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和岁丰》 第一章 初露锋芒 十一月,青州 码头上的人翘首以盼,一条足有五米高的大船终于在水雾之中显现身影。 虽然距离遥远,但是码头上的人松了一口气,只要看见就好。 船上,旬乐伸手拦住面前人的手道:“诶诶诶,你等等,我一定能起死回生。” 对面的人抬眼睨了他一眼,将手上的白棋置于棋盘之上,胜负已定。 荀乐哀叹一声放下手中的黑棋道:“你就不能让让我嘛,我这一路上一次都没赢你。” 赵修和的声音很有磁性:“你本就该多练练,到了地方,先生也肯定要考你。” 旬乐嬉皮笑脸的和赵修和一同拾捡棋盘上的旗子,语气中有些幸灾乐祸:“有你这个探花郎在身边,先生想关注我也得等到几天后了。” 赵修和不置可否,突然船上的管事带着一伙赤膊大汉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两人抬头望去,只见那中年管事面沉如水,盯着他们的目光犀利又具有十足的压迫感。 “来人,把这两人给我扔进江里喂鱼!” 旬乐惊的站起来,连忙挥舞着手不让大汉靠近,嘴里还反驳道:“哎,你们想干嘛。” 大汉身后,一个穿着白衣摇着纸扇的男子上前,本该玉树临风,偏偏油头粉面。 “敢杀本公子的远房堂弟,喂鱼都便宜了你们。” 哗然一惊,众人议论纷纷,直到几个船夫将一具尸体抬到甲板之上,周围看热闹的人人纷纷后退几步,像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旬乐被突然抬出来的尸体吓得往后跳了一步,撞上身后的棋盘,引起赵修和的不满。 但是旬乐已然顾不上,恨不得蹦起来道:“你别在这血口喷人,我们根本与他不熟,我们为什么要杀他,别是你想抱私怨。” 赵修和也抬头,眼睛停留在尸体之上,从上到下后再扫视人群,想躲避又新奇探头的过路人,眼里不见什么悲伤的油头,脸色黑沉的中年管事,气势汹汹的赤膊大汉。 油头更加趾高气昂:“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难道不能是你们见财起意,亦或是羡慕我堂弟,遂而愤起杀之?有人看见你们了,你们还想抵赖。” 旬乐鼻子都快气歪了,见财起意,羡慕他,这人还能说出这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起来,间隙间,却见赵修和直接指着其中一个人道:“人是他杀的。” 周围之人后退两步,很快这个男人的四周就形成了一个空圈。 管事也随着赵修和赵修和指着的人看去,一见男人样貌眯了眯眼睛。 男人也立刻跪下道:“公子,真的不是小的,小的怎么敢下手,公子,真的不是我……” 未语泪先流,哽咽之处鼻涕口水眼泪横洒当场,让人见之悲悯。 油头转过来道:“胡说八道,他一个下人,他有那个胆子吗?我看你们无话可说,只能随意攀咬了?不过如此。” 旬乐也一脸震惊的看着赵修和,觉得这厮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虽然他知道凶手不是他们,但是你这样随随便便指一个人怎么也不像是能证明清白的样子? 赵修和已经站起身,几步走到跪下的男人面前,看了一会后回身绕着趴下的尸体一周,旬乐朝他挤眉弄眼,示意他别再靠近,本来自己的嫌疑都没洗脱,还往上凑个什么劲。 油头男冷笑一声,冲着管事一抬下巴,管事看着两人犹豫了一下,但是听到旁边油头男的询问声,咬了咬牙,挥手示意壮汉继续。 算了,不能得罪他。 大汉上前,赵修和突然开口:“我要是你,我绝对不会说这么拙劣的谎言。” 众人一静,包括刚才痛哭流涕的下人也抬头,看着赵修和脸上满是不解,但是这并不奇怪,因为现在所有人看着赵修和都满脸迷茫。 赵修和没有搬动尸体,但是却蹲下好似想要用手碰触一下伤口,最后还是收回了手:“死者背部中刀,刀口极深,处于腰部,位置较低。” “能造成这样伤口的人,只可能是他信任且身量矮小,或时常弯腰之人。”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探着头看甲板上的尸体,发现果真如此后立马和身边人小声议论着跪着的下人。 下人懵了一下,继续哭喊道:“各位大人明见,小的不过是一个下人,哪里能称得上是信任之人,小的,小的,真的没做过啊。” 众人觉得有理,归根到底,奴杀主在这些人眼里太过罕见,于是目光又转向赵修和。 赵修和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背着手道:“死者衣物整洁,包括头发都有沐浴后的澡豆清香,显然是个十分注重自己外在之人,却在他的指甲里发现了一点青泥。” 下人脸色一变,看着死者的手脸色发白。 赵修和继续:“我想这不可能是生前所留,否则他定然会立刻除去,只有可能是凶手身上的东西,加之他受伤在身,匍匐在地,看来能抓住的只有你的鞋了。” 众人目光纷纷朝着下人的鞋看去,果然见鞋边一些地方黏着青泥,这并不奇怪,渡口上来的人都有,但是除了下人,哪个主子不会换干净的鞋袜? 显然已经有七八分相信,下人已经开始全身颤抖,但是还勉强镇定地开口道:“也,也不止小的一人鞋上沾有青泥。” 下人大多都有,他们是没有新鞋可以换洗的。 赵修和看着下人道:“事发之时你在哪里?” 不待下人回答,赵修和已经开口:“我猜测你有必须离开房门口的事情才好为你做成不在场证明,一算时间,你的理由大约是取午食,可是?” 下人很想点头回答,可是看着赵修和的目光却有些不敢点头,他并不知道他点完头之后又会出现怎么的变故。 赵修和也不需要答案,直接道:“主人横死于室,你提着食盒站在门口发现,不会惊慌失措?难道还能拿得稳东西?今日的午食是什么你也应该知道。” 是鱼汤!下人电光火石之间知道自己犯了个什么错误,受了惊吓食盒脱落于手,那鱼汤定然会溅在下身。 赵修和垂眸在下人只沾泥灰的裤脚之上,缓缓开口:“你好似冷淡稳定过了头,我想你的食盒还稳稳放在门口,下人们惜食是本能,你也根本不惊慌。” 下人已经没有刚才嚎哭的力气,仿佛喘着粗气都要耗费他莫大的精神,有好事之人跑回房间去看,一会就兴奋地跑回来:“真的还好好放在门口!” “你们不知道,那血都快流到门槛上了,食盒还好好放着,哪有这样子的下人,我去都吓了一跳,险些跌倒在门口。” 众人越发后退,下人中间身边的圈子越来越大,将下人的惊慌失措照的清晰可见。 第二章 赵氏修和 油头也有些厌恶的看了下人一眼,又看着中央的赵修和满脸阴鹜。 赵修和却还没有停止,看着下人一字一句:“你最不该的,就是告诉他们,只有我们曾路过他的房间。” 下人抬头不明白地看着赵修和,赵修和垂眸道:“你想找一个人来替代你,下意识就想到了曾经和他发生过争执,好像更加有理由杀人的我们,但是你忘了,当时只有我们四个人。” 男人一下子如坠冰窖,愣在原地。 赵修和看了旁边的油头男一眼:“或许他们下意识相信你,让你忽略了这一点,我们和你少爷的恩怨根本没人知道,他们愿意相信你,是因为他们本来也想相信你。” 下人不再反驳,看着甲板上的尸体,咬牙切齿道:“是我杀的,我有什么不能杀的,我们奴才就不是人,就不配好好活着……” 话还没有说完,油头男已经不耐烦道:“把他给我剁碎了扔下去。” 管事皱了皱眉头,但是看着油头的神色,还是什么都不敢说,转过脸挥了挥手,赵修和却突然开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苏公子,你僭越了。” 油头苏海笑了一声,满脸都是嚣张倨傲:“姓赵的,这不是京城,谁看你的面,趁早给我滚远点,小心我连你也扔下去。” 旬乐还没从满脸敬佩中缓神,听见苏海这话又撸着袖子冲上去:“苏海,你别不知天高地厚,我倒要看看你们苏家能嚣张到几时?” 苏海冷笑:“哟,这不是赵公子的狗吗?怎么拴不住放出来乱吠呢。” 旬乐气的脖子都红了,气的说不出话来,只瞪着苏海不开口。 赵修和慢慢沉下脸看着苏海:“苏海,这可不是京城,也没人会护着你。” 苏海狞笑了一下,咬着牙看着赵修和不说话,赵修和也目光冰冷,两两对视,眼睛里都是寒凉之意。 苏海退却半步,不再与赵修和做纠缠,看着管事道:“怎么,你也敢不听我的话?” 管事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不自然,对着苏海弯了弯腰,然后回头示意其他人上前。 赵修和沉着声音:“谁敢。” 管事身体一僵,最开始他不把两人放在眼里,不过是认为两人只是普通富贵人家罢了,想着就算苏大人有意为难,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大不了等苏公子进了船舱,他再把人捞上来就是了。 但是看到苏公子在此人面前吃瘪,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家,不禁有些后悔到心底发凉。 这算什么事,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目光祈求地望向苏海,苏海脸色越发狰狞。 “赵修和,你铁了心要和我作对?” 赵修和身姿挺拔,气场不弱于分毫,出口的话明明斯文有礼,却带着几分寒气:“我只是在教苏公子国法。” “赵修和,你别以为本公子真的怕了你。” 赵修和不说话,但是轻蔑的态度本就表示了一切。 两人说话间下人原本愤恨地看着尸体,但是听到两人的对话,目光渐渐地看向了眼神阴鹜地苏海,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越来越扭曲,最后咬了咬牙,猛然一起身朝着苏海撞去。 苏海下意识的一闪,赵修和眼疾手快想要去拉住下人,谁料下人抱着必死的决心,“咵啦”一声,低廉麻布破碎的声音伴随着跃向江面的身影。 “噗通”一声,赵修和手里只余下下人半臂袖筒,竟然生生扯碎了衣服跳下了江面,渐起的水花奋起向上。 旬乐和赵修和惊得立刻走到船沿,却不见丝毫踪影。 苏海心下也被惊了一跳,看见江面只能阴鹜地道:“可惜了,该让他好好尝尝本公子的手段。” 说罢,看了一眼还在望着江面的两人,狞笑一声,进了船舱。 围观之人也静悄悄地离去,若说单是死人他们还有看热闹的心思,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不可预料,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赵修和眸光深沉地看着江面,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旬乐叹息一声,颇有些无奈道:“也许这样才是他最好的结果。” 管事看见众人离去,又恢复了往常八面玲珑的上商人模样,看两人还呆呆地站在船沿边上,小心上前。 “刚才多有得罪,万望赵公子勿怪。” 赵公子是谁,管事当然不知道,但是能让苏海都退一步的人,管事知道自己肯定得罪不起。 他赔笑道:“刚才是小人多有冒犯,待会稍被薄礼,还请公子笑纳。” 赵修和转身看都不看管事一眼,直接从管事身边走过,管事脸色微变。 旬乐立刻上前笑嘻嘻道:“管事客气了,不必如此麻烦。” 管事脸色稍霁,两人说了几句,旬乐打发走管事才跑过去找赵修和。 拍着他的肩膀道:“我说可真有你的,大周可有不少船只都是他们白家的,你也不至于这点人情都不通?” 赵修和眯眼看向旬乐肩膀上的手,旬乐悻悻放下胳膊,小声嘀咕:“还修和呢,一点都不和气。” “不过,你刚才那一下真是不错啊,有你师兄我的风采……” 等在渡口的人丝毫不知船上之事,看着赵修和两人从船上下来立刻喜气洋洋地迎上去。 赵修和与旬乐跟着下人去拜见了先生,钟先生已经年过半百,久居京城多年,前几年想起故里青州,这才回来此地。 赵修和此次及第,感念先生教诲,特来青州拜会,旬乐此次也考中了进士,听说赵修和想来拜会师傅,自然是跟着一起。 果不出旬乐所料,钟先生一见着赵修和就开始拉着得意门生开始考教,好在赵修和确实不负得意二字,只是还是有些不近人情。 钟先生老生常谈:“修和,你身上傲气过重,要学会自省。” 赵修和恭敬应下,钟先生满意地摸了摸胡子,目光也转向了一旁的旬乐。 旬乐头皮发麻,立刻道:“先生,我们这一路舟车劳顿,在船上每天都是鱼,根本没吃好睡好,您先放我一马。” 钟先生深谙这弟子德行,虎着脸教训了一番,把旬乐训的狗血淋头,才放两个人去吃饭。 旬乐走的路上一直和赵修和抱怨:“你说你也不知道帮帮我,我看了你那么多次。” 赵修和走在前面,听到这话只道:“你的问题已经很简单了。” 旬乐心头老血一哽:“你说什么,很简单,赵修和,我真是不知道京城的贵女们都看上你什么了?” 赵修和看了旬乐一眼,旬乐发誓他真的从赵修和的眼神中看到了赤裸裸地轻蔑! 虽然他承认赵修和长的是很好,才学也很好,但是他还是摇头暗想那些贵女都眼盲,看不出他这颗蒙尘珍珠。 第三章 天衡姑娘 青州,王宅,前院。 王广进和一女子对坐,女子并不着时下衣裳,而是浅紫色宽袖袍衫,有两分像道袍,却又并非完全如此,有种别样的典雅;头发也不像寻常人家挽起,只用木簪轻挽起散在前面的几缕头发,更多的则是让它散落在肩颈。 神秘、高贵、随性、又有两分恰到其份的飘然之感。 “天衡姑娘,鬼火事已了,在下有另外一桩事情想要请教姑娘。” 王广进脸上的汗珠不停滑落,但是眉宇之间不见什么虚弱,反而因为难受簇起的眉头更显印堂窄小,散乱地眉毛压制住一双还算有神的眼睛。 宋安时眼睛落在他高耸的眉骨之上,垂下眼皮,转动着手里的念珠,好似不愿意开口。 王广进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但好似看着宋安时眼里藏着几分忌惮,只能深吸一口气勉强笑开。 “天衡姑娘,在下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这种好东西,我一介贩夫走卒能拿来做什么?” 宋安时转着念珠的手没有停顿,但是睁开眼叹气道:“天衡身在方外,不再参与红尘诸事。此次在此地停留,不过是上天指引,天衡也该离开了。” 说罢起身,刚才盘坐时堆积的衣摆全部放下,瞬间从高贵变为仙逸。 步步轻挪,目不斜视,好似万物不在眼中停留,方士的清高与淡漠,淋漓尽致。 王广进脸色彻底黑沉,看着进了屋的人咬着牙齿,眼里凶光必现。 外面传来管家秦昭的声音,王广进最后再看了一眼房门,甩袖离去。 宋安时进屋之后也皱起了眉头,不过她根本没空想王广进的事情,这里的情况她也摸得差不多了,是时候离开了,后面的事情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她慢慢走到书桌前坐下后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给自己卜了一卦。 医者不自医,卜者不自占。 但是早上兴起时卜的一卦让她有些疑惑,凝神静心,再卜一次。 还是咸卦,上兑下艮,山上有泽,阴阳交感,男女相互吸引。 宋安时瞪大了眼睛,慢慢放下卦签,不信邪地解下手腕上绑的三枚古旧铜钱,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上的铜钱应声而下。 宋安时睁开眼看着桌子上的卦象,忍不住骂了句娘,这也太邪门了。 一天三次咸卦,她难道真的恨嫁了? 还没想完,门外又传来了声音。 “天衡姑娘,妾身可以进来吗?” 宋安时收起桌上的三枚铜钱,仔细用红线穿好后系在手腕上,才起身走到门前打开门后看着门外的何夫人。 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静静转身走到案桌前坐下,继续数着念珠。 何夫人跟着宋安时进了屋内,看了眼宋安时后坐在对面,在接触到宋安时眼神之时,微微有些不自然地偏头。 不知道为什么,天衡姑娘的眼睛好像总是可以穿透人的内心,但是仔细一看,好像又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什么。 而且身上还有一股神秘,让人不自觉想要探究。 宋安时并不开口,屋内只有她拨动念珠的声音。 静默地好像空气变得粘稠,外面的冷气一丝丝往屋内冒,何夫人打了个抖,心里的镇静也慢慢退去,终于开口:“天衡姑娘,妾身若是想问一件往事,姑娘可能为妾身解答一二。” 宋安时看了一眼何夫人,何夫人却怎么也不敢与宋安时对视,宋安时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道:“天衡不知。” 何夫人却一点没有奇怪这个回答,相反十分平淡地问道:“姑娘可否再帮妾身一次。” 显然宋安时的不知一点可信度都没有,或许宋安时真的开了口何夫人并不会信以为真,但是宋安时说了不知,何夫人却更加肯定。 宋安时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妇人,随意拨动了一下桌上的卦签,静默片刻后还是开口道:“云上于天,待时降雨。” 何夫人皱着眉头默念两遍,有些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天衡姑娘,可是知道妾身想问什么?” 宋安时笑了笑,刚才淡漠的模样显出两分娇艳,何夫人忍不住晃了晃眼,暗道天衡姑娘的好颜色。 “那夫人求得到底是往事,还是后事?” 何夫人还没从刚才的好颜色之中回过神,又被宋安时的问话惊住,看着宋安时洞悉一切的眼神忘了回避。 她慢慢收回视线,看着自己的手不再说话,宋安时也不再开口,满屋子又回到了刚才的静默。 良久之后,何夫人笑了笑道:“是了,往事又如何?人这一辈子,不就求个结果吗?” “何夫人善解。” 宋安时看着何夫人离去的背影压了压眉梢,这王府的水越来越浑了。 她看着桌上的卦签一下子想起了刚才的三个咸卦,有些恍惚,把卦签随意收起堆放在一边,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枝开始出神。 来青州也有半个多月了,是时候离开了。 …… 第二天,旬乐正拉着赵修和四处逛,逛着逛着旬乐有些疑惑,看着赵修和道:“咱们上次来青州的时候没有这么多算命的?这是什么情况?这里有人得道成仙了?” 赵修和偏头看了旬乐一眼,不置可否,上前坐到一个算命先生桌前。 算命先生摸着胡子摇头晃脑:“心地光明事事祥,莫从左道输阴阳,平时暗把贤愚辨,才有高人助己长。公子,可要算上一卦。” 赵修和取出一些碎银放在桌上问:“道长想算什么?” 算命先生还没有开口说话,旁边的旬乐立马急了起来道:“诶诶诶,这个就是你不懂了,你要告诉大师,你想算是什么?” “我说这姻缘你就不用算了,那么多女人瞅着你呢,官运,你也不用算;哎呀算了,你要不让我来算算。” 说着就要拉着赵修和起身换自己坐下,显见识对于这样新兴的活动很感兴趣。 赵修和瞥了一眼话多的某人,旬乐瞬间悻悻不敢动道:“行,你算,你算。” 赵修和转头盯着算命先生伸了伸手道:“道长请。” 算命先生愣在原地,打量了两人一眼,停顿片刻还是说出了平日里的问话:“公子想算什么?” 赵修和不置可否地扯出一抹笑道:“那就算个福祸。” 算命先生一下子状态就起来了,闭着眼睛开始掐着指头算,随后又睁开眼睛让赵修和伸出手,赵修和一一照办,突然算命先生面露同情。 这一番操作就是旬乐也看的啼笑皆非道:“行了行了,就这点本事还出来算命了,再回山里修炼几年。” 说着,就要拉着赵修和起来道:“我看旁边有个读心的,咱们去那里,我刚才看着挺神的。” “还有那个算失物的,你看人可多了。” 算命先生连忙伸手挽留住好不容易招揽来的客人,他这个摊子实在是太冷清了,旁边还有人时常光顾,只有他门前冷落。 他忙道:“二位都没有听老夫说话。” 赵修和也不太想去掺和那热闹,所以也没有起身,旬乐拉不动人,看着算命先生的样子叉腰道:“那你说说看,你到底算出什么来了?” 第四章 洛河神图 算命先生摸着自己的胡子,朝着赵修和暧昧地挤眉弄眼,生生让旬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却还半分感觉都没有:“这位公子的福祸,老夫确实还算不出来,但是老夫可是看出公子的桃花哦。” 旬乐一下子来了精神,看了坐在一旁眼神有些危险的赵修和道:“你说说,是谁,在哪,长的可俊俏?” “嘿嘿,这位姑娘将来必与公子你纠缠极深。” 旬乐还要再问,赵修和清冷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道长,在下想算祸福。” 算命先生和旬乐愣住,旬乐很是不可理解:“不是,赵公子,赵世子,这么紧急的时刻您不能听点重点吗?” 要不是赵修和积威深重,旬乐肯定上手摇着让他清醒。 赵修和斜了旬乐一眼,转过头转着手里的银子,算命先生的眼睛一直盯着赵修和的手上的碎银,喉头上下挪动,显然是渴望极了。 赵修和笑了一下道:“或者先生不妨说说,为何青州一下多了这么多道长?” 算命先生转了转眼睛,赵修和将银子推到算命先生的跟前,算命先生一下子拿起来,用衣袖擦了擦,再吹了一口气,对着阳光底下看的入迷:“啧啧,老夫多久没开张了。公子,这事知道的人可不多。” 说罢小心凑到赵修和面前道:“其实大家都是来找《洛河图》的。” 赵修和眯了眯眼睛,看向算命先生,然后伸手想要将银子拿回来,那道长连忙避过赵修和的手道:“诶诶诶,公子,在下说的是真的,这青州真的有人知道《洛河图》在哪。” 凑过耳朵来的旬乐有些不了解问道:“《洛河图》是什么?” 算命道长哽了一下,赵修和也看了眼旬乐,转过头继续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算命先生继续道:“因为有人亲眼看见了《洛河图》,公子你瞧瞧,这条街上,哪个不是冲着这个来的。” 赵修和眼睛随着人群一眼望去,竟惊觉此路好似没有尽头一般,密密麻麻的人一直停在两侧,堵住了巷尾。 旬乐还不知道《洛河图》是什么,巴拉着算命的给他讲,算命的倒也一点都不心虚,或是这两天生意冷淡将他憋坏了,他开始绘声绘色。 相传远古时期,黄河有一百年老龟,每长一岁,龟甲上便出现一条花纹,在三百岁时于黄河中戏水,突然出现一个直径约有十米的旋涡,一匹神马从其中跃出,四肢矫健,眼神通灵,尾巴绕着一圈一圈,美丽又神秘。但是在老龟回神之时,神马已然消失,却不知自己龟甲之上,开始出现马尾图案。 上万年过后,伏羲从黄河岸打捞出龟甲,细细琢磨后得出先天八卦,后遂顿悟飞升。 这龟甲就被人传作《洛河图》。 旬乐目瞪口呆地问道:“所以你们觉得这《洛河图》看了,能长生?” 算命先生还没待反驳,刚才看着静静听着的赵修和已经开口道:“野史相传确实有过,但世人谁也不知。” 旬乐也站直了身道:“我就说嘛,这也太假了。” 刚才还带着谄媚地算命先生也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道:“也不单单是为了长生,伏羲由此推演先天八卦,这《洛河图》可是个好宝贝,江湖上还有人追功法秘籍呢,难道我们这些方外之人不能求得一本至宝?” 旬乐仔细思索了一下,竟然觉得这算命先生说的有些道理,赵修和却道:“长生暂且不论,在下到觉得这些人绝对看不到《洛河图》。” 说罢看着热闹的人群皱了皱眉头,转身想要走,那算命先生本来还在看着银子,但是仔细看了赵修和两眼后,突然笑着上前,又是一般谄媚姿态道:“公子,这《洛河图》是假是真,您不想真去看看吗?我可知道哪里最先传出来的,只要……嘿嘿” 赵修和看着算命先生眼里的精光与渴望,扯了个笑容,说出的话却寒心得很。 “不想。” 说罢,背着手就走了。 算命的人倒也没拦着,相反等到两人走之后还回身开始收自己的东西,一边收拾还一边嘀咕:“还以为还能再骗几两呢,真是公子哥,这种消息随便问问不就知道了,还要花钱来问。” 背上竹筐算命的还在想,要是每天能多一些这样的人就好了。 这样他也不至于半个月都开不了一次张。 旬乐对于《洛河图》一事新奇不已,一路上问东问西,开始赵修和还回复几句,最后只需闭嘴听这个话痨讲。 突然赵修和停住了脚步,一直嘀嘀咕咕的旬乐也被迫停住,朝着赵修和眼睛瞅着的地方望去,一看见这人,旬乐刚刚兴致勃然的脸色一下子垮下。 捏紧了手里的扇子道:“他怎么在这?” 赵修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苏海,十一月,大冬天的还摇着扇子,身后的仆从几乎要将腰弯到地上去,还带着数十人大摇大摆。 他们看着苏海走进了一家宅院,抬头一望,王府,最重要的是匾额之上还有白布! 旬乐有些纳闷:“我没听说过苏家在青州还有亲戚啊?他们家有人死啦?” 赵修和心里也在不停思量,他在上船之时看到苏海就有些奇怪,后来的故意找茬也在他预料之中,但是苏海只出了一个幺蛾子这件事情让赵修和很是惊讶了一番,心里对苏海这一趟出京的目的更加好奇。 他看了一眼大门口挂着的白花以及随意散放着地花圈,和空荡荡没人守着的大门,也跟了上去。 旬乐在后面叫都叫不住,只当这个朋友又开始犯病,为什么他总是能对所有的东西都产生好奇? …… 苏海根本没注意到跟着他进来的两个人,对于因为他的到来而一下子惊动起来的人不是很在意,由着两边带着刀的差役开路,自己大摇大摆扇着扇子走到棺椁旁边。 看到尸体可怖的模样也并没有被吓到,他见过的比这多了去了,还饶有趣味看着尸体上伤痕累累地模样。 他桀骜地笑了两声转过头,扫了在场地所有人一眼道:“给我全部拿下。” 带刀的差役一下子哗啦啦全部抽出刀来对着大堂上的人。 管家秦昭皱着眉头,示意在场众人先不要轻举妄动。 韦涟本就被质疑的心气不顺,现在看到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人如此嚣张,还带着人想要将他们抓起来,顿时不愿意了。 莫说他,就是王家的好多女眷甚至是下人也被吓的惊叫不已,何夫人看着此情此景更是眉头紧锁。 韦涟沉下脸道:“你是什么人,擅闯民宅,还敢私藏兵器,你知道我是谁吗?” 正在享受着众人尖叫的苏海转过身,看着韦涟眯了眯眼睛,但是笑的更开:“嗯?……既然如此那么便从你开始。” 刚说完这句话,两三个壮汉便抓住韦涟的肩膀狠狠往下一摁,再把刀架子脖子上,韦涟这会是真的惊惧交加,几乎要是颤抖着吼出声:“你,你,你想干什么?” 苏海好似开心笑了起来,甚至都笑完了腰,随后拿着扇子拍了拍韦涟的脸,眼神之间竟是轻蔑:“说,杀死王广进的凶手是谁?” 大堂内的众人全部被控制住了,没有人敢说话,啜泣之声频起。 但都没有韦涟来的恐慌。 韦涟咽了咽口水,终于知道这个油头满面地年轻人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了,颤颤巍巍地开口,其实内里已经虚了大半。 “公,公子饶命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海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阴鹜,看着韦涟扯出一抹残忍的微笑。 “不知道,好啊来人,把他的舌头给我割下来。” 壮汉停顿了一下,但是还是硬着头皮上前。 陡然之际,外面传来旬乐咋咋呼呼地声音:“住手!” 众人目光一同移去,只见一清俊少年着急从大堂门外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贵气逼人的公子哥。 更是风姿绰约,让王家的几位小姐看直了眼。 第五章 王家命案 赵修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急切,他余光扫过王府内的情景,一步步走进大堂,端正清雅又气势十足,身姿挺拔如翠竹,却比它更多几分尊贵。 对于周围人头来或惊艳或打量或恳求或害怕的目光都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中间的棺椁有些沉思。 苏海刚才阴鹜的目光转冷,但是只看了咋咋呼呼的旬乐一眼,目光就紧紧胶着在赵修和身上,冷笑道:“赵修和,一日没见,你就学会跟踪了。” 旬乐气的鼻子都快歪了,他这么大个人在这,苏海却当没看见? “欸!苏海,你是想众目睽睽之下残害百姓吗?” 苏海轻蔑地看了眼旬乐,旬乐气的脖子都发红,正要开口说话就被韦涟插了口。 跪在地上的韦涟本来以为要一命呜呼,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两个年轻人,看这样子身份还不下,而且做生意的,哪又能看不出来谁比较尊贵呢? 于是立刻对着赵修和的方向道:“公子,公子,大人,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王广进的死和小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小人只是和他发生了些口角,怎么会死人呢,他明明是被勒死的啊!大人,您救命啊。” 愣在一旁的何夫人被管家秦昭扶了一把,看了他一眼才好像反应过来似的,苍白着脸问:“不知诸位大人尊姓大名,来我王府有何贵干?” “噢,夫人有礼,在下是京城……”旬乐正准备和何夫人告罪擅闯。 苏海只当没旬乐这个人,听见韦涟的话又看到赵修和目中无人的样子,心里杀虐之心更重,盯着旁边的差役道:“怎么,还不动手?” 差役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旬乐,又悄悄瞅了眼站在棺椁旁边的赵修和,他们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身份,甚至连苏海的身份都不知道,只知道县令对着这人很是尊敬,他头皮发麻在苏海的逼视下慢慢抽出了刀。 赵修和看着棺材里躺的尸体眯了眯眼,尸体上的伤处很多,光是面部,不但就青紫色的伤痕,甚至还有额头处碰撞后的伤痕,以及脖子上一圈勒痕,好像单从外表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沉思着转身道:“慢着。” 苏海打开自己的扇子,一边扇着风一边道:“怎么,咱们赵世子还管到青州来了。” 赵修和淡定地看了苏海一眼,并没有什么表情,好似不把他的挑衅放在眼里。 “大周律,私闯民宅者杖二十,杀人罪砍头。” 苏海笑了笑,下巴抬着道:“赵修和,你没看出来本官正在查案吗?” “青州县内,轮不到苏公子说话罢。” 苏海笑了一声,有些不怀好意道:“我可是按着陛下的意思,你不过一个刚刚参加科举的小探花,难道还敢违抗圣令?” 赵修和眼睛一扫苏海脸上意味不明地笑容,也扯了扯嘴角:“若是苏公子真的有陛下的旨意,恐怕也不会如此低调了。” 苏海摇着扇子的手慢慢停下,看着赵修和的目光阴冷又渗人,随后冷漠开口:“赵修和,这件事情我劝你还是别插手,就算是永安侯,也不一定能保住你。” 赵修和目光微微一闪,面上未流露半分其他神色,反而问道:“苏公子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青州,不知有何贵干?” 苏海环顾了一眼惊慌的人群,仰头哈哈大笑了两声,随即站直道:“也不用瞒你们,陛下要本公子来找到《洛河图》,本官已经打听到,这《洛河图》的消息最开始便是从王广进口里传出去的,现在本公子一来他人就死了。” 说到这里他探头问赵修和道:“你说,这王广进到底是怎么死的?” 整个大堂内没有其他人敢说话,韦涟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不要让人看见,赵修和与苏海之间那股冷凝又暗流涌动的氛围也没有人能插进去嘴。 赵修和看完王广进的尸体就知道王广进的死因绝对不简单,听到《洛河图》的时候脸色也有点冷沉。 当今在位十五年,功绩浅薄,且盛宠贵妃沈氏,甚至允许她干政,对于长生道术也愈发痴迷,但是他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竟然暗示苏海来这里寻宝。 赵修和垂下眼眸,还在思索当中,到是苏海眼睛里精光一闪,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还好意地笑:“不如赵公子来查一查这幕后真凶,我想也是为陛下分忧了,不然……赵公子还是不要打搅本公子寻找真凶得好。” 旬乐还在又一次听到《洛河图》的震惊当中,现在听到苏海的话立刻蹦起来。 “苏海,你别做梦了,就你这点本事还想坑我们?我告诉你……” “好啊。” 旬乐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僵硬地转过脖子道:“赵,赵修和,你你你……” 赵修和看着苏海,目下无尘,还是不将所有挑衅放在心上。 “其一,苏公子既无圣上旨意,恐是难以下此决断。” “其二,苏公子私自调遣差役,已是违律之举,若是县令知情,也理应连坐。” “其三,七日内赵某必将实情查明,原原本本禀告青州知州。” 苏海看着赵修和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咬紧了牙关,眼睛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但最后还是狞笑一声,挥了挥手道:“既如此,三日后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来人,将王府给本公子围起来,现在王府中人每一个都有嫌疑,一个都不许离开。” 旬乐正欲反驳,苏海却毫不顾忌。 “赵公子也莫说什么七日,本官还等着去焦州上任,三日便是极限,若是世子查不出来,那这王府一个时辰死一个,直到拿出东西来。” 不去管堂内众人惊变的脸色,苏海说罢又转身看着赵修和道:“当然,赵公子要走你们可随时都别拦着,赵修和,若是你最后找不到,可别怪我在陛下面前没有好话了。” 旬乐听到赵修和的话急的不行,但是看了眼满屋子的人又不好说得太明白。 赵修和不理会苏海的狠话,苏海看到后不免眼睛暗了暗,凶光闪过,还是退了出去。 苏家本身家世不显,却因为贵妃受宠,这些年也是水涨船高,但是这大周撑了这么久也不仅仅是看皇帝,还要看朝臣。 其中以齐家张家和赵家为首的文臣与苏氏之间更是如同水火,但是文臣人多,且占据大义,其中还多有身世尊贵者,一如赵修和,死死压在沈氏之上。 幸好,他们背后也不是完全没有人。 旬乐看着苏海不怀好意地带着差役走出了王府,立马就想上前掰开赵修和的脑子看看他到底是怎么长的。 但是赵修和已经转身与何夫人见礼道:“夫人,在下赵修和,不过一书生,现下还请夫人将大堂众人安置妥当,在下有几件事情想问问夫人。” 何夫人脸上还是一脸惊慌,甚至脸色依旧苍白,但看着还算镇静,她勉强笑了笑吩咐道:“秦管事,有劳你费心了。” 秦昭脸色也不太好看,但还是恭敬地行礼道:“夫人放心。” 瘫软在地上的韦涟也终于被人扶了起来,赵修和看了一眼乱糟糟地大堂,想了想道:“我在外面等夫人。” 说罢与何夫人转身行礼后转身出了门,旬乐赶紧跟上,再不找个说话的地把事情说清楚,他是真的忍不住了。 何夫人感谢赵修和的体贴,也由着丫鬟扶着坐下缓和。 赵修和带着旬乐出门,旬乐就忍不住了。 “赵修和,你答应苏海那个小人做什么?他这是等着在陛下面前给你上眼药呢?” “再说,你在青州插手当地官府办案,你爹会骂死你的。” 赵修和看了旬乐一眼,挑了挑眉道:“是我答应的,又不是你。” 旬乐气的跳脚:“你还说呢,你要连累死我了!” 赵修和目光微缓,看着外面的大门上的白皤道:“王家的事有蹊跷,死者有冤,生者当还。” 旬乐哽了一下,好像胸口的气憋住了,喘不上来又咽不下去。 最后还是小声嘟囔道:“这什么《洛河图》的事咱们能不参与最好,我总觉得会死人的。” 赵修和目光悠远,口气很淡:“死的都是庸碌之辈,我不会。” 旬乐:…… 第六章 惊鸿一面 何夫人须臾之间便出来了,再见之时也不复刚才狼狈之态。 再三行礼谢过两人,才想起各自见礼之事。 旬乐纵使不愿插手此事,也表现的彬彬有礼,旁边主动接下的,却兴致寡淡。 “在下京城旬子悦,这位是同窗好友赵修和,与那苏海有些旧怨,路过贵府看见他气势汹汹,便忍不住一探究竟,夫人莫怪。” 何夫人惊魂未定,差役她不陌生,只是没想到这次刀尖对准了她们。 “旬公子、赵公子万莫如此,妾身还要多感谢两位公子,只是不知今日那人……” 说起何夫人脸色又开始变白,旬乐连忙摆手:“何夫人莫慌。” 两人还欲再言,赵修和突然开口:“今日府上的人可全在此处?” 何夫人顿了顿,看着赵修和好似洞察一切的眼睛便忍不住一滞,这眼神似曾相识。 何夫人迟疑道:“王府之人全在此处。” 赵修和便看着何夫人不说话,何夫人扯了扯嘴角道:“只不过还有位尊贵的客人暂居此处。” 赵修和移开紧盯着何夫人的眼神,不顾旬乐的小眼色只道:“尸身如此明显,绝非自缢而亡,为何不报官?” 何夫人抿了抿嘴唇,还没有回答,堂内便由丫头扶着走出一个二十岁上下纤弱又俏丽的女人。 含着泪道:“老爷才去不久,人肯定还没有走远,奴家也是想着先与老爷见上一面再叙情缘,谁知起灵仪式还未开始,便有人……” 说到这里还忍不住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声音更悲切,旁边扶着的丫头看着着急,好似人马上就要昏倒一般。 旬乐忍不住打量,这女子虽看着并非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但是风韵过人,容貌上等,最重要的是弱柳扶风的身态,这白布穿在身上,更显清丽可人。 与端庄站在一处的何夫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何夫人也从她出来之后便抿紧了嘴唇,虽然看不出大概,但是隐约气氛微妙。 旬乐转了转眼珠,心里大概明白了。 不想赵修和突然开口问:“你是何人?为何不再堂内待着?” 女子一顿,但随即恢复正常,显然也不是常人。 “妾身柳闻莺,见过两位大人。” 何夫人也勉强扯开一丝笑意道:“她是老爷生前最宠爱的姨娘。” 旬乐尴尬地摸了摸头,赵修和却眯了眯眼睛,看了眼大堂上挂的白布又突然转移了话题。 “刚才说的起灵是怎么回事?” 何夫人这回语气也正常了不少,不再凝滞:“不过是妾身的一点念想,想要求天衡姑娘召回家夫亡灵,便是得不到凶手是谁,再多见一面也是好的。” 旬乐瞪大了眼睛问:“召回亡灵?” 何夫人点点头,旬乐一脸滑天下之大稽的模样,赵修和也极快地皱了一下眉头道:“天衡姑娘可是尊客?” 柳闻莺立马在旁边开口道:“公子可千万不要不信,天衡姑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知往事能晓前景,是真正的高人。” 旬乐摸了摸后脑勺很想说点什么,但是看着何夫人和柳闻莺都深信不疑的样子又闭上了嘴巴。 赵修和则是先看了柳闻莺又转过头看了眼何夫人,轻轻冷笑:“好啊,那在下就去会一会这位天衡姑娘,看看她算没算出来今天的事情。” …… 宋安时坐在案桌前神思不属,天地交泰,小往大来,第十一卦,泰卦。 她心里有些懊悔走的太迟,眼下情况的凶险程度她自己都未可知,但幸好结果应该还不算太坏。 听着外面脚步声渐响慢慢坐直了身,垂下眼眸看着手里的念珠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叹了一口气开始拿起桌上的笔。 片刻,何夫人一行人领着赵修和便至,四处并无任何不同,旬乐左顾右盼想看看众人推崇的天衡姑娘到底如何,赵修和只管跟着何夫人朝内院走去。 不过才进内院,赵修和脚步一停,四处打量后挑了挑眉问:“这院内石凳摆放是这个贵客自己要求的?” 何夫人点头,旁边的管家秦昭在一旁回道:“是。” 赵修和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才入内门,远远望去,就发现大门敞开,屋内有一屏障,后隐一人形,执笔写字,观其身形不得,直觉仪态风流,自有气度。 屋内熏香袅袅,却清新淡雅。 众人好像都微微诧异,何夫人、柳闻莺和秦昭三人神色各异,赵修和注意到他们微微停顿的身形问:“怎么,有什么不对?” 秦昭看了一眼赵修和,虽然短短一会,他对于赵修和的心细如发以及冷静如斯已有了深刻理解。 何夫人张了张口道:“平日天衡姑娘并不喜敞开房门。” 赵修和的目光随着众人在一此移向屋内之人,虽在屏障之后,但人影可见,想她也应是能看见外人,却安如泰山,丝毫不动。 门内门外,各成一方天地。 赵修和本就喜欢探寻一切真相,此刻更是为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态激起了兴趣。 何夫人领着人进门,赵修和看着屋内的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旬乐也显然被勾的心痒,率先开口:“敢问姑娘可是天衡?” 屋内还是没有动静,众人皆叹天衡清高,须臾清甜又带着些许缥缈的声音传来。 “是,又不是。” 旬乐又继续问:“这是什么意思?” “若公子寻人,那天衡是;若公子求问,那天衡便不是。” 众人明白,此间话意,她并不想介入浑水。 赵修和自进门后扫视一番室内,在摆设和书架上停留片刻,眼睛又忍不住盯向屏风后面。 何夫人正想上前为三人引荐,赵修和突然开口:“你可知王广进身死?” 屏障之内的人仿佛笑了一声,但不大明显,声音出口却带着几分笑意:“此番动静如此之大,天衡如何不知?” 此次赵修和还未来得及开口,柳闻莺便好似站不住一般跌倒在地:“天衡姑娘,奴家知道您是高人,请您让奴家再看老爷一眼,若是不能,奴家愿就此随着老爷去了。” 其音哀哀,啼哭不绝,身后王广进的儿子女儿却表现的很是冷漠,仿佛这般姿态早已屡见不鲜。 只是不多会,也随着落泪,真是满屋同悲。 秦昭微微皱眉,用眼神催促着柳闻莺的丫鬟扶着柳闻莺起身,何夫人的眼睛又极快地从柳闻莺身上滑过,垂下眼眸掩住了那一丝不自然。 旬乐看着眼前的一幕,颇为手忙脚乱正是不知如何是好,赵修和的目光从所有人身上滑过,最后落在了这位屏障后的天衡姑娘身上,眸光深沉。 不见多少情意的子女、好似深情又柔弱的妾室、稳重又深藏不露的管家、态度奇怪的夫人、还有莫名出现在王府的韦涟,以及眼前这位不知是不是真高人的天衡。 赵修和觉得眼前好似一片迷雾,但是他喜欢求得真知的感受。 第七章 知你往事 好似一声叹息,悲悯又空灵。 众人便见屏障之后的人慢慢起身,一步一挪,走出了屏障。 满室之内,除了柳闻莺,所有人都慢慢屏住了呼吸。 若说绝色,未及此列,单论周身气度,绝对世间罕有。 典雅高贵又隐约清冷,旬乐都亮了一下眼睛。 宋安时扫过在场诸人,眼睛也落在了赵修和身上,两两相望,澄澈又犀利的目光彼此望向眼底深处,却都只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彼此。 赵修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宋安时的眸光轻微一闪,片刻后又恢复如常。 何夫人已经向宋安时见礼,语气之中难掩悲切:“天衡姑娘,还请您为老爷起灵,也让我们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他。” 宋安时脸上无波,只是好似眼睛充满了神仙的那股怜爱悲悯:“逝者已矣不可追,天衡也不会违背天道原则,诸位请回。” 柳闻莺上前拉着宋安时的衣摆哭求,何夫人不知为何皱了皱眉头,秦昭则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赵修和冷漠地声音显得有些刻薄:“王广进身死之时,你在何处?” 说完,还未待宋安时回答,赵修和继续开口:“为何不在堂内?” “你既是修道之人?又知前缘后果,那是谁动手杀了王广进?” “何夫人说你并不喜开门,为何我等前来却房门大开?” 众人被赵修和一连串的声音问的有些发呆,但赵修和还没有结束,他抬头显得有些桀骜不驯地问道:“既是方外之人,还会步入凡尘?” “招摇撞骗,依大周律,三年牢狱。” 众人发蒙,旬乐却见怪不怪,甚至心内还有些惋惜,这就是这个师弟的问题,一点也不会怜香惜玉,虽然他也并不相信什么天衡姑娘可以通灵一事。 赵修和略有得意和鄙夷地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天衡姑娘,对于算命之事他向来嗤之以鼻。 世间无神鬼,所有事情都有真相,哪有什么灵异之说? 本来看见院内摆设,以为至少是个精通阵法之人,谁知只看见一番作态,赵修和只当弄虚作假,虚张声势。 而且不知道为何,看着眼前这个天衡姑娘眼里那种悲悯又怜爱的目光,总让赵修和觉得别扭,那双眼睛,应该泛起的……是艳色。 王府的人小心翼翼又有些怀疑地看着宋安时,旬乐则是带这些联系和惋惜,卿本佳人,奈何行骗。 宋安时看着眼前这个骄傲的像只孔雀一般的赵修和笑了笑,开口问道:“看来公子是对天衡的修行有质疑,那天衡愿为公子展示一二。” 赵修和虽然内心不屑,但是面上很有礼节地抬手示意宋安时随意。 旬乐心内好奇,方才于街上已观不少自称方外之人的娴熟,诸如凭空生火隔空取物,本来他还兴致勃勃,但是当赵修和冷漠地说出其中之理时,旬乐又有些心塞。 尤其是看到那些道长的脸色,他只能拉着赵修和赶紧逃跑,心里不知多少次为赵修和的不可一世叹息。 他等着好戏。 却不想只看到所谓的天衡姑娘与赵修和眼睛对视,两人眼里的打量都不掩饰,天衡姑娘的眼里平静的像湖面,赵修和的眼里大胆又不掩戏谑。 片刻后,众人注视之下,天衡慢慢走进屏障,提笔于纸上书几字,然后出来走到赵修和面前,将东西递给他,脸上又带着神秘莫测的笑意。 还道:“公子为人清正,恪守本心。天衡若说将来之事,公子恐不相信,往事琐碎如尘埃,公子不妨看看,可还记得。” 赵修和打开折上的纸条,旬乐也凑过来看热闹,一字一句读出来道:“赵修和,于九年前孟州湖中,失一物。” 旬乐有些发愣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转头看好友之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这个同窗的脸上竟然也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他在转过头去看宋安时,却突然想到:“你怎么知道他叫赵修和?” 他们进门之后,先是柳闻莺哭闹不止,接着赵修和便开始犀利发问,何时见礼介绍过? 宋安时扯开嘴角:“旬公子何必大惊小怪。” 旬乐听见这个天衡姑娘出口就知道自己的名字,手指指着天衡又指了指自己道:“你,你……我。” 赵修和已经不可置信抬头大声又带着严厉地问:“你怎么知道此事?你是谁?” 宋安时又是那样的叹息,看着赵修和的目光捉摸不透:“赵公子,天衡已非红尘中人,逝者远逝,天衡也不知凶手何人,此间事了,天衡便会离去,公子请回。” 赵修和最后失魂落魄又不可置信地走出了房间,还在房间内哭闹的柳闻莺也在众人劝解之下离开。 他们没有看到,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他们眼中高贵的天衡姑娘竟然一下子像是没了骨头一般躺倒在榻上。 但是脸上的神色也很奇怪,最后沉沉叹了一口气,拿过枕头蒙住了自己的脸,显得有些烦躁。 …… 赵修和的脸色也深不可测,旬乐在一旁有些兴奋地握拳拍手道:“这天衡姑娘该不会真是方外人,我们还没开口就知道咱俩的名字了?” 本以为赵修和会反驳,谁知赵修和望着纸上的字,竟然没有开口。 旬乐也随着他的动作望去,瘪了瘪嘴道:“这是真的?你丢了什么?” 赵修和回头沉肃着脸没有开口,他好似在问自己又好似在问身边的旬乐:“世间真有人能通晓万事?” 旬乐拍了拍赵修和的肩膀,对于心思不定的人来说,旬乐接受良好。 “你今儿不就见着一个?” 赵修和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旬乐索性出主意道:“你不如再去请教请教,就你这相貌,天衡姑娘也肯定喜欢。” 赵修和抿着嘴斜眼看向旬乐,旬乐悻悻地比划了一下表示自己闭嘴。 赵修和显见心情不佳,站起身朝着灵堂走去。 旬乐跟在身后,今天见了天衡姑娘,连这遭都差点忘了。 但是看着前面的赵修和,旬乐又忍不住叹气,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这个同窗对于事情的真相总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 第八章 疑窦丛生 “死者喉下有勒痕,但是在绳迹偏上,照理只有口沫悬液,口舌难出;耳后自缢之时的交颈伤痕过假,勒痕颜色较浅。初步判定是其他原因致死后在被人摆成上吊自杀。” 赵修和冷静地翻着尸体,旬乐站在门口处不愿意上前。 “身上多处伤痕,怀疑死前与人发生过争执,脑部太阳穴有血迹,但是衣服又很整洁,应该是生前与人争执过后才死,或者有人给他整理过衣物。” 旬乐看着这人翻着尸体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难得有些嫌弃地退后两步道:“那他到底怎么死的?” 赵修和呼出一口气,站起身道:“不知道。” 旬乐翻白眼:“那你……” 接受到赵修和目光的旬乐有些讪讪,赵修和回过头之后也觉得奇怪,难道真的是太阳穴收到击打而死?身上并无中毒症状,自缢的症状又太过生疏…… 旬乐小心凑上前道:“要不咱们找个仵作,毕竟验尸这事你也不熟不是?” 赵修和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旬乐道:“你觉得苏海会给你人吗?” 旬乐的笑脸一下子僵了,有抱怨起赵修和不该接下这桩差事,赵修和转身解开死者的衣服,旬乐也跟上前,赵修和目光一寸寸下落,突然凝住。 旬乐一边看着尸体的样子一边道:“你觉得凶手是谁?” 赵修和摇了摇头:“不知。” 旬乐有些兴致勃勃道:“今天那个韦涟看着有些心虚,该不会真的是他?” “不知道。” “这府里也除了他也没人能动王广进了?我今天看那些下人好像颇为惧怕。” 赵修和冷笑一声道:“你的眼睛都是摆设吗?” 旬乐咬了咬牙,还是没忍住:“我说赵修和,不怪那苏海每次看到你都一副杀父仇人的样,你这也太刻薄了。” 赵修和看着死者的乘风穴道:“你有想过《洛河图》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旬乐被问的不吭声,赵修和略带嫌弃道:“何夫人明明在苏海提到《洛河图》之时变了脸色,但是后来却对这件事情不闻不问,还有她对柳闻莺的态度,也不像一般正室对待妾室的样子,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个管家,一个青州人士,却带着南海口音。” “柳氏就更奇怪了,一个妾室没有孩子,在主母面前颇为嚣张不说,她对于天衡也没有旁人的那种又敬又怕,就好像……原本就和天衡认识一样。” “还有天衡。” 赵修和说到这里一顿,没有再说下去,到是旬乐接口道:“那个天衡姑娘也很奇怪,你说她为什么要到王府来?是为了《洛河图》?” 赵修和看着外面道:“不止如此,她,是个谜团。” 旬乐听闻挑着眉看了赵修和一眼,随后道:“那咱们是不是先去解这个谜团?” 赵修和拒绝,他现在对于天衡的感官很复杂,十分好奇但是又有些不敢接触,在相信与怀疑之间不断徘徊。 两人去了管家秦昭的房间,秦昭对两人的到来并不奇怪,甚至还很有礼有度。 赵修和率先开口问王广进从昨天到今天的日程,秦昭也回答的很干脆。 只道王广进于昨日午后出门,于韦涟谈生意,却不知为何二人发生冲突,动手打了起来。 赵修和听到这插嘴道:“你说王广进回来之时就已经带伤?” 秦昭肯定地点头,赵修和就盯着王广进道:“包括额头上的伤吗?” 秦昭低垂这眼道:“此时应该没有,但是韦涟晚上又来了一趟,当时我已经出门,听下人说好似又在书房之中争执了一番,随后韦涟便脸色不好地离开王府了。” 赵修和眯着眼睛问:“书房?王广进是在此处被发现悬梁的?何时发现的?” 秦昭继续垂着眼点头应是,并不抬头看着赵修和与旬乐,赵修和垂着眼睛道:“秦管家请继续。” 谁知秦昭叹了口气道:“其余事情在下也不是很清楚了,在下听从老爷的命令去码头上看了看新到的货船,等着所有东西入账后,回来已经是深夜了,就听闻老爷好像自缢于房梁之上。” 赵修和眯了眯眼睛问:“自缢?” 秦昭惋惜着叹气:“我们老爷虽然正直壮年,但是恶疾缠身,大夫说也没有几年了,且老爷病发之时,十分痛苦,唉……我本以为老爷是一时想不开。” 赵修和点点头,又突然直射向秦昭的眼睛道:“你们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昭愣了一下,随后低头道:“老爷生意做的很大,为人机警聪明,本来好像也是个出来闯荡的年轻人,但是有了一番奇遇,开始在青州声名鹊起,甚至何夫人当年也是被何老爷嫁给老爷了。” 旬乐不知道为什么听秦昭说这番话好像总觉得在暗示些什么,又总抓不住。 赵修和也看着秦昭陷入了沉思,两人出来之后,旬乐摸了摸脑袋道:“怎么感觉这个秦昭好像不是很清楚这件事啊,而且对于他们老爷没有多少敬畏。” 赵修和也看着前方,突然转头对着旬乐道:“你去问问府里的丫鬟小厮,秦昭是什么时候来王家的?还有秦昭平日和王广进的关系如何?多问问柳闻莺、何夫人、秦昭、还有那个天衡与王广进之间的事情。” 旬乐点点头就准备走,走了两步突然转过头道:“那这些活都我干了,你干什么啊?” 赵修和脚步不停,薄唇轻启,冷淡地吐出二字:“书房。” 一进入书房,就看见散乱在地上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清理,一个打碎的茶杯,里面好似是参茶,赵修和拿起碎茶杯里面的茶水,闻了闻看了看,似乎没察觉到什么异样。 除了颜色比较深,看着应该是昨天晚上的茶水了。 地上都散乱着信封和书籍,还有摔碎的砚台,赵修和捡起来打开,挑了挑眉。 韦察,稳住。落款为何。 里面还有更多王广进与何之间的谈话,赵修和大概知道为什么韦涟下午不但与王广进发生了冲突,甚至晚上还要追到家里来了。 等把所有的书信看完,赵修和很快就发现了暗红漆桌角的颜色有些不对,他眯了眯眼,伸手从上面摸了摸,一下子暗沉下眼睛,果然是血迹。 王广进身上的伤口众多,但是出血的地方唯有额头太阳穴之处,而且若是人撞上桌架即亡,也确实血迹不多,难道人真的是撞在桌角上身亡的吗? 那究竟是谁将尸体伪造成自缢的模样?又为何如此? 赵修和一时想不通,拿起旁边的书翻了两眼,翻开有基本医书,但是下面全部都是有关于道家成仙一说,甚至还有很多专门记录长生之术的,里面最显眼的就是记录《洛河图》的部分,这页明显泛黄,还被人用笔圈起来,显然是时常翻看。 赵修和继续看着书架,发现后面的许多书上都落了灰尘,在最角落的地方,发现了几封信,他一打开,全部都是有关于《洛河图》的消息。 赵修和眯着眼睛有些想不明白,这传说中《洛河图》可以助人得道成仙的事情为何王广进深信不疑,还有《洛河图》失传已久,为何王广进在信中一口咬定,一定有《洛河图》这件事情。 王广进的死到底又和《洛河图》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偏偏在苏海来青州之时,王广进才死。 而且,现在除了韦涟,好像所有人都没有杀人动机。 一个一个的疑问,令赵修和有些不解的同时生出了两分兴奋。 第九章 灵前祭拜 或许是第一现场,赵修和对这里很感兴趣。 他放下那堆散乱的书信,开始打量起整个书房的布局,在门口凳子踢到的方向顺着上移,看到了房梁上的那根柱子。 他走过去找了个取书的梯子,站上去,看到房梁上清晰地一条勒痕笑了笑,自缢果然不成立 走下梯子,他找到了被人匆匆忙忙忙放在一边的绳子,拿起来一看是很常见的宽条棉麻绳。 这种麻绳并不少见,青州各个书院、书铺甚至大户人家的书房里都会有这样的东西,专用来捆固书籍,使其于装箱途中不会散乱。 一般为了不损坏书籍,这种麻绳多是用宽布条来制作,甚至有些金贵人家会用绣花丝绢来做此物,以展示对于书籍爱护。 这种麻绳出现在书房倒也不奇怪,但是也要是能知道这种麻绳放在哪里的人才行。 赵修和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回顾着秦昭的话,又把目光不自觉移向凳子上,凳子上干干净净,甚至尸体上的血迹都没有粘上。 像是想到什么,赵修和拿起绳子一看,却发现上面竟然有血迹,赵修和皱了皱眉头,有些想不明白。 他本以为死者是被人推到在地,额头碰撞尖锐物致死,然后再被人伪装成上吊自杀的模样。 虽不清楚当中到底是一人还是两人,但是绝非自缢身亡,可是绳子上突然出现的血迹却让他有些困惑。 若是身亡之后再伪装成上吊的模样,绳子上绝不可能粘上血迹,这额头上的血迹只会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滴在地上,就如赵修和此刻看到的那样。 但是现在不仅绳子上有血迹,地上也有血迹滴落的痕迹,只有可能说明,上吊之时要么死者还活着,要么就是那个做伪装的人已经心细如发到这个地步。 甚至为了伪装,可能擦到了本来桌角旁边应该滴落的大量血迹,只为了造成死者被人推到在地,伤到了额头但是很快自己爬了起来,所以桌角之处并无大量血迹,反而是自缢之处有血迹的样子。 如果要以假乱真到这个地步,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再或者,凶手刚把死者推到在地,死者已经重伤,凶手又继续造成了上吊的假象,可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真的有这样的必要吗? 越靠近线索,赵修和心中的疑问就越多。 他看着地上几滴滴溅在地上不太规整的血迹,又走到桌角边的地方看了许久,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朝着堂内摆放尸体的地方走去。 谁知才到灵堂,就看见了一个人站在棺材旁边,脸上无波地看着王广进的尸体。 美人是娇艳,气质也出众,可是白皤棺材,披散着头发又高深莫测的女人,让赵修和狠狠皱了皱眉头。 但是无形之中,让他对于这位天衡姑娘可以通灵的本事更加相信了几分。 这样的气质,很难出现在一般骗子的身上。 “天衡姑娘在此意欲何为?” 宋安时斯条慢理地从旁边的灵案上取下一支香,蹲下后由着地上的烛火点燃,在慢慢插在棺材前面的灰盆里。 笑了笑道:“我与王老爷有此尘缘,特来祭拜。” 赵修和眯着眼睛打量这个烛光下映衬地女人,头发柔顺地披在背后,额前的却不由自主滑落在脸颊,全身上下,除了几处道家的装饰外再无其他。 但诡异的让人觉得这个女人身上充满了故事。 赵修和垂着眼皮问:“天衡姑娘真的不知凶手是谁?” 天衡笑了笑,转身看着赵修和,一双眼睛依旧充满了未知:“以赵公子的悟性当不会问天衡这个问题。” 赵修和很冷静:“王广进殒命书房,这府内任何人都有嫌疑,包括姑娘。” 他的眼睛一直望着天衡的眼底,好似探寻,不过科尔西,两个人的眼底除了彼此,只有跳动的烛火。 “还未请教姑娘,为何来到王府,该不会是……为了《洛河图》?” 天衡转身,看着棺材内的尸体,没有一丝害怕,听到赵修和的话也坦然自若道:“天衡无意于《洛河图》,此次停留不过是恰好碰上邪祟作孽……” 宋安时的话还未完,外边旬乐也蹬蹬蹬地快步进来道:“修和,你猜我问到了什么?” 宋安时和赵修和一同转身看着进来的人,不太愉快的脸色让旬乐动作一僵,这氛围实在是太奇怪了。 为什么天衡姑娘也在?而且为什么他一进来两人就是一副被打扰的样子,他……是错过什么好戏了吗? 而且大白天的点蜡烛很让人害怕好不好? 他正要讪笑着和两人打招呼,谁知道屋内两人又同时转过头不再看他。 旬乐:……就很心塞。 赵修和看了一眼站在一边不再言语的天衡,转过头皱着眉头道:“你听到了什么?” 旬乐小心看了天衡一眼,慢慢走到赵修和面前,想要趴在赵修和耳朵上说,赵修和下意识去看天衡的脸色,发现这个女人果不其然勾起了嘴角,不知心里为何生出一点点羞窘地恼怒,推开旬乐道:“好好说。” 旬乐不妨被推,倒退两步,看着赵修和的模样气的想要跳脚,但赵修和目光一扫,旬乐清了清嗓子道:“天衡姑娘有礼。” “小生也是方才听闻天衡姑娘的事迹,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天衡姑娘莫怪。” 赵修和不知是否生有错觉,竟觉得这位天衡姑娘在对着旬乐时更为和善,声音都缓和了两度。 “皆属身外之物,旬公子不必挂怀。” 得到回复的旬乐显得有些兴奋,赵修和也随着旬乐的目光看过去,一起看着宋安时。 果然这个女人又恢复到刚才清冷又高贵的姿态上,连个眼角也没有分给赵修和,赵修和心里有点怪怪的。 常处于目光汇集之所,一朝被忽视,难免有落差。 赵修和上前直接检查尸体,径直拉起尸体的手一看,瞬间目光一亮。 但看了眼还在一旁的天衡,赵修和不动声色地继续检查尸体,从额头到喉部的勒伤,宋安时瞧着赵修和专注的样子目光微闪,两步上前,似做打量。 目光却突然凝在尸体上,久久没有移开目光,几乎是顺时,赵修和敏锐发现,抬头看着宋安时,他觉得此时的天衡很有攻击性。 赵修和观手上衣领,垂眼,将衣领更往下拉了一点,仰头问道:“天衡姑娘似乎是对死者乘风穴上的红痣格外感兴趣。” 赵修和一眼不错,紧紧盯着天衡的面部表情,他第一次检查之时便已发现此处,然医理绝非他擅长之物,能认出乘风穴已是他涉猎匪浅,这个红点却让他匪夷所思。 第十章 鬼火之祸 天衡垂下眼皮,挡住所有情绪,却再无刚才闲适之态。 回答之时也少了两分假意地故弄玄虚:“赵公子可知晓死因?” 赵修和看了一眼手上的血迹道:“死者是被人推到撞死后,再被人悬上屋梁。” 赵修和很自信自己的说法,因为他的思路完全能够想通。 旬乐适时问道:“你刚才不是还确定不了?” 赵修和看了旬乐一眼,再出口却是对着天衡。 “死者手掌边缘和手背有血迹。” 旬乐不明所以:“那能说明什么?” 赵修和微微一笑道:“若是被撞后人还活着,那定然会用手去试探伤口,指腹甚至是手掌都有可能粘上血迹,但是绝对不可能手掌的下边缘还有血迹。” “凶手自以为如此做可以更加证明,死者手上的血迹是在触碰到伤口时留下的,因此死者还处于生还状态,却不知道往往这样的血迹只能是因为手也血泊之中才能沾染上。” 旬乐有些不明白地问道:“那他把所有血迹直接擦了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留下这么多?” 赵修和一时也没有想清楚,但是他确定人在碰撞到桌角后一定已经死了。 天衡再扫了一眼王广进的乘风穴,突然开口道:“其实碰到桌角也不一定是别人动手。” 旬乐一脸惊讶:“那难道还能是他自己碰到的?” 赵修和电光火石,眼睛凌厉又飞快地看向宋安时问道:“你知道王广进怎么死的。” 语气之严厉、说话之肯定让旬乐侧目。 宋安时却没有什么动静,望着棺材里的尸体有些高深莫测,最后留下一句:“出家人不管红尘事。” 转身离开了,赵修和深深看了两眼,也没有立时追上去。 旬乐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两人在唱什么戏,赵修和看着乘风穴上的红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是旬乐刚才憋着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刚才可让我长见识了。” 赵修和冷淡一瞥:“有话快说。” 旬乐啧了一声:“你不知道,那些小姑娘比起秦昭那个管家,对于天衡姑娘才是真的感兴趣。” 赵修和动作停了一下,旬乐哼笑一声得意道:“说不过六天前的样子,王府无缘无故发现了鬼火,每次都是等着王府夜色暗沉的时候,那火就开始在墙头飘,王广进请了许多人都没用,结果何夫人出门一趟,在路上碰着了等在路边的天衡姑娘。” “这天衡姑娘什么话都没有说,据说是个话极少的人,但是才进王府不过一日,鬼火再也没有出现过。” “王老爷疑心是有心之人从中作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好像对于天衡姑娘这样的修道之人格外信任畏惧,你说她们是不是真的有些神通啊,我看天衡姑娘就很厉害。” 赵修和不理他,旬乐转了转眼珠子,拖长声音道 “而且嘿嘿……” 旬乐想要卖个关子,但奈何赵修和并不配合,目光好似黏在尸体上再也挪不下来。 旬乐颇有些没趣,但是说了一半他不说下去也挺难受,于是如同倒豆一般又继续开始:“谁知道那进府之后一直没有开口的天衡姑娘直接说她来此处不过是为了了却尘缘,七日后缘分消散就会离开。” “并且还当着众人面说出了王广进的许多往事,一直从去年提到十五年前的时候,王广进惊呼天人,亲自为天衡姑娘收拾了一间院子出来。” 听到这里,原本没什么动静的赵修和一顿,有什么太快以至于他没有抓住,他的心里其实也是满怀疑问。 他不信鬼神,当然不信鬼火,可是这些修道之人是否真的有神通,他也不敢断论。 天衡姑娘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他也尚且不清晰,只是约莫觉得这人或许真的有些本事。 勉强压下心中所想,赵修和问:“何夫人和王广进的关系如何?” 旬乐收了两分兴奋,这一趟他还真打听了不少消息,一个清俊开朗又温文尔雅,看上去还有些单纯气质的公子哥要俘获一些小丫鬟的芳心简直易如反掌。 “何夫人常年身体不好,当初嫁到何家来听说也是被逼了,与何家的关系也不怎么好。” 赵修和皱眉问:“如何个不好法?” 旬乐想了想道:“我记得有个小丫头提了一嘴,说何夫人回何家的日子还没有王老爷多。” 赵修和眉头皱的更紧,耳边旬乐还在继续:“何夫人嫁进王府也有十二年了,一直未曾有孩子,王老爷大概也不喜欢何夫人,于是两口子很少……咳咳。” 赵修和瞥了一眼什么都问的某人,到是未曾出言责怪。 旬乐左顾右盼,而后又忍不住期盼道:“不过这个柳闻莺可就厉害了,四年前被王老爷从外面带回来的,之后听说很受宠爱,王老爷每日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在赵修和的目光下渐渐消声,心里却忍不住吐槽:也不知道这人在装什么。 心里腹诽但是面上还是道:“还有秦昭和韦涟的,你听不听?” 赵修和道:“你再不快些,明日苏海该又来了。” 旬乐听见苏海就想跳脚,但还是气呼呼道:“你让我专门打听的,秦昭九年前才来王府,王广进是白手起家,基本上没有什么家仆,这个秦昭已经算是久的了,平日还算得王广进信任,但是这几日好像有些疏远。” 赵修和想着中午时分,秦昭回答那些问题时的态度,背在身后的大拇指不断摩挲着食指指背。 “而且我还打听到,这个秦昭好像原来家里还很不错,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卖身成奴了,说是平日里的气度上,不知道比王广进强了多少倍,府里的小丫鬟都对他有意思。” 赵修和顺口问:“他这个年纪还没有成亲?” 旬乐摆了摆手道:“你当每个人都跟你似的,是个香饽饽呢。管事三十多岁没有成亲的也大有人在好不好?尤其是像秦昭这种的,你说相貌学识人品能力都不差,虽说自己家里落魄了,但是想娶个大家小姐也没问题?” “但是大家小姐哪有愿意嫁给一个管家的?” 旬乐好像深谙此道,赵修和懒得听他掰扯,直接问道:“那你刚才说的韦涟,也常来王府?” 旬乐对于赵修和打断自己话语的行为非常不满,但是什么话都不敢说,只能悻悻开口:“好像是还挺多的,韦涟、何夫人家的和王广进三个人之前一直一起做生意,韦涟和何家都在青州有好几代的积累,王家是突然发家,但是王广进这个人很能忍。” “最开始的时候三个人做生意,他只拿两成,也就是这些年才开始渐渐平分,所以韦涟做生意很喜欢带上王广进,不过青州城最近有传言,说这何家与王家联了姻,剩下个孤零零的韦家恐怕也存活不了多久。” 旬乐说完还叹了一口气道:“看着这些人都和王广进的感情颇深,不像是能下手的样子啊。” 赵修和摇了摇头道:“一定在这些人里面。” 糟糠之妻、受宠爱妾、得力心腹、知交好友,到底是谁。 不过……赵修和看了一眼乘风穴上的红点想,说不定这人真的不是勒死也不是因为脑部撞击而死。 第十一章 夫人何氏 话间,外面又有人来,何夫人看到堂内的赵修和和旬乐好像有些惊讶,不过立马收拾好了表情,笑着上前说道:“两位公子可要歇息一二,妾身使小丫头给公子备好了厢房。” 旬乐像是没感觉出什么似的道:“多谢夫人,不过稍后我还需与赵兄同回恩师处禀告一二,此次前来实为谢师,不想遇此不幸之事,实非我等所愿。” 何夫人扯着笑还欲开口感谢,赵修和率先开口,目光定在何夫人脸上道:“王老爷去世,夫人好似不怎么伤怀。” 旬乐的脸一下皱了下,想要在背后伸手提醒赵修和说话之道,谁料赵修和的身手比他快上太多,一下子就抓住了手臂。 何夫人脸上的笑也僵了僵,随后勉强抿起嘴角道:“自然是伤心的,只是公子或许不知,妾身与老爷……终究是缺些缘分,况且老爷病痛折磨三年之久,日日发作之时都抱头打滚,痛苦不堪,或许此去,倒免了他的苦痛。” 赵修和闻言问:“那夫人觉得,王老爷是自杀还是他杀?” 何夫人走近凝视着王老爷的尸体半晌,最后叹了一口气道:“妾身知道不论是今天姓苏的那位大人,还是两位公子都觉得老爷定是为人所害,但妾身终究觉得这或许就是天命呢,这些事情谁说得准呢?” 赵修和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不自觉想到天命这件事不应该去问天衡吗? 闭了闭眼将天衡的身影甩掉,他觉得自己也快被王府众人带的魔怔了。 “听闻何夫人不常回何家,何老夫人竟也放纵王老爷吗?” 何夫人低着头,轻轻叹了口气:“母亲说男人大抵都是喜新厌旧。” 旬乐和赵修和对视一眼,对于有些自怨自艾的何夫人反倒不是很好开口。 赵修和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不经意间像是突然看到什么似的问道:“夫人好似很喜欢月白色?” “在下看您之前用的手绢好似是这个颜色?” 何夫人愣了一下后,把手里的手帕捏紧,不自在地笑了笑道:“只是今日恰好用了。” 赵修和垂眸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再问什么? 旬乐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他以往只知道赵修和闷骚又狂妄自大,怎么今日才发现这个人竟然……竟然问人家一个妇人的手帕的事情,忙把话头接了过去,谁知那何夫人好似一下子也失去了交谈的兴致。 匆匆两句,便留下两人回去歇着了。 旬乐想着刚才何夫人苍白的脸色,不自觉道:“何夫人的脸色看着是真的不太好。” 赵修和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旬乐,望着外面快要落山的太阳道:“你再去外面帮我打听打听秦昭,重点是他以前的家世。” 旬乐哀叹:“我的太上老君,好歹咱们也先去吃口饭,何夫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赵修和被旬乐推着往前院走去,却没想刚被推出去,却正好碰到了扶着丫鬟手的柳闻莺。 旬乐瞬间垮脸,但片刻恢复如沐春风的样子。 “柳姑娘,您是来……” 柳闻莺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换了一身麻布显得她的腰更加盈盈一握,不堪风折。 闻言抬头,两眼垂泪,眸似秋水,轻轻挣开丫鬟盈盈一拜:“赵恩公、旬恩公。” 旬乐被呛的不停咳嗽,赵修和却还能不动如山,柳闻莺抿抿唇,幽怨地看了眼旬乐,然后低着头道:“奴家是想来看看老爷的,老爷怎么就……” 又是忍不住哀哀哭声,旬乐连忙忍住,想要掏出帕子,本来想要递出去的手在赵修和的一挑眉中慢慢收了回来。 赵修和打量了一下,开口问:“柳姨娘是碰见何夫人了?” 一个刚来,一个刚走,不碰上才算是奇事。 柳闻莺点点头道:“刚看到姐姐出去,恩公们莫要见怪,奴家就是如此上不得台面,这些大场面上远不及姐姐。” 旬乐偏了偏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赵修和却轻声哼笑了一下道:“姨娘是说王老爷与何夫人感情不睦?” 柳闻莺擦眼泪的手一下子顿住,旬乐正觉醍醐灌顶,谁料柳闻莺抬眼已是泪眸:“恩公您怎么这么怀疑奴家?” “奴家是心疼何姐姐,听闻何姐姐当年便有心仪之人,谁料还要被父母强行嫁给老爷,虽说老爷人中龙凤,可是情之一字,谁又能做得了准呢?” “奴家一直向往良人,虽说是老爷的妾室,可已是闻莺的福分,这世间门不当户不对,情意又能奈何?” 赵修和眯眼思索柳闻莺的话,颇含深意道:“看来何夫人的少年慕艾家道中落了?” 柳闻莺叹气摇头:“谁又能知道呢?” 说罢对着两人蹲了蹲身,朝着堂内走去。 赵修和回头看了一眼柳闻莺的背影,也抬起脚大步离开,身后的旬乐上前,小声问道:“我怎么觉得这个柳姑娘就是在说何夫人呢?” “这是不是就是那种女人之中的勾心斗角,互相往对方身上泼脏水。大的说小的来自烟花之地,小的说大的心有所属。” 赵修和闭了闭眼,回头看着旬乐道:“你今日应该看看何夫人有没有给你准备猪脑。” 旬乐跳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 赵修和冷笑:“知道就好。” 说罢转身,对留在风中凌乱的旬乐道:“快些,今日还得回去与先生说一说此事。” 提起这个旬乐倒也来不及生这桩闲气,反而开始抱怨起赵修和太过鲁莽,不应该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但还是很好奇刚才柳闻莺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跑上前道:“难道那个柳姑娘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吗?” 虽然很是气愤赵修和又自大又闷骚的性格,但是对于赵修和与自己之间的差距,旬乐心知肚明。 赵修和倒也没反对,甚至带着两分漫不经心:“她根本不是来忌拜王广进的,她就是想要来给我们说这些事情的。” 旬乐睁圆了眼睛,赵修和哼笑一声,脸上满是矜贵:“不过,你到真的可以去打听打听秦昭这个人。” 旬乐颤抖着手指道:“你是说,何夫人和……和秦昭?” 赵修和笑了笑没有说话,旬乐却首先反驳道:“虽然才见了何夫人不多几面,我可不觉得何夫人会做出这种事情,而且我觉得照着那些小丫鬟的说法,王老爷可不像是能容得下人的。” 赵修和想到刚才何夫人拿的那条月白色手帕以及初见秦昭时他腰间那个月白色的荷包,大拇指与食指摩擦一二道:“看人绝非一二,旬大公子,好好发挥一下你这还算有用的口舌罢。” “诶,我说你……” 第十二章 深夜到访 “天衡姑娘,妾身能否进来?” 彼时夜色时分,但是宋安时对于何夫人的到来丝毫不感惊讶。 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月亮,十一月但是月亮还是透亮,亮的人心里发冷。 深吸一口气,深更说话,未出口便有白烟泄漏先机。 “夫人进来。” 何夫人孤身一人提着灯笼,身上还披着深色的斗篷,一进门脱下斗篷的帽子,将灯笼放置在一旁,看着站在窗前,衣着单薄,身影也单薄的宋安时一下子跪下道:“姑娘,求您,求您帮我们渡过此劫。” 宋安时站在窗前,并没有转身,但好似知悉何夫人的一举一动,闻言只道:“云时待雨,夫人,天衡言尽于此,深更露重,早些回去罢。” 何夫人不停地摇头,好似想说什么,却又痛苦万分,原来人在这种境地,竟然是说不出话的。 “姑娘,您难道不想要《洛河图》吗?” 天衡看着地上的枯叶,慢慢转回身,看着何夫人脸色显得有一种诡异的平静:“《洛河图》隐身的意义远比它现世的意义要来的重要的多。” …… 明明是晚上,赵修和与旬乐二人却还在街上游荡,打更的更夫都有些诧异地看着两人。 旬乐的脚步到是比回去的时候轻松不少,到是赵修和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刚刚去看了先生现在的那些学生,啧啧,我觉得我还是能给你打会下手,要是你把我一个人留在那,我非退一层皮不可。” 赵修和斜眼看旬乐,好似嗤笑后转头。 旬乐捏了捏拳头,还是没敢出手,这个人真是越来越张狂了。 晚上匆匆回到王府,这里的厢房何夫人早就安排好了,甚至他们进入王府,门外的侍卫也没拦着,还自以为非常克制地偷偷打量两人。 其实连旬乐都没有瞒过。 才进王府的赵修和不自觉地捏了捏手指,还是道:“你先过去,找人给你带路,多套些话。” 旬乐诧异地看着赵修和道:“你现在还要去看尸体啊?这都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去灵堂多瘆得慌。” 说罢还有些贱兮兮地道:“我说,你该不会真的害怕苏海在皇帝面前告你的状,别担心,虽然到时候你颜面扫地,甚至这次出仕也成问题,但是依着你的家世和这样貌,也不愁回去说不着好亲事啊?” “这男人成家立业,你成家都不愁,立业当然也不愁啦。” 怪笑两声,赵修和只盯着旬乐那只不自觉搭上来的胳膊,旬乐看着赵修和的脸色,又佯装若无其事的放下。 赵修和连个眼神都不想奉陪,直接转身走了。 宋安时在屋内送走了何夫人,继续盯着外面的月亮出神,谁想外面敲门之声又开始传来。 “天衡姑娘,在下可以进来吗?” 宋安时眼睛望着门口,像是在和自己较劲一般没有说话,片刻后赵修和的敲门声又想起。 宋安时终于叹了口气松口:“赵公子请进。” 赵修和推门而进,一眼便望见窗户边的宋安时,看见宋安时的衣着时,赵修和不免眉头一皱:“天衡姑娘深更半夜还未做洗漱?” 宋安时笑了笑,转身,白日里高贵典雅的气场退却了很多,甚至原本平和又高深莫测的语气都带了两分尖锐。 “所以赵公子才深夜前来吗?红尘中人若都如赵公子一般心如明镜,则我道大成。” 宋安时的话让赵修和沉默一瞬,深夜打扰确实失礼,若是天衡梳洗过后再上门,衣衫不整更失礼,赵修和略微收回眼神道:“在下失礼。” 宋安时也不跟着赵修和绕圈子,直接走到桌案边坐下,抬头问:“赵公子到访所为何事?” 赵修和一点拘束也没有,或许是天生自傲,并不会觉得宋安时不请他坐下是有不欢迎之意,反而顺势走到客位坐下:“在下有两问想要请教姑娘。” 宋安时看了赵修和一眼,直接低头看着案桌上的卦签:“不知。” 赵修和眯了眯眼睛,看着宋安时道:“天衡姑娘,如今王老爷身死,府中之人皆有嫌疑,恐怕姑娘也不能幸免,故还请姑娘多多配合,不然王府恐再造杀孽。” 宋安时云淡风轻:“恐怕公子如今连凶手动手的原因都不知道,如此,便可以贸然怀疑了?” 赵修和勾起嘴角,看着宋安时的目光极具有侵略性,像是鹰一般的目光紧锁在宋安时身上,一字一句道:“是为了《洛河图》。” 赵修和走出王府看见街边的那伙人赫然想明白了这件事,这王府之中,除了下人们,对于《洛河图》陌生的只有韦涟。 苏海当时在灵堂上,说出《洛河图》之时,何夫人、秦昭还有柳闻莺都下意识的垂头掩饰自己的神色,只有韦涟被吓得倒地,根本想不起来这件事。 宋安时好似有些愉悦地笑了笑,并没有反驳赵修和。 但赵修和下一刻便用势在必得的眼神看着宋安时:“天衡姑娘不也是为了《洛河图》而来吗?” “道家常说有缘人应是齐同慈爱、知足常乐或乐善好施之人,这王府恐怕没有姑娘的有缘人。” “那姑娘想求的莫非是长生?” 目光灼灼如星,又明亮又炽热,只是那股子势在必得实在让人讨厌得很。 宋安时盯着赵修和的眼睛沉默了好久,突然向来高贵的面目一下子变得有些邪气:“之前没有有缘人,可不是现在没有有缘人。” 突如其来的反差让赵修和愣了一下,再准备定目分明之时,宋安时早已恢复如初,赵修和显些以为先前一切不过眼花。 宋安时并无意与赵修和多谈论《洛河图》之事,拨动了手腕上的三枚铜钱,宋安时开口道:“是毒。” 赵修和觉得自己好像回神了,又好似更加失神,甚至看着宋安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宋安时也没再开口。 赵修和是第二次这么认真的凝视着宋安时,第一次应该就在白天,收到纸条的那一刻,他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不是骗子的术士。 第二次就是现在,他在心里想究竟是这个女人太聪明还是她真的能通灵? 竟然直接告诉了他答案。 赵修和看了低着头不再说话的女人一眼,主动发问:“死者指尖嘴唇并无紫青现象,单凭乘风穴上的红点,姑娘就可以确定死者死于下毒?” 宋安时抬头挑了挑眉:“看来公子不擅长仵作的剖验之法,否则现在也不需要问天衡这个问题。” “此毒名唤枯叶草,盖因其溶于水后呈枯草的淡褐色,人饮下后一个时辰内毒发身亡,死后尸体表面并不会留下其他痕迹,只会在乘风穴的位置出现红色斑点,故又名,红乘风。” 赵修和略有些怀疑:“在下从未听说过。” 宋安时笑,但明显能看出兴致不高,甚至颇有些死水般的沉静。 “是不常见,此毒天下没有几个人会做。” 赵修和眼里的探究和怀疑,还有那么三分好奇又慢慢聚拢,但还未等其开口,宋安时就道:“天衡常于红尘间修道,倒也见过一两回,因其珍贵,记忆犹新。” 赵修和抬头,只能看到宋安时白皙的侧脸,以及垂下的眼眸,睫毛遮住眼里的神情,他对于这种神情并不很少见,当时提到《洛河图》,何夫人他们也是这种表情。 是下意识想要隐瞒的表情。 第十三章 还有一问 赵修和几乎确定甚至肯定,这位坐着的天衡姑娘身上一定充满了瑰丽莫名的故事,他的好奇心、探究欲几乎让他热血沸腾。 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并没有忽略宋安时在说记忆犹新四个字之时那种刻骨铭心的语气。 偏偏两个人,一个目光灼灼地盯着,一个泰然自若地回视,赵修和终究是先一步移开目光,淡然开口:“姑娘见多识广。” 宋安时最后深深凝视了赵修和一眼后低下头去,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动着自己手上的三枚铜钱。 赵修和低头,将心神从宋安时身上拉回到王广进身上,闭了闭眼睛思索着宋安时给的消息。 如果王广进是中毒身亡,那么额头上的伤从何而来?而且额头撞在桌角的那一刻,王广进一定已经身死,不然手上的血迹与桌脚,甚至是地上的血迹不符。 还有造成自缢之相的人又到底是谁?为何要如此做?究竟是为了掩饰凶手还是就是凶手本人。 选择这样毫无表征的毒药,凶手定然不想要别人知道,若是这个想法,伪装成自缢倒也行得通。 心里转过很多想法,但是依然乱糟糟的。 宋安时看着陷入自己想法中的赵修和,目光飞快的闪过一丝什么,看不清但大约是抹轻快的颜色。 但开口依旧清冷:“赵公子还不去歇息吗?” 赵修和这才发觉,这里无茶无酒无友,但是他却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 稳定心神,他想起今天还困惑的另一事:“在下还有一问。” 宋安时淡笑:“公子若是问公子九年前的往事,天衡却是无法再答了。” “天衡修道多年,若是连公子的前尘往事都算不尽一二,那天衡着实没有慧根。” 赵修和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地锋利,他缓缓的,甚至意味深长还带着点坏事得逞地语调道:“在下是想问鬼火之事,天衡姑娘不必如此紧张。” 宋安时:……被套路了。 这人是故意不说还有一问是什么,就是等着她往里面钻,然后再问别的事情。 她双目如炬射向赵修和,赵修和没有一点愧疚,甚至带着和方才宋安时如出一辙的淡笑回视。 宋安时心里有些郁闷,但是面上还得装的不动声色。 “天衡来王府正是此番缘分,王老爷疾病缠身,阳气弱于常人,自然招惹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天衡是方外之人,碰见此种孽障,自然不好袖手旁观。” 赵修和不意外宋安时的答案,他问:“既有鬼火,莫非世上真有鬼不成?” “公子不曾见,难道未曾有?” “那姑娘可想要《洛河图》?” “不想。” 赵修和想要从宋安时的面色和眼神中寻找她撒谎的端倪,但是奇怪,赵修和可以猜到甚至是感受到宋安时对于一些事情的隐瞒。 比如知古晓今,如何算出一个人的生平所来,但是在这一句上却分毫感觉不到。 他疑心自己对于宋安时的震惊过多,失了他以往的判断。 他的目光闪过,看见桌上的卦签,突然起了两分兴致:“姑娘可否为在下卜上一卦?” 天衡看着手边的卦签,手指慢慢从卦签上划过,落到最后一签停下,赵修和一直观察着宋安时,竟然发现这个女人在面对卦签时好像有一种从未见过的诚挚和敬畏。 坦白讲,对于宋安时方外之人的说法,赵修和原本并不相信,但是仅仅半天,赵修和在想到一些莫名之事时都不自觉会想到天衡。 难道这个女人真的是方外之人? 宋安时并不知道赵修和的想法,若是她知晓,肯定早就乐开了花。 她此时只是向赵修和抬了抬手,赵修和走过去,扫视了所有卦签一眼,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一卦。 宋安时看着赵修和地动作低头一笑,她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她几乎从未遇到这种没有丝毫纠结的人。 “坤上巽下,利见南方。” 宋安时拿过赵修和手上的卦签,不是很在意道:“是个好卦,出暗向明,畅行其志。公子一路顺畅,将来必定出将入相,这一卦不过锦上添花。” “多谢姑娘吉言,时辰已晚,在下便告辞了。” 宋安时将刚才拿过来的卦签混入一堆之中,闻言并不抬头,道了声不送。 等着赵修和出了门她才靠向后背,将右腿提起,脚腕搭在膝盖上,长长舒了口气。 “这人还真是难缠。” 缓过一口气后,宋安时的脸色也慢慢开始晦暗不明,到底是谁? 其实是谁杀了王广进她并不在乎,她早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为什么还留在这呢? 赵修和一进房间,黑暗中就有一个人扑过来,赵修和抬腿便要踹,乍然听到旬乐的声音,生生忍下跃跃欲试的腿,侧身避过。 旬乐扑了一个空,但现在他显然没有心思计较这件事情。 “我还以为你又去看死人了,结果偷摸着去看人家姑娘。” “我说赵修和,你可不能一进青州,就失了你在京城翩翩公子的美名啊。” 赵修和打量着旬乐,问:“带路的小厮告诉你的?” 旬乐哪还听得见赵修和的话,语气里满是揶揄和促狭:“好师弟,你说说你这么大半天在人家天衡姑娘的院子里做什么了?” 赵修和嫌烦,转身想要去歇下,但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旬乐一番往常在赵修和面前打怵的样子,像个嗅到腥味的猫。 “快说说,反正明天那些丫鬟还不是要议论,你和天衡姑娘秉烛夜谈?” 赵修和预备赶人的手一顿,他好像从未关注过这个问题,他也从不做如此失礼之事。 今日的好奇心还是过于旺盛了。 “没什么,只不过问了问王广进的死因。” 旬乐坏笑:“一个死因你问了那么长时间。” 赵修和不再答话,沉肃着一张脸盯着旬乐,旬乐很快败下阵来,有些悻悻站起身准备回房。 赵修和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旬乐一眼,旬乐磨蹭到房门口才壮了壮胆子道:“赵大公子,赵世子,依你师兄这几年纵横情场的经验来看,对一个女人产生什么好奇心可不是好事。” 赵修和好似真有了两分怒气,眯眼看着旬乐道:“别把你浪荡的天性用在我身上。” 旬乐闻言耸了耸肩,转身出门,独留赵修和一人脸色难看的坐在床榻上。 他赵修和是没有见过女人,还是没有见过漂亮女人。 第十四章 东苑竹林 第二天,等赵修和起身之时,就有王府的下人惊慌失措跑过来道:“公子,公子,昨天……昨天那人他又来了。” 赵修和并不意外,到了灵堂看见众人都在就更不奇怪了。 直接无视苏海向何夫人打了招呼,何夫人面色苍白眼含惧怕地看了眼赵修和两人,也点头回应。 赵修和的无视直接让苏海的脸扭曲了一下,随后阴阳怪气道:“赵公子还是这么眼高于顶啊。” 赵修和根本不屑与他言语,旬乐在心里暗爽,虽然他也时常能被这厮气死,但是现在轮到别人,尤其是苏海,这种感受委实不算太坏。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仰着下巴道:“苏大人,这么早上门所为何事啊?” 苏海脸色几经变换,最后满脸阴鹜:“来看看我们世子爷这案子查的如何?不要一不小心,让永安侯府都跟着蒙羞。” 赵修和不理他,对着何夫人道:“夫人,昨日时间匆忙,还未来得及询问,这王老爷的书房附近似乎并无其他院落。” 何夫人迟疑地点了点头,后像是不敢面对赵修和的眼睛,把头低了下去道:“老爷不喜欢别人靠近他的书房,故除了他老爷自己的房间,书房东面皆是竹林,越过竹林才是我们后院。” 赵修和极快从记忆里找出对应的位置:“还请夫人找个人为在下带路。” 说着对着旬乐使了一个眼色,奈何旬乐根本没看到,正和苏海大眼对小眼,针尖对麦芒。 赵修和扫过一眼,终于开口道:“苏大人看来不急着上任。” 苏海笑了笑,颇有些得意地靠在后背上:“只要是为陛下办事,迟上一些时日又何妨?” 苏海是苏贵妃非常看重的小辈,自然得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过他于科举一路或为艰难,又遭朝中清流反对,索性自己谋划,寻了个外放的官职。 并非是后怕,而是在这种地方更易丰满自己的羽翼,贵妃党现下缺的就是能臣,贵妃对于苏海可谓抱有厚望。 苏海平生最讨厌的人当属赵修和莫属,赵修和身世样貌才气哪一样都比他好,也是清流中最为人看好的后起之秀,与苏海天然就是两个阵营。 在苏家之时,苏海每每被耳提面命,都是要超过赵修和,这样天长日久的灌输,他见着赵修和能有什么好脾气才让人奇怪。 而赵修和本就孤傲,对于看不上的人根本不会分半点心神,能保持礼节上的风度,已经是他这么多年的礼仪之道。 当然苏海是显见他看不上的人。 “赵修和,陛下可要等不了了,到时候陛下要真派人来青州寻那玩意儿,恐怕死的人……更多,啊……真好。” 戏谑冷酷又夹杂着兴奋的语气,让赵修和眯了眯眼睛看着苏海:“本世子劝你不要自寻死路,媚上也要付出代价。” 苏海耸了耸肩膀:“你这话应该去给国师说,毕竟让陛下生长生之心的又不是本公子。” 赵修和面色不免有些沉冷,他当然知道现在的皇帝真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情。 苏海也整了整衣袖站起身:“好了,世子快去。本公子昨日竟然不知道,原来府里还藏着高人,想来《洛河图》的事情,这高人知道的更多,本公子怎么能不见见呢?” 赵修和想要抬起的脚步一停,不过想到宋安时故弄玄虚的模样,料想应该也出不了什么意外。 苏海似笑非笑地盯着灵堂内的何夫人和秦昭,还有一旁畏畏缩缩的韦涟:“你们,谁给本公子带个路啊。” 两个女人稍稍脸色苍白,柳闻莺更是忍不住向后退了退,韦涟也不遑多让,何夫人喉头滚动再三梗着脖子想要上前,秦昭快步站出来:“公子,小的给您带路。” 苏海去找这个传闻中的天衡姑娘之时,赵修和也到了竹林这边。 站在竹林外边,赵修和打量了一通,果然如同何夫人所说,王广进是故意用这片竹林将自己的院子和书房与外面隔离的,再往东是夫人小姐们的后院,再往西则出了中庭,又到了前院的会客大堂。 赵修和虽然才转了一圈,但是也大致了解,王广进此人心思极重,而且,颇为谨慎。 竹林里面小道错杂,甚至还有石桌石凳。 赵修和问一旁地下人道:“这竹林有人常来吗?” 下人低着头毕恭毕敬:“是,府里的夫人和姨娘还有小姐们都很喜欢这边。” 赵修和挑着眉头,并未随着小路走,心测过距离后,直直朝着竹林边走去,下人不明所以,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上。 “这个时节天寒地冻,还有人喜欢在竹林里?” 下人想了一下道:“若是人多,小姐们也会带着好友来这吟诗作赋,平日里夫人很喜欢。” 赵修和笑了笑,马上就走到尽头,下人依旧低着头,赵修和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墙面问道:“这院墙外面是哪里?” 下人想了想后摇头道:“这院墙外小的也从未去过。” 赵修和看着院墙边上,走上前蹲下,伸手翻过那些枯叶,下人不知道赵修和要干什么,但是也立马蹲下,赵修和立刻道:“你别动。” 下人的手僵在原地,赵修和伸手轻轻翻动着枯黄的,失了水分,叶片上还带着黑点的竹叶,慢慢拨开,露出了底下湿润的泥土,果然看到了印记。 这个人是个很小心的人,会利用这里天然的枯叶来遮盖住自己的脚印,但是青州近海,气候也湿润,这样的竹林又是地势偏低向阴的地方,土地的湿润避免不了,再从那么高的墙上一跃而下,多少会有些印记。 赵修和站起身,看着东面的后院,一眼就看见了何夫人的院落。 提气飞身一跃,在下人目瞪口呆之中,站在了院墙上。 赵修和站在院墙之上,才发现后面是一条小巷子,已经稍显偏僻,但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赵修和发现这个方向他很眼熟。 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赵修和也离开了竹林,等他回到前堂之时,何夫人和韦涟还在,其他人已经全部回到各自的房间了。 何夫人不断望着门口,显得忧心忡忡,待赵修和回来后不温不热应答几句,便告辞出去了。 韦涟现下也不再向苏海在时那么惊慌,甚至已经恢复了商人本色,一眼瞧出赵修和的不凡,开始主动套近乎。 在能屈能伸方面,不得不说,韦涟真是一把好手。 看见赵修和就主动站起身不说,还给赵修和奉上了一杯茶,当然最主要的是,赵修和顺理成章的接了。 一个说出去名声起码能在青州震三震的富商,现在是被两个京城来的公子哥折磨得像个惊弓之鸟。 “赵公子,多谢您昨日救了小老儿一命,您这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赵修和看着眼前的韦涟,转动了一下手里的茶杯,突然问道:“我听说王广进并不是青州人士。” 上赶着的韦涟听到赵修和问他,再一听王广进的名字,立即恨不得上前将他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他能有现在的战战兢兢,可和这厮脱不了关系。 第十五章 发家往事 “公子有所不知,这青州城原本只有我韦家与何家,我们两家祖辈世代在此,子孙虽不成器,但靠着祖上荫宥,倒也在青州说的上话。” 赵修和早就知道王广进算是半路出家,故只点头示意韦涟继续。 韦涟接着道:“王广进这小子十五年前,应该是从南边过来的,当时小老儿还不认识这厮,后来才知道,听说这小子是个渔民,跟着外出得到了一把珍珠,这才开始做生意。” “也是小老儿眼拙,原本以为这小子是个憨厚老实的,拉着他入伙,与何老爷一起做生意,一开始做的就是珠宝生意。” 赵修和一听就知道韦涟所谓的憨厚老实是什么意思,他也在书房里翻到过这些年的账目,除了近些年,前几年做生意的时候,韦涟一直是占大头,每每都是王广进出最多的钱得到最少的回报。 韦涟隐去自己不光彩之事,只道:“也是这小子和水有缘,谁知道趁着风把青州码头上的生意占去了大半,才有了现在的家底。” 说到这里,韦涟有些神色紧张地擦了擦自己的额头,稍后咽了咽口水道:“这两年韦家失了好几单生意,最开始小老儿还未有所察觉,直到前些日子,才知道这王广进狼心狗肺,与何家那个老东西合起伙来吞了我韦家大半的生意,这才一时气不过,与其发生了轻微的口角。” “但是公子,小的绝对没有杀王广进啊,小的真的是被冤枉的。” 赵修和大致明白了,他虽然最开始有怀疑过王广进,但随着《洛河图》的出现,好像所有的事情渐渐与眼前这个男人没了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他突然放下茶杯道:“我听闻王老爷这几年身体不好?” 韦涟想了想道:“好似是与往常有异,不过我以为……” 赵修和抬眼,目光犀利地问:“你以为什么?” 韦涟咳嗽了两声:“这不是那个时候闻莺姑娘正入府吗?小的不是担心……嘿嘿。” 说罢看见赵修和眉头轻蹙,连忙道:“小的污言秽语,公子千万别放在心上,小的就是这张嘴,忒惹人讨厌了。” 说着还举起自己的手掌给了自己两下,也是很舍得费力气了。 赵修和却接着这个话题道:“闻莺姑娘,韦涟竟然也知道柳姨娘的闺名吗?” 虽然第一次见面,柳闻莺就对着赵修和二人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但是赵修和可不觉得柳闻莺会对着任何一个外男就直言相告。 韦涟看赵修和没有生气,还以为遇到了同道中人,自以为找到了日后的讨好之法,谄媚道:“这闻莺姑娘前些年在春风阁也是名声大噪,当时不乏有些官员之子慕名而来,谁也没料到这王广进倒成了入幕之宾。” 赵修和听了春风阁便垂下了眼眸,看来柳闻莺这个人的身份是不可考了,但是依着王广进生性多疑的性子,恐怕他去查,家世也清白得很。 他又问起了另一桩事:“那这《洛河图》之言,从何而起。” 韦涟仔细思索了一下道:“好似是三年前热闹起来的,但是小的不知道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大约是在……四年前?” 赵修和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十五年前王广进因为未知原因发家,差不多四年前柳闻莺入府,跟着王广进就好似得了重病,之后《洛河图》的消息渐起,一件连着一件,这王府果然是热闹得很。 赵修和正垂眸想着事情,旁边的韦涟看着也不敢打扰,只能在一旁候着,赵修和抬头突然看见门边竟然站着一位左顾右盼的仆妇,主要这个仆妇还很眼熟。 秋桂看了半天,似乎才下了决心般进屋,一进来看着韦涟和赵修和就跪下道:“公子,老奴……老奴可能知道凶手是谁。” 仅是说完这一句话,已经脑袋贴在地上快要打抖了。 事实证明,苏海的到来除了没有影响到赵修和,已经影响到了所有人,包括这些胆战心惊的下人。 谁想掉脑袋呢,看着今天那位爷说话也不像是吓唬人的样子,秋桂跪在地上,头也紧紧贴在地上,眼泪都止不住的往下流,但是她想活着。 听到这话,赵修和还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已经被苏海吓破胆的韦涟已经道:“是谁,快说,是谁。” 秋桂小心抬头看了眼韦涟,然后看着一旁默不动声的赵修和小声道:“是……是夫人。” 韦涟听到这个答案竟然睁大了眼睛道:“你说谁?” 话一出口,倒是给了秋桂很大的勇气,此刻说话也更加顺畅道:“是夫人,夫人昨晚去过老爷书房,回来的时候脸色惨白,一脸惊慌,吓得手都在发抖。” “老奴和春琴还觉得奇怪,问夫人怎么了,夫人愣了好久才说是在竹林被吓着了。” 韦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当然希望查出凶手,但是何夫人…… 他有些迟疑地转头看着赵修和,赵修和还在盯着仆妇,片刻后开口问道:“你是何夫人身边的?” 秋桂点点头,赵修和接着问:“看你的年纪,该是贴身伺候的丫头?” 秋桂摇了摇头道:“老奴也是在夫人嫁过来的时候才开始跟在夫人身边的。” 韦涟也在一旁解释道:“这王家和何家的婚事,说起来还是小的从中牵的线,何家那老头子儿子少女儿多,大多被他嫁出去笼络关系去了,这个何晚晴也是这样。” “谁知道何晚晴一入府就病了整整一年,都不能见风,那是十三年前的事情,王广进还不敢不给何家那老东西面子,对他夫人也还算体贴,但是何夫人身子一直不太好,何家就是再跋扈也不能拦着别人留后不是?” 赵修和则是皱了皱眉头问道:“病了一年?” 韦涟点了点头,双手抱起还有些感慨道:“说是一见风就咯血,在何家也没见过这症状,一进王府才有,人人都说何夫人和王广进相克才会如此。” 说罢还叹了口气道:“何夫人长相还是不错的,只可惜了美人,深闺寂寞哦……”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了旁边赵修和的视线,立马讪讪道:“只可惜两人确实形同陌路,平日也不怎么见夫妻情分,到是这个柳闻莺,一直都很得王广进的喜欢。” 有什么飞快在脑袋里面闪过,但是等到赵修和再细想之时,已经无从考究。 声音带着些磁性和强势,好似不说实话会被钉在地上,赵修和开口:“那你们夫人回来之时,身上可有血迹?” 秋桂卡了一下壳,最后摇了摇头道:“好似没有……那会不会是夫人撞见了凶手?” 第十六章 利见南方 赵修和还在思索,门外已经传来的声音。 最前面赫然是去找天衡的苏海,不过此时他的脸色少了几分往日的狠戾,多了些冷静的沉思,果然,一个修道的人不管是真是假,对于糊弄人一说,实在不必要担心。 苏海的后面是管家秦昭和……夫人何晚晴。 仆妇看见来人抖得更厉害,无论是苏海,还是她刚才状告的何夫人,她哪一个都害怕,缩了缩自己的膝盖,紧紧低下头不敢抬起来,好似想把自己藏起来一般。 苏海看着是有些走神,秦昭进门先把所有人扫视一番,最终朝着仆妇那里看了好几眼,黑沉的眼眸中透露出些许不一样的情绪,最平静的到反而是夫人何氏了,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秋桂并没有说什么话,对于秦昭投过来的眼神也视而不见。 韦涟远远看见苏海过来,就连忙站到了赵修和后面,显然也是被苏海吓得不轻,但这动静正好被苏海听到,他也从自己的思绪中走了出来。 看见韦涟的闪躲,刻意递给他一个满含恶意的笑,好似要生啖其肉一般,韦涟果然吓得浑身一抖,苏海笑得更欢,看着赵修和的眼睛里充满了挑衅。 赵修和本来也不算是个脾气好的人,对于苏海,他一直觉得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他不值得为这种人大费周章,甚至他知道,苏海每次的挑衅里面,都是恐惧多过仇恨,只是他自己还没有明白。 不过这也并非代表他没有脾气:“看来上次是本世子给的教训不够。” 苏海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黑沉沉地目光里恶毒羞辱兼备,京城众人在去年中元之前,谁也没有想到以气度扬名的永安侯世子,竟然有如此矫健的身手。 苏海也没有想到,甚至没有想到,这样的美名还是踩在他的头上去的,也才更恨赵修和。 当然,也更加怕。 其实有人很难理解这种感受,就好像有一个人无论你做什么,但是只要遇见他,你永远是失败的那一个。 赵修和是苏海的心结,也是苏海的阴影。 他看着赵修和的眼睛像是淬了毒:“你在威胁朝廷命官吗?” 赵修和淡淡地一瞥眼,目下无尘:“有何不可吗?” 若非此刻剑不在手,赵修和根本不会多说,这种事情理应在手上见真章。 剑拔弩张的氛围让周围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位清贵的公子哥从来到王府都是有礼有节的,谁也想不到会有这么桀骜的一面。 苏海的目光一直没有收回,但是鼻翼阖动几下,也只能冷冷勾唇忍下一时之气。 苏家很嚣张,贵妃党向来如此,但是两派对上的时候,还是他们吃亏居多。 原因其实很简单,这些人从骨子里憎恨又惧怕这些所谓的清流,惧怕他们深厚的根基也憎恨他们为什么能有这样深厚的根基。 没道理一般的,总觉得自己的骨头好似都比别人轻。 赵修和却也不见多开心,他纵使不把苏海放在眼里,但若是苏海来审理此案,死个几十人陛下根本不会责怪,相反,还会找人来背锅,对于他们这位陛下,他们已然失望透顶,只希望太子即位之后能好一些。 况且他也要快些回京候官,再晚些时候,恐怕宗族里也不大愿意。 苏海走后,秦昭和何夫人并没有离开,只是沉默无声,刚才听到仆妇话的韦涟不自觉地打量何晚晴,何晚晴好似没有注意到一般。 赵修和看着室内暗流涌动的气氛勾了勾嘴角,突然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在下宗族之中,也有南海一带的长辈,每年回家祭祖之时也偶有接触,如今听见秦管家的口音好似也像南海一带的人?” 虽说问的是秦昭,但是赵修和余光一直瞥向何夫人,何夫人脸上并没有多少变化,拿着手帕的手却悄悄捏紧。 秦昭依旧沉稳:“是,祖上是在琼州,家道中落,故景多伤怀,遂北上讨了一份差事。” 赵修和着重看了何夫人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想不通,何夫人长在青州,秦昭也是后来才入了王府,这两人看着也并不像是能够一时情不自禁,做出有悖人伦之事的人。 但是赵修和同时又肯定,秦昭、何夫人甚至还有柳闻莺三个人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关系。 到底是什么原因,这王府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何夫人和秦昭之间这么微妙的关系却没有一个人察觉? 何夫人昨晚去了书房,回来之时为何满脸惊慌,难道她真的是凶手? 柳闻莺又在其中充当着什么角色,为什么她一入府王广进就身患绝症,到底是王广进身患绝症在先,还是柳闻莺入府在先? 韦涟说的四年前就听人提起过《洛河图》,能是谁提过呢? 其实这个问题赵修和已经有了答案,青州城从前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情,可自从王广进病情加重之后,好似满青州都知道了。 那么为什么王广进不再一开始查出病因之时就将《洛河图》的消息传出去呢? 《洛河图》究竟在什么地方?这和王广进有什么关系? 对了,还有天衡,神秘莫测的天衡,绝非一般的骗子,但是真的只是为了所谓的缘分才来到王府吗?她和《洛河图》究竟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还有昨晚那一卦,她意味深长说的“利见南方”究竟是什么意思。 南方,南方,赵修和心里默念两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双眼睛看着何夫人亮得吓人。 何夫人无动于衷,到是秦昭不自觉地上前小半步,但又生生停下。 赵修和仔细盯着何夫人的脸色,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道:“听闻夫人一直身体欠佳,怎么也不见何老爷来探望一二。” 何夫人淡定开口:“父亲忙于家事,此刻外面又重兵把守,又何必劳他心神。” 赵修和又道:“刚才有仆从前来禀报,说夫人案发当晚去过王广进的书房,可有此事?” 何夫人道:“确有此事。” 赵修和皱了皱眉,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问道:“那你可承认自己是凶手?” 果然,何夫人一点惊慌也没有,甚至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好似刚才说出的话不出自于她之口。 “是,王广进是我所杀,全部罪责在我一人,还望公子能护得其他人平安。” 秦昭转头狠狠皱眉瞪着她,赵修和反而眯着眼睛沉思,身后的韦涟和跪下的仆从秋桂也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事终于算是水落石出。 至于何夫人为什么动手,怎么动手,又有什么样的下场,他们一概不关心。 秦昭显得有些激动,甚至胸口都有些起伏,双手握拳捏紧手背上青筋鼓起,双眼微微泛红,好似在问为什么,又好像在痛惜。 那样的眼光太过复杂,谁都忽视不了。 可是除了赵修和,谁都不在意。 第十七章 是我所杀 场上静默却心思各异,入戏的不过三人,另外两人已然开始想念出府的日常。 何夫人说完话后就看着秦昭,笑容中有悲切,也有释然,她喃喃重复:“是我所杀。” 秦昭沉稳的神情第一次出现近乎于痛苦的神色,但也近乎于解脱的神色,他慢慢回头,撩起衣摆一下子跪下:“公子,老爷其实是我所杀。” 韦涟睁大了眼睛,在秦昭和何夫人身上移来移去,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却变得更加惊讶,当然这样的惊讶中包含鄙夷。 赵修和也不曾开口说话,只是一直摩挲着自己的食指看着两人。 何夫人看着跪下的秦昭,笑中带泪:“你不必再为我隐瞒,你或许根本不知道,王广进其实死于中毒。” 听闻此话的赵修和才终于厉眼看向何夫人,何夫人却没有看赵修和,反而一直看着秦昭,是眷恋是不舍。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秦昭的情绪向来不喜欢外露,除了最开始的瞳孔紧缩,何晚晴竟然没有看到秦昭一丝一毫的惊讶。 赵修和的眼里卷起风暴,突然觉得这件事有意思了起来。 一个不知名却致命的毒,他本来以为谁知道这个毒谁就应该是凶手,但是他始终无法认定何夫人就是凶手。 太过顺理成章,往往本身也是一种可疑。 柳闻莺出事之后特意暗示他们何夫人与人有染,仆妇巴巴跑过来说何夫人是凶手,现在连死因也一清二楚,动机、时间、方式,全部都有了。 还没等赵修和想完,这出戏的另一个主角也开始入场,秦昭低着头声音却不容忽视:“夫人也不必为秦昭费心,秦昭不值得夫人如此。” 说罢看着赵修和行了一礼:“公子,小人下的毒名叫红乘风,死后尸体乘风穴会出现红点。” 此言一出,赵修和的眼睛又一下子射向秦昭,心里已然是风起云涌。 良久,赵修和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里泄漏了两分不稳重的情绪:“你是如何下的毒?毒从何来?” 秦昭显得很平静,就好似他杀了个人只是吃了个饭一般常见:“小人家在琼州,从小就听过这种秘药,相传是当年有方士在南海悟道,采海中岛上的三生香炼制而成,小人来青州之时就带了这种药。” “案发当晚,王广进打发小人去码头上验货,但是刚入亥时,小人便打发了其他人,佯装在房间看账本,实则从后院溜走,自竹林东苑爬进府内。” “他不知小的并未从正门而入,只以为小的提前回来禀报账目,期间给他奉茶时悄悄将毒药抹在杯口,他不查服用。” 赵修和继续问道:“之后呢?” 秦昭答道:“我不敢走的太早,害怕他会喊人进来,暴露了我未从正门进来的事实,只好就着韦老爷的生意,与他消磨时间,等到最后一刻钟才离开书房,哪知道回竹林之时正好看见夫人去书房。” 秦昭说罢看着何夫人笑了笑,但是何夫人镇定的神色让秦昭有些怪异,不过依旧稳住心神道:“夫人去完书房跑出来,神色惊慌,小的害怕夫人出事,于是返回查看,发现王广进倒在桌角已无声息,小的本以为夫人一时大意做了错事,但检查过后,发现红乘风致死而显现的红点顿时明白一切。” 剩下的话虽然还没有全说,但是赵修和已经帮着秦昭接了下去道:“所以,你为了保护何夫人,也为了掩盖真实的杀人手法才造成了凶手自缢的假象。” 秦昭愣了一下,随后像是赞叹般地承认:“公子果然慧眼如炬,这么快就知道连这个都是在下设的了。” 赵修和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只是看了秦昭一眼:“你有掩藏脚印的习惯,那天你的手上沾了血,不小心留了一些在枯叶上。” 秦昭闻言大悟,抬着头道:“公子,在下并不后悔,如今也认罪伏诛,还望公子还王府其他人一个清净。” 赵修和沉默地看着秦昭并不说话,秦昭的说法好似全都合理,但是又好似全都不合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你为何要杀王广进?” 这下不仅秦昭,就是韦涟都有些急了,这位公子看起来真真不近人情,这不奸夫淫妇明摆着呢吗? 还问这些做什么? 秦昭也沉默一会,温和地带着些安抚地看了何晚晴一眼:“夫人端庄美好,却不得善果,我自心生怜爱,情不自禁,生出了许多不该的妄想。” 又合情合理,可是为什么这么别扭。 赵修和的眉头锁的更加厉害,看着秦昭的目光也更加怀疑:“那与《洛河图》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苏海提起《洛河图》时,你们面色大变?” 秦昭和何夫人此时面色也稍微变化了一下,秦昭回道:“也许从来就没有什么《洛河图》,只不过都是些害人的玩意。” 何夫人也终于开口:“《洛河图》早年就失传了,怎么会因为王广进这样的小人现世。” 说罢看着秦昭,两人相望一程,何夫人满眼都是对秦昭的不赞同:“我知道你想护着我,可是也不该什么事情都往自己的身上扯。” “王广进死于红乘风,却并非服用。下晌,韦世叔与王广进起了龌龊,王广进此人妾身还算了解,凶狠阴险又多疑,妾身自认不能完全取得他的信任。” “故而在亥时之前,就和丫鬟一起送药,再替他处理伤口之时,通过轻微破损之处下毒,这毒见血即封喉,谁知道不小心将手帕遗落于书房,入夜才去取回,不料他竟然问我与你之事,动手中我使尽全身力数,才将他推到,谁料这么巧撞在桌角,但看着他慢慢声息全无,纵我早有预谋,也被吓了一跳,这才仓皇出逃。” 何夫人说完,还蹲下看着秦昭道:“你怎么会提前回来呢?你若是那时候就回来,或许他早就叫人把你抓起来了。” 秦昭看着何夫人咬了咬牙:“若是他早就怀疑你我之事,以他生性多疑的性子,恐怕我们早就没有退路了,你又何必编造这样的谎言为我脱罪。” 死无对证。 赵修和看着两人各执一词,问何夫人道:“那你怎么知道红乘风的,你又是从哪里拿来的药。” 秦昭也看着何夫人:“对,你又不是琼州人,你怎么会知道此药?” 赵修和听见此话眉头突然跳了一下,他的心里好像上闪过什么东西,但是好像一直抓不住。 何夫人看着秦昭笑了笑,伸手好像想要伸手够一够秦昭,但是最终把手垂下:“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我知道那是你祖上留下的,本来还想靠着它神不知鬼不觉,哪能想到我连这些事都做不好。” 秦昭摇了摇头,看着赵修和:“小的从未告诉过她。” 何夫人只是一脸无奈的笑意,好似你不应该此时还要替我顶这口黑锅。 赵修和照例问了一句:“那你听到《洛河图》,为什么脸色也那么不自然。” 何夫人垂下眼皮:“自从有了《洛河图》这个传言,家里一直不安生,今年还出现了鬼火招魂,若不是天衡姑娘,我们恐怕就要殒命于此了。这《洛河图》依妾身所看,根本不是什么宝贝,而是业障罢了。” 赵修和目光深远,盯着两人不说话,两个人也并排跪坐在那里,好似真是一对交颈鸳鸯。 正好旬乐从外面进来,赵修和让他带着人先将秦昭和何夫人分别关在房间里,门外派人把守着,自己却就这么站着发起了呆。 韦涟看着时机成熟,忙上前:“还是公子厉害,这不过短短一日,就破获这样的命案,挽救了这么多人。” 赵修和转头看着他“你知道凶手是他们其中的哪一个?” 韦涟像是嗔怪般一啧,显然放下心神的他,已经恢复到以前的状态,眼高于顶,竟然教训起了赵修和道:“公子,这一个凶手是凶手,两个凶手也是凶手啊,最重要的是找到伏罪的凶手,这样我们大家才有救不是?再说了,那对奸夫淫妇,若是平日也要……” 话还没有说完,再赵修和的眼神下已经慢慢咽了口口水,不敢再继续说话,韦涟只想在心里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这是连那个阎王都喝退的人,自己他妈在这摆什么谱? 第十八章 南方故事 赵修和并没有那么多心神去想韦涟的小心思,甚至现在,他已经来不及去关注什么韦涟。 他心里的感觉很奇怪,就明明好像一切都有了结果,但是又好像才刚刚开始。 这种毒真的这么常见吗? 他从未听说过,但好似这王家每个人都知道一般。 还有《洛河图》,秦昭和何晚晴在这一个问题上到是不谋而合,可是如果真的没有一点关系,为什么他会觉得,好像这府里所有的人都是为了它而来。 赵修和从来不怀疑自己的思路,他知道自己只是还有些事情不知道罢了。 南方,南方到底有什么? 天衡昨夜那句若有似无的点拨,秦昭尾音上褪不去的南海口音,来自于南海的红乘风,打南边来的王广进,南边到底有什么? 秦昭和何夫人到底有什么秘密,赵修和感觉自从进了王府之后,总有一种被人牵着走的感觉,到底是谁想隐瞒些什么呢? 旬乐关完人回来看见赵修和还在发呆,上前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道:“怎么回事?凶手都找到了还发什么呆啊?” 赵修和看了好似轻松不少的旬乐一眼,声音听不出什么喜怒:“是吗?凶手找到了?哪一个?” 旬乐啧了一声,看着赵修和一脸你无理取闹的神色。 赵修和也不理他,直接大步出门,旬乐在后面追着问:“你是去用午食吗?正好我也饿了。” 赵修和走的太快,旬乐有些跟不上,于是快跑两步追上道:“我说你到底还想怎么着啊?” “就今天和明天,我的世子爷诶,就算您能破了这个案子,那也要个七八天罢,你真想在这耗死不成,不对,你爹是永安侯,你还耗不死,你是不是想耗死我啊?” “我知道他们可能不是凶手,但是他们自己都认罪了,你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 赵修和的脚步根本没有半分停留,闻言回道:“你尽可以离去,苏海不会拦你。” 旬乐气个半死,在后面看了一会赵修和清俊高傲的背影,大声喊道:“你不就是想去找天衡姑娘吗?赵修和,你看看你现在一有问题就想去找人家,我祝你迟早栽在她身上。” 赵修和置若恍闻,走进了院内,再一次细细打量院子的布局,这个阵法很简单但是也很精妙,至少初次相见,赵修和并未找到破解之法。 其实求学到一定地步就知道,真正的高手并不在于有多么复杂的招式,往往是最简单但是最能见效的棋局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功力。 这一手,并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能偷师学到的。 宋安时的房门依旧紧闭,正应了何夫人昨天的话,这位天衡姑娘并不喜欢开门见客,他走上前敲了敲房门,门内没有一点动静。 好似没有人。 但是赵修和可以感知到,屋内必定有人。 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但是赵修和一直很相信自己,当然包括自己的直觉。 再扣动门扉,屋内好似传来一声叹息,随后赵修和就听到了天衡的声音:“赵公子请进。” 赵修和垂了垂眼皮,伸手推开房门,这一次没有屏障,只有一个人坐在案桌之后,旁边是袅袅的檀香,桌上摆着一个白玉花瓶,十一月,里面放的是一些细小的竹子枝叶。 他找的人手上拿着一本书,赵修和一眼就看到了书的名字《寻南记》。 赵修和眼里飞快地略过一丝情绪,拱手对着宋安时行了一礼,宋安时俯身回礼问道:“赵公子看来又想要听故事了?” 赵修和目光在宋安时的书上一扫而过,好似无意间问起:“凶手已经承认了,在下只是来多谢姑娘告知死因,才能让在下勘破真凶。” 宋安时的目光从书上抬了起来,定定看了会赵修和,突然一下子笑开,用手拨了拨白玉瓶里的竹叶问:“哦?是吗?” 赵修和的目光从进屋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宋安时,听到宋安时的回答他也并不觉的诧异,只是接着道:“我观姑娘手中之书,好似讲风土人情?” 宋安时的目光随着赵修和的话落到了这本书上道:“是关于南海的一些传说往事?怎么公子还有兴趣听上一二?” 赵修和勾着嘴角,眼里慢慢聚起一些压迫的神色,又是这种猎鹰看兔子的眼神,真是让人不爽。 “求之不得。” 赵修和磁性低沉的声音响起,宋安时轻轻扣了扣书道:“相传这南海与天地同荒,是许多大能坐化之地,后来人们常常以为南海便是感悟天理的神汇之所,在这里你不仅能求得飞升更能求得长生。远渡南海,便可抵达仙界蓬莱。” 赵修和坐在一边听着平日里他几百文就能在茶馆里听到的故事,但是心境截然不同。 在茶馆里好似就是听个热闹与新鲜,但是现在,赵修和迫切的想知道这位天衡姑娘到底要讲什么? “二十多年前,我道之中有位大成者,公子当也听说过,他于文人之中素有清名。” 赵修和不假思索道:“叶生。” 宋安时点头道:“没错,相传他后来也去了南海,但从此再无踪影,至于他毕生追求的长生之术,更是无从考究。不过南海之大,非一人可堪与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机遇谁也不知道。” 赵修和同样知道叶生的传说,此时他在想,眼前的这位天衡姑娘到底想讲的是什么? 不过他也没忘了此来的目的,开口问道:“姑娘能算万事,可知南海琼州附近是否有秦姓名门大族?” 宋安时摸着手腕上的三枚铜钱,停了两息后才道:“南海多风险,附近州府人烟稀少,怎么会有名门望族,不过……” 赵修和问:“不过什么?” “不过天衡既然已经说了,海南之中,传说宝物众多,保不齐有什么隐世家族。” 赵修和很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问题道:“那《洛河图》恐怕也是南海众多宝物之一?” 宋安时看着赵修和,像是欣赏、像是惋惜又像是哀伤,一双眼睛里承载了太多情绪,以至于有时也不太能让人看懂。 “《洛河图》的消息如此沸腾,赵公子以为如何?” “王广进很早就开始关注《洛河图》了,他的书房里最角落的地方藏着几封信和几本书,里面全部都是有关于《洛河图》的消息,最旧的一本书上墨迹已然看不清,至少要有十年以上了。” “旬子悦尚且对于《洛河图》知之甚少,王广进一个白手起家的渔村小民,竟然对于《洛河图》这么了解。” 宋安时没有说话,赵修和一直盯着她道:“在下相信姑娘是有些真本事的人,十几年姑娘也不过是个幼童而已,不过姑娘既然已经牵扯到红尘事中,还请姑娘明言,当日在王府,姑娘所预测的王广进十五年前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宋安时动作一顿,看着赵修和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轻轻笑开道:“公子欲知他人天命,恐怕难得好死。” 一句话,刚才的气氛瞬间僵掉。 两人之间袅袅的香雾都好似停止了,不敢在肆意生长,只能躲避着两人直直对上的目光。 不欢而散。 宋安时等赵修和离开之后轻轻叹了口气,她觉得大约这个身份也用不了多久了,若是真的破了案,哪会执着于当年的事情。 她仰着头不知道在问谁:“真相有那么重要吗?” “只会死更多人。” 宋安时罕见的有些疲惫,直接躺靠在身后的椅子上,看着屋内的房梁,心里高兴又不高兴。 这个赵修和确实厉害,但是也确实讨厌。 第十九章 出手相救 赵修和走出院门,旁边的旬乐正在双手抱怀等他,看见他出来就皮笑肉不笑道:“怎么样,有没有论个欢喜道啊?” 赵修和看了一眼一心想要就此定案的旬乐开口:“把你的脑子多用在正事上,先生也不会如此忧心。” 明明十一月,话寒凉的像刺骨的冰碴子。 旬乐气的鼻子都快歪了,手叉腰怒道:“唉,要不是你咱俩能在这困着,我还不如给老师背书去呢。” “再说那天衡姑娘你真的看上了?还是看上人家的未卜先知,你们家恐怕能把她请回去敬着,但是能同意她当宗妇吗?” 赵修和转头看了眼院内布局,又听到旬乐的不依不饶,只好开口解释:“多把你的脑子动一动,别人家说个什么你就信什么,她有问题。” 碎碎念的旬乐顿时瞪眼:“她是骗子?!” 赵修和摇头:“不知道,但是她并非如表现的一般,与此事毫不相干。” 旬乐竟然被吓得退后两步,赵修和惊讶挑眉道:“你害怕什么?” 旬乐龇牙咧嘴道:“你小声一点,她全部都知道,你想想,一个有能耐的大师结果掺和进了一桩命案,这结果就不是我们能预料的了,她会不会把王广进化成厉鬼啊?” “我去,我去,咱们还能回得去京城吗?” “赵修和啊赵修和,我就跟你出来一趟,结果他妈的遇上鬼讨命,我真是……” 倒了八辈子霉……但是在赵修和的眼神下,旬乐还是没敢说出后面那句话。 这个师弟打小就能让人发憷。 赵修和:……日常心累。 转身就走,旬乐可怜巴巴犹豫再三只好又跟着,他觉得这次他来凑热闹是个错误的决定,每日跟在赵修和身后,提心吊胆又无计可施,多么可怜的人啊。 “我的世子爷,你又去哪啊?到底用不用午食啊?” “用,出去用,今天何夫人被关了,咱们不一定有饭菜。” 旬乐:……“那你为什么不早吩咐下人让他们准备?” “府里乱糟糟的给谁说?而且,王家这些人只许进不许出,菜不新鲜。” 旬乐:……好,不愧是世子爷。 …… 旬乐仰头看着墙上的赵修和,叉腰瞪眼,要是心里的想法能够成真,赵修和大抵已经被旬乐撕成碎片。 “你就是带我来这用午食的?” 赵修和不答,站在墙上看着底下的竹林发呆,他原本以为,这面墙如果秦昭能够随时走动,应该不算太高才是,如今一看还是需要一些底子的人才能上来。 看来秦昭也不是想的那么简单,起码身手利索。 旬乐仰着头声音里难掩暴躁:“你不要仗着你会武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啊?祖宗,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赵修和一个转身,正想说话,耳旁就听到破风而来的动静,只能立时喊道:“蹲下。” 旬乐大概是日常被使唤惯了,竟然也就这么蹲下了,他还没有反应,只感觉到头皮上一阵风吹过,寒凉的气息瞬间而过,一声刀剑嵌入石头的声音,旬乐木愣愣地蹲下看着小巷子墙上的暗器,傻在了当场。 赵修和自己也起身一跃,躲过了一个暗器,停在了巷子对面一户人家的瓦片之上,正要开口说话,又看见四处的暗器飞来。 旬乐人还没有反应,已经被飞下来的赵修和拉着扯去一边道:“发什么呆,不要命了。” “啊啊啊啊啊,赵赵……修和,救命救命,有人要杀我。” 话音刚落,几个麻布衣衫蒙着面的人拿着刀剑从四处涌来,旬乐已经吓得躲在赵修和身后,一个大男人竟然泪眼汪汪道:“师弟师弟,你你你……打得过吗?” 赵修和眯眼打量着着不知道从何处突然涌过来的人,没有回答旬乐的话,旬乐咽了咽口水,没有听到赵修和的回答心提的更加高了。 “早知道就该把你的剑拿上,师傅练剑哪个不行啊,怎么偏偏要你的?” 赵修和忍了忍道:“闭嘴。” 话刚出口,只见围着的六个人已经出手,赵修和使劲一抓将旬乐推去墙角,自己侧身躲过面门上刺来的一剑,并顺势转身踢掉了后面的偷袭。 另外两人一看这趋势,立马上前帮忙,拿着剑就要往下砍,赵修和一个后仰躲过,出手拉着左侧伸出来的胳膊,一个反拧只听到咯吱一声,此人痛呼却还拿着手里的剑。 赵修和看了眼近在此人颈前的剑锋,稍一犹豫,后面三人已经齐齐赶过来,墙角的旬乐也开始大喊:“别过来,啊啊啊啊,赵修和,快救命啊。” 赵修和一皱眉,眼里闪过狠色,但还是一使力气,就着此人受伤的胳膊,反手夺过剑狠狠一划,顿时血涌如注,溅在赵修和脸上,无端矜贵的公子变成了阎罗殿里讨命的阎王。 拿到剑的赵修和完全压制了另外三人,可是这三人武功并不弱,一时之间,赵修和一对三还是没有抽出手去搭救旬乐。 赵修和下了狠手,其中一个也被他刺中倒地。 但是旬乐的叫声越来越恐惧,赵修和心中也越来越焦急。 突然空中传来一阵破空之声,快到赵修和都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为了什么事情,只能看到一个鸦青色的身影好似从天而降,一柄陌刀划过,旬乐身前的两人甚至还没有回头,已经慢慢倒在了地上,眼睛都未合上。 与赵修和不同,这人转过身来,身上未曾溅到一丁点血迹。 反手扔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一个闪身,赵修和身前的两个人也已经慢慢倒下。 刀太过快,甚至都没来得及粘上血迹。 赵修和皱了皱眉头,蹲下身发现两人已经没有了气息,站起身时眼睛一下子就看到了那柄陌刀。 较之一般陌刀,这柄显然刀柄只有其三分之二,刀身也教一般陌刀窄细,甚至可以比作长剑,但是比剑却多了几分厚重肃杀凝练之感,更重要的是刀锋锐利,刀身厚重,光是看,赵修和就知道,这并不是一柄所有人都能拿起来的刀,而眼前这个人竟然出刀还这么快。 旬乐显然被眼前这一幕吓傻了,靠在墙角不停地喘着粗气,赵修和也站起身没有说话。 反倒是眼前鸦青常服的年轻男人笑了笑,问道:“二位没事?” 旬乐这才抬眼打量此人,刚才被满目的鲜血吓坏,此刻安全,才惊觉眼前之人的出彩。 赵修和虽然高傲又最毒,还很喜欢鄙视别人,但是他依然是旬乐见过最出众的人,这个人竟然也不遑多让。 这种对比主要是指容貌和气度上,容貌上当然没有赵修和精致,相反更多的是沉稳贵重的气质,较之赵修和的清冽矜贵,此人更添了几分难言的压迫之感。 当然不仅压迫着别人,好像也压迫着他自己一样。 “没,没事……多谢英雄刚才出手相救。” 赵修和还是看着人不说话,旬乐使了好多个眼色也没见他回,旬乐咬了咬牙,决定把大周第二优秀儿郎送给这位新认识的英雄,赵修和只能排第三。 来人笑了笑,好似显得很和善一般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二位看着不像是青州人啊?” 这下旬乐还没有开口,赵修和到好像来了精神道:“阁下看着也不像是青州人。” 对面的人依旧爽朗道:“是,不过这几天在下有个故交在青州,此次是特来看望的。还未请教两位大名?” 第二十章 会见故人 旬乐害怕赵修和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立刻爬起来上前行礼:“在下京城旬子悦,这位是师弟赵修和,他平日不大爱说话,也不常走动,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还望大侠海涵。” “还未请教大侠名讳,此次救命之恩,旬某我自当结草携环。” 尹知渡眼睛一闪:“旬公子不必如此多礼,在下姓尹,尹志渡。不知二位所遇何事?这些人为何要追杀尔等?” 赵修和听见这话本就起疑的心思更加确定,萍水相逢,就算是救命之恩,以这等风度怎么会打听别人的私密之事。 除非,做鬼心虚。 一边掏出手帕仔仔细细擦干净脸上的血迹,一边眼里闪过不知名的暗沉,最后将手帕塞进袖子中道:“在下也觉得奇怪。不过尹公子访友怎么会走到这小巷子中来?” 旬乐是不大聪明,但是对于这种人情世故往来惯了便也熟悉的很,再加上跟着赵修和待了这么久,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赵修和的“疑心病”有犯了。 赶紧拉住赵修和对着尹知渡讪讪一笑道:“尹公子莫计较,我这师弟向来如此,不过我们二人也不知为何,这群人突然冲出来就想要我二人性命,幸得公子相救,我请公子去前面酒楼坐一坐,公子的刀法好生厉害。” 尹知渡似乎没听懂赵修和的意有所指,反而非常认真的回答道:“旬公子不必客气,在下来此是因为故人就在附近,只不过长久赶路,有些劳累所以想在对面茶馆歇一歇,没想到如此碰巧。” 这次旬乐是害怕赵修和继续“狗嘴吐不出象牙”了。 忙道:“真巧,我们师兄弟二人也正要去用午食,前面那家酒楼的鱼做的极好,走走走,小弟做东。” 说着还扯了扯赵修和的袖子,期望他也能上道接些话。 赵修和盯着尹知渡不说话,但是气氛却一点也不像是和善感谢的样子,相反探寻和敌意大的都让发旬乐有些毛骨悚然。尹知渡也只管与旬乐寒暄,对于赵修和的打量一点惊诧的感觉都没有,说实话,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总能让赵修和想到王家现在住着的某个人。 赵修和再看一眼地上的六具尸体,甚至蹲下身将每个人身上都翻了个遍,但是除了一些银钱之外,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甚至没有户籍信息。 而且刚才这些人利落的身手,以及随身携带暗器的习惯,像极了一些江湖上的杀手。 旬乐看见赵修和的动作有些尴尬发笑:“尹公子别见怪,我这师弟从小就喜欢寻根究底,现在还在帮人查案呢,这些人一看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师弟也是想找找有没有其他线索。” 尹知渡表示理解,还饶有深意道:“这位赵公子心细如发,将来必定位列三公九卿。” 旬乐哈哈一笑,心里有些疑惑,正常不都应该问问现在在查什么案子吗?他不问我怎么把我们一天破奇案的事情说出来。 不过有了尹知渡这个做对比的在一边,赵修和在旬乐心中的地位直线下降。 终究还是没什么结果,赵修和只能似笑非笑地看着尹知渡:“幕后之人颇费心思,不会让人轻易查到来路,只是也太过奇怪,我们师兄弟二人初到青州,此去二十年更是未与任何人结过仇怨,在京城时也多相安无事,如今客访青州,到碰上了刺客,着实令人费解。” 旬乐也不停地点头道:“尹大哥,我们以前在京城,从来没有遇见过刺客的,这次……” “哼,说不定是苏海这个小贱人,我就知道他肯定在王府安插了眼线,现在知道我们大案将清,才想着在这里把我们一了百了。” 赵修和睇了旬乐一眼,也懒得再和他说话,只看着尹知渡:“刚才只知道阁下名讳,还不知阁下是哪里人,这故人又是什么人?阁下若是有需要,在下也好报答一二,不过据赵某所知,这一带除了白日里的商贩,多是王家的下人,与阁下的身份气度相去甚远。” 尹知渡不慌不忙,甚至提起此人还有些无奈的温和:“她喜欢四处游览,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她来了这里,有些不放心所以便跟着来了。” “说起来,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将来若是有机会,定介绍给二位认识。” 旬乐在赵修和这里受了冷脸,对于尹知渡的彬彬有礼更加有好感,闻言不住点头:“好呀,好呀,小弟最喜欢的就是交友,何况还是尹大哥的朋友,他也像您一样,武艺这么高强吗?” 赵修和看着旬乐的傻白甜心里多少有些心累,但是还没等他的眼神真正传达出他的意思,就听到巷子口有动静。 赵修和的尹知渡几乎是同时一同转过头看着巷子口厉声道:“谁?!” 旬乐在旁边吓了一跳,屏住呼吸,缩着脖子,两只手握拳放在胸前可是也不知道该怎么摆,小心翼翼从尹知渡背后伸出头来看着巷子口。 巷子口过了好一会,好像是听到赵修和往这边的脚步声,才颤颤巍巍出现一个人,身后背着箱子,里面好像杂七杂八的都有,手上还拿着一个旗子,上面赫然写着“于半仙”。 但赵修和与旬乐定睛一看,这不正是昨天告诉他们《洛河图》消息的那个老道士吗? 显见这个老道士很有些眼力见,一看到赵修和手上那柄沾血的剑,再看看横陈遍野的尸体,扑通一下。 “公子们饶命,小的什么都没看见,小的眼瞎啊。” 赵修和旬乐:…… 旬乐看见是这个老道,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唉,你仔细看看,是我们俩啊。” 老道是赶紧摇头:“看不见看不见,小的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旬乐:……伸手把老道士按住,蹲下凑到老道士面前:“是我们啊!” 谁知那老道吓得更加浑身哆嗦,一个劲地磕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真的不是想故意蒙骗二位,小的也实在是别无他法啊。” 旬乐还不是很明白老道士的意思,赵修和眯着眼睛,直接把剑架在老道脖子上道:“还钱。” 老道吓得想要往后仰,但是生生克制住了,僵着脖子不敢动,只能小声道:“公公公……子,小的真的是有难言之隐,小的家中还有……” 赵修和把剑更靠近了一点,老道只觉得脖子上好像有一块冰,他的脖子好像马上要露风,再也不敢多说,从腰背后摸了两把摸出了还带着些温热的银子,上手高高捧着,不敢说话了。 但是赵修和的世子病显然发作了,看着于老道手上好像还带着人体温度的银子有些嫌弃,偏了偏头示意旬乐去取,旬乐到是无所谓,取到之后就开心的装在了自己的荷包里。 赵修和这才把剑放下来,看着上面的血迹也有些嫌弃,随手扔在了远处的尸体上,盯着松懈下来大口喘气的老道:“你怎么在这?” 老道有些小心道:“小的来这边卖些东西。” 赵修和闻言怀疑道:“这边都是王府的下人或劳力,你相面不好好在隔壁街上,跑到这边来卖什么?” 低沉的声色带着一些威压,让于老道咽了咽口水,转着眼睛想要怎么编个理由才好,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赵修和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实在难以想象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对着这双眼睛说出假话? “小的,小的,来卖些生石灰粉。” 赵修和愣了一下,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脑子里面一闪而过,怔在原地,旁边的尹知渡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旬乐很好奇地问:“生石灰粉能干什么,他们有人会买你的生石灰粉,为什么?” 于老道再瞅了一眼愣在原地的赵修和,看着面容和善的旬乐更加自在些:“他们在码头上干活,平日里要是不忙也会捕捞些水货上来,但偶尔也不能及时卖出去,死了太久不新鲜的又不好卖出去。” “他们就找小的要了些生石灰粉,这水货要是死了就先擦干净水埋进去,等到找好买家在取出来清洗一番,就是死了两天的东西也跟刚咽气的差不多,不是干上十几年的大厨根本看不出来。” 旬乐大惊失色,想到这几天吃的鱼虾,睁大眼睛问道:“这这这……这不是要人命嘛?” 于老道被吼住,有些不敢说话,片刻后又有些委屈道:“这一点点又出不了什么事情。” 眼看着旬乐好似更加愤怒,于老道连忙道:“公子公子,真的不关小的的事,小的就是卖些生石灰粉,真的不敢害人啊。” 赵修和打断了于老道的哭诉,问道:“你可听说过鬼火?” 第二十一章 所谓鬼火 宋安时在屋内送走了咄咄逼人的赵修和就开始懒散下来,她估计自己是瞒不了他多久了,显然他已经对自己起了怀疑。 不然也不会这时候过来问王广进十五年前的事情。 但是对于赵修和到底怀疑了多少,到底是怀疑她的身份,还是怀疑她与这桩命案有关就不得所知了。 不过想着赵修和这几日那一副高傲孔雀的模样,宋安时撇了撇嘴,小声念叨:“还真当自己天下第一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赵修和的确太过敏锐,仅仅只是一丁点消息就能抽丝剥茧。 赵修和只是在宋安时的脑袋里过了一瞬,其实最令宋安时头疼的事情并不是赵修和,但是事已至此,很多事情她只能尽力去做了。 起码王广进的死让她知道,《洛河图》恐怕那个人也还没拿到手。 只希望这次来的人,是她可以应付的。 …… 府内众人心思各异,早上何夫人与秦昭有染并且认罪的消息早已经传遍,其实众人都隐隐松了一口气。 对于凶手是谁,她们关心可是又没有那么关心,至多有几个小丫鬟惋惜一下秦昭。 其余更多人则聚在一起,聊起了两个人的龌龊八卦,桃色绯闻向来是一种不错的饭后茶点。 至于秦昭和何夫人被分别关押后,表现的都很冷静,甚至是木然,对于外界的话不闻不问,好似真是看淡生死一般。 前段时间被人反复提起的韦涟和柳闻莺像是一下子没了什么声息,大家都盼望着望向门口,好像明天那守门的衙役就会消失不见,他们就可以瞬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过在众人的引颈相望中,只看到了出去的赵公子和旬公子又带了个出色的年轻人进来,这个年轻人手上还拿着一柄刀,周身气度厚重危险,好像距离此人三尺远的地方不是什么安全地带,而是绝凶之地。 赵公子带着人进来之后,并没有去灵堂或是回房,也没有去审问这板上钉钉的罪人秦昭与何晚晴,反而大步带着尹知渡和旬乐朝着宋安时的屋子去。 旬乐边走还边在后面喊道:“你刚才跟那个老道士买那些东西干什么?好不容易要回来的钱又送给人家了。” 说着边追还要边顾忌后面闲庭漫步的尹知渡,好不忙活,赵修和充耳不闻,只继续朝着院内走去,旬乐赶紧想要帮着这师弟给尹知渡赔个礼,谁知道转头好像发现尹知渡的心情好似看着不错。 尤其是进了内院之后,打量着院内的摆设,竟然嘴角都挂起了弧度,旬乐迟疑叫:“尹大哥,尹大哥?” 尹知渡望着旬乐,脸上好似带着询问,不知道旬乐突然叫住他有什么事情。 院外也有好多人聚集在一起,不少下人都是跟着赵修和的脚步一路到了西院,甚至韦涟和柳闻莺听说之后,也急忙赶了过来,韦涟自然是因为想要在赵修和面前献殷勤,不过看到柳闻莺多少还是令人有些惊讶。 旬乐看了眼乱糟糟的人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 只见赵修和站在房门前,什么也没有做,反而转身拿起了院中石桌上的茶壶,提到门前之时,将茶壶倾斜,赵修和就这么看着茶壶中的水倾泻而下,像是一条无根水柱,从天而降,溅在地上噼里啪啦,绽开一个个威力无穷的水花。 地面并不平整,很快就有水流顺着低势而去,只在地上停留过水痕。 放下茶壶,将刚才在老道士那里买的东西全部拆开,稀稀拉拉的洒在水痕上,离得近的下人好像听到了热水沸腾的声音,随后赵修和在拿出一包药粉,退后半步将药粉倾洒而下。 众人只需一息,立刻看到所谓幽蓝色鬼火,白日凭空生起。 不明所以的人连忙退后半步,惊骇地看着赵修和,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这位赵公子是不是在招魂。 赵修和看着生起的焰火,神色在火光的照耀下明明灭灭,旬乐也凑上前道:“这就是刚刚那个老道士说的骨粉啊?” 刚才赵修和逮着老道士,老道士倒也不是一点本事也没有,他走南闯北行骗多年,在很多偏远的小村子坟头,也曾经见过鬼火,甚至在一开始之时,每每看到都会吓得屁滚尿流。 可是偶有一年盛夏,他行骗不顺,饿的半死之时再见荧绿色鬼火也没有力气逃窜,心中甚至以为此次必定要被这鬼抓走吃掉。 谁知道这么等了好久,只看到那鬼火一点点熄灭,他除了满身的饥饿和疲惫感,丝毫没有异样。 自那以后他下意识地去关注那些鬼火,终于十几年才慢慢发现规律,这些所谓鬼火是人死后骨头里面的一种东西,只要是大夏天温度一高,便会自行燃烧起来,还会发出不一样的火焰。 后来,他专门捡人死后好几年的骨头,研磨出粉,但是颜色偶有差异,赤红、幽蓝、莹绿都有,甚至有的骨粉也根本和他预料的不一样,还有的也根本不会点燃。 众人的议论声就像是燃起的火焰一般,一下子哄一下,笼罩住了宋安时的整个庭院,宋安时在屋内自然也听到了。 赵修和上前敲门,声音凉且重:“天衡姑娘,鬼火已现,还不出来施展神通吗?” 在众人的注视下,门被人缓慢从里面打开,走出来的依旧书外人眼中冰清玉洁的天衡姑娘。 天衡看着门前所谓燃起的鬼火慢慢熄灭,脸上波澜不惊,反倒是透过赵修和的肩膀,一眼看到了院内的尹知渡。 尹知渡也感受到了天衡的打量,还勾起唇角朝着宋安时笑了笑,可惜这一幕,除了赵修和谁也没看到。 看到这一幕的赵修和脸色更差,眼里的严厉之色森冷非常。 宋安时收回自己的目光,转向赵修和脸上,没有一丁点被人拆穿的惊慌:“赵公子气势汹汹,所为何事啊?” 赵修和盯着人却不说话,旁边的韦涟已经好事开口:“天衡姑娘,这鬼火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你……来王家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该不会是伙同了秦昭和何晚晴专门要来杀王广进的?” 显然鬼火的随处可见,让许多之前过分信任宋安时的人大受打击,甚至已经起了反噬的效果,看着宋安时的目光好似已经能够证实此人居心叵测。 “我说她整日关着门不见人呢,肯定是害怕露馅。” “你说这姑娘年纪轻轻的,就出来招摇撞骗,肯定是图钱啊。” “对啊对啊,还说什么高人呢,若真是高人,怎么不一下子算出来凶手是谁。” “凶手估计就是她,你还让她算啊?” “杀害老爷的不是夫人和秦昭吗?诶呦,作孽哦,那两个人还搅和到一张床上去了。” 眼见场面上越发热闹,尹知渡一开始的笑脸也慢慢收了起来,眼睛扫过嘀嘀咕咕的下人,赵修和也皱了皱眉头,人群之中,韦涟抱着手臂看着好戏,柳闻莺悄悄说起了一句。 “天衡姑娘也真的能算出他人生平啊。” 周围的人慢慢停了下来,暗恨自己刚才开口太快,对啊,这天衡姑娘是真的能算出前尘往事啊。 第二十二章 里应外合 场面上一下子有些安静。 众人目带期盼地看向赵修和,期待着他能说出让他们放心的话。 但事实上,即使知道这个女人绝不像她说的那么无辜,赵修和也依然觉得这个女人身上充满了难以解释的谜团。 “你能说出王广进的生平,还有法子装神弄鬼,不过是有人与你在府内里应外合罢了。” “就像这鬼火,也是有人帮你放的?” “青州湿冷,此处又近江,时下冷风列列,你准备生石灰与骨粉混合的粉末交给府里的人,等着他们夜幕时分将粉末洒在墙头瓦片之上,大家就能看到所谓的鬼火,你在等到合适的时机,鬼火就好似被你收服一般。” “我今日跳上墙头,看到上面布满青苔,房顶的瓦落更是水痕密集,湿滑异常,正好可为生石灰发热提供所需要的水,你根本不需再做其他的准备。” 其实也正是这样,才没有人怀疑过所谓鬼火的真实性。 毕竟传闻中的鬼火都在高温夏日,现下十一月出现鬼火,奇上加奇。 宋安时其实一点都不想抵抗,说实话,开门之前还是想过要不要挣扎一下的,但是开门之后就放弃了。 她懒懒地往身后的门框上一椅,曾经的清高典雅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取之而来的是戏谑和慵懒。 赵修和被她的眼睛看着,仿佛自己不是在拆穿她说的谎话,而是在看一场大戏,由他赵修和专为宋安时表演的曲目。 意识到这一点的赵修和脸色更加难看,闭口不再说话,只是目光狠狠盯在宋安时身上,好似要把人吃了一般。 旬乐其实很明白赵修和的心情,这位公子哥不可一世,自信不被所有人蒙骗,以至于每每发现疑点的时候都有些迟疑,可是偏偏在即将要相信的时候自己拆穿了这个谎言。 怎么看怎么像是个跳梁小丑。 但是,这都抵挡不了旬乐想要了解“事实”的心情,所以。 “咳咳咳,修和,你还没说这天衡姑娘是怎么知道王老爷的生平的?还有我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还有你小时候的事情的?” 宋安时听见旬乐的话没有丝毫不安,还有模有样的朝赵修和挑了挑眉。 很好,曾经赵修和以为那双该泛起艳色的双眸确实泛起了艳色,但是赵修和不爽极了。 这个女人太过自以为是,简直是把他们所有人当成傻子耍,被发现之后还没有一点点错误认知,脸皮真厚。 事实证明,有时候同类遇上第一眼并不一定会相吸。 或者说,赵修和并不承认自己有这么恶劣。 他冷冷看着宋安时,企图用眼中的寒光冻死宋安时。 “简单啊,只要找个人告诉她不就行了?” 旬乐瞪大了眼睛,门外的下人也议论纷纷,韦涟若有思索道:“对啊,何夫人肯定知道王广进的生平啊,这么说连这个都是假的了?” 众人应和,却没发现柳闻莺脸上一扫而过不自然的神色,她勉强一笑,正要跟着附和,可是赵修和已然不给她机会。 “我一次见柳姨娘就觉得奇怪,周围的人对你又敬又怕,恨不得跪下膜拜你又不敢离你太近,偏偏她不一样,一看到你便扑上去想要你来请灵。” “府里的丫鬟还说,这鬼火第一个出现的地方就是东苑往后院走的那片竹林,也是柳姨娘第一个看见的,素日她对你的言辞也最为推崇,可是等发生了命案,何夫人、秦管家,甚至是韦老爷,还有府上的小姐都来过你这里。” “偏偏言语之间最推崇的柳姨娘没有来。” “最重要的是,在下碰到了前几日在隔壁卖骨粉和生石灰的于半仙,他记性好得很。” 说到这里,柳姨娘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周围人的目光刺的她有些生疼,她悄悄瑟缩了一下身体。 很快她身边就空出一块空地,柳姨娘惊恐地望向宋安时,宋安时朝她无能为力的耸了耸肩膀,还冲着她露出一个恶意的,戏谑的,爱莫能助的笑容。 柳闻莺的脸色更加难看,赵修和也皱紧了眉头,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会恶劣至此。 宋安时好像还觉得不够刺激,点了点头道:“赵公子说的有理,那妾身又是什么知道公子的旧事的呢?嗯?” 人懒散下来的结果就是声音也随之懒散了下来,清亮空灵的声音不复存在,赵修和也是第一次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声音比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更加娇俏灵动。 宋安时微微站直身体,朝前走了一步,离赵修和更近,她还特意俯身上前,下巴好像都要放在赵修和的肩头之上。 赵修和只恨现在没有拿着剑,于是只能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宋安时也不恼,还仰着下巴问:“公子还没猜到?” 赵修和眯眼,刚才在心底默念的涵养顿时抛之脑外,伸手钳住宋安时的下巴,这动作让旬乐和尹知渡都一惊。 旬乐张大了嘴巴,尹知渡想要上前,却看到赵修和钳住宋安时的下颌把人往后一推问:“你混进王家到底想做什么?怎么会知道我以前的事情?” 宋安时被推靠在门框上,门框发出响声,宋安时却像个没事人似的道:“莽夫。” 旬乐也反应过来连忙拦在赵修和身前小声道:“你怎么大庭广众对女人动手?” 赵修和冷着声音道:“我不管你与柳姨娘有什么龌龊的交易,但是你不应该唆使何夫人和秦昭来认罪。” 宋安时眯了眯眼睛,看着赵修和不说话,赵修和继续开口道:“现在满屋子的人只有你最了解红乘风,虽然这种毒是出自南海,但是也不过才十几年的风声,何夫人和秦昭肯定不会有多了解,如何能将毒药说的言之凿凿?” “昨夜我进你房间之时,你尚未梳洗,我当时并未多想,现在看来,昨夜不仅我来请教过你罢。” “再者,书房里血迹散乱,时而谨慎有余,时而毫不掩饰,我想当日王广进死后除了秦昭绝对还有人进去,在这王家里,还有谁比你天衡姑娘更谨慎?” 宋安时笑出了声,问:“赵公子,朝廷中人也是向您这样,空口白舌吗?” 赵修和冷笑一声,伸手拽住宋安时的手臂,旬乐忙四处乱看,一眼就看到了尹知渡皱着的眉头,他连忙道:“他平日里不这样。” 旬乐发现自己说完话之后,尹知渡的心情好像并没有变好,心里对于赵修和又急又恼,不是真看上姑娘了,好好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啊? “东西戴久了就成了习惯,即使下意识小心,你的这枚铜钱还是粘上的血迹,我原本找不到桌角边缘那一点点弧形血迹的出处,但在下昨晚请姑娘卜过一卦,姑娘忘记了吗?” 宋安时看了眼一直串在手腕上的铜钱,好似惊叹:“那么小的痕迹赵公子都能看的见?还能想到铜钱身上,可真是是厉害。” 赵修和听着宋安时的话却没有大白真相的快感,更觉得这个女人就是一直在戏耍别人。 宋安时或许看出了赵修和的心思,打趣道:“公子恼什么呀?妾身可是平白让公子套去了好多消息。” “您可真够坏的,明明怀疑妾身,还能按捺不发,只为了知道那些消息?” 赵修和松开宋安时的手,“你要戏耍别人,就要做好了被别人戏耍的准备。” 宋安时觉得好笑,“那公子平日里就是这样劝慰自己的?” 赵修和脸色更黑,一字一句盯着宋安时。 “你究竟想做什么,我会一点一点查清楚。” 第二十三章 师兄师妹 说罢,赵修和转身,旬乐看了眼靠在门前丝毫不心虚的宋安时也要拉着尹知渡赶快离开。 谁知道赵修和突然停下对着站在院内,好似不插手他们之间私事的尹知渡道:“阁下找的人不在这里吗?” 旬乐忙扭头去看尹知渡,众人的目光早就被这个出色的年轻人吸引,现在更是光明正大的打量。 旬乐有些艰难地四处瞅了一眼,然后问道:“尹大哥,你的故人是哪位啊?” 可是不管是哪位,也都不像是武功高强的样子啊?旬乐的一双眼睛在小厮们的身上瞅了又瞅,小厮都有些不自在的闪躲。 尹知渡目光幽深,看着赵修和不说话,赵修和也静静站在一旁,气定神闲,好似笃定一般。 旬乐还在四处找人,就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 “是啊,师兄,一进门这么大一会儿,也不跟师妹打个招呼?” 旬乐脖子一下子僵住,下意识先去看了看赵修和,却发现他脸上的神色没有一点变化。 又忍不住去看尹知渡,却发现尹知渡刚才还有些高深莫测的样子一下子变得有些无可奈何,双眼却柔和了很多。 他摇了摇头道:“师妹,我真是没想到你也会在这里?” 宋安时收了刚才的调笑,一步步走下台阶,但再无从前仙人风姿。 “是吗?我以为师兄就是特意来找师妹我的,不然,怎么会带着赵公子去找这鬼火呢?” 旬乐觉得天崩地裂,为什么周围所有人说的话他都听不懂,那个于半仙不是他们碰巧遇上的吗? 尹知渡也苦笑一声道:“我原本以为只有赵世子能看得出来,没想到师妹坐在家里,就能洞悉外面的事情了,本来为兄还想好好掩饰一番,待日后再与你相见的。” 宋安时喜怒无常,刚才还笑吟吟的脸一下子沉下来道:“师兄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凭什么只有他赵修和可以看出来。” 尹知渡失笑赔礼:“好,猜到你会发现,本来不想这么早来见你的,不然我一早安排的一手肯定失了效用” 宋安时重新喜笑颜开,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师兄该不会是因为旬公子热情好客,才跟着来的罢?” 尹知渡想了想道:“表面确实如此。” 宋安时还没有说话,旁边的赵修和却突然开口问:“所以,你刚才平白杀了六个人,是为了有由头接近我们,又不想有人说出实情?” 尹知渡沉默了一下,宋安时也看着尹知渡,尹知渡想了一下道:“世子,我只杀了四个。” 还有两个是你杀的。 晕晕乎乎的旬乐还是什么都没听懂,但是他知道了一件事,手指微微颤抖地指着尹知渡道:“你你你……是你派人来杀我们的?” 尹知渡又沉默了一下,随后好心开口解释道:“并不是真的想杀你们。” 只是想演一场戏罢了。 赵修和的脸色更冷,看着师兄妹两个人的眼中充满了鄙夷和厌恶,旬乐则是一脸惊恐加不可置信的模样,甚至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像是做完了一场梦。 宋安时不带丝毫感情地称赞:“师兄一别多月,还是这么风趣。” 尹知渡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愧疚神色道:“都是杀手买卖,杀人就要想好被人杀。” 门外的下人也惊得不敢说话,他们觉得一天实在太过漫长,早上苏海的到来,上午秦昭和夫人的事,下午天衡姑娘的事,现在又出现一个惊才艳艳的师兄,这王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赵修和最后看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开,在门口看着雪白着脸色站在一旁的柳闻莺道:“柳姨娘,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说罢抬手引着人往灵堂走去,外面的下人也一哄而散,只有韦涟看着宋安时的脸瞄了好几眼,甚至还想要踏进院子,被尹知渡一个眼神定在原地,讪讪地理了理衣袖退下了。 看那柄大刀,也不像是什么好惹的人。 等着所有人走完,院内只剩下师兄妹两个人时,宋安时看了一眼尹知渡,抬腿进了屋,尹知渡看着宋安时的背影也跟了进去。 “师兄来的可真巧。” 尹知渡一直握在手里的刀终于放在了一旁的案桌上,坐下到了杯茶问道:“怎么和永安侯世子搅和在一起了?” 宋安时自从被拆穿之后,再也没有之前的仙风道骨,现在好像是一堆散骨头一般,坐在哪就能靠着哪:“他查案我骗钱,能有什么交集?” 尹知渡看着杯中褐色的茶水,好戏一低头就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他失了下神,反应过来后用茶盖轻轻一刮,刚才的倒影散去,他有些叹息道:“如此便好,若是想离师傅远一些,还是少与京城的人打交道。” 宋安时支起身子眯着眼睛问:“我不打交道,师傅便真的能忘了我?” 说罢她继续舒舒服服地躺下去道:“更何况,师兄这样武艺高强的人尚且不能随心所欲,我一个拳脚不通的骗子,有什么用。” 尹知渡沉默了一下后问:“你明明有真本事,为什么每次都要用这种小把戏?” 宋安时伸了个懒腰道:“什么叫真本事,什么叫假把戏,真本事如何?假把戏又如何?不过都是为了让别人相信罢了,那我真与假又有什么区别?” 尹知渡有些失神,问:“那顺从和反抗又有什么区别。” 宋安时眸光深沉悠远,看着房梁,好似透过这青砖大瓦看见了九霄天上,声音轻柔却带着点坚定。 “当然有区别,我是为了什么而活,很重要。” 尹知渡明明没有看到宋安时此时的神情,但是他依然被怔到,为了什么而活吗? 宋安时靠在后面安逸地哼了一声道:“舒服啊,这高人可真不是一般人能装的。” 尹知渡笑:“或许高人本来就和世人想的不一样。” 宋安时转头挑了挑眉道:“我姑且算作是你在夸我。” 尹知渡点头道:“确实如此。” 宋安时看了尹知渡半天,尹知渡却垂着头喝茶,并不说话,也并不直视宋安时的眼神,宋安时良久笑了一声道:“师兄这么知情识趣,师妹都忍不住要提醒一句了,要不师兄还是住出去?王家刚死了人,可不是什么好住所。” 尹知渡放下茶杯,拿起刀,“旬兄很热情,已经为师兄准备好下榻之处。” 宋安时不说话,看着尹知渡走出了房门,扶摇而上的焚香遮掩了宋安时的神情,一时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第二十四章 鬼火送子 “姨娘为何要散播鬼火,还找了不相干的人进王家?” 柳姨娘搅着手里的帕子,盈盈垂泪,但是场上唯一能升起怜香惜玉之心的旬乐正在接受人生观重大重组,尚且无力风花雪月。 柳闻莺哀怨地看了旬乐一眼,随后抬起头道:“奴家……” 赵修和看了眼在外边徘徊着的韦涟一眼,转头道:“我劝姨娘如实告知,不如就从韦老爷为何突然察觉何老爷与王广进一同布局之事说起。” 柳闻莺刚才雪白的脸色变成火烧云,旬乐还在发蒙之中,听到这话又僵着脖子去看柳闻莺,这实在是没看出来啊。 柳闻莺扯了扯嘴角道:“公子在说什么,奴家听不懂。” 赵修和很冷漠,像个局外人一般冷静道:“何家和王广进,一个是多年地头蛇,一个是隐忍多年的后起之秀,要给韦家设局其实很容易。” “就像当年,为什么王广进会找上韦涟,是因为韦涟在青州商会里处于弱势,他需要一个帮手,但是何家不需要,何家早就对韦家虎视眈眈,你觉得王家和何家联手,韦家会这么快发现吗?” “还是说有人告诉了他?” “还有……” 赵修和的目光从柳姨娘的脸上滑落到肚子上。 “姨娘既然已经怀孕,大喜的事情怎么不公之于众?” 柳姨娘看到赵修和打量的目光之时就已经骇然的捂住肚子,听到赵修和的话更是惊慌失措。 良久之后,柳姨娘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赵修和想到什么,有感而发:“你低估了一个一心想赚钱的人。” “于半仙很早就盯上你了,打听到你问过堕胎药,才碰巧让你听见鬼火送子的传言。” 柳姨娘脸色有些扭曲,不知道是愤恨还是别的,但是肯定百感交杂。 “你觉得只要所谓的大师足够厉害,王广进就可以放下疑心,毕竟王家已经有六七年没有添过孩子,这孩子来的太突然,让你措手不及,你本意是打掉他,但是你察觉到王广进好似对你和韦涟之间的关系有些起疑。” “或许就是因为这次韦涟醒悟太早的原因。” “所以你又想要拿这个孩子赌一把。” 柳闻莺脸色灰败,再也说不出反口的话,赵修和看了眼外面已经不见的韦涟,垂下眼也没有说话。 其实最开始怀疑韦涟和柳闻莺之间有问题是因为,韦涟这样色胆包天的人对着哪个人都敢口花两句,包括何夫人。 但是除了那日特意问起柳闻莺之外,对于这样一个尤物,韦涟却好像没有特别的感觉,一个好色的人突然就变得不好色,本身也是一种奇怪。 后来种种,只不过在印证罢了。 赵修和看着跌倒在一旁的柳闻莺,依旧冷漠的置身事外,“你告诉那个女人王广进十五年前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柳闻莺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告诉了她这几年的事情,为了不让老爷怀疑,我还把一些老爷讲过的,以及韦涟告诉过我的往事也都告诉了她,但是都只有这十一二年的,十五年前的事情好似都没有人知道一般。” 赵修和皱了皱眉头,问:“你没有告诉她?可是府里的下人说,她是在说十五年前之时,王老爷才陡然脸色大变,将她奉若神明的。” 柳闻莺继续摇了摇头,声音都藏不住的疲惫:“我不知道,我为了避嫌,当时待在院子里,并没有去亲眼所见。” 赵修和:……你们不知道你们避嫌的样子才真的更让人怀疑吗? “后来也听说了她提到南海秦家四个字,我并不知道老爷是因为什么相信她的,还以为是我的作用,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赵修和看着地上的柳闻莺好似半点不知的模样,心里有些发沉,尹知渡和于半仙的出场一幕幕在他脑袋里面回想起,赵修和转头对着旬乐道:“你去外边看看,那个于半仙还在不在?” 于半仙能出现在他们面前多半是天衡他师兄的手笔,但是出现在柳闻莺面前,难道真是巧合吗? 不对,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就是想把天衡光明正大的推进王家。 旬乐还处于茫然状态,听到这话两眼发直看着赵修和,赵修和脸色却比刚才还不好,盯着旬乐道:“要是不在,就问问最后见到的人,看看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旬乐至此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赵修和的脸色连忙点头往外跑。 …… 此时,青州城外,于半仙终于收好的自己的旗子,一跃坐上驴车,一鞭子抽中,驴儿哞哞转头叫,于半仙赶紧道:“好伙计好伙计,老道我不该动手,咱们快走。” 驴儿这才开始撩蹄子走,于半仙摇头晃脑的哼着小曲,看着青州城的方向嘿嘿笑了两声。 有意思啊,有意思,小老儿这次可是帮了你这个闺女一把,还送了个俊俏的小郎君进去,下次得请我喝酒才是。 驴儿像是知道自己的主人心情,叫了两声,还差点撂起前蹄。 于半仙赶紧安抚:“哎呀,老伙计,不是我想出卖她,主要她师兄给钱给的多啊,你想想,你今后一年的口粮都有着落了哦。” …… 赵修和看着旬乐的背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咬了咬牙,遏制住了找那个女人算账的冲动,转身问柳闻莺道:“你怀了韦涟的孩子,未曾与他商量过吗?” 柳闻莺心死如灰地点点头道:“他想要保住的,但我太害怕了,才会去问能不能把孩子打掉,但是他说只要把孩子生下来就有办法,我觉得老爷看着我肚子里的孩子眼神都很奇怪,日日也睡不安稳,我是真的害怕” 赵修和蹲下,略带着些疑问道:“他说生下来就有办法?” 柳闻莺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泪水:“男人只管自己的孩子能不能生下来,哪里知道我们一个姨娘有什么苦衷,到时候大不了我被打死,孩子他抱走。” 赵修和还是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是到底是哪里他又想不起来。 不过目前为止,好像四个人杀王广进的动机都有了,甚至还有并不入局的天衡,也开始搅入浑水,可是还是没有查出来到底是谁杀了王广进,真的是何夫人和秦昭? 想起这一出,赵修和突然问道:“如果何夫人与秦昭早就有了首尾,那为什么你与何夫人之间依旧剑拔弩张?” 柳闻莺低着头,扭捏二三才开口道:“我发现秦昭和她相会,就想试试他们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才故意在她面前装作亲近秦昭,就是想试试他们。” 赵修和:…… 柳闻莺说完也好像觉得自己很荒谬,于是赶紧道:“可是他们真的就是有什么,不然为什么一直对我平平的夫人,突然开始另眼相待?” “大人,小的虽然对不起咱们老爷,但是真的不是杀害老爷的凶手啊?再说……” “再说,凶手不都自己承认了吗?” 赵修和瞥了一眼,开口道:“他们是不是凶手我不知道,但是苏海要的是《洛河图》,如果不把这个真相查清楚,你觉得他会善罢甘休吗?”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听说的《洛河图》?是为了这个才接近王广进的吗?” 第二十五章 李代桃僵 赵修和从屋内走出来的时候还在想柳闻莺的话,四年前到底是谁让她去接近王广进的? 为什么柳闻莺得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那让她接近的目的又是什么? 赵修和第一次开始思衬,为什么苏海提到这件事总是那么讳莫如深? 何夫人和秦昭明明两个人都在说谎,为什么要说他们都不知道《洛河图》? 还有莫名其妙出现的尹知渡,态度暧昧不清,想接近他们,可是又好不在意地暴露自己的身份,他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和天衡之间的关系…… 天衡,又是天衡。 永安侯世子赵修和第一次想要开口骂人。 十五年前的事情无从查起,赵修和现在也不想看见宋安时,于是便想起刚才柳闻莺无意之间提起的事情,赵修和眼睛垂了垂,往韦涟的院子走去。 …… 韦涟看了一场大戏,本来高不可攀的仙姑突然跌落凡尘,还没来得及让他心痒痒,便又出现了一个厉害人物,韦涟现在是怕了这些突然出现的人了。 尤其还是京城那边过来的人,谁知道会不会是下一个苏海,而且柳闻莺被叫走这件事还是让他颇为不安的。 和柳闻莺的事情只能说是你情我愿,之前也没有被人发现过,现在突然被人发现,韦涟觉得…… 好,他也没觉得怎么样。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还是从秦楼楚馆走出来的女人,睡了便也睡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韦涟睡过的女人还少吗? 只是可能自己一早打好的算盘要落空了,不过经历了这一遭,韦涟现在只想赶快从王府出去,再说了,虱子多了不怕痒,死猪不怕开水烫。 只是他没想到,赵修和来问的第一句话并不是他和柳闻莺之间的风月情事,而是另一个人。 赵修和看着韦涟道:“何夫人是你从哪里找来的?” 韦涟顿住,僵笑了两下道:“公子问的是什么?” 赵修和一双眼睛看的韦涟无处遁形,好不自在,“难道韦老爷不知道吗?” 韦涟左顾右盼,最后只能深深低下头:“小的不知道公子所问何事。” 赵修和背着手,看着眼前恭恭敬敬的韦涟。 “照理,王广进身死,承嗣年幼,外家接受帮扶到是符合情理,到时候王家何家就是真正的一家,不知道韦家还能存活多久。” 韦涟的神色渐渐变得痛苦又愤恨,仔细看,还有两分惶恐与疯狂。 何家和王家这么多年了,瞒着韦家做的事情可真不算少,和柳闻莺勾搭在一起确实是为了柳闻莺的美貌,也是为了让王广进难看,更是为了能得到王广进的消息。 赵修和继续道:“在下一直想不通,韦老爷为何一直想保住柳姨娘的孩子,刚才回顾了一下韦老爷当年保的这桩婚,到是有些明白了。” “韦老爷,在下已经让旬公子去何家拜访了,您觉得何家会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女子而得罪贵妃苏氏吗?” 韦涟一惊,抬头满目都是惊骇的红丝:“苏……苏苏……贵妃?” 赵修和挑了挑眉,在韦涟眼里全部都是恶意,他略微肥胖的身躯一下子开始哗啦啦冒汗,擦着擦着突然跪下,扯住赵修和的衣角道:“大人,这事我真的什么也不知情啊。” “我当年就是看着何家那丫头想要逃婚,也没多在意,结果那小丫头还真的逃婚了,我也没有想找个冒名顶替,何夫人是自己上的花轿,只是,只是……” “只是想看着何家出丑,看着王广进心生不满,与何家生了嫌隙?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韦涟张了张嘴,还是没相处怎么反驳赵修和的话,因为这是实情。 赵修和问:“后来呢?” 韦涟更是委屈:“后来这个何夫人最开始确实蒙混过关了,装作有病大半年都没去何家,何家那边也只有何老夫人关心一下,就没人发现。” “他们发现了之后也没有声张?” “何家的那个老夫人本来是大怒的,但是那个老头子好一会不说话,然后就把现在的何夫人收做了义女,王广进这厮竟然为了攀上何家一句话都没说。” 赵修和彻底明白了,何王两家本来就是联姻,故此将错应该就错,反正王广进和何家的人谁也不在意,除了躲在中间想看热闹的韦涟竹篮打水一场空。 也难怪这些年何夫人还没有王广进与何家走的勤,王广进抬了这么多姨娘进来何家也没有说一声,说起来这事还是何家理亏在先。 说好的姑娘半路上逃了。 不过这个何夫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韦涟也摇了摇头道:“小的也不知道啊,出嫁前一天晚上,我在酒楼看见那何家小姐和这个何夫人在一家首饰店里见面,出来的时候两个人衣裳首饰都换了,小的早就听说何家那个小妮子心有所属,倒也没太奇怪。” “本来还想看何家第二天早上鸡飞狗跳呢,谁知道迎亲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说出来,小的本来以为人已经找回来了,谁知道过了大半年再看到人的时候发现不对劲,才知道是何家和王家两家将错就错了。” 赵修和接着帮他分析自己:“所以你当时没有声张,是想以后把这件事作为一个要挟?” 韦涟扭捏了一下低下头道:“小的就是想,就算是要挟不到什么,那败坏一下两家的名声应该也没什么。” “本来就是何家治家不严,王广进趋炎附势枉做小人,只是那时候咱们三家才绑在一起,要用到彼此的时候不少,也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才没有说的。” 赵修和明白了为什么韦涟有胆子说让柳闻莺把孩子生下来,反正两个丑闻都和王广进有关系,王广进肯定哪个都不希望传的满城皆知。 甚至若是有一天王广进死了,韦涟再站出来揭穿何夫人的真面目,这何家也再没有接手王家的理由,家产甚至还会落到柳闻莺儿子的头上。 赵修和垂下眼皮,居高临下看了眼跪着的韦涟,到不能说这个人是个完全蠢笨之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他想起最开始的问题:“那现在这个何夫人你可认识?她原来名讳为何?” 韦涟赶忙摇头道:“公子,小的真的不知道,这事也不是小的……促成的,小的顶多是没有制止。” 赵修和嗯了一声,吓得韦涟连忙改口道:“小的只是稍微推波助澜了一下,何夫人的名字还是后来听说的,好像就叫何晚晴,至于是哪里人都说不上来了。” 韦涟小心瞄了一眼赵修和,说出自己的猜测道:“公子,那何夫人和秦昭说不定以前就是旧相识呢,何夫人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秦昭,结果不受王广进宠爱,和秦昭这么一来二去,干柴烈火……” 说得正起劲的韦涟看了一眼垂目看他的赵修和,悻悻低下头不再开口,但是心里觉得自己说的很有一番道理。 第二十六章 再审秦昭 事情越来越离奇,赵修和在问过韦涟关于王广进和《洛河图》的事情之后就离开的他的房间,看着门外时不时张望进来的衙役转身去了关押秦昭的院子。 正好碰上回来的旬乐,果不其然发现人已经走了,在听说是往出城方向去的时候,赵修和脸色就像结了一层寒冰。 他已经反应过来,他又被人戏耍了。 到现在还没弄清楚人物关系的旬乐已经精疲力尽,两只眼睛一点光彩都没有,甚至晚食未用也不喊饿:“行了,你想干什么你自己去,我这一天连口水都没喝,我先回房休息了。” 说完摇着手头都不回的离开了,赵修和倒也没说什么,继续朝前走去。 只不过注定是不平凡的一路,走到关押秦昭院子前的拐角处就看到了,抱着一柄刀的尹知渡。 赵修和停顿一阵,肃着脸走近却没有开口,尹知渡好似没有看出赵修和的脾气,反而很有兴致地问:“世子还未步入朝堂,就开始为民请命了吗?” 赵修和弯了弯唇角,却没有半分喜意,满满都是冷漠:“难道阁下不需要对那六条人命负责吗?” 尹知渡笑了笑道:“我是为了救世子和旬公子。” “而且,他们都是朝廷命犯,不知道悬赏多少两的那种。” 赵修和不想和他解释什么叫做律法,只想转身离开,却突然听到尹知渡问:“世子可找到《洛河图》了?” 赵修和刷的一下转身,眼睛像是包含两股冷萃的剑意,“你也是为了《洛河图》来的?” 尹知渡看见赵修和的眼神稍微眯了眯眼,身上的敌意也一点点散发出来,他比赵修和要高一些,赵修和是修竹,他是古槐木,但若是论风度,谁也不会比谁差。 他捏紧了抱在手中的陌刀,刀鞘上的花纹硌在他的掌心“不全是,主要是听说师妹在这便来了。” 赵修和冷笑一声,出口的话不含半点温度:“那这种命案机密,在下不方便告知,也请阁下勿问。” 尹知渡心里感慨赵修和的高傲,不愧是京城第一贵公子,不过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 再一次叫住人:“世子,在下其实是想说,若是我师妹都没有找到《洛河图》大约这府里本就没有,你还是早些回了苏公子罢。” 赵修和眼里的冷意一闪而过,真是一对好师兄妹,总是能让他生气。 赵修和其实并不在意尹知渡怎么想他,他只是觉得他不能和天衡那样的人为伍,他们是为了财、利或是名都与他无关,但是他留在此地,只是想揪出凶手。 至于心里那些生气,他觉得是自己的秉性受到了挑战,肯定与其他事情无关。 不欲解释,却也从中听出端倪,赵修和不会放弃这个机会,顺口问道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尹知渡身上的敌意也没有收敛,赵修和此时的气势太过逼人,若是他不放出一些敌意,恐怕要完全被压制。 尹知渡摇了摇头道:“在下怎么知道的不重要,世子也不必对我有什么怀疑,在下不过是一个江湖草莽,不比世子贵重。” “只是,善意的提醒世子少与我那师妹接触,不然她总会戏弄你。”尹知渡没有一丝其他的情绪,好似仅仅只是感慨,脸上虽然挂着笑意,但是他身上的压迫感太重,一点轻松的感觉都找不到,好像这个人本性就是如此,压抑着,克制着,却又要表现出一幅彬彬有礼的样子,这种矛盾感快要将眼前这个人撕碎。 但是周围的人都不想,因为这副快要破碎的面具下蕴藏着怎样巨大的能量,谁都可以窥见一二 赵修和眯了眯眼睛,这句话算什么?少接触他师妹?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嗤笑一声,赵修和身上的敌意不掩分毫,“阁下有闲心操心别人,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 虽然他不知道尹知渡这一遭来到底是为什么,但是他知道他们一定站在对立面,他也不会让对方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说罢转身进了秦昭的院子,留下尹知渡在原地,慢慢收敛自己的敌意。 尹知渡还是没忍住叹气,果然两个人他哪个都没办法,永安侯世子,可真不算是一个好人选。 …… 赵修和刚与尹知渡说完话,脸上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收敛,就这么气势汹汹地冲进了秦昭的房间,但饶是如此,秦昭也没有一丝反应。 他端坐在面朝大门的椅子上,窗外的阳光透过门缝洒进来,光芒中还有耀眼的尘埃,秦昭盯着那束光好像入了定,直到赵修和从门外推开,更多耀眼的光芒倾洒进来,已经接近夜幕,光芒都开始带上的橘红的颜色。 秦昭闭了闭眼睛。 赵修和看着秦昭,想了想问:“你和何夫人是什么关系?” 秦昭慢慢开口道:“同生共死。” 赵修和皱了皱眉头,上前两步转身坐在秦昭旁边的凳子上,将手一下一下敲击在茶桌上,突然问道:“你们认识多少年了?” 秦昭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赵修和显然对于这样不配合的态度很头疼。 “若是你们都不承认,明日,苏海只会将你们两个都带走,甚至因为没有《洛河图》,整个王家的人都得遭殃。” 听到《洛河图》,秦昭才终于开口说话道:“没有《洛河图》。” 赵修和看着秦昭的样子,出口问:“你好像对于《洛河图》格外熟悉?” 秦昭摇了摇头:“这种东西不是凡人能熟悉的。” 赵修和突然道:“那天衡在你们眼里不是凡人吗?你们为什么那么相信她的话?” “你们难道没有听说鬼火一事?” 秦昭好似笑了笑,转头看着赵修和道:“赵公子,这个世间有很多事情都是未知的,有些人也是如此,天衡姑娘远比你们看到的要厉害。” “赵公子不是也切身体会过吗?我想九年前那件事,赵公子一定没有对外人说过。” 赵修和皱了皱眉头,秦昭看见也就不再言语,赵修和把心里关于天衡的东西晃走,顿了一下才继续问:“王广进十五年前发家是不是和你家有关?是不是和《洛河图》有关?” 秦昭还是一副死人模样。 赵修和只能问起何夫人,“你知不知道何夫人并不是和何家人,你和何夫人是不是早就认识?” 秦昭依旧闭着眼睛,赵修和闭了闭眼睛,只能再度提起:“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天衡告诉了你王广进的死因还要告诉何夫人?” 秦昭终于有了动静,叹了一口气道:“天衡姑娘已经做了她能做的全部了,逆改天命,这样大的罪责不应该由天衡姑娘来承担。” 赵修和看见这个一提起天衡才会开口的人,脸上的脸色更差,而且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怪异的感觉,他努力忽视,继续道:“说不定她就是想找你们做替罪羊呢?” 秦昭笑着摇头,认真对着赵修和道:“公子不了解她,她是一个夫人求一求都能换来两句生路的人,断不会做这种事。” 赵修和觉得他遇到了和秦昭遇到的或许就不是同一种人,他问:“你们和她相识多久?” 秦昭:“不到七天。” 赵修和:…… 秦昭笑着道:“就这样,赵公子,若是夫人也不松口,那便将我们两个都交上去,死在一起也很好;这府里的人太平了,您也结束了,苏公子也得到了结果,皆大欢喜。” 赵修和微微抿嘴看着秦昭,秦昭叹了一口气道:“王广进是个怎样的人,想必您也清楚了,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本来也无益,他这几年做的码头生意,也有理不清脏事,更是狼心狗肺,当年韦家对他尚有知遇之恩,如今韦涟也是那般下场,公子,这府里除了王广进,谁都是能活下去的人。” 赵修和淡淡开口道:“你错了,谁都没有资格判定谁罪不可赦,只有大周律可以。” “你不愿意说,我不强求,但是这件事一定要水落石出。” 第二十七章 书房夜读 秦昭看着赵修和离开的背影,闭了一滴眼泪飞快从眼角滑落,不管多少年,痛苦都在眼前,其实死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隔壁院子就是关何夫人的房间,一群丫鬟婆子在外面侃侃而谈,唾沫横飞,何晚晴在屋子里发呆,若说遗憾肯定是有,但是这结局确实不算太坏。 赵修和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接近真相了,可是这临门一脚好像怎么也踹不进去,秦昭和何夫人都对十五年前的事情闭口不谈,这青州城好像没有人知道十五年前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就算天衡不知道所有的内容,但是她肯定知道一些东西,但是自己真的要去问她吗? 赵修和自己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却不想出了院子就看到天衡,看着那个和尹知渡一模一样的站位,赵修和脱口而出:“和你师兄谈情?” 赵修和:……真是见鬼。 出口后悔是什么样,赵修和总算明白了,他心底懊恼不堪,但脸上故作冷漠地看着宋安时,宋安时戏谑般挑了挑眉梢:“是想和公子说说风月啊。” 赵修和喉头滑动,觉得自己又找到了这个女人除了恶劣爱玩弄别人装神弄鬼之外第四处讨人厌的地方,不正经! 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这么说话? 就好像“天衡”这层高人的外纱被揭开之后,这个女人的眼睛无时无刻不藏着钩子。 “本公子不想和你谈。” 赵修和冷漠开口,两步路过宋安时就要离开,宋安时手疾眼快扯住面前人的衣袖,接着两个手竟然都攀上去,抱着赵修和的胳膊死死不松手。 赵修和想要用力,又觉得自己一旦动手说不定真的会伤了她,习武之人对于谁半点身手也没有是最清楚的。 “放开。” “你去哪儿?” “我让你放开。” “我问你去哪?” 赵修和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看着宋安时在橘色天边映衬下,清亮又瑰丽的眼睛,不自在的转过头:“书房。” 宋安时还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给赵修和造成了多大的冲击,只觉得这样禁欲又冷漠的赵修和实在是很有趣,还故意凑上去问:“想找十五年前的事情?” 赵修和刷的一下转过头看着宋安时:“你知道什么?!” 宋安时放开了赵修和,还退了两步,好整以暇的抱着手臂看着他,赵修和看见宋安时一副快来求我的神色,冷笑一声就要离开。 宋安时叹了一口气:“哎呀,可惜了,书房是个好地方,但是也不能全部告诉公子不是?” 赵修和转过头,一双眼睛警告宋安时不要太得寸进尺,宋安时又凑上前:“怎么样,带着我一起去书房。” 书房是案发地点,自从苏海来之后就被衙役围了起来,这院子里除了赵修和谁也不准在进去半步,当然也是因为苏海怀疑所谓的《洛河图》就藏在王广进的书房里。 赵修和的眼里闪过怀疑,沉着声音问:“你去书房干什么?” 宋安时笑:“我不能是因为想跟着公子吗?” 赵修和冷冷地盯着宋安时看了半晌,随后转身离开,正当宋安时以为无望之时,突然回头:“还不跟上?” 宋安时笑开,竟然也像个小女孩,几步跑过去,跟到赵修和的旁边又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就知道公子肯定对我百依百顺。” 赵修和:“你再多说一句就回你自己的房间。” 宋安时笑,赵修和却突然转头问:“书房里不知道的是什么?” 宋安时撅了噘嘴,对于赵修和这么快开始盘问的做法显得很不满,但还是开口回答:“王广进命里有奇遇,他十九岁时要么葬身鱼腹,要么财利亨通。” 赵修和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问:“你算出来的?” 宋安时翻了个白眼:“查出来的,行了。” 赵修和还是不怎么相信,宋安时却不管他接着说:“正好十五年前南海有一场海难,你听说过吗?” 赵修和点点头:“世人传闻那是叶生飞升时的天地异象,书上记载说当时狂风大作,卷起的海浪足足有十尺有余,像是要吞天一般,天上云层厚重,电闪雷鸣,骤然变黑,远远看过去竟像是天地在做法。” 宋安时点了点头:“有点夸张,但是不多。” 赵修和眯了眯眼睛:“这就是王广进活下来的海难?” 宋安时点头回:“应该是。” 赵修和又问:“那这场海难是不是还与秦昭、与何夫人,甚至与你也有关系?” 宋安时这才转头看着赵修和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何夫人和秦昭也就算了,起码年龄对的上,你看看我,十五年前我才多大,难道我是在岸上拍手叫好的那个吗?” 赵修和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到是没有多少冷酷,“少来,那里面肯定有人和你有关系,说不定就是你师兄呢?” 宋安时翻了个白眼:“他也在岸上拍手呢,行了。” 赵修和莫名的心情好了一点。 宋安时看着赵修和的侧脸,也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笑了笑,然后小步凑近,手肘贴着手肘,赵修和居高临下的睨了宋安时一眼,“自重。” 宋安时一点都不,还凑的更近,这下是手肘全挨着了。 “你不想知道了?” “呵,难道你不说,本公子就破不了案了?” “我不说,你明天破不了。” 赵修和带着宋安时穿过差役把守的院子,差役看见赵修和,犹豫了一下也没拦着后面的宋安时。 “你在路口等着,不就是专程想要告诉我的吗?” 赵修和伸手推开书房门,书房内的所有东西都未曾收拾过,还是一副乱糟糟的模样,他也没有回头看宋安时,但是就是知道宋安时此时正看着他。 良久,才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你这么聪明,怎么还把我带进来了?” 赵修和走到王广进的书架上,随手拿起一本书道:“这书房你早就翻过了?” 大致几眼扫完放到一边,突然问:“《洛河图》,你到底是不是为了它而来?” 宋安时一直抱着手臂靠着门口,不靠近一步,也不出去,就这样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赵修和一本接一本地找他想要的东西。 不靠近,不离开。 宋安时很难表述自己此刻的心境,像是什么呢? 像是那天晚上,看见天上的月亮,她知道,月亮一定比夜风更冷,可是它有月光。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她觉得赵修和像月亮,九年前,在孟州,惊鸿一瞥,她就知道,这个人会如月光一样出尘。 赵修和没有听到宋安时回答,也没感觉到宋安时的动静,转头想要去看看人在哪,却不期然对上宋安时的目光。 清凌凌的,赵修和的话堵在喉咙:“你……” 不知怎么的,气氛有些尴尬,宋安时低头吸了一口气抬头道:“是,也不是。” 赵修和本来也被宋安时的目光看的有些不知所措,现在听到宋安时的话还有些回不过神,“什么?” “是为了《洛河图》,但也不是为了它,不过它应该不在王家。” 赵修和垂了垂眼睛,努力地把宋安时的话过了一遍耳朵,才明白宋安时在说什么,他哦了一声,又是好半天无话。 为了避免刚才的尴尬情境,宋安时也不在门口徘徊,而是肆意走动起来。 赵修和或许是觉得沉默的氛围他有些不习惯,太奇怪了,明明往日他最喜欢的就是清净。 “你到底为什么要唆使秦昭和何夫人承认?” 宋安时隔着一层书架,也不像在路上时那么自然地调戏赵修和,还敢凑到他身上去。 “为什么就一定是我唆使的?” 赵修和沉默了一下,有些话他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但是那边宋安时的轻笑声已经传过来:“不会是觉得连你都不知道的毒药,他们两个都应该不知道才对?” 赵修和听见宋安时的笑声一下子脸色变得更黑,不再开口说话,他觉得他是疯了,才会问这个女人这样的问题。 宋安时隔了好久都没有听到赵修和的声音,只听到翻书的声音逐渐变大,她抿了抿嘴角,还是忍不住露出一张笑脸。 第二十八章 南海秦家 “南海秦家,是一个隐世家族。” 赵修和抬头,在层层密密的书籍之中,并没有看到宋安时的面容。 她的声音却顺着空气一丝一缕地传过来。 “你知道《洛河图》有什么用吗?” 赵修和盯着眼前的书籍,好似后面有人一般:“是你们追求的长生之物吗?” 宋安时轻轻嗯了一声:“不仅能传人长生之术,还有飞升之术,最主要的是先天八卦自此而始,我辈之人无不趋之若鹜。” 赵修和问:“你也想要?” 宋安时笑:“这是第几次你问我这个问题了?” 赵修和想,好像真的问了很多次,从最开始不知道她身份的时候,到知道《洛河图》,再到现在,他好像一直再问。 “我听见《洛河图》就觉得好似与你有关,与你师兄有关。” “是吗?” 宋安时将手上的书继续放回书架,遮挡了赵修和最后一点朝宋安时方向的光线。 “我不想要,我希望它这辈子都不要现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南海里,听不见这也野心勃勃的声音。” “《洛河图》真的在南海?” 宋安时这一次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道:“秦家是南海的大家族,秦家村里人人姓秦,十五年前,一场席卷而来的海难不仅让很多出海的人下落不明,甚至整个村子都烟消云散。” 赵修和一下子就想通了:“秦昭是南海秦家的人,王广进又有什么关系?” 宋安时转头看了眼书架上满满堆放的东西,笑了笑:“我只知道些传闻逸事,这种事情公子还是自己慢慢找。” “上古传闻之中,《洛河图》被四方争抢,数十位道行深厚的妖道鼓动部族战火,百年之间,水深火热,一位武力高强的秦姓方士不忍于此,将其葬于南海,并一直镇守,唯恐再有心术不正之人抢夺,他的后人谨遵先人遗志,一直守在南海之上,便是南丘百里与中原战火连天之时,也不曾迁移。” “他们一族言出必行,坚守忠贞,无论男女,都以守护为荣。” “不过可惜了,天灾人祸,秦家一夜之间倾覆,若不是这次《洛河图》再度沸扬,谁记得呢。” 赵修和安静地听宋安时讲完,突然问道:“那个造成秦家倾覆的人还在世,与你有什么关系?” 赵修和问完没有听见声音,抬头也被一册册的书挡住,完全看不到对面的宋安时,宋安时自始至终没有回答他那个问题。 赵修和也沉默,他心里有太多的怀疑,对于眼前这个女人,他不知道她的沉默是为何。 “这个书房还有很多故事,公子自己找,妾身知道的可都说完了。” 宋安时转身出了门,独留下赵修和一人。 赵修和看着宋安时的背影皱了皱眉头,这不是第一次。 这个女人总是这样,若说不想让他查清真相,可每每都会送上最重要的线索,可若是想,为何每次都只说一半,还要故意在其中搅乱这一滩浑水。 赵修和不知道,此时此刻,尹知渡也在问宋安时这个问题。 宋安时几乎是在走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就闻到了酒味,她揉了揉鼻子叹气:“喝酒也不叫师妹吗?” 一点声音都没有,尹知渡却突然出现在宋安时的背后,宋安时脊背一僵,尹知渡已经揽起宋安时的腰转身提气,飞到屋檐之上。 宋安时小心翼翼地站稳,免不了抱怨:“你也不吱个声,活人都能被你吓出魂。” 尹知渡坐在一旁,看着王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宋安时也坐在一旁。 尹知渡突然开口:“你把秦家的事告诉赵公子了?” 宋安时仰头,发现今天的月亮其实并不圆,只有一大半,像是个没做好的烧饼。 “什么秦家的事?” 尹知渡仰头将酒全部倒进喉咙里,很难得的,这样潇洒的姿势在尹知渡做来,还是很有贵气。 “你不怕师傅?” 宋安时眼睛转过来看着尹知渡,尹知渡也看着宋安时的眼睛,没有一丁点笑意,甚至只有冰冷。 尹知渡慢慢回过头,又问:“赵公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尹知渡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他问:“明天能查清事实吗?” 宋安时可有可无:“应该能。” 尹知渡将酒壶随意放下,看着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尹知渡是个很少叹气的人,今晚却破了这个例。 “师妹,有时候我也琢磨不透,你说你到底是想要真相大白还是不想呢?” 宋安时笑靥如花,娇美的面庞在月亮的映衬下像勾人的女妖:“师兄啊,你怎么能想着轻易猜透一个女人呢?” …… 赵修和暂时放下了宋安时,开始一本一本翻起书房里的东西,一直等到天色将明,他才终于找到了宋安时口里有意思的事情。 名字叫寻仙记,看着就像是话本,翻开也确实如此,可是几页之后,内容却慢慢改变。 大周三年六月二十一,于南海遇仙人,以仙仆上仙船。 仙人年不详,或长生耶? 或一日问曰:“此去何为?” 仙人抚柄长笑,不答,然后知,所为《洛河图》。 大周三年六月二十四日,有秦姓人驶船来驱,盛怒。 余匿于窗后,只闻“《洛河图》,长生,不可为,天地异象”等。 遂晓。 后秦姓人不敌,负伤离。 大周三年六月二十五日,周遭诡异,余惊,欲遣回岸。 离时遇仙人,仙人未曾阻拦,只曰:“若秦来,则引。” 余不敢不从,仙人以珍珠相赠,嘱三缄其口,莫不听从。 中遇秦,以仙人方向引。 大周三年七月七日,余逃亡青州,琼州海生异象。 余恐与仙人有关,闭口不言当年之事,然《洛河图》,深向往矣。 后几斤辗转,闻秦家事,恐仙人祭天手段,不敢妄想。 大周十四年八月二日,余察身体有异,遍寻良医不得。 奈何药石无医,难道此生就此别离?余心不甘。 始寻《洛河图》。 整整一册,赵修和从头看完,更像是王广进自己的一本自传史一样。 赵修和想起第一次见到王广进尸体时的样子,王广进的面相其实很有讲究,若是乍看,此人又老实又恭谨,可是眉眼处又显得狠厉。 短短两天,却好像过去了好久。 天色破晓,外面已经有仆从丫鬟开始洒扫的声音。 主子没了,可是这屋里又不止一个主子,其他人总要伺候着。 就像秦家没了,可是秦家又不是没有人了,总有人要来查一查当年之事。 第二十九章 火上浇油 赵公子在书房这件事下人都知道,此刻听着远处的声音,只能慌张又快速地敲门道:“公子,苏……苏大人来了,您要不要去见一见。” 小厮敲了门却没发现里面传出什么声音,吓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虽然他们时时关注,可是那什么图他们是真没有啊。 要是赵公子也不管他们了,那……那……那他们到时候真的要没命了。 想着想着也忘记了害怕,鼓起胆子正想再敲一敲,门就被人从内推开,外面的小厮看见人几乎喜极而泣。 “公子,苏……” “去告诉他,在灵堂里等着。” 说罢出门就要走,转身看着踌躇为难的小厮叹了一口气:“我去洗漱,他等着看我的笑话,不会如何。” 小厮还是想哭,但是看着已经甩手走了的赵修和,只能瘪了瘪嘴,将眼里的这泡泪狠狠憋回去。 …… 赵修和洗漱完还很有闲情逸致的用了早饭,等着他走到灵堂时却发现这里不如他想象的平静。 天衡那个女人坐在苏海对面,苏海的脸色是赵修和从未见过的难看,尹知渡的刀架在苏海的脖子上,另外几个苏海的侍卫则刀剑指向天衡。 旬乐站在上首一脸左右为难的模样,虽然很想放任苏海不管,可要是苏海真要在他面前出了事……他又不是赵修和能承担贵妃盛怒的后果。 两两对峙,韦涟被吓得躲在柱子后面,被差役压过来的秦昭和何夫人并排跪在一起,但两人同时选择避开了正对着王广进棺材的方向,而是朝着天衡的方向。 灵堂之外,被一群差役围堵在这不许出去的是王广进的几个儿女姨娘,柳姨娘也在其中,而且风姿出众。 众人听见身后的动静,都转头去看赵修和,唯独天衡和尹知渡没有抬头,一个低着头手里捧着茶,也不喝,好似单用来暖手,一个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甚至都没正眼看过。 赵修和背着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来,扫过满屋子的刀剑,看了一眼处在喧闹中央的宋安时,随后把目光移向苏海。 苏海看了眼赵修和的脸色,挥了挥手,示意侍卫退下,只是眼睛还一直恶狠狠地盯着宋安时,尹知渡也将长刀入鞘,转身坐在了宋安时身边。 好似一切都平静下来,却偏偏有人不安分。 “苏大人也不应该怪我才是,您仔细想想,要是赵公子没有拆穿天衡,那苏公子是不是还很庆幸遇上我呀?” “不去怪一个让您美梦破碎的罪魁祸首,反倒来怪这个给你织梦的人,真是不讲理啊。” 苏海咬牙:“你敢愚弄本官,你以为本官会放过你吗?” 宋安时笑了笑,韦涟听见宋安时的笑声震惊,觉得自己离这个疯婆子远一点是正确的选择,这两个都是疯子。 宋安时朝着赵修和了睇个眼神:“要我说,还是别整日盯着我了,还是先斗过赵公子再说。” 赵修和转头看着这个腥风点火的宋安时,眼睛扫过在一旁一声不出的尹知渡,又回到被气个半死的苏海身上,也没有说话,转身坐在上首,战战兢兢的小厮上前奉上了茶。 赵修和接过茶杯,却比往常多分了两分心神在茶杯上,像是笑了笑。 堂内氛围并不轻松,满室寂静,甚至连跪下的秦昭和何夫人都没有开口。 旬乐左看右看,很想坐在赵修和旁边的位置上,但是看了眼苏海又看了眼天衡和尹知渡,只好委委屈屈站在一边道:“呐,就是他们,昨日承认是杀了王广进的凶手。” 秦昭和何夫人也跪在一边不说话,苏海看着赵修和道:“杀人偿命,交出《洛河图》拖下去剁了便是。” 宋安时呛:“看来苏大人不仅想要位极人臣,还想要得道成仙啊?” 苏海咬碎后槽牙:“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你被我一刀一刀被活剐的样子。” 宋安时嗤笑:“阎王也都不敢说这话。” 赵修和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发出的响声让两人声音一滞,不过谁都没有移开眼睛,赵修和看着两人跟个斗鸡眼似的,有些伤眼地转开,直接看着跪在堂下垂首的两人:“王广进真是你二人所杀。” 两人同时出口:“是我所杀,不干他的事。” “何氏,你并非何家的女儿,你是谁?” 何晚晴看起来并不惊讶,但是却把堂外的众人惊了一跳,包括站在一旁的旬乐,旬乐左顾右盼想要找到惊讶的同行者,却发现灵堂之内,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还不知道,何夫人竟然不是何家的女儿吗? 何晚晴停顿了一下抿唇:“我就是何晚晴。” 赵修和看了一眼低着头开始装死的宋安时,又看了眼皱着眉头不太耐烦的苏海,继续:“我想起来,第一次让旬子悦去打听府里的主子之时,就好像听人提起过,柳姨娘的口味偏重,吃不惯府里的菜,经常折腾下人给她单独开个小厨房。” 何晚晴不明便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一出上来,她并没有多和这位年轻人接触,只知道大概也是个身份尊贵的公子哥,本来听到他询问自己身份之时还有些担忧,但突然跳到另一个话题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归结为年轻人性子跳脱。 有些犹豫的点头:“是,姨娘口味与我们口味并不相和。” 赵修和好似笑了一下:“一家里,口味都要遵从一家之主,再者就是你这个夫人,下人们还会顾忌直上头的管家,秦昭和王广进都是琼州人,和青州本地人的口味相去甚远,别的姨娘不受宠自然也不敢提及,难道夫人也不敢提及吗?” 何晚晴睁大了眼睛,外面的人也惊呼一声,像是想到了往常什么事情:“对,有好些菜这府里只有老爷和夫人用的惯,老爷是琼州口味,那夫人……” 众人的眼睛全都朝着何晚晴看去,何晚晴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实上这么多年她竟然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可恨她刚才还以为赵修和只是随意攀谈! 然而这还没有完,赵修和接着开口:“在下记得问过夫人是否喜欢这月白色,当时赵某也是疑心,盖因在秦管家身上看见过同色的荷包,刚才用饭之时,赵某失礼遣人去夫人房间将东西拿了过来,却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夫人的手帕上竟然绣的是“荷”不是“何”,所以夫人到底是姓何还是姓“荷”,还是……姓秦呢。” 何晚晴低着头,谁也看不清她的神色,良久,只听见一声笑声,随后何晚晴伸手仔细理了理自己的鬓角,抬头依旧端庄:“公子果然厉害,仅是这一个手帕都怀疑了妾身两次,但妾身就是何晚晴。” 旬乐正看的起劲,还等着赵修和继续解惑,谁知道赵修和竟然也停了一下没再继续,一直在旁边的苏海等的有些不耐烦,他自然是没有这个闲工夫去听谁是凶手的。 “不管姓秦姓何,《洛河图》交出来,否则……” 说罢眼睛还盯着宋安时,公报私仇明显得很。 宋安时却还笑吟吟地看着苏海,还向他眨了眨眼睛,对着苏海比了一个口势,赵修和看的明明白白,来呀。 对于这个煽风点火的女人心里更气。 尹知渡也将一直抱在怀里的刀轻轻搁在地上,可是上好的铁器撞到地上,怎么能不发出声音? 苏海看着尹知渡的刀眼里闪过阴霾,赵修和也懒得再看三个人你来我去,直接把背在身后的册子拿出来,一甩手扔到苏海脸上,苏海虽然身手不及赵修和,但还是能在书册砸到脸上之时堪堪将东西接住。 “这是什么?” “你要的《洛河图》,看完滚。” 所有人听见赵修和的声音都朝着苏海手里的册子看去,包括宋安时,苏海自己也愣了愣,看着手上没有名字的册子有些怀疑。 “这真的是《洛河图》?” “是。” 苏海翻开册子,一页一页,脸上却越来越黑。 “赵修和,你他妈戏弄我。” 赵修和冷漠地看着苏海道:“事实就是如此,赶紧滚去你的焦州上任,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苏海险些把手上的册子揉烂,那一副吃人的样子,让一直以来呛声的旬乐都后退了两步,韦涟更是已经悄摸摸躲到柱子后面,秦昭和何晚晴也脸色苍白,秦昭甚至担忧地看了何晚晴一眼。 疯子发火,也不是谁都能受的主的,偏偏尹知渡和宋安时还有赵修和三人就坐的好好的,宋安时甚至打开茶杯盖,吹了吹本来也不烫的茶水,喝下后还发出惬意的感慨。 火上浇油,她做的十分熟练。 第三十章 贵妃来信 苏海却没有心思管他们两人,只死死盯着赵修和,胸膛被气的起起伏伏。 “你什么意思?” 但是赵修和现在的脸色也不见多好看,本来一直被苏海缠着就是一件烦心事,谁能想到这次还有一个天衡,还有……一个天衡师兄。 几乎是两人坐在那里越惬意,他越心烦气躁,他当然觉得他恼怒的是宋安时以及尹知渡对于人命的那种漠视,以及以捉弄他人为乐的可恶情绪,不可能再有别的什么。 “你不参加秋闱,连字也不认识。” 苏海把册子扔到地上怒吼:“你告诉我这都是王广进自己胡言乱语,就是为了找到《洛河图》?” “那现在东西呢?” “显而易见,不在青州。” 苏海还要再拿着册子逼问,突然一个侍卫从未外面跑进来小声禀告道:“大人,贵妃娘娘有消息来了。” 苏海伸手接过,打开看过之后脸色却更加难看。 “赵修和,你太小看我了,我想要杀的人谁也挡不了,来人。” 众人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朝着大门口望去,大门被人从外推开,一群衙役拿着刀剑哗啦啦冲进来,对着大堂内外所有人喝道:“别动。” 有些惊慌失措想要四处躲避的女眷小厮,被人狠狠一踹,跌倒地上,惊弓之鸟般看着这些拿刀的衙役。 旬乐冲出堂外,对着衙役喊:“退下,你们想干什么?” 这些衙役却丝毫听不见他的话一般,门口进来一个大腹便便的朱红色官服,一手扶着自己的官帽,一手提着自己的褂子,等进了府门,看见人才正了正衣冠,但依旧快步走到苏海面前,躬身拱了拱手道:“公子。” 说罢看见上手坐的赵修和,停顿了一下也拱手行了一礼。 随后站在旁边不再说话,旬乐看见外面的人不动只好跑进来对着县令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青州沐川县县令郭钱看了眼苏海,对着旬乐不卑不亢:“官府办案,旬公子还是不要阻拦的好。” 苏海看着场面完全被控制住,脸上才终于露出和缓又得意的神色,转身对着赵修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来青州的那天就朝京城递了消息?我派人守着王家,自然也不会放过你。” “赵修和,要怪只能怪永安侯,几年前可是差点流放了郭大人啊。” 赵修和眼神滑过郭钱再落到苏海身上:“你意欲何为?” 苏海一笑,接而笑得更加猖狂,前仰后合:“我想干什么?” “你不是知道吗?娘娘让我即可动身赴任,朝廷上下都在弹劾我。我当然要去焦州赴任了。” “但是在这之前,这个女人必须死,戏弄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还有《洛河图》,不管是真是假,也要交出来。” 说罢眼睛还扫过跪在地上的两人。 苏海对于《洛河图》的好像过于执着,赵修和无端的却想去看看宋安时的表情,有些看不清楚,难道《洛河图》里面还有其他的事情? 苏海只是扫过地上的人,对于他来说与蝼蚁无异,继续盯着赵修和。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世子当然不会出什么问题,世子的命可金贵得很,我怎么敢呢?” 虽然赵修和低着头,但是沉默的本身也是一种退让,苏海难得有些心旷神怡的感慨一声,现在他甚至想要蹲下来仔细看看赵修和的脸色,如果是挫败和郁闷就更好了,恨意当然也不错。 “哎呀,怎么办,苏大人是一定要我死不可了。” 还没等苏海仔细去享受这等来的胜利,一声叹息就从耳边传来,吸引了其他的人的目光。 真是不要命了,现在还敢接话。 宋安时还转头看着尹知渡:“师兄,这些人你该打得过。” 尹知渡对于现下的场景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都没有抬眼看过这番闹剧。 “尚可。” “那你可一定要保护好师妹哦。” “师妹放心。” 苏海心内一沉,终于再看向了尹知渡,最开始他只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出刀快的刀客罢了,没想到竟然在这种场合还能说这话,但是他心里却不自觉的生起隐忧,这个人……看着是不太一般。 箭在弦上,不能露怯,苏海朝着后面一偏头,站在旁边的郭钱便道:“来人,将这个嫌犯押起来。” 尹知渡终于慢慢抬起眼睛,非常认真的看着苏海,一字一句:“在下不喜欢杀人。” 方才赵修和的眼睛和宋安时的眼睛对上,不自觉失神,转头却发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偏过头不再看她,淡然开口:“你没听见什么声音吗?” 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兵甲的声音清晰的从四方传了过来,铁器与兵甲摩擦的声音,还有马蹄在地上落下的蹄铁之声,越来越近,好像敲在人心里面一样。 众人纷纷朝着门口望去,宋安时和尹知渡双双看了一眼赵修和,也随着人群看向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海转头,刚才被郭钱带来的衙役封住的大门这一次直接被人从门外踹开,力道之大以至于门踹开之后还隐隐晃动一下,看着摇摇欲坠。 不到十来人的小队,踹开门之后外面的人也没有进来,只是抽刀之声清晰利落,和刚才衙役们稀稀拉拉的声音不同,整齐划一。 唯一的马匹也终于停了下来,马上之人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着堂内走来。 郭钱看着来人眼睛紧缩,赵修和也从位置上起来,到是尹知渡和宋安时两个局外人从始至终都不曾站起来过。 “陆大人,您怎么来了?” 即使此番混乱,郭钱面上却也迅速收拾好了情绪,朝着来人行礼。 来人并不着兵甲,亦不着官服,只褚褐色棉麻劲服,双袖之处挽起,显现出里面白色的衣物和古铜肤色手臂,微微汗渍,看着刚从哪个演武场上下来。 赵修和与旬乐是在钟先生处见过此人的,连忙行礼:“陆知州。” 苏海面色几变也跟着行礼,哗啦堂内跪倒一片人,倒显得宋安时和尹知渡格格不入,于是两人站起来却也只是躬身行礼,好在陆微也不是很在意,挥了挥手道:“不是说有命案吗?本官也来看看。” 说罢径直走向上首,大刀阔斧般坐下,赵修和退让到一旁,苏海眼神不甘的扫视一周,再郭钱的眼神示意下缓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陆大人公务繁忙,能记挂这件案情实在是青州百姓福分。” 陆微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下属,其实对于郭钱他的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郭钱三年前算是被苏家保下来的,原先与他也是平级,被发配到这个小县城来之后,并没有怨天尤人,相反做事很有几分手段,对于治下的百姓算爱民,同样政绩也很突出。 “大理寺对于王家的命案颇为关注,大理寺卿来了消息让本官特意看看。” 算是给郭钱道了声原委,说完后陆微特意看了下赵修和的脸色,发现没看出什么动静,心里多少满意了点,看来老谢这次想要护着的人倒也不错。 突然被人拉过来救场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感觉到开心,陆微心里叹气,他在青州已经很多年了,也没有什么想要往上的想法了,京城现在的形势很不好。 党派之争严重,贵妃苏氏和朝堂清流闹得不可开交;皇帝一味偏信贵妃,还有个莫名其妙的国师,陆微不胜其烦,他还是喜欢在青州躲躲清净。 谁知道接到消息才发现两家的宝贝疙瘩都跑到青州来了,他能对着两人有好脸色就怪了,什么洛河图不洛河图的他根本不在意,要闹滚回他们京城闹去,青州从来不掺和他们的事。 他来,不过是为了提醒郭钱别一时做下些什么让自己都后悔的事情;二来也是想要赶快把这件两个人都关注的事情解决完,把人送走;三来就是谢成书的来信了。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看旁边这个芝兰玉树的年轻人,这到是个聪敏的,恐怕早就知道苏海不安好意,一早就往京城里递了消息。 先是挑着人弹劾苏海不赴任,再把王广进的死闹得沸沸扬扬,现在京城里都在传什么洛河图和王家,苏海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第三十一章 茶杯有异 想法转了一大通,却发现到现在还没有人说话,看了眼场上乱糟糟的这么多人,陆微心里更加不痛快。 正要开口转眼却被眼前的这柄刀吸引住了心神,本来随意扫过,但是不自觉眼睛就瞄了过去,看了两眼后,陆微还是没忍住。 “你这刀什么来头?” 尹知渡抱拳行礼,风度翩翩:“普通的一柄快刀。” 陆微又看了一眼刀鞘上的纹刻,手指动了动道:“你这刀得有上百斤。” “不及百斤。” 陆微忍了忍还是没好意思让人家拿过来他试试,不过看见这刀明显比看见人命案要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谁家的。” 尹知渡笑了笑,大抵陆微觉得这里气度还算不错的年轻人都是来这里砸场子的京城贵公子了,“在下尹知渡,一介草莽。” 陆微哦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道:“你认识死者?” 尹知渡顿了一下摇头道:“听说过,不曾见过。” 陆微皱了皱眉头,看着满院的人沉声道:“不是说凶手已经抓到了吗?让无关人等回去。” 说完还看了眼苏海和郭钱,心里有些恼,怎么一个江湖上的人也被拉过来了,不是说凶手就在家里吗? 尹知渡听闻笑着开口解释:“在下此次来主要是探望故人。” 陆微嗯了一声,只以为是王府内的某个人,但是他也不是很想知道就是了,他主要是对那柄刀很感兴趣,这样的样式他还未曾见过,但是对于人的兴趣永远都是捎带着而已。 郭钱在听到陆微的话之后看了眼苏海不好看的脸色,心内微微叹了一口气挥手示意那些衙役退下。 其实从看到陆微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大抵也就这样了,估计苏小大人也猜到了。 别人不了解陆微,他们共事好几年还是知道了。 这个知州把握青州大权,最讨厌的就是磨嘴皮子那一套,更加厌恶党争,所以当年才被外放到青州来的,不然以他的本事绝不止如此。 围在灵堂前的众人都还没有站起来,等到衙役彻底四散开来,有人才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一眼堂内的人,然后悄悄地想要退下。 人开始慢慢地四散,柳闻莺低着头跟着这些丫鬟小主子一起往外走,却不想突然听到声音:“柳姨娘请稍等片刻。” 柳姨娘的背影僵了僵,众人也随着赵修和的声音看过去,柳姨娘艰难地转身,深深低着头朝几人行礼。 赵修和转身朝着陆微行了一礼道:“陆大人,学生怀疑,此人便是杀害王广进的真凶。” “什么?!” 众人的目光纷纷打量两人之间,一时被着消息冲昏了头脑。 旬乐甚至震惊地发出了声音,何夫人和秦昭也面目惊诧地来回打量,彼此对上眼睛之时又有些疑问和试探,他们本来以为是彼此的。 但场上也有冷静异常的人,比如陆微和苏海这类完全不关心凶手是谁的人,比如宋安时和尹知渡这类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的人。 当然此刻的苏海并非紧紧不关心凶手是谁,他甚至想甩袖离开,既然陆微已至,这青州再难做主,但余光扫了眼低头垂手的郭钱,还是打消了这个打算。 柳闻莺更是立即跪在地上颤抖着肩膀,却不说话只抬起头泪眼盈盈地看向众人,对着赵修和欲言又止:“赵公子,你……” 众人又去打量赵修和,陆微这才觉得有些意思,将一只腿抬起来放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身体往后一靠。 “哦?我怎么听说已经有人认罪了,好像还是死者的妻子?” 赵修和略微向着陆微点头,陆微歪了歪脑袋看着赵修和兴致盎然,赵修和笑了笑,回头看着柳闻莺问:“姨娘,在下再问一句,你说你案发当日并未见过死者对吗?” 柳闻莺还在嘤嘤垂泪,被问了话也不回答,陆微有些不耐烦地嗯了一声,吓得柳闻莺一抖:“是,奴家这些时日有了身孕,又害怕……又害怕被看出来,并不常去老爷书房。” 赵修和背着手,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柳闻莺,柳闻莺却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赵修和缓缓开口:“姨娘,你有去过何夫人的院子,或者是两位小姐的院子吗?” 柳姨娘心里一懵,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赵修和突然问了这个问题,闻言也只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常走动。 其实这也是事实,她的出身在哪都不算秘密,何夫人是常年卧病,就是王广进也难得见几回,其他两位小姐各自的姨娘只把柳姨娘当成眼中钉,怎么会多有来往呢? 赵修和笑了笑,看了眼旬乐,旬乐还处在完全发蒙的状态,并不明白赵修和那个眼神的含义,对他来说,这两天如梦似幻。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赵修和突然就能认定柳闻莺是凶手,之前柳闻莺和宋安时的事情不已经解决了吗? 赵修和闭了闭眼睛,难得主动碰了碰他的肩膀道:“茶杯。” 旬乐还是一脸懵,但是看了眼周围的人还是很要脸的小声凑过去问道:“茶杯怎么了?” 被赵修和凝视了几息才恍然大悟般的噢噢两声,然后转身从旁边的桌子上将一个托盘端出来,上面赫然放着一个摔成两半的茶杯,一个碎片里甚至还有已经生锈成棕色的茶水。 众人看着这个茶杯不明其意,陆微也好奇:“这个茶杯是要做什么用?” 赵修和走进茶杯,回道:“单凭这个茶杯就可以断定凶手是柳姨娘。” 他转身道:“我最开始也并未注意到这个问题,甚至到昨日晚上之前从未发现。” “但是当在下去过夫人、管家、天衡姑娘还有这正堂之后,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这茶杯看似相同,实则却不同。” 陆微听完就想看看自己手上端着的茶杯,再和赵修和手上的茶杯一比较还真发现了些许不同,他奇道:“为何单凭这个就可以断定?” 旬乐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十分高兴地接口:“因为他们几个院子里的茶杯都是特定的。” 他刚才其实一直不太明白赵修和在干什么,但是这桩事他清楚啊,这院子里大小的秘密都是他去打听的,从小在高门大户里生活习惯了,才发现原来这些地方的小丫鬟仆妇婆子的消息根本都不需要打听。 只要你长的精神一点,很多老妈子愿意拉着你给你讲这些东西,尤其是关于主子的。 “主子要求高,小丫鬟也不想背锅,所以在采买的时候就有意分开了图样,尤其是王广进书房里的、客厅的、何夫人处的、柳姨娘处的,还有两位小主子处的茶杯都是面上看着一样,实际花纹却不一样的,这样每个人都负责一个院子的,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自然有人有人该倒霉也不会责怪到别人身上,这还是两个小丫鬟贿赂了采买的人好久才想出来的办法。” 随着旬乐叽里呱啦说的一大堆,柳闻莺的脸色越来越白。 第三十二章 你有问题 但还是坚持:“奴家从未去过书房,当日丫鬟们都可以作证的。” 陆微挑了挑眉头,好整以暇看着中间的赵修和,对于这个年轻人,他很期待最后能得到什么结果,虽然在他的地盘上撒野确实很烦,但是能让谢成书给他写信的人,他也很想见识一番。 旬乐也有些发蒙,他本以为该是铁证如山,现在柳闻莺不承认,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转头看着赵修和。 赵修和却笑了笑,看着底下跪坐看不清神色的柳闻莺,又不自觉转头看了眼宋安时,宋安时挑了挑眉头,略带疑问。 赵修和却早早地转过了头,宋安时暗暗哼了一声,到是对这个场景不怎么担忧。 “姨娘其实很聪明,许多次我也以为姨娘已经全部据实相告,但仔细一想才发现,姨娘几乎在每一段故事里都隐藏了自己。” 众人看不见柳闻莺的脸色,但是能看到赵修和的胸有成竹,这一刻旬乐都觉得,大周第一佳君子的称号还是能还给赵修和的。 “首先,姨娘确实想让肚子里的孩子继承家业,从而掌管王家,所以找了天衡。” “但是天衡入府之后的不受控是姨娘没有想过的,或许……天衡身上的疑点太多,反而衬得你只是一个利欲熏心的蠢笨之人,但是一个能想到这种法子的人,会放任事情不按照自己的发展走吗?” “所以,你没有在天衡不受控之后采取什么动静,是因为你早就想好了别的方法,什么办法有比王广进一死了之来的更痛快。” “而天衡这个最开始目的就不纯粹的人,只会把你的嫌疑洗清,所以昨日你才会轻易承认,把天衡拉下水。” 柳闻莺闻言反驳:“那赵公子为何不怀疑天衡姑娘,您既然都已经说了天衡姑娘更加可疑,我听说公子还曾半夜上门询问过,最开始也一直没有发现天衡姑娘的异样,难道公子和天衡姑娘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柳闻莺的话音一落,满场寂静,虽然不应该,但是谁没有那么想过呢。 苏海就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难怪赵公子那么护着这个女人,看来是早有苟且了?”。 旬乐和韦涟也不由自主的打量赵修和与宋安时,韦涟心里想赵修和不愧是同道中人,这小姑娘确实长的漂亮,就是身边她这个师兄嘛…… 旬乐则是一副你看,你不早点听我劝说的表情,惋惜中还夹在着点恨铁不成功。 陆微其实也微微朝前靠了靠,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宋安时,却发现这个女人没有一点别家闺秀被戳破心事的羞窘,反而挑衅地朝着赵修和眨了眨眼睛,陆微不自觉想看看赵修和的神色,发现果然比刚才黑了好几度。 有意思。 陆微并不心虚地继续添火:“哦?赵世子,她说的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赵修和背着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比刚才还冷:“大人,柳姨娘三番五次碰巧遇见在下师兄弟,先是把天衡拉到众人眼前,捧高又摔碎,让她的嫌疑增大。” “接着是秦管家的事情,她既然早已察觉秦昭与何夫人的事情,为何不与王广进揭发,反而故意勾引秦昭,她是想借谁的手?” “随后韦涟一事,她明明早早知道,为何最近才告知于他,显见也是故意想要挑起韦涟和王广进的矛盾,谁知道韦涟其实并不如她所愿,没有那个胆子和魄力动手。” 说罢盯着柳闻莺,笃定又认真。 “你才是最有杀机的那个人,而那个茶杯就是你的罪证。” 昨天柳闻莺交代的一切一切,看似把自己做过的事情全数交代,实际上,这所有的事情好像有没有她都可以,那她究竟在其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不自觉想到曾经听过的一句话,与所有事情都相关的人一定是最重要的人。 柳闻莺又感受到如芒刺背,她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不敢抬头看别人的目光,她一遍一遍的细想,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越想越害怕的原因,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留下其他证据。 就像那个茶杯一样,她以前从来没有关注到这种事情,那会不会也有别的事情是她没有注意到的,自己该说些什么?要怎么反驳。 她并不是一个大胆的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过是热血上头,随后是只能一步跟着一步,撒下一个又一个弥天大谎去弥补之前的谎言,现在被这么多人看着,呼吸都不自觉的开始急促起来。 最后她狠了狠心看着肚子,能躲一时是一时,忽然痛呼一声,趴在地上,脸色惨白地开始叫了起来。 “孩子,我的孩子。” 然而场上的人非一般的冷漠,除了韦涟忍不住的上前两步后又停下,竟然只有旬乐连忙敢上前将人扶了起来,一脸惊慌地左顾右盼,发现没有一个人肯上前帮忙,他急的满头大汗,最后只能看着赵修和一脸纠结道:“先叫大夫,要不我们明日再说。” 谁知道他说完之后,其他人一点动静都没有,陆微斯条慢理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看了眼茶杯上的花纹,心想年轻人就是容易沉不住气,眼睛又扫过坐下的几个年轻人和赵修和,觉得自己或许是有些偏颇。 旬乐看着赵修和定定站在堂上,依旧高高在上,忍不住跺了跺脚:“你快叫人啊。” 赵修和默念,应该为这样的师兄而感到自豪,毕竟像这样品性纯良又蠢笨的人实在稀少。 柳闻莺本来只是装腔作势,可是……这些人,柳闻莺从心底里打了一个寒颤,既不好色也不好生。 她有些不知所措。 从最开始的局外人一步踏入,赵修和甚至故意没有给柳姨娘准备的任何时间。 从案发的现场来看,其实并不是一个惊天大案,不过是因为死因成谜再加上后面参与的人太多,以至于搜寻之时总感觉找不到重点。 但是一旦找到切口,想要找到关键的人物其实很容易,甚至可以很敏锐地感觉到,这并并不是一个细心谨慎的人,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想要做一些别的事情来引起赵修和对于其他人的怀疑。 殊不知有时候不做,才是最大的未知。 而且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的疑云与柳闻莺相关甚少。 他知道,天衡和苏海他们关注的也一定是那件事。 第三十三章 飞来横箭 柳闻莺是真的觉得肚子开始疼了起来。 可惜满场上除了旬乐一脸纠结,就连韦涟都没敢说话。 柳闻莺脸色苍白地大喘着气,细密的汗不断冒出,她的眼睛不知道着落于何处,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这些人是否相信赵修和。 她好像看到了赵修和走过来,直接蹲下,手上拿着一盏茶,轻轻凑到她跟前道:“融于水是什么颜色你还记得吗?” 褐色,和现在这杯茶的颜色一模一样,赵修和将茶杯更加凑近一点:“你知道的,这种药其实并非毫无破绽,一天之后,它就会在茶杯底部留下墨色砂砾。” 声音小极了“你说那个人自从四年前之后就没有找过你?那你哪来的迷魂香,迷晕那些下人的。” 柳闻莺惊恐地看着赵修和,才发现赵修和的目光冷冷地盯着她,好似将她心里藏得所有事情都看穿。 她感觉茶杯再越靠越近,她忍不住向后靠,跪坐在自己的双脚之上死命地摇头,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不是的,我不是有意想要杀老爷的。我也是被人逼的,赵公子,对,赵公子,您是知道的,妾身也是被人逼的啊” 柳闻莺迫切地想要去抓赵修和的衣摆,赵修和却站起身来退后一步。 柳闻莺没有抓到,只能抓住旁边旬乐的衣摆道:“旬公子,你相信我,我也是被人所逼才会做这种事情的。” 旬乐一时想要低头去拉一时又不想柳闻莺受伤,只能僵在原地,磕磕绊绊:“姨娘,这……你,那个,你要不还是先起来,你还有身孕。” 赵修和手里的茶端正拿着,盯着柳闻莺问:“四年前找你接近王广进的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模样,说话可有口音,哪里人士,年岁几何。” 柳闻莺已经慌张,但是听到赵修和的话又不是一般的惊恐,张口闭口好几下都没发出什么声音。 尤其是看见大堂之上一双双望过来的眼睛,她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明这些人刚才还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明明刚才那么冷漠,但是现在却能像是看见猎物的鹰一样。 “是,是一个男人,大约——” “嗖——” 几乎同时,赵修和手急眼快的想要拉过柳闻莺,谁知道刚才被扯住衣摆的旬乐也因为这破空之声身子踉跄了一下,眼见要撞上这飞来的白羽,赵修和无奈,伸到半空中的手只能生生转了方向,拉住旬乐朝着边上一扯,却怎么也抵不过破风之声。 噗呲一下,是利器扎进血肉的声音。 柳闻莺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这支箭从后颈直接穿过咽喉,一双清亮柔弱的眼睛慢慢失去了神采。 点点血迹溅在赵修和青色外套上,无端像是红梅。 他和旬乐愣在原地,旬乐已经满色惨白地有些站不住,倒下想要去扶倒在血泊之中不闭眼的柳闻莺,但是害怕地伸不出手,若是没有他,或许赵修和早就救下了柳闻莺。 而赵修和手里那个用作他图的茶杯早被他在刚才抛弃,他看了眼血色河流,一双眼睛像是刚才的飞箭一般望着门外,他浑身的汗毛都慢慢立了起来,刚才他拉过旬乐的那一瞬,一股力道扑面而来,其实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能避过那支箭。 “去追。” 陆微沉声道,他坐的太远,根本来不及上前救人,但是眼睁睁看着人在自己的眼前倒下,对于这位性格霸道的知州来说,实在是莫大的侮辱。 郭钱也看着门外皱了皱眉头,看了苏海一眼,苏海轻微点了点头后出列对着陆微行了一礼后道:“下官带人去追捕。” 陆微嗯了一声:“要活的。” 郭钱应了一声后行礼退下。 陆微紧皱着眉头,看着远处的屋檐,天边的波谲云诡的天色,一时也失去了看好戏的兴趣。 向赵修和与苏海摆了摆手:“既然凶手已经承认了,赵公子还是早早回去参加礼部的候官罢,苏大人,贵妃娘娘既然已经来了信,早点上任也免得落个怠职的名头。” 苏海并不意外陆微知道这些消息,他站在这里本身也就表明了这一点,不过这一趟一无所获,还是忍不住眼里泛起阴霾,可是看着赵修和的样子,心气也算顺畅了一些。 赵修和当然也知道自己是被人嫌弃了,但是看着眼前的尸体,赵修和不是很甘心。 “陆大人不想知道……”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陆微截断:“本官自然会抓到放箭的人,赵公子多虑了。” 陆微并不想继续查下去,他又不是瞎子,要不是凶手,那堂下跪着的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苏海难道还能就为了一个王广进在这里耗着? 刺杀柳姨娘的又到底是谁,一桩一件都不知道,但是陆微根本就不想知道。 他要做的是告诉所有人,青州这块地方,是他陆微管着的,谁也别想撒野。 赵修和从陆微凛然的眼神中看到了结果,沉默片刻后行礼恭送陆微离开,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也算是人家解了燃眉之急。 人来是哗啦啦啦,人走是悄无声息。 走的时候还带走了柳闻莺的尸体,包括王广进的尸体,陆微这是表明了,这件事情再也和赵修和苏海两人无关。 众人看着陆微大步远去,几个摆手之间就已经出了门,早就有人将马牵在门前,他登上马蹬,一跃坐定,拉着高傲的马头转了一个方向,在冬日烈阳下看着大厅里一身青衣的年轻人,下摆那点血迹实在是给他增添颜色。 “赵修和,你将来若是想要外放到青州,本官倒也不是不能容忍你插手这件事。” 临危不乱、不拘泥于格式,细心谨慎又冷静缜密,这样的人他很需要。 最重要的是,赵修和身上那股普通官吏没有的正气与贵气,足够压住这个蠢蠢欲动的大周。 陆微没有什么想要挽救垂暮大周的想法,但是青州,他不容许任何人忌惮,贵妃不行,永安侯也不行。 他最开始以为赵修和天生就应该和永安侯站在一起,但是当接到谢成书的手信,又见到真人之后,陆微知道,这个年轻人或许将来比他父亲还要厉害些,也或许还没有他父亲走的长远。 正因为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正气。 赵修和微微一愣,陆微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之下,有种说不出的刚毅,裸露的小臂上汗渍还没有消散,一双眼睛看着并不亮,但是很沉着,是一种类似于铁器的分量感。 “多谢大人垂爱,但在下心中志向并不在民生,恐负大人所托。” 赵修和知道陆微的意思,因为陆微的态度表现的很明显,但是显然他并不是那个愿意和他一起坚守青州的人。 陆微稍稍可惜,但是并不惊讶,相反他的目光还扫到了那两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师兄妹身上,这俩师兄妹也不是简单的人。 他仰着下巴道:“小子,那你愿意来本官这里吗?” 众人的眼光随着陆微扫向尹知渡,尹知渡微微一笑,半垂着头道:“多谢大人赏识。” 闻弦知雅意,陆微轻微啧了一声,看着大堂众人道:“那你们要是在青州呆够了,哪里来的就朝哪里去,青州这个地方,容不了太多大佛。” 说罢打马离去,留下满堂众人,只见韦涟已经躲在梁柱之后失禁。 第三十四章 秦大小姐 堂内沉沉无人开口,宋安时的性子站一会便觉得累,一眼扫过去,发现旬乐还呆呆地站在旁边,手上也因为扶着柳闻莺而粘上了一些血迹,赵修和只顾着朝远处望去,但也好似顾忌着什么似的没有往前追。 苏海望着层层叠叠的屋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垂眸转头对上了正在四处打量的宋安时,冷笑一声:“你可千万把你的命护好了。” “本官要亲自一点一点,碾碎。” 尹知渡手里握紧刀眯了眯眼看向苏海,旁边的宋安时挑了挑眉头,一点害怕都看不见。 “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苏大人排第几啊,嗯?” 苏海自从见到宋安时,不,是自从下人传来消息说这个所谓的天衡姑娘只会一些小把戏之后脸色就没好过。 但是今时今日,除了宋安时旁边站着的这个来历不明的男子,赵修和与陆微的介入也要让他心生一二分忌惮。 “嗤,死到临头还嘴硬。” 最后看了一眼赵修和,苏海也转身离去,《洛河图》他是拿不到消息了,就算是能拿到,陆微也不会允许。 放箭的人很好捉到,其实也不算是抓,人家自己送上门来的。 陆微的手下都是精兵强将,在加上郭钱也不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所以跟着线索找过去并不难,难的是找到的是一个服毒的死人。 郭钱回县衙的时候脸色很深沉,深沉的让衙役有些看不懂,不过还是小心上前回话:“大人,苏公子……” 衙役还没有把话说完,郭钱就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走回后院,苏海正拿着一个茶杯端详,看到郭钱来了倒也不托大,直接站起身问:“怎么样了?” 郭钱脸色不好地摇了摇头:“人死了。” 苏海握紧手里的茶杯,随后慢慢松开放下:“怎么死的?” 郭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苏海道:“服毒自尽。” “和王广进一样的毒?” 郭钱点头,看着苏海好似还是有些不甘心的样子,微微劝道:“公子,先赴任,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我看十有八九掺和的人还不少。” 苏海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不过倒没忘记问一句:“陆微会不会对付你?” 郭钱看了一眼年轻人,等了一会弯了弯唇角笑道:“公子放心,陆大人不是那么多心思的人,他只在乎青州。” 苏海重重出了一口气:“行,那我走了。” 苏海几乎是当天就离开了青州,贵妃传信也并非真如他所说那样,对他毫无作用。 王家里的有些下人早在衙役离开的时候就悄悄想要逃走,现在王家上下惶惶,管家和夫人搅和在一起,老爷死了,是最宠爱的姨娘杀的,谁看着都是大厦将倾。 但是更多的人是闷在屋子里,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在乎卖身契这种东西,奴仆一旦私自逃走,是会被直接打死的。 旬乐还有些发懵,死人的后知后觉就是想吐,上一次是他被刺杀,又有尹知渡的出现,多多少少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可是这一次,人就在他的眼前,被人直接一箭射穿了喉咙,血浆蹦出来打在手上的时刻,他觉得恶心。 赵修和也待在房间里,只是好似一直在发呆,待旬乐好一点之后委屈问:“这件事该算结束了,咱们赶快离开这罢。” 赵修和摇了摇头,眼睛看着庭院深深,冬季的荒凉之感与生俱来。 “还早着呢,你先去禀告师傅,我们明日出发回京。” 旬乐赶紧点头,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千万别跟他沾边就行,他是真的受不住了。 …… 后院之中,秦昭和何夫人还是被关在一间院子里,虽然王家已经散乱,但是赵修和也没忘记这两人。 何夫人听见门都嘎吱一声推开之时有些疑惑地看过去,没想到看见了轻手轻脚的秦昭。 “你把看守的下人打晕了。” 秦昭上前嗯了一声,随后拉着何夫人的胳膊道:“小姐,咱们赶快收拾东西走。” 何夫人云里雾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堂兄,王广进真的不是你杀的?” 秦昭叹了一口气,看了外面一眼,把门合上,才转过身看着何夫人道:“我要不是去求了天衡姑娘,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破这个局呢,你一直想找当年的那个人,现在见过他的又只有王广进。” “你为了这件事啊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我难道会这么沉不住气杀了他?” “倒是你,真把我吓坏了,我从东苑竹林翻墙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你慌慌张张回房,我还以为是你动的手,白白做了那些玄虚。” 何夫人松了一口气,她闭了闭眼睛:“我也以为是我把他推到致死的,直到天衡姑娘说死因是中毒,我又担心是你,所以……。” 说罢她又抓住秦昭的手问:“也是天衡姑娘告诉你他是中毒死的?” 秦昭点了点头,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道:“她说你要是想要认罪,也就只有这样才能搏一搏了。” 何夫人愣住,“天衡姑娘是什么意思?” 秦昭回头看着何夫人,不无感慨,当日柳闻莺其实早早在他们面前泄漏了天衡姑娘恐怕有假的消息,但是何夫人却再思索过后让他不要声张。 或许王广进这十五年来的消息可以作假,但是当天衡姑娘说出南海秦家的时候,最为大惊失色的是他和何夫人,没想到在这个善缘结的如此之妙。 “天衡姑娘说,该说的早就告诉过你,但是估计你这么多年来,心境肯定有所失衡,也不能全然保证,不如让我把水搅得更浑一点。” “到时候肯定看戏的人更多,我们活下去的可能性才更大,秦家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挑在明面上,不管是谁察觉了,都会先思量我们的价值,从而三思后行。” “天衡姑娘说,我们可以在这个孔隙之间活下去。” 何夫人咬了咬牙,一双眼睛中不自觉的滑落泪滴,“可是王广进一死,我们还是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秦家一百多条人命,我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往常秦昭听见这类话肯定是要安慰何夫人,甚至和她一起出谋划策,今天却罕见地没有出声。 何夫人,不,秦婉荷难过地问:“堂兄,连你也不愿意帮我了吗?” 秦昭面露难色,最后狠了狠心道:“大小姐,你是嫡支最后一个人,我来青州本是为了把你带回去,我也想要查找当年的凶手,可是这一次王广进的死才让我明白,我们根本斗不过他。” “你看连赵公子,听说还是世子,还有那个苏海都不得不暂退一步,我们不过十余人,秦家残余又能做到什么呢?” 秦婉荷挣开秦昭拉着她的胳膊,神情有些激动:“不管是谁,杀了我爹我娘还有我弟弟,难道我就这么放任着不管吗?” “我们可以去求天衡,她一定知道,她肯定知道,她连我们的身份也知道。” 秦昭拉住有些失控的秦婉荷:“大小姐,天衡姑娘与此事并不相干,就算是她知道,我们明知有危险,怎么能拉着她身陷囫囵?” 秦婉荷后退,不让秦昭再靠近她,还使劲摇着头。 第三十五章 站你这边 秦昭有些担心大小姐,这么失态的大小姐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小姐的偏执越来越严重。 秦婉荷有些激动,甚至全身都在战栗,很明显她已经忍耐不住了。 “天衡一定和当年的事情有关,十五年前的事情,除了我们秦家,只有王广进和当年的那个人,天衡她怎么知道?她一定与当年那个人有关。” 最后甚至于是歇斯底里喊出来,秦昭都来不及去管外面到底有什么情况,他只能上前控制住秦婉荷,死死箍在怀里,一下一下摸着她都后脑勺。 “没事了,小荷,没事了,都过去了。” 当年秦家嫡脉仅剩秦婉荷一人,当外出回来的秦昭把人从一堆尸体里救出来,还没到两个月就发现人偷偷地跑了,他找了三年才在青州找到秦婉荷。 才知道王广进的事情,可是当时秦婉荷已经打定了注意混进王府,这么多年来,与王广进结为夫妻的日子,秦昭甚至都不敢细想秦婉荷是怎么挺过来的。 她不过就是为了寻求当年事情的真相,可是连知道这个消息的王广进也莫名其妙身亡,秦昭知道秦婉荷有多难过。 秦婉荷死命的咬住下唇,眼球里的血丝一点点漫延,但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秦昭有些心疼地拍了拍秦婉荷的后脑袋:“小荷,你已经努力过了,就算将来到了地下,堂伯也不会说什么的,他只会让你现在好好活着。” 他闭了闭眼睛,为这难以逃脱的无力之感,他感觉到怀里的人慢慢的平息下来,久到他以为人已经慢慢安定下来,才发现一股子温热湿濡在颈边,耳边的啜泣之声越来越大。 “哥,我好怕,我好没有本事,竟然没能给爹娘报仇。” 秦昭的眼睑也一下子变红,他紧紧抱着秦婉荷,哥哥对妹妹的心疼再一次在心尖上一点点渗透。 “没有,你做的很好,是哥哥不好,哥哥竟然还让你受了这么多年委屈。” 秦婉荷的眼泪留的更欢,她知道这是不一样的,秦昭那一支人数不过十余人,当年与族里不睦,并没有在秦家村定居,但是现在却因为他们是秦家唯一的后嗣,甚至因为接纳了她,所遭受的风险非同一般。 一对堂兄妹,两个可怜人,最后谁也没有忍住,王广进活着他们难受,王广进死了他们也难受,甚至现在还存在着暴露的风险。 想到这里秦婉荷终于镇定了一点,问道:“天衡姑娘只告诉了我云时待雨,这是什么意思?” 秦昭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去求见之时她也替我解了一卦,也说了句以刚待险,守正待机。叮嘱我只要合适的时候做适合的事情,我初时不太明白,天衡姑娘就又说有一种毒叫做枯草黄,也叫红乘风。” “我还想再问,姑娘却不肯再多说,只说现在已经是在泄漏天机,我只好先离开,但是那日听见你在堂上说中毒,我一时情急到想起来了。” 秦婉荷默默念叨着天衡的那两句话,还是有些想不通,索性只能默默记下,想着应该先和秦昭商量下一步怎么走,们却突然被敲响。 秦昭一下子挡在秦婉荷身前,弯腰拿起一张凳子,轻声蹑脚走进门边,只待有人进来,却不想三声过后,外面先出来了声音。 “秦小姐、秦公子,不开门请在下一叙吗?” 两人听出是赵修和的声音,又听见称呼纷纷提起了心,对于这个年轻人,若一开始是可有可无的态度,这短短两天就已经足够令他们心生恐惧了。 人总会对自己没有的,超出自己许多的能力感到害怕。 秦昭眼里闪过一丝狠意,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他是天皇老子也得拼一把,但是秦婉荷却悄悄拉了一把秦昭,秦昭有些诧异转头,只看到秦婉荷抿了抿嘴点点头,示意他开门。 …… “师兄,案子都破了,人也看了,怎么还想往别的院子里去呢?” 尹知渡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靠在墙边上的宋安时有些无奈摇头。 “师妹,你现在叫住我可真让师兄为难啊。” 宋安时一身黑色的披风,底下还是原先的紫色衣衫,靠在墙上将手抱在怀里,好似是怕冷但更显疲惫,小脸莹白又满是笑意,那双眼睛勾人的紧,三分是本身艳丽,其余的则是宋安时本身就不安好意。 “师兄有什么好为难的,不是说来探望师妹吗?怎么?见着人也会为难啊?” 尹知渡帮宋安时挡着风口,刚才被冻得有些发僵的脸才慢慢有所缓和,只是开口说不清是警告还是什么。 “我来的时候,师傅让我告诉你,人太聪明不是件好事。” 宋安时面上都是嘲讽:“师兄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罢?还是师兄自己想装作自己不知道?” “更或者是,师兄以为,我不知道师兄在做些什么?” 宋安时慢慢靠近,像是低声耳语,又像是呢喃。 尹知渡脸上一直以来的从容消失殆尽,看着宋安时的目光只剩下两眼黑沉,盯着宋安时的眼神让宋安时想到了曾经濒死的乌鸦,也是这样,一双眼睛沉寂、暗黑又危险智慧。 “师妹向来聪明,就应该知道秦家人,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宋安时慢慢退后半步,刚才两个人的剑拔弩张慢慢消散,剩下的只有冰冷。 “我可不觉得师兄站在他那边。” “那我应该站在你这边吗?” 宋安时轻轻笑了声,尹知渡想她实在是很适合蛊惑人心,不管是笑还是声音。 “是我会站在师兄这边。” “什么意思?” “师兄,我从来没有算过你的命,你知道为什么吗?” 尹知渡好似身体侧了侧,偏头问:“为什么,他都说你有青出于蓝之势,难道你还害怕自己算不准?” 宋安时伸手摸了摸尹知渡刀鞘上的花纹,一下一下咯着指尖:“我和他不一样,我不是疯子,有一类人的命我从来不算,干我们这行本来就是泄漏天机,若是碰到了你们这种命格贵重的人,只怕还不仅仅只是三弊五缺,横死都有可能。” 尹知渡思索着宋安时的话,一双眼睛不敢轻易泄露出什么情绪,每一次见到宋安时,他都会更加提防她。 她成长的实在太快了,再也不是当年被胁迫的那个小女孩,但即使是当年,尹知渡也会为宋安时的狠劲所震惊。 第三十六章 调笑言言 尹知渡想着当年的事情有些走神,宋安时却因为天寒地冻有些受不住地跺了两下脚,呼出的气都是白烟。 “行了,师兄,你既然自己也半推半就,就别进去了,你要是真想杀他们还能被我拦住?” 尹知渡回神,看着宋安时被冻得脸颊都开始发红,伸手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又给宋安时披上,宋安时也没有拒绝。 “你若是真想拦着,我才是进不去,就像你那院子一样,阵法好像又精进了?” “小障眼法,你昨晚告诉他怎么验红乘风了?” 今天赵修和在灵堂前端的不过普通参茶,但是宋安时等所有人走了之后特意去看过,发现连她也一时辨不出真假来。 尹知渡听见宋安时这话却认真端详了半天宋安时的神色,直到宋安时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眼,尹知渡才开口。 “你也太小看赵公子了,他在京城的名号可是无人不知,这点小东西等我去的时候,人家早就发现了。” “不过……师妹,你算过赵公子的命格吗?” 宋安时听见这句话眯了眯眼,眼神不善地看着尹知渡,眼睛里若有若无的警告慢慢飘散出来,尹知渡却笑了笑道:“只是问问,何必这么敏感。” “况且就算你不说,赵公子也绝非池中之物。” 宋安时呼出一口气,伸手拽住尹知渡的袖子,软绵绵地蛊惑:“师兄,今日就这样,秦家这两兄妹也折腾不出什么,再说了,师傅这次这么兴师动众,师兄不好奇师傅想做什么?” 尹知渡笑开,眉宇之间还有两份不怀好意。 “刚才赵公子好像从门内刚走出来。” 宋安时的手一僵,问:“什么时候。” 尹知渡状似想了想:“刚才给你挡风的时候,我看风从这边吹的厉害,想着给你挡一挡,没想到连你的视线都挡住了。” 宋安时用眼睛凌迟尹知渡,但是尹知渡还没有停止:“好似还在旁边等了一会,刚才才走,哦,就在你用手扯我袖子的时候。” 宋安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看着尹知渡,尹知渡却笑的很无辜:“师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不是说我赵公子不熟吗?让他看见我们师兄妹亲昵也没什么?” 宋安时咬牙切齿:“师兄,你可真讨厌啊。” 尹知渡伸手拍了拍宋安时的脑袋:“你才多大,别每天阴沉沉的。” 宋安时翻脸比翻书还要快,实际上她喜怒无常也不是一天两天:“师兄,若你的命格也是身边亲近的人都会死去,你就不会这么开心了。” 尹知渡慢慢收敛了神色,看着宋安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安时冷漠地看着尹知渡:“里面两个人我保定了,你还是多去查查你自己的事情罢。” 随即转身就走,尹知渡看着宋安时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头。 赵修和真不算是什么好选项,对于他这个师妹来说。 宋安时站在门前,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中途会走到这边来,但是…… 妈的,她来这边干嘛? 宋安时心里骂了句娘,还是准备转身走,却突然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进来。” 宋安时心里紧了紧,随后还是推开门进了屋,赵修和正坐在一旁不知道在干什么,奋笔疾书的,也没抬头看她一眼。 她嫌冷关上了门,靠在门上,就这么看着也不说话。 很多人都说赵修和像是一个精美的瓷器,看着没什么活气,但是宋安时每一次见到的赵修和都是不一样的,最开始怀疑的他,套话的他,昨夜专注的他,隐含了温柔的他,还有现在不耐烦的他。 “赵公子叫我进来傻站着?” “说话。”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只不过宋安时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赵修和却眉头皱的更紧。 “你来干什么?” 赵修和的语气不太好,甚至有些凶,宋安时撅了一下嘴,有些嗔怪道:“来问问你想要怎么处置秦家的人啊。” 赵修和脸色却变得更不好看,冷冷睇着宋安时:“你对所有人都是这副态度?” “别用你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不吃这套。” 明明是生气的话,明明是凶狠的话,宋安时看着赵修和却笑了,还走进了两步,甚至都敢上手去拉赵修和的袖子问:“赵大人吃醋了?” 赵修和皱眉扯开自己的袖子,退后一步,声音更冷:“后退。” 宋安时却得寸进尺,甚至伸手想要挽住赵修和的胳膊,赵修和伸手钳住伸过来的手,一使劲,宋安时痛呼一声,泪眼盈盈:“莽夫,好疼呀。” 水光潋滟好风景,赵修和猛地一把推开宋安时,轻轻又深深呼出一口气,转身不再看她:“你要是这样,就去找你师兄,我不是你们这种轻佻的人。” 宋安时可不会轻易放过他:“可是妾身想和赵公子在一起啊,还说没有吃醋,我这么冷,也不见你——来抱抱我?” 赵修和倒吸一口冷气,目瞪口呆地看着宋安时,宋安时笑出了声,轻轻解下刚才尹知渡给她披上的大氅,坐在一旁也不再逗他。 “你什么时候走?” 赵修和不说话,周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样子,也就只有宋安时敢往身边凑,平日里就是永安侯及其夫人看见赵修和这副样子都会打怵。 宋安时见赵修和没有回话也不奇怪,眼睛闪了闪问起了另一出:“你怎么发现他们身份有问题的?” 赵修和还是很冷漠,但好歹开了口,只不过声音里都是严肃罢了。 “从一开始,秦昭和何夫人的态度就很奇怪,我最开始也以为他们暗中来往,最后等到两个人抢着认罪的时候,却不这么觉得了。” 开了口就很好说话,赵修和也终于记起自己想找她的目的:“你是怎么知道秦家的事的,诚如你所说的,十五年前,你也不过一个婴孩。” 宋安时眨了眨眼睛道:“我算出来的呀。” 赵修和冷笑一声,刚才开的口又默默闭上不再说话。 宋安时略微不满:“你问了我也答了,还说了真话,你自己不相信难道还要与我置气。” 赵修和终于扔下手里的笔,憋着一口气道:“那好,你又是怎么知道红乘风的?” 宋安时在张嘴欲言,赵修和紧接着:“秦家的人根本不知道,只有你和你的好师兄知道。” “你这么究根探底的有什么意趣?” 赵修和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明白地告诉宋安时,并不是他不相信,实在是她不值得信任。 赵修和知道自己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索性也不再问她,直接道:“你呢,你找我有什么事?” 宋安时看着赵修和高傲又不服输的样子,眼睛一闪,张了张口还是没说什么,反而低头问:“今天在灵堂,你为什么护着我?” 宋安时轻声问,她虽然并不害怕苏海,虽然她打不过,但是她还能躲,而苏海一个即将上任的地方官员,也不能肆意离开自己的属地,她一辈子不去焦州不就好了? 所以挑衅地不知道有多开心。 尹知渡会护着她,她并不觉得有多震惊,这里面的故事太复杂,但是她知道,现在她不管做什么,她师傅、她师兄,他们谁都不会让她出事。 但是她没想到赵修和也会护着她,苏海最开始是真的想要一不做二不休,是赵修和镇住了苏海,之后柳闻莺想要攀咬她的时候,宋安时本来只是看好戏,但是赵修和投过来的眼神中却是冷漠中透着点安抚。 包括最后那只箭射来的时候,赵修和也不由自主朝堂内看了一眼,满堂之上,大概只有她不会一点武功。 那种悄悄的,想要隐藏,又泄漏了一两分的护着。 第三十七章 瞒住一时 “你多意了,我不会护着一个骗子。” 赵修和并不承认自己有护着宋安时的行为,宋安时敛眉笑了笑,或许真是自己太过敏感,才会觉得他是护着她的,又或者。 他本来就是如此光风霁月之人。 赵修和看着宋安时的低眉一笑心中微动,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等宋安时再抬头的时候,赵修和发现宋安时看着正经了不少,也……冷淡了不少。 赵修和心里觉得自己是说错话了,但是也恼这个女人的阴晴不定,明明刚才还言笑晏晏,现在却装的比谁还正经。 “你去见过秦家的人了?” 赵修和不自觉地又想到了出来的那一幕,冷淡嗯了一声。 “你和秦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瞒着秦家人的消息?” 宋安时摇了摇头:“没有关系,秦家人不适合走到人前,这不就是你为什么最后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拆穿两人的身份吗?” 赵修和看着宋安时冷淡的面容,探究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你那个师兄到底是做什么的?” 宋安时呼出一口气,笑了笑,到没有了勾人的意味,相反有些混不吝,一天的时间下来,赵修和觉得自己都快要想不起宋安时那副高高在上的仙人劲了。 “公子的问题可真够多的,每次见面都问东问西。” 赵修和看宋安时没有回答的意思,转过眼不再看她:“若是不想让旁人问,就少做些让旁人误会的事情。” 宋安时:“我本身也没做什么让人误会的事情,是公子疑心病太重。” 他疑心病重?赵修和正想辩驳个一二三,又听到这个女人小声嘀咕:“求知欲也重。” 等他想要个说法的时候,这个女人又是一副无辜的样子,赵修和多少有些胸中郁闷,宋安时赶紧道:“不过公子真的很聪明,不但这么快就找到了凶手,还发现了怎么辨别毒物,最重要的是没有让秦家的人显露在眼前。” 赵修和不是很在意:“你瞒不住所有人。”不说苏海和郭钱不是一个蠢笨的人,端看今天陆微不在乎的样子也知道,陆微肯定也是发现了什么,只不过是有意想要息事宁人罢了。 宋安时笑了笑:“只要公子不说,我就能瞒上一时。” 赵修和看着宋安时信誓旦旦,垂眸突然问道:“那我有什么好处?” 宋安时像是愣住,但很快反应过来:“世子爷想要什么呢?” 赵修和:“你师兄是来做什么的?” 宋安时:“世子爷就想知道这个?” 赵修和点头,宋安时慢慢环抱起双手问:“我要是不说,世子爷会如何?” “那你和他是一路人吗?” 宋安时沉默了一瞬,回道:“不是。” “他是来杀人的。” 赵修和眯了眯眼睛,宋安时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大氅,一步步走到赵修和面前,几乎要相贴上的时候,赵修和以为要贴上的时候,宋安时停了下来,仰头看着赵修和的,赵修和原以为又是戏弄。 就像是她昨晚上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今天和她师兄的亲昵,他觉得这个女人坏透了,装神弄鬼、骗人、放荡轻佻,为什么可以对着每一个人都是一副亲昵的态度,说话还带着尾音。 但宋安时出口依然很冷静,冷静的带着点凉薄,若是按照赵修和的说法,是一种对于生命的漠视。 “赵修和,你想想这次的事情,皇帝、贵妃、苏家甚至还有你赵家,陆微,这么多人都看着这个案子,一个十万八千里远的青州,引来了这么多人的注意,一个小商人的死,却弄得京城满城风雨,真的可以是咱们几个人就查清楚的吗?” “今天幸好是柳闻莺死了,若是柳闻莺没有死,你下一步想查什么?” “是柳闻莺的身世?柳闻莺进王家的目的?还是柳闻莺口中的那个男人?之后呢,你到底又想查出什么?是谁在关注王广进,是谁在关注《洛河图》?” “还想要查查秦家的事情,查得起吗?你有宗族亲朋师友,若是他们因你之过横死,你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个牢笼。” 宋安时说话间隙喷出的热气就在赵修和的喉结之上,温热又冰凉,赵修和的心里有多冷,脖子上的鸡皮疙瘩就起的有多快。 他第一伸手彻彻底底把宋安时拉开,捏着她肩膀的手用力,但是除了最开始的皱眉,却没听到这个女人矫揉造作的痛呼。 赵修和盯着宋安时的眼睛冷笑:“你不用说这么多,早在苏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你如今这么说不过是想要劝我放弃追查,可能是为了保住秦家,可能是你也参与其中,或者你想保护我?” “但我赵修和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与你们不一样,所为不过四个字,天理昭彰。” 宋安时也冷笑,伸手从腰间摸出个什么东西来,狠狠刺进赵修和的胳膊,赵修和的胳膊一痛,却也没有放开手,相反是加大了手里的力气,疼的宋安时皱眉,但是看着赵修和并不松开的手有些郁闷。 赵修和的胳膊迅速地开始渗血,甚至开始滴在地上,可是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后悔但是又不能后退。 宋安时还有些诧异,她知道赵修和的武功不差,就凭她这点小本事,怎么也扎不到赵修和身上罢?她不过是被赵修和说的有些火大,又想要他松手所以吓吓她罢了,谁知道现在真是伤着 宋安时:“天理若真是昭彰,皇帝早就该死了,杀秦家的人也早就该死了,坏人早都该死绝了。” 赵修和盯着宋安时因为疼痛有些不稳的呼吸,眼睛里的血丝明显但是眼神并不退让,宋安时抬了抬下巴:“你做你的君子,也别拉着所有人陪你做好人。” “你问过旬子悦吗?你知道他想陪你破案吗?” 一句一句掷地有声,赵修和却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盯着宋安时因为疼痛而变得苍白的脸颊,慢慢松开了手。 宋安时感觉到也连忙松开手,避免手里的簪子对赵修和进行二次伤害,但是她的手上难免粘上一些黏腻的血迹。 赵修和看了一眼,拿起刚才扔在地上的大氅道:“先擦擦。” 宋安时看了好似已经面色平静的赵修和,眼睛也不受控制地扫过还在流血的胳膊,垂了下眼道:“你先包扎罢。” 说罢自己用沾满血的那只手接过大氅随意擦了擦,赵修和却没管胳膊上的伤,相反看着刚才他捏的那只胳膊,好似手有点发抖。 赵修和闭了闭眼睛,微哑着声音道:“是我失态了,给你赔罪。” 宋安时听到这道歉的话有些愣住,瞥了一眼赵修和,也没了刚才的剑拔弩张和冷嘲热讽:“说你是个君子,你还铁定当到底了。我伤了你害你留了这么多血,我都丝毫不觉愧疚呢,你却巴巴说什么赔罪,衬得我真是不堪啊。” “这不一样。” “罢了,也是我先挑衅的你,你赶紧处理一下你的伤口罢。” 宋安时也有些后悔,刚才狠劲上来没有控制住自己,现在倒好,两个人没一个开心的。 第三十八章 明日就走 其实两个人都憋着,赵修和心里到底对于宋安时戏弄他这件事耿耿于怀,而宋安时自己也说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心情。 能够再一次见到赵修和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但是赵修和与曾经的那个少年其实并无二致,甚至更加出众,宋安时心里有些高兴。 善良的人很少能对美好的事物产生负面的情绪。 赵修和没有管自己流血的手,虽然是这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第一次受伤,但是现在他的心里还顾不上那些。 他看着宋安时不在乎般的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迹,以前在他看来是对于人命的漠视,现在却有两分别样心疼的因素在里面。 宋安时发现后挑了挑眉,声音不是冷静不是调笑,只是两分温和:“真心疼了?心疼这件衣裳?” 赵修和泄气,这人明明是再正经的事也能让她变得不正经,明明不好的事情在她面前却好似云淡风轻,说她装神弄鬼有天赋真是没有辱没她。 “这不是别人的衣裳吗?还洗得掉?” 宋安时将指缝的血也擦到衣服上,用那只稍微颤抖过的手稳稳把衣服拿在手上,语气颇有些骄矜:“我拿着就是我的了,公子不怎么闯荡江湖,难道连江湖规矩都没听过?” “没听过,肩膀,疼不疼?” 宋安时没有想到,两个人剑拔弩张过后竟然意外的和谐,或者说,意外的轻松了很多。 之前的种种隐瞒猜忌、调笑妒忌好像都烟消云散了,宋安时不在乎,赵修和也不想太过计较,显得自己多小气似的。 她状作沉思,然后问:“我若是疼,你待如何?” 赵修和眨了眨眼睛,难得没有那种傲气:“让你出气。” 说罢还把胳膊伸过来,递到宋安时面前,宋安时弯了弯眼睛,从腰间抽出手帕捂在他的伤口上道:“你还是先自己包扎好罢。” 说罢语气一转,很认真道:“这件事情我还是希望你再三思量,免得将来追悔莫及。” 赵修和不答宋安时的话,他们总会在这件事情上吵起来,他也没管自己还在流血的胳膊,随意把宋安时的手帕拿在手里,转身去后面的座椅上拿过自己的大氅,三两步走到宋安时身边递给她。 宋安时一愣,随后笑了笑道:“你不帮我披上?” 赵修和一下子就想到了刚才看到的一幕,木着脸开口:“自己连衣服都不会穿?” 宋安时的眼睛弯的像小月牙,赵修和想,她今年看着好像不大的样子,为什么之前没有这个感觉,旁人都说他少年老成,如今他竟然也觉得旁人少年老成吗?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姑娘,只知道她有个师兄,那看来也是有师傅了,怎么没有听她提起过,家里不知道还有什么人,嗯?家里? 赵修和才想起来,自己只知道她叫天衡:“你叫什么名字?” 宋安时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还一直叫天衡来着,可是她的名字…… “安时,宋安时。” 赵修和自己念了几声问:“哪两个字?” “安于时运。” 赵修和一顿,这听着实在不像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不过很快,宋安时就从刚才的情绪中反应过来问:“你呢,什么时候走,十一月了,快过年了罢。” 赵修和喉头动了动:“明日就走。” 宋安时扯了扯搭在自己肩上的大氅,点头道:“早些走,陆微恐怕烦死你们了,说不定现在要是凶手死了才更合他心意,不然活着他还得往后查,这个陆大人肯定不愿意。” 赵修和还是听不得:“可是王广进、柳闻莺也是人命,他们也需要一个说法,一件事情不是说死一两个人可以暂时停歇就不管不顾。” “我们为官,应当为民请命,你方才说,我想做君子不该拉着别人做好人,其实你错了。” “若我是青州知州,一方父母官,我的首要就是教化青州百姓,就是要拉着他们与我一起做好人。” 宋安时偏头有些好奇:“那若是你查下去会死更多人,但是你停在这里只是死了几个人,你会如何?” 赵修和无比认真,这个时候,他没有那些人嘴里的傲气,没有那些朱门贵族的高高在上,没有身世容貌才华带给他的种种荣光,有的只是一腔热血。 他如同这天下万千普通的读书人一样,不,或许比这其中许多人更纯粹,他是一个寻求心中道义的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自然是查,死者已矣,但生者理应将真相大白天下,况且你若不查,你怎么知道将来死的人不会比你现在看到的多得多?” 宋安时明明心里如有擂鼓震动,但还是转过头嘴硬:“那公子的命可是朝不保夕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 赵修和看着眼前的女子好像失了神,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的语气太过强硬,可是心里刚才生起这个念头反而把他吓了一跳,他这是怎么了? 硬着头皮扯开话题:“你呢?你什么时候走?等把秦家人安置完以后?” 宋安时:“我哪有那份高尚的操守,我能做的都做完了,死生由他们罢,明早就走了。” 赵修和沉默了一晌还是问:“你是哪里人士?” 宋安时也沉默了,赵修和皱了皱眉头,谨防这个女人又编出什么谎话,毕竟这个女人的本事总让他防不胜防。 “骗子哪有什么归宿,公子在想什么?” 赵修和竟然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是没有骗自己:“我看你年纪不大,若是想要学好,可以来京城永乐坊永安侯府。” 宋安时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赵修和,看的他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少年人初识其中滋味,怎一个心慌意乱了得。 恨不得明明白白昭告于天地,又端着高傲和自尊不肯低下半分头颅。 缘分啊,真是好东西,来的措手不及,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无影无踪。 宋安时想自己大概是看错了,她转过头道:“可别了,学好是不是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虽说我这个人大多时候懒得动弹,但那必须是我自己不想动弹,可不想是别人不让我动弹。” 赵修和像被一下子踩中了尾巴尖的猫,绝口不提方才的事情,只道:“那明日见。” 宋安时最后还是解下了大氅,扔回去道:“明日见。” 第三十九章 再卜一卦 宋安时的披风很薄,十一月的寒风已经能把人吹的牙齿打颤。 她刚回到院子就感觉到了异样。 这种味道她谈不上熟悉,但是绝对不陌生,一打眼就看到台阶下面躺着的两个人,半点生气都没有,再一看屋檐上果然看到了抱着刀的某个人。 宋安时还没开口,反倒是尹知渡看着皱了皱眉头,脚尖一点从屋檐上飞下来,一眼就看到了被拿在手上的大氅,上面的血迹他熟悉得很,先仔细扫了一眼上下,应该不是宋安时的伤口。 “你们说话都要见血了?” 宋安时把怀里的大氅扔给他道:“拿回去罢,这么好的东西我怕自己占为己有。” 尹知渡看着扔过来血迹斑斑的大氅,用刀鞘提着,也不是很想伸手。 “你们吵架了?我看赵公子不像是会跟女人动手的人。” 宋安时本来就嫌冷,现在更不可能站在寒风里了,当没看到地下两个人似的,直接从他们身上跨过去,进了房间,尹知渡也跟上,还很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没有寒风,宋安时的脸色才算好了一些,拿过炉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捧在手上才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尹知渡见宋安时不太愿意回答赵修和的事情,挑了挑眉毛,心里却叹息一声。 “不知道从哪来的。” 宋安时缩在一堆杂物的背后,虽然面色无常,但是光是声音就能听出其中的沉重紧张来。 “看来有人不太信任你这个武林第一啊。” 尹知渡看见宋安时这么畏寒皱了下眉头,左右看过之后却发现房子里的帷幔到是不少,却只能当个装饰,正经的一点没有。 “师妹还是想想办法罢,师兄可不想现在就和他闹翻,你要是想不出办法来,秦家那两兄妹只怕我要带走了。” 尹知渡和宋安时其实心知肚明,现在这个时候恐怕都是来者不善,宋安时眯了眯眼睛看着桌子上的卦签。 尹知渡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劝道:“我看还是算了罢,这种事情损你心力,他还是不是我们可以对付的。” 宋安时眼神一直盯着那堆东西,尹知渡知道劝不了,索性坐在旁边给自己也到了一杯茶,打量这堆得乱七八糟的房间,才发现纸张上面全部都是他看不明白的符咒卦爻,还有一些阵法地势,甚至还有天象星宿,数术推演。 两人默默不言,咕嘟咕嘟的茶壶在火炉上主的沸腾,溢出来的水浇在烧红的火炭上,一下子兹里啪啦的声音,还有白烟都往出冒。 “有人来了。” 尹知渡捧着茶开口,宋安时好像没有反应,但是尹知渡知道她听到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些动静,好像是被院内的尸体吓到,但是在过了几息之后还是听到秦婉荷的声音。 “天衡姑娘,妾身求见。” 宋安时抬起眼,尹知渡朝她摇了摇头,劝她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宋安时却在和尹知渡相望良久后脑子里突然闪过赵修和的脸,慢慢开口。 “进来。” 尹知渡叹了一口气,也不再相劝,对于这个师妹他的心里很是复杂。 秦昭和秦婉荷是一起来的,看见门内还有人时两个人都惊了一跳,下意识就露出了防备的姿态。 尹知渡却一扫而过,并没有分半个眼神给他们,宋安时在一旁开口道:“师兄,把那两个人搬到他们院子里去。” 尹知渡默默看了宋安时半晌,宋安时也无辜回望,还眨了眨眼睛。 “我不喜欢见血。” 秦昭在一旁看着,连忙道:“小的去搬,不必劳烦尹公子。” 尹知渡知道此番不过是宋安时为了支开他罢了,于是点点头带着秦昭出门,只留下秦婉荷与宋安时在屋内。 秦婉荷刚看见宋安时就跪下磕头道:“多谢姑娘救我二人性命,妾身此次来——” 秦婉荷闭了闭眼睛,这么多年,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的秦大小姐,人人看着都是爱戴和保护,她已经学会了低头,下跪。 也学会了怎么利用心软又善良的人。 “姑娘,我们秦家现在不过十余人,当年一百多个人都没了,这几年也被人追到许多次,实在是没有什么心力再去折腾了,姑娘求求您,救救我们罢。” 宋安时没有开口,盯着秦婉荷的眼睛看,人是真的很有意思,赵修和可以大言不惭的讨论心中志向,尹知渡走每一步都要平衡利弊,那她呢,她又应该做些什么,又应该不做什么? 秦婉荷没有听见宋安时的回答,心里渐渐升起焦虑和惶恐,她慌乱的转着眼珠道:“姑娘,只求您指条明路,现在能帮我们的只有您了。” 说罢,以首贴地,整个身子完完全全臣服,但这并不能打动宋安时。 她看着秦婉荷道:“我本不欲与你说这些,但是此次出手,我的目标并非秦家,只是想来调查些事情,如今事情已了,顺路若是能救下你二人性命,倒也算是给他添堵,但若要我费尽心力,恐怕非我所愿。” 秦婉荷听出了宋安时的拒绝之意,她的手狠狠抓在地上,脑袋飞快的想:“姑娘——” “你,是不是,和当年的那个人,认识?” 宋安时冷眼看她,秦婉荷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但是死死咬着牙齿。 秦婉荷只觉得这位天衡姑娘和以往大不相同,以往便是再神秘也是清冷高贵的,现在却像是一柄快刀,刀锋锋利的让人害怕。 “你是什么意思?” 秦婉荷的身体和声音都止不住有些发抖:“妾身只是觉的,或许姑娘与此人有旧怨,肯定也不想秦家落在他手上的,若是让他这样的歹人得了那东西,不知道又会造多少杀孽。” 她感觉到宋安时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说不出的心慌意乱,难道真的要用那个东西来换取生机吗?就在她忍不住的时候,她看到那位一直高深莫测的天衡姑娘慢慢伸手取过卦签,解下自己手腕上的三枚铜钱,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了一直未曾用过的龟甲。 甚至还有一柱香,随意放在火炉之中点好插在一旁 “上前来。” 秦婉荷愣愣地跟着宋安时到了桌子对面,宋安时抬了抬下巴道:“什么都别想,请卜。” 秦婉荷手犹豫不停,根本不知道该选哪一个,宋安时伸手将秦婉荷的手摁下,底下的卦签咯在两个人手掌心,宋安时盯着秦婉荷的眼睛道:“什么都别想。” 等到秦婉荷应了一声,宋安时才松开了秦婉荷的手,秦婉荷手颤颤微移,抽出一签。 宋安时只看了一眼,就开始用龟板摇晃铜钱,等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宋安时皱了皱眉头,将卦签拿过合于所有卦签。 “再卜。” 秦婉荷又颤悠悠地开始选择,或许是宋安时坚定的眼神给了她一点信心。 “再卜。” 但是结果一直不如人意,秦婉荷不懂宋安时为何要让她一卜再卜,也不懂她在纸上书画的到底是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宋安时现在看上去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打捞上来一样,满身都被汗浸湿,脸色越来越苍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甚至拿着笔的手都开始颤抖。 秦婉荷通通不知道,但是她看着那柱香一点点燃尽,烟灰飞过的时候她都不敢呼吸,生害怕自己一个呼吸加速了它的燃烧。 “姑娘——”秦婉荷的声音颤抖又带着鼻音。 宋安时此刻也觉得双耳嗡鸣,双目发昏,她并没有正统的师傅,但是她知道她一定看世间最多的算命之术,泄漏别人的气运并不是什么得人称道的事情,为什么这一行如此看中功德?不过就是为了填补一二。 但是本身这一行就很难登峰造极,因为光是过程中所耗费的心力都难以想象,更何况是这种人为改运的事情。 喉头都能感受到腥甜,但是宋安时紧紧捏着手里的笔,即使是颤抖到墨水已经滴溅也不敢放下。 她颤抖着声音道:“再卜。” 秦婉荷又重新开始害怕,脸上全是眼泪弄花的痕迹,她是不明白,但是她知道快要到绝境了,手又开始不听指挥,脑袋里面的杂念实在太多了。 一双冰凉还带着汗渍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其实没起到什么稳定的作用,因为这双手本身颤抖的比她还要厉害,但是秦婉荷看过去的时候。 却看到了那个头发都浸湿的人还洒脱地朝她一笑:“你怕什么?” 秦婉荷咽了咽口水,抽出最后一卦。 第四十章 今夜就走 宋安时眼前一片昏花,她已经看不清卦签上的字迹,汗水顺着睫毛落进眼里,她痛苦般闭了闭眼,再也睁不开。 只能靠着手来判别卦辞,秦婉荷连忙上手扶住宋安时的胳膊,带着哭腔道:“姑娘——” 但是宋安时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秦婉荷了,她只能静心凝神,秦婉荷看着最后一点灰烬落下,更加惶然。 尹知渡推门而入,看到这番情景并不诧异,但是紧皱着眉头,跟在后面的秦昭对于现在的情况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秦婉荷一眼,但是秦婉荷现在的心慌意乱哪里顾得上秦昭。 尹知渡两步上前,握住宋安时的胳膊,语气沉沉:“不能再继续了。” 宋安时根本说不出话来,秦昭和秦婉荷都看着尹知渡,尹知渡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意,对着宋安时道:“若是你在此损了心力,寿命不长,我会立刻杀了他们。” 宋安时嗬,嗬地喘了两口粗气,喉头滚动,咽下那股腥甜,竟还能面带笑意,想说句调笑的话缓和一下现在紧张的氛围都没有力气。 只能小声道:“京城,甘水巷,一棵老槐树。” 尹知渡看着她一边说话,一边极力忍耐的表情,眉头更加紧锁,拦腰将人抱了起来,面沉如霜地看着秦昭和秦婉荷,秦婉荷被这气势吓得身体后仰,秦昭也面色一白,但还是挡在秦婉荷身前。 尹知渡的杀意完全不掩饰,居高临下对两人道:“去京城甘水巷,找一棵大槐树,好好躲在那里。” 秦婉荷和秦昭不是非常相信尹知渡,但是现在尹知渡浑身萦绕着杀气,两人也不敢轻易询问,还想要去问问这位天衡姑娘,就看到天衡姑娘已经昏死在尹知渡怀里,气息都微弱了几分。 秦昭有些忧心,顶着尹知渡杀人的目光问:“天问姑娘她——” 尹知渡抱着人不再理他们,直接转身出门,秦昭和秦婉荷下意识跟在后面,尹知渡心里对于这一遭事虽然实在不满,但是到了这一步,他垂眸看了眼怀里的人也有些无奈。 “今夜就走。” 秦昭看着昏死的天衡还想要问什么,秦婉荷已经拉住秦昭,跪下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尹知渡的声音比夜色还要凉:“你应该多谢她,要不是她,今夜你们的命应该是我的。” 秦婉荷瞳孔一缩,抿了抿唇,看着昏死过去的天衡低下头。 尹知渡不耐:“赶快走。” 秦婉荷和秦昭双双对视一眼,转身趁着夜色离开了。 尹知渡等着人走了之后才伸手替宋安时将她黏在脸上的发丝一点一点地收拢,叹息:“你可是比以往心软了。” 此时夜色深沉,天上不过一二点星光,外面还有打更的更夫,铜锣的声音入耳也不觉得吵闹,反而为这夜色更添一份清冷。 尹知渡抱着人几个起势落在房檐之上,先用新的大氅将满身湿透的宋安时裹起来,看着秦昭带着秦婉荷躲过所有人从东墙翻过,秦昭还下意识的抹平所有痕迹。 不期然抬头就和屋檐之上的尹知渡对上,他的目光从尹知渡的身上滑过,落在了脸色苍白的天衡身上,最后像两人一行礼,跳下墙头消失了。 …… 赵修和几乎是在听到一点轻微动静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睛,他皱了皱眉头,这个时候还有人来王家? 索性披上衣服出门,一下子就从空气中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当即就要跟着味道过去,抬头却看到了某人的背影,还有他怀里抱着的人。 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起势飞上屋檐,前面的人也当然感觉到了后面的人,快走几步,却没想到后面的人穷追不舍。 他只能转身看着赵修和:“世子紧追在下不放干什么?” 赵修和没有看到宋安时的脸,但是光从大氅中垂下的手臂也知道是谁,他寒着一张脸:“阁下深更半夜带着人想去哪?” 尹知渡虽然面上带着浅笑,可一点都看不出高兴的痕迹:“师妹不舒服,带她去看大夫。” 随即眼睛落在赵修和还未穿好的衣服上,挑了挑眉头问:“世子爷对我师妹可是关心得很啊。” 赵修和盯着尹知渡道:“知道就好,现在她并无动静,我不能让你把她带走。” 尹知渡先是一愣,他以为赵修和多少会拒绝的,没想到承认的这么痛快? 不过听到后面的话又忍不住一笑:“不能被我这个师兄带走,难道要和你这个陌路人走?” 赵修和脸色更沉,但是下面传来“走水了——”“快救火”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赵修和有些分心,尹知渡当即想趁着空子走,但是赵修和立马反应过来,欺身上前就要把怀里的人夺过来,尹知渡的动作也不慢,与赵修和就这么开始在屋檐上各自闪躲进攻起来。 “放下她。” 几个回合,虽然尹知渡的武功在赵修和之上,但是怀里抱着一个人实在是个阻碍,让赵修和一下得了手,拉开大氅看到了里面面色苍白的人。 赵修和的脸色一下子更加不好,下手也更加狠,尹知渡暂避锋芒:“没想到世子武功这么好。” 赵修和不说话,只一心一意向前,自从上次遇袭之后,赵修和就抽空取回了自己的剑,不过现在害怕伤着宋安时,他的剑并没有出鞘,尹知渡的刀也是。 宋安时累得不行,头疼欲裂,好像脑袋里面有个小虫子在不停地乱窜,本来盖着被子,还挺暖和,但是突然之间寒风扑面不说,她感觉自己现在比在颠簸的马车中还要难受。 微微睁开眼睛,只看到了下面漫天的火光。 两个人都注意到了大氅下的人好似有了些动静,一齐停下。 “什么时辰了?” 尹知渡伸手触碰了一下宋安时的额头,发现果然在发烧:“刚过了半个时辰,你在发热,要去找大夫。” 边说还边朝着赵修和看了一眼,宋安时也没有忘记他,本来想笑着打声招呼,但是根本提不起精神,现在说话都感觉到困难,只能勉励朝着赵修和弯了弯眼睛。 随后像是躲风一般缩到尹知渡大氅之下,尹知渡伸手将她揽过来挡住风,看着赵修和道:“世子,现在在下能走了?” 赵修和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要和他走?” 可宋安时现在能醒过来本就是被两人的动静惊醒,现在早就睡着了,哪有什么动静,到是底下的旬子悦已经咋咋呼呼跑出来:“啊啊啊,赵修和,起火了。” 尹知渡竟然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摇摇头道:“世子也看到了,还是赶快下去救火罢。” 赵修和:“这火本来就是你放的!” “随世子怎么说。” 转身走了,赵修和也并没有往前追,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她醒了,她也愿意和尹知渡走。 第四十一章 启程回京 旬子悦还在到处找人,他是等到有人起来救火才发现问题不对的,连忙想要去旁边院子找赵修和,却发现人已经不在,只能到处乱喊。 但是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眼看火势越来越大,他只能先帮着救火,却在着火的书房外面看到了人。 连忙上去拉住他往后一拽:“这怎么回事,大冬天的着什么火。” 赵修和没有动,也没有去救火,只是看着着火的书房,火光和夜色一齐映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其中神色。 “天干物燥,走水是常事。” 旬子悦一愣:“啊?”这会死人的。 赵修和转头看见旬子悦的衣服尚且还没有穿好,手指不自觉微动,想起了今天宋安时说的话:“收拾东西,明早辞别先生,回京。” 荀子悦眼睛亮了一下,他早就不想在这待了,但是看着赵修和又有些犹豫道:“咱们不先等等消息吗?我刚才过来,发现天衡姑娘和关押何夫人的院子也在着火,而且比这还严重,咱们是不是等着把人救出来再说。” 赵修和问:“你和她们很熟吗?” 旬子悦挠了挠后脑勺,很熟说不上,但是他总觉得怪怪的,感觉今天赵修和好像格外深沉,也不像是平常人命大于天的样子啊。 而且,好凶。 他缩了缩脖子问:“那我们不管?” 赵修和看着远处不停在扑火的下人,眼里嘴角没有一丝一毫笑意:“有的是人管,你着什么急?” 旬子悦悻悻,转身收拾东西走了,赵修和也看了一眼尹知渡离开的方向大步转身离开。 想和谁走和谁走,谁又稀罕,她本身就是如此轻佻的人,只是他不该把再见的话当真。 …… 钟先生看着面前两个弟子,摸了摸胡子仔细端量了一下,旬子悦有些闪躲地低下头,赵修和却没什么动静。 钟先生笑了一下:“我本身对于这些事情倒也不好奇,现在到是想要听听了,我可从来没见你脸色这么难看过。” 旬子悦咽了咽口水,觉得这话应该是在说赵修和,小心瞥了他一眼,赵修和低眉垂手:“学生失仪,请先生责罚。” 钟先生哈哈笑了两声,摇摇头:“看来真是有奇人,可惜老夫没见着。” 若是旁的学生有如此沉郁的时刻,他当然是要多加开导的,但是对于赵修和他却完全不需要费这份心思,这个孩子一贯很冷静,甚至有些冷静地过了头,即使是生气也是淡淡的,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复杂的情绪出现在他的脸上。 是好事,人嘛,总归应该有七情六欲,虽然这些东西带给你的痛苦远比预想中的幸福要多得多,但是没有这些东西,也会失去太多对于生命、心性甚至是学问的感知。 “罢了,罢了,你们快些回去,都快过年了也别忘了学问之事,策论经义都该看一看写一写。” 两人拱手辞别,依旧上了水路。 陆路实在太远,不比水路不过两天的路程,赵修和难得再离开的时候看了看青州。 其实是个好地方,现在也是,还比平常热闹得多,王家的宅院和码头很近,码头上现在全是讨论昨夜走火的事情。 旬子悦听了一耳朵,脸色不太好地回来道:“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赵修和跟着人上传并没有吭声,好在旬子悦早就习惯了:“他们说王家里死了两个人,守夜的人说是秦管家和何夫人,王家大半都被烧了,尤其是书房。” 赵修和默默没有说话,旬子悦有些不乐意道:“咱们昨晚是不是也应该留下救火啊。说不定秦管家和何夫人就不用死了。而且你当时说的是什么意思啊?难道何夫人不是何夫人?” 赵修和:“我们留下也不会改变什么?何夫人都说了她是何夫人,还有什么好问的。” 说罢抬眼望着旬子悦道:“你不是不想掺和这件事吗?怎么还这么有兴致?” 旬子悦跟着赵修和进了他的房间,坐在旁边看着赵修和收拾东西:“其实我也不是不想查明真凶,但是咱们能和苏海正面冲突,犯得着和陛下贵妃起冲突嘛。” “再说,你是永安侯世子你不害怕,难道我还能不害怕。” 赵修和收拾着东西有些心不在焉,他把旬子悦提溜起来退出门外道:“去你房间。” 旬子悦一颗燃烧的八卦之心啪叽一下被浇灭,冲着房门龇牙咧嘴无声抱怨良久,才提着东西到了自己的房间。 想到死掉的秦管家和何夫人,都没来得及收拾屋子,先双手合十默默念叨了很久,才分心想其实别人说的也没错,这王家真是个凶宅,自己应该请天衡姑娘给自己算一卦才是。 诶?天衡姑娘,怎么没有听到天衡姑娘和那个师兄怎么样了? 赵修和其实也不由自主想到了宋安时,虽然他很想抑制住自己不去想她,但是难免有时候会分心,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 昨晚那个情形看着却是很不好。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京城。 青州演武场,一人手持百斤大弓,瞄准远处靶心,一松手利箭直中靶心,箭靶还摇晃了一下,但是男人还是不太满意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弓,太过厚重但是发力不强,他原以为该穿透靶心才是。 “大人,苏公子和赵公子都已经离开了。” 陆微不太满意地放下弓箭,早在旁边的士兵恭敬地递上汗巾,他拿过来随意擦了擦点点头道:“可算把这堆祖宗都送走了,王家怎么样?” “听说昨夜起火死了两个,其他的毫发无伤,但是估计吓得够呛。” 陆微皱了皱眉头,眼睛逼迫着着回信的人:“死了两个?死了哪两个?” “据说是偷情的管家和夫人。” 陆微想了想,随后平淡哦了一声:“交给郭钱,让他去扫尾,告诉他,青州已经很热闹了。” 下人领命退去,陆微活动活动膀子,不自觉想到了昨天见的那柄大刀。 转身对着师爷道:“师爷,我昨日看到了一柄大刀,那可真是漂亮,你别看只有两指之宽……” 师爷沉默着一张脸开口打断:“大人要是又想买刀,可以去问问夫人。” 陆微闭上嘴巴,哼了一声师爷,转身离开了。 师爷揣着手闭着眼睛不再说话,正事不干,一天竟想着扩大武器库,有什么用?哼! 第四十二章 靠岸下船 宋安时醒来的时候浑身没有一块地方是舒服的,一睁眼只看到了青色的帐子,她仔细听了一下,好似是在闹市。 本身自己也不大舒服,索性合上眼睛,但是睡了许久实在是睡不着,再加上……她有点饿。 突然咯吱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刚进门尹知渡便感觉到人大约是醒了,他手里抬着一碗药,放在桌子上,想要去掀开帐子,宋安时已经自己伸出一只手来。 “大夫说你差不多这个时候就要醒了。” 尹知渡看着伸出来一截雪白的手腕没有上前,只站在桌前等着人自己起来,宋安时声音里总算恢复了些力气,也有心思调笑了。 “还是你这能人多啊。” 尹知渡心情不大好,也没搭腔,坐在一旁:“起来喝药。” 宋安时自己掀开帐子,不,应该是自己把头探出帐子问:“这是哪?” “船上。” “你这是准备去哪,难道不回去给人家复命了?” 尹知渡将刀搁在桌子上:“先把你送回孟州。” 宋安时慨叹着将头耷拉在床沿上,还没恢复什么精神,连头都感觉是沉重的。 “我不回孟州,等船靠岸我就下船了,师兄自己慢慢玩罢。” 尹知渡从进了房间之后目光第一次移向宋安时的方向,问:“快过年节了,也不回去看看宋三娘她们?” 宋安时笑了笑道:“就我这走到哪死到哪的毛病,还是别往那边凑了。” 尹知渡欲言又止,宋安时也没给他机会让他犹豫直接伸出手臂晃了晃问:“我的铜钱呢?” 尹知渡拿起桌上的药,起身走到床边,先将东西从腰间拿出来放到宋安时手心里,顺势将手里的汤药也放在她手里:“谁敢忘了你这个东西,上次我听说有人想要拿这个跟你赌,结果被你说的像个丧家之犬。” 宋安时接过药什么都没说一饮而尽,把碗递给尹知渡后自己将红绳系在手腕上:“钱当然要看紧点。” 尹知渡看着手上的空碗一阵无语:“……你也不问问我秦家怎么样?” 宋安时抬头眯着眼睛笑得纯良:“我相信师兄出马,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不过她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问:“咱们走的时候是不是碰到了,嗯……” 尹知渡接着她的话:“赵修和?” 宋安时好似全部心神都放在自己失而复得的手链之上,一下一下拨动着上面的铜钱,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碰见了,人家还问了你是不是真的要和我走,师妹,我看这永安侯世子待你不一般啊。” 宋安时拨动铜钱的手顿了顿,抬头依然看着尹知渡笑,但是已经没有半分纯良,甚至还显得有些危险:“师兄,不好随意打听别人的事情的。” 尹知渡将手背在背后,盯着宋安时的眼睛不说话,宋安时也没有退让,良久,尹知渡像是明悟般点点头。 转身却说了一句,“其实赵公子也没什么不好,你不知道,他在京城,可是很受欢迎的。” 宋安时不想和尹知渡多讨论赵修和的事情,直接赶走了人,换好衣服就等着船靠岸。 等到船一停歇,她也没管是哪个州城,直接下了船。 大船上,尹知渡的目光一直随着宋安时的身影,旁边站着的人道:“公子,您不是说宋姑娘手上有《洛河图》的消息吗?” 尹知渡看着人下了船就在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一顶维帽,也没回头看一眼,直接提着东西就走了,这样的场景他看了不知道有多少回。 “有了又怎么样,我们也用不上那些东西。” 旁边的人阖动了一下嘴唇,长生难道还有人不想要,况且即使他们不懂,他们也可以用这东西吸引到更多的可用之士啊。 “那您不是说送姑娘有大本事,为何不留着宋姑娘为我们所用呢,我看宋姑娘好似很喜欢公子,公子若是出手——” 话还没有说话,便在尹知渡的目光下渐渐没了声息:“你觉她像是会停留在一个地方的人吗?况且,她现在自己也危险得很。” “你去查一查,最近是不是有人注意到我们了。” 那人一凛,应下吩咐,但还是有些不理解,女人为何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只要他们公子纳了宋姑娘便好,虽然宋姑娘出身不太清白,但是侧室,只要能用就行,也不需要多好的家世助力。 尹知渡也在想,什么喜欢?他是没有见过这个女人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样子,那样专注而温柔的神情,单是别人望着也好像心头化作春水。 想到这里他到想起了一桩事:“刚才她走拿的哪里的钱?” 下人一呆,连忙去摸腰间的钱袋,发现空空如也。 尹知渡也看到了,还忍不住笑了两声,看见下属懊恼的眼神还有心情宽慰两句。 “罢了,随她去,多上心咱们自己的事情。” 宋安时等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客栈,才把塞在袖子里的小纸条拿出来,那是昨晚上秦婉荷趁所有人不注意塞在她袖子里面的,当时她有感觉,但是已经说不出话,现在才拿出来看。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云出凤,海出龙,老龟背着马尾动。 宋安时瞄了一眼,想都没想,就放在烛台上点燃亲自看着它一点一点燃烧殆尽。 …… 赵修和一下船就被永安侯的下人接上了,永安侯的老管家也姓赵,是家生子,祖祖辈辈都在赵家,因此祖上被赐了主家姓,这是很荣耀的事情,代表着他是主家的心腹。 赵管家一看到赵修和上下扫了一眼,看见人没事才轻轻松了一口气,上前小声道:“世子在青州闹得动静也太大了,侯爷有些不高兴呢。” 赵修和一到京城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一腔情绪,声音并无太多起伏的嗯了一声,随后看向同行的旬子悦,他们家也有人来接人,还颇为热切恭敬地和赵修和行了礼。 旬子悦则是随便摆了摆手臂:“我先回去了,也不知道这一遭会不会被我爹骂,唉。” 赵修和就与旬子悦分别,刚到家门口,一大家子都在门口等候着,弟弟妹妹,堂兄堂姐,还有母亲端慧郡主更是上前拉着赵修和的手好好打量了一下。 眼睛都忍不住红了,众人都纷纷感慨慈母心肠,只有赵修和听见母亲小声道:“你出去一趟,怎么黑了这么多?” 赵修和眼皮抬了抬,给所有人见了礼,众人微笑颔首,只有端慧郡主上前好似想要默默儿子瘦没瘦,实际上是狠狠掐了一下:“好呀,还敢不理我。” 赵修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叹了一口气,端慧郡主这下是把手拿下来,甚至还有些委屈幽怨地瞅了一眼赵修和。 赵修和又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母亲,我先去禀报父亲。” 众人闻言也不往跟前凑了,只十足十一副感动人心的大场面,好似每个人对于赵修和的到来都十分开怀。 端慧郡主也道:“你父亲在书房呢,走,我们一起过去。” 实则转过身便小声对他说:“他说了什么你别理他,就他整天最烦人。” 第四十三章 永安侯府 赵修和点了点头,早就习惯了母亲和夫妻的面和心离。 永安侯赵文尚是朝廷清贵一流的代表人物,现任吏部尚书,他儿子赵修和与他相去甚远,赵文尚一般都带着温和的笑意,便是高兴与不高兴别人都弄不清楚。 但他同样是个十足的政客,他的妻子也是他千挑万选的结果,只是他成亲时不知道,他也是他的妻子千挑万选的结果。 两个人到说不上什么相敬如宾,平日里也多冷冷淡淡,端慧郡主瞧不上赵文尚表现一副仁义道德,实在上在朝堂钻营的样子,赵文尚对于端慧郡主一些石破天惊的看法也不是很能接受。 不过他们同时又对对方接受良好,端慧郡主当初就是看中了赵文尚的知礼也看上了这副笑面虎的模样,毕竟她喜欢脾气好的人,管他是不是真的脾气好,但是他表现出来要脾气好。 端慧郡主既成熟又天真。 虽然向往两情相悦,但是身为王府宗亲,又见过了这么多多情怨偶,她从选夫君之时就知道,赵文尚这样的人对于她而言才是不二人选,她的身份可以让她活得非常潇洒,作为宗妇也不必受人欺负,赵文尚也会对她体贴有加,就是纳妾也对她没有多大的伤害,而且赵文尚本身也不是什么庸碌之辈,更没有京城许多贵族子弟的坏习惯。 如果仅仅是钻营,端慧郡主表示她虽然不喜欢,但是她非常能接受。 因为赵文尚这样的清流最注重的就是经营自己的名声。 当然永安侯对于这个妻子也颇为满意,虽然偶尔石破天惊,但是看得清局势知道大局观,有头脑有手段有家世有相貌,还需要什么呢?这个妻子就是最好的贤内助,因此他可以接受这个妻子在后宅之中的一言堂,他也能接受妻子插手宗子的教育。 这就是对于端慧郡主最大的尊重。 两个人互相有些嫌弃,但是又互相相处的很好。 小时候赵修和不懂,现在赵修和懂了一些,但是也时常忍不住问母亲会不会因为没有得到真正的两情相悦而感到遗憾。 毕竟端慧郡主在赵修和心里还是天真居多,这竟然是一个想要和孩子做知己好友的母亲,多么的混不吝。 但是每每这个时候,端慧郡主就会抱怨她没有生成男儿,那样还有可能寻找什么有情之人,对于京城贵女,这种要求实在太奢侈,哪有那么多的人让你选,你又哪有那么多的时间。 对于很多人来说,端慧郡主这样已经算是觅得良人,若是还要奢求两情相悦,那才是得寸进尺。 端慧郡主一直拉着赵修和,其他人已经四散去了,只等着晚上的晚宴。剩下同胞弟弟和妹妹,赵桓和赵晗还想和兄长说些什么,单是看着兄长的样子也有点打怵,不敢上前说话。 端慧郡主还在耳边小声嘀咕:“你小心点,听说你爹在朝上发了好大的火。” 说完又悄悄凑到跟前道:“你爹这个人真的很烦人,把你弟弟教的不成样子,这回回来你好好带他玩啊。” 大约在这个浪漫又天真的永安侯夫人眼里,她的两个儿子都还是两个需要玩的少年人。 刚走到门前,赵管家就上前敲了敲房门,对于端慧郡主说的什么,他历来听不到。 赵文尚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进来。” 赵修和朝着母亲露出一个笑容,微微抿了抿嘴进了父亲的书房,赵晗等着人进去了才跑上来抱住母亲:“大哥没事?” 端慧郡主弯了弯嘴角道:“你大哥可比你强多了。” 赵晗噘嘴:“二哥你看,自从大哥回来,咱们可都不在母亲的心尖上了。” 端慧郡主拍了拍赵晗的手,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少来,谁昨天还顺走了我一副东珠耳珰,你当你娘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赵桓和他哥赵修和完全不一样,他的面上是和父亲如出一辙的笑容,即使眼里的忧虑如此明显也会带着,虽然还不及他父亲掩饰的好。 “母亲,大哥的事情……” 端慧郡主对于这个样貌和她十成十想象,性格却完全不一样的老二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桓,你别学你父亲那样子,多难看啊。” 赵桓:……日常笑僵。 赵晗也在一旁不客气地出声哈哈笑,这个女儿还是有像端慧郡主的地方,比如生性开朗。 端慧郡主看见这俩心里叹气,觉得实在是太极端了,最大的那个一个冰人,老二是个瓷人,外表好得很,内里是空的,这老三……嗐,也太活泼了些。 永安侯给赵修和说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不过半个时辰之后就带着人出来了,看见端慧郡主竟然还在外面等就皱了皱眉头,觉得实在没有必要,但是端慧郡主自己乐意,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赵桓和赵晗都朝永安侯行礼,永安侯点点头,看着几人道:“晚上叫上老二老三家的,咱们一起吃个饭。” 众人点头答应,等到了晚宴的时候,赵修和的二叔、三叔赵文良、赵文敬也都准时到了场,老二和老大一样在朝上当官,老三则主要打理着家里外面的生意。 毕竟永安侯是个很大的家族,虽然所有的账本在端慧郡主手上,但是端慧郡主作为一个女流,很多生意场上的事情并不是她一个宗妇能够解决的。 老三默默在一旁用饭并不说话,只是才到的时候表达了对于赵修和回京的欣喜,老二则是看了眼永安侯,又看了眼赵修和,咳了两声准备问些什么,但是老二媳妇陈氏看了一眼端慧郡主的脸色,悄悄拉了拉赵文良的衣袖。 赵文良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一家人安安静静吃了饭,这已经算是永安侯府的传统,别看端慧郡主好似是个热情开怀的人,但是作为一家宗妇,食不言寝不语这样的事情她不会在人前给人留下把柄。 饭后,赵文尚叮嘱了赵修和去祠堂点灯,端慧郡主悄悄凑到旁边问:“你被罚了?” 点灯并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多少祖宗令牌都在那里,不仅要点灯,还需要守到子时,这是祠堂点灯的规矩。 赵修和点了点头,端慧郡主倒也没有很生气,甚至她其实有些幸灾乐祸。 “该,让你跑出去玩。” 赵修和无奈地睨了端慧郡主一眼,和两个弟弟妹妹简单说了一会话便走了。 侯府是个大家族,在这里再安全不过,但是也最危险不过。 赵文良回了房价便皱着眉头不满:“刚才我正要开口,你拦着我干什么?” 媳妇陈氏被他严厉的声气吓了一跳,眼眶立刻红了一圈,但是还勉励维持着自己的冷静,说话也不自觉带着些许颤抖。 “妾身看大嫂和侯爷的脸色不是很好……” 赵文良哼了一声:“他们脸色当然不好,最得意的儿子在青州惹下了那么大的祸事。” 陈氏嘴唇阖动,嗫喏了一会才道:“其实世子也没干什么,听说还帮着当地县令把案子给破了……” 赵文良震怒:“把案子破了?!你当这就完了,你知道他得罪了多少人吗?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妇人愚见。” 转身甩着袖子去了别院,陈氏嘴唇发抖,但是也只敢看着人出去,甚至不敢让眼泪掉下来。 第四十四章 初入朝堂 春寒料峭,特别是在春雨之时,并无暖意,时常还觉得有些寒凉。 但好歹早杏将开,粉白交簇,便是细雨斜织,也无半分摧残之感,只觉得春风胜人意。 赵管家早就在门口等着了,永安侯是尚书,每日下值的时间很晚,但是他们世子爷却并不迟。 远远一人撑着纸伞,上面只有海棠三两朵,其余全是白色,很难想象如此秀丽的雨伞之下会是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哥。 但事实如此,刚回来那会,这位公子很不对劲,好像和海棠花杠上了一般,不自觉就会浅描三两朵,现在才好了许多。 赵管家怀着无比失落又无比骄傲的心情等到了赵修和,赵修和出落的实在太好了,就是和侯爷闹得太僵了。 十一月礼部考核,永安侯本来已经安排好了儿子进户部,他在吏部,赵文良在工部,儿子为了避嫌肯定是要去别的地方的,想来想去,永安侯千挑万选仔细琢磨了许久才选好一个位置,并且在其中使了些小手段。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赵修和自己铁了心想要进刑部,按理说要是别的人还在这里挑三拣四,肯定被明里暗里的排挤,但是赵修和没有,反而把吏部的官员搞的有些不知所措。 你说不听上面的话肯定是不行,但要是听上面的话,那这位公子的话,也是不好不听的,到时候父子没有隔夜仇,加在他们中间的人到成了炮灰。 抱着这样的心态,吏部负责官员填补的人就拖拖拉拉,想让他们内部解决一下,反正总有一方要妥协。 但是最后,大理寺卿谢成书谢大人莫名其妙插了一脚,赵修和成了大理寺评事,从七品。 这个品级在新科进士里面已经不能算作是不小了,但是大理寺…… 朝堂上下总觉的赵修和这路走的有点偏。 大理寺基本不涉及朝堂政权中心,虽然大周的大理寺卿和尚书同品,但是大理寺往往只有在死人或是有哪些命案刑部负责不了的地方才会出现。 要想因此影响天下朝堂的局势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除非他们就是想要查到朝堂大臣身上去,这也无可厚非。 众人在心里想赵文尚安排自己儿子进大理寺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众说纷纭,想着想着觉得这是赵文尚安排的一步好棋,既免除了赵修和过早的折在权利斗争之中,又让他名正言顺的把矛头指向了朝廷百官,实在是高。 他们在心里小心提防的赵文尚却差点呕出了血,看着像个瓷器一样的儿子好像又什么都说不通。 好嘛,这件事除了他这个当父亲的,其他人都很开心。 就连他二叔赵文良在短暂的愤怒过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觉得这样不是太差。 至此,赵修和在年前就去了大理寺,做他的从七品大理寺评事,最开始干的就是抄写往年的卷宗,但是也没看几天,因为快要到年节了。 过完年节,赵修和正式上任,大理寺的众人对于他称得上客气,毕竟家世在那摆着呢,但也有些排斥,毕竟家世太高了,不过两位大理寺少卿对于赵修和说不上别的,甚至有些颐指气使。 他们是谢成书的心腹,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很是想要看看赵修和到底有什么本事。 谢成书年龄不小,年轻之时又碰到了寻衅报复的凶犯,以至于落下了些病根,并不常来大理寺,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了大理寺右少卿楼让和裴震,但是这一次选官,他竟然亲自出马把赵修和要了过来。 这让楼让和裴震心里升起危机的同时又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年轻人。 赵修和倒也不负众望,抄卷宗都能抄出案子来。 能拿到大理寺的案子本来就是奇案,或是太受关注或是刑部一时侦破不了,或是嫌犯死者的身份太过特殊,就会将案子移交到大理寺。 对于刑部而言,对于大理寺实在是又爱又恨,要是少了这个大理寺,很多烂摊子都不知道朝哪里扔,但是每次大理寺都能墙刑部的风头。 甚至于大理寺要是想把一桩案子从刑部移到大理寺也易如反掌,刑部尚书当然也和大理寺卿互相看不对眼好多年。 不过大理寺也是个神奇的地方,我自岿然不动,这么多人盯着看着,但是这些年在谢成书的手下,也一直没有出过什么事情,对于大理寺给出的结果,倒也很少有冤假错案。 但即使如此,也能被赵修和找到一个,由此可知,赵修和一个月到底抄了多少卷宗,又有多细察入微。 最开始赵修和提出反对意见的时候基本上所有人都是冷嘲热讽,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丁寺正也是面上和气,但是话里带着软钉子。 楼让两个人早就看着了,还有些失望,赵修和太过好大喜功,才进来大理寺一个月,就想着扬名立万。 但是赵修和坚持,丁寺正索性也想着给赵修和一个教训,让他看看年轻人太过心浮气躁可不算是什么好事,于是也不拦着,只等着赵修和折腾一通,什么都折腾不明白的时候在出面,让他好好看看,这大理寺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 即使他身份尊贵,但是这是京城,比他尊贵的又不是没有。 在丁寺正他们看来,赵修和就是以往被捧得太高。 大理寺的人乐颠颠的看笑话,其实又哪只大理寺的人,作为贵妃一党最大的对手,赵文尚别说自己了,连整个永安侯府都是人家关注的对象。 于是有心人推动之下,几乎所有人都看着赵修和怎么来翻理新案。 谢成书竟然变成了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他咳了两声,喝下一口热茶压下喉咙的痒意,旁边的楼让连忙上前接过茶杯放到一旁:“大人,上一次御医不是说不让您喝茶吗?” 谢成书挥了两下手,让裴震和楼让离远点才问:“你们刚才说赵修和想要重新审理水田村一案?” 裴震和楼让互相对视一眼,都不开口说话,谢成书自然知道这些下属心里怎么想的,毕竟这两人都是他带出来,亦师亦友亦父。 他看着两人为难想要找说辞的样子挥了挥手,精光闪过的双眼一扫而过,哼道:“那你们看着,到时候恐怕惹笑话的还是大理寺。” 裴震忍不住道:“大人,你也未免太相信这个赵世子了罢。” 谢成书摸了摸胡子,意味深长道:“你想想人家在京城是什么名声,再看看你们俩,你觉得你们都会三思而后行的事情,人家难道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但默默无闻的裴震:……能有什么名头,不就是长的好看点,喜欢的小姑娘比较多吗?哼 楼让还是有些怀疑:“大人,难道拿他与我们做对比?……我是说年轻人总会气盛些,我看这位公子也是个傲气的。” 谢成书笑眯眯道:“傲气才不会让自己出错。” “行了,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就随着他去,这个案子的卷宗给本官拿来,我也看看当初是谁结的案。” 楼让和裴震默默对视一眼,虽然水田村一案实在是太小了,但是移交到大理寺完全是因为第一次的嫌犯太过惨烈,以至于关注的人太多。 第四十五章 意外他杀 水田村龙家,七口之家。 二老在世,底下两个兄弟,龙大郎和龙二郎,双双都娶了亲。 但是龙大郎多年没有孩子,他弟弟龙二郎却生了个聪明伶俐的小伙子。 去年五月中旬一天早上,等着龙大郎媳妇起来扫地打草喂鸡的时候,却在离家不远处的一处地方发现昨晚出门的丈夫倒在山沟里,脑袋撞在里面的岩石棱角而死,遂而报案。 长安县县令根据村里众人的描述,以及龙大郎一家的话,首先将怀疑锁定在了龙大郎媳妇上,原来,龙大郎和龙大郎媳妇年少相识倒也算相互扶持,但是眼看着来两个人年纪越来越大,成亲了十几年还没有孩子。 家里公婆嫌弃媳妇,二弟也瞧不起自己,于是两口子经常吵架,要是吵得厉害,两个人还会动手,夫妻俩的关系势同水火。 这段时间,龙家还到处嚷嚷着要休了龙大郎的媳妇,众人提起龙家媳妇又都说这是个烈性的,所以众人都以为是两口子又吵架,媳妇把丈夫推下去意外摔死了。 县令也这么以为,虽然龙大郎媳妇否认,但是杀人凶手谁也不会承认不是,于是将龙大郎媳妇逮捕,甚至还没得及断案,谁知道龙大郎媳妇果然是个烈性的。 在公堂之上,县令说出龙大郎媳妇的种种可以之处,龙大郎媳妇辩无可辩,为了自证清白竟然触柱而死,公堂之外的看客一下子哗然。 事后门下省申斥了长安县县令,但是说到底也只是县令强势了一些,甚至都没来得及定案,根本谈不上什么昏聩,但是此事一出,百姓哗然,所以案件就又倒了大理寺。 对于这种命案,大理寺处理起来向来是慢悠悠的,先是派人把所有的证据移交到大理寺,等到证据全部送上来之后,还要你推我我推你一番,最后才开始探案。 又是一番走访搜寻分析,这一次将凶手锁定在了死者的弟弟龙二郎身上。 龙二郎因为是幼子,本就受父母宠爱,但是因为水田村的规矩,将来给父母养老甚至继承几亩田地的还是龙大郎。 龙大郎将会变成户主,而一旦他们分家,别说家里长辈,就是村里的长辈也不会同意。 因此龙二郎对于龙大郎不忿已久,时常用没有孩子的事情挤兑龙大郎,甚至酒后曾经多次说龙大郎该死等等,甚至案发前两天,兄弟俩还打了一架。 而且龙大郎出去喝酒当日,龙二郎也出去和朋友吃酒,还非常有时间作案。 最重要的是,龙二郎曾经显摆过要送给媳妇的一只银镯子就在死者身上,龙二郎声称这个镯子本来就是龙大郎的,他只是想要占为己有罢了。 但是铺子里的老板说他能作证是龙二郎去买的,龙二郎开口说是龙大郎求他帮忙带的,但是也没有人相信。 几轮审问下来,龙二郎也渐渐不反驳,于是这桩案子就这么定了案。 赵修和整理完这个案子所有的线索之后,先去长安县牢房看了龙二郎,龙二郎是意外失手致兄长殒命,应该要关十五年,可是赵修和去的时候就发现龙二郎已经不是很好了。 牢房并不是一个好待的地方,里面不仅有杀人放火的狱友,还有各色各类的差役。 赵修和看着披头散发像一个潦倒乞丐的龙二郎问:“是你杀了龙大郎吗?” 龙二郎一点反应都没有,赵修和皱了皱眉头,旁边跟着的主簿也道:“赵大人你也看见了,他承认了。” 赵修和起身看了一眼主簿问:“我看到验尸记录好似前后不一致,是有人改过了?” 验尸是不可能了,现在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验尸记录和那个被当做证物的手镯。 主簿拿起一边的验尸记录看了许久,突然想起道:“这个啊,最开始是一个仵作的女儿瞎验的,现在早就被赶走了,你说一个女人……” 主簿抬头看到了赵修和悠悠的眼神,咽了咽口水,赵修和不理他指着一处问:“她最开始的结论是死者意外失足而死?” 主簿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开口。 虽然现在人家只比他高半品,但人家就算这个案子闹了笑话,将来也肯定比他强多了,别说还有人家的家世。 赵修和垂眸在验尸记录上看了许久,然后道:“明日你把她传到县衙来。” 主簿忙不迭地点头,赵修和却拿着证物直接去了水田村。 按理说赵修和是不能如此轻易的拿到证物的,但是没办法,谁让现在好多人都看着赵修和出丑呢?迫不及待地给他提供所有的机会。 赵修和也去了龙大郎家,仅仅半年,一个好好的家庭分崩离析。 老大一家惨死,老二一家龙二郎被关起来,龙二郎媳妇跑回了娘家,年迈的一对老人拉扯着年幼的孩子。 赵修和的到来没有得到家里任何一个人的欢迎,即使他真的为龙二郎平反了。 赵修和几乎是才从水田村回来就为这件事翻了案,龙大郎每日除了收割地里的庄稼,还要为人做工,编一些竹筐、捉一些兔子拿去卖,但是龙二郎别说出去赚钱就是家里的活计也干的很稀松,大概他这辈子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哄父母开心。 赵修和在心里算过,这样几年下来,龙二郎不可能有钱去买镯子,他就算能从父母那里抠出一些钱来,也会被他媳妇拿去贴补娘家。 所以只能是龙大郎因为不爱说话又不太敢进银铺这种地方,让龙二郎帮他买了一只镯子,龙二郎也确实在别人面前显摆过,想要占为己有。 但是兄弟二人那次打架,龙大郎应该就把镯子抢了回来,因为在龙大郎的屋子里找到了包那只银镯子所用的银铺专用手帕。 所以银镯作为证物的说法就不能够成立,且如果真是龙二郎推下去的龙大郎,那么他为什么不拿走银镯?本来他就想要占为己有,甚至已经公之于众的事情。 最重要的证物被推翻,就不能证明是龙二郎杀了龙大郎。 况且在那位女仵作那里也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等赵修和来县衙的时候,林惠兮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等她真正见到赵修和的时候,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京城中有关于这位贵人的流言,无数溢美之词都不为过。 赵修和拿着手里的验尸报告问:“是你断定他是意外身亡的?” 林惠兮有些愣,待看到自己的笔记时才点头。 赵修和挑眉问原因,林惠兮想了想道:“虽然龙大郎掉下去的地方足迹散乱,但是我仔细比对过,所有的足迹都是同样大小、深重,初步可以判断为同一人。再者,我记得死者身上的那个镯子其实和死者离有一只手的距离,虽然也有可能是从身上掉落,但是我尝试过,总觉得应该是龙大郎想要去够那个镯子,但是因为饮酒的原因,从深沟上意外掉落。” 第四十六章 春满京城 赵修和翻案轻轻松松,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小的意外事件。 但是当你身在其中,尤其是需要这类光环加持的时候,总喜欢把一件事情放大。 先入为主以为是什么人伦大案,实际上不过是特殊又普通的平常事件。 在春雨渐暖的时节里,不但没有让赵修和名声扫地,相反从从七品评事升任正六品寺正。 虽然还是和他父亲吵得很厉害。 赵管家接过赵修和手上的伞,在旁边躬身道:“英国公夫人来了,夫人说世子若是有时间去前面见客。” 赵修和理着衣裳的手一顿问:“不是半个月前才来过吗?” 赵管家笑了笑,低声劝慰赵修和:“世子,这一遭可是大事,您可别再和侯爷置气了,您今年也二十有二了。” 赵修和好像没有听到,突然提起了其他的事情:“最近还是没有人送消息来吗?” 赵管家脸上的笑也顿了顿:“侯府每天当然是不缺消息的,但是世子等的消息从未等到过。” 说罢他又问道:“世子可是有了心仪的姑娘?” 赵修和听到没有消息时眉眼一沉,现在想都不想地回答:“没有。” 赵管家只当看不见赵修和低沉的眉眼,无意提起似的:“没有也好,世子也知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多少亲事都是要父母做主的。” 赵修和回来时就曾经提过,一个女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世子又是刚从青州回来,还和一桩命案牵扯颇深,这样的人又能是什么好选择呢? 虽然他并不在意,或许夫人也不在意,但是他知道,侯爷肯定不会允许。 赵修和不言语,也不再去给母亲请安,直接饶了路回自己的院子。 晚上独自用完晚食,赵修和心里依然不太宁静,好像要有半年了,自己大概是把那个人长什么样都忘记了,只记得…… 赵修和闭了下眼,心里有些恼,这么长时间不见,竟然还能想起那人长什么模样。 门口铛铛铛的敲门声就宛如他的心声,乱糟糟的,哪有一点头绪。 但是这声音又熟悉得很,赵修和起身拉开房门:“娘,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端慧郡主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丫头,丫头俯身行礼后走到一边,端慧郡主将儿子推进屋里,伸手就在赵修和的胳膊上拧了一转。 “好啊,娘叫你过去你都不去,你是没看到人家陈小姐当场眼睛就红了。” 赵修和叹了一口气,突然道:“我现在还不想成亲。” 端慧郡主打量了自己儿子一眼:“你是不是在青州碰见什么姑娘了?” 赵修和立刻反驳:“没有。” 他实在是觉得苦苦等了别人半年,但是人家一点都没把你放在心上这回事实在是太丢脸了,他竟然还做了。 这竟然是他赵修和做出来的事情。 端慧郡主沉默看着他,他也站在一旁不说话,端慧郡主突然叹了一口气:“修和,你是永安侯府的世子,荣光与责任永远都是一起的。” “不仅是你父亲要你成亲,我也希望,你可以成家立业。但为娘和你爹不同,你若是有喜欢的姑娘,若是十分喜欢,那不论如何为娘都支持你,前提是这个姑娘也得喜欢你才行。” 赵修和无言地感觉一阵难堪,转过头去,不让端慧郡主看见他发红的眼睑,但是端慧郡主今天是铁了心来找他的,又岂会轻易放弃。 “喜欢是相互的,你等的人若是想来找你也不会等到今日。你爹今晚发了好大的脾气,我向来对你放心,却忘了你也是个少年人。” “孩子,去见一见罢,永安侯府应该有个世子夫人了,为娘知道你不甘心,但是难道那些生在贫寒之家,温饱尚且艰难的人就不痛了吗?” 赵修和的难堪和自责几乎将他淹没,曾经的他何曾这样低下过头颅。 永安侯夫妻俩铁了心要给他相看,他虽然可以不顾及永安侯,但是端慧郡主也下定决心。 “你就只当去看看,这姑娘家相看还要相看个十家八家的,若是到了你这个年纪不去相看,你娘我才会被别人说三道四的。” 赵修和的相亲不尴不尬,对面的姑娘明显是春心萌动,小小年纪没见过什么人,赵修和的气度和容貌又足够出众,再加上盛名在身,毫不费力。 英国公家也很满意,但是在看到女儿红着眼睛回来,听到赵修和拒绝的话时还是勃然大怒,不过永安侯表现的很冷淡。 “陈家的姑娘你若是不喜欢就让你娘再看看别家的,说不定看的多你就喜欢了,这一两年内把亲成了。” 英国公府也是这个想法,毕竟,赵修和实在是一个完美的女婿。 陈小姐自然乐意得不行,丝毫没有把赵修和当日的劝诫放在心上,至于什么早就心有所属,她想难道还有人能比得过她吗?等她当了世子夫人,会有足够的时间去培养感情。 况且连她娘都说了,这贵女嫁人从来看的都不是儿女情长。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解决和自己看上同一块肥肉的其他女人。 林惠兮在回家的时候突然被一辆马车拦住,她看了一眼不太认识的徽记,准备绕行,但是车夫跳下马已经把她挡住。 林惠兮捏紧了箱子问:“阁下有何贵干。” 马夫朝她仰了仰下巴,林惠兮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也只能抬头去看。 马车上的人根本没有下来,只听见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你就是林惠兮?” 林惠兮冷静答是,陈皎玉叹笑了一声:“姑娘身为女子,本应议亲,还要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门前非议不知道又要添几许。” 林惠兮被说的脸色又红又白。 上次赵修和看过她的验尸记录很是满意,不仅细心,而且林惠兮的身上并没有许多人的那股浮躁的心气,相反这样沉静的如同一滩死水的模样更能做好这件事情。 水田村的案子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赵修和问她愿不愿意去大理寺当仵作的时候,林惠兮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应了下来,虽然她们家门前较之以往的风言风语更多,但是她并不想看着自己的父亲为了能让她平顺的嫁人而去低身下气,这是最好的结果。 林惠兮冷冷地看着马车:“与姑娘何干?” 陈皎玉掀开马车窗户边的窗帘,上下打量了林惠兮一眼,用扇子捂住发笑的嘴唇:“看来我是来错了,依姑娘的气度容貌恐怕也难以入眼,只还是想要规劝姑娘一句,莫要心里存了妄念,到时候女儿家最重要的名声也岌岌可危。” 林惠兮悄悄握紧了手里的箱子,并不开口,虽然并不知道她是谁,但是也绝不是她能够惹得起的,生母早逝的人总是比别人更能权衡利弊。 陈皎玉并未娇声呵斥,甚至说话都是娓娓道来,但是这种从里到外的蔑视尤其让林惠兮难受。 陈皎玉看着默不吭声的林惠兮笑了笑,放下手里的帘子:“林姑娘,我姓陈,就住在英国公府,若是姑娘有什么苦难尽可以去找我,赵大人欣赏的人向来是不凡的。” 林惠兮这才明白这一桩事从何而来。 第四十七章 通判之死 林东听说自己闺女被一辆马车拦住的时候心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出门找人就看到了林惠兮拿着箱子,脸上是强装的镇定。 他正要上前询问,林惠兮看了眼看好戏的众人,示意她爹先进门。 林惠兮进门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箱子,将其中的套袖拿出来放进旁边的盆里,林东看见林惠兮一点也不急的样子不免担心。 “兮儿,我听旁边的王婆说你被人堵了,可是哪位大人的家眷。” 林惠兮搓着手上的套袖一顿,随后继续低下头道:“我是去做仵作的,怎么会有夫人找我,不认识的小姐罢了。” 林东讪讪地将手揣在兜里,来回走了两圈后道:“兮儿,上次李家退婚是他们的不对,与你无关,爹这次帮你相看了肖家,你要不什么时候去看看,大理寺的那份活要不就算了。” 林惠兮看见自己泡在水里泛红的手,声音没有太大起伏:“我谁都不想嫁了,难道我嫁人就要你把铺子关了,那你吃什么喝什么?” 林惠兮的话成功让林东一滞,有些愧疚有些自责也有些难堪,林惠兮察觉到自己的话可能伤到了林东,嗫喏了一下嘴唇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嫁人也不会现在更好了,我现在用自己的手艺吃饭,不用看婆家的脸色,女儿觉得很好。” 说罢看着林东落魄蜷缩又有些年迈的背影,只笑道:“刚才不过是一个贵女想要打听赵大人的喜好,我现在在他手底下做事,自然有人想借着我亲近大人。” 林东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并不怀疑,就是他也是听过赵修和的名声的,只是想着什么,脸突然一僵,小心觑了一眼林惠兮。 “兮儿,你说这赵大人是招小姑娘喜欢哈?” 林惠兮拧干水,又将自己做的道具等一应物品放进热水中,然后转身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倒进厨房的锅里,闻言只道。 “放心,我没那心思。” 林惠兮晚上虽然翻来覆去想着白天的这件事,但她只是觉得心气难平,一个女子活在世上就要这么难吗? 不管怎么样她终于做上仵作了,赵大人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女儿身就看轻她。 半年前,父亲重病,她本来以为只要她足够好,县衙就会让她接替她父亲的活,可是没想到就因为她是女子,连她的验尸记录根本就没有资格入那些人的眼。 林惠兮心事重重,既为这份得来不易的差事提心吊胆,又害怕别人一句话她就不得不像个丧家之犬离开,她从小丧母,难免什么事情都容易多想。 因着这份心思,林惠兮并没有告诉赵修和自己碰到陈皎玉的事情,但是也确实避免和赵修和的过多接触再引起其他人的误会。 不过她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赵修和先来找她。 林惠兮有些愣神,赵修和皱了皱眉头问:“怎么,你不愿意?” 林惠兮反射性的摇头,回过神之后立马躬身道:“回大人,卑职愿意,只是……” 朱红色的官服衬得赵修和面白如玉,不苟言笑的神情更让人觉得是没有温度的瓷玉了。 他拿着手里的奏折道:“今日楼少卿喊我过去,说是孟州通判孙思回惨死在青楼,盖因案发地点不太光彩,孟州知州想要快速结案。” “但是,孟州少府叶生坚持凶手就是知州本人,还为此事在府衙前击鼓鸣冤,加急向京城送了消息,陛下听说后不是很高兴,又因为孟州大部分官员被牵扯其中,所以陛下让大理寺负责此案。” 林惠兮抠了抠自己手上的箱子,有些犹豫地问道:“所以楼大人是想派大人前往查案吗?” 赵修和嗯了一声,察觉到林惠兮的紧张,于是道:“你不必担心,会有忠训郎与我们同行。” 忠训郎为宫中侍卫,多为殿前左侍卫,身手矫健不凡。 林惠兮捏紧了手里的箱子,赵修和也并未再多说,而是仔细看起了叶生传上来的密折。 林惠兮犹豫再三问:“只有卑职一人是……” 赵修和头都没抬:“是,本官要的是干活的人。” 林惠兮更加紧张,低头不停地犹豫,甚至鼻尖冒出细汗,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去,自己这么谨小慎微,甚至可以躲避赵修和,但是…… 不过几息,赵修和就听到了一声清冷中夹着些颤抖的声音:“卑职愿意前往。” 赵修和心下有些叹气,别的仵作躲都躲不及的事情,却被有些人奉之为比命还重要的机会。 “回去收拾,人是六月初六死的,现下已经六月二十,我们明日一早坐船走。” 林惠兮激动地双眼有些湿润,赵修和其实不是很明白,虽然林惠兮已经算作惊世骇俗,可是他见过更胆大妄为的,只是那是个没心的。 赵修和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那个女人,自己现在能有这副下场都可都和她脱不了干系。 赵修和最近因为婚事和永安侯闹得很僵,千方百计躲着相看,实在碰上也是干脆的拒绝,永安侯想要让赵修和吃些苦头,最近这大半年来,赵修和除了侦破旧案,没有做过一件让他满意的事情。 正好孟州通判的这个案子,也该让他看看,在没有永安侯府庇佑的地方,他这个京城第一贵公子不过如此。 楼让想的更简单了,大理寺少卿不过正四品,但是人家知州好歹是正三品,虽然京官肯定是要高于地方官员的,勉强两个人倒也能算是持平,但是他犯得着去犯这个忌讳吗? 他也不是一定要让赵修和去,但是其他人都明确拒绝了,相反赵修和竟然一听就应下来了,反倒让楼让有些不忍心,感觉整个大理寺排外似的,把人家一个新进来的给赶出去了。 还仔仔细细说了这个案子的为难之处,但是赵修和眼睛都没眨,楼让也就顺势丢出去了这个案子。 赵修和则是因为早就和家里吵得心神不宁,索性出去躲躲,反正也不会有人来京城等他,其实当初,他想过外放之事的。 端慧郡主一边收拾赵修和的行李一边道:“你这次去多久?” 赵修和也自己动手把他娘放进去的一些华而不实的衣服又拿出来道:“不知道,案子破了才会回来。” 端慧郡主恨恨抢过赵修和拿出来的衣服,又叠好给他放进去:“你上次不是三天就好了吗?” 赵修和头疼地看着自己小小的包袱越来越大:“这次和上次不一样。” 端慧郡主鄙夷地看了赵修和一眼:“你这个坏胚子,别以为娘不知道,你就是想躲着爹娘,你嫌你爹烦也就算了,你这几天还敢躲着我了?” 赵修和两下将收拾好的行礼放好,叹了一口气道:“没有,娘,我只是不想这么早成亲。” 端慧郡主哼了一声:“什么不想这么早,我看啊,是早就想成亲了才对,不就是嫌娘没把你喜欢的给你找来嘛?” “你那是自己找的,现在也自己找去,别来怨我,我天天看你们父子啊,都烦死了。” 赵修和有些无奈的看着发牢骚的端慧郡主,伸手将端慧郡主发髻上的花钿插好:“娘,我不在的时候就去多找找二弟,别一个人闷着。” 端慧郡主有些怨念的看了一眼儿子,这个儿子和永安侯真是一点都不一样,从小就知道怎么治她。 “我哪有时间去管他们两个?每天忙的要死,空了有管他们的,还不如出去赏赏花聊聊天的。” 说罢指了一下赵修和的脑门:“你也是,你以为娘给你相看很轻松?还不知道好好感激我。” 第四十八章 孟州知州 永安侯听见端慧郡主推门的声音就知道她大概是没在赵修和那里得到什么好乐子。 他将手上的书翻页问:“怎么样。” 端慧郡主不理他,直接坐在床头,抱起枕头不高兴地揪了两下:“什么怎么样,他是你儿子你不知道?” 永安侯看见端慧郡主的动作皱了皱眉头,放下书手里拿着挂珠把玩:“你没问他到底看上了哪家姑娘?” 端慧郡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总归不是你找的姑娘。” 永安侯不满的神色更加明显,但是看着端慧郡主不停地揪着枕头泄愤,也只能伤眼般离开“等他出去一趟就知道听家里的了。” 端慧郡主微哂,对于这个儿子,永安侯是从来没有了解过。 …… 孟州知州府。 程平焦躁的在屋内走来走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停下问:“钱师爷,你快想个法子啊,钦差就要在门外了。” 钱师爷坐在一旁,眼里闪过狠色,抬头对着程平比了个手势。 程平一下子停住,眼神变换许久,最后摇了摇头:“风险太大了,再说他一个钦差在孟州出了事,本官也逃脱不了关系。而且他死了,可能情况更糟糕。” 钱师爷掩饰住心里遗憾。 赵修和看着江面,六月的阳光照的人睁不开眼,高启看着在船边站了两个时辰的赵修和问:“大人是在担心?” 赵修和回神:“没有,我是在想上次坐船还是在冬天。” 高启看着比自己小几岁的赵修和笑了笑:“大人端阳节的时候也没去游船吗?我听说那天的游船都被许多贵女承包了。” 端阳节被端慧郡主骗去相亲的某人:…… 林惠兮也小心地笑了一下,正好被旁边的高启看见。 赵修和转过头问:“我在想我们出发的时候碰见了国师,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 高启眼睛闪了闪,他不是林惠兮,对于朝堂之事一点都不懂,甚至连高门大户都不认识,他虽然是庶子,但从小被当做嫡子培养长大,该有的见识一点都不少。 国师虽然在外人眼里好像是中立派,但是永安侯和苏贵妃都很想拉拢这位深得皇心的国师。 “卑职也不知道,或许是缘分,国师不也说了吗?大人与他有缘。” 赵修和看了一眼高启,他最开始并不知道皇帝给他们一行派的侍卫是他,他以为高启可能早早被送回老家去了,却没想到他还悄无声息的在京城里。 但是国师的举动显然更加可疑,好像不经意从他们身边经过,却停下脚步看了赵修和许久,最后问他是不是要去孟州,还道了一声,他们真是很有缘分。 赵修和不知道缘从何来,但是眼前的事情已经足够他烦的了。 三人一下船就有人在旁边守着,一点都不担心认错,毕竟赵修和的名声可能没听过,但是人群之中最两眼那个准没错,而且,他们有画像啊。 钱师爷微微躬着身子说着恭迎的漂亮话,眼睛在林惠兮和赵修和身上停留许久,赵修和向来习惯并没有感受到,高启却看见林惠兮不自在地握紧了手里的箱子,他上前半步。 赵修和垂下眼道:“钱师爷,先带本官去拜见程大人罢。” 钱师爷脸色微微一僵,立马恢复如常,程平早在府内等了多时,以他的身份其实并不用对着赵修和太恭敬。 赵修和两人互相见了礼,程平提出让人带着他们先去休息,晚上再给他们接风洗尘,赵修和却婉拒表示想要先去看看死者孙思回的尸体。 程平和钱师爷对视一眼,两人各自掩下心思,钱师爷主动提出带他们去停尸之处。 赵修和却提起了另一个人:“程大人,下官是接到叶大人的密折前来的,不知道叶大人在何处?” 一提起这个,程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还有些狰狞和恼怒,甚至是愤恨。 钱师爷也在一旁开口道:“哼,这个叶生信口雌黄,平白污蔑我们大人,我们大人平日最是友睦同僚,怎么可能杀人?说不定孙大人就是被他所杀,他在那里贼喊捉贼,实在可恶可恨,这种人就是五马分尸也再不为过。” 等着钱师爷说完,程平才在制止,随后像赵修和叹了一口气道:“赵大人,我看孙大人之死对于叶大人实在是太过打击,以至于胡言乱语,现下也正被看押着。” 赵修和揣度钱师爷和程平的话,最后冷漠开口:“如今下官已到,主理此案,程大人也该把人放出来了?” 程平似乎是没有预料到赵修和这么不给面子,勉强扯了扯嘴角,最后还是抿成一条直线:“一定。” 钱师爷还是先把人带去了死者挺尸的地方,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天,即使是阴凉干燥的停尸房,也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臭味。 一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味道让钱师爷呛的鼻涕眼泪直流,连退好几步,在一旁的赵修和与高启也狠狠皱了皱眉头,高启忍不住去看林惠兮,却发现她一点表情也没有。 之后他看到赵修和似乎朝林惠兮看了一眼,林惠兮便放下一路上一直紧紧拿着的箱子,从其中拿出屠户般样式的缚裙穿戴好掩上口鼻,朝着赵修和行了一礼拿着箱子走进屋内。 赵修和也跟着进去,高启犹豫着跟进房门,就看到林惠兮面无异色的揭开尸体上的白布,肿胀腐烂到有些变形的尸体让两个男人直皱眉头,林惠兮手脚麻利地开始在尸体上翻动。 高启第一次正视这个和平常谨慎到胆小相比,此时显得肃穆又沉静的女人。 赵修和忍着恶心正要走上前,外面几个衙役已经押着一个人过来,赵修和出去一看去、,发现此人形容狼狈,衣裳头发散乱,最重要的是身上还有用过刑的样子。 赵修和眉头狠狠皱了皱,旁边的衙役看着也有些打怵,低着头小声回话道:“大人,这位就是叶少府,那个……” 叶生费力地抬起头,看见赵修和扑通一下向前倒去,旁边的衙役连忙想要上前搀扶,但是叶生挣扎开来,向赵修和行礼,虚弱的声音一字一顿:“大……人,要,为,孙大人,做主。” 话还没说完就吐出一口血,赵修和心中生起一股恼怒,但是对着面前几个差役知道他们也是听命行事,又不好发作,只能压下声音道:“把人送回去找大夫。” 高启在旁边看着也皱眉:“这孟州知州看来是个蠢的,竟然敢私扣朝廷命官,还敢用刑,这下就算不是他,也该记他一笔。” 叶生身上的伤痕很新,看着像是这两天才留下的,定然是叶生寄送密折一事被闹开,程平才强硬地扣押了人,还使人动了私刑。 赵修和看着几人把叶生背走,压着怒气道:“他是孟州知州,只要说一声叶生有怠职杀人之嫌,他最多也就被人说句苛刻,能有什么罪过?” 高启微愣,看着赵修和:“这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赵修和转头问:“那什么才像我说出来的话?以为非黑即白,程平用了私刑就一定能得到应有的惩罚?还是大周律前,庶民与皇家同罪,低位与高位同平?” 高启微微低头,笑意中略带着些苦涩,也有些不知意味的讽刺:“是啊,高低有别,贵贱有别。” 赵修和不赞同地看了高启一眼,但是并没有多说话,交浅不言深。 不过时隔半年,赵修和嘴里已经不再喊着大周律前官民一样的话,是因为他知道并不是如此,但是他站在这里,就是为了能实现这样的大平盛世。 既然大周不是这样的大周,那作为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理应为律法严明的大周殚精竭虑。 第四十九章 宋十一娘 高启也不开口,他没有什么资格开口。 转头看见林惠兮好似在低着头检查尸体的手指,他一眼就看到了尸体上的腐烂痕迹,甚至有些地方都已经出现了白骨,没有蛆虫大概是每天有人来清理的缘故,但是林惠兮好像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还在认真低下头干活。 高启的话不多,赵修和觉得大概是和这些年的经历有关,虽然心里很想知道这些年高启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他在京城一下子销声匿迹,但是现在的首要任务还在里面。 而且,好,赵修和脸皮再厚,也没有到当面揭穿人家伤疤的程度。 索性也皱着眉头走进去看林惠兮验尸,等到林惠兮将尸体抬起来的时候才皱了皱眉头,林惠兮顺着赵修和的目光看去,果不其然发现了伤口,一个近似于圆形的窟窿,已经不知道本来是多大了。 时间太久远了,腐烂的地方最开始就是这种受伤的部分。 等着赵修和用眼神示意林惠兮验完尸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林惠兮出门舒出一口气,看了眼门边的高启和赵修和,又特意退后一步,离远了点才道:“尸体上已经验不出什么了,从伤口的腐烂效果来看,更像是柱形利器直接刺中心脉而死,除此之外,卑职还在死者口鼻部、膝部、腿部等地方发现红色血瘀,现在尚不明确原因为何。” 赵修和点点头,尸体他也看过,自然知道能验出这些东西不容易。 林惠兮努力想要表现的镇定一点,她很害怕一个不留意自己就得离开大理寺,其他人只是想要在上官面前表现,可是她只要一个不小心,就很有可能再也没有机会。 “除此之外,卑职还比对过,若是死后没有人为孙大人敛尸,那凶手一定替死者打理过仪容,因为死者面部表情安详,衣着整齐,甚至手指都很规矩。” 赵修和问:“明天去问问程平,最开始的验尸记录你拿来仔细看看,可有什么对不上的地方。” 林惠兮点头,然后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赵修和,小声道:“卑职还发现死者身上的气味十分奇怪。” 高启在一旁笑了笑,林惠兮想起刚才那冲鼻地腐臭味,连忙道:“不是,卑职是说,孙大人身上好像有股香味。” 赵修和皱起眉头,突然想到密折上说到案发之地在青楼,他喊了一声,外面有衙役应声而来,他问:“之前程大人说已经抓到了凶手,是谁?” “是楚秦阁的一个哑巴,叫安如。” 赵修和问:“楚秦阁?” 衙役面露异色地点了点头,随后声音放低道:“楚秦阁……就是咱们这边一个有名的青楼。” 孟州不似青州,孟州算是全大周非常富庶的地,而且夜间也不闭市。 孟州有一条河,名叫淮柳河,这条河更是赫赫有名,因为河边十里,全部都是风月场所。 无人关怀这里有多少眼泪,只记得这里大约全是酒色财气。 赵修和冷着一张脸看着楚秦阁的招牌,旁边是不自在地林惠兮,和……比赵修和还要淡定些的高启。 高启看见林惠兮恨不得把头低到脖子里去,忍不住道:“你若是不自在先回去就是,这里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林惠兮虽然害怕赵修和,害怕大理寺的人把她赶出去,但是她对于高启并没有一个具象的认知。 “没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该来的。” 大约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大,林惠兮补充道:“死者尸体腐烂已经看不出什么,惟有案发地点可以看出些。” 楚秦阁的门前有些清冷,大约是刚发生了命案,谁都不想触这个眉头。 高启看着里面依稀有些人影,甚至还在开张的楚秦阁:“这个青楼怕是不一般,谁家出了命案能这么快继续接客的。” 旁边的乐馆大门敞开,门里门外热闹的紧,还有女子从二楼往下张望,看到赵修和无不惊呼。 赵修和听着旁边吵闹的声音,皱着眉头进了这家门。 楚秦阁门外冷清,门内却看着已经正常了不少,有人也看到了赵修和几人,对于赵修和不过是赞叹,但是对于赵修和旁边的林惠兮却是上下打量,林惠兮一张脸变得惨白,高启上前一步,直接挡在林惠兮前面。 片刻,青楼里的管事的就来了,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楚秦阁并不是一个半老徐娘,相反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女子,大约不到三十,姿容清丽,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有一股大家闺秀的书卷味,看着像是从仕女图中出来的人。 浅笑轻声:“是三娘来晚了,没有招呼好几位贵客。” 说罢眼睛扫过三人身上,同样在赵修和身上停留许久,然后浅浅扫了一眼林惠兮,大约明白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了。 “几位贵客可要去楼上的包厢,妾身让春兰给几位抚上一曲?” 赵修和正想说话,眼前却突然出现从一条二楼坠下紫色的披帛,他皱着眉头躲过,下意识的抬头看。 他看到那个女人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紫色的夏裳看起来典雅又娇俏,并不是青楼之中的风格,相反很有几分闺阁小姐的样式,但是女人的眼神直勾勾的,人仿佛也站不直似的,勾人的,惊心动魄。 “兰姐姐正在招待客人,公子,要不要十一娘给你舞一曲,啊?” 堂下坐的众人顿时兴奋的大叫,一些跑来凑人命案热闹的新客不知道,但是一些眼尖老客看着宋安时皱了皱眉头,向宋三娘吼道:“三娘,那个是不是去年正月来的十一娘啊?你不是说她走了吗?” 宋三娘的脸色也不好看,看着宋安时的眼神有几分责备,转头正想赔笑给三人道歉。 赵修和已经恶狠狠地道:“十、一、娘,好啊。” 宋安时的紫裙衬在红色栏杆上,别有一番风情,她丝毫不顾底下起哄的人,用手靠在栏杆上撑着下巴,微微露出雪白的手腕,看着赵修和眨了下眼睛:“那公子可要把妾身的披帛给妾身送上来才行。” 赵修和嗤笑,一脚踩在那披帛上,稳步走过:“痴人说梦。” 宋三娘有些怔愣地看着这个像是佳竹良玉的贵公子一下子变得刻薄又傲慢,甚至还真的走上了二楼。 注视着赵修和的林惠兮和高启更加不敢相信,双双小心对视一眼,再看了一眼上面那个眉眼含笑的妖艳女人,又看了一眼已经快要到二楼的赵修和,最后垂眸看到了有一个脚印的紫色披帛。 呆呆地愣在原地没动。 他们只看到,原来还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的赵修和,一走到女人身边,就伸手拉着女人的胳膊,本来只是狠狠一拉,但女人身上跟没有力气似的,一下子顺着就靠在了赵修和的怀里,但是赵修和脸色更差。 直接提脚踹开一间房门,将人推进去,自己也进去之后将门关上。 俨然一副色中饿鬼急相。 底下的人纷纷起哄,这才正和了青楼气氛。 第五十章 别样相逢 林惠兮甚至被惊讶到忘记了不自在和害怕,这还是在京城那个不苟言笑的永安侯世子吗? 高启也喃喃念叨了两声奇,林惠兮看着躺在地上没有人搭理的可怜披帛,犹豫了一下俯身捡起。 宋三娘已经没空去理会那些控诉她不厚道的老客,只脸色微变的转身上去想要拦人。 高启看见将刀横在宋三娘前面道:“我们公子不会做什么,妈妈还是不要去了。” 说罢伸手拿出两锭银子,宋三娘脸色却更加难看,伸手打开高启的银子和刀,低声呵斥:“公子想要来干什么我宋三娘管不着,但是到了楚秦阁,总该守楚秦阁的规矩。” 说罢蹬蹬蹬跑上楼,伸手拍着那扇被赵修和关上的大门。 林惠兮在一旁,难掩好奇地小声问:“赵大人真的不会……” 高启看了一眼像是刚出笼小鸡一般怯生生的林惠兮,眼睛闪了闪,但是回头却抱起刀抬脚往二楼走去:“按他以前的人品来说,应该不会。” 林惠兮看着两人都上楼,感觉到大堂那些吃人的眼光也赶紧上楼。 却听到高启转过来道:“不过今天的他,我可不敢保证,我还真有点好奇刚才那个女人。” 看见林惠兮还一手提着箱子,一手小心拿着披帛,他上前想要接过林惠兮手里的箱子,林惠兮连忙摇头道:“多谢大人,卑职不用。” 高启却挑了挑眉问:“你觉得那个女人会高兴别的男人拿了她的东西?” 林惠兮被问的一愣,手边就感觉到一条刚劲又温热的手伸来,从她的手上拿走了那只她带了八年的未曾离身的箱子。 “干什么,傻了?” 林惠兮回神脸色爆红般摇了摇头,然后小心觑了一眼高启,拿着披帛的手也忍不住握紧,但是感觉到指下冰凉的布料,立马松开手低着头上了二楼。 宋三娘的刚敲门就听到了宋安时的声音:“姐姐,我没事,你去忙。” 宋三娘想要张嘴说什么,但是看到周围打量的客人和姑娘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一转头就看到另外两个糟心的人站在身后。 即使是出来买笑的也没有什么好心情,黑着脸不说话,高启躬身行了半礼道声失礼,宋三娘的脸色才慢慢好转。 “劳烦妈妈带我们去孙大人案发的房间。” 宋三娘刚刚和缓的脸色一下子又沉下来,看了两人一眼道:“知州大人将这所院子封了,妾身不敢擅自带人前往。” 高启沉吟:“那麻烦妈妈给我们也准备一间包厢。” 门外的事情一概不知,门内赵修和正手抵在宋安时的脖子上,将人按在房门上不让她动静。 宋安时微微歪头,惬意地枕在赵修和的胳膊上。 快半年没见了,明明之前也没有见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再见面真让人高兴。 她头靠在那条锁住她的胳膊上,弯了弯眼睛:“半年没见,还是个莽夫。” 赵修和心里又气又恼,又不可避免的有些高兴和喜悦,但正是这一两分不争气的喜悦,才让他更加生气。 赵修和,你真是没有一点出息。 “你也没怎么变,还是个小骗子。” 宋安时不满意,嘟了嘟嘴道:“瞎说,我骗你什么了?” 赵修和冷笑:“还没有骗,刚才那个女人叫你什么,小十?还是十一娘?还是宋安时?不是算命的?怎么又在这?” 宋安时眨了眨眼睛,刚才在外面的魅惑姿态全然不见,相反睁着的眼睛竟然有些无辜。 “我本来就在这啊,你没听道别人喊嘛?十一娘?” 赵修和皱眉:“你什么意思?你一直在青楼。” 宋安时将耳朵轻轻凑近赵修和的耳边,顺利吹了一口气,看见赵修和的耳朵爆红。 “是呢。” 赵修和猛地松开锁在宋安时脖子上的手,不敢置信地看着宋安时,宋安时却不允许人就这么轻易的远走,还上前两步,手上狠狠拉着赵修和的衣襟。 “跑什么?害怕我脏了你啊?那你来青楼做什么?当圣人啊。” 赵修和扒开宋安时的手,宋安时也不挣扎,顺着力道后退,然后继续靠在门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赵修和,赵修和却一时看着宋安时心乱如麻。 想不通,不明白,也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他才发现,这个女人,从始至终,只告诉过他她的名字。 他沉着声音问:“你师兄呢?你当时不是和他走了。” 宋安时不满意:“什么叫我和他走了,明明是你没拦着好吗?” 赵修和不想提起当初有些许狼狈的事情,转移话题:“你在青楼里混迹,他也不管你吗?” 宋安时嗤笑:“他要管的人多了去了。” 她又一步步上前,娇声:“哎呀,才见面就一直提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他呢。” 赵修和皱着眉头,宋安时轻笑:“你真的不想我啊,哼,妾身还以为大人想我想的睡不着,特意来孟州找我呢。” 赵修和看着这个肆无忌惮往他身上贴的女人,知道后退没有作用,突然冷静下来勾了勾嘴角:“难道你不想我?一见面就恨不得扑上来。” 宋安时被赵修和的话惊得站在原地,赵修和难得嘴角都有些小窃喜。 宋安时回过神来,半分真情半分假意:“想的都快发疯了,就是这个薄情郎啊,恐怕来孟州根本没有妾身的份?” 赵修和陡然有些兴致索然,他们好像总是这样,说过的话里面,谎言多过真情,打探多过关怀。 他慢慢坐在桌前问:“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孟州,怎么来找你,你呢,为什么不来京城?难道京城不比青楼强?” 宋安时坐在赵修和的对面,也不再嬉皮笑脸,反而带着几分认真:“说不定,京城对我还真的不如青楼。” 赵修和皱了皱眉头:“你在京城还有认识的人?还是仇人。” 宋安时很难端端正正坐在一旁,她嫌重似的把头放在桌子上,看着赵修和问:“或许,你升官了?” 赵修和看着宋安时的眼神总觉得手痒,想要摸一摸那双眼睛,眼睛一闭一睁,睫毛刷在手掌心的感觉一定好极了。 而且这双眼睛总是能让人无端生气,别人看来潋滟的好方景,赵修和却希望永远把她挡住,那里面真是有太多美艳的景色。 “你还没说呢,你到底和这家青楼是什么关系,为什又在这。” 第五十一章 答非所问 夜深人静,林惠兮和高启两个人默默跟在赵修和后面,互相对视一眼,看着前面的赵修和不敢开口。 高启清了清嗓子,赵修和终于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走了出来,轻飘飘地看了高启一眼,高启移开目光,赵修和又看向林惠兮,林惠兮一下子紧张的握住手里的披帛。 然后将披帛双手托举于顶,颤着声音道:“大,大人,那位姑娘的东西。” 林惠兮说完之后发现半天没有动静,小心的抬头看见赵修和的目光落在紫色披帛之上,好像恨不得瞪出一个窟窿来。 “扔掉。” 啊?林惠兮愣了一下,但是对上赵修和的目光瞬间连连点头。 没想到才放下,就看到赵修和烦躁道:“算了,给我罢。” 高启的眼睛闪了一下,林惠兮小心地把披帛放在赵修和的手上,手指不自觉的拧动,小心问:“大人,那案发之地……?” 赵修和脸色没有多大变化,但是林惠兮和高启就是莫名觉得背后有些冷。 他拿着披帛转身继续往客栈走,声音冷冷的:“忘了,明日再去。” 高启看着赵修和不小心流露出的一两分恼怒,眯了眯眼睛,回头看了一眼楚秦阁,转头道:“刚才那个宋三娘说案发地点被程平封了,我们怕是不太好进。” 赵修和:“本官是钦差,但凡与案件相关,没有哪一处是不好进的。” 高启和林惠兮:……那刚刚你怎么不记得去案发现场看看? …… 宋三娘看着赵修和几人离开后,转头朝着身边的丫头看了一眼,丫头立刻点头离开,宋三娘自己则进了宋安时的房间。 宋三娘看见宋安时懒懒靠在床榻之上就皱眉:“坐好,姑娘家学什么这样的风气。” 宋安时眼神里透露出这里明明是青楼,但还是坐直道:“想问什么都别问。” 宋三娘沉着脸道:“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该来这种地方?” 宋安时揉了揉耳朵:“行了,我就来的三次还都被你揪着说一通,那当年我把这买下来让你们从良你们怎么不肯?” 宋三娘听她提起当年脸色就微微落寞下来,走到宋安时身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宋安时的脑袋:“你不明白,我们这种青楼出来的女人,就算是住在最普通的闹市里,也大多被人瞧不起。” 宋安时眼皮颤动,看着宋三娘道:“我明白。” 宋三娘又摸了摸宋安时的脑袋,问:“今天那个公子——” 宋安时立马回神将脑袋离远一点:“说好了不问。” 宋三娘把手收回来,侧身道:“你也不必瞒我,我幼时也见过一些人物,那些人,尤其是进这间屋子的公子,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出众的儿郎,你是怎么和人家纠缠上的?” 宋安时摆明了不想回答这件事情,反而道:“我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才回来就听说了命案,怎么会和咱们扯上关系?” 宋三娘不死心:“你如今也有十七了,可是喜欢那位公子?我看他待你脾气不算太好。” 宋安时心笑,这已经算是他脾气好的时候了。 不过嘴上却问:“还是一州通判,这么大的人物在咱们这里死了,可有人出事?” 宋三娘垂死挣扎:“那去年来找你的那位公子呢?我听你叫他师兄,也是为了不得的人物,怎么不见他?” 大约是小时候养过三年,宋三娘看着宋安时就想操心操心她的终身大事,她和她的姐妹此生无望,已坠泥潭,但是宋安时却是她们共同的希望。 宋安时继续问:“这位通判大人可是时常来这里?” 或许在其他地方少见,但是时下在孟州这种地方,官员进了风月之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甚至还能称道一声风雅。 宋三娘终于泄气,本来她也是有事要问的。 “我就猜到你这次回来是因为这件事,你说你学了些占卜的本事,给别人算算命,但是我却觉得你像是结了仇家一般,哪个地方都不停留。” 说罢,有些低落地垂头:“我实在是没有什么能够帮你的。” 宋安时看了宋三娘一会,贴过去靠在宋三娘肩膀上:“三娘,你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宋三娘无奈地叹气:“也不知道你到底学了些什么,甜言蜜语到是张口就来,还能跟人大庭广众之下调情,这楚秦阁你以后也少来罢,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宋安时推了推宋三娘:“快说着正事罢。” 宋三娘脸上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这位孙大人也是这一年半年才常来的,每次很喜欢点春兰给他弹琵琶,后来我也问过春兰,说这位大人时常问起有没有新来的南边姑娘。” 宋安时一听就皱眉,最近怎么和南边还过不去了。 宋三娘说着脸色更有些不好,看着宋安时还有些迟疑,宋安时道:“是不是有人被抓进去了,我听说那位叶大人击鼓鸣远之前,明明已经快要结案了。” 宋三娘点了点头:“是春兰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叫安如,两年前在巷子里碰到的,额头上有疤,又不能开口说话,春兰看她可怜,本来想收留她的,我不肯,你知道我们这个地方终归不是收留姑娘家的地方,但是那个小丫头却认准了春兰似的,非要进来,我就安排她服侍春兰。” “索性她相貌有毁,又不会开口,木楞得很,再加上这一年孙大人又时常来点春兰,到不曾被那些不太规矩的客人欺负。” 宋安时眯了眯眼睛,一个想要进青楼但又未曾卖身的小丫头吗? 但是宋三娘显然对安如的态度很好:“那丫头是个听话的,怎么可能杀得了孙大人一个大男人,若说孙大人想要强迫她我也定是不相信的,春兰那么好的样貌他也只点了她抚了半年琵琶。” “如今你回来了,春兰你也看到了,最近一直郁郁寡欢,你可有什么办法?” 宋三娘早就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丫头,相反,行事神秘,一身本事也不知道从何而来,每每问及都说是缘分。 固然她不想再让这里的事情烦扰她,但宋安时既然能回来地这么巧,她也知道她不解决完这桩事情是不会轻易离开了。 宋安时看着宋三娘有些担心的样子,安抚道:“无妨,我明日去牢房看看小姑娘。” 第五十二章 先声夺人 宋安时看着牢房里的小姑娘,比宋三娘形容的还要狼狈,衣裳脏乱,脸上也满是脏污。 但是,身上好像并没有受到太重的刑罚。 宋安时和其他人不一样,她几乎是一眼扫过,就知道这个姑娘大概受的是一些皮外伤罢了。 “你是安如罢?” 安如来了青楼两年,但是并没有见过宋安时,因为宋安时只在去年年节之时回来过一次,宋三娘更是恨不得把宋安时藏起来,怎么会让人发现宋安时。 她抬起头眼底满是惊慌,但是现在她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小心看一眼宋安时就立刻深深低下头去。 宋安时笑了笑:“我听三娘说你不会说话?” 提起宋三娘,安如好像又卸下一点点防备之心,但是看了眼宋安时还是不敢抬头。 宋安时的笑意加深,慢慢蹲下来,扶着牢房的柱子柔声:“你不用担心,我是三娘的朋友,三年托我来救你,这是春兰给你带的东西,你可认识?” 安如看着宋安时手上的帕子,眼底有些松动,慢慢挪过来,一双满是脏污的手接过宋安时手上的帕子,向宋安时比划了一下外面,又做了个疑问的手势。 宋安时立马明白,笑着道:“我是三娘请来的,自然是有些本事的,想进来轻而易举。” 安如一下子眼眶就变红了,再也没有刚才那副防备的样子,甚至还向前扑了扑,双手用力的抓住牢房的门,拼命的摇头,示意自己没有杀人。 然后还给宋安时跪下,眼里充满希望和祈求。 宋安时忙笑着安抚:“你别急,有什么冤屈慢慢说,你应该识字罢?” 安如点点头,宋安时翘了翘牢房,立刻有外面的狱卒小心地进来,小声道:“仙姑,动静小点,这可是死刑犯,小的也是冒着杀头的危险的。” 宋安时脸上的笑意安抚又慈祥,道:“放心,我想要一些笔墨。” 狱卒虽然是害怕极了被人发现,但是也不知道宋安时到底是怎么说的,这狱卒竟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下来。 安如看着宋安时的做派眼底闪了闪,这近半个月的时间,她心里的焦躁一日超过一日,或许真的不用靠他们,就是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又是从哪里出来的。 即使心中惶恐,但是她现在只能依靠别人,安如有些后悔地闭了闭眼。 宋安时假装没有看到安如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将东西递给安如后问:“孙大人怎么死的?” 安如顿了顿,想起刚发现尸体时闹哄哄地景象,在纸上写到:被锥形利器刺入心脏而亡。 宋安时看着纸上的字又着重看了一眼安如,但是并没有叫安如发现。 安如本来以为宋安时会接着问有关于孙大人死的问题,但是宋安时却问了其他的。 “你认识孙大人?” 安如点头,宋安时垂眸想了想道:“我听闻孙大人并不算流连风尘的人,你可知道他为何时常来楚秦阁?” 安如的手指微微蜷缩,缩着脑袋摇了摇,宋安时笑意加深也不再继续索问:“那可有人平日里与孙大人结仇吗?” 安如这次顿的时间更久才摇头,宋安时温声:“安如,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呢?你若是什么都不说,我怎么替你翻案?” 安如看了一眼宋安时,手指捏紧了衣摆,明显在挣扎,宋安时看破也不催促,只眼神坚定的蹲在一边,安如这一次并没有下笔,而是在面前用手指画了一个字,但是宋安时看的出来是:程。 宋三娘当年为了不拖累宋安时的名声,也为了有个容身之所,想要重开楚秦阁,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要在这种地方把楚秦阁做好,宋安时对于孟州的官员并不算陌生。 她盯着安如没有说话,安如一下子表现地有些急切,宋安时继续:“那他们把你抓起来,是因为你第一个发现尸体吗?” 安如摇了摇头,继续比划了一个程。宋安时皱了皱眉头。 很奇怪,安如一个楚秦阁的小丫头不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竟然能知道孙思回的确切死因,这或许是程平在审讯安如过程中无意告诉她的,但是孙思回死的当天晚上竟然还约了程平吗? 宋安时的想着这些问题一时有些走神,安如看着宋安时低垂眉头沉思的样子也皱紧了眉头,这个女人会相信她说的话吗? 宋安时在牢里仔细询问安如案发过程,不得不说在安如的证词里,程平显得尤为可疑。 程平自己此时也表现的不太平静,压抑着怒火问钱师爷:“你说赵修和让身边人去查历年的卷宗了?” 钱师爷点了点头,程平胸膛起起伏伏,看着钱师爷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师爷,他们会不会查到什么?” 钱师爷沉着声音:“小的也不知道,但是赵修和昨日一来就不给大人面子,还帮叶生那厮出了头,看来也是怀疑大人,到时候定然会细查大人,要是翻出了蛛丝马迹。” 话未说完,程平像是想到什么脸色更加难看,甚至脑门上都吓出了汗,他阴着脸道:“去找些人手探探他的深浅,若是——就把他引出孟州,嫁祸给十里坡的山匪罢。” 钱师爷想了想应声退下,程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成了这个场景,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走到了这个地步? 宋安时看着安如写下的东西也在想这件事,虽然并不太多证据,但是宋安时总觉得现在的局面是有心人特意想要造成的,那造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若单单是为了给孙思回昭雪,大可不必便如此,孙思回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这个案件即使知州结案也是要上报给大理寺的。 官员被人刺杀,即使是再不光彩也要由大理寺核审记录在册,为什么一定要闹到京城亲自派钦差下来查呢? 但想起京城派来的人,宋安时不免失神,昨日算是不欢而算。 突然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有个男人伸手将她手上的纸抽走,宋安时这才惊得往后一看,差点就要因为蹲在地上重心不稳而摔倒。 好在拿走东西的人还有些良心,一手用剑抵住她的背脊,虽然硌的有些不舒服,但好歹没有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她不禁有些气恼,什么时候警觉性这么差了,下一次是不是别人把刀放在她脖子上她都不知道。 第五十三章 冷言相向 她转头看见人一点都不奇怪,除了他还能有谁? “赵大人,您这是想吃现成的了?” 赵修和一页一页翻看,居然还有空越过纸页轻飘飘地看着宋安时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安如早在赵修和进来的时候就缩到了后面又用手把自己的膝盖抱起来,但是偷看赵修和的时候也不免有些失神。 宋安时一顿,随后竟然就这么蹲着拽住赵修和的衣摆道:“自然是跟着赵大人进来的。” 赵修和把目光收回到手上的证词上,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那本官看看嫌犯供词有何不对吗?” 宋安时:……“没有,大人怎么会有错呢,千错万错都是十一娘的错。” 安如本来还在惊讶于赵修和的美貌,但是看着面前女人好像一下子换了个模样,有些想不通的在两人身上打转。 赵修和皱着眉头看着这张上面的字问:“孙大人案发当日约了程大人?” 安如点头,赵修和翘了翘手上的纸问:“你说当日孙大人在包厢里等了一个时辰,并没有点平日的春兰前去抚琴,难道你未曾进去送过茶水?” 安如摇了摇头,比划了几个手势,赵修和眉头皱的更紧,原来她不会说话吗? “你是说,孙大人特意嘱咐过你们不要去打扰?” “那你案发时刻去了哪里?” 安如一下子愣了下来,一双手攥着自己的裙摆不敢说话,安如被判为杀人凶手,盖因楚秦阁上下,只有安如一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明。 赵修和其实并不相信这话,楚秦阁是青楼,若说楚秦阁上下都有不在场证明,也只是针对楚秦阁的丫鬟姑娘和打手,甚至厨娘们。 但那些客人来来往往,到底谁又能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呢? 不过当日安如借口离开了春兰身边也是事实,赵修和想知道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为了什么。 宋安时笑了笑,拽着赵修和的衣摆借着力道起来,看着赵修和挑了挑眉头:“看来依我们赵公子的美貌也不能让小姑娘说出实情啊。” 宋安时一句话明显两个人的反应都很大,安如是害怕地看了两眼面前两人,她现在终于发觉起不对来,刚才宋安时问他的大都是孙思回与楚秦阁的纠葛,而眼前这个男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到底能不能救她出去。 赵修和则是看了一眼宋安时,总能想起昨晚的郁闷。 昨晚赵修和问完之后,并没有得到宋安时的回答,相反兴致勃勃地谈论起她这半年的游历,听到她在雪山上遇到了大虫是怎么机智逃过,听到了她又坑蒙了哪些人,听到了她在春末之时,从春江水里捕了一尾鲤鱼,原是想要养着有个伴,但是不知道怎么第二天就翻起了白肚子,宋安时痛定思痛之后,把人家拆吞入腹。 更有很多次遇险,碰上了山匪、遇到了黑店、甚至一个排外的小村庄,也会想要欺负欺负一个独身行走的女人,她全部一一化险,碰上有时间的时候还会反过来让他们倒个大霉。 赵修和就一直在旁边听着,心里不免羡慕也不免觉得鲜活悸动。 他这半年大抵全部是灯火下黑色的字迹和抬头耀眼的白光,很少再有什么鲜艳的颜色,但是听着宋安时的话,他会想起山上的白雪,春江的绿水,暮春之时烂漫山花。 他安静地听着,不去分享自己这半年来的纠结与成长,但是也忍不住想要掺和进去。 第二次问:“京城的春天没有那么热。” 赵修和脱口而出的时候一下子明白,什么师兄,什么十一娘,他最在意的还是,为什么她没有去京城找他。 甚至,既然她有这么多可以说的事情,为什么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托人带来。 宋安时一下子停了喋喋不休的嘴,盯着赵修和的眼睛问:“去京城,做什么?” 赵修和郁结,微微有些疑问:“不是你说你怕热?” 宋安时笑了笑,一双眼睛像是小勾子一样,赵修和也看着宋安时,宋安时最后小声道:“可是我可以在这里可以当花魁诶。” 赵修和顿时有种难言的感觉,认真问宋安时到底和这里有什么关系,但是谁又能让宋安时说真话? 赵修和有种满腔热意被浇了凉水的感觉。 但是看到宋安时又怎么也忍不住,被宋安时神秘莫测的本事吸引,她好像什么事落在头上都能够镇定自若,她热烈而精彩。 赵修和就着手上的东西走神片刻,倒也没有让在场的连个女人察觉,他斯条慢理地从这张纸换到下一张,看着安如好像还是不开口的样子皱了皱眉头。 不过案件兜兜落落又重新回到了孙思回和程平身上,赵修和决定去孙思回的府上拜访一二。 先弄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什么突然之间要去楚秦阁,又与什么人结下仇怨。 还有叶生。 赵修和想到这里将手上的纸背后,问:“听闻叶少府是孙大人的门生,你认识孙大人,你可认识叶生?” 安如愣了一下,缓慢地摇了摇头。 赵修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本官是大理寺官员,此次前来查明孙大人被害一案,现今你嫌疑深重,虽无确凿证据但形迹可疑,本官不能放你出去,若你想好了什么时候想要告知本官真相,随时可以托人前来传信,本官已经告诫此处的狱卒。” 说罢还扫了眼旁边的宋安时,宋安时撇撇嘴当做看不见。 安如看着赵修和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原来他就是京城来的人,那自己应该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去吗? 赵修和并没有给她太多犹豫的空间,留下话之后就准备去孙思回的府上。 宋安时也笑着朝安如道:“安如,楚秦阁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青楼,我也很好奇孙大人为什么时常来这里,若是你知道什么,可一定不要忘了告诉我。” “毕竟,你也是楚秦阁的人,楚秦阁好大家才是真的好。” 边说边意味深长的看着安如,安如手掌捏紧,这哪里是来想要救她出去的,不过是来打探消息的罢了。 赵修和在旁边听着却冷淡反问:“一个青楼,你还想要继续做大不成?” 赵修和贵公子出身,遇到卖身为娼这件事很难不起鄙夷。 按理说宋安时听过此类话不知凡几,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但是好似一直很看得开的宋安时却突然冷下一张脸,看着赵修和道:“你觉得是她们想要卖身吗?” “三年前,淮安堤坝被冲垮,你知道单那一年自愿卖身和被父母子女丈夫卖身的女人有多少吗?” “她们至少还活着,你知道死的人有多少吗?” “是不是所有沦落风尘的人在你赵大人眼里,都该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以证清白。” “那河堤坍塌的罪魁祸首也不过是被流放到崖州,或许还不是罪魁,那么多钱是他一个人拿的吗?这些人在你赵大公子眼里是不是不值得鄙夷,反倒跑过来鄙夷受害之人。” 赵修和一下子被问住,但是他很快回过神来:“那依你之言,沦落风尘还值得夸赞?” 宋安时的眼睛望着赵修和,没有平日的挑逗戏谑,没有心事重重的哀伤,只有一种冷静,近乎于苍白的冷静,近乎于神性的冷静。 “当然不值得,但是它若是脏了你的眼,也不必再非把她往泥里踩一脚,你昨夜为什么没有端起那杯茶。” 第五十四章 利在西北 不欢而散。 赵修和跟在宋安时后面出了牢房,有些犹豫着想要开口道歉,但是看着宋安时有些疲惫的神色又说不出话。 而且,难道她没有什么地方要向他道歉吗? 刻意接近,肆意挑逗,瞬间抽身,还有刻意隐瞒的许多事情。 这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人,赵修和在心里不知道多少次这样想,他总是不懂前面的女人在想什么?她的每一个靠近举动他都忍不住想,这是无聊时的戏谑,寂寞时的消遣,恶意的勾引,还是真正的亲昵。 她到底是想要看他沉沦后的丑态,还是每一次靠近的欢喜? 可是每次想的越多,她做出的每一个举动就越难忘。 赵修和有时候想其实别人说的没错,你最不应该的就是在一个人身上花时间,不论是思索也好,观察也罢。 赵修和在后面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道歉,宋安时其实在前面也在想这件事情。 她听到这样的话太多了,好似谁都给她说过,但是自己为什么明明只反驳了他,还只嘲讽了他? 甚至有些人明明就是苦难本身,反过来还要在踩一脚比她还要苦难的女人,就像家里被丈夫打骂,被婆婆儿子嫌弃的妇人,碰到三娘她们还会想要往她们脸上吐上一口唾沫,每天恨不得扫八百遍门槛,以示自己的清白。 或者明明因为命苦沦风尘的人,却嘲笑着同样的女人,恨不得拉着所有人进地狱。 她只反驳了他。 明明他才可能是最应该这样想的人。 优越的家世才华,盛名加身,被所有人捧大,所以不食人间疾苦,所以可以轻飘飘地说出那些话。 真的不能怪他。 两个人各怀着心思,以至于等到刀划过眼前,赵修和才冲上去把宋安时拉开。 他们抬头一望,发现自己早已经经过闹市,来到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之上,周围刷刷出现十多个黑衣人。 赵修和与宋安时双双对望一眼,宋安时抽了抽嘴角问:“你是不是又得罪什么人了?” 虽然感觉是冲着自己来的赵修和:……“不能是你的仇家吗?你不自己也说了自己的仇家不算少吗?” 宋安时一张脸变成猪肝色,吭哧吭哧许久才小声嘀咕道:“我的仇家知道我不值得派出这么多人。” 赵修和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围过来的黑衣人已经步步逼近:“死到临头话还这么多,我今天就成全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好了。” 赵修和来不及说其他的,他刚才走神也没有看出这些人的深浅,他把剑递给宋安时道:“你拿着防身。” 宋安时看着递过来的剑,虽然很感动,但是…… “要不还是你拿着保护我?” 赵修和刷的一下转头,眼睛都比平时睁大了一分,但是宋安时只能看着这群黑衣人往赵修和背后躲边道:“我不会武功。” 赵修和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这一出,一剑挑掉横劈而来的刀,还得转身把宋安时拉过来,踹掉想要伤害她的人,声音忍不住泄漏两分郁闷。 “你师兄那么厉害的刀客,你不会武功?一点都不会?” 宋安时被赵修和拉着一下转到这边一下转到这边,晃得脑袋有些花,但还是四处观察着地形,心内不停推演。 指着西北方向道:“往那边走。” 话刚落,赵修和就拉着宋安时的手往她指的方向去,巷子一下子就变得错落有致,不像在刚才的空阔街道,十几人围攻赵修和一个。 宋安时逃跑的速度真说不上慢,她一边往小巷子里钻还能一边道:“那他也不会算命啊。” 赵修和下狠手将剑刺进来人的肩膀,黑衣人吃痛甚至拿不动剑,宋安时立即手疾眼快的蹲下把剑抓在手上。 赵修和解决掉刚才宋安时蹲下之时从天而降的刀问:“你不会武功还拿刀做什么?” 边说还边反手挡住后面横斩的剑,宋安时冷着脸双手劈下去,虽然肯定没有劈到人,不过还是给赵修和争取到了先解决前胸后解决后背的时间。 宋安时看着赵修和动作喊:“你闹呢?这个时候还不下死手干什么呢?” 赵修和眼睛扫过虎视眈眈,但是没有上前的六人,沉声问:“你们想要我的命?” 宋安时不会武功,若是她的仇家想要寻仇,绝对不会如此兴师动众,赵修和终于明白了刚才宋安时的话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互相望了一眼,也在内心做着思量,他们本来以为很简单,不过两个人罢了,其中一个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但是这个男人的武功却比他们想的要好上许多倍。 甚至他们已经有两个负伤在身,正在犹豫不绝之时,忽然听到墙瓦上有动静,高启跃下墙头看到赵修和还有些惊讶。 “大人,这些人要留活口吗?” 黑衣人咬了咬牙,压着嗓子道:“走。” 高启想要追上去,赵修和把人拦住了:“不必了,我知道是谁。” 高启疑惑,赵修和看着那些人背影,又朝着北边望去:“我们才来孟州一天,还能和谁结仇?” 高启:“程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修和摇了摇头,从袖子中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剑上粘的血迹,才略微嫌弃地将手帕扔到一旁,宋安时早已经把手里的刀扔掉,一手撑着墙一手扶着腰喘气。 赵修和上下扫量了一眼,但是刚才太乱,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可有受伤?” 宋安时白了他一眼:“赵大人,你可真够招人恨的。” 赵修和眉目一敛,用敛了鞘的剑碰了碰她的胳膊:“站好,像是什么样子。” 说罢看了一眼高启问:“你怎么会突然在这?” 高启本来还抱着手在一旁看好戏,这个女人他一眼就认出是昨天青楼的那个女人,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又遇上了,但是很明显,赵修和对这个女人不同。 赵修和在京城高门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与他出众面貌相对应的是他一丝不苟的礼节,简而言之,绝不会出错,但也绝不会分给别人半分情绪。 但是在这个女人面前,这位赵大人却和京城大不一样。 “卑职按您的吩咐去查了关于孙大人这些年的卷宗,只是临近午食出来用饭,听见这边有打斗之声想过来一探究竟。” 赵修和听闻这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宋安时,宋安时回了他一个无辜的眼神。 他一直以为宋安时会的不过是一些骗人的把戏,但是现在看来,或许自己还是小瞧了她。 宋安时凑到赵修和身边,抬起来摇了摇手上的铜钱手钏,不知道为什么赵修和听见这个声音竟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竟然眉眼带笑,不经意扫过高启才慢慢收敛的神情,看到高启打量和好奇的眼光他转移话题。 “你来的正好,救了我们一命。” “这位是忠训郎高云启,单名一个启字。” “这位是宋——” 还没有等赵修和把人介绍完,宋安时已经收敛了促狭的目光,盈盈蹲身下拜道:“妾身十一娘,拜见高大人。” 高启看了眼一点被插话还面无异色的赵修和,抱拳问好:“在下高启见过宋娘子。” 两厢客套完,赵修和准备和高启一起去用午食,然后去府衙之中看卷宗,顺便赵修和也想去看看程平。 宋安时则是提了告辞。 赵修和看着宋安时干净利落的背影心里百般滋味,突然开口道:“早上的话,是我失礼了。” 宋安时转头,定定看了会赵修和后笑了,摇了摇头:“公子也并没有说错。” 高启不知道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但是他转头就看到了赵修和望着宋安时一副怔松的神情。 第五十五章 安于时命 宋三娘看着不到半月就瘦的跟个皮包骨似的春兰,叹了一口气:“小时已经去了,你担心什么,再者,那丫头真是无辜的?” 春兰还是郁郁寡欢,垂泪看向宋三娘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安如有问题,可是姐姐,我和你是一样的啊,你当年也养了十一娘三年不是?” “都是放在身边的,你对十一娘如何,我对安如也是如何,姐姐,你让我如何放心的下。” 宋三娘看着底下热闹的人群,楚秦阁却是冷冷清清。 出了昨天那出事情,宋三娘是彻底关了半月的楚秦阁,她不希望宋安时显在人前,尤其是显在她还生的那副面貌。 “我若真是对她好,就应该和她老死不相往来。” 春兰一滞,沉默半晌后才道:“这都是咱们的命。” 宋三娘眼皮低垂,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柔弱:“我早就不信什么命了,若全都是命,为什么作恶多端的人还活得好好的。” 春兰一惊,先是打量旁边有没有人在偷听,等到发现四周寂静才转头想要说她两句,谁知道一看到宋三娘脸上略微有些憎恨厌恶的表情就说不出话,顿了顿才道:“你以前不是也信这个吗?不然你怎么会给她起个安时的名字。” 宋三娘一眼就瞧见了底下的宋安时,站起身准备出门去接她,声音淡淡地飘过,落在春兰的耳中。 “你看看她如今有一点安于时命的样子吗?” 宋安时一进门就看到了站在二楼笑着的宋三娘,她也面带着笑意,好像之前经历了一场刺杀的人根本不是她。 宋三娘拉过宋安时的手道:“春兰就在里面,你要是有什么想知道就去问她罢。” 宋安时朝房间内看了一眼,对上春兰打量的眼神,春兰像是被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低头继续擦着眼泪,像是没有偷偷看过别人一般。 宋安时看着春兰做贼心虚的样子,想了想摇头:“我又不是办案的,问了有什么用。” 这话一出,宋三娘稍微愣住,但是很快反应过来笑着道:“那也好,我昨日给你说的,孟州新到了一批布料,我觉得极衬你,便给你做了两身衣裳,你前日回来的突然,我今天才让人给你取回来,你去试试。” 宋安时伸手扶了扶宋三娘鬓边的银钗:“自己挣得自己留着罢,不用惦记着我,我在外面一切都好。” 宋三娘笑着打下宋安时的手,转身和她一起回了房间,只是转角之时,回头冷漠地看了春兰一眼,正想要跑出来拦着她们的春兰不敢出声了。 宋三娘平日里脾气都很好,她是罪臣之女,祖上都是官宦,诗书仪礼气度都是一等一的好,所以才被卖入这里的时候就成了花魁娘子。 虽然现在也不算是美人迟暮,但是自从做了青楼的管事之后,众人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同。 宋三娘好宋安时进门,宋安时便走到床边看着两声衣裳,拿起来摸了摸闻了闻,到是宋三娘犹豫了一会才道:“春兰的事情让她们自己去解决罢,先前想让你帮忙看看,如今一看人家两个人是自己有主意的。” 宋安时放下手里的衣服,惊心动魄了一整天有些累,压根不想顺着宋三娘的意思试试衣服合不合身,而且合不合身她也穿不了几次。 虽然宋三娘选择的衣裳款式都很好,但是那只适合大家闺秀。 宋安时一下子坐在床上,够了够旁边桌子上放的团扇,边扇边道:“春兰到是很相信那个小丫头没有杀人啊。” 宋三娘被宋安时老气横秋的一句话气笑,嗔了她一下道:“人家和你同岁呢,叫什么小丫头骗子,说话一点也不端庄。” 宋安时头疼,虽然知道她对于把她培养成一个名门淑女很有执念,但是,她真的不合适啊。 快到三十的女人真是拗不过,宋安时明智的没有反驳,直接开始说下一件事。 “我是担心有人想要在楚秦阁里做些什么,这么小一块地方,可经不起谁来跺一跺。” 宋三娘明白这是宋安时在操心她,她心里熨帖又愧疚。 “那今天安如可曾交代?” 宋安时摇了摇头,但是脸上并没有什么担忧:“这两个人撑不了多久,安如也是,再关个几天应该就有人能问出来了。” 宋三娘身为女子的敏锐一下子上来:“有人?是谁?” 宋安时伸手抓住床上垂下的穗子,在手里拿着转了两圈:“昨天那个人。” 宋三娘瞳孔睁大,片刻后才冷静:“现在京城里更是能人辈出了,那位公子那么年轻都能当大人了。只是不知道是哪家人物?” 宋三娘怎么会不明白这些,这个年纪就已经能够当钦差,出过出众的自身能力,最重要的是身份。 “永安侯世子。” 宋三娘沉默了一下,看着宋安时道:“是个高门大户。” 宋安时笑了一下,抬头看着宋三娘,躺在床上道:“你好像总是担心我被人骗身骗情,你还不如担心担心我怎么被人骗走银子呢。” 宋三娘看了笑的好像很灿烂的宋安时叹了一口气,随后才开口道:“我让人把这半年多孙大人来楚秦阁干了什么都查了一下,待会找人把册子送给你。” 宋安时听到正事起身,眯着眼睛想了一下问:“不是说他只点春兰吗?” 宋三娘点头:“后来是这样,但是他好像对于我们这边新来的姑娘很是好奇,最开始的时候也点过几位姑娘,再然后就是很喜欢开着包厢的窗户听楼下说话,好像……好像是” 宋安时:“他在找人?” 宋三娘醍醐灌顶,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尤其是我问过之前被点的几位姑娘,说这个孙大人还有些怪癖在身上,但是因为他官大又舍得给钱,这些姑娘才没说什么。” 宋安时抬头:“什么怪癖?” “他让每位姑娘给了他一滴血。你说,会不会是他想要滴血认清?难道他有女儿——” 血?宋安时皱着眉头,片刻后伸手拉过宋三娘的手道:“三娘,你明日再帮我问问那些人,孙大人平日最喜欢和人聊什么,或是他最喜欢打听什么。还有他身边有什么人?我依稀记得出去叶少府之外,他身边的刘潜也很受他信任?” 宋三娘应下,看见宋安时好像就想这样躺下睡着,她问:“你不是想要去看看死人的那间房吗?” 宋安时犯懒,刚才一阵惊心动魄,再加上这些天来一直赶来孟州,其实日日都很疲乏。 “本来要去的,不过有人既然来了,那我也捡个现成的。” 宋三娘已经知道现在这个某人是谁,她想要再说两句,但是看着宋安时眼下的青黑和越来越规律的呼吸还是没有开口。 罢了,少男少女,还不知道时也命也。 第五十六章 观察刘潜 宋安时没有宋三娘的焦虑,她躺在床边不自觉的发呆,但是侧脸在青帐之中,隐隐绰绰透着柔和。 她一开始赶过来确实是算到了宋三娘或许会出事,她在世上唯一能称作亲人的不过也就这一个,这时候还能管什么克不克亲,先活下来再说。 但是没想到遇上了赵修和。 他比半年前成熟了不少,大约半年前还没真正走上仕途,说话总是有一股学生意气,现在沉稳了很多。 对于赵修和早上说出的话,她知道不能怪他,谁听到了风尘女子大约都是要带上两分鄙夷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的,但是她却偏偏撂了脸子。 更没想到赵修和竟然会低声赔罪,宋安时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溢上来。 她一直都知道,有些人真的可以像月亮一样皎洁,但是偶尔忍不住,也很想让人玷污就是了。 一边嫌弃一边把自己护着不让她受一点伤害,这么理智的人也会为了她而生气高兴,会问她为什么不去京城。 不同的大约就是偏爱。 她喜欢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时至今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是当初的印象太过惊艳,还是真的为这样的人而高兴。 但是无所谓,她向来今朝有酒今朝醉,她要是能活到那个年纪再说罢。 宋安时好运气,宋三娘没有让任何人来打扰她,到了吃晚食的时间才自己推门把人叫醒。 宋安时被叫醒后就傻傻地盯着头顶青色的帐子,宋三娘也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你怎么了?” 宋安时长长舒出一口气。 “我在外听说有一个人,睡了一觉起来就变成了傻子,他们都说是因为睡得太多睡傻的,我本来以为是戏言,没想到应该确有其事。” 说罢哼唧两声,转过头来把脑袋埋在宋三娘怀里,脑袋贴在宋三娘的肚子上道:“三娘,我脑袋疼,我要变傻了。” 宋三娘:…… 赵修和可没有宋安时那样的好福气,和高启一起用完午食就回了知州府,路上听高启说了些孙思回这些年的事情。 “孙思回是先帝九年的进士,本来就是孟州人士,辗转做了许多个地方官,直到五年前才被派到孟州来,向京城递折子的叶生七年前落榜,被孙思回当做幕僚招揽过来的,三年前才举荐来做少府的,除了叶生,还有一人也是他的学生。” 赵修和挑了挑眉头,他们到孟州已经第二天了,但是不论是最开始的往京城递折子的人,还是他们现在见到的人都是叶生,从来没有另一个人出现。 赵修和问:“叫什么名字?也在孟州?” 高启点点头:“姓刘名潜,白州人士,现在是孟州观察。” 赵修和纳闷:“他能做到观察,看起来比叶生还要受重视,他们关系如何?” 高启看着赵修和意有所指:“未曾听说过有何不好,相反,我特意和下人打听过,下人们都为这位刘观察抱屈,说他生性善良,待人和善,不似叶少府整日阴沉沉的。” 赵修和点了点头:“那看来什么时候我们要和这位刘观察见一见了。” 高启点头,有些犹豫地张了张嘴,看着赵修和的后脑勺又把嘴巴闭上了。 赵修和没有转头,却道:“还有什么事?” 高启抠了抠自己刀鞘上的花纹,缓解了一下略微的不自在:“我听说前几年孙大人是能留在京城升官的,当时还是永安侯做的举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最后永安侯突然上奏,孙大人才来孟州的,彼时程平已经做了两年的孟州知州。” 赵修和这一次停顿了好久:“本官知道了。” 高启想要转移话题,看着近在眼前的知府府衙问:“今日刺杀一事呢?对我来说,这可比你的案子重要多了,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你。” 赵修和看着门匾眯了眯眼睛:“不着急,他既然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倒是更想知道,他为什么想要我死。” 高启双手环抱:“大约是叶大人说对了,杀人凶手总是心虚一些。” “是吗?” 赵修和看着远处的大门,心里压下心底些微的焦躁,总是不自觉想起今早见过的安如。 如果真是程平,那安如在隐瞒什么,又和这桩案子有什么关系? 高启却提醒道:“还是要小心一些,虽然今天都是些不入流的人,但是毕竟在他们的地盘上,我也不敢妄言你一定不会受伤。” 赵修和回神,看了眼高启:“我倒是想起来了,你的武艺好像比很多年前好了很多。” 高启看着赵修和平静无波的脸色,知道他与其他想要奚落贬低他的人还是有分别的,但是也不知道这种分别是更让他生气还是让他舒心。 大约要不是这次见着了,他恐怕早就忘记自己这号人了。 “勤能补拙罢了,世子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赵修和挑眉:“我不需要,我做什么事情一定会成功。” 高启:……这种过人的聪慧真是让人厌恶。 眼睛一抬,再往门口望去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人正从轿子里钻出来,面向普通,但是向着轿夫微微点头的样子显得人却是修养极佳,那人好像一转眼就看到了他们,微微愣了一下也不着急进去,径直朝着他们俩走来。 高启皱眉握紧自己的刀,或许是刚才的刺杀,他现在更像惊弓之鸟。 来人带着热情的笑意,行礼落落大方:“您就是京城来的大人?” 赵修和扯了扯嘴角:“刘观察不必多礼。” 高启看了赵修和一眼,刘潜也愣了一下,随即奇道:“大人难道见过下官?” 赵修和还是没有扯出一个和刘潜类似的微笑弧度,重新变得面无表情,罢了,大概在笑一件事情上他才是真正需要勤能补拙:“未曾。” 看见刘潜脸上的好奇,赵修和直言道:“轿子来的方向正好是观察处理公务的地方,再者你刚才撩帘下轿之时,本官看见刘大人官服内衣袖还着白色,腰间也无香囊玉佩挂饰,想来家中有长辈去世,但大人既然未曾丁忧,可能非亲长之哀;先前见过叶少府,对刘观察的年龄略有猜测,故此断定而已。” 刘潜闪了闪眼睛,拱手夸赞:“不愧是钦差大人,在下刘潜,孟州观察,一直在孙大人手下做事。” 第五十七章 思回其人 刘潜对于自己到来的目的也直言不讳,赵修和一点都不奇怪。 不论这个人有着什么样的心思,这个时候再不上门就显得有些不合情理。 刘潜跟在赵修和身后一起走进府衙,口中满是伤怀和感慨:“下官本来应该昨日就为大人接风洗尘,谁料先生家中夫人有恙,微臣前去探望一二,今日一早就赶来了。” 赵修和对于这个下半晌还说一早的人保持怀疑,但是面上却点了点头表示知悉。 高启沉默地跟在后面,像是听不见两个人对话一般。 赵修和问起孙思回,面前这个年轻人更显失意,但还是勉励向着两人扯着嘴角:“先生绝非好色之徒,死在秦楼楚馆也绝对是有人故意为之,我日日在孟州盼着大人前来,还我先生清白。” 赵修和挑了挑眉头,他本来以为这该是个默不作声和稀泥的人才才是,没想到竟然一开始就表明自己怀疑孙思回的案件有隐情,和他前一段时间的安静到是有些差别。 赵修和问:“既然你也觉得是故意为之,那你们大人平日可有与谁结仇?” 刘潜摇了摇头:“我们先生向来宽和,睿智不说,还善于解人困惑,几乎没有人不尊敬他。” 赵修和心里微微一动,这样的孙思回好像总和某个神神叨叨的人重合在一起。 “解人困惑?你们先生难道还能知晓百事?” 刘潜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一声客气:“先生懂得很多,约莫从前走过不少地方,在才学上更是融会贯通,总能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赵修和向刘潜打探出了不少消息,比如说孙思回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和夫人吵架,更说孙思回其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见谁都笑眯眯的,一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仿佛已经走过了万水千山。 还说这半年时常去秦楼楚馆但是孙思回根本和其他人不同,旁人去了总觉得沾染上了一些不知名的气场,但是孙思回还是那样的孙大人。 刘潜看起来对于孙思回去楚秦阁一事很是在意,好似漫不经心,其实已经不动声色的提了许多次,孙大人绝非此等好风月之人。 赵修和垂眼想,刘潜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甚至在他并没有进行深层询问的时候,刘潜已经开始哗啦啦地好像要把自己眼睛里面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他。 这到底是为什么?还有,刘潜的话里面怎么偏偏少了一个人,和他同出一门,在外人眼里都是孙思回心腹的,叶生。 赵修和虽然有很多问题,但是他并不急着回答,甚至他在刘潜这种特意赶过来说这些话的氛围之中闭上了嘴。 两人听着刘潜叭叭叭的说着,不一会就走到了林惠兮查看验尸记录的地方。 高启看见林惠兮发现几人到了之后,稍微向后退了半步,随后才生生止住,对着三人行礼,低着头沉静的样子总是让人忘了她的年岁,也忽略了一个女人站在这里有什么不对。 刘潜也不惊讶,虽然他没有来,但是这一次京城到底来了几个人,孟州官场上下想来已经没有不知道的了。 “如何,当时的仵作怎么说?” 赵修和开始问孙思回当晚的情况,宋安时也看着宋三娘拿过来的册子若有所思。 她一手指着几个人名道:“这几个人是才被卖进来的?” 宋三娘伸着脑袋看了一眼宋安时手上的册子,叹了一口气道:“是,都是被家里人卖的,最开始都想着投湖自尽呢。” 宋安时嗯了一声,很冷漠,宋三娘看了她一眼问:“你怎么不问问最后的结果?” 宋安时低着头道:“反正肯定不是你劝回来的,你最后悔的不就是当年被逼着不能死吗?” 宋三娘一滞,片刻后扯着嘴角:“陈年往事,你竟然还记得。” 宋安时又翻了一页看着手上的册子道:“这些都是淮安堤下游的姑娘?” 宋三娘点头,有些不明白问:“怎么特特问这些,是这些人也有问题吗?” 宋安时斜眼看她:“你当这是机密地,还那么多有问题的人。” 说罢合起册子放在一边道:“我只是想确定这位孙大人对于打南边来的姑娘的兴趣,看样子确实很痴迷。” 宋三娘摇着团扇的手慢慢一停,皱着眉头问:“这位孙大人……” 宋安时抬起旁边的冰饮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整个人就像是坐不端似的,懒散地窝在椅子上,慢悠悠问:“人如何?” 宋三娘摇了摇头,看着宋安时的坐姿叹了一口气,但是也没有说她,本就很少回来。 “不瞒你说,最开始有人像我说,这个孙大人喜欢叫这些姑娘扎破指尖给他一滴血的时候我都要吓死了。” “这个人平日里看着很是得体,向他这个岁数的官员,竟然难得显得有些温良,他一连来大半年的时候,不仅是我,隔壁楼上的妈妈都惊掉了眼珠子。” 宋安时舒缓的面色稍微沉了沉,要指尖血这个法子实在是会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占卜一途,并非竟有数理天文星宿,其实亲缘时运也有不少关系。 会不会孙大人死在楚秦阁就是因为这滴血?那……或许就是个懂行的人了。 宋安时转过头突然问:“当日案发你可在场?” 宋三娘点头:“当日孙大人一来就说要等等程大人,谁知道等程大人来推门之时,只看到孙大人安安静静整整齐齐地跪坐在地上,周围一点散乱都没有,甚至地上只有几滴血,想来还是凶手离开之后,慢慢从衣服留到地上的。” 程大人根本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看见孙思回没有转身也还以为这是孙思回在拿乔,只哼了一声,背着手前进。 谁知道刚走到孙思回身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一仔细看,发现人已经早死了。 宋安时问:“没有发现其他出口?” 宋三娘摇了摇头:“你知道孙大人总喜欢坐在合适的地方听消息,他那个房间照理说总会被看见有人能进出的。” 宋安时明白了,这个人要不就是根本没有出去,要不就是直接从大门光明正大的走出去但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她皱了皱眉头问:“当时可有察觉出什么异样?” 宋三娘本来摇了摇头,但是突然停顿了一下道:“其实我听一个小丫头在人后和别人说闲话,说这叶少府说的可能是真的。” 宋安时一惊,目前这个形式,在孟州甚至天下,还有谁不知道,叶生到底说的是什么。 第五十八章 背后靠山 宋三娘犹犹豫豫:“我听那丫头说,早些时候她就看见程大人从门内出来,那时候孙大人也不过才来了半个时辰不到。” 宋安时看着宋三娘好半晌没有说话,宋三娘也皱紧了眉头。 宋安时开口问:“程大人的生意你还在做吗?” 宋三娘点头又摇头:“我还是按照你当初的吩咐,一半掺和些真消息,一半掺和些假的给他送去,送去的也大多是一些商人的消息,我看他好似很关注这些。” 楚秦阁原名并不叫楚秦阁,叫知香院,那时候的宋三娘是院里的花魁娘子,更因为她官宦出身的身份,很多人抱着猎奇的心态想要一瞻或把玩。 就是知香院里的妈妈也要顺着宋三娘的心意,直到宋三娘那最好的几年老去,但依旧不可轻视。 几年前,当年被宋三娘有意放跑的小姑娘宋安时却突然回来,宋三娘本来以为宋安时会再一次被妈妈抓住,谁知道妈妈只是脸色不好的看着人来但没有出声,宋三娘这才知道,宋安时的卖身契早就不再妈妈手上了,至于去了哪里,妈妈也不知道,只知道当年宋安时逃出去一个月之后,就有人过来拿走了那东西,留下了一锭金子。 宋安时花掉了当时身上所有的钱为宋三娘赎身,当然最后也没让当时的妈妈讨得了好,找人恶意买下了知香院。 宋三娘没有想到当时一时念起养的孩子竟然再隔了这么多年之后还能找回来,真的拉她出了泥潭,彼时冲昏头脑一心想着要从良,后来才知道哪有那么简单。 再说原本院子里的这些姑娘家,嫁人嫁不出去,也不是所有人都和宋三娘一般攒了些积蓄,更多的人,宋三娘愿意放她们走,她们也根本活不下去。 便是出门给人做最简单的浆洗衣服的活也不会有人找她们,因为她们一日入楼,那在所有人终生难出。 攒下了积蓄的又能如何,旁人看见一个独身的女人,谁都想上去欺负一二,还让所有人都觉得是这些小姑娘的错。 春兰其实也很惨,她的琵琶本就是院里一绝,这些年攒下的积蓄虽然买了些首饰但还是比一般的小姑娘好上很多,从良对她来说简直像梦一样。 一下子太过美好,误以为自己可以拥有更多,当一个男人信誓旦旦出现的时候,春兰只怨他来得太晚,白白错过了那么多时间,结果却人财两空。 那时候宋安时也不敢在这里久待,就像是诅咒一般,凡是和宋安时亲近的人都会离奇死亡,她越来越压抑,却也越来越小心,在初初回孟州的时候,宋三娘都不太敢认宋安时。 那个时候的她和现在判若两人,整个人看着压抑阴沉又凶狠,甚至说话还有些滞涩,好像很多年没有说过话见过人一样,但是一靠近,她的手上不停转着龟甲和罗盘,还带了许多宋三年没有见过的东西,整个人癫狂又神叨,经常自言自语的念着些什么东西,眼底都是红血丝。 她就在孟州待了半个月,几乎是安排好宋三娘的住处就在一个黄昏夜里一步步离开的孟州,孟州靠水,大多人出行都是从岸边走,但是宋三娘记得那天晚上。 残阳如血,城外青山黑压压的,宋安时闭着眼睛念念叨叨地选了一个看着崎岖无比的方向离开了。 后来宋三娘因为很多原因,将知香院彻底接过手来,这根本不难,因为宋安时把这所院子的地契和她的卖身文书都给了她,她又开始重操旧业。 但是这一次不再是心死如灰的苦苦挣扎,更像是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挣扎。 知香院改为楚秦阁,满院上下的姑娘才活了下来,即使还是众人眼中贬低和唾骂的对象,说她们没有廉耻为什么不去死,宋三娘从来不拦着以死证清白的姑娘,但也从来没有瞧不起那些想要活下去的姑娘。 有人还惦记着家里走失走散的人,总得留个念想,有人说她们这样的下辈子投胎大概也是个猪狗,那这辈子先把人做明白了。 宋三娘不管这些姑娘是怎么想的,你若是想要挂牌子就挂,不愿意你就想法子养活自己,或是有一技之长愿意交给阁里的其他姑娘,或是愿意出去给人表演助兴。 或许就是因为此事,楚秦阁的生意很难,几乎大多数时候都是宋三娘再往里面贴补这些年的积蓄。 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约莫着过了有半年,宋安时终于回来了。 这一次比上次看上去好了许多,依旧有些莫名的狂热与神叨,不说话时依旧看着阴翳非常,也没有现在这么爱笑,脾气也很不好,身上没有上一次那么繁琐的东西,但还是带着几个龟甲,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古物,看着就有些神秘。 她对于宋三娘重操旧业的事情没说什么话,只是沉默了半晌道:“你不必在意我,我的名声不值钱,你若是不想待在这个地方,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宋三娘其实是心动的,她问:“你和我一起?” 宋安时沉默着摇头,宋三娘眼里的光突然暗了一下子,说不清对于宋安时是出于父母一般的情感还是姐妹一般的情感,还有些依赖。 小的时候是真真切切地当做妹妹,就算是宋安时不再的那几年,宋三娘也偶尔会想起宋安时,长大了却多了很多依赖。 宋三娘身后的关系复杂,她能流落青楼,本来就是被舍弃的结果,有人想一直看着她如此挣扎,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多情客想要给她赎身,但是谁都没有成功。 这里头不仅有富甲一方的大商贾,也有官宦家的子弟,甚至身份更高的人,但是他们都没有成功,或者也有可能是没有勇气。 但是宋安时来孟州半个月就做好了这件事情,宋三娘问过宋安时,但是宋安时总是摩挲着手上的龟甲让宋三娘不要管,只是叮嘱她不要再提及她以前的名字,宋三娘谨记。 若是和宋安时两个人再去流浪她也不怕,但是如果宋安时只是想要保护她,她其实也不愿她费心。 宋三娘摇头:“你若不在,我每日里也想的不过这些事情,这些姑娘也都是命苦的人。” 宋安时执着地和手里的果子较劲闻言道:“这里都是苦命人。” 宋三娘明白宋安时的意思,真正放荡的人反而不再青楼,在青楼的不过是些死不了、忘不了、放不下或是想要活着的苦命人。 此时宋安时说话已经很流畅了,甚至外观看着也和现在没有多大的差距,就是仔细一看眼睛,还是会被她的眼神骇到。 宋三娘不愿意走,宋安时不强求,甚至还交给了宋三娘法子,搭上了程平的线,总是会送些消息给程平,程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没有扶持,但是其中可以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在一个带人想要用强闹事的地痞泼皮不知何故死在淮安河里的时候,人们才恍惚那个地方已经改名叫楚秦阁,现在的管事是个面熟的青年风韵女子,自称宋三娘。 第五十九章 验尸记录 宋三娘牵头的淮安花魁盛事百花宴,虽然最后没有花落楚秦阁,但是也让很多姑娘显在眼前,包括曾经众人以为色衰艺驰的琵琶娘子,春兰。 春兰遇人不淑,不仅人财两空,甚至被逼着做暗娼,宋三娘一直想要接回人,无奈贼人也非等闲之辈,几次碰壁。 但等到宋安时出手的时候,只需三天,上午那个男人把卖身契高高兴兴交给宋三娘,下午就横死在孟州郊外的山坡之上。 宋三娘看的心惊,她不知道宋安时这些年到底过的怎么样,甚至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手笔,但是不妨碍她担心宋安时。 能有这样的手段,平常又该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想都不敢想。 但是春兰却越发害怕宋安时,尤其是宋安时眼睛望过来的样子,春兰觉得自己心里的所有不堪被人看的清清楚楚。 她不由地想到了刚才宋安时似笑非笑的眼神,这一次回来,宋安时变得更出众,那张脸果然和当年那妈妈所预料的分毫不差,甚至因为浑身难以言喻的气质,显得更绝。 但更让春兰害怕,从前是潮涌,现在是死海,现在宋安时看着自己的眼神让春兰误以为自己要被溺死。 宋安时挑着眉头问:“你在这里等我吗?” 身后的宋三娘也从房间走出来,冷着一张脸看着春兰,春兰悻悻点头,刚才看见宋安时僵着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 “小时,春兰姐不是想要瞒着你们,实在是安如那丫头的事情,唉。” 宋三娘的脸色没有变好看,宋安时的神色也不变,伸手看了眼自己前天才被小丫鬟涂上的丹蔻:“抓她的人是官府,我一个青楼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春兰脸一僵,顿了一下才道:“小时,你别生气,春兰姐给你赔罪了。” 说罢俯身一蹲行了一礼,但是也不敢再卖什么关子,直接道:“安如那丫头平日里经常帮我去买些胭脂首饰什么的,也不知道是在外面遇上了什么人,我问过之后,听说对方是个官宦人家,两个年轻人郎情妾意的,谁能料到出了这一遭,这小姑娘是不想连累了对方,我这个做姐姐的难道能不帮她?” 宋安时眼睛看着春兰懊恼又无奈的样子没有说话,细看还能有几分戏谑的神色。 春兰定眼去瞧,险些以为刚才是眼花了。 宋三娘则直接皱着眉头:“帮她?你能把她从牢里拉出来才是真的帮她。” 春兰低着头一副委屈的神色,宋安时拦住了宋三娘的质问,相反温声细语:“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 春兰有些犹豫:“那安如……” 宋安时笑了笑:“怕什么,不是还没上断头台。” 春兰干笑一下,转着头走了,慢的好像在等别人叫她问话一样。 宋三娘也皱着眉头:“不问问安如的心上人是谁?” 宋安时撇了一下嘴:“这有什么好问的,你等会去街上问问孙大人家的少爷罢。” 说罢转回头道:“去把之前送过去的东西销毁了,别让人看出来。” 宋三娘一顿问:“你是觉得程大人这次情况堪忧?” 宋安时透过二楼上的窗户看到了下面淮安河的秀丽景色:“做局的人千方百计想要把他扯进来,恐怕不会让他那么轻易就离开。” “而且你早就该这么做了,程平这种人不能合作,只能在恰当的时候利用一二,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把那些东西留下,平白招惹一身腥。” 宋三娘微微委屈,想要张口说话,宋安时已经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为我搜集什么把柄,我不过是在外游历,这些门路我也用不上。” 宋三娘叹了一口气,她能猜得出来宋安时大概是困难缠身,可是她从来不愿意跟她说,她能有什么办法呢?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宋安时双手搭在二楼栏杆上想事情,这次的事情很是奇怪,孙思回到底是什么人,他在找谁,究竟是要找什么样的人才会用到取血这种法子。 程平又是什么人,他和找人这件事又有什么关联,又是谁要害他? 程平、孙思回、安如、楚秦阁…… 最后所有事情都回到了叶生的奏折之上,他到底发现了什么事情,可以一口咬定程平是杀人凶手,而偏偏就是有人看到程平曾经进入过那间房间。 …… 赵修和在听过林惠兮的分析后也想到了叶生。 验尸记录自然比宋三娘告诉宋安时的要详细得多,毕竟宋三娘只是慌忙之中看到了,但是验尸报告却是仵作仔细分析过的。 林惠兮指着最后这行小字道:“卑职想当时的仵作大概是看出了程大人想要早先了解的想法,所以只在后面加上了这一句。” 众人的目光随着林惠兮手指的方向看去:死者衣冠整,面容安,当即毙命。 赵修和点了点道:“凶手是预谋杀人,而且是亲近之人。” 林惠兮点点头道:“卑职也如是猜测,死者尸体腿部积有血瘀,想来就是因为当时被凶手摆成了跪坐的样子,甚至案发时刻与仵作到来的时刻相差应有两个时辰左右才会造成那样的血瘀。” 高启挑了挑眉头问:“那岂不是程大人和牢里的那个都没有嫌疑了,程大人是众目睽睽之下走进的楚秦阁,一推开门就发现孙大人已经死了。牢里的那个更谈不上是什么亲近之人。” 刘潜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赵修和打量了他一眼转回头:“封锁楚秦阁,排查所有人的口供,确定当晚有无人在此之前进入过案发现场。” 说罢转头看着林惠兮道:“今日辛苦,晚上你就不必随我们去案发现场了。” 林惠兮不知道怎么突然扫过高启,高启看到后挑了挑眉头,她一下子捏着袖口的手有些紧张,本想摇摇头,但是看着好像身体都跟着摇了摇。 “大人,这是卑职应该做的,案发现场说不定还有什么线索。” 高启在一旁笑出声,赵修和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所以,到是林惠兮害羞的低下头。 要死,为什么每一次再他面前都如此狼狈。 刘潜从进入这里就变得有些沉默,再听到林惠兮的话之后更加魂不守舍,赵修和看了他几眼他都没有发现。 “刘大人,是想到什么吗?” 刘潜下意识回神笑了笑道:“没什么。” 但是这种反应,另外三个人看不出来才是傻子。 刘潜只好道:“我想起关进牢里的那位姑娘,好像叫安如的,若是她想要杀孙大人的话,应该要费不少力气罢。” 三人还是齐齐看向他,他咽了咽口水,不知道哪句话说的不对,高启笑了笑道:“要是在青楼,倒也没什么麻烦的,提前用迷香迷晕在杀死就行了。刘大人不应该好奇的是,若真是安如动的手,她的动机是什么呢?” 刘潜紧抿的嘴角轻轻松了松:“正是如此,可惜在下看着三位妙人到是有些说不清了。” 三人继续冷静地盯着他,赵修和缓了许久才道:“说不定,孙大人是在楚秦阁做了什么事情,让安如暗下杀心呢?” 刘潜皱了皱眉头,在意识到对面六只眼睛的时候低下头,小声道:“先生正直友善,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 赵修和继续问:“刘大人知道楚秦阁在哪吗?” 刘潜抬头看着赵修和,最后好像宽和笑了笑道:“自然是知道的,毕竟先生常去那儿。” 赵修和手指稍微摩挲摩挲,心里闪过一丝念头,对着刘潜道:“方才大人说孙夫人有恙,在下代朝廷而来,为孙大人主持公道,实在不忍心遗孀再受什么苦难,想去探望一二,麻烦刘大人带路。” 第六十章 书房异象 刘潜顿了一下,随后笑着说好。 孙家主人刚刚去世,门口都挂着白布,往来的人脸上都是麻木,包括孙夫人。 孙夫人看到刘潜来脸上才微微缓和,甚至孙夫人后边站着的孙家两位公子也出现了类似于欣喜的神色。 “刘大哥。”两人都朝刘潜点点头,随后看着赵修和有些惊叹和好奇 刘潜朝着两位点点头,向孙夫人行了一礼后才互相引见。 但孙夫人听到赵修和是京城派来专门处理这件事的钦差之时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不太明白孙家这样的氛围。 孙夫人木木地开口:“既然是京城来的大人,自然要照顾好,来福,去让人上茶。” 赵修和大拇指摩挲了两下食指:“夫人不必客气,本官只是来替朝廷慰问一下孙大人家眷,顺道想要看看孙大人的书房。” 刘潜也在一旁点头插话:“师母,这位还是永安侯府的世子呢。” 孙夫人刚才冷漠的神色突然一变,微微怒视着赵修和,这让赵修和想起了之前高启提过的事情。 他看见孙夫人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冷:“原来是,世子大人,劳慰你跑一趟了。” “只不过我们家大人死在那种地方,什么人都有,恐怕一时也难以断定凶手是谁。” 赵修和垂下眼睛,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惠兮有些不明所以,但是高启微微咳嗽一声,赵修和回神,看着孙夫人道:“夫人无需客气。” 孙家的两个小少爷看起来也没少听说,他们父亲是因为永安侯才被放到孟州来的,看着赵修和的眼神也不太友善。 赵修和到不在意他们,只是看了站在旁边的刘潜一眼,这一位突然提起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孙夫人大概是生气,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守礼,让人带着他们去了书房就再没了动静,好像完全忘了他们三人一样。 刘潜也称自己还有公务在身,不便停留告辞了。 高启转了一圈书房,没有看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不过他转头看了赵修和一眼道:“看起来孙家对于永安侯把他们下放到孟州的事情很有怨言啊,永安侯为什么还愿意让你来?” 赵修和心里微哂,心里明白,大概他爹此刻巴不得他什么也做不成,好来向他展示,你看,没错,你赵修和离开永安侯府什么都做不了。 林惠兮惊讶地转头看着赵修和,随后朝高启望去,高启耸了耸肩表示就是如此,林惠兮默默低头,她没什么大愿望,只希望自己的差事不要丢就好。 赵修和一边翻看着桌上的东西一边道:“只是孙夫人很不满,并不代表孙大人不满意。” 高启愣了一下问:“什么意思?” 赵修和没有说话,林惠兮在一旁轻声道:“孙大人走了多日,书房已经积了一层灰,想来孙夫人根本不愿意踏及此处。” 高启挑了挑眉梢,看着林惠兮手上的灰尘,惊讶于她的细心。 不过他想了想道:“如果孙大人一直流连青楼,还能说夫妻关系淡薄,可不是说孙大人这种情况也就这几年的事情吗?” 赵修和也皱了皱眉头,看了高启一眼,高启心领神会出了书房,几个飞跃就跳上了墙头。 林惠兮惊讶地看着高启的背影,再一看冷静地赵修和没有说话。 赵修和翻看过孙思回书桌上的文书,并未发现什么疑点,便走向旁边的一排排书架。 最开始的一列大多是文史子集,随后有许多水利民生,甚至还有一些断案文集,看得出来孙思回并不是一个庸碌之辈,赵修和也随意翻过这些书,发现这上面大多还有批注,看得出来字迹和书桌上的字迹几乎一样。 但是当赵修和转身的时候,一个东西吸引了他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想的太多,见到这个东西他几乎就有些头皮发麻,一个静静地待在书架上被陈列的,龟甲。 床边的天光透进来,但只照亮了龟甲最前面的一点,身后鼓起的背后被书架深深遮住,赵修和看过去的时候,险些以为是一只老龟在静静地看着自己,在光与暗的间隙之间,冷眼旁观世人的行为。 赵修和被这样的想法骇住,狠狠捏了下自己的食指,他看见了被阳光照射的清晰可见的灰尘,一点点漂浮下沉,最后不知所踪。 他正要伸手去拿,就听到旁边林惠兮的声音:“大人,这里。” 赵修和稳定心神转身走出去朝着林惠兮那边走去,只看见她仰头看着一列书,脸上是难以言喻的震撼。 赵修和顺着林惠兮的目光看过去,也愣在了原地,林惠兮转头看着赵修和咽了咽口水,小声问:“大人,孙思回不会是想……” 赵修和一时没有说话,跑出去偷听别人说话的高启也回来了,看见两个人仰头看着面前的书架,自己也好奇道:“你们在看什么。” 边看边朝着书架看去,一下子愣在了当场,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怎么回事。” 赵修和最先反应过来,呼出一口冷气,无端六月天气让人背脊生寒。 “打听到什么消息?” 高启眼睛还焦灼在这面墙上,闻言道:“孙夫人和孙大人成亲多年,但是自从到了孟州就再也没有同过房。” “有个烧火仆妇说,当年孙思回进京赶考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喜欢的女子,她经常看到孙思回偷偷从后门溜出去,她那时候还是个小丫头,碰见他们家少爷带着一个蒙面的女子逛街。” 高启也咽了咽口水看着赵修和道:“对了,我还看见孙府的管家追着刘潜出去,好像说了什么话。” 赵修和眼眸深沉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们先离开这。” 高启指着面前的书墙道:“我们不问问孙夫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赵修和眯了眯眼睛,他本能不想说宋安时可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索性垂下眼皮道:“孙夫人都不到书房来,怎么会知道这些。” 高启喃喃:“他该不会是想修道罢?不同房,少亲缘。那他去楚秦阁找谁?” 赵修和眉头狠狠皱了下,有种令他胆寒的猜测从心底升起。 第六十一章 他最守礼 赵修和正要转身出门,回头看了一眼之时却皱了下眉头:“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书架比旁边的要高一些?” 林惠兮和高启仔细看了两眼,发现果然如此,两人有些激动,高启挑着眉头问:“有密室。” 有密室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这代表着他们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但是几人上前挨着书架检查了好几遍都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林惠兮还小心的移除几本书,想要看看能不能弹出一扇门来。 高启笑着戏谑:“你看的志怪集也不少啊,这些都懂?” 林惠兮俏脸微红,转过身把书放回书架不再说话。 高启看着林惠兮微恼的样子笑了笑,蹲下伸手敲了敲地板,这里四周都没有能够建密室的样子,只有可能是地下。 赵修和看着两人兴致勃勃地找来找去,再退后两步仔细看了看书架,随后蹲下在书架最底层摸了摸,突然摸到一丝缝隙,顺着缝隙往上把上面陈列的书取下,直到拿出两本,一个抽屉就这么弹了出来。 在旁边敲地板的两人也看了过来。 却只看见了一方手帕,赵修和正准备上手去拿,林惠兮立马阻止:“大人,我来。” 只见她从手上的箱子中拿出一副手套,才小心的把手帕拿了出来,双手捧着让赵修和两人仔细看。 她仔细看了两眼问:“卑职觉得这绣帕好似和京城的不太一样。” 赵修和摇了摇头:“这不是大周的名绣。” 两人惊讶地看着他,林惠兮咬了咬嘴唇,高启看着便问:“你连这些都懂,那这上面绣的是什么,我怎么看不出来。” 赵修和垂着眉头:“略有涉及,这图纹看着到确实很诡异。” 林惠兮小声问:“会不会是那些书上的东西?” 赵修和皱眉,眼睛定在一个一个角落里道:“这里是什么?” 林惠兮看过去,给赵修和解释:“这里一般是绣娘绣好后,绣上店家的名字,又或者是绣上自己的名字,或者送给人的话,就绣上对方的名字。” 高启闻言也看着道:“不像是大周的字,这个孙思回看来大有来头啊。” 赵修和手指摩挲两下:“你把它包起来罢。” 眼里神色不明:“或许有人认识。” 赵修和三人来时主人家没有多欢迎,走时也不必相送,只有高启刚才说的管家多看了三人几眼。 赵修和走出孙府又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孙府的大门,然后对高启道:“你去盯着刘潜,看他往哪里去。” 高启看了两人一眼,行礼退下了。 赵修和看着低眉垂手的林惠兮道:“你先去看看叶少府的伤势如何,若是可以见人,我明日去拜访。” 林惠兮也退下,赵修和想到刚才书房里看到的东西,还有身上的这方手帕,心事重重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宋安时让宋三娘处理掉这几年和程平的往来信件,她靠在扶手上的时候总是不自觉想起宋三娘提到的话。 如果有人千辛万苦去设计程平,那程平到底有什么把柄被捏在别人手里呢? 那如果真的是程平,他又为什么要杀孙思回呢?到底孙思回挡了他的哪条路? 又或者是程平和孙思回同时挡了凶手的哪条路。 正在想着,突然听见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紧接着好像还有打斗的声音,宋安时站起身子正准备叫宋三娘出来去看看。 已经有看门的捂着脸上来,宋三娘也从后面出来问:“慌慌张张的,发生什么事了?” 看门的正想哭惨,门口咵的一下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眼熟的人出现:“在下不请自来,叨扰了。” 宋安时看见来人不自觉嘴角就挂上了笑,宋三娘看见皱了皱眉头,心里不自觉往下沉了沉,站在二楼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赵修和道:“大人,楚秦阁现下不做生意,若是大人想来请改日。” 赵修和看了一眼楼上面色沉冷和撑着脸看笑话的宋安时心里竟然微微松了一口气。 刚才在外面之时,他一直担心她会不会还在因为早上的事情而生气。 他朝着宋三娘微微点头:“在下不是来寻欢的,有些事情想要找人问一问。” 宋三娘看着赵修和彬彬有礼的样子脸色却更加不好看,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赵修和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但是现在竟然也会朝着她点头,不必说都是因为身边的宋安时。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宋安时,发现她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下面的人,她心下有些叹气。 不是赵修和不好,实在是赵修和太好,而且赵家那样的高门大户,宋安时根本就对付不来。 其实完全是宋三娘想的太多,她根本不知道宋安时这些年经历过什么,不然她就不会这样想,就像尹知渡一样,他只是觉得赵修和这样的人一旦沾染上会很难缠,却并没有想过宋安时会不会因为门第而受到什么伤害。 而且宋三娘也不了解赵修和。 宋安时撑着下巴,看着还跟在赵修和后面的看门打手,娇笑道:“你要赔修门的钱和这些人的医药费。” 只是强行推开门并没有伤人的赵修和:…… 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转身放在一个战战兢兢的打手手里,打手下意识伸手去接,但立马反应过来小心地看着宋三娘,宋三娘点头挥手然他们退下,又看了眼自打两个人对视上就没有挪开过眼睛的人,黑着脸转身走了。 宋安时看着赵修和的样子有些想笑,竟然莫名会觉得这个人有些纯良,真是更想让人欺负了。 “大人这是一刻不见都想念妾身啊,这才多久,就巴巴地追来了,还是个莽夫,只会破门。” 声线拉的极长,魅惑又有些娇俏,赵修和不论听了多少次,还是觉得有人用羽毛在他的心上划拉了一下。 可惜,赵修和只是看着,但绝不是宋安时眼里的纯良小白兔。 “你不是让我把你的披帛送上来吗?” 边说还边仰着头:“这算是你请我上来吗?” 宋安时嗔了他一眼:“赵大人可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妾身不请大人就不上来了。” 赵修和竟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看来也不是没有天分,只是没有碰上想让他笑的人。 目光坦荡又直白地看着宋安时道:“赵某向来守礼。” 宋安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开心,也有些甜,甚至有些心跳和脸红。 赵修和守礼并不是一句空话,难能可贵的是现在他在她面前如此不守礼。 “莽夫,上来。” 第六十二章 南丘图腾 赵修和看着宋安时也笑了笑,抬脚往二楼走去。 按理说二楼之上所有的姑娘丫头都听得见动静,但是并没有一个人出来,甚至门口的打手已经贴心地把门又关上了。 或许是这样的戏言在青楼这种地方很常见,也或许是宋安时虽然来的少,但是每一次都有宋三娘陪着。 “妾身的披帛呢?不是说要送上来吗?” 赵修和理直气壮:“忘了。” 说罢他朝着宋三娘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眼皮颤动了两下,宋安时也看了眼那间房间。 笑着道:“既然忘了,就不能进妾身的房间。” 说罢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赵修和再看了眼宋三娘离开的地方后跟上。 宋安时看着自己抬脚进来的赵修和,后退一步靠在桌子上,单单一个动作,风情万种。 让正要进门的赵修和怔了一下,宋安时的长相其实很娇媚,那种带着一点甜意,一点点勾引的味道,像在夜间盛开的海棠花。 “谁让你进来了,出去。” 宋安时靠在桌子上,一手撑在后面,一手把玩着手里的腰带。 赵修和避开眼睛,不去看宋安时,坐在旁边道:“请神容易送神难。” 宋安时看赵修和避开眼睛不看他,又坐的如此板正的样子,心里更痒痒,待你中意一个人的时候,你看他什么都是好的。 她转身假意跌倒实则真坐在赵修和怀里,双手搂着赵修和脖颈,赵修和看着她倒下的样子下意识扶住,但反应过两个人此刻的动作之时,又狠狠皱了皱眉头,想要将人推开。 谁知道顺着赵修和的力气,宋安时倒下,将左腿抬起,从赵修和眼前划过,最后上半身再坐起来,双手继续还上脖颈。 完美的从侧躺变成了面对面环抱,赵修和的手还放在宋安时的肩膀上,一副想要推开的模样。 宋安时慢慢凑近,赵修和皱着眉头后退,眼里是拒绝,宋安时见好就收,停在赵修和面前:“你说的,请神容易送神难。” 赵修和看着她这样轻浮的态度有些恼,一直是这样子,嘴里没有真话,想说什么信口就说了,和人嬉笑也没有真的,不过是高兴了就和你说说话,不高兴就可以甩脸子。 想到这里,他手下使劲,甚至想要坐起来摆脱宋安时的亲近,但是宋安时哪里肯,全身都用力,挑着眉头看着赵修和,摆明了不配合。 但还是因为肩膀上的疼痛而轻微皱了皱眉头。 骂道:“真是个莽夫,投怀送抱都不要啊?” 赵修和看见宋安时皱眉就松了手上的力道,但是脸色却冷了下来:“好,投怀送抱,那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宋安时眼睛闪了闪,凑上前道:“那大人希望妾身是你什么人呢?” 赵修和看着宋安时,感觉到一双手在后颈轻轻地挠了挠,他索性伸手钳住宋安时的脸,让她的一双眼睛直直对着他:“为什么不去京城,你和你师兄是什么关系?” 宋安时眨了眨眼睛:“不是问妾身和大人吗?” 赵修和看见宋安时回避问题,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自己半年的郁闷更加郁闷,心里有些火一下子升腾起来,原来一直都没有灭过。 失望、生气、痛恨外加还有一点点委屈,总之许多情绪翻涌而上,悄悄红了眼睑。 宋安时愣愣地看着赵修和的下眼睑,脸上的笑意慢慢退却,慢慢地带上一点点宁静温柔,她背后作乱的手慢慢抬起,好像要去摸一摸,赵修和那发红的眼睑一般。 手是那么轻柔那么缓慢,又是那么怜惜,她的眼神那么干净那么柔软明亮,赵修和被吸引却又更生气。 站起身推开了宋安时,偏过头没有让宋安时触碰到,宋安时被推开才像是醒过神一般。 赵修和也松了一口气,不去看宋安时,两人默默地站在原地,不看彼此,却又好像都不想移动。 赵修和想起今天的目的,从袖子中拿出一块被手帕包着的东西,他伸手揭开手帕,发现里面正是在孙思回书房里发现的那一张。 赵修和伸到宋安时面前问:“这上面的图案和文字你可认识?” 宋安时想要伸手去拿,赵修和收回手皱着眉头道:“小心点,别乱碰。” 说罢像是害怕宋安时误会一般,偏头加了句:“谁知道有没有毒,这么不小心。” 宋安时睨了他一眼,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帕子上的东西,随后脸色却慢慢沉了下来,说话也不再是刚才戏谑的语气,有一种莫名的色彩。 赵修和此时还不能理解宋安时的心情,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宋安时的不对劲,皱着眉头道:“孙思回书房里发现的,专门被人藏起来的。” 宋安时呢喃了两次:“南边,南丘。” 声音太小,赵修和没太听清楚是什么意思,看着宋安时道:“南什么?” 宋安时抬头看着赵修和,赵修和的眼神也盯着宋安时,宋安时开口:“上面绣的是蛇女和五种虫子。” 赵修和再仔细一看,发现顺着宋安时的想法去看之时,果然真的很像,他看了一眼宋安时问:“这是你们方士的图腾?” 宋安时摇了摇头,伸手去拿这张手帕,赵修和手疾眼快的把宋安时的手捏住,皱着眉头道:“不清楚什么东西乱来什么,要是没了命都不知道怎么来的。” 宋安时看着赵修和紧张的样子,明明手被紧紧抓住都有些疼痛了,但还是不自觉的想笑,原来心情会变得柔软是这个样子吗?好像所有的好事都会发生一样,这种感受真是让人说不出来。 而且,宋安时很少体会,仅有的几次全部都是在他身边。 她伸手挠了挠赵修和的掌心,赵修和越发使劲,黑目沉沉地看着她:“老实点,手别乱动。” 宋安时故意撅了噘嘴:“你都抓住人家了,人家还怎么动呀?” 赵修和眼色依旧深沉地看着她,随后才慢慢松开她的手,谁知道宋安时这次也手疾眼快的从他手上抢过手帕,而且转头对着他笑道:“放心,这张手帕一定没事。” 说着还朝着赵修和摇了摇,赵修和紧锁的瞳孔先是慢慢放松,随后脸色变得更差。 宋安时赶紧碰了碰他的肩膀道:“这不是方士的图腾,但若真是一个修道的,大多也认得这个图腾。” 赵修和嫌弃般躲开宋安时的碰触,问:“什么?” 宋安时心情不要太好,给了赵修和一个你不知好歹的眼神也没有继续往过凑。 “这是南丘的图腾?” 赵修和皱着眉头问:“世上真的有南丘?” 宋安时也诧异:“你知道南丘。” 赵修和摇了摇头道:“只是逸闻里听说过,南丘是世上仅存最古老的部族,传闻这个部族的人是最接近神仙的人,有通天法力。” 第六十三章 定情信物 宋安时瘪了瘪嘴:“其实不过是一个避世部族罢了,人数一直稀少,藏在南方深山瘴林之中,但是很少能有人真正的找到他们。” “他们其中大多数人和大周的子民没有什么不一样,因为瘴林之中蛇虫众多,他们又天生信奉蛇女,也就是你看到,喏,人身蛇尾,这个就是他们的图腾。” 说着还把手帕之中的一些地方指出来告诉赵修和,赵修和顺着宋安时的眼睛看去,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听宋安时说完之后就觉得越来越像。 他手指着其他地方问:“那这些是什么,还有你说大多数人和大周的子民一样,还有其他人呢?他们就是传言的一部分?” 宋安时挑眉看着赵修和道:“你们学官一定夸你不少?” 赵修和白了宋安时一眼没有说话,宋安时耸了耸鼻子,暗道真是个闷骚,别人夸他还要装的这,额一本正经。 “剩下那部分就是这个部族真正能生活在瘴林的倚仗。” 赵修和问:“和你刚刚说的这些虫子有关?” 说着从宋安时手里拿过帕子,仔细摩挲了两下,不知道是不是宋安时点拨的原因,他总觉得这几种虫子也变得清晰可见起来了。 宋安时点头:“在南丘,没有皇帝,只有巫女,领头的巫女叫巫神。这些巫女并没有你所说的通天法力,但是她们会养蛊,真正的巫神甚至可以驱使百兽。” 赵修和呢喃:“养蛊?” 宋安时点头:“南丘瘴气常年弥漫,人吸入体内先是头疼发晕,紧接着呼吸不畅,最后中毒而死,况且深林之中,毒物众多。而南丘部族之所以能一直存活,就是因为这群巫女靠着养蛊来解毒。” “传闻中,巫神是部族的选择,也是上天的选择,因为她的身体就是最好的养蛊容器,这种体质三百年才出一个,也才能养出真正的蛊王。” 赵修和皱紧眉头,觉得有些荒谬,但是抬头看宋安时的脸色却又有些拿不定面前的人到底是在拿他消遣还是说的真话。 “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安时光是听语气就知道赵修和不相信她,轻哼了一声凑上前去,扒拉着赵修和的袖子,让他低头看她,她也抬着一双潋滟的眼睛,委屈道:“你不相信我?” 赵修和现在看见宋安时的眼睛就心烦,至于到底在心烦什么,他也不是很懂,所以拿手遮住了宋安时的眼睛道:“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别总想着岔开。” 宋安时顺势环住手抱住赵修和,赵修和明明可以拦住,但是没有伸手,只是拿起另一只手敲了敲宋安时光洁的脑门。 “自重一点。” 宋安时偷袭到一刻便心满意足的推开道:“我在书上看的呀,要是四书五经,我是都没读过,可这些东西我总得认识一点罢。” 赵修和便又问起:“那你为何敢笃定这张手帕无毒,若论毒术,怕是你们也敌不过这群巫女。” 宋安时道:“蛇女是图腾可以绣在任何地方,这五毒呢只要是巫女也可以使用,但是这两种若是加在一起,便只有一种情况下可以使用。” “就是女子送给新婚夫婿的时候,她们这辈子可只会绣这一次。” 宋安时边说边注意着赵修和的神色,当看到这张手帕的时候,她就有预感这大概是孙思回的东西,联系孙思回这半年在楚秦阁的所作所为倒也解释得通。 但是诚如赵修和所言,这种事情知道的人本就屈指可数,孙思回是怎么知道巫女血的。 而且这种和王广进相似的命运感,真的只是偶然吗? 宋安时拨动着腕子上的三枚铜钱,自半年前那次以后,她之算过一次,就是在她预感非常不好的时候算了一次宋三娘,得到的结果也确实不好,她这才从外面赶到了孟州。 其它时候则是能避免就避免,这种事情做得越多,承受的业障也就越多,宋安时又懒得去挣什么所谓的功德。 而且,最重要的是,上次耗费心力巨大,尹知渡在离开时特意嘱咐了她暂时停手。 但是心里的焦躁还是有些不安宁,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不停拨动。 赵修和垂下眼眸也在犹豫,刚才他拿出帕子那一瞬间宋安时的眼神他很难忽略,她一定知道更多的东西还没有说出来。 而且孙思回连着大半年来楚秦阁,这种规律的,好像是必定的行程,再和他那整整一面墙的书以及这张手帕来说,这楚秦阁恐怕也藏着大秘密。 还有宋三娘刚才那间房间飘出来的味道。 赵修和的眼神变换几次,两个人明明离的近极了,但是心思却各异。 片刻,赵修和把手帕继续包起来放进袖子,像是无意般问:“巫女虽然没有法术,但是不是也大多长寿。” 宋安时也小心试探:“看来咱们孙大人也是想要寻长生?” 赵修和唰的抬眼,宋安时瞳孔一缩,一下子知道问题在哪了,她太急了,赵修和只是询问巫女寿数的事情,但是自己却早已经把孙大人带入手帕的主人,自然而然就能想到是孙思回那边搜出了什么东西。 但是赵修和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这张手帕是来自于孙思回。 赵修和似笑非笑:“看来你还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东西,说说罢。” 宋安时被诈了出来,哼了一声有些不高兴地瞪着赵修和,赵修和纯良似的眨了眨眼睛歪了歪头,竟然有一种少年人的得意。 宋安时跺了跺脚,赵修和嘴角的笑意都有些忍不住。 “这难道怪我,是你自己想从我这里套话。” 宋安时抱着手仰着下巴道:“那真是孙思回的?” 到了这个时候,赵修和也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宋安时想了想,看着门有些犹豫。 赵修和却主动走到她身边,伸手转过她的肩膀,让她真真切切地看着自己道:“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吓退我。” 他慢慢凑上前,直视着宋安时的眼神道:“只要是我认定了的事情,刀山火海那也是我愿意。” 宋安时确定,她在赵修和那双又黑又亮,平日里带着疏离冷漠,现在带着些笃定的眼睛中,看到了她自己。 她转身退开两步,才好像呼吸通畅般输出两口气。 “巫女的寿命是比较长,传闻都过百岁,至于巫神,传闻中可达三百岁,这也是为什么所谓巫神的继承者都是每三百年出一个。” 宋安时转身看着赵修和道:“不过这些都是传闻,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至于为什么可以长寿也没有人知道,不过我似乎在一本书上看到有人说,是因为人的这一生,把命定的业障填满的时候就是寿终正寝的时候,而巫神这种天然的容器,是最好承载业障的地方,巫神甚至可以把业障承载到体内的巫蛊身上,岁数也就可达别人的好几倍。” 赵修和皱眉:“业障?” 宋安时看着赵修和一脸奇怪的表情自己先扯了扯嘴角道:“谁也不知道,谁也看不到,金刚经还说你犯的业障要等到下地狱才还呢,你姑且可以把它当做一门新异的学说,就像你们书里所说的……百家争鸣。” 赵修和问:“那巫女和常人有何不同,外貌?” 宋安时顿了一下还是道:“我看书上记载的是血有不同。” 第六十四章 暧昧丛生 赵修和垂眸问:“什么血?” 宋安时理直气壮:“妾身怎么知道,谁去做的,大人问谁去。” 赵修和:……做的人已经死了。 宋安时显然是很喜欢让赵修和吃瘪,斜眼瞥了赵修和一眼后,还转过来拿起桌上的团扇轻轻摇了摇:“也就只会为难为难像妾身这样的弱女子。” 赵修和:…… 他看了宋安时两眼明显不想说话,将东西收好后坐在一边,问起:“那孙思回来你们楚秦阁干什么?” “这是青楼,他要做什么,不是显而易见。” 用扇子捂住唇鼻,说着还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轻笑了一声:“不知道外人看见赵大人天天往青楼来会想什么?” 赵修和扯了扯嘴角,看着宋安时面上虽笑着,语气却有些凉:“你说我来青楼干什么?” “老实点回答,孙思回的死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和青州王广进的死有没有关系?” 宋安时用团扇掩住口鼻,只留了一双眼睛漏在外面,她装蒜:“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关系?难道孙思回和王广进还是亲戚不成?” 赵修和看着面前假意装蒜的女人,手指有些痒痒想要敲敲这个女人的脑袋。 “你不是猜到了吗?孙思回书房最西南的位置,避光还不容易被人发现,陈列了一排的书籍全部都是卜筮天象和修炼的,除了比王广进书房里的更多更大之外,没有什么二致。” 宋安时做作的应了一声,成功让赵修和黑了脸,她看着赵修和陡然变化的脸色自己却笑的前仰后合:“我是真不知道,你要实在想知道,不如我给你算一卦?” 赵修和黑着脸看着宋安时动手就要解手腕上的铜钱,突然想起了在青州那天晚上,尹知渡把她抱走的时候,她垂下的手腕上其实是空无一物的。 他垂下眼皮,对于宋安时的身份更加犹豫,她到底是谁,到底是单纯的骗子,还是修道之人,这世上真的有修道之人? 赵修和摇了摇头拒绝了宋安时的提议,突然发现他们每一次相见都在问些别人的事情,他也从来没有去了解过宋安时。 说到底,他也一直端着,不肯朝前走一步。 赵修和心下有些叹气也缓和了脸色,看宋安时的目光中也带了两分温软,伸手碰了碰宋安时手腕上的铜钱问:“你学会这个本事多少年了?” 赵修和的声音其实并不温和,相反带着些冷冽,但是刻意的柔和宋安时还是听的出来,宋安时只觉的身上都有些温软,好像是被上好的毛绒轻柔包围的感觉,她察觉到赵修和触碰铜钱时的小心,她往前伸手将铜钱放进赵修和的手心里,她的手也自然搭在了赵修和的胳膊上。 她很高兴,很喜欢这样温情的时刻。“八岁开始的,此道深远,尚未参透呢。” 赵修和毫不避讳宋安时伸过来的手,甚至因为抚摸铜钱而触碰到了宋安时的胳膊,好似上瘾般还多碰了两下问:“是你师傅教你的?” 宋安时趴在桌子上,下巴顶着桌子摇了摇:“自己看书学的,我看过很多这样的书,你要是想知道孙思回到底想做什么,我只需要去看一眼他的藏书就知道了。” 宋安时觉得赵修和如果真的让她告诉他所有的事情,她也不会犹豫,美色惑人,何况还是如此温柔的美人,宋安时想这也不能全部怪她? 赵修和看了宋安时一眼,眼里有些笑意,摇了摇头,伸手彻彻底底将宋安时的手包住,叹了口气道:“你保护好你自己就好,现在不想说等以后再说也行。” 宋安时也笑眯眯的问:“那你不保护我?” 赵修和睨了她一眼,想到尹知渡多少还是有点生气,故意问:“你还要我保护?” 宋安时小鸡啄米般点点头,赵修和就端着脸问:“我看你师兄的武艺比我还要高超呢。” 宋安时憋笑:“你这是在吃醋吗?” 赵修和问:“我不能吗?” 宋安时假意板着脸点点头:“人家是我师兄呢,你吃哪门子的醋?” 既然宋安时提起了这件事,赵修和正想说个分明,他们不能就这样不清不楚的,上一次他等了半年她都没有消息。 说起来,赵修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宋安时另眼相待。 或许是第一次见面,最开始交谈时那个神秘莫测的天衡姑娘给了他足够的震撼。 或许是她是第一个敢把他赵修和当傻子戏弄的女人。 或许是他见过的姑娘都温良知礼,但是她却不一样,每次总是在自己身上动手动脚,他当然知道自己长的好看,从小就知道,但是从来没有谁敢真正上手的,她是第一个。 可能是宋安时那一手似真非假的本事,赵修和心高气傲这件事几乎众所周知,但是宋安时的本事却让他警惕又隐隐敬佩。 以及她较之一般女子的潇洒,虽然喜怒无常,脾气古怪,可是她是鲜活又独立的。 一个人的爱意出自于大量的留心,然后是敬佩与赞叹,还有吸引着他不断走进的秘密。 赵修和,这个优秀的,却又涉世未深的小子一脚跌在其中自然无可厚非。 最开始赵修和也并不是很能确定,甚至是在京城辗转反侧的那半年,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介意在宋安时面前输了面子,还是真的对这个女人上了心。 但是在孟州见完宋安时那天起,他大概明白了郁结所在。 他就是对这个人上了心,甭管这个人是好人坏人,一片春心已付,要想收回来必须支离破碎。 既然明白了就去做,赵修和从来就知道这个道理。 他向来是人群之中的第一流,根本不存在什么扭捏与胆怯,他赵修和出手必定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少年人啊,浪荡多情又意气风发。 “你和你师兄是同门?你什么时候拜的师?是同一个师傅吗?” 宋安时目光热烈又戏谑,赵修和被看的有些脸红,他伸手遮住了宋安时的眼睛道:“问你话呢。” 宋安时故意频繁眨着眼睛,用眼睫毛在他的掌心不断搔动,赵修和觉得掌心好像连着心头,不然他的心为什么也会觉得被搔动了呢? 宋安时出声笑,有些调皮:“吃什么醋啊,我见他的次数还没见你的多呢。” 赵修和当然不信这话,多少年的日日夜夜师门相望,怎么会比他这个才见了几次面的人少? 不过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听甜言蜜语他倒也知道了。 他的手下滑,顺着宋安时的脸颊向下,最后微微抬起她的下巴道:“那就以后多见我一些,嗯?” 志得意满的少年人哪里知道什么不好意思,想要什么大方开口,毕竟很少有他得不到的。 宋安时哼笑了一声,低头咬在赵修和的手上,赵修和忍着疼竟然也没有抽回手,最后还是宋安时松开了牙口:“还是少见,和你见面总是死人。” 赵修和刚才被她哄好的情绪堵了一下,真真是不像话,他还没嫌弃她每次都惹人怀疑呢。 第六十五章 恍然若即 宋安时把自己的手从赵修和手里拽回来,自己拨动了两下手腕上的铜钱,突然想起来问:“早上到底是谁想要刺杀你?” 赵修和也不恼,实际上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孟浪的过火,怎么一到她这就彻底失了控,竟然敢上手抓人家姑娘。 “程平。” 宋安时眼睛闪了闪,但是对着赵修和却一脸幸灾乐祸:“你可真是够招人厌的,才到孟州就把人得罪了。” 赵修和无奈又包容,支头看宋安时,宋安时不免对上了他的那双眼睛,忽然觉得四周风声骤停,只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蓦地一下脸红了个彻彻底底,刚才那么温柔缱绻都没有脸红的人,现下却从头红到了尾。 赵修和自然也看到了,还轻声笑出了声。 宋安时嗔了一眼:“谁让你笑的那么勾人。” 真的是,很勾人,宋安时没有想过活色生香这个词竟然有一天会被她用来形容男人。 赵修和挑着眉:“看来我是不招你讨厌了。” 宋安时伸脚轻轻踹了踹赵修和的小腿,不大满意:“我讨不讨厌你还看不出来?” “赶紧去查查人家为什么刺杀你,别没两天就死在外边了。” 赵修和确实觉得在这里耽搁的时间不短,估计高启和林惠兮现在已经在外面等他了,想到这里他不免解释了句:“那天在我身后的那个姑娘,是个仵作。” 宋安时明明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赵修和的意思,但是却假装听不懂道:“你给我说这个干什么?关我什么事?” 赵修和捏着宋安时的肩头让两人面对面道:“所以,你得真正的告诉我。” 告诉什么呢,赵修和没有说,宋安时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但是告诉了他又如何呢? 他又想要怎么做呢?他也没有真正说过不是吗? 亲近靠近让人高兴,拷问逼问总是扫兴。 赵修和最后也没有得到答案,因为宋三娘也觉得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太久了,即使是商量什么国家大事也绰绰有余,是时候敲敲门不要让这对没有定力的年轻男女在一起了。 但是赵修和得到了宋安时的脸色,那绝对不是欢欣鼓舞的脸色,也不是期待的神色,他眉目微沉,心也好像从天上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在咚咚咚的敲门声和宋三娘的呼喊声中留下一句话。 “明晚我再来找你。” 说罢看了眼宋安时便放开了手,伸手去将门打开,气势汹汹的宋三娘还打算继续敲,一下子门被拉开敲了个空,她神色不太好的看着赵修和。 像是看着偷了自己孩子的母亲,又像是看到了负心汉的痴情女子,宋三娘觉得自己为这两个人操碎了心。 赵修和看到她的神色都愣了愣,想了想还是略微一点头,最后看了眼宋安时出了楚秦阁。 宋三娘目送赵修和远去,才进了宋安时的房间,脸上一下子全部变成了担忧的神色。 “小时,你们该不会……” 宋安时也看着赵修和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云淡风轻:“放心,我还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呢。” 宋三娘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拉着宋安时的手道:“姐姐也不知道你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一个独身女孩子肯定好过不了,你要是有什么事说出来,姐姐和你一起想办法解决不好吗?” 宋安时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宋三娘的手,将朝着门外的头转回来道:“三娘你也知道,这世上很多人和事呢,都不是能靠人多解决的。” 宋三娘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下来,宋安时伸手轻轻将她脸上的泪痕抹去:“我知道你重新接受楚秦阁完全是为了不拖累我,但是我真的无所谓,你要是不喜欢做这个就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嫁个本分人,只说自己是寡妇,也没有人会再提及你的过去。” 说完,宋安时双手捧着宋三娘的脸道:“但你若真是放不下这里的这些人呢,做这个也没什么,但是你要知道,我可能不能一辈子帮你,你也得靠你自己。” “像程平孙思回那些人,我们什么事情都要守口如瓶。” 宋三娘伸手握住宋安时的手,心里第一次对于自己的决定动摇,她知道情殇害人,可是,她帮不上忙的事情,永安侯世子这样尊贵的身份,是不是,可以帮得上忙呢。 况且既然已经见过了赵大人,又有几个人能如得了她们小时的眼呢。 宋安时不知道,对于一切未知的宋三娘开始慢慢动摇。 她现在已经稳定了刚才有些心旌摇曳的情绪,开始想赵修和说起的事情,她有些怀疑孙思回的身份,他手上既然有南丘巫女的定情信物,瘴林又绝非孙思回之流能进去的地方,所以,十几年前,难道真的有南丘巫女曾经走出过瘴林? 那这个人现在在哪? 孙夫人肯定不会是,难道孙思回是在找南丘巫女吗? 可是仔细一想孙思回锁定的女子的年龄却又不像,就算南丘巫女老的再怎么慢,但是也不过百岁,十几年的差距总会有显现。 那他到底是在找谁。 宋三娘看着宋安时还捧着自己的脸但是已经开始发呆,笑了笑伸手将宋安时的手拿下问:“你在想什么?” 宋安时回神,看了宋三娘一眼道:“三娘,把孙思回来楚秦阁的记录也全烧了。尤其是他干了什么的记录。” 宋三娘愣了一下,宋安时想了想又道:“算了,你把他的记录送过来我这罢,其他姑娘也记得叮嘱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说罢她还抬头道:“你的房间可能不安全,刚才你销毁程平记录的时候,有烟味飘出来。” 宋三娘惊讶地睁大眼睛问:“那赵大人那里……” 宋安时嗯了一声,看见宋三娘好似有些担忧的样子道:“不必担心,他在这里估计也待不了多久,没工夫搭理我们。” 宋三娘点点头问:“那你呢,这次能来待多久。” 宋安时看着宋三娘期待的眼神叹了一口气:“再说,明早我再去趟牢房,有点事想要问清楚。” 宋三娘点点头,半有迟疑:“要是实在为难,也不必顾忌春兰,我看她是心大的。” 宋安时看了宋三娘一眼挑了挑眉毛,半是戏谑一分惊奇:“三娘姐姐就是聪明,我还以为还要再提点姐姐一二呢。” 宋三娘白了宋安时一眼道:“我本来想给你说的,但总害怕你更放不下此事。既然现在你决定要再去看看她,那我也只能全告诉你了。” “我觉得安如这个丫头可能不简单。” 第六十六章 料事如神 赵修和才从楚秦阁出来就碰到了站在远方垂柳树下的高启。 高启看了眼赵修和头上的门匾,赵修和这一次却没有丝毫地不自在,信步走过去问:“刘潜那边如何?” 高启见赵修和如此光明正大,不免又回头望了一眼楚秦阁,心里却在暗想宋安时的来历。 就像赵修和好奇高启这几年的事情一样,高启同样好奇,这朵京城众贵女都喜欢的高岭之花,竟然被那样一个女子摘下来了。 高启多少对于楚秦阁带有一些偏见,况且宋安时虽然漂亮,但是京城可是最不缺美人的地方,还是高门大族细心将养的美人,难道不比这淮柳河边的海棠开的好? 赵修和发现身边的人竟然在走神,皱了皱眉问:“你在想什么?” 高启听见声音一惊,下意识想去摸刀,但是看清旁边是谁才悄无声息的放慢了刚才提起来的一口气,整个动作做的极快,但是赵修和眯着眼睛却看了分明。 看来这位忠训郎身上也藏着不少秘密。 高启微微扯了扯嘴角:“卑职走神,大人恕罪。” 赵修和定眼看着如今沉稳内敛的高启:“无妨,说你看到的罢。” 高启低着头应:“卑职跟着刘观察回了他的办公之所,半个时辰之后,发现他换下官服,去了牢房。” 赵修和抬眼看,高启默默点了点头:“卑职害怕打草惊蛇并未跟着进去,但是想来和楚秦阁的那个哑巴脱不了关系。” 赵修和闻言不免朝着身后楚秦阁的方向看了一眼,黄昏时分,橘红色的天光洒在楚秦阁半面屋檐之上,还有半面却隐藏在阴影之中怎么看也看不见。 “刘潜换下官服,是穿的常服,还是孝服。” 高启一愣,想了想道:“孝服。” 等着高启和赵修和回到驿站的时候,林惠兮也已经在驿站中等着他们了,看着两人一起进来,林惠兮明显有些好奇,但是她生性谨慎惯了也不敢问,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并没有多说什么。 高启想要解释一句,但是想到楚秦阁又感觉不能说太多,最后又闭上了嘴巴。 林惠兮也没太在意,只是略微奇怪地看了一眼高启:“大人,属下今日去探望的时候,叶少府已经可以坐起来了,只是脸色看着还有些苍白,若是您想问话应该不妨事。” 赵修和坐下,给自己到了一杯茶,问:“那今天他可有问什么?” 林惠兮点头道:“叶大人问大人去哪了?还说大人一定要注意安危,说不定程平会狗急跳墙。” 赵修和倒水的手突然一停顿,抬眼锐利地看向林惠兮,高启也表现的很惊讶,身体微微紧绷看向赵修和。 林惠兮不知道早上发生的事情,看见两人这么紧张和震惊也有些慌神,她甚至以为是她有哪句话说错了。 双手紧紧捏着裙子问:“大,大人,怎么了?” 赵修和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高启朝着林惠兮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与她并不相干。 转过头对着赵修和道:“这孙思回神神叨叨的,连叶生也能料事如神了。” 赵修和继续慢慢拿着茶壶倒水,闻言回:“料事如不如神不好说,本官是好奇程平到底有什么事情,让别人知道了,就活不了。” 林惠兮听的云里雾里,赵修和也没有朝她解释的意思,他继续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叶大人好似想要问问现在关在牢里的人,说什么,他们大人正直良善,肯定不愿让凶手逍遥法外,也不会愿意让普通的一个小女子背锅的。” 赵修和似笑非笑:“有意思,第一件事是要给程平泼盆脏水,第二件事就是牢里的人了。” 高启也看向赵修和,这和刚才他说的刘潜去了牢里何其相似,他问:“那大人,我们现在从何查起?” 高启觉得好像他们一直没什么进展,现如今,除了程平好似谁都没有杀孙思回的理由,反而,不论是叶生还是刘潜都对他们老师倍感推崇。 孙思回对他们有知遇之恩,他们感激都来不及,杀人当然不会。 但若是牢里的那个,听这么说一个小丫头要做到这些也却非易事,除非,楚秦阁还有人给她打掩护。 想到这里,他不免又看了眼刚从楚秦阁出来的赵修和。 赵修和思考了一下刚才高启的问题:“明日我先去见见这位少府,他说的如此信誓旦旦,但愿他有些证据。” 说完没听到高启的应声,他抬头正好对上高启的目光,赵修和几乎一对上就知道高启在想些什么。 他微微垂了垂眼道:“本官这次来是办案的,凶手不论是谁,绝不姑息。” 高启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那要是那位姑娘呢?” 赵修和想都没想就道:“不是她,她和我们前后脚到的孟州。” 高启腹诽,还不是相信人家没动手,她说前后脚就真的前后脚到吗?话虽如此,高启却对于这个宋十一娘越来越好奇了。 想到这里他才突然发现,今早宋安时截断赵修和的引荐并不是随意插话,好像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的名字。 有点意思。 林惠兮在一旁也立马反应过来了那位姑娘是哪位姑娘,毕竟跟在赵修和身边几个月,也就这一位能让他另眼相待的。 看来刚才赵大人又去找那位姑娘了,所以他们两人才会一起回来。 想到这里她看了眼高启,觉得这位忠训郎其实身上有股劲劲的东西和赵修和很像,也和她平常见的绝大多数大人很像,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从军营里爬上来的禁卫,而且两人谈话间也有两分熟稔,想来家世也不普通。 她垂下眼,揪了揪自己的衣角。 赵修和看向她继续问:“他还问及其他人了吗?” 林惠兮反射性地摇头,摇完之后仔细想了一下,好像确实也没有什么了,又摇了两下,高启在一旁看着轻笑出声,林惠兮咬了咬嘴唇低下头。 赵修和看了一眼高启,随后道:“这两日你辛苦了,明日在驿站里好好休息。” 林惠兮看了赵修和一眼,小声问道:“大人,案发现场我们好似还没有验。” 赵修和:……真的忘了。 赵修和闭了闭眼睛,现在想到楚秦阁总是能莫名其妙想到那个女人,再加上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他竟然忘了这回事。 他转了一下头道:“你细心谨慎,也不必非要本官在旁边,我明日让高启护送你前去,最近几日楚秦阁也会关门,只是他们旁边也都鱼龙混杂,你们还是要小心。” 高启行礼应下,林惠兮看着也行了一礼,两人正要退出房间之时,赵修和却又叫住了林惠兮。 第六十七章 不敢妄言 林惠兮不知道赵修和有什么吩咐,只能站在一旁低着头。 赵修和端起茶杯问:“你的验尸手法如何?” 林惠兮手指微微捏紧,之后才慢慢放下:“卑职不敢自大,但仍以为出卑职其右者,屈指可数。” 赵修和放下茶杯,抬头看着林惠兮问:“那你怕什么?” 林惠兮愣在当场,一双眼睛有些呆呆的看着赵修和。 赵修和却道:“我并非一定要带你下孟州,选你一则当然是因为你手法出众,二来我也想知道你为何总是在大理寺唯唯诺诺,谨慎到不敢多说一句,纵然你是对的。” 林惠兮抿了抿唇,眼睛悄悄地红了。 赵修和看见忍不住皱了皱眉,直接道:“本官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你是本官举荐的人,你出去的一言一行同样会代表着我的颜面,若是日后再觉得谁冒犯了你,你自当直言,你是吏员,同级之下,本事为尊。” 林惠兮的眼泪噼啪噼啪往下,止都止不住。 赵修和眼里闪过一点点难为情,挥了挥手道:“你去,好生想一想,在本官面前尚且如此拘束,可惜了你的一手好本事。” 林惠兮抽了抽鼻子,抬头看着赵修和,突然跪下一拜:“惠兮多谢大人举荐之恩。” 赵修和叹了一口气,看着林惠兮就想起了家里的母亲小妹,还有那个,在楚秦阁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的女人。 她也在想他吗?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在最后她的神色中却突然添了些不确定。 林惠兮走出门就看到了靠在旁边的高启,她伸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想要从高启身边走过。 高启却突然叫住人问:“可是我刚才的话伤着你了?” 林惠兮站定,转身第一次直视高启的眼睛,摇头:“不怪大人,是小的心思不正。” 高启看着林惠兮的眼睛,红通通的,睫毛上面因为水渍被粘连在一起,可是以往怯懦小心的人却好像稍微把背挺直了一点。 高启抱着剑看着林惠兮问:“你用不着害怕因为说错一句话,他们就会把你赶出大理寺。” 林惠兮看着高启,动了动嘴唇,但是最后像是要把话咽下去,高启不明白,皱着眉头:“你看,你现在又害怕说错话了。” 林惠兮抿了抿唇,即使是十几年的谨小生活,也总该有些脾气才是。 “卑职是懦弱,因为卑职和大人,和赵大人,和大理寺的大人甚至是那些老吏不一样,大人不知道什么叫做人微言轻。” 说着说着,林惠兮觉得自己的眼眶又开始发热,刚才勉强忍住的眼泪又开始顺着眼睛朝下,可是林惠兮就是把眼睛睁的大大的,唇也死死的咬住,拼命把眼泪收住,虽然效果甚微。 “卑职是女子,能做上仵作已经是平生最大的奢望,若是回头,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我在哪里都小心翼翼,不是因为我想要巴着谁往上爬,我是害怕有人看我不顺心一句话就让卑职失去了最好的机会,我不敢多说一句,不敢冒尖,不敢和别人对视,甚至赵大人走了之后我都不敢留在大理寺,这些都不过是为了抱住这个仵作的位子。” “我曾无数次因为自己是个女子而怨恨,也曾无数次奢望于自己的双手只要够快够稳,脑袋够聪明就能够和父亲一样,平平稳稳的当一个仵作,那些人哪个有我的本事,可是我每一次都在退避三舍。” “这样心惊胆战又孤注一掷的生活大人怎么会懂?” 高启靠着背后的房屋看着林惠兮,眼睛里好似藏了许多情绪:“我为什么不会懂。” 林惠兮被问的一愣,看着高启好像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但是或许说出来真的会好一点,至少她的情绪平复了许多。 赵大人于她恩重如山,所以赵大人再说的时候她惊讶的是赵大人竟然会将她这般的微末小事放在心上,但是高大人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如此激动。 她低垂头颅,也低垂着声音:“大人,并不是卑职不想直言不讳,是因为卑职没有直言不讳的本钱。” 高启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垂头丧气的人道:“你已经有了,你当他为什么要带着你来孟州,我想他大概也是看出你的问题了。” 林惠兮抬头,眼睛眨了眨,有些迟疑道:“赵大人吗?” 高启看起来像是失去了谈兴,嗯了一声起身从她身边离开。 林惠兮的目光落在高启的背影之上,突然觉得这位忠训郎的身上或许也有些别的故事,总觉得他身上的劲和赵大人很像,但是比起赵大人的芝兰玉树,好像又有些割裂与痛苦。 林惠兮抿了抿嘴唇扬起声音问:“明日我们何时出发?” 高启的脚步顿住,并没有回头,林惠兮以为这人不会回答了,或许真是因为刚才自己说话太狠的缘故,她又有些担心和纠结。 却在高启拐弯之时听到了声音:“午食之后。” 林惠兮一愣,看了眼今天自己因为一直提着箱子而被勒红发紫的手掌,没说什么。 第二天等到林惠兮起来用早食的时候,就发现赵修和好像走了,她迟疑问:“赵大人这么早。” 高启看了林惠兮一眼:“好像晚上要去干什么事,赶紧吃饭。” 赵修和确实是一早就来到了叶生的府邸,比叶生预想的早得多。 赵修和一走进院子就感觉十分清幽,一点也不像孟州的六月,倒像是三四月,四周的竹从草叶都长得十分茂盛,一大早上竟然感觉有种阴森古怪的氛围。 赵修和心想莫说旁人都道叶生阴郁,想来和他的喜好脱不了干系。 当赵修和走进叶生府邸的时候,宋安时也再一次来了牢房。 安如看着宋安时却没有上一次的激动,甚至眼睛里还掺杂了许多戒备。 宋安时一步一步走到牢房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安如警惕又捎带着怨恨的眼神,歪头笑了笑:“你是在怪我不该套你的话吗?” 安如小心地往后退了退,明明知道这个女人进不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女人这样子,她竟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宋安时笑了笑问:“你现在还不开口,是真要把这个哑巴做到底了?” 第六十八章 安如身世 安如瞳孔微张,抱在膝头的手一下子捏紧,掩饰般把头低下去。 宋安时没有错过安如的紧张,自然心里更有把握:“十五岁的骨相也能被捏造成十七岁,孙小姐,看来你很细心,知道若是穷苦人家的女子十五岁根本长不到你这样的体量,反倒说成十七岁,看着还矮小瘦弱些。” 安如紧紧低着头,宋安时看到被她左手握住的右手手腕已经出现用力过度的涨紫和青白,心里满意的点点头,有反应就是好事。 安如感受到宋安时上下打量的目光,微微侧了侧身表现出抗拒的样子,好像听不懂宋安时再说什么一样。 宋安时继续加了一把火:“你现在该不会还等着叶少府或是刘观察救你出去?难道昨日刘大人没有告诉你新来的钦差是什么来头吗?” 安如被惊得一下子抬头,甚至也顾不上听从昨日刘潜的叮嘱,惊恐地问道:“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宋安时慢慢后退两步,也不再咄咄逼人,甚至摇了摇拿在手里的团扇,昏暗的牢房里,只有远处的一点点油灯,和一方小到不能再小的天窗,可是就是这样微小的灯光,却将面前人惬意的姿态显得那么清晰可见,安如心里觉得很慌张。 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完全不在她的想象范围之内了。 她以为只要她的身份昭告天下,她很快就能沉冤得雪,可是刘大哥说她不能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能开口说自己会说话,不然她爹的那些谋划所有人都会知道,到时候还是死路一条。 甚至叶大哥也说他有办法救自己出去,但是为什么最后变成了这样。 真的是程平杀了她爹吗?面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和昨天那个男人,他们到底知道了什么,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 安如从孙思回身亡开始,就一直被关押在牢狱之中,仅有的消息来源除去听狱卒们的闲聊,就是叶生和刘潜,但是两人也不能时常来,一日日的消耗等到,实质上,安如确实已经要憋不住了。 宋安时静静欣赏了一下安如充满攻击性的眼神,笑眯眯道:“我是谁不是早就说过吗?孙小姐不必紧张,这两年在楚秦阁真是委屈你了,这么久都没被人发现端倪,看来春兰一早就知道你的身份罢,不过你和春兰的恩怨在下管不着,只是还有两个问题想要问问。” 安如眼神恨恨:“死了这条心,你在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 宋安时挑眉:“是吗?看来你也不着急出来了?” 安如冷笑:“哼,自然有人会救我,而且凭你就能把我救出去?” 安如的疑问中带着一点点挑衅,但是这种激将法对于宋安时来说一点用也没有:“你确定他们现在真的能救你?恐怕都自身难保了。” 安如是聪明人,看着宋安时一脸笃定的样子,又想到昨天刘潜沉重的脸色,微微咬了咬下唇。 宋安时看着安如几经变换的脸色,声音有些凉:“孙小姐,不要借着这个机会和我讨价还价,没有永远的秘密,即使你不说,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人知道?” 安如抬起头,眼睛里带这些笃定:“我就赌这世上绝对无人再知晓此事。” 宋安时慢慢弯下腰,一双眼睛略带着可惜与怜悯地看着安如,就好像是在看傻子一般,安如承认自己被这目光看的有些恼火,但是也有些不服,娘亲明明告诉过她,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她不相信眼前这个人知道。 谁知道下一秒,她就感觉狂风呼啸而过,自己的脑袋不是很清楚,她呆呆地问宋安时道:“你刚才说什么。” 宋安时像是得了兴味,饶有意趣恶劣的看着安如又说了一遍:“我说你娘不是南丘巫女吗?” 安如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抬头看着宋安时漆黑的眼睛,或许是一开始就有这样的风险意识,安如从来不敢定定地望着宋安时,她总觉得那里面有无数恶鬼,稍有不慎就会被狠狠拉下去。 “你怎么知道?” 宋安时直起腰问:“现在我们可以聊一聊了吗?” 安如像是受到了太大的打击,刚才挺直又警惕的腰背一下子塌下,心灰意冷道:“你既然全部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说罢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跑到牢房面前,双手扒着牢房的门,眼睛希冀的看向宋安时道:“既然你知道我是我爹的女儿,我绝对不可能是凶手,是不是该放我出去?” 宋安时就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你就是孙大人的私生女呢?” 安如愣在原地:“他们为什么相信我?” 宋安时就笑:“叶生和刘潜两个孙思回的亲信都作证,难道还不够吗?” 安如面上闪过难色,宋安时一眼捕捉到,眯了眯眼睛小心试探:“该不会是有人不让你说罢?” 安如眼皮狂跳,嘴巴更是抿得紧紧的。 宋安时也伸手捏了捏自己手上的铜钱,思索了一会才道:“我呢是没什么大本事,但是我可以保证你这条命,怎么样,要不要回答我的问题。” 安如不死心:“不能直接放我出去吗?” 宋安时叹了一口气:“你要是想直接公布你的身份呢,自然现在就可以出去,但若是你不想说,我可不想为了这两个问题费这么大的心力。” 安如脸上闪过难色,被宋安时看的明明白白,她低下头在心里思量,安如到底是和谁有亲密关联,叶生还是刘潜? 宋安时并没有说,其实就算安如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很有可能依然不能出狱,因为疑似嫌犯不会因为你是死者的女儿或是妻子就随意改变。 但是宋安时想看看,安如是不是真的和叶生或者刘潜有牵扯,又到底愿意为了对方做到哪个地步,以至于只要对方说不要,安如就算是等到如此心焦也守口如瓶。 结果出乎宋安时的意料,但是好似又在情理之中,安如咬了咬唇道:“那你必须保证我不死,不然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宋安时笑眯眯点头。 安如问:“你想知道什么,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宋安时脸色微微收敛问:“你爹是从什么地方知道南丘巫女的血寿法的?” 安如已经被震惊过,现在听到也没什么惊讶,不过看了宋安时一眼道:“我娘是南丘巫女,自然是她告诉我爹的。” 宋安时眯眼紧盯着安如道:“你娘呢?你亲眼看见的?” 安如摇了摇头道:“我娘生我的时候不在孟州,而且那时候她也水土不服,再加上难产,我一出生她便去世了,是从小照顾我长大的阿嬷告诉我的。” 宋安时略显急促地把手搭在牢房上问:“那你阿嬷呢?” 安如显然也很警惕:“你问这个干什么?” 宋安时闭了闭眼,压下自己心中的情绪,看着安如道:“你觉得我知道的事情难道别人就不可能知道吗?现在你爹一死,你就没有怀疑过你爹的死和这件事有关?难道你的阿嬷就不会有危险吗?” 安如一下子也变得十分紧张,双手搭在牢门上大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安时装作懒得跟她多说废话的样子道:“你阿嬷到底在哪?既然你来的孟州,那你阿嬷应该也来了?” 安如一下子被怔住,抿了抿唇道:“潘家庄,她姓崔。” 第六十九章 少府叶生 宋安时出了牢狱却没有她在安如面前所表现的紧张,脸上的神色多是平静晦涩,刚才的焦急也不过是做戏。一旁的狱卒小心陪在旁边,不知道这位和刚才里面的人到底说了什么。 小心问:“大师,刘观察来过的事情……” 宋安时回神就看见狱卒亦步亦趋,略微停顿了一下道:“放心,不该知道的都不会知道,叫你妻子最近不要太劳累,尤其是少去水边,还有明这个字就不错。” 狱卒抬头睁着眼睛有些茫然,宋安时并没有多说,向着他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狱卒还一脸茫然,看着宋安时的背影猜不透刚才宋安时说的是什么,但隐隐又有些预感,突然就听见后边有个差役边跑边叫:“胡四,胡四,你婆娘晕倒送到医馆去了,你快去看看。” 狱卒胡四有些连忙顾不上想其他的,甚至没来得及打声招呼就急匆匆地朝着医馆跑去,一进去却发现他妻子和他老娘脸上都是笑意,看见他忙不迭的赶来,还有心情笑话。 他妻子略微有些羞涩道:“相公,你要当爹了。” 胡家大娘也笑眯眯点头道:“让你好好读书你不读,现在可得给我好孙子想个好名字。” 胡四还呆呆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茫然地看着他老娘和婆娘,喃喃道:“明,胡明。” 宋安时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阳,一时有些犹豫不决,现在是正午时分,天上的太阳实在太过伤人,但若是不早些去,她又害怕六月的骤雨。 宋安时遮着眼睛望了一会天空,下定了决心,嗯,还是先躲一会,回楚秦阁睡一觉再说。 宋安时随性惯了,惰性自然也要顺遂,但是赵修和却还是顶着大太阳去了孙思回办公的地方。 他想着要早些找到线索,最好能尽快破案,心里挂念着宋安时,难免失去了平常的冷静自持,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毛头小子。 谁知道为情所困又为情颠倒的滋味,赵修和尝过,所以一大早的就睡不着。 但是不知道叶生又在为那般发愁,赵修和去的时候他正坐在小池塘的石头边发呆。 一点也不清幽,只觉得阴森诡异,深沉的池塘水,一点动静都没有,好似里面没什么活物,不大个池塘却被大半的树木枯石遮挡掩盖,远远的天光一点也刺不进来,若不是叶生穿着显眼的白色,赵修和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赵修和看了眼同样沉默寡言的领路下人,下人就像是个哑巴似的慢慢退了下去,赵修和上前:“叶大人伤势可好了些。” 叶生闻言好像缓了一会神,才慢慢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站起来行过礼后道:“小伤而已。” 说罢就要领着赵修和前往前厅中去,赵修和没动,直接道:“叶大人想必知道本官前来是为何罢。” 叶生看着赵修和并没有客套的意思,自己也不再多做邀请,反而转身看着阴森森地池塘道:“先生发现了程平的罪证,程平就是为了这个才想杀死先生的。” 赵修和看着叶生的侧脸,许久没有说话,叶生自然感受到了转头问:“赵大人不相信?” 赵修和意有所指:“我只相信证据。” 叶生又开始脸色沉沉的不说话,赵修和大概明白为何所有人看着刘潜都觉得比叶生讨喜的多,因为不管真心假意,刘潜看着就比叶生和善许多。 叶生眼睛在池塘不见底的水上停留许久才道:“我没有确凿证据,但是先生生前与我说过此事,在下想先生办公之所必定有其他的端倪。” 赵修和心下思量问:“你既说孙大人与你说过,那程平到底所犯何事?” “贪墨公款,贩卖私盐,偷挪赋税,孟州富庶,但是上交给朝廷的富庶不过其中一二罢了。” 赵修和轻微蹙了蹙眉头,问:“程平经营多年,自然能瞒天过海,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叶生好似一顿,随后摇头道:“下官也不清楚,大约是先生心细,才从细小之处见其端倪。” 赵修和垂下眼眸,也不知道信没信这个说法,叶生心里也有些拿不准,但是他惯常阴沉着脸,也让别人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看着远方的池塘,不自觉的想到了很多陈年往事,他的家境不算太好,进士落选其实是在他意料之中的,毕竟自己的本事在那些学子面前遛一遛就知道深浅了。 而且他当时已经不想在读书了,他们家只是一介富农,哪里能经得起他读了十几年的书,他早就说过给人去做账房,但是对于叶家的父母来说,只有做了官才算是真正脱离了让人践踏的行列。 叶生在父母的期望与心疼父母之间来回纠结,他的天资若要真达到父母的希望的那样,不知道他父母还要贴多少家当进去。 叶家的一大家子人都在身后看着他,叶生时常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不是不好,实在是家里的人对他太好,以至于有时候让他对于自己并不算太好的天资以及并不算太好的际遇产生憎恨。 就是这个时候,孙思回出现了,那时候孙思回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外放到别的地方,正在招幕僚,说是招幕僚,但是大家一看孙思回想要招的人的岁数,大概也明白这是在培养心腹。 叶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稀里糊涂就选上了,但是他的心里对于孙思回充满了感恩戴德。 孙思回的出现给叶生带去了新的希望,或许不需要那么多年的进士之路,他可以一边做幕僚,一边拿着这些工钱反馈家里,也让家里人看到他做官的期望。 这种事情在大周很常见,过个几年,只要孙思回愿意提携,叶生就能混个官当一当。 孙思回既像是叶生的先生也像是他的父亲,不管别人怎么看,在叶生心里,他几乎愿意为了孙思回去做任何事情。 是的,任何事情。 但是叶生少年背负压力太多,与同窗之间的身份差距又让他变得敏感,况且因为少年人的意气,有很长一段时间,被当时的夫子学生一起有意打压,以至于虽然和刘潜同岁,但是他看着就是比刘潜阴沉偏执不少。 平日里看着也没有刘潜对待孙思回尽心,下人们时常说,叶生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每次对着孙思回也是冷冷的。 况且,不知道为什么,叶生的身世好像在这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对于叶生这种卑贱出身的官员,官场之上,甚至是别人的口舌之上,总能比其他人轻慢几分。 赵修和看着叶生瘦弱阴郁的侧脸,心里想,许多时候人们还是喜欢以出身论英雄,以表象观内里。 第七十章 一件事情 赵修和说不清楚,虽然叶生在提起孙思回之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甚至都没有刘潜的那一声叹息来的感天动地,但是他莫名就是觉得叶生对于孙思回的敬重远超别人百倍。 叶生转回头看赵修和还在望着他,也并不奇怪,甚至起了两分闲聊的兴致:“赵大人年少成名,可有拜先生?” 赵修和扫了叶生一眼,对于他此刻的落拓有些刮目相看:“是,六岁承蒙先生看重,便拜师了。” 叶生好似浅淡地扯了扯嘴角:“六岁啊,那这十几年也算是如师如父了?” 赵修和随着叶生转身,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树荫之下,他身上的伤大约是极重,两天也不过是能让他下地,此时正一步一瘸,看着摇摇欲坠。 “本官去过孙府,叶少府好像和孙府并不清净,怎么,难道叶少府还有什么往事不为人所知吗” 赵修和说话直白,并不在乎叶生会不会感受到他和刘潜之间的差距,叶生费劲地靠在石头上,凹凸不平的石面刺痛了伤口,赵修和看见叶生的白衣都快要隐隐泛起血丝来,偏偏他自己像是自虐一般,非要靠上去,额头上的冷汗和手臂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并没有痛呼,只是因为粗重的呼吸怎么也挡不住,叶生看着阴郁又狼狈:“往事?哪有那么多可以说的地方,我们这种人和您不一样,您做一件事所有人都会看着,但我们这种人,只有在办砸一件事的时候才会有人看着。” 说罢看着赵修和:“赵大人,下官想这两日程平那个老东西肯定对你下手了?” 赵修和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搞不懂叶生到底在想什么,这个人和传闻之中一模一样又相差甚远。 不管是程平、刘潜还是孙夫人,对于叶生好像都是鄙夷和凉薄居多,赵修和最开始并不奇怪,因为叶生的出身不好,人也确实不怎么爱说话,而且还很阴沉,想来别人看着都会打怵。 可是今天一看,赵修和却觉得如若不是出身不好,叶生绝不仅仅只有这点成就才是。 “你对程平很了解。” 叶生嗤笑,耷拉着眼皮道:“不过是个蠢货罢了,赵大人只要稍微表现的强势一些,他自己都站不稳脚跟。” 赵修和问:“哦?那为何孙大人这么些年还在屈居第二?” 赵修和看不见叶生的神色,他大约听见叶生喘息了两声,声音里有痛苦也有一点点迷茫。 “做第二不是好事吗?” 赵修和皱眉,觉得这实在不像是叶生说的话。 但是赵修和等了半天也不见叶生再有什么动静,明白他是不会开口了。想了想他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疑问,虽然只见了两次,但是赵修和就是莫名觉得,只要是叶生不想开口的事情,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开口。 “孙思回死的当晚,众人都说程平是死者死后两个时辰才到的案发现场,就算是两人积怨,程大人也未必是凶手。” 赵修和看见叶生想要说什么,提前道:“纵使他真的做了那些事情,本官也只能递上一封折子罢了,况且若真要程平伏法,本官也需要铁板钉钉的证据,否则,就算你我二人以命上谏,也不过是打些口水仗罢了。” 叶生沉默了半晌道:“应该只有一本账册?” 赵修和思索账册的来源一边问:“可是原件?” 叶生又沉默了半晌道:“手抄的。” 说罢两个人都不做声了,从来没有用手抄的账册为别人定罪的前例,若这样也可以,岂不是谁都可以平白污蔑。 叶生像是也知道自己这么一出有些儿戏,但还是道:“大人的死必定和程平有关,楚秦阁当日不也有人看到程平很早就从大人的房间出来过吗?” 赵修和目光一凛,不知道叶生说的是真是假,这两日走寻了所有身边的人,但是一到楚秦阁却总是会被其他的事情牵绊,以至于此时此刻竟然不敢妄加判断,叶生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神色不明地看向叶生:“少府也知道的太多了,本官也很好奇,牢里的那个哑巴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刘大人和少府你都另眼相待?” 既然和楚秦阁牵扯最直接的人就是安如,况且安如和两人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叶生转过身不去看赵修和的目光,声音里终于有了两分怅然:“她是先生的女儿,我们都认识罢了,所以她不可能是凶手。” 赵修和皱了皱眉头,纵然可以猜到孙思回如此做的目的,但是对于他把人放在青楼里的行为还是有些反感,让一个私生女在青楼里呆两年,看来孙思回的决心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不过他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地反驳:“谁说女儿就不可能杀人?” 叶生沉默了一下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接肯定道:“只要赵大人搜集到程平的证据,就能查到先生的死因。” 赵修和突然问:“那你的那封折子到底是想要人来查程平贪污受贿之事,还是孙思回身亡之事。” 叶生一双眼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赵修和道:“这是一件事。” 赵修和琢磨着叶生的这句话去了孙思回办公的地方,其实不需叶生劝说,赵修和并不是宽容大度之人,相反程平想要刺杀他,他就也绝不会对程平手软。 只是最开始之时,他只是把程平列作嫌疑人,或者是嫌疑程度比较高的嫌疑人,但是三番两次让他有些看不懂这盘棋了。 赵修和不得不承认,他的心里还是有些隐忧,楚秦阁到底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宋安时又出现的那么巧。 他刚刚答应自己要多一点耐心和主动,但是宋安时的态度却又时常让他觉得惶恐。 赵修和去满心疑虑的离开,见过叶生之后并没有让他觉得有何头绪,相反他有些看不懂为何叶生对于程平贪污受贿一事这么看重,叶生、刘潜、安如和孙思回,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 还有宋安时,她的目标又是谁,为什么每一次她都要与这些东西扯上关系。 被赵修和念叨的宋安时正准备出门,碰到了林惠兮和高启两个人,还有面色不好陪在一旁的宋三娘。 宋安时一出房门,三个人齐刷刷地看过来,宋安时扫了一眼问:“要看案发之地?” 林惠兮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陌生的女人她有些害怕。 宋安时打着哈欠点点头,准备从他们身边绕过去下楼,宋三娘却说到:“小时,你要去哪里,这本就是你的铺子,我也只是帮你看着,你现在一走他们问我什么我却是难以做主了。” 宋安时听明白了宋三娘的意思,孟州的水一直很深,虽然好似知州和通判不和,但谁也没斗到谁,宋三娘一直喜欢浑水摸鱼,所以第一次之时有很多消息都没有交出去。 她回头打着哈欠摇摇手道:“楼契都送你了,你拿主意就好了,再说我又不是官,我在场能做什么,咱们做百姓的还有不听官爷的。” 第七十一章 到潘家庄 宋三娘明白了宋安时的意思,看着宋安时踢踢踏踏没个正形样的下楼问:“那你要去哪里,我给你备辆马车。” 宋安时摇头,伸手敲了敲自己后颈,刚刚睡完午觉,人都是懒洋洋的,要不是害怕生变,宋安时觉得自己还能拖好几天。 堕落的容易,再拼起命来就觉得骨头要散架了。 “不用了,城里天太热了,去山里转转,今天不回来了。” 宋三娘皱眉,对于宋安时外宿这件事不是很满意,但她很少能逆得了宋安时的决定。 林惠兮却突然小声开口:“这个时节山里凶兽很多,姑娘少去为好。” 若是从前,林惠兮绝不会说这种话,或许是因为昨天赵修和的话,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和赵大人千丝万缕的关系。 宋安时回头与林惠兮的目光对上,林惠兮的目光有些闪躲,但依然小心地望着她。 宋安时似笑非笑地靠在楼梯扶手上:“女大人?做官的感觉怎么样?” 林惠兮稍微避开眼神道:“我是吏,不是官。” 宋安时可有可无的嗯哼一声,支着头问:“那么这位仵作大人,妾身是不能出门吗?可是通判大人殒命之时,妾身还没有回孟州哦。” 林惠兮抿了抿唇:“姑娘不害怕出门遇险吗?你们昨日不是刚被一群刺客追杀过?” 宋安时耸了耸肩膀:“是你们大人得罪人,可不是我哦,我有什么害怕的,要是我出事,那也是被你们大人连累的,你们回去可得好好告诉他。” 林惠兮无话可说,看了高启一眼,高启也顺着目光看向宋安时,宋安时接受到目光,上下扫量一下对着林惠兮道:“要不你把这位大人借给我,昨日看着身手很好的样子诶。” 林惠兮被问懵,茫然地看向高启,高启面上笑了笑,对着宋安时道:“能对姑娘有用在下三生有幸,只不过大人吩咐卑职保护好林姑娘,卑职万不敢阳奉阴违。” 到谈不上有什么尊敬之意,只不过说话也很客气,不像是对待宋三娘这种老鸨,反而像是对待一个闺阁大小姐一般。 高启不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但是这个人身上处处充满了诡异。 宋安时挑了挑眉,边转身边走:“真没劲,那我先走了,代我向你们大人问好。” 林惠兮和高启两人就看见宋安时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楚秦阁,他们双双对视一眼,都压下了想要跟过去看看的心思。 宋安时摆明了有事瞒着他们,他们却不能随意问询,这时候他们又不免想到,要是赵修和在该有多好,一定能搞清楚宋安时想要去干什么。 宋安时直接朝着东边走去,一路走在树荫下挡着太阳,换下了宋三娘为她准备的华丽端庄的衣裙,穿了一身贴身的便服,虽然避着人,但还是吸引着不少人的视线。 宋安时只当没看见,一路心算着方向,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个地方离孟州内城这么远,她拒绝宋三娘的提议只是因为一个偏远村庄出现一辆马车怎么也会让人觉得奇怪。 但是从城门口到城外,宋安时足足用了三个时辰的时间,等她终于用手拨开村口那立着的大石头,显现出潘家庄三个字的时候,她还是舒了一口气的。 她中途一度后悔,应该骑马来,不该这么大意的。 等她进了村子,又走了许久才终于看见了房屋,但是看见房子的那一刻,宋安时就心生了退意。 宋安时走过许多地方,这种偏远的小山村她见过不知凡几,其中甚至有愚昧到顽固不堪的,但是现在这个情形的,让宋安时一看就有些头皮发麻,她甚至想要悄悄离开。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想到之前的一些猜测,宋安时又有些犹豫。 有些事情她已经困扰了许久,若是机会摆在眼前没有解开,也确实让人有些心塞,但是宋安时再看了一眼房屋的排落,还是惜命的想要离开。 谁知道还没有等她完全退出去,一个声音已经出现在她身后:“你来这里干什么的。” 宋安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甚至不敢转头,阴恻恻的声音配着天上渐渐暗淡的天光,今天的残阳没有血的颜色,相反暗沉的如同泼墨。 宋安时看着远方排落的非常紧致的房屋,每一间都是青砖绿瓦,地上随处可见的肉骨头表明了这间村子养了多少只狗,周围的树木也没有砍掉,反而严严实实的遮挡着这一排排屋子。 不知道里面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她微笑着转身道:“在下云游至此,烈日当空,想钻到林子来避暑而已,老人家这里面难道还有人家?我看着前面好像有房子。” 坦坦荡荡,不卑不亢,甚至并没有装作没有看见那些房子,还主动问了起来,好像真是一个突然发现村庄的江湖人一样。 腰都快要弯到地上的老头也不知道信没信,宋安时一眼扫过去,发现此人身上的衣料算得上是中上等,但是却穿了一双十分耐磨损的草鞋。 “从哪走到这的。” 宋安时眯了眯眼睛,一扫过后指了一个方向,老头一下子脸色变得阴狠:“你是从悬崖上爬上来的?” 宋安时状似诧异地挑了挑眉头:“老伯还知道悬崖?我确实是从那边上来的,也是听别人提起那座悬崖边上有灵芝,呃……我这一路上喜欢买些胭脂水粉什么的,就想着……” 话没有说完,宋安时还不好意思般挠了挠头,把一个因为乱花钱而手上贫困的姑娘表现的淋漓尽致。 老头却一点也不信:“哪有女人家跑出来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宋安时一下子僵住,悻悻把手放下,良久之后咬了咬下唇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随后深深揖了一礼道:“老伯,小女其实是逃婚出来的,花轿走到山下,我借口出恭逃了出来,不信您看我这身衣服,就是为了好逃跑穿在嫁衣下的。” 老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宋安时,在宋安时的脸上停顿了一下,终于漾开一丝笑意:“女伢子莫怕,小老头不是坏人。” 唐老三看见宋安时出现的时候确实很警惕,但是当走进发现是个女人之时又放松了一些警惕,哪里料到这个女人满口胡话,被他揭穿之后才老老实实的说出真相。 哼,不过是个女人。 唐老三眼里闪过轻蔑,脸上却笑眯眯道:“女伢子这大半晚上的,山上怕是有狼,你随老伯进村子里歇一晚上罢。” 边说眼睛边扫过宋安时的脸,眼里闪过几分满意和垂涎。 宋安时却眯了眯眼,小心问:“我看那边路口写着潘家庄,老伯原来姓潘吗?” 唐老三眼睛随意扫过点头道:“对啊对啊,女伢子原来识字啊。” 宋安时羞涩地笑了笑,然后有些奇怪地偏了偏头道:“可是我小时候随爹爹来孟州,听说潘家庄的只有几户人啊。” 说着奇怪的张望了一下远处房屋,唐老三闪过一丝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道:“那是潘家庄山上,这是山坳里,山坳里人多。” “女伢子快别说了,你看看天都黑了,咱们赶快进村。” 宋安时想了想刚才,自己好像是看见了一条小路,但是却贪图便宜顺着大路走了,没想到遇到了这出。 她看着唐老三,再看了眼陆续开始走出的男人,捏了捏拳头知道这是躲不过了,小意地点点头低头跟着唐老三朝房屋那边走去。 第七十二章 命悬一线 天已黑,外面开始挂着油灯,宋安时走过的时候看见有人陆陆续续从放门口往外探出看。 女人都是老妇,多是中年男人,也有小的和上年纪的,看见宋安时跟在唐老三进来的时候都有两分差异,随即脸上浮现出暧昧的笑意。 唐老三再前面宋安时看不到的地方恨恨瞪了这些人一眼,最后有些得意地点点头。 这些人看着宋安时如同一个待宰的羔羊,一些零星地老妇慢慢叹了一口气合上门,摇了摇头,像是不愿意再看。 唐老三得意的神情根本不掩饰,还想上手去拉宋安时的胳膊,一边道:“走走走,跟老伯走。” 宋安时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鬓角,躲开了唐老三的手,柔柔对着众人一笑。 人群之中有吞咽的声音响起,唐老三更是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连忙道:“走,走走。” 宋安时跟在唐老三的背后,终于走到了唐老三的门口,已经算是最里面,一路上都有人出来观望,宋安时像是看不见半点异常。 唐老三上前把门打开,这里富庶的不像是个村庄,孟州最大的客栈也不过如此。 唐老三显然已经等不及,伸手就想要拉着宋安时,宋安时却躲开他的手,自己走进了房间。 唐老三本来才阴沉下来的脸立马又喜笑颜开,跟着宋安时刚一进去,就搓着手把门紧紧关上。 夜色蒙住了唐老三的眼和宋安时的脸,唐老三不知道宋安时的脸上此刻是如何的晦暗不明。 他只惦念这即将到手的肥肉。 “嘿嘿,丫头,咱们也该进屋了,老伯我可是给你挑了一件好屋子。” 说罢又伸手去抓宋安时的手,此刻他一点也不顾及,或许说最开始也并没有如何顾忌,一个漂亮的女人,独自走到了他们这里,即使她是探子又如何? 先前吓吓她,让她乖乖跟着自己进了宅子,这以后的事情她可就说不准咯。 宋安时微微侧身,唐老三微微不悦,但是想着女人是要有耐心:“乖乖,没事,你就随意躲,但是可不要惹老伯生气。” 宋安时意味不明道:“哦?那你走近点啊。” 唐老三显示一怔,紧接着狂喜点头:“好好好,我这就近点,哦,我们丫头真是……” 唐老三猥琐的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他看着自己一点也使不上劲的腿脸色终于变了,看着宋安时威胁:“你做了什么?赶快放开我,不然等会有你好受的。” 宋安时蹲下身,唐三终于看清了宋安时的眼神,宋安时很少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这个清醒的疯狂和狠劲,大多数人犯狠之时都会让人觉得怒气上头,但是宋安时的狠是这么平静,平静的像是江海,深不可测。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漂亮的独身女人不要招惹得好吗?” 唐老三咬了咬牙,冷笑一声正准备大声喊叫,虽然有可能被那些人笑话,但是也比死了强。 谁知道唐老三一张口宋安时就朝着口里扔了一颗药,唐老三来不及反应,已经咽了下去,被呛得眼泪口水横流。 宋安时甚至都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眉毛,唐老三却不敢发出声音,因为他觉得自己浑身好像都开始变得疼了起来,身上一会热的冒汗,一会冷的发抖。 他牙齿都在打架:“你,你,你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 宋安时从腰间解下自己在进村之时才带上的香囊,故意在唐老三面前晃了晃:“喜欢吗?” 唐老三虽然全身都没有力气动,但是还是拼了命仰头想要躲开这枚香囊。 宋安时从袖子中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手问:“你们是做什么的?私藏的兵丁?” 唐老三咬着牙不说话,宋安时耸了耸肩膀,不是很在意的起来,唐老三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知道这里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宋安时叹了一口气,笑吟吟却满是恶意:“我都说了我要走了,你非要请我进来。” 唐老三正要说话,宋安时紧接着道:“我虽然一点武功也不会,更杀不了这外面的那些人,但是你的命,我说要也就要了,来,让我看看你对你主子到底有多忠心。” 唐老三的眼神几经变化,最后忍不住露出可怜的神情求饶:“姑娘,老头子我也不敢啊,都是外面那帮人逼得,若是我不跟着一起,那最后死的人一定是我啊。” 宋安时眯了眯眼睛,正想让唐老三别打岔,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的问题,谁知道外面一声踹门声道:“他娘的,唐老三,赶快的,往日你可比咱们急多了。” 外面有另一个男人接口道:“你可别说了,就那女人那脸,我都害怕那个老东西不中用。” 门外爆发出一阵阵哄笑声。 宋安时吸了一口气,蹲下伸手勾住唐老三的胳膊,费劲地把人拖着往门口走,顺手还用刚才的手帕包裹着香囊塞住了唐老三想要说话的嘴。 宋安时很少干这些活,光是几步路心里就把唐老三骂的半死,他妈的一个老头抵得上一头猪,但是外面的人听到宋安时的粗喘更加来劲,一阵一阵的哄笑,各种下流话说了个遍。 宋安时也不吱声,唐老三想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安时把人拖到了门口,哐当一声唐老三撞在门上,外面的人却以为是唐老三不满地踢了脚门,有些悻悻地骂了两句,虽然退开了一点点,但还是催促着唐老三快一点。 唐老三虽然浑身没有力气,但是他想控制着脑袋往后撞,提醒外面的人。 谁知道唐老三一抬起头,宋安时就顺势拉了一根线绕住唐老三的脖子,唐老三睁大了眼睛看着宋安时的动作,宋安时笑了笑,把线的两端系在两边门框的铆钉上,还使劲扯了扯,唐老三的眼睛都瞪得快要突出眼眶。 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紫,那线环绕住脖子,虽然没有勒紧肉里,但其实只差那么一点点。 宋安时套好之后有些累的坐下,气喘吁吁地看着唐老三道:“你运气好,我已经许久不杀人了,但是你可别乱动,要是自己把自己作死了,这业障可不能算在我头上。” 唐老三一下子瘫软的身子也不敢动了,只敢保持着宋安时好不容易把他拖过来的姿势,即使途中因为摩擦已经衣衫不整。 宋安时歇了两口气,站起来,像是欣赏了会自己的节奏才道:“你可要好好祈祷那些人不会破门而入,不然砰——” 宋安时歪了歪头,眼里嘴角噙着笑意:“你说,到底是你会吓到他们,还是你会被吓到呢。” 门被打开就会绞到绳子,绳子缩进便会瞬间勒紧皮肉喉管,唐老三瞪着眼前的女人,眼里留下了悔恨地泪水,但很快眼神又变得恶狠。 这个女人也没办法走出去! 宋安时笑了笑道:“其实要是能看见在这样的壮丽惨烈的场景,我走不了倒也没什么。” 唐老三脸色发青,被气的。 宋安时还火上浇油:“只不过呢,你家的墙又不高,我虽然不会武功但翻个墙应该还不成问题。” 第七十三章 是惊是喜 门外的人想着宋安时的美貌,各个心痒痒的受不住,再三拍了两下门后见里面的人还是没有动静。 唐老三心里默默祈祷着这群人不要进来,下一刻一阵剧痛袭来。 开门的人还没看到什么活色生香的场景,就被扑面而来的腥热从头到尾沾染上下。 哄闹的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这种场景,当他们听到有什么滚落的声音才开始到处看,和双眼不闭的唐老三来了个对视,众人一惊,惶然后退两步,随后眼里脸上泛起狠色。 “妈的,那个臭婊子呢。” 没有人去管唐老三还活没活着,因为显而易见,头身分离一点抢救的必要都没有,何况就是有他们也不会那么做。 突然有人指着墙上正在奋力爬的人道:“头儿,那里。” 众人看去,正见女人已经哼哧哼哧地快要爬到最上面,就这还有空回头看了一眼,看见这场景竟也没有吓得尖叫。 领头的人道:“他妈的,看到还不去追,等着老子请人呢。” 众人连忙散开,一部分绕过唐老三去墙角之下,一部分立马跑出去想要去巷子里拦着,准备来个双面夹击。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跑去外面拦住的人正要进巷口就被他们平日里牵着的狗挡了一下,最前面的那个人扑倒在地上,后面的人没看到,接连倒下,等着终于有人知道绕开了,进了巷子又被谁家墙头上堆的杂七杂八,甚至还有人骨头的箱子当头砸下。 又挡住了一波。 宋安时算了很久,选了这个方向,天时地利,缺一不可。 但是人和这一亏,宋安时显然还欠缺一些,因为她一点武功也不会,往上爬的时候虽然狼狈点,但是还能自己爬上来,可是跳下来的时候,双腿到底有没有事就要看命数了,显然宋安时的命数一直不算好。 一跳下来就崴了脚。 但是宋安时已经顾不上这个了,她闭着眼睛,手指飞快的动作,最后突然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走进了夜色深沉里,一路上没有睁开眼睛,却就是这么一次又一次走通了。 这个村子宋安时看到的时候就不想来,一是在宋安时眼里,这里的宅子一看就戾气深沉,她又没有什么赚外快的想法,也知道自己的命数已经够不好了,更不应该来这种大凶大恶之地。 二来,这个村子本来也不普通,味的狼狗油光发亮,精神翟硕,现在能听到后面狼犬狂吠的声音,正朝着宋安时追来,可想而知,这些狼犬有多厉害。 其次这么深这么偏僻的一个村子全部都是青砖绿瓦,哪里来的钱,一个村子最少的应该就是青壮的年轻人,这个村子却满满都是。 最后这个村子修建的实在是太像一所迷宫了,宋安时远远瞧着房子的禁止错落,还有四周一模一样的房屋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但凡是有外人进来恐怕一时很难走得了。 但是宋安时闭着眼睛一路没有碰见过墙壁,身子后面追赶的人都在嘀咕,为什么今天遇到了磕磕绊绊这么多。 等着宋安时终于走到了山脚下,远离那一大片房屋的时候,宋安时的脸色已经发白犯青。 很少有人愿意真正给人占卜算命,不单单是泄天机多业障,还有就是损耗的心力都很难是一般人达到的。 即使如此,有着众狼犬加身的凶狠村民也很快追上了她。 领头的人举着火把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想干什么?” 宋安时觉得自己或许还能再试试,不然怎么能哑着声音还回话:“老娘是你大爷。” 领头的人抽了抽眼角,一挥手道:“上。” 宋安时忍着不适,任由那些人靠近,等着那些人真的快接近的时候,她又从腰里颤颤巍巍掏出一些东西撒给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一惊,纷纷躲开,他们早就觉得这娘们有问题了,就算唐老三年纪大了,也不至于会被人那么轻易地捆绑在门上,肯定是用了毒药。 宋安时撒完就走,村民后退两步纷纷捂住口鼻,领头人一挥手,众人绕开这块白粉烟继续追上。 领头的人等到粉灰全部落下之后,才蹲下身摸了摸,但是已入手就觉得有些不对,这质感完全不像是毒药,而且这光泽看着有些像……珍珠? 宋安时用身上的脂粉骗过人之后死压着喉头的腥甜闭着眼睛往前。 这个时候的她好像又回到了青州之时,耳边都是轰鸣,什么火把什么犬吠,她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脑袋快要炸开,喉头上的腥甜一股股上涌,宋安时的手也一直在颤抖,终于再也集中不了精神。 宋安时忍不住从喉头喷出一口血,身体受不住倒在地上,结果这一泄力哗啦啦往下滚,宋安时半睁半闭的眼睛里看见下面有很多树,她想没关系,反正有树会挡着。 但是怎么感觉总有人拿在叫她的名字,难道这里也有她认识的人吗? 意料之中被树拦住之时的剧痛没有来,反倒不知道谁拦在了她的腰上,还被她带着也向下滚落两圈,最后一脚狠狠踢在树上,两个人也终于稳定身形。 上面有村民气喘跑下来道:“头儿,他们跑进山里了,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太厉害了,杀了我们好些人。” 领头的人眯着眼睛看向山里的人道:“通知所有人,若是有人举报有功,可得赏银二十两,还能回家看婆娘孩子。” 旁边的人有些不忿,刚才死的人有很多都和他关系亲近,他恨恨道:“那他们要是不去那里怎么办?” 领头的人看了这人一眼,这人害怕地换了副神色,领头人转过来道:“他们不是正好在吗?他们又不需要干活,让他们去搜山。” 说罢眼睛沉沉地看向山坳再里面:“既然他们非要跑到那里面去,那就是他们的命。” 宋安时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全身都疼,她把手拿到自己眼前一看,上面全是石头树枝刮得血印。 还有全身上下,往日里肺腑疼她能理解得了,每次都要来一遭,但是这回全身上下遭罪也太让人难受了些。 这么想着,宋安时又闭上了眼睛。 赵修和本来就等着宋安时醒来给她一个解释,谁知道宋安时醒了之后竟然又自己闭上眼睛,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荒郊野岭,不知道从哪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心安理得的睡了起来,也不知道喊救命吗? 赵修和阴沉着一张脸走过来,宋安时听到了声音终于睁开眼睛,眼睛里快速闪过的锋芒让赵修和心里的在意更深了一些。 随即看到是赵修和才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问:“你怎么在这?” 这是宋安时第一次听见赵修和这么冷凝的声音:“怎么,只准你在这?” 宋安时大概知道赵修和为什么这么生气,许多事情她只是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顺着赵修和的心思明白他的话,并不是宋安时真的什么都不懂。 所以此刻,虽然赵修和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差,但是宋安时却把眼睛笑成了小月牙:“又生哪门子气,我这不是高兴嘛。” 赵修和蹲下来,将刚才用叶子盛的水慢慢递到宋安时的嘴边,宋安时乖觉的张开了嘴,慢慢喝了下去。 赵修和看见了宋安时脸上唇上的血渍,伸手抹了抹,脸色像是寒冰,又冷又沉。 “是吗?是惊还是喜?” 第七十四章 树林之夜 宋安时承认,之前的种种亲昵举动都没有这个动作带来的震撼大。 赵修和的手指第一次触碰的宋安时殷红的嘴唇,上面是血迹,等着赵修和拿开手的时候,宋安时才借着夜色轻舒出一口气。 躲开赵修和探究的眼神,略微的不自在也留在了无人知晓的黑暗之中:“当然是喜,我被人追的时候想的就是你要能从天而降就好了。” 甜言蜜语,宋安时信口拈来,她从小就看惯了风月场里的旖旎。 赵修和却不像以前那么好糊弄,盯着宋安时的脸看了半晌,里面的神色纷杂不堪,问:“为什么?” 宋安时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赵修和不满意:“说清楚,宋安时,为什么希望我来?” 宋安时假装听不明白,却又给出了赵修和想要的答案:“那自然是因为我时刻都念着赵大人。” 赵修和深深地看着宋安时,眼底的委屈几乎要让宋安时难以直视,他自然也将宋安时的目光躲闪看得分明,转过头去坐下不再说话。 两个人静默地在夜色之中,若不是轻微的呼吸声,宋安时恐怕会以为赵修和就此离去。 她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费力的伸手去够旁边的人,最开始是衣角,宋安时察觉到人好像转了个方向,让自己的衣物避开了宋安时的手。 宋安时继续伸着手,她全身上下都是疼痛,难受到骨子里却说不出来,还非要牵动自己的伤,用力之时发出的低吟让赵修和听的明明白白。 终于不再躲着她,宋安时顺着衣角去拉赵修和的手,赵修和没有动静,宋安时自己却乖顺地慢慢靠上去。 “我闭眼之前,听到了你的声音,但是不敢相信,我还以为我就这样去了仙境,也算是死有所偿。” 宋安时说话的声音很轻,赵修和的手微微捏紧,他的声音有几分沙哑,暗沉的夜色下宋安时看不见赵修和的神色。 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宋安时,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你自己分得清楚吗?” 宋安时慢慢将头靠在赵修和的肩膀上:“我知道,听到我的心跳了吗?” 赵修和顿了顿,声音的沙哑不减半分:“听不见,你要明明白白告诉我。” 宋安时轻笑:“好,我要告诉赵大人,我的心跳的好快。” 赵修和像是得到了一点点糖果的孩子,看着大人手上的其他糖果也觊觎非凡。 “还有呢。” 宋安时的脸上真真切切浮现笑意:“赵大人这么喜欢甜言蜜语吗?” 赵修和忍不住,开口打断宋安时的调笑:“说清楚,宋安时,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不要一边亲近,一边又把我推开。一边说着想要我,一边背地里瞒着我。一边看见我欢喜,一边看着别人也欢喜。” 宋安时打断赵修和的埋怨,直接伸手环抱住赵修和的腰,在他耳边轻轻道:“好冷啊,修和。” 赵修和:…… 宋安时还不愿意放过他,直接问:“你不抱着我吗?” 赵修和无奈地伸手将宋安时抱在怀里,他的前胸贴上宋安时的后背,宋安时最开始僵着身子,虽然是她提出来的,慢慢才在赵修和的气息之下慢慢放软了身子,甚至自己朝里靠了靠。 赵修和比较难受,他甚至听到了宋安时贴过来时发出的满足喟叹。 这算是喜欢他吗?赵修和本来一直觉得宋安时也是喜欢自己的,但是三番两次,赵修和也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男人,他总是想宋安时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在青楼那样的地方如鱼得水,那么和他的调笑言言是不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对着别人也是如此呢? 还有那满嘴的假话,嘴里说着什么都不知道,但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找到最致命的点,她接近他是为了套取消息吗? 还有她的那个师兄,当初他们两个离开的事情一直梗在赵修和心里,他在年少有成,也不过是个会为了喜欢的女人吃醋的男人罢了。 但是看着宋安时靠在自己怀里,他甚至能感受到宋安时的手凉的像块冰,他到嘴的逼问又咽了回去。 赵修和闭了闭眼,算了,不急在一时。 赵修和本想去抚开宋安时贴在脸上的头发,一碰到宋安时的脸才发现她此刻已经汗如雨下。 他狠狠皱眉问:“到底怎么回事?摔倒了哪里,还是受了内伤?” 宋安时已经累得根本不想动弹,甚至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喘着气道:“心力损耗过度,没事的,修养一阵子就好了。” 说罢还轻笑道:“我算的这个方向一开始我也不确定,因为按地形说这边并不是最好的逃亡方向,但是卦象显示只有这边才有生机,一开始我还不明白,直到看见你才明白。” 赵修和已经不想在讨论这件事了,宋安时的情况看着很不好,他抱着宋安时起身道:“我现在带你去找大夫。” 宋安时轻轻嗯了一声,反过来劝慰:“无碍的,这一次本来不费什么心神的,主要是上一次还没休息好。” 赵修和突然想起来上一次,宋安时也是这样面色惨白且不停流汗的被尹知渡护在披风之下,那时候他不知道她的情形这么凶险,他顿了一下问:“上次你也是这样?为何至此?所以要缩在你师兄怀里?” 宋安时想笑,但是已经没有力气,赵修和想知道宋安时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最后还是不自觉地透露了一点对于上次事情的在意,宋安时听的明明白白。 她的心好像突然一下就从冰块融化成了缓缓流动的水。 “只想缩在你怀里,上次我不知情,你那时候又那么凶,我哪里知道。” 赵修和看了她一眼,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紧张的氛围慢慢缓和,赵修和想罢了,不想说就不想说,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这一次她理应跟着他走了? 两个人默契的享受这一点夜色赋予的温柔,谁知道没走两步,就看到了远处的火把。 第七十五章 你追我赶 赵修和皱着眉头,显得有些焦躁,宋安时还费力嘿嘿笑了两声。 赵修和瞥了一眼怀里的人问:“你笑什么?” 宋安时费力:“笑咱俩每一次在一起都要倒霉。” 赵修和不爱听这话,显得好像是他们俩命中不能在一起似的。 “别胡说,这次是你自己跑过来的。” 宋安时伸手在腰上摸了摸,不小心碰到了赵修和,赵修和低头问:“害怕?别担心,我会带你出去。” 宋安时闭了闭眼睛:……“不是,我荷包里有临时的恢复的药丸,可是上好的人参,补气血的。” 赵修和:“……那你为什么不早用?” “都说了是临时了,不到最后一刻怎么能拿出来,先必开他们,看这动静他们人肯定不少。” 赵修和有些犹豫,若是现在再往前走说不定真的会碰上前面那堆人,光是一眼望去,盈盈火把都快要把他们围起来了。 赵修和下不定决心,宋安时闭眼道:“快走,再不走他们真的要到了。” 赵修和抱着人转身向里面走去,宋安时在一旁小声道:“走草丛稀疏的地方,他们这群人像是军队。” 其实宋安时不必说,赵修和也知道,因为隐隐传来的是兵甲的声音。 追赶的人也不停发着牢骚:“我说狼七,到底要抓谁啊,大半夜把兄弟们都叫起来。” 狼七带领着后面村子里的一群人看了一眼兵丁,转过头淡淡道:“你只需要知道抓不到人,你我都要被大人问责就是。” 兵丁不死很服气地哼了一声:“你当我不知道呢,你们又抓女人回去了?” 狼七眼神扫过身后的村民,有几个不自在地低了低头,狼七暗下眼神道:“你可别忘了,还有个男人呢。” 兵丁撇了撇嘴,暗地里却唾弃狼七这群人一点人性都没有,他转过头瞅着前面道:“先说好,再往前十里,若是还没有抓到人,就等着明天罢。” 狼七眼里闪过凶光,还是提出要求:“可以,但是你要封山。” 兵丁还想再说什么,狼七直接道:“你想让别人知道大人在山里还藏了一群你们这些人?” 兵丁牙口,咬了咬牙挥挥手道:“都给老子往前搜,一个个干什么呢?还想不想回去睡觉了?” 说罢也不管前面的人,直接横冲直撞的往前走,狼七差点被撞开,身后的人不忿想要上前理论,狼七伸手挡住了人,往后看了一眼语气淡淡又带着狠戾道:“都给管好你们的嘴。” 几个人低下了头,不敢和狼七的眼睛对上。 赵修和抱着宋安时一直往前走,突然之间停了下来,宋安时刚吃完药恢复了一些精力问:“怎么了?” 赵修和一边借着夜色看着四周的地形一边道:“他们加快步伐了,马上就要追上我们了。” 宋安时挑了挑眉,伸手环住赵修和的脖颈,赵修和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宋安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赵修和微微伴起脸道:“别闹。” 宋安时:“我只是提醒你,虽然快要被追上了,但是也不能丢下我。” 赵修和:……“哦。” 宋安时笑:“这么冷淡啊,不应干山盟海誓的哄我一下?” 赵修和面无表情,实际上心里的白眼快要飞上天际,什么小意温存,他刚刚又被骗子蒙住了眼! 赵修和听着后面的动静,神色不由有些更紧张起来,宋安时也在四处打量,突然眼睛定在一棵树上问:“你带着我能飞上去吗?” 赵修和皱眉:“这里?” 宋安时点点头道:“有些地方明明很明显,你第一次看的时候却很难看出来,这就是所谓的盲区,那个位置不算太好,但是不会一眼被看见。” 赵修和摇头:“我们两个人在上面一定会被看见。” 宋安时笑:“所以啊,是我在上面,你自己往前走。” 赵修和的身手宋安时见过,根本不害怕他会被这群人围追堵截,现在他抱着她,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赵修和看了宋安时一眼,沉默了一会突然提气,三两下将人放在树上,又落地看了宋安时一眼,随后向前走去,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宋安时坐上树之后才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铜钱,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次一伤恐怕很久都不能在卜筮了。 幸好这次碰上了赵修和,但是他到底为什么也会在这里呢? 难道他也发现安如是南丘女巫的后代了吗?所以才从她口中套出了潘家庄这个地方? 当日赵修和拿着手帕来之时,宋安时确实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本来以为还要费些功夫隐瞒,但是没想到他到最后竟然也没有一个劲的追问。 想到这里,宋安时低垂了眼眸,突然有些自我厌弃。 赵修和是什么样的人,她一清二楚,但是她宋安时是个什么样恶劣的人,赵修和却根本不清楚。 她当然看得出赵修和没有穷追猛打的逼问是因为对自己的情意,但是自己却连真相都吝啬让他知道。 她没有告诉赵修和孙思回可能在尝试关于南丘巫女血寿法之事,也没有告诉赵修和关于她对安如的猜测,当然也就没有告诉他在孙思回房间找到的那个手帕上的署名,那不被人熟知的南丘文字正是一个安字。 几乎是看到那方手帕之时,宋安时就想明白了为什么孙思回每次都要点春琴,也明白了安如身上的种种意象。 包括明明比自己小两岁却非要说大一些,第一次见面明明是一个被捡回去的穷苦女孩竟然写字那么熟练流畅,虽然楚秦阁可能会教这些小姑娘习文,但是那样流畅的笔法根本不是一两年能学会的。 还有,在牢里那么久却没有受到什么大的刑罚,连叶生都没逃过的事情偏偏出现在了安如身上。 在问过狱卒知道刘潜特意来看过安如之后,宋安时几乎肯定,安如就是孙思回和那个南丘巫女的私生女,甚至刘潜和叶生也知道这件事。 宋安时本意是想找到这个南丘巫女,却没想到在安如口中得知她难产死亡一事。 但这样的说法让宋安时更觉得迷雾重重,南丘巫女从来不会走出南丘,当年的巫女出了瘴林是为什么? 还有血寿长生,楚秦阁为什么会出现南丘巫女?若这是一桩普通的凶杀案,就算人死在了楚秦阁,宋安时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为什么又是长生。 第七十六章 我愿意等 宋安时靠在树枝上,感受着底下的人一点点搜寻踪迹。 火把举在半空中,若是再向上一点点,宋安时都担心自己的身影会被发现,好在底下的人也没想着要看看树上有没有人。 带头的兵丁开口:“狼七,这么远了,兄弟们还没搜到,你不能再让兄弟们大晚上跟着你白白在林子里边转悠?” 宋安时听到狼七开口就知道他是谁,原先在村子里带头围堵的那个人。 “再走三里,你看看这边,这是草枝被折断的方向,刚刚有人跑过去。” 兵丁不耐烦:“跑过去就跑过去呗,林子里不是还有……” 狼七眼睛一扫兵丁,兵丁悻悻住口,狼七眼里闪过一丝凶恶,但还是耐着性子道:“若是他们真的发现了地方,到时候人要是再逃出去,恐怕死的都不是你我二人了。” 兵丁不耐烦道:“在关口把住不就行了。” 狼七忍了忍还是想要发火,但是带头的兵丁也不是好惹的:“老子他妈的早就说过,大人说了不许生事,你他娘的别忘了这事到底是怎么闹出来的,别说他唐老三死了,你以为这就和你没关系了。” 狼七硬生生憋下怒火,对着兵丁赔笑道:“袁大哥,唐老三那老货不是个好东西,但是看在大人大业的面子上,还请袁大哥帮忙。” 袁英看了狼七一眼,挥手道:“所有人,再向前五里,另外撤出一队人来,下山所有的关口全部把守起来,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宋安时闭着眼睛听着下面的话,猜到了赵修和估计是为了他们口中的事情而来,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是两件事情完完全全搅和在一起,宋安时觉得脑袋更疼了。 等着人走了许久,宋安时才敢轻轻松了一口气,刚才人在下面,宋安时即使没有武功,也知道里面有两三个高手,若是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能被人发现。 才松了一口气,宋安时就想挣扎着起来,躲躲还行,若是要一直在树上,她恐怕会把自己咯死。 但是看了一眼地下,宋安时又抬头看着满天上的星星,月亮已经不知道去哪了。 他娘的,该怎么下去? 正犯愁,就感觉到有人快速朝这边飞过来,宋安时隐约有些感觉但不敢确认赶紧把呼吸闭了起来,不过两息,来人已经一个飞跃站到了她旁边。 “别装死了。” 宋安时还是闭着眼睛,但是嘴角的笑怎么也忍不住,伸手想要抱赵修和。 赵修和只能接过宋安时的手抱起她一个旋转下落,轻轻地踩在地上,不愧是能和尹知渡一较高下的人。 宋安时睁开眼睛,赵修和的脸也借着星光慢慢看清:“多谢大人啦,还跑去引开那些人。” 赵修和垂眸看了宋安时一眼,淡淡哼了一声:“不害怕我把你丢下了?” 两个人实在没有办法走快,刚才的情景,赵修和只能将宋安时安置在比较稳妥的地方,自己弄出一些痕迹来引开那些人。 这些人能一直紧追不舍,无外乎就是靠着那些猎犬和他们行走之时留下的痕迹,他堵得就是宋安时有办法对付这些猎犬,而他要做的就是当个诱饵。 宋安时搂着赵修和,即使到了地上也不愿意下来,赵修和的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有衣服上皂荚洗过后留下的熏香,宋安时很喜欢,但是除了装一装的时候,她并不常用熏香,觉得麻烦得紧。 “赵大人才不会呢,赵大人舍不得我。” 赵修和看了宋安时一眼竟然没有反驳,只是抱着人准备下山,宋安时连忙道:“关口都有人,下山带着我你也出不去,朝那边走。” 赵修和到没有犹豫,只是顺嘴问道:“去那边做什么?” 宋安时笑:“去看看是不是你想知道的事情啊。” 赵修和顿了一下,宋安时像是没感觉到似的,继续说道:“刚才那些人都没有去那个地方,他们连封山都想的起来,肯定不会漏掉这个地方,这只能说明,这个地方就算我们进去了也出不去呗。” 赵修和伸手提了提宋安时,将宋安时搂得更紧一点问:“你想打听什么?” 宋安时蹭了蹭赵修和的肩膀,半是娇嗔半是嫌弃:“我才不想打听你什么呢,谁要管你。” 赵修和不恼,小心地走较为宽阔的地方,这种地上遮挡上,一般大树底下,落叶厚,很难有什么踪迹。 “那本官来管管你,你不是该在楚秦阁接受问话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还满身是伤。” 赵修和最开始看到宋安时的时候几乎睚眦欲裂,他是被声音吸引过去的,没想到日思夜想的人几乎要跌落下山,后面也不知道荒郊野岭打来出来的满身匪气的人。 赵修和不喜欢出手致命,但是当时却完全没有忍住。 宋安时醒来之时,他便想问这个问题了,但是说着说着,他又不忍心逼问她。 其实赵修和心里一直有一股劲,他希望宋安时能告诉他所有事情,有什么甚至忍不住要逼问,但是他更希望宋安时有一天能主动告诉他那些事情,能主动承认他们两情相悦。 是了,喜欢就是喜欢,他赵修和就是喜欢宋安时,喜欢这个满口谎话的宋安时,喜欢这个撩人的宋安时,喜欢这个经常睁着一双漂亮眼睛看着他的宋安时。 他是到现在都不确定宋安时对他是什么想法。 但是每一次看到宋安时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看着宋安时乖乖的靠在他怀里,看见宋安时对待自己和对待别人的那一份不同,他都抵抗不了。 没有人能在宋安时明亮澄澈的眼神下坚守。 宋安时把头靠在赵修和的肩膀上,这一次没有糊弄过去,安安静静的,赵修和也不逼问,宋安时沉默了好久才道:“我要是不想说怎么办?” 赵修和也沉默了好久,一股难以言喻的氛围在两个人中间流转:“那你杀人了吗?要是没有,以后说也行。” 宋安时抬起眼睛问:“赵大人竟然也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 赵修和探知欲和好奇,是让他选择成为一名秋官最重要的原因,他渴望知道一切事情的真相。 赵修和叹了一口气:“对你,我尽量忍一下,但是时间不会太长。” 宋安时抬头看着赵修和的喉结,下班,还有那双看不到的眼睛,眼睛明亮又有些哀伤,晶莹闪烁。 “好,也可以告诉你,安如是孙思回的私生女。” 赵修和淡淡地道:“猜到了。” 这回轮到宋安时挑眉:“你怎么猜到的?” 赵修和看了宋安时一眼,宋安时掀起眼皮:“不能说?” 赵修和移开眼睛,第一次犯了这种低级错误,竟然把案子中的细节告诉了一个外人。 “刘潜和叶生看着都很紧张安如,能和这两个人同时扯上关系的,只有孙思回了。” 说罢看着宋安时道:“你呢,你怎么猜到的?难道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南丘巫女的事情?” 宋安时噘嘴:“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 赵修和叹了一口气:“你第一次去见她的时候明显还不知道,现在却突然这么清楚,不就是因为我拿着手帕去找你了吗?” 宋安时不服气,张口就咬了赵修和的肩膀以下,赵修和微微挣扎,皱着眉头:“脏。” 这衣服一整天没有换洗,甚至不知道什么地方还沾了人血,赵修和蹙着眉头教训宋安时。 宋安时却狠狠咬了一下,一定要赵修和见疼,她怎么那么喜欢这个人呢,喜欢到产生一些微弱的恨意,要是这个人一直是她的该有多好,要是这个人不这么好该有多好,那他们感觉上来了就可以肆意快活,不用担心伤着他。 直到赵修和疼的紧绷身体,宋安时才松口,吐了一口唾沫但还是道。 “这算什么,我被卖到楚秦阁之前,还是个捡食的乞儿呢。” 第七十七章 我都知道 赵修和抱着宋安时的手微微一紧,是喜也是悲。 这么久了,终于等到这个人的一句话,但是听着就不像是什么好遭遇。 但是赵修和会因为这点心疼放弃这个机会吗? 当然不可能,他自负便是有再多不平之处,他也可以让她今后顺遂一生。 “后来呢?” 宋安时好似回忆了一会才道:“后来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就被卖到楚秦阁了,五岁的时候。” 赵修和问:“是你师傅把你买回去的?” 宋安时摇了摇头,促狭问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有没有入幕之宾呢?” 赵修和看了宋安时一眼,脸色有点臭,宋安时暗想,不管什么样的男人果然还是介意这一遭。 只不过她不想解释,她既然愿意在青楼来去自如,那别人的目光和说法她也受得住。 赵修和走了几步发现宋安时没有了声音,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要说不介意是假的,但我更想知道你和你师兄的事情。” 从前不论如何,赵修和不想去管,也不想去想,因为不管如何,他都知道这和宋安时的主管意愿并不相关。 相反,他更在意尹知渡的事情。 这两师兄妹从见面开始,就蒙上了一层暧昧的纱布,赵修和是什么人,尹知渡对于宋安时的看重他根本忽视不了。 而宋安时,不得不说,宋安时对于尹知渡也是不同的。 好像世上的人分为四种,他赵修和是一种,尹知渡是一种,宋三娘以及其他人是另外两种。 赵修和不喜欢,他只希望在宋安时心里这世上只有他和其他人。 宋安时听见赵修和的话其实颇为惊奇,但是关于尹知渡这个人身后还有太多事情,她并不是很想现在就全部告诉赵修和。 “我和师兄就只是同门,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话说不是他抱我一次就要被你揪住说一辈子。” 赵修和冷哼一声:“抱还不够啊。” 宋安时有些开心,这样吃醋表现出来的微弱在乎,宋安时不知道是因为男人的心里作祟,还是这个人真的就是如是想,总归是让人开心的事情。 她勾住赵修和的脖颈,飞快起身轻轻在赵修和的脸颊上亲吻一下,然后趁赵修和反应过来之前缩回怀里有些得意:“当然不够,起码得这样。” 赵修和咬牙,爱极她这样的亲昵,恨她说话不过心。 轻声斥道:“你还是不是个女孩子,她们的好名声都被你败光了。” 宋安时死猪不怕开水烫,根本不理会赵修和明里生气暗里满意的语气。 “这山坳里有什么?你不带着人自己却跑过来了。” 赵修和的武艺再好,对上刚才那一群人也不过是逃命一说,要真要突破重围,只怕是他也不能。 赵修和淡声道:“不要私下打听官员办案,本官还没审你呢。” 宋安时不满:“说说怎么了,我不过就是来……” 宋安时正要狡辩,感受到赵修和在星光下扫过来的眼神,悻悻低下头。 宋安时的声音挺起来有些恹恹的:“你都能猜到安如是孙思回的女儿了,肯定也猜出我想干什么了。” 赵修和看着宋安时皱了皱眉头问:“你难道真的想求长生,三番两次的,不是在找《洛河图》,就是在找什么南丘巫女。” 赵修和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宋安时。 宋安时有些无奈,太聪明的人总能一语道破天机,明明是两件事情,但是但凡出现一点点关联,就可以迅速联系到一起。 “我讨厌长生。” 宋安时低声道,赵修和就问:“你既讨厌,为什么还要找,南丘巫女又为何会出现在孟州。” 宋安时道:“你知道孙思回这大半年都去楚秦阁干什么吗?” 赵修和淡淡瞥了宋安时一眼,宋安时明白赵修和的意思了,赵修和语气也是风轻云淡,但是听到人心里无端一紧。 “你当我为什么回去孙思回的书房,宋三娘是不太好打听,但是楚秦阁一个青楼,人多心杂,本官去了那么多次难道还打听不出来?” 宋安时:……“赵大人好厉害,那为什么没有拆穿妾身呢?” 赵修和轻轻哼笑:“我想看看你还想瞒到几时。” 宋安时不服气:“那你也早就知道南丘血寿法咯?” 赵修和感觉到宋安时的不大高兴,在心里摇了摇头,难得觉得还是个小孩子。 “不知道,本官去查只是好奇,但是本官觉得此事当与孙思回身死之事无关,也对什么长生没有兴趣,没想到你还能顺着这条线巴巴查到这里来。” 赵修和本是闲聊,臆想之中宋安时此刻应该有些郁闷,还有些苦恼,最后还有点钦佩。 但是宋安时的脸色讳莫如深:“那你就没有想过,或许很多年前,孙大人也一点都不想长生,是谁让孙大人有了这个机会,南丘巫女现世,本来就如同天方夜谭。” 赵修和慢慢顿住脚步,宋安时却也收了声音,两人站在夜色深处,满天的星光没有照进两个人的眼睛。 直到宋安时嫌累般自己动了动,赵修和才抱着人继续走:“你师傅到底是谁?” 宋安时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我们就停在这,再往前走,恐怕我们两个都得没命。” 赵修和深深望了宋安时一眼,找了个能躲避众人目光的大石头底下,下面还有许久之前人来过烧火的痕迹。 他将人放在石头上,高度应该也是有人特意挑选过,像个小凳子。 刚才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刚把人放下就觉得自己的胳膊一阵算麻,但是心情却从刚才的沉重,变得有些跃跃欲试。 “你也猜到本官为什么来了?” 宋安时坐下的时候才叹了口气,自己也揉了揉挂的有些酸的胳膊:“你都说了你急着查孙思回的死因,来这当然是找到线索咯。” “怎么?难道孙思回的死真的和程平有关系?” 赵修和嘴角挂着笑意,搬了块石头坐在宋安时旁边,已经抱过后也没有多拘泥,直接将人搂在怀里取暖。 宋安时也乖觉得很,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没有一点力气。 赵修和将下巴搭在宋安时的头顶上,宋安时没有看见赵修和带着笑意和感慨的眼神,赵修和略带着三分诱哄“还有什么?” 宋安时其实有些想要睡着了,刚才是被抱着又一直说话,现在好不容易停下来,身边还有人取暖,再加上刚才吃的药多少有些药性开始挥发,整个人都有些沉沉的。 “我还知道这山里不是有兵就是有钱;程平拿的罢,你说会不会是孙思回特意设局让程平倒台?我没觉得孙思回是这样的好官呀。” 赵修和的笑意变得有些浅淡,想到今天中午知道的那些事情,眼里闪过许多不知名的情绪。 但是低下头看着宋安时的时候,还是倾尽了此生温柔:“你怎么这么聪明,嗯?” 赵修和没有听见人回话,只能低下头去看,却发现宋安时已经皱着眉头昏睡过去,头上又开始冒起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不太好受。 他这才惊觉刚才自己的粗心大意,竟然和她说着话就忘了她身上的伤。 她怎么能忍住那么重的伤还和自己嬉笑怒骂?他情愿她动不动就喊疼。赵修和伸手擦掉额头上的汗珠,眼里的红丝慢慢上涌,他闭了闭眼睛将宋安时搂紧,不让她再受到风吹。 安时,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七十八章 不要睡着 半夜宋安时发起高烧,烧的迷糊的时候只觉得好像有人在抱着自己,轻声哄她,还喂自己水喝。 她心里想大约是赵修和,明明是件开心极了的事情,她却不知道怎么的眼泪不由自主的往下落。 她难受的睁不开眼睛,却能感觉到上方的人停顿了一下,随即一声叹息,有人伸手拂去了她的眼泪。 她心里更加难受,说不出来。 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好? 太好的东西,人们总是下意识的觉得配不上,尤其是女人。 一晚上睡得不安稳,第二天天微微亮的时候宋安时就醒了,不是在昨天的地方,她一直觉得自己在挪动。 宋安时挣开眼睛才发现,赵修和已经抱着她离开了那个地方,她抬头看了一眼,分辨了一下方向,有些疑惑地费力道:“不是山下被封了吗?怎么还往这边走?” 赵修和的脸色不是很好,阴沉着,一整夜没睡,男人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眼下也是青黑。 看见宋安时醒过来,轻轻输出一口气:“你醒着,别睡了,我带你下山。” 宋安时眯着眼睛看赵修和,想要伸手将他零散的头发轻轻拨弄一下都做不到,光是出口喉咙都痛的像是在吞刀片。 赵修和似乎是感受到了宋安时的费劲,牙关咬紧,整张脸看着更像是遇见活阎王了。 宋安时也不多做徒劳,顺着沉重的身体将手臂垂下去,微微喘着气道:“带上我,你恐怕想要冲出去也难。” 赵修和微微收了收力,将宋安时抱得更紧一点:“又不是不能,别说话了。” 宋安时竟然想笑,微微动了动又疼又重,好像被人打过的头:“放我下来。” “别废话。” “呵,想什么呢,背着我,省点力气,我还能让你把我扔下。” 等到赵修和把宋安时背在背上,耳根后面传来宋安时灼热又粗重的呼吸之时,眼睛的血丝爬得更严重,整个人看着就有蓬勃地敌意。 他走了两步出声:“别睡,你发热了。” 宋安时显然已经困倦到不行,迷迷糊糊开口:“没睡。” 赵修和听见她的嘟囔,眼睑也开始泛红,说不清楚的,赵修和此刻心里终于有了一些害怕。 当初遇袭的时候没有,被他父亲打压放逐的时候没有,但是现在,赵修和终于体会到心焦的感受。 “宋安时,你来这里找谁的?” 赵修和唯一能想到让宋安时保持清醒的办法,就是不断地和她说话。 宋安时脑袋沉沉,说话也比平日里乖觉,更没有你来我往,像是一个别人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的孩子一样。 “找一个姓崔的,潘家庄的女人。” 嘀嘀咕咕嘟嘟囔囔,赵修和也不在意:“哦?你要找她做什么?” 宋安时即使是半晕半醒地状态也没有回答,赵修和不死心,倒不是为了知道答案,而是知道这样令宋安时为难的话题,才能时刻保持宋安时的清醒。 “不能告诉我吗?” 宋安时好像有些委屈,说话更像个小孩子了:“可以,但是我不想说。” 赵修和苦笑,比起所谓的秘密,他心里的慌张蔓延地才更迅速。 “连我也不想说,宋安时,你真是个没良心的。” 宋安时嘟囔反驳:“才没有。我是想问问她是不是见过一个人。” 赵修和顺着她的话问:“什么人,是坏人吗?” 宋安时嗯了一声,蹭了蹭赵修和的后脖颈,赵修和觉得热辘辘的,也有点湿意不知道是汗还是眼泪。 赵修和抓着宋安时腿弯的手也不断用力:“没事,下山之后,我替你报仇。” 宋安时迷糊地嗯了一声,赵修和赶忙道:“你不想知道我怎么知道这里的吗?” 宋安时起了一点点兴趣,勉力睁开眼睛,下巴在赵修和肩头一磕一磕,赵修和微微松了一口气道:“我去看了叶生。” 说着转头看了宋安时一眼道:“估计你也知道叶生是谁,他的伤比我想的要重很多,要是我再晚来一天,说不定他就死了。” 宋安时精神气更足:“看来程大人真的很恨叶生了啊。” 距离叶生密折事发到赵修和来到孟州,不足三天而已。 赵修和看着她这么赶兴趣,稍微松了一口气嗯了一声继续道:“我先前以为叶生可能是个重情重义的年轻人,没想到见面却发现人很阴郁。” “没想到这样的人也会为了孙思回豁出命去。” 宋安时脑袋不清醒,不然必定能知道,赵修和此时说的是为了孙思回豁出命去,而不是为了孙思回的死大白天下而豁出命去。 虽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不影响她想要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赵修和接着:“他一直声称是程平杀了孙思回,还说孙思回的房间就有证据,但是我去看了之后发现孙思回的房间什么都没有。” 说到这里,赵修和顿了一下,随后改口道:“倒也不算是什么都没有,只是有关于程平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宋安时问:“那你是怎么找到这的,昨晚那会人看着可不像是落草为寇。” 赵修和笑了笑:“我翻进了程平的书房。” 宋安时:“……我该夸你聪明吗?” 赵修和咳嗽一声,接着:“他有一本册子,虽然写的并不明朗,但应该是记录账本的,我在近两年的时间后面看到了一个潘字。” “最开始以为是姓潘的人,但查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符合的人选,反而听说了潘家庄,就想着来碰碰运气。” 宋安时用自己不大清醒的脑子想了一下问:“这和你查的凶杀案有什么关系?” 宋安时看不见赵修和的脸,自然也不知道赵修和眼里淡淡地惋惜:“叶生说程平就是因为孙思回发现了他贪污的证据才杀了孙思回。” 宋安时哦了一声,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只好继续趴在赵修和的肩头,赵修和觉得宋安时好像没有再说话,晃了晃正想说话,就听到了四周的脚步声。 宋安时也被别人说话的声音惊醒,搂紧了赵修和的脖子。 赵修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一只手扶着宋安时,一只手准备慢慢抽出剑。 宋安时的手挡住了赵修和拿剑的手,贴在赵修和耳边道:“现在出剑,我们真的走不到山下。” 赵修和轻轻拨开宋安时的手,转头,猝不及防和宋安时贴过来的脸擦上,嘴唇就这么滑过宋安时的面颊,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赵修和深深看了宋安时一眼。 宋安时也在可惜时间不对。 赵修和躲避般转过头去,抽出了剑:“等不了,你别管。” 宋安时看着赵修和害羞的样子有些想笑,但是自己的脸颊也烧得通红。 第七十九章 袁狼共舞 赵修和慢慢退后两步,借着半腰高的草丛已经将明未明的天光,把宋安时放下,自己慢慢抽出了剑。 男人的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脊背微绷,双腿用力,眼睛盯着前方,只待巡逻的人靠近。 是的,前方只不过一个六人小队,除去为首的,其他几人都睡眼惺忪,嘴里还嘟囔着怨言。 虽然这样年轻力壮的男人出现在一座深山里巡逻是一件及其诡异的事情,但是他们两人因为早有预测,也不觉得奇怪。 一对人慢慢走进,宋安时慢慢将脑袋贴在地面上,俯下身子,她不喜欢把命悬在刀尖上的感觉,但是如果是赵修和的话,好像她也愿意为他破上一次格。 宋安时看不见外面的动静,眼睛已经困倦的闭上,但是脑子却比刚才清醒许多。 她听到了一个男人的惊呼声,但是瞬间就是剑滑过肉体的声音,甚至没有其他刀剑相加的声音,不过几息,宋安时就感觉到赵修和已经提着剑回来了。 看见宋安时消无声息躺在地上的那一刻,赵修和惊出一声冷汗,两步上前就要掀开宋安时的眼皮来看。 宋安时知道了这无声无息地几息时间之内发生的事情,有气无力道:“巴拉什么,我还没死呢。” 赵修和松了一口气,也懒得去计较宋安时装死吓人这一出,直接想要把人背在背上,但是看见不远处的狼藉,立马又想伸手去蒙住宋安时的眼睛,却发现没有手,只好转过身换了个方向,不让宋安时盯着那边看。 宋安时光是爬到赵修和背上都费了不少力气,哼哧哼哧喘了许久才有心情调侃:“没想到赵大人武功这么好。” 赵修和虽然不是很想提刚才的事情,但是宋安时有力气说话没有再一次昏死过去他已经心满意足,这一天足够赵修和经历的所有大起大落。 “比你师兄还差些。” 他好像听到宋安时轻笑了一声,但是他不能很确定。 “师兄有这世上厉害的刀客和武功秘籍,单是他那把刀也大有来头,你不一样,你一个世家公子有这样好的武艺,怕是少之又少。” 顿了顿,宋安时补了一句:“那个跟在你后边的侍卫,倒也不差。” 赵修和皱眉:“你不是不会武功吗?” 宋安时喘着粗气嗯了一声,然后道:“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是练武之人气息绵长,身姿稳健,我观其行总还是有两分的。” 赵修和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宋安时已经没有那个功夫挪动脑袋,不可避免的,宋安时异于常温的唇齿倾覆在赵修和的脖颈,两个人身子都僵了一下,随后赵修和猛然沉下脸色:“宋安时,放开。” 宋安时不放嘟囔:“咬一口怎么了,又不是我凑上来的。” 赵修和咬牙:“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宋安时还是不动脑袋,实际上,她现在确实没有动脑袋的力气,赵修和被宋安时的动作惊得只顾得和宋安时的上半身做拉扯,却没有看见宋安时垂在两边费力开始动作的双手。 宋安时还能勉励分出心神来对付赵修和的嘴巴:“刚才还不舍得丢掉我呢,现在连和我做亡命鸳鸯都不肯……” “别说话。” 赵修和突然侧耳,看了眼山坡另一面的地方,好像要把对面盯穿一样。 刚才动手起,赵修和已经决定全力突围。 没有办法,再一切实力前面,阴谋诡计显得如此没有作用,赵修和没有那些事情去设计一个精妙的局来请君入瓮。 虽然他觉得狼七和那个姓袁的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容易让他得手,但是之后呢,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带着宋安时去医馆,高烧不退,几乎是每走一步,赵修和就揪心一步。 但是狼七和袁英却没有赵修和想的那么剑拔弩张,或者说,是现在显得没有那么剑拔弩张。 袁英瞅着狼七问:“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狼七笑着点头:“千真万确,袁大哥现在可不是什么为了弟弟了,这个男人大人也不想放过。” 这件事还要从昨晚说起,袁英带着人继续搜寻五里还是没有找到的时候就不是很愿意了。 潘家庄这座山并不小,最重要的是,这是座真正意义上的深山,便是你冲天上吼一声,也只有层峦的回神和惊起的鸦雀。 就这种地方就算是有再多的人,要搜两个人还是有些难度的,尤其是其中那个男的身上还有些功夫。 那个女的也诡异得很,潘家庄那边袁英也去过,那绕的像是迷宫一样的房子根本很难有人能走出来,这也是为什么再听说有人从狼七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的时候他想来看看的原因。 狼七这伙人,袁英不大能看上,但是大人说了,用人惟能,他是凶恶还是别的都无所谓,但是狼七这么多年没有出事也是有两分本事在的。 先是运气好得到高人指点,建的那潘家庄连袁英自己都眼红,这样好的地方,就被这些畜生拿来糟蹋了。 还有猎犬,几乎进了潘家庄的人,没有猎犬带路谁也出不来,那个女的却出来了,还能往山上跑。 想着想着又没搜到人,袁英有些不大乐意,他当然知道狼七着急找到人,不然大人不会放了他,但是这和他袁英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冷淡地扫了一眼狼七,根本不在乎他杀人的目光和强忍不发的脸色:“老子没工夫陪你完了,狼七,这是你自作自受,就算是大人来了,那老子也是尽职尽责。” 此时袁英和狼七刚回到在山里临时驻扎的地方,狼七扯了扯嘴角,很想赔笑求着袁英继续帮忙。 但是心高气傲哪受过这种气,再一看到袁英抖着腿一脸得意等着他求饶的样子,狼七深深吸了一口气,眼里闪过一丝杀意转身就走。 谁知道刚走出门,就看到有人急匆匆地找过来。 狼七赶忙拦住:“可是大人有事吩咐?” 大的看不起,小的当然也看不起,那小兵鼻子都快冲上天了:“我等军务,可是你能听的?” 狼七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准备越身走过的小兵,捏了捏拳头,最后实在没忍住一般,伸手咔嚓一下,拧断了小兵的脖子。 光天化日之下,这里并不是没有人看到,甚至这些兵丁已经尽力想要前来阻止,但是狼七发作太快,小兵几乎是立刻倒下。 一下子就有兵丁哗然:“狼七,你干什么?!” 狼七舔了舔嘴角,露出一股嗜血地笑意,伸手从死掉的小兵手里掏出一个信封,看到信封上明显的标志时垂下眼眸,撕开信封,一眼十行看完,然后又拿出信封中的另一张纸。 驻扎的兵丁已经忍不了狼七的猖狂,当即就要上前来将他制服倒地,袁英听到动静也赶紧出来。 “他娘的都干什么呢?狼七,给你小子脸你不要脸是?” 他皱着眉看着地上的尸体,面相狼七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但是狼七像是没感受到似的,低低笑了两声,站起来脸上浮现出暧昧的笑意。 “袁大哥,看来你还是要帮帮弟弟我了。” 说着,满脸阴狠地晃了晃手里的信封,和打开纸张的人像图。 第八十章 血战潘山 袁英拿过那张图,再扫过信件,略带了几分怀疑:“你是说刚才的那个男人就是这画像上的人?” 狼七点头,袁英垂着眼睛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狼七似乎也看出了袁英的犹豫,心里不屑冷哼,面上却笑道:“怎么,袁大人觉得我敢耽搁大人交代给你的事?” 狼七心里冷哼,他最瞧不上的就是袁英这副面上看着不可一世,实际上优柔寡断的样子,一点意思也没有。 袁英冷睇他一眼,合上信件,挥退将狼七围起来的兵丁,看着狼七冷道:“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和大人交代罢,大人要料理的人先被你引进了山里,要是发现山里的东西,我看你死十次也不够。” 狼七脸色也沉下来,看了一圈围着他的人,舔了舔嘴唇,恶狠狠看着袁英。 赵修和的希望倒也不算完全落空,这两人确实有些反目成仇,但也不算完全达成,毕竟两人都知道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先找到他。 赵修和紧紧盯着山坡对面,没有发现背上的宋安时额头已经青筋暴起,垂在胸前的手更是微微颤抖。 他一步一步朝着山坡走去,果不其然突然窜出两个人来想要把他拿下。 或许是刚才走散的人,也或许是不巧碰上的人,看见两个人满身狼狈的样子想要独吞这份功劳,却没想到还没发出声音就已经被人解决。 赵修和先一剑刺穿来人的胸腹在反手迅速拔出,狠狠喇过另一人的脖颈,血溅在他脸上,宛如一个索命罗刹。 他看着两人倒下,将剑刃滑过大腿外侧,直接将血迹擦在自己的衣摆上,声音有些沙哑:“别看,闭上眼睛。” 他没有听见声音,以为宋安时又睡着了,只好动了动肩膀,希望把人惊醒。 这样下去不行,他不知道山里到底有多少他们的人,但是就昨天的火光来说就知道人不少,而今早遇见的那六人和那些兵丁显然不是一路人。 这路人身上的匪气更重,但是杀伐气要少一些。 举目四望,皆是敌人。 赵修和心里想着下山的对策,恍了下神,突然感觉背上的人好像呕出了什么,即使是面前刚死了两个人,但是那黏腻的感觉也让赵修和的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赵修和转头,看见了面色惨白的宋安时,和那嘴上还没来得及擦掉的血迹,完完全全粘连在脸上的头发,整个人才真真像是命不久矣。 他瞳孔猛缩,顾不上刚才听到的四周搜寻的动静,放下宋安时问:“你刚才做什么了?” 明明只是高热,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赵修和伸手捏住宋安时的下巴,寒着一张脸问:“到底做什么了,宋安时,睁眼。” “我说了能带你出去。” 赵修和担心却更加生气,一个他本意是想好好护着的人在他的背上突然奄奄一息。 宋安时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所有的树木漆黑阴沉还转动,和她那几年看到的一模一样,她好像听见了赵修和的声音又好像没有听见。 知道他在说话,却只是从耳边溜走,甚至连她想去抓一下都抓不到。 忽然看见一群乌鸦,哗啦啦从左飞到右边再慢慢盘旋回来,赵修和的声音终于落到了实处,她终于感受到钳在她下巴上的那只手的力量。 “坎陷,向北走。” 宋安时双目无神看着赵修和,说完之后慢慢倒下,闭着眼睛没有声息了一样。 赵修和面色骇然,连忙伸手去摸她的鼻息,却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心太急怎么也摸不到,只好将手搭在宋安时的动脉之上,等到终于感受到那一点点的跳动,赵修和才觉得自己的双手双脚失去了力气。 他伸手拨开糊在宋安时脸上的头发丝,轻轻擦去还残留在嘴边的血迹,咬了咬牙,声音里带了一些哽咽:“回去收拾你。” 赵修和慢慢背起宋安时,再将刚才扔到地下的剑拿起,扔下了一直带着的剑鞘,一只手提着剑一只手护着背上的宋安时不让她滑落。 朝着北边一步步走去。 袁英带着人四处搜寻,谁也不是傻子,估摸一下时辰,就知道昨晚大概都已经让他们钻了空子,只不过昨晚他不说,是因为不想真正的帮狼七出力。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狼七阴狠着脸跟在背后,袁英杀了一个他这边的人,说好了一命换一命他的人才会满意。 两个人顺着昨晚来的方向一直往回走,中途也碰上了好几次本来就在山里巡逻的人,那些人看到他们两拨人一起出现还很惊讶。 随后像袁英行了礼之后,熟稔地和狼七打招呼:“七哥,今个山里也没什么事,那群老牛都还算听话,您怎么上山来了。” 狼七点头:“山下上来两只野狗,害怕你们被狗惊着,这不,袁参军跟我正在抓狗呢。” 巡逻的人垂眼笑道:“是这样,那我让兄弟们都注意一些,免得这些牛被狗叼走了。” “就是不知道这狗要是被人碰上,是要死的还是活的?” “都行。” 袁英不耐烦和他们说话,实际上这两拨人是一伙的,只不过山上总比山下苦上好几倍,因此狼七他带着一群人在山下说是守山,其实就是看着山上这群巡逻的小喽啰罢了。 他目光盯着一处草叶看了半天,随后慢慢靠近,看着上面一个暗沉的血迹微微勾出一抹得意的笑,随后挥手道:“跟我往这边追。” 赵修和一往前走几步总是忍不住和宋安时说两句话。 “你要抱好了,这次。” 说着,前面分散搜寻的兵丁已经兴奋地冲了上来,赵修和握住的剑再也没有停下过,一招下面便是一条人命。 赵修和满身是血,偏偏身后的宋安时一点事情也没有。 赵修和听到后面的人不断再往这边赶。 这是袁英的人,自然是遇见了人就要四处通知,赵修和也没有阻止,只是一步一步向前。 脚下的泥地里沾满了血迹,众人从一开始的兴奋到慢慢的退却,看着赵修和一步一步逼近,再一鼓作气冲上去,赵修和的右手像是不知疲倦一样,一剑必收割一条人命。 袁英追到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赵修和拿着不停滴血的剑,足足三丈的地方,地下倒得全部都是尸体,中间那人的下摆早就被血浸红,身上却还背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女人。 而他的手下,正拿着刀剑一步一步后退。 众人都被眼前的情景下了一跳,赵修和也慢慢转身看着他们。 两两相望,原先不停后退的人看见赵修和留下的后背,想要偷偷偷袭,却没想到还没到身前,命已经没有了。 赵修和反手拔剑,堵住的血喷洒而出,溅在了袁英的鞋上,袁英和狼七都咽了咽口水,对面前这个面白如玉的男人了升起了惧怕之心。 这俨然是索命恶鬼,哪里是钦差大臣! 第八十一章 援兵到来 狼七咽了咽口水:“我们这么多人,你杀得过来?” 赵修和慢慢抬头,看着他:“你可以试试。” 狼七咬牙,不知怎么地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袁英也在一旁握紧了自己的刀,冲着四周有些犹豫地人道:“上,都他娘的怕什么,他一个人,你们一起上。” 周围的人对视一眼,大喝一声像是想要给自己壮气一般蜂拥着冲上去,赵修和的剑快的让人看不清楚,但是只能知道好似白光闪过的地方就有人倒下。 天色大亮,赵修和只能看见满目黑红。 袁英咬了咬牙看着狼七道:“不是说只是个文官吗?你见过这么好的身手。” 狼七也骇得厉害:“我怎么知道,大人来的信,而且他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难道还能放他回去。” 袁英咬了咬牙道:“他娘的,我就说当初该把孙思回那个老东西早早弄死,大人非要迟疑,结果现在好了,京城来人了他知道急了。” 狼七斥:“啰嗦什么,把你的人全叫过来。” 袁英哼了一声,踹了一脚那个不断往后缩的小兵一脚:“叫你他娘的往后缩,老子待会弄死你,现在去把其他人给我领过来,我他娘的到想看看,是他杀得快,还是老子人多。” 袁英小声喊着小兵,其实两个人现在心里都升起一股恐慌,他们知道,今天不把人留在这,可能明天死的就是他们了。 “怎么办,我们要不要上?” 赵修和的脚下的尸体越来越多,甚至已经堆积到他出不去,只能在那个被尸身堆积起来的小圈里,他身上毕竟还背着一个人。 狼七眼睛幽幽地看着道:“再等一会。” 袁英有些着急:“再等一会,老子的兄弟们都快要死光了。” 狼七看了袁英一眼,只一眼,袁英便觉得通体发寒。 “你不想让他们死,你现在就冲上去。” 袁英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狼七冷嗤一声:“等他们先把力气耗尽再说。” 正好小兵又带了一队人马,袁英犹豫再三:“都上。” 狼七轻蔑地看了袁英一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装什么有良心? 赵修和的手越来越麻木,眼神却越来越凶狠,脑袋也越来越清明。 不能倒下,她的伤觉得不能再有耽搁。 狼七和袁英都眼尖的发现赵修和的剑已经渐渐地慢了下来,在他大喝一声将手中剑抽出时,周围围着的人也看着他不敢上前。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狼七冷笑一声:“废物,走,我们上。” 袁英脸色不太好看,看着有些还没死透地活着躲避开来的人道:“把他们搬下山罢。” 两人都拿着刀,狼七是柴刀的改良版,更加长也更加宽,更厚重,刀柄和刀之间全部都是褐色的痕迹,像是堆积了多少年的血没有洗干净一样,这群人里面,只有他的杀伐气是最重的。 甚至他身上还有唐老三头身分离时泵出来的血,头发上、衣服上都是,他没有时间打理。 袁英也抽出了自己的刀,他的刀是典型地大周军营里的刀,还不是一般小兵用的,怎么说都能算得上参将。 赵修和看着凶神恶煞的两人,将剑反握,擦了把脸上不知道谁的血,轻声道:“睡,别睁眼。” 说罢三人便缠斗再一起。 袁英是典型的武行打法,正面进攻,身势凶猛,一双军刀让他舞的虎虎生风,而且他身姿极为流畅迅捷,便是赵修和的剑也只划破了他的衣袖,但是他身上却实实在在挨上了一刀。 狼七就更不要脸了,他的刀看着比袁午还阔气,但是进攻之时,却每每等着赵修和与袁英交锋时才出刀,专往名门要害薄弱阴损之处。 没有伤到赵修和,但是却打乱了赵修和与袁英缠斗的手法。 虽是如此,两个人也没彻底讨了好,只是赵修和身上肉眼可见地多了许多处伤痕。 狼七抵住赵修和刺来的一剑,咬着牙吼着旁边的小兵道:“都给我上,等着干什么。” 袁英脸色一变,他们俩出手却还要叫被人围攻,这让他今后如何在军中立足,可是自己的刀每每都能被赵修和躲过,而赵修和手里的剑竟然还能牵制住狼七的刀,他闭了闭眼,索性装死不说话。 众人蜂拥而上,赵修和闭了闭眼睛,正准备放开两人先御敌,破空之声想起,一个快的赵修和都有些看不清的身影从天而降,一阵刀光之后,最先围上来的六七人已然毙命。 袁英和狼七也赶忙脸色一变,纷纷闪开躲着来人。 赵修和却咬了咬后槽牙,看了一眼背上的宋安时,对着来人道:“多谢尹公子出手相救。” 他不知道尹知渡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亦或者是宋安时本就早和尹知渡约好,而自己才是那个半路杀出来的。 尹知渡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眉头一直紧锁,眼睛一下子就定在赵修和背上的女人身上问:“她又卜筮了?” 赵修和点点头,从宋安时说出向北那句话时,他大概就知道为什么她身上一个伤口都没有,却伤的比自己还重。 尹知渡看着赵修和的脸色微沉,似乎是想要说什么话,但是看着赵修和身上的伤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这时退在边上的狼七才定睛看到了尹知渡的刀,失声道:“陌刀尹知渡!” 尹知渡回头看着狼七,一双利眼气势十足,尹知渡身上唯我独尊的气势更加明显,就是赵修和也看着皱眉头。 这人说是个刀客,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霸气侧漏。 袁英和其他人不知道狼七再鬼叫什么,但是狼七那一伙人却满目惊慌,看着尹知渡都变得一个比一个惊慌。 狼七盯着尹知渡的刀慢慢退后两步道:“尹尊客,这是我们与这两人之间的事情,可否请您不要插手。” 尹知渡面上连伪装出来的温和都没有,他对着赵修和道:“你先下山,带她去医馆,剩下的交给我。” 赵修和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明明是救命恩人,赵修和却莫名觉得难受,但他到底能分得清楚是非,对着尹知渡道谢后转身。 袁英看到后也不想知道什么尹什么渡是谁,只道:“拦住他。” 狼七脸色一下子变得骇然,尹知渡也冷笑一声,在所有人还没看清楚的时候已经逼近袁英的身前,众人只见白光闪过,袁英的一条胳膊已经不翼而飞,随之而来的就是袁英的惨叫。 尹知渡冷冷道:“我一般都给人一个痛快,你们是特例。” “你们不配逼她到这种地步。” 第八十二章 失言失语 袁英的哀嚎之声不绝,赵修和看到这狠辣的场景也没有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要真论起狠辣,这满地的尸体不正是说明谁也不差谁吗? 赵修和转身准备带着宋安时离开,不想后面一阵动静,一群人蜂拥而至,看样子显然是早上在山里巡逻的人。 “七哥,我把他们所有人都带来了。” 带头的正是刚才和狼七寒暄的人,但是狼七现在却一点声音都不敢出,骇然的后退,只有袁英的惨叫和他手下兵丁的声音。 狼七看着袁英的样子下意识就想要逃跑,可是尹知渡的刀尖已经对准了狼七,电光火石之间,狼七大喊道:“杀了我她也活不了!” 尹知渡的刀停在狼七的脖子前面,已经有一丝血红若隐若现,一缕断发轻飘飘的落下,狼七丝毫不觉得庆幸,只觉得更加害怕。 这个传说中的人到底有多厉害,如此精妙的时机都可以把握住。 他看了看远处满身是血却依旧拿稳剑,虎视眈眈看向这群巡逻人的赵修和,又看了眼站在他面前霸气横生的尹知渡,第一次这么后悔当初任由唐老三带着这个女人进了庄子。 “你就算能杀了我们所有人,可是也总需要些时候,那个女人能等吗?” 狼七看见尹知渡眯眼,立马打蛇上棍:“不如我们先就此作罢,你也可以带着人下山治伤,以后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如何?” 尹知渡慢慢移开剑柄,正在思索狼七说的可行性。 赵修和却低声道:“不用了。” 尹知渡侧耳听了一下,看着赵修和,赵修和点了点头:“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先带她下山。” 尹知渡点头:“我的马就在山下,楚秦阁隔壁街角上,有一家往生堂,去那里。” 赵修和见尹知渡对于宋安时的事情好像一清二楚,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他背后的人已经越来越烫了。 就好像一把火快要熄灭前那种炽热的燃烧。 高启带着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的场景,他几乎是有些后怕地扫视完赵修和身上才道:“大人,卑职先带您回去疗伤?” 赵修和摇了摇头,脸色无波:“你去帮一个人,这山上的人,除了领头的,随你们处置。” 高启蒙了一下,问:“大人。” 赵修和头都没回,直接背着人就这么走了,高启这才注意到赵修和背上这个依然一尘不染的女人。 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安时醒来的时候不意外的又是全身剧痛,五感封闭,好像人在混沌中一样。 睁开眼睛好久才模模糊糊看到个人影。 她盯着眼前的老头子问:“好像有点眼熟。” 胡大夫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醒了就赶快走,老夫这里不留青楼女子。” 宋安时扯了扯嘴角,这话她熟。 胡大人略带着鄙夷走了,要不是钱多,他真不一定会接这单生意。 青楼女子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这女娃每一次来都是心里损耗过度。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实际上却是寿面减少的首要原因。 宋安时被胡大人的药童灌了一碗药,本来就困倦疼痛的身体更显端倪,最后只能昏昏沉沉睡过去。 谁也没看见,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动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这一次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高启给赵修和包扎完伤口,边在一旁回复情况。 “属下已经将人控制住了,但是那位高手……” 说着有些犹豫,高启自诩武功不弱,但是在那个男人面前,自己也要稍逊一筹。 就是不知道这人和赵大人有什么关系,那一身的气度看着骇人得很。 “那位尊客带走了狼七和袁英,剩下的人倒没怎么动。” 赵修和闭着眼睛点头:“不用管他,往生堂那边如何?” 高启摇头:“还没有消息来,你怎么突然想着要上山,还碰着了那位。” 赵修和睁眼,看着被血浸湿的棉布:“说来话长,本官让你看着程平和叶生,二者可有什么异动?” 高启看见赵修和起身,利落地让开到一边,林惠兮想要上前帮着赵修和更衣,却被赵修和阻止,他自己几下系好衣带,脸色还带着失血的苍白和用力过度的疲倦。 事实上,赵修和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手脚发抖,这是用力过度的状态,或许是在山上的时候太过紧绷,他自己都没怎么发觉。 高启垂下眼,对于宋安时有了一些新的认知,能勾到赵修和已经足够震惊。 但是这个女人又有什么本事,能让赵修和为了她受如此重的伤? 彼时尚未动情的高启不明白,有时候喜欢是一件玄妙的事情,根本不计较得失。 纵使愿意为了对方付出,并不是希望对方有所回应,而仅仅是,即使是为了心爱的人做些琐碎的小事也能让你自己开心。 “属下未在程平处发现异常,到是叶生,出门问了两次大人的行踪后,子夜时分突然在院子里喊叫,好像知道有人在看着他似的。” 赵修和暗中沉思,高启接着道:“之后小的发现他动静越来越大,还叫嚷着若是现在不出现不行动,大人就会横死在外。” 赵修和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旁边的林惠兮也给了赵修和一个肯定的眼神,赵修和收回目光:“这个叶生真是有些东西。” 高启点点头道:“属下确实没想过,本来在这里,叶生就没有刘潜讨喜,属下以为叶生该不会多聪明才是,没想到这人身上处处透着诡异。” 赵修和像是轻嗤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事似的,眼神几经变换后道:“罢了,先放下此事,你去提审那些从山上带下来的人,在带人进山搜索。” 林惠兮小声道:“大人,卑职去买药的时候听说了一些事情,说是就在您那座山下,一下子出现了好多乞丐,而且青年劳力呢。” 高启看了一眼林惠兮,林惠兮眼睛闪了闪站在一旁,赵修和没有心情去管两人的眉眼官司,点了点头示意高启继续搜寻后就背着手朝往生堂的方向走去。 高启和林惠兮两个人行礼恭送他离开后就一直看着,高启有些纳闷:“你觉得那个宋十一娘好看吗?” 林惠兮看了高启一眼点点头,高启偏了偏脑袋:“难道大人真的喜欢长得好的?” 林惠兮听出了高启话里的意思问:“大人好像看不起宋姑娘。” 高启看了一眼变得大方不少的林惠兮,转过头道:“我只是觉得那女人不怀好意,而且对着大人也不诚心恭顺,也不太像正经人家的闺女。” 林惠兮看着高启,转过眼淡淡道:“我还以为是宋姑娘比较聪明,男人都不喜欢呢。” 高启被林惠兮的话搞的有些懵,看着林惠兮不理人的背影更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了? 他有哪句话说错了吗? 第八十三章 与我无关 赵修和到的时候发现尹知渡已经在往生堂了,刀架在大夫脖子上,大夫脸色铁青。 他的到来吸引了两人的目光,尹知渡回头不带一丝感情地望着他,大夫眼里满是恳求。 赵修和顿了一下问:“在下想问刚才送来的姑娘。” 胡大夫恨恨看了尹知渡一眼,尹知渡眼皮子一抬,胡大人不自觉摒了摒呼吸,又眼睛悄悄去看没有动静的赵修和,赵修和也站在一旁没有出声,周身的气度虽没有尹知渡的霸道,却独有一分冷淡。 胡大夫有些生气地一甩袖子,转身:“有本事下次就别往老夫这送,说你们两句还一个比一个火气大。” 尹知渡收回没有出鞘的陌刀,抱着手臂道:“胡大夫,这你可说错了,每次你给她诊治的医药费抵得上你这医馆一年的收入。” 胡大夫翻了个白眼:“那你怎么不送给别的大夫调理呢?你当哪里都愿意收青楼出来的姑娘?” 尹知渡眼睛眯了眯,还没等他开口,赵修和已经脸色冷淡道:“设在这种地方,谈什么不愿意,吝啬爱财的人难道会把金银拒之门外吗?” 胡大夫有些恼怒,索性留下句话便走了。 “人就在里面,刚醒过一次,你们自己去看罢。” 尹知渡眼睛扫向赵修和,两人沉默对视半晌后,尹知渡先微微一笑:“早就听说世子入仕,还没来得及恭喜。” 赵修和没有多大心思和尹知渡客套,再一次面色冷淡地和他道过谢之后便想进去看看宋安时,但是尹知渡却好像没有看见赵修和的不自在似的,继续问道:“世子怎么来孟州了?” “我还以为现在该春风得意才是。” 赵修和目光闪了闪,突然转身看着尹知渡:“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尹知渡扯了扯嘴角:“世子问这话,是想知道在下是什么人,还是师妹是什么人?” 赵修和垂眼遮住眼底的郁闷和焦虑,面上越发沉肃,也看不出什么情绪。短短半年,尹知渡觉得当初见到的那个不可一世的世子爷好像变得深沉了许多。 只是不知道这几分深沉到底是谁添给他的。 “世子,我这个师妹性情乖张,和她纠缠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 赵修和硬邦邦道:“那是我们之间的事。” 尹知渡却也不会被他的这话吓到:“若说之前是你与我师妹二人的事情,可若是师妹受伤恐怕有很多人都不愿意。” “更何况世子此次也受伤严重?” 赵修和眯着眼睛,带有一丝敌意地扫射过来,尹知渡也似笑非笑:“世子,你这样的人物应该也猜到我师妹这次为何危在旦夕了罢,你从未相信过这些东西,也就从未看进眼里,就更不知道,我师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要找的又是什么样的人。” 赵修和盯着尹知渡的眼睛,他很早就知道尹知渡这个人武功高强,却从来没想过攻心也如此厉害。 只不过他也从来不是什么软弱好欺之辈:“阁下难道觉得你和她是一路人吗?可笑至极。” 赵修和话没说完,但是尹知渡已经明白,他不但明白,甚至收起了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和温和。 尹知渡实在是个矛盾的人,明明光是站在那里,就能给人足够的压迫感,但是偏偏面上却想努力表现出无害。 赵修和的话他听的分明,很简单的事情,宋安时的选择就表明了一切,他尹知渡和宋安时也不是一路上的人。 宋安时在醒过来之时,只能听见外面赵修和与人说话的声音,辨别许久,也没反应过来到底是谁,脑袋昏沉沉的,口渴又恶心,浑身上下都是酸痛。 她觉得现在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她的精神。 赵修和推门进来的时候,对上的就是宋安时满眼迷离的眼神。 他走进贴在宋安时的额头上,周身独有的气味好像一下子驱开宋安时脑边的混沌,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 “我怎么出来的?” 赵修和的手拿开,没有回答她的话,起身走出去,不知道又再对着谁说话。 宋安时有些莫名其妙,这人在发什么脾气,还是在犯什么别扭,怎么看着比第一次见面还凶。 可能是真的不舒服,她也不是很想动,虽然肚子里也很不舒服,但到底是饿还是不饿,她也没有感觉出来。 过了一会,赵修和又回来,只不过这次手上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 或许是太渴了,或许是这样的事情经历过太多次,宋安时想要如常的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赵修和的手却躲了躲,不让宋安时碰到。 宋安时挑眉:“大人不是给我的?” 赵修和深深看了眼宋安时,将碗抬到宋安时嘴边,宋安时想要伸手去接,却被赵修和捉住这只手,自己端着也不放开。 宋安时看着赵修和黑沉炽热的目光,难免耳尖有些发热,眸光中也不自觉带上了潋滟的水意,一下一下,拨动人心。 明明脸色惨白,这双眼睛却生生衬得人活色生香。 宋安时一口气全部喝完,赵修和拿开药碗,眼睛一直紧盯着宋安时,猝不及防刚才捉住她手的那只手,箍住了宋安时的脖子,两双唇炽热相贴。 赵修和尝尽了苦味,才微微放开一点,呼吸不由有些粗重急促,声音却小声道:“在下失礼,孟浪了。” 一般女子此般情况会发生什么?赵修和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妖精,竟然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并不暧昧,甚至有些像吃完糖果的小姑娘,却让赵修和血气翻涌。 而且显然,宋安时也是故意的:“大人,你比妾身甜。” 赵修和似是咬牙般深深呼出一口气,眼睛紧紧盯着宋安时,一字一顿唤她:“宋、安、时。” 宋安时轻哼一声,赵修和狼狈地低下头去,宋安时看见赵修和的克制却更加想要上前撩拨,但是赵修和却忍住了心思,稍微坐远了一点:“尹知渡也来了。” 赵修和仔细观察宋安时的表情,越相处就越觉得古怪,师兄师妹两个人都古怪。 他看见宋安时眯了眯眼睛,没看出高兴也没看出不高兴,但却也没有了刚才玩闹的兴致,没来由的,赵修和觉得心里有些许恼怒。 “这次是他救得你,和本官没多大关系。” 第八十四 三日之期 宋安时闻言知雅意,笑着将头轻轻放在赵修和的膝盖上。 “不是大人把妾身背下山的?” 赵修和心下有些叹气,伸手摸了摸宋安时的头发。 “派人去问了,你要找的那个姓崔的,并不在潘家庄,潘家庄三年前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宋安时嗯了一声,赵修和看不清楚她的脸色,但是他也有话要问她。 这一遭走过,他总要知道些什么。 “你为什么对于长生的事情这么关注又这么厌恶,还有你的师兄,我从未见过那般人物,但却寂寂无名。” 宋安时的下巴不可避免被赵修和抬起,一双眼睛互相看着对方。 赵修和的眼睛和第一次见面那么相像,又那么不像,宋安时很想看看里面除了探究欲到底还有些什么。 但是太多了,她总是看不清。 “我讨厌长生,也讨厌想要长生的人。” 宋安时轻轻抬高下巴,从赵修和手中溜走,又慢慢靠回了自己的枕头上:“赵大人,我可是个天煞孤星,但凡和我靠得近的人都不得好死,没有一个善终的。” 是警告又像是问询。 赵修和却不想在这些事情上纠缠:“你的伤是上次在青州留下的?你把秦家的那俩兄妹安置在了哪里?” 宋安时挑眉:“赵大人还在关注这件事?” 赵修和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过来之时脸色便没有多好:“宋安时,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消遣,你的苦衷我可以不逼你,但是你要做什么起码该告知我一声,我不会阻拦你,但至少可以为你善后。” “还是你已经狂妄到你觉得每一次都会化险为夷?” 宋安时闭了闭眼睛,看着赵修和问:“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赵修和的脸色更加难看:“你说为什么?”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惨痛,宋安时垂眸想要回避,但是赵修和又怎么会愿意,她不想说她师兄,那好,他也愿意相信她。 不想说来历也无妨,重要的是以后,可就是这个以后,宋安时偏偏都从未把赵修和算进来。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愚弄,靠近的是她,回避的是她。 “宋安时,我以为你明白。” 宋安时的脸上出现哀伤又宁静的表情,突然问:“你喜欢我吗?” 赵修和一滞,虽然犹豫但他依旧忍不住,虽然知道可能这一切都是宋安时戏弄的把戏,一如刚才那样,明明看尽了别人的心思,却偏偏装作什么都不懂,但是他是赵修和,喜欢就是喜欢了,有什么说不得的。 “是,我以为你也该是喜欢我的?” 宋安时眼睛眨了眨,极快地闪过水光,接着问:“哪种喜欢,想要娶我。” 赵修和肯定:“是,去京城,三书六聘。” 宋安时笑:“大人连是我是谁,家里还有谁都不知道。” 赵修和不在乎:“这次和我一同回京城,无论你的仇家是谁,将来都有我担着。” 宋安时看着赵修和认真的神色,笑意却慢慢变得有些苦涩:“永安侯世子娶一个青楼出身的骗子,大人,你看着不像是如此天真的人。” 赵修和抬眼:“你只说愿不愿意即可。” 宋安时眼睑慢慢泛红,她问:“不能就在孟州?” 赵修和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宋安时的想法,怒不可遏又难以抑制的委屈,她宋安时当他是什么人,花名在外?还是风流多情? “不能。” 两个人的眼睛都泛红,又都盯着彼此。 宋安时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酸,软,甜又有些疼。 她早知道赵修和是这样的人。 “我想一想,你什么时候回去?” “最多三天,我就会回去,到时候会有人来接任。” 宋安时问:“你知道凶手了?” 赵修和点点头:“早猜到了,只不过潘家庄那边还需要非些心思。” 宋安时点头,门外传来尹知渡的声音,赵修和抿了抿唇,盯着宋安时道:“三天,就三天。” 今后他们到底是相知相许,还是大梦一场从未见过,赵修和有他自己的傲气。 “我把你的东西拿走了,你既什么都不说,我只能从源头上杜绝你损伤的可能。” 宋安时听见赵修和撂下这句话离开才想着去摸自己手腕上的铜钱和腰上的龟甲,却发现空空如也。 她有些失落,原来这三枚铜钱丢失的时候她总会第一时间发现,但是他在身边的时候,原来自己一直没有发现吗? 尹知渡叫住了想要离开的赵修和:“世子,晚上可有兴趣喝上一杯?” 赵修和冷漠地想要拒绝,尹知渡先一步开口:“我想小时一定不愿意和世子说她从前的事情?” 赵修和目光扫过来,尹知渡笑了笑:“今晚亥时,在下就在楚秦阁等世子了。” 尹知渡看着赵修和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进屋时却发现他那一贯诡谲的小师妹好像也有些神思不属。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都还不想好好歇着吗?” 宋安时慢慢收敛了些神情,看着尹知渡,细声细气:“是哪阵风把师兄吹到孟州来了。” 尹知渡抱着刀坐在离宋安时有些距离的凳子上,看着宋安时的脸色上下扫量一番:“我是哪阵风到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妹要是出事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宋安时闭了闭眼睛,睁开之后似笑非笑:“我活着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师兄,潘家庄那个地方你都能找到,可真是厉害。” 尹知渡眯了眯眼,随即很快笑开:“师妹说什么呢,碰巧路过罢了。” 师兄师妹,外人看着亲热异常的景象,却只有当事人知道,短短几句,充满了试探。 尹知渡不愿意再与这个过分聪明的小师妹纠结自己的事情,反客为主想要拿捏宋安时的痛点:“刚才看着赵大人出去,是师兄小瞧了他,我看昨日若是我没来,他也不一定会输。” 宋安时笑意有些凉:“好端端的提什么赵大人,我不认识赵大人,难道师兄不应该跟在师傅后面早就认识过?” 尹知渡笑得大有深意:“是啊,只要在京城里待过,谁不知道永安侯世子呢。” “前些日子还听说端慧郡主为他相中陈家独女,大概年前就要定下了。” 边说边看着宋安时的脸色,除了最早那一丝不自然,这个师妹还是一如既往地深沉。 等着他说完,宋安时才眼刀含锋:“没想到师兄也变成长舌妇了。” 尹知渡避开宋安时的眼神:“但是师妹也知道,我从不屑于说这种假话。” 确实如此,宋安时在尹知渡说的时候就知道这不过是确有其事。 第八十五章 初现端倪 尹知渡看着宋安时不说话,微微叹了一口气,收敛了一些敌意:“你是真的喜欢那个赵修和?” 宋安时轻轻嗯了一声,语气有些单薄:“他这个人就是太好了,若是他愿意,风流快活一阵子倒也不错。” 尹知渡哑然:“不愧是师妹。” 宋安时知道这样的想法或许太过惊世骇俗,倒也没有解释,反而是尹知渡想了想后却觉得这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宋安时和他未来都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而赵修和的身份决定了赵修和不可能那么轻松地把人娶到手。 但是看着宋安时,心里不免有些心疼,这个小师妹很少能看到真正喜欢某个东西。 偏偏喜欢上倒也罢了,还勾的人家也动了心,动了心也便罢了,她又回应不了。 宋安时的眼睛直直望着床上青色的帐子,眼睛是那么明亮,这是第一次,这么像十七岁的小姑娘。 他想了想开口道:“其实先待在他身边也未尝不可。” 宋安时惊讶地挑眉,看着尹知渡,尹知渡却垂眸不去看她,宋安时当做没听到问:“师兄这一次来孟州是想做什么?” 尹知渡也当自己没说过那话,恻隐之心这种东西,对于他而言实在太过稀少:“本来想请你帮个忙,但是现下你的伤?” 说罢扫过宋安时的手腕,才发现一直系在上面的东西没了,尹知渡看了一眼宋安时的脸色,也没有多嘴。 宋安时却挑眉问:“师兄竟然会请我帮忙?” 尹知渡苦笑:“你认识云州贺坤山?” 宋安时不置可否,尹知渡想了想道:“我有些东西,被他拿走了,我想悄无声息的,最好没有人知道是我想要取回来。” 宋安时没有说话,尹知渡沉默一瞬道:“我可以告诉你你的身世。” 宋安时笑开:“我要知道我的身世有什么用?我想知道的是师兄的事情啊。” 尹知渡手中的刀突然握紧,整个人从伪装的善意一瞬间变得锋利无比,宋安时眯了眯眼睛看着尹知渡紧盯着自己,最后才放开气势笑了笑:“师兄的事情师妹不是最清楚了吗?” 宋安时改口:“但是师傅的事情不是只有师兄最清楚吗?” “师兄,日日和灭族的仇人呆在一起,可真是难为你了。” 尹知渡哗地一下站起身,紧盯着宋安时,最后慢慢道:“师妹,师傅说过,人太聪明了活不长。” “那你们怎么都希望我活着?” 尹知渡看着宋安时没有说话,宋安时也慢慢撑起身子,尹知渡太过霸道,宋安时不得不勉励对上:“师兄,别搞反了,我不是一直站在你这边嘛?” “而且,你应该知道,我可不是被吓大的。” 尹知渡慢慢坐下,点了点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但是他那个人,谁也摸不透。” 宋安时也悄悄松开在被子下捏紧的手,慢慢倒在枕头上嗯了一声,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 尹知渡一眼就看出宋安时的勉强,出门叫了药童煎药,回来难免念叨:“你非要惹我生气干什么?” 宋安时也没忍住咳出血:“是师兄干的事情太过大逆不道。” 尹知渡没说话,上前坐在赵修和刚才离开的位置,伸手将被子提了提:“师妹,你有没有想过,你和我站在一起,是因为本来你也应该和我站在一起?” 宋安时眼睛眯了眯,强打着精神,尹知渡却不再说话,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是没有和他长相厮守的意思,就别那么上心。” “你本就心力损耗的厉害,若是一直如此,我怕你承受不住。” 说完,也不再等宋安时回话,将手放在宋安时勉力睁开的眼睛上:“再睡会。” …… 林惠兮觉得赵大人从往生堂回来的时候就怪怪的,好像特别容易走神,原本非常迅速可以处理完的事情,现在却由着高启说了好几遍。 “大人,程大人、刘大人听说您受伤,想要来探望您。” 赵修和将高启呈上来的东西拿在手上,愣了好几秒,高启和林惠兮互相对视一眼,高启轻微皱眉又唤了两声。 赵修和才开口:“让他们回去,今日不便,明日登门拜访。” 高启看着比往常好像更冷漠的赵修和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头看了林惠兮一眼,林惠兮低下头,高启顿了一下继续问:“大人,卑职已经查清楚了,潘家庄那边的矿山是程平私自蓄养了一队兵丁,趁着几年前动乱,抓了许多人私自开采,您看这件事?” 赵修和接过高启手中的东西看了一眼,上面记录了这几年所有的铁矿开采量,他翻了几页后皱眉:“这些铁矿运往何处?” 三年以来,日以夜继,矿量开采可勘破一二,但偏偏每次都只在月底勾出以送的记号,并未记录到底送去什么地方。 高启摇了摇头道:“卑职审问过了,说是他们也不知道,只是每月固定装上船,那些船夫每次都不一样,搬货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赵修和眯眼:“货船?这样大的运量,该要多少货船?” 高启顿了一下,略微迟疑道:“这样大的走货,恐怕不是一般的船队能承接的。” 林惠兮在一旁插口道:“若是我们来时的那种大货船呢?卑职瞧着当时也运了不少东西。” 高启和赵修和一齐看向林惠兮,林惠兮目光闪了闪,很想低头躲避,但是看了一眼赵修和,死死忍住了这种冲动。 高启到是打量了林惠兮两眼,转过头对着赵修和道:“看来程平背后还有沈家。” 赵修和合上账本,沉思不语,高启看了眼面露疑惑的林惠兮道:“你能在市面看到的大船,十有六七都是沈家的,整个天下的水运,他们家要占一半。” 林惠兮睁大了眼睛问:“整个天下?” 高启抱着手哼笑一声:“对,整个天下,不止大周,众人都不知道沈家到底是什么人士。” 林惠兮抿了抿唇,这种消息,像她这种市井小民永远都不知道的,但是在高门中却不是什么秘密。 赵修和道:“尚未可知的事情,不过……” 说罢扬了扬手里的账册道:“光是这个还说明不了程平的问题,自来孟州,并无官员到访,想来也是程平暗中授意,他既能压得整个孟州说不了话,这点东西就动不了他。” 高启也觉得此事难办,林惠兮看了看赵修和,又看了看高启,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赵修和注意到了便直接问:“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林惠兮道:“大人,您上次不是说楚秦阁不简单吗?若真是孙思回发现了程平的秘密才被灭口,那他是如何发现的呢?还能案发当日将人约到楚秦阁。” 赵修和看了林惠兮一眼,楚秦阁像是被自己刻意忽略掉的地方,如今提起才觉得自己受宋安时的影响到底有多深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林惠兮眼睛微闪低下头,高启看了林惠兮一眼,又看了看赵修和,眼底闪过一丝促狭,但也面上乖觉地低下头,咳嗽两声后故作正经。 赵修和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道:“本官去问问。” 第八十六章 病急投医 两人鼻观眼眼观心的没有说话,说起来,林惠兮在京城的时候总觉得赵大人离她们很遥远,就像生活在传说中的人。 虽然日日相见,但无半点实感,来了孟州见着了这位姑娘,才知道赵大人原来也是个会为情所困的男人。 赵修和来楚秦阁的时候,门内门外静悄悄的,但是大堂灯火通明,等他进去的时候只看到宋三娘一个人坐在大堂的凳子上,对着四周灯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开门的动静并不小,但是宋三娘并没有回头,反而继续出神地望着四周。 她的身上有一股风尘女子极罕见的书卷气,这或许也是当年她能成为花魁的原因,这么多年过去,没有减半分毫,反而因为年龄的上涨,增添了几分难言的端庄气息。 赵修和知道宋三娘对于宋安时不同,说起来,宋安时好像还是跟着宋三娘姓的。 他走过去,站在宋三娘身边一时没有说话,宋三娘的眼神也并未转向他,反而就那样失神的看着画着高雅书画的灯罩。 “你说,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怎么在外边活下来的?” 赵修和闭了闭眼睛,没有搭话。 宋三娘眼睛微红,全身好像失了力气,慢慢扶着旁边的桌子起身,转过身看着面前如珠似玉的年轻人,满心都是无奈。 宋安时一夜未归之时,她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对于宋安时并无半分助益,相反一直是她的拖累。 现在等到宋安时受重伤,她才得到消息,但是却连去看她都不敢。 宋安时每次回来,她都会歇业,害怕的就是让人看见宋安时的青楼扯上关系,但是宋安时好像偏偏不在意。 赵修和看着眼前的宋三娘直愣愣地朝他跪下,他皱了皱眉头,侧身躲开伸手想要扶她起来。 宋三娘却双手拉住赵修和扶她的手,摇了摇头:“赵大人,我一见你就知道你出身不凡,将来肯定也是平步青云的人。” 赵修和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起来说话。” 宋三娘执拗地摇头:“我最开始害怕小时和您接触,您是高高在上的人间明月,我们家小时在我心里千好万好,却在世俗眼里永远不与您相配。” 赵修和手上用力:“世俗而已,并非本官。” 宋三娘铁了心不起来,眼里的眼泪似珍珠一般一颗一颗往下掉,赵修和看过许多女人的眼泪,却没有宋三娘此刻的灯下落泪来的惊心动魄,不愧是十几年前名动孟州的女人。 “您是公子,不会明白情爱这种事情受伤的永远是女人,您如此出尘,若是将来两人分别,我害怕小时这辈子眼睛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相比于注定不可善终的年少情动,我更希望她能得到长久稳定的呵护。” 赵修和见拽不起来宋三娘,索性也撩起裙摆蹲下身问:“你是想要求本官离她远一些?” 纵使知道宋三娘对于宋安时不同,但是赵修和难免会生出些不满意。 可是宋三娘摇头苦笑:“公子,妾身只是想要一个承诺,将来,将来,不管是为妻为妾,只希望公子不要忘了庇护小时。” 虽然明明已经显示出她的同意,但赵修和仍然觉得不大爽利:“你多虑了,我赵修和心悦宋安时,就一定要娶她为妻,在下并非浪荡之人,也不会只为了美色而一时寻欢。” 宋三娘苦笑,眼泪还是不停地下落,多好听啊。 可是那些门第之见,世俗偏见,以及小时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又怎么会轻易地就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呢? 她不欲与他争辩,只道:“小时五岁来了楚秦阁,那时候小,养在我身边,八岁时逃出去,一个人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现在更是满身是伤,不知是死是活。” 说道这里,宋三娘泣不成声,赵修和也没有再开口。 等到她终于冷静一点,宋三娘才继续道:“大人,我托大做一回小时的长辈,想要将小时托与您照看。” 赵修和看着眼前殷切看着她的女人,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第一次来这里,他和宋安时只不过在房间里独处了一小会,便被她警惕又生气的盯着赶走。 他明白宋三娘的意思,也知道现在的情形,或许是宋安时一直以来隐藏的事情,或许是这次受伤吓坏了宋三娘。 让这位一直不同意宋安时与他纠缠的人生生变得妥协。 但这并不是他赵修和想要的。 他从未想过所有人同意满意,但是也不想有如此多的无奈。 “宋三娘,你恐怕做不了她的主。” 宋三娘期盼的眼光一下子暗淡了不少,嘴唇都微抖,她以为赵修和不愿意,既为希望落空而感到灰心丧气,也因为宋安时和他纠缠这么久,他却能凉薄至此而感到悲愤。 她低下头,克制住自己悲愤的目光,但是心里却更加惶恐,她静了一会,勉强开口:“我看大人也带着位女仵作,小时这些年在外面也学了些本事,不如让她去大人身边干些差事,也好还大人的救命之恩。” 宋三娘迫切地想要为宋安时找一位可以倚护的人,她不希望宋安时再被这世道刺的满身是伤,赵修和是首选,一个多情又位高的男子。 她这一生,颠沛流离,见过的事情太多了,她太明白在这个时代,女子多么需要一个好的家世,这是为了倚靠。嫁对一个人有多重要,这也是为了倚靠。 她前十几年富贵泼天,一朝零落,才知道女子志气怎么也反抗不了强权。 宋三娘喜欢看宋安时不服输的眼神,喜欢看她从眼底了透露出的独一无二,所以才会在当时妈妈的白眼下,非要将宋安时要过来。 她也喜欢宋安时一直这么清醒潇洒,不为情所困,她也希望女人能一辈子只为自己而活,所以她愿意背负上所有骂名,再一次重开楚秦阁。 但是所有的前提是,宋安时可以平平安安的活着。 往日她行事古怪,但好歹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宋三娘希望她有骨气的活着。 但是这一次,宋安时命在旦夕,她只希望她活着。 活着就一切都有转机。 赵修和却没有了再谈下去的兴趣,宋三娘是病急乱投医,可是他不是,他从始至终很清楚,他早已经把选择的权利交了出去。 “你无须担心,她是个厉害角色,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出事。” 宋三娘抿了抿唇,还是有些不死心问:“那大人若是答应,妾身有大礼相赠。” 第八十七章 独行六年 赵修和眯了眯眼睛,宋三娘其他的话他全当没有听见,但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会这么巧? 赵修和正想问询,却听到推门的动静,其实不必转身,光是这样沉稳的脚步声,他大概也能猜出来是谁。 尹知渡对于两人的情形有些惊讶,但是并没有多问,只是和宋三娘打了招呼,宋三娘兴致不是很高地点点头,尹知渡也说了宋安时此刻的情况。 并且问宋三娘要不要去往生堂照顾宋安时。 但是宋三娘拒绝了,说已经拿钱请了人去,尹知渡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 到是宋三娘看出两人有话说,看着赵修和犹豫一会后俯身离开,给两人留了地方。 尹知渡看着面前颇为沉得住气的人笑了笑,伸手提壶给赵修和满上:“楚秦阁的酒和一般楼里的酒不同,师妹喜欢烈酒,宋三娘按照她的喜好准备的。” 赵修和看了一眼酒杯,并没有伸手去拿,也没有问尹知渡把自己叫过来到底所谓何事。 尹知渡自斟自酌:“世子,你听说过长生吗?” 赵修和终于把目光移到尹知渡的脸上,尹知渡却不看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后又提壶,赵修和冷冷道:“知道。” 尹知渡一笑:“世子不知道,有些人为了长生,可以有多丧心病狂。” 赵修和皱着眉问:“谁想要长生?” 尹知渡扯着嘴角,叹了一口气才道:“青州的王广进,孟州的孙思回,不都是为了长生吗?” 赵修和面上无波,但是心里却有些怀疑,尹知渡刚进孟州,怎么就会对孙思回的事情这么清晰,难道…… 发现自己在想什么的赵修和陡然一惊,明明说好相信宋安时,若是在这种地方怀疑她。 赵修和的心思虽然没有显露,但是尹知渡大概也能猜到一二,不过他也没有解释。 “死一两个人都是小事,更多的时候,一个人的长生,底下有数万人的性命。” 赵修和问:“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尹知渡笑:“世子现在估计也知道,我师妹如今的伤势并非外伤,而是心力损耗过度,你不觉得她会的东西和追寻长生的人别无二致吗?” 赵修和眯眼,眼底泛起一丝丝杀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暗指宋安时也参与了这场闹剧? 尹知渡挑眉:“世子误会了,在下只是想说,我与师妹不过都是数万人中的一种。” 边说边看着赵修和,心里难言地有些羡慕,这样好的家世际遇并不是谁都有的,也只有这样磅礴的气运才能有这样的人物。 其实在看到赵修和的第一眼就知道了消息里的意思。 师妹能够看上他一点也不奇怪,这样的人真是运气好到能让人嫉妒。 “我这个师妹可不是世子平常看到的那样,她手上的人命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赵修和厉眼扫过:“诋毁自己师妹的名声,非君子所为。” 尹知渡轻笑:“我尹知渡从不虚言。” “我也没有诋毁师妹的意思,世子为官,自然觉得人命大于天,但是在我们这种人眼里,自己的命才大于天。” “若是现在有人持剑来杀我,被我反杀,这可也是在下的罪责?” 赵修和有些不好地预感:“你想说什么?” 尹知渡终于放下了一直拿在手里的酒杯,叹了口气:“赵大人,其实师妹心悦你我一点也不奇怪,你的出众有目共睹,而你心悦我师妹这件事情我也并不惊讶。” “世子出身高贵,见过的贵女不知凡己,自然眼光要高许多;你觉得师妹不同于一般女子,就应该知道,她的生平也不像她们一样,一帆风顺。” “单是这三年行走江湖,见她年轻,欺她貌美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但这还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八岁的时候被我师傅强行带走,以阵法迷宫封在裘山之中近六年,你能想象吗?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整整六年,一个人生活在一个地方。” “她最初出来的半年,几乎都已经忘了怎么说话。” “师傅每隔半年会放进去一批人,这些人都是穷凶歹恶之人,深山之中没有食物,危机四伏,正常人根本活不过十天,可是每一次都是我师妹活了下来。” 尹知渡边说边看着赵修和,并不意外看到他手上克制又的青筋,赵修和手里的杯子慢慢出现一道裂缝。 他放下酒杯,抬头眼睛微红问:“你的师傅是谁?” “为什么?” 尹知渡呼出一口气,带着些惆怅地怀念:“为什么?大概因为她是宋安时罢。” “她现在会的这些本事,没有一点是我师傅教的,甚至她已经超出了我师傅的预期,她从裘山出来,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赵修和手里的杯子应声而碎,手放在剑柄上越握越紧,但是尹知渡却像是没有感觉一般,瞅着四周的灯火,睫毛遮住眼里的阴影,任谁也看不出里面的神色。 赵修和良久后缓缓舒出一口气问:“你师傅有什么目的。” 至此,他已经完全明白宋安时的反常和尹知渡的意思。 宋安时和尹知渡是师兄妹,不过也只是占了个名分,只是尹知渡名义上的师傅禁锢宋安时的一种方式,宋安时也并不是面上看去那样随性浪荡的性子。 反而一个小姑娘独自生活了六年,其中有危机四伏的环境,也有孤独的心境。 “从始至终,想要长生的人,都是你师傅是吗?” 尹知渡嗯了一声,脸上也没有什么笑意,只是淡道:“你也不必想着问我师傅是谁,即使是你,或是赔上整个大周之力,也不一定能阻止得了我师傅。” 说罢,脸上略带些讽刺道:“我的功夫是他亲自调教的,师妹的一身本事虽半分不得他传,却也在裘山他的书房里学会的,他能比想象地所有一切,都强大。” 赵修和手指微握,他睁眼道:“能不能阻止,不是你说了算的。” 尹知渡笑着摇头,此时的他好像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霸气侧漏的样子,相反像是被人关在笼子之中调教了许久的狮子,空有一身吓人的本领,却实际上自己也惶惶不安。 赵修和皱着眉头打量问:“你今天说这些有什么目的?” 尹知渡好像从某种可怕的回忆中回神,赵修和看见他的手不自觉去握住他的陌刀,随时一副利刃出鞘地样子。 第八十八章 天选之人 良久他才轻轻松了手,笑了一声道:“世子觉得呢?” 赵修和冷冷地看着他:“你想让我知难而退?” 尹知渡摇了摇头:“我只是在为师妹找理由。” “门第之见固然隔山隔海,但是对于世子和我师妹这样的人来说,倒也称不上什么难处。” 所以真正困难的还是宋安时身上背负的东西,她的身世,她的遭遇,她的仇恨,她的以后,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这让宋安时根本无法做一个长久的决定,甚至是关乎两个人的决定。 因为喜欢,所以忌惮。 她当然可以先答应赵修和,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但正因为把赵修和的位置放的太高,她才不能轻轻松松的做决定。 因为赵修和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 宋三娘上来送酒,眼眶还是微红的看了一眼赵修和,最后没有说什么话转身离开了。 尹知渡的目光看了看她的背影,笑问:“刚才是三娘在求你庇护师妹?” 赵修和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实际上心思根本不在这,他在想着宋安时的从前,也在想着尹知渡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得志,想要什么几乎是唾手可得,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磨人又艰辛,甚至中间充满不确定的事情。 尹知渡摇摇头:“她还当师妹是个寻常姑娘呢,师妹恐怕最不希望的就是把你卷进来。” 赵修和问:“宋三娘是她的亲长?” 不外乎他这么想,宋三娘和宋安时的关系看着着实不一般,并不像是一般青楼里的老鸨与姑娘的关系,也不像是主仆的关系。 尹知渡否认:“救命恩人,师妹从小就模样可怜,总有些人有些龌龊心思,之前的老鸨想要以此为噱头赚钱,但是宋三娘看中了师妹,非要师妹做她的丫环,当时宋三娘红遍孟州,艳绝四方,若不是身份,恐怕早有人想要将她赎回去,老鸨也不愿意得罪她。” “再者想着三娘长大了,估计又要艳名远播,才歇了那个心思。” “宋三娘的身份你若是仔细查也能查到,之前是名门闺秀,琴棋书画自然不再话下,师妹跟在她身边之后,她就叫她诗书礼仪,还给她取名安时。” “师妹到了八岁的时候,模样出落的愈发好,来青楼的人总想着先吃下这口点心,但是师妹的性子。” 说着像是想到什么,摇头笑了笑,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听说,当时好多人都暗地到了大霉,把账算在了老鸨头上。” 宋安时的性子看着并不锋利,甚至有些软和,但是实际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她从不愿意自己吃亏,若是有哪里不和她的心意,便是耗费再大的力气也要让人吐出点什么东西出来。 “那么小,就敢在饭菜里下药,闹了好大的笑话。” 赵修和听着,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宋安时,也像现在一样,见着人都是笑意,别人若是说了什么冒犯的话,也不见她发火,只是脸色沉沉的,等到了没人的时候,什么手段方便给你使出什么手段。 尹知渡继续:“后来,宋三娘和师妹看着情形不好,就两个人合谋从楼里偷跑出来,之后就被师傅带走了。” “我师傅本意不是收徒,就随手把她禁在了裘山,那里面是师傅早年修行过的地方,有许多书籍,也有一些吃的。” “再后来她破了山下的阵法……” 说道这里,尹知渡一顿,语气里不无羡慕道:“她是我见过,于卜筮一途上最有天赋的人,就是师傅也很震惊,还说了句不愧是天选之人。” 说罢眼睛看向赵修和,意有所指,赵修和也问:“什么是天选之人?” “不知道,不知道是天选的,还是师傅选的。” 这句话几乎可以解释所有的疑问,因为是别有用心,所以才会一定要她拜师,因为别有用心,所以才会每次事情这么巧的发生在她身上。 赵修和眉目暗沉如墨,他时常会有她是在玩弄自己这样的感觉,其实很大一部分可能性并不是她想如此,而是她不得不如此。 赵修和闭了闭眼睛,心头爬过密密麻麻的疼意。 尹知渡接着说:“再后来她游历了半年,回到这里,买下了这个地方,替宋三娘暗箱操作赎了身,时遇水患,宋三娘赎身之后也多被人白眼相向,又不想连累了宋安时的名声,就重操旧业,开了这家楚秦阁。” 赵修和神色怔忡问:“她八岁的时候,是九年前吗?” 尹知渡挑了挑眉回是,赵修和猝不及防想起了初见之时,宋安时当着众人递过来的那张纸条。 原来那么早,他们就见过吗? 在他从来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个从来不知道的人,或许在众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记了他很久? 毕竟那张纸条上写得那么明白清楚。 尹知渡叫醒陷入自己沉思中的人:“世子是想到了什么?” 赵修和摇头,再出口之时明显没有了之前的理智:“你来孟州是想带她离开吗?” 否则实在没有理由突然出现在这里,或者他还在这里认识什么其他的人? 尹知渡垂眼:“带?看来在世子眼里师妹的脾气还是太好了,我是想请她帮个忙。” 赵修和闻言沉默了很久问:“你们要去哪里?” 尹知渡挑眉看着赵修和,思索片刻后道:“云州。” 赵修和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其他的。 话已至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尹知渡说得再光面堂皇都掩盖不了,他就是来劝赵修和放弃的。 曲折离奇的身世,背后隐藏的秘密,难以应付的师傅,乖张古怪的脾气以及她曾经的种种不堪,都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否则他没有必要告诉自己这些事情。 但是尹知渡不知道,他已经不知道想过多少次罢手,在青州的时候就想过,所以眼睁睁看着他把她带走,在京城的时候更是想了无数次。 每一次没有消息的时候就想过要罢手,可若真的能做到,他为什么还在这里呢? 只是他也明白,这一次宋安时依旧不会和他走 赵修和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尹知渡不是很明白,他只是提壶一大口一大口的饮酒。 有很久没有想起过那些事情了,耳边都是别人的哭泣和嚎啕声,还有许多人怨憎的声音,以及那个人平静无波的眉眼。 宋安时这个徒弟是强收的,难道他就是真心的了吗? 第八十九章 替罪羔羊 高启和林惠兮一直在客栈里等着赵修和,高启看着快要打烊的客栈门道:“京城里盛传的高岭之花有今天,谁也想不到。” 林惠兮坐在一旁,拿着手里的手札一直看着,虽然孟州的仵作手法并不及京城里的那些仵作,尤其是大理寺的,但是上面不乏一些奇闻手法,这样刁钻的角度是在京城里看不到的。 林惠兮去查孙思回的手札时抄录了不少,这两天没事也经常往那边跑,或许是所有人都在观望赵修和,竟然没什么人注意她。 “高大人好似与赵大人是旧相识?” 高启沉默,林惠兮看了高启一眼,也不究根问底,这一点很好,因为很多人都做不到。 高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起了林惠兮:“你上次说你一定要做仵作,为什么?” 林惠兮翻书的手一顿,随后道:“我家里世代都是仵作,我爹本来想要个男孩继承家业,谁知道我娘去得早,我爹也不愿意再娶。” 林惠兮早就看出来高启的身份大概率也是个公子哥,常人的苦痛他们实在难以接触到,所以也不知道,一个仵作的女儿其实很难嫁人,何况家里还开着白事铺子。 两人正不尴不尬地聊着,林惠兮看出了高启的有意修好,自己倒也没端着性子,但是沉默惯了,难免也找不到什么话题来说。 而且根深蒂固的自卑让林惠兮依旧小心翼翼,她很害怕如果挑中了什么别人伤心往事,让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僵。 她的手艺能支撑她说出自己对于案子的想法,但还是救不了她平日里的小意。 其实高启也松了一口气,上次说话不欢而散,不知道为什么高启不是很想让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如此别扭,所以没话找话,幸好林惠兮顺着台阶下来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虽然林惠兮不太会找话题,但是高启见多识广,总能找到些说的。 赵修和满腹心事的回来看到的就是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他心里一顿,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竟然这么相熟了吗? 高启和林惠兮也发现了人,高启明显松了一口气,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之后,他恨不得随时跟在赵修和身边。 林惠兮也是,实在是很不放心,才来孟州没几天,三番两次遇见刺杀追杀,这次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你们怎么还未休息?” 高启当然不能回答是害怕你在外面死了,于是道:“刚去给程大人和刘大人回了话,没想到叶大人也来了消息,大人您可找到程大人受贿的证据了?” 赵修和听到这个就看着手里的东西,这东西是他离开楚秦阁时宋三娘送来的。 原本在见过尹知渡之前不准备收下,毕竟宋三娘所求的事情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但是在听完尹知渡的话之后,明白了宋安时和宋三娘的纠葛,再看到宋三娘眼里殷切的恳求之时就没法拒绝。 有这样一层抚育之恩在里面,赵修和愿意接过东西,来一场宋三娘以为的“利益交换”,让人放心。 高启和林惠兮顺着赵修和的目光移到了赵修和的手上,林惠兮有些惊讶:“原来真的在楚秦阁?孙大人竟然会把东西藏在那个地方吗?” 赵修和把东西递给两人点点头道:“确实是在孙思回死的那间房里找到的,只不过当时情况太混乱,后面楚秦阁里的人打扫房间时才发现。” 高启闻言看了眼赵修和,被人收走一直没有动静的东西,竟然被他轻易拿到了?果然和楚秦阁关系不一般。 心里腹诽,嘴上却道:“这下程大人贪污的事情算是跑不了了。” 林惠兮点点头,随后反应过来道:“可是咱们不是来查案的吗?这恐怕不能证明程大人是凶手罢?” …… 赵修和三人想着程平,程平也同样在想他们。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最开始的淡定,他不停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身上的衣服甚至都没有穿好,最后忍不住看向站在一边的钱师爷问:“师爷,你快想想办法。” 钱师爷皱着眉头,眼底也满是焦虑,他阴狠着脸问:“大人,事已至此,我们不妨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再派人杀他一次,他现在可是有伤在身。” 程平摇头,这算什么好办法:“他在孟州都已经遇袭两次了,现在第三次在客栈遇袭,你以为别人查不到我头上来?你以为永安侯能放过我?” 钱师爷闭了闭眼睛,暗道程平这个瞻前顾后的性子,若是听他的在半路上动手就把人除掉,哪里有现在的困局。 偏偏这位不但忌惮永安侯,也自负查不到他身上去,话说回来,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查到潘山的? 程平看着钱师爷好像在走神,眼里闪过一丝不满。 “钱师爷,你到底有没有什么法子。” 钱师爷回神,看了眼盛怒中的程平有些无可奈何:“您要不要问问那一位?” 听到钱师爷提起那位,程平一顿,来回走了两步后摇头道:“现在来不及了,恐怕他也不会愿意帮我,再说,我要是把他拖下马了才是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钱师爷想了想,觉得程平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是现在好像进入一个死局当中,不管怎么样都走不出来。 突然钱师爷想到什么道:“大人,你记不记得有人来报说牢里的那个女囚和刘潜有些关系?” 程平不知道钱师爷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说到了刘潜,他不耐烦道:“现在这个时候了,谁还有心情搭理刘潜?” 钱师爷却笑了笑道:“大人,这女囚可是从楚秦阁出来的,若是我们说这女囚伙同刘潜和孙思回做了局诬陷大人,您看如何?” 程平皱眉:“这会有人相信?” 钱师爷道:“他们现在不过就是有那些人的口供,人都还在孟州,咱们想要翻供容易得很;再者就算是他们从孙思回那里找到了什么和大人不利的消息,大人也可以推到伪造上去,只要这个孙思回一手的刘潜出面作证,难道还有人会怀疑吗?” “咱们这个刘观察可是很得人心啊,他说的话,该没有人会怀疑罢。” “现在孙思回又死了,当然是死无对证。” 程平一脸若有所思的有些犹豫地问:“那要是问是谁杀了孙思回呢?” 钱师爷有些恨铁不成钢,管他谁杀了孙思回呢,只要不是你杀的你着什么急? 但是目光一闪,钱师爷突然带着些蛊惑道:“不是有人污蔑大人杀人吗?难道不能是贼喊捉贼?” 程平睁大眼睛问:“你是说,叶生?” 第九十章 垂死挣扎 钱师爷眼里有些狂热,程平也略一思索后道:“不行,叶生没有理由杀孙思回啊,叶生那个狗东西,每天只会对着孙思回摇尾巴,怎么会杀人?” 钱师爷垂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转道:“也有可能是一时错杀,小人听说叶生和其他人关系都不是很好,与孙家人关系也一般,孙思回在外面也没有多提过他,可以是叶生本来想奉承,结果孙思回不吃这一套,提拔刘潜走在他前面,他心生怨恨,才对孙思回痛下杀手。” 说罢还加上砝码:“一个和其他人关系都不好,只围着孙思回转的学生,还敢状告上官,谁听了不说声狼心狗肺。” 在大周,尤其是这些年,皇帝当政,非常注重形式,同在官场,长官就是对下属有教导之责,若有人越级上报,众人反而不会觉得他铮铮铁骨,更觉得他不知礼仪。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接到叶生的状告时如此愤怒的原因,也是为什么这几年大周越来越走下坡路的原因,皇帝自己先捂起了耳朵。 以尊卑论德行,以高低论品性,长此以往,阶级更加严重,高门更加抱团,大周更加分裂。 程平想了想钱师爷的话,眼里闪过奇异的光:“钱师爷,去把那个女人提出来。” 钱师爷眼里也闪过满意,刚才焦虑的脸上都有了笑意,拱手道:“大人英明,小的在写封信,按上那个女人的手印给送过去。” 程平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问:“你确定这个女人对刘潜管用?” 钱师爷肯定点头:“那狱卒曾经来禀告过,说这女人从进了牢里开始,都是刘观察在上下打点,才没受多少苦头,要不然一个女人在牢里,哪会好生生的活到现在。” 程平瞻前顾后的性子又开始作祟:“可是他也没有救这女子出去,要是他不乖乖配合,那岂不是把把柄先交了出去?” 钱师爷心里对于程平的性子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说:“大人,咱们只是让他作证孙思回伪造证据,他不过是因为师生之义,再加上心上人被孙思回控制才不敢多说什么,如今钦差来了,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了。” 说罢,钱师爷看了看左右还小心地靠上前对程平道:“再者,他要是按您的意思做了,这孟州还是您的天下,那他刘潜这个有功之臣不论是钱财还是地位都能更进一步。” “可您在想想,就算他什么都不说,由着您倒台,他又能得到什么呢?孙思回死了,叶生也不中用了,这孟州对于他刘潜就是个旋涡。” 程平看了看钱师爷,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东西能说他们污蔑本官,那矿场怎么办?” 钱师爷在一次感慨,这位知府大人能站在这个位置,恐怕那一位出了不少的力气,平日里看着很是果决,但其实遇见事情之后,什么主意都拿不下。 “大人担心什么?矿场自然全部推到孙思回身上去,还有谁能比他这个孟州二把手更能瞒上欺下的。” “死人就永远开不了口,所有的话都是由活人来说的。” 程平终于点头,钱师爷心里松了一口气,却也摇头,这一次就算是保住了人,但是丢了矿场,那一位还不知道什么反应呢,这程平看着也不太行了。 但是还得临死挣扎挣扎,能在这里止住最好,要是再进一步锁在了程平身上,那这后面的人就更危险了。 …… 赵修和三人商量着明日去与程平对峙,还对赵修和口里那个已知的凶手颇感好奇;程平也忙碌着来一招金蝉脱壳。 到是尹知渡和宋安时这边显得安静得很。 宋安时盯着尹知渡正在盘问:“听药童说你刚刚去楚秦阁了?” 尹知渡身上的酒气已经散了不少,独自喝了半夜的闷酒,最后来看宋安时的时候竟然还记得换衣服。 尹知渡头脑发昏拿起衣服的时候都有些想笑,这个师妹,见了没有几次面,可是不知道为何自己好像越来越在意她,明明最开始也不过是当个可怜人看着罢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就是从她从裘山出来以后,他以为宋安时这辈子都会待在裘山里,直到那个老东西需要她之前。 但是那个老东西突然有一天卜了一挂,之后竟然两天没有打坐,一直焦虑地桌上画着什么他看不懂的东西,最后叹着气说了好久的天道不公。 他当时觉得可笑,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最是讽刺不过。 但是他也知道,这是那个老东西对宋安时天赋的嫉妒,自那以后,老东西就额外吩咐他注意这个便宜师妹的动向,甚至暗地里使出了不少手段。 若说是常人,说不定真的会被这个老东西逼疯,但偏偏她还活得好好的。 尹知渡时常想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八岁之前她见过世上最明亮的月亮吗? 一边胡思乱想,还能一边应对这个精得过分的师妹:“是,约了世子殿下饮酒作乐。” 说罢,看见宋安时摩挲手腕的手微微一停,慢慢抬眼,眼睛里不乏警告:“师兄,什么事情都好说,但是最好不要背着我乱说话。” 尹知渡喝了酒,当然也比平日里放肆,那些日常用来掩作谦谦君子的温润气质全部敛去,底下净是暗藏的锋芒,绝对出鞘饮血、霸气侧漏。 “师妹多虑。” 尹知渡盯着宋安时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没有闲心插手别人的儿女私情。” 宋安时笑:“是了,师兄做什么都是要为了自己的。” 尹知渡不置可否,宋安时步步紧逼:“那师兄扰乱他的心神到底是想让师妹顺利离开帮你,还是想要插一脚孟州的事情。” 尹知渡没有一点点惊慌,目光沉沉地看着宋安时道:“师妹,这是第几次提醒你了?” 宋安时反唇相讥:“师兄,我也是第几次说让你不要动他了。” “你的破事,他的破事,还有咱们的破事,都别扯上他。” 尹知渡把刀搁在桌子上,发出哐啷地响声,甚至因为这柄刀太重,年久的桌子腿都开始颤巍巍,甚至有一条已经开始裂纹。 尹知渡俯身向前,伸手钳住宋安时的下巴,冷道:“师妹怎么一点都不懂得感恩呢?师兄可是才把你从救下来。” “再说了,你这么关心那位世子,人家知道吗?人家领情吗?我看他可是对我们的事情感兴趣得很。” 尹知渡微微用力,归根究底,今晚这顿不大愉快的酒意让他暴虐的情绪翻涌,他几乎一闭上眼睛都是满目的鲜血和红色,手下更加控制不住力道,整个人显得狂躁又压抑,阴沉又暴虐。 宋安时感受到下巴上的疼意,面前这个人的气势几乎压倒人快要喘不上起来。 平常人看见也不过是觉得两股战战,此刻在尹知渡面前站不起身,但是在宋安时这些专门相别人气运的人面前,这股气势更加明显。 扑面而来的帝王之气以及其中隐藏着的虐杀之意,宋安时几乎要闻见血腥味。 好像也不是几乎,她冷着脸打掉钳住下巴的那只手,自己已经忍不住趴在床边,气血翻涌吐出一口血。 伤还没好,这下到是把养的全部换回来了。 第九十一章 回天无力 尹知渡看着宋安时趴在床边咯血才稍微冷静了一点,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闭了闭眼睛,最近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转身出门叫了药童。 回来也看见宋安时的惨状有些忍不住:“非要跟我别这个苗头?” 宋安时趴在床边,抬眼对着这个罪魁祸首平静无波,也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随手擦掉自己唇上的血迹:“别去招惹他。” 尹知渡看着宋安时的样子,想要上前帮忙,但是看着她冷淡又抗拒的样子想了想还是作罢。 宋安时慢慢平复着呼吸,额头上的冷汗显示着她此刻的状态。 等了许久,呼吸稍微平稳一二才道:“你这次来孟州是来保程平的罢?” 尹知渡嗯了一声,看了眼好似什么都知道的宋安时,心里却在暗暗惊讶,每一次见面,她总是能给自己别样的惊喜。 宋安时冷笑一声,尹知渡问:“怎么,你是觉得有赵修和在,程平就必死无疑?” 宋安时眼神里的轻蔑显而易见:“你不是也知道救不了程平吗?不然怎么会一到孟州就先去潘家庄,不就是为了看看现在的情形。” 尹知渡背着手,看着宋安时,脸上的神色是被人看不懂的晦涩:“师妹,我也不想动赵修和,可是这一次他先动了我的人。” 宋安时一点让他糊弄的意思都没有:“你把你的人放在大周,难道才是理所应当吗?” 尹知渡的眼里掀起惊涛骇浪,一双鹰眼盯着宋安时分毫不让,从上到下好像锁定猎物,宋安时并不害怕,强撑着劲支起身子。 “师兄,我从未在大周听过尹姓,以为你也没想瞒着呢。” 尹知渡从来不缺少对于玄学的恐惧和尊敬,因为就有人曾经让他深深地恐惧过,甚至如跗骨之蛆,终年不散。 但他没有想过,这个当年被师傅一手强逼着的小姑娘竟然也能让他深深忌惮。 良久对视,尹知渡轻微扯了扯嘴角:“师兄只不过告诉他一些你之前的事情,不正好称了你的心意,绝了他的心思?” 宋安时也弯着嘴唇笑了笑,明艳尤物让尹知渡晃了晃眼:“那也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尹知渡微哂,还是太过喜欢。 “我没那个闲工夫对付赵修和,你放心,到是云州那边,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宋安时垂了垂眼睛:“明天走。” 尹知渡皱眉,视线在她殷红的嘴唇上停留了许久:“你的伤势很重,不适合赶路。” 宋安时自己伸手抹去了快要滴到眼睛里的汗水,明明现在她狼狈极了,可是好像两个人就跟没看见似的。 “我在这个地方久了,恐怕也有人要死。” 宋安时说罢笑了笑,看着尹知渡意有所指道:“也真是奇怪,小时候的记忆虽然不太全,但也不觉得自己是个走到哪死到哪的人,反倒是出了裘山以后,我要是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我身边的人总会莫名其妙的死掉。” 尹知渡沉默,转身回到了座位上,拿过自己的刀,仔细欣赏上面的花纹。 “我不清楚,你要知道,他手下绝非我一人。” 宋安时反驳:“不,他手下,就我们两人。” 尹知渡抬眸看着她,宋安时笑得诡异又风情万种,带着一种疯狂的肆意:“我们两个人,他一定不会让我们死。” “你以为程平的事情,是因为赵修和?还是因为楚秦阁?” “程平是被叶生一纸状诉告到了京城,为的是孙思回的死,那你知不知道,孙思回也想要长生。” 宋安时看到尹知渡的手一顿,她笑了笑,有些累地躺在床上:“你以为我对你潘山那边的矿那么好奇?我只是想看看,是谁告诉了孙思回血寿法,教唆他求长生。” 尹知渡脸上的神色很复杂,有憎恶有刻骨的仇恨有冷漠和孤独,也夹杂着一点点恐惧。 “你找到人了?” 宋安时喘着气,光是说话已经能让她感到十分不适:“没有,不过能知道南丘巫女的人,恐怕全天下也没有几个。” 宋安时躺着,所以并没有看到尹知渡在听到南丘巫女时瞬间变了脸色,也没有看到尹知渡飘向自己的目光。 她直接道:“这件事你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你的小动作恐怕他全部知道,只不过想留着我们的命以后用罢了,程平只是对你的警告。” 尹知渡看着宋安时:“还是不想师兄我对上赵修和?” 宋安时笑,但眼睛里全是凉薄:“说的好像你能斗过他一样,师兄,自卑和自负往往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早点去云州,看看你那批货罢。” …… 赵修和枯坐半夜,一个人坐在烛火之下,心思却不全然在公务上,不停想起今天宋三娘和尹知渡的话。 他并不知道宋安时和尹知渡想做什么,可是他却也明白了一些事情。 尹知渡本意是想让赵修和知难而退,毕竟缥缈的长生,一个不可跨越的敌人,一段讳莫如深的往事,一个不同于世俗的女人,哪一样都不该是赵修和这个前途一片锦绣的世家子应该接触的。 但是赵修和在听完之后,却明白了这个女人的时好时坏,这个女人的喜怒无常,也明白了这个女人在所有巧笑倩兮背后的深情。 于他而言,刀山火海又如何,他要的不过是干干净净纯粹的喜欢。 良久他拿出纸开始写信。 书呈崔大人:下官承蒙大人照顾多时。 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是下笔之后,赵修和却没有一丝停顿,很快写完一封信后封装起来,又拿出一张新的开始提笔。 家慈堂前亲见,修和不孝。 刚把两封信写完,客栈外面已经传来了动静,这里是驿站的客栈,并不是什么人都会来投诉的地方,恰好孟州出事,住在客栈里的也不过赵修和三人。 这动静惊动了高启和赵修和,赵修和听见旁边屋子有开门的动静,应该是高启出去了,他便也不着急,慢慢地将两封信滴上封蜡,仔细平整好。 站起身就感觉到高启带着一个人快步朝楼上走来。 赵修和皱了皱眉头,一打开却发现是高启和神色难看的叶生。 半夜急匆匆赶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还不待赵修和开口问询,叶生已经一撩衣摆跪下道:“大人,求您救救先生的遗孤。” 赵修和心里电光火石,第一反应是孙夫人的两个儿子,再仔细一想:“孙姑娘出了事?” 第九十二章 又被抓了 对于孙安如这个人,赵修和三人已经快要忽略地差不多了,这几日实在事情太多。 又是潘山的私矿,又是叶生和程平,还有宋安时和那个尹知渡。 尤其是高启,对尹知渡的出现几乎是风声鹤唳,这样的高手他既没有见过,也没有把握能胜过他。 但是听完始末后也不磨叽,直接吩咐高启去救人,他自己则带着林惠兮和叶生两人去了程府。 时下天色微微亮,远处泛起青光,夏日里都亮的早,但是现今还未大亮,想也知道早得很。 程平也还没有睡,显然他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镇定,赵修和直接闯入府中,两人虽然只见了两次面,但是已经彻彻底底撕破了脸皮。 程平的茶杯重重搁在桌子上,冷哼一声:“赵大人就是这么上门做客的吗?” 赵修和的脸色并不好,用力过度,失血过多,再加着上下奔波,一整晚也没个睡觉的时候,林惠兮小心跟在身后,生害怕赵修和一个不注意就倒下。 “程大人,我听说你把牢里的女囚提出来了?” 程平靠在椅子背后,并不惧怕赵修和的问询:“赵大人,这孟州的上下事务本就该本官做主,按着品阶,本官以礼相待,实在是看在永安侯的份上,至于本官提审什么样的犯人恐怕就不劳赵大人操心了。” “况且赵大人自从进了孟州,每天去的都是秦楼楚馆,要不就跑上山抓一群人来污蔑本官,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不与你计较。但是孙大人遇害多日,昔日为同僚,本官实在不忍心,自然要查清楚这孙大人被害一事。” 赵修和掀起眼皮看程平,一副强装出来的镇定:“本官都未曾问询过程大人,何来的污蔑之说。” “一应证据,早已送往京城,是非功过自有人判定,但是孙大人遇害一案却是交由下官主审,既然下官已经来了,还请程大人放人。” 程平听闻此言惊得站起来,怒目而视许久后问:“是刘潜给你送的信?” 林惠兮听见这话颇为好奇地瞅了一眼一直跟在旁边默默无言的叶生,不知道为什么程平会觉得是刘潜在通风报信。 这样一想,她也才注意到,他们竟然没有人问过为什么叶生会知道这件事。 林惠兮目光在叶生和赵修和之间流转,她想不到并不奇怪,但是赵大人没有察觉到这件事情实在有些罕见,而且…… 赵大人一点都不震惊吗? 赵修和平静无波地看着程平:“程平,你三番五次想要我的命我还能轻易饶过你?本官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好好交代你这些年贪墨的那些东西都去了哪,陛下说不定会网开一面。” 大周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于文官极其看重,即使贪墨这样的大罪也不会砍头,左不过一个流放罢了。 程平咬牙走近:“本官无罪可认,你一个小小的寺正,不配来审判本官。” 程平勾起嘴角,也看着程平互不相让:“好啊,那倒要看看到时候程大人能不能辩出一朵花来。” 叶生在一旁有些着急,上前半步想要提醒赵修和还没有找到安如,安如落在程平手里的时间越长就越可能会出问题。 林惠兮一直注意着动静,看见叶生上前自己也连忙上前。 要说来孟州一趟,让林惠兮最感受深刻的就是,赵大人的身边真是一刻也不能离开人,这次他自己单独出门回来满身的伤,几乎要把他们两人给吓死。 而且看见程平这样,她真是对于孟州的官场再也没有一丁点信任。 不过还不等叶生说话,程平已经一招手,院子四周的动静就开始传来。 程平是做了两套准备的,他自己也不敢笃定一个女人能不能让刘潜改口,但就是一时不能,只要他控制好了赵修和,还有很长的时间来让刘潜改口。 甚至程平本意也想将赵修和控制起来,在青州已经不太好出手置人于死地,但好在也没有留下是他想要动手的证据。 不过只要能把赵修和控制起来,一个官员查个个月的案子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就算是害怕露馅,那一两个月总该可以。 一两个月已经能让他这个孟州土皇帝做很多事情了,到时候再让刘潜改个口供就更轻而易举了,因为在孟州谁都不能忤逆他。 林惠兮听见四周传来的动静和一窝蜂冲进来的人,吓得手里的箱子都快提不住了,但还是站在了赵修和身前,紧张的张开了双手,脾气再好的人都忍不住爆一句粗口。 妈的,果然不能相信孟州这些当官的人。 叶生也显得有些紧张,他看向还一脸不动声色的赵修和,赵修和随意扫过拿着武器的孟州守军,身后是程平狂傲的笑声:“赵修和,本官本来不想撕破脸,你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赵修和转过身来,第一次看见程平把下巴扬的这么高。 “但你偏偏要鱼死网破,永安侯再厉害也在京城,这里是孟州,是我程平说了算的地方,就算是永安侯又怎么样,你以为朝中就没有为我说话的人了?你也别着急,马上你就能见到你想要见的女囚犯了。” 说的有情有理,不知细节的外人听了还以为是赵修和不识抬举,俨然忘了前面派人刺杀的事情。 程平觉得自己从赵修和来了孟州之后,再也没有这么舒心的时刻。 以至于他再看到旁边的叶生时都没有那么生气了,只嗤笑了一声:“不自量力。” “把他们都待下去关起来,别让人看见了。” 有人听令就想上前来抓人,林惠兮紧张地喊了一句:“大人……” 转头正要让赵修和拿个主意时,看见赵修和的神色愣住了,旁边想要反抗地叶生看到此情此景也停下了动作。 林惠兮张了张嘴唇,看见赵修和非常主动且配合的让程平的人抓住带了下去,很快自己也被蒙头带了下去,心里却有些腹诽。 您武功那么高,听高大人说昨天在山上的时候,几乎是以一当千了,现在这才多少人,你倒是愿意乖乖走了? 三人蒙着头套被人带着,过了很久才带到一个地方,三人被推进之后就听见了人的动静,林惠兮手上的箱子早就被刚才的人拿走了,毕竟里面带着许多刀具,林惠兮虽然很不情愿,但是看着赵修和的背影还是给了。 林惠兮先拿开自己的头套,沉默着要给赵修和拿时他已经自己动手了。 等三人都摘了头套才有空看院子里被绑住手脚捂住嘴巴的安如,叶生立马冲了上去,先小心地拿下她口里的抹布,再仔细地给她解绳子问道:“你怎么样?” 安如看了一眼中间的赵修和与林惠兮,叶生注意到之后微微抿唇:“没事,都到了这种时候,不管他跟你说什么都不作数了,你要保护好你自己的性命。” 安如的眼泪一下子憋不住似的,扑倒在叶生怀里:“叶大哥,呜呜呜,我好害怕。” 叶生垂在身侧的两手稍稍握紧,许久才慢慢抬起一只手拍了拍安如的背道:“没事,别担心。” 安如哭了一会才站起身来,她还记得赵修和,但是林惠兮却不认得,林惠兮也没见过安如,但是她是天生的仵作,对于骨骼面相也熟悉得很,更何况之前孙思回就是她去验尸,还见过孙家的两位公子。 如今这一看真人,确实是孙思回之女。 难怪叶生扑上来就说遗孤。 第九十三章 他想杀他 四个人坐在院子里沉默安静,林惠兮鼻观眼眼关心也没有开口说话,赵修和突然开口问叶生:“是刘潜给你递的消息?” 叶生就坐在安如的旁边,大约是看出来安如有点害怕赵修和。 安如心里觉得这个赵大人和宋姑娘简直是魔头,但是听到他提起刘潜还是不动声色的竖起了耳朵。 “是。” 看出叶生不想说话,赵修和转头问安如:“你和刘观察可有来往?” 安如并不是很想答话,但是她也看得出现在以谁为尊:“我……” 安如为难,叶生直接替她回道:“他们已经定亲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安如身上,安如自己也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又是半晌无语,林惠兮左看看右看看,也没找到能出去的路,于是问赵修和:“大人,我们为什么要束手就擒啊?” 虽然不明白其他情况,但是林惠兮知道,仅凭门外那些人很难将赵修和拦住。 赵修和闻言却看向一直沉默坐在那里的叶生,意有所指道:“为了让某些人放心,程平既然刺杀过本官,如今又妄图将我等圈禁,本官自然与他不死不休。” 林惠兮低头思索这话,安如听不懂不明白为什么,叶生的身子却是一僵。 等到林惠兮把话全部消解完,若有所思抬头看向叶生之时,才发现她们大人一直在盯着叶生看。 气氛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偏偏安如不知道其中的端倪,忍了忍问:“你不是来查案的钦差吗?” 怎么说这些没用的。 赵修和可有可无应和:“是啊。” “本官预计三日后回京,程平的事不是一日两日能解决的,一州知府,光是上书申辩吵架都要几个月,莫说收集其他证据了。” “所以再次之前,本官总得给苦心做局的人一个交代不是?” “叶大人,看见本官和程大人针锋相对,你还满意吗?” 安如有些不解看向赵修和又看向叶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叶生却在看了一眼安如后面色惨淡地笑了笑问:“大人是何时知道的?” 林惠兮眼里浮现出惊讶和难以置信,赵修和却面色平淡:“很早之前,在见你之前大约已经猜到了。” “能在楚秦阁杀死孙思回的人要对孙思回有一定的了解,同时对楚秦阁有一定的了解。除去安如,不过也就你和刘潜两人。” “刘潜这个人我见过,不像是会走到如此极端地步的人。” “还有一点,我的仵作曾在验尸之时,在死者口鼻出发现过青紫,虽然面部情况腐烂严重,但是在红伞之下还是能显现一二。” 赵修和看向林惠兮,林惠兮愣愣地点头,她二次验尸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她想了想没忍住问:“可是大人,死者死亡时间太久了,那些痕迹尚不完整,您如何能确定是,是叶大人呢?” “痕迹不全不一定是因为尸身腐烂,还有可能本身印记就不全,我见叶大人第一次就发现了,大人左手无名指好似使不上力气。” 叶生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无名指,安如则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出口反驳:“不可能,叶大哥绝对不可能是杀害我爹的凶手。” 三人都没有理会她逐渐的歇斯底里,叶生纵然有意想要安抚她,但是此时此刻已经伸不出自己的手,只能满眼复杂地看着安如。 赵修和还没有说完:“还有,你在楚秦阁那晚虽然穿着程平的衣服,但还是被人看到了,安如也正是为了给你处理那些衣物才有了所谓的作案时间罢。” 林惠兮听到这里,顿时觉得他们有些错怪赵大人了,虽然赵大人天天去楚秦阁,但是还是做了很多正事的,不止是聊了风月。 叶生摇了摇头:“我不会让她牵扯到这件事里面来的,我本以为我低着头,旁人看见背影只会以为是程平,没想到楚秦阁确实藏龙卧虎,竟然有过目不忘之人。” 安如有些崩溃:“叶大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爹?” 她全部都不明白,她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里,叶大哥怎么会杀她爹呢?他不是很敬仰爹爹吗? 叶生苦笑一声,眼泪不自觉夺眶而出,这个向来在外人眼里阴郁的人露出了癫狂神色,又哭又笑。 “为什么?对啊,这是为什么?” 说罢叶生哈哈笑了起来,眼泪却留的更厉害,到最后也分不清是笑声还是哽咽的哭声,刚才还寂静的院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安如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唰的一下站起来就往门口走:“放我出去,我要去问清楚。我要找刘大哥。” 林惠兮看见这样的情景,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赵修和:“大人……” 赵修和满眼复杂地看向叶生问:“孙思回,要杀你是吗?” 赵修和此言一出,刚才还激动的两个人瞬间又没了声音,安如僵硬地转身,看着叶生,不知道是不是在期待他说出否定的话。 但是叶生刚才的放纵的不在意也一下子消失,半晌,只听见水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还有叶生喃喃地自问:“是啊,你说他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呢?” “他是我的,先生啊” “我敬他如敬生父,奉他视为神明。” 赵修和的目露哀悯地问:“你一直都知道,对吗?” 叶生嗯了一声,不再大哭大笑,只是整个人看上去木愣愣的,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安如摇着头不愿意相信,一时间太多的事情让她难以接受,她慢慢走进,拉着叶生的胳膊,让叶生的眼睛对上她的眼睛:“叶大哥,你是不是弄错了,爹爹怎么会想要杀你?” “你一定是搞错了,可能爹平日里对你比对刘大哥严厉一些,但是他也一直很看重你啊,这么多年他一直教导你,怎么会想要杀你呢?” “叶大哥,你为什么编造这些话来污蔑我爹!” 说到最后,声音似乎要撕破天际,安如手上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叶生身上还没有好的伤口已经开始慢慢渗出血迹,林惠兮皱了皱眉头,上前想要拉开安如。 但是看到叶生的眼神却愣了一下,那是怎样遗憾又委屈的眼神? 她顺着叶生的眼神看到了他面前的安如,林惠兮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随后还是上前冷静地拉开安如道:“如果不是孙大人杀机在再先,叶大人如何会在杀人之后还赔上一条命?” “直接顺势让你背锅不是来得方便得多?” 林惠兮的声音很冷静,但是也足够刺痛,安如显然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 赵修和也叹了一口气问叶生:“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想要杀你的?” “在你们意图揭露程平之时?” 第九十四章 再生父母 叶生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只是担忧又眷恋地看着被林惠兮拉开的安如。 赵修和看到之后,不免又叹了一口气。 良久,叶生才像是反应过来是的,避开安如的目光问:“所以,大人是想为了让我招供才自己走进这个地方的?” 赵修和嗯了一声:“昨夜从楚秦阁找到了程平贪污的账目,和他私自采矿的证据,全部都已经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去了。” 说罢看了一眼安如,又看向叶生道:“只不过你找上门来,本官就想要是没看到孙小姐平安你恐怕也不会说。” 叶生微哂:“即使下官不说,大人不也全部知晓了吗?” 赵修和道:“没有实证,尸体腐烂过多,不能再成为证据,而只有楚秦阁那边的人证证词,不够定罪,你最后把装扮成程平的衣物放在哪了?” 叶生一愣:“大人已经去找过了?” 赵修和边思索边道:“有人去你院子里已经找过一圈了,但是没找到什么有用的,我以为是交给安如处理了,现在想来……你是把衣物全部沉进你家的池塘了?” 那里阴气森森,盖因四周树木葱茏高大,不透一点阳光进来,池塘又深,掩盖一些旧物又有什么难的。 叶生点头,有些失神地盯着地上:“赵大人,你的先生会想要你死吗?” 赵修和摇头,叹了口气道:“或许他从未把你当做他的徒弟。” 说着话目光之中难掩哀悯之色。 其实赵修和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他问:“你当日让我去孙思回的书房是有意为之吗?” 叶生回:“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虽然先生可能从未把我当做弟子或是一个亲信,我却依然将他当做先生。” 赵修和沉默了一瞬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 叶生摇头:“记不清了,也可能一直未察觉,在下欲求之物甚为少之。” 赵修和看了一眼疑惑的安如和林惠兮,又看着一旁失神的叶生道:“本官在那里并未发现太多程平的相关证据,相反,发现很多你和刘潜的东西。” “我仔细看了这几年你们交上去的东西,发现你平日里比刘潜的公务多上三倍有余,却很少能得到孙思回的批注,但刘潜的每一本公文上,几乎都有孙思回的注解,有时虽然严厉,但不免有醍醐灌顶之语,而你的公文……” 叶生接口:“不上不下罢了。” 赵修和正想着如此措辞,但是叶生已经接口,正好免了他的顾忌。 安如还是不太懂他们两人的意思,她看着叶生难以置信:“你就因为我父亲使唤你过多,你就要痛下杀手。” 叶生闭了闭眼睛,眼底的泪忍不住,他看向安如的眼神是那样迷茫。 旁边的林惠兮若有所思,叶生这些话憋了许多年,临了就像是洪水泄了口子。 “他一直把我当做磨刀石,平日里私下,若是刘潜有什么错处,他总会拿我和他比较,也时常赞赏于我,我最开始以为他该是赏识我的,我家贫,中了举已是万幸,科举舞弊是常事,我这样的想要进士及第难上加难,没有钱财人脉,我们这些小举人想要进入官场,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更甚者最后也是一场空,还是成了教书先生。” “所以他带着我走进官场把我当做学生的时候,我想,我这辈子竟然也能碰到这样再生父母一般的人,我甘愿为他赴汤蹈火,不为大周,只为了先生。” 饶是一旁的林惠兮也被叶生心里这样浓重的敬意而惊到,但是她感觉得到,叶生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把孙思回当做再生父母。 林惠兮其实有些理解这样的感情,毕竟她对于赵修和的敬意不比叶生对孙思回得少。 但是想到叶生最开始说的话,她问道:“那你说的磨刀石是什么意思?” 叶生听到之后便又开始捂着脸笑:“先生常说我像一块石头,我总觉得是自己性子难以相处,但是现在想起来,师傅言此之时多是满意之色。” “我其实根本不在意,先生不想仔细调教便不调教,即使学的慢些,但我依然可以为先生做很多事情。” “他在私下经常称赞于我,师弟心里有别扭我也知道,但是这别扭却会让他做得更好;在人前,他从来不曾提起我,只有师弟才是他的得意弟子,甚至是孙家,我也可以不闻不问,孙家对我的态度和对师弟的态度天差地别,其实他们知道什么呢,不过都是看先生的意思罢了。” “我在孟州官场上的名声不显,但是人人都知道刘观察的好名声。” “我通通都不在意,若是先生想要让我当一块磨刀石,那我这辈子也可以一直活在师弟的阴影之下,我可以成为磨砺师弟性情的那块石头。” 安如在一旁摇头反驳:“明明就是你嫉妒刘大哥比你有才能,比你性情好。” 叶生像是受不住一般,苍凉一笑:“我嫉妒他?我只嫉妒他是先生选中的人。” “安如,我只嫉妒过他两件事情。” 叶生看着安如充满恨意的眼神微微苦笑,没有再说什么话了。 赵修和继续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动的杀机?孙思回想让你做什么?” 叶生还没有回话,但是安如已经忍不了了:“你们相信他说的话?他是杀我爹的凶手,现在难道不能是在污蔑我爹?” 林惠兮和赵修和都皱起了眉头,他们或多或少明白了一点刚才叶生说的意思,就拿安如的态度来说。 安如是得到孙思回相认的私生女,而且看样子和叶生刘潜二人都相熟,毕竟叶生护着安如的样子也不像是第一次。 按理说安如应该和别人不一样,她完全能看懂叶生冷漠孤僻外表下那颗诚挚的心,但是从叶生一开始说他杀人为止,安如完全没有理会叶生会不会有什么苦衷,反而处处在为刘潜和孙思回两人辩护。 所以,即使是在这么微小的地方,也足可以看出来,这位面上是叶生领路人的人,到底是一个人怎样的领路人。 赵修和不是很想听安如无所谓的嘶喊,他问安如:“你就没有想一想,为什么你被人绑了,是叶生在这里救你?” 安如愣在当场,看着几人一片迷茫。 第九十五章 思回之死 林惠兮看着安如这样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姑娘,叶大人自你入狱后四处奔波,你又潜伏在楚秦阁,谁会拿你来要挟叶大人?” 这道理简单得很,不过一叶障目。 其实赵修和心里还有更多的猜测,但是他今天的主要目的在于叶生。 叶生其实也没有什么想隐瞒得了,到了这个地步还需要隐瞒什么呢? “师傅一心在楚秦阁找什么人,但是程平却以为大人在查找他贪污地罪证,整个孟州官场,要不就是同流合污的,要不就是官位低下不足为惧的,但是大人不一样。” “在先生发现程平的动作之后就想先下手为强。” “他那日叫我去书房,说是偶然间发现了程平开采私矿、贪墨官场的证据,我以为他是想让我上折子揭发此事,虽然之后我大多也可能被下放到哪个不知名的角落去,但是我其实并不在意。” 赵修和继续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先生答应了我这个想法。” “当时我其实很希望先生拒绝,因为他若是不同意这个提议,最起码我这个垫脚石也在先生心中占些分量,但是先生同意得很痛快,还不断地称赞我为大局着想。” “那些时日先生或是觉的愧对于我,私下送来很多东西,笔墨纸砚,甚至是平日里用的把玩玉石,甚至送了一身常服。” “说是家里人做的,或许不太贴身,但是是他的一番心意。” 赵修和思索叶生话里的意思,突然问:“是你去楚秦阁穿的那一身?” 叶生释然一笑:“是啊,正好是那身,不太合身,穿着总让人认错。” 赵修和其实早就有这个猜测,当日的人说程平两个时辰之前,大约申时就到了楚秦阁,但是他亥时又明明在众目睽睽之下入场,若是常人,没有必要杀完人之后再来一次案发现场,而且第一次这个“程平”留给绝大多数人的都是背影。 因此赵修和一直在想,会不会这就是两个程平,可是为什么会那么巧的出现两个程平呢? 赵修和仔细打量过叶生,其实叶生的身长与程平有所相似,但是身形还是有差别的,若是叶生打扮成程平进入了孙思回当时的那间房间,那么孙思回不可能没有一丁点发现。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孙思回知道叶生就应该是这样的装扮,甚至于是他一手造成这样的装扮。 “我最开始并不知道,但是心有疑虑就会留心,我当日去过知府之处,也亲眼看见了程平的装扮。” “其实他根本没有想过让我上书弹劾一事,我可能也早就明白,所以明明商量好之后,先生并未给我任何程平犯罪的证据,也没有敦促我如何上书,甚至连去楚秦阁的行程都没有变。” “我不知道自己的猜想对不对,但是当我穿着那身衣裳去楚秦阁赴宴之时,我看见了先生满意的神色。我浑浑噩噩坐下,那日先生说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我几乎要以为不过是简单的话寻常,可是话题一转,先生问起了我家里的情况。” “许多年了,先生许多年没有问过了。” “我忍不住问先生,我要何时上书弹劾?” “我只看见先生叹气,转头看着门外对我说,他其实很喜欢孟州,这里是他的祖籍,有他的少年慕艾,有安如,有旧友,也有来日方长他几乎梦想的一切。” “我笑着恭喜先生,说先生在孟州的日子还长。” “先生也一笑了之,转过头来看着我,与我说了好多孟州官场的事情,程平在孟州这么多年,经营了许久,这孟州上上下下只有蒙着眼睛的和一起入伙的,谁能有什么反对之言呢?我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所以紧紧盯着先生的眼睛告诉先生,自己可以做那第一个捅破孟州官场窟窿的人。” “我看着先生笑着摇头,对我说,太难了。” “我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此后再没有说话,先生亲自给我到了一杯茶,端在我面前,自己转身去了窗边,我端着那杯茶几乎忍不住一般,手抖了好久,才和先生到了谢,先生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只背对着我,正好也给了我机会。” 赵修和听完了叶生的话,看着叶生第一次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个人穷凶极恶吗? 其实并没有,孙思回的杀意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想由着程平威胁,也不想叶生直接捅破了天,若是叶生一纸弹劾上去,那么同气连枝,他这个叶生的师傅也会被算在一起。 而偏偏他们要做的事情,是要断了孟州大半官员的财路,即使是人赃并获,孙思回也不可能在待在孟州了。 但是孙思回怎么可能愿意,他为了寻找南丘巫女,甚至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去青楼那种地方,对于官场之事也不闻不问,若非程平主动威胁,他这辈子或许都会当做看不见。 他不能离开孟州,所以,这件事必须要有另外的解决方法。 叶生就是最好的引子。 他看着叶生道:“所以你上折说程平戕害官员,才是孙思回最开始想要做的?” 叶生笑得释然,他点头:“我不后悔杀了他。他是先生,也早已是我父兄一般的人物,他想做的一切我都会帮他,包括扳倒程平。” “赵大人,当时我听到你是钦差之时,只觉得幸运,并不是所有的钦差都愿意对上程平的,而偏偏就是你这样一位世子。” 叶生挣扎着站起身,慢慢转向孙家的方向。 “先生想要我死,来换取程平投鼠忌器,一个半夜装扮成知州样子的官员横死在青楼,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引起轰动的?” “他提前约好了程平,只待我死后他离开,程平再进门之时就永远也逃不脱此事。” “程平这么多年在孟州经营,什么都不害怕,却唯独害怕这外来的钦差看出什么动静。” 林惠兮听的愣愣的,赵修和在一旁却觉得有些违和,他在脑中仔细过了一遍后终于发现端倪,在案发现场,明明就找到了程平贪污的账本。 第九十六章 叶生自戕 况且,若真的只是想杀掉叶生来嫁祸程平,根本无需扮做程平的样子。 到底是为什么?叶生还在隐瞒什么? 赵修和转眼间就看到了安如,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不对,你们最开始合谋就是要杀掉程平,而不是由你上折弹劾。” “程平一死,孙思回的威胁就会消失,而他底下的东西孟州这么多人自然会有人瓜分,他才能真正的置身事外。” “而你的那身衣裳,是你自己特地准备,为了混淆他人视线的。” “孙思回再怎么聪明,也没有办法劝你换上一身明显不合适的衣物,更没有办法预测当日程平会穿什么衣服。” “能做到的只有你这个当日见过程平的少府。” 叶生沉默不做声,赵修和接着道:“但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孙思回反过来想要杀掉你,以你的死来要挟程平。” “亦或者是,孙思回想要给程平的死找一个替死鬼,这个替死鬼才是你。” 叶生转过身看着赵修和,也不说赵修和说的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只是问:“既然都是死,我为什么一定要我先生死?” 赵修和站起身:“因为你心里有怨。” “你怨恨自己被当做磨刀石,你怨恨自己的一腔热血情义被轻易辜负,你也怨恨,为什么和安如定亲的是刘潜,而不是你。” 安如愣在当场,林惠兮则是早就看出来了,此时也不免在两人之间扫视。 叶生好像才想明白似的,哈哈笑了两声,自问自答:“原来我竟然还是有怨的吗?” “我以为我已经不会怨了。” “如此,也好。” 说罢,叶生撩起衣摆,像第一次见到赵修和时那样,扑地一下跪在地上,只不过面朝着孙家的方向,背对着赵修和。 “赵大人,我叶生一生自卑自傲,很少烦扰他人,今日我依旧再此请大人铲除国蠡。” 赵修和皱眉,直觉的有些不好,正想要上前拦住人,叶生已经从头上取下自己一直戴着的发簪,朝着自己心口狠狠扎去。 一瞬间,赵修和听到了粘稠液体滴在地板上的声音。 林惠兮也愣在当场,和安如一样有些脸色发白,但是慌神过后立马上前想要上前救人。 仵作多少会些大夫急救的方法。 但是叶生却死死拉住了她的手,眼睛一直瞅着孙家的方向,他胸前的血根本止也止不住。 赵修和也上前蹙眉看着他,他也没有想到叶生会如此烈性。 他蹲下身,林惠兮看了一眼伤口后朝着赵修和摇了摇头,赵修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生感觉到身体在慢慢变得冰凉,他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孙思回的时候,他是个郁闷不得志的少年,彼时孙思回已经踏入官场多年,正如别人给他的评价一样。 这是个很有些人格魅力的人。 他满心欢喜以为找到了伯乐,但是之后日复一日的挫败也终将让他成长。 他终归是有怨恨的。 最后这一刻,他坦白承认,他确实愿意为了孙思回做任何事情,包括献出自己的生命,但是他无法接受,是他想要自己献出生命。 就这样,他的心愿这个做弟子的也不算没有完成。 叶生没有再看安如,没有看这个自己年少时很喜欢的人。 赵修和与林惠兮两个人看着叶生咽下最后一口气,安如还在旁边呆呆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或许是出于一个仵作的敏感,林惠兮掰开叶生握住的发簪的手,最后那点止不住的血喷涌了出来,温热带着腥气地血液喷溅在林惠兮手上。 林惠兮的脸色比刚才还要白上不少,赵修和看到了但是却没有多说,只是问:“有什么问题吗?” 林惠兮把簪子拔出来又仔细看了看后对着赵修和道:“这簪子看着像是凶器,害死孙思回的,还有这伤口,也是一模一样。” 赵修和顿了顿道:“收好,之后移交大理寺。” 林惠兮点了点头,但是看着叶生道:“大人,那叶大人……?” 赵修和顿了顿,转身问安如:“叶生在此地可还有什么亲朋旧友?” 安如摇头,看着叶生的尸体,却也一步不上前。 赵修和忍不住问:“你知道他们在楚秦阁要做的事情吗?” 安如摇头:“我爹只是让我在那里找一个人,说是找到人,他或许才能带我回去找我母族的亲人,不用待在这个地方,做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私生女。” “他从来不会告诉我们他想做什么?刘大哥经常问我,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赵修和看着叶生的尸体道:“先出去。” 林惠兮点头,两人经过安如身边时却发现安如还在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叶生,好像失了魂一般。 林惠兮想了想,伸手拉住安如的胳膊,直接拉着人往出走。 门外看守的人很多,但是赵修和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再则,高启还在外面等他。 想要突围出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赵修和也没有再留在孟州的打算。 孟州程平独大,自己再留在这里显然会吃亏,赵修和又不是单单只有所谓的年轻气盛。 高启拉着三匹马上前,赵修和一跃上马。 高启俯下身拉住林惠兮的胳膊,将人提到马前,看了眼还在愣神地安如,直接吼道:“愣着干什么,上马。” 安如其实不太会骑马,但是到生死关头,人总能爆发出不可置信的潜力,更何况还有高启在一旁扯着缰绳。 高启则对着赵修和道:“都安排好了,现在就能上船,是沈家的船。” 现在这种时刻,只有沈家的船能从孟州的地界上走掉,沈家也答应的很干脆,虽然或许和程平有所合作,但是他们和程平不一样。 程平是走投无路狗急跳墙,一定要了赵修和的命不可。 他们只需要左右逢源,帮帮这个帮帮那个就行,显然要是让赵修和死在这里,难免不会让别人记上一笔。 赵修和问:“人证都安排好了吗?” 高启点头道:“先一轮的船,已经往京城赶了。” 赵修和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你们先去码头,路上把这封信交给沈家的人,让他们送到离这里最近的作州,让应知州出兵围城。” 高启有些犹豫,出兵围城,非圣旨不能行。 赵修和看出来道:“无妨,我在信中已经写明了此事已经上表陛下。” 高启看了眼桀骜的赵修和,没有说话接过了书信,反问道:“大人还要去别的地方?” 赵修和嗯了一声,对着三人道:“先带着她们俩走,若是我没来,到了时间先上船,不必等我。” 高启皱眉:“大人,卑职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危。” 赵修和不再废话,转身撂了句:“那从现在开始,你的职责就是保护她俩的安危。” 高启欲言又止:“肯定又是去找那个女人。” 林惠兮的眼神也有些复杂,想不到这是赵修和会做的事情,不过她现在比高启还要冷静一些。 高启看着林惠兮手上的血迹,本来还准备问问叶生却也没有问。 第九十七章 人去楼空 没了叶生,安如和林惠兮也不会骑马,后面还有追兵,真撕破了脸,程平就不再管什么光天化日不光天化日的了。 死总也要个有垫背的才是。 高启冲着安如吼道:“抱住马。” 安如还在愣神,以她生平,对于这样的状况还是不太能接受。 林惠兮皱眉,冲着人道:“想不想活了,俯下身,抱住马头,夹紧腿。” 安如只能听着话照做,其实她现在在做什么她都不是很明白。 高启看了林惠兮一眼,想了想对她说:“你也试着拉拉缰绳,错过这一遭,我教你骑马。” 林惠兮没有说话,高启也不在意,提着马鞭狠狠在安如的马上抽了一下,身侧的马飞奔而出。 …… 赵修和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么危急的时刻,自己还是无比地想去找她。 不,或许在时昨晚听过尹知渡的话之后,就非常的想要去看她。 策马在闹市,不知道惊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解决了从中间窜出来的多少人,这淮柳河岸的姑娘悄悄探出头,一眼便瞧见了马上英姿卓越的少年公子。 香帕不知道洒了多少,却只见着人经过后离开,最终到了巷尾的往生堂。 提脚踹门,什么礼仪之道全部都顾不上,当做看不见大夫漆黑的脸色,边走边问:“人呢?” 大夫显然是不太会忘了这么出色的人物,一边拦着一边道:“人刚走,赔钱。” 赵修和到了房门口,伸手推开四周空荡荡的门终于停下。 看向了一旁拿着扁担的伙计问:“什么时候走的?” 大夫拿着一个算盘不停地拨,脸上也没有好气:“天刚亮,你们每一次来是不是都要拆老夫的门?” 赵修和不知道是什么心情,纵然是早已经猜到,但还是为宋安时的狠心而抿了抿唇。 不去理会旁人,他自己走进门内,也发现房间还未收拾,显然这些小伙计还未腾出空来。 空荡荡的房间一如他此刻,心里空落落的,一点点微弱的恨意,一点点微弱的委屈,一点点微弱的挫败。 他少年得意,却不想此时如此失意。 他看着桌上留下的一支卦签,一直没有动作。 大夫精明的眼睛一转,还知道说风凉话:“你要是现在去追也还追的上,不过,这女人嘛……” 奚落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夫看到刚才被踢得有些晃动的门,彻底被人从外面踩开。 赵修和再最后扫过一眼,拿起桌上留下的卦签,扔了一块银子,几个转身跳上墙头往码头的方向走了。 饶是大夫在后面追着说别跑也没有用,冲进来的官兵看到赵修和离去的背影也不再药房多做纠缠,继续出门去追捕。 等到赵修和赶到码头的时候发现林惠兮正死死拉住安如的手,安如挣扎着想要往前面跑,而高启则护着两人不受伤害。 等远远看到赵修和的背影,高启高声道:“大人,上船。” 赵修和也不含糊,利落地解决掉跟来的几个人,,一跃进入被包围的马头,利索地拉着林惠兮上船,林惠兮则不顾反抗的安如,将她推上船,开始帮人解开绳子。 不愧是海上霸主沈家,几乎是赵修和刚刚上船,已经有人开始指挥着船往京城的方向驶去,林惠兮看见还在码头上的高启,忍不住道:“快上来。” 她好像看见高启回头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扔在众人之中,众人吓了一跳,最后才反应过来不过是鞭炮,高启则借着这会的小骚乱起身一跃,飞上甲板。 码头上的人面面相觑。 等到程平带着弓箭手来码头上时,赵修和的船早已离开,只留下脸色阴沉难看的程平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州今天一大早可谓是人仰马翻,这么多官兵出动,许多人家都关紧了房门,生害怕发生什么事情。 码头边上的茶楼二层窗户大开,尹知渡看着越开越远的船赞叹:“不愧是永安侯世子。” “这么一大会,就能把孟州搅得天翻地覆。” 宋安时脸色苍白地看着远方,不想说话,其实也没有多少精神说话。 尹知渡看了她一眼,伸手替她系好身上的薄披风,按理说六七月份并不是什么寒凉时节,但偏偏宋安时现在受不得一点风。 尹知渡看见宋安时的眼睛几乎都快要长在上面,忍不住道:“怎么你和他见面,回回都要重伤?你看看你现在的脸色,别说他想做什么了,我看你自己也活不了多久。” 宋安时伸手推掉尹知渡想要系带的双手,缓缓勾着嘴角,却感觉不到一丝开心,她好像向来如此。 “师兄怎么不说是每次和你见完面,我就这般德行。” 尹知渡噎住,停顿半晌道:“他刚才看着好像是去找你的?你给他留了什么?” 宋安时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要回去成亲相看了,我能留什么?后会无期罢了。” 尹知渡总觉得自己为这个师妹的感情生活操碎了心,他问:“师兄是害怕你伤心伤情,情深不寿的道理还需要别人教你?” 宋安时转回头不再去看远方要被山峦遮住的大船,闻言抬起茶杯放在手里,也不喝,只作温热。 “他那么骄傲的人,不会找我第二次,师兄害怕什么?” 宋安时不耐烦每次尹知渡都拿着赵修和和她的事情唧唧歪歪,随意看了眼外面,却发现一个眼熟的人问:“诶,你看看,那个人像不像刘潜?” 尹知渡顺着宋安时的目光看过去,装傻:“我又不认识什么刘潜。” 宋安时不买账:“私矿都是你的,你恐怕早就把孟州官场摸透了罢,这么想来,上次你来孟州的时候竟然还能装作谁也不认识。” 尹知渡知道宋安时到底想问什么,摇了摇头道:“他和我没什么关系。” 宋安时挑眉:“那这个人到是有些意思,总会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做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宋安时两人看着刘潜一身常服,似乎有意隐蔽自己,他的目光自然也朝向码头,站立了半刻,等到船完全看不见之后,这人才像是舒了一口气。 随后转身看了眼周边,很是谨慎地离开了。 宋安时一边看着这情景一边敲着窗户,看见自己光秃秃的手腕,总觉得有些不习惯,那三枚铜钱她实在带了许久,都已经习惯了。 “你说,孙思回这件事,程平和叶生都逃不脱干系,却偏偏没听说过什么刘潜的话,这个人是不是很有意思。” 第九十八章 是妾室吗 尹知渡顺着宋安时的话想了想,一笑道:“我只听说过,虽然都是孙大人的学生,但是刘潜和叶生可算是天差地别。” 宋安时眯了眯眼睛,她受伤太严重,坐着竟然有些垂暮之感,尹知渡赶紧把心里的想法全部挥走,问:“什么时候去云州?你的身体撑得住吗?” 宋安时好像想要偏头再看一眼码头,但是生生忍住了:“今日就走,孟州要乱了,你帮我递信给三娘,让她歇一段时间,顺便告诉她,楼里不安分的人还是清掉得好。” 尹知渡点头,对于送信并没有什么异议,但对于今日上路这件事有些迟疑:“今日便上路?” 宋安时抬头:“你的东西不着急?” 尹知渡淡淡一笑,少了许多从前刻意掩饰地无害,整个人看着锋利了不少。 像是被磨过的刀,而这个磨刀的人又是谁呢,尹知渡看着眼前人。 “我的货也不是贺坤山他想销就能销得掉的。” 言下之意不过是不动声色拿过来有些麻烦,但是要真正从他手上转出去恐怕还是有些难度。 宋安时笑:“那正好慢些走,师妹我也无处可去,也没个能养病的地方。” 尹知渡应下,说已经安排好人送她北上,对于尹知渡不和她同路这件事情,宋安时丝毫不惊讶。 这边师兄师妹商量着要走,那边安如也闹着要下船,她紧紧缩在船门之处,拒绝任何人的接触,这对她来说实在是惊雷一梦。 什么程平,什么叶生,什么钦差,都好像是做梦。 没有人理她,但是她几近于歇斯底里地崩溃:“放我回去,你们想要带我去哪?我哪里都不去,我要去找我爹,我要去找刘大哥,你们快些放我回去。” 赵修的身上的伤本来就没有,现在强行用武,再加上心情奇差,自然不愿意多说一句。 高启到是想要说上两句,但一来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为了什么事情,二来看了看闭目养神的赵修和,和一直收拾着自己抢过来的箱子的林惠兮,还是闭上了嘴巴。 算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最后还是林惠兮忍不住,将自己的箱子清点好之后放在一旁问:“你现在要回去找谁?你还能找谁?” 安如一双眼睛充满了戒备:“我不管你们想要做什么,快点放我回去。” 警惕又敏感的小兽,总是容易对身边的每个人产生敌对之意。 林惠兮叹了一口气:“刚才你不也听见了吗?倘若程平真的是想拿你去威胁刘大人,那为何最后来的还是叶大人,你就没想过期间是不是出现了一些你不了解的事情?” 林惠兮和刘潜并不怎么相熟,只知道那几乎又是孙思回第二,众人眼里知礼识度的谦逊公子,见人总是笑着,不像叶生,阴沉沉的。 但是就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也能让她感到一些违和,就像这个人怎么看着怎么别扭,是因为那样敦厚老实的面孔,才能让他每一次都躲过最危险的时刻吗? 安如的脸色已然很难看,她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之前让她继续装哑这件事,现在叶生的事情,一两件尚可以认为是别人诱导,那桩桩件件加在一起又该如何? 安如呆呆地后退几步,像是承受不住什么打击似的,看着对面三个冷静异常的人问:“那你们要带我去哪?” 林惠兮看向赵修和,赵修和看着平静无波的湖面,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宋安时他们走到哪里了? 她终归还是和她师兄走了。 其实真不怪赵修和小心眼,他当然知道宋安时和尹知渡之间绝对不可能产生男女之情这样简单纯粹的感情,可是每一次,宋安时都是和尹知渡走了。 总归让赵修和有些挫败。 等到注意到林惠兮三人的眼神之时,赵修和已经愣了一会神了,只是另外三人并未发现。 赵修和看了眼安如道:“去京城,等过几天,有人会把你送到孟州。” 安如问:“你们要让我做什么?” 赵修和叹气:“什么都不需要做,旁人问你什么你说什么便是。” 安如嗯了一声,像是受到巨大的打击般也不再说话。 过了好久好久,大约有一场梦的时间,安如突然问林惠兮:“你是他的妾室吗?” 林惠兮此时正在收整高启随意收拾好的行李,听见这话差点一口气把自己憋死。 她看了眼明显心不在焉的赵大人,和眼里含笑准备看戏的高启,虎着脸问安如:“你怎么会这么想?赵大人光风霁月,我哪里能配得上,我是仵作。” 安如看了赵修和一眼,眼里闪过疑惑:“他们不是说他每天都要去楚秦阁吗?” 那实在不是一个光风霁月的人该去的地方? 林惠兮又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随后认真道:“那是去查案,还有你是如何知道的?” 竟然传的这么快,那会不会在京城的人也知道这个消息了? 林惠兮有点没有办法接受赵修和跌落神坛的样子。 安如抱着自己的胳膊,环在腿上,下巴搁在膝盖上道:“他们都在说。” 高启笑了两声,但是看见那边还有有些魂不守舍的赵修和又瘪了瘪嘴,这情形,他觉得还不如耽于女色。 林惠兮斥责了两句谣言,又是好一阵没有声响,等到林惠兮终于辛辛苦苦收拾好三人的衣物,再将那一条明显不属于他们三人的披帛单独郑重的放进了林惠兮的包裹之中后。 安如才又开口:“原来京城女子也可以做仵作吗?” 这话问的林惠兮一顿,慢慢转身看着安如道:“不能,我也是大人破例才做的仵作。” 说罢转过头去不看安如的眼神,轻声道:“我已经比常人幸运很多了,许多女子一生都没有出过家门。” 安如嗯了一声,好像是实在憋久了想要说话,人在这种时候总是想要倾诉,用许许多多的故事来证明,我的过去绝不仅仅只是他们看到的那样虚幻。 不在乎听众是谁,自顾自地,没有来头缘由的。 “我其实出过远门,一直随着父亲,但是父亲说我母亲身份特殊,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所以也不让我回宗族。” “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因为孙家的女儿也是上不了族谱的。只有当家的夫人才能上族谱,剩下的女人一概不能上。” 林惠兮不知道这个,主要是她们家只是小吏,比之于孙家尚且还差好远,而且林家到了这一脉就剩她一个女孩子,虽说许多亲戚也叫嚷着林父过继,但是林父说什么都不愿意,只说了将来棺材铺可以留给族里,族里这才记下了林惠兮的名字。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问安如道:“你们为什么不能上族谱?” 安如带着两分迷茫看了一眼林惠兮,这不是很显而易见吗? “女儿外向迟早是要嫁人的,媳妇外姓,她们都不能算是一家人。” 第九十八章 是个人物 林惠兮张了张嘴,有些话没有说出来。 因为她知道这并不是安如在胡说,而是事实本就如此。 安如也不理会林惠兮,反正她也只是不知道对谁说罢了,在楚秦阁的两年,她从来没有说过话,因为害怕一旦开了口子,之后就会不由自主的多言。 现在终于能痛痛快快地说一场了,也不知道听众是谁。 “我在楚秦阁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受什么欺负,相反,我竟然觉得有一些自在。” 林惠兮不明白安如想要说什么。 安如继续:“其实在外人眼里,恐怕我这个外室女和娼妓也没有太大的分别,但是我在楚秦阁,出入自由了不说,就是以前想要的什么首饰衣服只要我喜欢,我就可以有。” 她抬起头看了赵修和一眼:“其实春兰知道我爹是谁,所以她对我很好,我想要什么只要她有,基本上都会给我,我爹每次来都让我们去弹曲子,其实是春兰想借着我爹在大榄一次风光。” “我占了她们的行事自由,浪荡大胆,但是还在心里鄙夷她们,觉得她们下贱,觉得我和她们终究是不一样的,我是管家小姐,此一时只为了成就父亲大业,待到将来,我还是令人艳羡的名门闺秀。” 两个男人显然对这件事情不怎么感兴趣,但是林惠兮却没有按捺住。 她悄悄看了眼赵修和,然后问安如:“那那位宋十一娘,你有没有听说过?” 安如抬头看了林惠兮一眼,当然也看到了赵修和,赵修和只是听见名字朝她们扫了一眼,回头继续开始发呆。 安如低下头轻微摇了摇:“我这回也是第一次见,以往好像只听宋掌柜提起过。” 林惠兮脸上的神色有些可惜,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她想说的话:“你觉得楚秦阁里的女人大多都是那种……吗?” 安如有些迷茫地看着林惠兮,林惠兮有些小心地看向赵修和,赵修和不回头,继续盯着水面发呆,旁边闭目养神的高启却咳嗽了两声。 林惠兮八卦的心思稍微收了收,理智回笼,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的不好,正想转移话题,安如已经明白过来。 安如揪着自己胳膊上的衣服小声道:“我觉得她们其实人都很好,各自有争执,但是谁都不会害谁,若是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受到了那些男人的欺负,她们也都会护着,宋掌柜也会护着。” 林惠兮还想找个什么话头把话题绕过去,赵修和已经开口问起别的事情。 “案发当日,你既没有见孙思回也没有见叶生,又没有不在场证明,你去见刘潜了?” 安如嗯了一声,想到刘潜神色黯淡了两分:“我进了楚秦阁也经常会和刘大哥叶大哥他们见面,孙夫人他们不知道我,但是叶大哥和刘大哥我们三个很熟悉,我不知道我爹原来对叶大哥……” 赵修和眼里多了两分深思,这个刘潜很有意思。 他看这儿安如道:“程平把你从牢里带出来之后给刘潜送了信,表示如果刘潜愿意站在他那边的话,就愿意把你送给他,但是刘潜转过身就把这封信送到了叶生手上。” 安如虽然早已猜到,但是亲耳听到还是有些不一样。 旁边的林惠兮也大致领略到赵修和的意思,开口道:“我道觉得你那个叶大哥待你的心颇为赤诚,怎么你们都只喜欢刘大人呢?” 虽然是帮着赵修和问话,但是也确实如此。 林惠兮在知道叶生是凶手的那一刻竟然没有感觉到多大的愤怒,甚至她更明白赵修和看向叶生的眼神,那是一种悲悯。 一个人是要有多么贫瘠的精神,才会在别人的少许关怀之下奉上自己最为诚挚的灵魂和生命,而在知道这个人只是完全的冷漠利用之时,又要用多大的勇气和忍耐去说服自己不要滋生恨意。 叶生有恨,但爱意更多。 甚至林惠兮相信,如果孙思回没有萌生啥叶生的想法,叶生这辈子或许就这样阴郁的做一个马前卒,一个蹚底的沉塘鱼尸。 为了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奉上自己的一生。 他只是个傻子。 况且对于安如,叶生也比这个刘潜看着有情有义的多。 最开始刘潜告诫安如不要乱说话,继续装聋作哑,但是叶生却是在见他们第一次的时候就告知了安如是孙思回的私生女,从而打消安如的嫌疑。 甚至三番两次想要拉安如出来。 再到最后,冒险来驿站找他们去救安如。 桩桩件件,为什么别人总是看不到叶生的好,只能看到他阴郁的外表呢? 安如又是怎么想的呢? 安如也不知道,她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最先认识的就是叶大哥,但是到最后却与刘大哥最相熟。” “刘大哥这个人很体贴,而且他很像父亲,待人有礼和煦,和叶大哥冷冰冰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我在混入楚秦阁之前,我父亲就给我和刘大哥定下了婚事,之后我们也常常见面,但是因为害怕露馅,我基本上不说话,刘大哥就会专门陪我反复练习此事……” 说到这里,安如自己的语气也艰涩了一下:“最常……练习……的就是,孙大人一般在楚秦阁都做些什么?” 听到这话,林惠兮和高启对视一眼,齐齐看向一旁早就胸有成竹的赵修和,赵修和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抬眼皮。 安如却有些发凉的又抓紧了自己的衣服。 六月酷暑,江边荷花都蔫耷耷的,唯有肥厚的荷叶依旧招展精神。 可惜安如无端发冷。 很多话只是没有人点破,哪有那么多惊世的谜题,往往都是些小东西,但是等你隔一层的时候,你怎么也想不到。 若是要你知道,端看那人愿不愿意给你捅破那层窗户纸。 林惠兮想了想,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些震惊地问安如:“安如姑娘,若是刘潜一直知道你爹是在用叶生给他做磨刀石的话……” 安如疯狂摇头,不知道是不愿意相信事实,还是不愿意相信浅薄的人生。 这算什么,一个人的人生就是为了给另一个人当做肥料来滋养他自己吗? 这些年,盘固在叶生身上,喝血吃肉还要扒干精气,完完全全利用到底。 高启也眯了眯眼睛,不过大家族里的肮脏事情多了去了,他并不完全为这个震惊。 他意味不明道:“这么一看,这个刘潜到还是个人物。” 第一百章 回楚秦阁 “估计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还能一直保持着那副面孔。” “利用了叶生这么多年,对着叶生的态度却还清热得很,简直比毒蛇还要可怕。” 一个好人不好当,但是一个完全冷心冷情的人又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大多不过标榜着自己的善意从而去做些与自身利益不相关的好事,可真到了自己身上的时候,自己的利益里到底粘的是谁的血泪,又有谁会细问。 高启看向赵修和,赵修和环顾几人一眼开口:“不用担心,他不会反水。” “反水也没用。” 高启笑:“是了,不过朝上吵得时间长一些罢了。” 林惠兮有些迷茫,她不是很懂高启和赵修和之间的这种勾勾绕绕,但是看着赵修和又不敢问。 决定等会私下问一问高启,虽然高启身上那股日渐显出的见识与本领绝非是一般的军营子弟,但是相比于赵修和,林惠兮还是更想问高启。 高启看着赵修和说完就垂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问:“大人可是觉得刘潜也有作案的嫌疑?” 赵修和摇了摇头:“刘潜虽然也是个聪明人,但是叶生也不差;几乎是在举步维艰之下还做成了所有他想做的事情,因此不可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下的手。” “而且孙思回死了对刘潜没什么好处,孙思回算是他们俩在孟州的靠山,搞走一个这样的人,除非他有上位的可能性。” “我现在是在想,程平身后的人是谁?” 高启道:“不管是谁,程平恐怕已经是个弃子了。”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需多说,毕竟从他们进孟州开始,一直和他们作对的就是程平,其实这是最危险的做法。 因为和程平对上的是赵修和,若是任何一个身份低过程平的人倒也无可厚非,但如果一开始去的人就是赵修和,那么他身后的人理应想别的方法将人保下来。 而不是像如今一般,做困兽之斗。 这也是为什么赵修和说即使是刘潜反水也没有用的意思,因为赵修和拿到了证据,即使程平有辩驳的机会,没有身后的活动,也只会显得他苍白无力又愚蠢多辩。 高启笑了一下道:“不过赵大人还是要小心,毕竟你多了一个不知道的敌人。” 赵修和面无表情:“那是大周的敌人。” 高启脸上的嬉笑轻了一分:“大周,不再是多年前的大周了,古人说盛极必衰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赵修和看向高启:“你我皆为朝中人,当为此事感到羞愤。” “我会战死在守城的最后一刻,那就是卑职最后的羞愤。” 赵修和皱眉,林惠兮看了高启一眼,她很少见他说这么悲壮的话,但是现在的大周。 不可多言。 四个字就已经说完了大周,这繁盛过后,依旧拥有靡靡之风的大周。 林惠兮看向缩在一旁,都快把自己抱成虾米的安如。 突然也有些不忍心,其实她们都不过是尘埃里碾碎的人罢了。 安如是官家小姐,但是现在谁又知道呢? “你要是回孟州,要回孙家吗?” 安如反应看了一下看向林惠兮,眼神里有些疑问,不知道林惠兮是不是在和她说话。 林惠兮点点头,安如又靠在边上。 那情形看着真的很可怜。 她被人从牢里带出来,长时间的劳烦本来就让她的精神显得没有那么好,再加上今天一波三折,南柯一梦,实在是不像有精神的样子。 “孙家不会认我。” 林惠兮问:“就算刘潜对叶生很冷酷,但是在众人面前承认你的身份,他应该不会拒绝罢。” 若说刘潜有多坏,好像仔细想来也就仅仅是对叶生而已。 人真是奇怪,对着那么多人都可以友善,为什么偏偏对一个人残忍得不像话,还是所有人都对这个人残忍得不像话。 原来厄运真的只会找到苦命的人。 安如想要扯着嘴角笑一笑,最后还是没有成功。 “他看到我和你们走估计会很开心。” 安如要是到现在还把往日的种种都串不起来,才真的愚蠢至极。 她最开始只不过是因为从牢里刚出来,什么都不知道,本能的信任自己最亲近的人,可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也渐渐明白过来。 往日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当她问她要去楚秦阁当丫头他恼不恼?他只会笑着宽慰自己要对先生的事情多上心,有什么可恼的呢? 完全不在意罢了。 为什么每次来楚秦阁都要单独来,说什么想要多见见自己,可是一见面想问的永远是她爹的事情。 往日里他们所有的共同语言就是这些人,说起来好像没什么,但是现在想着才觉得触目惊心。 凡此种种,多不胜数。 安如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林惠兮瞧着也多了几分悲哀,她问:“那你是想留在京城了?” 既然孟州没有容身之地,林惠兮想其实京城要找一个女子的容身之地,也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安如却摇头:“我要回来。” “那你去哪?你在孟州还有亲人?对了,你娘亲呢?” 林惠兮压根不知道南丘巫女这件事,赵修和没有对他们讲过,安如也不说只是道:“我娘生我的时候就死了,我在孟州还有一处地方可以去。” “哪里?” “楚秦阁。” 这三个字好像惊动了所有人的耳朵,刚才还不是很在意两个女人聊天的男人纷纷看了过来,林惠兮睁大了眼睛。 “你……你是要……” 安如垂下头:“我的身契也在楚秦阁。” 高启顿了一下,突然升起了两分兴趣:“孙小姐的选择很别致。” 安如冷漠地看了一眼高启,低下头道:“楚秦阁不会一定逼人接客,若是你的厨艺能为阁里带来生意你就可以做厨子,若是你手脚比别人都麻利你可以做杂使,若是你有些拳脚,可以去做打手,若是你有一门本事,也可以去做教习。” “楚秦阁很大,只有最活不下去的姑娘,或是戴罪之身,又或者是姿色过人才会去卖身。” “贵女都求好颜色,木钗却求一技长。” “我自小习字,馆阁体自认强上几分,或许宋掌柜看得上。” 第一百零一章 他在帮谁 “那……宋掌柜还愿意收下你吗?” 林惠兮对于安如要回楚秦阁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赞同,女孩子名声是一方面,另外就是这一遭,林惠兮觉得安如这个几乎快要成为丧家之犬一般的人物,想要回去也不容易。 谁想要惹上麻烦呢? 安如却并不担心。 “她会的,楚秦阁的人,无论来历和过去都会收下,只要你今后守楼里的规矩就无妨。” 林惠兮不是很忍心,想了想还是道:“若是我愿意把你带回去,虽然日子清贫些,但是……” 林惠兮的话尚未说完,安如已经摇了摇头,她知道她在做什么。 如果不能得到完完整整的尊重与平等,那这虚言假语堆砌出来的好名声于她便无半分用处,她终归是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了。 不好再多言,也就没人在相劝。 四个人吃了沈家送过来的饭,期间免不了又是一阵讨论,但是高启和赵修和说的话,林惠兮和安如总是听不懂。 安如听不懂便罢了,她没有那个心思听懂,吃了点东西就坐在一边,也盯着湖面发呆去了。 饭后赵修和终于想起了要去写结案陈词,大理寺对于官员的结案陈词自称一派,据说是从大理寺卿谢成书的要求。 高启在一旁擦着自己的刀,他的刀很普通,就像他这人身上的衣饰一样,满大街都是。 但是这个人看着又恨不寻常,就像这个人的刀法一样。 林惠兮想了想走过去问:“大人是京城人士?” 高启看了林惠兮一眼,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问:“怎么看出来的?” 林惠兮顺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拿着手里的手札慢慢开始翻动:“大人的口味像京城里的人,还有,一般人在京城里住久了也会有京城口音,但是大多是尾音,还是有学弄之感,要和外地区别出来似的;但是大人说话却带着和赵大人一般的矜贵。” “我家是贱民,但在京城已经待了三代人,这点还是听得出来的。” 高启好像笑了一下,似乎是有些赞赏道:“不愧是赵大人提拔上来的,心细如发。” 林惠兮很少见到高启笑的这么意气风发的时候。 其实林惠兮还有一点没说,高启骨子里有和赵修和一样的那股世家大族的劲,那种近乎于讲究的摆弄劲。 只不过赵修和的劲总被他的容貌掩盖了,高启的劲却像是被生生磋磨没的。 现在的高启乍一看好像是亮的,但实际仔细一瞧,到处都是灰扑扑的,也正是如此,林惠兮最开始都不相信高启和赵修和时幼时相识。 “大人和赵大人认识很多年了吗?” 林惠兮问。 高启看着林惠兮眯了眯眼睛,林惠兮却只是冷淡地望着高启,这一招还是从赵修和身上偷师得来的。 若是不清楚情形,就先假装着冷静。 高启道:“你在赵世子身边待久了,学的可真快,好奇心这么强可不好。” “你不知道有些事情打听不得吗?” 林惠兮要还是来时的那个林惠兮早就被他吓个半死了,恐怕都得跪下来求高启饶她才好,但是现在的林惠兮只是沉默地转开了头。 到是高启看着这样子有些无奈道:“不过一句戏言,现在你竟然也会生气了?” 林惠兮无语:……“卑职没有生气,卑职只是觉得既然不该问那就闭嘴了。” 高启:……“倒也没什么不该问的,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小时候是与他见过几回。” 说是说了,高启脸上的神色称得上追忆,只不过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因为说的时候脸上满是笑意,但是眼里却又苦涩。 这样深沉的高启是林惠兮很少看到的,平常看到的实在是太过不靠谱的人。 “小时候就比不过他,那时候还大他几岁,但其实比他大上几岁的人才是最惨的,甚至有个大他十岁的世子,每一次赵修和学堂里考试,出成绩的时候,永远是他挨板子的时候。” “那时候知道自己怎么也比不过,心里很是气恼了一番,对他也淡淡的,约莫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与他反倒交流不深。” “后来就没怎么见过了。” 高启本来在想应该怎么说这没见过的几年,但是林惠兮在一旁哦了一声,开始问别的事情:“那大人这次回去,该是要高升才是?” 高启没想过这个问题,当时皇帝也不是指派他,而是上司顺水推舟把自己送出来罢了,自己待在京城里总是会碍着别人的眼。 高升恐怕无望。 他叹了一口气,转头问林惠兮:“你呢,我听赵大人说,大理寺就你一个女仵作,现在又和赵大人出了趟远门,京城里的人还说不定怎么想呢。” 林惠兮的神色不变,眉毛低垂之时却慢慢带上了点锋利。 她一边翻着从孟州抄过来的手札,一边道:“我不害怕,我这次回去会向上提出申请,到赵大人手底下去做专用仵作。” 高启微愣:“其他人不愿意用你?” 林惠兮点头又摇头:“他们不曾想真心用我,但大多数只是冷漠以待,好似没我这个人,还有一些让我去验尸的,只是觉得我不上台面,想着用我去羞辱别的官员;我不喜欢在他们手底下做事。” 说着她抬起头,看着高启道:“你不知道,在赵大人之前,卑职差点下定决心去求人成亲了。” 京城到孟州的船他们坐了三天有余,孟州到京城的船,他们逆水行舟坐了一天一夜。 等到了京城的时候,三人都觉得有些恍惚。 尤其是赵修和,看着码头上的人竟然觉得有些不能回神。 好像在孟州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在做梦一样。 船上沈家的管事对着赵修和笑一笑,还从一旁小厮手里的托盘上拿下一个盒子双手奉给赵修和。 “赵大人,我们主子说您前些日子问的事情沈家什么也不知道啊,我们沈家就是个本本分分的商人,这么些年都不曾入朝不说,就是大周不让去的地方,我们沈家是绝对绝对没有去过的。” “这次不知道是您在孟州,不然铁定会有分会的会长来拜访您,这是点小心意,不成敬意,几位都有,还请笑纳。” 沈家是真的胆子大。 林惠兮和安如在心里这样想。 但是赵修和与高启却知道,这管事的意思是,他们也是拿钱做事,不想参与到什么斗争里面去。 沈家是没有人做官,因为沈家的活动范围又不仅仅是大周,况且沈家有自己的船队,船夫、舵手,甚至传闻中,沈家还有自己的军队。 即使不在大周境内。 但是赵修和想,也幸好是不在大周境内,不然沈家把生意做这么大,他们这位皇帝会不会眼馋还真的说不定。 但是沈家现在依旧岌岌可危,沈家的生意不敢往小了做,一是一旦缩减生意,对手就会加大侵吞,他们沈家本来就是四面楚歌,一旦示弱,差不多就要被其他人拆吞入腹了。 但是也不敢再继续扩张了,上任和上上任沈家家主都是大刀阔斧之辈,沈家在他们手里几乎算是达到了顶峰,各国皇室眼睛都快发绿了。 这任沈家家主却是个深谋远虑的,面对这样的烂摊子。 他到底是在辅佐帮助谁呢,竟然连永安侯的面子都不肯给,程平身后的人真是越来越让人好奇了。 不过情况也没有坏到那种地步,毕竟沈家还是很想护送赵修和离开的。 第一百零二章 衣冠禽兽 仓皇逃出,到了京城也并没有任何人迎接。 几人下船,沈家的东西自然是带上了,不然只会让沈家觉得这是想要存心结仇。 高启无聊地打开自己手里的盒子,哟了一声,林惠兮顺着目光看去。 高启把盖子合上,随手丢给她道:“好东西,不过本官没什么用。” 林惠兮打开看了一眼,看着像是珍珠,但比之尺寸更大,也更为圆润靓丽,她将手里的东西递回去道:“还请大人收回,卑职无福消受。” 高启正准备拒绝,但是林惠兮已经将东西放进了高启的怀里。 高启挑眉也不说话,几人先雇了一辆马车,把赵修和送回永安侯府。 永安侯府的人也没料到自家的世子爷回来的这么早,门口的小厮正在匆忙地去请管家。 赵修和看了一眼林惠兮和安如,转过头问高启:“你不准备回去了?” 高启身形一顿,然后道:“回军营。” 赵修和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对着林惠兮道:“你先回去,明早去大理寺,直接去我那边即可,我有事要与你说。” 林惠兮点头,后面的安如怯生生站在一旁,赵修和思衬了两分道:“你今日现在侯府住下,明日带你去大理寺录下口供,后日本官派人送你回孟州。” 孟州,不知道为什么,再说起在这个地方显得格外遥远。 话还没说完,管家已经匆匆出门前来,一同的还有端慧郡主和赵晗。 端慧郡主步伐轻快,上前拉着赵修和看了两眼就想瘪嘴,走了不过半个月,赵修和看着却和之前天差地别。 赵修和眉眼一跳,熟悉得感觉一下子就回来了,再也没有恍然隔世之感。 他拱手行礼:“母亲。” 一句话好歹止住了端慧郡主,身后的赵晗也小声提醒:“母亲,大哥回来是好事呢,您还不多谢这几位护送大哥回来的……呃,公子和姑娘。” 虽是说这话,但是她的目光一直聚集在最后的安如身上,目露怪异地看了赵修和一眼。 赵晗的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聚过来。 安如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高启等其他几人也因为众人这齐刷刷地眼光有些怪异。 端慧郡主吸了一口冷气,慢慢搭上他儿子的胳膊,熟悉地狠狠一拧。 面上却带笑道:“哎呀,差点望了多谢几位,几位也快快请进,不要站在门外寒暄。” 赵修和不动声色避开自己受伤的地方,稍稍挣脱后扶着自家母亲的胳膊。 高启和林惠兮两人表示不用,谢绝了端慧郡主的客套,将赵修和的东西递给一旁的小厮后就表示要离开。 这两人端慧郡主知道,虽然赵修和因为林惠兮还是有不少闲话,但是她的儿子她知道,这个小姑娘一定是本事过人,她倒没什么好反驳。 但是看着一旁的侍卫,怎么看怎么有些眼熟的样子,高启自己低下头躲避开端慧郡主的眼神,端慧郡主一怔,倒也没有强求。 两人行礼告退,场上只余下安如一个人,紧张的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 这就是京城吗? 果然众人的视线都这么大胆。 赵修和也颇为觉得莫名其妙,还把安如打量了一下,也没有怎么样,虽然逃出来的时候他们身上都沾了血。 但是在船上一天一夜,又有沈家给准备的上好的衣服,四个人现在都是人模狗样的,哪里有什么狼狈。 他摸不着头脑,只能对着一旁的管家道:“赵伯,给这位姑娘准备一间厢房,吩咐两个小人妥帖照顾。” 他刚说完话,就看到家里两个最亲近的女人僵硬地把头转过来,两双明眸盯得他都有些许不自在。 赵管家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都顿了一下,继续问了一次:“少爷,现在就住在侯府吗?” 不现在什么时候,她不是过两天就走了吗? 安如:……其实我也不是很想住了。 “大人,要不妾身自己去找客栈罢。” 安如心里默默地想,幸好沈家送了盘缠。 赵修和以为这是安如看见侯府不自在,想了想在京城好像也没有什么危险,想了想点头对着赵管家道:“赵伯,那给她准备些钱财罢,我们出来的急,身上没带什么东西。” 刚说完,他就看到自己的母亲和妹妹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他的目光俨然在看一个禽兽,管家也愣了一下,但是掏钱的动作怎么也做不利索。 赵修和:……他才走了半个月家里这是怎么了? 他皱着眉头看着几人,却发现几人看着他的目光越发奇异。 端慧郡主使劲扯了扯笑脸道:“人都到京城了,还让人家住外面干什么?” 说罢,端慧郡主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安如,眉头稍微皱了皱,但还是挤出一点笑意道:“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多受欺负,管家,带姑娘去西院。放在本郡主院子里,这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小姑娘陪着。” 赵修和看了自家妹妹和老娘一眼,深深觉得自己不在的这半个月家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平日了端慧郡主只觉得儿子女儿整日过来打扰了她做自己的事情,最喜欢的却是来逗自己这个小冰山儿子,什么时候也喜欢年轻姑娘了? 安如推脱不过,战战兢兢地跟着管家进了永安侯府,那一步一顿的样子俨然永安侯府像是一个吃人的巨兽。 端慧郡主和赵晗的目光一直紧紧跟在后面,面色要多复杂有多复杂,等着人走之后又一齐转头来看向赵修和。 赵修和:……“二弟呢。” 端慧郡主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赵世子还是先回府去拜见你爹罢。” 说罢也不让赵修和扶,甩着袖子就进门了。 赵晗面上犹犹豫豫,看着赵修和欲言又止,最后咬了咬下唇也去追端慧郡主了。 这时候去拜见永安侯才是最错误的解法。 旁人都说,端慧郡主最看重的就是自己这个大儿子,也确实如此,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大儿子出众,更难得的是,这个儿子并不像是一般人家的世子,惟父命是从,也不会觉得自己的母亲不过只能在内宅操劳而看轻母亲。 还有一点,赵晗看着跟进来的赵修和,稍稍退后半步,将母亲身边最靠近的位置留给他,大哥这个人最会哄母亲开心。 不单单在于他会哄,还在于他愿意哄。 这在纨绔子弟身上或许没什么,但是在大哥这样少年有成的世子身上,十分难得 这和二哥一点都不一样,二哥才是十成十像父亲,对于母亲尊敬有之,爱戴有之,却没有这份耐心和体贴。 “是因为儿子没有带礼物吗?娘怎么这么生气?” 端慧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对于自家儿子没有听自己的话真的先去找永安侯好歹气顺了一点。 “你一天天的,好大的本事啊,我当你去孟州多苦多累,还能在外面花天酒地,你……” 真是越想越气,手下又忍不住去拧。 明明没有多疼,但是赵修和就是皱了眉头道:“娘,疼,孩儿身上有伤呢。” 端慧郡主一下子收了力气紧张起来:“有伤,你怎么受伤了?” 周围的人也惊了一下子,连忙就要上前来扶住自家的公子,赵修和挥了挥手让众人下去,扶着郡主一步一步朝前走,赵晗跟在后面。 “小伤。” 这时候赵修和也大概知道原因出在哪里了。 “那是这回死的孙大人的女儿,是很重要的证人,我们走得急,没处安置她,只好让她先和我们上京了。” 端慧郡主神色好了一点,睨了赵修和一眼道:“看出来了,那姑娘不是你喜欢的。” 不是说安如不好,但是那性子看着确实不大方,也没比京城的贵女好多少,端慧郡主觉得自家儿子的眼光应该不是喜欢这样小家碧玉的才是。 赵修和:……那你还像看禽兽一样看你儿子。 “母亲好眼力,您向来是最了解我的,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您最清楚不过。” “诶,打住,我可猜不透世子爷心里想什么,听说在孟州的时候,无一日不在青楼,这我可想不到。” 赵修和一顿,端慧郡主接着道:“你娘我最近在京城可是受欢迎得很,见面就有人问是真是假,你给我老实交代,跟谁学的臭毛病。” 赵修和摇了摇头,端慧郡主还欲再说,赵修和却道:“娘,我早已经心有所属了。” 这下轮到端慧郡主停下了,她转头仔仔细细打量了自己儿子一眼,然后正色问:“你又遇见那位姑娘了?” 赵晗还在后面看自家大哥哄人,猝不及防知道这样一个惊天大瓜,看着赵修和一时都愣住了。 这是,孤高冷月下凡尘了? 第一百零三章 他最像我 赵修和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端慧郡主或许是顾忌着后面的闺女,也良久无言,最后快要送进屋子时才问:“你寄回来的那封信,说的可是真的?” 赵修和对上母亲如明镜一般的眼神,缓缓点头。 两人相对无言,赵晗不明白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只觉得两人的氛围不如一开始的轻松,便在一旁卖乖:“娘,您难道还真的相信那些话不成,大哥是什么样的您还不清楚?” 端慧郡主拍了拍赵晗的手,转过头对着赵修和道:“你先去拜过你父亲,你也累了,有什么话留待明天。” 赵修和行礼告退,赵晗和端慧郡主两个人看着他的背影,惊觉这个人好像已经成长到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赵晗想,这还是从前那个玉瓷一般的大哥吗? 怎么感觉一下子,更加深不可测了。 以前赵修和总让人摸不清楚在想什么,大多数来自于他的不言,所以别人不懂。 但是现在的赵修和说了,还是让人听不懂,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娘,大哥这次回来看着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端慧郡主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没变,越发轻狂了。” 赵晗扶着母亲的手,两个人就这么看着赵修和穿过回廊,一步步朝着外院书房的方向去。 “这个儿子就是太像我了。” 赵晗笑着:“人家都说我和二哥像您呢,总爱笑,大哥像父亲冷冰冰的。” 端慧郡主笑着摇摇头,没在女儿面前说话。 他们是长得像她,可是她知道,这一对儿女还是最像他们爹。 但是这个儿子,这个自己从小最偏疼的儿子,在自己膝下时间最少的儿子,性子上和她才是十成十的像。 赵修和走到书房门口,门外的小厮已经喜气洋洋地敲门:“侯爷,世子回来了。” 说罢转头对着赵修和行礼:“世子您可回来了,侯爷正想您呢。” 想他?是想打他罢? 赵文尚的声音想起:“进来。” 赵修和朝小厮点了点头,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他爹手里正拿着一份奏折再看。 小厮很快上了两杯茶水,但屋子里一直相顾无言。 不同于这对父子的沉默,林惠兮几乎是才走到路口,就被等在门外的林父拉过来好好看了两眼,才松了一口气般的拉回了家里。 边走还边抱怨:“你去外面这么多天,不知道街巷里那些人说的有多难听,都说你跟人跑了。” “爹,她们要是说话再难听咱们直接把这卖了换个院子。” 林父脖子僵了一下,转过头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林惠兮,这才惊觉自己的女儿大不一样了,而且就算是他一个大男人不识货,也看得出来。 “你,你你,你,这是谁的衣服?” 林惠兮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沈家在船舱里备好的肯定不是什么普通衣物,看了眼自己老爹已付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路上碰见个得罪了赵大人的土财主,赔罪送的衣裳,大家都有。” 林父是小吏,这么一说倒也能理解,对于贵人之间的客套,就算在一旁的丫鬟下人也是不可轻忽的。 “噢噢。” 林惠兮却没有那么好糊弄,又提起了这一遭:“爹,巷子里的人再说三道四,您直接躲屋里去,别和她们见识。” 林惠兮太明白林父了,林父这个人厚道也老实,自己家的宗族亲朋都搞不定,别说是围绕在一边的三姑六婆。 林父忍不住打量这个女儿,怎么觉得女儿出去一趟回来变了许多。 正好碰上旁边人出来泼水,看见林惠兮父女一下子来了精神:“哎哟,这不是林家那闺女吗?这是,又回来了?” 林父脸色变了变,对于这些人怎么编排女儿他也知道,但是他总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不太好和这些妇人计较。 没想到这些人上赶着想要看笑话。 林惠兮看了眼面前眼熟又陌生的妇人,冷淡嗯了一声,趁着她想说话之前先开了口:“郭大哥是不是还在求子啊?” 说罢在林父惊骇的眼神中笑眯眯道:“毕竟是两个人的事,郭大娘心急也是可以理解的。” 妇人刷了一下把脸色拉了下来,叉腰正想着吵,林父已经拉着林惠兮进了最里面的巷子。 等看不到人,只听见一阵阵咒骂声,林父才颤抖着手指着人道:“你你你,你还嫌她们说的好听啊?” 林惠兮拿着东西推开自家门道:“我嫌她们太闲了。” 林父确定自己闺女真的不一样了,虽然闺女以前也这样想,但是她不会说,她更多的是沉默,不会像刚才一样。 林惠兮将自己的箱子拿回自己的房间放好,出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手,正洗着手突然想起一桩事情。 抬头问在一旁发呆的父亲:“爹,你在衙门那么多年,有听过一户姓高的人家吗?” 林父不明所以:“高……?” 林惠兮点点头:“大约是个勋贵人家。” 毕竟高启最后走的那个方向,那条巷子里住的不是世家,就是勋贵,绝对不是什么军营的方向。 林父想了想道:“到是有一家,那家世也太显赫了些,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惠兮摇头:“有多显赫?” “康国公,你数数你听过的能有几个国公府?” 林惠兮动作停了一瞬,默念了几声康国公,终于从自己贫瘠的脑袋里想出了这个低调了好几年的名字。 原来康国公姓高吗? 林父觉得自家女儿这一次回来真的不一样了,林惠兮从小就有主意,但是没人在一旁教着,他一个男人大大咧咧地,也不觉得女儿不喜欢说话有什么。 但是这次回来一举一动,跟着他们好似都没有多大分别。 林父犹豫了一下问:“你想好了吗?是不是回来成亲?” 林惠兮这一次没有犹豫,直接摇头:“爹,我这辈子不想成亲了,你若是愿意,从宗族里过继一个在名下也无妨,收养一个也无妨,主要是要手续干净些。” 丢下一个惊雷的林惠兮不管父亲怎么想,她自己先回房间洗漱去了。 只留下一个老父亲盯着头顶的太阳喃喃自语:“天变了。” 第一百零四章 不相为谋 赵修和深知父亲磨性子这一说法,他垂下眼皮开口。 “父亲,我回来了。” 赵文尚嗯了一声,还是不说话,赵修和拱手行礼就要退下。 赵文尚却突然撂下了笔,脸上严厉和冷淡尽显:“这么大的人了,一点规矩都不懂,难怪一点小事让你办的如此糟糕。” 赵文尚其实并不是严父,相反,自己这个儿子少年老成很少让他操心,但是自从从青州回来以后这种情况就变了。 赵文尚想,这还不如小时候闹腾些,那时候还好调教。 现在人都大了,突然跟你泛起了左性,你能怎么办呢? 赵修和听见别人埋汰自己办的事情也没有多大的波动,事实上,两父子较劲,赵文尚真的不一定能犟得过这个不孝子。 赵文尚显然看见赵修和这幅死人脸的模样就来气,挥了挥手,拿起另一本奏折问:“听你母亲说,你不想在大理寺继续任职了?” 说的风轻云淡,但是怎么听怎么有种嘲讽又满意的意思在里面,要说赵修和不在大理寺待,那最高兴的莫过于赵文尚了。 赵修和应是。 赵文尚问:“怎么突然想通了,这一次孟州吃到苦头了?” 显然,赵修和被追杀的事情,赵文尚不是一点不知情的。 赵修和想了很久要不要告诉自己的父亲,即使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但是身为永安侯府的世子,就又不完完全全是自己的事情。 赵修和从来没有想过逃避自己的责任,但是如果两者必须面临选择,他也一样无愧于天地。 “父亲,我想去云州。” 赵文尚惊讶地看着突然跪下的儿子:“想去云州,为什么?” “孩儿喜欢上了一个人,此去云州想要把她带回来。” 赵文尚的脸色慢慢沉下,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这辈子活到现在,这个儿子一直是他的骄傲,从小到大都没让他操过心,他也以为会一直如此,但是没想到显示犯了左性,现在还耽于儿女私情。 唯独这两件事,没想到他的好儿子让他尝了个遍。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从小家里学里包括你先生,教你的都是如何做人做事,如何为国效力,你现在告诉我你要为了一个女人跑去云州?” 赵文尚的失望不是假的。 “你从外面回来撒的什么癔症,看看是你一个永安侯世子,一个大周官员该说的话吗?” 赵修和却很冷静,仿佛赵文尚的一句句诘问根本没有让他泛起涟漪。 “父亲,孩儿知道我在说什么,这样说只是想告诉父亲,您不用在为我相看,也不用再担心我的终身大事。” “孩儿喜欢的姑娘叫宋安时,出身在世人眼中或许不大光彩,身世也不详,甚至现在还无法把她迎娶回来,但是孩儿只是想告诉您,我心意已定。” 赵文尚手里的奏折还是没忍住,落到了赵修和头上,赵修和也没有避让。 赵文尚气的牙齿发抖,赵修和被打的停顿一下后接着道:“这是其一,其二,修和当然未敢忘先贤教诲,若是我当真耽溺于女色,此刻或许正如京中传闻一般,不知在哪醉生梦死。” “儿子是大周的官员,自然也有一腔抱负,此一去云州,绝非仅为此生挚爱。” 赵文尚冷笑:“可真是本侯的好儿子,往日说你机敏善辩,如今看真是一点都没有辱没你这个侯门世子。” 赵文尚是文官清贵,最擅长的就是骂人不见脏字,气人不见浑语。 赵修和抬头问:“父亲,孩儿为官当为何事?” 赵文尚:“为大周无恙,为家门荣光。” “不,孩儿为官,为万民张目,为社稷安邦,最后才是家国。” “孩儿不想传承父亲衣钵在朝上搅弄风云,纵使期间有益于百姓,但孩儿想问,难道父亲就没有过为了朝堂权术牺牲百姓的时候吗?” 赵文尚被赵修和气的脸色铁青,指着赵修和几乎说不出话来。 但是赵修和却跪的腰板挺直:“孩儿小时候十分向往成为父亲一般的人物,但是十二岁那年,父亲对于冀州粮仓的事情,孩儿终生不敢忘。” 永安侯僵住,他盯着赵修和看了半晌道:“本侯想起来了,你也是十二岁那年,才开始和大理寺的谢成书认识的罢。” “所以你铁了心想进大理寺?” “所以你处处忤逆本侯?” “你是在审判你的父亲吗?寺正大人?” 赵修和抬头,看着面前的赵文尚,这究竟算是一个怎样的臣子的呢? 于社稷有功,却也有功徇私枉法之事;于万民有益,却也犯下过不能饶恕的错误。 其实只不过是一个上行下效的臣子罢了,从前的赵修和很是不能理解自己的父亲,尤其是在知道自己的父亲做过那样的事情之后。 但是进入朝堂,等他真正成为一个朝臣的时候。 赵修和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父亲还是有那么多人尊敬,因为他给了一部分人活路,而那部分人恰好很显赫;为什么父亲能够永远久居高位,因为他永远顺应时代的潮流。 赵文尚的眼里不是没有百姓,只是他的眼里更容易的不是那些低微到尘土的民众。 赵修和理解,却从未苟同。 “父亲,您的过失终有一天会有人审判。我也从未想过忤逆父亲与君上,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孩儿终其一生不可能成为像父亲这样的权臣。” 赵文尚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笑了。 “愚不可及,天真妄想,你以为你能脱离得了永安侯府,就算你脱离得了,你也不过是个懦夫,沉溺情爱,眼界短浅,不知所谓。” 赵文尚很少说这么重的话,他的话向来要被别人揣摩再三。 赵修和依然跪的笔直:“我去云州,就是想告诉父亲,我不愿意走父亲的路。” “云州贫苦,毗邻三国,北汉吴越交壤,军变频频,江湖草莽盗匪割据,土地贫瘠,税收严苛,民不聊生,我赵修和有心匡扶大周社稷,自云州始。” 赵修和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活到现在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若没有真正经历过朝政朝务,纵使真正做成了什么,也不过是他这个身份的加持与家族的荣光。 他从不否认选择云州是因为宋安时,但是选择外放却是他一早决定的事情,只不过从南边的镇子到北边的镇子。 第一百零五章 程平后续 原定的洗尘宴是没有了,赵文良和妻子离开的时候还在打听这个世子侄子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情。 半夜里得到了消息,说是被罚跪在祠堂。 晚上一家四个人,端慧郡主、永安侯、赵晗和赵桓四个人静悄悄地吃了一顿饭。 赵晗和赵桓吃着吃着觉得有些食不下咽,父亲脸色难看便也罢了,母亲也一副冷淡面孔,虽说平日里食不言寝不语,但是今日的氛围实在让人难受。 饭后赵桓拉着想要开口的妹妹先行离开,厅堂里两口子静悄悄地吃饭,最后赵文尚把筷子放下问:“听说昨日你收到了你儿子的信?” 端慧郡主翻了个白眼,一旁的丫鬟上前备好洗手的水,她将手放入盆中,立即有其他小丫鬟滴入洗手的花油。 赵文尚也不恼,就坐在一旁,拿着手里的佛串不停的转动。 “怎么,儿子来了封家书,侯爷不是不感兴趣吗?” 端慧郡主觉得赵文尚这个人就是喜欢端着,昨日里是他的人说赵修和从孟州加急送回来的家书,指明是写给端慧郡主的,所以他这个父亲也不好插手。 现在又记着来问了。 “你知不知道你儿子想干什么?” 端慧郡主把手拿出来,捧着巾布的丫鬟立刻尚且细细擦拭,一行四个丫鬟,一点动静也没有。 “儿子都这么大了,本郡主怎么管得了,侯爷想管教直接动手就是,您现在管的不是很好吗?” 赵文尚皱眉,自己这个妻子只有在人前才是最配合自己的,在这间房里谁都知道,端慧郡主和赵文尚肯定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最开始的时候,是永安侯不喜欢听着妻子说些有的没的,后来,就是端慧郡主不喜欢搭理赵文尚让她办这办那。 要是有关于赵家的还好,虽然端慧郡主不冷不淡,但是好歹最后都会做成;但要是有关于大少爷的,可真不一定。 “他想去云州的事情我不应允,你去和他说一说,让他收收心,准备进户部。” 端慧郡主结果丫鬟端来的茶,用过之后才道:“世子说他想去历练一二,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拦着?” 永安侯也抬起茶杯,脸上的神色却不多好看:“我本来也有意让他去地方上历练历练,但是绝不是为了一个女人,他是世子,他的妻子是我们说了算。” 端慧郡主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放下杯子道:“我在想是不是当年本郡主做错了。” 赵文尚不明白,端慧郡主却直直望着永安侯:“我是个女人,所以我认命了,我的儿子不想认命我也没有办法,何况,你的眼睛也别只瞅着大儿子。” 永安侯一顿:“桓儿怎么了?” 端慧郡主叹了一口气:“他哥哥珠玉在前,学里的考官都喜欢拿他俩相比较,我看桓儿心里未必高兴。” 赵桓的心思尚且不说,端慧郡主是铁了心不管这件事,永安侯也犟不过,关了几天还是把人给放出来了。 而且永安侯这个人太好面子。 他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这个老父亲在儿子辛苦办差半个月回来还让人跪祠堂的事情的,再说,要是不放赵修和去大理寺交接差事。 谢成书那个老家伙肯定又来不阴不阳。 人真是神奇,明明对方没有做什么,但是好似天生不太对付一般。 赵修和这一次回来受到各种各样的眼神更多,毕竟,他在孟州每日青楼混迹的消息连皇帝都略有听闻。 当然最主要的功劳还是要归功于苏家,苏海在焦州最近干的风生水起,那里本来就是苏家给选好的地方,做什么自然容易出功绩。 就算是不是他的功绩,也有法子变成自己的功绩。 再加上苏海本来也有两分本事,苏家这些日子在京城就好像终于打了翻身仗一般的热闹,反观赵修和,就有几分看好戏的样子了。 赵修和之前的名声太好,太高,若是逢人不夸上几句,就觉得这人实在是太没有见识。 现在有了让人攻讦的地方,自然有人上赶着想要找不痛快。 背地里连赵修和到底收了多少通房,他母亲端慧郡主处置了多少女人这些事情,都编排的明明白白。 大理寺这边看笑话的也很多,尤其是林惠兮在回来之后,就像上面请示了想要调到赵修和门下办公。 大理寺这边的人看到这个消息就很有深意地寻求赵修和的意见,赵修和当然是很痛快的同意了,这一下子风言风语就更多了。 可惜,赵修和一贯当做没听见。 他在写关于孙思回一案的陈词结案,程平的事情早就上报给了陛下,当户部算出程平到底拿了多少银两之时,皇帝确确实实很生气。 这个钱他花的,但是别人花不得,程平本以为还能上辩打打口水仗什么的,但是皇帝显然比他想的还要震怒。 勒令押解程平上京受审。 但是事情怪就怪在,程平上京当日突然消失了,和他一起的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其他程家人更是悄无声息的就死了。 等到官差发现的时候,程家的房子已经着了一大半,消息当天夜里就快马加鞭送到京城。 等赵修和知道消息的时候却狠狠皱了皱眉,又是这一招,死无对证。 赵修和显然对于这样的状况非常不满,可是却说不出什么话来,现在他才知道,尹知渡当时为什么要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宋安时坎坷又迷离的往事,都是他用作刀剑,加之于赵修和理智之上。 可是,赵修和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尹知渡到底在充当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在京城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可是显而易见,尹知渡对于京城的一切都非常熟悉。 对于永安侯府也异常熟悉。 赵修和垂眸沉思期间,楼让已经在他身前走了两回,等到第三回的时候,赵修和终于开口:“不知少卿大人有何吩咐?” 楼让看着赵修和,又看了一眼隐约打量地众人道:“你最近名声不小。” 赵修和眼里毫无波动:“小人蜚蜚,不足挂齿。” 楼让:……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狂。 “谢大人今日也来了,让我叫你过去。” 赵修和抬头看了眼楼让,楼让转身示意赵修和跟上。 一直往内堂走,过了三道大门,一个转身,往最里面的草堂走去。 楼让看着赵修和一直安静地跟在后面才道:“这次你办的差事很不错,大人说就是他来也没有你这份魄力,听说你还因为矿山的事情受伤了?” 赵修和惜字如金:“小伤而已。” 楼让:……平日里看你和别人争论也没有这么不爱吭声啊。 第一百零六章 局势混乱 不管怎么不满,楼让还是告诉了赵修和前因后果。 毕竟人家家世摆在那儿,自己的年终考评也还要人家老爹点头,该说不说,人人都说要敬着户部。 可是户部是个烫手山芋,粘上一点说不定会落个什么下场,说不定哪天户部查账还会烂在自己身上。 但是吏部不一样啊。 再说那可是永安侯赵家。 “谢大人说你的陈词写得不错,不过有些事情他比较好奇,所以想找你问问。” 赵修和猜到了这件事,不过他没有心情关注这些,他看着楼让的背影问:“大人,前几天下官送的信不知您是否收到了。” 楼让想起这件事回头看了眼赵修和,赵修和低垂着头不肯说话,楼让就道:“这是第二件事,你的信谢大人也看了,他自有定论。” 边说,楼让其实心里还在嘀咕,对于赵修和的行为有些犯嘀咕,但是谢成书对于赵修和的关注也实在让人吃味。 好歹他和裴震才是这么多年陪在谢大人身边的人罢。 草堂几步就到,留给楼让心里犯疑的时间并不多。 等着两人进来,裴震已经在谢成书旁边坐了好一会,两人就大理寺的发展已经谈论了不少,看见赵修和,裴震给楼让去了一个眼神,楼让目不斜视地坐在谢成书的另一边。 正好对面留下了赵修和的位置。 谢成书笑眯眯道:“我听闻之提起过,你的点茶之法素来不错,正好老夫今天有空,也让老夫开开眼界。” 赵文尚字闻之,不过赵修和很少听到别人这样叫他爹,他爹实在是有权,旁人待他也就多敬重,少亲近。 赵修和行礼端坐好,一举一动莫不赏心悦目:“献丑。” 一翻动作当然行云流水,旁边的楼让止不住在心里想,君子六艺,他们哪一个世家子没学过,怎么做起来就是没人家好看呢,难道果真是占了脸的缘故? 谢成书一边看着赵修和点茶,一边问:“你这桩案子可还有什么疑问?” 赵修和目不斜视:“有,但学生现在查不到。” 谢成书哦了一声,仿佛追忆一般:“听说你在那个楚秦阁待了半个月,如何,弄清楚孙思回为什么要去楚秦阁了吗?” 赵修和的手都没有停顿,这些时日这些话他听的都快起茧子了。 “寻访故人罢了。” 这话的水分显然也不小,但是赵修和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现在皇帝本来就追求什么长生,突然跑出来一个什么南丘巫族。 偏偏还有半个巫女刚离开他们永安侯府,要是皇帝不信便也算了,若是真的信了才让人头疼。 谢成书叹了一口气:“看来孟州的官员还是太过安逸了,年年都派一样的人去查账,年年的钱也不知道去哪了。” 众人不开口,实则是不敢开口,每年去查账的人能是谁,当然是几个皇子来回换着,可是这查没查到,查到了钱又去哪了,谁又敢说什么呢? 总归皇帝才是一大家子。 也总是让人心寒罢了。 楼让和裴震铁了心不开口,赵修和却有这个胆子:“依下官看,几位王爷恐也是被人糊弄着,程平身后的人下官可能认识。” 谢成书挑眉:“哦?你认识?” 赵修和抬头,拿起手里的分茶杯稳稳给谢成书倒下一杯才道:“大人可曾听过尹家?” 谢成书:“尹,大周有姓尹的人家?” 赵修和将四杯茶倒好,才放下道:“所以,下官认为此案背后牵连众多,近年来,边境也十分不安稳,下官想要自请前往云州,一探究竟。” 谢成书笑眯眯地把茶杯放下,好像一点都不奇怪赵修和说起这件事:“你给楼少卿的信本官到也看到了,你比本官年轻时还要气盛。” 赵修和垂着头不说话,旁边的裴震看了一眼人之后接口道:“恩师还有这样年少轻狂的时候?” 谢成书就哼笑:“要我说,你们就是家里教的太过,总是权衡过来,权衡过去,如此这番,怎么能真正审视好人心,一点锐气都没有。” 裴震:……得,我这话多。 说完了两个弟子,看见在一旁心里藏着事情却什么也不往外倒得赵修和,又有些想要叹气,锐气是有了,但是傲气太多了。 什么事情闷在心里,未必就是害怕,估计大多数时候,是人家不屑于与你谈论这些。 谢成书看了三个人一眼,觉得越发疲惫,这徒弟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年轻人外放几年是好的,苏家那个小子也去了大半年了,估计你爹恐怕早就想让你外放了,就是不满意你选的云州?” 赵修和端起茶杯,微微抿下一口清茶,苦涩还是占了主调。 “大人,下官亦是官员,父命尚在君命之下。” 谢成书点点头:“那你收拾东西去,大理寺的官员也都是要外放的,他们两个当年跑去了西南郡,没想到你却去了西北,那里恐怕万般事物都要由你自己了。” “不过,老夫到是还有两句话想要给你说。” 说完这句话,谢成书停顿了一下,楼让和裴震立刻很有眼色的提出了告退。 出了门,楼让一边转着头一边问:“谢大人要给姓赵的那小子说什么?” 裴震:“什么姓赵的那小子。” 楼让睨了裴震一眼:“少来,你不好奇?先生可是对朝上所有人的那点事了如指掌。” 裴震哼笑一声:“先生可没你那么无聊。” 谢成书有没有那么无聊他们不知道,但是赵修和今天回家的时候确确实实在走神。 让来接赵修和的小厮都有些不知所措,想了半天只能想到这些时候那些人的风言风语,于是安慰道:“公子,您别管那些人的话,那些人都是嫉妒咱们家公子呢。” 赵修和坐在马车上,时下七月,京城里的天热的厉害。 光是马车里面就热的人受不了,只觉得外面人声鼎沸,赵修和一直在想谢成书的话。 “当年孙思回确实是被你父亲外放出京的,至于孙思回这些年有没有接触其他人我到不是很清楚,怎么,你难道还想查孙思回在查的事情?” “现在大周的情形很不好,今早陛下又贬了两个言官,我瞅着再过几年,恐怕苏贵妃都拉不住皇帝,他现在越来越癫狂了。” 赵修和这才知道,原来大周帝对于长生的痴迷,已非一日之寒。 当然最后谢成书说的话也让赵修和背脊一寒。 “太子这些年殚精竭虑,但是不受皇帝信重,太子自己身体也不好,成王、魏王、齐王三个王爷虎视眈眈,但是苏家显见着想指靠苏贵妃的儿子宣王,你爹又是滑泥鳅,这朝中上上下下,他们找不到帮手就想着去门外探一探。” “不要以为你查的都是小小的贪污案,说不定哪天就是砍九族的大罪。” 第一百零七章 去点着它 赵修和知道局势混乱,甚至他面前就有不少的橄榄枝,甚至前些时候他相看,里面就有不少人的手笔。 但是他没有这样直接地接触过这些龌龊又肮脏的政治。 政治里只有砝码,没有情意。 赵修和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心神俱疲,但是不知道宋安时看着现在混乱的局势嗤笑不已。 尹知渡专门安排了身边最受信任的陈策护送宋安时北上,说来也是位老熟人,当时把人从青州送出来的就是他。 又找了四个江湖人护在宋安时周围,知道宋安时不爱跟别人打交道,原本打算跟着镖车一路北上最后也只能作罢。 为此又安排了两个丫鬟,毕竟宋安时这样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的样子,实在是需要人照顾。 上路了好几天,才走过了两个城镇,众人心里急的不行,但是也不敢说。 宋安时终于养好一点精神,就听到了魏王成亲的消息,魏王迎娶的是刘家的姑娘,看着不是很出挑,但是她堂兄是肃州节度使,兵权在手。 这也算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但是这个大周帝却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 宋安时的眼睛眯了眯,皇帝一大家子闹腾,最后死的最多的却是百姓,实在不算是公平事。 宋安时拿着手里的棋子蹂躏,马车外面的几个人脸色也不好。 “头儿,这太阳这么大,咱们走的这么慢也不是个事啊。” 陈策看了眼没有一点声响的马车,转头对着卫三说:“主子说,一切以宋姑娘为主。” 卫三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看着陈策的脸色还是没有说话,不过就是个女人,值得什么要紧的,仗着主子喜欢,一路上连个正眼都没有。 他们是草莽,和陈策还是有很大差距。 陈策勒了勒马,等着后面两个丫鬟才问:“宋姑娘的伤可好些了?” 宋安时的两个丫鬟也是陈策安排的人,身手不算好,但是自保绰绰有余。 卫春看了眼马车,没有宋安时邪性的目光才敢开口:“不吐血了。” 声音压得再小,宋安时也听的一清二楚,毕竟算命之人最重要的就是五感。 旁边的卫秋有些瘪嘴:“我看也没什么大事,我在她身上都没找到什么伤,到是卫二哥,这几天一直上吐下泻,昨天都呕血了,说不定她真的会克亲近之人。” “这个传闻你们没听其他人说过吗?” “说主子这个便宜师妹,谁挨她近谁就得死,从来也没听说过主子的师傅是谁啊,突然就蹦出来一个师妹,而且主子武功那么高,难道她真的不会武,会不会是装的。” 陈策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这些人多是江湖人,尹知渡在江湖上也有自己的据点,只不过养了一群打手一般的人物,当然不会把真正的事情全部告诉他们。 陈策虽然知道,但是也知道不管是他主子还是马车里这位,对于他们师傅都足够讳莫如深,而且马车里这位也实在是邪性。 他先斥责了卫秋的不知所谓,不管宋安时听不听得到,但是宋安时一些起码的丰功伟绩,也轮不到这群人说三道四。 而且他大概也知道为什么这群人会多话,宋安时这个人,不说话定定看着你的时候,你真的会觉得有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好像自己的名字已经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 硬着头皮敲了敲马车窗,低声询问:“宋姑娘,您今日可还好吗?” 宋安时对于外面的话一清二楚,尹知渡还是不愿意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实力,这次程平的事情是措手不及,宋安时又足够敏感,才能窥探一二。 但是更多的他显然还没有下定决心。 不过单陈策这个人,宋安时也觉得很有意思,看来她这个师兄,真的很有一番本事。 “尚可。” “那您看我们的马力可要快些,此去云州大约四座城池。” 言下他们好几天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 宋安时坐在马车里笑了笑,光是隔着马车帘子她都能想到陈策那一脸为难的表情。手里的棋子敲定了位置,放下之后恰好是个平局。 是宋安时平日里最不喜欢的结果,她不喜欢这样掩饰的两厢和平。 宋安时撩开车帘,眯着眼睛看着天上的大太阳:“算了,先歇会罢,等日头下去一些再说。” 这话算是惹了众怒。 卫三在一旁道:“姑娘还请忍一下,我兄弟这几天还不知道什么原因,重伤在身呢。” 话是这样说,眼睛却明明白白瞅着,就差说宋安时克死了人。 宋安时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一下子,美人一笑的威力不小,但是陈策头皮却更紧。 “让你找地方歇下就歇下,废什么话,下个城镇自然会找人给你兄弟看看,还不快去。” 卫三没有见过陈策这么难看的脸色,一时有些下不来台,旁边一脸虚弱的卫二眼睛闪了闪,拉了拉卫三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说话。 一群人氛围古怪的开始找地方,陈策在一旁沉默收拾东西,就地取材拿出火折子点火,显然已经明白了宋安时说的歇一会不是简单的停留,而是待上两三个时辰。 等支起架子的之后就将水袋里的水倒进锅炉里面,看了一眼还在一旁怄气的卫三叹了口气:“卫三,去找些水。” 卫三本来不想去,但是看了眼卫二还是起身去了。 宋安时靠坐在一边,脸色还是苍白,唇上也没有什么颜色。 她的眼睛四处扫动,最后在陈策身上停下:“你染了风寒?” 陈策:……这是大夏天的染什么风寒? “只是嗓子有些不适,今日有些发热罢了。” 宋安时看了一眼聚在一起的卫一、卫二和卫四,沉默在一旁帮忙做饭的卫春和卫秋,半含深意道:“看来不是染病啊。” 陈策不知道这位姑娘神叨叨的又在说什么,只能沉默以对,将水烧开之后拿了特意备下的碗将水打好送到宋安时身边。 宋安时接过碗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他的?” 陈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假话,好在宋安时不难为他。 “你们那批货怎么被贺坤山扣下了?他不像是喜欢惹事的人啊,他们还有二当家,人呢?” 这些陈策回答起来毫无压力。 “这批货过得急,饶了贺当家的地界。” 宋安时听完看了眼陈策,知道大概他也是不明白内情的。 随意哦了一声道:“你去行李里找些朱砂和黄符来。” 陈策不知道宋安时要干什么,只好拿来,看见宋安时好像信笔画了几下就将笔又扔回到自己手里,随后把那张黄符拿给他。 “去点着它。” 第一百零八章 绝命骗子 陈策看了宋安时一眼,无端有些背脊发凉,但是无奈还是得做。 等点着之后却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宋安时注意到明里暗里的视线,扯着嘴角,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但也有些春风得意。 将手里喝水的碗递过去,陈策僵在当场。 但是宋安时还火上浇油般嗯了一声,陈策只好在灰烬落下之前将黄符放在碗里。 火入了水,但黄符全然成为灰烬。 当宋安时将碗递给陈策的时候,陈策还是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姑娘,这是……?” 宋安时将身子慢慢向后靠,这在别人看来应该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才对,因为宋安时时长像是没有骨头的人一般,一定要在身后靠些东西。 但是现在看着却格外恶劣。 “病了当然要喝药啊。” 卫春在一旁道:“姑娘快别开玩笑了,陈大哥你快歇下罢,等会饭就好了。” 陈策却没有动,因为他看见宋安时一直举着碗,做足了要他喝的样子。 卫春脸色有些不好,卫二病恹恹的,卫一和卫四对视一眼,站起身走到陈策面前,双手捏的咯咯作响,三个大男人围着宋安时也不知道在威胁谁。 卫春抿了抿唇,转过身不再看,像是不管这边的骚乱一般。 到是卫秋小心看了几人一眼,跑到宋安时身边道:“宋姑娘,您头还晕吗?要不去歇一歇。” 说罢就要扶着人起来,但是宋安时伸手拦住了卫秋的手。 眯了眯眼睛扫视众人一圈,最后定在陈策身上。 陈策拦住想要上前的卫一和卫四,卫一有些不满:“头儿,先前这娘们怎么闹,看在主子的面子上我们都忍了,她这会可是拿着您消遣啊,要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娘的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陈策咽了咽口水,看了眼面色不变的宋安时,深深呼出两口气,从宋安时手上接过碗一饮而尽,不管周围拦住他的卫氏兄弟和卫春。 等陈策喝完之后,才低着头对着宋安时道:“谢姑娘赏药。” 宋安时好整以暇伸了伸腿,似乎看不见旁人杀人的目光:“知道谢就好。” 陈策松了一口气,将朱砂黄符等东西收拾好,继续道:“主子叮嘱过属下,不许姑娘再动本事。” 宋安时勾着嘴角不说话,似乎一点也不将尹知渡的话放在心上。 陈策也不再说话,转头去干其他的事情。 若说他真的相信这能治他的病,他是一点也不相信的,不过是在赌,即使喝下这东西,也必定不会出事罢了。 既然不会出事,就当给她做脸又如何? 似的,陈策一点也不相信,只不过以为宋安时也察觉到别人的不满情绪,所以想要通过踩在他这个主心骨头上这件事情来证明自己的地位,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是陈策对尹知渡更为忠心罢了。 但是陈策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自己好像确实精神了许多。 陈策一直殚精竭虑,虽然说尹知渡的命令是万事以宋安时为主,但是行程这么慢,他多少有些焦急,故而也没有发现这些事情。 反倒是卫秋,在早上看了他好几次之后偷偷凑过来问:“陈大哥,你是不是不头疼了?” 陈策一怔,看着卫秋愣了一下,卫秋眼睛闪闪地盯着陈策,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陈策仔细感受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 卫秋像是一下子兴奋上来,看了眼宋安时的马车道:“陈大哥,你今天的脸色和昨天一点也不一样。” 说罢就转身,跑到马车边上挤了进去,马车立马就传来了她嘘寒问暖的声音。 陈策偷偷运了下气,发现自己全然没有昨日滞涩的感觉,也忍不住眼睛看向马车,旁边的卫三昨天回来听说那事,本来还想找人寻衅,但是被陈策拦下了,此时也更怀疑:“头儿,这是你身体好,干她什么事啊?装神弄鬼。” 陈策看了卫三一眼,摇了摇头道:“我前几日觉得自己情形加重,本来以为最后要和卫二一般,还想着下个城镇找个大夫看看。” 卫三睁眼:“头儿,你该不会真的相信那女人罢。” 陈策目光严厉:“对宋姑娘尊敬些,世上没有那些多巧合。” 说罢打马到马车前,轻轻敲了下车窗后道:“多谢姑娘赐药。” 马车里传来宋安时的轻笑声:“谢你主子罢,医道不分家,不过是点小麻烦。” 陈策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之后也对宋安时更为恭谨,卫秋从马车里钻出来的时候脸色却有些红红的,卫春在一旁纳闷,凑近了只能听到卫秋抱着脸对陈策道:“陈大哥,宋姑娘真好看,长得像朵花一样。” “就像是……” 卫秋是江湖人,一时竟然没有想到合适的话来形容。 到是陈策在一旁接道:“像海棠。” “月色海棠。” 卫秋愣了一下,随后立即点头:“对对对,就是那种感觉,又好看又吸引人。” 陈策在心里想,宋安时的容貌当真称得上姝色明艳。 他们说得欢,卫春却在一旁闪了闪眼睛。 本来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卫三几人当然还是不信装神弄鬼的宋安时,但是陈策对于宋安时明显更尊敬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再加上卫秋看起来对于宋安时也很亲近的样子。 这三人看着到隐隐有些被他们孤立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下个城镇,都过去了三四天,卫二的情形眼看越来越不好,到了医馆竟然连大夫也看不出什么毛病。 卫三几人急得团团转,陈策提议要不要找宋安时,但是被卫三几人一同否决了。 甚至还嚷嚷着:“早就听说了这娘们邪性,果然粘上就得死。” 陈策脸一下子沉下来,看着卫三道:“不准胡说。” 卫三急上心头,火从胸起:“陈大哥,兄弟们是信你才跟着主子和您的,但是您这次可不仗义,这娘们不但是个花娘从青楼里刚出来的,还是江湖上的绝命骗子罢?” 陈策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其实也没有很久,不过三月,但是为什么却觉得这么遥远。 卫一象征性地拦了拦,卫三却不愿意:“您指望着兄弟们不知道所以派了这趟活,可是我兄弟都这样了,老三我还能装不知道吗? “传闻中,只要和她待久的人都会死于非命,她天生就是克身边人的。” 陈策咬了咬牙,看见门口的宋安时听的津津有味,到是卫秋气的脸都红了。 “卫三,你别胡说,明明陈大哥的病就是宋姑娘治好的。” 卫三哼了一声:“骗人的把戏,她就是个克人克己的骗子!” 卫秋冲上前:“你——” 陈策忍不住将刀横在卫三脖子上,卫三的鼻翼扩散,嘴里的话也停下,屋里的人纷纷站起来,看着陈策。 陈策脸色不是很好看:“你们要是想让宋姑娘帮忙看看,就放尊敬些,若是不愿意就随你们,明日启程,要是你们不想干,就不要出现在我和主子面前。” 第一百零九章 一路好走 宋安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甚至诸如此类,不知凡几。 但是陈策不想惹这个祖宗,强力镇压了几人之后硬着头皮出门:“宋姑娘,您别在意,这……” 宋安时轻笑,将手里拿着把玩的玉石棋子扔到陈策怀里,眼眸流转尽是潋滟风情。 “谢谢陈大侠,这么护着小女子了。” 陈策手忙脚乱接住棋子,但其实大气不敢出。 宋安时看了一圈,最后眼睛定在卫二身上:“我猜这位好汉,已经咳血四五日了罢,真是可惜啊。”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的脸色,转身离开。 陈策沉默地跟在身后,卫秋看了几人一眼,只留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卫三不满地像卫一抱怨:“大哥,你看看陈当家的,要对兄弟们动手了。” 卫一在这里面一直沉默寡言,属于陈策说什么他不反对,卫三要闹什么他也不阻止,但是现在脸色却有些发青发白。 “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着是陈策不想杀你吗?蠢货,他是看见那个女人才没动手。” “你当陈策是个什么好相与之辈,死在他手上的人还少吗?” 卫三脸涨得通红,陈策要是出手,他们这里谁也拦不了。 卫春有些失魂落魄:“这个女人原来这么重要。” 卫一心里其实也在掂量这件事情,他也没有想到这这次让送的人地位这么重要。 “收拾东西。” 卫三扶着面色惨白的卫二,想要说什么,但是被卫二拉着袖子扯了一下哼了一声也就不再开口。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出发,卫二坚持着身体的不适,但是其实不单单是身体不适,宋安时上马车前那个眼神也让他有些害怕。 她不会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一行人氛围越来越压抑,直到了第三天,卫二呕血越来越严重,甚至已经快要不能走路,卫三几人眼睛红红地说什么都不愿意再走。 宋安时听见前面的骚乱也下车上前,被卫三一脸仇恨地堵在了外面。 陈策护在宋安时身边,对着卫三也一脸冷酷。 宋安时轻轻按下陈策架在卫三脖颈边的刀,探头看了看,状似很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卫三显然已经快要被仇恨冲走理智,一双拳头捏的紧紧的,宋安时丝毫不怀疑,若不是陈策不在身边,卫三肯定上前来直接掐死她。 各有心思,宋安时看了眼神色不清的卫二一眼,轻飘飘地,声音犹如从耳边传来又像是从远方传来似的,好像梦里:“哦,看着快要死了。” 卫三被身后的卫四紧紧拉住,卫四带着哭腔道:“姑娘,您能帮我二哥看看吗?” 卫三转头愕然地看着卫四,但是发现卫一和卫四好像都有些恳求般地看向宋安时,甚至卫春也幽幽道:“宋姑娘,您上次不是治好了陈大哥吗?这次也一定可以。” 除了宋安时,谁也没有看到卫二紧紧握起的手。 宋安时环顾一圈,在陈策想要拒绝之前答应了下来:“好啊,就是害怕卫二少侠不敢用啊。” 卫二手上青筋勃起,卫春笑了笑,卫四再一旁连忙接口:“宋姑娘,之前多有得罪,咱们兄弟都是粗人,听了些江湖上的传言,您别在意。” 宋安时不置可否,看向想要阻止她的陈策道:“去拿东西罢。” 陈策张了张嘴,深深看了几人一眼,最后还是转头什么都没说。 上次只是看笑话,这次众人目光都聚集在这,但是宋安时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最后停笔之时手微微有些颤抖。 其他时候气定神闲的样子甚至称不上一个合格的神棍。 落笔即成,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卫春从宋安时手里接过了东西,走到一旁点燃后放进碗里。 卫三觉得其他人好像都魔怔了一般,拦住捧着碗想要上前的卫春道:“你们疯了我可没疯,这种东西不准给我二哥。” 卫一看了眼卫四,卫四上前抱住卫三,卫一自己上前几步接过碗犹豫看向宋安时问:“这个果真有用?” 宋安时笑的很开心,一双眼睛都是弯弯的,俏皮地点点头:“立竿见影。” 卫一还是沉默地看着手里的碗,不敢拿给卫二,其实他心里真的不知道会不会见效,只是大夫看了没有办法,他们也想过是不是真的是因为宋安时是个煞星的原因。 但是卫一比其他人更冷静,虽然这世上有些事情轮不到你不相信,但是如此荒谬的事情,卫一又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 可是宋安时真真切切治好了陈策的病,这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卫一想着卫春给自己说的话,觉得确实如此。 即使这东西治不好老二的病,但也绝不会要了老二的命。 思索再三,卫一还是端着碗走到卫二面前道:“老二,你想喝吗?” 卫二一双手捏的紧紧的,不知道在看向什么方向,最后点点头。 颤抖着拿过手里的碗,扫视一圈之后一饮而尽。 宋安时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甚至还退后了几步,众人不过是想要求个法子罢了,从来没有想过会真的有用。 但是卫二的精神好像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这让几人睁大了眼睛。 甚至卫三都频频看向宋安时,不过是半个时辰,看着脸色恢复红润的卫二,卫三有些悻悻想要上前给宋安时道谢。 宋安时直接退后两步,卫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粗声粗气:“那个,老三我是个粗人……” 话还没有说完,宋安时已经打断了卫三的话:“先别急着道谢啊,还没完呢。” 卫三摸不着头脑,卫一和卫四本来粘上些喜气的脸色也慢慢收敛,看着宋安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卫春在一旁,看似不注意,但是听到宋安时的话之后也忍不住看向卫二。 至于陈策,本来沉默站在一旁的人听到这话,不禁转头去看宋安时的神情,在看到宋安时的眼睛之时,微微一怔,慢慢转向卫二,最后低下头,手却慢慢地将刀微微抽出一点。 只有卫二,眼里含着恐惧地看向宋安时。 卫二的眼神,宋安时根本没有错过,甚至在卫二看过来的时候,宋安时微微张了张嘴,无声说了两个字。 但是卫二的瞳孔却狠狠一缩,下一秒,不再是咯血,喉头的腥气止都止不住,一片血色的蒙雾送卫二口里喷涌而出。 三刻时间,一个病恹恹的人从精神恢复到生机全无。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地看向宋安时,眼里什么神情都有。 甚至卫二的眼睛也紧紧盯着宋安时,脑袋里面最后回想的全部都是倒下前,宋安时的那句。 好走。 第一百一十章 他日相见 人震惊到了一定地程度,竟然显得有些麻木。 只有宋安时的那声叹息显得那么明显。 卫三反应过来就是痛嚎着出手,身旁的陈策却早已有准备,几乎是出剑瞬间就想取人性命。 但是耳边却是宋安时的声音:“留着命。” 刀口转变方向,从脖颈边到胳膊上,一脚踹倒卫三,卫三却依旧双眼发红含泪,满面满心仇恨地想要起身。 卫一和卫四都忍不住跑上去确认老二的情况,最后发现人确实已经死了之后才慢慢帮他合上了眼。 卫春站在最边缘却又纵览全局的位置上还有些回不过来神,机械般扭头去看宋安时,却没有想到宋安时的眼睛也正死死盯着她。 卫秋显然慌了神不知道该干什么。 卫家三兄弟对峙陈策,卫一眉目沉沉,鼻翼膨胀,一双眼睛盯着陈策:“这个女人害死了我们兄弟。” 卫三奋力爬起来:“她是故意的,刚才她就说了。” 宋安时根本不屑于反驳,陈策沉默了两息后开口:“主子说,一切听从宋姑娘的。” 卫四怒吼:“难道她要我们兄弟死我们兄弟就必须死吗?陈当家,兄弟们跟着你混,不是为了留着命给这个女人取乐的。” 陈策不说话,他希望听到宋安时的解释,但是他知道,以他的身份,还不配去要求宋安时,而宋安时的眼睛也根本不再面前四人身上。 她的眼睛黝黑,甚至没有那么亮,所以有时候眯眼显得眼睛里雾蒙蒙的,像是有许多摸不透的情绪,至少在这一刻,卫春猜不透她。 她不经想起来来之前那人的叮嘱。 对方不是个好对付的,千万要谨慎。 事实证明,宋安时那副眯眼垂危的情形骗过了太多的人。 几人交手,卫一和卫四都想冲着宋安时去,却三人也不及陈策。 不愧是尹知渡的心腹,宋安时直到把卫春盯得低下头,才开始慢慢向着那个方向去。 卫三的破口大骂根本没有进宋安时的耳朵,宋安时一步一步走到卫春面前,微微低头问:“满意吗?” 卫春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好久才想起回宋安时的话。 “姑娘,姑娘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宋安时伸手钳住卫春的脸转向她,随后将脸转向卫二的方向道:“果然靠近我就会死人,这个结果不是你们希望的吗?” “就算我不出手,你们俩是不是也打算这么做了,假死哪里比得上真的。” “想要靠这招乱我心神,难道不该见点血吗?” 卫春咬着牙道:“你,你……到底知道多少?” 宋安时垂下眼眸,没有将眼睛里的疯狂和偏执显现出来:“我已经不是几年前才出来的我了,靠近我就会死,是谁想拿这个诅咒困住我?嗯?” 短短一句话,当年的所有癫狂全部作废。 宋安时绝命骗子的称号要从什么时候说起呢,大概可以追溯到从裘山出来之后,宋安时只要在一个地方待上一段时间,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死人。 宋安时一直在浪荡,这个诅咒在曾经真的快要逼疯她,她甚至恍惚中觉得好像当年把她困在裘山之中才是对的。 那个人真是为了所有人好。 卫春牙齿都在打颤,她不敢说话。 宋安时放开手,拿出手帕擦了擦像是扔垃圾一般扔到一旁。 “这么多年了,该换一招了,以为营造一个假象我就会相信?太天真了。” “不管想从我身上拿走什么东西,都没那么容易。” 卫春抿了抿唇:“你会放了我?” 宋安时看她的眼神像是看着空气,这种眼神实在是不好受,卫春甚至在想宋安时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背负着这个诅咒,旁人看她的眼光,以及她自己无休止的怀疑,无休止的猜测,仅仅只是一瞬,卫春都觉得自己难以接受,宋安时是怎么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精神折磨中还渐渐让那个人刮目相待的。 卫春只觉得这样的环境会让人发疯。 事实上,她确实只是没有见过宋安时发疯,否则一定不会和卫二用这么简单的方法。 “不留着你,不是没有人给我传话吗?” 宋安时欣赏了一下卫春惊恐地眼神,还叹息道:“多么美妙的状态啊,就要这样,每天提心吊胆,闭眼之前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睡梦中被别人拿走性命。” 说罢还可惜道:“要不是不知道你亲近之人,我该也拿他们的命,日日威胁你才好。” 卫春真的怕了。 这个女人果然已经疯了。 宋安时转头看着陈策一直纠缠着另外三人不让上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恶劣地转过头道:“你不想知道我怎么发现的吗?虽然卫二自己作死明显了点,你还不错。” “可惜了,陈策和他主子其实是一路人,喜欢上这样的人,啧。” 未尽之语绵绵不绝。 宋安时笑了一声喊道:“让他们走罢。” 陈策停下刀,另外三个人已经有伤在身,卫秋也已经加入战局,但是陈策到没下什么狠手,这些人的命陈策是不在乎的,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宋安时都出手杀了卫二,还要留着这些人的命。 卫春也在后面道:“这些事他们不知道。” 宋安时接口:“多可怜,他们还想着为你们报仇呢。” 陈策有些犹豫:“姑娘,如今……” “陈策,你的主子说了什么?” 陈策住嘴,慢慢收了刀:“是。” 卫秋立马收了剑,连忙去扶几人,却被卫三一把推开:“滚。” 卫秋愣在原地,满眼都是迷茫,宋安时看了卫秋一眼道:“留下一个人当人质,其他人呢,妾身就当没见过,他日江湖再见,几位可要手下留情啊。” 几人看着陈策,知道今天不可能为兄弟报仇了,卫一最后看了眼宋安时,对着兄弟几个道:“先给老二收尸。” 卫秋想要上前帮忙,却再一次被众人推开,她有些恍惚,自己好像彻底变成了世间孤苦一人。 宋安时问:“你们当了多少年兄弟?” 卫春答:“三年。” 宋安时哦了一声:“你们也是特意和他们做兄弟的?师傅果然是个本事人,这么早就知道师兄的事情了,还能把你们安插进去。” 卫春侧眼看了宋安时一眼,宋安时挑眉:“怎么?不知道那人原来是我们师傅啊?” “真可怜。” 冷漠异常。 宋安时的陈策看着几人离开,留下了被推到在原地的卫秋。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又见国师 陈策拼了半天力气,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默默走回宋安时身边问:“姑娘,怎么突然要对卫二出手,可是姑娘算出了什么?” 宋安时脸色没有刚才的轻松,甚至带上了一丝隐忧:“你们最近是不是经常出事?” 陈策一顿,看向宋安时的脸色有些变化,甚至隐有激动:“姑娘,你知道怎么回事?” 宋安时看了陈策一眼,突然问起:“你主子最近有什么动静?” 陈策一顿,想到最近尹知渡的动作,隐约猜到些什么:“您是说有外人混进来了?” 宋安时扯了扯嘴角:“不是外人,你主子这么多年,都很害怕他那个师傅啊?” 不然也不会这么多的人肆意在他手底下动手他一个也没有发现,唯一的解释就是,尹知渡明明知道,但是却依旧在放任。 这不是尹知渡的风格,除非这个人他很害怕,害怕到已经可以任由人在他眼皮子下安排。 这对宋安时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陈策脸色也平静下来,许久才回道:“那个人很强,几乎没有人能够反抗他的意志。” 说罢他看了眼宋安时,或许眼前的人就是唯一一个能够反抗的人,就像这场精心策划的诅咒一般,虽然过程满是鲜血,但起码结果是好的。 宋安时深吸一口气:“呵,所以他安排这些人的时候就想好了让我做他的刀?你不清楚?” 陈策依旧有些沉默,好像在想怎么回答合适:“主子或许并不是这个意思。” 宋安时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结,相反还夸赞陈策:“盲目信任,是个好习惯。” 她上前两步,走到还呆呆望着其他人背影的卫秋,蹲下身问:“跟我们走罢。” 卫秋抬头,眼里的神色宋安时并不陌生。 她曾被很多人这样看过,也曾这样看过很多人。 宋安时想到曾经的人,有些恍惚,记忆里其实也有不是这样的眼神。 有温和的、疑问的、不赞同的、欣赏的、捉弄的、还有喜欢的。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这一次的差事应该办的不错,在京城里又可以好好出一把风头了。 太招人了。 宋安时小声嘀咕,那样好的人,那样明朗的人,确实不该承受自己这如同乌云一般的过去。 好罢。 希望他相看不要那么顺利。 总该是有点遗憾和怨恨的,不然怎么互相记住呢。 宋安时即使想的乱七八糟,但是这么多年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偏了一点,卫秋的刀最终没有落到宋安时的身上。 陈策当即就要出刀,宋安时摇了摇头,笑了一声,有些苍凉又有些滑稽,她抬头看了看天,没再管卫秋。 站起身道:“走,去云州,这路上的日子我也过厌了。” 大多数时候沉默不是没有话说,而是不知道怎么说。 因缘际会大概真的讲究缘分,或者也不讲究,强求有时候也是一种好办法,但有时候又显得没有那么完美。 不完美的原因在于他们已经得到,所以追求圆满,从来没有得到的人从来不会想完美不完美,只会想有或者是没有。 多少有些扫兴。 陈策扶着人上了马车,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他没有出手,也不需要出手。 依旧是赶路,到下一个城镇却只要了半天。 人越来越少,走的越来越快。 但是这只能在人烟稀少的小路之上,在京城这样的闹市,无论怎么走,也不可能快起来。 赵修和坐在马车里,把三王想了个遍,闭上眼睛有些头疼的揉着额头。 大厦将倾,非一处颓也。 处处都是漏洞,赵修和很难想象一个真的明白清醒的人会在这个时候去争抢,或许这就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因为不是皇子,也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想要怎么作死。 马车突然停下,他没有出声,不过以他的耳力还是听到了外面人的谈话。 家里的小厮小声回禀,口气里还夹杂着些感慨和赞叹:“世子,前面国师大人说是想请您一叙。” 赵修和:……又是国师?上一次出京城的时候好像也碰到了他,不是说他深居简出吗?怎么遇见的次数这么频繁? 大周朝的国师是个传奇人物,不知哪一年哪一天突然就成为了国师,但是赵修和记得在自己年幼的时候还没有这号人物出现。 出现的很突然但是却没有任何轰动,但是大周帝像是着了魔一般的信任这个国师,就算是下诏令被人拒绝也没有丝毫怨气。 关于这位国师的传言很多,但是自己从来没有关注过,但是为什么最近一直会遇见这个人? 赵修和下了马车,一辆带有国师府特有标志的马车,旁边看着像是两个修行道童,周边许多百姓都跪地朝着马车膜拜,嘴里当然有各种心愿求诉,还有千恩万谢。 这个场景一点都不陌生。 赵修和甚至有时候觉得就是因为群众太过热情,才会让这位国师大人不想出门。 赵修和刚下马车,其中一位带着酒窝的道童就上前行礼道:“赵大人,请。” 这是赵修和第二次见国师,传闻道号龟年。 清瘦但有神,一双眼睛平静幽深,像海像井。 五十多岁的人,但是头发俨然全黑不见一点白色,长眉长胡长须,身上的道袍简易到极致,却是上好的料子。 这个人有种影响人心的能量。 赵修和觉得上次见面太过匆匆,这一次仔细打量着,他敢肯定对面知道他的打量,但是依旧专心致志看着小桌上的书。 直到一盏茶的功夫,赵修和不知道马车驶向何处,但是也没有开口询问。 “赵大人似乎与上次见面有所不同。” 赵修和:“不过一月,谈何不同。” 大约是听出话里的冷漠,国师抬眼看着赵修和,赵修和才发现如此宽广幽深的眼睛中原来也可以这么锐利。 总是觉得这份气度很熟悉。 赵修和有些别扭的感觉。 吴春秋看着眼前这个名声大噪的年轻人,眯了眯眼睛,随后笑着拿起手上的书问:“赵大人少年学识斐然,可曾读过这本游记?” 赵修和接过手里的书一看,发现并没有名字,上面的笔记也快要泛黄,好像是十几年前写得东西一样。 但是翻开书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赵修和几乎头皮发麻。 “南丘?” 吴春秋点点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传闻南丘是世外仙地,南丘巫女更是神之谕者,怎么,赵大人也关注我道门中事?” 赵修和深深吁出一口气,心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猜想。 看着吴春秋的目光也越来越锐利,手里的书几乎要捏出印子。 “你叫我来,想说什么?” 第一百一十二章 算无遗漏 吴春秋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像是感觉不到赵修和身上若有似无的敌意。 “贫道与世子有缘,世子与我教也有缘。” 赵修和打量吴春秋,如果是这个人,他或许能明白为什么宋安时自始至终都不愿意来京城。 但是为什么呢? 这个或许全天下都想拜他为师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宋安时做他的徒弟,又为什么要将他的徒弟封在裘山? 他又做了什么事情,能让尹知渡和宋安时两个人如此避其锋芒。 要知道尹知渡可绝不仅仅只是一个侠客,甚至赵修和一度怀疑,沈家现在就是站在尹知渡这边,那就说明尹知渡一定是解沈家燃眉之急的存在。 甚至他们相信只要站在尹知渡这边,就可以和各国皇室斡旋。 这样一个身份重重又背景不详的人,竟然也会因为一个修道的国师束手无策,只能说明眼前的人更危险。 他想做什么呢? 思及此,赵修和不免看了眼手上的游记,九年前这个人不已经是大周的国师了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一直以为所谓的南丘巫女不过是隐世家族,也偶然被孙思回所知晓罢了。 但是现在细细想来,这件事却有很多不合理之处。 不仅仅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出世的南丘巫女突然现世,宋安时的所作所为也很奇怪,几乎是在知道这件事之后立刻变了神色。 现在又在国师这个地方出现了,到底代表了什么呢? 赵修和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却始终不敢相信,中间也有很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让他不敢轻易相信。 吴春秋显得高深莫测:“世子不必多想,贫道那两个徒儿还要多亏世子相救。” 赵修和捏着书的手慢慢紧和,但是看着吴春秋洞悉一切的目光却悄悄松了开来。 “国师竟然有两位高徒?” 吴春秋并不在意,甚至微微一笑,看着赵修和的目光满是包容,是海一样深沉的包容。 “贫道无心官场,只是大道唯心唯时,我卜两年后天下危乱,故留于此地,匡扶紫薇之星,百姓流失乃人间大祸,吾等既求得道法,自然要解此灾祸以修功德。” “至于道号门派之虚名,修行避世,无可告知他人。” 赵修和垂下眼眸,缓缓道:“听国师这么说,本官到是有些相熟。” 吴春秋笑着摇摇头:“世子与我那女弟子恐怕缘分匪浅。” “她生性乖戾,身负前世罪孽,却又有大能在身,贫道从未见过如此得天独厚之人。” “国师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吴春秋摸了摸胡子,笑道:“非也然也。” “世子请看窗外。” 赵修和闻言看了眼吴春秋,才伸手把马车的帘子掀开些许,车已经停在城外的一处路口上,此处清净,并没有多少百姓,自然也没人看到这显眼的车辆。 但是前面不远处却远远赶来一队人马,马上的人赵修和刚才还在念叨,正是刚刚成亲的魏王,身后跟着几人一起打马出了城,看着方向竟是去了南山寺,赵修和有些看着那个方向有些出神。 “已经一连三日,世子若是有意探访,或许能有所得。” 赵修和不明白吴春秋的意思,但是并没有表露出半分,他辨认了一下魏王随队中的人马,记住了一些人的脸后放下车帘。 转头看着吴春秋,有些意味深长道:“国师不是不醉心朝政吗?” 吴春秋并不觉得有被人拆穿的感觉,相反他从赵修和旁边拿过那本游记,仔细抚平那些刚才因为某人心绪起伏而泛起褶皱的书本,随后放在右后方那一摞书上。 “世子不妨先自己查一查,以世子的能力只要有心,要不了多久世子就会明白,贫道不过是为了结善缘而来。” 说罢摇摇头,目光看起来甚至有些温和:“况且贫道希望世子去了云州,能够多多看护我那两个劣徒。” 好像真是一位伟大的师傅。 可惜了,赵修和势必是那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他出声看向那本游记问道:“既然如此,国师可否割爱将这本游记送与在下。” 像是没想到这么直白,吴春秋眼皮轻微一颤,将书又从旁边拿起递过来:“世子果然道缘极深。” 赵修和拿过就随意翻了翻,丝毫不在乎什么从小遵从到大的礼仪:“本官以为长生不过虚妄,有心之人用来涂炭生灵之说,怎么会与国师有缘?” 赵修和的目光磊落。 吴春秋目光平和反问:“万物有灵有时有尽,我道门向来以看破万物法则为准,怎会强求,世子难道怀疑本道吗?” 赵修和扯着嘴角,扬起手里的书问:“国师不想长生?那为何会有这本游记?” “如此说来,世子也想求长生了?” 赵修和心里微微一顿,看向吴春秋的目光稍稍变换,“国师说笑?” 吴春秋微微一笑:“微末道行罢了,便是我那徒儿也能知道世子也有这样的游记,且看过不少了。” “国师算无遗漏。” 今天算是彻底的败仗,赵修和并未在吴春秋身上找到一丁点信息,甚至人家显露出来的,还都是他已知或者必将知道的。 赵修和摸不透吴春秋的心思,但是垂下的眼睛之中满满都是困惑,地位尊贵又神秘莫测的国师为什么一定要和宋安时他们过不去? 这是赵修和最想不通的点,这位国师虽然神秘,但是很少像那些骗子一样不是大兴土木就是整日炼丹,或哄着皇帝加官进爵,看着真的像是一位看重尘缘的修道之人罢了。 赵家的马车一直跟在国师的马车后面,小厮看见赵修和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远去的国师马车,上前讨个话头搭话。 “世子竟然能得国师大人看重,我们世子果然厉害。” 赵修和看着眼前带着钦佩和赞叹的小厮道:“回府罢” 小厮立马躬身应是,但是或许是今天看见国师太兴奋了,一路上叨叨叨地说个不停,十句里面恨不得说出十二句的赞美。 “国师大人很厉害,他每年九月中旬都会在南山寺下呆三天。” “凡是有病有事找到他面前的,国师大人全部都能解决,我听说有一年一对夫妇的孩子被拍花子领走了,都丢了七八年,都说孩子都长变了肯定找不到的,但是国师只是闭了闭眼睛就算出那孩子还在京城。” “后来果然找到了,世子,您说这是不是就是神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黄雀在后 神仙? 从来没有神仙。 但是赵修和再一次很容易就领略到吴春秋的本事,魏王行事隐蔽,每日都是赶在官员下值之后天幕渐暗之时。 不过赵修和想查甚至是这样带有目的的去查,很容易就得到了最终的结果。 前些日子,西北驻军上奏边境不安,再加上好几年没有发军饷,若是一旦乱起来,恐怕士气会受到打击。 明明这些话算是每年都在说的,哪个军营不哭穷,不哭穷的只有县城,为了县令所谓的功绩。 往年也没有搭理的时候,可是今年年初这消息报上来之后,朝中突然冒出一些声音,说明西北的局势之紊乱、胡人之猖獗、百姓之愚昧、风俗之彪悍;逼得大周帝不太高兴地从户部抽出一些钱送往西北驻军。 说来时机卡的正好,去年算是风调雨顺,又是刚刚秋税过后,若是再迟再晚一些,恐怕也没有西北驻军的份。 但是现在这批粮草却在半路被人截了,却不是原先安排好的魏王。 粮草被截的事情赵修和知道,但是魏王参与其中,赵修和却刚刚打听到。 魏王是对这批钱起了心思才煽动了西北军,又在朝堂之上添油加醋,这批粮草真正下来之后,他便打算替那些西北军取而代之,但是显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以至于他现在急的火冒三丈,就差亲自去翻翻到底哪个山疙瘩里面藏着钱了。 说实话,西北驻军要到粮草的时候,其中就有的端倪赵修和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他能参与的事情和能够阻止的事情还是太少了。 而永安侯是肯定不会参与这样的事情的,倒不是说明哲保身,而是这件事情牵扯到的是魏王,永安侯一旦出手,到时候不但会受到魏王一派和苏家的夹击,大周帝肯定也要偏袒魏王。 事情解决不了,就没有太多去做的必要,这向来是永安侯的信条,他坚信政治之中没有对错,而那些在此中牺牲的人,他也不会去想。 景夏在赵修和身边许多年,自然知道赵修和现如今在想什么,他小心看了眼赵修和的脸色,接着将没有说完的话说完:“魏王已经派人去云州了,说是那批粮草最后的线索就在那里。” 赵修和一顿,眼神望向景夏不说话,心里却翻起惊涛骇浪,原来如此。 那个什么国师说的结善缘,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都有了解释,他不仅知道自己要去云州,还知道宋安时也去了云州。 怎么会这样,这个国师的能量比他想的还要广泛。 谢成书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魂不守舍的好苗子,皱着眉头问:“你真的要管这件事?你要去云州,那边的沂南县县令正好要升任,只需在等两三月你便可顺利上任,何必如此急忙?” 满朝上下,别说永安侯,就是谢成书都不赞成赵修和参与这件事。 不是说他分不清是非黑白,而是赵修和现在还太过年轻,能力和积累都远远达不到能撼动一个王爷的时候,谢成书完完全全是惜才。 一时的迷糊说不了什么,但是若缺了一个赵修和这样的有志之人,大周才真的是要完了。 谢成书苦口婆心的讲述什么是忍耐,什么是卧薪尝胆,什么是厚积薄发,但是眼前这个走神的人完全没有听进去。 真的等他做好一切准备,黄花菜都凉了。 赵修和道:“寺正,如今这个案子是否已经移交到大理寺了?” 谢成书一顿,确实如此,大理寺就是一个天然好推锅的地方,这些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大理寺中的能人很多,才让大理寺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谢成书道:“那也不需要你去,这和你去孟州不一样,去孟州你只要小心行事,不要和当地的官员有太深的牵扯,他们看在你的身份之上也不会做什么。” “但是这桩案子……恐怕你的身份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谢成书左右含糊,赵修和一听就明白,看着谢成书的眼睛,声音里颇有些说不清的神色:“原来大人也知道其中的猫腻?” 谢成书哑口无言,在朝上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有一些政治敏锐度并不是赵修和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子能比的。 赵修和接着问:“那大人准备如何解决这件事?” 谢成书叹了一口气,抬头道:“本官不想你去,是望你将来有一番更大的作为,此时此地,就算你查出这批粮草又如何,我以为你不至短见至此。” 赵修和神色不为所动:“那大人以为什么时候才是下官真正应该去做的时候?” 他抬头看着谢成书,目光灼然:“此时就是时候。” 很多事情远远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去准备,就像很多机会需要许久许久才能到来一样。 所谓时机,不外如是。 没有一个热血未凉的前辈会拒绝赤诚又勇往直前的后辈,反正谢成书是不能,所以身为吏部尚书的永安侯在今天下值之前,接到了下属闪闪烁烁送来的大理寺奏折。 永安侯眯了眯眼睛拿过,得到了这个好儿子的派任消息。 一下子周身充满了压力,下属战战兢兢不敢抬头,这都是什么事,为什么抽了三次签都能选中他? 他真的不想来送这封折子啊啊啊。 下属在心里都把革职想了个遍,最后自暴自弃地想,当初还不如合着把人忽悠到六部里面去,虽然可能会威胁他们的职位,但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简直要了人命。 永安侯回府的时候就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赵晗赵桓以及赵修和三兄弟安安静静地陪着永安侯夫妇用完饭,期间三人一句话都不敢说。 赵晗和赵桓悄悄对视一眼,相互使了个眼色,又面色为难地看向赵修和,挤眉弄眼,可惜另外三个人就当看不见。 再过分的时候,端慧郡主终于开口:“要是吃完了就赶快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在这里左顾右盼看什么呢?” 赵晗和赵桓悄悄对视一眼,又把眼睛垂下,过了一刻发现还是没有人说话,赵桓终于开口道:“父亲,今日我在学里有些问题不懂,等会想请您指点一二。” 永安侯斯条慢理地放下筷子,接过下人手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后接过茶道:“去找何先生讨教,今日为父有事。” 赵晗咬了咬下唇,看向永安侯道:“爹,那个,前些日子您相看的那些人家,女儿都觉得不好。” 永安侯饮下一口茶,慢慢放下茶杯:“不好再看就是了,让你母亲替你去把关罢。” 赵晗看了眼也放下筷子的大哥,抿着唇有些焦急。 端慧郡主拿过帕子擦了擦手道:“既然用完了就走罢。” 说罢不看父子几人,扶着心腹嬷嬷的手出了大堂,赵晗和赵桓对视一眼,追着母亲出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雨飘摇 “娘,大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赵晗追上走在前面的端慧郡主想要问一问今晚这诡异的气氛。 但是没想到端慧郡主冷静异常,自顾自地去小花园里散步。 永安侯府世袭承爵,侯府也有许多年代,只不过隔个几年翻新一次,既有老牌贵族的庄重肃穆和格调,又不缺乏新意。 尤其是花园,自从端慧郡主嫁进赵家以后,基本是越来越朝着她的风格去了。 “你着急忙慌做什么?他是你们的父亲,还能打杀儿子不成?” 赵桓显得比赵晗冷静很多,更何况永安侯一直是他的标杆,自然有样学样装作一副温文稳重模样。 但是太过年轻,眼角眉梢总能泄漏处一二缕焦急。 “母亲,我很少能从父亲脸上看到如此严重的神情。” 端慧郡主看看小儿子,瘪了瘪嘴有些吃味:“父亲,父亲,你就只记得你父亲,眼里哪有我这个母亲。” 赵桓连忙想要解释,但是端慧郡主也没太放在心上,她看的太清楚了,这并不是赵桓一个人的毛病。 这是上层家族都有的毛病,无论出嫁之前,这母家有多尊贵,但是有人儿子之后,儿子下意识的就会轻视母亲。 这才是她们最大的悲哀。 端慧郡主看的清楚,但不代表她不伤心,但想到另外一个不同的儿子,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你长兄不喜欢侯府的日子,想出趟远门罢了。” 赵桓下意识皱眉,赵晗也是如此,还左右看了看然后对着端慧郡主道:“娘,二伯那边本来就对大哥这个世子不太满意,要是现在大哥还出去的话……” 赵桓皱眉看着赵晗:“为官者出门历练是好事,晗儿,你一个姑娘家不要说这些。” 赵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好像没说出来,最后只能沉默地闭上了嘴巴。 端慧郡主第一次露出了今天的冷脸,看着赵桓有些严厉道:“桓儿,你是不是太心急了?” 赵桓一愣,端慧郡主继续道:“谁准你用这种话说你妹妹的?” 赵桓一愣下意识去看赵晗,但是赵晗低着头不看他的目光。 赵桓莫名感觉到一些羞愧,端慧郡主也道:“也罢,我看你这几日读书也累了,有些话我不好与你多说,你爹身边的何先生吴先生你多请教着罢。” 说罢带着赵晗转身,留下了脸色通红的赵桓。 赵晗心里其实只刺了一下,但是没想到自己的母亲会发这么大的火气。 她有些犹豫道:“娘,二哥那……” 端慧郡主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如火如荼的茶花道:“桓儿那些话听的太多,心里难免失衡。他自小心里就不服气。” “外面的人看见你大哥不是称赞就是敬佩,桓儿就总以为这是因为你大哥是世子,而他不是。” “同样都是你父亲的儿子,他又那么像你爹。” 赵晗小声道:“其实二哥平日里在堂姐那还是挺护着我的,就是……就是……” 端慧郡主短促笑了一声:“你以为世上的人都和你大哥一样,看着是个傻愣子,但其实至情至性,和这世情人情格格不入。” “傻孩子,我知道你觉得你二哥总是看不上你们这些姐妹,其实也不能这么说,他只是和他父亲,和天底下绝大多数男人一样,看不起女人罢了。” 赵晗嘟了嘟嘴:“大哥冷冰冰的。” 端慧郡主摇头,那个还自己就是那样,那才是真正的少年老成,心思那肯泄露给别人一分。 “你大哥心野了,我也猜到估计在侯府待不了多久,你看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但是他清楚得很。” “你二伯虎视眈眈,总想在窝里生些事端,你三伯最喜欢和稀泥,谁也不粘,你二哥才智能力都不差,心里又憋着气,正好你大哥又不愿意规规矩矩待着。” “你看他那平日的哄人样,怎么会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他不过是在逼你父亲更早的培养桓儿罢了,桓儿是一叶障目看不清,对你这个大哥又喜爱又不服,别扭的不行。” 赵晗睁大了眼睛听端慧郡主话里话外的意思,有些不可思议。 “娘,你是说……?” 端慧郡主点了点头:“不会那么快,他去招惹你爹,不过是添把火,等到你二哥真正立起来之前,你大哥不会撒手不管的。” “他也害怕自己一个不绸缪让二房钻了空子,将来咱们都走了,你就得指着二房世子了。” 赵晗说不出来话了,这都什么和什么,想了许久她好像才找到一个听起来没问题。 “可是这是大哥的啊,而且大哥一直做的很好。” 端慧郡主提起这个好像又来了点精神,甚至上手拉了赵晗的手。 “是啊,以前你大哥可是没这个想法的,我猜就是那个三番两次拒绝你哥的姑娘不愿进侯府才这样的。” 赵晗:……娘你这情绪换得太快了。 最后父子俩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反正第二天侯府里就请了大夫。 赵修和也没再去大理寺,而是告了病假。 端慧郡主去看过这个儿子的伤势,坐在床边啧啧两声:“你爹还真是心狠手辣啊。” 赵修和趴在床上,手里翻着一本书,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当然是拒绝别人看伤口了,甚至是在大腿上。 但是自己的亲身母亲眼泪汪汪的他能怎么办?幸好穿着裤子。 端慧郡主罕见地没怎么说永安侯的问题,而是坐在一边道:“你就非要弄得这番不可收拾?” 赵修和翻了一页书,淡道:“若是母亲当年有心爱之人,怕是比我更义无反顾。” 端慧郡主微微弯了弯嘴角,罕见地显出一份端庄的骄矜。 “我不会有义无反顾之人,我们女子能做的事情太少,钟鸣鼎食已是求之不得了。” 赵修和笑了一声:“母亲的平和,儿子还有得学。” 端慧郡主听着外面蝉鸣丝丝不绝,在看着床上的大儿子,才真正有种岁月流逝的匆匆之感。 “什么时候出发?云州?” 赵修和放下书,抬头看着母亲,有些愧疚地抿了抿唇:“后日就走,今天景夏大理寺的调令已经下来了。” 端慧郡主叹了一口气问:“你是不是掺和进夺嫡里面了?” 否则永安侯不会第一次忍不住对儿子动手,这个人是最标榜谦谦君子的。 赵修和摇头:“夺嫡这件事只会消耗大周,我只是可能要得罪一些人罢了。” 说完他转过头看着母亲道:“娘,晗儿相看的事情还是拖着,赵家的女儿也是不差嫁的。” 端慧郡主皱了皱眉掂量儿子话里的意思,慢慢点了点头:“其实我这心里,也不大安宁,看着总觉得。” “风雨飘摇。” 不是个嫁女儿的好时机。 第一百一十五章 前途未卜 “你这次去云州要带上景夏吗?” 赵修和摇头:“娘,景夏你留着罢,若是家里有什么事情还能让他帮上忙。” 景夏完完全全是赵修和的人,而不是永安侯府的人,这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你一个人去娘怎么放心得了?” “也别说大理寺不会让你一个人公干,我虽然不知道你要去干什么,但是能把你爹气成那样,恐怕也没人愿意跟你去,你爹那个人,最会权衡。” 赵修和笑了笑:“母亲以前不是很喜欢父亲权衡的性子吗?” 端慧郡主笑了一下:“至亲至疏夫妻,身为妻子他若是懂得权衡,你娘我才知道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日子,反倒你那些不清醒的人家好上万倍。” “但你不一样,你是他的儿子,这天下夫妻是两家人,儿子可是一姓人。” “若是单听到这话,还以为娘亲是个薄情人呢。” 端慧郡主嗔怪,或许很早以前端慧郡主思考过要如何在赵修和面前表露自己和永安侯这样特殊的夫妻关系,不遵从于一般的男尊女卑,更像是利益互换。 但是后来端慧郡主发现完全不需要,因为这个儿子几乎和她一模一样,反而和那个利益至上的永安侯不那么相像。 从小赵晗就抱怨自己太过偏宠老大,其实有时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母爱的伟大之处在于任何事情都不会让母亲放弃自己的孩子,可是亲疏远近这种事情,永远只能用理解和时间去界定。 好在,她的这三个孩子虽然性格各异,却很少做些让端慧郡主伤心的事情,端慧郡主自己对于教孩子也很有一手就是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端慧郡主开口 “你要不把高家的那个孩子带上。” 赵修和顿了一下:“高启?” 端慧郡主叹气点头:“我想起来了,那天送你回来的那个忠训郎就是高家的孩子罢?” 赵修和转头看着端慧郡主,端慧郡主脸上有些惋惜:“这孩子当年还那么小就被送回老家了,回京城这些年也一点消息都没有。” “你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估计还不知道,高家的那个嫡亲小世子,在高家纵火,直接烧了那孩子的院子。” “这事闹得不小,说那孩子当时还正在院子里呢。” 赵修和垂下眼没有说话,到是端慧郡主又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是造了什么孽啊,要我说还不如一开始就是个不受宠的世子,也不会像如今一般,高家谁看着都是眼中钉。” “我看他在京城受这些打压还不如跟着你出去转转,开阔开阔心境呢,那孩子那天我也看到了,虽说人是长得高大了,可没小时候那么灵动了,时常蹙着个眉头让人怪心疼的。” 赵修和面上没有什么太大变化,眼睛里却有些深思:“他回京城估计心里不甘,看样子也不是被高家接回去的。” 端慧郡主冷笑:“呵,康国公那两口子哪还记得有个儿子。” 说罢像是想起什么,脸上带着些神秘笑意凑到赵修和跟前道:“诶,娘跟你说,你小的时候和现在可不一样,最喜欢笑了,笑起来那个样子哦,真是让人心都化了,当初高家还带着他来参加过你的周岁宴,非要拉着你的手不放,你最后还踹了人家一脚呢。” “你小时候那个样子才真叫粉雕玉琢,他们都说要不是你是个男孩子,恐怕门槛都要被上门提亲的人踩平了。” “嗐,我们修和果然从小就长得好看。” 赵修和深深吸了一口气:“娘,我想睡下了。” 端慧郡主哪能不知道赵修和的心思,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还小声嘀咕:“幸好那时候让人画了好多画像。” “也不知道是谁,一天最喜欢穿个花衣裳,不是红粉都不爱穿。” 赵修和极力忍住不要争辩,不然今晚可能睡不好,哪个小孩子不喜欢鲜艳的衣裳。 虽然很不喜欢端慧郡主翻这些旧账,但是赵修和还是顺便提了提高启的事情,这件事情很容易,反正赵修和这次还是公干。 主要是高启愿不愿意去。 赵修和没有打算去劝他,自己的路尚且前途未卜,他也只能伸出手罢了。 但是在高启之前,林惠兮更早的找上门自荐,赵修和坐在上首听了很久,犹豫了一下还是仔细给林惠兮分析了一下现在的局势,以及做这件事情的可能后果。 说不定很快就能回京,也说不定这一去就是年。 林惠兮她是京城人士,况且即使不想承认,也要正视一个事实,那就是再过年,林惠兮的婚事会成为一个难题。 而且和他们这些男人又出门公干,总是会惹上不少非议,其实赵修和一开始没有想要带上林惠兮。 但是林惠兮听完这些话一点犹豫也没有,赵修和想了想还是让她回去和林父商量一下。 林惠兮和他们不一样,高启即使是在云州有了喜欢的女子,将来定居京城也方便得很,但是林惠兮却很难,她没有那么多的机会去面对错误选择带来的后果。 林父和林惠兮到底是怎么沟通的赵修和一概不知,只是在第二天林惠兮来问之时告诉了出发的时间和地址,还是南城门,还是午时。 在孟州大闹了一通的赵修和,回来才半月,又离开京城公干。 这一次接的还是众人瞩目的差事,甚至皇帝亲自召见了赵修和,再看过赵修和之后还在朝堂之上打趣永安侯有个好儿子。 永安侯:……真希望你也有这种好儿子。 三王对于这件事也是侧目,当然两位是开心的,魏王则完完全全沉下了脸,看着永安侯一言不发,永安侯微微眯着眼睛,装作什么都看不见的样子不动声色。 魏王心里着急却是一点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去看另一个位置很少上朝的谢成书,发现这个老狐狸简直和永安侯一模一样。 朝堂上不止有夸赞赵修和的,贬低讽刺地也不少,起码苏贵妃的人是没有好话的,当年捧得那么高不就是为了现在,让他跌得狠一点嘛。 但是很奇怪,不管是永安侯还是赵文良两个人,谁都没有为赵修和辩解一句,全部都是楼让两人化身火龙喷回去。 总而言之,赵修和这次动身受到的瞩目可比上一次大太多了。 身上的压力自然更不小,皇帝、三王、大理寺、他爹、甚至还有初初交手就惨败不已的国师。 赵修和忍不住又拿出了那条披帛,淡紫色的绣纹,浅粉色的薄纱,赵修和回来看到之时觉得烫手,但是又忍不住时长看看它。 这一行,前途未卜。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出发云州 比上次去孟州要热闹些,因为端慧郡主来送了。 一直以来面上很轻松的端慧郡主也难掩忧虑般叹了口气:“那姑娘是什么人?” 赵修和身后是林惠兮和高启,听见这话两人小心对视一眼,一个去牵马,一个去放行李。 赵修和张口想了想道:“一个神叨叨的小骗子。” 端慧郡主没有一点嫌弃,相反还上下扫量了一下赵修和,眼里都是打趣:“看来你也被骗的不轻。” “这次路上小心点,我估摸着牵扯三王,你父亲恐怕不会出手,所以啊,从前不能忍的现在多忍忍。” 赵修和微微一笑摇头,端慧郡主认真看着赵修和道:“我到情愿你和老三一样,年纪小的时候心志不坚,容易被别人带走,但那时候好教啊。” “你瞅瞅你现在,家里谁的话都不管用,你爹这次动了真格,不然能连你的伤势都没问一句?” 赵修和听着母亲的唠叨,眼睛却微微一凝,突然转了下身子,端慧郡主有些皱眉地看着被扬起的飞尘。 若不是赵修和挡在了侧面,现在两个人肯定很是狼狈。 她端上一副平和面孔看向魏王,魏王坐在骏马之上一副睥睨众人的样子,看着赵修和似笑非笑:“哟,这不是大理寺赵大人嘛?这么快又要出京?这云州的姑娘可比不上孟州的青楼。” 赵修和还未说话,端慧郡主已经开口行礼:“见过魏王殿下。” 魏王是不好不给端慧郡主面子的,甚至以往他都不会让端慧郡主给他行礼,但是如今,魏王光是想想就觉得一股火能从鼻子里喷出来。 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算是搭理。 还想再警告两句,让这个赵修和知难而退,懂得什么事他能动的,什么不能动,但是人群一下子哗然开来。 众人顺着四周避让的人看去,发现是最近突然活动起来的国师府,当即就有百姓跪下。 赵修和望了望四周,发现魏王也很恭敬地下马,虽然没有行礼,但是和刚才面对他们的时候实在是天差地别。 赵修和以前一心扑在案子上,对于这些充满奇妙色彩的事情也是在遇见宋安时之后才听说的。 他转了一圈,发现只有后面的高启和林惠兮默不作声,而端慧郡主搭在赵修和胳膊上的手却微微收紧,赵修和抬眸向母亲望去。 却没有发现厌恶或者是敬仰的神色,而是第一次将眉头皱的这么厉害,如果细说的话,应该是忌惮。 马车就如同设想的那般停在了赵修和的身前,赵修和也感觉到胳膊上的手越来越重,他微微蹙眉看向端慧郡主,端慧郡主并没有看任何人。 低垂的脑袋也看不出什么其他的神色。 马车刚一停下,魏王就想上前,谁知道马车窗中伸出一只手,若是光看手并不会觉得这厮一个年近半百的人,约莫只有三十岁的样子。 赵修和有些分神,他记得尹知渡的师傅该是个绝顶高手才是,现在面前这双手怎么丝毫看不出痕迹。 “世子,贫道猜你会这个时候出发,特来相送。” 赵修和伸出一只手搭在端慧郡主的手上,不动声色:“国师向来堵人堵得很准。” 车窗之内好像传来一声轻笑,又好像没有,这故弄玄虚的姿态简直一模一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宋安时这样,总是让他不住的靠近。 面对国师之时,却绷紧了脊背。 “这本书是年轻之时求道所着游记,或与世子有益,还请世子不要嫌弃。另外,若是世子见到在下的劣徒,还请世子护佑一二,本座也有好些年未见过那小徒弟了。” “还请世子帮忙带个话。” “就说,为师在京城等她。” 端慧郡敏锐地察觉出两人的口头官司,甚至林惠兮和高启也对视一眼,高启摇了摇头,林惠子若有所思地看向马车和赵修和。 赵修和不欲多做纠缠,甚至有人上赶着帮他解围,魏王已经忍不住和国师攀谈起来,没有人不知道国师的尊贵之处。 赵修和探寻地看向母亲,恰好他母亲也正抬头想要问问刚才的事情,两个人眼睛对上都沉默了一会,赵修和没有问刚才端慧郡主在想什么。 端慧郡主也没有问题为什么赵修和会和国师的徒弟扯上关系。 国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弟子的事情,比赵修和连上了大半个月的青楼还要令人振奋。 但是赵修和在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问端慧郡主:“母亲,我听许多人说孙思回当年本来有机会来京城当官的,是父亲把他调走的吗?” 端慧郡主看了赵修和一眼:“你父亲是吏部尚书,虽然主理朝中官员的调任考核事宜,但这大周还不是他的一言堂。” 说罢张了张口想和赵修和说什么,最后像是泄气没说。 “修和,为娘小时候在想到底是要平安顺遂还是自由随心,这些年虽然不曾后悔,但也难免遗憾,若是我当年是男儿,或许也如你一样。” 所以你的事情我不插手,固然我担心你的安危,但我和你一样,认为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比苟且的活着重要。 送行很热闹,但是还真没什么人敢聊赵修和这件事,尤其是京城里永安侯时长带着自己的三儿子之后。 众人总是隐隐觉得,天,好像要变了。 但是诡异地三王和赵家又得到了最初的平衡。 不仅京城谈论的少,甚至连高启和林惠兮都能感觉得到,上一次虽然走的是水路,但是路上或是靠岸都会有官员前来相邀。 这一次一路上静悄悄的,好像大家都不知道有一个大理寺官员从自己的地盘上经过一样。 不过这也是好事,因为赵修和一行三人走得极快。 相较于他们三人的赶路,宋安时现在则是懒洋洋地跟在一个仓皇的背影后面,看着前面人拿着东西像是做贼一般东张西望,身后还跟着沉默地陈策。 “于半仙,你跑什么啊,到了云州地界,我这个后辈不得来给你拜个码头。” 听见声音,前面逃窜的家伙更是慌张,恨不得自己听不见声音。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初到云州 于半仙急匆匆带着一身东西,到是多慌张都不忘吝啬。 可惜,他面对的是宋安时。 宋安时手中的团扇轻轻敲在了一直往身后望的于半仙肩膀上,不出所料,对面吓得整个人都快要飞出去。 偏偏宋安时还拿团扇扇了两下,好整以暇看着因为倒退绊倒自己而倒下的于半仙,脸上似笑非笑。 于半仙摸摸后脑勺,又摸摸胡子,总算腆着脸笑:“宋道友,小老儿也是没办法啊,你师兄的武功你是知道的,他的刀架在脖子上,谁敢说不啊。” 说完还谄媚地朝着宋安时笑了笑。 宋安时轻笑,用团扇遮住口鼻,娇俏地如同名画师手下的仕女图,是亭亭玉立的水仙。 可惜了,有毒。 “所以你把我卖的这么快不是为了钱?” 于半仙本来想摇头,但是看了眼宋安时身后站着的人,又僵住了脖子。 好嘛,现在人家师兄师妹和好了,他这个第三人果然里外不是人。 “小老儿是顾着宋大师师兄的名声,您师兄那样的人物,总不能传出个什么强逼……什么的名声。” 陈策看了一眼于半仙,没有说话。 宋安时也哼了一声,到不追究这件事。 于半仙趁势起身,还道:“再说了,我看你都没用什么真本事,选的都是些糊弄人的玩意,小老儿可是确定了不会不会害着您才说的。” 宋安时扇了扇团扇,睨了于半仙一眼:“得了,赶紧带路罢,这云州可是你的地盘啊。” 于半仙嘿嘿一笑,嘴里还是好话不停:“什么我的地盘,只要道友来了,还有道友解决不了的事情?” 但还是带着人往大街上走,越走人越多,云州靠近边境,民风比南方彪悍不少,各个摊子前面都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即使是只有女人,那尖锐的眼神也让人不敢随意放肆。 更有不知道哪里来的泼皮汉想要挑衅滋事,结果那卖吃食的女人匆匆拿出一把刀,随意挥舞了两下把人吓退,最后狠狠把菜刀扎进破旧的桌子上,嗡嗡响动。 周围的人像是见怪不怪,甚至有人还叫声好,女人啐了那些人一口,怒骂道:“滚,哪里来的瘪三玩意,敢在你姑奶奶的摊子上占便宜,老娘等会让你断子绝孙。” 周围一阵哄笑之声,但是很多人的目光却隐隐像着街上的三人飘来。 于半仙在云州多年当然还是有些知名度,不断有打招呼的人,身后的那个女人呢,看着那一身气度实在不像是云州养出来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气质天差地别,甚至这女人通身上下也没有几件是凡品。 再后面跟着的陈策,挺拔俊俏但是瞅着有些弱不禁风。 于半仙笑眯眯地做他的世外高人,宋安时浅笑着用团扇遮住半张脸做她的大家闺秀,只有陈策还是不习惯这样的瞩目。 但是于半仙越走就越往热闹的地方去,陈策有些皱眉,他们前面耽误了太多时间,虽然后面紧赶慢赶到了云州,但是现在还没有一点消息。 而且主子也不知道最近去了什么地方。 陈策觉得自己不太能把控地住这位主子的小师妹,但还是低声问:“姑娘,我们都还什么都不知道,太大张旗鼓是不是不好?” 前头的于半仙听到陈策的话眼珠子转了转,想要转头去看两人的时候却发现了宋安时半含笑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笑是笑了,可还是吓人。 宋安时看着于半仙开口:“怕什么,在云州想找什么人,当然得第一个来问于半仙了,对不对?” 于半仙讪笑:“宋道友的本事找个人哪里还用得到问我。” “道友以前的本事就让人佩服至极,现在得了《洛河图》怕是……更上一层楼了?” 陈策看向宋安时皱眉,宋安时睨着于半仙:“我就说常年不出云州的人,突然跑去青州,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于半仙不自在地摸了摸脑袋:“这长生……小老儿只是想看看。” 宋安时没有回话,也没有说《洛河图》在或不在。 事实上,于半仙相信如果世上真有《洛河图》的话,那一定在宋安时手上,毕竟论道行他没有见过比宋安时高的,论武功他没有见过比赵修和强的。 这两兄妹一连手,恐怕无人能敌。 这也是为什么于半仙明明是冲着《洛河图》去的,但是在看到赵修和之后就拿钱离开了。 诶,不对,还有这两人的师傅呢? 于半仙带着几人来了最热闹的街道,但是却一直往后走,几乎快要出了街道才拐进一家酒楼,熟门熟路带着人上了三楼,推开一个包厢,轻轻摇了摇里面的铃铛,才有小二姗姗来迟。 这里的人不多,甚至算是安静,大堂里并不怎么接待人,相反在二楼、三楼之上,是关着门的包厢,谁也不知道是谁,甚至没有随处可见的店小二。 显然这家酒楼的私密性做得很好。 房间之内并没有孟州的精致,甚至屏风都没有,显得有些粗犷,但是有一种难言的大气,房中也没有摆上什么花枝来装点,却在一边挂着一个架子,上面是一把匕首和一柄长剑,另外一边就更像是于半仙的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宋安时还能看到散落的铜钱、龟甲、卦签甚至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面谱。 陈策和宋安时都下意识的打量屋子。 于半仙走到窗前来,推开其中一扇窗,宋安时走过去一望,竟然将整个云州的热闹净收眼底。 于半仙眼里有些得意,甚至喜上眉梢摸了摸胡子。 不久小二就送上来三样菜并一壶茶,放下什么话没说就离开了。 宋安时随意扫过一眼,抽了抽嘴角,有些嫌弃地扯了扯铃铛,于半仙连忙想要制止。 “哎哎哎,你这是干什么?” 宋安时随意扫过两样看不清楚原材料是什么黑乎乎的酱菜和一盘颜色奇怪的粗面馒头,眼里嫌弃地不可思议。 “我进了这样好的酒楼你就让我吃这个?” 于半仙当即不乐意:“吃这个怎么了,这不挺好嘛,四个馒头,咱们一人一个还剩一个。” 说话间小二进来,宋安时直接道:“你们最有名的酒,再并上几样招牌菜,要是不好吃,我就让他砸了你们的招牌。” 说着指了下陈策。 陈策:…… 小二下意思看向于半仙,这个人来了好几次,每一次都是点最便宜的东西,然后蹭的茶水,小二发过许多次牢骚,但是掌柜的说这是他的救命恩人,得一直留着包厢。 不然这样的人他们早就赶出去了。 于半仙跳的确实比谁都高:“你你你你,我没钱!” 宋安时笑:“难道我有?” 于半仙气的跳脚:“你没有你点这么多干嘛?小二,千万不能……” 宋安时:“去。” 小二:……“好嘞!” 于半仙追着人就想往出走,宋安时坐下,看着于半仙好像真的想去追上小二才道:“别追了,他付钱。” 说着下巴一抬指了指陈策。 陈策:…… 于半仙这才笑了起来,连连谢过陈策。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无故失踪 到底心里藏了事,于半仙吃了两口就不住往陈策和宋安时身上瞅。 宋安时安然自若地吃着云州一等酒楼的特色菜,陈策大概在疑惑自己为什么就是护送一个人,但是一路上出了这么多钱,反正也没出声就是了。 最后被求的人反而承不住气了。 “这个,宋姑娘,怎么想着来云州了?” 说着还很谄媚地给两人斟酒。 宋安时掀起眼皮看了于半仙一眼:“最近黑水寨出什么事了?” 于半仙听见宋安时这样问,首先松了一口气,他最害怕的就是宋安时翻旧账,但是他也算知道宋安时这个人,现在她都没有提起,想来那件事就那么翻篇了。 但是黑水寨…… 于半仙低着头还没想好怎么说,抬头就看着宋安时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摆明了知道自己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于半仙心里微微发苦,每一次找他果然就没什么好事,他和黑水寨才是陈年的交情,现在这样他也很为难啊。 宋安时看着于半仙的纠结模样道:“其他的我也不想知道,我就问问他们尚二当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于半仙还是不知道要不要说,但是一边是陈策的虎视眈眈,一边是宋安时几乎洞察所有的眼神,他眼神有些飘忽道:“宋道友,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他们二当家这个人你也了解,你见大当家容易,你见二当家难啊。” 说罢想起什么似的道:“道友不是和二当家大当家有恩情吗?” 有什么事情不能自己去问? 宋安时眯着眼睛,拿起放在一旁的团扇轻摇,目光转过去看着云州城最热闹的一条街,眼里的深色让两个男人看不懂。 但是谁都不敢出声打扰。 宋安时慢慢收回眼,盯着于半仙道:“尚少丞是不是不在黑水寨?” 于半仙下意识就要摇头,但是看着宋安时的眼睛慢慢顿住,随后也慢慢皱起眉头,眼里极快的闪过思索之色。 陈策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不妨碍他在一旁放着冷气。 一想到眼前这个什么半仙花了他这么多钱,也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至于为什么不对着宋安时,别问,问就是不敢。 于半仙最后抬头看着宋安时问:“宋道友,此事可非同小可。” 宋安时问:“你想到了什么?” 于半仙皱着眉思索:“虽说这尚二当家平时也不出现,但是最近确实销声匿迹了许久。” 最后这顿饭除了宋安时,陈策和于半仙两个人实在是吃不下,于半仙看着两人出门才塌下肩膀。 看着两人慢慢走过街道,自己则是翻出卜签,宁心精神,每落下一个卦签他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头上的汗也多一分,最后一下更是趴在了桌子上,脸色苍白地像抹了粉。 伸手拨开最后的卦签,他闭了闭眼睛,果然还是什么都算不出。 幸亏自己收手得早,他想算宋安时不是第一次,可一次比一次耗费的精力更多,但卦签从来没有算准过。 这个人到底是从哪凭空冒出来的,也没听说她师从何处,小小年纪那一身本事不说,总觉得此人的行事作风很熟悉。 而且这般年纪的女子,怎么身上的煞气那么重,身上的杀意更是一般的将军都比不了,到底是什么人。 算了,算不出她也不奇怪。 只是这个二当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半仙想要计算卜签,但是才低手发现自己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不由睁大眼睛有些骇然。 “这这这……” “遇上这对师兄妹真是没省心过一天。” 陈策走在宋安时身后也没忍住:“姑娘,我们不是只要把货拿回来就行吗?” 怎么还要费尽心思打发这些? 宋安时用团扇遮住半张脸,但是露在外面的半张也足以招人眼目。 “你以为你主子让我来,是想让我去贺坤山那把你们的东西要过来?” 陈策沉默不语,宋安时哼笑摇了摇头:“靠你们自己的本事都能拿回来,你觉得他有必要千里迢迢把我从孟州拉过来吗?” 陈策也正纳闷,虽说黑水寨在云州、海州一带算是说一不二,但是他们甚至不需要多费什么功夫就能把东西拿回来,为什么主子一定要宋姑娘来处理这件事。 还欠宋姑娘这么大一个人情债。 宋安时眯着眼睛看着远方重叠的山峦道:“沈家的船通天下,只要是在水上在哪里都好使,但是你们的货还是被贺坤山拿了,是因为在云海遂三洲内河之上,黑水寨的话比沈家还要管用。” 陈策想了想宋安时的意思,问:“主子是想卖黑水寨一个好?” 宋安时转头瞅了认真答题的陈策一眼,眼睛里有点嫌弃,最近和赵修和尹知渡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多了,看见陈策这样的单纯青年竟然觉得有点蠢的可爱。 “你该不会在想直接把货送给贺坤山就行了?” 被戳中心思的陈策听见宋安时的语气不敢点头,宋安时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像是小月牙一般。 单纯点也没什么不好,不用害怕他们在背后给你下什么套子。 宋安时笑道:“且不说你们那货到底是什么,你主子能不能舍了它;就算你送给贺坤山你以为就有什么交情了?” “是你们无力在前,贺坤山只会觉得他拿了该拿的,半点好都不会记你们的,相反会因为你们之前的事情,对你们心生恶感。” “你主子让我来,是来给你们牵线搭桥,也是给你们解决这个困局的。” 陈策听懂了,有些赫然,毕竟他主子的心思,他竟然还没有一个只见过不到十次的便宜师妹猜得准。 “那姑娘我们是要从那个什么尚二当家那里下手吗?” 宋安时嗯了一声,没有说更多。 其实在尹知渡说他的货被贺坤山拿下的时候,宋安时就知道黑水寨一定出了问题。 尹知渡不是第一次从这里走货,之前黑水寨根本就没有拦下过,不是因为黑水寨不想和沈家对上,黑水寨本来就有别的经济来源,并不靠内河之上打劫为生,最多收点过路费,所以一是没有必要。 二来,如果尚二当家还在的话,贺坤山恐怕不会这么冲动。 所以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有可能是尚少丞出了问题。 宋安时见过这两人,知道尚少丞对于贺坤山的影响,能让贺坤山突然做出这种激进之事的,恐怕尚二当家出的问题还不小。 “你们主子什么时候来云州?” 陈策还在想,突然被问愣了一下才道:“主子说最近有一个单要他亲自去看看,不一定什么时候能来。” “哦,不过主子说,关于这批货的事情全凭姑娘做主,还让小的宽慰姑娘在云州待一段时间,这批货并不急。” 宋安时扯了扯嘴角:“师兄还是会办事啊。” 陈策不明白,宋安时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你主子的意思是,不必和贺坤山先提货的事情,先替贺坤山办事,这样贺坤山不仅会欠你们一个人情,还会觉得你们仁义。” 陈策:……为什么每次自己就听不懂主子的意思。 总感觉在主子和宋姑娘身边待久了,自己越来越怀疑自己怎么办? “准备些东西,先上门拜访。” 第一百一十九章 智商对话 黑水寨并不在某个岛上,就在沂南山往南的一座山上。 往日在演武场上射箭的贺大当家已经一个月没有来过这里了,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眉头。 贺坤山坐在椅子上,听到来禀报的属下不知道是什么想法。 沉默良久后还是点了点头。 宋安时换了一身衣裳,但还是上品,一来她本就喜欢稍显华丽的衣物,二来不用她花钱是再好不过了。 陈策和尹知渡虽然不会买衣服,但是他们知道什么是最贵最好的,故而送到宋安时面前的,宋安时都颇为满意。 甚至今天还换了一把团扇,不再是檀木而是玉石扇骨,扇面很是简单典雅,配上今日这身端庄又华丽的裙子简直再好不过。 贺坤山却没有多少看见美人的惊喜,虽然依旧看着不怒自威,但是隐隐皱起的眉头显示出了他这段时间的焦躁。 “贺当家别来无恙。” 宋安时风情万种地蹲下行了半礼,随后娇娇俏俏的起身,旁边上茶的人不自觉咽了咽嗓子,但是贺坤山的面色没有一点向好的趋势。 “宋大师怎么来云州了?” 宋安时用团扇掩着嘴轻笑,妖娆又风情,总让人觉得这个女人不大正派。 “我四处行走,今夏忽然想起云州的秋日苍茫辽阔,实在是不能错过之景,便来了。” 贺坤山请两人坐下,吓走了失了三魂七窍的属下,沉着眉头坐在一旁不怎么说话。 宋安时摇了摇扇子,看了陈策一眼,陈策便把手上提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宋安时指着道:“这是给贺当家准备的一些小物件,还有一些茶叶是从青州特地带上的,二当家深谙此道,请他务必评鉴一二。” 贺坤山听到宋安时说二当家的时候顿了顿,但是最后没说什么,只是抬头对着宋安时点了点头。 …… 等出了黑水寨,陈策才在一旁问:“今日姑娘数次提起二当家,我看那个贺坤山好像并没有什么异样?” 宋安时胸有成竹的哼笑一声:“尚少丞一定出事了,不用担心。” “黑水寨能走到今天又不是没有树敌,再说恐怕云海遂三州对他们也是虎视眈眈,谁都知道二当家是他们的智囊,贺坤山怎么敢让别人知道,他的二当家现在不知所踪?” 陈策明白为什么贺坤山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还是想问:“姑娘不是早就猜到尚少丞出事了吗?既然也知道贺坤山不会告诉我们,我们何必再跑一趟。” 宋安时摇头:“我去并不是想确定尚少丞有没有事,而是想确定他到底有什么事。” 陈策不明白,刚才宋安时和贺坤山寒暄了大半天,他听着都有些无聊,怎么现在宋姑娘都可以确定贺坤山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难道是宋姑娘算出来的? 陈策很糊涂,但是不太好意思继续问,总觉得再问下去会显得自己很蠢。 宋安时则以为陈策已经知道该干什么了,于是两个人沉默地往回走,等了两天宋安时转头问陈策这件事情的时候,陈策却有些愣在原地。 “姑娘问的是什么?” 他们两人并未特意选什么掩人耳目的地方,相反在最热闹的地方包下了一个院子,宋安时是整日里不出门,在屋里也不知道干些什么,多数时候是发呆想赵修和。 不知道赵修和现在相看的怎么样了,话说他好像确实不小了,弱冠成婚,他都二十有二了,在高门之中成亲好像已经算晚的了。 又想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不会他连孩子都有了? 真是不太开心,自己牵肠挂肚,在这里心心念念的,他可能一点都不知道,甚至已经在准备成亲了。 陈策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宋安时不出门他也不出门,他知道他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宋安时,而宋安时的惹祸能力他早就知道了。 故而恨不得片刻不离身。 至于宋安时不出门,他以为她正在计划之中,自己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 两个人都以为对方有准备,就出现了现在这么尴尬的情景。 宋安时拿着筷子问:“你没有去查尚少丞吗?” 陈策:……你什么时候让我去查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陈策放下筷子道:“属下立马安排人去查。” 说罢起身就要往外走,宋安时叹了叹了一口气:“先吃饭,你不知道为什么我那天去黑水寨?” 陈策慢慢转过身沉默了一下:“姑娘想去看看尚少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安时加了一筷子野菜,夏末秋初的野菜没有春天时候鲜嫩,但是云州有他特色的做法,胡蒜茱萸在加上当地的醋,这时候的野葱也最受欢迎。 甚至当地还有“八月野葱,香死老翁”的说法。 最后在放一下芝麻盐,加上此地毗邻西域,胡椒等香料也比京城和沿海州城中的便宜,只要宋安时愿意花钱,店家也愿意给她放一点。 于是这几天,宋安时几乎天天雇人出去给她做这道野菜。 毕竟人家这是个正经的客栈,要吃这等风味小菜,你也不能让人家白忙乎。 宋安时感受了一下在她舍间上肆意蹦跶的味道,咽下才道:“所以尚少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策沉默了。 宋安时叹了一口气:“我去过一次黑水寨,这一次再去,发现他们的人只多不少,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陈策仔细思索了一下,小心回道:“没有人出门?” 宋安时点头:“至少可以说明,出门的人很少,也就是说尚少丞虽然不见了,但是贺坤山并没有派很多人前去寻找或营救,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陈策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手边的刀柄,然后道:“贺坤山知道尚少丞在哪。” 宋安时笑着点头:“而贺坤山一边知道尚少丞在哪,一边又有些方寸大乱,甚至行事不如往常疏阔霸气,反而暴躁了起来又说明什么?” 接连两个鼓励让陈策镇定不少,这次他垂头想了想道:“尚少丞去的地方,贺坤山去不了,可能别人也去不了,所以贺当家的行事冲动,但是和周围的关系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宋安时挑了挑眉:“原以为你是个木头疙瘩,没想到挺聪明的。” 第一百二十章 不速之客 陈策闹了个大脸红,他说这几天怎么送姑娘一直没有出手呢,原来是自己没有理解人家的意思。 既然尚少丞去的地方贺坤山去不了,就说明他去的地方绝对是他在进入黑水寨之前就有牵扯的地方。 不然陈策想不出来贺坤山还有哪里不能去。 现在只要查一查尚少丞的前程过往,就可以推断出这个尚二当家到底在什么地方。 陈策起身:“姑娘稍等,属下这就去打听消息。” 夏青又夹了一筷子野菜,吃的就是这个味道:“多去问问老人,不一定能打探得出来。” 陈策疑惑:“姑娘是知道什么吗?” 经历过这么多之后,陈策现在对于宋安时佩服和畏惧躲过质疑。 宋安时笑了一声,懒洋洋地伸了伸腿,放下筷子像是吃个饭就几位困倦。 是了,即使这么久,她身上的伤也没好。 “就是因为没什么消息才这么说。” 陈策不是很明白,宋安时打着哈欠准备回屋沐浴更衣睡觉。 “你听过贺坤山那么多传闻,你听过尚少丞的吗?这个料事如神的二当家就跟突然冒出来的一样。” “而且,我上次和他打过交道,同道中人。” 陈策皱着眉头点头应是,转身下去了。 但走了几步突然回身道:“姑娘,主子说他不日便到。” “他问,您有什么想要的吗?” 宋安时站定,垂着眼眸神色不清:“等他来了再说,我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 陈策动了动嘴唇,许是这些时日宋安时没有路上杀人时来的那么惊心诡谲,更像是一个爱好华服美食的富家小姐。 他竟也有胆子说这话。 “我们主子很喜欢姑娘,姑娘在外游历之时一直都记挂着姑娘。” 说完他就知道自己多嘴了,主子对宋姑娘不一般当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当然也有原因。 尚少丞的事情让他看到了一个军师的重要性,也看到了一个国师的重要性。 纵观上下,成大事者身边总要有一个上达天听,下传神谕的人才好。 这样的人才是天命所归,而宋安时当属他认知里的第一流。 话刚落下,宋安时的眼神就变得有些玩味起来,好像是钩子却压迫性极强。 陈策忍不住屏住呼吸。 他听到宋安时低沉又婉转拖长的声音:“怎么,师兄难道还有心思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陈策:……“属下失言。” 宋安时并没有在意陈策的话,对于尹知渡什么时候回来她也不在乎,左右这件事情还没有一点头绪。 况且她的心神真的分不出一点给他。 她慢慢下沉,感受着热水淹过口鼻的感觉,轰轰轰地耳膜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水很烫,还往外散发着热气,但是宋安时觉得自己见过比它更烫的双唇。 她从小颠沛流离,后又流落风尘,不到十岁被幽禁在裘山,后来一个人闯荡江湖,不仅要面对人心险恶,还有那莫名的精神打压。 她对于大周没有一点认同感和归属感,甚至偶尔她觉得她可能真的不是大周人。 即使是,看见如此昏庸无道,饿殍遍野的大周,她也很难对庙堂上的青天良相伸出什么好感。 可是淤泥潭有了种子就真的有可能会长出莲花。 高洁如明月。 宋安时脑子太乱但是不妨碍她快速地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满是水的巾帕被男人拿来捂住肩头,也不管会不会把伤口泡的发白亦或是更不容易见好。 他只想着要止血。 宋安时在扔东西的时候就拿了一身外袍裹在了身上,即使如此,袖口的薄纱,以及小腿和玉足依旧裸露在外。 这样好的风景男人没有心情享受,嗓子里难免溢出一两声呻吟。 宋安时满是水的脚踩在地上,脸上没有好奇惊讶和探寻。 只有满脸的不愉:“师兄,擅闯女子内寝,可非君子所为。” 尹知渡拉下脸上的面罩,全是汗水满脸苍白。 但就是这样他还扯了扯嘴角:“冒失了师妹沐浴,对你不住。” 宋安时根本没兴趣听他说什么这那的,尹知渡本来就是个麻烦。她虽然愿意帮他,但是也要挑时候心情的。 “出去。” 尹知渡也不惊讶只是歉意笑笑:“怕是不能了。” 话说完就听到院子里进来了两人,客栈外面也有吵闹的声音,好想是什么官兵在追人。 店家掌柜和店小二低声下气,众客议论纷纷,好不热闹。 宋安时双手抱怀:“没有我,师兄也能躲过去。”不想插手。 她原以为尹知渡会识趣的离开,谁知道他靠在屏风上看着宋安时,眼里深邃的让宋安时看不懂。 尹知渡蹲下身擦干身前低落的两滴血道:“你会愿意的。” 宋安时皱眉就听到破门的生意,她皱了皱眉头,尹知渡已经极快地闪开,她盯着外面的人。 心里到真上了一两分火气,一个个的都这么没规矩。 匆忙赶来踹开门的高启和赵修和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场景。 屏风后面婀娜的女子身影,浴桶里的水不知道怎么回事满地上都是,一时也看不出是血迹还是水上的花瓣。 高启和赵修和避开眼睛。 赵修和拿着手上的剑垂眸问道:“姑娘莫怕,官府抓人,姑娘可否告知方才闯入院中的贼人去往何处?” 宋安时几乎实在声音一出之时就直直望向了门口的人。 心里难受的说不出话来,狂喜有之高兴有之,但鼻子还是忍不住泛酸。 她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或许他来这并不是为了她,但她一定是众多原因中的一个。 他乡遇故知,挚爱久重归。 赵修和没有听见里面人的回话,他皱着眉头有些担心那人跑了。 那人是他一路上想方设法引诱上钩的,若是这次追丢了,那下一次这件案子更没办法一探究竟了。 高启也皱着眉着急:“姑娘,你听得见吗?” “大人不就是闯入切身院子里的人嘛?” 赵修和的耳边忽然静了一下,外面的喧嚣,内心所有的谋划策略全部都停止了。 只能看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日月可昭 高启惊讶地睁大双眼看着面前人:“宋十一娘,大人,这……” 高启下意识去看赵修和,却发现这人的眼睛早就盯在面前这个女人身上了。 赵修和眉目沉沉,扫视一圈屋子后低声道:“去别的房间看看,他已经不在屋内了。” 高启低着头都能感觉到赵修和话里的怒意,正想抬头发现自己看向屋内的视线已经被赵修和完全挡住,他福至心灵行礼退下。 甚至非常懂事地解决了外面官兵的争吵。 宋安时的目光一直黏在赵修和身上,这一副场景自然没有错过,笑得更活色生香。 眼睛像是一把杀生的温柔刀,一点一点落下,明明没有什么重量,却无端让人觉得有些疼。 疼才好,疼才能记住。 莲步轻移,赵修和的剑也随之入了剑鞘,一个后踢关上房间门,还不等宋安时走到身前,赵修和已经快步上前,带着一些怒气般地钳住面前人的下颌。 宋安时顺着赵修和的力道后退,直至“砰”地一声,宋安时的后背撞在屏风之上。 宋安时喘气觉得自己的胸腔又是一阵疼痛,自己现在的脸色肯定也不会好看多少。 “多日不见,大人还是这么粗鲁。” 赵修和面容压近,无端逼迫之感。 宋安时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赵修和的唇上,实在是这个位置,抬头看见的确实只有这个位置,越看越想,不管不顾就想凑近。 面前的人却突然后退一步,看着宋安时沉沉叹了一口气。 “衣服都不会穿?” 这玉足,这小腿,甚至是锁骨肩膀足够让赵修和目眩神迷又心生懊恼,之前的人看见的也是这副美景。 他实在是没有多大的胸怀。 宋安时看着赵修和笑,像是完全看穿了赵修和的想法,拢了拢衣裳道:“臭男人,自己看完了才让妾身整理。” 赵修和不理宋安时的打趣,目光扫过房间后道:“人呢?” 宋安时装傻:“什么人?” 赵修和一眼扫过:“别和本官耍花腔,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说就代表那人是你师兄?” 宋安时整好衣袖,眉目轻挑,斜眼自有风情:“妾身可不知道那人是谁。” 赵修和嗤了一声:“本官都追不上也不会有别人。” 宋安时笑过,偷袭上前环住赵修和的脖子,“可真臭屁啊,进了妾身的屋子,看了妾身的身子,这样一个美人投怀送抱,还想的是别人?” 赵修和的目光被迫与宋安时相撞,两两相望自然也看见了宋安时如星光一般明亮的眼睛,赵修和的目光终于温软下来:“什么时候到的云州。” 宋安时也终于不再是那副玩笑的语气:“有几天了。” “你为什么来云州?” “明知故问。” 宋安时笑,带着两分打趣:“我可不相信大人只是为了我而来,妾身能有那么大面子?” 赵修和终于伸出手掐了一下宋安时的腰,宋安时一下子松手,赵修和哼笑:“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你师兄胆子大得很啊,竟然截了军饷。” 宋安时眯了眯眼睛,没有接赵修和这句话,反而问道:“你来这是为了查这件案子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赵修和也严肃了两分:“其他事情也就罢了,若是这种事情你也敢跟着插手。” 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严肃,盯着宋安时明显是想要个答案,眼里的警告之意明明白白。 宋安时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来有我要做的事情。” 赵修和的眼里多了几分思索,宋安时却声音有些凉:“再说了,你确定这真的是军饷,还是最后进了谁的口袋。” 赵修和目光一重,看着宋安时不开口,宋安时稍微偏了偏头,或许是知道的多了,赵修和一针见血:“你对大周朝上的形式很熟,是因为你要对付的人就是大周的官员?” 宋安时伸手拉了拉赵修和的腰带,上面的穗子因为刚才的追捕有些松散,宋安时的手一下一下捋顺,赵修和却没有适可而止:“大周国师是你什么人?” 宋安时的手一顿,慢慢抬头看向赵修和,脸上的神色赵修和前所未见。 锐利又偏执,疯狂又冷静。 “他去找过你。” 宋安时肯定道,赵修和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平和地扫过她的面容,宋安时感觉赵修和的目光拿着铁锹一下一下,想要铲开她堆在心门外面的尘土,一下一下,马上要碰到软肉。 赵修和没有说话,其实是没有想好怎么说,这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件事,可是没想到两个人见的猝不及防。 索性高启来得及时:“大人,跟丢了。” 赵修和听到外面的声音松了一口气,抬手擦掉宋安时脸上的水珠:“绞干头发再睡,你的伤还没好,小心头痛;入秋多穿点,你的身子经不起你折腾。” 宋安时静静听着他絮叨,许是赵修和也不太会关心人,第一次做的多少有点生疏:“还有” 宋安时仰头,赵修和的手顺着脸颊向上敲了敲宋安时的头:“少掺和你师兄的事,叛国,罪不容诛。” 宋安时反驳:“那也要看我是哪个国的人。” 赵修和皱眉,还想再问高启的声音再次传来,却不是对他。 “高大人,这客栈小的们都搜过了,除了这间房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高启看着这群云州的官兵,转头看了一眼禁闭的房门道:“知道了,带着人再往那条街上看看。” 宋安时看着赵修和不说话,赵修和沉默一瞬还是没有多问,“这次先放过你,宋安时,本官的耐性没有那么好。” “你三番两次欺我,给我在云州好好待着,要是再敢跑,你试试。” 宋安时微微抿了抿唇,说了句不相干的:“你相看的怎么样?” 赵修和先是一愣,随后轻轻挑了挑眉,看着宋安时有些戏谑,宋安时偏了偏头:“不说算了。” 门外高启的声音再起,“大人,你还在吗?” 宋安时小声骂:“他是不是害怕我把你吃了?” 说着还不大规矩地翻了个白眼,两个人一见面总是剑拔弩张,好不容易有这么轻松的时刻。 赵修和的眉目比之前还要温和:“卿于我,是为何意?” 宋安时看见这么认真温柔的赵修和愣了愣,赵修和看着宋安时的微微一笑,继续道:“我于卿,日月可昭。”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是友非敌 宋安时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刚才那人留下的温热触感好像还在。 “登徒子,说的守礼呢?” 宋安时笑着喃喃,梳妆台上的镜子印出面前人柔情似水的眼眸。 春色何处寻,海棠意正好。 “咳,咳,我说师妹会帮我这个忙。” 身后人说话还喘着气,显见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回来。 宋安时敛了笑意,看着镜子里突然出现的人:“把窗户关上,夜里风凉,会吹着我。” 身后人一愣,半笑:“我记得你很喜欢吹着夜风赏月。” 宋安时垂下眼眸:“那是以前。” 尹知渡点头费力地走过去,把窗户关好后却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背靠着窗户微微喘息。 宋安时拿起帕子绞干头发上的水,梳妆台上全是满满的小罐子盒子,她大多数时候是没有时间弄这些东西的,但是受伤的时候却很有这个心情。 “陈策去帮你引开他们了?” 尹知渡嗯了一声,闭了闭眼睁开:“师妹不救救我这重伤的人?” 宋安时在面前的罐子里看了两眼,随手拿起一个罐子向后一扔,尹知渡伸手接住,打开闻了闻,看了眼宋安时后倒在自己受伤的肩膀上。 一声闷哼后喘息声更加加重,稍微平静一会才又听到后面人的声音:“师妹好狠的心啊,故意给师兄用这个。” 宋安时嗤笑一声,放下梳子站起身,看着尹知渡:“狠心?师兄才是个白眼狼罢,帮了你转身就能忘。” 尹知渡眼睛扫过宋安时:“我当以为,是我带着师妹见了心中所念之人。” “怎么我今晚见的人脸一个比一个大,刚才还有个人说武功只在你之下呢,怎么师兄觉得是帮了我,难道我非见他不可?” 尹知渡将衣服穿好,笑着摇摇头,但是宋安时的眼睛却上下扫量了尹知渡好久,久到尹知渡没办法忽视。 “师妹有何事?想与师兄算一卦?” 宋安时抬眼盯着尹知渡:“我从前不算师兄,是因为师兄确实命贵,却没想到此后再也不能算师兄了。” 尹知渡不解,宋安时也没有多说,紫薇望气,道眼寻龙。 一个人身上的运势并不是一直不变的,尹知渡身上的气运已经不是宋安时能看清楚的了,若是强算,恐怕她今天都得折在这。 宋安时心下思量,知道刚才赵修和说的事情恐怕真的与尹知渡有关,虽然她和这个师兄从前来往并不密切,但是这些日子也察觉到了一二。 沈家看好的人选,江湖上有一言之席,大周朝上有他的势力,这样的人怎么都不应该还有困龙之势,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只有他了。 吴春秋。 “你在黑水寨被扣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尹知渡闻言知意:“不是军饷。” “好,那我希望下一次你不会再走错房间。” 尹知渡嘴角一直挂着的笑意微微拉平,没有什么比这般绝情的话语更刺人心。 回府衙的街道很热闹,因为云州虽然大,但是人们聚集的地方也就那么一点,更多的是大漠长烟,塞外明月。 高启跟在赵修和后面,忍了好久还是没忍住。 “那什么,还挺巧的哈,宋姑娘竟然也来了云州。” 赵修和看了一眼高启,高启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哈哈,那什么,我是想说你们挺有缘分。” “不用猜了,本官知道他会来云州。” 高启:……“赵修和,我小时候估计一辈子都想不到。” 赵修和可有可无地接口:“有什么想不到的。” 高启想到从前的事情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你周岁时候的事情我也还小,记不太清了,但是自从你入学府之后,我每天都在想你什么时候能走在半路磕着脑袋,能不要那么聪明。” 赵修和略带嫌弃地扫了高启一眼,高启好笑道:“你以为只有我有这个想法,我估计年龄和你相差五岁以内的京城世家公子都有这个想法,你那时候实在是太招人恨了,我们听的最多的就是永安侯世子怎么怎么样。” “后来你还拜到秦先生门下,真是……” 高启说到这些不自觉回想到了从前的时光,有些笑意,但是又掩不住悲伤和怅惘,一声叹息里更包含迷茫。 赵修和扫了高启一眼,想到了出发之前端慧郡主的话没有做声,高启倒也很快清醒了过来,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 很多人对他的情形是可怜,用安慰的话语来看他的窘境,已达到安慰自身的目的。 更有甚者是冷漠,其实这并不少见,因为贵族子弟很少做什么表面上奚落的事情,更多的是精神上鄙视、排挤和孤立。 曾经高启以为赵修和的冷漠也是如此,但是现在他知道,这并不是对他,而是对所有人。 不知道为什么,想通这一点的高启竟然有种卑劣的被安慰到的感觉。 心情稍微好点的高启记起自己想说什么,“要是现在被他们知道你赵修和为了追一个女人,竟然愿意追到云州来,估计你这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号就要被人摘了。” 赵修和:“不管我喜欢谁,到哪,京城第一公子也不会是别人。” 高启:……“世子爷知不知道寡廉鲜耻怎么写。” 赵修和嗤笑,本来就是。 高启:“但是这位宋姑娘恐怕没那么简单,上次是青州这次是云州,还和我们追的那人关系匪浅,不知道是敌是友。” 赵修和正色,其实他也同样担心这个问题,但是…… “是友非敌。” 高启侧目笑了一声,今晚的气氛太放松:“凭什么,凭你这京城第一公子的脸?” “就凭我这张脸。” 高启心里稍微轻松了一点,“那这么说起来,赵大人是真的沉醉在温柔乡里了?” 赵修和的手指动了动:“去查一下她最近在做什么。” 赵修和虽然从尹知渡那里知道了两人会来云州,但是说起来他还真的不知道宋安时来这的目的。 高启:“哎呀呀,看来,我们无往不利的世子爷并不如面上这般得心应手啊。” 赵修和:“让你追的人呢?出走这么多年,该不会连个无名之人都比不过?” 高启:…… “赵大人,高郎将。” 赵修和与高启望去,却发现是林惠兮提着东西在等他们。 高启上前顺手帮着林惠兮提过那个箱子,挑了挑眉头:“你这箱子比以往沉上不少啊?” 赵修和的目光扫过,并没有多话。 林惠兮却看了一眼今天兴致不错的高启,低头不卑不亢道:“小的不知大人要来云州多久,故而使着顺手的都带上了,还有一些外伤药,或许能用到。” 说罢扫了一眼高启的胳膊,高启的胳膊上还缠着沾血的白布条,高启笑骂:“那个宋十一娘的师兄也很邪门,这一刀要不是他收了手,怕是我这条胳膊已经没了。” 林惠兮听见尹知渡的名字也没有多好奇,毕竟打一照面,自家大人就这样诈过那个人,她只是在一旁若有所思:“宋姑娘和她师兄都惊才绝艳,尤其是那位师兄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就是不知道他们师傅是谁。” 赵修和眼睛一眯,师傅吗,倒也不是不知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碧梧山上 相传云州西境人烟荒芜,白日里大漠孤烟,一眼苍茫。 夜色之下却鬼影丛丛,惊心动魄。 唯有满月之时,夜色大亮,狂风微止,在漫天黄沙之后才能看见稀稀落落的人烟。 以及传闻中的遗世仙人。 尚少丞望着天上的月亮,身后传来声音,“少丞大哥,你在看什么?” 赫赫有名黑水寨二当家其实不过一个文弱的年轻人,一点也不会武功。 面色白皙,温润的面庞下却也有一两分匪气。 “摇光,你见过外面的世界吗?” 绿衫女子走上前,和他并排看着天上的月亮。 “外面有神女还是星君?” 尚少丞摇头:“都没有,只有人间。” 摇光的青丝在风中荡漾,但是冰清容颜却未被掩埋:“苍梧族也是人间,我生于斯长于斯将来也会逝于斯。” 说罢女子转头对着尚少丞微微一笑:“何况,我是苍梧族的天女,便是外城我也去不了。” “少丞大哥是想外面的事情了?” 尚少丞看了眼这个从小认识的小姑娘,沉默片刻还是出口道:“你有这份守训的心,其他族人未必会与你相同。” 摇光浅笑:“少丞大哥出去这些年变得很不一样,是遇见什么有意思的人了吗?” 尚少丞咳嗽两声,身旁的摇光立刻从身上掏出一枚手帕,“少丞,你的病?” 尚少丞摇了摇头,接过手帕,说声无事。 最后慢慢转过身想要回去,夜晚的塞外并不是只有皎洁到仿佛要照进人心里的月亮,还有肆意的寒风不停往骨头缝里钻。 但是尚少丞看着一身单薄衣裳,面色冷白,身形瘦削的摇光,迟疑一分道:“摇光,其实苍梧族很小,小到甚至还没有云州一个城池来的大,更别提放眼大周。” “咱们一族也只是有些秘法,世外高人不知凡几,我曾见过一个女子,大约与你同岁,但是她的卜筮之术,我闻所未闻。” 摇光还是笑,自从尚少丞回来找东西被发现扣押下后,见得最多的是摇光,但每一回都是面带笑意,这和他记忆里那个沉默着被选做天女的摇光一点也不一样。 “夜里风大,少丞,回去。” “你是说你找遍了地方也没找到,尚少丞的下落?” 宋安时背靠在椅子之上,面色依旧是重伤后的苍白。 她到底不曾学过武艺,那几天囚困带给她的只是折磨,这一脸窥测天意,心力受损每个几年根本养不好。 陈策低头站在她面前,尹知渡在一旁行云流水的泡茶,对于陈策投来的询问视而不见。 陈策只好硬着头皮道:“云州地处交接之处,小国林立,各方势力都有插手,我们在其中并不显眼。故而也没探听到什么有用信息,只是听说过这个尚二当家的身子好像一直不好,贺坤山一直在找有名的大夫。” 尹知渡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给宋安时泡茶,像是说的事情与他无关一样,只在宋安时忍不住伸手摸向手腕的时候出声道:“你的伤恐怕三年内不可再卜。” 宋安时哀叹一声:“这是不是就是你们所说的武功尽失?” 陈策看了气定神闲地两人一眼,立刻表忠心:“主子,宋姑娘,属下带着人再去探一探,这么大个活人兴许就能查到,或者去找找于半仙?” 宋安时嘲讽:“于半仙那个老头子你也不一定能找到啊。” 陈策脸红,但还是绷着脸一副想要分忧的样子。 宋安时抬起茶杯喝了一口叹道:“飞烟入黄土,仙人栖碧梧。苍山不见雪,人迹不可数。” “你废了那么大心神还找不到的人,在云州边境只有可能在这两个地方了。” 尹知渡和陈策一齐皱眉,陈策是压根没有听说过这两个地方,尹知渡则是思索片刻后问:“飞烟入黄土,你说的是飞烟阁?” 陈策……“主子,飞烟阁是……?” 尹知渡皱着眉想了一会才道:“从前只是听闻飞烟阁是漠北地区最大的消息交换之所,堪称漠北暗网,甚至各国皇室的密辛他们也收集了不少,因此也招来了江湖乃至朝堂上许多达官显贵的追杀,但是从来没有人找到他们的老巢,只听说是在地下不知道真假。” 说完尹知渡看向宋安时,他明显更关注另一个名字:“还有一处地方?” 宋安时垂下眼眸,脸上并没有其他两人好奇或惊讶之色,反而显得有些提不起精神。 “碧梧山上苍梧族,相传上古炎黄氏后裔,族人有仙法,可呼风唤雨。” 陈策一脸不相信:“怎么可能?世上何来仙人。” 尹知渡却因为宋安时的话垂下了眼眸,片刻后问:“又是他?” 宋安时点点头:“苍梧一族不出世,但族中有人可与自然万物相合,培育出失传已久的草药,接白骨复血肉只是寻常,但有一株蟪蛄草,食之可入仙境。” “其实不过就是延年益寿罢了,只不过效果神奇,所炼之药才被称为长生药。” “这些都是他书上的内容。” 陈策:……谁书上啊?…… 宋安时放下茶杯叹了一口气:“师兄啊,看来这些年也不仅仅是我受他所困罢,你的人你的东西恐怕早就在人家手底下了。” 尹知渡目光一下子变得危险又暗沉,纵使宋安时不通武学,但依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不过是身体的自然反应罢了。 陈策是完全不知道这两个在说什么。 但是尹知渡闭眼按捺下来后才睁眼道:“这一次应该不是。” 宋安时挑眉,不明白尹知渡为什么这么肯定。 尹知渡意有所指地看向宋安时道:“满京城都在传神仙下凡寻找星命之人,我了解他,大事上心狠手辣,小事上却很喜欢折磨人,在他眼里,我恐怕还在为青州的事情擦屁股呢。” 宋安时也不复刚才的闲适姿态,微微前倾,明明瘦弱重伤又毫无武功,但是力有千钧。 “星命之人?是谁?” “永安侯世子赵修和。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说罢尹知渡慢慢躺下后道:“哦对了,最近还听说世子相看的秦家姑娘定亲了,听说咱们这位世子中了邪,先是流连青楼,又是突然叛逆,说是连什么世子之位都不要了,京城之中好一些贵女都黯然神伤,觉得是天妒英才。” 说着尹知渡还壮似深意道:“哎,真是想知道是什么九天仙女,才能让冠绝京城的世子爷性情大变。” 宋安时:……“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尹知渡失笑。 第一百二十四章 打听围困 八月十二,天大晴,西风干燥,扑面黄沙。 “大人,云州这边四品以下的官员都递了拜帖。” 林惠兮手里拿着一沓拜帖,对案桌上的人俯首道。 赵修和翻看了这一两年云州边塞军的收支情况,一眼望过去竟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有时候太过正常也会显得不正常。 “不必了,备份礼送过去即可。” 林惠兮一顿:“大人是真的准备在此长留。” 赵修和提笔将这几年有变动的情况统一画了下来,一边风轻云淡:“不知道,这件事情牵扯很多,恐怕一时之间很难找到办法,你这次和本官出来不是一个好选择。” 林惠兮收回请柬,笑了笑:“能追随大人,已是毕生所幸。” 赵修和难得认真抬眼:“你只是因为女子才缺少机遇罢了,否则估计已经良玉有名了。” 林惠兮:“但是世上能视女子相同者,少之又少。” 赵修和没有说话,高启大踏步进来,正好听到了林惠兮讲话,随即出声道:“你该不会在说我罢?我记得我可没有得罪过你。” 林惠兮垂下眼,双手依旧恭谨地放在腹前,对于高启的调笑之色视而不见,反而躬身行礼告退。 说来也怪,林惠兮往日畏畏缩缩的高启总是看不惯,如今亲眼看着她一日比一日自在,即使面对他们也不该面色却又有些失落。 “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林惠兮看了一眼高启,面上的浅笑没有一丝改变:“高郎将和赵大人有事相谈,属下不便留于此地,故而先行告退。” 高启还未说话,赵修和刚把手上的账本看完,放在一边抬头对着两人道:“你先留下,待会可能还要请你帮忙。” 林惠兮神色一动,但是没有多说话。 高启或许是和赵修和熟悉了起来,因为往日相识也比林惠兮更自在一些。 “还是世子魅力无边,比属下说话管用多了。” 这话一出,林惠兮和赵修和都看了高启一眼,林惠兮的神色中带着点嫌弃,但是赵修和却在两人身上滑过一眼后笑道:“是啊,高郎将可真是慧眼啊。” 高启莫名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和自在,有点不开心就算了,重要是还有点尴尬,不知道为什么。 “咳,大人,属下已经去查过了。” “这两日尹知渡和宋姑娘住在同一个客栈之中,但是因为追丢了人,现下也不好对尹知渡出手。” 赵修和皱眉:“同一个客栈?” 高启闻言还看了林惠兮一眼,点点头。 “属下让人查了前些日子宋姑娘的行踪,发现宋姑娘是和一个叫陈策的一起入城,随后在客栈好似养了两天伤,就去找了一个叫于半仙的道士寻仇,随后又去了黑水寨。其他时候都待在客栈之中,或是随意在城中逛了逛,但是并未去看大夫,属下觉得宋姑娘好像比孟州的时候更加警觉了一些,对于身边的人也很敏锐,不知道是不是入城途中经历了什么。” 赵修和默不作声,若是不知道宋安时的仇家是谁,他或许还会对于这种警觉感到奇怪,但是知道了之后,就不会有这种顾虑。 随即他看向林惠兮问道:“你可是会医术?” 林惠兮是知道宋姑娘的事情的,她可比高启更加心细,那天晚上察觉到赵修和神色有异之后就找高启问了问,对于这个问题她也并不觉得奇怪。 “属下只是粗通一二,若是正骨外伤可堪一般大夫,若是调养内息,不及医馆一二。” 高启又笑:“你怎么老说话这样啊,粗通一二,我看你前些日子出的方子也没比大夫差多少啊。” 赵修和也知道林惠兮这个谦辞,因此点头:“待会想请你帮我看一个病人,她有方子,到也不需你多费什么心神,但是我想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在她身边。” 林惠兮屈膝行礼应是,赵修和点头表示谢意后转头看着高启问:“她是一出门就去找了那个于半仙,然后去了黑水寨?” 高启也点头,并且有些奇怪道:“她身旁那个叫陈策的,好像从进了云州开始就一直在打听黑水寨,这几天还到处找黑水寨二当家的消息。” 赵修和问:“到处?” “嗯,他们好像也没有掩饰消息的样子,属下也去打听了一番,但是也没有打听到,不过昨天好似那个陈策并未出门。” 赵修和沉思片刻,突然转身道:“惠兮,帮我拟几份回帖,送到云州的县令手里,就说想认识结交一番,明日午时请他们来聚丰堂赴宴。” “高启,你去查一查黑水寨和于半仙,黑水寨在漠北一带并不算是无名之辈,若是出了什么大事,按理说总会有些消息传出来;至于那个于半仙说不定本官也认识,查仔细些。” 两人应下后,高启问:“大人,你宴客是想探听这些人的消息吗?” 赵修和摇头:“这些消息,我们能知道的也就是他们能知道的了,本官想让他们帮我找到这个于半仙,这件事你们几个人都不及县令一个人有用。” 高启皱眉:“可是这和咱们的事情有关系吗?” 赵修和笑了一声:“谁说没有关系,本官虽然现在还不抓尹知渡,但是既然知道是他,就猜得到他如何出手。” “若是他有消息传出去,一律拦截。” 高启明白这是想要围困尹知渡,他皱眉问:“恐怕云州这边不会听我们的。” 赵修和还是笑着,这一笑里面却带了些不怀好意:“所以明日,本官只是想让同僚帮忙找一个江湖骗子,围困的也是这个骗子的女同伙。” 高启:……真脏啊。 魏王的案子不会卷进来,但是这种小事,恐怕有的是人想要帮一下这个尊贵的世子爷,毕竟这些官员到现在还以为这是赵修和他爹给赵修和的历练。 高启:“面白如玉,心黑甚墨。” 赵修和淡淡瞅了高启一眼:“总好过眼睛不行的人。” 高启皱眉不知道赵修和今天老说这个干什么,林惠兮在一旁问:“大人,我们何时去看宋姑娘。” 赵修和看了眼案桌上的账本,捏了捏眉心,最后想起前几日看见的那白到惨然的脸色,还是忍不住道:“现在。” 去看看她,他也,有些想念了。 情浓时,片刻都长久。 第一百二十五章 花前月下 “有客将至。” “你自去,别在来我这了,我又不会受到官府的追杀。” 尹知渡收回手里的刀,两步坐在宋安时旁边的石凳之上,拿起桌上的巾帕慢慢擦拭刀鞘,陈策在一旁给两人添茶。 “你不是说要多晒太阳吗?” 陈策一看,整日里说要晒太阳的人每一次都占着树荫下的位置,原本该也是个石凳的,但是宋安时这种好享受的人怎么可能忍受坚硬的石板,住进客栈就派陈策去置办了躺椅。 宋安时若是出门就一定是胭脂水粉成衣铺子,若是不出门在这里找人一找一个准。 “不是在晒吗?” 宋安时闭着眼睛晃了晃只留了一小节在日光下的小腿,懒洋洋道:“你现在都还能有客人?” 这人足不出户,到是把什么事情都算了个明明白白。 尹知渡垂眸没有说话,反而仔细听了片刻后眯眼意有所指:“也不一定是我的客人。” 场面安静了一瞬,陈策是压根没敢吭声,因为两人说的话他经常听不懂。 他是主子身边的护卫,平时习惯了听从,自己思索的时间很少,但是他能看得出来,自从主子让他来保护这位宋姑娘开始,两人就在有意无意地教他一些东西,他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东西。 但是变化很明显,之前遇到需要判定的问题他一定会请示过主子,但是现在他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如何去解决。 就好像,之前他是一个影卫,但是现在,他在成为一个谋士。 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听懂别人的话。 宋安时静了一瞬后立马坐直身体,幽幽转身:“那你还待在这碍什么眼?” 尹知渡慢悠悠地一点也不着急:“我为什么要让开?” 宋安时:“……你在发什么魔怔?一早上练刀练到走火入魔了?那也离远点,我这里现在不欢迎你。” 陈策小心看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向着宋安时张张合合还是没有开口。 赵修和一路畅行无阻,走到宋安时住的小院之时,发现一个睡美人正躺在躺椅上,活色生香,故作纤态。 赵修和先是一顿,最后看了一眼已经低下头的林惠兮揉了揉眉心。 “你师兄呢?” 早就摆好姿态等着赵修和进来的宋安时刷的一下把脸拉下,自己也翻了个身留了个背影。 冷冰冰地。 “三句不离他,你干脆去找他好了。” 赵修和眼里闪过笑意,自顾自走到她旁边坐下。 “不就在这个客栈?” 宋安时:……“出门右转不用谢。” 赵修和笑出声,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声,林惠兮好像真的又见到了曾经那个风华绝代傲然于世的赵修和。 而不是如今这个大周官员,赵大人。 赵修和将桌子上的帕子随手一扔,将其中一个朝上的茶杯倒置后直接伸手拿起了宋安时身前的茶杯喝了一口,从旁拿出一个茶杯后添满放在林惠兮旁边。 “林姑娘,请你稍等片刻。” 林惠兮看了眼气氛诡异的两人,屈身道:“大人客气了,下官出去等。” 赵修和直接道:“不必。” 但是宋安时没有听到赵修和与她开口,心里暗哼了一声。 却慢慢转了过来,声音压低拉长,无端魅惑了许多了。 “大人,这么就不理妾身,大人可真狠心啊。” 赵修和捏了捏手里的杯子,余光看向一直端坐在一旁不说话的林惠兮,终于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小声道:“还有人在。” 说完却看到宋安时笑弯了的眼眸,里面的挑衅明明白白。 赵修和瞬间拉后身子,想要保持距离,但是宋安时早有准备,一下子扑上去环住了赵修和的脖颈,这一带不仅宋安时的上半身离开了躺椅,而且外人一瞧,好像是宋安时扑到了赵修和一般。 他分明听到女人带着恶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要的就是有人在啊,你这个假正经。” 但是一转头却看到女人悬然带泪:“真是个薄情郎,早先你侬我侬,花前月下;如今形同陌路,果然露水姻缘……唔。” 赵修和是真的听不下去宋安时说话了,只能先行捂住这人的嘴。 “林姑娘,麻烦你先看一眼。” …… 终于只等到了他们两个人,赵修和手里拿着宋安时挑挑拣拣配好的药,一边问:“怎么伤还没有好。” 宋安时看着男人站在自己身前,鼻子上是满院秋海棠的味道。 “你坐下。” 赵修和无奈叹了一声,坐下主动将人揽在了怀里。 宋安时笑了笑,眼睛闭着靠在赵修和的肩上小憩,赵修和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宋安时的脸,突然使劲掐了一下。 宋安时则转过脑袋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赵修和倒也没管,只管说他的:“不该这么轻易放过你,你想想这是你第几次失约了?” “把你惯得脾气越来越大,性情也越发古怪,尹知渡是你什么人,你都愿意跟着他到了这里来。” “黑水寨是什么地方,你就随意闯进去?尹知渡给你的那个护卫真的能护住你?” “问你什么你也不说,偏偏每次我来的时候乖顺得很,又是亲近又是挑逗,怎么不见你把我留下,反倒是我追着你乱跑。” 越说赵修和越生气,忍不住伸手又捏了一下,使了点重力,但是这下宋安时却没有了动静。 赵修和当然知道宋安时心虚。 “现在这副样子有什么用,将来走的时候也这般难舍难分才好。” “你觉得我是这般随意的人,看见一个姑娘有几分姿色就与人这般纠缠?你到底有没有心?嗯?” 赵修和还不解气,但是话却突然停下,因为他感觉到有湿热的水迹顺着脖子流进了衣领,好像要就这样渗进心里一样,被烫的有点疼,却莫名有些熨帖。 虽然他知道这个女人可能对他有几分情意,但是现在亲眼看见还是有些高兴在的。 宋安时忍住了颤抖,许久才说:“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说完还报复般咬了一下脖颈,赵修和头皮都是一麻。 “负心汉。” “薄情郎。” “臭男人。” “冤家。” 宋安时一个一个地嗔骂,赵修和最开始还想辩白一声,最后还是没理这些一定要加在他身上的话,反而问道:“来云州的路可还好走?” 第一百二十六章 儿女情长 逞强说一路好走或故意示弱。 宋安时哪一样都做的出来可偏偏哪一样都没做。 她抬起头,一双眼睛红肿着:“你一点也不好。” “从来不主动哄我,只有逼过我之后才来。” “一点也不温柔。” “对我总是很凶。” “我不想说的事情非要逼我说。” 谁能没几句怨言,赵修和恨这个女人冷心冷情,宋安时自然也怪这个男人步步相逼。 “你是君子,是好人,只有你能矢志不渝,你什么都不怕,你怎么不想想我怕不怕。” “我难道不怕我说出来之后你怨恨我离去,我难道你怕你像现在一样为了我非要和他对上,我难道不怕把你拖入万丈深渊。” “你只想着为了我众叛亲离,难道我就不能为了你好。”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一件一件,他们任谁每走一步都会觉得疼。 不是没想过放弃,谁能忍受自己日复一日变得不那么骄傲,不那么高高在上,不那么克制清醒。 但总是不能放下,总感觉任谁一放,他们合力捧起的这块水晶杯就要碎裂。 赵修和叹了一口气,将手上的药递到宋安时口边。 “说你气性大你还觉得委屈,你自己看看,我不过说了两句抱屈的话,你倒好。” 宋安时低头像个小鸟啄食一般把药吞进口里,顺势狠狠咬上这个人,见血很快。 既然他们靠近一定要互相伤害,那便来,她将不再害怕。 争吵好过冷漠,伤害好过遗忘。 谁又能说谁是疯子,大不了一起发疯。 赵修和任由宋安时咬,但是在宋安时的牙齿松开他手的那一刻,宋安时就觉得自己的下巴被一股强劲的力道钳住,几乎还未反应过来,唇上的温热感已经袭来。 那力道重的宋安时以为那不是吻,该是撕咬才对,像个野兽。 是了,她宋安时是偏执是疯狂,可是钟情于她宋安时做出这么多匪夷所思之事的赵修和,又能有多克制。 野兽的嗅觉最灵敏,他知道谁是同类。 粗重暴躁窒息到宁静,最后到慢慢平歇,宋安时不太能清晰的知道。 赵修和尝到了药味以及血腥味。 战场在转移,赵修和尝到了咸涩的眼泪,宋安时感受到难得的温情,男人一下一下琢去女人的眼泪,却又欺负的人通红。 好的坏的一起,就像他们两个人一样。如此曲折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天堑鸿沟,如此纠缠是因为不能放手。 他们没有重来的机会,谁放手都没有以后,只有永别。 “真希望一直这么配合。” 宋安时喘了两口气,这种事情她比赵修和还要大胆,毕竟从小在那种地方长大。 “要继续吗,妾身会更配合。” 双眸盈水,媚眼如丝。 却被重重打了一下屁股,宋安时一下子就黑了脸色,想要把人推开。 没想到男人脸色更黑。 “说话一点规矩都没有。” 宋安时冷笑:“我给你脸了?” 宋安时一个病弱的女人能有多大的力气?答案是根本没有,反而赵修和像是动了真怒,把人往身前一拉,紧盯着眼睛道:“宋安时,我以前耐心很好,可以慢慢敲开你这装满草的脑袋,一点一点把东西装进去。” “但是。” 宋安时看着赵修和的眼睛一点点变得锋利。 “你宁愿和尹知渡一走了之也不想和我说清楚,这件事情我也不会忘,耐心我要收回。” “你这个脑袋再不把本官的话装进去,你就等着瞧。” 宋安时早以为这桩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在刚才那个温柔的吻之前,那难道不是惩罚的撕咬? 结果现在才发现,男人根本没有忘,甚至记仇得很。 宋安时当然气不过,伸腿狠狠踹了一下,赵修和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躲,心平气和的拍了拍自己衣摆上的脚印。 宋安时看见这动作终于顺了顺气,又伸手要抱。 要论喜怒无常,咱们这位宋十一娘敢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赵修和无奈继续靠过去,好像刚才你撕我咬的人不是同一个一样。 真是难缠。 “你这个性子……” “怎么?” “……很可爱。” “哼,口是心非。知道我性子不好还要招惹我?” 赵修和失笑,虽然知道对方有意引诱,但也确实是自己上钩。 不过…… “你那师兄不是大周人,是别国的细作吗?” 宋安时难得没有糊弄,只是沉默了一瞬问:“满目疮痍,遍地毒蠡,民不聊生,这样的大周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 “但谋逆也不可能。” 宋安时低垂着眼不说话,突然一只手抬起了她的头,赵修和并没有刚才的威胁之语,也没有生气之时的恶狠。 平静,淡定。 “谋逆,就绝无可能。” 宋安时看着这样的赵修和,却没有一丁点想要作妖之意。 只沉默摇头:“他应该不想造反。” 赵修和没有执意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他现在做的事情与造反无异。” 宋安时突然把头靠在赵修和的心口,赵修和一愣但是没有阻止。 眼睛垂下就能看到纤细白皙的脖颈,很明显,示弱的姿态。 “不说他了,你这次出来是不是众叛亲离了?” “哼,你说呢?” 赵修和轻轻点了点她的头,顺着她的话不再多提,或许宋安时不太稳定,但是赵修和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希望这个天下生灵涂炭。 “也不算众叛亲离,我的母亲她,很好,是真的很好,如果你见到她,你应该会很喜欢她,她也会喜欢你的。” “我从小和弟妹相处不多,妹妹是个聪明的姑娘,也不会对你有意见。另一个要继承父亲的衣钵,却没有妹妹那么聪明。” 宋安时笑了一下:“你这么说,你弟弟不会生气?” 赵修和坐在石凳上,但是环住的宋安时很温暖,他的心里说不出的柔软,只觉得是温水流过,心便也化了。 “他又听不到。” 宋安时也轻笑一声,知道他这是不想让自己有太大的负担,她也不拆穿。 眼睛突然看到了赵修和的手腕,她伸手扒拉了一下果然是那枚眼熟的铜钱。 “大人还行盗窃之事。” 赵修和也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太苍白了,苍白的有些不正常。 “其他的我到可以不管,但是你要好好养伤。” 宋安时眼睛突然亮了一下,脸上满是不相信的调笑:“真的不管?” 赵修和没忍住,把她的手握展放在手心,看了两眼后却打了一下,啪的一声却不怎么疼。 莫说英雄不气短,儿女才情长。 饶是赵修和也没逃过这一遭,一下午的时间消耗在了客栈,连早先预备去的军营都忘记了。 走回府衙的时候,还能听到高启悠悠地长叹。赵修和视若无睹,高启挑了挑眉,倒也不纠结。 第一百二十七章 苍梧圣女 “大人,族长想请少丞大人去叙旧。” 摇光看了一眼尚少丞,对着侍女天厨点点头:“你去回了族长,就说我有事与少丞商量。” 天厨好似有些担忧,但还是去回话了。 尚少丞闭了闭眼睛,克制低声:“多谢。” 摇光摇摇头:“少丞,你这次回来是为了疗伤?” 少丞点头,摇光有些惋惜:“你应该给我传个消息的,现在你恐怕出不去了。” 尚少丞脸上有些讽刺:“他们恐怕想要出去疯了,一群疯子,。” 摇光眼神闪了一瞬,片刻后又勾起嘴角:“先喝药。” 尚少丞接过碗,抬起来轻轻吹了吹,最后却慢慢放下了药碗,抬头直视摇光:“族里到底有多少人参与这件事了?” 摇光摇头:“天女只需要照料春草堂,并不出去,我也不知道。” “你知道的,我这个天女两耳不闻窗外事,否则当年我也可以救下他们,不至于这么愧对与你。” 尚少丞脸上神色浅淡看不出什么:“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天厨走进来端上饭菜,却没有立时出去,反而看着少丞犹犹豫豫,摇光看了眼吃着饭食好似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男人。 放下筷子问天厨:“是族长那边有什么事吗?” 天厨点点头,犹豫道:“还有左枢长老,都在传少丞大人去回话。” 尚少丞无声讽刺一笑,扯嘴时说不出的讥讽:“我去,你……”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向来柔弱的摇光斩钉截铁“你去回了长老和族长,这里的人是摇光的客人,摇光不希望有人来叨扰。” 天厨瞪大了双眼:“大人,这……要是族长和长老生气,让族人知道您救了少丞大人回来,那您……” “摇光,不必为我的事情费心,我当年走得出去,自然这一次也不会死。” 但是摇光还是摇头:“你是我带回来的,上一次我没能开阳伯父,这一次我不会让你有事。” 摇光一个眼神制止天厨,天厨觉得这样的天女让人陌生。 但是想到天女的身份,心里又觉得只有出身天宸一脉的天女才会有这样大胆的举动。 族人们当然信奉尊敬天女,因为天女往往是整个苍梧族里最有灵性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春草堂内照料圣草,让圣草真正的成活。 但是圣女在族内毕竟没有实权,再加上这些年苍梧族式微,前些年苍梧族又发生了圣草盗窃事件,本身对于天宸一脉就是一个很大的打击,若是让他们知道天女现在还收留了族里的叛徒。 恐怕天女也会被他们要求天罚。 所谓天罚,就是要将人活生生绑在柱子上,每日送上一丁点食物,可能会吊着命也可能不会,但不会有一时一刻松绑,也不会有人和他说话,夏日里就是炎炎酷暑,但到了夜里却温差极大,瑟瑟发抖。 到了冬日也是一样,天寒地冻,风侵雨袭,他们苍梧族至今为止熬到天罚的人不超过一只手,他们或许会被饿死、渴死、冻死、生病至死也有自杀的,族人们称这为上天索命,天理所不容。 但仅仅留下来的那几个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一个。 虽然他最后也留下了极大的病患。 尚少丞摆明不想在麻烦摇光,示意天厨在前面带路,但是现在天厨却看着摇光的神色不太敢动。 摇光也拉着尚少丞的手臂道:“少丞,我救你不单是为了当年没有救下伯父。” 天厨瞪大了眼睛,尚少丞也愣住,摇光却没有停止:“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是不一样,我知道你只当我是妹妹,那我就只当你是哥哥,天女终生孤独,我这些年也很庆幸你当年一走了之,你是苍梧族自由的风、灵慧的水、正直的高山和孤傲的白雪。” 天厨的嘴张张合合,一脸惊讶和后怕的看着摇光:“天女,你……” 摇光只是一个眼神,将天厨定在原位,继续看着已经有些怔住的尚少丞道:“把你的消息给我,我会找人把消息传到苍梧族和外界的连通之处,剩下的就要靠你外面的朋友了。” “至于你的伤,我早些年就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药,本来想着托人秘密走一趟,你也知道的,虽然苍梧族一旦发现有人外出就会被惩以天罚,但是这些年已经好了许多,你实在不应该犯险。” 尚少丞难得显得有些沉默,自被困在春草堂之后,尚少丞对于这里的一切充满了敌意,虽然因为以前的情分并没有对摇光如何,但说起亲密,那绝对是没有。 尚少丞现在才想起来,自从回来之后,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摇光,当年那个一直文文静静跟在背后的小姑娘已经张开了。 或许是常年在春草堂,并不怎么与外人交流的原因,摇光周身都有一种浑然天成,和于自然的气质。 若是说的再轻浮些,摇光完全当的上清丽脱俗四字,才真真应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尚少丞低头:“摇光,我已经没有……” 摇光咳嗽了两声,尚少丞的话没有出口,外面却又传来了哄闹的声音。 春草堂不是什么寻常的地方,在苍梧族只有四位长老和族长以及天女、天女侍女可以踏足。 而这一代的天女极为喜静,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故而往日春草堂附近很少有人来,从来没有这么喧闹的时刻。 天厨和尚少丞一同朝外看去,只是天厨更多的是惶恐和愤怒,害怕别人发现尚少丞的惶恐以及对于众人私自前来春草堂的愤怒。 尚少丞却完完全全是思索和担心,他转头看了一眼也正平静朝外望的摇光,慢慢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摇光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对尚少丞道:“你没有时间了,现在就走,趁着大乱朝你出去的方向走,我留了你这么多日,若是你的朋友有两分本事,现在也快要来找你了。” 尚少丞眉头皱的更紧。 但是摇光并没有猜错,云州最北边的地方,一群人正蒙头急速赶路。 但无奈沙漠中风沙太大,往往走上几步人就会被吹到,只有最前面的人还勉励支撑着,但是看了眼身后滚的稀稀拉拉的人群,身上的怒气和着急都快要凝成了实质。 这人背后两把双刀,身高七尺有余,头上斗笠让人看不出面容,下颌也被遮掩风沙的麻布遮掩住,寻常人恐怕完全认不出来。 但若是尚少丞在此地,一定会在看到双刀时就叫出声,因为此人正是黑水寨,贺坤山。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三刀相向 “大当家,兄弟们都是在船上混的,这云州地界上就这么一块沙地,但是兄弟们实在是没来过啊。” 贺坤山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眼睛里因为日夜焦灼而产生的红血丝却又增了几条,距离尚少丞失踪的时间已经有差不多三个月了。 贺坤山不经想到三个月前,尚少丞对自己说的话:“若是我两月未归,就去月圆之夜的沙漠上,记得千万小心。” 尚少丞来历不明,贺坤山是知道这一点的,但是那时候的贺坤山也不过是个刀尖舔血的亡命徒,他拜在一个刀客门下偷学了十六年的武艺,最后下山血洗了当初害的他家破人亡的官员一家。 那时候大周已经开始乱起来了,虽然对贺坤山还是下了追杀令,但是除了几家人不依不饶,没有谁愿意为了这么一个官员大费心力,不过是碰上了管一下。 贺坤山杀完人就一路北上,来到了云州,那个时候的云州正在征兵,贺坤山想过要不要隐姓埋名就此活下去,但是在贺坤山看完军营练兵以后就转身离开了。 他贺坤山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好歹是一个血性男儿,那样的军营不进也罢,这样的大周不要也罢。 最开始他跟着人在江河上姐劫富济贫,吃了上顿没下顿,也得罪了一些武林中人,每天一睁眼就是想的怎么报名,幸亏他武功过得去。 直到他遇见了尚少丞。 他真的不知道那天是不是中了邪,向来不管闲事的他看见奄奄一息的人竟然停了脚,就那样看到了那双拼命想要活下去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求生的意志,有活下去的欲望,和熊熊燃烧的野心,贺坤山喜欢那样的眼睛,毕竟很多年前他好像也是这样。 这样相识,后来就更是说不清楚。 只是黑水寨的当家从来都是两个人,他贺坤山行走至今凭的就是一个义在,有仇必杀有恩当也必报。 “我先走,让兄弟们后面跟上。” “大当家,这地方很邪门,云州海州那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地方,您一个人走,兄弟们也放心不下啊。” 放眼望去,十里之外的地方都好像已经被风沙掩埋起来,可是兄弟们也不过刚刚走过两个时辰而已。 目之所及,荒无人烟,但是你仔细定睛一看,才发现四周都是青山。 这地方是真的邪门,群山环绕一地沙漠。 贺坤山看了眼西北方向,抬起手止住了下面的话,他摸了摸身后的两把刀,什么话都没说,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了。 在这样一个地方很容流失对于时间的把控,贺坤山甚至看不清天色,只能凭借着周身的温度,感知到现在已经是日落之时。 没有食物和水,如果走不出去,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即使不是冬季,沙漠上的夜晚也同样危机四伏。 当最后一点日光散尽的时候,贺坤山终于解下腰间的刀,看着这片很熟悉的景色,他狠狠将刀插在原地,一个脚印带起一片沙,渐行渐远。 两耳风啸声,喉头腥甜味。 贺坤山伸手不见五指,身上的体力正在一点一点流失,但是他的眼睛很亮,像傍晚时分在老槐树下看到的猫头鹰一样,惊人且有神。 身后有破空声,但是他并没有躲让,一柄刀稳稳扎在他脚边,贺坤山垂眸一看,除了刀柄其他地方已经全部埋于黄沙,这是一个他完全没有胜算的高手。 “不是满月还敢来找这个地方,不愧是重情重义的贺大当家。” 贺坤山几乎是立即想起了这个女人,但是在他的印象里,她应该不会武功才对,他看了眼沙土掩埋的燕刀,暗自提了一口气,伸手将刀拔了出来,用袖子擦干净后才转身。 夜色如墨,点点星光倒恰好成了砚台的反光,他看见一个用斗笠和绢布围的严严实实的女人,天太黑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但是以他这些年水上行走的经验来说,这绝对不是凡品,起码百两以上。 到时旁边的这个男人,比女人大约要高出一个头,身型昳丽,一把长长的的刀,贺坤山没有见过这样的武器,他的身上还背着什么东西,远远看过去像是侧身站在女人斜前方,为女人挡住了肆意的风沙。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抬头之时,贺坤山不自觉地捏紧了的刀,不是一般人。 “你跟踪我?” 贺坤山想不通,但是也隐约有些预感,之前这个人就来试探过尚少丞的消息,看来这大半个月她都还没有死心,但是贺坤山怎么都想不通,这个女人的目的是什么。 “贺大当家也太不把本道当朋友了,我和尚二当家一见如故,尚二当家出了事情,我这个做朋友的帮帮忙合情合理?” 说着两手一摊,忘了忘身边的男人和贺坤山,贺坤山听到那个男人嗯了一声,是年轻的声音,听着兴致大约不错。 宋安时两人见贺坤山沉默着没有说话,反而越来越握紧了手里的刀,另一只手也背到了身后。 在沙漠绝境随便相信一个几面之缘的人,傻子才会做。 贺坤山出刀很快,快到看不出来这已经是一个被困沙漠一整天的人,宋安时还没看清刀影已经被尹知渡环抱着转身,尹知渡一开始没有想出刀,但是贺坤山的刀很快,双刀练得足够好之时会给人一种刀从四处来的感觉。 尹知渡将宋安时轻轻一推,不用护着人,他更加游刃有余,虽然没有出刀,但是宋安时知道尹知渡和贺坤山交手的很起劲。 尹知渡赞叹一声:“你的双刀不错。” 贺坤山的刀被尹知渡的刀抵住,贺坤山一个放手,刀瞬间下落,三把刀摩擦在一起的声音刺耳又响亮,应和着贺坤山的心跳,他顺势滑下,双手重新把住刀,对着眼前的腿便狠狠一划。 沙地之上根本没有借力点,尹知渡不能再躲,贴着脚尖将刀竖着插下,刚刚好挡住贺坤山的动作。 “操他妈的,别跟你老子在这里玩这些把戏,有本事就给老子出手。” 贺坤山用力,尹知渡的手慢慢放在刀柄上,一点点拔出。 但是不过拔出一掌的距离,站在一旁一直看着天的宋安时终于出声:“月亮要出来了。” 尹知渡闻言放开手,刚刚亮出的银光又消失不见,贺坤山找准机会反扑,尹知渡这一次却早有准备,一个起身就退到了三步以外。 贺坤山深知一鼓作气的道理,向着尹知渡就冲过来,但此时的他到底已经是强弩之末,一脚便被尹知渡踹开。 贺坤山倒地,手里的刀也有些握不稳,或许是刚才的那句话,他第一眼便看到了月亮,贺坤山并不是第一次见沙漠,那些年被仇家追的东奔西走的时候,他不止一次见过大漠里的月亮,那个时候他就觉得沙漠的月色不输人间任何一种风花雪月。 今天也是一样。 他或许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贺坤山想要破釜沉舟之时,听到一直没有注意这边动静的宋安时又开口了。 “风停了。” 还有,“师兄,对有求之人不应该客气些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好有钱 尹知渡无奈一笑:“师妹,实在是贺大当家太厉害,不还手咱俩都会死在这。” 宋安时转过身来,慢慢拉下脸上遮掩的绢布:“你会,我不会死,我和当家的是朋友。” 贺坤山稍微放松一点心神,关键是,他也感受到刚才宋安时所说的风停了是什么意思。 四周静悄悄,再也没有没完没了狂风漫天的呼啸声,皎洁的夜色如同银纱轻轻落在了大地之上。 这是贺坤山第一次觉得沙漠的月亮不能用澄净和明亮形容,而应该用柔软。 大概是太阴君眷顾之所。 “你们到底是谁?谁派你们来的?原来老子的命在江湖上还值几个钱。” 宋安时走近,贺坤山看见一直相护的尹知渡并未阻拦,那就表示在他心里,大约自己不过是人家一道前菜而已。 无端有些气馁。 宋安时笑:“当家的,您真的误会了,您的仇家早几年都不发追杀令了,再说我们又不是亡命之徒,只是普通人家,要是伤了你,这漠北三州恐怕是不能踏足了。” 贺坤山看向宋安时,讽刺一笑:“还真是每次见到宋天师都是惊喜啊。” 宋安时看向尹知渡,尹知渡将自己的斗笠稍稍上抬,露出自己的面容,对着贺坤山抱拳行礼:“贺当家,得罪了。” “贺当家的,咱们也算是熟人了,你知道的,本道这个人呢大本事没有,一些小手段到还尚可,要是真想对你做什么也没有那么困难。” “这一次主要是本道这个师兄冒犯了贵宝地,托我做个中间人,咱们交个朋友。” 贺坤山放松了警惕,本来已经累到不行,现在正好光明正大的躺在地上,冷笑一声:“他那么好的身手,能冒犯到我手上?” 尹知渡微微一笑,丝毫没有刚才霸气侧漏的样子,反而显出几分尊贵的优雅:“手下办事不利,有一批货在当家的手里,本来也是一些小东西,送与当家的就是。” “但无奈有些东西比较特殊,在下想要拿回来,又恰好听说当家的有事犯愁,特地相请了师妹来助我,为当家排忧解难。” 贺坤山眼睛在两人中间扫了一圈,出声质问:“若是只想拿回东西,大可到黑水寨,以阁下的身手难道还战不过咱们三十六刀?” 回答贺坤山的却不是这个男人,宋安时掩唇一笑,百媚生花:“本道可是去过黑水寨的,可还不是被当家的轰出来了,你们男人啊都一个样,即爱口是心非也丝毫不念旧情。” 贺坤山饶是在如此情景之下,也难掩经验的喉头上下滚动。 尹知渡也转头看宋安时挑眉,示意自己可不存在这两样,宋安时瞪了眼尹知渡,尹知渡低下头笑笑求饶。 “在下的人办事不利,万万没有强拿回来的道理。” 宋安时继续接口:“再说当家的都这么绝情了,我们哪里好再烦着当家的,在这里碰到实属缘分,本道可是为当家的带来一条路哦。” 当家的?贺坤山有些狼狈的转开头,小声嘀咕了一声“妖女”。 听到了宋安时咯咯咯清脆的笑声,尹知渡垂下眼睛,片刻后冷静抬眼指着一个方向道:“贺当家,你要找的人应该就在那里边。” 贺坤山费力撑着身体,一眼就愣在了原地,刚才飞舞的风沙已经停止下来,四周的青山清晰可见,但是贺坤山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这传说中的碧梧山。 因为它其实距离此地并不算远,而且这个时节竟然还有许多花在盛放,一眼望去,这碧梧山和其他青山实在太好分辨。 “这,这里是仙境吗?” 贺坤山抬头,看见尹知渡双手抱剑冷静异常,再看见一旁的女人却发现她神色不明,月光照在她的侧脸之上,竟然有些诡谲。 “走。”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女人的话,贺坤山也呆呆站了起来走了两步,随即反应过来有些懊恼般的拍了拍头,清了清嗓子:“那你们怎么知道姓尚的在这的?” 前面两人回头看了一眼贺坤山,宋安时笑眯眯道:“看来二当家没有告诉大当家这是什么地方啊。” 贺坤山被噎了一下,看着笑意盈盈的宋安时也不觉得是什么妖女,而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女了。 幸好她的师兄没有她那么恶劣,出言解释道:“大当家把云州翻遍了也没找到人,说明二当家并未在云州,这云州周边只有两个地方能不被旁人轻易找到,一个是江湖上有名的飞烟阁,还有一个,就是传说中的碧梧山。” 贺坤山喃喃道:“飞烟阁,碧梧山?你是说,飞烟入黄土,仙人栖碧梧?” 贺坤山越说眼睛瞪的越大,那个死书生竟然还是个仙人?贺坤山心里有点小激动,忍不住想要说话,结果张口就看到了两个人冷静的不能再冷静的样子,有些悻悻地闭上嘴。 丢了的面子一定要在其他地方找回来!! “看来那小子还有点背景,起码能住在这种地方。” 宋安时哼了一声:“住在这有什么好,与世隔绝,随随便便就被别人骗了不说,吃的穿的玩的哪一样能比得了外边。” 说完还转过头认真对着贺坤山说:“我给你说,要是你一直待在这种地方,那才可怕呢,要是你守不住自己的心,是不是一下子就能被别人的糖衣炮弹勾走?” 贺坤山反驳:“外面有什么好的,成天勾心斗角,不是打打杀杀就是尔虞我诈,老子要是生活在这种地方,做梦都能笑醒。” 说完还上下打量了一眼穿着名贵丝绢的宋安时道:“我们大老爷们可没小姑娘那么讲究,来这种地方还穿十几两一匹的衣服。” 尹知渡同情看了眼贺坤山,宋安时直接被气出了冷笑:“你懂不懂啊,土包子,这衣服可是我在云州城最好的云绣坊定制的,就这匹宋锦就要好几百两,就这一身还需要云绣坊十几个绣娘连夜做了三天才做出来的,光人工都不止十几两了。” 贺坤山定睛一瞧,确实是云绣坊的手艺,但是…… 他有些疑惑:“你这么有钱?” 宋安时还想要滔滔不绝的话微微一停,瞟了一眼旁边的冤大头头转过去不再说话了。 第一百三十章 阴沟翻船 贺坤山还在上下打量两个人,尹知渡看了眼哑口无言的宋安时微微勾了勾嘴角,出口解释道:“师妹只是爱美,贺当家勿怪。不过师妹说的也有道理,一个地方若是避世太久从不曾出世,但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确实不是什么好现象。” 宋安时点点头,还扫量了一眼贺坤山,那眼神让贺坤山觉得,这女人好像再看傻子。 “有人的地方还想少了纷争,贺当家真是爱说笑。” 贺坤山这些年哪里受过这个气,当即就要上前,尹知渡连忙出口问起了正事,阻断了这两个莫名心智不太成熟的人。 “贺当家,二当家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贺坤山沉默了一瞬问:“你们真的是来帮我找人的。” “废话,难道大晚上来沙漠看月亮啊?” “小时。”尹知渡有些无奈看向呛声的人。 宋安时不大美观的翻了个白眼,尹知渡小声对贺坤山道:“贺当家,我这个师妹不喜欢听到别人说她或者她的东西不好看。” 贺坤山自然不是会乖乖听话的人,但是一抬眼看见尹知渡正目光沉沉看向自己,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去握刀,尹知渡还是那副表情:“贺兄,这么点小事你应该不介意。” 贺坤山眯眼思索了一下当前的形式,缓缓松开刀,嗯了一声。 不过还是嘲讽道:“不过阁下的样子还真不像是帮我。” 尹知渡眼睛看着前面正在不好好走路的人,低下头:“那要看怎么比,即使那些东西再特殊,她还是再胜一筹。” 贺坤山又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两人一遍,小声嘀咕道:“狗男女。” 前边宋安时已经走进了沙漠树林,最开始很稀疏,最后逐渐茂密繁盛,贺坤山甚至看了一眼脚下实实在在的土地有些不可思议道:“这沙漠里还有这么湿润的地方?” 宋安时的神色也越走越怪异,尹知渡连忙问:“这里怎么了?” 宋安时看了两人一眼:“风水宝地,外部明堂开阔、内部聚风引水;满月时分月色朦胧倾照、大雨之时洪水流向沙漠、正午之际阳光灼于树荫、干涸到来自有万物反哺;四季无时,天灾不至。” “不聚财,聚灵气。我从未见过如此洞天福地。” 两人随着宋安时的话再去看此地,惊觉这一处跟本不是什么沙漠绿洲那么简单。 宋安时看着两人难得认真道:“我可能小瞧这个地方了,小心点。” 两人对视一眼,都把刀拿在了手里,三人借着月光一直向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秋季最后的蝉鸣显得有些凄厉,更何况还是在一个月高风清的晚上,宋安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尹知渡立马停住问:“怎么了?” 但是立马反应过来不对,上前一步看到宋安时的眼睛已经慢慢开始失去焦点,宋安时感受到头晕脑胀四肢无力,但是却完全控制不住,低低骂了一声:“操,翻船了。” 随即闭上眼睛,天晕地转就要向后倒去。 尹知渡和贺坤山一惊,正准备后退,却同样感到四肢无力,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上,尹知渡凭借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握住了宋安时的胳膊。 不一会,就有一个脸上画的乱七八糟的人出来,小心试探了三人一会才悄声道:“族长,都晕了。” 不一会就有许多人都奚奚簇簇的出来,一个人还上前踢了一脚,正好踢在了贺坤山的的肩膀上。 “族长,我看这些人八成就是少丞那个小子引来的,那小子一直对咱们怀恨在心,现在连右枢长老都……” 这人转身躬身对着人群中最前面的男子说到,这男子面向大约不到三十,但实际上族里的人都知道此人已经四十有余,他的右手握着一根奇形怪状的拐杖,上面挂满了小葫芦,远远望过去,这拐杖的分支看着比上好的鹿角还要绮丽,可堪龙角。 这人就是苍梧族现任族长,北枢。 北枢看着躺在地下的三人一时没有说话,众人都屏息等待着族长将这三人除以天罚,北枢右边是一个年龄看着比北枢大了几岁左右的中年人,右手也是一根拐杖,只是看着没有那么华丽,上面也只坠了一个小葫芦,是族里的长老左枢。 “族长,您是担心……?” 话还没有说完,北枢一个眼神制止住了接下来的话,对着族人道:“把人三人也压进地牢。” 立马就有族中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上前拖着几人往下走,一拉才发现尹知渡的手紧紧攥着女人的胳膊,怎么使劲也拉不开。 旁边的人说:“要不砍了?” 立马就有人瞪了他一眼:“你能砍断她的胳膊不见血?” 苍梧族自诩上古神族后裔,与这万物自然相和不已,所以对于见血这一事更有独特的看法,历来族里的惩罚都是有天罚来判断。 冻死称为雪化、饿死称为净灵、烈日晒死称为光掠;凡是种种自然死法均不见血。 血在族内是一种很神圣也很通灵的东西,只有恰当的时机才可以用它来反哺万物。 北枢皱眉:“他们三关在一起。” …… 贺坤山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就像是小时候偷了药铺掌柜的劣质酒水宿醉后的感觉,一碰就要倒抽一口冷气。 “他大爷的,老子的头……操。” 贺坤山还没骂完,就听到熟悉无比的声音:“别叫了。” 贺坤山揉着脑袋的手一顿,立马睁开眼睛寻找光源,一下子就在隔壁找到了正靠在墙上的人,他顾不得头疼,立马上前两步仔细打量一下。 “你他娘的还真在这,尚少丞,老子操你大爷的,你知道老子有多担心,说好两个月,三个月都没见到人影。” 尚少丞看了一眼贺坤山,上下打量一下道:“不及你,刚进来就能被别人阴了。” 贺坤山气个半死:“你还在那说风凉话,你知道找你有多辛苦吗?我差点都找不着路,你只说来沙漠里,都没告诉我怎么走。” 尚少丞看着气急败坏的贺坤山,心里一叹,转眼仔细瞧了瞧牢房里的另一个女人,眯眼问:“宋天师?” 贺坤山这才记起来:“对,就之前坑了咱们的那个女人。” 尚少丞哼了一声:“人家可没坑我,早就给你说了一个正值年龄的女人敢孤身行走让你不要招惹,你非要抢回来。” 贺坤山摸了摸脑袋:“那不是你说好看嘛,我想你从来没夸过谁,还以为你喜欢她呢。” 尚少丞懒洋洋抱着双手环肩:“我有几个胆子敢喜欢她?” 贺坤山看了还闭着眼睛的两人,正想凑近尚少丞那边小声问话,尚少丞白了贺坤山一眼道:“等等,那个男的早就醒了。” 贺坤山动作一顿,猛地转身回头去看尹知渡,他就说嘛,明明这个人武功比他高出不止一星半点,怎么会比自己醒的还晚。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闹杨花 尹知渡没有一点被拆穿的尴尬,慢慢睁开眼睛,对两人点点头,虽然云淡风轻但是看着却觉得心情不大美妙。 尹知渡摸了摸身边宋安时的额头,就开始翻着宋安时的腰带衣袖。 贺坤山立马手指着他叫:“欸,欸,欸,你干嘛呢,这可不是你们两个人。” 尹知渡没有说话,尚少丞翻了个白眼:“蠢货,人家是在找药。” 随着尚少丞的话,尹知渡也找到想要的东西,他看了一眼瓶子打开闻了闻,然后倒出一粒使劲一捏宋安时的下颌,将药送了进去。 全程看着都不像是想要聊天的样子。 贺坤山刚才想问的事情不好再说,尹知渡不愿再说,于是地牢里清醒的三个男人和昏睡的一个女人安静地可以听到呼吸声。 最后还是尚少丞打破了沉默:“在下尚少丞,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尹知渡还没有说话,贺坤山先抢先道:“尹知渡,就那个女人的师兄。” 说完头还是忍不住朝尚少丞那边偏了偏,小声道:“武功特别厉害,我打不过。” 尚少丞听见这话瞳孔一缩,看向贺坤山,贺坤山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毫无胜算。 尚少丞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开笑问:“不知尹兄来这荒郊野外有何贵干。” 尹知渡心思大约都在旁边的女人身上,直接对着尚少丞道:“我有东西前些时间被贺当家扣下了,想和贺当家交个好,知道他在找尚二当家就来帮把手。” 尚少丞看着贺坤山对于两人略有防备的样子,转头有些疑问,贺坤山想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尚少丞警告地看了一眼贺坤山,贺坤山有些不屑地转过头,他们是水匪,强些东西怎么饿了,偏偏这个人说这也不能抢那个也不能抢,那做土匪还有什么意思。 尚少丞对着尹知渡抱歉一笑:“是在下牵连尹兄了。” 尹知渡若真是因为这一件事或许真的会不管不顾地现在就暴露势力夷平黑水寨,可是他知道,自从知道这个什么尚少丞是苍梧族之后,宋安时一定会亲自过来看看。 至此,他也只能摇摇头,表示不相干。 尚少丞发现尹知渡的眼神全部停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身上,眼睛一闪问:“你们是进树林的时候被迷晕的吗?” 贺坤山连忙点头:“当时我们并未发觉异象,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晕倒了。” 尚少丞淡淡扯了扯嘴角道:“苍梧族人世代与草药相伴,他们想要制出不让人生疑的迷药实在太简单了。” “我要是没猜错,你们在树林里也并非什么味道都没闻到,只是可能是花香,可能是青草香,亦或者就是树林里的香味,太过正常,反而让你们中了招。” “按你们清醒的时间来看,应该中的梦笙,其实就是大闹杨花,吸入便晕倒,醒来早就过去一天,如同做梦一般。” 尹知渡终于生出一点兴趣,连忙问:“那这种迷药可有解法?” 尚少丞难得皱了皱眉:“这种迷药按说并不需要什么解药,为何这位宋天师还在昏睡。” 说完他仔细看了看宋安时的脸色道:“距离在下上次见到宋天师,好像脸色白了许多,看着竟然像是先天有缺。” 贺坤山也跟着尚少丞的目光去看,发现果然如此,之前都是在晚上,贺坤山自然也观察不到,当日来黑水寨找他的时候,一来他心烦意乱哪有那个兴致,二来想来她也做了不少伪装。 尹知渡伸手继续摸了摸宋安时额头,还探了一下脉象:“她之前受了一些伤,一直未好全,便又添新伤。” 尚少丞叹:“难怪如此,尹兄不必忧心,此药并不会造成太大的毛病。” 尚少丞还没说完,贺坤山立马警觉地站起身,看着外面道:“有人来了。” 贺坤山下意识就想去摸刀,却一下子摸了个空,看来不管是他的燕双刀还是尹知渡的的刀都被人家拿走了。 贺坤山想到这里就是一阵气闷,但是还没骂两声,就被身后的人用小石头砸了一下:“人来了,还不装死,愣着等死呢。” 贺坤山立马趴下装死,发现好像偏离了刚才的位置还挪了挪。 片刻后,看守的人带着两个女子走进来,贺坤山确信那是女子。 “你下去,本座说两句话便走。” 看守的人显得很不乐意:“天女大人,他们可都是杀害右枢长老的共犯,您来看他们干什么。” 天厨气的脸红脖子粗,就准备搂起袖子跟两人开撕,摇光眼睛瞥过两人一眼,淡问:“本座做什么还需要向你们支会吗?” 看守的人显得有些不忿,但还是相互对视一眼后行礼退下了。 天厨气的眼睛都快红了:“天女,你看他们……” 摇光止住天厨的话:“好了天厨,你也在外面等着,我和少丞说几句话。” 天厨点点头,但是正要转身走时却转过来认真看着摇光道:“天女,少丞大人无不无辜侍婢不知道,但是,但是,您可千万别做傻事。” 摇光看着天厨又像是祈求又像是期盼的眼神愣了一下,片刻后笑开:“你在想什么呢,快出去。” 天厨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摇光看了一眼天厨的背影后才慢慢走向尚少丞的牢房。 许是上午的一出两人都有些尴尬,一时无话,但是摇光很快回过神来小声道:“少丞,你听我说,明日一早族里可能会有一场大乱,到时候你就趁乱逃出去。” 尚少丞也忘了刚才的事情,认真盯着摇光的神色,最后摇摇头:“摇光,北宸一脉势大,天宸一脉只剩你一人,若是我走了,他们都会怀疑,北枢也会把罪名加在你身上。” “如今天女的光辉已经不复往日,你会死的。” 摇光看着尚少丞的样子突然抿嘴一笑:“少丞,当年你一走了之,今日你竟然会关心我了。” 尚少丞被摇光的话说的有些愧疚,难免想要多说几句,谁知道正准备开口猝不及防看见了旁边睁着一只眼睛兴致勃勃看好戏的贺坤山。 尚少丞立马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最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贺坤山。 摇光本就专注的看着尚少丞,自然也注意到此番异样,她顺着尚少丞的目光看过去,贺坤山一下子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闭上了眼睛。 尚少丞更觉得胸闷,这个二货。 摇光疑问:“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 尚少丞非常不想承认,但是最后还是不得不嗯了一声,摇光愣了一会后一笑:“少丞,你和以前不一样了,看见你交了朋友我很高兴,所以你现在更不能死。” 说着摇光将手里的东西悄悄递给尚少丞道:“这是牢房的钥匙,你一定要把握好机会,我不确定能瞒住北枢那个老家伙多久。”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目前状况 尚少丞还想再说话,但是摇光看了眼贺坤山道:“就算你不想出去,难道你也想让你的朋友和你一起赴死?” 尚少丞看了贺坤山一眼,没再说话。 摇光笑了笑,正准备离开,谁知道刚才也一直闭着眼睛的尹知渡突然睁眼道:“天女摇光?” 摇光愣了一下,转头看着这个风华绝代的男人,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摇光是苍梧族最有灵性的人,与自然相和的人自然不会有太多的锐气,相反更多的是和气,但是这个男人身上的一切都像是锋利的刀,即使他的动作依旧知礼优雅。 但是摇光最相信的永远是自己的感觉。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尹知渡微微颔首:“可否给一碗清水。” 摇光一下子侧头就看见倒在一边的宋安时,一下子又愣住了,容貌是一方面,摇光对于别人身上的气息太敏感了。 她几乎一下子就闻到了宋安时身上人命的味道,还有危险、未知和偏执;但是同样她在宋安时身上看到了一种悲悯,一种和自然万物息息相关的悲悯。 还有一种摇光说不上来的东西,只觉得好像与天机紧密相连,背后却清气横生,明显是大功德之人。 这人到底是大德还是大凶? 摇光还在盯着宋安时看,尹知渡抬头又叫了一声天女,摇光才回神,心里扫过三人,也不免有些感叹,说什么苍梧族得天独厚,这外面的人竟然一个赛一个的出尘。 刚才的那个男人剑眉星目,虽然潦草但仗义疏阔。 这个优雅的男人身上有让万物臣服的气质,将来非帝即将。 而这个女人,看不透,运道却与那个男人平分秋色。 少丞这一趟恐怕真的不会轻轻松松出去了。 太过灼目又不够被天道垂青的人,往往命途多舛,和这样的人相交是本事,却也很看本事。 “阁下稍等,摇光马上让人送来。” “多谢天女。” “阁下多礼。” 摇光才走出牢房,天厨就赶紧跟上,听见吩咐她吩咐往里面送些水和吃食的时候,脸都皱成了包子。 “天女,您为了少丞大人三番两次出春草堂,已经惹得族人很不满了,现在若还是与她们纠缠……” 摇光摇头:“别说了,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 天厨不是很乐意,她和天女从小一起长大,一路上的种种她都看见过,要说少丞大人不喜欢她们家天女,她是死也不相信的。 但私心里相论,她是真的不喜欢少丞,因为他心里总是装着太多东西,从前是父母的仇恨,如今是外面的世界。 这样的人又怎么配得上她们天女? 尚少丞摩挲手上的钥匙,感受到了前面灼人的目光。 “唉,书呆子,我说你怎么不愿意和这个女人成亲呢,感情原来就有相好的啊。” 尚少丞瞥了贺坤山一眼,骂道:“别胡说。” 贺坤山哼了一声抱起手看着尚少丞,眼里写满了你再编,尚少丞自觉抵不过,转了个方向背对着贺坤山。 贺坤山这会更起劲了。 三两下爬过去,凑到两个牢房之间的栅栏处问:“唉,这个天女好漂亮啊,真的像是仙女一样。” “就是你知道,那种不食人间烟火,你以前说过,是不是叫什么……吃着风喝花露水……” 宋安时一醒就听到这稀碎的形容词,呻吟了一声道:“餐风饮露。” 贺坤山狂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词,那个小手哦,白的嘞。” 尚少丞转过身黑着脸怒道:“你再敢多说一句!” 贺坤山立马住嘴,但是脸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尚少丞胸膛都被这个混不吝的气的起起伏伏,最后才道:“当年是我先离开的。” 贺坤山一愣,转而露出难以言表的神色看了尚少丞一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 尹知渡身上的低气压也终于回温,摸了摸宋安时的额头道:“早知道不麻烦你了。” 宋安时头疼的不行,但是还有心情说这说那的:“千金难买早知道,说说就得了。” 说罢看了眼那边快要吵起来的两人,她的目光定在尚少丞身上打量一下,开口问好:“好久不见,二当家。” 尚少丞也懒得理另一个缺心眼的玩意:“好久不见了,宋天师。” 宋安时上上下下扫量了一下尚少丞,含着半笑开口:“看来苍梧族真有神迹,二当家这旧伤可好了不少。” 尚少丞脸上露出疏离的笑意:“只不过是一些草药而已,宋天师见多识广,当知并无什么神仙才对。” 宋安时借着尹知渡的力气稍微坐直了一点身体,看了眼三个男人问:“所以呢,我们现在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贺坤山张口就想要来,宋安时脑袋疼的都快炸了,根本不想听,直接对着他道:“就算我们擅自闯入,总该问问我们是什么人,何况还有个自家人在这。人家现在问都不问,直接把咱们当犯人了,你们俩都没一个奇怪的。” 贺坤山一开始见着尚少丞也没想过这一茬,至于尹知渡,在宋安时苏醒之间,就差把滚远点三个字写在脸上了,尚少丞更不可能主动去说。 以至于现在三个男人相互看了一眼,尚少丞咳嗽一声才发现另外三人现在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呢。 “其实三位也是受我所累,我当年逃出族内,算是与其划清了关系,但是因为要治伤所以想要找些东西,不小心被人发现。” 尚少丞停顿一下继续道:“恰逢族内右枢长老无故魂归,所以……” 宋安时心知肚明接口:“哦,你杀了那个什么长老。” 尚少丞摇摇头,门外天厨已经进来,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给众人行了礼道:“天女吩咐我给各位大人送些吃食。” 宋安时的目光一直在天厨身上流转,现在笑眯眯道:“小姑娘长得好生俊俏。” 这话是实话,贺坤山点点头,他就见过三个苍梧族的人,但无一例外都容貌出众。 天厨目光顺着声音过去,看到了宋安时的脸,一下子双颊变得有些红,手指抠了抠食盒,放下后就跑出去了,像只被逼急了的小兔子。 宋安时笑了笑,一转头就看见贺坤山呆呆的脸颊红红的看着刚才天厨离开的方向,嘴里还喃喃道:“她好可爱啊。” 三人瞪了他一眼,谁都不想理他,看见个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猎奇本性 贺坤山还眼巴巴看着门口的方向,俨然一个等着主人抚摸的大狼狗。 “她真的好可爱啊,你们不觉得吗?她有酒窝诶。” 宋安时想笑,但是一笑抽的脑子一疼,又变成了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好不滑稽。 尚少丞通过门口将食盒拿进来,上下一扫发现除了一些简单的饭食外,还有两碗药。 他伸手将其中一碗端起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眼睛闪了闪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这药苦的出其,苦的让尚少丞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苦的。 就像他们一样,也像他们的曾经一样。 并没有喝完,只是尝了两口就放在一边,拿起另一碗药闻了闻后通过栅栏递过来,尹知渡伸手去接:“多谢。” 尚少丞微微一笑对着宋安时道:“这是苍梧族特有的固本培元法,我观姑娘心脉有损,此药之用堪比外界药物百倍,只是饮下后会高热一夜,剩下的药力会在后续慢慢发散。” 宋安时笑了一声:“不愧是有长生药的隐世神族。” 尚少丞伸回来的手一顿,慢慢抬眼看向宋安时:“宋天师已然大道已成,开始追寻长生仙梦了吗?” 贺坤山好像丝毫不在乎他们三个人的诡谲风云,而尹知渡端着药碗像是根本听不到两个人说话一样。 宋安时看着尚少丞如临大敌的样子眼里泛起兴味:“还有人不希望长生吗?” 尚少丞的目光越发冷厉,看着宋安时如同再看一个死人。 但尹知渡一点反应都没有,因为他知道,宋安时大约才是这个世上最不想长生的人。 果然下一刻,宋安时就把头凑到尹知渡端的药碗边,皱着眉头一口气全部喝下,然后靠着墙道:“行了啊,在这么看着我,我就当你移情别恋爱上我了。” 贺坤山一听这话,立马转过来两眼冒光地问:“谁移情别恋了?爱上谁了?” 尚少丞忍无可忍道:“闭嘴,傻子!” 贺坤山不满地啧了一声,就听到宋安时的声音:“咳咳,没想到大当家还这么喜欢听这些风月啊。” 贺坤山丝毫不以为耻:“这叫猎奇,人之本性。” 说完还分了个眼角给宋安时,但是一下子就被宋安时脸上的潮红和汗水给吓到了:“这是怎么了?和刚从锅里捞出来一样!” 宋安时的眼睛已经有些迷离,看的出来其实她已经烧的不轻了。 但还是勉力给贺坤山翻了个白眼,尹知渡没忍住不太厚道的笑了笑。 他不是很担心,如果真的有问题,宋安时当时也不会喝下那碗药。 尚少丞摸了摸手里的钥匙,抬起头又看了眼三个形状各异的人:“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去,苍梧族人多势众,但大多不尚武。” 贺坤山一点悲凉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还能接口:“我知道,跟你一样,是个书呆子。” 尚少丞:…… “总之,大家准备好。” 尹知渡微微颔首,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擦宋安时脸上的汗,宋安时现在已经半阖这眼了,看来这药力发挥的很快。 尚少丞有些担心:“宋天师。” 尹知渡淡淡一笑:“无妨。” 贺坤山也在一旁点头:“放心,那小子武功也就比老子差一点点。” 尚少丞没忍住呵了一声,极尽嘲讽之意,甚至尹知渡也看了贺坤山一眼,贺坤山咽下了刚想吹牛皮的话,问尚少丞:“那你真的不管那个什么天女了,那可是个大美人啊。” 尚少丞沉默一瞬:“我不和你们出去。” 尹知渡仿佛是个没反应的石雕,给什么也没有反馈;但是贺坤山不一样:“老子花这么大力气来救你,你就要留在这啊,你他娘还有没有良心啊,尚少丞你还真不是个人啊。” 尚少丞:…… 尹知渡都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宋安时也迷迷糊糊努力睁大双眼,看来猎奇真的是本能。 尚少丞脸黑了一下:“别说的咱俩好像不清不楚的,你要是明早不走,你永远都走不了,苍梧族虽然不尚武,但是各种毒药让人防不胜防,你连什么时候中的招都不知道。” 贺坤山不依:“可是你不走在这岂不是等死,我看你那些族人可对你没什么感情。” “你他娘的要老子冒死来找你,找到你你又说留在这,你消遣老子玩呢?” “我告诉你,不就是什么天女嘛,只要你喜欢,老子给你绑过来,大爷我还不信了,我打不过几个不会武功的人?” 尚少丞难得没有骂这个呆子,相反鼻子还有点泛酸。 “贺坤山,你当年为什么要救我?” 贺坤山不明白尚少丞突然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但还是道:“老子相救就救,管你屁事。” 宋安时以为有什么耸人惊闻的八卦,才费力把眼睛睁开,现在看到竟然是兄弟情深,又不是很感兴趣的把眼睛闭上了。 尚少丞最后还是拒绝了贺坤山,并告诉贺坤山,当年他出逃的时候他后悔了,因为没有劝她和他一起离开,那么今日他可以在这里,为她等死。 贺坤山其实还是不太能明白,这些情啊爱啊,他并不陌生。 相反刚刚报仇之后那段时间虽然有人追杀,但是那个时候本来就乱,所以也没多少心思在他身上。突然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标,那段时间他想他应该娶个媳妇,那样就不会是他一个人了。 可是他并不是愿意将就的人,他喜欢的姑娘可以是卖花女、卖酒女、卖笑女。但是总归是要他喜欢的,遗憾的是,他一直没有找到所谓的喜欢,更别提什么钟情了。 贺坤山迷迷瞪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所以也没有听到门口的动静,但是尹知渡却在黑暗中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随即皱着眉头听了一下,气息很熟悉,但是尹知渡并没有松开眉头,反而皱的更紧。 片刻后,他嘴角稍微勾了勾,抬起手将手放在了宋安时的肩膀上。 宋安时现在才真是从水里面捞出来的,上好的宋锦完全被打湿,满面潮红,但即使如此,在尹知渡手放上来的那一刻,宋安时还是一下子惊醒,这是这么多年保命的本能,只要有一丝意识上存,就不能把自己处于完全被动的状态。 “放下去。” 尹知渡没有说话,但是黑暗中传来一道声音:“她让你放下去,没听到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意外现身 声音突然出现,众人先是看到懒洋洋躺了一整天的宋安时突然眼睛放光,坐直了身体望向出声之处。 尚少丞和贺坤山则是一下子睁开眼警惕地望向四周,贺坤山的手也下意识的去摸刀,结果摸了一个空。 正当他可惜之时,一阵破空声传来,贺坤山下意识想要躲,尚少丞也睚眦欲裂:“快躲开。” 可是贺坤山听见耳朵两边传来的声音,想躲也躲不了,但好在来人没有一点杀气,两声传来,贺坤山一看正是自己的燕双刀。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眼熟,他娘的,怎么突然出现了这么多高手? 还有下次难道不能直接把刀给他吗?为什么都要扔到自己脚边? 最最最重要的是,大哥你谁啊? 众人都还没有惊讶完,一道和刚才完全不一样的破空声传来,刚才若风,现在则是雷霆万千。 纵使是不懂武功的尚少丞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杀气。 贺坤山更是震惊地转过头,果然看到一直优雅得体的尹知渡已经飞快起身,转身侧过,贺坤山看着尹知渡的那柄的刀深入墙壁,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刀身留在外面,这还是在尹知渡已然握住刀的情况下。 剑拔弩张,没读过多少书的贺坤山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词。 脚步声传来,几人望过去,来人一身井天蓝,手上拿着一把细剑,面如冠玉却暗沉如水。 君子踏月而来,剑意势如破竹。 “你怎么来了?” 声音还是很虚弱,但是众人都看的见宋安时眼里的惊喜。 尚少丞和贺坤山则更惊讶一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动人心魄的宋天师有如此女儿心态。 但是男人好像还不是很领情,总归就是很生气。 “你怎么不说话,跟着我来的?” 尚少丞看了眼把刀抽出来的郑抱着刀靠在墙上的尹知渡,微微低垂了头,不再说话。 贺坤山则是双眼放光,在三人之间转来转去,明明是一个蓬勃英气的男人无端有些獐头鼠目。 赵修和还是不说话,低头看着早就被贺坤山悄悄打开的锁,听了一下外面的声音,拉开门走进来。 直接朝着宋安时走过去,看到她的状态还是生气担忧,蹲下身摸了摸宋安时头上的汗,沉声问:“他们下毒了?” 宋安时很高兴的直接把手换上赵修和的脖子:“不是,是药力。” 赵修和顺着她把她抱起身,走过尹知渡身边两人对视一眼,贺坤山都呼吸屏住,甚至宋安时都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脖子,将头埋在了赵修和的怀里。 尹知渡看见这副样子都没忍住眼睛抽了抽。 赵修和当然看到她这副样子,冷笑一声掐了一下宋安时的腰,俯下身在耳边威胁:“待会跟你算账。” 宋安时:……我又没干什么啊。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赵修和抬起头,斯条慢理地叫了声:“多谢师兄了。” 尹知渡慢慢放下手:“不敢当赵大人的师兄。” 不管贺坤山面上怎么平静,心里却是兴奋地尖叫,比在船上打劫时喊得还响亮。 这他娘的,为什么这么刺激。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三个人真的好精彩啊,我贺坤山这辈子竟然没有看过这么精彩的戏! 可不光是贺坤山,连尚少丞都没忍住听了一耳朵,但是在听到赵大人三个字的时候,尚少丞看了眼听八卦都快听红眼的贺坤山。 结果这个匪没有一点看到官的紧张局促。 相反在赵修和抱着宋安时准备出牢房之时刷的一下站起身,终于轮到自己的戏份了,清清嗓子抬抬下巴问:“你是谁,我们的刀怎么在你手上。” 赵修和没回头:“外面有位姑娘放了一把火。” 刚才还镇定的尚少丞也一下子站了起来,看了眼赵修和和他怀里的女人,转身对着尹知渡和贺坤山道:“阁下,你们快带着这个傻子出去,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一路向东。” 以这两人的武艺当属万无一失。 贺坤山看着尚少丞没有说话,出门的时候却突然伸出了手,尚少丞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握上去,能认识这样的朋友,也算是死而无…… 贺坤山拉着人上前一个手刀落下,尚少丞已然要倒地。 贺坤山拿出先前的钥匙,拍了拍尚少丞的脸:“你他娘的哪那么多废话,把姑娘也带走不就是了。” 说着打开牢房门,及其自然地叫上尹知渡:“哎,兄弟,带路,我带你去去抢女人。” 尹知渡竟然还真假装抱臂的思索了一下:“这不太好。” 贺坤山扛起人就走:“这有什么不太好的,正好那女人不是被他男人带走了吗?不是我说你兄弟,那女人又邪乎又疯的,除了一张脸哪好?” 看着尹知渡不置可否的样子,贺坤山继续道:“走走走,帮我兄弟把那个女人也带走,回去东西都还给你。” “我给你说,我贺坤山交朋友,只交看得上眼的。” 尹知渡看着前面抱着宋安时先出门一步的赵修和,点点头道:“承蒙看重,自然要鼎力相助。” 赵修和出门看到东面火光冲天,印在将明未明的破晓时分,竟然显得有几分辉煌与壮丽,他难得停了一瞬,看了两眼后低头看着火光照应下宋安时泛着金色光芒的脸颊,慢慢缓和了脸色。 连尹知渡出门也怔了一下: “明火一怒破拂晓,欲与天光争低高。 山连水色共一漠,此间无处不逍遥。” “这么壮阔的山河景象,竟然是在这样微小的地方。” 贺坤山只会卧槽一声,然后看着还在愣神的尹知渡问:“在哪呢在哪呢,往哪走啊?” 尹知渡收回视线,看了宋安时两人一眼:“哪里有火光往哪里走。” …… 贺坤山抱着女人,尹知渡扛着男人,趁着吼声四起的慌乱中往天光明亮的方向跑过去。 刚出树林不一会,就看到抱着人正在等他们的赵修和。 贺坤山吭哧吭哧靠在一个树上,反观尹知渡扛着一个男人还能闲庭信步。 “要不是没手,真想把那个小丫头也带走,长的真可人。” 说完他转了下头,看着干干净净地赵修和问:“兄弟,我叫贺坤山,黑水寨的,你谁啊?” 赵修和看了这个男人一眼挑挑眉:“赵修和,抓你的?” 贺坤山:“啊?抓我,抓我干什么?” “我是官你是匪,你说我抓你干什么。” 贺坤山摇摇头:“哎呦,现在这年月还当什么官啊?我看你还年轻估计还没像那些肥肠满肚的老头子一样祸害人,真的劝你,现在的大周当官的可没意思了。” 尹知渡笑了一声:“赵大人听到这番话觉得如何?” 赵修和看了尹知渡一眼:“扶大厦之将倾,匡社稷于危难,救百姓于水火,惩奸恶以理法。大周子民,人人为之。” 贺坤山不敢说话,要真说感受,他觉得他现在像是书塾里顽皮顶撞夫子被夫子教训一番的小孩童。 尹知渡笑着像是在舌尖琢磨这两个字:“大周子民。”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成功出逃 “嘶” 尚少丞一睁眼就感受到刺眼的日光,以及硌人的移动。 听到小动静的下一秒,他就被人扔到了地上。正午时分滚烫的沙砾是他最怕的东西,因为会让他想起他经历过的天罚。 一秒清醒,就看见贺坤山正背着一个人双眼放光的看着他:“你总算醒了,该你背了,快点,累死我了,老子不但要帮你抢女人还要帮你护着。” 尚少丞咬牙切齿:“你他妈的!” 贺坤山惊讶地上下扫了一眼:“嘿,你小子还会骂人啊。” 说着就小心地把人往地上一放,清丽脱俗的容颜一下子展露在日光之下,尚少丞几乎要回不过神,贺坤山则是一屁股墩坐在地上,又被烫的弹起。 “哎呦哎,烫死老子了。” 说完就看到刚才还沉睡的摇光也要睁开眼睛,尚少丞顾不上和这个傻子生气,先过去将摇光抱起来。 摇光醒来之后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众人一眼,随后目光就被连天的黄沙所吸引。 她环顾四周后问:“这里,就是书里的沙漠?” 贺坤山挠了挠头:“沙漠你都没见过?” 尚少丞狠狠瞪了一眼贺坤山,然后转过头来,将刚才贺坤山弄乱的头发重新收拾好:“嗯,很壮阔对不对?我当时出来的时候是个冬天,还遇上难得一见的雪天,当时就觉得天地辽阔,心境自由。” “是,我从未见过这样广阔的地方。” 摇光难得有些兴奋地四处看了一眼,久久之后目光才定在了赵修和身上。 众人也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贺坤山不爽道:“哎,我们陪你在这里看了这么久,我兄弟还在呢,你老盯着别的男人瞅什么?” 尚少丞警告地看着贺坤山,贺坤山啧了一声念叨这个重色轻友的人。 赵修和也抬眼与摇光对上,清洌洌的目光相对,摇光的眼里竟然有些赞叹。 尚少丞温声问:“怎么了,这位公子有何不妥?” 摇光看着他微微一笑:“之前只在书上看到过被天道垂青的人,如今活生生见到了。” 众人的目光刷的一下都看向了赵修和,赵修和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贺坤山不由问:“什么是天道垂青的人?” 尚少丞正想制止贺坤山的发问,但是摇光已经先摇摇头示意无事:“就是那种做什么事情很顺利就成功的人,而且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喜爱。” “应该叫得天独厚。” 贺坤山有些怀疑:“你真不是看他长得好?该不会长得好的人都是得天道垂青的人?就像你们自称神族后裔一样?” 尚少丞嗤笑一声:“若是所有长的好看的人都是这样,还叫什么垂青,什么独厚?” 贺坤山呛回去:“我又没问你,我在问摇光妹妹。” “摇光妹妹,那你跟我们说说,那边的那位是什么人?” 尹知渡挑了挑眉,虽然他见过占卜最厉害的人就在他身边,但是听一听也无妨。 而且明显,这位天女是在观气。 摇光看了眼尹知渡,见其并没有反对的意味才道:“惊才绝艳,举世无双,那边的那位姑娘也是。” 众人看了眼趴在赵修和背上的人,尚少丞有些奇怪:“你给她的药是新改良后的吗?怎么她到现在都没醒。” 摇光有些无辜的摇摇头:“是改良后的,只是药力会更温和绵长,会比往日醒的还早。” “那怎么……” 尹知渡哂笑,贺坤山大大咧咧的就开口:“这女人装睡,我们跑的这么累,她却这么悠闲。” 说完还上前对赵修和道:“快,兄弟把她放下来,这沙一烫她肯定就跳起来了。” 宋安时:……哪里来的蠢货。 赵修和扫了眼兴致勃勃的贺坤山,提了提宋安时没有说话,贺坤山眼睁睁看着那个“昏睡”的女人闭着眼睛笑的得意,伸手把赵修和的脖子抱得更紧,像是倚靠树木而生的藤蔓,赵修和就好像没有发现似的。 贺坤山:“诶,兄弟……” 尚少丞终于像是看不下去:“滚回来。” 贺坤山挥了挥拳头,但还是逃离了这场周瑜打黄盖的剧情。 尹知渡看了看天色道:“快走,日落之前我们要到地方。” 尚少丞看向摇光问:“需要我扶你吗?” 摇光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看着你们走。” 众人一愣,贺坤山更是不解:“不是,妹妹,老子花了这么大力气把你弄出来,你现在给我们说你不跟我们走。” “待在那里面有什么好?沙漠都没看过。” 尚少丞冷静地看着摇光:“那我留下来陪你。” 摇光苦笑:“少丞,你是在逼我在你和神之间选一个吗?” “花离开了土壤会死的。” 尚少丞深吸一口气,拉住摇光的手转身:“我送你回去。” 贺坤山鼻子都快气歪了,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几人不过休息了一会,却发现风沙好似更大了。 远处好像有一群马队奔驰而来,贺坤山皱着眉头:“沙漠还骑马,这群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赵修和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眸光瞬间变化,转身道:“我们快从另一边走,快。” 几人不明所以,但是看着赵修和的动作,也赶紧朝着那边走,要回去的摇光都没有说话。 尹知渡自然也看到了黑影,不但看到,最后还认了出来。 甚至还有时间意有所指地看着赵修和道:“大周朝尊贵的王爷,来这种地方肯定是为了民生大事?” 赵修和还没出口,一直闭着眼睛装睡的宋安时不乐意了:“少阴阳怪气啊,这大周又不全是他们皇家的。” “放我下来,你背着我跑不远。” 赵修和看了尹知渡一眼,尹知渡发誓他从他眼里看到了得意。 “好好待着,伤没好都敢跟着人乱跑,还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宋安时乖乖哦了一声,又问:“你怎么来了?” 赵修和转头睨了一眼:“怎么,我来你不高兴?” 宋安时凑上去蹭蹭鼻子:“高兴死了。” 宋安时高兴,但是总有人不高兴。 林惠兮看着在面前转来转去的高启,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大人走了你这么不高兴?” 高启叹了一口气:“昏庸啊昏庸,为了一个女人,把这摊子丢给我,我怎么高兴?” 林惠兮不是很在意地翻开账册,一只手在算盘上拨来拨去:“那你想让大人孤独终老?” 高启眼神一动,转身问:“你不是喜欢大人吗?他跑去找那个女人,你还能这么平静?” 刚才还低下头一直拨弄算盘的人,慢慢抬起头,眉眼之间都把沉稳表现得淋漓尽致,在褪去曾经的一两分懦弱,最后剩下的只是坚韧的神色。 凉凉一声,“呵。” 放下东西收拾东西走了。 高启看着林惠兮离开的方向微微出了一口气,自己喃喃道:“幸好你不喜欢。” 也就是赵修和,高启总是不放心想要问一问,因为他知道赵修和这个人是有多招蜂引蝶的,但是想到这一遭好像把人给得罪了。 高启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这也不能怪他,谁让她每次一提起赵修和都是回护之言?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以一拖二 月上柳梢头,高启看见林惠兮还在烛光下拿着算盘拨转不停。 昏黄灯光下,白日里有些不苟言笑的面色竟然有种异样的柔和与温柔,光是看着便觉应是触手生温。 这样的场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但也经常出现,在他的梦里,也会有这样柔和的脸庞,只不过后来全部化为狰狞。 高启有些狼狈地收回眼神,再看着手上的消息之时也有些沉不下心来。 端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你怎么还会算账?” 作为一个仵作,林惠兮会一些医术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算账这也是人人都要会的吗? 林惠兮手眼不停,只是抽空回道:“我母亲走得早,婚假本就困难,父亲想让我学些掌家的本事,不至于来日里婆母挑剔,所以花大价钱请了银铺里的窦大娘教我算账。” 高启:“……哦。” 聪明人点到而止,高启显然不笨,和另一个沙漠上的傻憨憨不一样。 林惠兮越算眉头越紧,高启问:“查到了什么。” “赵大人说得对,云州军确实有问题,你记得我们上一次去军营拜访时看到的马匹数量吗?和这账册上支出的粮草完全不匹配,这账上的粮草可以养军营的五倍有余。” 高启笑的有些讽刺:“果然如此,你就在府里把这些账目都列出来,先不要伸张。” 林惠兮对于朝上的局势不太清楚,这是她的身份所限,即使她跟在赵修和身边,也只是与之前大有不同,但是论起政治敏感性,高启这种从小当做宗子培养的人超他许多。 “这是云州军贪墨的证据?” “云州军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估计还是那几位好王爷,或许苏家也掺和了一手,这份东西我们要备好,不一定用得上,但是或许可以在关键时候致命一击,大周的朝堂溃烂的太久了。” 林惠兮稍微抿嘴笑了笑:“但也不完全是,大周的官员有志者也很多。” 高启挑眉:“是说本官还是说赵大人啊?” 林惠兮抿抿唇没有接口。 高启看了眼自己桌上散的乱七八糟的消息,叹了口气:“明日我就要开始出门了,你一个人待在云州并不安全,无事不要随意走动。” 林惠兮点头,高启忧心完这个又不免有些忧心另一个。 虽然他接到那个女人和师兄出城的消息就跟过去了,但是不可知否,这位大人也并没有玩忽职守,已经给他们定好的基调,剩下的就靠他们自己了。 “不知道他和宋十一娘怎么样了。” 林惠兮却没有多担心:“大人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完不成的。” 但是现实情况却没有那么顺遂人意,赵修和一行人被人请回了苍梧族。 贺坤山小声对着摇光道:“你不是说那谁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吗?那两个也是什么什么绝世无双,这是什么情况。” 摇光小声道:“宋姑娘和尹公子并不得天道垂青,反而这种惊才绝艳的人会受到更多的磨难,赵公子属于……嗯,一拖二?” 摇光的话刚落,另外三人的目光就落在尹知渡和宋安时身上。 尹知渡看了几人一眼,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宋安时则立马可怜巴巴的看向赵修和,发现他竟然笑了一下,瘪着嘴更加惹人怜爱。 赵修和眼睛闪了闪,显然有点心动:“听到了,以后还敢丢下我乱跑吗?” 贺坤山和尚少丞:……也是看个稀奇。 几人匆忙逃出了苍梧族,然后又被人光明正大的带了进来,尚少丞看着族长对那人客气的模样突然转头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几人从来没有见过摇光那么难看的脸色:“是,他就是族长说的希望。” 尚少丞被人困在中间,望着远处高台上的人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赵修和的脸色其实也很不好看,若说真正无所谓的,还是宋安时三人。 尹知渡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回答尚少丞的这个问题:“承乾帝六子,魏王。” 宋安时和赵修和没有反应,但尚少丞三人期期望向尹知渡,尹知渡则笑了笑望向赵修和,赵修和看着几人的面色没有说话。 还是贺坤山奇道:“不是说苍梧族不让外面的人进来吗?咱们是你朋友还被你关起来了呢。” 高台之上,魏王的眼神也扫了过来,随即就有士兵压着几人上前。 苍梧族一看来人,一下子哗然。 “那不是天女吗?她怎么不在春草堂。” “是少丞那个叛徒和杀了右枢长老的人,天女竟然会跟他们在一起。” “他们不是被关着吗?怎么和大人们在一起?难道他们叛逃了,那天女岂不是……” 高台之下嗡嗡,高台之上,北枢早已知道他们叛逃的事情,甚至还潜人去追捕过,但是因为知道魏王要来,并没有派出全部人马。 他看了一眼魏王,却发现魏王双眼放光的看向六人之中的两个女人,他眉头皱了皱。 “天女,你可知罪。” 尚少丞冷笑:“若论起有罪,你万死难逃其咎,若他日苍梧覆灭,你北枢,北宸一族都将在耻辱柱上永不复生。” 魏王一直坐在轿子里,虽然他知道手下的斥候发现了人,随即下令绑了这些人,但是没想到才到苍梧族,就发现这些人是杀了那个什么叫右枢的人,本来正想做个顺水人情,但是现在…… 魏王抬着下巴居高临下看着天女问:“你是谁?” 众人都感受到魏王恶心的视线,天女的面上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虽然难看却不会因为魏王动怒。 宋安时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些不知名的情绪。 摇光遗世独立,环视台下愤怒的、失望的、憎恨的、讥笑的各种神情的脸庞;最后转过头道:“苍梧族,天宸氏,摇光。” 魏王呢喃了两声:“摇光,摇光,北枢,这个女人本王要了。” 尚少丞拉住摇光对着魏王冷冷道:“你做梦。” 贺坤山也上前一步:“你长成这种鬼样子还想求娶我弟妹,问问我手里的双刀答不答应。” 魏王的人带他们走时他们并没有抵抗,因此这些随军现在才发现竟然没有缴了他们的武器。 北枢也皱了皱眉,底下的苍梧族人也开始议论纷纷,北枢将自己的手杖在高台上敲了敲,底下终于慢慢恢复了平静。 魏王看着尚少丞两人像看什么脏东西。 “来人,把他们给我剁了给什么书长老陪葬。” 贺坤山气的抽出双刀,看着魏王:“记住你爷爷的名号,黑水寨,燕双刀,贺坤山。”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执棋失控 说罢就一个翻身上前,魏王没有见过这么鲁莽的情景,被这番气势逼退几步,贺坤山的刀眼看就要落在魏王身上之时,魏王身后的两个侍卫窜出来,一人一把刀抵住,一个用力,贺坤山连退三四步,最后勉力抵上。 身后的随军也抽刀上前,贺坤山咬咬牙一个用力,转身一个回刀落在随军的胳膊上,随军的刀立刻掉落在地。 更多的人上前,两个侍卫却稍稍后退,贺坤山一人两刀战上百人。 魏王最开始还有些不屑,慢慢脸色变得难看,看向侍卫:“你去帮他。” 但是另一个侍卫止住人道:“王爷,北枢族长不是在这吗?” 魏王看向北枢,北枢虽然面色难看但还是点点头。 尚少丞本来还闲适的神色一下子变了:“不好,他们想用毒。” 他看向摇光,摇光摇摇头:“我们走的太匆忙,没有带东西。” 宋安时三人虽然站的远,但是也猜到了,尹知渡转身看了眼宋安时,然后对着赵修和道:“保护好她。” 赵修和抬眼:“我不是你。” 尹知渡笑了一声,点地飞转起身,一眨眼就到了贺坤山的包围圈,魏王身后的两个侍卫眉头紧皱,同时抽出刀,看起来如临大敌。 魏王也皱眉:“这人什么来头。” 侍卫道:“来人刀很独特,但是竟然没在江湖上听说过。” 贺坤山看见来人明显很高兴:“好兄弟,我果然没看错人,快快快,来帮我一把。” 尹知渡没有出刀,仅用刀鞘逼退了十几人,身上凛然霸道的刀风俨然震慑了所有。 “打什么打,走了。” 说罢提着人就落到了四人面前,这么长时间的打斗,贺坤山吭哧吭哧喘了一会气,才看向魏王挑眉道:“小子,怎么样,服不服你爷爷?” 魏王阴恻恻的看了一眼贺坤山,转头看着尹知渡,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天生有一种不太让人喜欢的本事。 魏王冷笑看向北枢,北枢点点头。 宋安时偏头看了看赵修和小声问:“你顾虑什么呢?” 赵修和看了她一眼,慢慢走上前朗声道:“臣、赵修和参见魏王殿下。” 宋安时抱着手臂笑了笑,尚少丞有些震惊地看向前面这个清风朗月的男人,贺坤山一脸疑惑:“他干什么去?” “他很有名吗?大周那么多官员,人家一个王爷怎么可能认识他?” 此话一出,宋安时尚少丞尹知渡三人齐齐望向贺坤山,却见贺坤山对着赵修和露出了嫌弃又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说他长的是好看,但是听说这当官的也不看脸啊。” 宋安时上下扫量,最后露出和尚少丞的同款嫌弃神色转了过去,尹知渡握拳放在嘴边,掩饰住笑意道:“魏王大约是认识的,不过估计会假装不认识。” 魏王其实一眼就看到了赵修和,主要是面前的六个人都足够优秀,值得他一个一个看过去,但是想到当日出城门的时候,他心里无端升起了一个想法。 这里是千里之外的云州,还是云州境内最荒无人烟的地方,简直是杀人抛尸的天选之地,即使他动了手,就算是神仙也查不出来。 他几乎是越想越兴奋,京城里除了那些满脑袋胭脂水粉的女人,还有谁会希望赵修和回去。 “你是何人?冒充大周官员,其罪当诛。” 赵修和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将行礼的手慢慢放下:“魏王殿下少见我,或许偶有认错,但是本官的随军三日后便来,到时自会与魏王殿下验明身份。” 魏王眼里闪过阴霾,怎么还有随军? 不过三日后再来,他…… 魏王正想着,身后的侍卫上前:“殿下,赵修和敢孤身至此,身边连个侍卫也没有,恐有诈。” 魏王其实自己也想到这一点,可要是如此放过这个机会实在是不甘。 侍卫突然朝着北枢点头道:“族长,听说贵族长老仙逝?” 魏王的眉眼一动,也望向北枢。 北枢看着高台上到处可见的血迹,脸色也不像才开始那么淡然,沉下的脸色让魏王的眼睛一眯。 “怎么,北枢长老不欢迎本王来做客了?” 魏王一摊手,他身后还活着的军士纷纷抽出刀指向苍梧族人。 北枢闭了闭眼,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开弓没有回头箭。 “是,右枢长老前日发现毒发身亡,横死祠堂。” 魏王笑了笑,指着赵修和道:“所以本王带来的做客之礼,就是杀右枢的凶手。” 苍梧族人刚才因为刀剑所指的慌乱慢慢平静下来,不少人祈求地望向族长,如同香案上的烛火映照自己的神明。 当然也有望向天女的人,摇光慢慢走上前,面对着这个曾经在婴孩时还抱过她的男人,年过不惑,却依旧年轻。 “族长,我的天女祭礼是您亲自主持的,祝词也是您亲口所唱。” “如今,我以天女之位诘问于您,我天宸氏摇光,可是诸神嘉许的苍梧族第三百六十四任天女?” 北枢不明白摇光想干什么,但是他自然能看到魏王眼中的淫邪。 于是他怒喝道:“下去,私自隐匿逃犯,此一桩便够你在春草堂中待上一年。” 北宸、天宸在皇权党争面前微不可提。 摇光慢慢转身看向魏王:“我苍梧族世代隐居避世,禁出,禁入,阁下无论是谁,苍梧族都不欢迎,若还是不退,我当以苍梧族天女迎战于此,虽身死陨灭也必送你再入黄泉。” 宋安时:“哇。” 贺坤山:“我靠。” 这么出风头的时刻怎么不是自己。 魏王嗤笑:“晚上你就能对付本王了。” 侍卫却面色显得难看:“王爷,苍梧族善毒,这天女恐怕是其中之最。” 随即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北枢:“族长,这就是你们苍梧族的诚意?真是让余某大开眼界。” 威胁罢族长他转头看向随军摆了摆手,随军将刀剑入鞘,他看着底下的苍梧族人道:“魏王殿下乃大周最珍贵的王爷,我知各位长久居于如此偏远之地,车马不通,自然落后于世。然今日殿下前来,正是为各位带来更光明的锦绣前程。” “你们中有人将会封官荫爵,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你们当中有的人会腰缠万贯、山珍海味、娇妻美妾、应有尽有。” “你们当中有的人会青史留名、万世传颂。” “这些全部都是我们魏王殿下赠予各位的,这苍梧族虽好,却只是云州小小边境,待到来日,各位将如乘风鲲鹏,扶摇直上。不仅受百姓爱戴,更彰显各位神威。” “待我们魏王殿下天下大统,四海之内无不传颂苍梧诸神。” “你们说,欢不欢迎魏王殿下前来,为各位带来光明之日?” “欢迎!欢迎!欢迎!” 几乎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宋安时他们就听到了苍梧族人的欢呼。 侍卫笑了笑,看向赵修和几人面带不善:“那这些杀了你们右枢长老的人,你们要不要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个个群情激奋,看着赵修和他们眼露凶光。 摇光目光一寸寸扫过,最后问族长:“北枢,你就是这样教化族人的?” 北枢脸色也很难看,引人入局的是他,但是控制不了棋局的人还是他。 “摇光,苍梧封闭的太久了,世人谁还知道苍梧,可在追溯几百年前,谁不知道神医尽在苍梧。” “族人们都想出去,现在已经不是谁能控制得了了,我们,认命。” “我一直都认自己的命,所以不会让任何一个族人放任自己的欲望。” “谁来也不行。” 摇光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宋安时也一直看着摇光,突然转头问:“苍梧族是不是真的是神族后裔,我怎么觉得这个天女很像一位神女呢。” 赵修和在一旁道:“是神性。”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一百三十八章 脑袋长草 北枢再次敲了敲手杖,将手杖指向赵修和:“将凶手抓起来。” 尚少丞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摇光,但是贺坤山却一点就炸:“他娘的说了多少次,我们不是凶手,要死啊,会不会断案,不会能不能报官啊?” 尹知渡好言提醒:“你身边官可不少,而且你可是匪。” 贺坤山显然气的不清,还指着苍梧族人犯众怒:“你们是不是傻,要是外面那么好混,老子不就早都当皇上了。” “大胆。” 贺坤山痞里痞气一笑:“也对,皇帝老儿有什么意思,老子早就是神了。” “就你们这群脑子里面装草的家伙,还当官,我呸,好好听你们天女的话,在家种种草得了,要是想出去就开个药馆,你们那么多药又不愁卖。” 话还没说,一个侍卫翻身上前,一刀就要劈在贺坤山脑袋上,尹知渡拉着人后退。 宋安时在一旁嫌弃:“他还好意思说别人脑袋长草。” 魏王冷哼:“把这个杀人凶手抓起来,处死。” 赵修和冷笑,看向四周的人没有一点畏惧,甚至还能好整以暇看着魏王。 魏王从小最讨厌的就是赵修和的胸有成竹,这让大家都成了陪衬。 “魏王殿下,首先族长并未见臣杀人,如何证实臣是凶手。” “其二,臣为大周官员,依大周律,案情当移交大理寺,恐殿下无权插手。” “其三,不知殿下出现在此处是明旨还是暗访?” “其四,臣赵修和虽从文,却非手无缚鸡之力。” 话刚落,一脚踹下想要上前的随军。 魏王看向北枢。 北枢闭眼挥手,宋安时终于站直了身体:“诶!” 尹知渡回刀,和贺坤山后退站到宋安时身后,奇异的,场上刚才被激起的奋勇慢慢沉静下来。 魏王随着声音移动,眼睛定在宋安时的脸上移不开。 宋安时环顾了四周,看着魏王问:“我看你是不想好好听人话了?” 魏王脸皮抽动,今天一下子被两个女人打了脸,如今已然是怒火中烧,脸上神色都开始狰狞。 宋安时继续道:“世人不知苍梧族,我可不相信皇帝也不知道,就算皇帝也不知道,难道大名鼎鼎的国师不知道?” “这苍梧族最有名的便是蟪蛄草炼制成的长生药,你说你一个皇子背着你爹偷偷摸摸来找长生药,最重要你还找到了,竟然也没给你爹说还想自己独吞,这事要是让你老爹知道了……” 魏王阴恻恻一笑:“你们全死了,还有谁会说出去。” 宋安时上前几步,走到赵修和身边:“我说你还真是天真啊,他一个朝廷正五品官员,家里还是世家大族,等会他的随军少说也有五百。” “刚才那个小子你也听到了,黑水寨的大当家二当家都在这,黑水寨的人难道能不来?” “我这个师兄呢,可更神秘了,说不定来找他的人最多。” “再加上这些容易被煽动的苍梧族人,少说上千人足矣,你这八百精兵能一个都不留活口吗?” “魏王啊魏王,你说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当上太子,你真是太不了解皇帝了。你贪污受贿、强抢民女、兼并土地甚至草菅人命这些皇帝都可以帮你瞒下来,但你要是背着你爹偷偷长生……” 魏王指着宋安时道:“妖言惑众,即使传出去也是我们王爷心系陛下,特来为陛下寻求长生药而已。” 宋安时幽幽一叹:“只怕皇帝老儿不这么想啊。” 魏王身边的侍卫眼睛一闪,劝道:“殿下三思。” 随即他看向宋安时问:“魏王殿下此来是圣意,由不得你胡乱揣测。” 赵修和拉住宋安时的手,看着魏王道:“但来此不是圣意,魏王殿下难道非要和臣一较生死?” 你算什么东西,魏王在心理想了很久这句话,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想如何?” 赵修和一笑,手下捏了捏宋安时的手,身子弱的风一吹就能倒,还非要跑到前面来。 “山高路远,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碰上的,魏王殿下以为呢。” “殿下,正事要紧。” 魏王微微沉下气:“好,本王可以不追究尔等过错,但若是他日听见任何一句流言蜚语,尔等,尸骨无存。” 赵修和双手行礼,转身对着众人道:“走。” 但是魏王却突然出声:“等等。” 贺坤山不耐烦了,拿起一把刀:“我说你有完没完啊,要打就打,谁认输谁是孙子。” 宋安时难得赞同贺坤山的话:“要不我们直接开打,那个二货,加上他,你们三个也差不多了,这才多少人。” 尹知渡和赵修和对视一眼,赵修和微微埋怨宋安时说话不过脑子:“就知道打打打,那些人当然没问题,但是苍梧族的人如果出手下毒,要避过恐怕难得很。” 宋安时噘嘴:“那天你进来的时候不是躲过了嘛?” 赵修和:“我那是在后面看到你们都中招了,早有了防备。” 魏王看了眼从见面之后就开始沉默寡言的赵修和:“你们和本王的事情确实算清了,但是你们杀了人家的长老,这件事情该不会作罢?” 说完他扫向北枢,底下群情激奋的苍梧族人也闹着要个交代。 北枢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是,来人,将此等嫌疑人带下去。” …… “大人,最后说的地方就是这里。” 高启看向底下略显凄凉的小村庄问:“你确定?” 身旁的人点头:“最开始兄弟们跟着那人转了好些地方,最后才发现他在耍我们。哼,多亏了大人送来的消息,小的们一查才发现这个地方。” 高启点头:“如此甚好,你带着人手悄悄下去,一招毙命。” 手下有点犹豫:“大人,虽然消息错不了,但是要不要先去探一探?” 高启摇头:“这样一个小山村,你再怎么乔装也不会有理由来这里,怎么都会警觉,何必多此一举,再说,那个叫陈策的那边的兄弟拦不住多久,咱们那得快点回去。” 手下嘿嘿一笑:“高大人这是在担心林姑娘。” 高启侧眼:“就你话多,还不快去。” …… “林姑娘,拦不住了。” 林惠兮手有些发抖,脸色有些苍白但紧紧抿着唇:“再撑一会儿。” “是他们的人来接应了。” 林惠兮闭了闭眼睛,睁眼镇定道:“放他们走。” “姑娘,高大人那边……” “他们也一定不想在云州境内交手,他们有顾忌。” 属下不是很想听,但是林惠兮沉声问:“你没听见我说话吗?一应事务,皆由我做主,将来杀头也轮不着你。” 属下一脸不忿,但还是挥手让人让开。 刚将地方打理完毕,就有一大群百姓出城上香,陈策算好了高启也不想把这件事在云州闹大。 这就是个烫手山芋,谁都架在火上。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一百三十九章 棋差一招 “不是,我说你们疯了,为什么要说一天之内就能找到凶手啊?” “为什么本寨主又要被关着啊。” “区区一个王爷,老子又不止杀了一个朝廷命官。” 尚少丞自从被人待到春草堂之后就开始呆愣愣的,好像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回过神。宋安时窝在赵修和怀里不想说话,尹知渡则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坤山受不了:“我说,你们能不能说句话啊。” 尹知渡出声:“这一次是我棋差一招了。” 一直沉默地赵修和也开口:“既然不是大周人,师兄此番所为,实乃奸细。” 尹知渡笑了笑:“细作也是有属国的,不知道在下属于哪国?” 赵修和抬眼看着尹知渡:“不管是哪一国,大周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贺坤山听不懂,但是很明显知道两个人这是又吵起来了,他忍不住去看宋安时,却发现宋安时眼睛闭着装睡装的很坦然。 他清了清喉咙:“咳咳,那个宋姑娘啊,我看见你眼皮动了。” 宋安时:……吃瓜都堵不上他的嘴。 尹知渡自然也看到了:“我本以为是我利用了师妹,没想到师妹用的反手好极。” 宋安时:…… 赵修和摸了摸宋安时的头,在她耳边说:“不用帮我,本官还是要生气。” 宋安时睁眼,瞪了赵修和,看着尹知渡:“诶诶诶,师兄你说什么呢,我可没利用你。” 事已成定局,尹知渡并非放不下之人,他拉开衣摆坐下,似笑非笑:“我当日还奇怪你怎么想要亲自跟着贺当家进山寨了,思来想去还把消息递给了赵大人,想着赵大人离开了云州,封锁总是能破一些,东西我也能运出去。” “现在我才知道,我引赵大人离开是假,你引我离开才是真?” 宋安时还是不承认:“陈策我教没教?我徒弟输了我难道不伤心吗?” 尹知渡由着宋安时嘴硬,转头对着赵修和道:“我也是突然想起来,高启当年也是当做宗子培养过的,陈策这才学了几个月,对付不来他倒也实属正常。” 赵修和抬眼:“你这几年一直在京城?” 尹知渡点点头:“也不是,只是京城里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所以总会关注那边的消息。” 宋安时眼看气氛好了一些才道:“这人啊,活几年就觉得上了年纪,这事情呢,就该交给年轻人去做,年轻人的输赢关咱们什么事?” 尹知渡睨眼:“是吗?师兄怎么记得高家的该比你的赵修和还大几岁才是。” 宋安时干巴巴:“哦。” 旗息鼓焉,销声匿迹。 贺坤山凑到尚少丞面前眼巴巴:“他们说什么呢?” 尚少丞整个人像是失了魂,根本不搭理贺坤山。 赵修和三人却坐的坦荡,赵修和摸了摸宋安时的后脖颈,总算不再出汗了。 “感觉怎么样?” “受伤以来从没有这么好过。” 尹知渡也在一旁道:“之前我让人寻了一味药,你应该正好用得着。” 赵修和看了尹知渡一眼:“多谢。” 随即转头问宋安时:“此间事了也不准再乱跑,留在云州,成亲还是等我都由你,听到没有?” 宋安时看着赵修和眼下的乌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你非来这里做什么?我难道还能忍住一直不去找你?” 赵修和冷笑了一声:“呵,本官怎么觉得你忍得住呢?” 贺坤山听不下去了:“还有人在呢,先想想怎么出去。” 宋安时翻了个白眼:“不用你管。” 贺坤山不明所以,这一夜足够长,但是说好要破案的人一点正事也没做。尚少丞又看着完全不想理人的样子,贺坤山只好把刀拿在手里,做好了打仗的准备。 直到快要天亮的时候,终于有人来找他们,竟然是天厨。 后面的事情,贺坤山更是完全反应不过来。 他看见赵修和三人的冷静,也看到了尚少丞的歇斯底里。 更看到了摇光柔弱外表下的雷厉风行。 “魏王我已经赶出去了,你们也快出族。” 贺坤山满脑袋问号,但是比起真相,他更关心他兄弟现在的状态,他拉着尚少丞:“你发什么疯,冷静点。” 尚少丞看着摇光,嘴里不停念叨着:“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么做?” 贺坤山不明所以,看了眼两个人,却被一旁的尹知渡拉走,去找北枢去了。 赵修和看见了,却也没有追过去。 宋安时在一旁看着看着却突然叹了一口气:“难受吗?大周真的是无可救药。” 赵修和没有说话沉默,宋安时就陪在旁边:“经此事之后,苍梧族恐怕再也不会归顺于大周了,他倒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赵修和看着尹知渡和贺坤山离开的背影,伸手拍了拍宋安时的脑袋:“本官刚才是在想,我记得当年百里灭国之前,民间最多的姓氏好像就是尹。” 明明很轻,宋安时却偏要作一下:“疼死了,什么男人会打女人啊。” 赵修和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才心里的悲愤就这样一点点被作完了。 “叫你师兄安排人带着苍梧族南迁,我看过苍梧族的地势,这些都是后天蓄养的,他们一族精通种植培育提炼,再过个十年,其他地方也会像现在这样。” 宋安时挑眉,戏谑:“没看出来啊,赵大人竟然也会帮着其他人?” 赵修和淡淡一瞥,眼里有些被怀疑的不悦:“看来我在你心里很小气啊?” 宋安时忙又笑着去讨好,双手环抱住赵修和的胳膊,看着远处高台周围跪着流泪的苍梧族人道:“摇光这一次算是彻底得罪了魏王,他们在大周待不下去的,给皇子下毒,承乾帝也容不下。” “话说,我也没想到摇光那么厉害,魏王本就对苍梧族多有防备,就是这样还能让摇光得手,我从未见过这么聪明又通透的女孩子,只是可惜了。” 赵修和看着远处忙忙碌碌,但是眼睛里充满迷茫的苍梧族人声音清浅:“人心不足蛇吞象。” 宋安时还想再说什么,但是远处高台之上已经有人再喧哗。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一百四十章 北枢魂归 赵修和与宋安时皱了皱眉,一同过去,才发现所有人都在这里,那个叫北枢的族长跪在高台最中央,旁边是摇光和尚少丞,宋安时一转头,就看到尹知渡两人也在人群中。 北枢跪在中央,看着天空不说话,底下的族人渐渐开始骚动。 “族长这是在向谁请罪?” “肯定是魏王,天女实在是太大胆了,竟然敢给魏王下毒,还逼魏王永不入族。” “这算是什么天女,先私藏叛徒,又赶走了我们的客人,她根本不是我们的天女。” “对对对。” 北枢和摇光充耳不闻,北枢将抬起的头慢慢低下:“摇光,你过来。” 摇光走上前,对着族长一行礼后跪坐在他的对面。 北枢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是不是错了。” 北枢很后悔,他想带着族人出去,他以为魏王会是他的希望,但是在见到魏王的第一刻,他就知道魏王不是那个人。 他有太多的野心,但是并无与之相匹配的能力,他曾经想过硬着头皮与虎谋皮,但最后没想到是这个孩子站了出来。 摇光抬头:“祖训有云,生者不可出苍梧。” 北枢惨淡一笑:“我想起来了,这座山原本不叫碧梧山,是苍梧族到了哪里,哪里才是碧梧山。” “我曾经很希望带着族人走出去,重振当年的风光,但是我失败了。” 北枢的眼睛掠过下面一双双或愤慨或疑惑的眼睛:“我忘记了从未经过雷暴的花朵只能生产在春草堂。” “苍梧族将来就靠你了。” 摇光不明所以,北枢却突然抬头指着尚少丞道:“罪人少丞,前人引外人入秘境失仙草,惩以天罚;而今胆大妄为,杀害右枢长老,判其出族,永不可再入苍梧。” 摇光震惊,当即就要起身,却被北枢拉住胳膊,想要张口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她看向尚少丞摇头想要让他否认,尚少丞却望着她的眼睛笑了笑沉默认下。 摇光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想要挣脱北枢却发现自己如何也挣脱不开。 北枢咳嗽两声,接着将手杖高高举起,底下沸涌的人群再一次安静下来。 “大周二百二十八年,苍梧族第三百六十四任族长北宸氏北枢, 敢昭告于神农氏、有熊氏; 今枢有罪,先惑于族人,后引奸人入族; 上违背祖训,血溅高台,玷污上神; 下不可教化族人,使之蒙昧愚蠢贪婪; 实乃枢之过也。 故今将三百六十五任族长之位传与天宸氏摇光; 全族人听其号令,不得违背。” 北枢的话刚落,底下的族人还是一脸懵懂的样子,北枢却已经撑不住了,摇光早就发现了北枢的手再不停的颤动,握着她的力道也越来越轻。 北枢看向摇光,摇光看向少丞,少丞没有点头或者摇头,只静静地看着她,摇光慢慢站了起来,北枢眼里期待的目光稍稍暗了一些。 但下一刻摇光的手就放在了族长手杖之上,慢慢接过。 族人叫嚣:“族长,天女可是犯了祖训,我们不服。” 北枢咳嗽的越发厉害,摇光看向质疑她的族人,淡道:“从今往后,苍梧族的族长全凭实力,若你炼药解毒之术远胜于本尊,你就可以取代于我。” 苍梧族向来是族长和天女两人,族长负责炼药解毒,当然其中也包含了制毒之术,而天女则负责培植养育,民众也大多如此分工。 北枢眼里闪着欣慰的目光,低低道:“摇光,对不起。” 随即慢慢闭上了眼睛,摇光闭了闭眼睛道:“族长魂归!” “入祠!” “大祭!” …… 贺坤山到现在都觉得这几天实在过的太快了,他看了看身边的尚少丞,再看看和摇光说话的尹知渡,最后看着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赵修和与宋安时。 他想了想,悄悄往宋安时旁边凑了凑,四处看了看才有些不自然道:“哎,你师兄该不会又喜欢上摇光了?” 宋安时看了眼贺坤山,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我要是有你一半心大,绝不会落下什么心病。” 贺坤山把手拍开:“不说拉倒。” 宋安时笑了笑,他们也算是一起拼过命的交情了:“我师兄在和摇光商量迁族的事情。” 贺坤山瞪大眼睛:“什么迁族?” 赵修和叹了一声:“苍梧族人已然被魏王迷惑,现在还不生事是因为没人能在制毒解毒方面赢过摇光,要是一旦能压过她,苍梧族将不复存在。” 贺坤山立马站直身:“那怎么能把摇光留在这,我还等着他做我弟妹呢,要是被害了怎么办?” 说着他又想起来尚少丞,虽然尚少丞现在很平静,没有方才的癫狂,但是莫名的,贺坤山就是有点不敢招惹他。 “他真的杀了右枢啊?那怎么最开始的时候不给咱们说?” 宋安时看着对尹知渡行礼的摇光,回头笑道:“这可不能问我,查案我身边这位才是专业的。” 贺坤山的头转过来看着赵修和,赵修和回答:“杀人一定要符合自己的利益,你觉得谁最想让右枢长老死?” 贺坤山不明所以:“谁?” 宋安时就在旁边道:“你没听见他们说吗,这个右枢就是最先联系魏王的人,也是他一直想要将苍梧族人带出去。你觉得谁最不想让苍梧族出去被人利用?” 贺坤山眨了眨眼睛,小心问:“北枢?” 宋安时深深吸了一口气:“是摇光啊,傻子。” “什么?摇光?摇光怎么可能会杀人?那样冰清玉洁的人……” 宋安时冷笑:“这时候觉得幻灭了,那人家为了救你出去给魏王下药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这,这,这……” “那姓尚的那小子……” 宋安时叹了一口气:“他们将来没有机会见面了。” 贺坤山愣住,宋安时拍了拍贺坤山的肩膀,贺坤山朝着尚少丞走过去。 宋安时看着摇光道:“我从来这么佩服过一个人。” 赵修和点点头:“她的确值得人敬佩。” 宋安时笑:“说什么苍梧族是神人,我看除了摇光,其他人也就是再俗不过的俗人。” “你说北枢是怎么好意思想要出来的时候抛弃摇光这个天女,现在发现事态控制不了的时候又想着自己一死了之,让别人来接手烂摊子的?” “他们当初和魏王谋划的时候有问过摇光的意见吗?听过摇光的意思吗?所有人都瞒着摇光、轻视她,到最后还要靠她。” “要我说北枢这小子是他妈的真阴险啊,承受不住就想要一死了之,那群苍梧族人被教化成那样,太孙子了。”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面对满目疮痍的勇气,自裁永远是最懦弱的方式。 越说越生气,宋安时抬脚踢了一下,但是却没像在沙漠上那样留下飞沙。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全都来了 赵修和看着发脾气的宋安时,伸手拉住宋安时的手,果然一片冰凉。 “小骗子,不要对别人有太多信心,不要对本官丧失信心。” 宋安时一怔,心里的烦躁慢慢平息下来,她环住赵修和的腰靠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这是宋安时最喜欢的事情,她喜欢一下一下跳动的声音,让她的心里可以宁静。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个人的事情了?” 赵修和抬手也环住宋安时,他低头在宋安时头上轻轻地吻了吻:“知道的不多,你告诉我?” 宋安时作起来:“我才不要。” 赵修和已经可以分辨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在口是心非,什么时候只是爱娇。 “真的不要?” 宋安时眼睛一转,抬头环住赵修和的脖子,鼻尖碰触轻轻摩擦:“大人要是愿意春风一度,妾身到是可以考虑考虑。” 赵修和低下头,啄了啄宋安时的鼻尖,宋安时觉得有些痒,耸了耸鼻子,刚才的魅惑一下子变成了狡黠,赵修和笑了笑,正欲再言,身后传来了咳嗽声。 赵修和垂眸,拉着宋安时的手转身,就看到尹知渡已经站在身后,贺坤山扶着尚少丞跟在身后,远处好像还有一个人一直朝着这边眺望。 尚少丞也一直回望着,贺坤山摸了摸后脑勺,难得有脸色的没有多嘴。 宋安时瞅了两眼:“恭喜师兄啊,又得了一大助力。” 赵修和面上还算平和:“还要多谢师妹。” 宋安时小心看了眼赵修和的脸色,发现赵修和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才挑了挑眉毛:“是要感谢我啊,现在咱们的贺当家还有苍梧族都要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贺坤山还在一边点头:“我贺坤山见过那么多人,真正服气的都在这里了,对了,还有我弟妹,昨天的气势……” 尚少丞看着远处的身影越来越淡去,慢慢转回头,像是逢春的枯木又慢慢凋零。 “走。” 贺坤山立马上前扶着人,小心看了三人一眼,就开始带着人往前走了。 他以前绝对不会这么娘们唧唧的,但是现在他觉得这手上扶着的人就是个泥巴娃娃,你稍微用点力就能直接把人给捏碎了。 才走出了不到几步,赵修和与尹知渡对视一眼,贺坤山也抬头皱起了眉头:“你们觉不觉得又有人来了?” 说完他抽出刀,小心地看了看:“以前怎么没看见有这么多人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如今到真成了香饽饽了,老子倒要看看,又他娘的是谁?” 宋安时没有习武之人的耳力,但是她看了眼面色都很平静的两人问:“你们的人来了?” 赵修和嗯了一声,尹知渡笑了笑:“听声音,怕是陈策和高大人都来了。” 宋安时:“芜湖,他们俩竟然不会打起来?” 赵修和回道:“高启只负责把东西拿回来,至于盗贼还没查清楚之前,不能轻易抓人。” 说着还饶有意味地看了尹知渡一眼,贺坤山握刀的手停了停,一脸疑惑:“什么意思,来的是你们的人啊?” 看两人没有反驳,他立马把刀插灰刀鞘中:“哎呀,真是累死小爷我了,终于来人了,我要骑马!” 宋安时看了眼身上已经皱巴巴的衣服,转头看了两人一眼:“带的有干净衣物吗?我也有点忍不了了。” 尹知渡顿了顿,赵修和上下看了看道:“很好,不用。这里没有办法换衣服。” 宋安时噘嘴不太乐意,赵修和眼里闪过笑意:“回去就给你找,我从京城里捎过来两匹料子,之前一直在绣娘那,回去应该就好了。” 宋安时抬眼:“京城里时兴的款式?” 赵修和摇头:“复古的款式,你喜欢的。” 宋安时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复古的?” 赵修和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有心自然什么都能注意到。 时下文风盛行,女子的衣物大多高龄长裙长袖,连半分脖子都不太能露出来,但是宋安时每次见面都不会穿这样的款式,要么是交领的男装,要么则是舞姬所着的亮色服饰,唯有几次端庄的服饰,还都是因为宋三娘才穿上的。 贺坤山不是很能理解宋安时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关心衣服,他听着动静不想走,站在原地不由想到了和他一起进沙漠的人:“唉,也不知道那群蠢货到底怎么样了,咱们两进两出了,都没看见他们。” 尚少丞眼皮跳了跳,看见远处黑乎乎的衣角,他原本以为是魏王这些人,但是听到贺坤山这话,突然指了指他们旁边的一个地方问:“那是不是他们?” 贺坤山一脸莫名的眼光望过去,果然发现一个人影。 他和尚少丞对视一眼几步跑过去,果然在一个小沙丘后面看到了横七竖八的几个人,贺坤山拨开埋在一个人脸上的细沙,看见熟悉的面容手有些发抖。 “兄弟们,节哀。” 尚少丞看见这样的情况眼眶也有些红,贺坤山慢慢起身,正想冲天哀嚎几声以慰兄弟们在天之灵,谁知道刚出声音就发现脚上被一只手抓住。 刚要出口的悲痛哀嚎变了调子,凄厉的如同碰见鬼。 “啊,别摸老子。” 他低头一看,和手下睁开的双眼对上,身体比脑子反应的还快,立即跳到一边:“你你你你你……” “大当家的。” 说完人又闭上了眼睛,尚少丞也吓了一跳,上前去摸这些人的鼻息,片刻后深深叹了一口气,看了贺坤山一眼道:“缺水。” 贺坤山噢噢两声,也不知道听到还是没听到,但是一直缩着脖子站在一边。 尚少丞瞪了他一眼:“愣着干什么?先看看其他人。” 贺坤山小心翼翼走上前,一点一点拨开另一个人的身子,如同试探性啄食的小麻雀,一有不对,立刻退后。 宋安时三人也听到了两人的动静,宋安时有些纳闷:“我上次见他,他还不怕鬼啊?” 尹知渡笑了笑:“你卜筮,摇光姑娘观气,经历了这一遭,他从此恐怕都要怕了。” 正说着,后面尘土飞扬,前面也终于把人全部都拨了出来。 宋安时叹了一口气,终于能回家了啊。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一百四十二章 此行回京 “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宋安时闭眼靠在浴桶之中刚睡着,就听到了外面林惠兮的声音。 宋安时立刻惊醒,拿起旁边的衣物随便穿好遮住就拉开了门,林惠兮一眼看见美人出浴的场景怔了怔,对着宋安时微微俯身,抬了抬手里的衣物道:“赵大人吩咐属下来请姑娘去用膳。” 宋安时想了一下:“林惠兮?” 林惠兮抿了抿唇:“没想到姑娘还记得在下。” 宋安时看了眼林惠兮手上的衣服,确实眼睛一下子黏上就挪不开了。 “这是……” 林惠兮看了一眼宋安时,笑道:“是姑娘在孟州时的披帛。” “哼,口是心非。” 宋安时嘀咕一声,抬眼对着林惠兮眯了眯眼睛,摆出魅惑众生的笑意:“多谢林姑娘。” 林惠兮的话并不多,将衣服送过去之后就转身回了中庭,中庭之中,高启正在给赵修和说道这几天的惊心动魄,说道魏王之时还有些奇怪。 “先前属下听那些人的意思,魏王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放手才是,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圈套。” 赵修和一想就明白:“他现在估计回京去找太医了,自顾不暇,这份账册如实交上去便可。” 高启愣了一下:“恐怕收获甚微。” 赵修和看了一眼林惠兮,没有看到身后的人才收回目光:“无妨,总要打响第一声。” 高启一边思索一边点头,看到林惠兮进来问了一声:“这个宋十一娘还没来?” 高启还没有说完,回廊之中宋安时的声音已经传过来:“妾身是没有想到高大人也如此惦念人家。” 片刻后,一个美人就从转角之处显现出了身形,并没有多做什么打扮,甚至头发都没有梳起来,这在世人眼里可是大大的失礼了,但是高启看了一眼赵修和,发现他的神色在那条披帛上停留了片刻,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准备吃完就睡的宋安时懒得收拾,换好衣服拿了扇子就出门了,她实在是很喜欢团扇。 “妾身见过赵大人、高大人、林大人。” 林惠兮站在一旁蹲身回了礼,高启原先还坐着,但是看着赵修和已经起身站起来也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头发怎么没有擦干?” “云州风大,走过来就吹干了。” “我饿了,大人都不管妾身的身子吗?” 说着拿团扇在赵修和肩头戳了一下,力度到是没见到,魂差不多已经被勾没了。高启心里想着伤风败俗,但是还是没开口说什么话。 远处贺坤山也嚷嚷着饿跑了过来,同行的还有现在住在一起的尹知渡和陈策二人。 一看见宋安时的衣服也扫量了一眼,然后睁大眼睛,高启以为终于来了个敢说话的,谁知道这家伙一出口就是:“当官的果然挣钱啊,你这一身衣服恐怕又比得上老子出门走一趟了。” 宋安时哼了一声,拿着扇子扇了扇:“粗俗。” 贺坤山也翻了个白眼,一步走上前落座:“臭讲究,快快快,先吃饭,老子我能吃了这张桌子。” 高启就看见除了尹知渡眼睛一闪,尚少丞微微低头避开目光之外,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落座了。 宋安时当然坐在了赵修和的旁边,贺坤山早就看是动筷子,一点也没有在人家地盘上的顾忌感。 宋安时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你的厨子都比我遇上的好,难道老天真的不想让我好过?” 赵修和用筷子加了宋安时够不到的丸子放在她碗里:“说什么呢,县衙的厨子当然比一般的好一些。” 贺坤山也在一边点头,转过身看着尚少丞道:“要不我们也再招个厨子?” 陈策被贺坤山的话呛了一下,背过身去咳嗽两声,才转过头一脸匪夷所思的看着贺坤山,宋安时也拿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弯成月牙一般的眼睛看着贺坤山道:“贺大当家的,你这一屋子可有三个官,还想着劝人落草为寇?” 赵修和也扫了贺坤山一眼,贺坤山没有说话,看着一边还是死气沉沉的尚少丞叹了一口气。 吃完饭尹知渡和陈策先走,看着还坐在赵修和身边的宋安时问:“师妹接下来是要待在云州吗?” 四下一静,贺坤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没敢说话就是了。 只有赵修和转过头看着宋安时不说话,宋安时垂下眼皮,手不自觉地想要去摸自己的手腕,一摸摸到一个空才恍然这东西已经被赵修和拿走了。 尹知渡今天的兴致好像也不高,从开始吃饭起到现在只说了刚才的那一句话,除此之外整个人好像都心事重重。 现在面对着宋安时也皱着眉头,宋安时抬头目光盯住尹知渡:“此行,上京。” 尹知渡好像松了一口气,又好像是惋惜,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宋安时,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赵修和,没说话,带着陈策走了。 陈策面无表情地看了高启和林惠兮一眼,高启微微抬了抬下巴,林惠兮颔首点头行礼,陈策默然躬身朝着宋安时的方向行了一礼,倒退两步才跟着尹知渡身后离开了。 林惠兮看了眼默然不做声的赵修和与宋安时,起身对着两人行了一礼,静悄悄地走出去了。 贺坤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将碗里的饭扒完,拉着平日里机警但是现在失神的尚少丞离开了这里,高启也刷的一下起身,对着赵修和行礼后离开了。 宋安时看着众人都走了,才慢慢把头靠在赵修和肩膀上:“好辣。” 赵修和扫了一眼被宋安时吃了一半的茱萸,伸手到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嗯,你不吃辣?” 宋安时噘嘴:“你一点都不关注我。” 赵修和坚决不承认,将那剩下的半个茱萸放进口里:“也要宋姑娘愿意给本官这个机会啊。” 阴阳怪气,谁都有一手。 宋安时哼哼了好几声,才抱着赵修和的胳膊:“人家错了嘛,再也不跑了好不好?” 赵修和轻轻哼了一声,但是宋安时听得出来他还算满意。 “我在这里还有一些事情要扫尾,你是不是要和你师兄去?” 宋安时昂了一声,赵修和的脸色立马有些黑,宋安时有些奇怪:“我披头散发在那么多男人面前你都不生气,现在生什么气?” 赵修和看了宋安时一眼,不肯开口,但是宋安时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赵修和不想说宋安时就一定凑到赵修和的耳朵旁边,倒不是怕痒,只是这样比这样相互依靠着还要亲密和暧昧。 “你想穿什么衣服,想要什么样的打扮只要你自己喜欢;但是你每次都是跟你师兄走,从来都没有选过我。” 好,宋安时明白了,这算是个历史遗留问题。 立马开始改口:“那我就在这里等你,我们一起上京城,反正你也已经知道了。” 赵修和却叹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心:“算了,你在云州待着待着,本官还真怕你生出什么变来,我让高启护送你回去。” 宋安时笑:“你这个高大人可不是一般人啊,哪有个普通侍卫是这样的?” 赵修和嗯了一声:“他身份有些特殊,不过,也抵不上你师兄。” 说完赵修和眯着眼睛想:“我好像读过百里的史传,二十三年前百里被灭族的那一年的国君好像有个四子,听说这位小皇子出生之时山野百兽咆哮,是帝王之命。” 宋安时耸耸肩:“妾身怎么知道?” 说完她趴在赵修和肩上,眼睛里带着戏谑道:“妾身要是知道了,大人还不得醋死。” 第一百四十三章 是归顺吗 宋安时愤愤不平的回到自己的院子,亲过抱过便宜都占尽了,自己只不过是想要和他共赴良宵而已,他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自己这样的大美人都自荐枕席了,他到变得矜持起来了。 他不久喜欢自己这样的吗?宋安时看了眼自己鼓囊囊的胸前,再摸了摸自己的脸,腹诽那个道貌岸然的假君子真是不识好歹。 君子是真,道貌岸然也是真。 赵修和闭着眼喉头上下滚动,良久才睁眼出了一口气,“真是,要命。” 贺坤山躲在墙角,看见这女人气冲冲地走回来,挎拉一下把门打开,走进去之后砰地一声摔上,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看了眼四周。 才悄悄跑到门前,正想要敲门,又犹豫地放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真是哪个见心上人的毛头小子呢,实际上他只是有些害怕。 最后一闭眼啪啪啪三下,听见里面有气无力的,“进来,早看见你在墙根底下蹲着了,跟做贼一样。” 贺坤山开门探进头,发现宋安时双手垫在脑袋下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 “干嘛?大当家的夜会美人啊?” 贺坤山脸上立马露出了难以言喻地表情:“食人花,老子我才不会再上当了。” 宋安时闷闷地问:“夜会我很丢人?” 贺坤山脸上的表情更难以言喻,赶紧道:“我找你是有正事的,我想让你给我帮个忙。” 宋安时转过头:“不帮。” 贺坤山立马跑过去对着她的脸哀求:“我就问问,咱们真的不能去苍梧族了啊?你看姓尚的那样子,比死了娘们还难受。” 宋安时把头转回前方:“他媳妇和死了也差不多啊。” 贺坤山跟着宋安时的眼睛移:“我找你就是问问有没有别的办法嘛。” 宋安时索性把头埋在胳膊里:“那你找尹知渡比找我有用。” “哎呀。”贺坤山上前伸手晃了晃人:“你怎么跟死了男人一样?” 宋安时哼唧一声,委屈:“还不如死了男人呢?” “我不好看吗?” 贺坤山噎住:“好看。” “我身段不好吗?我不够吸引人吗?你当初看见我都直了眼。” 贺坤山恨不得把她的嘴捂上,这绝对是他的屈辱史,没有之一。 “姑奶奶,话别乱说,我可不想被你师兄和那个什么赵大人打死。”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宋安时一点羞耻心都没有:“他竟然拒绝了和我共度春宵,哼唧。” 贺坤山:……算了,我还是捂住自己耳朵。 不对,贺坤山反应过来自己被带到坑里了,连忙说:“人家和你不一样,人家是正经人家的公子哥,当然得三媒六聘、三书六礼;你先帮帮我兄弟,他真的快死了。” 宋安时稍微有被安慰一点点,但还是有气无力:“给你说了去找我师兄啊。” 贺坤山:……“昂?” “什么意思?” 宋安时撇了撇嘴:“他不是把苍梧族都迁走了,要是尚少丞跟着他,总该有机会。” …… 尹知渡看着面前的贺坤山和尚少丞,突然微微一笑:“尚兄这样的人才愿意待在我这个江湖莽汉这里,实在太过可惜了。” 尚少丞看了眼明明只是坐在上首,却自成一种睥睨之感的尹知渡突然撩开袍子跪下:“少丞愿为阁下,赴汤蹈火。” 贺坤山皱起眉头,抬头想要说话,可是却发现连尹知渡身边的陈策都没有一点波澜,好像天生就应该如此一样。 尹知渡用茶盖刮了一下茶杯的边缘,突然抬起眼道:“我这里到是正好有一件事情,需要劳烦阁下。” 尚少丞合手:“公子但说无妨。” 尹知渡将茶杯放在一旁:“之前手下人办事不太谨慎,一则露了些踪迹,二来少时年轻气盛,江湖上有一群人也跟着一起闯过,但是现下鱼龙混杂且我要消失一段时间,不知道先生能否帮我料理一二。” 尚少丞垂眼想了想,突然看向贺坤山。 贺坤山正抱着胳膊在一旁苦想,看见尚少丞望向自己时有些惊讶:“嗯?你们说到哪了?” 说完看着尹知渡道:“哦,你的东西,我昨天传信给他们了,你要铁块有什么用啊?” 尚少丞目光一闪,陈策握刀的手稍微紧了紧,尹知渡却面色不便:“家里缺些锅碗,匠人们没有铁,吃不上饭。” 贺坤山哦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小事,小爷我还是攒了些钱的,要是你亲戚没饭吃,尽管来找小爷,咱们兄弟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尚少丞欲言又止,陈策有些惊讶,到是尹知渡深深看了一眼贺坤山,然后放下茶杯慢慢站起身道:“多谢,大当家的?” 晚秋西风列列,深更寒露霜重。 街上无人,远处更夫提的灯笼,却像是火光。 “你瞎说什么呢,刚才。” 贺坤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我说啥了?” 尚少丞气结:“你!” 贺坤山立马蹦起来指着尚少丞道:“那那那,我说,之前要死不活的,现在知道有机会跟你心上人见面了,还会生气了啊,哼。” 尚少丞气个倒仰。 尹知渡一直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陈策问:“主子,他们这是顺服于您了?” 尹知渡眼里的情绪讳莫如深:“他们现在不过是不知道我们身份罢了,慢慢来。” 陈策点头,有些高兴:“要是黑水寨也顺服于您,咱们将来做事会更方便。” “其实宋姑娘真的很适合您。” 尹知渡看了陈策一眼,陈策接下来的话也不敢再多说,尹知渡叹息一声:“是啊。或许我果真不得天道垂青,甚至还会累得旁人。” “你回南边一趟,若是有什么事你自己看着办。” 陈策有些犹豫:“大人,这?” 尹知渡掀起眼皮:“接下来,不要贸然联系我。” 陈策跪下:“主子。” 尹知渡制止了陈策想说的话:“你不明白,他,不像一个正常人。” 陈策从来没有看过尹知渡这么难看的脸色,他觉得主子现在整个人都像是一个受惊的猛虎,浑身的力量蓄势待发,但或许是敌人太过强大,以至于即使是百兽之王也难免会有隐隐退缩之意。 这是陈策第一次看见尹知渡如此退缩和脆弱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人可以把主子吓成这样。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半夜私会 夜风一直呼呼地吹,但是外面却并不是全然的黑色,甚至在月光的照耀下,天地都泛起银光。 赵修和一直没有睡,现在听到窗户纸好像被捅破的声音一点也不奇怪,只是沉沉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自己起身开门:“就这么想?” 门口的宋安时换了一身比刚才还过分的衣裳,人也不是全然素色,月光之下美的有些惊心。 赵修和突然就想起了在青州初见的时候。 那时候赵修和明明说着不相信,但是在见她的第一面,就已然开始自我怀疑,因为女人俨然是一幅仙子的神韵。 明明说着是骗子,但是却下意识的想要询问她的意见,追寻她的思路。 就好像赵修和小时候看见那些糕点很想要吃,却偏偏说着不吃,事实也证明了,小时候别扭的人长大了依然会别扭,这并不会随着人智商情商的变高而改变。 沦陷是迟早的事情,当一个人的好奇和眼光永远停留在一个人身上开始,赵修和知道自己完蛋了,但是他没想过他会完蛋的那么彻底。 他从青州回到京城的时候,原本以为自己会忘了,会不在想起。 但是再遇见这个女人的那一刻,那些欲望如同小火焰哗的一下蹿了起来。 赵修和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娘亲有时候会看着自己说是闷着热。 他不缺少任何情感,只是他的情感全部都在薄冰之下,和旁人一样的炽热,甚至更执着。 宋安时眨了眨眼睛:“你不知道我喜欢吃鱼,不知道我不能吃辣,我也不知道你的父母叫什么,你小时候是什么样,你家住在哪里。” “我们好好说话的时间这样少,大人竟然不会觉得可惜吗?” 赵修和看着宋安时,难得郑重,并不是有时候装严肃的吓唬,是实实在在的郑重:“赵某这辈子只会让两个女人进我的寝屋,小时候是娘,以后是我的妻子。” 宋安时不信:“赵大人现在可就真像是痴情浪子了,妾身虽然流连江湖,出身低微,但也是知道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房里的丫鬟起码十来个,一到了十七八岁下的时候,那些主母还会安排教人事的丫鬟。” “大人说自己不热衷于此事,没有通房丫鬟这事我勉强还是能信上一信,可是女子不入寝这话,旁人听了都会笑话的。” 宋安时语气很平淡,好像这不过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赵修和知道宋安时在不开心,其中缘由他知晓的明白。 他退后一步,也并不解释:“本官说的出口,就不惧过去将来,此刻我只问你,今天你是否是自愿进来的?” 宋安时一笑,微微起身一跳蹦到赵修和身上,抱住人道:“别婆婆妈妈的了,你要是敢娶别人,我迟早让你们一家所有人都早夭。” 赵修和搂住身上的人,眼里闪过淡淡地笑意,抬脚踢上门。 宋安时好似饿狼扑食,上手就要撕衣服。 赵修和抱着人走,但还有心情伸出一只手来捏住宋安时解衣带的手,宋安时不甘心,另一只手也上前,赵修和淡淡一笑,一并抓住。 宋安时挣了挣,不明白赵修和是怎么做到一只手抓着两只手还能捏的这么紧的。 “不是,赵世子,赵大人,赵修和,你捏着我的手我怎么脱衣服?” 赵修和面上平和看不出什么表情:“哦?脱衣服干什么?” 宋安时想抬脚踹人,可是才发现自己现在还是两只腿盘在人家腰上,赵修和看见宋安时的动作,还轻轻皱眉低斥:“老实点,在哪都不省心。” 说着把人往床上一扔,拿着被子把人裹了一圈,然后自己也施施然躺在床上。 宋安时目瞪口呆,不自觉朝那个地方看了好几眼,赵修和解开床边的帘帐,直接拿着一旁的被子盖住她的眼睛:“乱看什么?” 宋安时突然瘪了瘪嘴,靠过来凑在颈窝上,一脸生无可恋道:“你是不是不行啊?” “我要给你守活寡了吗,呜呜呜。” 赵修和下巴摩擦着宋安时的头顶:“有你知道的时候。” 宋安时顿时不乐意,抬脚把没有防备的赵修和一脚踹下了床,赵修和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踹下去。 但是踹人的人显然一点觉悟都没有,甚至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赵修和愣了一下,起初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看到宋安时的样子之后,眼里却还是忍不住有了几分笑意,施施然上床。 宋安时又要抬脚,但是赵修和这一次早有防备,在被子抓住了想要作乱的小脚,出乎意料的感觉,让正经人赵修和神迷了一下下,最后放开时还坏心眼的挠了挠。 宋安时不愿意,双腿不停的作乱,直到身上的被子也被踹下床,赵修和才忍不住开口:“消停些,有东西要给你。” 宋安时这才安静了一下下:“我不要东西,我就要洞房。” 赵修和摇头语噎:“宋安时,能不能矜持点。” 宋安时还很委屈呢:“你不想要,你放我进来干嘛?” 说着还想伸手去扯衣服,赵修和都被宋安时这副锲而不舍努力的样子逗笑:“行了啊,不是你说我不知道你喜欢吃鱼,不能吃辣的吗?” 宋安时还想接着斗智斗勇,但是一抬头就看见了赵修和的眼睛,屋里并未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但是这双眼睛里包含笑意和温柔。 眸子亮的宋安时觉得自己的心理也是亮堂的,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这么好看,好看的像天上的月亮。 此时此刻过后,宋安时哪一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她只有最贫瘠和直白的语言,她要用自己心理最简洁的字眼来描述自己的感受。 他的眼睛就是月亮。 手上的力气稍微松了一点:“早先不着急,在床上哪有聊这个的?” 宋安时只以为自己看到了月亮,哪里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也是那在夜间盛放的海棠,有种不顾人死活的美丽。 美的像是一场梦,赵修和想,原来他们真的还能有这样宁静的时刻,只希望这次回京之后,以后长长久久,他都能如见此夜。 “那在床上应该聊些什么?你很有经验。” 宋安时眼尾一挑,还是有些不死心:“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赵修和失笑,起身在自己枕头底下翻了翻,拿出一个玉佩。 宋安时顿时睁大了眼睛,靠在赵修和的胸膛上:“这是什么,你世子的玉佩,皇帝赐的,你家十八代祖传的?只传嫡长媳的?” 赵修和的手顿了一下:“……都不是,我自己寻的玉。” 宋安时:……“哦。” 赵修和侧目:“很嫌弃?” 宋安时伸手拨了拨玉佩上的穗子:“我还以为是定情信物呢。” 赵修和叹了一口气,拉起宋安时的手将玉佩放在她手心里:“去了京城不论你住在哪,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拿着玉佩去二柳巷找一个叫景言的,他会听你的吩咐。” 宋安时把玩着手里的玉佩:“永安侯府的?还是你的?” 赵修和把双手背在自己的脑袋下面,看着躺在自己胸膛上的小脑袋:“我的,也是你的。” 宋安时兴致勃勃抬头看他:“我以为你会说让我先去永安侯府拜访呢?” 赵修和看见宋安时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突然有些手痒去碰了碰宋安时的眼睫毛,到没有多长,只是这一分一厘长在宋安时身上都合适万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心之所向 “你若是愿意可以先去见见母亲,其他的等我回去再说。” 宋安时知道赵修和这么做是为什么,她的身份即使是嫁给平头百姓也有的磨。 不过…… “你是害怕你爹不同意?没关系,生米煮成熟饭,由不得他们不同意。” 此番贼心不死,赵修和都快被她的执着感动了。 “死心,本官得为我妻子守身如玉。” 宋安时双手也不执着在赵修和的衣领,上前就掐住赵修和的脖子:“啊啊啊啊,你竟然还有别的妻子?!!” 赵修和眼睛里都带着笑,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好的时候。 宋安事的眼睛里也全是晶亮,和往日的讳莫如深大不相同,陡然松了力气,趴在赵修和的身上:“大人,您骗的妾身好苦,如今妾身……嘤嘤嘤。” 赵修和心想若是今日有他人在场,恐怕自己的名声比此时还要坏。 “京城里的势力很复杂,谁也不知道国师到底做了多少安排,至少明面上,布施行医,做了不少事情,你要小心着些,不要冲动。” 宋安时嗔怒般打了一下赵修和:“大人说的什么,妾身也听不懂,只是此情此景,大人为何如此不解风情。” 赵修和真的笑出了声,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即使他做一些很匪夷所思的事情,你也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可爱。 “仔细听着,要是本官回了京发现你又受伤,你就给我等着。” 宋安时悄悄抬起头,活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子:“我等什么呀,大人难道还能不让人家上床?”其他的她可什么也不怕。 赵修和手指顺着宋安时的头发落下,到最后的时候还用食指轻轻卷了卷,最后又把手指落在宋安时光洁的额头之上,轻轻推开了一点。 “你试试。” 宋安时眼里的戏谑终于消失不见,哀叹一声:“赵修和,你来真的?” 赵修和将人从身上推下去,然后拿起被子从脖子开始围的严严实实:“虽然我好像吃亏一点,但是要能让你长个记性的话,倒也不赖。” 宋安时:……算你狠。 宋安时不情不愿地屈服,但是等赵修和一趟下来,宋安时还是像一只章鱼一样贴了上去,张口狠狠咬了一口脖子:“哼哼,让你威胁我。” 赵修和倒吸了一口凉气,对于宋安时的狠有了清晰的认知:“这么生气。” 宋安时松开,斩钉截铁:“嗯!” 赵修和也顾不上脖子上的疼痛,哭笑不得:“那现在快睡,睡着就不生气了。” 宋安时还是抱着赵修和,赵修和倒也不拒绝,他松口让人进来的时候就想到了,明明是自己不想这么稀里糊涂的委屈了人,现在倒像是自己死守清白的老教条一样。 宋安时突然想到一件事:“你到最后也没有拆穿摇光是凶手,你不是最在乎真相的吗?” 赵修和闭着眼睛,状似想了一下:“也不算是,事情发展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接手此案,摇光就已经出了手;后来的苍梧族全都在关注北枢的大祭,根本管不上什么右枢之死。” 说完还有些嘲讽道:“魏王实在是太高估自己,看清别人了;苍梧族百年不出世,怎么可能没有一点保命的手段。” 宋安时继续问:“那要是问起你,让你说出右枢的死因,你会告诉大家是摇光吗?” 赵修和丝毫没有犹豫:“会。” 宋安时眼睛一闪,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为什么,如果那种情况说出摇光是凶手,苍梧族必然内乱,甚至还有可能让魏王趁虚而入,到时候岂不是满盘皆输。” 赵修和睁开了眼睛:“因为我是查案的人,任何生者亦或是死者在我面前都是平等的,我不会因为谁是世人所谓的正义就偏颇于谁,这于我初心有悖。” “即使你的答案会造成更多的为难?” 赵修和沉默了一瞬:“若果真如此,就是我应该善后的事情。” “安时,我坚持得了自己的本心,也承担得了真相的后果。” “从不权衡?” “从不权衡,只有认定。” 宋安时觉得自己是高兴的,她接受所有的结果,只要这个结果是坚定的,不会因任何外物而有所权衡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知道吗,我见你第一次我就知道你是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世人总是很贪心,他们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只知道追寻更好的,所以当出现的东西超越自己所拥有的之时,他们做不到二者兼任,就会权衡放弃其一,会觉得这就是两全其美的效果。” 赵修和伸手拉过宋安时有些犯凉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房之上,多么矫揉造作的动作,由着赵修和做来却觉得只是多了两分风流罢了:“我知道你不是。” 宋安时感受到了手底下的温热和跳动:“我为什么不是?” “你只是没找到你坚持的,所以你什么都不要。” 宋安时笑:“之前确实是这样,但是现在我已经找到了。” “赵修和,如果你不是永安候世子会如何?” “不如何,不是就不是。” “睡。” “我在京城等你,不要太久,我会想你。” 高启一眼就看到了赵修和脖子上的毛裘,他感受了一下:“有这么冷吗?” 赵修和看了高启一眼,垂下头继续点茶,整个人说不出的惬意。 至少高启自从跟着赵修和之时就觉得这个人身上一直萦绕的郁气好像在慢慢消散。 “你今日也启程回京。” 高启还没说话,刚才在一旁焚香的林惠兮也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宋姑娘好像一早去找她的师兄了。” 两人都小心看着赵修和,赵修和自己却没有一点郁结于心的样子,嗯了一声对着林惠兮道:“你和他们一起,之后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估计会赶回去,你才刚学会骑马,跟着他们慢些走。” 林惠兮看了高启一眼,拱手行礼,高启要拒绝的话也咽了回去,问起了另一件事:“东西已经在往京城走了,但是我担心魏王那边不死心。” 赵修和吹了一口碧绿的茶汤,一边道:“你们回京之后也不必直接和他对上,小心狗急跳墙。” 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皇子,高启看着镇定自若的赵修和,终于有些开始明白,他们这些世家子到底和赵修和差在哪了。 他们这些世家到了现在,到底磨灭了几分骨子里的自尊自傲,说来清高却是对着寒门下品,对着皇权还不知是怎样丑恶的嘴脸。 但是赵修和却不一样,他一直秉承着风骨,对下不骄矜,对上不谄媚。 第一百四十六章 狭路相逢 高启发誓,这是他赶过最难受的路,就是当年他被送到老家桂阳郡,都没有这么难受过。 他张了张口,看着一路沉郁赶车的尹知渡又不知道说什么。 转头看见林惠兮如临大敌一般扯着自己的缰绳,想着人也没学会骑马多久,还是不要出声吓她得好,小心再从马上摔下来。 忘了一眼马车里面,高启想也知道估计人在睡觉。 出城的时候四个人都骑着高头大马,谁知道才走了两天,这女人直接换了辆马车,他们整天满嘴风沙,这人倒好,睡得比谁都香。 晚上落宿的地方是破庙,这一路上他们也没求着速度,几乎是每天能到哪就到哪,要是实在要在野外落脚,宋安时就会和林惠兮在马车里休息。 宋安时几乎每天都在劝林惠兮进马车来,她实在是不能理解马有什么好骑的。 林惠兮勒住缰绳,看着远处的太阳落下最后一丝光辉,第一次生起了天高任鸟飞的畅快之意。 她和宋安时不一样,宋安时的经历不知凡几,早就厌倦了去追寻什么,只想要享受最好的、最舒服的;宋安时或许偏执疯狂,但是心里敞亮,没有谁的话可以随意刺痛她,这些事情对她来说太小了,她遇到的几乎都是能将人逼疯的打压。 但是林惠兮几乎长大的每一天都要受这种软刀子,街坊邻居的,家长里短的,有口难开、有苦难言;可她自小自尊心气高又太过善良,这些人的话无论是落在林父身上还是她的身上,她都觉得难受,久而久之,人变得小心敏感,生害怕行差踏错,从不曾有这种畅快的时候。 说不好哪一种更严重一些,总归都是让人难受。 宋安时睡了一天觉得自己的肩膀都疼,想着是不是应该再往车里堆两床褥子。 尹知渡已经拉开车帘等着人下来了,宋安时一边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一边非常自觉地扶着尹知渡的手:“今天我们就在这里歇下吗?” 回答的是林惠兮:“刚才我与高大人去前面看了看,再过十里也没有落脚的客栈,眼下马上日落,我们不如在这破庙里休息一宿?” 宋安时耸耸肩:“我无所谓啊?倒是你,哪来的这么精神?” 宋安时和林惠兮都不是话多的人,这一路上两人说的话其实并不多,说起来他们这一行人里面就没个话多的,也就林惠兮和高启相熟一些,二人总是结伴跑得很快,说不定有什么话可以说说。 宋安时则是除了睡觉,就是看书,那些不知道画的什么东西的书,以前也没见宋安时看过,这一次却看的专心致志,好多次饭点没有人来叫都会错过的那种。 至于尹知渡,还是心事重重。 …… 破庙里还有些柴火,显而易见是之前路过的人捡拾后没有用完的,高启在一旁沉默地点火,并翻了翻行礼烧了一锅水,然后拿出前几天买的干粮。 宋安时看到干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高启看了一眼:“不吃?” 宋安时突然发问:“怎么感觉高大人很不喜欢妾身啊。” 高启皮笑肉不笑:“宋姑娘多虑了。”他有什么必须喜欢她的原因吗? 宋安时也只是随口一问,根本不在乎,要是在乎的话早就有动作了:“罢了,你们吃,这种东西吃两次还行,一直吃这个,我情愿饿死。” 毛病真多,高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现在赵修和又不在身边,他不是很想迁就这个女人,反正这个女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拿着东西转身,林惠兮看到后去行礼中拿出一个碗,将干粮掰开细细泡好后端到宋安时面前:“宋姑娘勉强用一点,明日或可到一些小镇子上,不必再用这些干粮了。” 宋安时靠在后面已经翻起斑驳漆皮的柱子上,尹知渡沉默地坐在一旁,看起来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宋安时没有伸手接过反而道:“林大人,你要是想要在官路上走的长久一些呢,妾身可是要给你一点小提点了,这心地太善良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尤其是啊这趋炎附势的官场上。” 林惠兮愣住,片刻后抿了抿嘴:“赵大人吩咐过下官,要好好照顾姑娘的。” 宋安时还是一幅懒洋洋的表情:“那那那,这就是第二点了,上官有时候总会让你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你要分清楚什么是你应该好好做的,什么该是你糊弄糊弄完事的。” 说完也没有接林惠兮手里的东西:“我这样的人呢,就是罪有应得,活该挨饿,林大人可不能为我费心。” 林惠兮好像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宋安时笑着抬了抬下巴:“大人快些自己用。” 林惠兮想了想将碗放在宋安时的手边:“赵大人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姑娘是赵大人心尖上的人,下官照料姑娘,并不仅仅是因为大人的吩咐,更重要的也是想要为大人做点什么。” 宋安时叹息一声,看着林惠兮油盐不进的样子好像有点想不通:“对你有恩的是赵修和,不是我,大人要报恩只冲着他去就行了,爱屋及乌可不算什么好习惯。” 宋安时话刚说完,高启一下子站起身,宋安时瞪大了眼睛,小心看了眼林惠兮,难道自己不要还得罪了人? 高启看了两人一眼,转身熄灭了火堆道:“先躲起来,有人来了,几匹好马,像是军队里的人。” 林惠兮也一下子紧张起来:“难道是魏王?” 高启摇头,转身就看到了镇定自若坐在一旁的宋安时,还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两人愣住,林惠兮小心问:“难道姑娘有法子?” 宋安时摇头:“没有啊。” 说完看了一眼四周,脸上有些一言难尽:“但是,这柴火烧了一半,人一看也知道我们没走啊。” 说完小声道:更何况我们庙外还有马车呢。 林惠兮:……啊这。 高启:……也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走江湖竟然还带着马车。 林惠兮还是有些着急:“那如今我们应该如何?” 宋安时拿起身边的泡了一会的干粮放在尹知渡面前,尹知渡手上拿的干粮几乎被他不自觉的力道捏的粉碎,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碗才终于恢复了一些,垂下眼眸拿起了放在旁边的的刀。 宋安时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尹知渡,一边回道:“既来之则安之,我觉得不会是魏王。” 虽然不是魏王,但是宋安时和人眼睛对上之时,她扯了扯嘴角,觉得和遇到魏王差不多了。 林惠兮和高启也站起来本是一脸戒备地看着庙外来人,为首的是个年轻男人,身后跟着十几个魁梧大汉,左边则跟着一个文书先生。 林惠兮觉得此人大有来历,到是高启看见人之后皱了皱眉毛,但是身体却没有那么紧绷了。 宋安时几乎是在看见人的时候就碰了碰发呆的尹知渡。 这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靠点谱。 为首的年轻男人勾起一某笑,一步一步走到宋安时身前,高启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这人想干什么,林惠兮则上前喊道:“我们是回京的朝廷命官,你是何人?” 男人根本没有理会林惠兮,林惠兮觉得这人不像是好意,正想挡在宋安时前面,高启两步走过去拦在林惠兮面前正欲开口,宋安时已经勾起一抹笑:“好久不见啊。” 年轻男人理了理手上的风沙,看着宋安时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宋天师,别来无恙。” 宋安时心知躲不过,还没有刚才来的惊讶,又慢慢靠在了柱子上,抱着手臂道:“贫道怎么听不懂苏大人说话了,青州一别已差不多有一年,苏大人看起来春风得意啊。” 苏海冷笑一声,向后一招手:“把这两人给我绑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知道多少 宋安时看着越来越近的刀尖抬了抬脖子:“小心点啊,各位军爷。” 高启也皱了皱眉道:“苏海,住手。” 苏海这才注意到人,转过头来看了两人许久,但是苏海不过是近十几年才来了京城,之前也不过是个没落的小氏族,而那个时候,高启已经早早退出了京城的世家公子群体,苏海想了好久也没想起这人是谁。 估计是某个不出名的世家公子? “你是谁,敢这么和我说话。” 高启也不觉得冒犯,这些话这些年听得太多了,多得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我是谁不重要,但是这两位是赵大人的贵客,还请苏大人手下留情。” 苏海冷笑:“又是赵修和。” 说罢他抬眼睥睨地看着高启:“虽然他有几分本事,魏王的活他也敢揽,不过本官倒要看看他能奈我何?” 高启惊怒:“你。” 这边苏海的话音刚落,手下的人已经上前准备动手,尹知渡刀都没有出鞘,挡住落在宋安时脖子上的刀刃,反手转了半圈,刀柄顶住来人的胸膛,明明好像没有用劲,来人已经躺倒在了地上。 宋安时靠在柱子上动都没动,还是那般懒洋洋:“手下留人啊,别死一大堆,不吉利。” 即使有宋安时这句话,旁人也能看出尹知渡的脾气不太好,手上都没了分寸,一人只是被他一脚就踹的躺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半天爬不起来。 苏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太好看,虽然在青州时就有猜测此人恐是高手,但是苏海没想到这个人的武功竟然这么高。 手下的文书先生上前道:“大人,不如先行离开,前面不久就有县城,到时候带兵来抓。” 苏海正在沉思,高启则是护着林惠兮暂时退避了战场,免得殃及池鱼。 宋安时则笑了一声:“苏大人,你我也没什么大冤仇,不至于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说完话看着苏海阴翳的眼睛,她慢慢站起来:“此路上京,大人不好因为我们这些小人物挡了通天的青云路啊。” 尹知渡在宋安时开口之时已经慢慢退到一边继续坐下了,宋安时也并不多紧张,这样的时候还在赶路,说明京中急召,而这个苏海虽然残忍狠辣,却并不是个草包。 果然苏海盯着宋安时半天:“赵修和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本官倒要看看到时候还有谁保你。” 宋安时摇头:“不够虚心是你一辈子的缺点。” 苏海咬牙,在文书先生的劝诫之中不顾反对坐了下来。 高启和林惠兮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打就打,说停就停,说坐下就坐下了。 他们思索一会走到宋安时旁边,高启皱着眉头有些不耐:“你们还和他结仇了?可真能够惹事的啊。” 林惠兮皱着眉头看了眼高启,小声道:“我看那人也实在太张狂了些,不一定是宋姑娘和尹公子的问题。” 高启看她:“苏家的希望,自然有资格狂妄一些。” 宋安时瘪瘪嘴,趁着苏海看不见还学了学嘴:“哦,苏家的希望。” 高启气的抬手一指:“……你。” 宋安时一点也不关心高启怎么想,只是看着旁边失神的尹知渡叹了一口气:“我们俩去拣些柴火,你们可以和苏海套套近乎,他应该知道你们大人的事情。” 高启皱眉,宋安时就小声道:“无缘无故提起赵修和,才任职一年就被召了回来,京中的形式恐怕不容乐观。” 林惠兮心思细腻,突然发问:“姑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或许是魏王出了什么事情?” 宋安时挑眉:“他不告诉你们,我要是轻易说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林惠兮浅浅抿唇:“大人是害怕属下们担心,姑娘难道不担心大人吗?” 宋安时偏头想了想:“说实话,我觉得你们大人恐怕做官有点难了。魏王在云州境内中毒这才回的京城。” 高启瞪大眼睛:“什么?” 宋安时耸了耸肩,轻轻踢了下尹知渡道:“走了。待在这里跟个死人一样。” 说完留下两个才得知事情真相的人在当场,和尹知渡走了出去,苏海朝着旁边一看,立马就有人想要站起来跟上。 宋安时好像未卜先知一样,转头对着苏海道:“没必要,贫道这一路上都跟着苏大人走,要是苏大人能在京城要了贫道的命,贫道一定留下史册,称赞大人是个人物。” 文书皱眉:“大人,此女实在猖狂,难道京城里真有他们的人?小人从未听说有哪家姓宋。” 苏海望着宋安时的背影良久,才问文书:“你觉得那个男人的武艺如何?” 文书也是正经君子六艺学过的,自然不是什么酸腐秀才:“大开大合,恣意狂妄,不像是一般莽客,小人也从未见过哪家的刀法如此。” 苏海眯着眼睛:“他用的刀也不是凡品,京城里的能人还是太多了。” “还有那个女人,我一直在想,如果她真的会算命,那……究竟会和谁有关系?” 文书倒吸了一口凉气,双目圆瞪:“大人是说……” “咱们这位国师,可不是一般人。” 晚风习习,现下的西风冷冽地让宋安时打了个抖。 “你从记事起就被带在身边了?” 宋安时出口甚至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 尹知渡心神不宁最后随意靠在树上:“你知道多少?” 宋安时说着捡柴实际把手缩在袖口,脖子也缩起来:“什么也不知道。” 尹知渡闭了闭眼睛:“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出现在你身边吗?” 宋安时很冷静:“一开始是他的意思,他好像不希望我们有事,之后是你对我有所求。” 尹知渡好像很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往日的面具支离破碎,宋安时没有见过这么失意的尹知渡。 “你只见过他一次,不知道他是一个多可怕的人,我只见过有人战胜过他一次。” 宋安时笑了笑:“那个人一定是我。” 尹知渡点点头。 宋安时眯着眼睛看向远处,整个人缩的越发矮小,但是眼睛里有一股火:“我总觉的三岁之前有很多人围在我身边,后来突然就脑子一片空白,之后随波逐流,被卖入妓院,逃出来,被囚困,被控制影响,再被你救;凡此所有,都是别人为我写好的一样。” “我就想看看,我这条命,天说了都不算,人说了算不算。”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十里长亭 尹知渡整个人好像是一个经受过巨大打击的流浪狗,根本没有一丝生气:“你不知道这个人的可怕之处。” 宋安时笑的有些诡谲:“我管他是什么人,凡是想要我死的,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拉他陪葬。” 宋安时已经疯了,尹知渡甚至觉得她疯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目光破碎地想要看看宋安时,却发现宋安时或许是觉得太冷了,已经缩到自己身后,还低着头任由自己在前面挡风,一瞬间尹知渡竟然会觉得有些想笑。 宋安时在后面碎碎念:“我说真的,你要是在这个样子,你这辈子也逃脱不了他,你想想你要干的事情。” 尹知渡艰难地咽下这一口西风,不知道是风的凌冽,还是他自身的恐惧,以至于他觉得吞下的这口风像是在割他的喉咙。 “我身上有二十七万条人命,我日日夜夜都想复仇,但是自从他让我监视你以来,我竟然寸步不敢进京。” “我知道以你的聪明,一定已经猜出我是谁了,这么多年,我没有一日能够安寝。” 宋安时想要伸手拍拍尹知渡的肩膀以示鼓励,但是想到这外面的温度作罢,这安慰也不一定要身体接触嘛。 “哎呀,我管你是谁啊,你打精神来,我可不想要一个半死不活的盟友。” 尹知渡转过身,眼里除了巨大的痛苦之外竟然还有些疑问:“你不好奇自己的身世吗?” 宋安时扯了扯嘴角:“你想了半天想说的就是这个啊?” 最后还是没忍住,给了尹知渡一个白眼转身就走了。 “合着我这大半天对牛弹琴了呗,害怕不是错,但是你错的很离谱。” “这也想着,那也想着,你到底清不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步一步走远,尹知渡好像还能听见宋安时低声嘀咕地声音:“得赶紧再找个人,这人不中用了。” 尹知渡是真的不明白,宋安时和他都是特殊的,至少对那个人来说。 但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为什么宋安时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难道真的是因为疯了吗? 那,难道自己还不算疯? 尹知渡闭上眼睛,站在呼啸的山风之中,远处的人影已经几不可见。 高启几人看着宋安时跺着脚一路跑回来,一溜烟的跑到火堆最大的那里去,一点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的仇人。 苏海因为刚才的猜测,多了几分慎重但是眼底的杀意却更加浓郁,只有林惠兮问道:“宋姑娘,尹公子呢?” 宋安时伸出手,小小地扫了两下火苗,看着它一下子被自己从中间截断,又复现一般重新燃烧,并没有太多被灼烧的感觉。 “外面发疯呢。” 林惠兮不言语,高启就又问:“你打的柴火呢?” 宋安时一点心虚都没有:“后面的人打着呢。” 刚说完不多久,尹知渡果然扛着一堆柴火进了寺庙,宋安时上下打量一下,勉强瘪了瘪嘴嚷:“快把大火生起来,今晚好冷啊。” 冻死鬼宋安时终于舒舒服服地坐下,等着刚觉得暖和一点想要打盹的时候,就感觉后背上被刀柄顶了一下:“苏海怎么会和你认识。” 高启这话问的,好像苏海和赵修和有仇是一定的一样。 宋安时打了个哈欠无所谓道:“机缘巧合罢了,不用担心他,你们将来的麻烦还多着呢。” 林惠兮点头,她看了眼坐在一旁好像不屑于偷听的苏海,凑到宋安时耳边轻问:“那魏王的事情呢……” 宋安时额头上的冷汗都要滑下来了:“呃……这也不是我们下的手。” 宋安时略显心虚,看见对面的尹知渡立马来了精神,玉手一指:“去找他,他的人做的,找他管用。” 兄弟义气什么的在香香软软的女孩子面前还是要稍逊一筹的,宋安时分的很清楚。 尹知渡轻飘飘看了她们一眼,并没有多说话。 林惠兮犹豫:“姑娘,你的师兄出自何门?是太原杨氏、范阳卢氏还是琅琊王氏?” 宋安时摇头:“现在应该算是无名氏。” 林惠兮:“那他怎么好像敢和魏王对上,姑娘竟然也一点都不在乎?” 她不是很明白,寻常人和王子皇孙作对,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宋安时有些同情地看着林惠兮:“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我们的敌人比魏王更危险一万倍,所以他根本不被我们放在心上。” 林惠兮愣在原地,宋安时则转头朝着竖着耳朵的苏海等人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苏海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这种感觉在他看到长亭来人之时格外明显。 还有不足十里就是京城,这里是有名的十里长亭,常常迎来送往,这里送过出征的将军,送过上任的官员,迎过万千心怀凌云壮志的举子;但是这里同样送过发配边江的流犯,送过贬谪的失意之士,送过落榜的穷困读书人。 它承载了京城最多的情感,同样承载了最多的变迁。 眼下,那里只静静站着一人,身着素色坠地道服,手持拂尘。 所有人愣在原地,苏海眯着眼睛看了那人两眼,最后转头看着宋安时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并未再开口。 高启则是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惠兮则是闪着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但是看着宋安时抱着手气定神闲的样子也没有开口。 宋安时突然笑了一声,大步走上前去,到了人面前竟然还围着人转了一圈,看见人腰上的东西还伸手拨了拨,长亭里的人也不出声,浅笑着任由宋安时打量。 宋安时转完一圈才说:“他到是很喜欢这种孤煞命格啊?” 年轻男人看着和宋安时一般大,只往那一站,就让人觉得大概是山里刚刚得道的灵芝化形而来,浑身充满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灵气,绝非宋安时口里的孤煞。 囚牛捏着道家最传统的手势朝着宋安时行了一礼:“仙长遣小道来迎二位道长,想必这位就是宋天师了?” 来人一语道破囚牛的命格,足可见功力之深。 宋安时慢慢抱起手臂:“听见他竟然还活着,真是让人不开心啊。” 囚牛眼睛的笑意明显消失,静静看着宋安时,宋安时挑着眉毛,做足了挑衅地姿态,但是囚牛脸上的笑意却依旧如初。 宋安时心里微沉,都是心思深沉的人,这可真是太难办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今日不见 囚牛轻飘飘转身看着宋安时道:“请。” 林惠兮跟过来便听到了这句话,她上前道:“这位道长,这位姑娘是我们朋友,不知道道长在哪里承香,若是有缘,下次登门拜访如何?” 囚牛没有说话,高启看着站在一旁不动的尹知渡有些奇怪,这人可是每一次都挡在宋安时前面的,怎么现在像是丢了魂一般。 但是看着三人面面相觑的样子,高启觉得林惠兮简直比他想的还要胆大妄为,只好也上前一步,朝着囚牛拱手:“道长,不知国师有何示下?” 囚牛心安理得受了这一礼,看了高启一眼,也不说话,只盯着宋安时。 宋安时打了个哈欠:“师兄啊,你多久没见过师傅了?” 尹知渡在一旁淡淡道:“三年。” 宋安时点点头:“正好,带我去认认人。” 边说边从囚牛身边走过:“这上了岁数的人啊,可和我们不能相比,不要师兄才出去几年,他老人家早就记不住人了。” 囚牛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淡了下来,看着宋安时上了自己准备的马车,正想转过头来说话,又发现一个头从马车里面钻出来,看着林惠兮道:“不用担心,也不用帮我传信什么的,我之后会去找你们。” 林惠兮脸上忧心的神色更加明显,到是高启望着宋安时有几分惊讶,刚才这个女人的意思是,她竟然是国师的徒弟吗? 宋安时说完又看着在一旁的苏海:“苏大人,想要我的命,就记得来找我嗷。” 说完还给了个你懂得的眼神给苏海,嚣张至极,但是罕见的苏海并没有之前的愤怒和被冒犯的感觉。 相反,他现在对于宋安时终于升起了警惕。 大周的国师,这五个字代表的分量绝不仅仅只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而已。 宋安时说完又给了囚牛一个眼神才钻进轿子,囚牛已经很多年被人这样对待过了,只是简简单单接个人但却一直被人在挑衅。 只要和宋安时对上,那双眼睛里好像充满了反叛嘲讽以及他很多年没有感受过的鄙夷,,满心怒火却又发不出来,囚牛再也没有刚才幽静站在长亭的超脱之感。 反而变得普通平凡了起来。 他转身看着尹知渡,勉强扯了个嘴角:“尹师兄,又见面了。” 尹知渡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径直走到马车前面也钻了进去。 一而再再而三,众人眼睁睁看着囚牛是怎么从胜券在握到恼羞成怒的。 以至于他坐上了马车看见两人闭目养神之后,还是一股子怒气散发不出来:“宋天师是什么时候拜入师傅门下的?” 囚牛只知道师傅这一次让他来接两个人,在他问及之时才说是徒弟,可是他一直以为师傅的徒弟只有那个姓尹的,什么时候从别的地方又冒出来了。 还是个年纪轻轻的黄毛丫头,不,倒也不能说是黄毛丫头,轻浮愚蠢的妇人。 “关你屁事。” 宋安时眼睛都没有睁开。 囚牛咬牙眯眼,看着一脸桀骜的宋安时慢慢闭上了眼睛开始打坐。 等走了不知道多久,囚牛终于一脸冷漠道:“到了。” 说完一转头,竟然发现宋安时端端正正坐着睡着了。 囚牛:……不动气不动气。 狠狠咳嗽两声,谁知道宋安时打了个哈欠:“知道了知道了,你的仙长今天又不会见我们,着什么急。” 囚牛皱眉:“仙长早已等候你们多时,宋天师需要度人之心。” 谁知道话刚说完,就有一个小童从门内走出来,叫了声:“囚牛师兄。” 囚牛眼皮跳了跳,看了眼闭着眼睛的宋安时,掀开车帘:“何事?” 小童悄悄想要伸头往马车里面看,真想知道师傅的徒弟都是什么样的,但是看囚牛师兄的脸色不佳,只敢缩头回来嗫喏道:“师傅说今日有客,先带大师兄和师姐去住的地方。” 囚牛的眉心皱的能夹死一致苍蝇:“师傅说的?是谁?” 小童摇头,还是忍不住悄悄偏了偏头,但是只看见了尹知渡手上的那把的刀,上面雕刻的鬼门七十二煞,小童睁大的眼睛,正想抬头去看人,囚牛已经沉声:“我知道了,你退下。” 小童看了囚牛一眼,又不敢说什么似的跑开。 囚牛指挥着人掉头,一转身发现宋安时正睁开了眼睛看着屋内洒扫的小童,囚牛语气中带着半分不屑,半分不甘:“仙长已脱凡俗,以度化众人为己任,是大功德之人,看见有些人可怜,自然也愿意拉上一把。” 囚牛就差说你俩能当上国师的徒弟全部都是因为国师很善良,你俩很可怜了。 尹知渡自从进了京城就很少说话了,闻言也不理他,只当是放屁。 宋安时淡淡哦了一声,显得心情有些沉重,这让囚牛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剩下的几人也回了京城,宋安时已经离开,苏海也不想和两个不相干的人计较,问过赵修和归京的日期后嗤笑一声离开。 走之前还道:“让你们主子想好他该做什么罢,别最后君臣父子,全都毁在他的狂妄与天真上。” 林惠兮和高启两个人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沉下几分。 林惠兮有些担心:“宋姑娘……” 高启看了她一眼摇头道:“应该没事,我也没有想过那个女人竟然有那么大的来头,还有那个尹知渡,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合情合理,也只有国师才会有如此高深的武艺了。” 林惠兮问:“国师还会武艺?” 高启被问的有些不确定:“应该是有的,国师早年在各处游历,听说做了不少恩泽众生的事情,况且这些年虽然低调,不过但凡有天灾人祸,他总不会坐视不管的。” 林惠兮点头:“我也听说过,百姓私下里都叫他老神仙。” “国师既然是他们的师傅,那国师今年年岁几何?” 高启想了想:“约莫有六十了,但是外表看着不过而立之年。” 而立?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竟然看着像是青年人吗?林惠兮总觉得哪里奇怪。 高启伸手将胳膊递到林惠兮面前,林惠兮一愣,不明白高启什么意思。 高启动了动胳膊道:“上马车,既然她走了,咱们总得把马车什么的驾回去。” 林惠兮眼睛闪了闪,正想拒绝,高启又向前伸了点:“扶着点。” 林惠兮觉得自己两耳发烧,转身没有扶着胳膊,自己费力爬上去了。 高启看着林惠兮的背影和自己的胳膊叹了一口气,有些不明白,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第一百五十章 消息灵通 宋安时敲了敲门,门内没有什么动静,宋安时眼睛一眯,倒也直接转身走了没再问。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那日出门来报信的小童,不好意思地看了宋安时两眼。 随后低下头但挡在宋安时前面:“呐……个,仙师今日恐怕还是不能见客。” 宋安时看着小孩子躲避的样子,故意超前凑了凑,吓得小孩子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没站稳。 宋安时努力压住笑意:“怎么了?没见过姑娘?” 原本以为小孩子会更加避如猛兽,谁知道看到那个小孩子闭着眼睛狂点头。 “相鼠从来没见过姑……女客,师姐莫要戏弄相鼠。” 可怜见的,小孩子唇红齿白,一双眼睛紧紧闭着,睫毛贴在那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上,真真惹人怜爱。 宋安时的笑意却慢慢收敛了一些,站起身道:“老东西这几天都没空见人,我只是出去转转,不想去打扰你的仙师和你仙师尊贵的客人。” 相鼠一下子把眼睛睁开,非常义正言辞:“姑娘应尊称仙师为师傅。” 宋安时不想和一个小孩子争辩,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国师或许是真的想要避世,总归来说,宋安时走到人多的地方花了不少时间。 她站在街口上,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繁华景象,只觉得是烈火烹油。 她走过大周的半数土地,看到的都是民不聊生,但是在天子脚下,依然遍地繁华客,朝朝醉生梦死。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想,是不是京城的天都会比别处要晴朗些。 街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宋安时走过却不像从前一般那样猎奇,反而只是沉默的听着。 许是通身气度,许是衣裳手势,也许是那张贫民百姓养不出的脸,尽管她什么都没买,商贩对她也很客气。 宋安时伸手拿着商贩捏的泥人问:“永安侯府是不是在这条街上?” 商贩愣了一下,仔细扫了眼宋安时上下笑着回答,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您走过这条街,右转走到头,再左转就是了。” 说完还陪笑:“也及时那边各家门前都有官兵把手,也不让寻常商贩过去,否则小人也能领着小姐过去。” 说罢打探:“小姐是去永安侯府寻亲?还是探访故友啊?” 宋安时捏着其中一个青色衣衫,手上拿着春秋的小泥人看了两眼,笑了一声:“都不是,我啊,是去偷东西。” 商贩一愣,尴尬笑了笑,以为是被打听不高兴了不敢再随意乱说话。 不过瞅着叮铃铃过去的一辆马车,还是没忍住:“那位就是去永安侯府的。” 宋安时转头,只看到了马车上挂着的牌子,杨府。 商贩大约猜出了这是外地来的贵小姐,又因为刚才打探的事情惹了人不高兴,主动介绍:“那位是杨家二夫人,从前也是永安侯夫人的堂姐,这不,永安侯府才出事没几天,这杨夫人肯定去看热闹了。” 宋安时伸手拿过那个读书小泥人,给了钱,商贩连忙说:“您这多了多了。” 宋安时却直接开口问:“你说永安侯府出了事,出了什么事?” 商贩愣了一瞬,最后倒是把钱都收了进去,左右看看才小声对宋安时道:“我们村有一户是在县衙里当差役的,听他回来喝醉了酒和我们显摆,说是县令最近让他们不要和永安侯的人来往,小心被牵连进去。” 宋安时眯眼:“这事一个差吏怎么知道?” 商贩坐看右看还是小心凑上前:“听说皇帝老儿前些日子在朝上狠狠骂了永安侯,还把苏贵妃的侄子都召回京城了,我看啊,指不定是永安侯在哪里惹恼了皇帝。” 宋安时眉眼一跳,看着商贩的眼神有些惊讶,商贩的笑意有些僵,宋安时慢慢才道:“想不到您消息这么准啊?” 商贩松了一口气,才又笑开,寒冬节气了,还忍不住扶着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没有的汗,心里却在想这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历。 气势比他见过的公主还要足。 “您过奖了过奖了。” 宋安时笑着转而问起魏王:“魏王府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啊?” “魏魏魏王,姑娘问这做什么啊?” 宋安时张口就来:“我有个姐姐在魏王府,最近上京来就想想要来看看她。” 商贩喉头滚动了一下,宋安时挑挑拣拣从他的摊子里头又挑了个穿着月白色衣服,手里拿剑的小人,扔过去一串钱。 商贩接住之后才小声道:“魏王府最近外面都是巡逻的官兵,前段时间听说魏王得了风寒,但是小的看不像,我听我们村打更的更夫说,有一天晚上他看到好多太医拎着箱子去了魏王府,不知道是得了什么重症。” 宋安时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不过还是问:“那魏王现在还在府里养病咯?” 问是这么问,但是那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那么笃定看过来的时候,商贩还是没敢糊弄人。 “瘸子张说有一天他看见好多人背着魏王出门,匆匆朝着城外的方向去了。我觉得估计是得了什么不好声张的病,才这么小心翼翼的。” 说罢意识到对方的姐姐在魏王府,连忙平日编排的话收了回来:“小人瞎说的。” 宋安时的眼睛却闪了闪,嘴角勾起一抹笑,凑近商贩小声道:“其实以前我姐姐也说魏王不中用,而且你看,魏王出了城门只能是去找老神仙了啊,你说要是其他严重的病陛下不早就广发告示昭告天下寻求名医了,现在这么做,啧啧啧。” 说罢摇摇头走了,商贩一脸呆滞。 原来魏王去找国师了。 原来魏王真的不行…… 商贩陡然一下来了精神,匆匆忙忙收拾行李,准备回去和几个头子喝上一盅。 宋安时走过笑意却慢慢停了下来,伸手拨了拨重新回到自己手腕上的铜钱。 心里想着是不是去永安侯府看看。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声音,宋安时跟着人群慢慢朝着边上走,骏马疾驰而过。 宋安时觉得京城的有钱人是挺多的,这样纵马于市的,也确实不是什么地方都有的,起码在云州,若非军情,如此怕是要挨板子。 宋安时还在想着,前面疾驰的人却慢慢停了下来,扯着缰绳转身。 两人目光对上。 宋按时就在想,自己怎么能忘了这个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起赴宴 “呃……宋,宋天师?” 宋安时一手拿了一个小泥人,但还是晃了晃手:“旬公子,许久不见了。” 旬乐摸着头勉强笑了笑:“是有一年未见了,宋天师问道京城了哈?” 宋安时看了眼旬乐上下,没忍住问:“旬公子还在进学?” 旬乐想了想自己和赵修和同年进学,自己还比他大两岁,结果人家现在搅弄风云,自己还在学监里读书。 宋安时一眼就知道旬乐在想什么:“在下行走多年,倒也能学了几分皮毛,观公子气运,来年必定金榜有名。” 上一次旬乐并非没有考中,只是名次太过靠后,要是一般读书人早就笑着去候官了,不过他名师在上,家里虽非高门,供他再读几年一点问题也没有。 再加上前些时候朝堂之上和苏家闹得太厉害,他爹是个典型的中庸性子,哪队都不想站,因而并未出仕,只带厚积薄发,将来一举夺魁。 旬乐谢过宋安时,看见她自然就想起来了另一个人,于是抱拳:“今日永安侯府宴客,我还赶着过去,来日叙旧。” 宋安时叫住了要走的人:“宴客?宴什么客?” 宋安时纳闷,要是永安侯宴客,怎么赵也得是旬乐的爹娘去,这入仕和没入仕区别可不小。 旬乐皱着眉,丝毫没有赴宴的喜悦之情:“其实宴的是些宗亲……” 说罢看了眼宋安时,抽了抽眉角:“对了,我还没问过,你是从哪上京的?” 说完小心翼翼:“云州?” 宋安时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道:“今天宴客和赵修和有关?” 说完想了一下:“和世子承袭有关?” 旬乐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宋安时的面色也变了。 “他真的是去找你的?” 宋安时眯眼:“先说你的。” 旬乐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的红颜祸水,但是仔细一看,旬乐也晃了一下神,反应过来的时候简直把自己吓了一跳。 “也不算是,只是这些天,会经常叫赵桓在宗亲们面前露露脸,这以前是赵修和这个世子做的事情。” “按说我也不该去的,只不过前些日子在学监里碰上了赵桓,我们几个自幼相识,他给我说没这回事,还拉着我们几个同窗一起去赴宴,我也不太好拒绝,所以这不是,赶着过去嘛。” 说罢摸了摸后脑勺,觉得这件事情才真算是剪不断理还乱。 …… 管家一早就在门前等着了,一边垂着手一边叹气看天,好好的,这世子犯什么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车轱辘的声音由远及近,管家强打起精神,看见旬乐起码等在一旁,一会儿从马车上下来一位待着帷帽的娇客。 他有些纳闷,这位少年往日来府上,可从未带过姊妹。 旬乐下马,笑嘻嘻地给管家拱了拱手:“赵伯,小生来迟了。” 管家打起精神:“旬少爷可不敢当啊,您可有一阵子没来府上了,二公子和同窗们在前院一直等着您呢。” 旬乐笑着点头,然后两人的目光都移到了自己身后的女子身上。 宋安时对着面前的人微微屈膝,管家连忙躲开,不停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这位小姐看着面生。” 旬乐尴尬一笑,面对着管家的视线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总而言之,就是旬乐没有成功推拒掉这桩差事,而且他也很疑惑赵修和与宋安时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赵修和为了人差点世子之位都不保了。 有些看热闹的心思,也有些好奇的心思再加上宋安时一点羞怯的意思也没有,旬乐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管家看着旬乐的面色眼睛一闪,看向宋安时多了几分探究。 宋安时开口:“我与旬公子乃为故交,得知今日他来赴宴,特冒失前来,拜会端慧郡主。” 管家犹豫了一下,就是旬乐的姊妹来也要看自家夫人有没有时间,这来路不明的人。 管家正想着如何开口婉拒,一眼就看到了宋安时腰间的玉佩。 别人不认识他在清楚不过了,这块玉佩他看着自己世子雕刻了许久。 管家失语看着宋安时,旬乐不明所以,正想着要不自己开口帮帮忙,宋安时眉头一皱,终于想明白问题出在了哪。 她向来是只捡好看的,自己喜欢的打扮,虽然嫌弃,但是这玉佩自从到自己手上之后一天都没有解下来过。 她叹了一口气,当着管家的面,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放进了自己袖口。 差点忘了,这是京城,识货的人太多了。 管家呆呆地看着,旬乐在一旁小声道:“赵伯,要不麻烦您帮着传个话,我这位故交是真心仰慕夫人的。若是实在不方便,正好让她和大小姐在一起说说话。” 管家终于回神,想了想没有多说,让人领着旬乐去前院,对着宋安时结结实实行了一礼:“小人赵泉九见过姑娘,姑娘这边请。” 宋安时也回礼:“多谢赵伯。” 管家赵泉九没有再说什么,一直沉默着,亲自带人去了后院。 实在是无话可说啊,这能说什么呢。 该是为自家世子高兴?还是该叹息,他自然觉得自家世子配得上最好的,但世子看着好像话不多,心里的主意实在是太大了。 他要是和二少爷中和一下该有多少,二少爷看着像是能担大梁,实际上遇事慌张,总是拿不定主意。 这样的人当主子好,但也只是在一帆风顺的时候才好。 如今风雨飘摇大厦将倾,还是要个强硬些的家主才好啊。 但是做了家主,这宗妇就没有那么多的可选性了。 管家一路上思来想去,心里比之刚才还要乱不少。想着事情就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还没等管家想清楚第一个问题,地方已经到了。 管家满目复杂地对着宋安时:“还请姑娘稍等,容老奴进去通报一二。” 很快,几乎管家刚进去就出来了,然后对着宋安时伸手:“请。” 宋安时颔首,走进了房间。 并没有想象中的豪华,相反,处处透露着清幽,只有窗台边上的茶几放着几只含苞的红梅,映衬袅袅熏香,无不透露一个雅字。 堂前妇人斜座,手上拿着一本书,身后两个小丫鬟侍候着,却都忍不住偷偷看向妇人手上的书,旁边还有个小丫鬟看着火炉,火钳一下一下的扒拉,看着炭火跑远了又赶紧攒起来。,另有一人正在点茶,还有小丫鬟对着宋安时行了一礼,走到一旁的琴案旁开始抚琴,最后一个小丫鬟喝合上窗户,隔绝了从前面传来的笑闹之声,转身打开香炉,拨了拨香灰,处处显着贵。 却又满含活泼的肆意。 宋安时想,她总算知道赵修和为什么会说自己的母亲很好了,因为确实,很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十一年 宋安时没有掀开帷帽,只是拱手行了个文士常见的礼节。 “在下宋安时,见过侯夫人。” 刚才似动非静的场面一下子凝滞了下来,端慧郡主放下手里的书,转过身来打量宋安时。 “姑娘今年多大了?” 宋安时抿了下唇:“二十。” 端慧郡主起身,身后的侍女一个立马上前扶着,另一个则是小心的将书夹上书签,妥帖放在一边。 宋安时眯眼看了一下书名,但是侍女很小心,宋安时什么都没看到。 端慧郡主围着宋安时转了一圈:“是青州人?” 宋安时摇头,顿了一下道:“四海为家。” 端慧郡主点头:“那便是江湖人了?” 宋安时依然摇头:“甚少参与江湖之事,只是求生之人罢了。” 端慧郡主好像对自己的答案很意外,又好像对自己的答案很满意。 宋安时看不分明,她也不纠结:“如今见过夫人,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端慧郡主笑着坐回位置,眨了眨眼睛:“我会告诉他的。” 说完抬头看着宋安时,笑眯眯地手托腮,哪有刚才端庄贵重的劲,活脱脱是个眯眼小狐狸。 “我要告诉他,有人趁着他没回来,偷偷跑进侯府打听消息,对他情根深重哦。” “他肯定愿意多听听你为他单刀赴宴的事情。” 宋安时沉默了一下:“大可不必。” 说完带着两分麻木:“夫人……” 端慧郡主招手,宋安时只好一步一步上前,走的毫无灵魂。 “我想那个混小子是想你叫我娘亲的,不过嘛……” “你可不能让他那么快得逞,我告诉你啊,从小这孩子就知道怎么顺他心意,只要冷着脸,哪个人不可着他?长大了更是无法无天,他和你的事情,说都不给我们说的,只我们在这里干着急了。” “你说说,我要是不赶紧帮着他相看,他的弟弟妹妹们怎么办,我帮着他好好相看了,可倒好,他心里拿了主意也不和我们说,脾气臭的跟块石头一样。” “还有啊,我们也不是不让他去云州,可是他非要掺和皇子的案子,现在好了,魏王出去一趟就出了事,他查出什么来都不管用,还巴巴地把自己架在火上考,以身范险根本不顾我们这些当娘的,他当所有人都跟他那个薄情寡义的父亲一样,出了事就想着换一个,人家陛下是慈父,就算魏王真的做错了什么,人家现在也得到了教训,难不成他还想让人下大狱不成?” 宋安时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前面是让宋安时不要相信京城里谣传的那些关于赵修和与关府相看的是是非非,后面则是委婉的在说目前朝堂的局势。 端慧郡主的抱怨还没有完:“还有平日里,他对着我们都懒得露个笑脸,对着他的兄弟姊妹就更严肃了,除了功课还是功课,哪像人家别的兄弟,就算平日里在外人眼里吵吵闹闹,但是都顾着父亲的意思,关键时候啊,才不会落井下石呢。” 宋安时也明白另外两位王爷恐怕明面上不会让皇帝看出来对魏王有什么意见了。 确实如此,魏王重病,反正也快是个死人了,这个贪赃和勾结朝官的罪名也就可有可无了。 归根到底,他们只是不想有人来和他们抢那个位置,只要魏王这次熬不过去,就算是贪墨了一些钱财在皇家眼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们没有必要在这种显眼的时候脏了自己的羽毛。 端慧郡主看自己说完之后这位也不出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位到底明不明白她的意思。 “咱们女孩子家啊,不要管他们这些烦心事,活的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都跑偏了,总之啊,你可不能被那个家伙的外表给欺骗了,不好那么快叫他称心如意的,否则我也是要怄上好几天的。” 宋安时其实并不在意永安侯府的人怎么看待她,只不过善意总比冷漠和恶意要舒服一些。 宋安时笑着回:“我不一定舍得让他等这么久。” 端慧郡主愣了一下,然后噗嗤笑开,半含打趣:“我这儿子从青州回来就不对劲了,去了一趟孟州像是着了魔一样,我看你这个丫头呀,可不像是舍不得的样子喔。” 到底还是有些许意难平,她那么好的儿子,为了这位姑娘奋不顾身的,端慧郡主从来没看到过他这么想要某样东西。 除了,眼前人。 宋安时笑着叹了一口气,惊人的坦然:“我以前是害怕自己身上的麻烦事沾染到他,不过现在想想,就是因为有这些麻烦事才要及时行乐才对。” 端慧郡主眉心一跳:“小姑娘真潇洒,看来我们赵大公子的魅力不够啊?” 宋安时站起身,向着端慧郡主行了半蹲礼,才慢慢站起身:“郡主,我遇见世子的时候才九岁,那一年他十二。” “我记了他整整有十一年了,去年在青州碰到,我很欢喜。” 端慧郡主敛了敛笑意,宋安时已经点头后退离开了。 知道了朝堂上的消息,见过了端慧郡主,至于有没有打消她心里的困惑?宋安时不能确定,但她既然上了京城,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伸手在袖口摸了摸装进去的玉佩,又摸了摸自己手上的铜钱。 想着赵修和也快回来了才是,算算路程,最久也不过五天,应该就能到了。 但是魏王的事情应该怎么解决呢? 还是要借着别人的手才好,既然都已经挣了这么久了,还是要继续争下去才好。 众生流离的时候他们视而不见,高坐金台之上笑谈间勾心斗角,全拿百姓做棋子筹码,亦或弃之如履;现在轮到偿命的时候却演起了什么兄友弟恭。 宋安时时常觉得自己可能有什么他国血统,否则这么想要造反是怎么回事。 啧,她这个人啊,真是一点三从四德君臣父子都没学到啊。 最好是大逆不道,宋安时觉得与她最是相配。 旬乐把人带进来就觉得有些不安心,仔细想了想更想抽自己几巴掌,把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带进了永安侯府,这叫什么事啊? 再说本来就是个骗子,要是和赵修和清清白白,那他不和坑兄弟一样吗? 越想越觉得不安定,旬乐甚至在想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答应这种荒唐的要求。 其实也不能怪旬乐,宋安时专业做骗子这么多年,对于旬乐这样的读书人,更是信手拈来,不费什么功夫就能哄得人团团转。 现在醒了神还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太特殊,旬乐强笑着和众人推盏几轮,还是忍不住匆匆告辞。 赵桓正觉得惊讶,单手也只能跟在人后面匆匆送客,虽是前院宴客,但赵桓的同窗还是安排在了后面,总不能和那些宗亲一起。 毕竟宴请宗亲是商量一些事情,宴请赵桓的同窗完全是永安候给自己同脉的官员一个定心丸罢了。 这次皇帝看着是比较生气,对着永安侯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以至于永安侯一派都有些慌神,但是永安侯却一早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正好他心里也有些计较,便让赵桓宴请自己的同窗发出个信号罢了。 赵桓几大步上前,正想问旬乐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才走到中厅就看见自家小妹也正在往后院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叶障目 赵晗和旬乐撞上,忙匆匆避让,一时男女大防竟然让旬乐僵了一下。 刚才见到的女人太过大胆,这会看见了正常姑娘反而觉得有些别扭。 赵桓也变了脸色,拉着赵晗避过:“我听下人说今天赵伯领着人去见了母亲,还是个……女子。” 赵桓皱眉,冲撞了女眷的旬乐也不敢直接离开,只能几步走到别的地方焦虑等待。 宋安时下了大功夫才忍住没有以卦问路,早知道刚才就不装那一下,老老实实让人带路得了。 端慧郡主完全忘了这回事,毕竟从前来她这里的人也没有不识路。 等到转过不知道多少红墙绿瓦,终于在前面看到相熟的人影,老实说宋安时觉得这宅子也没多好看。 只不过大气和底蕴还是在的。 赵桓和赵晗看着远处溜达过来的人,脸虽被遮住了,但是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子。 还是个陌生女子。 赵桓赵晗对视一眼,旬乐也终于找到人出了一口气,又因为想要避让赵晗,于是匆匆走过去。 “你在这乱逛什么?赶紧和我走。” 一边在宋安面前小声暴躁,一面干笑着和赵桓行礼。 宋安时见了人也不在乎旬乐的态度,帷帽下表情也无人可见。 赵晗仔细看了两眼宋安时的做派,突然小声道:“兄长,会不会是这位姑娘?” 赵桓皱眉:“旬家小姐?” 赵晗看着宋安时背影摇头:“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姑娘我见了不少,只是这位姑娘却不像是哪一家养出来的,总觉得这股子气质,生疏的厉害。” 赵桓也不在意,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罢了,于永安侯府并不算什么大事,他抓不过来板着脸:“你也是,休要乱走,在府上被人冲撞了,父亲恐怕会生气。” 赵晗浅笑,眼里却没多少喜色:“父亲近来恐怕顾不上我。” 赵桓脸色不是很好,突然出声问:“你也觉得我比不上兄长。” 赵晗半含惊讶半含皱眉还有一分难受:“二哥,我且问你,你总是抱怨母亲太过偏心,那您自己对于父亲母亲可曾是公平公正一视同仁?” 赵桓张口就要来:“这当然是……” 赵晗打断他的话,接着道:“你们都是兄长,都是血亲,比起二伯三伯面前的堂兄,我自然是更偏向大哥二哥。” “人心本就如此,二哥也更得父亲喜欢,何必整日觉得是我与母亲亲近大哥而偏见与你呢?” 赵桓有些难堪,上一次母亲也是这样说的,可是他一直不明白,他也尊敬母亲,怜爱小妹,为何她们所有人都觉得大哥是不同的。 赵桓脸上难得有了些疲惫的神色,好像连日来应酬的倦色一齐浮上。 赵晗也面色哀伤的向端慧郡主的院子走去,身后的丫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有些忍不住问:“小姐,您那样说二公子是不是不太好,她们都说……” 侍女说到这里又像是有些说不下去不敢开口了。 倒是赵晗扯了扯嘴角:“说二哥要变成世子了。” 赵晗外表文静柔弱,自有清冷之美,但是少女可一点也不敢犯上。 这些高门的小姐们自小培养的,可不单单是琴棋书画,尤其是越老牌的贵族,越不会疏忽对于嫡女的培养。 侍女一下跪在地上,面色苍白:“是奴婢听下人们胡说的,请小姐责罚。” 赵晗摇摇头,看着湛蓝的碧空:“你们理解不了,就像二哥也理解不了一样,他一定不知道我和母亲到底在说什么。” 侍女不是很明白,但是她知道小姐大约是不怪罪这件事的,连忙起来搀扶着赵晗继续往前走。 赵晗好像很有说话的意思:“你们理解不了为什么我们这些人每次见面总是说些有的没的,就像二哥理解不了为什么他已经对我很好了,我却总是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开心。” “其实只是一叶障目罢了,我以前总喜欢缠着他们讲学堂里的故事,大哥性子又冷又闷,但是知道我喜欢听,每次都带着景夏,大哥拜了先生去游学之后都会让景夏和我讲学堂里的事,朝堂的事,长安之外的事情。” “之后我又喜欢缠着二哥讲,可是每一次,他都会讲要我专注自己学的东西,不可贪多。” “我知道二哥也是好心,害怕我成了那胸无点墨的大家小姐白白惹人笑话。但其实只是他觉得这些事情于我无益,又觉得我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便已经花了大功夫,再去问他们的事情,反倒是我心比天高了。” “二哥和父亲一样,总觉得女子光是这梳妆打扮,已经用尽了半身力气。哪有什么能力再去看外面的事情。” 侍女根本不敢抬头,小姐说的话她听不懂,但是小姐的心情她还是能琢磨一二的,她觉得小姐此刻,好像有些伤心? 赵家的两兄妹不欢而散,旬乐和宋安时也出了赵家。 一出门旬乐就忍不住问:“你没乱跑?” 宋安时笑了一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件,索性自己开始问起来了。 “我看这永安侯不像是被皇帝厌弃的样子啊?” 旬乐给了宋安时一个这就是你不懂了的眼神。 “永安侯在朝堂上了占了一半,皇帝这些年能……能好好享受都是靠着永安侯,再说了,皇帝就算想要杀了永安侯,永安侯自己总有点本事在身上。” “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说罢旬乐看着宋安时问:“我总觉得这事像是那位闹出来的?你知不知道什么内情?” 宋安时正等着上钩:“我怎么知道,我们一路上都好好的呀,除了碰见魏王殿下。” “你说魏王殿下刚刚大婚跑到云州干什么?现在又在国师府里待着,为什么不回王府?他和王妃关系不好?” 旬乐果然只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其他乱七八遭的一概屏蔽。 “你说魏王殿下去了云州?不对,他现在在国师府干什么?” “不知道啊,可能求国师指点姻缘罢。” 宋安时耸了耸肩膀,旬乐一脸不忍直视,却没发现宋安时的目光紧盯着他背后那两个低着头的快步离开的灰衣男人。 宋安时看着人走远才垂下眼,果然是最受京城关注的府门。 连探子都比别家的多。 第一百五十四章 回京被免 宋安时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心里总是有些放不下。 皇帝因为魏王的事情与永安侯府起了龌龊,但是远没有传闻里君臣不和那么严重,到是父子可能不和。 皇上的这三个成年且有封号的皇子也很有意思,只不过有人想要让他们忽略魏王,她却很想搅一搅这浑水。 不能骂名全都受了,结果什么事情都没做不是? 况且一切可以给吴春秋添堵的事情,她简直不要太乐意。 宋安时从进了京城一直不太能安下来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了些。 说的再风轻云淡,吴春秋那样的人也总归是让人不寒而栗,既然恐惧就要出手破了这些恐惧。她并不知道她做的对错与否,但是让她在一日一日中的消磨,还不如让她直接来捅一刀。 最后这一刀到底是落在吴春秋身上还是她宋安时身上,都没有关系,因为她担得起。 蓦然她察觉到一股淡淡的视线,宋安时虽未学武,但是像她这般修道多年的人,自然也感知敏锐,抬头一瞧竟然是个女人。 是个很贵气的女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角色,而且长得很漂亮。 但是吸引到宋安时的却是她对面坐着的人,越看越熟悉,宋安时记得自己早上出门的时候去找人,结果人不在,没想到在这里啊…… 宋安时看到那个女人收回了视线,对着对面男人温婉一笑,好像刚才的事情并不存在一般,也没有再分半个眼神给宋安时。 宋安时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一边朝着国师府走,一边在心里想这个女人是谁。 宋安时了解这个便宜师兄,这个女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不然他也不会单独见面。但是上京城里哪家的小姐难道会独自出门见一个男人吗? 即使是心仪的男人? 不过偶遇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情,宋安时没有太放在心上,她对逛街的兴趣不大,也觉得颇为疲累,径直回了国师府。 宋安时在囚牛不满的眼神中没有去给吴春秋请安。 笑话,她都已经这么明显了,难道会做明面上的事情,到是尹知渡来找过几次,显得有些焦虑,他不知道宋安时有什么计划,但是绝不是这么一直静默无声。 宋安时听见赵修和问这些事情的时候正好坐在椅子上睡觉,正好有太阳,京城里人气多,没有云城那样呼啸的西风。 她拿开遮在脸上的团扇问:“你这些年不也一直在暗中试探你师傅吗?你觉得怎么样?” 尹知渡沉默不语,他要是有一分胜算,也不至于惊惧至此。 宋安时接着道:“我之前就听过国师的美名,现在到了京城才知道这人为了功德做过多少事情,你觉得那些人是会听我们的一面之词,还是怀疑这样一位活神仙。” “更何况我们能如何去说?说这个老神仙曾经坑杀过百里二十七万人?还是说这个人对我俩不安好心?” “百里国都灭了,除了当年的那个小王子……还有谁会在意?” “在这样的趋势之下,你觉得谁会帮我们?谁又能帮我们一定不让这个老东西活着?” “恐怕没有人罢。” 尹知渡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一早就想到这些,但是就是不肯认输。 “那我们该怎么办?” 宋安时继续把扇子放回脸上:“好好练你的刀,你现在要想的不是怎么杀了吴春秋,而是应该想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杀死这位活神仙的人,你能怎么安然回到你想去的地方。” 尹知渡显得有几分精神:“你有办法了?” 宋安时摇头:“没有,但是我知道有时候什么阴谋诡计都没有用,尤其是在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只能靠你自己。而为了减少最大的损失,咱们要做的是直面出击。” “伺机寻找同盟。” 尹知渡不是很清楚宋安时的意思,也有可能是听懂了她的意思,但是下意识忽略了这天方夜谭的法子。 至于同门,尹知渡也没有想好该怎么去做这件事情,当面前的困难太过庞大之时,那一瞬间真的什么方法也想不出来了。 两人大咧咧地在院子里谈论吴春秋的事情之时,赵修和也刚从皇帝的勤政殿里走出来,一旁的宦官也没有往日的亲热,出门就撞上了苏海。 赵修和像是没有看见人似的朝着宫外走去,他身上还是满身风尘,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刚回来就被召进了宫里。 苏海面前的小黄门很是殷勤,一直深深弓着腰领着苏海。 两人擦肩之时,苏海突然叫住人:“赵修和。” 赵修和停住脚步,转身看着苏海,也不说话,苏海勾起嘴角,慢慢围着赵修和转了一圈:“风水轮流转,赵修和,你现在拿什么和我比?” 赵修和掀起眼皮看了苏海一眼:“君子周而不比。” 苏海脸一黑,他算着这个时间进宫就是想看看昔日天之骄子如今落场的情景,结果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赵修和的嘴还是这么硬。 赵修和多余的话也不想说,只想转头离开,苏海却不是那么容易放过他:“本官真的很想知道,陛下厌弃让你赋闲,永安侯府的父子情意看着也岌岌可危,甚至你的世子之位恐怕都要落到你弟弟头上去了,赵修和,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如今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又是做给谁看的?” “你知不知道,每一次看见你这副傲然于世的模样本官都憎恨的想要杀人。” 赵修和眯了眯眼,看着苏海认真道:“那苏大人应该把自己的心放宽一点。” 两个小黄门对视一眼,都有些叫苦连天,苦瓜脸如出一辙,赵修和实在不耐烦自己身上的灰尘味,随后也不看苏海,径直离开了皇宫。 人刚走消息也传的满天都是,显然皇帝对于赵修和这次的事情是动了真怒。 皇帝不仅对于这件事情很生气,对于另一件事情也很生气。 原本魏王的事情瞒的好好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有人再传魏王已经不能人道,而且人现今就在国师府养病。 国师府再也没有以前的安宁,不过两日,成王和齐王的亲信已经各自路过一次了。 但在越发忙的情况下,吴春秋竟然有时间让人来叫尹知渡和宋安时了。 尹知渡看见宋安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想明白估计是这人什么时候做了些事情。 可是他一直看着宋安时在院子里,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难道是那天早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正面破局(一) “回来了?” “是。” 尹知渡一直低着头,没有抬头看上首盘坐闭眼的人。 周围的道童焚香斟茶,还有几人看着在整理书籍。 宋安时看着吴春秋眼皮动了动:“这段日子别往外跑了。” 尹知渡没有抬头,但是也没有说话,宋安时发现身边人自从进了这个地方全身崩的好像随时能从中间裂开,甚至那反弹的劲道都能伤人。 宋安时笑了一声,抱着手尖酸刻薄:“这人老了是不一样,都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出远门了,怎么?害怕一不小心死了没有人奔丧啊?” 道童手上的动作一停,尹知渡也僵了下,唯有吴春秋慢慢掀开眼皮。 五六十岁人的眼睛没有多明亮,不过一眼望过去像是静谧的海面,宽广又深沉,神秘又寂静。 “伶牙俐齿。” 吴春秋看着好似不怎么生气,宋安时却没有觉得多开心。 人只有在面对蝼蚁的挑衅之时能如此云淡风轻。 吴春秋继续闭着眼睛:“天时悠悠,天命不周,诲人以卷,不得妄求。” 宋安时哼了一声,上前两步,看着闭眼打坐的人一字一句:“天时悠悠,天道其周,竖子鬼神,休犯我城沟。” 尹知渡慢慢抬起头,看到的是宋安时的背影,看了好久竟然想的是,她今天并未收拾打扮。 宋安时在吴春秋扫过来的时候还是微微屏住了呼吸。 不是不能韬光养晦,只是都已经计划了十几年的事情。 宋安时不觉得这个老东西会在最后一刻放手。 “吴春秋,你给自己起这个名字,该不会是觉得自己能活千岁。” 吴春秋的眼神越来越暗沉,宋安时几乎屏住了呼吸,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海里,四面的水压几乎让她喘不过一丁点气来。 吴春秋第一次仔细打量了宋安时问:“之前受了两次伤,卜筮反噬心力,不过你这个年纪倒也算难能可贵。” 宋安时终于感觉到目光远去,微微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背心一定已经被自己汗湿了。 “我要是天资不好,恐怕你当年也不会选我罢?” “他是天生的帝王命格,甚至出生之时气运便已经强过当今的大周帝。你又以万人坑为孽障,困龙缠身,你睡着的时候不会被那二十七万人夜夜入梦吗?” 吴春秋显得很淡定,比之那些愤怒震惊的道童,他这个当事人好像真的成了璧上神仙,呼吸吐纳之间只见仙人从容。 “本君是有大功德之人,这些年受我恩泽者遍布南北,区区二十七万人,只是为他们尚未即位的国君殉葬分担罢了。” 宋安时听到了身后传来痛苦又急促的呼吸声,手里的刀好像都有阵阵嗡鸣。 吴春秋也抬头好像在等着什么,宋安时却突然笑了:“他是贵极一时的命格,我呢?” 吴春秋意味深长:“你在孟州遇到了那人,再加上你的聪慧,还猜不出来吗?” 宋安时早就有所预感,她受了两次伤,按照常人来说,这样的心伤恐怕于寿命有损,现在她的身子不知道该脆成什么样了,但是宋安时却觉得好像自己的身体还处于鼎盛时期。 尤其是伤愈前夕,好像有一股生机在不断提供力量。 她吸了一口气:“看来我真的是南丘的巫女了?那我出现在孟州,怕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随着宋安时的话音刚落,殿里的小童子已经慢慢倒下去了,宋安时仔细看过发现只是晕过去了又闻了闻殿内焚的香,嘲讽道:“我还以为你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不害怕被别人听到呢?” 身后的动静稍微小了一些,宋安时没有再说百里灭国的真相,尹知渡虽然握刀的手依然青筋勃起,但好在已经平静下来。 吴春秋摇头慢慢吹了吹茶,喝了一口才道:“本君之功绩,纵三天三夜,也难以说完,都是实话,本君有何不敢?” “只收他们到底不像你们,虽然有些用处,但本君与你们也勉强算得上是师徒。” 宋安时杀人的心都有:“师徒?可笑,你要做仙人,何必用人间亲缘之法,将你那满身业障积与我二人之身?” 吴春秋点点头:“这些你也看了,说明本君给你留的书你都仔细参悟了,那你更应该懂。” “天下万物皆有灵智,人为之首,但业障缠身难以脱困,哪像那些花草精怪,修炼即可成仙?” 吴春秋显然起了兴致还想再说,宋安时却觉得再让这人多说两句,今天他们一定有一个会死在这,大概率这个人应该是她。 “得了,做梦也要分分年纪,你这个岁数了,别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了。” 三番两次被戳中痛脚,吴春秋再不怎么在意,也有想要碾死蝼蚁的心态了。 “你是凭什么觉得,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那股陡然而生的危机感再一次侵袭,宋安时在他的目光之下只想要退避,没想到刚半步身后就有人扶住了。 但是吴春秋闲适的面容又一次回来了,显然他已经看出来面前这个人不过是虚有其表。 故意做大声势罢了。 这样沉静的吴春秋却比刚才阴沉着脸色的吴春秋更加难以对付,这样的吴春秋像是不可逾越的山群大海。 宋安时低下头,也不掩饰自己在发抖,但是嘴依然硬的厉害。 “因为没到时间,对吗?” 吴春秋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转过头来有些欣赏地看着宋安时:“不过也快了。” 吴春秋好像一点都不介意他们知道,这两个人好像就在他的掌心,完全翻不出去一般。 宋安时也猜到时间快了,这一年来,自己遇到的所有事情都有他的影子,这说明他不但对自己和尹知渡的行踪了如指掌,甚至如何戏弄他们二人,这人清楚得很。 更有甚者,凡此种种,不过就是吴春秋为了逼迫他们来找他的一种手段,所以自己一到京城他就知道,还派了人来接。 他们正中下怀,但是并无选择。 一定有一个解法,一定有,宋安时闭了闭眼睛,刷的一下睁开。 “我要是在这之前死了呢?” 尹知渡扶着宋安时的手一个用力,宋安时疼的闷哼甚至变了脸色,但是她还盯着吴春秋。 吴春秋平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冷漠,是比刚才阴沉发怒的脸色还要冷漠。 却自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正面破局(二) “宋安时!” 尹知渡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喊到,宋安时却勾起了嘴角,虽然呼吸依然急促,却像是嗅着血腥味的狼。 “我要是,在这之前死了呢?二十多年,你白等了。” 吴春秋面无表情,一点其他的神色也没有,冷静的如同放在密封漆黑中的铁剑,稍微靠近,甚至能闻到铁锈的冰冷味。 “不死还折磨一个人,本君有的是法子。” “求死,我有的是手段。” 吴春秋抬眼:“看来本君许久未出手,竟然有蝼蚁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要不你试试,当年你也没想过我能从裘山出来?你还敢再来一次吗?” 吴春秋眯眼,刹时空中传来破空之声,宋安时听到的时候只觉得已经在耳边,她下意识闭眼。 等听到破肉声想起,像是扎进什么吸水的布匹一般,声音渗人,但是宋安时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东西。 她刷的一下睁开眼睛,看到了挡在脖颈前的手臂。 尹知渡的手终于不再颤抖,头也终于不再低下,他并没有看向尹知渡,而是一直望着宋安时。 宋安时和尹知渡的眼睛对上,最后向吴春秋看去,恰好看到吴春秋眯了眯眼睛。 宋安时嗬嗬嗬的笑了起来,那模样尹知渡以为疯的人是宋安时。 宋安时笑完才微抬下巴看着吴春秋:“来啊,要不要试试你的第三次能不能成功?” 吴春秋勾起的嘴角让人发冷:“不过出去了三年,心竟然开始野了。” 尹知渡抬头看着吴春秋,眼睛充血,眼神深处刻骨的恨意让旁人看着心惊。 吴春秋却偏偏毫无察觉,反而欣赏着看向他们,一个疯狂又冷静的红眼,一个仇恨又克制的红眼。 都是他成仙路上最好的杰作。 “我将你抱出来的之后,其实你的名字已经选定了,巫族的名字不是父母传授,而是天命所归。你叫百寿,你也不是普通的巫女,否则根本没有站在这里的意义。” 吴春秋显得很有谈性,宋安时根本不买账,直接打断:“我是谁我一定兴趣都没有,就算我是皇帝又怎么样,今天皇帝的位子就能给我坐吗?” “你也不必试探我,要是没有个意外谁会愿意自己搞死自己,但若是你让我不顺心,你倒是可以试一试,我有没有那个胆子。” 吴春秋好似叹了一口气:“当年在裘山确实小看了你,不过我放的修养身心的书你也没看进去。” “早被我一把火烧光了。裘山你就输了一次,今天是第二次,你可以想想这第三次的结果你承担不承担得起。” 宋安时和吴春秋说话期间,尹知渡已经自己动手将那一枚银针逼出了体外,那枚银针不是朝着宋安时的命门去的,吴春秋的本意只是想要控制住这个不稳定因素罢了。 “你竟然也有胆子生二心了,看来还是死的人不够多。” 吴春秋这话对着尹知渡完全是杀人诛心,尹知渡眼底的红色仿佛要堆积成血泪:“她一次,我一次。” 吴春秋哂笑:“虽然从小教你武艺,可是比起你来,还是你师妹有能耐些。” “本君不会做多余的事情,永安侯的世子也好,宋三娘也好,沈家也好,不过都是凡草枯木,你们也不须拿自己的性命来做威胁。” “你们都是本君的好徒儿,我怎么会去伤害你们亲近的人。” “不过,小徒弟,时间不多了,本君也很想看看到时你还有什么破解之法。” 尹知渡和宋安时才出大门,就看到宋安时膝盖一软要向前扑去,他连忙拉住人,才把宋安时骂骂咧咧的固定住。 “这个老东西,和当年一样,还是不把人当人看啊。” 尹知渡面色有些复杂:“我以为你根本不怕他。” 宋安时翻了个白眼:“我他娘的要是真不怕,这三年用得着躲着京城吗?” 尹知渡面色暗淡一分,宋安时看见又道:“可惜这老货说的也是实话,咱们没多长时间了。” 尹知渡不解,你怎么知道。 “他杀心那么重你看不出来啊,而且,我前两年不是没有心力衰竭过度的时候,唯独这一年来,少有过度便呕血不止,隐隐之中感觉契机锁定,不知是好是坏,来之前给自己算了一卦,大凶。” “当然,你也是,不用谢。” 尹知渡苦笑问:“三日后的宫宴会出什么意外?” 宋安时眨了眨眼睛:“哦,这个啊。” “咳咳,这几天不是成王和齐王也派了人上门拜访嘛,那个……嗯,我是说,魏王可能在国师府。” 魏王在国师府一点都不让尹知渡惊讶,毕竟是苍梧族圣女下的毒,普天之下能解的除了吴春秋不做他想。 但是这个消息……是谁传出去的? “哎呀,我也只收想把水搅浑,这样咱们才有机可乘嘛,你看现在他不就见咱俩了嘛。” 越说越觉得有理,宋安时心里最后一丝心虚也没有了。 甚至还有力气继续骂吴春秋。 “谁知道他这么无耻,直接把咱俩推出去了,皇帝本来就疑心是国师府走漏了消息,再把咱俩新回来的不孝徒带上,那不妥妥的就是想栽赃咱俩。” 宋安时说的起劲,尹知渡一脸冷漠:“我以为是为了赵大人,这样赵大人接待魏王不利,且致魏王中毒的事情就变成了三王夺嫡。” 宋安时一脸认真:“我觉得刚刚他说的有句话不对。” 尹知渡疑问,宋安时一脸真诚赞赏:“师兄明明比我聪慧多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呢,师兄真是太聪明了。” 尹知渡:……呵,女人。 宋安时坚决不承认,尹知渡无意追究,突然问起别的:“你让我好好练武是什么意思,我几次去找你都看见你在推演,你身子不好,不要再耗费心神。” 宋安时说起正事微微勾了勾嘴角:“放心,我可不能再受伤了,不过你也要抓紧了,咱们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 寒风一啸而过,京城里却陡然热闹了起来,只是这热闹中有多少刀光剑影也无从得知。 三王齐齐拜访国师的事情也被津津乐道,不少外地人颇为惊讶。 “什么三王夺嫡,太子不是健在吗?”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参与夺嫡 “嘘,小声点。” 问的人显然很惊讶,低下头悄声问:“太子怎么了?” 那人左右瞅了瞅,既带了些怕被人发现的小心,又带了些京城土着的高高在上。 揣着袖子看着那人:“太子今年一年都没出来走动过,我估摸着是不行了。” “啊?我们也只是听过太子身子不好,前几年不是还娶了太子妃冲喜吗?” “这你就不懂了,我看太子恐怕是大不好了,连太子妃都没出来走动,你说别的王爷不是太傅之女,就是高门小姐,咱们太子就娶了工部侍郎家的女儿,我看呐,这些小姐们精得很,都不想嫁给病秧子呢。” 聊的太尽兴,以至于前面传来的马蹄之声都没听到。 等到了跟前之时,这老京城土着也没了之前的傲气,和别人一样吓的脸色苍白。 幸得骑马的人心里是个有数的,远远看见两个人站在中央不避让,提前拉了缰绳。 一旁打听消息的土包子连连朝马上人作揖,看到来人之时愣了愣,拉着慌神的老土着往边上走了走。 “那是谁?看着真是好风采。” 老土着的眼神都随着骑马的人走了,听见后愣了一会才道:“这位可是京城第一贵公子,永安侯家的世子,去年的探花郎赵大人,之前你问的那些小姐们都闹着非他不嫁呢。” 土包子也看了两眼,除了面容俊秀外实在是没看出什么名堂。 宋安时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觉得眼皮跳个不停,她想给自己算一算,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眼皮跳个不停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小事,但是在宋安时这些人眼里,里面的名头可大了去了。 她伸手想要按住眼皮让它不要跳的这么厉害了。 上一次跳还是在去青州的时候,那这一次是…… 宋安时福至心灵,刷的一下站起身,打开门就大步朝外走。 他回来了! 尹知渡听见隔壁的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拿刀就要出门,走到门边仔细一听,却听到一阵纵马声。 他垂眸想了想,还是没有走出去,看着手上窄而长的的刀,甩手脱开刀鞘,一阵破空声,刀好好握在手上,但是刀鞘已经出现在五十步开外的圆桌上。 学刀剑,最基础的是力道,其次便是速度,当入了臻境,看的便是掌控。 你的刀到底是你手上的器具,还是,你本身的一部分。 尹知渡舞的虎虎生风,吹落的干枯黄叶甚至也能被一分为二,利落的从中间砍断。 门外宋安时刚走到便看到策马而来的赵修和,赵修和慢慢拉下缰绳,从府门前经过时朝着宋安时伸出手。 宋安时两步下过门前的台阶,不管门口惊疑不定的人,直接搭上赵修和的手,借力跨上赵修和的马背,宋安时好像听到了赵修和的笑声。 她紧紧抱着赵修和的腰,这一次罕见没有作乱。 她真的有很认真的在想他。 不然也不会那么冒失地想要去永安侯府看看,也不会那么急切的和吴春秋对上。 她真的很想。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赵修和一点都没有因为宋安时的这句抱怨而生气,相反因为宋安时这句话里透出的想念,赵修和几乎立刻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宋安时喋喋不休:“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回来。 “怎么没给我写信?” 写了很多,但又一个字都没写。 宋安时问一句,他在心里答一句。 但是一直没有出声,宋安时想要探头看看这个伪君子为什么不说话。 “你被皇帝毒哑了?” 现在还没有。 赵修和“驾”了一声,快马加鞭,幸亏宋安时本来就抱得紧,才没把人给颠出去。 宋安时也没有说话,跟着人就这么在马上跑,风太大吹的她眼睛有些红。索性直接闭上了。 等感觉速度慢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京郊,一座小山的平原下,赵修和停下了马一个翻身下来。 宋安时也想要下来,却被赵修和双手抱腰,一个转身,等回过神已经双脚挨地。 还没等赵修和好好看看人,宋安时便已经一下子扑倒赵修和怀里紧紧抱着人。 赵修和摸着宋安时后脑的头发说:“我一直害怕你又骗我,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我又永远找不到你了。” “小骗子。” 宋安时因为这亲昵的称呼高兴,却慢慢红了眼睛,从赵修和的怀里出来,看着赵修和明显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有些心疼的笑问:“在孟州的时候,你是不是都不想理我了?” 赵修和伸手在宋安时的眼角摩挲了两下,把一点点不小心泛出的水意抹掉。 “我每天都试着不理你,没有一次成功过。” 宋安时眼里的心疼更明显了,赵修和靠近珍惜地在宋安时眼皮上亲了亲,一个十分爱惜但是同样有力度的吻。 “走,我当年读书的时候很喜欢在这里看日落。” “京城里的天向来绚烂,我去许多地方,很多地方都胜过京城许多,唯有这日暮时分的景色,始终最喜欢此处的。” 赵修和拉着宋安时往山坡上走。 宋安时也不是矫情的人,先前只不过情绪上来:“你才回来吗?” 赵修和嗯了一声,将宋安时今天穿的道袍提了提,她很少穿白色,除了先前在青州装神弄鬼的时候。 宋安时眼睛飘忽了一下:“那你见到侯夫人了吗?” 赵修和转头看了宋安时一眼,宋安时抬眼不和他对视,好似又听到了赵修和的闷笑声。 “没有,换了身衣服就出来了,接下来几天怕是不好出来。” 宋安时挑眉,赵修和叹了一口气:“母亲这次也很生气,恐怕我要跪几天祠堂。” 宋安时略微蹙眉:“因为魏王中毒?” 赵修和没藏着掖着:“一方面,总要做出些动作给皇帝看到。母亲主要是气我参与到了夺嫡之中。” 宋安时仰头:“你要夺嫡?” 赵修和点头:“是。” “夺嫡凶险,且赵家向来不参与夺嫡。但是这一年来走了许多地方,我终于明白大周的病不是一朝一夕能治好的,既然如此,我就来把病根一起挖一挖。” 第一百五十八章 欲为卿相 “有时候我觉得大周有你这样的官员,有读书的学生,有劳作的平民、行走的商贩、守僵的将士或许也不算无路可救。” “但是昏庸的皇帝、贪腐的官员、疏怠的将军、无法生存的民众又在告诉我,大周奄奄一息。” 赵修和拉着人一步一步向上,听明白了宋安时话里的意思。 “本官知道很难,但是本官可以做到,你呢,这次解决完之后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宋安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是赵修和也没有强逼着人答应,他早知道宋安时对于大周的看法是日积月累,而且这么长时间漂泊的时光让她对于大周更没有所谓的归属感。 他想让她对于大周更有归属感,一是他是大周人,即使现在的大周前程黑暗,他依然会为了还未到来的盛世拼尽全力。 二是心疼,他不止一次在宋安时脸上看到,兴致盎然过后陡然的停顿的空白,一瞬间空白退去,又是那样索然无味的眼神。 一个人可以没有归属感,但是宋安时显然是需要的那个人。 她放浪形骸,她及时行乐这一切不过是她悲观和反抗天命的态度,但并不代表着她不喜欢平常的幸福。 如果真的不喜欢,她不会在喜欢去逛热闹的拥有人潮人海的集市,却又在逛到一半之时感到无趣。 赵修和心里像被一下子泡进冰水,最开始感受到的不是冷,而是不适应带来的刺痛。 他的宋安时,是一个想要正常幸福和平淡生活的姑娘而已。 “手。” 赵修和一下子醒神,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把宋安时的手已经捏的发红发青,松了松力道却没有完全放开。 宋安时趴在赵修和背上,被他半拉办扯半扶着上山。 她自己则闷闷地抵在赵修和左肩下:“好累啊,你刚才在想什么呢?” “太子?成王还是齐王?” 赵修和一时没反应过来,疑问般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宋安时以为他现在还在想夺嫡的事情,没多解释什么:“我这边不急,苏海也回京了。” 宋安时也没问他刚才的心不在焉,反而顺着问:“半路遇上了,不是我说,才出去了一年,他看着比在青州的时候精干多了,有点官样了啊。” 赵修和一边背着两个人爬上一边问:“他找你们麻烦了?” 宋安时另一只手也挂上赵修和的脖子:“人家才不想找我们这些小人物的麻烦,我看他到是对你在意得很。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赵修和斜了宋安时一眼,轻轻捏了捏宋安时的手以作惩罚,宋安时闷笑:“听说那个苏贵妃独得专宠,是真的吗?” 赵修和叹了一口气:“算是。” 说着他把人拉上来,两个人站在小山头,远处就是橘红的落日,那红的像是血染的一般。 “先帝年幼之时并不谈女色只是胡闹,尤其喜欢出宫,下了一趟江南带回了苏贵妃,此后近十年,后宫再无人能与她平分秋色,说是专宠也不为过。” 边说边将自己新换的外袍扑在地下,拉着宋安时坐下欣赏难得的美景。 宋安时不会好好坐着,刚一坐下就朝着赵修和靠过去,赵修和揽住宋安时叹了一口气。 “你呢,见过他了吗?” 宋安时点头,却撞上了赵修和的胸膛,好似太硬了,她伸手敲了敲,碰到美好的形状又没忍住色心大起,赵修和手疾眼快地在没有失态之前拉住了作乱的手。 宋安时抬头睨笑:“见过了,斗不过啊,怎么办?” 赵修和自然接受到了宋安时的挑衅,伸头将下巴放在宋安时头顶,固定住她的眼神朝前:“如若不是你,换做任何一个人对我说,我都不会相信国师会做出这些事情,我既如此,他者更甚。” “这样的人怎么会让你轻易找到弱点?不可冒进,我与他接触过两次,谈话间可不觉得他像传闻中一般是个救苦救难的活神仙,菩萨无心,说的就是他。” 宋安时背后是温热的胸膛,说话间的震鸣她都听的一清二楚。 “听到没有,如果有问题就去找我,你要是再敢……” 话还没说完,刚才还安分的人已经转身,一唇封唇。 两人好好感受了在此时此刻才生起的久别重逢之感,夕阳印在赵修和的半边脸上,融化了他脸上的沉默与寒冰,只觉得眼睛里都是细腻的春水。 所到之处,无不动人。 谁先开的头,却又并非是她结尾,赵修和最后凭着一点点微弱的不满稍微用了点劲。 却没有得到指责,而是软绵绵的温语:“你这次出来是不是又要好久不见面啊,我们怎么还不成亲?” 赵修和笑,他喜欢这样的粘人,他最讨厌看别人的背影。 “成亲了也需要上朝当值。” 宋安时深深叹了一口气,撅起的嘴巴弧度足以表现她的不满。 赵修和却没有因为美人计而忘记正事,不厌其烦地叮嘱:“小心点。” 宋安时闷闷点头,赵修和看的有些想笑,实际上他也真的笑了。 “我出门的时候,母亲说见完人就回去。” “你去见过母亲了?” 宋安时心虚点点头,赵修和的审问手段让他不需要判断就知道眼前这个善用美人计的小妖精一定隐瞒了什么。 “你刚刚在山脚下就问我,母亲有没有说什么。我的好十一娘,母亲应该对我说什么呢?” 宋安时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不好意思,反正转过头去不理人,赵修和眼睛里的笑更明显,伸手拉过宋安时的手,一下一下,像是把玩玉石。 “什么时候去的?是担心侯府吗?” 宋安时挑眉:“我怎么会担心侯府?” “永安侯这么多年第一次遭到如此严重的申斥,侯府里面也风云诡谲,我猜外面恐怕已经再传皇帝厌弃永安侯府,永安侯府是烈火烹油了?” “你知道还这么做?” 赵修和淡道:“父亲的手伸的太长了,我既参与了夺嫡,再无万全之策的情况下,永安侯府必须急流勇退,离这个是非圈子远些,这样若我一朝身死,起码侯府不会出事。” “以父亲的个性,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他是不会站队的,而现在魏王中毒的事情把京城搅的天翻地覆,他自己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宋安时接口:“包括你的世子之位?我来了京城,以我的身份,你的世子之位恐怕也要拱手相让了。” 赵修和:“我欲为卿相,何须一世子。”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准备赴宴 关于赵修和回京被罢官这件事,很少有人议论。 但其实这才是不正常的,赵修和常年处于京城的舆论中心,此番发生这么引人注目的事情,竟然并未掀起多大的水花。 这是能代表着京城这池水,深不见底。 往日鸦雀无声,庄严肃穆的国师府慢慢出现在众人眼前,但煊赫一时的永安侯府却低调行事。 魏王的事情本来已经快要平歇,现下除了刚来京城的人,恐怕街巷都在议论纷纷。 成王齐王一下子活动开来,甚至有消息传闻,许久不出门的太子竟然会出现在明日的赏菊宴。 宋安时听到了也只当没听到,她现在自己的事情都还没有理清楚,更别提别人的事情。 相鼠的小脑袋一下子窜出来,望了望里面正在看出的女人,旁边放的全部都是卜算之物,易经八卦什么的都被堆在了地上,反而看着她在纸上不停地推衍。 宋安时好像涨了眼睛:“这么小就会偷看美人了?” 相鼠面色红了一下,又有些别扭,手上抬着几个托盘,可怜小小年纪都快被压得长不高了。 “嗯,这个,是仙长让我们送来的衣物,说明日要去赴宴用的。” 宋安时抬头在那些衣物上扫了一眼:“料子还行,衣服有点丑。” 虽然没有像时下女子一般国的严严实实的,但是这样式一看就是相鼠身上穿的同款道袍,相鼠还有些不高兴:“这可是仙长的弟子才能穿的,我们这些服侍的人都没机会的。” 显然是对于宋安时的吐槽很不满,宋安时扬眉,发现今天听了一天的破空声好像撞上了实物,下一刻就听见囚牛愤怒的咆哮:“你竟然将仙长赏赐的衣物斩断了!!!” 宋安时露出憋笑的表情,相鼠的眉头皱的更紧,但相鼠不是囚牛那样的成年人,也不是老头子,宋安时看见小童做出这样的表情颇觉得有些可爱。 朝着人招了招手:“过来。” 相鼠不是很相信地慢慢移过来,宋安时果然伸手捏了捏嫩白的脸蛋,相鼠眼睛里一下子泛起了泪花。 宋安时笑开:“你这么想拜他为师啊?” 相鼠抽了抽鼻子,将托盘放在一边就想跑,谁知道刚开始跑就发现跑不动,往下一看发现这个恶劣的女人正拉着腰带。 相鼠只好憋回了眼泪可怜巴巴点点头,宋安时继续:“你这小就叫相鼠,那边那个叫囚牛,是因为你先来吗?” 相鼠点点头,宋安时又问:“那你们在这里干些什么呢?” 相鼠都被气出了小奶音:“修道。” 说罢他看向宋安时刚才在写的东西,反客为主问:“你在写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些卦象都拼起来?后面的数又是什么” 相鼠刚才就想问了,但是不敢,现在都被这女人捏在手里了,怒而奋起,自然要问一问了。 宋安时转头看自己写的东西,放开了相鼠的腰带,手抚上去道 “我在,算命啊。” …… “你们自来到京城也并未出来转一转,大周是个国土富饶的地方,京城更是繁华,与其妄想改天换名,不如多看两眼,也不枉尘世一遭。” 尹知渡坐在吴春秋的对面,板正又优雅,也不外乎别人一见着他就觉得是哪个世家出来的麒麟子,毕竟是真的很出彩。 相反另一个人,一坐上车就感觉全身疲惫地朝后一趟,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衣料是不是有褶皱。 其实很多时候,宋安时的一些动作做出来如同一个市斤流氓,又或者别人看着以为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其实不然,宋安时身上自有一股行云流水的自在感。 是那种闲适洒脱开阔又胸有成竹的自在感。 “笑死了,有脸说别人逆天改命。” 宋安时双手抱臂,眼睛都没睁开,但是这并不妨碍她说些别人不爱听的。 吴春秋的面色不变:“你不会真的以为,本君会纵容你至此罢?” 宋安时还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你可以试试。” “我好歹是从你手下逃脱的,你怎么会如此小瞧我的能耐,更何况,我师兄的武功不是你一手调教的吗?” 吴春秋浅笑:“徒弟还想胜过师傅吗?” 宋安时终于睁眼:“你这话可说错了,我已经胜了,我现在坐在你面前不就是因为我胜了吗?而且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还想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比武艺吗?” 吴春秋摇头:“你总是有让人想要生气的本事。” “你现在也要和她一起违逆本君?哼,不听话的东西,心野了,翅膀硬了胆子也跟着大了。” 吴春秋到了这个年纪,其实很少会因为宋安时的“不听话”而觉得生气,但宋安时深谙气人之道,说出的话旁的人不说什么,但是在吴春秋听来却刺耳得很。 索性闭了嘴,宋安时也闭上眼睛不说话,仔细一看,甚至还能看到宋安时眼下的青黑。 三人到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开宴。 其实是已经开宴,只不过提前有人传来信说今日许久不见的国师好像会来,因此大周帝特地命人等待。 宋安时和尹知渡一进来就受到了众人目光的洗礼,一大部分自然是来自于国师,当然另一部分则来自于宋安时和尹知渡的脸和气度。 两个人一个贵气非凡一个毫不在乎,远远看去三人好像真的要化身成为仙人一般。 大周帝起身,吴春秋淡淡像皇帝颔首,皇帝反而很敬重地行了半礼。 “今日有幸,国师竟然前来赴宴。” 宋安时眯眼扫了一圈,发现随着皇帝的半礼,同列百官无不行礼,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得沉了沉。 这个人,比她想象得还要会笼络人心。 吴春秋在前面和皇帝寒暄,宋安时也在一众人之中找到了熟人,苏海虽然做着行礼的动作,看着却没有半分敬意,反而目光一直朝着宋安时两人扫来。 端慧郡主脸上难掩惊讶之色,宋安时看过去却没做什么表示,众目睽睽之下打招呼只能给别人找麻烦而已。 除此之外,成王和齐王也纷纷打量过来,许久不见的魏王竟然也在场,甚至眼神愤恨地盯着宋安时和尹知渡,但看了眼前面的吴春秋之后还是压下了心里的怒火。 魏王妃看着魏王的样子低垂下眼眸,遮住了眼睛里的厌烦。 这样的人还心比天高,真是让人嗤笑。 第一百六十章 是去谁家 当然,宋安时也见到了传说中的太子。 他的面色确实带着些病色,早夭之相,可是怎么看也不像是马上要死的样子啊。 尹知渡也在看这位传说中的太子殿下。 太子对于两人的目光似有所觉,不过只是略扫过宋安时,皱着眉头看着尹知渡。 到了此刻,尹知渡曾经身上古朴的气运却慢慢消散,铺面而来的霸道之气让太子有些皱眉。 这怎么都不像是修道之人,足可位列镇国将军之席。 这个国师府里竟然有这样的人。 太子心里有些疑虑,但是转而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国师府有猫腻又如何,现下朝堂已经容不得他再分心神。 尹知渡的目光扫过几位将军,随后就把目光转回来不再多看。 今日入宫他手上也没拿着的刀,但是一个杀过许多人的人身上自然有不同于他人的磁场。 这在斩万鬼的将军面前一览无余。 两厢打量,一方不动声色,一方却似乎有些戒备。 宋安时则目光还在朝臣和几位皇子之间流转,冷不丁听见内侍的声音,她抬头却发现皇帝和国师正看着她。 皇帝的脸上没有多亲热的笑容,反而眼睛里泛着凉意,“国师,你可是有两个好徒弟啊。” 说着手一指,“这看着就是钟毓灵秀之辈,啊?” 老成精的超臣第二次打量起了宋安时,难道他们看走眼了。 这个女人是如何招惹到了陛下? 除了一些门路大通的世家,自然很少有人宋安时这些天到底做了多少搅混水的事情。 宋安时单手捻指作施法状,微微一笑:“陛下谬赞。” 永安侯等人眉眼一动,悄悄抬眼看皇帝的脸色,却发现什么也看不出。 魏王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身后的谋士悄悄拍了拍肩膀,谋士低眼间恰好看见了魏王妃看过来略带鄙夷的眼神,身形稍僵。 这算什么事?他到底跟了个什么主子,连魏王妃都可以看准的局势魏王怎么就看不明白? 他们根本不是这位什么国师小弟子的对手,甚至于人家连陛下的面子也是想不给就不给。 以前觉得魏王听的进去别人说话,不像白王,明明装的很礼贤下士,但是你说出来的东西他根本不会采纳,甚至于从未放在心上。 现在看来魏王之所以听的进去是因为他脑袋里面全都是草,根本一点想法都没有,别人说的可不就听进去了吗? 其实这样也很好,若是只有白王,齐王这两个庸才,他也有信心送魏王扶摇直上。 但是现在局势如此混乱,一向活跃的永安侯急流勇退,备受关注的永安侯世子甚至今日的晚宴都不能参加。 平日里很热闹的三王虽然依旧热闹,可怎么都像是明日黄花。 还有这个不出世却名远四海的国师也开始频繁走动。 谋士从一届寒门走到现在自然也有了两分自己的见识。更何况他知道自己的短板,他是没信心和勇气对上太大的敌人的,魏王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可那只是因为他傻! 谋士的心里百转千回,宋安时的嘴角微微翘起,抬头看着上首不卑不亢,她的身边只有站的稳如青松的尹知渡。 良久皇帝好似冷笑一声,又好似只是平淡一笑,即使是昏庸的帝王,但当他处于上位者之时,也很难猜测他的心思。 一场赏菊宴气氛有些怪,但京城还是这么热闹。 或许是知道尹知渡和宋安时两个人最近一直在勤奋刻苦,一向不太搭理他们的国师竟然主动支使着两个人往外走。 但是两人对视一眼却都没有拒绝,默默地听从了吴春秋的命令。 这对于他们来说不一定就是坏事,“他着急了。” 宋安时点头,眼里却还在不停思索,尹知渡当然也未喜形于色。 “这是不是说明你真的威胁到他了?” 尹知渡的眼神还是那么割裂,他转头问宋安时,宋安时却摇头:“不全是。只能说明时间越来越近了,他不想出一点差错。何况我前几天借着宫宴仔细看了看他的面相,他恐怕也时日无多,他本来早就该在二十几年前就死了,恐怕是用了什么法子逆天改命。” “哎呀,算了,不用想这些,这对我们确实算个好消息,哼,这个老东西。我还以为他一点也不担心呢。” 宋安时转头看像尹知渡,皱眉,“不是我说你啊,你该不会真的看上了我,你看我的眼睛怎么这么奇怪啊?” 尹知渡扯着嘴角:“我若是真看上你又如何?最近赵公子没来找你。” 宋安时笑:“看上了我……也是一点都不奇怪。” 至于赵修和的事情,宋安时并没有多说,她总不能说,赵修和现在估计已经跪穿他们家祠堂的地板了? 不过,跪祠堂也不知道来看看她。 尹知渡看着宋安时温软的目光稍微移开眼睛,静默无声地舒完这一口气。 胸腔里因为那些冷空气密密麻麻钻进了,而不可避免的有了一瞬间的刺疼,就像是被冷风吹过的热情。 “我不明白,之前陈策说你知道他一直在尝试控制你,甚至一度成功过,你也看到了所有人对他的态度,听说了他那么多事情,也亲眼看到了他的深不可测,仅仅是挥挥手都能让我们喘不过气。” “你明明看过那么多,竟然真的还敢违抗他。” 宋安时笑:“他对我做的事情偏离过正轨一次,就不会再有掌控我第二次的机会。” “师兄,他在你这里成功的次数太多了。” 尹知渡苦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他的眼神下甚至拿不起我的的刀。” 宋安时,你知不知你是一个多特别的人。 从来没有人想过,试过甚至敢去冲破那个人的樊笼。 宋安时压根想不到她这突然多愁善感的师兄在想什么。 反而看着手里的东西摇了摇,什么礼仪她根本不在乎,甚至于把东西损坏,让别人对国师的礼节有微词她会更开心。 “今日又唤我们去哪家送礼啊?” 尹知渡想了想道:“太子母舅陈国舅家。”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有人死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受欢迎 第一百六十三章 当场迷惑 不顾命似的冲上来,对着沉默的青年又打又踢又挠,刚才还能来拉人的婆子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奇怪。 不过到底是将军家的婆子,要比别人彪悍不少。 此刻已经闹哄哄的不知道像什么样子,谢成书和陈老将军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陈老将军,六十大寿先是知道了太子活不长,现在宴会上还死了人,怎一个晦气了得。 谢成书甩了甩袖子,“荒唐。” “这是什么地方,陈老将军何等人也,岂容尔等在此当做闹市。” 康国公是勋贵,但也只是勋贵,在朝堂上说不上话的勋贵,除了那个贵字也不沾那个权。 康国公夫人双眼通红地在几个婆子之间挣扎:“这是我们康国公府的家事,与你有何干,半只脚都要入土的老东西滚回你的大理寺去。” 谢成书想要说什么,但是对着康国公夫人一介女流,气了半天也只有脸红脖子粗的甩袖,解下腰牌让随从去大理寺和刑部调人。 显然此时他的脑袋还清醒得很,还知道这么麻烦的案子一定要把刑部拖下水。 陈老将军一挥手,家丁纷纷走过来围在当场。 陈老将军先拱手对众人致歉:“老朽府上发生这种事,与我们将军府防卫不当实在脱不了干系,惊扰了众位还请莫怪。” 来贺寿的不是关系好的,就是要看陈老将军脸色,亦或者是三王这种想要拉拢陈老将军的人,自然不会在意这遭。 甚至于这康国公和他们非亲非故,他们不能感受其中悲痛一二分,甚至于还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这个不出名的庶子因妒忌而杀死了嫡子。 康国公此刻也瞪着高启对着旁人道:“不需要你们假惺惺,今日我就是要了这个贱种的命,也是从他身上拿回来罢了,与你陈家半分不相干。” “他们怕你我可不怕你,不就是一个陈家,往上数好几代,你们家给我们提鞋都不配!”,康国公是世袭,且每一代并不会降袭,康国公说这个话按道理来讲其实并不能算错。 “高启是忠训郎,也是朝廷命官,岂是你想要定罪就能定罪的?” 康国公冷笑:“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这个孽种的命还需要你们同意?” 没有人在意高启,高启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手上都是血迹挠痕,衣服头发散乱,还在一点点往下滴水。 他感觉自己头发上的水好像顺着睫毛滴下去了。 虽然一直知道,但是亲耳听到好像又有些不一样,原来他们真的很想要我死啊。 他竟然还扯开了嘴角,他竟然发现自己笑了,当初被送走的时候只有满心的不解、悲愤和惶恐,现在竟然笑了。 谢成书皱了皱眉头,心下有些叹息不知道康国公到底在干什么,把好好的孩子糟践成这副模样。 “你可是想要救你的幼弟?” 高启听到了自己的回答:“不,我一点也不想救他。”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疏离又冷漠,好像现在在被辱骂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样。 他的思绪一点点飘飞,或许他真的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上,左后方突然出现一个声音打断了这喋喋不休的咒骂声。 “康国公夫人这话听着却是不对。” 众人循声望去,有不知道的,也有惊讶的。 “这两人是谁家的小辈,怎么如此无礼。” “小声点,国师的亲传弟子,先前的宫宴上她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呢。” 高启表情一片空白,像是有点不相信,亦或者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宋安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虽然刚才的热闹他也听到了。 国师徒弟来给陈老将军祝寿,是件热闹事。 康国公夫妇自然也知道宋安时是谁,谢成书和陈老将军对视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垂了垂眼皮,对待泼皮他们不行,说不定这些神神叨叨(骗子)比他们有用。 宋安时看到眼前的状态,小声和左边的尹知渡嘀咕:“老东西活了这么多年,名声是挺好用啊。” 说罢走过去,尹知渡上前跟在后面,俨然一个侍卫的样子。 宋安时绕着人走了两圈,走到康国公世子的尸体面前轻轻扬手,闭眼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几个手势一过,在康国公世子的眉眼之间轻轻点了点,出现一个醒目的红点。 “恭祝世子,逃离苦海。” 尹知渡和谢成书和陈老将军:…… 众人都觉得莫名其妙,包括宋安时自己看了看自己的手,也觉得以前干骗子那一行真是干熟练了,现在都收不了手,不过人确实是已经死了。 她转头看着康国公夫妇道:“国公爷,国公夫人,这人来世间走一遭,上有神明庇护,下有地府约束,此间种种皆是天命所归,故而众人为双亲子女,为皇帝臣民,更是天数所化,他可不是属于你们夫妻的东西。” 尹知渡:过程全错,结果好像听着是对的。 宋安时还在继续:“人上者称为君,人下者称为民,中间为官者上谏帝王,下陈民愿,安社稷、定邦国;鸣不平,断冤屈,既然二位有冤,恰逢卿正在此,二位何不请其上禀天地,再明君王,大昭天下,以慰世子之灵?” 陈老将军:……你还会禀天地? 谢成书:我不是!我没有!你别听她胡说! 宋安时又换了一种语气,蹲下身来看着康国公夫人温柔诱哄:“夫人,夫人,你要想清楚,若是你错过了这个机会,或许凶手永远都找不到了。” “您仔细想想,凶手一定是这位郎将吗?” 康国公夫妇的表情都有些怔松,他们非常不满意高启,但是高启真的是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吗?万一猜错了,杀他儿子的人是不是就能舒舒服服的活一辈子了? 康国公有些松动,但是康国公夫人看着站在那里虽然狼狈但活生生的人有些狰狞:“那我也要他给我儿陪葬,要不是他占了我儿前些年的福气,我儿岂会这么容易救早早走了。” 宋安时放下嘴角,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康国公夫人,有种神性的冷漠。 “夫人节哀,这位高郎将是本道的故人,恐怕本道不能让夫人下此毒手。” 康国公夫人怒吼:“你……!” 但在对上宋安时和尹知渡的眼神之时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两位是国师的徒弟,如果他们连国师都得罪了…… 康国公夫人想了想昔日咒骂国师最后被百姓围剿,一个一下打死的人,打了个冷颤。 那些人根本没有理智!!! 但还是气不过,“国师一定想要包庇杀人凶手的,国师那么仁慈,怎么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是不是凶手,与,你,无,关。” 说罢宋安时看向高启,高启对上宋安时的眼神好像终于回神,再一次开口,“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掉在湖里了,但是……” 高启摇了摇头:“我没看见别人,或许真是失足。” 康国公夫人怒吼:“不可能,我儿从小就被教过,从不往靠近岸边的地方去,怎么可能会失足掉入湖底,你还他的命来。” 宋安时顺手抽出挂在腰间的国师府配饰,定在康国公夫人眼前,康国公夫人一下子定住,目光慢慢上移,看着宋安时的眼里也是愤恨。 为什么国师会收一个这样狐媚子的徒弟,看起来就和高启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是一伙的,下贱胚子!!! 心里的怒骂完全不敢出声,周围人从刚才的迷惑中抽身,看见宋安时纷纷站在高启这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像刚才怀疑高启和看戏的人不是一堆似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伯仁之死 陈老将军对于这样乱糟糟的场面很不耐烦,看了眼谢成书正好逢着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来,赶紧使眼色让谢成书带着这些人离开。 闹剧慢慢收场,康国公夫妇被谢成书请上了车前往皇宫面圣,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不能忘了告诉皇帝,当然最重要的是康国公夫妇也想要请皇帝来压一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国师徒弟。 作为唯一一个在当场的人,高启自然也要被大理寺收监,高启路过宋安时之时,脸色有些复杂当然更多一些羞愧,“多谢。从前,对不住了。” 宋安时还在一直打哈欠,根本没有刚才蛊惑人心的样子:“谢你们家大人。” 高启愣了一下,随后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尹知渡看向宋安时,宋安时朝陈老将军点点头之后离开了。 半路上,宋安时突然停下脚步:“你那天见的姑娘好生漂亮。” 尹知渡深深看了宋安时一眼,转过头才道:“你想做什么?” 宋安时歪了歪头:“我想你可以让那位姑娘准备准备了。” “你果然知道她是谁。” 宋安时摇头:“不认识,没见过,她的命也极贵,我不想算,免得到时候费心力不说,还要倒霉好长一段时间。” 尹知渡背手:“那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师妹太聪明了,和你这样的人说话不费劲,但也费力,什么都是一点就透,师兄我不用多花什么心思,可是却总想提防着点。” 宋安时抱着手,两个人就着半昏暗的天色,以及这条勋贵大道上只有马车没有行人的安静,半明半暗又如此开阔的地方,最适合说些真话。 “师兄现在还不用提防,你担心我,我何尝不担心你,虽然我们都没有后路,但难保师兄已经找到解决之法,就是剩师妹我,踽踽独行了。” 尹知渡沉默一瞬,叹了口气:“师妹,你对师兄的防备心太重了。你想要我怎么做?” 宋安时目光悠远,手上一下一下摸着铜钱,最后还是没有拿起它,而是顺着自己的心意道:“你做什么都需要钱和路子,这世间我想不到第二家的人,能满足你这个要求。” 尹知渡无奈:“师妹总是对我想做的事情了如指掌,所以才可以这么快的确定别人的身份?” “他们家现在也不好过,大周帝虎视眈眈,其他人就想着坐山观虎斗,若是想要谁出手相助,他们家恐怕就要损失全部的家业才能让别人放心了。” 宋安时挑眉:“师兄难道没用人家的家业?” 尹知渡并不否认:“我将来可以给的远比她送的多得多。” 宋安时有些促狭:“任何没到人家手上的,你这可都算是空手套白狼了。” “命都是搏出来的,我以为师妹最懂这个道理。” “好,那就请沈姑娘准备好人手和路线,方便的话京城的局势可以再乱一些,陈策被你派去了南边,到时候我也希望他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尹知渡眯眼想了想:“除去我们俩的后路,京城的水越乱那要拉下去的人就得越高,难道,赵修和参与夺嫡了?你们想要什么样的时机,对我,们,又有什么样的好处?” 宋安时感慨:“师兄,你真的是天生的帝王,我开始相信你出生之时的那个传言了。” 尹知渡脸色一下子蒙上一层阴翳,他出生时的预言带来了吴春秋这样的狼子野心之辈,自此之后他每次听到这些话,就好像能听到耳边的求救声,痛呼声,以及大火烧在人身体上时那种烧肉的味道,恶心得他想吐。 宋安时仿佛没有看到,继续:“有没有这个预言,他想长生的事情都会存在,他的野心也会存在。” “天下真正的帝王从来就只有一个,你会吸引他是个既定的事实,或许早或许晚,但并不会消失。” 尹知渡很少露出如此难受的表情,他慢慢佝偻下身子,好像低一点才能缓解这种从心尖漫延到胃部的疼痛。 他拿刀抵在地上,依靠着冰冷的刀鞘给他站直的力量,看着宋安时的背影一步步远去。 无论有没有那个传言,百里一定会遭此横祸?这些真的都不怪他吗?他真的是帝王之名,而不是那个害的二十七万冤魂困于地府的灾星? 为什么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她这么说的目的是什么? 她也会有这种仁慈的时刻吗? 尹知渡不相信,也不敢相信,他更不敢放下那些罪孽,他始终不能释怀。 走在路上的宋安时也在想,仇恨是最好的催化剂,但是恐惧和自我的束缚不是。 不杀伯仁的事情为什么要怪自己?因为他死的人是很多,但是宋安时知道,将来因为他而活着的人同样多。 人的一生能在无能为力的时候照顾好自己,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事情了。 尹知渡对于吴春秋的恐惧源头全部出于此处,他因为恨自己怪自己,而忽略了自己的能力,所以才会一直惧怕。 吴春秋诚然有手段,有经验,但是他没有一搏的勇气。 …… 赵家的管家显然记得宋安时,听到门房说了说外面来人的形象就立马遣人去禀告夫人,自己则出门前去迎接。 宋安时朝着赵管家点点头,赵管家笑得很和煦,一张脸上真的会长出皱巴巴的菊花。 “姑娘是来找世子的?” 宋安时并没有带维帽,也没有将那枚鲜艳的玉佩拿出来,谁料管家一来就好像知道她是谁。 好像看出了宋安时的疑惑,赵管家很恭敬地道:“我们世子这么多年头一次将一位姑娘这么放在心上,小的自然记得清楚。” 宋安时歪头:“那我能见你们世子?不是在跪祠堂吗。” 赵管家听了宋安时的话笑得越发睁不开眼,世子连这种小事都拿出来惹人家姑娘心疼,可跟老侯爷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哦。 “无妨无妨,姑娘想看便进去看。” 宋安时一顿:“我不拜访侯爷和侯夫人,独自找上他恐怕不太好。” 赵管家正色了一点:“姑娘若是想先去侯爷夫人那,自然是最合礼数的,但先前世子千叮咛万嘱咐,说姑娘如果来问他一定要把您直接请过去。” “小的见过姑娘两面,看姑娘至情至性,世子如此交代恐怕是害怕您受了束缚,万万没有轻忽之意。” 宋安时心里瘪瘪嘴,难怪没来找她,还说什么不方便,原来是等着自己去找他呢。 她要是没有这一出,没有想借着这个机会来找他,那是不是他们许久就见不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