瞧着面露苦涩的傅笙儿,急忙问道“您没事?!” 傅笙儿捂着手指,眼睛朦胧似含有婆娑泪珠,“没关系,只是不小心烫了一下。”她说此话时露出有些发红的指尖,再配上那酥酥软软的语调,足以令人听得骨头麻了。 她低下头,等着舒诺来拽她的手指察看伤势,可左等右等,也没见有下音,抬起头,就见舒诺又倒了水正拿俩茶杯来回翻腾。 傅笙儿不解什么意思,舒诺将翻凉的茶杯推到她面前说道:“泡一泡冷水就没事了。” 她是这个意思吗……? 傅笙儿无奈只得伸指尖泡凉水,正琢磨下一对策,忽听耳畔一声浅笑。舒诺端起茶杯转了转,缓声道:“二小姐这般无所谓的样子,差点让孤以为你这病是装的。” “殿下,我……我哪有。”傅笙儿声音变小,看向舒诺的眸光反更加绵软“人家就算是装病,那也一定是因为太过思念殿下,相思成疾,生病也是早晚的。” “是吗,孤还以为经历上次的事儿,二小姐早已歇了心思。”舒诺顿一下,抬起眸望向她“你知道你所犯何事吗?” 傅笙儿一愣,可看着舒诺神色淡淡的,就没有放心上,眉梢挑起,美目含笑,她羞答答地伸出手要去拽舒诺的衣袖:“殿下,您别吓唬人家嘛,我一向安安分分的,哪能犯……呃!” 脖颈覆上一只修长的手,傅笙儿眼眸瞬间睁大,俨然不敢相信这是她心心念念的殿下会做出的事儿,可随着手掌缩紧,她的呼吸也越发不顺畅:“殿、殿下,为、为什么……” “欺君,乃死罪。”舒诺静静看着她“不仅这次,上次也是。” “就因为……假孕?”傅笙儿的眼眶蓄满眼泪“可你先前根本就、不在乎,为什么突然就……” “因为我突然有些不明白呀。”舒诺的指尖放松些,大拇指轻轻转绕傅笙儿的颈窝,缓声道“先前我姐姐身边的朋友只有你,结果没多久她便走了,后来你亲姐姐的成亲,你又不顾地大闹,也没过多久,新房失火差点烧死新娘,而现在你又装病引我而来……” 她顿了顿,忽然使劲儿将傅笙儿撇到旁边,一把快要插入傅笙儿后心脏的匕首完全暴露出来,舒诺抬起头看向有些愣然的盼儿,嗤笑一声:“你的主子就没有告诉过你,做事万不能冲动么?” 盼儿一愣,眸里的怯懦神色消失,转瞬变得阴沉,“为什么?” “很简单。”舒诺歪歪脑袋,施施然站起来“一介婢子,哪有不侍奉主子跟前却总想朝客人身边蹭的道理,况且二小姐根本就不是喜静的性子,无论孤有没有来这里都太安静了,安静的,就好似已经准备好什么一样。” 盼儿听着眉头紧皱:“所以你刚才的气愤是装的?” “算是。”舒诺无奈地耸耸肩“虽然太过奇怪,却也没有确切的把握只能试探一下,这里的目标无非我或傅笙儿,只要挑起个能吸引的话题,装出我们都处于难以控制的情绪,你就好下手。” “不过我自认为刚才的演技并不不算好,可你却下了手。”她眼眸闪出一道狠色“怎么,你很着急?是因为储君位,还是我挑出了我姐姐?” 盼儿的脸色愈发惨白,她看着舒诺突然轻嗤一声:“不愧是太子殿下,不过你说的这些事都有,但也都只说对一半。” 她突然转动手里匕首朝自己胸口刺去。 傅笙儿失声大喊,舒诺眼眸显出冷意:“想自裁是么。” 话落,一杆锋利的红缨枪突然如疾风飞射而来,就听一声惨叫: “啊!!!” 鲜红的血从少女的臂膀上流淌下来,锋利的枪尖刺穿她的血肉钉到后面的柱子,手上匕首甩飞掉落,舒诺拿过袖里卷着的帕子,走过去塞到盼儿嘴里制止她咬舌自尽或吞毒。 “人家一女孩子,你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些。” 舒诺后退几步,轻声道。 倚靠门框的楚江夙慵懒地甩下宽袍,侧头撇嘴道:“为何说我,这杆红缨枪可是那小子的武器。” “但人家林复不会扔得这么血腥。” “可你做的也不赖呀。” 楚江夙伸出食指指了指盼儿嘴里的帕子:“看上去蛮有经验的。” 舒诺淡淡瞟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傅笙儿吓得脸色发白,尤其看到楚江夙后惊恐更甚,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抓舒诺的衣袍寻求安慰,却被楚江夙投来的一道眼神硬生生地给止住了。 “究竟怎么回事,还要问二小姐。”舒诺走到傅笙儿身边蹲下来,伸手为她拭掉泪。 “切。”旁边的楚江夙冷哼一声。 “什么?”傅笙儿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舒诺“这个盼儿是临时调到我身边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要杀人,殿下,我怕……” “我知道。”舒诺神色冷漠,并没有因为傅笙儿摇摆她的指尖而变暖“但二小姐也要知道我救你并非什么感情,而且如果你死了我也会很麻烦。” 第一百一十章 诺诺,你打算怎么谢我? “什……”傅笙儿愣了,温润儒雅的少年收敛起眸底的温柔变得冷漠深沉,她毫不犹豫说出的‘如果你死了我也会很麻烦’比刚才的刀刃更让她通体发寒。 怎么会…… 她的殿下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很不可置信?”舒诺神情冷淡,居高临下地俯视瘫坐地上的少女“要知道那个婢子无论是杀了你还是杀了我,都会挑起二皇子和楚凌侯之间争端,如果可以其实孤并不想救你,毕竟你们傅家是最有嫌疑谋杀我阿姐的凶手!” “什、什么谋杀……殿下你是在怀疑我害了四公主吗?没有的,我真的没有!”傅笙儿的脑子已经不够转了,但她准确地听出舒诺的阴狠之意。 四公主的死不是意外吗? 与傅家有关? 如果真的和傅家有关那她和太子殿下岂不是一辈子都不可能了?! 傅笙儿慌忙拽住舒诺的袍摆,“殿下,您相信我,傅家一向安分守己,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儿啊殿下!” 舒诺淡淡瞟她一眼,“你有什么证据么?” “证据?”傅笙儿一愣,嘴里呢喃几遍不知想起什么突然眼前一亮“我、我先前听父亲无意间说过,傅家影子的身上都会有一道类似弯叶的痕迹,但位置不一定,殿下可以去找,我发誓,绝不可能有的。” “你就这么肯定?” “因为先前有关殿下的事儿,二殿下和父亲吵过一次,想来二殿下是不会让父亲伤害殿下的……” 傅笙儿老老实实回答,声音也越发变小。 舒诺转过头朝楚江夙看去,楚江夙含笑打个响指,几道如鬼魅一般的人影瞬间出现,架起钉柱上的盼儿一晃又消失了。 “二小姐起来,地上凉。”舒诺徐徐往外走“生了病就好生在家养着,别总出去乱跑。” “殿下!!” 伸手要抓住的袍袖从指尖划走。 舒诺没有回头直接踏出门槛,楚江夙也毫不犹豫紧跟着她走开,傅笙儿看着协同离去的背影,竟有一股说不出无力感,她连让她回头看一眼都不配吗?那先前的那些又算什么?自我感动的笑话吗? 悠兰小院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舒诺望着高悬的秀雅牌匾,无奈地叹一口气。 “这下子该彻底死心了。”楚江夙幸灾乐祸,语气更欠欠的“还说我不懂怜香惜玉,太子殿下发起狠来可一点都不当仁不让,那眼神,那语气,啧啧,我都觉得心寒。” 舒诺瞟一眼他:“哦,如果皇叔觉得侄儿做事太绝,那侄儿前去下聘娶她为妃当做补偿,如何?” 楚江夙笑容不变,挑眉道:“可以,就是不知皇侄选了哪方墓地来安葬你的小太子妃。” 舒诺无语,转身往回走:“对了,林复呢?” “他呀,正被大管家热情招待呢。” 楚江夙笑得灿烂,舒诺却感觉到了浓浓的阴险味道。 “林公子你吃,林公子你喝。” 林复看着一叠叠摆放面前的珍馐佳肴,艰难地打个饱嗝:“大、大管家,我实在是吃不动了能不能先让我出去……” “哎,那怎成。”高胖管家一把摁下将要起身的人,憨态可掬道“侯爷出去方便,小人招待不了,但林公子这里我还是可以的。” 说着他又倒了一杯雨井茶端到林复嘴边。 “来来来,林公子喝茶。” “不不……我不……” “来来来别客气。” 热情得第不知多少杯下肚,林复捂着大肚子打个长长的饱嗝,楚侯爷到底上哪里方便了,他也想去,而且快要坚持不住了!!! “阿切——” 楚江夙伸手蹭蹭鼻尖。 舒诺看着他:“坏事做尽,被人咒了?” “也有可能是诺诺想我了呢。” “鬼才想你。” 舒诺嫌弃,伸手却往下压了压被寒风吹起的薄帘。 马车‘骨碌碌’不紧不慢地穿过大街小巷,楚江夙倚靠软椅看着她的动作,挑起眉梢突然问道:“这次进趟傅家收获颇大,小皇侄打算要如何谢我?” 舒诺漠然瞟他:“抓住幕后指使也算为皇叔除掉一个隐患,我们也算互助互利,何必谈谢字。” “但为皇侄作掩护,又帮你断那傅家二丫头的念头总不算互助互利。”他凑到舒诺身边,盯着她的侧颜喷洒上温凉的呼吸“还是说你不想知道那女奸细会袒露什么了?” 舒诺被问一哽,“那、你想怎么谢……” 楚江夙满意地扬起笑,伸出指骨敲了敲车厢,随散道:“变道,去花海扬街。” 花海扬街。 仙衣阁。 鹅黄梨木的桌椅雕琢精致素雅,排列整齐,而那将有半人高的架子横放于前上列挂满各式各样的披风襦裙和薄纱,在旁边,则是精巧华美的簪子步摇和碧玉手镯。 楚江夙慵懒地斜坐椅子上,随意拿起一块绯色玛瑙石看了看,“都先包起来,还有其它款式样子的么?” “哎,有有有,侯爷您想要什么款式的都有。”头戴簪花的老板娘徐蓉摇晃扇子,招呼旁边的伙计继续往上搬东西,顺便使个眼色‘越贵越好’! 楚江夙将一切尽收眼底,端起茶杯轻吹一口白雾,缓声道:“开始想法子挣你主子的钱,胆子不小。” “侯爷说的哪里话,俗话说越贵越显心意嘛。”徐蓉继续摇晃扇子,笑嘻嘻地眨起媚眼“不过奴家也没想到,如今大魏王朝的太子殿下竟是个……” ‘砰’! 茶杯落桌的声响巨大,徐蓉一惊,这才发觉自己竟差点说错了话。 “管好自己的嘴,不然本侯就叫叶凌来重新教教你。” “不敢不敢。”徐蓉急忙摆手,她可不想让那冰块脸来教什么,举起茶壶重新为楚江夙续茶,殷勤地放他手边“太子殿下固然是个妙人,但奴家今儿个就见侯爷您带个小姑娘来试新衣裳而已。” 楚江夙的面容明显柔和下来,徐蓉瞧着,眼神新奇,莫不成,她这铁树般的主子终于想通要开花绽放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第一次穿女装 ‘沙啦’ 薄帘拉开的声响打断他们主仆二人对话。 徐蓉一愣,楚江夙也不自觉坐直身形。 由白渐蓝的玉色云纹藤青罗裙紧贴她身上,荷叶卷边的裙摆逶迤于地似荡起的层层涟漪,乌黑亮丽的长发被珍珠琉璃钗挽起,细碎的流苏垂落耳畔,星星闪闪映衬着少女眸色更加明媚璀璨。 舒诺自小就没穿过女装,一袭大宽袍子套到身上宽松又安心,这玉色罗裙好看是好看,可她总觉得哪里别扭,极不自在,尤其看见楚江夙和那位老板娘直愣愣的眼神,她更局促起来:“很、很难看吗……” 指尖不自觉拽紧裙边,眸光也因紧张而忍不住乱晃,楚江夙神色暗了暗,站起来走到舒诺身前。 阴影笼罩而下,他与她离得极近,舒诺自问不是第一次与他近距离接触,但哪一次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到茫然,不自觉后退一步,哪知脚跟正好踩到裙摆。 “啊!” 身体趔趄一个歪斜就往后仰,舒诺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候与大地亲密接触,忽然一只手掌揽过腰间往上一拽,她直接扑到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诺诺想投怀送抱,也不至于这样。” 耳畔吹来的气息是微凉的,舒诺却莫名烫红了脸,她伸出手挣扎:“我哪有想投怀送抱,分明是这个裙子太碍事了。” 她刚说就沉默了。 啊,这种要死的撒娇口吻真的是她说出来的话吗…… 楚江夙忍住笑点点头:“嗯,我知道。” 你知道个鬼。 舒诺推开他的怀抱,在绒毯上走两圈也就适应迈开的小碎步子,一旁的徐蓉笑意满满地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眼睛直冒光:“哎哟,奴家我做生意这么多年,没想到今儿个竟瞧见仙女了,姑娘这容貌,这气度,放眼整个汴京恐怕都找不到第二个。” 舒诺默默地收回手:“哦,那我能换回去了么?” 啊? 徐老板娘有点被整不会了,但好在反应快,她拉住舒诺坐到铜镜前的椅子上,拿起摆放的胭脂水粉俏声道:“姑娘先别着急,穿了这么漂亮的衣服,自然要画个精致的妆容来衬托一下,您觉得呢?” 舒诺看着那白扑扑的粉末皱起眉:“我不想画这些。” “姑娘。”徐蓉打断她“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你自己妆的好看心情也会跟着舒畅,而且不止你,你家郎君也等着看呢。” “郎君?”舒诺还没缓过味就被掰正脑袋。 徐蓉余光瞟见自家主子那温柔得快要溺死人的眼神,知道自己这马屁可算拍个正着,只要讨好眼前这位姑娘,升职加薪指日可待了! 可是…… 她拿着胭脂左右瞧瞧舒诺的脸,实在不知道怎么下手,倒不是这张脸有多么不好,反倒是太好了她无论怎么做都感觉在破坏这种纯正的美。 于第三十二次犹豫扑粉的时候徐蓉放弃了,她已经难为不起自己了。 “姑娘。”她放下粉盒“奴家突然发现,您还是不上妆更好看些。” 舒诺没反应,楚江夙伸手摁她肩膀上弯下腰柔声道:“那些劣质的胭脂水粉根本配不上我家诺诺的天生丽质,不涂也罢,开心就好。” 徐老板娘突然看见了拍马屁的最高境界。 “好了。”舒诺拍开楚江夙的手,站起来说道“你说想看我扮女装,现在我扮了,你也看了,没别的事儿我就换了。” “穿都穿上了,你总着急脱下作甚。”楚江夙一把拽住舒诺的手,余光却给旁边瞧热闹的徐蓉施压眼色。 徐蓉一激灵,急忙收敛神情附和:“是啊姑娘,虽说你原先那身装扮也很好看很英气,但跟自家郎君在一起就不要讲究那些有的没的,多伤感情。” 舒诺深吸口气:“他不是我郎君。” 徐蓉无所谓地一摇扇子:“情哥哥也一样。” “你……” “姑娘姑娘。”舒诺发火前徐蓉急忙打断她“今儿个呀,是中秋,您平时再怎么倔强,也不差这一天不是。” 中秋? 舒诺愣一下,转头望向楚江夙只见他点点头,她沉默一瞬起身朝外走。 “去哪儿?”楚江夙问道。 “你不是说不着急么,那就出去走走。” 看着稍显别扭的少女,楚江夙扬起笑朝徐蓉说道:“今儿个这雅间里的所有东西本侯都要了,装束好,送府上,找库房结算。” “得嘞~” 走出仙衣阁,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一串串五颜六色的彩灯齐齐悬挂屋檐下,卖果子、卖零碎儿的小商贩并没有因为天色的暗沉而急忙回家,他们卖力地吆喝着,吸引来往的姑娘或是孩童,清淡的桂花香飘然流转,衬着天上圆月更加明亮皎洁。 真的是中秋。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舒诺拉着楚江夙来到一摊卖面具的小商贩前,伸出手随意拿起面具来回翻看。 “喜欢?”楚江夙问她。 舒诺抿抿嘴:“没有,就是感觉带一个能安心点。” 她来回来去翻找,拿起个能遮住全部面容的鬼头面具瞧了瞧,点点头。 “就这个。” “什么就这个,太丑了。” 楚江夙将鬼头面具随手扔回去,重新拿起个毛茸茸的半面小狐狸放到舒诺脸上比了比,“这还差不多。” 舒诺皱眉躲开,“好看是好看,可这才遮住一半的脸。” “小姑娘,你就听你家郎君的。”旁边的小商贩突然插嘴“长得这么漂亮哪有带鬼头的,这些呀,都是卖给那些杂耍的人用的。” “可他不是我……” “好啦,别犟了。”楚江夙打断她的话,伸出手为她系小狐狸面具“人家摊主也是一番好意,诺诺听话。” 舒诺深吸口气瞅着他:“你现在倒是通情达理起来了,嗯?” 楚江夙笑道:“我一直都很通情达理,只是你没发现而已。”他系好后满意地感慨,“不得不说,这小狐狸真衬你。” “是吗?”舒诺抿着浅笑拿起个恶狼面具拍到他胸前“我觉得这个面具也很适合你,阴险,狡诈。” “对呀,要不说狼狐为奸呢。” “那叫狼狈为奸!” 第一百一十二章 楚江夙,别闹了! 舒诺说完后徒然有种自己骂自己的感觉。 她哑然不说话,只鼓起眼眸狠狠瞪了楚江夙一眼。 明灯璀璨,少女面颊红润似含娇带俏,微微上挑的一瞥如能撩拨人心,楚江夙眸光越发温柔,他伸出手轻轻挑起少女耳畔垂落的碎发,梳卷耳后。 冰凉的指尖划过耳垂,舒诺的心蓦地一顿。 “嘻嘻嘻,快走快走,要不然就错过了。” “慢点跑,等等我呀。” 几个孩童手拉手,突然从舒诺和楚江夙的身旁掠过去,舒诺也趁此别过脸躲开他梳理发丝的手,转身问小贩:“他们跑过去做什么呀?” “姑娘您还不知道。”小商贩笑盈盈道“今儿个呀,是中秋,那边广场中央正在比赛争花灯,听说第一名的那盏花灯是工艺大师花费三天三夜亲手雕制而成,美轮美奂仅此一件。” “姑娘可以去看看,若是喜欢可以叫你郎君争一个下来送你。” “那自然。”楚江夙未等舒诺开口先接下小商贩的话,伸出大掌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小手,转头凑到她耳边道“要不要去看看?夫人……” “滚蛋!”舒诺撇开他的手直接拔腿就跑,脖颈和脸颊都滚烫滚烫的,她又一次后悔为什么没买那个鬼头面具,丑是丑点,但至少遮得全面。 “公子,您家小夫人跑了,还不追?”小商贩摆放好一排排面具,笑盈盈问道。 “无妨。”楚江夙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到商贩手里“无论她跑多远,我都能将她带回来。不必找了。” “得咧,客官慢走。” 小商贩乐颠颠地收拾好摊位上的面具,正要拿那张鬼头面具时一只修长笔直的大手掠过他径直拿起那张面具带到脸上。 看不清他的容貌,只得接住他随手扔来的银子。 “结算。” 小商贩看着手里白花花的银子满脸疑惑,鬼头面具成今年的主流了吗?不行,他得多进点。 …… 飞舞起来的舞狮相互缠斗,手拿铃铛的人喷出一口火焰引得围观人拍手叫好,舒诺握着根糖葫芦,另手拉着楚江夙缓缓靠近场中央巨大的圆形擂台,这架擂台搭得极大,上面还架起足有十米的棱锥形的架子。 围观人里三层外三层,舒诺铆足劲儿点起脚尖伸长脖子也看不见最前面的情形。 “怎么,看不见?”楚江夙弯下腰凑近她耳畔道“求求我?求求我本侯就让你看得清楚。” 舒诺缩回拉长的脖子,轻哼一声:“我还不看了呢。” 她转身要往回走,可一股力道袭来突然令她脚下悬空,舒诺忍不住‘啊’了一声,等回过神却发现自己正坐楚江夙的左肩膀上。 “你、你干什么呀……”舒诺下意识环住他,也不知是恼是羞脸蛋滚烫,嘴里不断催促“快点放我下来,听到没有放我下来!” “你看前面。”楚江夙稳稳地撑着她,一只手握住她紧抓肩膀的小手,说道“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花灯。” 舒诺抬头望去,只见椭圆擂台的左边摆放一排精致小巧的花灯,兔子模样、老虎模样、牡丹模样……然而做工最精致细腻的,当属摆放最上方的莲花琉璃灯。 晶莹剔透的花瓣于灯光下熠熠生辉,犹如无数繁星凝聚而成。 舒诺想起小商贩所说的话,想来这就是那位大师三天三夜制作出来的绝品。 “看上了?”楚江夙含笑问道。 舒诺没说话,楚江夙稳稳地放她下来,直起腰盯着台上。 “各位,让大家久等了。”一个貌似主事的人走出来,朝所有人一拱手“今年依然由我为大家主持,与往年一样,谁能爬上凌锥台柱而不落,便可随意拿走架子上的任意一盏花灯,而登上台柱最高点且拿下彩旗,便可拿走那盏冰莲落星灯。” “不过快七年了,这盏冰莲落星灯可从没有谁成功过。” 他略显得意的语气很快就引来不少不服劲儿的人。 “不就一个破架子有什么好上不去的,我来!” “我来!” “我也来!” …… 围观者里有不少人纷纷举起手。 楚江夙抬手拍下舒诺的脑袋,轻笑道:“快点挤人群,不过一会儿我拿下莲灯你还没过来,那我可就送别人了。” 他足尖一点,身形轻盈如风地掠过人群站到擂台上。 主事人一看差不多了,笑盈盈地上前说道:“各位少侠,想要参加本次比赛,需要先交五十两做参赛费。” “啊?这……” 有人变了脸色,楚江夙则不耐烦地掏出钱扔他手里:“少废话,快点开始。” “得嘞!” 锣鼓一声响,那些依然留在擂台上的人铆足了劲儿往上攀。高大的凌锥台柱仅用细小的麻绳固住一根一根的木头,有的人体重一脚踩上去,那木头竟直接短成两半,越往上木头越细越窄,不少人爬到一半纷纷下移,因为他们不知道哪根踩错了掉下去。 楚江夙静静看着没有出手,等上面人掉得差不多了,他足尖一点犹如虚无残影般直直向上腾飞,宽大的红色袍袖被风扬起似硕大的羽翼。 还没有人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就已然接近顶端的彩旗。倏地,一道木块突然射来,楚江夙拿彩旗的手一顿挥袖甩开飞来的木块。 张牙舞爪的鬼头面具恐怖而又熟悉,楚江夙一愣身形放慢,而那人却用极快的速度奔向那面彩旗。 “啧。” 楚江夙轻啧一声也飞速移动身形,掌心蓄力猛地拍出犹如一道惊雷闪电霎时掠过,那鬼头人似也不甘示弱,身形飞转,右手握拳也似有千斤之重。 两道身影你来我往,打得相当热闹。 台下观看的人瞧不清那两道身影的身法,却发现本就不结实的擂台更是摇摇欲坠,他们纷纷后退避开危险,舒诺反趁此快速上前,仰头看着他们。 棱锥台柱已经断裂得不成样子,楚江夙却依然稳稳地站在一细木架上,转动手腕漫不经心地道:“敢抢本侯的东西,倒是有胆色,只可惜,你不配。” 第一百一十三章 饭可以乱吃,夫人不能乱认(+1) “胜负还未定,侯爷这话说的也未免太满。”鬼头人也站到一根细棱棍上,他穿着的宽大黑色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全身上下包裹严实从远处瞧宛若一缕幽灵。 “看来你知晓本侯。”楚江夙懒散地掸掸袍袖。 鬼头人声音似带有嘲讽:“怎么,侯爷想治我大不敬之罪?” “不不不,本侯岂是如此不通情达理之辈,只是你脸上的那张面具……”楚江夙神情涌起杀意“真的令我很不喜。” 鬼头人伸手抚摸上面具,突然笑一声:“是么,可这张面具,是我夫人选的。” “你夫人?”楚江夙似听见什么趣事低低笑起来“胡乱攀关系,可是要下地狱的。” 他倏地收起所有神情,掌心聚力似含有无尽杀意,而那鬼头人也握拳凝力蕴起戾气。 高手过招往往只在一息。 舒诺只看见两道身形相互碰撞,高大的棱锥台柱仅顷刻间轰然炸裂,杂乱的木屑不断落下,尘土飞扬更是吓跑不少人。 “楚江夙!”舒诺伸手不断挥舞,迎着灰尘边跑边喊“楚江夙!咳咳,楚江夙你听到了吗,咳咳,楚……” 一盏晶莹无暇的冰莲灯突然出现眼前,舒诺静静看着烟尘褪去,那张美艳的脸逐渐展露出来。 他挑眉:“没想到,诺诺竟会这么在乎我。” “谁在乎你。” “哦?刚才那一声一声的呼喊是我听错了吗?”楚江夙皱起眉陷入沉思“不能啊,试问整个汴京除了我还有第二个人敢叫楚江……” 舒诺猛地捂住他的嘴:“够了你!” 少女的脸颊因羞恼变得红通通的,楚江夙弯了眉眼,拿起嘴唇上那只柔软的小手,将冰莲落星灯放进去,“拿好,你的冰莲灯。” 小巧精致的莲花灯晶莹剔透,一片片花瓣似染上白雪般层层浸染,舒诺抱着花灯神色满含愉悦,似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那个和你抢灯笼的人呢?” 楚江夙含笑的脸瞬间垮下来:“问他干嘛?” “不是,我就是觉得他的身影有些眼熟,好像哪里见过。”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看着神色明显烦闷起来的人,舒诺忍下心里的笑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 “公子公子!”旁边的主事人忽然疾步跑过来“您的彩旗没有给我,这彩灯……” 楚江夙慢悠悠地抬起手,一片彩旗施施然展现出来:“这儿呢。” “可……” “怎么,说好拿到彩旗就能得灯,现在我拿到了你们莫不成想反悔?” “没有没有!”主事人连连摆手。 楚江夙冷哼一声:“如此最好。”他随意一挥松开彩旗,伸手揽过舒诺脚下一点疾步腾空飞去。 主事人慌慌张张接下那片彩旗,定睛一瞧却是半张,“不是!公子!我们的要求是整面彩旗呀!整面!” 急速的风从耳畔吹过,舒诺转过头朝楚江夙笑道:“没想到堂堂的楚陵侯有一天也要使糊弄人的招数。” “哼,还不是因为那猪头捣乱。” “你就犟。”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给你过生辰 舒诺调笑的话刚说完,一股疾风突然带着她身形一转,重心失控一般急速落下,她不觉闭上眼睛,双臂抱紧身旁的人。 “呵呵。” 一声轻柔的笑意回荡,舒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放到一座钟鼓楼的楼顶,他离得很近很近,天上繁星璀璨,却远不及他注视她的黑眸。 “诺诺刚才说我嘴犟,对?”楚江夙饶有深意地挑起她的下颚,让她直视自己。 “是又怎么样。”舒诺转头躲开他的手,耳根子热到发烫,她不自觉伸出手用长发遮了遮。 楚江夙解开她系于脑后的飘带,俏皮灵动的小狐狸面具被揭下,露出清纯的脸,雪白的面颊两侧晕染开两道红晕犹如余辉云霞,他看着加深眸色,不觉轻笑一声:“单听可不行,诺诺最好还是亲身体会下,本侯的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你……唔!” 细腻绵软的吻悄然落下,舒诺瞪大眼睛,下意识就要推搡他,却被他倏地抓住双手牢牢固定,舒诺的脑袋越发空白,她已然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只有那熟悉的、浓郁的冷香萦绕鼻尖让她不自觉地靠近他,抓紧他,与他沉沦。 “如何?本侯的嘴,不是犟的是软的。” 温凉紊乱的气息喷洒到耳垂上,舒诺一个战栗迷蒙的眼睛瞬间回神,“你……混蛋!”她眸里露出火光,一个转身就将怀着她的楚江夙反压到底下,看着他惬意里带着戏谑的笑容,舒诺脸上的火热更甚,恨不得直接掐死他算了。 “别恼,别恼,你看身后。” 楚江夙枕着胳膊,另只手指向天空。 舒诺闻言而望,就见漆黑的夜空中突然绽放出无比绚丽的火花,层层叠叠,相互缠绕盘旋,一簇簇花火于空中盛开而落下,紧接着再燃起光辉。 她静静看着,心里突然涌起别样的感觉。 “喜欢吗?”楚江夙不知何时坐起来了,他支撑着腿定定地看着她。 舒诺侧坐着,“这烟花……是你为我放的?” “不然呢?” “那你还真是,够清闲的……” 楚江夙看着抱着莲花灯的少女,突然嗤笑一声:“确实比不上某些人忙,忙的连自己生辰都忘了。” 生辰? 今天是她的生辰吗? 舒诺眸里充满迷茫,自印象里她好像没有过过生辰。 “是因为、飘飘今天过生辰。” 她摆弄莲花灯,声音似随意地道。 楚江夙挑眉:“我可以将其理解为,你在吃醋?” “我只是问问。”舒诺别过脸,也觉得这样的问题满是小孩子气,可她就是忍不住想问,忍不住想要知道他这么究竟是为了缅怀过去的‘飘飘’,还是仅仅只是她。 “飘飘,从没有告诉过我她的生辰。”楚江夙重新躺回钟鼓楼上,枕着胳膊看着夜空不断绽放的烟花“不过她说过,中秋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一定要和最亲近的人过。” “她说的话,你记得倒是清楚。” “呵呵,自己吃自己的醋,诺诺倒是可爱。” 舒诺轻啧一声:“你老说我是她,可为什么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你也说的含糊其辞,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在这儿糊弄我?” 她刚说完,楚江夙忽然倏地直接坐起,黑眸幽深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天上绽放开的烟花爆炸声瞬地离她远去,舒诺抱着花灯的手不自觉一紧,怎么,真的被她蒙中了?其实没有什么飘飘诺诺,只是他的胡编乱造? ‘砰’。 舒诺挨了一脑瓜崩儿,“你干什么?!” “真不知道你这小脑瓜里整天想些什么。”楚江夙收回手,淡淡道“有些事情,真的不能仅靠推断来证明,你瞧这满夜空的烟花,转瞬即逝,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我知道你很犹豫,其实我也想不通,可是诺诺,你真的只是你么?” 楚江夙的头转过来,那张灰狼面具下的眼睛深邃而又诡异,舒诺的心一顿,她想起自己莫名的穿书,成为与之同名的炮灰,拼命远离剧情却还是总被莫名其妙地带回来甚至……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她是‘飘飘’的说法也不是不能成立,可她是怎么成为‘飘飘’的呢?而且看楚江夙的神色,认识‘飘飘’可比认识‘舒诺’要久上许多,她那时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又看见、他的什么…… 突然有一瞬间,舒诺有些期待起来。 天上的烟花依然绽放开来,映衬楼顶的影子成双成对。 平静的湖面微微荡起涟漪,晶莹的冰莲落星灯摇晃地渐渐飘远。 舒诺收回手,站起身。 “怎么给放走了?”楚江夙站在她身后,问道。 舒诺深吸口气:“堂堂太子殿下带这么一个精致的莲花灯回去,若被有心人看见难免不会联想出什么,还是放了,再说这莲花灯,本就是该放到水里,随风漂走的。” “也好。”楚江夙低下头凑近她耳畔“也省得你时时抱着它,放上的心思比我还重。” “切。” 舒诺轻嗤一声,抬步走上石阶。 夜已经很深了,路上基本没有了行人。 舒诺和楚江夙并肩走着,她拽拽身上的襦裙开口想要说话,手心却忽地被握住。 “别动。” 静谧的夜连一丝风声都没有,楚江夙抬眸,静静扫过矗立瓦片上犹如幽灵的杀手。 “来杀我们的?” 舒诺也感觉到了,也反握住他的手。 “或许,谁知道呢。”楚江夙无所谓地笑笑,拽过舒诺强摁进怀里“一会儿若是怕,就把眼睛闭上。” 舒诺震惊:“你的典狱司呢?” 楚江夙耸耸肩:“难得中秋佳节,我给他们都放假去了。” 你觉得我会信? 可无论信与不信,舒诺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不给楚江夙添麻烦,圈绕腰间的手臂紧紧的,连一丝缝隙都没有,她转头看了看,道:“你带着我容易分心,要不然你先放开,我自己找地方躲起来也可以。” “嘘,来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离开后,你要保护好自己 带有杀意的长剑划破寂静的夜空。 楚江夙足尖一点,袍袖翻飞犹如一道惊鸿转瞬而过,四面八方的杀手齐齐落下呈包围势开始攻击,楚江夙嘴角挑起个轻蔑的笑,左手五指成爪一挥一吸,一把长剑瞬间飞到他手里,再接着猛地一甩。 鲜红的血连带那人的头颅一起落下。 舒诺不是没有见过杀戮,但如此简单粗暴且嗜血的场面她却是第一次,指尖不自觉抓紧楚江夙的衣袍,耳边传来他低柔的声音:“不是说了,害怕,就把眼睛闭上吗?” 舒诺摇摇头,不能闭,她要看着,不仅要看,还要牢牢地记住,如果自身不强大,那么有一天,她是不是也会如此地被人杀掉。 楚江夙扬起唇角不再强求,手上长剑斩杀得更加急速,鲜血如雨,簌簌落地很快凝聚成一汪血河。 楚江夙带着舒诺稳稳地落到地上,尸山一片,舒诺脱离楚江夙走到一杀手前蹲下,眉头皱起,伸出手扒拉开那人歪斜一边的脑袋,只见他耳根后有一道拇指大小的伤疤,她动作一顿,忽地想起傅笙儿说过他们傅家麾下的人会有一道类似弯叶的痕迹,莫不成指的就是这个? “很巧合,对?”楚江夙站她身后也看见那道弯叶痕迹,背着手缓声道“今儿上午我们刚拜访了傅家,晚上就有类似的杀手来袭击,还留下这种弯叶痕迹。” “是啊,怎么说都很巧。”舒诺站起来看着这一地死尸“而且明知道单是几名杀手是杀不了我们的,却还是派来了,这么一弄,我反倒比较倾向这些人是老大故意派来吸引……” 她的话未说完,天空突然传来一阵长鸣。 雄鹰展翅,楚江夙伸出臂膀让它稳稳地落在上面,解开系着的红绳,再长臂一挥,雄鹰盘旋飞走。 “怎么了?”舒诺见楚江夙看纸条时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就是一些跳梁小丑自以为拿捏了玄机,便肆无忌惮地跑到本侯面前丢人现眼来了。”楚江夙拿纸条的手一用力再松开,那纸条竟变成细碎的纸屑随风飘走,他从怀里掏出一方令牌放到舒诺手上“我有事需要去处理一下,汴京危险,这令牌你拿着,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调动典狱司的人。” 舒诺一顿,看向他:“很危险吗?这令牌我不需要,你自己留着我有法子防身……” “诺诺听话。”楚江夙更凑近些拍拍她的脑袋“你安全了我才能安心处理事情,而且最近……汴京有可能不太平。” 舒诺踌躇地接过令牌,张张嘴却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道:“那好,你自己小心点。” “嗯。” …… 过了中秋,便是下了一场雨。 天气逐渐转凉,可参加武举的那帮少年却穿得一个比一个薄。 擂台上。 林复手拿一杆红缨枪耍得徐徐生风。 舒诺穿着厚厚的雪绒大氅端坐高楼,手捧着一杯热茶透过窗户静静看着底下的比试。 “皇叔真的什么都没和你说?” “自然没有。” 舒诺垂眸吹一口徐徐缥缈的白气。 “那可真是没想到。”舒纪程同样为自己斟一杯茶,感慨道“你和皇叔那么要好,我以为,他干什么都会和你知会一声呢。” 舒诺眼皮儿颤都不颤:“二哥有时间想皇叔去哪里,倒不如琢磨琢磨大哥干什么去了,原本说定借武举来抉择虎符人选,现在都快结束了,他人呢?” “这还用琢磨吗?”舒纪程嘲讽地冷笑一声“他根本就没打算做什劳子选择,早在‘复活’消息传出去后,他就去各大军府将营喝酒认亲戚。” 舒诺挑眉:“那二哥还不快想法子制止一下,这要是让大哥重掌军位,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呀。” “我知道,所以这不是再陪五弟喝茶么。” 他修长的手指拿起茶壶为舒诺重新斟满了茶,舒纪程也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倒一杯。 “一杯茶,就像收买我?” “不不,五弟可以看那边。” 舒诺顺舒纪程挑眉的方向看去,只见萧萧槐花树下,一袭纯白胜雪的少女惴惴不安地站在那里,她今日没有挽繁琐的发髻,仅用一根坠着白玉珍珠的簪子束起部分青丝,剩余的则全部抛落脑后。 舒诺默默地转回头喝茶。 “怎样,好看吗?” “二哥以为呢?” 舒纪程支起单腿仔细打量:“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傅家的这俩姐妹,都足以称得上了。” 舒诺放下茶杯:“所以二哥娶了姐姐,就打算让弟弟娶妹妹?” “你不喜欢?”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喜欢的? 舒诺收起无奈,说道:“我现在没有成婚的打算,二哥还是别瞎费心了。” “迟早的事儿。”舒纪程收回目光直盯着舒诺“二哥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都已经开过荤尝过腥了,可是你……” 剩下的话没说,但舒诺已经深深地感受到‘还是个雏儿’的怀疑和戏谑,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可无奈装备不齐全要不然她至于整天提心吊胆的么? “那也和你没关系。”舒诺一字一顿,连礼貌微笑都不维持了。 舒纪程耸耸肩:“那好,见你上次那么积极,还以为我和五弟能亲上加亲呢。” 然后再被你拿捏利用是吗。 舒诺不说话,反觉得舒纪程的态度透露出古怪,就这么……没了? 擂台上的比试很快结束,不出意外的,林复获胜。 只要再打一场,他就能拿下武魁首,直接加官进爵。 林复知道舒诺于高楼三层观战,走下阶梯路过槐花树时,正巧与面容哀伤的少女四目相对,有时,一个心动往往只需要一瞬间。 林复呆愣愣地看着她,以至那位姑娘无力瘫倒的时候,他都没有去接。 哎?不对啊! “姑娘?!姑娘?!”林复急忙跑到她身边想要搀扶起,可一想到男女有别他又瑟缩地收回手“姑娘你先趴着别动,我这就去叫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她要栽 就这……? 舒诺面无表情地瞧向舒纪程,指着道:“你千万别告诉我,孤这里通婚不行,你就把主意放到那傻小子身上。” 舒纪程抚摸下颚也满是不解:“不应该呀,美人晕倒他至少该搀一下啊,跑什么?” 舒诺闻言太阳穴是一抽搐一抽搐地疼。 长廊里急速奔跑的脚步声不断靠近,林复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朝舒诺道:“太、太子殿下,您快去看看,有个姑娘她、她晕倒了!” 舒诺掸了下袍袖:“哦。” 哦???! 林复没明白,磕巴地重复道:“不是、殿下……有人她、晕了……” “嗯。”舒诺施施然站起,走到林复身旁拍下他的肩膀“这武举场备下了太医,你一找便能找到。如果那位姑娘醒了,记得帮我转告一声,与其花心思靠男人,倒不如自己为归宿。” 说完此话,舒诺头也不回地缓缓走下台阶,林复挠挠脑袋摸不清头绪,却也听话地去找武举预备的太医。 舒纪程放下茶杯,走到窗前便看见一群人围绕白衣少女身边不断徘徊,其中林复的神色最显焦急,他轻轻一笑,心里低喃,傅笙儿啊傅笙儿,能不能拿下舒诺,就看你有多靠近林复了。 …… 簌簌的枫叶逐渐变得火红。 楚江夙离开后,宫里的气氛反倒变得更加萧索了,那些明眼人都瞧出来,现在的二皇子和大皇子正互相胶着地铆劲儿,谁知道哪一瞬间,就会爆炸呢? 舒诺仰头望着养心殿的金字牌匾,缓步走进去。 大殿里依然燃烧着缥缈梵香,她站在屏风前静静看着卧躺龙榻上的老人,谁能想到整个汴京最让她松懈之处竟是将死之人身边。 她负手而立,旁边的小太监突然托着药碗走到旁侧:“殿下,这是陛下今日份的药。” 那汤药漆黑浓郁,舒诺皱起眉:“鹤云呢?他今日没来给父皇喂药?” 小太监低头恭敬道:“七皇子今日一天都没有露面,听说是惹了风寒,病倒了。” “这样啊。”舒诺接过那碗汤药,拿勺子搅了搅“那我来……”反正楚江夙也说过,没事要多展展孝心。 绕过屏风走到龙榻上坐下,舒诺多拿几个软枕垫起皇帝的脑袋,舀起药汤吹了两下,伸到他嘴边哪知他突然喷出口黑血! 浓郁的,带着腥臭味的黑血直接顺着她的肌肤落到药碗里,舒诺的第一想法不是试探对方的鼻息瞧瞧还有没有活路,而是抓住那个送来汤药的小太监。 放下碗疾步绕过屏风,可下一瞬,她就顿住了。 “大哥……” 身姿挺拔的舒震元背着手立在屏风前,他的眼神竟极其诡异,似蕴含悲苦又似极端亢奋。 他没有顾喊话的舒诺,只一瞬不瞬地盯着龙榻上不断抽搐的老人,许久说道:“五弟,你杀了父皇。” 没有感情,没有起伏,就如同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平淡。 可舒诺的心却径直沉入谷底。 她要栽。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这儿究竟是哪里? “大哥不是去与军领校尉们喝酒了么,怎么在这儿?” “如果去喝酒,又怎么能发现太子的阴谋诡计。”舒震元视线转移到舒诺身上,可能太过于激动以至他的瞳孔出奇的大“五弟,那可是我们的亲生父亲,你怎可以如此做。” 舒诺瞟一眼端端正正立在舒震元身边的奉药小太监,嗤笑一声:“事已至此孤也无话可说了,只是大哥,你可真下得去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舒震元突然失声大笑起来,伸手捂住半张脸,模样是说不出的畅快诡谲,甚至……还带着病态的疯癫“五弟啊五弟,这里可是皇家能有什么是下不出手的?你信不信如果今日躺病床上的人是我,父皇也会如此。” 什么? 舒诺没明白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但舒震元显然懒得再和她掰扯,伸手挥了挥,那名小太监就弯着腰缓步朝她走来,舒诺垂下睫羽,一幅放弃抵抗的认怂样子,可正当那小太监扑过来要将她摁压地上的时候,她猛地一脚踹他膝盖上,夺步跑出大门。 乌泱泱的文武百官将养心殿围得水泄不通,舒诺通体寒冷,不自觉倒退一步却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她回头,舒震元的大巴掌直接扇下来将她打摔地上。 文武百官纷纷不解,舒震元红着眼眶厉声道:“舒诺!你怎么可以做如此丧尽天良的事儿,那可是我们的父亲!” 那一巴掌打得舒诺晕头转向,她趴在地上平复好半天才回过神,抬起眼睛看着那些急嚎嚎跑进养心殿,须臾后哭爹喊娘叫陛下的那些大臣,再侧过眸盯着舒震元,“大哥,你该不会真觉得,没了我,你就能当上太子位?” “那就不劳烦五弟费心。”舒震元蹲下来掐住她的脸,沉声“看在你帮过大哥的份儿上,大哥不杀你,不过接下来要怎么活,就看你这张脸了。” 他神色意味不明地站起来,朝前说道:“她归你了。” 舒诺闻言掉转头,视线刚落到一方黑袍衣角,就晕倒了。 转瞬不知睡了多久,等她再睁开眼睛时,目光所及处并非所设想的地下暗牢,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折射到黛青床幔上,黄梨桌上点着安神的凝香。 她敲着脑袋坐起来,柔软的薄纱顺着胳膊从眼前划过时,舒诺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华贵的、美丽的翠青浅竹白纱襦裙紧贴身上,束发的那根玉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精致小巧的琉璃步摇。 她瞬间掀开被褥下床,走到铜镜前神色更是一颤。 女装…… 没错,她现在穿的是女装! 怎么会……为什么?! 舒诺慌乱地推开门,迎面与一个小丫鬟碰上,那小丫鬟端着水盆,瞧见她时眼神顿时一亮。 舒诺太熟悉这种眼神了,每次她遇险后清醒过来时,床边都会有人露出这种眼神然后再屁颠屁颠地跑去找楚江夙,不过这次,她不相信出现的人会是他。 “别说话,否则杀了你。” 她狠戾的神色吓得小丫鬟惊恐点头。 舒诺捂着她的嘴巴一把将她拽进屋里,反手关上大门,拿起簪子用尖头抵住她的脖子,“说,这里是哪儿,你们主子是谁,要是不老实,我就先杀了你!” “唔唔唔。” 小丫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说不说!” “唔唔唔唔唔!” 小丫鬟拼了命地摇头,双手也举起来不停地比划着。 舒诺冷静下来:“你是……哑巴?” 小丫鬟点头。 舒诺继续问:“那你可会写字?” 小丫鬟摇头。 舒诺松开抵住她脖子的手,那小丫鬟见舒诺软下神色,急忙跑开收拾刚才掉落地上的水盆,水盆里还残余点水,她拿起帕子沾湿拧了拧,起身递给舒诺,又指指脸。 “你让我,敷脸?” 舒诺猜测地问着,小丫鬟眼睛放光急忙点头。 抬起指尖摸摸脸颊,火辣辣地疼刺激得她直咧嘴,这一巴掌是真实的,那也就是说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父皇死了,大哥设计嫁祸了她,却又放过了她。 她想起昏倒前舒震元跟她说,‘接下来要怎么活,就看你这张脸了’。 她这张脸,她这张脸有什么问题么? 难不成又一个认识‘飘飘’的? 可即便如此,那人又怎会如此准确地知道她的身份,还特意给她换好了女装? 舒诺想不明白,只得坐椅子上任由小丫鬟给她敷脸,不过既然被带来了,总会有和背后人碰面的时候。 可接下来的三天,除了照顾她饮食起居的小哑女,舒诺再没有碰到第二个人,这关押她的府邸很大,也很静,她可以随意行走去府邸的任何地方,唯独出府邸的大门,她只要一靠近,就会莫名地晕倒。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舒诺披着绣有紧簇牡丹的大氅,斜倚走廊的长椅上,秋风萧萧吹动枫叶簌簌作响,小哑女端来一叠精致的糕点放到桌子上。 她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小哑女:“一起吃。” 小哑女笑盈盈地接过一口咬下,眉梢里的欢喜显而易见。 经过这三天的相处,舒诺觉得这小丫头是个单纯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吃什么就吃什么,从没有怀疑会不会下套,面前这个人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危害。 越是这样,她越不忍心利用。 舒诺转着指尖的糕点,尝了一口说道:“紫莓味的糕点,我倒是第一次吃。” 小哑女的眸色突然亮起来,指指手上的糕点,又比划出一个‘1’。 “你是说,你也第一次吃?” 小哑女摇摇头,坚定地比着‘1’。 舒诺想了想:“你是说,这糕点是汴京第一份,新出的。” 小哑女开心地笑笑。 瞧她样子,舒诺徒然感觉找到了突破口:“这汴京刚出炉的新品,你主子就将它找来给我。” 小哑女点点头。 “你主子,其实是不是对我很好?” 小哑女眼底又迸发亮光,她指了指周围,又摸了摸舒诺。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逃不出去,那就摆烂 舒诺不觉得自己的魅力能这么大,让一个素味平生的人专门花钱花物花人力地造一府邸只为囚禁她,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无非那么几个,除了楚江夙和姐姐,只剩下那个人了。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舒诺想不明白,就决定不想了干脆当面问,她仰起头看向小哑女,说道:“我有些渴,你能帮我拿些水吗?” 小哑女点头,提起裙摆往厨房跑。 舒诺转过头重新望向对面那一排排的榕树,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暗处一定有人监视,也一定有人会将她的一举一动禀告给幕后主使,那么…… 她轻柔地一抬手瞬间掀翻了桌上的糕点盘,‘咔嚓’一声摔得四分五裂,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碎瓷片,露出雪白的手腕转瞬就要往上划去。 倏地眼前一黑,她又晕了。 等再清醒时,窗外的天已经黑了,星星点点的烛火连成一片,照得整个屋内犹如白昼。 高挑挺拔的背影站在床榻不远处,舒诺坐起身静静盯着,神色忽明忽暗极不真切。 “你不转过来么?”她问道。 那身影似抖一下,转过身他的脸上带着个鬼头般的面具。 “是你。”舒诺这倒是没有想到,她掀开被褥下床走过去伸手就要摘他的面具。 “以后别做那么危险的事儿了。”鬼面人握住她的手拦下“你若想见我,告诉哑女一声就行,不必如此的。” 舒诺直直望着他:“为什么要囚禁我。” 他摇摇头:“不是囚禁,这里安全。” “是你,联合的舒震元来陷害我,对么?” “不是陷害,只是你一女孩子总游走朝堂上不安全。” “被你囚禁此处就安全了?” “这不是囚禁,等外面稳定下来后我一定不会限制你的自由,可现在不行,现在只有我绝不会伤害你。” 舒诺抽回手:“那还真是谢谢你啊。” 鬼面人沉默,盯着她许久徒然伸出手抚摸上她的脸颊:“还疼么?” 那指尖触碰上火辣辣的肌肤,舒诺不耐烦地甩开身形却恍惚一个趔趄,鬼面人下意识地搀扶她,舒诺顺势往他身前靠靠,然后干脆出手覆盖上他的面具。 “你还真是……”鬼面人无奈地叹息一声。 舒诺面无表情地仰头凝视,“因为我从不会把命运交付到另一个手里。” “哪怕那个人是楚江夙?” 鬼面人低眸问着,舒诺的心不自觉一抖,手上力道加重:“这不关你的事,陆泽。” 话音一落,那鬼头面具就紧跟着飞扬出去,一张坚毅的、俊秀的面容霎时展现舒诺面前,陆泽抿着薄唇垂下脑袋,但那一闪即逝的茫然无措却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盟也结了,人也绑了,现在再装清纯是不是有点晚了。”舒诺把鬼头面具随意地扔到桌子上,退后几步嗤笑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的?” “我并不知道,不过兵不厌诈这一招永不过时。” 陆泽笑着点点头,他就知道…… “所以说,舒震元给了你什么好处。”舒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金钱,美人,还是那不可匹敌的地位?” 陆泽看着她:“你这样穿,真的很漂亮。”他拿起桌上的面具珍重地收回袖里,“你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喂,陆泽你……” 舒诺紧追他,却被哑女拦住。 那漆黑如墨的宽大蟒袍逐渐融入夜色,舒诺站屋檐下无声凝视。 没关系, 早晚有一天,她能逃出去。 而陆泽真如他所说,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陪她用膳,但也只是用膳,吃完后说一句‘好好休息’就火急火燎地往外走,有时舒诺想套他的话知道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但都被他一一躲过去,甚至只埋头苦吃像个被逼供的鹌鹑。 但,她才是被绑来的那一个好不好! 你这幅腼腆的良家妇女样装给谁看?! 舒诺受不了了,她决定摆烂。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他埋头苦吃,她也敞开肚子;他装的像受气小媳妇,她就翘个腿当二大爷。 来呗,看谁熬的过谁! 入秋后的天空向来天高云清,舒诺闭眼睛躺摇椅上晒着太阳,一道黑影落下来堪堪遮住她,舒诺懒散地挑起眼皮儿瞟了来者一眼,转过头面向旁侧。 “你……”陆泽动动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抬眸盯她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这些天穿的衣服,好像都是一件。” “嗯。”舒诺淡淡回一句,然后就没了下音。 陆泽继续找话题:“是、不喜欢吗?” “嗯。” “最近汴京出了许多新样式的衣衫,你想不想做两件?” “嗯。” “人已经在外候着了,咱们走。” 舒诺倏地坐起:“陆泽,你最近是不是特别闲?” 陆泽沉默片刻,“嗯。” 呵…… 舒诺站起来走向小院。 一排排的俏丽女子被白布遮住眼睛站在小院当中,旁边有几名侍卫守着。 对阵仗看得舒诺既嘲讽又好笑,何必呢? “我只是不想让她们知道府邸住址给你带来危险,并没有别的意思。”陆泽见她的样子急忙解释。 舒诺点头:“我知道,只是她们蒙着眼睛怎么给我量衣服,你该不会只是打幌子骗我?” “没……”陆泽摇头,伸手指站最前面的女子,朝侍卫道“把她的布条拿下来,带进去给小姐量衣服。” “是。” 那女子被推进屋里,抬眸瞧见舒诺霎时一喜,舒诺也是一惊,可下一瞬使眼色转向旁边的哑女,摇摇头。 徐蓉明了。 她走向正沏茶的哑女,伸手于她脖颈处一拍,哑女瞬间倒地。 “殿下。”徐蓉走到舒诺身边上下打量她,担忧道“您没事真的太好了,外面都传您毒杀了陛下,朝野上下也全嚷嚷着要处死您,您……” “放心,父皇不是我杀的。”舒诺转身坐椅子上解答她的疑惑。 徐蓉反摇摇头:“无论您有没有杀皇帝典狱司都会听从您的安排,这是主子临走前下达的命令。”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因为陆泽 舒诺一愣,随后扬唇轻笑:“好。”她站起身看着瘫软地上的哑女,朝徐蓉道“你从外面进来时,觉得如何?” “人手很多,可并不是没有办法。”徐蓉浅浅一笑从袖口掏出个小盒子,只见里面摆放一凹凸有致的人皮面具,徐蓉拿起来,走到哑女身旁蹲下,在她脸上比比划划,不多时另一个‘舒诺’便展现眼前。 她将哑女扶到床上躺下,盖好被子,紧接着又带着舒诺走到铜镜前坐下。 舒诺知她所想,也就任由她摆弄了。 屋里静悄悄没什么动静,陆泽立在门前蹙起眉。 ‘吱呀’一声,门开了。 徐蓉浅步走出来朝陆泽施一礼:“大人,衣袍尺寸都量好了,等过几日做好襦裙您就可以来取。” 陆泽撇头望一眼屋里,只见舒诺静静地躺在床上合着眼睛,眉头不禁一皱:“她怎么了?” “这……姑娘她好像不怎么待见奴家……”徐蓉脸上略显尴尬“刚量完尺寸就直接躺床上,让我们走。” 陆泽垂下眸:“她近来心情不好,你别计较。” “哎哟您说的哪里话,奴家是做生意的怎能和客人计较。”徐蓉一幅受宠若惊脸上堆积满满笑意“不过还有一点,我们仙衣阁的花纹样式很多,不知姑娘喜欢哪一款哪一套,要不,您让姑娘身边的那丫鬟跟奴家一起回去,也好做个参谋。” 她的视线落到哑女身上。 陆泽神色一顿,“你把样式拿过来,我也可以选。” “瞧大人您说的。”徐蓉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笑意更灿烂“不是奴家挑拨,而是见过许多想讨好夫人的郎君,为了显真意,自己来挑花样,可无一例外的,那些夫人都不满意还抱怨,说什么自家郎君好不容易挑件衣衫结果还穿不出去。” “大人您若真想哄姑娘开心,一定要送合心意的。” 徐蓉说得激情四射,陆泽听得一愣一愣,直说到最后他扭转脑袋,露出通红的耳根子,“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您若实在不信,那您自己去挑花样也是可以的。” “咳!”陆泽重重咳嗽一声,转头望向一直垂头不语的哑女“你和徐老板一起回去,选个样式。” 哑女点下头,陆泽却觉出几分异样,他迈起步子走到她身前,势要挑起她的下颚,却被她躲开了。 “你以前,不是不排斥我的接触么?” 哑女倏地双膝跪下,不断地摇晃脑袋,随后一头磕到地上。 陆泽眸里闪烁暗色:“好好给姑娘选择样式,别耍心眼儿,知道吗?” 哑女伸出双手,变化着指尖做一个‘是’的手势。 陆泽瞧此心里的怪异才淡化一点,转头瞧向依然侧卧床榻上的少女,抬步走过去立于榻前,似要抚摸正在熟睡的人。 “大人!” 一道声音霎时顿住了陆泽伸出的手,走来一侍卫快速移到他身边低语两句,陆泽立即皱着眉起身,踏出门外随意瞟一眼徐蓉:“剩下的就麻烦徐老板了。” 徐蓉应一声,暗自松口气。 走出小院,松开那遮眼的布条,徐蓉急忙拉住还在缠绕布条的哑女朝僻静处走几步,周围丛林茂密,一眼望去全为大山高树根本瞧不见什么房屋小院,更别提人的影子。 原来,她一直被关在这种地方么? “殿下,现在该怎么办?”徐蓉拽着她到一隐秘处,问道。 舒诺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折叠起来:“陆泽很快就会发现,瞒不了多久的。” 徐蓉皱眉:“可如今的汴京暗潮汹涌,您现在再以太子的身份回去除了寻死别无二路,典狱司可以待着,可时时有探子潜入,我们也保证不了会不会有风声传出去。” 这么一看,还真是陆泽的别苑最为安全。 舒诺也犯难,整个大魏她除了皇宫和楚江夙的典狱司竟无一处能安身之地,她这个太子当得未免有些太憋屈了。 ‘沙沙’……‘沙沙’…… 忽听一阵树叶声响于头顶飞速移动,舒诺抬头给徐蓉使个眼色,两人隐藏茂盛灌木里蹲下。 黑色的身影于树木间来回跳跃,而其中一黑影肩上似扛着一人。 “将他们打下来。”舒诺望着那垂着脑袋昏迷的人,朝徐蓉问道“可有信心将那人救下来?” 徐蓉不明白舒诺的意思,却依然点头:“可以,叶凌正好在附近等着接应我们。” 她从袖里拿出信号弹忽然一发。 一簇烟火转瞬即逝。 树上的黑衣人见此异状纷纷停下脚步,但也正是这一瞬间,一道利刃划破脖颈。 伸手撩开她乌黑的发,舒诺半蹲着身静静看着,许久后忽地嗤笑一声:“我算是知道,陆泽那么急匆匆地做什么去了。” 傅贵妃啊,拿捏舒二皇子的软肋,放谁身上谁不着急? 她站起身看向面色不解的徐蓉叶凌二人:“走,去静安寺,顺便再传个话。” …… 淅沥沥的小雨拍打到树叶上落下一片枯黄。 缓慢而沉重的木鱼声敲响。 舒诺望着不远处悬挂平安符的菩提树,双手负后静静等着,不多时,一把素兰的油纸伞缓缓出现在视野里,傅云漓提着裙摆小跑过来,一眼扫到斜靠柱子上的傅贵妃,神色惊慌:“母妃!” 她拉过傅贵妃探探她的鼻息。 “放心,我若动她你再探也来不及了。”舒诺冷声道。 “你到底想怎样?”傅云漓站起身,直视她沉声问。 舒诺没有回答,掸下披风望一眼窗外小雨,“舒纪程呢?他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傅云漓一顿,摇摇头:“他现在公务缠身根本没有时间,所以叫我来了。” “因为陆泽,对么。” 舒诺平淡的说出原由,傅云漓抬眸盯着她许久才点点头:“对,最近这个陆泽风头极盛,是王皇后和大皇子身边的红人,谁都要敬让三分。” “这就对了……”舒诺转过头看向傅云漓,忽然不明不白地反问道“你可想,战胜他?” 第一百二十章 借你的身份用用 “我?” 傅云漓从未想到话题会引到自己身上,就连旁边的徐蓉和叶凌也都是一愣。 “怎么可能……”傅云漓垂下睫羽遮住眼底的黯然“连夫君都无法解决的人物我又拿什么去战胜……” “舒纪程解决不了,难道你就解决不了么?”舒诺静静看着她“你有能力,也有手段,明明可以独当一面为何偏要躲到别人后面,难道你就不想让别人刮目相待?” 舒诺每说一句,傅云漓的手就握紧一分,曾经的她也是不畏困难,不惧退缩的,她相信哪怕自己只是一介女子,早晚有一天也会和自己的郎君并肩而立,共看这个人世! 可现在…… 她眸里的光渐渐黯淡下来,侧过头不敢直视舒诺的眼睛:“二殿下他……不喜我这么做……” 呵。 这也是她早该想到的。 舒诺重新望向庭院里的菩提树,陆泽是男主,大放光芒是迟早的事儿,她本不愿掺和进去,但无奈楚江夙这个大笨蛋现在不知所踪,她不能任由陆泽发展,等楚江夙回来后一切皆空。 本打算借傅云漓这个女主来牵制一二,可现在看来,没有重生的女主就跟个傻子差不多,指望她还不如指望自己。 雨打落叶的声音小了许多。 舒诺低头想了想,默默转头盯着傅云漓上下打量许久,突然露出个温柔且和善的笑。 傅云漓打起寒颤不自觉后退一步,却紧接着肩膀一沉,舒诺郑重且友善地拍拍她肩,颇有些语重心长道:“好嫂子,借你的身份用用。” “所以,你就过来了……?” 停歇的雨于叶上凝成露,缓缓滑下落入泥坑中。 舒纪程看着眼前面带薄纱的少女,难以置信却又充满好奇:“五弟?” “怎么,不像?”舒诺摘下面纱,露出娇俏的脸声音冷嘲道“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舒纪程手拢唇下轻咳两声:“我只是没想到叫了十六年的弟弟居然是个妹妹。”他一顿抬起眸看向她,“不过你就这么过来,就不怕本皇子将你女扮男装的事儿说出去?要知道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 舒诺冷哼两声:“有本事你现在就去说,说当朝太子其实是个女的,她一会儿毒杀父皇一会儿女扮男装,看看那些朝臣是相信,还是觉得你疯了。” 舒纪程拿起茶壶给她倒茶,“不敢不敢,我的母亲和皇妃都在你手里握着呢,还有门外的那个侍卫,是典狱司的人,这么明目张胆的,我可不敢造次。” “那我来此的目的想必你也清楚了。”温热的茶冒出丝丝雾气,舒诺伸指尖缓缓绕圈“穿女装前来也算我的诚意,那个位子你们谁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却独独不能是陆泽。” “为何?” “跟你没关系。” 舒纪程‘哦’了一声,端起茶杯放到唇下抿了一口,随后悠悠问道:“那舒意呢?现在与我合作,你就不怕我是杀了你姐姐的真凶?” 第一百二十一章 给陆泽封爵 舒诺端起茶杯的手蓦地一顿,指尖缩紧,低着头使额前碎发遮住她微垂的眼眸,可即便如此,舒纪程还是能感受到她压抑的愤怒和厉色。 “我不是没想过。”她垂眸低声“但经历过这么多事我又觉得不太可能是你,毕竟你身边的猪队友实在是太多了……” 舒纪程认真往下听,却没想到她的原因竟是这个,嘴角忍不住一抽,想接着再打趣几句,但舒诺重新戴好面纱,站起身:“总之,这几日我就充当二哥的皇妃了,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也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她也不等舒纪程的答复转身朝外走。 “五弟。”舒纪程突然开口唤住她“倘若舒意之事于我有半分关系,就让我天诛地灭不得往生。” 舒诺停下:“你不必如此。” 舒纪程伸指尖绕转杯沿:“都要合作,那更要把话说开。”他抬头看着少女,“你我二人的恩怨是最深的,但也正因如此,我也最理解你,你因你姐姐,我因我母亲,我们都在为自己的亲人努力,所以我厌你,恶你,却无法恨你。” “无论你信与不信,我当初只是想让你远离汴京眼不见为净,却从未真的想过置你和你姐姐于死地。” 屋内静悄悄地只余留下风吹珍珠帘的叮当声。 舒诺系紧些身上披着的大氅,雨过虽晴,但这风还是那么冷,冷得她的心都在跟着发颤,推开门走出去,叶凌放下怀抱的剑走上前:“殿下。” “傅云漓!” 一声娇斥打断舒诺正要说出的话,她搓着手回头,就见一袭粉嫩狐裙的傅笙儿面含怒意急匆匆地大跨步走来,舒诺整理下襦裙,撇过头,学着傅云漓的姿态和声音,低低应一声。 “你到底考虑的怎么样了,今天必须给我个答复!” “你指什么?”舒诺平静反问。 “你竟然忘了?!”傅笙儿气得一跺脚“我要去见太子殿下,我要去救太子殿下,你到底帮不帮我!” 舒诺心里一颤,忍不住抬头瞧她一眼,却也这一瞬间,傅笙儿暴躁的情绪忽地低沉不少,她紧紧蹙起眉,侧脸盯她不解道:“你是傅云漓?” “笙儿,不许没大没小。”舒纪程从屋里走出来,盯着傅笙儿沉声道“我单坐在屋里就听见你大呼小叫,堂堂贵女岂能如此没有体统。” “哎呀,姐夫……”傅笙儿似含着委屈,小跑到舒纪程身旁拽着他的袖子来回拉扯“我就是想见太子殿下一面嘛,又不做别的。” “你还想做别的?” “哎呀不是……”傅笙儿嘟起小嘴又一跺脚“你先前可是说过,只要能凑近林复那傻小子,你就能帮我嫁给太子,那现在那傻小子是对我言听计从了,可太子殿下却……” “咳!”舒纪程重重一咳打断傅笙儿,瞥过眼朝旁边望去,正巧和舒诺投来的戏谑眼神撞个正着,他不自觉别过头,脱开傅笙儿拽着他袖子的手“别整天‘小子’‘殿下’的挂在嘴边,你一个女孩子怎能如此地不知羞。” “我……” “好了,无论怎样,舒诺那边是无人可以帮你,你老老实实待在傅府,别总闲逛了。” 傅笙儿依然不服气,舒纪程却懒得再和她废话,抬抬手一旁的侍卫便来到傅笙儿身前做一个‘请’的手势。 “你们不救,我自己想办法,哼!” 傅笙儿冷哼着转头就走,舒诺侧头朝叶凌说道:“给林复那傻小子带个话,叫他好生看着傅二小姐,别闹出乱子。” 叶凌瞥一眼舒纪程,随后低头应道:“是。” 叶凌离开,舒纪程从怀里掏出一折烫金滚边的帖子,递过去,舒诺接过展开,就见上面用端正的楷体写着设宴邀请,一般的宫中设宴不会隆重到专门下请帖,只有皇帝皇后的寿诞,为突显与众不同才会写下帖子。 舒诺看完将帖子重新收拢好,“皇后生辰?什么时候?” “三天后。”舒纪程看着她“你怎么看。” “反正我在皇宫生活十六年,也没听说过皇后要过什么寿辰。”舒诺摩擦着帖子的金色滚边“多半是想将某人推入朝堂。” “我觉得也是。”舒纪程点点头,赞同道。 远处的天又开始阴沉下来,舒诺瞧着重新退回屋里,淅沥沥的雨转瞬落下,她伸出手接着,只感觉滴落指尖的雨珠异常冰凉刺骨。 三天,转瞬即逝。 金碧辉煌的大殿排齐左右两列,文武百官带着家眷各自落座,身穿金銮彩凤双蝶翼的王皇后高座上位,珍珠帘子垂下掩住身形。 大皇子舒震元就坐她左下,摇晃酒杯饶有趣味地看着大堂上歌舞升平。 曲停,舞毕。 舒震元放下酒杯,举手拍掌:“好!” 剩下的文臣武将也纷纷附和着,“好,好。” 舒震元站起来,居高临下说道:“今儿个来,除了要给母后庆祝生辰外,本皇子还想给诸位介绍个人。” 他一抬手,众朝臣纷纷朝殿外看去。 一袭漆黑如墨的长袍勾勒有金色纹路,长发被玉冠竖起随意洒在脑后,脸庞坚毅,眉梢犀利,他来到大殿正堂单膝跪地朝上方施礼:“陆泽,拜见大殿下,皇后娘娘。” “很好。”舒震元满意点头扫视下面的朝臣“陆爱卿这些时日的做事行径想必诸位都瞧见了,有功,要赏,而我大魏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从即日起,陆泽,便封为我大魏的摄政王,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哗然。 “大殿下,这封王之事请您三思啊!” “为何三思,莫不成你有更中意的人选?”舒震元冷冷地打断那位大臣,目光移动落到静静喝酒的舒纪程身上“二弟,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臣弟也觉得此事太过草率了。”舒纪程压下身旁少女递来的酒杯,仰头说道“这摄政王位堪比王侯将相,如此重大之事是不是需等皇叔回来,再做商议比较好,毕竟陆大人再如何功绩卓绝,也只不过一外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气氛不太对,先跑为妙 所有人跟着附和,唯独陆泽没有说话,他单膝跪地,微偏过头,目光淡然地落到舒纪程和他旁边的少女身上。 “看来有这么多人反对啊。”舒震元感慨地一叹息,他垂眸瞧向陆泽,说道“众人之意不可违,看来这摄政王位与你无缘了,要不然,就当个大将军。” 可谁都知,大将军和摄政王有差不多的实权。 这就是传说中,想要造窗就先砸墙么? 舒诺静静扯下嘴角。 反对声小了,毕竟大皇子已然倒退一步,再要求下去就显得咄咄逼人了。 “谢殿下。”陆泽起身坐到空位子上,而他的正对面恰巧是舒纪程二人。 “大将军怎么了?”舒纪程端着酒杯微移身形,不露声色地遮挡住舒诺“怎的一直盯本皇子的皇妃看,是有何不妥么?” 陆泽闻声依然紧盯面带薄纱的少女:“没什么不妥,就是感觉这位姑娘有些眼熟。” “大将军真是说笑了。”舒纪程伸出手虚揽住舒诺的肩“本皇子的皇妃你也不是第一次见,先前不说,怎的单单这次就有些眼熟?二皇子妃的清誉可容不得你这样损坏!”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陆泽垂下眸不说话,端着瓷杯忽地起身来到他们面前,弯下腰将手里的酒伸出去:“是臣的错,不该有损皇妃名誉,这杯酒,臣赔罪,您别嫌弃。” “无妨。”舒诺放轻声音学着傅云漓淡淡说一句,她站起来优雅地伸出手接住杯壁,可下一瞬那捧着杯子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的整只手。 “陆泽!”舒纪程拍桌而起,怒目他“以下犯上,你真当本皇子是死的吗!” 陆泽将舒纪程的怒意无视彻底,他另只手伸出似要摘下少女脸上遮面的薄纱。 ‘哗啦’—— 一杯水迎面泼来,陆泽被泼得正着,酒液凝聚成珠顺着他的眉梢滑落,舒诺维持泼水的动作顿一瞬,随后挣脱他的手放下酒杯,轻声道:“陆大人,请您正视自己的身份。” “是。”陆泽垂下眸任由水珠滴落,朝着少女躬身施一礼转过身重新坐回位子上。 这一切发生极快,众人都没有回过味,唯有舒震元饶有兴趣地挑眉看着。 歌舞继续升平,显得一派祥和。 可那深沉的眸光总是若有似无地落到她身上,舒诺浑身都觉得不自在,垂头在舒纪程耳边低语两句,起身便出了宴会。 晚上的风更显得薄凉,越往远处走越远离殿堂喧闹,舒诺深吸口气,才感觉有些许宁静。 “你是谁?” 舒诺猛地转身,瞧见舒鹤云提着宫灯正一脸好奇地望着自己,“原来是七殿下。”她柔下嗓音轻笑道,“傅云漓,你不记得了吗?” “是二嫂。”舒鹤云恍然,仰头望向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宫殿,疑惑道“二嫂不去参加皇后娘娘的生辰宴,怎的来了这里?” “我出来透透气。”舒诺转移身形将自己的面容隐埋黑影下“七殿下怎的没去?” 舒鹤云收回视线,摇晃下手里的灯:“那里已经有那么多人了,不差我一个。” “那你这是……” “来找一条河。” 河? 舒诺不解,可舒鹤云俨然不想再和她解释了,提着灯笼转身,缓缓向更深的宫道里走,她侧头望一眼明亮大殿,犹豫再三却还是跟上去。 越走道路越崎岖。 舒诺扒开茂密交错的树枝,舒鹤云背对着她,低头瞧着脚下缓缓流淌过的小河。 “二嫂,你知道这是条什么河吗?” “啊?”舒诺没明白他问的意思,琢磨半晌说道“又是哪位帝王与娘娘的爱恨情仇惊天动地,此河为他们情感的见证?” 舒鹤云神情一顿,舒诺明显感觉到他的疑惑和一脸懵逼。 “你说,你说。”她尴尬笑两下。 舒鹤云收回视线重新瞧向暗河:“其实也没什么,这条河其实是天然瀑布隔开形成,连通城外湖,每月十日这天上面搭建堤坝都会开闸,让那瀑布卷下冲走不必要的污秽,给这条河换新。” “算起来。”他伸出手指算了算“还有一个半的时辰,上方就要冲水了。” 舒诺闻言点点头,转瞬又疑惑:“你来看这做什么?” “没什么。”舒鹤云提着灯笼往回走“突然想起来了,就闲着没事儿来看看,哦对了二嫂,你有去看太子哥哥么?” 舒诺摇摇头。 “唉,那可咋办。”舒鹤云无奈烦闷地叹一气“连人都见不到,我可咋传话呢?” “传什么话?”舒诺紧接着问。 舒鹤云提着灯笼慢悠悠地掠过她,边走边长叹:“这就与你无关了,二嫂。” 重新回到宫宴,大殿上依然推杯换盏,没有谁发现她的离开,舒诺坐回舒纪程身边,揪下盘碟里摆放的葡萄,放一颗到嘴里:“你进宫带了多少人?” 舒纪程喝酒的手一顿:“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舒诺拿出嘴里的葡萄皮放到盘子上,抬头扫向周围,一片欢声笑语纸醉金迷,舒震元高举酒杯和旁边美人调笑着喝了一杯又一杯,陆泽则时不时跟左右的同僚共饮,一切看上去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 “皇后娘娘。”舒诺默然低喃一句忽地转过头朝舒纪程问道“你可看见皇后出席?” 舒纪程被问一愣,他猛地抬头朝上瞧,珍珠帘子安静垂落没有一丝响声,除了能隐约瞧见明黄袍角,王皇后的面容竟一点都看不清。 “没有。”他突然严肃道“不仅没看见皇后出面,更没看见有谁给皇后举杯祝寿,甚至连舒震元都没有。” 糟了…… 舒诺和舒纪程心里都有些不好的预感,他们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见了警惕,舒诺转转眼睛,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云漓?!”舒纪程赶忙抱住她,面上焦急“云漓,怎么了?” 热闹的场面倏地静下来。 朝臣们均不解地看着他们,而舒震元的眸光则闪烁一抹暗芒。 舒诺窝舒纪程的胸口,气若游丝:“没事,老毛病,有些够不上气……咳咳咳咳!”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直接冲走吧 “云漓?!云漓?!” 舒纪程蹙紧眉一把将舒诺横抱而起,走到大殿中央朝高座的舒震元说道:“大哥,云漓她身体不适,我先带她下去休息,娘娘的寿辰礼我早已备好,绝不缺席。” “弟妹没事儿?”舒震元松开倒酒的美人,身体前倾看着他们“刚才还好好的,怎的一下就病了。” “老毛病不碍事,多休息就好。”舒纪程抱着舒诺缓缓道。 “那赶快下去休息,正好我们这场宴也要散了。” 舒震元说的深沉缓慢,舒纪程微微弯腰大步跨出殿门,寒风袭来吹拂过他们二人的头发,舒诺睁开眼睛,挣扎地起开,舒纪程反手将她扔地上。 “嘶。”舒诺揉揉摔疼的腰,站起来掸下裙上灰尘“你就不能把我平平稳稳地放地上?” 舒纪程抬步径直掠过她:“摔不死,赶紧起来,要是舒震元真有什么动作你这样子可真……” 他顿住猛地将舒诺拉住。 不远处的火光犹如赤蛇蜿蜿蜒蜒,映衬天空似渲染血色,舒纪程拽住舒诺往后倒退几步:“是禁军,舒震元这是想逼宫,快走!” 可他们还是慢了一步,宫殿大门敞开,无数的喊杀声霎时席卷而来,月色下泛着寒光的长剑划出血红色的花,太监宫女应声倒地,舒纪程踹飞一个禁军夺过他手里的剑急速转身杀了一个又一个。 舒诺从怀里掏出信号弹,拽下绳索烟花瞬间飞起炸裂,数十个身披黑色披风的影子落下,叶凌手握长剑狠辣诡异地一连杀死十个禁军,他来到舒诺身边抱拳施礼。 “特殊时期不用管这么繁文缛节了。”舒诺浅淡地一抬手“究竟什么情况,可能杀出去。” 叶凌停顿片刻,如实道:“殿下先前让我们保留住典狱司的根基,所以我们的一些人已然撤出汴京,那些禁军人数颇多,杀是可能杀出去,但很难。” 旁边的舒纪程听后侧目瞟她一眼。 “那怎办……”舒诺低头苦思,退是不可能退,逃也实在困难,难道他们只能借此束手就擒?她转头望向深邃的宫道,忽地想起什么,忙问“那如果是你自己,能否逃出去?” 叶凌一愣,却也如实回答:“能。” “那就好。” “舒诺。”舒纪程听不下去了,撇过头瞪着她“你要是敢扔下老子,被捕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们太子舒诺是个女的。” 舒诺瞟他一眼,拽过他的手臂朝旁边宫道深处跑,“少吵吵,跟我走。” 一剑斩一人,他们疾步,身后躺下层层尸首。 暗河流淌,舒纪程看着宫墙竖起,唯有一条还算宽泛的小河于脚下流淌,蹙起眉充满不解:“你要干啥?想跳河自尽别拽上我。” “滚。”舒诺不耐烦地暗踹他一脚,仰头上看,隐约地似传来水流滚动的声音“你知道这条河是由瀑布隔断形成的吗?” 舒纪程一愣,皱起眉点下头:“知道,每月都会有一天开闸换水,难道你的意思是……” “是啊,现在唯一的办法。”舒诺紧紧盯着静悄悄的湖面,生怕错过什么,身后树丛再次传来沙沙响声,他们猛地回头,就见穿着大氅的陆泽慢悠悠地走过来,且仅唯他一人。 “陆大人。”舒纪程将舒诺往身后拽了拽,迎面对上他。 陆泽没理他,视线直接落到华袍少女身上,伸出手抿下嘴唇,说道:“走。” “陆大人,本妃似乎与你不熟。”舒诺依然轻着嗓音,眸光不善地盯着他。 “呵。”陆泽一笑,却没有收回手“你若不喜待在小院,便不在小院待着,我在汴京最热闹的街巷里买了一座宅子,还有许多漂亮的衣衫首饰,你会喜欢的。” 舒诺静静听着,忽地抬起手摘下面纱,清雅的容貌于月光下更加唯美纯净,陆泽看得发呆,不自觉迈出步子更加靠近她,舒诺扬起唇冲他微微一笑,忽地抓过愣神瞧热闹的舒纪程朝后猛地一扔。 只听上面似有铁扎扭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巨大水柱落下。 “我!不!要!” 舒诺猛地喊出这仨字随后身形一转毫不犹豫地跳进河里,由上至下冲灌的压力积压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舒诺只感觉自己像个面团被这无尽冲灌的大水反复揉捏。 也不知过了多久。 脖领子突然被一股力道向上拽,她猛地破出水面咳嗽两声,伸手摸一把脸,只见舒纪程一手扒着水边巨石挑眉说道:“真应该就这么让你冲走。” “别别别,有话好商量。”舒诺向来懂得识时务,她紧拽着舒纪程的胳膊不撒手,顺便再以他的身体为支撑点慢慢往岸边游。 舒纪程甩不下她,也拒绝不了,只能任由着她拽衣服薅头发,踏着肩膀使劲儿往岸上爬。 “你可真不客气。” 舒纪程一骨碌也滚上岸,天空依然漆黑,借着月光依稀能看见几棵蜡黄干瘪的枯木,他抬袖子捂鼻:“逃是逃出来了,可现在是哪儿?” “不知道,但总比落到陆泽手里好。”舒诺拍两下手起身,身上摸索拿出藏玉带里的火折子,她尝试吹了吹,却怎么都烧不起来。 没法儿用了。 “给你。” 舒纪程伸来两粒拇指大小的夜明珠,舒诺接过一愣:“你哪来的?” “从宴会上顺的。”舒纪程笑笑,从地上捡起木棍,边打晃边朝前走,夜深寂静,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给这片陌生的密林更透露出几丝诡谲。 太过宁静,舒纪程有些不适应,他瞟一眼认真举着小夜明珠照亮的舒诺,随意找个话题问道:“你那时怎么不跟陆泽走,听他那语气,想必是舍不得你的。” “你若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舒诺漠然回答。 舒纪程轻哼声:“真不可爱,怪不得能装假小子装那么多年。” “也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你们蠢。” “呵。” 舒纪程用棍子打死只蝎子,蹲下来瞧瞧,转瞬握手里攥住。 第一百二十四章 逃不掉了 “你这是做什么?”舒诺不解。 舒纪程将蝎子递到她眼前:“你瞧,这蝎子黑尾白尖,有毒致幻却不致命,我们要是不出去,扒了这蝎子的硬甲壳也算有口肉吃。” 舒诺震惊了。 “你怎么……” “很奇怪对。”舒纪程抽掉她系腰间的帕子,蝎子放上小心翼翼地裹好“其实我和你一样,对那个位子也没什么兴趣。” 他伸木棍继续探索地走,“我喜欢玩儿,幼时曾不止一次幻想着,等有一天我一定要去爬一爬世上最高的珠穆峰,去跨一跨人间最深的有果河,不需要带仆从,也不需要带多少银两,就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吃到哪儿活到哪儿。” “没钱就去做活儿,有钱就去潇洒,若是到了像这种的荒郊野岭,就以天为被,地为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舒纪程的脸被夜明珠照得异常温柔,舒诺静静看着,眼前好似浮现出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只想冲出牢笼肆意闯荡的热血少年。 “很没追求,对?”见舒诺一直盯着他不说话,舒纪程难得面露尴尬。 舒诺摇摇头:“能想敢做就是追求,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只是没有想到二哥在朝堂上玩儿得那么野的人,最大的梦想居然不是那个位子,而是流浪。” “说实话我母妃当时也没想到,为此她还打了我一顿,那是我唯一一次挨打。”舒纪程说到此却扬起一抹笑“不过她越训斥我越想干,她不让我看,我就偷偷晚上点灯看,她不让我学,我就将那些游记、百草志古虫集背了个通透。” “然后呢?” “然后啊……”舒纪程倏地顿下脚步,目视漆黑的前方神色恍惚变得古怪起来“然后这样的舒纪程,就只有去死的份儿。” 他永远记得母妃因独得恩宠而被王皇后毒打摧残,那时的傅家远没有现在这般有说话权,一个受帝王宠爱且母族势弱的妃子永远会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怕她什么都没做,甚至最大的心愿也只是自己的孩子能健康长大…… 但不行。 皇家,怎么允许存留下弱小的愿望。 你不争,就有人逼着你争。 “后来我想了想,与其自己徒步去看那些山川美景,倒不如将山川美景都搬到脚底下,我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而且我也不光要自己看,还要带着我的母妃一起看。” “所以,我将那些人间游记,全烧了。” 他的目光仅瞬间就转为狠戾,舒诺转着手心里的夜明珠,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 ‘呼呼’……‘呼呼’…… 寒风吹拂,远处的火焰随风摇曳却越来越亮。 舒诺收拢掌心遮住夜明珠的光,舒纪程拉着她躲到偏僻处蹲下,那些火光越来越近,高挑挺拔的黑袍人影很快便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陆泽,他怎么找来了?”舒诺皱眉。 舒纪程在旁边冷笑:“陆泽可是从最底层一点点爬到王皇后身边的狗,想来暗河的事儿,他也知道。” 舒诺将夜明珠给他:“那你在这儿等着。” 舒纪程又一把将她拉回来:“你干什么去?!” “陆泽不会伤我的,我把他引开,你趁机逃走然后再想法子来救我。” 她说的认真,舒纪程低喃道:“那你就不怕太子的身份遭人怀疑吗?” “那正好。”舒诺狡黠一笑“我就说是陆泽指使的,我若是死了,就拿他来垫背。” “傻丫头。”舒纪程无奈地敲下她的额头“陆泽不会给别人认出你身份的机会的,你老老实实呆着别动,我去引开他们。” “可是……” “没有可是。”舒纪程看着她,郑重道“如果我没有回来,请你照顾好我母妃,我知道她做错许多事,但也请你看在这条命的份儿上,给她个安稳的晚年。” 舒纪程说完径直站起身,朝另一方向跑,故意加重脚步发出‘沙沙’声,那些正在寻人的禁军瞬间锁定目标。 陆泽抬手一挥,他们立即举火把追捕,可陆泽却没有动,视线扫过这片荒凉的林子,他继续缓慢地朝前走。 舒纪程跑着跑着,缓缓停下脚步,左手搂着美人的舒震元讥诮地站在那里,而他身后则有数十个禁军随时待命。 身后也紧接着传来脚步声,舒纪程看着几乎将他包围起来的堵截,嗤笑:“大哥为了抓我,当真是费心。” “这阵仗铺不开,哪能显出你我兄弟恩怨极深呢。”舒震元朗声大笑几声,随后收了声目露凶光地紧盯着他“二弟,大哥有一件事想问你。” 舒纪程笑了:“您说。” “当初关我于地下暗牢,如鬼一般活着,这是不是你的主意。” 舒纪程看着他:“不是。” “别说谎,不是你那又是谁?!”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舒纪程淡然地掸下宽袍施施然道“既然你选择从杀他开始计划,不就已经证明你知道是谁不想你活,却又舍不得你死了么。” “还是说大哥的自欺欺人到此刻了还在继续?” “你闭嘴!”舒震元推开怀里美人,一把抽出腰间长剑指向他“那也一定是你暗中挑唆,要不然他绝不可能如此对我。” 无端怒吼只换得舒纪程的一句冷哼。 舒震元仿佛被刺激到了,他将长剑丢到地上,提提裤子,怪异笑道:“记得儿时,父皇说你有翩翩公子相,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大哥也将你关到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被链子锁起来,不过那链子不是系到手臂而是系脖子上。第二,你跟狗一样爬过来,大哥不仅不杀你,还放你离开,你不是一直想游山玩水吗,可以,只要你爬过来。” 燃烧的火光扭曲着他的脸,如恶鬼一般。 舒纪程静静看着,忽然笑道:“我选第三条。” 他快速转移身形,朝旁边猛扑。 “快拦住他!” 舒震元大吼,可已然来不及了,舒纪程捞起地上长剑倏地一挥。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舒震元眉目狠戾地盯着他:“你想反抗?别忘了你的皇妃母族都在本皇手里,你若是敢反抗,我一定叫他们生不如死!” 舒纪程淡淡一笑:“说的好像我不反抗,你就不会折磨他们一样,恐怕只会将他们折磨得更惨,让我更深感无能为力罢了。”手上剑刃映衬月光,他举起放到眼前看着,忽然嗤笑一声低喃,“没什么可帮你,只希望我的心腹够多,支持你的助力更多。” 长剑划过,带着浓郁的血色。 舒纪程仰头望着明晃晃的月,身体不受控制地垂直倒下,脖颈上裂开的口子汩汩冒出鲜血,很快就在泥土地上晕染开来。 他眼前的景色恍然模糊,又恍然清楚,小小的少年躲在被窝里捧着夜明珠读书,看到深林野怪,看到民间百俗,他总会开心地嬉笑两声再瞬间的捂住嘴巴。 开心的事不多,会忘却的反不少,但他永远记得,睡意迷蒙时那一双抚摸脑袋上,无尽温柔的手。 “死了?他就这么死了?!” 舒震元看着瘫倒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瞳孔炸裂猛地一脚踩尸体上:“你以为你死了就没事儿了吗?!我告诉你,没门!来人!” “在!” 舒震元指着:“将他割耳除眼,吊到城楼上让全汴京的人都看着,违背本皇子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是。” 领命的校尉掏出小刀就要去扯舒纪程的尸首,忽地一阵骚乱,人群里突然跑出个少女一把将校尉推开,转身扑到舒纪程身上遮掩住他。 陆泽也从人群里缓步走出来,他朝舒震元一抱拳:“大殿下。” “这是……弟妹?”舒震元瞧着背对他的少女神情带着探索,抬头望向陆泽似寻求解释,陆泽朝他点下头,应一声‘是’。 舒震元大笑,跨步走到少女身前掐住她的下颚逼迫她转头,满脸泥泞遮住容貌甚至还掺杂着若有若无的腥臭味,他上扬的嘴唇掺杂戏谑,挑起眉左看右瞧,最终嗤笑一声随手一撇:“汴京第一才女也有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有趣,当真是有趣。” “大殿下。”陆泽走到他身边状似无意地拉开他和少女的距离“如今要如何?” “如何?”舒震元站起身仰望着夜空猛地张开双臂“当然是昭告天下,这汴京、这大魏从今往后由谁来做主,谁才是他们应该奉承的天皇!” 他语落,周围的禁军齐齐跪地高呼‘吾皇万岁’,陆泽也单膝跪下,低下头极具恭敬。 舒震元依然仰望夜空,举起的双臂缓慢落下垂到身体两侧,他看着忽明忽暗的星,神情似带些茫然地呢喃:“你看,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究竟会属于我,你再如何否认都没有用。” 他瞟一眼陆泽:“陆爱卿,剩下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是。” 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仅留下陆泽和几名禁军校尉。 “大人,他们……”禁军指着人。 陆泽摆手,走到少女身前蹲下来:“答应的我都做到了,和我走。” “安葬好,我才和你走。”舒诺面无表情,只紧握舒纪程的一只手。 陆泽看着她,缓缓应道:“好。”他拽起舒诺拉到身后,朝旁边的禁卫军道,“将二殿下的尸身带回去好生安葬,如有人问起,你就说丢野狗堆里吃了。” “是。” 秋意渐浓。 枯叶簌簌落下,铺了一地金黄。 舒诺倚靠窗户看着外面,哑女端来葡萄放桌上。 “你拿下去,我不想吃。” 哑女使劲儿摇头,又急又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不想吃便算了。”陆泽撩开珍珠帘子径直走进来,舒诺没搭理,他摆摆手挥退哑女,走到她对面坐下“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的。”舒诺转回头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想见傅家人。” 陆泽剥葡萄皮的手一顿,随后又平静地剥起来,“我也说过,你可以见他们,但你要……嫁给我……” 他将剥好的葡萄粒放到她手边,抬起眸认真地看着她。 “我不明白。” 舒诺转过身探头到他面前,徒然浓缩的距离让陆泽红了脸颊,他侧过头无措地轻咳一声:“有、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们之间本没多少交集,你怎会突然就喜欢上我了呢?而且你看着我这张脸不觉得很别扭吗,还是说……”舒诺伸出手捏住陆泽的下颚将他的脸转回来“你就是个断袖,娶我是为了缅怀那段不为人知的少年情怀?” “咳咳咳咳!”陆泽猛地抽身站起,眼睫频繁眨动似很是无奈道“你整天都胡思乱想什么!” 舒诺懒散地往后一靠:“那是什么。” “我……”陆泽脱口的声音猛然又顿住,他别过脸不看她,修长的指尖不断地缩紧松开,松开缩紧,过许久,他似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只是、只是……” “总之,我会安排你和傅家人见上一面,但婚期也会定下,你做好准备。” 撂下这句,他逃也似地离开了。 舒诺揪下颗葡萄缓慢地剥皮,准备?都已经定下了她还有什么好准备的。 眼前突然多出个剥好葡萄的盘子,舒诺压下哑女的手,摇摇头道:“我不习惯吃外人沾手的东西。” …… 陆泽效率很快,当天下午,他就打点好了上下。 舒诺系好面纱,撩开马车帘子徐徐走下去,脚尖刚落地,就听见一阵喧嚷声。 “哎哟,林武人这真不能进,您说什么都没用。” 锦衣束发的少年茫然地站着,被门口官差推搡也不后退,反毅然决然又往前走上几步:“那你说怎么才有用,要钱吗?要多少我可以去凑。” “哎呦呦我的大人。”官差差点去捂林复的嘴“这哪是钱不钱的问题,是规矩,是规矩,上面发话了不许任何人探望傅家。” 林复黯然地垂下睫羽,站在原地没有动,忽听旁侧传来道清丽却又有些熟悉的声音:“我可以带你进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有一办法 “当真!”林复猛地转头发现说话人是个柔雅的姑娘,他一愣,心底有些茫然的失落,还以为…… 他晃晃脑袋,感谢道:“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这位小哥说了,上面人发话任何人不得探望傅家,姑娘若有人探望自行前去便……” 话还未完,就见那姑娘优雅地抬下手,旁边搀扶的小婢女从怀里掏出个令牌似的东西在官差眼前晃晃,那官差眼睛发愣,急忙小跑几步来到少女面前点头哈腰:“姑娘,陆大人已经吩咐过了,小的这就带您去见傅家老小,您里面请。” “等会儿。”林复忽地伸出手“为什么她可以进,我就不行,难道说……她不是个人?” 若不是知道他天生性子单纯直爽,舒诺都想直接给他踹趴下,收好令牌径直朝大理寺牢房走,林复愣一下,急忙跟上。 暗牢漆黑,许多衣衫破烂的囚犯蜷缩牢笼里,官差领头走着,左拐后停下:“姑娘,到了。” 朱钗凌乱,华服破败的傅家人均抱着膝盖互相依偎蜷缩,官差打开铁链,舒诺踏进去来回扫视一圈,却无发现她要找的人,侧过头不露声色地问道:“人都在这里了吗?” “傅家女眷都在这里了。”官差如实答道。 舒诺点点头,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扑过来拉住她。 “放肆!” 官差见此抽出腰间皮鞭便要打下去,舒诺急忙伸手揽住,低头细看,只见傅笙儿睁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 “二小姐。”林复打掉官差扬起的鞭子,伸出手欲搀扶起傅笙儿,傅笙儿狠狠甩开他,颤巍巍站起,眼睛依然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舒诺。 “你先下去。”舒诺转头对官差说道。 官差一顿,但也知道上面这些贵人总会有稀奇古怪的举动,能少掺和还是少掺和比较好,他应了声退下去。 “傅云漓!” 官差走后,傅笙儿直接朝她大喊:“你还来做什么!都是因为你这扫把星才害得我们家落得这般下场!” 舒诺沉默,看来傅云漓还没有被抓,想必傅贵妃应该也还没有。 “你说话啊!是不是因为你!” 傅笙儿不管不顾地大吼,旁边的林复急忙拉住她:“二小姐,这位姑娘不是傅大小姐,她是专门来看你的。” “看我?看我多么狼狈吗?”傅笙儿猛地甩开林复的手,眼眶发红“你不是傅云漓又怎会出现在二殿下府邸,别狡辩,我绝不会看错人。” “这不重要。”舒诺淡漠地看着她“你想出去吗?” 傅笙儿狠戾:“屁话!” “既然想,那就乖乖听话。” 舒诺说完此话转身离开,林复瞧她越发消失的背影,神情有些急切,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暖炉塞到傅笙儿手里:“暗牢寒冷,有这个你会舒服些。”他认真盯着她,“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说完他就要往外跑,可又觉得这种离开显得太过疏离,左想右想,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干脆给她鞠了一躬。 “什么破玩意儿,就塞本小姐手里。” 傅笙儿看着手里暖炉,劣质至极是她平时瞧都不会瞧上一眼的东西,但现在紧紧握手里,却也不愿意松开。 …… “姑娘!姑娘!” 林复急冲冲追上舒诺,挡在她面前急切道:“你真的有办法救傅家?” 舒诺掠过他直走:“没有办法救傅家。” “那你刚才……” “但我有个办法救傅笙儿。” 林复再次挡在她面前,毕恭毕敬抱拳:“还请姑娘赐教。” 墙壁上的油灯忽明忽暗,但林复脸上坚毅的神色异常清晰,舒诺瞧他片刻,侧过身再次掠过他:“第一个问题,你现在可有官品官职?” 林复不明白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自武举后有幸得了榜首,大殿下便让我先在军里做个中郎将,说是等以后多上战场,多立战功,再做封赏。” “那想必这军里,都是和大殿下上过战场的老人。” “姑娘聪慧,那些将军首领都是老将,立下不少军功,杀过不少敌人,我在他们身上确实学到不少东西。” 舒诺点头,停下脚步看向他:“第二个问题,你喜欢傅笙儿吗?” “我……”林复一愣,转瞬挠挠脑袋带有腼腆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子,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舒诺深吸口气,缓声道:“能救傅笙儿的唯一办法,就是有一人冒险求娶,傅笙儿现在锒铛入狱并非罪责,而是成王败寇的牵连,事情刚发现,朝野很动荡,若是现在有一个大皇子的亲信开口,舒震元不会不应,因为他现在需要人。” 她转过身继续走:“不过这个人也要小心,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一个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我不怕!”林复接话“不管什么劫难我都能闯过去,但笙儿小姐她……恐怕不愿意嫁……” 看着他低落的眼神,舒诺复杂难辨地低喃了句‘白痴’,眼看就要出了牢房,她回头提点他:“无需什么劫难,你现在只需要找军里与你关系最好的老将求助,这件事也没什么不成的。” 林复还没回过味来,舒诺已然走出大理寺。 雅致的马车依然静静地停靠原处,只是旁边不知何时多个挺拔俊俏的男子,他见她出来,扬起笑缓缓地伸出手。 舒诺走过去,却仿佛没有看见他递来的手一般,只是平淡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泽一顿,缓慢地收回手:“公务处理完了,便来接你,如何,见到你想见的人了吗?” 他说此话时不经意瞟一眼哑女。 舒诺依然恍若未觉:“见到了。” 陆泽‘嗯’一声,侧头便瞧见立旁边不知所措的林复,舒诺侧过身挡住他的身形:“碰巧遇到的,只闲聊两句,没说别的。” “放心,我知道他是谁,不会为难他的。”陆泽伸手握住舒诺,力道强硬“既然见完你想见的,那现在就随我入宫。”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他呀,醉生梦死 舒诺恍惚下,随后想起什么沉默没有说话。 “你要带她干什么去?”林复见少女欲挣扎却挣扎不掉的冷淡样子,眉目一凌,转身拦住陆泽质问。 陆泽随手一挥,林复竟站立不稳连连后退。 “这是我和她的事儿,林武人还是不要插手了。” 陆泽拽着舒诺径直走上马车。 舒诺撩开帘子,看见林复神色呆愣愣地立在原处,暗自摇头念叨一声‘傻小子’,转过身重新望向陆泽问道:“你带我进宫做什么?” “提亲。” 说此话时,陆泽的耳根子有些泛红。 舒诺轻笑一声:“就这么带我过去,你也不怕暴出什么破绽耽误大好前程?” 陆泽神色未变:“看了,你就知道了。” 马车驶入皇宫,却无人敢拦。 再次仰头望见养心殿的牌匾,舒诺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一排排宫女太监守在殿前,而那大殿里不时传来男女相互嬉笑打闹声,甚是惹人羞红耳朵的污言秽语。 舒诺震惊。 陆泽却早已见怪不怪,拉着她走进去,一推开门,浓郁的酒香夹杂不知什么的麝香扑鼻而来,舒诺蹙起眉咳嗽两声,眸光望去,就见三个身姿妖娆的女子簇拥男人身边,倒酒,喂食,那酥滑的手在他身上不停画圈圈。 大殿正中央还有两名舞女来回摆弄,靡靡之音不绝于耳,舒诺听着看着,只觉得心口一阵堵塞,别过头朝陆泽身后移了两步。 “陆爱卿。” 舒震元瞧见站立门口的陆泽,迷蒙的眼睛倏地亮起来,他搂着一红衣美人坐直,伸出手招了招:“来,坐。” 陆泽没有坐,拽着舒诺跪到地上,舒震元挑起眉,曲起腿饶有趣味地打量他们二人:“陆爱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有一事相求,请殿下成全。” “何事,说来听听。” 陆泽将舒诺的手握得更紧:“臣想娶身旁这位姑娘为妻。” “哦?”舒震元听后挑起眉,视线落到也跪在旁边的少女身上,乌发华服,容貌虽然被面纱遮着,但依然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他伸出手欲摘掉少女面纱,陆泽却上前一挡隔开他的手。 “陆爱卿这是真上了心啊。”舒震元好奇“她姓甚名谁,哪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你说了,我也好下旨不是。” 陆泽摇头:“她无父无母,只是一直于我身边长大的孤女,若说名字,只单给她起个名叫若若。” “孤女?”舒震元皱眉“这身份好像配不上爱卿。” 陆泽道:“臣心悦人不问出身,还请殿下成全。” 舒震元摆摆手:“成全成全,自然成全。只是陆爱卿这么一婚娶,就可怜我那五弟哟。”他突然似想起什么,低头问道,“我记得当初你非我五弟不要,现在才短短八天你便另得新欢,怎么?把我五弟给玩儿腻了?” 手掌被谁狠狠一拧,陆泽控制住脸上表情,说道:“臣对前太子只是尊敬之意别无他想,此生,臣只想娶若若为妻。” “说的也是。”舒震元搂过美人重新靠回软椅上“你跟我五弟再怎么也不可能长久,总要有个人来给你蔓延子嗣,行了,你选个良辰吉日,回头本皇给你备份大礼。” “谢殿下。” 陆泽拽着舒诺走出大殿,后面的调笑嬉闹又开始绵延不绝,出了养心殿走出几段路,舒诺挣脱开陆泽的手,徐徐朝前走。 “你、生气了?”陆泽与她并肩,小心观察她的神色“这些风言风语也是不得已,等过两日我们成亲那些流言蜚语也就烟消云散了。” “我知道,也没有生气。”舒诺无所谓,前太子如何,还是少女若若如何都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可能是看出她的心不在焉,陆泽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抻到自己面前,四目相对,他从她的眼神里只瞧见了如静潭一般的平淡,仿佛天地人间万事万物均不在她的眼底,她的心里,其中……也包括他。 那如果是楚江夙呢? 若是今日提出求娶的人是楚江夙,她还会是这般态度吗? 陆泽感觉自己有些疯魔了,明明告诉过自己只要能将她留在身边,她心里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可现在瞧她无所谓的样子,他却想知道她是不是对所有人都是这种态度,还是……单单只对他…… 他想问,可身后跑来的小太监却打断他的话没有往下说。 “陆、陆大人。”小太监气喘吁吁“大殿下寻您,您、您快跟奴才走一趟。” 陆泽似没听闻,依然紧紧盯着舒诺。 小太监不明所以,但急切的语气都快哭了,“大人,您……” “你去。”舒诺拽下他的手“我先回去了。” 少女于他身前毫无留恋地走过,陆泽垂眸遮住眼底的暗色。 秋风簌簌作响,刮的身上披风也胡乱飞舞,面纱‘咻’地掉落,舒诺一惊急忙伸手去捡,可有只手比她先一步拿起面纱。 “姑娘,您的面纱。” 穿着宫装,神态也卑微恭敬。明明是陌生的面孔,舒诺却有着说不出的熟悉,“你……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姑娘,您先随我来。” 那宫女恭敬地伸出手,舒诺有些踌躇,她侧目瞧一眼旁边直摇头的哑女,回头朝宫女点头:“带路。” 宫女带着她们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僻静的假山后,舒诺刚踏进去,身后突然传来‘扑通’一声,哑女不知何时已然倒在地上。 “殿下!” 熟悉的呼唤声令舒诺一愣,只见假山旁边徒然窜出个人影紧紧抱住她。 “好殿下,我终于又找到你了。” “徐、徐蓉……?” 徐蓉松开紧抱住舒诺的手,眉目里满是苦不堪言的辛酸:“你和傅大小姐换身份后,奴家便一直听您的话于静安寺守着,前几日那个死叶凌传话,说又把殿下弄丢了,害得我们又一通好找。” 舒诺忆起她和舒纪程顺暗河冲走后,确实忘了给叶凌他们报个信,安慰地拍拍徐蓉的肩膀,转头望向那个宫女:“那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再来互换身份吧 宫女摸索到脸颊旁,往外一撕,清丽素雅的容颜展现眼前。 傅云漓。 舒诺恍然,却也没感到多少意外,她走过去张张嘴,许久也只能说出一句:“抱歉。” 傅云漓苦涩地摇摇头:“这不怪你,他也早已经有预感了,若不然依他孝顺的性子又怎会单独让我去接贵妃娘娘。” 舒诺一顿:“贵妃她……还好吗?” 傅云漓沉默下,徐蓉走来附她耳畔小声道:“傅大小姐与典狱司做交易,她帮我们找到殿下,我们要确保傅贵妃安全,不过……”她沉默一瞬继续道,“属下知道您和傅贵妃有仇,有些事只需您一句话也不是……” “不用了。”舒诺同样轻声地打断她“你做的很好,叫叶凌找个安全的宅子,让她安度晚年。” 不止傅云漓,徐蓉听后都是一愣,当初殿下和傅贵妃的恩怨已经深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怎的突然就…… 舒诺无视他们的惊愕,看向傅云漓:“你想怎么帮我?” 傅云漓缓声道:“我刚才听见陆泽要与你大婚。” 舒诺神情变得古怪:“所以呢?” 她缓步走上来摘下她脸上的面纱,转瞬带到自己脸上:“身份,换回来。” “在你大婚之日。” …… 新娘子的脸伤了,说是于宫里时被一宫女撞到,正巧撞上尖树枝划伤脸。 陆泽匆匆赶回来,推开门就瞥见少女脸上带着面纱,侧倚窗沿边漫不经心地揪着葡萄。 “怎么回事?”陆泽皱着眉问道。 “没什么,就不小心被撞了一下。”她答。 陆泽撩开宽袍坐到她身边,欲要抚摸她的脸,“怎么这么不小心……”可他的指尖才碰到虚空飘摇的纱巾,少女侧头躲开。 “养两天就好。” 陆泽伸着指尖静静盯着她,眸里神情明暗不定,倏地垂下睫羽掩住眼睛:“日子定下了,下月初八为黄道吉日,林复和我们一起成婚。” 她一顿:“林复也要成婚?” “是啊,他找来了当年和大殿下出生入死的老将做媒人,大殿下没有不应的道理。”陆泽神色一转“此事你不知道么,我还以为这主意是你出的。” “自是我出的。” “是吗?” 陆泽冷笑突然伸出手掐住少女脖子,另只手拽下她的面纱,清雅柔美的面容毫无遮掩地显露,只是左侧脸上有一道鲜红的伤痕,异常显眼。 “殿……你……”陆泽愣了。 舒诺不耐烦地打掉他的手,“没事发什么疯。” “你没有……” “没有什么?” 陆泽徒然将她抱怀里,不顾她的挣扎紧紧禁锢着:“没有,我只是……只是以为……”以为她跑了,如上次一样悄无声息地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你放开!”舒诺猛地将他推开,剧烈的动作使她扯到左脸伤口,她不觉倒吸口冷气。 陆泽担忧想要察看,却被舒诺冷冷的避开。 他黯然地垂下手,安慰道:“没关系,大婚前我会将伤口治好,到那时你还是最美的新娘。” 舒诺瞧窗外风景不说话,陆泽静静等她半晌也不见回音,回过身站起朝旁边一直静默奉茶的哑女吩咐:“好生照顾夫人。” 哑女躬身。 屋内静谧下来,舒诺侧头瞧着沿着小径越走越远的背影,呢喃道:“我说什么来着,他的警惕性很高的。” ‘哑女’放下茶杯坐到她对面:“确实很高,可他如此警惕我们要如何换身份?” 舒诺轻叹一声摇摇头:“只能时不时互相交换一下来迷惑他,但这……并不万全。” “要是能入药庐就好了。”‘哑女’轻叹。 舒诺突然想起与舒纪程逃命时他送给她一只蝎子,虽说已经死了,但她记得好像有个挺不错的功效,身上来回翻找找出那块帕子,递过去:“你看看这个有用吗?” “白尖黑毒蝎?有毒致幻,你哪里来的?!” 瞧她激动的神色,舒诺知晓自己可能拿对宝了,将蝎子连帕子都放她手上:“这不重要,重要是这蝎子死了,还能用吗?” ‘哑女’也微皱眉:“死的确实没有活的效果好,不过没关系,杵碎点应该也能挥发致幻的效果,你……你怎么了?” 舒诺满脸欣慰的摇头:“没事。” 终于…… 她家女主终于有大女主的风范了,不容易…… “总之,走一步看一步。” 舒诺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距离下月初八还有十二天,舒诺整天除了吃就是睡,陆泽派来太医给她脸上疗伤,她也不拒绝。 只是次次,都要从太医那里讨来点药材。 转眼,十月初八。 唢呐锣鼓声吹吹打打,大红的绸缎飞扬划过囍字。 铜镜里的少女面容娇俏,一点朱唇似火,一双水眸似星,大红色的喜服绣着大片大片的金丝牡丹,美艳且华贵,舒诺摇晃下脑袋,发髻上的珊瑚金珠多宝金钗和玛瑙琉璃花冠便随着窗外光线一闪一闪的,垂落耳畔的流苏也发出叮当碰撞的声响。 ‘哑女’旁边看着她,神色复杂。 “好看是好看,可我不喜欢再好看也没用。”舒诺表情平淡。 “有一说一,陆泽对你很好。”‘哑女’拿着玉梳一下一下地为她拢发,这些天陆泽对舒诺究竟如何她都看在眼底,风寒披衣,手做羹汤,想着法子地讨好,那些能惹舒诺皱眉的东西绝不会出现视线里第二次。 她停下手里的玉梳,“你若不想逃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舒诺摇摇头:“他做的那些事儿我自己也可以,而且还更合心,主要是你……”她回头凝视她,“这次换过身份,我不知你会面临什么,若你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她一愣,也摇摇头:“不了,都已经定下又哪有反悔的道理,你只需遵守承诺就可以了。” 舒诺转回头淡淡‘嗯’一声。 “吉时到!新娘子出阁喽!” 喜娘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舒诺神色淡漠的,任由鲜红的盖头遮住她的全部视线。 第一百二十九章 如果这是梦,那他不要醒来 锣鼓唢呐震天响,因此番结亲为两家合娶,所以汴京大街鞭炮齐鸣,人声异常鼎沸。 新娘子坐在大红花轿里静静听着外面传来的嬉闹声和祝福声,垂着眸子无波无澜,仿佛这场闹剧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于汴京绕三圈,来到陆府。 落下,停轿。 “迎新娘进门!” 喜娘声再次高喊。 陆泽翻身下马,走到花轿前顿了一瞬,耳畔锣鼓声阵阵,浅薄的淡红纱帘被风吹得晃动,轿子里新娘的身影隐隐绰绰,他眼底闪烁不明的光,撩开薄帘伸出手:“若若。” 新娘掠过他的手径直下轿。 气氛有一瞬尴尬,喜娘手里的红绸缎一时也不知该不该递。 陆泽看着她,徒然上前一步横腰将她抱起,新娘子想要挣扎,却被他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 “不需要那些东西了。”陆泽朝喜娘撂下此话,便抱着新娘转身踏过火盆,喜娘也是个眼尖的,见此急忙收好红绸缎,喜气洋洋地不停说着祈福语。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陆泽抱着新娘神色虔诚的行了礼仪,他低头瞧着一直静静窝他怀里的人儿,眼眸忍不住柔软下来,只要过了今晚,她就真真切切独属于他了…… 他放下她站到地上,小声低语:“夫妻对拜时我不能抱你了,乖乖听话,嗯?” 说罢,他就要去拉她的手。 可一顺就被她躲过去,陆泽瞧着那双从他指尖溜出去的手,目光一顿,抬眸盯着依然端正立在面前的新娘,他不觉伸出手撩起新娘的盖头,浅红的薄面纱坠着流苏,那是新婚前夕,他特意为她选的。 “哎呦喂我的大人。”喜娘上前摁下陆泽的手“我知道您心急,但再心急也要走完过程不是,等到了晚上入洞房,您还不是想怎么看怎么看。” 最后一句话破带有几分暧昧,宾客听了引出轻笑,陆泽也羞红耳根急忙撂下盖头与新娘相互行礼。 一句‘礼成’响彻云际。 陆泽伸手又将她抱起,缓步而郑重地走回新房。 绸缎扬起,烫金滚边的‘囍’字贴在正中,双烛燃着淡淡的火光,照亮精致小巧的玉色酒瓶和摆着祝福寓意的莲子百荷红大枣。 屋里静悄悄没什么人侍奉,新娘子随意地拽下红盖头扔到一边,细碎的面纱流苏簌簌作响,她走到床前的香炉里撒进去一把白细粉,等那缥缈的白雾徐徐上升,她又坐回床上盖好红盖头。 下一瞬,门开了。 陆泽带着酒气,脚步却极其稳健地走进来,身后跟随的喜娘急忙拿来掀开盖头的玉如意,他接过,看着面前的新娘,却迟迟没有掀起盖头。 “大人?”喜娘不解出声,刚才还急吼吼地想要见人,怎的现在又不干了? 陆泽淡淡‘嗯’一声,伸手挑开红盖头神情似期盼又带些复杂,那张清丽的小脸带着面纱,遮挡七分容颜却依然能瞧出她的美艳,陆泽神情突然有些恍惚,不知是酒气上头还是喜悦冲昏了脑袋,他竟觉得眼前少女似在冲着他笑。 她从来没有对他笑过…… 眸里是再也藏不住的无尽柔声,他呢喃低语:“若若……” “好!”喜娘觉得自己有些飘忽,但良好的职业素养告诉她一定要坚持最后,陆泽早已坐到床上与新娘并肩,她拿来莲子大枣花生纷纷扔给他们“神仙眷侣,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生生世世~” “赏!” 陆泽振臂一挥,其余人纷纷道谢散退。 屋里仅剩下他们二人,陆泽手指捏着袍子,踌躇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那个……我……” 他舌头有些打卷:“要、要不先喝合卺酒?” 新娘子没说话,他自顾起身拿起酒壶倒了两杯,再走回少女身边递给她,新娘子迟疑地接过来,陆泽则在她眼前单膝跪下来。 “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满是厌恶不喜。”他道“但你相信我,我此生一定好好待你,绝不辜负。” 他并没有像传统交臂般饮合卺酒,只是伸出酒杯轻轻碰一下她的酒杯,收回来一饮而尽。 新娘子也慢慢饮了酒。 陆泽扬唇一笑,欲解下她脸上的薄纱,新娘子闪了神色,忽然猛扑进他的怀里,柔软带着沁香的身躯撞到他胸膛上,陆泽一愣似恍然如梦,空气里的梵香越发浓郁,他的脑子也有些木讷转不过弯儿,凭本能将怀里的人抱住,如果这是梦,那他不要醒过来…… 一定、一定不要醒过来。 …… 月上梢头,府内的宾客们都喝得摇摇晃晃,不知东南西北。 舒诺摘下头上包裹的红布条,掠过脚下的一排唢呐锣鼓朝外走,陆大人大婚,出手阔绰,竟也给负责迎亲的人专门布置张酒席,她抬眼扫去,周遭都是喝得醉醺醺的大汉,她这么瘦小一个单独站起来简直醒目,所以说……徐蓉呢? 她人呢? “哎呦喂,少年郎您怎么起来了?可是府里的酒不合胃口需不需要奴家再为您准备点别的?” 肩膀被人一拍,舒诺转头,带着红花的喜娘不知何时竟笑容满面地站在她身后,她敛下眉梢神色平淡地说道:“确实有些东西需要你准备。” “您说,您需要什么?”喜娘拿拍子半遮住脸,朝她抛个媚眼。 舒诺不为所动直接上手拦住她的腰身低头私语道:“你这样的夫人。” 喜娘面色一僵,忽地将她推开惊骇道:“哎哟我的殿下,您可千万别乱说,这要是让主子知道了他不得扒我一层皮?!” “不装了?”舒诺挑挑眉看着她。 喜娘伸手擦一把脸,一张美艳的面容霎时出现眼前,徐蓉笑嘻嘻地揉捏舒诺的肩膀,带有讨好道:“好殿下,奴家闹着玩儿呢嘛。” 舒诺放下她的手:“别闹了,快走,要是被发现再想走可就难了。” 徐蓉贼贼笑两声:“您放心我瞧了,傅大小姐的药下得可猛了,估摸这会儿,陆大人正在自己编织的梦里醉生梦死呢。” 第一百三十章 饿……饿…… 舒诺却还是摇摇头:“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为好。” 徐蓉应一声,跟着她转身出了后门。 早已过了子时,路上连只猫狗影子都没有。 她们穿过小巷绕到城墙底下,高耸的城楼依稀有两三个人影晃动,徐蓉撤回脑袋,看着舒诺说道:“殿下,您等着,我让叶凌他们制造点混乱,咱们趁机出去。” 舒诺急忙拉住她:“咱们又是换人又是迷药就是不想闹得太大,你这么一混乱引来不该来的人,那咱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徐蓉皱眉:“那咱们……” 舒诺朝旁侧挑起下巴,半掩树荫下缓步走出一个少年,大红的喜袍紧贴在身上,左右两手各牵着一匹马,马背上还拖着布包袱。 “林复?他怎么在这儿?” “是我让叶凌找的他。” 舒诺拉着徐蓉快步走过去,临近他面前带有歉意:“抱歉了,大婚之夜还麻烦你跑一趟。” 林复摇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没什么,正好她也睡着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没想到,陆大人竟是个袖。” 舒诺默默低下头瞧一眼自己的装扮,紧身裤,蓬松袄,大红的薄纱围巾随意一卷,长发系成个马尾竖起。 成…… 这装扮确实不像女孩…… “傅笙儿她有些任性,若是做的不过分你能担待就多担待些。”舒诺琢磨这好歹是自家表兄弟,大婚夜又舍了新娘跑来帮自己,怎么着也该表示下关心和慰问,哪成想她这么一说,林复的情绪更低落,甚至还带些委屈。 “殿下,您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照顾好笙儿姑娘的。” 那叫一个晴天霹雳。 舒诺抽搐嘴角满含震惊地看着林复:“为什么这么说。” 林复挠着脑袋,支支吾吾地回答:“她不高兴,一边喝酒一边埋怨我为什么娶她,她是要当太子妃的,殿下您放心!虽说我娶了笙儿姑娘但我绝不会碰她,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我再将她还给你。” 这要怎么解释呢…… 舒诺眨眨眼睛:“我是个女的。” 林复一愣,随后摇摇头道:“殿下,您不用这么安慰我,别看我愣头愣脑的,但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傻。” 你就有我想象中那么傻! 舒诺很纠结,她总不能扒开衣服来以示清白…… 徐蓉在旁边憋笑都快疯了。 林复见她们都都不说话以为自己承诺得到了‘信任’,将马背上的包袱和披风递给他们,走到城楼下,掏出令牌朝两个守城人说道:“林武人林复,特请两位开城门。” 其中一个守城人上前抱拳问道:“敢问林大人因何事开城门?” “送两位贵人出城,你们无须多言。” 此时,舒诺和徐蓉纷纷披好披风,放下兜帽半遮住脸而来,守城人见他们如此架势心里顿时有不少猜测,霎时不敢怠慢,抬手一挥,大开城门。 “驾——” 一声骏马啼鸣,二人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她们此番目的是青州,听徐蓉说消息是从青州那边分舵传来的,不知写了什么,楚江夙看过后动身前往却也与汴京这边的总舵失了联系。 这也是为什么舒诺给他传消息却迟迟收不到回音的原因之一。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真的很担心他。 她也不想再有一个人,像姐姐,像二哥那样倒下了。 手里马鞭子挥得更猛,天色越发深沉,她们也越走越荒凉。 “吁——” 舒诺勒住骏马,瞧着枯萎泥泞的干枯大地,以及落到枝头上偶尔啼鸣的乌鸦,她皱起眉望向徐蓉,然而徐蓉也是一脸不解,急忙从袖里掏出地图仔细端详。 “没错呀。”她道“确实是通往青州的路,只要经过一个村子,再向西北行,就能到了。” 舒诺举着马鞭往上指:“你说的村子,是那个吗?” 悠湖村。 徐蓉念一遍低头看看手上地图:“确实……可悠湖村怎么是此种模样?” 舒诺跳下马将肩上的包袱打开,掰断里面的干粮藏一半于身上,又掏出匕首放进袖里:“无论为什么,都不能掉以轻心。” “是。”徐蓉也照着她的方式做。 拉着马走进小镇,此起彼伏的屋舍落上灰蒙蒙的一层尘土,破败的木门仅用一根钉子支撑着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窗户漏空,往里望去只能瞧见残缺不堪的桌椅床板。 “殿、公子。”徐蓉拿着火折子走近舒诺“这镇子静悄悄的,好像没什么人。” 舒诺点点头,眸光一闪突然高喊一声:“小心!” 她拽过徐蓉的衣袖用力朝旁侧一拉,堪堪躲过那袭来的瘦骨身影,那身影扑空了舒诺和徐蓉竟也不再理会她们,抓住骏马大腿一口就直接咬下去。 马儿吃痛一声长鸣,前腿一踢就将那人踢飞出去。 “饿……吃……” 那人于地上爬几下,倏地不动了。 舒诺和徐蓉面面相觑,舒诺举着火折子缓缓靠近,蹲下伸出手扒拉那人一下,那人顺着她的力道翻过身,只见枯瘦的脸庞,枯瘦的身体,眼眶深深凹陷只突出两只眼珠子。 这样子与其说是被马踢死的,倒不如说是饿死的。 “公、公子……” 徐蓉有些打颤的声音响起。 舒诺猛地抬头,就见周遭的房屋瓦舍间不知何时攀爬出许多人,不,与其说‘人’,但不如说‘恶鬼’更为确切,干枯的身体不断于地上爬行,他们纷纷错开舒诺和徐蓉直扑那匹刚被咬伤的马。 如蚂蚁盘食,他们抓住骏马不管什么部位径直一口咬下去,马不断抬脚,可无论踹飞几个,都会有更多的‘恶鬼’重新扑到它身上接着撕咬。 马倒下了,只能瞧见汩汩外冒的血泽。 舒诺震惊,但也更快地踢开想要触碰她脚腕的人,“徐蓉!”她高喊一声,徐蓉甩开想要拽她的人,脚尖一点踏着那群人的脑袋直飞舒诺身边,再一踏步便带着她骑上另匹骏马。 拉着马缰绳高呼一声:“驾——” 她们便朝着人少的密林深处而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公子,求您救我妹妹 怪石嶙峋挡住了路,不得已她们翻身下马停在原处休整,捡来干柴堆成堆,火折子轻轻一点立马燃烧起来。 “这、应该是饥荒?”徐蓉捡了木枝挑拨火焰,熊熊烈火映衬舒诺的脸,忽明忽暗极不真切。 “嗯。”她点头“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朝上就没收到消息吗。” 徐蓉展开手里地图,看了看:“因为要避开官路,所以我们此番走的是下坡路,这悠湖村本身便比较荒凉,便是闹饥荒,想必也没有哪个大臣愿意费力不讨好地走一趟。” 木柴‘噼啪’作响,舒诺盯着火焰的眼睛倏地一凌,沙沙的草丛摇晃声细而轻,她与徐蓉相互对视一眼,手掌慢慢后滑摸上别在腰间的匕首。 徐蓉慢慢朝有声响的方向走去,扒开草丛,一愣。 “小孩子?”她将人提起来拽到旁边。 皮包骨的小身板被破烂残缺的布条堪堪遮着,灰头土脸,头发跟鸡窝子似的杂乱成一团。 “说,你要干什么。”徐蓉毫不客气地将男孩推到火堆旁边,眼神带有戒备地上下打量他。 “我、没有……”男孩支支吾吾,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舒诺打开包袱拿出水壶朝他招招手:“来。” 男孩瑟缩不敢过去,可那水壶却如吸盘一般紧吸他的眼睛,男孩踌躇,一点点挪过去,在离舒诺有十步远之处停下。 舒诺也不在意,将水壶递到他手上,男孩接过水壶二话不说直接喝起来,片刻功夫,满满的一壶水被他喝得底朝天。 “还真不客气。”徐蓉低喃。 舒诺则含笑问道:“你叫什么?” “陈星。”他道。 陈星…… 舒诺低喃念一遍,神色闪烁等再抬起头时依然扬着和善无害的笑:“你是这村子里的人吗?好端端的怎会闹起饥荒。” “嗯。”陈星应一声,徐徐道“也就一年前,突然闹了蝗虫,原本快要长成的禾苗都被啃食殆尽,这原本也没什么,家家都有备用粮,只要少吃点分出一半播种也就可以了,可没想到种完后,连续几天烈日,天上无雨,河都快干枯了更别提禾苗,家家的粮食也吃完了所以就……” 所以就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舒诺听后皱眉,问道:“你们村里主事的呢?可以写帖子递衙门然后上交朝廷来解决问题。” 陈星摇摇头:“饥荒没两天村长便带着家里人逃了,那些青年壮汉带着仅剩的干粮食物也走了,现在村里只有些老弱妇幼,和一些体弱走不了的男子。” 舒诺眉头皱得更深:“粮食没了人跑了,那你们……” 陈星抱住腿将自己裹得更紧:“吃人……” “吃人?!” “嗯。”他声音发颤的说道“一开始大家还能靠草根叶苗生活,可后来饿得人太多,死得人也太多,不知谁发了疯吃起那些死尸,有一个就有两个,有两个就有三个……以至后来只要有人挺不住了,就会被人分食……” 他突然跪下来朝舒诺磕头:“我知道,公子你是从外面来的,心善的很,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妹妹!” 舒诺急忙将他搀扶起,“你妹妹?” 陈星伸胳膊摸着眼泪,梗咽道:“我妹妹,生了病,快要支撑不住了,那些人将我妹妹抓起来……若不是今日公子的马,我妹妹可能就……求公子救救我妹妹!” 一头一头地磕下去泥地上很快就出现个血坑。 “你先起来。”舒诺搀住陈星的手臂将他扶起来“你可知你妹妹被关何处?” “知道!”陈星一听立马收起眼泪,指着一处方向说道“那边有一屋子,原本是用来装木屑的柴房,现在……用来装‘粮食’。” 舒诺点下头却没有急着动身,从包袱里拿出干粮掰一半递过去:“我们的粮食也不多了,但还够用,吃完了我们去救你妹妹。” 陈星接过马上狼吞虎咽起来,吃干净后还不忘舔舔指尖上残留的残渣,他乖巧地重新抱住膝盖,只是视线不自觉地朝那包袱上瞟一眼。 夜色更加浓郁,可舒诺知晓已然黎明了,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陈星引路领着她们沿小路朝村子里走,破败的屋舍坑坑洼洼,寒风吹拂过凹陷的窟窿犹如恶鬼啼哭的哀鸣声,他们站到一间还算完整的稻草房前,铁链锁门,叮当作响。 “这边。”陈星朝她们挥手。 舒诺一看,是被木板封住的窗户,她抽出腰间匕首,开始一点点撬钉子。 ‘砰’! 木板掉下,月光透过缝隙射进屋子里,隐隐绰绰间似有一蜷缩的身影正侧躺茅草堆上。 “妹妹!”陈星急切的想要进去,却被舒诺一手拦住,她给徐蓉使个眼色,翻身越过窗沿直接跳进去,厚重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她不住地咳嗽,举着火折子不断走近,蹲下来才看清,这哪是什么小姑娘,分明是早已被啃得只剩下肉皮的骨头架子。 她敛下眸色起身。 “啊!” 一声痛呼从窗外响起,舒诺抬步跨出去,就见徐蓉掐着男孩的脖子,目光阴狠,而她脚边掉落一根粗长的木棍。 “臭小子,你敢搞偷袭?” 男孩面上痛苦,转头朝舒诺露出乞求的眼神:“我没有……我只是、想要……防身,被这个姐姐误会了……” 舒诺拍下徐蓉的肩膀:“先将他放开。” 徐蓉冷哼声松开手,陈星摔落地上捂住脖子直咳嗽,舒诺走到他面前蹲下来,缓声道:“我看过了,这里没有你妹妹,只有一架尸骨。” “怎么可能?!”陈星眼眶倏地通红“那我妹妹……那我妹妹是被他们给……” 他不顾身上的痛急忙跑到破窗前,双臂支撑窗边极力想要跃过去,可也不知是力气太小,还是长时间的饥饿让他没了力气,几次上爬都以失败告终。 陈星抵着脑袋,侧目带有几分哀求的朝舒诺道:“公子,能拜托您将我妹妹的尸骨带出来么?求您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要将行踪告诉陆泽?! 舒诺站在原地没有动:“尸骨哪有搬运的,不如我将你扔进去,你自己看。” 陈星身体一僵:“我没有怀疑公子的意思,只是不想让妹妹的尸体被随意扔在那里,我想她入土为安。” 舒诺盯着他,随后抬头望向不远处:“你就这么相信那些习惯分尸食肉的人吗?” 陈星一愣,顺着她的眸光猛然看去,薄凉的月光照射黑漆漆的枯木林,映衬着躲藏黑暗里的那一双双贪婪饥饿眼睛犹如地狱里燃烧的鬼火,阴森,可怖,带着孤注一掷的渴望。 陈星咽下口水猛地转身就跑。 可他才刚有了动作,天空上便落下数不尽的石子木块,甚至有人扶着树木颤巍巍地站起,仰起头如恶狼般猛地张嘴咬过来。 舒诺和徐蓉来回躲避石子,同时也要防备那些饥饿难耐的人,他们显然不管不顾,就好像哪怕是死,也要从她们身上拽下口肉来。 啧。 舒诺皱眉,她们身上挨了不少石头子,那群人更是一层接着一层的往上扑,再这样下去除了消耗体力外根本讨不到任何好处。 “啊!!!” 忽听一声惨叫,舒诺转头就见陈星满头是血的跌倒地上,三四个人摇晃着步子,张开嘴直扑他身上咬,而有一人已经咬上他的胳膊了。 舒诺退后几步朝他那边跑,任由落下的石子砸到身上,握紧手里匕首朝欺压陈星身上的人就是一刺,再往旁边一甩,这一下为他们分担不少压力,很多人抛下他们返回咬尸体,只有少数人依然坚持不懈地继续扑他们。 “真的是疯了!”徐蓉将人踹飞,这种宁可死也要上来咬一口的不要命劲儿她当真是第一次见。 “只能说,他们还不想死。” 舒诺抱起陈星就开始沿着野林小道狂奔,徐蓉跟上,不满地瞟一眼窝在舒诺怀里的男孩:“公子,这野小子算计我们,我们还救他作甚。” 舒诺低头瞧一眼脸色煞白的陈星,无奈笑笑:“你就当我,同情心在作祟。” 徐蓉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等她们回到藏包袱和马匹的地方,发现正有几个人抢着干粮,而骏马早已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徐蓉心里的火气再也忍不住了,照着其中一人撅起的臀部就是一脚:“从来都是姑奶奶我抢别人的钱财生意,还从没有人敢这么拿我的东西,今儿个不杀了你们几个解气,姑奶奶我的名字就倒过来……” “好了。”舒诺放下陈星开口道“就算倒过来写也还是这两字,将他们打晕便好,别伤及性命。” 徐蓉不服,但也不敢违背舒诺的意思,伸手将抢食的人打晕,末了又踹上几脚解气。 心情还是不平复,她瞧向舒诺没好气道:“马没了,粮食也没了,现在怎么办?” 舒诺瞧着天边的鱼肚白:“我和陈星绕开村子继续去青州,蓉娘你回一趟汴京,将这里闹饥荒的事儿告诉陆泽。” “不是……陆泽?!”徐蓉掰过舒诺的脑袋晃了晃,看看她头里的脑子还在不在“我们费劲心思好不容易逃出来,你却要将行踪告诉陆泽?!” 舒诺拍开她的手:“不是行踪,是饥荒。” “那不是一样吗!”徐蓉不解“依陆泽现在的能力,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他都能揪出你,而且……这群人又要吃我们又要杀我们的,干嘛还要帮他们。” “因为在生存面前,任何手段都算不上手段。”舒诺伸手摸摸徐蓉的头:“好啦,我知道你恼,但现在这种情况除了我以外无人再能帮他们了。” “那就让他们去死好了。”徐蓉嘟囔一句,但对上舒诺恳请的眼神,心里的那股子火气也渐渐地散了,她拽下她的手扔到一边“我去,你可真是我小祖宗。” “不过你要当心。”她瞟一眼一直沉默无声的陈星冷笑道“我回汴京起码算轻车熟路,可你要是被捅了刀子,可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舒诺也瞧了瞧身体越发僵硬的男孩,“知道了。” 天色逐渐亮了,周遭的树木道路也能看得清楚。 徐蓉身上有个控马的哨,她跃到树梢上吹了两下,那匹跑丢的马竟自己回来了,她将马递给舒诺,舒诺却摇头拒绝,骑马过山村已经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爬山跃岭,绕过悠湖村然后再朝官道上走。 徐蓉没有强求,只是临走前警告意味的瞪了陈星一眼。 山陡,但好在现在入秋,没有什么密叶遮住视线,更不用担心被虫蛇咬伤,舒诺爬上山顶,站到崖边眺望,萧瑟的杏黄叶片层层叠叠交缠在一起,一条溪流横穿而过闪烁亮光。 她伸开双臂,舒服的伸个懒腰。 “先休息一会儿,等下下山。”舒诺掏出袖里的半份干粮,掰一半给陈星,剩下的自己慢慢啃。 陈星捧着干粮,却没有吃。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要带着我?” 舒诺挑眉:“你觉得呢?” 陈星不说话,舒诺轻笑一声:“村里的人孩子多粮食少,所以都讲究个贱名好养活,怎会给自家孩子取‘陈星’这么规整的名字。” 他一顿:“就因为这个?” 舒诺继续:“而且饥荒那么严重,真的抓到你妹妹又怎么可能当存粮。” “那你还跟着我走?” “我就怕万一。”她转着手里干粮低喃“万一你就那么特立独行,我也总不能见死不救。” 陈星盯着手里的干粮,轻声道:“其实我真的有个妹妹,只不过她是累死的……” 舒诺看向他。 “我也不是悠湖村的人,我和妹妹是被人牙子拐来的,那户人家的儿子是个无赖,娶不到媳妇就想买个童养媳,我怕妹妹吃亏,就偷着从人牙子手里跑出来,本以为忍个三四月家里人就会带我们离开,可没想到那无赖就是个畜生,妹妹还那么小……” 陈星说不下去了,舒诺也听不下去了,她来到陈星身边静静安抚他。 第一百三十三章 姑娘?! 陈星举胳膊抹一把眼泪,恶狠狠道:“不过没过多久就有了虫灾,遭了报应,呸!” 舒诺神色复杂地抚摸他的脑袋:“别想了,都过去了。” “那你还救他们吗?”陈星突然抬起脑袋望向舒诺,神色极其认真,舒诺有一瞬语塞,她竟不知要如何回答陈星的问题,是人,也是恶人,那她还要救吗? “我……” “算了,反正你也找人去了。” 陈星恶狠狠咬一口干粮似发泄一般,舒诺没有说话只是长叹一声,包裹好剩余的粮食放袖里,站起身朝陈星伸出手:“走,送你回家。” 陈星愣一下,看着被初阳照射的透出光晕的指尖,他缓缓伸出却又避开了,起身拍拍土,沉默地往前走。 别扭的小孩子…… 阳光初生照得林间路异常清楚,舒诺带着陈星走到绕到半山腰天上的云色开始变得厚重了,暗沉的乌云层层叠叠,山涧的风也开始变大。 呼呼席卷的风吹得他们脚步沉重,舒诺紧拽着陈星的手,逆着风拼劲儿地跑,陈星小脸被风吹得通红,步伐凌乱根本跟不上舒诺的脚步,磕磕绊绊脚下一滑,直接四仰八叉摔个狗啃泥。 “我跑不动了……” “现在不能停!” 舒诺将陈星扶起来胡乱抹一下他脸上的泥,耳畔的风吹得越发大,划在脸颊上如刀子一般的疼,她倒是不怕下雨淋湿,而是这山野间泥土稀松,若是下得太大发生点泥石流什么的,她想打死自己的心都有。 轰隆—— 雷来雨到。 瞬间淋成落汤鸡的两人面面相觑。 “好了,这下得慢点走了。” 怀里的火折子早已不能用了,舒诺扶着山壁试探着往前行,可哪知指尖刚触碰上石壁就感觉一阵晃动,她右眼皮儿猛地一抖,心道不会这么乌鸦嘴…… ‘咚’! 一块石头落到他们不远处。 舒诺猛抽嘴角拽起陈星不管不顾地开始往下跑。 “你不是说慢一点吗?”陈星不解,他又被舒诺带着踉踉跄跄,脚步都开始飘忽了。 “慢?”舒诺喘着粗气“再慢命都没了!” 陈星:“?” 陈星听见身后传来轰轰声,转头一看,泥流沙从天而降有一些枯树落石竟顺着冲下的惯性朝他们袭来,舒诺拉着陈星拼命地跑,可跑得再快也跑不过卷落的石头,天空雷光一闪,舒诺趁此看见崖下不远处有个枝干繁杂的大树,她二话不说直接拎起陈星就朝那棵大树扔去。 陈星惊愕的瞪大眼睛,舒诺也转瞬黑了视线。 …… 淅沥沥的雨还在不停地下着。 舒诺颤动下手指,头脑昏沉地睁开条细缝,视线模糊只能隐约看清事物,身体沉重不知被什么压着,她尝试起身却没有任何作用。 恍惚间似看见一只破烂的布鞋,她仰起头还未看清来者那人就转身飞速地跑了。 支撑,不住了…… …… 周遭安静得没有任何声响。 舒诺茫然地转头,就瞧见陈星趴床沿边沉沉睡着。 周围很安静,阳光透过薄薄的纱帘撒进一层光晕,她喉咙很干很涩,忍着身上的疼想要起身。 “你醒了?” 陈星感到身旁人的动作,转瞬睁开眼睛寻问,舒诺泄了气重新瘫倒回床上,朝着他低喃说道:“水……” “我这就给你拿!”陈星立马站起来跑到桌子前倒水,端着茶杯再颠颠地跑回来,扶起舒诺递过去“水。” 舒诺接过,小口小口喝下半杯,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吱呀’—— 大门一声打开。 透亮珠宝的翡翠玉佩挂于腰间,他穿着白里透蓝的棉绒锦袍,系着绣有祥云纹样的带子,头戴玉冠,眉目风流,入秋风冷,但来者手里却拿着把折扇轻轻敲打掌心。 装。 舒诺瞧见走进来的公子哥时第一想法便是如此,但照目前情况瞧显然是人家救了自己的命,脸上扬起礼貌的微笑,气若游丝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那公子哥摇摇扇子:“姑娘不必客气,你被泥沙压制许久,现在刚缓过来,还是多多休息为好。” 姑娘?!! 舒诺猛地低头看眼身上的装束又抬起眸盯着他。 “啊不不不,姑娘放心在下绝没有占便宜之举。”她的目光冷冽犀利,公子哥见状急忙解释“在下萧慕,青州人士,去汴京访友,本打算走近道却不想降了大雨,又恰巧碰到那位小公子求助,姑娘放心,所有的医药都是在下请院里的嬷嬷来上的,绝对没做什么跃举之事。” 舒诺听见‘青州’二字时眼神闪烁一瞬,抬起头重新望向萧慕:“原来如此,多谢公子了。” “不妨事。” 萧慕伸出折扇晃了晃,旁边随他进来的郎中立马提着药箱上前,舒诺伸出手腕,那郎中取条帕子覆盖上,把脉。过一会儿,郎中道:“姑娘的脉还是有些虚弱,要多注意身体,药,也要坚持涂抹。” 舒诺不自觉动动抻拉到的脊背筋骨,点点头。 萧慕敲打着扇子也点点头,仿佛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带着郎中施施然地走了。 大门重新闭合。 舒诺靠回软枕,看着立在旁边神色忸怩的陈星挑眉道:“怎么,吓着了?” “你睡了三天。”陈星撇着嘴,垂下眸“郎中说你今日要再醒不过来,那就……” 他掩下声,舒诺叹口气:“放心,我命大着呢,不会死。” “我看也是。”陈星背对她抬起袖子胡乱抹两把,再转过身问道“你还有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我找张嬷嬷来再给你上点药?” 舒诺摇摇头,转瞬又点点头。 陈星瞧着疑惑,“你这究竟是要……还是不要……” 舒诺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陈星,想有个姐姐吗?” 陈星没缓过味儿来,但还是下意识地点点头。 “那就好……”舒诺盯着他贼兮兮的扬起笑容。 陈星脸蛋猛抽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一步,不知怎的,他徒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庭里的落叶打着卷的漂浮湖上,阳光更是暖洋洋的温和。 湖亭圆桌前。 萧慕恭敬地倒杯茶放到老妇人手边,神色无奈道:“娘,人没事我都已经瞧过了。” “单瞧哪行,你得嘘寒问暖,你得体贴一点。”萧老夫人拿着玉琢拐杖,恨铁不成钢地杵着地“你都老大不小了,就不能多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吗,你看人家阿知,比你小,都已经娶妻了。” “娘……”萧慕听得很是头疼“您再怎么焦急,也不能让我娶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妻?” “你查查她不就来历有明了吗?!”萧老夫人将玉琢拐杖敲得‘当当’作响“你还好意思嫌弃我敷衍,你说说我先前为你的女子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现在呢……现在呢?!只要是个女的,我就心满意足!” “娘……” 萧慕脸都扭到一起了。 萧老夫人抬起眸子突然猛拽萧慕衣袖,萧慕顺她视线瞧去,就见被搭救的那位姑娘牵着小男孩,缓慢地走在鹅卵石路上。 萧老夫人很激动:“快喊!快喊她!” 萧慕很无奈:“姑娘……” 舒诺闻声转头,正巧和那一老一少对视上,她眸光闪烁不断,带着陈星走到他们面前施礼道:“公子,老夫人。” “哎哎哎。”萧老夫人乐呵呵地上下瞅着她,那笑得脸上褶子似也开了花仿佛遇见什么天大的趣事,舒诺被盯得身躯一紧,低下头打量起自己,紧裤子大宽袄,土红色还有一层灰,这造型已经搞笑成这样了吗…… 萧慕赶紧咳嗽一声,萧老夫人收敛笑容眸光却依然欢愉地盯着她。 舒诺强制忽略,转头对萧慕说道:“萧公子,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我……” “等等等等。” 她刚起个头,萧老夫人立马出声打断,拄着拐杖起身,萧慕想要搀扶却被她不耐烦躲开:“你扶我干啥,人家姑娘有话对你讲你认真听着。” 她又温柔地朝舒诺道:“姑娘,我儿子是个榆木脑袋,你有什么话直接说不用拐弯抹角的,我老了,也累了,就不打扰你们这小年轻了。” 说完她由张嬷嬷搀扶着,掠过萧慕时用眼神告诉他‘你争点气’! 萧慕心累又无奈。 “姑娘。”他问“不知你有什么事儿找我?” 舒诺道:“公子救我于危难我不胜感激,但我还有一件事想请公子帮忙。” “姑娘你说。” 舒诺拉过陈星,爱抚地摸着他的脑袋,眼神哀伤似蓄着泪:“实不相瞒,我们姐弟二人原本是青州人,却于一年前被人牙子拐卖到这山涧野沟之中,买我们姐弟的那户人家是个恶霸,平时欺男霸女不说,一不高兴却随意鞭打我们,而我弟弟,都被他给打傻了……” 陈星想狡辩,但后脊捏着他一块肉的手告诉他没事儿少说话,于是他继续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萧慕。 萧慕微微皱眉:“姑娘是青州人?” “说实话,当初公子说你是青州人士时我也吓了一跳。”舒诺声音略显凄婉“我看得出,公子是贵府出身定有自己的忧虑,若公子怕我是蓄意迎合的不轨之人大可以赶我离开,但是我弟弟……” “他还小,什么都不懂,麻烦公子带他回青州,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家了。” 舒诺怯生低头,陈星只感觉后脊一痛,他眨巴大眼睛面色茫然地瞅着舒诺:“姐姐,我想吃福糕。” 舒诺蹲下来伸出抚摸他的脸,神色慈爱又带些不舍:“小星乖,好好听公子的话,他会带你回青州吃福糕的。” 可陈星似听不懂般拽着她的袖子死活不撒手。 萧慕听此轻声一叹:“倒也是苦命人,可在下于汴京有急事无法带你们回青州,姑娘要不这样,我送你们白银五百,马车一辆,明日一早派人护送你们离开可好?” 舒诺一听眸有喜色,抬起脑袋刚想出声道谢,却被另道声音打断了: “等下。” 萧老夫人从转角突然探出脑袋急匆匆而来,张嬷嬷在后面差点没追上。 “娘……”萧慕脑袋又疼了。 “娘什么娘!”萧老夫人不耐烦地瞪他一眼,转头拉过舒诺的手,和蔼可亲“姑娘,刚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是个苦命的孩子,你家里都还有谁呀?” 舒诺一懵,陈星接话:“就我和姐姐,还有爷爷。” 萧老夫人立马递给萧慕一个‘你瞅瞅,你瞅瞅’的眼神,她继续抚摸舒诺的手,“姑娘,现在就算你回了青州,家里无壮年又靠什么生活,这样,你先留下来,等我们办完事后一起回去,那时还能给你们家找个门生。” “不用了……”舒诺神色有一瞬僵硬,却也马上缓和下来婉拒道“我们会自己谋生路的,老夫人不用担心。” “那怎么行。”萧老夫人霎时将舒诺的手夹到臂弯里,神情满是‘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走’的惊愕,她徐徐善诱道“我瞧见姑娘的第一眼就觉得亲切,就好像我亲闺女一样,我怎么忍心就这么放你回去受苦,萧慕你说对?” 对上自家老娘‘你敢说个不字我就闹腾给你看’的架势,萧慕无奈且沉闷地说一声:“是。” 萧老夫人笑了:“你看。” 看啥啊…… 舒诺有点欲哭无泪,她就想薅点钱好去青州,咋就突然间多出个‘娘’? “走走,娘……哦不是,我给你换身衣服。”萧老夫人半拖半拽地扯着舒诺“姑娘家家的还是要穿漂亮点,至少自己看着就心情好,哦对了,姑娘你叫啥呀?” “陈诺……” “陈诺?哎呀,好名字。” 剩下的话萧慕听不清了,只得低下头与陈星对视一眼,唉…… …… 屋内。 裙摆逶迤,淡蓝色的流苏垂下,搭配着清浅的镂空白绒更衬得少女空灵唯美。 萧老夫人眸里闪烁一丝惊艳,随后更是满意地点点头:“我们阿诺,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那新娘子呢? 阿诺…… 真是许久没听到有谁这样唤她了…… 舒诺整理袖摆的手顿了顿,遮掩下眸底的黯然轻声说道:“老夫人唤我陈诺就好。” “哎,那听着多生疏。”萧老夫人拉过舒诺拍拍她的手“你呀别害怕,就把这里当家里一样。” 旁边的张嬷嬷也跟着附和:“是啊,自从见了陈姑娘我们老夫人的脸上笑容都多了,可见姑娘与我们夫人有缘。” 舒诺弯弯嘴角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一小厮突然跑进来,面露喜色道:“老夫人,老夫人,知公子来了!” “阿知来了?”萧老夫人的眼眸子更亮“太好了,肯定是带着新娘子来见我了。”她转过身拉住舒诺,“走,咱们去瞧瞧。” “老夫人。”舒诺使个千斤坠顿住脚步,笑着婉拒道“萧公子的贵客,我这个外人去了多有不便,我还是留下。” 萧老夫人无所谓地还想再热情招待,旁边的张嬷嬷拽拽她的衣袖撇个眼摇下头,萧老夫人明了,知道有点太操之过急了,轻咳两下缓声道:“那也好,不过一会儿你要拿厨房的紫薯糕过去,萧慕和阿知都爱吃。” “好。” 听见舒诺应下,萧老夫人这才满意地走了。 …… “萧慕。” “阿知。” 萧慕欣喜地张开双臂抱一下来者,转瞬又松开,抬手握拳在他肩膀捶一下:“行啊你,一声不响地当上大将军不说,还娶了个娇妻,弟妹人呢?害羞地跑哪儿去了?” 蔚蓝宽袍的男子神色似有一瞬黯然,但他掩饰极好很快就收敛起情绪:“她累,我就没让她过来。” “明白,都明白。” 萧慕又挤眉又弄眼。 萧老夫人这时也走来,见到蔚蓝男子瞬间便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好孩子,快让我看看,你瘦了没有。”她边看边眼角蓄泪,“当初一封信都没留就一声不响地往汴京里跑,害我担心许久。” “对不起干娘。”蔚蓝男子的眸里含有愧色“是我的错。” 萧慕上前一步扶着自家亲娘的手,宽慰道:“好了娘,阿知不是回来了吗,而且他还当个大官,现在呢,起名叫陆泽。” 蔚蓝绣有祥云的袍子随风吹拂,陆泽神色柔和地立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眉目清明如月。 萧老夫人转不过弯,不知自己那个内向胆怯的孩子怎的突然间做了大官,又改了名,她愣愣地瞧着陆泽,突然转过头问萧慕:“那应该施什么礼?” 萧慕无奈,陆泽则低头搀扶萧老夫人的另只手,同萧慕一起将她扶到主位上坐下:“阿知也好,陆泽也罢,我都是您养大的孩子,就算要施礼也该是我来给您施礼。” 萧老夫人欣慰点头,忽然转过手里拐杖猛地拍到萧慕身上:“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天天就知道守着那几房账本,也不知道当个大官回来。” 萧慕眼皮儿直抽搐,萧老夫人又慈爱地看着半跪面前的陆泽,“你那小夫人呢?怎的没带过来瞧瞧。” 陆泽一顿,垂下睫羽:“她身子骨不好,我就没让她过来……” “主要是累。”萧慕意味深长地接话,转头又挨自家老娘一个暴栗。 萧老夫人没好气地哼他一声,摸摸陆泽脑袋安抚道:“无妨,总归是一家人了,早晚会见到的。”不知想起什么她神色又是一亮,“对了,我给慕儿看上一姑娘,人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就是身世可怜了点,一会儿你给参谋参谋?” 陆泽含笑应下,萧慕的头更痛了。 哒哒哒……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萧老夫人眼眸一亮,陆泽也转过头瞧去,目光却是一顿,只见一六七岁的男孩端着盘紫薯糕颠颠地跑过来,朝他们施一礼,踮起脚尖将紫薯糕放桌子上。 “你姐姐呢?”萧老夫人一愣。 “姐姐她不舒服,却又怕怠慢贵人所以让我来了。”陈星放好紫薯糕又弯下腰施一礼,退后两步颠颠地又跑了。 屋里很静,萧老夫人深吸口气神色担忧又带些探究:“刚才还好好的,怎的突然间就病了?” “娘,我都说了人家没那意思,你就别……” 萧慕还没说话,萧老夫人直接打断:“不行我去看看。” 拐杖杵地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萧慕看着那驼背的老人无奈地叹息,肩膀忽地被人一拍,转过头径直对上陆泽的眼睛,陆泽神情戏谑,就差将‘任重而道远’这五个字挂脸上了。 萧慕用折扇扒拉下他的手,摇摇头:“不是说三天后来吗?你怎的现在就赶过来了?” 陆泽收回手,目视前方:“有人告诉我,这里发生了饥荒,我赶过来处理再顺便将她带回去。” “原来是真的……” 萧慕低声呢喃却还是被陆泽听个正着,对上他疑惑的目光,萧慕解释道:“就是娘说的那个姑娘,她说她是从饥荒那里逃出来的,我原本还以为是骗财的说辞,没想到竟是真的……不过你要解决饥荒,倒也可以见见她。” 陆泽点头:“那姑娘叫什么?” 萧慕道:“叫……陈诺,还有个弟弟叫陈星,就刚才送紫薯糕的那个。” 陈……诺…… 陆泽听到名字时神情一顿,萧慕不明所以地拍拍他的肩,他摇摇头。 …… 雅致小院。 萧老夫人推开屋门,就瞧见舒诺脸色苍白地侧躺床上,“孩子,怎么真的生病了?” 舒诺轻咳几声支撑着身体坐起,神色颓靡回道:“可能是阳光晒得太久惹得后背伤加重,没什么大事,让老夫人忧心了。” “唉……”萧老夫人轻叹一声“本来还想让你和那孩子认识一下的。” 舒诺回道:“我听陈星说了,来了一位汴京的大官人,叫、叫……” “你说阿知?”萧老夫人下意识地接过话,她拍着舒诺的手神情哀伤以至没瞧见她睫羽下遮挡的幽色。 “他是个命苦的孩子……”萧老夫人失神陷入回忆,有时还举起袖口擦拭眼角,舒诺见此柔声劝劝好不容易才哄得萧老夫人回房静心。 等大门关上。 她懒散地撑起脑袋。 第一百三十六章 陆泽的另一身份 “你说谎。”陈星不知从哪儿探出脑袋大大的眼睛贼溜溜的盯着她“我分明没告诉你什么大官人的事儿,只是偷看了一眼。” “不用多问。” 只那一眼就足够了…… 陆泽…… 舒诺着实没想到随意找的一户人家竟和陆泽有关,可阿知……什么阿知,难道男主还有一层她不知道的身份?她撑着头想啊想,也想不出原着里有详写陆泽究竟还有什么身份。 呵,她简直穿了个寂寞。 伸手摸枕头下,拿出一系成四四方方的娟帕,幸好先前傅云漓制作的幻毒还有剩余,她也及时藏起来没被萧家人发现。 或许,这还有的一用。 “陈星,帮姐姐个忙……”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傍晚时分,舒诺敲了敲萧慕书房的门,一声‘请进’传来,她打开房门但没有关上,走到正在盘算账簿的萧慕旁边,放下端着的汤盅。 萧慕疑惑地抬起头,舒诺解释道:“萧老夫人让我送来的。” “这样啊。”萧慕明白过来,尽显无奈之色“我母亲她盼我成家心切,或许有很多言语不得当之处,姑娘若是听了千万别往心里去。” 舒诺认真地点点头:“公子放心,绝对不去,但还是麻烦公子喝两口汤,也省得老夫人总费心。” 萧慕也觉得有理,接过汤盅喝上两口,这一尝就知道是院后老厨子的手艺,他放下汤盅拿起算盘账簿,头也不抬地对舒诺道:“没什么事儿你就出去。” 舒诺却没着急,反倒替他收拾起桌上摆放杂乱的书册:“今日我听说来位贵客,是公子的朋友?” “嗯,儿时交的同伴……”萧慕支撑脑袋揉着太阳穴,视线有些迷蒙却又觉得异常清楚,他皱眉深吸口气。 舒诺继续问道:“儿时同伴?能和萧公子作同伴,想必那位公子的身份必定不凡?” “若是没家道中落,还属于我们萧家高攀了。”萧慕喃喃出声,转瞬又觉得不对劲儿,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么多?抬起头盯着舒诺,目光里满是警戒和疏离“为什么套话,你究竟是谁?” 舒诺温柔地瞅着他:“公子,你累蒙了还是睡一觉。”她举起手刀狠狠砸他脖颈,只听一声闷哼,萧慕趴到桌子上不动了, 她拿起抽屉里叠加的折子翻了翻,除了商业往来,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难道陆泽来此纯属偶然他们先前并没有交流?不应该呀…… 咚。咚。 窗外传来两声急促的敲打声,舒诺将所有折子信件归拢整齐放回原处,退出去关上门,陈星跑过来拽着她袖子急忙躲墙根底下:“来了来了,那个什么陆泽朝这边来了。” 舒诺扒开面前遮挡的树杈,一袭蔚蓝宽袍慢悠悠走过来,似察觉到有人看他目光一扫舒诺急忙低下头避开,她侧头瞟一眼睁着无辜大眼睛的陈星,默默扬起个笑。 陆泽瞧那转角的枯叶丛不停晃动,脚步越发靠近,忽听‘嗷吼’一声,一男孩猛地跳出来冲他做鬼脸。 陆泽:“?” 陈星:“……” 陈星觉得很尴尬,因为陆泽不仅没有配合还貌似很嫌弃。 陆泽面无表情侧过头瞧他身后,枯叶丛摇摇晃晃却再无其他人影,他收回视线落到男孩身上,瞧一瞬后脸上露出笑容:“你是陈星,对么?” “嗯……”陈星点头,放下挤压五官的手。 陆泽蹲下来与他视线持平,笑着:“你怎么在这里,你姐姐呢?” “不、不知道啊我在跟姐姐玩儿捉迷藏。”陈星总感觉面前这大叔的目光有些渗人,被他盯着嘴巴都不听使唤地磕巴,不过这也算吸引住注意力了……。 一高一低交谈的‘其乐融融’,舒诺缩回脑袋悄喵地挪动步子,弯腰就跑。 一口气跑出去几十米,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喘气。 “陈诺姑娘?” 忽地有人拍她肩膀,舒诺猛地转头直对上眸含担忧的张嬷嬷,她微笑:“我没事,嬷嬷有什么事吗?” “哦,老夫人让我来问你,那汤公子喝了吗?” “我正要回禀老夫人。” 舒诺深吸口气,笑容浅浅。 …… “他喝了?!” 屋内梵香缥缈,清雅而又静心。 萧老夫人目光惊喜地瞧着坐她身旁的舒诺,眉眼弯弯几乎笑得合不拢嘴,“太好了太好了,那臭小子总算开点窍,那……他还跟你说别的了吗?” 舒诺似懵懂地眨眨眼睛,神情带些腼腆:“也就说了些汤好喝之类的话,又跟我念叨两句陆公子,其余的……便没了。” “陆公子?”萧老夫人眸里闪过疑惑,随后想起来她指的是‘陆泽’,她的神色不禁有些变化,握住舒诺的手也不自觉收回“阿慕他……真的跟你说了这些?” 只那一瞬间,舒诺顿时感受到萧老夫人态度的转变,不再如先前慈爱和蔼,倒透露一股试探和……厌烦,她可能撞刀尖上了。 “说了。”她依然面色不改“我好奇汴京来的大官便问两句,公子叫我不要多打听闲事。” 听此话萧老夫人紧绷的面容松弛一些,她轻咳两声端起桌上茶杯,架起当家主母的气派:“我们萧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户,但也注重道德底线,心善之人欢迎,而那些图谋不轨者老娘见一个打死一个。” 算得上是警告了。 舒诺没想到她才提起陆泽萧老夫人就如此大的反应,看来他们两家渊源颇深啊…… “不过我瞧这位姑娘倒是面善的,不像图谋不轨之人。”蔚蓝的宽袍划过门槛,陆泽施施然走进来瞟了舒诺一眼,随后朝萧老夫人施礼。 萧老夫人瞧见他肃穆的眉目立马柔和下来,弯着眉梢喜笑俨然原先那幅乐哈哈的老太太。 “快起来,快起来。”她伸出手虚扶他。 陆泽直起脊背,看向舒诺问道:“这位就是陈诺姑娘了?” 舒诺站起来,生疏且有礼貌地施礼。 陆泽点头回礼,盯着她单刀直入地说道:“姑娘在调查我?” 第一百三十七章 殿下,你可知霍家 舒诺也毫不避讳地对上他的目光:“就是有些好奇罢了。” “既然好奇,不妨直接问我。”陆泽说话轻飘飘的,可萧老夫人闻言一脸诧异地站起来看他,陆泽没有回应,依然目光坚毅地看着舒诺。 “好啊。”舒诺突然笑了笑“大人既然有意愿解答,那再好不过了。” 橘红的夕阳已然完全淹没下去,院里挂上琉璃灯,照着一小方净土。 舒诺仰起头盯着房檐上悬挂的牌匾——祠堂。 祠堂? 她皱起眉:“你带我来人家祠堂做什么?” 陆泽也盯着牌匾久久没有言语,收回目光接过身后小厮手里的提灯,踏步走进去,舒诺跟上。 祠堂宽敞明亮,陆泽将提灯挂到房檐下,又点起屋内的烛火,视野清明,舒诺静静地看着由高至低排列整齐的灵位,奇异的是,那些灵位都是空碑,没有雕刻任何字迹,这…… 舒诺奇怪地瞟陆泽一眼。 陆泽没理会,只是走到供桌前拿起三柱香,点燃后恭恭敬敬地默立许久,再插到香炉里。 “你知道这处别院是谁的吗?” 他突然说句八竿子不着边的话,舒诺第一反应是萧家,但又一琢磨他这么问肯定不会如此简单,轻咳两声状似无意地试探道:“无论是谁的,总该不会是你的?” 陆泽没回答,又问:“你知道这灵牌上祭奠的是谁吗?” 她哪儿知道? 舒诺撇撇嘴,不想接他这种无意义的问题。 陆泽也没非要让她答,望着一排排整齐且空洞的灵碑,徐徐道:“祭奠的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忠心耿耿一辈子死后却只能如老鼠般掩埋地下。” 他顿下:“殿下知道霍家吗?” 霍家…… 这名字她听得倒是耳熟, 哦,想起来了,十年前的霍家乃第一世家,祖辈上下都快享有与皇家齐名的荣耀,只是后来霍家叛变,被她那个父皇给‘咔嚓’了。 莫不成…… 舒诺盯着陆泽突然往后倒退两步,眸光犀利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猜出来了?”陆泽对她的举止嘲讽般笑笑“霍家人,我就是那个被冠上‘叛变’罪名的霍家之后。” 舒诺:“……” 有点果真如此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男主不愧为男主,干点什么都有个悲惨身世。 只是她觉得……自己可能马上要更悲惨…… “所以你想说什么?”舒诺瞥好逃生路线,一旦陆泽发疯她好能挣扎两下,不至于一下子就被嘎死,她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多事,乖乖躲着,等有机会离开去青州这不香吗? 为什么又牵扯出上一辈的恩怨情仇? “殿下怕了?”陆泽笑笑“殿下别怕,阖府上下一百七口人均化为厉鬼时也没有害怕。” “原来你一直在打击报复。”看着他怪异的笑容,舒诺突然就明白过来陆泽为什么对她那么言听计从,关爱有加还扬言要娶她,还有什么比被最信任的恋人一刀捅死更令人揪心的呢? 陆泽也明白过来她的暗指,神色一顿,“我对殿下是认真的。” 舒诺冷哼一声拆穿,“你想重振你们霍家应该也是认真的。” “这两者并不冲突!”陆泽突然转过身盯着他,幽暗的烛火忽明忽灭衬得他坚毅的脸颊有些阴沉森冷,舒诺一愣正欲后退,他径直上前抓住她的肩膀,阴沉不定的眸光死死的盯着她: “我知道冤枉我族的是皇帝,所以我的目标从来都只是他,我对殿下从没有多余的恨意,我会护住殿下,等来日时机成熟我还会恢复你公主身份,到那时我收集好霍家被诬陷的证据,殿下再用你皇族公主的身份澄清。” “只要殿下还我霍氏一族的清白,他们于九泉之下不会怪罪我们的。” 呵、呵呵…… 舒诺连反驳都觉得很累,什么叫恢复公主身份,什么还他霍家一族的清白,她凭啥需要霍家不怪罪? 她不语,伸手要拽下陆泽紧捏肩膀上的手,可陆泽似和她犟上了任由她如何用力他都不放开。 很好…… 掰不动,越硬掰她越疼…… 舒诺放弃,深吸口气:“我不在乎你报不报复,而且经历这些多事后我觉得你也应该看明白了。” 陆泽身体一僵,突然诡异地看着她:“你真觉得,从霍家逃出来的只有我一人吗?” 那似鬼物低语的声音如洪钟般忽然敲击她的心,舒诺有股不祥且紧张的预感,她抬起头径直对上那双黝黑阴郁的瞳孔,“你想说什么?” 陆泽忽然放开她,还替她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裙摆:“悠湖村的饥荒我查过了,不仅是那里,相离不远处的村落也有相同的遭遇,我打算先从那些有神智的开始施救,至于那些失了神智只会攻击的……” 剩下的没说,但也无非一个‘死’。 舒诺不反对这样的决策,但…… “你们霍家除了你,还有谁?”她总觉得哪里还有些不对劲。 “殿下不知道吗?”陆泽神色更加古怪,甚至还带些愉悦的嘲讽“他那般护你,保你,原来到头来连自己的身世都没有与你提起。” “不过想来也对,毕竟不是谁都如臣一样,不愿利用殿下报仇。” …… 一把将长剑从身体里抽出,那黑衣杀手吐口鲜血瘫倒地上。 叶凌甩下剑尖上的血,朝屹立前方的红袍男子单膝跪了下去:“主子,人已清除完毕。” 月光清冷,照得他挺拔修长的身影拢上一层寒芒,他伸出指尖微微转动,忽然向上一挑,一片枯败的叶尖从他指尖飞出穿透隐藏暗处之人的脖颈上。 叶凌一愣,脑袋低得更沉。 “啧啧,这都是第几波了?”红袍男子突然出声问道。 叶凌思索下回道:“不算那些没有露面的暗杀,这已经是第四十五批了。” “当真是下了血本。”红袍男子的喉咙滚动,似发出愉悦的轻笑,他抬起头望着皎洁纯净的月,似蕴含起嗜血杀意“引我离开,断我消息,回到京城又收到诺诺嫁人的如此‘大礼’,你说,我该怎么谢他呢?” 那个与他同脉一族的……霍家之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重要的是,她又回到我身边了 自那晚祠堂之行后,陆泽再也没有找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萧慕,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闲话,没有因下药事为难她,倒颇有些关照有加的意思。 舒诺懒得探究那俩干兄弟之间嘀咕什么,陆泽要赈灾,萧老夫人自告奋勇要施粥布衣,也很热情地拉着她一起。 府前的街巷比较清净,陆泽就派人将那些饥饿人带到这里,石狮子旁架起足有深井大小的锅,底下燃火,上面煮粥,百姓们排着长队,一个接一个的领粥。 舒诺走出来的时候,百姓已经排成长队,萧老夫人忙得不可开交连陈星都跑来跑去帮着打下手,她接过老夫人拿着的大勺子,温声道:“这里有我,老夫人您去歇一会儿。” “好。”萧老夫人欣慰地看她一眼,随后由张嬷嬷扶着边垂腰边往府里走。 舒诺搅拌锅里的粥避免糊底,面来来一百姓时再舀出一勺粥放到碗里,一大片阴影落下,萧慕不知何时挤到旁边帮她施粥。 “萧公子不是去帮陆大人召集灾民了吗?”她头也不抬。 “召集完最后一波,我就先回来了。”萧慕揉揉鼻子,神情有些尴尬和探究,“你真的是阿知的……” “我不是。”舒诺斩钉截铁地否认。 “我没有别的意思。”萧慕打着哈哈“我知道,先前咱们有些误会,我要是知道你是阿知的妻,也不会是那种态度。” 舒诺依然面无表情:“我要知道你与陆泽有关,那我宁可死在泥石流下面。” 萧慕施粥的手一顿,他扯下嘴角着实没想到舒诺会这么说,而更令他感到尴尬的是,陆泽不知何时回来就站在不远处听着。 他眼皮儿一跳:“阿、阿知……我就跟弟妹瞎聊没别的意思。” 陆泽瞟他一眼,径直走到舒诺身边握住她拿勺柄的手:“我来帮你。” “那谢谢了。”在他要握住手指的时候,舒诺猛地收手,迅速且利落地抽身离开。陆泽有些僵硬,维持原本姿势看着端起粥碗离开的少女,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你俩……吵架了?” 萧慕推推陆泽的胳膊,陆泽回过神给面前递碗的百姓施粥。 “夫妻嘛,这种事儿常有。”萧慕宽慰道“你是男人多担待,没事儿多哄哄她,也就过去了。” 陆泽点头:“嗯。” 舒诺沿着道路走,难民们捧着粥排在墙根下相互依偎,她见到有谁的碗空了,就将手里的粥放过去,接过空碗再重新盛新粥。 走到街巷的交叉路口,忽见有一披着黑披风的人盘腿坐着,身上落着灰显得风尘仆仆,瞧不清他的容貌,但他微弯着身子倚靠那里有些孱弱的感觉。 “你没去领粥吗?”舒诺半蹲下来与他平齐,那人听声抬头却只露出圆润的下巴。 舒诺皱眉,虽说只下巴,但瞧那白皙程度不像是逃荒人该有的样子,这是个骗子?可即便是个骗子他来这贫民堆能骗到什么呢? 她疑惑又觉得奇怪,但还是把手里的粥碗递过去:“饿了?吃点。” “我不饿,我只是觉得心痛。” 那人的声音低柔却又透着沙哑。舒诺心尖倏地一颤,她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似要从他身上看个窟窿出来:“为何……觉得心痛?” “我捧在手心上的姑娘嫁为人妇不说,更是将自己折腾个半死,你说说看,我为何会觉得心痛。” 舒诺握紧手里的粥碗,“那你就不问问她,嫁与人妇是真是假吗?” 那人倏地轻笑两声,缓缓地伸出手,舒诺以为他要拿粥,就将手里的碗更往前递了递,可他却掠过那个碗,握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拉,舒诺惊呼,身体顺着他的力道直接扑去。 ‘咔嚓’一声,粥碗碎了。 腰间被勒紧,他温凉的呼吸喷洒脖间引起一阵酥意。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又回到我身边了。” 舒诺指尖一颤,缓慢地从他身上起来,抬起手摘下他掩住容貌的毡帽,那瑰丽的眉眼带着说不尽的眷恋,他薄唇浅红,肌肤瓷白,墨黑长发没有任何装饰只懒散地垂落下来。 楚江夙…… 这个名字于她心里徘徊了无数遍,可现在真的面对他,她却低哑地说不出话。 “傻了?”楚江夙挑眉弹下她的脑崩儿“又是谋害陛下又是潜逃出京,胆子这么大,怎么瞧见我是这幅呆样?” “我哪有。”舒诺欲推开他,但腰间手臂勒得极紧无论她怎么用力都分离不开半寸“那些都是冤屈,别人故意陷害我。” 楚江夙笑意更甚:“那你更应该留京里给自己洗涮冤屈,跑出来作甚?” “我……” 舒诺语塞,她能说她是担忧他特意溜出来的吗……看着他贼狐狸般笑盈盈的眸子,她倏地明白过来被耍了,脸颊滚烫,身体也开始挣扎: “你放开我……” “放开她!” 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舒诺转过头就见陆泽阴沉着脸,神色狰狞地盯着他们。而旁边的萧慕也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楚江夙眸光直对上陆泽,嘴角扬起似含笑,但离他最近的舒诺却感到一股莫名汹涌的杀意。 周遭吃粥的难民瞧情形不对转身都跑了。 大街上空荡荡,唯有这四人相互对峙。 “若若,过来。”陆泽的眸光从楚江夙转落到舒诺身上,眼神温柔地扬起抹笑,可另只藏于身后的手捏紧到暴起青筋。 楚江夙没说话,只低头看她。 舒诺仰起头:“你是来接我走的吗?” 楚江夙轻轻‘嗯’一声。 舒诺继续道:“那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我想先处理些事情。” 楚江夙眸光落到陆泽身上,沉默片刻却也淡淡‘嗯’一声。 舒诺离了楚江夙的怀抱,陆泽柔下眉目等着她走近自己,可谁知下一瞬,舒诺直接拐个弯跑了,别说靠近连瞧都没多瞧陆泽一眼。 陆泽:“?” 萧慕:“?” 楚江夙:“~” 粥棚周围依然排着很多人,舒诺隔开人群一眼就看见还在帮忙干活的陈星。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会向你证明谁的心是真的 舒诺拽起来朝火坑里添木材的陈星,陈星不解奇怪地瞅着她:“你干嘛?” “先和我走。”舒诺朝旁侧瞟一眼,竟意外看见徐蓉和叶凌在帮忙施粥,瞧见她看过来或腼腆或有礼地点头。 “带我去哪儿?” 陈星不解,但还是听话地随着舒诺走进府邸大门。萧老夫人正坐前厅黄梨木椅上休息喝茶,看见舒诺领着陈星走过来脸上一喜,刚想说话,却见他们二人倏地跪到自己面前。 舒诺抚摸着一脸懵懂的陈星。 “你们这……”萧老夫人大惊,赶忙站起来要搀扶他们,却被舒诺躲过去了。 “老夫人。”她道“我一事想要请求您。” 萧老夫人不明所以:“好孩子,有什么不能起来说?” 舒诺摇摇头,避开老夫人伸来的手:“近几日相处,老夫人对我照顾有加,关爱呵护,我能看得出老夫人是个心善,至此我才敢厚着颜面来恳请老夫人,希望您能收养陈星。” 萧老夫人愕然,陈星更是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双手一下拽紧她的衣袖。 “收养?”萧老夫人没回过味儿“你是有什么难处吗?如果有你可以提出来,但是作为姐姐还是不要舍下……” “老夫人。”舒诺轻声打断她的话“其实,我与他并非姐弟。” 萧老夫人更疑惑了,而陈星低下头神色极为黯淡,他收回拽着舒诺衣袍的手,沉默地跪在旁边。 舒诺继续道:“因我身份特殊,需要留一处养伤,所以才编造个陈家女的身份,现在有人来接我,但那样的生活太过危险不适合他,老夫人,我希望您能收留下他,给这个孩子一个容身之地。” 陈星猛地抬起袖子擦眼睛,死咬着嘴唇才没有出声,萧老夫人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一看舒诺的神色和陈星的哽咽,再多的疑惑也都烟消云散了,她长叹一声说道:“这个孩子我会留下。我们萧家祖辈经商,但我是最不愿与皇家氏族牵扯上联系的,就想慕儿寻个温婉的良家女,娶妻生子平平淡淡的过好一生。” 她一顿,看着舒诺许久终也只能叹气一声:“我能知道谁要将你带走吗?” 舒诺喉咙一顿竟不知要用什么身份来介绍楚江夙。 “一位……故人……” “你就是这么介绍我的?小没良心的。”楚江夙红袍垂地施施然走进来,他抬眸扫一眼屋里的人视线最后盯到舒诺身上,走过去将她搀扶起来“我还寻思你有什么大事,原来就为个小兔崽子丢下我。” 他为她拍打衣裙上的尘土,声音忧郁似含着委屈。 舒诺嘴角一抽。 “你……”萧老夫人瞧见楚江夙竟倏地站起身,她瞳孔轻微收缩似受到什么冲击一样。 楚江夙瞧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只缓缓道:“多谢萧老夫人这些天对我夫人的关照,来日定当报答。”他的视线又落到鼓着腮帮子的陈星身上,“小子,少这么看我,你若真想对她好,就早些变强。” “我会的!”陈星愤愤不平。 楚江夙轻嗤一声拉着舒诺走出前堂,一把闪烁寒光的长剑倏地冲面门刺来,他揽过舒诺朝旁边躲开,可那寒剑不依不饶,招招狠戾直攻要害,楚江夙眸光一凌,将舒诺推到旁边,手掌凝气朝外猛地一挥。 陆泽横起长剑连连后退。 萧老夫人想要出门拦住,可她还未踏出门槛就被飞速跑来的萧慕拦住,萧慕脸色发白,目光却是严肃,朝萧老夫人摇摇头。 “楚江夙!”陆泽盯着他,眸光狠戾“伤我亲友,抢我夫人,你不要太过分了!” 楚江夙甩了甩被寒剑划出一道口子的宽袍,随意挥起背到身后:“过分?呵……他是你的亲友,又非我的,伤与不伤有什么关系,那‘抢’之一字更为荒谬了,她可曾亲口承认是你夫人?” 眸光灼灼,随后‘夫人’二字被他咬得极重。 陆泽脸色有一瞬苍白,却也马上镇定下来,“我与她拜了天地,结为夫妻是所有人都得以见证的事实,侯爷就算不服也没用!” 楚江夙轻轻笑一声,没有接话。 舒诺反自然而然说下去:“不是的,无论是入轿,还是拜天地,行夫妻礼,那人从始至终都是顶替我的傅云漓,你心里自欺欺人的若若,与我舒诺从未有任何关系。” “你……”陆泽知道那一招移花接木,但他着实没想过舒诺竟能如此大大方方地承认出来,女子名节之重在她眼里不过尔尔,还是说,她宁可名节受损也要保留在楚江夙心底的一份清白? 宽袍下的手掌紧握,陆泽盯着她徒然面色古怪地嗤笑一声:“你不想认我,却整天念着他,怎么……你该不会以为你面前的楚凌侯是个多么干净的人物?” 他转头看向与他眉目间有三分相像的人,“一个叛徒,一个乞儿,连身体都未必干净更何况是心呢?” 楚江夙依然没有说话,但周身环绕的气息却明显越发暴躁和阴鸷,舒诺跑过去直接握住他冰凉的手,面对陆泽直言道:“无论他什么样子,无论他经历过什么,他都是我的皇叔,我的楚江夙,你没有任何权利,也不配在这里僭越。” 她说得坚定,护得很紧,一时间那俩人都愣了。 楚江夙的嗜血气息淡了,低下头看着十指相扣的手,睫羽颤抖着竟有些无措。 陆泽的声音卡喉咙里皆是苦涩,那暖阳下相互依偎,彼此信任的两人竟显得那么刺眼,那么灼痛,但为什么呢?明明是三个人的对峙为什么她偏偏信任楚江夙呢?就因为楚江夙先比他认识她吗?可这不公平…… 他举起寒剑一转,刺眼的光芒霎时滑出去,院落四周齐刷刷落下几十道身影,陆泽看着被楚江夙扯到身后的舒诺,低喃说道:“若若,我会向你证明,谁,才是最好的选择。” “杀。” 第一百四十章 逃啊! 风声从耳畔划过。 舒诺没想到,她实在没想到刚刚还想毁天毁地的某人现在竟能做出如此举动。 身后是追杀他们的人,周围是和他们一起跑的人,舒诺瞧一眼横揽腰间的手,默默抬头盯着楚江夙:“你刚才那么凶神恶煞的,结果就这?” “不然呢?”楚江夙挑眉“现在整个汴京都被他掌控,典狱司也撤出大半,我若与他硬碰硬岂不是超吃亏?” “所以这就是你东跑西窜的理由???” 是的。 陆泽招来麾下暗卫想要制住他们。 楚江夙瞧着包围他们的人连连冷笑俨然一幅大侠风范,正当她以为他要出什么狠招,结果搂着她跟窜天猴似地往上一跳,愣是能跑得连影子都追不上。 她体会到什么叫心梗。 楚江夙瞧见她无奈的神情,挑眉一笑,从袖里拿出个形状怪异的哨子,猛地一吹,跟随他们的影卫倏地四散开来,舒诺发现四通八达的街道上徒然出现许多一模一样的马车,楚江夙站定打个响指,有几名影卫转过身反朝来者扑去。 陆泽挥手应敌,可那几名影卫显然不想应战,掏出几颗白色的球朝他们猛地一扔,‘‘轰’——白球变成白粉末施施然落下。 陆泽大喊一声:“捂住口鼻。”但也已然来不及了,四肢的酸软转瞬袭来,他运起口气猛地冲出烟雾,却也只得看见几辆相同马车朝不同方向飞快前行,楚江夙和舒诺究竟坐于哪辆车架根本不知。 “可恶!”陆泽暗骂句。 “大人。”紧随而来的暗卫问道“现在怎么办?” “追!”陆泽眸光阴沉“每个方向都派出人手,再找几人原地待命,哪怕掘地三尺我都要把楚江夙和舒诺给找出来!” …… 舒诺探出脑袋瞧见陆泽带人撤离,长舒口气瞧着被人侍奉换衣的楚江夙极为复杂,有谁能想到那些马车均是吸引人视线的靶子,他们并没有上马车,而是躲到旁侧的楼阁里。 哪怕外面有人搜索,楚江夙也瞧不出有任何慌乱之色,他展开双臂,任由叶凌为他换下猩红的宽袍,穿上一件似雪白衫,长发则用玉冠挽起,腰间也悬挂起一块晶莹玉佩,他神色淡漠,举止从容,若不是他看向她时无意流露出的戏谑和温柔,舒诺当真有种换个人的错觉。 不过…… “你该不会以为只换件衣服就能躲开追捕?”她走到他面前,问道。 “你就想说这个?”楚江夙双手抚上她的肩,弯下腰眸光直白且暗沉地看着她“好看吗?” 他的声音徒然变得低柔喑哑。 舒诺被他看得有些羞赧窘迫,伸出手想要挣扎开却始终徒劳,那眸光越来越深邃,他的腰身也越弯越低,呼吸彼此交缠,舒诺侧过头不敢他的眼睛。 “好看吗?”耳边又是他再一次的寻问。 “好看……”舒诺低喃,也努力平复自己错乱的心跳。 楚江夙似轻笑下:“喜欢吗?” 舒诺感觉脸颊更烫:“喜欢……” “很好。”楚江夙直起身,满意地顺着她的长发“不愧是当今太子殿下,眼光就是好,” “啊?” 话题转移太快,舒诺没回过弯儿。 “你呀。”楚江夙耐心解释“刚才某人不是说‘无论什么样子,无论经历过什么,都是我的皇叔,我的楚江夙’吗,能拥有如此好看,又如此讨人喜欢的我,可不是殿下眼光好?” 舒诺:“……” 她竟一时不知是该害羞还是该摸摸他的脑袋看有没有病。 舒诺躲开他的视线:“总之,现在得想个离开我们不能总躲楼里。”她有些生硬地避开话题,她其实有很多疑惑,问他是不是霍家的人,问他陆泽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问他的接近是不是真如陆泽所说那样……是为了利用…… 太多太多了…… 可真将这些问题横在面前,她竟张不开口。 楚江夙盯着她频繁闪烁的眼睛,没有说破,只顺着她道:“别担心,有人会来接我们的。” “谁?” 他们一个落魄侯爷,一个罪孽太子,舒诺着实不知还有谁会瞎了眼的来救他们。 楚江夙笑而不语,不知从哪掏出张纯白面具掩住半张脸,此时,门外响起一阵细碎且急促的脚步声。 叶凌无声挥手,负责保护的暗卫们瞬间将手放到剑柄上,舒诺也不自觉上前两步挡在楚江夙前面,楚江夙见此含笑。 一个披着斗笠的人走进来,瞧见这阵仗他明显吓一跳:“别、别动粗,自己人。”他慌乱地摘下兜帽,露出张带有两撇小胡子的脸。 像个小老头。 舒诺瞧他眼珠子来回乱转看见楚江夙时神色倏地一亮。 他跨过来极为恭敬地施礼:“见过国师大人。” 国、 国师?! 舒诺觉得她应该习惯了,就像重生女主不重生,痴情男主看上她,那反派拥有三重身份应该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 正常个鬼呀?! 马车上,舒诺极为麻木地看着那小老头,也就是齐国使臣在楚江夙面前百般殷切,抬个手放茶杯,动个身按摩腿,哪怕楚江夙只是单纯地眨两下眼睛,那边的软塌就已经铺好一层又一层,就差自告奋勇地上榻暖床了。 好家伙。 “怎么苦大仇深的?”楚江夙享受着揉肩捏腿的极致侍奉,瞧着舒诺挑眉道:“羡慕?嫉妒?还是吃醋?” “我这是憎恶。”舒诺没好气答道。 那使臣听后一愣,他有些踌躇地对楚江夙道:“国师,敢问这位姑娘是……?” “本座的贴身婢女。”楚江夙悠哉悠哉地回道。 “喔喔。”使臣继续满脸堆笑,边给楚江夙揉肩边夸赞道“原来是国师大人的婢女,这位姑娘一瞧便是个聪慧绝顶的人物,国师大人身边果真都藏龙卧虎啊。” 她受不了了。 见过拍马屁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拍的, 舒诺脑瓜仁儿是一抽一抽地疼,她撩开车帘瞧向外面,山峦连绵起伏,溪流从中而就,这般瞧着,显然已经出国界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她呀,本座的贴身女婢 …… 陆泽回到府邸,萧慕扶着萧老夫人急匆匆走到他面前:“怎么样?” 陆泽脸上早已没了先前的戾气,他低声安抚萧老夫人几句唤来张嬷嬷带老夫人回房休息,转过身瞧见萧慕,神色又变得阴冷肃穆。 “那人……” 萧慕不知如何提楚江夙,陆泽却明白他要说什么,冷笑一声:“不过一叛变霍家的罪人,靠着出卖姿色过活,着实不足挂齿。” 萧慕轻轻‘嗯’一声,转瞬想起什么张了张嘴,但瞧陆泽一脸戾气,他又将原本的话咽回去,折扇敲打手心说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杀。”陆泽眸光阴鸷“那些本该属于我的,我都要统统夺回来!” …… 齐国乃边境小国。 舒诺走下马车抬头仰望,竟能隐约看见大魏京城的轮廓,齐国的街道异常紧簇拥挤,百姓身上穿的衣衫头上挽的发饰竟也和大魏相差无几,那些商家小贩排成一列相互挤压,吆喝声接连不断,驻足人却也不少。 她专注地瞧着,忽感觉脑瓜顶被谁敲了一下,捂住脑袋不满地转眸,就见楚江夙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端着一派温雅公子状。 他脸上带着遮半面的白色面具,柔化了他原本妖冶的面容,薄唇浅淡微粉,笑容如沐春风,可不管怎么瞧舒诺都觉出几分不怀好意的意味。 “你干嘛?” “这话该我问你。”楚江夙答“身为本座婢女,你怎能走在前面,退回来。” 你来真的……? 舒诺挤咕眼睛神情示意,楚江夙却好似眼瞎般一脸无辜就只会笑。 很好。 舒诺扯起个生硬的假笑,走到他身旁翩翩然施一礼,捏着腔调说道:“国师说的对,国师说的非常对,奴婢怎么可以走在国师大人前面呢,来,您请呢。” 那公鸡嗓的矫揉造作连旁边使臣听得都是一颤,楚江夙却扬起笑,非常满意地拍拍她的脑袋。 舒诺很懵,舒诺非常懵, 她严重怀疑因为戴上面具某些人开始放飞自我了。 “国师大人,陛下正等着您呢。” 使臣瞧着有些缺失存在感的自己,急忙搭话吸引楚江夙的注意力,楚江夙淡淡‘嗯’一声,朝舒诺缓缓抬起手。 “这里是平地,国师大人还能自己摔着么?” “万一呢?” 瞧着那张有些嚣张的脸,舒诺压下心底的气弯腰恭敬地搀扶住他,没关系,给她等着! 齐国皇宫。 宫殿红瓦白墙宏伟气派,但若细瞧而望,倒有几分大魏的风韵。 舒诺一时不知是该评价胆子太大,还是野心太重。 使臣领着他们来到尚书房前,“国师大人,陛下正在里面等您。”他侧目瞧一眼跟随而来的舒诺,踌躇地伸出手,“这位姑娘……” “哦,我不……” 她话还没说完,直接被楚江夙抻进去。 呵…… 浅黄的绸缎围绕木柱拢起,面色消沉的齐王垂着脑袋坐于长椅,浅黄色的宽袍黯淡失色,他紧盯桌上的一方折子愣愣出神,连有人走近都毫无反应。 楚江夙立前,毫无恭敬之意地说道:“臣,拜见陛下。” “楚爱卿?!”齐王听见楚江夙的声音猛地抬头,混浊瞳孔泛出亮光,他急切的站起身,走过去就要拉楚江夙的手。 “陛下,注意礼节。” 楚江夙施施然躲过,走到旁边的枣红木椅上坐下,慵懒地翘起腿,抬出右手晃晃指尖,舒诺深吸口气没说话,从侍奉的宫女手里接过茶杯,端正地放到他手里:“国师,您的茶。” 楚江夙端过茶杯又放回去:“太烫。” 舒诺感受着有点微热的杯壁:“那您想怎么样呢?” 楚江夙撑着脑袋,施施然道:“这点小事还用本座来教吗?吹呀。” 吹…… 舒诺恍然面前人指定属狗。 他们俩谈话交流时,旁边站着的齐王竟一声不敢吭,他双手相互紧握攥成一团,眉目也紧皱如山川,但还是等到楚江夙和舒诺说完,他才赶忙开口:“楚爱卿……” “陛下有何事?” 与齐王对话楚江夙的眼神明显冷冽下来,他漠然地瞅着他,仿佛现在站在面前的不是一国之主,而是匍匐他脚下的蚁。 “大魏、大魏……”齐王的几声大魏反勾起舒诺的好奇心,她默默地端着茶杯听齐王继续说道“大魏新帝登基,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派使臣来探查各国,但您知道的……先前我们,与那二皇子舒纪程来往比较繁密,这次登基的新皇,恐怕会拿咱们、开刀啊……” 楚江夙摇摇头:“不是咱们,是你。” 齐王听后一哽,扬起的笑显得有些僵硬:“国师说的哪里话,您是大齐的国师,岂能会任由大齐衰败落寞下去,而且当初选人之时本王也是听从您的建议才拉拢舒纪程的……” “听我的建议?”楚江夙似听见什么趣事悠悠说道“本座的建议是投靠二皇子则需拿出全部兵力财力物力来无条件支持,而不是让你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让舒纪程连你们这号人物都记不清。” 齐王听后更是一哽,“我们、只是小国,您知道的这兵力财力物力都……” 楚江夙挥手打断他:“所以有能力照着大魏重修皇宫,没精力在舒纪程面前多献献殷勤是吗?”他站起身掸下袍袖,“既如此,那本座也没什么能力和精力来处理这些小事,你们直接洗干净脖子等着就行了。” “国师!国师?!”齐王张开双臂急忙拦住他。 舒诺跟楚江夙身后静静看着,总感觉这齐王要不是屋里有人,他都能给楚江夙跪下。 额头上的汗不住地往下落,齐王蹙着眉头也顾不得擦一擦,他转头瞧见舒诺忽地似找到什么救世主一般,朝着她急忙示忠诚:“本王、我也是没想到的……姑娘您大慈大悲,劝劝大人,我齐国虽小,但也是几百条人命啊。” 楚江夙似也没想到齐王会这么做,挑起眉看向舒诺,眸里戏谑不浅反深。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红颜? 舒诺怎会不知他的恶趣味,轻嗤一声故作为难地回道:“齐王殿下明鉴,奴婢岂忍心看着生灵涂炭?可又不瞒齐王,奴婢祖籍便是大魏,虽受国师大人的照拂,但出谋划策来对付自己的母国,我着实是……” 齐王闻言一愣,看向楚江夙的眸光转瞬带了些疑虑和警惕,楚江夙噙着笑面色不变,唯独瞅向舒诺的神情忽深呼浅。 舒诺也毫不畏缩地回望过去。 怎的?她又没说错,她的祖籍不仅是大魏还是大魏最为响当当的人物。 “你呀。”楚江夙忽地轻叹一声,那绵柔悠长似带着宠溺的声音让舒诺刚扬起的笑容倏地落下,心里有不祥预感,果不其然,就见他伸出手看似亲昵地剐蹭她的鼻尖一下。 “都跟你说过多少次,这种相爱相杀的情调吸引不了本座的注意力,没事少瞧些话本子,听见了吗。” 情调……??? 舒诺一口气卡喉咙里差点没喘上来,他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这么造作矫揉的话的?而且他哪只耳朵理解出相爱相杀了?自己是傻子就真以为别人都蠢吗? 她撇下嘴转头瞧齐王,就见齐王面色严肃的沉思片刻,倏地领悟到什么很是了然地点点头。 舒诺:“……” 好,她收回刚才的话。 楚江夙瞧她有些生无可恋的样子,低笑一声,牵起她的手随意朝齐王嘱咐道:“不用管什么大魏小魏,使臣来了你只需好生招待就可以了。” “可……”齐王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楚江夙却没给他留半分机会,瞧着一前一后依偎离去的璧人,他低头想了想忽然唤来侍奉的小太监:“去,告诉怜儿,国师回来。” 小太监一哽,回答:“陛下,五公主早已经知道消息,装束妥帖了。” 齐王:“……” …… 齐国的温度相比大魏要显得温和,以至那些栽种园林里的花都还未枯败,凉亭下悬挂一个铃铛,风一吹就叮叮作响。 私下无人,楚江夙直接恢复常态,他斜靠长木椅上弯曲着腿,面前矮桌摆放各种瓜果拼盘,懒洋洋地摇晃手里酒杯,随意指了其一:“我要吃这个。” “您老人家是没手吗?”舒诺目测他与瓜果也不过五寸左右的距离,怎么非得使唤她呢? 楚江夙不解:“你有见过主子动手,奴婢休息的例子吗?” 舒诺眨巴眼睛,面无表情地嗤一声,揪下盘里的葡萄转手递过去,楚江夙懒洋洋地摇晃脑袋一脸嫌弃道:“剥皮。” 惯的毛病…… “喏。”舒诺又将剥好的葡萄递过去。 楚江夙瞧着,低下头轻微张嘴,将葡萄和某人纤细的食指一起含进去。 “你……!”舒诺瞪大眼睛,猛地收回手一脸不可思议。而楚江夙恍若未见,咀嚼几下将葡萄碎吞咽下去,一双眼眸黝黑深邃,瞧瞧她,又点点桌上的葡萄。 “很甜,继续。” “我才不继续!” 舒诺猛地站起,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这家伙就是在占便宜! “成。”楚江夙也不跟她对峙,拽过葡萄碟子开始一颗一颗地剥皮,剥好后就将完整的葡萄粒放到另一盘子里推到舒诺面前。 “你又干嘛?” 对他这种态度不定心情不定的做派,舒诺始终抱有一丝警惕,生怕一不注意又被他坑了,楚江夙含笑没有说话,依然一颗一颗为她剥着葡萄皮。 舒诺悄悄地坐回去,拿起颗葡萄放嘴里,问道:“你怎么突然变成齐国的国师了?” “纯属意外。”楚江夙剥完葡萄掏出帕子擦手道“当初曾与你父皇征战过,那时他野心强且好战,励志要拿下整片大陆,而我则受你父皇之命攻打这齐国,可没想到齐国那么不耐打,原本计划的一个月结果单单十天就结束了。” “这齐国皇帝也不知搭错哪根筋,说要封我做国师享受与他相等的荣华富贵,我瞧他那么诚恳也就应下来了,但谁能想到齐国是个扶不上来的,花费那么多心思居然还只是边境小国,唉……惋惜。” “惋惜?”舒诺不觉反问“你是惋惜齐国没起来,还是惋惜自己花费了那么多心思?” 楚江夙挑眉:“你觉得呢?” “我瞧你是惋惜齐国和大魏没打起来。”毕竟她可是亲身体会过他拱火的功力。 楚江夙忽然伸手捏捏她的脸:“不愧是我的诺诺,真了解我。” “谁了解你。” 舒诺不耐烦拍开他的手,却见他欢愉的神色里隐藏了一丝黯淡,不知怎的,她想起当初舒震元和她讲的,楚江夙是靠姿色上位,而陆泽也说,楚江夙是一叛徒,身心皆不净。 为何呢? 他的过往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舒诺犹豫要怎么打探虚实,叶凌却忽地走来朝他们恭敬道:“主子,五公主求见。” 她转瞬一瞧,就见一穿着鹅黄襦裙的俏丽少女含着羞意站在凉亭弯桥的另一端,那边有暗卫守着,少女只得垫脚尖眺望,高声呼唤一声声的‘国师大人’。 “你红颜?”舒诺转头寻问。 “吃错了?”楚江夙笑意盈盈,仿佛那无意流露的黯淡不过她一时失神的错觉。 舒诺见状也压下心底欲要探寻的念头,又拿起颗葡萄放嘴里,说道:“吃不吃错的,也要瞧瞧某些人值不值得我吃。” 楚江夙摆下手,叶凌领命放五公主进来。 鹅黄色的襦裙划过俏皮的弧度,腰间铃铛叮当作响,五公主齐怜迈着细碎的步伐优雅且迅速地来到凉亭上,她瞧见楚江夙一喜,望见他身旁的舒诺又是一愣,抿下薄唇,福身:“给国师请安。” “公主不必多礼。”楚江夙抬手。 齐怜脸上晕起红色,把手里食盒放到桌上:“听说国师云游回来,怜儿特意下厨做了些糕点,学了足足三个月,也不知味道如何,国师大人可千万不要嫌弃。” 食盒打开,状若桃花样式的糕点端端正正地摆放盘中,楚江夙拿起一块桃花糕瞧了瞧。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是他小姨,对吧?大外甥! “瞧着不错。”他道“五公主果真心灵手巧,若是有谁能娶到公主当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当真?”齐怜眼眸一亮,脸颊羞红更甚。 舒诺则桌下踩了他一脚,禁止诱拐无辜少女! 齐怜没发现他们的互动,像是受到什么鼓舞般神色熠熠生辉,她坐到石椅上,目光带有挑衅地望向舒诺:“听父皇说国师身边新收了一个婢子,想必就是你。” 不知怎的,舒诺竟觉得听出几分当家主母的韵味。 她扯下嘴角,没说话。 齐怜见她没反驳,以为舒诺被吓着了,心里轻蔑一声表面上更加温柔大方:“国师心善,无论瞧见什么阿猫阿狗都会救上一救,所以你也不用太过激动,不过既然是国师收了你,那么本公主也不会亏待,这样,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可随时找我,本公主会想法子帮你解决的。” 这些话是可以随便说出来的吗? 舒诺瞧见楚江夙的笑已经暗淡下来,眸光阴冷带些戾气,她踩着他的脚蓦地加深力道,他一句话引出的误会也好意思在这儿摆脸色? 不过这小公主施舍般的语气也很不讨喜,她眼珠转转,忽地神色哀叹道:“善良又温柔,多好的姑娘啊,就可惜了……” “可、可惜什么?” 齐怜一懵,就连楚江夙的注意力也从脚尖转移到她脸上。 “可惜看错了人。” 舒诺接话。 齐怜松口气,她还以为什么事呢?不过就羡慕嫉妒吗,大惊小怪……收敛起眼底的鄙夷重新换上温婉的神色,“看错人?你指的是国师吗?可国师超凡脱俗,无人能及,你怎么能用‘错’字来形容国师呢?” 舒诺的眼神更悲悯了,“一句重话都听不得,如此袒护模样连我都要自愧不如了,唉,可惜……” “你到底可惜什么?!”齐怜有些不耐烦了,可因楚江夙在她只能竭力控制情绪“你只是一婢子,有什么资格替本公主可惜。” 舒诺愕然一愣:“怎么,你不知道……”她话留一半有些惴惴不安地瞅两眼楚江夙,“既如此,那我便不说了。” 她一顿一停成功挑起齐怜的好奇心,舒诺却故意卖关子一脸寻求意味地瞧着楚江夙:“可以说吗?”楚江夙也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故作高深地轻‘嗯’一声,舒诺搬着石椅坐到齐怜身边,手臂一伸直接哥俩好似地揽住齐怜的肩。 “你不知道。”舒诺说道“你们家楚国师除了一张脸,哪哪都不好,小气,记仇,挑刺,动不动就发脾气,而且他手下的红颜知己都能绕你们齐国三圈,你说你这么好的姑娘白白搭给他多可惜。” “你……” 齐怜惊了,楚江夙懵逼了,他们都没想到舒诺竟能这么说话。 齐怜拽下她袖子,低语:“敢这么说话,你不要命啦?!”说完就后悔,她不要命跟她有什么关系,多嘴干啥? 舒诺摇摇头:“放心,不会的。” “为何?”齐怜偷瞧楚江夙神色确实怪异,但不是那种被冒犯的恼怒,而是一种承受造谣的心痛,她更不解“你跟国师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呀。”舒诺认真道“不瞒你说,其实我是他小姨。” 小、姨???? 楚江夙的脸开始扭曲。 “别担心,大外甥。”舒诺一脸认真地朝他道“我相信依五殿下的品性,她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对!” “啊……啊?是的……”齐怜快要跟不上舒诺的思想了“那、既然你是国师的小、小姨……我父皇又怎么说来个婢子……” 舒诺深沉叹息:“现在世道混乱,动荡不安,我大外甥又身居高处总有些想要暗中捏住把柄,他为了护我就编造个这样的谎言,但我着实被公主殿下的一片赤子心所感动,才说出实情,还望公主不要见怪。” 说着她就要起身拱手。 “不用不用!”齐怜急忙搀扶住她“这些都是应该的,有时候为了保护亲人确实需要一些谎言,反倒是我,先前不知小姨身份,多有得罪别见怪……小姨,来,您吃点心。” 她拿起块桃花糕递过去。 舒诺接过轻咬一口,称赞道:“确实好吃,公主手艺当真不错。” “哪里,您叫我怜儿就好。” 瞧着她们其乐融融的氛围,楚江夙莫名觉得心梗。 唉…… 自从五公主齐怜知道舒诺是楚江夙的‘小姨’后,就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每日天蒙蒙亮就朝国师府里跑,左一个‘小姨早安’右一个‘小姨真漂亮’,夸得舒诺成天晕头转向,差点就将楚江夙这个‘大外甥’打包送走。 今日的齐怜穿着一袭浅梅红格萝月华裙衫,比她往常简便的装扮要更显出几分华美。 舒诺挑眉:“新裙子?” “对的呀。”齐怜在她面前转一圈“为了练习新舞特意缝制的裙子,好看吗?” “好看。”舒诺放下煮茶的器皿,笑道“就是不知能不能瞧一瞧怜儿的舞姿。” “过两天就能看见了……” “过两天?” 齐怜黯淡下来的神色极为明显,舒诺一把拽住她摁到石椅上坐下,“发生什么事儿了?” “小姨……”或许真将舒诺当了亲人,齐怜瞧向她时不自觉带起委屈和撒娇“我不想成亲,至少我不想嫁给不认识的人……” 舒诺一愣,恍然又几分明了,她神情复杂地瞧着齐怜:“是大魏那边,来人了么?” “嗯。”齐怜哽咽“说是齐国那边来了个大将军,父皇让我在迎宾宴上跳舞,可我知道,他是想将我嫁出去。”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只是单纯跳一支舞。” “小姨你不懂,先前二姐和三姐都是在宴会上跳舞,转头就远嫁和亲,我不想像她们一样所以才死命地缠着国师,小姨,你帮帮我好不好?” 舒诺懂,舒诺怎会不懂? 她也为皇嗣,自然知道身处皇家的不易和身不由己,阿姐曾不止一次心疼她女扮男装整日提心吊胆,但有时她却很庆幸自己挂上‘皇子’之名,至少……不会像物品一样被送来送去。 “你想我怎么帮你?” 第一百四十四章 等我嫁给他,会好好孝顺你的 齐怜左右张望下,从袖里掏出一细颈长瓷瓶推过去,舒诺见此心中带有两分了然和默然,但还是出声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嘛……”齐怜脸颊晕染开红色,她羞赧赧地搅着帕子,垂下眼眸推搡道“你只需要把这个下到国师饮用的茶里,剩下的便不用管了。” “不行!”舒诺想也不想地拒绝。 “不是……为什么呀?”齐怜不解,拽住她的手摇晃撒娇“好小姨,你就帮帮我,等我日后和国师成了亲,一定会和他好好孝敬你的。” “这不是孝不孝敬的问题,这是……”舒诺声音堵塞,她也说不出所以然,但胸口就是闷着一口气让她憋得难受“总之,随便给人下药并非良策,我给你想想别的办法,看能不能不远嫁。” “你能有什么办法。”齐怜对她的话不以为意,拽过桌上刚煮好的茶就掀开盖子“你不下,我自己下。” 舒诺没想到这小丫头说干就干,她伸手欲制止,齐怜朝身后宫女使个眼色,那小宫女上前拽住舒诺的双臂直将她朝后拖,齐怜将瓷瓶里的药全部撒到茶水里,抱起茶壶飞也似的跑了。 “等等!” 舒诺挣脱开小宫女,追上去。虽说齐怜先跑开的,但娇生惯养久了,没两步舒诺就追上了。 “给我。” “我不要!” 齐怜抱着茶壶瑟瑟缩缩地退后,双眼通红不知道还以为她要对她做什么。 舒诺脑壳儿一阵阵地抽痛,“怜儿听话,别用这种手段,若你真不想嫁,我可以想法子避免你去和亲。” 齐怜眼眶更红了,“我不要!我就要嫁给国师!” “就算嫁给国师,你也不能……” 不能什么…… 她要说什么…… 舒诺的声音再次卡喉咙里,这种想拒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感觉令她烦躁。 “你们在干什么?” 不远处,楚江夙连同齐王一起走过来。 舒诺语塞,齐怜面上却一喜,她抱着茶壶小跑到他们面前躬身施礼道:“回父皇的话,就是刚刚儿臣煮了一壶新茶,小……姐姐吵着闹着要尝尝呢。” 齐王瞥见站在后面的舒诺,眉梢拧起,却还是温声道:“她是国师的人,也是咱们的贵客,她想喝就让她尝尝,你身为一国公主可千万别小家子气。” “是。”齐怜乖巧地应一声。 她们父女协伴着朝湖边木椅上走,楚江夙意味深长地瞧舒诺一眼,舒诺走近他身边小声嘀咕道:“一会儿五公主给你倒茶,你千万别喝。” “为何?” “她下药了,所以别喝。” “什么药?” “我哪知道……” 她光顾着抢了,还没来得及问呢。 楚江夙伸手弹她脑崩儿。 “你弹我干嘛?” “因为你蠢。” 我…… 舒诺扯开嘴角干笑一声,她蠢?行……她不管了! 她脸蛋气鼓鼓的,楚江夙瞧着有趣用指尖戳戳,随后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扯着往齐家父女方向走,落座。 齐王很不满意舒诺这个小小的‘婢子’也能上主桌,可瞧一眼楚江夙,却没好意思说出来,只得偏过身说道:“大魏那边传信,说再有两天,大魏使臣便要到达齐国了。” 齐怜身形一僵,楚江夙也只是淡淡‘嗯’一声。 齐王没察觉出气氛的怪异,猛拍桌面继续道:“使臣前去他国,何时不是战战兢兢的,这大魏可倒好,只派个小卒来通风报信,还让孤这堂堂齐王做好准备!真的是……” “陛下若不悦,你也可以不做准备。” 楚江夙悠悠地开口,齐王不知领会到什么徒然眼睛一亮:“这意思是……国师要给他们些教训?” 天边斜阳照射他的半面面具露出几分寒意,楚江夙轻笑一声:“如果这是本座的国家,自然要给他们一些教训的。” 齐王声音一哽,这才听出他话里的讥讽。 齐怜急忙端起茶壶,倒杯茶递给楚江夙:“国师消消气,我父皇他也是被大魏给气糊涂了,您别计较。” 碧绿的茶面流露出雅香,楚江夙端起来转转忽的问道:“这茶是你煮的?” 齐怜刚想邀功认下,可对上楚江夙犀利的眸色和舒诺意味深长的目光,声音卡顿喉咙里,她咽下口水,带些窘迫的打个哈哈:“其实这茶……是小、这位姑娘煮的,我只是在旁边稍微参与了一下下……” 何止一下下,那是一大把。 舒诺感到头疼的,长叹一声欲开口打岔,可楚江夙却比她快一步,端起茶杯放唇上轻抿一口,赞道:“味道不错。” 齐怜很激动。 舒诺很茫然,合着她刚才的话都成耳旁风了对吗?她蠢?他才蠢捏! 齐王见楚江夙一脸赞叹的样子,也好奇这嗅起来浓香的茶究竟是何等味道,伸出端起茶壶,齐怜急忙止住他:“父皇!” 她悄摸摸地夺回齐王手里的壶:“您忘了嘛,国师不喜别人动他的东西……桌上有桃片,您吃桃片好不好?” 他堂堂一国之主竟沦落到想喝茶却只能吃桃片的地步……齐王眉目紧皱,但奈何大魏要来发难他又只能倚仗国师,拿起桃片放嘴里,尽全力恶狠狠咬上一口。 齐怜心里却欢喜得紧,想着马上能成为国师的枕边人,脸上的笑意怎样都压制不了。 “嗯……” 不知谁轻哼一声。 齐怜立马抬起头瞧去,楚江夙端正正坐椅子上品茶,神色淡然,连额前发丝儿都没有要堕落的异样,甚至瞧见她愣神还字正腔圆地反问着:“公主,您怎么了?” 齐怜不知说什么,身边的父皇却突然拽起她的手。 “啊!!!” “喊什么?!”齐王有些不耐烦“我有些头疼,怜儿你扶我一下。” “哦……”齐怜颤巍巍揪住他的衣角“父皇你没事?” “没事,可能气昏上头?” “哦。” 齐怜搀扶齐王,有些恋恋不舍地瞧白衣男子一眼,她本欲让贴身小婢女带齐王回去,可瞧着自家老爹烦躁难受的样子,有些话也不好说出口。 她的机会…… 就这么白白丢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诺诺,你要对我负责 瞧着他们父女二人离开,舒诺撇过头认真且仔细地端详起楚江夙,目光炯炯带着探究。 楚江夙撑起头也学她的样子看着她:“怎么,是不是觉得本座比姓陆的歪瓜要好看许多?” “自恋……”舒诺收回目光,转瞬觉得不对又盯住他“你、没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楚江夙挑眉“你该不会指那种脸红心跳,全身燥热,眼波流转的感觉?” 这…… “其实没必要说的这么详细……” 舒诺怂下脑袋,忽一想又觉得不对,她没告诉他齐怜下的是什么药啊,他怎么能说的这么详细……扭过头瞧着他:“你该不会早就知道,齐怜要给你下药了?” “嗯哼。”楚江夙点点头。 “知道你还喝?不对……”她琢磨下“你明明知道茶里有药却还是喝了,而且现在一点事儿没有。我懂了,你将药掉包了对不对。” 楚江夙笑笑。 “那齐王……!”舒诺猛地眼珠圆睁。 楚江夙毫不留情拍她后脑勺:“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那药岂能下到那里。” 确实惊悚了。 舒诺揉着脑袋憨憨傻笑,低下头掩盖似地押口茶,天上的暖阳向西偏移,明明热温下降,她却莫名觉得焦躁,额头冒出汗,不自觉扯两下衣领。 “没事。”楚江夙忽地伸手覆盖她的手背上。 明明他的手温比她要高,舒诺却感受到丝丝凉意窜进肌肤,宛如夏日的风,火里的冰,恨不得要融化其中才好。 楚江夙瞧着贪恋他手掌的少女无意识地来回磨蹭,犹如讨巧的猫儿一样,他的眸色深了深,将自己的气息透露更多,离她更近。 舒诺也不知自己怎了,心里觉得奇怪却又不知哪里奇怪,脑袋昏沉沉的,身上更燥热得厉害,这种犹如蚂蚁噬骨的折磨让她忘记了思考,只感觉身旁似有大冰块的东西能感到舒适,她便不自觉地摸索摸索再摸索。 耳畔似有抽气声。 “诺诺,你再这样……我可要把持不住了……” 嗯? 把持什么?把什么持?什么把持? 舒诺感觉被冰凉且熟悉的气息包围,颤巍巍地睁开眼睛,一张艳丽容貌倏地眼前放大,蓦地一瞧有些惊悚,但她现在大脑麻木,只能呆愣愣地注视面前这张脸。 唔……真漂亮。 她抬手摸摸, 光滑,还凉快儿…… 她没忍住捏了一把那人脸上的肉。 “嘶,舒诺……” 他的语气生硬却还带有几分无奈。 舒诺没明白,就往‘大冰块’身上蹭来蹭去。 “我警告过你,现在是你自找的……” “自、找什么……唔!” 剩下的话被吞了,舒诺只感觉唇瓣上一片冰凉,但心底却更加火热,想要吸取更多……想要拥有更多……她无力却又用力地拽着绵软的长袍。 她感觉身体似腾空而起,萦绕周身的那股冷香越发浓郁靡丽如束缚猎物的网,舒诺被困锁其中,避无可避,也无法逃避,只能沉溺与其沉沦。 她感觉耳畔的风小了…… 她感觉天上的光淡了…… 她感觉…… ‘扑通’!!!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她防不胜防,冰凉的湖水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舒诺胡乱地扒拉周围,双脚一蹬好不容易才探出湖面,这么一泡,她的神智回笼了七七八八,抬起头望着站在湖边的楚江夙,直接吼道:“楚江夙你有病?!” “恢复了?”楚江夙收回环抱姿势的手,幽幽道“听诺诺的语气好像很失望?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舒诺:“?” 舒诺晃晃脑袋,沉吟片刻才想起她是怎么扒拉楚江夙,怎么上摸下窜,怎么拽住不放的……伸手捂脸默默下沉,如此丢脸她还不如淹死算了。 哦,淹死太痛苦, 她还是先活着。 悄摸地爬上岸,舒诺低着头转身要跑。 楚江夙拽住她的脖领子:“等会,刚才又啃又抱占尽便宜,现在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吗?而且……”他的目光落到她湿透襦裙上又猛地侧过头,“你该不会就想这样见人?” “那、我……” 舒诺脸颊有些红,她也不知该怎么做。忽然一袭雪白的袍子披到身上,楚江夙将长袍遮盖住她的整体,却没有放开衣襟反倒更用力地一抻,他们彼此的距离更近,连心跳都清晰可闻。 楚江夙低下头:“记得对我负责。” “我……”舒诺努力组织语言“不要说的好像我对你怎么样了一样。” “难道不是?” 楚江夙缓缓朝前走,舒诺就一步步后退,‘砰’地一声撞到石桌边,楚江夙弯下腰灼灼盯着她:“要亲要抱要摸,能做的基本上都被你做了,你还想怎样?” “还是说……”他贴得她更近“太子殿下想赖账?” “不是……没有……” 舒诺极力回避他的目光,视线落到桌上的茶杯她倏地想到自己为何如此失控?好像喝完那杯茶后她才开始身体焦躁的,所以说齐怜那瓶设计好的药下到了她的杯里? 一个点想明白了剩下的事情就都通顺了。 舒诺回过眸看向依然卖惨求负责的人,嘴角扬起个笑徐徐道:“你想让我对你负责对?” 态度转变太快楚江夙一愣,却还是点点头。 “好呀,我负责……” 舒诺猛地踩上他的脚, 我负责你个大头鬼! 趁他吃痛急忙挣脱开,舒诺冷哼一声急匆匆地跑回房换衣服,楚江夙扶着桌面瞧向摆放的茶杯,无奈地苦笑一声,本想见见她情难自已的模样,没想到更受折磨的反倒是自己。 早知道这小没良心的这么狠,刚才就应该…… 不行, 要真的那样,她和他这辈子都完了。 …… 这是一道不足挂齿的插曲。 哦不对, 这是一道不足楚江夙仅挂嘴上的插曲。 舒诺近几日体验了一把‘渣女’,每次与楚江夙对视,他那种幽怨十足的小眼神都将怨夫演得十成十,就连练舞累成驴的齐怜都要抽空问她,国师大人是不是受了情伤? 每当此时,舒诺都会和教齐怜练舞的嬷嬷进行一番友好交谈,然后齐怜就会苦哈哈的多练一个时辰。 第一百四十六章 熟人的影子 她本以为这件事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哪知随着时间流逝,楚江夙越发变本加厉。 就好比说现在。 金碧辉煌的大殿点着明亮的烛灯,悬挂屋檐下被风吹得摇曳,齐国的各大臣分别坐到左右两侧的席位,人满熙攘,却唯独不敢占据最前方空余出的两个坐席。 舒诺穿着粉棉宫装,头发也挽出个简单的髻子,脸上带面纱,只露出眉眼,端正正地立在齐王旁边随时侍奉,她也不想这样的,她甚至连这个接风宴都不想参加,可当她得知要给齐王当婢女还要一动不动站上两个时辰的时候,楚江夙已经将宴会流程拍她面前了。 不要问为什么没拒绝, 问,就是某个不当人的拿自己的‘清白’撒泼打滚。 舒诺头很疼。 整个宴会的人基本上已经到齐了,唯剩大魏派来的使臣和齐国国师楚江夙,这两个人一个是心腹大患,一个是忍辱讨好的对象,此时在这么重要的场合纷纷摆起派头,舒诺不用看,都知道她身旁的齐王是何种脸色,默默移了移,避免她这个无辜被牵连。 时间一点点流逝。 齐国大臣逐渐开始暴躁面露不满,倏然门外宣令的小太监高喊:“大魏使臣觐见!” 一袭深紫色的麒麟滚条暗边宽袍逶迤于地,他高挽玉冠,手拿长剑,眉目冷冽如天上寒星,薄唇锋利似出鞘戾剑。 一开始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当对方真的站到面前舒诺还是忍不住警惕起来。 陆泽…… 陆泽施施然走到大堂前,弯腰拱手:“见过齐王。” 有礼有度,但为实说不上有多恭敬。 齐王深吸口气,勉强露出个称得上礼貌的笑:“陆使臣千里来我齐国一路辛苦,请上座。” 陆泽领命入座。 而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多看舒诺一眼。 没认出来? 这个认知让舒诺顺口气。 “国师到!” 门外宣话的小太监又一声高喊。 雪白的袍子掠过优雅的弧度,狐绒围绕脖颈,他的脸上带有遮住半面的面具,唯露出浅薄的红唇。他走到大殿前未施礼,径直找空位坐下。 丝毫不给面子。 齐王却没看见般举起酒杯高贺:“为两国友谊长存,喝上一杯!” “为两国友谊长存!” 饮一杯酒,丝竹古乐便徐徐响起。 面容姣好的舞女挥舞水袖优美地扭动起腰肢,忽地四散,一个娇俏美艳的少女穿着水红纱裙翩然出现,纤细的手指向上高举随着她娇俏的舞步不断变化出各种各样的花式,水红色的宽大摆如盛开花瓣,而她就是留恋花丛嬉闹美丽的蝴蝶,自由自在翩翩起舞。 古乐声忽急促如洪忽婉转似溪,那翩然起舞的少女也随着曲音时旋转跳跃时缓慢柔静。 最后一个舞步落下,曲音亦停。 “好!” 齐王拍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赞扬和骄傲,转头瞧向陆泽,见他也在凝视齐怜,眸里的满意更甚。 舞女都退下去,独留下齐怜站大殿中央,齐王朝她使眼色,她心里明了,有些怯懦地瞟一眼端起青瓷杯喝酒的陆泽,又转头望向白衣国师,但他只是盘腿而坐,无任何神色。 心里的落寞更甚。 她勉强扬起笑容,端过宫女早就准备好的酒,走到陆泽身旁坐下,将杯盏递过去:“早听闻陆将军是人中龙凤,气度不凡,怜儿仰慕将军已久,今日这杯酒,还请将军赏个薄面。” 说的婉转动听,挑得人心尖都有些泛酥。 陆泽转过眸瞧向她,齐怜立马将脸上笑容装饰得更加完美无瑕,陆泽掠过酒杯,挑起齐怜的下颚缓声说道:“都说齐国多有美人,个个绝色,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哪里哪里。”齐王开怀笑几声,望向齐怜的目光更加满意。 “不过……”陆泽突然语气一转,随手就将齐怜的下颚甩到旁边“再怎样绝色,也都是粉骨骷髅的胭脂俗粉。” 齐怜惊叫一声,齐王的脸色也转瞬变得低沉。 但奈何陆泽代表‘大魏’,而他不愿,也不能和大魏翻了脸色,只得继续保持微笑,说道:“哈哈……陆将军见多识广,我这不争气的女儿入不得您的法眼也理所应当,那不知怎样的佳人才不算将军口中的胭脂俗粉?” 陆泽随意一指:“本将军瞧,您身旁的那位婢女就不错。” 众人眸光齐刷刷瞧去,舒诺身躯一僵,如针刺背。 “大、大将军言重了……”舒诺低下声音轻咳“我、奴婢不过一婢女,怎能和公主相比。” “我说能比,就能比。”陆泽看向齐王“本将军前来齐国,是受吾主之命来收回有河地界,如果齐王愿意将您身边的婢女拱手相送,此事,我们还可以商量。” 有河,是贯穿齐国的重要运河,如果陆泽拿走有河领界,那就相当于割断了齐国将近一半的土地,那怎么能成?! 舒诺明显感觉齐王的神色一凌,换婢女避免领土割让这是一笔连傻子都知道怎样做的好买卖,她侧头瞧向白衣国师,见他依然举着青瓷杯不紧不慢地品酒,仿佛周围发生的所有事都与他无关一般。 难道说楚江夙让她来宴会就是等着交换? 不、不对……若当真如此,那先前所做的一切都说不通了。 舒诺视线落回齐王身上,依然是那张苍老的脸,可那双漆黑诡异的瞳孔有一瞬间变得极其诡谲狠戾,熟悉得很。 她还想再细瞧时齐王已经转过头了。 “陆将军。”他道“这位姑娘并非我齐国人,她是国师带来的贵客,您若想带走,还得问下国师的意思。” “我知道。”陆泽转移目光落向正对面的白衣国师“说起来本将军和国师也算认识,对吗?楚大侯爷楚江夙。” 此话一说霎时掀起波澜。 大魏的楚凌侯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踏着尸山和血海一人一剑走向权力巅峰,成为不可侵犯,无法撼动的存在。 然而这样的人,竟在他们齐国?!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是聪明人,但不足以保命 白衣国师神色未变,淡然地放下瓷杯:楚凌侯是楚凌侯,本座是本座,还请陆将军慎言。” 陆泽挑眉:“哦?那为何要带着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白衣国师道:“年幼时留下的创伤,不想为带人道,莫不成陆将军连此事都要管?” “不管不管,国师无论长什么样都与本将军无关。”陆泽低笑两声,眸光转瞬变得更为犀利“不过想想也是,大魏混乱,大皇子舒震元登位,而二皇子舒纪程败落,楚江夙身为二皇子麾下,大魏已无他的容身之处,若是再被赶……” 剩下的他不再说,但威胁得很明显了。 白衣国师指尖一顿,却也很快收敛住神情,“那是楚凌侯该考虑的问题,与本座无关。” “也对。”陆泽点头附和“那齐王身旁的那位婢女……” “随意。”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齐怜欲言又止,陆泽眼底透露出轻蔑。 舒诺定定瞧着白衣国师片刻,随后低下脑袋。 气氛陷入死寂。 齐王忽地轻叹一声,端起一青瓷杯递给舒诺:“你去给陆使臣敬酒。” 舒诺接过,走下台阶来到陆泽面前,“将军。” 陆泽站起身,定定地盯着她。 “若将军只是想看我两眼,那我便回去了。” 舒诺端着杯转身要走,陆泽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同时又有一道深沉地视线凝聚到她后脊。 舒诺忍下那如芒刺背的眸光,重新转回身看向陆泽。 “我说过你跑不掉的。”陆泽一点一点将她拉近“所以你看出来了吗?他根本就不值得你付出,一旦有任何人任何事威胁到他的权势地位,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舍弃掉你,甚至……拱手送人。” 他们越离越近,舒诺绷着劲儿挣脱开他的手:“那是我和他的事儿,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这酒你要是不喝,我就走了。” “谁说我不喝。” 陆泽又扯回她,指尖拖着她的手背,借着她的手将青瓷杯端到唇边,浅浅抿下一口,转瞬,他倏地禁锢她的后脑,猛地朝粉唇吻去。 一根筷子如利剑般穿过他们二人隔出的间隙,阻止了陆泽,也让舒诺有机会推开他。 “陆泽你找死!!” 齐王猛地拍桌,神色狠戾犹如撕咬猎物的毒蛇。随着爆发,大殿上倏地落下无数黑衣影卫,陆泽身后带来的人也纷纷拔出腰间佩剑,目光阴沉地护住自家主子。 “齐王……楚江夙……” 陆泽吐出嘴里的酒,看着缓步走下来一把揽住舒诺的‘齐王’,阴沉沉道。 扯下变换容貌的人皮面具,楚江夙那张艳丽妖冶的脸展露出来,他冷笑一声,拖住舒诺的后脑勺猛地吻下去。 狂怒,暴躁,都化作这一吻传达给舒诺,舒诺攀着他的肩膀无力承受。 陆泽的脸色苍白似鬼,齐怜的神情也悲痛得厉害。 直至这一吻结束,楚江夙抿下湿润的唇,挑衅似地将舒诺揽住怀里。 “我早该想到是你。”陆泽阴鸷地看着他“楚江夙,你连心仪之人都要利用,当真不觉得可耻吗?!” 楚江夙没答他,抬手捏住舒诺的下巴问道:“诺诺觉得我可耻吗?” 舒诺气息不均:“放、放开我……” 楚江夙点头,望向陆泽:“她说,本座当众亲她的行为更可耻。” 陆泽:“……” 舒诺:“……” 不要脸!!! 陆泽深吸口气,平复将要扭曲的脸,“呵,一个叛出家族的背叛者,当众行如此放荡之事还大言不惭脱口说出来,真是毫无廉耻!” “廉耻?”楚江夙倏地轻笑出声“你应该上地府问问你的好父亲,什么才叫毫无廉耻。” “楚江夙!你休要侮辱家父!” “侮辱?你引我离开探寻底细时就只得到这么点感悟?呵……果然老鼠一箩筐,都是那么叫人作呕生厌。” “楚江夙!”陆泽猛地抽出利剑对准他“你身为霍家人,不为家族报仇雪恨也就罢了,竟还为权势讨好仇人,甚至不惜出卖色相,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楚江夙神色也低沉下来:“报仇雪恨?为何?霍家有没有冤屈与本座何干?” “那是你的家族!” “本座不认!” 诡谲的气氛越发浓重,陆泽额前细碎的发丝遮住他的神色,“好,我本打算看在同一氏族的份儿上饶你一命,可现在看来,你的冥顽不灵已然无药可救。” “绕本座一命。”楚江夙温柔地抚摸过舒诺脸颊,随后落她眉心上清浅一吻“本座倒觉得,哪怕非同一氏族,你我二人也不可能握手言和。” 说罢,他猛地推开舒诺,而那飞速袭来的剑尖也落了空。两方势力似摁下某种开关,仅一瞬间,刀光剑影,血注喷洒,那些不明所以的大臣惶恐地想要逃窜,却被一剑斩下倒在血泊之中。 楚江夙和陆泽招招狠戾势要将对方杀死。 舒诺帮不上忙,拽起呆傻的齐怜急忙朝外走:“快走!” 楚江夙见舒诺安然离开,也不再压制自己,体内气息暴涨,手里握住的长剑散发出猩红色的光,长发翻飞而起,那艳丽的容貌徒增一丝狰狞。 “陆泽,你看不起我的背叛,我也厌恶你的虚伪,拿着冠冕堂皇的借口来行利己之事,你扪心自问,霍家那些糟粕事能有什么可平反的?” “无论如何,那都是我的家族。” 陆泽也凝聚出剑气指着楚江夙:“至少我不会忘本,不会出卖色相来讨好敌人。”他猛地飞身出去与楚江夙的剑碰撞,两道剑气交缠,使得大殿中人全部摔飞地上,口吐鲜血白沫。 陆泽的嘴角也流下一道红色。 楚江夙笑得愉悦:“出卖色相?你不要用你的认知来理解我的处境,若你处在与我那时相同的境遇,也未必做的有多好,或许,你的色相会出卖得比我更彻底。” 他猛地一挥,陆泽连连后退倏地喷出黑血。 “其实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把那口酒吐出来。”楚江夙居高临下地瞅着他“但可惜,你的聪明还不足以保你的命。”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不会让你死 “咳咳……” 陆泽单膝跪地,抬起袖口猛擦一把嘴角的血,“说得对,我明明警惕着宴会上的所有吃食和酒饮,就因为那是她拿过来的,所以我不想拒绝,可是……”他裂开嘴角忽然露出个古怪的笑意,“你以为她只是我一个人的弱点吗?” 殿外似传来一声痛呼。 楚江夙眼神慌乱,几步便飞身出大殿。 殷红的血滴答滴答坠落到白玉地板上,舒诺半躬着腰,神色复杂地瞅着眼前的齐怜,“为什么……”小腹抽搐地疼痛,她紧握齐怜手上的匕首以防加深伤口。 齐怜没有说话,紧紧盯着她猛地抽回匕首,舒诺无力摔倒,却也强忍疼痛支撑起身体。 “为什么?”齐怜一步一步走近“你骗了我也好意思问为什么……你说你是国师的小姨,我便什么话都跟你讲,努力地讨好你只希望你能多留给我一丝希望,可你呢,一边享受着我的奉承、献媚,一边勾搭国师拥有他的温情。” “将一国公主玩弄鼓掌之间,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舒诺捂住小腹站起身,看着齐怜缓缓道:“我确实说谎冒充了楚江夙的小姨,但我从没有伤害你羞辱你的意思。” “没有?那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本公主的计划,若不是你暗中搞鬼,我现在也许嫁与国师成了国师夫人!” 她的面容越发狰狞,舒诺缓慢移动拉开与她的距离,“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楚江夙真的喜欢你,那我施再多的手段也不过是小丑计量。” “你闭嘴!” 齐怜的眉目扭曲在一起,一道道细长的黑色条纹犹如蛛网般不断攀爬上她的脸颊,舒诺大惊,大声道:“齐怜,你先冷静些!”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齐怜瞳孔涣散,只接连不断重复这三个字。 她已然被控制了。 尖锐的匕首再次向她刺来,舒诺飞过身滚到旁边,却差一点掉下楼梯,齐怜见一击不成,又扑到她身上,泛着寒光的刀尖距她仅有一寸距离,舒诺钳制齐怜的手,拼力防止她下压。 “诺诺!!!” 楚江夙瞧见这一幕瞳孔骤缩,他脚尖一点飞速跃到舒诺身边,一掌拍飞齐怜,将舒诺搀扶起:“诺诺?!!” 他看着舒诺腹部流淌的血,覆盖她小腹上的手止不住颤抖。 “楚江夙。” 陆泽站在楼顶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而他周围尽是拿有弯弓的弓箭手,箭搭上弦,状如满月,蓄势待发。 “现在,是你跑不掉了。”陆泽阴冷地道“而且我也不瞒你,齐怜那把匕首上早已涂满毒药,而解药只有我有,你若不想舒诺死,就乖乖听话。” 楚江夙抹掉舒诺嘴唇发黑的血迹,脱下外披的棉绒大氅轻轻盖到她身上,站起身漠然地回望他:“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你不是一直都很清楚吗?”陆泽转两下手里的剑,倏地一挥就插到楚江夙脚下“你自刎,她便活。” “不行……”舒诺艰难地攥住楚江夙的袍袖,不住摇头“不可以这样做……” 楚江夙温柔地拍拍她的手背,抬起头眸光又变回阴冷:“那本座怎知,我死后一定会救她。” “若是没有你,她早就是陆家的将军夫人,何须受如此多的苦。”陆泽嗤笑“所以说你快点死,你死了她好少受点罪。” 楚江夙:“希望你说到做到。” 他五指成爪凝聚起气息,那长剑晃晃悠悠似有腾空而起的趋势,可突然,一只流着殷红鲜血的手猛扑向寒剑,照着脖颈就是一挥。 “诺诺!” “舒诺!” 鲜红的血顺着脖颈流淌下来,舒诺失去力量倏地就摔躺玉石板上,她看见楚江夙惊慌失措的眼神和扑到她身上的动作,他不断张嘴说着话,可她已然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 你还活着, 真好…… 我这辈子,最讨厌被威胁了…… “诺诺!!!” …… …… 浮尘往事篇:我他喵地成鬼了?! ‘诺诺。’ ‘诺诺。’ ‘飘飘……’ 舒诺感觉脑袋浑浑噩噩的,身体也飘忽得紧,没有重量没有思想就仿佛置身混沌之中,摸不清来路,也看不清方向。 她不知道自己处于这种虚无多久,可能过了一百世纪,也可能仅一瞬,缥缈的失重感没有消失,但她的思绪却渐渐清晰起来。 温和的阳光照耀嫩草上透出可爱的绿,一只白色蝴蝶翩翩飞过又悠然离去,舒诺支撑身体坐起来,摇晃摇晃脑袋打量周围,红瓦白墙,大树小花,像是哪家富贵之人的院子,可她……不是被刺一刀又抹脖子了吗? 怎么…… 会出现在这儿…… 她低头瞧向小腹,带有血泽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所以说……这是治好她后就平平无奇地扔下了? 楚江夙这个王八蛋!根本不值得心疼! 舒诺站起身,发现身体轻盈不少,抬抬胳膊抻抻腿,忽听见不远处传来打骂声: “你这个小杂种竟敢偷东西,看老子不打死你!” “呦呦呦你敢瞪我,信不信大爷我把你眼珠子扣下来喂狗吃!” “不对啊,就你那垃圾似的烂骨头狗就不稀得啃哈哈哈哈。” …… 谁啊,嘴这么脏。 舒诺趴大树旁看着,只见一群家丁穿着的人站在一起形成个包围圈,被包围的那人似躺地上抽搐,她睁大眼睛仔细瞧,却也看不清他的样貌。 “大丁哥,这小子好像还在瞪你。” “是吗?” 那个领头大丁,卷起衣袖狠狠啐了一口:“摆什么谱!还当自己是大少爷呢?别说老子,你现在连只狗都比不上,兄弟们,咱们给大少爷敲敲脑袋,好让他清醒清醒。” “得嘞~” 几个家丁听到领头人吩咐,立马朝那人拳打脚踢。 靠!打起来了! “住手!” 舒诺跑过去朝家丁大喊,可那些人似耳聋般完全视她为无物。 “我叫你们住手!” 舒诺恼了,朝其中一家丁猛扑过去,但令她没想到的是,身体竟直直穿透那些家丁摔倒地上! 什、什么情况?! 她爬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手掌,抬手拼命去拍家丁的脑袋、肩膀、胸腹……无一例外都穿透了过去。 碰不着人,她居然碰不着人…… 难不成,她成鬼了?! “行了。”大丁拍拍手“天气太闷就不玩儿了,兄弟们走,喝酒去。” 他带着那群人洋洋洒洒地走了,徒留下狼狈不堪的人。 舒诺此时才看清,这人充其量五六岁的年纪,也就一还没长开的小少年。 “你没事?”她欲伸手搀扶他,同样是穿透了他的身体,她无奈地收回手,只得静静地陪着他。 小少年颤抖下手指,迟缓而又艰难地撑起身,他的怀里抱有两个污泥把黑不成型的东西,小少年不在意地抹掉上面的泥,舒诺仔细瞧了瞧,觉得……那应该是馒头? 小少年舒口气立起身,也不顾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拔腿便跑。 “不是……你小心些!” 舒诺一急脚下也跟着用力,却不想随之竟飘起来。 很好,她指定成鬼了。 那小少年似很熟悉院里地形,弯弯转转,绕过无数打杂役的婢女和小厮,他的路线越走越偏,步伐却越来越快,直至面前出现一灰土破败的屋子,简陋的房檐落下乌鸦,窗户和大门均被铁链子缠绕一圈又一圈,看起来像是关犯人的地方。 “你来这里做什么呀?” 舒诺忍不住问,这孩子身上有她熟悉的气息,哪怕知道他听不见她说话,却还是忍不住关心。 “这太阴森了不适合你,还是走。” 小少年果不其然朝前迈了两步,并搬开石头找了个狗洞钻进去。 她就知道…… 舒诺叹口气,往前一扑身体就穿了过去。 屋里阴暗森冷,唯有正前方燃着两根蜡烛,借着光,舒诺看见一被铁链层层缠绕的男人跪在那里,长发落下来掩住他的脸,衣服破破烂烂,隐约露出身体上的血痕。 ‘咔嚓——’ 细小的摩擦声响起。 舒诺瞧过去,男人也睁开眼睛。 “阿夙。”他温柔地唤他。 小少年跑到他身旁跪下,声音小却也清晰道:“爹爹。” 等会儿…… 爹爹? 阿、阿夙……?! 有什么将要呼之欲出,舒诺觉得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相当精彩。 “爹爹,你吃。”小少年将怀抱的馒头递过去。 男人摇摇头,温和道:“爹不饿,阿夙吃。” “那我也不吃。”小少年抱着馒头,赌气似地别过头。 “你……”男人一脸无奈,妥协道“爹身上受了伤,吃不了多少,这样,你将馒头掰下几块给我,剩下的你吃好不好?” 小少年乖巧地应下,将怀里馒头掰下小块放到男人嘴里,男人慢慢咀嚼,然后咽下去。 父子俩不再说话,但那一举一动透露出的温馨却把屋内的阴暗驱散不少。 ‘哗啦啦——’ 铁链子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此次是来自门外。 “阿夙!快走!”男人突然转过头朝小少年低吼“他来了!快走!” 小少年眼眶发红:“可是爹爹……” “没有可是,快走!” “爹……” “楚江夙!”男人发怒“我楚家男儿向来坚毅,何时如你这般婆婆妈妈过,好好活下去,如何活下去,这才是你该想的问题,别在这里哭丧,快走!” 小少年哽咽声音,猛地转过身朝那狗洞爬去。 等那石块恢复原状,破屋的大门也开了。 舒诺本想听听这是什么恩怨能将人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但她又担忧小小的楚江夙,犹豫片刻还是飞出去。 太阳不知何时躲进乌云里,黑漆漆的云层压抑人的心,豆大的雨‘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楚江夙就在这种无尽的黑暗里跑着,倏地脚下一滑,他措不及防地摔倒地上。 “摔了摔了,你看他摔了。” “不是平地都能摔,狗走路都比他好哈哈哈哈哈哈哈。” …… 屋檐下躲雨的人嬉笑的嘈杂成一团,却无人上来拉他一把。 浮尘往事篇:做鬼的不容易 舒诺瞧着有些心疼,却也只能在旁边看着。 小楚江夙不理会那些人的恶言恶语,揉揉脑袋,爬起来继续朝前跑,直跑到一间由破木头搭建的茅草房里,他才停下。 说是茅草房,但那吱呀作响的大门和不时漏风吹进的墙壁,简直就不像人能住的地方,舒诺感受不到冷,但看着楚江夙发青的嘴唇和颤抖不停的身体,她都替他觉得冷。 “你先找东西擦擦,别冻着。” 舒诺说着在屋里飞了一圈,但除了最靠内侧的发霉床和桌上一盏油灯,其余的竟什么都没有,她想起自己刚来这个世界时也是如此,可她却有个疼爱她的姐姐陪着,不至于有多难受困苦,但现在的楚江夙…… 她转过头瞧去,就见小少年端正地坐油灯前,长发湿漉漉地不停往下淌水,他不擦拭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只能感受出他的沉默和阴郁,良久,他似想通什么倏地一笑。 极具嘲讽。 楚江夙从怀里取出馒头,软趴趴的,早已不成个样子,他直接往嘴里塞。 “哎!你别吃啊!” 舒诺不禁喊出声,可随之楚江夙猛一转头与她的眼睛视线相撞,那漆黑的瞳孔牢牢盯着她,舒诺不自觉咽下口水,试探性地伸手晃了晃。 楚江夙的眸光并没有随她的手晃动,收回视线烦躁地将馒头扔桌子上,朝床上翻身一骨碌直接睡去。 窗外的雷声依然震耳欲聋,小楚江夙虽说侧翻到床里闭眼睛睡着,但没被褥没厚衣屋内漏风,他将自己缩成一团抖个不停根本睡不好,舒诺飘到他身边,指尖穿透他的长发。 真没想到,她竟会来到楚江夙的小时候, 幼年的他,究竟是怎样的呢? …… 翌日。 雨过天晴。 舒诺盘着腿儿飘在半空看着小楚江夙起床打水洗脸,只是整个人蔫儿了唧的,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 该不会生病了。 舒诺有些忧心。 他塞两口昨儿那个软趴趴的面馒头,就拿起扫帚打扫院落。 昨夜风大雨大,打下来不少落叶,他一个人扫了三条路,却依然不见要停下来的意思,旁边更是没个人帮他。 不是…… 他该不会要扫完整个大院…… 此想法荒谬却又特喵地异常真实,看着那些能离他多远就有多远的人,舒诺急忙飞他身旁劝解道:“别扫了,先休息会儿。” 他依然在扫。 哦对了…… 他听不见她说话的。 得想个办法帮他。 舒诺来回来去地飞,发现自己所过之处竟能扬起一阵轻风,她尝试绕着那些落叶转圈,落叶飘飘旋转不大一会儿便围成一堆。 太好了! 舒诺欣喜,却发现小楚江夙不知何时停下动作,定定地盯着她这边,咋的了……她有点虚,晃晃身又刮跑两片树叶。 楚江夙低下头又重新扫地。 舒诺就跟他身旁转了一圈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 人不累,就是有点晕。 “哟,扫地呢?” 舒诺停下旋转的身体,楚江夙却瞧都没瞧。 “嘿!你敢无视我?!” 大丁一把抢过他扫地的扫帚,扔到刚归拢好的树叶堆上,还踩上好几脚:“我让你扫,你扫啊!” 看着重新凌乱起来的地面,舒诺都气乐了:“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她踹他的那一脚果真又轮空了。 楚江夙不语,默默地捡起扫帚重新扫地。 “你还敢摆脸色!” 大丁一脚踹过去,楚江夙应声倒地,整张小脸因疼痛扭曲到一起,双颊泛起的异样红色越发浓郁。 “他都生病了你们还欺负他!” 舒诺瞧着如小兽般蜷缩挣扎的楚江夙越发心疼,她喊得很卖力,但影响不了那些家丁半分。 “大少爷。”大丁半蹲下来瞅着楚江夙,伸手拍拍他的脸说道“我们也不想这样,但奈何你入不了霍家主的眼呢?打一顿换白银十两,这钱谁不挣谁就是傻子,最近哥儿几个手头有点紧,您多忍一忍。” 他退后两步,扭动脖颈抻拉胳膊,‘砰’地一脚就踹得楚江夙咳出口血。 “大丁哥厉害啊,这脚力越发有劲儿了。” “那是,等着我给你们来个更厉害的。” 大丁说着便要蓄势待发。 不行! 再这样下去楚江夙会被打死的! 舒诺运起一口气,绕着大丁不断地飞。 “不是……这,哪来的风啊。”大丁撩起的衣袖又撸下去,伸手搓着胳膊一脸不解地望着天。 “没、没风啊……”旁边的小厮有些磕巴。 “哪儿没风,你看……”大丁盯着小厮平静贴身的衣袖,咽口唾沫好半天都找不回声音“错、错觉……一定是错觉……” 敢说老子是错觉? 她做鬼的面子是不要了吗? 舒诺在他身边绕得更快了。 大丁抱着肩膀神色越发惊慌:“这、这风不仅变大,怎还越发冷了……” 他周围人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大、大丁哥,昨儿个风大雨大,你、你是不是惹上风寒了。” “对对对,你一定是这样。” 不合理的事情有了合理的解释,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放松下来,大丁搓着手恶狠狠啐了楚江夙一口,怒骂道:“小杂种,要不是你大爷我也不可能受冻!” 发泄一通火气骂咧咧地走了。 舒诺环着胸瞅着大丁的背影,寻思要不要傍晚去入个梦上个身之类的,反正她都成鬼了,应该问题不大……。 她打着小算盘,而旁边的楚江夙站起来拍拍衣襟上的尘,拿起扫帚继续扫地。 “大哥……少爷……您就不能待会再扫吗?” 舒诺心累得扶额,可楚江夙听不见她说话,就算听见了也未必会听她的话,看着那挺拔却又透着倔强的小身板,舒诺深深叹息一声,运起气迅速沿着路沿飞舞,她带来的大风吹起地上叶子,叶子打着卷儿老老实实归拢到一起。 她停下来,站树荫下竟觉得有些累。 “看什么看。”她瞟一眼难得茫然的楚江夙“没见过风人,不对……没见过风中美人吗?” 楚江夙收回视线,摆好扫帚转过身往回走。 “不是……你又干啥去呀?” 浮尘往事篇:你究竟会不会熬粥啊? 舒诺无奈,但无奈归无奈还是要跟上。 小楚江夙脸蛋子越发通红,脚下步伐却很稳,舒诺瞧着他慢慢靠近膳房,找了个隐蔽偏僻的角落隐藏起来。 “不错嘛还知道找吃的,看来你也不怎么傻。” 舒诺学他的样子也蹲旁边,以至完全没看见楚江夙略显抽搐的嘴角。 膳房里的饭菜香已然平淡不少,想来是早给各家主子们做好膳食准备收工了,楚江夙静静盯着膳房大门,等最后一个厨子伸着懒腰走出,他弯着腰溜到窗沿下方伸出手掀开雕花窗,踩着窗扇爬进去。 也许生病缘故,他摇摇晃晃竟一脚踩空,整个人翻滚到地上闹出不小的动静。 “嗯?有声音?”没走多远的厨子听见响动,踌躇地往回走,他推开膳房的门环视周围“谁在那里,出来!” 楚江夙蜷缩灶台下,捂住嘴一动也不敢动。 不能被发现了…… 舒诺瞧着越发走近的厨子眉头紧皱,楚江夙在府邸的日子本就不好过,而且听他们的话上面人似乎也授了意,这要是被抓住免不了一顿毒打。 “你别光躲着想个办法呀。” 舒诺蹲到楚江夙面前恨铁不成钢,“你是榆木脑袋吗?那厨子是听有动静才赶过来的,你告诉他是什么‘声音来源’不就行了吗?啧……学猫叫,大哥学猫叫你总会。” 她苦着脸瞅他,楚江夙依旧沉默,只是不知想起什么突然面无表情地开口:“喵。” “你是属狗的吗对猫有这么大敌意。”舒诺伸手薅他脸“你这不情不愿的猫叫傻子都能听出是假的,带点情感啊大哥,你要像这样‘喵~’,这样叫知道吗?” 楚江夙眨眨眼睛:“喵~” 得嘞。 舒诺迅速起身朝半开的窗框飞去,她运起气故意将雕花窗弄得哐当作响,厨子快步走过去瞧向窗外,只见草丛摇摇晃晃,似沿着某种轨迹不断延伸最后消失。 “原来是只野猫。”厨子颇带些遗憾“我还以为是那小杂种又来偷东西吃了。” 他关好窗户确保野生动物不会再跑进膳房,这才离开。 舒诺拍拍胸口顺气,确保自己不是第一只被气死的鬼,穿过墙壁走回灶台下,发现楚江夙还蜷缩在那一动不动,低着头也不知想什么。 “醒醒啦,他走了赶紧出来找吃的。” 舒诺说完,就瞧见楚江夙倏地抬起脑袋,眸光含有诧异地瞅向她这边,惹得她不禁一激灵,咋的,被发现了…… 然而楚江夙的眼睛也只是明亮一刹那,下一瞬他又低下脑袋像是被抛弃的可怜小兽般暗戳戳的失落委屈。 这孩子的情绪真不稳定, 不过想来也是,在这种大宅子里受这种虐待,情绪稳定那才叫怪。 “别伤心啦,那些人都是有眼无珠你才不是什么杂种。”舒诺伸出手虚空地摸摸他的脑袋“未来的你可厉害了,谁都比不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虽然你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说话。” 楚江夙依然低头沉默着,舒诺也不知还该说些什么,只得也蹲下来陪着他,他看不见她的存在,她也触不到他的温度,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无声相伴。 许久许久…… 小楚江夙忽然站起身,穿过她的身体径直走向扔放角落里的木桶,打开,他蹲下来挑还能入口的泔水。 舒诺静静看着,楚江夙拿起别人咬剩下的馒头塞嘴里,塞得太快忍不住咳嗽,本就发红的小脸更加变得通红。 不行, 他还生着病,光吃这些怎么行。 舒诺绕着膳房转好几圈,除了预备的生蔬菜和大料竟一口能吃的东西都没有,这防谁呢?! 她叉着腰来回张望,瞧架子下有袋大米,晶莹剔透的像是好米,只是……“他会熬粥吗?”舒诺对此很不自信。 她叹息一声站起身,忽发现楚江夙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小少年沉着眸光定定看着展开的大米,踮起脚尖从灶台上取下一瓷碗,舀起一碗大米。 “你会熬粥?那真是太好了!” 舒诺欢喜地看着楚江夙,直到他将一碗米径直扔到锅里后,嘴角的笑容就变得意味深长:“骚年,你家熬粥都不用洗米的吗?” 楚江夙动作似一顿,拿着碗重新舀一碗米,踩着板凳放到水池子里洗。 “你……”舒诺迟疑地打量他“能听见我说话?” 楚江夙低着头认真洗米,没有停顿也没有回答,只是偶尔咳嗽两声。 应该只是烧糊涂了, 毕竟谁耳旁突然传来声音还能这么淡定,不吓疯就不错了。 接下来舒诺看着他洗米、淘米、上锅、添柴……除了看加水时忍不住嘟囔一嘴,剩下的步骤倒是异常顺利,等米香出锅,就算大功告成了。 “好啦,等晾凉就可以吃啦。” 舒诺对那碗粥颇为满意,这才是病人该吃的东西嘛。 楚江夙伸着手万分纠结该怎么拿粥,舒诺飘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眸光倏地一凌,身体穿透白墙发现不远处有几个人影朝这边走来,她眉头紧皱向窗框猛地吹气造出响动,楚江夙发觉,端着粥翻身越过窗沿,小心谨慎地跑了。 他跑得倒是远,停下来后舒诺根本望不见膳房的影子:“你的手……!”她惊呼,楚江夙捧着粥碗的爪子已经红的快要熟透了,却偏偏碗里的粥一滴未洒。 她也不知该夸他脚步稳,还是骂他死心眼了。 楚江夙对于红虾手没有太大反应,反倒想开了一般直接席地而坐,吹着白烟喝粥。 这种几乎自残行为看得舒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坐到他旁边,摇晃摇晃手,拨了拨了脑袋,尽可能制造些轻风使温度降下些。 楚江夙这一碗粥喝得极慢,直至影子从正南偏西,才算见到底。 舒诺突然庆幸自己是鬼,这活儿一般人做不了。 她躺树荫下瞧着头顶的叶,倏地轻叹一声:“真没想到,现在的你竟是这样的,还真有点不习惯。” 浮生往事篇:只是想单纯定罪罢了 楚江夙捧着碗的手一顿,却没有说话依然低着头。 “大少爷……霍家主……唉?不对呀。”舒诺喃喃自语突然翻个身撑着脑袋看他“先前听姓陆的说你是霍家人,我还以为楚江夙这个名字是你日后胡乱取的,可现在看不是呀,难道说你不是霍家人?可不是霍家人……为何那姓陆的那么笃定,而且那些家丁还说你是大少爷?” 想起那些仗势欺人的玩意儿她心里就堵一口气,长叹一声转回身,展开双臂平躺草地上望向太阳:“算了,再怎么问你也听不见我说话,问也白问,我要有实体就好了,能做很多事,可现在的我只是阿飘,连保护你都做不到。” 她很郁闷,决定闭上眼睛睡一觉。 陪小家伙扫完地吃完饭后,她就好累好累,真想就这么一觉睡过去。 树叶停止摇晃,风似乎越变越小了。 楚江夙捧着碗的指尖颤了颤,他抬起头似有些茫然地眺望周围:“喂……” 那声音小而迟缓,带着微不可闻的试探。 没有人回答他,甚至连不远处的鸟鸣声都淡化许多。 走了吗…… 楚江夙放下手里的白瓷碗,看着发红的掌心一时失神,自昨日淋了雨,他就时常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声音很小很缥缈,说的话也奇奇怪怪的,他以为是生病出现了幻听,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有个声音在耳畔吵吵闹闹,也算给自己找个伙伴。 可这‘伙伴’竟能教他学猫叫,学煮粥,而且还一本正经的分析他的名字,这真的是幻听该有的样子吗? 楚江夙小小的脸蛋上产生大大的疑惑,如果舒诺醒着一定会想法子狠狠揉捏一翻,不过她现在睡着了,而且这种茫然可爱的表情在小楚江夙的脸上没有维持多久,下一瞬他又低下头,任由额前细碎的发掩盖神色。 算了…… 无论是幻听,还是什么山妖精怪,都靠不住, 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活下去,然后救出爹爹和娘亲。 他往后一仰也躺到松软的草地上,闭了眼睛。 …… 舒诺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时正好瞧见楚江夙被一群人架着胳膊连拖带拽地走着。 “放开我!” 楚江夙不断挣扎,却被扇了一巴掌。 领头的大丁转转手腕,一脸不屑地看着他:“吵吵什么!霍家主要见你那是你的荣幸,不感恩涕零也就罢了,还在这里装腔,呸!” “带走!” 钳制楚江夙的人继续拖着他走。 “你们放开他!” 舒诺拼力飞扑过去,可这次不仅穿透那些人的身体,就连掀起的风都小上许多,她不甘地伸手抻拽,不停地叫嚷着让他们放开他,可没有人听见,没有人回应。 一股困苦的无力感由心而生,楚江夙被拖到地上犹如死狗一般被他们拉着,嘲笑声不断,羞辱声不绝,她胸膛起伏眸光露出阴狠,飞速朝着楚江夙的方向而去。 院落大堂。 端正素雅的字帖高挂墙壁。 纹着浅蓝祥云的宽袍自身后铺散开来,如玉发冠竖起青丝散落,雪狐毛的绒毯铺就,他端坐其上,手拿兰青玉壶细细倒茶。 还有个厨子站立旁边。 “快点!” 大丁拽着楚江夙扔到大堂,看向儒雅公子时脸上的暴戾傲慢霎时变得阿谀谄笑:“家主,您要的人来了。” 霍郁瞧都没有瞧,只伸住指尖晃了晃。 “家主。”膳房的厨子早就按捺不住了,拱手抱拳道“这小子偷膳房的东西!平时拿些窝头馒头也就罢了,这次可倒好,竟然直接偷府邸里的米,还偷了不少!” “什么叫偷?!府邸里的米本就是给人吃的,难不成你还留着专卖吗?”舒诺刚一踏屋里就听见厨子对楚江夙的指控,心里又气又恼,她的视线落到那位传说中的霍家家主身上,瞧身形竟觉得有些熟悉, 想起来了,初见楚江夙时他去给他的父亲送馒头,那时打断他们父子的不就是这个人吗? 楚江夙落他手里,那可就完了…… “我没有偷。”楚江夙撑着身体爬起来,眸光深沉地盯着主位人“府邸的生米是大家均可用的,就连三等侍女都能抓一把喂天上的雀,这说明无论何种身份都能使用,并非专属于某位贵人。” “你能和侍女相提并论吗,人家可是三等,三等!”大丁没等家主发话直接一脚踹楚江夙身上“像你这种杂毛要看清自己的地位,就算是府邸的狗来咬你两口你都要乖乖受着!” “那你呢?”楚江夙捂着腹部,冷汗流下来“我是个不受待见的东西,可你也只不过一介小厮,竟敢于家主发话前行事,可不要命了?” 不错嘛。 舒诺挑眉,不愧是将来的楚凌侯,这么小就知道找漏洞来挑拨离间了,同等人中算是聪明的,不过…… 霍郁眼皮子一掀,那大丁吓得急忙跪到在地不住磕头:“家、家主,小人不是故意……真的不是故意,小人只是瞧这小子态度嚣张,所以才想着教训他一下。” 他身体颤颤巍巍,明显怕得不轻。 “呵呵。”霍郁突然轻笑一声,悠闲地整理下长袍说道“怕什么,你能在第一时间教训那些品行不端者是对本家主的忠诚表现,本家主怎会怪你,张峥,赏他。” 站于霍郁身后的彪形大汉听闻,立马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过去,大丁接过一脸欣喜,双手捧着银子不住磕头:“谢家主!谢家主!” “家主……”旁边的厨子看见什么都没举报的小厮都得了钱,眼睛立刻泛红,伸长脖颈一脸渴望贪婪地瞅着那一锭银子,咽下口水望向霍郁越发欲言又止。 “能及时汇报府里的不正之风,你也有功。”霍郁懒散地摆摆手“赏。” “谢家主!谢家主!” 厨子高兴地咬一口银子。 所以…… 这算什么……? 没有证据,没有现行,单凭一人的三言两语就直接定下楚江夙的品性,说他不端,说他有问题,说他是小偷,还赏赐那些明显不怀好意的人。 舒诺看着霍郁,沉默了。 浮尘往事篇:楚江夙,不许睡!!! 霍郁转转瓷杯押一口茶,看向楚江夙摇头叹息:“阿夙,作为兄长,我很不愿意看见你如此恶劣。” 兄长?! 舒诺有些惊,不过转瞬想起他们舒家兄弟同父异母,不也照样打得难解难分恨不得掐死对方。 楚江夙愤恨地看着他:“你不过是我父亲收来的徒子,根本不配当我兄长。” “师兄也是兄,无所谓。”霍郁清雅一笑“所以说,阿夙是认下偷窃之事喽。” 小人! “楚江夙你别认。”舒诺有些急“你要是认了,这份儿罪名会随你一辈子的!” 楚江夙缓慢地站起来,垂下眸轻声道:“我认。” “好,既然认了那就要受罚。来人。” 霍郁眸光诡谲地抬手,很快,就有两个侍从拖着长板凳进来,放下板凳抓住楚江夙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压下去,那木头板子足有一尺厚,打到身上足以皮开肉绽了。 “不行!”舒诺急的去拽楚江夙,但她的手直接透过楚江夙的身躯,连他趴下的长木头椅都穿过了。 楚江夙没有挣扎,任由他们摁压住双臂双腿。 霍郁满含趣味地看着:“按府邸规矩,偷窃者应杖八十以正视听,不过念在阿夙认错态度诚恳,就杖罚七十八。” 有什么区别吗?! 舒诺震惊霍郁的厚颜无耻,也霎时明白过来楚江夙为什么要认下,无论说多说少,真相如何,霍郁的最终目的就只是罚他,根本就不在乎事情的原委。 一板子一板子地打下去。 那行刑人估摸也看出家主对这小少年的态度,以至打下去的时候根本不留余地,不过十几下,楚江夙的后脊就已经渗透出斑斑血迹,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霍郁扬着的嘴角淡化不少,他目光阴沉地盯着刑罚,指尖敲打桌面不知想着什么。 屋里只余留下沉闷的棍棒声。 …… 三十三, 三十四, 三十五, …… 七十七, 七十八。 “倒数了。”舒诺默数到七十八不禁开口。 可那些人听不见她说话,更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楚江夙原本绷紧的身体现在显得有些松弛,他额头上满满都是汗,闭着眼睛好似失了呼吸。 “楚江夙……” 他的后脊已经模糊得不成个样子,舒诺的心口窝抽搐得厉害,但心里深处的无力感却也只让她静静地站那看着。 “家主,他晕了。”行刑人说道。 “晕了?”霍郁似愣一下“才七十几下便晕了?阿夙的身体真的越来越弱了。” 胡说!都打一百一十二下了! 舒诺好想挠死他。 “罢了罢了,说到底还只是个孩子。”霍郁优雅地掸下厚重的宽袍,一脸无奈道“这次就当小惩大诫,希望他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家主仁慈。” 几个拍马屁的急忙恭维。 霍郁低笑两声,摆摆手。楚江夙就被人随意地拖下去,那长长的殷红色血迹淌下一路,舒诺心疼地转瞬跟了上去,以至她根本没听见,霍郁对心腹张峥说的话。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犟了,打了一百一十二下竟一声不吭,这样的硬骨头着实不该出现他身上。你不是一直对他有企图么,别玩死就行。” 张峥眼底突然冒出阴邪的光:“是。” …… 阴暗的破茅草房照不进阳光。 那些人将楚江夙扔下便一脸嫌弃地走了。 潮湿的地面坑坑洼洼,他躺在那些石头尖上任由鲜血染红地面。 “楚江夙!楚江夙!”舒诺在他耳畔不停大喊“快点醒醒,不然你会死的!快醒醒!!!” 肮脏的指尖轻微颤抖下,楚江夙颤着睫羽勉强地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模糊,他仿佛看见有道白影不停地在眼前晃动,而耳畔是牠的声音: “楚江夙!快醒醒,你不能就这么死了听见没有?!” 听见了…… 楚江夙张张嘴唇,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弯曲胳膊凝聚起力量将身体支撑起来,他似爬似拖地膝行到木床旁,靠着床沿呼吸几下,眼皮发重地又要合上。 “不许睡!!!” 耳畔的声音似比刚才又大了几分,楚江夙皱着眉头转移身体,伸出手朝床底下不断摸索,许久,他拿出一包潮湿的油纸包,颤巍巍打开,里面是一些泡化开的白粉。 楚江夙弯曲肘臂欲要抚摸后脊的伤,但他才扭转一瞬,就疼得倒吸口凉气。 “楚江夙……” 舒诺看着躺倒地上蜷缩起来的小少年,她的身体仿佛也跟着疼痛起来,为什么……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折磨这么小的孩子?! 谁来帮帮他啊…… 不管是谁,快点来帮帮他啊! 大门‘吱呀’一声。 舒诺欣喜地转过头,下一瞬眸光变得惊愕,只见一魁梧大汉揉着下巴走进来,他的眼睛似毒蛇一样黏在楚江夙身上带着异样的色彩,舒诺认出这是陪霍家家主身旁的心腹,他来这里……那怎么行! “你想干什么?!” 舒诺下意识挡楚江夙前面,被张峥轻轻松松地穿过去了。 “楚少爷。” 张峥瞧着他似恭敬地施一礼,但那双眼睛带着玩味儿,毫无忌惮地打量楚江夙的身体。 “阿夙,快跑,他不怀好意的,快跑!” 声音缥缈却很沉重。 楚江夙撑着床沿站起来,眸光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你别激动。”随着楚江夙的起身,张峥的目光更为露骨“刚才看你受的伤很重,小的有些不忍,就想着送瓶金疮药给你疗伤。” 他摊开手,一瓶小的金疮药放在掌心。 “我不需要。”楚江夙不露声色地往后倒退。 “您别这样嘛。”张峥迈开步子一点点走进,看着楚江夙就如看着拆分吃入肚的猎物,他将楚江夙逼到墙角,再任由他慌不择路的逃开,好似捉弄老鼠的猫,享受乐趣。 “楚少爷,您还是别跑了。” 他一大跨步便抓住楚江夙的胳膊,随手一扔就将他扔到床沿边:“小的对您是真心的,只要您乖乖听话从今往后这府邸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分毫。” “如何。” 浮尘往事篇:舒诺爆发,意外附身 那施舍般的语气和他主子简直如出一辙。 舒诺气得脑子都要麻木了,围绕她周身的风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凝聚,可她的注意力全在楚江夙身上,根本没发现自己的变化。 “滚开!”楚江夙忍着痉挛抽搐的疼痛,如头倔强的狼散发出阴狠,孤注一掷的来保护自己。 “别挣扎了。” 张峥丢掉手里的金仓药,随散又有些迫不及待地解上衣扣子,巨大突起的瞳孔满是贪婪之色,“放弃,就你现在这幅鬼样子乖乖听话还能少吃些苦头,大爷我也不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你何必这么犟呢。” “为虎作伥的东西,我就算是死,也绝不可能屈膝于你!”楚江夙背靠床沿,伸手向后摸索,摸到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紧紧握手里眸光狠厉地盯着他。 “呵,不过一野种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给脸不要。”张峥扔下外衣露出结实的肩膀,猛地扑向楚江夙,楚江夙瞳孔骤缩,急速朝旁侧逃脱,手里的石头也猛地脱手砸到张峥的额头上。 血滴落下,张峥却没有如他所想的倒下,楚江夙脸色越发苍白,张峥伸手捂住额头上的伤,抡起一巴掌直打楚江夙脸上:“敢打我,今天老子就玩死你!” 说着,他直朝小少年拽去。 “你给我……住手!!!” 舒诺瞳孔冒出红光,五指成爪直抓张峥的脖颈,与此同时楚江夙拿起桌上的煤油灯再次朝他挥去。 ‘砰——!’ …… 疼, 好疼, 脑袋晕得七荤八素,身体也疼得厉害就好像死过一次一样,舒诺捂着额头勉强地坐起来,睁眼望一圈周围见还是那间破败得不成样子的茅草屋。 对了…… 张峥要害楚江夙,他人呢?! 视线猛地扫过,没有看见张峥的影子,反倒是抱着膝盖坐于黑暗里的楚江夙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 她刚吐出一个字转瞬就顿住了。 怎么回事? 她这声音怎么这么嘶哑跟个男人似的。 抬起手转了转,宽大粗糙的手心布满掌纹,皮肤干裂跟老树皮似的,她虽然不懂得保养,但也不至于烂到这种程度,难道说……这不是她的身体? 不露声色地又低头瞅瞅,胸部平坦,肌肉虬结,一时间她竟不知是喜是悲,遥想当年女扮男装那会儿,可希望的就是能多点儿什么少点儿什么,这样就不用提心吊胆害怕被揭穿。 现在梦想实现了,但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舒诺扶着脑袋,颇有点欲哭无泪。 ‘哐啷——’ 一阵桌椅碰撞声响起。 舒诺抬起头,沉默的和手拿油灯火台的楚江夙四目相对。 有那么一丢尴尬。 “咳。”舒诺重重咳嗽一声,问道“你还好吗?” 说完她就想给自己来一下,人家又是挨打又是发烧,自己刚附身的这人还想着怎么猥琐,现在问人家好不好不就相当于往伤口上撒盐吗。 “咳!” 转回头不去看楚江夙的眼睛。 舒诺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好,又找到滚到角落的金疮药握手里,她转头瞧着小楚江夙:“去床上趴着。” 楚江夙警惕。 “上药。年纪不大瞎想些什么。” 舒诺端正地坐在床沿旁一脸的大义凛然。 “上药?”楚江夙一愣,随后更加不相信“你觉得我很傻吗?” 觉得。 很觉得。 舒诺心底吐槽一番,但也知晓他的担忧,脱口说是为他好指不定要被当作什么样的变态,倒不如……她转转手里的瓷瓶,缓声道:“依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已是强弩之末,若再耗下去,除了加深你身上的伤口,不会损失任何。” “我可以等,等你坚持不住后将你拖到床上也是一样的。” “你!”楚江夙蹙起眉,可张峥说得不错,他现在已然强弩之末若再不上药医治恐怕伤口就要溃烂了,到那时恐怕连给自己收尸的人都没有。 可他依然犹豫:“你为什么要帮我?” 舒诺面无表情:“因为怕不够尽兴。” 你问,你再问。 楚江夙:“……” 楚江夙抿下薄唇,慢腾腾地趴到破木床上,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可舒诺却清楚的看见他紧握油灯台的手,心里暗叹一声,小心翼翼撕开他破烂的衣衫。 楚江夙身体越发僵硬,舒诺没管他,看着脊背上相互交错深深浅浅的伤,心脏似被人狠抓一把的疼,拔开金疮药的木塞将白粉细细地倒到溃烂模糊的皮肉上,楚江夙的小身板不禁有些颤抖,他把脸埋到臂弯里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在我面前你不用如此忍着。”见他痛苦的模样舒诺不忍地脱口,但对上楚江夙怪异的眼睛又觉得有些不对“咳,我的意思是,看你忍耐的样子,会让我的暴虐性更强。” 啊…… 这都是些什么鬼言鬼语。 楚江夙转回头,“没想到,张峥大人也知道自己暴虐。” “扯皮。”舒诺伸指尖揉开白粉,尽力放轻力道,可楚江夙还是疼得一抽搐,他皮肤上的新伤拉扯着结痂的旧痕,她眸光有些黯然,“疼吗?” “张大人无须如此惺惺作态。”楚江夙似发烧昏沉了,眼皮沉重地不断闭合张开“上面有不少是您的杰作,大人都忘了吗?” “我……” 舒诺刚欲说,楚江夙却坚持不住沉沉倒床上,冷汗早已打湿他的长发和衣衫,她伸出手拨开粘黏他脸上的碎发,看着苍白稚嫩却也精致的小脸,深深叹息一声。 他身上的伤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但脑门又热了。 舒诺轻手轻脚地翻找下茅屋,连条破布都没找到,解开扣子将外衫脱下来,小心翼翼地盖到楚江夙身上,沉默片刻,推开门出去。 就在大门闭合的一瞬间,楚江夙猛地睁开眼眸神色晦暗莫测,他侧过身瞟一眼盖到身上的大衣,一脸嫌恶烦躁却也有丝疑惑。 张峥倒下后他探过鼻息,分明……已经死了啊。 怎会突然活过来? 还好像变了一个人…… 浮尘往事篇:别碰不属于你的人,后果承担不起 楚江夙想起他刚才的话句句透露挑衅,若往常,张峥必打他一顿不可,可现在的‘张峥’不仅没动手,反倒给他上药。 就跟撞了邪似的。 倏地,他想起濒死时瞧见的那道白影。 …… 舒诺走出茅草屋没多远就瞅见大丁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他点头哈腰地搓着手,冲着她说道:“张大人,家主问您完活儿了没有,若完活儿了便去书房一趟,家主有事寻你。” “嗯。”舒诺淡淡应一声,就见大丁的眼珠时不时朝她身后瞅,那眼神克制了些,但她还是一下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瞧什么呢?”她问。 大丁收回视线,咽下口水讨好道:“没什么,就是瞧大人是从那屋里出来的,所以想着……”他裂开嘴笑了笑,“您知道的,那小野种没什么优点,但唯独那张脸……小的也很久没开荤了不知道能不能……” 舒诺论起一巴掌直打他脸上。 大丁被打得眼冒金星气血翻涌,鼻孔嘴巴都流出鲜血,左脸巴掌印清晰可见更是红肿得厉害,他却连捂都不敢捂,急忙爬起来额头磕地,一脸惶恐:“大、大人……” 爽! 舒诺淡淡地甩下右手,这一巴掌打得真爽。 “以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在心里好好掂量掂量,别碰不属于你的人,这后果你承担不起。” “是是是,小的鬼迷心窍,小的有眼无珠,绝不敢再有什么非分之想!” 舒诺满意点头,迈开腿掠过他,走时还不忘吩咐一句:“去药房拿些驱寒退热的草药煮了,然后拿给我,记着……”她冷漠地瞥一眼欲言又止的大丁,“别多嘴。” “是是是。” 舒诺借着张峥的记忆找到书房,脑海里迅速过一遍张峥和霍郁相处的举止言行,收敛眼底的阴冷之色,推开门走进去:“属下见过家主。” 霍郁正端坐软席上捧着书卷,瞧见他来了挑眉问道:“如何?” 舒诺爽朗一笑:“远没有春花楼的姑娘好。” 霍郁跟着也笑了笑:“你若真的喜欢,送你也无妨。” 舒诺一脸不赞同地打断:“我就图一新鲜,哪儿用得着家主送人,只要以后我还想去,您能应允一二就行了。” “行。”霍郁一脸的意味深长“此事随你。” 呕! 舒诺想吐,她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当油腻男,脸上表情快要不受控制了,她急忙转移话题道:“家主,您叫属下来所谓何事?” 霍郁将书扣下,神色变得有些阴沉:“能有何事,还不是那个女人。” 女人? 舒诺迅速调动记忆,但张峥脑袋里的女人着实太多了,她实在不知道霍郁指的女人究竟是哪个。 打着‘不理解老板意图就直接问老板做法’的想法,舒诺直接问道:“那您,打算如何?” “出去玩一圈果真变不一样了。”霍郁扬着莫测笑意抬起头瞧他“以前你都直说能上就上,现在竟然会问我是何想法。” 舒诺心底‘咯噔’一声,才附身不到两刻钟这就暴露了……?她没说话,不露声色地观察霍郁的神色,平静无深邃带有调笑,却没有猜忌和怀疑,比起试探这更像兄弟间的随口打趣。 她装随意地‘嗐’一声:“家主若是听,我这主意肯定能一直出下去,可您这不是……” “谁说我不听了。”霍郁起身走到‘张峥’身前,瞅着他白色里衣倏地笑两声“别打含糊了,我瞧你就是被那小子迷得鬼迷心窍,连衣服都忘记穿了竟没发现?” 舒诺很配合得低头瞅一眼。 “不过这样也好。” 霍郁丢下此话转过身,舒诺不懂他的意思却也没有刨根问底,霍郁走到书柜前面,将第三排左数第二本的书往下一压,书架旁侧竟向上开启道门。 “走了。”他看着神色有些飘忽的‘张峥’,无奈叹息一声“就你这性情,早晚有一天会死在色相上。” 不用早晚, 他已经死了。 舒诺心里回答他,抬脚跟上去。 和她先前所接触的暗道不同,这条暗道越往下走越明亮,越走到深处越装饰瑰丽华美,尽头是一道彩色薄纱的帘子,舒诺跟着霍郁掀开帘子走进去,发现里面是一间极其华贵的屋子,翡翠白玉的瓷器,精致的首饰和绫罗绸缎。 左前方有一巨大的床榻,坠着珍珠的薄纱幔帐将床榻全部盖住,只能隐约瞧见一道俏丽的身影。 见到此番情景,舒诺的脑子猛然闪过四字——金屋藏娇。 “阿卿,我来看你了。” 霍郁坐到床榻旁温柔地握着幔帐里名为阿倾女子的手,而那女子似有些抗拒,“滚。” 声音有气无力的。 “别闹。”霍郁的语气带有宠溺,动作却不容置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我知道这些天的忽视让你有些恼,但这几日事务繁多真的没有空闲,等忙过了,我便日日陪着你好不好?” “滚。” 阿倾的声音更坚定了。 “成。”霍郁放下她的手,随意地掸下袍袖“本来今日来,是想跟你聊几句阿夙的事儿,但你如此不想见我,那还是改日再说。” “等等。” 幔帐里的人抓住霍郁的衣袍,语气带有急切:“阿夙怎么了……你将他怎么了!” 霍郁撇过头静静地瞧着她:“阿卿,我记得以前告诉过你,求人不是这样的。” “我……”幔帐里的女子身体似有些颤抖,抓着霍郁袍袖的手不断缩紧,许久,声音带着哽咽说道“求你……求你告诉我阿夙他怎么样了,求求你告诉我……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告诉我……” “这才乖。” 霍郁满意地摸下她,猛地掀开幔帐将床榻上的女子整个暴露出来,纤细如柳的身姿,娇柔如花的脸,眼眶通红,嘴唇却苍白,她的眉目里尽是悲凉,犹如湖面里倒影的皎月,美,却也脆弱的一碰就碎。 舒诺发现这位病美人身上只穿件淡薄的轻纱,脖颈锁骨一展无余连上面印着的红印子也展露出来,她下意识地收敛目光,但想起现在的身份只能控制。 浮尘往事篇:乖乖吃药 霍郁的指尖缓缓划过女子暴露在外的肌肤,顺着脖颈锁骨慢慢朝下。 “你要干什么?!” 阿卿倏地拽住他的手腕,声音气若游丝但眉梢带有无尽的厌烦和屈辱。 霍郁不在意地收回手,笑得温文尔雅:“你不是想知道阿夙的近况吗,张峥你来告诉楚夫人,阿夙他玩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阿卿似听出他话里深意,猛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舒诺。而舒诺张张嘴竟好像发不出声音,那一声‘楚夫人’环绕耳畔久久不散, 是她想的那种意思吗, 如果是,那她岂不是楚江夙的…… “张峥。”霍郁久久没听到回音,瞅向舒诺声音加重几分“回味什么呢,夫人在问你话,阿夙他怎么样了。” 舒诺收回思绪,脸上带些乖张和痞气的说道:“夫人放心,属下一定会好好照顾楚公子的。” “你……你……畜生!” 阿卿弯起肘臂挣扎着起身,霍郁一把将她从身后抱住,垂眸于她耳畔低语:“何必如此激动,侍奉好张峥,阿夙往后在府邸里也能过一两天安生日子,不好吗?” “霍郁!”阿卿眼眶蓄泪,挣脱他的怀抱用尽气力抬手扇他“我当初就不应该救你!就不应该瞧你年幼倒在路边心生怜悯,我好心将你带回府邸疗养,视你如亲人,可你害我丈夫,毁我孩子!霍郁你不得好死!咳咳咳咳……” 女子情绪激动得快要吼出半条命。 霍郁伸手摸一下没有半丝痛楚的脸,他勾起浅淡的薄唇笑容依然儒雅,指尖攀上女子的细颈倏地一紧:“确实啊,如果没有我,你和你的丈夫,你的孩子还会幸福美满的生活在一起,不必像现在这样遭受无尽折磨。” “但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 “如果有天我会不得好死,那我也要拽着你一起下地狱。” 女子眼角的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霍郁嗤笑一声,袍袖一挥就将女子重新甩到床上,弯下腰束缚住她的手,眸光淡淡却也蕴含阴沉的深邃:“张峥。” “属下在。” “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出去。” 舒诺一愣,下意识瞧向女子阿卿。 霍郁发觉他的目光,笑道:“怎么,你是想旁观吗?” 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不,属下告退。” 舒诺退出去,身后沉闷的喘息声和呻吟被薄帘子掩盖,她迈着脚步走向斜长阶梯,脑海里不断回想霍郁和那名叫阿卿女子的谈话, 听她的意思,是那名女子救了霍郁结果霍郁恩将仇报反陷害他们家,可为何会如此呢? 是楚家本家做过什么?还是这霍郁单纯的因爱生恨?那如果楚江夙并非霍家人,那陆泽又为何说他是叛徒,同族一脉呢? 无数无数的问题盘旋她的脑子里,不过既然老天爷给她个能查清问题的机会,那她就一定要了解事情始末,也一定要……了解他的本心。 想着,人已经走出密道。 舒诺推开书房的门,大丁正一脸谄媚地站门外:“大人,您吩咐小人准备的驱寒药已经熬好了,有些烫,您看要不要……” 低眸瞅一眼他端着的药汤,舒诺伸手接过:“不必,给我就可以了。” 大丁还想再拍两下马屁,可舒诺根本不给他机会,拿着药碗大步流星地走了,魁梧的背影不大一会儿便消失得毫无踪迹,大丁直起弯曲的腰狠狠啐一口:“呸,不就多跟家主两年吗?得意个什么,等老子有机会上位一定要好好挫败你的威风!” 然而那一边舒诺端着药重新回到茅草屋,大门‘吱呀’一声,楚江夙倏地从破木床上翻身坐起,警惕的眸光直直盯着她,舒诺暗叹一声,走到矮桌前将药汤放下,说道:“过来,把药喝了。” 楚江夙一顿,视线落到那碗黑药汁上,但也仅仅一瞬,他又盯着舒诺不放。 “怎么,怕我害你。”舒诺学着张峥的样子抱起胳膊,一脸嘲讽道“就你这一吹就倒的身子骨还有什么可值得老子害?老子救你是怕还没玩尽兴你就死了,别婆婆妈妈快点喝药。” 楚江夙犹豫地下床,舒诺发现盖在他身上的那件外衫不知何时没了,视线大致扫过就见那衣服随意塞在某个犄角旮旯,明显还有几道清晰的脚印,呵,小孩子…… 她不露声色地收回眼神。 楚江夙摇摇晃晃地来到小桌前跪坐下去,为了让他多些安全感,舒诺不露声色地倒退几步倚靠墙壁上,指指药碗:“喝。” 同时她侧头瞟一眼他的后脊,血痂凝结没有再撕裂的迹象,想来‘厌’她是‘厌’她,但没和自己身体过不去,表现不错。 楚江夙扣着碗沿,低声道:“多谢张大人好意,不过我的事儿我会自己解决,不劳您费心。” 舒诺‘哼’一声,回道:“巧了,老子这些时日清闲得很,除你之外没什么能费心的事儿,老老实实把药喝了,别瞎扯歪脑筋。” 楚江夙不语,端起药碗一口气喝光,随后伸袖子猛擦一把唇角:“这样,您该满意。” “满意。” 舒诺撂下这句话转身便走了,她施施然慢悠悠离开茅草屋心里也开始默数,五、四、三、二、一…… 脚步顿住,转过身又走回去。 倚靠门框,就见楚江夙弯着身体,指尖扣嗓子催吐,她也不打断他,静静看着他将刚喝进去的药全部吐出来,才慢悠悠开口:“如果是见血封喉,或折磨人心的毒药,你单是吐,也起不到太大作用,最好的办法还是假装饮用时偷偷倒掉,不过就你这衣不蔽体的样子,恐怕也够呛。” “你……” 楚江夙看着门口站立的人一时竟不知如何表达,伸手擦下嘴唇,生冷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舒诺瞥他一眼:“我说我想帮你,你信吗?” “你觉得我蠢吗?” 这不就结了。 舒诺收回目光,平静道:“此药无毒,无论你信与不信都是如此,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抓住这次机会好好调理身体,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母亲。” 浮尘往事篇:他究竟在等什么…… “母亲……”楚江夙猛抬起头“你知道我娘亲在哪儿?!” 舒诺没有说话,只牢牢盯着他。 楚江夙沉默,倏地嗤笑一声:“我明白了。” 不是…… 我都还没明白要不要说,你明白什么了? 舒诺纳闷,楚江夙就开始脱衣服了,他的衣衫本没有多少,也就一愣神的功夫,他身上就不剩什么了。 “你做什么?!” 舒诺急忙跑过去,捡起掉落衣衫重新套他身上:“楚江夙你疯了!”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楚江夙静静地看着他,神色充满嘲讽“赏颗枣再甩一鞭子,我知道这是驯兽师驯养猛兽时惯用的手段,你不也一样吗?先关照我,对我好等我全身心信赖你时再捏住我的软肋,让我乞求你,唯有你可倚靠。” “说实话,你可真狠。” 面前的小少年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番话,舒诺颇感到震惊。 他怎么可以脑补成这个样子, 八岁…… 才八岁就将事情想得如此阴暗,真不知道该说他成熟,还是扭曲。 “你才知道我狠?” 舒诺收起惊异,为他穿好衣衫,脸上还不忘恶狠狠道:“少胡想些乱七八糟的,你老老实实听话,自然少吃些苦头。” 楚江夙瞅着重新穿戴整齐的衣服,眸里微弱的光闪了又闪,他抿下薄唇声音清浅道:“那……我要怎样才能见到娘亲?” “看老子心情。”舒诺系好他腰间的带子,冷声道。 楚江夙踌躇道:“那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哎哟,有出息了, 敢直面问问题了。 舒诺抬起头瞅向他,楚江夙却马上将脑袋低下不与她对视,像一只知道做错了事儿但不好意思撒娇的小猫,舒诺心里暗笑,伸出手欲摸一摸他的脑袋,可掌心停顿半空却没有落下去,站起身: “老子好心好意给你送药,可你都吐了,你说我的心情怎么样。” 楚江夙回头瞅地上的药渣,犹豫道:“不要,我……” “打住!” 舒诺急忙打断,他要是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她估摸会有股要揍他的冲动,瞧着指尖缠绕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少年,她轻叹声:“等着。” 大门关上,屋里又重新陷入黑暗。 楚江夙环抱双膝坐在床沿上静静等着,这是他独自一人时最喜欢的姿势,谁都不需要靠近他。 可此番除了将头埋进膝盖外,他还时常抬起瞅一眼大门,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同一人带给他的感受却截然不同,先前的张峥永远带着一种玩味的神色看他,恨不能将他扒下一层皮,现在的张峥也一幅凶神恶煞的,但他的眼神竟很平静, 那种沉稳的神色他只在父亲身上见过, 张峥……可能吗…… 楚江夙想不明白,他也不知道要不要盼着他回来,眼皮儿有些发重,他强打起精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大门,门缝射进来的光逐渐淡了,可那扇门始终没有被打开。 他应该知道的…… 楚江夙挺不住身体的疲惫慢慢躺倒床上, 本该如此,他究竟在等什么…… 脑袋昏昏沉沉不知睡到何年何月,楚江夙迷蒙间发现黑暗里有束小火苗在闪烁,他蹙起眉头艰难地挑开眼皮,视线渐渐清晰,就见张峥曲着腿,坐火烛旁看书。 “你……” 楚江夙愣住。 “醒了?”舒诺放下手里的书,朝他招手“过来,坐那儿。” 楚江夙瞧一眼他指得位置,乖巧地坐过去。 等他跪坐好,舒诺将身旁的一堆草药连同捣药的舂桶和熬药的火炉全部推到他面前,说道:“你不是想讨我开心吗,从今往后一日三顿你都要把药熬好然后喝下去,熬一次药会用掉多少药材我心里记得清清楚楚,你要是敢少拿一点就别想见你娘亲,另外……” 她又把手里书籍扔到他面前:“你要是怕药里有毒,就对照着这本医书来看,你要是怕这本医书造假,那我就没办法了。” 楚江夙扒拉两下桌上的一顿东西,竟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 “怎么,没懂?”舒诺问。 楚江夙摇摇头:“不是,我只是没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舒诺打断他的话“你只需要知道早日养好身体,你才能早些见到你母亲。” 她又将怀里的金疮药推到他面前,直直站起身。 “你去哪儿?”楚江夙忽地问她。 舒诺一愣,低头瞧他:“怎的,舍不得我走想要巴结老子了?” 楚江夙声音一哽,垂下睫羽:“我只是想提醒张大人,这些事若是让霍郁知道了,他不会饶过你的。” 不饶就不饶呗, 她又不求他什么。 “你照顾好自己就好。” 舒诺指指他手上的书,“好好学习,听见没。” “哦。” …… 走出茅草屋,天已经黑了。 星子零零散散悬挂几颗,忽明忽暗。 舒诺静静看着,突然低叹一声,也不知道自己原来的身体怎么样了,腹部挨一刀,她又拿剑自刎,恐怕多半活不成了…… 楚江夙呢? 他应该还好好的,真希望他能把她葬在姐姐旁边,千万别循规蹈矩步入皇陵,黑漆漆的,日后说不定还有盗墓贼,她可受不了。 走着走着,她看见一灰土破败的房舍,窗户和大门都被铁链层层缠绕,这模样瞧着倒有几分眼熟。 哦,想起来了, 楚江夙那位老爹就是关押此处。 舒诺走近,掂量下门框上的锁,浑身上下摸索两下,在黑鞋内侧掏出把钥匙,她迟疑地尝试,竟打开了。 好家伙, 这是真能藏啊…… 屋内阴森森的,她才踏进去,一阵杂乱的铁链碰撞声不断响起。 被铁链束缚住的男人发现了她,神色阴鸷地道:“霍郁又想干什么,怎么就派你这条走狗过来。” 舒诺收敛神色,学张峥模样嚣张道:“放肆!一个小小的阶下囚岂能直言我们家主的名讳,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 “家主?名讳?哈哈哈哈哈哈……”男人忽然大笑起来“他霍郁就一彻头彻尾的疯子,也配担任家主之位?!” 浮尘往事篇:探寻往事 果真有内情。 舒诺继续摆上一幅嚣张不屑的样子,冷哼道:“我们家主英明神武,怎会是疯子?再胡言乱语小心老子揍死你。” “呵呵。”男人摇晃臂膀上的铁链子,满是嘲讽“他霍郁拜入我楚家门下,我楚非代他如徒如儿,可他野心昭昭联合那骄奢淫逸的尧王来诬陷我,撺掇家主之位,害我妻儿,甚至还用霍氏来绵延我们楚家后辈,入祠堂,受供奉,恶心至极,我呸!” 尧王……? 听见此名字舒诺有些一怔,若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她的四叔伯,想当初皇爷爷膝下不过四子,老大和老三一个早夭,一个疾病缠身,唯剩下她父皇和四叔,那那时她父皇常年沉迷征战,对朝堂事基本不闻不问。 唯剩下的四叔留于京城,久而久之,众朝臣对未来储君一事潜移默化唯有尧王一人。 那…… 舒诺倏地收敛神色,眼眸平淡轻缓道:“如今是几年?” “什么?”楚非怀疑耳朵听错了。 “我问如今几年。”舒诺对上楚非讽刺到‘你有病’的眼眸,神色也不禁肃穆起来“如果你还想救你的妻儿,最好我问什么你就一五一十的答什么……” …… 夜晚的月色皎洁而又明亮。 舒诺站镜湖前静静琢磨,据楚非说,如今是大魏七年,正是她那位父皇还没登基不知在哪儿领兵晃悠的时候,这时的霍家也还没露出锋芒,只不过一小小世家。 霍郁勾搭上尧王,多半想封侯拜相,然而她对她家四叔的了解,给霍郁封侯拜相多大不可能,因为这些事太过繁琐嘈杂,他玩着玩着基本上就忘了, 霍郁肯定会另辟蹊径,更会经营好自己的声誉, 那么他拉拢的唯剩下一人了…… 舒诺仰头望着夜空晓月,如果这只是单纯的权利争夺那还好说,可她想不明白,霍郁为何要用霍氏来继续绵延楚家,而不是直接消灭楚家,另开祖祠呢……? …… 昨夜的风很大,连带今儿早也有些凉。 舒诺学着张峥的作息,鸡未打鸣她就一骨碌翻身坐起,迷迷糊糊地脑袋差点撞床架上,用冷水洗一把脸,拿起悬挂墙壁上的长枪,照着记忆里的动作挥舞两下。 别说,还挺有模有样, 让她体会一把当高手的感觉。 草丛叶‘沙啦’一声。 舒诺扭头看去,小小身影倏地缩回草丛。 “别藏了,出来。” 小楚江夙缓慢地探出脑袋,犹犹豫豫地走到他面前。 “有事?”看见他,舒诺还是挺意外的。 楚江夙从怀里掏出书籍,忸怩地递给他。 舒诺接回来,发现是先前留给他的草本集,心里好笑面上依然板着脸生冷道:“拿回来做什么。” 楚江夙回答:“我学完了,所以送回来还给大人。” 他说的是‘学完了’,而不是‘读完了’。 舒诺挑眉,翻开书册随意找个药名问道:“甘草有何功效?” 楚江夙张口答道:“补脾益肺益气、清热解毒、祛痰止咳、缓急止痛、调和诸药……” 他的声音缓慢且清晰,不仅说出甘草的功效,还把它的益处、禁忌和适用于什么人群都说出来了。 舒诺一连问了三种草药,他也都一一对答并且说得详细丝毫不差。 “不错。” 她满意点头将书籍揣回怀里,别过头时发现小楚江夙低下脑袋耳根子似有些红,她轻笑一声转一把手里的长枪:“在旁边看多久?” 楚江夙抿下唇,却也老老实实回道:“从你耍枪开始。” 好家伙, 幸亏有点记忆,要不然还得丢人现眼。 舒诺轻咳一声:“演示一把,记住多少就演示多少。” 楚江夙来回张望,从草丛里捡起一根细木枝,舒诺退后两步抱着臂膀,给他腾出空处。 细小的木枝挥舞犹如一道残影,他的身形飞速旋转手腕明显有足够的力道,腾空,翻跃,出式,收尾,都很干脆利落。 比她这个假壳子不知强多少, 只是…… “你如此明晃晃表现出来,就不怕我告诉霍家主?” 楚江夙的身躯明显一僵。 他握着细枝的手扔也不是,继续也不是,只能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神情惊恐的都快哭了。 舒诺觉得可能附身后或多或少会受些原主本人的性格影响,不然她怎会觉得捉弄楚江夙是一件极其有意思的事情呢? 瞧着身体紧绷又竖起利刺的小少年,舒诺将长枪重新挂回墙壁上,经过楚江夙身边毫不客气地揉捏他的小脑袋:“这么快将草本集背下来恐怕一夜没睡?回去休息休息你后背上的伤还没完全好。” 散下的长发被揉成一团乱麻,楚江夙伸手默默地将头发理顺,“你……” “看心情。”舒诺径直打断他的话,抬头瞧天估算下时辰,‘张峥’这个时候应该去给霍郁当牛做马了,收回手背到身后,朝楚江夙说句‘回去’,就大步朝霍郁的书房走去。 那扇书房燃起梵香,称得整间屋子都弥漫一种儒雅之意。 霍郁依然穿着淡蓝祥云绣边的宽袍,手捧书卷,粗看下倒真有点君子之意。 “家主。”舒诺抱拳。 “今儿个你可算来晚了。”霍郁放下书卷,眉目挑起含笑。 舒诺粗犷笑两声:“耍枪来着,一时入了迷还请家主见谅。” “原来是耍枪入迷了,本家主还以为你是被那小子迷得不知自身身份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犹如敲击心脏的警钟。 舒诺瞳孔闪烁暗芒,可下一瞬她又恢复如常:“果真瞒不过家主……”她学着张峥模样挠挠脑袋,“这几日确实有些……不过请家主放心,再怎么样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绝不会背叛家主,做有害霍家之事。” “好。”霍郁施施然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整理下他的肩袖“张峥啊,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当兄弟,只要你忠心于我,日后荣华富贵必定少不了你的。” “谢家主!” 舒诺面上感动,心里却鄙视的一批,若真荣华富贵少不了,那霍家强盛时期怎没有张峥的名号? 浮尘往事篇: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霍郁满意地拍他肩膀:“好,有兄弟便当如此。”他背着手往回踱步,“三天后,本家主邀请孙太师前来论书讲经,这是个能将霍家推入朝堂视野的机会,你将府邸仆从都管教好,尤其是楚家的人,千万别让他们到孙太师面前丢人现眼。” 舒诺心里将孙太师和脑袋里某个人物对号,同时朗声应下:“是。” 霍郁坐回桌案前拿起书卷,“好了,近几日我要沉心看书,府邸的事都交给你打理,别让我失望。” “是。” 舒诺转身走出去,想了想,出了府邸一趟。 …… 抱着几本书卷走在羊肠小道上,她翻翻纸张瞧两眼内容。 忽见大榕树下,几个人围成一团。 “又偷懒!又偷懒!整日游手好闲就知道偷懒!” 熟悉的谩骂声再次响起,舒诺抬起眸瞧见领头家仆大丁又带着一杆人手找楚江夙的麻烦,极其眼熟的画面,和她初来时那种绝望急躁的无助感巧妙地融合一起,她将书卷揣进胸襟,大跨步走到众人面前沉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哎哟,张峥大人。”大丁狗腿的跑到他面前,讨好道“这大太阳的没想到您还在忙碌,咱家主有您辅佐那真是一大幸事,等您日后发达了别忘小的们。” 舒诺烦躁地摆下手,根本不吃他那一套,“行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们要对楚江夙做什么?” “没什么……”大丁想起先前‘张峥’对楚江夙的维护,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此往下说,眼珠子贼溜转转,谄笑道“这小子欠的,大人您所有不知,自从这小子得知您袒护他后,态度那是大转变。” “我就是让他把地扫扫,结果他说什么,我们什么身份就让他干活,别说是我们,就算张峥张大人来了也要笑脸迎着他,您说这气不气。” 舒诺将视线落到小楚江夙身上,灰头土脸的小模样更显得乱糟糟的,嘴唇发白,破烂的衣衫有些深色的印迹,她皱起眉走到楚江夙面前,问道:“伤口裂开了?” 楚江夙本不欲说,但对上‘张峥’平静如水的眼神,他浅浅地‘嗯’一声,随后又小声开口道:“我没有说那些话,是他们……他们拽我衣服。” “你!” 大丁急忙对舒诺道:“大、大人,您别听那小子胡说,小的都知道他是您的人怎可能还那么做,这是诬蔑!赤裸裸的诬蔑!” 一个沉默,一个瞪眼。 舒诺不知前因后果但也知道这两人正暗中较劲,她捡起扔在旁边的扫帚,朝楚江夙道:“起来。” 楚江夙一愣,大丁却一喜,他瞧着‘张峥’严肃的眉目,还有手臂上轻微凸起的青筋,很明显这是某人要挨揍的架势啊。 他抱着胳膊于旁侧看戏。 楚江夙咬下薄唇,显然也想到了,他怎会那么蠢,对方给点好处就觉得他能为自己撑腰做主?在他眼里他始终是下贱的奴,而高高在上的主又怎会听一个奴的声音。 他会被打死…… 他死了无所谓,可他若是死了,谁来救爹爹和娘亲…… 巨大的悔恨差点令楚江夙窒息。 舒诺低头瞧着小家伙变幻莫测的脸,知道他又脑补出一场前所未有的旷古大戏,估摸连自己的遗言和死前诅咒都想好了。 她拽过楚江夙到身前,将手里的扫帚扔给他指着大丁等人说道:“先前他们怎么对待你的,你现在可以原封不动的全部还回去,出了事,我可以替你撑着。” 这次是所有人都一愣。 楚江夙握着手里的扫帚,力道不断缩紧。 “不、大人……”大丁着实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他颤抖地往后退两步,脚下一不稳竟摔地上“小、小的可是霍家的人啊,您、您不能因为一个外人就随便打小的出气。” 好家伙, 这在雷区里蹦跶的…… 舒诺不说话了。 如果说先前楚江夙还有些犹豫,那他听完这些话瞬间没了顾虑,握紧扫帚缓缓走到大丁面前,抡起来使劲儿朝他脑袋砸去! 他虽有些练武功底,但到底还是个孩子。 这一扫帚将大丁打趴下,却也没维持多久。 “小杂种,看我不揍死你!”大丁捂着眼睛,一翻身又坐起,他面目狰狞,暴起凶光,握紧拳头反朝楚江夙挥去。 楚江夙凝聚力道准备反抗,可那拳头还未到面前,舒诺直接一脚就将大丁踹出几米远,冷眼瞧着趴到地上丧失行动能力的人,舒诺拿起楚江夙手里的扫帚扔到大丁身上,“记得将府邸的小道都打扫干净,若让老子发现一片落叶,今儿个就不用吃饭了。” 她转着手腕提醒道:“你们不用想着找家主告状,家主现在忙于大事,没准你们还没见到人,脑袋就先掉了,听明白吗?” 阴沉的眸光一挑,那些家丁立马瑟缩起脑袋连连说‘是’。 舒诺又拽住楚江夙:“别愣神,你还有其它活儿要干。” 弯弯绕绕,舒诺带着他来到不远处的凉亭,角度上看正好能看见大丁那边的动静,楚江夙收回视线,眸光落到坐在前面的魁梧男人:“什么活儿?” 舒诺也不拐弯抹角,掏出胸襟里的几本书全部扔到楚江夙面前:“三天之内,将书上内容全部背下来,我要一字不差。” 楚江夙顿了顿,捡起来发现都是史册,他眼睛一亮,但又忍下去,握紧书卷朝张峥不解道:“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你现在不需要知道。”舒诺弯着背指着书“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将书里的东西全部看完,全部记住,全部理解,往后三日的此时,我都要检查,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楚江夙抱起书卷看起来,舒诺深吸口气打个响指,拉回他的思绪后指指旁边的石椅,“坐下来看。” “哦。” 楚江夙应一声。 风,消散不少。 日光升上树梢开始变得灼热。 楚江夙额头冒出细汗,脸蛋也红,却始终沉浸书里不可自拔。 舒诺放下喂鱼的饵,看他刻苦用功的模样开始筹备下一步计划。 浮尘往事篇:露出头角 不过实施计划前,她又找了一次楚江夙的父亲。 …… 三天,一晃而逝。 清浅的溪流徐徐环绕房屋周围,摇晃的波纹被阳光照耀,闪烁出粼粼光亮。 “好!” 竹帘飘荡的屋舍里,年过花甲的老人手捻长髯,翻动拿着的书卷赞许道:“有理有据,一针见血,上面所写都是大魏的病症所在,没想到霍家主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解,我当真佩服。” “太师过誉了,您先用茶。”霍郁端起青兰茶壶优雅且郑重地为孙太师沏茶,举止从容淡然,丝毫没有因为一句夸奖而变得高傲自满。 对他的态度孙太师更为满意,举起茶杯轻抿一口,收起书卷又问道:“霍家主今日找老夫来,不单单只是探讨见解这么简单?” “太师英明。”霍郁端正坐着,绣有蔚蓝云纹的宽袍被风吹起细小的弧度,他低垂下眼眸似有些哀伤和悲凉“您是知道的,原家主楚非算得上引我入门的师父。” 仅一句,孙太师就明了了,他捻着胡须长叹一声:“楚非啊,有才学有眼界,翩翩如玉的一个人会和外邦有书信往来,意图谋反,说实话老夫是不信的。” 听着孙太师的惋惜语气,霍郁眼眸暗淡一瞬,随后恢复如常:“不瞒太师,其实晚辈也不信家师能做出如此事情。” 孙太师没说话,默默看着他。 霍郁撩起宽袍,走到孙太师旁边双膝跪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 孙太师见他如此心里已有七七八八的想法,但面上始终不露声色静等着他说,霍郁双手相扣放于额头缓缓磕下去:“晚辈想入仕途,还请先生指点。” 孙太师意味深长道:“这仕途可不是那么好入的。” “我明白。”霍郁坐正,收回手“但无论如此,我都是楚氏门下,虽说师父临终前让我将楚氏该为霍氏,好保留一丝根本,但我始终记得自己出身何处,如果楚家当真冤枉我定要还个清白。” “只有入了仕途,我才能接触更高的东西,所以先生,求您教我入仕。” 哎哟, 哎哟, 哎哟哟, 舒诺站门外听得都要笑了,前两天还嘱咐她千万不能让楚家人出现府邸视线里,现在就打着为楚家好的旗号招摇撞骗了是,真要是这样那被铁链子捆绑的是谁?身不由己天天求你的是谁?被恶仆欺压连饭都吃不上的又是谁? 好家伙,她见到的那些都同名不同人是? 而且那什么谋反书信又是什么鬼…… 孙太师见霍郁坚定诚恳的样子,神色有些触动,伸出手将他搀扶起来,替他整理下肩袍:“好,我们大魏就缺你这种忠义之人,原本前有楚家,有些事情不太好办,但老夫会尽力为之。” “谢太师!” 霍郁很激动,孙太师也眸含满意的笑笑,倏地一阵轻微细小的读书声慢慢传过来,霍郁和孙太师均是一愣,仔细听去竟是某篇兵法。 “谁在背书?听声音好像还是个孩子。” 孙太师疑惑,霍郁却听出其中蕴意,他措开一步挡住孙太师要迈开的步子,说道:“没什么,可能是某个家丁带来的孩子在那看书,府上时常如此。” 边说边给守大门的舒诺使眼色。 舒诺垂着眸直接视而不见。 霍郁心里一凌,外面的读书声依然朗朗开口不见停顿,孙太师越发好奇,转身错开霍郁的身体,寻声向外走,霍郁紧随他出去,只路过‘张峥’身边眸光阴沉地瞅他一眼。 阳光明媚,照射浓绿的树叶上散发出耀眼的光辉,小少年拿着扫帚认真仔细地扫着地,声音轻柔婉转的背着古书:“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 他背得很认真,直将这一小段背完,似才发现旁边站着人,他一惊,扭头望去就见霍郁和一个花甲老者立不远处听着,脸蛋羞涩般似有些红了,却也懦懦地给他们二人鞠躬行一礼。 “这孩子……” 孙太师见到小少年一愣,随后眸光有些复杂地看向霍郁,霍郁袖下的手缩紧,但脸上笑容依旧:“您没看错,这位是我那位师者的孩子,名叫楚江夙。” “我是听说楚非有一独子,但不是说那孩子早夭了吗,怎么就……” “多亏了霍兄长。” 霍郁没开口,楚江夙率先一步回答,他瞅向霍郁的眸光异常清澈,没有丝毫杂质:“多亏了兄长救我,我才可以保全性命。” 霍郁更是一愣,孙太师则点点头:“原来这样。”他没有注意到霍郁有些阴郁的面容,走到楚江夙眼前眸里带些肃穆说道:“你刚才背的是什么?” “兵法。” “可你可知其中意思?” “预测战争胜负,必要知可作战与不可作战,懂得兵力多少的用兵法则,且全军上下同心同德,以有备来应对无备,将领须有治军之力,君主则少言其深意。” 楚江夙徐徐说道,他越说孙太师的眼眸便亮上几分。 舒诺立身后听着,嘴角不禁勾起抹笑意,看着树下出题与答题的二人,思绪飘忽到昨夜。 …… 铁链子哗哗作响,男人诧异抬头盯着她问:“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她答:“信与不信都随你,不过这是唯一一次能改变楚江夙命运的机会,你若不愿,我也不强求。” 楚非顿一下,说道:“孙太师力收德才兼备者,但军机要事才是他的一块心病,宣王领兵各处讨伐,说好听是扩张土地,但机灵的都能看出宣王单单只是乐忠于战争,因为他的好战,大魏的国库和人力都损失不少。” “所以孙太师一直想找人再组建一支强兵,可与其抗衡。若想让阿夙被青睐,唯有走此一条路,但现在唯一问题是他年纪太小,就算太师有心恐怕也无力栽培。” 这是她的事情。 …… 舒诺思绪收回,抬起头正巧和霍郁的视线相撞。 浮尘往事篇:那就改族换姓吧 他的神色阴沉至极犹如一条盯住猎物的毒蛇。 舒诺毫无畏惧,甚至也不再掩饰本来性情,朝他挑起清冷的笑。 霍郁瞳孔猛然骤缩。 “不错。” 孙太师已然问完楚江夙,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满意,看向小少年的视线也越发柔和,只是…… 他叹息一声。 “太师。”霍郁走过去说道“我为您备下晚宴,您若问完可随晚辈一同而去,阿夙他也可以回去休息。” 孙太师顿顿,一脸欲言又止。 “您是太师?”楚江夙突然抬起头望着他,明亮的瞳孔里似夹杂期盼。 孙太师有些不忍,点头道:“对,你可有什么事?” 楚江夙倏地单膝跪下去:“还请太师救救我爹爹。” “阿夙!”霍郁脸色阴沉地先一声打断他“这些事儿兄长自会处理,其中错综复杂你不太明了,就不要节外生枝了,太师年岁已高,又为你讲解半天兵法,让太师先休息须臾你懂事些好吗?” 楚江夙回道:“其实兄长说的我也明白,楚家落难兄长没有另求他路,反倒是教我,养我,探查那些通敌书信的始末,所有的我都看在眼里,但也正因如此,我不能让兄长独自承受这些。” 霍郁声音一哽,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为好,转头盯向身侧瞧热闹的‘张峥’,眸色又加深几分。 孙太师叹一气:“自古兄弟多数反目,没想到今日老夫竟能瞧见生死与共者,孩子,说罢,你想我做什么?” 楚江夙猛然抬起头眸光灼灼:“请太师收我为徒,我想学好本事,查清真相,为兄长分忧,哪怕有一天楚家真的做过错事,我也希望凭我微薄之力来赎所有的罪!” 他一字一顿,声音铿锵有力。 霍郁张张嘴,半晌竟说不出话。 孙太师静静看他片刻缓声道:“老夫教学五十二载,说实话早已不收徒弟了。”楚江夙的神色明显黯淡下去,甚至有些愧色的瞧了舒诺一眼。 “不过……”他忽地话题一转“破例一次也未尝不可。” 楚江夙欣喜,舒诺也不自觉扬起笑容,他双手相扣正要给孙太师行礼,旁侧的霍郁忽然舒畅得笑几声:“好,真好,能入孙太师门下这绝对是阿夙的福气,只是……” 若不是场合不对,舒诺真想从后面直接捂住他的嘴, 只是啥玩意儿,别只是了! 霍郁叹息一声:“只是阿夙始终姓楚,若是就这么拜入太师门下恐会受人非议。” “那霍家主的意思是……”孙太师反问。 霍郁清浅一笑:“没什么意思,就是有个不成熟的建议,既然阿夙的楚姓容易招来祸事,那不如先与我同姓为‘霍’,如何?” 如你个大头鬼的何。 舒诺知道霍郁不要脸,但没想到他会这么不要脸,改楚氏为霍氏,而且这个霍氏辱他,欺他,囚禁他父母,破坏他生活的恶人。如果想要拜师就要认下去,可要是一口认下去楚江夙会自厌一辈子的。 霍郁这是摆明不想让楚江夙好过。 舒诺有些担忧地看着楚江夙。 “好……都听兄长的……” 楚江夙垂着头低喃回答,他额前的发细碎落下掩住眼底神色,霍郁闻言脸上的笑意多了两分自然甚至更加畅快。 他朝孙太师道:“等下我会将阿夙的祖籍改换为霍家,若太师方便就先停留片刻,那时再多加个拜师仪式如何?” 孙太师想了想:“好。” 一切都如此定下来,楚江夙直直跪地上不动不语,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张峥。”霍郁忽然转过头朝舒诺道“此事你来置办,切记一定不可大意,所有需要准备的东西都要上等,知道吗?” “是……” 霍郁更加满意,转身朝孙太师伸出手:“晚生早已命人备好晚宴,太师,请。” “请。” 孙太师不疑有他,被人搀扶着缓步朝厅堂走去,霍郁紧随跟上,掠过舒诺身旁时伸出手拍了怕她的肩膀,低缓道:“都说红颜祸水,真没想到你也能陷进去,不过都是多年的兄弟,这点礼让本家主还是能做到的。” “家主抬举。”舒诺同样低缓道“作为多年的兄弟,我也提醒家主一句,有时候要点脸不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情。” “你!”霍郁脸色一沉,眉目有些狰狞“张峥,你可别后悔。” 舒诺理都不理他。 霍郁甩下宽袍脸色阴沉地走了。 舒诺轻嗤一声来到楚江夙面前伸手欲搀扶起他:“你没……”‘啪——’伸出的手被直直打掉,楚江夙红着眼眶似悲似怨地瞪她一眼,随后起身飞速地跑开。 还是沉不住气, 不过也正常。 舒诺光是想着换姓仪式,就一个头两个大。 唉。 …… 缥缈的白烟徐徐上升模糊了排列整齐的灵柩。 舒诺知道霍郁很不要脸,但没想到他不要脸到已然失了下线,一般说要换族谱自然要在祖祠进行,因又要拜师收徒,所以孙太师尚可进入坐在侧位,但她想不到的是,除此外,那个脆弱如碎月的女子也来了。 她一脸失望,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江夙。 而楚江夙低着头,久久不敢望向她的眼睛。 “阿夙,为何要低着头,来见见你娘亲。”霍郁站女子身后,一脸温和地说道。 女子张张嘴似要开口,可没有半点声音。 “害羞了是吗?”霍郁温柔地轻笑两声,抬头瞅着高位灵柩,说道“阿夙,都是一家人就没那么多规矩了,你只需朝着霍家牌匾拜一拜,应下‘霍夙’之名,这换族也就过去了。” 当真亲人面,让楚江夙朝仇人祖辈磕头, 这让他怎么拜?! 舒诺心里有火,她干脆将霍郁直接打死算了,大不了就再死一次,反正她又不是没死过。 暗暗撸起袖子要上前。 楚江夙低着头倏地跪到灵台前面的团蒲上。 那名阿卿的女子瞳孔霎时瞪大,她面容有些扭曲,眸色里蓄满哀求,可楚江夙只直直跪着团蒲,声音缥缈却很生硬道:“霍家、霍夙……给、列祖……列宗……问安……” 浮尘往事篇:快要控制不了这具身体了 “好。“霍郁将手搭到座位上女子的肩上,满意点头“现在阿夙,给列祖列宗磕一头。” 楚江夙直直跪团蒲上不言也不语,袖下双手握紧成拳,低着头一动不动。 霍郁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和冷色:“阿夙……” “好了。”旁侧的孙太师突然出声打断他“祖为根,让小公子改姓换名本就是为了应付朝堂,归根结底他还是楚家人,心不变,魂亦不灭,无论叫什么,只要恪守本心,便无人能撼动半分。” 楚江夙身形一颤,抬头瞧向孙太师的眼眸里涌起一层白雾。 霍郁心有不甘,但孙太师话都撂下了他也不好再驳回,收起阴郁转瞬又扬起儒雅的笑:“太师所言极是,是我太想十全十美而忽略了阿夙的感受,这一头不磕便不磕,总归也算是我们霍家的人了。” 楚江夙默默瞟他一眼。 接下来的拜师仪式倒是异常顺利,而此前那名女子被霍郁以身体不适为由强行给压下去,楚江夙跪拜孙太师面前敬茶,孙太师接过品一口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本史册递给他:“愿你心怀宽仁,为黎民百姓,为大魏造福。” 这…… 舒诺这个后世灵魂表示,这些事儿她不指望。 一切尘埃落定,祖祠里仅剩下霍郁、楚江夙和守在门外的她。 霍郁伸出手欲扶他起身,可楚江夙侧身躲过拍打下衣衫,冷漠地看着他。 “别这么看我。”霍郁笑了笑“再怎么说咱俩也是正经八百的兄弟了。” “我不会放过你的……”楚江夙扬起小脑袋神色坚定且平缓道“等我羽翼丰满之日,定是你魂归九泉之时。” 霍郁一愣,随后大笑:“好好好,那为兄等着你羽翼丰满,也看看你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他神色低沉,毋庸置疑地将手摁到楚江夙的脑袋上,“我与太师商量了,先让你于家里学学礼仪规矩,等三月后再正式到太师门下学习,你可一定要好好努力,千万别闹出是非。” “这话你应该对自己说。” 霍郁又笑一声:“你马上又可以入学堂读书了,在此兄长送你一份礼物。”他拍拍手,立马有人压制住舒诺。 舒诺早知如此便没挣扎,任由压制到霍郁面前被迫双膝跪下去,她抬起头一言不发只漠然地看着他。 霍郁居高临下地鄙夷着她,朝楚江夙道:“为兄知道,你在府邸这些年过得不顺遂全是因为他,今日兄长就给你个出气的机会。”他从袖里掏出把匕首,塞到楚江夙手里强制他面对舒诺,“来,阿夙,我现在允许你杀了他出气。” “我……” 楚江夙握着匕首,下意识地想倒退一步,可霍郁直直立他身后制止他的脚步,加大握住匕首的力量:“怎么了阿夙?别忘他先前是怎么对你的,若不是他你于府邸也不会过的那么艰辛,还是说……” 他弯下腰:“你犹豫了,不舍得,你忘了他也是害你家破人亡的凶手之一了吗?” 犹如恶鬼低语。 楚江夙握着匕首的手徒然紧缩,霍郁满意地松开他,带有挑衅和鄙夷地瞧着舒诺,那眸光似在说‘看见了吗,你辛辛苦苦讨好的对方也不过是我手里的木偶,稍微动一动,就能叫你体无完肤’。 舒诺徒然轻笑一声,这一笑没有张狂,没有恼怒,反如闪烁寒芒的冰锥一般森冷且犀利,面上不屑的霍郁逐渐收起笑容,眸光带上几分探究,他收拢张峥近七年,从未见过他如此从容到犀利的神色,简直突然间换了人一样。 “我知道你的算盘。”舒诺缓缓道“你不就是让楚江夙杀掉我,来证明背叛你除了死别无二则吗?” “霍郁,你哪来的脸让一个小孩子做你手里的刀,背信弃义忘恩负义恬不知耻的伪君子真小人,老子是瞎了眼的先前来效忠于你,你该不会以为我背叛你是因为楚江夙?我呸!你他娘没半分优点,只知道吃师门底子的小白脸哪来的脸在这儿耀武扬威。” “你不是想要我死吗?好啊,用不着他,老子这就送你去阴曹地府瞧瞧我的长命百岁!” 舒诺每骂一句,霍郁的脸色就白上一分,直说到最后他整个身体都止不住地有些颤抖。 他上前两步想踹翻舒诺,而舒诺的最后一句话也恰巧落下,她挣脱开压制住她的人,朝霍郁猛地扑去,‘张峥’的身躯强壮如山,霍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也就那么停顿的一瞬间,舒诺就将他撞出极远。 身体犹如飞出的石头砸到排列整齐的灵柩上,霍郁滚下来摔地上,那些灵柩也散开得七七八八,他嘴里吐出口鲜血面目狰狞地指着舒诺:“你……” “你什么你!”舒诺摁住他一拳打脸上“老子忍你很久了知道吗!今日不把你揍得半死,难解老子的闷气!” 反正楚江夙有孙太师这个保障,她就算将霍郁弄死也不怕其余霍家人来找麻烦,而且她本体附身的‘张峥’也不是啥好玩意儿,正好一下除掉两大祸患。 “来……来人,快拉开他……” 霍郁被舒诺打得有气儿出没气儿进,鲜血一口一口地吐,他声音颤抖地呼唤人帮忙。 先前压制舒诺的两壮汉慌忙上前费力扯她,可舒诺就盯上霍郁,无论扯她拽她打她的力道有多么蛮横使劲儿,就照着霍郁的脸一通乱揍。 楚江夙见此,又瞧瞧手里握着的匕首,猛地就朝其中一大汉身上刺去,那大汉吃痛心里又窝着一股火,瞧着楚江夙猛地用力一挥,楚江夙就被甩出去极远。 舒诺神色一愣,也就这一瞬间她被两大汉扯开脸庞、肚子上纷纷挨了一拳,她咳嗽出口血,同时感觉灵魂的自己好似虚弱许多,快要控制不了这具身体了。 霍郁被搀扶起来,鼻青脸肿头发散乱哪还有半分翩翩公子的模样,舒诺没忍住,笑得有些放肆。 “张!峥!”霍郁走上前狠狠踹她一脚“本家主不会放过你,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浮尘往事篇:再次附身 切—— 舒诺不屑地撇撇嘴。 霍郁愤怒更甚,他来回张望飞速抓住摔倒地上的楚江夙,夺过匕首抵到他楚江夙脖子上:“张峥,你想他死吗?!” 舒诺的眼眸闪烁暗芒,但她面上没有表现什么,依然生冷不屑地瞅着霍郁。 那眸光似一把刀子,刺激得霍郁眉目更加狰狞扭曲,他低头看着被勒脖子呼吸不畅的楚江夙,狰狞笑道:“看来在他眼里你也不过是条有用则招,没用则弃的狗,楚江夙啊楚江夙,你做人真的够失败的。” 楚江夙拼命挣扎:“放开我……” 霍郁眸底阴郁:“别急,既然你做人这么失败,那作为兄长,就先送你回炉重造。” 他说着,手里匕首转瞬就要落下去。 楚江夙下意识闭上眼睛,与此同时舒诺猛地挣脱开束缚她的人,飞奔去要夺他的匕首。 ‘噗——’ 匕首刺进身体喷射一股鲜血,那鲜血飞溅到霍郁脸上,他眼神更为疯狂的将匕首转一圈。 “咳咳……” 舒诺腹部绞痛,感觉自己本体的灵魂似要挣脱开这具身躯,她不知道离开这具身体后还能不能以灵魂的方式游荡楚江夙身边,亦或是直接魂飞魄散。 但对她而言这些都不要紧,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从不介意再死第二次,可她担心楚江夙,她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有没有改变他的命运,如果有…… 那小楚江夙日后该怎么办! 一股不甘的意念再次由心而生,但身体她已经左右不了了,意识模糊前她看见霍郁愉悦到狰狞的眉眼和楚江夙不可置信到呆愣的神情。 如果可以,她还想再附身一次…… …… ‘哗啦——’ 冰凉的水泼到脸上,舒诺脑袋里的混沌消散一瞬,她颤巍巍地睁开眼睛,视线还未完全清楚,一巴掌迎面扇她脸上。 “小贱蹄子,没事在这装什么死呢?嗯!” 脸上火辣辣的疼,舒诺咳出几口水支撑身体抬起头,就见于她面前,站着两个凶神恶煞的老嬷嬷,其中一个甩着手拎起她的衣领子破口大骂:“好你个小贱蹄子跑这偷懒来了是吗?!家主交你的任务呢?完成了吗?没完成也好意思睡觉!” 舒诺头昏脑袋,但也因这一点她感觉灵魂正与原身缓慢融合,她这是又附身了吗?是谁……怎么这次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说话啊,你哑巴了?!” “我……”舒诺才吐出一个字,嗓子就哑得不像话,她浑身没有气力只能勉强捏住老嬷嬷的手,确保自己不会刚活过来就被勒死。 “行了差不多了。”另一嬷嬷出声劝道“她死不死无所谓,若让家主知道,咱们也会跟着受牵连。” “哼!” 勒她脖颈的人放开手,舒诺瞬间瘫软地上止不住地咳嗽。那嬷嬷拍拍手冷哼道:“都穿成这幅风骚样儿了就少立贞洁牌坊,早日入公子青睐你也能早些大富大贵,装一可怜兮兮的模样做给谁看。” 那两嬷嬷撂下此话便转身走了。 舒诺趴在地上的污水里冻得直打寒颤,抬头瞧眼窗外,光秃秃的枝丫被风吹得摇来摇去,她更加缩紧身体哆哆嗦嗦缓了好半天, 勉强支撑起身体,跨过门栏颤巍巍地走向院里的石井,伸长脖子朝下望,就见一披头散发,身穿薄纱的小姑娘映在水面,细柳眉,樱桃唇,小巧的鼻梁,大大的眼睛,一瞧就是个能惹人怜爱的小白花。 原来她附上的身体竟是这样的。 可这小姑娘是谁? 干嘛大冷天穿如此单薄? 更重要的是,那个嬷嬷说,入公子青睐来完成家主交代的任务……完成什么任务?又要入哪位公子的青睐? 很多很多的疑问充斥舒诺脑袋里,但没有原主记忆她只能抱着胳膊茫然地走着,想来应该是二次附身的缘故,让她没有第一次来得方便简单。 她走着走着,竟觉得身旁的景色有些眼熟,她还没缓过劲儿来,忽感觉有人撕扯她的头发: “哟,真的是清兰呀。”扯她头发的明葵穿着婢女服,眉目很张扬艳丽,此刻正捂着嘴‘咯咯咯’笑“刚才叫你半晌没反应,我还以为是谁家的花鸡跑出来了呢,不过现在仔细一瞧,这狼狈样还不如花鸡呢。” 原来原主叫清兰。 舒诺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抬起脚狠狠踩一下那女子的脚,明葵吃痛放开,不满地直嚷嚷:“清兰!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在宴会上跳了支舞吗?要不是我身体不适,你以为能轮得到你?!” 宴会?跳舞? 舒诺低头瞅一下身上襦裙,除了单薄外确实很美艳,可原主真的在宴会上大展风头,又怎会孤零零蜷缩柴房里?这小丫头肯定知道些什么。 她垂下紧抱胳膊的手,歪着脑袋倏地笑出声,那笑声低沉而又充满嘲讽,让还在睥睨她的明葵收起眼色,舒诺一步步朝她走,散乱的黑发随风飞舞竟有些夺命厉鬼的感觉。 明葵惊愕,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舒诺扑躺到地上,舒诺紧紧掐住她的脖子神色阴沉道:“是你对不对?害我的人是你对不对?” “你、你说什么……?” “将我缩进柴房,任由我受冻,害得我活活被冻死!今日我正愁上哪里寻你,没想到你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也不知哪句话触碰明葵的神经,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拼命摇头:“不、不是的……我只是见你抢风头想给你教训而已,没打算真的让你死,其、其实锁完你后我也后悔了,我打算放过你的,可没想你就已经死了。” “是你自己扛不住死的,怎么能怪我!” 比起原主真的已经死了,明葵的话更令她震撼,这是什么三观不正的歪风邪气? 那照这话的意思,她现在弄死她,完全怪于她呼吸量太差呗。 舒诺暗抽搐下嘴角:“那你现在跑过来干什么” “我、我听嬷嬷说你没死,所……”明葵突然悟出什么,伸手推开舒诺“对啊,你没死,小贱蹄子你在这吓唬谁呢?!” 浮尘往事篇:小公子的宠物 舒诺拍拍衣裙站起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明明是你坏事做多了怎还赖到我身上。” “你!”明葵眉目扭曲。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一声怒斥打断她们的剑拔弩张,明葵急忙收起恼意可怜兮兮的转着袍袖,舒诺侧头瞧去,老嬷嬷端着架子一脸傲慢轻蔑地瞅着她们,她想了想,这不就是先前扇她巴掌的那人吗? “钱嬷嬷……”明葵小脸委屈地跑过去,似欲伸手拽钱嬷嬷的袖子,却被钱嬷嬷毫不犹豫地躲过,她神情一僵,马上又委委屈屈“嬷嬷,我只是瞧清兰穿的单薄想带她回去换衣服,可哪知她不仅不回去,还说她就要穿成这样在府邸走,就算钱嬷嬷您来了都管不了。” 钱嬷嬷冷眼瞟一眼舒诺。 舒诺无所谓地笑一下,慢悠悠走近:“钱嬷嬷乃是整个府邸的一把手,那么多要事等着嬷嬷处理,就换衣衫这样的小事还需嬷嬷亲自上手吗?” 明葵一愣,钱嬷嬷的脸色也缓和不少。 舒诺继续往下说:“更何况就你这种粗俗的挑拨离间,连我这粗俗的野丫头都瞧得出来,你以为能瞒过钱嬷嬷的法眼?” 钱嬷嬷的视线阴冷地瞥向明葵,明葵慌乱的连辩解都忘了,嘴巴一张一合,好半晌都吐不出半个字。 “行了。”钱嬷嬷不耐烦地打断明葵“有来回扯皮的功夫,倒不如想想如何侍奉好主子们。” 她的神色意味深长地落到舒诺身上:“一会儿公子要选几个婢子侍奉,你们俩个还不快去准备。” “是。” 钱嬷嬷转身便走,明葵直起身朝她背影‘呸’一口:“不就多入府两年吗,倚老卖老等我当上少夫人还有你什么事儿?!”她瞥眼依然冻得瑟瑟发抖的舒诺,裹紧自己身上的厚棉袄,轻哼一声转身欲走。 ''等等。''舒诺叫住她。 明葵偏过头阴阳怪气道:“哟,没想到我还有被清兰姑娘叫住的时候,当真受宠若惊。” 舒诺身体冻得快要麻木了:“你知道我的卧房在哪儿吗?我想先回去换件衣服。” “我哪知道你的卧房在哪儿?”明葵扬起嘴角露出讽刺的笑,敢给她使绊子这小贱人最好冻死在这儿,她转着垂下肩头的长发,冷哼着转身就走,身后那道声音却突然说道: “我可以帮你,成为府中夫人。” 明葵猛地转头:“你说什么?”她盯着脸蛋青紫的舒诺探究道,“刚才还和我势不两立现在又说要帮我,清兰,你真当我傻啊?” “呵,你心里又不是不清楚,我那些话单纯仅为自保。” 明葵又是一哽,眉目圆睁刚要发火,舒诺率先一步说道:“你知道的,这府邸想往上爬的人不仅于你,身旁多一人,少一份敌对,难道不好吗?” “那我又怎知你是真心实意?” “我都冻成这幅鬼样子了,还论什么真不真假不假?” 舒诺再次抱紧自己,身体不住颤抖打个寒战,明葵瞧她弱得犹如小鸡崽儿的样子心里的警惕消减大半,“那成。”她走到舒诺面前钳制她的下颚,“但你若是敢耍花样,我能弄死你一次就能弄死你第二次。” 舒诺笑了笑:“好。” 回到侍女居住的小居,舒诺换回清兰原本的衣服又烤了会儿火,才觉得自己真的活过来。 身体暖和起来,肚子又开始饿了。 舒诺环视一圈刚想寻问有没有吃的,就被明葵硬生生拽起来:“行了,衣服换也换了,身子也暖和了,快点去北南院集合。” 生拉硬拽地走去北南院。 偌大的院子里早已站好整整齐齐的三排侍女,穿着相同的粉色绒衣,梳着相同的发髻,低着头只偶尔窃窃私语两声。 “都怪你,害我来晚了!” 明葵来到第三排随意找个位子站着,转头不忘朝舒诺埋怨,若是早些来抢到前面,被主子看上的机会便会大上许多,谁稀罕这狗不理的后排。 她烦躁地瞟舒诺一眼,但也没办法只能安安静静站着。 “来了来了!” 不知谁突然喊一句。 原来还有些吵闹的院落霎时变得寂静无声。舒诺学她们的样子微弯下身体垂着头,可余光轻微向上瞟,暗沉的浓绿色宽袍逶迤于地,头戴华冠,腰佩美玉,眉目精致,红唇犹如玫瑰花瓣般美艳。 脸上的稚嫩还未完全消除,但这一身装扮与他长大后的模样已经能有所相像。 楚江夙…… 舒诺下意识的想上前一步,却被旁侧的明葵猛地拉住袖子,低声怒道:“你不要命了?” 舒诺收回脚,低下头。 楚江夙站走廊高处,垂下眸居高临下的打量排列整齐的美貌侍女,旁侧侍奉的钱嬷嬷扬起笑,说道:“小公子,按照您的要求又找来一波侍女,家主说了,随你挑选怎样都可以。” “怎样都可以?”小楚江夙颇有深意的重复一遍,钱嬷嬷的身体不自觉打个寒颤,更将头低下回答:“对,怎样都可以。” “那好办。” 楚江夙伸出胳膊打个响指,于他宽大袖袍下一条通体漆黑的蟒蛇慢悠悠的探出脑袋,旁侧的钱嬷嬷脸色倏地发白,底下排成一列的婢女们也纷纷惊恐了神色。 “这黑蟒可是本公子的宝贝,它看上谁,谁就可以留下来哦。” 他笑着将黑蟒扔出来。 黑蟒落地犹如鱼儿入水,飞速的穿梭人群里见人就咬。 “啊——!” 一瞬间所有侍女纷纷惊恐逃窜,明葵腿软一下子瘫倒地上即刻被黑蟒缠绕而上吐出新红的信子。 “救、救……” 明葵眼眶蓄满泪,身体不断颤抖俨然陷入崩溃。 舒诺蹲到杂草丛里,摸到脚下石子毫不犹豫地朝黑蛇脑袋砸去,黑蛇歪一下,转过身体犀利的竖瞳盯过来,舒诺往后退一步又捡起块石头,黑蟒缓缓从明葵身上游下来爬到舒诺面前微扬起头,不知为何,蛇似对她没有什么攻击性,反倒有些犹豫忌惮。 既然如此,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浮尘往事篇:所以他在干啥? ‘打蛇打七寸’绝对是刻入骨髓里的话,舒诺瞧黑蟒不动,举起手里石头猛砸下去,黑蛇‘嘶嘶’地不停挣扎摇晃,舒诺不敢松手,死死摁着,直等到黑蛇不动不挣扎她才堪堪松开手。 呼—— 她长吁一口气,抬起头就见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她,舒诺猛然想起现在身份不是她本尊,而且这条蛇貌似可能大概率应该是楚江夙的……爱宠? 她有些僵硬的转过头瞅向楚江夙。 楚江夙缓步走过来,站她面前整个阴影投射而下将她笼住。 依然最初七八岁的模样,但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长的,感觉竟比先前高出许多。看来先前入太师门下是个顶好的选择,伙食上来,连个儿头都窜了。 楚江夙低头瞅着被舒诺摁手底下的黑蛇,神色莫名地低喃:“你把它砸死了。” “啊……?”舒诺瞅一眼软趴趴的黑长虫,咽下口水晃晃手上的石头“如果我说,我只是单纯在给黑蛇做按摩然后按着按着它睡着了,你信吗?” “你觉得呢?” 好,她都不信。 舒诺转瞬跪到他面前:“奴婢知道,还请公子责罚。” 楚江夙定定瞅她片刻,随后朝钱嬷嬷道:“嬷嬷。” “老奴在。” “她、她、她……”楚江夙指向明葵和几个侍女,最后眸光缓缓落到舒诺身上“还有她,留下,其余人你可以带走了。” “是。” 那些离开的侍女舒一口气,而留下的人明显脸色变得难看,她们来北南院是想从三等奴仆成为有主子有前途的侍女,但如果此番前提是有可能丢掉她们的命,那她们宁可不来。 舒诺听闻倒舒口气,支撑身体刚要站起,忽听头上慢悠悠传来道声音:“我有叫你起来吗?” 嗯? 她一愣。 楚江夙淡然地掸下袍袖:“你将本公子的蛇弄死了,怎么能不受罚?这北南院的地面挺脏的,你就将整个北南院的地通扫一遍,扫不完不许吃饭。” “啊……” 舒诺无奈极了。 楚江夙嘱咐完收回目光就往前走:“真丑。” “不是、你……” 舒诺简直无语透了,这小子单长个儿不长脑子是,亏她死后还提心吊胆的担心他,结果再见面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罚她,而且还说她丑?! 虽然知道这具身体并非她本尊,但还是好气好气。 钱嬷嬷招呼明葵和那几个侍女,但临走前却十分贴心的帮她找了把扫帚,欲言又止道:“你……努力。” 舒诺很感动嬷嬷的鼓励,直至将要月上梢头,她才明白此话并非鼓励而是客观事实。 谁他喵的院落这么大啊! 她冷漠地瞧着被风儿吹得左摇右晃的树叶,心里只有‘呵呵’两声,报应……这些都是赤裸裸的报应…… “哟,你还没扫完呐?” 明葵兴致颇高地走来,瞧着拿着扫帚一脸生无可恋的少女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好狼狈哟,我的天呐哈哈哈哈。” “呵、呵呵。”舒诺扯下嘴角生硬烦躁地配合她。 明葵兴致仿佛更高了,伸出手腕炫耀似的展露她眼前:“瞧瞧,这是什么?” 一成色上等的碧绿镯子于宫灯下熠熠生辉。 “什么?” “瞧你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明葵嫌弃地瞥她一眼随后高兴的道“这个啊是小公子送的翡翠镯子,值好几十百两呢。” 她能说真正的翡翠玉镯基本上万两起价吗…… 瞧着明葵高兴的不知东南西北的样子,她默默的咽下喉咙里的话,明葵见舒诺丝毫没有她想象中的羡慕嫉妒,心里有些不满:“喂,你不说话算几个意思,怎的,嫉妒成哑巴了?” “那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舒诺将扫帚杵地上,面无表情道“若不是我,你现在早被黑蛇咬死了,哪还有闲情逸致和我炫耀。” “你!”明葵一顿,声音立马提高“那也不是我要你救的,再者小公子都说了,黑蛇选定谁谁就可以留下,要不是我,那条畜生或许连瞧都不会瞧你一眼。” “所以说啊。”舒诺静静看着她“我们都是被畜生选出来的人,谁又比谁相差到哪里,老老实实做你的婢子,今儿个他能送你镯子,明儿个他或许就会要你脑袋。” 明葵被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她盯着静静扫地的舒诺抬起脚狠狠踹几下刚归拢好的叶子,面目狰狞的冷哼一声跑了。 “就这?” 舒诺瞧都不想再瞧明葵,盯着被踩乱的草叶堆也发泄似的乱踩几脚:“小混蛋楚江夙,大混蛋楚江夙,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还这么对待我。” 她消口气抬起头,就见房檐屋灯下,一消瘦的小身影定定站那里,他扶着圆柱静静望着她,见她瞧过来立马低下头转移视线。 舒诺将扫帚一杵:“小公子,您有什么事儿吗?” “咳……”楚江夙轻咳一声“我就是想看看你。” 舒诺嗤笑一声:“不用您挂念,再有个时辰奴婢一定扫完。” 她拿着扫帚继续扫地,楚江夙抿下薄唇默不作声,长大后很欠果然小时候也不差,她边吐槽边扫地,手里扫帚突然间被夺走了。 “屋里有糕点和茶水,都还是温乎的。” 舒诺奇怪地瞟他一眼:“那地呢?” 楚江夙握着扫帚缓缓将地上落叶聚到一起:“我来扫就可以了。” 舒诺:“???” 所以说他们俩到底谁疯了? 不过能休息,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毫不犹豫扔下扫地的楚江夙,转身走进屋里。 外面寒风阵阵,屋内倒是温暖如春。 明亮的烛火架一个紧挨一个,照得华美陈设熠熠生辉,舒诺直奔桌前的糕点和清茶,附身后饿得要死,却忙忙碌碌一直没有机会找吃的,现在总算能满足一下胃了。 她吃一口糕点又品一口茶,简直不要太幸福。 身后徐徐传来脚步声, 舒诺转过头,楚江夙放下扫帚,小心而又试探地走到她身后,垂着头一幅想要靠近却又不敢的怯懦样子。 若她没记错,他才是主子, 这幅受气小媳妇又是几个意思……? 浮尘往事篇:刻意针对 舒诺很迟疑,但想起现在附身到一侍女身上,那就该有侍女本来的样子,她咽下嘴里的糕点,扬起下颚点一下旁侧的位子,“你坐啊。” 楚江夙默默瞅她一眼,随后转过身走开。 咋还傲娇上了? 舒诺见他打开木柜蹲下来仔细翻腾什么,没理会又拿起块糕点塞嘴里,一不注意轻咳几声赶忙端起茶杯喝茶顺气。 后背有人缓慢地为她抚摸,舒诺捂住嘴低声咳嗽,缓了许久终是压下那股子不适,楚江夙瞧她平复下来了,收回手,挨着她身边坐下,拿起手里的白瓷瓶拧开,从里面倒出些黏腻的白色乳膏转手就要涂抹她脸上。 “你干啥?” 舒诺下意识朝旁侧一躲。 “你的脸……”楚江夙小心翼翼地指下。 舒诺触碰下,一股火辣辣的疼痛霎时袭来,她想起初附身时被钱嬷嬷打那一巴掌,在外面被寒风吹久了感受不到什么疼痛,现在记起来可谓钻心。 楚江夙瞅她挤眉弄眼的样子眉目弯上几分,舒诺见状大为震撼,她痛苦的样子很好笑吗…… “不是……”楚江夙见她瞪大瞳孔的注视自己,赶忙收敛表情轻声道“我就是想给你抹下药,没别的意思。” “还是奴婢自己来。”舒诺拿走他手里的药膏,抹出一点缓缓晕开脸上,楚江夙静静看着她,乖巧的犹如一只坐等投喂的小猫。 舒诺总觉得有几分怪异,放下膏药扬起礼貌微笑说道:“刚才见明葵拿了玉镯子出去,现在又亲自给我上药,小公子当真心善。” “心善吗……”小楚江夙垂下脑袋,嘴角勾起个苦涩又莫测的笑“那得看这个心善能带来些什么,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舒诺回答:“清兰。” “清兰?”小楚江夙似有一瞬不解“你不是说你叫阿……” 他突然顿住了。 “阿什么?”舒诺总感觉小家伙话里有话。 楚江夙低下脑袋,“不、没什么。”他瞧着舒诺慢腾腾或轻或重揉着脸上红肿,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缓缓道,“我来帮你。”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脸上的火热,舒诺‘嘶’了一声,楚江夙倏地停顿动作,抬眸瞧着她没有什么不满的反应,就继续绕着红肿涂抹,越抹他的眸色越深:“谁干的?” “还能有谁,那个钱嬷嬷呗……”舒诺随意地吐槽一句却没有将这些话放到心上,毕竟来自后世,鬼知道现在多杀一人少救一人会不会带来什么蝴蝶效应,她先老实一点,等再观察观察。 舒诺想的很稳妥,却忽视掉旁侧之人的神色,楚江夙收回指尖将白瓷瓶放到她手里:“吃好了吗?” 舒诺不明所以,却也老老实实地点头。 楚江夙也点下头:“夜深了,那你去把床铺好。” 舒诺:“???” 原来……生活真的没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她默默地又塞一块糕点到嘴里,拍拍手站起来走到床榻前,华美的棉被褥摸起来厚重而又舒适,小家伙有了孙太师的庇护,在霍家过得应该…… 手被扎一下。 舒诺以为感知错了,在被扎的位置又来回摸了摸,果真又被扎一下,她皱起眉,翻开缝制的被单里层,竟发现一根根细小的银针。 她拿起来应着火光瞧了瞧,货真价实的,而且被磨得很尖很犀利。 “这什么情况?” 舒诺把银针递给楚江夙。 楚江夙只淡淡扫一眼,端起茶杯异常平静道:“估摸是谁打扫时不小心掉里面的。” 不小心? 都到被褥内层里这是多不小心?! 舒诺瞧明白了,楚江夙于霍府过的依然不好,只是由先前明目张胆的欺辱改成暗戳戳的针对,是她低估霍郁的不要脸了,“你不是入孙太师门下了吗?怎么还是现在这种状态?” 楚江夙倏地抬起脑袋:“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听说啊。”舒诺辩解“很早便听说霍家有位小公子年幼拜入孙太师门下,甚是厉害。” “是吗……”楚江夙放下茶杯带些自嘲道“三月前确实如此,不过现在,孙太师恐怕悔得肠子都青了。” 三月前? 原来时间都过去三个月了…… “为何?”舒诺倏地趴到他面前,认真且疑惑“他对你做什么了?” 楚江夙将脑袋低低压下去,舒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总感觉他快要哭了。 “没什么。”楚江夙躲过她伸来的手,站起身“你也早点休息,明日还有很多活儿要干呢。” 嗯…… 嗯???? 舒诺懵逼的瞅着拖鞋上床准备安慰入睡的某人,心里刚激起的心疼酸涩立马变得平淡无波,她是疯了才会心疼他…… …… 他说有很多活儿,就当真有许多活儿。 舒诺坐小椅子上拿着棒槌左一下右一下的敲打衣衫,她是真想不明白楚江夙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衣服可洗,而且有些衣服明显感觉,根本就不用洗。 “呀,这不是清兰吗?” 高傲却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舒诺无奈地长叹口气,拿着棒槌依然狠狠地敲打衣服。 “怎么,从扫地奴变成洗衣仆了,你可真有出息。”明葵站旁侧捂着嘴哈哈直笑。 舒诺实在不想搭理她,但还是问道:“你干什么去?” “我呀,当然是给小公子送点心。”明葵炫耀似的将糕点于她眼前晃悠一圈“先前想着侍奉个小孩子未免太无趣了些,不过现在看来伺候好他或许有机会飞上枝头哦。” 舒诺洗衣服的动作一顿:“别胡乱想,他还是个孩子。” 明葵嗤一声:“没事儿别装清高,想当初你穿那么单薄的裙子跳舞,不就是想勾搭谁吗?” “我勾不勾搭不需要你来评价,不过就算我真的勾搭了最起码有底线。” 明葵又被气得脸色涨红,她不明白先前总唯唯诺诺的人怎么突然伶牙俐齿,“行!我说不过你!等有天我当上府上夫人,一定叫你求着我。” 舒诺‘切——’一声,继续洗衣服,但明葵还没走多久,钱嬷嬷又来找她了。 浮生往事篇:你还记得你的任务吗? “清兰。” 钱嬷嬷唤她。 舒诺立起来学奴婢样恭敬站着。 钱嬷嬷施舍她个眼神:“家主找你。” 舒诺想了想:“你是说霍郁?” “你个小贱人!家主的名讳是你能随便说出来的吗?”钱嬷嬷伸出手欲要扇她,舒诺侧身一躲轻轻松松将她的手避开,抬腿一伸一勾就将她绊倒地上。 钱嬷嬷狼狈爬起来,又欲开口大骂,舒诺清浅一脚踩上她的手背不急不缓道:“嬷嬷嘴下最好留些口德,我听说骂人太狠的人容易遭鬼惦念,因为阴德都被遭尽光了,好心提醒,不听便算,清兰去找家主了。” 她施施然收回脚转身便走,钱嬷嬷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呸’一口嘴里的草,盯着舒诺背影集中火气,可舒诺清浅地朝后一扫,那种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严霎时一展无余,钱嬷嬷身形一颤,竟说不出话了。 舒诺扔下她弯弯绕绕来到霍郁的书房,那帘子半掩着,却也能从窗缝间瞧见霍郁儒雅捧书的样子。 你就装。 舒诺冷哼声推开门,来到霍郁面前躬身施礼:“奴婢清兰见过家主。” 霍郁见到她一愣:“清兰?我不是叫你去前厅等我吗?” 咳, 失策了呢。 舒诺扯下嘴角想着要怎么圆回去,霍郁却放下书卷满不在乎朝她招招手,“不打紧,你来。” 舒诺踌躇走到他面前,霍郁轻笑下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倏地一拽,舒诺重心失衡猛然摔他身上。 “放开我!” 她下意识挣扎,却被霍郁禁锢的更紧。 “慌什么,兰儿不想这样吗?” 霍郁用手背缓缓摩挲过舒诺的脸,舒诺猛地侧开脸,心里直犯恶心。 “怎么?”他用手掐住她的下颚拽回来盯着“才去那小贱种身边当几回差,就收不住心思,想另寻他主了?” 语气是说不尽的冷嘲和阴狠。 舒诺不挣扎了,倒不是被他的那几句话吓唬住,而是她想看看,霍郁和清兰又扯什么幺蛾子。 “奴婢不敢……”她低下头作卑微状。 霍郁满意抚摸她的脸,“只要你乖乖听话,本家主是不会亏待你的。” 舒诺腼腆羞涩的‘嗯’一声,心里却要将眼皮子翻没了。 “所以说,你的任务完成的如何?” 这问题真他喵致命! 舒诺别说任务完成的任何,就是现在她需要完成怎样的任务都还不清楚,头顶上的眸光逐渐变得深沉,她故作尴尬娇羞地拍打下霍郁的胸口:“家主,您怎么一上来就说任务什么的,我真的很有努力在完成,一定不会辜负家主信任的!” 也不知哪个词刺激到他,霍郁笑容加深,抚摸她脸颊的动作越发温柔暧昧:“兰儿真的不会辜负本家主的信任吗?” “当然……”个鬼,先这么应下来再说。 霍郁伸出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狼毫,递过去:“兰儿知道这是什么吗?” 手指粗细的笔杆比平常笔要高出一些,瞧样子有些坑坑洼洼,就连颜色都非普通的浅棕,而是灰白。 “好奇怪的笔。”舒诺低喃。 “确实很奇怪。”霍郁将笔收回去,指尖旋转“先前,我有一好兄弟,身强力壮,武力强劲,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追随我,协助我,奉我为主,我也曾发誓,若有机会一定要他扬名立万,同我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但可惜呀……”他一声轻笑“你知道可惜什么吗?” 舒诺心里‘咯噔’想起什么,但脸上依然面不改色甚至还夹杂点疑惑道:“什么?” 霍郁温柔地抚摸她的发:“可惜,他背叛了我,去帮助一个无权无势,只能依靠仰人鼻息过活的小野种,你猜这小野种是谁?” 舒诺摇摇头,可下一瞬她的下颚就被霍郁狠狠捏住,那温润如玉的面容霎时变得可憎起来,他阴郁的目光里夹杂暴戾:“就是你现在侍奉的小野种啊?你能不知道?你会不知道!啊!” 他猛地甩开舒诺,舒诺只感觉后脑勺‘咚’的一声,眼前发黑,思绪有些不清楚,可也马上的,又有人将她拽回去温柔地抚摸:“所以你明白了吗?因为他背叛了我,所以我弄死他后将他的尸体爆嗮烈日下七天,皮肉腐烂没有关系,我就将他的骨骼一点点打碎然后制成你手里的狼毫。” 舒诺的手恰到好处的一抖。 “不过你不用紧张。”霍郁重新将舒活搂紧怀里,神色温柔的犹如一汪春水“只要你不背叛我,你永远都不会变成那幅样子,而且本家主也答应过你,只要完成任何,这家主侧夫人的位子迟早是你的。” “是。”舒诺柔柔应下,转瞬又问道“那家主叫奴婢来只是问任务进程吗?可不可再宽限一段时间,奴婢还没……” 舒诺故意将话题说一半卡一半,霍郁不设防范果真接着她的话往下说:“没关系,楚江夙警惕心强,你一时近不了他的身也属正常,等日后熟悉些再加上配置药,他就会求着你可怜他。” 这话怎听那么别捏。 “怎么,后悔了?”霍郁抬起她的下巴直视她“拿出你当初爬本家主床的劲头,不怕不将他拿下。” 舒诺:“……?” 若没记错,她这具身体的年龄不过才十二岁! 舒诺礼貌的笑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家主!不好了!” 门外一小厮突然跑进来。 霍郁异常熟稔且迅速地将舒诺推开,脸上笑容清浅将翩翩君子端得极好:“什么事?” 小厮答:“北南院那边,出人命了!” 霍郁淡淡‘嗯’一声,传到舒诺耳朵里竟莫名听出几分兴奋和期盼。 他甩下袍袖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绕过木桌径直跨过门栏:“那快些走。” 舒诺紧跟上前,同时告诉自己楚江夙不会那么脆弱的。 北南院一片死寂。 小厮婢女齐刷刷跪了一地。 霍郁来时瞧见这幅架势,眼底的精光越发明亮,他踏进暖阁,就见一侍女颤巍巍跪倒旁侧,而她不远处直挺挺躺着一具尸体。 浮生往事篇:你敢动他试试? “兄?长!” 楚江夙抱着鎏金手炉懒散地倚靠软椅上。 霍郁瞧见眼底划过一抹可惜,马上扬起温和慈爱的笑意对他道:“阿夙,我听下人说你的院里死个人,怎又不听话随意伤人性命。” 舒诺:“?” 是她失聪了吗?她怎么没听见有谁说是楚江夙害的? “不是啊。”楚江夙摸着手炉一幅面无表情,他抬起下颚朝明葵点一下,随口道“是她,是她端来的糕点有问题,又恰巧被钱嬷嬷给吃了。” “不、不是的!”明葵猛地抬起头瑟瑟缩缩的辩解“我什么都没做,厨房准备的糕点让我端来我就直接端来了,我什么都没做!我也不知道钱嬷嬷怎会突然这样!” 霍郁瞟一眼面容膨胀,眼眶凸起发青的嬷嬷,默默转回头又瞅向楚江夙:“无论事实如何,人都是在你的院子里死的,阿夙,推卸责任可不是什么优良品性。” “所以说呀。”楚江夙似懵懂无辜的眨着眼睛,瞅向霍郁的神情充斥笑意“这不是把兄长请来了吗,无论兄长想包庇投毒侍女,还是要治我这个同族兄弟的罪,我都接受。” 他说话时将‘同族兄弟’这四字咬得极紧。 霍郁神色一愣,瞥下周围和门外纷纷跪着的小厮婢女,忽然一笑:“阿夙说什么呢,本家主做事一向公正严明,怎会包庇。” “家主!”明葵听见瞬间就慌了“您不能这么对我!您说过以后要娶我做做侧夫人的,您不能就这么放弃我啊家主!” 蠢。 舒诺瞧着紧抱霍郁大腿的明葵,心里不禁嗤一声,霍郁从头到尾想惩治的都只是楚江夙一人,可现在明葵把他们私下的私密抖搂出来完全是在打想要树立君子之派的霍郁的脸。 果真,霍郁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尤其是看见明葵拽他衣衫时露出的手腕镯子更甚。 “滚开!”霍郁一脚踹开她,嫌脏的甩下衣袍“什么夫人侧夫人,我霍家一向家风廉明,怎会有你这种不知羞耻的婢子,来人!” “在。” “将她拖出去于院中杖毙,以儆效尤。” 明葵满眼惊恐:“不!家主……唔!” 两名家丁生怕她再喊出什么幺蛾子,急忙捂住她的嘴拖下去,凄惨的哀嚎声和沉闷的棍棒声响彻整个院落,鲜血顺着木板一点点滴落地上,浓郁的腥气蔓延有些胆小的侍女忍不住干呕,或直接瘫倒地上。 “兄长的手段真是越来越犀利了。”楚江夙放下暖炉,拿起桌上摆放的书“明日我便要回书院了,兄长若没什么事儿就请回。”他顺带瞟一眼舒诺,“连同你身边那位。“ 霍郁也瞧舒诺一眼,舒诺急忙低下头。 “不了。”霍郁笑着朝楚江夙道“就像你所说,明日你就要回书院了,结果钱嬷嬷死了,身边哪能无一人侍奉?这丫头胆子小点,却是个聪明伶俐的,有她在你身边,我放心。” 楚江夙沉默,许久后倏地嗤笑一声:“好啊。” 舒诺就这样被稀里糊涂的留下来。 只记得霍郁临走前给她使了眼色,但那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e……有待商榷。 楚江夙依然懒洋洋窝软塌上看书,舒诺走近发现小家伙的眼神隐藏不住的腼腆紧张,依她对楚江夙的了解,这么唯唯诺诺的小模样定是有事瞒着。 她的目光落到那盘糕点上,拿起一块转了转,捏碎,一根细小的银针安静的落她手里。 “这不是……”她语塞,但也不对啊,钱嬷嬷那张脸很明显是中毒而死,这银针又是从哪里来的? “老实交代,你又耍什么小心思呢?” 楚江夙抬起脑袋缓声道:“这银针是我放进去,本想着钱嬷嬷吃糕点后吞下去必死,可哪知有人直接糕点下毒,到便宜她了。” 在糕点里放银针? 舒诺动作顿一下,楚江夙手段狠她是知道的,但她也知道没有原因他一般不会随便出手,“那个钱嬷嬷,招惹你了?” 楚江夙没回答,视线定定盯着她的表情不错过一丝一毫,舒诺把玩银针神色疑惑,没有他设想的厌恶,垂下睫羽淡淡道:“没什么,就是瞧她不顺眼罢了。” “小公子。” 此时门外又走来一衣衫厚重的老嬷嬷。 舒诺瞧得出,那是初附身时,泼她冷水的人。 “韩嬷嬷。”楚江夙清浅的唤一声。 韩嬷嬷弯下眉梢,瞧眼钱嬷嬷的尸体厌恶朝后招呼一下,立马走来俩人将尸体抬下去,韩嬷嬷谄着笑走到楚江夙身边:“家主说了,钱嬷嬷走了,清兰姑娘年纪又小,往后北南院的所有事物都由老奴料理,若有做不好之处,还请公子多多指点。” 她说着,竟直接抓住楚江夙的手。 “放肆!”舒诺跑过去猛然撞开她,冷冷盯着脚步不稳的韩嬷嬷,阴沉道“你什么身份,竟敢对小公子动手动脚!” “你个小贱蹄子竟敢推我,信不信我告诉家主让你吃不了兜着……啊!!!” 韩嬷嬷攀爬起来瞪着舒诺就要扑去,舒诺神色冰冷,拿起桌上墨砚对准她的脑袋倏地砸下去,玉石雕琢的墨砚凹陷一块,楚江夙愣愣看着她,舒诺掂量下墨砚缓缓朝韩嬷嬷走去。 “你个……” 韩嬷嬷捂住前额张嘴就想大骂,可舒诺阴沉的眸光和墨砚滴答滴答往下流落的血,都让她不自觉闭上嘴。 舒诺蹲下来与她对视:“不用拿家主来威胁我,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见到家主前,就去和姓钱的作伴。” “你……我……” 韩嬷嬷瑟瑟缩缩,舒诺懒得再瞧她一眼,转头对楚江夙轻声道:“小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楚江夙收回心神,笑着:“我想休息了。” “等一下!”韩嬷嬷突然缓过神喊道“公子,您现在入睡还早,要不先沐浴一番随后再睡如何?” 舒诺瞥过眼冷冷瞧她。 “我完全是为小公子好。”韩嬷嬷抢先道“我们村儿有个说法,同死人待一起后要沐浴更衣,消除晦气,不然此人和身旁人都会倒霉的。” 你猜我信不信? 浮生往事篇:不要走…… 舒诺刚想反驳,楚江夙出声道:“那就洗一个,满身晦气确实不好。” 韩嬷嬷应下一声,抬起头带有挑衅意味的瞧舒诺一眼,舒诺心里冷笑,走到韩嬷嬷身边不顾她警惕挣扎的神色笑盈盈地揽住她的胳膊:“既如此,那我就和嬷嬷一起去备水,” “你……” “嬷嬷不用客气。”舒诺束缚她胳膊的手紧了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而且嬷嬷这么大度是不会记仇的。” 舒诺笑得可谓灿烂如朝阳,韩嬷嬷硬瞅着少女清纯的脸庞,生生将嘴边话咽回去。 “行。”说的咬牙切齿。 一路去,一路回。 舒诺寸步不离韩嬷嬷身侧,不仅如此还极为热情,韩嬷嬷挑水,她自告奋勇递木桶,韩嬷嬷烧水,她乖巧听话不惹事,搞得老韩一股郁闷气憋在肚子里,想找人吐槽都找不到。 回到北南院灌好水。 楚江夙站屏风旁说道:“你们都出去。” “小少爷,要不然我……” 韩嬷嬷殷勤的出声,舒诺则毫不犹豫地拽她出去,将折叠样式的屏风拉开最大,双手环胸挡住唯一的一丝缝隙,冷冷瞧着她。 “嘶,你这小……丫头片子!都是侍奉公子的你防着谁呢?!” 舒诺没吱声,依然盯着她。 韩嬷嬷讨个没趣,开始在屋内慢悠悠的走来走去,有时摸摸白瓷玉器,有时掂量掂量细碎的水晶宝石。 舒诺也没有吱声,就那么直直的,甚至带些‘你要敢拿你就不是人’的轻蔑态度,韩嬷嬷对她的目光视若罔闻,挑拣一根白玉刻着珊瑚纹路的簪子揣袖子里。 “你确定要拿走?”舒诺静静看着她。 “关你什么事儿!”韩嬷嬷瞪她,可先前舒诺带给她的压迫感又实在太大,悄悄走到舒诺身侧往她手里揣两锭银子“清兰姑娘,大家伙都是一样的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快要过年了,这些就拿起给你亲戚朋友买些年货。” 舒诺把玩手里银子,突然问道:“你知道明葵是怎么死的吗?” 韩嬷嬷不明所以,但也老老实实答道:“听说心术不正意图勾引主子,嗐,那些小姑娘仗着有点姿色就成天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怎样,没飞上去摔得稀碎。” “所以说呀。”舒诺侧头瞧她“连只是‘妄想’就被家主拖下去杖毙,可见家主是一个多么‘刚正不阿’的人,而你,却敢如此光明正大的行窃,这要是传到家主耳朵里,啧啧,我都不敢想象。” 韩嬷嬷手掌一抖,嘴唇颤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她从怀里掏出那根玉簪放到舒诺手上,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韩嬷嬷慢走。” 舒诺瞧着落荒的背影轻嗤一声,转头看回去,就见楚江夙不知何时竟已起身,穿着单薄的白衫,湿漉漉着头发站在那里。 就说那老韩咋跑那么快呢。 她尬笑的放下手里的簪子和银两,走过去施礼:“小公子,你怎么没喊我呀?” 楚江夙挑下眉:“没关系。”他将白巾放到舒诺手里,随后走到软塌上坐下。 舒诺瞧了瞧,走到他身后摩擦起头发,乌黑明亮的发丝乖巧地落她手里,她擦得轻柔全部撩起来,脖忽地瞧见楚江夙的肌肤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她一顿。 “怎么了?”楚江夙不解,侧过头瞧见舒诺定定瞅着自己脖颈,他也一顿,回过头不再说话。 “怎么来的?” 舒诺抬起手温柔的抚摸那些伤痕,轻柔的指尖划过带起原本毫无感觉的灼痛,楚江夙低着头心里徒然涌起一股委屈,他垂下睫羽声音沙哑道:“以前沐浴的时候,钱嬷嬷有时会来给我‘按摩’。” 按摩??? 她咋那不信呢???? 想起刚才韩嬷嬷目无旁人随意拿东西的举动,熟练得已经是惯犯了,而那钱嬷嬷原本就掌握整个北南院,肯定瞧得出楚江夙于霍郁那里并非真的受宠, 心里有气时,估摸小家伙就是最好的发泄桶了…… 舒诺满眼心疼,她将黑发擦拭得半干,走到楚江夙面前拿出金疮药:“上次你给的药还没用完,我给你上些药。” 她握着的金疮药突然也感觉滚烫。 楚江夙将衣服归拢好,静静看着没有说话。 舒诺压下眼底的酸涩,长舒口气故作轻松道:“怎的?害羞啦?我一个姑娘家家的都没有害羞你磨叽什么劲儿,而且就算吃亏那也应该是我?” 楚江夙的小脸突然变得爆红。 他扭扭捏捏趴到软塌上像一只不情不愿却又拒绝不了诱惑的小猫,舒诺莞尔一笑,动作温柔又常规的褪下楚江夙的白衫,明明做好心理准备,但真当看见时还是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浅白的肌肤青紫痕迹相互交错,甚至有些皮肤上还有杯烫伤的印记。 “不疼的。” 楚江夙瞧她有些呆滞模样,出声安慰道。 “我当然不疼呀,疼的是你。” 舒诺伸指尖挑起一块膏药轻柔的抹上他的后脊,“疼了说话,我轻些。” 楚江夙乖巧地应一声。 涂抹许久,总算是将整个后脊都涂满了。 舒诺放下药膏瞧一眼楚江夙的侧颜,白净的小脸静静趴枕头上,鸦羽闭合,眉目放松,睡得很沉、很香。 她柔柔一笑,看着他刚涂抹完药膏的后脊,寻思找条被褥给他遮盖下。还未站起来,胳膊就被人猛地拽住。 “你去哪儿……?” 楚江夙的眼皮子还惺忪着,但拽着舒诺的力道却一点不弱。 舒诺拍怕他的手,哄着:“我去给你拿条被褥,放心,不走远。” 楚江夙没有回话,调转脑袋慢悠悠地蹭到舒诺膝盖上,来回压了压,找个舒服姿势又接着睡下去,舒诺被他压着腿走是走不了了,只幸好窗户没开,不然这般睡着指定着凉。 等药物完全融入肌肤,她才把衣服归拢好,楚江夙睡得极不安稳,她每有点动作,他都会睁开眼瞅她一下,干脆的,舒诺也倚靠软塌闭上了眼睛。 嗯…… 等会,还有些事儿没处理呢。 浮生往事篇:我……能叫你飘飘吗? “疯丫头!贱蹄子!没事在那装什么装!我拿点珠宝你不乐意,怎么着北南院是你当家做主呀!啊!!!” 浓郁的夜色笼罩万物大地,天上繁星闪烁给沉闷的黑夜带来一丝生气。韩嬷嬷气哄哄走着羊肠小道,脸色阴沉地将毕生所学都骂到舒诺身上。 她只是拿些钱财而已,又不似姓钱的那个老家伙整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真是越想越气愤,搬起枯木丛的石头狠狠就朝镜面湖上砸,‘咣当——’一声,湖面荡起涟漪,韩嬷嬷叉着腰怒瞪湖面,倏地,她眼睛一亮,但见镜湖不远处有一锭银子似卡枯树枝间漂荡,在月色下闪烁发亮,韩嬷嬷咽下口水,忽地朝周遭张望。 两旁道路寂静无声,根本不像能有人经过的样子。 韩嬷嬷提起厚重的衣摆,一步一缓地走下湖水,她张开双臂艰难而又迟缓地一点点游向那锭银子,涟漪圈圈扩大,也越泳越深,拿起银子扯掉缠绕的草叶,放嘴里咬一口硌得她心花怒放。 “发财了发财了!” 她欣喜地把银子揣怀里,刚想游回去忽听一阵细小悦耳的轻笑声,夜里的风霎时加大,乱动的枝丫来回摇晃犹如炼狱怪影,韩嬷嬷的心‘咯噔’一声,手脚逐渐发寒。 她想走,可身体四肢却宛如被钉死一般一动也不动不了,头顶上的枯树枝吱呀乱晃,一颗黑漆漆的脑袋缓缓地探出来,长发散落下被风吹起犹如张牙舞爪的鬼手。 韩嬷嬷打颤,明知要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鬼抬起什么东西,然后慢悠悠的松手。 ‘砰——!’ 府外的马车安静停靠后门。 披头散发的‘鬼’悄声推开门,左右张望下便几步窜到马车上。 “还好?” 楚江夙裹着狐绒大氅如球一样侧坐旁边,瞧见人回来后担忧的神色淡化许多。舒诺伸手理了理头发,露出清纯小巧的脸,随意道:“没事。” 楚江夙踌躇片刻,小声问道:“你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钱韩两氏能如此猖狂,全因有些霍郁的指使。” “放心。”舒诺知晓他担忧什么,安慰一笑“那镜湖深而偏僻,等发现尸体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而且霍郁这人虽好面子,但也绝不会关心一个下人的死活。” “也是。”楚江夙点点头,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舒诺撩起车帘瞧向镜湖方向,嘴角勾起微笑,既然要去书院,临走前怎能不送些‘礼物’呢?那个钱嬷嬷不知本分以下犯上,这个姓韩的肯定不止盗窃这么简单,小家伙怕她担忧不说,可她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去。 还是有怨报怨,方为上策。 马车‘骨碌碌’行驶道路上向东而行,天边冒出鱼肚白,浅金色的光辉缓缓普照天地之间,土灰色的烟囱丝丝冒出热气,穿着朴素的百姓肩膀挑担,或手推木车开始一天的劳作,处处充满烟火气。 “每次入学府,我都很喜欢这里。”楚江夙也挑开车帘,探出脑袋向外看。 “为何?”舒诺问。 “因为这会让我觉得,我还是能融入这个世间的。” 楚江夙的眼眸平静且无神,舒诺却能体会出他话里的酸楚,父亲被囚,母亲被困,原本受宠爱长大的小公子却被一个疯子莫名搞得乱七八糟,生活变得猪狗不如,谁都能上来踩踏一脚。 看着小少年毫无表情的面容,舒诺心神一颤坐到他身旁伸手抚摸他的小脑袋:“说什么傻话呢,万家烟火,千盏明灯,总有一盏是为你亮起来的。” 楚江夙的身躯一颤,他没有说话只是转头躺到舒诺的膝盖上,乌黑长发垂下遮住他整张小脸,双手欲伸未伸,踌躇许久仅拽住垂落下来的衣袍。 “我……可以叫你飘飘吗?” “什么?”舒诺怀疑自己听错了。 楚江夙拽着她袍袖的手更紧,声音却更加平缓清晰道:“我可以叫你飘飘吗?” 飘、 飘飘……? 舒诺从未想过会听见这个名字,而且是从小楚江夙的嘴里对她说的,她神色有些复杂:“你……为何会这么说?” 楚江夙一顿,抬起头满是茫然地瞅着她:“不可以吗……” “倒也不是。”舒诺见不得他满眼委屈的样子,哄道“我只是好奇,小公子为何不唤我清兰,而是飘飘?” 楚江夙神色闪烁,垂下眸重新窝回舒诺身边:“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你,上次见你跳舞仙气飘飘的,那时就觉得此名字和你很般配。” 原来如此…… 舒诺的心境一时复杂的难以言喻。 飘飘。 这算是一个已然刻进她骨头里的名字,有多少次她借着这个名字死里逃生,又有多少次她利用这个名字拿捏楚江夙。 心意懵懂时,也曾因这个名字彷徨无措过,楚江夙也不止一次说他必不会认错人来使她安心。 可真的不在乎吗? 又真的无所谓吗? 往常夜深人静舒诺也不止一次羡慕嫉妒过叫‘飘飘’的姑娘,为什么她就可以先一步认识楚江夙,又为什么哪怕记忆混沌楚江夙亦依然记得她,还无所求的保护以及一次又一次的妥协让步。 可嫉妒完了她又会觉得自己没资格,毕竟她只是一个窃取别人身份来满足自己欲望的小偷。 但现在, 楚江夙因为先前哪一支与她完全没有关系的舞盯着她唤‘飘飘’…… 她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怎么了吗?”楚江夙的神色更显茫然“你若不高兴,我不叫便是了。” 失落的模样简直令人不忍。 “名字而已,倒是无所谓,只是以后……”她顿了顿,轻叹道“算了,那些都太遥远,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楚江夙疑惑,还想再问些什么,但见舒诺有些发愣的眼神,只好乖巧的闭嘴,静静地窝她身边。 …… 瀚澜书院。 孙太师建立起来的百家书院,无论贫民草莽,还是王孙贵胄,欲入学,仅需‘智’,金银珠宝贿赂者则一概不用。 浮生往事篇:小家伙委屈了 舒诺搀扶楚江夙下马车,红底黑字的牌匾高悬房檐。 穿着或华丽或朴素的学者陆陆续续迈上石板台阶,舒诺跟随着楚江夙也一路上前,幸好她先前有过女扮男装的日子,现在换一套小厮服,混进去竟没让人瞧出半分异样。 一路上的学子年龄均不等,或交流或阅读手里书册,但亦此时,后面传来不急不缓的马蹄声。 一辆朴素却又不失华美的马车缓缓停学院前,学子们纷纷顿住脚步转身瞧去,马夫跳下车架搬下脚凳挑开帘,一把折扇先映入眼帘,随后是一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漫步站出来,青玉的发冠束起乌发垂落于脑后,紫云麒麟的蜀锦素雅,衬得如玉公子宛若云尖上的仙。 “萧大公子。” “萧大公子。”…… 学子纷纷朝他打招呼,而如玉公子也眉目含笑,一一回礼。 “好看吗?” 耳畔突然有道声音,舒诺猛地转头就见楚江夙一脸闷闷的直盯着她。 “不好看不好看,哪有小公子好看。” 舒诺嘻嘻笑着,听得楚江夙轻哼一声。 “只是小公子……”她凑到他身侧轻声问道“那位少爷是谁呀?” 她听旁者都管他叫‘萧公子’,那和先前认识的萧慕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舒诺想着,楚江夙瞅她的眼神霎时变得莫测:“打听这些作甚,你不是说他不好看吗?” 呃…… 她能说未来的某一天曾被萧家人热情的撮合婚事吗? “好奇,纯属好奇……” “哼!” 小楚江夙撇过脑袋不吱声,而那位萧大公子则迈着步缓缓走近,他瞧见楚江夙先抱拳施一礼:“霍小公子。” 楚江夙冷冷瞟他一眼,没理会。 舒诺则发现因楚江夙的没理会在场众学子的目光纷纷怪异不满起来。 她便道:“萧公子见谅,我家小公子这几日嗓子有些不舒服,所以近来特别不喜张口说话。” “原来是这样。”萧大公子恍然“在下萧河,请问你是……?” 舒诺施礼道:“小的蓝青。” 潇河点点头,转身又朝楚江夙道:“听说上次入学,我府上家仆曾冒犯过小公子,今日特意来给小公子赔个不是。” 楚江夙低着脑袋不说话,舒诺则皱起眉:“萧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萧河徐徐道“府邸一家仆不小心摔坏小公子的一支木笔,小公子气不过俩人便大打出手,小公子敌不过受重伤所以我才来……” 没等萧河说完,楚江夙倏地放开舒诺的手转身跑了。 “阿夙!”舒诺不自觉大喊一声。 “唉,看来霍小公子还是生气啊。”萧河握着扇子,声音不轻不重的感慨。 旁侧围观的学子纷纷伸手指点, “不就是根木笔吗,有什么好生气的?” “就是,如此小气妄为世家公子,而且我听说这小公子虽冠有霍氏,但身份其实不明呢。” “我也听说了……” …… 周遭的议论声越演练越大,萧河用折扇拍打手掌,一幅深表遗憾却又漫不经心的样子。 舒诺听得发笑,走到萧河面前低低唤一声‘萧公子’,萧河轻轻应一声可下一瞬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舒诺拍掉他手里的折扇抬起脚狠狠踩上去,‘咔嚓——’一声,那折扇竟裂开缝隙。 “你干什么?!” 萧河身后的家仆怒斥,而萧河本人也冷冷盯着她。 舒诺笑了:“我不小心踩坏了萧公子的折扇,萧公子若是气不过大可以和我打一架,不过我瞧着公子身板和我相差无几,就不必在乎什么重不重伤,道不道歉了。” “你在威胁我?”萧河背着手冷哼一声“主子都跑了你却在这撒泼,霍小公子平时是这么管教你的?” “原来萧大公子知道奴仆是需要管教的呀。”舒诺露出平淡的笑意直直盯着他“是,霍家那个不着调的能管教出我这种粗俗家仆完全在情理之中,但我若没记错,萧家应该是百年世家?管教出来的家仆碰坏别人之物不仅不道歉,还对旁门公子大打出手。” “这就是书香门第?我看和我这种粗野之人差不了多少。” 萧河脸色涨红:“你!” “萧公子和诸位既然是来学习的,那就不要像村口大妈那样遇到点什么就嚼舌根,免得丢瀚澜学院的脸。” 舒诺不再瞧萧河和一众学子的脸色,转身去追早已跑丢不见的小家伙,石子长道弯弯绕绕,幸好没有岔路口让她为难,找来找去,就在一石狮像后面发现楚江夙。 小家伙抱着膝盖坐地上,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瞧着前方。舒诺走近,他的瞳孔里才有些色彩。 “你跑什么呀?” 舒诺气喘吁吁地来到他身边坐下。 “我……” 楚江夙语塞,其实他也说不好为什么,萧河那些话带着刺,就是想让他当众难堪出丑,明明很老套的手段,经历过那么多次他也知道该如何面对,可偏偏一想到她在旁侧站着看着, 心里就莫名委屈不行, 就好像日积月累好不容易砌好的山石仅她的一个眼神后轰然倒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简直不受控制。 “没什么。”楚江夙低喃“刚才是不是很丢人……” 舒诺很诚恳点头:“嗯,很丢人。” 楚江夙的小脑袋低得更甚。 “不过没关系,我把场子给你撑回来了。” 舒诺摸摸楚江夙的小脸,然后伸出手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她平稳坚定的心跳一声声响起,楚江夙静静听着竟是从未有过的心安。 “你不用害怕什么。”她道“在你强大起来前我绝不会离开你,所以你无须顾虑什么只需要按照自己的规划放手一搏,相信我,你会赢的。” 楚江夙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将脑袋埋进舒诺的脖颈闷闷的‘嗯’一声。 …… 哄好小家伙,他们也跟着学子们疾步走进书院。 孙太师授课,每位世家公子带来的家仆都禁止陪读,只得余学堂外等候,舒诺也不例外,看着高高悬挂的太阳,她有些无聊啊…… 浮生往事篇:别睡了!!! 旁侧的家仆也同她一样,不是找个暖和处懒散躺着,就是几个凑一堆边嗑瓜子边聊家里难伺候主子的八卦。 舒诺找不到空处睡觉,更不想陌生人谈什么家长里短,慢悠悠绕着学堂走,突然发现高墙壁那有扇小窗,左右张望下瞧无人朝她这边瞅,单腿弯曲,一下就跳上去,爬上窗户悄摸瞧着屋里的人。 衣衫或朴素或华丽的学子坐成一排又一排,手捧书卷认真听上方先生授课,时而起身提问,时而交流不同见解,学习气氛倒是异常浓郁,不过……楚江夙呢? 她落下视线,在一众大大小小的脑袋里她发现了极为特殊的一颗——因为别人都是脑瓜顶,而他只有后脑勺。 看错了…… 她自我安慰。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猛烈强硬,那颗后脑勺慢悠悠的动了动,缓缓侧过脸,睁开懵懂惺忪的眼皮。 “楚……” 舒诺艰难地将后面的话咽回去,他在干啥?上课不认真听讲他在干啥?她盯着那张精致的小脸蛋努力的朝授课先生的方向撇嘴。 你听课啊,你倒是听课啊! 跑这睡觉算几个意思,你对得起交的学费吗?! 楚江夙默默瞅她片刻,随后直起身,在舒诺殷切的目光中转动下脖子后趴桌上继续睡。 舒诺:“???!” 大哥!! 别睡,起来呀!!! 差不多正午时分,学堂上的课才停止。 舒诺环着胸看着有的学子出来,有的家仆进去,她倚靠圆柱上半分也没动,零零散散人差不多都走散了,才看见一小少年耷拉脑袋,跟蜗牛似的慢腾腾走出来。 “咳!” 舒诺猛咳一声。 楚江夙猛然抬头,对上舒诺的眼睛神情先是一亮,随后又低下脑袋怯懦懦地走来拽她袖里。 “先走。” 舒诺握起他的手,朝人稀少处走。 学院修建很大,除了最扩展地界的学堂,剩下的就是学子居住的学舍,学舍周围种满奇花异草,清澈的溪流穿过假山翠竹,荡起层层涟漪。 就是风大了点。 舒诺伸手系好楚江夙身上的小披风,静静看着他说道:“虽然我说我很理解你,但我也真的理解不了你为啥先生授课时睡觉,咱就是说家里其实是有床榻的呢?” “我没有睡觉。”楚江夙嘟嘟囔囔。 舒诺无奈到语塞:“所以你的意思是,先生授课时你趴在桌子上,没有睡觉,只是在用脑袋探索书院的木桌硬不硬,对吗?” 楚江夙声音一哽:“我趴桌子上也在认真听先生讲的什么。” 听起来很荒谬,他语气却很认真。 舒诺沉默片刻,问道:“你是不想让旁人看出来对吗?” 楚江夙乖巧地点下头。 “但为何?” 楚江夙却没有说话。 风静了,湖面也平淡下来。 舒诺神色复杂的看着小家伙,伸出手拍怕他的小脑袋:“算了,你有打算我就不掺和了,不过有什么需要的,你一定要开口告诉我。” “嗯。”楚江夙轻声道。 正午的暖阳晒肌肤上暖洋洋得很舒服。 舒诺估摸下时辰,拍拍长袍起身朝楚江夙说道:“都正午了还没用膳呢,我刚过来时看见好像有膳堂,我们去吃饭?” 楚江夙抬起小脑袋眺望远处瞧了瞧,又垂下眸想了想,随后摇摇头:“不了,你去吃,我不饿。” 说罢,小家伙站起身走回学舍关上门。 舒诺静静站着没动,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窸窣’的翻书声,闷骚的小孩子呀……她摇摇头笑了笑,但光学习营养跟不上也不行啊,得给娃多补补…… 舒诺突然觉得她操碎了老妈子的心。 瀚澜书院的膳堂是平等且为众学子开放。 舒诺走进膳堂,一众学子拿着盆盆碗碗,端着荤素搭配四菜一汤的标配纷纷寻找位子坐下,她扒拉门框探头瞅瞅,发现那些跟随来的家丁仆从均跟随自家主子身边,腾空位吃。 呃…… 这让独自前来的她有些尴尬。 “小公子?”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舒诺一激灵转头瞧去,就见重新换把扇子的萧河不知何时站她身后,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瞅着她。 冤家路窄。 她不自觉翻个白眼。 侍奉萧河的家仆不干了:“喂,我家公子在给你打招呼,你什么态度!” “切。”舒诺的白眼翻的更快。 她不管那主仆是什么反应,走过去要份饭菜,随后就找个偏僻的角落里静静地吃,菜淡肉咸,甚至有几样是山野里寻常见到的野菜,并没有想象中多么奢华。 但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 “怎就你一个人来,霍小公子呢?” 舒诺才吃两口,萧河就于对面坐下。 他展开那把哪怕寒风阵阵也依然不脱手的装样折扇,挑眉问道。 舒诺头也不抬:“我家公子勤勉苦学,学到忘食,却又怕我饿着所以先叫我来了。” 家仆撇嘴:“呵!谁不知道他整日上课睡觉,去年年初还考试作弊差点被开除,要不是孙太师保他,他现在都不知在哪犄角旮旯呆着呢,他苦学?啧——” “放肆。”萧河倏地收起折扇猛一拍掌心“不可随意编排别人。” 家仆低下脑袋假惺惺应一声,但朝舒诺投来的目光充满挑衅。 舒诺听见‘作弊’二字神色一顿,对着萧河的眸光晦暗不明,但也没有说什么只继续低头吃菜喝汤。 她有些明白,小家伙为什么要藏拙了…… 萧河见舒诺没什么反应,敲敲折扇眼珠一转:“其实我萧家和霍家于祖上有过一段缘分,我相信依霍家家主的本事,教导出来的人应该不会如此,就好比说蓝公子你,就是个不错的人物。” 舒诺掀起眼皮子瞧他:“我?” “是啊。”萧河换个姿势“今日学院门前,蓝公子的话让我感触颇深,于情于理本公子都觉得仅当一家仆为实委屈了你,你完全可以换一门第倚仗。” “就好比说,萧家。” 萧河将折扇轻轻敲打桌面上,神色温和,目光坚韧,如果她真的只是一平常小厮,早被这明里暗里的赞扬和更上一层的去处挑拨地心动了。 但可惜啊…… 浮生往事篇:萝卜香菇牛肉汤 舒诺冷淡地轻笑一声,喝完最后一口汤把勺子一放,缓缓道:“我吃完了,萧公子慢用。” “不是……”萧河收起折扇拦住她“你还没回答我呢。” 舒诺转过身瞅他:“如果我真的为了萧家给的名利从而放弃我现在的公子,敢问萧大公子真的敢用我吗?” 萧河一时语塞。 “而且……” 她双手环胸毫不避讳上下打量他,那灼灼眸光直盯着萧河和他身后家仆一起往后倒退一步。 “就萧大公子这幅容貌还不足以令我叛变。” 萧河的脸色莫名黑了。 舒诺懒得再理他,重新走到管理膳堂的老嬷嬷那轻声问道:“嬷嬷,还有吃的吗?我家小公子还未吃饭呢。” “哪家公子?”老嬷嬷边盛饭边问道。 舒诺犹豫片刻,但还是说道:“霍家的。” 老嬷嬷放下碗蝶的力道加重些:“拿走。” 舒诺瞧瞧,发现盛着的都是些烂汤底的食物,对上老嬷嬷低垂的眸子,到嘴边的质问又咽下去,小家伙在书院的名声已然很不好了,她要是再闹腾明儿个指不定又要传出什么呢。 指尖划过碗沿想了想,她抬起眸扬起温和的笑,朝老嬷嬷道:“嬷嬷,我看您面堂发亮,双目有神定是个顶顶好的人,想来您年轻时定是个漂亮又心善的姑娘。” 老嬷嬷一顿,斜眼瞟她一眼:“臭小子,你少在老娘这拍马屁。”话虽如此,但语气温柔不少。 “哪有。”舒诺继续道“我只是会看一些面相,有些话不由自主说出来而已,都是实话哪有什么拍马屁。” 她说的诚恳,脸上神情也极其肃穆严肃。 老嬷嬷被她逗笑了,“并非老婆子我刁难你家公子,只是每日的饭菜都定时定量,你这次是真的来晚了。” “不不不。”舒诺摇头“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想找嬷嬷要些东西。” 老嬷嬷疑惑,但也将耳朵凑过去听她说。 叽叽咕咕半天。 老嬷嬷很快就将她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萧河和家仆相互对视一眼,齐齐瞧向舒诺的食盘里多出的蘑菇、萝卜、小块肉和一些乱七八糟的酱料。 舒诺高高兴兴地朝老嬷嬷道谢,又天南海北地乱夸一通。 家仆‘切’一声:“马屁精,真庸俗,跟她主子一样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舒诺满不在乎地于他身旁掠过,同时道:“像我这种货色你家公子居然上杆子来拉拢,真眼瞎。” 家仆怒了脸色,却被萧河冷冷一瞪,他立马收回剩下的话。 舒诺端着东西轻快地走回楚江夙的学舍。 暖日已经偏西,回来的风要比去时的大。 裹着黑绒大氅的小少年依然端坐木桌前,神色严肃,手里的笔在宣纸上孜孜不倦地写着。 舒诺轻敲两下房门,随后一把推开将食盒放到楚江夙面前的桌上:“小公子,饭来了,不过我好像有些拿晚只剩些汤底了。” “没关系,你先放下。” 楚江夙没抬头,翻下书卷继续写着什么。 舒诺瞧他劲头十足,就没再打扰,拿出老嬷嬷给她的佐料,慢悠悠地朝学舍后院走,那里设有小膳房,来之后她专门研究过一番,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些干柴堆旁侧。 舒诺撸起袖子拿菜刀掂了掂,握住菜板上的胡萝卜‘砰——’地就砍下去。 楚江夙被那突如其来的声响震得一抖,默默抬起脑袋朝小膳房瞅一眼,随后又低下脑袋伸手去摸食盒。 嗯…… 嗯??? 吃的呢??? 咕噜噜冒着香气的汤白烟滚滚,舒诺拿勺子搅拌随后又切一把香菜撒进去,门口站着的小家伙不自觉吞咽下口水,她瞧见了伸手招呼他:“来得正巧,吃饭。” 楚江夙走到院里石椅上坐下,舒诺将熬好的一大碗汤放到他面前,接着再摆上膳堂里带回来的馒头和小菜。 “饿坏了?尝尝。”舒诺指下牛肉汤。 楚江夙碰碗沿却被烫了下,舒诺找来勺子递给他,他接过舀起一勺吹两下放嘴里,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 舒诺对此有些得意:“好喝吗?” “嗯。” 楚江夙频频点头,最后干脆不用勺了,端起碗边吹边喝。舒诺瞧他急不可耐的样子掏出袖里的帕子仔细为他擦嘴:“慢点喝没人和你抢。” 感觉唇角温热的指尖,楚江夙的脸莫名有些红了。 “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啊?”舒诺愣一瞬,随后笑得开怀“那你以后打算怎么报答我呀?” 楚江夙想了想,认真道:“金银?地契?美人?只要你说的,我都能做到。” 没想到楚江夙这么小就这么懂啊…… 但舒诺没有放心上:“我会考虑的。” 楚江夙神色黯淡下来:“你敷衍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本事报答你。” “怎会。” 未来堂堂楚凌侯,怎会和‘没本事’挂钩。 她拖着下巴:“我只是觉得,有你就等于拥有了所有。” 楚江夙一愣,随后脸色爆红:“我、我再去盛碗汤。” 瞧着跌跌撞撞,差点被门槛绊摔的小家伙,舒诺哈哈大笑,逗弄小孩子简直太有趣了。 日头缓缓落下,明月升起。 屋内点燃蜡烛。 舒诺坐铜镜前摘下木簪落下长发,冷淡的小脸多出几分温柔,她转头瞧着端坐床榻上全身紧绷的小家伙,挑眉道:“小公子,你好像很紧张?” “没、不是……” 楚江夙的身体绷得更紧。 舒诺起身走到楚江夙身边,楚江夙惊得急忙朝旁侧挪两步,瞧着紧抱床沿,还不自觉整理衣衫的人,舒诺对自己的形象头一次产生怀疑, 难道她在他心里就像个变态吗…… “别紧张,你还太小。” 楚江夙将床沿抱得更紧。 舒诺闭嘴,走到木柜里翻翻找找,最终又找出套被褥扔地上:“你睡上,我睡下,懂了没?” 少女的眼眸漆黑且明亮,楚江夙松开手,朝着她缓缓道:“要不然,你来床上,地上太冷了。” 舒诺想想:“其实地上也不太冷,但如果你愿意……”她倏地朝他张开双手,“我可以抱着你睡。” 浮生往事篇:放假! 楚江夙愣一瞬,突然朝床里一骨碌,“我睡了!”他拽过被褥盖上整个脑袋。 舒诺看着裹成蚕茧的小家伙,‘噗嗤’一下笑出声。 夜色绵绵,寂静无声。 窗外的寒风摇晃枝丫落下一片张牙舞爪的鬼影。 床榻上人悠悠转醒,侧头看一眼躺软垫上安然熟睡的少女,眸光动了动,他轻轻地起身,将棉被小心翼翼地盖到舒诺身上,少女熟睡的侧颜于月光下清纯且美好,楚江夙静静看许久,终站起身缓缓走出学舍。 屋外的风很大,吹得他举步维艰,可楚江夙面色不改依然缓慢而又坚定地朝一茅草舍走。 透过雕花窗,暗黄的烛火摇摇晃晃地闪烁,隐约似有一佝偻脊背的老者稳重的坐在那里。 楚江夙推开门,恭恭敬敬地跪到他身后。 “说罢。”孙太师没有看他,只翻动下书卷说道“今日所学,有几分悟,有几分疑。” 楚江夙恭敬的垂下眸。 …… 夜空繁星闪烁,浓郁的黑云层层叠叠似要将明月淹没殆尽。 屋内的烛火缓缓燃烧,灼热的蜡泪顺着红烛流下最终冷凝成晶,孙太师合上书卷,捻着胡须看向楚江夙:“孩子,来。” 楚江夙走到孙太师身侧,没坐下,端起茶壶为先生沏一杯热茶。 “阿夙,你很有天赋。”孙太师拿过那盏升腾热气的茗茶,端手里却没有喝“但心中戾气太重,为师怕有一天你会反身害了自己。” “无所谓害与不害。”楚江夙淡漠地扯下嘴角“世间施我于恨,我为何报以恩德?” “德也好,恨也罢,皆从于心。” 孙太师长叹一声,看向楚江夙的目光充满怜惜和无奈:“为师只是希望有朝一日,你因愤恨蒙蔽双眼从而伤了你身边那些真正关心你的人。” 楚江夙扯出个冷漠的笑,张张嘴刚想说‘他身边没有真正关心的人’,可话到嘴边却如何都说不出来。 脑海里的记忆浮浮沉沉, ‘清兰’唯美清纯的笑颜,‘张峥’口是心非的保护,还有那道虚无缥缈的微弱声音,这些无一不凝聚到一起逐渐形成一团雪白的光。 他不知道牠是谁…… 甚至他都不知道牠究竟是不是人…… 但牠始终萦绕他的身边,帮他、助他、保护他、承诺再也不会离开他,牠是他的,而他……也将是牠的。 楚江夙的沉默让孙太师轻叹一声,他转过茶壶反倒杯茶缓缓推到楚江夙面前:“你能沉默,说明你并非一无所有,心中的善念虽微茫,但决不可泯灭。” “先生。”楚江夙抬起头,第一次眼神带有迷茫地瞅向孙太师“那我要如何做,才能守护住心中的那一丝善。” 又如何做, 才能保护好牠……? 孙太师摇摇头:“这需要你自己去探寻。”他侧头望一眼窗外,“将要黎明,你也快回去,半月后的学试是你唯一踏出霍家,证明楚家的机会,万不可错过。” “我明白。” …… 往后的日子, 楚江夙埋头苦读玩命读书,舒诺则勤勤恳恳在膳堂的老嬷嬷面前疯狂刷存在感,今儿个送两束鲜花,明儿个说两句漂亮话,久而久之老嬷嬷的膳房里不知不觉多加了一道身影。 但她得到食材并不单单只给楚江夙煲汤做饭,有时还会帮老嬷嬷下厨让她好生休息,以至那天的伙食会比往常要好上许多许多。 接收舒诺做出来的食物的人,赞扬声不断,齐齐羡慕小公子身旁能有个如此心灵手巧的小厮,而那些看不上舒诺手上东西的人,则会越发厌恶起他们主仆二人,明里暗里地讽刺他们献媚。 舒诺不管那些讽刺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挽回楚江夙那‘劣迹斑斑’的形象,她也自知无法做到所有人都满意,但有一个算一个,只希望小家伙往后的流言蜚语能少些。 不过说来奇怪的是,最为像死对头的萧河,竟也收了她的东西,而且也制止了楚江夙的不少坏话。 日子就如此一点点过去, 临近中秋,学院破天荒给学子们放一天假期。 明亮的圆月悬挂于天。 不少学子兴高采烈的或回家访亲或街上闲逛。 唯有楚江夙依然在学舍里读书。 “他们都去瞧热闹了,你不去吗?” 大院里的嬉闹声哪怕隔得极远也依然清晰,舒诺回过头瞧着埋头苦读的小家伙,轻声问道。 楚江夙头也不抬:“不去,你若想去可以自己去。” 舒诺歪歪脑袋:“当真?” 浮尘往事篇:中秋,买糖葫芦吃 楚江夙一哽,抬头瞧她一眼,说不出话来。 舒诺细细为他研磨,小家伙低垂的睫羽于眼眸投下一层阴郁的黑影,他沉默地书写好似不知疲倦。 小家伙也未免太过沉闷了, 一点都没有孩子应有的朝气。 舒诺轻轻叹口气,在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后抬手抽出他的笔,“先别学了,咱们出去玩玩?” 楚江夙一愣,摇摇头要夺她手里的笔。舒诺侧身躲过伸指尖戳戳他的肉脸蛋:“既然学院放了假,就说明今日不学也没关系,走。” “可是……” “没有可是!” 舒诺端起严肃脸,认真道:“中秋佳节要和家人在一起,你忍心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外飘荡吗,而且我长得这么好看,没人保护被打家劫舍了怎么办?” 楚江夙听得一愣一愣的,但那一声‘家人’着实让心尖颤抖一下,面前少女表情装得严肃,可一双漆黑明媚的眼眸却堪比天上繁星,久久被注视着楚江夙竟觉得脸颊有些发热,急忙转头底下,懦懦的应一声:“好。” “好!” 舒诺伸出手拽住楚江夙:“快走快走,过节有庙会,肯定很热闹。” 握着指尖的那只手温柔而又温暖,楚江夙被她领着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许多。 道路弯弯绕绕,下山后的人世间已然换了一幅模样。小巧的彩色灯笼系成一串串高挂屋檐之间,来回的行人或结伴或同游,停留吆喝叫卖的小商贩前。 舒诺和楚江夙走大街上,琳琅满目简直看花了眼,舒诺还收敛,可楚江夙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了,不由得东瞅瞅西瞧瞧,有时还上手摸一摸。 终于有点小孩子样了。 舒诺很开心,握着楚江夙的手都不禁紧了紧。 他们沿河而行,走下弯桥时恰巧瞧旁侧有卖糖葫芦的,楚江夙不免多瞅几眼,舒诺看见了牵着他走到卖糖葫芦的小贩前面,说道:“来两串糖葫芦。” “好嘞!” 楚江夙抬起头眸光亮亮地看着她,舒诺顿时有些澎湃。 小贩拿下两串糖葫芦递过去:“您拿好,总共两文钱” 舒诺抬手摸下袖子,找着找着面色突然一僵, 她一个附人身躯的鬼哪会有钱啊…… 小贩瞧她神色有些恍惚,脸上的笑容不禁也有些僵硬:“公子,两纹钱。” 呃…… “这糖葫芦我买了。” 一只修长的手伸来,掌心朝上端端正正放着一锭银子。小贩瞧愣了,急忙推辞:“不……这也太多了我找不开。” “不用你找。” 穿着玄衣华袍的萧河含有笑意地说道:“只要这两位小公子吃得好,你这糖葫芦钱本少还能再加。” 小贩脸上满是犹豫神色。 “我们和他不认识,所以这钱不需要他出。” 舒诺淡淡瞟一眼萧河,拽着小楚江夙转身朝不远处的当铺走去,走进当铺瞧见当铺掌柜正嗑着瓜子哼着小曲,她摘下发髻上的簪子,敲敲木桌,“掌柜的,我要典当。” “活期,还是死档?”当铺掌柜头也不抬。 “死档。”舒诺说道。 当铺掌柜拿起来左瞅瞅右看看,远处望近处瞧,恨不得要将簪子拆开才好:“你这簪子非上等货色,没有宝石翡翠,更没有镶金带银,根本不值钱有什么好典当的?” 舒诺不管他:“这里面的奥秘你不懂,你就直说多少钱。” 当铺掌柜瞧她神情淡然不卑不亢的样子,对手里的簪子不禁带有几分审视,想了想道:“五十纹。你若同意就换,不同意那咱就……” “同意!” 不等掌柜说完,舒诺急忙应道。 看着对方一脸神采飞扬,当铺掌柜突然肝有点疼,他好像……给多了…… 舒诺随意扯下条布带将所有长发全部缠起,牵着楚江夙重新回到卖糖葫芦的小商贩前,“两纹,两串糖葫芦。” “好嘞。” 小贩拿下两串糖葫芦递过去。 舒诺接过,将另一串递给楚江夙。可楚江夙垂着眼睛,拿到糖葫芦好似也没怎么开心。 “你……是个姑娘?” 旁侧一直未动的萧河看着舒诺定定说道。 楚江夙突然抬起头盯着他,眸色幽深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舒诺则白他一眼,牵着楚江夙往前走。 “青公、不青姑娘……”萧河几步追上与他们同行“怪不得本少邀你入我门下你拒绝了,原来竟是名女子。” 楚江夙的眸光在他们二人间徘徊。 舒诺轻笑一声:“我是不是女子,与萧公子好像都没有什么关系。” 浮尘往事篇:不想离开你 “话不如此说。” 萧河‘唰——’地一声展开折扇,过路的人纷纷缩紧大衣一脸怪异,他也自知有些尴尬又将扇子给合回去了:“虽是女子,但依姑娘的胆识和性情或许有更好的选择,而且我知小公子在学院举步维艰,若是我们两家多多往来,岂不……” 萧河喋喋不休,舒诺感觉小家伙握着她的手的力量越发使劲儿,她知晓他心里不安,反握住他的手也稍稍加大些力道。 “萧大公子。”她道“我的未来如何我自是清楚也有打算,不劳烦您费心。” 萧河挑下眉梢:“拒绝的这么痛快?你就不怕我一生气把你女子之事说出去?” 舒诺闻言倏地停下脚步,楚江夙满脸紧张地望着她,萧河神色惬意优哉游哉, 她注视萧河,认真且严肃说道:“那萧公子可要快快去说,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就连孙太师也要知道。” 萧河脸上莫名一僵,舒诺不再理会他带着楚江夙转个弯角隐没身影。 “公子。” 身后陪同的家仆犹豫地戳戳自家公子:“那咱什么时候告诉太师那小公子身边藏个女人?” “告!告!告什么告!”萧河恨铁不成钢地用折扇敲打小厮“你是想让太师觉得,本公子已经无聊到专找女子下手了吗?” 家仆躲闪不及被打几下,“那、那公子为何总想拉拢她。” “先前于书院见她,便觉得此人非池中物,霍家那种地方不太适合养这样的人,可没想到……”萧河顿一下,眸光望向舒诺和楚江夙消失的方向。 霍家的那种局势明眼人都看得清, 他不信她不知道, 既然选择面对,那他还是不要做强人所难的事情了, 更何况他们萧家和霍家…… “唉。” 萧河轻叹一声,伸手再拍拍家仆的脑袋:“走了,朝别处转转。” …… 身上虽只有五十文,但舒诺可不会亏待自己,该吃吃该喝喝,一条街上的零嘴可谓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嘴巴根本就没有停歇过。 “喏。” 她将一串烤得冒着油光的肥肉串递给楚江夙:“这个好吃,多吃些,然后长高高。” 楚江夙瞧着第不知多少递到眼前的食物,嘴角不自觉抽一下,但还是接过来轻轻‘嗯’一声。 情绪远没有刚出来时高涨,舒诺知晓萧河的话给小家伙的心灵带来不小的创击,她虽直言拒绝,但那些话定如尖针一般刺进小家伙心里拔不出来了。 小楚江夙转着手里的烤串跟猫儿似的一点一点啃着,舒诺左右张望下,瞧见不远处的东西眼睛一亮,她半蹲下来看着楚江夙道:“你在此处等我,别乱跑,我马上就回来。” “可……” 楚江夙握紧她的手指刚想说‘能不能一起去’,舒诺却先一步抽出指尖,直直地朝远处跑。 楚江夙维持伸出指尖的姿势愣愣发神,沉默许久她才缓缓低下睫羽,冷白的手指比常人更显出几分青色,那是在霍府干活时长年累月泛出来的,很难看,连他自己都觉得难看。 楚江夙握紧成拳头,瞧一眼右手拿着的糖葫芦神色明暗未觉,其实萧河说的很对,一落魄子弟,一名族贵胄,飘飘跟着他远不如跟着萧河好些,可为什么…… 一想到飘飘远离他要去投靠另一人,对另一个人好,他的心里就如刀刮般难受,他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也不明白是什么感受,茫然地抬起头望向月亮,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压抑得难受。 “谁家的小孩子长得这么好看?” 一只大手倏地抓着他的胳膊,楚江夙大惊慌忙要甩开那人:“放开我!” 那人长相消瘦,一双倒挂的三角眼贼溜溜乱转,他看着楚江夙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你怎么一人在这里呀?是跟家里人走丢了吗,叔叔带你去找他们好不好?” 楚江夙独自外出的机会少,但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过节时不去游船赏花反抓他一落单的小孩子不放手,不出意外多半是个人牙子。 “不了。”楚江夙冷冷拒绝,胳膊使劲儿抽回“我家人马上就回来。” 人牙子‘嘿嘿’笑两声:“别装了,刚才我都看见了,你哥哥抛下你后就自己离开,这说明你被抛弃了他不要你了。” 不要、我了……? 这句话犹如惊雷炸得楚江夙耳朵轰鸣,神色有些恍惚,连人牙子抱起他都没有发觉。 “对啊,不要你了,所以你就跟叔叔走,叔叔会给你卖个好价钱的嘿嘿嘿嘿。” 浮尘往事篇:唯愿你平安喜乐,所愿皆真 “放开我家孩子!!!” 人牙子才没走几步,就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暴吼,随后后脑勺就被飞来的硬物猛砸一下。 “谁啊!” “我!” 楚江夙的眼睛紧着一亮。 舒诺从脚下又捡起块板砖放手里掂量, 她不过买个花灯的功夫,居然就有人敢偷她家孩子?! 好家伙,想死是! 或许怒意太盛显得气场过强,人牙子竟呆愣愣站在原处没有言语也不敢动作,楚江夙趁机会低头狠咬人牙子手腕一口,人牙子吃痛松开,他急忙跑过去抱住舒诺的腰。 此时周围围拢的人越来越多了。 舒诺一手抱住小家伙,眸光紧盯着人牙子恶狠狠道:“敢拐我家孩子,我送你见阎王爷,报官!” 一听‘报官’二字,人牙子吓得拔腿就跑。 舒诺掂量手里的板砖再次飞出去,同时高声大喊:“大家伙儿一起将他扭进衙门报官,不然下次还不知要偷谁家的孩子!” 瞧热闹的人听后神色纷纷骤变,几个壮年男人撸起袖子一下扑到被板砖砸地上的人牙子,“走!去报官!” 牙子被压走,人群也渐渐散开。 楚江夙拽着舒诺衣袍眼睛亮亮的看着她。 “这么看我做什么?”舒诺弯下腰与他对视“你该不会以为我丢下你不管了?” 被戳穿的楚江夙脸蛋一红。 “你呀。”舒诺伸出手来回揉捏他的脸“整天胡思乱想,我怎会丢下你?” 楚江夙的脸被揉来捏去活像个面团儿,他也不生气任由舒诺玩弄。 等玩儿够了,舒诺提起右手上的莲花河灯在他眼前晃了晃,“走,我们去放河灯。” 楚江夙看着,郑重地点下头:“嗯。” 清澈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舒诺将浅红色的莲花灯递给楚江夙,同时也给他一张纸和一支笔,楚江夙纷纷接过,神色有些茫然。 “这是一盏神奇的莲花灯。”她道“你将烦恼或心愿写上去,再沿河放走,天上的神只看见了会实现你的愿望。” 楚江夙静静盯着手上的莲灯:“小孩子东西。”但还是蹲下来,认真想了想,随后在纸上写下几笔。 浅红色的莲花灯漂荡湖面上,闪闪烁烁犹如一颗红色的星星。 舒诺坐岸边静静看着,转头朝楚江夙问道:“写的什么呀?” 楚江夙回答:“我的心愿。” “什么心愿?” 楚江夙一顿,耳根子有些发热转过头不看她。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瞧他羞赧的样子,舒诺更想逗逗他,伸出手猛将人拽进怀里,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抬起他的下巴,学着痞子模样嘿嘿笑两声“小美人,最好老实交代,不然的话嘻嘻嘻嘻……” “别闹了。” 楚江夙脸蛋子更红,挣扎着想要脱身却被舒诺抱得更紧:“我哪有闹,说不说。” 伸手又开始揉捏他的脸蛋。 楚江夙躲不开逃不掉,只能跟个虾米似的蜷缩舒诺怀里任由她折腾。舒诺揉捏得心满意足,松开手不再‘欺负’他,揉揉他的脑袋轻声说道:“安心,无论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 那盏浅红花灯已经漂荡出很远,遥遥望去唯像一颗星子。此时,夜空突然绽放出火花,一簇紧接一簇,美丽而又明亮。 “阿夙,你快看。” 舒诺仰起头望着夜空花火,记忆似有些恍惚,犹记得那座高塔楼上,也有人带着她去瞧满天星火,握着她的手诉说缱绻。 她静静看着天上烟火,却没发现怀里的小家伙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漆黑双眸满是她的倒影,那么认真,那么虔诚。 ‘唯愿心中人平安喜乐,所愿皆真。’ …… 三日后, 学试。 偌大的学府气氛肃穆,鸡还未鸣学子们就已经穿戴整齐,手拿书卷做最后的准备。 舒诺看着楚江夙喝完小碗里的米粥,拿出帕子给他擦嘴:“放轻松,没问题。” 楚江夙认真应道:“嗯。” 古铜钟声缓慢而又沉重地敲打三下。 楚江夙缓缓地走进考场小院。 身后有学子交谈: “哎,你听说了吗?说世家里有位家主夫人同外男私会,被当家主人抓个正着。” “知道,听说那俩人被抓的时候还死活不撒手,家主一气之下将男的打个半死,那家主夫人怀有身孕,若不然都得入猪笼。” “啧啧,霍家好歹也算半个世家了,竟然还出这等丑事,真是笑话。”…… 楚江夙倏地顿住脚步,两眼发狠:“你们刚才说什么……霍家怎么了?!” 浮尘往事篇:爹!!!娘!!! “你还不知道吗?” 一学子愣下,随后说道:“外面都传开了,说霍家夫人背着人私会外男,而且那外男样貌极丑,好似还是一残废,你说这夫人偷人也就算了,居然还找了个……哎?你去哪儿?” 楚江夙的脑袋‘嗡嗡’作响,他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舒诺正打算找个舒适的草坪嗮日光浴,就见到楚江夙跌跌撞撞地从正门院跑出来飞速地往山下狂奔,她愣愣地不知反应,但回过神时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跑了。 “唉,马上开考了你们去哪儿?” 迈上石阶的萧河瞧见楚江夙和舒诺一前一后地往下跑,不由地大喊一声,可那二人都忙着跑没功夫回答他。 萧河更疑惑,转过头便见有俩学子探头探脑地站正门院的门口,他皱皱眉走过去上下打量几番:“你们俩是学院的学子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那俩人纷纷一顿,相互使个眼色拔腿就跑。 “公子,他们也太没礼数了!” 家仆愤愤不平,萧河则一敲手上的扇子摇摇头道:“不尽然啊,那两人鬼鬼祟祟,恐连本院学子都不是,何谈礼数。” 家仆闻言一愣:“那他们……” 萧河挥挥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无论什么,都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走。” …… 霍府, 大门半敞半合。 楚江夙跑回到霍府前双腿已经打颤了,长发凌乱不堪,衣袍也被汗水湿透,隔着层层门障他依然能听见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 “爹!娘!”他忍不住大喊。 大厅内, 一个浑身伤痕手腕处套着锁链的男人正被人来回踢踹,他躬着身咬着牙,哪怕身上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他也依然没有半分求饶的意思,铁骨铮铮,唯有那束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女子。 “楚郎……” 女子泪眼婆娑,想要跑到男人身侧,但她身后的霍郁紧紧禁锢她的肩膀使得牢牢坐椅子上动弹不得,视线落到她隆起的肚子上,嘴角笑得晦暗莫测。 “霍郁!你个卑鄙小人!老子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楚非狠狠瞪着霍郁放到女子肩上的手,恨不得瞪出个窟窿出来。 霍郁微笑地摇两下头:“楚家主,小声点。吓到阿卿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你!” 楚非的瞳孔撕裂更甚。 霍郁继续笑了笑:“你也不用如此敌视,我知道你和阿卿有份情缘,分开后心里多多少少都有几分念想,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就让你们多团聚团聚。” 楚非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爹!娘!” 熟悉的呼喊声突然响起。 楚非和阿卿的身体均是一颤,猛然转头就看见小小的身影急速跑过来。 “阿夙!” “阿夙!” 他们齐齐惊呼,都高喊着让他别过来。 可楚江夙哪会听,跑过去就要推开殴打楚非的那些壮汉,但他的力量着实太小,不仅没推开反倒被甩飞地上。 “阿夙!” 楚非瞳孔裂出血丝,阿卿更是泪流满面,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都给老子滚开!”楚非浑身用力猛地将围压他的人挣脱开,他伸出手要去护楚江夙,却忘了缠绕身上层层叠加的铁链,霍郁眉目一寒,伸手一抓一吸,那垂落地上的铁链像有生命力搬倏地飞到他的手里。 他猛地一拽。 “爹!” 楚江夙一声大喊,翻起身就要去拽父亲,旁侧的凶煞大汉岂会给他如此机会,从后面胳膊一勒,楚江夙差点被勒断气。 “霍郁!”楚非盯着他,长发散乱翻飞像个疯子大喊“你个孬种,欺负女人和小孩算什么本事,有种冲我来啊!来啊!” “行呀,那本家主就成全你。” 霍郁手握链子的手突然一抖,楚非身体不由朝前扑,霍郁手掌一开一合,他倏地瘫软在地,一只银丝绣边的鞋踩到脸上。 “滋味如何?”霍郁碾了碾,眼底笑意更加银承痛快“很耻辱,很厌恨对?你知不知道,我想这样做已经很久了。” “为什么……”楚非滚动眼珠瞟向他“霍郁,我自问对你问心无愧,从入楚家门下开始我也未曾亏待过你,可为何……为何你一定要对我家羞辱至此?!” 霍郁一愣:“我没说过吗?”随后歪着脑袋想了想,恍然道,“哦,或许我真的没说过。” 他收回脚慢慢蹲下来,掐住楚非的下巴逼迫他直视自己,含着笑一字一顿道:“不知你记不记得……一个叫霍枝的女人?” 浮尘往事篇:我死,他们活 霍、枝…… 不仅楚非,就连阿卿都是一愣。 “看来你没有忘。”霍郁甩开手站起来,眼神满含不屑地看着他。 楚非的语气明显有些低了,“你、你是她的孩子……?” “也可以说是你的孩子。”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于堂内炸响,楚江夙不挣扎了,就连随后跟来的舒诺听见后都是一愣。 年少的楚非也曾鲜衣怒马,想着闯荡江湖成为一代绝世大侠,他如此想的,也如此做的,腰间挎剑行侠仗义,豪杰之名远扬,爱慕者自是众多,而霍枝就是其中之一。 江南下的琵琶女无父无母孤苦无一,被人反复贩卖成为最为不堪的扬州瘦马,被粗鲁的客人刁难,英勇的侠士出手相助,很是俗套的英雄救美,琵琶女却也因此一见钟情。 “可谁又能想到,这份一见钟情会害了她的一生呢?” 少侠被敌家暗伤,身中会暴毙的媚药痛苦不堪,琵琶女见情郎如此于心不忍,便舍了身替他解毒。 一夜春宵,鸳鸯戏水。 “少侠清醒后良心不安,许了琵琶女诸多,金银、田地、房屋等等……”霍郁瞧着低着脑袋默不作声的楚非,嘲讽地勾起嘴角嗤笑道“却唯独给不了琵琶女想要的真心。” “琵琶女黯然伤神,也没有强加所难,少侠离开继续独闯江湖,可琵琶女没过多久竟诊出怀有身孕,这对只能靠色相为生的她寸步难行,她不知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去寻找那位少侠的踪迹。可结果……呵呵,阿夙你要不要猜猜这琵琶女看见了什么?” 霍郁将问题抛给楚江夙,可楚江夙的神色已经茫然到无助,他侧过头瞧向始终低头不语的父亲,和神态明显疲倦下来的母亲,心里似有什么堵着,但他完全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舒诺听着,心里却猜出七八分,一扬州瘦马,在世人眼里连人都算不上,楚江夙的父亲再如何仗义,如何正直,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忘了。 霍郁继续道:“她来到这里,看见心心念念的情郎,搂着一美丽漂亮的富家小姐,他们和和美美,犹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她甚至听见,不久后他们还将有个可爱的孩子。” “女人听后黯然神伤,独自生下孩子并将他带大,可一个无亲无故,四处漂泊的女人除了一张脸蛋,好像也没什么可做的了。甚至在少侠孩子满月时,女人的孩子还吃过管家分发的甜糖。” “阿夙,那糖可真甜啊。” 楚非突然怒吼一声:“够了!”他抬起眸毫无感情地盯着霍郁,“所以你是来为你母亲讨公道的,对吗。” 霍郁扯起嘴角嗤笑道:“公不公道我不想说什么。我只想让楚家尤其是你……”他定定盯着霍郁,“来感受下我母亲所受的痛苦。” 大堂里沉默。 楚非突然站起来:“我明白了。”他的目光深深扫过自己的孩子和夫人,最后定定落到霍郁身上,“放过我的孩子和夫人,我的命和楚家都可以给你。” 霍郁阴冷一笑:“你的命有什么好稀罕的?而且现在的楚家早已湮没世人眼里,所有人记住的都是我霍家,就凭这你也好意思?” “你真以为改个牌匾霍家就能代替楚家了吗?”楚非静静说道“朝堂里的支流,是敌是友的面孔,楚家虽不大但也有自己的命脉,你不也正因如此,才拼命将楚家和霍家融为一体吗?” 霍郁神色沉寂下来,他从袖里甩出把匕首扔掉楚非面前:“该怎么做,你心里明白。” “不行!夫君!” 阿卿挣扎要起身,但站立她身后的侍女面无表情地摁压着她,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滑落,如何都止不住:“夫君,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要陪我白头偕老一生一世的夫君……” “对不起,阿卿……”楚非看着她的神色异常温柔,唇角翘起的笑却满是苦涩“是我做了错事,误了你和另一个人,我不是个好夫君,也不是好父亲,更不配做这个楚家的家主,今日我的死能给你和阿夙带来生机,何乐而不为呢……” 他转过头又瞧向楚江夙:“阿夙,你长大了,要照顾好娘亲知道吗。” “爹……我知道……” 小楚江夙的双手颤抖得握起来,他眼眶通红到发狠,但却一滴泪都没有落下来。 楚非转过头,盯着神色颇有些悠闲的霍郁,“卧房第三层的格子里,有你想要的东西。霍郁,如果我死后你不信守承诺,我便是化成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浮尘往事篇:改变不了的命运 霍郁轻嗤一声,冷然不屑地看着他。 尖锐冰凉的刀刃刺入胸口迸发出浓稠的血泽,楚非咽喉滚动,高大的身躯摇晃犹如山石碎裂一般轰然倒塌。 “夫君!!!” 阿卿挣扎着要跑过去,可她身后的侍女用力压着,哪怕她挣扎再剧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缓缓倒在面前。 “阿、卿……” 楚非朝她的方向缓缓伸出手,阿卿的身体也不禁超前倾斜,霍郁见此轻啧一声,抬起脚猛地踩上楚非的胸口用力踩碾,一口接一口的鲜血不住往外流出,楚非一瞬不瞬盯着阿卿,终是黯了神色,却没有闭上眼睛。 “夫君!” “爹!” 楚江夙一口咬上大汉的手,猛被甩飞出去,他顾不得身体撕裂般的疼,爬起来直朝楚非扑去,霍郁的神色晦暗莫测,舒诺见状急忙先一步拦下楚江夙,一把将他推到地上:“家主都没发话,你扑来扑去的干什么。” 楚江夙被推懵了,盯着舒诺和霍郁恶狠狠道:“都是你们害了我爹,我要为我爹报仇!” 舒诺斜眼瞟一下霍郁,他的神色没什么变化,但嘴角的笑意明显狠厉许多,她走上前拽住楚江夙的肩衣:“报什么仇?你现在自身都难保,还成天妄想什么。” 边说话边将身体拦住霍郁的视线。 霍郁这人本身就像个疯子,楚非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妻儿平安,这件事他信不信她不知道,但她是绝对不相信的! 小楚江夙已经在她手下拼了命地挣扎,还高喊着‘放开我’!主位上的女子刚失去夫婿,又见自己的孩子被‘残忍’对待,气血攻心直接晕倒过去。 “娘!” 楚江夙见状要跑过去,舒诺一把将他拉住并伸手捂住他的嘴。 或许这‘母慈子孝’的一幕取悦了霍郁,他沉沉低笑两声抬手挥挥:“将她带回去,记得别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侍女应一声。 他转过头瞧向舒诺和她揽着的楚江夙,挑下眉朝舒诺说道:“清兰,他就交给你了,这些天难为你伺候他良久,本家主会为你记上一功的。” 舒诺感觉怀里的小家伙颤了颤,她抓着他衣襟的手紧了又紧,脸上却适当流露出欣喜和爱慕的表情:“谢家主!” 霍郁满意地走了。 不能太过招摇,舒诺带着楚江夙回到他原先的北南院,钱嬷嬷和韩嬷嬷两大蛀虫死了,整个院子都肃静不少,她拖着楚江夙回到屋子里,刚关上门,一盏茶壶就冲着她飞过来。 舒诺大惊,赶忙躲开。 茶壶掠过她的耳旁砸到木门上,‘咔嚓——’一声碎得四分五裂,飞溅起来的白瓷片划过脸颊陡然一痛。 舒诺迟缓地伸出指尖抹掉流下来的血,静静看着楚江夙。 看着碎落地上的瓷片楚江夙也是愣了愣,心里的郁结和不甘的怒火随着那甩飞出去的茶壶压下去不少,理智回笼却越想越憋闷还有委屈,他撇过头不敢瞧舒诺,抬起袖子摸一把眼泪,眼眶通红。 唉…… 还是个孩子。 舒诺轻叹,走过去朝楚江夙伸出手,楚江夙却一巴掌拍开:“别碰我!” 舒诺顿了下,收回手随意找个软垫子坐下:“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要报仇。”楚江夙眼眶通红地握紧双拳“霍郁逼死我父亲,我绝不会放过他!” 舒诺垂下眸摇摇头:“现在恐怕不行。” “你什么意思!”楚江夙猛然转身紧盯着她“你是觉得我没本事报不了仇,还是你同那霍郁本就一丘之貉,那些情谊都是谎言你只是来看我笑话的!” 他吼得有多大声,眼里泪珠就有多失控。 舒诺瞧着快要崩溃到失去理智的孩子,抬起手猛将他拽进怀里。 “放开我!” 楚江夙挣扎,一低头又不管不顾地咬上她的手背。 手背疼得她有些抽搐,舒诺没有甩开他,只是一下一下温柔且轻缓地抚摸他的脑袋:“你父亲以死换取你和你母亲的一线生机,你现在不能单靠一腔愤恨就将此路断掉,报仇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今日你扬言复仇,或许明日霍郁就会断掉你和你母亲的生路。” 楚江夙的缓缓松懈开力道,他眼眶含泪满是茫然地瞅着舒诺:“那我该怎么办……飘飘,我好恨……” 小少年流着泪,舒诺缓缓将他抱进怀里:“或许做错事情的人是我,文举……真的不适合你。” 当初附身张狰的时候,她有想过改变楚江夙的命运,那个杀人如麻,视生命如草芥般的人,若是从小好生培养走上正途,未来会不会就少受些千夫所指的谩骂, 所以最初她选择拯救小家伙的人,是那位德高望重的孙太师,她相信依孙太师的为人和学识,定会给楚江夙带来不一样的路。 但事实证明她错了,人心的黑暗岂是单靠那一点光就能改变的? 今日学试,是小家伙改变人生的一次机会,再等便是要三年后,可如今的他别说应考,就是下三年霍郁都不会再给他了。 “阿夙,知道战场吗?那是一条危险却又上位迅速的地方。” 楚江夙擦干眼泪,抬起眸认真看她:“我不怕!” “好。”舒诺轻柔地为他顺好长发“我会送你去那里的。” 楚江夙点下头,视线转动落到舒诺的手背上,一排整整齐齐的牙印刺透肌肤留下青紫色印记,还透出红血,想起发疯时做的事儿,心里的愧疚感一下油然而生,他握着她的手有些颤抖问道:“飘飘,疼吗?” “疼。”舒诺撇下嘴故作委屈道“尤其是你眼泪滴到上面的时候,更疼。” “那我不哭了。”楚江夙胡乱摸把眼泪,小心翼翼捧起她的手认真道“我给飘飘呼呼,呼呼就不疼了,我以前受伤,娘亲都是这么做的。” 舒诺任由楚江夙作为,眼眸盯着他的侧颜脑海里不断思索。 …… 晚上, 舒诺去主卧找霍郁。 明亮的夜明珠一颗颗悬挂,柔软雪白的棉绒毯铺就满地不带有一丝杂色,霍郁懒散地躺枣红木的贵妃椅上悠闲地看着书,听见门响瞧见舒诺,眉目轻微一挑:“来了?” 浮尘往事篇:霍郁,我要杀了你! “家主。” 舒诺故作羞涩地走过去浅浅施一礼,霍郁招招手,她走过去却巧妙躲开霍郁抓来的手,在他神色阴郁前端起桌上的酒杯甄酒,然后娇俏地碰到他面前。 霍郁没有起身,就借着舒诺的手一口口喝下杯中酒,末了伸手一拽,牢牢握住舒诺纤细的手腕,他静静盯着她:“本家主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清兰竟生的如此好看。” “家主说笑了。”舒诺收回手腕竟动弹不得,她微低下头找个尽可能离霍郁远些的位子坐下“家主身边的美人那么多,夫人也是绝色,清兰一介婢女岂能相提并论。” “夫人?”霍郁扬起薄唇笑了笑,手掌用力一点点把舒诺往自己面前拽“你是说那个黄脸婆,能唤她一声夫人无非是她肚子争气,若兰儿也争气,这声‘夫人’唤给你听也不是不可。” 他刻意压低声音附到舒诺耳畔。 舒诺脸庞猛然抽搐下,侧过身不让霍郁瞧见她忍不住作呕的表情。 “怎么,羞涩了?” 霍郁的兴致愈发高涨,他伸手掐住舒诺的下颚迫使她转向自己,今儿个他心情好,若是面前这女人懂得眼色的话他不介意收下。 那张脸越发靠近,舒诺低着头突然转向旁侧。 “怎的?不愿意。” 霍郁的脸色有些阴沉了。 “自是愿意的。”舒诺喃喃道“只是奴婢今日见到血,着实有些……” 霍郁冷冷盯她片刻,突然手臂一挥就将舒诺摔到旁边:“那你来做什么?” 舒诺揉揉被摔疼的胳膊,故作委屈道:“奴婢听家主的话一直呆在小少爷身边,现在家主主缆大权,奴婢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回来做什么?”霍郁瞟她一眼“我瞧着那小贱种也不像全心全意相信你的,任务没完成回来作甚。” “家、家主……?” 舒诺有些懵,似有些听不懂他的话。 那一闪而逝的愣然若放平时霍郁一定能觉察出来,但酒气上头已然没有往日的警惕性,平躺软塌上低低絮叨:“一个小贱种也配撺掇我的人为他卖命,简直是笑话!本家主也要让他体会一把什么叫背叛的滋味。” 竟然是因为这个…… 舒诺说不出现在是种什么心情,但她觉得倒可以利用下:“奴婢……倒有个想法,可以让小少爷体会到背叛。” 霍郁来了兴致,挑眉道:“你说。” “奴婢和小少爷相处时间并不长,想要取得信任再加以背叛或许需要许久许久,但有个人就不一样了,她可以直接让小少爷品尝到背叛的滋味。” “你是指……” “阿卿夫人。” …… 那条暗道依然燃着许多红烛。 ‘咔嚓——!’ 刚走到最底端,瓷器破碎的声音就骤然响起。 “滚开!你们都滚开!我要见霍郁!我要见霍郁!!” 熟悉的嗓音透露着喑哑,舒诺听着里面‘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禁多出几分感慨,小家伙和阿卿夫人不愧是母子,连发泄方式都一模一样。 霍郁脸色阴沉,撩开薄纱帘一眼瞧见瑟缩跪地上的俩侍女,以及手握尖锐瓷片刺着脖颈的女子。 “家主。” 侍女瞧见霍郁如释重负。 霍郁摆摆手,让她们退下。 “霍!郁!” 阿卿见到他一脸狰狞,她手举瓷片猛朝霍郁胸口刺去,霍郁冷眼瞧着她,背着手慢悠悠的朝旁侧一躲,阿卿转瞬便扑了个空。 眼看人就要摔倒地上,舒诺赶忙伸手牢牢抱住阿卿,缓解她扑来时的力道,身体站稳,阿卿手里的瓷片也猛地朝她脖颈刺去。 舒诺抬起手握住,鲜红的血顺着掌纹滴答滴答滑落,阿卿阴冷地看着她,眼眸里也是说不出的愤恨:“还有你,你是霍郁的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虽然但是……她还不能辩解。 舒诺深深呼口气,拉过阿卿转过手腕干脆从背后给她来个熊抱,既不用担心她伤害她,又不怕她伤到自己。 霍郁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们二人‘互相伤害’,直见到舒诺有些力不从心时才悠悠开口,“好了。”他掸下袖子,“阿卿别闹了,想想阿夙。” “我呸!” 阿卿一口吐沫喷出去:“你没有资格跟我提阿夙!我奉承你,讨好你,只希望你能网开一面放过我的夫君和孩子,可到头来一切皆空,夫死子伤,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要拉你下地狱,我要你给我的夫婿陪葬!” 说着又要往上冲,舒诺紧紧抱住她的腰怕她冲动。 霍郁不屑的瞧着她:“就凭你?” 阿卿眉目愤怒更甚:“霍郁!少一幅阴阳怪气,我要拉着你陪葬,还有这肚子里的野种,我也绝不会留下他!” “哦,那就算了。”霍郁静静看着她“阿卿若不想为本家主孕育子嗣,本家主可以找其他人,就好比说你后面那婢女就很不错。” “你……” 阿卿似没想过霍郁会说出这番话,一下愣住:“虎毒不食子,你就一点都不在乎?!” 她就知道…… 舒诺低着头垂下睫羽防止眼里的无奈外露,阿夙的娘亲一定备受呵护,不然想法怎会如此单纯。 霍郁显然也被她单纯到了,神色转转颇有些难以言喻。 “家主!”舒诺趁机会开口“我来解决此事,我会让她乖乖听话的。” “你们休……唔!” 舒诺默默捂住她的嘴。 霍郁走开,但却没有走得很远,而是找张椅子坐下。 舒诺半搀半拖将阿卿拽到一绒垫子上坐下,阿卿怒目瞪着她,仿佛只要她一松懈,她就会找准时机咬断她的脖子。 舒诺紧固她的双手没有松开,眼睛盯着她因拿着瓷片而割破掌心的手,突然轻声道:“手心疼吗?有个人告诉我,呼呼就不痛了。” 阿卿的眼神徒然一怔。 舒诺斜眼瞟下霍郁,见他正提壶倒茶,转过头朝阿卿摇摇脑袋:“我真不知道夫人您是怎么想的?”她松开阿卿的手,指尖沾血在另一掌心写字,“家主对您有什么不好?好吃好喝侍奉着,金银首饰穿戴着,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浮尘往事篇:想办法出去 她说完,也已在阿卿掌心写成两个字——安好。 阿卿瞧见一愣,随即抬头满是不可思议地盯着舒诺,舒诺脸上依然是那副不屑轻蔑的神情,但手上力道却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都是俗物,只要我夫君能活过来这些统统都可以不要!”阿卿沙哑着嗓子朝她吼,双手却颤抖地紧握舒诺的手,嘴唇一张一合,形成句‘阿夙’。 舒诺扬下唇角露出个清浅的笑,指尖染血继续在她手心写着,嘴里却道:“你只惦念着夫君,但别忘还有个孩子,阿卿夫人若固执的一意孤行,那到头来最深爱你的两人,或许一个都守不住。” ——出去。 这是舒诺于她掌心写下的第二个词。 阿卿看着,收拢掌心缓缓将血字握紧,“你想做什么……” 她问的很轻柔,也很无助。 舒诺没有回答只站起身瞧向霍郁,霍郁撑着脑袋含笑望着她们,见舒诺站起来回望他,他温柔一笑徐徐说道:“都交给你处理,不必看我。” 这么好心……? 舒诺自然愿意一览承包,但她不信霍郁这疯子只是简简单单瞧个热闹,低下头做谦卑状,茫然又带些娇怯道:“可、可我不懂这些,若是做不好家主不会怪罪……” “怎会。”霍郁轻甩下宽袍,歪歪脑袋竟有些天真无邪的意味“兰儿对我的深情本家主都看在眼里,我相信依兰儿的性情一定会妥善安排好阿卿的。” 挑拨离间啊…… 舒诺嘴角一抽,如果真的是清兰本尊立在此处,听见爱慕的男子让她妥善照顾好别的女人,面上不显,心里估计也会别扭死,指不定下什么绊子。 心里狠狠吐槽一通,神色间却显出欣喜羞赧之意,转过头重新看向阿卿,故作得意道:“无论怎样,阿卿夫人都怀着家主的孩子,清兰总不好懈怠了,不如就让阿卿夫人一边温养,一边当个低等婢子服侍家主,如何?” “都听清兰的。” 霍郁声音慢慢的,舒诺不露声色辨别他的神情却没有发现什么,转回眼眸盯着阿卿,阿卿低着头瞧不出什么神色,她心里有些没底,可千万别被霍郁的三言两语就成功挑拨开啊…… 她伸手去拽阿卿,阿卿却猛然避开身抬头看她,舒诺身体一僵:“怎、怎么了?” “你们说的,我可以做,但我要见阿夙,我要见他平平安安的!若不然,我就吊死在霍府大门前。” 那阴鸷的眼神带着死气。 舒诺神色一顿,不自觉转头瞧向霍郁。 霍郁虽含笑,但远没先前的惬意舒适,他目光落阿卿身上许久后忽的笑道:“这才有点意思。”他站起身甩下宽袍,伸出指尖敲敲桌面,旁侧一直跪着的侍女站起身走到阿卿身侧再次跪下。 从袖里掏出几粒棕色药丸,塞到她嘴里又服侍喝下。 “这是什么……?” 舒诺瞧着,低喃出声。 “解药。” 霍郁走到舒诺身边一伸长臂将她搂进怀里,舒诺强忍下扇他一巴掌的冲动,扬起笑意问道:“什么解药?” 霍郁回她:“本一开始本家主打算等阿卿生下孩子后,就满足她的心愿去陪楚非,但兰儿的提议让我发现阿卿的新用途,自然不能就让她这么死掉。” 舒诺瞳孔一震:“那家主刚才为何没说?” “啊……没说吗?”霍郁反转想了想“我忘了。” 忘?! 这事儿是能忘掉的吗?! 舒诺心里堵口气,霍郁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怎的,生气啦?” 霍郁挑过舒诺的下巴,眼神温柔,声音却带着阴沉的狠厉:“你要知道,我能让一个人生,也能让一个人死,这些无需向任何人汇报,你知道吗。” “我、知道了。” 舒诺故作害怕地低头应下,像是被他的警告给‘震慑’了。 …… 很快, 霍郁就把阿卿换另一住处。 柔软的床榻铺着纯白干净的狐绒毯子,紫檀橡木桌上摆放安神香,舒诺把香炉挪近床铺时,阿卿狠狠推她一把:“你滚开,少靠近我!” 舒诺连连退后好几步一下撞到霍郁身上,霍郁很自然地将她揽住,抬头瞧着面容狰狞的阿卿不急不缓道:“你先休息,回头我再来看你。” 他拽着舒诺推开门。 夜色雾蒙蒙已然瞧不清星子。 霍郁拉住他静静朝前走,语气颇为悠闲道:“你先前说最好的背叛无非最亲之人的刀,现在楚江夙的阿娘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浮尘往事篇:打呀,打起来! “如今的阿卿夫人就像笼子里受了伤的野兽。”舒诺声音平静“想要驯服她,无外乎一顿皮鞭一颗枣,只要慢慢消磨掉阿卿夫人坚守的意志,不怕她不归顺家主。” “等到那时,唯一依偎的母亲也投靠霍家,这样的背叛足以将楚江夙压垮。” 她徐徐说出,霍郁听后哈哈大笑几声:“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心思真够歹毒的。” 舒诺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下,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承受这种赞扬。 “兰儿为本家主安排了如此好的戏,我该赏赐你什么呢?” 霍郁停下脚步神色带些深意瞧向舒诺,舒诺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那双毫无顾忌打量她的眼睛和缓缓摩擦掌心的手,都让她心里警铃大作。 她推辞道:“能为家主做事是清兰的福气,哪还奢求什么赏赐。” “那怎行。” 霍郁身体徒然一转牢牢将舒诺摁压树木上,带有薄茧的大掌紧固住她的双手,舒诺下意识挣扎,却被霍郁束缚得更紧。 “躲什么。”他看着她调笑道“你千方百计来到本家主身边,替本家主做事,不就是为了这样吗?” 为你个猪头鬼鬼! 舒诺真想一口唾沫喷他脸上,再好好问候下他家的祖宗十八代,可她的计划才初见雏形不能就如此被毁了,想想阿夙……他还有仇恨要报,还有江湖要闯,她决不能节外生枝。 沉下心想了想,舒诺的脸上突然绽放开灿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呢!!” 霍郁被她略显变态的笑容搞得一僵。 舒诺继续道:“您知道吗,其实清兰每晚都会做梦梦到您呢,梦到我没如现在这般,虽然男女方位调换过来了不过也没有关系呢,您只需要享受……啊不是我会尽力的。” 说完抛个媚眼。 霍郁身体不自觉一颤,舒诺明显感觉他束缚双手的力道有些松懈,心里正要暗松口气,那力道却又徒然一紧。 “那也不是不可以。”霍郁盯着她缓缓低下脸庞“既然兰儿连做梦都会梦到我,那本家主岂能不满足心愿?” 舒诺眨眨眼睛,她该不会玩儿跳脱了…… “好呀。”她闭起眼睛仰起头便朝霍郁面前凑,豁出去了! 正当俩人仅剩一指距离时,霍郁猛推开她倒退两步:“本家主突然想起些事儿,兰儿你先回去。”他神情凝重严肃,走得也是行色匆匆。 那步伐快的似要飞起来,舒诺用袖口猛擦下嘴,连连‘呸’好几口,果然呐,想要对付流氓就要比他更变态,什么玩意儿,渣男! …… 也不知霍郁是真被恶心到了,还是心里有别的打算。 竟令舒诺来侍奉阿卿。 舒诺对此没有本分意见,朝楚江夙大概嘱咐几句,就来到阿卿居住的别院。没有什么特色,却独独离霍郁的书房最近,一个是他强取豪夺的夫人,一个是‘爱慕’他至死的少女,这俩人放在一起不用说都能知道发生什么,还用得着安排近处观看吗? 她心里忍不住翻个白眼。 舒诺走进别院,恰巧见到阿卿被身侧的侍女服侍喝粥,而那婢女正是暗室里的那位,想来必是霍郁的人。 阿卿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舒诺轻咳一声,装腔大声道:“瞧瞧,还说什么宁死不要,这一碗粥不是喝得挺好的吗?” “跟你没关系。”阿卿说道。 舒诺打量侍女一眼,那侍女低着头就跟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她嘴角微抽,离得阿卿更近:“怎么跟我没关系,阿卿夫人吃霍家的,喝霍家的,还不许我说上一说?” 她侧过身拼命朝阿卿使眼色, 快!快配合! 吵起来让侍女去回禀然后咱们好有空当谈正事!!! 阿卿瞟都不瞟她一眼,只慢悠悠地放下碗,舒诺正愁怎么再提醒她时,阿卿抡起碗猛朝她砸去。 ‘哐当——!’,瓷碗摔地上四分五裂。 “你……” 舒诺懵了,瞧着阿卿拿起桌上瓷盘不管不顾又朝她砸去。她急忙躲开,但离得不远的侍女却‘哎呀——’地大喊一声,她突然就悟了。 “你竟敢砸我!” 舒诺象征性地吼一嗓子,拿起摆设旁侧的青花瓷瓶也猛砸,不过那角度‘刁钻’得很,完美避过阿卿,从而结结实实砸到侍女身上。 阿卿的眼神带有欣慰。 舒诺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她们就这么‘互砸’不久,侍女终是受不住急急忙忙跑出别院,给她们留下单独‘互砸’的空处。 这活儿她干不了了!!! 浮尘往事篇:游走鬼门关 “咳咳……” 阿卿放下手里的瓷具茶杯,扶着桌面低咳两声。 舒诺急忙跑过去搀扶。 “阿夙呢?!”阿卿握着她的手腕,目光里满是殷切的期盼“我知道你……你是被霍郁安排阿夙身边的那个人,所以你一定知道阿夙在哪里对不对,只要你告诉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女子捏她手臂的力道异常得大,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舒诺安慰般拍拍她的手背:“他在北南院,放心,没事的。” “北南院在哪儿?” 舒诺摇摇头:“你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阿卿有些崩溃“那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能去见他?!” “因为霍郁。” 舒诺声音平静如风,阿卿的身体却剧烈一颤,她低着脑袋捏住舒诺袍袖的手有些发抖。 “怎么会变成这样……”阿卿拽着她不停低喃“那个女人当初来找过我,让我留一个名分给她说她不会破坏我与夫君之间的感情,只是想给肚里孩子一个家。” “我没有应,但我给她大量的银钱和田粮,甚至还给她家孩子找了最好的教书先生,我觉得她没有错,错的是夫君,所以我尽可能的去补偿她,可没想到最后竟会落个夫死子伤的下场,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 就该杀了她? 还是就该收入府邸放眼皮子底下? 当初该怎么样谁也说不好,只能凭借后果的悔恨来责备自己。 舒诺伸出手堪堪怀抱住阿卿,掌心一下一下抚顺她的脊背:“好了阿卿夫人,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阿夙还需要你,他还那么小,决不能就这么毁在霍郁手里。” 阿卿擦一把泪,抬起眸目光坚定朝舒诺道:“为了阿夙,我怎样都可以,姑娘你说我要如何配合。” 舒诺瞧着阿卿,面色稍显复杂张张嘴犹豫半晌却还是问出口:“阿卿就如此信任我?您就不怕我和霍郁同谋?” 阿卿一愣,随后苦笑两声:“真不真,假不假,现在对我而言还重要吗……我只希望经历过这一遭后阿夙能好好的,姑娘,你是个好姑娘,霍郁并非良人,你将其托付终身是不会长久的。” 明白了, 合着是将她当成求爱上位的旁门妾室了,也行…… 舒诺眼神无奈的尴尬笑一下,转瞬严肃道:“这都不重要了,主要是阿卿夫人你,阿夙能不能离开霍家主要在你,确切来讲是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孩子……”阿卿有些愣然低头,瞅见鼓起来的肚子脸色倏地冷下来“这不过是寄存我身上的野种,不是孩子。” 舒诺没有跟她纠结此问题,继续道:“我希望阿卿夫人能算出临盆……就是您将野种生下来的日子,那一天如果顺利我会带您和阿夙逃出去。” 阿卿听后低下头想了想,随后答道:“那就一个月后,这时间足够你准备吗?” “一个月?”舒诺闻言有些诧异“若我没记错,一个月后夫人并非是怀胎满月。” 阿卿冷哼:“满月,这就野种也配?!” “可是……” “没有可是。”阿卿打断她“你只需要准备你的事情,剩下的就交给我处理。” 舒诺踌躇片刻轻叹一声:“好。” …… 自这一个月。 舒诺每天的任务就是跑去阿卿面前‘耀武扬威’,然后再找霍郁唰唰存在感,表表衷心和爱慕之意。 直到那一天阴鸷。 “夫人!用力啊!” 天阴沉,风乱挂。 接生婆大声呼喊却依然从屋里传来,舒诺站门外听着阿卿嘶声裂肺地呼喊竟有些胆战心惊,她没想到……她真的没想到为了早日催生,阿卿竟瞒着她私下调制堕胎药,可那七个月大的孩子岂是能堕下来的? 现在的阿卿就好比游走鬼门关口! “家主。”有侍女将一油纸包递到霍郁手里“在夫人梳妆台后面找到包藏红花。” 霍郁拿过油纸包在指尖转转,眸光很是阴冷地瞟向旁侧站着的舒诺,但舒诺此时的脸色简直比他还难看,跟鬼一样。 “家、家主……” 舒诺察觉到霍郁的视线转过头,霍郁则摆摆手转身朝侍女道:“告诉里面的接生婆,大人怎样无所谓,务必保住孩子。” “是。” 侍女退下去,听完他言语的舒诺脸色似乎变得更白,她惧怕似的倒退两步,躲过霍郁阴沉的视线颤抖道:“天、天冷,奴婢去为家主拿件大氅。” 说完,就像初见人心狠厉的小姑娘一样,拔腿跑了。 浮尘往事篇:快走,不要回头 “家主……要不要……” 霍郁盯着‘清兰’跑开的背影,带些不屑地摇摇头:“一介女流,没什么好怕的,倒不如查查这藏红花究竟是怎么来的。” 那领命的侍卫刚要退下去,突然抬起眸瞧见不远处竟冒出滚滚尘烟。 “着火了——!” …… “阿夙!” 舒诺疯了似的跑回北南院,推开门一把拉住楚江夙:“快走!” “飘飘?” 自楚江夙决定逃出霍家奔赴战场,就一直私下偷练剑术,舒诺跑过来时楚江夙正拿根树枝依照回忆练习父亲教的剑法,瞧见她还没回过神,就被舒诺拽着往外狂奔。 楚江夙先是一愣,跟着舒诺跨出北南院瞧见外面慌慌张张的小厮和侍女,心里也瞬间明了几分。 “飘飘,娘亲呢?”他问。 舒诺没有回答,她趁着人乱将楚江夙拉到后膳房的死角,蹲下来扒开那些杂乱无章的野草,一个破碎的狗洞呈现出来。 “从这里出去,往前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知道吗。”舒诺将一些细碎的银票胡乱地塞他手里,握紧他的手认真道。 “那娘亲呢?那你呢?” 楚江夙心里突然升起不详预感,反握住舒诺的手片刻都不松开。 舒诺张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霍郁眼底容不得沙子,‘清兰’的背叛绝对不会就此罢休,而阿卿夫人…… 显然也没打算活着离开。 “阿夙听话,无论是你的爹爹娘亲,还是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然后逃出霍家。”她伸出手轻柔地抚摸过他的脸颊“只有活下去,只有你好好活下去,才能拥有希望。” 他肩上背负着什么即使不说也能清楚究竟有多沉重,楚江夙松开紧抓舒诺袖口的手,垂下睫羽轻声道:“我知道了,飘飘。” 小少年喑哑嗓音似带有无言的哽咽,舒诺心疼极了,伸出手猛将他抱入怀里,低喃道:“别伤心,往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虽然那个时候……我或许不认识你了,也可能会做些惹你伤心的事,但请你原谅我,好吗……” “飘飘?” 楚江夙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手回抱住她:“我永远不会生飘飘的气的。” 小傻子…… 舒诺将他推进狗洞,再拿杂草将洞口掩盖严严实实,转头张望下周围,重新跑回去。 她点燃的是霍郁的书房,那里是秘密最多之处,霍郁得知不可能不急,再回阿卿的别院时门口竟一个人都没有,她翻过窗棂进去,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床榻上的人躺着,被褥只盖住她上本身,而下面血流如注润湿一大片,舒诺瞧去竟是满眼的红,她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息,走到阿卿床榻前双膝跪下去轻轻摇晃她的身体:“夫人?阿卿夫人……” 阿卿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动,只是平放床铺上的指尖微抖一下,舒诺见此急忙将她的手握住,声音轻而小道:“夫人放心,阿夙已经离开了。” 她的呼吸似沉重下。 舒诺凑近阿卿嘴边,见她嘴唇一启一落声音缥缈却又坚定道:“谢、谢……” “夫人?” 舒诺还想再说些什么,阿卿夫人的脑袋摇晃下便再也不动了,一股无言的酸涩充斥她心里,舒诺张张嘴想要大声喊她两下可那声音就像尖锐的钉子卡到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但着实发疼。 她找来帕子擦好阿卿双腿上浸染的血,撩起被子将她盖好可随后又觉得不对,阿卿夫人怎能葬在霍郁府上?这是她最痛恨的地方,她应该离开…… 舒诺转过头想要重新抱起阿卿,却忽觉有人拽着她的长发使劲儿往后一拉,身体被甩出去重重摔到地上,她抬起眼,一只银丝祥云绣边的靴子出现视野里,瞬间踩到她手背上。 “为什么?!” 霍郁踩着她不断碾压:“为什么你也会背叛我!你不是最喜爱本家主吗?连爬床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为什么还会背叛我?!” “你想知道?”舒诺看着霍郁略显疯癫的神态,忽的笑出声“因为呀,你、不、配!” “贱人!” 霍郁抬起脚踩到她脖子上:“你一个贱婢,有什么资格说配不配?!还有床上那黄脸婆,本家主宠幸她是看得上她,居然自己藏藏红花来滑胎,还是为那个野种?!” “你们一个两个为那野种都不要命了是吗?!” 呼吸不顺,舒诺只感觉脑袋膨胀得厉害似马上要爆炸一样,她眼前发黑,却依然没忘嗤嗤笑道:“没错……霍郁你信不信、早晚有一天,你会死在那个你视为野种的人手里。” 浮尘往事篇:想带她们走吗? 霍郁冷冷看着脚下快要被踩断气的少女,突然‘嗤’的一声笑:“就凭他?”他脚下力道更使劲儿眸色阴鸷,“别急,本家主很快就送他下地狱。” 舒诺眼前越发泛黑,最终失去意识。 …… 等她再次意识回归,只感觉整个身躯都虚弱得犹如柳絮,只要轻轻一吹,她就会随着风散了。 舒诺勉强睁开眼睛,视线迷蒙到逐渐清晰,竟发现小楚江夙一动不动坐在她身边,枯落的草丛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远处的阳光照到他脸上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睫羽下垂落成阴影一片。 “阿夙?” 舒诺下意识伸出手,却直直穿透他的身体。 啊…… 又变回阿飘了吗。 楚江夙似被什么惊扰,睫羽忽悠地颤抖一下。舒诺缓慢地坐起身,才瞧见他们现在身处悬崖峭壁的一角,深渊下的枝干枯槁歪斜,远远望去一片枯涩萧条,她学着楚江夙的样子双手环抱膝盖,瞧着他一直定定盯着前方,不禁问道:“你在看什么……?” 她顺着他的视线瞧去,霎时顿住了。 霍郁府邸建得宽阔,尤其是一处乘凉庭楼搭建得似能通天,两个女子,亦或讲两具尸体高高悬挂那里,一个衣裙破烂,裙摆被鲜血浸染,另一个瞧上去没有什么伤,但她的整个脑颅却以莫名的角度诡异的耷拉到肩头。 这不是正是阿卿夫人,和‘她’吗? 楚江夙倏地站起身,缓步朝山下走。 “你不能回去!” 舒诺强提起精神,飘到他身边急切道:“我们好不容易救你出来,不是再让你回去送死的!” 她吼得声音很大,但楚江夙没有出声,只是脚下步伐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天边逐渐暗沉下来,跟她死前见到的天空一样。 楚江夙重新站到霍府门前,抬起眸定定看着立于白玉石阶的翩翩君子,霍郁一袭银白弯月广袖宽袍施施然垂落在地,他看着面前的小少年一掸袍袖轻声道:“不枉我对阿夙的了解,你果然来了。” 楚江夙看着他:“说,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霍郁背起手仰头望一眼吊挂楼顶的死尸“只是有人和我说,本家主早晚会死在你这野种手里,没办法,为了以正视听,本家主只能将其吊起来,不对吗?” 楚江夙垂下睫羽往前走一步:“你放过她们,我可以随你处置。” “楚!江!夙!” 舒诺简直要气炸了。 霍郁摇摇头:“不不不,这要是让外人瞧见指不定说本家主怎么欺负小孩子呢,你不就是想救人吗?简单。” 他拍两下手,周遭围拢的家仆纷纷将手里铁笼子放到石阶下,掀开上面遮盖的黑布,一条条凶神恶煞的打野狗龇起獠牙冲着楚江夙狂吠不止。 体型巨大的恶犬抵得上两个楚江夙。 舒诺心下预感不好,飘去拽楚江夙却直直穿透。 “瞧见这些野狗了吗?” 有家仆搬来太师椅,霍郁悠哉地坐上去往后一靠:“只要你能将这些野狗都杀了,我就答应你放人,可你若办不到……呵,那也别怪别人。” 笼子里的狗‘汪汪’吠个不停。 “好。” 楚江夙毫不犹豫道。 你个傻、孩、砸!!! 舒诺徒然庆幸自己是个阿飘,不会被气得吐血,转而一念却也理解他不想母亲尸首被折辱的痛苦,一边气愤一边又心疼,在他身边来回飘只感觉整个身躯又虚弱许多。 楚江夙直直在那站着。 霍郁嗤笑下抬起手拍了拍。 铁笼打开,那一条条恶狗咧开尖锐的牙齿猛朝楚江夙的身上扑,楚江夙侧身躲开一条野狗,但另几条野狗就跟发了疯似的直往身上撞。 “阿夙,我忘了和你说了。”霍郁翘起二郎腿,悠哉看着眼前这一幕“这些狗已经好几天没喂食了,若被它们要到,可不止撕下一块肉那么简单。” 卑鄙! 小人! 舒诺愤恨地绕着霍郁来回转,说什么杀了那群野狗就肯放人,但什么武器都不给就让他靠双手硬抗,岂不摆明要让他死吗?! 那群野狗果然是饿红了眼睛,张开大嘴朝楚江夙的脖颈狠咬,楚江夙伸出手掰住恶狗的嘴,使劲儿朝两侧拧,有其余野狗扑来他就躲,没有就继续拧狗嘴,忽听‘嗷唠——’一嗓子,他竟活生生掰断恶狗的一颗利齿。 星星点点的血腥子喷射到他脸上。 野狗往后退退身体不敢动。 霍郁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转过头朝旁侧亲信低语。 浮尘往事篇:喵——!!! “是。” 心腹走开。 楚江夙拿到利齿也依然没有轻松多少,那群野狗一条接一条地猛扑,他虽尽全力一一躲过去,但双腿、胳膊、肘腕都被那尖锐的利爪抓出一道道血口子。 天空轰然响起雷鸣,阴云阵阵刮起狂风。 楚江夙喘着粗气保持警惕,地上已经倒下三四条恶犬尸体,但面前却还是五六条野狗虎视眈眈,他握着利齿的手有些发抖,那些野狗继续不要命地猛扑过来,楚江夙掐着时机躲闪,也此时一支尖锐的长箭倏地刺穿他的胳膊。 鲜血如注霎时淌下,染红了他半边身躯。 “阿夙!!!” 舒诺瞳孔骤缩,霍郁却低低轻笑两声饶有趣味地继续看着他:“阿夙,别倒下,想想你吊挂楼檐上的娘亲,还有清兰。” “你闭嘴!” 舒诺真恨不能将霍郁的嘴撕烂,她飘过去绕着霍郁打转,可无论怎么飞怎么飘她都无法附上霍郁的身,小家伙受一箭明显体力开始下滑,接连几次躲闪差点遭恶狗咬断脖子。 不能再这样下去…… 舒诺放弃霍郁围着人群绕来绕去,或许是她的精力真的不再充沛,又或说这些人都好端端活着根本没给她这只鬼上身的机会,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了,但绝不想就这么散了。 她眼睛朝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一扫,眸光顿时一亮。 “阿夙,如果我是你,就放弃挣扎了。” 楚江夙的身体已然摇摇欲坠,霍郁支撑脑袋慢悠悠说道。那几条恶犬发觉‘猎物’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眸光变得更为凶残,楚江夙咬紧牙关,他不能倒下……绝不能倒下! 几条恶犬蹬腿再次猛扑过去,楚江夙躲过一次,可身形摇晃显然避不开第二次。 “喵——!” 一道撕裂却又娇嫩的声音突然响起。 一团黑影迈着四条腿准确无误地踩到恶犬的脑袋上,又用爪子狠狠一抓。 “汪……”狗子传来痛苦的惨叫声。 所有人均是一愣。 唯有楚江夙眸光复杂地盯着瘦弱的小白猫。 舒诺伸出爪子拍下毛茸茸的脑袋,她也不想这样的……察觉到灌木丛有气息能供她附身,就兴冲冲飞过去,结果飞得太快,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事物,直接就附身了。 真是见鬼! 不过没关系,无论什么身份她舒诺都能化险为……一道极黑的阴影落下来,舒诺默默抬起头正巧和刚才被砸的狗子面对面。 也不知是不是猫狗不对付的天性,舒诺瞧见的第一反应直接‘喵——’一嗓子,往后一弹直接跳到楚江夙的肩上。 “别怕。”楚江夙伸手抚摸下她的猫脑袋“我会保护你的。” 嗯…… 嗯??? 怎是你保护我,应该是我保护你啊。 舒诺把脑袋从楚江夙的脖颈里抬起来,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她舔下小家伙脸蛋上的血。 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阿夙……还真是颇受待见啊。” 霍郁瞧着一人一猫的互动,眸里透出难以言喻的异色:“张狰,清兰,现在连只野猫都要帮衬你,楚江夙,本家主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何能力。” 他突然从袖里掏出瓷瓶往恶犬堆里一扔,瓷瓶碎裂,那群恶犬嗅到白雾气息猛然摇摇头,随后各个眼冒红光。 卧?槽? 还能这么玩儿……? “小心。” 楚江夙突然往旁侧翻滚,站他肩膀上的舒诺差点掉下来。 “没事?”楚江夙小心翼翼问她。 “喵~~~” 舒诺扬起脑袋撒娇似的朝他脸蛋上蹭蹭,随后转过头盯着那群疯狗龇起牙齿,她跳下肩膀转瞬去舔落地上的白粉沫子,如果这种药物能让狗情绪亢奋,那对现在的她来说应该也可以。 果然,舔完后舒诺只感觉整个猫身轻飘飘的,情绪激动,爪子更是痒得厉害。 “喵!!!” 她不管不顾直接朝离得最近的狗子出爪。 楚江夙刚想唤她一声,但立即就被另些恶犬缠绕上,喷洒出来的血铺到他身上一层又一层,但他的眼睛却始终没离开那道小巧的身影。 舒诺照着野狗不管不顾胡乱撕咬,她感觉自己的精神越发亢奋有一股火气急需发泄,这种状态很不好,但她却拼命将这种状态发挥到顶峰,锋利的爪子一遍又一遍地抓挠狗子。 也不知过多久,身体里的那股支撑身体的力倏地消失了。舒诺支撑不住地趴下,不远处的狗张开嘴猛朝她咬来。 “飘飘!” 楚江夙神色慌张地大吼一声,他一脚踹飞想要咬他臂膀的恶犬,飞速起身转朝舒诺扑去。 浮尘往事篇:他看见的一直是她 ‘噗——’ 手里的利齿狠厉地插进恶犬的脖子里,鲜血飞溅而出,那野狗惨叫一声,嘴里的小白猫霎时掉落下来。 “飘飘!” 楚江夙甩开野狗,跪到地上抱起虚弱的小白猫:“飘飘,你怎么样!”他手掌有些颤抖的抚摸着她。 飘、 飘飘……? 舒诺勉强将眼睛睁开条细缝,小少年视如珍宝般捧着她,眉梢里尽是担忧和惶恐,就好似怕她会消失不见一般。 别担心。 舒诺勉强舔下他的掌心,没事的…… 楚江夙将她怀抱更紧,低下脑袋用额头轻轻抵上她的小脑袋,“飘飘。”他的声音犹如春风荡起心湖涟漪,舒诺的心猛地一颤,抬起头对上他温柔似水的眼睛。 他在注视她,那种注视没有掺杂任何杂质,而是似要穿过最深处来看透她的灵魂。 那一刻,她不再是旁人,她只是他的飘飘。 舒诺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多年后的楚江夙会说‘我不会认错你’,因为他从来没有将她看做成任何人,心尖变得涨涨的,酸酸的,想伸出爪子拍拍他的脸说没事儿,但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只能微微喘息着躺他掌心。 倏地,传来一阵掌声。 霍郁望着一地的野狗残骸,站起来双手附到身后:“不愧是楚家孩子,还算有几分本事,杀了满地的野畜生,本家主自然也要信守承诺,所以阿卿夫人和清兰,阿夙打算救哪个?” 卑鄙小人! 舒诺有气无力地‘喵嗷——’一嗓,当初说好杀野狗就放人,现在还来个卑劣的二选一。 霍郁大拇指摩擦着说:“我当初只是说放人,却没说放几个。阿夙快些选择,一会儿下雨,这尸首就要保不住了。” 楚江夙托着舒诺的小身子,另只手捂住淌血的伤口摇晃地站起身:“我要娘亲。” “阿卿夫人?可以。”霍郁朝心腹使眼色,那心腹立马就跑去抻拽绳索,霍郁也抬头望着,随声道“清兰虽比不上阿卿夫人,但怎么说也明里暗里帮过阿夙许多,你不选择她也就罢了,居然连犹豫下的神情都没有。” “本家主若是阿卿,恐怕要后悔死,为何会帮你。” 楚江夙抱着小白猫的手骤然一紧。 卑鄙霍郁,末了还要膈应人。 舒诺缓慢扬起脑袋蹭蹭小家伙的下颚,随后再安安静静趴回他的臂弯,她感觉躯壳越发虚弱,灵魂也越发缥缈,不知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她还是先保存些体力为好。 那心腹走上吊挂阿卿尸体的楼阁上,抓住缠绕阿卿手腕的绳索往两侧一拽,粗绳松开,尸体便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娘——!” 楚江夙瞳孔骤然睁大,迈开腿急速跑过去,但他的小短腿哪比得上坠落的速度,眼看阿卿的尸体就要摔到地上,怀里的小白团突然四肢发力使劲儿一蹬,小身子窜到阿卿下面当回肉垫子。 唔…… 好疼。 舒诺感觉整个猫身的骨头都要碎了。 “娘。” 楚江夙跑过去半抱起阿卿的身体,又从底下拽出快剩半口气的舒诺:“飘飘。” 舒诺‘喵’了一声。 “没想到这畜生竟如此通人性。”霍郁瞧见这一幕眼神颇为复杂,转眸看向将阿卿夫人半托半抱起的楚江夙,以及站他肩膀咬衣服帮忙的小白猫,心里不知琢磨起什么,突然轻声道“为什么老天爷总是在眷顾你呢?从出生起你变是楚家的少主,父母宠爱,亲友满处,哪怕败落了也有人背叛着来护你,现在连个畜生也如此。” “而我……呵,一个不知和谁苟合来的野种,难道天生就该天生不详?” 楚江夙听他声音倏地一顿,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娘亲继续往外走。 “你就不好奇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霍郁瞧着渐渐走出大门的少年不禁开口问道。 楚江夙头也不回:“不好奇。” “不好奇我也要说。”霍郁忽地嗤笑声“其实我娘并没有爬你爹的床,准确的讲,她没有成功。” 楚江夙的身体一颤,随后继续朝前走。 “那药物合欢,但奈何楚非定力太好功力太深,她想上手时对方已经将体内毒素清除得七七八八,晕倒床上,她只要当做已失清白的样子。” “后来为留下楚非,她引诱一姓萧的庶子得一孩子,但楚非比她想得冷血多了,不仅没留下来,反倒一声不响的走了连音讯都没留。” 霍郁踩着下脚底石子:“她泄了气,给萧家庶子当了外室,直到有天她去江南见到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就改变了想法……” 浮尘往事篇:我们该走属于自己的路了 他永远记得那个女人告诉他,他们本该有多么幸福,本该会多么美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充当个上不了台面的外室子。 她一遍一遍地告诉他,随后就一遍一遍的哭。 他也曾憎恶为什么那个男人要抛下他们母子,直到有天楚家孩子过满月宴席,他偷偷溜去看见了那个母亲口中的男人,很高大,很沉稳,看向身侧的女子和孩子时眼神里更是充满柔情和爱。 他突然觉得挺没有意思的,这个男人身侧有娇妻,怀里有亲子,活得好不潇洒快乐而自家娘亲却像天塌一样天天哭,真的挺没意思。 他拿块糖就走了。 不过成为楚家的夫人是他娘亲死前都在惦念的愿望,身为她唯一的儿子,这点小事儿还是能做到的。 瞧着渐行渐远的楚江夙,霍郁轻声道:“于我而言,你我之间已无恩怨了,而你,若真有本事能将我扳倒,本家主随时欢迎。” 楚江夙没有说话,依然往前走。 淅沥沥的雨转瞬就落下来,楚江夙跪到一棵常青松下,双手不断地挖掘泥土,天空雷声轰鸣,他依然不停歇手下动作,舒诺也想伸出爪子帮他,但她现在支撑起身子都困难,更别说刨土了。 楚江夙似察觉出她的想法,头没抬却说道:“你休息就好,我自己来。” 舒诺轻柔的‘喵呜——’一声。 很快,就从松下挖出棺材。 “我出府后,没有走,而是找了爹爹的尸骨安葬好。”楚江夙跳下粗木棺材旁侧伸出手静静抚摸,随后将棺材盖抬起。 脖颈处有深红血痕的男人静静躺在那里,楚江夙爬上坑沿小心翼翼地搬下娘亲,将她和楚非合葬。 舒诺的气息已经快消散了,但她还是勉强撑起身体跳到楚江夙的肩上蹭蹭他的脸蛋。 想哭就哭,没关系的…… “我不会哭的飘飘。” 天空的雨落他脸颊上再缓缓滑下滴入泥土里,楚江夙垂眸看着棺木里相互依偎的男女,关好棺盖,抱着小白猫舒诺又攀上去,重新掩埋棺木:“哭,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了,我会将这些全部记下来,再还给霍郁。” 他跪在平坦的常青松前,重重地磕三个响头。 爹娘,你们安心, 孩儿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将属于楚家的东西全部夺回来。 他垂下睫羽起身,伸出要捞起放旁侧的舒诺时,指尖又是一僵,毛茸茸的小白猫身体已经冰冷了,没有任何生气,也没有任何鲜活的象征,只僵硬地侧躺那里,断了气。 “飘飘?” 楚江夙看着小白猫,目光里没有悲色,唯有拖着小白猫的手轻微有些颤抖。 我在…… 舒诺的气息已经很淡很淡了,她想安抚楚江夙,但指尖却穿透他的身躯,她想告诉他自己一直在,可嘴唇蠕动却说不出半句话。 无奈,她缓缓飘到他身边,冲着他的耳垂轻缓的吹一下,那股轻淡的,融入黑暗里根本察觉不出来的风,缓缓擦过楚江夙的耳根,楚江夙捧着小白猫的手一顿,随后缓慢的将小白猫放到常青松下,站起:“走,飘飘,我们该走属于我们的路了。” 嗯…… 舒诺在心里轻轻应一声,但她知道,自己快要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他了。 小少年淋着雨,脚步沉重却又坚定地一步步朝前走。 她于天空飘浮瞧着,楚江夙的一生似观马灯一般迅速在她眼前掠过。 她看见小少年支撑病弱的身体,倒在上等窑的春花楼前。 她看见小少年‘被迫’卖身,成为春花楼年纪最小,长相却最为漂亮的龟奴,来往达官贵族会用那种贪婪的恶心眼神盯着他,会伸出咸猪爪触碰他,然而楚江夙从不会怎么躲开,哪怕晚上他会一遍一遍搓洗自己的脸,甚至快要搓下来一层皮,但他也依然不吝啬自己的笑。 她还看见,自己的小少年受最多的苦,却也做着最狠的事儿,叶凌、徐荣……那些未来会成为名扬天下典狱司司主的孩子们,也慢慢聚集到一起。 他们一个个穿着破破烂烂,忍受最狠毒的打,却如韬光养晦的虎豹,时刻准备咬上敌人的脖颈。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春花楼来了位她熟悉却又陌生的贵客。 瑄王,也就是她那个未来的父皇。 “哎哟,王爷您快请近~” 妈妈桑摇晃香喷喷的帕子掀开薄纱帘,一屋子动人美艳的姑娘即刻上前去揽瑄王的胳膊,舒诺细瞧,现在的她爹肌肤浅白,眉目温柔,像极了那手捧书卷的白面书生,没有一点杀伐样子。 浮尘往事篇:瑄王,计划之一 自舒诺印象里,她老爹就是病榻上蔫儿唧唧的孱弱模样,哪见过现在这左拥右抱的快活样子,眼皮儿很抽,嘴角很颤,如果可以,她想飘出去。 但…… 视线缓缓落到红雕金花柱旁侧的小身影上,弯曲着膝盖低着头姿态及其低微,这次春花楼接待宣王爷其实人选里本没有他,可楚江夙竟偷偷给小厮下药,替补上这一空缺,她似乎明白小家伙想要干什么,可这风险太大了。 华丽奢靡的屋内充满男人调笑女子娇俏的声音,丝竹拨乱的靡靡之音犹如深海迷惑人心的妖邪使人无端沉醉在这纸醉金迷当中。 瑄王爷懒散地依靠白狐绒软椅上,旁侧的美人一个揉肩,一个揉腿,还是身着薄纱肌肤若隐若现的美人紧贴他喂葡萄,舒诺是鬼魂,但也忍不住倒吸口凉气,她这位老爹年轻的时候,真是会享受啊…… 瑄王爷抬眸扫一圈周围,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挥了挥,屋里的丝竹乐骤然停止,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低下脑袋。 他托着下颚:“就这般听曲子实在太过无趣,不若我们玩点新鲜的如何?” 声音随散缓慢,却让在场所有人都闻声一颤。 舒诺不知她们在紧张什么,但却见有些胆小的奴女已经抱着琴弦开始瑟瑟发抖,心里也不禁涌起几分不好的预感,她的视线带些担忧地落到小家伙身上。 “你、你、还有你。” 瑄王随意点三个琴师,那三个琴师两男一女,长得是一个塞一个漂亮,瑄王满意点下头,从袖口里逃出一袋银子随手扔到桌上,伴随那袋银子的还有一把寒光刺骨的匕首,他微微倾身:“你们仨,谁赢了,这袋子银子就归谁。” 三个人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动手。 “不敢啊。”瑄王随意揽过美人搂在怀里,眉梢轻微上挑淡雅的眼眸竟犹如淡淡镜湖般澄净温和,可他说出的话却似毒蛇阴寒“本王给你们三个瞬息,倘若没有人开始,那你们便一同赴往地狱作伴。” “三。” “二。” “一……” ‘唰——’那把匕首被一白衣琴师紧握手里,他样貌长得很是清秀,但眸里的恐惧却硬生生扭断他的样貌。 “别、别怪我……我、我还不想死……” 说着话,他就将匕首刺进离他最近的令一男琴师身体里,汩汩外流的血染红他的手,刺鼻的腥味逐渐飘散开来使得满屋子的人统统变了脸色。 瑄王却笑出声:“好,还有一个,她死了这袋子钱就是你的了。” “不、不想死……” 粉裙女泪眼婆娑,娇俏的小脸上满是惊恐,身形不断后退,或许尝试杀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无法接受,琴师拖着沾染鲜血红痕的白袍,眉目有些阴沉地朝琴女走去。 那把匕首正要刺入琴女身上时,一道灰色身影突然飞扑过来撞翻了白衣琴师,琴师趴到地上,目光里有震惊,有胆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憎恶。 “哦?你?” 这一突发状况让瑄王挑下眉,饶有兴趣地瞧着面前的美艳少年:“本王早听闻这春花楼里来了个绝色非常的人,想来是你。”他身体前倾,低声问,“本王没有指示你上来,你为何要撞上来,难道就不怕死吗?” 楚江夙毕恭毕敬跪到他面前:“怕,但这位姐姐先前助过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咦…… 她成天跟着楚江夙绕,这事她怎么不知道? 舒诺飘半空左瞧瞧,右看看,好,这纯粹是为吸引她老爹彰显特例的局。 “哦?报恩啊,没想到在春花楼还有讲义气的人,有意思。”瑄王挑起眉,不怕事儿大的又从袖口拿出把匕首扔给楚江夙“瞧你这小胳膊小短腿别说本王欺负你,赢了,你和你身后的小恩人都平安无事,可若输了……” 他眸里闪过一丝兴奋:“本王就打断你的骨头,放干你的血,让你知道随意打断别人玩闹的不听话小孩会多么不招待见。” 楚江夙捡起地上的匕首:“是。” 那琴师面目似有一丝愤恨,看着楚江夙也不客气,握紧手里匕首直接就朝他的腹部袭去,楚江夙举起刀刃阻挡,对方力气较大,他似有不敌连连后退,眼瞧他就要被逼到一方角落,那琴师的匕首突然转移方向,竟直接朝瑄王杀去。 ‘噗——’ 尖锐的匕首刺入身体,琴师的面上哪还有刚才的惧怕和阴沉,神色森冷犹如恶鬼。 浮尘往事篇:往事,看见自己 “呵。” 瑄王轻笑一声抬脚踹开琴师,连同将拽来挡刀的美人也随手扔到地上。 “啊!!!!” 屋内霎时乱作一团。 一群人纷纷逃窜,还有一群人因白衣琴师的出击从而退下伪装,露出原本平静却又阴冷的神色。 瑄王静静看着没有动。 那白衣琴师一击不成转动手里匕首再次袭击上前,此番,楚江夙也翻转身形,犹如离弦的利箭一般以一种诡异的身法迅速地挡下琴师攻击,身体一摇一晃又将匕首刺入琴师臂弯让他松开利器。 “看来你是藏拙啊……” 那琴师冷哼一声拍拍手,其余伪装的杀手拿出隐藏的武器,迅速朝瑄王及楚江夙杀去。 瑄王嘴角似泛起愉悦,只轻轻打个响指,屋内霎时涌进无数侍卫,然而楚江夙眸光平静,握着匕首也跃身厮杀。 一片刀光剑影,一阵血腥四溅。 很快,除那白衣琴师,所有杀手全部被伏诛殆尽。 “是皇兄派你来的吗?”瑄王优雅地翘起腿,摘下一颗葡萄慢悠悠地开始剥皮“本王才刚回来,皇兄便送来如此一份大礼,真是让本王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琴师阴冷看着他:“你这满手鲜血的刽子手人人得而诛之,无需有谁吩咐。” “原来如此。”瑄王淡淡掸下袍袖,目光扫向旁侧站立的楚江夙,忽然问道“小东西,你说,本王要如何处置这琴师?” 琴师轻蔑地瞧楚江夙一眼:“一个靠卖色相的龟奴,有什么资格……噗!” 一口鲜血猛地喷出,他低头瞧着刺入腹部的匕首,又抬眸望向神色平静到冷漠的小少年,似有些不解他为何能如此毫无芥蒂的下手。 楚江夙将匕首拔出,面无表情地伸手擦下脸上血泽。 “为何选择杀他?” 瑄王饶有趣味地瞧着楚江夙。 楚江夙漠然回答:“因为他太吵了。” 瑄王挑眉看着他,突然身体前倾朝他勾勾指尖:“过来。” 楚江夙走过去跪在他面前,瑄王勾起楚江夙的下颚仔细打量他的脸,“确实生的美艳。” 空中飘着的舒诺都快炸了。 爹!!! 你放开他,那是你未来的‘儿媳妇’啊!!! 或许是她怨念太强,瑄王心神一动松开楚江夙的下颚不自觉朝上面望了望。 “王爷?” 身后心腹问道。 瑄王摇摇头,再低头瞧向楚江夙时已然没了别的心思,他站起身随手掸下锦袍,悠悠道:“本王生来没什么好爱,唯一的兴趣便是喜欢看美人浸血,那种脆弱到极致却拼命挣扎的泥泞玫瑰本王最是欣赏。” 他于门槛前顿住脚步,轻声道:“所以说小东西,无论你此番行径是有意,还是无意,你的身法和样貌都令本王愉悦,本王便等着有朝一日你站于尸山血海上,亦或者……身首不见异处。” 大门关上,屋里仅剩下楚江夙一人。 他静静跪在血泊和尸体之中微低下头,乌黑的长发顺着脸庞垂落到浓郁的红色里,睫羽微颤,那猩红的嘴唇突然扬起一抹笑意。 “飘飘,你说的果然没错,我呀,天生适合杀戮。” 舒诺悬浮他身侧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楚江夙静静等待片刻都没有听见或感受到那抹身影传达来的信息,他稍显疑惑地抬起眸瞧瞧周围,一地尸体,满腔腥臭,他收回目光缓慢地站起身。 “你没看见也好,这幅样子……真的太难看了。” ……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楚江夙被瑄王塞进军营,吃的苦就不必多说了,而且每次行军打仗,瑄王就跟着魔一样让楚江夙冲锋在前,不管楚江夙是否能打过对军对手,他只是想让楚江夙出战,或看他满身是血的回来,或看他壮烈而悲惨的牺牲。 但楚江夙的命也是大的,不仅几番死里逃生,杀人的路数也越来越熟悉,越来越阴狠。 他渐渐与记忆中的楚江夙相互重合,慵懒、暴戾、乖张、无所谓他人言语,我行我素……只是偶尔他会抬起头迷茫地喊几声‘飘飘’。 但她无法再回答他了。 渐渐的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喊‘飘飘’似将她遗忘。 大魏的更替开始在她眼前展现,皇朝变更,瑄王即位,大皇子舒震元因威名太重使得瑄王设计将其囚禁,楚江夙伏低做小深受宠幸最终一步步走上权利顶端。 他效忠皇室却将自己麾下势力一步步扩展到整个汴京,瑄王还未发现权利架空就已被毒瘫到龙榻上成为任人宰割的鱼。 一切均是她记忆中的轨迹,甚至……她还瞧见了自己。 浮尘往事篇:她一直是她,他也只有她 父皇病重。 这场景她记得,那时她虽然穿过来许久,但还没到走剧情的时候,所以就一直苟着能不露面就不露面,可皇帝病重身为‘皇子’的她必须出面,才跪到众人后面的一个犄角旮旯里,降低存在感。 可早已身为楚凌侯的楚江夙,却一眼就认定了她。 舒诺飘荡空中瞧着底下的情景,虚弱无力的皇帝骨瘦如柴,平躺龙榻上有气出没气进,活像个失去水分快要枯死的老树人。 前排跪着皇子和旁支亲宗。后面是穿着官服官帽的当朝臣子,楚江夙一袭猩红如血的宽袍逶迤于地,金丝缠绕的荼蘼花纹诡谲却又华丽,他黑发未加任何装束,仅用一根深红色的发带松松系着,整个人站在众人跪拜之间,颇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当然,前提是她也别在那里面跪着。 舒诺晃荡到楚江夙面前,直直面对他,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他已然从沉默苦练的小家伙变成运筹帷幄的大家伙,没有了最初的稚嫩,也散开了那不知所措的茫然,他站在人群中俯视那些匍匐他脚下的人,神情却无半分开心的样子。 他的视线慢慢扫过地上跪着的人,突然朝她的方向定格。 舒诺心里莫名‘咯噔’一声,她并不觉得他能看见自己,顺着他的视线也朝后看,发现那时的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正混在人群里微低着头。 似感受到有人瞧着她,她抬起眸朝这边望一眼却恰巧和楚江夙四目而对,仅此不过一瞬息。 那时的她不想招惹大反派的注意力所以转移视线的动作很快,可现在的她是阿飘,已至清楚的看见楚江夙眼底的茫然和呆滞,这么多年的磨练令他处事不惊,万般情绪皆压到心底,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竟从他眸里觉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委屈。 像是一直游走闯荡的孩子突然找到家的归属。 但那种情绪他压制得很快,不过转息之间他又变回那个喜怒无常的楚凌侯。 “就她。”他道“陛下身体不适无法选储,本侯就擅自做主推选五殿下,当然,本侯也会尽忠臣之责来好生教导五殿下。” 那是使她踏入未知剧情的一句话,也是她厌烦楚江夙,欲要刺杀他的开始。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轮回,他从未有对她说谎,也从未有想过伤害她。 她一直是她,而他亦一直只念着她。 屋内的人稀稀拉拉地早已走得干净,仅剩下红袍男子屹立那里,橘黄的夕阳透过雕花窗射到他的面容上半阴半明,他的睫羽颤巍巍垂下遮住眼睛。 舒诺瞧不清他的神色,却知晓他此时的落寞,这是她从小陪到大的小家伙呀,明明都已经长大了怎么还如此让人心疼……? “阿夙。” 她的手虚虚地抚上他的脸。 楚江夙猛然抬起头紧盯过去,夕阳余晖中似恍惚见到一团白色的影子,他的眼眶霎时有些红了,声音也带着哽咽:“飘飘……” 眼前的楚江夙委屈得像个笨蛋,他忸怩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笨拙地不敢,舒诺这次没有躲,她以一种环抱的姿势飞扑过去,在她与他相互碰撞的那一瞬间,她笑了,却也散了。 “傻子,照顾好自己呀。” “飘飘……” “飘飘?” “诺诺!!!” …… 身体很疼,疼得她都快炸了。 舒诺感觉耳畔乱糟糟的,似有什么声音忽大忽小吵得她脑袋嗡嗡直疼,身体也沉重得厉害,似被千斤石头往下坠着,想要挣扎得挣脱开却怎样也动弹不得。 有谁时常低语,说什么‘冬日最适合赏花,已经将梅花树一棵一棵搬来,再不醒来花就要败了’,还有什么‘东季铺子的肘子很香,稻田村的桂花酥很甜,买了很多再不醒就不给留着了。’ 不是…… 她是魂归到阎王地府了吗? 这哪来的鬼差怎么这么絮叨。 舒诺想知道谁买了肘子和桂花酥还不打算给她留,挣扎地要睁开眼皮儿,却也只露出一条细缝,目光不清楚只能零零散散瞧见一些黑色影子来回走动。 耳畔的吵闹声似乎更大,脑袋貌似也被什么东西扎了。 啊…… 不就想看看是谁要抢她的肘子和桂花糕吗,居然用东西扎她,真小气。 …… 能睁开眼睛的时候,舒诺还是茫然的。 窗外的暖阳懒洋洋地照到她的脸上,清香飘来,那一片片茂盛而又鲜艳的梅花绽放极致,微风一吹,或红或白或粉的梅花瓣扑簌簌落下,煞是好看。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要吓我,好不好…… 舒诺轻轻呼一口气,抬起手欲敲两下脑门却发觉左手被什么重物牢牢压着,她一愣,侧头和趴在手背上的红袍男子对视而上。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神情乖巧亦带些茫然。 舒诺的意识逐渐回笼,她瞅着楚江夙挑下眉缓慢地侧过身与他头对头,眼对眼,彼此距离仅有一指,喷洒而出的呼吸触碰到脸颊上带起一阵温热的酥麻。 “你……” 舒诺张开嘴刚欲说话,喉咙嘶哑的疼痛使她皱起眉不断地咳嗽出声。 “诺诺!” 楚江夙急忙起身,搀扶住她神色是隐藏不住的慌乱。 “水……” 舒诺拍拍搀着她的胳膊,楚江夙恍然过来,拿起个软枕头放她后脊,来到桌前倒杯温茶,再走回床榻小心翼翼地端到她唇边:“小心些。” 舒诺借着他的手想要低头喝水,但脖颈一阵抻拉使得皮肉异常疼痛,她眼角不禁泛起雾水。 “诺诺别动。”楚江夙伸出手抚摸下她脖颈上的剑伤,侧过身将她搂进怀里让她半靠着,抬手扬起茶杯缓慢地流进她嘴里。 他喂得很慢很有技巧。 舒诺静静喝着,身上的伤没再疼痛。 “诺诺,感觉怎么样?” 楚江夙搂紧怀里的小人儿,眼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天知道诺诺拿起刀划脖颈的时候他有多害怕,就好似全世界快要崩塌一般,连呼吸都是痛苦的。 “你怎么可以那么狠,那一刀下去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 舒诺听着有些愣神,这才想起齐国宴会变乱,她救齐国公主出逃却被那位公主拿刀捅了腹部,中了毒,陆泽便用此来威胁楚江夙,而她不想楚江夙受威胁,就拽起长剑划了脖子。 那现在…… “我竟然没死……” 楚江夙闻言将她抱得更紧:“闭嘴,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只要有我在,没有哪个阎罗敢取走你的性命。” 他将舒诺转过来温柔抚摸她的脸颊,“别离开我,别丢下我,好不好诺诺……” “好。” 舒诺回以微笑,眸光也是异常温柔。 楚江夙愣住了,面前的少女笑容纯洁如月,眸光温柔宛若夜空闪烁的星子,他从未见她如此,哪怕最初时她的笑也是带着疏离的。 舒诺瞧他呆呆的样子,嘴角的笑容更深:“我不会离开你的,无论是诺诺,还是飘飘,都不会离开你。” 楚江夙更懵了:“诺诺你、你是说……” 舒诺摇摇头不再说什么,随意地靠他怀里伸出手覆上他的手背,她不是什么别扭的人,心意这种事她很早就有所察觉,但无奈他们之间拦着‘飘飘’,她不希望他们的感情掺杂不真实的虚假,那种感情是不坚固的,更是别必要存留的。 不过好在,她是她,他心里也只是她。 舒诺感觉心里松了一下,身后人似也察觉到什么,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环住她越抱越紧,身体的接触连接起心的桥梁。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但身体的疼痛也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沉溺其中的时候。 “陆泽呢?” 她依靠他身上问道。 楚江夙的眸光闪烁一道暗芒,但他抚摸她发丝的动作却异常温柔,连声音都是轻轻缓缓的,“他跑了,自你受伤后我便一直陪在你身边,根本没有什么闲心管他,他也是趁此逃走的。” “不过现在,他召集起一队大魏军驻扎齐国不远处,没说开战,但他们的军却有意无意地在断开齐国的粮,还有其他国家的联系。” “他对上你了,对吗?”舒诺微侧过头,问道。 楚江夙冷笑一声,低下头安慰她道:“从见到的第一面起,我和他就会有此一战,只是诺诺,我不希望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伤害到你,所以等你伤好后,我会差人将你平安……” 舒诺抬起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你与他之间的恩怨舒诺不参与,但飘飘可不会,毕竟他的父亲所憎恨的那些人里就有飘飘的影子。” 楚江夙顿了顿,忽地轻声道:“所以真的是你,对吗?” 瞧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舒诺有些好笑:“怎么,先前那般笃定现在又开始捉摸不透了?” “倒没有。”楚江夙伸手抚摸她的脸“只是想更加确认,我不知道你昏迷时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很奇妙,毕竟儿时初次接触飘飘,我一度怀疑自己疯了,要不然怎会听见那些絮絮叨叨的话,跟个老妈婆子似的。” “你说谁老妈婆子!” 舒诺佯装生气伸手要捶他,但这么一动拉扯身上的伤口刺激得她脸色一下惨白。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诺诺,别乱动 “诺诺!“ 楚江夙霎时白了脸色,低头就要检查舒诺的伤势:“抱歉诺诺,是我老妈子,是我絮絮叨叨的,你、你伤口哪里疼痛?” 瞧着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楚江夙,舒诺想扬唇轻笑,可身上疼痛太剧烈,她这一笑简直比鬼哭狼嚎还难看,楚江夙没有被安慰到,反而脸色更差了。 他小心的将舒诺翻过身平躺到床榻上,拿起被褥盖上,抬手就要揭开她白色里衣的带子。 “你干什么?” 舒诺反手一把握住他。 “换药,你后脊的伤口裂开了。”楚江夙没有急着抽回手,只淡淡解释道“你昏迷那么久的药都是我换的,就是想占便宜,本侯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竟然说的有理有据,她无法反驳怎么办…… 舒诺讷讷地松开些力道,楚江夙则毫不犹豫地将她的手扔到旁侧,左后脊已然染红一片,他瞧着满眼心疼小心翼翼地将白色里衣一点点褪下来,肌肤白皙,蝴蝶骨优美而又显得脆弱,但再往下,那被刀刃刺入的血窟窿却又异常狰狞刺目。 他不止一次瞧见她的伤口了,但每瞧一次,心脏就抽痛一次。伸出手将抽屉里的药盒拿出来,拧开瓶盖将里面的白色药乳一点点涂抹到伤口上。 那温凉的指尖沾着药膏,缓缓在伤口处旋转,舒诺只感觉又痛又痒,像是有小蚂蚁爬到身上来回的叮咬,她不自觉轻‘嗯’一声。 身后人猛地顿住了。 “怎么了?” 舒诺满头都是汗,她想转头瞧瞧什么情况却被身后人一把摁住。 “没什么……” 楚江夙的声音听起来似有些沙哑,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舒诺不动安静趴回床上,伤口处重新感觉到密密麻麻的疼痒,她咬紧薄唇不自在地扭动下,按压她身体的手掌突然间用力更甚。 “你干什么?!” 舒诺感觉楚江夙在将她当面团按。 “我叫你别乱动,没听见吗……” 身后人的呼吸似更沉重,舒诺敏锐察觉到什么,回过脑袋安安静静躺到软枕上,嘴巴却不甘示弱地回怼道:“我哪想乱动,还不是你整得太疼了,都不知道轻点。” 可说完即后悔。 屋内有一瞬间陷入鬼一般寂静。 舒诺浑身不自在,想着要不要把被子盖上自己尝试上药的时候,身后的楚江夙突然淡淡‘嗯’了一声,指尖松了摁压她肩头的力道,意味深长道:“是我的错,不该弄疼你。” 舒诺:“……” 她能不能挖个窟窿将自己埋起来。 身后的伤上药时依然很疼,却又莫名带些缱绻气息,舒诺将头埋在枕头里大气都不敢出,拼命克制想要痛呼而出的声音。 可她不知道这种因克制而引起身体的轻微颤抖,使楚江夙的眸色变得异常深邃,指尖滑动引起一阵战栗,就像是猫爪下的鱼不自觉地挑衅引诱猫儿的自制力和神经。 楚江夙深吸口气,涂抹她伤口的指尖越发轻柔,可捏着药盒的手却不自觉紧握,额头上的汗滑落到鼻尖,等舒诺脊背的血窟窿被药膏全部涂抹均匀后,他倏地扔下药膏朝门外高喊一声:“徐蓉!” “哎,我来……” ‘了’字还未出口,徐蓉就感觉一阵疾风从她身侧呼啸而过,眨眨眼睛将飞起的长发重新压回肩上,转回头再朝屋里瞧正好和舒诺的视线相互碰撞。 “哎呦喂我的小姑奶奶,你可总算醒了。” 她飞扑到舒诺的床沿前,满眼担忧道:“你若再不醒,侯爷都快将整个齐国给炸了。” “所以我这不是快点醒了吗……” 舒诺笑着想要起身,徐蓉见状又急忙将她摁回去:“别动别动,我先将你这伤口包扎起来,太医说殿下伤势很重,一定要小心才是。” 她的视线转落到舒诺后脊的伤口,眸光霎时有些怪异:“这药……是主子刚才给殿下换上的?” “嗯。”舒诺含糊地应一声。 徐蓉瞟一眼半开的雕花门,实在没忍住轻嗤一声,虽是没说话,但舒诺还是明显感觉到徐蓉暗藏深处的不屑——‘就这’? 纱布缠绕好,徐蓉搀扶她虚靠在软枕上,舒诺又喝些早已备好的小米粥,才感觉自己真真正正地活过来了,她长舒口气,看向徐蓉问道:“我昏迷后发生什么,都给我讲讲?” 徐蓉坐她旁侧细细说。 舒诺听着,大致整理一下,无非是陆泽趁乱逃走,楚江夙压下齐国皇帝来挟天子以令诸侯,虽有不服者,但都被楚江夙的手腕给镇压下去,现在整个齐国也算上下一心了。 不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水牢里的齐怜 “齐怜呢?” 那位齐国公主呢? 徐蓉闻言停顿下,犹豫半晌还是一五一十说出来:“她被主子关进水牢里了。” 水牢…… 舒诺沉思不知想起什么,用胳膊支撑起身体翻身下床:“我去水牢看一眼她。” “可您的身体……” 徐蓉搀扶住有些虚晃的她,满眼担忧。 舒诺摇摇头:“我没事,但有些事儿不能再耽搁了。” …… 滴答、滴答…… 凝聚成珠的水滴缓慢且富有规律的地落到石板上,舒诺披着厚重的火红大氅缓步迈下阶梯,铁栏杆竖起,被铁链子缠绕双臂的少女下半身体浸泡水里,头发散乱贴着脸颊。 “齐怜……” 她轻轻呼唤一声,水里少女颤抖下指尖,迟缓地抬起头眸光显得异常呆滞。 “是你?”齐怜有气无力地说道。 “将她放出来。” 舒诺转头朝徐蓉说道。徐蓉瞧一眼半死不死的齐怜,刚想说要不要问问主子的意思,但对上舒诺坚定的眼眸,还是将此话咽下去,抬手挥了挥,身后跟随的两个侍卫立马走下水牢,刚要靠近齐怜,齐怜神色瞬间惊恐起来: “不、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舒诺喊出声让他们停下,转过头瞧向徐蓉,徐蓉垂着眸轻声道:“虽说是受陆泽的控制,但主子还是恼怒齐怜伤了您,再加上现在有些朝臣不规矩,所以主子便拿齐怜公主用些手段……” 哎。 舒诺心里默叹一声,解开大氅放到徐蓉手上,迈出步子缓缓走下水牢。 “殿下!” 徐蓉大惊,却被舒诺抬手制止原处。 背上的伤沾到冷水有股刺骨的疼,但舒诺没有停下慢慢移到齐怜身侧抬手解开桎梏她手腕的铁索。 “你想干什么?”齐怜眸里恢复些神色,但依然夹杂惊恐和委屈“你是想换个方法来折磨我么?” 舒诺边解铁链边问道:“说说看,你觉得我会使什么法子来折磨你?” 齐怜忆起不好的回忆,撇撇嘴更委屈:“拿剑刺我脖子上,还是往水牢里放蛇?” 哦,她知道楚江夙都干什么了。 舒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你知道现在的齐国变成什么模样了吗?” 齐怜一愣,神色霎时暗淡下来。 她知道……她怎会不知道发生什么……她永远记得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是如何逼迫父皇交出大权,他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又是如何视他们为蝼蚁。 那个白衣胜雪的国师,那个疏离冷漠却又温文尔雅的国师……骗子!都是骗子!!! “他可没有骗你。” 舒诺仍开铁链子,走到另一侧:“他从来都没有说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你所喜欢的,所敬仰所爱慕的,从来都是那个你设想中的他,如今他的本来面目揭露,你也该从幻想里走出来了。” 齐怜的声音有些哽咽,却没有反驳。 “与其想他,倒不如想想齐国的未来,毕竟你是齐国公主,若齐国没有了,想必你也会不好受的。”舒诺边开锁边循循善诱。 齐怜低着脑袋:“你说的我都知道,可那又如何,如今的我也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啊!” 她忽然一声惨叫整个人坠下深水之中,黏腻冰冷的水簇拥而上,濒临死亡的窒息感霎时急卷而来,齐怜不着规律地来回扑腾,抬起手似抓住什么冰凉的链子猛然朝上用力,‘呼啦——’一声,脑袋弹出水面。 “你干什么?!” 齐怜朝着舒诺大声嚷道。 舒诺耸耸肩,提起裙摆往回走:“哪怕是案板上的鱼,再刀落下之前都不会放弃唯有可能生存的机会,你刚才若是没有拼命求生,那么现在就没有机会大声朝我说话了。” 她来到水牢边体力已经消耗很多,徐蓉见状急忙拉起她,手腕一翻那厚重的披风结结实实裹到她身上:“我的好殿下,有什么事儿不能让属下的来做,您这样不把身体当身体,主子知道了会扒我们的皮的。” “那你就别让他知道。” 舒诺喘下粗气扬扬嘴角,她拢好大氅意味深长地瞟齐怜一眼,收回目光转步朝暗牢外走,心里却开始默默倒数…… 五、 四、 三、 二…… “等一下!”齐怜突然在后面大喊一声。 舒诺嘴角默默勾起弧度,很好,她想要的鱼儿自愿上钩了。 …… 迈出暗牢,阳光撒到身上舒诺不住地打个寒颤。 不远处跑来一宫里小太监,见到她毕恭毕敬道:“夫人,国师请您过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未曾泯灭的恨意 夫人……? 舒诺听闻稍一挑眉,身后的徐蓉扬起脖子左转转右动动,就是不敢直视面对她。 “走,带我去见他。” 舒诺心里明镜,脸上挂着笑也不戳破,走上小太监抬来的小娇子,裹好大氅寻个舒服又不压伤口的姿势,懒散地依靠上面。 徐蓉瞧着渐行渐远的软娇子,伸出手摩挲下下巴。 “怎么了?” 叶凌从旁侧桑树上跳下来,站到徐蓉身边拿着剑双手环胸,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软娇子:“是殿下她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徐蓉郑重地点下头“他们俩个都有问题。” “他们……两个?” 叶凌诧异地望向来找舒诺的小太监,迟缓却又认真地辩解道:“他也算主子的心腹了,说他有问题是不是有些结论过早?” 徐蓉默默瞟他一眼:“你现在仍然孑然一身不是没有道理的。”瞧着叶凌呆愣愣毫不理解的神色,她沉重地叹息一声,“算了,跟你说也不明白,刚才暗牢里殿下的吩咐你都听见了?” 叶凌停顿下,有些不确定道:“如此做真的可行?需不需要跟主子汇报下再从长计议。” 徐蓉难以言喻地看他一眼:“你只管去做就好,舒诺殿下亲自出马,还有搞不定主子的时候?” 叶凌想反驳,却又徒然发觉……好有道理。 …… 小娇子平平稳稳放到御书房前,舒诺闭着眼睛神情有些萎靡,耳畔传来小太监稍显尖锐的呼唤:“夫人,到地方了。” 薄帘子被撩开,舒诺走下娇子,迎面吹来的风令她将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紧,御书房烧着地龙,脚步踏进去瞬间驱除不少寒气,她不禁打个寒颤。 “诺诺?” 楚江夙抬起眸,见舒诺脸色苍白还伸手抱住自己打颤,神色一愣急忙放下手里折子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怎么回事?” 他一贴近她,就发觉少女大氅下的襦裙湿漉漉的,紧贴肌肤上冻得她嘴唇有些发紫。 “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楚江夙猛地抬头瞧向紧随其后的徐蓉,眸光凌冽。 徐蓉身体一颤,默默朝后退两步抱着柱子当空气。 舒诺轻轻拍两下楚江夙的胳膊:“别恼,是我的意思。” 楚江夙抿下薄唇,一把将她横抱而起,侧过头朝躲红柱后的人沉声斥道:“愣着作甚,快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衫。” “是是是。” 徐蓉急忙退下。 楚江夙将舒诺放到软塌上,三两下褪下她湿漉漉的外袍,再将棉丝绒被紧紧包裹好。 他的眉头依然皱着,舒诺缓声安慰他道:“别恼了,我下次不这样了。” “早知你会如此折腾,我就不该允你进暗牢。”楚江夙裹紧她,垂眸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你交代齐怜什么,让她去做什么事儿,我都不会管,但你万万不该如此不重视自己的身体,你身上带伤,还记得吗?” “我知道……” 舒诺气息有些虚,后脊被水浸泡过的伤口也刺痒得疼痛,但她眉梢却显得舒缓温柔,看着面前尽显担忧的男人扬起抹笑:“我知道要做什么,但有些事只有我自己亲自做了,她才会更信我三分。” “你究竟看上她什么?” 楚江夙着实想不明白齐怜身上有什么价值值得舒诺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舒诺轻轻笑道:“齐怜本身就是她最大的价值,我不需要她做成什么,我只需要她帮我联系上一个人。” “谁?” 此时雕花门外响起两声敲击,徐蓉领着人搬进来冒起白雾的热水,她意味深长地朝两人躬身施一礼,推出门外还很贴心的将房门关紧。 楚江夙用毛巾沾湿热水,另手扒开舒诺裹的锦被就开始擦拭她身上,舒诺脸色微红,拽着锦被一角伸手要抢楚江夙手里的白巾:“要、要不我还是自己来。” 楚江夙抬眼淡淡扫她一眼,舒诺就噤了声。 肌肤被他用热水轻轻擦过去,舒诺半趴楚江夙怀里嗅着他身上浓郁的冷香,神经缓缓松弛下来,她整个人将睡未睡,朦胧间只听见耳畔有人轻声呢喃:“你只管放手去做便好,无论发什么,都有我在。” 是啊, 有你在,所以我才敢走那一步险棋。 陆泽和楚江夙有着祖辈之间的恩怨,而她身上又何尝没夹杂恩怨? 黄粱一梦让她看清楚江夙悲惨的幼年,但那蚀骨亲情又何尝不是加深她心里那份一直掩埋的仇恨? 那天雨夜,那处悬崖,都是她久久不能平息的梦魇。 舒意,姐姐…… 第一百九十七章 来交易吧 当天下午,朝堂内外传出消息,齐国公主齐怜逃走了。 …… “你说谁逃走了?” 厚重的营帐支撑起来一排紧挨着一排,整齐且有纪律的军队绕着营仔细巡逻。 主帐内, 陆泽穿着反射寒光的盔甲,一腿弯曲一腿支起地盘坐软垫上,面前矮桌摆放军务分布图,他支撑脑袋,另手缓慢而又富有规律地敲打桌面。 “齐国公主齐怜。” 站在矮桌前的小将也是一身挺拔坚硬的盔甲,他的手放到腰间佩剑上,微皱起眉:“若真如主帅所说,那齐国国师是楚凌侯,那依他的手段怎会让齐怜如此轻松逃脱?” 陆泽挑眉看着他:“你觉得呢?” “和谈?”林复刚说完即刻摇摇头“也不像啊,莫不成……是五殿下传来的求救?” 想此眼神徒然一亮,自从知道舒诺没死鬼知道他有多高兴,这位小表弟要有什么闪失,那他要如何向家母和魂归故里的姨母交代。 陆泽听到他说‘五殿下’,眸里的黯然一闪而逝,扯动嘴角轻声道:“希望如此……” “主帅,人抓来了!” 此时帐帘掀开,一小兵将齐怜连拖带拽扯进来。 齐怜被毫不留情地扔到地上,杂乱的长发,灰头土脸的面容,犹如土堆里拔出来的泥娃娃哪儿有半分公主模样。 “真是够惨的。” 陆泽‘啧啧’两声。 齐怜蜷起身体不断往后缩,立她旁侧的小兵抽出腰间的佩剑一把抵上她的后脖颈,她即刻尖叫一声身体哆嗦得更甚。 “对女子要温柔些。” 陆泽抬起手点点那小兵手里的剑,小兵低头应‘是’收回手,他见此才低声继续道:“公主殿下不必害怕,只要你好好回答本帅的问题,本帅不会为难你一弱女子的。” “什、什么……?”齐怜声音颤颤巍巍。 陆泽双手交叉支撑桌面,缓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本帅就是有些好奇公主殿下是怎么从齐国皇宫悄无声息跑出来的。” “就、就是那么跑出来的。”齐怜有些含糊,眼神躲闪转瞬似下定某种决心仰起头朝陆泽说道“我知道你是大魏的将军,只要你能帮本公主救回齐国,父皇一定会将你捧为座上宾,还有每年献给大魏的俸禄也可暗藏送你一半,还。还有……” 她咬下薄唇忍着屈辱大声道:“还有我……只要将军能帮我救回齐国,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营帐内有一瞬安静。 后侧小兵意味深长地瞅了她一眼。 “地位、金钱、美人这些东西聚集一起基本没有谁可以拒绝的了……公主殿下知道的不少。”陆泽玩味般轻轻的话语让齐怜神色一喜,可她还未高兴太久陆泽接下来的话却又将她打回地狱。 “本帅乃大魏将军,此等身份哪怕不做什么都足以成为你们齐国的座上宾,那金银珠宝本帅府邸数不胜数,各国上供的贡品都是要先从本帅这里过手,至于美人……”他声音顿住,脑海里浮现出那白裙飘然的身影,“本帅夫人可比你好看百倍,你凭什么觉得本帅能看上你?” 这些话宛如当头泼下的冷水让齐怜犹坠冰窟,她张张嘴却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陆泽突然笑了,他低着头喉咙里发出低沉声音可转瞬又倏地抬起眼睛,目光阴狠地指向最后侧的小兵: “来人!将他给本帅抓起来!” 一群士兵突然从账外跑进来,伸出手要抓小兵,而那小兵身形一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身法躲开他们所有人的进攻。 林复有些愣,陆泽却伸出手拍两下:“好,如此好的身法,不愧是典狱司的人。” 小兵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粘贴脸上的人皮‘嘶啦——’扯下来,尖锐的下颚,犀利的眉眼,如此具有冲击性的容貌哪还有半分平庸样子。 陆泽挑眉:“易容术也是一绝啊。” “就不知陆将军是如何发现的?” 陆泽闻言轻笑一声:“实不相瞒,其实本帅对易容这种古老技能一窍不通,但这并不妨碍我知道你是假的。” 叶凌说道:“愿闻其详。” “说来也简单。”陆泽伸手指一下齐怜“她的存在就是最好的破绽,我与楚凌侯缠斗那么久,他就算再宠爱某个人也不会任由她胡来,齐怜能出来完全有他的指示,既然有他的指示,那么跟随的人……” “就会有巨大嫌疑。” 叶凌扯动下嘴角,可还是将想要说的话咽下去,眸光若有似无地扫下齐怜,随后从怀里掏出枚白丸猛地一摔。 白雾滚滚,霎时蒙住所有人的视线。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要随便听信别人的话 “咳咳!” 陆泽挥了挥手,等烟雾散开,哪里还有叶凌的身影。 林复大惊,摁住腰间佩剑疾步就要冲出帐外。 “不必追了。”陆泽抬起手停下他的脚步,眼眸盯着无风荡起的帐帘,冷笑一声“典狱司的人不会轻易被你抓住的,搞不好还有可能坠入埋伏好的陷阱里。” 林复身体一顿,侧眸瞧一眼神色懵懂不知所措的齐怜,“那她……” 陆泽随意扫了扫:“先在安置营中,顺便给齐国的一些老顽固传话,他们的公主在本帅手里,该怎么办让他们好生掂量一下。” “是。” 林复领命,招呼几个士兵带着齐怜找个偏僻而又干净的军帐,虽说不是很大,但所有陈设倒是一应俱全,木头床榻上还铺有一层绵软的虎皮毯子,他点点头,朝齐怜道:“公主就先于此处住下,您放心,我已传令下去,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齐怜礼貌点下头,轻声道:“多谢小将军,不知小将军尊姓大名,日后定会报答。” 林复摇摇头:“你我虽两国对立,但也都是平平常常的人,为军者保护国家,却决不可借此来欺辱妇女弱小,此为不扯,我所做的这些算不上什么恩情,姑娘不必挂怀。” “但我名叫林复,姑娘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你叫林复?!”齐怜闻言突然抓住他的手臂“你真的叫林复?!” “姑、姑娘……?” 林复被吓了一跳,瞧着激动到略显狰狞的少女,一时竟有些控制不住地连连后退。 “抱歉。”齐怜收回手,垂下睫羽挡住眸里神色,又恢复成原先安静怯懦的公主模样,她的指尖来回缠绕有些不好意思道“因为先前被舒……也就是五殿下嘱托过,忽然听见林小将军的名字,所以有些难以控制,见谅。” “五殿下?!你见过五殿下是吗?!他现在怎么样?身体好不好?我听主帅说那个楚江夙将他掠走万般折磨,甚至差点死了!这是不是真的?!” 瞧着眼前义愤填膺的少年,齐怜默默地打量下自己,这傻子说的确定是五殿下而不是她吗…… 她轻咳一声拉回林复有些激动的情绪,缓缓道:“见到了,她很好,小将军不必忧心,只是……” “只是什么!” 林复神色更显得担忧。 齐怜抿着笑费力地将林复捏着胳膊的手拽下来,朝旁走几步与他拉开些距离,继续道:“只是她说,此战争其实是由她而起,她不想看两国再打下去希望能平息烽火。”她从怀里掏出两封信全部交给他,“这两封信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你看了也就都明白了。” 林复急忙接过,瞧着信封上的字沉默片刻,随后抬起头坚定地应声道:“好,我信你。” 齐怜脑海里反复琢磨上千种如果他怀疑她该说什么才能证明自己,但结果对方只是瞅一眼就非常肯定地信任她,虽然很好,但……这也太顺利了! “你……”她指指信件犹豫地问道“就这么信任我?” 林复粲然一笑:“我相信公主是个好人,定不忍心齐国的黎民百姓遭受战乱,而且……”他瞧着那歪歪扭扭的墨字,颇有些感慨意味道,“能把字写成这样的人,估摸也只有五殿下了。” 齐怜了然。 …… 回到主帐,陆泽正举着书卷仔细看着,见他回来就放下手里的书问道:“瞧出点什么吗?” 林复顿下,缓缓摇头:“她害怕得紧,没说两句就不吭声了。” “终究只是个女人,正常。”陆泽敲打桌面,目光犹如雄鹰一般犀利地直盯着他“只是林复,你好像有些不大对劲儿,是不是那个齐怜跟你说什么了?” 林复张张嘴刚想说‘没有……’,但对上陆泽的眼睛就好似老鼠对上猫,心里的想法已然无处遁形,他低头挣扎一会儿,随后掏出怀里的一封信放到陆泽面前: “这是齐怜给我的,说是五殿下交代的。” 陆泽眉梢微皱,拿起来一行行认真读下去:“笑话!”他看完后猛拍桌面,“和平解决?他楚江夙已然叛逃大魏,是个不折不扣的逆贼,本帅来捉拿逆贼有什么不对!不过……” “如果真如信上所说,那现在的齐国俨然是强弩之末了。” 他的眼神徒然迸发深沉暗光:“林复,不要乱听信中所言,有可能是楚江夙那厮胁迫阿诺写的,只有彻底杀掉楚江夙将阿诺解救出来,这才是真的安全。” 第一百九十九章 偷偷潜入齐国 他站起来拍拍林复的肩膀,递给他一封折子:“那个公主毕竟是齐国的,她的话不可全信。我研究了齐国的一些臣子,上面这些齐国老臣最是迂腐,你乔装下潜入齐国将他们拉拢来,我相信那些老臣不会放任自国公主不管的。” 林复低下头,“是。” 枯槁的枝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林复仰头望着蔚蓝的天,神色有些茫然却又透露某种坚韧。 “小将军。”有将士来到他身后抱拳。 林复收回神色,缓声道:“你一会儿挑两三个机灵的小兵,再准备一套齐国百姓的服饰,等会儿太阳要快落山时随我潜入齐国。” “是。” “对了,借服饰时不得惊扰齐国百姓。” 将士领命:“是。” 握着剑柄正准备下去,忽又听见‘等一下’! 将士回头:“小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林复垂眸沉默片刻,从怀里又掏出一封信静静看着,许久之后他将这封信交给将士,说道:“你……就不用跟随去了,快马加鞭将这封信送往汴京交到小夫人手里,让她想法子转给一个人。” “谁?” “傅家大小姐,傅云漓。” …… 橘黄的夕阳染红云层,叠叠浸染的红云犹如滚烫燃烧的火焰。 虽说大魏将整个齐国半壁包围,但最主要的要塞却由典狱司最高等的影卫镇守,齐国百姓依然忙忙碌碌,出城进城畅通无阻,根本没有发觉齐国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复换上齐国装束,竟直接畅通无阻地走进城内,他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脸上洋溢的笑容未断,对生活充满着无限向往,根本就没有大战开始前的各种惶恐与不安。 他心里莫名复杂。 赵府,比他想象中要小上许多。 红瓦白墙,门前没有震慑威严的石狮子,只有一棵沧桑至快要凋零的老松树,林复瞧着高悬门上的牌匾,走上去轻轻敲打两下红漆木门——齐国的赵丞相,便是他此番前来的目的。 ‘吱呀——’ 门开了。 有个小童跑出来仰头看他:“你是谁?” 林复没想到出来的竟是个小孩子,迟疑片刻蹲下来说道:“我、我想找赵丞相,他在吗?” “丞相说了,他不见客。”小童说着就要伸手关门。 林复急忙上前一步,目光真挚:“我是真的有急事,麻烦行个方便。” 小童歪歪脑袋,说道:“我瞧你也不像个坏人,那好,你随我来。”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绵绵延伸,翠绿挺拔的青竹层层环绕,越往里走越是密集,直至一座古朴典雅的小木屋出现眼前,他们才停住脚步。 “相爷就在里面,你进去。” 小童指着木屋说完后,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林复平缓下心虚,走到木门前轻轻敲两下门,随后推门进去,淡淡升起的白雾平缓却又缥缈,宁神静气的雅香飘入鼻尖让整个身心都不自觉放松下来。 他掀开竹帘徐徐过去,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坐厚重软垫上静静地煮茶,红泥小火炉冒出白雾,老人拿着木勺缓慢搅拌,窗外的微风吹拂过他的胡须,他抬起眼瞧了瞧,伸手关上。 “赵相爷。” 林复见到这位老者莫名心起敬畏,恭恭敬敬施一礼,说道。 赵丞相没有说话,用钳子将小火炉取下来缓缓倒进茶壶里,一时间清雅的竹叶香飘散开,林复恍惚竟有些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喝茶。” 赵丞相苍老的声音响起。 林复才猛回过神,伸手接过。 “坐。” 赵丞相伸出指尖点点对面的软席。 林复又恍然坐下。 屋内一片宁静,林复握着茶杯脑子里竟是一片发白。 赵丞相也给自己沏一杯热茶,“怎么,林小将军不远万里来到我齐国境内,就是想跟老朽我喝茶发呆吗。” “啊?哦……不是……” 林复脑袋还不听使唤,低头猛喝口热茶,滚烫的茶水烫的他打个激灵,但好在脑子回来了,“我、咳咳……您知道我?” 赵丞相捧着茶慢悠悠道:“不知道。但我知道公主殿下离开齐国,必会被拦路的大魏所抓,抓住了我国公主,如此好的筹码定要有人来交易的。” 林复听后莫名有些心虚,他将茶杯放下说道:“倒也不是交易,只是公主想家,而我们主帅又知道齐国正被奸人所害,所以……” “所以。”赵丞相轻轻笑下说道“不用多说别的,你们主帅是什么意思。” 林复端正起态度,认真道:“我们想与您老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