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起风雷》 第一卷 大厦倾覆 第一回城破 大津乾圣三十四年四月初三,立国近三百年的大津朝走到了最后的时刻。 连日里阴云密布的天际终于在临近傍晚时,突然从天边的云缝之中放出了一道光亮,这道金光刹时间如利剑般,重重地扫过大津朝的京师大兴城,而后便迅速被无边的夜幕一口吞下没了踪影! 这时,大兴城守军副将杜恺正站在明昌门上。他望着城外正在列阵的叛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位年轻的将军正挺着单薄的身躯,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很显然,对于守住这大津朝最后的防线,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围城已经一月有余的飞齐军,终究吹响了那索命的号角,数十万人马瞬时间呼啸着扑了上来,密密麻麻,仿佛是漫天的乌云倾泻而下!飞齐军士们早就杀红了眼,他们自大津朝的西北而来,这也许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战了!只要爬上城头,便是余生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因此,他们挥出的刀枪就格外的凶狠! 很快,攻城的士卒们便已架起了云梯,沿着崇明门、明昌门、保康门这三座一字排开的城门,凶猛的冲杀了上来。 城上的杜恺也举起了长刀,他高声呼喊道:“弟兄们!杀身成仁的时候到了!胸口还有气的,都站起来,跟他们拼了,为死去的弟兄报仇!”话音未落,大津朝最后的守军们也从墙体后零零星星的站了起来,而那些没有站起身来的也并非胆怯,而是他们的皮囊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没了气息。 最后的搏杀开始了,飞齐军们不畏生死,甚至不知疼痛,他们不顾对手的刀刃在自己身上划出的刀痕,任凭鲜血四溅,却仍然左右挥刀,奋力拼杀,嘴里“杀”声不停! 大津军士卒们则强撑着一身破烂的甲衣紧咬牙关,吃力地抵挡着四面八方飞来的刀枪,直至泼尽最后的一腔热血!攻守双方早就没了章法,混乱的厮杀在一起! 突然,只听得大津军中传来一声大喝:“还等什么?城破了也是个死,再杀他一个够本啊!”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声呼喊,仿佛一下子点燃了大津军士们即将耗尽的气力,士卒们全都怒吼着扑向了挥刀而来的敌手,而这注定要耗尽他们身躯中最后一点精气的吼叫,最终汇成了一阵排山倒海的呼啸。只见守军士卒们干脆扔下手中残缺的兵刃,他们冲上前去,抱着对手就往城墙下摔去…… 一时间,城上双方的士卒成批的砸下城墙。这些僵直的躯体,瞬间化为了索命的亡魂,将城下攻城的士卒砸得五脏俱裂!飞齐上下被大津军如此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不知所措,已经攻到城上的士卒们,开始背靠背的聚在一起,躲避着对手泼命的追杀,而眼见成片的同伴砸向城下,战场上哀嚎震天!还未攻上城头的飞齐军竟也心生胆怯,畏缩城下不敢妄动!飞齐的攻势竟也有些动摇了。 城外不远处的望城坡上,飞齐军大元帅张齐元正紧张地盯着城头上发生的一切!战场上的惨烈是他始料未及的,尽管这一个月的鏖战着实是扒了飞齐军一层皮,好不容易拼到了最后一战了,尽管他已经能望见大兴城中那金灿灿的皇宫了!可这冥顽不化的大津守军却还是不肯退让分毫!他冲着传令兵大喊道:“放箭!让他们放箭!” 这时,传令兵应道:“大帅!城上还有咱们的弟兄!” “管不了了,放箭!快!横竖是救不了他们!今夜务必攻破城防!”张齐元咆哮着! 传令兵默默地转过头,挥动了令旗。 战鼓立刻被狠狠的捶响了!城下的飞齐军弓弩手们,随着鼓声迅速集结成齐整的军阵,瞬时便冲着城头上放出一排羽箭! 城下的弓弦还在猛烈的抖动着,飞出的利箭就已经在城头上刺穿了双方士卒的胸膛!杜恺听到了耳边不断划过的凄厉怪叫,他知道那是飞矢索命的号角,可他并不肯停下手中挥动的长刀,也不愿有丝毫的躲闪!他决心此刻就将性命交给他拼死守卫的大津朝! 可是突然之间,不知从何处来的四名士卒举着盾牌,分上、下、左、右蛮横地包裹住了拼杀中的杜恺,杜恺愤怒地咆哮道:“闪开!你们这是干什么?” 其中一个握着盾牌的士卒说道:“杜将军,刘大人命你撤回城内!他在皇城前的金水门与你汇合!” “滚开!我不能丢下身边的弟兄!”杜恺怒不可遏。 “将军!你忘了刘大人的重托了吗?”那士卒拼命地喊道。 这时,杜恺沉默了! 士卒们看出了杜恺心中的挣扎!然而,此时已刻不容缓,飞齐军随时可能怪叫扑杀上来。听着利箭如雨点般砸在四面的盾牌上,士卒齐声高喊道:“将军!不能再等了!” “唉!”杜恺长长地叹了口气! 士卒们一见杜恺内心有所松动,便立刻不由分说的将他拖拽着拉下了城头…… 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怀疑大兴城的防卫已经崩溃。转眼间天已大暗。此刻,守军主将刘延如和副将杜恺已经败退到皇城护城河外的金水门前,他们身边仅有十余名亲兵随护,且个个满身是血、筋疲力尽。 现在各门皆已失守,飞齐军正朝着皇城扑来,好在天色大暗,城中已是漆黑一片,飞齐军这才放慢步伐,应该是要先肃清外城残敌,再合围皇城。现在的大兴城中处处皆是乱兵,敌我难分。刘延如这时却立足于金水门外不肯再退,杜恺劝他不如趁乱杀出城去,刘延如摇头道:“大敌当前你们尚不肯背我而去,我学道多年,世受皇恩,又怎能弃上以求苟安?” 说着,刘延如打量着身边的杜恺,还有这些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忍不住热泪盈眶:“还是把我绑了献给贼首!如此,可保下你们的性命!” 随从们哪里肯听,齐刷刷跪下,眼含热泪喊了句:“大人……” “唉!”刘延如叹了口气转过身去,面向皇城重重地跪在了金水门前,他紧闭双眼,心中万分痛苦。一个月之前,贼兵已进逼北都大兴,皇帝朝会定策御敌,然众臣皆噤若寒蝉,举朝束手无策,乾圣皇帝再三追问,才有人嘟囔出“可关闭城门禁止出入”等无用之计,此外一无所为。气得乾圣帝大骂众臣负国无状。然而,文武百官们竟索性摘下纱帽,纷纷顿首乞求罢官退出朝堂。议来议去连个守城之将都议不出来,万般无态之下,刘延如不顾年已六旬,又身为文臣,毅然挺身担下了这守城的重任。 乾圣帝立刻任命刘延如为大兴城城防官,领兵部尚书衔统领各营。随着这一道圣旨的颁布,既然自寻死路的人选已经定了,朝臣们便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很快就一哄而散,拉着美妻爱妾带着金银细软,上南方“求取勤王之师”去了。 刘延如也知道,此次大兴城已是凶多吉少,上林卫城防营五千人,身为御林军,平日里鲜衣怒马,短刀利刃,却并不堪野战,加上各洲县败退下来的万把疲惫至极的残兵,这样的守城力量又怎么能挡得住能征惯战、汹汹而来的二十万飞齐军呢? 好在他从一群溃兵中找到了参将杜恺,正是在这位年轻将领的协助下,大兴城总算是扛了一些日子。 一个月的拼死力战,终于算是对得起朝廷了。刘延如擦去泪水,从容整理好官袍拍去尘土,对着杜恺正色说到:“我去了!你务必谨慎小心,若大津朝还有复兴之望,怕也只在你的肩膀上了!” 杜恺猛得跪地俯拜,身子颤抖着却流不下泪说不出话来! 刘延如一脸平静的转过身去,他正对着金水门缓缓跪下,三叩首之后,突然大声喊道:“皇上!臣,力竭唉!”而后便挥剑自刎了。 面对如此情形,身旁的亲随们在悲痛之余竟不知所措。过了许久,正当众人彷徨之时,杜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他抱拳问道:“诸位!诸位,往后有什么打算?” 见众人沉默,他接着说道:“诸君可听我一言,如今天情势危急,大兴城恐难再守,大津朝遇此大难,肖小鼠辈或逃或降,此刻敢立于此间者,皆为义士!然大津朝还没有亡,今南都尚在,届时必为天下英雄用武之地。如此,我等不如趁夜杀出城去,若天佑大津,吾辈或可苟全性命,那时你我再齐集南都,披肝沥胆报效上君。不然,困于此处,守之不能,战之难胜,无所作为,又白白殉难。此亦非大丈夫所为!” 众人听完都默默点头,于是大家相互抱拳相别,然后各自散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很快,金水门前就只剩下杜恺一个人了,他燃起了一支火把,火光照亮了他的面颊,高鼻深目能让初识者对其印象深刻。然而略显单薄的身材,又常让人不敢相信他是位策马沙场的武将。他年少时身负不羁之材,却常混迹于贩夫走卒之中,身在军籍之列,却从不与人争强斗狠,平日里倒是对兵书爱不释手,他常说:为将者,当可御敌百万以保仁君无虞,单打独斗之能非大将为善之技也。 然而,难称武勇的杜恺在大津军中始终无法施展抱负,靠着世袭的军籍入伍十年有余,直到两月前随败军退入大兴城时,年过而立的他还仅仅是个游击参将。 此刻,面对满城烽火,他却异常平静,他先是将火把插在刘延如身旁,伏身三叩。泪水终于冲破了面颊上厚厚的泥灰,淌出了两道长长的泪痕!随后,杜恺含泪取下了刘延如的首级,他扯下战袍,小心翼翼地将首级包裹起来,并仔细绑在身上。接着他站起身来,抬眼望向了南边,远处正是一片刀火交织的暗夜,他知道,向南一去必定九死一生,然而,眼下他还不能孤身南下,他还要在这大兴城里,为大津朝搏杀出一丝复兴的希望。于是,他毅然回身,走入了这无尽的暗夜之中。? 第一卷 大厦倾第二章 殉国 皇城内此时早已乱作一团,三个时辰之前,乾圣帝便下旨将后宫各门落锁,禁止各类人等出入。宫女们听到上林卫军士来回调动的声响,便以为叛军已经杀入皇城了,恐怖的流言立刻在内宫吃起人来。投井、悬梁比比皆是,宫中的偏殿里很快就挂满了尸首,水井里也早已装不下殉道的亡魂了。还有那些找不到死地的女人们,紧握着剪刀之类的利器,闭着眼睛往自己身上乱扎,绝望附和着疼痛向天空发出阵阵哭喊,喷出的鲜血混合着雨后的积水流在四处。 周皇后已经找不到平日里贴身的丫头了,她只得自己提剑走到年幼的公主房中,公主来不及迎上前去唤一声:母亲!便被一剑劈入脖颈,小公主一头栽倒当即昏死过去,周皇后也被吓得猛得跪到地上,浑身发抖不知所措,那沾满女儿鲜血的宝剑立刻被她扔得老远,片刻她又抱起不停抽搐的女儿,一手颤抖着按住血流不止的脖子,歇斯底里得放声大哭:“你为何要生在帝王家啊?!”…… 显然,这一场誓要吞噬大津朝的黑暗风暴即将摧垮大兴城,毫无疑问,眼下这皇城的正殿御极殿,正是这场风暴的中心。皇城外尽是绝望的抵抗与无情的杀戮,只有这御极殿前的御极门里还安静的可怕,这里是一片小小的广场,说是小广场,其实也就是个大一点的院子,大津朝皇帝日常的御门听政就在这个院子里,可以说三百年来,这里一直是大津朝的最高权力所在。 此刻,乾圣帝正瘫坐在御极殿的台阶上,肩膀斜靠着汉白玉栏杆,发髻早已散落,落下的长发盖住了以往还算矍铄的面孔,他万念俱灰、失魂落魄,三个时辰前,他收到刘延如从明昌门上送来的最后的奏章,奏章上写道:“臣等军士连日苦战,死伤如积,更兼伙伍尽皆逃散,阵前已无粮数日,势已不支,而勤王之师无见……然贼攻城之态甚迫,大兴城破恐只在旦夕之间。臣伏请圣驾早计南巡,惟此可缓当前之急,徐图征剿之功……切切!” 最后的存在于侥幸中的希望,在这一刻也彻底破灭了。皇帝慌忙召集上林卫神机营的将校,这是他身边最后的御林军了,乾圣帝让他们冲到皇城的角楼上拼命敲响朝钟,希望能唤来大臣、勋贵们组织最后的巷战…… 然而三个时辰过去了,乾圣帝并未唤来一人一卒,膝下还是只有这一队上林卫的将校。甚至连本该不离皇帝左右的内司监掌印太监安启振都不知了去向,只剩下秉笔老太监王启盛提着盏灯笼,弓身守在皇帝的身后。他的双手异常小心的扶着这一盏小小的灯笼,仿佛这盏灯里跳动的正是大兴城里最后的一丝脉搏,还随时可能被身边任何一缕微风掐灭。 乾圣帝手里一直捏着刘延如的奏章,却不敢再看一眼,上林卫神机营的将校们跪满了御极门后的这个院子,大家都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君臣上下就这样彼此沉默着。 最终,乾圣帝的怪笑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突然他对着众将似问非问的说道:“朕,是亡国之君?朕是二世主吗?”见无人回答他,乾圣帝腾一下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神机营将校中间,随便抓住一个人就问:“朕真的要亡国了?”然后再换一个抓住问:“你说,你给朕说,这三十四年来,朕哪里做错了?”眼见对方只是低头并不回答,乾圣帝怒从心头起,双手抓住这名小校,疯狂的摇晃着:“你说,你倒是说呀!” 小校抬起头满眼噙着泪,只喊了一声:“皇——上。”便不由自主的瘫倒下去了痛哭起来。 这一幕让所有人心里的绝望与悲伤,终于可以不管不顾的释放出来了,大家痛哭一片,乾圣帝缓缓地扫视了一圈身前跪着的军士们,这些人始终是离自己最近的人,他们的姓名、年纪甚至家事,他都一清二楚,而此刻他们人人垂泪抽泣不已,皇帝也似乎找到了一丝安慰,长叹道:“咳!世人皆称朕是天子,哼!看来是天要亡朕,朕御极三十有四年,反前弊,黜邪党,励精谋治,勤勤然以望中兴。然疆事日警,中原内虚,加以饥馑荐至,寇攘横出,以致神器凋敝,社稷倾覆。朕自诩非亡国之君,奈何事事乃亡国之象?祖宗栉风沐雨之天下,一朝失之,将何面目见于地下?”君臣相对哭成了一片。 这时,神机营总兵官袁思孝站立起身,转头向着乾圣帝下拜,同时重重地擦去脸上的热泪道:“请皇上早定大计,臣等愿效死随护,必不负王命国恩!”在场所有将校齐声道:“臣等都愿效死随护!” 皇帝心中顿感些许欣慰,但他摇了摇头叹道:“常言道,国有患,君死社稷谓之义,朕岂敢弃祖宗之陵而南迁?” “皇上,南都尚有精兵百万,大津虽逢难,但岂曰亡国?待皇上南巡……” “南幸的事不要再说了!”不待袁思孝说完,皇帝就喝断了他。其实飞齐军兵临城下之前,朝中就早有南迁之议,只有乾圣帝心里明白,南迁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死路一条!且不说叛军正扼守南北要冲,若是举朝南下怕是根本就走不到长江边。再者,在三十多年前的那场惨烈宫变中,他那本是太子的兄长,虽然兵败身死,尸骨无存。但旧太子的遗臣们,如今大都避居南方,他们又岂能容下自己这个丢了中原江山的丧家之犬呢? 平静了片刻,皇帝唤了声:“思孝!” “臣在!”袁思孝赶忙答道。 “尔等可愿护佑太子南去?” “臣等愿披肝沥胆生死相随!”袁思孝一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皇帝喝道:“传太子来!”太监王启盛赶忙起身擦拭着泪目往东宫跑去。 接着皇帝又唤道:“可壮在否?” “臣在!”神机营指挥使李可壮答道。 “命你速领标下将士,前往后宫,务必将后宫诸人不论老幼尽皆杀死。” “啊?臣……”李可壮听来如晴天霹雳一般,只是僵直站住不知所措。 乾圣帝厉声喝道:“蠢材!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难道你要让她们军前受辱而死吗?莫坏了皇祖爷国体!” 李可壮知道君命难违,而且这可能也是乱世之中后宫的最好归宿了,于是恍惚之间还是领着人提刀往后宫去了。 不一会太子来了,刚要跪拜,却被皇帝伸手拉了起来,见其仍身着皇太子朝服,皇帝问:“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为何不改装?” 太子答道:“叛贼杀来,不过以死殉社稷耳,儿臣是当朝太子,怎能死的不体面?” 皇帝见年仅十七岁的太子能有这等气度,眼里满含赞许,他拍了拍太子的手臂,转眼看到王启盛的双手已经托着一身旧衣了。皇帝也没有多言,亲自给儿子换上,系衣带时轻声告诫道:“汝今日是太子,王城破,即为小民,思孝他们会随护汝等自南方逃命去!不必恋我,朕已决心随国而亡,汝等切要谨慎小心,若逢做官的人,老者当呼老爷,幼者当呼相公;若遇平民,老者呼为老爹,幼者当呼老兄,呼文人为先生,呼军人为长官。记住了吗?南都纷乱凶险,你的性子又太过刚直,万不可恣意行事,要知道,乾坤或许也在伸屈之间。他日若能得全,勿忘父母之仇!”说着说着竟呜咽不能出声。 “安启振?安启振何在?”皇帝突然喊起了安启振,然而身边众人无人敢答,其实大家都知道这厮八成是跑了,皇帝此刻一定是要找来玉玺交予太子,可掌印的太监却跑了。见大家都不吱声,乾圣帝也明白了八九分,咬着牙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奸贼!!”然而,此时纵是大津的皇帝也无可奈何了。 事不宜迟,皇帝狠狠推了一把太子喊道:“尔等速速出宫!”太子则跪在皇帝面前,紧紧抱住皇帝的双腿呼喊着不肯离去,乾圣帝逼着自己转过脸去,咆哮着:“速去!袁思孝何在!” 思孝他们赶紧上前拉起太子,太子死死不肯松手,于是众人七手八脚才生生将太子拉走,皇帝这才转过脸来,只见袁思孝正单膝跪在乾圣帝面前双手抱拳向其道别。皇帝缓缓地挥挥手,突然皇帝想起了什么,喊道:“思孝,速去上书房带上房先生。”…… 在这最后一刻皇帝还是彰显了他的睿智,他选定袁思孝护送太子南迁,除了袁思孝忠勇非常之外,还因为他出身南都豪门,如果太子真能侥幸到达南都,有了袁思孝的忠心随护,大津朝或许还有复兴的那一天。一切安排妥当,乾圣帝可以安静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了。他是大津的皇帝,永远都要端坐在玉阶上,怎么能成为阶下囚呢?哪怕是亡了国,大不了玉石俱焚,至少也可以一身壮烈地去见皇祖于地下。? 第一卷 大厦倾第三章 烈焰 与皇城里的昏暗与绝望不同的是,此时大兴城外飞齐军大营里灯火通明。战事还在继续,各路将领都还在阵前督战,帅帐里只有飞齐军大元帅张齐元和军师宋金德,张齐元端坐在帅位上,认真的听着宋金德关于当前情势的分析。飞齐军上下都知道,张齐元总是坐着,很少站立。从这位张大帅的面庞上看,确是一位英武非常之人,已近半百的他仍然目光如炬,不论大事小情总能洞悉微末,行事沉稳又侠义豪爽,但身形却矮小单薄,因此,总是坐于高凳大椅上,就连他的坐骑也比其他人的高出一截。而他眼前这一位年不过四十的军师,在飞齐军中也可谓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不仅张大帅对他言听计从,众将领对他也是恭敬有加,他平日里总喜欢从上到下一身素服白衣,这也许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一身白衣不示张扬,又能让他在一片土黄号服的飞齐军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他中等身材有些微胖,高鼻细眉,眼小却有神,性情相当沉稳,军中议事时,常常若有所思而不发一言,而每每设计必是眼光独到、切中要害。 十年前,张齐元还是大津朝西北玉门镇的总兵。后来,西北蝗灾迭起,玉门镇所在州县流民四起,朝廷救灾不及,便下令让流民可四散求食,但其他州县却拒绝灾民入境,因之激起了民变。张齐元赶忙领兵平乱,乘机扩大了自己的地盘。于是,他便有了割地自雄的心思!自此,他不再服从朝廷的号令,甚至还自称“飞齐大帅”与大津皇帝分庭抗礼! 乾圣帝自然不会听之任之,然而,数年间王师西征,终是粮草不济而鞭长莫及!只是五年前朝廷引西南精锐蛮兵,与张齐元大战于西原城,飞齐军大败亏输,人马损失殆尽,张齐元身边也只剩十余骑亲随,几乎仅以身免。落魄之时,偶遇屡试不第的秀才宋金德,二人一拍即合,定计东山再起。不久张齐元收得流寇孙望庭部众两万人马得以死灰复燃。从此,在宋金德全力辅佐下,飞齐军招降纳叛,齐集各方流寂,很快发展到号称百万人马!坐拥西北兵指大兴城,一路锐不可当、所向披靡。 眼下飞齐军大局已定,但如何进城,或者说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城,还有该如何对待乾圣皇帝以及大津文武,这诸多问题却让张齐元相当苦恼,原本是草莽英雄,这猛然间就要坐到天子堂了,这天下算是打下来了,可稍有差池怕也坐不稳哪。今晚的帅帐里张大帅和宋军师议的便是这进城的事。 若依着张大帅的意思,当然是急速杀进城去,打下皇城,活捉乾圣皇帝,那多痛快呀?戎马半生了,刀头舔血,还不就为了君临天下的这一天吗?可宋金德不这么看,他说道:“大王,臣下时时盼着我主早日定鼎天下,位登大宝呢。可我飞齐军当初起兵,为的是匡正流弊,杀贪官,清君侧,替天行道,在百姓眼中,我等皆为大津臣子,怎可陡然兴兵夺了大津天下?况且,这皇帝也并非昏君,访间皆言皇帝励精靡懈,恭俭辛勤。乃群臣为害,方才致使纲常倒序,社稷倾颓。可见其民心未失。大王,您本兴义师为除无道,若如今贸贸然杀进城去,若不以名道约束军士,闹出毁人宗庙,绝人香火的事情,岂不让天下人取笑咱飞齐军以伪名出师,古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啊!请大王三思。” “哎呀,看你啰哩啰嗦的,难道这大兴城咱还进不得了不成?” “大王!”宋金德忙起身作揖道:“这大兴城当然要进,而且我们还要以襄助皇帝的义师之名进城。” “什么意思?”张大帅有些不明就理:“合着咱这几年的战都白打了,全是给这皇帝老儿打了短工?” “大王!”宋金德又好气又好笑:“想当初宋太祖陈桥兵变,黄胞加身了,不也还三推三让吗?大王,您马上要位登大宝了,登了大宝就是天子,是天子就得行礼制,讲彝序,得让百官敬服,让万民景仰。等咱名正言顺的进了城,那皇帝老儿不都得听您的吗?咱让他传玉玺,行禅让,不多时您就是天下归心的新朝天子,这大津的南都也能传檄而定,臣等跟着您也能光宗耀祖、流芳百世了不是?” 听到“南都”二字,张齐元的心被算是被狠狠地敲了一下,谁不知道南都是大津的龙兴之地,也是大津最富庶的地方,瓷器、茶叶、丝绸,还有港口上排着的一望无际的远海商船这些在张大帅眼里那都是闪闪发亮的黄金啊,是几辈子的荣华富贵呀!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五年前兵败西原后,张齐元想着要东山再起,就打算干脆带兵先取下南都,吃不了整个大津朝,也能裂土分疆,占了南都啥就都有了。可宋金德坚决反对,在他看来,大津的南方水网密布不利于北方兵卒长时作战,若战有不利,大津北方军团南下夹击,则飞齐必败。倒不如扼守要冲,阻隔南北交通,使南来的税饷不能资北,再慢慢消耗大津北方军团,一步步向大兴城合拢,方是万全之策。 “唉!”想到这,张大帅叹了口气,同时压抑着脸上快要绽出的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行,那咱呀就先认下这个‘爹’。”张、宋两人相视笑了笑,于是,张齐元喊来传令官准备让宋金德布置进城事项,忽然,大将孙望庭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叫着:“大,大,大王。” “莫慌,出什么事了?”张大帅问道 “快,快看,皇城起火了!” “啊?!”张齐元和宋金德都吓了一跳,张齐元立即冲出营帐,宋金德也紧随其后。很快,两人就站在了望城坡的了望台上,只见地处大兴城正中心的皇城,此刻正燃着冲天的大火,原本一片死黑的大兴城,又被这巨大的火光印出了大半身形,曾经壮伟的宫殿在大火中痛苦地扭曲、晃动,噼啪作响,硕大的屋脊在烈火之中不时的一头栽倒下去,拼着命的与地面撞在一起,阵阵如惊雷般悲壮的呜号震撼人心。骇人的烈焰冲天而起,卷动起夜幕中的乌云向着四面八方翻滚开来,刹那间整个天空便已尽是血红,那分明就是嗜血的魔鬼已经张开的血盆大口! 张、宋二人仿佛也感受到了那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看着张齐元长舒了一口气,宋金德转过身来,对着传命官高声喊道:“传令下去,三军退去甲胄,明日巳时全军由崇明门、明昌门、保康门进城,上下有伤及百姓者定斩不赦!” 临近清晨时分,大兴城微雨不绝,宫城的大火已渐渐熄灭,此时漫天扬起的灰烬带着些许余温,夹杂在迷蒙的烟雾里和细雨一起向着全城飘洒下去。 也正在此时,在大兴城的东北方向二百里,一支骑兵队伍正马不停蹄地向着大兴城狂飙突进。他们是大津朝的宁州铁骑,来自大津的北部边陲,二十年前,西戎吉克哈部突然在大津朝北部草原强盛起来,之后吉克哈可汗便屡屡率大军冲击大津边城宁州,十多年下来掠得人口、土地无数,三年前吉克哈汗建了大申国,临朝称制了。而大津的宁州守军又岂是这十数万草原精骑的对手,屡战屡败几乎丢了整个宁州,仅靠着大津五万宁州铁骑才勉强稳住阵脚,然而这五万人马也只能龟缩在宁州防线之后。 如今这五万人马俨然放弃了宁州防线,正心急火燎地赶往大兴城,主将宁州经略倪昌时正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始终伏在马背上,一手抓着缰绳,一手紧紧握着一柄长枪,任凭雨水打在脸颊上,行进的速度越快,打在脸上的雨水就越密,他的视线早已模糊,但他却不敢停下脚步,因为他的皇帝已经危在旦夕,半个月前他接到圣旨,乾圣皇帝要他领兵南撤勤王,他知道情势已十万火急。 但他正要收兵回援,吉克哈却率十万精骑杀了上来,大敌当前,倪昌时只得领兵与其拼斗,然几日的拼杀下来,宁州兵渐渐不支。万般无奈之下,倪昌时只好遣使与吉克哈议和并借兵十万,而后交出了宁州防线,南援大兴城。吉克哈也紧随这五万人马突入内地,他应允倪昌时,若与飞齐军的战事受挫,则出兵相救。条件则是除了交出宁州防线外,待大兴城危机解除,倪昌时必须随吉克哈返回大申国。 倪昌时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他已别无选择,他背负着叛降的污名,如若再救不下乾圣皇帝,那他又将如何自处?心中的万般纠结撕扯着这位高大的将军,正如此刻他那原本线条分明的五官,也在雨水中模糊了起来,他未及不惑却一脸沧桑,多年来一心只为边疆建功报效朝廷。而今,他的拳拳之心却如这铁甲之内的冰冷,丝丝入骨。 副将李敢拼命追了上来,伸手就要去拽住倪昌时的缰绳,却没有成功,于是他扯着嗓子喊道:“将军,让弟兄们喘,喘口气,马都,都跑不动了!”一张口,风就带着雨不停的灌进李敢的嘴里。 倪昌时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去回应自己的这个不过而立的年轻副将。李敢身形健硕,面目看上去有些清秀,曾经的目光里也满是神采,当年他是自请追随倪昌时立马边疆的,因为他总是对于建功立业、位列凌烟念念不忘!然而,不过数年天下便已风雨飘摇,这使得他握着缰绳的手也不由得鼓起了青筋! 片刻之后,倪昌时开口问道:“吉克哈的人马走到哪了?” “已在我军身后二十里扎营”李敢答到。 倪昌时一听:“吁!”猛得拉住缰绳,喘着粗气问道:“天马上就亮了,怎么这时候扎营?” “将军,咱们和吉克哈都一口气跑了一整夜了,人困马乏已极,再这样下去怕是根本就跑不到大兴城!” 倪昌时随着胯下战马停下后绕圈的步子,看了看身后的队伍,这些人累得都没了气色,大都无力地趴在马背上,好像立刻就要死去。终于,他缓缓地将抬起了手掌往下拍了拍,李敢赶忙喊道:“全军扎营,埋锅造饭。”而且,好像怕倪将军反悔似的不停催促着:“快,快点,快点!”? 第一章 大厦倾第四章 进城 飞齐军在元帅张齐元的带领下,终于进了大兴城。 大津乾圣三十四年四月初四的早晨,张大帅被部将们簇拥在中间,从明昌门了进城,街市上空空荡荡,几无人声,但飞齐军先锋官却提前挨家挨户敲开了百姓的家门,因此,在进城的人马看来,京城百姓家家都开着门,门内偶尔有人行走的声响,但百姓们全都躲避在门后夹缝里向外张望,不敢出声。唯有马蹄踏响青石板的声音在街市上穿行着。全军按照宋金德的命令,皆不着铁甲,穿白衣戴青帽,除了张大帅的亲随卫士外,其他兵士都不执快刀利刃,而是腰间栓着短棍,身上背着劲弓,马背上夹着两斛羽箭。 大队人马进城之后,紧随其后的一支约莫五百来人的飞齐军队伍,骑着马由崇明门疾驰入京,与前队不同的是,他们人人手中握有一把短刀,随身没有弓箭,领头的将官骑一匹青黑色的高头大马,头缠灰巾也未着铠甲,此人正是杜恺。 昨夜,杜恺带着刘延如的首级来到了飞齐中军大帐,在逃出大兴城的一路上,他反复告诉自己,现在自己是个降将,而投降并不完全为了求生。所以,当他双膝跪地两手颤抖的向张齐元托起刘延如的头颅时,只能深埋着脸颊,咬牙强忍着随时都会夺眶的泪水。 因此,他没有看到张大帅那欣喜的表情。守城将领的首级已在面前,大兴城只在脚下了。更让张大帅狂喜的是,此刻不仅有守将已亡的确切消息,大津朝的玉玺也已经摆在了他的案牍之上,他忍不住不时回头看看站在身后那个低眉顺目的安启振,那是个手捏拂尘的公公,太监伺候的是皇帝。而一直以来,他张齐元不过是个土里土气的西北军阀!如今竟然就要君临天下了。好兆头!真的是好兆头! 宋金德倒不会那么盲目欣喜,此刻他反复打量着眼前这位大津的游击参将,只见他身披的甲胄之上遍是血迹,且鲜红与暗紫色相互迭加在一起,一看便知是阵前奋力拼杀之辈,不像是卖主求荣、贪生怕死之人。如今伏地请降,想来必然有诈。于是,宋金德缓缓开口问道:“刘老将军可是被汝斩杀?” “不敢欺瞒上官!”杜恺正色道:“刘老将军非为末将所杀,乃是自尽后,被末将取下首级!” “汝竟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宋金德突然提高音量厉声喝道。 杜恺也没有退宿,反倒站起身来,抱拳言道:“末将实乃奉刘将军之令而行此事!”听他这么说,在场上下都怔住了,他接着说道:“刘老将军忠义节气自不是末将所能及也,待大津败亡之际,老将军慨然赴死,自是全了君臣之义,然末将寄身军中微末,从未识得圣颜,昔日两军阵前各为其主而奋力拼杀,总算是抱了国恩。今大厦倾覆,江山不再,令才怀随、和之人黯然身死,又岂是大丈夫所为,况飞齐军所过之境,百姓皆开门献降、弹冠相庆,伏地三呼‘万岁’者不绝于道,这难道不是天道将变?常言道: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如今大帅威加海内,仁义着于四方。此等明主不正是吾辈归处?故此,刘老将军才命末将在其死后取其首以献大帅,既全了老将军忠义,又为新朝留下可用之将。” 张齐元听着频频点着头。宋金德却无半点波澜,要是依着他,早就把这叛将推出去斩了,只是看到张大帅好像被这恭维之言深深打动了,是啊,张大帅是爱才的,如果说以前爱的是能征贯战、运筹帷幄的人才,现如今怕是只爱那些溜须拍马、投其所好的“人才”了。但宋金德还是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这个杜恺,于是不怀好意的问道:“你说你才怀随、和?那你告诉大王,除了这叛降献首外,你还有什么能耐?” 此话落地之时,张齐元显然没有注意到大帐里众将脸上的一阵窃笑,跟着问道:“啊对,你说说,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杜恺全然不理会帐内将校们的轻蔑,来之前他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只是暗地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论如何不要慌乱。他偷偷长吸一口气回答道:“为将者当言军中之事,其他的不敢加妄加评述。” 张齐元听到这,心中很是赞许,马上就要开新朝定天下了,他最怕的就是手下这些出身流寇的将领们,还会像以前那样没大没小,过去帐中议兵,大家生死与共,自是亲近最好。如今坐了朝堂,手下这帮粗人再没个规矩,该管的不该管的,该说的不该说的,到时候在大殿上都给你冒冒失失的抖出来,还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自己的江山也坐不稳哪,还是这杜恺懂事,哪怕是行伍之人,读过书的一说话就是让人舒服。 “末将以为大军进城后,筹饷是第一要务!”杜恺稍稍提高了些声调说道。 这一句话更是说到了张齐元的心里去了,行军打仗钱粮可是头等大事。 杜恺接着说道:“大兴城已浩劫月余,今几十万人马进城,如没有足数的粮饷支应,定会激起事变,只是这所需饷银数目巨大,并非常轻易可得。” “有道理,那卿可有办法?” “大帅可知这大兴城内遍是前朝的遗臣、勋贵,其家财万贯者不在少数,大帅何不取之以资军饷?” 张齐元听来很有道理,刚要应允,宋金德抢先一步喝道:“胡说,我等岂是山贼土匪,进了城来必先行安抚百姓,怎可劫掠扰民?如若这般,京城百姓将如何看待我飞齐军,如何看待我主。”说着转向张大帅接着说:“大王,切不听信这虎狼之言,如今天下即将大定,大王要行的是王道,收的是人心,在这天命更迭之际,天下人都在观望我飞齐的一举一动,眼下这王城里虽有遗臣、勋贵,但也有忠奸、贤愚。若拿捏稍有不慎,行事必出偏差,到那时岂不叫天下士子寒心?” 张齐元一想:“嗯,对,也有道理。”心里暗骂道:奶奶的,这当个皇帝还要这么麻烦,哪有战场厮杀来得痛快! 杜恺早有准备:“军师所虑不过忠、奸二字,若收得奸佞巨贪蠹国之财以资军备,天下之人又怎会疑虑大帅匡扶危亡之心?” “卿可辨识忠奸否?” “如蒙大帅不弃,末将愿勉力为之。” 张大帅想了想说道:“好!寡人封你为右军中郎将,明日你领五百军士随寡人进城筹饷。” “末将领命!” “大王”宋金德还想再争辩几句,张齐元却有些不耐烦了,忙打断他:“好啦好啦,明日大军进城诸事,还烦劳军师细心查点。散帐!” 杜恺领兵入城之后,即令兵士放慢行进的步伐,他们在大兴城的大街小巷里寻找着,依据按照杜将军的吩咐,在一些人家的门口帖上“忠义之门,勿行骚扰”的纸条,这张纸条上盖有张齐元的帅印。 张大帅领着军阵一路来到了皇城的玄武门外,此刻的大津皇城除了四面城墙尚在外,其他就只剩下满地灰烬之中的几根残垣断壁了,焦黑的木炭上还挂着火苗。大队人马就这样矗立在一片焦土前,张齐元暗想,原来这皇宫是建在一片突起的高地上,跟民房隔得老远,怪不得一夜的大火居然只烧了宫城,并未殃及百姓。 此时,只听得宋金德在马上一声咳嗽,张齐元马上心领神会,他立刻下马,一扑通跪了下去,大声嚎啕起来:“皇上啊,皇上,臣来晚了,臣来晚了,臣此来为的是匡君辅国,而并非觊觎天下,世人皆误臣是反叛奸邪之人,皇上啊,皇上,今大行而去,叫臣如何自辩呀?” 宋金德这时也适时下马来到张齐元身边,双手扶住他说道:“大王勿自苦,当勉力为国才是。” 张齐元似乎并不理会,接着哭道:“呜呼我主,神文圣武,励精图治,固御恢疆,却为奸臣所害,突遭不测,吾当如何自处啊。”哭着哭着竟挣脱开宋金德的手,一头扑进了这宫城的灰烬之中,身子压在余灰中,四肢在地上乱抓,嘴里还不忘失声怪叫。这突出其来的表演,让在他身后目睹这一切的将校们,个个呆若木鸡、不知所措,众人心想:不应该呀,怎么了这是,不是说进城分金银,共扶大王登基当皇帝的吗?怎么哭上了? 良久,也不知人群里哪一位聪明人也开始低声哭了两下,众人方才醒来,一起跟着哭起来,而且眼见大帅趴在灰烬中怪叫不断,大家也哭得越来越卖力起来。 突然,宋金德猛得挥手止住了大家:“快,众将,速速将大王扶起!” 众人再次愣住了,这是一连串表演中的一个环节吗?望着悲痛中叫声不断的张大帅,也不知道该不该扶,要谁去扶。 宋金德急了,大声说道:“哎呀,烫着啦!快!” 这下众人才明白过来,两个贴身的小校赶忙冲上前去,把张大帅扶了起来,只见张齐元前胸至大腿上的衣物已烫去大半,袒露着已经紫红的皮肤。原来,张大帅哭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过往,突然就真切了起来,不管不顾的就往灰烬里扑了过去,这才发现燃了一夜的焦炭,尚滚烫似火。可再想起身就难了,胸口还有衣物,双手却真真是皮肉,一地的火炭哪里敢摸,可不给烫得大叫吗?可众人都还以为是这张大帅悲伤过度呢。这不,惊魂未定的张齐元赶忙止住了哭泣,嘴里反复唠叨着:“大意了,大意了!” 待他气喘匀实了,宋金德忙一挥手,安公公赶紧猫腰跑上前去,站定后只见他高高端着大津朝的传国玉玺,对着眼前跪着的张齐元扯着嗓子说着:“大行皇帝遣我告谕诸君:天数有变,神器更易,非人力所能匡正也,朕在位三十有四载,遭天下荡覆,虽天意不绝道统,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行运在乎张氏,张氏者,既树神武之绩,又曜明德之光,百姓伏心请命,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唐尧不私于厥子,而名播于无穷,朕羡而慕焉,今愿追踵尧典,特命张氏,应受上帝之命,协皇极之中” 安公公念的什么,老张其实听不太懂,只是这身上还疼着,有点跪不住了,干脆按原来安排好的,颤颤巍巍伸出手去,趁安公公一个不小心就把玉玺夺了过去抱进怀里 ,口里还念着:“臣安敢图谋天下,然国不可一日无君,臣愿暂行监国之职,待国家安平之时,再扶新君。” 皇城的东北边,有座寺院,名唤皇觉寺,是大津朝的皇家寺院,大战前,乾圣皇帝就让寺中僧人散往南方避祸去了。于是众将与张齐元同往皇觉寺安顿。 一场闹剧总算是结束了。 第一卷 大厦倾第五章 谋划 禅位的戏刚唱完,很快真正的行动开始了,宋金德开始谋划皇宫的修复,至少先建好一个宫殿,好让马上要登基的飞齐大皇帝有地方坐堂议政。大将孙望庭差兵丁在大兴城内外搜寻着皇帝、太子以及任何皇族的行踪,当然名义让说是为了“尊养”。同时张齐元也没有忘记,东北方向的宁州边陲还有一支铁骑,他派出一支人马带着重礼前去劝降倪昌时了。 杜恺这边也不拖拉,进城后的第二天,四月初五的早上,“前朝官吏留用司”便在大兴城照远门下开张了,照远门下原有个大津驿局,前有厅堂后为库房。几个识文断字的兵丁煞有介事端坐于门厅内,记下来访官员的姓名、籍贯、年龄、住址以及前朝官职等,而后按官职大小分别造册,之后将登记过的官员们送至后头库房看押起来。 而库房里并未放置桌椅板凳之类的物品,所以这些昔日威风凛凛的官老爷们,只好如犯人一样坐在脏兮兮的地上,更有爱看热闹的飞齐军士兵赶来围观取乐,从窗户里看去,老爷们有的低头侧目不敢出声;也有老成之人,不失尴尬地向窗外围观者“嘿嘿”笑着,时不时还点点头;亦有平日里的高傲名士不肯席地而坐,只如木偶般端臂侧立绝不看向窗边,可不一会儿就觉腿麻难忍不停跺脚;甚至还有前朝蒙难时装作看破红尘削发为僧的,如今居然又披着袈裟前来应征,进入库房后还不断朝着窗外头鞠着躬,嘴里不忘念着:阿弥陀佛。更有甚者,佯装重病,让家丁们抬到这照远门下,哭喊着要为新朝效力,这下一股脑的被关了进来,没了方寸,只能直直的躺在地上,也不知道是“哼哼”好还是不“哼哼”好了。总之林林总总,斯文扫地。 但这里的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这里其实根本就不录用前朝官员,而是飞齐军的“催饷处”。此时,杜恺正按着官员们登记的住址,按照官职由大到小的顺序,挨家挨户的上门搜赃呢。被搜到赃款的官员会立刻被兵丁提走,解往宋金德处候审。不过由于所耗时间较长,因此直至日落西山,这库房里仍关着大批惶惶不可终日的官员们,而飞齐军兵士更是恨透了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衣冠禽兽,白日里尽情戏弄侮辱,却不安排饭食,到了晚上才将自己吃剩的食物丢进库房。整日的担惊受怕加之饥肠辘辘,这些官员再也顾不了体面,争先恐后的拾起地板上的食物拼命往嘴里塞,甚至大打出手,你死我活。一场争斗下来,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没有抢到饭食的人只能一边摸着被抓伤的脸,一边相对苦笑叹气:唉,还不如当初从死以逞忠烈呢! 入夜了,飞齐军将领们的狂欢开始了,他们齐集于大兴城的各大青楼,左拥右抱,忙碌异常。而位份较高的飞齐军将官们,则在刚刚占据的私邸豪宅里享受着赃官们的珍馐美妾,这一切当然离不了杜恺的悉心安排。在追赃催饷的同时,杜恺先将犯官家眷圈禁起来,而后腾出的豪宅被他交到了不同的飞齐军将官手里,飞齐上下自是欢喜异常,孙望庭居然要拉着杜恺拜把子,这个一身黝黑的五尺汉子,哪里享受过这样的纸醉金迷,哪里见过如此众多的美貌女子,可算是熬出头了!原来日思夜想的人间天堂就是在这舒软的牙床之上啊。现在就连宋金德也不再为难杜恺了,虽然他还是觉得这个前朝降将并不简单,但转念一想,天下都已大定,他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应该不过是个苟图衣食的小人罢了,算了,由他去。 在这个夜里,没有人再刻意的注意着杜恺了,貌似不肯与手下同流合污的张大帅,此刻也只能躺在皇觉寺里擦着烫伤膏。 在彻夜嬉闹的另一边,杜恺趁着夜深悄悄地摸到了房仁桢家的偏门外,房先生年逾六旬,平日里慈眉善目,却是朝中难得的忠直之士,朝堂上犯颜直谏刚正不阿,官居大理寺卿,乾圣帝敬其刚正,呼之为“先生”,宫难当夜,于外朝上书房值守的便是房仁桢,同僚们都跑了,只有他还如常前来当值。皇帝殉难前特意让袁思孝带走房仁桢,可他却不愿离去,他告诉袁思孝:自己世受国恩,身居要职,然而上不能解倒悬之急,下不能杜鱼烂之殃,君上危难,又不能匡救,为人臣子分固宜死,岂敢苟且偷生于殿前?说罢,挥别思孝他们,从容悬梁自尽。然而未死之际,被送饭而来老管家撞见,慌忙救下背回了家中。 杜恺环顾左右无人,于是轻轻叩响了面前这有些残破的木门。不多时,老管开拉开了门,问了声:“敢问,这位老爷是?” “在下杜恺,情势危急,不得以深夜拜会。还请老爹爹速速带我前去拜望房老先生。” 老管家紧张地往杜恺身后望了望,确定门外无有他人,这才说道:“好,请随我来。” 进了门,穿过一条窄窄的院子,尽头就是房老先生的卧房门外,只听得老管家小心唤了句:“老爷?” 漆黑的屋里很快传出一声咳嗽:“怎么了?” “细人杜恺斗胆拜会!” “哦,是杜大人啊,您这催饷怎么催到我这寒窑里来了!莫非即刻就要取老夫性命?” 老管家肯定是被吓了一跳,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位伪朝新贵。 杜恺则一言不发,他只是郑重地跪在了房仁桢的屋前,只见他双眼噙满热泪,小心翼翼地从腰间取出一柄短剑,说是短剑,更像是把匕首,大晚上的也看不清剑鞘、剑柄的样子,但老管家注意到,杜恺将那柄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短剑轻轻的抽了出来,霎时间一道寒光闪得老管家竟睁不开眼来。他惊声说道:“承影?难道是承影?你这是从哪得来的?” 杜恺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双手托起这柄短剑高举过头顶。屋门很快就从里面拉开了,房仁桢快步走到杜恺面前,先是轻颤着接过剑来,顿时老泪纵横,只对着杜恺说了句:“少将军快请起,待我更衣相见!”…… 房仁桢与杜恺在房家正堂里分宾主坐定,房仁桢还是有些难掩悲伤,好在正堂上来了一位美丽的女子,她为杜将军奉上了一杯香茗,点头致意后刚要离去,房仁桢却叫住了她:“代晴,来见过杜将军。” 代晴回身再次向杜恺行了礼,杜恺也有些尴尬的起身回了礼。房仁桢说道:“少将军莫要见怪,这是小女代晴,舍下只有老夫与小女,哦,还有管家老胡,三个人了,老夫行事从不背她。” “不妨事,不妨事。”杜恺小心答着话。 如此,代晴也就坐在了杜恺的对面了,杜恺也顺势看了眼代晴,这女子一颦一笑落落大方,并不娇艳,但单凭那一袭雪白里透着红润的肌肤,就当得起“美貌”二字,况且那眼眸里藏不住的灵动,还有那小巧而挺拔的鼻梁,全都在瓜子形的脸颊上错落有致,杜恺不仅暗自叹了口气:只可惜,生逢乱事,否则我必求之。 “少将军可知这短剑来历?” “晚辈实不知,乃是刘老将军在城破之时,交与末将,令晚辈献降于贼王,而后委身敌营,或可寻机助圣驾南巡,亦可护佑太子南迁。老将军叮嘱,万难之时,可执短剑自来夫子处,则必不相疑。还说这府上另有一珍宝,若得之,则不论如何危乱之局,亦能化险为夷。” 房仁桢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点着头说道:“这短剑是一对,都出自老夫家传,一柄唤作:承影,此剑夜间寒光闪闪。还有一柄在老夫手上,名唤:定光,白昼之时光亮如镜。我与长素(刘延如字)相交甚厚,故特将‘承影’赠予长素,并言明,危急时可以此二剑相托生死。不想,长素却先于我……”这着又要流出泪来。一旁的代晴忙唤了声:“爹爹!” 房仁桢发觉了即将失态的自己,于是赶紧止住悲伤,接着说道:“少将军今日深夜过府,想来必有见教。” “岂敢,岂敢,只是恺听闻宫难当夜,正是夫子值守于宫禁,正要请教夫子,皇上与太子安危如何?” “唉!”房仁桢长叹一口气,摇头道:“皇上已大行,然太子尚在,只是不知道下落。宫难当晚,皇上令内宫侍卫袁思孝等护卫太子南迁,这两日过去了,也没个音讯。” “爹爹,这没消息不正是佳音吗?” “噢,也对也对。” 杜恺有些失望,他其实也知道乾圣皇帝是凶多吉少了,但此刻又燃起了希望,太子尚在,他这些时日忍辱偷生好歹也是值得的。他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护佑太子一行人能平安到达南都,即便是要豁出性命。但这一切又谈何容易呀! 对面的代晴看出了杜恺难平的心绪,缓缓地站起身来,踱步走到厅堂门口,却并未出门,而只是站住了身子,片刻便又转过身来,双手轻轻地捏在一起,对着房、杜二人说了起来:“当下的困局并不在于无法知晓太子的下落,即便寻不得太子,只要知道太子他们必是欲往南去,就不难暗中协助。故而小女子觉得,现下也并非无计可施,在飞齐贼臣们看来,皇上、太子全都生死未卜,而他们最怕的正是皇上南巡,如若皇上真的还在,那么南都就必是这帮逆子贼臣的葬身之地,而时下情势纷乱,不正是流言四起之时吗?” 说到这,代晴看了看频频点头的杜恺,接着说道:“杜将军,你可命人放出风声,就说‘皇帝已离京南巡,愿随附者可自往南去’飞齐贼人虽不至全然相信,但定会布重兵于南下隘口严加盘查。以我思量,太子他们应该还未出京,飞齐若真能调兵出城,则大兴城困局可解大半,将军明日再寻个由头,将今日看押在照远门下的那些个‘十钱主簿’,通通放出来。” “这确是为何?”杜恺不解。 “这些人在京城已无家可归,新朝末吏也求之无望了,他们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携家带口迁往南都,投奔个门生故旧的。这样一来,出城之人定然复杂起来。而太子他们乘乱再使些银钱,混出城去应该不是难事。之后,将军则务必取得把守南下隘口之责,驻军于必经要道,待太子到时,即可暗中助其南行渡江。将军以为如何?” 杜恺真是小看了眼前这位尚未出阁的姑娘,二十多岁的年纪,平日里应该也是足不出户,却能有如此见识,且对纷乱局面的分析竟能如此明晰入理,着实让人不感相信。 “老夫以为小女之法可行,不知少将军意思如何?”房仁桢的话打断的杜恺的思路。 “甚好,甚好!”杜恺应道:“想不到小姐竟能有如何见地!” 代晴只是安然坐回原位,并不多言。 倒是房仁桢接下了话茬:“刘长素所言,老夫府上之珍宝,说得就是小女。” 杜恺忙起身对着代晴抱拳作揖:“小姐一席话,着实令恺茅塞顿开!”随后转身面向房仁桢,刚要拜别,房仁桢却站起身来托住了杜恺的双臂,突然间有些激动:“吾欲将小女托付于将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杜恺吃惊极了,他愕然地抬头看着房仁桢,只见得房老夫子双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杜恺更是不知所措,只得慌忙单膝跪了下去,回应道:“恺但凭夫子吩咐!” “国家逢此大难,老夫早无苟活之念,所虑者只有小女,今若蒙将军不弃,吾愿将小女托付将军,侍奉将军左右!” 杜恺还未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代晴哭喊声:“爹爹!”跪倒下去。 房仁桢转过脸来对着代晴嘱咐起来:“十五年来,你怜我无儿无女,悉心侍奉左右,养育之情已解,我今做主将你托付予杜将军,速速随他去,不需念我,我已决计以死报偿圣恩。” “爹爹,圣驾虽已大行,然南都尚在,何不从长计议!”只见得代晴两眼垂泪不能自已。 “老大人!三思啊,不如我们一同南去,在下必保大人及小姐周全。” 房仁桢双手扶起了眼前的两位,对代晴交待了起来:“北都失守,逆贼为祸,老夫却一筹莫展,真所谓死有余责。不能恝然者,只有汝,今幸得杜将军护佑,老夫死也瞑目了。汝只需记住,忠孝二家,是吾家家风,好好遵守,便是对为父尽孝了。去!莫要念我。” 又略含恳求地说:“我为官一生,自命安邦兴国乃为平生所愿,然社稷倾覆之时,却不能仗剑为天子击贼,坐视陆沉,无以援救,虽死犹负国,今日你也有所依靠,就让为父全了忠义名节!” 听到这,两人再无话可说,只得双双下拜,房仁桢又将两柄短剑取来赠予两人。还不忘交待代晴:“吾死后,不必急着收殓,必等大行皇帝殓葬后,方收吾尸。” 代晴自是应允,而后房仁桢顿感如释重负,他安坐于正堂之上,从容辞别杜恺和代晴,望着老父亲脸上难得的微笑,尽管仍然心痛不已,但毕竟有所释然。 二人退出后,房仁桢吩咐老管家去自己房中取来陈酿,并请老管家对坐共饮,管家起先不肯,房仁桢嘴里喊着:“老伙计!”起身不由分说地把管家按在了自己对面,于是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过往,还自顾自的喝起酒来。老管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发现自己面前没有酒杯,他明白了,说了句:“老爷,您慢点喝。”默默起身取来酒杯,与房仁桢对饮起来。不多时,主仆二人便双双殉国了。 第一卷 大厦倾第六章 喧斗 第六回 喧斗 又是一天早晨,天还未亮时,宋金德寓所外不远处便有兵士大声吆喝了起来,只见十来个士卒押着一队蓬头垢面,混身散着恶臭的人犯,正朝着宋金德的住处走来。一条铁链从头到尾栓住了这一队人犯的左臂,在这死寂的清晨街道上,铁链抖动出的声响分外清晰,加上士卒一路上的鞭打与咒骂,还有人犯挨打之后倒地、求饶、吵嚷声,让这个早晨烦躁异常。 这一支队伍终于挪到了宋金德府宅门前,大门紧闭,却无人看守,让领头的兵士不知如何是好,可这帮人送来了,又不能扔下不管,万一耽误了什么事可是吃罪不起,于是他只好壮着胆子在大门口轻轻敲了几声,然而里面好一会儿也没个动静,这可咋办?边上一个兵说:“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小门呀,大门是不是给当官的走的呀?” 领头的一想:还真是。有点庆幸大门后面没人应声了,于是拎着这一帮人绕着这府邸找起小门来,一会儿的功夫,终于找到一个小侧门,这次大大方方的过去敲门了。怎么还是没有回声呢?这下领头的军士有些火气了,心里暗骂道:“奶奶的,都死了吗!”心里越气敲得就越使劲。 好一会儿门后面终于有人骂骂咧咧的来开门了:“好了,好了,敲什么敲,大早上的,嚎丧呢?”门拉开了,里面一股冲天的酒气扑面而来,更冲的还有开门人的语气:“干什么?要死啊!” 外面敲门的军士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说正事,伸手一把就薅住对方的衣服,然后狠狠往里一推。那个还没醒酒的家伙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门外的军士一股脑的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把那酒鬼按在地上就打,一边打一边骂着:“娘的,老子没黑没白的当差,你这狗东西,在这喝大酒,还敢在老子跟前耍横,老子今天他娘的不捶死你。” 没想到,这门里的酒鬼不止一个人,很快又有十来个醉醺醺的兵士加入了斗殴,这下更热闹了,于是叫骂声,惨叫声,呼救声纠缠在一起,不由得你不来看个热闹,于是周遭的百姓来了,巡街路过的士卒来了,连正搂着两个美人睡得昏昏沉沉的宋金德也要来了。 很快,最先打起来的士兵,带着红肿的脸和破到穿不起来的衣服跪到了宋金德面前,想起刚刚丢人现眼的一幕,宋金德真是气的发抖,大体情形他已经知道了,芝麻大点小事怎么就闹成这样呢?他开口问了下送犯人来这的士兵:“你说,外面栓着的都是什么人,怎么天没亮就往这送?” “回,回军师的话,”这领头打架的这下是真怕了,说起话来抖得厉害:“小的,小的是催饷司的,外面这些人是昨天,昨天关在库房里的前朝当官的,小的上头说搜完赃了,可以押过来了。” 宋金德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当初杜恺应下了催饷的事,还说了个分辨忠、奸的办法,说是安排个什么留用登记处什么的,这样一来,急着想要来新朝当官的就会自己走出来,然后一边拿着人,一边搜赃助饷。办法倒是好办法,要不宋金德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搂上美人不是?可就是这搜完赃,这帮前朝的官员该怎么处理,是个麻烦事。总不能通通一刀杀了?所以,张大帅就让宋金德再审一审,然后再考虑怎么安置这些穷光蛋。 “就算是这样,怎么会天还没亮就送来了?” “回军师的话,您是不知道呀,这帮人昨天都关在我们那的库房里,白天还好,晚上屎尿就没停过,开始还有地方拉,后来就只能拉裤子里了,这尿啥的还好说,这拉了屎就麻烦了,还得找纸不是?哎呀,这会儿库房里臭的呀实在是关不住了呀!” “好了,好了,别说了,别说了。”宋金德听着都拿着手帕捂住了鼻子:“有花名册吗?” “有,有,有,有。”那小兵好像是舌头被烫了似的不停点头。 一个随从上前从兵丁手上接过花名册又交到了宋金德手里,宋金德打开一看,都是些不起眼的人,也对小官巨贪嘛。不过他实在没心思搭理这些臭鱼烂虾,更何况真把这些臭哄哄的人带进府里来,熏跑了娇气的小美人可怎么好? “你们赶紧把这些人押回去,你回去跟杜恺说,就说我审过了,后面的拿了赃的,就早早打发了。休要再往我这送了!” “诶,诶!”押解的小兵哪敢停留,不及起身就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宋金德的府邸,倒是那被打得的连爹妈都认不出来的小厮,看到仇人跑了,忍不住摸着脸委屈地喊了声:“老爷!” 宋金德此刻不耐烦极了,外面天还才蒙蒙亮呢,骂了句:“好了,好了,滚下去!” 杜恺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本来大津的刑部大牢还空着,昨晚上就可以移交过去了,他特意把这帮人关到了今天早上,果然天还没亮呢,这库房就比茅房还臭了。在杜恺眼里这群昔日里饱食君禄的人,如今迫不急待的要卖身投靠,就是些极下贱的人。 这事情料理完,杜恺长舒了口气,投降以来特别是进城之后,他背负着多少不解和骂名,即便这京中百姓没有多少人认识他,但叛降带来的巨大耻辱感还是超出他原来的预想,不过之后的情势对他来说可能会好一些了,昨晚房仁桢的信任与托付让他释然了不少,加上还有了代晴,代晴的聪慧可以说让她的美貌都有些黯然失色了,虽然她当然是个当之无愧美人,昨晚从房老先生家出来之后,杜恺先把她安顿在了家叫河洛的客栈里,那是当年他来京武考的时候住过的,老板夫妻俩刚过不惑之年,与杜恺同乡,当年就兄嫂相称,有求必应,如今京城陷落,彼此落难,也无人住店,自然相互扶助。 第一卷 大厦倾第七章 勤王 大兴城往外东北方向二百里,是一片矮矮的山地,过了这儿直到大兴城,便是二百里的一马平川,此时,在这片山地里,五万宁州铁骑和十万大申国精锐,前后驻扎着,五万宁州兵急于赶赴大兴城,而十万大申军却按兵不动。倪昌时再也等不了了,他不顾阻拦冲进了吉克哈的大帐里,帐内站列两排的大申将领们正要抽刀,吉克哈赶忙冲众人使了个眼色,大家才不情愿的收起了佩刀。倪昌时却管不了这么多,上来便冲着吉克哈诘问道:“大汗,为何不发兵?大兴城危在旦夕,大军止步与此,裹足不前,是何道理?” 吉克哈是个四十多岁的大胖子,坐在帅位上,便把椅子塞得满满的,还有很多肉都还放不进去,脸上鼓起的褶皱把眼睛都挤成长条形,给人一种反应很慢的感觉,比如现在,他好像没有听明白倪昌里的诘问,而是自顾自的说道:“将军连日辛苦了,今日寡人欲打谷草犒赏三军,届时还请将军前来赴宴。” 倪昌时哪有心思,但感觉一记重拳打在了软棉花上,语调不得不软了下来,央求道:“大汗,快发兵,再有两日,就可兵临大兴城下了,大津百姓期盼大汗,正如久旱之盼甘霖。不世之功只在朝夕。如今何以在此踌躇不前?岂不寒了大津上下热切之心?” 催促、恭维、诘问,反倒让吉克哈闭目养起神来,四下众人也都无人搭理倪昌时,吉克哈在等待,等待着他的前哨军士传来的消息,一旦出了这山形地带,大军就将暴露在旷野之上,毫无依托,前方又军事不明,大兴城此刻到底握于谁手,尚不明了。这一切都让他不能贸然前行,再者,局势纷乱,大津与飞齐胜负不明,他也不可能为他人火中取栗,既坐了这大申的汗王,自是时时需为大申取利,此番进军大兴,他想的是可乘机袭取大津北都,而后或可进取中原。如若不行,也可逼大津皇帝割让下宁州地界。 最后还是吉克哈身边的国师脱布花打破了这凝固的空气,他说道:“倪将军稍安勿躁,你我两家合兵十五万众,这粮草供给,兵力调配还尚需仔细商议、妥为安排。否则大军盲动,万一初战不利,又以何法应对不测?” “可这大兴城已是十万火急,如若不能及时援救,这十五万人千里迢迢而来,又有何作为?”倪昌时反问道。 “如若不然,就请倪将军带领所部先行,我大申国军于贵军二十里地后跟随,若宁州兵有失,我军必然相援如何?”脱布花边说边看了看吉克哈,见他还是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这回倪昌时也没说话,而是负着气勉强冲着吉克哈抱了抱拳,返身就要冲出大帐,门口卫士想要伸手阻拦,只听见帐内吉克哈发出一声:“嗯!”卫士赶忙缩回原位,低头不敢语。倪昌时恨恨地回头看了眼端坐主位的吉克哈,回头用力甩开大帐的门帘,上马回营去了。 吉克哈这时才睁眼看了看脱布花,这个五十岁上下的大申国师,一向以忠厚示人,实际上却是精明非常,在申国无人不知大汗与国师是国之二圣,而官员们更知道大汗平日里性情有些急躁,打罚部将的事常有,但如若与国师同在,则大家都放心,因为其实大汗也怕自己的火爆脾气伤了众将的心,所以但凡国师在场,他都尽量不说话,脱布花则不仅智谋超群,而且性情宽和,常常能替众将化解难堪。 此时脱布花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言,吉克哈就知道国师心里有数,也就放下心来。 不多时倪昌时回到宁州军营中,一下马来,众部将便都围了上来,忙问他什么时候能开拔,倪昌时一言不发,只是劲直走进了中军营帐,众人也慌忙跟了进来,刚一站定,倪昌时便发令道: “军需官!” “在!” “查点军资,备足三日粮草!” “是!” “众将!” “在” “令李敢领先锋营,陈留率标下兵士殿后,其余众将与我同领中军即刻出发!” 不多时,大申军也开拔了,前哨官终于传来了得到大兴城消息,据细作来报,大津城皇城大火,飞齐已入城,但城内流言四起,乾圣帝下落不明等等。脱布花告诉大汗,时机到了,是时候跟上倪昌时了,等倪昌时与飞齐军斗得两败俱伤之时,正是大申军乘势拿下大兴城之机。 第一卷 大厦倾第八章 流言 东北方向的两支大军还有两日里就能杀到大兴城了,那时大战在所难免。但此刻飞齐众将却浑然不觉,甚至连支前哨小队都没派出去,或者说是派不出去,好不容易拿下了大津北都,谁舍得离开这纸醉金迷,而跑到城外的荒郊野岭上去呀?哪怕只是暂时的。 飞齐军将校从上到下常常是同乡相互倚靠,因此,从上官看来派谁去都不合适,手心手背都是肉呀。再说了,拿下大兴城也才二日,不是说派了劝降的北去了吗?等他们有消息了再说。情势就这样在无奈地发展着。 张齐元的烫伤算是好了大半,可让他担心的是,怎么访间都在传说乾圣皇帝没死,说是已经出了大兴城,还有说法是有送粮的民夫在城外三十里的周安庄见到了乾圣皇帝,听着有鼻子有眼的。这石破天惊的消息让张齐元不敢掉以轻心,赶紧喊来宋金德和孙望庭商量。 显然宋、孙两位也听到了这流言,只是宋金德不以为然,孙望庭倒是感觉坊间的流言不能不小心对待。于是孙望庭先开口了:“大王,俺这两日派人细细访查,城中高门也都搜查个了遍,都没有老皇帝和他太子的下落,俺是觉得,如果真没死肯定不在城里了。另外,这下面老百姓都在说皇帝没死,再传下去,俺也担心会不会有人在城里作乱啊!” 宋金德对孙望庭的话嗤之以鼻,他那里有一大堆千头万绪的事情,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哪有时间来讨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再说了,大战之后流言四起本也是常事,不用过分在意。流言有止于智者,只可惜这回也传到了傻子耳朵里,想到这,他不仅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宋金德有些不怀好意的问了句:“那依老孙你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孙望庭也不是简单的人,他听出了宋金德言语中的轻蔑,顶了句:“欸,出主意不是你军师的事吗?怎么问起我来了!” 宋金德正要端起茶盏,一听这话,忍不住重重地把手里刚端起的茶盏又重重地放回到桌面上,从这瓷器与木头桌面之间碰发出的声响里,张齐元听出了宋金德的愠怒。他忙打起圆场:“哎呀,好了,好了,老宋你也说说,如何是好?” 宋金德这正要站起来发作,被张齐元插话一拦,只好把气暂时咽了回去:“大王,这流言我看是无稽之谈,围城都半月有余了,要想南迁早南迁了,等不到城破,要是侥幸未死,也定然还困于城中!大王莫要被这危言给蒙蔽了。” “你什么意思!”老孙这下真是发怒了。四十多岁的人了,出生入死打了半辈子战了,居然被这姓宋的小白脸作贱,奶奶的,当初要不是俺那两万人马,哪里有你宋金德的今天,一天也没在阵前卖过命,处处倒都压俺一头孙望庭越想越来气,终于憋不住了,一拍桌了腾的站了起来,指着宋金德的鼻子嚷嚷了起来:“姓宋的,你是什么意思?你搂着小娘们儿,喝花酒的时候,老子带着兵满城兜着圈搜人,好,你现在说什么,说老子是危言那个,那个什么听,你就是说老子没尽力办差呗。你把话说清楚,你都干什么了?你要说不出来,我今天” “你要干什么?”张齐元眼看场面要失控了,赶紧喝住了孙望庭,孙望庭停下了叫骂,但很明显眼里还是充斥着怒火。张大帅赶紧劝解道:“好啦,好啦,都是自家兄弟,闹啥呀!老宋他这两天也没闲着,老孙也辛苦了,谁要说你办不好差,我第一个不答应。”说着起身来到孙望庭身边,使劲把他摁回了椅子上。然后转过脸来对宋金德说:“老宋啊,你说说咱到底该咋办?好好说说!” 宋金德也坐了下来,显然长舒了一口气,说话的语气有些喘:“要解这流言也不难,首先呢派人带兵出城往周安庄方向追过去看看。再者这城内嘛,既然怕有人生变,就开个城门放百姓自由出城,若有人真想生变,不过是因为困在城里出不去,又以为老皇帝没死,一旦开了城门,这些人自然会追随老皇帝南去,如此一来,这大兴城不也就平安了。” “甚好,甚好,不过军师,这万一按你说的,老皇帝还在城里,这一开城门不就放跑了吗?” “这不难办,咱就开一个保康门,本来每天也只开保康门让民夫送粮,若有人出城也只让走保康门,再派个得力的人严加盘查便是了!” “那派谁守门,又派谁追敌呢?”张齐元看似放权,实则将这烫手山芋扔给了老宋,在他心里在只是守城门的人没有人选,出城追敌嘛,当然是孙望庭咯,别看孙望庭是个老粗,这一上马带兵,那心思可是相当缜密。这么重大的事只有交给他,张齐元最放心,可他不说,他想让宋金德说出来,现在不比从前了,要坐江山了,“将相和”的话,对他张齐元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守城门嘛,安公公去!”宋金德也不想轻易上套。 张齐元这才想起来,此刻站在他身后的安启振是最合适的人选,别说是皇帝、太子什么的了,这京里的达官显贵哪个他不认识?张大帅连忙说道:“好,好!” 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安启振耳朵可灵了,一听让自己去守城门,高兴坏了,飞快的跪下答道:“奴才一定竭尽全力为主子效力!” 每次听到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孙望庭都觉得极其恶心。但这城外追敌的重任还没着落呢。 看到大家都不说话,张齐元又一直看着自己,宋金德打算再挣扎下,他故意拖着长音,装作很犹豫的样子:“这城外追敌嘛,这个” 张齐元这时候非常耐心地看着宋金德,老宋心里暗自盘算,要不随便说一个人,自己会不会就能躲得过去,转念一想,不行!提一个张齐元不满意的人,要嘛,张齐元不答应,最终还是得孙望庭去;就算是张齐元答应了,怕是得记恨他宋金德。唉,还是算了:“既然老孙办差得力,要不就老孙去!” 果然,还没等孙望庭发火,张齐元就赶忙又一个“好”字,生生压住了孙望庭的怒气。 可怜这孙望庭只得咬着牙,心里恨恨的退出了皇觉寺。? 第一卷 大厦倾第九章 逃亡 在城破后的两天里,太子、袁思孝一干人等真的是度日如年,那日他们突出皇城后,眼见四面战火,袁思孝担心如果强行突围,怕队伍被打散,这样太子的安危不保,为稳妥起见,他带队来到周皇后娘家暂避,周国丈看到外孙逃难出宫,百感交集,一把搂住外孙痛哭起来,而在过去,这君臣相见自是一番大礼难免。 局势危急,无暇儿女情长,在袁思孝催促下,周国丈把他们安排到自己的一个外宅里,这所外宅非常不起眼,是原来国丈府上一个老妈子的,去年她因病亡故了,这宅子就空了下来,那个老妈子以前给周皇后当过奶妈子,所以这房子是周皇后拿私房银子给她买的,但从未声张,在这京里也无人知晓。 在这所房子的地窖里,太子一言不发地盘腿端坐着,外面的情况怎样,他越想越害怕,所以干脆就什么也不想了。在外人看来,太子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虽身居太子位,但平日谨遵礼法,对于身边宫女、太监等,从不因私怒而施威刑,也从不近珠玉玩弄之娱,更不迷恋声色歌舞之奉。闲暇时常鼓雅琴自娱,常对人说:“此足以娱心神,胜安乐也!”大臣们见他方额善目,常言其有仁君之象,但其实太子本人日常不喜言笑,可见其性情里也有坚忍、刚毅的一面,而且这些年,他也在朝上见惯了朝臣们的各式嘴脸,尤其是大敌当前之时,众臣大都拼命谋划着自身的安危与荣华,这些都让太子的性情有了些变化,每当朝堂上父皇与群臣争辩之时,他也总会有一种孑然孤寂的感觉。 这时,地窖的暗门被缓缓打开了,众人警醒起来,慢慢抽出短刀,只听见周国丈小声说了句:“是我。”大家这才放下心来。国丈带来了饭食和外面的消息。 这些天,飞齐军搜查甚严,虽然不知道谁昨天在大门上贴了个“忠义之门,勿行骚扰”的字条,散兵游勇是没了,但每天都有大队贼兵上门搜索,甚至早先投降的太监,还被带到府上认人。不过有个好消息,说是保康门明天就开城门了,准许百姓出城 国丈很快走了。留下太子、思孝他们商量起脱身之法来,既然开了城门,就有机会混出城去,可是怎么混出去呢?也有人担心会不会是个圈套?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袁思孝也左右为难,突然间一直端坐的太子发话了:“此非久留之地,卿等只需谋划出城之法,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倘若真是圈套,小王必不给祖宗丢脸!” 袁思孝也下了决心—明日出城。有人建议说,丢掉他们身上的上林卫乌金甲,扮成民夫出城。袁思孝却觉得:扮成民夫是必要的,但乌金甲却不能丢,这一行人到了南都,一没玉玺,二没圣旨,再没了这上林卫的乌金甲,有谁会信你护送的是太子。可这如此显眼的甲胄如何才能带得出去呢? 这天晚上,苦恼的还有孙望庭,本来连夜就要出京的,但他实在舍不得这城里的良宅美妾,两难之间,他听了杜恺给他出的主意,就先派了个副将,举着他的旗号出京去了,这样他今晚好歹还能再快活一夜。但白天受的打压和屈辱实在无法释然,于是,他硬拉着杜恺,非要共饮消愁,杜恺当然也就半推半就了。 三杯下肚,孙望庭就憋不住吐起了苦水来,他一把抓住杜恺的手腕恨恨的说道:“老弟呀,老哥这半辈子都他娘的冲在阵前,受的伤有多少就不说了,好几次都差点见了阎王,但你看那个姓宋的,他干了什么?整天的在老张跟前,大王长大王短的,五年前,老张啥都没有,是我看他能打会杀的,江湖名声也好,才带着手下两万人投了他,那时,我们都是兄弟相称的,也不知道这姓宋的小人,什么时候喊起了‘大王’,还逼着我们都跟着喊,从那时起这鸟人处处都压我一头,现在更缺德了,还要把我支出京去,我这一去,还不知道他会在老张面前怎么埋汰我呢!” “大哥莫急,出城的差事,派谁去不行呀,要不咱让大王给咱换个守城门的差事,不就得了?” “说得就是呀,想起这事儿我就来气,你知道守城门的差事给了谁?” “给了谁?” “就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太监!” “安公公?” “啊,对,就是他,公什么公呀,他是公的吗,娘的,不男不女的狗东西,啥也不能干,留在这城里干什么!” 杜恺一惊,这安启振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了,别说皇太子了,就是宫中小侍卫都再熟悉不过了,安排他来守城门,看来这宋金德太不简单了。杜恺再无心思喝酒,心里赶忙盘算起对策来。 酒已微醉的孙望庭并未察觉杜恺短暂的愣神,还捏着酒杯催促问道:“你说是不是?” 杜恺猛得回过神来,答道:“不是没用,是有大用呢!”说完还不忘故意给了老孙一个冷笑。 “嗯?什么意思?”孙望庭愣了一下。 “你真不知道?” “哎呀,到底怎么回事,别逗你老哥哥啦。”不知道答案,孙望庭浑身难受。 “我的老哥哥哟,你也太……唉,就是人家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呀,就是太善啦。”杜恺觉得火候还没到。 “哎呀,别绕弯子啦,你要急死我呀!” “我且问你,可是宋军师让安公公去守城门的?”这下可以了。 “是呀!” “那就是了!”杜恺接着说:“你想啊,守个城门,谁不行?非要让个太监去守,这太不合乎常理了,这是为什么呢?” “就是,就是,到底是为什么?!”老孙急了。 “那还不是有油水可捞?” “油水?哪来的油水?” “哎呀,我的哥哥哟,得,算我没说,来喝酒喝酒!” “哎,不是不是,你得跟俺说说,哪来的油水。”孙望庭哪肯放过。 “你想啊,今天早上,宋军师不是让把催饷局里关着的那帮人,抄完家都放了吗?” “对,这事儿俺知道。” “那这些人放了以后去了哪?你知道吗?” “不知道,唉,关老子啥事。” “唉,听我说嘛,在京城被抄了家,这新朝的官儿啊怕是当不上了,连带着这大兴城怕是也待不住了,他们啊只能往南去呀。再说了,这事儿一传开,被抄家的和没被抄家的,都想着出京往南去不是?” “有道理!” “你再想想,要出京城,只能走保康门啦,再搞个安公公守着,这安公公是什么人,这大兴城里,上至皇宫,下到各司衙门,哪个人他不认识?这让他往城门上一坐,明摆着是收买路钱嘛!” “他—娘—的!”孙望庭突然有种明白了一切的感觉,甚至补充说道:“我明白了,这帮狗东西,合起伙来捣鬼呀。奶奶的,怕是这谣言也是他们传的,还想把老子调出城去,好自己捞钱,呸,没门!老子这就找大王去!走!”孙望庭说着硬生生的拉起杜恺,就要往皇觉寺去。杜恺哪里能去,他忙止住孙望庭:“大哥,大哥,等等,等等!” “咋了,怕啥?有我呢,没人敢怎么样你!”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杜恺故意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说道:“这事儿啊,人家做得滴水不漏的,咱知道是知道,可手上没证据不是?真到了大王那,人家不承认,咱能怎么着?咱那得耐着性子,等拿了赃,咱们再……”杜恺笑了一下,斜眼冲着老孙点点头。 老孙好像明白过来了,一拍杜恺的胳膊:“唉,看俺这暴脾气,还是老弟透彻,老哥差点没坏了事儿啊!” 第二天日出之时天空稍有些阴霾,到辰时天放大晴,保康门正是在辰时推开了大门。 安公公俨然已是这大兴城里的新贵了,一大早便得意洋洋的来到保康门下,他还特意让人连夜用木板搭了个高台,今天他就准备坐在这高台上,注视着下面出城的人流。 安公公高兴坏了,心里暗笑着:这些个老早就来等着出城的人,别看个个粗布烂衫的,都别装了,谁不知道飞齐军进城的几日里,这大兴城里的旧衣破袄卖得比新衣服还贵一倍。再说了,老百姓出城干啥?这但凡在衙门里当过差的,咱家没一个不认识的。这些人没蜕个三层皮,也想出得这大兴城?做梦!不仅如此,他还吩咐台下守门的兵丁,收得钱来,众人皆有一份,大家自是欢天喜地,格外卖力。 再说杜恺这边也早早出了门,昨晚趁着孙望庭酒醉之时,杜恺给他出了个“万全之策”,他让孙望庭的亲随先赶着车,带着两个小妾先到保康门下叫门出城,自己带着三十个士兵远远的跟着,如若守门的兵丁要敲竹杠,自己就带兵上去抓人,这样城门下一旦闹将起来,太子他们兴许就可以乘乱混出城去了,至少也能把这害人的安公公拉下来。 孙望庭这时对杜恺是信任非常,当然一一应允,只是他不解的是,为什么要让两个小妾先行呢?随便找个下人不就行了? 杜恺想的是守门兵丁哪见过这样的女人哪?一旦做出什么不敬的举动,甚至调戏起来,这不正好可以大大的激怒孙望庭吗?城门下当然是越乱越好。但他不能这样对孙望庭说,他告诉孙望庭,万一拿不到赃,他老孙不还得出城吗?正好也把这两个小妾带上,一路上也快活些。孙望庭没想到杜恺竟能为他想的如此周到,感动的都说不出话了。 这不,一大早杜恺就点齐人马,远远跟着孙望庭小妾的马车往保康门去了。出发前,他还特意交待赶车的亲随,这车里送的是女眷,一定要多加小心,如果城门下有兵丁为难,一定不要客气,一定要告诉他,这是孙将军府上的女眷,看他们谁敢动! 街市上路人稀少,倒也太平。杜恺的胸膛里却始终翻滚着巨大的不安,他希望能见到太子,又担心太子出现。这本来就忐忑的心,随着胯下战马的脚步七上八下的动荡着。 就在快要到达保康门的时候,突然前面不远处一支送葬的队伍引起了杜恺的注意,这支队伍不太对劲,可能因为路上人多,他们没有走在大路的中间,而是靠着右边走,人数倒是不多,抬棺材的,前面打幡的,后面洒纸钱的,加起来也就十来个人。这当口出殡也正常,可这十来个人,都是些精壮的汉子,走起路来孔武有力、方方正正,照理说这送葬的队伍里即使没有女人,好歹也有个老幼,怎么可能都是这样高大的壮汉呢?杜恺正要不动声色的催马上前看个究竟,这队伍却突然停了下来,奇怪的是连着大路左边的几个身着灰布衣的人也停了下来。 在这个奇怪队伍前头打幡的正是袁思孝,很显然,这路左右两边都是他们一伙的,而太子就藏在左边那几个身着灰布衣的人中间。 昨天晚上,袁思孝他们不论如何也想不出个万无一失的办法,也的确是这样,这二十几个大内高手,哪个不是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哪个不是身怀绝技的。别说是功夫,就是个头也都比城门下那几个飞齐军的无赖高出一头。这要走在一起,哪有不露馅的?况且还得带上皇帝亲赐的乌金甲。最后,袁思孝决定以身犯险,按照他的意思,他们中的十来个人穿着麻衣孝服,抬着棺材走在一边,装成出殡的。乌金甲就藏在棺材里。其他几个人围着太子走在另一边,两支人马一同出城。如果城下查的不严,就使些银钱混过去,但如果送葬的队伍被识破,那袁思孝他们这十来个人就拔出短刀以死相拼,掩护另一边的太子他们冲出城去。 然而,此刻走在最前面的袁思孝猛然发现,今日的保康门怎么搭起了个高台,而坐在这高台之上的竟是“失踪”多日的安启振。这老阉货肯定是投降了飞齐。这时的袁思孝已经听不到耳边的嘈杂,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很显然,他们这一行人,已经进入了安启振的视线里了。再往前走,肯定要被认出来的,可现在又不能回头,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袁思孝急得不知不觉间,后背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 好在这时候安启振的视线正被眼下的吵闹声吸引过去,就在他端坐的高台下,兵丁们拦下了一辆马车,还没等他们上前问话呢,这赶车的倒先横了起来:“你们干什么!滚开!” 拦车的兵士听不下去,端起手里的长枪指着车夫,骂道:“王八蛋,老子要查车,快把车帘子拉开!”说着就要用枪去挑开车帘。车夫急了,但好像一点也没害怕,他猛的站在了车上,伸手抓住了士兵捅过来的长枪,喝道:“你敢!说出来吓死你,这可是孙将军府上的女眷,你们哪个敢动一下?” 拦车的士兵怔住了,本能的缩回了长枪不知所措。然而,这时候那士卒背后的一个小校却跳了出来,冲着车夫叫嚷道:“鬼扯,孙将军昨天就出了城,我亲眼看到的令牌和孙将军的旗子。今天怎么会有女眷出城!分明是探子,左右,给我拿下!” 个军士扑了上来,车夫怒目圆瞪来不及反驳,对方就冲到了眼前,他伸手给了冲在前面的士兵一记耳光,那士兵捂着脸,立刻一脚把车夫踹倒在地,边上的一拥而上,把车夫死死摁住。车夫嘴里不停叫嚷着:“你们这帮狗杂种,就等死,狗杂种……” “来呀,把他的嘴堵上,快!”说话的小校走到车前,伸手就要去撩车帘……? 第一卷 大厦倾第十章 急中生智 这场城门下的闹剧,杜恺一直都在后头冷眼旁观没有插手,他在等待,等待事件的性质升级到他想要的高度。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性染指、挑逗、欺辱。哪怕这种不敬的行为只存于捕风捉影的言语中。更不用说这事情是发生在一个身居万人之上的将军头上。 如果普通人只能选择忍辱负重的话,这个将军绝不会,他一定会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龇着獠牙,咆哮着嚼碎招惹他的每一根骨头。对于杜恺来说,这是他种下的,也是他等待着要收获的,一股子即将瓜熟蒂落的愤怒。 然而,一个突然发生的意外,险些让整个事件发生可怕的逆转,是的,就在城门下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安启振似乎发现了杜恺马前的那一支停滞不前的送葬队伍。甚至,安公公都没理会城门下的争执,而是爬下高台冲着这边挤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校。 袁思孝胸口一紧,心想:完了!这时,大家都无需吩咐的悄悄拔起刀来,马上一场短兵相接的肉搏就要开始了。 千钧一发,杜恺注意到袁思孝他们抽刀的动作,来不及了,不管这人是谁,先救下再说。这时远处马车前,一个守城门的小校已经撩开了车帘,杜恺突然抽出刀来大喊:“他娘的,王八蛋,那些无赖居然敢欺负孙将军的女人,反了!弟兄们推开挡道的,给我冲上去!” 杜恺身边的这三十个人,都是孙望庭身边的亲兵,此时个个挥着刀,如狼似虎、不顾一切的推开路人往城门下冲去,袁思孝他们也被推到了路边,而安公公也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哎呦”一声就趴到了地上。 可杜恺他们刚一冲到城门下,就听到身后一声低吼叫:“都给我闪开!”一看来人,刚才还围着马车,坏笑的兵痞们,脸上的表情马上就换成了恐惧。 孙望庭脸色通红,目光里的杀气直逼得拦车的那几个兵丁瑟瑟发抖。车里的两个美人显然是受了惊吓,面对面靠着蜷缩在一起,呜呜的哭着。 车夫已经被放开,他一个箭步冲到孙望庭跟前跪了下来,大哭不止:“将军,他们太欺负人了,连您的女眷也不肯放过呀!”孙望庭并没有低头看他,只是伸手抓住车夫的肩膀要将他拉起,同时问他:“你有跟他们说这是我的车了吗?” 车夫壮着气答道:“说了!” “那他们怎么说?” “他们,他们说……” “说!!”在场的人可都没注意到,孙望庭双拳紧紧握着,但仿佛都听到了他手背上的青筋鼓起来的声音。 车夫却有些气短了,好像是怕挑起更大的事端似的,战战兢兢地说道:“他们说,说是奉了军师的令来守城门的,哪个将军也不管用。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孙望庭咆哮着。 “他们还说,说这大兴城的女人,将军睡的,他们也睡的……” “别说了!!!”孙望庭一把推开车夫,冲着刚才掀起车帘的小校就过去了,这个非要作死的可怜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居然还偷偷看了眼车上的两个女人,不待孙望庭走到他跟前,他就已经被死死按在了地上,老孙也没有废话,俯身一手掐住脖子,另一拳照着太阳穴就砸了下去,在一声清脆的骨裂声之后,小校眼里的世界瞬间变成了血红色,然后马上就漆黑一片了。 这时,安启振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爬了起来,才发现先前觉得眼熟的那十来个麻衣孝服的壮汉早已不知了踪影,回头看了下,城门下闹开了,没辙了,赶紧回头灭火去。先前就见下面嚷嚷什么孙将军之类的,他怎么敢管?心想:由他去,几个小兵也吵不破大天去,自己一下去反倒复杂了。却没想到,就这一阵烟尘的功夫,天马上就要塌了。他带着他那可能永远也直不起的腰,一把拉住了孙望庭的胳膊,求饶似的说道:“将军,将军,都是误会,看在老奴的薄面上,就算了!” 刚刚结果了一条的性命的孙望庭此时眼睛还是红的,又看着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粘到了他的身上,感觉像是被人泼了一身屎似的恶心,厌恶加上愤怒让孙望庭的眼睛都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哪还用得着说话,直接拔出刀来,一刀就捅穿了安启振的前胸后背,刀口喷出的鲜血和着安公公那分不出男女的惨叫,给孙望庭带来了极大的舒适感,为了让这舒适感再强烈些,他使劲转动着刀柄,好让刀刃在安启振体内不停的翻滚,叫是叫不出声了,但有更多的鲜血喷涌了出来。直到安启振的伤口里再也滴不出血来了,孙望庭这才放开了他,任这阉货无形无状地瘫在了血泊里。 这时,四周竟没人敢看一眼人群中间的孙望庭,他那狰狞的面孔上不停的往下滴着血,他喘着粗气,缓缓地看了四周一圈,拦车的兵丁们每个人的裤子都湿了。 杜恺始终密切关注刚才那一队,不对,是两队壮汉。看着他们已经趁乱从保康门下出城去了。终于放下心来,这时该是善后的时候了。他赶上前去,握起孙望庭的手腕接过刀来,把刀往安启振身上前后擦了擦,一边说着:“这可怎么好啊!” 孙望庭这时算是清醒过来了,回答了句:“无妨,俺自去大王那请罪,只是这城外的差事……” “大哥只管放心去见大王,城外的事,恺自当勉力为之。”? 第一卷 大厦倾第十一章 初战 在去皇觉寺的路上,孙望庭觉得杀了安启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一个阉货而已,所以他一直没放慢脚步,而是不断催马前行。 此时,皇觉寺里可没那么平静,张齐元一大早就升帐议事了,还派了快马出城去追孙望庭,大家都以为他昨晚就出城了。后来,有小校来报说是孙望庭在保康门下杀了安启振什么的,张齐元也就叹口气摇摇头而已,没多放心上。 不多时,孙望庭来了,一进来张齐元忙让他坐下,屋里已经坐满了各路将官,这倒让孙望庭有些搞不清状况,一路上想着要说的话,这下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但不管怎么样,总是不能忘了狠狠瞪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宋金德,宋金德却不想理会他,只是端起茶盏低头喝了一口,避过了对视的尴尬。 “老孙来得正好!”张齐元发话了:“刚刚探马来报,东北方五十里来了一支飞骑,打着宁州旗号,约莫四、五万人的样子,诸位怎么看,都议一议。” 张齐元刚说完,堂下私语声渐起,大家都窃窃耳语起来,只有宋金德沉默不言,张齐元催促道:“来来来,都说说,都说说。”于是大家开始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总体上都是认为,大津已经亡了,来的这支队伍定是宁州铁骑,没有打大津旗号,那就肯定是来投降的,没有必要大惊小怪的。可张齐元还是有些吃不准,他要等宋金德一锤定音的意见。 堂上渐渐的安静了下来,这时宋金德说话了:“大王,诸位,这来人是敌是友,我看暂且还不得而知啊,大津朝的宁州铁骑,总共五万人上下,若是来投降的又何必全军来降呢?单是这全军扑来就甚是可疑,我看不得不防。” “言之有理。”张齐元点头称是。 “我看这样,命人带五千步骑兵迎上去,问明来意,若是诚心来降,则将其引至城下驻扎,为首将官入京觐见;若是提刀来战,亦可阻其北来,扼其锋芒。即刻起,关闭城门禁止出入,众将严守各自驻地,以备不测。大王以为如何?” “甚好,诸位将军,可按军师之法行事!不得有误!” 众人各自散帐去了,其实大家都没太把这五万宁州兵放在心上,包括张齐元、孙望庭等人。只不过张齐元觉得听宋金德的话比较保险,而孙望庭嘛,当然是不屑一顾。一来,就算是这五万宁州兵是来打战的,可这大津都亡了,这会儿才到大兴城下大动干戈,已经没用任何用处了。所以,肯定也是要投降的。再者,这队人马远来,到了城下肯定人困马乏,飞齐军以逸待劳,一个冲阵,估计这宁州兵就得完蛋。飞齐上下全无大敌当前的紧迫感。 很快,出城迎敌的队伍派出来了。午后,偏将许聪带着五百人就出城了,上官告诉他后续兵士会陆续出城与他会合,许聪暗骂这帮当官的个个都是王八蛋,都不敢出城,就让他去送死。但又无可奈何! 及至傍晚时分了,已经走了老长的一段路了,上官嘴上的后续部队连个影子也没有,倒霉的许聪就这样跟远道而来的宁州兵撞了个满怀。 两军相对彼此都吃了一惊,大家都在仓促中列了阵形对峙着,许聪赶忙让人打起飞齐军旗,让部将扛旗在阵前跑了个来回,言明了自己的身份。然而对方只是看着,并没有回应,许聪刚想派人催马上前询问时,对方就突然策马挥刀掩杀了过来。 一开始许聪还没有惊慌,毕竟列好了阵,标下也都是身经百战的军士,但两军一接阵,许聪就知道遇上硬茬了,这东北边军长期与草原游骑作战,士兵的战力相较中原士卒要彪悍许多,他们并不披重甲,为的是纵马冲锋时能疾驰如风,他们会像纵横游荡在草原上的精骑兵一样野蛮,嘴里“呜呜”的叫着,快刀在头顶还绕着圈,要命的是他们的骑术极佳,当他们冲到你面前时,可能你还在想着他手里在刀会从哪落下,而他却灵巧的上下左右的闪动着身子,让你永远猜不透,他会选择在你身子的哪个部分砍下去。 飞齐这五百人,刚一接战,就没了一百多,混战之中,飞齐军很快就支撑不下去了,许聪前后左右尽是横飞的残肢断臂,这种情形谁还敢挺下去?许聪赶紧下令后撤,剩下的三百来号人立刻开始了夺路狂奔,奇怪的是两军刚刚脱离,宁州兵就好像站住不动了,一路跑下来,身后的宁州兵一直没有追过来。 许聪也不知道跑了几里,好在始终没见到追兵,这才冒险拉住了缰绳,他吩咐众人不得下马,自己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还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发现首级还在,自顾自的苦笑一声,这才稍放心了些。 平静了一会儿,许聪让副将带着人马继续后撤,待与后援会合后再垒营驻军,自己则带上几个亲兵,悄悄的回到了刚才的战场上。宁州兵没有追来,必定事出有因,得回去看一下子探个究竟,可能的话,还可以救几个伤兵回来。 等回到战场上,宁州兵早就像一阵风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飞齐军倒在战场上的士卒却没有一个生还的。许聪点着火把仔细看了好几个人,个个都是一刀毙命,而且尸体大都残缺不全,看到这些,他的后背不禁渗出一把冷汗来。再向前走了一些,许聪的疑惑算是揭开了谜底,顺着宁州兵撤退的方向寻过去,只见道上有好此死去的马匹,而这些马身上并无伤痕,说明它们并不是在战场受伤而死的。那只能是累死的了,还有几匹还没断气,但已经站不起来了,只能横瘫在地上,微微的喘着气。许聪明白了,这些宁州兵一定是赶路太急,人困马乏不堪为战,这才没有追过来。看来宁州兵虽然强悍,但人和马都累到这种程度了,只要尽快决战,别让他们缓过劲来,取胜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此刻在离这不远的一个小山包上,有几双眼睛正紧紧盯着许聪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正是宁州兵的前哨 消息很快传回了大兴城,虽然两军对战,飞齐略有小败,但张齐元认为,损失不大,而且已经探知了宁州兵的虚实,这就够了,他已经找到了歼灭这支铁骑的法门。其时在战场上,他的眼光很是独到,他知道宁州铁骑虽然攻势凌厉,但那也仅仅是冲锋而已,没有那么可怕。换句话说就是,他们能取胜的手段只有进攻,不停的进攻,而一支极度依赖冲锋为手段的军队,在突然后撤时就不太容易做到步调统一。所以,当他们在混乱中慌忙后撤的时候,也正是你大砍大杀的时机,明天只要飞齐军能列好阵队,稳住阵脚,扛过三阵,倪昌时就必败无疑了。 很快他就做出了部署,张大帅亲自领步骑兵八万,连夜出城寻敌决战,相机剿灭。大军出发前,宋金德很不放心,他感觉到飞齐军上下根本不把宁州兵,这支大津朝的劲旅放在眼里。骄兵必败的道理在如此的大胜之后,似乎就很难说明白了。但他还是建议张齐元留守城中,张齐元也犹豫过,但当他知道原来派给许聪的五千士卒,真正到了城外与宁州兵对阵时却只有五百人时,张齐元觉得怕是只有自己亲自压阵,这飞齐军才能发挥出该有的战力。而且张大帅自信满满,唯一遗憾的就是在攻破大兴城之前就已耗尽的炮弹尚未从西原运来,明天就注定要全靠白刃交折来分出胜负了。? 第一卷 大厦倾第十二章 大战 就在飞齐军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连夜出城之际,倪昌时正一身白衣披头散发地跪在吉克哈的大帐里痛哭流涕。 这两日里,他的精神连遭重创,令人绝望的消息不停传来,先是大兴城已破,后来是皇城毁于大火,再到皇帝、太子不知去向,这让日夜不住停催马奔向大兴城的倪昌时心如死灰。 但他仍决心一战,一则可报国仇,二则即便他最终降了吉克哈,将来在史官笔下,自己也会是个忠义之人。所以,大战在即,他来到大申军营中,商议协同作战。没想到吉克哈反应冷淡,似乎无意相助。倪昌时急了,凭他这五万人马,要想拿下大兴城,岂非天方夜谭。他突然明白了大申军是想坐山观虎斗,好渔翁得利,他上当了,但他已别无退路,他就是一个满盘皆输的赌徒,在最后一刻别说是廉耻,就连命都得押上了。 此时,他痛哭陈情道:“昌时受国之厚恩,今贼兵弑逆,士民切齿,人神共愤,天地不容,我听闻勇士不怯死而灭名,忠臣不先身而后君。今我大津君后俱罹逆变,昌时食君之禄,岂有坐视之理?明日昌时必亲率缟素,长驱击贼。伏请大汗遣天兵相助,以伸大义!” 吉克哈终于开口了:“本王听闻大津文武素无信义,将军欲建盖世之功,俺国举引弓之民相助,但恐成功之后不知将军安身何地?” “贼灭之时,昌时必当倾心归降,虽肝脑涂地,亦所不辞!” “好!”吉克哈突然提高了声量:“将军来投,本王必不相疑!然将军如何能让这帐内这一众将校信服?否则何以并肩杀敌?” 倪昌时环视了一圈这帐内的大小将官,个个冷目肃立,倪昌时努力想着,看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押上的,可好像真的什么也都没有了! 正在倪昌时无计可施的时候,脱布花说话了:“倪将军既是诚心来投,何不依我大申习俗剃发易服,当此,则我国上至大汗下到黎庶,便无人再疑将军,明日接战,我军必倾力相助,事成之后,将军率众来归,必封以故土,晋为藩王,将军国仇得报,身家可保,岂不美哉?” 倪昌时走投无路,他咬着牙吞咽着屈辱,正如一柄利刃划过五脏,他用力点了点头,于是大帐里立刻闪出一个手拿剃刀的下人,他走到倪昌时身后,快速将他后脑的长发全部刮去,没有任何停顿。就这样,倪昌时真正从大津朝宁州经略变成了大申国可汗吉可哈帐下将官 翌日清晨,两支大军终于相遇了,准确的说应该是张齐元终于等来了倪昌时。 一夜之间,飞齐军八万众已经齐聚大兴城郊外东北方向十里处。此刻他们正背靠一片树林列阵,这样前阵即使有失,他们也可以从容退入身后的树林。而以骑兵为主的宁州兵在树林里无法施展开来。因此,军阵列于此处,进可攻退可守,游刃有余,可保万全。飞齐军甚至为此放弃了远处的一段缓坡,要知道由高地向下冲杀对骑兵来说十分有利。 倪昌时领兵列于缓坡之上,他没有着急出击,而是仔细观察着对方。 昨晚的战斗,他已经大体探得飞齐步骑战力,他特意不让部下追击,还留下死马、军械于道旁。就是为了把张齐元大军调出大兴城,如若不示人以人困马乏之态,而是表现的骁勇异常,飞齐军很可能就坚守不出了。一旦城门紧闭,他倪昌时纵然有着通天的手段也是无可奈何了。 然而,张齐元不知道的是,昔日大津乾圣皇帝有多么看重这支奋战于边关的铁骑,甚至不惜耗尽皇室内帑为宁州添作军资,因此倪昌时手下这支宁州铁骑完全不同于大津朝的其他骑兵部队,他们行军时每人有三匹战马相随,所以无论何时对战,倪昌时手下永远都是悍兵劲马。 此刻,倪昌时发现飞齐阵中虽尽是步兵,但阵容却相当齐整,前排布以长盾,可以说毫无缝隙。而长盾之后,是三排强弓硬弩,是待敌兵冲阵时轮番施射,想来也必无间隙。若是步兵冲阵,箭雨之下,怕是未到敌前就伤亡大半了。再往后先是手握长枪的士卒严阵以待,而在他们的身后,则是片片快刀寒光闪闪。若真有骑兵杀入,先以长枪刺其战马,倒地后乘其立足未稳时,快刀手即扑前砍杀。飞齐军身后树林里,还隐隐有战马的嘶鸣声,张齐元的骑兵部队很可能就埋伏在那里,宁州兵一旦不支,则林中骑士必然尽皆杀出,到那时怕是想全身而退都难! 面对着敌手的刀锋,倪昌时此刻毫无畏惧,他没退路,他必须相信自己身后这些多年来并肩浴血的兄弟,或者,他也应该相信会在关键时刻出兵相助的吉克哈,否则他和他的弟兄们将毫无胜算。 终于他拔出了战刀高高的举过头顶,战马也在他胯下咆哮了起来,倪昌时紧紧拽住缰绳,摇晃起手里的战刀,高呼道:“将士们,你们的兄弟在大兴城战死,你们的妻女被他们欺辱,你们的父兄被他们杀戮。现在他们来了,他们就在这里,你们怕吗!” 众将士齐声高呼:“杀!杀!杀!” “那就拔出你们的战刀,紧紧跟着义旗,用他们的血来祭奠我们的父母兄弟!冲啊!” 刀锋前指,宁州铁骑呼叫着挥刀由坡上冲杀下来。 面对着涌来的滚滚烟尘,飞齐军的弓弩手们镇定自若,他们将箭头竖起,弓弦拉至满月,严阵以待。 铁骑风驰电掣,很快杀到了距飞齐阵前五百步开外的地方,只听到“啪!”的一阵巨响,一阵箭雨遮天避日般向着冲锋的将士飞驰而来,也正在此时,宁州军突然分列两队,避开飞齐中军,左右如风暴般向着飞齐两翼冲杀过去,飞来的箭雨一支不少的深深扎进了土里。 这突如其来的变阵,令身处阵中的张齐元始料未及,飞齐军前阵很快陷入了慌乱。眨眼的功夫,宁州军就突破了两翼,中军想要变阵转向援助两翼,却力有不逮。 宁州将士们没有做过多的纠缠,砍倒了当面之敌后,就迅速策马冲入敌阵,左右两支骑兵并不急于杀向纵深,而是由敌阵左右两边向中军冲杀,于是弓弩手突然临敌,却毫无对抗之力,霎时之间纷纷被砍倒于马前。宁州战马很快被飞齐军士的鲜血染的通红,张齐元赶忙令手握长枪的士卒冲上前去,然而宁州将士每每拉起缰绳,战马扬起前蹄,马身所浸鲜血必四溅开来,冲上来的长枪手们立刻血眼模糊。可是,前队突然止步不敢前进,后队却不明就理仍然快步突前,很快前后士卒便狠狠地撞在一起,相迭倒地,阵型大乱。 这时,只听得宁州骑兵阵内二通战鼓响起,又一队铁骑呼叫着冲着飞齐军冲杀了过来,所不同的是,他们并不执马刀,而是手握强弓,还未冲入敌阵,便冲天放箭,一阵箭雨怪叫着划破长空,精准地越过前阵,直扑飞齐后队而去,在对手惊恐的眼神里,几乎每一支都深深的钉进了正欲冲往前阵的飞齐军士的身体里。 飞齐将士成批倒下,宁州军前队趁势纵马猛冲猛砍,后队却并不杀入阵中,而是绕过飞齐两翼,一路包抄,往军阵后队猛 插,期间箭雨仍不断飞向飞齐阵中,一时之间飞齐军血肉横飞,哀嚎便野。 战势危急,张齐元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身边的部将纷纷请求张大帅派骑兵助战。张齐元也意识到之前是自己轻敌了,所布军阵的两翼与中军分界过于明显,配合不力。分明是军无战心,行事懒散,很容易的就被倪昌时抓住了破绽。 但他毕竟身经百战,初战失利,但并非满盘皆输,势成胶着,阵中确实混乱,但并没有被冲散。他在等待,等待宁州军的第三阵鼓,等倪昌时的三板斧都打完了,孙望庭的骑兵就可以从后面的树林里杀出来了,那时只消一个冲锋,宁州军阵型必乱,形势很可能反转,再说了,孙望庭手下的骑兵哪里是宁州铁骑的对手,不把倪昌时他们拖累拖垮,现在就贸然杀将出去,胜负就很难说了,所以现在一定要挺住。 到目前为止,战场形势基本上符合倪昌时的设计,他也在等,等对方的骑兵出击,一旦调动出对方的骑兵,他就会立刻将藏在这缓坡后的一万人马放出去,那是他手上最后的一张牌了,到时候两家骑兵的较量将决定今日战场的胜负。可对方好像并不急于让骑兵参战,倪昌时开始有点着急了。只见他抬手前指,传兵立刻吹响号角,这一阵低呜的声音传来,注定将唤起战场上铺天盖地的鬼哭狼嚎。 听到号角,杀入敌阵的宁州前队,立刻开始收拢,汇成一队后,冲着飞齐军的中央扑去,迅速将张齐元的帅旗所在围在了中间。包抄两翼的后队则收起弓箭抽出长刀,由左右两边杀入敌阵,而后,来回穿梭劈砍,往返厮杀,飞驰如风,绝不驻足。战马所过之处,飞齐军士皆倒伏两边,后队战马则踏尸狂奔,扬起的血肉如烂泥般四处喷溅。死者与伤者尽皆肢体残缺,所不同的是,伤者不堪巨痛,尚能引颈哀嚎,生者听之,不禁肝胆俱裂。不少人疯狂的向身后的树林逃命而去,可刚跑没几步,就被从树林中冲出的督战队砍去了脑袋。士卒们犹如陷入了地狱,无力反抗,只能任由身前身后的猛兽肆意撕咬! 张齐元眼见形势越来越危急,赶忙让兵士吹响羌笛。飞齐军也开始变阵,他们拾起长枪,与就近的同伴十人一组的围成圈,将长枪一致朝外,稳住阵脚后开始往中心收缩。宁州骑兵仍在敌阵中穿梭砍杀,却突然发现,冲杀之路已被飞齐军士压缩的只能容得单骑通过,且战马两侧插满长枪,进攻的步调不得已放缓下来。而另一边飞齐军军士们迅速将小圈不断的汇聚成大圈,最终形成里外三层的巨大环形防线,将张大帅的帅旗牢牢地围在了中间。 宁州军士仍在奋勇冲杀,然而飞齐军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刺猬,尖刺既锋利又密集,根本无法近身。 飞齐军暂时稳住了阵角,倪昌时则焦虑了起来。眼看战场再次陷入胶着,再下去战场形势很可能逆转,骑兵利在速战而非久持,开战以来进展顺利,但并未根本上冲垮敌阵,此刻如若再无生力军加入,前队恐怕很快就会支持不住。 万般无奈,倪昌时孤注一掷敲响了第三通战鼓,坡后的李敢毫不犹豫地举起了长枪,呼号着跃马冲向了敌阵,身后的一万匹战马,也仿佛忍耐了许久,个个如离弦之箭向着飞齐帅旗狂飙扑来,一万个喉咙里呐喊出的“杀”声,再次让战场颤抖了起来,阳光穿过马蹄掀起的漫天烟尘,在天地间刺出了道道利剑。 不待李敢近前,张齐元忙向天空放出一支响箭。得令后,孙望庭也领兵策马由林中杀出,兵分两路猛的插向李敢的左右两翼,气势汹汹地包夹了过来。 “他们果然来了!”倪昌时看的真切而自语道,可手上却已无兵可用,身边仅剩五十名亲兵了。 好在宁州军战马脚力胜过一筹,李敢领兵迅速改变目标,他放过飞齐军阵,同时避开飞齐骑兵的前锋,由内侧冲击至孙望庭部中段,而后猛得横向拼杀,欲要同时斩断孙望庭左右两军,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孙望庭也有准备,亦领兵快速突进,想要从李敢外围砍断宁州军,但怎奈战马羸弱,未及挥刀而中段已被击乱。 李敢击破孙望庭中段后,兵分左右快速将其后队包围,欲行歼灭。危急之下,孙望庭赶忙回身救援,与此同时,宁州军前队立刻分出一支,由飞齐阵中杀出,挡住了孙望庭去路,两军陷入苦战。与此同时,张齐元眼见宁州兵围攻自己的力量减弱,令旗一指,被围于圈内的飞齐军士开始拼命向外突击,眼看就要突围,这样一来,张齐元中心开花,孙望庭围攻剿杀,宁州兵必然惨败。 千钧一发之际,倪昌时别无选择,他高举将旗,带着亲兵卫队杀入敌阵,宁州兵一见主帅,士气大振奋勇拼杀,算是勉强稳住了阵角。? 第一卷 大厦倾第十三章 漫天黄沙 当务之急是要击破张齐元的军阵,否则混战下去,宁州兵必将渐渐落于下风。 于是,倪昌时督军拼命冲击张齐元的防线,而飞齐军也死战不退。宁州兵一次次突破外圈,但缺口又一次次被飞快的填上,前队已经杀了进去,后续部队却无法跟上,前队回身拼杀,想要再次撕开防线,接应后队,而内圈的飞齐军又从背后杀来,孤军拼斗难逃绞杀。 几进几出宁州兵已筋疲力尽,渐渐不支。张齐元等待的反击时刻很快就要到来了,他的飞齐军不仅战力强悍,而且兵力充沛,在二里地外,飞齐军后队正严阵以待,一旦宁州兵开始后撤,他们将立即挥刀砍杀上去。形势对于倪昌时来说越来越可怕,但直至此刻吉克哈仍没有任何动静,倪昌时绝望到了极点。战场形势已经逆转,再耗下去定无胜算,万般无态之下,倪昌时挥军后撤,全军前后三队,开始徐徐后撤,先是李敢甩开当面之敌,扑向孙望庭,与前队合力进击,很快冲开了孙望庭的队伍,而后他并未远遁,而是领兵稳住防线,挡住追兵掩护先前两队后撤。张齐元一看大喜,赶紧下令追击。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阵沙暴正朝着他凶猛地压了过来。 很快,这阵黄沙正从飞齐军侧面铺天盖地压下来了,飞齐将校们大惊失色,仿佛一瞬间所有人就都被吹得不知了去向,甚至很多人都被高高卷起而后消失在了天上。大家都以为是妖魔显灵了,那些飞走的人早被嚼得不剩骨渣。 在这遮蔽日月的黄沙里,甚至有不少人看到了吃人妖怪如钟馗般恐怖的面孔,以及它们从嘴里吼出的震耳欲聋的怪叫。只是每个人看到的妖魔长相不同罢了,所有“还没被吃掉的人”都被吓得大声哭喊,但再怎么大声也不会有人能听见,而且即便有人能听见,也无法相救。很多人想往树林里逃,可周边全是沙幕,昏暗恐怖,哪里找得到方向…… 许久,黄沙方才退去,阳光重回人间。张齐元以及手下数万飞齐军士慢慢地从沙堆里爬了起来,惊魂未定的他们一边抖去身上的沙土,一边挖地寻找着还埋在沙里的弟兄和丢失的兵器。此时,张齐元揉搓着满是沙粒的眼睛,努力向前方张望,突然他发现倪昌时和他的宁州铁骑并没有撤离,这时,他们正在飞齐军的正前方,张齐元高喊:“列阵!列阵!”前排兵士勉强站了起来,拼凑成一条薄薄的防线,张齐元赶紧命令后队改前队,骑兵断后,全军撤进树林。 此刻倪昌时却不急进攻,他们长期在大漠草原作战,沙尘暴见得多了,他们知道黄沙刚刚吹过,前方肯定满是浮沙,贸然冲上去难逃陷马的厄运,不如让飞齐军后撤时先将浮沙踩实,然后再冲杀上去,可保大胜。因此,这时宁州将士列好了军阵,并不冲锋而是紧跟着张齐元,一步一步的掩杀过来。 果然,浮沙陷住了无数孙望庭的骑兵,飞齐军无法援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宁州兵牵马上前砍瓜切菜。 张齐元刚退进树林,就慌忙让人连放三支响箭,为召唤埋伏于二里地外的后续队伍火速出击接应。可响箭放了很久身后却没有动静。倒是宁州军听到飞齐的响箭担心有埋伏,放慢了跟进的脚步。张齐元慌了,又接连放了三支,还是没有动静,突然,一名传令的小校,踉踉跄跄的扑倒在张齐元面前,喘着粗气报告着:“大,大王,后,后军,没了!” “啊!”张齐元嚯的一猛子站了起来:“你,你再说一遍!” “大王,后军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全死了,连尸首都没有完整的!” 张齐元听到这些,一屁股重重地摔坐到了地上,面如死灰。反复自语着:“怎么,怎么会?怎么会?” 其实这飞齐军两万人的后队,早就被大申军盯住了。 昨夜吉克哈与脱布花定好了一举夺下大兴城的计策,大申军连夜兵分两路,一路插到大兴城下,一路则伏于飞齐军进军的必经之路上,只待倪昌时与张齐元奋力拼斗时,找准时机先吃掉飞齐军的后队。而后则见机行事。为了一击必中,吉克哈派出了大申军中当之无愧的精锐——“鬼头军”来击杀飞齐后队。这“鬼头军”在塞外令人闻风丧胆,全军三千人,均选自大申国军中的矫健士卒,人手一柄长刀锋利无比。战力自不必说,战法也异常诡异,他们从不正面冲锋,而善于贴身死战,为了恫吓对手,夜间劫营时还常常面带鬼怪面具,故被称为鬼头军,十数年来鲜有败绩。 就在刚刚那一阵黄沙来时,飞齐后队军士眼前一片混沌,好在并未遭遇大风,但正当他们努力观察前方时,去猛然发现前军方向的黄沙里,似乎有些许黑影在摇晃。正在不解之时,突然之间从漫天黄沙里居然齐刷刷闪出一排排鬼面妖怪,他们肯定不是人,他们几乎是与黄沙融为一体,霎时间就跳着扑到了你的面前,近得只要他一张嘴,那露出的利齿就能撕下你整张脸来。 当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站在你前排弟兄已经被劈成两半了,他的头颅或者手臂会飞撞到你的身上,还有那滚烫的鲜血立刻就喷得你满脸都是,飞齐全军上至将校,下至士卒,人人魂飞天外,原来世上真的有鬼! 紧接着,全军发了疯似的向后逃去,于是两万人相互推搡、相互拉拽、相互践踏,甚至有士兵以为身后的鬼怪是为吃人肉才追着刀劈斧砍的。于是,害怕被撕烂皮肉的人们,不惜以手中的兵刃或刺或砍,拼命杀死跑在身前的弟兄,而为自己能得以逃脱。很快逃跑的人群里就有人高喊道:“鬼会变成人形,分不清是人是鬼啦!”谣言也好,真实也罢,此刻一切的一切对于这支飞齐军的后队来说,都是致命的。哪里还有斗志?就连往身后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尸首很快铺满了逃亡之路。鬼头军却仍不肯放过,一路穷追不舍,疯狂杀戮。很快这两万人便都伏于黄沙之下了。 面前的宁州军来势汹汹,身后本该接应的队伍又死的不明不白,军中此刻流言四起,军心大乱。张齐元走投无路,孙望庭疾呼道:“大王,快撤,有俺在,什么鬼呀人的伤不着大王!” 没办法了,撤!可张齐元这时却一言不发,他只是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因为他不想让部将看到他的身体其实一直都在发抖,这一刻他想的甚至不是这战斗的成败,而是他占了大兴城,灭了大津朝,是不是真的要遭天遣。难道大津朝王气尚存。一旁的孙望庭急了,冲着张大帅两边的亲兵大吼一句:“还不快架走,等死吗?”亲兵们赶忙左右架起张齐元,扶上马背,全军后撤!? 第一卷 大厦倾第十四章 王城易主 自从张齐元出了大兴城,宋金德就一直心神不宁,一大早就站在城楼上向东北方张望,虽然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他不断地派出探马前去打探消息,时至午后,报来的消息先是说张大帅前军陷入苦战,而后军未动,这让他有些焦急了起来。后来又来报说,前军已占上风,他这才安心。 可刚回到皇觉寺又听说战场上黄沙漫起,前军散乱,张大帅生死不明。大事不好!宋金德匆忙赶到大兴城东北角的望春门角楼上,观望到远处隐隐有黄沙袭过,他立刻点齐五千骑兵,命他们出城接应。这边五千人马刚走不到半个时辰,焦急不已的宋金德就等来了败退下来的队伍,大约有个五六百人,零零散散地站在城楼下叫门,看来这战真是惨烈非常了。这些败退下来的兵士,全都蓬头垢面满身是血,宋金德在城楼上一面令人开门,一面问道:“大王安在?” 来人答道:“大王新败,孙将军正护送着后撤。” 听到大王还在,宋金德稍稍安下心来,此时城门吊桥已放平,守门的兵士先将大门拉开一条能供一人通行的小缝,而后从门后跑出六人,一边三个使劲把城门往里推,这巨大的吱呀声连站在角楼上的宋金德都听得清清楚楚。突然,宋金德大叫起来:“快,关闭城门,弓箭阻住来人!快!” 宋金德见大门还未全开,城下的败兵便直冲了过来,战场新败夺路狂奔,至城下必然力竭,怎么可能还有如些体力?于是忙唤兵士阻拦,但一切都为时太晚,这五六百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望春门,转眼间都要杀上城楼了。而在城外不远处,一支打着大申国旗号的队伍突然现身,并一跑狂飙紧跟着也杀进了望春门。宋金德忽然一口鲜血自喉管喷出,直挺挺的倒了去,不省人事…… 两个时辰之后,张齐元也败退回望春门下,士卒上前叫门,不想,城楼上却施来一阵箭雨,士卒成批倒下,孙望庭火了,大骂道:“狗东西,都反了吗?这是大王!” 这一喊,城楼上的箭倒是停了,城门也拉开,可从城门后却杀出一标队伍,喊杀声震天:“活捉张齐元!活捉张齐元!” 孙望庭不知所措,一抬头发现城楼上的旗子已经换成了“大申”的旗号,他来不及多想,赶紧带着惊魂未定的张齐元向西北方向狂奔。 很快,倪昌时领着宁州兵也追到了望春门下,他看着城头上“大申”的旗子,心里明白了一切,暗骂了句:“卑鄙!”但也无可奈何! 他叹了口气,准备叫开城门领兵进城休整,但无论如何喊叫,城内都无人响应,许久,才看见脱布花站在了城头上,他对倪昌时说:“将军,这旷古未有之大功业,正在将军军前,而非在这大兴城里,大汗让我转告将军,贼人不灭何以家为?将军可放心追歼飞齐,后援、粮草我必时时接济!”说完也不等倪昌时回答转身就走了。 倪昌时此刻的心中的悲凉无以名状,眼泪不停得从眼角流淌下来,他突然抽出马刀就要自刎,李敢见状,来不及伸手去拦,只得抓住刀刃,任由鲜血顺着血槽流在倪昌时握刀的手里。倪昌时带着哭腔喊道:“你放开!” “我不放!”李敢也很激动:“将军怎么只顾着自己,想想身后的弟兄们哪!” 倪昌时这才松开手里的刀柄,却身体一软跌下马来。众将见状赶忙下马照看,昌时并无大碍,他缓缓起身,一言不发的朝着城内宫城方向,重重下拜,宁州兵全军也在他身后一同跪下,只听倪昌时歇斯底里地喊道:“皇上!皇上啊!臣不忠啊!臣负了圣恩!臣今拜别,必擒得齐贼,为陛下雪恨!”说完掩面痛哭了起来。 一场大战之后,吉克哈和脱布花两人得意地站在大兴城明昌门的城楼上,此刻中原就在他们脚下,这是一片让他们的祖先们梦寐以求的土地。 站在这里可以君临天下,站在这里才知道什么是天下!过去自己称孤道寡的,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什么大王、可汗的,在中原人眼里那都是妄称天数,如今真成了大兴城之主了,这才叫“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接下来只要先灭了张齐元在西原的老巢,再南下收了大津南都,大申国就真的一统天下了。 而当夜幕降临,大兴城外却混乱异常。 张齐元始终神情恍惚,对他来说,前些天一把灭了大津,本想着可以坐江山当皇帝了,谁曾想,一战下来,十来万人没了,大兴城丢了,宋金德下落不明!还有可怕的漫天黄沙。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开始就错了,看来这皇帝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 孙望庭一直在试着收拢被冲散的部队,他不相信这大兴城被占了,里面的十几万人就样灰飞烟灭了?终于,他遇到了几个从大兴城逃出来的散兵,他们告诉孙望庭:大兴城里的飞齐军基本都降了,张齐元他们在城外一败,大申军就冲了进来,大家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本来还打算巷战的,后来听说张大帅在城外遇到了什么妖怪,全军大部分人都被吃了什么的,大家都不敢跑出城,这样就只好投降了。 孙望庭叹了口气,望了望魂魄被黄沙怪招走了的张齐元。 张齐元却突然醒了过来,高叫着:“快,快,回西原,十个大兴也比不上一个俺的西原城!” 孙望庭只得挥军徐徐往西原城去。 刚要起步,却发现迎面开来一支队伍,这下孙望庭又紧张起来:莫不是倪昌时又追过来了?仔细看了看,来人身形眼熟的很,近前一看,孙望庭好像看到救星似的催马冲上前去大叫着:“老弟,你可来了,杜老弟!” 杜恺也认出了孙望庭,他也迎了上去,一看孙望庭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就知道事有不妙。先前他出城去想追上城门下那支不明不白的队伍好看个究竟。结果这帮人出了城就无影无踪了,杜恺只好带兵往周安庄去了。今早忽然听说大兴城下,飞齐军正与杀来的宁州铁骑厮杀在了一起,他隐隐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区区五万人怎么敢来大兴城,如若想打败飞齐,守宁州不就好了,火炮、要塞、地势哪个不比来这大兴城下拼命来的靠谱。不管怎样,赶紧回大兴城要紧,代晴还在城里呢。于是杜恺赶忙催马往大兴城赶去。不想一头撞见了孙望庭,他忙问:“大哥,怎么了这是?” 孙望庭再也忍不住了,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兄弟呀,大兴城没了,十几万人没了!咱们现在是走投无路了!” “大哥莫哭,到底怎么了?谁占了大兴城?”杜恺此刻最关心当然是大兴城在谁手,因为代晴…… “狗日的申贼占了大兴城!” “谁!”杜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北边的那个鞑子,倪昌时那狗东西,怕是把宁州和大兴都卖给鞑子了!” 很快明白了大体情况的杜恺,真是从头冰到脚,他脑子里反复问着自己:代晴怎么办?代晴怎么办? “兄弟别往送前去了,赶紧跟哥哥撤!” 马上的杜恺却纹丝未动,孙望庭急了,一把拉过杜恺的缰绳转身向西原城去了。 天色渐暗,倪昌时也没有再追击出去,而是在大兴城外扎了营。 一天的大战下来,他和他的士兵都疲惫至极,况且他也还没有从这一连串的打击下解脱下来。“唉!”他叹了口气:“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哪!”? 第二卷 故都乱第一章 北进勤王的纷争 大津朝的南北两方以长江为界,南都太陵城所在的南直隶就在长江的南岸,三百年前大津朝在太陵城建都立朝,但只待了一代,太宗朝就将都城迁到了北都大兴城,但大津皇祖爷的陵寝仍在南都。因此,大津朝实行两京制,南北两直隶,皇帝在北都坐朝,每三年来一次南都祭祀祖陵,而北南两方各有一套相同的职官体系。当然,实际的权力还是集中在北方,南方的内阁六部大都用来安置将要致仕,或在北边的政治角力中败下阵的高级官员,所以,南都虽然在名义上统领南方各省,但实质上并无太多权力。 然而,北边一乱,情势就微妙了,原来要听命服从的北方,现在断了消息,可一时间谁也不敢自行其事,于是权力与难题就在各府衙间游游荡荡,最后似乎又集中到了南都内阁的三个老头身上了。 南都这种纷乱局面从这一年的三月中旬就开始了,那时北都大兴城刚刚被围,发往南方的邸报、塘报都已断绝,北方的情况无人知晓,形势陡然严峻了起来。接着开始有从北边逃难出来的人们失魂落魄的跑到南直隶来了,带来的消息都是诸如“贼势汹汹,从贼者甚众”;“大兴城危在旦夕”之类的,南都百姓开始人心惶惶了,有些可怕的流言开始在坊间传播起来,什么“北边官军无粮,与飞齐军一块劫掠百姓”、“乾圣皇帝为了自保要把南边划给飞齐军”等等,其中最不可思议的是说“三十多年前从北都出逃而不知所踪的怀明太子,要从南洋杀回来统领军队抵抗飞齐了”反正林林总总,说什么的都有。 好在又过了几天,北边又没动静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南都这才又平静了下来。 坊间是安静了,可官府却一直都慌乱着。南都的内阁、六部本来就是些一把年纪坐等致仕的闲官,这一下子要面临这种混乱的时局,确实是有些力不从心。这不,内阁首辅冉之祺此刻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勤思堂的太师椅上。 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须发早就皓白如雪了,但脸上的五官还是棱角分明,给人一种鹤发童颜的感觉。平日里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可这时候不行了,心肠再宽厚的人怕是也很难经得起这连续不停的滋扰,不得已他只得用手臂支着额头,把一脸的烦恼埋在手掌心里。 而在他眼前的除了两个面无表情也一言不发的次辅吴士榕和季维柄外,还有就是那个天天都是一大早就来,完全不顾旁人独自“慷慨陈词”的潞王殿下了。 在冉之祺眼里,这就是个三十多岁还不知人事的大傻子,平日里就知道窝在王府里吃喝玩乐,轻易也不出门。这都胖得不成人样了,肚子鼓成什么样就不说了,这连走两步路都困难,每次来勤思堂都是让家丁给用轿子抬到堂外,下了轿还得有人专门给扶到堂内坐下。据说这轿杆都得三天一换,就怕路上突然就断了,再把这大胖子给摔爆了就不得了了。可是他现在正在说的居然是要领兵北上勤王的事,天老爷呀,还勤王呢?先得找个能驮得动他的马! 冉之祺正想着,突然听到堂下高喊道:“寿王到!” 冉之祺无奈地抬起头往堂外望去,寿王那瘦小的身影正快步往堂上走来,冉之祺只好站起身来迎了出去,刚好在堂厅的门口与寿王打了个照面。刚要抱拳施礼,寿王却似乎并不打算理会他,只是冲他草草抱了抱拳,嘴里“嗯嗯”了两声就冲着正堂大步走过去了。冉之祺讨了个没趣,可一回头寿王已经旁若无人的坐在了正堂主位上了,还冲着站在堂外的下人们没好气的说了句:“还不下去!没看我和潞王都在吗?军国大事也是你们听的?” 藩王确实比在朝官员高一个层级,所以寿王坐到了主位上,冉之祺也没什么好说的,倒是一直坐在下坐的潞王有些惊讶和不快,他好像想要撑着站起来说点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就坐下了,虽然两个人年龄相仿,但论辈份寿王是乾圣皇帝的堂叔,他潞王是堂弟,差着辈呢,所以也就只好这么着了。 待冉之祺他们都落座好了,寿王扫视了一圈这勤思堂里的众人,开口说道:“今儿个,正好内阁和潞王都在,咱就议一议这北上勤王的事儿!” 果然又是勤王的事,按大津朝的规矩,藩王只享俸禄,不得干预地方政务,若平日里有不法行径,地方官员还可上折子检举,一经查实削藩、杀头前后脚的事。因此,太平日子里,藩王们别说是内阁大臣了,就是见到地方官也是毕恭毕敬的,从不敢耍皇族的威风。谁曾想这大兴城一被围,个个却都抖起来了,勤王?哼!大家心里都明白,谁要是争到了这领兵之权,只要在这太陵城里举起刀晃上一晃,然后再找个筹粮啦、整兵啦之类的由头赖着,等到大兴城破的消息一到,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在南边登基称帝了。反正隔着一条长江,飞齐也未必打得过来,大不了划江而治嘛,再来个南北朝呗。 看大家都默不作声,寿王接着说:“依寡人看,这勤王的事,事不宜迟,得尽快发兵才是!潞王,你说呢?” “正是,小侄也正是为这勤王的事来的!大兴城危在旦夕,我等却只能坐壁上观,小侄痛心不已呀,我愿亲自领兵,渡江讨贼勤王,还请内阁与兵部会商,整兵调粮,助我一臂之力!” “潞王忠义之心感天动地啊!”寿王接着话茬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边摇着头一边说道:“只是,前番遣兵勤王,行的就是这渡江之法,可这江上可渡之地对岸皆有贼兵把守,若被其半渡而击怕难免惨败,况且即便渡过江去,北岸与大兴城也相距遥远,恐难救于万一呀!” “那皇叔可有办法?”潞王心想装什么装,大家都是公认的饭桶,谁不知道谁呀! “寡人主张走海路!”寿王自信满满。 突然一阵:“咳!咳咳!咳!”一旁端坐的次辅吴士榕正低头往嘴里送着茶,一听寿王的话,差点没呛得背过气去,他弯腰使劲咳嗽着,刚喝到嘴里的茶水不停的从鼻子和嘴里流出来,身边的季维柄赶紧上前掏出手绢给他捂住口鼻,并轻轻拍着吴士榕的后背。一边说着:“少敏(吴士榕字),身体不好就回去歇着,别苦了自己!” 吴士榕此刻说不出话,只能抬起手摆了摆。 寿王不知道是不是没看出来异样,接着说道:“我军可从海上发兵,而贼兵没有水师,我军可一路畅通直抵平州港,登岸后那里距大兴城仅百余里,天兵朝发夕至,出其不意必能大破齐贼。” 寿王说完,又看了看这堂上的每一个人,吴士榕还拿着手帕捂在嘴上,季维柄和冉之祺两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倒是潞王憋着一张臭脸也不说话,可能在想着怎么样反驳他。反正堂上一阵死寂。 其实,冉之祺心里暗笑不已,这寿王真是名副其实的饭桶,走海路?也不想想这时候海上刮得是什么风,刮的是东北风,这风要嘛让你飞上南天门,要嘛就让你下海喂鱼虾,还勤王呢,只怕勤的是龙王! 这时寿王急了,喝道:“你们倒是说话呀!这北边祸乱汹汹,皆你等臣僚误国,若寡人在大兴城,断不至于如此!” 这时冉之祺开口了:“寿王殿下忧国忧民之心,实令下官感佩,这勤王之事十万火急,实不相瞒我等阁臣已会同兵部,调拨粮船五十,兵舰一百,兵士五千,明日便可齐集太陵城外水师营内,寿王殿下明日便可督师出征,我等拼尽全力,亦将筹集后援粮草源源不断发往阵前。殿下意下如何?” 寿王一听蒙了,看来刚才用力过猛了,谁真的敢上北边拼命去呀!这下倒好,这屋里四双眼睛都看着自己,得想想如何脱身了。 寿王定了定神,先清了下嗓子:“嗯,寡人,嗯,要不寡人明日先往水师营里慰劳将士,再与各位商议北上时日如何?这两军阵前无儿戏呀!” “寿王所言极是,事缓则圆嘛!要不还是请二位王爷先回府歇息,待万事俱备咱再商议不迟,二位殿下放心,我等定当鞠躬尽瘁!”冉之祺赶忙就坡下驴。 三位阁臣忙起身相送,那两位也不再多说,大家又一团和气的散场了。 三人回堂落座后,季维柄先开口了:“冉阁老,这勤王之事,南川会那有没个说法?” “唉,老夫素来与南川会没什么来往,自然也听不到什么动静。”冉之祺摇着头说道。 “不应该呀!”吴士榕皱着眉头说道:“这都十多天了,大先生那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有,这两个落魄的王爷看来是没知会过南川那边,我倒是听说,他俩都联络了四镇总兵,但也不知道这四镇到底支持谁。” 冉之祺接过话茬说道:“眼下这当口,老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本来这大先生的南川会,就不是官府衙门,在老夫眼里总是个不入流的,可人家手里呢,捏着咱南直隶的钱袋子,这天下人都知道,比起北边这南边富得流油,可谁知道这钱来的既不靠地,也不靠天,全靠人家南川会手里的茶、丝、瓷往南洋、西洋卖。不然就咱这七山一水二分田的,怕是连个月俸都发不出来。咱这儿有个什么事的,光衙门说了可不算,没人家大先生点头,什么也办不了。现下这北边乱了,半个月前咱和兵部都下了令,让四镇点兵北上勤王,可结果呢?这四位总兵倒好,你等我,我等你,凑齐了也有五十来万人,一块到长江边上吼了两嗓子,就回来了,说是没足数的船。唉!不打就不打,这往后咱总得抬个王爷出来监国?这下可倒好了,四镇总兵和南川会谁都不吱声了!” ……? 第二卷 故都乱第二章 突如其来的刺案 这寿王和潞王自勤思堂离开后,就分头回王府去了,寿王干瘦,这轿子走得也快。倒是这潞王,大白胖子抬起来可费劲了,出来回去这一路得备着十二个轿夫,一会儿一换班的抬着,还好有个轿帘遮着,要是撤去轿帘走在街市上,人们还以为是捆了个年猪抬去杀呢! 今天潞王这一支队伍一出勤思堂就被人盯上了,一群身着布衣的人不动声色地分两边悄悄跟着潞王的队伍。潞王的队伍里大家要嘛咬着牙抬轿,要嘛换班下来的使劲揉着肩,没有人注意到身边人群里那些冷冷的目光。 当潞王的轿子走到一个路口的转角处时,只听街市上传来一声:“杀!”而且不待话声落地,立刻就从街边的酒肆楼上放出数支利箭,眼见护卫的家丁纷纷倒地,这时,跟随着队伍一路而来的布衣刺客,立刻围了上来,他们快速从腰里拔出短刀,杀向轿边的护卫们,护卫们当然奋力拼杀,怎奈完全不是对手,很快便尸横当场。轿夫们可没那么忠勇,见此情景立马扔下轿子夺路而逃,轿子里的潞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狠狠地扔了下来,拍在地上一滩肥肉,好在他年岁不大,这滩肥肉短暂触地后,很快就弹回了一个滚圆。当他刚刚抬起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时,轿子便四分五裂而去,面前一个黑脸大汉也不言语一刀下来,潞王从此就分成了两个部分。 这潞王刚死彻底,一哨队伍就围上来杀到了这批刺客眼前,于是又是一阵厮杀,这些刺客大部份急着到黄泉路上追赶潞王去了,少数几个也没跑了,气息咽咽的被捆了起来押走了。 眨眼的功夫两场厮杀,让被迫躲在一边看热闹的人们大惊失色,这台上都散场了,台下却还不知道是谁杀了谁,倒是有几个胆大的看清了最后杀出来的那支人马,应该不是城防营的。从打在旗子上的“马”字来看,应该是总兵马枝起手下的兵士,这马枝起可是拱卫南都在四镇总兵之一,手下少说也有十五万人马,这个黝黑的壮汉,一脸的络腮胡,因其坐骑是匹花色杂乱的高头大马,人称大花马。 潞王被刺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当然,也飞快的传到了南川会大头领玄振海那里,这玄振海可不是一般人,在南直隶关于这个六十来岁的强人的传言很多,大致都是说他三十多年前,举家迁到太陵城,而后创建了这黑白两道通吃的南川会,南川会的生意可是大过了天,他们那些飘在海上的商船那真是遮天蔽日,每年初夏商船带着大津的药材、铜钱、棉麻乘着季风到东边的扶桑国去,再从扶桑国带回生丝和黄金,把生丝卖给织户后,再收来丝绸、瓷器、茶叶乘着冬天的季风驶往南洋,这每一趟所获之利都是成本的十多倍。当然也有南洋和西洋的商船来往大津-南洋-扶桑之间的航路,但只要是靠近大津海岸,船头必须插有南川会的黑色牙旗,否则不仅不能上岸交易,在海上还很有可能遇上海匪。不仅如此,在南直隶开的所有大的买卖几乎都有南川会的股份,这倒不是人家南川会豪取强夺,反而是商户掌柜们主动请南川会入的股,一来呢,为的是有个保护的,不怕无赖流氓之类的;二来,大家都有南川会的股,也避免了欺行霸市、恶性竞争,同行同业之间也会相安无事。 世人都说玄振海在过去海上有纷争时很是心狠手辣,但这些年基本都待在陆上变得慈悲的很,可能因为他现在是个虔诚礼佛的人,据说当初是慧宣大师点化的他,让他皈依的佛门。 慧宣大师在南都人心中的地位那是无比崇高的,可能也只有他能点化这个杀人如麻的玄振海了,玄振海身形高大,脸上有些皱纹,但仍不失年轻时刚毅果敢的神情,说话时话音洪亮,却总爱压低声调。处事也公允。私下里,人们爱管他叫大先生。富可敌国的他,也不爱聚财了,南川会里的商户、船家、水手哪一年不是赚得盆满钵满,就连在他的私人部曲里当兵的,一年的薪水也比在官府当兵要高出好几倍。南直隶访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今年加了南川会,银子跟着排成队,明年还在南川会,姑娘小姐倒着追,年年都干南川会,买个县城都不吹。 这会儿,大先生正在府上给儿子玄素清接风,玄素清在南洋那边待了五年多,因为在南洋可以接触到许多西洋人,玄素清自小就喜欢奇闻轶事,就老想着出去看看,过去是大先生舍不得儿子远行,后来也实在拗不过他,只好放他去了,不过约好的五年为期,五年后必须回来。这不,五年终于过去了,儿子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大先生高兴的都差点流下眼泪来,他这一辈子里好像也很少这么高兴过。儿子瘦了,还有就是走的时候才二十多岁,现在年纪都要三十四了,其他的什么也没变。 玄素清是大先生三十多年前迁来南边后收养的孩子,当时还尚在襁褓之中。大先生的前半生坎坷多难事无所成,在家乡又遭人陷害,差点被官府杀了头,好在最终逃了出来。可是,原配妻子在路上失踪了,他便孤身一人来流落到南方,落草当了海匪。没想到竟然在一个破落的富户人家,鬼使神差的捡了个孩子,奇怪的是,自打素清来到身边,大先生便开始顺风顺水,一路高走,不久就办起了南川会,还续弦了张氏。夫妻俩见素清这孩子长相俊美,懂事乖巧,自然是将他视如己出,宠爱非常,打小还让他拜到了慧宣大师门下,要知道在南方百姓心目中,慧宣大师是个有超凡智慧的人,这要是能从小在他身边长大,那得是多少世修来的福啊! 素清此番归来,大先生是打定主意不肯再让他离开自己身边了,况且女儿凌萱与素清早已成婚,可由于素清总爱游历天下,所以耽误了大先生和张氏抱孙子,玄振海心中多少有些不悦!这小两口倒是打小青梅竹马,素清气度儒雅,而凌萱自小在南川会里长大,眉眼之间难免有些江湖气,尤其是她那对大大的眼睛,放出的神情总是透着一股子淡淡的侠义气息。性情伶俐的她与素清在一起,打小就嬉闹不断。也许,素清最爱的正是凌萱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灵气。这会儿,大先生夫妇俩自然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可一家人正在席间正把酒言欢的时候,有下人来报说潞王在太陵城的大街上被刺了。大先生听完稍有些错愕,他挥挥手让来人退下,心里开始琢磨起来。倒是玄素清开口说道:“父亲,看来他们动手了!” “谁?” “四镇总兵!” “为的是定策之事?” “嗯!”玄素清点点头 “何以见得?” 玄素清轻轻地把身体正了些,手里开始捏起佛珠来,缓缓说道:“潞王被刺,且不论凶手是谁,能最快赶到当场的,应该是应天府的城防营,而不可能是在城外驻防的马枝起的人马!” 大先生感觉有点明白过来了,他点着头若有所思的回应道:“难道这一切都是那大花马自己……?” “不错!”素清接着说:“这一定是马枝起事先安排好的,自己装鬼又自己抓鬼。哼!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 “可这又所为何事呢?”大先生还是有些不明白 “在孩儿看来,这至少有两个用意,现在可以断定四镇选了寿王来监国,故而先除掉了潞王,毕竟寿王相比之下在皇族里属旁系,若按血统册立,内阁及六部官员断不会立寿王,但对于四位总兵来说,若立了寿王,寿王当朝后必然感恩戴德,四镇拿下这定策首功,日后岂不权势熏天?再者,四镇甩开有司衙门直接插手潞王被刺案,恐怕也是除掉我们南川会的好手段!” “这个怎么说?”大先生一听惊了一下。 “父亲,这南直隶的买卖、粮钱都在我南川会案上,税款也皆出自我手,四镇看似拥兵百万,气势汹汹,然若无粮饷在握又哪来吃粮的兵丁?过去天下太平,两家也算相安无事,今天北方有变,四镇怕是也磨刀霍霍了,这当街刺杀藩王,想来也像是行诡道者所为,父亲您想想,在这南都除了我们还有谁有这个胆量和能耐?他们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下得手。” “你是说,他们会把这刺案嫁祸给我们?别说!这四镇总兵向来与我们貌合神离,这回也不是没有下手的可能呀!”大先生频频点头。 “父亲,我看不得不防了!” “嗯!”大先生重重的点了点头。 “叫阿顺来!”玄素清吩咐道。 别看这阿顺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身材小巧,相貌平常,可打小就在大先生府里忙活,在众多家丁中间最为机灵,平日里很讨大先生的喜欢,因此,从小便让他拜了名师,习得一身武艺,据说在这南直隶鲜有对手,所以大先生特意安排阿顺常随玄素清左右。 很快阿顺来了,一身家里下人的打扮,站在玄素清的侧边,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玄素清也没有什么主人家的架子,微笑着由席间站起身来,转过脸正对着阿顺,说道:“阿顺,你快拿上老爷的名帖去应天府,把府尹大人请来,要快!” 阿顺点头称是,却没有马上转身就走,他知道少主肯定还有交待。果然,素清又一招手把阿顺唤到身边说道:“附耳上来!”悄悄地在阿顺耳边细语了几句,最后仔细问道:“明白了吗?” 阿顺点着头,快速转身离开了。 送走阿顺,素清发现母亲张氏脸上有些惊慌,身旁的凌萱也担心的看着自己,素清的嘴角不由自主的鼓出了一丝笑容,他说道:“母亲,不必忧虑,起不了什么风浪的。” 凌萱还是不放心,她双后抓着素清的胳膊,想跟他说些什么,好像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正在着急呢,大先生笑了哄道:“傻闺女,别怕,我儿子是什么人?那可是慧宣大师的高足,我南川会的少东家,在这南直隶谁能把他怎么样!哈哈!” 素清也笑着说道:“你不信我,还不信爹呀?”说着还拿手轻轻地捏了捏凌萱的小鼻子,凌萱这才赌气似的:“哼!”了一声,撒开了素清。 看到这一幕,大先生和夫人张氏都会心的笑了。 果然,不一会儿下人来报:一队人马把府邸给围了,来人通报说是总兵官马枝起帐前先锋,参将鲁明琛,要叫大先生出来说话! 玄振海大喝了声:“好大的胆子!”随手摔掉了手里的酒杯,刚要喊人提刀冲出门去,素清站了起来拦下了大先生。 素清劝道:“父亲,何必与小人置气,儿子去,定叫他不敢越雷池半步!”? 第二卷 故都乱第三章 恶鬼拍门 要想围住玄家的府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这五短三粗红着一张脸的鲁明琛,冲到玄家门口时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玄家的宅子可不是一般富家翁的家院,首先这硕大漆红的大门,立在两层六级石阶上,门槛倒是不高,但那门板一眼看上去就知道相当厚重,肯定不是身边几个兵士豁出命去就能撞开的。而这门两边的院墙居然呈个“八”字形,也就是说如果两边院墙上站满弓箭手的话,你在门前只要一句话说得不对付,瞬间就会被扎成刺猬。整个宅邸也被这少说有两丈来高院墙包围着,墙顶还有外突的瓦沿,从外面看根本就无法攀爬,每隔十五步的墙边还立着望楼,上面随时都会有要命的锐箭射来,要知道大先生当年建造这宅子的时候,就考虑到抵御海匪的需要了。 当然,被鲁明琛想简单的还不止这院子,但此刻他手里捏着一份刺客的“口供”心里满是一股踌躇满志的傻气,他反反复复使劲拍着玄家的大门,甚至大声喊着大先生的名讳,听得他身后的军士个个心惊胆战。 终于随着一声长长的“咔---”,大门的一侧被徐徐拉开了一个口子,鲁明琛愣了一下,他正站在门开的这个口子上,他刚想着往里头探探,眼睛还没从明暗交替中挣扎过来呢,忽的肚子上就挨了一脚,这一脚直接把他撂趴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这还了得?鲁明琛怒不可遏,不等爬起身来,便叫骂着伸手就要从腰间抽刀出来,可谁想又是刚才那脚,飞一般将他那伸去抽刀的手死死地踩在刀鞘前动弹不得。鲁明琛一边“哪呀呀”的怪叫着一边抬头往上看,一个打扮怪异的壮汉正怒目圆瞪地盯着他。惹得鲁明琛的另一只手也不由得抖了起来,心想:完了,今天遇上高人了,怕是要丢人现眼了。他偷偷回了回头,只见身后的军士们都下意识的退后了好几步。 好在这时那大汉身后的一个声音替他解了围:“正南!放开他!”说话的正是玄素清,这个叫“正南”的壮汉这才放开了鲁明琛。 鲁明琛悻悻地从台阶上爬了起来,当他起身之时,发现玄素清正看着自己,这一对视,鲁明琛发觉这玄素清可不是一般人,他的目光光明如雪,透着一种难以推辞的平静与宽和,再看他的面庞更是精巧如玉,此刻他正轻盈地端坐在一把胡桃色的太师椅上,体态清瘦,身上一袭天青色的长衣全没有丝毫褶皱,一看便知质地高贵,价值不菲,头上只用一条青灰的头巾挽住发髻,清明素雅,两手正轻轻揉搓着一串沉香色的佛珠,五步左右的距离,便能觉察到一丝淡淡的清香。反倒是他身后的正南,发髻散落,黑衣扎腰,面貌粗狂,一副标准的彪形大汉的样子。 鲁明琛全然不敢小视眼前的这两位,不过为了不输气场,他还是拿出了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故意扬着下巴对着玄素清说道:“你是谁?通报姓名!玄振海呢?”可话音都落地了,对面那坐在太师椅上的年轻人却似乎完全没听到似的。于是鲁明琛又壮着胆子说道:“诶,你!说你呢,通报姓名!”。 他这一连串的喊叫可把身后的兵士吓坏了,心想:老马怎么派了这么个傻缺来,这玄家是能随便得罪的吗?大先生的名讳能随便叫?这位爷纯粹是来这儿作死的,再这么下去,以后怕是想要站着撒尿都困难了! 于是,军士队伍里一位老兵赶紧猫腰上前抓住了鲁明琛的胳膊,有些胆怯在他耳边说道:“大人,这,这八成是南川会的少东家。可不好惹。您,您还是……” “什么少东家?”鲁明琛一把推开了这个老兵,接着骂道:“老子当的是皇差,管不了什么少东家,这太陵城里还能没了王法不成?!” 那老兵只好悻悻地往队伍里走,边走心里边暗骂着:龟儿子,老子看你头也不回的就往地狱里冲,本想着拉你一把,没想到你这是活够了呀,也不知道这人世间怎么就得罪你了! 这时玄素清倒是开口了:“王法?这位上官,你是带了什么王法来?” “哟,不是哑巴嘛!”听到鲁明琛这话,正南正要提刀前躯,倒是素清抬手挡下了他。 鲁明琛更是放肆起来:“说出来吓死你,知道刺杀藩王是什么罪过吗?” “你说说!” “哼,那是要满门抄斩的!” “哎呀!那你怕吗!”素清故作吃惊地反问鲁明琛。 “我当然怕!” “那谁被杀了?” “潞王被杀了!”鲁明琛毫无察觉的就被绕进去了。 “那你的胆子好大!”素清突然厉声斥问到 “我,我,我没杀!我,我才不敢杀!”鲁明琛都没明白自己在招架什么。 “这么说,你是想杀又没敢杀是?你心可诛啊!”素清面不改色。 “我,我,我没有!”听到这鲁明琛身后的兵士们实在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感觉到笑声,鲁明琛才发现自己居然被绕到圈套里了,赶紧一捏拳头钻出来。 “这是刺客的供状!”鲁明琛手里捏着“口供”,举到眉前摇晃着得意洋洋:“看到没?全招了,就是你们南川会干的!只可惜跑了一个。现在,本将就是来拿人的。识相的,赶快把门打开,把凶手和玄振海交出来。如若不然,我带人平了你这府邸!” 素清扫了一眼这台阶下的兵丁,看他们个个低着头,不敢扬眉,心里暗笑着说道:“要搜,就自己进去!” “你!”鲁明琛手指着玄家的大门,突然又伸手去腰间将刀拔出一半,吼道:“快开门!” 玄素清和他身后的正南仍然无动于衷,眼见鲁明琛手里的刀正慢慢地往外拔着,手背的青筋都鼓得要爆开了,可吓坏了一开始就躲在门后紧张地往门缝里看着的凌萱,她突然紧紧抓住丫鬟小蛮的手,这一手冷汗倒是让小蛮吃了一惊,她小声对凌萱说:“小姐别担心,正南的能耐可不得了,他是少主在南洋带回来的武士,说是两人有过命的交情呢,外面那个傻子再来他十个八个的也不是对手!” 凌萱赶紧转过头来看着小蛮认真的问道:“真的?” “唉,你就放心!” 不知所措的还有鲁参将带来的军士们,谁没事跟着你去拔虎须玩啊!可军令来了又该怎么办呢?? 第二卷 故都乱第四章 玄府门内(一)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大喝:“放肆!鲁明琛收起你的刀?”大家循声望去,只见太陵城应天府尹周光宸带着差役赶到了。 “原来是府尹大人来了,这玄家果然不简单啊,这么快就搬来救兵了,看来这太陵城里官商勾结所言不虚呀!”鲁明琛阴阳怪气的说着。 “哼,鲁参将,你未经本府许可,擅自领兵到这门前闹事,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周光宸提高声量怒斥道。 “本将受马总兵军令,追查潞王被刺一案,怎么是擅自领兵?”鲁明琛也不示弱。 “潞王遇刺与玄家有何关系?”周光宸反问。 鲁明琛一听正中下怀,他又扬起手里的“口供”高声说道:“据现场所获贼人口供,正是受南川会玄振海指使,且有一人在逃,这供状上签押具全,怎么能说没关系?” 周光宸也中有准备:“潞王被刺一案,内阁三位阁老已经知晓,特命我应天府严查此案,把你手上的供状交给我!你们可以撤出城了。”说着伸手就要去拿鲁明琛手里的口供。 鲁明琛猛的一缩手,大骂道:“凭什么,反了你了!这案子我们管定了!” “哼!”周光宸冷笑一声,问道:“敢问鲁参将,按着大津律法,这未经内阁及兵部照准,私自带兵进入南北两都,该当何罪?” 鲁明琛一听这话,冷汗立即冒了出来,心里回荡着四个字:“视同谋反!”他咽了口唾沫,佯装镇定地说:“藩王被害,多大的案子啊,单凭你们官商勾结,怎能让天,天下人放心?” “天下人的事,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参将关心的,赶快把你的人带走!莽夫!”周光宸冷冷地回应道。 “你!”看到人家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鲁明琛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又一次伸手要拔出刀来,嘴里咬着牙:“你,怎么敢……” 这时还是玄素清说话了,他只对着周光宸说道:“周大人,莫要气恼,人家都打上家门了,我们也不好留人口实,他们说这凶犯在我们府上,那还是请周大人,哦,还有各位官差进府里来看看。” 这下周光宸倒觉得不好意思了:“这,这,这不好!又无实证,如何使得?” 玄素清起身微躬也不多言,只说:“周大人是应天府尹,查案办案乃是份内之事,我等百姓当然鼎力配合才对。”说着找了个机会对着周光宸使了使眼色。 周光宸立即明白了。他赶紧抱拳道:“少东家,那就得罪了!”说完便领着人跟在素清和正南身边进了玄府,临进门前还特意留下两名差役守在玄家大门前,盯着鲁明琛他们。 大门很快关上了,只留下鲁明琛气急败坏地坐在玄府的台阶上骂骂咧咧。 周光宸当然不会真的去搜玄府,玄素清把他引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里,素清的小院位于玄府的正东边,与正中的大先生的大院子紧紧连在一起,小院子非常别致,一进院门先是脚下一条小路弯弯曲曲、若隐若现地延伸着,抬步走下去,每一个分叉,每一个拐角里都藏着或是太湖石或是小亭子或是假山水榭类的小景观,而院子的正堂正是隐蔽在这迷人院子的正中间,正堂不大也没有台阶,只是一小片矮矮稀疏的竹林围出了个院中院,竹林中间就藏着堂屋,而那条小路并没有在正堂前止步,它还一直延伸向后院,走到后院才知道原来前院比后院小多了,后院有鱼池、回廊、百花争艳的园子,不一而足,错落有致。所以素清的院子只是因为别致精巧,而看上去小罢了,其实论起来与大先生的正堂大院大小一致。 周光宸坐在了堂里的客位上,端着丫鬟送上来的茶,眼睛还忍不住往外观望着,没想到,自己的治下还有这般雅致的世外桃源,素清看着眼前这位四十来岁正愣着神的周大人,心中忍不住暗笑起来,他轻声唤到:“周大人,周大人。” 周光宸这才回过神来:“哦,失礼失礼。”边赔着礼边打开了手里茶碗的盖子。顿时一缕茉莉花沁鼻的清香随着茶汤掀起的白雾向全屋弥散开来,而细品之下,这满屋的芳香却是时淡时浓,让人忍不住要孜孜追索,可又不足以品味于万一,这茶香着实令人迷醉,再细细的品上一口,淡黄色的茶汤仿佛是那洁白花瓣精集所成,淡淡的甘苦后,花香与清甜迅速充满了全部味蕾,随后又贯通全身,再从每一个细微毛孔里渗出来,一股轻气醍醐灌顶,这感觉太美妙了,周光宸忍不住重重得吸了口气,实在不想放走一丝芬芳。 玄素清当然看在眼里,他笑着对周光宸:“这是闽省今年新收上来的龙丹玉环,周大人感觉还好?” “好茶!好茶!绝顶的好茶!”周光宸眼里欣赏着茶色,嘴里不停赞叹着。 “这都是刚开春那会儿阴雨天里结出的芽,采茶的都是些十五六岁的闺女,芽儿采下来先要在唇上含过,再细细的搓成环,所以就叫个玉环,大人若不嫌弃,一会儿封上几两带回去。” “哎呀,不敢不敢,下官今日有缘品尝,已是三生有幸,哪还敢夺人所爱呀!” “周大人不必客气,家父常常告诫我等,当慕贤者,广咨问,以除嫌吝。我年轻,不周之处难免,日后还需周大人不吝指教。” “哪里哪里!”周光宸忙摆手道:“少东家过谦了,下官向受大先生恩惠,一直都铭记在心,倘若有用得到周某之处,怎敢不尽心竭力呀!只是眼下门外那丧门星该如何对付?少东家可有见教?” “呵,小小的鲁参将倒不足为虑,只是事情并不简单!”素清习惯性的又拿捏起了手里佛珠。 “噢,此话怎讲?” “此番怕是四镇合谋要灭了我南川会,没了我南川会,往后这南直隶便尽是四镇总兵的天下了!” “啊!”周光宸有些不敢相信,但仔细一想:在大津朝,虽然藩王不受皇帝待见,但毕竟是皇族,刺杀藩王,按大津律法那就是谋反,而且这潞王还是当今皇上堂弟,属近支皇族。这案子安在谁身上,那就是抄家灭门的罪过,弄不好这九族的脑袋都保不住。再者,他这应天府尹还没反应过来呢,这大花马的队伍就杀到了玄家的门前。看来这刺王案的迷雾背后确实有那么一张血盆大口,玄家这回真的有点“悬”了! 周光宸定了定神说道:“依下官看,这马枝起帐下尽是南方兵士,这南兵哪个敢和南川会作对?时才我见那鲁参将身后将士皆面有畏惧之色,他马枝起纵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不怕这局面一旦乱起来,手下兵士尽皆逃散吗?” “周大人难道不知马总兵这些日子收了众多北方败退下来的散兵吗?据说还编了一个营,三千人上下。一旦鲁明琛拿到口实,这三千人必定杀入城内。” “那我手下二千差役也不是纸人!”周光宸恨恨地说道。 “诶,周大人莫急,若是两方对抗,局面不可收拾,那不正好给了其他三镇抽兵干涉的借口?” “那,那将如何是好?” “也不难,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咱们就在门口的鲁参将身上做做文章。” “周某但凭吩咐!” “周大人,待你等离开玄府后,鲁明琛必然带人围了太凌城内我南川会的所有分舵、买卖、商铺,以逼我就范,若如此,应天府切不可阻拦,任其行事即可!” “这是为何?” “我自有道理,只是一点,明日卯时开了城门,这北边的朝天门定然会有一队人马冲出城去,请大人一定放其出城,待其出城后,请务必将朝天门关闭,其他城门照旧便是。若有追兵务必将其拦在城内!” “好的,举手之劳。” “今日晚间,不管城内有任何动静,也请应天府万勿插手,只求大人明早亲往内阁,代我南川会向阁老们陈明利害,助我脱困!” “下官明白了!事不宜迟,我等先行告退!”周光宸起身抱拳。 素清也起身送行:“有劳了!” 待周光宸出屋后,素清却轻声叫住了一个随行的差役:“阿顺!” 原来,阿顺出门时素清就吩咐他务必换上差役的皂衣,始终站在差役队伍中,此刻机灵的阿顺听到素清的招呼也不做声,只是默默地站下,看见素清走上前来,他微微躬下腰,附耳于素清嘴前,素清细细吩咐了几句,阿顺点点头便又快速跟着差役队伍出去了。 玄府的大门再一次被重重的拉开了,这次大门打开了半边,应天府尹周光宸领着人快速的走出门来,鲁明琛赶紧迎上去,刚要开口问些什么,可周光宸看也没看他一下,自顾自的就要走,鲁明琛哪里肯放过,他一把拉住了周光宸:“周大人,抓住玄振海了吗?” 周光宸被他这一句话问得哭笑不得,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鲁明琛说:“参将大人,我劝你一句,赶紧走,回头别连这太陵城也出不去了!”说完甩开鲁明琛头也不回的走了。 鲁明琛一愣也弄不明白周光宸话里话外的意思,看到周光宸也不理他的走了,他就转身向玄府的大门扑去,可没想到大门飞快的关上了,留给他的只有一声巨大的闷响。 鲁明琛感觉自己是被狠狠的羞辱一番,从他见到玄素清开始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被这些本该向他跪地求饶的人尊重过一刻钟,回想起来,他就像玄家门口的一条癞皮狗,一直被棒打,被驱赶,被泼屎泼尿。他再也忍不了了,他紧紧咬着牙把脸憋得通红,飞快地从腰间拔出了佩刀,双手握着疯狂的砍向了玄府的门板,直把虎口震得生疼才停下手来,而后还不解气,回声对着身后的兵士高喊道:“来呀,去城外,把炮营调进来!看我怎么轰开这贼巢!”? 第二卷 故都乱第五章 玄府门内(二) 送走了周光宸,凌萱就突然出现在素清眼前,当然身后还跟着调皮的丫头小蛮,这倒是把素清吓了一跳,他看着凌萱那张有些惊魂未定的脸,先是耸了耸肩把心里的笑绽到了脸上,然后一边将手里的佛珠松散得缠在了手腕后头,一边轻轻地牵起了凌萱的手,并顺势弯腰把脸凑到了凌萱眼前说道:“怎么啦,谁吓到你了呀?” 凌萱看着这一脸不怀好意的笑,便“哼!”的一声,假装生气的把脸转向一边。边上的小蛮赶忙说道:“少主还说呢,刚才呀可把我们小姐吓坏了!” 凌萱实在等不了素清的解释,赶紧问道:“哥哥,刚才那个周大人可靠吗?不会害了你?” 素清只是笑着,却不舍得把目光从凌萱脸上移开:“这才几年呀,我的凌萱妹子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凌萱急的一把推开素清:“哎呀!你要急死人家吗?” 素清却依旧没有停下绽开在脸上的笑容,也不开口,还只是欣赏着凌萱生气的样子。 “哎呀,你倒是说呀!”凌萱白皙的脸庞上开始挂上了红晕。 一旁的小蛮赶忙帮腔道:“少主别欺负我们小姐了!” 这话一说,凌萱和素清同时说了声:“去!” 小蛮讨了个没趣,歪着脸埋怨道:“哼,你们两口子欺负我倒是心挺齐的!” 这话引得凌萱、素清、正南都笑了,小蛮自己也笑了起来。 这时,只见大先生和夫人一起走进了正堂,大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傻姑娘,我看这世上没什么人能害得了他!哈哈!” 素清、凌萱赶忙恭敬地站到了边上,齐声回了声:“爹爹。”大先生点头应着他们,大步走到正位上落座,而后也招呼大家坐下,正南则拉着小蛮退出了正堂。 大先生开口了:“儿啊,你给爹说说,你真的信得过那个周光宸?嗯,当然咯,他不是什么坏人,以爹的了解,在太陵城的这几年,他还是个不错的府尹,可也说不上跟我们南川会是一伙的。现在这个时候把宝都押在他身上,会不会……” “父亲,儿子是这样想的,这南直隶有三股势力,一是四镇总兵,拥兵百万,看上去实力强大;二是内阁及六部官员,当然还有各级府、道、州、县的地方官,大津朝重文轻武,北方太平的时候,这些官员也不能小觑;三就是我们南川会了,咱们有货船,有买卖,没有我们,户部就没有税银,没有税银,文武官员就没有薪俸,四镇便没有兵饷。如今北方罹乱,四镇便起了歹心,只要除掉我们,拿了货船和买卖,再立个监国的王爷,这南朝就是这四个总兵的天下了。而这南直隶的在职官员岂不也得俯首听命?所以呀,这种局面之下,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协助我们脱离困境,只要有我们在,四镇就翻不了天!” “好!我儿说得在理!看来为父真的可以退隐山林了,儿啊,回来以后你是怎么打算的?我看哪我也该交权啦!哈哈!”玄振海满脸都堆着笑。 素清赶忙起身对玄振海躬身说道:“父亲,儿想要凭己身之力,匡扶大津社稷,救万民于水火!” 玄振海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突然就僵住了,凌萱也瞪大了眼睛看着素清。倒是张氏说话了:“儿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呀,我听人说北方可是真惨哪,兵荒马乱的,为娘绝对不会让你以身犯险!” “你娘说得对,这次回来,你哪也不要去了,就在我身边接手南川会。”玄振海的脸彻底阴沉了下来,但他也不舍得对儿子生气,还是劝劝他:“儿啊,爹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可你也要知道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我和你娘都老了,还有凌萱这也老大不小了,难道这个家你也不在意吗?这北方朝廷都要没了,你去了能做什么?咱们在北方虽说也有些买卖,可一兵一卒也没有,别说你去北方了,就是这些年你在南洋,有我们自己的弟兄护着,你娘还不是晚上常常睡不着觉,都要走到院子里往南边看看,要是遇上个刮风下雨的,她就老得问我南洋那边有没刮风。每到年节的都得掉眼泪。” 说到这,张氏忍不住抬起袖子悄悄低头擦起眼泪来,凌萱赶忙上前劝慰起来。 玄振海接着说道:“自打允儿一出事,你娘就更不放心你了,成天的要我派人去找你回来,不然就上焦山去求菩萨!可你呢?好容易回来了,又要去给什么朝廷效力去!你就这么看不上你这经商一生的父母吗?” 允儿是素清出洋之时,随身带去的丫头,她原在张氏身边,自小与素清和凌萱一起长大。素清少年刚上焦山时,张氏记挂他年幼便让允儿相随,后来,允儿渐渐长大,生得美貌聪慧。在寺院里多有不便,这才回了玄府。可是,在南洋时,突然自太陵城传来消息,允儿家中有了大的变故,因此,她便辞别了素清独自漂洋回大津,没想到,海上突起大风……允儿再也没能踏上大津的土地。 素清一提长衣,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对着玄振海和张氏重重地磕了个头,然后说道:“儿子不孝,让父母担心了,不能为家里分忧,是儿子的错,但这次,儿子并不远行!” 玄振海一听,有些诧异,倒是张氏看到素清跪在面前,心中不舍忙说:“儿啊,有话起来说。”于是凌萱忙上前扶起了素清。 素清并不肯坐回去,而是站着继续说道:“在儿看来,北方已然不保,而大津在这南方的一息尚存恐也难以维持。” “这话怎么说?”玄振海问道。 “这北边有飞齐作乱,亦有申国虎视眈眈,这中原大战势必难免,且不论输赢,胜者必不能坐视南方自立。不仅在于南方繁盛且银粮充盈,还在于国之粮道系于南方,往昔宋朝可分南北,则在于南方虽然富庶,但较之北方其实相当,且北粮足以支应中原,南饷也不必过江,若遇战乱,南北两方钱粮输通,可自成体系互不相依。而反观大津,百姓人口已非两宋可比,天下皆言‘两湖熟而天下足’,足见全国之粮多产自两湖,朝廷每年所得税粮经漕运水道入南直隶,再汇合南方税银,共同发往北方,如此则北方可安危无虞。真若朝分南北两方,坐阵中原者,没了粮道又何以资养百姓,而北方也必是年年缺粮,且又不能自救,如此,其又岂能拥良马快刀而不觊觎南方呢?故儿以为,不论北方情势如何,南北两方必有一战,然据我观之,这南直隶上至四镇内阁,下至黎民百姓皆以为北方之乱距此遥远,难于己干,即便势已累卵,人人却都还作着划江两治的迷梦,因而各方势起,自相戕害,争权夺利以为新朝倚重。这潞王刺案便是例证。待到南北刀兵一起,岂不生灵涂炭,家园尽毁。即便富可敌国的南川会,怕也难存于这覆巢之下。儿想着,若能趁着北方势未明朗,统御江南各方可力求自保,待到天下有变,亦可挥军北指,速图征剿,则大津有复兴之望,百姓有安乐可图。” 听到儿子这么说,玄振海原本皱起的眉头并没有绽开,他站了起来长长的叹了口气,冷冷的说了句:“待这门外的兵撤了,你带上厚礼去看看你师父,回来也有些天了,你这些大道理,不要跟我讲,去问你师父!”说完一甩袖子,自顾自的走了。 张氏也起了身,她理解玄振海的不快,她上前紧紧攥住儿子手说道:“儿啊,别怪你爹,你爹当年就是在北方遭人陷害才迁到这南方来的,路上有了你,一家人相依为命到了今天,你说你要救大津,救北方,你爹这心里头不痛快也是有的。别怪你爹啊。” “娘,儿子知道!”素清回答道。 凌萱听了素清的话,倒有些激动,果然如她所愿,她心里的人是个志向远大的大丈夫,她没看错,从小她就知道。所以,她在扶着母亲离开时,还不忘回头朝着素清放出一朵满是赞许的笑容。? 第二卷 故都乱第六章 刺案再起 不出玄素清的意料,鲁明琛不仅围住了玄府,还派士卒把这太陵城内南川会所有的分舵、买卖全都围了,这一招也是看准了七寸才打下去的,南川会私兵不少,且身怀绝技者众多,但其命门在于“私兵不可聚”!如果私兵真的编练入营,怕是不管哪朝哪代的朝廷都不会放过,因此大先生的私兵都记在南川会的几家镖局里,若平日无事,便散于各分舵和大的商铺里,以免落人口实。这会儿把他们都围了,就相当于断了大先生的手足,如果这玄振海再不出来求饶,只待明天炮营进城,鲁明琛就要轰开玄府大门,带兵冲进去报仇雪恨了。 不过忙活了一下午,这南川会的人还算识相,围住的各个分舵也没人敢出来反抗。鲁明琛的脸上袒露着轻蔑,这时候他坐在内阁的勤思堂上,非逼着内阁的三个老头给个态度,支持自己的行动,尤其是明天一旦炮营入城,轰了玄家的大门,叫他们不要插手。可这三个老家伙就是不说话,搞得这堂上除了掀茶盖的声音就是喝茶的动静,唯独没有说话的声音。 这三个老头哪个不是朝廷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滚刀肉,从鲁明琛往这一坐,这三只老狐狸就看穿了四镇的用心,四个总兵想联起手来干掉玄家,好接手南川会。可又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大先生在南直隶经营多年,手下人力财力了得,可不是轻易能办到的。谁都怕捉鸡不成蚀把米,所以大家都不愿出头,最后肯定是离太陵城最近的大花马推托不掉,只好应下来,可他也留了后手,他并不亲自来,而是把个鲁明琛推到了前面,估计是想让鲁明琛在这太陵城里闹出动静来,一旦双方火并,好让其他三镇能按事先约好的插上手。事成最好,若事败,那是就是他鲁明琛私自谋乱了。跟大花马,跟四镇总兵一点关系都没有。再看这都傍晚时分了,一天的拼斗下来,人家南川会是不温不火,淡定自若。倒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鲁明琛上蹿下跳,丑态毕现。所以呀,在三位阁老的眼里,此刻这自鸣得意的鲁明琛无异于是摆在盘上的一颗首级而已。 好在三个老头也都是饱读诗书的大儒,自然都怀着一颗仁义之心,这不,吴士榕看到鲁明琛只是端坐着,便诚恳地对鲁明琛说道:“鲁将军,快尝尝这茶,刚进上来的明前龙井,这茶呀平日里可是不容易喝着,若不是贵客,冉阁老才不舍得拿出来呢!”说完还不忘偷偷看了一眼冉之祺。 冉之祺听到吴士榕提到自己了,却并未抬头,而是仍然自顾自的低头笑了笑,他猜想着吴士榕必是料定鲁明琛斗不过南川会,项上人头怕是快保不住了,这才劝他赶紧尝尝这茶,毕竟来了一趟勤思堂也别留下什么遗憾。 倒是鲁明琛没那么多心眼,他只听到吴阁老说是来了贵客,才拿出这么好的茶来招待,再想想自己一个参将,粗人一个,居然这么受三位阁老待见,还是他们这些正经读过书人的识相啊。于是,马上满脸堆上笑,嘴里应着:“诶!诶!”然后小心翼翼地端起茶碗,掀开盖子,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不待将茶水完全下咽,就赶忙说道:“好茶,的确好茶!” 另一边的季维柄,默默看着鲁明琛不住地向他们点头称赞的画面,突然觉得眼光里的画面有些奇怪,似乎感觉到此刻鲁明琛的表现与动作,都被莫名的拉得长长的。转念一想,可能也不是自己眼睛的毛病,也许是承平日久,开始看不惯这生离死别了,或者是人老了,总会不由得有些伤怀,即便是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也总要在他死之前,把他的一丝音容笑貌印在脑海里。因为,这些素材,可能都是将来致仕后,教导子孙的谈资啊! 夜幕很快来临了,太陵城慢慢安静了下来,白天里热闹非凡的南北两市,在戌时也会由应天府的巡防营官兵准时来关门落锁的。 位于太陵城东北角和西北角的南北两市,是白天里太陵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了,这南北两市实际是南川会辟出的空地,能在里面摆摊的都是南川会远洋贩货回来的水手,他们带着从海外捎回来的奇异珍玩在这里贩卖,收入也很可观,而且南川会在这两市上并不抽水头,所有收入都是水手们自己的。所以明面上是巡防营管着,但实际上还是南川会的势力。有些南都百姓喜欢的香薰、便宜的宝石、染料、折扇等等物件,只有在这南北市上才能买到,还有很多人只是来看个新鲜。不过只要人多就有买主,这些水手们夹带回来的奇异物件,只要不是太多,大先生是默许的,而且这两市的官税走的还是南川会的账面,要不怎么说,南川会里的人都对大先生死心塌地呢? 而临近南北两市的是太陵城的东苑和西苑,那里是太陵城内妓馆的汇集处,那些单身的水手们,白天卖完货,很多晚上就夜宿于东西妓馆里了,而在这东西妓馆的中间有一座豪华的府宅,里面住着大津朝的寿王殿下,寿王对他府宅的位置非常满意,因为实在太方便了,他白天是身份尊贵的王爷,夜里一旦扒了蟒袍,那便是赤条条的色中恶鬼,在外人眼里,寿王殿下从不纳妾,身边只有个出身大家闺秀的寿王妃,三年前寿王妃暴病而亡,当然坊间也有传说只因那寿王女色太多,生生把寿王妃给气死了。但不管怎么说,王妃去世后,寿王从未动过续弦的心思,每天夜里都从东西两苑接两个姑娘过来,卧房里的老婆不就有了吗?而且天天都还是新的,干嘛非得专门再娶一个呢?这每天晚上的修身养性,也练就了寿王那干瘦的好体格。 今天夜色已深,寿王忙活了好一阵子,终于累得昏死在左右两边香艳的花团之中,鼾声很快如雷般响起。突然,寿王寝宫的屋顶上传来一阵雨点似的沙沙声,很快又消失了,接着就从这屋顶上面,飞身跳下七八个黑衣蒙面的壮汉,他们落地时悄无声息,落地后站成一排,只见中间的那一个率先抽出了长刀,霎时间七八支长刀在月光下闪出夺目的寒光,之后,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停留,这七八个黑衣壮汉飞一般扑向了寿王的寝宫,只听见“彭”的一声,他们一脚便踹开了寿王宫的大门,七八个人同时杀了进去,里面一片漆黑,这些人也不点灯,只是寻着寿王的鼾声杀了过去,寿王身边的两个姑娘被惊醒了,听到大门被踹开,还有人杀了进来,于是被吓得尖叫了起来,惊恐之中索性拉着被子裹到了床底下,再不敢出声了,只在床上留下寿王的那黝黑的人干,还喘着粗气醒不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衣人已经寻声扑到了寿王床前,但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一刀下去,正好砍到了寿王的床沿上,可这一刀用力极大,直接将床骨砍断,寿王的床立刻就塌了下去,而塌下去的床板又压住了床下的姑娘,这下两个姑娘再次被吓得大声尖叫了起来,而持刀的黑衣人以为杀错人了,怎么是个女人的声音,于是快速返身走开了。 这时的寿王才从酒气与香粉的美梦里惊醒过来,听到床下女人要命的尖叫声,他还以为此刻是躺在了哪里的厉鬼,还是什么妖精的身上,而且怎么全身上下凉飕飕的,一摸才知道自己此刻是浑身赤裸的躺在了,躺在了,对,案板,是案板上,这里一定是十八层地狱的中间一层!马上就要被开膛破肚了,于是乎:啊————!! 面对如此恐怖的局面,寿王也一动不动淡定的尖叫了起来。黑衣人听到声响刚要寻声杀来,但却听到了门外寿王的家丁们正快速冲来的声音,不得已,他们向门外仍出几个陶球,那陶球一落地就爆出了一阵烟尘,烟尘随着气浪刚好把冲上来的家丁们裹得严严实实,待烟尘散去,那帮黑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寿王殿下与床下女子关于尖叫声的较量,一直持续到寿王的家丁们冲到寿王的床边。屋里还未点上灯,家丁们站在寿王的床前不知所措!他们听着这男女声重合的惨叫,实在不敢上前一步,难道寿王这么快就化成鬼了?那到底是化成女鬼还是男鬼呀? 终于,火把拿了过来,这时床下的女子已经哑的叫不出声了,寿王的惨叫也连不成线了,但还是一喘一喘的坚持着发出声音来,看来寿王赢了!? 第二卷 故都乱第七章 杯弓蛇影 一天之内,这太陵城里两个藩王都遭遇了刺杀,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内阁三老赶来了,鲁明琛也领兵围住了寿王府,很快应天府的差役们也来了,鲁明琛却没有看到府尹周光宸,他一把拦住了领头的差役问道:“你们周大人呢,他怎么不来?” 那差役赶忙往后退了退,恭恭敬敬抱拳拱手道:“回上官的话,我家大人这会儿正带人追凶手呢!” “扯淡,黑灯瞎火的抓个鬼啊!”鲁明琛恨恨说道,本想着趁着又出事了,在这寿王府门口堵住他周光宸,好好羞辱一番的,这下遇到个大头兵,没意思。 “上官说的是,您上阵杀敌,我家大人上街抓鬼,共保大津江山嘛!”差役小心回答着。 “哈哈哈哈!”鲁明琛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差役还挺乖巧,会说话,你别说这个周光宸啊,要是披个道袍好像还真像那么回事:“哈哈哈哈。”鲁明琛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一挥手说了声:“走走!” 差役忙作揖还礼,然后领着身后的一队子人就进了寿王府。 按大津律,军士无旨是不得擅进藩王府邸的,所以这鲁明琛等人只能带兵守在寿王府外,很快夜更深了,鲁明琛觉得杀手肯定也不会再回来了,于是留下几个人守在门口,他就带着其他人撤了,可一路上他就是想不明白,到底谁要杀寿王呢,奇怪了。实在想不通,这城里除了自己这一伙兵士,哪还有强人,总不会是内阁那三个老头?别说飞檐走壁了,估计出门上个车都费劲 ?还有南川会,可这会儿南川会的人都被围在会馆里了,再说了他们也没必要杀寿王?想来想去,鲁明琛头疼的使劲摇了摇脑袋,算了,不想了,等明天先除掉南川会再说,还有,等明天炮营进了城,什么黑衣人白衣人的,通通都不敢轻举妄动。 再说那一队差役进了寿王府,也很快围在了寿王的寝宫周边,领头的差役看到三位阁老正在殿内,也不好上前,只得招呼寿王府的管家上前来,让其说了下当时发生的事,然后一起寻着黑衣人的行动轨迹,细细的查找,看有没什么蛛丝马迹。别说,就在墙根下还真找到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差役拾起刀来,在管家面前晃了一下,细细查看了起来,轻声自语道:“看着是把军队里的刀啊!” 一听这话,管家的眼睛瞪得滚圆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直钩钩的看着眼前这位应天府的差役。可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拿着刀站在他眼前的并不是什么差役,而是南川会的阿顺。 阿顺显然注意到了管家的眼神,接着他对管家说道:“你看啊,这城里的巡防营还有我们的随身佩刀,都是短刀,城里总有街巷狭窄之处,带着长刀不方便,必要时也不容易施展开来,所以我们配的都是短刀,还有这江湖游侠什么的,只要是进城犯案的,也都用短刀,腰里挎把长刀晃来晃去,那不是等着找死吗?可这军队就不一样了,他们的佩刀是为了上阵拼杀,所以都配长刀。”说着解下自己腰间的刀和那把拾到的刀对比了下,管家一看,确实拾到的刀要长出一截。 “这么说,要害我们家王爷的是……”管家还没说完,阿顺赶紧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并且紧张的左右看着。管家感觉到了自己的唐突,不再敢开口。 阿顺压低声音说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不是,不是,小兄弟,”管家赶忙拉过阿顺来,在他耳边小心说起来:“你看啊,这现在北边是乱了,这南边嘛,将来会是谁说了算?” “这我可说不好!”阿顺故作紧张的轻轻一闪身,感觉是要挣脱开管家的手。 这回管家不仅又把阿顺拉了回来,还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十两重的银锭硬生生塞到了阿顺手里,阿顺想要推一把,管家又哪里肯让,又一使劲塞了回来:“拿着,拿着,寿王的赏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然后他四周扫了一眼,又压低声音说道:“小兄弟,说不好没关系,但多交个朋友多条路嘛,总之,你今天帮了寿王的忙,寿王是不会忘记你的!” 阿顺舒了口气,好像放下戒备的样子说道:“那好,不过今晚这事,咱们哪说哪了。” “哎呀,你就放心!” “这背后捣鬼的人是谁,不是很清楚了吗?” “啊,啊,怎么说?” “你想啊,早上潞王被杀了,我们去事发的地方看了,刺客用的也是长刀,本来这审案子是我们应天府的事,我们要去提人犯,可人犯在那个鲁参将手里,怎么说也不肯交到我们应天府。只跟我们说是南川会的人干的,下午呢,又把南川会都围了,结果晚上这刀又砍寿王去了,你说怪不怪,难道还是南川会干的?这不明摆着嘛,有人要想造反嘛!”说到造反两个字,阿顺赶忙捂住了自己嘴,装出一副后悔自己失言的样子。 管家将信将疑地嘟囔着:“不可能啊,这鲁参将是马总兵的人,马总兵不是已经跟我们王爷……哦,不是,我是说马总兵和我们王爷有些交情,不应该会对我们王爷下黑手!” “哎呀,说得是呀,马总兵要是想那什么,肯定会亲自带兵进城的,怎么会只派个参将进城!” “啊,也对!” “开始,我也觉得蹊跷,后来我听说这鲁参将已经叫人去城外调炮营进城了,你想,这太陵城上有城防炮,现在这鲁明琛又要把城外马总兵的炮营全都调到城里来,那这城门一关,这南都太陵城不就是他鲁明琛的天下了?就算是马总兵要带兵攻城,没了炮营怎么打?这城里的钱粮都在南川会各商号里头,这会儿也都被他鲁明琛的兵围了,这不很明显了吗?这北边一乱,谁占了太陵谁就是王!” “有道理!”管家听得频频点头:“那,小兄弟,你一定有办法救我们家王爷!拜托了!”说着,管家后退两步两手作揖朝阿顺深深鞠了一躬。 阿顺忙扶住管家埋怨道:“哎呀,我说不说的。这叫我如何是好!” 管家不依不饶:“一定救救我们王爷!” “这样,趁着他们还没封城门,明早卯时赶紧从朝天门出城,那里离马总兵的大营最近。到了大营这鲁明琛就奈何不了寿王了,在下一定居中策应,好让寿王尽早出城,不过还要请寿王只带简从,不打王旗,否则这满城里都是大兵,怕是走不脱的!” 管家一把握住了阿顺的手,嘴里连声说道:“甚好,甚好!我这就告诉寿王去!” 阿顺赶忙说:“小点声!” “诶,诶!” 管家返身赶回了寿王身边,寿王还裹着大棉被坐着正哆嗦呢,这回真是吓得不轻,三位阁老在身边劝了半天也没用,这三位觉得没有治疗的希望了,只能打算放弃,于是他们起身说了声:“寿王保重。”便一起离去了。 这时管家回来了,他立即趴到寿王耳边轻声说了起来,越说这寿王的表情就越恐怖,寿王哪还经得起任何惊吓,管家话还没说完,就听寿王突然大喊道:“快!出城!出城啊!” 管家也顾不上许多,连忙捂住了寿王嘴,忙说道:“小点声,小点声!”? 第二卷 故都乱第八章 怀明太子 这个季节,卯时天还没亮,太陵城北的朝天门还是准时打开了城门,守门的巡防营军士不紧不慢的把城门推到最大,几乎同时,在他们看不到的寿王府门前,大门也被慢慢打开了,门前几个鲁明琛昨晚留下守门的兵士听到了声响,开始懒懒地揉搓着还没睡醒的眼睛,准备起身看看。就在他们打算再伸个懒腰的时候,突然从门后飞一般冲出十数匹快马,每匹马上都坐着一名身着灰布衣裳的汉子,没等门口的这些兵士反应过来,这十数匹马已经快要跑出他们的视线了,可忽然门后又响起了一阵催命似的叫喊:“快追,有刺客,快追!”这喊声冲着门口就来了,等到了门口,鲁参将手下的兵士们才看清楚,追出来的居然是应天府的差役们!这还得了,他们马上敲锣示警,很快鲁明琛的人马就朝着锣声的方向围拢了过来,紧接着骑着快马的军士,马上朝着敲锣者指示的方向追了过去,并一路晃着手中的马刀高喊着:“站住!停下!” 很快,追兵们就在晨曦的微光里看到了在前面纵马狂奔的人,但这些人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冲着朝天门的方向拼命跑去,追兵们在后面大喊道:“快停下,不然放箭啦!” 这话立即把跑在前面的寿王,吓得胯下冒出了一阵暖流,他扭头回身望去,果然是当兵的在追,果然打着鲁明琛的旗号。倒是寿王府的管家还见过几分世面,他看到寿王坐骑的腹部不停的滴出茶水一样的黄色液体来,他知道寿王八成是尿了,于是赶紧说道:“老爷别怕,马上就到朝天门了,天这么黑他们不会放箭的!” “你当真?” “当不当真也得跑呀,总不能等着被那姓鲁的抓去杀?” 寿王不答话,心里想着:说得也是,那还是跑!一队人马很快就冲出了朝天门。追兵们眼睁睁地看着寿王他们冲了出去,轮到自己出门时,门却被城防营的守门兵士快速关上了,让他们不得不狠狠地拉起马缰,任马蹄扬得老高,很多人都直接摔到了地上,就这样几十个人瞬间被困在了朝天门下的瓮城里。稍定,他们恨恨地扬起马鞍朝着门下的兵士叫骂起来,但不论是责问还是骂娘,关门的军士们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回应,追兵里领头的小校实在气不过,欲要催马上前理论,却被他身边的人一把拽住了,拽他的人也不多说话,只是朝城墙上努了努嘴,小校顺着方向看去,才发现微暗的城墙上隐隐有人影移动着,不好!好像有埋伏,这要是城墙上布满了弓箭手,怕是今天就要把命扔在这里了,死了就说不清楚了,这守城门毕竟是人家应天府的职责,杀了你还可以给你安个谋反的罪名。想到这,小校一身冷汗,好汉不吃眼前亏,他马上喊了句:“撤!快撤!”队伍调转马头撤了! 天很快也亮了,太陵城一天之间变故连连,闲了几十年的南都内阁怕是很难再平静下去了,这不,一大早冉之祺、吴士榕和季维柄不约而同来到勤思堂了,情势的严峻让他们三位或多或少的有些紧张,尽管昨晚在寿王府泡了半夜,今天又起了个大早,可坐下来许久,三位甚至连打个哈欠的心思都没有。一进门吴士榕就说开了:“两位阁老,这边上的六部我看都没人当值,是不是都躲在家不敢出门了?” 南都的中央衙门主要就是内阁和六部,在这些衙门里当差,看上去位份是挺高的,但其实也就是聋 子的耳朵—摆设罢了,除非皇帝南巡,其他时候都没什么实际职权,还不如南直隶里有实权的地方官来的吃香。内阁三老也就每天来勤思堂聚聚,主要就为了聊聊天。六部呢,则是每天来个当值的,除此之外,各个府衙里常常是空空荡荡。今天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先别管他们了,如今这太陵城里的乱局当如何处置,才是你我阁臣要操心的大事。”冉之祺并不想理会其他衙门的事情。 “冉阁老说得是,这眼下城里那老马的兵这么闹,迟早是要出乱子的!”季维柄说道。 “不是什么迟早,是已经出乱子了,两个藩王都遇刺,还死了一个,到底该怎么收场啊!”吴士榕忧心忡忡。 沉默了一阵子,冉之祺说话了:“依老夫看,症结不在于这乱象如何收场,而是在到底抬谁出来监国。” 这下吴、季两位更不说话了,这么重大的决定往往是站队的问题,弄不好要事关生死的。他们俩这时心挺齐,不管怎么样,先听听首辅怎么说,这风向定了,他们就好表态了。 冉之祺早就料到这两位此刻的态度,他接着说道:“你们说这寿王真的行吗?” 这句话算是将了两人一军,这是要逼着表态呀。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不想先说话,沉默之中还是吴士榕没憋住反问了冉之祺一句:“阁老的意思是?” “唉,不瞒你们二位说,这些日子我也是如坐针毡哪。”冉之祺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如今朝廷蒙难,我们三人又都坐在这个位置上,六部的人可以躲,我们能躲哪去?南川会那边没动静,四镇倒是等不了了,这太陵城里的刺案,我看哪多半就是冲着南川会去的,万一这玄振海倒了,怕是这四镇的刀啊,迟早也要砍到我们这把老骨头上。” “阁老说的是呀!” “老吴、老季,我是想通了,咱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怕什么呀,现在的情势其实也很明白了,不是我们帮着南川会赶走四镇,就是跟着四镇整垮玄振海。”冉之祺说完开始仔细观察着那两位。 “我看四镇是靠不住!阁老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藏着了。”吴士榕终究还是憋不住自己的心思,其实他也知道这事躲是躲不掉了,他又说道:“四镇拿了南川会,钱、粮、兵就全都在手上,还要我们这三个老家伙干什么,碍手碍脚的,到时候这新君一登基,咱们,哦,还有这六部的官员,哪个不得是他们的马头兵啊!” “有道理,可看样子这寿王就是四镇有意扶立的啊,咱现在就是去抢这定策的功劳,不也只能排在四镇总兵之后吗?真要是新朝立了,咱还不是一样受制于人?”季维炳也放下戒心跟着议起来。 “我看不一样!”吴士榕反驳道:“只要南川会还在,四镇拿不到钱粮,管他什么王来监国,都别想独大。” “这话透彻!”冉之祺回应道:“别管是寿王还是潞王,都难堪大任。咱现在得一条心先保住了南川会再说!” “我可听说大花马的炮营要进城了,四镇这回是下了血本的,咱还能有什么办法?”季维炳一脸的担心。 “我看玄振海肯定是不会坐以待毙,看看他怎么出手,到该我们说话的时候,我们助他一臂之力便是!”老吴和老季听着冉之祺把握十足的话,倒是放心了些。只是没想到,平日里看不起大先生的冉阁老,这回倒是态度坚决地站在了南川会一边。堂上的气氛算是宽松了些许,三个老头也不再“谨言慎行”了,他们聊起了昨晚在寿王府的所见所闻,聊起了寿王屋里的那两个赤身裸体的女人,不住的摇着头。 吴士榕不经意间说了句:“两位阁老,你们听说了访间关于‘怀明太子’的流言了吗?” 这话一出,大家就又沉默了,吴士榕明白他们都听说了,他这话其实是对着冉阁老说的,只是这话题太过敏感,大家又开始打起了小算盘。可同时也把冉之祺的思绪,拉回了三十四年前,大兴城里那场腥风血雨的宫变之中。 这怀明太子便是乾圣皇帝的哥哥,两人年岁相差不大,乾圣帝出生不多久,他的生母便去世了,而怀明太子的母亲承宣皇后怜他无依无靠,便将他接来身边抚养,兄弟俩自小一块长大,感情自然非比寻常,怀明出身高贵很早便被立为太子,乾圣帝的生母生前只是承宣皇后身边的一名宫女,命运仿佛注定了他这一生只能是太子的跟班。当然弟弟对哥哥也是忠心耿耿,兄弟俩常常是形影不离。怀明太子在朝中极有贤明之声,就连太子府的属官那也是清一色的能臣干吏,当年年纪轻轻胸怀大志的冉之祺,也是太子眼中的红人,老皇帝对自己的这个儿子自是信任非常,动不动就南巡啊,巡狩啊一出门就是数月时间,把国家交给太子,甚至还动了让位给太子,自己当太上皇的念头。当时的世人都以为,待到太子继位,大津朝定然是一番盛世景象。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宫变却彻底改变了这一切。三十多年前,怀明太子喜得一子,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从皇宫到太子府再到朝廷里,上上下下无不欢喜异常,有一天,太子接到圣旨,说是老皇帝想孙子了,要他亲自带着皇孙进宫去,太子也未生疑,只带了十几个随从抱着儿子就进宫去了,谁曾想,刚进宫门,迎面就是一阵乱箭,护卫们以身挡箭,救下太子与皇孙,剩下的人拼死冲杀,而当值的上林卫军士也不忍射杀太子,见太子逃来便打开了城门,放过太子与皇孙,据说太子的护卫尽皆死难,仅剩的一个卫士也浑身是血,处处有伤。两人带着皇孙正要冲回太子府,却见东宫火起,杀声不断…… 从此怀明太子就失去了踪迹,东宫内除了太子属官外,太子家人全部遇难,无人生还。三天后老皇帝下旨禅位,新皇继位,是为乾圣皇帝。朝廷对宫变的说法是:太子带兵杀入皇宫谋反,被及时绞杀。但这难以让朝臣信服,大家当然知道谁是这幕后的主使,所以那段时间大津的朝堂上常常鸦雀无声,乾圣皇帝也知道大臣们的心思,逼急了总呵斥堂下众臣:“皇位伦续,朕家事也,外臣勿要多言!” 不过在冉之祺的记忆里,乾圣皇帝虽然对怀明太子一家下手狠辣,但对太子属官却并不算坏,至少能量才而用,并不视为异己,可能也是为了邀买人心。但他冉之祺实在不想背主事贼,一到朝堂上便一言不发,所以也就早早的被贬到南方了。 至于太子的行踪,坊间说法甚多,有说逃到海外去的,也有说藏南方什么地方的,更多的是说逃出北方后死在海上了。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在南方每隔几年都会冒出关于怀明太子的流言,看来在这大津朝,还是有很多人怀念当年这位太子的。 想起这些冉之祺总是会伤心许久,“无风不起浪啊!”冲着冉之祺来的话当然要靠他来打破沉默了。 “这么说真有其事?”季、吴两人都没料到冉阁老会这么说,他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冉之祺。 而冉之祺却好像根本没说这话似的,头也不抬只是端起茶碗品起茶来。 “要是真的倒好了!”就在季、吴两人以为这个敏感的话题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结束时,冉之祺却开口了:“真要是老太子还在,这南朝啊就算是立住了!也轮不到那寿王来糟蹋!” 看来这冉阁老是真想开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随便乱说的吗?这话把另外两个老头想说的话捂得严严实实的。 吴、季两位也只好尴尬在端起茶碗,小心地清着嗓子装着要品茶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个小吏来报说应天府尹周光宸来见。三个放下茶碗,同声道:“快请!”? 第二卷 故都乱第九章 纷扰 周光宸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勤思堂,见到三位阁老,周光宸也没有过多的礼数,只是抱着拳冲他们一一致礼,嘴里只说了一句:“见过三位阁老!”而后不等三位发话便迫不及待的说起了正事:“阁老,眼下太陵城的情势危如累卵,下官不敢擅专,特来报知三位大人。请务必拿个注意!” “这又是怎么了?” 吴士榕实在有些不耐烦了,这都一锅粥了,还能怎么乱呀! “今早卯时,城门刚开,一队人马就冲出了朝天门,巡防营的兵士说冲出城的好像是寿王!” “啊!”季维柄一听惊了一下,这局面乱怎么会乱到这种程度,他赶忙问:“去寿王府查了吗?” “回阁老的话,下官刚从寿王府过来,寿王并不在府内!” “这就奇怪了,寿王出城去干什么?不是有鲁明琛的人马守在寿王府吗?”吴士榕也觉得事有蹊跷。 “阁老,更奇怪的是,寿王出城时,身后就有鲁参将的人马在紧紧追赶,几乎都要放箭下杀手了!若不是下官的城防营及时拦下,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三个人一听,全都愣住了,这鲁明琛和这大花马到底要干什么呀? “还有,据城外军士来报,穆总兵、廖总兵、许总兵三镇人马也从东、西、北三面朝着太陵城围上来了!”周光宸接着说道。 “要造反吗?”吴士榕说着狠狠拍了下桌子。 “他们离太陵城还有多远?”冉之祺终于发话了。 “下官估算最快明日午后便可到达城下!”周光宸答道。 冉之祺突然站了起来,在吴、季两人错愕的表情里,冉阁老说道:“看来非得老夫亲自会一会这马总兵了!” 玄府上的生活如常,仿佛没有受到外界的任何影响,素清一大早就去大先生的院子里请安去了,今早大先生的气消了一些了,应该是得益于昨天晚上张氏的尽力劝慰。老两口要素清在自己院子里吃完早饭再走,素清自然很是高兴,一来大先生不怎么生气了,二来凌萱也在。一家人吃完早饭,素清陪张氏聊了会儿天,给她说了些海外的见闻,张氏听着很是高兴,眼看都快到午饭点了,素清还没有走的意思,凌萱坐不住了,一直想找机会插话,想要素清带她回雅鸿居里赏花,素清当然看出来了,但就是不给凌萱插话的机会,一边说着,一边还偷偷看着凌萱越来越红的脸,心里暗自偷笑着,倒是那个总是没大没小的小蛮看不下去了,找了个不是当口的当口,说了句:“哎呀,少主,小姐还等着你带她去看花呢!” 这个小蛮虽然在玄府只是个丫鬟,但可绝对是个敢爱敢恨的“狠”角色,一看长相就知道她并不来自中原,小巧的脸庞,小巧的嘴,尖尖的鼻子,白洁的皮肤,还有她那一双并不很大的眼睛在跟你说话时,总是闪烁出灵气,这个来自海外的姑娘在玄府上下可是一道不折不扣的风景线,全府上下无不让她三分,所以她也就从来都没大没小了。 小蛮这话一说,张氏笑了,她看了看女儿焦急的样子,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道:“好了,好了,你们去,萱儿可不许使性子!” 素清看出了凌萱此刻的尴尬,忙起身告辞,拉上凌萱朝自己的院子走去,凌萱见自己的心思被小蛮点破了,实在有些放不下脸来,刚从母亲那出来就埋怨上小蛮:“谁要你多嘴多舌,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害我讨了老夫人的骂!” 小蛮也不是好惹的,她小嘴一噘应道:“姑娘这话好不公道,我为啥厚着脸皮喊住少主,还不是为了小姐吗?要不,这时候怕是你们得陪老夫人吃午饭和晚饭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哼!” “好,好,我说不过你,可以了!就是你话多!”凌萱也佯装生气,撅着嘴说道。 倒是素清在旁看着觉得有趣,他打趣道:“小蛮,快别说了,留些气力跟正南一块逛园子去!” 小蛮一听,这才发现原来正南就在他们身边偷偷笑了好久了,小蛮又气又恼,真想上手去拍素清,可又不敢,狠狠一跺脚带着哭腔向凌萱求救道:“小姐,你看少主,就知道欺负我,你也不管管!”说着就把头埋进凌萱的肩头。 凌萱一手护着小蛮,另一边抬起手里的圆扇往素清的肩头拍了一下,骂道:“你也是,说话越来越不着调,看把人家小姑娘气的!” 凌萱一发声,素清自是不敢再说了,不过在这极短时的沉默里,凌萱和正南都发现了素清说起坏话来,也从来是一幅一本正经的样子,这不,从刚才那句话到现在,素清脸上的表情就没变过,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移动,凌萱和正南都被逗乐了,正南更是笑出了声,这场景引得小蛮更加尴尬,这下她追打起了正南,嘴里不住的说着:“叫你笑,叫你笑!” 正南一边绕着素清和凌萱躲着,一边回应着:“冤枉啊,我什么都没做呀!” 素清的脸上这下子才堆出了笑来,四个人嘻嘻哈哈的来到了雅鸿居,正南和小蛮当然知趣的赏花去了,把个空空的亭子留给了素清和凌萱。 两人倚靠在一起坐着,素清攥着凌萱的手,一句话也不说,他们多么希望天下永远都如此刻般宁静。 但这时太陵城里纷乱的局面还是打扰了这对小夫妻的心情,凌萱忍不住问素清:“哥哥,这两天外面乱哄哄的,咱们府上还没被大兵围过呢,你和爹都说没事,你到底打得什么注意呀?” 素清看着凌萱笑了,说道:“别担心,爹这么多年苦心经营,才有了这么大的基业!要想斗倒咱们南川会没那么容易。” “我看那个叫鲁什么的,什么参将,来者不善的样子,一个大兵的头,怎么就敢跟我们叫板?” “那个鲁参将不过是个排头兵,真正视我们为眼中钉的,是站在他背后的人。” “那我们就赶跑这个鲁参将,给他后面的人一点颜色看看!”凌萱恨恨的说道。 素清听完轻轻的笑了:这名震天下的南川会里的大小姐,果然有着不同于一般大户人家小姐的一面。 凌萱发觉了素清的笑,伸手指着素清生气似的问:“你笑什么?” 素清一把握住凌萱的手,轻轻的按了下来,说道:“没什么,傻姑娘,哪有那么简单呀,如果我猜得没错,现在这四镇的总兵正带着大军朝着太陵城围过来,最快今天晚些时候就能兵临城下了。” “啊!”凌萱一听大惊:“爹知道吗?” “你说呢?什么事瞒得了爹呀?” “都是来对付我们玄家的?” “不然呢?这是个连环计,先让人刺了潞王,再把这案子栽赃给我们,然后让鲁明琛来抓人拿脏,我们肯定不从,他们就闹起事来,越大越好,四镇就瞅准机会带兵进城,顺带手就剿了我们南川会,大家再把寿王推出来监国,四个总兵平分天下!” 凌萱站了起来,咬着牙说道:“好狠毒!咱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哥哥,咱们为什么不召集镖局里的弟兄,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素清又笑了,他也站了起来,拉着凌萱劝慰道:“不至于,不至于,咱的镖局早都让他们给围了,昨天我也让阿顺带出话去,让弟兄们不要轻举妄动。以免落下口实!” “那咱们还有南北两市的弟兄,人虽然不多,可个个精干!我还不信了,咱们南川会是他们说捏就捏的!” “好了,好了,南北两市的弟兄现在都在应天府当差,昨晚大闹了寿王府,现在我让他们假扮应天府的差役,在咱们府外巡视呢,以备万全。” “啊?昨晚刺杀寿王的,是……” 素清赶忙止住了凌萱的话。 “哥哥,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要去闹寿王府呀?” “傻丫头,不把寿王吓出城去,怎么把大花马弄进城来呀?” “你要他进城来干什么呢?” “赶走鲁明琛啊!” “那这太陵城里就太平了?” “没那么简单,大花马这一进城肯定比鲁明琛更难对付!” “啊!别逗我了,哥哥,你到底是怎么盘算的嘛?快告诉我!”凌萱着急了。 “山人自有妙计,不过,天机也不可泄露!”素清捏了捏凌萱的鼻子,故作神秘的状。 “哎呀!”凌萱一生气挣脱开素清捏她的手,气呼呼地说:“你要急死我啊!赶紧告诉我,不然我告诉娘去。看她恼不恼你!” “好啦,好啦。咱不说这个了,你放心,他四镇动不了我们,别看我们府里安安静静的,下面的弟兄早就干开了,从小师父就教我,遇事不能急,得心如止水,只有你的心静了,才能想得出办法,你才能知道人家要怎么对付你,而你身边有些什么筹码,谁是跟你一条心的,明白了这些,也就不难看清楚眼前的和远处的事了,应对的办法也就自然写在心上了!不然慌慌乱乱的,病急乱投医,那肯定是昏招迭出。” 看着素清不容置疑的眼神,凌萱也算是放下心来不再问什么了。? 第二卷 故都乱第十章 回击 两个时辰前,正当素清还在大先生院里的时候,分隔大津朝南北两方的长江上出事了! 今天一大早,江面上就大雾迷茫,本来这个季节每天早上江面上都会起雾,这倒也不稀奇,为了拱卫南直隶,大津朝在长江每个渡口上都设有了望哨,此时,在各个了望哨当值的兵士们正在换岗,淮南渡的兵士也一样,一个士兵站在高搭的木塔上,懒懒地看了眼江面上的一片白茫茫,顺手抬起鼓锤,敲了下木塔上的大鼓,冲着塔下大喊了一声:“太——平!”,塔下的兵士听到后刚要换岗,突然塔上的大鼓就“咚!咚!咚!……”不停地响了起来,震得塔下的兵士顿觉耳朵生疼,抬头一看,塔上刚喊完“平安”兵士此刻却拼着命敲起了鼓来。塔下的一名小校立即就往塔上爬,到了塔顶,他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手搭凉棚向江上望去,江上的大雾还没有散去,但阳光已经开始在雾气中穿插下来了,在这些许光亮中,小校分明看到了一艘艘大船的影子,正向着大江的南岸飘过来。他努力的在江面上数着,但黑影实在太多,有些看不清,唯一能确定的是:从体量和数量上看,肯定是战船。小校的判断很快得到了印证,只见突然有一艘船,冲出了浓雾的包裹,赫然现身于离岸不远的江面上,而后,江面上的所有黑影都停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岸上的士兵吃惊不小,双方就这样僵住了,如果不是江面上的雾气还在飘荡着,人们可能会以为时间停止了。 木塔上的小校赶紧细细打量着冲出雾气的这艘船,他不停地自语道:“是战船,是战船!”因为他看到了,那艘船上冲着南岸支起的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惊恐之余让人奇怪的是,这船上居然没有挂旗,这到底是谁家的船?正在小校万分疑惑时,突然就从眼前这艘船上放出一排利箭,那利箭在人的耳尖擦出凄厉的怪叫,而后正扎进了木塔的顶棚上,塔上的兵士们毫无防备,被这箭声惊得摔坐在了地上。惊魂未定的小校赶紧冲着塔下大喊道:“快,放烟,快马加急,报总兵大人!快!” 小校刚喊完,身边的兵士就又喊了起来:“快看,安清渡口方向升烟了!川石渡口那边也升烟!” 小校一看远处左右两边都升起了烟,说明他们那边江面上也有大批战船。江上一旦开炮,登时就是玉石俱焚,小校的冷汗立刻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好在太阳很快升高了,雾气也一点点的开始散去,这些战船却仿佛是来自阴间的暗夜,见不得阳间的光,阳光才刚要露头,它们便缓慢调转船舵,很快便随着雾一块消散了…… 临近中午,冉之祺黑着一张脸坐在了大花马的大帐中,很快马枝起掀帘钻了进来,一见冉之祺赶忙抱拳施礼说道:“哎呀,得罪,得罪,怎么让阁老亲自来了,有事儿您叫下面传个话,我去见您啊,怎敢劳烦您这……哎呀!你看……” 冉之祺看出大花马有些尴尬,的确,论品级冉之祺是正一品的内阁辅臣,还挂着南直隶吏部尚书的职衔。马枝起即便手握二十万人马,也不过是个二品外放的总兵,而此刻冉阁老故意坐到了大帐中的客位上,马枝起都不知道该坐哪里了,只好悄悄弯腰站在冉之祺面前。 冉之祺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是拿手掸着官袍上的灰,幽幽地说道:“马大将军可真是军务繁忙啊,叫老夫在此等上半个时辰,那已经是照顾我这个朝廷的两朝元老,首辅阁臣了!” “哎哟,老大人说哪里话,这不是这些时日不太平嘛,您看我都不敢住在家了,每天都盯在营里,老大人莫怪!”马枝起陪着笑。 “你马大人说这话,老朽相信,这太陵城早就被你马大将军扰得鸡飞狗跳了,上哪太平去呀?”冉之祺话里有话。 说到太陵城里的乱局,一切本来就是大花马和其他三个总兵设的计,鲁明琛也是他大花马派进城的,城里的局势,他自认为是把握在手,可刚才突然寿王就逃到他这儿了,看样子是吓得不轻,还口口声声说是鲁明琛的设计暗害,大花马心里泛起了嘀咕,心想:不对呀,剧本里没有杀寿王这一项呀,怎么了这是?所以,此刻,他倒也想听听冉之祺怎么说。于是他亲手接过手下端上来的香茗,小心的敬给冉之祺,边说道:“老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太陵城里的事我也听说了些,但总归是不太清楚,还请老大人明示。” “这昨天潞王殿下被人当街刺杀了,你听说了吗?”冉之祺说着看了下坐到了他对面的大花马。大花马低着头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冉之祺接着说道:“知道就好,你手下,那个叫什么鲁明琛的参将,也没跟应天府打招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进了城,还拿了几个刺客,要了口供,又说是南川会干的,就把人家玄府和南川会的什么分舵都给围了。这刺案既然你们想管,你们就去查,应天府去要刺客,那个鲁参将也不肯给,至于围了南川会什么我们内阁也不想管,可既然都把南川会给围了,怎么晚上寿王府也冒出了刺客?而且,你的人又把寿王府也给围了。唉,就算这潞王是被南川会杀的,可这寿王遇到的又是哪路神仙?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们想干什么我不想管,但万事总得有个章程,不能胡来,眼下这北方是乱了,我们可不能让南直隶也这么乱下去,潞王已经没了,马总兵是不是得好好查一查这寿王到底得罪谁了?别是招惹了吕奉先!” 大花马听到冉之祺最后的一句话,感觉好像突然被弹了一下脑袋瓜子,心想:吕奉先就是吕布,天下人都知道这个三姓家奴,难道鲁明琛也有叛乱自立之心吗?要说寿王遇刺这事,鲁明琛确实有些可疑,既然南川会那帮人都已经被控制住了,关键是他们之间的联系肯定也就断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实力再去刺杀寿王,而且原本这潞王案就跟南川会没有关系,他们更没有理由去对付寿王了,而且刚刚寿王逃到营里来了,也说是鲁明琛要加害他,还说鲁明琛带人围府,今早还派人追杀,可鲁明琛为啥要这样呢?就凭他带进城去的那点人马? 大花马正听着冉之祺的话犯着嘀咕呢,一个传令的小校掀帘进了大帐,他正要伏到马枝起耳边私声说点什么,可马枝起瞄了一眼面前的冉之祺,一把推开了小校,斥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当着阁老的面有什么好藏的。有话大声说!” 小校有些尴尬,但他也只好略微轻声地报告起来:“阁老、将军,刚才官道上设卡的弟兄拦了个送粮的队伍……” 一听这话,马枝起的脸霎时就红了,他赶紧开口想要拦下小校:“这有什么好说的,局势不稳,官道上的粮米都先押往军营暂管!开个粮条给他们,等局势好转了,自然奉还嘛。下去!” “不是!是”小校欲言又止。 “不是什么?哎呀,说说!”马枝起很有些不耐烦,他开始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向冉之祺解释他在官道上设卡劫粮的事。 “送粮的是南川会的人!” “那又怎么样?” “说是要送进太陵城交到鲁参将手上的,所以不肯交粮,卡口上的弟兄也不敢拦,就放他们走了,可后来粮秣官那里没有征粮入城的条案,弟兄们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所以特来请将军示下。” “王八蛋,真的要造反吗?”大花马一股怒气拍在了桌案上,猛地站了起来,对小校说道:“快,叫军师来!” 冉之祺在一旁自顾自的微微笑着,他注意到马枝起的手紧紧捏住了腰间的剑把,知道他已经起了杀心,于是调侃似的说道:“总兵大人好手段啊,没有兵部的令牌就把官道给封了,再派个偏将占了太陵城,看来这南直隶很快就得跟着您姓马了!” “老大人这是说哪里话!”马枝起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都是误会,这北边一乱,官道上也不太平了,老有不良之人结匪作乱,末将这么做也是为了维护太平不是?呵呵!” 冉之祺看着大花马一脸的赔笑,觉得滑稽至极,他才不相信这鬼一般的狡辩,所以只是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对着马枝起说道:“马将军,老朽可不管你是不是要这天下,但你最好想清楚,你想要的天下到底是江山社稷,还是百姓人心!”说完也不待马枝起回应便“哼”的一声拂袖而去了。 冉之祺刚走出大帐没多远,就看见穿着一袭黑色长袍的徐运昌,心急火燎的朝着马枝起的大帐赶了过去,这徐运昌可是马枝起的心腹,是大花马绝对信任的军师,徐军师很年轻约摸有个三十多岁,生得白白净净的,看上去跟军营里的五大三粗并不搭调,所以他平日里总穿着黑袍,还在下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这样让人感觉老成些。 徐运昌也看见了冉之祺,内阁首辅亲自来军营了,这让他感觉情况复杂了,形势的发展好像跟他当初定下的设计背道而驰。他有些不敢想,只是当两人相遇里,他恭恭敬敬地下拜作揖:“见过阁老!” 冉之祺却丝毫不理会徐运昌,慢悠悠地往营外走去,连一个眼神也没留给徐运昌,徐运昌也没敢计较,还是拔腿往大帐赶去。 当他走进大帐时,马总兵正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大帐的中央,好像完全不知道军师的到来,大花马心里在拼命想捋清眼下情形的脉络,可他还是有些很不懂,他又想起冉之祺走时跟他说的那句话,他明白,老头的意思是告诉他,靠着阴谋诡计即便夺了天下,也得不了人心,到头来还是守不住。 徐运昌等不了马枝起想明白,他叫了声:“将军!”见马枝起没有反应,便又叫了声:“将军!”马枝起这才回过神来,“哦”的应了一声,马上示意军师坐下。 “时才有报,有队人马要送粮……”马枝起想要把让他觉得奇怪的事情告诉徐运昌。 “将军,出事了,我这有要事相报!”徐运昌仿佛对送粮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直接打断了马枝起的话,他接着说道:“刚刚炮营派人来报,鲁明琛命人拿着将军的令牌要调炮营入城!现在炮营已经朝着太陵城方向开拔。只是为了稳妥,特遣人来大营通报” “啊!”马枝起大吃一惊,忍不住拍着脑袋说:“大意了,大意了!”马枝起的懊恼来自于他对鲁明琛的过分信任,当初派他进城时,特意把随身的令牌给了他,许他便宜行事,没想到差点闹出大事,要知道炮营可是他马枝起的命根子,如果炮营进了城,他手下的这二十万人马不折损个大半,根本冲不进城去。 “快,快拦下来呀!”大花马大喊起来。 然而徐运昌却没有回应,只是淡淡的说道:“将军莫急,当务之急是得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才好有的放矢!” “啊,对对对,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属下仔细想了想,这局势看似纷乱,但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怎么说?” “鲁明琛进城之后,勾结了南川会,要造反!” “何以见得?” “你看,时才寿王来投,说是鲁明琛要加害于他,属下还将信将疑,可后来又是运粮进城,又是调炮营入城,这不是很明显了吗?只要是粮、炮进了城,鲁明琛和南川会合起伙,这太陵城里兵、粮齐集,城外纵有千军万马,怕是也奈何不了他们?” “可是,可是他们就不怕四镇总兵同时发难,就算他兵精粮足,仅凭一座孤城就想要挡住百万大军,怕是异想天开!” “哎哟,我的将军哟,您怎么还看不穿,四镇里除了咱们,他们谁也不想真正跟南川会撕破脸,要不这时候就不是我们孤军奋战了,要是没有足够站得住脚的口实,他们是不会插手我们和南川会的恩怨的,您想想,这南直隶有几个壮丁他背后的父母亲朋跟南川会没有瓜葛的,这两边真要动起手来,只要稍稍拖上一些时日,这士兵们怕是逃都得逃个大半,别说战了。再说了,南川会大宗的钱、粮都在离岸不远的小岛上,有众多炮舰护着,就咱那两艘破船装装样子还行,真要在海上打起来,那是鸡蛋碰石头,即便陆上人家败了,只要不交钱、粮,不出一个月这南直隶的百万人马就会一哄而散。鲁明琛十有八九是看穿了这些事,才敢豁出去拼一把,我们想的是扶起寿王来,好挟天子以令诸侯,人家直接就要自立为王了!” 听到这些,马枝起彻底明白了,他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许久才晃过神来问道:“那,那,这么说,我们是无力回天了?” “那倒也未必!”徐运昌面露得意。 “快说说!”马枝起眼里也闪起了光。 “昨日太陵城内刺案事发,到今时也不过一两日而已,其他三镇人马也还在赶来的路上,事态尚在掌握,若城内之事能速速解决,则情势必然反转!待到三镇兵临城下,南川会他们想翻身都难了!主将不如将计就计,应允粮草和炮营入城,但在这两支队伍入城之前,主将可先以安抚之名带兵入城,先拿了鲁明琛,坐实其谋刺寿王之罪,以稳住事态,而后待炮营入城,就先占了玄府,我料定若玄振海死于非命,则城里南川会那些亡命徒们必然作鸟兽散,然后我们再围了内阁和六部,进而控制全城,待其他三镇来到城下,我们再抬出营中的寿王监国,他们也只能服从号令了,这南直隶日后还不都是主将的天下了?” “妙啊!好计!有你在我身边,何愁大事不成!哈哈!”马枝起高兴坏了。 “主将,当下最紧要的是要速速进城,不可耽搁呀!” “哦,对对对对,快备马,你我带上亲兵,现在就进城去!”? 第二卷 故都乱第十一章 大闹太陵城(一) 要说这四镇总兵,其实都率军驻扎在太陵城的北面,相当于太陵城面向北边的一道屏障,其中只有马枝起的二十万人马驻守安州,没有沿江,其他三镇均一线排开沿江布防,由西到东分别是驻守于安西的总兵廖晋,驻守于卢州的总兵许名生,以及驻守于临江的总兵穆王盛,他们都是大津朝为拱卫南都,而专设的军事力量,四镇军队名义上听命于南直隶兵部,但实际上仗着手中握有军队,从不把兵部那帮老头放在眼里,向来不听管束,私募壮丁,虚报粮饷,草菅人命都是家常便饭,甚至北方战乱之时,他们全无北上勤王之心,反而乘机相互厮杀争夺地盘,怯于公战,而勇于私斗。 但这会儿三个各怀鬼胎的总兵,正一同向着太陵城扑了过来,不过,他们三人都走得不紧不慢,毕竟谁也不想为别人火中取栗。 这大花马倒是速度很快,他领着徐运昌只带了五百随护轻车快马的就进了城。 鲁明琛完全不知情,他好像还觉得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一大早听说寿王跑了,就冲到寿王府去了,果然人去楼空,连应天府的差役都散了。不过又听说是从朝天门出的城,想想也对,寿王觉得城里不太平,从朝天门出城离马枝起的大营最近,肯定去投大花马了,出城也好,省在城里碍手碍脚。从寿王府出来,鲁明琛就骑着马后面跟着三俩亲兵满城里瞎溜达着,名义上是去围住的南川会分舵巡视巡视,其实是为了躲着应天府,这两日,应天府动不动就来索要刺杀潞王的人犯。昨晚他将人犯押到了天牢里,也顺便把天牢给占了,剩下的就等炮营进城,南川会投降了。此刻自鸣得意的他哼起了小曲,幻想着将来位高权重荣华富贵的日子。 突然,鲁明琛的马被紧紧得拉住了,把他吓了一个激灵,他赶忙睁开眯了好久的眼睛,放眼一看,眼前一支队伍挡住了前路,队伍正中一匹花色杂乱的马上,坐着的正是他的主子—安州总兵马枝起。鲁明琛不敢等大花马发话,连滚带爬地从马上冲着地扑了下来,南方的春天很是潮湿,鲁明琛落地后滑了个踉跄,但作为下属他是专业的,不等跪好嘴里就大声喊开了:“属下鲁明琛,参见主将!” 大花马坐在马上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盯着鲁明琛,埋头抱拳的鲁明琛也觉得气氛不太对,当然他看不到大花马脸上冷酷的表情,也不敢抬头,只听到对面的马蹄声不安分地跳动着。太奇怪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干脆汇报下这两天行动的成果,嗯,鲁明琛暗下决心,可没想到他刚要开口,对面的大花马却突然发话了:“拿下!” 鲁明琛更奇怪了:拿下?把谁拿下?他悄悄扭回头看了一眼,后面除了两个亲兵没人了呀。还没等他把头扭回来,就突然被两个壮汉按倒在地,同时头盗也被摘掉了,然后手脚就是人家的了,胳膊也被结结实实地把绑在了身后,他也不敢反抗,只是嘴里反复问着:“怎么了,怎么了,这是?你们抓错人了!” 在场的人没人回答他,也没人同情他,两个壮汉把他捆好后,又重重地把他按跪回去,这回他的双膝再一次重重地磕在了湿滑的青石板上了。 鲁明琛赶忙陈冤道:“主将,末将何罪?何至于此呀?”他又看到大花马身边的徐运昌,求救道:“军师,军师救我!” 回应他的只有马枝起一声冷笑:“哼!带走!”说完,大花马和徐运昌调转马头往身后行进,鲁明琛被锁在自己的坐骑身后,被拖着跟在他们后面。要去哪?鲁明琛根本无从知晓,他心里真是害怕极了,鼻子里仿佛又闻到了过往在战场上闻到过的尸臭和血腥的味道,他实在不明白,前些天还对他寄予厚望的大花马和徐运昌,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牛头马面了。 这支奇怪的队伍很快走到了玄府的大门口,马枝起也不差人叫门,他的亲兵们迅速在门前台阶下围成一个圈,而后同时齐刷刷抽出了腰间的刀立在了胸前,圈子的中间围着的正是五花大绑的鲁明琛。 玄府的大门紧闭着,仿佛这门外的大排场跟玄府上下一丝关系也没有似的,但在朱红色的大门后面,有一只眼睛正透过门缝紧紧盯着外面发生的一切,此人就是正南,突然他发觉有人正使劲推他的腰,正南低头一看,小蛮正咬牙切齿地拼命要推开他,嘴里还小声说着:“让开,别挤我,也让我看看嘛!” 正南听着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天地良心,谁挤谁呀!”说着,正南故意两脚一扎站着不动弹了,然后一副鬼脸地看着眼皮下的这个小矮人。 小蛮也不示弱,先是手脚并用,发现还是不行,就连头也用上了,想要把正南顶开,没想到这大块头还是纹丝不动,小蛮急了,鼻子一歪:“哼!个子大了不起呀?好嘛,让我看看嘛!我这有甜枣,你要不要吃?”小蛮说着就伸手去掏腰间的荷包。 正南一听,伸手一摊,谁知小蛮突然双手抓住正南摊在她面前的手,狠狠一口就咬了上去,正南又疼又不敢叫出声,只好面露痛苦地用力点头,小蛮这才松口,正南噘着嘴把腰闪开一块,小蛮赶紧扒住门缝,嘴里还念叨着:“早这样不就好了,非要找这不自在,服了没!” “服了,服了,看你的”正南想要抬手去轻轻按下小蛮的头,又被小蛮伸手狠狠地打开了。于是那仅有的一条门缝上,就扒了两个人的两只眼睛,正南占了上面,小蛮躲在下边,从背后看去,好像门上写了个歪歪扭扭的“人”字。? 第二卷 故都乱第十二章 大闹太陵城(二) 这时门外的马枝起正厉声斥问着鲁明琛:“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为什么要造反?” 鲁明琛如坠九霄之中,瞪大了眼睛:“造,造什么反?” “嘴硬是!”大花马边说边冲着身边的亲兵,恨恨地使了个眼色,这亲兵心领神会,马上抽出块巴掌大的竹板,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地照着鲁明琛的嘴抡起了胳膊,狠狠地拍了三下。鲁明琛口中立刻就喷出了鲜血。 “冤、冤枉啊!属下一直忠心办事,咳,从未做过背主反叛的事啊!”鲁明琛带着哭腔拼命辩解。 “哼,你倒冤枉,我来问问你,昨晚寿王府的刺客是怎么回事?今晨你又为何差人追杀!还背着我调粮调炮,你要干什么?莫不是认了新主子,反手就想掐死我这老主子?” 大花马这一连串发问,让鲁明琛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鲁明琛的声音开始明显颤抖起来,他只能强撑着回答道:“主将,属下确实是冤枉啊,寿、寿王遇、遇刺,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属下怎么敢派人追杀寿王,我可以跟、跟寿王对质的。我没有调、调粮什么的进城。” “还嘴硬!”大花马咬着牙从嘴里挤出这一句话,可这话刚落地,大花马的口气倒是缓和了下来:“好,看在你也跟随我多年的份上,本将也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受什么人的指使,或者说,你是跟谁合谋,要杀寿王,要占太陵,要造反的,只要你说了,我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否则你怕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下。你听明白了没有!”大花马这是想让鲁明琛说出“南川会”这三个字来,这就是他想要的口实,有了这份口供,他就可以向天下证明,是南川会想造反,想要自立为王,他马枝起的所有作为不过是替天行道了。 但不知道鲁明琛有没有听明白,反正鲁明琛觉得不管他说了什么,只要承认了自己要造反,即便只是参与,那就是认下了这诛九族的大罪,再说了,现在主将怕是要拿他当替罪羊了,他即便暂时能活下来,在这太陵城里,他也不过是一坨狗屎,谁他也得罪不起,于是,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着一口碎牙哭着说道:“属下真的是冤枉啊,属下真的什么都没干!属下这都是按主将的意思办的啊!” 一听鲁明琛说都是按自己的意思在办事,大花马的脸一下子就挂不住了,他腾一下站了起来,指着鲁明琛的鼻子骂道:“王八蛋,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这还不是造反?先是要害寿王,这下又想要害我!你好大的胆子!看来你是不想活了!来人哪……” “哎哎,主将且慢!”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徐运昌终于按剧本要求出场了:“让我来说说,都是自家弟兄,我来劝劝他!” 大花马没有说话,而是冲着徐运昌使了个眼色,徐运昌微微点了点头,抬步走到了鲁明琛跟前,他先看了看一脸鲜血的鲁明琛,摆出一副惋惜的表情,摇着头说道:“老鲁啊,你误就误在自行其是上,你说,不管你是要官,还是要钱,可以跟主将说啊,主将怎么会不顾你这些年的功劳和苦劳呢,何必要这样卖主求荣呢?”说到这,他看了眼不停摇头的鲁明琛,可并不理会,接着说道:“依我看哪,你也是真冤,这么多的事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干得出来?你就告诉主将,是谁教你的,你是被谁迷惑的,比方说,跟那扇门后的人有没关系?只要你如实说出来,大家都是一口锅里吃饭的弟兄,不会难为你的!你可要想清楚哦!”徐运昌一边说一边指了指玄府的大门。 鲁明琛还在反应的过程中时,大门后的正南和小蛮却上下相互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彼此惊异的表情,小蛮说了句:“他好像要说的是我们哎?”正南瞪着眼睛点了点头,两人又同时摇着头把目光转回门缝里去了。 这边面临生死考验的鲁明琛愣在了当场,很显然他看出了徐运昌的意图,可他用他的脑子反复的思索着一连串的问题:这是为什么?原来不是说搞倒玄家就好了吗?现在为什么又要把自己给搭上?鲁明琛快速的把这两天内他在城里的情形,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一切都是按原先设计好的进行的,除了寿王的事以外,而且寿王虽然是受了惊吓,可现在肯定是到了马枝起的营里,也没有什么危险了,所有事态都在撑握之中啊……不对,这里肯定有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难怪,南川会势力那么大,怎么会叫他一个参将带着千把人马就进城来要灭了人家,原来是把自己也算上了。 鲁明琛感觉自己其实早就是被算计上了,就是要被舍弃掉的那枚棋子,原来派他进城来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出城去呀,想明白这些他决定了,打死也不担这造反的罪名,只见他挺了挺腰杆子,理直气壮地说道:“末将自领命进城以来,事事均照主将军令行事,从未做一件越格之事,寿王遇刺实与末将无关,末将也不知什么调粮之事!” 这一番话可把他面前的这对牛头马面给气坏了,一个摇着头走开了,一个重重地抽出佩剑,直接捅进了鲁明琛的腹中,剑身穿过鲁明琛的身体在他身后露出长长的一截。鲁明琛惨叫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顺着马枝起的手臂一直喷到他的脸颊,一股血腥味立刻就刺进了马枝起的鼻腔里,马上就杀死了他身上本就不多的人性,此刻的马枝起就像一头天生残暴的野兽,在尝过人血的滋味后,更激起了它对于咀嚼人肉的渴望,马枝起狠劲地转动起手里的剑,脸上的肌肉也扭曲在一起,喉咙里不间断的挤出的“啊”声,在经过齿间时被压得扁扁的,仿佛一把锋利的锯齿,来回割锯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鲁明琛早已没有了任何喊叫的气力,他只能木然的听着马枝起的剑,在自己的身体里搅断骨头的声音,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什么东西了,终于他撑不住了,一头冲着马枝起的方向扑倒下去,马枝起不等鲁明琛倒地,便猛地抽出剑来,同时就是一脚将他向后踢倒。待到鲁明琛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青石板上时,马枝起对着众人吼道:“拖下去,取了首级,挂到城门上,这就是叛逆的下场。” 透过鲜血糊住的双眼,马枝起发现了身边的士兵隐隐有些发抖不敢上前,于是便再次大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这下才跑出两个兵士上前,把鲁明琛的尸体从血堆里拖走了。 门外的这一切,也被门后的小蛮和正南看得真真切切,看到鲁明琛血溅当场,小蛮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当时就被狠狠地吓着了,她甚至可以感觉得到一股逼人的血腥味,于是她赶紧转过身去,一边还不住地拍着胸口,生怕吐出来,可谁知,刚转过来才发现身后直直的站着一个黑影,小蛮哪经得住这些呀,前面杀人身后闹鬼,忍不住的:“啊——”的大叫起来,这一叫把目光还在门缝里的正南也引得转过身来,当他也发现身后黑影后,在小蛮的叫声的烘托下,正南也被吓到了,正南也跟着大叫了起来,只是他的叫声是跟小蛮不同的:“哎呀——鬼呀——”。 但很快,小蛮停了下来,同时用手肘狠狠撞了下还闭着眼睛大叫着的正南,正南这才睁开眼睛,努力眯了一下才发现眼前站着的原来是凌萱,午后的太阳光从大门的背后射来,小蛮和正南转回头看到的凌萱正是背着光,眼睛一时明亮调节不过来,所以就只能看到一个黑影了。不等他们俩的心完全放下来,凌萱生气的抬起手里的圆扇挨个拍了他俩的脑袋,嘴里埋怨着:“谁是鬼?啊,谁是鬼!” 两人自知理亏,也不敢回嘴,只是乖乖地缩起身体,同时斜着眼偷偷看着凌萱。 凌萱停手后,还是不依不饶的骂道:“你们两个懒骨头,不在主子身边伺候,跑到这里看起西洋景来了,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正南赶忙小声答道:“我,我是少主让我来的!”说完,还不忘往边上闪下身子,生怕凌萱再打过来。 凌萱没有为难他,而是转向小蛮问:“你呢!” “我也是……” “嗯?”没等小蛮狡辩下去,凌萱就打断了她。 小蛮意识到怕是扛不过去了,只好说:“哎呀,小姐,你不是和少主一块去了老爷房里吗?我也没什么事,听正南说门外有动静,我才来的!” 正南一听,瞪大了眼睛,抬手指着小蛮刚要说些什么,小蛮立即回了个鬼脸给他,正南只好忍气吞声的叹口气把“罪”给认下了。这下小蛮得意地抬起下巴笑了。 凌萱当然知道这里面的事,原本也就是假意生气,就想看看他们俩垂头丧气的样子,目的达到了也就放过他们了,只说了句:“下次看我怎么罚你俩!” “小姐,外面杀人呢!”小蛮古灵精怪的毛病立即就复活了,她一步上前挽住凌萱的胳膊,脸上故作狰狞地说道。 “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杀人都没看过,吓得够呛?” 看到凌萱一脸的轻蔑,小蛮也不示弱:“小姐这话可大了,女孩子家家的,谁见过杀人!” 凌萱伸出食指,点了下小蛮的眉心,说道:“你可别忘了,你家主子可是南川会的大小姐,从小到大什么场面没见过?” 小蛮假装不服气的努努嘴。 凌萱接着说道:“没想到这鲁明琛倒是条汉子!只可惜死得不明不白的!哥哥已经命人到时打副好棺材发送了他。” “少主知道了?”小蛮和正南都睁大了眼睛。 “那当然,天下虽大,可什么事瞒得过咱们南川会的大少爷呀?”凌萱眉目飞扬很是得意。 “好了,好了,我要回雅鸿居吃茶去了,今年是小年,收上来的龙丹玉环本就不多,爹倒好全给了哥哥,昨天哥哥拿了些招待周大人,刚又拿了些给了兵部黄大人,再不去,怕是今年都尝不着了!我不管你们了,你们俩自便!”凌萱说完就要走。 小蛮赶紧贴上去眼珠子打着转说道:“小姐,你赶着要回雅鸿居,我可不着这个急?” 看着小蛮一脸的坏笑,凌萱也不气恼,圆扇一拍她的头,正色道:“正南,把你家娘子领回去,我不要她了!” 正南一听,憨憨地应了声:“诶!” 这下轮到小蛮不答应了,她难为情的喊了声:“哎呀——”赶忙双手捂脸,一会儿又伸手去打正南,一会儿跺着脚装出呜呜的哭腔。 凌萱高兴的大笑不止。三人就这样闹着往雅鸿居走去。? 第二卷 故都乱第十三章 大闹太陵城(三) 而这时玄素清正跟着玄振海在玄府的小门处,送别南都兵部尚书黄功杰,双方作揖告别,黄功杰忍不住对玄振海说:“久闻大先生的公子英武非常,今日一见果如所传,大先生好福气啊!” 玄振海忙说:“黄大人谬赞了,小儿年纪尚轻,行事诸多不周,日后还要请黄大人多多匡正才是!” “哪里,哪里,那老朽就先告辞了!”黄功杰转身出了小门。 玄振海一使眼色,几个南川会的壮士马上跟了上去,护卫着黄大人离开了玄府。 小门一关,玄振海转过头来问道:“儿啊,事关重大,你有把握吗?” 玄素清答道:“父亲放心,一切都在儿的筹划之中!” “嗯,那就好” 虽然鲁明琛没有招,但大花马还是觉得恫吓南川会的目的应该是达到了,合伙人一死,南川会这会儿肯定不敢轻举妄动了。现在他要派人先把寿王接进城来安顿好,再等炮营进了城,有了炮腰杆子就硬,然后再控制住太陵城里的方方面面,等其他三个总兵带兵杀到城下,由他马枝起主导的南朝时代就要开启了。 这炮营自收到令牌后没敢耽搁,一大早就起身往太陵城方向赶去,其实城里道路窄小,也不太利于整个炮营展开,时辰又要得急,所以炮营守备就先派了个把总,带着三门铁炮,还有一车两箱炮弹、一箱火药,便急忙往太陵城赶去,中午时分,这个小小的马车队,赶到了距离太陵城二十里地的一片小树林里,大家人困马乏,正商量着就地歇息准备吃点干粮再继续赶路呢,却突然发现,在树林里好像还有另外的一些人正大声的说着话,带队的把总不敢掉以轻心,派人上前询问,原来这支队伍也是奉了鲁明琛的命令送粮进城的。于是大家是凑成一伙,吃起了干粮来。 这南方的春天到处去是湿漉漉的,别处还好早上太阳出来晒一晒,到中午怎么着该干的也干了,可这树林里不一样,大树冠遮天蔽日的,路上尽是泥泞。这不,炮队刚要出发,马车就陷进泥里了,先是前面的三门炮,好在有粮队的兄弟帮忙推了出来,可没想到后面的那一车炮弹也陷了进去,这回粮队的人不愿意帮忙推了,把总不明就理,回头看了看陷坑,又看了看边上粮队的人,问道:“怎么了,好人做到底呀,我们人少,兄弟帮个忙啊。” 可粮队的人却一个劲的摇头,终于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说话了:“老总,不是我们不帮忙,你看看这个坑,你们轮子是卡石头里了,你这车是炮弹、火药什么的?这要是多推两下,这里面的炮弹相互一撞,爆了怎么办?” 听着运粮人的话,把总的脸上很是轻蔑,他“哼”了声说道:“懂什么?这车上的都是实心炮弹,不会炸的!又不是 开 花 弹!” 可是粮队的人有些不依不饶,他们接着说道:“俺们不懂这些,反正不能赌上性命!” 把总有些不耐烦了,他知道跟这帮子老粗也说不通道理,于是嚷了句:“那你说,要怎么样才行?” 这时粮队的人又说话了:“老总,俺倒是有个办法,不知道该不该说。” “哎呀,快说!”把总心想都火烧眉毛了,还矫情什么呀。 “叫俺说呀,你们可以把俺们筐里的粮食倒进你们的炮弹箱里,这样不就不会碰到一起了吗?” “哎呀,好主意呀,你怎么不早说,来来,快把箱子打开,把粮食倒进去。”把总想着,你要倒粮就倒粮呗,真傻! “哎,等等,等等。”刚说话的那个粮队的人又拦下了兵士们。 “又怎么了?”把总有点不耐烦。 “老总,你看啊,咱都是进城的,俺们粮轻走得快,你们炮重走得慢,俺们现在借粮给你们,等到了城里,你们得记得把粮还给俺们,不然俺们没法交差呀!” “哎呀,放心老哥!” “那行,老总这里水气大,泥也深,你们人少,要不先去前面把炮拉出去,这里交给俺们,省得一会儿炮又陷了。” 把总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们,你们行吗?”看了看一脸憨厚的送粮老头,一拍大腿:“行!你们快点啊!”…… 树林子本来也不大,把总他们很快就把三门铁炮拉出了林子,没承想粮队的人也很快把那一车炮弹给拉了出来,把总上前依次打开了两箱子炮弹随便看了看,炮弹都在,而且里面确实已经填满了粮食。接着又打开了那一箱子火药,都是黄油纸分包的小包,齐齐整整没人动过。把总心想人家就是要捣鼓点什么,这点时间也不够呀,又都是要进城的,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所以大家也很快分开行进了。 待到两队分开后,粮队的人们开始小声的抱怨了起来: “我还以为有多少门炮呢,就三门炮加两箱炮弹,害得我们挖了那么深的坑,生怕被磨平了!” “就是,早知道就不准备这么多湿粮了,一路上累死了!诶,对了,刚才那个把总说这炮弹不会炸,那咱们给他搞湿了干啥?还偷偷渗了那么多水!” “你呀,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以为咱往这太陵城里送粮光为了这几门破铁炮啊!再说了,这炮弹的事,少主他们能不知道吗?上面的人自有安排,咱只管办好手上的差事就好了!” “就你忠心,切!说句话都不行了?” “你不想想,这一大早就被当兵的拦下,提了个什么鲁参将才给放了行,你都忘了?这肯定是件大事啊!哎呀,不过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咱别多问就是了!” 最后还是带队的老头发话了:“好了,别瞎咧咧了,赶路,要是多嘴坏了主上的大事,看不割了你们的舌头!”这下大家都不敢说话了。? 第二卷 故都乱第十四章 大闹太陵城(四) 太陵城里,吴士榕和季维柄正在勤思堂里说笑着,吴士榕向季维柄推荐着北市边上一家新开的酒肆,那里的松子鱼味道特别的好,两人商量着要不要中午差人去那酒肆要了菜来,大家在这勤思堂小酌片刻,正高兴着呢,又想到冉之祺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中午饭怎么吃成了问题。 就在两人犯难的时候,冉之祺回来了,但见他面色凝重,一言不发的坐到了正堂主位上,吴、季两人也不敢说话了,堂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起来,片刻之后,见到冉之祺始终不说话,只是端坐着,目光直直地定在堂外,好像连呼吸也不容易觉察到,季维柄再也不想打哑谜了,开口问道:“阁老,见到马总兵了?” 冉之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也不作声。 季维柄又问:“这个马枝起是什么态度?” 冉之祺又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不作声。 这下吴士榕急了,催促道:“哎呀,你倒是说话呀!” “唉!”冉之祺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可能犯了个大错!” “啊?”吴、季两位吃惊不小。 “早上周光辰在这说的那番话,话里话外就是想让你我阁臣出面,来解开这太陵城时下的局面,老夫这才亲自去见了马枝起,要他进城收回鲁明琛这个蛮子,可在回来的路上,老夫突然发觉此番行事恐怕过于操切了,他马枝起进城倒是爽快,只怕一旦收走了鲁明琛,这太陵城里不就有了一个更大的鲁明琛吗?” “阁老的意思是……这马枝起会……”吴士榕想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阁老这么一说,老朽也觉得,这马总兵不会这么轻易的善罢甘休!”季维柄说道。 “如若确是如此,又当如何是好?”吴士榕问道。 “靠我等风烛残年之人,怕是扭转不了局面了,就是不知南川会那会如何出手了!唉!” “阁老,您说奇不奇怪,这事情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了,南川会怎么一点手段也没有啊!”季维柄其实一直在等着看南川会如何出手。 “我看未必是没出手,只是这招数和手段我们没看明白罢了,老夫刚进城时有意去北市看了看,北市是歇业了,可场子里人来人往精壮之士不在少数,可咱们应天府只派了两个城防营的差役把守大门,你们说这难道是防君子不顾小人呼?”冉之祺说着。 “您的意思是,应天府私下勾结南川会?”季维柄发问道。 吴士榕笑出了声来:“哈哈,老季,那你以为咱们这是在干什么?冉阁老一大早亲自屈尊去见那马枝起,又是为何。咱们难道不是勾结南川会吗?哈哈!” 季维柄听到这话也苦笑着点点头。 “唉,只怕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了。”冉之祺自嘲道。 三人正说着话,突然一队兵丁就冲了进来,迅速把冉之祺他们围在了中间,随后一名小校走了进来,朝着阁老们单膝跪了下来,抱拳说道:“见过三位阁老!”而后就起身闪到一边再也不说话了。 冉之祺他们大惊,但脸上却没有挂出半分惊慌,冉之祺厉声斥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要造反吗?你去告诉你们家主子,这里是大津南都内阁,容不得你们放肆!” “哈哈哈!冉阁老勿惊!”冉之祺听到了大花马的声音,堂内的兵士们齐刷刷地闪到了一边,马枝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先是对着三位一一作了揖,冉之祺侧目冷对,吴士榕和季维柄则是草草回应了下,就半侧身的转过脸去了,毕竟谁也不想看他那一脸小人得志的骄狂。大花马也不在意三位的神情,进了堂来,自顾自的坐了下来,那粗大的身子直接往左边靠去,脖子就很自然的朝着肚脐眼缩了下去,生生把自己坐成了一个秤砣。随他身后进来的徐运昌也一一向三位作揖行礼,三位更加不搭理他了,他也自知身份低下,就知趣地站到了秤砣背后去了。 双方坐定,马枝起发话了:“三位大人,千万不要误会,眼下这太陵城里祸乱丛生,我这也是怕有人图谋不轨,所以才派兵来保护三位大人,阁老可是我大津的擎天博玉柱、架海紫金梁啊,那是一点闪失不能有啊,所以请三位大人放心,只要有我马枝起在,就没有人胆敢动三位阁老,当然还有六部的官员们。哈哈!” 听到这话,吴士榕转过脸来冷冷地说道:“太陵城里有人作乱那是千真万确,只是这始作俑者怕是与马总兵不无干系?” 马枝起正翘着胳膊,用无名指的指甲在额头上来回滑着,听到吴士榕的话,他早有准备,于是陪笑着答道:“阁老说的是,的确是在下御下不严,这才让那鲁明琛钻了空子。不过三位大人勿虑,那反贼已经被我正法了!” “啊!!!”这话一出,三位阁臣同时转过身来,眼神不自主的上下打量着马枝起,这才发现这大花马身上还有尚未擦拭干净的血迹,原来他这一脸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背后,藏着一股寒光闪闪的杀气啊! 大花马的表演还没有完,他继续说道:“三位大人,是不是想说首恶已除,为什么还不撤兵?哈,那是因为鲁明琛造反的同党,也就是幕后黑手现在还逍遥法外!马某人此番进城一是要安抚城中百姓,再者就是要除恶务尽!” “同党?你带兵围了这勤思堂,是想纳了我们这三颗白头,再把我们也说成是那蛮子的同党吗?笑话!”冉之祺斥责道。 “哎哟,阁老误会了,在下怎么敢呢?鲁明琛敢在太陵城里行事如此放肆,背后定有人鼎力相助,而这个人就是玄振海,是南川会!” 冉之祺他们听到这差点没笑出声来。站在一旁的徐运昌觉察到了三位异样的表情,于是插话道:“三位大人千万不要被他们诡计所迷惑,常言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肖小勾连诡秘,君子怕是也难以知晓。” “啊,对!”马枝起肯定道:“我们可是有证据的!这鲁明琛调南川会的粮米进城,就是他们合谋的铁证,他们还要调我的炮营入城,岂不是要拔了我的牙断了我的手足?不过,三位大人也不用担心,一切都交给我马枝起,我定保太陵城无虞!非常之时,还请三位大人在这堂内暂歇!” “你这什么意思,要囚禁老夫吗,不如把我们关到天牢去算了!……”吴士榕气愤地站了起来。 季维炳也站起身来,不过他拉住了吴士榕,摇着头现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吴士榕看了看老季和冉之祺,也只好叹了口气,无奈地坐了下来。? 第二卷 故都乱第十五章 大闹太陵城(五) 与勤思堂的紧张气氛不同,午后玄府里凌萱、小蛮和正南正嬉闹着往雅鸿居而去,这时素清正在雅鸿居的茶室里秘密召见阿顺,这间茶室不大,也没有高凳大椅,而是四面铺席,大家可以席地而坐,围拢在中间一块凹下去的火塘边,素清也从不肯面门而坐,只是侧坐一旁,一边烧着下人们打来的泉水,一边在面前的几案上斟着茶。 此时素清却不忙着煮茶,手里只是轻轻捻着佛珠,认真听着阿顺在一旁细语,不时的点点头。一会儿阿顺说完外面的情况,素清问道:“号鸽都放出去了吗?” “少主放心,昨晚就放出去了,现在各个码头上的把头们肯定都收到信了!” 素清放下心来,又问道:“粮队几时能到?” “昨天天没擦黑送信的弟兄就出城去了,粮队卯时就能出发,若算上路上耽搁,最迟申时之前定会到达城内。” “官道上埋伏的弟兄都安排好了吗?” “全都是咱们会里手段高强的弟兄!” “嗯!”素清赞许的点点头:“粮队的弟兄进城后,马枝起必定会命人押着粮往户部粮库交割,而后将粮队人等绑缚看押,传话下去,让弟兄在粮库交割时动手,而后换上马枝起军中号服夺下天牢,务必拿住行刺潞王一干人等,不得走露半点风声。还有,告诉我们在城防营里的弟兄,待马枝起的炮营进城后,速速绑了围在我们分舵外的人马,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人。你要亲自领着南北两市的兄弟,埋伏在府外,入夜后,马枝起定然带人围攻玄府,到时,我以焰火为号,但见府中焰火升起,你等尽皆杀出,我们里应外合,拿下马枝起,但马枝起身边的亲兵切勿伤害。听明白了吗?” “阿顺明白!” “阿顺,事关南川会生死,你千万行事谨慎。还有,出门奔走往来皆是敌兵,务必小心啊,你也不得有失!” “少主放心,阿顺谨记在心!只是,城外还有马枝起二十万兵,还有那三镇总兵杀来又如何是好?” 素清笑了,他看着阿顺说道:“放心,我自有化解之法。去,千万小心!” “是!” 阿顺转身低着头往外走去,一出门就遇上了一路嬉笑而来的凌萱他们,阿顺刚要行礼,凌萱就叫住了阿顺:“你要出府去?” “是的!” 凌萱眼见四下无人,小声问道:“快跟我说说,少主都跟你说什么了?” 阿顺一听这话,赶紧退后一步,只是笑着摇头,嘴里却不肯答话。 凌萱一看也明白了一切,她也晓得素清肯定是成竹在胸了,但还是有些担心,所以向阿顺打听起来,看到阿顺丝毫不肯透露,她细想之下反倒觉得阿顺可靠非常,大事必成,所以也没有要难为阿顺的意思,于是她自我解嘲地说道:“好啦,好啦,你们呀就知道瞒着我,去,办差去。路上小心就是啦!” 阿顺深深下拜后匆匆而去,凌萱的心情突然就有些凝重了,感觉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身边的小蛮和正南还是兴高采烈地拥着凌萱走进了雅鸿居的茶室里。 素清一看到凌萱,脸上不自觉的就绽出了笑容,凌萱假装生气地扮出一个鬼脸,然后吐了下舌头,凌萱的可爱仿佛一支毛茸茸的小爪子,在素清的心上轻轻地挠了一下似的,素清便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走过去伸手把凌萱拉了过来,让到自己身边坐下,小蛮和正南侧目以视,坐到了素清和凌萱的对面,假装出一副鄙夷的表情,小蛮甚至还摇晃起脑袋来。这下把凌萱和素清逗得大笑起来。 大家就一直这样沉浸在欢快之中,脸上的笑始终就没有褪去,一直淡淡地挂在嘴角上,时不常还升华一下,一直漂泊的素清许久没有这样的开心了,尽管大家都还处在风暴的中心。 素清笑着说:“你们呀,这太陵城风雨飘摇,家门外围兵重重,你们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快活呢?” “那不是有你在吗?反正有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凌萱撒娇似的说着。 素清深情地看着身边的凌萱,说道:“等天黑了,我们在院子里放焰火?” “好啊,好啊!”凌萱高兴地拍起手来。? 第二卷 故都乱第十六章 大闹太陵城(六) 马枝起依然得意洋洋,他很快从勤思堂出来了,转身走进了兵部,兵部尚书黄功杰正手捧书本坐在兵部大堂上,身边远远的站着马枝起手下兵士,马枝起一进门,就大声说起来:“哎呀,得罪,得罪,黄大人,下官来迟一步,让黄大人受惊了。” 黄得功头也不抬,话也不答,依旧看着自己手上的书。这搞得马枝起很是尴尬,但又没什么办法。只好自己先坐了下来,他反复想着要怎样开起话题,又都找不到合适的话头,嘴里不知不觉的嗯哼起来:“呃,这个,这个……” 反倒是黄得功不耐烦起来,头还是不肯抬一下,只是用手指了指身后的檀木柜子说道:“兵部本堂大印在那里!” 马枝起眼睛冒出亮光,表面上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这,这,这……” 黄得功不惜得看马枝起那一副贪婪的丑态,心里相当瞧不起他,目光依旧停留在手里的书本上:“怎么吞吞吐吐了?你不就是要这本堂大印吗!怎么了,既要印,又要脸?那我这可没那么大方!” 黄得功的话让马枝起又不知道怎么办了,倒是始终站在他身后的徐运昌暗暗推了他一把,马枝起也就索性一言不发的直接拿走了兵部的本堂大印。 很快,太陵城朝天门内放出了三匹快马,每匹马上都带有一封盖有兵部本堂大印的“兵符”,三匹马分别冲向了安西总兵廖晋、卢州总兵许名生、临江总兵穆王盛,这正是徐运昌与马枝起的算计,他们占了兵部抢来大印,立刻就以兵部的名义发出兵符:急调三总兵来太陵城参与平叛。这样可以利用兵符明确四个总兵之中马枝起是主导,其他三位则只能是“参与”了。再者,有了兵部的兵符,这四个总兵的行为就是合理合法的了,这也能堵住日后那些挑战他们所谓的平叛、定策合法性的非议了。 安排好这一切,马枝起志得意满地坐在勤思堂里,得意地看着眼前这三个垂头丧气的老头,心里忍不住的笑,想想不久的将来,寿王登基称帝,群臣拜服,他马枝起在朝堂上威风八面,一言九鼎,真是欣喜非常。他的心中竟反复回荡着那句: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这时,传令兵猫着腰来到马枝起耳边,小声说道:“主将,粮队进城了!” 马枝起马上小声下令:“快,命人把他们押送户部粮仓交割,然后全部绑了押到天牢去!”在马枝起眼里,这运粮队的人便是南川会与鲁明琛勾结谋反的证据。必须时刻拿在自己手里。 话说安西总兵廖晋、卢州总兵许名生、临江总兵穆王盛也正带兵从西、北、南三面向着太陵城扑来,行至午后,他们距太陵城最近的也不到三十里地了。他们等着与马枝起汇合,然后就可共享南朝的饕餮盛宴了,可突然,他们的身后都传来了紧急军报,军报的内容也如出一撤,都是说:长江江面上出现大量不明炮舰,且放箭袭岸。接到军报的三人,虽然并未碰面,但想法却出奇的一致,赶紧下令全军退却。他们谁也不想再去蹚太陵城这滩浑水了,果然这南川会不是好惹的。这三个沾上毛就是猴的总兵,一看到军报就明白了,江面上的炮舰绝对是南川会的,这大津朝的大海上,还有谁能找得出这么多船来,而船上不插旗不放炮,就是一种警告,惹急了说不定就插上飞齐的旗子,带着北兵杀过江来,看你能不能招架。 三路人马刚要掉头撤离,却都突然看到一匹快马疾驰而来,策马之人背上插一个印有“兵”字的三角旗,这必定是兵部的传令兵,很快兵符就送到了三位总兵手里。 安西总兵廖晋看了之后,确认了兵符上盖的正是兵部本堂大印,廖总兵喜出望外:“哈哈,看来这大花马是动了真格的了!快!传令下去,不要回返,全军加速直抵太陵城!” 三路人马几乎同时止住回返,全部向着太陵城扑了过来。? 第二卷 故都乱第十八章 绝地反击(一、二) 太陵城里,一百来人的运粮队伍正在户部粮库交割,户部负责登记造册小吏有些错愕:哪来这么多粮食,居然还有这么多兵押着过来的,不对劲呀,这个五十多岁的小吏,一生小心谨慎,哪能不明不白地接收这么多的粮食,于是他非要粮队的人,拿出户部的文书才肯安排入库,粮队的领头说话特别不客气,上来就是一句:“你懂不懂规矩?这可是调来的军粮,耽误了入库,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小吏也火了:“你也不打听打听,这太陵城里有存军粮的粮库吗?还军粮呢,你少在这放屁!有文书没有?没文书就赶紧给我滚出去,我这儿是户部粮库,朝廷重地!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撒野的地方!” 粮队的头头一听这话,怒不可遏一把就揪住了小吏的衣襟,生生拉到身前,另一边抬手就是一拳将小吏打倒在地,这下粮库乱了,粮库的人都围了上来,粮队也冲了几个人上去,双方很快厮打在了一起,押送的官兵一时愣了,全都不明就里地看着眼前的场突如其来的斗殴,还想弄清是怎么回事呢,突然,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就横着了一条冰凉的刀刃,斜着眼睛一看,举刀的都是这粮队里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苦力,本来还打算交完粮就把他们关到天牢里去呢,说实话刚才还在心里替他们喊冤,这下子看着他们瞪大的眼睛,还有手里闪着寒光的快刀,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天真了。 很快,这场粮库前的斗殴停止了,粮队的人都先停了手,而粮库的吏员们看到个个被捆得跟粽子似的押运兵,这下轮到他们愣在当场不明就里了,这回粮队的领头很是客气,先是扶起了倒地的小吏,而后毕恭毕敬作揖抱拳说明了身份,粮库的吏员们对于南川会当然是有求必应了,很快腾出了一间空的库房,将捆好的粽子们关了进去,粮队的人则换好了这些兵士们的号服,列好队往天牢方向去了。 此时,太陵城已是临近黄昏了,粮队的人一路扮作马枝起的人马来了到天牢,告诉天牢守兵,说是一会儿要押送百十个运粮的苦力来天牢关押,问下牢房准备好了没有,一次移交的人员众多,万一哗变后果不堪设想。 天牢的守兵则说已经接了军令,牢房早就准备好了。 来人虽然点头称是,但还非要亲自带人去牢房落实情况,天牢守兵也没有怀疑,就带着这些人进了天牢。结果当然可想而知,来人故伎重施,将天牢守兵通通关到了牢房里。 很快,南川会的人就找到了关押刺杀潞王的那几个凶手,一看几个人瑟瑟发抖的熊样,南川会的人不仅哑然失笑:“就这点胆还当刺客,我看这潞王死的冤!哈哈!” “兄弟,你们是哪部分的?”一个刺客壮着胆子问道。 “爷爷是南川会的,咋的?” 那刺客却好像松了口气,南川会的人倒觉得奇怪了,怎么胆子又大起来了?于是问道:“咋的,要抬杆是怎么着,看不起我们南川会的?” “不是,不是,兄弟误会了,刚才这儿的牢头告诉我们,鲁参将给马总兵杀了,头还被砍了挂在城门上。我们还以为你们也是来取我们性命的呢!唉!死,也就算了,本来也没打算能活着出去,可连个全尸体都留不下,对不起先人啊!” “你们都是大花马的人?放心,我们南川会不乱杀人,只要让你们说实话的时候,你们不打诳语,我保你们日后还能堂堂正正做人。” 刺客们再无言语,纷纷低头沉默着。 炮队也进城了,马枝起兴奋异常,最后决胜的时刻来了,马枝起大声喊道:“来人!集合队伍,带上炮营,咱们杀进玄府去!”跟在他身后的徐运昌心里却多少有些担心,他们这是一套组合拳都打出去了,可南川会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真的是一把就被制住了?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再不济也找个中间人讲个和什么的,徐运昌在跟随马枝起去往玄府的路上,一遍遍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想来想去,实在也没发现有什么破绽。于是,他转而反过来安慰起自己来:看来这城外的二十万人马,还有那汹汹杀来的三镇总兵,着实是让南川会吓破了胆,。 很快,马枝起一行人马就来到了玄府大门前,由于一切都已尽在掌握之中,又有大炮撑腰,这回再次来到玄府大门,马枝起很是放松,刚到府门外,就迫不及待下了马,随从们赶紧把在勤思堂里顺来的一把太师椅抬了上来,马枝起整个人立刻就瘫在了上面,队伍里的一个小将不等人马站定,就冲出了人群,冲着玄府大喊起来:“里头的人听着,今我安州镇总兵特来捉拿谋逆之要犯,识相的赶紧把你们家老爷绑了送出来,否则铁炮一响玉石俱焚!” 见里头什么动静也没有,马枝起抬手一挥,兵士们闪开两边,三门黑洞洞的铁炮被推到了人前,马枝起骂了句:“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呀,点火,开炮,先把这大门给我轰了!” 众兵士齐声回应道:“是!”? 这时偌大的玄府内,似乎完全没有被门外发生的一切打扰到,全府上下异常平静,好像只有门房老头听到了外头的喊叫,他站在门后抱怨道:“这帮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昨天就上门来闹,今天中午又把人拽到门口杀了,现在又要打什么炮,唉,还有完没完了!”话刚说完,就见府上的家丁们,大概一百多人,全部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悄悄地埋伏在了门后,感觉随时准备着要开门冲出去,老头一看这情形,嘴里念了句:“哦,看来门外那帮人,明天是来不了了!” 素清早早地就把玄振海和张氏请到了自己的雅鸿居里来,加上凌萱他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在一起吃着晚饭,好像根本不管外面的事情,只是刚刚有下人悄悄走到素清耳边轻轻说了几句,素清点点头,那人便退下了,旁边的凌萱就问素清:“是有什么事吗?” 素清不肯声张,只是低下头悄声说道:“没事,就是门口来了两门炮,要轰门。” “啊?!”凌萱一听,手里的调羹直直的就砸在了面前的碟子里,“当”的一声响,把全屋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素清趁着凌萱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赶紧拿起手边的帕子,擦着桌子上溅出的汤汁,一边不时对着投来的目光回应着:“没事,没事,烫着了,烫着了!” 待到大先生和张氏将信将疑收起关注时,素清才坏笑着小声对凌萱说:“看把你吓的!没事,那炮放不响的!” “你怎么知道放不响?”凌萱追问道。 “我就是知道。”看着素清一脸坏笑,凌萱发觉自己好像又被他算计了,生气地伸手去拍素清,嘴角一噘“哼”了一声。 这一幕被对面的张氏看在了眼里,把她心里的欢喜微微绽到了脸上。 趁着大家都高兴,素清拉起凌萱,请大先生和张氏到院子里去放焰火。 张氏有些奇怪,问道:“这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放焰火了?” 不待素清回答,凌萱一步就跨过去挽住张氏撒娇道:“哎呀,娘,走嘛,去看嘛!” “好好好,走走走”张氏拗不过凌萱,一家人都离席来到了院子里,正南他们已经把要放的烟花摆了一地。 此时,玄府大门外,马枝起也正踌躇满志地瘫坐在太师椅上,铁炮已经瞄准了玄家的大门,三门大炮马上就要同时开火了,只要炮声一响,这手里满是钱、粮的南川会就会跟这玄府的大门一样轰然倒塌。 炮队的士卒打开了装满黑色炮弹的箱子,一个士卒伸出双手插进粮堆里正要小心翼翼地抱起炮弹,却发现插进粮堆的双手竟然湿漉漉的,不好!这粮里全是水,那士卒还在想着这炮还能不能响,可那边马枝起急了,吼道:“干什么呢?!快点,开炮!给老子轰!” 那士卒什么也不敢说了,他咬着牙抱出一枚炮弹,看着同伴们已经先把火药填进了炮管里,他心一横反正火药没问题就行,于是就喘着粗气把炮弹从炮口塞了进去,而后快速退到了一边,心想听天由命。在他身后另外两个抱着炮弹的兵士动作也很慢,炮队领头的把总不耐烦了,大声呵斥道:“快点,快点!跟个娘们儿似的!” 很快三枚炮弹全都塞进了炮膛,三个装弹的士卒不自觉的挤在了一起,他们巴不得此刻地上能裂出一道缝来,让他们能跳进去躲躲。此刻,他们也许已经想到了,湿漉漉的炮弹一旦落了炮管里,必然也会把火药沾湿了呀…… 领头的把总一挥手,三支火把同时按在了炮筒尾部的引信口上,在众人的期待中,引信燃了半截便灰飞烟灭了!炮声当然不会响起来,把总和马枝起都觉出了异样,把总冲到炮身后,喝道:“怎么回事?” “点,点不着!” “什么?”把总一把推开一个点火的兵士,一支手指插进了引信口,摸索了一下,喊了一声:“湿的!” 马枝起被“湿的”两个字惊到了,腾地站了起来,冲到了把总跟前,瞪着大眼睛问道:“怎么回事?” 把总顾不上回答他,反身跑向炮弹箱,伸出双手一探,心彻底凉了,无可奈何的说了句:“完了,炮弹都湿了!打不响了。” 马枝起一听这话立刻愣在了当场,他木然地转过脸来,先是无意识地看了看刚刚那三个装弹的士兵,这三个人吓得恨不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他又看了看炮弹箱,徐运昌正站在那里,问着那个把总,好像是说能不能去兵部武库里取些炮弹来?把总说不行,城墙上的炮是固定的大口径炮,跟这铁炮的小口径炮的炮弹不能混用,马枝起简直就不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止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无计可施。 就在此刻,玄府的院子里突然就升起了一支鲜红的烟火,伴随着“吱”的一声划破了夜空,很快这支焰火“啪”得在藏青色的天幕下,放出了一朵巨大而鲜艳的花。紧随其后的是一时间无数的花苞在夜色里升腾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冲到繁星之中绽放开来,它们拥挤在一起怒放出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各样的花色,把玄府的上空扮成了一片花园。同时释放出的光亮,正嘲笑般照耀着地面上不知所措的马枝起他们。 惊喜并没有结束,就在这百花齐放之时,有数不清的黑衣人,从马枝起他们身边的屋顶上飞身而下,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冰凉的刀背就狠狠地拍在了他们的脸上,所有人都没有防备,很多人当场就栽倒在地,马枝起立刻被身边的亲兵挤到了中间,人与人之间的碰撞,把大花马给打醒,他赶忙伸手抽出腰里的剑,刚要举起剑来指挥拼杀,说时迟那时快,多日不开的玄府大门,突然就被拉开了,里面同样冲出无数的身着黑衣的壮汉,混战的场面根本没有机会出现,因为,想要反抗的士兵一抬头才发现,不管是玄府外的屋顶上,还是玄府大门边高高的院墙上,都站满了黑衣蒙面的弓箭手,他们手里的弓都拉到了满月。反抗变得毫无意义。对方大声喊着:“放下刀枪!留尔性命!” 马枝起的手下们大都挣扎着扔下了刀枪,就连他身边的亲兵们也都失去了斗志,只是凭着平日里练就的本能,手里还握着手刀而已,几个黑衣人手持长棍重重地敲了过来,几个亲兵无力还手扑向了地面,剩下的当然也就扔掉了兵器。最后只有马枝起很不服气的准备斥骂两句:“大胆,你知道我是……”话未说完,后背便被踢中,马上就站立不住跪倒了下来,双膝还不及落地,手脚就被紧紧捆扎了起来……? 第二卷 故都乱第十九章 绝地反击(三) 雅鸿居院子里的烟花放完了,可让人惊喜的表演并没有结束,玄府的空中花园刚散场,太陵城里其他的地方,又陆续升腾起了更多美丽的花朵,张氏仰望着天空中无数艳丽的焰火,惊奇地问着身边的玄振海:“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热闹?”而玄振海却只是低头看着妻子,眼里满是奇怪的欣慰,他应该是对这焰火的来历心知肚明。凌萱被几声天空中传来的烟火声吓了一下,素清赶紧伸出双手轻轻地捂在了凌萱的耳朵上,凌萱就势靠在了素清的肩膀上,两人都仰望着天空,只有素清心里知道,这些天空中层出不穷的花朵,正是南川会的弟兄们在夺回各个分舵后,特意释放出的信号。正南也学着素清伸手要去捂住身边小蛮的耳朵,谁知小蛮用力甩头挣扎开来,同时回过身一把就推开了正南,大声喊道:“自己有耳朵,干嘛要捂我的?” 在这百花齐放的奇妙夜幕下,偌大的太陵城仿佛立刻就要陷入了一场盛大的狂欢,全城的百姓都在此刻惊艳于这夜空中的绚烂,忘却了街头的动荡,大家纷纷走出家门,为这太陵城欢呼起来。 还是在这美轮美奂的夜空下,玄素清郑重地跪在了玄振海和张氏的面前,他说道:“父亲、母亲,孩儿要去办件大事,长久以来,四镇养兵制器,皆赖蠹食我之钱、粮,且横征暴敛、贪得无厌。而今更是变本加厉,共为罗织,以匪相诬,乃欲致我南川会于死地而后快,儿不忍父母已年迈仍受匹夫之辱,亦为我会中昆季不流离于粪秽。虽臂膂清癯,力有不逮,然愿挥博浪之椎,行朱序之谋,运力擎天,以保父母、家业于万全!父亲、母亲请安坐府中,儿去去就来!”说完,素清重重叩拜后,起身就走。 张氏喊住了素清:“儿啊!”素清停步回身,张氏已快步走到了跟前,她抓着素清的双臂说道:“儿啊,娘知道门外必是龙潭虎穴,娘恨自己不能为我儿踏足难测之境,但娘高兴啊,我儿长大了,能护着娘了,是娘的指望了,不管怎样,你一定要保的自己周全,娘老了,得让娘有盼头啊!” 素清一听,眼含热泪轻轻地点了下头,这时玄振海也来到素清面前对儿子说:“儿啊,记得你娘的话,早去早回,爹就在这,有爹在,这南直隶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拜别父母后,素清带着正南快步往府门方向走去,凌萱也要跟着往外走,玄振海把她喊住了,数落道:“女孩子家的,凑什么热闹?” 凌萱气呼呼的噘起嘴来。 夜幕之中仍旧绽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而这份鲜艳与斑斓,注定是要怒放在光彩的爆发之后。 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马枝起,突然听到玄府的大门再一次被拉开了,他勉强抬头看去,只见走来的是一位清雅如玉的青年,马枝起问道:“你,你是……” 听到马枝起说话的声音,阿顺又使劲将马枝起的肩膀往地面上压去,同时又猛得扬起他的手臂,马枝起忍不住地喊道:“疼!疼!疼!疼……!” 素清冲着阿顺使了个眼色,阿顺这才让马枝起松快了点,素清微微地点了点头,阿顺冲下骂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是我们家少主!” 素清站着,眼睛却也不看马枝起,只是冷冷得说:“马总兵,少见啊!” “哼哼!你们别以为在这城里得了势就能赢了我老马,老子城外还有二十万人马,还有三镇的兵士说话就能杀到城下,到那时就凭你们这几个鸡鸣狗盗的鼠辈,还能反了天?识相的赶紧放了你爷爷,到时候老子说不定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马枝起一嘴的不服气。 素清并不理会马枝起的话,他对一众马枝起的士卒说道:“这些天你们也闹够了?是非必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到底是谁为祸一方,是该让真相大白的时候了!走!咱们去勤思堂!” 阿顺猛地抓起马枝起的脖子,迅速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破布,然后根本不管大花马挣扎叫唤,把他与其他被擒兵士系在了一起,赶着往勤思堂方向走去!? 第二卷 故都乱第二十章 最后的较量(一) 马枝起进城前,特意安排自己的儿子马开元带着一万人马,守在距城十里的要道上,万一城中有变,这一万人马可以立即赶到城下策应,暗号就是听到城墙上的炮响,所以当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马开元让士兵在营垒前的望楼上仔细听着,生怕错过炮响。炮响没等到,却等来了大队人马,望楼上的兵士立即通报了马开元,这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将,以为还以为是他父亲回来了,赶忙起身上马去迎,可到了营门口却发现来人根本不是他父亲,可是碍于天黑,借着一点火把的光亮,老远的看不清楚。而对方却在距他两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马开元身边一个小校催马上前问道:“此地乃大津安州镇总兵马将军驻地,来者何人?通报姓名!” 对方却仍在忙着整肃队伍,也没人搭理这个小校,于是小校又问了一遍。这时对方队伍里才传来一个并不友好的声音:“叫你家主将出来说话!” “来者何人?速速通报姓名!”这小校有点死脑筋。 “安西总兵廖晋在此,奉兵部令,叫你家主将出来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不滚开!” 一听安西总兵廖晋来了,马开元赶紧催马上前,冲着对方一拱手说道:“原来是叔父呀,晚辈这厢有礼了!” “哼”廖晋冷笑了一声:“别搞得那么亲近,谁是你叔父,廖某可高攀不起!回头你们父子要是犯了什么法,还得连累我不成!” “叔父说哪里话,小侄是一向敬重您……”马开元想要解释。 “好啦,好啦!”廖晋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可没时间跟你在这里扯闲篇,你现在马上把你的人集合好了交给我,你呢,就先跟我回营里,等候发落!” “这,小侄实在不知这是为何,要不等家父回来再行商议?”马开元小小年纪哪见过这等场面。 “等你父亲回来?哈哈哈!”廖晋阵中突然集体放声笑了起来:“你父亲还能回来呀?你父亲带人在太陵城中谋反,已捕入天牢!现在兵部已下兵符,让我还有许总兵、穆总兵一块收编你们,还不赶紧下马投降?” “你胡说!”马开元抽出了腰里的剑紧紧握在了手上,可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反驳对方。 廖晋则不慌不忙地掏出了兵部送来的关防和兵符,说道:“小子,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认得这兵部大印吗?” 小校上前战战兢兢地取来了兵符和接防安州的关防,交给了马开元。 马开元一看五雷轰顶,兵部关防的大印千真万确,调兵的堪合上清楚的写着:安州总兵马枝起暗杀藩王,带兵围攻内阁、六部,图谋不轨,已被擒获,特调三镇总兵分管安州各地,尽皆收其逆兵,切记首恶必惩,从罪不问。 就在马开元头脑里头一片空白,突然在他身后营中传来了嘈杂的人声,仔细一听是有许多人骑着马穿梭在大营里,边跑边喊着:“马枝起谋反伏诛,兵部有令,凡马之部下,束手请降者,概不问罪,抗命作乱者,定斩不赦!” 廖晋苦笑一声对身边说了句:“老许、老穆手脚快得很呀,老子还在这跟这小子磨嘴皮子,这两老家伙已经冲进营里收人了!咱也不等了,把这小子拿了,快,冲进去!” 马开元就这样还没琢磨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人拖下马来捆扎的严严实实的了。 原来,素清早就与兵部尚书黄功杰定好计策,早早就草拟好让三镇收编马枝起部的兵符与关防,并以兵部名义送达三镇总兵。同时命人埋伏于城外官道隐秘处,待到马枝起窃得兵部大印送出兵符时,于途中将送信人及信件一并截获。 素清料定,待三镇总兵收到兵符与关防后,必然明白马枝起已经失败,加之南川会陈兵江面,威胁身后,如若仍按先前与马枝起计定好的章程行事,那必是死路一条,兵部既然下令让他们三人接收马枝起的地盘和军队,那就说明内阁及各部官员并不想拆穿他们或者也可以说是严办首犯,从罪不问。既不会被问罪,又能得到地盘和军队,何乐而不为呢?所以,反戈一击是他们的唯一选择。再说了,有了兵部的关防,谁要是不从就是谋反,马枝起的手下哪个不得乖乖听话?只可怜那蒙在鼓里的大花马,还在城中傻傻地等着这三个同伙来救他呢! 这时的太陵城里虽然已经入夜些许时辰了,可大街上却热闹非常,一场流光溢彩的焰火表演刚刚才落幕,天也还不到巳时,更夫们却已经上街了,他们走街串巷的敲着手里的木梆子,嘴里不住地喊着:“总兵马枝起纵兵作乱,已被擒获,平安无事咯!”正当大家将信将疑的时候,应天府的差役也出来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将安民告示贴满了太陵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也渐渐聚集到了每一张告示前,借着火把的亮光,人群中有识文断字的人开始读了起来:“安州总兵马枝起阴贼险狠,与人异趣,近日妄测天数,窥窃神器,纵兵祸乱地方,欲逞天人之变,人神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所幸神明护佑,大津福德绵长,应天府洞悉明锐,南川会遣将为助,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两方合力,终将马逆人等全数擒获,事已复泰,父老毋恐,开市百业,无所羁虞,通衢闾巷,自在行走,若有诽谤诬言者,严惩不贷。” 人群中不断传出些细碎的声音:“说的什么意思呀?” “就是说,马枝起造反,被应天府和南川会给抓了!” “哎呀,原来是那个姓马的总兵啊,怪不得这些天老看到大兵呢!” “好好的总兵不当,非要上这城里来造反,吃饱了撑的,坏到家了!” “谁说不是啊,好在有南川会在,这些个什么总兵、总督的也翻不了天!” “可不是?这应天府都得靠着南川会呢!”? 第二卷 故都乱第二十一章 最后的较量(二) 勤思堂里也是灯火通明,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要说这围着内阁和六部衙门的这些兵士也是够倒霉的,南川会的人常年在城内穿梭,对这太陵城了如指掌,加上许多人还身怀绝技,趁夜从四面屋顶上飞身下来,三下五除二就能把这些兵士牢牢摁住了,所以,阿顺他们押着马枝起一伙回到勤思堂的时候,院子里早就跪满了那些个被五花大绑着,正垂头丧气的士兵们。 三位阁老这会儿正端坐在堂上,与兵部尚书黄功杰相互苦笑着,等着这幕大剧的最后时刻,马枝起“回来”以后,和徐运昌一起先押在堂下。而玄素清则第一次走进了勤思堂,季维炳和吴士榕看着这位翩翩而来的青年,迈着稳健而轻盈的步伐,衣着精致却不张扬,好一位仪态风雅的人啊!季维柄缓缓起身,对青年说道:“这莫不是,玄府大先生的公子?” 黄功杰赶忙抢话道:“是啊!这可是人家南川会的少东家!” “嗯,真是儒雅之至啊” “二位大人过谦了,见过诸位大人,家父代问诸位大人好,晚辈这厢有礼了!”素清说着深深作揖。 吴士榕忙说:“快坐快坐,不必拘礼!” 素清诚恳地点了下头,但他没有马上落座,而是悄悄看看了始终一言不发的冉之祺,冉之祺眼皮也不抬一下说了句:“来了就是客,坐下!” 素清也不答话,只是安然就坐在了黄功杰的对面。 冉之祺又说话了:“好了,这玄公子也来了,该抓的人也抓了,你们有什么话就说!老朽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阁老这话就不对了啊,这堂上除了玄府的少东家,咱们哪个不是老头,我看哪,倒像是人家在这陪着咱们呢!”黄功杰向来快人快语,声音洪亮。 这时,周光宸也走进了勤思堂,见素清起身施礼,周光宸忙回礼,两人默契相视。而后周光宸对着堂上众人说道:“三位阁老,黄大人,太陵城所有城门属下均已掌控在手,现安西镇廖总兵、卢州镇许总兵,临江镇穆总兵,三位各领十名随员已由朝天门进城,现正在来勤思堂议事的路上。” “好嘛,越来越热闹了!”冉之祺嘴里说得轻松,但心里却有种被人牢牢拿捏住的感觉,周光宸所说的事情,他和吴士榕、季维柄一点也不知情。不过还好,至少不会像白天马枝起那样,就差把刀子放在你脖子上了。 吴士榕和季维柄倒是没心没肺的聊着天,似乎全然没有冉之祺的感受。 不一会儿,三个总兵也到了,这三位倒是红光满面,刚收到人马和地盘,当然志得意满。他们一一见过内阁的三位,兵部尚书黄功杰,以及应天府尹周光宸,却发现坐在黄功杰对面的这一位年轻人始终默不作声,脸面上也冰凉似水。廖晋不高兴了,他问道:“这位是?” “这是南川会的少东家!”周光宸回答了他。 听到介绍自己时,素清才微微施礼回应,但始终没有起身。 廖晋越看越生气,活了快五十年了,没见过这么摆谱的年轻人,可在这堂上又不便发作,况且这院里院外站着的都是南川会的人,先前马枝起估计就是败在这后生手上的,现在老马那一堆?包肯定是跪满了太陵城的角角落落了,但廖晋还是不想就这么放过素清,于是他阴阳怪调地说道:“这年头真是怪事多,这内阁议事的正堂上,怎么坐着个衙门外的人。干脆咱们都上外头大街上聊去!” “世元(廖晋字),这话不对啊,这次平叛多亏了南川会借了人手给我们,不然让大花马成了气候,后果不堪设想。”黄功杰说道。 “既是借了人,现在这叛也平了,人也抓了,该还人还人,该赏钱的赏些钱,议事是官府的事,无关的人等还是回去歇着,天也不早了!” “你!”周光宸生气地站了起来,但也不知道怎样去反驳廖晋。 这时候素清带着一丝冷笑起身了,他暗暗示意周光宸坐下,而后双手搓起了佛珠来,他并不看向廖晋,似乎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总兵大人说得对呀,在几位总兵大人眼里,我南川会就像麦客,打个短工而已,现在麦子割完了,我们也该走了。” “知道就好!”廖晋一脸恨恨之色。 “不过,几位总兵大人别忘了,麦客只打短工,只要价钱合适,可不管老板是谁!” “你什么意思?” “哼!”素清放出一声冷笑,接着说道:“当年刘邦得了韩信才有了两汉四百年天下,可要是淮阴侯投了项王,怕是在乌江边自刎就是刘邦了?这些日子,老有人想把我们南川会挤出南直隶,也好,谁不知道南川会可是大风大浪里翻出来的,既然在这有人不待见我们,那我们只好在海上江上见了。” 素清这话一出,可吓坏了许名生和穆王盛,真跟南川会撕破了脸,可真没什么好果子吃,没看见那个原来手握二十万人马,威风八面的大花马吗?现在还在院子墙根下跪着呢!廖晋这愣头青,难道不记得长江江面上还飘着那么多炮船吗?回头人家再带着北边的什么兵杀过来,别说是地盘和人马了,这小命都未必保的住。 于是两人赶忙一唱一和地和起了稀泥,许名生先开口打算差开话题,算是打着圆场:“少东家不必气恼,咱们也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呢就是想知道这马枝起造反作乱,有没证据啥的。” “啊,对对,我也是这个意思,咱老穆一向跟大先生私交甚好,怎么可能与南川会为难呢?”穆王盛附和着,接着又对廖晋说:“老廖,别中了人家的离间计,咱得一堂和气嘛!”说着指了指勤思堂正中的大匾,大匾上正写着:一堂和气。 素清点点头,见廖晋也不说话了,于是他对周光宸使了下眼色,周光宸心领神会地对着门外吩咐道:“带上来!” 很快,应天府的差役们押着五个黑衣人就跪在了堂上,周光宸斥问道:“你们可是刺杀潞王的贼人?” 五人同时点点头。 “说!”周光宸提高了声量。 “是,是!” “是谁派你们刺杀潞王的?”周光宸接着问。 五个人都不敢出声了,周光宸大声呵斥道:“到这里了还不说!都不管自己的九族了吗?” 这时其中一个人,偷偷抬起头打量起在堂上的每个人,当他的目光移动到许名生、穆王盛、廖晋身上时,素清明显感觉他们三个身上通通都哆嗦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似的。 最后,这个刺客低下头说:“我们都是马总兵的手下。是,是马总兵让我们去行刺潞王的!” “那他为什么让你们去行刺潞王?”这回是冉之祺的发问。 五个人同时摇摇头。 这时素清也对着门外吩咐道:“阿顺,带上来!” 很快,嘴里塞着破布的马枝起被扔到了堂上,阿顺扯下了马枝起嘴里的破布,马枝起马上喊了起来:“血口喷人!血口喷人!”见堂上没人回应他,他马上跪着拼命挪到廖晋他们面前哀求道:“老廖、老穆、老许你们可算是来了,快,快救我出去,你们的队伍呢,你们可别上了他们的当,咱们,咱们才是一起的!” 这时的大花马在这三位总兵的眼里,早就是个唯恐避之不及的破草鞋了。三个人里没一个人理他,甚至都转过脸去不愿看他。 马枝起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竟然瞪着大眼问这三位:“你们这是怎么了?咱们不是说好了的吗?一块拿下……” 一听马枝起这么说,廖晋暴跳而起,狂怒地打断了马枝起的“胡言乱语”斥责道:“谁跟你说好了?事到如今了,你还要攀诬我们三个,你的心好毒啊!”说完他又转向冉之祺说道:“冉阁老,这样的逆贼还问什么,赶紧拉出去砍了!” 然后,许名生和穆王盛也起身附和道:“是啊,是啊!” 可堂上却依然没人回应,大家仿佛就是约好了要看他们的笑话似的。 突然马枝起狂笑了起来:“哈哈哈,你们这三个王八蛋,奸贼,你们都串通好了,合起伙来害我啊!好啊,既然都这样了,那就别怪我了,今天当着阁老的面,我全说了!” 说时迟那时快,廖晋一个箭步上前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得马枝起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同时骂道:“贼配军,叫你血口喷人!老子今天就先灭了你!” 许名生和穆王盛也跟着站了起来,三个人好像准备轮流扇耳光直接把马枝起扇死,堂上的其他人虽然都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但心里都在暗笑这几位总兵间的拙劣表演。 素清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冲着阿顺点了点头,阿顺立即上前拉起马枝起,重新往他嘴里塞上了一块破布,把他拖出了大堂。 另外那三位才如释重负地坐了回去。? 第二卷 故都乱第二十二章 最后的较量(三) 这时素清发话了,他说道:“诸位大人,这谋反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还是不能草率了,还是得细细的问,证据确凿才好!” 堂上除了三个总兵,其他人都点起了头。于是素清说道:“带上来!” 门外押进来了十来个马枝起的亲兵,阿顺抱拳拱手对着堂上说道:“各位大人,这些是马枝起的亲兵!” 大家都觉得奇怪,把几个亲兵押进来干什么?素清看出了大家的疑惑,他说道:“诸位大人,莫急,这便是证据!” 大家更迷惑了,于是都安静地等着素清揭开谜底。素清也不想卖关子了,他看了眼阿顺,阿顺点点头,他走上前去,将跪在地上的黑衣刺客挨个拉起来,然后让他们转过身去,面对身后的刚押进来的亲兵。 顿时,亲兵群里有人现出了惊异的表情,还有脱口而出:“阿强?”…… 很快,五个人都被认出来了,原来这五个人也都是马枝起的亲兵。其实素清早就料到刺杀藩王这种事,马枝起必定会派自己身边最信得过的人,那些不太信得过的人大概都被杀死在现场了,而这身边的人十有八九的就是他身边的亲兵。本来这些人必定会死不开口的,但听说了鲁明琛的死,怕是也担心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所以也就有人松口了。这就是为什么,阿顺他们伏击马枝起之前,素清特别交代留下亲兵的活口。 这下刺杀潞王的真相算是大白于天下了,至于马枝起围攻内阁和六部什么的,在场阁臣和六部官员都是人证,当然寿王刺案,马枝起已经把这事安在了鲁明琛身上了,既然鲁明琛已死,大家也就不再追问了。这场太陵城的风波似乎可以画上句号了。 做完这些,素清让阿顺他们把所有人都先押下去,然后起身说了起来:“诸位大人,马枝起反叛朝廷,领兵大闹应天府,几欲致我南川会于死地,现虽已束于阶下,但有此等居心者,怕是在南都也不光他马枝起一人?”说到这里,素清特意转过身来打量了下在场的三位总兵,三人都不敢接触素清的眼神。素清接着说道:“自家父创立南川会以来,商连海外,资通塞北,因之,南都繁华锦绣,米粮成仓,诸位方能安享太平,因而获益之百姓又何止千万?可不知为何,总有人将南川会视之为匪,必欲除之而后快,如今听闻北都蒙难,欲逞私利,而更是变本加厉,然我南川会绝无苟且偷安之人,亦无逆来顺受之心,今日马枝起便是例证。如今大敌当前,我等切不可恇慑失据,我南川会也愿极尽绵薄,随诸公一道勉力前行,匡正天下,扶危助难,使南都之百姓出于水火,登之衽席。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堂上诸位都点头称是,少顷廖晋又说话了,只是这回客气了许多:“玄公子,只是这马枝起怎么处置啊?” “晚辈想就先行拘押在天牢之中,等这南北局势稳了再行议罪,如何?” “这个,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呀!你说呢?”廖晋他们恨不能现在就杀了马枝起,免得落下口实,日后翻帐。 素清当然听得到廖晋他们心里打着算盘的声音,他也不动声色,只是沉默,于是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冉之祺,冉之祺也知道这时他再不说话也不行了,于是就干脆和个稀泥:“还是押到天牢,让应天府好好审审,取得口供,反正也罪无可逃!” 大家都不再说话了。这时外边开始把人犯往天牢押去,阿顺照着素清之前的吩咐,故意把徐运昌嘴里的破布拉了出来,徐运昌以为机会来了,在被拖走之时,在院中大喊起来:“诸位总兵大人,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救了我家主将,就是救了诸位自己,这两天的事,可都是我们事先订好的呀,你们怎么能翻脸不认人了呢?” 这回连穆王盛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要冲到院子里去,嘴里骂着:“娘的,又来个不知死活的!” 但徐运昌很快被拉走了,这徐运昌也真是人精,他知道会被关到天牢去,也就是说他会一直在南川会手上,这么一喊南川会就一定会留下他的性命,因为他的口供和指证将是对付这三镇总兵的一把利刃。而同时素清也想在这不算愉快的碰面之后,用他徐运昌提醒下三镇总兵,南川会手上可以打的牌可不止江上的炮船。 这时阿顺来问:“少主,首犯已经押走了,院中兵士如何处置?” 素清转向周光宸说道:“不如交与周大人,从罪者,若是幡然悔悟,不再与我为敌,也就不必计较了,若是贼心不死,必先行斩首,周大人以为如何?” “嗯,如此甚好!” 廖晋他们当然听得出来这些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一场风波就这么结束了,四镇变成了三镇,廖晋他们虽然瓜分了马枝起的家当,但经此一事,他们可是真正看清了南川会的实力,谁也不敢强出头再明着与大先生他们为敌了。? 第三卷 覆巢之第一章 大兴城外 宋金德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这会儿开始,可以听到耳朵边有说话的声音,但他张不开嘴问话,更没有力气抬起眼皮来,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应该还活着。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宋金德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当他刚刚努力睁开眼睛,还没看清周围环境的时候,就听到一个脆嫩的女声喊道:“他醒了,快,快报汗王,他醒了!”宋金德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床头坐着个肥胖的中年人,他的眼睛已经在高高的额头下皱成了一条线,那人的身后还站着好几个人,看这些人的装束就知道他们绝不是中原人。 看到宋金德醒了过来,人堆里突然有人语气生硬地说道:“还不快起来见过我大申汗王!” “诶!”前面的胖子回头瞪了一眼身后那个多嘴多舌的家伙,随后说道:“休得对宋先生无礼!”身后那个便赶紧闪到人群里不再说话,然后吉克哈又转过头来对宋金德说道:“宋先生不必担心,医官已经看过了,先生只是急火功心,并无大碍,现在好了,天下即将大定,你我日后尽享太平便是,那先生好生将息,本王过些时日再来探望!”说完这些,一行人就轻轻地退了出去! 宋金德对于自己的处境基本上已经明了,往后的路要怎么走?宋金德叹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其实天下远没有大定,此时的大兴城城外正是一派人间地狱的景象。开战之前,吉克哈手下的一众首领们,仅仅热衷于来中原打家劫舍,金子、银子、女人才是能让他们高扬马鞭的缘由,而让他们带着部众们一起,变成一群面朝黄土背靠天的农民,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土地再肥沃,上面长得庄稼再结实,都没有草原上的风驰电掣来的痛快洒脱。因此,为了得到他们对自己出兵插手中原纷争的支持,作为汗王,吉克哈答应他们,等到占了大兴城,定鼎中原后,这中原的土地随便他们圈占,想把农田变成牧场的也无所谓。因此,当大申军才刚刚占了大兴城,吉克哈的这些部众们早就按捺不住了,他们迫不及待地派兵出城打谷草去了。看上哪块地,就让骑兵绕着跑上一圈,在四角插上自己部落的旗子,这块地就是自己的了,然后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这块土地上的精壮男子及羸弱老幼赶走,留下年青女子交予领主,貌美者自然留供自己淫乐,相貌平平者则赏赐属下、兵士,而貌丑者就直接绑往人市上贩卖。 一幕幕的人间惨剧环绕着大兴城不停地上演着,城外野地里到处是流民,一群群一片片,相互枕藉着,多半气息奄奄,几乎分不出死活,老弱者多半已化为具具白骨,而其肉身怕是早让人剔去果腹了,“人市”开始在乡野之间做起了买卖来,但问津之人少之又少,于是这人市买卖甚至开到了大兴城郊,相比之下城郊的生意要好些,而牵走这些衣不蔽体之人者,许多竟然是为了品尝人肉而出手。很快,人市定价高低标准,开始由壮、弱转向老、幼。在城郊的人市上,一个幼儿的价格甚至超过了一个强壮的成年男子。城外的惨状化作一条条像是谣言,但其实是千真万确的消息,而在城里坊间流传着,仿佛是万千恐怖的鬼怪,弥散到了大兴城里的各个角落,啃噬着城里每一个人的心。有人说在城外随处的墙角下,皆有尚在襁褓中的孩童,或吃力地攀爬在其母身上,或无助地低声哭喊着,而身旁的母亲多半已然饿毙,却仍然袒露着脏兮兮的乳头,孩童在气绝之前都还在拼命吮吸着其母那干瘪的乳房,但不需多久,这些孩童便会失去踪影,在饿死之前很可能会出现在人市之上。于是,很多那些尚未被圈走土地的人们,怕落得同样的下场,便花钱请人将自己与妻儿活埋了事。许多人在被圈占之时,便全家自尽。悲惨之状不一而足。 大兴城里的吉克哈也无力约束手下的头领们,但又担心流民激发民变,更怕流民拥进大兴城,便慌忙下了“投充令”,让流民投充至圈地领主名下,成为其部众,其领主不得拒绝。而那些跑马圈下无数土地的大申国领主们,终于知道了这中原的土地并不适合用来放牧,于是也开始大量收纳流民来耕种,城外的形势才稍有些许好转。但随之而来,那些奸佞肖小之人又粉墨登场了,他们会凭空捏指投充人家的人口、田产之数,领主又利在得产,不容分辩,便将与投充人家相邻其之亲朋的田产、人口一并鲸吞。也有人强占他人土地而后投充于强悍领主名下,谓之“带地投充”,之后更是卖身投靠、为虎作伥,于领地内横行霸道,欺压乡人,自己则饱食终日、无赖游走。因之,地方上争讼不断,刁风滋甚。 于是,大兴城周边大量人口开始向西逃亡,而大兴城的西边三百里处横着一条涞水河,那里正是大申军与飞齐残兵对峙之处。大申军这边正是倪昌时的原大津宁州铁骑,而三万飞齐残兵在杜恺的带领下,正守在涞河边上的涞水城里,与倪昌时对峙着。 面对由东逃难而来的流民,倪昌时并不阻拦他们,他知道这些流民的身后是如何的场景,放他们西去也许是条活路。而杜恺却不愿这些流民中的精壮汉子西逃后,帮助飞齐军东山再起,当时,飞齐兵败西撤之时,孙望庭极力想要杜恺一同撤往西原城,杜恺却执意要留在这涞水城里,他告诉孙望庭,自己愿意留在险地稳住阵脚,好让张齐元他们可以从容西撤,把孙望庭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其实,杜恺心里放不下的是还身陷大兴城里的代晴,他想着只要离着大兴城近些,就总能找到机会接她出来,而后就带兵投向南方回归大津去。为了充实力量,他尽可能收留着西逃而来的流民们,将精壮之士编练入伍,很快形成了一支一千多人的劲旅,杜恺将这支队伍命名为“忠义军”。这一千人,人人都恨透了大申的那些蛮夷们,个个身背国仇家恨。 可让杜恺担心的是,涞水城里的存粮不多了,他得快点想个办法接出日思夜想的代晴来,可是要深入敌阵必是机关重重,哪有个万全之策啊。?? 第三卷 覆巢之第二章 太子南渡 另一边袁思孝他们护着太子,一路艰辛来到了距大兴城东南方一百多里的平州港。 所有人都以为太子会选择渡江南去,因此,袁思孝感觉渡江必是死路一条,即便顺利通过路上的关卡和岗哨,怕是到了江边也早就没有船可供渡江了。而走海路虽然路途遥远了些,但只要多花费些时日走小路不走官道,比起渡江定会安全许多。果然,这一路上总算是有惊无险。但这一行人来到平州港时却发现,港内空空如也,无人,无船,只有眼前茫茫大海不停掀起的滚滚波涛。 也难怪,这座在太平时日里熙熙攘攘的海港,早就被这连年的战乱折腾的了无人烟了,就在这大块碎石铺就的路上,翻倒着无数的独轮车,被弃之不顾的还有那些计账用的算盘、账册、桌椅等等,这些东西从空旷的仓库里一路散落了出来。袁思孝他们看着眼前这样的场景,心中满含的希望仿佛一瞬间就被这强劲而冰冷的海风吹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此刻,他们能做的只能是横七竖八地瘫倒在港口的望楼上,先卸去这几天以来堆积在身上的疲惫,松开一直紧紧揪着的心,然后再图他法。只有袁思孝找了把椅子让太子先在仓库里休息,自己打算着要上哪弄点吃的。毕竟他们身上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了。 突然,望楼上的军士大喊起来:“将军,将军快来,海上有艘船!” 袁思孝并没有马上跑出仓库,而是先招呼着,让望楼上的弟兄下来几个,等人到了又吩咐他们把仓库围好了,保证太子的安危后,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望楼上去。当他手搭凉棚望向海面之中,心中却再一次失望至极,海面上确实正飘来一艘小船,可那扁舟一支也就能勉强装下他们这一小队人罢了,如何能带他们漂洋过海去南都太陵城啊?不过,既然有船来,可能也就有希望,到底还是先上前,去问问有无吃食果腹要紧。想着想着,袁思孝决定自己冒险上前询问船家,他让其他人都先到太子身边去,留下两个人躲在望楼上以防万一。安排妥当之后,思孝抬腿走到了码头上,他双手背到身后,随身的短刀藏在了两手之间,等待着小船渐渐摇近自己。 片刻,船慢慢靠了岸,思孝双眼紧紧盯着这船上的一切,应该是艘渔船,驾船的是个老头,一头白发,身形高大而清瘦,在这湿冷的海面上居然不顾大风衣着单薄,看样子应该是常年来往海上,吹惯了海风。老头肯定是老远就看到袁思孝了,只是奇怪的是,当船靠上这个长久没有人烟的码头上后,他居然并不理会近在眼前的这个精壮的汉子,而是自顾自的收着帆。这会儿袁思孝也不急搭话,他把目光锁定在船中间的暗舱盖板上,这里是渔船平时存放渔获的地方,万一里面藏着人呢? 老头还是看也不看思孝,他收好帆布后,居然不紧不慢地打开了暗舱的盖板,看到这一幕思孝猛地捏紧了身后手里的刀,然而,当盖板被揭开后,里面却不停地漾出水来,思孝这才松了口气,于是他先问道:“老人家,鱼多吗?” 老人一听这话,也不回头看思孝,而是苦笑道:“这日子哪来的鱼?” “那您这是?”袁思孝边问,边觉得这老头非常奇怪,从一靠岸就开始忙活,系船、收帆这还好说,既然没鱼干嘛要特意拉开暗舱盖板,这下更不对了,居然正动手去拆横在船上用来挂渔网的架子。 老头还是头也不回,自顾自的干着手里的活,听到思孝的问话,他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而是反问道:“可是大兴城里出来的上官?” “你是谁?!”思孝一听这话,马上警惕了起来,顺势把刀提到了身前。 “莫怕!”老头还是面不改色:“我家主人差我在此恭候多时了!” “你们是什么人?”思孝更加疑心了。 这时老头已经将网架子全部拆了下来,咬着牙一使劲,就把这架子扔到了海里。 “你这是干什么?”思孝斥问道。 “哎呀,我不把这碍事的架子拆了,你们怎么坐得下啊!” 思孝感觉老头完全知道了自己的底细似的,顿觉后背一阵凉风袭来,他抽出刀来指向了老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带我们去哪里?说!” “哎呀!我说你这个客官也真是的,你们不是要去南边吗?眼下除了小老儿这船,你们还有别的办法吗?要算计你们,到路上挖个坑啥的不就办了吗?还有必要把你们骗到海上吗?赶快上船,再不走一会儿风向变了,想走都走不了了!”从老头的语气里,听得出他对于袁思孝,以及思孝手中利刃的轻蔑与不屑。 “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上你的船的!”思孝听着老头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但太子的性命担在身上,他必须要谨慎,不能看见根稻草就觉得能救命:“再说了,就你这小船也到不了南方,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的身份?”思孝手握着刀往老头跟前抵近了一步,他特意不说“我们”,是不想暴露身后的太子和弟兄们。 这时老头说道:“听说过南川会吗?我们是南川会的!奉我家少主之令,在这儿等你们好几天了!” 袁思孝的老家在南方,他当然知道南川会,可他还是吃不准眼前这老头摇着艘小船就说要带他们去南方,这事到底靠不靠谱,还有他到底是不是南川会的?即便是,那南川会为什么要救他和太子?会不会有什么其他图谋?南川会又怎么知道他们会逃到平州港南渡?这一连串的问题在思孝的脑子里都没有答案,这事太蹊跷了,但如果不接受眼前这老头或者说是南川会的帮助,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脱困呢?思孝越想,心里就越乱,越乱就越没主意,毕竟他身上担着天大的干系。 “哎呀,就没见过你这么磨蹭的后生,你都到这儿了难道就打算这样一直站在海边上?我都说了,真要害你们在路上就招呼了,还用得着我在这磨着嘴皮子吗?再说了,这北方的码头哪个能靠大船?不都得这小船先把人拉到外面大船上吗?哎呀!”老头看着袁思孝犹犹豫豫的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似的,着急了,他边说着,随手又从腰间拔出一支响箭,不待思孝伸手阻拦就将响箭放到了天上,随着头顶上的一声炸响,以袁思孝为首的护卫们,顿时全都绷紧了神经。只有老头轻松的用右边大拇指,向着身后的海面指了指,头也不回的说道:“你看,看到吗?大船来了不是?” 袁思孝顺着老头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从海平线上出现了一个黑点,而且快速的变大起来,这时,思孝身边也多了几个守在仓库的兄弟,他们随着黑点的变大高兴的喊了起来:“有船,有船,是艘大船,我们有救了!” 袁思孝转过脸来,用冰冷的表情止住了这些本已绝望的人,刚刚洋溢出的笑容,而后回过头来问老头:“老人家,您真是南川会的?” “哎呀!”老头摇摇头说道:“就没见过你这么多事的!”说着掏出自己怀里的令牌递给了思孝,说道:“看看,认得不,能上船了?” 思孝接过老头的令牌在手里翻看着,其实他根本不认得南川会的令牌长什么样,接过令牌只不过安慰下自己罢了,说实话他已经决定上船了,因为此刻除了随老头上船,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摆脱眼前的困境,至于南川会为什么要救他们,有没什么阴谋之类的问题就留着到太陵城以后再考虑!思孝心一横,对着身后招呼一句:“快,上船!” 大家都很是兴奋,纷纷撕去身上那千疮百孔的破衣烂衫,露出了上下乌黑却光如镜面的乌金甲,这倒把老头给震住了,这么华丽的铠甲太让他吃惊了,他不由自主地拦住了队伍中的一个人,对着他胸前的整块甲片瞪大眼睛仔仔细细看了好一番,这才说道:“乖乖,这是块境子!” 袁思孝当然注意到了这一切,这倒让他放下心来,这老头不识得乌金甲,说明十有八九并不知道这支队伍里有当朝太子。如果老头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那就说明南川会并无加害太子的意思。 很快,所有人都上了船,思孝特意没有把太子围在中间,而是让他跟大家挤在一个小角落里,等上了大船也是如此。老头跟他们一起上了大船,而摆渡他们的那艘渔船则没人再管,任他甩开缆绳,自由自在地向着大海深处飘去,思孝忙问老头,怎么不要小船了?老头反问道:“要了干什么?我去摇小船了,谁带你们去南方?你这后生就是事多!好好待着,三天以后我们就到太陵城了!” 到了人家船上了,思孝他们也不敢摆御林军的架子,何况还得护着太子。所以思孝面对老头的诘问只能是点点头,赔笑了事。 这时老头开始招呼水手们升帆转舵,看样子是调整好方向准备向南方去了。思孝他们看到那原以为只是个打鱼人的老头,这会儿指挥着整艘大船,而船上的水手们对他都毕恭毕敬,不禁私语道:“原来他是这船上的老板啊,怪不得好好的小船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话显然是被那老头听见了,他转过身来没好气的:“我告诉你们,在我的船上都得守我的规矩,想活命的,不许瞎说胡吣,什么老板?在船上叫船老大,还有……,对了,阿三,去,给他们拿几个盆来!” “拿盆干什么?”思孝他们问道。 “别问干什么,现在觉得用不上,一会儿怕是抢不过来,你们听好了,两个人一个盆,用的时候好好商量,不要抢。还有,这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扣过来放,必须盆口朝上,听到没?这是规矩,你们都得记住。” 看到弟兄们一脸迷惑,思孝小声说道:“这是行船的规矩,我们家在南方,老人们也行过船,说‘老板’有破板烂船的意思,碗啊,盆啊什么的要是倒着放,就有翻倒的意思,船家都会觉得不吉利!” “哦,那将军,这发给我们盆是干嘛用的?” “这我也不知道。”思孝摇了摇头。 很快这盆就供不应求了,船行不到一个时辰,风浪稍微大了些,加上上船以后又都刚吃了些东西,这些平日里在平原上策马扬鞭的大内高手们,就吐得七荤八素的了,两个人一个盆肯定不够用,开始是抢来抢去,后来大家都看在一起出生入死的份上,干脆搂在一起掏心掏肺。只有袁思孝心里总是装着主子,他虽然也不停的吐着,可他始终用身子挡住太子,不让别人看到太子晕船的样子。 就这样,大津太子最终逃出了大兴城,在袁思孝他们的拼死护卫下正扬帆驶向遥远的太陵城。?? 第三卷 覆巢之第三章 宋金德投降(一) 第三回宋金德投降 转眼已是五月初,宋金德终于可以下床了,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宋金德终日躺在床上,由他进京后霸占的女人们轮流照看着,当然在这些女人中间,也少不了几个吉克哈派来的侍女,她们更是时刻不离左右地表达着大申汗王对飞齐军师的关切。 其实宋金德也没有荒废了这不长的时日,周围人都知道宋军师的身体并无大碍,但是怎奈汗王下了死令,所以大家都不敢打扰他,只能耐心等他自己“恢复健康”。因此,其实头脑始终清醒的宋军师不愿醒来的真正原因,是他还在自我谋划,谋划的自然是自己的将来。他很清楚,当自己真正醒过来时,他马上要面对的就是要么投降大申,要么继续在这大兴城里,为飞齐军孤独尽忠的两种选择。毫无疑问宋金德是个聪明人,这个看似两难的抉择只要在他的脑子里稍稍过一下,答案就很明晰了,要在死路一条和荣华富贵之间做个选择,那简直就是一道送分题。再者,对于之前的大津朝来说,他这个飞齐的军师本来就是个反叛的贼寇,这下张齐元再一败逃,宋金德要想靠“忠义”二字留名清史,那估计是痴人说梦了。而且,飞齐军已在这大兴城下惨败而去,二十万人顷刻间灰飞烟灭,可以说是一战就把被打回了原形,俗话说树倒猢狲散,接下去的分崩离析只是时间问题。他又何必要忠诚于这样一伙,正冲着末路飞奔而去的贼寇呢? 但是,话说回来,投降归投降,前头那宁死不屈的架子得好好摆一摆,功夫做足了投降也能变成“举义”,这样的话日后在新主子眼里的分量也能更重些不是?正是由于宋军师很明白,像他这样一个被败军扔下的一无所有的人,现在能拿出来卖的,也只有那些他从一些破旧的书上,才看到过的忠肝义胆了。 这一天,连日的阴雨散尽,阳光终于开始从云缝里插向地面,宋金德也终于坐到了吉克哈的面前,为了今天的正式见面,不仅是宋金德经过反反复复的深思熟虑,吉克哈也做了精心的准备,首先,这次的见面他并没有屈尊来到宋金德的住所,而是派人一大早就把宋金德带到了皇觉寺,派去的人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说出话来却不容推辞。另外这次要见宋金德的并不是吉克哈一个人,除了脱布花是必然到场的以外,吉克哈还让他的世子苏哈昌扮作武士站在他的身后。 世子苏哈昌是吉克哈的长子,二十岁出点头,与周遭的草原人马不同,苏哈昌的身材不那么魁梧,但也并不瘦弱,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远远看去会感觉他因为眼大而显得脸颊纤小,加上鼻梁高挺,面貌很是英俊。而他的双手十指修长,这在草原部落之中很是少见,大家都觉得他样貌清奇,私下里称他为玉面王子。 可是说起这个儿子,吉克哈是又爱又恨,苏哈昌打小就立了世子,而在同一辈人中他也是难得的聪明伶俐,吉克哈自然是喜爱非常,可不知道怎么的,这孩子越是长大就越像中原人,成天的老是跟那些汉人奴隶里识文断字的混在一起,后来还在这群人里拜了个老头为师,嘴里头很快“之乎者也”了起来。草原上的孩子自是弓不离身,胯不脱马,而要论起弓马娴熟,苏哈昌只能算是技艺平平,比起他那几个异母弟弟们要差出一大截。况且每有议事,他的见地又常与众人相去甚远,吉克哈也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对还是不对。这就让吉克哈心里犯起了嘀咕。反倒是脱布花很是欣赏苏哈昌,当然脱布花也理解汗王的担心,毕竟大申是在草原上立的国,中原的那套礼制在大申并不管用,而且苏哈昌这样下去,也很难让其他首领信服,再说大申并不像大津那样,天子传位是铁定的父死子继,在草原上是谁胳膊粗就听谁的,吉克哈就怕百年之后汗位难以正常轮续,所以对这个世子爱是爱,但也无数次动过另立的念头。可每次脱布花都会说上许多世子的好话,还劝他说,如果轻易废立,那草原各部首领就更加会觊觎起汗位来。吉克哈左右犹豫只得作罢。 这次能拿下大兴城,吉克哈本来想着有了进占 中原的机会就得好好把握,可谁想到他身边那些眼里只有牛羊的蠢货们,打起战来还算是能令行禁止,可一太平下来就只会胡作非为了,把大兴城周围搅得乌七八糟、民怨冲天。更可怕的是自己居然束手无策,看来这中原人真是不好管,吉克哈的心里悄悄地萌生了退意,他想干脆带着部众回草原去算了,可又不甘心把这好不容易占来的大津国都扔掉,要不就让苏哈昌来管,反正他也爱跟汉人亲近,这样有自己在草原坐镇,也可保苏哈昌无虞。 但吉克哈明白,不管怎么样,若要管好中原地区,以后甚至还要有机会占他大津的南方土地,这一切都需要有汉人的帮忙,所以这宋金德就是他为苏哈昌挑来辅佐政事的人才,可这倒霉孩子却对这个大津的逆贼嗤之以鼻,说他只会忠诚义士,不与奸佞小人为伍。吉克哈没办法只好以“事属机密,外人不足相护”为由,让苏哈昌装成卫士握刀立于自己身后。 还是在前些日子张齐元召集飞齐军上下议事的那间屋子里,宋金德坐的还是原来那个位置,只是原来正位坐着的麻杆张大帅,换成了大胖子吉克哈。看得出来大胖子是努力把自己坐直在椅子上的,但说出话来声音还是很自然的,宋金德闭着眼睛听着吉克哈说着:“早就听闻宋先生英武睿智,才为世出,今日一见,果然是鸿鹄高翔之人哪。”说完吉克哈冲着脱布花使了个眼色,脱布花当然明白,下面劝降宋金德的话都由他来说了,就刚才说得这一句,吉克哈昨晚还背了半天呢! 宋金德耳朵听着眼睛却不睁开,心想:能给什么价,赶紧说,没用的废话少说! 脱布花接下去说话了:“时局激变,至你我两家从事于疆场,何其不幸,然先生今日尚端坐在此,且左右无恙,这便是万幸。不过,大凡天下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时下先生当在进退之间,必念兹忠义身家两全之策,则某当以肺腑相告,还望先生三思。飞齐新败,魁首远遁,势穷难挽,大厦之将倾,非一木之所能救,然使虚心平气以查之,飞齐之败在于势不可为,时不云利,而非先生之过也。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今胜负已分,神器易手,先生睿智,岂不知忠义名节只在成王败寇之分?若先生不弃,可投我大申帐下,上辅明君,下全富贵,不正合了先生忠义身家两全之策?” 宋金德还只是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他觉得火候还没到,还得再演一演这忠节义士的戏码。这就搞的场面有点尴尬了,脱布花看了看吉克哈,吉克哈又皱起了眉头看了看宋金德,汗王努力控制了下情绪,叹了口气说道:“唉,既然宋先生不置可否,那要不还是请先生先回府歇息,咱们改日再谈如何?” 听到这话,宋金德其实相当失望,但仍装着全身轻松下来了似的,还不忘长舒了一口气,双手一抬轻轻拍了下椅子两边的扶手,就要撑起身子然后马上拂袖而去。可就在他刚刚起身之时,一把环手快刀就飞到了他的面前,听到“当啷”一声响的宋金德再看到地面上的飞刀寒光闪闪,顿时被吓得面如土色,一屁股又瘫回了椅子上,随即便本能地朝着刀飞过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刚才始终站在吉克哈身后的武士,这时已经堵在了他的面前,而且不待他反应过来,就瞪着大大的眼睛说了起来:“你可知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玉可碎而不能改其白,是故玉碎不失忠义,瓦全谓之苟且。汝要尽忠取刀自尽便是了,何必在此装腔作势,降又不降,死也不死,闭目不语好生无理!” 吉克哈看到这一幕刚想伸手发话止住苏哈昌,脱布花赶紧冲着他摇了摇头,吉克哈就放下心来不再干预了。 从宋金德那暴露本性的一瘫,以及那屁股撞击椅子的巨大声响,苏哈昌已经知晓了眼前这个满脸忠肝义胆的胆小鬼,肯定绷紧了投降的心弦,这种人就是别跟他客气,苏哈昌分明看到了宋金德的脑门开始冒出了冷汗来,于是他弯腰抓起地上的刀狠狠地甩在了宋金德身上,刀面重重地拍在了这个胆小鬼的脸上,这下子更是把他吓得身体抽搐了好几下,嘴里终于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急促的:“嗯嗯。”声。 苏哈昌几乎是喊道:“来呀,拿着刀自尽,这刀可快了,闭上眼咬咬牙,把脖子割开!我给你立碑,让史官给你大大的写一笔!来呀!把刀拿起来!快点!” 吉克哈和脱布花注意到,苏哈昌每喊一句,宋金德都会用全身的一个哆嗦来回应苏哈昌,两人心里暗暗地笑了起来。 苏哈昌的气还没有撒完,他看着宋金德现在不停哆嗦的熊样,再想想刚刚那装着清高的虚伪样子,苏哈昌就很是兴奋,今天非把你扒得一丝不挂不可。于是他扑上前去,一脚就踩在了宋金德腿上,再一伸手抓起了那把横在宋金德身上,随着他一起抖着的刀,一下就横在了他的脖颈上,并且不待他救饶,就稍稍从左而右地使了把劲,鲜血立刻就顺着刀刃流了下来,苏哈昌更是大声呵斥道:“来!我来帮你!” 宋金德脖子上的伤口带来的疼痛被满眼满耳的恐惧放大了数百倍,终于他崩溃地大喊道:“不要啊!我不想死,我降了!降了!” 这下苏哈昌才意犹未尽地往后退了一步,把刀往地上一扔,悻悻地说道:“真没劲,怂包!”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吉克哈和脱布花待苏哈昌走后,也没想着马上安慰下掉了半条命的宋金德,而是齐刷刷看向了他的裤裆处,然后两人又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他们同时读到了对方与自己相同的表达:“奇怪,干的!没尿?” 第三卷 覆巢之第四章 宋金德投降(二) 也许对付这种假装的正经,就得用这混不吝的办法,苏哈昌这一闹,一下子就把宋金德的精气神全部收走了,搞得这位飞齐军里赫赫有名的宋军师,只能垂头丧气地呆坐着,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走了。 吉克哈清了清嗓子对宋金德说道:“宋先生能深明大义,寡人甚是欣慰。寡人和国师商议过了,就请先生暂任世子太傅,今后世子我就交给先生了,当然政务诸事,还请先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金德一听,心凉了半截,世子太傅就是当世子的老师,这完全就是个空空的头衔,不是实在官职,不仅一点点实权都没有,而且因为没有职务,就没有什么具体要办的事务,也就意味着你无事的时候,你就没有到处行走的必要,看来他是要被软禁在府中了,接下来可能唯一能让他走出自己府邸的事由,就是汗王议事的时候需要他参与下讨论。唉,宋金德想着想着为刚才自己的怯弱后悔万分,但一切都晚了。他现在面对吉克哈只能是点头称是了。 吉克哈接着说道:“宋先生,我大申国要在这中原久居下去,当如何行事,先生可有指教?” 宋金德一听这话,一时又来了精神,忠义气节是贱卖了,可这聪明才智到哪都是值钱的,宋金德坐直了身子,理了理思路,开口说了起来:“既然汗王问到了,宋某就斗胆说一说,这中原人世居于此地已近千年,文聘诗书,农耕五谷,士子以治学为登天之径,黔首依田土避饥寒之患,入仕者皆出自诗、书、礼、易,为官一任,可教化一方,因之,宇内九州皆苦习圣贤之道;农桑者地着而耕、耘、获、藏,仓廪充盈,方无捐瘠者,是故,畜积多备乃王用政之本务。二者相合,以构社稷。今大申北来,若能牧万民,而使其能倾心臣附,在上需延中原教习,在下劝农耕薄赋敛,则民可得而有也。” 脱布花沉思之中点着头:“先生的意思,是要我大申君臣习汉文晓汉语,汗王与我当然没有问题,可是要让我各部首领都能读得中原诗书,怕是比登天还难呀!还有时下这中原百姓对我大申均以异族而待之,这可如何是好?” “国师真是一语中地啊!”宋金德脸上的经脉又抖了起来,吉克哈和脱布花肯定是希望用中原文化来治理中原百姓的,否则,这脱布花也不会说起话来全是中原语境,再看吉克哈对脱布花信任如此,汗王的想法也就不用揣测了,所以宋金德前番一席话只是卖弄而已,接下来的解题之道才是谋划。于是宋金德使劲按压着心中不断蹿起的得意,装着一幅平静而轻松的样子嘴里卖起了关子:“这倒也不难,但也急不得,中原文化博大精深,也不能一日得就,只要大申上下倾心汉化,潜移默化,润物无声,俗语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嘛,十年之后,申汉两家必然融贯一体,到那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还分得什么本族异族?” “哎呀,先生这话不假,但如今天下未定,局势纷乱,若无非常之法能得大治,俺国又如何能收取天下?救万民水火啊!”吉克哈心想:这还要你说?关键是短时间内如何能在北方把拳头攥紧,然后挥师南向,不然,再不收拾人心,放任北方再这么乱下去,汗王就只能带着部众回草原继续放羊去了,中原人有时候也真是讨厌,吞吞吐吐,揣着明白装糊涂。真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 汗王刚说完,宋金德心里的得意几乎要打破脸上的平静了,于是努力压稳了声调便开口回答了:“大王莫急,人言急症需用猛药,但宋某看未必,是药三分毒,何况猛药?是药是毒关键在于一个‘用’字上,不论他局面如何纷乱,只要看明利害,施以巧计,对症用药,纵然药性寡淡,然仍可四两拨千斤,倍增其效。以眼下的局面看,这中原百姓确是民怨冲天,对大申也是恨之入骨,究其要因,乃是深忌申族之‘异’,中原人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大王要在短时内弥合两族,统为一体,唯为行婚姻之法!” “婚姻?怎么说?” “首先,大王要为此次用兵正名,古语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大王可命人为乾圣帝营造皇陵,同时借此大造声势,对外可说乃是为大津皇帝报仇方才出兵击破飞齐。其后,可令各部首领及世子、将军们,求娶尚在这大兴城内的大津朝忠良官家之女,必要时大王可亲自指婚,以彰其效,这样做一来,可避免草原悍将们欺男霸女激起民变。二来,只要约成婚姻,申汉仕人便结为一家,不分你我,百姓之心亦可收入大王囊中。这不动干戈之法,岂非巧计?” 吉克哈忍不住重重拍起手来:“好,好,好,好,先生此法甚合我意,甚合我意!” “只是我们初来乍到,又岂能分辨忠奸贤良?”脱布花还是有些许担心。 “这个不难!当初飞齐入城之后,为邀买人心,曾令一降将遍查大兴城内忠良之家,于其门楣之上贴有标签,上书‘忠义之门,勿行骚扰’字样,且我处存有备案,大王可令人按图索骥,登门拜访,暗里查得详情后,再下聘求亲。” “哎呀,我得先生,真是如虎添翼啊!大申一统天下可望可即了!” “大王,臣还有话说!”宋金德看到吉克哈欣喜的表情,真是等不了要再献诡计了! “你说,你说!”吉克哈当然乐意宋金德言无不尽。 “大王既让宋某教导世子,予我世子太傅之位,臣不敢虚情相待,只是不知世子可曾婚配?” “这个嘛,世子还未婚配!也无婚约!”其实苏哈昌的婚事也是吉克哈心里的一块石头,这个从小只喜欢四书五经的草原汗王世子,早都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可是这些首领的女儿们,没有一个能入了他的法眼,他是一心想找个中原女子,说是喜欢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要知道大津朝对大申国一向强硬的很,从来也不肯和亲,这上哪去找中原的大家闺秀啊! “既然没有婚约,不如现下在这大兴城内物色一女子大婚如何?若世子婚事可成,则必上行下效,这推行通婚之法也将畅通无阻!”宋金德暗自欢喜起来。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宋先生若有上佳女子可促成世子婚事,本王感激不已!”吉克哈瞪大了眼睛。 “这大津朝的大理寺卿房仁祯,那可是真真的忠烈之士,连乾圣皇帝在位时都敬其为‘先生’,据说飞齐军破城的当晚,正是房老先生于朝中当值,得君令却不肯逃亡,欲在堂内自尽殉国,好在家人及时相救,方才脱险。大津朝堂上孔方无数,而房老先生身居高位,却居于陋巷寒室,我曾建议张齐元求聘房仁祯,并差人寻访,怎奈他已然饮鸩自尽,不过他有一女,虽未识得本人,但据坊间传言,年岁应该与世子相仿,若能寻得此女,配于世子,岂不美事一桩!” “哎呀,甚好,甚好!来呀,吩咐下去,务必寻得房先生之女!”吉克哈马上就下了令。 “尊王命!”脱布花应道。接着脱布花又问起了宋金德:“宋先生怎知世子年岁?” “惭愧呀,时才立于大王身后的那位少年,怕就是世子!”其实刚一进门,宋金德就猜到这位貌似卫士的少年身份绝对不一般,而且极有可能是汗王的世子,没有父子之亲,怎么可能敢一个人持刀立于君王身后?卫士也不过议事时立于帐外,无召不得持刀入内。所以世子拿刀要杀宋金德时,宋金德才会如此害怕! 吉克哈和脱布花也不好说明什么,也就尴尬地笑笑了事。? 第三卷 覆巢之第五章 焦山寒净寺 北方的大兴城仍旧飘荡在疾风暴雨之中,南方的太陵城却偷得了几日平静与闲暇,自四镇总兵起事被玄素清一番谋划而遭挫败后,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后续的连锁反应中,南直隶的各方势力此消彼长,达到了另一种平衡。 首先,剩下的三镇总兵虽然瓜分了大花马的人马、土地,但心里都暗自后怕起来,没想到南川会的实力如此不测,谁也不敢再挑头暗算大先生一家了。不过,让三镇总兵后怕的还不止玄素清,还有的就是他们彼此了,本来好不容易商量好联手出击的,没想到一转眼就合起伙来对自己人下手了。这三家越看彼此,越不顺眼,不免暗地里较起劲来,他们越发的明白,实力才是决定调门高低的唯一标准,因此,他们都怕风头被彼此盖过,那自己就会是第二个大花马了。 再说寿王,经过一番生死,虽然监国登基的美梦还没死,但总得把命留到有人劝进的时候。所以,这寿王眼下是不敢出府门一步,而且他也信不过任何人,晚上也不找妓坊的女子了,安心躲在一堆家丁中间。而太陵城里的内阁和六部的官员也看清了总兵们的嘴脸和南川会的实力,更加坐到了南川会的椅子上了。而南川会呢,表面上看好像是没什么变化,可暗地里不知道为什么,大先生把南川会各地的骨干都集中到了太陵城里,可能是为了以备万一。但不管怎么说,南都各方总体上太平相处,无生异端。 太陵城的东面有一座山,名唤焦山,因为满山的黑石仿佛烧焦了一般,故而得名。焦山上并没有什么夺目的风景,以前也并不出名,人们只晓得半山腰有座香火不太兴旺的寺院,叫做寒净寺,倒是焦山脚下集春县很是繁华,因为从崎尾港往返太陵城的货物都要经过集春县,而水手、脚夫们会在集春县歇个脚打个尖,所以这县城里酒肆、客栈林立好不热闹。 相传大津刚开国的时候,寒净寺可是这天下第一的寺院,不仅太祖皇帝常来寺里礼佛祈福,寺里更有一件镇寺之宝—紫金袈裟,这件袈裟可是件不得了的宝贝,据说这袈裟内里,有金线缝制的密语,人不得见,只能轻轻摸索悟道,若真有高僧大德能参透其中密语奥妙,那么禅定时心口默诵着,便能心通佛陀,是得以圆满正觉的捷径。可是大津后世皇帝迁都大兴城,寒净寺也不再是皇家寺院,守寺的官兵也随驾北去,不久之后紫金袈裟居然也神秘失踪了,于是乎这寒净寺只能静静地残败于焦山上。直到两百来年以后,一名法号慧宣的僧人来到了寒净寺,才让这个残破的寺院重新兴旺了起来。 说不清是多年以前了,应该是在一个腊月的寒夜里,游僧慧宣敲开了寒净寺的山门,那些日子,大津朝正闹饥荒。老住持看着门外大雪中,这个饿得连跺脚的力气都没了的年轻僧人,当即收留了他。也许是因为路途遥远险恶,冻饿之下,这个年轻的慧宣在寒净寺里昏睡了多日,日日糊话不断。老住持找到了他随身的度牒,可这一纸度牒由于雪水的侵浸,籍贯、俗名、年龄、所属寺院、传戒师等都无法辨认了,好在法名:慧宣字迹尚依稀可辨,老住持感佩这年轻人一路的艰险,吩咐众人悉心照料。 可多日之后的一个深夜,刚刚苏醒过来的慧宣却敲开了老住持的禅房,他告诉老住持自己昏睡的这些日子,得到佛陀的指点,其实两百年来,那紫金袈裟并没有离开寒净寺,宝物始终安放在大雄宝殿的正座之下,老住持哪里肯信,他拿手摸了摸慧宣的额头,却发现并无异常。慧宣不由分说的就往大雄宝殿跑去,一路上还大喊着:“圣物降世,圣物降世!” 老住持只好披上衣裳往大雄宝殿去,当他来到大殿门口,众僧也都陆续来到了他身边,大家推开了殿前漆色斑驳的大门,借着烛光只见慧宣一人俯身跪在释迦摩尼佛前,额头贴着地面,双掌仰面前伸,指向身前的正座,于是众人将信将疑地走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抬开正座,发现底下的青石地砖严丝合缝,根本不像藏有东西的样子,大家又回头看了看慧宣,慧宣依然跪地不起,身形也并无变化,众人相互对视了一下,突然一人走上来看了看众僧抬着的正座,又看了看老住持,直到老住持点了点头,大家这才取来工具,将正座跪垫取下,终于发现了正座里居然有个暗盒,众僧看到暗盒里的灰布包裹都愣住了,谁也不敢下手,老住持这时唤了声跪地不起的慧宣,他告诉慧宣:既然佛陀将昭示给了他,那寒净寺与那紫金袈裟的缘就应该从他慧宣的手上接续下去。于是慧宣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灰布包。恍惚间,这大殿的正中就放出了团紫金色的光茫,与传说中炽烈的佛光不同,这团紫金之光,柔和细腻,沐浴之中立刻让人心生舒畅。众僧赶忙下拜默诵经文,慧宣则一言不发,他郑重地捧起袈裟,恭恭敬敬地供奉到了佛前,而后退身下拜。众僧下拜起身之时,看见深夜的大殿里,紫色的光彩映衬着药师王佛、释迦摩尼佛、阿弥陀佛的法像,三位面相庄严的佛陀,此刻似乎也面露出了万般自在之像。 很快,寒净寺紫金袈裟重现的消息不胫而走,南都百姓蜂拥而至,诚心诚意敬香礼佛,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座神奇的寺院里来了一位法号慧宣的活佛。而这位活佛遇人总是谦卑有礼,谈吐风雅。几年下来,活佛的名号越传越神,坊间说他是弥勒的化身,善愿求之必应,甚至有传言说能见到慧宣法师的人,总是能交上好运。后来,老住持圆寂,慧宣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住持,只是在寒净寺里,他深居简出,除开寺里法会,其他时间很少示人,有些神秘的色彩,但每有乡邻遇困祈福,他又总是现身指点,助其化困成祥。因此,在南都慧宣法师的名望极高,据说,在南都中了举的学子,只要是能得以拜见慧宣,聆听教化,那不久之后必能补缺入仕。当然,一心向佛的慧宣法师向来不愿沾染凡尘俗事,自不会插手官场,不过也有说法是这南都的高官都与慧宣有些往来。只是,其中关系不好揣测罢了。各种说法不一而足,反正,这寒净寺的香火兴旺非常,这上山的大路,居然都是这几十年间香客们生生踩出来的。 很多人知道慧宣法师在俗家没有亲人,但很少人知道,他心中始终有一个最为牵挂的人,那就是玄素清,自从素清五岁那年,玄振海带他第一次上焦山,不知道怎的,慧宣法师一见素清,便觉得这孩子与自己缘分匪浅,于是要将素清留在自己身边悉心教导,大先生当然欣喜非常,只是两人对外都绝口不提,这事要是广为人知,那上门求教的孩子怕是要踏破山门了。往后的十多年里,素清就跟着慧宣法师长大,慧宣法师在外顶着个活佛的虚号,自身却也是个睿智非常之人,尤其是他见闻广博,格局大器,遇事眼光独到,无论大小,行事敏锐、周密,确是非凡之人。十多年来,他将自身才华与智慧倾心相授,直至素清成年,方才离开寒净寺。 第三卷 覆巢之第六章 街镇上的风波 受教于高僧大德,眼界自然不能与他人共论,素清自小便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志向,成年后周游四海,更是大开眼界,此番刚回到大先生身边,焦山上便来了位小僧,小僧见到大先生,带来了慧宣法师的口信。玄府上下都知道慧宣的心意,待到太陵城局势平稳了,大先生便催着素清上山,素清对师父当然也是想念非常,不愿耽搁,领着正南就要出发,临走前凌萱也嚷着要去,被张氏拦了下来,凌萱只好让素清带上小蛮,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于是三人骑马一早便从玄府出发了,素清催马急行,正南、小蛮紧紧跟随,很快就到了集春镇,三人策马缓行于镇上,正南喊起了饿,小蛮侧目道:“切,痴汉,就知道吃!” 正南反击道:“哼,每顿饭就你吃的多!还说我!” 小蛮一听,忍不住挥起马鞭就扫了过去,嘴里说着:“你扯谎,明明你吃的多!”正南一边躲着一边偷笑着也不答话。小蛮一看更急了,不停说着:“就你,就你,就你吃的多!”可不知道怎么了,正南反倒笑得更开心了。 素清看了看小蛮憋红了的脸,说道:“好了,好了,傻丫头,你要是跟这蛮汉比起饭量,你呀,横竖都是输!明白不?” 小蛮一听,停下了手里的鞭子,眨着眼睛想了想,再看看正南一脸的坏笑,这下她明白了,一个小姑娘跟个壮汉比饭量,横竖都是吃的多呀!好啊,原来这蛮夫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啊!小蛮更气不过了,本来她扫鞭子根本打不到正南,这下来真的了,催马上前伸长手臂打过去,正南则嬉笑着逃跑了。小蛮当然赶着追上去。素清微笑着看他俩跑远,自己却仍然闲庭信步,确实也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了。 素清走着不经意间看到一家酒楼的小二正在大门上贴着告示,素清看了看,于是微笑着停下了脚步,看来他是打算在这家酒楼吃午饭了,可他也不下马,只是坐在马上,悠闲地等着跑远的那两个冤家。果然,不一会儿,正南和小蛮一前一后的跑了回来,不待他俩开口,素清就笑着责备道:“好大的胆子呀,就把少东家扔在这,自己打情骂俏去了?” 正南不好意思地赔笑着,倒是小蛮埋怨道:“哎呀,公子惯会取笑人!” 素清也没在意,只笑着说了句:“好了,好了,下马,吃饭!” 正南看着边上的酒楼问道:“咱就在这吃吗?” 小蛮反问道:“怎么了?这么好的馆子你还嫌弃呀!” “不是嫌弃,我就烦这种馆子,你看那名,”正南边说边指着酒楼牌匾说道:“叫什么庭轩阁,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大津的饭馆子都一个路数,一看到这种雅到头的名字,就知道上的菜分量都特别小,上的酒杯也就能喂个鸡,反正是填不饱我,这种馆子哪有酒肆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来得痛快!” “赶紧闭嘴你”小蛮抢过话头怼了过去:“也不用你那个插满烂草的脑袋想想,我们这回是上哪去?能一路上又酒又肉的吗?” 正南发现自己失言了,忙吐下舌头扮了个鬼脸,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能不好意思地偷偷看了眼素清。 正要下马的素清丝毫也没在意正南的话,可他却知道正南正看着自己,于是他笑着说道:“酒呢,你们就依了我,咱就不喝了,不过,这肉包子我给你管饱,如何?” 正南将信将疑地下马来接过素清手里的缰绳,一脸狐疑地拴马去了,素清理了理衣衫,正要往里走,店里的小二赶忙迎了出来问道:“哎哟,客官您吉祥,今儿您可来着了,小店呀明天就要歇业半月了,我们今天就给您预备了笼饼、小菜,您看您是要羊肉馅的,还是猪肉馅的?来来,您先里边请!” 素清心里暗笑着:肉包子就肉包子,非得叫什么笼饼,听起来也不见得文雅多少!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和小蛮先走了进来,上了二楼,找了个窗边的位子坐了下来,这时素清开口问道:“小哥,这斋饭如何啊?” 小二一听来了精神赶忙说道:“客官您真是来对了,小店的素斋那可是一绝,你想想,这集春镇上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上焦山的香客,哪个不来我家吃一口斋饭呀!” 素清看了看这除了他和小蛮空无一人的酒楼,问道:“小二,这集春镇向来熙熙攘攘的,怎么今天街上都没什么人啊?” 小二摇着头说道:“唉!客官您是不知道啊,这北方不是乱了吗?那里的百姓怕是遭了大罪了,这不,这几天有许多北方百姓逃到这儿来了,前些天都在镇上要饭吃,哎呀,太可怜了,卖儿卖女的多的是,听说还有很多给饿死的也没人给埋,大家都怕瘟疫不是,所以呀都不太上街了。要不到饭,那些北方人也不上镇上来了,倒是东边的宫观寺庙都开了赈场,这些人啊,大都上那边去了!唉!” 素清听着沉默了些许,这才看到小二还站在他面前,忙说道:“我要个白玉莲藕,不要太甜,”说着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布袋子:“帮我把茶泡上,一会儿一并送来,再来两大屉肉包子,哦不,笼饼,就这样!” 小二回应道:“好嘞,您稍等!”说完往后厨去了。 这时正南从楼下走了上来,嘴里嘟囔着:“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大中午的饭点,一个人也没有,这菜得多难吃啊!”说话间他在素清对面坐了下来,一旁的小蛮瞪了他一眼。 素清依旧笔直坐着,两手垂在腹部转着佛珠,少时,他对着正南说道:“你不是要找个吃的饱的地方吗?” 正南有点蒙,心想难道这馆子没人来的原因竟是分量足? 正南的不解素清当然是看在眼里,但他却不肯再说些什么了,又闭着眼转起佛珠了,正南想问,看着素清又开不了口,只好乘着素清没睁眼的时候,狠狠地冲他做了个鬼脸。小蛮在一旁偷笑着,没想到,素清居然也微笑着睁开眼来,假装生气地斜了正南一眼,然后又闭上眼睛,不理他俩了。这下,反倒正南尴尬了起来。小蛮笑得更开心了。 不一会,小二端上了午饭,正南一把抓起包子来,狠狠地咬了下去,果然是薄皮大馅,满满一口肉。正南不由的看向了端坐在他对面的素清,只见素清嘴里说着:“罪过,罪过呀!阿弥陀佛!”然后放下佛珠问道:“怎么样?” 正南惊讶地点点头,心想怎么可能的事。 素清这才慢悠悠地说起来:“你进来时,可有看见门边的墙柱贴的告示?” “有啊!好像说是明天就要关张歇业,要半个月以后再开门什么的。” 素清接着说道:“是啊,你要知道这集春镇可不是一般的镇,早年间从各地迁来南直隶的人口都要来这镇上暂歇,很多人也就安顿了下来,再后来海上来的货都从这儿来往,于是家家都做起生意来,但各家祖籍不同,口味、风俗也各异,每家店每年歇业的时候呢也就不一样了,这生意人嘛,最怕的就是一旦关张些许日子,再开张的时候客人都不来了,所以呀,为了让客人们都记得自己,在歇业前的一段时间里,店家往包子里加的肉比起平时会多不少,而且为了把本钱减下来,老板还会让大厨提早些回家歇着,可以少给不少工钱,店里只做些素食还有包子、馒头之类简单的吃食。明白了吗?” “原来这样呀!公子,不是我说你,原来你也挺贼的呢!”正南调侃道。 “吃你的大包子,回头到了寺里,看不饿死你!哼!”素清摆出一幅不怀好意的样子看着正南。 这一伙没大没小的主仆正高兴地吃着饭,楼下街面上却传来叫骂声和哭喊声。正南立刻冲前窗外探出头去,素清则不动声音地品着茶,一边也用耳朵关注着外面的情形。 听着听着,素清差不多明白了外头发生的事情,应该是一伙恶霸正要强占他人妻女,正好在庭轩阁门外吵嚷起来。素清看着正南的拳手攥得越来越紧,于是轻轻地说了声:“去!” 于是正南没有丝毫犹豫,腾地就站了起来,嘴里骂着:“太欺负人了!”同时一拳就先砸在了窗棂上,随后一脚狠狠地往凳子上一踩,整个人就腾空跃了起来,而他的另一只脚便顺势在窗棂上一蹬,双手平伸一展,就从楼上飞了下去。 这一幕倒把小蛮给镇住了,她没想到这正南的功夫原来这么了得,可容不得她多想,就听到素清喊她,小蛮赶紧走到少东家跟前,素清则将自己的令牌递给了小蛮,同时小声耳语了几句,小蛮便点着头快步下楼,从这酒家的后门走了。 这下仍然坐在楼上的素清才放下心来,开始专注地看着站在楼下人群中的正南,看他到底如何能救下那对母女了。 楼下街上的情形着实悲惨,两个恶霸使劲地牵着一根长长的铁链子,而这链子的另一头则锁着一对母女,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走了多远才到这儿,只见那女人发髻蓬乱,已经力竭到面无生气,半个身子都拖在了地上,倒是被锁在她身后的小女儿,大概七八岁的样子,一直大声哭喊着:“娘!娘!爹,爹,我怕,我不去,我怕,爹,救救我!” 女孩喊的爹应该就是在女人身前,死死拉住链子的汉子,他不停苦苦哀求着:“几位老爷,不能啊!放过小人妻女,让小人做牛做马都行!求求你们了!” 可那两个拉着铁链子的无赖哪里肯放过他们,一边瞪着眼喊道:“滚开!”一边使劲用脚踹着那个想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护住妻女的男子。而在这两人前头还站着三个应该是领头的无赖,正不屑一顾地看这一幕。 正南当然是看不下去,他从楼上跃下着地之时,一脚便踩住了被拉起的铁链子,身子稳稳地站在了那帮泼皮与母女中间,拉扯链子的两个泼皮一看这链子拉不动了,马上就冲了上来,嘴里骂着:“哪来的瓜货,敢坏爷的事!”另一边伸拳就要打过来,正南躲也不躲,而是以极快的速度,一手两个巴掌便狠狠地拍在了两个毛贼的脸上,打得两人原地转了好几圈,直觉得天怎么突然就黑了,天空中还闪起了星光! 这一幕把另外的三个人给惹毛了,这三人马上就撸着袖子冲着正南过来了,正南只看了一眼,只见两人在前,一人稍后,正南明白,落在后面的那个一定是领头的。于是,正南待他们刚到近前,便瞬时自腰间拔出刀来,但并不将刀抽出鞘来,而是直接伸出去照着一个人的头顶就拍了下去,而后又反手将刀背处重重地砍在另一人的脖颈上,速度之快让在场的人们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这两人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领头的一看再也不敢上前了,赶紧收住脚步,可嘴里却一点也不肯认输:“他娘的,今天是见了鬼了,哪里冒出个臭虫,敢挡爷爷的路。妈的,你是干什么的?报上名来,老子不杀不明不白的人!” 正南看也不看那泼皮,也不肯答话,他只是俯身下去轻轻扶起了被那群人踢得遍体鳞伤的男人,男子含泪点着头,想要说些感谢的话,但早已泣不成声,而正南上手一扶也发现,眼前这个看似烂肉一摊的男子,应该也是有些拳脚在身的,如今却落到这般田地,怎么不叫人唏嘘呢? 没有等到正南的回答,再看看几个兄弟还趴在地上来回呻 吟着,领头的泼皮发怒了,他憋着张通红的脸,恶狠狠地上前一步,却又不敢真正靠近正南,只好站着骂道:“妈的,别以为有点功夫老子就怕你,老子买下的人,你敢拉走?我告诉你,一会儿差役们来了,只怕你今天不蜕层皮是走不脱的,识像的赶紧滚开!” 此时,正南再也不想忍下去了,他猛的一回身,不待那泼皮反应过来,正南的拳头已经抵在了他的鼻尖上,就在那泼皮的鼻梁马上就要塌下去的时候,坐在楼上的玄素清慢斯条理地说一声:“先别动他!”正南听到了,在他的拳头停下的同时,另一只手恨恨地一把将那泼皮推出一个踉跄。 待那泼皮站定下来,立刻就讥笑道:“看看,有识相的人了,我可告诉你们,我们可是南川会的,这两个小婊 子可是南川会买下的,我们可是付了钱的,就是上了大堂,县太爷要拿的也是你们!” 听到这话,那个遍体鳞伤的男子赶忙辩解起来:“壮士,莫要听他胡言,他那分明就是抢人啊!我与内子、小女,三人从北方逃难而来,一连几天水米没打牙,好容易在这边上了岸,遇见他们在施舍吃食,还以为碰上了善人,没想到,才两个饼,他们就硬要霸去小人的妻女,小人不从,他们便拳脚相加,可怜小人的内子,为小人操劳半生,不曾寻得半分福报,如今却要被恶人抢占而去,驱作牛马。还有小女,尚不知人事,便要遭人凌辱!壮士,求求你了,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正说着,忽然就从后面杀出了一队人来,呼喊着就把正南他们围了起来,而后纷纷抽出刀来,对着正南他们四人。这时那个领头的泼皮得意的大笑起来:“哈哈!这下看你们往哪里跑!”说着,他走到一个黑脸大胡子的壮汉面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说道:“程捕头,程大人!您可真是百姓的及时雨啊!”然后又指着正南说道:“是他,就是他,当街抢人!还打伤了我们这么多兄弟!” 那个被锁在链子上的小女孩,显然被这些壮汉和他们手里明晃晃的大刀吓坏了,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而她的母亲听到哭声,集起了最后的一丝力气回身把小姑娘揽在了自己的怀里,说不出话的她,只能不停地抚摸着小姑娘的头,安慰着她!正南此刻正站在包围圈的中间面无惧色,腰板挺得直直的。 听完泼皮头的一番话,那个姓程的捕头没有半分犹豫,一挥手下令道:“都给我拿下!” “你敢!”这时坐在楼上的素清突然发话了。 “对对,还有他,那个坐在上面的!”泼皮头赶忙指向了楼上的素清。 程捕头抬头往楼上看了看,他看见一个素雅的年轻人端坐于楼上,自顾自地饮着茶,面像沉稳无半点惊慌,看样子像是有些来头的人。这倒让这个在衙门里混了一辈子的老油条,有些拿不准了,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先推开泼皮的手,冲着楼上问道:“敢问楼上的先生尊姓大名?” 素清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之名讳,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不过,我倒是想问问,这几个人贩子辱人妻女,穿街而过,程捕头到场后,何不问明是非便要拿人?难道衙门之人拿人之前不需辨明黑白吗?” “问得好,这位先生,你既然不肯相告姓名,那程某也就不用客气了,程某只说一句,这南川会向来都是做正当生意的,官府当然要护一方平安!” “我怎么没听说南川会还有强骗人口的正当生意?”素清的问话在程捕头听来还是那般漫不经心。 “好了,正当不正当的,到底是黑是白,都随我去大堂上去说!”说着程捕头又是一挥手,三个差役就要冲上楼去。 “大胆!”不知哪来的一声大喝,让这两个字在人群头顶上炸了开来,所有人先是一惊,还没明白过来呢,一支利箭就狠狠地扎在了庭轩阁的门柱上,箭的尾羽还使劲来回抖动着,好像还想拼着命往深处扎进去似的。一个正往门内冲去的差役眼见这支贴耳飞过的箭吓得瘫在了地上。 又一队人马把程捕头在内的泼皮、差役们死死围住了,所不同的是,这支队伍中有许多的高头大马,刚刚悄悄离开的小蛮正骑在其中一匹马上,在她旁边的是南川会集春分舵的长老骆秉林,这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一身武人打扮,坐在马上更添了几分的威严,然而,当他快马跑到庭轩阁门下时,不肯耽搁的,却是急匆匆跳下马来,冲着楼上的年轻人单膝跪地,手里捧出一块令牌,将头埋进高抬的手掌后,嘴里大声说着:“属下骆秉林拜见少主!” “起来!”素清说着,这时小蛮已经从骆秉林手里接过令牌,上楼交给了素清,素清收起了自己的令牌,说道:“骆长老,你眼前的泼皮可是会中之人?” “回少主的话,此人名唤胡四,并非我会中之人,去年胡四曾想入会,因其品行不端,又无引师、保人,属下拒其入会,没想到,他竟然在外假借南川会名义,勾结官府行欺男霸女之事,是属下失察……” “好了!”素清打断了骆秉林的话,说道:“今天的事,交你处置!无须多言!” 骆秉林听出了素清有些不耐烦的语气,他明白这位少主对于这件事很是生气,只是不便发作而已。于是他赶紧起身应道:“少主放心,属下一定妥为处置。”接着,骆秉林冲着手下喝道:“来呀,把这几个毛贼带回去,让他们知道知道冒充南川会行恶事的下场!” 待众人答道:“是!”时,再看到那胡四和程捕头两人,早就吓得跪地颤抖,五个泼皮被南川会的人拖起来捆得严严实实,再拿皮鞭抽着往回赶。 骆秉林再回过头来对着程捕头说道:“程大人,少见啊!怎么着,这下子也啃起人血馒头了?你是官府的人,我就不拿你了,不过,县太爷那边我可是打好招呼了,我让几个弟兄送你们回县衙,不过,你们能不能扛过大堂上的一百大棒,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送你们回去的弟兄,会告诉我的!” 程捕头一行人一听这话,当时腿就软了下来,都跪到了地上,哀求道:“少东家,是小的有眼不识金镶玉,冒犯了您老人家,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一马!” 骆秉林知道玄素清根本不可能原谅这伙人,赶忙挥手让下面人把他们带走了! 这时,素清示意正南把那一家三口人带上楼来,三人上楼后看见素清站起来迎他们,虽然还搞不清楚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但从刚才的情况看,肯定是个南方的大人物,而且刚刚又救下了自己,于是慌忙跪了下来,刚要叩头答谢,素清却上前把他们扶了起来,并让他坐了下来,还吩咐店小二上了许多吃食,然后问了问他们的情况,原来男子名叫孟良,年刚而立,先前在北军中效力,还是个军校,后在与飞齐的战斗中队伍被打散,这才回了乡带上妻女流亡到南都来讨个生计,不想刚上岸就遇上了恶霸。 听孟良说,自北边来了很多像他这样的青壮年,多是在与飞齐对阵时被打散的北军兵士。素清很高兴,忙问孟良是否还愿从军保卫南都,孟良却摇头称:大津的官军早被飞齐吓破了胆,当官的常常没上阵就跑了,剩下的兵士们谁还肯卖命呀! 素清听了也点头称是,不过当素清又问孟良愿不愿意召集像他这样的北兵们,加入南川会,自成一军时,孟良重重地点了头。于是,素清就将孟良一家交给了骆秉林,让他妥为安置,并让孟良劝说南逃的北军兵士都归附南川会。他还让骆秉林追查那些被胡四他们骗卖了的女子的去向,赎买也好,抢回来也罢,反正不能让她们流到妓馆、酒肆之类的风月场所,让她们与家人团聚。交代完毕后,素清又领着正南与小蛮继续朝着焦山方向去了!? 第三卷 覆巢之第七章 慧宣法师 寒净寺坐落在焦山的半山腰上,有着山中不见寺,寺中不见山的说法。三人一路登山而上,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正南有些不耐烦了,他问小蛮道:“这山里真的有寺院?我不信,都爬了这么半天了,日头都要西下了,连个亭子也看不见啊!” “你懂什么,这寒净寺是你想看就能看见的?蛮夫!” 听到小蛮一嘴的嫌弃,正南只好冲她做了个鬼脸,“哼”了一声,又转过脸来问素清:“公子,刚才那个叫孟良的,你怎么会看得出来他原是个军校?” “这不难!”素清说道:“你看他的身形必然还是武丁,北方又战事频繁,他就肯定在军中待过,再看他家娘子,千里迢迢逃到南方,头上发髻乱而不散,观之依稀有形,那也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此等女子又怎会嫁与一般兵士呢?” “哦,是这样呀,一想还真是!”正南说着佩服地点了点头。 又半个时辰过去,素清他们终于走到了寒净寺的山门前,四根石柱立起的牌坊上刻着“佛圣门庭”四个遒劲的大字,牌坊后是一条两边立着红墙,中间铺着长长青石的大道,而红墙外的层层绿竹为这条青石的通道,撑起了密密的荫棚,阳光斜斜地洒落其间,斑驳在青石面上,放眼望去很是清幽。 黄昏未到时,香客们大都下山而去了,通向寺院的青石路显得空空荡荡,素清自小便喜欢这般的安静,山门前他轻轻站住,深深地吸了口气,却不舍得呼出来,因为这山间清甜的空气里夹杂着香火的味道,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幼年记忆。那也是寺院独有的韵味,燃起香火,总能飘荡出一缕缕青丝,而这青丝更是不遗余力地缠绕着在佛前袒露出的信仰、虔诚与期许,升腾在人间的上空和幽静山谷,远离尘世欲念的侵扰,还给人心一份清凉的纯粹。这便是寺院的静谧。 素清刚要往里走,却发现身边怎么只站着正南了,小蛮不见了,素清左右找寻着小蛮,正南看了出来,忙把身子一转,说了句:“呐,在这儿呢!” 素清定睛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蛮已经趴在正南背上睡着了,素清微微笑了笑,示意正南把小蛮放下来,直到落了地,小蛮才醒过来,睡意还未完全退去之时,还不忘把流了一袖子的口水,使劲地蹭在了正南的衣服上。正南躲闪不及,只能在不停地:“哎呀,哎呀!”的抱怨着。 素清边笑边自己稳步往里走去,后面两个活宝闹着追着,也就走个百十步,素清他们就来到了掩映在数棵参天大树之间的放生池,在放生池的中心,法相庄严的观世音菩萨正含首而立,她手里托着施恩济世的宝瓶,瓶口垂着一枝扫去残雾的杨柳,面容如意、慈祥。无论多少次走过这里,素清都忍不住焚香下拜。待起身净手后,向左望去,那里就是寒净寺的大门,一切都没有变,还是长长的台阶,明黄色的墙面、宽敞的大门里端坐着的欢喜弥勒,还有那门楣上高悬着的“寒净寺”三个闪着金光的大字。 素清止住正南他们的嬉闹,正了正衣冠,快步走到了寺院门前的台阶下,抬头望去,慧宣法师正站在石阶之上殷切地等待着他。素清不敢有丝毫怠慢,不及登阶便双膝跪下,额头俯地,双手摊于额前,拜道:“师父,弟子素清回来了!”而后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已是双双泪目了。 身后的正南偷偷地问小蛮:“欸,公子为什么不走上阶梯再拜,非要隔这么老远就拜了!” “你这蛮 子哪里懂得,公子这是怕走得近了,慧宣法师伸手相扶,不舍的他拜,所以走到阶下就下拜了!” 这时只听得慧宣法师说道:“儿啊,快上来,让僧家好好看看!” 素清当然脸上浮着欢笑,迫不及待地提起衣襟快步向上跑去,小蛮却拉住了正南紧紧跟随的步伐,正南马上明白自己有些鲁莽了,于是仍然站在了台阶下,他抬眼望去,站在高台上的慧宣法师,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充满着神圣感,按说被整个南直隶的官员、民众奉为上师的慧宣法师,应该有着超凡脱俗的相貌,再挂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态。然而眼前的慧宣法师,却更像一个和蔼亲切的长者,完全没有那种仙风道骨之类神仙该有的样子,他的身形并不魁梧,岁月的流逝,让他微微有些发福,却并没有模糊他的五官,但肯定不如往昔那般棱角分明了,也许正是时光的这般馈赠,使他的神情显得厚重而轻松,特别是那清澈似海的目光,总能时刻点中你的内心,还有此刻正挂在他脸上的笑容,看上一眼便能立刻化开你心中的尴尬、陌生与惶恐。不经意之间感觉到自己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慧宣法师拉起素清的双手,眼里突然就泛起了泪花,嘴里反复说着:“瘦了,瘦了!”然后,他又从素清手腕上解下那串佛珠,放在自己手上专心抚摸了好一阵子,这才将那串珠子,收到自己的袖子里,又从自己的手腕上解下一串佛珠,轻轻地缠在了素清手上。素清抬起手来将珠子在鼻子下闻了闻,他是真喜欢这只有在师父这才能闻到的,淡淡的裹着香火气息的檀香味。 师父看着徒儿笑了,徒儿的眼里也快要点出泪滴了,这时一直站在慧宣身边的寂子说话了:“素清,你还认得我吗?” 素清赶紧双手合十郑重地问道:“敢问法师德号上下?” 此话一出,三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寂子可是素清自小到大的玩伴,算是素清的师弟,两人年纪相仿,素清怎么可能不认识?慧宣对素清说道:“寂子,现下可是这寒净寺的首座了!” 素清又赶紧躬身拜道:“日后还请寂子法师多行指教!” 寂子说了声:“去!” 三人正要返身走进寺中,这时慧宣还不忘招呼尚立于台阶之下的正南与小蛮:“两位施主随僧家进来!” 小蛮与正南两人这才抬步跑上了台阶,高台上的三人也并没有离去,而是站在原地等待两人同行。 寒净寺很大,由于地处半山之上,寺中并非一片平地,要往寺中深处走去,就得沿着台阶往上走,寺中处处是参天古树,正南感叹道:“在这寺中果然是不太容易看到山石呢!” 一行人来到了方丈房里,素清照例拜了观世音菩萨,在这间小小的陈设极简的房间里,只容得三人坐下,慧宣让寂子先领着正南和小蛮去用斋饭,这边才和素清分长幼而坐。 自打刚才见到素清,慧宣法师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减过半分,这会儿他的目光更是不舍得离开素清的身上,时不时点点头,一会儿开口说道:“孩子,这些年孤身海外,还顺利吗?” “让师父挂心了,孩儿一切都好,在海外的这些年,孩儿也见识了许多,交了一众朋友,这次跟随而来的那个大高个,名叫正南,也是孩儿在南洋相识的生死之交!” “那就好,我儿长大了!你这一回来就把个太陵城搅得天翻地覆啊!”慧宣笑着说道。 “唉,素清的些许本事,还不都仰赖您的师教。这么说来,这太陵城里的事呀,您也难逃干系。”素清的脸上轻轻地现出一丝坏笑。 慧宣一听,也笑着说道:“放肆,哈哈,是长大了,也不怕为师手中的戒尺了啊?!” 素清赶忙假惺惺往后缩了缩,脸上的坏笑却愈加明显了。 慧宣定了定神,认真的问道:“孩子,与为师说说,你果真打算投身这南北乱局之中吗?” 玄素清严肃了下来,他点点头说道:“师父自小教导素清要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给素清讲过的世尊割肉喂鹰的故事,素清更是铭记在心,如今天下纷乱,北都罹难,依素清看日后必然牵连南方,故而太陵并非世外之地,如再无人奋起,南方百姓定遭兵祸!” “你说的是,依你之才,扶救危亡并非虚妄,只是为师忧心你若奋起,那便是千难万险,只怕艰难之时连你父也难保你于万一。再者,遍看这南都上下,哪有可扶之人?”慧宣的脸上终于换成了忧虑的神色。 “素清想过,然世尊割肉之时,也不曾顾念自身安危。不过,唉,南方确无可扶之人,素清想着,北方乱局之下若能流落个皇子、王孙的也未尝可知。”素清答道。 “呵呵,这便是你派船北上的缘由了?” “师父怎会知晓?”慧宣这一句话真把素清给惊到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嘛,你忘了?” “我没忘,但我师父可不是一般人,所以,怕是徒儿这一世都瞒不了师父什么事了!”素清当然知道慧宣法师那深不可测的心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师父看得清清楚楚也不意外。 “如今尚不足乘风驾船北上,然却偏有单帆逐北而上,且南北交通贸易早已断绝,你说这支船又是干什么去的呢?你的盘算啊还不止这些呢?此去北上,海港可靠平州港,可平州早因战乱荒废多时了,覆巢之下若有完卵,虽可称幸,然贤、愚却难知晓,逃难的王孙若走陆路过江南投,必遭重兵围堵,恐难渡得江来,故此,可度其心智愚笨,不足为君。在路有重兵之下,唯一可行之为只有舍近求远,赴平州走海路这一法或有生机。因此,若有失落王孙于平州登船,那必是贤明聪慧之人。南来之后,可期其后。为师说得可对?” “纵是逃不过师父一双慧眼!唉,徒儿哪会是师父的对手呀!”素清笑着答道。 “然这一切均立于虚幻之上啊,若无王孙南来,又当如何?你想过吗?”慧宣话峰一转问得素清沉默了,慧宣又问道:“儿啊,你可听过怀明太子?” “徒儿在太陵城中听过流言些许,但着实不知道周详。” 这时慧宣从袖中取出一张仔细折叠的纸张递给了素清,说道:“你看看,都贴到寺院的山门上了。” 素清接了过来,小心展了开来,一看纸张就知道是从墙上揭下来不久的,素清认真地默读了起来,像是告示又像是檄文: 自北地罹乱以降,於今数年矣,荼毒生灵何止百万,蹂躏州县千里之境,贼兵所到之处,地无分兴荒,人无论贫富,尽皆枯敝。况天下一体三百载,其祸乱之源虽起于北方,然江南之地恐难独善其身,若待乱兵投鞭过江,则天运尽失,江山倾颓。 然大津国运何至于此?诸公明道,乾圣何以当朝?及其不遵祖训,废坏纲常,以臣弑君,以弟谋兄,以至君臣失道,伦理渎乱,因之宪台谄媚,有司结党,人心离叛,肖小兵起,生民屡遭涂炭。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尊天道而修德,四海之内方能君明臣良,纲维天下,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天地之不容逆转。尔今唯先有天选非常之人,然后尽行非常之事,方可图非常之功。 怀明太子,昔受封于皇考,承嗣年久,人品贵重。虽遭骨肉构陷,所幸天意不绝道统,怀明于终南寄身明志,今天下纷乱之际,愿为众所推,承袭大统,养力衅隙,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神道治幽,王道治民,承天之人,受之神道,化为王法,怀明之心传之远近,咸使闻知,倘有血性男儿,召为义旅,助我复兴,则将有不吝之封。赫然奋怒以卫纲常者,待之以宾师,受享万户之尊。若执迷附逆,则天诛难抗,玉石俱焚,诸公慎思! “看来果有怀明太子一事,师父如何看?”素清问道。 “唉!”慧宣叹了口气说道:“不论是北来的王孙,还是这潜于终南的怀明,恐都是不测的深渊哪。南都三镇拥兵自重,怯于公战,而勇于私斗,其私斗不过就是为了握有南都之权,当此情形之下,不论是怀明还是当朝王孙,皆不为其所受。且怀明之名号已逝三十载,南北之民皆奉乾圣为帝,若要依旧时之名而起势,唯有缓图待变或有作为。而若真有北来的王孙,则必用雷霆手段,奋起一搏,斩落三镇拥兵握权之臂,以示正统。但无论哪条路,都有粉身碎骨之虞啊!” “师父说的是,徒儿记下了,只是徒儿觉得,若是不观时局,听之任之,怕是有朝一日,这覆巢之下就真无完卵了,南朝恐也无有生机。” “是啊,这正是为师所担忧的,本不想你投身刀俎之下,然在乱世之中又何来自全之法呢?况且你想过没有,天下一体已历三百年了,北边的形势对南方来说,确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若北境失陷在逆齐之手,关外的大申军怕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中原之地,对于申国来说,无异于其刀尖可指的肥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现世,他们怎么可能不冲上来咬上一口呢,唉,只可怜了这大津北境的百姓啊!”慧宣轻轻摇了摇头。 说到这里,师徒二人都沉默了。 一会儿,慧宣说道:“走,咱们先去用了斋饭!” 素清赶忙起身随慧宣往斋房走去。 寒净寺的斋房很干净,可能是由于这里没有荤食的腥臭味道,寂子正在给慧宣和素清摆上饭菜,素清一眼便认出来自己从小就爱吃的这焦山里的菌菇,面上欢喜的神色很让他师父欣慰。倒是寂子说道:“要说呀,还是咱们师父有神通,就是知道你今天会来,早一个月就带着我上山采菇了,这不,前两天才晒干的,这一份做汤,一份清炒。美了?” 素清朝着寂子一瞪眼说道:“我知道啦,师父当然疼我咯,就你会卖乖,哼,我不在的这些年里,也不知道你吃了多少这山里的灵物!” 寂子一听,含着笑说道:“哼,去你的!” 看着两个徒儿嬉笑地拌着嘴,慧宣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教导他们的情形,心里顿时觉得暖暖的。 天色很快就漆黑了下来,素清他们回到禅房歇息了,他本想着这次上山与师父多多讨教几日,可事与愿违,就在这一夜,山上来了一个南川会的属下,素清一看正是阿顺。尽管阿顺还是那般面色沉稳,但素清明白,深夜上山,必是有重大消息传来。 果然,阿顺告诉素清,北边已经有确切消息传了过来,形势纷繁复杂,先是飞齐军攻陷了大兴城,然后大申军在倪昌时的助力下,又大败飞齐军,张齐元生死不明,飞齐军现已远循西原城。两军暂时东西对峙着。 素清心里暗暗佩服他师父慧宣对于局势的判断,大申果然出手了。不过现下的当务之急肯定是要回到太陵城静观待变,还有北去的那一叶风帆,不知道会不会带回来意想不到的惊喜。这一夜,素清辗转无眠。转过天来,天刚亮,寂子便喊素清来吃早饭,说是早些下山,不容易引人注目,素清知道,这是师父的安排。慧宣法师当然了解这个他心爱的弟子。就这样,素清吃过早饭,道别了师父便匆匆下山而去了。只留得慧宣法师在寺门口的台阶上站立良久。少顷,慧宣摇起了头,身边的寂子忙问道:“师父,这是怎么了?” “唉,这南直隶怕是再无平静了,我这徒儿,还有南都百姓,将来就都是我挂怀于心上的执念了!”? 第三卷 覆巢之第八章 代晴受困 自打杜恺走后,代晴就一直住在河洛客栈里,老板娘冬嫂很是疼惜她,冬嫂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行事很有些侠气。她的身形比起代晴略胖些,高矮差不多,圆脸大眉,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原来她对朝里的房老先生就非常敬佩,以至于能帮忙照顾代晴,都觉得相当荣幸。其实房仁祯殉国没多久,冬嫂就陪着代晴偷偷回了趟家,冬嫂出面请人装殓好房仁祯和管家的遗体,还设了灵堂。冬嫂不放心代晴一个人,反正兵荒马乱的店里也没有生意,冬嫂愣是在房家陪了代晴三天,三天后便硬是拉着代晴回了客栈,但每天都陪她回家祭拜一番,因为房老先生遗愿是待到乾圣帝殓葬后,才能发送自己。 两个女子也记挂着杜恺的下落,可是只听说飞齐败逃西去了,其他就什么消息都没有了。这一天一大早,冬嫂和代晴又回到房家,代晴刚刚给房仁祯灵堂上好香,屋里的平静就被拍门声打断了,代晴快速从长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暗暗握在手里。 拍门声越来越大,外面甚至传来了急促的高喊:“开门!开门!快开门!” 冬嫂听得出来,这外头说话的口音不像是中原人,一定是申兵在叫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冬嫂一回头,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代晴推进了里屋,随后便快速关上了房门。可是刚要转身,代晴又把门打开了一角,冬嫂生气地回头瞪了她一眼,代晴的眼里立刻泛出了泪花,但仍不忘朝着冬嫂扔出了一身孝衣,而后才关上了房门。 冬嫂心领神会,可就在她快速将手里的孝衣穿戴好了之后中,房家的大门就被生生推开了,一伙申兵立刻就把冬嫂给围了起来,有几个好事的甚至伸手推开了代晴刚刚关上的门,此刻代晴正躲在灵堂幡布的后面,这几个毛贼眼见正堂内的两具棺木,再回头看看小院里那个一身白衣的中年妇人,顿觉晦气冲天,于是嘴里叽里呱啦地骂着退了出来。冬嫂刚刚跳到嗓子眼的心这才回到了胸口的位置。 那几个好事的申兵刚回到队伍里,从门外又进来个申军的军校,从他头盔上的插着的两支翎毛可以看出,他应该是个位份较高的军官。只见他进门后,立即从身后抽出一杆皮鞭往那几个申兵身上挨个抽了一下,嘴里骂的啥冬嫂也听不懂,反正那几个挨鞭子的士兵,低着头也不敢躲。 之后那个军校就站在了冬嫂面前,他一嘴蹩脚的汉话问道:“你是这家的女儿?” “正是!有什么事说!”冬嫂微微扬了扬下巴,脸斜到了一边。 看着一脸傲慢的冬嫂,那个军校冷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说得不是真话,中原人太狡猾了,还是我来告诉你,你是谁!”说完回身一招手,两个申国大兵左右一起拎着一个瘦小的男人挤了进来,军校手指着这个垂头丧气的男人说道:“这个人就住在对门,他会告诉我你是谁的,我再问你一遍,这家的女儿在哪里?” “我就是,你到底是要杀还是要剐?!”冬嫂毫不退让! “哼哼,真是你们中原人说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军校一边说着,一边踢了一脚身边那个低着头的男人:“诶,你,看看,这个女人是不是这家的女儿!” 那男人微微抬头往上看了看,又快速低下头去,一句话也不说了。 军校不耐烦地伸出手,一把抓起了那男人的头发,那人便被迫扬起了头,目光无处躲避就只能停留在了冬嫂身上。军校又问道:“你说,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这家的女儿!快说!”军校抓着头发的手,使劲摇晃了起来。 直到那人轻轻说了句:“不是!”军校这才停下手下问道:“那她是谁!” 男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他知道混不过去的,只好不情愿地说道:“这家的女儿我也只见过两次,那是个没出阁的闺女!” 军校使劲一放,把那男人的头狠狠地甩了下来,很快,左右两个大兵又把他拎了出去。 这时,军校脸上的冷笑更加得意起来,他抽出腰里的弯刀,横在了冬嫂的脖子上,问道:“怎么样?你说不说?”一边说一边又扬起刀背,在冬嫂脸上拍了起来。只见冬嫂面不改色,侧过身子来不肯给这些大兵们一个眼神,并不伟岸的身形,在这一群猥琐的申兵中间却显得异常挺拔! 看到冬嫂一言不发,油盐不进,这一圈的士兵突然齐刷刷地抽出刀来,冬嫂还是无动于衷,就在屋里的空气即将凝固的时候,正堂的房门被打开了,士兵们寻着开门的声音望去,门里走出来一位尚在待年的美丽女子,一身白衣上下淡雅肃穆,未施粉黛却能唇不画自红,眉不描自黛,双目之下红颜端丽。 这些生性粗鲁的兵士们哪见过这般女子,一时间都呆在了原地,倒是代晴说话了:“我是这家女儿,你们要找的是我,不要为难她!”冬嫂见代晴主动现身,真是万念俱灰,低头呜咽起来。 那个领头的军校算是反应了过来,他压了压手,让身边的军士把刀收起来,而眼睛却不肯离开代晴片刻。然后他说道:“小姐,误会了,我们可是奉了王命请小姐跟我们走一趟!” “若我不去又将怎样?” “小姐,不要为难我们,这也是大王的王令!” “哼!你说的是哪来的大王?” “那自然是大申汗王!” “哼,真是咄咄怪事,小女子是大津百姓,这里是大津朝的京师,何来什么大申的汗王!我一个平头百姓,还是不劳你们的大王记挂了,你们还是回去!” “小姐,你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为难我们就是为难你自己!”说着军校抬手一挥,身边的几个人就要冲上去了。 代晴早有准备,迅速从袖中抽出短刀来,生生将刀刃抵在了脖子上,申兵们一看,谁也不敢上前了。 趁着申兵们这下愣神的功夫,冬嫂撞开了身边的士兵,一闪身挡在了代晴身前。 代晴说了声:“嫂子你走!” “傻姑娘,你要是走不脱,咱们就一块死在这!” 代晴知道这当口不是争执的时候,便不再说话了。于是在这房府内,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了。 “小姐,不要动气,就跟我们去见见我们大申国的世子!保证你们能毫发无损的回来!”军校急着劝解着,他们来之前,汗王可是下了严令,不得伤害房家女子一丝一毫,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的命估计也保不住。 代晴却并不答话,冬嫂怒对道:“谁信你们的鬼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东西!” “谁让你们在这撒野的?”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喝! 听到这个声音,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兵士,通通都低下了头去,代晴循声望去,只见门外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正瞪着眼睛走进门来,只见他右手里晃动着一支鞭子,一下一下地拍在左手掌面上,一边拍着鞭子,一边挨着个恶恨恨地看了一遍在场的申兵们。代晴觉得这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眼里的邪气,比起小院里的这些士兵要少许多,但仍然跟其他草原上来的人一样,两眼聚着光,身处一地总是四处打量,看他的面庞很是英俊,比起中原人来,他的五官棱角更加分明,可走起路来,步幅却与中原男子一样透着一股子文气,这样的人即便在中原也应该是媒婆们眼里的抢手货。 “怎么了?这刀是收不起来了吗?”男子看着这一屋子僵住了的士兵,用鞭子顶了顶一个兵士手里举着的刀。 一听这话,全屋的申兵们赶紧把刀收回了刀鞘里,然后全体同时单膝脆了下来,领头的军校右手扶在胸口上说道:“世子殿下恕罪,我等是奉了汗王之命……” 看到这些人收刀并跪下,苏哈昌双手背在了身后,但他根本不等那军校回完话,便拉长声调说了声:“都滚出去!” 那军校哪里还敢说完话,他马上收起了后面要说的话,只应道:“是,是,是!”而后对身边的属下一招手说着:“快快快!”就这样,一帮子人迅速退出了房家。 房家的院子很小,屋檐也不高,苏哈昌等在房家老感觉头要碰到房顶似的。这时在他面前,冬嫂仍然护着代晴,两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让这位大申国的世子很有些不自在,不过他既然会走进了这家的屋子来,除了这些不懂事兵丁的撒野让他反感外,当然也是为了来相看他马上要娶的世子妃,其实他本来是要来叫回这帮上门闹事的申兵的,因为他听说是那个姓宋的江湖骗子推荐的女子,那这个女子肯定不会是大家闺秀!不错,他苏哈昌确实一直想娶个中原女子为妻,可是,他毕竟是个草原上的世子,那些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也是入不了他的法眼的。可没想到,当他追到房家,看到这里头的一幕,真的是只看了一眼,就被代晴那满是书卷气的美貌打动了,而且这还是个有气节的刚烈女子,这实在是太意外了,正如此刻,当苏哈昌打发走这帮闹事的兵丁,转身面向院中这两名女子时,她们脸上并没有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尤其是站在中年妇人身后的那个女子,反而是一脸的傲气,让人不敢轻慢相待。 苏哈昌收起了鞭子,客客气气地冲着冬嫂和代晴抱拳拱手说道:“让两位受惊了,是我们御下不严,冲撞了小姐,还请千万恕罪,我乃是大申汗王世子苏哈昌,今奉王命特来吊唁房老先生。可否容我堂上祭拜?”除了表达歉意外,苏哈昌都不知道该如何打开话题了,还好注意到代晴的一身孝衣,灵机一动就说是汗王让来吊唁的,苏哈昌正为自己的机智暗自得意呢! “不必了!”苏哈昌没想到代晴一开口竟是如此冰冷:“世子还是请回,家父实在是受不起大申世子的拜问,难道在你们申国吊唁长者,也似这般红得发紫吗?” “啊?”苏哈昌低头一看才想起自己穿着一身紫袍就来了,心里暗骂道:哎呀,冒失了!没想到一眼就被小女子看穿了。 代晴却不愿过多的理睬苏哈昌,她和冬嫂一前一后转身准备进屋去了,苏哈昌哪里肯让代晴走,可一时又想不出用什么话能拦住她,情急之下只赶忙说了句:“小姐且慢!我还有话说。” 代晴停下了脚步,却也只转了半个身子过来问道:“世子还是不肯放过小女子吗?” 苏哈昌听出了代晴的气恼,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只是……只是,”他努力想着要找个什么借口留下代晴,可是在代晴的面前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慌张,在这样心情的支配下,他什么虚假的借口都想不出来:算了,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实话实说得了。于是,苏哈昌心一横开始吞吞吐吐地说了起来:“诶,其,其实,我汗,汗父,是,是想,让,让我,我,娶你为王妃的!”说到这里,苏哈昌忍不住偷偷看了眼代晴,没想到代晴的脸上却没有太多惊讶。于是他壮着胆子接着说道:“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代晴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冷冷地说道:“呵呵,请世子回告你们汗王,在我中原,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子怎能自行其事?若家父应允,小女子绝不推辞!”说完再也不管苏哈昌,径直走进了屋里去了。 苏哈昌独自站在房家的院子里,心想着代晴的话:没毛病啊!这事只要说服了她父亲就行了!哎呀,不对啊,她父亲不是死了吗?那怎么会同意,没想到一个小女子说出话来滴水不漏,生生让你说不出话来! 苏哈昌当然也不会就此罢休,从他来到房家那天开始,这所藏在一个小巷子里的小院的门口,就站上了大申国世子的卫队,不准任何人出入,连冬嫂都被赶回了家。? 第三卷 覆巢之第九章 宋金德的诡计 也是这天中午,吉克哈正在皇觉寺里设宴,款待“举义”的宋金德,正在酒酣之际,苏哈昌垂头丧气的来了,吉克哈看了眼一边的宋金德,宋金德顿时紧张了起来。吉克哈先不理会这位世子太傅的一脸难色,开口问道:“我儿,相看的如何?” 苏哈昌使劲地点了点头。却不肯开口。 吉克哈又问:“那姑娘如何?” “甚好!”苏哈昌嘴上说着,但眉头依旧紧锁着。 “那我儿又为何这般心境?如若我儿中意,为父不日为你二人完婚便是!”吉克哈说道。 “中意!中意!”在场所有人分明都从苏哈昌的眼睛里看到了闪动的光,宋金德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可是,可是”苏哈昌接着说道:“人家不答应!” “咳,莫要担心,汗父自为你做主,明日,对,就明日,我让人把她带来,敢不答应!我就不信了,什么样的女子,连我家世子都看不上!” 听到这,宋金德赶忙说道:“汗王不可,臣下虽未见过该女子,但也听闻此女刚烈非常,如若逼迫过甚,怕是……” “儿想也是,国色天香的女子,儿子见多了,可有这般傲骨且聪慧的女子,儿从未见过!”看来苏哈昌是被代晴深深打动了。 “这可就不好办了!她就没说个条件什么的?”脱布花问道,他想着,会不会是苏哈昌尚年轻,心性单纯。容易被一些心机深的女子算计,毕竟世子妃,将来可能就是王后啊,天下哪个女子会不动心? “说了!”苏哈昌瞄了一眼脱布花,嘟囔了一句。 “那就好办了呀,只要开出条件来,我大申国什么没有啊?哪怕是天上的月亮!”吉克哈心里暗想,不就是想要东西嘛,中原女子真会装。 “她说了,只要她父亲同意便好!”苏哈昌赌气似的说道。 “那就去请……不对,宋先生不是说房老先生已经过世了吗?”吉克哈又看向了宋金德,宋金德则点了点头。 “是啊,家里还摆着灵堂呢!说是等他们皇帝入殓后,才出殡!”苏哈昌应道。 “乖乖,这可如何是好?”吉克哈一下没了主意。 “再说了,房家姑娘目下热孝在身,也不是成婚的时候!”苏哈昌的话语更加惆怅了。 “那就换一个,天下好女子多的是,何必呢!我们本族女子也好得很嘛!”脱布花安慰苏哈昌道。 “我不,我就要她!”苏哈昌一副一条道走到黑的样子。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一阵平静后,宋金德小心翼翼地清清嗓子,左右看了看而后说话了:“房家姑娘身有热孝一事,世子倒不用担心,可知中原古时有‘乗孝娶’的风俗?在民间叫做‘百日婚’。就是说,在至亲过世后的百日内可以完婚,如百日内无法完婚,则需守孝三年!” “呕!”虽然苏哈昌并不喜欢这个宋金德,甚至还有些讨厌他,但他刚刚说的这一番话还是很让苏哈昌开心的。大家都发现世子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宋金德接着说道:“至于如何让房小姐答应嫁与世子嘛,我看也不难,一个弱女子,在这城里无依无靠的,也成不了什么事,不过就是熟鸭子嘴硬罢了,再说了,这给她老爷子办丧事,凭她一个人怕是也难,这不正是世子雪中送炭的时候吗?只需尽力出手,从旁协助,要打动房姑娘的芳心我看也不难,不过就有一条,不能让她出得城去,即便出殡之日,只让她送到城门口便回返,以免节外生枝。待到房老先生的丧事办完,再把她接到这来,到时请汗王一番劝慰,这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好,好,好!”吉克哈拍手称赞道:“宋先生真是透彻!我儿,宋先生之计可好?” “好!就这样!”苏哈昌心里高兴了。 代晴算是被关在了房府里,冬嫂也被世子的卫士们赶了出来,就在代晴与冬嫂分开的那一刻,代晴突然对冬嫂说道:“家父就托付嫂子了!”说完,就深深地冲着已被赶到院外的冬嫂鞠了一躬,直到冬嫂消失在代晴的视线里,代晴也没有抬起身子。冬嫂明白代晴这一躬的含义,她是把房老先生的身后事拜托给自己了,也就是说代晴已然决定以死相抗了。一个小女子,在这乱世之上本有可依之人,可如今竟不知下落,本想着或能隐姓埋名平安度日,怎奈又遇强权阻挠,唉,除却舍命相搏又能如何呢? 冬嫂在黄昏时回到了自己家中,她有些失魂落魄,河洛客栈里空无一人,她进门后先是唤了几声丈夫阿冬,见没有回应,嘴里埋怨了起来:兵荒马乱的乱跑什么。随手就要去关起大门,这时阿冬正站在了冬嫂身后,突然问道:“房小姐呢?” 冬嫂吓了一跳,猛一回头,看到身后的丈夫,伸手一把推过去骂:“挨千刀的,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吓死我了!” “房小姐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阿冬又问道。 冬嫂一听,眼泪就差点掉了下来,她说:“那帮蛮 子,把房小姐给扣下了。王八蛋,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冬嫂一说起来就有点激动,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大起来,阿冬赶忙让冬嫂打住,同时从未关好的门里探出去半个身子,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后,小心地把门关上了。而后对冬嫂说:“你看谁来了!” 冬嫂往丈夫身后看去,原来有人跟着阿冬一起进了门,只见一个精壮的身影正向她缓步走来,借着那人手里微弱的烛光,冬嫂渐渐看清了来人,当她确定认出来时,她忍不住惊喜地小声叫道:“杜公子!是你!你还活着!” 阿冬忙插话道:“这叫什么话!” 杜恺眼含热泪地说道:“嫂子,我还好,还好!你和大哥都没事就好!” 可冬嫂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手捂住口鼻,转过脸去抽泣了起来。一会儿定了定神,又转过身来对杜恺说道:“杜公子,嫂子对不起你,嫂子没有照顾好房小姐,房小姐被那帮土匪给扣下了!” 阿冬在一旁忙招呼道:“别都站在门口了,我们进去说,进去说!” 三人来到了里屋,围着一张圆桌坐了下来,冬嫂很快把今天白天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杜恺紧紧握住了拳头,狠狠地往桌面上砸了一下,随后他站了起来,朝着冬嫂郑重其事地拱手作揖道:“杜恺在此深谢嫂子搭救之恩!” 冬嫂夫妇俩人也赶紧起身扶住杜恺说道:“兄弟这是说哪里话,即便不是你所托,房家小姐的安危,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阿冬接着说道:“咱们还是赶快商量个搭救房小姐的办法!这是紧要的!” 于是三个又坐回了原来的位子上,这回杜恺先说道:“那蛮 子即便铁了心要强娶房小姐,怎么着也得等到房老大人的丧事办完,也就是说我们还有时间,但怕就怕房小姐刚直的性子……时下的当务之急是要把我进城的消息递给她。还有我们得有人能接近她。” 冬嫂听着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她说道:“要不明日还是我去,我就说给房小姐送吃的,不行我就闯,我一个女人家的,他们也不能怎么样,而且,我看他们也就派了两个当兵的站在门口,就是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加派人手来!” “依我看,明天应该不会再加派看守的了人,一来一个女子在他们眼里也不值得大动干戈,要多派人今天就派了,不会等到明天。再者骤然就围了房老大人家,他们也怕流言。但是嫂子再去太危险了,还是晚些时候,我想办法翻墙头进去!”杜恺说道。 “诶!不可不可,兄弟,路上遇到巡夜的贼兵可怎么办,再说了,即便进了院子这黑灯瞎火的,房小姐又不明就里,万一误会起来,有了声响,兄弟你该如何脱身?我看哪,你嫂子说得对,还是让她明天再去,一个女人家的,也不容易起疑不是?”阿冬劝道。 杜恺无奈地看了看冬嫂,一咬牙说道:“那好,只有如此了!”? 第三卷 覆巢之第十章 代晴的心计 再说转过天来,一大早苏哈昌就来到了房家的小院子,他听门口卫士说,代晴昨天一天未曾进食,一生气狠狠地抽了这两人一鞭子,斥责道:“何不早报!”两个卫士也不敢回话,只得低着头,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两边躲去。 苏哈昌哪有心思理会他们,他把随从留在外面,然后径直走进了小院子,打算走到正堂门口再敲门的,可走进院子就看见正堂的门大开着,一大片阳光自院子上空洒下,至正堂门厅处被并排开着的三道门自然地分成了三股,暖阳就这样斜斜地插进了堂内,而代晴这时正坐在正堂最左边那扇门里摆着的一把椅子上。只见她一手含握支在了额头边上,身体稍稍斜向门外靠着椅背,双眼轻合仿佛午间小憩未及醒来,而此刻从苏哈昌的眼里看去,代晴整个人都被包围在了暖暖的阳光里,而柔和的光线,扬起了浅浅的金黄色线条,从背后将她的轮廓分明地勾勒了出来,在这精美的画面里,那些原本已经洒在了地面上的阳光,似乎也不肯从这美丽女子的身上离去,刚刚触地便又掉头回到了代晴身上,一幅金光里端坐着白衣红颜的绝美画面,就这样展现在苏哈昌的眼里,他心中不禁暗暗感叹到:这般景致怕是只在天上! 苏哈昌自然不愿意打搅这一刻的平静与美好,他只是轻手轻脚地从正堂中门走到灵前,而后恭恭敬敬地对房老先生的灵位,以中原礼作揖下拜。当他轻轻转身时,却发现代晴已经醒来,她坐直了身子,但目光并不投向苏哈昌。苏哈昌也不介意,他只是赶紧将左臂横在胸前,躬身问候道:“房小姐,小王这厢有礼了!” 代晴却并不回应他,只是冷淡地说到声:“坐!” 苏哈昌赶紧按着代晴目光的示意,坐到了正堂里代晴对面的椅子上。而后不待代晴开口,他便说了起来:“小姐,何必自苦呢?小王并无强娶之意,只因仰慕小姐,方才上门求聘,小姐还是要怜念自体为好!” 代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冷笑:“世子何必虚言,小女子何德何能,竟能让两名执金武士,日夜守卫!既将我囚于家中,如非逼迫,又是何为呢?” “嗯,小姐误会了,如今世道纷乱,若遇不法,小王须保得小姐周全!” “呵,昔文王拘于牖里,商纣亦如是说!” 代晴这一句话,又是刺在了要害上,让苏哈昌有些难堪了!他只好转移话题说道:“小姐怕是对我大申有些误解,不如小王在此说明一二,或许也能开解些许。”苏哈昌说完这句话偷偷看了代晴,只见代晴面无表情也不答话,满脸轻视。苏哈昌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此次,我大申国南下,实是听闻飞齐北窜,欲夺中都,故而引兵来援,实非为贪图中土之地,乃欲效昔时回纥辅唐平安、史,收两京之义举。怎奈飞齐虽已远遁,然大行皇帝自焚殡天,我汗父以中土苍生为念,不忍弃之,故而久居中原。且我大申上下倾心中原文习,汗父已下诏,以天子礼安葬大津乾圣皇帝,并奉以庙号、谥号,而后我大申士民皆习汉文、就汉习,不日也将开科取士,到时申民与汉民书同文,语同言,浑然一体,共享太平盛世,岂不美哉?”苏哈昌说完,心里长舒了口气,他想着,这一段话该能说服一个女子了,纵然你刁钻刻薄,想也无言反击! 再看代晴却不改去一脸轻蔑,丝毫也不停顿地反问道:“贵国既是来搭救大津,如何不在这城内大津皇族中择一贤者,立其为帝,以安天下呢?如此这般,则大津君臣皆不忘贵国扶危匡正之义,两国必世代友盟,且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贵国若果真倾心中原,则中土之物产、孔孟之教习必源源入申不断,不消数年,则南北车书同一也,届时天下太平有像,汝之汗王部众亦可安会申地故居,外无征乱之虞,内有丰财享富,此番情景岂不为古今大贤明君所期之像?”说到这代晴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时才世子言回纥救唐,可知,回纥虽助唐收得两京,然得手后,却掘尽城内民资而去,所屠戮之民更是与安、史无异,两京之地近乎丘墟,市井之间家家缟素,户有亡人,鳏寡孤独哭望天涯,此般行径可谓之‘义举’?世子难道不知,如今这大兴城外,凄惨之状较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者,罹难之人尸陈道侧,偷生匹夫犬豕牛马,城中小民杜门忍辱。汝父正立于中原万民枯骨之上而妄想太平,岂不闻:继变化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贤圣所以昭天命也?然汝国之君臣上下,皆以人之死为自安之道,敢问此竟是何所为也?” 代晴这话直刺要害,话音未落苏哈昌忍不住腾地站了起来,两颊憋得通红,但又无话可驳只得冷冷扔下一句:“小姐还是勿要自苦,小王今日先行告辞!”说完逃似的冲向门口。可走到房家门口时却正遇上冬嫂提着篮子要进院子,而守在门口的兵士拼命拦着,冬嫂嘴里叫骂着不管不顾的往里挤去。苏哈昌看到这一幕,又想了想水米未进的代晴,于是就示意卫兵们放冬嫂进门去了。只见冬嫂也没一点谢意,目不斜视地径直朝正堂去了。被晾在一旁的苏哈昌倒也没有在意这些,他此刻心里反复想着代晴最后那几句话:变化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贤圣所以昭天命也。这话太对了,哪一朝哪一代,不是“大一统而慎始也”?开国之时必得施予比之前朝更多的恩惠于百姓,这才是承天之命的贤圣君主该干的事!可现下这族里的长辈、同僚们皆把汉民视之为牛马走狗,圈地劫掠,稍遇不顺便取人性命,以为如此这般便可让中原降服,这难道不是自寻死路吗?一个小女子能有这般见识,真是不得了,苏哈昌一来对现下的情势深为忧虑,再者今日的代晴再次让他刮目相看,可是怨恨如此之深,又怎么能说服她嫁入大申呢?不管怎么样,就先这样耗着,总有一天能打动她?实在不行,也不能让她落到别人手上。 苏哈昌走后,冬嫂进了院子,只见她先是示意代晴不要出声,另一边故意朝着门口方向大声说了句:“小姐,别苦着自己的身子,快吃点!”说完走进了正堂,快速关上了正堂的门。冬嫂把代晴拉到了正堂内里,她先是拿出了篮子里的饭食摆在了桌上,然后两人对着坐下,代晴冲着冬嫂摇了摇头,冬嫂知道代晴的心意,但此时她却不由分说地把筷子硬塞到了代晴手上,也不等代晴拒绝,直接说开了:“小姐,杜公子有消息了!” 这两日来一直平静如水的代晴,突然惊的松掉了握在手里的筷子,眼睛里马上就涌出了泪水:“他在哪?他还好吗?” 冬嫂一边说着:“小姐放心,杜公子好着呢,现在在我家店里。”又从腰里摸出帕子来,刚要帮代晴擦去眼泪,代晴就摇着头双手捂起脸,转到一边抽泣了起来,看得出来代晴此刻一直努力地压着声音,但泪水根本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冬嫂“唉”地轻轻叹了口气,她当然理解代晴,一个多月了,局势越来越乱,一个弱女子孤身滞留在城内,老父亲尸骨未寒,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却生死未知,现如今又被困在这院中难以脱身,逼迫之下只得以命相搏。这一切都重重地压在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身上,看着她面色平静,也只有冬嫂知道她的心里有多么苦涩。此刻,最最重要的消息来了,毫无疑问这是个希望,巨大的希望!而尚在危险之中且时间紧迫的情形之下,冬嫂却并没有逼代晴收回眼泪的打算,反而是伸手一把就将代晴揽进了自己怀里,任凭她倚靠在自己胸口,尽可能放肆地释放着情绪与泪水。 一会儿,代晴止住了哭泣,冬嫂疼惜地帮她擦着脸上的泪痕,代晴却一把握住冬嫂的双手,急切的问道:“杜公子,他还好吗?这一个月也吃了不少苦?” 冬嫂看着此刻像孩子似的代晴,笑着说道:“好,好,可好了,这些日子,他带兵驻扎在涞水城里,那般蛮 子进城的时候,他不肯跟着飞齐的贼兵往西去,就说要留下来守城,想着要离小姐近点,杜公子说要是丢下了小姐,他也不愿一人苟活在这世上!” 代晴含泪点着头说道:“我信,我信,他是这样的!” “小姐,现在可有什么办法?要不我回去让杜公子带人来把你劫出去!如何?” “嫂子,不可!” “为什么?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好在门口只有两个人!” “嫂子你想,杜公子要是来劫人,得回去搬兵,这一来一回至少得要个四五天时间,就算是来了,几条大汉一进城怕是就会被盯上,就算救得我脱了困,可又如何出城呢,再说了,还有家父未葬。我又怎可独自逃生呢?” “那大不了我们在城里找几个汉子,我和你大哥在这大兴城里还有几个能搏命的朋友!” “那就更不行了,我一走,岂不连累了你们!”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就这么着了!” “嫂—子!”代晴突然加重了语调,说道:“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一人绝不独活!” “那你说怎么办?”冬嫂的语气明显着急了起来。 “嫂子,你莫急,容我想想!” “好!”眼见代晴沉默了,冬嫂又从篮子里拿出双筷子放到代晴手中。 代晴今天的味口挺好,不紧不慢地吃完了冬嫂带来的饭菜,放下碗筷,代晴起身洗漱去了,冬嫂还是一脸担心,杜恺千辛万苦的来了,代晴万一没法脱险,那可怎么办呀。她心里这个恨啊,杜恺要是早来一天就好,这不就带走代晴了吗。唉,都是命啊。 不一会代晴回来了,却见她一脸胸有成竹地坐回了冬嫂身边说道:“嫂子,你早些回去,你跟杜公子说,这里不安全,让他赶紧出城,今天就出城,你告诉他,我自有出城的法子,让他别担心,还有让他七天后的未时前,带十来个人到迎秋门外墓地东面的小树林接我,这些人手上需有些手段以备万一。” 冬嫂边听边点着头,她知道代晴主意大着呢,听完她说道:“好,我记下了,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嫂子,我是这样想的,您看能不能帮我找几个刮地皮的掮客,告诉他们你要把我这房子卖了,不过别声张!” “这又是为何?掮客有的是,可这兵荒马乱的,谁还买房子呀!”冬嫂奇怪的问。 “我自有道理,你只管帮我卖,但别收订金,你就跟他们说……”代晴俯在冬嫂的耳朵上说了几句。看冬嫂的表情是听懂怎么做了,可是还是不明就里。 “好,我回去就找去!” “嫂子,还有几件事,您看看能不能帮忙找街坊商量商量,七天后我爹出殡,请街坊里的女眷们来帮个道场,我家人丁少……”代晴说着眼泪又快要落下了。 冬嫂赶紧说:“放心,包在嫂子身上,应该的,大家肯定都愿意来?” “还有,务必请对门的大哥出殡那天来帮忙抬下我爹的棺材。”代晴肯求道。 “对门哪个?” “就是昨天被押来指认我的那个大哥呀!” “哎呀,那个王八羔子,你还理他干什么。要不是他……”冬嫂恨恨地说着。 “嫂子,话也不能这么说,大哥也是被他们逼的不是?再说了,现在这城外饿死人,城里没营生。大哥自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身后还一大家子呢,所以他那也是没办法了,这回头我一走,街坊邻居的还能容得下他吗?这让人家这一家子还怎么待在这儿呀?所以呀,出殡那天一定请大哥来帮个忙,这样一来这事呢也就算过去了!你说呢嫂子?”代晴的话很是恳切。 冬嫂埋怨道:“你呀,就是心软!要我,哼!好,好,听你的!” “还有,从明天起,我想把这丧事大办起来,嫂子,你能不能让冬子大哥帮我上城外喊上些民夫来,跟他们说管饭,还有街坊邻居的,愿意来的都过来,你再帮我去旧衣铺上买些破的道袍,没有的话,袈裟也行!”说着代晴从手腕上使劲拔下个玉镯子,这应该是她唯一的手饰了。代晴把玉镯塞到冬嫂手里,嘟囔着:“这镯子是小时我爹给我的,也不值什么钱,大概能当个十两银子,我也不知道旧衣服得多少钱,也不知道够不够!” 冬嫂赶紧往回推死活不肯收,代晴急了说道:“嫂子,你要是不收,我这就砸碎了它!” 冬嫂一听这话,知道代晴性子执拗,也就不推辞了,不过冬嫂从接过这玉镯子的时候起,就没打算拿出去当。不过冬嫂还是问了句:“这衣服好办,只是这粮食可就难了!” 代晴笑了,她冲着冬嫂眨了下眼,说道:“没事,我有办法!”? 第三卷 覆巢之第十一章 太子临岸 太陵城外的崎尾港,与北方的平州港很不一样,平州总是冷冷清清。可在崎尾港里,只要天边还有一丝光亮,这进出港的船只就来往不停。而且进出的不仅有远洋的大船,还有无数穿梭于码头和大船之间的小货船。当然这里的繁忙而有序,得益于背后的众所周知的规矩,那就是无论哪里来的远洋大船,都必须插上南川会的三角黑旗方能进港,这南川会的旗子可不简单,分为黑旗与蓝旗,不论你是卖货还是买货,只要你想进港,就必须插有南川会发的黑旗,有了黑旗从南洋到大津更远到扶桑国,保证畅通无阻。即便你船上一门炮也没有,这路上也不会有人敢打劫你。进了大津朝南方的不管哪一个海港,进港之前都有一个船门,其实就是几艘船体硕大的商船守在海港外的,分两边排开,远看是商船,近看那些船上全是大口径的火炮,看上去就知道威力吓人。插有黑旗的用不着担心,正常通过就好,否则就看你敢不敢靠近这些随时能吐出火雷的庞然大物了。进了港之后,就会有南川会的人架着小船上来核验你的黑旗,认可后发给三角蓝旗,挂起来后便可以与码头上的商贩们交易了,水头嘛,当然是南川会抽走。 其实早些年间朝廷也发过勘合,但是官家衙门间的各种利害关系,导致这勘合时有时无,远涉重洋的来了,领不到勘合便不能交易,好在后来南川会做大了,这海上的经商环境才算好了起来。 这一天夜里,有一艘船悄悄地进了港,不插黑旗也不插蓝旗,到了白天居然插了支红旗,它停在了崎尾港最外处,与那几艘炮船靠得很近,但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从吃水深度来看,这艘船应该是艘没载货的空船。 这船上的客人便是经过十来天从北方漂泊而来的袁思孝他们,这十多天可把这些个上林卫的大内高手整得够呛,先是翻江倒海的吐,好不容易能憋住了,又晕的脚底打晃,这海上的风浪真的不是陆上能想象到的。说真的就连出去撒个尿都不敢两个人一块去,好几次了,一个浪过来,船身一颠,不是你尿到别人身上,就是别人尿到你身上,反正都得带一个人的尿回到舱里。 但此刻,船老大好像并没有想放他们马上上岸的打算,而袁思孝好像也不着急,也不是因为一路疲惫的原因,而是思孝觉得南川会不太可能非要把他们带到太陵城再行加害,这点事,海上就干了,再说了,南北隔绝也有些年了,这陆上的情况也不清楚,与其贸然上岸,不如等等看这老头或者南川会后面的动作,再见招拆招。而更关键的问题在于,要在陌生的南方环境里立足,没有一个强大的势力做背景,怕也是不太现实的。 就在一两天的等待以后,这天早上,海面上飘来了一只小船,这只小船看来是要担负相当重要的使命的,因为,当它刚刚穿过浓雾还在靠近大船的路上时,这大船上就无声地忙活开了,船老大领着水手们往下放着救生舟,全程只有手势,没有人说一句话。袁思孝看着陡然紧张了起来,他忙拉住船老大问道:“怎么了,这是?要上岸吗?” 老头根本不搭理思孝,一摆手甩开了他,继续干着手里的活。思孝哪里肯放过,又要伸去拉,可老头早有准备回手一挡,双方的手肘狠狠撞在了一起,但思孝毕竟是个上林卫的将官,身上功夫了得,这一较量,老头是吃了些亏的,于是老头敷衍了句:“慌什么,上面来人了,还不是为了你们?”说完老头又忙起来不说话了。 从现场情况来看,思孝也感觉虽然水手们都在忙,但一切都井然有序,没有忙乱,应该不是想加害他们。但还是不能大意,于是,他赶忙吩咐手下们都进舱,围好太子。自己则坚持在甲板上守着,以观其变! 很快船员们大都上了救生舟,但却又没有离远,只是在大船边守着,又保持一定的距离,只有老船长暂时还没有离船,他在船尾平缓处放下了登船梯,等着摇过来的那艘小船靠上来。 终于,那小船靠了上来,船老大在上端紧紧地扶住梯子,小心翼翼的不让梯子晃得太厉害,从小船上一前一后上来了两个人,前一个是个壮汉,他上来后跟老头一起死死抓紧了梯子,以方便后面那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人上船,那人上船后,只见老头赶忙单脚跪了下去,那个人微笑着伸手拍了下老头的肩膀,说了句:“辛苦了!” 老头回应道:“职下但凭少主吩咐!” 来人点点头,又伸手托了下老头的手肘,老头赶忙说道:“谢少主!”而后起身,把刚上船的两人引进了船尾处的一个小的货仓里。 不用说,后面上来的肯定是南川会的大人物了,但他只带了一个随从,这让袁思孝放心不少,这个大人物让人感觉有些不同,年纪轻轻的,行动表情上却显得老成稳重,从衣着上来看,质地上看能觉出华丽来,颜色上看却很是素雅,反正应该不是个严厉的人,船老大虽然毕恭毕敬的,对这个比自己年轻极多的大人物极其尊重,但却感受不出一点害怕的样子。 南川会的这三个人没有去搭理站在大船中间甲板上的袁思孝,直到那两人进了货仓,船老大才忽然走到思孝跟前,这老头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开始庄重了起来,只见他很是客气地冲着思孝作揖拜道:“大人,我家少主有请,请随我移步后舱!” 思孝心里的谜团终于要解开了,于是也不迟疑地跟着老头进了后舱,这是大津神机营总兵官袁思孝,与南川会少主玄素清的第一次见面。 素清见到面前这位高壮的行武之人,不动声色地说了句:“袁将军请坐。” 思孝也打量了眼前这位儒雅明睿的南川会少主,刚要在他对面坐下,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头:他怎么知道我姓袁?思孝不由的停下了要坐下去的动作,不过,很快,他转念一想,这一路之上,虽然一行众人千万个小心,怕还是难免纰漏,相互之间的称呼估计早就被水手们侦知了。想到这些,思孝算是明白了,于是他趁着在场的几位还没有察觉到,赶紧又缓缓坐了下去。 思孝坐定后,从容地整了整衣裳然后才开口说了起来:“敢问尊驾是?” 素清没有开口,倒是船老大严肃地回复了思孝:“这正是我们南川会的少主!” “原来是玄公子,久仰,久仰!”思孝抱拳施礼。 素清仍旧看着思孝不动声色地说道:“将军千里护主,英武忠义,不愧为本朝袁国公之后,真当世关圣帝君也!” 袁思孝一听暗暗吃惊,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底细的?要知道,这一路行来,特别到了这船上,周遭之人敌我不明,所有人个个谨言慎行,怎么这会儿人家什么都知道了?会不会,他们知道的也不多呢?思孝想着要怎么开口试探下对面的玄素清,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倒是素清看出了思孝有些不知所措,脸上浮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将军何必起疑?岂不闻龙凤需依藻绘而呈祥瑞,虎豹凭借炳蔚而硕身姿,将军孤帆扁舟十数人,独闯南境,若无有襄助,只怕是难免龙游浅水、虎落平阳?依我观之,现下避于舱内之少年,必是非常之人,将军肩上所负之重该是天下?” 思孝听着素清的一番话,表面上很是平静,可心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完全捏住了,而且越来越紧,其实思孝也知道素清的话有道理,就凭他们这些人,若无人帮助,登岸后前景很难预料,加上他们身无凭证,贸贸然跟人说太子驾临,怕只会招来祸端。所以,他们必须要得到南直隶方面的实力派系撑腰,南川会当然是个不错的选择,可让人担心的是,眼前这个少东家年纪轻轻但目光却好像能洞悉一切,这叫思孝有些害怕了,真要是一个局,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自己根本不是他或者说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此刻袁思孝干脆就以沉默应对玄素清,既然做不到见招拆招,那就冷眼相对,看你还有什么路数。 素清当然看得出来思孝的担心,他绝不是莽撞之人,来之前他可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先是船老大提前上岸向他报告了船上一行人的情况,为首的姓袁,说话有南直隶口音,而且身着一种特殊的软甲,这与寻常的北方武官明显不同。 听来这些消息,素清一下就想到了上林卫的乌金甲,今天登船一见袁思孝身上的软甲,素清就更加确定了,这种看似乌黑却能在阳光下闪耀出金黄色的软甲可不是一般人能穿的,在素清的印象里,早年间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样子记不清了。 这种甲胄只有上林卫高层武士才有配穿,而且一旦退出上林卫,这乌金甲就必须交还大内,不得私携。因此,身穿此甲者必是皇帝近卫。再说了,这南直隶的袁国公府上确有一人任职于上林卫,据此,素清断定这领头的带有南直隶口音的人必是袁思孝,而一直躲在他们这个队伍里的那个少年,十有八九就是太子了。虽然他日夜期盼的就是北边能撤下来个正统的能继承大津皇位的人,所谓名正言顺,扶这样的人起来,才能最大可能的避免将来众人夺位的风险,再说南边的这两个藩王,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玄素清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力相助的。 但这会儿素清嘴上说会帮忙,却没有表现出十分的热情。一来,素清必须完全确定这支队伍的身份。二来,即便出手相助,两家合力,那也得有个主次,否则一旦情形有变,大家各怀异心,局面就不好控制了。还有就是素清料定,若是思孝身后真有大人物的话,对他来说,这背后的巨大干系,加之前方的险境,最终一定会压垮这个威风八面的上林卫将官,所以这也是判断这些北来之人身份的办法之一。 思孝还在沉默,此刻他的心里正翻江倒海,他清醒的知道,如今即便是乾圣帝驾临,依现下的情形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所以如果向过去那样硬要拿出皇帝近卫的架子,让人听令于自己,那真是昏招中的昏招,可要是此刻不接受南川会的援手,就只能自己上街大喊“太子来了”,这下场跟前一种选项好像也差不多。所以思孝只能冥思苦想如何能体面地跟这玄公子达成妥协。 素清却不愿意等下去了,他做出马上要起身离去的样子,语气略带生硬的说道:“将军若执意不能信任我南川会,我们也不强留,只是将军需慎思,南北已经阻隔多年,如今北都罹难,消息传至南都,欲称王登天之徒大有人在,府衙司镇各怀鬼胎,将军身系大任,似匹夫怀玉行之闹市,若无所庇护,则万刃之下安能善终天命?!”说完也不待思孝的反应,直接起身就往舱外走去,同时还不忘交代一旁的船老大:“速速送他们上岸,传令下去,南川会所有弟兄不得碍其行事,也不得随行跟踪!他们是生是死与我等再无干系!” 老船长忙回答道:“尊令!” 思孝一看这情形,正要张口上前劝住素清,只是话还未出口,只听见舱外传来一个声音:“公子留步!”思孝抬头一看,只见太子已经站在了船舱门口,身后还紧紧跟着两名上林卫武士,思孝立刻跪了下来喊了声:“太子!”这一声“太子”让在场的几个人都惊住了,只有素清快速地上下打量了下太子,这个脸上满是英气的少年站在人前,给人一种端端正正的感觉,太子伸出双手扶在素清的双臂上,眼中满含热忱地说道:“先生于万难之境,举忠义,匡正道,万里施援,搭救小王于播迁之中,小王与大津皇族上下皆感激万分!”说着,太子放开素清后退一步,弯腰深深鞠躬。 素清赶忙说道:“不敢!不敢!”同时郑重地双膝跪下:“臣玄素清,自今日起,与殿下槖鞬相随,尽瘁同于武侯,心王不异郗鉴。不求翊善之名,只愿帏幄之中报效方寸。” 太子俯身扶起了素清,同时又冲着思孝责道:“将军迂腐!先生千里相救,如今又屏退左右相见,你想想,他岂会不知这舱内藏有甲士十数人,若欲行加害又怎会只身犯险?” “臣糊涂!”思孝听了太子的话,懊悔成分。 “好了,好了,都快起来,小王这次能有惊无险地到达南直隶,二位均功不可没,待局面稳定,我必不负二位,可现如今情势危如累卵,此刻当速速商议今后之举!”太子心里焦急的很。 “殿下所言极是!”素清边说着,边亲自引太子入舱内,正南赶紧在正中间设了正位,然后知趣地退了出来,连同船老大守在了船尾,此刻舱内只剩下太子、素清、思孝三人。 思孝忙抱拳向素清致歉:“公子莫怪,只因袁某身系大任,故不敢轻慢,误会公子了,还望公子海涵。” “将军不必客气,将军所负之重,素清感同身受。我今日登船愿与将军共保太子,匡复大津!” “好!有先生相助,我大津必然复兴!”太子仿佛一刻之间卸下了这数十日以来的焦虑。 接着三人的商议进入了正题,首先素清开口问道:“太子,将军,此番南巡,可有传位诏书、玉玺随身?” 素清这一问,戳中了太子和思孝的痛处,思孝摇着头说道:“我等确是奉先帝遗命南巡,然事起突然,掌印黄门出逃投敌,故而先帝无法用印,便难书遗诏,我等又千里奔波,连这乌金甲都是藏于一口棺木之中,方才躲过盘查逃出大兴城!唉!”思孝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素清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说道:“自齐逆北围大兴,这南都怀有异心之人便已摩拳擦掌了,前些时日,这南都四镇总兵便兴兵发难,谋举寿王监国,而图定策之功,好在人谋不臧,事之不成。可现如今北都失陷的消息,已传遍太陵城的大街小巷,若我所料不差,这太陵城里的寿王恐又蠢蠢欲动图谋监国了,而其身后必有三镇总兵支持,如果我们贸然行事,很可能反被诬伪,要是这样局面就很难翻转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先生可有良策化之?”太子再一次焦急了起来。 “我等身着乌金软甲,此乃皇帝侍卫,太子有乌金软甲护卫,岂能有伪?”袁思孝说道。 “将军想想,这南都之人有几个见过乌金软甲?即便是那些司镇军士见过,可也难保他们不心怀不轨,到时他们咬死不认,你我又何以自白?”素清说出了担忧。 “难不成我等就只能坐以待毙?”袁思孝话里话外忧心忡忡。 “将军莫急,素清方才想到关键之人,或可依其自救,只是太子与将军尚需在这船上稍待两日,待我回岸安排妥当,定保太子及诸位无虞!”片刻间素清已拿定主意。 “先生有何法?可否面授一二?”太子急切地问道。 于是素清便将机宜说于二人,这下太子和思孝才暂时放下心来。之后素清便带着正南下船远去了……? 第三卷 覆巢之第十二章 大兴城里的丧礼 杜恺虽然还是悬着一颗心,但他知道代晴的心智非比常人,而且代晴交代的时间也比较急迫,所以,当天下午,杜恺就潜出城去了,这会冬嫂他们也忙活开了,中午过后,河洛客栈便来了几个专门倒卖房子的掮客,这几个人懒懒地坐在客栈的前厅,先是没精打采的闲聊着天,直到冬嫂和阿冬从外面走了进来,并随手关上了客栈的大门,有个掮客才不耐烦的问了起来:“哎呀,阿冬啊,你们两口子这葫芦里卖什么药啊?神神鬼鬼的!这年头谁还有生意做呀!” “是呀,这年头市面上也就皮肉生意还说得过去,莫不是嫂子也要做这馒头生意,嘻嘻!”这个掮客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要去拉冬嫂的袖子,眼睛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冬嫂的胸口。 冬嫂一扭身躲开的同时,一手拍了下伸过来的手,然后挤出了笑脸骂道:“去,你个老鬼,敢来卡老娘的油水,看老娘不挖了你的熊心豹子胆,要不我把巷子口那个阿兰介绍到你家陪你老婆呗,省得你还得瞒着……” “诶诶诶诶,嫂子饶命,饶命!不敢了不敢了!” 看着对方告饶了,冬嫂又一扭脸对着其他人问道:“还有谁要龇牙竖毛的?” “唉,不敢不敢。”大家都摆起了手来。 于是冬嫂也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各位老板,你们都是我和阿冬的朋友,这不,现在有个大买卖我们呢也不敢忘了大家,所以就找大家过来商量商量。” “哎呀,卖什么关子,这世道哪有什么大买卖?不是我说话难听,如今这大兴城里人去楼空的房子一把一把的,还要买卖?有话快说!” “咳,瞧你这话说的,我能骗你呀?”冬嫂不待其他人起哄抢话说道:“这做生意嘛,先要看人不是?我们夫妻二人到底靠不靠谱,你们还用得着打听不?” “那倒是,要不是看着冬嫂为人实在,我们也不会来不是?哎呀,嫂子你就快说,到底什么生意?” “那好,苍民巷房家你们知道不?”说到这冬嫂故意压低了声音。 “是那个房大人家的院子?”在场的只有一个人想了起来。 “诶,对对对,你们这都不知道吗?”冬嫂故意摆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唯一知道的那个人说了起来:“咳,就这呀,我还以为啥呢,那院子又老又小,我可看不上!再说了,那个巷子里住的都是些破落户,我买了卖给谁呀?穷鬼买不起,富户看不上!” “哼,破落户?哈哈,此一时彼一时啦!”冬嫂故弄玄虚了起来。 “啥意思?” “哼,瞧瞧你们这些看人下菜碟的势利眼,眼界嘛就是针尖点大!”冬嫂一脸傲慢! “哎呀,嫂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嘛,你说说嘛!” “我先问你们,富户们买宅子最看中什么?”冬嫂问道。 “风水啊,当然是风水啊!” “对呀,风水轮流转听说过不?”说到冬嫂狡黠地笑了笑接着说:“你们知道不,这房家的小姐马上就是大申的世子妃了!你说,这宅子风水好不?” “此话当真?!”在场人都吓了一跳:“你说的是,是汗王儿子要娶房家小姐?” “废话,这都听不明白?那老汗王有几个儿子我不知道,反正要娶房家小姐的是他们家的世子!”冬嫂说道。 “这消息可不可靠?房家的宅子真是要卖?” “不信我?你们哪打明起,上人家房子边上转转就知道了,人家现在门口都站着世子卫士了!至于买卖嘛,我这儿有房家宅子的地契。”说着冬嫂从腰间掏出了代晴给的房契,在手里展开给掮客们看,大家都凑过来看了看。冬嫂又马上叠好收了起来。然后接着说:“人家房小姐可只让我代卖,我呢,跟你们几个也不用收定金什么的了,七天后房老大人出殡,然后房小姐就嫁给世子了,到时宅子就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你们谁想清楚了,就准备好钱,价高者得嘛,你们想想,这多好的生意呀,到时整个大兴城都会知道这老宅子里飞出了金凤凰,今天的世子,明天就会是……是?!那这宅子得多值钱?价还不是随便开?好了,我不多说了,你们自己想,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冬嫂的一番话,让在场的掮客都瞪大了眼睛个个摩拳擦掌,他们都还想问问冬嫂跟代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全权让冬嫂代卖,但冬嫂却变得一点消息都不肯再说了。这帮掮客后来想想也对,世子大婚多大的事啊,世子妃的消息是可以随便打听的吗? 转过天来,天气变得有点阴沉,苏哈昌每天都起得比较早,但今天他心里有些赌气,或者说是有点怕代晴,他可是大申国的世子,平日里谁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可这两次在代晴面前都被顶的没话说,可以说面子都丢尽了。所以今天他没有一大早就到房家看代晴,而是挨到了快中午,发觉心里还是放不下代晴,虽然昨晚卫士来报说,代晴总算是吃了冬嫂送的饭菜,苏哈昌放心了一些,但不知道怎么的,只要是脑子清醒着,满眼就都是代晴的样子,到了快中午,耐心也熬到极限了,心一横还是骑上马,来到了房家。 没想到,这下子房家的门口热闹得很,也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十几个妇人,她们人人手里都抱着一叠灰色老旧的袍子,而这群人里领头的冬嫂,又在大声跟门口的卫士吵嚷着,后面还有几个帮腔的,看样子是想领着这帮妇人进院子。苏哈昌觉得有点奇怪,他忙下马来随手把缰绳甩给随从,一言不发的要进院子去,可谁知刚要往里走,就被冬嫂一把拽住了衣袖,他刚转过头来,冬嫂就冲着他骂开了:“好啊,你也来了,那你给我们说说,人死为大,欺负人家一个弱女子算什么好汉?连个法事超度也不让做,欺人太甚了!” 苏哈昌说道:“大嫂莫急嘛,容我进去问问!” “问什么,有什么好问的,这外面的事清清楚楚的,就是欺负人家房小姐孤苦伶仃的!”说着冬嫂伤心地抹起眼泪来。 苏哈昌赶紧示意手下把冬嫂拉开,自己闪身进了院子。 代晴还是坐在了正堂的边门里,她看见苏哈昌走了进来,但目光始终都不往这个大申世子身上扫一下,苏哈昌上前客客气气地打起了招呼:“房小姐,小王这厢有礼了!这外头是……?” 代晴也不抬眼,冷冰冰地说道:“世子无须多问!为亡者超度是中原礼法,上至君侯,下至百姓,家家如是,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既不允我行孝于灵前,又何必说申国倾心中原?”说完代晴起身关上了正堂的门。 苏哈昌感觉有些尴尬,要是其他人敢这样对他,估计小命早就没了,可连苏哈昌自己也觉得奇怪,唯独这个代晴他就是恨不起来。他又想起前些天宋金德交待他的话,要他多做雪中送炭的事,对呀,这不就是机会吗?于是苏哈昌一转身走到门口,让卫士们让出一人身宽的入口,放门外的这般妇人进来了,然后小声交待好卫士们每次进出一定要盘查仔细,点好人头。看到卫士们一一记下点着头,苏哈昌才放心地回到院子中。 听到大家都进来了,代晴打开了正堂的大门,冲着大家深深鞠躬行礼,妇人们也鞠躬还了礼,双方都眼含热泪。 苏哈昌看到眼前这番情形,赶忙上前对代晴说道:“小姐,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小王就是,小王若不在,门口卫士亦可转达。”说完慢慢返身好像要走。 “等等!”听到代晴的“等”字,苏哈昌满心欢喜地转了过来,代晴的语气也确实放缓了一些,她对苏哈昌说道:“小女子谢过世子!” “小姐不必言谢,但有吩咐小王定尽力而为!” “家父丧礼还需要仰仗诸位乡里,家父为国而亡,代晴不忍阿爹凄然入土,但也无铺张之本,只是除了道场法事外,还需十数民夫门外听差,因男子不入内堂,故可于门外巷内侯差,代晴想请世子赊些粮米来,代晴愿日后以房资偿还!” “小事,小事,小姐言重了,粮米之事举手之劳,小姐万勿赊欠!”苏哈昌听到代晴有事相求后,竟十分高兴,尽管代晴仍旧面沉似水。他忙喊道:“来人哪!” 门外卫士赶紧上前拜道:“在!” “你去,马上,找军需官,拿我的令牌去,告诉他先调拔百石军粮来此,不得有误,其余小姐所需,你也执我令牌,速速办来!不得推诿!” “瑾遵世子令!”卫士转身出去办粮去了。 这时苏哈昌才转过来对着代晴说道:“小姐,我已经将令牌交于门外卫士,大申上下见此令牌,无敢不遵者,小姐所应之需大可放心,只是,小王亦有一请,还请小姐万万应允!” “何事?” “还请小姐千万留于城内,不要出城,这城外纷乱非常。苏哈昌实是担心不能保小姐万一。出殡之日小王可代小姐出城安葬房老先生。一来呢由我亲自保驾,丧礼可万无一失。二来,小王也代我汗王抚恤忠良。况我听闻这中原亦有家眷女子不涉葬地的风俗,还是请小姐怜惜自体!”苏哈昌说着,心里担心代晴突然又翻脸。 “唉!”代晴长长地叹了口气,听语气好像也没有十分生气:“如今小女子一个被囚之人,除却听凭摆布,还有何可为?也罢,你若能供得左右乡邻这七日的衣食,我便不出城去,出殡之时,就请诸位哥嫂代小女子安葬家父!” 代晴说完,在场的妇人家都重重地点了点头,冬嫂说道:“小姐只管放心,房老大人我们一定发送的风风光光的。” 苏哈昌这下满意了,他觉得自己也不该久留,于是向代晴告辞道:“那小王就告辞了!” 代晴还是没有理他,苏哈昌也不计较,自顾自的退出了房家。 接下来的几天,房家可是热闹了,先说这院内,房老先生灵堂前的法事算是大张旗鼓地办了起来,只是这场面有些不合常理,堂外院里散坐着看似是两排的妇人,冬嫂固定坐在她们中间,她们每个人都穿着破破烂烂的道袍,有的身上穿得根本就不是道袍,而是颜色相近的衣服罢了,一整天下来,她们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到底念的是什么经,反正跟着冬嫂混就是了,冬嫂嘴里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她们就跟着哼哼什么,尽量模仿。有的人哼着哼着居然就不自觉得唱了起来,冬嫂一旦听到这种不和谐的声音,马上就会狠狠地瞪过去,代晴倒不是很在意,看到这场景往往会微微一笑,可是心里的苦又会马上扑灭脸上的笑,她就只能呆呆地继续坐在灵前,她每天都在回想着与父亲在一起的点滴,有时笑有时哭的。但都不怎么惹人在意。 再说门外,每天阿冬都会从城外领来二十几个老弱病残的“民夫”,这些人来了都坐在房家门口的巷子里,搞得房家门口站岗的世子卫兵们都惊讶非常,这哪是什么“民夫”啊,一看这些人,哪有力气可卖,一个个七老八十的,除了七十的,还有六十的,壮汉一个没有。而且每天来到房家门口的人居然都不一样,还有很多害了病的,竟然还有郎中来给诊治。他们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吃饭,都饿疯了似的,不管饭点,来了就吃,中午到的,天没黑就吃够三顿走了。他们跟门里的妇人们相同的一点就是:每天离开时都能从这里带走一小袋粮米。而且天黑之前,代晴还要眼含热泪地走到门口来拜谢这些人。 门口的卫士们就不明白了,他们老是偷偷议论:这房家过去是做了多少十恶不赦的恶事?要不怎么这么多人每天来白吃白喝白拿,这里面的那个女子还不敢吱声,还得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这得是坏到什么程度的人才会甘心被这样羞辱。看来,知人知面不知心,没准里面住的是个蛇蝎美人啊!怪不得把世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当然,他们肯定把这些所见所闻报告给了世子,但世子好像也不太在意,不知道是不是中毒太深了。世子倒是对他们报告的另一个消息很在意,那就是这段时间除了来房家白吃白喝的,还多了一些不知来历却鬼鬼祟祟绕着房家四处转悠的人,而且有意无意的还来找他们搭个茬什么的,听到是世子的卫士守在门口,又都点点头走了,倒是有几个人说是想着以后买这宅子什么的,一听就是鬼话,这破宅子哪会有人专门来打听要买的,苏哈昌隐隐觉得这里面有点什么事,可又死活想不出来,他也只能加派了人手守在房家,就这样世子的卫队算是把房家围了一圈。? 第三卷 覆巢之第十三章 逃离大兴城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房老先生出殡的日子了,天还没亮,房家的院里院外都热闹了起来,这些时日太阳还是懒洋洋的出山来,所以虽然已是春末的清晨,但空气里还是藏着些许寒意。但左右四邻的女眷们,以及城外来的帮着送葬的男女老幼,还是一大早就聚集到了代晴的门前,他们全都披麻戴孝,男人们全都戴着圆形的孝帽,女人们则人人头上披着白色布帘,他们今天要代替可怜的房家小姐,将房老先生的灵柩送到城外安葬。那个代晴特意安排来抬棺的对门大哥,一早就进了院子,见到站在灵前的代晴,便不由分说的扑通跪了下来,痛哭不止,口中不停说道:“小姐恕罪啊!小人糊涂!小人糊涂啊!” 在邻里的侧目中,代晴伸手扶起了他,劝慰道:“大哥不必自责,这乱世之下,你我皆是亡国之奴,代晴又怎能责难大哥顾念家中妻子之心呢?”说到这里,代晴又转向其他邻里众人说道:“诸位高邻,代晴此生绝不忘诸位尽心相助之情,我房家无资无产,亦无钱财相酬,唯有代家父拜谢诸位不弃之恩!”说完代晴面向众人深深下拜。此情景之下,在场众人数日以来压在心里的悲悯之情,同时释放了出来,现场再也压抑不住的哭声,开始响彻在了这个小院的里里外外。 苏哈昌当然也很早就来到了房家,而且事前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今天他将随送葬的队伍将灵柩送到城外,同时整个队伍里,只有他骑着匹高头大马,虽然代晴答应只随队伍走到城门下,但为了防患于万一,他得骑着马从高处监视着代晴。另外,他的世子卫队也做好了准备,大部分武士也都只到城门下,便随代晴返回房家院子,苏哈昌只带十来个贴身的卫士出城,因为这些天城里老有人围着房家院子转,现下世道不稳,别自个出了城,背后代晴却被人劫走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苏哈昌就守在门外,也不想挤进院去,就等着出殡的队伍出发了。 离辰时还有一个时辰,送行的队伍已经准备完毕要出发了,随着人们在门口的化金桶里燃起了竹节,噼里啪啦的响声宣告了房老先生葬礼的开始,很快送行的队伍鱼贯而出,细看之下,不难发现这支队伍有些奇怪,小门小户家办的葬礼,人员排场却很有规模,但除了门口化金桶里的竹节燃出的声响外,整个队伍又可以说是安静无声,连普通人家送殡时该有的唢呐声都没有听闻,但是这队伍的前头却有着一队人手里拿着唢呐、笙、竽而一声不吭,路的两边也没搭帷幔,只有队伍里打幡的人们不停地向两边洒着圆圆的纸钱。房仁祯的棺木也没有纬绳牵引,而是由邻居家借来驴车拉着前行,在这浩浩荡荡的送殡队伍里显得十分寒酸,好在有对门大哥在内的四个汉子,前后左右地扶着灵车,才让人知道这是送殡队伍的核心所在,冬嫂她们则左右拥着始终低声抽泣的代晴跟在灵柩后面。除此之外,大家都默默低头前行,好像谁也不认识谁,不仅如此,这支奇怪的队伍后面还跟着好几辆运粮的马车,听说是这房家小姐散尽了家财购得的粮食,打算丧礼之后用来酬谢这些日子上门相助的亲朋。不过,在这粮贵如油的世道,房家能拿出这么多的粮食,不能不让人联想到这房家小姐即将嫁入世子府的传言。这不,大申国的世子就骑着匹高头大马走在队伍边上,他在代晴的身后,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代晴的背影。 这支队伍就这样奇怪的行进着,慢慢的来到了迎秋门下,代晴要在这里跟养育她成人的父亲做最后的告别了,送殡队伍里的人心里都明白,于是整个队伍停了下来,代晴当然知道最后告别的时刻来了,她双腿颤抖着走上前去,两手扶住灵柩低声哭了起来,在满脸的泪水中挤出一句:“爹爹,您走好!” 这时马上的苏哈昌轻轻地抬了抬手里的马鞭,于是前头牵着驴车的兵士心领神会,好像怕人发现似的缓缓牵起手里的缰绳,驴车轮子开始一点点转动起来,冬嫂她们赶紧上前把代晴扶了回来,代晴则顺从地跟着冬嫂站在了车后,但她仍然眼望着快要走远的父亲。突然,代晴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心,也被拴在了这驴车上似的,猛得一下就被揪了出去,分明就是一把利刃狠狠地剜空了她的心窝,这一股巨痛让代晴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她从来没有如此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爹!!!!”,之后便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死死拽住了车轮,额头重重的磕在了车板上,冬嫂们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呆了,当她们反应过来时,只见代晴一个人仍然拼命拽住车子,又站起身来,不停地用额头去磕着棺木,冬嫂知道,代晴的心疼啊,她只有这样用另一种痛,去缓解心里刺骨的痛楚。当然,她们不能让代晴再这样自残下去,于是左右妇人们都冲了上去,大家伸手齐心把代晴拉回到了身边来,代晴想要挣脱却无力对抗,但马上便瘫倒在了地上。众妇人当然继续围上去安慰,苏哈昌坐在马上焦急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的目光不停地跟着代晴的身影转动着。还好,最终代晴是让冬嫂她们劝住了,唉,也难怪,人之常情嘛。 这一小段插曲很快也就过去了,送殡的队伍继续前行着,苏哈昌要随队伍出城,他打马走过了代晴的身边,特意回头看了下站着目送出殡队伍的代晴,她还是低着头哭泣着,身边的妇人们有的低声宽慰着她,有的手里捏着帕子,正小心地给她擦着眼泪。 队伍在迎秋门下分成了两支,一支跟着世子苏哈昌出城安葬房仁祯,这一支人不多,就是几个城外请的壮劳力,还有个帮着主家戴着孝的妇人,按照代晴和苏哈昌的约定,冬嫂代替代晴出城,所以冬嫂这会儿低着头走在这几个妇人中间,还有就是几个苏哈昌的卫士,这几个当兵的腰里别着刀,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另一边则是大部分女眷在世子卫队的“保护”下返回房家,苏哈昌一直对这些天,在房家周围转悠的那些鬼鬼祟祟的人很是担心,所以特意留下了卫队里的大部分人。 大兴城里逝去的人,大都葬在迎秋门外的墓地里,房仁祯是个穷官,当然生前也买不起好风水的墓地,只能在这里找块相对好些的地方安葬,而要到达这片墓地,就要经过墓地东边上的一片小小的树林,当地人管这片林子叫做“懒树丛”,其实就是一小片横七竖八的半枯树,远远看去就仿佛一些个赖在地上的流浪汉,而且这大半个春天都快要过去了,这些光秃秃的赖汉树的杆上也只是懒懒地长出了几支绿芽。 奇怪的是,好像人要是走进了这片懒树丛里,步调也会变得懒懒的。这不,苏哈昌带着送殡的队伍刚刚走进这片林子,迎面就三三两两地走过来十来个人,从衣着上看,他们应该是刚安葬好亡者,然后离开坟地回城的,这些人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只顾着低头拖着步子往前挪着。 苏哈昌也没在意,两队人很快在林间的小路上相遇了,对面来的这些人倒是很知趣地分开两边走,把路的正中让给了苏哈昌他们,苏哈昌催马往前走去,就这样两支队伍无声地前后交汇的走着,可就在这些人全都走过苏哈昌身边时,苏哈昌忽然就觉得不对劲了,现在才刚过辰时不久,城门是卯时开的,自己这支队伍算是最早出城送殡的了,这队一身白孝的汉子,怎么可能这么早就能回城了呢?难不成是昨晚就睡在这坟地里了?不对,有诈! 苏哈昌刚要回身喝住那几条汉子,可刚转头,突然感觉到连他带马就要往下摔去,苏哈昌本能地使劲拉起缰绳,可胯下的马儿根本就不听使唤,还是狠命地往下摔,这时苏哈昌明白过来了—陷马坑!可他也来不及挣脱了,只能跟着马陷下去,眼前马上就扬起了沙尘,很快他的脸狠狠地砸在了马颈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就冲上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生生把他从马背上拽了下来,同时两把快刀就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凉也滚烫。可就在刀刃马上就要割开他的喉管的一刹那,人群中却急切地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且慢动手!”,苏哈昌循声望去,一个女子从队伍里那几个妇人中走了出来,她轻轻地拉下头上的白色布帘,苏哈昌大吃一惊——代晴! 原来,刚才在迎秋门下代晴磕棺时,冬嫂领着众妇人上前搀扶,就趁乱跟代晴调了个个儿,而这些女子都穿着白衣,在她们身后的苏哈昌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纵然是火眼金睛,恐怕也很难准确分辨出来,再加上有世子领队,城门小吏也不敢盘查。于是代晴就这样跟着其余的妇人混出了城来。 这时,又一个人站了出来,这个面貌俊伟却身形单薄的人,在苏哈昌看来,根本就是个不配为将的人,可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支劫杀队伍的带头人,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与代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只见他箭步上前,与代晴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眶里都涌出了热泪,代晴含着哭腔唤了声:“将军!”杜恺情不自禁地握起了代晴的双手,两人再无多言,只这么相互望着,两个相互倾心,却突遭罹乱生死茫茫,如今终于重逢,目光里再也不舍爱人离开半步。看到这一幕,苏哈昌不自觉的攥紧了双拳。 少时,代晴还是走到了苏哈昌面前,她出人意料地冲着申国世子作了揖,而后说道:“世子,代晴失礼了,在代晴眼中,世子绝非残暴之人,几日以来,世子明知代晴以丧事之名,赊粮救助城内与城外的饥民,世子侠义成全,足见世子心地良善。然你我行走世间并非同道,故而难成伉俪,代晴亦不慕富贵权势,自不愿为利欲驱使,今我将随杜将军远去,还请世子不计嫌隙,保全我之邻里乃至大津无辜百姓,若如此,代晴必永世感念在心。”说完,代晴以男子礼深深弯腰礼拜了苏哈昌。 苏哈昌没有说话,沉默中答应了代晴的请求。代晴知道即便出于他的本性也不至于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 随后,一行人继续向着墓地进发而去,所不同的是原来队伍里的世子卫队们,都被反绑着双手跟着队伍前行,世子苏哈昌虽然没有被绑,但也有两个人紧紧贴在他身后,代晴和杜恺他们还是留给了他一丝颜面。 到了墓地,代晴和杜恺一起安葬好房仁祯,而后两人双双跪在碑前,重重地三个叩首,之后杜恺并没有马上起身,他双手抱拳,说了起来:“老大人请放心,杜恺定不负老大人所期,今日离去,将来不论平安富贵或是刀山火海,恺都愿以性命保得代晴周全,此念至死不渝!”身边的代晴已经泣不成声,杜恺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此时,原本就有些阴沉的天空,突然爆出一声惊雷,随后,微微的细雨开始缓缓地洒了下来…… 杜恺领着代晴起身,他让手下给世子的卫队松绑,正要离开时,一路沉默的苏哈昌望着杜恺他们的背影,大声喊道:“杜将军,今日之辱苏哈昌铭记于心,他日如若战场相见,利刃长戈一定奉还!” 杜恺则回声道:“世子放心,日后沙场相遇,恺定当请教!”? 第三卷 覆巢之第十四章 太子谒陵(一) 春末的南都海面上没有什么风浪,偶尔会有些小雨在夜里飘落,淅淅沥沥的留给清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日出之后便又踪影全无了,而在经验老到的水手眼里,老天爷此刻的不动声色,完全是为了积蓄气力,好在夏季吹来遮天蔽日的台风。但不知道在这时的太陵城里,除了玄素清,还会有谁能感受到,平静的南都也正在等待来自江北的,那快速酝酿中的巨大风暴。 这一天,不待雾气散尽,素清就在崎尾港的码头上,登上了小船飘向了港外的那艘大船,而他的身后仍旧只有正南跟随。这个没心没肺的壮汉倒是跟摇橹的老汉聊的开心,站在船头的素清表面平静,内心却起着波澜,自打会里的探子带来了北方的确切消息,实际的情况完全超出了素清的想象,申国的南侵把北方的局面变得相当复杂,北方一下子出现了两股势力,不论是飞齐残部,还是草原来的申兵,战力都不可小觑。关键的问题还在于接下来坐稳中原的申国,到底会继续与盘踞西原的飞齐纠缠下去,还是立即南下拿下南都呢,一切都不得而知,只有一点是肯定的,不论是谁占据了中原,都一定会觊觎南方的,所以,要把势力范围稳定在江南,大家划江而治的想法,无异于白日做梦。 素清十分明白,如今散沙一盘,人心浮动的南直隶不久之后,必然要与北方草原南下的铁骑们来一场绝死的较量。而较量的结果关乎生死存亡。如果输了,登时就是亡国灭种的万劫不复。更可怕的是,探子的腿只比流民的嘴快了不到三天。现在很多北方来的流民已经进了太陵城,他们带来的消息,很快就会让大街小巷人心惶惶。大家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在短时间内把整个南都的力量捏在一起,所幸太子幸存了下来,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要把太子这杆大旗在太陵城里立起来,监国也好,登基也罢,一定要快,容不得迁延。这样可以马上杜绝太陵城内外的,那些觊觎高位的种种心思,同时,也可以让还在北方徘徊的仁人义士看到希望,从而都站到同一杆大旗下,复兴大津才会有希望。 所以自打上回见过太子后,这几天素清马不停蹄地奔波着,对于如何将太子扶上位,他当然是胸有成竹的,只是让他隐隐有些担忧的是,大先生的态度似乎不太支持,原来素清想要支使办事得力的阿顺,可阿顺突然就被大先生调走了。再者这些天,即便在玄府上也很难见到大先生,其实素清还是想跟父亲言明心迹,毕竟南川会还是父亲的。而且很多事素清也想跟父亲商量着来。可怎奈大先生这些日子总是有意不见他,素清想着应该是父亲从始自终都不愿意介入官府衙门的事。可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啊?素清最大的苦恼就是自己的父亲怎么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南方一旦陷入战乱,南川会很可能就会是弯刀下的一块肥肉。好在母亲和凌萱支持他,素清的内心才有了些许从容。 一路想着心事,小船也没有停下,不一会儿素清和正南就登上了大船。这时太子已经知道素清要来了,便一直在后舱空空的库房里等着他,始终不肯坐下。袁思孝这回与素清相见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和提防,老远便抱拳拱手,满面笑容地称呼素清:“先生!” 素清也客气回礼道:“将军!”而后两人前后进到后舱。 素清一见太子正立于舱内,便上前拜倒:“臣玄素清,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不待素清下拜,便上前来双手扶住素清,说道:“非常之时,先生不必拘于俗礼,快坐下!” 素清却没有坐到椅子上,而是对太子说道:“殿下,陆上一切事宜,臣已然安排妥当,还请太子与将军速速随臣上岸。” “先生之安排必是万无一失,只是小王并无朝服随身,如此布衣将何面目与在朝官员相见?” 素清知道太子是担心码头岸上有官员接驾,他这逃难而来的样子太不体面了,将来的威信也竖不起来。于是他说道:“殿下不必担心,臣并未请南都官员接驾,我等尚须避人耳目,等时机成熟,再召命南都官员来朝!” 思孝问道:“先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南都亦是大津疆域,太子怎么还得躲着王臣呢?” 素清刚要解释,太子却抢先开口了:“不必多虑,我等听从先生安排便是!走,下船,登岸!” 于是船老大走到船头,两指蜷环放在嘴里吹出了一声长长的哨音,很快雾气中就聚过来了五艘小船,袁思孝他们穿着乌金甲护着太子登上小船,素清则坐着来时的小船,一行人趁着日头还没放出犀利的光芒,便悄悄地登上了南都的土地。 一上岸思孝便看见了不远处一支马队,已经排列整齐静静等待他们了,但这马队看着就有些奇怪,这些马匹高大健硕,可匹匹却又杂毛杂色,看上去脏兮兮的,马队中间的一辆马车应该是安排给太子乘用的,车子不大不小,两匹马拉着。这一切跟当年在京城随驾出行时的排场,简直不能同日而语,但思孝心里明白此一时彼一时,此刻还是不要过于引人注目为好,他能理解素清的苦心,本来几十人的马队出行就够招摇的,马上之人再个个高大魁梧,难免引人侧目,所以素清有意把一行人打扮的好像个贩完货的商队。思孝他们也并不在意过多,待太子坐进车里后,便个个翻身上马,队伍正要前行,只见素清和正南领着一队人马快速从队伍两边掠过,冲到队伍前头引领着队伍出发了,思孝也注意到,队伍前后虽然有南川会的人马压阵,但这些人好像并未携有兵刃,这让思孝也放心不少。 队伍一走起来,思孝就不得不对素清再次刮目相看了,从胯下的马匹行进的步幅和力道上来看,绝对的千里马,思孝又偷偷拿手用力擦了一把马背,果然这杂毛杂色是有人事先涂染好的。这些马应该都是纯色良马,从它们走起路时,不时鼓起的腱子肉能大体判断出,这些马肯定都是来自西域的宝马,思孝不禁暗暗感叹,之前真是小看南川会了。 素清领着这队人马并不进太陵城,而是朝着城北长陵而去。长陵是大津开国太祖皇帝的陵寝,大津自太宗之后,便迁都大兴城,但太祖的长陵始终是大津皇室的祖陵所在,一般每隔三年,大津皇帝都会南巡谒陵。而此时素清他们前往长陵的目的,正是为了向世人确立太子的身份,因为长陵守陵官的职衔为:大津南都巡检总管太监。历来都由皇帝身边的亲随宦官担任,当然能从北都调任长陵,自然是在朝中失势之后,被贬而来的。所以,虽然名义上除了守灵还有监督南都官员的职责,可被贬之人在朝上肯定是没了靠山,所以巡检、总管就是个空衔,但素清想到,只要能把巡检和总管两个官职拾在手里,那么对南都的官员发号起施令来,至少在法度上便是合理的。而且,如今的守灵太监汪正明在北都是见过太子的,只要他确认了太子的身份,那太子的地位就是铁板钉钉的,现在就是要快,就怕夜长梦多,此刻的南都说不清有多少宵小不轨之人,要是歹心纷起,那事情就难办了! 路程走了快一个时辰,太阳也已经挂得老高了,已经可以远远地看见长陵高高的宝顶了,那些个看上去杂毛杂色的马儿们,也在周身的汉水里化去了原本的不堪,变回了一匹匹的枣红色的千里马,虽然没有御撵出行时兵部车驾与上林卫车驾汇同陈列,各类卤簿仪仗前呼后拥的盛况,但此时此刻的这支队伍在一哨乌金卫士的簇拥下,已然行进在一众威严的表情之中了。 第三卷 覆巢之第十五章 太子谒陵(二) 快到陵门之时,在玄素清的示意下,袁思孝催马上前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当队伍来到了陵门前时,只见陵门三门大开,守卫陵门的城防营兵士执戈立于门前,看到素清与思孝他们的到来,一名士卒老远就伸手拦驾:“何人?太祖陵寝,擅闯者杀无赦!” 远来的队伍并未停下脚步,思孝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素清,只见素清轻轻地点了点头,思孝心里明白了,他从容地从腰间拿出了上林卫的紫金腰牌,对着守门的兵士喝道:“大津上林卫神机营总兵官袁思孝,随护太子车驾拜谒祖陵,何人挡驾?!” 守门一众兵士赶忙齐刷刷地跪在了门边,思孝他们驱马上前去,队伍自然地分出了两队,分别正对着陵门前的左右小门停了下来,让出了中间的大门,而太子随车驾停在了右边小门前,队伍齐整后,太子的车驾首先由右侧小门驶入了太祖陵,思孝和素清才跟着分两边从小门进入了陵门。 进入陵门面对的便是祾恩门,太子车驾穿过陵门后,便停在了祾恩门小广场的神道上,素清和思孝分别护于两边。待马车停稳后,车夫搀扶着太子走下车来,太子站在正中的神道上,整了整衣冠,这时守灵太监汪正明,从祾恩门的台阶上小跑着冲了下来,嘴里不住地喊着:“是他,是他,是太子,是殿下,是殿下!”到了近前众人才看清,这名看上去五十来岁的老太监早已老泪纵横,他还没来得及跑到太子面前,便跪了下来不住地磕起头来,嘴里含着哭腔说着:“老奴护驾不及,太子受苦了!老奴死罪死罪呀!” 太子则趋步上前弯腰双手去扶汪正明,同时宽慰道:“汪公公快起,祖宗保佑我们总还是见面了!” 汪正明眼里含着泪:“太子,长大了,壮实了,老奴都老得不成样了!”说完他赶紧用手捏着衣袖擦去眼角的泪痕,而后颤抖着往后退了几步,恭恭敬敬地朝着眼前的太子参拜道:“奴才南都巡检总管太监汪正明拜见太子殿下!殿下福寿金安!”伴随着这一声细长的腔调,汪公公叩首三次,而后又再次参拜,再次叩首,如是三次。 这三叩九拜的大礼让饱经罹乱的太子很是感动,眼里的泪水不知不觉得从眼角鼓了出来,他想要走上前去扶起那个不断叩拜着自己的老太监,可刚要迈步,却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唤了声:“殿下!”于是太子寻声回头,只见身后的玄素清冲着他微微地摇了摇头,他又看了看也站在身后的袁思孝,回应他的是轻轻的一个点头,太子知道,思孝是认可了素清的作法,这一刻他也明白了素清的用心:汪正明的三叩九拜代表了他对于太子殿下的承认与效忠!也可能是南都归附的开始。 待汪正明行毕大礼,太子刚要上前慰勉,却发现汪公公身后又拜倒一人:“臣,应天府尹周光宸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先是不动声色,待周光宸九拜之后这才上前去扶起他,太子轻轻地拍拂去周光宸右肩上的土灰,说道:“爱卿,辛苦了!” 周光宸却一时语塞,太子感觉到了他的身体不住地微微颤抖着,想要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周光宸披上,周光宸的眼眶突然就滚出了热泪,他赶忙推辞道:“殿下,臣并非受得风寒,乃是因殿下无恙,我大津必然复兴,臣心感激动所致。” 太子宽慰道:“爱卿忠义啊,这些时日先帝与小王让南都的臣工们担心了!先帝虽殉国大行,然小王还在!南都还在!列位臣工还在!我大津没有亡,只要我们君臣同心,中兴之日必在眼前!” 随后汪正明引着太子来到祾恩门后的具服殿里,那具服殿里存有天子礼服,而更换了天子礼服的太子殿下,自是洗尽了烟尘,黄袍、玉带、皮靴以及乌纱的翼善冠让一个落难飘零的少年,立刻就镀上了君临天下的威仪。 在众人的簇拥下,太子先是以天子礼,哭跪于祾恩殿上的太祖陵前,焚香下拜,算是祭了祖陵,而后背靠着太祖陵位,接受了来自膝下大小臣工的诚心朝拜,在一众山呼万岁声中,这北来的太子殿下诚然已是陵前继位的大津之主了。 接下来,玄素清仔细地向太子报告了目下的南都情势,同时兵部尚书黄功杰已向三镇总兵发出调令,急令三镇总兵亲率人马集于太祖陵前护驾,现南都内阁及各部官员均已知晓太子驾临,不日之后南直隶四品以上官员将汇于太祖陵前迎驾!届时太子将入太陵城登临大位。 太子听后赞许地点了点头,可私下里袁思孝却有着不少担心,他悄悄扯了扯素清的衣袖问道:“先生,这三镇总兵握有重兵,袁某担心他们不会倾心听命的!” “嗯,将军所虑甚是,我自料定这三镇心中必有歹念,绝不会甘心护驾!”素清认真地说道。 思孝一听大惊,忙问道:“那……!”话一出口思孝觉得自己的声音大了,怕惊吓到太子,赶忙压低声音继续问道:“那这太祖陵里有多少城防营兵士,彼若兴兵发难,我等该如何应对呀?” 素清微微皱了皱眉说道:“这陵城之中大概也就三百来人,三镇若真举兵发难,我等将毫无胜算!” “啊!先生莫不是说笑?如今这天下社稷全数系于此地,我等却困坐待毙,岂不自寻死路,如此,不如早些进得城去,待太子坐了大位,即便有那宵小之徒心怀不臣,我等也能凭城固守,或有些许胜算!总强过在此坐困愁城!” “将军所言有理,但在我看来,若我等先期便进了太陵城,抑或现下火速进城,并不能保太子无虞,相反,这大津复兴之业,怕也功亏一篑了。” “此话怎讲?” “越是非常之时,行事越要合乎礼法,否则日后必有人以此时的些许纰漏起言攻讦,那时怕就无回天之力了。此时进得城去,若要对抗三镇之兵,凭借的并非八丈高的城墙,而是要倚仗城内官民勠力同心,共保社稷之念。可现下城内鱼龙混杂,臣工观望于庙堂,百姓自保于坊间,愿以死相报之人怕是现在均已齐集于此了,我等若贸然进城,效死之人无多,彷徨之士拥集,待三镇举兵,城破只在旦夕,又何谈复兴家国?即便坚城可守,古来哪有天子不祭报祖陵而自行登基的?他时,肖小之人以此为凭,挟太子出城谒陵,我等又有何由以拒之?而若其发难于途中,我等更是力有不逮,鞭长莫及,那时你我又当如何自处?” 思孝见素清言语恳切,一番道理也把自己说服了,但自甘困兽也总不是个办法:“先生言之有理,那先生快说说破解之法,干系重大,袁某实是不敢等闲视之,还望先生指点迷津!” 素清当然知道这里头的干系,他也想现在就把自己的全盘筹谋,都告诉这几位并肩而行的友人们,但常言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越是到了关键的时刻,越是事关重大,就越要稳得住自己的心性,作为实际的筹划者,稳住了自己也就是稳住了事态发展的步调,所以此刻素清什么也不能说,他只能是宽慰思孝道:“将军莫急,素清请得此事之中唯一神通之人,其于必要时将挺身相助,想来必无差池,当下还需将军与素清携手患难,千万莫要惊了太子!” 听到素清这么说,思孝还能说什么呢?他只好叹了口气说道:“好,袁某不敢强人所难,既然先生早有谋划,那必是万无一失,若有用得着我袁思孝之处,在下但凭驱使!” “将军放心,素清必保得太子万全!”素清眼里满含坚定。? 第三卷 覆巢之第十六章 三镇发难 很快太祖陵里守着太子的一干人等,在玄素清的安排下开始各司其职了,汪正明陪在太子左右,不停地念叨着当年还在大兴城里跟着乾圣帝的往事。袁思孝当然还是领着乌金甲士们,寸步不离的护卫着太子殿下。还有这太祖陵的两百来个守卫,本来就隶属于周光宸的城防营,周光宸出城之时,为了不引人注目除了几个随从外,也没有再多带一兵一卒,这会儿素清并没有让他从城内调兵的意思,反而是让士卒们擦亮身上的铠甲,手竖长戈矗立于高台之上,同时张大陵区墙头上的龙旗,间隔五步便立起一面旗子。只见这时的太祖陵的城头上旌旗猎猎,旗杆下的壮士甲胄齐整,寒光闪闪威风凛凛。俨然已有了七八分往昔天子祭陵时的威严景象。 但周光宸也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私下里偷偷问素清:如若三镇不肯降服,调兵攻城的话,该如何是好? 素清微微一笑答道:“大人不必忧心,谅那三镇在我援兵到来之前绝不敢发难!大人只需派出几名军士充作前哨,若侦得大队人马来犯,速速来报便是!” 周光宸听了素清的话,心里打起了鼓:援兵?哪来的援兵?这南直隶不就靠三镇拱卫吗?再说了,哪个傻子会等到对方援兵到了再攻城啊!再看看眼前这个南川会少东家胸有成竹的样子,再联想到前不久他在太陵城里,足不出户就能扳倒马枝起的能耐,周光宸也只好收起了怀疑。不过他还是偷偷去太祖陵前拜了三支香,叩头之时眉头紧锁,心里反复默念着:“太祖保护!太祖保护!” 玄素清的预料没有差池,太祖陵内的众人还没有平静多久,就在第二天清晨时分,探哨就急报说十里外有大队人马围了过来,从旗号的看得出分明就是安西总兵廖晋、卢州总兵许名生、临江总兵穆王盛,三镇果然来了! 其实,自打北都大兴城陷落,乾圣帝殉国的消息传来,南都这三镇的总兵就坐不住了,不约而同地跑到了原来马枝起的地盘里,名义上都说是来镇抚的,实际上则是要坐镇太陵城边上,一方面窥探局势变化。二来私下里又都跟城里的寿王眉来眼去、暗通款曲了。几天下来,他们仨儿已经准备好要推寿王出来监国,然后再登基称帝,一口气拿下这定策拥立的天大功劳,再顺手把南朝的朝廷也把持住了,真真是天降大任,往后三百年,这廖、许、穆三家必是这南朝永不倒台的豪门。只是内阁里那三个碍手碍脚的老头一直都不肯松口,尤其是冉之祺最顽固,每次都说什么:天选之人万勿轻率。还说什么,承天命之人未必居于太陵之类的话。反正就是万般不愿。这下好了,又冒出了个正牌太子来,三镇原先的全盘谋划看着要泡汤了,他们怎么可能愿意承认太子的身份呢? 况且,从接到的兵部发的牌票里,廖晋也看出了破绽,这北来少年的太子身份要想让人无可指摘,则身上必然要带有北边朝廷的信物,比如:玉玺或者乾圣皇帝亲书的“使太子南巡”的圣旨之类的,然后,先要宣旨内阁,再经内阁下达旨意,行调兵、祭祖事,可这下却是由兵部下牌票调兵护驾,可以说非常反常,这里绝对有蹊跷,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位所谓的太子爷,根本没有可以直接证明身份的信物。所以才不得已绕开内阁,利用汪正明的身份来证明自己是太子。而且,从单有兵部发的牌票这一点上,还可以看出,内阁也还没有承认这位太子爷的身份。虽然,他也知道,敢去太祖陵抬出汪正明来,这个太子爷的身份十有八九是真的。但廖晋还是觉得可以放手一搏,而且胜算极大。 问题看得透彻,使起手段来当然也就狠毒非常了,廖晋拿着兵部的牌票找来了许名生和穆王盛,三人合计好,准备各领一千军马先把太祖陵围了,同时再派人进城,把寿王请来,然后在太祖陵前要太子拿出圣旨、玉玺来,只要是拿不出来,管他什么汪正明、南川会的,通通以谋反罪诛杀了,再就是寿王祭陵-登基-监国,一气呵成。到时候刀刀见血,谅那三个老头也不敢吱声! 而且,他们三人商量好了,不仅要请来寿王,还有把这太陵城里的众官吏们,都一并裹挟到这太祖陵前,到时有皇室藩王坐镇,平乱反正也名正言顺,这样也不会因为太过顾及这太子爷的身份,而投鼠忌器。再者,在众多文官面前大开杀戒,也可以震慑这些老唱反调的无用书生,到时在新朝里看还有谁敢龇牙? 面对围攻上来的三镇,太子感觉到大事不妙,如果是来护驾的,有个五百人摆个仪仗就好了,怎么会一下子来了三千多人,这分明就是图谋不轨。于是,太子急召玄素清,素清入内见到太子时,只见太子像个被吓坏的孩子,面颊通红,双手不自主地颤抖着。 见到素清,太子强压着慌乱的心跳,问道:“先生,这三镇总兵,果真是来护驾的吗?” 素清却一脸平静:“殿下莫慌,是敌是友因势而已,目下是敌,臣愿点化之,定使其倾心护卫圣驾。” “先生有何手段,不妨说于小王,大兵压境,亦可安得众人之心。”太子急切地说道。 不等素清回答,太子身边的汪正明一脸愤恨地开口了:“殿下不必忧心,老奴这就出去见见这三个不知道死活的东西,咱家倒是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咱太子爷面前造次!”说着,也不待太子劝阻的话说出口,便一甩拂尘大步往外走去。 素清见状赶忙对袁思孝说道:“将军不妨领甲士随同,以壮声威!” 思孝注意到素清的话音未落,太子也冲着他点了点头,于是便冲着太子和素清抱拳拱手,而后将手握住腰间的刀把,转头追汪正明去了。 可素清又突然叫住了思孝:“将军且慢。”待思孝停步转过身来,素清嘱咐道:“将军此去以助声势即可,万勿与来者兵戎相见,三镇之兵万不敢贸然发难,我方援兵已在路上,到时三镇必然臣服。” “得令!”思孝应道。? 第三卷 覆巢之第十七章 对峙 再说汪正明独自一人走出了长陵正门,真正面对着三镇军队时,突然觉得有些腿软,面前的三千士卒,人马嘶鸣,箭上弦,刀出鞘。哪是他一个人能挡得住的。正后悔呢,好在身后的门又开了,袁思孝领着两队乌金甲士护在了汪正明左右,好歹给汪正明压住了阵脚。袁思孝上前在汪正明耳边悄声说道:“公公莫怕,袁某在此,谅他们也不敢上前半步!”汪正明在心里点了点头。 汪正明重重往前走了几步,对着五十步开外的兵士们喊道:“许名生、穆王盛、廖晋你们三个是被割了胆吗?要躲到什么时候?快给咱家滚出来!” 只听对面一个小校回应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你是哪来的兔崽子?”汪正明大骂了一句:“瞪大你的狗眼看看,咱家是大津南都巡检总管,你也配答咱家的话?快喊你主子出来回话!” 小校没了声响,少时,本该齐整的军阵里突然闪出了一条小道,三匹马驮着三个总兵徐徐走到阵前,三位总兵可算是现身了! 打头的廖晋走到阵前拉住马缰,对汪正明抱了拳喊起话来:“汪公公少见,不知阵前寻我等何事?” 见廖晋他们一脸的傲慢,汪公公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指着廖晋骂道:“猴崽子,敢在咱家眼前装起爷来了,叫你们来朝见太子,给你们光宗耀祖的机会,你们倒好,带着人马把太祖陵给围了,要是咱家不出来,你们是不是还要杀进去,要造反吗?还不快下马来,解了围,跟咱家进去拜见太子!” “公公说哪里话,借我们十个胆,我等也不敢造反,哼哼,公公既然让我们来拜见太子,那就先请公公把太子南巡的圣旨宣了,我等也好排仪仗护佑太子进城呀!” 听着廖晋阴阳怪调的话,汪正明知道这三人算是抓住太子的软肋了,汪正明又不知道如何回答,竟一时语塞了。倒是一旁的袁思孝开口了:“三位将军,在下是上林卫神机营总兵官袁思孝,我等上林卫军士确是奉圣上旨意,于大兴城破之际拼死随护太子南迁,北都罹难,苍生涂炭,大敌当前,圣上晓谕南都诸君与我等共保太子,北定中原,力图恢复,共立不世之勋,而现下正是同仇敌忾之时,你我又何必于此地无谓争辩?” 廖晋却草草抱拳回言道:“这位仁兄所言不差,我等三人,及我三人身后的万千军士,哪个不是为报皇恩而从军保国?我等既存以身报国之志,则当时刻以国之法度为念,从军者令行禁止,不敢丝毫有违,否则上不忠于君,下有愧于民,今你等既说是太子驾临南都,却一不宣旨,二不用玺颁令,与朝廷制度无丝毫相联,这般作为如何叫人信服,若如此,南都市井里,人人都口称太子,岂不天下大乱,又何谈复兴大津?” “哎呀,太子自小于咱家身旁长大,咱家岂会认错?再说了,你看看这些壮士身上穿的乌金甲都是上林卫专属,太子之位哪能有假,我看你们分明就是想着要造反!”汪正明真是急了。 看着汪正明憋的通红的脸,听着他细细的嗓音,军阵居然隐隐传出一阵笑声,廖晋好像都有些懒得理论了,经过试探他已经有十足的把握断定,守在太祖陵的太子肯定是个落难的凤凰,早没了原先光彩的羽毛,更是什么凭证也拿不出来,他回应道:“公公莫急嘛,我已差人去往太陵城请出寿王殿下,不时便到此地,皇室族人若能相认,届时南都百官于旁见证,我等自当敬拜太子,若是连寿王都认不得太子,那,那公公必是受歹人胁迫,我等便发兵相救,公公放心!” “你,你,你!寿王世居南都,何曾见过太子?你这,你这到底安的什么心!”汪正明气得脸红成了关公。 廖晋却取笑道:“公公莫要气恼,若是内急,可先如厕出恭,我军必保得公公无虞,憋红了脸事小,莫要憋坏了身子!” 这下真把汪正明气得说不出话来,老公公只能大口大口地倒着气,想骂,嘴里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此时,廖晋悄声对身边的两个总兵说道:“二位,时才一番话,我已料定,祖陵内之人绝无朝廷信物可证身份,一会儿待寿王及百官来到之时,咱们依计行事,先将寿王推到阵前,只要里面的人拿不出圣旨,我们便领军冲上去,杀个干净!哼,到时血溅当场,不怕他百官发难。即便将来事有所变,我们都咬死了,是领了寿王令,诛杀谋反逆贼!” 许名生和穆王盛听着各自点了点头。 另一边袁思孝看出了廖晋他们根本就没有承认太子的意思,多说也是无益,只能强迫自己去相信玄素清说的救兵会早些到来,这样才好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绪。他把汪正明劝了回去,自己则领着上林卫的乌金甲士们,守在门口与那三个总兵对峙着,准备着若有万一就以死相拼了。? 第三卷 覆巢之第十八章 陵前继位 在前往长陵的队伍里,冉之祺面无表情地坐在一顶矮轿里,由四个家丁抬着正赶往长陵,他撩开轿帘向前望了望,队伍的最前面的轿子里坐着看上去春风得意的寿王殿下,一边走着还跟随轿的管家有说有笑的。“呸,小人得志!”冉之祺心里暗骂道。 而吴士榕和季维柄两人则同乘一辆马车,走在冉之祺的轿子后面,路上吴士榕还跟季维柄打趣道:“季老,咱俩是得有多胖,居然驾着马车也走不过寿王的轿子!” 季维柄先是一声冷笑,而后应道:“哼!寿王?轿子里抬着个大草包,当然轻快咯!” 两人脸上浮出了笑意,却没有笑出声来,表情也很快就肃穆了起来,大家都知道,昨晚上三镇的兵进了城了,先是挨个找到前些日子从北方渡江逃难来的官员士绅们,就问有没见过太子。但凡说认识的都被带到了城外,说是领着旧臣拜太子去,可今早城里就有传言,说是有人看见三镇的兵晚上在城外杀了好些人。这不,一大早的,又派兵催着大家去长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铁了心不认太子,要扶寿王上位了。太陵城里的官员们的态度跟冉之祺他们其实也差不多,静观其变! 很快,廖晋他们看到寿王“领”着百官远远地走来了,三镇的队伍正悄悄地展开阵形,仿佛一头猛兽正摆开架势,随时准备扑咬上来,瞬时便致人于死地。思孝他们已经看见了朝向自己的尖锐獠牙,他们不自觉的握紧了腰间的刀把。 不经意间,三镇的队伍前落下了寿王的轿子,廖晋、许名生和穆王盛三人已经慢慢将手伸向了腰间的佩刀,还有他们身后的三千人眼睛都瞪得滚圆,生怕错过了自家总兵答应下的重赏。而藏在前排士兵身后的弓弩手们,正缓缓地将弓拉到满月,箭头正透过人群的缝隙瞄向了袁思孝他们,弓弩手们也努力按压着他们胸膛里狂跳着的心,毕竟前面的是上林卫的校官们,他们可是抱定了必死的心,注视着他们的目光,仿佛都能感觉到一股股滚烫的火光,远远的似乎都能看到这些乌金甲士们浑身上下鼓起的肌肉。不远处的百官们,也都提起了一口气。此时太祖长陵前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平静。 终于,管家掀开了寿王的轿帘,廖晋紧紧盯着寿王殿下的一举一动,他和许名生、穆王盛时刻准备压上所有赌注,只见寿王朝前缓缓地走了几步,管家上前刚想要扶住他,却被寿王摆手甩开了,随后这位干瘦的寿王殿猛地撒丫子跑了起来,廖晋他们突然觉得不对了,已经拔出一半的刀停在了腰间。 然而,前头寿王的怪异行为并没有结束,当他快到袁思孝面前时,突然就收住脚步跪在了当场,口里高高喊了起来:“臣,寿郡王恭迎太子殿下圣驾!”而后将头深深磕进了眼下的土里。也正在此时,长陵正大门被徐徐拉开,汪正明、周光宸他们簇拥着身着天子礼服的太子走了出来,直到太子站在寿王面前,要弯腰扶起寿王时,寿王听到太子对他说:“皇叔请起!”此刻,他这才敢抬起头来,而后随着太子的双手刚刚站起来,就急着往后退着,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要行三叩九拜大礼了,太子赶紧说道:“皇叔不必多礼!”并赶步上前扶住了寿王。这其实是叔侄俩的第一次见面,行完了客套之后,两人的眼里都掉出了眼泪。寿王的情绪突然就控制不住了,哭着哭着居然又一下趴到了地上,嚎啕了起来。 这一幕着实惊呆了寿王身后的三位,以及这三位身后的三千位,刹那间全都陷入了巨大的错愕之中,就连在一边观望的冉之祺以下众臣,都神情木然呆立原地。所有人都心想:不可能啊,寿王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这几乎是唾手可得的皇位,甘心臣服于眼前这个手里无凭无据的落难太子呢? 这时只有袁思孝他们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玄素清走到了思孝身边,两人轻轻一对视,彼此会心地点了点头。 吴士榕和季维柄的反应比任何人都快些,寿王还在哭着呢,他俩儿也双双跪下高喊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圣驾南巡!”于是很快,在场的南都官员全数下拜,一时山呼之声响彻云霄。 许名生和穆王盛眼见大势已去,而廖晋却还呆坐在马上,于是同时伸手轻轻拽了拽廖晋的衣袖,廖晋这才从这不解的迷乱中醒了醒神,他也知道大势已去,寿王这一拜,让他们三家在这些日子里的努力全都白费了,眼看就要到手的登天之功,突然就被草包寿王给跪没了,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廖晋、许名生和穆王盛也只好厚着脸皮下马,乖乖跪在地上算是朝贺新天子了。许名生和穆王盛也赶紧高喊起“万岁”来,廖晋却只将头埋进尘土里,嘴里默不作声,他一直苦苦思索着,寿王到底中了什么邪,怎么突然就放弃了马上要到手的皇位,不对,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卷 覆巢之第十九章 素清的手段(一) 事情还得从几天前说起,几天前的太陵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地方不再是大先生的玄府,而是妓馆附近的寿王府。见风使舵向来是达官贵人们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本领。这不,好些天了,寿王府的大管家迎来送往的忙得不亦乐乎。这天早上,管家又送访客到门口,刚作揖道别,一斜眼,却发现不远处的角落里站着常乐柜坊的二掌柜李三林,而且这李三林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呢,大管家心里暗骂了句:该死!丧门星! 要说这李三林也不是普通人,常乐柜坊可是这太陵城里最大的赌坊了,接待的都是这太陵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想进场玩几把,可得有担保人才行。这赌坊背后的老板当然是南川会,三十多岁的李三林作为二掌柜,他的事呢主要就是催账,他这人面像上看有些凶狠,但说起话来又挺和气的,让你不好意思拒绝。要知道,有头有脸的人最怕的就是丢了脸面,所以这要账的事,只要是摆个让人生厌的凶脸,言语上再给上些好听的场面话,也并不难办。 李三林虽然站在墙角里,但早上的阳光却不偏不倚地照在他身上,让他在人流里既不显眼也不落寞。大管家看到了李三林,李三林也只是看着他微微笑着,也没有上前的意思,但管家当然知道他的来意,于是左右看了下,确定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俩时,吩咐左右先关门进府,说自己出门办点事,这才悄悄地走到李三林面前,而后又不等李三林开口,便伸手要把他拉到更偏的角落里。可李三林却没有随他愿的打算,他轻轻挡了下管家伸过来的手,小声说道:“牛大管家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三儿,快别胡说了,这不还没到期嘛,你来干什么?”牛管不耐烦的问道。 “牛叔,不好意思啊,这老掌柜要催您的账呢,我也没办法!您要是方便就赶紧给结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账没到期的原因,李三林的口气里也有带着一丝歉意。 “掌柜?你们掌柜疯啦?这没到期的帐催什么催,再说了,我老牛什么时候短过你们的账?我们从来都是说好三个月一结嘛,这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期,现在催什么?!”管家脸上现出了一丝怒气。 “哎哟哟哟,牛叔可别动气呀,我们掌柜不也是被上头催的吗?您大人大量别难为我这当差的人嘛,呵呵!”李三林赔着笑。 “去!”牛管家不客气地甩开了李三林的手:“难为你?你站在这儿就是给爷上眼药,你知道吗?老子就是不还,你能怎地?你有种就天天站在这,看我还不还,把事闹大了,我也不怕跟你上应天府!” “那不能,那不能!”李三林赶忙说道:“牛叔说哪里话,再怎么样,我们也不敢闹上公堂呀,事一闹大,寿王殿下要是知道了,就…就不好了,不是?” 牛管家听出了李三林的话里有话,他瞬间愣了一下神,知道自己失言了,这些年欠的赌债,哪是他那点月例银子能扛得住的呀,过去的寿王也不过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闲王,更别说他这个管家了,好在寿王府的田产什么的都还在牛管家手上收着租子,要没有这点甜头,他怕是连家里的老母都养不起。这赌债的事要是让寿王知道了,怕是他老牛得第一个跪在应天府大堂上挨板子! 于是牛管家的话头明显缓和了下来,问道:“不是,三儿,你就跟叔说句实在话,到底怎么了?要这么急的催我还钱?” “哎呀,牛叔,您哪,也别问那么多,我呢,明天吃过午饭还在这,到时您把银子给我,我把契约还您,咱就两清了。其他的,您还是不知道的好!”李三林说着就要转身走开。 牛管家哪肯让他在这卖关子,赶忙伸手一把就摁在了李三林的肩膀上:“哎呀,三儿,你就跟我说说,到底咋了?要不,你就不怕我今晚就跑回老家去?” “呵呵!”李三林笑了,说道:“牛叔,您也太小看南川会了!您啊,还是想个办法还钱!” “不是,不是,三儿,你就跟叔说个明白嘛,不行,我现在跟你去柜坊,我亲自求求你们掌柜的?叔现下这不实在没钱嘛!”牛管家这下子真的是面露苦色了。 “您呀,找掌柜也没用,我们掌柜也是听上头的,上头让我们催账,我们也是没办法不是?” “上头?你们大先生还能管这仨瓜俩枣的银子?” “诶,牛叔,这您就不知道了,现在南川会当家的可是我们少东家!”说到这,李三林压低了声音说道:“咳,我也不瞒您了,昨晚上啊,我们少东家专门来了我们柜里,跟掌柜的说了会儿话,这不,今儿早上,掌柜的就让我上您这儿来了!” “你是说……”老牛深深皱起了眉头:“问题是,我可不认识你们少东家,他难为我干啥?叔求你了,你就跟叔说说,我到底是得罪了哪尊菩萨?” “这您能不明白吗?您这么明白的人,被我们南川会催账的都是什么人呀?”李三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神色,看得牛管家心里慎得发慌。 “快死的人!”老牛愣愣地吐出这五个字时,后背透出了一阵阵的冰冷!再看到李三林似是而非地点了下头,这就更让牛管家害怕了,南川会柜坊的规矩就是不让“死人”来耍钱,不论你是官府挂了号的江洋大盗还是哪个江湖的侠客义士,南川会一概不接待,即便你能蒙混过关,出来以后你也走不出南川会的法眼,因为这些人随时都可能死于非命,柜坊才不会为他们的赌账买单呢!而在这南直隶还没有人能逃得出南川会的眼线。 但老牛心里还是挣扎,现今自己正是攀龙附凤如日中天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有性命之虞,可这南川会也不是闹着玩的主,难道真有什么自己没看透的情势,于是瞪大眼睛问道:“三儿,你们家少东家不会是消遣你叔?我倒想听听,我到底会有什么不测?” “这您可千万别问我,我呀,就是个要账的手艺人,上头怎么说,我怎么做,保证做好就是了,玄机之类的人家可不能告诉我,不过,我们这位少东家可是真不简单,会里的弟兄哪敢不服?”李三林说着,不由的竖起了大拇指:“你就说前些日子,马总兵大闹太陵城那会儿,又是刺王,又是围了南川会什么的,还拉炮进了城,这阵战多大,你再看我们少东家,连家门都没出,两天之内就把这不知死活的老马头给治得服服帖帖的,现在人还关在刑部大牢呢!这手段,全天下能找出几个来?” 李三林这话彻底把他老牛说愣了,老牛的心好像被谁狠狠捏了一下,疼得浑身打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李三林可能觉得还差点火候,于是又添了把柴:“老叔,我这旁人也劝您一句,您呀凡事还是得自己担心些,人家不都说什么福什么祸什么的吗?额,就是那个……哎呀,就是说老早以前有个老头丢了马找着了,又丢了什么的。您听过不?” “福兮祸之所倚!”牛管家冷冷地说道。 “哎,对对对对对!”李三林看着表情木纳的牛管家,于是自顾自地嘱咐道:“牛叔,明天午饭后,我再来,您歇着!” 牛管家这时哪里肯放李三林走,又是一手死死拽住李三林的胳膊:“你们少东家在哪?带我见见他!” “哎哟!我的牛叔哟。”李三林忙要拉开老牛的手,一边说着:“您当我是谁呀!我刚不是说了嘛,我就是个要账的手艺人,少东家可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 “三儿,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老牛这时已经是两只手都抓在李三林的胳膊上了:“你看啊,我现在是真没钱,你要是不救我,我也没钱能还你们不是,你要是让我见见你们少东家,说不定你牛叔还有救,只要我还在,你还担心我还不上账吗?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话是没错,可是……” “没什么可是,三儿啊,说句不好听的,这几年,你们从我这儿也赚了不少,哪能过河拆桥不是?算老叔求你了!只要你肯帮老叔,往后有好处都是你的,还不行吗?”老牛的眼睛里几乎都要滚出泪来了。 “那好。”李三林表情看上去有些勉强:“这样,今天晚上我带你上柜里账房去,我们掌柜说少东家今晚会来查账。不过,你可别说是我领你去的哦!”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时牛管家豪横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只剩下不停擦去额头汗珠的力气了。? 第三卷 覆巢之第二十章 素清的手段(二) 要说这牛管家可能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盼着夜幕降临,可是心里又怕天黑。白天李三林转身离开时,顺手把牛管家的魂魄都带走了。 寿王府的下人们,也都觉得这老家伙今天一直神经兮兮的,老问人有啥老办法能辟邪什么的,这可让赶车的大个子逮着个胡诌的机会了,他跟牛管家说,老年间的说法是衣服上不小心沾了屎,就能熏走小鬼。老牛头居然信以为真了,正好厨房的胖丫头昨天吃坏了肚子,今天还一直上茅房,老牛就盯住她了,胖丫上哪,老牛就紧紧地跟到哪,胖丫蹲茅房,老牛就守在门外头,这可害苦了胖丫了,尤其是上茅房的路上,看着身后的老牛,胖丫连偷偷放个屁都不敢。怪不得大家都说今天的胖丫又胖了。不知道是不是让这一肚子的屁给憋的。 好歹,这天总是要黑的。李三林果然来了,老牛就跟具尸首似的跟在后头,只是前头的李三林好像都能听到了老牛胸口里的心跳声。 到了常乐柜坊,李三林领着老牛从侧门悄悄进了柜坊的后堂。账房在后堂的正中,带一个不大的院子,这时的账房里还没人,门也锁着。李三林说账房里的先生都吃饭去了,一会儿少东家来了,账房才会跟着东家一起算账。他让老牛先在账房前的院子里等等,一会儿少东家来了柜上,他再来支应。老牛听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李三林走了之后,他便呆呆地佝着背立在院子中间。 约莫有小半个时辰,牛管家隐约听到屋后有人说话,而且越来越近地朝着自己来了,他有些慌神,一个王府的下人,贸贸然站在人家南川会的账房前,身边连个引见的人都没有,老牛心里暗暗骂起来李三林。可光骂不解决问题呀,只听得来人越来越近了,他左右一看赶紧一扭身贴在了院墙外边,他按下狂跳的心,努力让自己保持安静。 很快,院子里刚才牛管家站着的地方,这时又站下了两个人,老牛偷偷看了一眼,一个身形高大,一个秀丽清瘦,大个子问道:“少东家,护卫太子的人马,我已经安排好了,个个好身手。” “嗯,这我就放心了,记住,太子千难万险来到南都,在我们会里不能有一点闪失!这些天兄弟们都辛苦了,你传话下去,只要挺过这一阵子,大事一成,前面就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少东家放心,兄弟们知道利害,谁也不敢怠慢!” 牛管家一听到“太子”两字,着实把他吓惨了,原来,太子来南都了,而且还有南川会保护着,虽然,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命运跟太子来南都有什么直接的关联,但能肯定的是,自己已经在争权夺利的旋涡之中,看来李三林早上的话并非虚言,想到这,他赶紧要伸长耳朵,可不知怎么的,院子里却没了动静。老牛还没来得及探头看一下,自己的后脖梗子就被人猛得拎住了,他只觉得前脖子一瞬间就被勒得生疼,马上,他的脚居然也离了地,脸被憋得滚烫,耳朵里嗡嗡的响,隐约听到身后的人说道:“少东家,果然,有贼啊!”随后,老牛就被狠狠地扔到了院子正中,这回十有八九是老牛这大半辈子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大的勇气,拼出一把老胳膊老腿的,跟青石板铺的地面硬碰硬地死磕了一回,但很显然,老牛没占到便宜,从胳膊和腿上传来的巨痛中,他明白自己输得很惨。甚至都叫不出声。 好不容易才能微微抬起一点头来,看到眼前站着的应该是个一身素雅长衫的青年人,可是只这一眼,脖子后面又突然被人一脚踩回了地上。随后,应该是面前的年轻人问道:“你是谁?说!” 老牛哪里能说得出话来,他只能拼尽全力,抽出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脖子不住抖着。他是想让身后的人松开自己,否则他也说不出话来。可谁想这个踩着他的人根本不理会他,反倒是他面前的年轻人又说了句:“掌柜的呢?还不来!账房门前都有贼人,他也是不想活了!” 很快,牛管家的身后传来了应该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跑来的声音。当两人在老牛身边站定,这时踩着他脖子的脚才收了起来。老牛咳嗽着想要挺起身子,边上传来一句:“这不是牛管家吗?你怎么在这?” 老牛听了出来,说话的正是常乐柜坊的大掌柜老洪,年纪跟自己相仿,老牛只是点着头,还是不住地咳着,说不出话,但他也看到大掌柜身边还站着垂头不语的李三林! “牛管家?你就是寿王府的牛管家?”老牛面前那位年轻的南川会少东家问道。 “是,是,是我……”牛管家应该是缓过了些劲来! “你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老牛被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厉声喝问吓了一跳,身子又开始抖了起来。而这时,前面的年轻人示意喝问之人小声些。 “我,我,我……”牛管家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只好转头看了看李三林,可李三林却自顾自的扭脸不敢看他,老牛心里一阵冰凉,可又实在无言以对。 这时,少东家又发问了:“你刚才都听到什么了?” 听到这话,老牛可是明白人,他当然知道要怎么回答,他迫不及待地应声道:“我,我什么都没听见!” “正南!”少东家语气生硬。 “在!” “拖出去杀了!弄得干净点!” “诶,少东家放心!”正南说着,一边伸手就操起了牛管家的衣襟开始往门外拖去。 老牛吓得脑袋一片空白,嘴里大喊着:“饶命啊,饶命啊,我是寿王府的人!” 可根本就没人理会他,一旁的大掌柜说道:“正南兄弟,拉出去捏死,然后扔河里,我们明天上应天府报案,就说柜坊的账房少了银两,我们这还有这贼人的借据,应天府就会按窃银自尽结案的!” 玄素清说道:“正南,就按大掌柜说的办,满口谎言之人,必心怀不苟!死不足惜!” “好嘞!诸位放心!” 马上要被捏死的牛管家赶紧大喊:“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少东家,我听到了!”死马当活马医! “等等!”听到玄素清的话,牛管突然感觉出了一线生机。可是心还是不停地撞着胸口。 正南倒是停了下来,玄素清又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趁着正南放开他后脖颈的瞬间,老牛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素清脚面说道:“我听到了,我听到,听到,太,太子来南方了!” 素清俯身看着老牛说道:“这就对了嘛,实话要实说,靠诓骗行不得大道!” 老牛终于摆脱了死亡的命运,心里充满着后怕,他只得拿手拭着额上滚出的汗珠嘴里应着:“嗯!嗯!老朽受教!受教!” 素清接着站直了身子,舒了口气说道:“好了,没事了,正南!把牛管家拉出去砍了!” “啊!!”老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南根本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直接上来再次把他拎了起来,突然正南说道:“怎么回事?还漏水了?”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老牛的裤子里不停地滴出水来,大掌柜冷笑着说道:“那是吓尿了!哪是什么漏水!” 正南应了句:“哦!”刚要出院子,牛管家反应过来真要没命了,又大喊起来:“饶命啊!不是说不杀我吗?……” 正南回答道:“对呀,没说要杀你呀,只是砍了你嘛!” “那,那不是一样吗?” “怎么会一样呢,刚少东家吩咐说杀了你,那就是要杀到你没命为止,现在只是说砍了你,又没说一定要砍到你死!”正南一本正经地回答着。 “啊,那,那砍哪里呀!”牛管家带着哭腔问道。 “那当然是砍头啦!” “啊?!!” “好汉们都说砍头也不过碗大块疤!没事,一眨眼就过去了!万一过两天你老小子的头又长出来了呢?别废话了,走—!”正南说着,使劲一提就往外去。 牛管家绝望地大喊道:“三儿,救我,救我!你带我来的,我还欠你们钱呢!……” 终于,始终一言不发的李三林扑通跪了下来,对素清说道:“请少东家恕罪!是小的带他来的!” 素清一听,转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说道:“等下!” 正南再一松手,这回牛管家彻彻底底变成了一摊烂泥糊在了地板上。 李三林知道素清正看着自己,于是说道:“小的白天去要账来着,不小心就多说了几句,这牛管家就非要来柜里见见少东家,说是想寻个保命的法子,没承想,闹成这样。是属下的错,还请,还请少东家饶他一命。” “你呀,你呀,谁让你随便领人来这儿的,现在,他要是把太子的事说出去怎么办?”素清厉声问道。 “属下愿担保,牛管家会守口如瓶!”李三林这话一出口,老牛赶紧拼着命点头。 “哼,担保!你有几个头来担保?唉!”素清叹了口气对牛管家说道:“也罢,也罢!我佛慈悲,大势已成,谅你也掀不起什么浪来,今天我也就不开杀戒了!你去!不过,今晚的事,要是再有知道的,你要明白你的下场!” 牛管家嘴里忙应着:“是!是!老朽不敢不敢!”想走,却发现腿根本不听使唤,起不来身!? 第三卷 覆巢之第二十一章 素清的手段(三) 这时,李三林又开口求素清:“少东家不如好人做到底,就送他个活命的法子,只要能活命,牛管家管保不会对外说太子一个字,老牛,是?” “啊,对!对!对!对!还请少东家救我!”老牛这会儿早把自己的精气神全都交了出去。 “哼,要救你也不难,只怕你执迷不悟,自寻死路!” “不会的,不看僧面您看佛面,救,救我一命,我这全家老小……”牛管家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根稻草似的。 “好,我且说,你且听着,管不管用的,你自己掂量!”素清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们寿王这些时日可是红得发紫啊!要是没有太子南渡,怕是监国称帝就是眼前了,所以,近些日子来,寿王跟城外的三镇总兵勾勾搭搭的,全太陵城的人都看在眼里。可是你,牛管家,这并不是你的福分,你肯定指着寿王得势以后,好荣华富贵是?那我问你,寿王登基以后要怎样厚待于你?你想过吗?你是可以净了身到宫里当公公,还是可以披上官衣入阁议政?别以为可以拿笔赏钱回家当个富家翁,这寿王和三镇的勾连,总少不得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而寿王和总兵们的这些秘密,又正好被你捏在了手里。你要是寿王,你会眼看着有人带着这些秘密回乡自在去吗?就算寿王念着旧情,可还有三镇呢!人家能放过你吗?到那时即便寿王有心袒护,可寿王自己的大位,都得靠着人家手里的兵才坐得稳,你的主子又怎么护得了你呢?” 老牛一听这话如梦方醒,这南川会的少东家确是高人啊,自己耍了一辈子心眼了,没想到,这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还愣是忙里忙外。老牛仿佛见到了如来一般地看着素清,拜道:“少东家快救救我,救救我!” “救你?我可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你家主子!” “还请少东家指点老朽!” “同你一样,寿王这会儿也想着登临大位,享受百年太平,其实,这登基监国于寿王来说,怕也藏着杀身之祸呢,三镇总兵为得私利拥立寿王,而非出心公允,他日寿王登临大宝,必为其傀儡,受其摆布,然天下谁不知国赖长君之理?因长君不易受制于人,故而自古权奸立之傀儡,往往以年幼者为佳,只需想想曹操、杨坚等辈便可明了,现下事态紧急,寿王不过是几位总兵染指朝政的阶梯而已,等到局势平稳了,寿王只要稍有异意,结局可想而知,随便找个末流王孙再容易不过了。因此寿王要是真的趟了这浑水,便是将自己置于风暴中心,不测之地,稍有闪失,只怕是自亡国灭就在眼前。如此,不如拥护太子继位,一来大行皇帝举国授之太子,天下皆知,太子掌国可谓名正言顺。再者,寿王如能改弦更张,太子他日必不忘今日拥立定策之功,厚赏恩封近在眼前,寿王还担心富贵有终吗?而你,牛管家自然还是这太陵城的权贵之人,何乐而不为呢?” 玄素清的一番话,算是字字句句刻在了牛管家心里,他忙说道:“多谢少东家再造之恩,我老牛及全家老小拜谢少东家了!” 素清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呵,牛管家先不忙拜谢,你之性命还是仰仗你家主子!” “少东家有所不知,我家寿王自小在老朽身边长大,我老牛别的不敢说,要说劝说我家寿王弃暗投明,绝对言出必达!” 素清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道:“好,好也罢,坏也罢,牛管家好自为知!不过,你若能说动你家主子真心拥立太子,也算是有助于我,这次的赌账,我也不再计较,你看可好?” “啊?少东家的大恩大德,老朽没齿难忘!”牛管家突然有了种时来运转的感觉。 “好了,好了,不早了,我们这儿也不留你了,有事,你就跟李三林说!我乏了,你走!”说着素清转身要走,李三林也赶忙拉着老牛退出了柜坊。 牛管家走后,正南跟着素清走进账房,刚刚坐定,只见得门外凌萱也带小蛮一路笑着也跟着进了账房,素清也笑着埋怨道:“死丫头,谁让你也跟来的?” 凌萱并不理会素清的问话,假装责备道:“哥哥,你也太阴毒了,你看这院子里的一摊尿,看着都觉得骚,大半夜的欺负个老头,你也不嫌丢人!”说着,凌萱又指着正南说道:“还有你,跟你主子狼狈为奸,花花肠子一圈一圈的,我可得让小蛮离你远点!” 素清只是笑着,也不回答,倒是正南开口问道:“少东家,你说,如此大事,就凭一个管家,能稳住大局吗?我们的身家性命可全在这儿了?” 正南这一句话,让在场大家都沉默了,素清还是微笑着转着手里的佛珠,不慌不忙地说了起来:“昔日,商鞅赴秦变法,孝公用之,乃成秦国六世威烈,自秦始,天下车同轨,书同文,万年一统,其事不可谓不大。但是,你们可知,商鞅赴秦欲售其才,却要先请托于景监?景监何许人?宦竖而已,刀锯之余,下贱非常之人,而其尚可三荐商鞅于君前,且从未因之获罪。由此可见,即如秦孝公之明,亦总信服于身旁终日相随之人。更何况那昏聩而不自知的寿王?当前局势纷乱,纠缠复杂,三镇虽各怀私利,但却人人觊觎权柄,在此,三镇利益一致,必相为盟。南都官吏多各自观望,待到事成好站队依附,绝不会舍身助我行事。而我们若钢猛操之,必然独自于三镇相抗,而我们也绝无完全把握拿下对手,后果难测,若要解难脱困,唯有化繁为简,制其要害,施以巧计,取其关键,方能釜底抽薪,一战溃之。而这三镇欲立之寿王便是扭转乾坤的关键要害!” “那我明白了,只要是寿王阵前倒戈,那三镇总兵也就无话可说了!”正南的抢白引来了凌萱和小蛮的白眼,倒是素清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这牛管家真能当我们的说客吗?他真能信我们?”正南又问道。 “哼!”素清笑笑说道:“当然不信我们,但他会信他自己,他不过就是想要荣华富贵,而如果寿王登位后,他却一无所有,甚至丢了性命,那他不帮我们还帮谁呢?” “那他,万一……”正南好像意犹未尽想要追问下去。 “哎呀,好了,好了,别聊了,一个蠢老头,不值得这么在意,你们也不嫌累。”凌萱笑着埋怨道。? 第四卷 狼烟骤第一章 北境纷乱 张齐元死了,可能从来没有人能想到,张齐元原来只是个驻守大津朝西北的军阀,如今他这一死,居然震动了大津南北。 马上就到五月端午了,连日大风大雨的天气,加上时不时骇人的雷电,让飞齐的大元帅张齐元,在惊惧之中离开了人世。 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从床榻之上传来的都是没人听得懂的胡话,这可坑苦了始终在努力破译这些谜语的孙望庭,老张这一撒手,孙望庭看着跪在床前的一群小张们没了主意,立谁呢?可怜的老张,一开始在西北领兵,没有女子愿意跟他,后来起了兵,还当了大帅,戎马倥偬,威风八面的,最大的业余爱好当然就是娶媳妇,可连年征战,能娶到的都是柴火妞,好不容易占了大兴城了,终于可以大展抱负了,没想到好死不死的又给烫伤了。再到现下时运不济了,老张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这下倒好,柴火妞的孩儿们没一个看上去有出息的,况且最大的也才七八岁,让他孙望庭跪在这小毛孩脚下毕恭毕敬,哪怕只是惺惺作态,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大家伙分家得了,反正这飞齐也是艘马上要沉的破船。孙望庭打定了主意,他把飞齐的残军按自各的山头给分了,也就是谁的人马谁就自己领走,然后爱上哪上哪,就是不能再待在西原了。要说孙望庭的算盘打得精呢,他知道自己在飞齐军里胳膊最粗,但还没有粗到其他人联合起来也掰不过他的程度,所以就算自己做主立了个小张,怕也时时为人掣肘。与其如此不如把这些虎视眈眈的同伙都打散,他自己呢先是假惺惺的,把天下除西原以外的地方分给这些老粗,反正这些地盘也不在自己手里,有能耐就占去呗。 大家也都知道,都挤在西原这儿互相的看不顺眼,迟早也是个死,倒不如杀出去,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降,这样一来西原就归了孙望庭。而且,放出去的这些妖怪,肯定得把天下再搞乱一阵子,他老孙只要不闹出什么动静,估计也没啥人会注意到他,那这战呀,一时半会也打不到西原这。让他们闹去,咱蒙头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 果然,孙望庭把飞齐大卸八块了之后,天下南北两方立即就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但是,事情的发展也并没有沿着孙望庭预想的方向走下去,反而是让各方势力,更加凶残地彼此绞杀在了一起。 大兴城里,吉克哈座下的脱布花和宋金德,正为着到底是先挥师西征还是领兵南下争论不休,脱布花觉得当务之急就是西征,彻底铲除飞齐军,全面稳定北方,然后再积蓄力量挥师向南一统天下,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如果飞齐残兵还在,大申就急匆匆的南下,难保西边的张齐元不插把刀过来,到时候首尾不能相顾,怕是想逃回草原都难了。但宋金德却不这么看,他认为这大申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是钱粮的短缺,大津朝的北直隶就是这么被飞齐、大申折腾来折腾去的,特别是大申的草包头领们刮起的圈地旋风,大量百姓流离失所,现下哪还有足够支撑大军西征的足够粮草?所以,为今之计唯有率师南下,先不管拿不拿得下来,至少可以在这大津朝最后的温柔富贵乡里,狠狠地啃上一口。再说了,大兴城郊那一战,飞齐军折损过半,早就吓破了胆,哪还敢再发兵北来。 在吉克哈看来,这两人的看法都很合理,迟迟定不下来是因为,其实他自己更倾向于南下,相比而言西北贫瘠,南方富庶世人皆知。贸然西征,万一一时拿不下来,后援粮草怕难以接济,而又无法就地筹集,那大军就危险了。要知道历代汉人们争抢西北为的是得到那里的良马,毕竟两军阵前骑兵的数量与质量,是能否取胜的关键因素,然而对大申来说,草原上有的是悍马,他们根本就看不上大津西北的马,这样一对比,西北在吉克哈眼里,战略价值远不如长江以南来得高。可他担心的是,宋金德原是飞齐旧臣,心里难免顾念旧主,加上这人也是鬼精鬼精的,会不会有什么盘算,是自己和脱布花都没有参透的呢?要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关大申兴衰,可不能大意了。还有就是,这世子苏哈昌自打代晴那事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每有议事也不进大帐,就自顾自地坐在大帐门外反复擦拭着自己的佩刀,一听到有人说要南下,他就会在帐外大喊道:“谁敢南下?!”吓得大帐外的卫兵和帐内的大臣们个个心惊胆战。吉克哈知道,苏哈昌恨不得立即提兵西进拿下涞水城,擒了杜恺,报了这夺妻之仇。 两难的抉择让吉克哈闷闷不乐,直到张齐元的死讯传来。申国上下终于统一了意见——西征,大家都觉得张齐元一死,飞齐军心必散,申国大军一到必然树倒猢狲散,所以先把北方收拾干净,再南下不迟。 这时的宋金德好像也因为张齐元死后,自己不再有顾忌了,居然也积极主张起西征来。而且,他还给吉克哈出了个主意,大申军的西征仍可以打着为乾圣皇帝报仇的旗号去,这样就可以用大申国汗王的名义致书太陵城,以帮大津复仇的名义让太陵城出钱出粮以充军资。这一招很是狠毒,一来如若太陵城应允,那申国便可狮子大开口,同时也能摸清太陵城无心对抗大申的底牌。再者,若是大陵城不允,那便是给了申国日后挥兵南下的口实。可谓两全其美,吉克哈当然高兴非常。于是一方面休书南方太陵城。一方面,调兵遣将准备发兵西进。当然,在主力大军动身之前,苏哈昌的一万先锋已经迫不及待的出发了,目标直指涞水城。? 第四卷 狼烟骤第二章 南都新帝 此时的太陵城里,大小衙门正为了新皇登基而忙得不可开交。之前在玄素清的努力下,太子终于得到了南都上下的一致拥戴。但就太子是先行监国还是立即登基的问题,大小官员之间产生了分歧,冉之祺为首的阁臣们希望太子先行监国,等发了悼念乾圣皇帝的哀诏后,再登基称帝,这样合乎礼法。但汪正明和北来的袁思孝他们却坚决要求太子立即登基,怕万一夜长梦多坏了国体。双方僵持不下,太子也犹豫不决。后来还是玄素清主张:非常之时不必事事居于旧礼。南方各省虽未经大的战火,但北都陷落的消息传开后,必使得军民离散之心渐起。因此,为了收拾人心,共抗外侮,太子还是尽快登基的好,毕竟只有竖起了王旗,人心才有归附之所。 就这样,太子殿下不再暂行监国,也省去了三辞三让的礼制,五月十五日便在太陵城中举行登基大典。好在居于太陵城正中位置的大津旧时皇宫还大体完好。虽然百年以来,多个宫殿被有司衙门占去,但主殿太极殿尚在,且左右几个宫院大体情况也还不错,正好可以收拾出来当作新皇的寝宫。 一切准备就绪,五月十五日一大早,太子领着一众文武官员先来到城北的观星台,在玄素清和袁思孝的陪同下,太子登上了这个高高的平台,三人一身白衣,面对着北方跪下三叩九拜之后,太子眼中翻涌出了泪花,在大兴城里与父皇绝别的一幕,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如今天人两隔,百感交集。他直起身板,双手合十高过额头,任凭泪水灌入口中,忍耐着剧痛的内心,强撑着哽咽的喉咙,哀诵道:“父皇啊,儿心痛啊!想我父皇以天挺神资,丕承祖宗宏绪,国步多难,民生日蹙。勤学力政,罔有休暇,宵食旰衣,无时或怠,自有生民始,未尝有如我父皇之焦劳者。不期以礼使臣,而臣忍以不忠报,以仁养民,而民忍以不义报,尤可恨者,市井猾贼,宵小侏儒,偶乘杀运以射天,遂肆凶锋而犯阙,逼我皇考,纵掠宫闱。群丑聚堂,行酒而遍征民妇,囮张市肆,编册而尽括赀财。儿今临位,敬告天地父母,绝不忘亡国之恨,不弃北境百姓,不遗宗社于贼手,正塑难偏安,汉贼不两立,儿当卧薪尝胆,兹者亲统大师,出生民于水火,复大津之威仪……” 素清和思孝上前左右搀起了太子,太子已经泣不成声了,两人也并不出言相劝,而是扶着太子一同缓缓走下观星台。台下百官明白,现在太子身边的这两位已是朝廷的新贵。正是在昨天,太子不经内阁拟定,直接下了中旨,受玄素清以荣禄大夫入阁辅政,位在冉之祺下。袁思孝则受封都察院左都御史领兵部侍郎衔,在新立的尚兵院中任尚兵副使。这尚兵院也是素清提议建立的,之后兵部负责日常整军,编练士卒等,而在战时,军队的调动,作战方针等都由尚兵院筹划,并依皇帝旨意下达至领兵将官。这样一来,整军备战与指挥作战两权分开,兵权不再擅专。三镇总兵当然不甘心被收了权,但好在士卒们都还在自己手上,真打起战来,听不听话的还在自己,所以也就不说什么。 观星台上拜告了大行皇帝,太子换下了孝服与众臣回到了太极殿前等待吉时的到来。巳正时分,太极殿前钟鼓齐鸣,新皇帝在乌金甲士组成的仪仗的簇拥下,从殿前的御道上向着殿上的宝座走来,新任大内秉笔太监汪正明此刻正跪立于御座之下,而在御道的东边跪满了文官,西边则跪满了武将,人人低头禁语,待新天子步入正殿坐上宝座后,立于殿门两侧的上林卫军士,快步来到阶下,抽出长鞭鸣鞭致礼,百官开始行叩首并山呼万岁,此时,只见一名礼部鸿胪寺官员,高捧一卷明黄圣旨快速碎步由侧边小门进了大殿,并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圣旨展于御座前的御案上。随后,秉笔太监汪正明从案侧取出宝玺双手呈给了新天子,新皇接过宝玺,从容地将印面压在了眼前的圣旨上。堂下内外之人再次山呼起“万岁”来。 汪正明重新卷起圣旨交给了鸿胪寺的官员,很快,上林卫军士再次排出了仪仗,这次那名鸿胪寺官员高捧着盖有新皇玺印的圣旨,随着天子仪仗登上了太极殿前的安定门的门楼上,对着跪于门楼之下的万千百姓高声宣读起手中的圣旨来:“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奉皇考遗命,避乱江淮,既痛社稷之墟,益激父母之仇。矢不惧生,志图必报。然度德量力,徘徊未堪。乃兹臣庶,敬尔来迎,谓倡义不可无主,神器不可久虚,彷徨一刻,苍民徒增苦楚,连章劝进,勉循舆情,受皇帝玺绶,拜告于天、地、宗社,朝见臣民于南都,朕夙夜竞竞,惟思迅扫妖氛,廓清大难,德凉任重,如坠谷渊,同仇是助,犹赖尔臣民。君民一体,共扶社稷,必使朕之江山与天下更始。钦此!” 太陵城上下齐呼万岁,声震九霄。 依据先前礼部拟定并报皇帝照准,新天子年号“咸嘉”。随着这场从简进行的登基大典,大津朝正式开启了“咸嘉皇帝”时代。 登基大典结束已是午后,大家都各自回去了。素清当然也不例外,与平时不同的是,今天回来素清不骑马,而是坐的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玄府门外围了挺多人的,乡邻们都想来看看这位南朝新贵,于是素清便没有走正门,他领着正南从侧门进了院子,本想着赶紧去自己院里把身上的官服换了,再去拜见父母,没想到,凌萱已经陪着母亲张氏在雅鸿居等他多时了,此刻,女儿正挽着母亲站在院中,素清一进院门便碎步快跑上门,双膝跪在了张氏面前:“母亲!” 张氏弯腰上前,想要扶起素清,边说着:“我儿,快起来,你现在可是朝廷的一品大员了,怎么能跪我这个商户家里的老太婆呀!” 素清一听这话,哪里敢起身,他赶忙往后蹭了半步,俯身拜下说道:“母亲这是说哪里话?儿子不论身在何处,身居何位,永远都是您的儿子,没有您自小含辛茹苦的抚养,就没有现在的玄素清,儿子向来不慕高官厚禄,此生唯不能舍去的是您的宠爱。今天是儿子的错,儿以后绝不敢穿着官服回家。请母亲责罚!” 张氏笑了,说道:“好啦,好啦,快起来,五月节的天,地上还潮,你呀,能入朝为官,母亲也高兴呢,咱们玄家几代人也没出个穿官衣的,就你争气,一入朝就是从一品,人家说呀,这大津朝开国三百年,没几个人能在你这年纪就是当朝一品的,为娘的脸上可有光了。快起来!” 素清这才笑着站了起来,同时,张氏和凌萱也都欣喜地看着素清这一身亮红色一品官服,张氏边看边说着:“哎哟,平日里呀,这官服见得多了,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今天这一穿在我儿身上呀,怎么就突然这么好看,乌纱、白领、红袍。我看呀,倒不是这官衣有多好看,到底还是我儿精神!” 凌萱在一边轻轻拽了下张氏的胳膊,神气飞扬地说道:“娘,光这乌纱、红袍有什么稀奇的?你要看这胸前的补子呢!你看呀,这是仙鹤呢,那是咱这一品大员才能穿的补子呢!” 娘俩儿的话说得素清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倒是正南和小蛮在旁边偷笑着。这时,素清的身后却传来了大先生低沉而严肃的声音:“好了!有什么高兴的!” 素清立刻转身躬身下拜:“父亲!” “嗯!”大先生不太耐烦地应了一声,眼睛也并不去看素清,而是大步从他身边走过,当他站到张氏母女身后时,接着说道:“你们懂什么,他这种官叫‘传奉官’,没有内阁拟定和吏部考核,皇帝下旨任命,举朝上下没人看得上。你们还当个宝似的。我跟你说,咱们家从商,你还不明白吗?从商的到了头,富甲天下了,也是个下九流,别生了个下贱的命,却要去操庙堂上的心。没人稀罕的,你爹我……” “好啦,好啦,少说两句,这一品大员是想当就当的吗?皇帝怎么不给你封个官,五品也行啊!老了老了,越来越不知道好歹!”眼见大先生的话越说越难听了,张氏赶忙用话拦了下来。 “父亲说得对!”素清始终不敢抬头。 凌萱一跺脚,撅起嘴埋怨似的说道:“爹—,哼!” 这时雅鸿居的院子里,气氛有点尴尬。就在这时,一个下人跑了进来对玄振海通报道:“老爷,门外来了个小公公,说是皇上传旨,让少主进宫面圣,还说不必着官衣,现在就走!” 大先生一听更是来气了,冷冷地说道:“好嘛,老子养了大半辈子的儿子,算是送给他了!”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张氏瞪了眼玄振海的背影,目光刚转向儿子,马上又堆出了笑容:“儿啊,别怪你爹,你爹那是担心你,这朝堂上的水深不可测,你爹是怕你吃亏!” 素清忙答道:“儿不敢!” “娘走了,你去忙!”张氏说完领着凌萱向外走去。 凌萱则在张氏身后伸出双手捂在素清的双颊上,一脸高兴的看着他。 素清知道,那是凌萱在安慰他,素清眨了眨眼,还冲着凌萱点了点头。凌萱这才依依不舍的随张氏出了院子。? 第四卷 狼烟骤第三章 御前定计 素清来到门口,宫里的小轿已经等着了,轿边上站着一个年轻的小公公。一见素清身着便服走了出来,小公公也不说话只是弯腰掀起了轿帘,素清则简单施礼而后进了轿。小轿一路都走小巷,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太极殿东侧的春和宫门前,素清一下轿才发现,同时奉召前来的还有袁思孝,周光宸,黄功杰等几人,素清明白了,看来今天来的都是咸嘉皇帝认定的定策有功的近臣,只是奇怪为什么没有看见冉之祺,在拥立新君的过程中,冉之祺虽然态度暧昧,但他毕竟是内阁首辅,而且在新朝之中,他仍然是高居众官之首,应该也是天子近臣,在这种场合不应该没有他在场,哪怕仅仅是为了装装样子的尊重。 殿外的几人见了面,相互施了礼,这时汪正明笑脸盈盈地从殿内走了出来,刚跨出门槛便冲着大家抱拳拱手道:“诸位大人久等了,皇上请诸位进去呢!” 于是几位朝廷的新贵跟随汪公公鱼贯而入,这春和宫是现下咸嘉皇帝的寝宫,寝宫分内外。外室当然用作议事所,正堂中间摆着个中规中矩的宝座,汪正明请几位立于宝座两边,待皇帝更衣相见。不一会儿,新登基的咸嘉皇帝从后堂走了出来,众人刚要提衫下拜,皇帝赶忙伸出双手止住大家说道:“诸位爱卿免礼。”听到大家起身并齐声应道:“谢皇上!”时,咸嘉帝坐上了御座,然后说道:“诸位皆是朕的恩人,今日请诸位来,一来叙我君臣情谊,二来嘛,现下天下纷争,朕也想求教诸卿,咱们日后该如何行事?” 袁思孝率先开口说道:“皇上,臣受先帝重托,一路播迁到此,当然要整兵备武,力图恢复。我愿请得一军,率师北伐,定要收复北都,为先帝报仇雪恨!” “将军之心,朕了然于胸,现下大位初定,南朝众臣、百姓尚需赐恩安抚,贸然北伐不知妥当与否?”皇帝这后半句话是对着玄素清说的。 素清当然明白皇帝是在问他,他理了理思路说道:“大津开朝三百年,祖宗基业不可弃,北伐之事,势在必行。但就依眼下南都情形,时机还不成熟。这北上征剿之功尚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为好!” “哼!先生莫不是想到北上征战,心生惧怕了,还是,一心就只贪图这南方的富贵?自古王业不偏安,汉贼不两立,南都聚雄兵百万,钱粮之数富甲天下,何言之时机不成?呵呵,分明是惧强敌图苟安而已!”袁思孝听了素清缓图北境的话,非常不悦,不留情面的顶撞了起来。 素清听了思孝的话,有些许吃惊,但并没有马上出言辩驳,一方面殿内的都是天子近臣,第一次相聚议事,便要脸红脖子粗的不太好。再者,他也在暗中观察皇帝以及其他几位的看法。他注意到咸嘉帝应该并不赞成立即整兵北上,因为袁思孝慷慨陈词并没有引得皇帝脸上表情有半点变化。反倒是刚才自己说完话时,皇帝微微点了头。 这时黄功杰说话了,他是想出言劝阻袁思孝的:“袁将军,事缓则圆,人缓则安嘛,素清说得有道理,你呀,长居北地,南边的情况你并不清楚。打战可不是小事,事关国本存亡,不能不谨慎相对。” 袁思孝很不服气:“先不说南直隶的百万士卒,南方还有鄂、湘、蜀、云、闽、粤各省,所含民力何止千万,既然大位已定,就该明发训令于各省,复招天下勤王之士,齐集南都誓师起兵,直指北境,收复中原。岂可在此犹犹豫豫,裹足不前?如此,先帝之仇何时能报?” 思孝这一番话让咸嘉帝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但又不便发作,于是皇帝转过脸来问起了素清:“依卿之见,这起兵北伐需稍待时日,但这安抚南境,又该如何作为呢?”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了,那就是同意素清的看法,厚积而薄发,先安南境,再议北伐。 素清答道:“启禀圣上,若只是保境安民,现下南直隶资财尚无缺短之余,眼下臣最为忧心的是,南都之兵啊,这太陵城外虽有兵士号称百万,然却难于调动一兵一卒,莫说是发兵北征了,万一北境起兵南犯,我们怕也难以从容应付。” “不瞒先生说,朕亦忧心兵事,目下这三镇总兵渐成尾大不掉之势,只怕万一临事而倒戈相向,或拥兵要挟朝廷,岂不是太阿倒持?唉!”咸嘉帝说着深深唉了口气。 “圣上莫急,臣已为圣上设计化解之道,若圣上信任臣下,稍加时日,必可收三镇兵权!”素清劝解道。 “呕?先生有化解之法?前番仰赖先生之明,朕得以化险为夷,今后你我君臣更当肝胆相照!先生有何高招但说无妨!”皇帝瞪大了眼睛。 “其实这也不难,执兵事者,粮草必为第一要务,朝廷只需握有南境各府库,就能制约他十万大军,乃至百万大军,如今南直隶户部各府库钱粮充盈,军资分配权均集于户部,这户部尚书徐大人早有致仕之心,圣上不如顺水推舟,以太子少保衔多加慰劳,准其致仕,而后再选适当之人充任,只要户部府库在手,何愁他三镇拥兵自重!” “好!好!好!”皇帝忍不住拍手称快,而后又问道:“先生,这户部主事,先生可有合适人选?” 素清知道户部主官的人选,首先不在于是否能力强弱,主要在于是否可靠,咸嘉帝既然这么问了,那么这个人选,就只能是在目下这些许人中间,当然这也会是最有利的选择。 于是素清说道:“臣下以为,周大人正是合适人选!” 素清此话一出,皇帝点了点头,反倒是周光宸有点不知所措,要知道户部主官可是尚书六部主官之首,朝廷的核心官员,再说了,自己一个应天府尹不过一个三品官,一下子升到一品官太快了,可周光宸刚要开口推辞一下,谁知咸嘉帝倒先开口了,而且问的话明显不容拒绝:“周爱卿,朕相信你能替朕管好户部,就是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朕了!” 周光宸一听这话,哪还敢说半句推辞的话,只好扑通跪下:“臣勉力从之,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皇帝看上去很是高兴,主要是有玄素清在朝堂上,他的心里有底。 很快,另一个好消息传来了。正当君臣几个还在春和宫说着话时,一个小太监猫着腰跑了进来,汪正明见状马上径直迎了上去,小太监在汪正明耳边说了几句话,汪正明突然现出了异样的表情,只见他赶忙回身走到了皇帝身边,并不低声说话,而是放开嗓门大声说道:“皇上,诸位大人,刚收到消息,飞齐贼首张贼齐元已然暴毙了!” 此言一出,春和宫内爆出一阵低沉的欢呼声,众人当然都喜形于色,咸嘉帝沉默了片刻,突然对天呼喊道:“天佑我大津!”说着就泪流满面了,随后他站起身来,快步冲出了宫门,来到了太极殿广场上,冲着北方郑重跪地拜了三拜,算是告慰了乾圣帝后。 在上上下下都欢欢喜喜的气氛中,只有玄素清一脸凝重,因为可能只有他觉得张齐元死的真不是时候,他这一死,可能就打破了三方实力之间的一种微妙的平衡,而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接下来很可能马上就要面临着难以预料的战事了,可是南朝真的准备好了吗?? 第四卷 狼烟骤第四章 涞水城里的困局 自打从大兴城里逃了出来,杜恺和代晴就先在涞水城里安顿了下来,本来想着尽快拔营南向,带着“忠义军”的人马投奔南都去。可杜恺担心一旦全军出动,始终与他们对峙的倪昌时就会挥军掩杀过来,这样反而就被动了。再者,杜恺听到的来自南都的消息并不太好,太陵城里始终都处在群龙无首的纷乱之中,自己再贸然领兵南下,带的又大都是飞齐旧部,很容易被太陵城里的话事者们当成了贼兵。于是,他们决定先按兵不动,等待局势的变化,再依情势而应变。 依着代晴的看法,天下形势虽然暂时平静,但各方都在积蓄力量,彼此间消长不定,应该很快就会有大的变局出现,到时纷争不可避免,要是南北兴起了刀兵来,那时或许有可能寻机南下。 果然,张齐元的死讯传来的同时,涞水城外也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这一天,代晴坐在内堂寝室的圆桌前,看着一脸官司的杜恺,她知道杜恺也预感到战事将近,可是事发突然,他也一时理不出头绪,于是代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将军可是因当下局势不明而愁困?这局势看似混沌实则明朗,依妾看,申国必定挥军西进!” “娘子何以见得?”杜恺忙问道。 “自申国领兵占了大兴城,大津朝南北分裂,南边现下该是群龙无首,情势不明。北边又有个占了北直隶的申国和残聚西原的飞齐。三家之中唯有申国新胜余威尚在,因此,申国气势较盛,其也必有意于天下,然其受困于北直隶战乱日久,加之流民四走,粮草取之不易,故而暂未轻举妄动。如今,张贼既死,则西原城必然内乱,实力骤减,申国定会先行扫灭飞齐残军,以图稳定后方。” 代晴的说法也正是杜恺所担心的:“娘子所言在理,只是真若如此,我军必处危难之中啊!” “唉!”代晴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不错,待到申军重兵围城,你我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要不我们干脆举兵南下,这涞水城城破池浅,外无援兵,内无粮草,无法长时坚守。不若杀出城去,拼他个鱼死网破算了。” “当下让城别走,怕是绝非上策。”代晴摇了摇头说道:“城外原就有倪昌时虎视眈眈,这倪昌时乃是大津旧将,故而眼见百姓流离失所,并未加以阻拦,加之粮草不济也无力与我军鏖战,因之,一直按兵不动,而若我军倾巢南下,其必挥军掩杀而来,那时后有追兵,将士疲敝,南境再不接纳,我军必然万劫不复。” “是啊,是啊!我又何尝不知呢?倪昌时手握五万大津铁骑,战力不可小觑,我军弃城奔逃于旷野,必定凶多吉少。只是,眼下四面楚歌难寻脱身之法呀!”杜恺忧心忡忡。 “将军且莫心焦,依妾看来,目下当务之急还是要编练士卒,整兵备战,将军想想,若申军兵临城下,会如何决胜我军?”代晴问道。 “申军想要西进,应当不想与我军久战,那将迁延时日,虚耗粮草,我想他们必然快刀斩乱麻,以图速战速绝!” “对呀,妾以为,在申军看来,攻城久战乃是下策,而其定会倚强兵逼我军弃城别走,而后令铁骑于城郭之外追歼我军。如此方为上策。” 杜恺边听边点着头。 代晴接着说道:“将军想想,若申兵伏兵于我军必经之路上,半道截杀,会将伏兵置于何处?“ 一听代晴这么说,杜恺好像有些明白了,他回应道:“莫非城西?” “妾以为是,申军自然以为我军兵败后将会西逃,意在与西原残兵汇合,因此,其必在涞水城西方向伏下重兵张网以待,而你我决计南下,申国则并不知晓,我军若能寻获战机,先行击退当面之敌,而后再急转南下,冲破敌阵,或可甩开申兵南归呀!” “对对对,娘子言之有理,这也只怕是我军唯一可行之道!”? 看来,想要拜托眼下的困境,一场惨烈的大战是在所难免了! 第四卷 狼烟骤第五章 大战涞水城 很快,申军就开始行动了。涞水城外倪昌时的军营,在沉寂多时之后终于有了动静,杜恺派出的前哨兵士迅速将消息带回了涞水城,杜恺知道申国西征的大部队怕是已经开到了前线。而他不知道的是,领兵的正是与他在大兴城外结下梁子的世子苏哈昌。 苏哈昌这回可真的是憋着一肚子火杀到涞水城下的。当然,对于一位久经沙场的统帅来说,排兵布阵并不等同于感情用事,苏哈昌的谋划也是看准了杜恺的七寸。 首先,与代晴想的一样,他命倪昌时领着所部兵马悄悄绕过涞水城向西急进,卡在杜恺西逃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下来。其次,他留下了倪昌时的副将李敢,因为这次苏哈昌带来的五万士卒中,有两万草原上专门训练来攻城的步卒,他把这两万人马交给李敢统领,这些人马足够将不大的涞水城团团围住了,而这围城的缺口当然放在了城西的位置。同时,苏哈昌却把他的主力三万申国铁骑,藏在了由北直隶通往西原城的官道上。他料想杜恺困守涞水城多时,城中粮草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倪昌时掐在了西原城与涞水之间,在准备伏击西撤的杜恺的同时,也就相当于阻断了涞水城的粮道。再者,李敢的两万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要想强行攻城拿下涞水,两万人当然不够,但是单单围住城池,截断城外交通,这两万人就绰绰有余了。而他让李敢大张旗鼓的打造攻城器械,暗地里却将围城的军阵摆得疏而不密,留出空隙让城内杜恺的探子可以往来。苏哈昌并不打算在城墙上耗费兵力,他料定杜恺坐困愁城必然会寻机冒险出城一战,当然为了击退攻城部队,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偷袭申军在官道上转运的粮草,而苏哈昌的三万铁骑就正在这里等着杜恺。 双方军力布置妥当,大战正式开启。这一天的清晨刚过,大雾还未散尽,涞水城的东门便已是杀声震天了,李敢可是从心底里恨透了飞齐,要不是飞齐逆乱占了大兴城,他和倪昌时也不会甘心投靠申国,堂堂的大津将帅如今却要委身北狄,而且家眷都被迁到了大兴城内,说是保护实为人质,自己无奈之下,也就只能倾心投靠了,身为武将当然知道忠义廉耻,没想到征战半生如今却落得个不忠不孝的下场,此刻,李敢恨不能立刻就杀进城去,一刀刀剐了城里的飞齐首领。 于是,战况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李敢将兵力集中于涞水城的东门,西、南、北三门以佯攻为主,另外留下五千人随时机动。而杜恺则亲自坐镇东门城楼上,指挥兵士与李敢厮杀。 攻城不比野战,讲究远近武器能否发挥出最大功效,李敢命步卒趁着薄雾,在刚刚能看清城头的时候,便杀将了出去,先是两千人快步前趋,这两千人排成五列,第一列的士卒将长长的盾牌端于胸前,后面几排则将盾牌举过头顶,后一排举着盾严密地遮住前一排兵士的头,在这两千人的盾牌阵中,还躲藏着五百名弓弩手,他们猫着腰在人与人的间隙中,在盾牌的保护下,跟着队伍快速跑到城墙外两百步的距离里,站下之后便立刻整理好跑动中稍稍散开的阵形,将坚固的盾牌列得严丝合缝。 城楼上杜恺的士卒们从垛口处向下望去,只是隐约看见两百步外仿佛立起了一道铜墙铁壁。于是,有人向外胡乱放了两箭,只听得箭头划过了厚实的盾牌,远远的传来了“吱吱”声。但奇怪的是,城下阵中并未有任何反应。此刻的战场寂静无声,双方阵前陷入了一种莫名怪异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注定不会维持太久,就像阵前双方士卒的性命,也只是短暂的停留在肉身的躯壳里一般。当最后的一片黑云散去,久违的太阳突然就从东南方闪现了出来,一道耀眼的金光,瞬间便硬生生砸在了城下申兵士卒的盾牌上,猛得弹起的光亮,立刻就刺瞎了城楼上一双双正密切注视着对手的双眼。原来,李敢早就让士卒们将手里的长盾磨得铮亮如镜,此刻,这明盾正借着阳光,向城上射出簇簇“利箭”。 城楼之上,杜恺的兵士们还来不及回身揉开迷离的双眼,突然就听见耳边传来道道凄厉的怪叫声,那是一片密集的箭阵划破了凝固的空气,向城上的苦主们飞刺而来。很快,大批兵士便被刺穿倒地,死与伤密密交织,片刻之间,尸首就横七竖八扔在了城头上,东门之上立即陷入了慌乱,鲜血四溅,兵戈散乱,穿骨之痛令呼喊声迭起,撕心裂肺。 接着,李敢令旗一挥,大军扛着云梯喊叫着扑了上来,他们绕过箭阵,铺着木梯,快速蹚过了本就不宽的护城河,很快就将冲天的云梯架在了城墙上。 李敢看着阵前的情形很是得意,直到目前,城上居然一点反击的动静都没有,看来这城里的飞齐首领不过是个久疏战阵的笨蛋,城破只在今日了。 可就在云梯刚刚架好,士卒们攀爬至一半时,突然就从城上抛出了数支火把,这火把落地之后居然瞬间引燃了云梯,以及云梯上下的士卒,城墙之下一片火海,火势甚至冲着护城河追了过来,也只是在瞬间,护城河的水都燃烧了起来,这回,换做李敢手下的申兵们在云梯上、在城墙下、在护城河里鬼哭狼嚎了。后方的兵士,听着城下的同袍们发出的,触地号天的呼救声,那是烈焰的利爪正生生撕开皮肉的声音,是滚烫的焦油无休止地啃咬着人皮的声音。紧接着,一阵青灰的烟尘裹挟着焦油与人油的恶臭扑鼻而来,李敢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大声喊道:“哎呀,油!油!” 他猜得没错,是飞齐军提前在护城河里倒满了油,当攻城的兵士蹚过河冲到城下之时,并未发觉其全身上下都已沾满了焦油,然后地上,云梯上,再到护城河里就都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炼人炉。 李敢身边的将校们纷纷冲上前来,央求道:“将军,变阵!将军!”属下们说的变阵是想让还在城下的箭阵压上去,举着盾把炼狱中的同袍们拖出来。 李敢脸上不动声色,手里却紧握着腰间的刀柄,搓得手心生疼,他知道对手不简单,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不能贸然变阵,对方一定留有后手,箭阵一动必然会有间隙,城墙上只要是一阵箭雨下来,盾牌下的兵士就将大片倒下,那时何谈救人呀!李敢的眼睛不停地扫视着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他在找,再严密的防线也会有缺口,只要能抓得住,破敌就在瞬息之间。 果然,李敢将目光停在了城门的位置上,涞水城东门的那面有些破旧的大门,一定就是杜恺防线的弱点无疑,木头的大门肯定经不住火烧,他们可以往城墙下放火,但城门下肯定不敢,否则烧了敌兵也烧了大门。于是,李敢稳了稳心绪,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坚定地挥动了令旗,很快变阵的鼓点敲出了威严的军令,城下始终藏在盾牌中的箭阵开始快步向心收拢,而后缓慢地向城门的方向移动,同时李敢阵中一百名兵士推着撞车呼喊着向着城门扑来。 此刻正在城墙上的杜恺看到了这一切,他当然明白李敢是要把攻击重点转向老旧的城门了。杜恺对身边的军士下命道:“快,把床弩推上来!” 很快,几十名士卒将两台床弩抬到了垛口上,随即就麻利地操作了起来,先是四五个褪去上衣的壮汉,咬紧牙关使劲转动着绞轴,随着绞轴的转动,前头的牵引绳被拽得硬邦邦的,牵引绳带动着牵引钩拼命地拉起弓弦,而前弓、主弓、后弓也逐渐弯成了满月状,直至弓弦足够卡在了扳机上。转着绞轴的壮汉们刚刚停手,后面两名士卒就一前一后地扛着一臂粗的枪箭,快速闪过了还喘着粗气的绞手身旁,将枪箭稳稳地放置在射槽之内。箭头直指城下李敢的箭阵,只见杜恺一挥手,大喝了声:“放!”,一名兵士迅速抡起硕大的木锤狠狠地向着扳机砸了下去,枪箭呼啸着冲了出去,掀起的气浪甚至吹翻了士卒们头上的毡帽。 床弩坚韧的弓弦迸发出的巨大声响,狠狠的砸在了李敢的胸膛上,只听见李敢大喝了声:“不好!”不等这声音落地,索命的枪箭就已经劈开了钢铁的箭阵,洞穿了一整排申兵的身体,一时间金属擦出的火花伴随着激起的鲜血四溅开来。与此同时,另一只枪箭也从城墙上凶狠地扑了过来,齐整的箭阵顿时乱作一团。然而恐怖的场景并未就此结束,杜恺事先让士卒们在枪箭后头栓着的绳索,在此刻发挥出了巨大的杀伤力,城墙上的士兵们操起绳索,拼命的往身边拉去,枪头上的倒刺钩连着数名申兵的躯体在撞开身边同伴之后,又向着城墙的方向飞去,而趁着申军箭阵慌乱之中无法合拢的时机,城墙上突然就站满了飞齐军的精射手,他们瞄准城下盾阵中硕大的缺口,不停地放出冷箭,虽没有飞蝗般的铺天盖地,却箭箭精准,绝无虚发,申兵们在地狱里成批的倒下,彼此踩踏起来。 箭阵垮了,撞车却已经冲到了半路上,李敢明白这时绝不能变阵后撤,否则城下士卒们的血就白流了。他挥动令旗想让后面的士卒们冲上去,重新把盾牌立起来稳住箭阵,可这边人马一动,城墙上的箭雨开始向前延伸,第一批士兵刚刚接近前阵,便纷纷中箭倒地。 好在撞车很快就冲到了城门前,前排的申兵举着盾拖着沙袋玩命地往护城河里填,他们知道退回去绝无生还的可能,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撞开城门或许还有生路。于是前排的士兵倒下,后排的士兵飞快地填上去,而倒在地上的士卒,则痛苦地翻滚着,等待流尽最后一滴血,没有人还能在乎他们歇斯底里的叫嚷和刺骨的疼痛。 撞车终于被推到了城门前,攻城的申兵再次怪叫的冲了上来,这次放火的是李敢的士卒们,他们脱去衣物,舀起护城河的水,疯狂地泼向城门,而后再扔出火把,侍城门燃起烈火,再推着撞车拼命往前撞去。果然,破旧的城门根本挡不住杀红了眼的申兵们,在撞车的冲击下很快便轰然碎裂开来。 李敢挥出长刀,大声呼喊道:“快,云梯!冲过去,杀进城去,杀进去!” 城门下,申军士卒们蜂拥而至,冲进了城去。然而,待到冲过了城门士兵们才发现,挡在他们前面的并不是对手的长枪,而是依旧坚固的城墙,他们这是冲到了瓮城里了。 李敢早有预料,所以,申军的云梯也跟了上来,士卒们架上云梯拼命往上爬去,守城的兵士则拼尽全力挥刀、放箭,双方在小小的瓮城里战作一团。不一会儿的功夫,申兵们越战越多,守城的士兵则渐渐不支。 城下的李敢向着城墙上望去,很快便洞悉了战场的态势正发生着逆转,城墙上杜恺的兵士们,开始不停的往着瓮城的方向跑动着。是时候了!趁着杜恺顾此失彼的当口,申军阵中的战鼓突然隆隆的敲了起来,攻城的士卒们再次呼叫着扑到了城墙下,这时护城河里漂浮着的焦油早已燃尽,冲天的云梯就架在了死去士卒的尸骸上,而攀爬其间的正是一匹匹血眼獠牙的恶兽。 面对着申兵们排山倒海般的疯狂扑咬,杜恺并不没有乱了方寸,他大声下命:“断绳!”一名力士立即举起大刀奋力将城门上方的一根绳索砍断,“轰”的一声,一座由数条巨木交错而成的木门,重重地砸在了被撞开的城门后,刹那间就将瓮城里的申兵们堵在了门后的方寸之间。 被困住的申兵们想要拼命抬起或推开那道巨大的木门,然而,人力根本无济于事。城外的同袍们再次推动撞车冲撞过去,可尖锐的撞头却刚好卡进了木条间的方格里动弹不得。眼见逃生无望,士卒们立刻就慌了神,奋力的搏杀再也挡不住死亡的脚步,箭雨之下血肉横飞,这里便是地狱里最深的一层了。 城门外的城墙上,滚木礌石顿时倾泻而下,未及登城的申兵们立刻便化为了肉泥。 战场情势再次逆转,此时,李敢知道自己再无力翻转战局了,当他身后的金声鸣起,全军上下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被堵在瓮城里的士卒们死伤殆尽,却无力援救…… 拼杀了一天,日已残阳,涞水城东门上下,尸骸便地,横七竖八。暗红色的血污包裹着残肢断臂胡乱的散落着,腥臭味铺天盖地,双方的士卒在这魔鬼的祭坛上不分你我,皆是恶鬼们利齿下的牲肉而已。 申军暂时退去了,杜恺惨胜如败,他拖着一身血污回到了代晴身边,疲惫至极。他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可能也只有木讷的双眼还能偶尔闪现出一丝生气来。代晴也没有说话,她知道此刻任何的言语都会显得不合时宜,自打战端一开,她便不再衣着飘逸,云鬓步摇了,她也随她的将军一样束发戎装,怀刃待战。一旦城破,不能死于阵前,也绝不将性命留待敌手。 代晴端来热水,用湿热的帕子小心擦去杜恺脸上的血水,杜恺的魂魄瞬间被代晴温热细腻的双手点醒,他突然伸手紧紧抓住代晴的手,看着代晴的泪光自眼角流淌下来,杜恺明白,此刻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于他必须站在敌阵前,站在城墙上,站在这个他深爱的女人身前。他暗下决心,一定要让代晴尽快脱险突围出去,哪怕结局是自己的粉身碎骨。 另一边,李敢正垂头丧气地坐在大帐之中,他吩咐下属,无军令不得进帐搅扰,他想静静地思索破敌之策,然而,惨烈的战况以及士卒的哀嚎却始终死死的缠着他,脑海里再没有丝毫的空隙。 这时,大帐门帘却突然被猛得掀开来,李敢恼怒的抬起头,刚要发作。却见是世子苏哈昌大步走了进来,李敢无奈地刚要起身拜见,苏哈昌却好像并不想理会他似的,不耐烦地摆手说了句“好了,好了!”李敢只好收起刚要弯下的腰,知趣地站到了一旁。 苏哈昌坐在了帅位上,冷着脸问了句:“今日战况如何啊?”眼睛却根本不往李敢那边瞟一下。 李敢仔细回答道:“都是属下无能,损兵折将了!” “我知道你也是尽了心力的。不过,这些折损的兵士,皆是汗国从草原上带来的精兵,今日白白横尸在这涞水城下,却并有半点收获,汗王要是怪罪下来,你我都不能交代!” “属下明白,属下一定……” “好了,好了!”苏哈昌好像根本就不想听李敢说什么似的,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这几日,你便在营中好好研习破敌之法,我已请命父汗,急调大兴城中炮营来此助战,只是这中原雨季将至,火药易于受潮,你还需妥为操持,一时胜负也不必萦怀于心,日后好好报效就是了!” 苏哈昌听着是宽慰的话,可传到李敢耳朵里却是冰冷刺骨,李敢也感觉的出来,这位世子大人打心眼里,看不上他们这些大津朝的降将们,李敢咬着牙吞咽下屈辱,胡乱应了声:“是!”便也不再说话。 苏哈昌不再有停留下去的意思,甩手起身离开了大帐。? 第四卷 狼烟骤第六章 南北交锋 很快,战争的讯号也传到了太陵城里。大津咸嘉帝的第一次朝会上,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小朝廷的喜庆。 来人正是申国派来的使节。这个下巴挂着络腮胡,脸上浮着油光,言语粗鲁的蛮汉,连中原官话都说不利索,却在咸嘉帝的朝堂上,傲慢地不断强调着自己大申国使臣的身份,不仅如此,他还大声告诉咸嘉皇帝,自己来自大申国南都大兴城。 面色沉重地坐在御座上的皇帝,甚至都听到了自己上下两排牙齿,紧紧绞在一起摩擦出来的沙沙声。而正摆在御案上的,所谓的“大申国国书”,他更是看都懒得去看一眼。而殿下群臣大都表情木然,好像只有玄素清认真观察着舞台中间这个唾沫飞溅的羊倌儿。终于,他说道:“你们要给我们贡上,嗯,三十万石粮草,钱嘛,就三百万两,你们要记得大申国对你们的恩情,我大汗才会领天兵帮你们去讨灭那个飞齐,以后,你们每年都按这个数给我们大申进贡。不然,大汗的铁骑不会轻饶了你们。都听清楚了?” 素清立刻注意到站在自己对面的武官中,那三镇总兵交头接耳了起来,随后群臣三三两两的私语之声也混合在一起,开始弥散在这大殿之中。 素清飞快地想了一下,他知道三镇马上要向他,或者是向着南川会发难了。十有八九就是外敌当前,要钱要粮的老生常谈。另外,在大家都想要避战的情形下,群臣会持什么立场就很难说了,他决定这次一定要先发制人,方法也很简单,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羊倌骂跑就成了。 所以,不待这个大胡子把话说完,素清就说话了:“好了,别说了,搞得这大殿上一股子膻味,贵使来访一路也辛苦了,要商议什么,还是先下去沐浴一番再上殿来,不然,这味道实在受不了!” 大胡子一开始没听明白,沉默想了一下子,才反应过来是被羞辱了:“你!你!你!你是什么人,你敢这样,这样,连你们的皇帝都不敢说话,你敢……”大胡子本来中原话就说不利落,这一急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情急之下居然伸出食指,指向了御座的咸嘉帝,这实在是大不敬之举。 同样立于殿上的袁思孝一个跨步上前,不待大胡子反应过来,已经一支手攥住了大胡子指向御座的手指,几乎同时,分明是一声清脆的指骨折断的声音,立刻就传到了殿上的所有人的耳朵里,所不同的是,这根手指的主人,对这声音的感受真的是痛彻心扉。思孝并没有打算就这么松手,大胡子刚要叫出声来,思孝的胳膊肘已经领着他的身子闪到了大胡子的侧背,同时,思孝的手肘对着大胡子的肘关节狠狠一顶,大胡子终于大声惨叫出来,随之身体也撑不住朝前跪了下去。 群臣这才爆出了一阵铿锵的:“好!!”,再看咸嘉帝,表情终于是轻松多了,他冲着袁思孝微微扬了下下巴,思孝点了点头,使劲一推,把个大胡子羊倌儿重重扔在了地上,在接下来的挺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大申使者的惨叫就没有停过,十指连心嘛,群臣们偷笑着,包括皇帝在内都没人跟他搭话,也没有医官上殿来为他接骨,大家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蜷缩着身子,眼泪和鼻涕从脸上连到了地上的毯子上。这其中,只有三镇总兵的表情有些复杂! 一直站在御座边上的汪正明好像有点看不下去了,他冲着边上的小公公一挥手,两个小太监赶快跑上前去,一左一右要去搀大胡子,大胡子知道这是要给他个台阶下来,看来这南朝君臣也不敢太猖狂,于是就先咬牙忍下痛来,嘴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同时小心地护着自己断了的手指,想要随着两个小太监伸来的手,踉跄着站起身来。 谁想到,这时汪正明说话了:“贵使莫要伤心,快起来,到殿外去哭,你刚才这一哭喊,把我们殿上这毯子都哭脏了,这毯子还是好些年前你们申国进贡给我们的呢,听说还是上好的羊毛织的,是你们大汗睡觉时盖在身上的。送到我们这儿,我们老觉得臭烘烘的,所以就用它铺了地,几十年了,好容易没味了,,你这一哭,又给弄脏了!唉!” 殿上众人都笑了起来,大胡子使臣更加怒不可遏,愤怒让他暂时忘记了疼痛,他浑身上下鼓爆着青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能给自己讨回颜面,只好不停地高声叫着:“你们!你们!……”没想到南朝百官的笑声反倒更大了。 最后,大胡子恶狠狠地甩下一句话:“你们,你们等着,我大申铁骑一定会踏平你们!” 素清站了出来,说道:“我大津南都三镇有精兵百万,就怕你们不来!” 素清这话一出,咸嘉皇帝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赶紧说道:“对!朕这殿上忠勇之将众多,哪容得你等蛮夷放肆。” 皇帝这一发话,就是要众将表态了,于是廖晋不得已站了出来对着大胡子说道:“哼,我告诉你,别以为你们占了大兴城就得了天下,我大津南境一十二省,带甲之士何止百万,识像的赶紧滚回草原去!” “就是!我南直隶三镇总兵,誓死守卫大津,有种你就来!”穆王盛也站了出来。 “别说三十万石钱粮了,一粒米也没有,回去吃你们的羊屎牛粪去!”最后许名生也说话了。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大胡子使臣只好重复着:“你们等着,你们等着。”的话,抱着断指悻悻地出了宫门。 素清如释重负,刚才要不是他急中生智挑头骂跑这个申国的使臣,这殿上的三镇总兵怕是就会奏议向北供给钱粮,破财避战。而若群臣附议,那御座上的年轻皇帝,怕也扛不住这朝野舆论的压力,因为目下举朝上下皆为南境官员,大家安逸许久,谁会想着上阵拼命去?皇帝要是真依着朝臣的意思妥协了下来,那这钱粮又何来呢?走得当然是户部的账,但实质出粮出钱的肯定还是南川会,不论是借贷也好,贡献也罢,这么大笔的数目,大先生能答应吗?答案绝对是否定的,可要想让他答应,朝廷能依仗的当然只有他如今在朝为官的儿子。到时,激起了父子的矛盾,甚至还会引发朝廷与南川会的对抗……果真陷入这种局面,三镇总兵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玄爱卿!”不待素清理好思绪,皇帝便唤他:“如今,我们与北边申国的梁子已然结下,若其发兵来攻,我们又将如何应对?” “回禀圣上”素清站出队列持笏答道:“在臣看来,北境申国已定计用兵向西,并不会先率兵南下!” “呕,此话怎讲?”皇帝又问道。 “圣上,岂不闻:兵者诡道也,用兵者贵在隐密潜行,怎会先广布咸闻,而后再行攻伐?今申使北来,要挟粮草,不消时日定然天下皆知,我朝上下也必有警惕,故此,其必不会先行发兵南下。当然,其也必不会真是为了向西用兵,而要挟我朝粮草,若那申夷果真待我钱粮到达北境,再行发兵西行,那岂不是告知齐贼早早做好应对准备?这与自损兵马何异?故而,此番申夷不过是给日后与我朝开战寻个借口而已,不论我朝借与不借,日后之战均不可免!且我料定,申夷西向之兵怕是早已出发,我朝先静观其变,待时局真有变化,再议应对之策不迟!” “嗯,爱卿言之有理!不过,我朝也不能不防,廖将军、穆将军、许将军,三位需密切注意江北情势,一旦有变速速来报!” 廖、许、穆三人齐声答道:“遵旨!”? 第四卷 狼烟骤第七章 内乱 然而南朝君臣的忧惧还没有消散,更棘手的情况出现了:湘鄂总兵祝铭山造反了! 祝铭山手下二十五万人,兵驻鄂、湘两省,自打南北两境断了联系,祝铭山便自觉中断了和各省的联系,也不服从南都兵部调派,明显是打算拥兵自雄,但谁都没料到,这个祝铭山居然会领着二十五万人明火执仗地造起反来,而且他的部将高继勋率领着一万骑的先锋,正火速冲着南都太陵城汹汹杀来。 这一下太陵城里的小朝廷可着实慌乱了起来,要知道祝铭山可是个狠角色,早些年能征惯战是出了名的,加上鄂、湘两省地处山地,汉夷杂处,养出了强悍的民风,这两省的官军在大津军队中也是战力超群的,远非太陵城外那三个总兵手下的酒囊饭袋可比的。再加上这个先锋高继勋着着实实的猛将一员,大刀耍得出神入化,阵前从来没输过。人称“高无敌”。 怎么就叛乱了呢?咸嘉皇帝坐在御座上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才刚刚登基,由于事起仓促,通告各省的训令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去,换句话来说,就是这祝铭山和鄂、湘两省的官员可能都还不知道,太陵城里的咸嘉皇帝已经坐了大位,这怎么还领兵打过来了呢? 朝堂上再次陷入了可怕的沉默,最该说话的三个总兵,没一个人吱声。还有内阁首辅冉之祺,这老头自打新朝立国,就基本没在朝会上说过什么有用的话。袁思孝呢,倒是想上前请战,可无奈手里没有一兵一卒,真的举着笏出列能说什么,总不能告诉皇上,自己会在精神上支持皇帝? 素清则是在等,他在等着自己派出去的探子带消息回来,毕竟这事情起得太过蹊跷,背后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况,不搞清楚这些而去出谋划策,那只能是昏招迭出。 终于,朝会到了中间休息的时段,咸嘉帝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坐在龙椅上,众臣们小心翼翼走出大殿,途中没有人想弄出点什么声响来。 就在素清走出太极殿时,一个小太监身后领着个人左顾右盼地向他走了过来,那就是素清等待着的南川会的密探。 两人来到跟前,小太监知趣地退了下去,密探见无人注意,便悄悄将探听来的消息告诉了素清,而后素清点点头,小太监又上前领着那人走了。 不多时,朝会又重新开始了,大殿上群臣刚刚分列两班站好,玄素清便举着笏站了出来,高声说道:“圣上,臣请领兵前往平叛!” 咸嘉帝一听,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忙问道:“爱卿可有把握?” “圣上放心,素清必不辱使命!” “那爱卿需多少人马,从哪里调拨,粮草如何接济,可有方略?”皇帝又问道。 “如今皇上大位初定,身边少不得军马相护,臣此次平叛也无须多少人马,只需三位总兵各派一千军马听我号令,这三千人马自带五日口粮即可。” 看着素清自信满满的样子,咸嘉帝心里有了一丝不安,他对素清说道:“爱卿莫非戏言,二十万大军杀来,卿仅用三千兵马便可迎敌?爱卿,朕虽年轻,亦知这用兵之事乃是身家性命所系,切不可儿戏啊!” “圣上无须担心,素清只需三千兵马,五日时间,不过还请圣上在这五天之内,任凭素清行事!”素清答道。 咸嘉帝看到座下三个总兵的脸上,隐隐有取笑的意味,但又见素清如此坚决,而其余众臣仍然鸦雀无声,也只好同意让素清领兵平叛去,于是他说道:“那好,安西总兵廖晋!卢州总兵许名生!临江总兵穆王盛!” 三总兵依次站班出列应道:“臣在!” “你三人各点齐一千人马,交于玄素清,明日发兵平叛!” 三人应道:“遵旨!” 朝会就这样散去了,玄素清大步流星走得比平时快,也许出征前他有许多事宜还要筹划和安排,袁思孝走在众臣中间,看着素清远去的背影,突然大声抱怨了起来:“商贩家的下九流,把这市井的奸邪都带到朝堂上来了!” 一旁的黄功杰听到了思孝的话,赶忙劝道:“思孝,你何出此言啊,这素清请缨出征,也是为国分忧嘛,年轻轻的能有这般胆识,着实了不起呀!” “黄大人,你呀,肯定是被他给蒙蔽了,为官者立于朝堂,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你再看这玄素清,话永远都只说一半,鬼鬼祟祟,故弄玄虚的,我看他啊,黄毛小儿,也就配披个道袍上街给人算个命什么的。”思孝恨恨地说着。 黄功杰想袁思孝身为武将,一定是被素清在朝堂上抢了风头,故而气不过发脾气,于是劝慰道:“诶,袁将军,大家同朝为官,各有各的想法,只要都是为国尽忠便是了,何必计较些小事?” “反正,我就是瞧不起这下九流的商贩之子!哼!”袁思孝说完一扭头不管不顾地走了。 黄功杰摇着头说道:“唉,这倔驴!” 转过天来的一大早,皇帝早早就站在了太陵城神策门的城楼上,可刚一看见城楼下站着的,那三千个马上要出征平叛的士卒,就让这位踌躇满志的少年天子心凉了半截,三镇总兵派出来的这三千军士,个个佝偻着背,低头扶着手中的长枪,感觉站着都很勉强。很多人还不时咳嗽着,身形嘛没一个高过半截长枪的,一看就知道都是老头、老病号、老好人反正,果然这都是三镇总兵千挑万选出来的精兵呀,唉,指望这些人去平定虎狼之师的叛乱,分明就是去送死嘛。 “妈的,全是来赚抚恤金的!”咸嘉皇帝忍不住心里暗骂了一句。 骂归骂,但这毕竟是新君登基以后第一次用兵,该有的仪式还是要完成的,站在皇帝身边的尚兵院副使袁思孝上前请皇帝训话,皇帝心塞的实在说不出话来,倒是看着站在旁边,马上要出征去“送死”的玄素清始终面含微笑,这视死如归的气概也是没谁了。皇帝苦着脸斜了思孝一眼,思孝明白了天子的意思,马上挥出了手中明黄色的令旗,神策门城头上两侧的军士看见令旗挥动,便吹响了支在垛口上的号角,巨大的声响抖动着人们脚下的城砖,场面上终于有一些大战在即的肃穆与威严的样子了,号角声停后,官军的大旗在三两声有气无力的号子声中开始升起,不一会黄绸面的军旗高高飘扬了起来,绸面上绣着大大的“大津”两字,正当咸嘉皇帝仰望着再次高高竖立的“大津”战旗,就要忍不住激动起来的时候,祭旗的环节开始了。只见一个士卒牵着一头老牛往旗杆下走来,从上往下看去,这士卒十有八九比这头牛还老,不过牵起牛来还是有模有样的,看得出生活对他的深刻磨炼,此刻他就差肩头扛着把锄头了,这样画面就会更生动些,天子实在忍不住地摇起头来。 老头牵着老牛来到了旗杆下,五名军士跟着上前,分头和四肢给老牛系上了绳子并向后拉紧,而后,牵牛老头猛得抽出腰间的环手刀狠命向牛颈刺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咣当”一声—刀断了,皇帝站得太远看不清牛皮有没有破,反正估计老头还是弄疼了老牛,只见老牛使劲收拢四肢,摇头一甩,六个士卒应声倒地,四仰八叉。看他们仰天长啸的程度,看来他们是要早早的退出了西去送死的队伍了! 周边的兵士们赶紧冲上去,趁着牛还没完全挣脱绳子,七手八脚地按住了牛…… 终于,号角再次被吹响,队伍真的要出发了,玄素清单膝跪拜皇帝正要开口辞行,皇帝伸手扶住了他,满含担忧地问道:“爱卿,你想清楚了?真的就这么出征了?” “臣,万死不辞!” “爱卿,打战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可明白?” “圣上放心,臣定当不辱使命!” “好,好,你就去。万事小心!”咸嘉帝没办法了,心想随他去! “臣,遵旨!”素清站起身来,高高兴兴地走下城楼,跨上战马,冲着城楼上的皇帝再次施礼后,一扭马头领兵出征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咸嘉帝呆呆地站在原地很久没有说话,身边的大臣们也没人敢动,良久,袁思孝小声说道:“陛下,陛下!” 咸嘉帝这才反应过来,应了声:“嗯!” “陛下回宫吗?”汪正明跟着问道。 咸嘉帝仿佛还沉浸在某种思绪中,没有完全抽身出来,他没有回答汪正明的话,只是动了身往皇宫的方向慢慢地走了起来。同时却问起了跟在身边的袁思孝:“思孝,家里都好顿好了吗?” 思孝赶忙答道:“托皇上的福,都安顿好了!” “家里人都还好?” “回皇上,家里就剩下个老管家照看着老宅了。” “哦,是这样!思孝啊!” “臣在!” “朕初来乍到,你是南方人,世人都说南方人行事诡密,这你如何看?” 咸嘉帝突然的发问,袁思孝立即明白了其中的意味,于是他稍加思索而后小心答道:“臣看也不尽然,陛下携臣自北而来,这南都诸公皆欢心鼓舞,百姓倾心拥戴,这些都是我大津复兴之望。然确有顾弄玄虚者,以雕虫小技而沾沾自喜,嗯,臣想,怕是少时未受礼乐教化所至,不过,其人虽粗鄙,但忠心还是有的,目下正是乱世,打横炮使斜力,或许还真能管用,百姓人家常言:偏方治大病。陛下且放宽心,容他折腾去,即便败了,这南直隶百万军中,也不过少了三千老弱而已。” 皇帝没有答话,但思孝看得出来,他的心里稍稍平静了些,沉默了一会儿,咸嘉帝又开口说到:“思孝,周光宸改任了户部,这应天府的差事,你还是应下来,不要推辞了!有你守着太陵城,朕也放心啊!”说完,也不等袁思孝答话,便自顾自的向皇宫的方向走去了。? 第四卷 狼烟骤第八章 杜恺的抉择 涞水城里也并不平静,大战之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杜恺在代晴身边吃了些东西,歇息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代晴,他告诉自己的妻子,他要去营里与众将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走出寓所往大营的一路上,杜恺的心情都十分复杂,这城中三万人马,毕竟都是飞齐旧部,眼下重兵围城,大家各想出路,他料想营中多数将官都盘算着弃城西撤,即便是张齐元死了,可西原城里还有孙望庭。而杜恺和代晴当然想着要南下回归大津朝廷的,可他当然不能把这个谋划告诉众将,因为一旦传开,营里的飞齐将官们很可能立即就哗变了。先前杜恺也派了人向西原城求援,目下没有音讯,他知道往返西原城的道路怕是早被申国截断了。 杜恺也回想着今天的战斗,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感觉申军并没有尽全力攻城,战况虽然惨烈,但仔细想想不难发现,申军并没有动用投石机、火炮这样的重武器,本来杜恺在瓮城后还埋伏了一哨骑兵,打算真到了久持不下的时候亲自带人杀出去,来个反冲锋,打乱申军攻城的部署。可几个回合下来,申兵便撤了。看得出来,申军攻城的兵力并不充足,可既然能发兵攻城,必是大军已经进抵城下了,而且今日攻城的申兵装束也明显跟其他申兵的装束有些不同。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就在杜恺还在苦苦思索的时候,不知不觉他已经来到了大营里。见到杜恺一脸愁云,大帐里的飞齐将官们也都不太敢说话,他们只是起身行了礼,杜恺则是习惯性的抬起手掌后往下压了压,众将便全都坐了下来。大家都各安其位了,杜恺开口说道:“众将,今日一战,诸位怎么看?” 话音未落,帐下已经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杜恺就烦这样,飞齐军毕竟出身草莽,十多年的战场磨炼下来,行军打战倒是有模有样,可头领们的绿林习气就是改不了,不论商议个什么事,大帐里总是乌烟瘴气的没个规矩,非得有个能服众的,拍案定音才行。好在,作为这支队伍的首领,杜恺带兵这月余时间以来,众将还是服他的,只是此刻他正琢磨着南下的法子,却不能说与众人,当然,他也不能扔下这些人自己悄无声息的南归,这两难的事情,在他的眉头挤出了道道皱褶。 一片吵嚷之中,一个下巴上长满红胡子的头领说话了:“大家伙静一静,静一静。”看来这人在军中很有些威望,众人暂时都安静下来听着他说:“今天这一战打下来,俺觉得,这对面的申兵嘛,要说比起大津朝廷的官军,那可是厉害不少呢!要俺说呀,这涞水城,城小池浅的,也守不了多久。咱呀,还是得商量商量接下来要往哪里去!” “还能往哪去?”接着话茬的这位,脸上有道长长的刀疤,他站了起来,走到中间说道:“当然是往西边撤呀,这张大帅没了,西原还有孙大帅呀!不然呢,能往哪去?这东边的北直隶大兴城让人家申国给占了,往南还是大津朝的地界,咱能去吗?还不只有西边啊?” “对对对!”帐内众人小声附和着。 “俺觉得,这西撤也不是万全之策。”红胡子又说话了:“人家申军也不是傻子,怕是早就防着你往西撤了,前些天派去西原求援的人,现在也没个消息,恐怕是路上有伏兵,回不来了!” 此话一出,帐里众人都沉默了。 不过没一会儿,脾气火爆的刀疤脸又站起来了:“妈的,东南西北都不行,那怎么办,总得想个办法,总不能弟兄们全伙死在这里!主将,你也说句话!” 杜恺一直没话说,他始终观察着眼前这些飞齐旧将们,想等个当口再说话,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隐藏自己的意图,别弄不好真的哗变了,那样,他和代晴就危险了。但这时刀疤将了他一军,杜恺只好先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拖了一下时间,让这些人觉得他并没有明确的主意,然后才开口说起来:“唉,我也为难啊!当然,要说突围自然最好是往西去,西原城才是我们的根本,但就眼下的形势看,西撤的路上肯定伏有重兵,大家想想,原本与我们对峙的是原大津的关西铁骑,而如今攻城的哪有骑兵的影子?我看哪,这些铁骑恐怕已经插到了我们身后,就等着我们西撤。而这东、南、北三面也都有重兵围城,我们不论从哪个方向突围,都难免腹背受敌啊!各位都想想,有什么高见就说出来。” “主将!”红胡子说道:“俺倒是有个法子!” “快说,快说!”众人一听有法子,于是异口同声地催促道。 “只是不知能不能行!”也不知道这红胡子是不是故意卖关子。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有法子就说,藏着掖着算什么好汉!”刀疤脸很是不高兴。 “那我说了!” “废什么话,赶紧说!” “今天这一仗下来,不知道诸位发现没有,我们面前的申兵,好像也没什么力气,你看,打了个白天就撤了。不像我们过去攻城,日夜不休,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围城的兵力不足。” “好像是那么回事!”众人点头称是。 “咱不如趁着他们立足未稳冲杀出去,要是能打退咱们当面的申兵,说不定就能找到个生路!” “哎呀,我当是什么法子呢,你拉倒,就咱这点兵力,杀出城去,就算不被人家包了饺子,也不可能完全打败人家。那这样有什么用,不还得乖乖退回城里来等死?”刀疤首先提出了反对,而杜恺却眼前一亮,红胡子的话这正是他期盼许久的。 “你傻呀!谁叫你直愣愣的冲营啊,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可以冲到官道上劫了狗日的粮道,然后再在城墙上插满火把,他们围城的兵少,运粮的又都在下半夜,黑灯瞎火的,搞不清楚状况,肯定不敢全力救援,他们本来兵就少,再没了粮,说不定就撤走了呢!”红胡子说完自鸣得意地看向了杜恺。 还没等杜恺说话,刀疤脸又说上了:“我看不行,出得城去,只怕是凶多吉少,万一再碰上人家的骑兵,那咱可就成了肉包子打狗了。你们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送死!” “那你说怎么办!你愿等死就等死,别赖着连累了大家!”红胡子急了。 “等死也比你去送死强!”刀疤脸也怒气冲冲地顶了回去。 “你!”红胡子气得青筋都鼓了起来。 “好了,好了!”杜恺终于说话了:“大敌当前要以和为贵。自家兄弟莫生了嫌隙。”杜恺说着也起身走到了众人中间,他把红胡子拉回到位子上,压他坐下。然后接着说道:“人各有志嘛,张大帅升天了,咱们弟兄都得自寻生路,不要相互为难。本将也在想,咱们要是全伙突围,怕是很难走脱,倒不如化整为零,四面冲杀,让申军搞不懂咱们的路数,说不定还真能夺下条活命的路!” 杜恺说完这话,小心地环视了一周,见众人有人轻轻点头,有人默不作声,于是他继续说道:“出城击敌是个法子,但不能打他的粮道!申军以骑兵见长,虽说这攻城不用骑兵,但总得有骑兵坐镇,以防城内反击,今日一战,敌阵中未见骑兵,这不合常理,而据我细察敌营布置,可见其疏而不密,好像是专门留出道来任我军突进,我料定这是他们的诱兵之计!依我看,不如趁夜领兵出击,直取申军大营,冲破当面之敌,若我军得手,城内诸将便可领兵全伙杀出,趁乱各自突围。若我军败,则接应城外队伍回城坚守,再寻出路!诸位以为如何?” 面对杜恺的发问,帐内寂静无声,人们在决定命运的抉择上并不容易下定决心,不过,头领们此刻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大家陆续点了点头。于是,杜恺将突袭的时间就定在了今晚的子夜时分,并立刻把作战计划布置妥当了。 大营里开始升火造饭了,士卒们准备着饱食之后就冲杀出去,为自己拼一条生路了。 走出大营的杜恺算是松了一口气,当然他有他的盘算,他明白要想和代晴一起成功突围是不可能了,他打算先领着红胡子等人偷袭李敢的军营,把声势闹大,这样申军围城的其他营寨便会发兵来援,南边一定会有空隙,而杜恺手下的三千“忠义军”便可以乘乱护着代晴冲杀出去了。 杜恺回到代晴的身边,也不说话,眼里闪着泪光满含不舍,两人虽没有青梅竹马,但却历经困苦离乱,如今好不容易走在了一起,马上又要生死离别了,杜恺内心的疼痛可想而知。 代晴从杜恺的眼里看出了端倪,以她的聪慧很快就猜到了杜恺的打算,但杜恺不知道的是,代晴的内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若是抱定了同生共死的决绝,便不再有茫然与慌乱。 少时,杜恺说话了:“娘子,我们今晚便突围南归!” “好,你说,怎么走?”代晴语调平稳,听着根本不像在询问事关生死的问题。 “子夜时分,我将领兵出城,冲击申兵大营,待到敌营纷乱之时,你就随着忠义军由东门冲出去,往南边拼杀突围!” “那你呢?” “你休要管我,我自会领兵冲杀出去!” “莫要诓骗于我,我虽是妇道人家,不谙征战之事,但十面埋伏,命悬一线的情形,我还是懂得的,你我既已是夫妻,就该生死一处,你若陷阵不测,为妻必不苟活。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寓所内等你一同南归,若是贼兵杀至,我必自戕随你而去!勿复多言!”代晴说完便转过身走进内堂而去,不再理会杜恺了。 杜恺独坐于门厅内,刹那间泪流满面,甚至放声恸哭了起来! 代晴在内堂听到了杜恺的哭声,又急忙返身走了出来骂起了杜恺:“七尺男儿,站起来顶天立地,死便死了,如何要坐哭于堂?好生羞臊!” “娘子,你终究还是不明白我杜恺,我本是大津将官,奉皇命镇守京都大兴,城破之时我便应随社稷而亡,若不是刘大人重托,我岂敢苟活至今?城破之后,我委身事贼,所谓何则?乃是为有朝一日归得南都反戈一击,以报先帝厚恩,如今我自感天不佑我,恐要亡于此地,我杜恺死不足惜,只恨我一死,这世间再无我半分清白。眼下,世人皆知我是大津叛将,齐逆帮凶,又死于贼营,满身污秽臭不可闻,我之名节已然如此,难道还要连累你与房大人与我同污?” 杜恺说到这里,代晴心口突然感到了一股钻心的疼痛,她也止不停的流出泪来,她来到杜恺身边,双手扶在杜恺的肩背上,默默安慰着她的丈夫,她当然知道,杜恺这忍辱负重是有多么的委屈。 杜恺接着说道:“你我若皆亡于齐贼阵中,那在世人眼里,你我就都是叛主从贼的祸首,你我名节尚不足惜,房老先生的名节又让世人如何评说?房老先生壮烈殉国,我们总不能让后世言其半子夫妻从贼事逆?为世人茶余讥讽之资?” “可即便我脱险而去,亦是百口莫辩呀?” “人只要活着就是指盼!还有‘忠义军’,到了南都后,你把他们交给国家,让他们为国效力,若是他们日后在阵前立下功勋,也算是我忠心为国的例证了!” 代晴心里明白,杜恺已经决心为她赴死,她不愿答应,但杜恺言之在理,自己无可抗挣,也只好含着泪点了点头。? 第四卷 狼烟骤第九章 素清的征途 这边,玄素清没心没肺的领着三千老弱往西边开拔了,没走一个时辰就开始有士兵掉队了,越走掉队的就越多,这把正南急坏了,他催马赶到素清旁边说道:“公子,这队伍走得稀稀拉拉的,还有好些掉队了,你真的要带这些人去打战吗?我只怕走到阵前就剩下咱们俩了!” “哈哈哈哈!”素清一听笑得前仰后翻的。 “我可没心思跟你耍笑,这掉队的人你要是不管,那我就给你寻把刀去,省得咱俩到了阵前,你只能赤手空拳!”正南埋怨着素清。 素清止住笑说道:“不会的,不止咱们俩!跟着我往前走就是!” 正南真不知道这玄素清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反正他是全军主将,他说走就走呗,大不了危险的时刻,自己尽力救他就是了! 果然,又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三千人的平叛大军就只剩下素清他们几个骑马的了,正南这恨得呀,这三个王八蛋明里暗里的使坏,这战还怎么打呀? 没想到玄素清倒是大方,他让领兵听命的小校,回头传令给自家带来的老爷兵们,原地好生休息,饿了就埋锅造饭,不必着急行军。自己就带着正南和几个随从催马前去了。正南这就更生气,好歹也是作战的主将,这下好,干成前锋斥候了。 素清他们没走多远,就来到了片相对开阔的大道之上,老远就看见了一彪人马,正急忙冲着素清他们策马而来。正南刚想看清来人是敌是友呢,只听到对方领头之人喊着长音道:“少——主!”素清微笑着点着头。正南觉得声音很耳熟,待来人到了近前,正南方才认出来,高兴地喊道:“老孟!” 孟良抱拳道:“贤弟!” “啊,原来你们在这藏着呢!怪不得公子一路上走得不管不顾的,我说嘛,南川会的少主子怎么会让我们去白白送死呢?” 素清奚落道:“你呀,就是沉不住气!跟个孩子似的!” “诶,我看这南川会,真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没心没肺的少东家,才有我这样上蹿下跳的老实人。哼!”正南反唇相讥。 “就你话多,好了,别胡说了,真到了两军阵前,可不是闹着玩的呢!”素清认真的说道。 “这就不需公子你交代了,你就等着瞧!”看到孟良的援兵一到,正南突然就有了底气,说起话来轻松多了,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解下水囊就要喝水,随后他又冲着孟良问道:“老孟,怎么样,带了多少人来?” 孟良答道:“不多不少,整整五百人,全是清一色快马骑士!” 正南一听,才五百人,刚含到嘴里的水没忍住“噗”一声喷了出来。力量太大甚至都溅到了素清衣袖上。引得素清还得装出一脸的嫌弃对着正南皱眉说道:“欸,干啥呢?” 正南并不理会素清,而是对着孟良抱怨道:“什么,才五,五百人?兄弟,你可别骗我,你知道咱这次的对手是谁?人家光先锋就一万人,后头还跟着二十多万人,咱就这五百人,想死也没必要这么上赶子!” “去,军阵之中,大敌当前,说不得这不吉之语!”孟良赶忙止住正南的话。 素清却在一旁笑着说道:“别管他,他呀,不是中原人士,向来没什么规矩。”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南川会呀就没一个正经人!哼!”正南一生气催马向前跑去了。 孟良刚要开口喊住他,素清轻轻摇摇头,接着说了句:“没事,一会儿就好了,不管他。” 孟良只好收回身子,重新坐好。 这时素清严肃地问道:“都打探清楚了?” 孟良赶忙答道:“都打探清楚了,果然不出少主所料,湘、鄂两省确有战事,据那边的兄弟回报,数日前一支飞齐残军突然闯入湘、鄂等地,祝铭山未及交战,便领兵后撤,直至全部退出湘、鄂两省,现下无处安身,居然想要谋占南直隶!着实可恨” “蠢材!此自取灭亡之道!”玄素清接着说道:“只可怜两省百姓,必遭战火刀兵!唉!现祝铭山驻兵何处?” “现祝军主力正驻兵于鄂省与南直隶交界之处,只有高继勋已领兵突入南直隶,现正依礁县驻兵!”孟良答道。 “可曾探得高继勋部布防情形?” “属下已差人探知,高继勋所部已行进至礁县,其帐下副将王明宝正领两千人进占县城,而高继勋与另一副将程仲兴各领四千兵马,分南北驻兵,三人之中分隔十里,高继勋与程仲兴并排于前,王明宝驻县城殿后。三营人马互为倚角!” “好!太好了,原来还想着好歹得折腾些时日呢,这下好了,孟良,弟兄们怎么样?” “少主放心,这五百人都是先前在北方久经沙场之人,避难到南方来的,他们衣食无着,全靠会里救济安顿,再经属下仔细挑选人人都有些手段!”孟良回答道。 素清听后赞许地点点头,嘱咐道:“嗯,你们初次成军,万事不可轻慢,要知道前有强敌,局势难测,万不可有些许闪失!” “少主放心,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呢!”孟良答道。 “好,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快马加鞭,破敌就在今夜!”素清下了出击的命令。 “是,属下得令!”孟良接令后,整支队伍都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看着一匹匹快马不断从自己身边一闪而过,正南摇头苦笑着自言自语起来:“哼,这帮弟兄都失心疯了吗?去送死还觉得来不及!”不过正南仔细一看也发现了,这五百人快马加鞭地跑起来,队伍不散不乱,井然有序,看来这些人都不简单啊。于是,也催马加入跟着队伍前去。? 第四卷 狼烟骤第十章 智服高继勋(一) 这天是个下弦月,日落不多时,一弯细细的月牙便挂在了半天高,地面上则一片漆黑。玄素清让手下的五百人将马掌裹上棉布,戌时初悄悄从高继勋与程仲兴营垒之间穿了过去。而后,亥时正前后,他们站在了礁县的城门外。 礁县是个很不起眼的小县,四面城墙都是夯土而成的。此刻素清他们正藏身在县城外的一小片林子里,观察着城上的情况,他们发现城墙上只有三两盏火把,慢慢地踱来踱去的。正南小声问道:“上?” 素清转过脸来皱着眉瞪了正南一眼没有说话。正南知道这是不让他出声。于是,大家都大气不出。林子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一两声虫鸣。 少时,素清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他向着身后一摆手,大家就都悄悄退出了林子,只留了两双眼睛继续盯着前方。 一出林子,正南忙问素清:“公子,为啥非要来这,大老远的,这县里有啥好的?” “那你说去哪?”素清反问道。 “这前面不是还有两座营吗?夜袭嘛,为啥不先去摸了那两个寨子?”正南不解地问道。 “那两个营寨各四千人,就凭咱这五百人,哪个寨子你能拿下?”素清笑着反问道。 “那对面的两千人,咱也啃不动?”正南更是迷惑了。 “你看,你都知道要先拿下最近的两座营寨,人家怎么会不知道?咱们兵少,所以呀只能智取对?那这王明宝就是咱们最好的目标了,为啥呢?人家排了三座寨子,一来呢是互为掎角,打起来好互相支援。二来呢,这王明宝的两千人也是高继勋留备的队伍,关键的时候才上阵呢。这就是为什么其他两寨子要挡在礁县外面的原因了。所以呀,真打起战来,大家都不会想到咱会先拿王明宝,包括他们自己。你刚也看了,那城墙上哪有个放哨的样子啊?照这情形,也用不着五百人了,有个五十人就好了!”说完素清微笑着看着正南。 “哦!”正南是有些明白了,不过摸摸头又问道:“公子,那你怎么会知道,这城里城外敌兵的兵力布置呢?” 这回素清没说话,倒是孟良在一旁笑着说道:“你呀,也太小看南川会了!哈哈!” 正南这才想起来,这南川会在南方哪里没个探子什么的。 就这样,到了子时正,孟良带人准备摸进城去,临行前素清嘱咐道:“千万小心,此番出征能否取胜就看今夜了,记住,进了城换上号服,万不可纠缠,直奔中军大营,拿下来就是首功一件!” 孟良一抱拳说道:“少主,您就瞧好!” 说完大家又进了林子,孟良则领着五十人悄悄摸到了城墙下,左右观察了一会,确认没有危险了,接着他们便放出了十个飞虎爪,而后依次顺着垂下的绳索全部爬了上去。 这座小县城在孟良他们眼里几乎就是不设防的,才刚过子时,守城的兵士便三三两两斜靠着打起呼噜来,只是在身后的墙壁上,立上一支火把表示这里是个哨位。孟良他们当然就顺着火把的方向挨个摁倒、捆扎、扒去号服……,城外的素清看着城墙上的火把一支一支的熄灭了,这个过程里始终没有一点声响。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日落后就关闭的城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人的缝隙,孟良他们成功了。正南悄声说了句:“好!”马上扎了扎腰带,准备带着剩下的人冲去城去。素清却拦下了正南:“记得行事莫要莽撞!”说着素清又从袖口里拿出两封圣旨交给正南,接着吩咐道:“拿着,有什么事听孟良的,万不能自行其事!” 正南正急着冲进县里去,哪有心思听素清絮叨,他一把拉过圣旨来一边说道:“哎呀,放心,你自己小心才是!” 素清摆出一副恨恨的表情说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正南赶忙傻笑着说道:“我走了,走了啊!” 看着他们都进了城,城门又关上了,素清这才放心的上马返身离开了。 转过天来,才刚刚卯正时分,程仲兴还在梦乡,就被报信的亲兵叫醒了,说是王明宝将军从焦县来找他了。程仲兴揣着一肚子火,又不知道要怎么发作,这个刚过三十岁的游击将军,也已经打了十多年战了,没想到刚安生没几年,这又被叫去平乱。明明是飞齐残部冲击了湘、鄂两省,主帅祝铭山非说得到密报,太陵城里有人密谋要另立朝廷。其实高继勋、程仲兴还有王明宝他们三人,在这行军的一路上,都怀疑总兵起兵的目的,只是军令如山,大家都不好明说,只好各自憋着。 这一大早的,王明宝就跑来找他了。程仲兴也不知道哪片云彩要下雨了,不过也还好是王明宝,两人年纪相仿哥们弟兄的也不必更衣相见。可没想到身子还没坐直呢,王明宝那二货就掀起帐帘进来了。而且他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兄弟,咱给人骗了!给人骗了!” 程仲兴听着奇怪,却也一时反应不过来王明宝到底说的是什么,他只好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问道:“你说什么呢!” 王明宝却着急得不行,他上前就要拉起程仲兴,一边说着:“哎呀,快别睡了,咱们现在正是要冲去造反呢!” “啊,你再说一遍?”程仲兴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他伸手示意王明宝不要动他,然后竖着耳朵打算认真听王明宝的下一句。 王明宝接着说道:“哎哟,我的哥哥哟,咱都给人骗了,主将说有人想在太陵城里另立新朝,让咱带兵去平乱,说他后脚就到。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有人?是什么人?姓甚名谁?咱什么都不知道就傻乎乎往太陵城去了。你知道吗?其实太陵城已经立了新天子啦!” “你等等,你说什么,太陵城里已经有了新天子?就是新朝已经立起来了?那主将说得没错呀,就是有人立了新朝廷呀?” “哎呀,不是,你没明白,怎么说呢,这么说,这新朝的天子是谁,你知道吗?” “废话,我怎么会知道!” “新天子就是乾圣朝的太子,现在的年号是咸嘉!” “不是,你是说现在这太陵城里的天子,是大津朝立了十三年的太子?” “对呀,你说说,咱这要是一路杀到太陵城去,架了云梯攻了城,那不是造反是什么?” 程仲兴听了王明宝的话也感到事态有些严重,不过程仲兴还是有点不太相信,他又不是小孩子,哪就冒出个太子了。而在一旁的王明宝看着他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样子,着急得不行,又说道:“哎呀,你还想什么,咱俩赶紧去找老高商量个办法,” “不是,不是,你得容我想想,一直没听说有什么太子南巡呀,不是都说没在了大兴城里吗?” “咳,跟你怎么说呢,咱别管那么多了,反正现在这差事我是不干了,去他娘的祝铭山,老子反了他了!”王明宝咬着牙说道。 程仲兴这下明白过来了,原来他王明宝要叛变啊,于是他大喝一声:“来人哪!” 门外亲兵齐声应道:“在!” “把这意图叛乱的贼人绑了!” “是!” 听到程仲兴这么说,王明宝往后踉跄了一步,忙问道:“兄长,你这是何意?” “何意?你不就想叛变避战吗?何故还要编瞎话欺瞒于我?” “哎呀,兄长,你误会了!” 说话间程仲兴的亲兵已经冲了进来,人人的手都握在腰间的刀柄上。 程仲兴一边低头理着衣服,一边说着:“快,把这贼人捆了,一会随我去见高将军!” 冲进来的士卒们立刻抽出了佩刀,却突然一左一右地将刀架在了程仲兴的脖子上。 程仲兴愣在当场,他缓缓地抬起头才发现持刀的这两人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亲兵,过去从来就没见过。他当然不知道,这两人一个叫正南,一个叫孟良。 程仲兴发现这两人的眼神里并没有多少敌意,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我的人呢?” 没想到程仲兴此话一出,眼前的两人居然收起了手中在刀,同时孟良答道:“程将军受惊了,我们是朝廷派来平叛的!” “朝廷?哪个朝廷?” “将军少闻了,前番北都罹难,国遭重创,好在皇天保护,太子殿下得以脱身南巡太陵,今已顺应天意民心登基临朝,年号咸嘉。我等即是受皇命前来平叛的!” “啊,真的是新君继位?”程仲兴还是有些怀疑。 程仲兴话刚落地,正南便递出了圣旨,说道:“你自己看看!” 程仲兴展开手里明黄的圣旨,仔细读了起来,圣旨内容是咸嘉皇帝赦免程仲兴随军叛乱的罪责,命他领兵为新朝效力。不一会,程仲兴猛得站了起来,说道:“险些铸成大错啊!”他请眼前的正南和孟良先退后几步,自己整好衣冠,然后向东方下拜后,双手举过头顶,摊出双掌,正南则郑重地将圣旨交到了程仲兴手上,程仲兴接着高喊道:“臣!领旨谢恩!” 就这样,高继勋的两个副手都已经归顺了咸嘉帝了。接下来轮到高继勋自己了,这回玄素清打算亲自出马。? 第四卷 狼烟骤第十一章 智服高继勋(二) 就在正南、孟良他们大闹程仲兴兵营的时候,玄素清也来到了高继勋的军营门,与平日里不同的,这时的素清独自一人,没有随从,他身着一袭朱红色的官袍,双手背于身后,营门执戟武士见门外站了一位朝廷的一品大员,也不敢怠慢,赶忙上前询问,素清却一言不发,只是将自己的名帖递给了他。 很快,素清的名帖就被送到大帐中的高继勋手里,高继勋看着手中的帖子,一边手不自觉地摸起了下巴的浓密的络腮胡,这个高大的汉子,此刻满腹狐疑,这进兵的半道上哪就冒出个官来了,还是从一品的大官,搞不清是敌是友。不过从这个地方纵马再跑两天就看到太陵城了,在这儿遇上个穿官服的,两手空空站在营门前,十有八九是来劝他退兵的。想到这,高继勋心里不禁升出了一丝轻蔑:哼,世人皆言书生误国,书生?哼!手无缚鸡之力,又贯会纸上谈兵,要是真想凭着一副口舌劝退一万精兵,简直是天方夜谭,好,既然人家的脑袋聪明的非要往钢刀上撞,那就不客气了,得让这位一品大员知道知道厉害! 于是,高继勋高喊了声:“列阵!”顷刻间,帐外的亲兵卫队立刻便举起长刀,分列左右两边,一直从中军大帐排到了营门,待到兵士们掀起的烟尘散尽,高继勋从中军大帐中走了出来,但并未往外走去,而是就站在了帐门口,由于中军大帐本就建在营中地势稍高的地方,所以,此刻高继勋正是站在高处,等着玄素清爬上高坡来见自己。高继勋站定后往营门外望了望,气沉了丹田,又喝了声:“请!” 两边列队的长刀手们立即跟着高声附和道:“请!”同时,只听一声短促而震耳的“啪”声,长刀手们齐刷刷地将刀刃向外翻转了过来,两边锋利的刀刃都朝向了素清就要走过的道路上。高继勋想,怕是这个年轻的一品大员,会吓得不敢走进营门半步! 而站在营门外的玄素清,却当仁不让的迈步走在了锋刃之中,他的步伐很慢,仿佛每一步都要仔细看看两边的兵士似的,而且边走脸上居然还绽出了赞许的笑容,甚至,还上前用手指弹了弹刀手举着的钢刀,在听到清脆的“当当”声后,还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着之前的步伐,缓步往大帐走着。 高继勋望着这位身形清瘦的红袍官员向自己走来,暗自吃惊起来,本来列了刀阵就是为了给他个下马威,没想到他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和恐惧的样子,反而是步履扎实而飘逸,看上去倒像是在检阅自己的军队。高继勋发现这头阵自己是输了。 高继勋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时,玄素清已经微笑着站在自己面前了,微风向着一边轻轻扯起了素清的袍子,那串背在身后的长长的佛珠,也跟着发出清晰的“沙沙”声,眼前这个面庞如玉的青年人,目光清澈,仪态儒雅肃穆,让高继勋先前在心里浇筑起的高墙深沟,开始一点点垮塌下来。 没想到素清倒是对着高继勋先开口了:“高将军官拜三品宣慰使,难道要在大帐外见礼吗?” 这一句说得高继勋有些尴尬了,自己官阶正三品,眼前这位可是从一品的荣禄大夫,依朝廷礼制,下级官员见到上级官员是要下跪参拜的,对方这么一说一来提醒他违制了,二来也是给他留了面子。不然,本来想要排个长刀阵要威吓人家的,结果在大帐外给人跪了,高继勋的脸上怕是挂不住。于是他赶紧掀起了大帐的布帘,对着素清冷冷地说了句:“请!” 素清可不客气,也不让旁人,这回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大帐。排头的几个长刀手想要按高继勋先前的吩咐跟着进去,把长刀阵带进大帐里,没想到,刚站到帐帘前,高继勋却喝了声:“去!”于是长刀阵结束了耀武扬威,顷刻解散而去。 而走进大帐的玄素清却径直坐到了正中的帅位上,这再次让跟进来的高继勋相当尴尬。而且,他还发现进了大帐的玄素清,也不再像在帐外时那样眼含笑意了,这下子坐在堂上正是一脸威严。 素清不待高继勋反应过来,坐定后便从腰间取下天子亲赐的牙牌“啪”地拍在了桌案上,然后说道:“如果高将军还认自己是大津将官的话,那就请见礼!” 高继勋当然从没想过要背叛大津朝,听素清这么一说,一时也无言以对,只好领着众偏将单膝跪了下来,嘴里却不情愿地说道:“属下见过上官!”而后快速站了起来。 尽管高继勋很不情愿,但很明显,玄素清三言两语便夺占了这军营的主位。 接着又是玄素清先开口了,他不待高继勋他们站稳便喝道:“高继勋,你可知罪!” 一听这话,高继勋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气得两手打抖!他努力吸了口气,压了压神,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反问道:“你是何人?我有何罪?!” “你兴兵作乱,还说无罪?!”素清厉声质问。 “我乃奉军令领兵平乱,且一路行军未伤及一人,哼!何谓之作乱?”这个四十多岁的大胡子将军不知不觉陷入了与玄素清的辩论之中。 这时素清突然放慢了说话的节奏,慢斯条理地说道:“依大津律,无诏命外兵不得擅入南北两直隶!这位将军,这脚下便已是南直隶地界,请将所得诏命取来示于天下!” 素清这一说,高继勋登时冷汗就下来了,大津朝确有这条律法。 见高继勋被问住没有答话,素清并不想让沉默持续下去,他再次提高声亮质问道:“无天子诏,领兵突入南直隶,不是作乱又是什么?”高继勋仍然无以应对,素清再次提高了嗓门:“高继勋!你要造反吗?” “没有!”高继勋听到“造反”两字,突然被吓到了,忙回答了一句。 “来不及了,你的兵入了南直隶便是死罪!”素清冷冷地说道。 “不对!”这时高继勋身边的一个小校说话了:“这位上官,我们听闻太陵城有人作乱,起兵平乱刻不容缓,可大兴城新灭,主上殉国天下皆知,我军无处请旨,不得已而兴义兵,岂是造反?再者,你又是何人,圣上都已大行而去,你又凭什么在此问罪!” 高继勋听了身边小校的话,也反应了过来,忙说着:“对对对,你谁呀?” “问得好!”素清应道:“太陵城里何人作乱?何人告知?兵部可曾下牌票?让我来告诉你们,大兴城虽没,然太子得以幸免,现太子已顺应天意人心,五月十五在太陵城登基,如今大津咸嘉天子在朝。你等却要提着刀兵杀去太陵城吗?难道太子登基违了你们的意?你们这是要兴师问罪?” 素清这一席话,声量不大但足够把在场的人吓得面如土色,这要是真的扛着刀枪杀到了太陵城下,那可真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将军休要听他信口雌黄,大兴城陷落多时,属下从未听闻有什么太子南渡的,此人莫非是想凭着如簧巧舌逼退我军,总兵那边可不好交差呀!总兵大人对咱们……”不等小校说完,高继勋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你到底是谁?”高继勋问道。 “哼!我是在此地救你的人!”素清冷笑着说道。 “哈哈,我明白了,这位先生,你在这儿瞎话说了半天,以为就能骗得了我了?哼!我倒想问问,就凭你一个人,如何能奈何得了我?你要真是朝廷的人,那就拿出皇帝的圣旨来,不然,我可就要不客气了!”其实高继勋已经大体上相信素清说得太子在太陵城登基的事,活了半辈子的高将军,明白这种瞎话可是不能随便能编出来的,而且要是没这事,堂上这位刚才问起罪来怎么可能腰杆子这么硬,再说了,联想起出兵时祝铭山的支支吾吾,太陵城里恐怕也根本没有人作乱。可老辣的高将军也不是三岁的孩子,他说这话一来是心里还是不服气,来了个红袍子书生就把他这一万人接管走了,他这个为将的必然颜面扫地。再者,既然新君已经继位了,他要是稀里糊涂的就交了兵,万一人家收了兵,一翻脸非说自己谋反怎么办?那可是人头落地的事。所以,要想退我的兵,先拿出赦免的圣旨再说! 玄素清当然知道高继勋的心里打着算盘,他的身上还真放着圣旨,可这下还不到拿出来的时机,高继勋刚才的沉默和思索,素清可以确定他已经开始相信太子已经登基,太陵城内并无叛乱这两个事了。之所以没有松口,一来他身边还有人不服。这时如果拿出圣旨,身边那几个心怀异志的人再离间挑拨,把真圣旨说成是假的,到时局势反转也未可知。 于是素清正色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皇恩自是浩荡,然不佑逆天之人,你若愿为王臣,自有不吝之赏!若你甘心从贼,则必遭太阿之诛!”素清特意在“从贼”两字上加了重音。 高继勋听出了素清的意思,这意味着素清代表新朝廷给他的定了性是“从贼”,不是主犯,也就是说带头造反的不是他,只要现在回头肯定既往不咎,而且还会有恩赏。高继勋思想开始游移起来。 见到高继勋不再说话,可急坏了刚才说话的小校,他快步走到高继勋身边对他抱拳说道:“将军莫要受人蛊惑,若真有误会也需禀告了总兵大人再行定夺,何况,程、王两位将军还驻兵于外,他们二位也绝不会将军队轻易交于他人,将军三思啊!” 他倒是提醒了高继勋,现在高继勋自己愿意归顺朝廷也没用,还有程仲兴和王明宝,他们手上可也有六千兵马呢。不过,这也可以是他跟朝廷谈判的条件啊!想到这,高继勋的脸上微微地浮出了一丝笑意。他抬起头看了看端坐在帅位上玄素清,没想到这个困于军营之中的人,居然也在微笑着看着自己。 素清看着日头越来越高,他知道时辰差不多了,孟良他们应该要来了。 果然,传令兵跑进了大帐,报告说程、王两位将军来了。 大帐里除了玄素清面不改色外,其他人都感到十分错愕,这两位怎么突然回来了? 很快,大帐的帘门被高高的甩起,程仲兴和王明宝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们先是向高继勋施礼道:“将军!” 高继勋惊奇地看着他们俩,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张着嘴反复说着:“你们,你们……” 还是高继勋身边的那个小校抢着开口了:“二位将军,你们可算回来了,你看!”他伸手一指帅位上坐着的玄素清接着说道:“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妖人,在此蛊惑高将军,要叛了祝总兵!” 程仲兴看了眼这个小校,突然向帐外喊道:“来人!” 帐外一声:“在!”两名亲兵打扮的壮士走了进来,素清一看,差点笑出声来,这正南呀,扮个亲兵都不像,号衣明显小一号,感觉他整个人都要从这身衣服里绽出来了。 程仲兴眼睛盯着那个小校长接着喝道:“拿了!” 正南和孟良也不含糊,应了声:“是!”而后一左一右从背后按住了小校。这一使劲正南的号衣,正从前胸到肚子一下就撑得炸开了,不过,当时在大帐内没人会到注意这个事,只有素清努力憋着笑。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小校惊愕异常,他大喊着:“将军,将军,这是何意啊?咱们都是祝总兵帐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程仲兴一脸怒气地对着他说道:“哼,祝总兵?现在提你的主子,只怕是救不了你的命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一直都是祝铭山插在我们营中的一根钉子,这些年,你没少给你主子报信!” 小校知道这下凶多吉少了,见到高继勋一直没说话,那可能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他赶忙求他:“高将军,救救我,卑职冤枉啊!小的一直忠心耿耿追随您呀!无军令擅杀将官,总兵知道了……” 左右犹豫中的高继勋一直没说话,他又何尝不知道这小校背后的身份。不过他一听小校这么说,高继勋突然意识到要是今天处置了他,那就彻底跟姓祝的决裂了。是不是最好还是留条后路?于是,高继勋抬手说道:“嗯,” 王明宝一看老高要说话,赶紧冲着程仲兴使了个眼色,程仲兴心领神会,猛地抽出刀来直直地就刺进了那小校的胸口。 小校在一声惨叫后,身体瘫软了下去。 高继勋很是生气,他并不是可惜这个内鬼的性命,他生气的是手下的程、王两人,在他还没有点头的情况下,就擅自把人杀了,断了自己的退路。 这时,程、王二人却突然双双跪在了高继勋面前,王明宝说道:“将军,莫怪,我二人已决心归顺朝廷,然如此大事,我二人不敢擅专,今日返营,正是想请将军主持我全营反正之事。” “你们,你们,这,这……”听得出来,高继勋的口气明显缓和了下来。不过,他的思绪里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程仲兴接着王明宝的话说道:“将军,莫要再犹豫了,你我弟兄自从军始,哪个不是想着精忠报国,咱们三人战乱颠沛,几经沉浮,能使我们弟兄安身立命的,并不是哪个总兵的收留、赏识,而是咱们的身份一直都是大津的将官,食君禄保社稷,绝不是他祝铭山的私人部曲,今日他为了一己私利,谋叛朝廷,却要咱们弟兄去当马前卒,替死鬼!此等奸佞之人,难道还要我们用这一颗赤诚之心去反叛朝廷吗?将军,你要三思啊!” 高继勋听着程仲兴的话,再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明白了程仲兴和王明宝两人,此刻为什么会出现在他面前,眼前帅位上坐着的那个人,已经不动声色地收了自己六千人了,现在这大帐里满眼是自己的部将,但其实只有他高继勋已经是孤家寡人,早就没有了一意孤行下去的资本了,再说了,他从来就没想要背叛大津。 思绪走到这,高继勋重重地跪在了素清面前,抱着拳说道:“高某愿归顺朝廷,自此力保社稷,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素清没有马上答话,而是起身走到高继勋面前,郑重地从袖管中请出圣旨说道:“圣旨!高继勋接旨!” 帐内众人尽皆跪下,素清缓缓展开手中的黄卷,大声宣读起来:“朕承天命,位登大宝,然国历巨乱,将兵抛骨,民生凋敝,今闻有高继勋等播迁南北,苦战难支,寄身鄂湘,迫而从贼,今咸嘉开元,天地始肇,率土臣民,皆朕赤子,忠义御辱,尽是手足,经查高继勋前此扰乱,皆因奸佞蒙蔽,且远在一隅,未闻朕御极抚绥招徕之旨,是以归顺稽迟,高继勋如能审识天时,率众来归,自当优加擢叙,所部将领各照次第升赏,归正士卒,即为义士,咸与维新,一体收恤。钦此!” 高继勋高喊道:“臣,领旨请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素清这才俯下身来,伸出双手要将高继勋扶起,同时,素清在高继勋耳边说道:“高将军,玄某来时,圣上要玄某转告将军,三年前将军在井临关与齐贼力战月余,斩贼首领三人,力阻齐贼入蜀,去年十月,又兴勤王义兵,于关山渡口与飞齐乱兵熬战,虽力竭未克,然将军忠义之举,圣上铭记在心!” 待高继勋抬起头时,脸上已满是泪痕,而后居然放声大哭起来,悲悯难支再次跪倒在地,呼喊道:“圣上啊,圣上,臣知错了!” 几个回合下来,玄素清他们算是彻底收服了高继勋、程仲兴、王明宝三将,以及他们手下的一万士卒。 这时的中军大帐内不再剑拔弩张了,高继勋说什么都要让素清坐在帅位上,自己则领着众将分列两边,素清却不肯让他们站在帐中,于是大家坐而论道其乐融融。 高继勋先开口问道:“先生,在下冒昧,您高姓玄,不知您是否识得南川会的大先生?” 对面的正南和孟良两人脸上突然绽出了笑容,高继勋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这是?” 素清瞪了他俩一眼,回答高继勋道:“不瞒高将军,大先生正是家父!” “哎呀呀!”高继勋赶紧站起身来,站到素清面前拱手作揖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真是南川会的少东家啊,常听人言,大先生的公子,睿智儒雅,渊渟岳峙。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年轻时,曾因奸人陷害,受难太陵城内,好在菩萨保佑,大先生出手相助,才有了高某的今天,没想到时至今日,少东家又使我免受不忠不义之骂名,玄家两代人的大恩,高某怕是今生今世难以报偿了,唯愿少主收继帐下,日后纵然刀山火海,我等亦将肝脑涂地!” 素清赶忙上前扶起高继勋慰抚道:“将军不必客气,你我当同心同德共保天下安宁!” 高继勋身后众人也皆躬身下拜道:“我等愿追随少主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收服了高继勋,素清手上突然就有了一万人,而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要如何应对高继勋身后的祝铭山那二十多万大军了。? 第四卷 狼烟骤第十二章 喋血涞水城(一) 子夜时分,杜恺的人马已经准备妥当,涞水城东门的城墙上,几个强壮的士卒又一次鼓起气力,使劲地转动着绞车,随之,沉重的大门正一点点的升起。 杜恺吩咐士卒们,将城墙上的火把全部熄灭,这样一来,在黑暗之中,申军就看不到城门是开是关了。临行前,杜恺来到代晴的身边,他悄声吩咐士兵们,无论如何都要护得夫人安全脱险,士兵们答道:“属下万死不辞!” 夫妻俩这次的离别没有多余的言语,也没有儿女情长,已是士兵装扮的代晴,只是直直看着杜恺的样貌,不舍得眨一下眼睛,少时,代晴伸手整理着杜恺耳边的几丝乱发,轻轻地说着:“来生路长,君莫相忘!” 杜恺心里因为记挂着代晴一路上将要经历的腥风血雨和颠沛流离,而感到五味杂陈。他牵起代晴的手,想要带上代晴手心里的温暖再出征,代晴反而紧紧地抓住了杜恺,久久不肯放开。 直到城上的士兵小声喊道:“将军,城门开了!”杜恺这才紧紧望了代晴一眼后,才轻轻用力甩开她的手,跟着说了一句:“来生路长,君莫相忘!”转身上马快速出城而去,不敢回一下头。 城外的世界在子夜时分一片死寂,杜恺一路上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掌,因为他的手上还留着代晴的温度,暖暖的通达周身。 快到李敢的大营了,杜恺让士兵们下了马,自己则悄悄潜到了李敢的营前,在观察了一番营中的情况后,返身回来。杜恺留下左右两边的各两千人,让他们埋伏在暗夜之下,而后再将中路的三千人分为三队,每队一千人,准备次第杀入敌营。 一切准备停当后,杜恺领着第一队的一千人马出击了,两个神箭手上前去,“嗖嗖”两箭便放倒了望楼上心不在焉的哨兵,与此同时,名士卒也摸掉了守门的申兵。就在杜恺的军士正要搬开营门前的栅栏时,申军营内一队巡防的士卒突然出现在了门口,他们发现了动静,只听到领头的大喝了一声:“谁!”便抽出腰刀,带头冲了过来。 正抬起栅栏的士兵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并且在两边的黑暗里,还突然就站起了十来个手持弩机的飞齐士兵,不等站稳便扣动了扳机,十几支箭瞬时将这一伙冲过来的申兵射倒在地。 随后,杜恺也猛的从黑暗里站了起来,拉过马来飞身跨上,挥刀大声喝道:“弟兄们,跟我杀进去!冲啊!”士兵们抖擞着精神,纷纷举刀蜂拥冲进了申军大营。 申兵们突然被这冲天的喊杀声惊醒过来,还没闹清东南西北,仅凭着下意识慌忙起身迎敌,他们胡乱穿着衣甲,拎起兵戈就往门外冲去,来不及穿起衣甲的,便只带上帽盔便冲了出去。 杜恺在出发前便让劫营的士卒们将头上的黄色毡帽摘去,大家露着发髻,有的干脆就散着乱发,冲杀在申军营中,借着半月的光亮,申兵们乌灰色的帽盔反而很是显眼。而在申兵们眼中,杀到跟前的尽是些黑乎乎披头散发的妖怪,很多人甚至以为是阴兵来袭,不待对手下刀,便被吓得大叫起来。 此时的战况,对杜恺十分有利,身边这一千人锐不可当,一路向着中军大帐杀了过去,在夜凉如水的子夜,衣着单薄的他们,却因为周身裹满敌兵喷溅而来的热血而不觉寒冷。接着,第二队一千人马也杀了进来,杜恺立即命他们分列两队,沿着申军大营的左右两边,冲着这大营的后猛 插过去。 中军大帐中的李敢并没有弃营逃走,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他迅速沉着了下来,当亲随们想拉着他杀出血路逃生的时候,李敢拦下了众人,他毕竟也是身经百战,只是他事先大意的是,以为白天的一场大战,双方都耗尽了心力,对手夜晚应该也无力劫营。然而,冷静下来以后,他判断涞水城里的兵力本就不多,这下冲杀到营内的飞齐军应该也没有多少,只要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两边大营必然发兵救援,到那时内外夹击,情势极可能反转,所以,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要把士卒们组织起来。于是,李敢让亲兵们将手中的牛角号长长的吹了起来,告诉散落营中的士兵们不顾代价地向中军大帐靠拢过来,同时,亲兵们也快速地将大帐团围成一个圈,李敢则提上大刀,亲自上阵拼杀了起来。 果然,号角一响,不断有被打散的士卒从黑暗中跑出来,集合到了李敢身边,李敢大声喊着:“拿盾的,站在外圈!快,动作快!”于是,中军大帐的外边很快就围出了一个大圈,士卒们将盾牌连起来顶在最外边,拿着长刀和长矛的士卒,交叉在盾牌的后边,随时准备结果那些不断扑上来的飞齐军士。很快,聚过来的申兵越来越多,李敢的大帐前围起了两道防线,双方开始对峙了起来。 杜恺这边也没有慌乱,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把劫营的声势闹大,一会左右两营的申兵一定会驰援中军,这时候埋伏在营外的队伍就会在中途劫杀他们,这样就能扯开申军的防线,代晴他们就能脱险。但毕竟杜恺带出城的兵力不多,所以,不能跟李敢在大帐外对耗,杜恺一面让兵士们围住李敢,也不强攻,就是不让外面的申兵们再冲进去,另一边,让其他军士继续在大营里大砍大杀。 对峙了好一会儿,李敢的大帐前再没有士兵能冲得进来了,而外边双方的拼杀声,并未停歇。申军的大营仍然血肉横飞,李敢知道,虽然,他一时稳住在大帐前的两道防线,但他自己其实也就被关在了大帐里,毫无办法。此刻,他焦急地望向大营的两边,能救他的怕只有左右两营派来的援兵了。好在不多时,李敢大营的左右两边出现了两条绵延的火把线,援兵来了! 李敢喜出望外,他大声呼喊着手下的士卒:“弟兄们,援兵来了,跟这帮狗贼拼了!杀啊!” 大帐外的申兵们顿时士气大振,随着李敢的呼喊也开始怪叫着抱团往外冲杀出去。可没想到,飞齐军的一阵弩箭立刻就将他们扫倒了一大片,甚至还乘机冲杀了过来。李敢眼见援军的火把越来越明亮,他心一横,操起长刀就要领着士卒再次冲杀过去。 然而,杜恺的谋划还是高出了他一头,就在李敢眼见援军就要杀到的时候,从营外的黑暗之中,再次冲杀出左右两支飞齐的伏兵,凶猛地从两边申军的中间砍杀了进去,一下子就将他们冲散开来。与此同时,杜恺让手下的军士向空中放出一支响箭,响箭瞬间划破了夜空,凄厉的怪叫如同恶鬼的狞笑,响彻在夜幕中的战场上。 红胡子得到信号后,领着营外最后的一千人冲杀了进来,这回杀到李敢面前的是清一色的飞齐骑兵。那些原以为能在黑暗中幸存下来的申兵,眼见援兵自顾不暇,身边的同袍不断被砍,被撞,支离破碎,哪还有勇气再拼杀下去。接着,大帐外的阵形彻底乱了,士兵们自顾自的各自逃命,李敢再也无法约束手下士卒。飞齐军的马蹄、刀刃、箭锋,无一不是魔鬼的利齿,肆无忌惮地撕咬、啃噬着申兵们的血肉。李敢在身边十几个亲兵的裹挟下,向着身后的黑暗中退却,而他为围困涞水城而布下的军阵全线动摇! 此时,杜恺的忠义军带着代晴,从涞水城东门里悄无声息的冲了出来,士兵们把骑着马的代晴围在中间,靠着脚力一路向南跑去。听着敌营里的拼杀声,代晴的热泪止不住的流淌下来,她不敢去想此时的杜恺是否浑身是血,是否有人能为他包扎伤口…… 可是,杜恺还是低估了申军铁骑的战力,或者说,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就在李敢的军阵即将崩溃的时候,苏哈昌领着申国铁骑杀到了战场上。原本他就埋伏在涞水城北边的官道边,当发现李敢的大营被劫,他马上意识到,被困在涞水城的飞齐军,劫营是假突围是真。于是便立刻领兵上马,飞一般就由北边杀了过来,他先分出一支偏师直冲着涞水城的东门冲过去,一下就堵住了准备从东门冲出来的飞齐头领们,城头上的士卒看到申兵杀来,立刻斩断了城上的绳索,关上了城门。 而苏哈昌的主力则向着两军正在拼杀的地方挥刀冲了过来,数万匹来自草原上壮硕的高头大马,刹那间就将这方寸间的战场踏得颤抖了起来,在粗壮的马蹄下,很快就传来了飞齐士卒们的鬼哭狼嚎。 战场形势瞬时就发生了逆转,苏哈昌的骑兵横在了杜恺和涞水城之间,退路已断。而此时杜恺已无后手,只得苦苦支撑。 飞齐士卒们只能盲目地向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放出弩箭,可这回黑暗却开始保护起申军来。飞齐军开始成片的倒下,余下的士卒只好向着杜恺身边拼命汇聚过来。 眼见胜局已逝,红胡子赶上前来拉住了尚在挥刀拼杀的杜恺,他大声说着:“主将,不行了!顶不住了,赶紧冲出去,往前边肯定有缺口!咱趁着黑天肯定能突出去!” 杜恺当然知道李敢的大营已散,只要不恋战,趁着夜色向前冲过去,应该就能突围了!可是,他走了,代晴怎么办?忠义军里多是步兵,马匹很少。他们现在就算是已经向南边冲出去了,怕是也没有跑多远。申军的骑兵可能只需一个冲锋想到这,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下定决心豁出性命,也要保得代晴能冲出去。因此,他不再理会红胡子的苦劝,拉回了缰绳再次向着敌阵冲了过去。 红胡子暗骂了句:“蠢货!”领着自己的属下脱离了战场,向东面冲去。 杜恺大声喊道:“火把!快!” 身边的飞齐士兵们赶忙向着申兵的大帐甩出了数支火把,一时间,申军营中许多大帐燃起了烈火。火光之中,杜恺重重地抹去了脸上的血污,拉住跳动的马蹄,紧握着手里的长刀,准备着最后的拼杀! 杜恺身边燃起的大火,为苏哈昌指明了刀锋挥舞的方向。 苏哈昌望着远处大营中燃起的火焰,心中暗笑道:这是杜恺在那里吗?看来这人不过尔尔啊,突围从来都是得趁着月黑风高,怎么会放起火来了!蠢材!等着,今晚必定擒了你! 于是,苏哈昌下令道:“小的们……”话才刚出口,苏哈昌顿时就觉得不对了:杜恺放火明显就是暴露自己,难道他不想逃了?这是什么路数?不对,他一定是在保护什么人!对,代晴!当代晴的名字再次闪过苏哈昌的脑海时,他的胸口突然就是一阵心酸,这下他全明白了,原来一直有个疑问始终萦绕在苏哈昌心头:代晴父女一直都是大津朝的忠臣,而且她在名节上也是极其爱惜自己羽毛,可最终怎么会跟一个投降飞齐的杜恺走在一起呢?但是今天,杜恺明明可以趁夜逃走,却偏偏要放火暴露自己,一定是为了引开追兵,好让代晴突围出去,而且这东边大营打得凶,已经牵动了南北两营兵士东援,代晴一定就会从这两个方向中的一个突围出去,这样看来,北边是不可能的,北边靠着官道,再走就是大漠了,那只能是南边了,南边过了江还是大津,这就很明显了,杜恺他们肯定是诈降飞齐。 苏哈昌肯定自己的判断没错,但他的心情却复杂了起来,一来,自大兴城外那一幕之后,杜恺便是他苏哈昌的天敌,今夜正是报仇雪耻的大好时机,还可以把代晴抢回来!可是,苏哈昌又突然有些佩服这个杜恺了,能牺牲自己来解救心爱的人。那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了! 想到这,他决定成全杜恺和代晴,他将集中兵力全力围剿杜恺,另一边则放过南撤的代晴!于是他继续下令道:“小的们,让人马都靠过来,列好阵行,随我杀进去,传我将令,活捉敌酋者重赏!” “得令!” 大申国的铁骑们开始向着苏哈昌身边聚拢过来,苏哈昌也不着急杀进营去,他料定杜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逃跑的,甚至,他还有些希望杜恺能趁夜突围,这样,他就会立即派出快马追回代晴,然后丝毫不留情面的在她面前撕下这伪君子的脸皮!? 第四卷 狼烟骤第十三章 喋血涞水城(二) 就在不久前,当苏哈昌的铁骑杀到战场时,代晴他们则刚刚冲破申兵的防线,众人正打算马不停蹄往南边奔去,却突然发现身后的战场燃起了大火。 代晴他们赶忙跑上了一块高地,远远望向大火燃起的地方,她马上就知道了,那里肯定是申军的大营,杜恺正在那里奋力拼杀,这大火肯定就是杜恺放起来的,就是为了把申国的铁骑吸引过去。代晴泪眼婆娑,想到今夜杜恺很难生还了,或重伤被俘受尽酷刑,或殒命沙场壮志难酬,她又怎么能独自偷生呢?平日里代晴最是睿智,她也知道此刻冲回去也是于事无补,可她这时再不想去克制内心的情感,就是死也要痛痛快快地死在一起。她几乎就在一瞬间下定了决心,她对身边的忠义军士卒说道:“壮士们!我的丈夫你们的将军,如今身陷重围!作为将军的妻子,我愿随夫死于阵前,诸位,就请自行逃命去,不用管我!” 代晴身边的一个小校立即说道:“夫人何出此言?杜将军身陷重围,我等受将军厚恩,自当返身营救,夫人当不负将军重托,回归大津,为将军及我等正名!” 小校说完并不等代晴说话,而是冲着代晴马前的小卒使了个眼色,小卒立刻领会了他的用意,不由分说的伸手拉起代晴的马缰就要向前跑去。代晴却死死抓着手里的缰绳,说什么也不肯独自逃命:“放开!我今决计死于阵前,你等勿复多言,速速南去,能活一个是一个!” “夫人啊!”那小校跪地哭泣道:“世人皆以齐贼呼唤我等,我等身已污,名已灭,夫人可是满门忠烈!绝不能随贼葬身于此,快走,不然就走不脱了!”说着狠狠地拍了代晴座下战马。 代晴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战马便向南狂奔而去了! 小校眼见代晴远去,他镇定地抽出腰刀说道:“弟兄们!你我流离之际,幸得杜将军收留,今日正是你我以性命相酬之时,有怕死的,可以留于此地,有种的跟着我的刀,咱冲过去,同生共死!” 队伍里没有其他声音了,大家都抱定了必死之心,就在正要冲下去的时候,却发现身后有匹快马奔来,大家回过头来,来人正是刚才要牵走代晴缰绳的士卒。小校气极了,大喝道:“你回来干什么,怎么不护着夫人南撤?” 那士卒翻身下得马来,喘着粗气说道:“是,是,是夫人让我回来的,她让我告诉大家,申军在东门下必留有伏兵,咱们可以悄悄摸上去,用长刀砍断马腿,先冲乱这支偏师,才能为杜将军脱困!一定要闹得马嘶人沸,把声势造大,但万不可点起火把!” “这又是为何?”小校问道。 “夫人说,咱们人少,不可让申军看穿我们的虚实,只要他们以为我们还有埋伏,后阵散了,前阵就会乱,杜将军就会有机会杀出重围,到时候咱再一块冲进城中去,夫人南归去求救兵了,咱们还有生机!” “有道理!” 苏哈昌的队形已经齐整,这位大申国的世子殿下,瞳孔里满满地映着复仇的火焰,他咬着牙重重抽出世子宝刀,指向了杜恺的方向,这无声的命令即便是在这样的暗夜里,也能准确地传达到每一个骑士的眼里,申军骑士的阵形,严密得没有丝毫缝隙,战马踏着沉沉的步伐,一寸一寸地向着死战之中的杜恺挺进着。 与此同时,返回到战场的忠义军们,已经悄悄摸到了离城下的骑兵不远的地方,战马嗅到了危险即将来临的味道,开始不再安分,不断有战马高高抬起前蹄长长地嘶鸣了起来,骑士们从座下战马的焦躁中也觉察出了异样,但除了手中火把的星点光亮以外,四周漆黑一片,根本发现不了有什么人靠近!反而是申军们手中的那点光亮为忠义军探明了敌情! 凶狠的攻击很快开始了,这些忠义军士卒不愧是杜恺手中的精锐,训练有素,战力强悍。他们兵分两队,前一队人人手持圆盾短刀,后一队则皆长戈在手,前出攻击之时,前队士卒看准目标,弯腰扑过去,左右躲闪间寻机挥刀砍断马腿。接着,后队士卒迅速跟进,将摔在地面的骑手一枪刺死。而申军眼见同伴落地身亡,便会立刻挥刀砍来。手握短刀的忠义军士卒并不慌张,他们先是闪开身位,引得申兵的弯刀向着左或右侧砍下,当此之时,持枪士卒则狠狠地将长枪插入战马的胸口,战马鲜血四溅疼痛难忍,必高扬前蹄,苦苦哀鸣。短刀军士此时也不含糊,瞅准机会则奋力将敌战马的后蹄砍断,待到骑手落地,长枪军士便如法炮制,将落马之敌一一刺死。 只一刻钟,三千忠义军如同镰刀般在敌阵中肆意收割着性命,果然,战马哀叫不已,骑手哭号连连,喷溅起的鲜血分不清是人的还是马的,打在马的眼睛里使得人和马都惊慌失措,或泼在人的身上不住冒着热气,而从自己身上升腾起的腥臭,更加让人肝胆俱裂!鲜血甚至能将火把浇灭,让对手始终被黑暗蹂躏在战场上! 苏哈昌的后队陷入了空前的混乱,面对着不断从暗夜里跳出来的夺命恶鬼,骑士们只能苦撑着,四下挥舞着所剩不多的火把,努力将自己的性命保留在仅有的一丝光亮里,而战马却无法逃开惨死的劫数,被砍倒在地的马匹痛苦地挥动着残存的肢体,除了横卧侧边的人的尸首外,根本就无人在意他们将死的坐骑。人血混着马血在阵前流成了一条河!忠义军的兵士们还在不停的扑砍上来,骑手们居然都能听到,对手冲杀上来时,脚步溅起血水的声音。终于,城墙下的申军扛不住了,开始全线向后溃退。 而此刻,苏哈昌已经杀到了大营门口,远远望去,明亮的火光下,杜恺身上布满鲜红与暗红两色的血污,甲胄上插满了箭簇,如一尊长满利刺的巨兽,正奋力做着最后的搏杀!苏哈昌摇着头说道:“看来这中原地界之上,亦有如此不畏生死的勇将啊!”随后,他又对身边人说道:“传令下去,务必活捉敌首!”说完就要领兵冲进营中去。 就在这时,一名士卒快马来报:“殿下,殿下,敌军还有伏兵,我们中计了!后队已经被杀散了!” “什么?”苏哈昌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小小的涞水城里,到底有多少飞齐军?杜恺还有什么本钱能留下后手?他回头看去,突然从身后的黑暗中冲出一人一骑来,说是冲,其实应该是逃命而来,只见他仿佛刚刚穿越过血海,周身上下不停地淌下血水来,身后拖出长长的一道血痕,直至火把光亮的尽头! 苏哈昌忙喝道:“拉住他,快!拉住他!” 手下很快拉住了那早已浸满鲜血的马缰,苏哈昌冲着那张惊恐万状的面孔问道:“后面出什么事了?快说!” 那人几乎趴到了马颈上,当他努力直起身来,一见立马于面前的竟是世子苏哈昌,他喊着哭腔说道:“殿下,殿下啊,后军垮了,弟兄们死伤惨重啊!” “怎么回事,你快说,怎么回事?”苏哈昌急切地追问道。 “我们,我们中了贼人的伏兵!” “还有多少人?” “死的死,散的散。” “什么?!蠢材!” 突然,苏哈昌身边的军士又大声喊了起来:“殿下,殿下快看!” 苏哈昌转过身来,这才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冒出了大片大片的火把,而且这些火把正大声呼喊着冲着自己这边杀了过来,苏哈昌也不含糊,立即调转马头领着众人,返身杀向了身后的敌军,战马粗壮的四蹄再次让战场颤抖了起来,苏哈昌自信这排山倒海的气势,一定能让黑暗中的大小恶鬼们无处循逃。 而面对冲杀过来的苏哈昌的铁骑,忠义军们早有准备,他们本来就是一人举着两支火把,而苏哈昌他们杀来时,忠义军并没有选择硬碰硬的生扛,他们在马蹄踏来之前,巧妙地闪出道道缝隙,让申军军阵的突出部楔进来,当申兵骑手们突然发现自己马上就要冲过敌阵了,这才想着拉起缰绳,准备左右拼杀,可忠义军们正等着这一时刻,长枪手们一齐杀上去,冲着马身就是一顿乱刺,一时间,无数枪尖狠狠地插入马腹,剧痛引得战马腾空嘶鸣,热血再次激起了忠义军的斗志,而他们的短刀手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摔下马来的骑手,两军就这样拼死绞杀在了一起。 苏哈昌眼见情势不对,于是他大声喊道:“冲过去,跟着我冲过去!” 申军铁骑毕竟谙熟军阵战法,初时慌乱,但很快就稳住了阵脚,苏哈昌领着手下迅速脱离了对手松散的军阵,而后,他们很快拉返缰绳,稍稍站定便已迅速列好阵形,苏哈昌大声下令道:“散开,散开!绊马索,布阵,布阵!” 士卒们心领神会,很快,他们两两分开,两匹马之间拉出了绊马索,那是一条粗大的铁链,两头分别拴在两匹马的身上,中间挂着根满是倒刺的圆木。 眼见阵形已排列完整,苏哈昌再次挥刀向前,大喊道:“保持阵形,杀过去!” 申军铁骑再次呼号着冲杀了过去,他们的阵形严密有序,几乎没有任何缝隙,而且每匹马的行进速度都一样,就在接近忠义军时,申军骑士同时将手中的绊马索拉起半人来高,呼啸着冲过了忠义军的军阵,只听得冲阵之中,身边惨叫连连,过阵之后,绊马索中间的圆木满是鲜血与碎肉! 苏哈昌放眼望去,原先成片的火把,这时只有星星点点了!他自语了声:“痛快!”准备再次冲阵,去收割忠义军的性命了,却突然听到涞水城东门上金声大作!他刚觉得奇怪,赶紧回头看去,才发现原本烈火熊熊的中军大营,已是人马稀落了,杜恺已不见了踪影,再往身前看去,星星点点的火把正有序收缩到城门下,并不断的消失在城门之后。 原来,趁着刚才两军纠缠的乱劲,杜恺赶忙领着与他一同杀入大营的士卒们悄悄穿过了苏哈昌的防线,快速潜到了城门下,眼见忠义军与申兵铁骑的绞杀,正落下风,大有不支之势,于是赶忙叫开城门,鸣金收兵! 苏哈昌懊恼不已,他错过了一个绝佳的复仇时机。他不甘心就此罢休,他想趁着星点的火把还未全数入城之时,挥军掩杀上去,于是,大喝道:“杀!给我杀上去!” 可是,苏哈昌他们杀到半路,城墙上便放出一阵利箭来,苏哈昌只好作罢引兵而去!? 第四卷 狼烟骤第十四章 祝铭山的困局 祝铭山一直驻兵在鄂省与南直隶交界处的襄城,这襄城可不简单,自古就是四战之地,因为他扼守在湘、鄂两省进入南直隶的通道上,又是属于鄂省管辖之地,也就是说虽然祝铭山一直觊觎南直隶,但除了属下高继勋的一万人马外,其大军并未进入南直隶地界。 听了高继勋报告的情况,素清微微一笑,他已经有了破敌之策了。 素清对高继勋说道:“你的这位总兵大人的手段可真是狠毒啊!” 高继勋问道:“大人此话怎讲?” “他一定是收到了新天子抚绥各省的旨意,然而他秘而不宣,垂涎南都太陵,却又不肯以中军入南直隶地界,这是何意呢?前有飞齐残兵来袭,这个祝铭山一定是自感若领兵御敌易遭惨败,而趁着太陵城里新君初立,东进夺了南直隶,或许就可以称孤道寡了,但也无必胜把握,因之,他驻兵襄城大有观望之意,你若进军顺利,他必领兵紧随,寻机袭得太陵城,你若兵败,他必上表称是你擅自领兵图谋不轨,而他驻兵襄城,只是为了追剿于你,且其并未踏足南直隶半步,朝廷即便怀疑,但依律也无可治罪。而且,还会要求朝廷发兵助其剿灭盘踞湘、鄂的飞齐残兵,之后,他便又可割地自雄,朝廷当然也无可奈何!” “哼!好生歹毒,若非先生识破其诡计,高某这世代英名怕是毁于一旦了!”高继勋牙关紧咬。 “为今之计是要尽快击破祝铭山,为新朝除此祸患!”素清说道。 “先生所言极是,只是他若始终不入南直隶,我们也无法征剿,还有这祝铭山帐下二十万人,战力强悍,不可小觑。我们目下军力单薄,恐难以制胜啊!”高继勋有些为难。 素清当然知道高继勋的担心并不是推托之辞,毕竟任何人也不会拿着一万人去跟二十万劲旅硬碰硬的对抗。但素清既然靠五百人能收服高继勋的一万人马,当然也有把握再依靠这一万人去击破祝铭山的二十万人。 素清对高继勋说道:“将军不必担忧,这二十万人在祝铭山手里,不过草木而已,只要将军依我之计行之,则必大破祝军!” 高继勋赶忙答道:“属下谨遵军令!” “好!祝铭山自以为得计,兵驻襄城,可进退有据,游刃有余。然在素清看来,此乃昏招无疑!”素清胸有成竹。 “此话怎讲?”高继勋问道。 “行军打战,首要之事在于稳定军心,所谓:师直则壮,曲则老!齐贼远袭而来,本可以趁其立足未稳,人地两生,一战破之。而祝铭山却心生胆怯,慌忙退却,这便是失了一阵,而驻军襄城,看似可进可退,实则是士卒茫然,归无可归,进则犯险,无论进退均已失了军心,又失一阵,因而,这二十万人不过纸老虎而已。你我只需让其再失一阵,则其定会军心尽失,难免全线溃败!” “有道理,先生欲如何令其再失一阵?” “这个不难,我料定祝铭山不久之后定会领兵扑来!” “你是说,他还是要来夺占太陵城?何以见得?”高继勋问道。 “不错,驻兵襄城并非长久之计,人心不稳加之粮草不济,祝铭山定会领兵别走,而西边有飞齐,虽为残军,但百战沙场,祝铭山定不敢言胜,相较而言,南都三镇虽号称拥兵百万,然军士久疏战阵,将无战心,当然更易取胜。故而,祝铭山定会向你我扑来。” “先生所言极是,如此,不若我们伏兵于险要之处,以逸待劳,一战溃之?” “如此,可胜祝军,然只得小胜,却不能就此除去疾患!” “那依先生之见呢?” “古时苻坚领兵百万扬言天堑投鞭可渡,誓要尽取江南之地,然其最终却惨败于淝水之畔,以至身死国灭。何故?依我看来,其一败于军无战心,二败于朱序之谋。眼下我们不如古为今用,大可效仿往昔,亦能大破祝铭山!” 高继勋言道:“高某自下一万将士,但凭吩咐!” 守在襄城多日的祝铭山终于开始着急了,一方面他认定湘、鄂两省怕是回不去了,不过好在飞齐军也没有追过来的意思。另一方面,高继勋出去有些时日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再有就是给养的问题了,带出来的粮草已经不多,快耗不下去了! 要说这祝铭山就是个顾头不顾腚的投机分子,十几年前北方战乱,沿着长江的各省都怕北寇南犯,地方上开始拉起了壮丁,再充实到官军里。乡民们当然躲都躲不及,没想到祝铭山倒觉得是个好机会,那时他都四十多岁了,自以为一生怀才不遇,更兼乡里人都说他脸长得像飞龙,其实是大家都觉得他长得丑,鼻子和嘴都往外突出老长一截,不好意思直说而已,没想到这老小子当真了,老觉得自己的英姿将来至少是要挂在凌烟阁上的。于是,一看抓丁的来了,人家都跑了,就他直愣愣地站在大路中间,加上他长得老,搞得抓丁的差役还以为他是乡里的老傻子,或者就是脑子有问题,不肯要他。凭他怎么说都不要他,最后差役都拔刀了,祝铭山只好不再纠缠。结果差役一回头,祝铭山就跟在了人家的屁股后头,走了一路,轰都轰不走。在差役眼里充分证明了自己的超强体力!差役一看,反正也没什么收获,就把这个姓祝的推到兵营交差了事了! 但是人家祝铭山可不是这么简单就来军营卖命了的,人家身上藏着卖尽家产的银票,钱不够甚至连媳妇都卖了。一进军营就上下打点了起来,不出半年就混了个游击将军。 可为什么说他顾头不顾腚呢?光靠银两混个官是没问题,可要想保命还得是有个根基和靠山的。很可惜,在这一方面,祝将军没混上。这不,大兴城里来了圣旨,要各省抽兵北上助战。这样的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当然就落到了准备位列凌烟阁的祝将军身上了,可谁曾想,祝铭山的队伍刚过江,就遇上支飞齐的偏师,结果被人一顿拳脚给拍散了!但好在那次大津南北联军最终胜了,张齐元也就是那次被打回了原形,好些年才慢慢恢复,乾圣帝一高兴,凡是参战的将官都有恩赏,所以,这损兵折将的祝大将军居然升了湘鄂总兵。 可没想到后来张齐元居然又爬了起来,于是北方又乱了,祝铭山守着湘、鄂两省可是大津的粮仓,所以,这回他说什么也不肯带兵北上了。不过,人家的小算盘可没少打,数年间,他收容了不少在北方被飞齐打散的将兵。高继勋就是北边兵败投奔了祝铭山的。仗着两省粮多,祝铭山对这些收编的将领们倒是不错,所以这些年他的实力大增。 就在祝铭山望眼欲穿的时候,王明宝回来了,还没等他开口,祝铭山心就凉了半截,这王明宝看过去不能说是破衣烂衫,那也是衣盔不整,身上到处都是一片片焦黑的火印,这明显是经过场大战啊! 王明宝一见祝铭山就哭着跪了下来:“主将啊!快发兵救救高将军啊!” “老高怎么了?哎呀,你莫哭嘛,倒是说呀!”祝铭山急切的想知道前方的情况到底什么样。 “我们,我们开始进展很顺利,可是就在离太陵城还有三天路程的渭河边时,刚过河突然就中了人家埋伏,那家伙给杀得的呀,唉,弟兄们死伤无数,幸好有高、程两位将军奋力拼杀,队伍才回到北岸暂时稳住了阵脚!高将军让我带所部回来求援呀,主将,快发兵。不然,这一万弟兄,怕是……”王明宝又低下头大声哭起来。 “哎呀,五尺高的汉子,哭个什么劲?你倒是说说,你们遇上了谁的人马?对手战力如何?有多少人马?哎呀,你别哭了,快说!” “那战法,可是少见,我们刚上岸,还没站稳呢,一队快马就冲撞了过来,折了我们不少将士,可还没等我们缓过神来呢,这队快马又没影了,于是高将军就领兵追杀了过去,可没想到啊,又一队步卒从中间插了出来,个个战力强悍,滩头上咱们的士卒完全不是对手啊,还好,高将军返身全力拼杀,可这时刚刚没影的快骑又从他背后杀了出来,我军腹背受敌,激战了一整天啊,好在,我们最后退回了北岸,人家方才罢休!” “他们用的什么兵刃?”祝铭山追问道。 “他们,人人一柄长戈啊!”王明宝答道。 “那就对了!”祝铭山自言自语道,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明晰的判断,本来南直隶那三个只知道窝里斗的蠢货,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那么这突然冒出来的队伍是哪来的呢?从战法来看,很明显老高他们遇上的是北方的士卒,北方多平原旷野,所以,骑兵快马冲击,再中段包抄横攻敌阵,大开大合,这是典型的北方战法,而对方士兵皆持长戈也印证了祝铭山的判断,南直隶多山丘、竹林,长兵器施展不开,因此,太陵城外三镇兵士多持长刀,战法也以贴身近战为主。这样看来,横在渭河南岸的是北兵无疑了,再往深了想,祝铭山的脸上渐渐浮出了一丝笑容,大津兵败北地,能流落南方的,肯定人数不多,否则骑兵也不会冲一阵子就撤了,还有,南直隶的三个总兵呢?为什么没领兵上阵?很明显,新天子根本调动不了他们,哈哈,看来这南直隶指日可下呀! 于是,祝铭山问王明宝道:“你们折了多少人马?” “高将军帐下仍有八千余人,末将有罪,请主将责罚!”王明宝答道。 “无妨,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带回多少人马?” “随末将返回的有百十来人!” “嗯!”祝铭山不太喜欢这种模糊的回答,但大战在即,也不好为点小事斥责属下,传出去不好,毕竟现下军心有了些动摇的迹象了,当务之急是要赶快开拔,于是他说道:“你且领着你的人下去好生歇息,咱们休整一日后出发,本将定为你们报这一箭之仇!下去!” “多谢主将不杀之恩!”王明宝说着退出帐去了。 祝铭山这时一个人站在大帐之中,他再也藏不住心中的兴奋,他从袖管中取出咸嘉帝给他的招抚召书,哼着小曲缓缓地展开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遍,中间还不时轻蔑地笑上几声。随后便顺手将圣旨扔进了火盆之中。 而这边王明宝退出大帐后,便来到了他带来的百十来名士卒们的跟着,他也不说话,只是跟领头的使了使眼色,便离开了。属下们心领神会,大家很快就分散到大营的各处角落里去了。? 第四卷 狼烟骤第十五章 平叛之战 大营里开晚饭的时候,十来个士卒挤成一圈正吃着糙米饭,米饭上面放着几块咸菜,吃着吃着,终于一个士卒放下碗来骂了句:“狗日的,就给我们吃这个!” 另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士卒赶紧劝道:“快别这么说,万一给上头听见了,可吃不了兜着走!” “叔,你说,咱这到底图个啥,当兵不就为了吃粮、打战吗?放着好好的府库不要了跑到这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头头们说要打战了,可跟谁打战?为什么要打战?扯淡嘛!” “没事,没事,这要是进了太陵城,大白米管够呢!”年长的士卒接着劝道。 “对呀,对呀,说不定,还能讨个白胖的媳妇呢!哈哈!”又一个士卒说道。 “唉!哼!!!”这群人中突然有人开始大声叹气。 大家都将目光转向了这个陌生的士卒,于是年长的那人问道:“这位兄弟是?” “不好意思,俺是高将军的属下!”那个叹气的士卒说道。 “哦!就是刚从前边下来的兄弟?”众人问道。 “是呀,惭愧呀!”那士卒摇着头说道。 “诶,你快跟我们说说,前边到底什么情况?” “算了不说了,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那人刚要开口,还没出声,就自己打住了。 这可急坏了身边这些同僚们:“哎呀,卖什么关子呀,都是自家兄弟,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快说!” “行,我说可以,你们可不能说出去啊!” “那是自然,哎呀,快点!” “我跟你们说啊!”那人刚要说又忽然紧张的抬头张望一番后,确认身边没有其他人了,这才说了起来:“摆在我们前边的是朝廷!” “你胡说!朝廷早让飞齐给灭了!”一个士兵反驳道。 “哎呀,你小声点。”那人赶紧压住了这二货的大嗓门,接着说道:“你们不知道呀,咱们朝廷没有完,太子爷,就是大兴城里的太子啊,到了南方,前些天已经正式登基啦,年号都有了,叫个咸嘉。” 年长的士卒听出了这里的意思:“你是说,咱们现在往太陵城进兵其实就是在谋反?” “啊!”还没等那人回话,在场的其他人一听“谋反”这两个字,都吓得直哆嗦! “我可没这么说啊!别连累我!”那人说着就要站起来走掉了。 这时,他身边的士兵赶紧伸出手来拉他坐下,劝慰道:“哎,兄弟,兄弟,莫急嘛,你跟哥哥说说,我听说前边已经打了一战了,怎么样啊,咱赢得了吗?” “哼,要是能赢我还回来搬救兵干什么?咳,人家可是快马长枪的,一个个横得不行,这一开战,咱的人撞不过人家的马,咱的刀还没够着人家,脑袋就得让人家戳个洞!咋干得过人家?打的旗号可是京城里的上林卫!” 这下子大家都沉默了。那人吃完也起身摇着头走了,留下身边的十来个人愣在当场。 最开始说话的家伙赶忙问那个年长的士卒:“叔,这谋反罪过大?” “十恶不赦,诛灭九族!”长者眼光直愣,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啊!这不是,不是,让俺扛上一家子十几个脑袋去送死吗?”众人惊惧不已。 …… 很快,大军要向南进军去造反的流言,一夜之间便传遍了军营。士兵们人人不寒而栗,祝铭山的军心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却并不自知。 这天一大早,趁着好天气祝铭山领兵出发了,除了他,自他手下所有官兵都一脸愁容,祝铭山也有所察觉,问了下身边亲兵,亲兵不敢说真话,毕竟军法森严,万一被说成是动摇军心,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只得对祝铭山解释说是大家许久未战,有些萎靡罢了,打上一场胜仗就都好了。于是,大军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开进了南直隶地界。 又走了两天时间,队伍里开始有逃兵了,祝铭山只好砍了十来个人的脑袋,算是勉强弹压了下来,但好在第三天大军就跟高继勋他们会合了。对于高继勋的战前准备工作,祝铭山很是满意,军营里士卒们士气高涨,人人摩拳擦掌,还有渭河渡口上已经由几十条舢板搭起了座浮桥,大军随时可以过河。可是满脸笑意的他不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对岸的玄素清为他准备好的。 自打王明宝去襄城之后的几日时间里,素清他们也没闲着,渭河南岸的河滩后面尽是些矮矮的山地,素清让人在山上的开阔地上扎满了空的营地,然后再让自己的五百来人在祝铭山的眼皮下骑着马跑来跑去。祝铭山在对岸看得真切,他嘲笑道:“哈哈,人家都说北边的军士憨直,我看哪,就是傻,根本没几个人摆这么多空营,一眼望过去全是破绽!怪不得能把大兴城都丢了!不等了,明天全军过河,开战!” 当然,祝铭山狂归狂,可排兵布阵起来还是很谨慎的,因为知道高继勋已经跟对岸干过一仗了,对北兵也熟悉,所以还是让他打头阵,并且还把军中的所有骑兵配属给他。先冲过去,干掉或者重创对面的骑兵,给后边步兵过河争取时间。然后,大军齐齐压上,砍瓜切菜,直扑太陵城下。 次日的清晨,玄素清老早就站在渭河南岸的一座山坡上,双手还是背在身后转着那串佛珠,脚下高继勋的队伍正在过河,前队骑兵,后队步兵,由于浮桥不是很稳定,骑士们都是牵着马过的桥,上岸后迅速上马整队,没有丝毫拖沓,后面的步兵才刚有人踏上岸边,骑兵就结成战斗队形向着山谷进发了,而后面的步兵盾阵,弓弩手,长刀兵整起队来也毫不含糊,前锋队伍几千号人马过河,出发、行进、整队井井有条,没有一点点忙乱。素清不禁赞叹道:“世人皆言‘丁无湘、鄂,不成军’今日看来果是如此啊!” 素清身边的正南却有些着急了,他催促道:“哎呀,公子,赶紧下令动起来,人家都‘杀’过来了!” 素清笑着瞪了他一眼:“急什么!”然后素清转过脸来,对着孟良说道:“去!” 孟良一脸兴奋,抱拳应道:“得令!”而后快速动身下山去了。 正南则一脸诧异,他赶紧凑到素清跟着问道:“怎么还是他去?我呢?” “你就在这陪我看戏啊!”素清摆出一脸不解的样子。 正南急了,憋红着一张脸问道:“昨天不都说好了吗?让我上阵的吗?自打来你们大津,闲在府里都发慌了,好歹能到阵前卖卖力气,怎么今天又变了!欺负人嘛!” “谁欺负你了,没变呀,你看!”素清说着一指山下河边:“那不是敌阵吗?这算是阵前了?我呢,为了好好看戏特意选了这么高的地方,爬上来可费力气了,你不也出了力气?哪有欺负你呀?你看啊,我看来看去,这里呀,是最好的观景台了,比那边……”素清这逗正南的话越说越高兴,几乎要笑出声来了,转头却见正南一声不吭地蹲在了地上生着闷气。素清只好变了个语调安慰正南道:“你呀,肠子就是直,今天咱们要对阵的可是二十万的悍将强兵,能不谨慎吗?虽然我已盘算周全,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孟良久经战阵,真要有什么变化,有他在稳妥些,你呢,功夫了得,上阵自然是万人敌,但咱今天并不硬拼,所以呀,你还是在这陪我看戏!再说了,保护朝廷平叛大军的统帅,不是件重要的事情吗?” “切,还‘大军’呢,你数数手下有多少人,就五百人,还都是私兵,你的朝廷给了你多少兵?三千个叫花子!你们大津朝的一品大员,原来就是个叫花子头啊!我才不像你们那样九转回肠,心眼多得跟大白米似的呢!” 素清听着正南赌气的话,反倒开心的笑了出来。 正南确实也没什么心眼,在素清眼里就是憨傻憨傻的,这气话一说出来,闷气也散了大半,转过脸来又问素清道:“公子,你是不是出兵之前就打定主意要收服高将军的一万人啊?那为什么不直接去他的军营,拿出圣旨直接招安他就好了嘛,那么折腾干嘛?” “你呀,太小看我了,我是看上了祝铭山的这二十多万人马!”玄素清装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接着说道:“别看他们人多势众,浩浩荡荡,可他们军心不稳,这就是他的命门,我们中原人讲‘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什么是‘人和’?统帅谋划,师出之名,人心向背,将士齐心,这些都是‘人和’,可见这祝铭山在这方面丝毫没占着便宜,咱只要能抓住这一点,做足文章,就能收服他的二十万大军,百十万大军!至于高将军嘛,你以为就凭一纸不能自证真假的圣命,人家就会乖乖把一万大军交给你呀?我的脖子可比刀刃软多了,话说回来,要是高继勋真那么容易说服,我还看不上他的一万人马呢,你不明白,像高继勋这样志向坚定的人,要想让他彻底改弦更张,必须先让他无路可退,所以呀,程、王两位将军进了大帐,高将军才最终下定决心归顺了朝廷,而且,他只要是归顺了朝廷就必然会忠心不二。” 正南听着素清的话,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突然,身后山谷里传来了巨大的拼杀声!素清提醒道:“别想了,好戏开场了!” 渭河南岸的山谷里,正上演着奇怪的一幕,高继勋领着属下骑兵冲到了山谷中,很快看到远远的道路正中,立着块不知从哪移来的大石头,石头上还写着个大大的“止”字,高继勋差点没笑出声来,心想:标记要这么明显吗?他在“止”字前狠狠地拉起了缰绳,而后,他冲着山谷顶上一挥手,谷顶上的人们马上心领神会的忙活了起来,他们分工很明确,一队人密集地向着高继勋他们前面的道路上投下石头来,另一队人,则拼命拉动着手里空空的弓弦。远处听着,分明就是高继勋他们在山谷里遇到了埋伏! 很快,山谷顶上的石头扔完了,抽动弓弦的那队人也累了。这时,高继勋他们对面又冲杀出一队人马,他们的马蹄踏着碎石滚滚而来,这声响在山谷里显得异常巨大,听得正在对岸的祝铭山心惊胆战。这还不算,这队人马还要大声呼喊着冲着高继勋就来了,等两军面对面贴得很近的时候,为首的孟良从身后取出一幅画轴,然后郑重其事地在高继勋眼前展开。高继勋定睛一看,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上书三个大字:一起喊! 于是,在对岸看来,正在生死搏杀的两军,其实正面对面各自喊叫着,很多士卒还拔出佩刀,互相碰撞着刀柄。两军阵前好不热闹! 可这声音可真把对岸的祝铭山吓坏了,对面山谷里战情不明,后续的步卒也不敢贸然冲上去救援,更要命的是,昨天观察到的那些敌兵的军营,仍然没有任何动静,祝铭山心凉到后脖梗,这是中计了呀,这些兵营原本就没人,破绽明显,对手怕是就要摆出一副兵力单薄的样子给你看,让你放心大胆的冲过来,结果呢?在山谷里集结了重兵,一口吃掉你!现在只有寄希望于高继勋这员猛将能拼死力战,杀出一个缺口,然后主力军再一起压上去。 可是,祝铭山的愿望很快就落空了,当高继勋再次出现在祝铭山的视野里时,已然是浑身血污衣盔不整的败军模样了!当然,高继勋他们身上和盔甲上的血迹,都是他们返身冲出山谷时抹上的朱砂。 程仲兴一见高继勋他们退出山谷,便赶忙领着身边士卒们大声喊了起来:“败了!败了!敌军杀过来了!快跑啊!快跑啊!”千百号人的声音,像瘟疫一般迅速在大军中弥散开来,让已经是百病缠身的巨人,刹那间魂飞地府。 祝铭山一见这情形,大骂道:“蠢材!喊什么!乱我军心,快,让他们别喊了!” 可是,这哪里止得住啊,本来军心就在崩溃的边缘,程仲兴这一喊,加上高继勋他们满身是“血”的样子,祝铭山的军阵瞬时大乱,士卒们争先恐后的向着四面八方逃散开来,军中的将校们已经无法约束手下的士卒了。好在除了高继勋部,大军并未通过浮桥到达南岸,不然,溺水者必然不计其数! 祝铭山也已无力管束他的军队了,他只能在奔逃中的军阵中高喊着:“不要乱,不要乱!站住,都站住!”可哪还有人听他的?全军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士卒们害怕的不光是背后的刀刃,几乎所有人都隐约的知道自己现下的身份是反贼,他们更害怕今天要是把尸体丢在了这里,他日家人必受连累,唯一的办法就是拼着命活下来。 素清站在南岸的山上,看着对面祝铭山的队伍山崩似的逃亡,他知道大事已成,但脸上还是写满了担忧。正南在一旁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甚至看到对方士卒连滚带爬的滑稽场面,还“呵呵”地笑出了声,素清转过脸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正南没心没肺的并没有察觉素清的不悦,反而说道:“哎,公子,咱怎么不等他们过河以后,再吓唬他们呀,那时候他们肯定抢着逃过河去,你踩我,我踩你多好玩啊!” 正南没想到素清回头冲着他喝道:“你住嘴!”接着素清并不理会正南的惊讶,而是指着对岸质问道:“你把他们的性命当成了什么?我当然知道待他们过河之后,再逼着他们夺命逃亡,我们的胜面更大,可是他们呢?你替他们想过吗?他们哪一个没有父母、兄弟、姊妹,哪一个不是穷困家中的指盼?你就忍心让他们无故死在这小小的渭河边?若是为国而亡,朝廷还有抚恤,可他们现在是从贼叛逆,若今日亡于此地,非但无葬身之地,日后他们的父母还要受乡人奚落,你就这般冷血?胜即胜了,还要人万劫不复才罢休吗?” 正南这也是第一次见到素清发这么大的火,可素清说的话他又不太理解,心里也很不服气,于是他小声嘟囔道:“公子这话好没道理,你自己都说了,他们是逆贼,逆贼就是敌人,咱要是不想伤他们,干嘛还要举兵来此?干脆把太陵城让他们好了!” “你这是什么话?”素清说完这一句,努力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放缓了语调接着说道:“若是两军阵前,白刃交错,你死我活,那自不该心怀慈悲,若对敌有半分怜悯,那便是对手足痛下杀手。不错,此刻他们是叛军,可他们皆是受人蒙蔽而已,从军者谁不知军令如山?主将挥刀,你若不奋力前驱,则必死于军法!试问,你若是阵中士卒,又当如何?为将者不应将杀戮多寡视如军功而自傲之,但凡有半分降服敌军之法,必尽千百分之力以图之,这方是为将者须怀有之仁德、慈悲之心!否则即便统领千军万马,又与市井屠夫何异?故兵法云,不战能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正南听着素清的话,开始试着去理解他眼前这位两手时刻握着佛珠的大军统帅。 而此刻祝铭山的大军已经跑远了,孟良和高继勋则各自领兵在后头远远跟着,并不急于冲杀上去。 很快,祝铭山的前军和后军终于汇于一处,后军一见前军慌乱一片,便知阵前必是“惨败”,就在两军交叠,胡乱散坐于荒滩上不知所措时,祝铭山的身边有人大声喧哗了起来:“主将,我们到底是要逃到哪里去,湘、鄂故地还回得去吗?太陵城里新君已登大宝,你却为何要诓骗将士们扯旗造反?以致全军弟兄如今陷入此番险恶之中!前行乃是反贼,十恶不赦!后退即为流寇,无家可归!我等弟兄的性命在你眼里,就如同蝼蚁般下贱吗?” 士卒们从来没想到,有人敢如此质问主将的,于是纷纷围拢了过来,一看发现大声咆哮的正是程仲兴。 被程仲兴这么一问,祝铭山感觉一下就被人揪下底裤似的,怎么下半身凉飕飕的!他立刻变成了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得一丝不挂的无赖,干脆开始破罐子破摔起来,只见他暴怒地冲着程仲兴吼道:“你休在此蛊惑人心,谁说有新君登基?我,我,我什么时候要你们造反了?来呀,快把这不忠不义的乱贼拖下去砍了!” 可是,军中此刻并没有人要响应祝铭山的命令,只有他身边的几个亲兵向前动了动身子,好像想要去拿下程仲兴,可是还没抬起步子,就被程仲兴身边众多士卒,用愤怒的眼神给瞪了回来。 祝铭山一看这情形,顿觉大事不好,程仲兴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他继续大声说道:“好!弟兄们,咱现在就问问主将,太陵城里到底何人造反?是何人要我军入城平叛?请主将拿出兵部调兵的牌票!否则,祝铭山,你可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你,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阵前叛乱可是要满门抄斩的!你可想好了!”祝铭山的语气明显颤抖了起来。 “哼!”程仲兴冷笑道:“斩谁的满门还不一定呢,我们脚下已经是南直隶地界了,你要是没有兵部的牌票,你就是反贼!” “我是反贼?你们也逃不了干系!”祝铭山此话一出,全军哗然了,士兵们心中最后一丝疑问也没有了。 “弟兄们,看清楚了?想要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的就是这个奸贼!阵前擒贼,可将功折罪!上,砍了他!”程仲兴高喊着挥出刀来。 祝军兵士们满眼愤怒,恨不能上前剥皮食肉。大家一拥而上乱刀齐下,可祝铭山毕竟在军中经营多年,身边倒还有些死忠分子,在这些人的护佑之下,祝铭山总算死里逃生,夺路向着礁县跑去,路上还裹挟了不少尚不明真相的将官、士卒。 程仲兴他们也没有过多的追击,因为,素清事先交代,此时当以安抚军士为要。主将跑了,军士们的脸上由愤怒再次变回了茫然不知所措,这时候高继勋的人马从远处拍马杀了回来,此时高将军的手下们不再是“血污”遍身,而是人人褪去盔甲,素服赤手,他们在军士们的一脸狐疑之中,策马缓步走进了阵中。高继勋坐在马上高声说道:“弟兄们!我老高大家都知道,从来就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大丈夫靠什么顶天立地?我老高觉得两个字‘忠、义’,大家说对不对?” 人群中回应了声:“对!” 高继勋继续说道:“我老高是大津的将军,尔等皆是大津的锐卒!我们为什么要跟着祝铭山造反?要是死在了叛乱的路上,那就是一副肮脏的贼骨头,家里世世代代都是反贼!你们可愿如此?你们对得起父母兄弟吗?” 士卒们这回大声应道:“我们不造反!” “这就对了,弟兄们,乾圣朝的太子已经在太陵城里继位了,明年开始年号就是‘咸嘉’了,我老高拿性命担保,这些都千真万确!我大津没有亡!我与我手下弟兄愿意归顺朝廷,来日效命疆场,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共作忠臣!”说着,高继勋从袖管中取出一封黄卷圣旨,高高举过头顶,高声道:“皇帝诏命,执迷从贼者杀无赦!阵前反正者既往不咎!弟兄们,你们怎么办?” 士卒们再不沉默,人人望着高继勋手里明晃晃的圣旨,齐声高喊着:“愿随高将军效命朝廷!” 这时候,玄素清在李敢和正南一左一右的护佑下,也策马来到了阵中,除了素清一身一品红袍外,其他人也都素衣便装,不持兵刃。祝军士兵们眼见一位朝廷红衣大员来此,于是纷纷跪地下拜,素清见此情景很是激动,他努力克制着情绪,对着兵士说道:“将士们!你们这是受人蒙蔽,不明真相,朝廷没有怪罪之意!今日军前反正,乃是行大义,除奸佞,人人皆是义士。皇帝口谕:心怀忠义者,皆朕赤子,尔等前此扰乱,皆因奸佞蒙蔽,且因远在一隅,未闻朕御极抚绥招徕之旨,是以归顺稽迟。今阵前反正者,自当优加擢叙,归正士卒,即为义士,咸与维新,一体收恤。钦此!” 这下子,祝军全体山呼海啸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四卷 狼烟骤第十六章 智擒祝铭山 收服了祝铭山的队伍,玄素清并没有志得意满,尽管此时若论手中的军事实力,他此时已经是站在三镇总兵之前的人物了。但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两个棘手的问题,第一当然是祝铭山还藏在礁县里。第二就是湘、鄂两省还在飞齐残兵手里。要知道湘、鄂两省可是大津朝粮食的主产地,因此绝不能弃之不顾。但是眼下还是要先解决礁县里的祝铭山,按说这应该不是难事,礁县城小墙破,当初王明宝就是在礁县里被孟良他们收服的,发兵攻打不难拿下。然而素清却并没有草率处理,原因在于,队伍刚刚收服,人心还有摇摆的可能,祝铭山虽说手下已无多少人,但身边毕竟还有些旧将死党,这些人与高继勋、程仲兴他们多年以来难免有些情谊,贸然攻打若是处置不当,也怕寒了将士们的心。 于是,玄素清并未下令兵围礁县,而是让王明宝领兵五千,星夜兼程,先占了襄城,一来掐断了祝铭山一伙的退路,二来,襄城也是日后收复湘、鄂的跳板。接着,玄素清让人在礁县外四处张贴招安告示,言明只要是投降来归“定当优叙”。 果然,祝铭山眼见无路可退,坐困守城也不是办法,于是便派出手下将官假意投诚探探风头,素清也不食言,每有投诚者来到,便在大营里摆下宴席,好生款待,可是,有些人来到营中却绝口不提归降之事,只知道大吃大喝,酒足饭饱之后甚至还要回归祝铭山那里,正南、孟良包括高继勋他们都恨得直咬牙根,但素清却总是一笑置之,还以礼相送。这搞得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每每有人问及,素清总是说:“沉住气嘛!” 多日之后,祝铭山终于放下脸面,在死党们的簇拥下来到了素清的大营中,玄素清喜出望外,他站在帅帐外等着祝铭山他们步步走来。 众人原以为祝铭山此来,必是投降无疑了,可没想到,这祝铭山来到素清跟前仅仅抱了个拳了事,一句话也没有。反倒是他身边的小校不耐烦地叫嚷着:“摆宴呀,我们主将来了,还不拿好酒好菜出来?干什么呢!” 营内众人实在听不下去,人人手握刀柄,眼睛都望向了玄素清,只要素清一声令下,这些人必定化为一摊肉泥!可奇怪的是素清就是不发令,反而还吩咐道:“来呀,摆宴!”完了还对着祝铭山他们说了声:“请!”素清身边众将只好重重叹了口气,生生咽下了愤慨。 大帐前很快摆好了几桌酒席,祝铭山一伙人也不客气,一句话没有,坐下便大吃起来,素清只是远远坐在大帐门口,手里转着佛珠。等到祝铭山他们酒过三巡之时,素清冲着正南一使眼色,正南立即心领神会,突然大喝一声:“给我拿下!” 瞬时,就从帐后杀出百十名壮士,他们迅猛扑了去,两人一个地将祝铭山一伙按倒在了酒桌上。 祝铭山他们在酒桌上饮至微醺,以为素清懦弱,不敢怎么样,就放下了警惕来,所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拿下了。 祝铭山一看大事不好,于是不顾肩膀被按住的疼痛,大声叫道:“何故如此?我们是来归降的!快放开我们!” 素清站起来,冷笑着说道:“归降?祝将军好口舌!哼,自入营始,你说过一句归降的话吗?只怕是在礁县里困久了,来这打打牙祭的?” “不是的,不是的。”祝铭山赶忙辩解道:“放开我,我马上率众来降!” “哼!来不及了!”素清冷冷地说道:“圣旨:湘鄂总兵祝铭山,受先帝厚恩,于走卒之中擢之于众将之上,本当忠君辅国,世保社稷,孰料竟无端而起觊觎之心,起兵不轨,大逆之举昭然宇内,罪不容赦,朕初登大宝,欲伸仁德于天下,故此,免其九族共死之刑。着,将犯首祝铭山就地正法!其余从逆各将,若真心悔悟,则暂不究其罪,留于军中待罪勉劳,若再起不臣之念,太阿之诛必霹雳而至!钦此!” 素清读完圣旨,根本不等祝铭山有任何辩解,只是淡淡说了句:“祝将军,吃饱了吗?本帅没让你变成饿死鬼,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来呀!拉下去斩首!” 座下士卒高声答道:“是!”于是两人一左一右架起祝铭山,就往行刑地拖去,祝铭山还想要求饶来着,可发现脖子早就被身后的士卒掐住了,根本发不出声来! 祝铭山被押走了,没一会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就端了上来,端着头颅的士卒,刚想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请素清查验,但素清一摆手摇了摇头,那士卒便知趣的下去了,素清叹了口气说道:“唉,好生安葬了!” 而后,转过脸来,对着还被按在桌上的祝铭山的死党们,斥问道:“圣旨都听清楚了?何去何从自己选!” 眼见祝铭山的下场,这些人的七窍里哪还有魂魄?赶紧俯地拜道:“末将等,敬服朝廷天威,绝不敢再有二心!” 至此,祝铭山的二十多万人马,算是悉数收归到素清帐下了,事后,正南仍旧难免好奇地问素清:“公子,你跟那些叛将有什么好客气的,依我的脾气,只要他们一进大营便拿了斩首,看以后谁还有胆子造反,何必对他们那么客气,请吃请喝的!” 这回没等素清回答,在一旁的孟良倒是笑了起来,正南不服气了,责问道:“哎,你什么意思,平日里公子笑我也就算了,你怎么也笑我?” “你呀,怎么就看不出少主的手段呢?”孟良反问道。 “你看出来了?你说说,哎,少卖关子啊!” 孟良看了眼素清,发现素清也看着自己,而且脸上还挂着微笑,于是大胆说道:“我猜少主是顾及这祝军毕竟新归,人心不稳,在军中,若要让手下倾心服从,甘愿效命,则必须恩威并重,少主尽免众人之罪,优叙有加,这便是恩。而痛斩犯首,杀一儆百,这便是威,军中士卒们眼见咱们少主对犯将也是仁至义尽,而非轻起杀伐,日后必定对少主忠心耿耿!” 素清依旧还是转着手里的佛珠也没说话,正南倒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埋怨道:“就你懂!这么说,你的才智也跟公子一样咯!” “咳,兄弟不要说笑了!孟良不过是事后诸葛亮而已,再说了孟良自知,即便是智深如海,也还需如天地般广阔之胸襟,二者兼得,方可谋大计,成大事!这岂是我等浅薄之人可以企及的?” 素清听着孟良的话,默默陷入了沉思之中,而后缓缓说道:“我自游历四海,遇人无数,纵然有千般谋划,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这世间只有尊师慧宣法师,方可为大智大悟之圣贤,我自小追随尊师,孩童懵懂,总有顽劣不羁之状,然每有歹念泛起,或有贪恋之色时,尊师从不强词说教,而是循循以佛法禅意悉心化解之。我自认小有才智,每遇危局,并不为意,以免慌忙之下昏招迭出,平和待之,故而总有良策能探骊得珠,全赖尊师予我十数年来心性之锤炼耳!” 素清收服大军踌躇满志,下一步便是兵发湘鄂,收复被那祝铭山丢失的土地了。可没想到,行军途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却改变了大军的进程。? 第四卷 狼烟骤第十七章 襄城的际遇 玄素清来到了襄城,代表咸嘉朝收容了许多湘、鄂两省逃来的地方官。素清也从他们那里得到了许多飞齐残军的情况,正盘算着一鼓作气拿下两省,可受困于军粮不足的现状,大军还只能按兵不动。 好在此时这二十万人已经变换了大旗,咸嘉皇帝在太陵登基的布告,也已经四下张贴尽人皆知了,四方乡绅们得知王师驻留襄城,前来劳军的络绎不绝,素清因此买到了不少粮食,大军的军需算是暂时解决了,正当素清他们准备兵出襄城时,一个突如其来的状况打断了大军的行动。 这天夜里,素清正在舆图前计划着收复之战。突然,门外的亲随快步走进了正堂,躬身抱拳道:“大人,城内擒获数名飞齐军的探子!” 素清转过脸来说道:“探子?交给正南他们审一审便是,不必报来!” “大人,这几个探子非要面见大军主帅,属下们想,怕是来投诚的,所以就把他们押来了!” 素清听到这话笑了,他问道:“你们呀,到底是听飞齐军的,还是听我的?好,带上来!” 报信的亲随回头把正堂的门打开了,很快院子里的十来名士卒押着四个被反绑双手的人进了大堂。此时,素清已经坐在了正堂正中的太师椅上,面色沉静双手转着佛珠。 素清抬眼一看押上来的这几个飞齐的探子,就觉得不对劲,于是不待堂下之人开口,素清便问起了刚才报信的亲随:“这几个人是在哪里擒获的?” 亲随答道:“城中巡检司衙门外!” “可曾搜身查验兵刃?” “属下,属下揖获时,未遇反抗!他们均高喊要见统兵主帅,且未见其手持兵刃,故暂未搜身。”这个亲随有些不敢直视素清,边说边用眼神示意亲兵们上前搜身。 素清却突然说道:“不必了,给他们松绑!” “大人?”亲兵们都愣住了 “给他们松绑,然后退下!”素清又重复了一遍。 堂内的亲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点不知所措了。 素清看没人敢动,笑着说:“愣着干什么,怎么了,都不听我的了?” 众人一听赶忙上前给这四个飞齐军松了绑,这其中的一人好像还有些不情愿似的,挣扎了两下。可松了绑了,亲兵们仍不敢离去,但见素清一挥手,亲兵们只好默默退了出去。 接着,素清开口问道:“说,你们是什么人,来此何干!” 其中一人赶忙答话道:“回大人的话,我们是……” “你让他说!”素清打断了那人的话,同时看了一眼刚才松绑时稍有挣扎的那个人。 那人也不再躲闪,她并不急于说话,而是伸手摘去头上的毡帽,拉下裹着的头巾,一袭秀发如瀑般散落了下来,同时她抬起头走上前来,如同男子般对着素清抱拳道:“大人!” 素清迅速打量了下面前的这个人,果然,她是位女子,虽然脸上灰迹斑斑,但细看之下,并不难察觉她的秀美,尤其那双灵动的双眼,哪里是些许灰迹能够遮挡得住的?其实,自打这些人进门,素清便觉出了其中的异样,虽然他们身着飞齐军士卒号衣,可若真是齐贼的密探,又怎会在城中还穿着飞齐号衣?而且还在夜里来到巡检司衙门口,巡检司夜里无官吏职守,所以,一旦被擒拿则必会被送至大营将官处审问,而不是捕入狱中待审。而这四人之中,这一人特别显眼,她始终低着头,与另外三人相比,身形尤是纤细,素清笃定她十有八九是位女性,时才亲兵为其松绑,她稍做挣扎,这正是女子不愿男子触碰其身体的本能反应。 “你是何人,来此何事?”素清问道。 “回大人话,小女名唤代晴,乃是大津朝臣房仁祯之女,今日特为夫君杜恺求取援兵而来此!”尽管是来求救的,但代晴的语调依旧不卑不亢。 “房老先生?我听闻大兴城破之后,房老先生已追随先君殉国而去,你这空口言事,可有凭证?”素清问道。 “无凭!” “哈,那叫我如何信服?”素清追问道。 “我既无法自证,大人也不必信服,小女子只求大人速发大兵,救我夫君于万般危急之中!”代晴言语恳切。 “呵呵!笑话!”素清笑道:“你的身份难以查证,是敌是友也无从知晓,我又如何能发兵援你?若如此,行军作战岂不如儿戏一般?”几句话下来,素清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感到了,眼前这位女子的胆识有不凡之处。对身份的问题,她虽无法自证却也不遮遮掩掩,看得出她的心里是明智和坦然的,所以,素清言语上虽仍在推辞,其实是给了她一个陈明利害的话头。 “敢问大人,即便我能自证考妣,大人就能发兵相救吗?人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兴城破之时,高门富贵散之如云,便是天潢贵胄,又有几人可自证不赀之躯?小女子若有心攀附,何不自言龙血凤髓?今日冒死拜于堂下,只为我大津存继忠勇之星火。大人以为大津之难源之为何?小女子以为理义充塞,人伦失序,而致天下板荡,社稷倒悬。庙堂高士因私利而结党斗狠,乱臣凶逆谋安荣而荼毒生灵,然鼠斗穴中,虎逸柙外,如今更兼狂彝南犯,荡我中原,苍苍生民,皆为犬豕牛马,千年诗书,一夕扫之荡尽,试问,这岂是大津一朝之危局?乃是礼义伦序堕入泥沼之危,更是亘古未有之奇变!然忠义理信何以存续?唯存之人心传道万世耳。我夫杜恺,原系大津将官,曾佐刘大人死守大兴城,城破之际本当以身殉国,然刘大人心系大津复兴之望,命我夫君委身敌营曳尾涂中,忠良遇迫,必尽心搭救,沉几观变,等待时机南返大津,不料如今受困涞水,四面围城,危在旦夕,我夫妻性命事小,然大爵名君怎忍如此忠勇之义不存于浩然天地?若任由申兵戕害,如此,我大津复兴之望何托?大人三思,我求之救兵,已非逞我一己私利,小女子求的乃是救亡图存之天道义兵!大人若愿发兵相救,那便是告诉世人,大津道统尚存,礼义人伦存续南境,北地之士若兴倒戈义举,南都上下皆视若手足赤子,绝不弃之于危难之境!如此,方为小女子所求之事!” “好!好!好!”代晴的一席话,说动了素清,素清心想:好一个器局广阔的奇女子!只有高德大名之家,方才有这般绢介高远之女。这哪是飞齐营中那些个鄙陋妇人可比?于是素清说道:“不过,我若发兵救你,也需仔细思量,大军转进并非潢池弄兵,行军布阵也需谋划妥当,否则这万千性命骨枯荒野,也非仁德之举,这个道理你可懂得?” 素清的话说得很是诚恳,代晴从中听出了事态的积极转变,她一下便双膝跪下恳求道:“大人,小女子知道事缓则圆的道理,但申兵攻城甚急,涞水城城小池浅,怕是挡不了多久,况大军虽盛,然行军迁延日久,恐难救城破事变之急,不如择一偏师,以奇制胜,方为万全。” “呵,”素清对堂下的这位女子真是越来越好奇了,心想她的心里还有多少韬略?于是问道:“那你倒说说,申兵大军围城,偏师如何解救?”素清边说边抬手示意代晴起身。 代晴站起身来,接着说道:“小女子以为劳师袭远本是兵家大忌,故而申军围城猛打,必疏于侧后,以为敌已无以为援。大人若能遣轻师出奇兵袭其侧后,其不明就里,军阵必乱,我军则可乘机冲杀入城!” 素清笑了笑说道:“我看未必,申国多战马,征战多以重甲骑兵为主,而攻城当是步卒冲杀在前,战骑驻于两翼与侧后,然我军骑兵战力不及申军,又是千里奔袭,待到阵前也已是强弩之末难穿鲁缟,即便强行突袭,怕也难以冲乱敌之战阵,况且,我军与城内军士事先无法联络,无协同约定,即便我军于城外一时占得上风,城内士卒也未尝敢于冲杀出城池配合我军,且若交战时久,我军兵力必被对手探察,那时,怕是我军亦危!” “小女子所见浅陋,战局大事,还请大人妥为定夺!”代晴知道素清说得有道理,她也明白率师远攻而且还要快马疾驰,本来就没有多少胜算,她此番求救,原就有些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意思,但她看得出眼前这位素衣飘然的年轻统帅,绝非寻常之人,他一定会有办法! “好,”素清稳了稳口气轻声唤道:“来人!” “在!”从正堂边上的耳房里走出了一个传令兵。 “去传令众将来此议事,哦,还有,带他们下去吃些东西,好生歇息!”素清说道。 “是!” 代晴今天援兵算是请下来了,尽管杜恺还是生死不明,但好在有了希望,代晴的双眼一时间止不住的流下泪来,她再次对着面前的素清下拜道:“大人义举代晴铭记在心,此番恩德今生怕是难以报偿,我愿来世……” 素清赶忙打断了代晴的话,他双手轻轻扶起代晴说道:“夫人不必挂怀,正如夫人所说,今日发兵乃是为匡正忠义道统,非为一人一事!” 代晴当然知道素清的话是在宽慰她,但她也无话可应了,只能是微微点着头,含着泪退出了正堂。 代晴走后,素清的正堂里很快换上了一群大老爷们,大家齐集在舆图前七嘴八舌的说开了。素清则一直坐在侧边的一把椅子上看着他们。 大家讨论之中,高继勋转过来对素清说道:“大人,职下以为,涞水城距我襄城不算太远,若轻骑突进也就两个昼夜,只是这劳师远袭,敌情及战况我们都无法及时知晓,也无法与城中军士协同,这其中风险可是不小呀!” “哎呀,就是!就是,公子,这怎么又要干着没把握的事?”正南又在一边急吼吼地说道。 素清没有反驳,他知道大家的意见都是对的,他只是对高继勋说道:“我已决计亲率五千轻骑突击援救,你觉得如何?” 高继勋当然知道素清的意思,忙躬身抱拳道:“末将及属下将士但凭大人吩咐!” 正南一听高继勋这样说,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老高的主意变这么快,无意间说了句:“这……” 素清并不打算理会他,又对高继勋说了句:“那就烦劳高将军点齐五千军马,各备五日干粮,事不宜迟,我们连夜出发!” 高继勋高声答道:“是!” 素清又对着其他将官道:“众将听令!” 所有人都躬身抱拳:“在!” “本官今夜与高将军领兵北援,你等当协力守好襄城,军中事项交由程将军统领,王明宝、孟良次之。若有齐贼来犯,你等只需守好城池,万不可出战,一切待我与高将军回来再行谋划!若有不听将令者杀无赦!” “是!”众人异口同声道。 所有人都各自准备去了,只有正南不肯散去,他追着素清问道:“他们都有事做,那我呢,我能干点什么?” “你?”素清故作惊异地说道:“你能干什么?你不是说北援没把握吗?那你呀就找个不好找的地方,安心躲起来呗!” 正南听出了素清的调侃,他赌着气说道:“公子,我正南你还不晓得吗?我什么时候怕过死?只是你今天这事,做得确实不太靠谱嘛,还不让人说了!哼!” “那你倒说说,我哪里做得不对了?”素清问道。 “这不明摆着吗,大家都知道,只是都不说,尤其是老高那个滑头!”看着素清笑而不语,正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接着说道:“你看,行军打战,那是儿戏吗?千万人的性命呢!你倒好,一个小女子来你这说了两句,你就答应出兵了!你这是着了什么道了,怕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去!”素清狠狠瞪了正南一眼,然后才认真说道:“你哪里知道,那姑娘可真不是一般女子!这几个人穿着飞齐的号衣进来时,我就觉得奇怪了,而且中间居然还有一女子,他们来历一定不简单,待那女子一开口我便笃定,她的心智非比常人,你想想,你我安坐于二十万大军之中,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吗?即便你到营门口叫屈求援,就算是叫破了嗓子,怕早被巡营的小校赶走了,再者,他们还要求咱发兵救援,容不得耽搁。所以他们必是进城前穿着素衣便装,否则还没进城就被正法了。到了城里巡检司衙门前才换上飞齐号军,为的就是被抓到咱们军中见到统兵的将官,单就说能想到这样的办法来求救兵,这女子就不简单,再听她一开口,你就不得不感佩一个女子竟能有这般不俗的见地,人家并没有痛哭哀求,而是义正言辞……” “义正词严?” “对呀,想不到?义正词严地告诉你,人家求的不是救自己丈夫的援兵,求的是匡扶仁义忠良的义兵,大津何以尽失北土,正是人心之中道统尽丧,故而天下皆行虎狼之法,今我们如能出兵援救涞水,那便是存续了忠义仁心!你说,我能不答应出兵吗?” “我还以为人家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呢!”正南说道。 接着素清更加郑重地说道:“听此女子的一番言语,可见其绢介高远,心地光明如雪。自小师父便教我,人之心智在于其眼界高低,若是眼中仅有锱铢毫厘,那即便是坐在了临天之位上,也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肖小之辈。若是心中能装下乾坤万方,那必是将天下负于肩背之上的大智之人,其言必仁义,行必忠贞!你我又何患其有欺瞒之险呢?” “公子,你既如此说,正南随军出征便是!” “我也命你一事,不可推辞!”素清正色道。 “哎呀,你吩咐就是了!” “行军路上,两军阵中,你务必保得此女周全!”素清郑重说道。 “啊?你还要带她去?这军中怎么能有女子?” “无须多言!你觉得,以她的性子,就算我们不带她去,她就能安分守己了?与其如此,不如就带上她!”素清说道。 “好!依你便是!” “嗯?” “哦,得令!”正南说道。 “对了,如今在军中,不似在家里,接了令,办不到是要动军法的!别老把自己当成我的亲随,在军中,你便是个要独当一面的将军!你可晓得?” “晓得,晓得!”素清的几句话,说得正南踌躇满志起来! 很快,五千骑兵集结完毕,军需官也备齐了五日的干粮。暗夜里的火把映红了一张张刚毅的面孔,素清策马军前高声问道:“弟兄们,现在我们就要出发,去救和我们一样血战北狄的壮士,此战要奔袭千里,此战要硬拼申军,此战也可能要血洒疆场,你们敢不敢出战?” “敢!敢!敢!”全军异口同声,在士卒们眼里,面前这位文弱的将军是将他们救出逆营的恩人,不仅如此,他还有着神鬼莫测的谋略,全军上下当然对他死心塌地了。 “好!我们就是要一起去碰一碰这伙北狄的强兵,让我们用手里的刀枪,告诉他们,中原不是他们想来就来的牧场!他们已经把刀锋指到了我们眼前,我们的姐妹妻女就站在我们的身后,我要怎么办?” “杀!杀!杀!” “弟兄们,跟紧军旗,我们杀敌报仇去!出发!”素清的振臂呼喊,沸腾了五千将士的热血。队伍向着涞水城出发而去。 代晴换了身大津朝将官的甲衣,骑着马走在队伍中并不太显眼,倒是许久之后,代晴再次见到了大津健儿,士气高涨,武备精良,激动的快要抑不住猛烈跳动的心,她时不时地摸一摸身上的甲片,强忍着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泪水,她不敢去想父亲临终前的一言一行,也不敢去想杜恺困守孤城的无助,不论是大兴城,还是涞水城,也不论你是忠臣贤良,还是孤胆英雄,失去了大津朝的屏障与护佑,都不过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成败生死瞬息之间,无人知晓! 按素清的嘱咐,正南远远关注着前头的代晴,他的身边走着高继勋,正南老大不乐意埋怨了句:“老高,你可不够意思啊!刚在公子面前,我可是向着你说的,可你,你脸变得那么快!可是把我陷坑里了!你说,是不是?” “兄弟,你这叫啥话呀,要是有冒犯的,我老高给你陪个不是!只是呀这是军营,商议论战之时,我当然要说说自己的想法,不能欺瞒主将,可是既然主将已经拿了主意,咱就得遵军法守军令呀!这时候就不能跟主将对着干了,军中就是军令大如天!”高继勋解释道。 看着正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高继勋接着说道:“何况,这玄大人可不是一般人,如今这营中哪个敢不听他的话?都知道他宽仁又明智!从军一辈子,能遇到这样的统帅,偷着乐!咱敢不效死力?” “这话倒对,我们家公子,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你可不知道,在南直隶,三个总兵加起来几十万兵马,都赢不了他一个人呢!”正南得意的话道。? 第四卷 狼烟骤第十八章 突出重围(一) 另一边,困守涞水城的杜恺压根不知道,还会有支队伍会星夜兼程赶来救他。那日夜里出城劫营,军马折损了不少,最后撤回城里的忠义军只剩下千把号人了,杜恺他们是再也无力主动发起攻击了,好在申军的元气也伤得厉害,这些日子还没有尽死力攻击城防,不过,涞水城也只是城还没破,杜恺也只是在勉强应付,申军连日来轮番的进攻,声势浩大但手段不多,杜恺指挥手下也只能是疲于应对,杜恺知道这是申军的疲敌之术,天天在城外叫嚷着冲上来,你就得挥刀对上去,他每天轮着来,你却只有这些人跟着应付,逃无可逃,躲无可躲。城里早已是筋疲力尽了,等到对手发力的一击,这涞水城想不破都难。杜恺已经隐隐感到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了! 果然,这一天的早上,大雾散尽之时,杜恺从城墙上远望而去,发现申军阵前突然出现了一排黑洞洞的大炮,炮口上还罩着块耀眼的红布,那红布一旦揭开,登时就会墙塌人亡。杜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杜恺判断的没错,申军的总攻就在今天,苏哈昌亲自来到了阵前,他立誓今天一定要杀进城去,亲手擒了杜恺,以解心头之恨,大炮已经摆到了阵前,宰牛刀已经架在了鸡脖子上了,苏哈昌大摇大摆地在阵前调兵布起阵来。丝毫也不躲避城上探子们的目光!战场上决定一切的是实力! 而苏哈昌和杜恺都不知道的是,玄素清的五千人马也已经悄然来到了战场上,但他们并没有立即投入战斗,素清也坦率地告诉代晴:这一战为的是救出杜恺,而不是来解涞水城的围,即便想要解围,这区区五千人也是杯水车薪,而要在白天冲破申国的骑阵,进城救人,可能性很小,所以与其白白浪费士卒的性命,不如等到夜里,那时月黑风高,素清自有办法能救出杜恺,不过,这也要看杜恺的战力和造化了。代晴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虽然心急如焚,但也只能含着泪点了点头。 杜恺做出了最后的部署,他先让所有士卒都撤下了城墙,两千弓弩手藏在城墙下的盾阵里,密密麻麻却有章法地列好了队,杜恺在城墙上留了几个眼力好的士卒,他们紧紧盯着对面申军的行动,一旦申军开始冲击,他们就会冲着身后墙下挥一下令旗,当申兵就要冲到距城墙两百步的距离时,他们会快速挥动两下令旗,所有弓弩手便会将硬弓从盾阵留好的缝隙中伸出来,密集地放出箭雨,由于盾牌都是事先用木桩子固定住的,齐整地斜插在地上,并且角度事先都经过统一校准,所以躲在下面的弓弩手一旦钻出来放箭,强弓靠着支好的盾牌,保证了催命的箭雨会准确地从天空划过城墙,狠狠扎向城外两百步的位置。 雾散了,苏哈昌死死盯着眼前的涞水城,缓缓抽出腰间的世子宝刀,紧握着挥向前方,咬着牙说道:“拿—命—来!” 军前一字排开的数十门火炮同时被点燃了引信,没有丝毫的耽搁,申军阵前突然爆出一阵山崩地裂的巨响,立在炮身后成群的战马,也被震得全都高高扬起了粗壮的前蹄。随着炮口升腾起呛人的白烟,数十枚炮弹凶狠地撞进了涞水城的墙身,这老迈的城墙怎么能扛得过这新式的火炮,立刻就剧烈地晃动了起来,炮弹推出的冲击力势不可当,就连躲在城下的士卒都猛得拽起,掀翻了一大片,大家顾不得疼痛,倒地后慌忙起身,可他们却只能在浓密的灰蒙之中,摸索、捡拾着丢下的兵器,甚至都来不及伸手抹去双耳里流出来的血水,就得赶紧再排好阵形,等待下一阵炮击。 苏哈昌当然不会客气,他前指的刀尖始终没有放下,于是炮击就没有停下来过,只两轮涞水城的城墙便裂出了长长的口子,从墙头一直到墙根,等到第三波炮弹砸过来时,墙头终于被揭去了一大块,碎石烂砖砸得盾牌轰隆隆的乱响着。杜恺的士卒们被大炮的威力吓得大叫大哭起来,但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却没有人能听见。 第三次齐射刚刚结束,苏哈昌看着眼前即将坍塌的城墙,脸上浮出了得意的笑容,他的虎口似乎都已经感觉到了手刃杜恺时振出的快感。突然,他发现属下并没有装填第四发炮弹,于是大声骂道:“愣着干什么!给我轰!快!” 可是炮营的士卒却似乎没有听到世子的军令,人人无动于衷,为了不让世子发作,一个炮营小校赶上前来报告说:“殿下,不行了,炮身已经起烟了,再轰炮管就会炸开的,得等半炷香才行。” “咳!”苏哈昌狠狠咽下一口气,而后下令道:“小的们,给我冲上去,砍了他们!” 于是,苏哈昌身后的士卒们立刻吱哇乱叫地挥着刀、扛着云梯冲了上去。杜恺眼见城墙上的暗哨挥动了一下令旗,高喊了声:“准备!”两千弓弩手齐齐钻出了盾阵,倚着盾牌将弓弩向上举到了固定角度严阵以待! 很快,暗哨又快速将旗子挥了两下,不待杜恺一句:放!箭雨便齐刷刷向城外飞扑而去,箭簇没有炮火的电光火石,却带着穿骨的锐利,一支支深深地扎进了申兵们的肌骨里! 眼见前边的士卒成片地倒在城墙前,后面的士卒赶忙举着盾往前冲去。 这回只见城墙上的暗哨向身后挥了三下令旗,箭雨停了下来。杜恺领着五百精射手猫着腰登上了城头。他们紧张地望着城下举着盾冲上来的申兵,同时将手中的弓拉到了满月,仍然把箭头瞄在了距城两百步的地方。 果然,第二波杀过来的申兵,冲到城下两百步时,脚下满是前队士卒的尸首,还有许多将死未死,受不了锉骨之痛正满地翻滚的同袍。加之笨重的铜盾加速了申兵们的体力消耗,他们的脚步慢了下来,然而前队慢了下来,后队还在往前冲杀着,就在城下两百步的地方,申兵冲击的军阵开始稍稍有些乱了起来。城上杜恺的精射手们,等的就是这个稍纵即逝的缺口,瞬时,冰冷的利箭再次凌厉地飞了过来,“嗖”的一声,一条性命便飞离了肉身,而这肉身依然会随着利箭飞行的方向,带着铜盾向身后倒下,压倒了一片接着冲上来的申兵,很快,夺命的飞箭声密集了起来,申军冲杀的阵形大乱。苏哈昌的士卒们或死或伤,被压在城下两百步的地方动弹不得。很多人丢下铜盾,疯了似的转身跑去,然而,申军督战队手中的利斧可饶不了他们,不死于阵前便死于军法,两者的选择结果都是个死,区别仅仅在于锉骨或者断头!申军的士兵们仿佛是赤手空拳就被扔进了狼群里,如何拼命都挡不住剜心刺骨的利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无休止地啃咬直至碎裂! 而在涞水城的东南方向,素清的人马悄悄地摸掉了一个申军的警戒哨,苏哈昌以及申军上下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身后此刻正潜伏着一支战力强悍的轻骑兵。所以,根本没人在意这个土坡上的哨位。现在,这个土坡上正站着玄素清和高继勋,还有一个探头探脑的正南,眼见一轮战过,高继勋说道:“果是一员猛将啊!” 素清也点点头说道:“确是难得,一个回合下来城里没什么伤亡,倒是城下死伤不少。况且人家还有火炮!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支持到天黑!” “大人,要不我们左右两路包抄突进一下?打乱申军的兵阵,说不定就能冲去城去!”高继勋问道。 素清摇摇头说道:“不可啊!冲进城去不难,难的是撤出来,现在是白天,你看那申军的布阵,三面皆是重骑,我军若两翼突进,确有奇袭之效,但这申军毕竟是在马背上驰骋百年的劲旅,少时便能重整旗鼓,只要他们左右两边向外展开,后军向前压上,那我们和那杜恺,便真真陷入重围了,那时,便是有通天之能,怕也难出这涞水城!” 高继勋听着素清的话,点了点头,倒是正南插了句:“公子,大家都知道,你是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大智大勇的人,就不能想个办法拼一把?” “你呀!住嘴!”素清眼含微笑地回头瞪了正南一眼,接着说道:“当初不让我来救人的是你,如今催我出兵的也是你,你是横竖都要将我这一军了是吗?” 正南听着只得“嘿嘿”傻笑着。 素清对着他说道:“你记住了,事事皆有诸多可为之法,而智者并非能使本不可为之法,转圜成可为之法。而是能将可为之法中,最为熹微者,行之为通事之佳法!” “什么可为不可为,法不法的?太绕了,听不懂!” 看着正南皱着眉头,高继勋说道:“你咋还不如我老高呢,哈哈,大人的意思是,每件事都有很多解决办法,往往容易的办法解决得不周全,高人的高妙之处,并不是能将本来是行不通的办法,变得行得通。而是呀,能把看似最不容易行得通的办法,操弄成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明白了?” “好像有点明白了!” 素清笑着说道:“你呀,怪话从来没停过!”? 第四卷 狼烟骤第十九章 突出重围(二) 正当素清他们说笑之时,涞水城下的战局却陡然突变。 苏哈昌叫停了手下士卒的冲锋,申军阵里的战鼓又被急促地敲响了,随着鼓点的节奏,一队士卒立起高高的盾牌齐头并进,跑到了城下两百步的地方站了下来,而后快速闪出三个缺口。远处的高继勋一看,身上冒出了冷汗,他忙说道:“坏了!骑兵要冲锋了!坏了!坏了!”他身边的玄素清也正直直看着前方,面色严峻却不言语。高继勋想让素清想个法子,他转过身来刚开口:“大人,这……” 素清却一抬手挡住了高继勋后面的话,素清只说了句:“传令下去,无军令擅动者杀无赦!”之后,素清转过身对正南说道:“你去,挑五百快刀手,随时准备出击!” “好嘞!”正南应了就下去了。 其时已是正午,申军的炮终于再次准备好了,士卒们正有条不紊擦试着炮管,然后装填上圆形的实心弹,随时可以发炮。而在火炮背后,准备出击的申军铁骑也已枕戈待旦,战马纷纷踩踏着地面,跃跃欲试。万事俱备,苏哈昌再次缓缓抽出世子宝刀,心里满是恨意:姓杜的,这下看你还有什么法子!不待刀头前指,炮营的士卒已经用火把点燃了火炮后膛上的引信,引信“呲呲”跳跃着火星的时候,城墙上的杜恺,城下的苏哈昌以及远处的玄素清都在等待着电光火石的一刻。 嗜血的恶魔总是能比人们更快地闻出血腥的味道,出膛的炮弹甩开白烟,拖着长长的雷电拼命撞向城墙,已经尽是疮疤的墙体,再也经不住这致命的打击,但在轰然倒塌之前,破旧的城墙仍倔强的向着四周甩出漫天碎石,碎石夹杂着火星喷溅四散,所过之处士卒无不血肉模糊。当第二阵炮响之时,骇人的巨响推着炮弹再次砸进墙体,爆炸声中,城墙终于坍塌了下来,烟尘散尽,一个上宽下窄倒三角的豁口出现在了苏哈昌面前,苏哈昌喜出望外,马上叫停了火炮,同时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刀,看见军令的铁骑们,呼喊着挥动起手里的弯刀,策马扑向了城墙,骑手们个个紧紧攥着手里的缰绳,城墙的缺口正好一人来高,只要战马轻轻一跃便能冲进城去大砍大杀了! 而这回在缺口里头严阵以待的是忠义军,他们正端着长矛寄身塌碎下来的瓦砾边。上下牙正咬得咯咯作响。 就在第一匹申军的战马在缺口处扬蹄之时,忠义军的长矛手们便一齐高喊着杀将出来,齐齐将矛尖捅向马腹,然而由于缺口距离地面没有预想的高,申军的铁骑根本没有露出腹部,于是数支长矛仅仅是狠狠扎在了战马的胸口上,在极度的痛苦中,战马爆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随后拼死将前蹄跨到了缺口处的碎石上,冲到枪尖的骑手根本管不了战马的死活,他甩开马鞭重重地抽打着战马,草原上的马匹着实壮硕,那马儿居然硬生生顶着数支长矛冲进了缺口中。 看着矛杆折断在手里,杜恺的军士们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个当口,从他们身后又冲出了大批手握长刀的将士,他们目标明确,冲上去砍断马腿!然而由于城墙的缺口窄小,不比旷野,这回他们根本无处躲闪骑手挥砍下来的刀刃,还有后面密集踏来的铁蹄。可他们没有人畏惧生死,甚至根本不在意敌手的劈砍,而是直直扑向飞来的马腿,申兵的刀刃有时都已经深深埋入忠义军士卒的半个身子了,然而尽管如此,杜恺的刀手们竟然还能挥刀砍向马腿。而且义无反顾,前仆后继! 缺口处的绞杀惨烈异常,可苏哈昌怎肯罢休,他分明看到杜恺他们已经渐渐有不支之势了,再冲一把就能破城了,于是,更多的申军铁骑冲了上来,同时,步卒们扛着云梯也冲了上来。所有人都知道,涞水城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这时,杜恺抽出佩刀,大喊道:“弟兄们,横竖都是个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跟我冲上去拼了!”说完,挥刀亲自冲杀了上去。 士兵们最后的士气被点燃了,大家都举起了刀,嗷嗷叫着冲杀上去!一阵阵拼死的搏杀,让城墙上下堆满了双方士卒残缺不全的肢体,鲜血涌灌在战场上的每一个毛孔里。 可怕的是,申兵的骑兵还是不停的冲杀过来,杜恺已经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几处伤了,他只知道自己的刀刃已经卷曲,双臂也只是艰难的抬着!他不得已咬牙喊道:“油罐!快,油罐!”这是杜恺最后的办法了,事先他让士卒们把所剩不多的焦油,分装进陶罐里,并且用麻绳将三个陶罐串在一起,在城亡的前一刻,他就让士卒们将油罐或抛或甩出去,只要能将油泼到申兵们身上,再丢个火把,也能烧死他一片人。然而,油罐毕竟抛不远,飞溅出来的焦油也难免流在自己的阵地上,一把火烧了对手,也难保不点燃自己,所以,此时已是万不得已! 可是,接下来的场景却完全出乎的杜恺意料。就在他喊到“油罐”的时候,却没有士卒将油罐向外抛出,而是数十名忠义军的将士们在身上挂满了油罐,从杜恺身边冲过,向着城墙的缺口处奔去,他们齐声高喊着:“将军!弟兄们先走一步了!”,然后翻过缺口纵身跳下砸向申军的骑阵,随着油罐碎裂,焦油四溅开来,他们躯体也随之碎裂在申军的铁蹄之下。然后,第二队士卒很快又从杜恺身后冲到了缺口处,他们的身上同样挂满了油罐,不同的是他们手上还握着已经点燃的火把,他们站在缺口上没有犹豫,只是在跳下去的那一刻歇斯底里地喊道:“爹!娘!儿为你们报仇了!啊!”城墙缺口外瞬时便是一片火海,人的躯体在烈焰里翻滚、挣扎、嚎叫着!痛苦地向厉鬼献出自己的皮肉。小小的缺口之间,已分不清敌我,所有人都等待着化为灰烬的那一刻。 杜恺的身体不由地剧烈抽动着,眼泪止不住的夺眶而出,这些原本已经南撤的忠义军弟兄,却选择将生命的余力,抛进亲手点燃的烈焰里,翻腾在无尽的灼烧之中。 杜恺痛苦地平躺在了碎石堆上,他已经筋疲力尽,在将死之前,他异常平静,在这翻天覆地罹乱中,他已经做了全部他该做的,没有遗憾了!他当然会想到代晴,他想,代晴此刻肯定在南都太陵了,凭着她的聪慧,她一定会安然无恙,以后的日子,她或许会有个雅致的屋子,那屋子尽是书卷、清茶、文墨,也会有人疼爱她,呵护着她,她将安逸的度过一生。要是来生有缘,彼此相见之时还能点着头微笑致意,坐着聊聊今世的过往,想到这里杜恺有些欣慰,他轻轻念着:来生路长,君莫相忘!微笑着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代晴此刻正在离他不远处的军营里抽泣不已! 突然,苏哈昌敲起了收兵的金鼓声,申兵又暂退了!毕竟,从大局而言,大申的铁骑不能伤亡过甚,涞水城后面还有个孙望庭呢!苏哈昌打算让大军喘口气,准备一会彻底轰塌城墙,直接冲进去巷战! 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玄素清心口憋着一口气,让他难受不已,他双手后背,正站在众将中间,少时,素清唤道:“高将军!” 高继勋应道:“在!” “命你领两千军马,即刻出击,不惜代价猛攻敌之右翼,待到城中火起,便脱离敌阵,速速南撤,不得恋战!” “得令!” 高继勋刚要走,素清又拦下了他嘱咐道:“告诉将士们,不可放箭,你亲自率军扑上去砍杀敌阵,天黑时分,咱们又是奇兵,一个回合下来,敌阵必乱!” “是!” 而后素清再命道:“其余军马,随我依计行动!” 大小将校齐声应道:“得令!” 夜幕终于完全盖住了天地,苏哈昌的火炮再次爆发出夺人心魄的光亮,涞水城的城墙已经变成了一片铺地的碎石,申兵铁骑再次扑杀上来,可城墙内外已经再无抵抗了。 杜恺早早就让士卒们撤离了城墙,否则便是在炮火中白白舍弃性命,还不如让他们藏身街巷中,趁夜挥刀杀敌来得痛快!而他自己则默默坐在寓所内,守着代晴住过的屋子,如今仿佛还能闻到代晴的气息。坐在这里,他觉得温暖愉快。而仅存的一百多名忠义军将士则把守府院外围,大家践行着同生共死的诺言! 申兵们终于冲杀到了城里,很快他们将杜恺和一百多忠义军团团围住,他们并不急于攻进去,那只是时间问题,他在等世子苏哈昌到来以后,下达最后的扑杀命! 不多时,苏哈昌在卫兵的簇拥下,来到了杜恺的寓所外。他高傲地对寓所内喊道:“杜将军!大兴城一别,将军无恙否?” 见寓所内毫无反应,苏哈昌并不理会,他知道,杜恺肯定能听到,于是他继续说道:“事到如今,还是出来降了!汝在飞齐不过一偏将,来我大申,我苏哈昌保举汝为前军主将,如何?杜兄!战败之际,保命要紧!阴曹地府可没有荣华富贵!再说了,天下人都知道汝是降贼的逆臣,何必在此强装忠义啊?” 苏哈昌这听似劝降的话,传到杜恺耳朵里,却字字锥心,极尽侮辱!杜恺知道,苏哈昌此时正反复品味着胜利的滋味!杜恺狠狠说道:“士可杀不可辱!”随后大喝一声:“放箭!” 于是,寓所墙头上的将士,将手中最后的几支箭都射了出去,苏哈昌的亲卫们也早有准备,一面盾牌抢在箭头之前挡在了世子跟前,苏哈昌听着箭头狠狠扎在盾板上,那箭身反复抖动的声音,冷笑着正要挥手攻进去,突然,听得一声长长的:“报——!” 苏哈昌扭头看去,只见一飞骑极速驰来,近前来后,扔下马匹跳到世子面前,跪报道:“殿下!不好了,我军左翼突遭敌军骑兵袭击!” “什么?”苏哈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又问道:“哪里的敌军?多少人马?” “天黑,敌情,敌情不明,只是敌军战力强悍,左翼将士还在苦苦支撑,敌军怕是人马众多!” “你们这些蠢材!敌情如此模糊,叫我如何决断?”苏哈怒不可遏,少时,他又对传令兵说道:“你去,告诉左翼统领,传我军令,拼死也要顶住,等我拿下这里,立即回兵援救!”苏哈昌经过片刻的思考便大体猜到了对方的来历,左翼军靠着官道,敌军由左翼杀出,必是由官道而来,唯一的可能就是孙望庭的队伍,由西原城走官道杀到了城下!苏哈昌打定主意,先拿下杜恺,再回师左翼! “是!”传令兵退去。 苏哈昌刚要挥刀杀进去,身后居然传来了异口同声的喊杀声:“杀呀!活捉申国世子啊!有重赏!”还不待苏哈昌反应过来,自己的后队就被生生冲散了!他回头望去,在身后不远处窄小的巷道上,已经可以看见敌兵挥动着闪亮的长刀,正冲着自己猛得杀了过来! 苏哈昌惊愕异常!怎么自己拼杀了一整天,居然会从身后杀出这么多敌兵,他们到底什么来头。但亲随们根本不会让世子殿下想明白这事,他们赶忙上前劝道:“殿下,快撤!”见苏哈昌没有反应,亲兵们不由分说的拉起苏哈昌的马缰往前奔去,把进城的道路让了出来。 原来,素清领着三千人马趁着夜色,远远跟着申军铁骑进了城,申军上下拼杀一天疏于防备,竟未觉察。素清提前挑选了强壮的马匹走在前列,行蹄之声如申军铁骑一般厚重齐整,排得又是与申军一样的队形,故而所遇申兵士卒也无人识破! 素清他们全数杀到了杜恺门前,代晴迫不及待地冲着院内高喊道:“快开门!” 里面的士卒们听出了代晴的声音,惊喜地应道:“夫人?” “快开门,将军呢?” “在呢,在里面!” 代晴飞步冲进了院子,猛得推开正堂的大门,只见杜恺茫然地抬起头,呆呆地望向一脸惊喜的代晴,心里想着:没想到来生来得这么快! 代晴却不含糊,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双手狠命拍着杜恺的脸,大声说道:“夫君,我是代晴!救兵来了,快跟我走!” 没想到杜恺听着代晴的话,居然一下子哭出了声来。代晴有些错愕了。的确,连日的苦战,早就耗尽了杜恺的气力,此时的杜恺已经分不清站在眼前的代晴,到底是不是梦境! 这时,玄素清走了进了,代晴刚要领着杜恺拜谢素清。素清忙抬手止住,只说了句:“快!别耽搁!”跟在他身后的兵士赶忙冲上前去架起杜恺就往外走去。 待到大家全数撤至院外,素清下令道:“放火!”瞬时,数十支火把被高高扔到了屋顶上。杜恺和代晴在涞水城的寓所,迅速在他们身后燃起了熊熊大火。 高继勋那边一见城里燃起了大火,立即整队挥刀高喊起来:“杀!杀!”而后虚晃一枪,赶忙向南边撤退。 全军经过一夜的马不停蹄,很快甩开了苏哈昌,徐徐南撤!涞水城的生死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第五卷 南北拼第一章 风波渐起 转眼已是六月初,虽然端午节已经过了月余了,但南都太陵城的百姓还在吃着粽子。刚登基的咸嘉皇帝,特别让宫里的御膳房包了许多精致的粽子,来赐给新朝的官员们,这些粽子口味单一朴素,只是每只粽子里都包着一颗红枣而已,而在太陵城里,即便是寻常人家在五月节里吃的也常是肉粽。 这天下了朝,冉之祺他们回到了勤思堂,勤思堂已经重新布置过一番,用布帘分出了左中右三个隔间,冉阁老自然是端坐在正中的大堂办公,一人一把太师椅一张八仙桌,左边的隔间现在空着,那是玄素清的位子,同样也有一把太师椅和一张八仙桌,右边的隔间挤着吴士榕和季维柄,两人一张桌子办公。当然,平时间隔的布帘都被拉开了,方便四位阁老交谈。 三人进了勤思堂,冉之祺招呼吴士榕和季维柄在自己的桌前坐了下来,叹了口气指着左边玄素清的位子问道:“唉!这后生领兵出去多少时日了?” 吴士榕想了想答道:“半月有余了!” “哦,是,有半个月了!”冉之祺自语道。 “你看素清这后生的确了不得!初出茅庐,便拿了马枝起,又扶立了新帝,现在还领兵平叛!啧!都是大手笔。真是后生可畏呀!”季维柄的言语里满是赞许。 “哼!哪里有什么了不得的?这都是仗着他是南川会的少主子,我早就说过,在这南直隶想要办点什么事,没他大先生的面子,出门怕是连路都找不着!”冉之祺恨恨地说道。 吴士榕赶忙说道:“诶,中堂,今天送来的战报上不是说了吗?叛乱已然平息,还给朝廷收了二十万兵呢!新朝初立,旗开得胜!不论如何,都是好消息,中堂何故忧心呢?”自从冉之祺搬到正堂办公,吴士榕和季维柄便迅速改口称乎他为“中堂”了,过去只有北都内阁首辅才被人称“中堂”。南都首辅虽然品级与北都首辅相当,但毕竟没有实权,所以世人只称“阁老”,要是也叫“中堂”,难免有调侃讥笑之嫌。 “唉!你们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冉之祺叹着气说道。 “中堂何意呀?”吴士榕和季维柄都瞪大了眼睛。 “叛乱既已平定,为何还不领兵还朝?你们看到了吗?他在战报上奏请领兵收复湘、鄂。” “是啊!那怎么了?”吴士榕问道。 “怎么了?朝廷怕是又要出乱子了,这刚过而立的毛小子,自以为是的很,到时别兴起了大狱,真要这样咱这老胳膊老腿的,可经不住这么折腾!”冉之祺忧心忡忡。 “哎哟,我的中堂大人,不至于?何以见得呀?”季维柄明显是对冉之祺这么卖关子不满意了。 “唉!”冉之祺长长叹了口气说了起来:“他出征前,皇上的明诏写得明明白白,就是让他领兵平叛!平了叛就得领兵回朝交割兵权!怎么会又要跑去收湘、鄂两省?” “那时带出去的三千人马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吴士榕追了一嘴。 “症结就在这里了,天下人都知道这三千人根本不堪为用,但好歹是朝廷派下来的,现在他把朝廷的人马发还了,自己领着收来的队伍去平两省了,你是什么居心?朝廷的兵你不用,那这二十万人是他的私兵吗?那湘、鄂两省收回来是不是就是你的私地了?” “依我看来,素清不会这么做的!”季维柄说道。 “问题不在于玄素清会怎么做,要看皇上会怎么想!或者,朝堂上别有居心的人,想让皇上怎么想!那两省是寻常的两省吗?那可是大津朝的粮仓啊!占了湘、鄂,手上又有二十万劲旅,南川会又横行江海!倘若这二十万人顺江南下,刀锋三日内便可直抵太陵城!你们说,皇上能安心坐在御座上,等着玄素清还朝吗?” 吴士榕和季维柄听了冉中堂的分析,顿时身上起了一片冷汗,以前南直隶山高皇帝远的,南川会独自坐大,南朝上下都跟他们有所勾连,舒心日子也过得无伤大雅。如今新皇驾临,怎么会容忍卧榻之侧强人持刃而立呢?这回素清要是玩大发了,朝廷再问起罪来,兴了大狱,内阁的这两位怕也很难自清! 季维柄忙问道:“我看圣上尚年轻,城府不会这么深?” 冉之祺听得出来,季维柄这话有些自我安慰的意思,可他也只能选择直言相告:“哼!那你可看错了,两位阁老,皇上赐的粽子可还可口?” 季维柄和吴士榕都轻轻摇了摇头。 冉之祺接着说道:“你知道,那颗粽子里的枣是什么意思?那是五月节里北边包的粽子里放的!皇上,就是要众臣不要忘了北边的失地!今年这端午都快过了一个多月了,为啥还赐粽子?昨个,我听汪公公说,皇上有意等玄素清回朝后,亲自去江边祭祀屈原呢!这下好了,等了月余,人家不回朝了,自己个儿取地自雄去了!这么一来,皇上能高兴吗?怎么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等,你们以为朝廷里只有我能看出来这些?那三个总兵怕都已经在写弹劾他的奏折了!醒醒,老伙计,还是想想怎么自保!” 两位阁老听着半天回不过神来,看来这久在南都不谙政事,目光短浅了,把朝廷争斗想简单了,吴士榕赶紧说道:“还请中堂大人指点迷津!” “你们哪!唉,身居高位,竟不知朝堂凶险!咱啊,还是得保着朝廷安定!这样,你们在朝上万勿多言,一切有我,待到我有陈奏,你们复议便是!只能是老朽豁出去,尽力保得大家周全啦!” “唉!欸!”两位阁老忙附和道。 在太陵城里,眼光如同冉之祺一般老辣的还有汪正明,这位汪公公也是在大兴城里见识过腥风血雨的。此刻,他正站在咸嘉皇帝的身后,而咸嘉帝还在反复看着玄素清送来的战报。 这份战报让这位年轻的天子喜忧参半。一来玄素清领着三千个老弱病残,居然平了二十多万人的叛乱,解了朝廷的危局。有这样一个只手擎天的能臣在自己身边,这中兴复国的路一定会顺畅的多。但是,这玄素清得胜却不还朝,说是要去取湘、鄂两省。这就让咸嘉帝心里有些犯嘀咕了,咸嘉帝想:以玄素清的能耐,要拿下湘、鄂怕不是什么难事,况且,他手上还有二十万兵呢!可他要是不回来了怎么办?到时候,手里拿着二十万百战劲旅,再守着大津的粮仓,上个奏表,要求封个王侯,天子敢不答应吗?然后,人家再找个由头领着兵入朝“辅政”,“咸嘉”可就要成了个替人遮羞的年号了!可要是下个圣旨让素清回朝呢?好像也不行,玄素清可是定策拥立的首功,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人家去收复失地,天子下旨召回,世人一定会想起当年宋高宗十二道金牌追岳飞,朝里忠直的大臣要是都寒了心,那么乾圣朝的朝臣们,在朝会上一言不发的景象,又会在咸嘉朝重演了,这可如何是好?到时候人心离散,那三个草包总兵借机发难!又有谁能救得了自己? 汪正明当然看得出,天子这时是想要在玄素清的战报上,找到安慰自己的言语,从这点上就能看出,咸嘉帝从内心上还是想让素清趁热打铁,领兵收了湘、鄂,还差的就是一点点决心!于是,汪正明小心地清了清嗓子,小声说道:“皇上,无须忧虑,依老奴看,这玄大人收了两省必然还朝,您想想,人家南川会还在这南直隶,在这太陵城里不是?” 咸嘉帝突然转过身来问道:“可是朕听说,这玄振海并不是玄素清的亲生父亲!” “回皇上的话,确是如此,这太陵城里人人皆知,只是这又何妨呢?皇上,您想想,玄大人数月中办成了多少大事啊!这哪一件不是向着皇上,向着咱大津朝的?再说了,他能办成这些事,当然咯,是他有神鬼难测的谋划,但是,要是他不是南川会的少东家,怕是也难?所以,人家南川会都认他是少东家,这就表明这玄振海与玄素清之间,与亲生父子无异!”汪公公劝解道。 “哼!我就看不上这不商不官的东西!”站在一边的袁思孝说话了,他这话一出,咸嘉帝把眼神转到了他这儿,汪公公心想这老袁要坏事啊,赶紧冲着他使了个眼色。 袁思孝却不理会,接着说道:“汪公公,你给我使眼色我也要说!”皇帝一听,又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汪正明,搞得汪公公尴尬非常,只好对着皇帝的眼神赔着笑,好在咸嘉帝并不计较,又转过头来听袁思孝说,汪正明则黑着脸瞪着袁思孝。 袁思孝接着说道:“我还是那句话,这人,从来就是把自己搞得神神秘秘的。当初,三镇兵围长陵,大家都担心不已,那时,臣就问过他有什么办法,他倒好,什么都不说,有什么不能说的?这回平叛,他有能耐,领着三千残兵就给平了,可有什么谋划为什么不能在朝堂上说,或者单独向皇上陈奏嘛!非要让皇上成天为他提心吊胆的!我看哪,这收复两省的事,也是在故弄玄虚,有办法又不肯讲!我看等他回来,就让他选一下,要当官就好好当,圣君临朝,有话直说,主明臣直嘛!要是想发财,就回去干他的少东家,别来朝廷上瞎闹!” 袁思孝说完,汪正明算是松了口气!他就是有些纳闷,这袁思孝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嫌弃起玄素清来了,还事事都针对他。 咸嘉帝倒是急着追问道:“你是说,玄爱卿战事之后,会领兵还朝?” “那是自然,皇上您想想,一个商人的儿子,下贱之人,他能有什么远大的抱负?不过寄身朝堂苟图衣食而已,还能有什么不轨之念?哼!借他三个胆!”袁思孝说到玄素清总是一副恨恨的样子! 这下,皇帝倒是被安抚了下来。但汪正明心里明白,三镇总兵迟早会发难,只是早晚的问题!要是没了玄素清,这坐在御座上的咸嘉皇帝真就是个摆设。万一哪天北兵来了,这三个王八蛋说不定真会把皇帝捆了献降呢!而这眼下,只有玄素清和南川会能镇着太陵城的太平了。? 第五卷 南北拼第二章 宋金德计定湘、鄂 另一边,吃了败仗的苏哈昌已经好些日子按兵不动了,他把倪昌时招回了大营中,让他暂时代他统领大军。 苏哈昌在等他的父汗吉克哈的王诏,他已经上表言罪,自请免去前军主帅之职。这天,他一脸不甘地站在涞水城的残垣断壁里若有所思,一座空城,一地尸首,一场战打下来什么也没得到!而且有两次,几乎都是伸出手来就能擒下杜恺了,结果却都让他跑了!苏哈昌越想越懊恼,甚至抽出刀来拼命地砍着眼前的砖石,直震得虎口生疼。 这时,一个传令小兵战战兢兢地来到苏哈昌身后,小心拜道:“殿下,殿下,大汗的信使到了,请您回大帐议事呢!” 苏哈昌没有回头,他默默地闭上眼睛说了句:“知道了,去!”心里却突然平静了下来,心想: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兵败回到大兴城,那些憋着看世子笑话的首领们,不知道有多开心!算了,随他去!父汗既然下了王诏,那就是平衡好了各方势力!不管是好是坏,也算是一块石头落地了。 可当苏哈昌走进大帐,却发现宋金德正在那里等着他,这宋金德可是实打实的人精,世子还没进帐,他就已经站在门帘侧边候见了。 一进大帐,苏哈昌便斜着眼看到了宋金德,他手里拿着把折扇,一见世子,马上躬身便要拜见,可没想到苏哈昌也不用正眼打他,没等宋金德开口打招呼,便甩了句:“坐!”然后径直坐到了帅位上不再言语。 实际上,眼见宋金德站在大帐中,汗王的意思世子也差不多知晓了,这姓宋的八成就是派来出主意助战的。所以,苏哈昌这西征主帅并没有被免。不管怎么说,苏哈昌的内心还是欣慰的,只是他从心底里看不上宋金德这样的小人。因此,自打坐了下来,苏哈昌便没有再说话,他在思考也在强迫自己,到底要用怎样的面孔去面对这位宋先生。 宋金德当然也打着自己的算盘,吉克哈本来就给了他个世子太傅的封号,虽然不是什么有实权的职官,但好歹也算是世子的先生,自己已经低三下四的站在门边迎接苏哈昌了,这混蛋却不领情,这会儿如果自己先说话,很明显就是拿热脸蛋去贴冷屁股,那这以后永远都只能当应声虫了,这也太对不起自己这一肚子的诡计呀! 大帐里这尴尬的安静,最终还是被世子苏哈昌打破了,毕竟他这时真有点走投无路了,太需要有人出个主意帮帮他了!于是,苏哈昌略带傲慢地说道:“宋先生,别来无恙啊!” 宋金德听出了苏哈昌的问候很是随意,但他仍然用心答道:“劳殿下记挂,宋某总算是一切顺遂。”然后,并不再多言。 苏哈昌只好又问道:“先生此来,可带来了我汗父的诏令?” “汗王无诏!”这四个字宋金德说得斩钉截铁。 其实,苏哈昌猜到了,申国上下还是防着诸多降将的,要是真有诏令,也绝不会让宋金德带来。苏哈昌是想让宋金德顺着话头,说个有助目下脱困的办法,没想到,这老小子就是不上道,问一句答一句,多的一句也没有。 于是,苏哈昌只好再发话问道:“先生千里来此,可是有扭转危局之法?” “没有!”宋金德答道。 这两个字把苏哈昌惹火了,他腾的站了起来喝道:“那你来此做甚?军中粮草不多,你是还趁早回大兴!”说完就要往大帐外走。 宋金德这时也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说道:“因为宋某以为,当下我军所处之境,并非危局!” 苏哈昌一听,直直站在了门口,他回过头来问道:“怎么说?” 宋金德心想:小子,跟我耍横?你还嫩着呢?同时,宋金德摊平手掌,指向帅位。看到苏哈昌开始缓步回到帅位上,宋金德这才开始说起来:“殿下说到‘危局’,宋某想问,何为危局?大军屯驻于涞水城,近边并无强敌环饲,而我军西可剑指西原剿灭孙望庭,南向可直插湘、鄂两省腹地,直取大津朝粮仓,何谓之‘危局’?” 宋金德这番话让苏哈昌多日来郁结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他迫不及待问道:“那先生的谋划是?” “呵,这谋分上下,殿下想听哪一个呢?”宋金德这话说得有一些眉飞色舞。 “那自然是上策啊!” “殿下,上策也好,下策也罢,都需要咱们上下同心,我们中原有句话:疑人误友,疑事误功,宋某此来,身负汗王重托,不敢怠慢分毫,还请殿下务必通晓!” 宋金德适时搬出了汗王吉克哈,苏哈昌一下子警醒于事情的利害关系,于是只好放缓口气说道:“还请先生教我!” 宋金德脸上扬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而后,宋金德沉下脸来说了道:“依我看来,孙望庭虽近在咫尺,然魁首新丧,西原城钱粮微薄,故而目下其并无心力大举西犯,大兴城自然安若泰山。如此,我大军不若南下湘、鄂,一来,此两省乃是大津朝粮仓所在,得之可解北直隶,乃至北方缺粮之痼疾。壮我大申之威。二来,亦可南望太陵城,近可攻退可守,我军寻机夺取。则大津余党可一战尽灭之。此计可非上策?” “先生言之在理,只是现下湘、鄂尚在飞齐劲旅手中,我军人地两生,贸然南下并无决胜的把握!”苏哈昌有些担忧。 宋金德接着说道:“殿下勿忧!当下占据湘、鄂的乃是飞齐军中的沈三金、马雄才两将,及其麾下二十万人马,这两人勇之有余,却谋事不足,且自西原散伙,如今俨然如丧家之犬,并不足为虑!” “可据我所知,这二十万人马骁勇善战,横行北方之时,其刀锋所指,大津官军降之如云,可现下我军虽有铁骑十万,然久经战阵,疲困已极,先生真有把握?而且大军转进南下,还需有汗父的诏令才行!”苏哈昌还是不放心。 “宋某所言便是汗王之意,至于盘踞湘、鄂的飞齐残军嘛,我明日便南下岳阳城,凭着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定叫他自缚请罪于大申军前!世子殿下,您只需整兵备战,三日后领军南下,我们在岳阳城下再议合兵南进之举!”宋金德可谓自信满满。? 第五卷 南北拼第三章 素清谋战 自打从涞水城带回了杜恺和代晴,玄素清便已经开始谋划着后边的战事了!他敏锐地感觉到,申军的铁蹄很快就会兵临襄城之下。尽管湘、鄂两省的中心在岳阳城,但盘踞在那里的飞齐二十万残兵,怕是很难有心思去抵挡申国铁骑,想要化身黄雀去坐观两军成败,可能性极小,若两军合股来攻,襄城绝难据守,而襄城的背后便是南直隶,便是太陵城。 素清当然清楚,叛乱已平,自己本当领兵还朝的。可是,若此时退兵,不再进取湘、鄂,等于是让开了直通南直隶的门户,引贼南犯。待到敌军兵指太陵城,新朝必危!所以,即便是朝中有奸人非议,乃至掀起波涛,素清此时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然而,最让素清担忧的还是粮草的问题,襄城虽不大,但其地处三省交界,又是南直隶的门户,历朝历代都是军镇要塞,城坚墙厚,机关重重,易守难攻。只是这二十万大军的粮草着实难办,光靠周边县乡的接济,很难久持,且一旦被围,交通断绝,就只能孤城困守,自求多福了。好在素清多谋善断,不消几日,一盘收复湘、鄂的大棋便已在素清的胸中了然起来。 这一日,素清在襄城升帐议事,手下众将齐集堂上。尽管大敌当前,但众人却都红光满面,谈笑风生。他们相信端坐于帅位上的这位年轻的领军者,有着足以改天换日的韬略。行军作战依计而行便是,无须庸人自扰。而素清也不着红袍官衣,只是素衣长衫,与平日无异,手里总是搓转着佛珠,眼看着这座下皆是良将,素清当然自信满满。 少顷,素清思虑停当,便微微整了整坐姿,堂上便不再有言语,大家坐定洗耳恭听,只见素清缓缓开口说道:“你们哪!这襄阳城下片刻之间便会是生死绞杀,腥风血雨,还自顾嬉笑欢颜,这一个个的哪像是身经百战的勇武之将!” 众将当然知道这是素清的调侃,大家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脸上赔笑。 随后素清正色道:“诸位,此番作战,不比从前,我军前有强敌,内欠粮草,外无援兵!若无力收复两省,怕是难以还朝太陵,故而此战必定艰险异常,诸君万不可起轻敌之念,若行军有失,则军法高悬,不念旧情!” 众将立即严肃起来,齐刷刷站起身来,下拜道:“属下等但凭主将吩咐,令行禁止,不敢怠慢,若有疏漏,甘愿受之军法!” “好!众将请起!”素清说道。 待众人归位后,素清接着说道:“众将,此番我欲领兵收复湘、鄂,助诸位取万世之功,诸公可有愿从之者?” 众将再次起身异口同声道:“末将听令!” 素清抬手让众将落座,而后说道:“依我之见,湘、鄂两地之要冲在于岳阳城,两省历年漕运之粮皆屯于岳阳,其亦是两省总兵、督府所在之地。拿下岳阳便可扭转我军当前之颓势,若能在岳阳城头竖起朝廷的大旗,这两省各洲、县便会望风而归!当然,如此要地,敌必重兵把守,我料定齐贼一旦与申军合流,申国则定会以铁骑护城,当此我军取之不易。故而,我决计以襄城为依托,固守之,引敌重兵来攻,另则遣一轻军,跳出重围,插入敌后,待申军铁骑扑至襄城之时,寻机拿下岳阳,而后前后夹击,必破贼兵!” “大人,此法虽好,然末将以为襄城与岳阳相距千里,大军转进必遭层层拦阻,即便我军能进至岳阳城下,敌必先期识破我军机宜,届时其闭城遣重骑于城外旷野冲撞我军,我军怕是凶多吉少啊!”高继勋站起身来说道。 “高将军所虑极是!”素清当然赞同高继勋的说法,但接着他却笑着说道:“我打算亲自领兵攻取岳阳,高将军可愿跟随!” “末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素清笑了笑说道:“将军无须多虑,据探马报知,齐贼两将仅仅遣兵把守隘口、官道,以此阻断交通,其必料想,我军若取岳阳则非出大军不可,如此,大队人马必行于官道之上。而齐贼窃占两省,两省各府、道、洲、县皆还是大津遗臣,若齐贼发兵个个击破,则必然分兵据守,一旦有外兵来攻,其首尾必不能相顾,此为下下之策,故而其只占岳阳以及两省之大城,聚兵于高城厚墙之内,近攻退守亦不失为上策!我只带两千轻骑绕行关隘,取偏小洲县而行,虽所需时日稍长,然定能出其不意,斩其于睡梦之时!” 高继勋说道:“大人思虑周远,只是这区区两千人马如何能敌过贼兵数十万之众,先前与大人共征涞水,属下观之,城下申军铁骑不下十万,且战力强悍非常,即便我军尽数而出,怕也不敢言胜!况且,还有齐贼二十万人马,属下与之北方鏖战,其也是骁勇异常!不敢等闲视之啊!” “是啊!是啊!”众将都附和道。 素清还微微笑着安慰众人道:“众将勿忧,我已在敌后伏下雄兵数十万,只待我们招手唤之,必能使其所向披靡,复克两省之地!” “啊?!”大家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了!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择一守城之将,此战成败的关键就在于这襄城之下,若能守好守稳,并予敌重创,则我军必胜,否则,我军之危便在旦夕之间!”素清说完环顾四下,众人都沉默了,他知道,并不是大家胆怯,而是刚刚这一番话,说得干系重大,而一旦大兵压境,守城确是困难重重,很难保证万无一失!但素清却必须这么说,只有重压之下,敢于站起身来的,才是万全的人选! 果然,一片平静之下,坐在角落里的杜恺坚定地站起身来,他冲着素清躬身抱拳郑重说道:“末将愿守襄城!” 素清欣慰地点点头,这正是他心里默念的最佳人选了! 接着王明宝也站起身来说道:“末将愿助杜将军一臂之力!” 于是素清果断下了军令:“众将听令!” 众人道:“在!” “事不宜迟,命高继勋,即刻点齐两千军马,明日随我出征!” “得令!” “王明宝!” “在!” “命你为副将,与杜恺共守襄城!” “得令!” “命杜恺坚守襄城,与此城共存亡!” “末将领命!” “两位务必协同一致,共抗强敌!不得有误!” “得令!” “好了!杜恺、王明宝暂留。散帐!”素清一挥手,众将散去。 众人去后,素清问杜恺和王明宝:“二位将军,守城可有为难之处?尽可说来!” “大人放心,末将二人愿以身家性命保得襄城万无一失!只是不知道,要坚守到何时?”杜恺问道。 “我们一月为期,我必带兵杀回!”素清答道。 “一月?!”王明宝有些惊愕。 “若要守一月,怕是粮草不济,如今这城中粮草仅够大军十日用度,若要守一月,怕是……”杜恺满脸写着担忧。 “呵!”素清笑道:“无妨,我已筹得军粮十万石,虽不多,然支应大军一月用度,想也无虞!” “啊?大人,这粮从何来?”杜恺惊奇地问道。 “呵!”素清神秘一笑说道:“无须多虑,几日之后便会有人报我名号押粮进城而来,你只需收下便是!” 杜、王两人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另外,我送你二人火炮二十门,不日亦可进城!你二人须妥当布置,务求一击毙敌,令其望城生畏!” 杜恺惊愕了许久,才发现有些失礼了,忙起身拜道:“若如此,末将定保襄城万无一失!” 随后,王明宝也反应了过来,起身跟杜恺一起躬身抱拳。 素清也起身来到他俩跟前,伸手左右握住了两人抱在胸前的双拳,嘱咐道:“二位将军切记,固守并非死守,城外之地不可轻弃,纵然城外无法布军,也需广布耳目于周边郊村,危急之时可收得奇效。再者,要寻机命骑兵出击冲撞敌阵,如此,方可引得申军铁骑来襄城助战,则我计成矣!” “末将记下了!” 接着,素清又略带沉重的语调说道:“我虽谋划周全,然战场情势变化万端,二位需同心协力,冷静处之,必要时务必果决行事!一月之内,我带兵远在千里,无以为援,襄城为我军胜负之关键所在,素清在此拜托二位了!”说完,素清郑重抱拳相向。 杜、王两位赶忙单膝跪拜道:“大人放心,我二人愿用项上人头保得襄城万无一失,等待大人凯旋归来!”? 第五卷 南北拼第四章 宋金德劝降岳阳城 各方都把目光投向了岳阳城。然而,此时占据岳阳城的两位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战云密布的危机,沈三金和马雄才这两个飞齐军中的黑脸大将,还在做着霸居湘、鄂称王自雄的迷梦,在他们的印象里,大津的官军从来都是不堪一击的,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拿下了岳阳城。现在只要把守住了官道、要隘,龟缩在襄城里的大津官军,就绝不敢西进威胁岳阳,待其粮尽之后,便会全数退回南直隶,根本不足为虑。而在北边的申国势力,首要的目标肯定是西原城里的孙望庭,因此也不会贸然南下画蛇添足。大家各自关起门来过好小日子就挺好。 而敲醒这对结义兄弟的竟是宋金德。 这一日晌午,这两人正在岳阳城里的总督府上,嘻嘻哈哈畅谈着远大的抱负,一个亲兵跑来报说:“将军,府外有个瞎子求见!” “瞎子?”沈三金觉得奇怪,问道:“他有什么事?” “他只说有要事禀报将军!” “一个瞎子,有什么禀报的?轰走!轰走!”沈三金不耐烦地说道。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怎么吞吞吐吐的?”马雄才问道。 “他说,他听到了这府衙上,有两条龙正在嬉笑的声音,所以……”亲兵小心说道。 “啊!那人什么样?”沈三金问道。 “一个瞎子,挑着个‘半仙’的幌子” “哎呀,一个臭算命的,赶紧轰走!我还以为是什么高人呢!”马雄才一脸不屑。 “等等!”沈三金赶紧拦住刚要回身的亲兵,接着说道:“二弟,要不咱还是见见!万一是个什么高人呢?你想想,咱俩刚刚不正在说笑吗?门外的人怎么能听到?” “大哥,你要见便见,可是,你说的啥,我没听明白,咱俩是在说笑啊,可那人说什么,有什么龙什么的在这房子上头,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一听就是个骗子!”马雄才说道。 “哎呀,你傻呀,龙是什么?是天子,咱在里头说话,那人在外头听见有二龙,这表明了啥,你想想?” 沈三金这么一说,马雄才这才反应过来,一激灵把靠在椅背上的脊梁直了起来,冲着亲兵说了句:“快请,快请!” 之后,两人就直愣愣地站在门口等着。 很快,那瞎子便出现在他俩的视野里,只是,那半仙的幌子始终遮着瞎子的半张脸,看不清面相。倒是马雄才有些奇怪地问道:“不是说是瞎子吗?怎么也不拄根棍,跨门槛什么的这么容易?” 沈三金回了句:“要不人家是高人!” “哦,也对!唉,大哥,是不是高人都得眯着眼啊?”马雄才问道。 “去!” 快到近前,那“瞎子”自言自语了起来:“做梦吃饭不充饥,哑巴做梦总不提,竹影扫尘尘不取,纸糊马儿不能骑。瞎子走路不知坑,小羊上山遇虎行,鱼见食儿不见钩,只见利儿不见凶!” “什么玩意?”马雄才问道。 “哎呀,你怎么这么多话?你看我像是能听懂的吗?”沈三金说着瞪了眼马雄才。 说话间,算命先生已经走到两人面前,沈三金忙作了个揖说:“先生请了!请进!” 那“瞎子”也不客气,径直走入堂中,直接坐到了左边的正位上。 马雄才满脸不快,就要开口喝阻,沈三金却伸手拉住了他,说到:“看看再说!” 马雄才这才没有发作。然而,那瞎子坐下后,却忙着摘去头上的圆帽,连刚才一直拿在手里的幌子,都随手扔到了一边去,幌子上的竹竿“当”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沈、马两人这才发现,这端坐于堂上正位的竟然是宋金德! 宋金德在他俩惊异的目光中,却满脸堆笑地说道:“坐!” 可这两位却不愿意了,马雄才首先说道:“欸,这不是老宋吗?这也没多久啊,怎么着,混成这样了?卖起艺来了?也对,你这浑身上下,也没块肉能卖的了!” “是呀!”沈三金也接着说道:“过得不好,找我们弟兄啊,到门口跟当兵的报个名,咱还能不给你口饭吃?何必这样呢,搞得跟个叫花子似的,连个体面点的衣裳都赔光了?二弟,你上马棚看看,看还有地儿没,好歹给宋先生找个睡觉的地方啊!” “我不去!”马雄才老大不乐意:“咱的马棚只住千里马,不睡叫花子!” “哎呀!”沈三金接过话茬:“老宋,你看,我们这儿也穷,也没个猪圈啥的,要不,您还是请便!” 宋金德闭着眼睛听着这哥俩儿一来一去的挖苦,也不作声,心想着:要不是打扮成这副样子,你俩能见我?如今全天下都知道我宋金德背主降了北狄,我就直愣愣到门口报大名,怕是被卫兵一刀就结果了!再说了,别人不知道,我老宋还能不知道,这哥俩在飞齐里可是出名的愣头青,俩都四十多了,还没活明白,脑子就是转不起来,别说拐弯了。这要是见也不见,拽进来就杀,我这一肚子心眼,就交代在这儿了,那得有多冤啊! “好啦,好啦!你们哪,咱们过去都在张大帅座下效力,可惜天下大变,我老宋也是迫不得已,好了,不说这些了!如今老友相见,我可是的的确确来救你们的!”宋金德见哥俩话锋稍顿赶紧插话道。 “你少在这假慈悲!我们有什么难?要你救?”马雄才不买账。 “你们呀,从前便是如此,眼睛只看得到脚面上!你要大难临头了,还傻呵呵的在这儿等死呢!”宋金德突然不客气起来。 “他娘的,你个丧门星!老子砍死你!”马雄才说着就要拔刀。 “二弟,且慢!”沈三金喝住了马雄才:“且听他说完,再砍了不迟!” “哼,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宋金德问道。 “岳阳城啊!怎么了?”沈三金没好气的答道。 “知道是岳阳城,就该知道这里是湘、鄂两省的中枢所在,这湘、鄂两省又是什么样的地方?那是天下的粮仓,你们占了这里,以为搂着成堆的稻米就高枕无忧了?你们想要,别人就不想要了?依我看哪,你们抱在怀里的是一捆干柴!只等着一个火星子啦!” 马雄才骂道:“你放屁,定是你家主子想算计我们!我今天非……” “等等!”沈三金喝道:“让他说完!” “老马,稍安勿躁嘛!”宋金德接着说道:“你们想想,这里除了有粮,还有啥?还有通往四方的交通要道!东边连着大津的南直隶,西通巴蜀两川,北边接着中原直达北直隶,这样的地方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诸葛亮让刘备借下了荆州,不就是看中这里四通八达吗?可后来怎么样了?关老爷不还是身首异处了吗?兵家必争之地,就是四战之地,一时苟安或许可能,可要想在这乱世之下,长久安宁怕是……呵呵!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沈三金听着宋金德的话琢磨在心里,感觉好像是这么个意思!至少当初在西原城里散伙之后,自己一眼就选了这块宝地!如今天下强人众多,在谁眼里,这里都是块肥得流油的肉啊!于是,沈三金放缓了语气问道:“军师,哦,不是,先生,可目下周边并无强敌呀?先生这不是危言耸听吗?” “没有强敌?唉,老沈啊!别傻了,你不会不知道,这里可是原来大津朝粮米漕运的?每年两省的粮米都先在岳阳集聚装船,然后顺着汨阳河东下,再汇入长江,到了太陵城外,再装上税银沿运河北上。如今,你把这天下的粮源给断了,不出月余,南北两方一旦缺粮,第一个要灭的就是你,对了还有你!”宋金德说着,狠狠地指了沈、马两人,而后接着说道:“到时候,北边的大申,南边的大津联起手来,杀奔岳阳,就凭你这二十万人……呵呵!只怕是能跟关老爷一样,逃到麦城等死都是烧高香了!” “那要怎么办?”沈三金一听,吓得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大哥,咱怕他个鸟甚,哪个不要命的,真杀过来,老子操家伙,死也要撕他两块肉下来!哼!”马雄才骂骂咧咧起来。 “哎呀,你就少说两句!好好的,可不敢把命丢了!”沈三金又转过来问宋金德:“那先生可有法子救我?” “诶!还是我三金兄弟明事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瞒你们,我如今可是大申国的世子太傅,就是世子的老师!我一听说你们哥俩占了湘、鄂,就知道坏事了,我是实在记挂二位的安危啊!只好苦劝大汗发大兵来救,好在大汗宽仁,特命世子亲率十万铁骑来保护岳阳城和我的三金、雄才兄弟!” “你这是让我们降了申国啊!”沈三金明白了过来。 “哼哼!你们还有别的路可走吗?难不成投靠大津?在大津我们都是反贼,永世翻不了身的贼骨头!你想好了!”宋金德语气再次生硬了起来! 沈三金沉默了,虽然他也莽撞,但十多年的战打下来,总会懂点事,他心里明白:宋金德实际没揣着什么好心眼,可是,此刻,他和马雄才也确实是走投无路了。宋金德刚说到申国世子带着十万铁骑南下而来,等到兵临城下,他不降也不行啊!还不如趁现在还能争取个好态度!于是,沈三金心一横双膝拜倒,抱拳说道:“我愿率所部,投身大申帐下,为汗王效犬马之劳!” 马雄才惊呆了!这读过两天私塾,平日里自诩才智过人的老大,怎么这么三言两语的就被说跪了?看来这多识两三个字,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得!要投降一起投降,谁怕谁呀!于是,这哥俩儿便如此倔强地投降了申国。? 第五卷 南北拼第五章 二贼降申 才不过两日,申军大队人马便兵临岳阳城。沈三金和马雄才两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找到了靠山而如释重负,哥俩儿老早便兴高采烈地领着部下跪在城门外,迎接未来主子的到来。 宋金德则提早便向北出城而去,说是要引领着申军前来,以免误会。其实他就是不愿意跟着哥俩儿跪在城门口,提前与苏哈昌他们会合,便可以胜利者的姿态骑着高头大马正式入城了。 这会儿,申军粗壮的马蹄就要踢到哥俩儿的鼻尖了,沈三金赶忙领着马雄才站起身来,拱手堆笑对着领头的将官招呼道:“上官一路辛苦,我二人特在此地迎候,还请……” 没想到那人根本不理会沈三金和马雄才,而是一脸厌恶不发一言,甚至不待沈三金说完,便扔下一声冷笑:“哼!”然后便一甩马鞭:“驾!”往前走去。 马雄才不答应了,直指着那人:“哎!什么意思啊!” 同样立于马上的宋金德赶忙冲着哥俩儿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算了,算了!那是倪昌时,倪将军,原来大津的宁州总兵,有点脾气,二位不要计较!” 于是,沈三金在倪昌时身后恨恨地抬高声量叫嚷道:“哼,我才不管什么总兵不总兵的,要不是看着宋先生的面子,我非,我非……” “好啦,好啦,大局,看大局!”宋金德安抚道。 这哥俩虽然嘴上不说话了,但目光还是恶狠狠的目送着倪昌时,同时,也整整衣冠,又倔强地走到路过跪了下去。 不多时,走在中军的苏哈昌也来到了哥俩儿面前,此时又走在了世子身后的宋金德冲前哥俩儿咳嗽了一声,两人刚抬起头来,苏哈昌说了句:“起来!”沈、马两人赶紧站起身来,又不知道眼前高骑马上的人是谁,马雄才没头没脑地问起了宋金德:“军师,这小子是谁呀?哪里投降过来的?” 宋金德一听这话,恨不得操起马鞭狠狠抽过去,他赶紧说道:“快闭嘴,这位就是我大申国世子殿下!” “啊!”两人知道闯祸了,刚要下拜请罪,苏哈昌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好了!你俩马前领路就是了!” 就这样,大申军和飞齐残兵在岳阳城里合为了一股,如此,玄素清与苏哈昌的湘、鄂大战便正式拉开了大幕! 很快,岳阳城里苏哈昌和宋金德也做出了部署。其实,宋金德心中也早有规划,苏哈昌虽然内心厌恶这个心中基本没什么节操的小人,但这人也确实诡计多端,所以,宋金德全盘说出此次湘鄂之战的计划时,苏哈昌听着没什么毛病,也全然同意了,只是他实在讨厌,新来的这两个黑脸蠢货,只知道一天到晚冲着他“嘿嘿嘿”地笑,问起话来一句有用的都说不出来,人家脸黑好歹牙还白些,这两倒好,这牙还比着谁更黄,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老开口冲人笑,实在恶心!苏哈昌甚至想:难道中原人都是看着长相才结拜的吗?那三国的刘、关、张就应该是三胞胎了。 宋金德的作战计划也算是周详明确,首先,沈三金、马雄才两人率所部人马,出岳阳直扑襄城,全力攻取之。宋金德料定襄城虽然有大津官军二十万人,但是孤城粮少,只要攻势足够猛烈,其招架一阵必然弃城别走,如此,大津朝的南直隶便已门户洞开。而他和苏哈昌则领着十万铁骑坐镇岳阳城,只待襄城防线动摇,大申铁骑便尽数杀向襄城,一路追歼弃城残军,直接冲入南直隶威胁太陵城,到时,北方吉克哈再亲领大军南下,两路夹击,太陵城无援无粮指日可下。为保岳阳城侧后方万无一失,他让倪昌时领着所部五万人马,开赴岳阳城西面要道上驻扎,以防不测。 布置停当,各路人马自行忙碌起来,沈三金和马雄才却老大不愿意了,他俩儿本想着降了申军,有了大申国作靠山,自己就可以在湘、鄂当土皇帝,长长久久没有后顾之忧了,可没承想,现在反倒要让他们去打头阵,去硬啃那墙高城坚的襄城,这要是崩了牙可是自己的?就算能打下来,后面追歼残敌的也是人家世子殿下的铁骑,将来论功行赏的时候,自己怕也只是白白填上了部下的性命,却颗粒无收的倒霉蛋。因此,这两人心里堵着气,就拖延起发兵的日子来,他们的借口也简单,就是要转运这十多万人的军粮到前线,所需的民夫数量庞大,总得有时间组织准备! 然而,宋金德却早没了劝降他俩时的笑脸和耐心了,要知道岳阳城可是漕运的,紧临汨阳河,只要有足够的船只便可载了粮草顺流而下,然后在东门渡上岸就好了,哪里需要什么民夫!这不,宋金德一伙刚进岳阳城没多久,眼睛就盯住了城边的汨阳河了,很快一支商船队载着货品刚刚靠上码头,一群凶狠的申兵就把船只统统给扣下了,至于,船上的货品,宋金德他们总共就给了十多两银子,算是买下了。商船的掌柜当然不干,可白刃抵在胸前也不敢怎么反抗,只得看着自己的船被装上成批的粮米,然后每船还得再拉上十来个押粮的兵士。这时船老大们不干了,他们在掌柜身边闹腾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着:“掌柜的,这船吃水太深了,这怎么走啊,有个小风浪什么的,怎么得了啊!你得去说说啊!” 掌柜的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找到申军管事的恳求道:“军爷,这可不行啊,这样装下去,船会沉的,根本就运不到东门渡!” “那你说怎么办?” “就少装点粮米,不然真不行啊!”掌柜央求道。 “那可不成!马上就要开战了,这军粮不能足数运到,是要杀头的!你有几个头扛得住鬼头刀?” “那,那,要不然,就少上几个押粮的弟兄,实在没办法了!再说了,这一船也没几个伙计!用得着那么多人看着吗?军爷想想,这船万一路上沉了,那不是更吃罪不起?” “去!别胡说!好,那就每船上三个押粮兵,这样总行了?” “行啊,行啊,谢军爷,谢军爷!”掌柜一脸欣喜,心想着:这样路上就不用那么费事了。 这个心里正盘算着在路上把押粮的申兵,扔进江里喂鱼的商队掌柜,正是南川会的阿顺。原来,玄素清早就料到,岳阳城若要出兵围攻襄城,其粮草必定会通过水路运到东门渡,而只要是走水路,那便是南川会的天下了,于是,阿顺的商队就这样适时的出现了,而宋金德的这十万石军粮,早就被素清计在了杜恺的账上了。 这不,运粮的船队启航没多久,这几个倒霉的押粮兵,很快便被阿顺他们送去祭了河神,河神吃饱了之后,船队自然一路顺风,一天半的功夫便冲过了东门渡,引得在渡口上准备接粮的申兵们喊叫着沿岸追了好一段路。? 第五卷 南北拼第六章 襄城首战(一) 襄城离汨阳河也不远,只是襄城并非漕运线上的一个站点,所以这襄城边的梅花渡就少人知晓了。 素清离城三四天了,杜恺心思随着粮仓的快速消耗,而越发的沉重了起来,城外的暗探不时来报,已经陆续有大批军队从岳阳城方向开来,对手开始行动了,可城里的粮米还没有着落,杜恺和王明宝天天守在城墙上,希望会有一支运粮的队伍能从天而降。倒是代晴总劝杜恺:玄大人绝非戏言之人,说会有粮,就会有粮,放心便是。杜恺点着头称是,但肩负着天大的干系,着实放不下悬着的心。 可就在这天夜里,卫兵们给杜恺带来一个伙计打扮的人,那人一上来便拱手自报家门道:“杜将军,小人乃是南川会伙计,受我家少主之命,特献上粮米十万石,助将军守城!” “呕!”杜恺一听这话欣喜异常,他赶忙上前扶起来人问道:“敢问小哥高姓大名?” “小人贱名阿顺!” “阿顺兄弟,这粮米现在何处?” “小人已将其卸于梅花渡口处,还请将军速派人马运粮进城!” “好!好!好!我这就派人前往,还烦劳阿顺兄弟辛苦带路!” “那是自然!”阿顺答道。 “来人哪,快!点齐人马随阿顺兄弟出城运粮,快!” 卫兵们上堂应道:“是!” 阿顺却没有急着往外走,他又对杜恺说道:“杜将军,明日此时,还有二十门火炮送达。” “啊!”杜恺虽然知道玄素清临走时交代下的话一定会兑现,只是这真到了双喜临门之时,还是有些吃惊的,杜恺忍不住问道:“阿顺兄弟,这粮和炮都是从何而来?” “不敢欺瞒将军,这粮乃是岳阳城里发出,是敌资以攻城所用军粮,为我船队劫下。火炮乃是少主急调两艘南川会炮舰西进到梅花渡,由舰上卸下二十门西洋火炮,助将军守城!” 听着阿顺这么说,杜恺心悦诚服地缓缓摇着头,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南川会的少东家,居然能有这般谋略,办法其实很简单,让人称奇的是,他能这么早就看穿战局的情势与发展,提前布局巧施计策,四两拨千斤,等于先人一步握住了刀枪,哪有不胜的道理。这下,杜恺倒是好奇起来,素清只带着两千轻骑,如何能出奇制胜拿下重兵守卫的岳阳城呢?除此之外,杜恺感觉到自己守城的责任更加沉重了! 襄城之战在一个阴雨霏霏的早晨开始了,就在杜恺刚刚布置好炮位,沈、马两人就来到了前线军营,可能也是一路上的骂骂咧咧让两人真的累了,当晚,布置停当后,沈三金和马雄才就各自回帐中歇息了。于是,攻城之战就在第二天的清晨吹响了号角! 对于头阵的胜负,杜恺和王明宝志在必得,所以,虽然把握十足,杜恺仍然不敢怠慢,亲自带领军士坐镇襄城西门城楼上,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城下发生的一切。 沈、马这边也正在紧张准备,他俩盘算的攻城之法看上去中规中矩,先是前锋兵士举着长盾猛烈冲击上去,把盾阵稳定在城墙下,不停放出冷箭掩护后面的兵士。接着,紧跟在先锋身后的士卒抬着云梯杀将上来,架好梯子,这时第三队人马也冲到了城下,他们都是脚力极好身手敏捷的猛士,将要奋力登城与对手拼杀,此时,冲撞车也会拼命撞向城门。总之,一通鼓点敲响,沈三金他们就会拼出全力,用巨大的声势震碎城头上,那些丧家之犬的肝胆! 而正站在墙头上的杜恺,经过对敌阵军士调动的观察,已经猜出了对方攻城的阵法,这也与他之前的判断一模一样。沈、马的手段当然难不倒杜恺,他让人在城头的内侧整齐的支起一排表面磨得如镜般光亮的盾牌,所有的士兵都藏在高高的盾牌后,而城墙上的每一个垛口,都正好对着两面盾牌的缝隙,左右盾后藏着一名长枪手和一名精射手,长枪的矛头正直直指向垛口的方向,只待敌军辛苦攀爬上来,这些个愣头青只要一抬头,锋利的矛尖便会狠狠刺穿他们的骨肉,长枪手们都不用起身近前,只要双手一使劲,便可轻松结果了对手的性命,如果对方后继有人密集跟上,则精射手便会现身,让箭头横穿对手的胸膛,枪和箭,长和短,前后协同配合,誓将惨叫声隔绝在城墙之外! 六月的日头升得很早,连夜的小雨在卯正前后止住了,太阳缓缓地从杜恺的身后向天顶爬去,趁着阳光还柔和,沈三金挥刀攻城了,阵中战鼓隆隆响起,前几排的士兵吱哇乱叫地举着盾牌冲了上去,可离城都只剩两百步了,城上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连支箭都没有放出来,马雄才催马凑到沈三金身边说道:“大哥,城里的人不会都跑了?跟岳阳城一样!” “别说话!岳阳城那里是开着城门的,你忘了?” 两人说话间,第三队的士卒已经开始攀爬城墙了,沈三金看到自己的士兵都快爬到城头了,应该要撞上滚木礌石了呀?可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然而,就是在攻城的士卒马上就要登上城头之时,可怕的一幕出现了,那些已经站在云梯尖上的士卒们,突然惊恐万状的惨叫了起来,而后居然齐刷刷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去,硬生生地砸在了城下的盾阵上。紧接着第二批扑上城头的士卒不知为什么,脖子上竟然都齐刷刷地爆开了鲜血,瞬间就喷溅四处,甚至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身首便分离开去,然后再跟着前队齐齐跌下城头,城下举着盾的士卒,还没从第一队砸下来的尸首中挤出身来,结果这回掉下来的竟然是一颗颗残缺的人头,它们滚到你的眼前,侧边贴着地面,一脸猩红还有两个惊惧的大眼珠,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你,哪能不让人肝胆俱裂?可你连叫喊出声的机会都没有,一具具无头的尸身也跟着重重砸了下来。城下的盾阵突然就乱作一团。而第三队准备登城的士卒,眼见前两队的惨状却不明所以,一时间竟然愣在了云梯上,再不敢往上!而两腿也由不得自己的颤抖了起来,根本迈不开,当然也下不去!只能死死抱住梯子,双眼直直地盯着的城头上。 而城头之上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就在第二队士卒刚刚跌下城去,在第三队士卒眼里,城头上突然就闪现出无数张鬼怪的面孔,他们看着站在半空的你,展开了脸上的狞笑,以及那还在滴着血的尖牙!这些来自地狱里的恶鬼,彻底捏碎了攻城士卒的胆量,第三队士卒被吓得当时就大叫了起来,同时,他们的胯下全都无法控制的放出了尿来,可怜了他们身后的第四队、第五队的士卒们,他们很多人被刚才那一幕吓得闭上了眼睛,而那带着前队体温的尿水,淋在了他们身上,在惊恐之余竟被误以为是前队的鲜血,这下子,攻城的阵形全乱了,云梯上的士卒大叫道:“有鬼,有恶鬼!”“城头上会吃人!”“前面的弟兄都被咬死了!”,并纷纷往下跳,很多人砸在了后续跟上来的士卒身上。而城下举着盾的军士,或者是刚才亲眼看到城上的恶鬼,或者是听到云梯上弟兄们的喊叫,总之,也逃不过心惊胆裂,他们扔下沉重的盾牌回头就跑,都不管后面的兄弟让不让道,就这样城下的队伍相互拉扯、践踏、碰撞,混乱不堪。甚至有人撞倒了支着的云梯,引得云梯带着一串士卒惨叫着斜倒下去,再撞倒更多的云梯,更多串的士卒,而城下那些自认逃无可逃的士兵们,看到云梯上还有东西掉下来,有人大喊道:“恶鬼扑下来了!快跑啊!” 这下,第一批冲到城下的军阵彻底崩溃,死的活的都争先恐后地回头狂奔,活人撒开两腿,死人的头颅在活人的两脚之间滚来滚去,竟也随队伍逃着。然而,当第二批向城墙攻杀过来的士卒,看着前队弟兄一张张恐惧的脸,还有被他们踢来的一颗颗残缺的人头滚到自己脚下时,哪里还有人敢向着襄城前进半步,于是,第二批人马愣神片刻之后也立即加入了奔逃的队伍,而第一批士卒就在后队愣神的时间里,追过了后队,人群中很多人开始彼此拉拽起来,而被拉住的士卒要嘛翻身倒地,要嘛抽出刀来回身砍去。这惨痛一幕幕,又被刚出发的第三批人马看得真真切切,他们还听到前队逃散的人群里有人喊着:“鬼来了!鬼来了!”于是,第三批士卒马上意识到,第一批弟兄肯定是在城下让鬼上了身,这下一定是要冲到军营里,好吃掉更多的人,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端起长枪抵住他们,甚至都有人喊起了:“放箭!放箭!”…… 沈三金他们的头阵就这样惨败了下来。襄城这边,副将王明宝正站在城头上,手里把玩着一个恶鬼面具,笑着对杜恺说道:“将军此计甚妙啊!没几下功夫就让城下那两个王八蛋死伤惨重啊!” “唉,雕虫小技而已,比不得咱们玄大人惊变天日的谋略啊!” “将军,过谦了!不如趁敌军新败,我带骑兵出城冲杀一番如何?”王明宝求战道。 “不可,王将军,咱们马少,骑兵贵重,万不可过早现身!”杜恺说道。 “好!我王某人但凭杜将军吩咐!” 杜恺下令道:“传令下去,各队摘去面具,变阵对敌!” “得令!”传令兵手里挥起了明红的令旗! 一时间,躲在城墙高盾后面的“恶鬼们”同时现身在盾牌前,摘去脸上的鬼怪面具,彼此“呵呵”地笑了起来! 时才,当对手刚刚要登上城墙里,抬头一见两个盾牌中间站着一个黑面獠牙的妖怪,先吓死一队人马。而当第二队紧跟着扑上来时,罩着面具的长枪手便照着杜恺的军令,对准敌军的脖子狠狠刺去,最大程度在敌军中散播出恐惧!? 第五卷 南北拼第七章 襄城首战(二) 沈三金和马雄才打完头阵,退下来的没几个人,能回到营中的也都被吓的瑟瑟发抖,哥俩气急败坏!他们抓住一个小校喝问道:“城上怎么了!说!快说啊!” 可那小校仿佛被什么东西夺去了心魄,嘴里只会反复叨叨着:“有鬼!有鬼!……” 马雄才急了,上前去紧紧抓住小校的双臂,拼命前后摇晃起来:“你说啊!你倒是说啊!这么多弟兄怎么就没了!” 沈三金看着小校是救不过来了,他伸手止住了马雄才,同时,他喊道:“来人哪!把打头阵退下的弟兄的嘴都堵上!让人押到后营去!快!” 手下人应了声:“是!” 然而,可怕的流言还是在准备冲阵的士卒中悄悄传了开来,大家看着前队的弟兄,死的死,残的残的,还有失智的,能活着的嘴里还都被堵上粗布。这前头城墙上肯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哆嗦了起来!进攻被迫暂停了下来。 沈三金问马雄才:“二弟,你怎么说?” “娘的,还说啥!都打到这份上了,只能憋口气上了,老宋那个王八蛋,把咱哥俩当傻子了,把咱骗出了岳阳城,在这里拼命,后面还顶着十万铁骑,那就是横在咱哥俩脖子后头的一把鬼头刀啊!娘的,我算是看明白了!就算咱攻下城来,也得扔掉半条命去,要是咱没攻下城,那这刀要砍的就是咱们的脑袋了!” “二弟说的是啊,咱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要赶快攻下城来,少死一个是一个!” “是啊!看这头阵就知道城里的龟孙子不好对付,咱可千万别在这儿拼光了老本,回头就算是不砍我们的头,我们也只能去人家队伍里扛枪当大头兵了!”马雄才恨恨地说道。 “唉!”沈三金叹气道:“可是,队伍现在这个样子,这下一阵……” “大哥,你就说法子,怎么打,我听你的!不行我带人亲自上!”马雄才倒是有着一股子蛮劲。 “好!”马雄才的话正中沈三金的下怀:“我让我的亲兵队护着你上,二弟,哥哥让你上阵,为的就是让你给弟兄们鼓鼓劲!你可别真自己上云梯拼命去!” “大哥!你就瞧好”马雄才一抱拳就下去了。 两人里头,这沈三金还算有点心思,这会儿已是辰初时分,在沈、马二人的视线里,太阳将将越过了襄城的城头,沈三金觉得是时候了,他一挥战刀,向着他身后还在打着哆嗦的士兵们喊道:“弟兄们,你们别怕,太阳已经站在了城头上,什么冤魂小妖,早就破散去了!今天,只要是能冲上城去的,我都有赏!要是有人敢临阵脱逃的,就斩杀在我的马前!” 随后已站在阵中的马雄才,立直手臂摇晃着手里的长刀大喊道:“弟兄们,跟着我冲上去!城里有的是钱和女人,攻进去都是你们的!冲啊!” 这些个还穿飞齐军号衣,但却已经被申军铁骑驱赶到阵前的亡命徒们,一听说进了城,可能有钱财和女人可抢,一个个又都瞪大了血红色的眼睛,开始歇斯底里的喊叫了起来! 面对着又一次亮出獠牙的野兽们,杜恺不慌不忙,他也在观察着太阳,所不同的是,他眼里盯着的是城墙的影子,当沈三金阵中敲响第二通鼓的时候,城墙的影子缩到了距离墙体三百步的位置。 终于,马雄才在七八个亲兵的左右护卫下,领着士卒们冲杀了上来,阵形顺序还跟头阵一样,沈三金料定,襄城守军胜了头阵,所以这回的套路也肯定跟刚才一样,至少在冲向城墙的时候,不会放箭,守城没有补给,这箭可得省着用!然而,将失一令,则军破身死。沈三金自作聪明的代价,便是白白搭上众多冲锋士卒的性命! 杜恺的弓弩手们早就严阵以待了,他们并不关心城下的状况,他们只看着传令兵手里的令旗。此时,令旗报出的距离是三百步,射手前齐刷刷调整好弩机扬起的角度,食指紧紧贴在悬刀上,传令兵则紧盯着城下,等举盾的敌兵完全跑进城墙的影子里,后边扛着云梯的敌兵就要冲进影子时,城楼上杜恺的传令兵,狠狠地甩下了手中的令旗,就在此时,城墙上立刻就崩出了一阵刺耳的弓弦抖动的声音,几乎是在同时,城外扛着云梯的正冲向城墙的士卒们,也听到了一阵箭雨密集飞来的凄厉怪叫,申兵们赶忙抬头看去,却发现太阳正好照在他们的眼睛上,一大片白辣辣的强光,照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接着,还不等他们低头,城墙上的飞来的箭羽便迎面刺穿了士卒们的胸膛!鲜血飞溅而出激起了士卒们内心极大的恐惧。 本来松散着冲向前去的士卒们,开始在军阵中左突右冲躲避着飞来的利箭,虽然抬起头什么也看不见,但人们在这时总觉得只要有所行动,便能避开危险。于是,当举盾的士卒们已经冲到城下排好阵形后,回头看去,却发现后面的军阵里,士卒们互相冲撞着,整个阵形仿佛一直在左右横向移动,就是冲不进城墙的影子里。而阵中的士兵还在前仆后继的冲杀上来,他们要嘛被同伴撞倒,要嘛成片的中箭倒地,马雄才躲在亲兵的长盾下,回头眼望着后队的士卒们,成批倒在了阳光下的箭雨里,他对着身边的士兵们急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放箭啊,快放箭!” 可当弓箭从盾缝中伸出来,申兵们却发现城头上根本就没有守军探出头来,没有了目标,他们只好胡乱朝天放了几箭,可是,城头上的布下的箭雨却没有丝毫的减弱。马雄才只好冲着后继的申兵拼命划着双臂,嘴里大喊着:“退回去!别冲了!快退回去!” 可是冲上来的士卒害怕身后督战队的鬼头刀,不敢停下送命的脚步,他们狂奔着拼着命的想要冲到眼前近在咫尺的黑影里,然而,无论他们如何甩开双腿,都躲不开从天而降的凌厉锐箭,在凄厉的呼啸声中,他们或被迎面刺穿,或干脆被狠狠地钉在了地面上,尸首胡乱的堆叠着,中间还夹杂着许多将死未死者,他们撕破心肺的号叫,捏挤着血管,更猛烈地向外喷射着鲜血,这些污血不由分说地糊在后继兵士的脸上、身上、心上,许多人失心疯般的乱叫乱跑起来,城下的阳光里此刻人鬼不分! 终于,沈三金止住了士卒们冲锋的脚步,想要暂时存留住士卒们的性命。城头上杜恺的令旗也停住了挥舞,但是城下的对于侵入者的追杀并没有停止。就在马雄才半站起身子,大声招呼盾下的士卒们撤回去时,刚刚还毫无动静的城头上突然就倾泻下无数的滚木雷石,不论人的手臂如何粗壮,都扛不过这重若万钧的石锤,城下的士卒们瞬间便是粉身碎骨。因为没有了云梯上奋力攀爬的攻城士兵,城头上守城的将士,便可毫无顾忌地向城下投掷出索命的利器。他们都是湘、鄂两省土生土长的勇士,如今,却带着家园沦丧的满腔愤恨,站在了襄城的城头上,这里是他们最后的关口,他们已经失去了父母、妻子,只剩下了徒手抵住锋刃的勇气和决绝!因此,他们绝不肯轻易放过城下那帮祸乱的始作俑者。 城墙的黑影终于化为了地狱的入口,此时喷溅而出的不再只有滚烫的鲜血,还有从长盾里飞射而出的人的残肢、皮肉和碎骨!从城上看去,城下的铁盾慌乱地撞击在一起,盾下没有重伤士卒的惨叫,只有惊恐万状的哭喊,申兵们在同伴的嚎叫声中,苦苦找寻着求生的通道,只要能看到一丝光亮,就值得他们拼命撞开同袍,奋力冲刺。然而,即使跑得到阳光里,也翻不过堆叠的尸山,城头上射手们手里的利箭会紧紧追着城下的幸存者,然后在阳光里冷冷地贯穿了他们的身体 马雄才几乎仅以身免,他拽着马缰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粗气,马上坐着两眼血红的沈三金,沈三金的心里纠缠着不甘、愤怒与恐惧,眼前的这座城,仿佛就是万千魔兽的居所,而对于阳间的肉身来说,那便是阴曹地府的所在。 沈三金决定日落前再倾尽全力冲杀一次,即便攻不破城池,好歹也要咬下块肉来。 此时,已是午后申初时分,日头早就划过了城头,正稳稳地挂在西边的天空上,把城墙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沈三金心中暗喜,这正是他要等待的时机,如果说早上的太阳是守城者的帮凶,那么现在,它就应该是攻城者的鹰犬了。好歹轮到城头上的士卒们睁不开双眼了!沈三金卯足了劲,这一次,他动用了军中的锐卒。 很快,十数台床子弩被推到了阵前,对着城墙一字排开,沈三金紧咬牙关,沉下气来,重重地按下了手掌。身旁的传令兵大喝一声:“放!”随着十数支重锤同时砸下,一支支枪箭瞬时便狠狠的扎进了城墙的墙体,强大的冲击力,使得城头上杜恺的军士们顿时感觉到脚下一阵颤抖,而过大的冲撞,使得在墙面外的枪箭的铁杆也在不住地上下抖动着,不待枪箭“安静”下来,又有十数支飞弛而来,撞进了墙体。申军的枪箭上下错落于城面之上,牢牢地钉出了数条攀爬登城之路。 申军的战鼓再次擂起,被沈三金视若珍宝的锐卒们呼喊着冲了上来,这些人步幅极快,身手矫健,也不再担心阳光耀眼,此时光亮的城墙在他们眼里一览无余。城头上零星飞来的箭簇,根本阻挡不住他们扑来的脚步,眨眼之间他们便冲到了城下。而后,他们并不作任何停留,在冲杀上来的路上,他们心中早就划出了登城的路线,现在,只要跳上枪箭露在墙外的长杆,便可向着城头冲杀上去。这些锐卒们的身手确实不简单,他们如灵猴般跳跃在枪箭之间,自如地躲闪腾挪,不一会儿便跃上了城头。然而,在城头上等待他们的却是道道直刺入眼的金光。 原来,杜恺早让士兵们转动了明盾的方向,那亮如镜面的长盾正对着半天的太阳,弹出的光亮如一排长长的刀锋,生生扎进了冲上来的申兵的眼中。许多人大叫着被利箭射落,那些强撑着勉强站上城头的申兵,也立即被守城士卒的长枪挑起,再高高的立在城头上,而后继者再次被挑起,循环往复。于是片刻前还灵巧敏捷的锐卒们,此时,来不及惨叫便化为了死烂的牲肉,滑落下来堆叠在了长长的枪杆上! 城下,跟在锐卒们身后,已经冲杀到半路的大批兵士,眼见城头上被挑起的,尚在凌空挣扎的尸首,全都惊骇的瞪大了双眼,那锥入骨骼的恐惧感,瞬间让人两脚一软,纷纷摔跪在了当场。而战场上丝毫的踌躇,都是丢失性命的前奏。就在此刻,城头上的箭雨再次铺天盖地般地飞袭而来,再一次将申兵们钉死在两军阵前! 申兵们成批倒下,肩扛云梯的兵士根本冲不上来,沈三金内心生出的胆怯终于膨胀到了全身,甚至引得胯下的坐骑都颤抖了起来。一天的拼斗,让他着着实实领教了对手的手段。日已西山,沈三金萌生退意。 而也在此时,眼见申兵攻势渐弱,杜恺喊道:“减箭!快,减箭!”于是,城头上泼下的箭雨开始稀疏了起来。王明宝不解地冲到杜恺身边问道:“主将,此时正好追歼残敌,何故减箭?” 杜恺转过脸来,看着王明宝并没有开口,而是笑着望了眼摆在城墙后的二十门西洋火炮。王明宝随着杜恺的眼神也望了一眼,立刻便心领神会,脸上也同时浮出了笑意! 夜幕终于让战场的号角暂时平熄了下来,申军的大营里,马雄才垂头丧气地躲在军帐里,他随意坐在地上,身子靠着半人高的桌案,一碗碗地大口喝着酒。突然,帐帘被猛的掀了开来,沈三金领着亲卫们来到马雄才面前,马雄才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沈三金,看似有些艰难地把手里的酒碗端到沈三金眼下,沈三金一把夺了过来,冲着身后说了句:“好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退下!”亲卫们退下了,沈三金低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狠狠地将碗摔碎在了地上,他也坐了下来,开口骂了句:“娘的!” “大哥,咱实在是窝囊!本来在西原城里待得好好的,结果被孙望庭那个王八蛋赶了出来,好不容易在岳阳城里站稳了脚跟,又来了宋金德这个挨千刀的,把咱哥俩骗到这,今天这一战下来,万把弟兄没了!再他妈这么打下去,不出几日咱俩都得跟着被填进去!”马雄才恨恨地骂道。 “唉,妈的,咱们上当了!那姓宋的还欠着咱们十万石军粮呢!”沈三金说道。 “诶,对!我差点还忘了!”沈三金的话提醒了马雄才:“娘的,咱接粮的弟兄明明在渡口上看到了运粮的船队,可宋金德那个王八蛋非说是船队遇上了风浪沉江了!太蹊跷了!” “有什么好蹊跷的?这粮肯定让他给卖了,妈的,没准还是卖到襄城里呢!”沈三金说道。 “啊!”马雄才惊讶道:“不会?那不是资敌吗?这要是……” “怎么不会?你忘了在飞齐那会儿,这抓到的贪官、藩王什么的都得由老小子专审,为啥?还不是为了搞钱?这十万石可值不少钱呢!” “好啊!我这就回岳阳城去,非得在世子面前把这王八蛋告下来!”马雄才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哎呀!”沈三金一把拉住了马雄才:“二弟,你呀,这性子就是太急!你有什么证据?空口无凭的,人家到时候倒打一耙,你怎么说?别没把人告下来,反倒把自己搭进去!” “大哥,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说,咱在岳阳城里待得好好的,有钱有粮的,也没人来为难咱们,没想到,那姓宋的没安好心,把咱哥俩诓到这拼命,你再看他,自己在岳阳城里享起福来了!娘的,我真想现在就捏死他!” “二弟,万事急不得,我就不想干死这老小子了?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你说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咱得拿下襄城!不然,世子的十万铁骑也放不过咱不是?” “啊?还打呀?大哥,今天这阵战你是没见着是怎么的?咱的弟兄没一个怕死的?可结果呢,用了一万条命,愣是连块砖都没磕下来!咱还有多少人?真要让弟兄们全都死在这城下吗?”马雄才急了。 “你听我说嘛,今天我注意到了,我们后几阵冲杀上去,城头上放出的箭明显少了!你知道为什么?”沈三金问道。 “为什么?” “这说明守城的羽箭不多,你想,这孤城一座,又没什么补给,这羽箭怕是今天一天就用的差不多了!他们今天肯定是想打疼我们,让我们几天里都不敢再攻城。咱别怕,明天再让弟兄们冲一回,说不定就能破城呢!”沈三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大哥,你可想好了,明天要是把老本都压上,咱再败下来,可就真完了!你想想,弟兄们这会儿的士气……”马雄才很担忧。 “咱当然不能把宝都压在一个地方,我已经让兄弟们开始挖地道了!这襄城没有护城河,咱可以把地道挖到城墙后头,到时直接就冲进城去了!只是时间要久远些!” 马雄才一听又兴奋起来,拍着头说道:“太好了!大哥这招真高!”? 第五卷 南北拼第八章 岳阳城外 另一边岳阳城里的宋金德也在密切关注着襄城的战事!十万石军粮被人骗走了,他猜到就是对手干的,他隐隐觉得这次的对手有些不简单,于是,他又从头把自己的谋划想了一遍,觉得湘、鄂之战的关键还是在襄城的得失上,只要是拿下襄城,赶走城里那几个大津朝的败将,就是再送百万石军粮去,他们也翻不了天! 再有就是,这十万石军粮的事绝不能让人知道,特别是苏哈昌,他宋金德的一世英名,怎么能毁在这区区军粮上呢?再说了,苏哈昌本来就讨厌自己,现在是靠着自己这点本事,才能在世子面前指手画脚的,要是让苏哈昌知道自己失算了,随便给自己安个通敌的罪名说不定就没命了,就算是能留条命再赶回大兴城,这以后还怎么在大申混?宋金德越想越害怕起来,他一直对外宣称这批军粮是路遇风浪沉江了!现在最要命的是襄城下的那哥俩儿,出征的时候就老大不高兴,他们一定是觉得投靠了申国,什么好处没捞着,就先丢了岳阳。而他们手下接粮的兵丁肯定是看见这批粮食随江走了。这要是战打得顺了,大兴城的封赏下来,大家皆大欢喜也就没事了,要是败下阵来,说不定反过头来,告自己资敌什么的,那就完了!不行,得想个法子按住那哥俩。 宋金德想着想着,想到了倪昌时。他觉得倪昌时和这些飞齐的旧将水火不容,这一点,申军众将都看在眼里,要是能让倪昌时带兵到襄城下助战,看着那哥俩,就算是他们要反水,不就正好给了倪昌时动刀的借口?到时,正大光明的铲除沈三金和马雄才,而跟他宋金德就毫无关系了! 玄素清他们离着岳阳城也不远,这天夜里素清没有选择村塞宿营,而是选择在了汨阳河上一个荒废了多年的渡口边,这个渡口原是早年间百姓们贩私货使用的,后来被盗匪盯上了,杀人越货的事没少发生,再后来官兵来了,盗匪们跑了,接着又打起了战来,这个渡口就再没人来了!岳阳城里几乎已经没人能想起,这个离城甚远的渡口原来叫什么名字了! 经过几天昼伏夜出的行军,这天夜里又到了要出发的时辰了,素清却一直没有动身的意思。众将也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小声聊着天,他们都在猜测,是不是今天就不走了,准备就地开始布置拿下岳阳城的战事了,还有就是玄大人出征前说下的十万雄兵到底在哪里? 不一会儿,士卒们却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带到了主将玄素清面前,众将赶忙凑了上去,只见素清问道:“都打探清楚了?” “回少主,属下都打探清楚了!”原来这人正是南川会的人。 “速速说来!”素清催促道。 “是!这岳阳城边现在驻着申国的十万的铁骑,领头的是申国的世子苏哈昌,还有个世子太傅叫宋金德,听说这人过去是在飞齐营中,后来申军攻破大兴城时,跟了申国的!” 素清听着点了点头,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沈、马二贼还真是降了申军!这两人现在何处?” “这两人领兵去攻打襄城了,按时辰算来,怕是已经杀到襄城之下了!” “呵呵!看来我还真没小看了这宋金德,这般算计怕是自寻死路!”素清说道。众将听的有些糊涂。 “那岳阳城西方向何人驻防?”素清又问道。 “回少主,岳阳城西路驻有降申的,原大津朝五万宁州铁骑,领军的叫倪昌时!” 素清听着脸上微微一笑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歇息,一会儿再带路回岳阳!” “是!” 来人退下了,素清仍然端坐于营中,还是没有半分动身的意思,高继勋忍不住上前问道:“大人,今夜是否行军?” “当然要走,此地非久留之所!” “那我们往哪走?” “高将军莫急啊!再等等!” “是!”高继勋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失踪”多日的孟良突然回来了!他来不及和众将寒暄径直来到素清面前报到。 素清问道:“都置办好了?” “少主放心,属下都办妥了!”孟良答道。 “岳阳城里的情形与我料想的差不多,明早你便领人进城去依计而行,记得,行事务必小心!” “属下记住了!” “去!带路的弟兄已在营中等你了!” “是!”孟良也下去了! “高将军!”素清唤道。 “在!”高继勋应道。 “传令下去,队伍即刻开拔!”素清下命道。 “是!不过,大人,咱这回上哪去呀?是去攻打岳阳城吗?”高继勋想着,离开襄城之后,一直都是冲着岳阳城方向前进,如今快到了,又要向哪去呀? 素清笑了:“老高,你以为我活得不耐烦了?要带着这两千人去死拼十万申国铁骑?” “不是,那,那咱上哪呀?”高继勋被素清问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是说了吗?我在这岳阳城外伏下雄兵十万!咱现在就出发领兵去啊!” “啊?!还真有十万大兵啊?” “那当然!” “十万人在哪呢?” “走,咱去播州!” “啊?!!”高继勋一听“播州”两个字,心里惊愕不已。 素清却好像完全没在意高继勋惊异的表情,他说道:“走,老高,你这是怎么了?哈哈,是什么事还能吓到咱们的高大将军啊?哈!” 说起播州,高继勋作为湘、鄂总兵的下属,真是再熟悉不过了,播州地处湘、鄂两省交界之地,是羌民的世居之所。这里的羌民们共有十八寨,因此常被称之为“播州十八寨”,而在世人眼里这播州地界除了首府播州城外,其余的十八个寨子均藏身于崇山峻岭的烟障之地,加之羌民们勇武强悍,又有丛林阻隔,外人很少能步入其间。对世人来说,羌寨实在是世外难测之地,别说是大军进驻了,就算是游走的零星商贩,怕也十有八九都得倒在烟障之下。 大津立国之初曾发兵征战羌地,然一入密林便损兵四成之多。不得已,只能于丛林之外修筑播州城,世代派遣官员镇守,十八寨羌民也尊服于大津皇帝,累世以来羌汉两族倒也相处融洽。但自乾圣朝战端一开,程仲兴又拥兵自重不服大兴城管束,湘、鄂生乱,播州当地的大叶寨头人阿合罕乘机起兵,打跑了播州城内的朝廷官员,自立为王不服中央。朝廷官兵也不敢入播州地界半步。此时,玄素清却要领兵前往播州,在高继勋眼里无疑是自寻死路。 高继勋想着忍不住开口问素清:“大人,这播州可谓九死之地,大人可是有什么妙计助我军得胜?还是……” 素清当然听得出高继勋的担心,他笑着说道:“天机不可泄露,你等只管放心,玄某人必定保得大军无恙!” 高继勋还是放心不下,可听素清这么说了,又不好再问什么,他心里想了想,又转换了个话题问道:“大人,末将还有一事不明。” “哦,你说!”素清答道。 “大人勿怪,只是这岳阳城里重兵屯驻,还有北边的十万铁骑环城驻防,我军即便能收得播州之军,怕也很难匹敌,大人是有何法能拿下岳阳城?” “这个不难!”素清笑道:“这敌军布置在我看来破绽百出,只需在其要害处奋力一击,则贼势必破!” “何以见得?”高继勋追问道。 “呵呵,这世上之人皆具聪慧之像,然若论心智高低,就要看其眼界远近了,就像如今这敌军魁首宋金德,其自造逆以来,屡有诡计得逞,此人不可谓不精明机警。然其设计每每以私利为先,不念大局,不怀仁德,故其眼望之际,仅止于敝履之上,世人皆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故其所谋之计,看似精妙,可内在却危机重重,可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素清顿了顿接着说道:“眼下面对这湘、鄂之局,宋金德也算是探骊得珠,出手精准了,他能仅靠摇唇鼓舌,就拿下岳阳城,且亦能窥见襄城之战乃是战局之关键所在,故遣重兵围攻,只待破城之后,其兵锋便可直指太陵城。届时,加之北边申国强兵南下,这南直隶怕是凶多吉少了!然其误就误在,将私利凌驾于大局之上,他既劝降了沈、马二贼,便应尽力保全其兵势,使其以为投得明主而尽效死力。可宋金德却返其道而行之,先是诓骗沈、马二贼领兵倾巢而出围攻襄城,再者,申军铁骑却屯兵岳阳,以逸待劳,以虚耗飞齐降兵之命而图谋后功。因其料定襄城之下必有恶战,二贼损兵折将在所难免,而降将投于新主阵中,所赖之势无非手下之兵势与战力,宋金德之所为,难说不是为了折损二贼,令其日后在申国阵中,无法与之争锋。再者,申国世子苏哈昌也能在其所谋之计中占得先机,图谋万世之功。从而永保宋金德之荣华富贵。这岂非利令智昏之举?” “大人所言至为有理,可那宋金德所作谋划,也看似无懈可击,我军又如何能破之呢?”高继勋接着问道。 “老高,你再细想想,沈、马二贼受困于襄城之下,连遭阻遏,进无法破城,退则惧申军铁骑督战,时日稍久,难免不怀怨恨之念,心生为人火中取栗之感。大敌当前,最忌军心失和,二贼或虚与委蛇于城下虚耗时日,或干脆领兵逃遁撤离襄城。而我军只需施以反间之计,必能令其自相为战,岂不事半功倍,一举击破申军?” 高继勋一听终于面露笑容,他又问道:“依大人之言,襄城既为战势之关键,那在于宋金德眼下,岂不无解困之道了?” “此言差矣!襄城之关键并不在于是否能攻克,而在于能否围住我襄城之兵,阻我南援。宋金德若心怀大局,就不应让苏哈昌进兵岳阳城,而应让其自涞水城南下,直插襄城背后,再令沈、马二贼仍驻兵岳阳,只分兵南进,大造声势进抵襄城之下。而在襄城之我军则腹背受敌,守之不成,退则无路,难保军心不动摇,如此,申军便可于阵前游刃有余,若我军弃城别走,沈、马二贼便可挥军掩杀,大败我军,若我军决计困守孤城,则苏哈昌便可放手进击太陵。如此,则我军危矣!” 高继勋一听脸上冷汗连连自念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五卷 南北拼第九章 再战襄城 襄城下的战事进入了第二天,这天的大早,天晴无雨。沈三金领军立于襄城之下,在他身后站满了面露忧惧的千万士卒。面对着城头上的旌旗猎猎,沈三金按压着胸中狂跳不止的搏动,他想要安慰自己,他反复默念着:城上已无箭的执念。趁着日头还没升过城头,沈三金下定了决心,今日誓要破城! 沈三金纵马军前,对着身后的士卒们喊道:“弟兄们,你们不要怕,他们城头上已经没有多少羽箭了,只要咱们奋力冲杀,没有攻不破的城池!你们想想,自打我们从军飞齐,哪座城池不是被我们的刀砍得粉碎!弟兄们,咱们趁着日头还没有站在他们身后,给我冲上去,砍下一个首级兵升三级!杀!” 随着沈三金挥刀向前,申兵们再一次呼喊着冲了上去。沈三金则紧张地望着前方,果然,城上并没有放出箭来,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城上的杜恺则平静地观察着城下的一切,看着对手抱着团冲杀上来,他的脸上浮出了一丝喜色,此时,他身后的操炮手们正有条不紊地操弄着二十门西洋火炮,玄素清留下的二十门西洋火炮,比起现下中原各地用的火炮可是要优越很多。从铸造工艺上来看,炮身更结实稳定,较之中原火炮发炮持续时间要长许多,且不易炸膛,加之火力更猛,炮身纤小,转动灵活,困此,杜恺在昨日的战斗中没有把炮架到城头上,一来为得是隐藏实力,分阶段大量杀伤敌手。再者,这炮小移动也方便,架上两个大木轮就上下自如了。 襄城西门城墙下两百步的地方,注定成了沈三金手下士卒们的死地,今天攻城的士卒们,还是刚刚冲过城下两百步的地方,城上突然就放出了道道刺眼的电光,随即紧贴着耳边炸响的雷电,立刻震裂了申兵们的肝胆。几乎同时,数十枚炮弹便在城下申军群中,肆无忌惮地炸裂开来,霎时间襄城之下,烈焰与火药猛烈地碰撞爆炸,升腾起片片血雾,而那些被嚼碎的肉末则向着四边飞溅而去,不由分说地糊在了每一个不知所措的面孔上。 沈三金心想:完了!没想到,经过昨天一战,还是低估了对手,城头上的敌首太过阴狠了!沈三金感到刚刚还在胸膛里狂跳不止的心,突然就被什么人生生捏住了一样,周身的血脉和气息被同时封冻住,唯一的一股热血被从胸口处挤出,顺着喉管向外喷了出来,狠狠地洒在了胯下战马的脖颈上。战马一惊长啸着撩起了前蹄,沈三金再也无力拉住缰绳,也大叫一声摔下马来。 一见如此,马雄才等一干众人赶紧围了上来,马雄才一只胳膊托起了倒地的沈三金,另一只手擦拭着残留在沈三金嘴边的鲜血,大声喊着:“大哥!大哥!”眼见沈三金似乎已经气绝,没有任何反应,马雄才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现在他只能下令道:“快,快,鸣金收兵!” 属下们手忙脚乱地跑开要去敲金,这时,马雄才却突然感觉到沈三金的手重重地捏住了自己的腿,马雄才惊喜地又喊了声:“大哥!” 沈三金吃力地睁开了眼睛使劲地说道:“不能,不能撤,再冲!快!再冲上去!” 马雄才慌忙应道:“大哥!还冲啥!弟兄们都……” “我不管!”不待马雄才说完沈三金便拼尽力气咆哮了起来:“叫弟兄们冲,有畏敌者杀无赦!” “好!好!好!冲!冲!”马雄才知道说服不了沈三金,也怕争执下去,沈三金真的死过去了,只好赌着气说道。 其实沈三金想得是:这火炮打了阵子炮筒便会发烫,对手就得等炮筒子冷却下来才能再开炮,否则便会炸膛。刚城头上打了这一阵子了,这会儿再让士卒们冲锋,城上的炮应该就暂时哑火了!再者,两天了,就这么让人摁着打,他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在沈三金的坚持下,申军的第二轮冲锋很快就开始了,战鼓再一次擂起,可要冲锋陷阵的士卒们,却都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了起来,没有人高声呼叫,瞪向城头的双眼映射着刻入骨髓恐惧!将官们没有办法,只好举起长鞭重重地抽打在裹足不前的士兵身上,怒吼着:“冲啊!不死在阵前也死于军法!”“等死啊?!快冲!”士卒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向着前方的血雾里冲了过去,也许穿过那片殷红色,就有生还的可能! 然而,这一回救世主仍没有降临,杜恺让城头上的火炮两两间隔着发炮,加上西洋大炮的铸炮工艺,比起中原火炮要优越不少,因此,城头上吐出的烈焰,并没有丝毫停歇!冲杀上来的申兵,依旧在震天的炮火之中,甩出自己碎裂的肢体,而另一些“心智超群”的士兵则一旦听闻炮火来袭之声,便立刻扑倒在地。把自己暂时还完整的身体,埋在一堆鲜红色的遗骸下!然而,当他们偶尔睁眼向着前方望去,却怎么也等不到炮火停歇下来的那一刻,在他们眼里,面前的这座涂满同袍们鲜血的可怕城池,此刻正一步步摇晃着向他们压了过来。而他们却只能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粉身碎骨的那一刻! 马雄才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再一次冲到沈三金面前,这时的沈三金斜靠在亲兵的身上气若游丝。 马雄才顾不了这么许多了,他冲着沈三金大声喊道:“大哥,实在冲不了了,咱们撤!” 沈三金想要回应,却好像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的嘴唇上下动了两下,但没有发出声音来。 马雄才急了:“大哥!下令撤!给咱的队伍留下点种子!” 沈三金这才痛苦地微微点了点头。 马雄才立即高喊道:“快,鸣金收兵!鸣金收兵!” 又是一天的惨败,回到营里的沈三金依旧虚弱,他倚靠着床榻不时地咳嗽着,马雄才则恨恨地坐在一旁,他时而大骂着襄城里的对手,说是破了城非得剥皮抽筋。时而又大骂起宋金德来,的确,在他们看来,他们很显然是被宋金德诓骗着出卖了性命。特别是那十万石粮草,分明是被他卖了。哥俩儿越想越咬牙切齿! 看着沈三金一病不起,队伍又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再想到,自己在这儿拼命之时,宋金德他们却占着岳阳城吃香喝辣,马雄才再也忍不了了,他腾一下站起来,骂道:“妈的,老子不伺候了!老子死了这么多弟兄,算是够对得起他了!不干了,没法干了!大哥,咱明天就带兵回去!回岳阳去!要打,让他们自己带兵来打!” 沈三金一听这话,强撑着身子说道:“二弟,你这样可,可不行啊!咱现在,现在走了,就是逃阵!等把弟兄们带回岳阳城下,只要人家,人家不开城门,咱这就是反叛!哪一条都是死罪!” “凭什么不让咱进城,这岳阳城可是我们打下来的!我不管了!管不了那么多,不管怎么总比耗在这里拼光了等死强!” “二弟!来,扶我起来!”沈三金觉得说话都使不上劲了! “大哥!”马雄才边说边走过去,将沈三金扶起了半个身子,并且说道:“大哥,你别管了!我自己带人去,好歹替弟兄们讨个公道回来!你就好生将息便是!” “唉!二弟说哪里话!”沈三金又是一阵咳嗽,稍稍平稳下来,他又叹了口气说道:“唉!二弟啊,可别说傻话了!咱被人家算计了,哪里有什么公道能讨得回来?咱现在得想着把那个挨千刀的宋金德拉过来,攻不下城要问罪要杀头,咱得让老宋陪着咱!要不他想办法护着咱,要不咱就一块上断头台,看他怎么办!” “大哥说的是,气死我了!” “二弟莫急!我已经让人带着书信和战报回岳阳城去了!咱现在也有理由,人家有好几十门炮,咱啥也没有!攻是攻不进去了!要不让他们派人到阵前助战指挥,要不就调十几门炮过来!不然,咱就不打了!” “大哥说的是!可这样一来,姓宋的能来这儿吗?” “呵呵!二弟,你别忘了,他老宋还有十万石军粮的事说不清楚呢!这阵前倒卖军粮好像够杀好几回头的了!咱现在败了,到时候真要论起来,咱只要说一句阵前失粮,军心不稳什么的,够他宋金德喝一壶的了!” “对!对!对!”马雄才拍着手称赞起来。 沈三金边说边感觉自己的谋划实在高明,气色居然也好了起来,他接着说道:“咱只要是死命往惨了哭,不怕他宋金德不来襄城!再说了,咱还是他派来呢!这下战事吃紧,他不来谁来?只要是把他弄到这儿,他不是有能耐吗?让他想办法破城,能赢大家都好,要是败了,咱就把他推出来!” “好!还是大哥有办法!”马雄才的气顿时消了一大半。 另一边的襄城里,连胜了两阵的杜恺好像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愉悦,自打玄素清离开之后,他便终日沉着脸也不怎么爱说话。而副将王明宝及以下军士们都兴奋异常!从被逼躲避在这座不大的城池里以来,全军上下始终处在巨大的迷茫与不安之中,如今两天的大胜战打下来,襄城里真是军心大振,人人摩拳擦掌。 可能也只有代晴能看得出来杜恺心里的隐忧。这不,代晴轻轻问了起来:“将军,可是为战事所忧!” “唉!还是娘子知我啊!”杜恺回答道。 “此城干系重大,玄大人也并非轻率之人,他既然能将这万斤重担交于你,将军必不负使命,况且目下连胜两阵,军心正旺,将军也不必过于忧虑!”代晴劝解道。 “唉,就是这连胜两阵让我不能安心!”杜恺叹了口气说道:“玄大人之谋划我虽难以猜测周详,但也知这襄城必定是要害中的要害!这一月期限尚不过五日,我军虽有小胜,但毕竟强敌围城,不可小觑,我怕这军中已起轻敌之念,再者,这申军之中还有个宋金德,此人诡计多端,防不胜防。我真怕万一……” “好了!不说了!”代晴打断了杜恺的话:“常言到:兵来将挡,咱既然能守得住涞水城,如今这襄城之中,兵强马壮,又有数十门火炮,只需小心应付,也不怕他施什么诡计!我爹过去常说,世上就没有什么解不了的局,只在于当事者的心境是否稳当!” “嗯!娘子说得是!”听了代晴的一番劝解,杜恺的心终于轻松了许多。? 第五卷 南北拼第十章 夜幕下 其实自打沈三金、马雄才他们领兵走了以后,宋金德的日子并不好过,一来战事一起,岳阳城里百业荒废毫无生气,想找个寻欢作乐的地方都不成。况且整个岳阳城都在人家苏哈昌的眼皮子底下,这位世子大人的脾气是最见不得那些蝇营狗苟的事了。二来,那丢失了十万石粮草的事,虽然暂时是搪塞过去了,但宋金德总感觉是个把柄捏在了沈、马二人手上。如果襄城的战事顺利,也还好说。可要是这两人城下受阻损兵折将,难保这两人不怨恨他宋金德,到时候再到苏哈昌面前参上一本,不管是贪墨还是资敌,怕也是百口莫辩。所以,这些日子宋金德虽然占了湘、鄂总督的官邸,但也总是心神不宁。 这一日,天刚擦黑,寂静的街市上还下着小雨,宋金德在府衙的内堂上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忽然,属下来报说有人来到府外告状,说是要检举自家掌柜贩卖私盐。宋金德一听差点没笑出声来,按说历朝历代贩卖私盐都是杀头的重罪,要说检举私盐也算合理,可现下是什么情形?大津朝的官都跑了,大申国的官才刚来,哪有盐引发给商户,这大街上卖的不都是私盐吗?还有什么可以检举的?笑归笑,但时下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如找个乐子排遣一下也好。于是,宋金德便命人把告密者领到了堂内。 宋金德高坐在正位上,斜着眼瞄着堂下那个几乎是缩成一团的告密者,实际他是跪着的,但从上看下去,感觉这人就是一滩烂肉趴在了地上,也不敢抬头。宋金德这下可来了精神,他就喜欢在这样的烂人面前摆摆威风! 于是,宋金德慢悠悠地开腔了:“你是什么人?” “回,回大人的话,小的,小的是城中瑞来商行的伙计。”从那人哆哆嗦嗦的话里听得出心里的紧张。 “状告何人哪?” “小的要告我们商行的掌柜,他,他卖私盐!” 宋金德心里暗笑着问道:“私盐?怎么个私盐?” “就是,就是我们商行卖的盐他没有盐引。” 宋金德“啪”的一声用力拍了下桌子,引得堂下那个告密的人全身上下打了个激灵,然后质问道:“你是要哪家的盐引,大津朝的?眼下这衙门是谁坐,你不知道吗?” 这话吓得堂下告密的伙计,许久不敢出声。 宋金德当然还没有过瘾,他接着逼问道:“说!” 那伙计知道,再不说话怕是要惹祸了,于是慌忙说道:“大人,大人有所不知,自打这两省战事一起,这从南直隶那边过来的盐道就断了!这岳阳城里几乎已经无盐可卖了!我们,我们掌柜的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门子,前些天居然弄到了好几石的盐,这些天都在高价贩卖,赚了好些钱呢!这不就是私盐吗?” 宋金德一听“高价”两字,眼珠子不由自主地转了起来,这下他的声调缓和了起来,说道:“你抬起头来!” “小,小的不敢!”那个还是战战兢兢。 “有什么不敢的?你家掌柜你都敢卖了,还怕什么?”宋金德这话明显有讥笑的意味。 “小的知道这是来这卖了主子,所以哪有脸见人啊!”伙计这话倒说的掷地有声。 “大胆!”宋金德肯定是被他的话刺痛了,他咬着牙走上前去,一脚就将面前告密的伙计踢翻在当场,而后恨恨的说:“好大的胆子,谁教你在这里胡说八道的!” 伙计也不敢起身,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眼前这位大申国的大红人,双手不停地作揖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只是小人的掌柜向来克扣小人的工钱,小人这才来提告的!大人明鉴!” “明鉴?明鉴个屁!好,你倒是说说,你家掌柜的如何搞来的私盐?又是如何高价贩卖的?快说!”宋金德气呼呼地说着,并随便找了个边上的椅子坐了下来。 那伙计小心翼翼地往身边看了看。宋金德当然明白,他冲着手下说了句:“这没你们的事了,都退下!” 周边的人应了句:“是!”便全数退了出去。 这时,那个伙计才开口说起来:“大人,这原来,湘、鄂两省的盐都是采买至南直隶的海盐,价廉物美。据小人所知,这引窝和盐引都是朝廷,哦不,前朝布政司一年一换,这每年单是盐税上大小衙门都赚得盆满钵满的。而且,盐商们还有向前朝捐资助兵呢!现在这两省打起战来,盐路是断了,唯独我们掌柜的不知道从哪里能搞来这么多的盐,贩卖的价钱是平日里的三倍多呢!小人还听说,过些天还有大批白盐运到,大人想想,这官府,就是咱大申国的大人们,可是什么甜头也没尝到!这不是私盐是啥?” 宋金德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玄机在这儿呢,他一摸脑门说道:“说得好!我现在就派人跟你去,把你们掌柜的带到这来,这案子我亲自查!” “大人,可不敢啊!小人,这要是带着兵爷们查了商行,小人以后还怎么在这地界上混啊!”伙计伏地哀求道。 “怕什么?你为大申国做了事,大申国自然保你平安!”宋金德正色道。 “可,可小的总还是得留点脸面在这世上,不然,走在街上也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呀!大人啊!” 伙计的话说得宋金德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他骂了句:“好了!好了!不中用的东西!滚下去!” 看着伙计小心的退了下去。宋金德一脸的亢奋,他赶忙叫来了随从兵士,命他们火速冲到瑞来商行,把掌柜的抓来!可他不知道的是,这正是玄素清布的一个局,那个告密的伙计不过是这个局的药引子,那些让宋金德害臊的话,也是素清特意让伙计当着宋金德的面说的。 不一会儿工夫瑞来商行的掌柜就站在了宋金德的面前,同时从商行里搜出来的账本,也一并摆在了宋金德面前的案头上。 宋金德随意翻动着眼前那本皱巴巴账本,也不抬眼看那立于堂下的商行掌柜。少时,他才悠然地问了起来:“狗一样的东西,敢在这里贩私盐!你倒是说说,你有几个脑袋呀?” 掌柜却并没有被宋金德的话吓到,他镇定地说道:“私盐?大人说笑了!这自古贩盐者谁不知道私盐是掉脑袋的营生!大人这话可得有凭证!” “大胆!”宋金德狠狠地拍了下木案大骂道:“还敢狡辩!你不怕我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 没想到这堂下掌柜的脸上竟然浮出了一丝笑意,他从容应答道:“大人若是非说我贩的是私盐,我又能如何辩驳呢?只是,如今这湘、鄂两省姓了‘申’,我这手里拿着前朝的盐引,当然卖不了官盐。不如,大人给我指个道,谁不想做这合法买卖呀!” “哼!巧言令色!”宋金德微微一笑,说道:“这道法嘛,也不是没有,只是这一你得识相,这二嘛,你这盐到底是哪来的,你得交代清楚了!”宋金德说话间仔细打量了下眼前的这个掌柜,此人,身形魁梧健壮,乍一看不太像个唯利是图的商行掌柜,不过,从面相上来看给人的感觉还算靠得住。 “大人哪,这识不识相的,我可说不好!”掌柜的说着话,竟然自觉的找了把椅子坐了下去,而后又不紧不慢地扯起长衫,盖在了叠起的双膝上,接着说道:“大人明鉴,小人不过一介商贩,从生到死,图得不过就是个‘利’字,大人就不一样了,您谋的是大义,是天下。大人要是非让我识大局看大势,小人怕是眼浅福薄。但要是论起‘利’来,小人的话怕是也难登大雅之堂啊!” 宋金德听得出来,眼前的这个人是要上道了,于是他吩咐左右道:“你们都下去!” 手下赶忙应道:“是!”而后纷纷退了出去,堂上只剩下了宋金德和瑞来商行的掌柜两人了,而这瑞来商行的掌柜却正是南川会的孟良。 见到四下无人,宋金德开口说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孟良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傲慢,他微微一笑,轻轻作了个揖说道:“宋大人!” “哟,眼力不错!既知道了我的身份,就应该晓得将来该怎么做了!” 孟良却不急着说话,只是好像微微地点了下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这让宋金德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拎起桌上账本的一角,说道:“你这堆烂纸还是摆到茅房去!别放在这臭了爷的堂屋!”说完一抬手便把账本扔到了孟良的脚边。 孟良显然也不愿彻底激怒宋金德,他依然微笑着起身,从地上捡起账本,又悄悄地从袖管中抽出了个什么东西夹在了账本里,而后又工工整整地摆到了宋金德面前,说道:“大人还是好好看看才是!” 宋金德应该是注意到了孟良手上的小动作,他再次翻开了账本,这回赫然印入眼帘的,是一张面值三千两的银票。宋金德心里一惊:这么多钱!这贩盐的可是真阔啊!他立刻就感觉到了一股子热血冲上了脑门。 就在宋金德努力按压着就要跳出胸膛的心脏时,孟良说话了:“大人时才言重了,这账嘛,是人作的,这路嘛,当然也是人走的。这城外关山重重,机关层层。没有路条,小人就是插了翅膀也运不来一粒盐。这盐是白的,这银子嘛也是白的,有了盐就有银子!有了路条,这银子就能走过千难万险,就能进得城来,还能摆在大人的桌案上!您说,这是不是就是您说的道?” “呕?你是个明事理的人,可你要是不让我知道这路条的出处,我又怎么能帮你趟过重重机关呢?”其实对于瑞来商行背后的那个影子,宋金德心里已经猜到了个八九分了,可他就是要让面前的这个掌柜说出来。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大人,这路条嘛,当然是给守在路口要道上的将兵们看的了,您又何必多问呢?” 宋金德心一沉,果然是沈、马两人,只有他们的手下守着关隘要道,好家伙,怪不得让他们去打襄城,老大不愿意呢,原来是这城内有这么个善财童子啊! 孟良注意到了宋金德脸上表情的变化,他抓紧机会接着说道:“大人,这财可聚不可散哪,小人的商行可是小本经营,这头上的菩萨越多,香火功德的……” 宋金德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不待孟良说完,便竖起手掌拦住了他后面的话,宋金德说道:“别说了,你既识得我,便应该知道我的手段!以后,依我的便是!来人哪!” 门外很快进来了一个亲随,宋金德吩咐道:“你去,取我的通关腰牌来!” 不一会儿,亲随便取来了宋金德的通关腰牌,宋金德毫不犹豫地亲自交给了孟良,嘱咐道:“以后,你便执此腰牌通行,但凡是申军把守之处,无人敢难为你,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是采办军备所需,隘口将官自会放行!” “好!小人记下了,大人只管放心,小人敢断言,这湘、鄂富庶之地,将来必是大人的福地!” 孟良说完这话,与宋金德相视一笑,本来想要返身离开的,可宋金德并未完全放下心来,非要留他下来小酌一阵,孟良当然应允,心里则钦佩素清的料事如神,席间孟良便照着素清先前交代下的言语与之攀谈,给自己编造了一套天衣无缝出身和经历,可能是之前那三千两银票打下的基础,宋金德对眼前这个小老弟有一种先入为主的信任感,两人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回去的路上,孟良坐在马车上偷偷摸出了宋金德给的腰牌,这块三角形的牌子,可能是因为烫着金的缘故,托在手里沉甸甸的,背后的小字刻着宋金德的名号,孟良长长地舒了口气,果然就像少主说得那样,这贪财的人再精明,到了银票面前也是个十足的蠢货。这盐哪是走官道来的,还不都是南川会的船从江上运来的。想到这些,孟良的脸上笑出了花。? 第五卷 南北拼第十一章 播州之役(一) 此刻播州的情势表面上看起来还算是平静如水,但实际上,在两省战云密布的背景下,播州地界也很难独善其身,只是这占了播州城的大叶头人阿合罕,并没有意识到脚下已是暗流涌动。而玄素清领着两千人马去往播州,也正是看到了这即起的风暴,准备着要捅破这最后的窗纸,在情势失控前,按压住可能涛天的巨浪。 说到风暴,这危机的中心当然就在阿合罕治下的播州城里。阿合罕年逾五十,身形高大,长须垂到胸口,从面相上看去,就像个羌寨里一个寻常的瘦高老人,但走近其身前,便立刻会被他那一双刁钻的眼睛威吓到,即便是常年跟随他的人,谈起他来,也常疑惑他似乎每时每刻都在一言不发的谋划着什么事。阿合罕谋占播州城,除了可以号令五洞十八寨以外,更主要的是可以掐住整个播州地区的商贸往来。要知道,羌地所需的棉、麻、盐、铁等物品均在播州城里集中贸易。过去,商贩们将各地贩来的物资,齐集在播州城内。每逢初一、十五日,在朝廷派官员的主持与监督下,跟各寨的马帮进行交易。而如今在战乱不止的情形下,播州与南直隶等地的商路已经断绝,棉、麻、盐、铁等商品奇缺。好在,离播州不远的蜀地檀州地区有个盐池,虽然其所产之盐在成色与产量上,都比不上南直隶贩来的海盐,但好歹能解羌地的燃眉之急。 可是,阿合罕正是看上了这白盐里的巨大利益,他先领兵占了播州城,再跟城里的几家大的商贩合起伙来,做起了倒买倒卖赚取高额利润的生意。而且让各寨的马帮来播州城时,必须交付现银才能买到所需的盐,这让世居播州的羌民们苦不堪言,却又无可奈何。 这会儿玄素清带着两千人马还未进入播州地界,南川会的阿顺便已经进了播州城了,他一身斗笠蓑衣的进了城来,径直走进了一家名叫“祥蚨货行”的商户,这是播州城里一家规模较小的商行,几个月来因为商路断绝,加之大商户的排挤,铺子里早已是空空如也,无货可卖了。 阿顺一个人走了进来,商铺门脸前有一个半封闭的小院子,原本是进货时临时存放货物用的,如今这矮矮的院墙下,蹲坐着三两个无事可做的伙计。一见到有人进院,他们倒觉得好生奇怪,一个年长一些的懒懒的起了身,上前问道:“客官,这是找人吗?” 阿顺却不着急答话,他脱下了身上的蓑衣连同摘下的斗笠,一并交给了上前来的伙计,那伙计习惯性的接了过来,刚要再开口询问之时,阿顺说话了:“你家掌柜可在?” “在是在,可是客官有何事?” “在便好,请他出来便是!”说完,阿顺便自顾自走进了铺子里,那伙计这才注意到,换下了斗笠蓑衣,来人已是丝绸长衫,一副大商贾的派头。 伙计不敢怠慢,紧赶两步放好手里的斗笠蓑衣,立刻跑到后堂叫来了掌柜。 六十多岁的老掌柜一脸狐疑的走了出来,他伸手一掀隔帘,眼见华衣在身的阿顺已坐于堂上客位,忙拱手道:“这位客官,寻老夫有何事?” “呵呵,掌柜说笑了,来这货行当然是为了做买卖咯!”阿顺答道。 老掌柜脸上浮出一丝苦笑,说道:“客官莫怪,不是小号不知待客之道,只是现下这……”说着,他有意看向了空空的货柜,而后有些尴尬地说道:“小号早已是无货可卖了!” “这么说,我来贵号是买不着棉、麻、盐、铁咯?”阿顺问道。 老掌柜也不应答,只是苦笑而已,心想:现在这窘迫的样子,难道你看不到吗? 阿顺又说道:“那,老掌柜怎么也不问问我,是不是来卖货的呢?” 这回老掌柜苦笑着摇起头来,然后慢慢地坐到了阿顺身边的椅子上说道:“卖货?呵呵,客官取笑了,这商道中断日久,莫说是小号,就是这播州城里的大商号,没有那阿合罕的路条,怕也是贩不来一粒盐巴,哪里会有客官来此卖货,不瞒客官,小号打算这几日便关张歇业了。” “呕?那老掌柜就甘心如此离开播州?” “唉!”老头叹了口气说道:“不甘心又能如何?以前这播州城里熙来攘往,开个铺子就能赚钱,可现如今……哼,还是早早关门远去,省得大家饿死一处!” “我怎么听说这檀州盐池所产之盐,可是能够贩抵播州的,老掌柜为何不由檀州进盐来此?” “客官有所不知啊!现下,这檀州的盐早就被阿合罕他们高价统购了,别说小号没有财力与之相搏,即便进得盐来,也不敢在这播州城里贩卖呀!” 阿顺看着老掌柜唉声叹气一脸的愁容,“呵呵”一笑,不紧不慢地从袖管中取出事先折好的一纸契约,微笑着递了过去,接着说道:“您先看看!” 老头一脸不解地接了过来,小心展开一看,不禁心中狂跳了起来,他几乎不敢相信契约上的内容,这是一张南川会与檀州盐民签的契约,写好的包销三年的檀州盐,而且约定的收购价仅比平日里高了三成。这怎么可能? 老掌柜抬起头来,一脸惊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忙问道:“客官是?” 阿顺仍旧微笑着,把随身的南川会腰牌递给了老掌柜。 老头定睛一看,忙叫道:“哎呀!我说怎么今天一早,就有喜鹊在枝头叫唤呢,原来是有贵人到访啊!快!快内堂请!” 不待内堂坐定,老掌柜便问了起来:“请恕老夫多嘴,客官真是南川会的人?” 老头做梦也不敢相信名震天下的南川会,居然会垂青这小小的祥蚨货行。 阿顺并没直接回答,他再次变戏法般地从袖管里,掏出了一张面额三百两的银票,递给了老掌柜,说道:“老掌柜不必多虑,这是三百两的保金,若这契约里的檀州盐不能兑现,贵号可随处兑换这三百两现银,绝无虚假!若是买卖成了,贵号只需在货款中扣去便是!” 老掌柜当然是老江湖,手里的银票千真万确,可他心里还有疑虑,便又问道:“可是这盐能运来,如何能在播州城里贩卖?” 阿顺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于是他说道:“老掌柜不用担心,离这播州城十里外,有一牛头寨,你可知晓?” “知道,知道,那是个荒了的寨子,商户伙计们常有夹带的私货,便与羌民们在那里买卖!” “这就对了,贵号只需与这五洞十八寨的羌民们约定,三天之后,可来这牛头寨故地平价购得檀州盐,其他的就交给我们南川会了!况且,要是这买卖不顺当,损失由我南川会一体承担!老掌柜可敢放手一搏?” 老掌柜不住点头说道:“活了!活了!小号活了!” 阿顺笑着起身作了个揖,说道:“不过,老掌柜您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这生意,怕是……” “老朽明白,明白,客官放心!” “好,那咱就约好了三天以后,牛头寨交割檀州盐,贵号可现收现卖,大家一起发财!” “好的,好的,一言为定!” 阿顺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这边祥蚨货行的伙计们可就忙开了,老掌柜一刻也不敢耽搁,他立即吩咐全号的十来个伙计,分头出发,穿过密林到各个羌寨通知头人们,三天后来牛头寨购盐。? 第五卷 南北拼第十二章 播州之役(二) 这一切当然都是玄素清的谋划与安排,每到大变之年,必然有些货品的价格暴涨,然而,真正赚取高额利润的都是中间贩运的商贾,就像此时的檀州盐民,他们卖给盐商的价格只是比往年高了三成,而他们最担心的,其实是大战之后,一切恢复平常,这时海盐再次进入播州地界,那么檀州盐必然价钱大跌,甚至无人问津。因此,有人愿以高于平日三成的价钱,连续三年购买檀州盐,则檀州当地盐民自然十分愿意。至于为什么要找祥蚨货行这样的小商户,是在于这样的小商户平日里货少利薄,所以为了增加利润,这些小商户都会让伙计们带着小件货品穿山越岭,到分散的羌寨里卖些私货,所以,这播州城里小商户的伙计,都有穿越烟障之地的本事。素清就是要让这五洞十八寨的羌民们聚集起来,一起赶走阿合罕。 转眼已是三天之后,南川会贩盐的队伍早已趁着夜色,绕过播州城,将购来的檀州盐运到了牛头寨。祥蚨货行的老掌柜前一天晚上就守在这儿了,他乐呵呵地查看了每一筐白盐,甚至还满脸堆着笑地亲口尝了尝竹筐里的盐巴,不停自语着:“嗯,咸!咸!” 牛头寨坐落在一个浅浅的山谷之中,原先羌民们建的那些木制的角楼,早已破败不堪,有些也仅剩下残破的基木短短的立在草堆里。在四周缓坡上的林子里看去,那荒芜的牛头寨根本藏不住人。 天边刚刚放出一丝鱼肚白,祥蚨货行的伙计们便各自领着十八寨的头人们,钻出了林子往牛头寨来了。每寨的头人还带着百十个壮丁,准备把购得的白盐运回寨子,寨子里的老弱妇孺早就望眼欲穿了! 播州羌民们彪悍的民风在大津朝是出了名的,这每寨头人们带来的壮丁,每人腰间都别着把短刀,那短刀细小锋利不留血槽,若是争斗起来,羌民们抽刀极快,几乎是刚刚抽离木鞘,便已精准地割破了对手的喉管,也正如这闪着寒光的短刀一般,壮丁们也个个精壮健硕,他们大都身材不高,皮肤黝黑,赤着脚,身上穿着简单的麻布衣物,似乎看不出年龄大小。 在逐渐聚拢过来的羌民之中,有一支队伍的头人格外耀眼,那是神灵寨的头人木阿美,这个木阿美算是有些来头,她的奶奶木珍玉是大津乾圣皇帝亲封的二品诰命夫人。十年前北方飞齐军初起作乱之时,当时,已年过六旬的木珍玉曾领着部众五千余人,出播州北上助战,五千羌兵战法惊奇,曾打得张齐元部丢盔弃甲。乾圣皇帝论功行赏,称其为“巾帼英雄”,并亲书牌匾相赐,封二品诰命。而今她将头人的尊位交予孙女木阿美,这木阿美年方二十,出落的美丽动人,与黝黑的山民们相比,她白皙高挑,眉眼清秀,性情却果敢泼辣,勇武不亚于男子。 其他寨子的头人们都是靠着脚力走来的,只有木阿美骑着匹高头大马冲在队伍的前面,她的哥哥木叶都在后头追的气喘吁吁,终于木阿美在策马冲出林子时勒住了马缰。她端坐在马背上,趁着天还没有大亮,便远远地望向了山谷里的牛头寨,只见那荒芜的寨子里,除了横七竖八的靠着几个运盐的苦力外,就只有一筐筐的盐了,没一会儿木叶都从后边跑了上来,一边有气无力的喊着:“阿美!阿美!” 木阿美回过头来,瞪了眼那个跟她一样清秀的哥哥。木叶都却并没有在意阿美一脸的不悦,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来,抓住阿美的缰绳说道:“阿美呀!你倒是慢点啊!大家都跟不上你了!” “哥,我可没让你追我,你们在后头跟着就是了!”木阿美有些生气。 “你,你一个人冲在前面,万一有个坑坎什么的,我回去怎么向奶奶交代啊!” “你知道什么!我在前头跑,还不是为了防备万一?这平白无故的掉下盐来,万一有诈呢?”阿美反问道。 “那昨天洞里五个寨子的头人商议的时候,你为啥还劝大家都带人来买盐,你要是怕了,要不咱回去?” “谁怕了?你才怕了呢!奶奶不是说了嘛,凡事都得小心,可这盐不能不要啊!寨子里老人孩子们都等着呢。那个挨千刀的阿合罕霸占了全播州的盐,为了从他手上换盐,奶奶的银首饰都快卖完了,你说,咱们能不来吗?” “那万一有诈呢?” “哼!那我也不怕,就是山里跑出来的老虎,我阿美也要伸手揪下他几根胡子来!哥,你看,现在这牛头寨子里像是没有埋伏,还有这盐都运到了,咱们不着急下去,就等其他寨子的头人们来了,声势壮了,咱再一块下去买盐!” “那为啥不现在就下去呢?其他人都没来,咱不是正好下去多买些,还可以挑成色好些的盐啊?” “哎呀哥!你怎么知道这四周的林子里,没有他阿合罕的兵啊?等到头人们都从四面八方汇到这来,各个寨子的乡民们,自然都会从林子里走出来的,他们来了,不就说明这林子里没有埋伏吗?到时候就算是阿合罕派兵来了,咱们十七个寨子合起伙来,也不怕他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木叶都只能点着头应道:“好,好,都听你的!” 不一会儿,天就大亮了起来,各寨子的头人们都领着队伍开到了牛头寨,木阿美他们也放下心来,大着胆子走进了牛头寨子。这可把祥蚨货行的老掌柜给高兴坏了,他忙着跟各路羌寨的头人们打着招呼,然后说着价格,再称重分盐。就在买卖双方都高高兴兴的时候,这牛头寨远处的林子里却来了支队伍,这支队伍只是远远的悄悄观察着牛头寨的动静,并没有向四周展开。这支队伍的领头人正是大津朝内阁次辅玄素清。 素清知道一旦队伍向四周的林里子展开,一定会惊动树上的飞鸟,而世代居于山间的羌民们又怎么不会察觉呢?到时敌我难辨,双方万一误会打了起来,就不好收拾了。好在素清带的都是骑兵,他们真正要等的是阿合罕,情急的时候,骑兵要展开队形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再说了,现在这样子就算是被羌民们发现了,队伍没有展开,也就表明了没有敌意。所以,这就先好好看着牛头寨就是了。 牛头寨这边一热闹起来,播州城里也跟着炸锅了。一大早,一个消息就在播州城里传开了,说是:城外十里地的牛头寨有外地的客商贩来了平价盐。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就不得了了,要知道城里的百姓们也好久没有买到平价的盐了,于是家家户户都拎着大小竹篮,涌向了城外牛头寨的方向。 这边,阿合罕在睡梦中被手下叫了起来,他当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想着一定是哪里来了个不识相的商贩,带了盐来牛头寨卖,只要领兵冲出去缴了他们的盐,再把他们赶跑就是了,为了稳妥起见,阿合罕立即点齐了一千羌兵快步冲向了牛头寨。 这时候的牛头寨真是热闹非凡,祥蚨行的掌柜和伙计根本忙不过来,十八寨的头人们都想能早些买了盐回去,大家都想着要先买到盐,于是三三两两的围住了伙计们要称盐,可这样没了次序反倒是把效率拖慢了下来。另一边,播州城里的百姓们也都陆续跑来了,也都混进了买盐的人群里了。荒芜多时的牛头寨简直乱成了一锅热粥。 就是大伙挤在一起吵吵嚷嚷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大胆!” 众人瞬时安静了下来,大家全都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东边望去。升到半天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好一会儿大家才终于看清,背着光一张黑脸的阿合罕骑着马来了! “好大的胆子!谁让你们在这里贩私盐的!啊!”阿合罕咆哮着问道! 人群里一时间竟无人出来回答阿合罕。然而阿合罕的怒气并没有消去,他接着指挥着他身后的士卒道:“来呀,把这儿的私盐都给我缴了!” 人群中的老掌柜一听要缴盐,心想:那就全完了,他鼓起气力站上前对着阿合罕作揖说道:“土司大人,这盐不能……” 可不等老掌柜说完,阿合罕就伸出马鞭指着老头喝道:“原来是你这个贼老头呀!来呀!给我打!” 阿合罕身后冲出个虎狼般凶狠的兵士,手里举着短棍冲了上去就要打。就在这时,木阿美站了出来,她大喊道:“住手!这盐我买下了,谁敢动!” 阿美这一喝阻,其他寨子的壮丁们也都挺直了腰,手都握在了刀把上。 阿合罕的手下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毕竟十八寨的头人都在这儿,羌民们的刀要是真抽了出来,那就是要你死我活的拼命了,现在真打起来,阿合罕那帮人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阿合罕见状放缓了语调对阿美说道:“阿美也在啊?妹子,要盐可以去播州城里嘛,何必在这里买私盐呢?” “呵呵,私盐?我倒想问问,什么样的盐是私盐,什么样的盐他不是私盐?”阿美反问道。 “这还用说,没有盐引子的盐就是私盐!” “呕?那么阿合罕土司大人,你在播州城里卖的盐有盐引子吗?” “那,那当然有咯!”阿合罕明显没有底气。 “那我倒要问问了,你那盐引子到底是哪家官府发给你的?不会是大津朝的?这大津的地方官可是被你赶跑的!” “这个不该你管!你只管到播州城里买盐就是了!”阿合罕不敢再辩下去了。 “哼!既然你也拿不出盐引子来,那凭什么不让我买这里的盐?” 这时人群里发出了众人的声音:“是啊!是啊!” “你难到不知道,各个寨子在播州城里买盐,是百年来的古制吗?”阿合罕咆哮着质问道。 “对,我当然知道,那是大津朝的官制!可你是大津朝的叛臣,还有什么脸用大津的规矩?” 众人一听木阿美的话,全都亢奋了起来,大家齐声呼喊着:“我们要买盐,我们要买盐!” 阿合罕眼看场面要失控了,慌不择言的喊道:“大津早就亡了,现在我就是播州的王法!你们谁敢不从,我必杀之!” 就在这时,人群外再次传来了一个声音:“谁说大津亡了?” 木阿美和众头人们转身看去,只见他们身后的林子里,一位身着红衣官袍的大津官员,正骑着马缓缓地向着他们走来,而大家还注意到,四周的林子里肯定有大批军士在活动,因为四周的树梢上,不断有被惊扰的鸟儿腾空而起! 玄素清一脸平静,他并不催马疾驰,而是在身边众将的簇拥下,缓步向着牛头寨中的人群走来。阿合罕以及他的手下们却开始失了方寸,因为此刻向他面前逼来的大津官员,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但那一身红袍又容不得在场的羌民们有半分的怀疑。更可怕的是,四周的林子里不停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听得出来,那是分外厚重的马掌踩踏在松软的林间泥土上,所发出的沉闷的声响。在这种明显充满着威吓的声响中,似乎还能听到战马那独有的粗壮的喘气声,这一切传到阿合罕的耳朵里,着实让他心惊胆战。从声音的密集程度上来判断,这林子里至少有上万匹战马正在迅速展开。阿合罕越听越慌,谁都知道在这山谷之地,只要四周的骑兵一个冲锋,顷刻间便能杀得你片甲不留。但他不知道的是,林子里其实只有一千人马,是玄素清让骑士们间隔着在林中策马扬鞭。于是,在牛头寨里的人看来,这林中就有了千军万马了。 可是阿合罕还是想要挣扎一下,他两眼一转,壮着胆子冲着木阿美他们高喊道:“好啊!你们竟敢勾结贼人贩私盐!识相的把盐交了,不然我今天就剿了你们!” 木阿美瞪大双眼顶了一句:“你敢!”显然,她已经感觉到身后的来人不是敌人! “哼!是不是私盐,你说了可不算!”素清说话的同时,他与随从已经走进了人群,而羌民们也自觉让出了一条道来,让素清他们走到了人群的最前端。而后,素清接着说道:“阿合罕,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反叛朝廷霸占播州城!” “你,你是谁?” 素清身边的随从喝道:“大胆!这位可是朝廷派来的钦差玄大人,还不下马参拜!” “朝廷?钦差?大津朝?我可是听说大兴城早让人给占了,还哪来的什么朝廷?”现在的阿合罕拼死也要挣扎一下了。 “来呀!”素清喝道。 “在!”随从们齐声应道。 “请王命令旗!” “是!” 很快镌刻着“王命”二字的金牌和两面明黄色的旗子分别闪现在了素清马前和两侧。 众人一见王命令旗,纷纷高喊着:“皇上,万岁!”全都就地跪了下来。 素清并没有理会阿合罕脸上吃惊的表情,他语调和缓地对羌民们说道:“乡民们,大家都受苦了!不错,这大兴城是丢了,可是天意不绝我大津。如今,咸嘉皇帝已经于太祖陵前继承了大统,我今日便是奉旨为平定湘、鄂两省之乱而来!只要有朝廷在,就不能有戕害播州乡民的事。皇上特让我购得足用三年的檀州盐,自今日起三年内,播州地界不得高抬盐价!大家起来!” 众人一听自然欢欣雀跃,高呼着:“万岁!” 阿合罕的脸上却挂不住了,他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争辩与火并都已经无济于事了,但他胆边升起的恶念却无论如何也按压不下去,他回头冲着身后的人使了眼色,一个随从心领神会,他开始慢慢地从腰间抽出刀来,准备对准最前面的玄素清掷出利刃。可这一切当然逃不开正南的眼睛。他不待对手抽刀出来,便双脚重重一踏马镫,直起身体后,双脚一点马背,飞身起来的同时抽出佩刀,直扑对面那个正在抽刀的刺客,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正南已经一刀割破了那人的喉管结果了他。鲜血溅到了阿合罕脸上,惹得他大惊失色,不禁大叫了一声,这时,正南回身又是一脚,正中阿合罕的后背,素清身边的随从们,迅速上前摁住了阿合罕,刚要捆扎,阿合罕的手下们本能的向前迈了一步上来,好像想要救下他们的主子,正南则立在他们面前,横着一口还滴着鲜血的长刀,怒目圆瞪地喝道:“来呀!一起上啊!” 阿合罕的手下都被吓得失了魂魄,加上这时四周林里凶猛的战马,已经开始挣脱树丛的阻碍,正步步冲着这座毫无遮蔽的寨子大踏步的走来。作乱的一众人等彻底崩溃,阿合罕被捆了个结实,他的手下们也纷纷跪地下拜,喊着“饶命”。 木阿美见玄素清下了马来,赶忙上前问道:“大人真是朝廷的钦差?” 素清笑了反问道:“怎么?你也不信?” 阿美赶紧说道:“不敢不敢,只是这朝廷的消息断绝了许久,播州流言遍布,如今朝廷回来了,我等自然欣喜万分!” “你可是诰命木夫人之孙?”素清问道。 “小女的阿奶正是五寨洞主木珍玉”阿美一脸骄傲。 素清赞道:“果然是英武豪侠,巾帼不让须眉呀!” 这反倒让阿美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低下头小声说道:“大人过奖了!过奖了!” 素清说道:“当年你家倾尽全力领兵北上,助战剿贼,军功赫赫,先帝亲赐二品诰命,还亲笔写下‘巾帼英雄’的匾额,你家的威名响彻南北,没想到今日见你,英武不减当年,看来木氏一门皆忠烈之士啊!” 素清跟阿美正说着话,其他寨子的头人们也都聚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地问道:“大人,您时才所说可以买得三年的平价盐,此话当真?” 素清笑着说道:“当然是真的,诸位头人,今日既然朝廷回来了,我播州羌民便皆是大津子民,朝廷必不容阿合罕等恶汉为祸地方,诸位只管放心……”说着素清从袖管中取出了一纸契约,高举在手中,接着说道:“这便是三年檀州平价盐的契约,我今便将它留于播州,大家日后只管到播州城中,找任何一家商户皆可购得。” “好!吾皇万岁!万万岁!”众人自然喜不自胜。 只是阿美还有些不放心,她小声问素清:“可是这播州城还未平定,我们这十八寨的乡民们,如何能到播州城内购盐?”阿美知道阿合罕就缚,拿下播州城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可是,问题的症结在于到底谁应该出力拿下播州城,若是要让这十八寨的头人们自己动手,那么大家入城之时,怕是又要掀起一场新的争斗了。所以,阿美这一问看似有些憨傻,实则是委婉地将了素清一军,同时也把这烫手的山芋丢到了朝廷的手里。 没承想,素清淡淡一笑说道:“阿美姑娘,众位头人,大可放心,此刻,这播州城已在朝廷的治下。诸位若尚有疑问,现在便可随我入城去,这些日子里被阿合罕盘剥去的银两,朝廷也将在城里归还大家!” 这是在场众人完全没有想到的好消息,自然是欢欣鼓舞,拍手称快。而后,素清翻身上马,高声说道:“乡民们,请大家随我入城,日后城内民众也不必再受不法商户的欺压,万事皆由朝廷为尔等做主!” 其实,玄素清早就将所率军士分为两支,其中一支由高继勋带领,早早便伏兵于播州城外,一见阿合罕领兵扑向牛头寨,播州城内防卫空虚,便领着一千骑兵突入城中,而此时城中没了主将,大叶寨的羌兵们只能各自为战,仅仅半个时辰下来,稍有规模的抵抗便完全落败,高继勋他们一面组织人手,将事先准备好的告示于城内各处张贴,一面让军士们打着大津朝廷的旗号,于城里四处喊着:“跪地弃兵者不杀!”一时之间,城内降者如云。城里的民众则在看过了张贴各处的安民告示后,大着胆子聚集到平日里高价贩盐的商户门前,等着朝廷的官兵将不法之徒们囤积的檀州盐分发众人。 一时之间,笼罩播州上空许久的乌云顷刻散尽,阳光毫无遮挡地照耀着播州大地。乾坤瞬时扭转。 正是在这红日当头之时,玄素清领着五洞十八寨的乡民们重回播州城,大家均分了阿合罕私库中的银两,头人们个个脸含喜悦之色。玄素清便就势在播州城的府衙里摆起了长席,大家当然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酒酣耳热之际,素清高举酒杯对众人说道:“诸位头人,朝廷蒙难之时,让乡民们受苦了!玄某来时,皇上特让我代为慰劳诸位!” 众头人欣然高呼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素清接着说道:“如今播州全域已然平定,但东西交通仍然断绝,湘、鄂之境更是战乱不断,若短时内不能驱灭盘踞两省之强敌,恐怕诸位,也难久安此处!” 素清的话,让在场的头人们顿时沉默了,许多人想着素清的话暗自点着头! 素清又说道:“诸位想想,不论何方强人占据这两省之地,难保不觊觎这播州膏腴之地,那时刀兵再起,横加屠戮,此地,便再无宁日!” 素清话音刚落,木阿美便站了起来,她大声说道:“玄大人!小女子明白大人的意思,有朝廷在,我们播州这五洞十八寨的羌民们,便可尽享太平之世,若朝廷蒙难,我等也必是那板上之鱼肉,任人宰割而已!方今天下大乱,北都倾覆,我朝能于太陵再开天地,实属万幸,我播州羌民,世受国恩,无以为报,今若朝廷不弃,我寨子弟愿追随大人出征平乱,播州乡民绝不负圣主厚恩!” 阿美的话刚说完,席上众头人便齐刷刷起身跪地,异口同声道:“我等也愿追随朝廷奋战阵前!” “好!播州乡民之义举与日月同辉,玄某代圣上谢过诸位了!”素清满眼激动,说完他手中一碗清水一饮而尽,而后重重地将碗摔碎在地上。 众人也各自饮尽手中酒,而后同样将碗重重摔碎……? 第五卷 南北拼第十三章 申军的困局 转眼已是三天之后,这是素清与众人约定出征的日子,五洞洞主及其下十八寨的寨主们齐集播州城内,每寨最为武勇的壮士都被挑选了出来,正南和高继勋反复行走羌兵们之间,他们看着这些个即将一同征战的勇士们,那个个身躯健硕,不住的点头。他们时不时地拍着羌兵们一身健壮的肌肉,嘴里不停地夸着:“好样的!” 辰正时分,播州城里吹响了牛角号,玄素清领着众人在摆好的祭坛上,对着案上的牛头叩拜三次,这牛头本是播州乡民们的五谷之神,祭旗出征前,本该宰牛洒血以壮军威,但素清不愿宰杀生灵,特命人纸扎牛头代替,而洒血之礼,则依中原习俗,各自划破手腕,滴血入水,而后大家分而饮之。三叩之后,算是礼成。大津军旗很快在羌兵们中间立了起来,素清看着阶下满眼的精壮之士,震天的军威如风中扬动的军旗,猎猎作响,他的胸中涌出了一股足以转动乾坤的力量! 出征之前,素清来到了木珍玉的面前,拱手作揖道:“老夫人,晚辈有礼了!” 木珍玉一身戎装,面色虽有些苍老,但双目依旧炯炯有神,她伸出双手扶起素清的双肘,和蔼地说道:“孩子,你这般年轻,便要担起如此大任,老妇人满心只有‘敬佩’二字!” “老夫人,谬赞了!晚辈走后,这播州城还得仰仗您多费心!待两省平定,我定奏请朝廷,下表以彰播州乡民之功!” “大人言重了,我播州之地,尽是大津疆土,羌民也皆是大津子民,今应朝廷之征,出乡抗敌乃是本分,何以谈‘功’,只望大人运筹帷幄,领兵奋勇前驱,上报国恩,下抚黎民,以全我播州子民一片忠义之心!” “老夫人放心,晚辈此去,定保得播州无恙!”素清的话,说得木珍玉重重了点下了头。 一切准备停当,大军出发了,这次还是走乡野小路,羌兵们脚力极好,行进间竟与素清带来的骑士们并肩前行。高继勋策马来到素清身边问道:“大人,您不是说有十万雄兵吗?时才出发前,我派人清点,怎么才三万人呀?” 素清轻轻一笑答道:“高将军有所不知,这播州的羌兵,生于崇山峻岭之间,日间奔忙于荒野坎坷之地,令其强攻高城,恐是强人所难,然其身形矫健,步履如飞,你看他们身怀利刃却不披甲,为得便是出手时,能快速精准,因此,若是贴身近战,必可以一当十,如此看来,你我治下,现有雄兵二十万呢!哈哈!” 高继勋表面上是陪着笑,心里头却不以为然:这去岳阳不就是得攻城吗?带着这帮羌兵有啥用啊? 玄素清这边正领着羌兵们,悄悄地向着岳阳城进发。而在另一边,沈三金和马雄才派来报信的人马,也一路狂奔地冲进了岳阳城。 领头的小校策马冲在最前,一手勒着马缰,一手高举着战报,不停高喊着:“襄城战报!襄城战报!”就这样,他们一路无阻地冲进了原湘、鄂总督的衙署。此刻,苏哈昌正坐在正堂上的太师椅上,一脸愠色地斜眼盯着宋金德。宋金德听到外头急促的马蹄声,心里已经猜到了八九分,看来襄城战事不利,他立刻就盘算了起来,他明白这回怕是免不了走一趟襄城了,可是,就他孤身一人去了沈、马军中,十有八九就得被这哥俩给治住了,到时候不论有什么罪名,都可以往他宋金德脑袋上扣,而且还有那十万石军粮的事情说不清楚呢!宋金德想着想着,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说动苏哈昌,派倪昌时带着五万铁骑给他压阵。定了计,宋金德便坐正身子,清了清嗓子,等的报信的军士们上堂来,随机应变就是了。 沈三金派来报信的小校,按着出发之前沈三金的特别交代,下了马后,立即换上哭腔,脚下跌跌撞撞地往正堂上冲去,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殿下!世子殿下!殿下呀……”一到了堂上便冲着苏哈昌的脚面扑了下去,然后马上就哭了出来! 这样的举动倒一下把苏哈昌给惊着了,心想:这傻缺是在干什么?难道是有什么祖传的修鞋技艺,非要露一手?可这家伙一哭出声来,苏哈昌就发觉不对了,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抹在鞋上太脏了,可是,堂上众人又多是汉人将官,又不好一脚踢开这个蠢货,不过,苏哈昌脸上还是没忍住的重重皱起了眉头,嘴里嘟囔了几声:“哎呀!哎呀!” 报信的小校本来就竖着耳朵呢,一听到世子语调里的嫌弃,赶忙暂时止住哭声,愣愣地看了下苏哈昌鞋面上的鼻涕,知道可能闯祸了,赶忙要找个什么东西给擦一下,可手上又没有手绢什么的,再加上身上穿着护胸甲,实在找不到趁手的有布的东西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袖子上靠着手腕上有一段是布,小校赶紧横过手臂,用衣服上的那块布,在苏哈昌脚面上来来回回地擦了起来,一来二去的,又怕擦不干净,便越来越使劲。而始终努力不动声色的苏哈昌实在忍不下去了,终于咧嘴说道:“好了,好了!跪到下面去!” 小校也停下手来,嘴里应着:“诶!诶!”膝盖努力往后挪去。 坐在一旁的宋金德始终支着一侧的嘴角,看着面前的这一出恶心的表演,目光里充满了轻蔑,他心想:真是将熊熊一窝,这么没节操的事也干得出来,想当初,苏哈昌的刀都横到老子脖子上了,我宋金德也没怂啊,至少裤裆还是干的!这位倒好,脸都湿了! 报信的小校刚退到位,便又要哭起来,这回说话的是宋金德:“好了!好了!有什么事说什么事,堂堂的一个汉子,就知道哭!你摸摸你的裤裆,里面空了吗?好好摸摸!” 那小校竖起眼睛偷偷看了眼前头的苏哈昌,发现世子没什么反应,便只好止住哭泣,满脸委屈地说了起来:“殿下啊!我们可是太惨了,襄城的墙是又高又厚,我们一直冲,就是冲不上去啊!对了,人家还有好多大炮,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炮,又猛又准,我们,我们的弟兄都被炸得满天飞……” “够了,你们怎么打得战?”苏哈昌最看不上这种打了败战就找各种理由的,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来请罪让人舒服些,所以苏哈昌冷冷地说道:“我看根本就是你们打仗不肯用命?哼!” “殿下啊!”小校再次哭出了声来:“冤枉啊!我们,我们沈、马两位将军每战必身先士卒,连我们沈将军如今都身负重伤,这才让末将前来报急!” “沈三金现在怎么样了?”宋金德追问到,他当然最希望沈三金赶紧伤重不治。 “托世子殿下的福,总算是缓过来了,现正在帐中休养!” 宋金德一听,满心失望,他缓缓靠回椅背,口是心非地说了句:“那就好!” 苏哈昌对于沈三金“负重伤”的事,根本就没有过心,他心里恨恨地想着:都怪这个自以为是的宋金德,非让这两个酒囊饭袋领兵攻城,这下好了,费了半天劲,城没打下来,还损兵折将,早知道就调守涞水城的兵来了,哼,如今这局面还是让姓宋的自己去前头收拾! 于是,苏哈昌转过头来,阴阳怪气地对宋金德说道:“宋先生,怎么看?” “呃!”要怎么说宋金德其实已经想好了,只是这开场白还在斟酌时,苏哈昌就开口问了,宋金德定了定神说道:“依我看嘛,要想扭转战局也不难!” “呕?先生有办法?”苏哈昌等得就是宋金德这样的表态,而宋金德也知道,躲是肯定躲不掉了,只好卖个乖,这样的话,后面跟世子要倪昌时的队伍也有把握些。 “既然襄城墙厚,守敌又有备于先,这攻城之法便只有引敌出城决战,抑或围而不攻,迫敌自耗粮草这两条路可走,这几日,我胸中已有韬略,若得上下助力,这襄城不日必破!” 看着宋金德一脸自信,苏哈昌心想:说得都是废话!只怕有韬略是假,要兵要人是真!于是苏哈昌说道:“先生要什么直说就是,这岳阳城如今是大申国的领地,可不是原来飞齐的地界了,我大申的汉子,有话大声说!不要哭着闹着,一边说起话来都还要藏一半!”苏哈昌确实看不惯这一套,说出话来常常让宋金德他们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看到宋金德被他的话噎住了,苏哈昌接着说道:“我看哪,襄城之战事关重大,宋先生既有破敌之法,还是烦劳先生亲往阵前一趟,战事大如天,还是不要委于他人为好!你说呢?” “嗯,臣正有此意,臣愿即刻启程,早日助得我军破城!”宋金德赶紧表态。 “好!那我就等着先生的捷报了,破城之后,我即上表向父汗为先生请功,当然,还有沈、马二位,以及属下将士!” 宋金德赶紧起身冲着苏哈昌作揖道:“世子放心,臣已有破敌之法,只是,臣还需殿下遣一人相助,方可万无一失!” 苏哈昌一听,想着:果然不出所料!他并没有急于答应,而是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从右手边的桌案上端起茶杯来,揭盖品起茶来,抿了一口后才悠然问道:“谁呀?” 宋金德简直尴尬死了,可寄人篱下又能如何呢,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臣想请倪昌时,倪将军领兵助战!” 宋金德点名要倪昌时倒是让苏哈昌感到有些奇怪,于是问道:“为什么?” “这襄城之内驻有重兵,虽依臣之法必能破城,然以我军现有围城兵力,要想尽灭城中贼众,却极难为之,而若其突出城外,做困兽之斗,我军也难免死伤惨重,因此,臣想请倪将军及其手下五万余铁骑上阵助战,如此,臣等也就不必忧惧城中敌军之势。”宋金德觉得自己想好的理由无懈可击! 苏哈昌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没什么理由反驳,再说了,这整个湘、鄂两省除了襄城,都在申兵手中了,岳阳城更是平安无虞,驻兵于岳阳城西官道上的倪昌时部,与其无所事事,不如让他们上阵助战。于是他答应了下来:“也罢,便依了先生,我这便休书与他,急调其部交归先生统辖!” “多谢殿下!”宋金德的心算是放了下来。? 岳阳城里,宋金德不紧不慢地打点着行装,出发前,他还特意找来了孟良,说明了下自己只是暂去襄城指挥作战,不日便会回城。实际就是要告诉孟良,自己这棵大树没有倒。孟良当然知趣地又奉上了一千两的银票,说是给宋先生路上花销用的。宋金德也感激孟良的“懂事”,因为他走后,苏哈昌也并不驻防城内,所以,为了孟良他们贩货行事方便,宋金德还专门交代手下,只要是孟老板的商货进城,务必要行得方便,且不论昼夜。在之前这些日子里,孟良他们贩货进城,也没少打点守城兵丁,因此,守城卫士们对宋军师的嘱咐,自然是欣然接受咯。 一切准备停当,三天之后倪昌时也领着五万铁骑来到城下,宋金德踌躇满志领军兵发襄城。 要说宋金德诡计多端那是绝对的,这次去襄城,他已经盘算好了一条毒计,而且他自信的觉着,但行此计,襄城必破。但要说他是个明白人,那也没错,再怎么一团乱麻,他好像也能看清七八成的透彻。就比如说如何安排倪昌时,这次出征之前,宋金德只看了倪昌时一眼,便洞穿了他的心思。这倪昌时投大申为的是助大津朝对抗飞齐,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地,跟死敌飞齐残军站在了同一个军帐之中,这实在让他无法接受,要不是家人们都被迁入了大兴城,他是甘冒万死也要奔赴太陵城的。所以,在这苏哈昌帐下,倪昌时十分痛恨飞齐军降将,根本不屑于跟他们并肩作战。 宋金德知道倪昌时也看不上自己,但又要让他做自己的护法金刚,所以,此时他不能得罪倪昌时,他要做的是万一襄城战事不利,就利用倪昌时对飞齐军的恨,让这五万铁骑替他宋金德干掉沈三金、马雄才他们。因此,宋金德并没有与倪昌明同行,而让借着苏哈昌的军令,让倪昌时领兵先驻守在岳阳与襄城之间的平间县,这平间县距岳阳城有数百里之遥,可距襄城却只有十多里地。襄城有变,骑兵们半个时辰之内便能拍马杀到,只要倪昌时驻进驻平间县,沈三金和马雄才哥俩就不敢对宋金德轻举妄动。而且只要给倪昌时一个口实,让他出兵剿灭沈、马所部,倪昌时必然会不遗余力。宋金德相信这番谋划必能保得自己万无一失。于是,襄城之下的大战再次展开。? 第五卷 南北拼第十四章 襄城生死劫(一) 有了倪昌时五万铁骑压阵,宋金德一行人快马加鞭很快赶到了沈三金的营中。这些日子,沈三金和马雄才表面上一直在休整,没有组织攻城,暗地里则不停地往城墙下挖着地道,只是工程浩大,短时内无法见效。所以,城上城下面上看去一片平静。 宋金德一行人来到了大营门口,与卫兵通报后,军士们分左右拉开了营门,宋金德并没有直接催马入营,而是翻身下马来,并招呼门口的兵士将马牵进营去,自己则与随从们准备步行入营,他猜到了,沈、马二人阵前受挫,必然要埋怨于他的,所以放低姿态入营也是为了避免刺激这哥俩。 消息很快也传到了中军大营,沈三金一听宋金德来了,马上就往榻上躺去,一边急忙吩咐着属下:“快,快,快找个被子盖上来!” 马雄才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可是没什么城府,他知道宋金德马上要进帐了,恨不得冲上去咬死这狗日的。沈三金刚刚躺好,却见马雄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憋着一张红脸,他马上知道了马雄才的心思,沈三金担心,马雄才干出什么不明智的事来,毕竟这时候还不能跟那宋金德彻底撕破脸呀。于是,沈三金喊了声马雄才:“二弟!二弟,你干啥呢?他姓宋的来了,咱还是得以礼相待呀!” 马雄才这才开口:“我可没大哥你那样大人大量!我现在恨不得咬他块肉下来吃!” “别说气话了,你要是实在不想见他,干脆出门巡营去!”沈三金实在怕一会儿马雄才始终挂着张臭脸,这样场面就不好收拾了。 “好!我也不想在这生气!我走了!”马雄才施了个礼,立即扭头去掀帐帘。 谁想到,一掀这帐帘却看见宋金德正好来到中军帐前,两人尴尬地打了个照面。这时,宋金德的脸上马上生硬地堆出笑来,开口刚要招呼:“嗯……” 马雄才却没假客气的心思,他把头扭到一边,胡乱地抬头抱了下拳,嘴里也“嗯嗯”了一声,就匆匆走了。 宋金德心里“哼”了一声,随手理了理身上的素服白衣,走上前去一把掀起了帐帘,在看到躺在塌上的沈三金的一刹那,他的脸上极快地再次堆出了笑。然后,马上碎步前趋,嘴里唤着:“哎呀呀!哎呀呀!三金呀,伤怎么样了?” 沈三金则装出一副很是虚弱的样子,感觉特别吃力地想要撑起身子来,然后挺到一半便要稍稍停一下,好等着宋金德来到榻前伸手扶住他,接着,宋金德再说些许关心宽慰的话来,沈三金再掉几滴眼泪。只要这一套流程执行下来,主宾之间的关系瞬间就融洽了,即便只是表面。 可是今天,宋金德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迈着小碎步冲着沈三金的卧榻走到一半,突然又不走了,而是自顾自地坐到了帐中的一把椅子上,只是嘴里没有停下:“三金,要多保重啊!” 这边,沈三金尴尬了,原来挺到一半的身体,还等着宋金德来扶呢,这下可好,僵在半空,是起也不是,躺下也不是!心想暗骂着:你个王八蛋!可也不能一直就这么撑着呀,沈三金心一横干脆撑着坐起来算了,可一想又不行,如果能坐着,刚才干嘛要躺着呢?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关键狗日的宋金德这会儿坐定了身子,正瞪着眼珠子看着自己呢,这下怎么表演都不是了。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站着的随从,可还没等那随从的目光移到他这儿,宋金德又开口了,他对着那个随从说道:“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 那个傻子居然应了声:“是!”然后走了!这可把沈三金坑苦了!他就只好这么支着身子,还得咬牙撑着。 宋金德还没完,又问沈三金:“老沈啊,你这是干嘛?怎么还支着坐呢?” 沈三金只好咬着牙应道:“没事,这样子身子舒服些!” 宋金德一听这话,心里笑开了花。 终于,此刻陷入绝境的沈三金,还是决定撑着完全坐起来算了,爱咋咋地!受不了了! 宋金德来这么一手,就是要告诉沈三金,要说玩心眼,你们跟我宋某人相比都不是个,所以,在我面前别打小算盘,都给我老老实实的。看着沈三金的狼狈样,宋金德脸上浮过了一丝轻蔑。接着,两人还是说起了襄城的战事。 宋金德开口便问道:“宋某时才在营中见有兵士运土而出,莫非你们在挖地道?” “正是!”沈三金冷冷地应道。 “呵,我看这招不行!” “军师如何觉得不行?”沈三金有些不悦。 “这挖地道嘛,是个攻城的好法子,可是所需时日太久!攻襄城,行不得此法!”宋金德说道。 沈三金心想:要你说!这不是没办法吗?于是他说道:“这城上有大炮,我军连攻数日,死伤无数,若再不挖地道,岂不要全军死于城下!” 宋金德听出了沈三金语气里的不满,答道:“老沈,不要着急嘛,我这不是来了吗?我可是在世子面前立了军令状的,一定会帮你们破敌的!你放心好了!你跟雄才兄弟,就先好好歇着,一切我自有安排!” 沈三金一听:这样就好!能不能攻下襄城,全是你老宋的。不过,他还是想要知道这宋金德的办法是什么,因此,他问道:“敢问,军师有何妙计?” 没想到,这宋金德一直就是块滚刀肉,他说道:“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我自会说予你等诸将知晓。明日,你调拨三千军士予我。” 宋金德一出招果然阴狠毒辣,来之前他便已经掐准了襄城守军的脉,那就是城里并不宽裕的军粮,而他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城里的数十万守军尽快耗尽城内的口粮。 就在宋金德来到沈三金营中的第二天傍晚时分,襄城的城墙下突然就涌来了无数周边的乡民,城头上的杜恺和王明宝看到城下的这一幕,顿时大惊失色,此刻,虽然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但城上的人们已经看不出,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人潮,到底藏着多少人,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些手握火把,立马于人群后的申兵士卒,他们不停地甩着手中的长鞭,生生抽打在流民们的身上,激起的哭喊之声不绝于耳。不多时,城下的乡民们已经紧紧地拥挤在了一起,而申兵们却没有丝毫停手的意思,他们还在粗野地叫骂、驱赶。将那些两手空空,拖家带口的乡民们赶到襄城下。 杜恺赶忙让士卒们点燃火把,再把火把齐集一处,然后和王明宝两人小心地从城墙的垛口处向下张望着,借着有限的光亮即便是管中窥豹,城下的情况也已然是触目惊心了。城下的难民多是老幼、妇孺,除了身上的破衣烂衫,可以说,他们身边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哪怕只是一碗解渴的水。更可怜的是妇人们怀中的孩子,在惊吓与饥饿之中,他们拼着命地哭喊着,还有许多的幼童双手死死抓着母亲的衣角,有的不停地喊着:娘,我饿!有的被挤得与母亲失散,于是便在人群中无助地大哭起来。而他们的母亲却也只能无奈地搂紧自己的孩子,随着人潮向前涌动着,任凭眼泪不停地涌出。人群中没有叹息,有的只是大人们低声的抽泣。更让人揪心的是,还是不断有人被驱赶过来,难民的人群越来越拥挤,人们甚至都不敢坐在地上,怕在黑夜里被后来的人踩死。 突然,城下的黑暗之中“嗖”地放出一支利箭,“啪”一声就扎在了城头的木柱上,士兵们取下箭上绑着的信纸,送到了杜恺面前。杜恺展开信来:久闻大津将士常以王师自诩,汝之圣主更是信义着于四海!今我申国已占湘、鄂全境之地,为何独遗襄城而未取?实乃是襄城及周遭之民,仍自认为大津属民,不受我大申汗王恩旨,既如此,为张我大申国汗王之仁德,特将襄城周遭乡民遣送至此,令其投归大津城土,想来,你主必将视之若赤子,不遗弃老幼、妇孺等忠君义民! 杜恺看罢真气得牙关紧咬,昨天宋金德来到阵前,他便担心会有危险之事发生,可没想到,竟是如此阴毒的招数。王明宝从杜恺手中接过信来,看过之后,更是紧握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墙砖上,嘴里骂道:“王八蛋!畜生!” 这时,城下立于远处的申兵们,开始在头顶上摇晃起火把,同时异口同声地高喊起来:“开城门,接乡民啦!” 城头上,王明宝看着被气得浑身发抖的杜恺,还是忍不住问道:“主将,现下如何是好?要不开城门,让乡民们进城暂避?” 杜恺没有开口回答,而是重重地摇了摇头。此刻,杜恺的身子直挺挺的立着一动不动,可他的脑子却飞速的转着,他在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愤怒,同时思索、权衡着所有的利害、因果。? 第五卷 南北拼第十五章 襄城生死劫(二) 而在敌方的军营里,宋金德也在密切注视着这城下发生的一切,与杜恺不同的是,此刻的宋金德正为自己的计谋而洋洋得意,这一招对于城内的守军来说,简直就是死局。 宋金德一早就领着三千人扑向了襄城外的所有乡村,申兵们挥舞着刀枪,强行将村民们往襄城方向赶去,并且一口粮食都不能带,一万多名百姓们无可奈何,只能顺着申军的矛尖拖家带口地走向襄城,一天的跋涉,乡民们早就饥渴难耐,哀鸿遍野。此时,襄城守将杜恺不论放不放难民们进城,都将是一步死棋。如果放难民们进城,为安置这一万多人所需的口粮,就足以让襄城的守卫提前崩溃,而且,这一万多人里还混进了一百多名申兵的细作,这些人随时可能与城外的敌军里应外合。如果不放难民进城,那么,大津官军便会声名扫地,传扬出去寒的就不止是湘、鄂两省的士人民心了,弄不好,整个南北战局都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此刻杜恺内心的焦灼与挣扎可想而知,城下哀嚎声痛彻心扉,作为襄城守军的主将,他俨然已经陷入了这场风暴的中心。一旁的王明宝焦急地看着杜恺,却眼见主将“无动于衷”,王明宝急了,他大声喊着:“主将!主将!杜将军!让饥民们进城!” 杜恺似乎没有被喊醒,听着王明宝的话,他只是木然的轻轻摇起了头。 这样的表态,王明宝自然不会满意,他狠狠地扔下一句:“你不放,我放!”说着就甩手往城下走去。 “站住!”杜恺的身子里,突然就爆发出了一句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威之下,王明宝停下了脚步!杜恺接着厉声说道:“我是主将,没有我的军令,擅自行动者军法从事,绝不轻饶!” 军令已下,王明宝无计可施,只能一拳重重砸在了墙垛上,从心里放出了一声:“唉!” 其实,杜恺也理解王明宝的冲动,不止王明宝,这城中的数十万将士大多都是湘、鄂本土人士,见到自己的父老乡亲被敌军残害自己却无能为力,换作是谁,谁会不心痛呢?杜恺何尝不想救出城下的百姓呢?可此刻他要更多的考虑到战局,考虑如何坚守下去。当然他也明白,靠着军令的弹压也只能暂时的,时间稍久,城下饥民的情况一旦恶化,恐怕事态的发展便会急转直下。杜恺只能努力平复着纷乱的心绪,好让自己能尽快想出解决的办法! 王明宝也不讲话,他死死地瞪着双眼盯着杜恺,那目光里几乎喷出了火。可杜恺的脸颊却突然掠过了一丝凉风,他仰头往天空一望,心里直喊道:“谢天谢地!”原来,此刻天空密云低垂,一阵急雨将至。杜恺忙冲着王明宝喊道:“快,快去收拾来营中所有瓦罐,系绳吊下城去,让饥民们接水止渴!” 王明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不解地:“啊?”了一声,心想:接什么水,哪来什么水? 这时轮到杜恺冲着他着急了,杜恺见王明宝没明白过来,急得一跺脚,伸出长臂指向天空,王明宝一看这才反应过来,忙应道:“是!”转身就要冲下城头去。 杜恺这时又发话了:“等等,吩咐军中伙伍,连夜埋锅造饭,记住全要干的,然后多找些吊篮来,把吃食放在吊篮里,放下城去,让饥民们充饥!” “是!”王明宝只应了一声,几乎来不及施礼,便转身跑进了夜幕里! 杜恺的心绪这才稍稍安定了些。 然而,另一边正得意洋洋的宋金德,却并没有收起恶念的打算,他见襄城久不开门,于是便对身边的亲随吩咐道:“去!让他们放箭!” 很快,申军营中便放出了一列手握长弓的弓弩手,可以肯定当他们冲着天际搭箭弯弓的时候,他们的心和血都是冰凉的!夺命的利箭如恶犬般鬼叫着,扑向了衣着单薄难民们,哭喊与哀嚎再次在人群中飞起,狠狠地撕扯着城头上士卒们的心! 大津军士们眼看城下的惨状,恨不能立即跳下城去拼命,憋在心头的怒火无法压抑,于是,有士兵喊道:“王八蛋!”很快发展成了全体守军,异口同声地冲着对面的申营高喊道:“王八蛋!” 城上的叫骂传到了宋金德耳朵里,这位满腹诡计的军师只是在嘴角上扬起了一丝轻蔑:哼哼!图个嘴上快活有什么用,破不了这死局,待到城破,我就挨个割了你们的舌头! 倒是沈三金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凑上前小声说道:“军师,这么做不妥?把百姓赶到城下也就算了,再放箭伤他们,这也太……” “你懂什么!这不狠手,怎么破城?今天不杀几个百姓,明天死的就是你营中军士!你倒想想,选哪一个?” “这,这,这也太……这也杀了好些了!我看今晚要不就算了?” 正说着,一道电光从天而降直直砸在了宋金德的面前,那电光抽打出一条长长的火线,瞬间爆出的白光,让宋、沈二人一时间看丢了眼前的一切,天地间茫然一片。跟着,一声响雷便在二人头顶炸响,“轰”的一声,像一记闷锤,重重地敲在了宋金德的天灵盖上。这可把宋金德吓坏了,大热的天浑身透着冷汗,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走到了阴间的门口。这道突如其来的雷电确实太过诡异,别说宋金德了,就是站在周围的人们,都被惊得不知所措。宋金德好容易缓过神来,支着不停颤抖的手,从袖口取出帕子,开始在额头擦起汗来,这时,他才发现,周围的人们都还直愣愣的看着他,宋金德心想:看来所有人都觉得他老宋是遭了天谴了,怎么办呢?说不好,下道雷来了,就真把自己劈死了!得赶紧跑!可又不能让下属们看出自己内心的恐惧!那就得找个人给搭个台阶。这时,宋金德转脸看了眼身边的沈三金,可没想到,沈三金此刻正是魂飞天外,还处在瞠目结舌的状态中难以自拔! 于是,宋金德装作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两声,沈三金还是没反应,宋金德不得支出胳膊肘撞了下沈三金,沈三金的魂魄这才落回到皮囊里,不过,老沈确实是见过世面不简单,别看他是刚刚才回过神,只消看一眼宋金德斜过来的眼神,再环视一圈周边的众人,他立刻就掂量出了自己这时候的价值,他赶忙开口说道:“老宋,吓坏了!看这一头汗!” 宋金德恨不得甩手就给沈三金一个巴掌,可没想到,沈三金又跟哄小孩似的口吻说道:“没事,别怕哈,您是神龙,才不怕这风雨雷电的,要不我们先撤,您自便?来,弟兄们,咱撤,别围着看了!” 宋金德尴尬得干脆凿条地缝钻进去算了,但他还是得强撑着给自己设计一个退路,好在这时天空开始掉下雨点来了,宋金德赶紧喊道:“要下雨了,弟兄们,都先退回营里去!”于是,营外的弓弩手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杀人器,整队往身后撤去。 宋金德领着贼将们走了,只留下无家可归的难民们独自忍受着凄风苦雨的欺凌。 不一会儿,襄城内外便已是暴雨如注,虽在初夏季节,但在凉夜里的冷雨,依然令人寒彻肌骨。城外的饥民们只能相互依靠着,尽量围着圈,把年幼的孩子围在中间,用肩背努力阻挡着四面八方泼来的雨瀑。而在一墙之隔的城内,王明宝也领着将士们齐齐地站在了大雨之中,城头上的杜恺则冲着手下的军士们大声喊道:“你们干什么?都散了!” 可城下的士卒们包括王明宝,对杜恺的喊话全都无动于衷,杜恺知道,这是将士们用沉默来抗议他拒开城门的军令。守城将士本来已经暂时平息下来的情绪,又被宋金德的一阵乱箭激起。要是再不开城门,城内的守军有哗变的可能性。襄城刹时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 就在襄城将帅僵持之时,从城内深巷中驶来一辆小小的马车,立于城下的士卒们自动地让出一条道来,马车来到城墙之下方才停住,领头的王明宝冲着马车弯腰作揖道:“夫人!”随后,在侍女的搀扶下,代晴下了马车,她先是对着王明宝施了礼,接着快步踩着台阶登上了城头,来到了杜恺身边。 杜恺借着火把的亮光,看见代晴这时并没有如以往时,身着戎装来到阵前,而是长衣飘飘姗姗走来。走到跟前,杜恺问道:“娘子,你怎么来了?” 代晴却并没有回答杜恺的话,而是斥问道:“将军!为何不开城门,让饥民们进城?你难道不知道,城下的百姓正在生死关头吗?” 代晴的责问,让杜恺的情绪瞬间崩溃,他再也克制不住,就在城头上,受命守卫襄城的主将杜恺,歇斯底里地冲着自己的妻子咆哮了起来:“怎么,连你也来逼我了吗?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我吗?城外百姓受难,难道我就不痛心?可这襄城的得失,关系着什么?关系到全盘的战局,甚至关系到大津朝的安危存亡!我乃是襄城守将,我这肩上担着天大的干系!但凡有丝毫纰漏,不但救不了城下万余百姓的命,连你们的性命也保不住。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这就是那姓宋的贼人使出的连环计呀!你们谁能担保这万余乡民之中没有申军的奸细?一旦进了城,耗费军粮事小,这要是里应外合起来,那便是我等与襄城玉石俱焚!我杜恺死不足惜,可这湘、鄂战事,满盘皆输,玄大人一路人马也是退无可退!那时,大津复兴还有何望?” 代晴默默地听完了杜恺的话,她没有半点要争辩、反驳的意思。反倒是转过身来对着城下士卒们说道:“将士们!我,是杜将军之妻!本来,我一介女流不该站在这两军阵前,但事关襄城之生死存亡,只要是大津子民,人人皆有抗敌守土之责,我今斗胆站立此地,乃是感佩诸位之忠勇刚毅,为了城外受难的百姓,即便是洒尽热血也在所不惜!但请将士们相信我,我们的心是一样的!大津之地有南北之分,可大津之民皆是手足同胞!我们奋战襄城,就是为了匡扶大津朝,又怎能捐弃大津百姓呢?大家都先请回营,我以性命向诸君起誓,我与将军定保得城外父老无虞!即便是抗命开城,也请用我的性命。诸君请握好手中的长刀,阵前杀敌以报国恩!” 城下的士卒们不知道是被代晴说服了,还是被杜恺的咆哮打醒了,大家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冲着城上抱拳拱手,但仍旧默不作声,而后便解散在雨夜之中。 杜恺和代晴总算是松了口气,代晴拿过侍女手中伞杆,想要去为杜恺遮雨,杜恺却伸手挡开了。代晴对着侍女说道:“没事了,你回去!” 杜恺待到侍女走后,满含歉意地对代晴说道:“娘子,我还以为……,唉,错怪娘子了!” “将军可有对策?”代晴问道。 杜恺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说了句:“投鼠忌器啊!” “将军可信得过我?”代晴又问。 “娘子何出此言?你我既是夫妻,又几经患难,哪有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杜恺一脸狐疑。 “既如此,此事可交予妾身来办!”代晴自信地说道。 “啊!娘子,你……” “将军,将士们只是暂时被你我夫妻劝退,若还无对策,只怕是日出之后再也弹压不住了!” “是啊!是啊!可是,娘子又有何法呢?”杜恺问道。 “开城门让饥民们进城!”代晴坚定地说道。 “啊……”? 襄城这边陷入了困局。而另一路的玄素清他们则刚刚来到岳阳城外,孟良早早就来到素清驻军的密林里了。孟良把岳阳城内外的情况详细报告给了玄素清。宋金德走后,苏哈昌并未引兵入城,申军铁骑还是驻在城外东北十里处,因为,自苏哈昌起申军上下都觉得眼下的湘、鄂两省,除了襄城外,再无外兵。所以,岳阳城里有个巡防营的兵丁就好了,根本不需要大军入驻。这番情形在玄素清眼里,岳阳城就是座空城! 但一向谨慎的素清,还是不肯掉以轻心,他仔仔细细地问着孟良:“城内外的防卫严密否?” “严,也不严!”孟良答道。 “此话怎讲?” “城门的防卫甚严,每日卯时开城门,戌时闭城不差分毫,城下兵士对于往来之人盘查甚为仔细!但,城内差人及军士巡防则甚为松懈!每日除固定时辰外,其他时候很难见到巡防的兵士!” 素清听着点了点头:“看来,他们这位宋军师是把所有的守城军力,都调到襄城下了,因此,岳阳城的防卫也只能把要务放在城门的查验上了。” “是啊!”孟良答道。 “这么说来,我军进城恐怕不易咯?”素清有些担忧。 “不会!”孟良喝了口水说道:“按少主的吩咐,我已拿到了宋金德的令牌,出入城门畅通无阻!” “你的商队进出岳阳的间隔多久?”素清问道。 “回少主,每日皆有进出!” “每次可有多少人进出?” “赶车的加上装卸苦力,每队都在两百人上下!” “好!可是,这每有进,则必有出,只进不出,城防士卒不会怀疑吗?”素清又问道。 “少主放心,属下每日进出都选择不同的城门,故而,每次商队进城,城门守兵都不会起疑!” “好!太好了,事不宜迟!你辛苦一下,今日戌时便带两百人进城,而后每日都来我这领两百人进城!” “得令!” “还有,你即刻让会里的弟兄盯住了苏哈昌的铁骑!依我所料,最多五日之后,其必倾巢出击襄城!一旦有此消息,速来报我!” “是!少主放心!” 安排完襄城的事素清转向众人说道:“众将听令!” “在!” “岳阳城已在眼前,虽守城兵少,但城高池深,马面、瓮城遍布。众将各须小心听令,无有军令不得擅动,有违者定斩不赦免!” “是!”? 第五卷 南北拼第十六章 代晴的巧计 襄城的天亮得很早。昨晚的一场急雨,给大地留下了厚厚的水气,终于在日出时分,水气随着阳光洒下的暖意而升腾了起来,结出了浓浓的白雾,远远地把襄城围在了中间。 尽管宋金德起的很早,但他的眼睛也始终无法穿透城外的雾气,将城下的情形看个分明。隐约只听见城门似乎已经重重地被拉开来了。 的确,代晴一早就让士卒们打开了襄城的城门。此时,她已换上一身戎装,同时,她连夜命人用两条长长的木栅栏,在城门之后摆出个倒“八”字形,并且把两支栅栏之间的口子收得很窄,窄到只容两人并身通过,而后便在栅栏两边布下了精锐士卒。一切准备停当之后,清晨时分,代晴便亲自领着一千士卒打开城门,走到了城下的难民之中。 只见代晴自城门后出来,便径直走在了百姓们中间,而城下的百姓一见城门大开,便拖起身子聚拢过来,这时代晴便大声对众人说了起来:“诸位父老受苦了,我来接大家进城,大家且慢起身,等我身后的军士会逐一上前,领着大家进城安置,为了不让大家走散,请听从我军将士指引安排,万勿拥挤踩踏,城中伙伍也才刚刚支好锅灶,大家缓步进城,我们一定妥为安置!” 话音刚落,代晴已经走到了难民们的中间,几十个士卒在杜恺的安排下,在代晴的身边站成了两排,生生把代晴和难民们隔离开来,代晴眼见虚弱地蜷缩在母亲怀里的孩子时,便要上前去问,可身边的士卒却死命挡在了她身前,代晴恨恨地叫道:“起开!”那军士很是为难地,回身望了望正站在城头上的杜恺。 杜恺此刻正在城头上紧张的观察着申营方向的动静。根本顾不上城下难民们的事。同时,城头上还站着一千名精射手,他们手中的弓弦上搭着箭,弯月状的弓则被藏在城墙后,他们也目不转睛地望向城外,随时准备对付可能冲上来偷袭的申兵。 而城下,代晴带领着的一千军士都已经完全溶在了饥民们中间,他们按着代晴的吩咐,在扶助老人、孩子的同时,还仔细观察着人群中的壮年,或者始终低着头的人,遇到这样的人,士卒们便会上前搭话,而这其中低头不语的,或者装作自己是哑巴的,亦或是开口说话有北方口音的,便会有人“特别关照”,先是尾随其进城,通过关口时,在其身后尾随者,便会悄悄将其指给哨口的军士,如此一来,宋金德在百姓之中安插的奸细们,就会被一一指认出来。 也就一个时辰的时间,襄城外的雾就散尽了,受困于城外的百姓们已经全部进了城,杜恺和王明宝他们看着这些受尽迫害的大津百姓,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几乎都衣不蔽体,神情木然,代晴领着手下兵士,还在来往忙碌着,不停地将饥民们引往城中空旷处暂时安置,王明宝低声问杜恺道:“将军,何不将难民们分散到城中百姓家中安置?” 杜恺没有说话,只是“唉”地叹了口气。 这时,一个小将快步跑上城头来,附在杜恺耳边小声说道:“将军,我们查出大抵有三百人左右!” “好!夫人知道吗?” “回将军,已经报过夫人了!” “嗯!夫人怎么说?” “夫人让小的们忙活的时候,尽量跑起来,让他们觉得城内一片忙乱之像!” “嗯,夫人说得对,还有,记住按昨晚夫人的吩咐,一定要派好暗哨,把守好城里各条道路,若有可疑之人即时锁拿!” “是!” “嗯!去!” 小校一走,王明宝大体上明白了杜恺和代晴的谋划,他不禁问道:“这尽是夫人的谋划?” “是呀!所以,奸细不除,怎能让饥民们各自散去?” “夫人之聪慧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呀!”王明宝不由得赞叹道! “代晴的谋划还不止这些呢!呵呵!”杜恺脸上放出一丝自豪之色接着说道:“客人既然已经进了城,咱们也不能让他们白来一趟,如此,也对不住对面的宋金德呀!” “主将,不如就将缉捕奸细之事交于末将!属下定让他们有来无回!”王明宝抱拳请命道。 杜恺却摇了摇头,王明宝有些看不明白,难道昨晚请命开城的举动,得罪了守城主将?因此,杜恺不再信任他了?王明宝想到这,赶紧弯腰施礼道:“主将,总是属下处事操切,不明就里……” 王明宝话还没说完,杜恺却笑了,他伸出双手扶起王明宝说道:“王将军说哪里话,依昨晚之情形,百姓受敌迫害,扶老携幼投奔我襄城,若我是你,也必会请命开城。只是这缉拿奸细的时机尚未成熟!” “啊?主将,您是说……” “王将军!”杜恺突然就一本正经起来。 “末将在!”王明宝知道杜恺要下军令了。 “命你今夜领兵劫营,愿去否?” 王明宝此时恨不得抓住对面的申兵,扒皮抽筋!一听杜恺让他出城杀敌,兴奋的不行,几乎喊了出来:“末将万死不辞!” 杜恺很是欣慰,他微笑着跟王明宝小声交代了起来。 襄城之内一双反击的强臂,正悄然冲着对面的宋金德、沈三金他们展开,只待夜幕的降临了!? 第五卷 南北拼第十七章 襄城大战(一) 襄城的夜当然也来了,戌时正,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部分进城的百姓,被安置在襄城府衙门外的小广场上过夜,这群人中,有十来个人自进城之后,就始终鬼鬼祟祟,等到了府衙门外后,便悄悄挤到了一起,时不时地窃窃私语着。 终于,官兵们在晚饭时候瞅准时机,将这几人拿下,悄无声息地将他们押到了府衙内的退思堂上。 杜恺此时正端坐于堂上,堂下的几个细作正被堵住嘴,由几个强壮的军士摁着手脚,正在扒去他们身上的衣服,然后再给他们换上飞齐军的号衣。 士卒们七手八脚的,很快就为这几个奸细换好了衣服,眼下,这十几个扎成粽子的傻缺,正排成一列,整整齐齐地被摁跪在杜恺面前。 杜恺不禁微微一笑,冲着堂下一人挥了下手,那人身后的军士马上从他的嘴里拔出了一团烂布。那奸细急不待地质问道:“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们是老百姓,你们这样,还是朝廷的队伍吗?” 杜恺一听乐了:“哟,这位兄弟,北方人嘛!来这南方当老百姓啦?是上门女婿?” “你!你!你别管!”那奸细这才知道自己的北方口音暴露了自己,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撑下去:“你们这就是欺负百姓,你再不放我,我就喊了,让外面人都听听,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 杜恺听完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代晴早就料到他们这些人使出这样的阴招,好把水搅浑,所以特别交代,缉拿到人后务必给他们换上飞齐军的号衣,因为,城外沈三金他们的士卒虽然已经降了申国,但还没来得及换上申兵的号衣,所以现在看上去还是一副飞齐打扮。 杜恺止住笑说道:“好啊!要喊是?这里喊,只怕外面听不见,要不,我让人带你去外面喊去?来人哪!” “在!” “把他拖到门外,交给百姓们!”杜恺厉声喝道。 堂内连同门外的百十来军士齐声应道:“是!” 这声势可把堂里跪着的倒霉蛋们吓出了屎尿,好几个都直接瘫到了地上。 而杜恺的军士们正叉起刚才那人,要往门外走去,杜恺又说道:“慢着!先给他松绑!” 那奸细一听这话,心中暗喜,想着:果然还是宋军师技高一筹,他们肯定是怕我到外面喊起来! 可众军士一听,就有些不知所措,忙问道:“将军,松了绑要是跑了怎么办?” “哎呀,蠢材呀蠢材,你不会先打断他的狗腿吗?” 杜恺这话一出口,那奸细差点没背过气去,他没了命的大喊起来:“你们,你们就不怕……来人哪,官军杀人啦!快来人哪!” 没想到,左右叉着他的军士对他说道:“你省点力气!到外面再喊,这里喊破嗓子都没人听得见!再说了,就你这一身飞齐军的号衣,外面谁能信你呀!” 这一句话,可把奸细们说得万念俱灰,很快,随着院中,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一个被打断了腿的申军奸细被拖到了门口,百姓们刚吃过晚饭,一看有个身穿飞齐军衣的人被拖了出来,于是便纷纷拥了过来,那个已经疼的昏厥过去的奸细,在嘈杂人声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分明看到了聚来的人群中,有无数个攥紧的拳手和暴起的青筋,他的心里只闪过了两个字:完了!便再次昏死过去。 这时候,杜恺的军士说话了:“各位父老听了!这是刚刚捕获的城外贼兵的探子,杜将军特命我们将他拖出来,交给乡亲们解恨用!不过,有言在先,报仇归报仇,咱不能乱了规矩,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哦,对了,要借匕首的,可以过来借了,前面一个用完,再交给下一个用,大家不要挤,这个捅死了,后面还有,我们将军说了,今晚要报仇、解恨的管够!不过大家尽量让他多坚持一会儿啊!省得排在后面的乡邻们等不到!” 这些遭遇屠戮与迫害的百姓们,哪里容得任何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出现在眼睛里,此刻众人早都憋红了眼,别说捅人了,吃人的心都有,大家纷纷叫嚷着要冲上来。 这阵阵声浪传到后面的退思堂里,那些等着被拖出去的奸细们早就没了七魂六魄,一个个面如死灰,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其中一人居然哭了起来! 杜恺听到有人哭泣,便转过脸来说道:“让他说话!” 待军士拔出烂布,那人方才止住泣声,高声喊道:“将军饶命啊!” “饶命?”杜恺立刻就愤怒了起来:“你还敢说饶命?你们拿着刀把百姓赶出村子时,想过要饶他们的命吗?那么多老人、孩童,被你们害死,你们想过要饶他们的命吗?你们在城下杀人的时候,想过要饶他们的命吗?你说!” “将军明鉴!那都是宋军师的主意,我们都只是来卖命的!” “不错,从军嘛,上到将军下到士卒,都是听令卖命,可这军令是要让你戕害自己的同胞、手足、父老、乡亲,你还干吗?这是助纣为虐!罪无可赦!” “将军,我们错了!我们是牛屎糊了眼,跟上了奸贼,还请将军给我们个痛快,别把我们交给外面的百姓!” “哼!要想活命,就告诉我,你们进城要干什么?” 一听有活路,这个奸细立刻奋不顾身地跳了出来:“是,是宋军师,哦不,是姓宋的老贼让我们子时出击,占了西门,引城外大军杀进城来!然后,里应外合……” 杜恺心里一想:果然如此,好在依了代晴的办法,提前做了准备,不然,事态就危急了。他又问道:“你们有多少人?兵刃何来?” “回大人话,进城的细作有三百来人,怕被识破,都没有带兵刃,等到行动之时,抢夺守卫兵士的兵刃!” 杜恺知道了他们行动的时间,这下可算是拿住了对手的七寸,看来大破敌军只在今夜了。他大手一挥说道:“把他们都带下去!”同时,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丝得意。 果然,时辰刚过子时,襄城的西门城头上便冲天放出了一支响箭,引得一哨凄厉的呼啸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宋金德面对着襄城狞笑着点了点头,一旁的马雄才兴奋得一拳打在自己的手掌里叫嚷着:“成了!” 沈三金则略显平静地说道:“还是全赖宋军师运筹帷幄!” 宋金德于是回过头来,对着两兄弟说道:“事不宜迟,老马,速领一万人马杀进去!老沈,你再领五万军士围攻东南北三门,牵制守军,破城定在今夜!” 马雄才兴奋的不行,应了声:“好嘞!”便翻身上马,领人往城里杀去。 沈三金也觉得今晚肯定能破城了,反正就只是佯攻,所以只是多备火把,并不带笨重的攻城器械。 待两人都出发之后,留守营寨的宋金德又志得意满地望了望远处的襄城,然后返身对亲随说道:“走!咱们撤回倪将军营中!” 侍从们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赶忙问道:“军师,咱们是要撤回去吗?” “是啊!总不能在这等死?” 宋金德的回答让侍从们更是糊涂了,他们壮着胆子问道:“可现在前头激战正酣,且军师计成,将士用命,今夜正是我军大胜之时,何以会……?” 没想到一项脾性乖张的宋金德没有变下脸来,他笑着答道:“你们懂什么,今夜之局,不是大功便是大败,我虽谋划万全,但这城中毕竟有十数万之众,加之依前几日襄城攻防战况来看,这杜恺确非等闲之辈,昔日在大兴城,能委身飞齐忍辱负重,就不简单。以沈、马的才智绝非其对手!所以,咱还是后撤来得保险些!” “可是,这要是大胜了,这功劳不就都是……”亲随们实在没好意思说下去。 宋金德倒好像不太在意似的说道:“不会的,若是胜了,天下谁人不知,是我宋金德来到这襄城之下,才有的大胜。要是败了嘛……”说到这,宋金德压低了声音说道:“那就是沈三金、马雄才不听调遣,恣意妄为所致!所以呀,咱还是快些撤到倪将军营中才是!”? 第五卷 南北拼第十八章 襄城大战(二) 这边宋金德跑了,那边冲进城去的马雄才一开始进展相当顺利,五万人马顺着大开的西城门就往城中冲了进去,马雄才一马当先,城中果然没有任何准备,一片漆黑不说,路上也就打跑了几个巡城的士卒。其他的什么都没有,马雄才兴奋地瞪大眼睛找寻着大股守军的踪影! 可是,马雄才的好运气没坚持多久,五万人马已经冲进了大半,突然之间,马雄才身后的瓮城、千斤闸、水门在道城门同一时间全部落下。瞬时之间,马雄才的队伍被分割成了好几段,然而,申兵们惊愕的大嘴还没来得及闭上,瓮城里、千斤闸下、水门之上,飞箭和滚木礌石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黑暗里,申兵们成批地倒下,却毫无还手之力。守军们也根本不点火把,而是仔细听着墙下,哪里没声音,就把礌石往那里砸去,然后便能听到惨叫声响起!而还有好几千申兵被突然落下的城门关在了城外,他们没有云梯,就只能听着被关在城里的同袍们,此起彼伏的喊叫声,那叫声仿佛是亲眼看着猛兽啃咬着自己的躯体,才会发出的恐惧叫喊!城外的申兵只好结成团用身体死命地撞向城门,希望给城里的同袍们撞出一条生路来。然而,城上的守军并没有忘记他们,就在他们徒劳地撞着厚重的城门时,城上突然射出两支燃着火球的利箭,随即便精准地命中了城下堆好的两大堆干柴,于是,两个硕大的火堆,立刻就升腾起冲天的烈焰!且不说,烈火吞噬了多少城下的兵士,就光是放出的光亮,就让那些想要躲在城下苟且求生的申兵们无处遁形,接着,一支支羽箭如同生了锐眼,追着城下的申兵们就咬了过来!于是,慌乱与恐惧霎时间便将申兵们推到了鬼门关前!城上的一支利箭,往往能让一串人倒下! 而正在城中的马雄才还在找寻守城主力呢,却见属下快马来报:“将军,将军,我们中埋伏了,后面的弟兄都被围在瓮城下了!” “娘的!”马雄才知道大事不好,身后的喊杀声震撼着他身边的士卒们,大家开始左顾右盼不知所措起来,而包裹在四周的黑暗,更是让马雄才感到恐怖阴森。终于,他举起长刀大喝道:“弟兄们,给我杀回去!” 他这一喊不要紧,原本一片死寂的襄城街市,突然就炸响了惊雷,这半天高的雷响,很快就幻化出一小片弥漫四周的光亮,跟着马雄才的申兵们这才看清,自己所处的街市两边的房屋里,早就藏好了索命的恶鬼!借着这短时的光亮,从街边无数个窗户里,透出一张张黑暗狰狞的面孔!他们正张着血盆大口盯着自己呢! 这还得了?申兵们被这一阵光亮里的鬼怪吓得吱哇乱叫,纷纷不受约束地转身向后逃命而去,而后方的士卒还不明就里,愣愣地看着前头怪叫着冲过来的同袍们,于是,襄城街市上的申兵们很快就前后纠缠在一块,混乱不堪!拥挤、拉拽、碰撞甚至搏斗,都几乎同时发生在这群一起杀进来的申兵队伍里。突然,队伍里有人大喊道:“前面有鬼!弟兄们快跑啊!” 直到此刻,后队的申军士卒好像才反应过来,赶忙也返身往后逃,受惊的马匹会摔死主人,而受惊的士卒则会踩死并肩奋战的同袍!此时的马雄才也根本无法管束自己的队伍。也只能徒劳地喊着:“不要乱!不要乱!”随着士卒们要往身后退去。可是,守军们却没有打算就此放过这些,已经恐惧到极点的侵入者。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街市两边的黑暗中放出了无数利箭,俨然已经形成了一张严密的火力网,将敌军的性命牢牢地锁在了其中。街市之间,申兵们成批的倒下。马雄才不敢再坐在马上了,他一边翻身下马,一边高喊着:“快!举盾的护住两翼!快!”很快,在马雄才反复的喊叫下,申兵们开始收拢队伍,两边的士卒高举起盾牌,拼命地阻挡着四面八方飞来的利箭! 然而,守军们对于敌方性命的收割并未就此停手,街市上横飞的乱箭才刚刚被挡在盾外,就在马雄才他们就要站稳脚跟之时,守军忽然就站在了两边的屋顶上,冲着申兵们倾倒下一桶桶弥漫着恶臭的灰黑色液体,那是豆油和金汁(粪汁)的混合,不一会儿功夫,可怜的申兵们,便成全都身披屎尿脚踏豆油,成批地滑倒在襄城街市上。于是,漫天的乱箭又飞舞了起来。刚才还在庆幸自己能幸存下来的申兵们,这会儿马上就挣扎在了疼痛与死亡之中。 马雄才无可奈何,这时候他也只能是慌不择路地大喊道:“快,走小道,所有人,走小道!别留在大路上!快!” 街市上等死的士卒们已是走投无路,他们也只好听从马雄才的命令,壮着胆子抬腿往黑洞洞的小路上冲去,可是谁曾想,刚跑出几步,申兵们的脚就都被什么东西扎穿了,穿心的疼痛,让他们大叫着一扑通摔在了地上,然而,这一摔却让他们身上插满了扎马钉。队伍响起了:“蹚着走,不要踩!”的喊声。可是话音未落,又有无数的利箭直直冲着申兵飞来,不由分说地就往申兵们的骨头里扎。队伍里又是成批的倒下。黑暗的小巷根本走不脱。马雄才只好让手下撤回了大道上,任由漫天乱箭的撕咬。马雄才知道此时不可恋战,要快速撤离这地狱般的襄城才是,因此,他再次大喊着:“快撤!快撤!不要去拉受伤的兄弟,他们的伤口沾了金汁,拖回去也是个死。快,能活几个是几个!” 可是,事与愿违,这前后的路早都被堵上了,哪里走得脱。情急之下,马雄才孤注一掷,他让士兵们用火把去点路边屋檐上的茅草,大不了玉石俱焚。没想到,杜恺早就让人在屋檐上浸满了泥浆,申兵们冲上前去,举起火把却怎么也点不着,可从窗子里不停伸出的长枪,也给不了他们反复尝试的时间。申兵们被射穿,被刺透,被扎满铜钉。襄城的街道之上,躺满了人,根本就分不出是死尸还是活人,它们都冲着夜幕喷着鲜血,散落的肢体也分不出你我来。恶灵的祭坛上,摆满的终究还是施暴者的牲肉! 正当马雄才在城中苦苦支撑的时候,沈三金正挥军“声势浩大”地向襄城的东、南边发起攻击,说是攻击,其实也就是大股人马站在远处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的火把,同时嘴里还大声喊叫着,表现出好像马上就要冲上来攻城的样子,而后,时不时冲上去一两排弓箭手,老远的放出一排羽箭来。可是因为害怕城上的火炮,他们也不敢靠得太近,基本上也就是例行公事的向着城头放完箭就退回去了。所以,这箭就像是一会儿一会儿飞过来的几只没头苍蝇,只是嗡嗡几声罢了。 但其实,沈三金的心头一直都是紧绷的,冲进城里的马雄才也没个消息,听着好像城里面动静挺大的,就是还不知道谁赢谁输。突然,一支火把远远地闪在了漆黑的暗夜里,沈三金更加紧张了起来,看着火把左右摇摆着,快速地奔着自己过来了沈三金心里跳出了两个字:坏了!果然,骑快马的传令兵,不待火把的光亮照亮沈三金的脸,便大喊了起来:“将军!将军!不好了!不好了!” 要不是沈三金的亲兵上前一把拽住来人的马缰,这传令兵估计得连人带马扑到沈将军怀里。只听得沈三金厉声喝道:“慌什么!软蛋!出什么事了,速速说来!” “将军,将军!”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好了,咱们,咱们中计了!” “什么?哎呀,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看着那个还在不住地倒着气,沈三金差点没急死! “城中,城中守军早有准备,马将军队伍被截成了两段,大部陷入城内苦战,还有部分弟兄被拦在西门外,正拼死力战,想要冲去城去!” “什么?不能啊!马将军现在何处?” “马将军被困于城内,生死不明!” “娘的!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沈三金一时乱了方寸,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反倒是身后的军校劝谏道:“将军,要不,我们攻城!只要能冲进城去,就能救下马将军!” “攻城?怎么攻,现在咱们身边就几支箭,连个云梯都没有,怎么攻?”沈三金也知道眼下可不能蛮干。 “那……”众人沉默了。 “这西门之下情势如何?”沈三金又问到传令兵来。 “众将士还在拼死冲城!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弟兄们死伤惨重,却几无进展!” “走!去西门!”沈三金突然就打定了主意,他又对传令兵说道:“你速回大营去,将情势告知宋军师,让他速备攻城器具,领兵来西门下助战!” “是!”传令兵接令走了。 这可能也是唯一的办法了,襄城的西门离沈三金的大营最近,要攻城只能在西门。于是,沈三金调转马头,领兵极速向着西门冲去! 可是,沈三金还是把问题想简单了,今晚杜恺的手段还没使完,就在沈三金领兵刚刚撤离,襄城的南北两门便冲出了两队伍,南、北两路各三万人马,王明宝领着南路人马,与北路人马一同悄悄地向着西门方向,沈三金的大营左右扑了过去。 浑然不觉的沈三金急急忙忙地领着兵杀到了西门下,此时的襄城西门外,已经是惨不忍睹了,城下伤兵与尸骸相互枕藉着,借着火把昏暗的光亮望去,战场上的丛丛尸堆里,竟然还不时地发出呼喊与呻 吟,还有些残肢断臂时不时地挥动两下,让人看在眼里,惧在心头。 沈三金甚是无奈,光凭手上的刀、枪、箭,根本就攻不进城去,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宋金德能赶紧领兵扛着云梯、撞车来增援。这样一来,沈三金他们就能在城外拼命攻城,被困在城中的马雄才如果还有气力,在城内左右拼杀,说不定在内外夹攻下,杜恺顶不住压力,只好开城门放出马雄才,毕竟马雄才带进去的也有几万人马。然而,此刻他只能先收拢残兵,列阵待战。 于是,沈三金让困在城下箭雨之中的士卒们都先撤回到城下三百步外,而后沈三金单骑跃前,冲着城内大声叫骂道:“娘的,城里的鳖孙听着!叫杜恺出来,有种的咱们刀对刀,枪对枪的单干,少玩这些阴损的花活!娘的,缩头乌龟!” 沈三金这一通叫骂,一来是真的输急了眼,骂两句出出气;二来,也是为了拖延些时间,等宋金德来了再全军压上。压根就没指望杜恺真能出声,谁知沈三金话音刚落,城头上便传来了杜恺的声音:“哈,这不是老沈大哥吗?别来无恙啊!” 沈三金放眼望去,城上火把成排,却分不出哪个是杜恺,于是沈三金喊道:“姓杜的!别跟个娘们儿似的躲着!有种的你站出来,跟爷爷我拼上十个回合!” “呵呵!老沈!仗都打到这份上了,说这样的话还有意思吗?你既降了申,就是卖身上了青楼,你要是过襄城去,岂不臭到了全天下?我和我手下的弟兄当然不答应!”杜恺刚说完,城头上众军士齐声讥笑道:“滚!哈哈!到别处找死去!” “我呸!”沈三金也不示弱:“杜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才是反复无常的三姓家奴!大兴城破降了飞齐,后来守不住涞水了,又降了大津!如今还敢来笑话我!小心别崩了牙!哈哈!”沈三金身边的士卒们也跟着大声笑起来。 城头上的杜恺却不气恼,他微微一笑说道:“老沈,别扯这些没用的了,我看你现在输的差不多要当裤子了,别妄想救你兄弟了,不如你滚下马来拜降,我让你进城来,你倒看看大津朝廷要不要你?呵呵!你们俩都一样,一身的贼骨头,怕是只配锁在朝廷的狱神庙里!” “娘的!”沈三金被杜恺的话戳中了疼处,怒气一下子就撞到了天灵盖,他忍不住咆哮道:“杜恺!出来!爷爷要跟你大战三百回合,你敢吗?快出来!” 杜恺轻蔑地向城下斜了一眼,扔了句:“开炮!”之后便再也不理叫骂不止的沈三金了。 城上很快发了一炮,只见一道电光就在沈三金马前不远处炸裂开来,沈三金的坐骑顿时大惊,高扬起前蹄瞬间将他掀到了地上,下属们见状赶忙冲进了升腾起的浓烟中间,大声喊着:“将军!将军!”很快,他们在烟尘散开前,便从地上扶起了一具焦黑的躯体来,但自扶起的那一刻起,众人的心便凉到了半截:沈将军看来是被人家一炮轰死了!浑身滚烫,还冒着烟呢,可不论怎么摇晃,就是没反应。怎么办?其中一人急忙说了句:“掐人中啊!快!” 于是,扶着沈三金身体的亲兵,赶紧腾出一只手来去摸人中的位置,可那人一身焦黑摸得到却看不清,害怕出岔子,亲兵手抖得不敢下手,众人着急骂道:“快呀!磨蹭什么呢?” 那亲兵带着哭腔地说道:“俺,俺看不清,俺下不去手啊!” 另一个亲兵急中生智往手中吐了口唾沫,然后就在沈三金的鼻下猛擦了起来,可是黑灰实在太厚,一点唾沫实在擦不干净,关键时刻,还是刚才喊着掐人中的那人机智,只见他嘴里嘟囔着:“哎呀!蠢材!都闪开!”边说着,边急急忙忙地解着裤裆。然后还接着说道:“都什么时候了,靠两滴口水有什么用,得用尿啊!” 众人见状赶忙左右躲得老远,就连一直扶着沈三金的亲兵,都下意识地一把扔下胳膊上的沈将军。以致沈三金的后脑勺又狠狠地磕回了地上,这一下可把沈三金磕醒了,他先是大喊一声:“谁敢!”而后强撑着抬起了脖子。双眼瞪得大大的,直直盯着刚要上前尿尿那人的裤裆! 这下可把那人吓坏了!一切来得太突然,这一吓不要紧,把那泡原来要尽忠的尿水,直接倾泻在了自己的裤裆里! 众人冲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把沈三金扶住了,七嘴八舌地问着:“将军,伤哪了?”“没事?”…… 沈三金恼怒不已,大喊道:“先把我抬回去啊!留在这吃炮灰吗?” 这下众人才反应过来,把沈三金拉回了队伍。? 第五卷 南北拼第十九章 襄城大战(三) 申兵们退后休整,可是城里阵阵厮杀声传来,好像一只长指利甲的手,反复狠狠掐在申军士卒心上,说不清是恐惧还是疼痛!惊魂未定的沈三金一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希望马雄才再坚持一下,只要宋金德带来援军,马雄才就有救了! 然而,等来等去,沈三金的心绪才刚刚平静一些,却见传令兵狼狈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跪在了沈三金面前:“将军,不好了!宋,宋军师不见了!” “什么?”沈三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怎么会不见了?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属下,属下不知道,只是听说往平间县方向去了!” “娘的!”沈三金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宋金德跑了!他再也压不住怒火,却又无处发泄,于是,他弯下腰双手一把揪住了传令兵的衣领,一使劲把他提起到双脚离地,双眼喷出的杀气烫红了传令兵的面颊。沈三金不论青红皂白地咆哮道:“叫你去搬救兵!你他娘的,也敢这样回来?”说着,重重地将他甩回了地上,又马上喝道:“来呀!” 传令兵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他急忙喊道:“将军,大营被袭!营中无主将,弟兄们正四下溃散!将军快发兵回援!” 沈三金一听,顿时愣在了当场,甚至连脸上愤怒的表情都还不及收回来,便凝固在了眉眼之间。他木然地回头望去,果然,远处的大营已是火光四起! 此时此刻,沈三金的精气神算是彻底被砸在了地上,转了一晚的心眼,没有了一丝气力。他缓缓转过脸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嘴里自言自语道:“哼!发兵?发什么兵,还有什么兵能发,完了!完了!唉!” 沈三金身边众人赶紧上前劝道:“将军,还是赶快回师保住大营!” “哼!”沈三金冷笑一声说道:“没用了,原来人家早都算准了,咱们在前面招架,自己人又在后面捅刀,咱们败了!挡不住了!” “将军,我等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就算是我军败了,大营里也还有几万弟兄,对手就是再厉害,一口也吃不下!咱现在回去,还有机会,就算是打不赢,也能收拾队伍,带着人马先撤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要是任凭砍杀,咱们就真的完了!” 沈三金边听边想着:是呀,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可是,马雄才还在城里!万般无奈之下,沈三金还是下了决心,回军救大营,他接过亲兵手里的长刀,往襄城里望了一眼,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全军回师!” 这时,在沈三金的大营里,王明宝已经领着人撤了出来,因为,按着杜恺的谋划,先是勇猛冲杀,彻底打乱申军阵脚,而劫营的兵士在奋力拼杀的同时,还不忘丢出火把,把申兵的营寨点燃,于是,沈三金的大营很快就被大火包裹得严严实实!四处喷溅的烈焰,如恶兽的利齿猛爪,在暗夜里张牙舞爪分外耀眼!纵然千军万马无敢近者!大津官军退出了申军大营,申兵们也大都逃出了大营,散乱地混杂在通往襄城的路上。 王明宝一面领兵守在了沈三金大营的南面,同时,派出大批精壮士卒,装扮成败下阵来的申兵,十几、二十人一人伙,迎着沈三金退回的路向前涌去,漆黑的夜里,火光打亮了他们的后背,但他们的脸仍然漆黑一片,申兵大营的周边早就敌我不分,混乱一片了。 很快,沈三金领兵杀了回来,可除了越来越炙热的空气,让人越发的揪心外,却完全寻不得敌人!只有一路上的溃兵不停哭泣、哀嚎着,沈三金也不及想太多,他喊道:“传令下去,凡是能走的,都带上,不能动的,就不管了!”于是,一下子就有数百王明宝的士卒跟进了沈三金的队伍。 时机很快就成熟了,混在申兵队伍里的大津兵士们,相互使了个眼色,锋利的短刀就从胳膊里滑到了袖口,他们全都悄悄地丢掉了刀鞘,反手握着刀柄,趁着申兵们惊魂未定之时,突然齐声大喊着:“有奸细!有奸细!”而后,士兵们几乎同时向着四周申兵杀了过去,他们出手极快,挥出刀刃直扑要害,瞬时就能结果了身边申兵的性命!然后下一个…… 沈三金的队伍顿时惊慌失措,昏暗里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申兵们被吓得全都握紧兵刃左右张望,反复盯着身边的同袍,生怕突然闪出个黑影便要了自己的性命,然而绷紧的精神根本承受不住丝毫的风吹草动,很多申兵因为身边人横握起的枪柄碰到了自己,便不由分说挥刀砍了过去,回援的队伍乱作一团。沈三金坐在马上大喊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是谁报了一句:“队伍里有津兵的奸细!” 沈三金大喝道:“快停手,队伍两边分开!快”可是,还没等他的军命传达下去稳下阵脚。王明宝便领兵拍马杀到了。 王明宝手下清一色的精壮骑兵,他们从南边闪电般快速杀进了沈三金的队伍。原来混在申兵队伍里的士兵们,则四下消失在了夜幕中。只留下骑兵们大开杀戒! 沈三金的队伍几乎就在一刹那之间就被冲散了,在马蹄和刀刃的追杀下,连沈三金身边也很快剩不下什么人了。申兵们被砍、被撞,再听着马蹄踩断人肋骨的“咔咔”声,顿时就肝胆俱裂! 沈三金感觉到自己的队伍马上就要溃散了,他快速看了眼四周,发现自己的南边还不断有敌军的骑兵杀来,而北边仍然是漆黑一片,于是心一横大喊道:“快!往北边撤!快撤!北边!” 可是,这时的申兵们经历了一夜的拼杀、流血、惊吓!早就没了方寸,还有性命的,只不过是敌人的刀还没有砍到他。沈三金的队伍还是在不可逆转的溃散着,只有少数人,看到了主帅策马向北而去,这才不顾一切地跟了过去! 王明宝在申兵群中左右挥刀,正杀得尽兴。一个属下突然伸手拉过了他的马缰,说道:“将军,敌将撤了,往北!咱们收兵!” 王明宝往北边望了望,果然有一大股人马正往北边狂奔而去,很快就逐步躲入了大营火光外的暗夜里。他只好心有不甘地瞪了那属下一眼说道:“好!依主将军令,让弟兄们收兵!” 可是,王明宝并没有领兵退回襄城,而是把襄城南边的官道口守得严严实实。兵阵刚刚齐整,一位飞齐打扮的骑兵策马走到王明宝跟前抱拳拱手,王明宝从身上取出一封手令交给了他,那骑士应了声:“是!”便拉转马头,朝着南边飞驰而去了! 原来,事前代晴想起飞齐军中有个习惯,为了方便快捷,主将往往会用自己的印信盖好一些空白的手令,需要时写上就好。因此,代晴与杜恺一商量,让王明宝领兵劫营时,务必先端了帅帐,袭得沈三金备下的空白手令。另一方面,沈三金手下毕竟有十数万人,一场夜战也不太可能将其全歼,若是全军压上,万一中了埋伏,就不好了,所以,杜恺让王明宝尽可能重创申兵,同时,一定要把守好襄城南边的官道口!因为,在这次被宋金德赶进城的百姓中,就有杜恺事先撒出去的探子,他们早就摸清了沈三金的军粮都囤积在襄城南边的木水圩。? 第五卷 南北拼第二十章 襄城大战(四) 城外的沈三金溃逃了,城里的马雄才只有死路一条了。杜恺让人在城中四处高喊着:“首恶必惩,从罪不问!放下刀枪,留尔性命!” 四面楚歌之下,被困在瓮城里和千斤闸下的申兵们,都跪地放下了兵刃。城中只剩下勉强退到城门内侧下的马雄才一伙人了。城门上数百支火把熊熊燃烧,仿佛是想要烧尽这今夜里的血腥! 此时的马雄才因为战马已死,只能躲在士兵们中间,徒步接战了。杜恺站在城门上喊道:“马雄才!死到临头了,还是放了你手下的弟兄!死抗到底,白白耗了性命,岂不可惜?” “杜恺!你休要假慈悲!有种你就放我等出城去,咱们择日在城下决一死战!你敢吗?” “哈哈!哈哈!”杜恺大笑了起来:“马雄才!你还不知道,沈三金已经被打跑了,你们的人马大都溃败远逃了!就算放你出去,你又有什么本钱跟我城下决战?还是丢下兵器来,留你全尸!” 其实城外的情形,马雄才也大概猜到了七八分,他想着,反正难逃一死了,不如奋勇一搏。可是他身边的人却似乎不愿再为他搭上性命了,只是,马雄才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马雄才冷笑一声,高声喊道:“弟兄们,反正出不去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跟我冲啊!”而后,便举刀向着城门冲去。可是,当他冲到城下时,却突然听到城头上杜恺的军士们哈哈大笑起来!马雄才也觉出了笑声之外的异样,他抬头看了看城上冲着他一脸坏笑的士卒,再左右转了下脸,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居然空无一人,原来只有他一人高喊着冲杀了上来。马雄才恶狠狠地回头看去,只见他的随从亲兵们,个个跪地双手高高托起兵刃正原地瑟瑟发抖呢。 马雄才顿时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个小丑,被狠狠戏弄了一番!他的怒火瞬间转向了身后的属下们,他大骂道:“你们这些孬种!”而后,竟然举着刀要向身后的属下们杀去! 杜恺见状在城头上一挥手,立刻就有一队士兵杀了出来,挡在了马雄才身前,面对着这些手持盾牌和战刀的壮士,马雄才无计可施,他停下脚步愣了一会儿,这才转过身来重新面对城头上的杜恺,他绝望地问道:“姓杜的!娘的,他们这些人你都能放过,为何独独为难我?好歹咱们也算是都在飞齐帐下共过事,真要这么赶尽杀绝吗?” “哼!好!马雄才!今天我就让你死个明白,当年在大津朝你附逆叛乱已是死罪难逃,若有一日能幡然悔悟,弃暗投明,朝廷或许能网开一面。没承想你却降了申国,屠我大津百姓,此一罪也,再者,你竟丝毫不顾及尔等也是中原人士,却助申兵逼我数万百姓背井离乡,使万千乡亲无辜受难!尔等却在一旁弹冠而乐,你还是人吗!” “那都是宋金德的主意!”马雄才狡辩道。 “哼!助纣为虐者,其罪更甚!无须多言了,你的死期到了!”杜恺厉声喝道! 马雄才知道没希望了,他叹了口气,叫骂道:“宋金德,老贼!老子做了鬼也不放过你!”言罢挥刀自刎而死。 另一边,王明宝的属下一路急驰来到了沈三金屯粮的木水圩,守粮的小校接过“沈三金的手令”:接令后,速将粮草全数运往襄城!此令! 小校看完,一脸狐疑地看了看传令之人,又看了看手上的军令,心想:不可能啊,怎么会运粮去襄城呢?可这手令又是千真万确的盖着沈三金的印信,而且沈将军不太识字,他的手令都是身边人写的,也没有什么固定的笔迹。 传令的军士当然看出了守粮小校的疑问,喘着粗气说道:“哎呀,将军吩咐了,动作要快!马将军已经占了襄城,城中无粮,所以得把粮草运进城去呀!” 小校仍然怀疑地说道:“哎,不对不对,我刚才怎么看到大营方向有大火燃起呢?” “哎呀!就是说嘛,城中的守军让我们给打散,一股溃兵逃到城外,跟咱大营里的弟兄干了一战,好歹给打跑了!将军说,这黑灯瞎火的,搞不好还有很多溃兵四处袭扰,所以才让你把粮草运进城去!” “可战况纷乱,这粮草一旦起运,路上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哎呀,你就放心,沈将军已经安排队伍沿途保护了!快点,别误了差事!” 小校仔细想了想,眼前这人说起话来,就是个寻常的飞齐军士,应该不会有诈,再说了,真要是来劫粮的,那也不可能一个人来呀!于是,小校点了点头,冲着手下喊道:“快!照军令,将军粮装车,速速运往襄城!” 整整一夜的生死厮杀,把个小小的襄城生生推到了地狱门槛上。好在,当下已近七月,天亮得特别早,刚刚站上山尖的日头,又把这个鲜血横流的小城拉到了暖和的阳光里。奋战一夜的军士们总算是卸下了紧张和麻木,随着天边的亮色与襄城一起重回人间,当皮肉松垮下来时,才发觉身上的甲胄竟是这般生硬,早就在身上划出了一道道生疼的瘀青。然而,战士们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们相互倚靠着,齐齐半躺在街道上,沉沉地睡去了,他们沉浸在阳光里,静静地等待着“复活”的时刻。而襄城的百姓们则早早地走出了家门,他们自发地站满了襄城内外,清扫着的战场遗留下的残暴景象。 代晴双手轻扶着杜恺的胳膊站在城头上,看着城外王明宝押着粮队,还有一群垂头丧气的俘虏地向城门走来。杜恺微笑着说道:“好在听从了娘子的告诫,没有派大队人马去劫粮营,不然,怕又是一场恶战,而且这粮草也会被烧个大半!” 代晴笑着挤出一脸嫌弃地看着杜恺,调侃道:“好一个威武的大将军,原来你这筹谋布局都得倚仗你的夫人哪?这要是让众将知道了,怕是难免军心离散?” 杜恺伸出手指轻轻捅了下代晴的眉间,说道:“鬼丫头!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取笑我这二十万大军的统帅!也不怕闪了舌头!哼!” “怎么?”代晴调皮地抽出双手插在了腰间:“大将军还要治我的罪呀?我可告诉你,只要我还在这襄城之内,你就休想奈何于我!” “为什么?”杜恺故意拉下脸来问道。 “说出来吓死你!我可是这襄城守军主将的夫人,这城在我夫君手里固若金汤,任你有几十万大军也奈何不了分毫!怎么样?服了没?”代晴说完歪着头看向了杜恺! 杜恺伸出手来一把就把代晴搂到了怀里,嘴里说道:“服了,服了,我哪敢不服啊!” “哼!算你识相!”代晴一脸坏笑。 “诶!”杜恺问道:“娘子,怎么就知道这申军的粮秣官会轻信咱的一个传令兵?” “杜将军机关算尽,怎么就不站在对手一边来想想呢?军中调粮,也都是一纸军令即可!若是大兵压来,反倒令人生疑,再者,昨夜两军交阵,局势不明,胜负难料,申军的粮秣官更是心怀警惕,调粮之举只要与平日里稍有不同,就会被识破!好在,这城下申军,原为飞齐,咱们的忠义军也曾蛰伏齐贼之间,行为举止自然不易引起怀疑。况且,就算是对手有所察觉,不到万不得已,其也不会自焚粮草,别忘了,他们自己也得吃粮啊!所以,那时,只要王将军一个突袭,这些军粮也可能夺个大半。而要是派大兵前往,一看就是来劫营的,人家肯定拼死相抗!” “嗯!娘子所虑甚是!”杜恺点点头说道:“想想真是后怕,好在夫人心智聪敏,将士们不吝用命,方才助我守住此城!不负玄大人重托!” “嗯!”代晴说道:“我怎么会不知夫君举事之艰?否则,你也不会在大破敌军之时,却严令不得追击!” “是啊!兵法言:穷寇莫追!万一沈三金困兽犹斗反咬一口,战局怕有倾覆之险,我是必要保得襄城万无一失的!” “将军,如今这襄城之围是否已解?”代晴问道。 杜恺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说道:“连日激战,加之昨晚大胜,让沈三金折损了七、八万人马。可虽是重创,然其主力未灭!我料定,沈三金已无力再兴大兵攻城,但其也无路可退,怕是仍然会彷徨城外不散。我军若稍有轻敌之念,恐难保襄城无虞!” 代晴点点头说道:“我猜想,你必会将城外军士全数撤回城内,继续坚守?” “你呀,只猜对了一半!” “是吗?杜将军还留了什么手段?” “我呀,先不告诉你!也好让夫人见识见识我杜恺的韬略!哈哈!” “行!行!行!抖你的机灵去!”代晴装出一副赌气的样子! 这时,王明宝他们已行至城下,他看见了城上的杜恺和代晴,于是兴奋地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呼喊着:“我们胜啦!” 杜恺和代晴也微笑着冲着城下点着头。? 第五卷 南北拼第二十一章 兵发岳阳城 襄城之战大局已定,岳阳城外的玄素清也马上要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了。只是,在城外密林之中潜居多日,可把木阿美急坏了,这天一大早,她便不管不顾地往玄素清的大帐中冲去,根本等不到走进大帐,老远就喊开了:“玄大人!大人!” 她的哥哥木叶都紧紧跟在后头,不停的想要拽住他的妹妹:“哎呀,阿妹!你等等!” 谁曾想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木阿美,这下却冷不丁地站住了,而且回过身来对木叶都说道:“哥!我就烦你这胆小怕事的样子!你怕什么?我们既归了朝廷,便是大津帐下将官,心中有不明之事,不找主帅讨个说法,还能怎么办呢?再说了,我们这又不是要造反?!” “哎呀!你胡说些什么啊!什么造反不造反的!我是说,你别急呀,主帅嘛,自会有安排的,你这是犯上啊!” 兄妹俩正说着,帐中的素清听到声音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他还是双手转着佛珠,面含微笑看着木阿美兄妹。木叶都赶紧上前一步拉住木阿美,一边往回拽,一边对素清说道:“大人,不好意思,小妹不懂事,我这就带她回去!” 阿美则憋红了脸一直甩手要挣脱哥哥,素清开口说道:“欸!二位头人,不妨事!有事进帐说!”说着,素清半转过身亲手掀开了帐帘,示意他俩进帐,随后自己就先回到了帐中。 木叶都见状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阿美就乘机挣脱了哥哥,扔下句:“怕?怕什么!”随后进了帐去。木叶都思前想后也只好跟了进去。 阿美进到帐中,根本不等素清开口询问,便质问道:“敢问玄大人,我等军士究竟要在这儿等到几时?岳阳城就在眼前了,我们却只能龟缩在这野地林间!若是大人畏惧强敌,不妨让小女子自带播州军上阵,等夺下了岳阳城,大人可自向朝廷上表报功就是!” 阿美说时,木叶都正好掀帘进来,他赶忙开口拦道:“阿美!瞎说什么呢!” “我才没瞎说呢!” 素清微笑着开口说道:“阿美头人言之有理啊!好!那我就把三万播州兵都交给你,三日内可否攻取岳阳城?” “那,那你的两千轻骑呢?”阿美的语调明显缓和了下来。 “好!那就一并交你统领!”素清脸上的笑好像更开心了。 “那,那行!交兵符!”阿美开始后悔适才的莽撞了,不过她还是强撑着赌气似的要起了兵符。 没想到,素清真的从案上将自己的印信取了出来,摆在了几案上,骑虎难下的阿美只好上前去取,这时,素清却开口拦下了她:“阿美头人,印信在此,你可以取走,不过,你需告诉我两件事。” “好,你说!”阿美应道。 “这第一,你既是去取岳阳城,你需告诉我你将以何法夺城?再者,不论是否强攻城池,也请说说,这岳阳城城门几何?有多少瓮城,多少马面,城中守军多少?敌军可有外援?”素清说完微笑着看向了阿美。 再看阿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似乎无话可说了。这时,素清才缓缓说起来:“两位头人,莫要急,这岳阳城我必取之,现在城中守军人少,可是城坚墙高,城上火炮林立,更兼城外驻有申军铁骑十万,我军三万余人,若是贸然攻城,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们还需等待时机啊!” “每天都在等,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木阿美又来劲了。 素清笑笑说道:“你呀,都没发现这些天,老有队伍一队队离营吗?” “知道是知道,就是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 “你信不信?他们现在都在岳阳城里了!”素清说道。 “啊!真的吗?” “那是当然!” “那我也要去!”木阿美说道。 “阿美!不得无礼!” “你才无礼呢!”阿美烦死了哥哥管束,她顶完嘴又转过来问素清:“玄大人,怎么样,痛快点,行不行?” “好,好!那就依了你,不过,你记住,城里可是敌军之营,万不可胡乱行事,一切需听从城中主将安排。” “哎呀!放心!” “那这个呢?”素清指着桌上的印信问道。 “这个嘛,还是玄大人您自己留着!怪宝贝的,别弄坏了!”木阿美有些不好意思。 素清一边收一边追问道:“你可想好了,莫后悔哟!呵呵!” 阿美又摆出一副傲慢的表情,调皮地说道:“玄大人不后悔就好!” 兄妹两从大帐中出来了,木叶都埋怨道:“阿妹你呀,真是越大越没规矩,那兵符也是你能要的?那是朝廷的兵权,你要真拿了,那就是夺了兵权,告到皇帝那里,要被问谋反罪的!你知道吗?” “哼,我才不怕呢,我看玄大人也不是那样的人!” 木叶都他们刚走,南川会的探子就来到了素清营中,他为素清带来了襄城的战报。 素清看到杜恺在襄城内、外大胜沈三金,高兴地拍案而起,赞叹道:“打得好!”随后,素清对传令兵说道:“快,请众将来大帐议事!” 不一会儿,高继勋领着播州各寨头人来到了素清的大帐里,大家传看了襄城的战报,个个欣喜异常。素清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对众将说道:“诸位!杜将军不负众望,襄城之下大破敌军,现在该是咱们挥刀杀敌的时候了!” 众人齐单膝跪下,应道:“末将等,但凭大人吩咐!” “好!诸位回去各自准备,待时机一到,立即兵发岳阳城!” “是!”? 第五卷 南北拼第二十二章 宋金德的诡计 另一边,宋金德在逃往平间县的路上,得到了沈三金大败,马雄才生死不明的消息,他立即吩咐手下扯破衣甲,把一队人都打扮得蓬头垢面,然后快马加鞭地冲向了倪昌时的平间县。 倪昌时在官衙里见到了风尘仆仆的宋金德,他一脸幸灾乐祸地问候道:“宋先生,这才几日不见,怎么落魄如此了?”显然,倪昌时肯定已经知道了襄城战败的事! 宋金德却顾不了那些,他也不管倪昌时没有让坐,就自顾自地瘫在了侧边的椅子上,然后显得惊魂未定地说道:“将,将军一定知道了襄城战败之事!” “怎么?宋先生是想告诉本座,这襄城之下实则是场大胜不成?哼!” “将军,依着宋某的谋划,本来定能一举攻克襄城的!没想到,沈三金他们与襄城守军早有串通,他们里应外合,这才使得我军大败,我等奋力拼斗,这才侥幸得以逃脱!” “那你倒说说,他们是怎么内外勾结,大败城下的?”倪昌时根本就不相信宋金德的话。 “将军有所不知,前几日,我已寻得襄城的破绽,今夜便让马雄才领兵突入城内,沈三金带人在城外策应,谁曾想,马雄才入城后便投了敌!见我等死守营寨,便与城中之敌合兵一处,倾巢杀来,我等寡不敌众,这才……” “等等等等……”倪昌时摆手打断了宋金德的话,然后说道:“不会?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沈、马二位带去襄城的,都是他们自家军士,你是说,他们跟城内的守军合伙,冲出城来,到自家的营寨里大杀一番?太逗了!哈哈!” 眼看谎言要被拆穿,宋金德却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将军有所不知,襄城守军其实早无战心了,初时,沈、马二人领兵前去,却久攻不下,宋某便觉蹊跷,待到宋某到了城下,方才晓得,这二人根本无心攻城,他们时刻担心着会损耗实力,因而,便常与城中守军暗通款曲,而在下到达营中后,便尽力激励将士,鼓励其奋勇争先为国而战,不少将士受我感召,都立誓明志要为大申奋勇杀敌,当夜,我将这些将士留守大营,没想到,却因不肯听从沈、马二贼降敌,而惨遭屠戮!”宋金德越说越激动,说着说着都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将军啊,你可要为宋某做主啊!” “唉!宋先生言重了!你呀,还是将这二将投敌之事,说予世子殿下,世子殿下若下令清剿,我倪某人自然责无旁贷!只是若无军令便对自家队伍大动干戈,我倪昌时可是吃罪不起呀!还请宋先生见谅!”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宋金德见说不动倪昌时,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他只是小心地问道:“倪将军,我欲西向寻得世子殿下,以救危局!只是担心,这二贼不肯放过我等,是不是请将军……” “哦,这个你放心,你只管西去,只要我倪某人在此,必不会放过一兵一卒伤害先生!” “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言谢!宋某这就告辞了!” “先生慢走!” 送走了宋金德,李敢问起了倪昌时:“将军,这姓宋的嘴里没一句实话,您没听出来?” “呵呵,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 “那你怎么也不拆穿他?” “拆穿他干什么?咱们前头的沈三金和马雄才,都是飞齐旧部,是我倪昌时的死敌,只是碍于同在申国帐下,咱们不便出手剿灭罢了!既然他们有投降的嫌疑,尽管破绽百出,那我也不会替他们说话的!” “那咱们干脆兴兵杀过去算了,这岂不痛快!” “胡说,这打了败战的宋金德就是一条疯狗,见谁咬谁!你看他刚才的理由多牵强?咱可不能上他的当,只要是咱一出战,说不定这屎盆子就一口气扣到咱脑门上了。” 李敢听着点了点头,他又问道:“可将军又为什么答应他,要替他挡着追兵呢?” “你呀,糊涂!这沈、马二人若是无军令就西撤,那不是谋反是什么?这不正好给了我们一个为先帝报仇的口实?再说了,宋金德要是能告下御状来,咱不也就可以向东去杀个痛快了?所以,这个上头,就没必要难为他姓宋的了!” 李敢听着点点头,又问道:“将军,您看,仗都打到这个份上了,这大申国还能拿下湘、鄂吗?” 倪昌时摇着头说道:“我看悬!不瞒你说,我总有一种感觉,大津那头很可能是谋了个大局,怕是不只有襄城一战!而若真是这样,这申军可真是一无所知!到时谜底一揭开……” “不会?大局?何以见得?”李敢一脸的疑惑。 倪昌时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说了起来:“你看,襄城本就是孤城自守,守军即便能守得城郭无恙,却也无力进击岳阳等城,收复失地。如此,无谓的困守下去,徒耗粮草与士卒,绝无出路。不如领兵退入南直隶,再汇同南直隶之兵,合力据城而守,来得稳妥。可是你看,沈、马十数万人马杀到城下,却连遭挫败,说明守军战心坚定,不肯退让。你说,这是为何?” “难道是,他们还有什么后手!” “唉,难说啊!可是想想他们又能有什么后手呢?算了,不想他们了,咱们现在倒是想想,万一申国败了,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我还有这五万将士该如何自保啊!” 倪昌时的一番话,说得李敢愁容满面。 宋金德在倪昌时这边碰了钉子,没想到在岳阳城外竟能说动苏哈昌,这次宋军师把自己打扮成了关羽似的悲情英雄,他告诉苏哈昌:自己一到阵前,就发现沈、马二人,不仅消极避战,而且还与城内的杜恺这个他们昔日的同僚暗通款曲,不仅如此,这二人还走到了资敌的地步,自己到任后多方规劝,他却是表面上虚与委蛇,内地里变本加厉。宋金德还说,沈三金和马雄才和现在南方的汉人的想法都一样,就是觉得申国在中原待不久,至少拿不了南方,迟早要南北分治,现在卖些人情给南边的大津朝,好为以后的投靠铺路。所以,宋金德一个人势单力孤,为了打开局面,他说服沈、马军中部分将士,打算搞个兵变拿下二将,没想到不慎走露了消息,沈、马二贼竟一不做,二不休,串通城内的守军攻毁了大营,要不是他宋金德领着士兵们拼死力战,怕是这条老命就要交代在襄城下了。 正如宋金德预料的那样,苏哈昌听完他的话,并未表现出恼怒的样子,但却立即下令点兵南向,要领着十万申军铁骑压向襄城了,宋金德知道苏哈昌并不会完全相信他的话,但是架不住世子殿下实在瞧不上飞齐的这些降兵,但宋金德有一句话触动了他,就是大津的百姓们都觉得大申国在中原待不了多久,这就是把申国当蛮夷看待,中原人常说:胡掳无百年之运。这一点,时时刺痛着倾心中原教习的苏哈昌的内心。所以,苏哈昌从来就不相信沈、马二人会真心投靠,而他们在襄城下阳奉阴违也不奇怪。再说了,这连日攻城之战毫无进展,也说明了这十多万人的队伍分明就是乌合之众,还不如趁早清理出去,省得真到两军阵前,再受了他们的拖累,自乱了阵脚反倒满盘皆输。反正,这下湘、鄂两省除了襄城,都已经在申军治下了,拿下襄城不过是时间问题。还有就是杜恺了,他可是苏哈昌的死敌,只要是先收拾了沈、马二贼,苏哈昌就能亲自到襄城下与杜恺一战了,这回一定要先困住死杜恺,再寻机决战,然后手刃敌酋报仇雪恨! 苏哈昌让宋金德拿着自己的手令,先赶到倪昌时那里,让他严密封锁通往岳阳城的各个官道、隘口,不得放飞齐旧部的一兵一卒过关。苏哈昌担心倪昌时的五万人马应该拿不下沈、马的十数万人,再者,平间县与岳阳城之间多是丘陵、泥沼、树木等地形,不利于骑兵展开,因此,他让倪昌时在平间县城周边固守待援,卡住沈三金他们西犯之路。等到他和倪昌时合兵之后,再合力对沈三金的人马展开绞杀,过了平间县再向襄城方向,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沃野了。 一切安排妥当,世子苏哈昌给大兴城的吉克哈大汗,投去了战报,并让汗王差遣得力干将,领兵自涞水入湘、鄂两省地,因为自己的主力南调,侧后方的就需要北来的援兵巩固了,主要是要防止西北孙望庭部的偷袭,而原定的夹击太陵城的计划就先暂停下来,等彻底拿下湘、鄂再说。 而后,十万草原铁骑便连夜拔营,向着襄城攻杀了过去。? 第五卷 南北拼第二十三章 沈三金的最后抉择 沈三金他们好不容易熬到了太阳升起,此刻的沈三金正垂着头独自一人,坐在荒地上的一个小小的土堆上一动不动,他身上的衣甲早已被扯得破烂不堪,周身上下都扑满了黑灰色的烟尘,头盔也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只有身边斜斜地立着的一杆长枪,还能证明眼下这小土堆上坐着的,是一个刚刚经历过惨败的将军。 天是亮了,但很显然沈三金还没有从昨夜的噩梦中醒来,直到不远处的树梢上,一只乌鸦哀声鸣叫着冲天飞起,这才把沈三金吓醒过来,他猛得睁开双眼,脖子却只能迟钝地向四周转动着,好一会儿,沈三金才长长舒了口气,放下刚才挺直的身体:原来不是追兵杀来! 片刻之后,沈三金才完全清醒过来,他再一次扫视了四周,原来,在他的身边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他的士卒,这些人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个个面如死灰,分不出是死是活。仔细看,他们的胸口大都还有微微的起伏,可是,不论树梢上如何沙沙作响,却都没能引得,地上的这些“尸首”有任何反应。沈三金知道,对于被追杀了一夜的军士来说,这时就算再有敌兵杀来,他们也已经没有一丝气力起身搏杀了,任他长刀夺命,无所谓了。 直到快要正午了,炙热的阳光才把申兵们拉了起来,好在士兵身上都还有些干粮,大家各自啃了几口填了填肚子,这才有了些力气,开始往沈三金这边聚拢了过来。他让手下大体清点了下人数,连日苦战,加上昨晚的惨败,人马折扣十之六七,马雄才也下落不明,陷入城内,怕也是凶多吉少!沈三金真的是万念俱灰,原以为从西原城出来,没费什么劲就占了大津的鱼米之乡,哥俩实打实的是称霸一方的诸侯了,而且,湘、鄂富庶,又居天下要冲,经营好了不仅吃穿不愁、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且哪路神仙不都得让这哥俩三分。可是,万没想到,错听了奸贼宋金德的鬼话,今天居然落到了这般田地,丧师失地,暴露荒野。他宋金德倒好,作完孽就自己跑了!沈三金越想越气,竟忍不住“啊!”地大叫一声,站了起来。直把他身边的士兵吓了一跳。只见他把身体崩得直直的,左右双拳紧握,面色狰狞! 沈三金就这样挺了许久,手下的一个小校终于忍不住上前抱着拳小心问道:“将军!将军?” 沈三金听到了手下唤他,他木讷地转过脸来看着那个小校。 小校被盯得周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到了最大,可此刻他又不能不说话,他只好急中生智战战兢兢地问道:“将军,咱,咱,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这一句话好像瞬间就拔了沈三金的气门似的,让他一瞬间就瘫坐回了地上。怎么办?他怎么知道怎么办?大营已经毁了,即便是大津军都撤回了城里,这已是焦土的营垒也无法驻守下去了,要是回师大营,倒是可以顺着官道撤到平间县,可是那里守着个倪昌时,别说他手下这五万铁骑对自己向来都是怒目相对,就是算人家有心收留,恐怕那该死的宋金德现在就在平间县,他肯定巴不得沈三金死无葬身之地呢!到时肯定倒打一耙,把兵败的事全推到沈三金他们身上。所以,这平间县怕是去不得了。那还能去哪呢? 突然,沉默中的沈三金霍得站了起来,他横下了一条心,木无表情地吐了句:“走,领上弟兄们往东门渡去!” 军士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们都瞪大了双眼看着沈三金,沈三金却冷冷的扔下一句:“怎么了!都聋了!集合队伍,去东门渡!” 东门渡倒是不远,岳阳城里给沈三金他们送的军粮都在东门渡卸船,便这渡口却不由沈三金的人马驻守,那是由宋金德专门派人把守,目的就是要把粮草控制在自己手里,这样沈三金和马雄才才会听话。沈三金想着,反正大营回不去了,要是撤到平间县,宋金德肯定恶人先告状去了,说不定要取自己首级的诏令已经在路了上。队伍就算是能撤到平间县也是百口莫辩。所以,与其白白屈死,不如先占了东门渡,既然昨晚杜恺没有追到现在这里,那应该也不会打到东门渡,而苏哈昌他们要是派兵来收自己的性命,也得运粮到东门渡,到时自己就伸手把粮一收,先吃饱再说。 可是手下人都不愿意,刚才那小校问道:“将军,三思啊,我军去了东门渡,万一有敌军杀来,咱们这么多弟兄,又不能坐船撤退,那时不就是送命给人家吗?” “你废什么话?兵法上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投之亡地然后存!懂不懂!都听我将令,全军撤往东门渡,安营扎寨!再有胡言乱我军心者,定斩不饶!” 这下,没人再说什么了!申军士兵们只得无奈地拾起地上的兵器,开始徐徐往东门渡方向去了。 没承想,没走多一会儿,沈三金就有了意外收获! 天色已近黄昏,沈三金正在行军途中休息,刚要起身开拔,突然,前方传来传令兵的报告声:“报!” 沈三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想着:又怎么了!定睛一看,却发现跑来跪报的,竟是自己派出的斥候队的小校。 沈三金一见他单膝跪下,便开口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那小校忙从怀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双手递了上去,同时嘴里说开了:“回将军,小的们刚到东门渡,就发现渡口岸边,有一队粮船,小的们远远看着觉得奇怪,他们也不卸船,船也没插咱们队伍的旗子。于是,小的们就冲上去,把押船的人都拿了,他们招认说,他们是往襄城送粮去的。小的们还从领头的人手上搜出了这个东西!” 沈三金接过那个东西,仔细一看,吓了一跳,手里的竟是宋金德的令牌!他赶忙追问道:“船上的人,现在何处?” 那小校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回,回将军,小,小的们到了船上光顾着搜粮问话了,没承想,一个浪过来,小的们没站稳,那帮人都跳进河里逃了!” “蠢材!好了,下去!” “是!” 打发走了斥候小校,沈三金急忙整理起思路来,他一手捏着令牌的一端,上下翻动着,不停地拍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上,同时来回踱起步来。不一会儿,他站定步子,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道:“好啊!姓宋的,你这吃里爬外的小人,这回你这资敌的罪名算是坐实了,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三金觉得自己弄明白了,原来,宋金德一直跟襄城的守军有来往,早先那丢失的十万石粮草肯定就是被宋金德送去襄城的,这是老狐狸给自己留的后路,想着以后可能还要投靠南边的大津呢。这次城下大败,估计也是这老小子捣的鬼,要不然怎么会战一开打,他自己就先跑了呢?再联想到昨晚的战事,怎么会输得这么惨?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杜恺他们早就知道了申军这边的全部计划,现在想来,只能是宋金德告得密。 沈三金现在最难受的就是没有地方能够发泄心中的愤怒,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这回都要咬死宋金德这个王八蛋!于是,沈三金下令道:“全军听令!全军原地驻营,明日回转大营!”? 第五卷 南北拼第二十四章 智取岳阳城(一) 苏哈昌刚一拔营南去,素清派去的警戒哨就将消息带回了营中,素清不禁重重地捏了一下手中转着的佛珠,他等的就是这一刻的到来,看来杜恺那边的收获不小。 素清立即传下了军令:“诸军听令,全军丑正造饭,寅初时兵发岳阳城!” 众将应道:“得令!” 众人散去,各自准备时,高继勋却没有走,他悄悄地问起了素清:“大人,现在正是子时,我们何不立刻出发,如此,丑时便可直抵岳阳城下,那时,天也未亮,咱们就可以趁着夜黑人困之时,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岳阳城!何必要等到天亮呢?” 素清听着高继勋的话,笑着说道:“高将军所言不差,这暗夜正是偷袭劫营的好时候,只是,我担心的是这拿下岳阳城后,该怎么样守住呢?” “大人此话算讲?”高继勋不解地问道。 素清接着说道:“你看啊,眼下我军趁着申军铁骑劳师袭远之际,攻取岳阳城自是不在话下,可是,我们得想想,要是苏哈昌得知我军占了岳阳而回师攻城呢?要知道,骑兵也并非全无攻城之力,当年,蒙古大汗就曾用堆沙之法攻城无数。” “大人说得我知道,只是当时还没有火力如此威猛的火炮,才使得敌骑轻易冲到了城下,堆起了沙梯!可是这岳阳城上火炮无数,他苏哈昌只要一出城,想再进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错,有大炮就不怕他北庭铁骑,可是,高将军,你可曾想过,眼下咱们军中有几个擅使火炮?”素清这一问可把高继勋给问住了,见他没有回答,素清又接着说道:“眼下咱们军中,有襄城带出来的两千轻骑兵,这两千弟兄定不擅使炮,而三万播州兵呢?就更不必说了。播州士勇灵巧精悍,长于贴身近战,使敌无招架之力。若是贸然令其登城用炮守城,恐怕这故去三百年的蒙古大汗,又要于我岳阳城下复活了!” 素清这话倒把高继勋说笑了,高继勋又问道:“那依大人之见,我等该如何守住岳阳城呢?” “我们唯有用这虚张声势之法,咱们要是夜间袭城,苏哈昌必然会猜到我军兵少,只能依夜色夺城,而若其半道回转,最慢也只需三天便可杀到城下,到那时,我军必危。所以,我们只能白昼夺城,而后便插大旗于城头,让敌军以为乃是被我大军攻得城池,再依着城上大炮,守之自不在话下,这样苏哈昌便看不透我军虚实,就是到了城下,也未必敢于攻城!” 高继勋听着频频点着头,素清笑着说:“好了,快去准备!明晚就可安歇于城内了!” 高继勋笑着应承道:“是!” 素清嘴里说是要大张旗鼓的大白天夺城,但其实夺城之战当天夜里就开始了。 苏哈昌这边刚刚开拔,素清的哨兵就将这消息报知了潜伏在城里的孟良。此时,在岳阳城里孟良已经带进来两千多播州兵,而城内的守军也只剩下五千多人,而这五千人多是沈三金留下的城防营军士,分别驻扎在城东和城西两个军营里,还有五百人是苏哈昌留下的申兵,他们都由一个叫做多哈朗的申将统领。 这个多哈朗在草原上过了大半生,一脸的络腮胡跟绵羊的卷毛一般的浓密,这回随着汗王入主中原,虽说官阶不高,可自打入了岳阳城,好歹享受了几天这中原汉人的好生活,更没想到的是,身边的汉人还都对他点头哈腰的,这可让他的感觉太好了,加上这蛮汉本来就身材魁梧,这下更是高高在上了,常常一个不如意就鞭笞责打汉兵将校,岳阳城里的汉兵是敢怒不敢言!世子苏哈昌平时都和他的骑兵待在一起,加上四周也无敌军,所以也就放心地把岳阳城交给了多哈朗,可他没想到中原的声色犬马,对于草原勇士的打击是致命的。这个多哈朗一到了夜里,便是一个沉沦在酒池肉林里的色中恶鬼。 孟良对这些当然了如指掌,多哈朗骄横跋扈、穷奢极侈,在岳阳城里早就民怨沸腾了,连宋金德在城内的时候都得让他三分,百姓和城里的汉兵们更是恨之入骨,这正好给了孟良他们一个极好的机会。 夜半子时,岳阳城里只剩下野猫踏翻瓦罐的声响,可以传得老远了。播州兵的行动开始了,木阿美领着五百人扑向了多哈朗驻地——巡府衙门,孟良也是第一次看到播州兵出击,只见他们将身体尽量贴近街道两边的屋子,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在黑夜里的眼力极好,因此,行动也极快,加上他们人人赤脚,弯腰小跑起来一点声响都没有,即便是数百人同时行动。孟良心想:还是玄大人看得透彻,这些播州兵撒出去,够这里的守军喝一壶的了! 很快,巡府衙门到了,阿美领着人悄无声息地摸掉了守门的哨卫,把住了衙门的大门。同时,一排弩箭手快速地半蹲在了巡府衙门门前的街市上,他们端着弩机,紧紧瞄着墙头和大门,随时可以击发齐射。接着,大门边的两面墙下各出现了三名身形相对高大些的军士,只见他们几乎同时面对墙面半蹲弯腰,就在同一时间内,从他们每个人身后冲出一个壮士来,壮士快步冲上前来,不等人看清,他们便先是一脚踏上墙下同伴的后背,紧跟着另一只脚踩上了同伴的肩膀,并使劲一蹬,随着墙下同伴深深的一蹲,他们便齐身腾空而起,也就在刹那之间,他们的脚尖已经轻轻点过墙头的瓦当,飞入了墙内了。可是,墙头的瓦当毕竟还是发出了一串的轻响,为了万无一失,播州兵们并没有马上将大门打开,进了院内的几个人,猫着腰把自己的身体完全藏在了墙下的黑暗中,而后相互学起了野猫打架的声音,孟良想着,这全岳阳城里怕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听得出来这不是真的猫叫声。出发前还悬着的心,这回彻底放下了! 衙门的大门从里面被拉开了,门外的阿美从腰里抽出一把短刀反握在手中,带着人全数冲了进去,播州士卒们手里的刀,在这暗夜里居然也是寒光闪闪,看在眼里仿佛都能感觉到,一股子皮肉将要被割裂的疼痛。 阿美他们自顾自的冲了进去,四面墙头上又不断有士卒们飞身跃入,播州兵们倒把领头的孟良晾在了门外,孟良倒也不急了,他觉得即便自己这时紧跟着冲了进去,怕也只能是指手画脚的添乱。 播州勇士们自进了门,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而是明目张胆的猛冲猛打了,他们嘴里拉起长长的口哨,互相掩护着挥刀,扑向了半夜里喝得伶仃大醉的申兵们,不过,还好这些申兵们的酒量都还不错,仓促之间居然也能拾起兵刃胡乱抵抗起来。 可是,素清手下的播州兵个个都是狠角色,面对着申兵们手上厚重的弯刀,他们根本就不屑于比试刀法,面对敌手他们绝不纠缠,只是向前一步,就几乎要贴到了申兵的脸上,然而,此时他们手里的短刀早就刺穿了对手的要害,并且不待对方倒下,他便一闪而过,去找寻下一个苦主去了,他们步调诡谲,出刀极快,刀刀毙命,加上相互配合得法,毫无缝隙!申兵则叫苦不迭,手中的马刀如同废铁,好像抵不抵抗都是个死! 这倒让门外的孟良惊怪万分,衙门里明明惨叫连连,为何独独听不到双方兵刃相互碰撞的声音?等他跟着冲去门去一看,才发现申兵们甚至都没有机会挥刀,便干净利落地死在了当场。看得连孟良心里都打起了哆嗦!要说是贴身巷战,这帮人怕是无敌天下了! 播州兵在衙门里的进展极快,不多时便踩着对手两百多具尸体,冲到了内堂前。这时,申兵们也大都清醒过来了,他们顾不上外面弟兄的死活,赶忙关上了内堂的大木门,把剩下的兵士都集合在了内堂大门后的广场上,他们站齐了紧紧排在了一起,准备着一旦大门被打开,便抱成团往外冲,冲散播州兵,而多哈朗此刻正藏在这两三百申兵中间,听着自己胸口隆隆的心跳,任道道冷汗自额头淋下。 同时,木阿美他们也杀到了大门前,见到紧闭的大门,阿美站直了身子,脸上略过一丝轻蔑的笑,随后,冲着身边的士卒使了个眼色,那士卒重重地点了头,接着,门前便响起了一阵短促的口哨声,持刀的播州兵们齐整地闪到了两边,紧闭的大门前站出了好几排弓弩手来,阿美说了声:“上!”弓弩手们抬高箭头,齐刷刷地放出短箭。 而排在门后的申兵们,原以为播州兵会撞门攻进来,还等着趁对方刚要进门的时候,一鼓作气地冲出去呢!可是,怎么突然就没什么动静了?申军士卒们的心弦都要绷断了!突然,门外传来了无数弩机上的弓弦同时抖动起来的声音,所有人心里都大叫了声:不好!这些身经百战的军士也真是不简单,一听这动静,根本没人会抬头去看即将劈头盖脸扑来的利箭,便立即四下散开了。这一散,广场上就只剩下原本猫在人群中的多哈朗了,此时他几乎没遮没拦地站在了广场的正中间,不等他明白过来,说时迟那时快,门外飞来的羽箭已经密密麻麻地刺了下来,多亏多哈朗经验丰富,他下意识地迎面趴在地上缩成了一团,用他那一身重甲勉强护着自己的性命! 好在这播州兵的短箭不似中原军士手中的强弓硬弩,虽然多哈朗一刹间就变成了只刺猬,但好歹保了性命,可他身边的许多军士就没那么幸运了,不少人躲闪不及,被刺穿的身躯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广场边上。奇怪的是,只这一轮,夺命的箭雨便停了下来,几个申兵赶紧冲上前去,不由分说地拉起还蜷在地上的多哈朗,说道:“将军,赶紧冲出去!再不动身,都得死在这儿!” 多哈朗点着头,反复说着:“冲!冲!冲出去!” 这下子,四散的申兵又聚集在了一起,他们拉开了刚刚被自己关上的大门,一群人大声怪叫着冲了出来。 门外的木阿美他们正等着这个时刻,站好了阵位的弓弩手们对着冲上来的敌兵就是一轮齐射,这么近的距离,弩机里飞出的短箭,可以生生地刺穿好几个申兵的肌骨,面对着跟前纷纷倒下或死或伤的同伴,申兵们没有停下脚步,他们知道此时停下来便是全军覆没,只能是狠下心一口气冲过去,趁着弓弩手们搭箭的时机,撞开播州兵的阵线,或可逃出生天。 然而,他们这回想错了,刚刚闪到两边的短刀手们飞快地靠了上去,左右两面死死咬住了这些亡命徒,于是,一场绝望之中的搏杀在内院大门前展开了,播州兵的弓弩手们只射了一轮,便全部扔下弩机,抽出短刀向前扑去,与左右两边的同乡不同的是,他们先是看好目标,毫不犹豫地甩出手中的利刃,而后快步冲上前去,从中刀倒地的敌人身上抽出刀来,再在敌人身上使劲一踏高高跃起,从半空之中,飞身冲着后排申兵的头顶砍去,惨烈的搏杀让这些草原上的悍将们此刻也肝胆俱裂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士卒,刀刀精准,招招要害,当他们将刀从自己或同伴的身体上抽出时,鲜血无一例外凶猛的,冲着四面八方喷去,在申兵们眼里这些播州兵的双眼黑白非常分明,他们不似寻常中原人那般,眼神总是不自觉的游移不定,相反,他们刚毅果决,在杀死你之前,他们的双眼从未从你的瞳孔里离开,就在你似乎能感受到他们的呼吸时,他们的刀尖早已刺穿了你的身体,而后留给你的便是无尽的暗夜了! 不多一会儿,衙门里五百多申兵便全军覆没了,只留下一个浑身扎着刺的多哈朗,这个在草原上左右拼杀多年的悍将,此时却迷失了心智,他的精气早就弥散在了中原的温柔香中,此刻终于被惊醒的他,却发现自己竟站在了生死的崖口上,四周围满了冰冷的白刃!身边的士卒尽皆战死,被剥去保护的多哈朗顿时感到周身的冰凉!他不由的打了个冷颤,他紧紧握着手中那把厚重的弯刀,凭着蛮力大叫着四边乱舞着,脚步却始终不肯往前挪一步!围在他四周的播州兵们,看着中间这只刺猬龇牙咧嘴怪叫乱舞,全都轻蔑地笑了起来!这一连串满含羞辱的笑声,反倒激起了多哈朗心底里仅存的一丝勇气,只见他站直身子,怒目圆瞪,挥刀向前大声吼道:“来呀!敢吗?!” 木阿美根本没打算收起嘴角上的笑意,她轻轻拔开人群,站在了多哈朗面前,阿美根本不拿正眼看他,而是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一边冷冷地说道:“哼!怂样!” 多哈朗看到站出来的竟是个女人,真觉得受尽了侮辱,于是便歇斯底里的大叫了起来。 木叶都看到人高马大的多哈朗发疯似的怪叫着,也担心起妹妹来,他上前拉了阿美一把,说道:“阿妹,算了,别理他,一箭放倒就是了!” 阿美笑着应道:“哥,你怕啥!山里的黑瞎子我都不怕!还怕这被围住的黑猪?” “你小心!”叶都知道妹妹从小就喜欢争强斗狠,拦是拦不住的,不过只要是正常发挥的话,眼前这大黑刺猬也未必是妹妹的对手! 阿美没回哥哥的话,而是稳稳地向前迈了一步,冲着多哈朗说道:“来!敢吗?哼!” 多哈朗毕竟也不简单,他已经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只见他两脚使劲左右搓着地面,全身咬着劲,瞅准时机突然大喝一声,将弯刀竖过头顶,冲着阿美扑了过来。 这看似要冲过来用蛮力劈砍的招式,其实暗藏玄机,一旦对方被自己凶猛的气势震慑住,而轻易出了招,他便迅速单膝下弯俯下身子,横刀劈砍,登时就能将对手拦腰砍断。阿美可不吃他这一套,她也握着短刀冲着多哈朗快步冲去,只两步时,多哈朗果然变换刀锋,要从右侧横砍过来!阿美瞅准时机,一个侧步横移,闪到一边,几乎同时双膝触地,半身后仰贴着地面,借着冲劲一把就划过了多哈朗,多哈朗横刀砍空,却发现自己腰间铠甲的系带,刚被阿美的快刀划断而崩开,他刚要返过身来面对阿美,阿美还未起身时,回手又是一手,刀锋从下而上,又划开了多哈朗背甲的系带,崩开的铠甲借着多哈朗猛地转动的身子,狠狠甩在了他的脸上,霎时间又打掉了头盔,这时多哈朗更是“赤条条”地站在了敌阵中间,引来了又一阵哄笑! 阿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多哈朗,她跃起身来,随着自己转身的惯力,冰冷的刀刃就冲着多哈朗的面颊挥了过来,多哈朗唯一能做出的反应就是等死了!可阿美却手腕一转,亮出银白的刀面狠狠地拍在了多哈朗额头上。 多哈朗惨叫一声,重重地躺倒在了地上,阿美追上去,不待他睁开双眼,刀锋几乎已经刺进了这位草原悍将的喉管!四边的播州兵一拥而上把多哈朗捆了个扎实。而后再将他拉起,摁跪在了阿美面前。阿美冷笑着问道:“怎么样?服不服?” 多哈朗嘴硬道:“哼!老子吃了暗亏,你敢放开我再战十个回合吗?” “呵!老娘才没闲工夫陪你玩!受死!”说着,阿美便挥起刀来,准备结果了多哈朗。 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且慢动手!” 阿美回身一看,孟良拔来人群冲着她跑来,不停地喊着:“且慢动手!且慢动手!” 阿美抬起头来奇怪地问道:“孟大哥,这是何意?按我们羌人的规矩,战败受死理所当然!我还要砍下他的头祭旗呢!” “阿美头人说的是啊!只是,玄大人交代过,务必要暂留此人性命,待他入城之后再处置!说不定还有什么用呢!”孟良解释道。 “这样的蠢猪留着有什么用?”阿美并不打算饶了多哈朗。 “说的是啊!只是玄大人留了话,咱还是听中军主帅的!” 阿美还是心有不甘,她想起出征前奶奶吩咐她的话,出征即为从军,一切须以主帅号令是从。所以,她也只好从命了,阿美刀背狠狠敲了下多哈朗的天灵盖,说道:“算你小子命好,就再让你活一两天!”然后,她又转过脸来对孟良说道:“不过,孟大哥,咱要说好了,要是把这厮拉去问问就不用了的话,你可得把他交给我!他的头是我的!” “好,好,好!阿美头人放心!”孟良应承着。 第五卷 南北拼第二十五章 智取岳阳城(二) 虽然岳阳城里的东、西两营离巡抚衙门比较远的,但就在阿美他们攻打巡抚衙门之时,东、西两营的把总并不是什么动静也没察觉,只是他们以为这多哈朗又领着草原弟兄,快活的大喊大叫,懒得搭理他们罢了。可谁知,你不想招惹麻烦,架不住麻烦爱找你。大半夜里,两营的军士早就睡下了,怎奈还是被几个申兵叫了起来。 东大营的把总姓熊,老熊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找上门来的两个申兵,他们连两句汉话都讲不全,却没有带兵器,只是对着老熊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老熊琢磨好一会儿才好像明白过来,好像是多哈朗将军要他即刻去巡抚衙门,说是有什么事商量。老熊对着那两个申兵比划着问道:“是不是叫我去巡府衙门?”那两人点了点头。“妈的!”老熊心里暗暗骂道:“这大半夜的也不消停!商量,商量个屁呀!什么也不懂!哼!”可是老熊没办法,只好换好衣服硬着头皮跟着这两个申兵去。 一路上,两个申兵自顾自地走在前头,还小声说着些老熊听不懂的话却也不管他,结果快到衙门里,居然还遇上了西大营的邢把总,他也是跟着两个不带兵刃的申兵,正往衙门方向走去。老熊赶忙招呼道:“老邢,怎么这么晚也去巡抚衙门啊?” “可不是吗?没前没后的给叫起来了!”老邢也是一脸不满。 老熊小声问道:“有说什么事吗?” “没呀!不知道啊!”老邢答道。 “这就奇怪了,大半夜的叫我们干啥去呀!”老熊抱怨道。 “嘘!”老邢赶紧将食指竖在了嘴唇中间,接着说道:“快别说了,可能他们刚才说了,但咱没听懂!” “不管咋说,这大半夜的,又没有什么紧急军情,叫咱们去干啥?想一出是一出的!” “是是是”老邢小心附和着。 两人就这样来到了巡抚衙门外,这个时候的巡抚衙门外已经清理干净了,两人没什么防备地跟着“申兵们”进了院子。 可一进院子,里面的景象,立刻便把两人的魂魄吓得飞出五行外。这里哪是岳阳城的巡抚衙门,分明是阎王爷的阴曹地府啊!地上散落着无数申兵的肢体,鲜血喷得满墙都是。熊、邢两人一步都不敢往前走了,他们瞪着大眼默默对视了一眼,老熊愣愣地问道:“怎,怎么?他们这是遭报应了?” 老邢只是一脸是似而非地看着老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突然之间,两人同时明白了一切,他俩立即转过身来,不约而同地对着前头正等着领他们去后堂的“申兵”双膝跪地,不停地磕起头来。这倒把前面的几个人给惊住了,反倒是他们瞪大了眼睛打量着熊、邢二位。 老熊和老邢两人在这个关口上可不敢怠慢,他们不停磕头的同时,嘴里苦苦哀求道:“几位无常爷爷,我们冤枉啊!都是这些申国的恶人作孽啊!我们,我们可什么坏事都没干啊!烦劳爷爷跟阎王爷说个好话,别带我们去了,放了我们哥俩儿,我们以后一定做好人!” 前面几位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俩儿还以为是阎王催命来了。几个人冷笑一声,一齐上前,不由分说的把这哥俩儿架起来就往后堂拖。 两人的腿早就不听使唤了,一前一后的,一路上身后划出两道长长的线,口中仍不住地喊着:“冤枉啊!救命啊!别把我扔油锅!” 前面一个“申兵”实在忍不住了,转过头来逗了两人一句:“别喊了!阎王让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 “啊!”老熊彻底崩溃了,他大叫道:“爷爷!爷爷饶命啊!不就,不就一条命吗?我,我府上,所有人随便爷爷索命,十条,百条都行啊!放了我!” “少废话,话多的先烫舌头!” 就这样,熊、邢二人被拖到了后堂,扔在了院子里的空地上,而后“申兵”们哄笑着走了,二人见周边没了动静,这才悄悄抬起头,准备看看这阴曹地府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原来这院子里立满了火把,四下里站齐了精壮的汉子,两人还在想着这就是阴曹地府吗?怎么没看到油锅啊?这到底是第几层?是不是要先审完了定了罪,才打到十八层地狱里去? “咳!”一听有声音,熊、邢两人赶紧把头趴了下去,继续浑身发着抖。 “你们来啦?”只听得上面一个声音问道。 “来,来了!爷爷您明察,我们是冤枉的啊!”老熊小心翼翼地答道。 “你哪冤枉了?” “回,回爷爷的话。”老邢壮着胆子抬起头来,这才发现眼前摆了张太师椅,上面坐着的居然是端来商行的老板孟良,老邢不敢起身,他用膝盖往前蹭了几步,来到孟良腿边小心问道:“孟良兄弟,你也来啦?你的罪定了吗?” 孟良听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冲着身边的兵士喊了句:“来呀,给我拖下去!” 两个士卒立马上前来,左右两边死死卡住老邢就要往后拖去,老邢以为这回真要下油锅了,玩着命大喊道:“饶命啊,别,别,我不下油锅!” 孟良霍一下站了起来,正色道:“大呼小叫什么!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告诉你,这里是大津朝岳阳城的巡抚衙门,再无端喧哗,定斩不饶!” 熊、邢两人一听:什么?大津朝岳阳城?怎么突然又变天了? 就在这二位还糊涂的时候,孟良让人把已经被五花大绑了的多哈朗拖了出来,这个多哈朗这时候,浑身上下也不知道被谁涂满了鲜血,变成了一团肉球,根本就认不出来。 孟良一看这情形,嘟囔了一句:“你们谁把他搞成了这样!” 没想到,熊、邢两人赶紧摇起了头。孟良斥道:“没问你们!”接着对身边的吩咐道:“快,拿盆水来!” 士卒们打来了一盆水,冲着多哈朗就泼了过去,然后几个人上前胡乱擦了起来,下手也没个轻重,直擦得多哈朗吱哇乱叫。 而后,孟良这才指着多哈朗对熊、邢二人说道:“这就是你们要来找的人?” 熊、邢二人哪敢回应,只能拼命地摇着头。 孟良看着他俩冷笑道:“哼!滑头!”而后,他站起身来正色道:“你俩听着,我乃是大津平西大将军帐下先锋,如今,这岳阳城已重归大津疆土,是否归顺大津,尔等自决!但有执迷不悟助纣为虐者,定缚之阵前,夺首祭旗!” 熊、邢两人一听这话,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孟良怎么就变成什么先锋了?还有,这大津朝怎么又能杀回来?关键是哪来的大津官军,该不会是孟良领着家丁,占了这巡抚衙门!他俩越想越不对劲,可是又不能开口顶撞质问,多哈朗那被捆得跟粽子似的熊样,就摆在眼前呢! 于是老熊壮着胆子开口说道:“上差,你真是大津的将官?” “你不信怎地?”孟良完全没了平日里那些亲近的情态,怒目圆瞪地死死盯着老熊的眼睛。 “不敢,不敢!”老熊给吓得直哆嗦:“回上差的话,我二人当然是心向大津,咱都是中原人,谁愿意给这些狄人当奴才呀!只是,这营中还有几千弟兄,人心难测不是?这个,他们都是什么心思,咱也吃不准啊!” 孟良一眼就看透了熊、邢两人的心思,这两人是看着孟良他们人少,不肯轻易就范,他胸有成竹地坐了下来,缓缓地说道:“是吗?好,看来我也只能是杀鸡儆猴了!”说着孟良又突然变得声色俱厉起来:“来呀!将这二人拖到东、西营门,斩首示众,命大军速速围住营中逆兵,有敢抵抗者尽皆处死!” 巡抚衙门的后院里立即响起了声势震天的回答:“是!” 几个兵士上前凶狠地从地上拽起了黄、邢二人,还没等他俩反应过来,粗大的铁链就开始一圈圈地在他俩身上捆扎了起来,黄、邢两人想要开口求饶,可刚要张嘴,一大块粗布就狠狠地塞进了他们的嘴里!捆好后,又有两个军士将写好的招子往他俩后背一插,就押着他们往门外走去。熊、邢两人哪里肯死,一路上拼着命的挣扎着,怎奈他俩每人身边都有四五个粗壮的军士“伺候”着,除了双脚外,其他肢体根本动弹不得。 此刻的衙门外,早就站满了大津士兵,他们人人手持火把,个个凶神恶煞地分列在道路两旁,被押着拽到门口的熊、邢二人往前方望了一眼,只见远近各处皆是火把的亮光,仿佛这岳阳城里已尽皆站满了大津朝的官军。看得熊、邢二人惊骇不已,看来大津朝的大军已经入城了! 原来,孟良依着玄素清的吩咐,在这两个把总进院之后,便令人在巡抚衙门外四处都立起了火把,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便有了数万大军的阵势! 岳阳城里东、西两营突然就被围了起来,觉出动静的几个兵士张着一脸的困倦,向着四周望去,却发现营盘四周已经布满了手持利刃,面如虎狼的士兵,黑夜里只看得人数众多,却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两营立即紧张了起来,可是熊、邢两个把总又不在营中,加之向外的交通肯定都被掐断了,敌情不明。到底该如何应对,没人拿得了主意,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大家开始乱哄哄的在营里跑来跑去。 就在两营军士惊慌失措的时候,营门外却传来了铜锣的响声,几个小校跟着哨兵衣衫不整地跑到门口张望着,只见他们的把总被人押着已经跪在了营门口,身后还站着一个肩扛大刀的红衣壮汉,看来这是要杀头啊!小校们想要带人冲过去,劫回他们的主将,然而,对手的火把下一长排的弩箭,却正凶狠地盯着他们,无奈之下,他们也只好揪着心看起了热闹。 紧接着对方阵中有人对他们喊起话来:“营里弟兄们听了!我们是大津朝的官军,你们往远了看,如今这岳阳城,已然重回大津的天下,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我大津咸嘉皇帝,不日之前已在太陵城继承大统,我们今奉新帝的旨意,来此平乱剿逆!蒙圣上恩旨,你等皆是受逆贼蛊惑裹挟,既非恶首亦未戕害百姓,你等若能军前反正,今后皆是朝廷赤子,尽免余罪。若是冥顽不化,定遭万人诛灭!你们看,这是你等之主将,此人竟在大义之前,畏葸徘徊,不视天威!今代天伐罪,辕门斩首,以天下造逆者戒!” 再看被压跪在营门前的老熊,早就浑身上下瑟瑟发抖了,而营中的兵士也越来越多的挤到了门口,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老熊身后的刽子手弯腰伸手,一把扯出老熊嘴里的布团,然后又拔下他脑后的招子,刚要高高抬起鬼头刀,就听得身前的老熊声泪俱下地哭喊道:“饶命啊!我愿降,愿降啊!” 这时候,刚才向营中喊话的军士斥问道:“愿降?你不是说这营中兵士,人人各怀异心吗?我看哪,只有你这顽固的脑袋落了地,你这营中的兵士们才会真心归附大津朝廷!来呀,别跟他废话了!斩!” “不可呀!他们不降,我让他们降!”此时的老熊竭尽全力的想要保住自己的命。 “哼”那军士冷笑一声挖苦道:“你有这能耐吗?” “有,有,我老熊以前是猪油蒙了心,可我也不是喝兵血的人,这营里都是我的生死弟兄,我的话他们一定会听的!” “好!那你劝劝看!快点,我们可没空陪你玩!” “唉!欸!多,多,多谢上官!”老熊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冲着大营开口大声喊了起来:“弟兄们,别犹豫了!大家看看这满城的火把,朝廷的大军进了城!咱们本来就是大津朝子民,不要再给申狗当奴才了!快出来归顺朝廷!归了朝廷,咱也是义师,也是官军了!百姓们也不会再把我们当狗看了!不管怎么样,咱也能当个人不是?都听我的,千万别再耽搁了!多哈朗已经给捆了,巡府衙门的申兵都被杀光了,这可是我亲眼看到的,快放下刀枪!” “让他们把兵器都捆了扔出来!” “唉!欸!,弟兄们,快把兵器都捆扎好扔出来!”老熊现在无不照办了。 那些老高的手下问道:“要是我们交了刀枪,朝廷还要杀我们怎么办?” “弟兄们啊,别傻了,朝廷真要杀你们,早就冲进去杀,怎么还会劝我们投降呢?”老熊接着劝解道。 营门里的军士们听了老熊的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疑之中,突然一人说了句:“哎呀!不想了,降了!不管是福是祸,都比给申人当狗好!”说完,就将自己的佩刀解了下来,扔出了营门外,接着,大家也都把随身的兵器扔了出来。紧接着,东大营里便不再慌乱了,士兵们将兵器集中捆扎好,一批批抬出了大营。西大营的情况当然也跟东大营一样。孟良他们就这样兵不血刃的收复东、西两营。 一夜之间,岳阳城便被收复了。第二天破晓时分,玄素清的大军已经开到了岳阳城下,他并没有急着领兵进城,虽然,大军行至半路,孟良早已派人将夺占了岳阳城的消息报知了素清,可他到了城下,却命将士们列队整军,立起了数不清的猎猎军旗。很快,岳阳城城门大开,城头上的每尊火炮的炮口都蒙上了红布。素清挥手道:“进城!”一时之间,无数军鼓震天响起!大津的官军整齐划一,迈着健步缓缓入城。 孟良、阿美他们端立于城门边,见到素清骑着高头大马走近身边,赶忙躬身下拜道:“末将等恭迎玄大人入城!” 素清则领着高继勋、正南等人翻身下马,亲手扶起了孟良他们,轻声慰劳道:“诸位是朝廷的功臣,辛苦了!” 多哈朗则被捆在了城头上,无力地看着城下的一切,而就在素清慰劳孟良他们的时候,不断有传令兵飞马报来:“将军,东门大军已入城!”“报,西门大军已入城!”……多哈朗听着,再看看城外片片飞扬的军旗,个个气宇轩昂的军士,大队人马还在徐徐地汇聚到城门下,他的内心真是万念俱灰,看来大申军是回不来了。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些都是玄素清施得障眼法,其他各个城门其实并无官军入城,这城下进城的大军,也是借着晨间的熹光,看上去无边无际罢了。 终于,玄素清抬步走上了城头,面对着被摁跪在跟前的多哈朗,他吩咐左右:“放开他!”素清想着让这草原上的悍将保留一丝颜面和尊严。 挣扎着站起身来的多哈朗气哼哼地说道:“哼!你们这些小人,就知道偷袭、暗算!中原人都是这样的无耻!有本事,咱们拉开阵势真刀真枪的干一场!” 高继勋火了,径直冲上去飞起一脚就把多哈朗踹倒在地,狠狠骂道:“哼!中原人无耻?你们在大兴城外干的好事能瞒得住全天下的人吗?哼,杀鸡焉用牛刀!在中原,对付你们这样的下三滥,这些招数足以了!” 高继勋说着还想再冲上去,素清抬手拦下了他,接着对多哈朗说道:“我看你也就是个蛮汉!在大津朝的天下,你也不是客人,也罢,我今就放你回去!你自去告诉你的主子,我就在这岳阳城里等他,只要他敢来!” 多哈朗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哼!要杀便杀!用不着多废话!我可不是怕死的中原人!” “我们中原人是讲礼仪的,并不嗜杀夺命,你走!”说着素清指了指立在了城头上的大旗说道:“你记住我的名号!回你的主子那里复命去!” 多哈朗还是有些不信,他愣愣地站着不动,素清接着吩咐道:“来呀,打发他出城去!”左右上前要把多哈朗押走。多哈朗被带到城下松了绑,城上的素清又说道:“给他匹马!” 于是,一个士卒牵来了一匹乌黑的战马,把缰绳塞到了多哈朗手里,然后返身走开了。 多哈朗这才相信了素清的话,他向上望了望城头,冲着刚才玄素清的方向匆匆抱拳施礼后,快速翻上马背绝尘而去了! 这边送走了多哈朗,那边木阿美怒气冲冲地站到了玄素清的面前,她质问起素清来:“大人好没道理!明明说把这黑刺猬的人头交给我的!怎么能放他走呢!这可是我们播州寨子的弟兄拼着命抓回来的!” 素清一脸不解地看向了孟良问道:“你答应人家啦?” 孟良赔着笑小心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我要不是先扯了个谎,这多哈朗怕是活不到天亮!” 素清立即明白了一切,他自责地说道:“哎呀,怪我,怪我!我忘了咱们播州羌寨的规矩了,拿了敌酋斩首记功的!这样,阿美头人,大战之后,我定满足你一个心愿如何?” “大人这话能当真吗?” 木叶都赶紧说道:“小妹,怎么能跟大人这么说话!没大没小的!” “无妨,无妨!”素清劝解道:“当然当真。” “好,我可得好好想想!到时候,大人可不要食言啊!” “到时,我定不负阿美头人!”? 第五卷 南北拼第二十六章 最后的逃亡 好不容易从东门度劫了些粮的沈三金,仔细想了一夜,他还是决定天亮以后,领兵先杀回到被杜恺焚毁的大营,依着他的脾气本想着等天一亮就带着人马杀到平间县,亮出令牌,管倪昌时要人!好在一夜冷静之后,沈三金打消了立马回头去拼命的念头,一来,宋金德肯定是恶人先告状去了,要是没军令就返身西撤,绝对会被姓宋的说成是造反。再者,真到了平间县,倪昌时肯定也不会放他们过去,真打起来怕是自己还得吃大亏。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先回大营稳住阵脚,四下筹些粮草,拼命撑一段时间,这样一来不管他宋金德怎么说,起码他沈三金是坚守在襄城外了,不管怎么样的诬陷都不会管用了。还有,襄城下的败战苏哈昌肯定会派人来调查,到时沈三金自己可以跟着钦差去见苏哈昌,那时再把宋金德的令牌拿出来,看他姓宋的浑身长嘴怎么说出花来?因此,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沉住气,反正只要自己不作死攻城,城里的杜恺也攻不破自己的大营,大家就这么耗着也挺好。 沈三金觉得自己的算计稳定可靠了,于是,他又领着手下们一路回转到了大营。果然,旧大营已是一片焦墟之地,沈三金让士兵们重新搭帐埋锅,又是大半天的折腾。很快,一个白天也要过去了,红日西垂之下,沈三金的士卒们终于可以团坐在营里的火灶边,喝着碗里可怜的稀粥,麻木地等待着夜幕的降临,这会儿算是又熬过了一天。 可是沈三金没算计到的是,杜恺就从来没听从过他的安排,就在沈三金他们为搭营忙前忙后的时候,杜恺和王明宝两人始终站在襄城的城头上观察着他们,杜恺也在等着黑夜的来临。当他看到,沈三金营里埋锅造饭,可很快又寂静无声时,他知道城下的申兵定是困倦已极,他转过头来对王明宝说道:“王将军,我看时机差不多了,到时依计行事,万一有什么闪失,你就冲天放支响箭,我立刻领兵出城接应你!” “将军放心!城下这帮人,弟兄们还没打过瘾呢!今夜定能再次大破敌兵!”王明宝应道。 这晚的天黑得特别快,沈三金和他的弟兄们刚刚睡去半个时辰的样子,就在他的大营后边,一道火箭冲天升腾了起来,很快另一边襄城西门上的杜恺紧握着拳头咬牙说了声:“开炮!”瞬时,城头上的二十门火炮同时点燃了引信,紧接着,二十个炮膛里同时炸响出二十枚震天炫目的火球,这二十枚火球又同时在临近申军大营时全都凌空爆炸!那巨大而骇人的声响,霎时间放射出万丈烈光,将整个申营生生拽出了黑夜的掩避。营中的士卒不及起身披甲,便被这炮响震破了肝胆。很快,一支大津军竟从申营之后杀到了申兵跟前,而炮声刚刚停下,王明宝也领着五千精兵,从襄城的西门向着申兵大营呼喊着冲杀了过来。 沈三金彻底懵了!大营背后哪来的大津军?完了,很可能今晚都熬不过去了! 原来,沈三金掘地道攻城的阴谋,杜恺已经察觉到了,他每日登城了望,发现城外远处,有些地方地表的草木,会不明不白的枯死,而且,还一直冲着城墙延伸过来,杜恺就猜到,沈三金他们应该是在开掘地道,本想着,等他们挖到火炮射程里时,就发炮轰击,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大败了沈三金他们,那日大战之后,杜恺料想到沈三金走投无路,不日便会回到旧营再做打算的,于是便命手下军士查找到沈三金所挖地道的入口,而后,便埋伏了三百刀斧手藏于洞中,专等沈三金他们半夜熟睡之后便冲杀出来,与城中反击的队伍前后夹击申军。 连续的大战,接连大败,战打到这个份上,沈三金已经无可奈何,万念俱灰了,此刻他竟然愣愣坐在大帐里,听着他的士卒们在大津军的刀锋下,不住哀嚎着倒下,前后两支大津军已经在申营中汇合,藏了一天的刀斧手们,身上有一股子憋得要受不了的劲,这时候正好在敌群中有了释放之处,他们大砍大杀,毫不留情,因为他们的敌人,也正是前不久将他们赶出家园的大津朝的反贼。王明宝领的五千精兵,更是个个精悍,挥起刀来招招凶狠。再看那些困倦之中,匆忙起身勉强应战的申兵们,虽然人数占优,却根本无力招架,只不过是把自己的性命填到人家的刀口上罢了!沈三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马雄才也不在了,沈三金真的要失去手上的一切了,他只能瘫倒坐在大帐里,痛苦地闭着眼睛。 终于,他听到了大帐的门帘,被飞快的掀起并甩开的声音,看来最后的时刻到来了。可没想到,冲进来的竟是自己的几个亲兵,他们冲上来,伸手就要去拉起沈三金,一边说着:“将军,还等什么,快撤!” 沈三金动也不动,摇着头说道:“哼,撤?往哪撤?” “将军,我们往平间县撤!还来得及!”亲兵们着急得大喊起来。 “平间县?倪昌时能让容得下我们?哼!” 其中一个亲兵跪了下来,他认真的说起来:“将军,听我说,这来劫营的大津军并没有多少人,不过一万人。咱们不如就把这大营让给他们,他们占了大营,咱们就是败退,他倪昌时凭什么不接收咱们?” 沈三金一听:对呀!大营都让人占了,可不就是败退吗? 身边的亲兵们红着脸催促道:“将军,快呀,不能再耽搁了!“ 沈三金站了起来,重重地说了句:“好!传令下去,所有人,不要恋战,速速随我往平间县撤军!“ “是!” 亲兵们刚要拥着沈三金往帐外走,沈三金突然停下脚步说了声:“等等!”大家都跟着他停了下来,沈三金仿佛一下就恢复了心智,他接着吩咐道:“快,你们快到西边敲起军鼓来,弟兄们听到鼓声就知道往西边突围了!” “是!” 于是,申军营中的战鼓突然在西边响了起来!这一通鼓声,不仅为沈三金手下军士西撤指明了方向,也干扰了王明宝他们,大津军士们以为对手的援兵杀到了,大家开始左右观望起来,王明宝知道,在这黑夜里万一对手真来了援军,自己的兵力又少,强撑下去要吃大亏的,于是,他下令道:“传令下去,全军徐徐后撤,退回城中!” 可是,双方已经纠缠在了一起来,对手一见大津军有要撤的意思,精神头又有些上来了,他们围住了一部分刚才冲杀过前的大津军士,王明宝他们有陷入苦战的可能。 就在这个危急的时刻,王明宝身后突然响起了杜恺的喊声:“王将军!快,带人撤回城里,我领人断后!” 王明宝返身一看,来人果然是杜恺,而且在杜恺的身后,成片的火把绵延到了襄城西门,看来,杜恺是提了重兵来救自己了,王明宝不敢耽搁,挥着长枪大喝道:“撤!弟兄们,撤!快!” 半个时辰之后,两军终于脱离了接触,沈三金丢下两万多人西逃,王明宝在杜恺的掩护下,有惊无险地撤回到了襄城里!? 第五卷 南北拼第二十七章 岳阳城下的交锋 多哈朗一路狂奔,好像是害怕玄素清反悔似的,终于,一天之后的傍晚,他追上了苏哈昌。 一听说岳阳城丢了!而且是被大津军给夺回去了,苏哈昌一时反应不过来了,他紧锁着眉头斥问道:“你是说岳阳城被大津军给占了?你看真切了?不可能啊!这湘、鄂两省除了襄城,哪还有大津的官军?莫非神兵天降?” 好一会儿,苏哈昌才缓过神来,可是一低头就看见了一脸狼狈相的多哈朗,世子真的是控制不住的气急败坏,他咆哮了起来:“你这个蠢货!你这酒是灌进了脑子吗?你,还有你们!”苏哈昌气得伸手指了一圈身边的申将们:“一个个的都把中原人当成猪,当成狗!好!你们倒是像个人一样给我这个世子争口气啊!涞水城,涞水城打不下来!现在又不明不白的把岳阳城给丢了!你们到底也没胜人家一阵!还敢厚着脸皮天天瞒着我醉生梦死吗?我告诉你们,明天人家就会打过来了,你们还能拿得动刀吗?是不是还得我这个世子,挨个把你们扶上马去?啊!你们说!” 在场的人没一个敢吱声的,苏哈昌实在是压不住火,操起案上的银杯子,朝多哈朗狠狠地砸了过去!多哈朗拿手捂着额头,鲜血不停地从四个指缝中钻了出来,滴答滴答地淋在了地上。众人都没敢去劝,大家想着,岳阳城一丢,襄城也没拿下来,申军算是陷入了绝境。难怪世子发这么大的火。再说了,苏哈昌领兵极少阵前斩将,所以对于多哈朗的安危,大家也不太担心。 尴尬了好一阵子,苏哈昌的气是消不了了,他又开口怒斥着:“你们都是死人吗?把战都打成这个样子了,现在哑巴了?你们到底是瞎了还是死了?人家都占了岳阳城,我们竟然都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我要你们还有什么用?你们说,都说!到底怎么办?” 终于,苏哈昌座下一个长脸将官壮着胆子说话了:“殿下,要不,要不咱还是撤了?这中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大兴那边也就算了,这南方,唉,又热又潮!别说弟兄们待着难受了,就连咱的战马都瘦了好几圈了!” 这话一出,众将赶紧附和道:“哎呀!是啊,是啊!” “放屁!”苏哈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他本想着这些马背上的悍将,在如今这军情不利的情况下,能拿了血性出来,嚷嚷着要跟大津军拼个你死我活!就算是不去硬拼,但大话听起来也提气呀!没想到,这一个个竟然怂成这个样子!还有就是,他们都可以退,可他苏哈昌不行,大申国各个部落的头领们的手腕都粗着呢,苏哈昌要是真的兵败湘、鄂了,灰溜溜的回了大兴城,可能吉克哈都保不住他! 苏哈昌的一脸怒气让大帐里再次鸦雀无声了,大家都低着头,不敢看世子一眼。苏哈昌重重地倒了几口气之后,横下了心来:“众将听着,大军今夜就地宿营,明日一早大军回转岳阳,务必上下一心收复失地!有违令者斩!” “是!”众将应了军令,之后便各自散帐去了,大家走出大帐后便暗自摇起了头!他们都觉得这是世子苏哈昌意气用事的决定,手上这十万人,在平原旷野上那是绝对的黑暗风暴,所过之处,尽取敌首。可是,要返身回去攻打城高墙厚的岳阳城,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况且,人家也是大军驻守,到时城头上炮弹、飞箭跟山似的压过来,这大申军的十万铁骑怕也回不了草原了。 好一会儿之后,冷静下来的苏哈昌也明白自己的决定,有意气的成份,但他并没有收回军令,因为,他觉得申军在湘、鄂两省实际上已无路可走了,与其灰溜溜地逃回大兴城,倒不如去岳阳城下碰碰运气!他就是有些不相信,按多哈朗的说法,夺占大津军至少有十万人,可是,大津哪里来的这么多兵呢?十多万人马,都不走官道的吗?有这样一支人马死死盯着自己这么长时间,自己居然一点也不知道,太可怕也太不可思议了!难不成那个姓玄的什么平西将军,能撒豆成兵?所以,苏哈昌暗自较下劲来,非要亲自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转过天来,太阳都还没醒呢,苏哈昌便叫醒大军兵发岳阳城了,经过一天的快马加鞭,第三天的晌午,这十万铁骑终于回到了岳阳城下。 苏哈昌纵马冲上城外的一处高坡,远远望向岳阳城。只见城头上插满大津军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军士们个个持长枪端立于垛口处,气宇轩昂,威严肃穆。苏哈昌一看就明白,这城内的主将定是个治军严谨之人,否则这城头上的军容定不会这般齐整。看来想要强攻城头肯定是不行了。 于是,苏哈昌想了个不是主意的主意,他回到自己的阵中,领着自己的卫队就要直冲到城墙下去挑战,众人一看惊慌不已,纷纷跪到了世子的马前高喊道:“殿下,不可啊!城上一旦发炮,就危险了!这如何跟汗王交待啊!” 苏哈昌挥起鞭子,左右抽打着,喝道:“让开!都给我让开!” 可是,随从们宁愿被马鞭抽打,也不愿起身离开!苏哈昌只好让手下卫士下马强行将阻拦他的将校拖开!接着,一百多人的队伍打着个大大的“申”字旗,驾着战马缓步来到城下。 玄素清站在城头,远远看着,心中也暗自感叹了句:了不得!这大申的铁骑确实是不同凡响,一百来人的队伍,行动起来整齐划一,站定之后几乎都无需要整队,便已经在你面前直直的列出了一个长排。再看马匹高壮,骑士精悍,行进之间,每匹战马都瞪大双目紧盯前方,马蹄在草壤之上踩踏出层层的闷响,那声势绝非中原骑兵可比,仿佛一群骑虎的猛兽沉沉逼来,若非有高墙厚石的遮挡,守军的心胆怕是早被震裂。 阵前站定,申兵中忽然信步走出一匹马来,马上的军士扛着一杆大旗,上绣着“大申”二字,那军士策马向前几步,停步后大喝一声“哈!”同时便将旗杆狠狠地插进了土里。接着他扯开嗓子大喊道:“大申国征南将军要你家主将出来说话!” 城头上,大津军的一个小校开口应道:“你家将军有什么话,告诉我就是了!” “放肆!你是什么东西!快叫你家主将到阵前答话!”申军力士继续喊着,苏哈昌故意在阵前不说大申世子的身份,便是想着一定要在阵前压上对方主将一头。再者,这也是试探对手实力的一招,如果对方人少心虚,主将肯定沉不住气,很可能会出来看个究竟。若是,实力雄厚则必然气定神闲。 素清当然明白这其中的玄机,此刻,他正端坐在城头上,任城下叫嚣,就是不发一言。大津军的小校接着应道:“申国征南将军又算个什么东西?你听好了,这里是大津的天下,容不得尔等群丑撒野叫喊,还不速速后撤,真要等城上发炮吗?” “哼!大津?你们的京师大兴城,都已在我大申国汗王铁蹄之下,你们还哪来的天下?” “哈哈,你们也配谈天下?你们的天下除了马粪就是牛屎!我们大津的天下是礼是乐,是行之千年的仁德!算了,说了你们也听不懂!我劝你,还有你们那个什么将军,还是滚回草原去,拾粪放羊去!” “哼,你们中原人就是歪理多,你们自己都说:煮熟的鸭子肉烂嘴硬!地都快被我们占光了,还什么天下?也只能给我们拾粪放羊了!哈哈!”说完,城下的申兵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城头上的大津军士们恨得牙根痒,素清却依旧脸含微笑,只是轻轻吩咐了一句:“放箭!”于是,早就按耐不住的弓弩手们,拉起弓弦,箭锋指天,随后“嗖”的一声,百十支箭同时冲着城下飞了出去! 大津军手中弓弦抽动的凄厉声响,划破了凝固的空气,像一支长鞭,深深地抽打进了城下申兵的心胆,以为就要被利箭穿骨的骑士们,立即就爆发出了一阵荒乱,然而,齐整的队伍排列紧密,阵中之人无可走脱,于是,许多人策起马匹左右摆动,苏哈昌身边的几个卫士又拼着命要挤到世子身前挡箭,一时之间,申兵阵中竟有许多人被掀下马来!可就在苏哈昌他们深处狼狈之中时,大津的利箭却齐齐划过申兵们的头顶,在他们身后的草壤上扎出了一条直线。 这回轮到城头上的大津军士们嬉笑一团了!城下的苏哈昌脸红到了脖子根,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喊道:“城上的听着,我乃是大申国世子苏哈昌!快请你家主将出来说话!” 城上再次传来刚才那个小校的声音:“世子殿下,别忙了,回去!我家将军说了,见周公行礼乐,遇商纣动刀兵!两军阵前没什么好说的!” “听闻你家玄大人有鬼神莫测之能!我却不信!要是真有能耐,咱们就出城列阵决一死战!若是我苏哈昌输了,我以世子的身份担保,我大申国全军退回草原,大兴城我们拱手奉还。” “我们玄大人让我告诉城下各位,两军交阵,在智不在力!争强斗狠,乡间莽夫所为!时机到时,大兴城自会归回大津,既是大津朝的土地,就不劳世子殿下挂怀了!” “玄大人,我知道你在城头上,你要真是忧惧我大申铁骑,我就给你一天时间,你带上你们的人,全数退出岳阳城,我大申军绝不阻拦,明日晌午,你若仍占城不撤,我必定挥军攻进城去,阁下务必细细思量!”苏哈昌算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城上的小校回应道:“大申的世子殿下,你们还是赶快撤回去,如若再不后撤,就算我家主将不发令,我们这些守城的军士也要开炮了!” 小校的话说得挺客气,但苏哈昌知道再耽搁在城下,怕是没什么好结果,于是,一挥手说道:“撤!”申军的人马徐徐转向,仍旧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后方撤去了。 始终站在素清身边的高继勋说道:“大人,他们撤了,唉,跟这帮狗日的说那么多礼义廉耻的干啥?直接一顿弓箭把他们射跑就完了,射死他几个,还有那个什么世子,也让他死在城下。看他们还敢不敢来城下叫骂!” “你呀,有所不知!”素清说道:“这申国的世子苏哈昌,在申地的时候就颇识得中原教习,只是身处草原,所学礼乐之道,也难免荒腔走板,但时才所言之道,他是能听得入心的。再者,咱们现在兵少,不足以与之争锋,若真的对阵绞杀起来,咱们怕也是凶多吉少。所以呀,咱得示强于敌,又不能过度激怒对方,好让这苏哈昌平了心绪,悄然撤军!” “咱怕他啥?虽然城中兵少,可城高墙厚,再借他十万兵,我看他也攻不进来!”高继勋不解的说道。 “那可不行,我们不能与之纠缠,襄城之战未平,我们又在岳阳苦苦支撑,往后这战事就不好把握了,你想想,对手攻个一两次,就大概能摸清咱们的实力,襄城攻不下,岳阳却有机可乘,回头申军调来大军,杜恺他们又被堵在官道上无法救援,这战局反转也未可知啊!” 素清的话说得高继勋不停地点着头,倒是一边的正南着急了,他凑过来说道:“那还废什么话,刚才就应该一箭射死那个苏哈昌,你们不都说擒贼先擒王吗?战阵上,不就是刀对刀枪对枪的,杀死了敌人的首领,往后的事不就好办了吗?” 素清转过脸来假装生气地说道:“就你懂!你想想,苏哈昌真要是死在了岳阳城下,他身后的十万铁骑能不拼命攻城?再说了,没了这个世子,谁能领兵回头去收拾沈三金那伙人?战事的谋划,得走一步看三步,万不可弃大利而贪小功!” 正南算是被素清骂退了,他撅着嘴退后去了,倒是高继勋接着问道:“大人,这苏哈昌说明日正午要来攻城,咱们该如何与之接战?” “呵!”素清继续转着手中细细的佛珠开口说道:“无需太过准备,传令下去,全军照例执勤,夜晚困倦之时不可大意,天黑之后,城上尽插火把便是!” “是!不过,大人,属下想,咱们是不是该把兵库里的炮弹多多运上城墙!” “呵!不必了。就算都搬上来了,咱们的军士能熟练操炮吗?”素清反问道。 “可是”高继勋还想劝劝素清。 素清笑着打断他并说道:“高将军勿忧,我料定,今夜苏哈昌必定撤走!” “当真?”高继勋有些不敢相信。 “将军若不信,可敢跟玄某打个赌?”素清笑着问道。 高继勋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大人神机妙算,我可不敢有半分怀疑!”? 第五卷 南北拼第二十八章 决战前的最后博弈 宋金德在倪昌时营中等着苏哈昌,没想到世子没等来,却等来了要账的小鬼沈三金。 倪昌时的大营,卡在了平间县通往岳阳城的官道隘口上,沈三金领着六、七万残兵败将,来到了倪昌时的大营外。看着这一帮襄城下的破落户,倪昌时的内心里暗自笑开了花,可脸上依然冷峻严肃,他指挥骑兵们列阵展开,挡住了沈三金他们的去路! 面对着五万宁州铁骑的战阵,沈三金不敢怠慢,他卸去佩刀丢下长枪,催马来到阵前,冲着对面的军阵唤道:“倪将军,我是沈三金啊,请将军出来说话!” 看着沈三金的倒霉样,倪昌时的嘴角扬起了一丝轻蔑,他并没有催马走上前去,而是像面对敌手一般严阵以待,并回应道:“你有话便说!” 沈三金从倪昌时冰冷的语气里听出了敌意,但他已经无路可走,只能哀求道:“倪将军,我在前方战败,还请将军行个方便,放我领兵西行,到世子跟前,我自去请罪!” “世子有令,不得放你等西行!你还是回去,别难为我了!”倪昌时应道。 “倪将军,我要是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啊!你看看我手下这些弟兄,哪个不是死战力竭,困倦已极!败军之将不敢言功,但苦劳总是有的!如今我们战退至此,已是无路可走,将军若不能网开一面,我等只能死于此地,还请将军万万开恩,让我军退到平间县里喘口气!” “不是我不放你们,实在是军令如山,况且你们还有犯上作乱之嫌,我可不敢放你们过去。”倪昌时答道。 “什么?我们犯上作乱?这是哪个狗娘养的说的?弟兄们拼死力战,连老马都战死襄城了!你们无情无义也就罢了,还要污蔑我们是反贼!我要去见世子殿下讨个公道!”沈三金说着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倪昌时其实也明白个大概,但他的心里并没有泛起一丝的同情,他甚至想着:你沈三金不就是个反贼吗?而他的脸上却面沉似水,他对沈三金说道:“你跟我说没用,唉,对了,你还是跟宋军师说!”倪昌时说着转过脸来,对着藏在人群中的宋金德说道:“宋先生,要不,您说说!” 宋金德仿佛一下被剥去了衣裳似的尴尬万分,此刻他正试着强压下冲到嗓子眼的心跳,想着要怎样对付眼前的沈三金,可没想到沈三金却先开口了:“姓宋的,果然是你,王八蛋!老子在前头拼命,你在背后乱咬人!娘的,你怎么不说你临阵脱逃的事!有种跟我一起去世子面前对质,你敢吗?” 时才片刻的调整,已经让宋金德在这尴尬的气氛中脸不红心不跳了,他慢悠悠地说了起来:“沈三金,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狡辩什么!大津军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这般死心塌地给他们卖命?” “宋金德!你血口喷人!老子什么时候降了大津?老子在阵前拼死卖命,连我兄弟马雄才都战死了!你!你!竟然反污我们造反!” “不对!我可是亲眼看到马雄才带着人马进襄城去了!你说他死了,有尸首吗?我看,就是进城投降去了!”宋金德反击道。 “你,你,你胡说!明明是你下令让老马进城去的!现在又说他是去投降,姓宋的,你真是太无耻了!”沈三金愤怒地咆哮着。 “我下令让他去的?你休要胡说,你俩是前军主将,怎么?这军令还得我下吗?”宋金德反问道。 “姓宋的,你看看我身后的这些士兵!难道他们身上的伤也是假的不成?”沈三金质问道。 “谁知道你是不是假装退败,好混入我军阵中作乱呢!”宋金德的话句句戳在沈三金的心头上。 “你!你!你这个奸贼!你敢跟我去世子面前对质吗?”沈三金被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倪昌时劝道:“两位都别说了,老沈啊,你要不还是先后撤三十里,扎下营来好好歇息,等世子殿下来了,你们再好好说道!” 倪昌时这么说,倒让宋金德紧张了起来,他正想着让沈三金压不住火,挥兵攻过来,这样的话正好坐实了他们反叛的罪名,倪昌时这样一劝,要是沈三金退了兵,那以后在苏哈昌面前打起官司来,怕就不好说了,于是,宋金德脑子飞转了起来,想着要怎么再激一下沈三金,没想到沈三金先不干了,他对倪昌时说道:“等等!说我反叛?哼,宋金德,你这个王八蛋,你才是真反贼!” “沈三金!死到临头了,四处攀咬也救不了你!”宋金德面对沈三金的指控反而有了片刻的轻松,可他没想到,沈三金随后的话,却让他冷汗直流。 “呵呵!我攀咬?你倒说说,你是怎么运粮资敌的?”沈三金问道,语气让人觉得胸有成竹。 “我资敌?哈哈,老沈啊!你要想血口喷人,也得有证据啊!”宋金德根本不把眼前这个大老粗放在眼里。 沈三金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了宋金德的金牌来,捏在手掌上展示给倪昌时他们。接着说道:“这就是证据!” 倪昌时问道:“这是何物?” “呵呵,这你得问问宋军师了!”这时反倒是沈三金显得气定神闲了。 “你拿的到底是什么?”宋金德问道。 “这可是你的令牌!你都不认得了?”沈三金有了些得意。 “你从哪里弄来的?”宋金德心头一紧。 “宋军师!我倒要问问你,往阵前运送军粮,运粮官拿着勘合便可押运通关了!怎么会有粮队自岳阳方向往襄城而去,手里还有宋军师的令牌呢?”见宋金德木然无语,沈三金接着追问道:“宋军师!这粮到底是送到哪的?你说呀!” 宋金德心里正拼命理着头绪,他知道没有想清楚对策,贸然开口很容易被对手抓住把柄,因此,此时他看上去面沉似水,可起于发根的汗珠正纷乱地划过他的额头! 沈三金当然知道乘胜追击的道理,他接着质问着:“姓宋的!还有开战前丢失的十万石粮草去哪了?我可是亲眼看着粮船冲过东门渡,也向着襄城飞去了!今天当着倪将军的面,你倒是说说,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倪昌时这时也转过脸来看向了宋金德,宋金德无奈之下终于开口了:“姓沈的!你别在那信口开河,你亲眼看着我把粮草运进襄城了?” 宋金德这一句狡辩当然拦不住沈三金,沈三金冷笑一声:“你不认也行,我们就请倪将军主持个公道!”说着他转向了倪昌时抱拳拱手道:“倪将军!末将请将军表奏世子殿下,请殿下速往平间县来,我要和宋金德两方对质,看看到底谁是反贼!还请将军成全!” 倪昌时听着点了点头!宋金德一听这话,知道转圜机会来了,他心里暗自嘲笑沈三金道:蠢材!我正想不出缓兵之计呢!这下好了,让我缓过劲来,你就别想活!于是,他小声对倪昌时说:“倪将军,这等小人,贯会耍赖构陷!将军可先令其兵退三十里扎营,我自会向世子上表说明!请世子来阵前公断!” 倪昌时听后又点了点头,他心想:反正都是你们飞齐旧将之间狗咬狗,我才懒得管!接着他对沈三金说道:“老沈,你还是先撤兵,往南三十里便可扎营!我自会上奏世子,给你们断个公道!” 沈三金身边的一个亲兵悄悄凑到沈三金身边说道:“将军,万不可后撤!否则他们就会以为我们心虚,既然不让我们进县城,不如我们就在此地宿营!大军在此,谅他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活!” 沈三金听后,点了点头回了声:“嗯!”接着对倪昌时说道:“我全军上下全仰赖将军了,我们就在此地宿营了,请将军放心,我们不是反贼,驻于此地定与将军属下秋毫无犯!”说完也不等倪昌时同意,便自顾自回头对着身后的士卒们喊道:“扎营!” 晚上,回到平间县里的宋金德,坐在寝室里的桌案前黯然无语,他的心绪就如同面前胡乱跳动的灯苗似的,就连他平时最喜欢的两个待妾走进房间卖弄风骚,也被他满脸烦躁地赶了出去! 他明白他肯定是被岳阳城里的孟老板给骗了,可他现在苦恼的并不在于此,而是他感觉到此番湘、鄂之战,申军的对手看来并不只有襄城的守军,似乎自己的背后有着一股可怕的力量!如果真有,事态就可怕了!那个孟老板绝对不会只是骗点生意那么简单,还有开战前那十万石粮草的事情!他越想越害怕,总感觉黑夜里是不是有一双鬼魅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真是怕啥来啥,宋金德居室的木门突然“吱”的一声毫无征兆的开了,一股阴风立即就窜进屋来,刹那间就掐灭了案头的灯苗。宋金德的七魂六魄顿时就飞到了半空中,嘴里喊了声:“啊!妈呀!”人马上就瘫到了桌子底下! 屋子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宋金德索性就躲在桌子底下,屏住呼吸努力不让自己颤抖,果然,一个黑影随着阴风无声无息地飘了进来,宋金德感到这恶鬼,正冲着自己藏身的桌案就逼过来了,他害怕极了,心里仿佛默念着:别抓我!别抓我!可那鬼分明就是冲着宋金德来的,他来到案头前居然轻声唤道:“宋先生!宋先生!” 宋金德更害怕了,身体不由自主地使劲颤抖了起来,没想到引得桌子也抖了起来,这下把站在桌案前的黑影也吓了一跳,惊恐之中脚下一滑摔坐到了地上,这下两个黑影在桌案下打了个照面,彼此都看到一个对自己不怀好意的轮廓,当然,也就同时“啊!”地大叫了起来。所不同的是,飘进来的黑影“啊”完之后,居然大叫道:“有狗!桌下有恶狗!”然后,返身夺门而出,边跑边喊道:“快来人哪!打恶狗!” 这时,宋金德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进了门来的,是自己的随从管家老金,他赶紧钻出桌案站起身来,刚要去点灯,没想到被老金喊来打狗的家丁们又冲进门来,人人举着扫帚、棍棒不由分说的朝着桌案就敲了下来,大家还不停叫着:“打!打!打!” 宋金德忙叫道:“别打,别打!”可是大家都打得正兴起,还以为是身后有人在劝,所以根本就没人理会。宋金德实在受不了了,大声喊道:“快住手,我是老爷!” 这时众人放下手中的“兵器”,都呆呆地站住了不敢动了。最后还是老金重新点亮了灯,火苗之下,刚刚冲进来的机灵鬼们早都脚底抹油的溜了。只剩下鼻青脸肿的宋金德和一脸错愕的管家老金。 宋金德怒不可遏地骂道:“进来为什么不敲门!你要吓死谁呀!” “啊!”老金一手擦着额头的汗,一边解释道:“老爷,刚进来的时候,小的在门外唤了先生几声,没听到动静这才走进来的!” “那走路怎么也没声音?” “小的,小的,是怕先生睡着了,怕,怕吵了先生!” “哼!我怎么养了你,嗯,你们这一帮废物!”看着老金无奈的赔着笑,加上自己动起气来,脸上的皮肉就要皱来展去的,这样一来,方才被暴打的伤痕就会疼痛不已,宋金德只好强忍着收起脾气,没好气的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老金这才想起正经事来,忙说道:“先生!岳阳那边传消息来了!人就在外面,您要不要见见?” “我这样怎么见!看你们给我打的!” 老金心里暗笑着,心想谁叫你自己一声不吭钻到了桌子底下,嘴里却说道:“要不,我就让他先回去?” “胡扯!”宋金德喝住了老金,说道:“这样,屋里少点些蜡烛,天黑也没人能看得见!你去叫他!” 可怜那个宋金德的探子,一直跪在宋老爷的书房里,听着门外一会儿抓鬼,一会儿打狗的,好不热闹,自己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不敢一走了之,留下嘛,这院子里又有鬼又有狗的,谁敢待呀!好不容易挨到老爷要来了,管家老金还要先进来把屋里的蜡烛都先吹灭了,只留窗边小小的一支!胆子再大的人,这一套经历下来,这魂魄也吓跑的差不多了。 终于,宋金德进来了,大热天的从头到脚的披着斗篷,这下彻底把探子给吓傻了,接着,老爷问话了:“岳阳有什么消息?” 探子愣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金上前叫道:“哎!干嘛呢!哎!” 探子木然地转过脸来,下意识的应道:“啊?” 宋金德以为是探子带来的是绝密的消息,不想让旁人知晓,于是吩咐道:“老金,你先出去!” 老金应了声:“欸!”就要往外走。 结果探子听到堂上那个黑影,要把他单独留在这里吓坏了,感觉性命马上就要不保了,他突然扑上前去死死抱住老金的大腿,大声哭泣道:“不可啊,老金救救我,别把我留下!” 宋金德看到这一幕真是吃惊不小,心想:今晚这是怎么了,这院里的人怎么都得了失心疯似的!没办法,他只好大声喝道:“好了!好了!你这是干什么?” 老金也跟着说道:“干什么呢!老爷问你话呢!你怕啥?不要赏钱啦?” 探子这才稍稍放了点心下来,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沉下心来说道:“老爷!岳阳城丢了!” “啊!你说什么?”宋金德惊得半站了起来,而后又重重坐回了椅子上。 半晌他才问道:“被何人反占?” “大津官军!” “消息确实否?可曾打探仔细?”宋金德追问道。 “确实!” “不可能啊!”宋金德自言道:“这湘、鄂两省的大津军都在襄城啊!这又是哪里来的大津军?” “小人打探到,这回大津军的统帅叫玄素清,听说是南川会的少主子。” “这就对上了!”宋金德还是自言自语地说着:“那个孟老板也是南川会的人,还有那粮草,哼,也是南川会在捣鬼,这些事除了南川会,没第二个人办得到啊!” 宋金德心想,大津军的统帅玄素清是南川会的少东家,这就可以跟苏哈昌解释丢失的十万石军粮的事了,这资敌的罪名是不是也就可以洗清了呢?可转念一想,也不行!令牌还在沈三金那个傻瓜手上,真要是递到了苏哈昌面前,自己那可是百口莫辩了,不行!还是得尽快弄死沈三金。 他又问道:“世子殿下现在何处?” “世子殿子在来平间县的半道上,听说岳阳城被占,就领兵返转说要夺回岳阳城!” 宋金德听完思索片刻之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他对探子说:“好了,你下去领赏!辛苦你了!” 老金和探子都没看明白宋金德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叫一会儿笑的。 两人走后,宋金德关上门点起灯,展纸研墨开始给苏哈昌写起了奏陈: 臣听闻岳阳为敌窃占,而殿下使军逸虎以救,然以臣之见,猛虎处深山方使百兽震恐,既落于平阳,却难以恶犬敌之,何则?乃因受牵于时势之衰盛也!蛟龙潜行苍海,方能改换天地翻云覆雨,若其飞身失水,纵使位列天庭之尊,也难保天下风调雨顺。是故,势之盛衰,非人谋,乃归地利耳。古语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人和之力可于逆势之下挽之狂澜,可于惊涛之间架梁登岸。然人和之要在乎于—谋,以殿下之尊,当谋万世,而非计一域之得失,常言道:君子弃瑕以拔才,壮士断腕以全质。昔要离心怀断臂之勇,吴王方能举国相托。今时势不在我,何必强求岳阳一城之得失?况我军此番南下,亦非徒劳,沈、马二贼身属旧朝时,便心怀不臣,降顺大申后,虽多番教化,然其难改穷凶极丑之相,更兼资财通敌豺狼成性,人神共忌,天地不容,今若殿下愿举兵讨灭之,岂非顺宇内之心,应天下之望?兴大义,清妖孽,征剿匡正之功何远?殿下之仁必广布于天下,大申之德咸使闻之各邦。万民俯仰,四方归心。当此危急变乱之时,还望殿下当机立断,万勿眷恋穷城,坐昧先机之兆。切切! 宋金德太明白苏哈昌的心思了,岳阳城丢了,申军又损兵折将徒劳无功,这般情形下北返大兴城,必遭各方发难,他这世子之位怕是难保了!可是,强命攻城,却会败得更惨。因此,苏哈昌在这岳阳城下,必定会徘徊彷徨。宋金德的奏陈一定能解开苏哈昌的心结。 他告诉苏哈昌,拿不回岳阳城,也有大功可图,那就是兴兵清剿沈三金,这姓沈的本来就是大津朝的逆贼,现在只要再给他安上反叛大申的罪名,那么剿灭这二十万逆兵,岂不也是大功一件!本来从大兴城出征时,就没有这二十万人,这几场战下来,虽然有些损失,但拿了涞水城,又全歼了二十万敌兵,这难道不是个让苏哈昌脱罪的大功劳?而万般无奈下的世子苏哈昌,怕也是只有这条路能走了。所以,宋金德洋洋得意,现在什么令牌在沈三金手上都没用了,他和他的残军,现在就像是即将被端上祭台的牲肉,刀都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第五卷 南北拼第二十九章 决战(一) 果然,岳阳城下骑虎难下的苏哈昌,将宋金德的手书看完之后,轻轻地放在了案头上,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心里隐隐觉着,这沈三金和马雄才造反的罪名里,可能都是宋金德在捣鬼!但时下,确实也无路可走了,为今之计也唯有返身剿灭沈三金了! 于是,这天夜里苏哈昌提兵南向直扑平间县而去了。只是他不知道岳阳城里的玄素清,日落前便已派出一小队人马冲着襄城方向出发了。 这天岳阳城的清晨格外平静,高继勋站上城头远远望去,突然他兴奋地高喊道:“跑了!跑了!他们真跑了!”一转头才发现素清也来了,他也站在城头上却没什么激动的心绪,只是安坐在靠椅上,手里转着佛珠微笑不语! 高继勋上前抱拳道:“大人,申军果然撤走了!” “是啊!他们连夜就起了,着急着帮咱们杀敌去呢!” 这时候,木阿美也来到了城头,大老远就喊道:“大人,玄大人!” 正南站在一边悄声说了句:“得!鬼见愁又来了!” 素清听见了,返身瞪了正南一眼,正南吐了下舌头往后退了一步。 木阿美冲到跟前对素清说道:“大人,咱们这每日缩在城内,也不敢出城对敌,好没意思。我们羌人可没有怕死的,你们官军要是不方便,今天我们出城迎敌就是!不然,这市坊我们也住不惯。还是放我们回播州去!” “呵呵!”看着阿美一脸不满之色,素清并没有收起微笑:“阿美头人,你看看,城外的申军昨夜就撤走了!” “啊?是吗?”阿美这才向申营的方向望去,果然,营中早没人了!她自言自语道:“这怎么会?不是说好了今天攻城的吗?” 高继勋听到了阿美的话,没忍住偷偷笑出声来。惹得阿美扭过脸来,责问道:“你笑什么!” 高继勋调侃道:“人家还能跟你说好了,今天要攻城啊!” “哼!你们怕他,我可不怕!都是人生肉长的,又不是神鬼妖怪三头六臂,有什么好怕的!”阿美嘴上从来没服过输。 “谁怕他们?”高继勋有些生气:“你别胡说,我手下的弟兄……” “好啦!好啦!”素清忙发话打断他俩的争吵:“阿美头人,你别急,大战在即了!这接下来的一战,便可立定两省战局之乾坤!这可都要靠诸位拼力奋战了!” 在场众将齐声答道:“末将等,但凭大人吩咐!” 众人起身后,高继勋跟木阿美对视一眼,各自:“哼!”了一声,扭脸而去了。 南北两方在湘、鄂两省的最后决战,终于要在襄城与岳阳之间的区域里拉开帷幕了。在这片布满沼泽与灌木,矮山和幽谷的地域里,各方都已握紧了长刀,准备着最后的奋力拼杀! 苏哈昌想着一举荡平前方的沈三金,然后领着倪昌时所部,做出围攻襄城架势,实则从襄城以北走小道过涞水河北返,这样也算是全身而退了。而玄素清从战事一开始就布下的迷局,也终于到了要收网的时候了,他的目的很明确,一要借苏哈昌的铁骑,彻底铲除沈三金的人马。二来,也要趁乱给予苏哈昌的铁骑重大杀伤。为将来的北伐之战打下基础。所以,他并不打算轻易放苏哈昌北返,但也不想赶尽杀绝!一旦此役倾尽全力歼灭苏哈昌的铁骑,必然付出极大的代价,况且,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可能会导致申军彻巢南下直击南直隶,那时自己可能真没有十足的实力应对。 当苏哈昌还未赶到平间县时,玄素清率先出招了。早于苏哈昌出发的那一队人马,日夜兼程赶到了襄城,给杜恺送上了玄素清的手书,杜恺看后又交给了王明宝,王明宝看后兴奋异常,嘴里嚷道:“太好了!这些日子都憋坏了!杜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出击?” 杜恺当然也是一脸高兴,一个月的时间快要到了,玄大人终于传来了消息,如今岳阳城已经拿回来了,大津军胜券在握了,而且终于可以出城进击了,自己肩上的压力没有白扛,作为襄城守将自然是兴奋非常!片刻之后,杜恺放下笑容,沉着气对着王明宝说道:“传令下去,令伙伍即刻备饭,今夜戌时,你我各领五万人马出城进击平间县沈三金大营!” “得令!”王明宝接令后,几乎是一路小跑去备战去了! 杜恺回到寓所,却见代晴正为他仔细擦拭着盔甲,这一幕看得杜恺一脸惊奇,自己回家还未开口,代晴怎么知道自己要出征了?于是,杜恺忙问道:“娘子,你这是?” “为妻不能随将军上阵杀敌,只能为夫君擦亮铠甲,助将军出城杀敌旗开得胜!”代晴说道。 “娘子,你怎么知道我要带兵出击?” “玄大人不是来信了吗?我料想必是大局已定,只欠最后一击便大功告成了!” “娘子,可真是什么事也瞒不住你呀!” “傻瓜!若是战事不利,哪还会有书信传来呀!而一旦大局已定,接下来必是南北夹击,破敌制胜了!” “这天下之事,看来是没有什么能逃过我家娘子的法眼了!”? 第五卷 南北拼第三十章 决战(二) 沈三金所部在平间县外与倪昌时对峙二日有余,连日苦战的军士们稍稍缓过些劲来,但当面的五万原宁州军却没有丝毫的退让,不过大家这时都守着默契,相互之间不做什么敌对的举动,一切都等着世子苏哈昌到来主持大局。 可是,战端一开那便是你死我活,这种怪异的安静注定长久不了,趁着夜色杜恺、王明宝各领着五万人马,已经悄悄地摸到了沈三金的大营外,而在这支大津军中,还有另一支百十来人的队伍,他们都是杜恺从北方带来的壮士,人人身着与沈三金军士一样的旧飞齐号衣,所不同的是,他们或左或右的上臂上都裹上了一圈白布,看上去分外扎眼。 一切准备停当,只听得旷野上一声长长凄厉的口哨声,突然,夜幕中杀出了两支骑兵,远远的就冲着沈三金大营侧后的左右两边冲了过来。 沈三金这边守营的军士觉得奇怪,本来敌军袭营都是靠得很近了,才一跃而起的杀出来,今晚的杀出来的敌军不对头,还离着老远呢,就点起火把冲过来了,也不像以往那样大声喊叫,搞不懂这是哪支队伍了!可是,等敌军靠得越来越近了,哨兵们立刻就魂飞天外了,天啊!凑近了才看清,这些看似骑在马上的士兵居然全都没有头!而且,他们打得旗全都是黑色!这是鬼兵啊!虽然,他们马跑起来比阳间的马慢很多,可那扑面冲过来的阴风里,带着股子浓烈的腐臭味,撕肝裂胆的恐怖就这样灌进了鼻腔,再从每个毛孔里渗出来,士兵们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返身逃跑,可是吸入的寒气仿佛封住了全身上下的经脉,两条腿根本就不听使唤!接着,黑暗里又冲出来一群“人”,这群“人”看起来是自己人,可他们满脸是血,在昏暗的火光下,居然不是左边就是右边的手臂上,都露着白苍苍的一段,好像是被鬼咬去了一大块肉!他们呼喊着:“快跑啊!鬼来了!”而后,一阵隐藏在黑暗里的马蹄声,从他们的身后将他们吞没了! 这一阵喊叫,像一阵火辣的巴掌,一下子就把哨兵以及营中其他兵士抽醒过来,这时,所有人都大叫起来:“鬼兵来了!快跑啊!”沈三金大营霎时就乱成了一片,眼看着“鬼兵”们已经杀到了跟前,可是,早已被吓得浑身发抖的士兵们,根本没几个人能拿得起刀枪来!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鬼兵”们刀砍斧剁! 虽然,六、七万人的营寨规模不小,但在暗夜里,惊慌与恐惧就像瘟疫一般,飞速席卷了沈三金的大营,甚至,帅帐中都冲进来一个满脸是血,左臂露着白骨的士兵,他高喊着:“快跑!鬼兵杀来了!”平日里忠勇无比的亲兵们都被吓得握不住佩刀! 沈三金冲着身边骂了句:“怕什么!跟我出去看看!”说完便掀来帘子走到帐外,这才发现大营早就乱得不成样子了,根本约束不了队伍了! 突然,营中有人大喊道:“弟兄们,快跑啊!快往平间县那边跑,鬼兵要吃人,咱们把鬼引到对面大营去!快呀!再不跑就没命了!” 沈三金一听喊话的是北方口音,觉得应该是自己人,不过,这也可能是唯一的办法了!纵然他不太相信真有什么鬼兵!无奈之下,他对身边的亲兵说了声:“走!” 于是,六、七万士兵一下子倾巢而出,疯狂地冲着倪昌时的大营扑了过来,这些人完全是在逃命,根本没有什么攻营的阵法和队形,所有人都散着,前后叠着涌向倪昌时的大营。 倪昌时大营的哨兵开始还端着长枪挡着扑上来的士兵,可是后来,被惊恐驱使的人,完全不顾长矛的锋尖,宁愿死在人的利刃下,也不愿被恶鬼生生啃食,由他们的身躯层层叠叠掀起的巨浪,只一个瞬间便冲跨了倪昌时大营的防线,若不是平间县城大门落了锁,恐怕平间县也将难以幸免。 申兵的阵形完全乱了,倪昌时和沈三金两支人马完全交织在了一起。好在,倪昌时和李敢都在大营之中,他们即时传下了军令,所属军士不得后退原地驻守,让过沈三金人马,防止自己人马被冲散。 而另一边扑上来的“鬼兵”们见目地达到了,也就停下攻势。原来,依着素清的谋划,只要将沈三金他们赶进倪昌时防线就好,而不要大量杀伤,让他们留下实力,好在未来的几天里,好好消耗苏哈昌的骑兵。因此,杜恺就让士兵们将自己的脸涂黑,在暗夜里远远看去,就像是没有头颅似的,再打出黑旗,缓缓进逼,完美地演了一出鬼兵夺命的好戏!而沈三金手下的士卒们,经过连日苦战,早就是惊弓之鸟了,稍加恫吓便守不住魂魄,而就在即将溃散之际,混入敌营中的军士们,再诱使他们冲向倪昌时的军阵。这样一来,申兵军阵想不乱都难! 就这样熬到了天亮,沈三金的人马几乎全数冲过了倪昌时的军阵,只是这六、七万人全都星散在四五里长的泥沼地中,沈三金再一次让人敲起了皮鼓来,随着鼓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士兵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向着沈三金靠拢过来,沈三金看着自己的士卒们一脚深一脚浅地走来,他忍不住痛哭了起来,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本来占着岳阳城,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可是,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居然心甘情愿的降了申国,这下好了,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军力折损大半,马雄才也死了。自己也落到无路可走的境地,沈三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他仰天大喊一声:“老天爷,你不公啊!你真的要亡了我沈三金吗?” 身边的亲兵们赶忙劝道:“将军保重啊!你要为弟兄们讨回公道啊!” 沈三金沉默了,他心里暗暗冷笑着:哼!公道?自一起兵咱们就是反贼,现在连原来的自己人都陷害自己!哪来的公道?谁会相信我们?这天下好像最配不上“公道”两个字的就是自己了!想到这,沈三金再也不想留住最后的一点理智了,他决定孤注一掷,跟逼得他走投无路的人拼个鱼死网破,反正他已经是四面楚歌了!? 第五卷 南北拼第三十一章 决战(三) 时间很快来到了正午,天气的炎热加上铺天盖地的蝉鸣,让沈三金愤怒的心绪更加的火上浇油,恰在此时,苏哈昌赶到了! 早在天未大亮时,苏哈昌接到了倪昌时派人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就在昨天夜里,沈三金对倪昌时发起突然袭击,一度围攻平间县,所幸未能得逞,现在正往岳阳方向进犯。苏哈昌大骂道:“好大的胆子!”于是,立即整顿兵马,向着平间方向急驰而来,并且行进中队伍逐次展开,随时准备剿灭沈三金一伙! 沈三金的前哨兵,先是在老远就发现了苏哈昌的大队人马,沈三金这会也在满含愤恨的心绪里冷静了下来,他知道经过昨夜与倪昌时部的摩擦,加上宋金德之前的谗言,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申军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可是要论战,眼下手上的残兵也赢不了苏哈昌的十万铁骑,但既然投降没有好下场,他就打算孤注一掷拼死一战了,现在唯一对他有利的,便是脚下的这一片泥沼之地,加上四周这一片矮小的灌木林了,虽未到三伏天,但天气已经开始炎热起来了,半天的太阳已经把地面上的泥沼晒干了,可是一脚踩下去,还是能陷到下面的烂泥里去,有的地方甚至能没到膝盖。 沈三金把士兵们尽量召集起来,这些士卒们分明看到沈三金脸上的肌肉都要竖起来了!他咬着牙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弟兄们!我沈三金对不住大家了!现在,咱们身处这生死之地,已经无路可走了,苏哈昌的十万铁骑正冲着咱们杀过来了,大家应该知道,走是走不脱了,我们现在只能拼死一战了,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赚一个!大家不要怕,咱就让他们的铁骑陷进这泥里,我们先撑到晚上再想办法突出去!”沈三金说完扫视一圈,发现士兵们要嘛神情木然,要嘛低下头去默不作声,还有的干脆低声哭泣起来。他也明白,自打他们当了反贼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了让其为之壮烈的资本! 突然,林子外传来了由远及近沉重的马蹄声,士卒们开始不自觉的蜷缩起身体来,仿佛来敌的每一步都踏在了他们的心头上,不一会儿,马蹄声在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接着林外的申兵们齐声高喊道:“沈三金!滚出来!” 士兵们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们的主帅,沈三金一言不发,他站起身来,两手认真整理起自己身上的铠甲来,旁边的亲兵也聚过来帮他整理起来。片刻之后,沈三金郑重地戴好头盔,拿过长枪来,翻身骑上马后,还不忘伸手拍拍战马身上的灰,而后低头对士兵说道:“传令下去,让弟兄们都散开,要开战了!” 林外的苏哈昌已经将队伍分成了三股,左右两翼的骑士们此刻正用尽全力死死拉住缰绳,胯下那些身经百战的战马,仿佛嗅到了人血的腥气,早就按捺不住要冲去敌阵了,这会儿虽然有主人拼命拉着,但它们的蹄子一直反复抬起摩擦着地面。 沈三金终于从树丛里钻出来了,老远苏哈昌便喝问道:“沈三金!大申待你不薄,何故造反啊!” 沈三金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自顾自的立住马,再把长枪往土里一插,抬起头正要回应苏哈昌的话时,却发现申兵们身后有一大片乌云正缓缓冲着自己这边压过来。他心里暗喜起来:原来天不绝我啊!于是沉了口气慢悠悠地说了起来:“世子殿下说我造反,我如何造反了?” “你问得好啊!”苏哈昌说道:“襄城下贪生畏战,私通敌寇,平间县外偷袭倪昌时部!你这不是造反,又是什么?” “我贪生怕死?我私通敌寇?呵呵!”沈三金冷笑道:“世子殿下,您怕是听信了宋金德那老贼的谗言?我们中原有句话,怕是你们没听说过,呵,我今天告诉你,叫: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我要是贪生怕死,我这十数万人如何能折损大半?说我私通敌寇?你还是回去问问宋金德,到底是谁私通敌寇?还有……” “够了!”苏哈昌不待沈三金说完便喝断了他,接着苏哈昌几乎咆哮着:“我让你撤了吗?你临阵脱逃还不是贪生怕死,是什么?我也送你一句中原古语: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苏哈昌动了肝火!他的话说得很重,显然,苏哈昌是被沈三金的话刺激到了!他自幼仰慕中原道统,最听不得他人轻视他对于中原文化的理解!沈三金时才的话,在苏哈昌看来是对他这个世子最大的不敬! 沈三金却浑然不觉苏哈昌已经坚定了心中的杀念,他接着说道:“前有坚城,后无援兵,我军孤军深入怎能不败?行军作战,又岂能是我一家之兵……” “你滚回林中去!”面对沈三金不知死活的侃侃而谈,苏哈昌再也没有耐心听完了:“我给你半柱香的功夫,半柱香之后,我大申铁骑便要杀入林中,你等应战便是。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快!” 沈三金听着苏哈昌从上下牙之间挤出来的话,这才发觉自己是惹怒了大申国的世子,本来他是想要把战斗拖到大雨来时,现在看着那片乌云,似乎停在了远处的天空中,而这边已经谈崩了,沈三金又想着要挽回一下,他忙说道:“殿下!殿下!在下还有话说!” “不送!”苏哈昌冷冷地扔下这两个字,便独自调转马头往身后走去,实在不想再理会沈三金了!倒是申军的骑士们,应该是看出了沈三金最后时刻露出的胆怯,于是纷纷哄笑着嘲弄道:“哈哈,滚!把脖子洗干净了!” 沈三金只好悻悻地回到了林中,他来不及想什么了,让持手刀的士卒和持长枪的士兵分出了前后两队,准备前后突进杀伤骑兵。亲兵们凑上来问道:“将军,我们有胜算吗?” 沈三金长长叹了口气,仰头长叹道:“唉!听天由命!” 很快,林子外吹响了牛角号,且不待号音落地,苏哈昌的左右两翼便如尖刀般,飞快地往沈三金的两肋猛 插进来,沈三金的士卒们,刚从那些被马蹄声震落的树叶中感觉到害怕,那如狼似虎般凶狠的战马,便已周身鼓着健肉冲杀到了跟前。沈三金高喊着:“长枪手们上啊!先刺马再砍人!” 可是,哪里有人还能听指挥呢?士卒们根本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巨大的恐惧由内心传导到了矛尖,大都还没来得及返身逃跑,便被压上来的骑士撞碎了五脏六腑,看着趴在泥地上口吐鲜血的同伴,倒也有几个尚有几分血性的兵士,高喊着挺起长枪狠命刺过去。而对方并不躲闪,任矛头扎进马身,只见申军的战马不待矛尖完全没入身体,便自觉奋力扬起前蹄,身上健肉一紧,就能生生将对方的矛柄撅断,接着那如锤的双蹄只要踢中对手,那便必是骨碎当场,无人能得幸免。终于,刚才接战不久,沈三金的队伍便开始四散奔逃,士兵们完全没有了对抗下去的勇气,他们在泥沼里没命的乱窜,任凭申军在自己身后的同伴们身上砍瓜切菜! 然而,就在沈三金已经无力约束自己的军士时,苏哈昌的骑兵却突然开始纷纷陷入泥坑里,冲在前边的战马把泥沼表面的硬壳踏碎,后面再扑上来的立刻就陷进了半人高的烂泥里动弹不得,这战机对于沈三金太难得了,他马上振臂高呼道:“弟兄们,报仇的时候到了!他们动不了了,大家冲上去砍了他们!”沈三金担心士卒们还是畏惧不前,于是,先拉出了一队弓弩手,不及站齐便对着难以自拔的申兵们一通乱射。看着对手不停怪叫着跌下马来,刚才好不容易保住命的士卒们,好像胆气又回来了,大家蜂拥着回过头来,挥着长刀,挺起长枪,冲着刚才还骄横的追杀着自己的申兵们砍杀了过去。这时的沈军已经没有了阵形,冲杀也完全没有了章法,士兵们胡乱地冲着申兵扑过去,面对着眼前艰难地从泥中抽出腿来,拼命向后逃跑的申兵,沈军士卒们甚至都等不及冲到跟着,便将手中的刀狠狠地掷过去!甚至,他们连申兵的尸首都不放过,很多已经力战而死的申兵倒地后,仍被砍上十几刀!而不愿放弃战马的数千申军骑士,还在拼命拉着手里的缰绳,一面焦急地看着即将冲到眼前的沈军士卒。一时之间,申军的攻势到了崩溃的边缘! 突然,一支响箭“嗖”的一声凭空升起,苏哈昌领着一队申兵呼啸着从中路杀了出来,这队人马并不冲进泥潭,而是冲到泥沼边上迅速展开,同时飞快地从左右腰间的箭斛里抽出箭来,一支接一支向着冲上前来的沈军士卒射去。由于,沈军士兵同样也是双脚踩着泥巴勉强向前冲杀着,因此,他们在申军精射手眼里,简直就是活靶子,申兵们甚至都要瞄准了对手脖子和眼睛才会放箭出去,而后并没有任何停顿的搭弓瞄着下一箭,只用耳朵听着对手的惨叫来判断自己的战绩!苏哈昌的射手们队形始终异常齐整,两队人马纵向并进,冲到泥沼地边上时,立即左右两分展开队形,在横向运行的过程中,放出随身两个箭斛里的二十四支箭,然后随队向着来路的方向折返,在后方重新挂好箭斛后,再跟着前队逐次冲入前阵,如此循环往复,一次次成片收割着沈军士卒的性命。而在半人高的泥沼之中,沈军士卒中箭身亡后却无法倒下,都被泥沼封在了原地,垂头呆立着。几轮下来,被困在泥潭里的申兵们面前,迅速立起了一排排沈军士卒的尸首! 当然,沈三金也不好惹,见到情势逆转,他立即让身后的弓弩手们压上前去,他们的行动很是灵巧,左突右闪几下便藏到了立着的尸首后头,借着阵亡同伴的掩护,他们先是弯弓搭箭将困于泥沼里的申兵们挨个送走!紧接着,他们又把箭头瞄准了在泥沼外反复放箭索命的申军快骑们,沈三金知道申军齐整的队形,是他们手中制胜的利器,要是能打乱他们的阵形,扰乱他们节奏,那么战局就还有翻转的可能性。于是,他让士兵们瞄着目标更大的战马射去,然而,身披重甲的申军战马根本不怕沈军的羽箭,几轮齐射后,虽然战马与骑士纷纷中箭,但那些箭杆不过就像是贴在了甲胄上一样,几乎没有伤到人。 沈三金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又让手持长枪的士卒们压了上去,这回他们摸到了申兵的尸首后头,这样就离泥潭外的申兵更近了一些,接着,只听得沈三金大喊一道:“掷!”埋伏在申兵尸首后的长枪手们,立即甩起胳膊将手中的长枪狠狠地掷了出去!这长枪的杀伤力果然够用,飞出去的长枪虽然命中率很低,只几杆枪便重重刺穿了申兵们身上的铠甲,但巨大的疼痛并没有随着歇斯底里的惨叫被释放出来,中枪的申兵们在死去的一瞬间,不自觉的将手中的缰绳扯到一边,而后再一头栽下马背,而硕大的马身甚至会随着骑手的跌落而轰然倒下。就这样申军的队形被打乱了,后面的骑士发现前方的同伴倒下,便立即高高拉起缰绳,想要拉停马来,以免踩踏到自己人,没想到这样一来,竟引发了身后一连串的战马都几乎同时高扬起了前蹄,终于,最后一匹没有停稳而猛地撞上了前队,于是,大家便全都撞到了一起,再加上紧跟上来的后队也同样一头扎了上来,一时之间申兵阵中落马者无数,彼此之间相互踩踏起来,哀嚎与嘶鸣之声不绝于耳。只是好在沈军士卒投出第一轮长枪后,便两手空空无法持续维持打击,因而,申军铁骑们才不至于伤亡过大。 这时,牛角号再次吹响,苏哈昌变阵了,反复扑上来搭弓索命的队伍停了下来,换成杀到泥潭边上的骑兵们,就地展开,冲天放箭,紧接着一片箭雨便铺天盖地凶猛地砸了下来,很快,不断有鲜血喷溅到站立着的尸体上,同时,冲天的惨叫声,也分不出是来自魂魄还是腐肉。战场之上更是阴森与诡异! 此时的沈三金已经无计可施了,在最初的互有伤亡之后,还是苏哈昌占了上风,沈三金的队伍只能是蜷缩在泥潭里苦苦支撑。就在这时,姗姗来迟的乌云终于笼罩在了沈三金和苏哈昌的上空,它先是放出一道贯穿天地的电光,正巧砸在了泥沼地中的一棵大树上,就在大火就要燃起的时候,紧跟着闪电的轰天巨雷,在两军士卒的天顶盖上炸响,接着熊熊大火在大树上烧了起来,只一个瞬间,烈焰的舌尖仿佛就已经舔到了乌云的下缘,然而这一切都挡不住瓢泼大雨汹汹而下,两军将士甚至都弄不清从天而降的是雨点还是冰雹,总之,砸在身上,直透过甲片,在皮肉上弹得生疼,士卒们眼中除了大树燃出的火光,就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了,大地也几乎立即随着雨瀑,陷入了满眼的泥潭之中。 苏哈昌立即意识到,得要撤退了!脚下刚刚还坚如磐石的地壳,现在已经开始下陷了,于是,苏哈昌大声下令道:“快!快!后撤!” 一场大雨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彻底把天地都拖进了黑夜之中,在老天爷给沈三金续命的这一夜里,他一直倚靠在一棵小树下,前前后后想了很多。沈三金明白,此时的几万军士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只要明天太阳升起,把地上的泥沼晒干,苏哈昌的刀锋就会立即跟着砍过来!而自己的身后还有倪昌时虎视眈眈,退无可退。虽然,他是万分不甘,但他还是做出了最后的安排,他叫来了一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兵,从腰里掏出了宋金德的令牌递给了他,说道:“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了,你拿上这块牌子,明天若是侥幸,你就拿着它逃命去,要是不幸,你也不可轻弃性命,拿着令牌到苏哈昌面前去叫屈!娘的,老子死了,也不能让他好过!” 那亲兵眼角淌着眼泪问道:“将军!咱们真的没路可走了吗?” “哼!”沈三金冷笑道:“路?还能往哪走啊?我算是想明白了,天下之大唯独就没有能容下咱弟兄的地方!早些年跟着他张大帅造反,好不容易成了事,没想到他老张也不吭一声就死了,留下个孙望庭小人得志,往死了挤兑我们,我们逃到岳阳城,宋金德这狗娘养的,又诓骗我们降申!搞得我们兵败襄城,回头又背上了个反叛的罪名!现在被围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眼下这四面八方但凡是个队伍都想要灭了我们,你说,我们还有什么路能走?” “都是那个宋金德!是他害了我们!” “宋金德那老鬼,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他的!”沈三金恨恨地说道:“不过,细想想,我们当初要是咬紧牙,就是不肯降申。等人家的大兵杀到,咱们真的能扛得住吗?”他摇了摇头又说道:“所以呀,这天下就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咱这么多年泼了命的打战,其实都是给人家打短工的,收成一到,人家把麦子收走了,就丢给咱一碗稀粥,还不管饱!你说是不是?” 一席话得那亲兵低头不语了,一会儿亲兵又抬起头来说道:“将军!要不咱们降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呵呵,快别说傻话了!现在全天下都想着要除去我们!唉!”沈三金叹气道:“你没看今天苏哈昌的战法,多狠啊!就是没想着给我们留活路的!你还不明白吗?咱们的人头啊早就挂在人家的功劳簿上了!” “那咱们就杀去襄城去,投靠大津去!” “哼!”沈三金又冷笑一声说道:“我们本来就是大津的逆贼!后来又降过大申!在人家眼里,咱就是丧家之犬!哪会有人收留啊?” 那亲兵彻底不说话了,沈三金缓缓说道:“今夜子时,让弟兄们分头往外冲杀,若是能趁着苏哈昌他们困倦,一鼓作气冲杀出去,或许还有生路!要是冲不过去,到了明天早上,哼!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 第五卷 南北拼第三十二章 决战(四) 经过一天的激战,苏哈昌后退扎营了,他当然意识到沈三金夜间十有八九会领兵劫营的,毕竟,今晚是沈三金最后的机会了,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沈军恐怕连苏哈昌的一个冲锋都扛不住!但尽管如此,苏哈昌并没有作过多的布置,因为就沈三金现在残存的实力而言,不可能再对申军铁骑发起大规模攻击,他们唯一的选择便是悄悄绕过苏哈昌的大营而后向西逃窜。这对于苏哈昌来说,可以说是正中下怀,因为马匹的鼻子比人要机灵的多,而苏哈昌麾下的战马更是凶悍机警,要是沈三金敢半夜突围,必然惊动营中战马,到时申军们只需纵马四出,那必然又是一场屠杀!所以,此刻苏哈昌并未刻意多加防备,而是让长途奔袭且激战半日的士兵们好生歇息,只待夜里马儿嘶鸣声扬起,再翻身上马酣战不迟! 然而,也算是身经百战的沈三金可不含糊,他的对策是让士兵们出发前都在泥潭里打滚,把泥水尽量粘在身上,这样可以掩盖人身上的气味! 这场猫鼠游戏在子夜时分准时展开,老天仿佛眷顾了沈三金,让沈军士兵们可以顶着风出发。果然,一路上甚是顺遂,出发才半个时辰,很多士兵已经悄悄避开了苏哈昌大营,而对方竟毫无察觉,再往前走上一会儿,就可以逃出生天了。走在队伍中段的沈三金,看着一队一队的军士们接连跳出了包围圈,而大喜过望,心里默念道:原来上苍并不绝我! 可是,沈三金高兴的太早了,漆黑的夜里藏着太多的危险与恐怖!沈三金没想到,他们刚刚摸过苏哈昌的防线后,却迎面撞上了玄素清的播州兵! 其实前几日苏哈昌连夜撤走之后,素清便领兵远远跟了上来,以播州兵矫健的步履,在山谷坡地之间行军,并不比苏哈昌的铁骑慢多少,所以,此时他们正埋伏在苏哈昌身后,沈三金的必经之路上,果不出素清所料,沈军真的在深夜里偷偷摸摸地突围而来,他们虽然没敢点起火把,但借着熹微的星光,木阿美他们还是发现了山谷间悄悄行进的一队队黑影,大家按照素清事先的吩咐,瞅准时机先是高继勋领着骑兵从山谷的两侧大叫着挥刀杀出!只在眨眼的工夫便已经冲入敌队之中,左右砍杀起来。后队的沈军一看前方拼杀了起来,以为中了申军的埋伏,对于这些刚刚还以为自己已然逃出生天的士卒们来说,这时与强敌接战无异于晴天霹雳,顿时便惊慌失措,士兵们个个面如死灰,抱头四窜!然而,不论东南西北,四方都飞来了无数的弩箭,如群狼般汹汹扑来,一时之间遍地皆是倒伏之尸,重伤者和自感无望者,则相互依靠着随地一躺,联袂惨叫着!接着,高继勋开始挥军将沈军向东压缩,他们步步向东紧逼,沈军士卒们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一步步往身后退去,而他们身后的方向正横着苏哈昌的大营。 同时,木阿美也领着两千播州军分左右两路向着沈三金所在的队伍中段猛 插过去,没两下就把沈军掐成了好几段,沈三金突遭打击,甚至都分不出敌我来,他只好大喊道:“退回去!快,退回林子里去!”然而,队伍已经大乱,大家都各自为战,哪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当然,这震天动天的厮杀声肯定惊动了大营中的申军,苏哈昌虽然不明就里,但他知道绝对是沈三金要领军突围,至于为什么在营外厮杀起来?在黑夜里一时也搞不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再不领兵截住沈三金,很可能就会错战机!于是,申兵们立即翻身上马准备出击,苏哈昌也亲自披挂上阵,他纵马阵前高喊道:“勇士们!我问你们,你们害怕那些不会骑马的中原人吗?” 苏哈昌的话音未落,申军的队伍里便发出一阵哄笑。苏哈昌接着说道:“好!那现在你们就跟着我杀出去,用我们手里的马刀,让那些平日里不可一世,骂我们是蛮夷的中原人知道知道什么是胜者为王!” 申兵们士气高涨全都高举着手里的弯刀嗷嗷叫着!苏哈昌吩咐道:“夜黑不辨敌我,你们记得但凡未坐于马上之人,尽杀之即可!”他知道,现在申军在岳阳和襄城之间只有自己领的十万铁骑,再就是倪昌时的原宁州骑兵,没有步兵存在!而后,申军营门大开,数万铁骑汹涌而来! 可就在苏哈昌他们就要杀到混战之中时,迎面却飞来了一阵弩箭,这箭明显与白天沈军所射之箭不同,箭柄稍短箭头细长,穿越之力甚强!而且,前后箭雨接连不断,密密而来速度极快!申兵们虽身披重甲,中箭后不至丧命,但箭头却也足以没入肌体,带来的刺骨疼痛,也足以让人举不起弯刀,苏哈昌见队伍里中箭跌落者甚众,却只见羽箭极速飞来,不见放箭者身在何方,赶忙大喊道:“快,散开!快!散开!” 好在,申军铁骑训练有素,队伍瞬时展开,阵脚没有乱!然而奇怪的是,当苏哈昌真的冲到跟着,那些放暗箭的恶鬼,却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不远处,那些刚刚经过恶战还浑身是血,脸上惊恐万分的沈军士卒。这些士卒此时正左顾右盼,完全不知所措,眨眼前还跟自己贴身近战,甚至都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敌手,竟然瞬间就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苏哈昌的申军铁骑,沈军士卒的绝望可想而知,如果这里不是地狱,哪里还会是地狱呢?许多人已经放弃了抵抗,而是眼睁睁地面对着马背上挥过来的弯刀,呆立大叫着等着身首分离的解脱! 而一整夜都在装神弄鬼的木阿美他们,此刻早就退入了黑暗之中,但她并没有走远!她领着两千人正藏在夜色里,紧紧盯着苏哈昌和沈三金的搏杀!出发前阿美依着素清的吩咐,让每个士兵都背上一把干柴,并且还在干柴上淋了火油!士兵们把干柴用油布包裹着背在身上,确保火油不会沾到自己,而在与敌接战之前,将士们便将所背干柴解下,抛到了脚下的战场上!这会儿,刚轮到苏哈昌与沈三金绞杀在一起时,突然就从四面的黑暗里飞出了无数支火把来,火光刹那间便驱散了黑幕,战场上只剩下木阿美他们还藏身夜色的庇护之中。 恰在此时,被高继勋压回来的沈军士卒也被挤回到申兵们的身边。就这样一场大混战,在深夜里来来回回反复上演着,对于阿美他们来说,不论是申兵还是沈军,只要有人被挤出主战场,播州兵们便会一跃而出,迅速将脱队者拖进黑暗里,绝无幸免! 此时的沈三金已经被亲兵们护着退回了泥地里,他借着前头战场上的光亮,看着身后士卒们惊恐万状的面孔,终于横下一条心,大喝道:“弟兄们!站在这儿是等死!冲上去也活不了!娘的,与其让人家砍了脑袋,还不如冲出去拼个痛快!”说着抽出刀来接着喊道:“都别愣着了,跟我冲出去!能活一个是一个!” 于是,走投无路的沈军开始了最后的冲锋!他们扯着生疼的喉管,高声大叫着彻巢而出,杀向了苏哈昌!这些士卒已经走到了绝境,刀枪之间冰冷的碰撞,鲜血四面飞溅的滚烫,已经让他们暂时没有了心智,他们已经被折磨成了一群毫无疼痛感的疯子了,只知道挥着刀冲上去拼命的砍。 这一下倒把申兵们吓了一跳,在火光里突然冲过来的这一群人,个个红着眼,完成没有招式的乱砍乱冲,他们的刀砍不进对手的重甲,就去砍战马的腿,尽管死伤无数,但也着实掀翻不少申军士兵,加上木阿美他们暗中“帮助”,结果这一冲居然一下子冲开了苏哈昌的围堵!而后,沈军幸存的士兵们接着拼命往前冲去,这时,木阿美他们扔在战场上的干柴,也已经全部燃尽了,战场重陷黑暗之中,苏哈昌眼看就要天亮了,就下令暂时收队,准备整好队形,待到天亮再作计较!据他判断,申兵营后东南方向还有一片林子,沈军士兵一定会往林子里跑,只是那林子可不是泥沼地,而是满地碎石!凭着人的脚力,怎么能跑得过马呢?所以,等到天亮再收拾他们一点也不迟。只是苏哈昌对敌手的判断只猜到了一半,沈军确实大部冲到了东南方向的林子里,但除了他们,还有素清的播州军也已经埋伏其中。仿佛大家都在等着太阳的升起! 然而,这一天的阳光却来得格外的晚。经过一夜的混战,东升的红日剥去了暗夜的最后一丝墨色,但是,前一天的暴雨将无数的水气压在了草壤之间,随着太阳的升起,白茫茫的水气也迅速被扬到了半空中,天地之间浓雾重重,尤其是树下林间,那更是对面不见人!苏哈昌怕沈军跑远了,急忙挥军冲进了对手藏身的林子。而经过一夜激战,损失过半的沈军士卒们,早已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此刻他们正横七竖八地横在林间,等待着阳光再次温暖他们的身体。然而可怕的是,他们昨晚失去的心智,又在幸存之后回到了他们的躯体里,哪怕眼看着双脚已经站在了地狱的门口,但只要心中恢复了一丝生气,那贪生畏死的念头便会驱散人们心中的所有胆气!这不,申兵的马蹄刚一踏进林子,一个时辰前还凶悍异常的沈军士卒们便有人嚎啕大哭了起来! 申兵们马上拉过缰绳冲着哭声方向猛冲过来,可没承想林木之下突然就被拉起了许多绊马索,由于战马扑得过快,根本来不及扬蹄,于是,冲在前面的申兵被绊倒,一头栽倒在碎石地上,紧跟在后头的战马,也一匹匹地跟着栽下去,一时之间马嘶人叫,乱作一团,后队的申兵不得已只好停下队伍,努力向前张望,可是雾太大,前边什么也看不见!可就在他们驻足的时候,他们两边的树梢上左右飞来无数黑影,这些黑影如灵猴般在申兵们眼里交叉着一闪而过,几无声息,可你刚刚反应过来,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时,却发现前方马上的弟兄们,已经全都直挺挺地栽下马来!后队士卒低下头看去,才发现他们的脖梗上都被人割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早就浸了半身! 就在这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刚在申兵们的心头泛起恐惧时,第二轮、第三轮黑影又来了,申兵只能胡乱地挥动着手里的弯刀,却完全没有作用。好一会儿,才有人大喊道:“有埋伏!快撤!快撤!”然而,硕大的马匹要在窄小的林间调转谈何容易,树上那些看不见的灵猴趁着下头的马队的慌乱,瞅准时间又放出一阵飞镖来,同样索去了成片的人命! 再说,另一边的沈三金刚听到申军马蹄汹汹扑来时,以为灭顶之灾终于还是来了,没想到,接着却听到申兵慌乱撤退的声音?他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退了?但他始终感觉到周遭不远总有人在活动,可就是看不见!全军也同他一样,人人紧张地抱着手里的战刀,猫着腰不停地环顾四周,他们总觉得随时都会有一匹匹愤怒的高头大马,驮着举刀的恶鬼,怪叫着冲破苍白的雾气,杀到自己面前!可是环顾四周除了前后人模糊的影子,却什么也看不见,这太可怕了,沈三金手下每一个人,都感觉是自己一个人被扔在了这个危机四伏的林子里,随时都会被面目狰狞的恶鬼拖到林子的深处,他们每个人都只能听到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声,连带着手中的刀,也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有时候枝尖上的露珠滴落在刀刃上,也会吓得持刀者失尽魂魄的四下乱砍起来! 突然,林间飞来了无数羽箭,它们拥挤着划开空气,激起一阵长长的凄厉之声,惊得树冠上的鸟儿们冲天飞起!然而,可怜的沈军士卒们,却没有逃向天空的翅膀,他们手中沾满水珠的刀刃,只能徒劳地在半空中乱舞,而后仍然成片倒下…… 林外的苏哈昌很是奇怪,这沈三金战了一夜,居然还能布下埋伏,看来是自己轻敌了!所以,他打算等到大雾散尽,再挥师杀入,到那时沈三金肯定无处遁逃了。于是,他让骑士们快速展开,围着这片小林子左右跑动着,声势越大越好!好让沈三金的士卒们心生胆怯,失去斗志! 此时,木阿美他们已经按着素清的意思撤了出来,虽然一夜之战大获全胜,可阿美还是撅着嘴来到了素清面前,张嘴便抱怨道:“大人好生胆小!一会儿他们两方大战之时,也正是我们挥刀杀敌的大好时机,干嘛这么早就撤出林子了?” 高继勋接着她的话说道:“你呀,全军上下就你没大没小的!” 素清则笑笑说道:“无妨!阿美头人,等大雾一散,这林子就藏不了我们的人了,还是让他们相互撕杀去!再说,一支残兵对阵草原铁骑,也打不起什么大战来!” 果然,大雾一散苏哈昌便挥军从四面八方杀进林子里来了!沈三金与他手下的士卒早已无力抵抗,士兵们大都伏地请降了!苏哈昌没费什么劲便杀到了沈三金面前,苏哈昌挥出长刀指着马下沈三金的鼻尖斥问道:“沈三金,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哼!”沈三金无奈地冷笑道:“我既兵败,这项上人头拿去便是!何故多言!只是你若要做这中原之主,就请放过举刀投降的士卒们?那也是件功德呀!” “你的兵士,我自会善待,无需你劳心记挂!你也不必急着死,随我到大兴城面见汗王再行定罪!” “呵呵!算了!我沈三金到了大兴城,也逃不开街市问斩!与其如此,不如亡于阵前!好歹也不枉我这个带兵多年的将军!”说完立刻挥刀自刎了!? 第六卷 太陵变第一章 两军阵前 大雾终于彻底散尽,苏哈昌缓缓地摘下了黄金色的头盔,身边的树干、枝叶上分明还淌着鲜血,苏哈昌长长地叹了口气,在他的心里,沈三金就像今晨的浓雾一样,看得真切却始终无法拿捏在手,他就笼在你身边,你却永远无法看透他。不管沈三金的罪是真是假,还是让他散尽了! 苏哈昌抬眼望去,他手下的士卒们正纵马在倒伏的敌军身上来回踩踏着,生怕留下一个生还者。苏哈昌怒目圆瞪大声喝阻了手下的暴行,申军们这般赶尽杀绝的野蛮行径,让他的内心感到十分羞耻。他的愤怒脱口而出:“滚!都给我滚出林子去!听到了吗?还不快滚?” 在场的申兵们,先是勒住马缰一脸奇怪地互相看了看,而后只得纷纷拉转马头向林外撤去! 这时,苏哈昌的心绪才稍稍平复了些许,就在他也要拉过马来返身退出林子时,突然,一柄手刀竟从他的耳边飞了过去,在那一瞬间,一段长长的“嗖”声,似乎已经刺破了耳膜,划开了喉管!就算是那锐利的刀锋,已经深深扎进了苏哈昌身后的树干里,留在最后的刀柄也拼着命左右摇晃着,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此刻内心的惊愕与慌张!卫士们赶紧策马冲到苏哈昌身边,嘴里不忘大喊着:“有刺客!护卫殿下!” 苏哈昌却伸出马鞭拨开了冲上来挡在他身前的卫士,目光向着手刀飞来的方向找寻着,很快,前方树下血泊之中,一个倚靠着树干努力坐着的沈军士卒,引起了苏哈昌的注意,应该是他?可是虽然离得不远,对方却是满身血污甚至都分不清眉眼,哪里知道是死是活!于是,苏哈昌轻轻催马欲要上前探个究竟,身边卫士却赶忙伸手去拉他的马缰,苏哈昌左右瞪了一眼,卫士们不再敢说什么了,只好放开缰绳,紧紧跟在世子身后! 世子的马低下头去,任那两个粗大鼻孔里呼出的白气,喷打在树下那张血红色的脸上,片刻之后终于催开了他的眼睛。苏哈昌知道这个血人刚才为了掷出手刀,肯定是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此刻,他的性命只能是勉强挂在微睁的眼皮上。相顾之际,苏哈昌说道:“唉!降了,我叫医官来!” 没想到那人竟强挤出一点笑意,冷冷地回应道:“哼!降?我们,我们早就降了!” 这一句话传到苏哈昌耳朵里,让他心中立刻升起了怜悯,他向着身后自己的卫士摊出手来,说道:“干粮!” 卫士稍稍愣了一下,而后赶紧从身上摸出两个烤饼来,递到了世子手上。 苏哈昌接过饼来,连同着自己身上的水囊一并解下,扔到了那人身边,说道:“既如此,就看你的造化!” 那人还是冷笑道:“哼!我,我是活不了的!我现在就要个公道!”说着,他倒了口气接着说道:“你们,你们说我们造反,是,是宋金德那个老王八蛋,告,告的刁,刁状?我,我倒是要让,让你们看看,到底是谁要造反!”说着伸手去胸口衣内摸索起来。苏哈昌的卫士们一看,生怕那人掏出什么暗器来,立刻就要出刀去砍,苏哈昌抬手拦下他们,只见那人从身上摸出了一块令牌来,凭着最后一口气说道:“这,这就是,就是宋金德通,通敌的证据,他,他往襄城运,运粮,被我,我们查查……”突然之间,他托着令牌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接着很快便全无气力的落了下来,砸在了地上。令牌也从手掌上翻了出来,再看他眼睛终于永远闭上了。 一个卫士下马上前探了探那人的鼻息,转身对苏哈昌说道:“殿下,他死了!”随后,又顺手将地上的令牌拾起,递到了苏哈昌手上。 苏哈昌一看令牌上大大的“宋”字,脑门都要气炸了,他死死把令牌抓在手心里,竟全然没有察觉到手掌早已握得生疼。 就在苏哈昌刚要破口大骂之时,传令兵突然快马跑来,老远就大喊:“报!殿下!殿下!” “慌什么?又出什么事了?”苏哈昌把令牌收到了怀里,嘴里不耐烦地喝道。 “殿下!林外高坡之上来了一支队伍!” “有多少人?打的什么旗号?”苏哈昌不紧不慢地问道,他知道自己的队伍经过昨晚和今晨的拼斗,以及前几日的长途行军,士卒们无论如何都有些困倦了,这时突遇敌手又要殊死一战,军心难免浮动,因此,这时就算是心里多没底,表面上也万不可表现出一丝的惊慌来。否则,大军就有可能未战先溃了。 “打的是大津的旗号,可前哨只看见远处烟尘漫天,看不清多少人!”传令兵禀报道。 苏哈昌心里暗骂了句:蠢材!的确,敌情如此不明,叫主将如何决断?看来,这时申军的军士是有些心慌了,见敌军杀来,都顾不上仔细探查了。但世子并没有开口怪罪手下,只见他一脸镇定,使劲拉过马头两腿在马腹上一夹,高声喊道:“传令下去,左右两支速速列阵,准备迎敌!” 两军很快就在林子外的高坡前对上阵了,苏哈昌的两翼已经快速展开,做出一副随时要冲杀上去的架势。他定了定神仔细观察着五百步外对手的阵势。这阵形有些奇怪,对方很精明地把军阵列在了东北方向的一个高坡上,这样一来,苏哈昌他们即便要挥鞭扑杀上去,也要跑一长段上坡路,这当然会迟滞骑兵攻击的速度,再加上,现在这个时候,太阳正好就挂在对手身后,也就是说,苏哈昌他们要是想进攻,就必须顶着刺眼的太阳光冲上去!而自己的眼睛睁不开,也就无法观察对手的动作。而对手的军阵里,最前排也是一排骑兵,只是这些骑兵胯下的战马相比申兵的要羸弱许多,可是,由于对手所站阵位比苏哈昌高,骑兵之后的情况就看不清了,只知道当面的骑兵,虽然马不怎么样,倒是排列齐整,趾高气扬,现加上猎猎旌旗在风中翻舞,远望之下甚是威武!阵中明黄大旗上绣了硕大的“大津”二字,以及一面红底将旗上书“大津征西将军玄”字样,旗下战马上有一个人却与众不同,他未着铠甲,一身精致长衫,面像也甚是清雅,双手握于腹前好像正搓捻着佛珠什么的,所以,虽然对方摆出了严整的军阵,但冲着统帅的穿扮,就不像是上门拼命的。 苏哈昌心里暗念道:总算是现身了!他催马上前问道:“对面可是大津玄大人?” 素清笑着答道:“世子殿下,玄某有礼了!” “玄大人,咱们虽是初次见面,怕也是老朋友了?”苏哈昌问道。 素清当然明白苏哈昌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仍是笑着应道:“久仰!久仰!” “玄大人,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一月之内几方拼斗,怕都拜大人左右调配所致?”到了这时,苏哈昌已经明白了一定有个人精心谋划了整个战局,自己只是成了棋盘上的一枚黑白子而已。 “世子也是少年英豪,驰骋南北无往不利!” “玄大人谬赞了,终归没有跳开你的一盘好棋呀!苏哈昌佩服!”苏哈昌这么说,是因为他已经决定冒险拼一把,他刚刚飞快地把战事的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他笃定玄素清的主要兵力应该都留在岳阳,这里不过是一支偏师,这会儿言语上示弱,让对方在大胜以后放下戒心,时机一到挥军压上必获全胜。 “呵呵,世子,既然是对弈,你我双方还皆在阵前,未到落子时,胜负恐怕还要一会儿才有分晓!”素清说道。 苏哈昌心头一惊想着:不会!对面的那人好像把自己看透了一样,自己刚想着要想领兵先发制人,人家就说出了“胜负未分”的话,苏哈昌试探道:“玄大人此来,不会只是来教苏哈昌下棋的?” “呵呵,不错!世子果然明睿!玄某确有一言赠与殿下!” “请指教!” “时至今日,这湘、鄂之战贵国已然兵败,玄某想请世子退回北方,并劝贵国汗王退出大兴城,返回宁州关外!勿再起刀兵,累及我中原百姓屡受战乱之祸!以全君之汗父匡扶天下之神功圣德!” “哈哈哈哈!”苏哈昌大声笑了起来:“玄大人说笑了,我也有一言送予大人,彼时大津朝祸乱四起,民生倒悬,国乱岁汹,然当此之时,食禄者计穷于朝堂,为耕者避死而从乱,故而贼势遂大,直至逆占京师,涂炭生灵。在下窃以为,值此危难之际,虽覆巢之下难有完卵,但君等皆自幼苦习圣贤之道,难道不曾听闻‘当须徇忠义,身死报国恩’之言?忍看天下倾颓于前,却不思匡君辅国,安民兴邦。捐弃先君独死社稷,转而穷尽南渡偷生之能,过江如鲫。此等作为,怕是道统散尽,天亦弃之!想我大申汗王,兴义兵于关外,统有道之师,吊民伐罪,大兴城下一战尽驱齐贼。若王为天子,九五之尊乃因功德而受天之颁赐。昔汉之高祖,逐暴秦而开两汉四百年之威烈;再者唐之太宗,灭隋炀以就巍巍天可汗之圣名,以我汗王之功,匡正礼乐,解民倒悬,耀之四海,既奉唐宗汉祖之余烈,岂非天选之主?何敢言要我大申退出关外?” 苏哈昌的一番话,并没有让玄素清的面色有丝毫的变化,素清淡淡一笑说道:“世子既以天下为己任,那么玄某倒有一问,敢问阁下,何谓之‘天下’?又如何能称之‘功德’呢?”素清微笑着顿了顿接着说道:“玄某看来,所谓‘天下’并不止于山川沟壑,厚土草壤,乃是为人心之所向背,天命之所依归,而‘功德’二字,更是藏于民心,寄之广远。是故,自古得天下者,皆非以兵武之盛而称焉,昔刘邦曾数败于项羽,然垓下一战定之,使炎汉得天命而享国凡四百年,何则?君不见当年咸阳城里,刘邦与民秋毫无犯,且约三法而安民心。然项羽屠城毁殿,尽逞凶暴。故而,楚汉之争,楚亡之于军武?大谬也,自然是‘仁’克胜于‘武’。再者,唐太宗也曾兵败渭水之畔,斩白马以臣礼事于北狄,然数年未过,却能尽选北狄健儿内卫君侧,何故?岂不闻贞观二十年,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因而,太宗之能在于广布仁德于民,并非穷兵黩武以彰其势!贵国汗王趁人危难而兴兵,已是失‘义’之举!入关后,荼毒百姓又何止百万?这般不义于前又捐德于后,竟何敢称‘功德’而自诩天下之继者?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贵国既不奉中原道统,那遍地便皆是异心之人。如此,不如回还关外,解千万黎庶于刀兵地火之中,以大德掩大失,方为功德之举!” 素清的一番话说得苏哈昌无言以对,苏哈昌只好恨恨的说道:“今日你我对峙于两军阵前,又何必做口舌之争?既是两军对垒,则当是刀兵争胜!来呀!传我将令……” 苏哈昌正要挥军冲击上去,却突然听到身后一声长长的:“报!”他知道必是有要紧军情传来,于是,他只得暂停发令,等着传令兵来到身边! 素清这边却没有丝毫开战的准备,他仍旧捻着佛珠不动任何声色! 传令兵跑到苏哈昌身边小声说道:“殿下,我军后方发现敌军!” “啊?”苏哈昌吃了一惊,忙问道:“何来之敌?军力如何?” “回世子话,打得大津旗号,至少有十万人!” “那倪昌时呢?” “也被大津军围在了平间县动弹不得!” 苏哈昌听完没有说话心凉了半截!他轻轻一挥手让传令退了下去,他又转过头望向了眼前的玄素清,叹了口气说道:“大人好手段,既已四面结网,又何必在此饶舌?” 素清平静地说道:“世子误会了,我军在此并不为战!玄某是来送世子的!” “哦?不会!大人此刻前后夹击之势已成,难道不想尽灭我军?”苏哈昌根本就不信。 “呵呵,世子说笑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岂不闻当年城濮之战,晋文公退避三舍与楚君约战之谊?我今送世子北返,他日战场再见,阁下若有心,可依旧事操行,玄某便感念不已了!”素清说道。 “难道就没有什么条件吗?”苏哈昌听着素清的话满是真诚,虽然心里打鼓! “只要世子北归之后,善待我朝百姓,玄某便感激不尽了!” 素清这句话说得更真切了,苏哈昌说道:“大人放心,在下从不曾为难百姓!”他也横下一条心,想着大不了就是打呗,反正都由不得自己。他又试探道:“他日相见,苏哈昌必守承诺,只是玄大人可否好人做到底,将我平间县里被围之军放出?他们的家人都在大兴城里,还是请大人放他们北返!” 素清爽快地说道:“可以!不过我言在先,平间县里若有想留在大津朝的官兵,还请世子北返后不要加害他们的家人!” “那是自然!”苏哈昌答道。 “阁下可以即刻北去,我军必不加阻拦!平间县之军,稍后便会追随阁下。事不宜迟,请便!”素清说道。 “在下谢过了!”苏哈昌冲着素清一个抱拳,立即拉转马头领兵北撤了。 望着申军北去的身影,高继勋问道:“大人,我军军力占优,何不一鼓作气攻灭这一伙申军,说不定还能拿下这个苏哈昌。岂不是大功一件?” 木阿美也凑上前来说道:“就是!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什么?” 正南则在一旁说道:“你们哪!还不知道吗?玄大人行事与众不同,咱们哪,哪里猜得透啊!你们学学我,不明白也别问,管他呢!反正咱说了也不算!” 素清瞪了他一眼说道:“就你怪话多,阴阳怪气的!”接着,他对着高继勋和木阿美问道:“若是今日交战,咱俩会有几分胜算?” “那当然是十成咯!”木阿美不假思索地应道。 素清点点头,又问道:“那我军的损失呢?” 这回,高继勋又抬头望了望尚在远去的申军说道:“他们有悍马精骑,战力当在我军之上,我军若是能胜,怕也要折损六七成!” 素清又点了点头说道:“杜将军已在申军背后摆好了阵势,若两军交战,我军必胜,可是惨胜如败呀!你再想想,若是苏哈昌全军覆灭于此,北边的申国会作如何反应?”见大家都摇了摇头,素清接着说道:“申国主力尚在北方,若是其世子阵亡于此,其汗王必引主力南下与我军决战,若我军在此地损兵折将,到时哪有军力应战?若敌直扑太陵城,我军亦无力回援,皇上能指望太陵城外的三个总兵吗?” 大家听着素清的话,这才恍然大悟,高继勋说道:“原来大人始终看得都是大局啊!” 素清又说道:“将失一令,则军破生死啊!所以,不妨卖他个人情,只盼他北返之后能善待大兴百姓!”? 第六卷 太陵变第二章 倪昌时北返 很快,苏哈昌领兵绕道襄城之外,回返大兴城去了,当然,他也不忘让人传令平间县里的倪昌时,将他与玄素清的约定告诉了倪昌时,还特意交代要把宋金德带回大兴城! 玄素清这边按约定,在平间县外让出了一条道来。这天一大早,倪昌时便领兵出了城来,他并不催马,而是信步由缰,走在他身边的副将李敢也是心事重重地跟着队伍。而在队伍的后半部分,有一个士兵的神情却有些慌张,他骑在马上,时不时小心的东张西望一番,他的脸相比身边的其他士卒明显要苍老许多,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宋金德。他生怕路遇大津军拦阻,一旦被扣下那就凶多吉少了。所以出发前,他特意向倪昌时要了套士卒的甲衣,好行军的时候混在队伍里不被察觉,倪昌时倒是很爽快的给了他士兵的铠甲,却怎么也不肯给他兵器,宋金德觉得奇怪,而倪昌时给他的是一口硕大的黑锅。理由是便于救援,万一情况紧急,千军万马之中一眼便可认得出来。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此时在这支威武的行军队伍中,唯独有这么一个背着口大黑锅的半大老头,他东张西望地跟在人群里。周围的几个士兵也挺难受的,想笑又不敢笑,只得私下里悄悄说着:咱这不会跟着龟丞相去龙宫? 然而,此刻倪昌时并没有心思,总回头去品味自己的这番幽默,他的内心五味杂陈,自己舍身救下的江山就在脚下,可他却要向着敌营奔赴而去了! 忽然,大道边上跑出一匹战马来,马上端坐的将官身着一副大津将军的明亮铠甲,而他却只挂着配剑,手中未持长刃。还不等倪昌时的士卒们反应过来,来人便高声喊道:“倪将军暂请留步,我家大人有话说!” 李敢看了眼倪昌时,见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反应,便回应道:“大军可暂缓前行,然主将不能离伍!” “倪将军无须出列,大军向前十里,我家大人在前恭候!”说完牵转马头快步消失在大道的前方。 李敢转向倪昌时问道:“将军……” 倪昌时只说了句:“走!”便直视前方催马前行了。 很快,队伍行进到一片平坦的原野上,前方远处两座矮矮的山丘分列左右,正让出了中间一条长长的山谷,大津官军依着山势两面排开立北面南,阳光从东北面的半天处洒下,正好抚在了他们的肩膀上,银白色的甲胄在光线刻画下明亮耀眼,还有那随风翻飞的大津战旗,在天地间拍打出阵阵威武与庄严。 玄素清立马于大道中间,仍然手捻佛珠,身边的高继勋再次上前几步冲着倪昌时的队伍高喊道:“我家大人,请倪将军上前说话!” 很快,行进中的队伍停下了脚步,倪昌时纵马上前,来到了最前面,可当他的马蹄刚要踏出队伍时,对面的玄素清却伸手止住了他的步伐。于是,倪昌时赶忙勒马立住,而后素清说道:“来者定是倪将军了?” “正是末将,大人有何见教?”倪昌时马上抱拳问道。 “不敢!冒昧与将军相会,只为与将军话别!玄某有一肺腑之言愿说与将军,将军虽身陷胡营,然将军以往之所作为,于大津朝乃有大功!江山陆沉之际,他人只知避祸降贼,自讨安生,唯将军心念先帝安危,京师存亡,更兼事发急骤,变生难缓,孤军势穷,万般无奈之下,引外兵以图内援!此义举不啻郭子仪共回纥而收长安!然造化弄人,将军此刻错陷胡营,身之穷困,独自愁苦,久望故国而不可归,唉!将军之不得已,世人却难知矣,父母临年,妻子无辜,尽受刀俎鱼肉之困,玄某以为将军之忠已尽之先帝,如今当以事亲孝为先命,不呈虚死之能而望立节,不求灭名之举而捐报德!然则,父母之恩未偿则众口之怨已成!”素清说着,重重冲着倪昌时抱拳道:“还请将军珍重!” 素清的意思很明白,倪昌时引申兵救大兴城,乃是事出无奈,并非有意降申。事后父母亲眷被困只是被迫从敌,如今,既然他的忠心已经报答了先帝,现在就应该回头尽孝道了,不必挣扎在家眷与忠义之间了。 他的话音未落,倪昌时的双颊已经爬满了眼痕,他没想到,天下竟然还能有人这般理解自己,几句话便说出了自己处境的无奈和内心的苦楚,是啊,当时大兴城危在旦夕,自己除了求援申军,还能有什么选择呢?没想到,如今陷于敌阵,身败名裂。素清的话带来了新朝对于自己的评判,可以说是极大地解开了倪昌时的心结。他听后仰面向天,长长地舒了口气说道:“唉!世人皆谓我甘心夷狄,苟图衣食!怎知我流落异方,每每遥望故国,怀想旧友,能不怆然泪下?悲风袭耳尽是萧瑟哀鸣之声,痛彻心扉。想我倪昌时,受先帝重托于前,身负国恩于后,出于礼义之乡,却入无知之俗,现今忍辱偷生,为世所忌,命也何如?罪大功小,何敢言之忠孝?古人云: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先生几句话语,拨云见日,提点开明,昌时虽愚,能不慨然?可恨我麾下五万将士皆与我同罪,背君亲,弃妻子,故土难返,祖父之嗣,竟入夷狄之族。重为天下人耻笑啊!先生雅量,不以奸贼唤之,昌时拜谢了!”说完,倪昌时双手抱拳重重拜下! 没想到,倪昌时身后却传来了士卒们低沉的哭泣声,士卒们可能听不懂南朝来的玄大人说了什么,可他们谁心里不念着家乡父母,谁愿意跪在别人家的祠堂里叩首参拜?当他们看到这满眼的大津军阵时,那曾经熟悉的猎猎旌旗,还有过去不曾离身的玄黑铠甲!让在场的每一个曾经的大津铁骑们潸然泪下!家国难回,效命异邦,士卒们紧紧拉住马缰,仿佛再不肯让胯下的战马踏出一步去!健马扬蹄嘶鸣,人却裹足不前。 这时,也许只有倪昌时注意到,他面前的玄素清默默地挥了挥手,大津军阵里立刻响起了雄壮的鼓声,这鼓声倪昌时他们太熟悉了,这由缓而急的鼓声,正是大津军队出征时,皇帝为将士们送行时敲响的,此刻,隆隆的皮鼓紧紧地捏在了宁州官兵的心上,人群中的哭声不再低沉,终于汇聚成一股弥散在天地之间的哀怨之声,不可阻挡地向着九霄飞扬而起! 倪昌时知道该走了,对面的鼓声让自己和自己的队伍,在这次的会面中,可以尊严的离开!他忽然明白,刚才玄素清伸手止住他向前的步伐,为的是担心他北返后,因与大津之将私下相交,而被人构陷。如此,远远相望,所言之语众人皆知,便不再有小人所乘之机了。联想到玄素清时才的那番话,倪昌时心中隐隐有了些许欣慰,大津朝有如此将帅,何愁天下不一? 他定定了神,两腿轻轻一夹,胯下战马乖巧地缓抬前蹄向前走去,可当他回头望去,却发现身后的队伍对主将的前行似乎无动于衷,倪昌时眼含热泪大喝一声:“走!” 部下们纷纷哭喊道:“将军!” 倪昌时咬着牙不由分说地再次喝道:“走!”这时,队伍才无奈地重新开始向前。 然而这时,倪昌时身后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待倪昌时回头察看,那快马已经在倪昌时面前划出一道窄窄地弧线,立在了他面前,马未停稳之时,李敢便跳下了马来,双腿顺势一跪,并用抱拳的双手遮住了面孔,嘴里带着哭腔说道:“将军!请让我留下!” 倪昌时感到有些意外,他俯身问道:“你说什么?” “将军!请让我留下!”李敢这一次说得更加坚定。 倪昌时虽然不忍心跟随自己十年的副将离去,但他能理解李敢冒险返回故国的心情,他又问道:“你难道不顾念你的家眷?”同时,他冲着李敢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提醒他,宋金德就在队伍后面,李敢这时回归大津朝,他在大兴城里的家眷怕是凶多吉少! “将军,非属下不孝,然自古忠孝难两全,既然南朝已立,属下今愿移孝为忠,至于老母、妻子还请将军代为照料,若苍天不悯,李敢只能来世再报父母之恩!” “唉!”倪昌时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李敢心意已决!他也不想阻拦,自己又何尝不想抛下所有牵绊回到大津朝呢?于是他说道:“好!你去!你的老母、妻儿,我自当尽力!” 此时,李敢竟失声痛哭起来,少顷,他边拭着泪,边站起身来把马牵到路边上,随后,跟着李敢的百十名军士齐齐跪在了队伍的一侧,他们并不抬头,也不出声。就这样默默送走了自己追随了多年的主将。 远处,大津的军鼓并没有停止,当倪昌时他们经过大津军阵时,大津的官兵们齐声高喊道:“珍重!珍重!” 望着缓缓远去的倪昌时,高继勋来到素清身边小声问道:“大人,何故将他们放走!这宁州兵原来与申军铁骑交战,也时有胜绩,若是能留在南边,对我军来说,岂不是助益极大?” “唉!”素清叹了口气说道:“所言不差,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宁州军士皆出身北方,现家眷都受困于大兴城,今天,若他们留了下来,他日阵前顾念亲眷,定是军心不稳战力折损,怕也难堪大用!如此,不如送做个顺水人情,送他们北返,想来他们也不会为申国拼死效命。” 高继勋听了点点头,又问道:“大人,那倪昌时引狼入室,大人何必如此礼遇?” “此言差矣!”素清说道:“倪昌时弃宁州,兵援大兴城,你想想仅有五万余众,又如何能胜那满是骄兵悍将的飞齐逆贼?他是被逼降于申国的,他忍辱负重求援外邦,当然是饮鸩止渴,可你想过没有,这饮鸩之人乃是他自己,为的不正是解天下之急吗?所以呀,天下危局之时,愿挺身效死者皆是英雄,何能以成败论之?”? 第六卷 太陵变第三章 朝堂上酝酿着风波 湘、鄂两省的战事终于平息了,苏哈昌领着宋金德狼狈撤回北方,玄素清留下高继勋主持两省军政,同时二十万人马兵分两路,高继勋领十万人进驻岳阳城,继续收复其余城池。自己则带着杜恺他们经襄城回师南都太陵。当潮水退尽,两腿的泥沙才看的真切,这二十万人马个个骁勇,领兵将官也无等闲之辈。这对素清来说,都是拱卫南都和将来北伐的中坚力量。 可是,此刻玄素清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喜悦,他向着南边远远望去,天空中正风雷滚动、乌云密布,更有连片的电光在云层里跳跃并交织着,白光刺目,把云雷的四周都印上了一层银灰色。素清知道,剧烈的雷鸣很快就会在他们的头顶上炸响,紧接着风雷拖到地面的雨幕便会将大军笼罩其中。素清紧锁双眉,心里似乎在细细思考着什么。倒是没心没肺的木阿美策马上前,嬉笑着对素清说道:“大人,你看前方电闪雷鸣的,定是大雨滂沱!大人,你不会是被这阵势吓着了?怎么这般愣得出神?哈哈!” 素清听了阿美的话缓了缓神,正要说话,身边的正南倒抢过话来说道:“你个野丫头,没大没小的,大人都答应你带你去太陵城了,你怎么还蹬鼻子上脸了?” “哼!你们怕他,我可不怕他,那是他说好的,打完了战要答应我一件事的!所以,我才不记他的恩呢!” “世上怎么会有像你这般没有心肝的女子?连打雷闪电都不怕!一会儿等这雷打到脑袋上了,看你怕不怕?”正南说道。 “哼!怕?你去问问我们山里人哪个怕打雷的?每年春天雷雨过后,正是上山采蘑菇的好时节,那时候山里头开满了各种颜色的花,要多好看有多好的,林子里的山菇铺了一地,大的小的一丛丛的,咳,像你这样的傻大个,怎么会知道山里有多漂亮!呵呵!”木阿美才不轻易饶人呢! 正南听着偷偷地扮了个鬼脸,嘴里“哼!”了一声,不想再讲话了。 素清听着他俩的话觉得调皮有趣,也暂时止住了思绪,听了起来。然而,他心里想的哪是正南他们能想到的,自己领兵出征已过两月,虽得大胜,可是手中一下子多了二十万人马,朝中必然尽起诽谤之声,而且奇怪的是,近些日子,朝里的消息几乎断绝了,连南川会的信使也没有消息,这让素清十分担心,当下的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太陵城里的形势,怕就像眼前这一场疾风骤雨一样不太平。所以,他本想把二十万人马都留在岳阳城,但现在,他不得不带上十万士卒返回南都了,为的正是以备不测。 另一边,杜恺和代晴两人乘马走在队伍的中间,杜恺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但他发现身边的代晴却是心事重重,他不解地问道:“娘子,怎么了?咱们俩历尽千难万险,总算是回到了大津朝,你怎么还一脸愁云?真是怕打雷呀?没事,我在呢!” “呵!”代晴淡淡一笑说道:“将军,咱到了太陵城如何落脚,你想好了吗?” “哎呀!我当你想啥呢,原来是担心这事呀!这有什么想不想的,到了太陵城,皇上论功行赏,总会给我们一个安身之处!” “将军此言差矣,依我看,眼下太陵城并不太平,咱们又是飞齐那边过来的降将,怕是难不为人所辱,就算是皇上有封赏,也保不了你我无虞!”代晴说道。 “娘子怎知这太陵城眼下并不太平?”杜恺奇怪地问道。 “你看,玄大人一路上默默无语……” “咳!玄大人平日里便少有言语,这有什么?” “咳,我的杜将军呀,你怎么还看不明白,你想想,玄大人此番带着十万人马回师南都,可是,这十万人马是玄大人从太陵城带出来的吗?” 杜恺想了想说道:“不,不是啊!” “不是就对了!不是朝廷派的兵,却要带十万人马回京师,这不是让人猜忌吗?以玄大人的才智,不至于看不出来这一点?再说了,这二十万人马入了玄门,在皇上眼里,南川会在南直隶更是可能一手遮天了,如此,朝廷能不猜忌他吗?” 杜恺听着,点了点头说道:“言之有理!” “所以,太陵城里必有乱象!” “可是,到底会是什么事呢?” “这个妾身也不知道!玄大人带着人马回去,肯定是防备万一。” “那,咱们到了太陵城,要如何安身呢?” “妾身想,还是暂时住进玄府稳妥些!” “啊?!这又是为何?”杜恺有些吃惊。 “你想想,以南川会在南朝的实力,再大的风浪也掀不了这艘大船!这样一来,咱们在太陵城里也不太显眼!也能太平些!再说了,你我的性命都是玄大人救下的,咱要是一到太陵城,便先住进了玄府,那便是告诉世人,咱们与玄大人是同气连枝,就算有肖小作祟,也不敢轻易离间我们!” “娘子,话是如此,可要如何跟玄大人提这事呀?”杜恺有些为难。 “你不用提!” “啊?!” “妾身料想,玄大人自会将咱们安顿在玄府的,只是,到时将军莫要推辞就是!” “好!”杜恺心里有些将信将疑。 不出玄素清所料,此刻大津朝南都太陵城的朝堂上,正上演着一出尴尬的戏码。 这天一大早刚刚开朝,尚兵院副使袁思孝便向咸嘉皇帝递上了玄素清差人送来的战报,湘、鄂大捷的消息其实朝臣们早就知道了,只是当皇帝读着战报,嘴里不住地说着“好”字时,堂下却鸦雀无声,连一丝哪怕是附和的声音都没有!偌大的朝堂上,仿佛只有皇帝一个人在自我陶醉。当咸嘉帝终于看完战报,抬头望向群臣,满脸笑意地开口说道“众爱卿”时,这才发现堂下众人全都低着头绷着脸,好像朝廷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败似的。咸嘉帝一脸奇怪地左右看着文臣武将们,实在想不出来哪不对了。他又转头看了眼立于身后的汪正明。汪公公却也一脸严峻,他冲着咸嘉帝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皇帝明白,这是让他沉住气。可是,皇帝毕竟年轻,实在受不了眼前的这种尴尬。不多时,他还是开口了:“众卿,你们这是怎么了?朝廷打了胜仗,应该高兴才是啊!如何这般苦闷?” 皇帝的话音刚落,站在御座后看似纹丝不动的汪公公悄悄地抬起了眼皮,他紧紧盯住了朝堂上众人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这时候廖晋走了出来,他端着手上的笏板拜了下咸嘉帝,而后直着身子说道:“皇上,依臣看,这湘、鄂大捷,并非是朝廷的胜仗,而是他玄素清的胜仗!” 这话一出口,朝堂上立刻就开始议论纷纷了,朝臣们仿佛变成了早市上的商贩,远远看却全都在彼此说着什么,但又完全听不清楚。 始终面沉似水的汪正明看到面前的皇帝正要向前探探身子,他赶紧“吭”地咳嗽了一声,他知道皇帝想要开口说话了。 皇帝显然是注意到了身后汪公公的咳嗽声,于是,他又沉下心坐稳身子不再言语。 这时,朝堂上纷乱的声响又缓缓安静了下来,站在正中间的廖晋没有等来皇帝开口,就像没有等来向上爬的梯子,可话到半截又不能不说下去,眼看朝堂上又要彻底安静下来了,他只好清清嗓子接着说道:“皇上!此次出征,那玄素清一路上招降纳叛,现已拥兵二十万,且手下能征惯战之将数十人,这几场仗打下来,尚兵院从未收到一封请旨的奏报,反倒是朝廷事事容他,并不追究。不错,在外征战便宜从事甚为紧要,自不必事事奏报请旨。可也不能领兵出征之后,便杳无音信了,临了再来个报捷的文书。此等做法将皇上、将朝廷,将群臣置于何地?他领的是朝廷的兵,朝廷自当时时知晓兵行何处,将施何令?如今,未得朝廷允准便带着十万人马逼来了!这是要做什么?依臣看,这玄家少爷怕是已经起了不臣之心了,皇上,不可不防啊!” 咸嘉帝听着廖晋的话不觉眉头皱了起来,从内心来讲,他对这个拥兵自重的总兵厌恶极了。当初要拥立寿王的事,自己不计较了,可是朝廷里的每件事他怎么都要跟自己唱反调呢?两相比较,皇帝当然更愿意相信玄素清,要不是这个玄家的少爷,自己怕是早就不明不白地死了,还有玄素清的能耐也着实不小,不信他又能信谁呢?可是皇帝的这种相信却也不是毫无保留的托付,毕竟南川会势力太大,而要牵制玄家,又少不了廖晋他们。要说这次玄素清出征,咸嘉帝心里跟明镜似的,带出去两千残兵,领回来二十万劲旅,还收复了湘、鄂两省的土地,顺带手还灭了沈三金和马雄才。这难道不是大津朝中兴的征兆?结果,被廖晋这么一说,倒成了拥兵作乱了,放任下去新朝就有内讧的危险! 咸嘉帝打定了主意,要把这苗头压下去,他暗暗攥紧拳头坐直了身子,刚要开口,汪正明又在身后咳嗽起来,而且这次咳得还特别急,咳得皇帝都不得不转过身来慰问道:“公公,要不先去太医院?” 汪正明红着张脸,弯着腰断断续续地说着:“老奴,老奴,无,无妨!”一边趁着弯下腰的间隙,伸手拽了两下皇帝衣袖。 皇帝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只好隐忍着不再说话,径直转过身去。 这时,堂下的内阁首辅冉之祺开口说话了,他也端着笏板出班说道:“皇上!臣看,廖总兵的话不无道理!朝廷还是要早做些准备才是!” 内阁首辅可是百官之首,他的话一出,堂上真就炸了锅了。大家不再是窃窃私语,而是大部分人都点着头小声说着什么,汇聚起来就是一个字“对”。不一会儿,文武百官们纷纷端着笏板出班说道:“臣附议!臣附议!臣附议!臣附议!”就连内阁里两个闷声不响的次辅吴士榕和季维柄都站出来附和,而平日里与素清交好的周光宸、黄功杰等人这时只好默不作声地站在人群里了。 皇帝呆坐在御座上不知所措了,这番场景他在大兴城就见过,他的父亲乾圣皇帝朝上每有议题,堂下大臣总是层层设阻,而且口口声声皆是道理,无以辩驳,乾圣帝每每气急拂袖而去,长此以往,国家最终落得无人任事的境地。这才助长了张齐元这些反贼的气焰!如今,这场景又在太陵城里重现了。想到这些,咸嘉皇帝忍不住站了起来,问道:“好!你们说,朝廷要如何准备?” 皇帝心想:准备?哼!就廖晋手上的那些个兵马,还能做什么准备?真的能对抗得了玄素清带回来的十万人马?所以,他才赌着气站起来问众人。 廖晋一听皇帝的话,这正是他苦等已久的机会,他马上站出来说道:“请皇帝上下旨,令玄素清于太陵城外将兵权交割于朝廷!臣请得圣旨往城外令其交兵。若其不交则就是抗旨造逆!我与许总兵、穆总兵,必不让其进得太陵城一步!定保皇上与朝廷无虞!” 皇帝一听这话,这才发觉是中了廖晋他们的计了!原来,他们苦心盘算的是要夺了玄素清手上的兵权啊!现在,群臣都起来攻讦素清,咸嘉皇帝也不能一味死保,可要是顺着他们这样下去,玄素清丢了兵权,廖晋他们不就又坐大了?到时候只怕自己这个皇帝也坐不稳了! 这时,汪正明的脸色非常难看,但他还是一直低着头,掩饰着自己的心思。他想来想去,偷偷抬眼瞥了一下冉之祺,没想到冉之祺也正看着自己。就在两人目光将要碰上的时候,又各自低下头去了。 接着,冉之祺又出班来说道:“皇上!臣以为廖总兵之法不妥!” 咸嘉帝一听,像是看到了救星,赶忙说道:“阁老请说!” “这玄大人征战在外,实则并无僭越之举,老臣只是觉得贸然领着十万人马返回太陵城,着实有些不妥!为防万一,朝廷可有些准备,自然,这‘准备’还是当以安抚为要,否则,引起了误会,寒了将士们的心,依老臣看,还是请廖总兵领兵出城相迎,问明玄素清领兵回还的缘由,袁副使在城内整兵备战,加固城防,以保万一!” 冉之祺话音未落,汪正明突然急匆匆地说话了:“吴阁老、季阁老,二位有什么要跟皇上说的吗?” 咸嘉帝一听也明白,汪公公这突然的插话定有用意,跟着说了句:“是啊,都说说嘛!” 吴士榕和季维柄眼看躲不过去了,也只好起身出班奏道:“臣以为冉阁老此法甚好!臣附议!” “臣也附议!” 这时汪正明赶紧在皇帝身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咸嘉帝虽然不情愿,但也担心朝堂上的情势再次逆转,到时更不好收拾,也只好顺着说道:“既然内阁三位阁老都是这个意思,那就这么办!袁爱卿!” “臣在!”袁思孝出班应道。 “派两名上林卫军士为先锋官,着乌金甲代朕引玄素清回城!告诉他们,好生慰劳!一切到了城下再计较!” “臣尊旨!”袁思孝应道。 “皇上!”廖晋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他想喊住皇帝。 而咸嘉帝却不想再让廖晋开口了,他直接说道:“廖将军,到时,你领着所部两千人,于城下迎候便是!” “可是,皇上,臣只带两千人,人家却有十万大军!这要真打起来……臣倒不足惜,只是这太陵城可就危险了!” “真到那时,朕自会为汝等做主!”皇帝的语调里开始有些严厉了。 汪正明赶忙说道:“哎呀!我的总兵大人啊!你放心,这城门不还在袁大人手上吗?你是忠臣,皇上心里有数!真要有什么危险,皇上跟咱们能不一条心吗?” 见到皇帝再不说话了,廖晋泻了口气走回了群臣中间! 咸嘉帝皱着眉头抬起手挥了挥,汪正明看得分明,马上捏着嗓子喊道:“退朝!”接着,皇帝不待群臣拜别,起身甩袖走了! 退下朝堂,许名生和穆王盛两人悄悄凑到了廖晋身边,许名生小声问道:“廖兄,皇上没下旨,咱们怎么办?” 穆王盛也接着说道:“是啊!皇上没下旨,让咱们带重兵拦阻,咱就不能名正言顺的剿了他玄素清!唉!” “剿了他?你当你手下那些熊兵是玉帝派下来的啊?”廖晋挖苦道。 “你!你也不是二郎神!笑话谁呢?”穆王盛反唇相讥。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兄弟!莫伤了和气!”许名生和了下稀泥,接着道:“咱们眼下该怎么办才是要务!廖兄,你拿个主意!” “哼!看来我是小看了这昏君!不过这也不难办!”廖晋说道:“本来靠咱们自己也吃不下他玄素清,本想着请下平叛的圣旨,逼他交了兵权!现如今请不下旨来,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南直隶闹个翻天覆地!皇帝只让我带两千军士出城,可没不让我列阵!呵呵,到时,我带人城下列阵,长枪、弓弩齐备,待玄素清到了城下,我便差人上前厉声问罪!哼,这样一来,就算他玄家少爷不反,可他的那些手下看到新朝如此待他们,怕也早没了归顺之意,只要他们动了兵刃,那就是造反!到时,你们二位提前点齐兵马伏于城内,只要城外一打起来,你们就命人四下高喊:玄素清领兵造逆!再带着人马拿下城内的玄府!一口气连着南川会一块剿了!” “那你呢?”穆王盛问道。 “我?我城下败退之后,返身往三镇调兵来援啊!怎么?”廖晋说着瞪了眼穆王盛。 “廖兄莫要误会,俺只是担心廖兄的安危!”穆王盛赔着笑说道。 “哼!”廖晋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你俩切记,一定要拿住太陵城各门,万勿小看了那袁思孝!还有,城内除了玄府,可别忘了皇宫!那昏君若出了宫,必是要保他玄素清,若如此,你俩务必以护驾之名,将他拿下。等事成之后,再让他写下退位诏书!那时,咱再把寿王那个蠢猪抬出来!这南边就是咱们的天下了!” “好计,这可是一石三鸟啊!”许名生说道。 “二位,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要是走漏了风声……”廖晋说着,眼睛直盯着穆王盛 “哎呀,你放心。咱弟兄你还信不过吗?”穆王盛回应道。 “那咱就各自准备!”? 第六卷 太陵变第四章 御座前的挣扎 皇帝憋着股气回到了春和宫,汪正明就一路小碎步紧紧追在后头。咸嘉帝刚走到御座前,突然猛地转过身抬起一支胳膊,在肩膀前崩得直直的,并伸出食指逼着汪正明喝道:“你说!他们,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汪正明当然知道,皇帝口中的“他们”指的是今天朝堂上的大臣们,他轻轻停下脚步仍弯着腰说道:“哎哟!万岁爷息怒!老奴想,他们不就是嫉贤妒能吗?” “朕看未必!”咸嘉帝狠狠顶了一句,而后接着说道:“朕看他们是别有用心!朝廷好不容易打了个胜仗,这帮酒囊饭袋就跳出来指东道西的!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非要朝廷革了玄素清,得罪了南川会!寒了归正将士的心!让朕成了孤家寡人,他们就好捏住权柄,让朕听他们了!” “哎呀!我的皇上呀,小点声!万一隔墙有耳呢!”汪正明赶紧劝慰道。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他太能察言观色了,他知道只要是皇帝把说话的声音降下来,情绪就会慢慢平复,而并不是担心真有隔墙有耳。 “哼!”咸嘉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果然平静了些许,他返身坐在了御座上,接着问道:“你说,是不是这样!” “万岁英明!一切都逃不过圣上的眼睛!”汪正明说道。 “可他们……”咸嘉帝一听汪正明认同自己,情绪又要上来了。 汪公公赶忙开口拦道:“万岁莫急,听老奴说说!” “好,你说,你说!” “皇上,老奴以为,百官与玄大人不睦,对皇上来说并非坏事!” “这个朕知道!可是现在,这偌大的朝廷,要是没有人家玄素清,朕的位子怕是也坐不稳!” “皇上所言极是!所以,咱不能由着百官们胡来!” “对呀!可是今天群臣众口一词,都说玄素清要造反!你却为何不让朕说话呢?”皇帝问道。 “皇上,不是老奴不让您说话,实在是,咱得看清楚到底谁跟谁是一伙的,还是,他们都是一伙的!” “嗯?”咸嘉帝听到这话,好像有些明白了什么,他问道:“那他们是一伙的吗?” 汪公公轻轻摇着头说道:“廖晋、穆王盛、许名生这三人肯定是一伙的,南川会再加上湘、鄂的二十万人马,他们能不忧惧吗?他们当然就想着要夺了玄大人手上的兵权。可让老奴担心的是,内阁和百官怎么好像也跟他们搅到一起去了!” 皇帝听着,心里狠狠地惊了一下。他知道,百官总体上随着内阁,如果内阁跟三镇总兵合了流,朝廷就真危险了。 汪正明看出了皇帝的担心,他马上宽慰道:“不过,从今日朝堂上的情形来看,他们应该没有结党!” “何以见得?”皇帝追问道。 “今日朝堂上,百官们的意见虽然相近,但总的来说,针对的还是玄大人带着十万人马返回的事,只有廖晋他们非要皇上下个旨,要城下问罪,所以,老奴以为,三镇总兵跟百官们并没有结党!” “那你说,玄素清为何要带十万人马返朝?他真有造反的心思?”咸嘉帝问道。 “皇上,不必忧虑,玄大人此次绝不是叛逆,皇上,您想想,这玄家府院还在太陵城里呢,南川会的玄振海,不都在玄府吗?玄大人要造反,就不怕朝廷拿了他的父亲、妻子?” 皇帝放下心来接着说道:“可如今,朕还是担心,这十万人要是城下哗变了怎么办?唉!你呀,就不应该拦着朕说话!” “老奴有罪!不过老奴想着,这也无妨,以玄大人的才智,廖晋那帮人根本不是对手!再说了,真要是闹了起来,只要皇上出面慰劳,军士们将来也必会死心塌地为朝廷效劳!” “话虽如此,可事起多变,要是有个万一……” “圣上莫要担心,这城中还有袁副使手上的城防营和上林卫!有他们在,谁也翻不了天!” 咸嘉皇帝听到这,也只能无奈的点点头,其实他也明白,群臣齐心声讨玄素清,即便皇帝有心护佑,也不能贸然跟百官们撕破脸!他就是恨百官见不得朝廷的好!当年,他的父亲乾圣帝就常常面临这样的局面,有功的赏不了,有点小过就喊打喊杀,长久以往,谁还肯为朝廷卖力呢?最后逼得能臣干吏纷纷阵前降敌,天下倾颓,君死社稷,而这帮喙长三尺者,则干净利索的换个主子,继续荣华富贵! 而此时,汪正明一张平静似水的面孔下,却也藏着一肚子的心思,他隐隐觉得今日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虽然,三镇总兵跟内阁跟百官不是一伙的,但他们之间好像又被一股什么样的力量拢到了一起!否则,面对着一场如此巨大的胜利,朝堂上竟然全无喜色,这不反常吗?这背后难道无人唆使吗?想到这,汪公公的心里不由的打了个寒颤,不过他的脸上始终还是那般平静!他也不打算把自己心里的担心告诉咸嘉帝,毕竟皇帝还年轻,知道了以后,万一行为失据就不好了!? 第六卷 太陵变第五章 大兴城外的凯旋 与太陵城不同,大兴城里却是张灯结彩,看上去喜气洋洋的样子。吉克哈提前收到了宋金德以苏哈昌的名义,递上来的捷报,大申国上下无不欢欣鼓舞,看来大申铁骑驰骋中原果然是所向披靡。 这不,眼见世子苏哈昌就要领兵返回大兴城了,吉克哈决定领着百官出城,在明昌门外,用最隆重的仪式迎接大申世子的凯旋。 时值正午,尽管天气炎热,大申百官们还是身着正装,列队有序的往明昌门方向行进着。这可苦坏了队伍中那些原属大津朝的旧官吏们,他们顶着一头汗,喘着粗气往前走着,脸上还得装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但他们心里不停地抱怨着,大申国地处苦寒,官服窄袖紧身,不似大津官服宽大透气。 不一会儿,从城门方向跑来一匹快马,只见骑士一手高举一封黄面信函,嘴里喊着长长的:“报——”,向着队伍的后方狂奔而去,丝毫不在意马下的那些大兴城的新贵们。很快,马蹄在汗王吉克哈的面前轻轻收住,骑士滚下马来,单腿跪地大声奏道:“报我王,世子殿下已到郊外,离城十里。这是殿下谢恩的折子!”说着,把手里的信函高举过头顶,递给了吉克哈。 吉克哈拿起信来看了两眼,便对来人说道:“你去,告诉世子,就说,寡人和众臣都在明昌门外迎接他,让他把队伍整得气派些!” “得令!”骑士返身窜上马背,又向城门方向飞弛而去了。 望着传令者飞速远去的背影,吉克哈脸上刚刚绽出的笑意,又慢慢地凝固了下来,甚至还忍不住偷偷地叹了口气,他的心里非常明白,这哪是什么胜利,分明就是留了些颜面的惨败,此次世子出征,除了死伤惨重地拿下了涞水城,还有就是在湘、鄂战场上的损兵折将了,丢了已经到手的肥肉不说,还丢了二十万降兵!在吉克哈眼里,苏哈昌和宋金德递上来的这份捷报,真是透着一股逼人的血腥气。 汗王身后的脱布花当然明白吉克哈的心事,他轻轻催马走到了吉克哈的身边,悄声唤道:“汗王!” 吉克哈听到脱布花的声音,他知道他的国师来到身边,是为了提醒他不要失态,他看着脱布花脸上忧虑,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而后抬起手拍在了脱布花的肩膀上。脱布花也没有再说话,这老哥俩儿彼此再明白不过了。 当吉克哈快马来到明昌门外时,迎接世子的队伍已经列好了阵势,正等着百官们徐徐到来。城墙下许多的头领正在阵队外间纵马撒欢,一见到汗王来了,便纷纷止住马,向汗王身边靠了过来,大家都挂着一脸的笑意,汗王当然也要摆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与手下的头领们相互道贺。大申国上下看上去一片欢欣鼓舞的气氛。 不一会儿,苏哈昌领着队伍出现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十数万铁骑由天边昂首阔步而来,黑压压的犹如半空中飞袭而来的一大片乌云,未及冲到身前,便已掀起一阵旋风,“呼”的一声便扑到了城下每一个人的面颊上。接着,吉克哈身后两侧的数十具硕大的牛角号被同时吹响,低沉的号声与稳重的马蹄声在半天高的空气里交织在了一起,化成了旷野之上的一股摄人心魄的混响! 汗王立于马上,脸上满是期待之色,但心情却更加复杂,此刻,他的心中涌现出更多的,是一个父亲对于久征在外的儿子的思念。突然,一声冲天的炮响,明昌门下突出一骑,只见他身着大红镶边的甲胄,却未持兵刃,低头前驱背插黄旗,胯下骏马更是四蹄奋起。一路狂奔来到世子跟前,大呼道:“汗王令,请殿下马上听旨!” 苏哈昌立即抬手止住队伍,自己也赶忙勒住马缰双手交叉于胸前,含首听令。 “传我大申国汗王令:自世子苏哈昌兵征西南,尽剿贼患,连捷奏凯,今得胜还朝,已立不世之功,此非独寡人之幸,更兼国之幸甚,民之幸甚也,今汝归来,寡人亲携百官出城相迎,特赐黄金万两犒赏全军,其他有功之士,官爵俸禄之赏亦立速而至。现可卸甲入城,受百官万民之贺!钦此!” 那人高声读罢王令,便调转马头返身向城下跑去。苏哈昌直起身子,又一抬手,手下一个亲随马上向着身后大声呼喊道:“遵王令!全军卸甲!”于是,苏哈昌身后的数十万军士开始褪去甲胄,同时,明昌门下也传出礼官一声长长的:“跪—”一时间,城下百官齐刷刷地跪了下来!立马于吉克哈身边的脱布花刚要翻身下马,汗王返身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脱布花赶忙看了眼汗王的眼睛,他立刻明白了吉克哈的意思,随后他不再下马,只是更是紧紧贴在了汗王的马后,好像要让自己的身形显得越小越好似的。 整顿好队伍,苏哈昌便自己策马向前,拖着一道烟尘来到了吉克哈身前,他快速翻身下马跪拜道:“父汗!” 吉克哈点着头说道:“我儿辛苦了!” 随之百官齐声道:“殿下劳苦!” 苏哈昌赶忙说道:“诸位同僚快快请起,苏哈昌愧不敢当!” 没有汗王令,百官自不敢起身,此时脱布花赶紧接道:“殿下,快随汗王进城!” 苏哈昌这才起得身来,翻身上马随着吉克哈进城去了! 一场热闹的凯旋礼就要结束了,归来的骑士们也都兴高采烈,可队伍中却有一人眉头紧锁,他心事重重地行进在队伍中,时时都能感觉到背后一阵阵的发凉,他便是倪昌时,他不仅在北撤的路上丢了副将李敢以及五百多军士,还得罪了一肚子鬼胎的宋金德。今天回到了大兴城,不由得他不担心起自己的父母妻儿。 倪昌时猜得不错,此刻已经卸掉大黑锅的宋金德,正恶狠狠地盯着前头的倪昌时,他的鬼心眼早已不停地转动了起来,今天的仪式上,汗王只是慰劳了世子,像他宋金德这样的第一大“功臣”居然一句话也没有提到,这说明汗王和脱布花心里明白这所谓的大捷实际是个什么货色。搞不好,进了城还会跟他算账,所以,他必须立即找到一个替罪羊,而倪昌时无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就在这一肚子的盘算中,宋金德也回到了大兴城。? 第六卷 太陵变第六章 宋金德的诡计(一) 晚上的庆功宴自是醉人,征战南方的大申军士们,终于可以饱餐了一顿久违的牛羊肉了。大兴城上下各员无不欢喜,可唯有宋金德很有些失意,因为坐在他对面的倪昌时,面前摆着一只硕大的滋滋冒油的羊腿,可宋金德的桌案上只有几块可怜的碎肉,这让他的内心很是恼火,但又无可奈何,在这席宴上吃的是什么,就代表了你在汗王心中的位置。要不是他宋金德想法子掩盖了一场如此重大的失败,这帮申国的老爷们哪能这么安心的嘻嘻哈哈、大快朵颐,没想到,到头来却把他宋金德撇到一边,随便丢下几块又干又柴的碎肉就当是恩赐了。而对面的倪昌时未经一战,竟然能享受这般肥美的羊腿肉,这实在让宋金德无法接受,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将这个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的大津降将拉下马来!可是,宋金德不知道的是这宴会上的赏赐,名义上虽然都是汗王恩典,但实际分配赏赐物的却是世子苏哈昌。 一夜的狂欢终于散去,宋金德借着酒劲悄悄地来到了苏哈昌的府上,世子端坐在正堂上,手里翻着书,并不怎么将眼神分给堂下的红着一张脸的宋金德。弄得宋军师只好不停地轻声咳嗽,好引起高高在上的世子的注意,同时也好缓解一下当时的尴尬场面。 终于,苏哈昌开口了,只是摆着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太傅这是喝了多少酒啊?不舒服还是回府去,不必陪着我!” “世子明鉴,我这是有要事密报殿下!”宋金德一脸狡诈地说道。 “哦!太傅大人这是又有何人要投敌呀?”苏哈昌仍旧自顾自的翻着手上的书。 宋金德听着苏哈昌话里话外明显有讽刺自己的意思,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转念一想,大概是世子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只要他说出来,一定会吓世子一跳的,所以,宋金德也不再卖关子了,直接说了句:“倪昌时要反!” 果然,此话一出,苏哈昌倒是放下了手中的书,转过脸来问道:“哦?当真?” “千真万确!”宋金德一脸坚定。 苏哈昌站起身来,背着双手走下堂来,侧身对着宋金德问道:“如此笃定,可有凭证?” 宋金德一看苏哈昌起身走到了自己跟前,心想世子肯定是被他的话惊着了,不禁暗自欣喜起来,他定了定神,认真说道:“殿下可知,这倪昌时离开平间县时,与围城的大津军私下密谋,勾连再三,甚至在城外众目睽睽之下也毫不收敛。身为大将,私通敌寇,岂不是要谋反?” “啊?果有此事?”苏哈昌惊异地问道。 “微臣亲眼所见,众将官皆可为证!绝无虚假!” “既如此,太傅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苏哈昌问道。 “殿下可速速下令将倪昌时拿下,问下口供,当即正法!”宋金德咬着牙说道。 好狠!苏哈昌心里一惊,想了片刻说道:“如此恐怕不妥,倪昌时虽为降将,但如今却是大申国的将官,而非我苏哈昌的私臣,怎可轻易处之?” “那殿下的意思是?”宋金德担心苏哈昌有意偏袒追问道。 苏哈昌没有急着回答,他又返身走回了堂上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而后缓缓地拿起书来说道:“今日困乏已极,先生,还是先回府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说完,便又自顾自看起书来了。 宋金德立刻明白了苏哈昌的意思,明日朝会上汗王吉克哈要封赏有功之臣,那是一个盛大的朝会,世子分明是暗示他,可以在那时上奏汗王,到时只要是汗王震怒,倪昌时必死无疑!看来在这件事情上,世子是完全站在了自己一边,宋金德的脸上得意了起来,他笑着应道:“遵令!” 苏哈昌抬起手来挥了挥,宋金德弯腰拜道:“臣告退!”说着徐徐退了出来。 见宋金德退出了正堂,苏哈昌高声说了句:“出来!” 话音未落,倪昌时便从后头的屏风里快步走了出来,他急忙来到苏哈昌的案台下,跪着叩首道:“臣死罪!死罪!” “好啦,别假惺惺的啦!”苏哈昌的视线也还盯在手里的书本上,并不去看堂下的倪昌时。 “殿下明鉴,臣绝无叛逆之心!臣只是……” “巧言令色!”不待倪昌时说完,世子突然厉声喝断,同时狠狠地将手里的书本摔在了案头上。 倪昌时见状冷汗直下,只能一直低着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绝无叛逆之心?我且问你,你哪来的胆子私会敌酋?事后又为何不报?如今东窗事发,才来叩头称罪!何敢言无反叛之意?你说!说呀!”苏哈昌异常愤怒的咆哮道。 倪昌时忙辩解道:“臣领兵行至平间县外,遇大津军列阵于前,便与领兵之人交涉了几句,众将官皆在四周观望,绝非密谋私通!” “哼!交涉?”显然苏哈昌并不想放过倪昌时,他接着说道:“我再问你,你可知与你对话之人是何方神圣?为何三言两语之后,李敢便投敌而去?” “臣不知!”倪昌时答道。 “我来告诉你,与你对话之人,正是大津新朝内阁次辅玄素清!他不仅身居高位,还是南川会的少主!” 倪昌时一下明白了过来,原来苏哈昌早就知道了平间城外的事,看来自己的生死早就注定了,所以,便也没必要低声下气的求饶了!想到这里,倪昌时心一横,竟站起了身来,对着面前的世子苏哈昌说道:“既然殿下已全然知晓,臣便再无话可说,该如何处置臣,来个痛快的!” 苏哈昌一听更加气恼了,他猛地将案边的佩刀抽出鞘来,一返身将刃口横在了倪昌时的脖子上:“你这是找死!你就不顾念你的父母妻子?” 这时候的倪昌时反倒平静了,他说道:“哼!有用吗?我倪昌时如今就是想保住自己都难,父母、妻子我又该如何顾念?只恨即使我死,也是满身污泥。唉!千百年后,我倪昌时在两国史书中,都是个不折不扣的贰臣!来,动手!能死在殿下刀下,也算大申国没有慢待我倪昌时!”说完,他闭上了双眼。 苏哈昌并没有动手,他缓缓收起了刀,情绪突然间平静了下来。 而倪昌时没有等来割破喉管的快刀,反倒是堂内安静了下来,他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苏哈昌站在堂上背对着自己。 “唉!”世子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案上有块令牌,你拿去,明日朝会上,这块令牌会保你无事!” 倪昌时将信将疑地上前拿起这块金色的令牌,看到正中间一个大大的“宋”字,他疑惑地抬头,望向依然是背朝他的苏哈昌,刚想要开口,苏哈昌又开口了:“不必问了!你收好便是!我累了,你退下!” 倪昌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弯腰拜过之后,也退出了正堂。 深黑色的夜里,只留下苏哈昌一个人被扔在一片寂静之中,然而他的心绪却无法平息,倪昌时与玄素清在平间县城外的相见,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从内心来说,他无法容忍属下这种通敌的行径,可得知他们交谈的内容后,苏哈昌居然在心里同情起这个来自大津朝的降将了,而且跟宋金德那个有奶便是娘的无耻小人一对比,苏哈昌的内心反倒偏向起倪昌时来,在大申国根本没有人会去理解倪昌时投降的无奈,和身披异国甲胄的挣扎,有的只有防备与利用。可是,一个心存廉耻的人,心中又怎能克制对于故国的向往与情怀呢?所以,他决定帮助倪昌时渡下眼下的生死劫,同时也能借机敲打一下宋金德,让他最好收起钻营倾轧的手段,省得把大申的朝堂搞得乌烟瘴气的。? 第六卷 太陵变第七章 宋金德的诡计(二) 天空大亮之后,大申国犒赏有功之臣的朝会,在一通震天的皮鼓声中热闹上演了,在一座巨大的正圆形的宝殿中,武将们个个亮甲披身,昂首肃立威风凛凛,他们全都于群臣中间站出了两个纵队,由于将要受赏的功臣太多,这队伍甚至都排到了殿外的玉阶上。这里原来是大津朝的拜日坛,是历代大津皇帝祭拜太阳的地方,所以,正殿呈正圆形且立于三级汉白玉的基座上,殿内四十八根硕大的朱红金丝楠圆柱,顶起了一片广阔而深邃的穹顶。深蓝的藻井外搭明黄的琉璃瓦,在初升的阳光下更显肃穆。按着申人的习俗,每有盛会必拜谢天神,因此,宝殿外的广场上分两边各支起了三口大锅,每口锅里,都正白水翻煮着一头刚刚宰杀的黑猪,锅底的烈焰不停地掀动着锅里的沸水,飘扬起一阵阵的腥臭味,滚着热气直窜群臣们的鼻腔,引得那些大津的降官们,只能拼命憋着已是翻江倒海的肠胃。这些猪是献给天神的祭品,草原之民以畜养牛羊为主,因猪需要圈养无法长途迁徙,故而在草原上甚为罕见,然而猪肉肥美,以往申民只能花重金与汉民换得猪肉,正因如此,猪肉在申国人眼里乃是极贵重之物。 一切就绪,随着殿外一排整齐的牛角号被吹响,汗王吉克哈领着世子苏哈昌来到了宝殿之内,吉克哈走上正中的御座面对众人坐了下来,苏哈昌则退到了汗王御座的右后侧。这时,殿内响起一声长长的:“拜—”,群臣们便开始了三跪九叩起来。大礼行毕,一个宫人便猫着腰,双手捧着封赏的御旨,走到汗王阶下,接着,脱布花走到宫人面前,从他举过头顶的手上接过汗王的旨意,那宫人随即退下,脱布花转过脸来,面对众人代表汗王宣读起封赏的诏书来。 在诏书里凡申国将官都加了官爵,而原大津的降将们却仅仅是赏赐了钱财。大家心里自然有些愤愤不平,但在场的宋金德却不在意这些,因为,他正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跳出来,告倒倪昌进。 机会很快就来了,脱布花宣读过诏命,众人下拜谢恩后,正要退归两班,这时宋金德走到最前头说话了:“臣有要事向汗王陈奏!” 宋金德这一句话,顿时惊呆了在场的众人,场面上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了。好在脱布花挥了挥手,让众将先行退入两班,又回头望了眼御座上的汗王,看见吉克哈微微点了点头,脱布花这才转过脸来对着跟前的宋金德说道:“宋先生,要是想要汗王再行恩赐的话,还是回头上个折子!” 听到这话,宋金德居然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接着他高声说道:“臣尺寸之功,竟得我王千金相酬,臣拜谢我王君恩浩荡!” “你既无异议,那这般作为又是为何?”脱布花觉得宋金德这是有些在朝堂上发难的意思,肯定是对这次的封赏不满。 “臣有异议!” 脱布花压着火咬着牙小声喝道:“宋金德,你要干什么?!” 宋金德却好像并不理会脱布花的问话,他接着高声说道:“臣是想说,此次封赏,有人配不上这千金之赏!” 这话一出,又是一声惊雷砸在了众臣的心头上。大殿里立即泛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这时候吉克哈发话了:“哦?那你说说,是谁不应有封赏啊?” 听到汗王的声音,宋金德的腰杆子好像硬了起来似的,突然间厉声喝道:“倪昌时!你知罪吗?!” 朝堂之上隐隐爆出一声:“啊!”在场所有人,齐齐将目光投向了立于群臣之中的倪昌时。 脱布花当然也看了眼离他不远处的倪昌时,只见在满堂皆是惊讶的脸孔之中,倪昌时反倒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好像早就知道宋金德要说什么似的。 宋金德这时肯定不会给倪昌时任何辩驳的机会,他自顾着站起身来,走到了倪昌是跟前说道:“倪将军,对不住了,虽说咱都是中原人,但宋某以为,咱们既然都投了大申,就得忠心事主,你今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莫怪宋某人将你的行径如实报予君王了!”说完又急急转身走到大殿正中,双膝跪下高喊道:“臣请我王速治倪昌时欺君不臣之罪!” 此时朝堂上鸦雀无声,大家都默默低着头,只有脱布花注意到,面对宋金德当面质问,倪昌时只是露出一个淡淡冷笑罢了。 这时候苏哈昌说话了:“宋先生,我父王问你,倪昌时如何欺君,又是如何不臣的?” 世子的话让宋金德更有底气了,这一句替汗王问的话,分明是事情又推进了一步,毕竟这时候汗王不发话,那场面就尴尬了。不过话说回来,吉克哈现在心里真是恨得牙痒痒,他恨宋金德真是没事找事,这场封赏朝会本来就是为了保住世子的位子,有什么事不能事后奏报吗?非要在这场面上找不痛快,万一各部落头领抓住了什么破绽,当场发难怎么办?所以,汗王一直什么话都不说,没想到倒被苏哈昌推了一句,他只好斜眼悄悄瞪了下世子,说了句:“是啊!你说说!” 这下宋金德可来劲了,他按着心头涌起的得意,大声说了起来:“汗王,臣亲眼所见,倪昌时领兵撤出平间县时,与敌军首领公然私下相会,交谈甚欢。以至其副将李敢叛逃,这不是欺君悖逆又是什么,况且,据臣观察,这倪昌时平日里就对故主大津心存怀想,常对部属哀叹其不幸!此等,不忠不义之徒何敢立于我大申朝堂之上,受我王厚赏!” “你所说的一切,可有凭证?其与敌往来书信,信物之类?”苏哈昌突然又在汗王身后发问道。 “凭证?”宋金德突然有些语塞,他的眼珠飞快地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又说道:“倪昌时手下将官皆是人证!” “哦,就是说没有实物凭证咯?”苏哈昌问道。见宋金德还在想着要怎么说时,苏哈昌又问道:“倪将军,你怎么说?” 倪昌时在众臣的目光里走到了殿中,他冲着吉克哈的御座缓缓跪了下来,郑重其事地说道:“臣无话可说!” “哦?这么说,正如宋先生所说,你真在平间县外公然私会敌首?” “哼!世子殿下,倪某不明白,既是‘公然’又何来‘私会’一说?”倪昌时冷笑着说道。 “嗯!你说得也是,不过,既然你承认有此事,那你们可曾言及不轨之事?”让一边的宋金德不明白的是,一开始明明是站在自己的边苏哈昌,怎么这时好像在有意偏袒倪昌时似的。这时苏哈昌的问话语气很是平缓,根本不像朝上问罪的语调。 “殿下,既然宋先生说臣的属下皆可为人证,今日朝上也有众多臣的属下,殿下尽可问之!”从苏哈昌开口到现在,倪昌时的回答没有丝毫的惊慌和犹豫,在一旁的脱布花隐隐的感觉到,这里头好像是苏哈昌跟倪昌时,一起给宋金德布了个局似的。这样一来,脱布花反倒是放心下来,如若真是如此,那今天堂上再怎么闹都出不了格,对于脱布花来说,只必要的时候出来依着汗王的意思说句话,不让场面失控就好了。 而另一边,倪昌时的话音未落,朝上一个倪昌时的部将便立刻站了出来,跪拜道:“汗王,平间城外之事,末将就在当场,倪将军与敌方只是偶遇,并应对方之邀,闲叙两句而已,绝无不当越轨之语,末将愿以性命相保!” 说着,在场的宁州军部将,全部站列出班纷纷跪地,高呼道:“末将也愿保!”“末将也愿保!”“末将也愿保!”…… “宋先生,此番情形你看如何?”苏哈昌问道。 堂上大家都在等着看宋金德要如何收场,没想到,宋金德一看朝上情形逆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在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倪昌时身上时,宋金德也没闲着,他反复琢磨着新的说辞,可是任凭自己如何的搜肠刮肚,在平间县外的事情上,他也再没什么可以强辩的了。于是他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身上的罪名罗织到倪昌时身上去,接着,宋金德再次开口说道:“哼哼!当着全军的面与敌闲叙,倪将军好兴致啊!若不是事先勾连,又岂会有事后相约?” “你血口喷人!” “胡说!” “拿出证据来!”朝堂上倪昌时的部将们可不答应了,他们纷纷诘问着。 “汗王陛下,世子殿下,如今我不得不说了,此役我军虽胜,然开战之初,我军曾被敌偷去军粮十万石,经我暗中调查,这必是我军中敌之奸细所为!”宋金德恶狠狠地说道。 “哦?竟有此事?当初你为何不报?”吉克哈惊问道。 “回汗王话,当初为臣是担心大战将启,若是军中大动干戈,于我军不利!故而只在各关隘道口增加岗哨,严防内奸再行资敌!”宋金德的回答看上去很是坦然。 “这么说,你认定此事乃是倪昌时所为咯?”苏哈昌问道。 “正是!” “你说这话,又是何道理啊?”苏哈昌问道。 宋金德有些奇怪苏哈昌为什么没问他要实证,不管怎样,不问他要证据这倒更好,于是宋金德定了定神说道:“诸位想想,夺我粮草者,乃是津朝官军,而战场上只有倪昌时所领的宁州兵系原大津官军,所以,总不会是我这个大津朝的逆贼所为?再者,倪昌时与敌暗通款曲,这才有了平间县外的公然相约。难道不是这样吗?”宋金德觉得自己的逻辑无懈可击。 朝堂上再次议论纷纷,只有倪昌时的几个属下鼓着红脸,握紧了拳头,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可是苏哈昌的问话再次让朝上的情势逆转,他开口说道:“还是没有实证吗?” 宋金德忙应道:“事情已如此明晰,何需其他旁证,只须拿下倪昌时,押往大理寺问罪便可!” 可是,倪昌时却在宋金德身后高声喊道:“我有证据!”这一句话,再次惊得堂上众人寂静无声。大家又都把目光投向了倪昌时,只见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块黄色的令牌端在了手上。 吉克哈吩咐身边的宫人走下堂来,取走了倪昌时手上的证物。宫人从宋金德身边经过时,他悄悄看了眼,虽然看不清是什么,但大体上,他已经猜到了,那应该是自己的随身令牌!这时,豆大的冷汗不听使唤地从宋金德的脑门上掉下来。他心乱如麻,脑子好像瞬间被狠狠地砸了一下似的,什么主意也想不出来了,他此刻只能等着汗王那暴风骤雨般的怒火了。 果然,吉克哈接过令牌来,一看到正中一个大大的“宋”字,立刻就明白了所有事情,他的脸刹那间便扭曲得狰狞恐怖起来,汗王就像一只被四下围住而走投无路的猛兽,已经等不及要挥出利爪了,他将手里的令牌狠狠地向着宋金德脑门上砸去!嘴里喊着:“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本王,今天,今天非活剐了你!来呀!” 不等卫士答“在!”宋金德赶忙把头埋到地上,大喊道:“汗王明鉴!臣冤枉啊!是,是有人要陷害臣啊!” “哼!陷害!好,你说说,是谁要陷害你?又是怎么陷害你的?”汗王问话的时候,两个体格健硕的卫士已经站在了宋金德身后了,脱布花却悄悄地挥了挥手,让卫士先退下了。 面对汗王的斥问,宋金德语塞当场,他只好强撑着答着:“是,是,是,这不过是块令牌,应该是臣,臣,不小心,不小心,丢失了!才被人拾来陷害臣的!” 汗王显然是注意到了脱布花挥退卫士的举动,虽然他还不太明白国师的用意,但他还是努力控制了下自己的怒气,接着厉声问道:“哼哼!陷害?陷害你什么?在这朝堂上,只有你自己说起军粮被盗的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宋金德在汗王的话里,仿佛已经感觉到了断头台上的恐怖杀气,他脸下的地面已经湿成了一片,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嘴里也随着“欸……”起来。 汗王的脾气还是没有退去,他大喝道:“不要说了,拖下去!” “慢!”脱布花忙开口拦住了冲上来卫兵。 吉克哈和宋金德都等到了这一声“慢”,不同的是,汗王还得要强压下自己内心不断升腾而起的杀心。宋金德则暂可以收起止不住窜出来的冷汗。 只见脱布花一个大步上前冲着汗王跪倒,说道:“汗王三思,若是宋先生真的通敌,我军此番又怎会有如此大胜?至于这令牌嘛,还需回头细细盘问才是,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还请汗王法外施恩,饶过宋先生!” 脱布花这话其实是提醒吉克哈:宋金德不能杀!大捷之后只有论功行赏,哪有过河拆桥。况且,这场胜战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的,要是这下再沾了血,不是更让人议论纷纷了吗? 吉克哈当然是听懂了脱布花的话,但是刚才自己发了这么大的火,凭脱布花几句话就不追究了,怕也说不过去。所以,汗王这时并没有急着表态,还是摆着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站在他的御座前大口大口地倒着气。 随后,世子苏哈昌站了出来,他也一个大步上前,郑重其事地跪在了汗王面前,大声陈奏道:“父汗息怒!儿臣有话要说!” 吉克哈心里一惊,他怕苏哈昌会不会是来置宋金德于死地的,他的儿子他太明白了,从一开始世子就厌恶他的这个老师,刚才朝堂上的一幕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苏哈昌的每一句话都是有偏有向的,他又是这次远征的主将,他说出的话,分量超过了在场的所有人。现在他要是再捅宋金德一刀,宋金德必死无疑!可是,汗王此刻又不能不让世子说话,吉克哈内心挣扎着转过身去,只留了个背影给世子和堂下众臣们,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说!”之后便紧紧闭上了眼睛! “谢父汗!儿臣以为此次出征,我军乃是深入敌境,驱马拼杀于泥沼之中,行兵道穷于深壑高垒之下,纵然如此尚能剿敌二十万而全胜还朝,此中绝少不了太傅运筹帷幄之中的神机妙算,至于这个令牌嘛,儿臣以为,或许是宋先生贪恋钱财,利用战时商贾贩运巨利,用这令牌谋了些私利!当然,此事还尚需查实!不过,儿还是想请父汗念及宋先生此役大功,网开一面饶过他这一次!” 听了苏哈昌这番话,吉克哈悬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他返身缓缓坐回了御座上,然后对着还跪在面前的苏哈昌说道:“你说得对!还是得查!”说着,抬起手指了指刚被他砸在堂下的令牌,身边的宫人马上小碎步跑了下来,拾起了地上的令牌,刚刚转身要往堂上走时,汗王又将手指了指苏哈昌,宫人立刻会意,他快速走上堂来,将拾起的令牌双手递给了世子,这时汗王又说道:“这块令牌你拿着,查到什么结果随时来报我!” “儿臣遵令!” “起来!”汗王心里很是欣慰,他的世子长大了,在朝堂张弛有度,能够掌握局面了。所以,吉克哈就把令牌交到了世子手上,说是让世子继续追查,但又没有规定时限,这就相当于将宋金德的性命全都交到苏哈昌的手上。宋金德即便是日后反应过来,这一切其实都是苏哈昌设的局,可这块令牌就是镇着他的神符,往后的日子里他只能甘心情愿为世子效力了! 苏哈昌起身退到边上后,汗王接着喝道:“宋金德!有国师与世子为你求情,寡人今天先不杀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呀!给寡人拖下去,打二十廷杖!谁也不许求情!”汗王说完还不忘狠狠瞪起双眼,紧紧盯着在场的每一个大臣,大家看着汗王一脸的怒火满含杀意,便纷纷都埋下头来,害怕万一跟汗王目光撞上,让汗王以为自己要去求情。 两个卫士飞快上殿,从地上一把捞起了软成一摊烂泥的宋金德,转身就往殿外拖去。在他们身后,汗王绷直手臂指着宋金德大喝道:“狠狠打!” 吉克哈今天真是恨疯了宋金德,他当然不会相信靠着造大津的反,九死一生打到大兴城的宋金德,现下会跟大津官军眉来眼去,可是,战时吃里扒外也就算了,还要在封赏大会上搞内讧,这分明就是让人更加怀疑这次胜仗的成色!这事盖不下去,可能吉克哈这个汗王的位子都坐不稳了。必须治治他这自以为是的毛病!而不杀宋金德是因为这姓宋的满肚子诡计,是个有能耐的人。再者,留着他也是为了牵制倪昌时他们,汗王当然不希望中原的降官们都一条心,最好他们之间能矛盾重重,这样才好控制。 被拖到殿外的宋金德,还没从刚才的杀身之祸中回过神来,刚被按到地上,突然一个将要行刑的卫士在他耳边说小声说了句:“记住,大声叫!”而后便拎着长棍退到了一边,而另一个卫士便高举起长棍,冲着宋金德的两股之间拍了下去。当这木棍真正落到了他的皮肉之上,宋金德才发现,他的两股上已经被卫士垫上了一层厚厚的棉絮。他突然就明白了刚才那卫士的话,于是便开口使出吃奶的劲大喊道:“啊—!” 其实,汗王说的“狠狠打”就是暗示卫士们不要下死手的暗号,满朝之上也只有脱布花和苏哈昌知道这个暗号。很多时候这廷杖完全就是为了羞辱中原臣属的,在申国人的眼里,这些假正经的中原人不是常说“刑不上大夫”这样的屁话吗?? 第六卷 太陵变第八章 孤独的救兵 还在返程路上的玄素清,越是接近太陵城,心里就越是忐忑。虽说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异常,可是南川会的消息就是没有传过来,甚至,连偷偷往太陵城方向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几个亲信,也没有消息。昨天倒是来了两骑乌金甲士,他们带来了咸嘉皇帝慰劳的旨意,可是兵部的文书却也没有传来。这一切都让玄素清头疼不已,而他的下属们正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行进在队伍中。在他们心中跟着素清这样一个统帅,完全不用有多余的担心。可是,谁又能理解这个在别人眼里无所不能的统帅,在他平静的面孔下,藏着多少的担心与忧虑! 今天一大早,大军又要开拔了,再有个两天的行程,就能回到太陵城了,军士们越加的兴奋起来。素清却反复想着昨晚那两个上林卫军士回返前,反复劝告他:一定要领着大军行进在大道上,切不可只率小队人马先行返京!素清知道,这是一个暗示,太陵城里肯定出了什么事。可是,再追问下去,他们又都说:“大人放心,太陵城内一切安好,朝廷上下只等着大人得胜还朝了!”这下可把众人眼里神通广大的玄素清难坏了,前方情势不明,消息来源断绝,这可如何是好啊? 在这浩浩荡荡的十万人马中,可能只有代晴看得出素清的不安,她领着杜恺悄悄催马来到了素清身边,开口便是:“大人有心事?” 素清笑笑说道:“夫人多虑了。” “大人不必瞒我,我虽为女流,手无缚鸡之力,比不得你们男人杀伐果决,但女子心细如发,见微知着也是平常。还请大人莫要瞧不起女子!”代晴的话等于是将了素清一军。 “哼!”素清轻轻地笑了:“夫人言重了,在我看来,夫人的见地已非一般男子可比,高屋建瓴,姱容修态,素清岂敢轻视之。今日既然夫人有此一问,我愿洗耳恭听!” 杜恺在一旁忙插话道:“大人言过啦,小女子之言大人何必挂怀呀!” 代晴一听转脸看了眼杜恺说道:“去!一边去!” 杜恺怕代晴生气,只好不再开口了。 这时代晴说道:“大人过奖了,小女子便斗胆直言了!” “夫人请讲!” “大人可是为了如今太陵城里情形不明而心感不安?”代晴小声问道。 听了代晴的话,素清却还只是笑笑,然后说道:“夫人以为,我军返京这一路可会有坎坷?” “生死莫测!”代晴重重地说道。 杜恺一听惊了,他问道:“啊!娘子此话怎讲?” 素清的脸色也沉重了起来。代晴接着说道:“我军得胜还朝,陛下仅仅是遣卫士慰劳几句,而兵部没有班师的排票,礼部没有祝捷的表章,圣上也没有嘉勉的圣旨,对于我们来说,眼前的太陵城安静的奇怪!” 看到素清微微地点了点,代晴接着小声说道:“大人,小女子想着,既然前方情势不明,不如就先派人把守住太陵城外的要道隘口,以防不测?” 素清摇了摇头说道:“不可,既然有乌金甲士赶来慰劳,表明圣上与我同心,而朝廷至今没有文书下达,恐怕是朝中百官表奏要挟圣上,而始作俑者必是三镇总兵。只是不知为何百官皆与其同心!” “会不会只是三镇总兵朝堂发难,百官畏其权势而不敢直言,圣上又不好当面驳斥三镇表奏,只得留中不发,待我军还朝后再作计较?”杜恺问道。 素清又摇了摇头,说道:“不会!三镇虽在朝中拥兵自重,然其还到不了能一手遮天的境地!能让朝廷如此默不作声的,唯有百官同心!若果真如此,我们怕是就有大麻烦了!” “大人,可有化解之法?”杜恺担心地问道。 素清微微笑道:“无妨,诸君不必忧心!我自有办法!”素清虽然如此说,其实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大不了太陵城下大战一场,以目前他手下这十万人马的实力来说,短时间内拿下太陵城应该没有问题,但这也是下下策,因为城中还有他的父母,娇妻。 就在素清他们商量的时候,突然,前哨军士快马来报:“大人,军前一游僧拦住了队伍,说要见大人,有要事相商!” 素清一听“游僧”两字,他几乎可以肯定是从小与他一同长大的寂子,而他会军前拦道,必是他的师父慧宣法师出手来救他了。素清的嘴角掠过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笑容,他说道:“人在何处?快,前头引路!” “是!”报信的军士立即拉转马头,返身前行。 很快,两人就一前一后跑到了队伍的前头。素清远远就望见前方不远处,一位灰布僧衣,斗笠遮着半张脸的清瘦和尚,正站在道边的树下,素清终于看见那熟悉的身形,仍旧笔直而又谦恭,更是喜出望外,他在马上迫不及待地喊了声:“师弟!”便跳下马来,顺手把缰绳一把甩给了身后的士兵,头也不回地向前快步赶了过去! 寂子见到素清,便双手合十微微倾身应了声:“师兄,别来无恙!” 素清立即伸出双手握住了寂子的手掌,说道:“师弟,你我何必客套?”接着,他向寂子身后左右望了望,急切地问道:“师父来了?” 寂子听了素清的问话,笑着一把轻轻推开素清,说道:“美的你!你都下山图功名去了,师父才懒得理你呢!” “师弟莫打诳语,不瞒你说,我可是真碰上麻烦事了!”素清说道。 “我知道,现在太陵城中百官皆言你有欺君之嫌,更有危言耸听者,放风出来,说你这是带兵谋权逼宫!”寂子说道。 素清眉头一紧说了句:“果然如此!” “所以,师父让我在这拦路救你!” 寂子的话,让素清的内心立即涌出了一股暖意来,然而事出紧急,他已来不及过多的表达自己的感恩之心,此刻,他全部的念头只有:一定要保住这支得之不易的军队,于是素清问道:“师弟,我该如何行事?” “师父交代了,城内诸事他已尽皆安排妥当,你无须忧虑,你只记得一点,待你兵行城下,若遇阻碍,切勿与其争执,更加不可刀兵相见!到时,自会有人接你进城!切记!”寂子的脸上满是不容置疑的神情。 而素清则是一边听着寂子的话,一边飞速地在脑子里思索着,他在猜想着慧宣到底会用什么法子助他脱困,可是,直到寂子的话说完,素清都没能理出头绪来。 反而是寂子见素清一直没有反应,追问了句:“记下了吗?” 素清仿佛立刻苏醒了过来,重重地回答一声:“嗯!”可是,接着他又马上跟了句:“师父到底有何法救我?” 寂子笑了,他看着素清一直就没展开的眉头说道:“玄大人啊!看来,不论你的官当得有多大,你都逃不出师父的手掌心呀!不瞒你说,我来时,也问过师父,师父就是担心我会告诉你,所以连我也瞒着了?哈!我也是真的不知道!”寂子说完两手在素清面前一摊,摆出了一副无奈的样子。 素清相信寂子的话,出家人不打诳语,既然打不开慧宣大师的锦囊,索性也就不探究了,一切听师父的安排! 寂子接着说道:“玄大人,小僧还有一事相求呢!” “哎呀!什么时候了,还卖什么关子?有话快说!”素清说道。 寂子笑了,自小俩人就爱逗来逗去的:“你快借我匹马,我要赶紧回去复命呢!” 素清也不含糊,转身一招手,军士们很快就拉过一匹快马来,马到跟前,寂子也不说一句告别的话,立即翻身上马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通往远方的道路上。? 第六卷 太陵变第九章 太陵城下的对峙 转过天来已是接近正午时分了,玄素清的人马终于来到了太陵城下,这支曾被叛将裹挟的队伍,马上就要回到大津朝了,太陵城的城门就在眼前了,可前行的大道上却突然横出了一支军队,这支军队同样也身着大津官军的号衣,起初素清手下的将官们还以为这是朝廷派来迎接他们的队伍,可仔细察看却发现,眼前的这支队伍除了士卒们手上明晃晃的兵刃外,却丝毫没有为他们庆贺凯旋的皮鼓与礼炮。 于是,素清的前哨官,立刻扛着绣着“玄”字的大旗快马前趋,冲到对方面前高呼道:“大津征西将军行军至此,请来将进前讲话!”然而,对方阵中却始终寂静无声,并且,在前哨官眼中,对方的军士个个面像凶神恶煞,看来是来者不善。 素清早早便止住了队伍,他记得寂子说过话,也打算立兵于太陵城下,静待情势转变。这时杜恺趋马来到素清身边,悄悄地问道:“大人,要不咱们列阵待敌,不然,要是对面突然冲杀上来,咱们必有死伤啊!” 素清摇了摇了头说道:“万万不可!” “为什么呀?”杜恺以及身后众将都不明就里。 “你们看,对方不理会咱们,又列阵城下,定是来者不善!可诸位注意到没有,对方兵不过数千人,却敢横亘于我军十万人马之前,分明便是要激我们挥军拼斗,我料定,双方若真是刀兵相见,对方必然立刻后撤太陵城,到时城门一关,我军便真成了攻城的叛军了!而此刻,我军若列阵对敌,军士们便会人人自危,而到时对方稍有挑衅,即便将官们克制的住,恐怕士卒们也会舍命拼杀,那时就大局难挽了,所以,听我将令,全军就地休整,只要我们不动手,对方必不敢贸然进犯!”听了素清的话,众将们便都退回自己的队伍中去了。 两军就这样在沉默中对峙了半个时辰,对面阵中突然跃出一匹马来,马背上正是安西总兵廖晋。他纵马来到素清军前,大声喊道:“玄大人,好久不见了!” 素清却并未出阵,他对廖晋说道:“廖总兵,何故阻我前行?” 廖晋一脸傲慢地说道:“玄大人误会了,廖某受皇命守卫这太陵城,京畿宝地干系重大,未奉诏命之兵,不得进京!还请玄大人体谅!” 素清应答道:“据我所知,依大津旧例,得胜还朝之军抵京时,须三门并开,以示彰贺!而后全军连营于城外驻扎,将官入城受封!此间,京中除上林卫军士外,守军人不披甲,手不持刃!敢问廖总兵,你等手握刀枪,列阵在此,是何用意?” “大人所言不错,可是,哪有得胜之师啊?朝中未见表彰的圣旨,这国中又岂会有凯旋的队伍?”廖晋狡辩道。 “哦,廖总兵的话也对,不如这样,我这儿有报捷的表章,烦请总兵大人代为上奏皇上,我军就在此地等待如何?” “诶,玄大人,这就为难在下了,您的职衔在下官之上,自古哪有属下代上官递奏章的道理!我看哪,这事也不难办,您可以将军队留下由下官代管片刻,您可以带着贴身将官进城面圣,您看这样可好!” 素清当然知道这就是廖晋的真正用意,队伍一旦交到他手上,后果不谌设想,他们这么费劲巴力的,不就是要瓦解、瓜分素清手上的这些军队吗,所以光凭几句嘴上的争辩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于是素清说道:“看来,廖总兵是无论如何也不让我军通过了!那好,我就在此安营扎寨了!” 廖晋想不到素清居然不气不恼,更可怕的是,这位文官带出来的军队竟然也能令行禁止,满眼望去毫无骄躁之气。只看见玄素清的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将官们便返身跑开,纷纷冲着队伍高喊道:“传将令,全军原地扎营!全军原地扎营!”而后,士卒们立即有条不紊地四下展开,登时就拉起了营垒来。廖晋心中暗惊,想想看,一支已经生死搏杀月余的队伍,满心欢喜地返回京师听封受赏,没想到竟被蛮横地挡在城外,而这支军队不仅没有丝毫过激的举动,还能如此安守本分,听令职守,可见这带兵之人着实不一般。廖晋知道不好对付,如果对方始终没有动静,他可耗不起,总不能让太陵城十天半个月不开城门,于是他冷冷地扔下一句:“请便!”便返身回到了自己的军阵中。 素清目送着廖晋返身而去,他悄声对身边的杜恺吩咐道:“传令下去,在军中挑选三百名力壮之士,手持木棍埋伏在全军前列,若对方有不轨之举,则立以棍棒击之,无将令不得动刀刃!” 杜恺应道:“得令!”便也回身安排去了。 果不出素清所料,那廖晋回到阵中,立即布置左右道:一个时辰后,如果对面还没有什么动静,便派五十个士卒扑上去,捕杀他几个人,然后,全军后撤,至城下人人高喊:“叛军杀来了”到时,看他玄素清还有什么翻身的法子! 太陵城外的这一片奇异的寂静,随着日头划过天空而在光阴里流逝着。廖晋手下五十个亡命徒正双手抱着大块牛肉,大啃大嚼着,而他们身边正摆着一把把锋利的长刀,就等着时辰一到便狠狠地冲上去,砍他几个人头回来升官发财。而素清这边也有三百个壮士紧握木棍盾牌,时刻准备给冲上来的傻瓜们一顿胖揍! 头顶的日头走得很快,感觉没多久就已经划过了一个时辰的长度,廖晋的死士们,已经扔掉了手上刚刚啃光肉的牛骨,握紧了利刃马上就要扑上来了。 而另一边的素清,已经觉察到廖晋的队伍开始有后撤的举动了,他明白,这时候对面的士卒最有可能扑上来咬你一口了。于是,埋伏在军前的三百壮士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可就在这时,在廖晋的身后,也就是太陵城的方向,却传来了唢呐与铜锣的交响!而且,这声响在耳边越来越大,这可让素清和廖晋都吃了一惊,两军阵前的异动当然就戛然而止了。廖晋更是拽起马缰回身上前去要看个究竟,却发现在他的身后,竟然有无数的百姓向这边涌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几个乡民合力举着一顶硕大的万民伞,在那顶大红色的伞后,更多的百姓们挑着担子,赶着猪、羊走在人流中。他们个个喜笑颜开,时不时高声呼喊着,好不热闹! 廖晋带着几个亲兵趋马赶上前去想要拦住百姓,可是刚要靠近还不及发问,便被人群中扔出的一串串鞭炮崩出老远,好容易挥去了脸上的火药灰,便大声喝问道:“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可是,他的声音在当下的人潮之中,却没有泛起丝毫的涟漪。廖晋有些气急败坏了,他忙赶回自己阵中,大声呼喊起自己的士卒:“都愣着干什么!快,快去,把他们拦下来!快去!” 这时,廖晋的手下们才从惊异的表情中解脱出来,闭嘴瞪眼地冲着百姓的队伍冲了上去。然而,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些百姓根本就没打算理会他们,直到士兵们横起长枪连成排,挡在了乡民们面前,百姓们这才稍稍停下了脚步,不过,面对着满脸凶光的士兵和长枪,为首的几个乡绅毫不示弱,他们走到最前端,厉声喝斥道:“滚开!几杆破枪还能拦得住我们?” 廖晋也赶忙策马跑了过来,他见百姓人多势众,也不敢硬来,于是客气地问道:“诶,误会误会!敢问各位这是要……?” 领头的乡绅冷笑道:“哼!足下便是威名赫赫的廖总兵?” “嗯!正是在下!” “总兵大人,得罪了,别人怕你,我们太陵城的百姓可不怕你!我们今日来此劳军,恭迎凯旋之师,怎么,总兵大人要跟我们过不去?” “不是,不是,只是这百姓出城劳军自古并无此例啊!要不,还是请各位先回去,待下官禀明了圣上……” “总兵大人莫说笑了!”乡绅不待廖晋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哼!当初叛军进逼南都,总兵大人潜身缩首苟安续命,不思为国御敌,不顾太陵百姓安危,这难道就是武将的本分吗?再看人家玄大人以单薄之身,统兵平叛,收两省之地,如今得胜还朝却遭你等宵小之人构陷坑害,我等太陵百姓觉得不公!大家说是不是这样?” 乡绅的话还未落地,人群中就立即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是!!!”接着人群中的百姓们开始奚落起当面的廖晋他们来,大家不停地喊着:“滚!”“快滚!”“还站在这?脸皮真厚!” 廖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但一时又不知道能说什么,终于他身后的士兵们受不了这般狼狈了,有人悄悄凑到廖晋耳边说道:“大人,要不还是先撤,这万一要是激起民变……人家那么多张嘴,到时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廖晋听来也是无奈,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撤!”就在他调转马头返身离开时,百姓群中再次爆发出一阵“呕!”的起哄声! 接着数万百姓组成的人潮,便涌到了玄素清和他的将军们面前,素清他们早就齐刷刷下马迎接百姓们了。 还是刚才那个领头的乡绅,这回竟是一脸感激的样子,走上前去抱拳拱手道:“玄大人及诸位将军,太陵百姓在此拜过了!” 素清他们赶忙上前伸手搀起下拜的百姓,素清对着百姓大声说道:“乡民们,大家请起!玄某受之有愧。” 领头的乡绅说道:“当朝的宵小之辈心术不正,我太陵城的百姓可明白的很!大家说是不是?”这句问话刚出,人群中再次爆发出整齐的一声:“是!”,乡绅接着说道:“天下倾颓之时,玄大人只身犯险,平叛剿贼收复失地,实乃朝廷之中流,更是百姓的依仗,我太陵百姓因玄大人而免于刀兵战火之苦,万千子弟免遭涂炭,无数慈母得保赤子,多少人妻不再垂泪锁眉!如此,大功大德,当得起太陵百姓这一拜!” “诸位父老谬赞了,素清生于斯长于斯,乃是拜本乡父老之恩惠才有了今天,故而,在诸位面前何敢称‘功’啊!” 接着,那几个举着万民伞的壮汉,郑重地将这万民伞交到了素清的军士们手上,而后,士卒们也收下了百姓们送来的劳军之物。军士们自然千恩万谢! 领头的乡绅对素清说道:“玄大人,现在太陵城已三门大开,我等百姓愿随护大军进城!请随我来!” 素清拜谢道:“玄某谢过诸位!”说完,又回头对身后诸将说道:“众将听令,全军下马随百姓前行,所有将士自王明宝、李敢以下于城下扎营,其余众将官自领亲兵卫士随我入城!” 全军应道:“得令!” 于是,玄素清的队伍便在两边百姓的随同下,向着太陵城行进着。这时,杜恺来到素清身边悄声说道:“大人,这太陵城的百姓真是深明大义呀!” 素清听着,冲着杜恺笑了笑,并未开口回答,他想着:杜恺哪知这其中的些许奥妙啊!说百姓们深明大义确实不错,可是,能有这么大阵仗,也不是光有深明大义这四个字就能办到的。素清很明白,这一切的背后绝对少不了他的师父慧宣法师的影子。只要看看刚才那领头的乡绅对于廖晋这样的一方军阀,言语里竟毫无客套便能猜到些许了。而如今的南直隶,除了慧宣法师怕是再没人能有这般能耐了,仅凭一己之力便能驱使数万百姓,哪怕是刚刚登基的咸嘉皇帝。 素清的判断没有错,其实廖晋刚刚才领兵出城,太陵城中的百姓们便开始向着城门聚集而来,本来要关闭的城门,面对着不断涌来的数以万计的百姓,根本无法关闭。毫无疑问,这些百姓都是慧宣法师的信众,他们走出家门穿梭在街巷之中时,手腕上都还缠着佛珠,彼此一看自然心领神会,可一到了城门口便又都收起了佛珠,默默地向着城门外涌去! 城中街市上空无一人,商铺闭户,行者断绝,往日里人声鼎沸的大津朝南都,此刻一下子便陷入了空寂沉默之中,此番景象立即传到了皇宫之中,咸嘉帝听闻之后,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在场的人全都不知所措,春和宫中鸦雀无声,半晌,立于堂下的袁思孝这才惊醒一般开口问起报信的宫人:“百姓往哪个城门去了?” 宫人答道:“百姓们皆往神策门去了,太平门和钟阜门内也有大量百姓出城!” 袁思孝听后,转向皇帝拜道:“圣上勿惊,臣即刻带领巡防营将士前去将百姓追回!”说完立即转身就要往殿处走去。 这时,汪正明突然开口喊道:“等等!”见袁思孝止住了脚步,汪正明又开口问宫人道:“百姓们可有扶老携幼,身背包袱?” “没有!”宫人答道。 “你可亲见?”汪公公追问道。 “回公公的话,来报信巡防营军士说,百姓们衣着单薄,并无过多随身之物!” 听到这,汪正明好像明白了什么,不过,他还在努力的整理着思路,所以还没开口,但是,皇帝和袁思孝却同时将目光投向了他。 好在,汪正明没有耽搁太久,他先是挥手让报信的宫人退出了春和宫,而后开口道:“万岁不必忧虑,百姓们定是出城远迎玄大人去了!” “啊!”咸嘉帝和袁思孝同时都惊叫了起来。 “何以见得?”皇帝问道。 “百姓们未携家资,必不是逃亡,而神策门的方向正是玄大人回师的方向!” 皇帝听着微微点了点头。 可是,汪正明脸上却看不到丝毫如释重负的释然,反而更加冷峻了起来。 只有袁思孝好像心里藏不住事似的骂道:“我说这个玄素清是个南蛮泼皮?看到了,一群乡野村夫一哄而上地去迎他,哼!真是狗肉摆不上桌!” 咸嘉帝也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才好像自言自语地说道:“当务之急是,咱们应该如何应对啊!”? 第六卷 太陵变第十章 素清凯旋 不一会儿,太陵城就耸立在素清的军士们面前了,大家不禁相互感叹着这座大津故都的雄伟壮阔!而此刻,太陵城的神策门以及列其两边的太平门、钟阜门,三门早已大开,百姓们甚至在城门口擂起了皮鼓,素清的士卒们也都跟着高高举起手中的长短兵刃,兴奋地高声呼叫着。城内城外一派欢天喜地的气氛。 素清却没有跟着众人忘乎所以,他领着手下将官牵着马来到神策门下立即止住了步子,因为他心里明白,没有进城的诏旨,私自领兵进皇城或是行在,都是死罪。即便有万千百姓的推拱,那也不是自己可以僭越、造次的理由,尤其是此刻自己的身后还有十万大兵。因此,素清再次拜谢了刚刚替他化解了危机的百姓们:“众位父老,玄素清在此拜谢诸位了!只因素清还未接到入城受封的诏旨,全军不敢入城,还请诸位父老暂且返家,他日若有敌军来袭,素清定会领兵驱贼,保得诸君平安!” 素清的话音刚落,令人想不到的是,百姓并没有半分纠缠,而是全都随着领头的那个乡绅,默默弯腰拜过素清和众将之后,竟齐齐地沿着太平门和钟阜门退回了城中,只把正中宏大的神策门完整地留在了素清他们面前。 而正当素清身边的将官们,对于百姓的表现面面相觑的时候,神策门里的一声炮响就突然在耳边炸响!众将们都被吓了一跳,只有站在最前面的玄素清,好像预料到将要发生的一切似的,面庞上始终平静如水。随后,两队乌金甲士便从神策门内快步跑出,到了城门外又立刻分成左右立在城墙下。众将惊异地发现素清竟然面向城门郑重地跪了下去,于是,大家也只好跟着跪了下去。 果然,皇帝的銮驾自神策门后缓缓而出,刚过悬索桥便止住了左右木轮,紧随其后的汪正明上前摆好蹬椅,并伸手搀扶着咸嘉帝走了下来。 这时,素清领着众人齐声高呼道:“臣等恭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咸嘉帝答道:“朕安!”随后又缓步走上前来,亲自弯腰双手将素清扶起,口中说道:“爱卿辛苦了!快起来,是朕来迟了!” 待素清随着皇帝的双手起身后,刚要开口皇帝却说道:“爱卿瘦了!相别两月,爱卿转战千里,朕时时挂念在心啊!” 素清忙应道:“臣何敢让圣上忧心!所幸,皇上洪福,此番出征未辱使命,得胜而归!” “朕知道,朕知道!哦,众将官免礼,请起!”见到众将起身,咸嘉帝又说道:“前些日子兵部呈上先生的战报,朕欣喜非常,只怪那些兵部的吏员们,算错了先生返京的日子,才让小人穿了空子,先生莫怪!” 素清赶忙答道:“臣岂敢!” “先生不怪就好!来,进城!你我君臣可并肩而行。”咸嘉帝说着就要拉着素清往城里走。 素清弯腰抱拳道:“皇上,臣不敢造次!臣追随圣驾就好!” “诶!无妨,只要咱们君臣一心,看他们哪个敢说三道四!” 素清并没有动身,而是接着说道:“皇上,朝廷有礼法,臣以为任何人都不得僭越!”这话说得不容否定。 皇帝只好说道:“也好!”并转过脸来对汪正明说道:“传旨,城内大小官军三日内不得披甲持刃!” 汪正明答道:“遵旨!” 说完,素清领着军士们随着皇帝进了太陵城。走在他身后的将官们个个神采奕奕,因为在他们眼里看到的是,皇帝对他们的主将满是倚重与偏爱,也许他们没有看错,但却只有素清才能感觉到,皇帝伸过来的手并没有他脸上扬起的那般炽热,甚至还有些冰凉!而素清的谦卑也正是因为他明白,皇权对于民力的忌惮是多么刻骨,而今天素清却是着实依托了民力,才得以回到神策门下! 经过这好一番折腾,玄素清他们终于算是回师大津朝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皇宫大殿前的广场上,咸嘉皇帝要在这向全天下昭告他对于功臣的封赏。 这位少年老成的天子,似乎一点也不吝惜自己手中的可赏之物,在汪正明高声颂读的诏书中,高继勋因功封了湘、鄂总兵,王明宝、程仲兴两将都领了兵部待郞衔,官升三级。木阿美等羌军将领都封了正三品轻车都尉,这可是皇帝亲自下旨册封的将军,对于世居播州的众头人来说,算是前所未有的恩遇了,而且,皇帝还免去了播州府三年的赋税,以表彰播州百姓助剿叛贼的义举。另外,阿美的奶奶木珍玉还被册封为播州镇守,署理播州事。玄素清更是被封为了定远侯,这算是在大津朝开国以来,对皇族以外的臣子最大的恩宠了。令人意外的是,杜恺被封了安州总兵,就是原来马枝起的地盘,皇帝还把素清带回来的十万人马统一交给了杜恺,甚至连代晴都封了二品诰命夫人。自此,南直隶又从三镇变回了四镇。 皇帝主持的封赏大典在日落前结束,接着盛大的宴会上,君臣上下欢颜,无不尽兴。众人觥筹交错之时,咸嘉帝还专门把杜恺叫到身边,细细地问了他是如何逃出大兴城,又是如何与代晴相识并结为伴侣的。杜恺则如实禀告了房仁祯、刘延如殉国的情形。说到伤心处,君臣二人忍不住都落了泪。随后,皇帝还招呼袁思孝也来到身边,三人一起满饮了数杯! 待杜恺回到自己的席位上时,泪痕还挂在面颊上。代晴看在眼里,却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这倒让杜恺感到有些奇怪了。 庆功宴在深夜结束,在离开皇宫的路上,杜恺轻轻拉起了代晴的手,轻轻说道:“夫人,我们经过万般艰难,如今终于在这太陵城里立住了脚跟,刘大人和老泰山要是在天有灵,也必定为你我感到欣慰了!” 代晴听着微微地点了点头并不说话。杜恺越发奇怪,他忙问道:“夫人,你今日何故总是一言不发?你我同日受封,朝上众人皆言大津朝中兴之象已现,你不高兴吗?” “高兴啊!怎么不高兴呢?”代晴答道。 “那夫人为何一直闷闷不乐呢?”杜恺追问道。 “夫君,难道你看不出皇帝是在有意疏离你我与玄大人吗?”代晴停下脚步转过脸来,抬起明亮的双眼望着杜恺。 杜恺被代晴的这句话吓了一跳!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虽然,杜恺在战场上智勇双全,但回到朝堂却没了心眼。反倒是代晴自小就在房仁祯身边,见多了朝堂上的博弈。 见杜恺惊得说不出话来,代晴知道她的丈夫胸膛里只跳动着耿耿忠心,却想不到朝堂上也常掀起腥风血雨。于是,代晴轻轻地说道:“你看,今日圣上论功行赏,就算是你劳苦功高,圣上怎么可能不计较你我出自飞齐贼营,却不加甄别以总兵之职相授?安州总兵,二品武官,领兵十万,守卫太陵城外,如今太陵城为大津京师,安州要冲非皇家亲信不可守!而圣上将此地委以夫君,可谓极尽笼络了!而反观玄大人,虽受封侯爵,看上去也是极大的殊荣,然实权却未增半分。甚至,还将玄大人带回的十万大军交于了你,这里边定有疏离之意!” “啊?”杜恺想着代晴的话,觉得很有些道理,但也还是有些不太敢想信,他在脑子里反复摸索起今日受封的各个细节,想要找出能反驳代晴的事情来,终于,杜恺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不对呀,今日宴上,皇上向我问起了刘大人和老泰山的事,还叫来了袁将军,追忆大兴城蒙难旧事!难道不是皇上念及两位老大人的功绩,而特别恩赏于你我吗?” “看上去自然是如此!但圣上为何要在欢宴之上单独召见,并且还有袁将军在侧?袁将军在大兴城时就是上林卫的总兵官,是一路护佑圣上南巡的贴身侍卫!朝廷上下谁不知道他是圣上的心腹啊!皇上于众目睽睽之下,单独召见你们二人,这岂不是告诉众臣,你与袁将军皆是圣上的心腹之人?这其中的用意,怕也是专门要告诉席上的玄大人的!” “啊?!”杜恺吃惊不小,他接着问道:“那,那玄大人会不会因为这事……” “依妾看,不会的。”代晴说道:“以玄大人的才智与雅量,他必知今日圣上行事之奥妙,但他绝不是计较毫厘之人,不会为难于你我,难办的是其余众人!” “娘子此话怎讲?” “今日圣上既已告知众人引你为心腹之臣,他日,朝中群臣必会争相结交于你!那时,你我行事稍有不慎,便可能真的与玄大人乃至于南川会生了嫌隙!” 杜恺终于明白了代晴的忧心,他点着头说道:“言之有理,按理说,为臣者既食君禄当尽君事,无复他言。只是,玄大人一心奉国,又曾搭救你我夫妻于危难之间,更兼其有神鬼莫测之能,今大业远未成功,却万一祸起肘腋之间,唉,岂不自残手足而授敌以利刃?这可又如何是好啊?” “夫君也不必过于忧虑,依如今之态,圣上虽起了戒心,但仍以侯爵授予玄大人,乃是让天下共知,日后朝廷仍是要倚重玄家的。只是,日后你我行事还需仔细。不论如何,没有玄大人就没有你我夫妻的今日!” “夫人所言极是!只是,我还是有些不明,这圣上的戒心是因何而起呢?难道真的是听了朝中那些肖小的谗言?” 代晴摇了摇头说道:“说实话,我也觉得奇怪,我们在城外与廖晋对峙时,玄大人已经下令全军扎营,只要再拖上几天,太陵城中必有转机,肖小之人诬玄大人造逆,可是大军驻于城外,几日之内皆无不利异动,这造逆的谣言必然不攻自破,何至于太陵城中百姓尽出,引我军入城?你想想,有数万百姓出城相迎,天子能不忌惮吗?” “哦,对,原来症结在这,唉,我真是愚钝,光一味高兴了,竟没有看出来!”杜恺有些懊恼。 “夫君也不必过于烦恼,日后小心行事便事!” “这还有啥好说的,今后啊,我事事听娘子的便是!呵呵!”杜恺的语调里满是讨好之意。 “你敢不听我的!”代晴脸上扬起了细细的一丝笑容。? 第六卷 太陵变第十一章 君臣之间 群臣散去后,春和宫里咸嘉帝的肚子里,也揣满了复杂的心绪。他留下汪正明和袁思孝陪在身边,却自顾自地坐在堂上一言不发。汪、袁两人也不敢出声,只得小心翼翼地陪在边上。 终于,皇帝重重地拍了下龙椅的扶手“腾”一下站了起来,开始在殿上来回走着,接着他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们说,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汪正明和袁思孝不能确定皇帝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只能是瞪大眼睛偷偷抬头看了看皇帝,又都赶忙低下头去,一时谁也不敢开口答话。 皇帝不满意了,追问道:“说话呀,都哑巴啦?” 汪正明见躲不过去了,这才小心开口试探道:“万岁爷,您别急,这大喜日子……” “大喜?哪来的大喜?啊?!全城的百姓来逼宫了!你们都没看见吗?朕这个皇帝,就像是租住在太陵城里的过客!这南直隶到底是大津的疆土,还是他玄家的私地?!”皇帝的声调越说越高了起来。 经过汪正明的试探,袁思孝也知道了,皇帝生气的原因了,他开口应道:“哎呀,臣早就说过,什么南川会,玄素清的,都是些摆不上台面的烂肉,做起事来鸡鸣狗盗的,你看今天,放着阳光大道不走,非得搞一帮子轻贱流民出来装神弄鬼,有什么意思?臣就看不上这些人!” 皇帝一听袁思孝的话,冲着他转过一张阴沉的脸来,瞪着眼睛说道:“思孝啊!你怎么,唉,你怎么就跟朕想不到一块呢?”说着,皇帝朝着思孝走了几步,又说道:“你没看到吗,今天去的几万人,可城里街市上有多少人,大白天的太陵城里连个人影都找不到,这可是全城一心哪!他玄家哪天看朕不顺眼了,是不是叫上百姓围了皇宫,朕就得给他们让位啊?啊?到时候,你也得跟着身首异处你知道吗?” “哟哟哟!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汪正明赶忙上前轻轻搀起咸嘉帝的胳膊,将他往御座上扶去。咸嘉帝余怒未消,摆出一幅不肯就范的样子,轻轻甩了下胳膊,汪正明立刻知趣地松开双手,于是皇帝就朝着宝座走去了。 待皇帝坐定,汪正明开口说话了:“万岁,依老奴看啊,这南川会在这南直隶经营多年,有些百姓拥戴也是常理,毕竟他玄家在这太陵城里也有些口碑!不过要说他们刻意犯上,老奴看倒也未必!”说到这汪正明故意停顿了一下,他悄悄看了眼皇帝,见咸嘉帝脸上表情并无变化,对于皇帝的心思,他这时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于是,接着他大着胆子说道:“咱们仔细想想便知,玄大人今日之举也没有什么僭越的地方,一者虽然有百姓在前引路,可玄大人立于城门下,无旨不敢入城!再者,驻大军于城外,只领随身将领入城!所以,万岁爷不必忧心!”汪正明的话看似是在为玄素清开脱,但实际上,他明白依现下的情形,朝廷还没有实力敢跟玄素清或者南川会撕下脸来,而且,通过刚才的观察,他笃定皇帝的想法也是一样的。 汪正明猜得没错,咸嘉帝也不认为玄素清有欺君的意图,只是今天的情形,百姓们内心的导向将他深深的刺痛了,而汪正明的话虽然说到了皇帝的心里,但一时还难以平复这位少年天子心中的恼怒,他话锋一转又接着怒骂道:“不僭越?不僭越就是能鼓动百姓来逼宫?来要挟朕?啊?他们,他们到底要朕怎么样?举朝官员莫衷一是的指控他,是朕,只有朕相信他玄素清,还派了上林卫军前慰劳!朕还能怎么样?朝里有三镇总兵列兵城外,堂上还有百官舆情汹汹,必要的时候,朕自会出面为他正名嘛,他何故竟要如此作为?” 袁思孝也明白皇帝的愤怒,也找不出宽慰的话来,只好一直低着头,汪正明知道他的这位主子,心里主意大着呢,此刻看似无可奈何的咆哮,实则只是在自己的亲信跟前,发泄着心中的不快,也许,发泄完了之后也就好了。所以,也就含着笑意点着头了事。 终于,皇帝安静了下来,汪正明心里刚刚松了口气,咸嘉帝突然开口问道:“汪公公!你来南直隶多年,可曾听说过怀明太子的事?” 皇帝这一句问话仿佛就是一只冰凉的手掌,重重地捏了一把汪正明温热的心脏!冷汗直直冲过发际,大颗大颗地挂在了汪公公的额头上。原来,皇帝刚才说“鼓动百姓”时,他被自己的话惊动了,咸嘉帝猛然反应过来:是呀,数万百姓要是没人鼓动,行动怎么可能如此统一?这背后必然有着一股势力!想到这,咸嘉帝又记起,在北边时,乾圣皇帝总在追查怀明太子的下落,每隔一段时间,总有派往南边的密探,会带来些神神秘秘的消息,可是当时还是太子的他,每每问起他的父皇,乾圣皇帝却总是讳莫如深,或者告诉他当年的怀明太子早已死难。而今天,咸嘉帝分明感觉到,这太陵城里似乎有着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势力,在暗中紧紧盯着自己。这股势力有着随时掀起滔天巨浪的力量!咸嘉帝面前卷起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而黑洞之中仿佛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狞笑着盯着自己。 “回,回皇上,老奴当然,当然听说过怀明太子!”汪正明的话听上去战战兢兢的。 “那你说说,这当年的怀明到底是不是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老奴,老奴……” “哎呀!你吞吞吐吐的干什么?这殿上只有我们君臣三人,有什么不敢说的?快说!”咸嘉帝着急了。 “皇上,皇上有所有不知,当年老奴被贬太陵,就是因为先帝追查怀明太子的事,老奴无意刚翻看了密探们报上来的密折,才被发来守陵的!所以,时到今日老奴实不敢妄言此事!” “无论如何,朕赦你无罪,你说说看,当年,先帝都查出了什么?”咸嘉帝哪里肯罢休! “据当时的密折上说,怀明太子当年并未逃到南方,而是欲东渡他国引兵自赎时,死难于海上。而其流落南方的传言,皆是那些怀明的旧党们,被贬南方时故意放起的谣言!”汪正明小心答道。 “果真如此?”皇帝追问道。 “回皇上的话!当真是的,老奴在南边多年,也从未听闻有怀明太子旧党再起的事情!” “好!那就是朕多心了!可是,今日百姓的事,一定有人居中串联,这事,朕看务必得查!” 汪正明这时算是真正松下口气来,他说道:“老奴看不必查,这始作俑者必是那焦山上的慧宣和尚!” “嗯?”皇帝有些吃惊:“你说什么?和尚?” “万岁有所不知,这南直隶的百姓,皆奉焦山寒净寺的方丈慧宣和尚如神明一般!而且,这慧宣法师还是那玄素清的师父,这位玄家少爷自小就在慧宣身边长大,今日之举,定是这老和尚护徒心切!”汪正明说道。 听了汪正明的话,咸嘉帝心里稍稍放下了些许,他自语道:“看来,朕初来乍到,还是少拜了一尊神那!” “皇上不可!”汪正明赶忙拦到,接着又想了想劝道:“皇上您是万金之躯,天下之主!一个老和尚掀不起什么浪来,况且,他钟爱的徒儿,也位列朝堂,那老和尚真要有什么歪心思,行事也得有所顾忌!所以,皇上切不可屈尊前去!这让南都的百姓知道了,会以为皇上也需寻慧宣求法!这可如何是好?” 袁思孝也赶忙说道:“对呀皇上!切不可往焦山去啊!” “唉!”咸嘉帝长长舒了口气说道:“朕累了,你们都退下!” 两人赶忙弯腰下拜后,各自退出了春和宫。? 第六卷 太陵变第十二章 玄府门前的欢庆 皇宫里还在欢天喜地的时候,一个宫人领着一队礼部的差官,一路吹吹打打地来到了玄府的大门外。张氏和凌萱提前得到了消息,已经领着家丁们站在了大门外的台阶上,当贺喜的队伍迎面而来时,凌萱欣喜地跳着吩咐道:“来了!来了!快!”于是,台阶四周立即鞭炮声大作,瞬间扬起的青烟,将府外门口及街市上的无数灯彩都包裹了进来,弥漫出了各色的光晕,玄府大门外的世界一时之间竟变幻出一副五彩缤纷的模样来。 走在最前头的一个有些微胖的宫人,迈着碎步上前躬下身子高声恭贺道:“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皇上刚刚下旨,册封咱们家少爷为定远侯!您啊,往后就是太夫人啦!”说完,一转身冲着身后说了句:“来呀,抬上来!” 两个壮汉听到吩咐后,赶忙抬着一幅上书“定远侯府”的黑底金字的匾额走上前来,横在了张氏和凌萱眼前。 张氏的脸上自然是收不住的欢喜,她反复对众人说着:“同喜!同喜!” 倒是凌萱冲着那宫人问道:“那我家侯爷呢?” “侯爷正在宫中陪皇上宴饮呢,少时便会归家啦!”宫人端着笑答道。 凌萱又转过来扮着鬼脸,小声对张氏说道:“娘,该打赏啦!” 这句好像一下喊醒了张氏,她赶忙说:“哦,对对对,快快快!”说着便挥起手来,使唤起身边的丫鬟们:“别光站着傻笑啊!快!”丫鬟们当然心领神会,纷纷走到差人们面前递上答谢,这回差人们接过来的也不再是散碎的银子了,他们拿到手的可是一根精巧的小金条。这下子,场面上欢乐的气氛被推到了顶点,还是那个宫人尖细的声音高喊着:“谢太夫人赏!快!挂匾!” 贺喜的队伍里同时响起了两声冲天的礼炮,附近的街坊们也早就聚了过了,张氏又吩咐家丁们将原来准备好的,封在红纸包里的银钱,全部端出来分发给围上来的百姓们,人群中贺喜的欢笑声不断,半空中不时便会升腾起几束鲜亮的焰火,玄府内外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不一会儿,玄府的家丁们接过了宫人送来的匾额,那宫人便领着礼部的差官们辞别而去了,大家又开始忙着挂起匾来。张氏一脸欣慰地望着已经升到了门楣的金匾,内心之中尽是满足!凌萱则反复指挥着家丁们:“左一点!哎呀,再往右一点!”反反复复就是不满意。搞得家丁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终于,一个家丁求情道:“大小姐,伙计们快抬不动了!您倒是给个准话呀!” 不等凌萱开口,小蛮倒是跳出来说道:“哎我说你们几个,知道什么是轻什么是重吗?蠢材!这可是皇上赐下的匾,我们这以后就是侯府了!要是挂歪了一点,对不住皇上,还会惹恼了侯爷!你们吃罪得起吗?” 张氏听着在心里暗笑着,开口对身边的凌萱说道:“这个小蛮啊!哼,开口就不饶人!” 正说着,玄振海却阴沉着脸从门后走了出来,在场众人一下子全都安静了下来,下人们纷纷招呼道:“老爷!”玄振海不耐烦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们了。 这时,玄振海跨过高大的门槛,站在了门楣下。他冲上斜抬起头来,瞟了眼头顶上正挂着的大匾,生气地说了句:“都给我下来!挂什么挂?我还没死呢!这玄府还不是他玄素清的!” 家丁们当然不敢忤逆大先生的话,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只有凌萱赌着气喊了句:“哎呀!爹—!” 玄振海却没好气的说:“回你的雅鸿居当侯爷夫人去!” 张氏也埋怨道:“唉,你拿孩子撒什么气!这大喜的日子,干什么这是?” “还有你!”玄振海又转向了张氏:“你就惯着他!我跟他说过多少次,古往今来给朝廷卖命的,有几个有好下场的?他自己作死我管不了,到时候可别连累了这一大家子!” “呸!呸!呸!你这老东西嘴里就知道胡吣!”张氏忍不住骂道:“我儿为朝廷领兵出征,今日得胜还朝,封侯拜相,这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哪有你这样咒自己儿子的!” “哼!你懂什么?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知道吗?哎呀哎呀,我不跟你说了!”玄振海说着一摆手就往门外走去了。留下了目瞪口呆的家丁们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原地! 就在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生着闷气的张氏时,刚走下台阶的玄振海又转过头来冲着众人喝道:“摘下来!我看谁敢挂!”而后,背着双手带着十二个护卫就往街市上走去了! 张氏只得无奈地冲着众人说道:“唉!散了,散了!也不知道哪来的邪火!” 正当众人垂头丧气的刚要散去时,却从不远处传来了马蹄踏响青石板的声音,这交错、绵密的声音由远及近的飞来,从开始的清脆传着传着,又逐渐变得厚重了起来,引得众人们全都引颈望去,突然小蛮高兴地喊道:“是侯爷!侯爷回来了!”说着转头看去,凌萱早就舍不得说话的功夫,她这会儿已经搀起张氏,两人一起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来的正是素清、杜恺、代晴、程仲兴、木阿美他们,大家正说笑着朝着玄府过来,突然,素清远远就看见了正背着双手端立于街市中间的玄振海,他赶忙高高拉起了马缰,不待马儿完全站稳便翻身下马来,缰绳在手中一甩,立即便跪在了父亲面前,含首抱拳道:“父亲!” 见到素清拜了玄振海,在玄振海身后八字排开的十二个黑衣卫士,也同时弯腰拱手招呼道:“少爷!” 眼前的这一幕,着实让素清身后的众人们有些震惊,大家面前的是一位身形高大面色冷峻的长者,以及他身后整齐列队的黑衣壮汉!这冷峻而肃杀的一幕,即便是裹挟在结满灯彩,五色斑斓的街市上,也会让人不由的肃然起敬,不敢造次。 大家都不再敢开口说话了,纷纷下得马来,齐声拜道:“大先生好!” 始终一言不发的玄振海,这时也用目光打量着这些远道而来的孩子们,他知道他们都是将来能替自己护佑儿子的壮士,再听到他们众口恭敬的拜候,内心便立即泛起了一股浓浓的亲切感,于是,玄振海的脸上不自觉得浮出了笑容:“快起来!快起来!” 可是,众人却发现跪在最前头的玄素清却没有起来的意思,所以大家都不敢动。而素清当然知道父亲其实并没有让他起身,因此,他只好原地跪着。 玄振海见状赶了一步上前来,稍稍弯下腰,伸出双手要去拉起杜恺他们,嘴里说着:“快起来,好孩子!你们别管他!快,快起来!” 这下大家都不好意思起来,只好随着大先生的手势纷纷站起了身来,玄振海看着儿子带回来的这帮人,一个个英气逼人,锦秀俊美,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心里头暗自佩服起儿子来,这两月之间竟能得到这么多英武之士的追随,了不得啊!但尽管内心欣喜,却并不肯给素清一丝好的脸色。于是,这场面上有了些许尴尬,还未起身的玄素清又转声唤了声:“父亲!” 这一个声音仿佛一下子又掐在了玄振海的心头上,大先生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冷冷地说道:“你回来了?你现在可是封了侯的人了,可不敢跪我!” “父亲这般说,儿无地自容了!儿的名字前永远都立着个‘玄’字!儿明白,这可是我的根本!” “你还知道这些?我跟你说过,休要为朝廷卖命,你偏不听,这回侥幸得胜,那下次呢?你自诩读破万卷书,难道不知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吗?就算是,你能立下不世的功勋,又能怎么样?我问问你,古往今来有多少人真的能位列凌烟阁?飞鸟尽良弓藏不知道吗?这大津朝立国之初,就在这太陵城里,有多少功臣元勋身首异处?你都知道吗?你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看得出来玄振海是真的生气,边说着边大口喘着气。 素清不敢顶嘴,只得叩首说着:“父亲息怒!”素清也明白,他的父亲担心着朝堂这个如鬼域般莫测的地方,有一天会毫无征兆地夺走他的儿子。所以,他始终不愿去理解素清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志向。 好在,这时凌萱和张氏也来到了素清跟着,张氏白了一眼玄振海,赶紧上前就要去扶起素清,她说着:“儿啊!快起来,让娘看看,快,别理你爹!” 素清随着张氏的双手缓缓站起身来,只看了一眼便闪出了泪花来,他喊了声:“娘,儿回来了!” 张氏的双手顺着素清的双臂摸索了下来,眼泪不住地往下掉:“瘦了!怎么瘦了!这是受了多少罪呀!” 素清赶忙宽慰道:“娘!儿没受罪,一路上全赖弟兄伙计的照顾呢!”说着,素清伸手将张氏的目光引向了身后的众人们。大家也赶忙弯腰拜道:“老夫人好!” “好!好!好!”张氏不住点头应着,内心自是欢喜不已。 凌萱一直没有说话,却早就伸出手来,轻轻地抓着素清的手背不肯放开,眼睛一刻也不肯离开素清的脸,两条细细的泪线不知不觉之中划过了她的脸颊!不多时,她小声地在张氏耳边说道:“娘,快叫大家回府!老站在外边让人家笑话!” 张氏猛然反应了过来,说道:“哦,对对对,你看我,一着急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快!大家都来,回府上!走!” 张氏和凌萱又让大家的情绪高涨了起来,众人齐聚在玄府里,张氏看着文文静静知书达理的代晴,还有无拘无束身上一股子蛮劲的木阿美,真是喜欢的不得了,拉着手问寒问暖,代晴说起父亲殉国大兴城,自己又被敌所囚,艰难逃脱的过往,张氏更是忍不住流下眼泪来,她搂着代晴说着:“好孩子,别怕,咱们到家了!以后在这太陵城里,再没人敢欺负你!” 代晴含着泪点头,她抽回身子,退后几步恭恭敬敬地拜下张氏这个干娘! 张氏一边也拉过木阿美来,笑着上下打量了好一番,最后说道:“孩子,以后就留在我太陵城!只要有我在,没人敢笑话你!” 木阿美自然是求之不得,和代晴一样她也拜下了张氏。 凌萱一下子多了两个姐妹,当然也欢喜异常,她不住地看着身边的素清,眼里尽是满足! 接着,杜恺将代晴留在玄府,天未亮时便自己独自一人赶回在了城外的大营里,准备明日正午时分领着李敢和王明宝正式接下安州总兵的防区。 而另一边,玄素清也不敢耽搁下内心的不安,稍稍休整一日后,在回太陵城的第三天一大早,便领着正南向焦山方向去了。? 第六卷 太陵变第十三章 素清的困扰 素清走得焦急,他与正南两人一前一后飞驰在通向焦山的官道上。素清的马蹄向后扬起的烟尘不断贯入正南的嘴里,搞得正南只能挥起衣袖遮着口鼻,心想着:这是要去哪儿救火啊这是?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身后还有一小队人马,也在这一天悄悄出发往焦山去了。 由于素清跟正南摸黑就出发了,所以,日头才半天高时,他俩已经到了焦山脚下,正南老远便看见在上山的石阶边上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跳下马来高声招呼道:“小和尚,你是昨晚偷着下山喝酒去了吗?今天不敢上山啦!别怕,有我呢,跟我上山去,我帮你说情去!哈哈!” 寂子忍着笑装出一脸的嫌弃地说道:“哟!你这是打了胜仗被封了个什么将军吗?好大的气势啊!都能给贫僧说情啦?好,那你就请你先上山去,说好了,麻烦再下山跟贫僧说一声!” “拉倒,这不得累死我!哼!算了,你还是自己上山!反正你身上也闻不出酒味!到时打死不认就是了!”正南嘟囔着。 这时素清拴好了马开口说道:“好啦,快上山!师父在寺中吗?” 寂子接过话来说道:“明知故问!都看到我了,还不知道是师父一早让我在这等你们的啊?” “这不是让师弟辛苦,不好意思吗?你看你,非要把这丁点功劳往自个身上扯,多没意思啊!”素清跟寂子玩笑着。 “唉!你少瞎扯,别人怕你是南川会的少东家,我一个和尚可不怕你,我这趟来就是专门接你来的,这人情走到天边你都得认!记得还我!”寂子装出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唉,那不好意思,我现在不光是南川会的少爷,还是大津朝的定远侯了,我是不会徇私的!有什么事找朝廷说!”素清笑着对道。 “哼!真赖皮!当个什么‘侯’就了不起啦!这焦山到处都是‘猴’,就算是你当了猴王我都不放眼里!” “唉,那可不行,我要真当了猴王,师弟你就是八戒啦!怎么敢不听师兄的话!” “好啊!你这狡猾的家伙……” “哎呀!好啦好啦,你们俩到底还上不上山了?”正南倒听得不耐烦了。 没想到,这话倒引得素清和寂子两人同声对正南说道:“就你话多!哼!” 正南瞪大双眼伸手指着自己惊讶地说道:“我?!” 这时,素清和寂子两人才大笑着往山上走去。 过了半个时辰,三人站在了寒净寺的山门前,寂子对素清说道:“师父在露清岩茶座处等你,快去!”说完,又对正南说:“你这连个将军都没封上的,就别跟着你家侯爷去凑热闹了,还是跟我走!” 惹得正南在脸上挤了个鬼脸,嘴里“哼”了一声就跟着寂子往寺里走了。 这露清岩正在寺院的东侧,可从寺里没有通往露清岩的路,进了山门往右走过一条细长的小路,然后再下一小段石阶便到了。大津朝在南都立朝时焦山兴盛,太陵城的文人墨客们常聚在寒净寺东的这眼泉水边,饮酒、烹茶、吟诗作对,通宵达旦,后来有人依宋人沈蔚的词中一句:月华如水,夜久露清风迅,中的“露清”两字来命名了这眼岩边淌下的小泉。后来,大津京师北迁,露清岩也就渐渐少了访客,直到慧宣的到来,才在这儿重新置了茶座,不过也从无百姓来此,这里算是慧宣法师谷中坐禅修法的地方了。 尽管夏日烦热,但山谷中仍然幽静非常,慧宣自斟自饮之间听闻了素清轻踏石阶的脚步,他微微浮出了笑意来,却并不抬头,只是看似自语地说道:“来,坐下!” 素清当然知道这是师父在招呼自己,可他却并不敢造次,而是缓步走到师父摆着香茶的石桌前,双后稍稍起抬起长衫的下摆,双膝正要跪拜,慧宣去悠然开口道:“好啦!好啦!这四下无人,你我师徒何必生分了!来,快坐下!” 于是,素清依师命,轻轻在石桌前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他刚要开口唤声师父,慧宣却又招呼道:“来尝尝这茶!虽然比不过你在玄府喝的那些清雅的芽尖,可也有这谷中雾气和青草的香味呢!” 素清毕恭毕敬地双手拉过茶盏,口中应道:“嗯!”而后将茶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慧宣问道:“怎么样!不一样?” 素清认真地点了点头,抬起头对着师父笑了。 慧宣则满眼宠溺地看着玄素清,然后说着:“以前啊,你在我身边的时候,你爹总是上山来看你,每回来都带着收上来的各种好茶给我,把我这老和尚供得跟陆羽似的。后来你长大了,你爹也不理我这样的穷和尚了,呵,现在呀,为师只能喝上这山间野树上的叶子啦!委屈玄家公子啦!” “师父您这么说,让徒儿还怎么坐得下去呀!”素清笑着噘嘴说道。 “哼!”慧宣开心地接着说了起来:“其实呀,这山间的野茶也是清香的很,而且用不着十三四的丫头大清早的上山去掐芽尖子,十三四的丫头正是赖着爹娘贪睡的时候,清早山间雾气又湿重,站久了刺到人的骨肉之间,这一辈子都得忍着去不掉的痛!阿弥陀佛!这哪是孩子该做的事呀!” 素清听着师父的话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慧宣看出了素清的心思,接着说道:“好啦!好啦!眼下你无心于此慈悲之中,我也不多说了。你此番上山来,可是要问我进城那一天的事?” “什么也瞒不了师父!”素清说道:“只是徒儿实在想不明白,师父为何会以如此之法救下徒儿?” “那依你呢?”慧宣轻轻反问道。 “师父,徒儿当时已然下定决心,将大军驻于城外,只需坚持两至三日,则朝廷上,关于我心怀叛逆的荒唐之言必会不攻自破,那时,皇帝自会下旨表彰抚慰,大军便可尊荣入城,这岂非上上之策?可是,皇帝无明旨之前,却被数万百姓强迎入城,这在天子眼里,不就是民变吗?如今,大津朝复兴之望未就,若君臣之间再起嫌隙,徒儿之前努力为之之事,必付诸东流!”素清小心说着。 慧宣听着,脸上的微笑一直没有退去,待素清说完,他开口道:“嗯!你说得对!”说完却没了下文,继续品起茶来了。 素清见状心里起了急,拉长声调说道:“师父!你教教我!” 慧宣这才抬起眼睛看着素清笑着说道:“你呀,只看到了一,怎么就没看到二呢?”慧宣说道稍微顿了顿接着又说道:“你看,你得胜还朝,有些许肖小之辈构陷于你,这也算在情理之中,而皇帝并未下旨斥问,这表明天子心中并不疑你,可是,你想过没有,皇帝为什么也没有下旨表彰胜绩呀?那就必是朝中群臣皆指斥你有不忠之嫌!本来就那几位手里拎着几个兵痞的总兵大人,根本也掀不起什么浪来,可是,要是满朝文武一心一德,这就不寻常了。即便是此次皇帝不予理睬,然而将来呢?或者是在你北征之时,众臣再起诽谤之事,那时你领兵在外又能如何处之呢?为师唤起信众,就是为了让朝廷上下心有忌惮,不敢再有不轨之念,以保你侧背之安啊!” 素清这才明白过来师父的苦心,他郑重地点点头自语道:“原来如此!” 慧宣接着说:“说到君臣起嫌隙,皇帝必会一时震怒,但无妨,论实力新朝还不敢与南川会公然翻脸,当然朝廷也离不开你统御朝纲。否则咸嘉帝怕是连想偏安都难,所以,大可不必忧心于此!” 素清答道:“弟子明白了!好在有师父的指点,否则徒儿总是苦恼不已!” 没想到,这时慧宣的脸色却沉重了起来,他叹了口气说道:“素清啊!你可觉察到这新朝庙堂之中蕴有诡异之气?” 素清听着微微地点了点头。 慧宣接着说道:“为师向来不愿涉足这朝廷俗事,可是,如今你在新朝为官,为师又不得不念你,按说,此次你不该带着十万大军还朝授人口实啊!” “徒儿是……”素清忙开口要解释,慧宣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慧宣开口说道:“为师知道,是因为东西言路不通,你才不得已领兵东返为避不测!可是,太陵城中却总有你领兵行进之讯息,且都能及时传达,因此,那三个总兵方能从容构陷于你。” “这就太奇怪了!”素清说道。 “是啊,为师看,必是有人有意掐断了言道!也就是说,有人要你带这十万人马回师!再加上满朝文武的众口铄金,可将你一举扑倒!” “可这会是谁呢?” “没有别人,只有一个人!” “谁?”素清问道。 “怀明太子!”慧宣坚定地说道。 “啊?!”这四个字着实让素清吃惊不小。 “孩子,你自小在这深山之中长大,以后又游历海外,这南都之事怕是知之甚少!这怀明太子虽说是早已殒命波涛之中,可是,在南边总是时不时有他的传言流转于坊间。你再想想,现在这南朝的官员,有多少是受当年因怀明谋反案,而牵连被贬来南都的?如今大津朝丢了大兴城,南都的这些官员又成了朝廷的栋梁了,若果真有怀明太子的暗潮涌动,这些朝上的文武岂不一呼百应?这也正是为什么朝中百官皆谤你造逆的原因。” 素清听着慧宣的话,不住的点着头,思索片刻后又开口问道:“师父,那这些年,您也从未理清怀明太子的下落到底如何吗?” 慧宣摇了摇头说道:“出家人原本就不该参与山外俗事!这些年南直隶繁盛于北方,市井安居,民乐其业。虽偶有流言,也不过是乱风过耳,再者能吹入山中的更是少之又少,若不是此番你城外遇险,为师怕也难勾连起这怀明太子之事!” “唉!”素清叹了口气说道:“原来竟一丝线索都没有!” “也不能这么说!”慧宣说道:“我猜想,你父亲可能知道一二!” “我爹?!”素清惊得瞪圆了眼睛。 “嗯!”慧宣点点头说道:“你想想,所谓无风不起浪,既然坊间时有怀明的传言,那么怀明的阴魂必隐于乡民之中。而你爹执掌南川会几十载,这会中定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很难说,这其中就没有怀明的人!再者,这回若是真有人刻意向你隐瞒朝廷的消息,除了兵部不出公文,那么南川会遍布于南直隶各地的暗桩,总会有消息给你!何至于你对朝廷之事全然不知呢?” “师父的意思是,我爹他……”素清一时间脑子乱透了。 “哦,不不!你爹从商一世,绝不会愿意参与到这些朝堂之事上来,为师以为,这南川会中必有怀明余党,你爹也许总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总之,你今后行事,须万般小心就是!” 其实在慧宣说出这番话之前,素清也已经明显感觉到,这朝廷里不同寻常的诡异,仿佛隐隐的有那么一双手,总在黑暗之中操弄着这朝堂上的一切!可是,这双手的主人又是谁呢?今天,听了慧宣的话,素清终于有些明了,可是,这怀明太子的事又要去何处追寻呢?素清暗下心来,怕是要在南川会里探察一番了。 就在素清还陷在深深的思索之中时,寂子急急忙忙地跑来了,他来到慧宣身边说道:“师父,寺里来了个人,看上去倒是出自富贵人家,他说要见您,我问他有何事,他却说是要为九子祈福!可我看他年纪轻轻的,真是好生奇怪!” 慧宣听后笑道,自顾自的说道:“唉,不出所料,他果然还是来了!可惜我这老和尚道法粗浅,只怕是解不了这位施主的烦忧啊!” 寂子吃惊地问道:“啊!你知道他?” 慧宣没有回答他,只是认真说道:“你留在这儿,为师自去见他!”说罢起身抬腿缓步往寺中走去。 素清则微笑着对寂子说道:“还是师父疼你!” 寂子不明就理地“啊”了一声。 素清说道:“别猜了,来的是皇帝!” “啊?!”这回寂子吃惊的声音更大了。 “啊什么呀?”素清笑话道:“年纪轻轻的却有九子!不是龙是什么?” “哦,对对对!”寂子可算是反应了过来,连声说道:“看我笨的,龙生九子嘛!唉!” 素清赶忙打趣道:“这回知道自己笨了?以后要多听你师兄的啊!知道了,八戒?哈哈!” “哼!去你的!”? 第六卷 太陵变第十四章 慧宣的开解 就在这哥俩儿玩笑之时,慧宣法师已经缓步来到了大雄宝殿门外,在他眼前一个有些单薄的身影,正跪拜在正中的佛像前,他的身后还垂首站着两个身着黑衣腰跨宝刀的卫士。慧宣刚要抬腿进去,宝殿外的和尚们看到方丈来了,就全都蹑手蹑脚地凑了过来,在慧宣耳朵边小声说了起来:里边的人可横了,不由分说的就冲进来把其他的香客都轰了出去。和尚们也怕闹出什么事来,就先把香客们请到别的殿去了。慧宣点了点头,便独自走向了三宝殿。 慧宣走入殿内,只见两名侍卫立即握着手里的刀,各自向慧宣这边跨出一步来,看上去面含怒气!慧宣法师却毫不在意地说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三世佛主立于殿内,何必如此惊惧?” 这时,跪在佛前的咸嘉帝开口道:“你们先退下!” 两个黑衣人听到吩咐也不说话,只是各自躬身后,默默退出了大殿,并随手将大殿的门关上了。 大殿沉重的木门在黑衣卫士的手中划出了一声“吱”来,这长长的声响和皇帝一起被关在了这陌生而空旷的宝殿中,它四处游荡着碰撞出凄厉的回转,就仿佛两支干枯的尖指,重重地在皇帝的心头掐了一下,年轻皇帝的心顿时便揪了起来。 好在慧宣法师从皇帝后背的细微抖动中,发觉了他心中的不安,法师把微笑藏在心里,他缓缓迈开步子,顺着从窗棂上直铺在地上的光亮,走到了咸嘉皇帝跟前,并伸出双手弯腰扶起了他。而后,他自顾自回身走到佛前,抽出三支香在红蜡上点燃并高举头顶后,再插进了香炉里。此时,他并不转身,却开口说道:“阿弥陀佛!施主不必跪于佛前!” “这却是为何?”慧宣的话音如洪钟般厚重,回荡于耳间又温润如玉,皇帝的戒心一下子放下了大半。 这时,慧宣法师慢慢转过身来,微笑着望着咸嘉皇帝,问道:“施主可知,这焚香礼佛为何需燃三支香?” “这?请法师赐教!”皇帝说。 “佛家有三宝,谓之:佛、法、僧。天下众生焚香而拜的是三宝,然实则敬的是佛,求的是法!世尊曾言:世间人人皆具佛性。因而,佛与法本就存于世人自性之中,而施主自不例外。佛本就无形,立法相于此,不过警醒世人常闻佛法,以戒、定求慧罢了,依老僧看,施主并非能‘戒’之人,无‘戒’则难‘定’,施主若有向佛之心,不若广布恩德于藏民众生,助众生离乱世添福报,往生善道,此亦施主自性中之佛心耳,如此,又何必伏拜于法相前呢?”慧宣说道。 咸嘉帝听得出来,他的身份慧宣法师已经明了于心,所以才会提醒他要“广布恩德于众生”,也明白慧宣并不会开口说破他的身份。可是,皇帝还有自己的疑问迫切的需要答案,那就是这位南都号称活佛的法师,到底会不会用自己手中的民心威胁到皇权呢?于是,咸嘉接着问道:“法师言之有理!只是晚生不才,还有一事不明,世尊曾言:承事礼佛有五事功德,端正、好声、多财饶宝、生长者家,身还坏命终,生善处天上。是故世人苦乐,皆起于尘世,若众生求解于佛前,得五事功德,便可增福报而离三恶道,又何需世俗之力施于恩德呢?” 慧宣当然听出了皇帝的话外之音,皇帝表面上问慧宣,既然礼佛能累功德而使百姓得平安喜乐,那是不是就不需要他这皇帝在俗世间施恩德于臣民了?实则是问慧宣,是不是打算操控着百姓与皇帝分庭抗礼。 听了皇帝的问语,慧宣法师脸上皱出了淡淡的笑容,他双手合十开口说道:“众生谓之众生,只因众生皆迷之生死,而生死之念也未离清净本然之心,清净之心为圆满,亦万法之根本,阿弥陀佛!如华严所示: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如心佛亦尔,如佛众生然,应知佛与心,体性皆无尽。是故,心生而缘起,缘聚而生妄心、妄法,众生求法问道以图圆满于死生之间。然宇宙俗世有净有染,尽与清净本源心无关,众生求福报于佛前,为求如来智慧德相,而非功业勋胄!” 慧宣的一番话说得明白,佛家讲得是清净,度的是生死,而非贪图俗世之功勋,众生跪于佛前求的也是洗净妄心。所以,太陵城的民众只是佛家的信众,在俗世就是皇帝的百姓,并无分庭抗礼之说。 咸嘉帝听了慧宣的话,算是稍稍放下心来,他说道:“晚生受教了!” 慧宣也微笑着点了点头,可是咸嘉帝刚要再开口说些什么,这大殿的木门却突然被人推开,皇帝转过头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黑衣卫士跳过门槛,几乎小跑着来到了皇帝身边,接着,他附在咸嘉帝耳边说了起来,慧宣法师也知趣地转过身去,双手合十默颂起经文来,而在他身后,皇帝的表情却越来越紧张起来。当卫士的话刚说完,粗大的汗珠便顺着咸嘉帝的额头划了下来,他瞪大了双眼,一脸惊恐地站在了大雄宝殿的正中不知所措。 然而,让皇帝完全想不到的是,自从侍卫进殿之后,就始终背对着他的慧宣法师,却好像总能洞悉一切似的,还没等咸嘉帝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慧宣法师却开口了:“世间俗事万千,唯有佛堂为一方净土。不论施主家中之事如何急迫,凡事都需三思而后行啊!” 此时,心乱如麻的咸嘉帝听着慧宣的话,突然开口喊了句:“法师……”他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说,所以,刚开口但又僵在了那里。 慧宣法师轻轻转过身来,眼神里满是对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宽慰,接着他平静地说道:“施主不必彷徨,老僧时才已经说过,这寺院之中,佛相之前,只念道法,不务俗事,所以,施主家中之事,也不必说与老僧。只是,佛堂既是净土,那么山下便是惊涛骇浪,也进不得寒净寺一寸,俗世里纵然是刀山火海,也伤不了施主半分。世间万事皆有化解之法,静心思量必生智慧。” 慧宣的话让咸嘉帝暂时平静了下来,他想到,依现在已知的情势,即便自己马不停蹄的赶回太陵城,不仅凶险万般,而且可能根本无济于事,如此,不如暂居寒净寺谋定而后动。 这时慧宣说道:“阿弥陀佛!老僧不打扰了!”说完便缓步走到殿门前拉开了大门。始终站在大门口的两名卫士见是慧宣开门,便立刻将眼神往宝殿里探去,见皇帝一人在殿内安然无恙,这才恢复好站姿。慧宣法师这时也知趣地稍作停顿,待黑衣卫士重新站好后,这才抬腿迈出殿来,同时他竟开口嘱咐道:“万勿惊扰你家主子!”见两名侍卫含首抱拳后,慧宣法师便离开了大雄宝殿,往露清岩方向走去了。 慧宣来到露清岩时,南川会的孟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这时他正站在玄素清面前说着什么,听到慧宣的脚步声,孟良赶忙回头望去,一见慧宣便转身弯腰拱手招呼道:“法师!” 慧宣则一脸宽厚地看着他,轻声说道:“坐!” 孟良哪里敢坐下,他的眼神又望向了这时也已经站起身来的玄素清,素清却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样,孟良才随着他们两人战战兢兢地坐在了石凳上。 三人刚刚坐定,慧宣便开口问道:“太陵城里出什么事了?” 孟良一听,眼睛瞪得滚圆惊道:“法师,您,您真是未卜先知啊!我,我这儿还没开口呢!” 素清语调平静地说道:“说,出什么事了?” 孟良开口说道:“法师,少主,城里出大事了!老爷跟上林卫和城防营闹起来了!现在咱们会里的弟兄按着老爷的意思,已经把寿王府给围了……”孟良说到这有意的停顿了一下,他是担心素清着急,没想到,他眼前的这两位居然一脸的平静,丝毫看不出吃惊的样子。 倒是素清看到孟良停了下来,他开口道:“接着说呀!”? 第六卷 太陵变第十五章 风波骤起 原来,就在这天的早上,素清他们赶往焦山之时,初来乍到的木阿美就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思,拽着哥哥木叶都出了玄府的大门,往城里的集市去了。 太陵城里早市都摆在了城里东西两苑的街道两边。那些员外、老爷们晚上在东西两苑的妓馆里忙活了一晚上,大清早的要趁着天没亮出门潜回自己的家里,否则,大白天让自己的街坊邻里撞见,总归不太好意思。另外,干了一晚上的体力活,老爷们走出妓馆时自然是饥肠辘辘,所以,这里吃早饭的摊点就这样沿着街道的两边铺开了,要知道逛得起勾栏瓦肆的都是嘴刁的有钱人,这摊上的吃食简单了可不行,因此,长久下来这东西两苑的街两边,反倒成了太陵城里小吃荟萃之所了。 然而,木阿美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里的早市热闹归热闹,好吃的东西也不少,唯独有一点:这满是嫖客的早市向来没有女人。木阿美和木叶都两人,就这样误打误撞的走到了这个怪异的早市上来了。 这太陵城的集市确实不是播州乡野货场能比的,街道两边的小吃琳琅满目,每块飘动的招牌上写的东西都不一样,天南海北各种风味应有尽有,兄妹俩吃了这家尝那家,兴奋极了。然而,高挑白皙的木阿美,却很快就被路边角落里,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人给盯上了,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地处东西两苑中间的寿王府的家丁。 一个女子走在太陵城的早市上本来就很突兀了,再加上阿美那与众不同的美貌,想不被人注意都难。这个播州女子,一身灵秀之气,眼眶里更是转动着泼辣与伶俐。而那些悄悄跟上来的寿王府的家丁们,就像是利齿间滴着唾液的恶犬,正等待时机随时准备扑咬上来。 自打新皇帝坐上了金銮殿,这原来在太陵城里威风八面的寿王就被晾到了一边,为了保命不敢惹事,寿王连过去每晚到东西妓馆风流的老传统都放弃了,但是憋得太久就容易犯病,这不,这些日子里这位干瘦的王爷发起脾气来真是没了边。下人们看在眼里,怕在心里。自管家老牛以下,都在想着怎样能还寿王一个好心情,也让自己的日子能安生些呢?于是,这一天,他们盯上了木阿美,这两人说着乡野口音,穿得普普通通,再加上一男一女大早上地逛早市,绝对是第一次来太陵城的外乡人,不用想都知道,这两个乡下人肯定没有后台。 要说人要是倒了霉喝凉水都塞牙,阿美和叶都两人逛着逛着,居然无意间走到了寿王府前的那条街上,管家老牛一看机不可失,一挥手二十几个家丁一拥而上,就把阿美兄妹给围住了。 阿美当然知道他们来者不善,她厉害喝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没想到,她这一句话却引来了那群人的一片坏笑,其中一个人甚至嬉皮笑脸地径直走上前来,伸手就要去撩阿美的脸颊,木叶都横过手来,一把抓住那人伸来的手往后狠狠地推了一把!大喝了一声:“滚开!” 那人却似乎毫不在意地揉搓着手腕,坏笑着说道:“哟,没想到这村姑还是匹烈马!”这话又引得群贼狂笑不止。 阿美面无惧色地应道:“狗胆包天!识相的赶紧滚开,不然,姑奶奶饶不了你们!” 众贼人又爆出一阵坏笑:“哟!我们巴不得你不饶我们呢!小娘子,快来!千万别饶了大爷,啊!哈哈!” 阿美兄妹俩儿听着这些轻贱的语言,气得满脸通红,阿美更是飞身上前大喊一声:“看拳!”抬手就要打。那人也似乎早有准备,转过身来正要闪身招架,没想到,阿美竟来了招声东击西,喊得是拳,飞得却是腿,只见阿美飞起身来,顺势就是一个踢腿,刹那间紧绷如铁的脚面,就狠狠地撞进了贼人的两胯之间。只一招便将那人踢倒在地,蜷缩着身体嚎叫不已。 众贼见此情景,知道是遇上了硬茬,他们立即收起脸上的坏笑,纷纷从腰间抽出利刃来,并迅速散开排成了个大圆,开始绕着阿美他们转起圈来,其中有人喊道:“我们是寿王府的人,识相的跟我们去寿王府走一趟,后边的日子保你们荣华富贵!不然,死在这里我们可不管埋!” 眼看一场拼斗在所难免了,尽管赤手空拳但阿美和叶都并无惧色,他们背靠背地站在圆圈的中心,眼神紧紧盯着每一个从他们面前闪过的贼人。站在远处的牛管家,则慌忙躲在了王府大门外的柱子后。 很快,面对面的厮杀开始了,二十几个贼人突然间一起扑了上来,阿美、叶都也不含糊没有浪费一点拳脚,招招都冲着贼人们的要害处招呼,然而打倒几个,又扑上来一批,单人难挡数敌。几轮交手下来,虽然地上倒下了几个,但阿美和叶都两人身上也中了好几刀,虽然都未及要害,但顺着胳膊滴下的鲜血让两人知道恋战下去,怕是凶多吉少了。面对着一圏明晃晃的刀刃,木叶都发现自己的双拳已经到了咬着牙才能握紧的程度了,而且,他明白阿美的情形肯定更糟糕。他暗下决心:绝不能一起死在这!就在这难得的一点点间隙之间,木叶都四下探了一眼,找准了右手边的小巷,那里也就十来步就能冲到外面的街市上,街市上人多或许是条生路。 看着眼前那一双双凶狠的眼睛,木叶都来不及盘算了,趁着贼人们还没第二次扑上来,木叶都突然猛的一个转身从背后托起妹妹阿美,然后用尽最后的一丝气力,将妹妹的身体向右边的小巷子抛去,阿美还没明白过来,就被哥哥抛到了半空中,她下意识地腾空双脚,并重重地踩在了当面扑上的贼人的肩膀上,一个借力便跳出了包围圈。还没等她落地转身去救哥哥,却听到哥哥在她身后高喊道:“快往街上跑,别回头,别让哥哥白死!” 听着哥哥的话,阿美的泪水夺眶而出,但她已经来不及多加思考,双脚一沾地便拼命向着小巷子跑去。而木叶都却边向阿美喊着话,另一边张开双臂冲着扑上来的贼人重重撞了过去,就在他撞倒当面之敌时,他的身后则被数支利刃刺透了身体,瞬时之间,一口鲜血便从木叶都的口中喷出一丈来远,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位来自羌寨的勇士并不甘心就此倒下,尽管妹妹的身影在他眼中已经模糊了起来,他还是从当面倒下的一个贼人手里抢来一把快刀,拼尽全力返身刺去,借着身体转动的最后的力气,快刀狠狠地刺进了叶都身后一个贼人的胸口。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嘴里竟生生挤出“啊—”的咆哮声,刀刃一直扎到刀柄才停下,木叶都也正在这一刻,终于筋疲力尽地永远闭上了双眼。 悲愤交加的阿美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逃脱了虎口一头撞进了玄府的大门,拼命喊了声“救命”后,便昏厥倒下了。玄府的下人们望着满身是血的阿美,都被惊得不轻。很快,玄振海、张氏、凌萱、代晴都赶到了阿美身边。府上的郎中手段了得,诊了脉后,几针扎下去阿美便慢慢睁开了眼来,凌萱高兴地轻轻喊着:“醒了,醒了,爹,醒了!” 玄振海冲上来看了一眼平躺在床上的阿美,阿美模糊的双眼正慢慢清晰起来,当她确认眼前有大先生时,她突然拼命挺直身子,流着泪大喊道:“救命,快救救我哥!我哥他……”说着,眼泪便呛进了喉咙,阿美不停地咳嗽起来。 代晴赶忙上前探着身子扶住阿美,不停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玄振海关切地说道:“闺女,别怕,出了什么事,你哥在哪?”于是,阿美强迫自己止住哭泣,把早上的经历全都说了出来。 玄振海听完,握紧五指一记老拳狠狠地砸在了屋里的圆桌上。怒不可遏的咆哮道:“他娘的!这个老王八,居然敢动我玄府的人!我今天非扒了他的皮不可!阿顺过来!” 阿顺不敢怠慢赶忙从屋外进门来,躬着身子抱拳道:“老爷!” 玄振海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你去,把城里的弟兄们都叫上,把那个寿王府给我围了!一个也别放跑!” 阿顺应了声:“是!”刚要退下,张氏却叫住了他:“等下!”看到阿顺站了下来,张氏转过身来对玄振海问道:“老爷,这仇咱一定得报!只是,咱是不是得问清楚这贼人是谁呀?总不能叫阿顺他们去平了整个寿王府?” “问什么问?还用问吗?”玄振海吼道:“就是这个老王八让手下强抢民女,娘的,居然欺负到我玄振海头上,你叫人去问他,他能认吗?平了寿王府又怎么了?惹急了我,凭他皇帝老儿又怎样?!” “爹,我看要不要让人去城防营打个招呼?这样动起手来也方便些!”凌萱提醒道。 “你们娘俩儿就知道婆婆妈妈的!我现在就带人去掀了他的王八盖子!我看谁敢拦着,城防营?妈的,现在是那个姓袁的管着!老子懒得搭理他,他要是帮着那王八蛋,老子就连他一块剿了!” 其实,张氏和凌萱看着阿美满身是血的样子,想想叶都惨死在寿王府前,当然也是恨得牙痒痒。只是,她们看着玄振海的暴怒的样子,知道大先生这次是动了杀心的,他要是发起狠来,那就不是几条人命能够平复的。所以,张氏和凌萱想旁敲侧击地劝劝玄振海冷静下来,尽量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然而,此刻的玄振海完全没有要克制自己情绪的打算,以南川会的实力,只要他不想控制事态,那他就完全不用顾忌任何人任何事!当他看到阿顺还站在屋里没有动身时,又是一声咆哮:“还愣着干什么?贼人要是跑了,看我不拧下你的脑袋!” 阿顺赶忙点头应着转身跑了出来。随后,他来到玄府的大门前连着向天空中放出三支响箭来,虽然在大白天看不出那响箭绽开的色彩,但这最后爆发出的炸裂声,却能让整个太陵城都震颤了起来。 就在响箭的声响还在太陵城的空气中震荡的时候,这城中的坊巷、街市上已经集合出了大批壮硕的汉子来,这些人满眼看去衣着很是随意,很明显他们来自太陵城中的各个角落,平日里各有各的忙活,然而此刻站上街头的他们却个个目光刚毅、面色冷峻,在这皇城京师之中居然也是人人提着钢刀、长斧、铁棒等等各式兵刃。说来也奇怪,每日时时巡城的应天府巡防营的军士,在南川会的响箭炸响之后,便再没了踪影。南川会的汉子们,就这样集结在各个路口道岔,在没有指令之前,他们就这样齐刷刷地肃穆而立,等着各自舵主领回指令来,再一起扑到肇事者身上,毫不留情地将咬碎他的骨头! 南川会的集结令当然也让躲在王府里的寿王胆肝俱裂,此时,在王府的堂屋里,那个瘦小的身躯,正愁眉苦脸来来回回地穿梭在二十几个壮汉面前,堂外还站着几十个下人,寿王可能觉得这时把大家尽量聚在一起,自己的胆子也能被稍稍撑大点。可当南川会的三声响箭炸过,寿王一脚没站住当场就瘫倒在地,好在老牛管家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把寿王搀在怀里,还没在地上坐稳呢,一股子白沫便顺着寿王的嘴角流了下来,牛管家顾不上撩起衣角去擦了,而是赶忙伸出拇指去掐寿王的人中,同时口中不停地喊着:“王爷!王爷!” 终于,片刻之后寿王长长地“嗯—”了一声,算是醒了过来,接着声音细微地说道:“都跑!我是保不了你们了!各自逃命去!” 二十几个杀人的家丁听了寿王的话面面相觑,而后又低着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还是牛管家反应得快,他接着寿王的话冲着家丁们喊道:“王爷让你们跑,你们还愣着干嘛?等着南川会来杀你们啊?” 管家的话一出,这二十几个家丁立即返身就要往府门外跑,可没想到,老牛的话不仅提醒了这些个杀人的凶手,更是点醒了寿王这个怂包,他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子,高声喊道:“等等!”家丁们又都站住了,他们以为寿王回心转意了,没想到,寿王接着急急忙忙说道:“来呀!都先给我绑了!快!” 这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甚至不知道寿王要绑谁,见到大家都没动,寿王又着急地大喊道:“快呀,愣着干什么,把这些个挨千刀的都给绑了,万一南川会杀了过来,我拿不出人头交差怎么办,总不能我提上自己的人头去认罪!”这时,在场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其他的家丁们一拥而上,不由分说的把涉事的弟兄们挨个死死摁在了地上,就等着其他人拿绳索来了。而那些为寿王卖命而杀了人的家丁们,嘴里不停地哀求着:“王爷!王爷!放我们走,看在我们十几年忠心耿耿的份上啊!” 寿王这时可听不进这些了,他在牛管家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看着这些手下都被控制住了,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面色又沉静了来,他双手背在身后,斥责道:“我啊!就是平日里太纵着你们了!你们惹谁不好?非要去拔老虎的须子!唉,他玄振海是什么人?那是太陵城的大先生!莫说他一跺脚这城墙都要抖三抖,他就是说太陵城是他家的,你也不敢说个‘不’字!兄弟们哪,不是我不讲情面,这冤有头债有主,他要是真杀过来,我可保不住你们,你们哪,一个也跑不了……”说到这,寿王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突然停下话来,转头看向了牛管家问道:“老牛!你果真与此事无关?” 牛管家赶紧回话道:“哎哟,我的王爷,此事与老奴没有丝毫关系呀!” “呸!”一个涉事家丁啐道:“王爷,这事就是牛管家让我们干的!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众人应道。 牛管家抢在寿王下令捆他之前一扑通跪了下去,大呼道:“王爷饶命啊!老奴,老奴只想着抢个女子来让王爷快活快活,可没让他们杀人啊!而且,而且那时,老奴都躲在柱子后头,没人看到我呢!王爷饶命啊!” 寿王烦透了,冲着牛管家抬起胳膊,上下挥了挥手掌说道:“哎呀!好了,好了,能保一个是一个!你当真没给人看见?” “老奴对天发誓……” “哎呀!拉倒!干了这天地不容的事,还对天发誓?天上哪个神仙瞎了眼才会保你?这样,一会儿,人家真要上门要人,你带着这帮人出去还债!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了!” “啊!……这……”老牛的后背登时就被冷汗浸得透透的。 “‘啊’什么?难道还要我去送死?”寿王是为了保命是准备倾其所有了。 牛管家知道求这位怂包主子是没什么用了,他眼珠一转说道:“王爷,咱也没必要这么怕南川会!要不,咱派人进宫求求皇上?您毕竟是皇叔呀!皇帝也不能见死不救?” “老牛啊,你是糊涂啊!皇帝能管我?自打他进了城,就处处看我这个‘皇叔’不顺眼,他现在巴不得我死呢!我死了,他这皇位才坐得稳呢!” “那,要不然咱去找找那个北边过来的袁思孝?”牛管家又说道。 “找他有什么用?”寿王觉得这老牛蠢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了。 “王爷,这袁思孝如今是尚兵院副使,可是朝廷的重臣,而且还兼着上林卫指挥和应天府尹,这可是一手保着皇帝,一手管着大津城呢!玄振海那老东西要是围了咱们王府,这不正归他应天府尹管吗?只要,那袁思孝带着人马一到,那是代表着皇上啊!给他玄振海十个胆,他还敢动皇上的人?到时候咱再赔个礼什么的,这事不也就这么过去了?您说呢?” “啊!对呀!”寿王一拍大腿可算醒了过来,原来还有这么条路可以走啊!只要袁思孝一来,双方真要闹起来的话,皇帝肯定要出面的,而且,皇上总不会当着外人的面,难为自己的叔叔!寿王赶忙接着说道:“那你赶紧去,带上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去找那个袁思孝来!快点!” 这个吩咐可让牛管家犯了难,老牛也是太陵城里的老人了,他知道南川会的三支响箭响过后,这街上肯定已经站满了南川会的人了,自己是寿王府的管家,这街上哪个不认得他,这时候他要是走上街去,岂不是去送人头给玄振海吗?于是,他对寿王说道:“王爷!我,不太合适?这满街都是南川会的人,我这一上街……” 寿王不耐烦地瞟了一眼自己身边的这个管家,然后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王爷,要不,叫个机灵点的下人去,这样也不显眼不是?” “好!你去安排!胆小鬼!”寿王还不忘骂上一句。 “是!”牛管家应下后,也不忘在寿王身后偷偷使了个鬼脸,心里暗骂道:呸! 这时,寿王总算稍稍安下心来,他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瞬间变回了个泄了气的皮球。取绳索的下人到了,大家又看向了寿王,一个家丁拿着绳子轻轻喊了声:“王爷!” 寿王微微抬起头,一看到眼前的景象,眼神里突然就挤出了最后的一点精气神来,他抬起手指着那些还被摁在地上的家丁们,厉声说道:“捆起来!快捆起来!一个也不能走脱了!”? 第六卷 太陵变第十六章 围攻寿王府(一) 寿王这边惊魂未定,玄振海这边已经带着人马堵上门来了,南川会在太陵城里各个舵口的头领们,陆续来到玄府大门外。接了令之后,便各自回头招呼上手下,冲着寿王府就快步压了过来。很快,寿王府外便聚起了数不清的玩命徒,把个偌大的寿王府围得水泄不通,而这王府的各个大门小门早就关得密不透风,甚至每扇门的背后都顶上了顶门柱,家丁们大都躲在门后,竖直耳朵探查着门外的动静,大气不敢出更不敢探头观望。于是乎门外杀气腾腾,门内悄无声息,寿王府这时就像一个即将被一群蛮汉群殴的单薄怂包,只得抱头缩首,等待着铺天盖地的拳脚。 寿王府正门斜对面有一座名叫“醉贤庄”的酒楼,酒楼里这位六十来岁的老板不仅精明,而且在朝廷官场上也有些背景,因为,大津朝的藩王、权贵的府外,一般都有这样一两家位置关键的酒肆,并且楼高都在三层以上,普通百姓只要是坐在三楼的窗边上,就可以窥视到府邸大门外的全貌了,要是藩王与朝中大臣来往过密,很难逃过酒楼常客们的眼睛。另一方面,朝廷重臣若真与藩王有所来往,通常也不肯屈尊走小门。可是,在市井百姓眼里,藩王们都是皇帝的近亲,小老百姓见不着皇帝,万一能在酒楼里看到皇上的亲戚也算是件幸事了。 然而,今天的情形让人看在眼里,后脊背却直发凉,老板清走酒客后不敢耽搁,赶忙走到门口正要关上酒楼的大门,可就在大门关到一半时,外面一支大手“嘭”拍在了门板上,老头吃了一惊,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没想到,接着左右大门被两个黑衣壮汉推了开来,这两人面无表情,只是待大门全开后,双手冲着老板抱了下拳,其中的一只手上还竖握着一口插在鞘中的短刀。 黑衣汉子的抱拳示意,表明了自己并无恶意,老板好歹定下了神来,这时他才发现原来门外根本不止两名黑衣刀客,而是分左右站着两列,大概有二十多个,这二十多人全都瞪大双眼,警惕地上下左右打量着四周。这时更让酒楼老板惊讶的是,这两列黑衣人中间竟然走出了玄振海,没等老板反应过来,玄振海已经背着双手踏进了酒楼的门槛,他扫了眼老板只说了句:“杨老板,近来生意可好?”而后也不等老板回话就自顾自的往上楼的梯子处走去。 杨老板赶紧向前跟了几步,满脸堆着笑说道:“是大先生啊,托着您老的福,总算是有口饭吃就是!” 玄振海随意地应了声:“嗯!”之后便径直朝楼上走去了。 杨老板这时才回过头,看见黑衣人们也都走进了他的酒楼,跟在最后的两人正在关门,然而,店里的伙计都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杨老板赶忙招呼着伙计们往后厨去,自己跟在最后,退出大堂前还不忘随手把通往后厨的小门也关上了。这时的聚贤庄里实际上只剩下了南川会的人了。 玄振海一口气走到三楼的窗边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一个随从便端来了一杯热茶,恭敬地摆在了大先生面前,大先生端起茶碗,顺便扫视了身边的众人,随口说了句:“都坐下!围在这憋得慌!”话音刚落,一众黑衣人便都笔直地坐在了酒楼的木椅上。随后,就在玄振海低头轻吹着热茶时,阿顺从楼下急匆匆地跑了上来,只不过他的脚步轻盈,并没有打破这酒楼里的平静。 阿顺附在玄振海耳边说道:“老爷,弟兄们都来了!” 玄振海则不慌不忙地品了口茶,而后放下茶碗时说道:“叫弟兄们上!”说完,又看向了窗外。 阿顺忙退后一脚拜了句:“是!”又紧急下楼去了。 很快,聚集在寿王府外的南川会人马开始行动了。先是两个赤着上身的大力士,各自握着一柄硕大的石锤,径直走到寿王府大门前,没有丝毫停顿,上去就抡起大锤狠狠往朱红色的大门上砸去,连着三声“砰”的巨响,虽然砸不开王府厚重的大门,但也足以让门后的王府家丁们,看着弥漫在空气中的灰尘,而惊慌失措了。 战斗的号角算是吹响了,坐在酒楼里的玄振海也来了精神,他一大口喝完手中茶碗里的茶水,随手就把茶碗丢在了托盘里,听着陶瓷清脆的碰撞声,玄振海说了声:“好!提气!” 接着,王府大门前又站出了一个红衣大汉来,看上去就像是法场上的刽子手,只是他不提大刀,而是身后站着一排手握长刀面目凶狠的汉子。只听红衣大汉冲着大门高声喝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犯了什么事,自己心里头清楚!叫你们的王爷领着那几个活王八都给我滚出来,冤有头债有主!愿意出来领罪伏法的,南川会还敬你们算条汉子,往后逢年过节的家里总会有个照应。要是敢做不敢担的,哼!就等着我们杀进去活捉了下油锅!”说罢,红衣大汉一挥手喊道:“推过来!” 很快,一口巨大的黑锅便被支在了王府门口,这口方形的大锅自带四足底座,底座中空处也被堆满了柴火。接着,四个木梯从四个方向架在了锅沿上,而后,几个南川会的弟兄手里提着一木桶子的豆油快步登上梯子,并迅速将油倒入锅中,往返几回后,这豆油已然积了半锅深,再然后,四面的梯子便被快速撤去,取而代之的是四具火把同时被投进了锅底的干柴之中,瞬时,四股烈焰便从锅底冲天而出,把这硕大的黑锅包裹的严严实实!随之,油花在锅中翻滚、爆裂,拉着干柴燃起的“噼啪”声回荡在半空中,而热浪也迅速升腾了起来,很快便笼罩在王府的大门前,而透过火焰与热气望去,那朱红色的大门在热浪里被反复揉捏着,不仅如此,那豆油沸腾之后飘散出的腥臭味,也随着热浪直逼着门后那些瑟瑟发抖的家丁们,更别提那些被寿王捆扎结实的凶犯们了,早就吓得瘫在地没了生气。 接着,数十支火把越过王府高大的墙头齐刷刷地飞了进来,打在了那些早就魂不附体的家丁们身上。很多人凄厉地大叫了起来,躲着、跑着、互相冲撞着乱作一团。牛管家知道这样下去不用南川会攻进来,府里自己就乱了。于是,他冲着众人高声喊道:“大家不要慌!都给我守在门口,一会儿应天府的官兵就会来救我们了!” 然而,老牛的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家丁们还在四下逃窜,唯有那被捆着的几位哪也去不了,只能瘫在地上自顾自的抽着羊角风!老牛一看这场面是控制不住了,于是他心一横下定了决心,准备跟着人流一起往后院跑。他知道,只要这门外的火焰稍稍熄灭一点,南川会的玩命徒们就会开始攻门了,到那时,会有无数的飞虎爪飞挂上墙头,然后,无数的恶鬼翻过高墙举刀砍杀过来。哪有人能顶得住啊? 可是,老牛的步子还没迈开呢,胳膊就被人狠狠抓住了,他回头一看,正是寿王的随从小端子正一脸着急在看着他,大口喘气之间小端子说道:“哎呀,牛管家,可算找到你了,王爷吩咐了,让你赶紧把那几个人交给南川会!” 老牛问道:“是王爷说的?” “那还能有假?” “不等袁将军来了?” “还等个屁呀!再不交人,咱的命都保不住啊!” 老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嘴里不自觉的应了声:“啊!”然后,又点了点头。牛管家不愿意这么早就把这些人交到门外,不是他不怕死,而是他担心就这么把人一交,这些人要是把自己也供了出来,他牛管家不也得下油锅?所以,要嘛就让南川会的人杀进来,乱刀杀了就杀了,死无对证了反而好,不然,就等袁思孝带了人来,他是皇帝身边的人,总得维护皇族的颜面,好歹不能让玄振海烹了自己,再打了寿王爷的脸!可是,寿王扛不住了,要现在就把人交出去,这可怎么办呢? 小端子看着牛管家愣在当场没了反应,急着催道:“哎呀!快点!再迟些,只怕这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性命都悬了!” 牛管家没了办法,于是,心一横:不管了!歇斯底里地大喊道:“来人哪!”身边的家丁们倒是一下子都被他喝住了。接着,牛管家放低了声调,无可奈何地冲着门外划了划手,说道:“拖出去!拖出去!” 这话一出,王府的家丁们反应极快,立即一拥而上,伸手去抓那些个瘫在地上的倒霉蛋,这些人当然知道自己被拖出门去的后果了,他们止不住的大哭大叫起来。然而,这些昔日里的兄弟们哪里还有半点怜惜他们的心思,恨不得马上就把他们丢出去好保住自己的命。而站在他们身边的牛管家更怕他们到了门外告发自己,还急着补了一句:“快!把嘴都给我堵上!”接着,他又装起好人说道:“弟兄们!咱这回是撞上阎王爷了,谁也救不了咱们了,你们好走,以后每年的今天,我老牛都会给你们烧高香的!”说完,又冲着门外使劲划了划手。 于是,王府的大门被徐徐拉开了,在门外冲天的烈焰与热浪中,王府的家丁们拖着、抱着、抬着、扛着二十多个吱哇乱叫拼命挣扎的怂包,陆续走了出来,这二十多个人仿佛瘟神一般,被人弄出门来后,便被狠狠扔在地上,任他扭曲扑腾、歇斯底里的呻? 吟,而拖他们出来的人们,则无一例外地快步躲进了王府的墙后头去了,连回个头出不敢! 人都扔出去了,老牛还呆呆地站在王府的大门后,一动不动。小端子又急了,冲着老牛说道:“牛管家,快去!” 老牛吓得赶忙问道:“我?我去干嘛?” “还能干嘛?去求情啊!这可是王爷吩咐的!” “我这……”老牛哪里敢去,他想着能不能用什么话把小端子骗出去,反正他与这事无关,南川会应该不会把他怎么样。 没想到,还没等牛管家开口,小端子便说道:“别想了,我告诉你,王爷说了,你要是办不好这事,南川会真冲进来,要杀要剐王爷可拦不住!” 老牛彻底没话可说了,可他实在迈不开腿来。他只好对小端子说道:“要不,你帮帮牛叔?” 小端子往下一看,这才发现老牛的两腿已经抖得不行了,于是,他便伸手从背后使劲推了老牛一把。接着,牛管家借着这一股子邪力,一个踉跄便跨出了大门外,就在他挣扎着拼命立住双腿之时,抬头一看阿顺正站在他的前方不远处。老牛感觉眼前这人很有些眼熟,但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不管怎么样就当是熟人,先上去套个近乎兴许管点用。于是他赶紧猫腰小跑过去,作着揖说道:“哟这位兄弟?少见,少见!” 阿顺则丝毫没有动身还礼的意思,只是嘴上回了句:“哟,牛叔啊!可不敢这样,您站直了说!”阿顺当然认得这个在寿王府遇刺那天夜里,被他诓得一愣一愣的牛管家,但他自信老牛认不出他来,一来当时是深夜,本来就看不清面相,二来,当时的情形下,阿顺一身巡防营打扮,脸上还贴了胡子。再者,这次围在寿王府外之前,阿顺都跟在大先生身边,干得都是些隐密的事,所以,基本上不在太陵城的公开场合露过面。因此,老牛只会有些眼熟,肯定认不出他来。 老牛不是很敢抬头看阿顺,就只是低着头抱着拳说了起来:“兄弟啊!说起来,这都是误会!要说敢惹南川会的人,别说这王府了,就是皇宫里怕也没人!这大概就是街市上遇上了,两不相识打起来了!这不……兄弟,要不你帮忙跟大先生那里求个情,把人撤了!这些个挨千刀的,我们都给你们抓来了,要杀要剐我们王府上下绝不敢管!” 出乎老牛想象的是,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倒是挺客气,他上前一步双手扶直了牛管家的身板,说道:“老叔,谁说不是呢?我呢,跟您老想得一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嘛?可是,现在毕竟是南川会死了人,既然您老说是误会,那好歹也得给我们个像样的说法,我这才好去大先生面前求情不是?” “是是是!”老牛听着阿顺的话,心里头松快了许多,他抻长袖子在额头擦起汗来,一边说着:“其实,这事儿真是误会,我们寿王在王府里深居简出,这个太陵城上下都知道。今天,下人们不过是在街上遇上了这两个外乡人,一想,可以请他们到府上小坐,也跟我们王爷说说外头的轶事趣闻啥的,没想到几句话不对付,就打了起来,结果,你看这……”说话间,老牛不停赔着笑。 没承想听完老牛的话,阿顺突然就变下脸来,冷笑着大声说道:“哼!哼!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该认罪了!你们寿王府当街抢人,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不成,竟然还杀人灭口。这下大家都听到了!这可不是我南川会无事生非!乃是为这屈死的冤魂讨个公道!” 牛管家知道自己上了当,可他又无可奈何,只得拼命压着抬在腰间的双手,示意阿顺别说了,阿顺当然不会理会他,所以老牛只好告饶地说道:“这位兄弟,真的是误会,我们府上也是好意呀!” “哈!好意?”阿顺的声调更高了:“你看看你们扔出来的这几十条臭鱼,哪个不是一身臭肉膀大腰圆的,就这样的几十个人围上来,还说没有恶意?你让太陵城的百姓们评评理!什么叫没有恶意,什么叫误会?” “不是,兄弟,话不是这么说……”老牛还想辩解些什么。 “那要怎么说?”阿顺却没有再给牛管家说话的机会:“你问问这太陵城的百姓,寿王府强抢良家女子的事还少吗?只可惜,我们南川会不是臬司衙门,平日里也拿不了你们的人。没想到,你们今天真敢动我们的人。哼!今天这事恐怕没那么好了了!” “那是,那是!可是,兄弟,要我们府上怎么样才行呢!”老牛头上的汗又分不清冷热的滴了下来。 “你回去告诉你们家王爷,这几十条臭鱼我们收下了,验明正身之后,我们替你们宰了!” “那是!那是!”老牛抢着应道,他怕极了阿顺的嘴里还有后话。 可是阿顺并没有理会老牛的打算,他并不停顿地说道:“刚才你也说了,这抢了人是要献给你们王爷的,那这样,让你们寿王穿好孝衣,亲自送我们木将军的尸首出来,到这门外磕三个头,哭两嗓子,就算是对全太陵城的百姓认罪了!咱也再不为难你们了!” “这!这!”老牛一脸为难的赔着笑,他心里明白了,这南川会好像是一定要把事情往大了闹啊,阿顺说的话怎么可能呢?寿王就是再不受皇帝待见,不管怎么样他也是藩王,皇帝的堂叔。怎么可能给人披麻戴孝呢?老牛转着心眼想着,也许是南川会开口漫天要价,自己能不能坐地还个价呢? 阿顺可没那么有耐心,他说完之后先是一把拨开眼前的牛管家,接着厉声喝道:“来呀!” “在!”这一个“在”字从千百人的喉咙里同时迸发出来,瞬间掀起一股强劲的气浪,震得老牛和趴在地上的二十来个怂汉们,立刻肝胆俱裂。老牛悄悄抬头一望才发现,王府门外的街市上,周边的商铺、楼阁上早已立满了南川会精壮的汉子。王府上下在这众目睽睽的怒视中,越发心虚的战栗起来。 “先把这几条臭鱼拿了!”阿顺喝道。 “遵令!”这齐整的话声刚刚才砸在地上,几十个南川会的弟兄便一拥而上,把几乎都堆在一起的,那二十几个被王府扔出来的凶犯挨个分开,让他们齐齐的在地上趴出两列来。并且,每一个凶犯的身边都站上了一个高大壮硕的大汉,这些人全都赤祼着上身,肩上支着把鬼头大刀,一只脚还重重地踩在凶犯的背上。? 第六卷 太陵变第十七章 围攻寿王府(二) 王府外不远处的“聚贤庄”里,玄振海一直坐在窗边上冷眼看着楼下的一切,这时,木阿美来到了他的身边,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但两眉之间挤出的“川”字深深地刻在玄振海的心头上。大先生不经意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唉!丫头,去!” 木阿美重重地点了下头,上下紧咬着牙齿竟出不了声,她双手握拳转头恨恨地下楼而去了。 阿顺见阿美正往王府大门这边过来,他歪过头来,对呆立在自己身边躬着身子的牛管家说道:“牛叔,去,让你那几条臭鱼把头抬起来!” 牛管家一脸尴尬哪敢上前。 阿顺当然没指望牛管家能干上点什么,他轻蔑地白了老牛一眼,随后吩咐道:“来呀!都拉起来!” “是!”又是几十个人冲上前去,麻利地用根粗大的绳索套在凶犯的胸口上,然后使劲往后一拉,凶犯们整个人就这样“拼命”扬起了身子,直到腰马上折断的那个当口停了下来。就这样,二十几张青筋暴起涨得通红的脸,立在了木阿美面前。 望着这些个面目狰狞的恶鬼,阿美往日明亮的目光里几乎要喷出鲜血来,她已经受不了任何的耽搁,飞快地冲到这些在绳索下已无力挣扎的仇人面前,甩开臂膀一记记足以裂骨的耳光,狠狠地摔在这些个平日里仗势欺人的恶犬脸上! 阿美疲累的弯腰张嘴喘着粗气,可是目光仍然恶狠狠地盯着待宰的苦主们,终于,她再次鼓起气力,箭步上前一把夺过刽子手的鬼头刀,看准了一个凶犯的脖颈正要往半空中抡起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厉声呵斥:“住手!” 在场众人抬起头望去,来得正是袁思孝,还有他身后的一队巡防营的军士。可阿美哪管得了那些,她仿佛没有听到袁思孝的喝阻,只见她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就将一个人头砍了下来,接着,她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污,提着刀又往下一个人那走去,而这些人看到袁思孝赶来后,以为能得救的凶手们,看着不肯停手的木阿美和她手上血红的大刀,吓得拼命缩着身子叫唤着。然而这更激发了木阿美的仇恨,她再次挥起了鬼头刀来,说时迟那时快,袁思孝眼见阿美并不停手,便飞快地随手抽出身边一个军士腰间的短刀,顺着这股子劲头“嗖”一下将刀抛向了木阿美,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得“当”的一声,阿美手中的刀被打落在地。一天下来的生死拼斗、以及冲冠而起的刻骨深仇,让这个年轻的姑娘再也撑不下去了,随着手中大刀落地,阿美竟也双腿一软瘫倒了下来。 南川会的人迅速冲了上来,把阿美抬了下去。这边袁思孝也正要急冲上来,想要带走剩下的几个人。没想到,才往前迈了一步,阿顺他们几个人就并身站到了袁思孝的身前。 袁思孝一见去路被挡,便一脸怒容的喝道:“让开!” 然而,阿顺他们除了脸上的冷笑却没有了其他任何反应。 袁思孝彻底怒了,他将腰间的佩刀横在前面,并将刀刃抽出一半对着阿顺他们,继续喝道:“让开!别不识相!” 南川会并没让步的意思,阿顺他们甚至一步步向着袁思孝压了过来,几乎都要贴到袁思孝的刀刃上了。 袁思孝见对方人多,也不敢贸然拔出刀来,不得已开始往后退着步子,嘴里则喝问着:“你们要干什么?” 终于,在双方之间隔出一小块空间的时候,大家都停下了步子,阿顺这才冷笑着说道:“袁将军,请回,省得溅你一身血!” “混账!”袁思孝骂道:“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哪里容得你们这样滥用私刑!” 袁思孝的话换来的竟然是阿顺他们的一阵哄笑,阿顺讥笑道:“哟!袁大将军,你来错地方了!在这太陵城里,动了南川会的人,还没人能活着走出去!识相的,就给我滚远一点!”阿顺的话还没说完,脸就变了下来。 袁思孝听出了阿顺语气里的蛮横与威胁,可是作为天子近臣,他不能退缩,于是,他心一横抽出先帝亲赐的佩刀,指向了南川会的人马,接着说道:“我是朝廷亲封的应天府尹,刀下只有公务,不留私心,赶紧都给我闪开。有不从者,一并拿下!”袁思孝的话再次激起了南川会弟兄的一阵哄笑,尴尬的处境让他怒不可遏,他挥着刀大喊道:“来呀!都给我拿下!” 然而,喊过之后竟然没有任何动静,袁思孝扭过头来一看,只见他带来的巡防营的军士们,全都缩在他身后好几步远,根本没人敢上前去。袁思孝大怒,他转过身来大声呵斥着:“大胆,上令不行当斩!”可还是没人敢动一步,也没人敢抬头看他一眼。 结果还是阿顺开口打了个“圆场”,他对着巡防营的军士们说道:“弟兄们,别为难,我们今天在这里,是替天行道,杀的是当街行凶的人犯。你们要还是念着太陵城里的百姓,就放下刀站到这边来。要是谁非就冥顽不化,那也别怪南川会的刀不客气了!” 阿顺的话说完,巡防的军士们竟真的开始纷纷解着腰间的佩刀,袁思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大喝道:“你们敢……” 可是,袁思孝的努力皆是徒劳,他的手下仍然纷纷丢弃着自己的佩刀,而后默默地走到南川会的人马中间去了。袁思孝忍无可忍却又无可奈何,他发狂的向着四周咆哮着:“你们要干什么?!到底是要跟朝廷拼命吗?!”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厚重的声音唤道:“袁副使!”袁思孝循声望去,唤他的人正是始终在“聚贤庄”里注视着王府大门的玄振海,这时,他正站在三楼窗外的连廊上微笑地看着袁思孝。大先生接着说道:“袁副使这话可说得太大了,朝廷?哼!哪来的什么朝廷?这是北边待不下去了,又来南边称王称霸了?袁副使,你们要真到南方来讨口饭吃,我们也不难为你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可要是有人想狗拿耗子,对不住了,我南川会也不是吃素的!” “你!你……”袁思孝听了大先生的话气得浑身发抖。 “袁副使啊,我要是你,还是趁早走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不是?”阿顺也开口“劝”他:“我们南川会可比不上你们官府的差役,手下可没个轻重,这要是真呛起来,再闹出个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见袁思孝憋着一张通红的脸,却不肯离开。阿顺又接着说道:“袁大将军,今天这二十几个人犯你是肯定带不走了,还有你带来的这几十个弟兄,你也看到了。怕也跟不了你了。你要实在气不过,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要不就回去换个什么上林卫指挥,或者什么尚兵副使的职衔,再带其他的兵来这里耍威风!” 袁思孝没想到阿顺竟然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不错,袁思孝还是上林卫的指挥使,是皇帝的侍卫长,他可以带着乌金甲士来救皇帝的叔叔,这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这可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了。于是,思孝打定了主意,他恨恨地对着周围的人说道:“好!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有种都别走,都给我等着!”说完便大踏步地走出了人群。而在他的身后,南川会的弟兄们大声哄笑着为他送行。 这边袁思孝刚才拨开人群走了出去,那边大先生便瞪了眼阿顺喝道:“还等什么?!”阿顺则会意地点了点头。 很快,二十几碗酒便端了上来,抱着鬼头刀的刽子手们纷纷接过酒来,他们先是深深含了一口在嘴里,继而一口重重喷在了刀刃上,接着还把剩下的半碗酒,全都淋在了已经跪在脚边的凶犯们的头上。一边说着:“来世做个好人!” 而这二十几个苦主经过这一轮的生死“考验”,在绝望与希望的交替、碰撞之间,早就把人的胆气挤得干干净净了,又何况是鬼呢?这些行凶时凶悍阴狠的恶鬼,这时被吓得眼泪鼻涕糊住了脸。有几个不顾嘴上还绑着布条,一直叫着好像要说些什么,这可把老牛吓得够呛,好在阿顺好像没看见似的,大喝了一声:“砍了!”二十几把大刀拼劲挥下,二十多个罗刹身首分离魂归地府! 就在鲜血还淌着热气之时,阿顺便让人把早就吓瘫在地上的牛管家拎了起来,问道:“牛叔!我刚说的话你可记得?” 老牛哪里还有话说,只能傻傻地点着头。 阿顺咬着牙说道:“让你们王爷给我们木将军披麻戴孝!记得了吗?就这么回去说!滚!” 老牛也不知道被谁重重往大门前一丢,身上浸满了分不清冷热的汗粒,好在,王府的大门适时开了一条小缝,不知道谁伸出了一双救命的手,把老牛的这身皮囊拖了进去! 这时一直坐镇“聚贤庄”的大先生终于迈步来到了王府门前,他指着王府的大门对着四周的弟兄们喊话道:“弟兄们!你们看,这是什么?这不是王府的门,这是人间的鬼门关!大家都是小民百姓,谁没有父母子女?难道就要任凭这王公勋贵的糟践吗?”看着大家都握紧了拳头,大先生提高嗓门接着说道:“我意已决,这回非要跟这帮乌龟王八蛋磕到底了!你们敢不敢?” “拼了!”众人的怒吼如雷鸣般响亮。 “好!从今天起,我们以五天为限,如果寿王还不答应我们的条件,咱们就拼命杀进去!砍了他什么狗日的王爷!”? 第六卷 太陵变第十八章 焦灼 大先生在寿王府门前的大开杀戒,可是把玄府上下吓坏了。在堂屋里张氏不停地对凌萱说着:“你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发这么大脾气?唉,素清也不在!这可怎么好!按说,杀了那几个挨千刀的也就是了,怎么还围着人家王府不放?素清,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凌萱在一旁安慰道:“哎呀!娘,你别担心了,我爹心里肯定有主意的!” “有什么主意?”张氏急了,她说道:“如今可不比从前了,这太陵城里来了个皇帝,咱们玄家是树大招风啊!这寿王再不济也是皇帝他们家的亲戚,再这么闹下去,只怕对咱也没什么好处!” “那可怎么办呀!”凌萱问道。 “傻孩子!你快去,叫人,把素清叫回来!快!”张氏慌乱中吩咐着。 “诶!”凌萱答应着回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张氏又叫住了女儿,凌萱一回头只见张氏缓缓地坐在了堂屋的圆凳上,脸上若有所思。 凌萱轻唤了一声:“娘?” 张氏开口说道:“唉,来不及了!真要有什么事,素清回来也来不及了,别叫人了,儿啊,你自己去!你告诉素清,千万别回来了!你们俩一起走!” “娘!你这是什么话?” “傻孩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看这回你爹是铁了心要把事情往大了闹!我也不明白他要干什么!还是别让素清回来趟这混水了。” “可是,可是……”凌萱想说点什么,可又知道要怎么开口。 这时,堂屋的门被一把推了开来,张氏母女俩吃惊地往门口一看,却见是代晴走进了门来,她快步来到张氏面前,一下子跪了下来。 张氏赶忙起身要去扶代晴,嘴里说着:“哎呀,好孩子可不敢,你现在是朝廷封的诰命夫人,不能跪我这商户家的老太太!” 代晴说道:“干娘这么说便是疑我!” “诶,这是哪里话,有话快起来说!” 代晴在张氏和凌萱的搀扶下,这才肯起身拉着凌萱一起坐在了张氏的下手位上。她接着说道:“干娘,玄府上下对代晴有天大的恩情,要是照老爷这么闹下去,非得引火烧身不可!可是代晴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阿美妹妹还没缓过来,老爷又还在气头上。” 张氏拉过代晴的手来放在自己怀里说道:“干娘知道你是好孩子,你时才说的是!可是,你不知道老爷的脾气,老爷这人不轻易发火,可要是真发了脾气就没人能劝得住他!你有什么话就说,无妨!” “干娘!这事我有办法,只是您得信我!”代晴说道。 “哎呀,傻孩子,这叫什么话,咱们一家人不要说这两家话!娘知道你难,这事办起来投鼠忌器,你又刚来!没事,有娘在!要人,要东西,全凭你!看这全府上下谁敢不听你的,你只管跟我说,不行让凌萱跟着你!” “干娘,只要您和凌萱信我就好!”代晴接着说道:“这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老爷劝不住没关系,如今这太陵城里倒有一个人能帮上咱的忙!” 张氏和凌萱听到这,全都睁大了眼睛问道:“谁?” “皇上!”代晴说道。 张氏和凌萱听到这两个字心凉了半截,张氏说道:“傻孩子,咱家老爷还在王府门前闹事呢!皇上怎么还会出来帮咱说话呢?” “干娘,您怎么这会儿又忘了我可是刚被封的诰命呀!”代晴说道。 “这倒也是,要说这,倒是能见到皇上!可是,皇上能听咱的吗?” “干娘,你别管了,我自有办法!”代晴说道。 看着代晴自信的样子,张氏点了点头说道:“好!你去!” 代晴又说道:“就是有一样,得派人去焦山上,把这里的情形告诉侯爷一声!让侯爷别急着赶回来,看看情况再说!” “这却是为何?”凌萱问道。 “老爷是肯定要把事情闹大的,太陵城里一旦乱了起来,那时城门必然会落锁,要是咱们玄府的人都在城里,就没了外援。朝廷要是真对我们动起手来,也就没有顾忌!所以,还是让侯爷还有那十万人马在城外看看情况再说,一来免得受什么牵连,二来,皇上要是真怪罪下来,也不敢下死手!” 张氏和凌萱听着代晴的话频频点头,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 代晴接着说道:“事不宜迟,我收拾下,这就进宫去!” 张氏吩咐凌萱道:“快,多叫些家丁跟上,现在城里乱!” 这一边袁思孝在寿王府大门口被打了脸,气呼呼地回到宫中,准备奏明咸嘉帝,带上上林卫的乌金甲士再去弹压,也为自己出一口恶气。没想到,刚一进安定门的便被急匆匆迎上来的汪正明拉到了一边。 袁思孝不明就里,一脸不耐烦的甩开汪正明的手说道:“哎呀!汪公公,有什么事等会再说,我要马上见皇上!十万火急!” “哎呦,我的袁副使哟,还说呢,皇上不见了!” “啊!皇上?!”汪正明的话让袁思孝如五雷轰顶,惊讶的大叫起来。 汪公公赶紧皱起脸来让袁思孝小声点。 袁思孝努力压低声音说道:“什么时候的事?你是怎么伺候的?怎么会把皇上弄丢了?” “我还问你呢?你可是上林卫的指挥使!我还管你要人呢!”汪正明反唇相讥。 “不是,那是你天天跟着皇上,至少应该知道皇上上哪去了?” “好啦,好啦,咱俩别相互怪罪了,我刚查了一圈了,说是今天一大早带着几个上林卫军士出城走了!”汪正明说道。 “这可麻烦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南川会那伙狂徒正围着寿王府闹事呢!” “那你赶紧带着巡防营去把事平了呀!” “哎呀,还说呢,这巡防营的人跟南川会根本就是一伙儿的。根本没人听我的!”袁思孝恨恨地说道。 “那你就这么回来了?” “我能怎么办,这不正要禀明圣上,只能让上林卫的人马去弹压了。可圣上这一走,该怎么办呀!” “让咱家说,要不这样,皇上不在城里的消息千万不能走漏出去!万一城里乱起来,皇上又不在,你我要是举止失当,这场面就收拾不了了!” “有道理!那寿王府那边呢?”思孝问道。 “还是你先带着上林卫去看看能不能把事平了!现在,万事都只求个安稳!”汪正明无奈地说道。 “好,那我快去快回,公公,你可千万守好了春和宫啊!”袁思孝说道。 “哎呀!咱家知道!”? 第六卷 太陵变第十九章 代晴的苦心 袁思孝前脚刚走,汪正明急急忙忙地回到了春和宫,他的心神连着右眼的眼皮上下跳个不停,寿王府大门前的事,他只是听说个大概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好解决。那玄振海可不是个会服软的主,袁思孝领着上林卫去了也是白搭。还有就是皇帝的行踪,他静下心想了想突然记起皇帝提过要上焦山的,这下怕是真去了!如果真是去寒净寺,现在马上派人去追,最早也要明天傍晚皇帝才能赶回太陵城。这一来一去城里怕是早就乱了,到时候还说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呢!这次举朝臣工众口一词的对付玄素清他们,已经让汪公公觉察到了朝堂上的暗流涌动了,这要是城里再一乱,再让人知道了皇帝不在宫中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这世上的事总是怕什么来什么,汪公公到春和宫气还没喘匀呢,小公公喜顺就跑来报告说:“公公,有人要进宫见皇上!” 汪正明紧张地问道:“谁?” “就是前几日皇上刚封的那个诰命夫人,叫什么代晴的,说是要进宫面圣谢恩!”喜顺说道。 “哎呀!你让人快去打发了,就说皇上要用晚膳,过几日再来无妨!”汪公公不耐烦的应付着。 “诶,我这就打发人去。”喜顺答应着。 “等等!”汪正明又突然叫住了刚刚转身要出门的喜顺,吩咐道:“还是你亲自去!快去快回!” “诶!得,公公放心,喜顺自个儿去!”喜顺忙出门去了。 还是叫喜顺去办事汪正明放心些,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小小个子,圆圆的脸,越是长大就越发的白净,做事很机灵。因此,汪正明总是带在身边。 喜顺领了命当然不敢怠慢,他一溜小跑地来到皇宫的北上门外,代晴正领着两个侍女在这跪着等待旨意。喜顺在门里站下了匆忙的脚步,擦干净了额头上的汗,这才挺直了身板让守门的宫人拉开了门板,喜顺稳步站在了代晴面前,轻声说道:“杜夫人,皇上正要用晚膳,您还是先请回!过些日子再来谢恩不迟!” 代晴当然听得出其中的破绽,寿王府那里都火烧眉毛了,皇帝怎么还能安然吃得下饭。不过,这时不想见人是真的。所以,代晴早有准备,喜顺刚一说完,代晴身后的一个侍女便立刻站起身来,硬是往喜顺手里塞了一大块银锭。喜顺手掌里端着银子不知道要不要往袖子里放时,代晴说话了:“还请公公再帮我禀报,就说代晴进宫为的是给寿王府解围!” “啊?!”喜顺一听代晴的话大吃一惊,接着,他马上又答应道:“诶,诶……”就又回头往春和宫去了。 这边汪正明听了也是吃惊不小,心想一个女子能有什么办法?不见她,事情又很棘手。见,代晴一进宫必然会知道皇帝不在宫中的事。该怎么办? “喜顺!”汪正明突然发问道:“那女子在哪里候旨来着?” “北上门啊!”喜顺答道。 汪正明默默地点了点头,心想着,这女子倒是有些心计,北上门是皇宫边上的一座小门,平日里都是被皇帝密召的臣属走的,而要进宫谢恩都走安定门的。看来,代晴做事还是有些分寸的。 喜顺觉得汪公公已经倾向让代晴进宫来,他赶忙乘机说道:“公公,喜顺想着,要不还是让她进来!您想,她一个女眷,万一就是知道了皇上不在宫中,大不了咱就把她扣在宫里,也没人能说啥不是?再说了,她要在北上门外跪久了,还真会让人看出异样的!” 汪正明一想,喜顺说得还真对,宫里是除了皇帝以外,不留男人过夜的。代晴一个女子倒也无所谓。还有,她也算是半个玄府的人,说不定还真有点什么主意。于是,汪公公下了决心对喜顺说道:“好了!你去把她带到春和宫来!也不枉你收了人家的银子!” 喜顺有些尴尬地答应了声:“诶!”就返身走了。 不一会儿,喜顺便领着代晴来到了春和宫,汪正明站在殿门外的台阶上看着代晴低着头,缓步走了进来,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代晴走到跟前便施礼道:“见过汪公公!” “杜夫人不必多礼,请随我来!”汪正明边说着,边冲着喜顺使了个眼色,看到喜顺知趣地走了,汪正明这才把代晴往殿里引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殿内,代晴跟着汪公公站定后,低着头还等着汪正明向皇帝禀告,没想到等来的竟是汪正明开口的一句:“杜夫人,有什么话你就说!皇上不在宫中!” 代晴的心被汪正明的话揪了一下,她有些不敢相信。 汪正明却接着说道:“也不知道皇上去了哪里,什么时候能回宫!杜夫人,你要是有什么话就跟咱家说!” 汪正明这般说,代晴算是相信了他的话。皇帝外出,归期不定,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不太可能是专门编出来搪塞她的。代晴稍稍一想,开口说道:“公公,想必您已经知晓南川会正在围攻寿王府,若迁延日久,朝中必生乱象,妾身此来,想与公公商议如何能稳住局势,不使变乱丛生!” “是啊!我也猜到了,时才袁副使已经领着上林卫将士去王府门前弹压了!” 代晴摇摇头说道:“怕是难以奏效!” 汪正明听着代晴的话也点了点头。 代晴接着说道:“妾身以为,当下要紧的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皇上不在京!” “谁说不是呢!可要怎么才能瞒得住?皇上去了哪,几时回?没人知道,寿王那边再闹半日,朝臣们不来见皇上才怪!咱家这里都快愁死了!咱家也知道袁副使斗不过大先生!可有什么办法呢?死马当活马医!” “公公别忘了,这城外不远处还有三镇总兵的几十万人马呢!” 代晴这一句话说得汪正明愣在了当场:是啊!怎么把这个给忘了,三镇要是知道了内情,很可能就打着解救寿王的名义,领着兵马冲进城来,趁着皇帝不在,扶着寿王上位也未可知啊!想到这汪公公的冷汗都掉了下来。 代晴见汪正明一言不发了,便小声唤道:“公公?” 汪正明反应过来,一边从袖口中掏出帕子擦起汗来,一边开口道:“嗯,你说,你说!” “公公,依妾身看,还是先让巡防营把城门都关上!这样,城里的消息便传不出去了,三镇总兵有两镇在城内,即便他们觉察出点什么,也没法串通!再说了,城门一关十里八乡肯定会有议论,这消息说不定就能传到皇上耳朵里!” “对对对!”汪正明一下子醒了过来:“我这就让人去把城门关了!” “不过,公公,城门一关,朝臣们定会云集安定门外要见皇上,公公,您和袁副使就更难了!”代晴说道。 “唉,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是盼着皇上能早些回来!” “我夫君杜恺也还有十万人马驻于城外,万不得已时亦可在城下与人一战!” “好好好!” “还有,公公,您还是要多劝劝袁副使,这个时候与南川会为敌可不是明智之举呀!” “这个我知道!可是这回玄振海出手着实有些重啊!非要寿王戴孝谢罪,这不是在打皇上的脸吗?怕是袁副使不会善罢甘休!” “妾身明白,如此,咱们都尽力而为!公公,您一定守住了城门,拦下群臣。我立刻修书杜恺,其必整兵待战,万一城下有变,我夫定会为皇上尽忠!但是,公公还需依我一事!”代晴的话说得郑重其事。 “夫人请说,能办到的咱家一定尽力而为!” 开口前,代晴竟双手横合高抬过额头,郑重下拜道:“代晴请公公待此番事过之后,在皇上面前尽力保全玄家!万勿使太陵城里再起波澜!” 代晴这一跪倒把汪正明吓了一跳,他赶忙躬下身子说道:“哎呀,夫人哪,折杀咱家了!有事快起来说!” 代晴缓缓站起身来说道:“公公明鉴,朝廷危难之时,南川会为南都新君继立倾尽全力,不论如何,朝廷当念其定策之功,此为人之常情。日后王师北上收复疆土,仍需南川会及玄家上下鼎力而为,如此,朝廷更不该加罪于斯,自断手足。此亦自然之理!于情于理,公公都该为大义建言!” “夫人说得是,只是咱家不过一内臣而已,平日里伺候皇上上下起居已是心力之极了,哪里还敢妄议朝政啊!”汪正明推脱道。 “公公过谦了,妾身以为,没有当初景监为孝公保荐商鞅,便不会强秦扫灭六合,更罔言日后的天下归一。若没有大汉司马公的呕心沥血,亦不会有浩浩史卷传之万世。公公身在皇上左右,更是日夜为皇上谋万全!此事,还请公公务必尽心为之!”代晴托付道。 代晴的话说得让汪正明很是舒服,于是他说道:“夫人既这般说,咱家尽力便是,只是,皇上此番出京巡访便未告知咱家,不瞒你说,咱家也不知内情如何,只是因皇上前些日子偶有问及,咱家猜想,怕是往焦山方向去了。杜夫人,还是要多多规劝大先生为上。待皇上回宫之后,咱家一定全力周全便是!” “一切有劳公公了!”代晴拜谢道。 “那就好,杜夫人,眼下朝廷上下就拜托了!”汪正明恳切地说道。 之后,代晴便告辞出宫而去,汪正明则在内心里感叹道:没想到,这房先生的女儿,竟是如此明睿。 代晴很快回到了玄府,一进门她便请来了程仲兴,让他趁着城门未关之时快马出城,将城里的消息带给城外的杜恺。? 第六卷 太陵变第二十章 又一场拼斗 这一边,袁思孝已经领着五十名上林卫军士,气势汹汹地杀到了寿王府门前了。其实,这一小队人马的行踪始终都夹在玄振海的眼皮子底下,当手下人在他耳边报告袁思孝和他的乌金甲士正在赶来时,大先生脸上淡淡一笑,只是吩咐了句:“让他们来!” 这时候夜幕即将赶走白日,但天边上还剩着最后一丝的光亮。寿王府的大门前却明如白昼,无数的火把沿着门外广场的四边不停跳跃着,正中大火堆上的巨鼎已经撤去,而硕大的火球还在熊熊燃烧,干柴在烈焰中爆裂的“噼啪”声仍然震荡着王府高墙。 袁思孝和他的乌金甲士来了,一行人匆匆赶来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兵分两列“八”字排开立于寿王府大门外,火光在他们棱角分明的脸上映照出一股冷峻的气势,这个太陵百姓眼里藏污纳垢的寿王府,这时候居然透出了一派威严的味道。 仍然端坐于“聚贤庄”的大先生只是往窗外瞟了一眼,便冷笑着转回头来,继续品起他的茶来,唇舌之间品味着茶汤的回甘时,方才幽幽地吐了句:“哼!傻大个!来呀!”听到吩咐,身后的一个亲随立即俯身凑了过来,大先生只淡淡说了句:“去,告诉阿顺,都给我摁下了!”黑衣亲随点了下头,便快速转身下楼而去了。 而王府大门前双方的对峙已经展开了。袁思孝站在队伍的正中,对着四周南川会的人马喊道:“南川会的弟兄们,你们听着,你们要是眼里还有王法,现在就都给我散了去!当街行凶者朝廷自有公断!你等不要一意孤行下去了!认得这乌金甲吗?现在站在你们眼前的正是上林卫的军士!依大津律,上林卫军士之佩刀可为太阿之用!如再执迷不悟,休怪刀下无情!” 站在对面的阿顺听完袁思孝的话,仍然是满脸的不屑一顾。他知道这支五十人的皇帝的私人卫队,在大津朝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耀武扬威,唯独在大先生面前,或者说在南川会的地盘上真是眇乎小哉!他刚要说话对付,恰好给大先生传令的亲随在远处悄悄地冲着阿顺使了个手势。阿顺心领神会底气更足了,他冷冷地对着袁思孝说道:“袁副使,你居然又来了!我真是佩服你呀,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快活?非要来这里送死!”接着,阿顺又对着身边的弟兄问道:“弟兄们,怎么样?帮袁副使一把?”在场的南川会的弟兄又全都哄笑了起来,接着又齐齐振臂高呼道:“来呀!痛快!” 袁思孝知道一场拼斗是免不了了,虽然心里有准备,但真到了这个关口,思孝还是暗暗有些吃惊:这些南蛮子怎么会这么愣?这要是打起来,就算是跟朝廷扛上了!难道他们真要一条道走到黑吗?想到这袁思孝有些吃不准情势了,好在他不是蛮汉,不会鲁莽从事。只见他把腰间的佩刀握在了手里伸到了身前,但却并不抽出刀鞘。其他的乌金甲士自然明白了他的暗示,刀不出鞘不伤性命! 思孝的思绪还在飘移之中时,二十个赤着上身的巨汉已经站在了他们对面。这二十个汉子的身形全都壮硕无比,每个人都站成一个大大的“人”字形,火光之中他们通红的肌肉,仿佛由一块块的磐石堆垒而成。目测之下袁思孝带来的五十个人,最高的踮起脚尖也够不着人家的肩膀。不过,在这些身经百战的上林卫军士面前,这二十人不过就是反应迟钝的痴货。乌金甲士们也纷纷拉开架势来!袁思孝留下十人做后手,这时队伍里站出了四十人,他们微微向前倾着身子,一只脚板重重向后摩擦而去。 终于,袁思孝心一横喝了声:“上!”几十匹恶狼立即就怪叫着扑咬了上去。他们两人对着一个敌手冲去,而对手却全都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就在他们再几步就杀到跟前时,突然,二十个大汉齐声:“啊!”的一声,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就从大汉们的胯下飞出二十条黑影,这黑影几乎是贴着地面飞速扑来,刚跟上林卫们照上面,便是双掌一个拍地便原地腾起了双腿,眨眼间就是一个飞踹,狠狠砸在了扑上来的乌金甲士的大腿上,一招便将半数敌手掀翻在地。然而剩下的上林卫并未停下脚步,面对着粗壮的敌手,他们的步伐灵巧诡诈几乎无法躲闪,就在对手顾此失彼之间,他们侧身飞起一脚,正中对手的脚踝处,二十个大汉“哎呀!”一声同时单膝磕跪了下来,只可惜上林卫的二十个同袍被提前放倒在地,无法一把制住这二十个壮汉。正当他们瞄着对手的下巴,准备扬起藏在刀鞘中的刀尖时,对手的重拳已经照着他的面门重重砸了过来,撞上重拳的乌金甲士嘴里瞬间便崩出鲜血和碎裂的牙齿。而后,先前的那些黑影也返身回来,一个侧扑便将这些上林卫军士压在了地上。随后,二十个大汉站起身来,走到之前被掀翻的上林卫跟前,弯腰伸手揪着衣领就要把他们拎起来。没想到,上林卫军士不愧是大内高手,他们居然借着大汉们的手劲,半起身子伸脚在对方大腿上一个蹬踏,腾空双脚的同时也在对手的面门上狠狠的一个肘击,靠着大汉的这一股子痛劲,他们挣脱开来稳稳地站在了原地。面对着还被摁在地上的同袍,他们的手握在了刀柄上,看来接下来一场刀头舔血的拼斗已不可避免了。 没想到,这时候袁思孝却在大门前大喊了一声:“等等!”站在阵前的上林卫们都愣住了,他们本能的放下握住刀柄的手,目光却仍然紧紧盯着眼前的敌手。 这一轮交手下来,袁思孝算是看明白了,南川会里确实是高手云集,泼命的搏杀胜负其实只在一两招之间,南川会先是让二十个看上去笨重的大汉站在阵前,人们会以为南川会打算靠蛮力打退上林卫,其实这二十个大汉只是个幌子,上林卫们面对着这样的对手,肯定会选择从下盘发起攻势,所以南川会就在大汉的胯下埋下伏兵,只这一个过招上林卫就折损半数,接着,这二十个身重千均的壮汉,只需一脚踩下便能让倒地的上林卫们骨碎胆裂了,然而他们却是伸手拎起这些败伏于地的大内高手,这才让上林卫们能翻身站稳。很明显,南川会并不想真跟朝廷撕破脸。袁思孝看着眼前这一切,倒是稍稍放下了担忧。他喊了句话:“阿顺兄弟!让你的人退下!咱们就算打了个平手,我们上林卫职责所在,既然,大家各为其主,那不如各退一步,我们退入王府,你们也不要有什么越轨之举!如何?” 阿顺的脸看上去毫无表情,他很明白:大先生的命令是“摁”下,并不是要他们命。于是,阿顺一个看似随意的挥手,就把这四十个人还给了袁思孝。这时,王府的大门也适时地拉开一条小缝,把思孝他们迎进了寿王府里去。? 第六卷 太陵变第二十一章 暗流 果然不出代晴所料,经过一夜的发酵,太陵城乱象丛生,先是市井小民们纷纷向着寿王府这边涌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欺男霸女惯了的寿王,早已得罪了全太陵城的百姓,还是暗地里有什么人鼓动,反正众多百姓怒不可遏的围了上来,大家纷纷捡起杂物、石块等物件往王府里扔去。而且,府邸任何一段围墙之外,也是叫骂声不断。 接着,朝廷上下大小文武,这回都异口同声的声援木叶都了。木叶都好歹是得胜还朝的三品轻车都尉,是朝廷的功臣。朝臣们要求皇帝下旨褫夺寿王的封号。 先是几个青年官员找到了内阁,把联名的折子交给了冉之祺,要内阁的几个人给皇帝递上去。冉之祺倒是答应了,只是言语上有些暧昧,让找上门来的官员们感觉是在推诿。于是,这帮人不愿意了,直接联系了众多四品以下的官员集合到了安定门外,吵嚷着要见皇上,非要让皇帝出来主持公道。虽然,依着大津朝的规矩,四品以下的官员是没有资格见皇帝,但是他们人多势众,汪正明也只好在安定门外苦口婆心地劝着,不敢说一句硬话。没想到,非但没有劝走这些人,反而让众官员齐刷刷地跪在了安定门前,大有一副见不到皇帝誓不罢休的样子。这下可麻烦了,汪正明赶紧让人去请来了冉之祺、吴士榕和季维柄三位阁老。 一见到内阁的这三位,汪正明赶紧就迎了上去,一脸愁容地说道:“哎哟!我的阁老哟,你们可算是来了!这可怎么好啊!” 冉之祺开口说道:“要不这样,我去见皇上!老这样僵着也不是回事!” 汪正明的脸上看不出心虚来,他强装镇定地说道:“皇上前些天染了风寒,昨晚啊,难受了一夜,今天早上用了太医的药刚才睡下,吩咐下来,今天谁也不见!您看这……”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城里的百姓都闹起来了,皇上要是再没个旨意什么的,这局势怕是维持不下去了!”冉之祺说完不管不顾地往前走了一步。 汪正明又哪里肯让,他也随着冉之祺的脚步向后退了一步,仍然用身子挡在了冉之祺之前,他说道:“阁老,皇上吩咐了,请您劝劝门前的这些官员们,他们中间有很多都是您的门生。您呀,还是别抗旨的好!” 汪正明的话说得很客气,但冉之祺当然听出话头,他只好收下脚步,站在原地想了想,随后冲着汪正明一拱手说道:“公公见谅,烦请回禀皇上,老臣刚才在内阁已经劝过这一众官员了,现在真是无能为力了,对不住了!”说完便领着吴士榕和季维柄扭头就走! 被甩在当场汪正明又气恼又无奈,他恨得咬着牙冲着冉之祺背影说着:“你…你…你……!” 然而,这太陵城中也有正在窃喜的人,那就是许名生和穆王盛两个总兵了,他们已经闻到了太陵城里的蹊跷味道,正凑在许名生的府上一起谋划着什么! 穆王盛先说了起来:“老许,你不觉得这两日太陵城里有许多蹊跷事吗?” “哎呀!是啊!这么多官员都上皇宫前跪着去了!这不没事找事吗?”许名生一脸的奚落,笑着答道。 “哎不是,老许,你不想想,这宫中为何到现在也没个旨意?”穆王盛追问道。 “为什么?有什么为什么的,皇上懒得理他们呗!也不看自己的身量,四品的芝麻官还想见皇上?切!” “老许,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明白什么呀?” “你不想想,寿王府被围着,那么多朝臣又堵在了宫门外,皇上能无动于衷?这里头肯定有事!”穆王盛说道。 许名生这才觉得其中应该是有些什么问题,他一时沉默了下来,一会突然说道:“也对,虽然汪公公说是皇上龙体有恙,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下个旨意呢?可是你说会是什么事呢?” “依我看,皇上八成不在宫中!”穆王盛压低声音说道。 “啊?”许名生吃惊不小。 “老许你想想,如果皇上在宫中,这些事何至于此呀!” “倒也是!可是即便皇帝不在宫中,咱又能怎么样呢?”许名生问道。 “你不觉得,这可能是咱们天大的机会吗?”穆王盛摆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这又怎么讲?”许名生不解地问道。 “如果皇上当真不在,这城里再这么闹下去肯定没法收拾,这不就是咱们领兵进城平乱的好机会了?”穆王盛说道。 “哎呀,你怎么老想着作乱呢?如今这天下两分,你我好生过这富贵日子不好吗?”许名生埋怨道。 “哎呀!老许啊!哪阵风把你这脑子吹糊涂了!你是想好好过日子,可人家让吗?这南边的形势你还看不清楚吗?咱要是再不说话,这天下迟早是他玄家的,到时候你我手握重兵人家能让你安生吗?再说了,咱原来在城外待得好好的,皇上为啥非得让咱搬到城里来呀?不就是要监视我们吗?人家早都下手啦,你还在给人数钱呢!” 穆王盛的话让许名生一下子坐直了起来,他骂道:“他娘的,还真是这么回事!把咱关在这院子里也就算了,这朝里头说话根本就没人听咱们的,我现在是见了谁都得点头哈腰的,这日子老子真是受够了!” “就是嘛,坐以待毙不如奋起一搏!我都盘算好了,咱们得赶紧把城里的消息传给城外的老廖,让他带兵把城围了!”穆王盛说道。 “啊?那南川会那边怎么办?” “哎呀,这回南川会可不比过去了,没听说吗,昨晚南川会可把上林卫打趴了!” “啊?!是吗!这是要跟朝廷死磕啊!”许名生惊讶地说道。 “可不是吗?这回咱就让廖晋带兵来,以清剿南川会的名义把太陵城围了!这下子,看谁还敢替他们说话!哼!” “是啊!只要咱们兵临城下,朝廷上下就得听我们的!到时候咱就不用再看他玄家的眼色了!”许名生也兴奋了起来。可是,他一转念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诶,不对,万一皇上在宫里怎么办?那咱引兵围城,不就成了犯上作乱了吗?” “哎哟,我的傻哥哥哎,这怕什么呀?皇上在,咱们就是清君侧,皇上不在,咱就是平乱!这年头,全凭手腕子粗,你怕啥?” “嗯!那你说,咱们怎么干?” “咱们这样,还是先把消息传给廖晋,让他准备好,咱们在城里也别闲着,咱把武官也给激起来,让武将们也到皇宫门口闹事去!安定门前人一多,朝臣们发起火来,一起冲进宫去也未尝可知,有道是法不责众嘛!这样的话皇上到底在不在宫里,就很明白了,到时候咱再找个机会潜出城去,回到卢州、临江带兵过来!”穆王盛说道。 “那时候再带兵过来,黄花菜不都凉了?”许名生担心地问道。 “哎呀!那时候廖晋不早就带兵围了城吗?再说了,万一有什么闪失,领头的、围城的也是他廖晋,与咱哥俩何干?”穆王盛狡黠地说道。 许名生听着不停点着头,然后说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派人出城去传消息!” 很快许名生和穆王盛的属下在太陵城里开始活跃了起来。可是就在穆王盛还在许名生府上踌躇满志的时候,派去传消息的属下突然来报,说是城门已经关了,现在谁也出不去城了! 许、穆两人大惊失色:难道朝廷已经要出手了?皇上其实在宫中?两人想了许久彼此都默不作声,一会儿之后,还是穆王盛说道:“不管他了,机不可失!老许,你我还是分头联络在京武官,让他们都去安定门前闹事去!我倒要看看皇帝到底在不在宫中!” “那,那咱用什么理由让人上皇上家门口闹事去呀?”许名生问道。 “哎哟,跟文官他们一样啊,你别问了,那个死鬼,就是叫木叶都的,他可是刚被朝廷封了个三品轻车都尉呢!” “哦,明白了!” 就这样,这两人出门分头鼓动人闹事去了!然而,他们自以为隐蔽的事情,却没有逃过南川会的眼睛,代晴早就让人盯住了这两个总兵的一举一动。? 第六卷 太陵变第二十二章 焦山上的谋划 此时在焦山上,从太陵城里带出来的消息,并没有打破古刹的平静。寒净寺里端坐于大雄宝殿中的咸嘉皇帝,看上去面沉似水,但内心里正翻江倒海。打小在御座边长大的他,见惯了朝堂上的权力争斗,那唇齿笔尖的生死厮杀,丝毫不比刀刀削骨的战场杀戮仁慈半分。在皇权至高无上的天下,权势的塔尖正因为踩踏着道义与廉耻的枯骨,才能始终高高在上。有时候即便是皇帝也会变成冲锋陷阵的排头兵,他更知道,如今寿王府门前的冲突也许并不简单。南川会的冲撞到底是一时野性难驯的义愤,还是有着隔山打牛的算计,这都很难说。还有,前些日子朝堂上刚刚露头的,那一股看不清摸不着的黑暗势力是否参与其中,或者也会借机兴风作浪?这一切眼下都无从知晓,年轻的皇帝此时绞尽脑汁也理不出头绪,他一次次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可念头一起又满脑子里全是担忧,理不出头绪当然也就拿不出办法。但只有一点他是明白的,那就是他不能这么贸然的回到太陵城,万一被哪一股势力挟持了,那祖宗三百年的基业也就彻底付诸东流了。 正在这内心的辗转与混沌之中,大殿的门被轻轻的拉开了,一个黑衣卫士脚下无声跑上前来,小声拜道:“主人,慧宣法师来了!” 咸嘉帝转过身来只说声:“嗯!”侍卫便返身退出殿外了,接着慧宣大步走了进来。 慧宣站定之时开口道:“施主怎就满面愁绪!哦,施主不必说,老僧也不问,老僧只想告诉施主,就在这个时节焦山上遍布毒蛇,但打柴的山民曾经告诉老僧,若是被毒蛇咬伤也不必惊慌,这蛇栖之处,必有去毒之良药!所以,救命不难,难的是能识得这救命的良药,还要将身家性命全部托付之。” 咸嘉帝边听边琢磨着慧宣的话,却不甚明白。看着咸嘉帝紧锁的眉头,慧宣的脸上浮出了宽和的笑容,又说道:“施主若是不明白老僧的话,不如就往本寺中的露清岩走一趟,自然顿悟!阿弥陀佛!” 咸嘉帝还是不明就里,他礼貌地缓缓施了礼,然后领着随从出了大殿往露清岩那边去了。当他穿过枝蔓环抱的小道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之时,他终于明白了慧宣话里的含意,因为玄素清正在露清岩等着他。果然是解困之道就在身边,难的是信任!玄素清是南川会的少主,他的父亲正带着人围攻寿王府,如果没有慧宣的点化,也许皇帝不会在这个时候相信这个身份有着嫌疑的人,但仔细琢磨了慧宣的话,冷静思考之下就会发现,玄素清这个时候出现在寒净寺,说明太陵城事发之前他已经出了城。 素清向皇帝见了礼,咸嘉忙扶起他来说道:“此非朝堂,众人皆不知我,爱卿万勿多礼!来,与朕同坐!” 两人坐下后,皇帝问道:“爱卿,想必城中之事你已知晓!你有何法可解当下之急?” 素清答道:“圣上不必忧虑,臣已做了万全的安排!此番事起突然,皇上又不在京中,有宵小之辈借机起事在所难免,臣以为皇上不可冒险回京,城中虽有万变,但只要皇上安若泰山,则一切皆尚在掌握之中!” 皇帝点了点头问道:“可是朕担心,太陵城内若流血火并,事态便一发不可收拾,即便朕安处焦山,恐朝廷也有万劫不复之虞呀!” 这时素清的表情有些凝重,他思索片刻说道:“皇上,以家父的心性,此次必是非将事态闹大不可!依南川会之力,一时之间想要平息太陵城内之争,也绝非智者所为!恕臣直言,太陵百姓人人皆对寿王心存不满,现下借着南川会之势,也必聚而攻之。如此乱象,朝臣若再受人蛊惑,怕也不会安之若素。因之,这几日太陵城必处重压之下。然臣以为天下万物否极则泰来,家父虽对寿王有所指摘,却不至真心对抗朝廷,因此,寿王戕害木将军一事,只要皇上公允断之,太陵百姓也还是心向朝廷的!再说百官,臣想,百官若有不满,必是因木将军以西征功臣之名,而遭奸人暗算,百官心中不平罢了,待皇上返京后多加抚恤慰劳便可化解。而真正令人忧心之处还在城外!” “啊?此话怎讲!”皇帝吃惊地问。 “皇上可还记得,总兵廖晋尚在城外,若是他得到消息以清君侧之名带兵围城,情势就复杂了!” 皇帝仿佛突然被点醒了一般愣在了当场,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不会那么快?” 素清知道皇帝的问话里有自我安慰的成分,但这时虚言已经无助于事情的解决了,因此,素清直言道:“自马枝起被囚之后,廖晋分得安州一隅,若其兴兵趋城,轻骑登时便可直抵太陵城下,这是当下皇上最该防范之事!” “爱卿言之有理,时才你说已定下万全之策,是何法?” “皇上,臣已命人招新任安州总兵杜恺领兵来焦山护驾,同时,杜恺之妻此时正身处太陵城中左右斡旋,我猜想她必会力促关闭城门,以防消息泄露!”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皇帝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不过他还是有所担心地问道:“爱卿,这位杜夫人果真能稳住太陵城的局势?” “皇上切莫小看了这位杜夫人,大兴城破之后,她能忍辱负重两度身陷敌营,却能全身而退,若无百般机智,绝无南归的可能!” “朕原来只在大兴城中,听说过房老先生有一女美貌聪慧,不想竟能如此大智大勇!这城门一关,消息阻碍不怕他廖晋有不臣之心!”皇帝自信地说道。 “皇上,臣时才之言也并非虚言,皇上还记得汉武帝的马邑之谋吗?千百年来史家皆言马邑之谋败在筹划不周,但臣看不然,武帝举兵马邑,以三十万之众图一击而却匈奴,然臣以为凡举大事诡密为先,三十万大军伏于马邑城内,怎能滴水不漏?大军入城之时,城中百姓必因战事将临而忧惧,因而风声传之四野,此与大张旗鼓何异?匈奴自然闻讯而却兵。是故,马邑之谋谋定即是败局,无可反转!如今太陵之事亦然,城门落锁不过延缓消息传播而已!圣上还需千万小心,行事之时万勿轻信他人之言!” “爱卿言之有理,那你我君臣就在此等待杜将军勤王之兵!”皇帝叹了口气说道。? 第六卷 太陵变第二十三章 代晴平乱 太陵城皇宫安定门前,涌来的官员越来越多,汪正明已经招架不住了,原来只有文官静静地跪在广场上,宫人们怎么劝,人家也不搭理你,汪公公索性也不劝了,他命人关上了大门,自己领着几个小太监躲在门板后。没想到,这会儿居然有越来越多的武官也聚到了皇宫的大门前,这些下级武官大都出身草莽,个个心中本来就存不下个礼数。这会儿以为有两个总兵在背后撑腰,就更加的放肆了起来。他们的腰间都系着白色的布带,嘴里高喊着为木叶都申冤,然后总有几个人,哭喊着反复冲上去拍打着朱红色的大门! 汪正明实在忍无可忍了,他让宫人将安定门拉开了一条小缝,自己只身走了出来。看到汪公公一下子站在了面前,闹事的武官们起初吓了一跳,众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于是,借着这情势汪正明厉声斥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要造反吗?” 一个武官答道:“我们,我们就是想见皇上!” 汪正明听出了这些草莽临事时的怯懦,他接着喝道:“放肆!皇上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吗?朝廷有制度,在京四品以下不得面圣!地方三品以下不识圣颜!我告诉你们,皇上龙体欠安!你们再这么闹要是真惹出什么事来,就不怕国法不容吗?” 汪公公毕竟是大内总管,平日里就是皇亲国戚也不免要让他三分,这时他这几句话倒真是镇住了大部分闹事的官员,但人群中总是有些胆大的,汪正明看见众武官都不说话了,刚要返身躲回门后,没想到人群中有人高声说道:“公公留步!有道是天之行,大道为公嘛!天子有恙,但惩奸除恶也刻不容缓,若是杀害功臣的凶手不能伏法,那将来还有哪个肯为朝廷效力呀?还请公公转呈皇上!让臣等进宫朝见,也让众官员为皇上分忧嘛!” 汪公公回过头来喝问道:“你是哪个?站出来!” 没想到,这句话没有镇住开口说话的人,一个黑瘦的身影钻出了人群,拱手躬拜道:“下官都指挥佥事明波见过公公!” 汪正明一看没了脾气,这指挥佥事正好四品,现在太陵城是大津朝的京师了,这个明波是有资格见皇帝的。汪正明只好咬着牙恨恨地丢了句:“跪到阶下候旨去!”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躲进了宫门的缝隙中。 见到汪公公走了,闹事的武官便更加嚣张了,他们又开始使劲拍着门哭喊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这可把门后的汪正明和喜顺急坏了,再这样拖下去,他们肯定会猜到皇帝不在宫中。万一宫人顶不住,让这些官员们冲了进来,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又没有办法解决,于是,两只热锅上的蚂蚁只能无奈地藏在大门后转着圈子。 可就在半个时辰后,门外边的声音突然小了,起初汪正明还以为是闹事的武官们喊乏了,可是,不一会儿的工夫,这门外哭喊的声音居然完全停息了下来。这让汪正明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不敢再开门出去了,倒是喜顺乖巧地架起了梯子躲在墙头上,透过明黄色的琉璃瓦,悄悄地向墙外张望着。只见原来聚拢在一起的武官们,居然三三两两正交头接耳呢,然后,竟一齐离开了安定门不知了去向。 喜顺把眼里看到的情形说给了汪正明,汪公公当然也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危机暂时解除了。他摇着头卸下一口气来,而后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只是汪公公不知道,他要感谢的人是代晴。话说穆王盛和许名生他们早就让南川会的眼线给盯上了,通过他们的一举一动,代晴立刻就明白他俩是要鼓动在京的武官们,也到安定门去逼宫。事不宜迟,坐镇玄府的代晴也迅速做出了反应,她快步来到雅鸿居找到凌萱,开口便说道:“姐姐,眼下情势危急,我长话短说,这太陵城里的赌坊,姐姐可熟悉?” 凌萱一听笑了下说道:“你太小看我这南川会的大小姐了,这太陵城里的大小赌坊不说都是我爹的,至少我们南川会都有大份子,打小爹就带着我在赌坊里跑来跑去的。哪能不熟悉呀!” “那太好了,姐姐,今日我可否借着满城的赌坊一用?”代晴问道。 “你要赌坊何用?”凌萱有些不太明白。 “除了赌坊,我还要一万两现银!” 代晴的话更让凌萱不明就里了,她瞪大眼睛说道:“银子什么的都没啥!只是……” “姐姐!”代晴说道:“现在许名生他们正四处蛊惑城里的武官到安定门那里去逼宫呢!我是想着用这城里的赌坊把他们拉回来!” “啊?!”凌萱吃了一惊,她想了想说道:“对!这是个法子!这帮老粗只要在城里不是睡妓馆就是泡赌坊。只是这当下城里赌坊的伙计,大都让爹带到王府门口去了。猛的一开张,怕是人手不够啊!” 代晴想了想说道:“这也不难,咱就把最大的赌坊开起来,让家里的家丁们都去那忙活着,再者让二掌拒在门口招呼着,只有穿官袍的才能往里头领!” “哎,这倒是个办法!事不宜迟,咱现在就去!”凌萱拉着代晴就要往外走。 代晴忙说道:“姐姐,就咱俩去,掌柜的不会难为我们?” “哎呀,你就看我的!”凌萱说道,可还没走到门口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过身来对跟在身后的小蛮说道:“对了,你快去,把我娘叫上!” 小蛮有些惊讶地问道:“我?!” “哎呀!不是,你是谁呀,别忘了还得去钱庄要一万两银子呢!快去!”凌萱催促道。 “诶诶!”小蛮应着,返身就往张氏那里跑去。 凌萱也不停步,边往玄府大门外赶,边喊着:“备轿,备轿,快!”惹得代晴心里暗笑着:原来这南川会的大小姐行事起来竟是如此风风火火。 很快,凌萱和代晴的轿子一前一后的落在了常乐柜坊的门前,这柜坊虽然大门紧闭,但门后的人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两顶玄府的大轿,于是,几个老伙计赶忙七手八脚地卸起门板来,凌萱走下轿来的时候,柜坊的门板已经卸下了大半,伙计们还在忙活的时候,李三林就已经从门内快步跑了出来,他满脸堆着笑老远就冲着凌萱抱拳拱手道:“哎呀,这不是大小姐吗?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凌萱站定后并没有急着理会迎面而来的李三林,她先是半转过身子看着代晴走到自己身边,还伸出手去轻轻地把代晴往自己这儿轻轻拉了把,然后才转过脸来问李三林:“三儿,你知道这是谁吗?” “哟!恕小的眼拙。”李三林边说着边忙着抱拳施礼:“这位姑奶奶是?” “告诉你,记清楚了!这位可是朝廷新封的安州总兵的夫人,二品诰命!以后,对我怎样,对杜夫人就怎样!记得了吗?” “诶诶,小的记下了!大小姐,你这回来是?” “跟你说不着,去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好大的架子啊,姑奶奶都在这门口站半天了!”凌萱装出一副要生气的样子来。 凌萱话声未落,柜坊里便传来了洪大掌柜的声音:“来啦,来啦!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凌萱看着大掌柜跑来微笑着说道:“哟,洪大掌柜还记得我呀?别来无恙啊!” “哎呀,您说笑啦,劳大小姐惦记,托大先生的福,小的一切都还顺遂!” “好了,废话不多说了,洪大掌柜把你的人都叫起来,开张了!”凌萱说着就从袖管里掏出一张折的四四方方的纸来递给了老洪,老洪摊开来正看着,凌萱接着吩咐了起来:“三儿,你告诉伙计们都勤着点,腿脚麻利些,可得给我伺候好了,哦,对了,你就给我站在大门口,见到穿官衣就往里头领,不是当官的一个也不让进,听到了吗?” 老洪这边刚看完凌萱递过来的纸条,惊讶的合不上嘴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凌萱道:“大小姐,这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这白纸黑字的,哦,对了,你一会儿让人誊抄个几十张,就从这给我一路贴到安定门去,我就不信没人来!”凌萱说道。 “不是,不是。”老洪赶紧拦下她来,接着说道:“大小姐,按这纸上说的,咱得准备一万两白银的本金给那些当官的?任凭他们在咱的场子里耍钱,这里外里咱得亏多少啊?” “赚啊亏的,你别管!就按我说的做就是了。”凌萱的语气不容置疑。 “大小姐,不是老洪驳您面子,这么大一笔开支大先生知道吗?”老洪一脸的为难。 “哎呀,洪大掌拒,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有什么事算我的就是了,连累不着你!”代晴没想到,凌萱在玄府里是个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可是一站到柜坊前,竟能端出一股子泼辣的江湖气。难怪玄素清喜欢她,其实代晴看得出素清是个面上沉稳,内心里喜欢天马行空的人,他的身边就应该有这样一个时不时透着股子蛮横的女子。 老洪的心眼子也不少,他眼珠子一转借口道:“大小姐,可是现在要开门做生意,我这人手也不够啊。这都调到寿王府门口去了,要不,我自己过去一趟,请大先生放几个人回来帮忙?” “这你也不必担心,我都替你想好了,玄府上下已经调出一百个家丁,都是机灵鬼儿,说话就到!” 老洪没有料到凌萱还有这一招,他顿了下,又辩解道:“这家丁是家丁,跟柜坊的伙计他不一样……” 凌萱可不让老洪把话说完,她讥笑地提高嗓门说道:“哟!老洪,看不出来呀!你现在是连我爹手下的家丁都看不上啦?” “哎哟,没有,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凌萱大有一副要乘胜追击的意思。 “只是,只是,这一万两现银,柜上一时也拿不出来呀!”老洪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银子片刻就到!”这句重重的话音,让凌萱、代晴和老洪都抬眼寻声而望。 原来,这柜坊门前又来了一顶轿子,凌萱和代晴赶忙快步上前,落轿之时一左一右地从轿中把张氏搀了下来。一握住张氏的手凌萱就变了个腔调撒娇地说道:“娘,你看看他们,我们一个大小姐,一个诰命夫人,他们都不听我们的!” 张氏缓缓走到洪掌柜面前问道:“老洪,我的话你听吗?” “老太太看您说的,全凭您吩咐!”老洪再也没了二话。 “那就好!这一万两现银,我已经差人去各银号上取去了,说话就道。你就按大小姐说的,把这柜坊守好了就是!” “是!是!”老洪一边答应着,一边忙招呼起伙计来。 这边常乐柜坊阁楼窗边的铜锣被重重的敲响了,赌坊开业了。说来也怪,按理说这锣声也传不了太远,但每每响起,却总能敲醒城里任何一个浑浑噩噩中的赌徒。当然,皇宫大门前的那些人也不例外,铜锣的声音刚刚落下,安定门前的人群里就有了议论:听说,南川会好几辆拉银子的大车,正绕着街巷往常乐柜坊去呢!那白花花的银子堆得高高的,能闪瞎人的眼,拉车的马一路都不停的换。 恰在此时,常乐柜坊的告示也贴到了皇宫外的巷子里,那些在安定门外拍门的蛮汉早就按捺不住自己躁动的心,居然都拥到告示前,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告示上说:今日常乐柜坊巨惠酬宾,柜坊前银车之上堆积着的现银,皆可为来宾的赌资,直至用完为止,但仅限当日。也就是说,今日常乐柜坊接待的赌客,可以用柜坊门前的银子当本金来赌,直至这银车上的银子用完为止。输了算柜坊的,赢了当然是自己的了! 大津朝开国之后,就有了重文轻武的传统,文官有了牛脾气顶多骂朝廷两句,武将就不一样了,发起火来领兵造反这可不得了,所以说书生造反三年不成。正是因为这样,大津朝的武官大多品级不高,而且不容易被提拔,久而久之,愿意挎刀领兵委身军营的人,大多真是读不进书的人,甚至很多在大津朝中了武举的生员,也都是因为武举相对好考一些,而中了举,再去参加文考就会被优先录取。因此,常乐柜坊的告示可谓正中这些个蛮汉们的下怀。消息迅速传开之后,还有几个人愿意留在安定门外为木叶都鸣冤叫屈?大家目标一致,都冲着常乐柜坊急急忙忙赶去了。 常乐柜坊当然也不含糊,门前那几辆银车上的银子堆得老高了,李三林站在门前热情招呼着,每一个武官进了大门先安排更衣,再凭着换下来的官服领上五百俩银子的筹码,接着,柜坊里就再次变成了烧着沸水的铁锅,热火朝天好不热闹。 看着人来的差不多了,老洪冲着李三林暗暗使了个眼色,李三林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挥手让伙计们把大门关上了。门外还留了几个伙计,他们把门前银车往后门内堂赶去,到了后堂再悄悄把银子下压着的石头卸下。就这样,闹事的武官们,都被代晴的小小伎俩“关”到了常乐柜坊里。后来,老洪和李三林他们算了下账,发现南川会拿出来做引子的这一万两银子,也就兑出去不到一千两,除此之外,武官们留下的欠账倒是超过了一万两。留着日后按时催收。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然而,世间之事不如意时常八九,这里一波刚平那边一波又起。太陵城里一个动荡的白昼马上就要过去了,不知不觉间夜幕已经把黄昏的余晖挤到了天边的小小角落里。汪正明让人悄悄地把皇宫的大门拉开了一条缝隙,看着跪了一天的文官们开始陆陆续续起身回家了。汪公公知道他们应该明天还会来,唉,熬过一天是一天!没想到,悬着的心还没完全放下,皇宫的大门突然就被一个厚重的黑影狠狠地撞了开来。“轰”的一声响起,正躲在门后的汪公公毫无准备地就被掀翻在地,汪公公身后还有个喜顺,大家一起“哎哟”地叫了起来,还没等到汪正明挣脱开喜顺这个肉垫子,撞门的黑影已经闪进了门来,汪公公扯着细嗓子喝道:“谁呀!” 那黑影赶忙单膝跪地说道:“小的应天府巡防营差人!” 这时汪公公才从喜顺身上挣扎起身,他揉着腰挤着眉头问道:“干什么这是?毛毛躁躁的!” “哦,公公见谅,小的有要事来报!” “要事?”汪正明一脸的不悦之色:“又怎么了?” “请公公呈报皇上,安西总兵廖晋领兵围城了!五千精兵已抵城下!” “你说什么?”汪正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沉默半晌后才开口问道:“你看清楚了?真的是廖晋?” “回公公的话,小人看得真切!城下之军正是廖晋手下!其先锋官在城下喊话要见皇上,否则便要挥军攻城了!” 传令官说完之后,皇宫的大门后的这块方寸之地再次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喜顺才壮着胆子轻轻碰了碰汪正明,汪公公木然地回头看了眼喜顺,喜顺则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传令官,汪正明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是明白了,可又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总之他冲着传令官呆呆地挥了挥手,嘴里吐了声:“下去!”将传令官打发了。 汪公公始终没法从惊愕与恐惧中清醒过来,别看他平日里主意多,眼光也算独到。可那都是在皇帝身边,只要皇帝不怪罪就没事,这冷不丁的把朝廷的重担压在了自己身上,城外又真刀真枪的打上门来了,这让汪公公怎么扛得起来啊。此刻,他的脑子里什么法子也想不出来,只能勉强站起身来,在门后来回走着,嘴里反复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还是喜顺提醒了一句:“公公,要不把袁副使请回来商量商量!” 汪公公忙说道:“对,对,快,快去把袁副使叫回来,就说我在安定门等他!” “公公,这袁副使还被围在寿王府呢!万一出不来呢?”喜顺又说道。 “哎呀,你早知道,还说这干什么?”汪公公没好气地骂道。 “喜顺是说,咱要不要先去找找玄府的那个诰命夫人?” “唉!”再怎么样汪正明也不愿意找个女人来商量,可是眼下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叹着气说道:“只好如此了!”毕竟这时知道皇帝不在京的人也只有代晴了。? 第六卷 太陵变第二十四章 重兵围城 其实就在今天早晨天还没大亮之时,正在营中躲风头的廖晋,突然得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太陵城里乱了,南川会带人正在围攻寿王府,而咸嘉皇帝却不在京中,应该是去了焦山方向,朝臣们并不知情,汪正明他们此刻打算瞒着举朝的臣子来平息事态。 得到消息的廖晋大吃一惊,他手上捏着这封看不出笔迹的信,反复问身边的亲兵,这信是谁送来的?亲兵们只说是大早上一个在营外鬼鬼祟祟的人送来的信,那人留下信后只说了一句:“这是宫里头传出来的信息,千真万确!” 廖晋听完,仰天叹了句:“真是天助我也啊!”然后,便低下头来大声命令道:“来呀,传令下去,三军整备,速速随我兵发太陵城!”大军正在帐外集结备战之时,廖晋却一个人静静端坐帐中,面无表情。他心里反复琢磨着咸嘉皇帝可能在焦山的消息,他一时还下不定决心。 不一会,亲兵进帐禀报道:“大人,可以发兵了!” 没想到廖晋这时竟自顾自大喝一声道:“算了!拼了!”然后对着亲兵问道:“你可知道集春镇?” “小的知道,那是太陵城往来焦山的必经之路!”亲兵答道。 廖晋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家中一切安好?” “回大人的话,小人一家都感念大人的大恩大德,年头小人父亲过世,全赖大人赏的银钱才能风光发丧,小人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好!看来我平日里没有白疼你!你现在就去营中带上三百人,即刻便去集春镇埋伏下来,要是遇上皇上由焦山返京,你们务必给我……”廖晋说着把手立成刀形,并在脖子前划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明白我意思吗?” “小的明白!” “还有,这事情要是成了,这辈子我亏不了你的,万一要是……” “大人放心,万一事不成,这一切都跟大人没有任何关系!” 廖晋点点头,上前亲自扶起了跪在地上的那个亲兵说道:“那就拜托了!” 那亲兵也重重地点了下头,转身出了大帐。 太陵城里喜顺领着代晴从北上门进了皇宫,春和宫里汪正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代晴来了赶忙挥手赶走喜顺,而代晴也让小蛮留在殿外等候。 汪公公急着说道:“杜夫人啊!这廖晋已经兵临城下了!” 代晴点点头说道:“来得真快啊!” “这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现在怎么办?”汪正明急忙问道。 “公公,眼下还是先想法子对付城外的乱兵要紧!”代晴说道。 “是啊!是啊!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了,才请杜夫人来的啊?” 代晴想了想说道:“公公,妾身以为廖晋既然敢围城,其必是知晓了太陵城之乱,乃至猜测到皇上不在京中,方才有这番胆量!” “可是,这皇上的行踪只有你、我二人,哦还有袁副使三人知晓,再有,就是喜顺他们几个皇上身边的人了,这廖晋又是如何得知?”汪正明心里就是琢磨不出来,袁思孝被困在寿王府,代晴算是半个玄府的人,至少眼下身家性命是跟南川会捆在一起的,更不可能给南川会的死敌廖晋他们通风报信了。这廖晋要是不知道皇帝不在京的事儿,纵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引兵围城。 “公公,依我看万不可让廖晋领兵进城,否则即便是皇上回了京,局势也难回还了。” 代晴的话打断了汪正明的思绪,他回答道:“这是自然!咱们现在是一点后退的余地都没有了!” “公公,眼下廖晋的队伍应该也还是先锋精兵,还要等着大军抵达时,方有足够兵力攻城!因此,不如先让袁副使登城周旋,他是皇上身边的人,外人皆知皇上在哪,袁副使便在哪,他又是应天府尹,廖晋见了也必有几分忌惮!如此,或可拖延些时间!”代晴说道。 “是啊!我也想找他来着,可他不还被大先生困在寿王府吗?”汪公公听了代晴的话,心里稍稍平静了一些,看来,短时间内廖晋还不敢轻举妄动,但一定要尽快把袁思孝找回来。 “公公放心,这事我去求玄老爷!”代晴说道。 “那一切就拜托夫人了!”汪正明说道。 匆匆告别了汪正明,代晴赶忙领着张氏、凌萱就往聚贤庄去了。这个当口玄振海也正准备起身回玄府了,这两天他就是白天来这聚贤庄坐坐,晚上回家。当然,这两天聚贤庄老板的进项也是不少,南川会一天付一百两银子给他,这比平日里做生意时可要强得多。 可是代晴她们等不了,要是廖晋真的发兵攻城了,无论结果如何,玄家都是太陵城的第一罪人。这不,玄振海刚一站起身来,正要开口吩咐几句,就看见张氏一脸急切地上楼来到他面前,身后还跟着代晴和凌萱,张氏不等玄振海的脸上退去不解的神情,便开口说道:“老东西,闹够了没有?那几个狗东西都已经杀了,不就是剩个没用的王爷吗?回头让儿子上个折子,皇帝会来主持公道的!别说太陵城了,就是整个南直隶换谁都得给咱南川会面子,你何至于非要跟朝廷撕破脸?你这以后让儿子还怎么在朝为官?赶紧把人撤了!” 玄振海不耐烦地说道:“女人家的管这些干什么?你懂什么啊?” “我不懂?好,今天我倒是要来教教你,这些年我们玄家在南直隶说一不二,为什么?那是老百姓都向着你!现在你再这样闹下去,人家发兵攻城怎么办?巡防城的弟兄难道不是太陵城里的贫寒子弟?要是因你的私愤有了死伤,以后还有谁认咱们南川会?你呀,醒醒!”张氏越说越生气。 玄振海听完张氏的话,他知道妻子说得在理,可他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退缩,他挥手对着身边的手下说了句:“你们先下去!”而后,他缓缓坐下身来,开口说道:“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几个毛贼壮着胆子围了城吗?太陵城是他咸嘉皇帝的,城门外的事不归我管!” 张氏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凌萱走上前来,双手在父亲的肩膀上轻轻推了下说道:“爹!你可知道皇上不在京里!这要是让贼人闹出事来,咱可怎么办啊?再说了,素清不还在朝里吗?这些人都是跟他作对的啊!” “少给我提这逆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倒好自己躲到寒净寺去了!我这也是给他平事!木叶都可是他带回太陵的!” “爹!”凌萱的语气里充满了埋怨。 “你们别说了,这狗屁王府我是不会这么就放过他们的!”玄振海冷冷扔出一句话来。 “老爷!”代晴开口说道:“实在不行,就把副使袁大人放出来!他可是应天府尹,咱让他去对付城外那些乱兵!这也能给太陵百姓一个交代呀!” 代晴的话让玄振海沉默了。张氏倒是“急”了,因为她知道丈夫不说话了,是他明白代晴说得对,但碍于面子,不好马上点头同意,于是,张氏激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要还是油盐不进的话,那也行,我们娘仨儿这就回去,我们一起上焦山去,这么大的玄府你自己守着去!”说完,张氏就要领着凌萱和代晴下楼回家。 玄振海倒是真急了,他腾地站起身来喝道:“你敢!” 张氏回头应了句:“你看我敢不敢!” 这时,玄振海算是稍稍低下头来,又要坐回位子上,一边挥着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道:“好了,好了,就让那个姓袁的走!” 不到半个时辰,寿王府的大门又被拉开了一条小缝,袁思孝领着五十个上林卫军士鱼贯而出,他们兵排两列,迈着急促的步伐齐齐整整地向着皇宫跑去,只有袁思孝特意在聚贤庄的窗外站下了身子,他对着三楼的窗口拱手抱拳说道:“玄家老爷,袁某先行去守太陵城了,待袁某回来之前,还请玄老爷万勿命人冲撞寿王府,此事之后,袁某定会禀明圣上,给您,也给太陵百姓一个说法!” 袁思孝说完,玄振海窗外连廊上站着的一个黑衣卫士,大声说了句:“大先生应允了!” 袁思孝回应道:“袁某人谢过了!” 春和宫里坐立不安的汪正明终于盼来了风尘仆仆的袁思孝,他开口便是一句:“哎哟,我的袁大人呀,你可算是来了!” 袁思孝一路上心急如焚,看见了汪公公正是口干舌燥之时,他也不答话,冲着一个椅子就坐了下来,随手便端起了几案上的茶盏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汪公公急得把随身的拂尘往怀里一甩,对袁思孝说道:“袁大人哪,你倒是说说,寿王府那边怎么样了?” 袁思孝抬起袖口往嘴上抹了下,埋怨道:“汪公公,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说风凉话!” “哎呀,你想哪去了!你走了,那边南川会往寿王府里一冲,咱保得了这头,保不了那头,不一样鸡飞蛋打吗?” 袁思孝把茶盏放回几案说道:“放心,我走的时候托付过了,玄振海不会轻举妄动的!” “那就好,咱就一起想办法对付城外的廖晋!”汪公公说着,也坐下身来。 “诶,听说白天百官逼宫来了?”思孝问道。 “可不是吗,先是文官,后来武官也来了!差点没把咱家逼死!” “公公受苦了!” “咱家受点苦没啥,就怕万一他们合起伙冲进宫来,这就全完了,不过,好在后来,武官们都争着去了常乐柜坊。事态才平息些!” “都这关头,还不忘赚钱?南川会真是名不虚传啊!” “可不能这么说,听说啊,是那个新封的诰命杜夫人出的主意,不然啊,咱们怕是今天都撑不过去!你别说,一个小女子能有这般心智,咱家真是佩服!” 听着汪正明的话,袁思孝心中涌起了万般自责,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惜了,当初没能把房老先生带出大兴城!唉,先帝啊!臣有罪啊!” “哎哟,我的袁大人哪,现在不是叹气的时候,咱赶紧上城墙去对付城外的乱兵!”汪公公催促道。 “哼!这个不打紧,我去会会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廖晋!兔崽子!”袁思孝站起身来就要往宫里走。 汪正明赶忙跟着他的脚步说道:“你等等咱家,咱家跟你一块去!” 思孝转过脸来问道:“我自去便可,公公何故同往?” 汪正明答道:“你有所不知,让你从王府出来的主意也是杜夫人出的,她说过一句,你是皇上身边的人,你在,就表明皇上也在,我一想啊,我是内官,平日更是不离皇上左右,我与你一同站上城头,由不得那廖晋不信皇上正在宫中,说不定乱兵就该退去了!” 袁思孝一想也对,于是他说道:“好,不过上了城头得听我的,你可不能有什么闪失,万不得已之时公公再说话!” “好啊,都听你的!” 很快,袁思孝和汪公公他们就出了皇宫往城门赶去!这个消息,很快就被南川会的耳目带回了玄府,张氏和凌萱都松了口气,有这两个皇帝身边的人去城头上镇着,想那廖晋也不敢有什么动作。没想到,这消息却让代晴大惊失色!她一下子重重坐到了椅子上,反倒让张氏和凌萱吃了惊。 凌萱赶忙上前问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完了,完了!”代晴嘴里自顾自念叨着。 张氏也奇怪地问着:“这孩子怎么了这是?什么完了?” 不一会儿,代晴缓过神来认真的说了起来:“唉,怪我,疏忽了。我提议让袁副使上城头去对付廖晋他们,是因为想着廖晋应该还吃不准皇上在不在宫中,袁副使既是皇上的侍卫也当着应天府的差,他在城上没人会怀疑宫中会出什么异样,可是,汪公公是内官,要是连他都上了城头,只能是告诉外人,乱兵一来宫里就慌了,再者,这两个皇上影子都上了城头,可唯独不见皇帝,廖晋必定能看出皇上一定不在宫中,即便是在宫中,也肯定是不能事事了!这不是让廖晋下决心攻城吗?眼下这城里就只有巡防营那千把人,怎么能守得住!” “哎呀!这个汪正明,为什么非要跟着去啊!”张氏皱起眉头! 代晴摇着头说道:“都怪我,没想仔细,袁副使和他都是皇上身边的人,要是袁副使真能喝退乱兵,那可是通天的功劳,这样一来,同样跟随皇上左右的汪公公,肯定也是要分一杯羹的。” “这怎么能怪你呢?”凌萱说道:“这都是那老太监利欲熏心!要不,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办!” 代晴静静地说道:“现在,只能盼着侯爷他们能早些回来了!” 就是这时,一个下人在门外小声说道:“老夫人!” 张氏有些心烦,没好气的说了句:“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下人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正的纸来双手递了上去。凌萱上前接过来扫了一眼,又递给了张氏,张氏看完就顺手给了代晴,嘴里骂道:“到底怎么了这是?这么多妖魔鬼怪都来了!” 代晴认真地看了起来,那应该是下人们在外面揭下的一张告示,上面写着:众乡民,此番祸起,皆自咸嘉放纵亲眷戕害功勋所致,想木叶都等浴血边关,舍命拼杀。如今回还京师,天子脚下却难保其妹,殒命首善之区。功勋之命尚不及蝼蚁,况诸君之妻子乎? 如今乱兵压城,人人自危,君上却安坐宫中避乱享乐,何等逍遥?何等自在?幸得上天垂怜,大津皇统不绝,今有怀明先太子承天顺命,愿万死而存百万生民。众乡民可自安家中,太陵城王气汇聚,贼人望城先惧三分,万不敢轻起刀兵!且果有危难,则天兵必至!驱贼保境,扫除祸乱。 代晴看着手中这张安民告示,她倒有些糊涂了:这告示上说让城中百姓安心,虽然朝廷虐待臣属引来乱兵,但怀明太子将会遣兵救黎民于水火。可这怀明太子这是什么人?自己从来没听说过。 张氏应该是看出了代晴的心事,她说道:“你年轻,又总在北方,自然是不知这怀明太子的事,那是当年乾圣皇帝的兄长,后来有了宫变,朝廷一直都说他是死难在了逃亡的路上!可是很多人都说他是从南方驾船逃到了海外,还有人说我们南川会常与旧太子有联络。我和凌萱他爹常听到这些传闻,他爹也从不对世人解释什么,因为他觉得这些传闻真真假假的,让世人猜不透南川会也不是坏事!不过,我们都觉得这旧太子,并不像朝廷说的那样死在了逃难的路上。至于他到底藏身何处,就真没人知道了,不过据说在南边的百官之中,怀明太子还很有些势力!” 代晴这就明白了,她的父亲是乾圣皇帝的忠臣,自然不会对他说起怀明太子的事。她想了想说道:“从这安民告示上来看,这怀明太子应该也不是想难为我们什么,咱们也先不用去想他!” 凌萱和张氏听着代晴的话都点了点头。? 第六卷 太陵变第二十五章 城头上下的较量 这边,袁思孝已经站在了太陵城的城头上,他特意下令让人在城墙上点满火把,自己站在一排乌金甲军士中间,让城下的乱兵们看得越真切越好!而他先只是站着,做着观察敌阵的样子,却并不急着说话。 这一来,倒是让城下廖晋的心里犯起了嘀咕:不是说皇帝不在太陵城里吗?怎么这袁思孝还在城头上,皇帝去哪离不开这袁思孝啊?于是,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开口喊道:“袁副使,快开城门,我听说有人在城中作乱,让我领兵进城平乱!” 袁思孝等得就是廖晋先开口,这说明他心里对太陵城的内情还吃不准,接着他从容应道:“哟!廖总兵啊,这你可是多心了,这太陵城还不是安西镇的地盘!我这个应天府尹还在呢,就不劳您费心了,你还是快些撤兵回去,别惹皇上生气!” “哼哼!我可是奉了皇上的密旨,领兵勤王保驾的!你快开城门,误了圣命你可担待不起!” “哟!还有密旨啊!拿出来我看看?姓廖的,假传圣旨诛三族,你可知晓?” 袁思孝的厉声喝问让廖晋的心里一下子没有底气,他转着眼珠子,想着怎么能找个台阶下来。 而城头上的袁思孝当然看出了廖晋的心虚,他不失时机的大喝一声道:“还不快滚!要等我开炮吗?” 廖晋被袁思孝戳破了心气,他卸下一直挺直的身板,准备着要拉转马头了。 在城头上一直偷偷观察着城下的汪正明,看着廖晋有了退意,忙一个箭步冲到袁思孝身边,捏着嗓子指着廖晋骂道:“廖晋!你个兔崽子!还什么密旨?呸!你这是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啊!再不滚蛋,今天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汪正明这一通骂,倒把廖晋骂笑了,他小声地问着身边的小校:“大军什么时候能到?” “回将军的话,明日清晨大军必到!” “嗯!”廖晋点点头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把太陵城各门都看好了,别走脱了一个人,等明天大军一到即刻攻城!” 边上的小校抱拳应道:“是!”接着又小声问道:“将军,咱们不等集春镇那边的消息了?” “不等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老太监都站到阵前了,皇宫里肯定没人了!哼哼!等咱进了城,一切就都是咱们说了算了!” 小校又应了声:“是!”而后传令去了。 廖晋换出一副轻蔑的表情,对着汪正明说道:“这不是汪公公吗?你怎么也来了?你要是说我这密旨不真,不如这样好,你把皇上请来,要是皇上在这城头上对着我说一句:没有密旨的事!我马上退兵!解甲请罪。如何?” “你,你,你……”汪公公从廖晋的语气中听出了局势的反转,他气急败坏地指着廖晋骂道:“放肆,皇上也是你要见,就能见的?” “请不来皇上,可就对不住了,我今天还就放肆一把了,我怀疑你们合伙害了皇上,今天见不着皇上,我绝不撤兵,要是到了明天早上还没消息,我必发兵攻城!定不放过你们这帮乱臣贼子!” “你敢!”汪正明咆哮道。 “哼!”廖晋冷笑着并不再理会汪公公了,他对着手下大声喊道:“弟兄们,咱们是来勤王的,见不到皇上决不罢休!大家说是不是?” “是!是!” “好!全军城下扎营!一切明晨就见分晓!” 同在这天夜里,孟良从杜恺那里领着两千人马已经到了焦山脚下。杜恺还派了李敢带着五百军士,守在官道口上以保证皇上返京一路之上能万无一失。 太陵城事已燃眉,素清他们不敢耽搁,连夜护着咸嘉帝下山回京。 出发前,慧宣特意问素清,太陵城外的是否已经安排妥当?素清告诉慧宣,杜恺已经领兵,在太陵城外密切监视廖晋所部的一举一动了!慧宣这才放下心来。 一夜马不停蹄,天已微亮,素清一行人迎面遇上了李敢的队伍,李敢见到了天子驾到,赶忙上前双膝跪拜道:“臣李敢,恭请皇上圣安!” 咸嘉皇帝掀开车帘,对着李敢说道:“朕安!将军辛苦了!前方可是集春镇?” “回皇上话,臣身后正是集春镇!” 素清问道:“李将军,镇里情势如何?” “回定远侯的话,集春镇上早市已开,道旁已皆是小贩,好在行人不多!” “不对!”素清说道。 皇帝问道:“爱卿此言何意?” “回皇上话,这集春镇乃是四乡村民汇聚贩货之所,乡民们五更天起早,到这镇上也在辰时之间了,故这早市乃是镇上居民自开之市,不过贩些吃食而已!平日里人数寥寥,今日又怎么会道边皆是商贩呢?”素清说道。 “可是爱卿,既然四周乡民辰时才到,那为何本镇居民却要卯时开市呢?” “皇上有所不知,”素清接着说道:“这市井之间必有江湖,四乡之民来此贩货,这镇上恶霸怎么会无视这到嘴的肥肉呢?每天辰时,镇上闲散青壮之人,便会上街收取‘过肩钱’,名义上是用肩膀,帮着四乡贩民将所贩之货挑进镇中摊位上,故曰‘过肩钱’。实则完全是巧立名目的盘剥而已。然而,他们却不敢敲诈本镇居民,为避免纷争,本镇百姓便在这卯时开市了!” “是这样啊!”皇帝听着素清的话思索了起来。 “因之,此时商贩云集则镇上必有伏兵!”素清坚定地说道。 李敢一脸惊讶,他请命道:“皇上,侯爷,请放心,李敢这就带着五百弟兄冲进镇去,就算是豁出了性命,也要保得皇上万全!”说着就要拉转马头领兵去了。 素清知道李敢新降急于立功,但也不能这样白白搭上性命,于是他喊住了李敢:“等等!李将军不急!”接着素清对皇帝说道:“请皇上下车换马!” 众人都不知道素清的打算,素清接着说道:“如今集春镇上敌情不明,但若真有伏兵,则其必知皇上自焦山回京!所伏之兵也必是精狠杀手。贸然冲杀进去,怕是结果难测,我看不如请皇上换马前行,我们这两千人马一刻不停急行过镇。镇上之敌未见车驾,且强兵过境,想也不敢冒失杀出。等皇上离镇之后,李将军,你再带着皇上的车驾进镇,等伏兵杀出,不必过多抵抗,扔下空车尽快撤出镇来,如此则敌必知皇上已经往太陵城去了,若其挥军直追,你则领兵掩杀上去,不必恋战,打散敌兵即可,不过,务必擒得一二贼人!明白了吗?” “李敢明白!” “好!全军上马,听我将令,左右务必护住皇上,全速冲去镇去,若有彷徨不前者必斩!” “是!” 果然,素清这两千人马一路狂奔冲进镇去,马蹄铁齐齐地在集春镇的石板路上踏出“哒哒哒哒”的响声,连绵不绝!震得两道边上装成商贩的刺客们不敢轻举妄动。 全军刚刚冲过集春镇,便听到身后喊起了搏杀之声,素清在队前高喊着:“不要停下!快!快!” 困在镇上的李敢正拼尽全力,与刺客们拼杀了起来,刀剑相交之际李敢倒吸了口凉气,这些贼人确实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步阵交错,出手阴狠,一看便是军中功夫了得之人。这镇上少说也埋伏了有两三百人,好在玄素清的军令是不要恋战,否则说不好今天自己和手下这五百人都得交代在这儿了。 打了一阵,李敢他们便丢下空空的车驾撤出了集春镇,那伙贼人也不追赶,而是冲着咸嘉帝的车驾一阵乱砍,这才发现上当了。领头的大喊了一声:“不好中计了!给我追!”于是,这三百人纷纷从街巷里牵出备好的马,又冲着素清他们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时李敢的人马,立刻抽出了弓弩,准备一阵齐射,放倒冲杀上来的贼人。可是,李敢却好像是抱定了必死尽忠之念,高喊了一声:“弟兄们,随我冲杀上去,勿要放跑了贼人!” 于是,全军上马,士卒们扬鞭碾了上去,又是一阵拼死的搏杀。直至李敢身中数刀,仍左右挥刀,力战不退。廖晋派来的刺客也所剩无几了,他们这才觉得大势已去,便虚晃了几刀四散逃开了。? 第六卷 太陵变第二十六章 城下平叛 这时,天已大亮,廖晋的大军终于赶到了太陵城下,攻城器械一应俱全,廖总兵大喜过望,他纵马来到城下喊话道:“袁副使,皇上来了吗?” 袁思孝站在城头上骂道:“廖晋,有胆你就攻城,你的梯子架上墙头的时候,必是你的死期到了!” “呵呵!那就对不起了!你们这些人欺瞒皇上,在太陵城里图谋不轨!我今天必要攻进城去,活捉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到时候谁死谁活还不知道呢!来呀,弟兄们攻城!”廖晋得意极了,就凭巡防营那几个窝囊废,要不了半个时辰,这太陵城就得易主! 而袁思孝这时虽然眉头紧锁,但言语里倒也是多了几分底气的,因为,代晴她们连夜说服了大先生,让阿顺领着城里南川会的一万多弟兄,来帮着袁思孝守城。思孝想着,好歹看看能不能坚守到晚上,等着皇帝回来。 城上城下剑拔弩张之际,廖晋的嘶吼打破了城下可怕的平静:“弟兄们,攻上城去,清君侧!” 接着,廖晋的队伍呼喊着冲杀了上来,城上的巡防营军士,看着城下怪叫着扛着梯子扑上来的乱兵,加上还有密密的羽箭擦着头皮飞过,个个被吓得两腿打颤瘫坐成泥,直不起腰来。思孝一看,摇着头心凉半截:靠这帮怂货,怕是一个时辰也守不住。好在,南川来的一万人,倒是个个精武,此刻任凭城外大呼小叫的,人人泰然自若地藏身在垛口之后,等待敌军爬上墙时奋起一击! 转眼间云梯已经架在了城墙上,城上还是没有什么反抗的动静,廖晋的双眼鼓得通红,现在就差弟兄们爬上城头了,至高的权势就要落到他手上了。 就在廖晋踌躇满志的时候,一个小校飞驰而来,他跑到廖总兵身边小声说道:“将军,侧后方突现一军!” 廖晋吃了一惊,忙问道:“有多少人?” “大概两千多人!” “集春镇那边有没消息?” “回将军话,没有!” 看来,这对廖晋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过对手就两千人,想必也不敢贸然对自己下手,于是,廖总兵心一横,说道:“不管他!告诉弟兄们攻城!” “是!” 一声令下,廖晋手下的士兵就往城头窜去,可是没想到,这些人就要爬到城头时,城头的垛口上,突然就闪出了一众身着灰土布衣的“百姓”,他们手持长刀出手狠准,往往两招之内便能毙敌性命。廖晋原以为巡防营那些个窝囊废,肯定是躲在墙后等着举手投降的,这是哪里杀出的“老百姓”?对了,南川会!廖晋心里暗骂了一句:该死的!每一次他都无限接近功成名就,可无一例外的,都在最后时刻败在了南川会的手上。想到这里,廖晋浑身上下的青筋全都暴了起来。 可就在他握紧双拳准备孤注一掷的时候,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千百人的齐呼声:“皇上有旨,严惩首恶,余罪不问!执迷不悟,定斩不留!”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袁思孝站在城楼上循声望去,他看见了明黄色的御撵,他高呼道:“是皇上,皇上回来了!”躲在他身旁的汪正明听了心里一惊,也赶忙顺着思孝的目光探去。袁思孝则让城上的军士们一齐高喊起来。一时之间这铺天盖地的呼声响彻了廖晋军中!已经扑到城下的军士,被吓得站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也正在此时,传令兵再次来到廖晋的身边,报道:“将军,我军后方有敌军压来!” 廖晋一听,心里立即蹦出两个字“完了!”他开口问道:“谁的队伍?有多少人马?” “约有数万人,将旗上绣个‘杜’字!” “好了,你下去!”廖晋此刻万念俱灰,他知道是杜恺领兵杀来了,太陵城攻不进去,皇帝领着兵追杀在后,人生还有比这样的时候更让人绝望的吗?廖晋突然大声说了句:“下去,都下去!你们都下去!” 其实不用廖晋下这最后的军令,他的队伍早就开始了分崩离析了,哪里还有人攻城、守阵,众人不是作鸟兽散,便是冲着皇帝的御撵跪下,把头埋进地里。混乱之中几个小校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们对了下眼神,随后默契地取出绳索,冲着还坐在马上发呆的廖晋一抛,把他撂下马来五花大绑后摁跪在了地上。廖晋早就放走了所有精气神,毫不反抗! 不多时,咸嘉帝领着玄素清、杜恺等人来到了廖晋面前,皇帝问道:“廖晋,你知罪吗?” 廖晋好像没有听懂皇帝的问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就是斗不过你们?我不服!” 杜恺喝断了廖晋的疯话:“放肆,你要跟谁斗?做臣子的不知道忠君爱国,必定会落得如此下场!” 咸嘉帝挥了挥手说道:“唉!押到天牢去!让三法司好好审,朕不想再看到他!押下去!好歹一个总兵,这副样子叫人笑话!” 太陵城的一场动荡终于平息了下来。在皇帝的亲自过问下,礼部给木叶都拟了个“武烈”的谥号,并由咸嘉帝亲自下旨慰劳,遗体送回播州以国公礼安葬。寿王则被罚闭门三年思过。至于南川会,皇帝的旨意里只说,在乱兵围攻太陵城时,南川会子弟踊跃登城共赴国难,理应褒奖!并由兵部负责登记造册,每人可领赏银十两。 然而,这场看似短促的动荡,却在太陵城里留下了久久挥不去的余响。一个月后,市井间的流言渐起。 本来,聚贤庄由于寿王府的闭府,生意惨淡了下来,可说不清从何时起,人们路过这座王府前的酒庄时,居然都愿意坐进来喝上杯茶,于是,正一筹莫展的老板,干脆把聚贤庄改成了茶馆。这一日,茶馆里正是宾客满座,三教九流汇聚之时。一桌子乡绅打扮的人聊起了一月前的那场风波。 其中一人说道:“诶,你们知道后来那廖晋是怎么被擒的吗?” 另一人答道:“怎么不知道,皇上领兵杀回来了呗!切,全城人都知道的事,你在这儿卖什么关子!” “此言差矣!”那人一脸神秘地拿捏着。 “那你倒说说,哪里差了?”另一个人不服。 “自古皇帝出行,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得有礼部的公告,上林卫的仪仗?可是,你们想,仔细想,事发之前,玄家少爷领兵还朝,皇上在宫中宴饮,是?隔天城里就出事了!这期间皇上在哪?” “废话,当然在宫中啊!”茶馆里的人都默默地聚了过来。 “这就对了,那擒下廖晋那天的前一天,这太陵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可是第二天皇上的御撵为什么会在城外?” 人们开始有人悄声私语起来,更多的人则是瞪大了眼睛,等着眼前这人解密。 那人却不急着说破,居然自顾自地品起了茶来,终于,有人等不下去了,开口问道:“哎呀,快说说,别吊这么多人的胃口了!” 见到故弄玄虚起了效果,那人终于又开口道:“想不出来了?我问你们,那一日天黑之后,你们可曾看到一张告示?” “告示?什么告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不多时,突然有人想起了什么,开口道:“你是说那个‘怀……’”话刚要出口又赶紧咽了回去。 那个往人群外看了看,说道:“对呀,就是这告示,你们还记得里面有一句‘果有危难,则天兵必至!驱贼保境,扫除祸乱’一句?” 有人附和道:“你是说,城外皇帝的御撵是怀明太子的?难道真是旧太子领兵救下了太陵城?” 那人赶忙把食指竖到嘴前:“嘘!” 另外又有人说了:“拉倒,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的?你在当场?你看到了?切!” 那个又说道:“我不在,可我老婆家的外甥就是巡防营的,当时就在城头上,看得真真切切的!” “诶,什么样,什么样?” “什么什么样?” “就是那个旧太子啊!” “说是个长须飘飘的老人!端坐在一匹高俊的大白马上。威风凛凛的,可精神了!那气度不减当年!” “对呀,一算也该是六十多耳顺之年了。” 又有人说了:“还是不对呀,这满朝文武一点消息都没透出来呀!” “哎呀,你傻呀!这种事哪个当官的敢到处乱说呀!还有,我老婆的外甥说了,旧太子说他借的是天兵,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呀,这廖晋既然降了,就别杀了,关进天牢去就好了!” 旁边的人马上附和道:“哦,对对对,我就觉得不对劲!犯上作乱的人,哪朝哪代不得满门抄斩什么的,唯独这廖晋只是关了起来!” “这下明白了?” 众人纷纷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市井间便是如此议论纷纷,百姓们越是议论,就越是对皇帝当时“躲在皇城里”不敢出头表现出了不满的意思来。看来还是国赖长君啊!? 第七卷 挥师北第一章 战前迷雾 自打廖晋被关进了天牢,三法司三审三结判了秋决,折子递到了咸嘉帝手上时,皇帝担心刚刚立朝就斩杀大将,对朝局不利。所以就改了个斩监候,因此廖晋就这样一直戴着重镣押在天牢之中,好像已经被南边的朝堂遗忘了似的。倒是接下来的日子里,穆王盛和许名生安静了不少,朝堂上很少说话,甚至没有请来圣旨都不敢出京回驻地了,这让咸嘉帝放心不少。 另一边,大乱之后朝廷上也开始按部就班了,皇帝之前忌惮的“怀明太子”好像也一时从朝廷里消失了,可是过去的传闻仍在流传,只是下沉到了民间,成为了百姓交头接耳的谈资了。不过,皇帝还是有心要彻底查清这传闻的由头,这种机密之事,皇帝自然是交给了时刻紧紧跟在身边的汪公公,汪公公手下的小公公们当然也没少忙活,来来回回查了大半年,回报给皇帝的结果就是说,南直隶脱离北庭年久,民间总有着一股反叛的松散势力,总是在朝廷有难的时候出来煽阴风点鬼火,到底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皇帝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他甚至怀疑南川会这次大闹太陵城,而事发之后,这一切居然在城里城外越发的不可收拾,这一切背后可能都有“怀明”的影子。可是,皇帝毕竟是在北庭的御座边长大的,他明白,当下对于事情的判断,都来自于捕风捉影的猜测,若真要不依不饶的追查下去,很容易在朝廷上掀起大狱,那样的话怕是自己这个天子都危险了。所以,当下还只能咬牙忍着。 然而,汪正明也有着自己的担忧,当时皇帝不在宫中的消息到底是被谁泄露出去的?袁思孝不可能,廖晋兵临城下之前,他都被困在寿王府。代晴呢?也不可能!一开始是在她的提醒下,城门才关上的,而且那两天时间,代晴也一直动用南川会的势力在保卫着太陵城,最后,一万多南川会的子弟还上了城楼。要不是这些人,怕是没等皇帝赶回来,太陵城都丢了!那会是谁呢?汪公公又把身边的小太监们都想了一遍,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可疑的!想来想去,他也只好把疑问放在心里,日后慢慢查。 与汪正明有同样疑问的人还有代晴,她也是反复思索都找不到泄密的人。廖晋被擒后,负责审问他的正是玄素清。代晴事先特别跟素清提过这事,于是,玄素清立即密审了廖晋一次,可是廖晋自知死罪难逃,就是不开口说这事,他只是说:听信了城中内乱的流言而起的兵,最后的供状上也是这么写的。后来,素清也对代晴说城中变乱,其势甚大,怕是也瞒不住心怀不轨的廖晋。 而李敢从重伤中恢复了过来,好在身体上没有落下什么病。皇帝感念他的忠勇,也封了他个轻车都尉。 北边的情形跟南边差不多,苏哈昌在涞水城和南边的战败,对于申国来说损失很大。所以,吉克哈看着始终横在自己西边的孙望庭如芒在背,但也只能先咬牙忍着了。而那个老奸巨猾的宋金德,因为令牌的事,在大兴城里低声下气了好些年,自然也就没有了兴风作浪的气力。好在,时光冲淡了一切,这近半年来,宋金德算是苦尽甘来,他领着申军用了些时日,几乎收得了原来大津朝在北方的全部疆土,好歹在大申国的朝堂上又争得了一席之地! 另外,为了巩固太子的实力,脱布花回到草原上左右斡旋,终于从那些个自命不凡的头领们手上拉来了些人马。虽然是东拼西凑,但好歹是把世子麾下的铁骑又扩充到了二十万。这样一来,吉克哈和苏哈昌都松了口气!汗王的位子保住了,三年前湘、鄂惨败的丑事,也都贴好了胜利的标签,永远的丢到了史书里! 孙望庭倒是过得越来越滋润起来,申国没对他动手,大津旧势力也避难南方,在西原城里当土皇帝的滋味还是不错的。还有一件喜事,老孙寻了一门好亲,这女子名唤非格,娘家姓沈。二十岁出头,是与家人失散后,颠沛在乱世上的大家闺秀,她与孙望庭原来那些抢来的小妾们相比,根本就不是一类人。这女子知书达理,遇事明达,相貌上完全没有一丝妖艳,一颦一笑之间总是透着书卷气。这对于老粗孙望庭来说,一眼看上去真就是从头爱到脚了。 非格吸引孙望庭的地方当然不止在外形上,老孙最怕的就是东边大兴城里的申国铁骑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张嘴咬上你一口,可是自己又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后来,非格给孙望庭讲起了历史上北宋与西夏的战事。北宋国力强大,西夏地小贫弱,然而两军交战北宋却屡屡战败,这些皆是因为,西夏都城兴庆府地处偏僻,要想围城攻灭,非得兵行百里不毛之地。如此,则粮草、军需均无法长时供给,攻城之军往往行百里而止步九十。因此,守得兴庆府便可保西夏全境。孙望庭拍着大腿喊着“妙”,于是,他下令扩建西原城以西三百里的陇固城,自西原城去陇固足有三百里的荒野戈壁,孙望庭的主力仍驻于相对富庶的西原,但大量的粮草辎重都往陇固城囤积。一旦敌兵来势汹汹,全军可以退守陇固城,而敌兵纵有铁骑悍兵,就算是冲过了三百里荒野戈壁,陇固城周边也无粮草接济,退兵是迟早的事。这样一来他孙望庭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没想到,年近半百了还能得到这般美貌睿智的妻子,孙望庭自感可以放下半生征尘,好生享受这世间美妙了。 就这样,三年不知不觉的过去了,大津咸嘉四年四月末,定远侯玄素清奏请北伐的表章,打乱了江南朝堂的平静。? 第七卷 挥师北第二章 动议北伐 四月二十四日,本不是朝会日,咸嘉皇帝却紧急召集了朝会,会前还下了明旨—议北伐事。 说到北伐,咸嘉皇帝比上奏的玄素清还要激动,眼见南朝一天天强盛起来,发兵北定中原的念头也就越来越强烈,但他吃不准群臣的心思,毕竟如此重大的战事也草率不得。直到他看到了玄素清请兵北伐的表章,身负国仇家恨的少年天子几乎要热泪盈眶了。他立即让内阁将素清的表章下发各有司衙门、府、道、州、县,让群臣讨论。接着,朝会这天,咸嘉帝早早就坐在了大殿的屏风后等着群臣了。 卯正时分,天刚刚蒙蒙亮。文武群臣鱼贯入殿,朝会开始。大臣们高声叩拜后,咸嘉皇帝说话了:“诸位爱卿,定远侯的表章已下发多日,今日咱们就来议一议这北伐之事,诸位尽可畅所欲言!”咸嘉帝的语调四平八稳,可他的内心却很是紧张,他太担心群臣反对北伐了,这北伐可是要兴举国之兵,没有诸臣同仇敌忾,结果怕是好不到哪里去。 没想到,皇帝的话说完之后,朝堂上竟然鸦雀无声,甚至连窃窃私语的动静都没有。咸嘉帝坐在御座上开始觉得有些尴尬了。站在御座后的汪正明当然觉察出了皇帝的不悦,于是,他假装无意的清了清嗓子想要打破沉默,同时也是在提醒朝廷重臣们不能不说话了。 这一声咳嗽果然有效果,内阁首辅冉之祺终于站了出来,年逾古稀仍然精神矍铄的他,缓缓走到了众臣中间,开口说道:“皇上,臣以为,我朝自安南方以来,君臣卧薪尝胆,励精图治,方使国安民附,百业兴盛,府库存银渐有糜烂之势。几方征战,主帅明智,将士骁勇,可堪大任。而北方贼、虏并立,变乱丛生,且我北境生民,盼王师日久,若此时兴兵北伐,正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于我。微臣斗胆,请皇上明旨朝堂,下诏北伐。王师所到旧民喜泣,贼避剑锋,胡虏亡命。而我朝宗庙可复,王业归统。此为明君义举,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望圣上三思!” 咸嘉帝完全没想到在朝堂上一向不置可否的内阁首辅,这次居然如此旗帜鲜明的支持北伐,更没想到的是,还没等皇帝点头呢,刚才还冷冷清清的朝堂上,突然就热闹了起来,文武群臣纷纷站了出来,人人手握笏板七嘴八舌,却又慷慨激烈地说着:“是啊皇上,王业不偏安,汉贼不两立!臣请命北伐!”“皇上,北境生民苦胡久矣!臣替我大津北境百姓请发王师!”“皇上,祖宗陵寝岂可久落敌手啊!臣请命北伐!”…… 群臣的话说得咸嘉帝不知不觉热泪盈眶,他含着泪不住地点头。一股股热血不停地冲击在脑海里。汪正明看着眼前皇帝的太阳穴上,青筋已经鼓了起来,开始担心皇帝脑袋一热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决定来,他赶紧又是一声咳嗽,然而,这时的这点声响,在这个慷慨淋漓的朝堂上根本点不出一丝的涟漪。 咸嘉皇帝缓缓站起身来,掷地有声的说道:“好!朕已决心北伐,诸位爱卿一片赤诚,皆我朝复国中兴之望!如此,朕决意兴举国之兵,北挑强胡,复我中原失地,兴我大津王业!” 群臣同时叩拜山呼道:“圣上英明!” 退朝之后,咸嘉帝的内心仍滚烫到无法平静,他在御座前背着双手,前后来回快步走着,嘴里反复自语着:“好,好,好!” 汪公公则低着头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不是他不同意北伐,而是他担心皇帝还太年轻,这种举国的大事,一旦启动,怕皇帝的手腕控制不住全局,因此,还是需要细细谋划的。不能凭一时的热情行事,但现在他的皇帝还在亢奋的情绪当中,他既不想去添把柴火,也不敢去浇盆凉水,所以,此刻他选择了一言不发,等着皇帝的情绪回归平静再说。 袁思孝则跪在堂下双目垂泪,皇帝几次叫他起来,他好像都没听见似的,还是自顾自的低声哭泣,终于,他抬起了满是涕泪的脸,操着呜咽的语调说着:“皇上!三年了,臣无时不念着在大兴城的日日夜夜,先帝的圣训,祖宗的庙堂,只在臣的梦中萦怀。如今,朝廷举兵北伐,臣请为先锋,即便是死,臣也要碎骨于北境故地!” 汪正明一听急了,他急走两步冲着堂下的袁思孝小声骂道:“袁副使,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一切都有万岁爷做主,你当好差就是了!” 袁思孝没想到汪正明会这样说自己,他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看着汪公公质问道:“公公此言何意?我既食君禄,临此大事,难道不该为君父分忧吗?难道苟安避世才是为官之道?” 汪正明知道自己失言了,但他的反应也极快,他说道:“你口口声声说为君分忧,倒是要弃君父北上?你身为上林卫指挥使,皇上在太陵城的安危你就不管了?” 袁思孝在心里骂了句:呸!嘴里赶紧跟皇帝解释道:“皇上,臣不是这个意思……” “好啦,好啦!”两人说话间,咸嘉帝已经坐回了御座上:“你们的心意,朕都明白,都是忠直之人,不必争执!” 见到皇帝的心绪平静了不少,汪正明返身对咸嘉帝说道:“皇上,奴才也盼着北伐中原,还都大兴城。可是,这征战乃是国之大事,俗话说事缓则圆嘛,咱还得要细细思量才是!” “有理!你们说,应该派谁挂帅啊?”皇帝问道。 “圣上心中必有默定的人选了!奴才等听令就是!”汪正明答道。 “呵呵!”咸嘉帝憨笑道:“知我者汪公公啊!” “哎哟,皇上可不敢这么说,您是神龙,渊深不可测,奴才们浅薄,哪敢妄测圣意啊!” “呵,只是朝中能堪此重任的,也只有定远侯了!”皇帝说道。 袁思孝知道皇帝肯定要派玄素清挂帅出征,但真听到“定远侯”三个字时,心中还是满满的不服,不过,他也知道在皇帝面前的分寸,所以,也只是带着一脸的轻蔑,嘴里悄悄“呸”了一下子。再没有开口说话了。? 第七卷 挥师北第三章 彷徨 另一边,散朝之后玄素清也回到玄府开始战前的准备了,他找来了杜恺商议,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边品着茶,边议着事。 这回,素清端坐在堂上,肃穆不语,只是手里还是缓缓地转着佛珠。杜恺坐在下手位上,看着素清一脸严肃,有些不明就里,好在,这些年相处下来,彼此甚是融洽,此刻自然也少了几许尴尬。 两人沉默之中,代晴牵着两岁的玉轩从门外走了进来,玉轩是杜恺和代晴的孩子,这个两岁的男孩生得白白净净,双眼明亮,小巧可爱。大先生和张氏都很是喜爱,杜恺虽然在太陵城置了宅子,但代晴闲暇之时,就常带着玉轩来玄府,凌萱当然也就带着女儿诗巧与代晴母子嬉闹一番,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很是乖萌可爱,张氏就常常坐在院中享受着儿孙绕膝的美好时光。 今日,在玄府的代晴听说杜恺和素清下朝回到府上了。便领着玉轩来了雅鸿居,没想到一进门便远远撞见了端坐而沉默不语玄素清。自打素清上了请兵北伐的折子,这“北伐”两字在太陵城里早已沸沸扬扬,今日朝会议的又是北伐,代晴隐约明白了玄素清的心思:他一定正在两难之间抉择,而这抉择一定关乎坐在一边的杜恺,甚至很有可能事关杜恺的性命! 代晴想到这,立即弯腰把玉轩交给了身边的侍女小环,自己则缓步走到了杜恺身边坐了下来。而后便开口说道:“侯爷,可是有难事?” 素清听了代晴的话,微笑着说道:“真是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啊!” “侯爷有话,不妨直说,此处没有外人!”代晴接着说道。 “是啊,是啊,都是自己人嘛!”多年以来,杜恺在素清身边也有些没大没小了。 “唉!”素清叹了口气说道:“王业不偏安,汉贼不两立,北伐已是箭在弦上,可这战事事关大津生死,非得万无一失不可!我军虽盛,然南兵深入北境,难免有不适之处,加之申兵战力未减,又有草原悍骑横于当面,此战不易呀!” 代晴从素清的言语中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一战只能是险中求胜,而这万险之中,得有人能扛得起整个战局。毫无疑问,玄素清定下的人选便是杜恺。想到这里,代晴也沉默了。 没想到,这时杜恺倒是说话了:“哎呀,我的侯爷哟,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犹犹豫豫的了?这一战,必是千难万险,想当年,诸葛孔明运兵如神,可也不似那孙猴能撒豆成兵,两军交战,必是将士用命,效死疆场而已!有什么话,你就说!” 杜恺的话掷地有声,可是素清还是没有开口,代晴知道素清的心思极其成稳,这时不开口,定是还在冥思苦想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当然,他们夫妻俩都知道,以玄素清的眼光与心智,早在上奏章之前,就盘算好了整个战局,这时候下不了决心,肯定是因为舍不得让杜恺身处万般险境。杜恺急了,他站起身来抱拳拱手道:“侯爷!你我沙场相识,可谓生死之交,我原以为侯爷识得杜恺,可今日,杜恺才知道错了!”杜恺说到这,倒是让素清抬起眼来看着他,杜恺接着说道:“侯爷,杜恺原在刘延如大人麾下坚守大兴城,城亡之时本当追随刘大人以身殉国,而刘大人却命我取其首级献予敌酋,忍辱诈降,苟活性命以图寻机再助大津复兴,几年以来,我身负污名,混迹于朝堂之上,虽享安逸之躯,然每每念及刘大人所托,总是夜不能寐,可又报国无门。还有房大人,以谢公小女相托,可其殉国后,我却难洗降将之名,让代晴与我共担昭彰恶名,我心何忍?今朝廷计定北伐,杜恺深感大津复兴有望,刘、房二位大人终能得偿所愿,杜恺即便粉身碎骨,也是何等痛快!有道是,焚尽青竹满身乌,尘灰之际节亦然!侯爷,万勿犹豫了。”杜恺说完竟然单膝重重地跪了下去。 素清见状赶忙起身双手托起了杜恺,而这时代晴则低下头掩面擦起泪来,同样是身负国仇家恨,杜恺当然也明白素清的心思。代晴的泪目既是为殉难大兴城的老父亲,更是为即将冲入火海的丈夫。所以,这才是素清忍不下心的地方。 玄素清扶起杜恺让他重新坐了回去,自己则缓步走到门口面冲大门外,一只手背在腰后,轻声说了起来:“如今的中原,申军凶兵盘据北境,飞齐余孽窝聚西原,看上去斗争不断,祸乱连年。然数年间,两方军力并未折损,实力如旧。况一旦我军出征北境,难保他们不会阵前联手,合力攻杀我军。再者,此番征战与以往不同,我军需深入敌境,四面敌情不明,粮草转运困难,加之中原地势平坦无险,草原铁骑驰骋如风。我军又多为步兵,战马孱弱,怕是阵前难堪一战!然而,中原若久弃不取,则我朝旧民心意渐寒,遂有将归北狄之忧,到那时我军再想收复失地恐难如登天。因之,这一战,若想取胜,非得拿下这二十万铁骑不可。我已定下声东击西之计,如此便要有人领兵引得申国骑兵来攻,好为大军反击争取时机,可这是垂饵虎口生死难料啊!” “只要侯爷不弃,杜恺甘担此任!”杜恺又一次站起来说道。 素清转过身来,拍了拍杜恺的肩膀让他坐下,自己又走回正位上坐下接着说道:“唉!我想来想去,这大津军中,除了你怕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担此重任了!” 一直没说话的代晴终于开口说道:“侯爷,此番北征可有必胜的把握?” 素清抬起头发现代晴双眼有些湿红,他知道代晴的心思,天下哪有必胜之战,可是此时她是多么想听到此战必胜的话,否则,她又怎么能说服自己,让她的丈夫身陷万般危难之中呢?于是,素清轻声说了句:“但愿有九成!” “侯爷,既如此,我夫妻二人皆愿为侯爷马前效命!只是代晴一介女流,只能空享诰命之名,却不能披挂杀敌,父祖之仇,君王之恩,唯有夫君杜恺尽心报效了!” “诶,代晴这话不对,我正要奏请圣上,由你全权担当大军粮草转运事宜呢!” “我?”听了素清的话代晴很是吃惊! “是啊!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差事!”看着代晴惊愕的样子,素清的脸上浮出笑意,他接着说道:“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战在即,粮草可是北征大军的命脉啊!如今的南朝,看上去太平有象,实则是各方暗流涌动,方镇之势并未尽除,朝中百官也并非真心听命圣上。还有家父的南川会……我这把大军带走,这太陵城也便成了万险之地,战事若有利于我,则情势安定,若不利于我,或迁延日久,后方粮草耗费巨大,则南朝必起骤雨!所以你说,这粮草之事,是不是大津朝的命门所在呀?” “代晴知道轻重,如此大事,又是侯爷所托,代晴岂敢怠慢呀?只是,代晴一介女流,怎么敢贸然在衙门署理政事啊!再说了,即便是皇上真把粮草之事委了代晴,经手之人怕也不肯听啊!” “无妨,当年我游历南洋时,常与异国商人打交道,那些商人的国主还多是女王呢?” 代晴听完素清的话,想了想说了句:“我明白了!” 这回倒轮到杜恺不明白了,他瞪大眼睛问道:“娘子,你明白什么了?” 代晴微笑着看了看素清,又看了看杜恺然后认真说道:“我明白了侯爷的盘算呀,侯爷是打算北伐时大军的粮草皆依靠大船以海运达成!” 杜恺转过头来看到素清点了点头,又转过来问代晴:“娘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代晴说道:“傻瓜,历来朝廷用兵粮草均先由兵部统筹计数,户部依照所需划拨,再由兵部征调民夫转运至阵前。此次,粮草若是陆路转运,何需代晴担当。但粮草若由陆路转运,则耗费甚巨,一来前方路途遥远,加是路上人吃马喂等等损耗,真的能运到阵前的,怕最多不到三成。再者,如此大战所需民夫众多,一旦战事胶着,后方不堪重负,激起民变也未可知。所以,侯爷想到了走海运的法子,这些年住在南方,我可算是见识了这巨大的海船,我也听闻南北通畅之时,朝中也早有以海船行漕运的声音,只是碍于海上风波难测,才仍以陆路水道载运漕粮银饷。” 杜恺在一旁听着有些着急,他忍不住插嘴问道:“不是,那军粮走海运,又为何需要你来筹办呢?” 代晴笑着看了看素清,意思是想问素清:能不能说?素清则从两边嘴角鼓出了笑容,于是,代晴接着说道:“这么说,海运是海运,可是要用谁的船呢?” “那还用说,崎尾港里不是停满了南川会的大海船吗?只是大先生一声令下……” “又傻了不是?”代晴打断的杜恺的话:“这次出兵,皇上会派谁挂帅北伐啊?” “那还用说,当然是派侯爷呀!”杜恺答道。 “不错,那照你刚才那么说,大军的粮草再交给南川会来载运?” “对呀!” “那对朝廷来说,这兵和粮岂不都在南川会手上了?如此安排,皇上能安心吗?”代晴反问道。 杜恺恍然大悟地说道:“哦,对呀!这样皇上肯定不会同意粮草走海路的!所以……” “所以,才要请诰命杜夫人劳心劳力了!”素清抢白道。 “可为什么又要让代晴出面呢?”杜恺又问道。 素清笑着说道:“军粮走海运便达快速,不仅如此,还有火炮等军需也可通过海船运抵,目下倒是有几家南洋的航运大船,正靠在崎尾港内,朝廷可以花些银两,让其为此次北伐载运粮草军需,可是在南直隶没有南川会的背景,想要调动海船怕也没那么容易。所以呀,就得有像你和代晴这样,与南川会来往密切,实则又是朝廷在职官员的人来办,才能保得万无一失啊!” “哦,原来如此啊!” “好了!”素清说着站起身来:“此番北征,全靠众家鼎力相助,尤其是你们二位,真可谓中流砥柱了!”素清转过脸来又对代晴说道:“杜夫人请放心,杜恺绝不是弃子,我定会全力保得他安然归来!” 代晴点点头说道:“我夫妻二人,定当竭尽全力助侯爷马到成功!”说完,转头就往门外走去,嘴里喊起来了:“玉轩!玉轩,在哪呢?” 杜恺望着代晴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酸楚,俗话说:大将难免阵前亡。想着大战在即,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的,这娘俩儿将来的日子怕是……不过,他知道此时代晴的内心肯定也是五味杂陈,一方面能为北伐出份力,也算是父祖大仇得报了。另一方面也担心丈夫的安危。 这时素清走到他的身后伸手轻轻拍了拍杜恺的肩膀,杜恺害怕心事被素清看出来,赶忙问了句:“侯爷你说,她能对付得了南洋那几个船主吗?” 素清笑笑说:“只怕那几个船主加在一起,也斗不过你家夫人!”? 第七卷 挥师北第四章 代晴筹粮(一) 果然不出玄素清的预料,皇帝在兴奋之余,静下心来想想,最担心的就是兵和粮都被南川会抓在手上,那不就等于是把整个朝廷都交到人家手上了吗?好在,素清奏请让代晴协理粮草军需的折子及时递了上来。 春和宫里,咸嘉帝读罢折子才算放下心来,他想了想转过头来冲着汪正明问道:“这杜家夫人能担此任吗?” 汪正明弯下身子,拱手道:“回万岁,论才具这杜家夫人可是不简单!绝非一般女子可比。” “可是,她毕竟是个女子,我天朝大国怎么能派个女子抛头露面,这岂不让外邦笑我天朝无人?”皇帝言语间皱起了眉头。 汪正明陪笑道:“皇上,这定远侯的折子上不是说了吗,这外邦诸商,他们的国主有许多都是女子,所以呀,无妨的!” “那是他们的国,这里可是朕的天下,西夷小邦教化未开,男女不分,这难道要我大津也跟他们学?” 汪正明拖长了声音劝解道:“皇上,非常之时讲得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不是?先帝时,不也起用过播州女杰木珍玉,她领兵北上屡立奇功,后来先帝还封了她一个二品诰命不是?” “哦,朕记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好,你都说她能行,那就她!下旨,在兵部下设个军需筹办局,再让户部拨银十万两,就让杜夫人把军需的事担起来!”皇帝说道。 汪公公应道:“遵旨!”接着又提醒道:“皇上,事前您不见见她?” 咸嘉帝想了想说道:“不了,朕宫中暂无内眷,还是不见了!你告诉她,事关重大让她妥当处置,另外,除了这十万两银子,朝廷是一文钱也拿不出来了,要小心西夷商贩漫天要价,愿意协助我朝收复失地的,我朝也不能怠慢,就按定远侯说的,赏他十年勘合就是了!” “遵旨!” 此时的南朝一切以北伐诸事优先,皇帝刚刚下旨,第二天一大早,兵部下的“军需筹办局”就开门办差了。这“军需筹办局”就在兵部大堂的隔壁,那里原是兵部衙门的一间空的库房,外面还带着个荒了的院子,这会儿摆上了正堂桌椅什么的,还真就是个办事的衙门了。 代晴当然也不含糊,开门办事的前一天,就以朝廷名义拟好了告示,并发到了身处南直隶各外邦船主的手中,让他们上报现正停在崎尾港内的船只数量,以及能够承载的数量等。 这会儿的代晴,正坐在正堂的位子上,翻阅着各家船主回复上来的,陈述自家船队实力的信函。代晴看完一页就顺手递给坐在她身旁的凌萱看,两人看罢后,代晴从中挑出两家递给了凌萱,凌萱看了看,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妹妹,这两家的实力可不怎么样!你不会想着是要从这两家里选一家?” 代晴微微一笑说道:“姐姐,这两家的船主你可认得?” “咳,就这两个老滑头,我爹可没少敲打他们,就说这马利达,今年应该有个六十了,矮胖老头,头发胡子全是白的,见了人老爱假客气的笑,一笑这眼睛、鼻子、嘴就像糊到一起了似的,风季来前,他在崎尾港也就有十条大船!反正不多。再说这哈里克,手下的海船跟马利达的差不多,但跟马利达正相反,人高高瘦瘦的,鼻子尖得很,跟把刀子似的,眼珠子就好像是陷到了枯死的眼眶里,年纪嘛应该也有五十多了。反正一脸尖酸刻薄样。倒是在玄府里看到他们都是毕恭毕敬的。” “他俩之间关系如何?” “咳!快别提了,他俩恨不能天天掐架!都滑头得很,没有我爹跟南川会镇着,能闹反天了!” “是不是还有一家海船更多的船主啊?”代晴问道。 “哦,对呀,那家可不得了,船主叫孤魁,四十多岁,不胖不瘦的。说是以前在他们国里打战,给打瞎了一只眼,他们国主就让他带着商船队,来我们这做起生意来了。他手下有大船三十多艘呢,在崎尾港是除了我们南川会,就数他是最大的船主了。可是,我刚看了回复的信函里,没有孤魁的信啊!看来,他是嫌朝廷给的钱少,不想干啊!”凌萱说道。 “我看未必!”代晴微笑着说道:“朝廷给的十万两银子,看上去也就够个本钱,可是还有十年的勘合呢!而且,这次北伐一旦成功,那么平州港复起那也是指日可待的事!这些人若是真的精明,还能算不清这笔账?” “那他就是想抻着咱们,逼咱出更高的价!老滑头!”凌萱骂道。 “唉!”代晴叹了口气说道:“可是,目下的情形是,要是不用南川会的船,也就是孤魁的船队能用了,我大概算了一下,此番各项军需粮草,来回转运,少说也得有大船二十艘才行啊!” “妹妹,要不,咱让马利达和哈里克一起把这差事接下来,这样,大概也有二十多艘船了!” 代晴摇摇头说:“不行啊!前方打战那是天大的事,这两人素来就不和,运粮之路又有万里之遥,两家又实力相当,必定是两不相服,路上有个摩擦怎么办?累及了前方战事,那可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啊!再说了,朝廷能给的勘合也只有一张啊!所以,即便我们松了口,他们也必不会联合接下这差事的!” 凌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是啊!妹妹的话有理!” “无妨,我自有办法对付这个孤魁,有他求我们的时候!”代晴说道。 代晴和凌萱想得没错,孤魁此时正坐在太陵城海泊司的驿馆里,笑呵呵的盘算着呢!海泊司是大津朝礼部下的一个衙门,专管外邦海上朝贡之事,依着大津的章程,这些打海上来的外邦商使,通通不能在大津土地上购置房产,也不能租赁居所。都只能住在海泊司设的驿馆里。 孤魁自打接到“军需筹办局”发的告示时,便洋洋得意起来,满打满算这崎尾港里也就他有三十多艘大船了。根本没有任何一家能争得过他的,再说了,大津朝廷给出的条件也挺诱人,十万两银子实在不算什么,关键就是这十年的勘合,勘合是什么?那可是商队能在大津的港口靠岸的凭证啊!现在朝廷立在了南方,没有了勘合可不行啊!要是没有这勘合,你的商船就靠不了岸,就算是你偷偷靠了岸,也没人敢跟你做生意,一旦被竞争对手告发,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外邦来到大津的港口,名义上都是来朝贡的,但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是,就几把折扇,几筐特产,哪用得着那么多的大船啊!这船里的丝绸、瓷器、茶叶哪一样运到海外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而这些都是明里暗里跟南川会交易所得。可是,你要是没了勘合,在这大津朝就根本没人答理你。以往都是今年交易完才能去讨要下一年的,就这还得说尽了好话,上下打点。好在,这几年大津朝内乱,勘合也来得容易些。这将来要是天下太平了,怕是就没这么便利了。这次一下子就能给十年的,对于崎尾港里的任何一家外邦船队来说,无疑都是天大的好事。 可是,孤魁的野心可不止这些,打过战的他知道,在载运军需的差事上来不得半点马虎,眼下能帮得上南朝的只有他孤魁了。毕竟自己庞大的船队在这摆着呢!生意嘛,往深了说,从来都只讲究实力的,并没有公平一说。他的条件是五十万两银子加上三十年的勘合。得到了这些,他的船队在他的有生之年,就能独霸大津朝的海港了。 然而,他故意不给“军需筹办局”回函,就是要逼着代晴她们来这求他,那时候,可不就由着他漫天要价了吗?说不定搞个五十年的勘合也未可知呢。他越想越觉得这一切已经唾手可得了,悄悄地都乐出声来了。 这时候,孤魁的帮办老九推门走了进来,外邦商贩在大津做生意,都得请个当地的帮办,老九就是孤魁请的太陵人,一个五十岁上下干瘦的精明人。 孤魁看到老九走了进来,慌忙收起脸上笑容,装作漫不经心问道:“老九,外面怎么样啊?” 说实话,老九就是听不惯孤魁这嘴里吐出来的阴阳怪调的官话,但谁要人家给的价钱高呢?老九答道:“‘军需局’那边倒是没什么消息,就是派了两个差役把马利达和哈里克给请去了!不过,也没说什么事!” “哼!”孤魁听完一脸的轻蔑,他说道:“老九,看来我是小看了你们大津的女人了,还能想到用这种招数来对付我!哼!不就是想用这两个蠢猪来逼我着急吗?老九,这个招数在你们大津朝叫什么来着?” “敲山震虎!” “哦,对对对,是敲山震虎!不过,我是虎,他们俩可不是山,不过是两只猫而已,你知道吗?只会喵喵叫的猫而已!哈哈!”孤魁说到得意处还不忘扭着身子嬉笑起来。 老九看着眼前的独眼龙滑稽的表演,他陪着笑说了声:“孤魁老爷,你看要不咱们还是去报个价!要不,人家真当咱们不想干这差事怎么办?” 孤魁站起身来,走到挂在墙上的木柜里拿出一瓶葡萄酒来,轻松地倒进两支高脚杯里,随后将其中一支递给了老九,自己抿了一口酒后说道:“不用,要是咱们这时候报了价,可就是中了她的计了,一个女人哪还有什么招数!等,咱们等到明天,我跟你打赌,明天一早,那个女人就会派人来请咱们!那咱们也不去,到时候,你就跟来的差役说,孤魁老爷不想揽这事!等那个自以为聪明的女人亲自来这儿见我们再说!” 老九面有难色地说道:“这不好!” “怎么了?” “这‘军需局’还有南川会的大小姐呢,咱们要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怕是会得罪大先生啊!” “啊?怎么会有南川会的大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没有,朝廷没给大小姐什么职衔,她就是去帮个忙,可能就是因为她对我们这些人比较熟悉!” “那还怕什么?放心,老九,我们等明天,明天再看哈!”独眼龙看上去自信满满。? 第七卷 挥师北第五章 代晴筹粮(二) 转过天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军需筹办局的差役果然就来了驿馆,他们使劲拍了几下老九的房门,屋里还没睡醒的老九不耐烦嚷道:“谁呀!来了!来了!” 不一会儿,老九眯着双眼,打着哈欠把门拉开一条缝,使劲把目光往外探去,门外站着两个兵部的差役,老九有些吃惊,没等他开口呢,差役开口问道:“你是老九?” 老九不敢再怠慢,赶忙点头说道:“正是,正是!” “哦,这个,拿给你们东家!就这样!”差役漫不经心地甩给他一张告示样的东西,说完径直走了。不一会儿,隔壁不远的门也被拍响了。 老九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把差役给他的告示摆到眼前一看,不禁大惊失色,他顾不上披好衣服,直接拿着告示拉开门就往孤魁房间的方向奔去,甚至都没来得及回身把自己的房门关上。 孤魁当然也是在睡梦中被老九叫醒了,所不同的是,他只要揉一只迷离的睡眼就行了。他披着睡衣坐在床上,从老九手上接过“军需筹办局”送来的照会,嘴里还得意地说着:“女人就是女人,一点礼貌都没有!这么早!不过,这也对,崩不住了!等不及要来求我了!哼!”说着,把照会递到自己眼前,才看了几行便脸色大变,等到看完竟然惊得瞪大眼睛站了起来,嘴里反复念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不知不觉之间,那张告示便悄悄地从他的手中滑落到了地上。 老九从地上捡起了告示,接着问道:“孤魁老爷,要不,我去找马利达和哈里克他们聊聊?” 孤魁一听,愣了愣说道:“不行!不行!一定还有机会!” “我的东家呀,还有什么机会呀,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朝廷已经决定把这差事交给马利达和哈里克他们其中的一家,其他的想要参与这差事的船主,都必须跟马利达或者哈里克合作组成一个船队!到时候看谁组的船队规模大,就跟谁合作!这回咱们是彻底出局了!依我看,对他们两家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可以扳倒咱们的机会啊!他们两家谁也不会跟咱们合作的,再说了,就算咱跟人家合作了,最后勘合也是人家的!唉!完了!没戏了!现在大家肯定都在等马利达和哈里克他们开出条件来,好跟他们其中的一家合起伙来,揽下朝廷给的差事!” 老九边说着,孤魁的脑子也飞快地转着,他可能还是在想有没什么可以挽回的办法,可是,此刻黑洞洞的脑子里不停闪现的,却都只有可怕的后果和根本无法承受的损失,孤魁真的是方寸大乱。 见孤魁说不出话来了,老九上前安慰道:“哎呀东家,大不了我们不干这单买卖了,不就成了!来日方长嘛!” 孤魁一听这话再也憋不住了,突然咆哮了起来:“不干了?什么叫不干了?咱要是真的出局了,我这船队怕是再也翻不了身了!你刚才不是说,这是一个能扳倒我们的绝好机会吗?你不想想,马利达和哈里克这两个蠢猪,一直就对咱们虎视眈眈的,这回他们可以乘机跟那些个小的船队合起伙来做大,他们中间只要有一家能凑到三十艘海船,就能揽下这运军粮的差事,然后,再拿上十年的勘合,这中间只要咱们有一年拿不到勘合,他们就能挤死咱们,丢了大津的海港,跟把船全部沉到海里有什么区别?而且,我们能想到,我们的对手就想不到吗?他们拿到勘合之后,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咱们拿不到。哪怕是一年!唉,反正,反正到那时咱们就是死路一条了!” 老九心想:谁说不是呢?现在正是马利达和哈里克拼命兼并小商队的大好时机,经商嘛,谁利大跟谁!以前都是一年一年拿勘合,大家一视同仁。这回人家能一下子拿十年,这就等于预定了未来十年里的黄金和白银吗?这消息一出,小商队还不上赶着找马利达和哈里克呀!谁叫这孤魁自以为是呢,看来自己也得找下家了。 可是,孤魁并没有死心,他突然站起身来愣愣地说了句:“快,叫伙计把我的马牵来!我要去军需筹办局!” 老九心想:现在去还有什么用啊!所以心里还盘算着自己的事呢。可是孤魁等不了,他一见老九没反应,便急急地吼了一句:“还愣什么,快去呀!” 老九这才反应过来,他开口说道:“东家,现在天刚亮呢!要不吃过早饭,再……” “别废话了,再等,再等他们契约都要签了!” “好!”老九应了声,转身走了。 一大早,兵部“军需筹办局”的大门刚刚被拉开,差役们正四下里洒水打扫卫生呢,大家都没在意的时候,一个独眼龙冒冒失失的就闯了进来,这可把差役们吓了一跳,这独眼龙一进门就吱哇乱叫起来,差役们听着像是官话,可仔细听听又实在听不出来他说的是什么,于是,几个人就把他堵在了大堂门外,正争执呢,门外老九气喘吁吁地跟了进来,刚跨过门槛便依着门框弯腰大口喘着气,心想:这老小子跑得也太快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这时,实在说不通话的孤魁转过脸来,终于看到了身后的老九,赶快招呼道:“老九,来,你跟他们说!” 老九点点头,走了过来对着差役们作揖道:“各位大人,这是我们东家,孤魁!不好意思,这夷人说的官话,你们听不懂,我来说哈,我们东家就是想见见这筹办局的女管事,就是商量下这往北方运粮的事!诸位看给行个方便呗!”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了些碎银子来,想要不动声色地塞到差役们手上。 差役们却没有人伸手去接银子,反倒是都往后退了一步,其中一个开口说道:“这事都定好了,你们现在才来有什么用,快回,我们筹办局的知事杜夫人,可是朝廷封的诰命,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孤魁显然是听懂了差役的话,他又叽里呱啦地叫了起来,老九是拦也拦不住,差役们明显不想来搭理他了,一个领头的喊了句:“来来来,把他搀出去!”于是,几个差役上前来七手八脚的就把孤魁推到了大门边上。 这时,凌萱领着小蛮正好要进衙门,看到孤魁和老九正要被扔出筹办局,她在玄府见过孤魁,好歹也算是认识,她忙抬手止住差役们,问了声:“怎么回事?” 差役们正要开口解释,没想到孤魁看见凌萱像是看见了救星,又开始叽里呱啦起来,凌萱心里暗笑着,但脸上摆出一副听不懂又不耐烦的样子说道:“哎呀,哎呀,好啦,说什么呢!” 老九赶紧说道:“这不是大小姐吗?大小姐是这样的,我们东家想跟知事大人商量下往北边运粮的事!您看能不能帮我们通融通融?” 凌萱挥手让差役们把孤魁松开,这才开口说道:“哦,这个事啊!可是这事都定好了呀!你们又没给知事大人回话,这事现在自然跟你们也没什么关系了,要是想跟着往北边运粮,你们现在应该是去找马利达或者哈里克商量去呀!来这儿可没用!” 当着孤魁的面,老九当然得尽力争取一下子,他忙赔着笑脸说:“大小姐,我们东家昨天不是身体不舒服吗,他就没在驿馆不是?您看哈,目下这崎尾港里也就我们有这个实力,能把运粮的事全部揽下来,这又何必找那个马利达和哈里克呢!” “老九,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船多是你们船多,可是你们没应召啊!哎呀,别说了,说那么多都没有用,人家那两家都在召集人马了,你们哪,还是去他们那边谈谈,找知事大人也没用!”说完凌萱也是一挥手,差役们就接着把孤魁和老九往门外推去! 老九本来还想再说两句的,他嘴里喊着:“大小姐,大小姐!”可是凌萱根本就不再搭理他了,而是带着小蛮就往衙门里走去了。随后,孤魁和老九被推出了门外,“军需筹办局”的大门也马上被“嘭”的关上了。 差役们隔着院墙嬉笑道:“人家都说这西洋人都是毛猴子,这一推确实名不虚传啊!可把我扎得又痒又疼的!” 另一个说道:“你还没闻到他那一身的味呢!差点没给我沤吐了!” 孤魁在门外听了气得浑身发抖,立即就要冲上去拍门。好在老九一把拦住了他,老九劝道:“哎哟,东家呀。没用的!咱还是回去!” 孤魁恨恨地说道:“不!这么回去,船队就完了,回头总督也不会放过我的!” 老九心里骂了句:你还知道你上头还有个总督啊!你自己作就算了,还得连累我来这吃瓜落! 这时孤魁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拍在了老九的肩膀上,把老九吓了个机灵,老九瞪着大眼看着孤魁,只听孤魁说道:“哎,你们大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这是急火攻心了!走,女人家的说不通,我们找男人说去!” 老九有些不明白了:衙门里都没人理你了,你还打算去告御状不成? 没想到孤魁来了句:“走,去玄府!” 老九暗自无奈地摇摇头,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走了。 这会儿玄素清正在雅鸿居里品着茶,正南跑来报说:“少主,门外有个洋人要见你!” “哦?洋人?是不是要找我说运粮的事?”素清问道。 “诶,你怎么知道?” “刚已经有人来报了,说是有个洋人擅闯‘军需筹办局’,让大小姐撞上给骂走了!”素清说道。 “怪不得!那这人你见不见?”正南不知趣地问道。 素清听了正南的问话笑了,他应道:“废话,大小姐骂跑的,我敢见吗?真是的!” 正南说道:“唉,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中原的男子啊,就没有不怕老婆的!” “去!”素清斥道。 “那我怎么回啊?” “你就说,运粮的事朝廷有‘军需筹办局’来筹办,我是朝廷命官,只能管自己份内的事!”素清说道。 “好!知道了!”正南应了声就返身往外走了。 素清在他身后不依不饶地小声骂道:“呸!蛮牛!我看你以后怕不怕小蛮!” 孤魁这边没见到玄素清,那边又壮着胆子要见玄振海。这回玄振海倒是见了他。 孤魁这下可不敢造次,他带着老九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玄府,来到了玄振海身边。这会儿他正在自家挖的鱼塘里钓鱼呢,大先生没有说话,孤魁和老九自然也不敢吭声,万一不知好歹地吓跑了大先生钩下的鱼,这事真就彻底没戏了。所以,这两人就呆呆地立在玄振海身后,好久也没有找到开口的由头,他们只好时不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发时间了。 终于,好一会之后,大先生开口了。不过,他一开口叫的并不是孤魁,而是轻声怪起了老九:“我说老九啊!” “诶,诶,大先生!”老九忙答应着。 “我说,你也是这太陵城里的老人了,怎么就不知道给你们东家提个醒呢?” “哎哟,大先生,您可是慧眼如炬啊!不是我没提醒啊!只是我们东家,想私下里单独给衙门报个价,这不没想到阴差阳错给耽误了不是?”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不就是想抻着人家吗?是不是你出的鬼主意?怎么,这回现眼了?”玄振海表面上讥讽的是老九,实则是在说孤魁,只是还给这个洋客商留点面子。 老九也只能尴尬地笑笑。 玄振海接着说道:“可是,这事现在不好办啊!人家马利达和哈里克都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了,你们这会子要横一刀进去,衙门也说不过去呀!” 孤魁听出来玄振海有帮忙斡旋的意思,仿佛刚刚封印住的穴道突然就被点活了似的,立即开口叽里呱啦地把底牌翻了出来。 玄振海听着费劲,等孤魁说完,他皱着眉头问老九道:“老鬼说的什么?” 老九忙翻译道:“我们东家说,如果能让我们来运军粮,我们一文银两不要,就给十年勘合就行!” “哼!”玄振海冷笑了一声说道:“现在回过味来了?好!我这就叫人去衙门带个话,不过咱们有言在先,管不管用我可不知道!还有,要是衙门真用了你们,马利达和哈里克那边你们自己去说清楚,不能让人家对衙门说长道短的!不然,你们也拿不到勘合,明白吗?” “哎,哎!那是,那是,大先生放心!”老九不住点头应着。 “行了!去,你们在这,我这儿鱼都跑光了!” 听到了玄振海的逐客令,老九赶忙拉着孤魁鞠躬道:“大先生的厚恩,我们永生难忘,日后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大先生只管开口,我们在所不辞!” 话没说完,玄振海便有些不耐烦的冲着外头挥了挥手。老九再不敢言语,拉着孤魁退了出来。 他们走后,玄振海嘲笑道:“早干嘛去了!这下好了,十万两的本钱都赔了进去!真够精明的!”说完,玄振海又转过脸来对着站在身边的阿顺说道:“诶,你别说,这小妮子,还是很有些手段的嘛,二桃杀三士,嗯,这招用得妙!” 阿顺也笑着说道:“这里头,应该也有大小姐的主意!” 玄振海一听“哼”了声说道:“她?快别提了,我这女儿啊,在家什么主意也没有,出了门倒是一身海匪气,鲁莽的很。一点也不稳重,也不知道这代晴干啥非要拉上她去,唉,也好,让她呀见见事面,长长见识!” 就这样,兵部的“军需筹办局”很快便代表朝廷跟孤魁定了契约,虽然少了十万两银子,但孤魁对这份迟来的契约还是如获至宝,有了这十年的勘合,什么马利达,哪个哈里克?都不值一提了。另一边,咸嘉帝也看到了兵部递上来的呈文,年轻的皇帝很是高兴,连说了几个“好”字。他对着汪正明感叹道:“看来这房家的姑娘着实不简单呢!” 汪公公也是乐开了眉眼,他赶忙对皇帝说道:“万岁爷,奴才这还有一件好事呢!” “哦?速速说来!” “哎,回皇上话,我从兵部那里听说,他们那里算过,有个二十五艘大海船就足够运粮了,这不,玄家侯爷让那个孤魁再往北边派三艘的炮船,这可都是目下西洋各国最大最好的炮船了,听说定远侯跟孤魁打过招呼了,有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把船上的炮卸到岸上用呢!” “哦!那孤魁怎么说?”皇帝问道。 “那自然是十分的情愿啦,皇上,您还别说,这十年的勘合对于这些西洋商人来说,可是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黄金白银呀!” “好!朕原以为啊,这西夷之人都是些不懂礼数的蛮汉呢!”? 第七卷 挥师北第六章 计定北伐 北伐的事情眼看着筹备的差不多了,皇帝也派人来催了几次了,要素清带人进宫,一起议一议此番北伐的方略,但素清都以各军将官未到齐为由推托了,实际上他还在等一个人。 好在,没过多少时日,孟良便悄悄地从崎山港登岸了,之后便连夜赶到了玄府,素清终于在雅鸿居的茶室里,见到了风尘仆仆的孟良。 素清开口说道:“三年了,辛苦了!” 孟良则躬身应道:“孟良一路承蒙少主多方照顾,哪敢言说‘辛苦’二字啊!” “此番南下海外,可有探得可靠消息?”素清接着问道,其实这正是素清最担心的,大战在即,自己要领兵北上,总是萦绕在心的还是那怀明太子的传闻。坊间都说旧太子流落海外,于是素清在三年前太陵城变乱之后,便派了孟良以南洋商办的名义去了南洋各国,实际目的便是为了打探怀明太子的消息。 “回少主,孟良此去细细探坊了会中在南洋各个分舵,打探了些消息。就目下可知,怀明太子确有势力盘踞海外!” “哦?”素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旧太子如果真在海外有势力,那自己当年游历南洋怎么会一点也不知道呢? 孟良看出了素清的疑惑,他接着说道:“是这样,经属下查访,实则南洋并无怀明太子此人,但会中确有原怀明旧臣混迹其中,当年,乾圣皇帝将大批旧太子臣属谪贬南方,这些人中有些势力的便闲居南朝朝堂,而那些无依无靠之人,便有许多投身南川会中,这些人定然是得到了大先生的有意庇护,为躲避北边朝廷的追杀,便大部去了海外,留在南直隶的也都隐姓埋名混迹于街市坊巷之中,以往北边安定,旧太子的臣属们便都只能偃旗息鼓,如今北庭覆灭,南朝不稳,这些人起事泄愤也是自然!” 素清听着点了点头,孟良不是南川会的老人,却是素清身边的得力干将,他带来的消息可以说暂时打消了素清的忧虑。如此,北伐之时,太陵城里也不至于出大乱子。于是,素清暗下决心,明日便带着杜恺他们进宫面圣,把北伐战略和盘托出,而后便可整兵北上了。在素清的心里,一场南北大战正在徐徐拉开帷幕! 第二天早上的春和宫里,咸嘉皇帝的兴致很高,御座之下皆是能员干将,他们也个个踌躇满志神采奕奕,三年的集备,南朝已是实力雄厚,兵精粮足。只欠挥刀北向的一声呐喊了。 然而,这小小的朝会却在玄素清沉重的语调中开始,素清当着皇帝的面,说出了自己对于北伐之战的构想:北伐的目标当然是收复大兴城,而大军要想攻克大兴城,就必须先在幽州城下与申军决战。之前,飞齐军就是在幽州城下击溃了大津军最后的精锐,兵锋才得以直指大兴城的。而原来的杜恺也正是裹挟在幽州城的败军之中进的大兴城。 幽州城是进入北直隶的门户,更是一座巨大的军事堡垒,只要能越过幽州,那么一马平川百十里之后,就是大兴城的城门了。所以,自打申军占了大津朝的北方全境,其主力也被摆在了幽州城左右。而其他州府大都由投降申国的军队把守,在玄素清看来一路收复下来的难度不大! 幽州城东边二百里有个连川港,这是个在北方并不起眼的海港,是当初乾圣朝为了把漕运从内陆河道改为海路北上而兴建的,然而千百年沿袭下来的南北漕运,在大津朝的内陆河道上种下了数不清的利益集团,因此,海路漕运最终没能取代内陆河道。但却给玄素清的北伐留下了一个极佳的战略支点,而更难得的是,连川港因为连着长清河而得名,当初为了打通漕运通道,乾圣朝还在长清河入海口附近向西开了一条百里长的运河,后来因为海水倒灌,这条河也被荒废了,但河道留存完整。 素清计划着将军需粮草用孤魁的船队运到连川港。同时,南朝分兵三路北上,西路由高继勋为主将,李敢为副将领兵五万,渡江后直取洛邑城,洛邑城距孙望庭的西原城不到一百里,因此,西路的五万人马可以牵制孙望庭部,防止其乘机领兵冲击幽州战事。 杜恺则与王明宝为主、副将,领兵十万,渡江后由东线北上,拿下连川港后,引领孤魁靠岸卸粮,并就地坚守,同时命民夫挖开被土石封埋的旧运河河道,引海水灌入,直至可行船后,用小船将中路军军粮运往新郑城。 玄素清自领中路军十五万人马渡江后,径直袭取新郑城,新郑当面便是幽州城,站稳脚跟后寻机与申兵于幽州城下决战。除此之外,程仲兴则领兵由湘、鄂出发,沿蜀中小道北上,进抵长安城下,长安城尚在孙望庭部将手中,如此,两方牵制,可保孙望庭部不敢轻举妄动。 在素清的布局下,东路军的杜恺正是北伐大军的薄弱之处,连川港三面平川背靠大海,无险可守,而在此次大战中,又是大津军粮草辎重屯集、转运重镇所在。其距幽州城申军主力仅二百里,申兵铁骑也就一两日的功夫便可杀到,而杜恺为保北伐中路主力就必须死守。玄素清就是要用连川港紧紧吸住苏哈昌的二十万铁骑,如此,中路军的十五万人马才能在幽州城下与申军展开决战。 所以,此番征战,连川港真正是个死生之地!因此,素清在向皇帝陈述北伐战略时,挂着一脸的沉重!素清说完之后,春和宫里也同样陷入了长时的沉默。 高继勋他们不敢讲话,是因为不知道该开口赞同,还是应该把这鏖战东线的任务抢过来,他们不是担心性命安危,实在是因为怕自己担不起这硬扛苏哈昌二十万铁骑的重任。皇帝的脑子里也是飞速转着,他想着,自己这些年有意提拔杜恺,是有意在培植将来能在朝堂上,分化和牵制玄素清的势力,这个用意会不会是被玄素清参透?这一次想利用北伐之机,借敌手将杜恺杀于阵前?因为,依咸嘉帝之前的预想,以玄素清的才智,多少次都能在绝境里翻转全局,这一次领兵三十万北上,怎么着也应该是能轻松获胜的,怎么,最终却给出了一个如此惨烈的方案?这明显是个以险求胜的法子! 于是,皇帝先按下心中的疑虑,开口问道:“爱卿,此番北伐,我三十万大军精锐尽出,又有外邦炮舰粮船相助,怎会如此艰难,当年曹孟德能以三万锐士在官渡击破袁绍七十万大军,又有前秦八十万人马投鞭过江,却在淝水为晋之八万精兵所溃。古往今来以弱胜强之役比比皆是,况且我朝如今兵精粮足,爱卿又胸怀神鬼难测之智,真就再无他法破敌了吗?” 玄素清叹了口气说道:“皇上,臣以为自古‘以弱胜强’之说,皆出自文史笔吏之生花妙笔而已,秦发大兵征晋于淝水,虽号称八十万之众,然实则不过二三十万,且军中多有为其胁迫以长鞭驱之上阵之士,临阵之时兵无战心,将有怯意!领兵者,众虎同心,将士用命则以一当百。为渊驱鱼,军心离散则百不当一。反观晋之锐士,背靠故园肩负妻子,怎会不竭心尽命?是故,‘弱’非真弱,而‘强’实是败絮其中。而曹操官渡破袁其理亦然。我军此番北进,须深入敌境,横挑强胡,北境地势开阔平坦,敌之铁骑行走其间迅猛如风,因之地利之势不在于我!我军将士皆生长于南方,北境苦寒干冷,我军顺应不易,故而战事不宜久持,此天时亦不在我!我军所凭唯有众志成城,收复疆土之决绝雄心!兵法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投之亡地然后存,我军唯有投身万死之中,方有一线胜机!” 素清的话说得咸嘉帝的心里沉重了起来,他明白了玄素清的苦衷,可又没有完全被说服,春和宫的沉默看来还要继续下去,可是没想到,这番众人都难以开口的景象却被袁思孝打破了。 始终站在一边的袁思孝,突然不耐烦的说了起来:“杜总兵,你要是忧心性命,不妨把这东线之军交给袁某如何?哼,袁某出自北庭,侍奉先帝半生,性命二字早就抛至忠贞之后了!你还是留在太陵城里,守着你的娇妻阔府!投身报国的机会不如就让给袁某!”说罢,袁思孝转身重重地跪倒在了皇帝的御座前,高声说道:“臣袁思孝愿东线领兵,玉碎瓦全在所不惜!” 没等皇帝答话,杜恺已是怒发冲冠,他双手紧紧握拳冲着袁思孝咆哮道:“袁思孝!你休要胡言乱语!这东线即便真是绝命之师,我杜恺也绝无半分犹豫!我也曾追随刘大人鏖战大兴城,更在涞水城击退申军劲旅!我夫妻二人忍辱负重,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舍身报国!要说忠义,你袁思孝确有忠贞之心,然而‘义’呢?先帝将房大人重托于君,君又可曾负于先帝呢?” “你!”袁思孝听到杜恺指责他没有把房仁祯带出大兴城!作为房仁祯的女婿,杜恺当然对于袁思孝当年在大兴城中的这一失误颇有微词,但自己也同时经历了国破家亡的无奈,实际在内心中,杜恺是理解袁思孝的。可没想到,袁思孝今日竟然在皇帝面前嘲笑他贪生怕死!杜恺实在忍不住了才反唇相讥!而这一边,袁思孝急着想要解释些什么,但血气冲撞着脑壳,只能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知道内情的皇帝开口打了圆场:“好啦,好啦,都是朕的忠直之臣,万不可如此伤了和气!”接着,皇帝便开口问起了杜恺:“杜爱卿,此番北上,你可有异意?” 杜恺慌忙下拜道:“臣唯有万死,不能报皇恩于万一!” 皇帝点点头说道:“好!既如此,朕意已决,即刻下旨,命礼部择吉日出兵北伐!” 众臣集体拜道:“皇上圣明!”? 第七卷 挥师北第七章 大兴城里的对策 咸嘉帝的旨意一下发,南朝各有司衙门便更加紧锣密鼓的忙乱起来,北伐已是箭在弦上! 然而,此时在北边的大兴城里,申国朝廷的运转也始终有条不紊,即便是吉克哈他们已经探知了南边的大津朝,马上就要兴兵北上的消息,申国上下却也没有一丝惊慌,大臣们上下朝按部就班,汗王隔三差五出京游猎也从不耽误。他们这般的自信有他们的道理,首先,中原皇朝历来就没有从南边征服北方的,更重要的是,南边的一举一动始终都在申国君臣的眼中。咸嘉帝的御前会议刚刚才散场不久,吉克哈就把脱布花、苏哈昌、宋金德找了来,玄素清基本的作战计划,已经摆在了吉克哈的桌案上了。 此时,距湘、鄂大战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宋金德在大兴城里也变得愈加乖巧了,在吉克哈召集的密会上,宋金德基本上都是躲在国师和世子身后,他们的话没说完,自己绝不多嘴。这次也不例外,脱布花先开口说道:“汗王,臣以为,此战咱们就在幽州城坚守,寻机全歼大津军,而后再挥师西向,顺手解决掉孙望庭!则北方再无战事,过些年咱们再挥师南下,拿下太陵城!” 苏哈昌听着脱布花的话却没有表示赞同,他摇了摇头说道:“父汗,儿子以为,此战当以连川港为要,以二十万铁骑一举荡平敌之东线军,而后我大申骑兵从侧翼猛攻敌中路军,此时,幽州城全军尽出,两面夹攻则敌必破!” 世子的话,吉克哈从内心是基本赞同的,只是他有两个疑问,一来,这些日子以来,脱布花不知道是不是老了?对于问题的看法越来越中规中矩了!甚至都不如苏哈昌明睿。其实,汗王是不知道,在他召集议事之前,脱布花早就把自己意见告诉了苏哈昌,再让世子在汗王面前说出来,自己则装出一副年老昏聩的样子。他的算盘打得精妙,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苏哈昌当了汗王,脱布花的家族自然也仍能荣华富贵。汗王的另一个疑问就是,苏哈昌是这二十万铁骑的主官,他会不会是为了与杜恺的仇恨,才有意要求先攻击对手的东路。如果是,依着苏哈昌的脾气,要是打起战来把大局抛到脑后,那可危险了。所以,吉克哈问道:“那你倒说说,如何以荡平这东路之敌?” 苏哈昌面对吉克哈的问话,心想这有什么好问的,骑兵嘛,贵在极速冲杀,于是,苏哈昌想要开口说:趁着敌人立足未稳云云。 而这时,宋金德猜到了苏哈昌将要脱口而出的话,他赶快抢在世子开口之前,抢先说道:“启禀汗王,关于东线之敌,世子来之前已命臣派出人马细作前往连川港,密切监视来敌态势,待敌军粮全数卸至码头后,再行攻击!” 汗王听着点了点头,说了句:“好!如今我儿愈加有统帅的样子!哈哈,宋先生!” “汗王!”宋金德不慌不忙地回答道,他已经猜到汗王夸完儿子之后,准会问自己的。 “宋先生对此番战事,有什么想法,不妨细细说来!” “回汗王,依臣看,来敌不足为惧!”宋金德说着站了起来,在汗王面前踱起步来:“敌兵分三路,西路直指洛邑为的是看住孙望庭,中路进占新郑后,必是为了寻机与我军在幽州决战。东路军在连川港接运粮草是真,为引得我军铁骑来袭也是真,其目的就是要分化我军,让其中路军可从容与我军决战!我军在中原有三十万大军,其中铁骑二十万,步卒十万,我军步卒守城之法尚不如大津军,但骑兵胜之十倍有余。是故,臣以为我军不如将计就计,管他几路来,咱就一路去,待东线之敌在连川港从船上卸全部辎重后,我军铁骑迅疾冲杀上去,一鼓作气打跨敌军,臣料想此战必能缴得敌之军资、军器、粮草无数!而后,再从侧翼猛攻敌中路军,敌之粮道已断,再遭两面夹击,大津军必乱!至于,敌之西路,臣愿修书孙望庭,假意将洛邑城割让予他,令其出兵与洛邑之津军鏖战,到那时,我军可借攻灭津军两路军之威,再从侧背猛攻孙望庭的西原城,其时孙军主力正集于洛邑,必无暇顾及西原,到时,咱也能一并拿下。” 汗王听着不住的点头,他又问了句:“宋先生,寡人听说,这南朝的玄素清也算是个非凡的人物了,但寡人此番观其用兵,也不过尔尔,这其中要害都被先生一一识破,这个,不会有诈?” “回汗王,那玄素清确实不简单,他的谋划也不止如此,据细作来报,他还命人领兵沿蜀中小道北上,进逼长安城,只为牵制孙望庭!然依臣看,其生长在南方,前番在湘、鄂侥幸得胜,不过是其熟悉南方而已,此次,战场在北方,那就由不得他了,况且这蜀中小道崎岖难行,许多地方只容得士卒只身通过,如此小道如何可行大军?再者,粮草辎重又如何能运抵阵前。因之,此法不过是纸老虎,汗王不必忧心。不瞒汗王,臣还有后手,此战必不负汗王厚恩!” 吉克哈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就依着宋先生的法子,来人哪,传寡人旨意,封世子苏哈昌为帅,领兵三十万进兵幽州城,宋金德为军师随军前往!” “是!”众人答道。? 第七卷 挥师北第八章 计破鬼头军 大津咸嘉四年六月初三,太陵城外旌旗猎猎钟鼓震天,大津朝数十万大军齐集北门外,等待着皇帝点将出征的号令! 辰初时分,校场上扬起了一阵大风,这大风呼啸着扬起了每一个军士的盔缨,而后又径直冲过天地之间的交线飞腾了起来,迅疾卷起了天边厚重的云彩,把日头遮了个严严实实!然而,天边并没有昏暗多久,太阳的金光很快便从云层的边缝里透了出来,远远望去那被日头点亮的云朵,像极了一条勾着金边的飞龙,咸嘉帝此时刚刚站在了城楼的正中,身边的汪正明刚要伸手指向天边,还未及开口,刹那间万道金光便由龙的周身直射而出,一时间竟打得人们睁不开双眼,汪正明高喊着:“金龙,金龙啊!皇上,吉兆啊!飞龙在天了!” 随着汪公公的呼喊声,在场的众臣同时下拜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咸嘉帝自然是欣喜异常,他转身看见玄素清正从城楼的阶梯上走来,他不着甲胄,仅是一身大红色的官袍,乌纱帽周正挺拔,一手轻提着袍子,步伐坚定,目光深邃,威严之气丝毫不逊于城下战马上的披甲上将! 素清走上城楼,冲着皇帝拜道:“臣,玄素清躬请皇上圣安!” 咸嘉帝则也转过身来稍稍弯腰,双手合于胸前说道:“古时贤君有拜将之说,朕不敢自诩贤明,然,卿却有张子房运筹帷幄之能!朕今拜卿为上将军,着卿戮力北伐,复我疆土,兴我宗社,救黎民于水火,解天下之倒悬!先生,朕拜托了!” 素清应道:“皇上英明,臣实惶恐,臣才朽学浅,多蒙皇上拔擢于市井微末之中,选立于庙堂之上!今领兵出征,臣必定鞠躬尽瘁,不负皇恩浩荡!” 咸嘉帝点了点头,说了声:“来!”说着,拉过素清的手腕来,并转过身来指着城墙下说道:“你看!” 素清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名壮士袒露着上身的肌肉,正操动着健壮的长臂,奋力地拉起一面黄金色的大旗,旗上红字绣着“钦命大将军玄”几个大字。这是大津朝能够给予出征的将军最高的礼遇了,黄面的旗子加上“钦命”两字悬于军中,那便等同于御驾亲征,主帅有阵前斩将的权力! 素清赶忙退后两步,再次下拜道:“皇恩浩荡,臣万死无以为报,此番北上必不辱使命,驱尽鞑虏,复我中原!” 素清的话声刚落,城下的军士们便齐声高喊道:“驱尽鞑虏,复我中原!驱尽鞑虏,复我中原!” 素清接着说了句:“皇上请下旨!” 咸嘉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出兵!” 素清应道:“臣领旨!”而后转向城下说道:“众将听令!全军向北,兵发大兴城!” 城下众军士齐声高呼道:“得令!” 随之,三十万人马的大津军终于迈步走向了北伐的战场! 六月初的江南已近酷暑,好在北境则气候凉爽,南边的士卒过了江,并无过多不适,北伐之初的战事也如同素清之前的预料,申国将主力收缩在了幽州一线,因此,北境除北直隶外,各省皆由原大津朝的降将们,领着些战场上归集而来的散兵游勇守卫着。这些人或军无战心,或早就盼着王师的到来。因此,素清的三路人马都进展顺利,很快便拿下了西边的洛邑,中路的新郑,还有东线的连川港。而从蜀中小道进击的程仲兴也轻装简从,一路杀到了长安城外,北伐之战看似一帆风顺! 然而,在南朝将士们欢欣鼓舞的神情背后,是玄素清对于杜恺的忧心与忐忑。 两军对峙在幽州一线,宋金德看上去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南北交战已有半月,看上去申国丢城失地,但实际军力丝毫未损,战略要冲也全然在手,反倒是对面的玄素清分明是中了诱敌深入之计,三十万人马半月奔袭,如今立足未稳就要面对当面强敌。 可眼下,宋金德还不急着动手,他在等连川港里杜恺的军粮,多年的战乱导致南北阻隔,少了南方漕运的输血,北方眼看就要闹粮荒了,如今,南方突然运来了几十万人马的粮草,这怎么能让申国上下宁神安睡?有了这批粮草,孙望庭的西原城很快便是囊中之物。所以,当初吉克哈问苏哈昌如何荡平东线敌军时,宋金德生怕世子说出“趁敌军立足未稳,立即发起冲击”之类的话。苏哈昌本来就对申国上下那股子腥膻之气很不顺眼,所以自立了世子之后便只以征战为乐,咋一下子,他哪里懂得这长久之计、治国之道啊!可是,让宋金德生气的是,事后世子竟然也没有来询问他这“缓攻”之中的用意,看来,苏哈昌还是从心里瞧不起他。不过,这倒也无妨,多年相处下来,宋金德明白苏哈昌是个表面上冰冷,内心里柔软的人。自己的这些“好处”他是肯定会记住的,就是将来吉克哈传位给了苏哈昌,也少不了自己的荣华富贵。 东边连川港的大船还没靠岸,宋金德打起了近在咫尺的新郑城的主意。毕竟半月之间失地无数,申国军士的脸上渐有消沉之色,宋金德决定可以趁着当面的玄素清立足未稳的时候,狠狠敲打下大津军,若能大胜,一战打怕大津军,接下来连川港的交战之时,谅他们也不敢轻易驰援。于是宋金德遣人到新郑城外探查了一番后,不想结果让他不禁喜上眉梢。 玄素清中路的十五万人马,主力十万人驻于新郑城内,而后在城外北面分出东、西两座大营,东大营两万人,西大营三万人,两营与身后的新郑城三足鼎立互为掎角。如此严密的防备,别人束手无策,可就难不倒宋金德,他想到了从大兴城里带来的三千人的鬼头军,这鬼头军可是在大兴城外,轻松干掉了张齐元两万人马,更重要的是,鬼头军的战法,给敌军心理上造成的恐惧感足以影响整个战局。 玄素清的大军进驻新郑城的第二天夜里,宋金德就决定动手了,他计划先从大津军的东大营下手,派两千鬼头军借着月光摸进营中砍杀一番,另有一千鬼头军埋伏在东、西大营中间,等着从黑暗中跳出来劫杀西大营派出的援兵。同时,再派出一支劲旅事先悄悄插到大津军东、西大营的背后埋伏下来,等到新郑城里的援兵出城缓救两营时,装扮成败退下来的大津军趁夜要开新郑城门,冲杀进城。宋金德盘算着,这一战下来,虽吃不掉玄素清的十五万人马,好歹也杀他个十之二三,到时候连川港的东路军就真是孤军一支了。 深夜子正时分,申军各部都已就位,大津军四周的黑暗中闪动着三千双幽蓝的鬼眼!这些鬼头军们个个黑衣裹身,四肢着地,正缓缓地向着前方大津军的东大营爬去!他们行事诡异,出手狠辣,在夜里劫营时,他们能无声无息的爬到哨兵的鼻息之下,静默时,他们与黑夜融为一体,可是一旦从暗影中窜起,刹那间猛扑上来,就能生生从敌军的脖颈上咬下一大块肉来,接着再大口嚼着嘴里的生肉,扑向下一个苦主。在敌手眼里,他们就是收魂摄魄的恶鬼,更是食肉吸髓的野兽! 当晚,玄素清正在东大营中,他料想宋金德这几日必会趁夜劫营。素清当然知道宋金德布了张网,准备在幽州城下围歼大津军,那么,素清就也在新郑城外摆个迷局,先掰下申兵的这排利齿来!此次北伐之初,素清便从南直隶的乡野间收来无数猎犬,并随军带到了新郑城,这正是对付鬼头军的一把利器。 丑初时分,明月已挂上枝头,素清营中的猎犬开始躁动起来,军士们立即报给了玄素清,素清知道申军中的鬼头军已近在咫尺了,他随着兵士们来到营中的狗舍,只见这些猎犬个个狂躁的上下窜动,只是军士们早早就将它们拴牢,加上常年的训练,猎犬们并没有狂吠出声。素清看着猎犬们瞪得通红的双眼和吐得长长的舌头,重重地说了句:“来了!” 大津军的大营很快动了起来,各个帐篷里训练有素的军士们都悄悄起身,披好甲胄握好盾牌立在帐内,等待着出击的军令! 素清轻轻说了声:“放!”营中的猎犬立即呼叫着向东西两边飞速冲去,片刻之间,大营东西两边立即就响起了激烈的犬吠声!鬼头军为了行动轻便,都未着铠甲,这就给猎犬的利齿发挥的空间,大津军的猎犬个个都是嗜血的猛兽,它们凶猛的扑咬着那些个藏身暗夜里的恶鬼,猎犬们会精准地闪到恶鬼们的侧面再跃起扑上去,张开上下颚满是利齿的嘴,对着鬼头军的脖子狠狠咬上去,而后,人血的腥气更是让猎犬们癫狂不已,它们更加兴奋的跳跃,撕咬、呼号着,终于黑夜里的鬼魂们再也无处遁形,他们被犬齿撕扯得不住的怪叫着,甚至猎犬们锋利的爪钩,能直接把鬼头军军士的眼珠抠出眼眶来。 这时,素清的大营里,士卒们都已经走出了帐篷,他们将长盾连在一起,在大营的木栏后把大营围了一圈。从盾与盾的缝隙中,弓弩手严阵以待。 眼见不远处犬吠、惨叫连成了一片,素清冲着属下点了点头,只听得大营里一声长哨响起,猎犬们乖巧地甩开鬼头军们,返身就往大营方向跑来。随着,犬吠声由远及近,素清又发令道:“放箭!” 话音未落,营中万千张弓弦同时抖动起来,那震天的弦音像一片长长的利刃赶在箭锋飞来前,向着四面飞割了过去。那些个被夜色抛弃的躯体,还来不及捂紧犬齿留下的裂口,魂魄就已被震天的弦音收了去,紧接着密集的羽箭就从天而降。原来,不仅身躯,就连性命在大津军的营前也无处遁形! 鬼头军自成军起就无败绩,眼下却被大津军的猎犬和利箭打得溃不成军,恶鬼们纷纷化为了地狱门口的一摊摊烂肉,任由尖利的箭锋反复扎刺,惨叫声和腐臭味同时弥散了出来,把暗黑的夜晚彻底渲染成了阴曹地府! 而这时藏在素清营后的八千申兵,由一个叫塔安的头领带领着,他们正紧紧盯着远处玄素清的东、西两大营。素清当然算到了在新郑和两营中间一定有申军的伏兵,因此,他让军士们在营中插满了火把,加上鬼头军放肆的惨叫,远远听去也分不清是在营中还是营外。于是,塔安在远处观瞧,大津军营中火起耀眼,惨叫不绝。他心中大喜,一定是鬼头军冲进了大津军营,正大砍大杀呢!这下立军功的时候到了!果不其然,不多一会儿,从新郑城方向冲出一军,大约五六千人,正急急忙忙往东、西大营去呢!毫无疑问,这就是从新郑赶去援救的队伍!塔安照着宋金德的吩咐,放过了眼前的队伍,待其跑远之后,这才拉起马来,挥军就往新郑城冲去。 新郑城上没有一丝光亮,哪怕是一支火把都没有。远远望去漆黑一片。塔安身边的一个小校提醒他说:“头领,这城上一点光亮都没有,着实可疑呀!咱们还是小心一些!” “哈哈!”塔安回头轻蔑地喝道:“你懂什么!这城上没有光亮,正是告诉咱们,城中大津守将怕了!不敢点起火把,怕把咱们招来,别废话!所有人依计行事!” “是!”属下们悄声答道。 很快,塔安就杀到了新郑城下,他故意让队伍散乱在城下,在城上人看来完全没了章法。接着,塔安叫门道:“城上的弟兄,快开门哪!” 这时,城头上竖起了三两支火把,城上一个将官开口冲着城下的塔安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报上名来!” “我们是西大营安将军的属下,在去援救东大营的路上遇到了申军的鬼兵,被打散了!快开门!”塔安诓骗道。 城上的人问道:“安将军?哪个安将军?我怎么没听说过!” “哎呀!兄弟呀!西大营好几万人呢,别说你了,我都认不过来,哎呀,快开门,我这好多弟兄都挂了彩,再进不了城,怕是都要死在城外了!”塔安边说,边暗暗冲着属下划了几下胳膊。属下心领神会大声呻 吟起来。 城上的军士显然是被这呻 吟声给左右了,开口说道:“好!你们背后没有追兵!” “没有,没有!放心!”塔安催促道。 于是,城门外竖起的吊桥吱吱呀呀的开始放了下来,接着,城门也被几个士卒拉开了一半。 这时,立功心切的塔安,哪里还管得了城门为什么开了一半就不开了,他一把抽出佩刀来,大喊了一声:“弟兄们,杀进城去!”便领着这八千申军呼叫着就往城门里冲去。 可是没想到,冲过城门后,城头上却突然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甚至冲在前头的士卒,猛然发现自己竟站在了一面巨大的石墙面前,根本就找不到进城的门和路。可是,后头的申军士卒还在不明就里的拼命往石墙前涌来,把塔安的马都挤到了墙根边。塔安发觉不对了,可是这时自己是冲杀无门,后退无路了。他心里暗喊了句:“不好!上当了!” 这时,塔安的头顶上突然立起了无数的火把。他不由的抬头看去,只见城头上站着一员大津军的上将正冲着自己哈哈大笑呢!塔安当然知道此番场景意味着什么,他的脸上已是万般恐惧,借着火把的亮光,他终于知道自己是冲进了一个巨大的瓮城之中了。好在,刚才的城门还没有关闭,自己的士卒还挡在门的两边。塔安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大叫着:“往后退,往后退,不要乱,不要乱!” 可是,没想到的是,城上的大津军将官说话了:“想跑?别做梦了!还是下马投降!饶你条狗命!”说话间,那扇开着的城门上突然就砸下了一面巨大的铁板,几个门下申兵的肉末,立即就溅到了自己同袍们的脸上和身上! 此时的塔安身边连个梯子也没有,也就是说,陷入瓮城里的他,这会儿丝毫还手的余力都没有了!即将到来的是惨烈的死亡!他绝望的大叫了起来。然而,这当然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城上的孟良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冷冷地说道:“放!”于是,一时间城头上利箭伴着滚木礌石一齐砸了下来。瓮城里的申兵顷刻间变成了一张不停溅起鲜血的肉饼。 而留在城外的申兵,则拼命地用身子撞着封住城门的铁板,大声喊着:“头领!头领!”可是,他们也逃不掉覆灭的命运,城门上的铁板纹丝不动,申兵们身后却亮起了成片的火把,那是他们刚刚放过去的那一队大津军。他们现在回过来收割申兵的性命了。杀过来的是清一色的骑兵,他们纵马狂奔而来,喊杀声由远及近摄人心魄,然而比喊杀声先到的还是从天而降的利箭,申兵们当然听到了羽箭划破空气的凄厉怪叫,可当他们还抱着一丝侥幸抬头看去时,一支支锋利的箭头,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深深扎进了他们的头颅里,他们甚至连一声哀号也没有留下,就碎裂在了新郑城下。 接下来,就是大津骑士的表演时刻了,城头上的火把已经密密点燃,大津的骑兵追着弓箭的尾羽就杀到了跟着,他们根本就没什么队形,而是挥起刀来就大砍大杀,马前马后鲜血四散,惨叫连连,许多申兵在城下肢体未碎,却已肝胆俱裂。他们想着趁着暗夜就往黑暗里逃去,可他们哪里逃得出城上精射手们的锐眼呢。只见大津军的弓弦没有片刻停顿,无时无刻不在收取城下申兵的性命…… 就这样,一夜激战之后,来劫营的申兵全军覆没。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之时,大地一片血色,大津军正从容地在战场上游弋着,他们从申兵们的尸首上拔下自己的羽箭,擦去满是腐臭味的血迹,再放回自己的箭斛里,他们相信吮吸过敌军鲜血的利箭,必是已经张开了贪婪之口,正憋着下一次再次洞穿对手的身躯呢!?? 第七卷 挥师北第九章 苏哈昌首败 一夜之间,生生丢掉了一万多人马,宋金德为这首战的惨败错愕不已!在他的记忆里,大津军从来都是士无战心,将官贪生,不堪一击。怎么才过了三年,战力竟会如此强悍,不仅是主将用兵招招能打在七寸上,士卒上阵也是令行禁止士气高昂,看来是自己轻敌了,本来觉得对手劳师远来已是强弩之末,自己又是以逸待劳,夜里劫营应该是手拿把攥的事,没想到竟败得如此惨烈,还把大申国精锐中的精锐,鬼头军给折了进去。自己当时要是能派出一军接应一下,或者冲击一下津军大营,也许结果都会好了些。唉,这玄素清果然是个神鬼难测之人啊! 但是,宋金德觉得虽然首战失利,可是这战场的主导权还在自己手上。只要是能在东线拿下杜恺的东路军,那玄素清就算是能请下天兵天将也无济于事。只是,当务之急得要按下世子苏哈昌的脾气。 新郑城下战败之后,苏哈昌怒不可遏,他恨不能立即提兵杀向东线,剿灭死敌杜恺为申国的鬼头军报仇,也为自己出口气。然而,宋金德知道,二十万重骑出击的时机还没有到,此时,敌军气势正盛,杜恺又并非等闲之辈,苏哈昌带走这二十万人马,幽州城就真的空虚了。如果,连川港那里稍有差池,这边玄素清挥军出击,一面截断苏哈昌的退路,一面围攻幽州。那么,战局就被动了。 可是,宋金德毕竟是此战败北的罪魁祸首,他若立劝世子,很可能身陷不测。于是,宋金德想了个主意,他让苏哈昌只带五万铁骑星夜去往连川港方向,趁着杜恺没有防备,打他个措手不及。有个小胜就撤回幽州。这样,不仅能挫一挫敌军的锐气,替大申国扳回一局。也能让对手误以为申军在幽州方向兵力不足,攻势不能持久,从而为接下来的大战打开局面。苏哈昌当然也不是蛮夫强汉,他知道将失一令则军破身死的道理,自己当然不能一味的意气用事。所以,也就依了宋金德的法子。 就在新郑城大战后的第二天晚上,苏哈昌领着五万人马,趁着黑夜向连川港方向疾驰而去。他们将在天亮之后抵近连川港,苏哈昌坐在马背上,手里紧紧抓着缰绳,心里咬着牙说着:杜恺!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而在连川港这边,杜恺的东路军已经进驻了三天了,另一边,孤魁的船队也已经在海上等了三天了,海上的大船确实不是江河之间的舟船能比的,二十几艘庞然大物飘游在近海上可以说蔚为壮观,只可惜这连川港太小,跟太陵城外的崎尾港不可同日而语,好在连川港算是深水海港,这使得孤魁的大船能够靠得近些。但这卸粮转运的效率还是跟不上。然而,这可能正是玄素清想要的,杜恺在东线的坚持,长久的拖延时间,不仅能够带来拉垮苏哈昌二十万铁骑的可能,更重要的是,大津军还能等来,西线战事爆发出的足以撬动整个战局的巨大变量。 连川港外,孤魁的船队带来的不仅有军粮,还有民夫和火炮。素清料定在北方整体缺粮的情势下,此番征战必然给申国上下带来巨大的财政压力,所以,这连川港里的堆积如山的粮草,就如同馋猫枕下的咸鱼,肯定会引来申国的重兵围攻,可是,只要是海上还有粮未卸,敌军的进攻便不会全面展开。所以,为了给杜恺的防守争取更多时间,素清提醒杜恺在防卫体系完善之前切不可让港口偃旗息鼓,同时,也必须防备申军小规模的进攻。杜恺当然不会辜负素清的苦心,他让孤魁船上带来的民夫换上士兵的号衣,每天都热火朝天的开掘着被封死的旧河道。另一边大队人马日夜守在码头上,从小船上卸下粮草,再催促小船往返大船与码头之间。可是,宋金德和苏哈昌没有料到的是,杜恺从孤魁的大船上卸下的第一批辎重不是粮草,竟是二十门最新式的西洋火炮。 连川港向西北去十余里路,有个叫湖岭的地方。这里早年间有个大湖,后来不知道哪年大旱,湖水就干涸了,却漏出了两座矮矮的山包,几十年的时间下来,这两座无名的小山包竟也是草木繁盛,在杜恺眼里小山成纵列北高南低,在一片平坦的荒原上,夹出一个并不规整的“八”字形。这里是绝佳的防卫点,所以,杜恺从海船上卸下第一批火炮的时候,就立即想到了将大炮放置在这两座山包上,只要是大炮一响,那将是对于冲击中的骑兵最大的杀伤。 这新式的西洋火炮可不同以往那些硕大笨重的大炮,它轻巧灵活,并且可以在左右两边支起两个大轮子,只需要一匹壮马牵拉,一天走个二十里地不是问题。但是,别看这炮小,打出的开 花 弹,只要是在人群中一炸响,那威力足以让二三十人化为齑粉。于是,杜恺从他的队伍里挑选了五百人,这五百人带上二十门火炮和十来天的干粮,分别藏在湖岭的两座小山上,同时,他们上山后还将上山的道路挖断,把有缓坡的地方挖成直墙,防备着骑兵的突袭。因此,湖岭就有了两座杜恺的炮台。 跑了一夜的苏哈昌领着五万人马,终于在巳正前后,赶到了连川港外围,剩下的十五里地只消一个冲锋便可杀到。苏哈昌让属下们就地下马休息,待未初时分再纵马出击。同时,他向连川港方向放出了警戒哨,几匹马又向前跑了十里地,看着一切无恙杜恺似乎毫无防备,这才放心地回头向世子复命去了。当然,这一切都躲不过埋伏在湖岭山上的大津军的眼睛。 终于,日头划到了未初时分,再过半个时辰,阳光就会从苏哈昌他们的侧后方射来,那时,杜恺的士卒们就必须面对直刺双眼的强光,以及苏哈昌锋利的马刀了。于是,世子下令,全军上马列好了队形,苏哈昌回身看了看正放着利光将要随着他冲锋的太阳,已经挂在了身后,世子点了点头,抽出宝刀高举过头顶,咬着牙大喊道:“勇士们!让我们高高举起复仇的马刀,冲过去,杀光那些只配躲在海上、船上的胆小鬼们,勇士们,你们看,天神现在就站在我们身后!她射出的金光将刺瞎敌人的双眼,为我们照亮前行的大道!” 世子的话音刚落,五万铁骑同时高举着弯刀高声叫嚷了起来,接着苏哈昌将自己的宝刀缓缓向前指去,大喊一声:“杀!”一瞬间,五万铁骑便冲着前方呼叫着冲了出去。 申军战马脚力惊人,片刻之间便冲到了湖岭山下,两侧山头上的津军士卒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紧张,双眼紧紧盯着山下那成批如巨兽般健壮的战马,正像洪流一样朝着连川港的方向狂奔而去。同时,他们也生生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身后响起的开火的军令。 不久,一声响箭从湖岭山后窜入半空,此时,苏哈昌的队伍正拼命地涌向两山之间。由于,道路由宽变窄,人马在两山之间稍稍有些拥堵。津军炮手抓住这个机会,两个山头各十门火炮突然就来了一轮齐射,巨大的炮声如怪兽的吼叫,让申兵们脚下的大地颤抖了起来,紧接着,二十枚火球又在马群中炸响,迸发出的火光刹那间吞噬了周边的一切。 习惯了刀剑交锋的申国铁骑哪见过这番景象,骑士按不住受惊的战马,不断被甩下马背,侥幸还趴在马上的,也躲不开奔乱的烈马不顾生死的碰撞。这战马身上原本可令敌胆寒的肌肉,如今却成了挤压申兵性命的利器!然而,更可怕的是,顷刻间,第二轮炮火又来了,同样是震天的巨响,同样是夺命的火球,让刚刚侥幸逃生的申兵们,全都碎成了道旁的一摊摊血肉! 好在苏哈昌还未行至两山之间,他心中暗惊道:不好!有埋伏!可是,他明白此刻绝不能下令止步,要是贸贸然勒住马缰,那么后续狂奔而来的马蹄必然会将你踏成肉泥。于是,苏哈昌高喊着:“冲过去!冲过去!” 这是苏哈昌的无奈之举,可更是前方骑士的噩梦,前队骑士或许逃过了津军的炮火,摔落在地不及哀嚎,却立刻就被后队的同袍踩得稀烂!然而,奋勇的冲锋并不能止住炮口的怒火,两山间射出的火球还是不停的在人马之间炸开,大道上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苏哈昌见状,忙下令道:“快!分兵冲上山去!快!” 申兵铁骑的确训练有素,前边的冲不过去,后边的队伍却没有乱,在世子的军令下,后队很快分出两路,分别冲着当面的小山包扑去。可当他们真的冲到山包下才发现,原来以为可以纵马冲上山去的缓坡,早就让敌手削成了绝壁,虽然不高但马儿是绝对上不去的。申兵们正犹豫是否下马攀壁而上,成片的飞箭又从天而降了,狠狠地对着申兵们皮肉就扎了进去! 苏哈昌心中吃惊不已,面前两山上的大津军官兵不仅是把敌手的攻路封死了,同时也把自己的退路给断了,看来,这一回大津军是要决死一搏了。 苏哈昌指挥冲到山包前的申兵退回来,同时喊道:“列阵,列阵!” 在火炮和箭雨的作用下,申军的冲击渐渐停了下来,虽然遭到了猛烈打击,但他们的队伍仍然齐整,在苏哈昌的指挥下,他们整齐地向后退却,退出大津军弩箭的射程后,他们勒住了马缰,迅速摆出了准备交替施箭的阵形。此刻他们解下背上的长弓,斛中之箭也抽在手中,只待世子一声令下。 苏哈昌猛地将抬起的手掌又迅速压下,随着耳畔马蹄声的响起,第一队申兵纵马前趋,他们将羽箭搭在弓上,统一按在左侧的马腹边,向前跑出半里地后竟能同时拉住缰绳,骑士们不待马儿停稳,便竖起长弓朝天放箭,接着不做任何停留拉马回身,准确无误地与身后冲上来的第二队人马,错身而过返回阵中,等待着第二次冲击上前。同时,第二队申兵冲到第一队止住马蹄的地方,也立刻向天空放出箭来,就这样循环往复。二十排骑士轮番上阵,待到每个人两斛二十四支箭全部射完,竟全都行进有序毫无差池! 而此刻,湖岭的两山上却是饱经申兵利箭铺天盖地的倾泻,大津军将士们只能牢牢抓着盾板盖在自己身上,任箭雨肆无忌惮的落下,直砸得虎口生疼,那箭头撞进盾板的密集而巨大的声响,甚至让人顿时感到此刻活着竟是那么可怕! 申兵箭雨施尽后,苏哈昌再次挥军冲杀过去。面对着满野怪叫着扑杀上来的猛兽,两山上的大津军士也不再沉默,他们早就将灵巧的火炮调转了方向,听到申兵冲杀过来的号叫声,士卒们甩开扎满羽箭的盾板,沉稳而熟练的校正炮口装填炮弹,然后又是一轮轮的齐射,只是这回二十门黑洞的炮口迸发出的火球,径直飞向了当面冲来的敌军。这些火球或凌空爆炸,或落地后翻滚着炸裂开去!火药的威力让申军铁骑们,再次经历着血肉四裂的地狱般的磨难!冲在后排的申兵们,身上挂满了前排同袍的血肉残肢,而他们似乎也正等着把碎肉贴到自己身后的弟兄身上。 苏哈昌大为惊骇,在他的印象里,火炮总是笨重和难以调整的。没承想今日津军的火炮,却能如此轻松的调转着炮口。他心里明白,今日的战事败局已定!即使如此拼尽全力冲过了两山,这五万人马必遭重大杀伤,后面杜恺还有什么暗招还未可知晓。而一旦前方攻击受挫,自己连个调转马头的机会都没有,身后的湖岭两山上的大津守军,不可能一炮不发的放他回幽州! 然而,堂堂大申国的世子殿下怎么可能仅仅止步于这几门小炮前。苏哈昌心一横大声喝道:“全军止步!” 申军的骑士们令行禁止通通拉住了马缰,苏哈昌接着喊道:“世子卫队,集合!” “在!”一声震天的回应后,很快,世子卫队的一千人分两队在苏哈昌身后整齐地列出了一个“人”字形。矛尖正冲着湖岭的两山之间。 申兵们都知道世子这是要孤注一掷的冲锋了,他打算甩下大部队,只带着自己的卫队冲锋。这样,人少些,对方炮火的杀伤力,也不像对着密集的大股人马时那么强了。然而,这必然是一场死亡冲击,就算是真冲了过去,十之八九也回不来。所以,苏哈昌身边的将官们怎么会让世子如此意气用事呢?几个小校看见苏哈昌目视前方的双眼已经要喷出火来了,他手中的战刀正在缓缓举起,小校们什么也不顾不了了,他们跳下马来,纷纷扑到在苏哈昌的坐骑旁,死死拉住世子马缰,哭号道:“殿下不可啊!我们退兵!”“是啊殿下!幽州城里还有雄兵二十万,从长计议啊!”“殿下要冲就带着我们一起冲!” 苏哈昌则愤怒地冲着他们吼道:“放开!滚!”同时,握着刀的手崩得笔直,在这几个小校的头上和背后划动着刀刃,好让“嗖嗖”作响的快刀利刃,去骂退这几个“不知好歹”的头领。 可是,这些丝毫也恫吓不住马下的头领们,他们仍然死死地抓住世子的缰绳。如此,苏哈昌干脆不说话了,他冰冷着一张脸,死死盯着前方! 看到世子一言不发,几个头领也索性放开了世子的马缰,他们全都返身往自己的坐骑那里走去,边走边大声吩咐着各自的属下:“勇士们,都给我上马!今天,谁也别躲!都跟着殿下一起冲过去!要死一起死!” 这下苏哈昌的态度软了下来,他实在不忍心让手下的再跟着他冲上去送死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唉!”随后,心里挣扎片刻后,低着头咬着牙说了声:“收—兵!” 申兵们这才后队改前队徐徐向后退去!? 第七卷 挥师北第十章 西线投敌 苏哈昌兵败连川港,回到幽州城一清点,带出去五万人马,却丢了八千人在湖岭,出征前信心满满要报仇雪恨,没想到,都没跟仇人杜恺打个照面,就灰头土脸的回来了。世子把自己关在营中许多天也不肯见人!就连宋金德亲自去求了几次也没见上。这时,宋金德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忧心了。先前自己兵败后,在世子面前抬不起头来,这回世子也败了,这往下的战事,自己在营中也不会太过被动!可是话说回来,面对来势汹汹的大津军,自己连败两阵,这如何能跟大兴城里的吉克哈交代。再者,连川港前湖岭一战,好像把世子的精气神给打没了。这往后的战该怎么打啊? 宋金德想来想去,他下了狠心,决定还是提前把底牌翻出来! 在洛邑城外,与大津西路军对峙的是苏哈昌手下一个叫木图的头领,五十岁上下老成持重,身宽体胖,密密的络腮胡连着鬓角的发丝,给人一种满脸是毛的感觉。他奉命领着一万人马守在洛邑到西原城中间的官道上。可以说是一眼盯着孙望庭,一眼看着高继勋和李敢。 申国发自草原,本来自身的兵力就不多,满打满算也就能凑出这二十万铁骑再加十万步卒,因此,自占了大津朝的北方,申国便强拉当地汉人和战乱中的散乱士卒来当兵。当然,这些人从根本上得不到申国朝廷的信任,比如,这次战都打到幽州城了,倪昌时的五万人马却被留在了大兴城守城,不敢派到阵前。其他的汉兵基本上都在其他行省作守备,这前半个月不是逃就是降了,就还剩木图手上的这一万来人,这些人的家都在北直隶,所以就只能随着木图到了西线对付高继勋他们了。 不过,宋金德本也没打算让这一万人打硬战,死扛大津五万人马。宋金德是把眼光放在了孙望庭身上。这天夜里,木图营里的一个信使悄悄敲响了西原城的大门。 早在玄素清的大军开到幽州城外一线之前,宋金德就与孙望庭暗通款曲了,只是碍于孙望庭对于合兵对抗津军的态度暧昧,才没有达成正式的联盟,宋金德知道孙望庭是在观望,看两军谁占了上风就出兵帮谁。没想到,申军的前两战都损兵折将了,本来宋金德都不好再厚着脸皮去拉孙望庭了,可是,玄素清的过度自信却给了宋金德机会! 乍看之下,西线并非幽州战局的决胜之地,但,西线却始终有孙望庭这个第三方势力虎视眈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跳出来咬谁一口,所以,当然也就蕴含着巨大的变量!宋金德暗笑玄素清百密一疏,有如此干系重大的洛邑城,只派了五万人马。虽然,还有人马从蜀中小道进逼长安城,但明眼人都知道,蜀中小道走出来的那点兵力,根本就威胁不了西原城,也就是说,靠着玄素清手下的西线军,根本就看不住孙望庭! 木图的使者很快就见到了孙望庭,他把宋金德的亲笔信交给了孙望庭,孙望庭还是没有立即表态,他让属下先安排使者去驿馆休息,自己就赶忙拿着宋金德的信回到府上,跟非格商量了起来。 非格打开宋金德的信看了起来,信中写道: 望庭吾兄,金德曾闻明智者,以时务为利之趋,是故,君子断不立于危墙之下。 兄天挺人豪,昔举大义之剑斩桀纣之运,怎奈周武早逝,兄困守西原,世人皆以赘疣之语置兄,唯金德知兄枵腹重研之困!兄不弃故主旧地,是以忠义之举全昔日君臣厚遇!然,兄此举,西以戈矛戎马仇我大申,南以反贼之面苦斗旧津。两面竖敌,不亦危乎? 弟投申多年,深感天恩浩荡,百官拜服,吾兄望庭,倘肯易心,率师直击你我共敌,则同道者当共图天下,金德愿扬镳叩海,助吾兄登高望津。若兄难弃前嫌,他日金德愿负荆上门,以解吾兄之恨!然兄万不可敛弋自守,坐观两虎之争,此吾兄终为胜者之敌!西原之地恐也难成安居之所! 兄若能慷慨相助,金德必奏得我主,将西固之地永世封与吾兄,届时东西各归,断不失鸿沟之约!不然,日后兄必将躬身敌刃之下,浮生寄之海若,又西原贫险,饷军之资,不足供苞苴。亦非长久之道,望吾兄高明裁之! 待非格放下手中的信,孙望庭忙问道:“这信上说了什么?” 非格微微一笑说道:“没啥新鲜的,就是劝将军投降呗!要是肯帮他,说以后能把西原各地封给将军!” 孙望庭听了非格的话,恨恨地说道:“娘的!他宋金德要去给那些放羊的当干儿子,还非得拉上老子!呸!” 非格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说道:“唉!将军,不过这姓宋的倒是说对了一件事!” “什么事?”孙望庭问道。 “咱们不能再这样坐山观虎斗下去了!咱得有点动作了!” “这话怎么说?” “姓宋的说,要是咱们再‘敛弋自守’下去,就必为胜者之敌呀!就是说,两虎之间的胜者到时候一定会转过头咬咱一口的!” 孙望庭听着非格的话,不由的伸出右边的无名指,开始在额头上来回擦了起来,嘴里说着:“这个?这个,那咱们帮谁?总不能帮那个津军,在大津朝老子永远是个反贼!” “至少眼下不是时候!”非格说道。 “是?”孙望庭想了想又说道:“可那个申国也不行啊!那个宋金德跟我向来不和,再说了,沈三金、马雄才就是在被宋金德那厮诓骗得降了申国,后来怎么样了?死无葬身之地了!我,我可不想这样!” “将军,我看,我们谁也不降,谁也不帮!咱干咱们自己的!” 看着非格闪动的大眼睛,孙望庭追问道:“这话怎么说?” “将军,他们两家一个想保住幽州,一个想拿下幽州不是吗?” “是啊!那是当然了!” “为什么呀?”非格假意问道。 “那还用说,幽州城背后就是大兴城呀,拿下幽州城就算半个屁股坐在了皇帝的宝座上了!想当年,老子我就是跟着张大帅杀到幽州城下,当时……”说到这里,孙望庭竟然开始有些得意起来。 可是,非格没有让孙望庭接着演讲下去,她开口打断了孙望庭的话:“将军,既然他们都是冲着大兴城去的,咱为什么不能也冲着大兴城去呢?” 非格的话不知道是点醒了孙望庭还是把他说蒙了,反正孙望庭老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过了许久,孙望庭才缓缓开口道:“你是说……” “咱们可以假意答应宋金德,出山帮帮他大申国!眼下,他宋金德在中路和东路都吃了败战!要咱出兵肯定就要咱把兵开到幽州城下,帮着他跟大津军决战,他想得挺美,两军交战你死我活,咱可是生力军,只要咱一到他就有了必胜的把握!” “是啊!你不知道,姓宋的那个王八蛋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我可不想帮他!” “那咱就真把队伍开到幽州城下,然后找个由头杀进城去,直接拿了他宋金德,这幽州城不就是咱们的了?”非格说道。 孙望庭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哎呀,我的傻太太哟,快别痴心妄想了,宋金德那厮插个尾巴就是猴,鬼精鬼精的!咱们真把队伍开到幽州城下,人家能痛痛快快的给咱开门?他肯定早就算计好了,就把咱关在城外跟津军拼命!” “哎呀将军,你别忘了,咱们手上不还有他宋金德的一万人马吗?” “一万人马?你是说?” “是啊,木图那一万人马不就是宋金德送给咱的人质吗?不然,他怎么会只派这一万人来西线跟大津五万人马对峙啊?回头到了幽州城下,他总不会不让这一万人马进城?” “你说的也是!不过,这一万人可是申军中的汉兵,万一要是……” “没有万一!”非格斩钉截铁的说道:“将军您想想看,这些汉人穿上了申兵的号衣,那就是他申国的脸面!真要是弃之不顾,就算是打赢了南边的大津,恐怕他们在北边也是人心尽失无法立足了!况且,妾听说这些人的家都在北直隶!” 孙望庭听着点点头,说道:“言之有理!” 非格又继续说道:“将军,到时咱们这样,他要是不让咱进城,咱就在城外解决了这一万申兵,然后用这当投名状,城下就降了大津,当然,咱的意图也不能让宋金德看出来,咱们就出兵十万,到了幽州城下,就让这一万申兵和咱的一万人马入城就行,其他人马还是城外扎营!” “这法子好是好!可是一万人马不够?” “哎哟,我的将军哟,这回轮到你傻了,两万人马进城,谁进谁不进还不是咱说了算?” “哦,对对对,哎呀,我老了,一下子没想起来!” 非格调皮笑笑说道:“然后,咱就守着幽州城,等着申国的世子从东边回来,再在幽城下狠狠干他一下子,他在连川港难免吃苦头,战力必不比从前。南边的队伍只要丢了连川港,肯定也撑不下去要退兵!到时候咱有西原和幽州,拿下大兴城不是迟早的事吗?” “好!好!好!”孙望庭兴奋异常,他上前一把搂住非格说道:“好娘子,怪我没有早些遇到你,要是早能娶上你呀,这天下早就没他张齐元什么事了!” 非格红着一张脸撒娇道:“好啦,还是快些召见使者!” “嗯!这就去!”孙望庭放开非格转身出去了。 两天后的深夜里,洛邑城中的哨兵惊慌失措地推开了高继勋寝室的房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高,高将军!不,不好了!” 高继勋坐起身来揉开睡眼不耐烦地问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将军,咱们的洛邑城被围了!”哨兵喊道。 “不可能!被谁围了?”高继勋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哨兵的“胡言乱语”,自己对面的申兵不过一万人,自己城中有五万人马,怎么可能被围。 “回将军话,看军旗,应该是孙望庭的人马!”哨兵答道。 高继勋心里一凉,心想:坏了!孙望庭的人马可是不少。他定了定神说道:“快,快去请各营将官到这来议事!” “是!”哨兵应着退了出去! 高继勋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心情非常紧张,接下来不知道要应付如何复杂的局面。不管怎样,他一定要与众将齐心协力,才能渡过难关! 不一会儿,包括副将李敢在内的大小将官都到了高继勋的住所,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 可是,许久也没有任何靠谱的法子,高继勋还是一筹莫展,他很清楚,只要是日头升起来,攻城之战就会打响!孙望庭在西原城内屯兵不下十几万!这城外少说也有十万来人,凭着自己手上的五万人马,守他几日是不成问题的,可是粮草呢?粮草该怎么办?他的五万人马是从岳阳城开来的,并且是自带军粮上阵的,也就是说杜恺在连川港卸下的军粮,并没有接济到高继勋这里,如今这城一被围,通往洛邑的粮道肯定就断了。所以,洛邑城这时根本守不了几日,再看东路和中路军自顾尚且不及,也分不出兵来援救自己。还有就是还在蜀中小道上奔袭长安城的程仲兴,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就他那些兵…… 这时,始终一言不发的副将李敢站了起来,他沉了口气面向众人说道:“诸位请听我说,眼下情势危急,城外之敌来势汹汹,这就表明,孙望庭已经降了申国,不然不可能绕过木图的人马来围这洛邑城!所以,要说目下敌情不明,我看绝不是这么回事!再说,敌军的兵力,兵法上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如此算下,城外敌军既然敢围城,那么他们的兵力没有五十万也有三十万!”看着众将惊愕的表情,李敢顿了顿说道:“既然敌情已然明了,就是咱们该如何应对了,依我看,无非是突围还是死守,死守的话,时才诸君都已说过了,守不了几日怕是难逃城破身死,那要是突围呢,这里是北境,我们弃城别走,怕是逃不回岳阳城便全军覆没了,就算是咱们能安然退回南境,可是诸位别忘了,咱们可是没有军令之下擅自撤兵的,咱们一撤就把中路军的侧翼让了出来。回到南境怕也难逃军法!”说到这,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李敢清了清嗓子,同时也是让自己定了定神,顺便偷偷看了眼身后呆坐着的高继勋,见他面色凝重,李敢心中有了几分把握!他接着说道:“可是,咱们为什么要选死路呢,咱们为什么不能选择‘和’呢?现在也只有‘和’是条活路了!依我看,我们不如降了申国!不为自己也为这城中五万将士寻条生路!” 李敢的话音刚落,众人都惊得瞪大了眼睛!高继勋立即惊醒过来,他厉声喝了句:“你!”接着猛地站起身来。 没想到李敢就有防备,一个向后转身顺势抽出佩剑,一把就架在了高继勋的脖子上。高继勋没有防备,一下子就被李敢制住了,他操着有些颤抖的声调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李敢此时却没打算回答高继勋的问话,他紧紧盯着高继勋的脸,开口对众人说道:“时至今日,我也不瞒诸位了,我李敢三年前是奉大申国太傅宋金德之命诈降南朝!今日我愿同诸位一道反正大申国,我刚才也说了,眼前四下皆是死路,唯有归顺这一条活路!诸君明鉴,只要咱们降了大申国,大申则在此战之中必然击败南朝。到时候,天下一统,后世史官将会以忠义之名,将我等今日义举存之史书,传之后世!” 李敢的话说完,众人一片沉默。李敢努力捏着剑柄,不让自己内心的颤抖传递到高继勋的脖颈上。可是,他挡不住自己额头的汗珠开始往下滑落着。 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李敢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冷笑了声说道:“哼!诸位万勿坐昧良机!实话跟你们说了,那玄素清此番北伐的全部谋划,我早就派人呈报了大申朝堂!如此,两军交战胜负已无悬念!诸君再不扔下刀枪便是执迷不悟,何必要玉石俱焚呢?” 李敢的话音刚落,不一会儿,他发现身后的诸将有了起身的动静,他悄悄回身望去,众人陆续站起身来,取下腰间的佩刀放到李敢的脚边,而后纷纷退后几步单膝跪下说道:“我等愿降!” 这时,李敢转过脸来瞪着高继勋没有说话,高继勋万般无奈,也只得伸手解下配剑扔到了地上。 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之时,洛邑的城门被重重拉来,李敢打马信步走到城门口,身后跟着高继勋等一帮降将,他们没有骑马,而是摘下了大津将官的盔缨,垂头丧气地跟在了李敢的马后。这时,城门外的吊桥也被缓缓放下,城头上的绣着“大津”两字的黄面大旗也飘落了下来,正好铺在了放平的吊桥上,李敢的马蹄毫不犹豫的踏了上去,高继勋他们则叹着气弯腰将战旗折起,不肯踩踏上去! 城外,孙望庭和木图已经领着各自的队伍合兵一处等着李敢他们了,看到守将们打着白旗正冲着这边走来,木图兴奋异常,他立即催马就要往前去,可是立马在他边上的孙望庭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于是,木图迟疑了,他转头看向孙望庭,孙望庭却不看他,而是目视前方说道:“木头领,别心急啊!这来的可有五万降卒呢!你再看看你背后的那些人马!你就不怕冲上去言语不和杀将起来?” 木图知道,这是孙望庭在取笑他兵少,没有资格上前受降!这五万人马收了归谁可是一个不容小视的问题。可是,谁叫自己兵少呢!也只能暂时忍下来,待回到幽州城再说了。 说话间,李敢已经趋马来到了孙望庭和木图面前,他拉住马匹翻身下马来,冲着木图拜道:“末将李敢见过木图首领!” 木图抬高下巴“嗯”了一声,而后又问道:“身后何人那?” 李敢答道:“伪朝湘、鄂总兵高继勋及以下五万人马前来请降!” 木图趁着孙望庭还没开口,赶忙答道:“准了!” 孙望庭开口说道:“哟!木头领好大的口气,你这万把人的营垒编得下这么些人吗?”随后,他也不等木图回答,便转头看了看李敢身后的一众降将,他发现高继勋面有不服之色,于是,孙望庭便开口问道:“这位高将军!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高继勋高声说道:“哼!北狄之兵在此,一股子腥膻气,只怕我这中原语音,说了也有很多人听不懂!” 听了高继勋的话,木图异常愤怒,他大喝了声:“你!” 孙望庭倒觉得高继勋说的很是提气,他开口道:“诶,木头领,不必和一个降将计较嘛!”脸上则满是讥笑之色。 木图气的眼睛都要崩出眼眶了,要不是碍于孙望庭在场,还有他身后的十万人马,怕是早就上前一刀结果了高继勋了。? 第七卷 挥师北第十一章 战事危急 西路军降敌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玄素清的大营。好在,消息传来时正是深夜,孟良气愤的在营帐里来回走着,他几乎要拔出随身的宝刀来了,可是又不知道拔出来能去砍谁,所以拔到一半又把刀甩回鞘中。他转眼看向素清着急地问道:“少主,把轻骑都给我,我去砍了那些奸细和孬种的脑袋!” 素清坐在帅位上一动不动,此刻他一言不发,面沉似水,但他一定是听到了孟良的话,所以,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孟良急了,上前追问道:“这也不行,那该如何?就让他们这样带着五万弟兄降贼投敌了吗?” 这时,素清在脑子里快速把事情的前后因果仔细想了一遍,他没想到西线的变故会来得这么突然,不过最终,他还是觉得大局尚在手中。所以当下还不是慌乱的时候。 可是孟良不明就里,他见素清不说话,真是急火攻心,他又说道:“玄大人!定远侯!您现在不光是南川会的少东家,还是这北伐三十万大军的统帅,如此危急的时刻,你怎么能一句话没有呢?” 素清长长地出了口气后缓缓开口说道:“无妨!不碍事!你只去将刚刚带来消息的军士安顿好便可,切莫让这消息在营中传播!其他的,我心中自然有数!” “这!就这?” 素清换了严肃的语气说道:“去!” 孟良知道自己再争辩下去也没什么好处了,所以只好冲着素清拜了拜拳,返身出帐去了。 这时,素清才站起身来,走出大帐,仰起头朝着东边的方向,心中默默地说道:杜将军!二十万申兵铁骑马上要攻杀上来了。我军能否取胜,就看你能不能顶得住了! 洛邑举城投降的消息也在这天深夜传到了幽州城里,宋金德兴奋异常,在最不起眼的西线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对手的五万人马,这个胜利不仅让自己在战局上扳回一城,更重要的是,大津军中路的侧翼,彻底暴露了出来,再加上还有孙望庭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幽州战局可以说再无悬念了! 宋金德都顾不得理好衣裳便高喊着招呼手下:“快,备马,备马,去见世子殿下!快!” 苏哈昌此刻还在营中大口大口的灌着酒,他心中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他自小倾心中原的文章典籍,因此,没少让父汗责备,即使当了申国的世子,那些实力雄厚的头领们也是对他冷眼相待,草原上是个崇尚膂力交折的英雄场,看不上他这样张口闭口圣人旧语的世子。苏哈昌心里当然知道这些,他也想替他的父汗争口气,特别是入主中原以后,他的父汗坚持以汉法治理中原,苏哈昌当然是个努力的推行者,他就是要让草原上的那些旧势力看看,什么才是长治久安的办法。可是没想到,一条条善法颁布下去,却让那些个领主们执行的荒腔走板,如今俨然已是一条条冲着汉民们敲骨吸髓的恶法了。他对申国枉法者铁面无私,然而,父汗的赦令来的总是比他的惊堂木要快许多,久而久之,在申民之中世子倒成了个不顾人情不知变通的笑话。还有,这些年他也看惯了降申的汉官们表面恭顺,转头就是一副鄙夷的嘴脸。这几年来,在大兴城,在北直隶,在整个北方,苏哈昌就是个无地自容的孤独存在。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代晴的出走给他带来的伤害。毫无疑问在大申国,世子苏哈昌是内心最孤单的人,他多么希望有个能理解他,与他志同道合的女子陪伴在他左右呢。在苏哈昌眼中,代晴是唯一一个让他深深为之心动的女子,然而,代晴却也同样用冰冷与轻蔑来对待他,在苏哈昌的内心,代晴对他的冷若冰霜,并不是冲着他这个人,而是嫌弃大申国世子那毛孔里散发出的腥膻!想必在代晴眼中,与生俱来的野蛮就像是流淌在血液里的腥臭,永远不可能被诗书礼乐洗礼得脱胎换骨。本来想着,天长日久的相处,能够改变这一切,然而,半路又杀出了个杜恺横刀夺爱。苏哈昌生活中唯一的一点光亮就这样被掐灭了,他真恨不得将杜恺咬碎嚼烂。可是之前,他两次提兵与杜恺拼斗,竟全都败下阵来。如此打击之下,苏哈昌的内心恐怕真的只有烈酒才能够疗愈了。好在,这时宋金德送来了个天大的好消息—西线大捷! 宋金德猛得掀开了帐帘,正看见苏哈昌倚着桌案坐在地上,手里还抱着一坛子酒,宋金德也不打招呼,而快步上前,从世子手上夺过酒坛说道:“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喝酒啊?” 宋金德的举动让苏哈昌有些气恼,他喷着酒气质问道:“什么时候了?火烧到你眉毛了?幽州城不保了?” “哎呀,殿下说什么呢!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呀!” 苏哈昌一脸的不屑说道:“切!什么好消息,敌兵都跑光了?” 宋金德提高嗓门冲着苏哈昌的耳朵说道:“西线大捷,俘敌五万!” 宋金德的话倒把苏哈昌给喊愣了,苏哈昌瞪大了眼睛缓缓转过脸来,盯了盯蹲在自己身边的宋金德,看着宋金德一脸兴奋的冲着自己重重地点了点头。苏哈昌一把站了起来,又问道:“当真?” “真的,真的!”宋金德说着,忙把手中的战报递了过去,苏哈昌一把抢了过去,慌忙看了起来。宋金德一边得意地说了起来:“这其实啊,就是臣提前的设计,那玄素清千算万算就是算不到,在西线咱们还有孙望庭这一支队伍!我可是算准了,两军交战不论谁负,孙望庭都不可能坐视不顾的!” 苏哈昌这时看完了战报,抬头问道:“此话怎讲?” “殿下您想,我们和玄素清不论谁赢了,下一个要对付的不就是他孙望庭吗?所以,他肯定也明白老是缩在乌龟壳里不是个办法,可是南边的大津朝他可是挂了名的反贼,是害死乾圣皇帝的罪魁之一,他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投靠南朝的。可是,咱们就不一样了,孙望庭那个人,臣太了解了,那就是个心无大志的蛮夫,咱们只要假意把西原城封给他,他肯定就会站到咱们这一边来。等战打完了,那西原之地归谁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吗?呵呵!” 苏哈昌听着宋金德的话,还有手上白纸黑字的战报,让他的酒已经醒了七八分。沉默片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不对呀,孙望庭既然手上有了十多万人马,为何不让他领兵直插新郑城的侧翼,咱们再从幽州城出击,两军合围新郑城岂不事半功倍,何故还要让他领兵来幽州城下合兵进击?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诶,殿下有所不知,那孙望庭得势前不过就是个市井小民,市井小民不就爱计较盘算吗?他要是不到幽州城下拿到点实惠的犒赏,才不肯替咱们上阵去拼命呢!再说了,依臣看,咱们跟新郑城之敌还是再对峙一段时间为好!” “这又是为何?”苏哈昌问道。 “咱们要是马上拿下新郑城,击溃南朝的中路军,那保不齐连川港的津军就会乘海船逃回南方去,到时我军虽胜,却也难说是大胜!” “嗯!”苏哈昌重重地点了点,此刻他的齿间响起了咬碎杜恺骨头的声音,在如此占有优势的情况下,苏哈昌绝不能容忍杜恺再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可是转过念来,他又担忧的问道:“可是,新郑城中之敌知其西线已灭,不会暗中撤走吗?” 宋金德说道:“殿下放心,我料那玄素清仍会坚守新郑!这个南川会的少东家,也不是等闲之辈,新郑城距南朝尚有千里之遥!所谓兵败如山倒,真要是弃城别走,他们怎么可能跑得过咱们铁骑呢?所以,他一定还会凭城坚守,幻想着东线能战败我军铁骑,而后两路夹击攻取幽州城!” 看着苏哈昌默默地点了点头,宋金德接着说道:“臣都已经盘算好了,待孙望庭到了幽州城下,咱就给他些粮饷什么的!臣再代世子传谕旨,把西原之地分封给他,跟他言明,待战后禀明汗王再行正式册封。然后,再让他领兵包围新郑城!那玄素清也不是好惹的,城里城外难免恶战一场。等那孙望庭损了兵折了将,这话就由不得他说了!” 苏哈昌听着没有说话,在他的心里这种过河拆桥的事也就宋金德干得出来,这么多年了,诡计多端的宋金德确实也有让人佩服的地方,可是,苏哈昌就是对这个汗王发配给自己的世子太傅喜欢不起来,就是因为这个宋金德总是不断用自己的谋划与言语来提醒世子:自己就是当年那个假装清高,实际却恬不知耻背弃旧主的人!世子只是有些冷淡的地说了句:“好!可是,我军自身军辎尚且不足,哪来多余的粮饷给他孙望庭?” 宋金德忙退身两步,双手抱拳躬身拜道:“此事还请殿下成全!” 听了宋金德的话,苏哈昌开始有些不明就里,他看了宋金德几眼后,突然明白了过来,他弯腰拎起地上的酒坛,仰面往嘴里猛灌了几口,烈酒果然让人瞬间周身热血沸腾,接着,苏哈昌狠狠地将手中的酒坛摔碎在地上,然后抬起手臂用力将嘴角残存的酒沫擦干,咬着牙喝道:“传令下去,全军集合,明日兵发连川港!”? 第七卷 挥师北第十二章 东线大战(一) 高继勋的举兵投降,仿佛真的是南北大战的转折点,在那之后的申军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早就急不可耐的苏哈昌领着二十万人马,浩浩荡荡的冲着连川港就杀了过来。这回苏哈昌可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的计划是兵分两路,一路十万人马仍然从正面经湖岭往连川港猛冲,另一路五万人马由苏哈昌手下一员悍将恩克带领,绕道连川港的西侧直插过来。这个恩克在申军之中是个比较年轻的头领,二十岁出头却是一脸的沧桑,先前就是一个等级很低的小校,好在,世子慧眼识金将他提拔到身边,时常委之重任,因此这个恩克对苏哈昌自然是忠心耿耿。 这边杜恺和王明宝当然也是严阵以待,他们利用双方休战的这几天,杜恺他们不仅挖通了干枯的运河,开始将军需粮草源源不断的往新郑城运送过去。同时,为了准备对抗申兵的攻势,杜恺让士卒们在连川港到与湖岭之间,挖出了前后三条又深又宽的壕沟,弓弩手和长枪兵就藏这三条长长的壕沟里,随时准备对申军铁骑发起致命一击。 可是,王明宝心中一直还是不踏实,这天夜里,一切都准备停当后,他问杜恺道:“主将,咱们的弟兄都是步卒,自古以来,以步卒对战铁骑,无不于旷野之上,垒高阵位,而后自上而下施以密箭方可却敌,我们何不也遍垒高地,待两军交阵,我军便可居高临下坚守营垒。如此,或有取胜的可能!” “唉!”杜恺叹了口气说道:“王将军所言极是,可是广筑高垒,就得挖地取土,还得搬运大石登顶筑城,所需人工,工时甚巨。只怕是我们还没有完工,敌兵便已杀来!如是,不如就将取土之地挖深挖宽,再将挖出之土堆高于壕沟之前。如此布阵应该能有些作为!” 王明宝听着点了点头,说道:“将军所言有理!” 杜恺接着说道:“只是,这港口的侧翼我还是放心不下!” “主将此话怎讲!” “我军多是步卒,在广袤之地与敌铁骑周旋,本就无法躲闪腾挪,只能是依着所筑工事苦苦支撑而已,可眼下咱们兵少,对手此番必出全部精锐!如此,若西边侧翼有快马偷袭,则我军后路折断,那时,我军必为敌两面夹击,声势必溃!” 王明宝抱拳说道:“如主将不弃,明宝愿领两万精兵前往,拼死阻敌!不负将军与朝廷之厚恩!” 杜恺双手扶起王明宝恳切地说道:“将军请起,此战凶多吉少,九死一生。况且,我也只能给你五千人马,将军可愿负此重任?” 王明宝一听只能给五千人,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但他仍然咬紧牙关说道:“明宝定不负将军厚望!” “好!”杜恺看着自己的属下坚定的表情,再想想即将开始的惨烈战事,不觉眼眶湿润了。他强迫自己定下神来牵起王明宝的手腕说了声:“来!”把王明宝拉着望向了西北方向,而后交代道:“这西北方向十里之处,有一长段的青石路,必是当年营建此港时铺下的。如今,已多年无人问津,前些天,我已命人将那石路扫去浮土,修正了出来,这港内的粮草中恰有千石黄豆,你一并带去,敌若由此侧击我军,则必由那十里远的青石路袭来,其兵力定是数倍于我。你记住,万不可贸然挺身阻击。可将所带黄豆尽撒于青石路面上,待敌疾驰而来,铁蹄打滑翻倒之时,再令军士们执长刃上前击杀。还有,当多下扎马钉,绊马索等物。如此,尚可与敌久持!” “末将记下了!”王明宝抱拳道。 杜恺握住王明宝的双拳缓缓按下说道:“明日之战,事关我军生死。我已决心孤注一掷,你我身后的连川港内将空无一兵!如果天黑前,两路申军突破我军所有防线,那我军就必死无疑了!” 王明宝躬身拜道:“主将请放心,明日一战,明宝就是战至一兵一卒,也要在太阳落山前将敌挡在港外!” 杜恺重重点着头,他也双手抱拳语气沉重地说道:“拜托了!” 夏天的日头起得特别早,经过一夜的休整,匆匆赶来的申军二十万铁骑早早便恢复了元气,战马们粗大的鼻孔里不时地喷着白气,阵阵粗壮的声响让人闻之胆寒,再看它们健硕的肌肉,在日头下油光发亮,即便你握有锋利的刀剑,怕也劈砍不出一丝血红。 苏哈昌决定在清晨便发起进攻,面对杜恺这样的强敌,可能只有依靠着战马粗壮的四蹄下那踏烂大地的气力,才能在日光里扫清那些无处藏身的津军士卒。可是迁延到黄昏甚至等到月上枝头,那么大津军的步卒们就有机会躲在暗夜里发起突袭了!所以,战斗必须在黄昏前结束!为此,天未亮时恩克便已领着人马提前出发了。 很快,苏哈昌便发起了攻势,这回他不慌不忙,并没有全军压上,而是分出左右两队轻骑,分别向湖岭的两山疾驰而去!苏哈昌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先掰断大津军的这两颗利齿! 要说这骑术之精良,恐怕全天下无人能出申军之右,两队轻骑都是两骑成行的突击向前,两名骑士各拉着一张拖网左右两端的绳头,每张拖在地上的拖网上都横着一个沙袋,冲击之间每队并排的两名骑士,都会在两山前二十丈远的地方同时猛拉缰绳,而后不待战马前蹄扬起,便一同借着惯力将拖网里的沙袋拼命拉起并甩向前方。接着,二人拉马自左右两边分别后撤。然后第二列,第三列……,飞出去的沙袋齐齐地落在了两山立于大地的矮崖前。也就半个时辰的工夫,两座土岭前俨然已经铺就了一条登山之路了。 眼看时机成熟,苏哈昌挥刀大呼道:“来呀!冲上去!” 于是,申军骑阵中立即有两支骑士吼叫着迅猛地扑杀了上来,他们的队形像一柄尖锐的刀锋,直直插向湖岭的两山。而山上的津军军士也毫无畏惧,他们每山分出一百名死士,冲着申兵铺好的沙袋路上倒下了事先准备好的豆油,而后手持长矛严阵以待! 申兵们当然是不管不顾,他们知道那些油不是焦油,烧不起来,因为两座土岭弹丸大小,上面定是摆满了炮弹、火药。申兵们握着弯刀的手旋转着高扬过头顶,呼啸着就跃上了飞垒起来的沙袋,然而打滑的马蹄还是让他们中的许多人跌落了下来。早就紧张不已的津军士卒们,立刻就端起手里的长矛,狠狠地将矛尖扎进失足申兵的血肉里!然而,后继的申兵眼见同伴落马却并没有惊慌,他们仍旧策马扑杀了上来,在还未踏上沙袋之时,便先放出一排利箭,那些未执盾牌的津军士卒无处可躲,成片的中箭跌下矮崖。于是,两军将死而未死之士,又在矮崖之下拼斗了起来,他们的身体纠缠在一起,申兵们已无力握起散落的弯刀,他们就用牙齿死死咬住对手,直到对手的鲜血从他们的齿间喷涌而出,而他们的对手也已无力发出骇人的惨叫,他们有人拼尽气力反转身体将对手压在身下,用自己的额头反复冲撞着申兵的面颊,有的忍着巨痛将刚刚深入肌体的利箭拔出,再呼叫着狠命扎进对手的身体。其实他们早已无力喊叫,但那箭头的倒刺带出的大块血肉,还是让他们因疼痛而大叫着与敌人同归于尽。 如此,反复的攻击与死守,迅速在矮崖下垒起了双方士卒的尸首。两山上还在不断放出炮声,虽然,这时大津军放射出的火球对于冲击队形刻意宽松的申兵来说,杀伤之力有限,而且,操炮的士卒还被不停的抽去将性命填到矮崖之下,但那炮声尽管逐渐稀落,却仍然倔强地吼叫着。 也许,双方都预料到了今日的战事逃不了血肉横飞的惨烈,但一开始的搏杀就在地狱的门口展开,两军将士都已将性命沉入了地府,却仍不愿放开对手的肢体。这着实也让双方的统帅震惊不已。 这时,在苏哈昌远望的视野里,远处的平地上冒出了许多“黑点”,这些黑点飞快地向着湖岭的两山奔跑着。苏哈昌不觉微微扬起了嘴角,那肯定是杜恺向两山派出的援兵,这些人为了行动迅速,甚至都没有穿铠甲,他们拼命地跑向两山,很多人摔倒在地,还止不住得向前翻滚了老远才又控制住身体,然而再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向前狂奔。 联想到两山上的炮声渐渐稀落,苏哈昌不由的高呼道:“好!在两个土岭上的津军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别管了,全军听令,冲过湖岭,拿下连川港正在此时!冲啊!” 这时,身处苏哈昌对面的杜恺,同样眼望着正冲向两山的士卒,却只能咬着牙将泪水往肚子里咽。他们哪里是援兵啊!那是杜恺派出的死士,他们舍生忘死的冲击,为的就是要告诉申军,两山上已是兵力将尽,好让苏哈昌引兵向杜恺的阵位冲杀过来。这样,两山上的二十门火炮,可能还会有些许喘息之机。而这些不着铠甲奋力前冲的士卒,靠着自己的两条脚又怎么能够跑得过申军铁骑的四蹄呢?也就是说,他们此时正是将自己的血肉抛洒在荒野上,为的只是要保住两山上那二十门火炮。 果然,苏哈昌一声令下,申军全线出击,粗壮的四蹄在他们的胯下奋起,厚重的弯刀在他们的头顶翻转,在等待他们的大津军眼里,眼前的敌军正如天际间连片的乌云拉拽着大地,向着自己压了过来。而那些冲向两山的弟兄,就仿佛是天地间无比渺小的生灵,在巨兽群密集的冲击下被迅速撕碎而不见了踪影!? 第七卷 挥师北第十三章 东线大战(二) 杜恺转过脸来眼含热泪,他对着身边的士卒们说道:“弟兄们!前面的弟兄个个都是好样的!现在轮到咱们了!这里有没有孬种?” “没有!”士兵们高举起自己的刀枪,全都扯破喉咙地大声喊叫了起来。他们用这般的怒吼,来抵挡着脚下的大地被万马踩踏,而迸发出的直达内心的震颤。 眨眼间,申军已经冲杀到了眼前,在第一道壕沟外,杜恺垒起了长长的土墙,这土墙有着不小的讲究,这墙外冲着申兵的那一面是一个缓坡,而缓坡的背面却笔直的立在地面上,并且笔直的墙根下站满了手持弓弩和长枪的津军士卒。 在申军骑手的眼里,前方的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土坡,但策马冲上去之后,却猛得发现脚下已是长长的一条断崖,惊慌之下他们拼尽全力拉起手中的马缰,想要借着战马强健的后蹄高高跃起,飞过坡后地面上那如同黑洞般的长沟!然而,杜恺的别有用心,再次让申兵失算了,地上的壕沟与土墙之间有着丈长的距离,战马腾空四蹄也根本跃不过去。申兵们大多直直地摔进了杜恺为他们挖好的深沟里,挣扎间一柄柄长枪便已从头顶刺来。或人或马纷纷中枪,鲜血不断地从壕沟里喷溅出来,战马忍受不了这般的疼痛,它们引劲哀嚎,想要在地下的土堆里挣扎出四蹄,好跳出深沟,可是,探不出头来的深沟,以及脚下绵软的沙土注定了这种挣扎的徒劳。只是马儿们急着拱起的后背,倒是顶出了许多还不及落马的申兵骑士,当然,沟外的津军士卒肯定不会放过他们,弓弩放出的羽箭会毫不犹豫的凌空穿透申兵们的身体。让他们再次落回深沟里。 申兵们就这样一批批高叫着冲上土坡,又一排排落入深壕,再逐个被津军士卒用长枪和弓弩击杀,伤亡巨大。但很快,申兵们就缓过了神来,军阵之中密集的梆子声响起,前后排冲杀的队伍几乎同时缓缓拉起了缰绳,随后,从骑阵中闪出一支快骑,他们从军阵的后侧如海浪般一字排开,向着杜恺的土墙扑来,他们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枚“震天雷”,这还是在大津朝武库里翻出的战利品,这下子终于派上了用场。只见这些申军快骑,从己方密集的军阵中准确快速地穿梭出来,到了离土墙十丈远的地方停下马来,然后,就再没有任何停顿的将手中的“震天雷”全部向前甩了出去,一枚“震天雷”也许势单力孤,但数千枚同时在土墙下爆开,就必然集合出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威力。果然,随着申军“震天雷”的不停爆炸,杜恺的土墙向天扬起了高高的尘土,而当正面的申兵们揉开满是沙尘的双眼,便发现渐渐散开的烟尘中间有了许多塌陷缺口。 这时,原本藏身土墙后的津军士卒,并没有借着扬起的烟尘向后方逃散,早在烟尘弥天之时,墙后的津军士卒们,便纷纷挣扎着从满背的尘土中站了起来,一个军校高声喊道:“弟兄们!申狗们就要冲进来了,咱们两条腿的跑不过他们四条腿呀!弟兄们,自打咱们过了江才知道,咱们北边的百姓被这帮申狗糟蹋成了什么样!他娘的,老子的祖宗牌位还冲着北方呢!老子不跑了,老子今天就把这祖宗给的性命留在这了,给咱的祖宗尽孝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双!” “痛快!”万千个喉咙里坚定地呐喊出同样的两个字来。此刻已经在“震天雷”的爆炸中衣不蔽体、满脸黄土的他们,甚至都已经认不出身边的弟兄了,但他们的脸上仍然冲着彼此努力挤着笑,各自紧紧握着手中的刀刃,就等着申兵冲到身前了。 苏哈昌再次挥出了进攻的长刀,申兵们呼啸起粗犷骇人的吼叫,向着土墙后的大津军汹汹扑来。也许申兵们还是第一次撞上如此强悍的津军士卒,当他们的战马刚刚钻出塌陷的土墙,那些几乎与黄土融为一体的大津军士,便狠狠地贴了上来,他们或挥起手中的战刀冲着马腿扑砍过去。或是操起长矛冲着马背上的骑士拼尽全力刺过去。这种自杀式的攻击,着实震撼到了冲杀上来的申兵骑士,这些被黄土包裹着的躯体,仿佛是来自天外的战士,他们的眼里没有生死,他们奋力向前拼死一击的武器,并不是他们手中的刀枪,而是他们的血肉。在申兵骑士们的眼里,只有当马蹄踩踏在他们的身上,或者是手中的弯刀劈砍到他们的肢体上,那喷溅出的滚烫血肉,才能让人想起,他们还曾经是一条条鲜活的性命。 大津军的第三条壕沟前,有一个堆出来的小小高台,杜恺此时正在高台上,眼看着自己手下的弟兄与敌人的殊死拼斗,他却无法施以援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兄们一个个倒在申兵的马蹄下。杜恺紧咬牙关,他甚至开始盼着申兵们赶快冲过第一条壕沟,因为,第二条壕沟其实是个巨大陷阱,这条同样又宽又深的壕沟里插满了粗大锋利的竹签,而表面上只是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浮土。杜恺本来盘算着,待申兵冲过了第一条壕沟,队形必然会有些混乱,而当他们以为前方是一片坦途之时,便会突然间纷纷跌落到第二条壕沟中,这时申军的队伍一定会出现短暂的极度混乱,而杜恺和手下的将士们便会抓住这难得的机会,用藏身在第三条壕沟中的强弩硬弓,向着申兵们放出铺天盖地的箭羽,在旷野上大量杀伤对手,到时候死伤叠加,对手在日落前怕是就很难从慌乱中翻身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此刻天空中的一声突如其来的响雷炸开了申军的好运气,接着几乎翻转了整个战局。 酷暑之间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刚刚过了午后,天空中突然就滚涌起了漫天的乌云,天际上掀起的狂风卷动着黑暗,在战场的上空旋转出一个巨大的深渊!而在这巨大的黑暗中不停地放出的雷电,正冲着天界的四面八方炸裂开去,随后丢下的轰鸣声让人肝胆俱裂!很快,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硕大的雨点如同山崩时飞溅出的碎石,砸在将士们的铁甲上“砰砰”作响,天地之间迅速拉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白色。当雨水没过脚踝,第二道壕沟的浮土已经全部塌陷了下去,杜恺的心,如雨水拍打下的面颊般冰冷。 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日头再次挤开云缝,将光照插向大地的时候,苏哈昌分明看到了自己与杜恺之间的大地上,横着一条巨大的裂缝!他心中暗自庆幸:真是天助我也,不然在这条暗沟里,还不知道要折进多少军士的性命! 于是,眼见天晴雨收,苏哈昌拔刀向前,牟足劲大喊道:“杜恺!拿命来!” 杜恺看着暗沟,不仅上面浮土全都塌陷了下去,好几处还被地面上滚动的雨水冲垮了,沟壁上的泥土盖到了竹签上,大雨给申兵的攻势铺出了条条通路,他已经来不及涌起丝毫的忧惧之心,面对又一次扑杀上来的申兵,他果断下令:“放箭!” 千万张强弩的弓弦,同时被拨动也能发出足以震撼天地的声响,接着,在申兵的前方,一大片黑暗的云彩从杜恺的第三道壕沟里腾空而起,那正是万千支尖利的羽箭,它们拖曳着死亡的声调扑面而来,在划破空气的一瞬间,便密密的扎进了申兵们的骨肉之间。眨眼间冲在前面的申兵士卒成片的扑倒,失去主人的战马,也浑身被扎满了利箭,惊恐、疼痛此刻都沁入了战马的肌骨,它们嚎叫着在战场上左右狂奔,直至与后来的同伴撞得骨碎倒地,方才罢休! 苏哈昌深知这时的攻势千万不能停下来,杜恺已经退到了最后一线,只要能在日落前能将刀锋抵住杜恺的鼻息,大津军在连川港,在东线,在整个北方便再无机会!于是,苏哈昌在阵中不停大喊着:“冲过去!冲过去!快!” 虽然,已经冲杀了大半天,但申军骑士锐气不减,他们听着世子的咆哮,狠命地抖动着手中的缰绳,挥刀猛扑向前。然而,刚才的大雨虽然帮着申兵躲开了暗沟里的竹签阵,可也在杜恺的最后一道防线之前,浇出了一段泥泽,战马的四蹄在泥泞里仿佛不停地被大地拉扯着一般,只能是吃力的扬起然后再深深地陷下去,但好在他们再拼力几步就可以冲到津军单薄的身躯前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杜恺不再犹豫,最后的牺牲恐怕就在眼前了,他猛的抽出佩刀大声呼唤着手下的全体将士:“弟兄们,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不要命的就跟着我冲!啊!” “啊!”大津军上下纷纷举起刀斧跳出了战壕,嚎叫着冲着挣扎在泥坑里的申兵们扑了过去!同时,飞射而去的箭雨也并未停下,那些冲出阵去的将士们,包括杜恺本人都有可能殒命在自己的箭阵中。这是真正的舍去性命的最后一搏了。 第七卷 挥师北第十四章 东线大战(三) 将士们手中的利斧正是对付申兵壮马的利器,当他们逼近申军时,立即便朝着对手行动迟缓的战马,挥出手中的利斧。这厚重而锋利的大斧,会狠狠地楔进申军战马的骨肉之间,战马往往来不及哀鸣便一头歪倒下去,而后,杜恺的军士便从身后拔出战刀砍杀被马身压住的申兵。 后排的申兵们眼见浑身是血的津军士卒挥刀砍了过来,无奈之下,他们干脆跳下马来,举着弯刀冲上去,跟津军们肉搏在了一起! 从清晨战至此刻,两军都已经杀红了眼,脑壳里填满了愤怒,眼眶里喷射着火焰,手脚麻木的不停挥舞,白刃飞来已经分不清是敌是友,即便是身体被划开,或是肢体飞落在战场上,都是彼此间司空见惯毫不起眼的事了。两军在生死搏杀之中,士卒们已经没有了恐惧,没有了疼痛,留在眼里的只有无谓生死的麻木和背水一战的勇气,只要是眼睛里还能分辨敌我,便顾不上自己的手脚是否已经残缺,都会挥刀猛砍上去,仿佛只有等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才会知道自己的性命已不在身躯之中了。 几番拼斗下来,杜恺以及幸存下来的津军士卒们,都已经伤痕累累,筋疲力尽了,从壕沟里放出的箭雨也已渐渐稀落了下来。战场上又飘起了霏霏而下的细雨,苏哈昌领着手下的骑士们连成了一片巨大的战阵,此刻他们可以操着战马粗壮的四蹄,从容地踏过了被大雨冲垮的暗沟,大踏步地冲着杜恺他们压了过来。 此时的杜恺身上,虽然还勉强挂着七零八落的铠甲,但他的身躯里,已经没有了哪怕一点点的气力,他只能强撑着有些歪曲的身子,伸出手掌在脸上抹去一层不知敌我的血迹,擦亮双眼再用目光狠狠地盯向前方。他身边的将士们,眼见自己的主将还是如此倔强地矗立在战场之上,他们也都倔强地握起刃上满是锯齿的战刀,将刀尖插进泥泞里,努力把冰冷的身躯撑了起来,任由那伤口淌出的鲜血,顺着胳膊流过刀刃再混进脚下的泥沙里。? 苏哈昌纵马来到了大津军残兵的面前,他一眼就认出了正死死盯着自己的杜恺。苏哈昌的脸上冷冷地挤出了一点笑,他将宝刀收到腰间,信马走出骑阵,操着一种胜利者戏谑的语调说道:“杜将军,好久不见了!哼,怎么?就剩这几个残兵败将了!” 杜恺的脸上当然没有一丝慌张惊恐的神色,他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收起笑声后他对着苏哈昌说道:“世子啊!你这二十万铁骑真是凶猛啊,与我的‘残兵败将’大战了一天,才让你见到我!哼,你怎么不回头看看你身后的尸首?想当年横行中原杀人如麻,现如今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不是我大津将士手下的亡魂?”说到这,杜恺突然抬高声调喊了声:“痛快呀!” “杜将军,事到如今还有必要做这口舌之争吗?你败了!眼下,还是想想你手下的这些将士!只要你肯留下你的首级,我便放了这些人!让他们活命!你看怎么样?”苏哈昌的话当然是在羞辱杜恺,羞辱大津军。只要这些残兵中,有人愿意为了活命去取了杜恺的首级,那今日之战便是申军的完胜。一天的大战,苏哈昌的内心始终被津军士卒战力的强悍,以及不畏生死的意志所震撼,他明白现下的胜利,全都来自于骑兵的铁蹄和压垮对手的兵力。要是,能在最后一刻再捕捉住津军士卒哪怕一丝的软弱,那便是申军从战力到精神的全胜。 杜恺轻蔑地瞟了一眼坐在马背上,自以为高高在上的苏哈昌,说道:“哼!要我的性命你尽可挥刀来取,或者是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可是你要拿走我这些弟兄的忠义气节,那便是痴心妄想了!”说到这里,杜恺顿了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唉!我劝你呀,还是别废话了,要战便战,我们这些人死了,长江南边的市井街市必定尽着缟素,有这些我们就值了,只怕是,你身后的那些尸首,连收都没人收!哈哈哈哈!”杜恺说完大笑了起来,连带着他身边的士卒们也都仰天大笑了起来。 “你!”苏哈昌居然被败军群嘲,可却无言反驳。他异常恼怒,直至周身的青筋暴起。其实杜恺的话戳中苏哈昌心中的痛点,事实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杜恺他们殉国,南边必会奉其为英烈,而家家戴孝。可是自己那些刚刚阵亡的士兵,却得不到北方百姓的一滴眼泪!要是没有皮鞭和刀刃,怕是真没有来收尸的人。 苏哈昌知道杜恺不会投降,他也从心里感佩杜恺的这一份忠义,也许在战场上杀死他,也是对为将者的最大褒奖了。于是,苏哈昌将手伸向腰间缓缓地抽出宝刀…… 可是就在这时,一阵利箭冲着苏哈昌,以及他身后的申兵们迎面扑了过来,由于事起突然,加之箭阵密集,苏哈昌躲闪不及,左肩之下狠狠地中了一箭,箭头贯穿皮肉将箭身牢牢卡在了世子的身体里。苏哈昌惨叫着跌下马来。而他身后的骑士,也多有被利箭击中后翻滚下马的。几个亲兵赶忙上前左右护住世子,并砍倒了几个已经冲到跟前的津军士卒。 杜恺吃惊地转身,看向了正从后方冲杀上来的弟兄们,这时他才明白过来,这些士卒是他留在最后一条壕沟中的弓弩手,杜恺自己冲杀出去之前,他告诉领头的小校,让弓弩手们射完阵中的羽箭便后撤逃命去!没想到,他们没有自顾性命,而是将身边的最后一支羽箭压上了弩机,随后端在手里冲杀了出来,在对着当面之敌放出最后一支箭后,仍然不肯停下脚步,他们扔掉手中的弓弩,从背后抽出战刀,冲着落马的申兵,凶狠的冲杀了过来。 一时间,杜恺身边的所有士卒的最后一股气力被点燃,他们的喉管里爆发出了歇斯底里呐喊,同时甩开双腿一同扑了上去。杜恺也将佩刀举起,高喊着要随着士兵们杀过去,可身后突然被人用劲一拉,不及反应便摔坐在了地上,接着,一个身影从他身边闪过,那是一个他甚至都叫不上姓名的军士,那军士头也不回地向前冲着,嘴里扔下句:“将军请留步!我等先走一步了!” 杜恺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弟兄们,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他们还拿得起刀的,就拼尽全力的挥着刀。拿不起刀的,就扑上去用拳打,用牙咬,实在没有了力气的,就紧紧抱着眼前的敌兵一起往满是竹签的暗沟里滚去! 申兵们从未面对过如此决死的对手,眼前的冲杀像山一样向着自己压来。他们的意志,终于在这最后的拼斗中被撞得粉身碎骨。他们惊恐的嚎叫着,眼睁睁的看着对手的刀刃劈进自己的血肉之间,甚至都想不起可以挥起手脚垂死挣扎一下! 而苏哈昌的亲兵们眼见世子的肩膀血流不止,便不管不顾的大喊道:“快撤!快撤,保护殿下!保护殿下!快撤!” 其实根本不用苏哈昌的亲兵喊,申兵们仿佛一瞬间失了心智般拼着命的拉转马缰,头也不回地往后跑着。两军阵中没有人会预料到,胜负竟然能在刹那间逆转!当然,杜恺他们也无力追赶,此刻的杜恺只是望着自己身边,那些几乎都没了人样的弟兄,泪水糊满了面颊。 大津军终于还是在夜色降临前坚守住了自己的阵地。? 第七卷 挥师北第十五章 王明宝殉国 夜幕的笼罩并没有让白天的战场完全平静下来,杜恺努力抬起疲惫的眼皮,左右打量着身边的士卒们,而他的士卒们也都借着火把的光亮看着他,大家的眼神相融时,脸上都鼓起了傻傻的憨笑。九死一生的大战之后,如今还坐在一起的,没有将兵,只有兄弟! 这时,远处一个残缺的身影闯进了杜恺的视线,那身影艰难地向着杜恺蹒跚而来,嘴里招呼着:“将军!杜将军!”声音听上去已十分虚弱! 杜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站起身来,冲着那个身影走了过去,直至面对面的时候,来人看清了杜恺的脸后,竟然立即就要瘫倒了下去,杜恺忙伸出双手努力搀起来人,嘴里喊着:“兄弟!兄弟!” 其他的士卒们也都围了过来,从来人残破的号衣上还能看出,这是自己营中的弟兄。那人稍稍回过神来,开口微微说道:“水,水!” 杜恺赶忙冲着人群喊道:“快,水!”并顺势把来人缓缓放了下来。 不一会,大家给他喂了水,那人终于清醒了过来,他挣扎着要开口说话,可是未及开口眼角就划出了泪痕,他说道:“将军,连川港失守了!” 杜恺心里早有准备,然而此刻他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他急忙开口问道:“王将军现在何处?” 这话一出,来人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王将军,王将军他,殉国了!” 听到“殉国”二字,杜恺顿如五雷轰顶,一下子瘫坐了下来。 昨天夜里,王明宝便领着五千人马悄悄来到连川港西北方十里处,埋伏了下来。 王明宝依着杜恺的办法,早早就将带来的黄豆撒满了青石板的路面。士卒们则都在后背披上布袋,再在布袋上拍些浮土,就这样匍匐在道边的两侧,单等着申军杀到了。 转天午后,恩克领着五万申兵杀了过来,冲在最前的是三千先锋,这些骄横的申兵骑兵,一路上不管不顾的冲着连川港疯跑过来,根不注意不到马蹄下的机关。当他们的战马在王明宝眼前一脚踏上遍地坚硬圆滑的黄豆时,这才发现在天旋地转之间,根本就拉不住自己的马匹,就在他们左右摇摆丑态毕现的时候,突然就从路两边的黄土地上站起来无数的弓弩手来,他们周身糊着黄土,就像是地下钻出的泥人,然而他们手中的利箭可不含糊,还没等申兵们反应过来,落马的没落马的便纷纷中箭倒地。而后,好似也是在一瞬之间,这些黄土捏成的人,又同时都消失在大地上了。 剩下还在挣扎的申兵,惊恐的大声叫了起来,紧接着,从黄土之下又跳出数百个刀斧手来,他们一跃而起,扑到申兵群中一阵猛砍,三两个就全歼了这伙冒冒失失的申兵。 王明宝心中暗自高兴,杜恺这“撒豆成兵”的办法还真好使,可是,王明宝还是低估了申兵的整体战力。骑兵的行进速度极快,大津军这边还来不及打扫战场,恩克的后队就已经逼过来了,王明宝无奈,只得让手下的士卒们再次藏身黄土之下。 可是,前队申兵的留在路面上的尸首还是惊动了恩克,他高坐在马背上,老远就发现了前方的异样,因此,他立刻抬手止住队伍,而后,指挥申兵大队缓步小心前行,待到他终于发现前锋全部覆灭在大道上时,他的心里也渐渐明白了些许,恩克不愧是百战之将,他料定眼前这看似平坦的黄土地上必有埋伏,于是,他再次止住了队伍,悄悄将身后的骑兵分出了左右两边,当军阵排列完毕了之后,恩克突然大喝一声:“全军不得走中路,沿着两边的黄土地,给我冲过去!快!” 接着,申兵们奋起四蹄冲着王明宝以及手下五千军士的后背凶猛地踩踏了过来。 王明宝一看情况不对,黄土之下已无法藏身了,再不起身登时就会在申兵蹄下化为肉泥,于是,他站起身来大喊道:“弟兄们,起身放箭!快!”他大声招呼的是弓弩手,并没有让全部的五千人马都起身,他想着先用一阵齐射止住申兵前扑的步伐!后头再随机应变。 大津军士们反应极快,眨眼的工夫,黄土上便立起了二千多个“土人”,他们抬起弓弩,瞄着冲杀而来的申兵就扣下弩机。然而,一切都出乎了王明宝的预料,首先,申兵们根本就没有被黄土地里突然钻出来的伏兵吓到,他们的攻势并没减缓。另外,常在南边征战的军士们没有想到,北地干旱加之沙尘遍地,刚刚放过一箭的弩机,这回又从黄土中抬起,机关之中已渗入了不少沙土,这回许多士卒手中的弩机竟然无法击发!任凭士卒们如何扣动弩机,弦上之箭就是纹丝不动,面对着汹涌而来的铁骑,战士们惊慌失措,惊恐的紧闭起了双眼,刹那间申兵的弯刀已经从头顶上劈砍了下来…… 情势急转直下,王明宝大喊道:“弟兄们,跟他们拼了!”这句话是喊给全军将士们的。一时间,又有三千刀斧手甩开背上的黄土,呐喊着站起身来。此时,申兵已经冲入阵中,对于王明宝他们来说,生死已到了最后一线,他们泼命的喊叫除了麻醉着自己的恐惧外,也震裂了面前申兵们的耳膜。 刀斧手们勇猛地冲着对手战马的两侧扑上去,他们根本不管申兵从上挥砍下来的弯刀,而是冲着战马的四条腿狠砍下去,待到战马哀鸣着向左右倒下时,如果自己还一息尚存,便再挥起利斧对着落地中的骑手砍杀过去。而那些丢掉手中弓弩的壮士们也不再慌乱,他们抽出身上的短刀,也扑向了倒地的申兵,为那些刚刚砍倒战马,便血洒疆场的同袍复仇。 这时,铺天盖地的滂沱大雨也压到了王明宝和恩克的头顶上,巨大的水幕打得双方士卒都睁不开双眼,然而,决死的绞杀没有停止,坐在马上的申军骑士们,已经无法从混沌的天地间分出敌我。他们许多人只好跳下马来,挥刀拼杀。而津军将军可以从挥舞的弯刀中分出敌我,他们在战场上时聚时散,将马上左顾右盼的申兵拖下马来,摁倒斩杀。或者几个人一哄而上围住下马来的申兵一阵乱砍。 一时之间,津军时近时远的喊杀声,给申兵们带来了极大的恐慌。恩克一看情形不对,忙让属下吹起了长号,沉闷的号声努力地穿过雨幕,把散落在战场上的申兵们拉回了自己统帅的身边。他们再次排出严密的战阵,成排向着一片灰白迷茫的前方挺进。 早已各自为战的津军官兵们,再次从地上捡起了弓弩,这些利器已在大雨之中洗净了尘土,在视死如归的津军士卒手上恢复了勇气,因此,一支支利箭开始从混沌的雨雾中飞向申兵骑士,而申军们却毫不在意身边同袍的落马,仍然紧紧靠在一起,一排排向前碾压过来。津军刀斧手们则再次呼喊着扑杀了上去…… 申兵们死伤惨重,可是毕竟兵力十倍于对手,大雨之中津军士卒死伤殆尽! 残酷的厮杀,仿佛随着雨势减弱而渐渐稀落了下来。最终,当日头从云缝中伸出一束光柱,驱散了混沌的雨幕时,恩克终于看清了眼前和身边已经铺满了尸首。他摇了摇头说道:“没想到,这大津朝还有这般强悍的队伍!唉,可惜了!” 刚说完,恩克发现前方不远处的灰白之中似乎站着一个人。恩克觉得有些奇怪,那个身影就这样直直的立在一片水雾之中,好像是没有了生气,可从浓淡不均的灰白色中,又隐约能见他两腿分跨着,手上还握着一柄撑在地上的长枪。 于是,恩克领着左右两个亲兵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喊了句:“你是何人?” 恩克的话音刚落,天空之中便闪出一条云缝,一道光彩从天而降,正打在这个身影上,恩克揉了揉眼才勉强能睁开双眼望了过去,面前站着的,的确是一位大津将官,从他身上残缺的铠甲来看,应该是刚才这支队伍的统帅。此刻,雨后天空闪出的光柱正围绕着他,把他身上的片片鳞甲打得金光灿灿,同时,阳光也洒在了他的脸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而冰冷坚毅的面庞! 恩克开口问道:“你是要投降吗?” 对面之人终于回给了他一个轻蔑的冷笑,开口说道:“哼!我大津朝没有屈膝跪身的将军!” “你的人都死了,尽力了,对得起你家主子了,还是降了!不然凭你一个人也挡不住我们!” “大津朝北征副将王明宝领命在此坚守,只要我一息尚存,就绝不能放一兵一卒过去!”王明宝的话已有些虚弱,但在对手听来,却仍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唉!”恩克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好!那我成全你!”接着他又对身边的两个侍卫说道:“你等都退下!” 侍卫犹豫地说道:“头领?” 恩克不耐烦地吼道:“退下!” 侍卫这才施礼后拉转马头,回到了身后的军阵之中,同时,恩克也从腰间拔出佩刀来,握在了右手上。他准备给眼前这位令他敬佩的敌军将领一个体面的终结。 终于,恩克猛得抖开手中的缰绳,喝了声:“驾!”催马冲了上去。 王明宝也艰难地将长枪提起,对着冲上来的恩克。 就在恩克右手上的刀马上要冲着王明宝右边劈砍下去时,他却突然猛得向左拉动了缰绳,战马嚎叫着往左一闪,马头刚好错开了王明宝的矛尖,恩克的刀就顺势冲着王明宝的左边砍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王明宝并没有躲闪,他在猛冲过来的恩克面前迅速将长枪横了过来,就在恩克的弯刀由王明宝的左肩楔入划到胸口的同时,王明宝长枪的尾杆也狠狠的打在了恩克的后背上,恩克一下子没有坐稳,竟然跌下马来。而王明宝则冲天喷出一柱鲜血后,便重重地倒了下去。 后边看得真切的申兵赶忙高喊着:“头领!”纷纷拥了上来。他们有些人冲去围住了恩克,生怕头领有个三长两短,另一伙人则围住了直直躺倒在地的王明宝,他们抽出刀来拼着命往王明宝身上乱扎起来。 这边,恩克并无大恙,他两手扒开人群,对着不远处围着王明宝尸首的那群人喊道:“好了!住手!”接着,他也冲了过去,站在了王明宝身边,只见王明宝瞪着一双锐眼直直盯着天际,脸上浮着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由心里绽出的微笑!恩克上前,伸手拂闭了王明宝的眼睛,同时,又看到那几乎要被手下扎烂的身体,心中涌起的怒火冲口而出:“都给我滚开!” 恩克知道,自己的目标是连川港,眼见天色渐晚,他不敢再耽搁,他命人将王明宝抬到路边,找了件干净的披风暂且铺盖好,就急急忙忙地向着港口扑去,没想到,刚走没几步,便踩上了遍地的扎马钉!人马又折损了不少,摔倒在地的人马又不知道压到了什么,引得路边的树上放出了无数的飞镖,这些飞镖冲着毫无防备的申兵飞袭而来,又将许多人打落马下。恩克以为身边又会有伏兵,不得已只好放慢了脚步。就这样,一路折腾之下,直到夜色降临,他们才冲进了连川港。 好在连川港里没有大津军的一兵一卒,只有遍地被舍弃的木箱子。天黑也看不清楚是不是粮草。恩克见手下个个都疲惫不堪了,便下令在港内就地宿营,待明晨再挥师冲杀出去,抄他杜恺的后路。? 第七卷 挥师北第十六章 深夜里 听了王明宝身边士卒的讲述,杜恺这才明白王明宝是如何在整个白天保住了连川港,保住了全军的后路的。那是他将扎马钉摆在了自己的身后,他深知要是把所有后手都摆在自己身前,单靠这五千人,根本挡不住数倍于己的申兵铁骑。于是他便用自己和属下五千士卒的性命摆下了一个迷阵。他算准了,只要在自己身后,恩克再遇上扎马钉和飞镖,必然会怀疑还有伏兵,这般疑神疑鬼肯定就走不快! 想到这里,杜恺仰天高呼道:“明宝兄弟啊!杜恺对不起你呀!”可是只有杜恺自己知道,也确实再没有一兵一卒能再派给王明宝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辜负了玄素清交给他的重任! 尽管心情沉重,但为了明天还将持续的战事,杜恺清点了下身边还剩下的弟兄。眼下,还能随他征战的弟兄已经不满五千人了。现在大家都坐在第三道壕沟里,彼此依靠着等待太阳再一次升起。 突然间,一个黑影跳进了壕沟,不待里头的士卒反应过来,那人便一把摁住一个士卒的肩膀开口问道:“自己人,你家杜总兵呢?” 士卒借着不远处火把的微光,依稀看出来人身着大津军的甲衣,于是,士兵有气无力地向杜恺在的方向指了指,就又把头靠回到沟壁上。来人又轻轻拍了几下士兵肩膀,嘴里说着:“谢了,兄弟!”而后寻着杜恺的方向过去了。 来人正是跟随着玄素清,守卫新郑城的孟良。素清还是放心不下杜恺这边的情况,这才派了孟良连夜沿着运河快马赶来。 见到杜恺,孟良大吃一惊,此刻的杜恺似乎耗尽了往日的全部神采,一个人瘫坐在几个士卒中间。 看见孟良,杜恺便把士卒们叫到别处去,一开口却是一脸轻松:“孟兄,你怎么来了?” “杜兄,你怎么了?伤得重吗?”孟良忙问道。 “不碍事,都是些皮外伤!” “怎么不见王将军!” 听到孟良的话,杜恺低下了头,良久才匆忙说道:“明宝殉国了!”他的语速很快,好像是不想让自己听到自己口中说的话似的。 “啊?!怎么会?”孟良不敢相信。 “怎么不会?”孟良的疑问一下子激出了杜恺满腹的委屈与痛楚:“我只有十万步卒,步卒!你知道吗?这里是什么样的地方?一马平川!一马平川明白吗?人家,人家是二十万铁骑!片刻之间就能冲上来把人劈断!我的兵,我的弟兄们,手里有什么?就只有一把刀、几支箭,箭用完了,刀砍弯了,就得用牙咬,用手抓,用命填!今天,王明宝以下五千人阵亡了!只是为了把申军从晌午拖到日落,五千人啊!五千个弟兄,五千条性命就这么没了!我呢?从早到晚,打下来,身边就剩这么点人了!四万多个弟兄就这样没了!要不是弟兄们拼死护我,我今日也得死在这!你说会不会?啊!会不会!啊!!!” 孟良眼见杜恺说着说着,额头上就鼓起了青筋,泪水夺眶而出。他明白眼见这么多朝夕相处的弟兄在自己的身边倒下,几乎没有人的眼眶能扛得起深沉的泪水。为大将者当然要有异于常人的胸怀,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不可能对如此重大的牺牲无动于衷。孟良当然理解眼前的杜恺,他也眼含热泪地说道:“受苦了!我这就回去,把我那两万轻骑拉来,明日咱们弟兄一块,跟他娘的申狗拼了!要死,咱也死在一起!” 杜恺知道孟良向来没有那些个虚与委蛇的花花肠子,他这话是他的心里话,杜恺内心的痛楚,缓缓地被孟良这肝胆相照的袍泽之情融化了。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擦干脸上的泪痕平静地说道:“孟兄,你这是说得哪里话,我杜恺这里是有些难处,可是,这朝廷北伐的重任都压在了玄大人身上!咱们跟着大人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他吗?他这人遇到什么事都是云淡风轻的。其实,他比谁都操心,要不,现在你我怎么能见得着呢?你要是真的调兵来了我这,那中路军怎么办,新郑城怎么办?” 孟良低下头想了想又说道:“那也不行,你这里就剩下这些个弟兄了,明早申狗们再咬上来,你怎么撑得住啊!侯爷可是说了,连川港必须守到明日日落!我这就回去,禀明实情,明日正午前带兵过来!” 孟良说完返身就要走,杜恺则伸手一把拉住了他,接着硬生生的把他摁坐了下来,急切的说道:“孟兄!你还不信我吗?我说能守住就是能守住。实话跟你说,我在港内留了后手,就算今天我死了,明天我的弟兄也能守得住。再说了,咱们不能都只看着自己院子里的那些事!为将者哪能不顾大局而恣意妄为啊!这次北伐,玄大人有言在先,两军相争唯能险胜,北境申军最精锐的不就是我当面的这二十万铁骑吗?杜恺有幸,甘为我北伐全军伏虎之饵。若真能助得玄大人平定北方,复我大津朝,我杜恺死而无憾!” 孟良看着话音虚弱的杜恺却有着一脸的坚定,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孟良的胸口,突然感觉到有一种锥心刺骨的疼痛!于是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抱着拳说道:“好!杜兄保重!我回新郑了!” 杜恺终于鼓起了淡淡的笑容,他一脸欣慰的点着头说道:“告诉大人,不必记挂我。杜恺必不辱使命!” 孟良猛得转头就要走,可是刚往前迈出几步之后,他悬着的心还是放不下,好像被一支无形的手紧紧的捏着似的,让他甩不开步子。可是,他的脑子里又想起了玄素清的吩咐,便又努力往前走了几步,然而,走得越远,胸口的那揪心的疼痛就越是分明。最终,孟良心一横低头转过身来回到了杜恺身边。 杜恺看着孟良又回头走来了,心中不免有些吃惊,可他刚要开口询问时,孟良已经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杜恺面前,接着拍着手掌上的黄土左右看了看,然后开口说道:“杜兄,明日一战,能战便战,实在是顶不住了,就想个法子撤!” 杜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孟良沉了口气犹豫着说道:“你知道吗?西边的高继勋他们降了申狗!” “你说什么?!”孟良这话简直是杜恺头顶上的一记闷雷,杜恺又问道:“确切吗?” 孟良不敢看杜恺,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杜恺又问:“侯爷知道吗?” 孟良还是垂目点头,杜恺追问道:“那,侯爷怎么说?” 这回孟良摇了摇头,杜恺急了,他起身一把抓起了孟良的衣领猛得晃一下,问道:“什么意思?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良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说道:“这消息千真万确,申国和西原城的孙望庭串通在一起,突然围了洛邑城!城里李敢劫了高继勋,城中五万人马就都降了。现在,孙望庭的人马正押着咱们的降兵往幽州城赶呢,差不多明天一早就能赶到幽州城下。看样子,是打算跟幽州城里的申军合起伙,要对新郑城动手了!” “李敢?!他怎么能……”杜恺恨得立起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孟良接着说道:“看样子,李敢一直就是他们的人,三年前也是诈降的!” “诶!!这么些年,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杜恺内心无比自责,片刻他又对孟良说道:“那你还不快回去!这时候,侯爷身边不能没有你!” “可是你这边……” “哎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杜恺真急了:“今日一战,虽不是大胜,可敌军死伤也有三四万人马,明日天亮之时,杜恺还能再杀他四五万人,那苏哈昌今日中箭负伤,明日申军战力必然受损。杜恺就是把命丢在这,也绝不后退半步。你速速回去,务必保得侯爷无恙!只要有侯爷在,大津朝就在!你明白吗?” 孟良点了点头重重地说了声:“保重!” 杜恺则抱着拳应了句:“彼此!” 之后两人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孟良站起身来快步离开了杜恺的壕沟,直到走在了黑夜的旷野上,走出士卒的视线时,孟良才发觉自己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了下来。他一把抹干面颊,快步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第七卷 挥师北第十七章 孙军营中的暗流 西边的孙望庭自打收了五万大津军降卒,正是洋洋得意之时,洛邑城下受降之后的当天夜里,孙望庭跟木图、李敢等人喝过了庆功酒,便兴高采烈的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他红着一张脸坐在帅位上,双臂搂着正坐在他腿上的非格,忍不住把鼻子凑到非格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起自年轻女子肌肤之间的清香,合着些淡淡的脂粉气,瞬时冲入了孙望庭的鼻息之中。几年来,孙望庭对这般的享受总是难以自拔,这种香娇玉嫩的身体所独有的气息,仿佛能时时唤来这位年近半百者的芳华岁月。 好一番亲热后,非格撒着娇说道:“哎呀,将军,你这是怎么了?这么高兴?” “我的小妖精,你说,我能不高兴吗?没废一兵一卒,白白收到五万人马!还占了洛邑城!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那妾身恭喜将军了!” 听着非格娇滴滴的声音,孙望庭忍不住又把她粉嫩的脸颊搂过来,狠狠地亲了一口,接着又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非格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站起身来,走到边上给孙望庭倒了杯水,而后又双手送到了孙望庭面前的桌案上,顺势劝解道:“好啦,好啦!这大帐四周都是你的兵!让他们听去了!多羞人啊!” “咳,莫怕!他们是我的兵,可我是你的兵呀,看他们谁敢笑话你!”孙望庭说着收起了笑声,可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收敛,他接着说道:“你知道吗?那些弟兄让我把这五万降兵押回西原城看管起来,我没听他们的,我一想就不对,就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这五万人马降的心不甘情不愿的,这要是拉回西原城去,保不齐就得闹出乱子来,到时候,老子在幽州城下跟人家死磕,屁股后头的西原城倒归了这帮降兵了。我才不干这赔本买卖呢!我呀,想了个万全之策,我把这些兵带到幽州城去,反正他们来北方也是为了跟他申军打战的,跟着谁不是跟呀,到时候就让他们替老子攻进幽州城去!这样,咱们自家弟兄就不用跟幽州城的那帮王八蛋拼命了!哈哈,你说,你家相公是不是非常英明啊?” 非格笑着奉承道:“我家将军自然是张良、韩信在世!”接着非格话锋一转说道:“可是,万一这些降兵阵前倒戈或者临阵逃散了,那咱们可就麻烦了!” 孙望庭心里一惊,坐直了起来一拍脑袋说道:“哎呀,对呀!倒戈应该不会,他们跟申军可是死敌。怕就怕逃了!这可如何是好?” 非格淡淡一笑说道:“这有何难,常言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啊!只要能捏住他们的头领,就不怕他们不听话!” “诶,对呀,还是夫人厉害,不过说起他们的这个头领,还真有些意思!” “怎么个有意思?将军快说说!”非格催促道。 “是这样,今天不是李敢那个小人,把这些降将们都押到我大军前头了吗?那个木图仗着背后有宋金德撑腰,处处都想压我一头,搞得好像这五万人是降了他似的,可你猜怎么着,那个降兵的头,姓高的那个,脾气可大了,根本就不搭那木图的茬,后来我问他,有没什么好说的。他说当着木图的面说,北狄的那些野蛮人听不懂中原人的话,所以就一句话也不说了,哈哈,你看这人,都投降了还这么横!” 孙望庭没想到,他的话刚说完,非格便惊着一张脸说道:“将军,妾身怎么觉得,这个大津军的头领是有话可单独跟你说呢!” “啊!”孙望庭也吃了一惊,他开始拼命回忆着早上高继勋的一举一动,一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高继勋说完那句话后,确实是直直看了孙望庭一眼。这下,老孙可算是反应了过来,他忙说道:“哎呀,还好有夫人在,不然怕是要误了大事啊!来人哪!” 这时,一个亲兵从帐外走了进来,进来抱拳道:“将军!” “你去,把早上捆了的那个降将,叫高什么的,给我带到这来!” “是!”亲兵答应着转身要走。 “等等!”孙望庭又想起了什么,急急叫住了亲兵,然后,走到亲兵跟前仔细说道:“你悄悄的去,不要让任何人看到!知道吗?” “是!”那亲兵小声答道。 说话之间,夜已深沉,孙望庭的大营中除了巡营的小队还在懒洋洋的逛荡着,其他的军士早都酣睡入梦了。 这时,高继勋被悄悄地带到了大帐外,押他来的亲兵也不往里通报,直接一把就将高继勋推了进去。高继勋脚下一个踉跄,抬起头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孙望庭面前了。 孙望庭抬着下巴,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高继勋。高继勋站直身子,侧身对着坐在帅位上的孙望庭,根本不去理会对方眼神里投递出来的傲慢。 孙望庭见高继勋在自己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退缩,于是便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就是那个,高继勋啊?” “是又怎么样?”高继勋快速回了句。 “说,为什么诈降?”孙望庭的问话把高继勋逗笑了,只是高继勋为了不失态,只能努力憋着笑。孙望庭感觉有些被冒犯到了,怒气冲冲地喝斥道:“你笑什么?!” 高继勋终于笑出了声来,他抬起两只手腕上的木枷,对着孙望庭问道:“我这是诈降?”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之后好不容易倒过气来,又说道:“好,好,我是诈降,你,你快把李敢杀了!是他带我来的!哈哈!” 孙望庭更加恼怒了,他指着高继勋骂道:“你!你!还敢抵赖?你知道,我现在就可以砍了你!” 高继勋毫不犹豫地说道:“谢了!快点的!高某身背负国之罪,只求速死!” 这一来,孙望庭又没话说了,他气的站起身来可又不知道该有什么表现,只能呆在了桌案后。 这时,一直躲在大帐外边的非格一剁脚,心里骂了句:蠢材。一边猛的掀起帘子走进了大帐,孙望庭一见非格走了进来,于是便开口招呼道:“夫人!” 非格却没有去搭理孙望庭,而是冲着高继勋说道:“直说了,我们知道你不是真心投降,那些北狄野蛮人的两把破刀,还不够让大津朝的湘鄂总兵俯首称臣!” “哼!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不愿降又能怎样?十万大军压境,孤城难守啊!我若不降,自我而下五万军士必客死异乡,乃至尸骨无存!”高继勋说道。 “你既然想保得你手下士卒的性命,那就应该投到我家将军麾下才是!” “哼!有什么不一样吗?你们不是一丘之貉吗?”高继勋说着话还不忘向着孙望庭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孙望庭一生气又从帅座上站了起来,伸手指着高继勋说道:你别过分了啊!” 非格忙冲着孙望庭使了个眼色,孙望庭这才呼了口气又坐了下去。非格接着说道:“我且问你,如果还让你带着你这五万人马,等到了幽州城下,你敢跟申兵们真刀真枪的干吗?” “哼!有何不敢?要不是你们半路杀出助纣为虐!我早就收拾了木图那个王八蛋了!可是如今说这些,哼!又能怎样呢?” “只要你点头,高将军,你现在便可以是我家将军的左膀右臂,这五万人马还可以在你麾下!你要知道,申狗的那些花花肠子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家将军,他们不就是想让我们替他们火中取栗吗?我们才没那么傻,实话告诉你,我们可不是他申国大帐外的看门狗。我们此行的目的便是拿下幽州城,剑指大兴城!怎么样,想不想助我们一臂之力?” 孙望庭听完非格的话忙补了句:“啊!对!” 非格注意到了高继勋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便趁热打铁地说道:“将军要是不愿意也行,那我们这里也就不留你了,我们会把你和你的五万人马交给木图他们,将来,你们是在草原上放羊呢,还是埋在中原当草肥,我们就管不了了!” 片刻后,见高继勋还是没有开口,非格厉声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呀,拉下去!” “等等!”高继勋终于被逼得开了口,他说道:“不会这么简单?只是要拿下幽州城?” “我们可不是那帮北狄胡汉!过去,我们和你们的朝廷是死敌,可我们好歹也是中原人!再说了,除了投靠我们,你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高继勋仿佛一下子被非格的话点醒了似的,他收起了语气里的些许傲慢,开口说道:“好,末将愿为将军效力!” 孙望庭一听到高继勋的话,顿时喜出望外,他应了声:“好!来人哪,还不为高将军取下刑枷呀!” 两个亲兵马上应了声:“是!”走进了大帐。 非格这时却开口拦道:“慢!你等先退下!” 两个亲兵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了孙望庭,孙望庭虽然也不知道非格的意思,但还是冲着帐外挥了挥手,于是,亲兵们默默地退了出去。 接着,非格对着高继勋说道:“恐怕还得让高将军委屈几天!”然后,她转过脸来对孙望庭说道:“将军,眼下还是不要让木图知道您已经将高将军收至麾下为好!等到了幽州城下再让高将军披挂上阵,定会出其不意打乱申狗们的谋划!” “嗯,对,对,对,还是夫人思虑周全!”孙望庭说着又转过脸来对高继勋说道:“高将军,我老孙待人,向来以‘义’当先。你先委屈几天,待拿了幽州城,你我弟兄共享荣华富贵,我老孙绝不食言!” 高继勋听了孙望庭的话,竟然单膝跪下嘴里激动地说道:“将军以诚待我,若能保得我军将士不受申兵杀戮,我愿回师收取湘、鄂两省献予将军。” 孙望庭一听“湘、鄂”两字更激动了,他忙伸手扶起了高继勋说道:“好兄弟!” 就这样,孙望庭将高继勋收到了麾下,算是把这五万人马攥在了手里。夜已深了,志得意满的孙望庭也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时,高继勋正靠在囚车的一角酣睡着,突然之间,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猛的拉了出去,待他睁开眼睛惊醒过来,却发现囚车外的一个壮汉正拽着他的手指,在一张写满字的信纸上按上了手印!这时,再想要挣扎已经来不及了。高继勋愤怒地喝道:“你干什么!”可那个人根本没有理会他,他两手将那张纸送到嘴里吹了吹,而后站起身来,把信纸交给了身后站着的一个女人。高继勋这时才发现,昨晚在大帐里见过的非格正是站在那人背后。 非格一只手接过信纸来看了一眼,然后又把信纸斜摊在了高继勋面前,说道:“看好了,这是你的自供书!哎呀,这自供书可尽是谄媚之词啊!我要是把这信托人带到太陵城的皇宫里,呵呵,就算是皇帝不问你的罪!怕是,这群臣的口水都能淹了你?”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们杀了我!杀了我!”高继勋有些惊慌失措了! 此时,非格并没有急着说话,她对着身边的壮汉使了个眼色,壮汉心领神会地抱拳点了点头,就退下了。非格开始操起她那纤细的手指小心地折着那张信纸,当把高继勋的自供书折好放进袖口后,她这才开口说道:“想死?不行?你家主子要你做的事,你还没做到呢?怎么就舍得死了?” 高继勋被非格说得有些心虚,他应了一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非格并不想去接他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说道:“你们好大胆子啊!敢用这诈降的法子混进营里来,等到了幽州城里再来个阵前倒戈,既能趁乱拿下幽州城,又能狠狠咬上孙望庭一口,说不定,这一口也就咬死了。我说得对吗?” “阵前倒戈?呵呵,你这是信口开河,就我现在这样,身处囚车之中,满身镣铐!有什么本钱倒戈?”高继勋争辩道。 “好了,别说鬼话了!”非格说道:“这里的看守都被我支开了!还是让我来说说你们的谋划!你家主子怕是早就知道了李敢是个诈降的奸细,所以他知道你们在太陵城里的谋划,隔不了几天就会摆到大兴城的御案上,因此,他也正好给申国布了个局。这个局说来也简单,你们大津朝三路大军北上,东路连川港正是囤粮之所,这对缺粮的北境来说,可是舍不去的诱饵,申国必定会派出最精锐的铁骑拼死抢夺,就这样,你家主子在东路摆出了决战的样子。当然,宋金德肯定会猜到东线两军焦灼之际,中路才是津军突破的方向。因此,两边都会把目光盯在东线的胜负上。一旦东线的申军铁骑占了上风,李敢就会在西线倒戈,之后几方合力剿灭你们的中路军!只可惜这自以为是的宋金德,根本不是你家主子的对手,你家主子真正的杀招其实恰恰就放在了西线,李敢会倒戈不假,可是,你家主子也料定了孙望庭绝不会真心与宋金德合兵,两人必是各怀鬼胎,于是,就有了你的诈降!孙望庭眼馋你身后的湘、鄂之地,只要你表面恭顺,他绝不会为难于你,甚至还会对你委以重任。如此,你便可在孙望庭领兵赶到幽州城下时,趁乱举兵发难。只要引得申、齐两家内斗,到时新郑的津军再全线出击,哼哼,接下来这幽州城便是你家主子的囊中之物了!我说得没错?哼,好一招声东击西之计,唉,玄素清!好大的手笔啊!” “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高继勋听了非格的话,心里涌起了压不下去的惊慌,但是无论如何,他能确定眼前这个窈窕的女子,绝不可能只是孙望庭的一个爱妾那么简单! “我是谁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眼下我只要三言两语就能毁了你们的谋划!呵呵,不信你可以试试!”非格脸上浮起了诡异的笑容。 “你胡说!”高继勋还在挣扎。 “哼!一个湘、鄂两省的总兵,还是玄素清身边爱将,说降就降了,你骗得过孙望庭,可骗不过我!”非格自信的说道。 高继勋不禁周身打了个寒颤,这个女人刚才说的正是玄素清的谋划,他努力让自己的内心冷静一些,此刻他的肩膀可是扛着全军北伐的成败,说错一句话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高继勋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这女子如果真要破坏玄素清的谋划,断不会单独来这跟自己说这些,可如果是要帮助大津军,又为何要让自己按下自供书呢?哼,算了,不能光跟着她走,主动逼她一下,说不定就有门了。于是,高继勋心一横,用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既然我军之计被你看破,那要杀要剐随便!” 非格微微地笑了笑,她知道高继勋无计可施了,才摆出这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接着非格轻轻开口说道:“高将军,何必这么着急死呢?昨晚我可是帮了你们的大忙哟!” “那你今天来此又是何意!” “没有别的意思,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会尽力成全你们,否则,呵呵,你今日的自供书,他日必定会在太陵城里风靡街市!” “好!要我做什么,你说!”高继勋这时真的是无可奈何了。 “哼哼,不难,我知道你们这次在幽州城下打算一石二鸟,即打垮申军主力,顺带着把孙望庭的人马也掐死在幽州城外。申军那边我不管,但是孙望庭你们不能动他!” “这……恐怕!”高继勋脸上涌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看到高继勋有讨价还价的意思,非格厉声说道:“怎么做是你的事!我不管!若有必要,我可以出手相助!这次幽州之战,要是孙望庭有个三长两短的,我绝不会放过你!” 高继勋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好!我尽力就是!” 非格又说道:“哼!别跟我玩什么手段,我既看得透玄素清的谋划,就能把你们捏碎在手心里!好自为之!”说完,非格长袖一甩,头也不回的走了。 高继勋却还沉浸在一片迷茫之中:按说这般年轻貌美又无比聪慧的女子,不应该对孙望庭那个半老的蛮汉,怀着一片痴情还死心塌地的。再说了,真要是心里念着孙望庭,完全可以不动声色的帮着他拿下幽州城,又何必在他高继勋身上用尽心机呢?想到这,高继勋突然觉得这个非格待在孙望庭的身边,可能并不是偶然!? 第七卷 挥师北第十八章 东线的最后较量 折腾了一整夜,恩克都没有找到连川港内大津军囤粮的地方,倒是抓了个落单的民夫,一问说是这些军粮都堆积在旧运河与长清河的交界口的一个旧码头外,从连川港过去还有差不多十里地,申兵们没有船,打马往那边跑了几步,结果发现,杜恺在这一路上挖了无数陷马坑,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折损了不少人马。恩克一想,眼下还是应该帮着世子,先灭了大津军的东路人马要紧,所以,恩克就让他的弟兄们先退回到连川港里扎下营来。一来明日准备从这里出击,从背后突袭杜恺的守军。再者,守在港内也能防着大津军万一哪里冒出支奇兵,再把港口夺回去。 在火把的光照下,连江港里一派敌军匆忙撤走的凌乱模样,满地的杂物七零八落,几乎都没有了落脚的地方,还有许多一条条大小长短都一样的木箱子摆得到处都是,这些箱子一看就是来不及搬走时丢下的,在港内四处散落,有的堆个两三层,有的堆得老高了,但是上面都严严实实地盖着雨布,扯下雨布随便撬开几个里面不是粮食,而是错落有致地放着好些个黑大的圆球,这些黑球之间还填满了碎石,试了试确实是抬不动,几个士兵喊着号子咬着牙,也动弹不了这些箱子。倒是有几个士兵认了出来,说箱子里装的应该是炮弹,只可惜这港内外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一门炮,不然,还可以为明天的战事添上一件利器。不过抬不动也正好,就让士兵们把地上的杂物清一清,大家背靠着木箱,也可以凑合一晚。 第二天早上,日头早早就越过了天际线,只是前一天的大雨过后,丢在天地间的水气还在云水间翻滚着。水天之间还是一片混沌。终于,一束金黄的光亮,撕开了垂挂在海面上的乌云,把港外不远处的一片云雾包得金灿灿的。几个申军的哨兵,正站在港口上远远望着海面上的风起云涌,尤其是那一大片金黄的云雾,正在周边的乌云中浮沉翻卷,这都让来自草原的骑士们,感到十分惊奇! 这时,在海面的云雾背后突然闪出了一座乌黑的“大山”,这座隐隐约约的大山,竟然渐渐冲出了云雾的缭绕,继而在申兵们的眼中变得无比巨大,直到它完全穿过了海面上的那一大片的金黄色,这时,哨兵们不觉之间都抬起了下巴,仰望着海面上站着的这一尊巨兽,几个哨兵惊愕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想互看了看,又再次望向海面上的那尊巨兽,这时,那海兽正向一侧转着头,它的身躯太过巨大,转头时掀起的涌浪呼啸着向着岸边压来,申兵们被这震耳欲聋的浪嚎声吓得手脚都颤抖了起来,他们甚至都忘了应该马上去报告恩克的。直到压过来的巨大海浪,重重地撞上了港口岸上的石墙,飞溅出来的浪花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拍在了申兵们的脸上时,他们才稍稍醒悟过来。于是领头的小校慌忙喊叫了起来:“快,快去报头领,中原人说的海龙王的龙宫浮到水面上了!” 当恩克急急忙忙赶过来时,那“龙宫”已经横在了申军面前,恩克眼见这乌黑的“龙宫”上居然还立着无数白色的风帆,此刻正在缓缓地顺着桅杆落下。他伸手狠狠拍了下哨兵的脑袋,骂道:“娘的,什么龙宫,这分明是海船!”哨兵当然不敢还嘴,可恩克转过脸来还是吃惊的小声自语道:“乖乖,这么大的船!” 这大船确实不简单,远远望去这船少说也横着四十多丈长,巨大的船身对四面八方涌来的浪花根本就无动于衷,恩克还注意到,这大海船侧边的船舷上还开着一长排的方形窗户,这方形的窗户,有着粗白线条的框边,正中间有个黑色的圆筒状的东西,正好填满了整个窗户。 恩克还在好奇地猜测着,为什么一条船要开这么些的窗户呢?却看见那黑洞的圆筒口上,突然就吐出了一团灰烟,而且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前到后。接着耳边又响起了“咚、咚、咚、咚、咚”的闷响,恩克不解的眉头刚刚才皱了起来,只见十数团火球就已经飞过了自己的头顶,恩克一惊“不好!”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他身后的海港里已经开始了猛烈的爆炸。 原来,那海边上泊着的正是南川会的炮船,而且远不止眼前的这一艘,只不过这会儿它们都挂着孤魁的旗子。此时,海港外的云雾中不停有刺眼的光亮在闪动着,十数艘巨大的炮舰大多隐在迷蒙之中,远近错落地拉开距离,这样只要一轮齐射,炮火便可由远及近的覆盖连川港内的每一个角落,况且,这炮击可不止一轮,此刻,船上的操炮手们,正光着膀子甩着一身的臭汗,前后忙着反复把炮弹填进炮管,孤魁也不停的指挥着:“开炮!开炮!把炮弹都打出去,一颗也不要留!这大津朝我可得罪不起!”看来这孤魁是被代晴整怕了,如今她的夫君正在岸上鏖战,如果自己支援不力,等回到了南边还不得被那女人捏死?所以,还是不要怠慢的好! 如果说申兵们还能拼命躲闪着,从远处海面上飞来的炮弹的话,那么杜恺故意留在港内的成堆炮弹,则是彻底为申兵们轰开了地狱的大门,海船上的炮弹飞来,在凌乱的木箱间炸开,或者直接撞进木箱之中,于是,一刻不停的连环爆炸在小小的连川港里升腾起了冲天的烈火,这烈火更是瞬间将撞入怀中的每一个躯体,化为了飘落的血雾,骇人肌骨的爆裂和惊叫声,在港内掀起了每一寸地皮,而从地上飞腾起来和从木箱中飞射出的碎石,更是让抱头四窜的申兵们无处遁形,这四五万的申兵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炼人炉里,满眼都是瞬时升腾而起的烈焰将人撕得七零八落,或是被火红的碎石在刹那间击穿的身体,而留下的前后窟窿里,竟没有一滴鲜血淌出,只是向外冒着青烟!许多的申兵被吓得放声大叫,他们以为趴在地上也许就能躲过一劫,可没想到,数万匹受惊的战马,惊慌失措地在人群中疯跑起来,等待着下一轮火球袭来,才能夺去它们的恐惧,而在它们真正倒下前,那四个粗壮的马蹄上,以及健硕的下腹部,都已经由下到上溅满了鲜血! 此时,恩克的尸首,早就不知道碎裂到了哪一堆的血肉之中了。昨晚越过王明宝冲进连川港的申兵们,如今俨然是坠入了地狱的最后一层,在这烈焰冲天的炼人炉里,他们的身体与恐惧同时化成了一片片焦黑的粉末! 就在海上的炮船进行最后一轮炮击时,海面上突然浮出了无数的小船,杜恺藏在船队里的五万人马,这时正紧握着长刀,驾着小船奋力向着一片焦土的连川港冲来…… 另一边,经过医官的处置,苏哈昌总算是稍稍从伤势中缓过了神来,所幸津军的利箭穿透了世子肩膀下的皮肉,医官将露在后背的箭头剪去,并拔出了箭杆。剧烈的疼痛让苏哈昌嚎叫着晕厥了过去。好在,一大早世子从榻上清醒了过来,身边的众头领算是松了口气,侍从用温热的帕子从世子额头上擦去豆大的汗珠,苏哈昌强撑着坐起身子,他张开手掌轻轻碰了下包好的伤口,而后开口问道:“昨夜,津军可来劫营?” 一个头领答道:“回殿下,昨日一战被我军斩杀之敌,少说也有四五万,他们绝无气力再来劫营!” 苏哈昌听着点点头,又问道:“昨日一战,我军伤亡多少?” 那头领面有难色,嘴里支支吾吾的。 苏哈昌有些生气,恨恨地说道:“说!” “回殿下,我军也有四五万死伤!” 其实苏哈昌心中有些准备,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这杜恺!唉!不简单啊!我二十万精锐在此,居然凭着几条深沟,也能拼斗至此!”说完,苏哈昌竟挣扎着转身下了卧榻,说了句:“传令下去,即刻发兵,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全歼港外津军!” 世子的军令一出,众头领们赶忙在他面前跪了一圈,一个头领劝道:“殿下,昨日一战,您身负箭伤,士卒们也死伤惨重,如今营中,多是气馁灰心之念,若今日殿下再发大兵,万一再有个什么闪失,全军怕是凶多吉少!我们不如暂且退回幽州,固城坚守,也让弟兄们喘口气!” “胡说!”苏哈昌瞪着一双饱含怒火的眼睛喝道:“你忘了恩克的五万人马还在敌军背后,咱们撤走了,把他们留在这里等死吗?全军即刻进发,再有胡言乱我军心者,定斩不赦!”说着,苏哈昌忍着疼痛向帐外走去! 头领们当然也不再敢说什么了,只好跟着世子出兵去了。 这时的杜恺,早已带着士卒们退到了连川港外的一座小土坡上,苏哈昌则领着人马追着杀到了跟前,两军隔着一片广大的平野对峙了起来。 可是,杜恺身后突然升腾起了冲天的黑烟,这黑烟甩开海风直直的冲到了云端,并立即在云底翻滚开来,直逼到申军骑阵的上空弥散了过来,这黑烟里夹杂着刺鼻的焦味和令人作呕的腐臭!苏哈昌知道大事不好,他在马上探起身来望了望,确定了黑烟来自连川港方向,世子大喊了一声:“恩克!”便口吐鲜血跌落马下。 众人赶紧围了上来,没想到,世子挣扎着开起双眼,竟然说了一句:“全军出击!杀过去!” 众人喊了句:“世子!” 苏哈昌没有退让,瞪大了双眼喝道:“冲过去!” 接着,前队申兵在头顶上摇晃着弯刀怪叫着冲杀了上去。 可是,只听得杜恺站的土坡上一声长哨响起,土坡上十数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球被推了出来,顺着急坡冲着申兵的快骑压了过来,同时,竟有无数利箭由坡后铺天盖地的飞向了骑阵,申兵们望着飞来的利箭,手脚却要驾着马躲着扑来的火球,难免顾此失彼,更可怕的是经过昨天一战,申军战心已失,大家此刻想得最多的是如何能保下命来,因此,冲杀的队伍很快陷入了混乱,冲阵之中,战马竟然互相碰撞起来,人马成片的中箭倒下,还有许多骑士的身体染上了大火,只能跳下马来在战阵中拼死喊叫,胡乱舞动着手脚! 杜恺敏锐地感觉到,申兵虽众,可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于是,对着传令兵喊道:“冲上去!” 刹那间,津军阵中无数的旗子在传令兵们的手上挥舞了起来,接着,土坡后万千个喉咙里发出的呐喊,在申兵们的耳畔炸响,申兵们内心的恐惧刚刚涌上心头,便看到土坡上的津军士卒,端着长矛利斧高喊着顺着急坡冲杀了过来。在申兵们的眼里,他们仿佛就是昨天战场上的那些死士,这会儿又从遍地尸骸中站起了身来,又举着大刀向自己扑来了。他们的甲衣和面孔都是一样,就连歇斯底里的喊叫,也一样骇人!申兵们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还活着的人立即丢下还在呻? 吟的同袍们,掉头疯跑了起来。而苏哈昌身边的头领们眼见已无法约束部队了,忙劝世子道:“殿下,快撤兵,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可是,苏哈昌这时已经再次昏厥了过去,于是,几个头领心一横,彼此对了下眼色,便同时起身对着士兵们喊道:“殿下有令,全军后撤!” 话音未落,申军便如山崩地裂般的向着后方奔逃而去! 杜恺也抬手止住了自己的士卒,一个小校想要请命追杀过去,杜恺只说了一句:“有道是穷寇未追!再说了,咱们两条腿,哪里跑得过他们四条腿的呀?” 小校还不甘心,又抱拳说道:“主将,今日不痛打落水狗,明日他们再杀来,我们又如何抵挡?” 杜恺拍拍小校的肩膀说道:“不怕!他们不会来了,侯爷就让我们守到今日日落。侯爷既然说了,那就绝无意外!让弟兄们撤回到港内!咱们的事算是做完了,接着就要看中路军弟兄们的了!” 苏哈昌再次苏醒过来时,已是这天的日落西山时了,当他艰难地睁开双眼时,始终围在身边的众头领们算是松了口气,听医官说,世子虽负重伤,好在年轻体健不至于有性命之虞,这下醒来,总算是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世子醒来开口便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殿下,咱们都在营中,将士们都安好!”一个头领答道。 苏哈昌有些失望,他问道:“那津军呢?” “津军都退缩到连川港里去了!” “那还等什么?你去,让全军集合,今天无论如何也拼下连川港!”苏哈昌的内心里,就是卡着一口气,作为夺妻的仇人,他没有办法向杜恺认输。作为大申国的世子,他也不能接受自己的铁骑折损过半,却没有拿下对手的结果。而人们在两难的抉择之中,因为对其中的一个结果满怀希望,往往就会在脑海里编造许多看似稳妥的理由来诓骗自己。苏哈昌也不例外,他身边的头领们眼见大军已如山崩般溃败,世子又身负重伤军心不稳,着实已经是彻底败了,就是再扑上去,也是徒耗士卒性命而已。然而,世子想的却是,杜恺的精锐肯定已经在前一日的大战中覆灭了,现在连川港内的守军,可能只是一些残兵败将的集合,也许只消再一个冲锋,应该就能拿下连川港了,因此,世子的苏醒,并没有给大军带来存续的希望。 不过,苏哈昌身边的头领们这一回并没有与他争辩,而是告诉苏哈昌,幽州城里的太傅宋金德差人送信来了,说是请世子带兵回去助战。苏哈昌一听,倒是开始有些吃惊,他坐起身来说道:“把信拿来!” 属下立即将信奉上。苏哈昌展信看了起来,而当他合上信后,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他的心绪竟然平静了不少,也不再挣扎犹豫了。宋金德在信中告诉世子,孙望庭已经领着人马开到了幽州城下,双方约定将要共同出击直扑新郑城,彻底打垮大津军。可是,宋金德感觉孙望庭话语中似有反叛之意,恐在幽州城下临阵倒戈危及幽州城,因此,请世子尽快率领麾下铁骑来幽州城下助战。只要大申国的铁骑在,那孙望庭必不敢轻举妄动! 作为大申国的世子,苏哈昌不能不顾及整体战局而一心只为私愤。所以,他便开口道:“众头领,全军备战,入夜起启程,直扑幽州城下!” “是!”众头领答应的十分痛快,终于要离开连川港这个地狱的大门口了。? 第七卷 挥师北第十九章 幽州城下 正是苏哈昌打算发兵这一天的早上,孙望庭、木图和李敢带着大军来到了幽州城下。 而前一天的晚上,孙望庭偷偷把高继勋叫到了帅帐之中,谋划起了该如何进幽州城。非格首先说出了孙望庭的担心,她说道:“宋金德那个老狐狸,绝不会轻易放我们的一兵一卒进城的。咱们还得想个万全之策啊!” 孙望庭接着非格的话说道:“是啊!”而后他转眼看向了高继勋,又说道:“高将军可有计策?” 对进城这事,高继勋成竹在胸,见到孙望庭问起,他在心中把玄素清交代的谋划又仔细想了一遍,然后说了起来:“末将以为,明日我大军直抵幽州城下,无论如何宋金德都不会让我军进城。不过,末将想,咱们可以给他来个缓兵之计!” “怎么说?”孙望庭忙问道。 “将军,您看这样,明日咱们到了幽州城下,宋金德不让咱们进城,咱就退一步,暂时就在城外扎营,不过,他宋金德既然要咱们来合兵剿灭新郑城的大津军,咱就跟他约好第二天一早,共同发兵到新郑城下开战!而且,既然是双方通力合作,那就是咱出多少兵,他也得出多少兵,这样才公平!” 孙望庭听着还是满心狐疑,他忍不住打断高继勋的话问道:“那接下来呢?真要咱真刀真枪的跟他去新郑城下拼命?” “那当然不是,大军只要在咱手上,当然得听咱们的。”高继勋接着说道:“只要是宋金德的大军一开出城,咱的机会就来了呀!咱们的大军先假意跟着申兵开去新郑城。到时候,末将便先领着五万人马悄悄回头,押着木图和李敢扮成申军骗开幽州城的大门,直接拿下幽州城。将军,您也不必在战场上奋力与津军拼斗了,只要我拿下了幽州城,您就领着队伍全线折返,这样一来,新郑城外,申军的阵线必定全线动摇,而大津军必然全军压上,咬死他宋金德,到时,咱们拿了幽州城,等到郑新城中粮草不济时,玄素清必然全线退兵,到了那时,咱就可以兵发大兴城了!” 孙望庭听明白了,高继勋说的是个好法子,只要把宋金德的大军骗出幽州城,之后的一切都好办了,没必要在城下与他死磕。可是,孙望庭并没有轻易点头表态,因为,他当然是不放心把这五万人马直接交到高继勋手上,让他单独带领。可是,搜肠刮肚了半天,想到了营中每一个将校,没有一个人合适,好像也只能让高继勋去。孙望庭还是下不了决心,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非格。 非格当然明白孙望庭的心思,她开口说道:“高将军的法子应是当下最好的法子了。妾想着还有一个破绽,万一城上申兵不肯开门怎么办?” 孙望庭虽然还不明白非格接着要说什么,但他感到非格一定是知道自己的,所以赶忙接了句:“是啊!是啊!” “不过,妾身想,这也不难,大军征战,行得是刀枪,阵中必不能带女眷,我看不如妾身就随着高将军反攻幽州城,城上军士见到妾身,必会以为是木图他们路上劫得良家女子,如此,当是领兵回还幽州城的。而不是来夺城的敌军!” “啊?!”孙望庭没想到非格会想出这么个办法,他知道非格这样说是要跟着高继勋来监视他。但是,他一个女人又怎么能看住一个百战将军呢。 见孙望庭没有点头,非格反倒催促道:“将军,如何?” “好是好,只是,这两军阵前,万一有个闪失,你这女人家家的,要是……” 非格没有让孙望庭说完,便开口道:“将军莫要担心,将军可选三百亲兵紧随我左右,况且,妾一定会紧跟高将军左右,绝无闪失!” 孙望庭明白非格的意思了,她要寸步不离高继勋,万一他有什么不轨之举,便可即行处置了他。于是,孙望庭点了点头,说道:“此法甚好,高将军,一切就拜托了!” 高继勋忙抱拳躬身道:“将军不必忧心,末将必保得夫人周全!” 三人的小会散了帐,孙望庭搂着非格说道:“夫人啊!你这又是为何?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叫老汉我怎么办啊?” 非格伸出手指,直直点了下孙望庭的眉心,撒着娇埋怨道:“谁叫你这个死老头子半天不答应!” “怎么是我不答应?高继勋毕竟是个降将,万一领着这五万人跑了怎么办?” “我的将军哟,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高继勋是降将,可他是大津朝过来的降将啊!你就不怕他阵前回归旧主,到时,咱们阵中必然大乱,津军再往咱们这边一冲,大军不垮才怪呢!”非格说道。 孙望庭一拍脑袋说道:“哦,对呀!可是,把个幽州城交给他,我还是不放心!” “这幽州城里驻的是申军,高继勋当初是万般无奈才降的,而且一直都不肯说自己降的是申军,所以呀,他与申军是死敌,有这机会一定会跟幽州城里的申兵死拼的!再说了,说来说去,他也就五万人马,就算是他占了幽州城,跟咱们翻了脸,那也扛不住咱们十五万大军攻城!所以,将军不必担心!”非格肯定的说道。 “要不你别去了!我还是担心……” 非格伸出五根纤细的玉指,贴到了孙望庭的嘴上,孙望果然就不再说话了,非格说道:“这可不成,咱都说好了的事,又变卦,人家肯定就会跟咱们离心离德的!” 孙望庭只好点点头说了句:“好!” 而这边高继勋走出帅帐之后却是满心的窃喜,能让他单独带着五万人马夺取幽州城,这可是玄素清谋划的最好结果了,当然,素清也做了另一种打算,万一孙望庭不肯放高继勋领兵夺城,那高继勋他们便会在阵前领兵倒戈。冲乱孙望庭的军阵,到时,玄素清便会挥兵直击孙望庭的军阵,孙望庭这边一乱,宋金德那边也保不住。 转过天来,日头还没有爬得很高,孙望庭他们已经领着大军开到了幽州城下。 宋金德与孙望庭这两位“老友”的相见,并没有些许应该有的热络,孙望庭打马来到城门前,木图和李敢则被裹挟在孙军之中,并没有站在那一万申军前头,而此刻幽州城上申军们长枪林立,严阵以待,宋金德也只是从垛口后头露着一张脸而已。 孙望庭上下扫了一遍幽州城,冷笑了一声,而后指着紧闭的城门高声问道:“哼!宋军师,别来无恙啊!你这是何意呀?” “老孙,你可来啦!请你先把兵马留在城外暂歇,军需用度,幽州城内会尽力接济!”宋金德喊着。 “哟,接济呀!我这可十多万人马呢,我怎么听说老宋你也不富啊!”孙望庭调侃道。 “老孙,你说笑了!咱俩现在是合兵抗敌,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自家弟兄!” “那好啊!你让我的弟兄进城去,咱们两军弟兄同吃同住同甘共苦如何?”孙望庭问道。 宋金德从孙望庭的语气中已经听了出来,孙望庭好像没有非要进城的意思,否则,凭着这蛮夫的脾气,说不定都挥兵攻城了!于是宋金德耍起了两面派:“哎哟,老孙呀,不是我宋金德不想让你跟弟兄们进城,只是啊,现在这里是人家申国的城池,申国啊,有法度,除了申军其他队伍一律不能进城,你看,你身后的弟兄都还穿着飞齐的号衣不是?我这要是放你进了城,我对大兴城那边也不好交代呀!咱们都是多年的弟兄了,互相体谅嘛!” “我呸!”孙望庭好像被宋金德的哪句话给激怒了,他恨恨的骂道:“姓宋的,你以为你现在换了身皮,就真是老母鸡变凤凰啦?你别忘了,只要在飞齐军待过一天,你这一辈子也换不掉一身的贼骨头!” 宋金德没想到孙望庭突然就变了脸,而且还骂得那么难听,可是,自己却不能跟他撕破脸,毕竟还得靠着他的十多万人马去剿灭玄素清呢,所以,他只能憋着火,好言相劝道:“哎呀,老孙,咱们过去呀是有些误会,可咱不也一块跟着张大帅打到了大兴城不是,你要是还记恨我,我这呀给你陪个不是,不过,我真的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 听到宋金德的软语,孙望庭的心里高兴了起来,出发前非格就告诉他,这时的宋金德绝对不敢轻易得罪自己,所以有什么不满尽管在城下骂去。孙望庭语气缓和了些说道:“好,既然我是来助战的,也不难为你,咱们各退一步,我跟我的弟兄不进城了,就在城外西头五里处扎营,黄昏前你把能凑到的军需送来!明天一早,你、我一同兵发新郑城下,与狗娘养的津军决一死战,可有一点,你别耍滑头,我带了多少兵,你也出多少兵!这样才公平,如何?” 孙望庭的条件说得宋金德无法拒绝,宋金德有些无奈,他不想答应,但转念一想,这孙望庭就是个有勇无谋的蛮汉,这一番话也符合他的性子,关键是他也想不出什么阴谋诡计来。于是,宋金德答应道:“好!就明日,老孙啊,只要咱们兄弟齐心,没有什么办不到了!” “少说这些没用的,老子来可不是冲着津军的,别忘了,你在信里答应我的,事成之后,把西固之地全部划给我!咱们两不相争!” “放心,放心!” 孙望庭拉起马缰就要返身回头了,宋金德又叫住了他:“老孙,你把木图头领和一万军士留下呗!” “呵呵!姓宋的,你不用担心你这一万人马,只要明日你我都发兵新郑城下,到时,我自然放他们回幽州城!不然,哼,我就剿了他们,带兵回西原!你自己看着办!”孙望庭把话扔下转过马头绝尘而去了! 宋金德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城头上,他快速的把孙望庭要明天一同出击的话,前前后后想了一遍。确实也没什么破绽,而且,他甚至还有些理解孙望庭,毕竟领着大兵来到幽州和新郑之间,军需也好,粮草也罢都是不小的难题,所以既然兵都带来了,还是速战速决对双方都好。不过,精明的宋金德还是留了一手,他让人赶忙去请苏哈昌回师,宋金德觉得只要是申兵的铁骑在战场上扬起了四蹄,孙望庭不论是否有反叛之心,还是只想着出工不出力,都得好好掂量掂量。到了两军阵前,怕是想不出力也不行了! 宋金德做好安排,得意的回到寓所去了。在他眼里,玄素清大军的全面崩溃就在明日了。 孙望庭的大军开到幽州城下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新郑城里,面对着对手陡然增加的十五万人马,素清显得很是平静,他思索片刻,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却端坐着并不说话。孟良倒是有些着急,在他的心里,幽州战事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西线没了,东线的杜恺还在拼着性命苦苦支撑,这对面又多了十五万人马,怪不得孟良这个一向心绪平稳的人也在内心焦灼了起来。片刻之后,他实在忍不住开口问素清道:“少主,如今我军该当如何?” 素清抬起头来淡淡的说了句:“再看看!” 这下子孟良可不答应了,他压着内心的焦急尽量和缓地劝道:“少主,依孟良看,如今正是千钧一发之时,敌军已在当面集结,且兵力多过我军,东线又是在苦苦支撑。此时,要是没有个扭转乾坤的法子,我军怕是……” 素清此时却微笑着反问道:“若依了你呢?当如何?” “末将愿提两万快骑,趁着敌立足未稳,今夜直插孙军大营,尽力救回我军那五万弟兄!”孟良坚定的说道。 素清想了想,而后认真说道:“孙望庭部驻扎之地与幽州城近在咫尺,营中大战之时,幽州城中必遣兵来救,到那时将军又当如何?” 孟良听了素清的话,着实感到有些奇怪,他问道:“少主不是说这孙、宋两人不和吗?这城外之乱,宋金德又怎么会拔刀相助呢?” 素清说道:“这孙、宋二人确实不睦,可是你也要晓得,宋金德无时不觊觎孙望庭的十数万人马。城外一旦打起来,那可是分化孙望庭的良机啊,宋金德岂会错过兴兵干预的机会呢?” “可是,明日若是大兵压境,我等又当如何?新郑城小,恐难久持啊!” “无妨,到时你我领兵出城御敌便是!”素清的话说得很轻松。可却让孟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已经有些不好开口再逼问了,可是,问来问去又没问到解决的办法!再看素清又若无其事的搓转起了佛珠。他也只好相信面前这个无数次给大津朝带来奇迹的定远侯,这次还能带着大津军走出危机。 孟良不知道的是,素清的沉默其实是在心里反复回想着自己布下的局,这盘棋他与宋金德对弈良久,无论激流与凶险,都是为了落子的时刻!在最终收网前,他要仔仔细细的把前后谋划再想一遍,以及可能出现的意料之外的事,要确保万无一失。万一有什么偏差,也许还会有补救的可能。 同样在对阵前焦灼不安的,还有深陷孙望庭大营中的木图和李敢,从洛邑城下开到幽州城下的一路上,孙望庭用尽了各种招数,把这两个人与那一万申兵分开了。如今,这两人俨然已经变成了人家老孙手下的两员普通将官,早没了自己的部曲。而明天大军就要开拔到新郑城下,真刀真枪的干了,木图和李敢便悄悄躲到军帐里,商量起如何利用明日的战事,把部队拿回来。 可是,两人话还没说两句,孙望庭便掀开帐帘走了进来,木图和李敢吃了一惊,面对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言不发的孙望庭,他俩赶忙站起身来问道:“见过孙将军,这么晚了,将军这是?” 孙望庭斜着眼睛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问道:“这么晚了,两位聊什么呢?” 听着孙望庭的问话,木图和李敢竟一时语塞,一来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再者也怕贸然开口露了破绽,于是,也只好尴尬地笑笑。 可是,孙望庭才没有陪他们玩下去的耐心,他自顾自的走到帐中的正位上坐了下来,接着微笑着对两人说道:“二位不用想用什么话来对付我了,我没兴趣,不过可能有人会有兴趣!进来!” 孙望庭话音刚落,高继勋便掀开帐帘走了进来。看着一脸冷笑的高继勋,木图和李敢如五雷轰顶,他们瞪大双眼看了看高继勋又看了看孙望庭,终于木图开口问道:“孙将军,你,你这是何意呀?” 孙望庭则没有理会这两人的意思,他高声说着:“高将军!” 高继勋重重应了声:“在!” “这两个人,交给你怎么样?” “回将军,这两人可是末将心心念念的贵人!” “好,那赏你了!”说完,孙望庭便站起身来往帐外走去。 木图看着高继勋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毛骨悚然,他想要喊住孙望庭,便大叫着:“孙将军,孙将军!”可是,孙望庭哪里还肯理他。 不待孙望庭走出军帐,高继勋便大喝一声:“来人哪!” “在!”捏人心胆的一声应喝后,数十个端着刀的壮汉便冲进了帐中,木图大惊失色,他不由的看向了身边的李敢,没想到,李敢却一下子坐了下去,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接着,高继勋又说道:“给我拿下!” 数十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木图和李敢捆了个结实,李敢一动不动,木图则不停挣扎着,嘴里不停喊着:“你们要干什么?我是大申国……” 高继勋恨的就是这“大申国”几个字,他一把上前冲着木图甩出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骂道:“大申国?哼!抓的就是你‘大申国’明日便要拿你这大申国的人头祭旗!” 木图瞪大眼睛怒骂道:“你敢?!” 高继勋不耐烦地喝道:“押下去!”说完又转过脸来问李敢:“你怎么不说话?” 李敢低着头说道:“李敢无话可说,时至今日皆是作法自毙,怪不得别人,李敢只求速死!” 高继勋只是冷冷地回了句:“哼!押下去!”? 第七卷 挥师北第二十章 决战幽州(一) 转过天来,一大早宋金德便领兵出城了,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动身,孙望庭肯定不会发兵。宋金德留了五千精兵守城,自己带着十万人马出城奔着幽州城去了,不过,自诩精明的宋金德还是多留了个心眼,他的人马始终走在孙望庭队伍的背后,他可容不得孙望庭使什么心眼。 孙望庭自然没有宋金德的精明,但身边的非格却在心里处处防着宋金德,早在天还未亮时,高继勋便领着五万人马悄悄离开了大营,逃开了宋金德的视线。同时,孙望庭的身边也始终跟着两个申将打扮的头领,好让混入营中的奸细以为,木图和李敢还安然无恙的待在孙望庭的身边。 两支各怀鬼胎的大军就这样左顾右盼的出发了,走到正午时分,便遇上了玄素清的大军。此处离着幽州城还有三十里地呢。宋金德的内心还是暗自吃了一惊,看来新郑城已经有了准备。始终走在申军前头的孙望庭部,这时的动作却极其敏捷,斥候刚刚传来大津军已在前方列好阵势的消息,孙望庭立即将全军移到了西北方向的一片坡地上。这地方,相比平地来说是个有些起伏的缓坡,但站得远些也看不出高低来,对于防守方来说稍稍有利些,可要是反守为攻,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孙望庭的举动让宋金德的内心涌起了一丝轻蔑的冷笑:哼!老滑头!可是,宋金德并不是很在意,一来,这其实也是宋金德意料之中的事。再者,孙军阵中有木图和李敢这两颗宋金德的钉子,只要他们时刻站在孙望庭身边,就不怕他姓孙的做得太过分。哪怕他只是来捧个人场的! 唯一不好的是,留给宋金德列阵的地方,就什么便宜也没有了,玄、宋两军就是在一片平地上彼此对峙了起来。 还有一个让宋金德想不明白的是,玄素清既然早已在此列阵待敌了,可为什么没有趁着敌军立足未稳之际挥军掩杀上来?这样虽然不至于一把扳倒敌手,但好歹能让对手暂时陷入一阵混乱,对于接下来的大战,至少让士卒们在士气上占上先手。 其实此刻的素清,正坐在阵中的一把太师椅上面容沉静,两手间还是缓缓地转着佛珠,而站在身边眼望敌阵的孟良,却急着向素清请命出战。他要带两万轻骑出击!素清微笑着没有同意,面对着对手的大兵压境,玄素清的内心反倒没有了前些天的焦虑,他放下手中的佛珠,缓缓地说道:“咱们有十五万人马,对手二十多万人马,战场地势平坦无以设伏,两军只能正面搏杀,那对我们最不利的是什么?就是对手的两支人马合为一股,如此,则对手兵力便强于我军,而对手若分左右两军,且又各怀私利,对起阵来互不配合,甚至相互掣肘,其战力必大大折损,如此一来,则我军军力将强于对手。眼下,敌军立足未稳,我军确实可以趁乱掩杀上去,也定可取得一些战果,然这样一来,对面的两支队伍也会因乱合成一股,后续战事,我军反而因此牵缠乃至深陷被动。因此,如此舍本逐末之举,实不是智者所为呀!” 孟良听着深深地点了点头,这时,前头的哨兵来报:“侯爷!敌军已分左右两股,敌军主将驰马阵前说有话跟侯爷说!” 素清听了前哨兵的话,淡淡一笑说了句:“要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说罢,他缓缓站起身来,漫步登上了不远处士卒们为他搭起的原木台子,身后的士卒们也赶忙把太师椅也抬了上来,待素清再次坐定后,便对着台下的孟良说道:“去!” 孟良抱拳就了声:“是!”便翻身上马,领着几个随从纵马出阵去了! 宋金德在烈日下被晾了好一会儿了,津军阵中才缓缓跑来几匹马来,远远望去对方一个小校肩上扛着的将旗,竟然绣得是一个“孟”字。这让宋金德有些恼火,但两军阵前又不便发作,只好强忍着。待到对方的几匹马儿站定,宋金德便开口问道:“你家主将呢?” 孟良轻蔑地斜了他一眼说道:“哼!你是什么样的狗东西!凭什么脸面跟我家主将说话!你要有什么话,就现在说!” 宋金德没想到自己的一片“诚意”竟然生生的碰上了一鼻子的灰,他咬牙憋着火,却压不住脸上的筋脉一下一下的抽动着。宋金德努力缓了缓神说道:“自我大申定都大兴,慰抚万民,安定北境,数年以来,大江南北相安无事,商旅通衢,百姓互知。如此以往,岂不美哉?今日何故要兴无名之兵犯我大申?” “呸!”孟良啐道:“姓宋的,我军主将不屑与你这二臣贼子有半句言语,今我代我家主将阵前言明,自古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中原大地又何止大江之北,大津朝南北两境皆为天下,普天万民皆自华夏血脉,岂有分居两国之理?天下一统,大势也!汝等匹夫当车之臂岂有撼天之力?另外,我家主将向不与人恶语相污,以下乃是我等王师将官要说的,宋金德!不要以为换了身臭皮,世人就看不到你这一身的贼骨头了!不管你卖身哪一家,都不过是个勾栏瓦肆里的婊?子!”孟良说完,理都不理宋金德,便拉转马头缓步回到了大津军阵中了。 宋金德差点没口喷鲜血,他气得呆立原地不知所措了,好在身边的军士忙拉起他的马头,快步回到阵中。 与孟良的对话,把宋金德气得够呛,申兵们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宋金德可管不了这些了,他马上一挥令旗咆哮道:“全军出击!” 很快,申军的进攻开始了,宋金德带的这支队伍也不简单,虽然申军的步卒成军不过三四年的时间,但也有了相当强悍的战力,他们的阵法充分发挥了申兵行动迅猛,射术精准的长处。他们进攻前先将利箭扣在弦上,而后手里压着短弓嚎叫着向前冲杀,他们的步幅极快,每两人之间留出一人的间隙。冲到一半时,整个队伍会突然短暂停顿,所有军士向前拉弓放出一箭,放箭之时手持长枪的士卒,便会从弓箭手留下的空隙中冲杀出来,当箭雨铺天盖地的向着敌阵飞去时,弓箭手们便会握着弓跟着长枪手冲杀上去。若此时,敌阵前排已经被申兵的箭雨射得七零八落了,必将引得前阵陷入混乱,而眨眼之间申兵长枪手的矛尖就会穿透前阵之敌的身体,接着再靠着蛮力冲杀进阵中,后继的弓箭手也会狠狠地冲着敌军的面门甩出短弓,打倒前阵中幸存的敌兵后,再从身后抽出长刀冲进敌阵大砍大杀! 这看似凶狠的战法,在素清眼里却不足为患,面对着冲杀上来的申兵,津军前阵士卒的头顶上规整地盖满了盾牌,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素清让士卒们将盾牌横在头上,这样就在盾下留出了空隙。 果然,申兵士卒冲杀到半路,但向着津军阵中放出了箭雨,虽然这些利箭,全都仿佛雨点密密打在了津军的长盾上,却只留下了一阵“噼啪”声,并没能吸走几滴血!接着,藏身盾阵之下的津军弓弩手们,正紧紧盯着扑上来的申军长枪手。此刻正是未时,日头在西北方向的天空中,引得世间万物都在大地上拉出了长长的身影,津军的长盾正好为弓弩手遮蔽了耀眼的阳光,好让申军冲杀的脚步无处躲藏!而津军并不给申兵的长矛有前刺的机会,只听得津军阵中一声:“放!”第一排的长盾“轰”的一声便齐齐立在了申兵们面前,光洁如镜的一长排明盾,在一瞬间截下长长光线的一角,反射出一大片煞白的利刃,直直刺向了申兵们的眼睛,只见申兵的长枪手们猝不及防大叫着捂起双眼,脚步跌跌撞撞的左右游移起来。 津军的弓弩手们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时机,盾阵下的弩机一刻不停,向着眼前的那些拖着长枪的“醉汉”们放着利箭,刹那间,那凶狠的羽箭便化作嗜血的利齿,仅仅一具身躯的鲜血根本无法满足它的味口,它们往往要连着穿过几具躯体后,还要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死死咬住最终的苦主,接着大口大口地吸干他的鲜血。没一会儿,申军长枪手们的厄运就被弓箭手们抢了去,于是,申兵们成片的倒在津军的盾前,即便能侥幸逃过箭雨,也会立刻被津军盾缝中伸出的长矛刺倒! 宋金德知道,此刻不是退缩的时候,必需一鼓作气压上去,于是,宋金德再次大喊道:“前排!压上去!” 此时,申兵再不是一队队往上填了,而是列在全军前阵的士卒们一齐嚎叫着冲了上去,在一侧的孙望庭眼里,宋金德仿佛向前挥出了半个军阵,的确有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 而玄素清却始终微闭着眼睛,端坐在原木台子的太师椅上,直到宋金德挥大军冲杀过来时,素清终于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巨大喊叫声,这时才缓缓睁开双眼,可是,只往前看了一眼,便又闭上了,而后,他淡淡地扔下一句:“变阵出击!” 台下的军士忙抱拳应道:“是!”接着,大津军中一通震天的皮鼓响了起来。听到鼓声,盾阵中的军士立即放下长盾,从腰间拔出了战刀,与此同时,从盾阵背后冲出了无数袒露着上半身的壮汉来,他们人人手持一柄硕大的狼牙棒,而在他们身后,则迅速集结出了一支人字形的队伍。这个队伍前后一共九人,在第一名狼牙手的背后并排站着两名手持圆盾的士卒,接着是两名弓弩手,再是两名长矛手,而后又是两名长刀手。津军士卒们列好阵法严阵以待,就在申兵们刚要冲杀到跟前之时,津阵中爆发了一声震天的咆哮:“杀啊!”随之数百个九人阵的喊杀声连成了一片,他们齐整的队形,仿佛一挺挺巨大锋利的白刃,狠狠地扎进了申军扑上来军阵中。 申兵们却从未见过如此凶狠而精妙的战法,那些袒露着健肉的津军大汉冲入敌阵后,便拼命左右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在拍死无数的敌兵之后,再扑上来的申兵开始闪到左右,想要斜插到津军的队中,可是这一切都躲不开阵中弓弩手们的锐眼,一支支三棱箭头能准确地扎进申兵们的心窝!无奈之下,申兵们又结成一团扑杀上来!而津军们面不改色,根本不管对方杀上来多少人,都由最前的狼牙棒挥开对手的人群,当对手不得已只得兵分两边时,身为队长狼牙手便会高喊一声:“散!”刹那间,阵中的短刀手、长枪手、弓弩手们便会快速横成一个横排,或远或近的收拾掉倒霉的申兵们。待到消灭了扑来的面前的敌兵后,狼牙手又会喊道:“聚!”九人的军阵又会立即收缩出一个“人”字。更让申兵们惊讶的是,津军阵中的弓弩手们冲杀的一路上,竟然都不顾及弩箭的数量,不停的放着箭,殊不知弓弩手们除了自己身上挂着一斛羽箭外,排在他们前后的士卒们也都挂着一斛利箭,供弓弩手们杀敌! 一番搏杀下来,申军死伤无数,津军则鲜有伤亡!杀到半路的津军士卒们,已是浑身上下的一片血红色!他们不住的甩着头,想要甩掉黏在眼眉间的血污!他们紧随着申兵退却的步子,或快或慢,仿佛群狼般死咬着对手不放,好让对手在不断失血之间倒地气绝,再扑上去分食生肉! 宋金德知道津军这般紧咬,就可以避开申军阵中放出的箭雨!于是,他喊道:“箭阵!冲上去!” 很快,申军阵中又冲杀出一排弓箭手来,他们拼着命冲到了津军面前,还混在自己队伍中时便匆忙挽弓搭箭,然而,津军的反应却更为迅速,一见对手的弓箭手从远处扑来,津军们竟也快步上前,同时,两名圆盾手持盾挡在了狼牙手之间,后队的弓弩手则瞄准对手左右开弓迅速放箭,冲上来的申兵箭手纷纷中箭倒地,有些冲得快的,甚至是被津军的狼牙棒拍死的! 即便身经百战看惯生死,怕也见不得身边的同袍们,不断碎烂在津军的狼牙利齿之间。而身后这帮不停追咬着自己的猛兽,一路下来竟毫发无伤,他们的齿间滴着血,他们的身上粘着碎肉,却仍喊杀不止!申兵们再也无力对抗,就在他们退到自己的军阵前方时,阵前的崩溃就在这一瞬间倾泻而下。数万人在自己的军阵前溃散开来,士卒们夺路而逃,相互拉扯着,踩踏着,甚至同袍间动起了刀枪,而他们万千个喉咙里放出的“救命”两字,更是向着尚在后方的士卒们逼来,让他们未及刀枪,已跑了半个魂魄! 宋金德眼见局面就要控制不住了,便立即放出了督战队,于是,只顾着逃命的士卒们,眼看就要退回到自家阵中时,却生生撞上了执法的利斧。当阵前一排人头落地后,奔逃的队伍却没有停下“碾压”过来的脚步,申兵们紧握着自己的手中的兵器,结成团伙如潮水般扑向了督战队。 也就在这时,津军的九人阵也立即裂变成了三人阵,或是两个扇圆盾一柄狼牙棒,或是一支弓弩,一杆条枪,一支短刀!无数的津军小队混杂在逃散的申兵中,扑杀进了宋金德的阵垒,还列阵在后方的申兵们,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跟大津军士卒撞在了一起,利刃长矛之下,加之前队亡魂的“救命”声还飘荡在天地间,后排的申兵们早就是一具具干立着的躯体!他们僵直麻木,面对杀红了眼的津军士卒,只能笨拙地操弄着手脚算是抵抗了! 而正在此时,远处津军阵中的第二通鼓声又响了起来,宋金德惊恐的抬起头来望去,只见对手阵中奔出了万余快骑,他们挥着长刀冲着申军的两翼猛冲了过来! 对于这支津军骑兵,宋金德原是有防备的,可是眼下阵中大乱,士卒们这边被群狼撕咬苦不堪言,那边哪有心思对付扑杀上来的大津骑兵?孟良的队伍眨眼间便杀进了宋金德的阵中,这回痛快了,全队抡着长刀大砍大杀,士兵们根本不勒马缰,任他四蹄奋起,手起刀落,飞溅的血肉穿梭在半空之中。? 第七卷 挥师北第二十一章 决战幽州(二) 无奈之下,宋金德冲天放出一支响箭,当空炸响之声,让孙望庭肝胆皆颤!这是宋金德求救的号音,可在孙望庭听来,却是血肉正被绞动的哀嚎声!一个属下打马来到孙望庭身边悄声问道:“将军,那边求救了!咱们要不要出击!” 孙望庭转过脸来怒骂道:“冲个屁呀!”说着抬起折在手里的马鞭,拍了下那小校的头盔,接着说道:“你没看见吗,那边的津军到现在都没死几个人!他娘的,那个姓宋的老窝都叫人掏了!咱们现在要是冲上去,就是替他挡刀!你知道吗?到时候,手脚乱飞的就是我们了!再说了,你看看那边津军的左边阵,那么多门西洋炮都对着咱们呢!你要是不可惜你娘给你的脑袋,你要冲,就自己冲上去!可别想带走我阵中的一兵一卒!” 宋金德眼见孙望庭那边没动静,恨恨地在心里把孙望庭家十数代祖宗问候了个遍,可想而知的是,应该没说什么好话!可他面对玄素清的大津军却是毫无办法!就连刚才阵前辱骂自己的那个姓孟的家伙,这会儿竟还在自己的阵中大砍大杀!申军中军已乱,左右两军士卒战战兢兢地挥着刀来援救中军,也根本不是对手。大津的士卒时而九人相聚,时而快速散开,杀敌的招法,老辣狠毒又多种多样!加上,津军轻骑又左突右杀,驰骋之间将更多的申兵拍倒在了津军的狼牙棒下!宋金德一会儿低头无奈地看着手下的士卒,被成批的砍倒,一会儿又抬起头来望着天上的日头,心里焦灼不已:我的世子殿下!你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忌孙望庭十数万大军的“虎视眈眈”,孟良他们正在宋金德军中杀得性起时,玄素清却让人敲响了第三通鼓,这是退兵回阵的信号。虽然孟良万般不解,但军命难违,他还是领兵缓缓退回了阵中。 大津军暂时退走了,申军中侥幸还活着的士卒们,挺着一副空空的躯壳,失魂落魄地坐在成堆的尸首之中,竟想不起要重新布阵御敌!就连宋金德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接着,只要是世子的铁骑不到,他绝不敢再对面前的玄素清发起攻击了! 宋金德斜了一眼西北边的孙望庭,心绪很是复杂,他不知道是该感谢这十数万人马的压阵,给他解了围呢?还是应该咒骂他姓孙的见死不救!想来想去,宋金德决定先不收回刚才对老孙祖宗的问候!不过,冷静下来以后,宋金德好像突然就抓到了玄素清的命门! 宋金德心想:此地离新郑城三十里地,玄素清为什么要领兵到三十里地外御敌呢?依着刚才对阵的战力来看,对面的大津军一定是玄素清的精锐了,既然要远离城垣作战,那么新郑城此刻是不是兵力空虚呢?可是,宋金德被玄素清打怕了,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然而,新郑城要是真的兵力空虚,这便是反败为胜的绝佳时机!如何能轻易放过呢?想着想着,宋金德又把目光望向了孙望庭的阵营! 很快,孙望庭便收到了宋金德的信,宋金德让孙望庭派出一支快骑绕到玄素清的身后,直插新郑城。同时,让士卒化装成战场上败退下来的大津军,骗开城门后,拿下新郑城!孙望庭想了想,觉得宋金德的主意不错,一来,对面列阵的大津军战力如此强悍,精锐尽在此地,而其身后的新郑城很可能兵力空虚。再者,若真能拿下新郑城,那边高继勋再拿了幽州城,这可真是赚大发了!孙望庭觉得这个买卖值得冒险,而且他知道,就宋金德现在这个熊样,恐怕不是不想派人偷袭新郑,而是当下自保都难了!于是,孙望庭军中很快就悄悄分出两万人马,向着新郑城冲去了。 这边,素清看到孟良一脸不快的回到阵中,他当然知道孟良的心思,但还是微笑地问道:“怎么了?出击不顺利!” 孟良把战刀重重收到鞘中,撅着嘴说道:“顺利!顺利的很!可是……” 孟良刚说到一半,素清便向他招了招手,让他上到台子上来,孟良努力压着火,好让踏在木阶上的脚步轻盈一些,上了台子他还是规规矩矩的站在了素清太师椅的后面。这时,素清开口道:“说!” “少主,您神机妙算我们这些将校都是佩服不已,可是,今天我就不明白了,咱们明明占了绝对的上风,为什么不直捣黄龙,彻底打垮他宋金德!放弃了这么好的局面,真是太可惜了!” 素清微微笑着说道:“你看看申军的阵营,早都让你打残了!这还不满意呀?” “不满意!”孟良有些赌气地说道。 “那好,我再让你做件大事,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孟良这条命是少主给的,只要是少主您要干的事,泼了命我也不皱下眉头!”孟良说道。 “你还知道当初是我救得你呀?”素清被孟良说得笑了起来:“那还跟我赌着气?” “我那不是赌气!就是,眼看就要打垮那老贼了!这又被叫回来……” “你呀,上阵是个勇将,帐内论战也常有谋略,可有些事,还是看得不远,你看看前头,宋金德损兵折将至如此境地了,要是再打下去,孙望庭定会有唇亡齿寒之感,要是他趁着我军与申军交战正酣时扑咬上来,到那时咱们可就麻烦了?所以说,现在这样子最好,三家对峙于此,申军是不敢再贸然攻杀上来了,孙望庭呢,忌惮我军战力,我军不动,他也不敢动!如此甚好!” “可是……”孟良想说,一直对峙下去也不是事呀。 可是素清打断了他的话:“不说了!”说着素清站起身来,转过脸来对孟良严肃地说道:“我命你领一万轻骑立即出发,天黑前埋伏在宋金德身后,一旦发现申军铁骑来袭,你便冲杀上去,但不许恋战纠缠,拼杀一阵便撤回来!” “是!”看到素清满口的严厉,孟良知道这差事马虎不得,于是郑重抱拳施礼后,便领兵出发了。? 第七卷 挥师北第二十二章 计夺幽州城 一身申将打扮的高继勋领着两千人马,带着非格一众女眷来到了幽州城下。 守城的申将往城下看了一眼,两千多人的队伍里还有众多女眷,也就不太在意,只是开口问了句:“来将何人啊?” “城上的弟兄,我们是木图头领的属下,奉命护送木图头领的家眷进城!行个方便!” “哦!可有宋太傅给的通城令牌?”城上的申将问道。 “哎呀,兄弟,我送的是家眷,哪敢去要通城令牌呀?”高继勋陪着笑说道:“再说了,宋太傅正在新郑城下鏖战!木头领也不好开口不是?兄弟,你行个方便,日后我禀报头领,必有重谢!” 城上的申将想想,也确实是那么回事,这些个头领出城征战,那个不欺男霸女,抢回来的女子又不好意光明正大的进城!都是半夜三经的偷摸进来,这下一定是想趁着前方交战之机,偷偷把抢来的女子送进城来。于是,城上的申将一脸坏笑的说道:“你当这差事,你们家头领就没赏你几个女子?只可怜我们这些守城,外头的油水看得不少,就是吃不着!”接着他便让士卒打开了城门。 高继勋笑着说道:“兄弟莫急嘛,中原人常说细水长流不是?” 幽州城的城门就这样打开了,高继勋领着人马飞一般冲去城去,眨眼间一把快刀的锋刃就已经横在了刚才那个申将的脖子上,那申将瞪着惊恐的眼睛问道:“兄,兄弟,你这是,什么,什么意思?” “哼哼,不许出声,我留你条命,我乃是大津朝北伐主帅帐下先锋!” “啊!”申将这下吓得叫了起来。 高继勋赶紧就着申将脖颈后来了一刀柄,那申将两腿一软昏死了过去。 接着,刹那间高继勋的五万人马也从远处冲到了城下,不到一个时辰,幽州城便易了主。 孙望庭的快骑跑了半个时辰便杀到了新郑城下,此刻城上只站着稀稀落落的守兵,孙望庭的属下们欣喜若狂,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呀,于是,长哨一响孙军士卒们摆出一副攻城的模样,高叫着扑上前来。没想到,城上的大津军并没有丝毫的慌张,他们扯下灰黑的炮衣,并合力将大炮推上墙垛,瞬时一整排黑洞洞的炮口便填满了城墙上的每一个垛口。接着,一片令旗挥下,几十门大炮同时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只见城头上喷出的黑烟竟然如云雾般缭绕墙垛之间,冲杀上来的孙军士卒看着面前巨大的城墙,居然明显的抖动了一下后,同时便有无数的火球在自己身边爆炸开来,滚烫的气浪立刻就撕开了他们的皮肉,许多人甚至瞬间就被扯烂后抛得老远。幸存的士卒们,鼻腔里也灌满了被火药灼烧出的血腥与恶臭。 然而,让人恐怖的场面并未结束,新郑城头的久久不散的灰黑的烟雾中,不断闪动着耀眼的白光,那是炮口还在不停的吐着火球与气浪。在城下孙军士卒们眼里,城上的烟雾总是不停被扯动着,人群中的火球也没有收起吞噬血肉的烈焰。终于,冲杀的队伍在炼狱般的恐怖中崩溃了!士卒们争相拉着马头就要往后跑,将官们根本约束不住自己的属下,无奈加上恐惧,也就义无反顾的加入了溃逃的队伍,而且个个愿意冲在最前方。这时,杀人的利器除了炮火,又加上了为夺路奔逃而挥出的自家刀枪!如今,在孙军士卒眼里,敌手并不再是新郑城上的津军,而是挡在逃亡路上的同袍们。可是,津军的追杀也并没停止,对于惊慌失措的孙军来说,此刻都是冰冷刺骨的,哪怕是好不容易跑出津军火炮的射程,也赶不走掏食人心的恶鬼!队伍仍然混乱,扭曲的军阵裹挟着挤压、碰撞、踩踏缓缓地向前逃着。 孙军的士卒们不知道的是,早在新郑城上的炮火停歇下来之前,新郑城的大门就被拉开了,正南领着五千大津骑兵如闪电般冲杀了出来,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们并不高喊着扑向敌人,而是握着长刀催马急行,三两步就追上了混乱的孙军,于是,立刻开始了挥刀搏杀,直至正南他们冲到了敌阵中间时,大多数只知逃命的孙军士卒,还不知道大津军的骑兵已经杀入了阵中! 这时,津军骑士们突然在孙军阵中高喊道:“降兵不杀!”,连续几阵的吼叫,才让孙军士卒们发现身边策马挥刀驰骋的竟已是大津军士了。于是,早已没了肝胆的孙军士卒们当然就下马请降了。 就在这支偷袭新郑城的队伍刚刚出发不久,孙望庭便接到了高继勋拿下幽州城的消息,孙望庭大喜,他轻蔑地往宋金德的残阵瞟了一眼,而后悄声对着下属吩咐道:“传令下去,后队改前队,全军依次后撤,直抵幽州城,告诉弟兄们动静都小点!” 可是,孙望庭的动作还是逃不过宋金德的眼睛,宋金德两眼冒着火,刚要派人去交涉,就有属下来报说幽州城丢了!宋金德顿时如五雷轰顶,差点摔下马来,他努力定下神来问道:“是谁占了幽州城?” “小的不知,听说敌将是通报木图头领的名义,骗开了城门!现在,幽州城上挂着一个‘高’字!” 宋金德立刻明白了,占幽州城的八成是高继勋,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前后想了想,似乎明白了大概:这孙望庭本来就没安好心,他就是冲着幽州城来的,所以,他现在要返身去幽州城了,可是,他不明白的是:这高继勋到底是姓“津”还是姓“孙”? 宋金德又前后考量了自己的处境,如果现在挥军去追孙望庭,以自己手上的兵力,即使是身后的玄素清不撵上来,自己硬扛孙军,怕难保不吃大亏,很显然这是条下下策。为今之计只有守在此地,等着世子的铁骑杀到,到时杀退当面的玄素清,再寻机夺下新郑,这样就有了粮草军需还可以跟孙军周旋。况且,幽州城现在到底在谁手里还不知道呢。说不定,这孙望庭兴冲冲地冲去幽州城也是去吃闭门羹的。于是,宋金德打定主意,下令道:“传令下去,全军勿动,固守待援!有违令擅动者斩!” 果然不出宋金德所料,当孙望庭急急忙忙地赶到幽州城下时,城门仍旧紧锁着,孙望庭怒气冲冲地对着城楼上吼道:“高继勋!他娘的,快开城门!” 没想到,高继勋还没露头,城头上却先放出了一阵箭雨,逼得猝不及防的孙望庭往后退了好几步。孙望庭的怒气冲上了天,他指着城头大骂着:“高继勋,你要干什么?要造反吗?我是孙望庭,你眼瞎了!” 这时,高继勋终于站在了城头上,他笑着对城下的孙望庭说道:“哟,真是孙望庭呀!你刚说什么,造反?不敢!我高继勋是大津朝北征先锋,如今收得了这大津故土,何来造反一说?” “你!你这个骗子!有种你下城来,咱们一对一拼个子丑寅卯!” “孙望庭!我高继勋是大津朝湘、鄂两省总兵,哪是你这等乡野间斗狠的匹夫?我劝你还是引兵退去!省得再丢了西原城!” 孙望庭从恼怒中稍稍挣脱出一些,他冷笑一声说道:“哼!你也就五万人马,立足未稳,我麾下十数万人,你要是不开城门投降,我就领兵攻城!你可想好了,城破之时,便是人头落地的时候!” “哈哈!孙望庭,我劝你还是快跑!我的援兵马上就到了!只怕你再不走便是尸骨无存,不信你就试试!”高继勋的话听着胸有成竹,那是他出征前素清交代的,虽然,他也不知道会有哪里的援兵来救,而且,就手下这五万人马,加上也确实是刚刚进城,真要是孙望庭放手攻城怕也真撑不了多久!但高继勋相信玄素清说会有援兵,那就一定有!这时,高继勋又接着对孙望庭说道:“孙望庭!你看看这是谁?” 孙望庭转头一看,非格正被五花大绑由高继勋的两个士卒压着,被推到了城头上。非格满脸是泪,冲着孙望庭哭喊道:“将军!我们被这贼人诓骗了,将军大恩,妾身今生无以为报,唯今只有一死以谢将军!”说完便要冲去城垛跳下城墙!当然,身后的士卒们“眼疾手快”死死按住了她的肩膀! 孙望庭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他指着高继勋吼道:“高继勋,你这个小人,他娘的,连女人你也欺负!” “姓孙的,你少在这血口喷人,我可没欺负她,不过,你要是还赖在这不走,我的手下的弟兄我可管不了了!你好好想想!” 非格也跟着喊话道:“将军,快带弟兄们撤,大势已去!好在咱们也没怎么折损兵马!”非格的话其实是想救孙望庭的,因为她相信,以玄素清的心智,一定不会单单让高继勋的五万人马,来对抗孙望庭的十数万人的,只是援兵来自何方,她也猜不到,只是,孙望庭再在城下待下去,甚至摆开架势开始攻城,一旦高继勋的援兵到了,只要突然从侧后发起猛攻,孙军就有溃散的风险。 “唉!”孙望庭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就是下不了决心!他实在不甘心!面前就是幽州城了,而且城里人马也不多,高继勋嘴里的援兵明显是骗人的,大津军的人马如今都在新郑城外跟宋金德对峙着呢!哪来什么援兵? 见孙望庭没有说话,高继勋觉得孙望庭应该是动摇了,于是又说道:“姓孙的,看在咱们也算合作过的份上,只要你退了兵,你家夫人,我完璧归赵!” 可是,高继勋的话反倒让孙望庭发觉了他的底气不足,于是,他狠下一条心,冲着属下们喊道:“全军听令!攻城!”这下,倒是让城上的非格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孙军士卒们抬出云梯呼叫着准备扑上城墙时,一个士卒匆忙跑到孙望庭身边大声报说:“将军,不好了!我们身后有一军杀来!” “啊?!”孙望庭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了一下,忙问道:“哪家的队伍?” “看,看旗号是申国世子的铁骑!” “啊?!”孙望庭的脑子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而城上的非格似乎明白了过来,她大呼道:“将军,快撤!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话之间,苏哈昌的铁骑就杀进了孙望庭的军阵中,就连城头上的高继勋远远望去,都倒吸了口凉气! 申军的铁骑如风暴般袭来,远远的掀起了漫天的沙尘,大地在粗壮的四蹄下扭曲着,传来的摄人心魄的“咚咚”声,仿佛那极度疼痛中的哀嚎。铁骑所过之处,就像是要把脚下的地皮生生撕起,掀翻了无数人马。喊杀声与惨叫声纠缠着直冲云霄! 孙望庭终于惊醒了过来,他边拉着马缰边冲着城上大喊道:“姓高的,是个汉子,就别欺负一个女人!老天保佑,我们后会有期!” 高继勋则冷笑道:“姓孙的,把你的心放肚子里!快滚!不然,脑袋都没了,还后会个屁!” 非格见孙望庭终于要退兵了,也在城上大喊道:“将军,千万不要走官道!”她这话引得高继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孙望庭听到了非格的话,他背对着她点了点头,便大喊道:“快撤!快撤!” 孙军开始成群的玩命往西北方向跑去,苏哈昌当然挥军扑杀了上去。撤军时孙军的阵形已然大乱,眼下强敌在后死死咬着,全军当然提不起气候,只有各兵各将自顾自的逃命。如此,在逃亡的路上,又被斩杀了一大片。好在,苏哈昌箭伤在身,属下们担心世子有危险,不敢追得过远,这才止住四蹄放孙望庭远去了! 原来,苏哈昌自接到宋金德的求援信后,便急忙挥军往新郑城下赶,一路上马不停蹄,跑到半路时,又有传令兵拦住了去路,传令兵告诉世子,孙望庭阵前反叛,正领兵围攻幽州城,而宋太傅正在新郑城下与玄素清对阵,无法分兵救援,请世子速领铁骑赶到幽州城下解围,而后再领兵去新郑城下会合! 苏哈昌一听幽州城危在旦夕,脑子一下就炸了,幽州城后就是大兴城!幽州城一旦落入敌手,申军在中原就再无翻盘的可能了,于是,赶忙挥军转向,就在逼近幽州城下时,斥候来报,孙望庭果然正在围攻幽州城,苏哈昌甚至长舒了一口气,紧赶慢赶可算是赶上了,接着,也不顾队伍有没展开,直接扑杀了上去。这才有了幽州城下的一幕! 很显然,半路截住苏哈昌的传令兵,来自玄素清的军营。可是,当时的战场上已经容不得苏哈昌多想,这边刚刚赶走了孙望庭,天也已经黑了下来,刚要提马往新郑方向去。没想到,突然身边一声炮响炸起,顿时从四周的黑暗中杀出了无数大津军的轻骑,这些人来去如风,他们挥刀砍向毫无防备的申兵们,只挥一刀,不论敌兵生死,便立即拉马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当申兵们看着身边的同伴们纷纷惨叫着跌下马来,而不知所措时,这些津军便又从黑夜里杀了出来,如法炮制的又是一通乱砍。而后,便再没了踪影,这可惹恼了苏哈昌和他身边众多的头领,这窝囊气谁受得了,于是,申军立即变阵,所有骑士刀刃冲外严阵以待。 没想到,这时苏哈昌却发现新郑城方向,有无数的火把正在远去,他猛然发觉大津军这是要逃跑,他毫不犹豫吼道:“追!” 于是,申兵铁骑在黑夜里大声吼叫着,策马向前方狂奔而去!这震耳欲聋的声响,让正跑在前头的孟良都有些后背发凉!一连串的失利,让苏哈昌双眼放着火,仿佛一尊恶兽正咆哮着撕开暗夜的黑幕,张着血盆大口向着孟良他们凶狠扑来! 而在另一边,苦等了苏哈昌一整天的宋金德,却得到了:世子领兵在幽州城下击溃了孙望庭的消息。战局混乱的让宋金德如堕五里雾中,左思右想也找不出头绪来。不过,眼下他好像只剩下一个选择了,那便是全军撤到幽州城下与世子会合,而后再作打算。 可是,这战局在玄素清的心里却明晰如镜,此刻素清轻轻地停下了手中的佛珠,睁开眼睛问道:“什么时辰了?” 一个士卒答道:“戌时初!” 素清又问道:“申军阵中如何?” “回大人,申军阵中突然立起无数火把,明如白昼!” 素清点点头,自语道:“这就对了!”接着,素清吩咐道:“传令下去,左右两军沿两路包抄,中军全线冲杀上去!拿下敌营后,不得追击,原地驻守!” “是!” 素清又坐回了太师椅上。他明白,只要是宋金德阵中亮起大量火把,摆出一副拼死守阵的架子,那就等于是告诉了素清,申军的后队已经开始后撤了。这时,正是冲杀上去的时候了。 果然,大津军三路齐发,勇猛地冲杀了上来,申兵们眼见后队已经远撤了,这下大津军跟疯了似的冲杀了上来,难道自己真要用血肉之躯挡在敌军的刀刃前,为背后那些正在逃命的怂货赔上性命?所以,一见大津军挥刀杀来,申军的阵营便立即陷入了大乱,士卒们全都夺路而逃,那些平日里吆五喝六的大小头领们,瞬间就变成了光杆司令!就连宋金德的话都没人听了,他在乱兵中高喊着:“顶住!顶住!不要乱!”可是,面对着好像从四面八方杀进来的大津军,宋金德的呼喊甚至都传不到自己的耳朵里,申军阵营的慌乱不可阻挡,几个申兵甚至冲上来,不由分说的把宋金德拉下马来,然后再为了谁能骑上马背动起了刀!当然,也有团结在一起的小团队。这不,一个只顾逃命的莽撞申兵把宋金德撞了个四仰八叉,还没等宋金德回过神来,又有几个申兵冲上来,七手八脚的一起抬起宋金德的四肢,一言不发的就往后头跑!宋金德刚觉得奇怪,其中一个申兵突然喊道:“不是这个!”这下,几个人停下脚步,齐齐看向了瞪着大眼睛的宋金德,然后,又齐齐放手,把宋金德生生摔在了地上。 这可把宋金德折腾了个半死,几个人也没等宋金德挣扎爬起身来,就争吵上了,嚷着说:连个人都看不住!接着又把怒火发泄到了还倒在地上的宋金德身上,几个人不由分说的拳打脚踢了起来,受着窝囊气挨着打的宋金德还算聪明,他高喊道:“别打了,别打了,你们的大哥刚撞了我早就往前面跑了!” 这下子,那几个人才停下拳脚,但他们在逃跑前,还不忘往这个躺在脚下,不明身份的人脸上吐了几口唾沫。 好在,宋太傅的亲随们总算在乱军之中找到了他,把他拉上马就往幽州城方向逃去。 第七卷 挥师北第二十三章 余响 而苏哈昌这边追了很长一段路,铁骑的两翼已经开始展开,准备左右包抄过去了,可是就在包围圈就要合拢的当口,始终跑在前边的那些密集的火把阵居然渐渐星散开来,直至彻底消失在夜色的黑暗之中了。可是,苏哈昌并不迷茫:这些人绝跑不远,说不定是看到申兵逼近了,不得已熄灭了火把,想要借着夜色的掩护逃过一劫!哼,想得美!于是,苏哈昌下令,全军继续展开!务必全歼当面之敌! 果然,当申军铁骑们彻底展开后,眼前的火把又出现了,而且比之前的更加密集!苏哈昌很欣慰,他禁不住大喊起来:“冲上去!杀!” 申兵铁骑们个个勇猛,嘶吼出的声浪如恶兽的利爪直扑向了当前的军阵,可是,万没想到,此刻撞到苏哈昌刀刃下的竟是宋金德手下的申兵! 一时之间,苏哈昌的铁骑大快朵颐,宋金德的士卒哀鸿遍野!直到,许多骑士发现自己的马下躺倒的竟都是大申国的士卒,这才发现不对,可是,光自己停下弯刀没用,身边的同伴还在大砍大杀,而且,马下的长矛也还在不停刺来,于是,他们只好一边挥着弯刀接着毫不留情的砍杀,一边呼喊着让“敌兵”放下兵刃!终于,双方军士都听懂了对方说的不是汉话,这才彼此停下了手中的刀枪,而后都吃惊而麻木的借着火把的微光,上下打量着对方! 这时,鼻青脸肿的宋金德终于被抬到了苏哈昌的跟前,看到眼前这个无能的太傅一脸的狼狈相,世子殿下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可他刚要发火,肩膀下的箭伤便发出钻心的疼痛!所以,他只能强压着火说道:“太傅!如今如何?” 宋金德也知道现在冲着世子诉苦是在找死!他只好带着哭腔说道:“殿下!咱们中计了!还是撤,我们趁夜绕过幽州城,先撤回大兴城再做计较!” 苏哈昌一句也不想多跟宋金德说了,他一把拉过马缰,狠狠地甩下一句:“走!”便领着残军往大兴城方向撤去! 孙望庭记住了非格的话,在撤回西原城的路上,没敢走官道。因为非格知道,玄素清的谋划里必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孙望庭,此时,程仲兴正领兵埋伏在官道上准备趁夜劫杀孙望庭,非格的话最终让孙望庭躲过了一劫! 第二天一大早,玄素清领兵开到了幽州城下,高继勋早早就大开城门,见到素清的人马到来,他忙跪在城门外的吊桥上,抱拳道:“末将……” 素清却不等他说完,下马来一把扶起高继勋,开口说道:“将军受委屈了!” 高继勋两眼饱含热泪,说道:“请大人进城!”边说着,边走到素清身后,伸手牵起素清的坐骑,跟着在他身后走进了城门! 素清他们刚走进城门,只见门后的椭圆形的瓮城中间,有两个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人,一个是申将木图,一个是李敢!高继勋开口说道:“这两个狗杂种,属下已经捆好了,请大人处置!” 素清没有说话,他先是站在了木图面前,他表情冰冷地对膝下的木图说道:“你降不降?” 木图侧着脸扔下一句:“哼!要杀便杀,不必废话!” 素清点点头回了句:“我成全你!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本不该杀你,可你等申将为祸中原,杀我百姓。大津朝留不得你!来呀!拖下去,斩!” 几个士卒立刻走上前来,拽起木图就押走了。 素清又走到了脸上万念俱灰的李敢面前,问道:“李敢,你知罪吗?” “唉!”李敢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知罪?自我随倪将军投了申国,我就罪该万死了!如今,一家老小皆在大兴城,日日行走于白刃之下,我又能如何?那宋金德要我诈降,我又该怎么样?玄大人,您该杀就杀!李敢绝无半点怨恨?只是,李敢有一事不明?” “你说!” “玄大人,您是如何知晓,我是诈降的?” “哼!三年前,廖晋引兵围了太陵城!乃是有人将皇上不在京的消息走漏了出去!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你!” “何以见得!” “哼!当年,宫中信使出京乃是上焦山,而并非往廖晋驻军之所,且往返的时辰得当。而我密审廖晋时,其却说密报者自称自宫中而来,这难道不是欲盖弥彰?而在城外,知晓皇上不在京中的只有杜总兵了!而会将密报泄露给廖晋的,只有身处杜恺身边的你了!还有,你还记得集春镇一战吗?你奋勇当先,救下了皇上,自己却身负重伤!当时,敌已逃散,明明可用弓弩杀伤,留下活口,而你明知对手手段高强,却仍命士卒挥刀近身搏杀,落下重伤好因功讨得高位,不是吗?”素清说道。 “真是,什么都逃不过玄大人的双眼!好了,我李敢心中无憾了,开刀问斩!”李敢最后的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素清的内心挣扎了些许,接着开口说道:“好了,松绑!” 在场众人听了素清的话,全都愣在了当场,直到素清又说了句:松绑!这时,几个士卒才上前把李敢解来。 素清接着说道:“起来!我放你回去!但是,能否保住你的家眷,就看你自己了!走!” 李敢也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愣愣地站在了原地,高继勋知道素清的心思,尽管不情愿,他还是上前抬脚狠狠地把李敢踹倒在地,骂道:“狗东西,叫你滚还不滚!别脏了大津的地!” 这时,李敢才反应过来,他不敢讲话,只是匆匆冲着素清一个抱拳跑出了城门外。 高继勋则埋怨着说道:“大人何必可怜这无父无君之人!” 素清叹了口气说道:“唉!我不是可怜他,菩萨有大悲之心,何谓‘大悲’?感同身受耳!人生一世有多少的不得已,人人皆如此!只是,我等都存于这乱世之上,这‘不得已’也背上了国仇家恨罢了!唉!算了,放他去!何必苛责他的孝心呢?” 高继勋听着素清的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接着,他又对素清说起了非格的事。这倒让素清觉得蹊跷了起来,没想到孙望庭身边竟然还有这么一个美貌聪慧的女子。高继勋本来想把她扣下,让玄素清见一见再放她走的。没想到,非格以死相逼,高继勋不得已这才早早放她出城了。 非格这时已经出城走了很远很远了,当日头爬上半空,她心想玄素清应该已经进了幽州城了,于是,她勒住马缰,缓缓下得马来,两个跟随的壮士也勒住马,左右警惕着。非格下马后,便把手里的缰绳交给了其中的一个卫士,而后,她缓步往幽州城的方向走了几步,不知不觉双眼淌下了泪来,待她止住脚步,面朝着幽州城,轻声自语道:“少主,这么些年过去了,您已经是大津朝的侯爷了,我也不再是当初的我了!一切都再也回不到过往!非格要走了,不能见您!少主不要挂念!非格一切都好!非格恨自己,恨这世道,这一生注定不能陪在少主的身边了,终有一日,我们会在太陵城相见!不知那时,少主还能记得非格吗?”说完,非格狠狠地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接着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向西远去了! 苏哈昌和宋金德终于逃回了大兴城,清点下来,带回来的士卒不足五万人马了!吉克哈大怒,但一切似乎无济于事了,面对着大津朝的大兵压境,大申国内的重重矛盾,都不值一提了!所有人都在盘算着,一旦大兴城破,要如何逃回草原! 玄素清的北伐之役大局已定,幽州城踌躇满志剑指大兴城!? 第八卷 黑云压第一章 深陷迷雾 就在玄素清他们踌躇满志正准备挥兵大兴城的时候,南都太陵城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迷雾之中。 北伐之战一开始,前方捷报频传,南朝上下自是欢天喜地,可是,自打玄素清领兵进驻了新郑城,太陵城里就再也没有了前方的消息。兵部和尚兵院都不停的往江北派出吏员,然而,这边派出去几个,过了江就失踪了多少!玄素清的大军仿佛变成了断线的风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前方的军情迟迟没有音讯,这让太陵城上下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之中,市井商铺虽然还日日繁忙如初,但往来其间的太陵百姓实则都处在巨大的不安之中,市面上的米、面都被抢购一空,城里的年轻女子,甚至都开始计划着要到乡下投亲靠友去,每日天一擦黑,街市上便再无行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连巡防营夜间巡城的军士走在坊巷之中,都觉得毛骨悚然! 朝堂上的局面更是让人忧心忡忡,每每上朝咸嘉帝总是低头不语,大臣们也都不敢多说一句话,所以,朝堂之上常常是鸦雀无声,一片死寂!文武大臣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站久了连清个嗓子都不敢。 汪正明看不下去,他悄悄地问皇帝:要不要退朝?可是,咸嘉帝还是自顾自的低着头,就是不开口。在皇帝的心里,自己一个人待在春和宫里,便会被那种不安和恐惧笼罩着,简直让人无法呼吸!与其这样,还不如在朝堂上多待一会儿,和这些面和心不和的大臣们待在一起,起码还能骗骗自己说:君臣一体同心。 皇帝在等,大臣们也在等,到底前方出了什么事?大家都在安慰自己,没消息可能就是好消息。但是大家也都在担心,一旦哪一天有了确切消息,很可能这个消息会是个惊天响雷,打得南朝再次风雨飘摇。还有一种更可怕的情况,说不定哪一天从江北飘来的晨雾里,就会钻出万千把弯刀来,把如今还身处平和之中的南都,劈砍得支离破碎!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这天的朝堂上仍旧是在一片寂静之中,君臣尴尬的对望着。突然,大殿之外响起了急促的步伐,一个兵部的吏员正着急忙慌的往大殿跑来,他踏响的脚步声,结结实实的踩在了咸嘉皇帝的心尖上。 还未进殿,那吏员便在殿外高喊了起来:“前方战报!前方战报!” 皇帝立刻站起身来,指着殿外说道:“呈上来,快,呈上来!”很快,一封沾满汗水的战报被汪正明接过,可不待他转身。 咸嘉帝便守在他身后伸手一把抢了过去。皇帝就这样站在御座前展开手里的战报,堂下那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吏喘着粗气说道:“报,报皇上,战报上说外臣孤魁在连川港外炮轰申兵,歼敌数万!” 皇帝听着小吏的话,再看看手里的战报,算是稍稍放下心来,他坐回御座,又仔细看了遍战报,想从中找到其他连川港外的支言片语。可是,最终他还是失望的折好了信纸,把它交到了汪正明手上,汪正明则立刻将战报递给了内阁首辅冉之祺。 冉之祺读罢,上前一步对着皇帝躬身道:“老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前方大捷,还都大兴的日子不远了!” 群臣听后,自然也是一片附和的欣喜之色。 可是,历经过北方苦难的咸嘉帝,可没有大臣们的好心情,在他心中,只要是一刻没有坐在大兴城里真正的君临天下,就谈不上安定,何况是面对着这迟来了许久的捷报,以及还有那么多未知的前方。 果然,这一个报信的吏员刚走,尚兵院的小吏又急忙冲进了大殿,他一扑通跪在了皇帝的御座下,双手捧着另一封战报举过了头顶,还不待汪正明走到跟前,他便慌张的开口道:“报,报皇上,西线,西线大军自高继勋以下,五万人马尽皆降敌!” 这一句话,让汪正明惊得止住了步子,而他身后的皇帝喝问道:“你说什么?” 小吏有些害怕,不过他还是壮着胆子又说道:“我西线大军,尽皆降敌!” 皇帝快步上前,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汪正明,直接伸手扯过战报来,瞪着双眼看了一遍,而后竟不知所措的随手丢下手里的信纸,嘴里反复念着:“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从皇帝手里飘落的信纸,正好落在了冉之祺脚下,他弯腰捡起,几个大臣也凑了过来,大家都吃惊地看着这满纸刻着噩耗的战报。接着,朝堂上开始议论纷纷起来,大臣们的声音压得很低,杂乱无章地传进了皇帝的耳朵里,有些失魂落魄的咸嘉帝好像没心思,又好像是完全听不进去,总之表情僵硬,面色惨白! 汪正明在身边轻声唤了句:“皇上!” 皇帝听到后,木然地转过头来望着汪正明,轻轻地说道:“没了?五万人马就这么没了?” 汪正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他只能赔着尴尬的笑,问道:“皇上,要不要退朝?” 汪公公的想法是想让皇帝退到春和宫,再和自己以及袁思孝研判局势。而不要在这里与包藏异心的大臣们说得过多,如此,接下来反而被动!可没想到,皇帝却不这么想,咸嘉帝听了汪正明要退朝的建议,几乎是咆哮地吼道:“不!不退朝!” 汪公公当然也不敢再说什么,他伸手要扶着皇帝坐回到御座上,可是,刚刚传来的噩耗只是一个可怕的开始,还没等皇帝坐下,第三封战报又被一个兵部的吏员送了进来!那人在递出战报的同时,开口便是:“皇上,不好了!我军在新郑城下大败,西北的孙望庭投靠申国,两军合围新郑城,定远侯寡不敌众,我军被斩近十万人!” 这封战报对于皇帝来说是致命的,玄素清手下的人马是大津朝复兴的全部希望了,如今,被斩十万人,被俘五万人,可以说是几乎全军覆没了。这两封写着战败消息的战报,分别由尚兵院和兵部的吏员送来,而且能相互印证,可以说是千真万确了!咸嘉帝立即从忐忑不安之中,掉入了万念俱灰的深渊里,他的情绪也随之无法控制。他站起身来,冲到台阶前,先是仔细打量了一遍堂上的文武百官,只见他们一个个惊恐的不敢吱声,面对着皇帝投来的滚烫的眼神,所有人都默默低下了头! 咸嘉帝怒不可遏地咆哮道:“现在怎么办?援兵在哪里?有多少人?要多久能过江?你们说话呀?总不能放任定远侯和几万将士在幽州城下把血都流干!” 在皇帝的厉声斥问下,朝堂上仍旧寂静无声,年轻的皇帝对大津的朝堂真是失望透顶,他的父皇在大兴城时,面对的朝堂虽然也总是无计可出,但好歹还会吵吵嚷嚷,可如今自己临朝时,却是如此的鸦雀无声,望眼堂下,朝臣们双手持笏立于面前,个个低着头默不作声,这让咸嘉帝以为自己正身处哪家的祠堂之中,满眼的逝者牌位。 咸嘉帝的焦躁与怒火,当然不会在朝臣们的沉默中消散,他怒不可遏的高声喝道:“兵部!尚兵院!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要当缩头乌龟吗?你们不都是百姓的父母官吗?难道这朝廷就只是朕一个人的?你们既然都不管前方将士的死活,那就都给我去天牢等死!” 眼看再不说话,皇帝真要动刀了,身为尚兵院副使的袁思孝小心地开口说道:“皇上,臣以为,这事,还是得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哼!怎么个‘从长’?亏你还是个带兵的人,十万火急的事,从长计议?”咸嘉帝的情绪根本管不了亲疏远近了。 就在这时,又有兵部的吏员不知好歹的闯进了殿来,皇帝站在御座前大喝了一声:“又怎么了?!” 皇帝的声音几乎是在大殿的青砖上砸出了个坑,而那吏员脚下一个踉跄正好跌跪在了这个坑里。只见他颤颤巍巍地托起手里的战报,嘴里哆哆嗦嗦地说道:“回,回皇上,战,战报上说,新郑城失守!定远侯下落不明!” 咸嘉帝听了吏员的话,眼望着那要命的战报正在往自己这边递来,突然之间心口一阵滚烫,喉咙里立即就灌满了一股血腥味,皇帝还想要努力往下压一压,可是根本不管用,就在眼前模糊的一瞬间,一口浓浓的鲜血从皇帝的口中喷溅了出来。 看到咸嘉帝身体一软,重重的瘫倒了下去,朝臣们这才反应过来,嘴里喊着:“皇上!”接着,全都涌了过来,这时咸嘉帝已经躺倒在了汪正明的怀里不省人事了。汪公公扯着嗓子大喊道:“太医!快叫太医!”? 第八卷 黑云压第二章 逃往焦山 北伐大败和皇帝病倒的消息,在太陵城里如瘟疫一样四散开来,偌大的皇城就如同头顶上炸开了一阵惊雷之后,人们在震惊与恐惧之中集体失声,城市从往日的喧闹之中立即归于沉寂,朝廷之外的市井百姓也都心事重重面色凝重。 玄府当然也不例外,素清安危不明,张氏的眼泪就没有停过,玄振海总是坐在府中一言不发。 这天早上,张氏实在忍不住了,她对着玄振海怒骂道:“你怎么就知道坐着,快派人去找啊!我儿有难,你怎么不去想想办法?” 玄振海也是满心委屈的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派人去找?好啦,好啦,不会有事啦,二三十万人呢,谁有事,也轮不到我儿子!” 张氏追问道:“找!找!找!你都是说去找了,咱们南川会有那么多弟兄,就是朝廷都得让我们三分,怎么会连二三十万人的消息都打听不到?你就是嫌我儿为朝廷出力,现在不管他了!你说是不是?” 在张氏的责问下,玄振海无奈地摇摇头冲着一旁的凌萱说道:“没法待了,你们都不信我!这太陵城是没法待了!你们不信我,我也没办法!干脆都走!都走,都走,都跟着我去焦山!我没办法了!到寒净寺去求大和尚去!” 凌萱忙劝道:“爹,你这是说哪里话!” “那你说怎么办?就在这里干等着?你呀,还是带着你娘去寒净寺待几天!求求佛祖,保佑保佑那个不争气的玄素清!” 凌萱想了想父亲的话,好像也有一些道理,现在待在太陵城里也是无计可施,再说,素清情况不明,凌萱当然也是忧心忡忡,尤其是夜半时分,万籁俱寂之时,锥心刺骨的忧虑袭来,就会惹得她以泪洗面。可这边还要装出一脸的镇定,来劝慰早就乱了方寸的母亲。几天下来凌萱也是心力交瘁!与其如此,不如按着父亲的提议,到佛前为素清祈福!也许,还能有所助益! 于是,凌萱对着母亲劝道:“娘,要不我们就去焦山,在佛前进几炷香,佛爷也会保佑素清!总比困在这城中又没办法来得好些!” 张氏擦了把脸上的泪说道:“我就恨你这个没用的爹,平日时威风八面的样子,好像谁见了都怕他似的,生起气来都敢去金銮殿上骂皇帝!现在倒好了,素清在北边没有消息,你爹这个南川会的大头领,连帮一把的力气都没有!这让我怎么能不生气?我儿现在在北方,要是挨冷受冻了,要是……爹、娘都不在身边,这可怎么办?”说完,张氏又哭了起来。 “哎呀!挨什么冷受什么冻?现在是三伏天!”玄振海不耐烦地说道:“咱们还是一块去焦山,那里离崎尾港那边也近一点,海上的弟兄有信来了,送到寒净寺也比送到太陵城快些!” 张氏不再说话,但是转过脸去不愿再看玄振海,凌萱知道,母亲的心里是接受了上焦山的安排! 玄振海又对凌萱说道:“你去,把代晴那丫头也带上,别叫她一个人待在城里!” 张氏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轻轻摇了下正扶着自己的凌萱:“对对对,把那丫头也带上!这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小女子,杜恺又不在身边!” 凌萱点了点头,说道:“放心,我这就去找她!” 不知道怎么了,玄振海很是着急说道:“对,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我带上你娘,还有巧儿先走,我让阿顺跟着你和代晴,你们俩尽快跟上!” 凌萱有些不解,她皱着眉问道:“爹,怎么这么急?明日再走不行吗?” “哎呀,你娘这人你不知道吗?今天答应了,说不定晚上就变卦了。现在走,傍晚就能到寺里。咱们就现在走,省的她反悔!再说了,早一天到寺里,有慧宣大和尚在,总是能开解她一些!哎呀!快去!” 在玄振海的催促中,凌萱虽然还是有些不理解父亲焦急的心情,但她还是站起身来走出了玄府的大门。 很快,凌萱的轿子停在了安州总兵府的大门前,小蛮正扶着凌萱下轿时,总兵府的大门已经拉开来了,玉轩一把挣脱了代晴的手,从大门刚刚拉开的一人宽的缝里钻了出去,冲着凌萱甜甜地叫道:“大姨,大姨!”直到撞进了凌萱的怀里。 凌萱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揽着玉轩低头说道:“玉轩乖!” 玉轩眨着大眼睛问道:“大姨是来找我娘的吗?” 凌萱笑着说道:“大姨是来找你的,大姨带你去城外玩好吗?” 玉轩却不像往日那般兴奋的拍起手来,他望着凌萱问道:“那,带我娘吗?” 凌萱说道:“当然啦,还有阿公和阿婆呢!” 这时玉轩的脸上才笑开了花,他对凌萱说道:“大姨,我娘这些天老一个人偷偷哭,这回,我们一起到了城外,她会不会高兴一些呢?” “会呀,当然会呀!”凌萱说着代晴已经走到了凌萱面前,凌萱抬头看着代晴,见她面容有些憔悴,眼光里便泛起了一丝心疼。 代晴看凌萱望着自己时,也是一脸愁容,知道大家的心境都不好,姐妹二人也默契的没有说什么,而是相互搀着一起走进了府里。 两人坐定后,代晴开口说道:“姐姐,当下之事,你如何看?” 凌萱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说不清!朝廷里的消息耸人听闻,让人方寸大乱。唉,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赶快收拾一下,咱们一起到寒净寺住些日子,我爹说了,南川会派去打探消息的弟兄会从崎尾港上岸,要是有了消息就先送到焦山上。” 听完凌萱的话,代晴却摇了摇头说道:“姐姐,这事我想着也许没那么简单,这前方的消息怎么会中断许久之后,突然来了个坏消息?再说了,以定远侯之明,怎么会遭遇如此惨败?我总感觉,这些消息来得突然,未必属实。如若果真不实,那必是有人欲要在朝中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浪!” 凌萱叹了口气说道:“妹妹,别想了,还是快跟我走!我爹可着急了!”凌萱又何尝不希望这消息是假的呢?可是兵部和尚兵院的消息还能有假?代晴一定是太过思念杜恺了,才会这么骗着自己,还是劝她赶紧一起走! 代晴却并不想走,她知道大先生他们是好心,担心她一个人在城中无人照应,而且,以玄振海的老道,既然会在这时候带着家人上焦山,必然也是预感到朝中可能将要有一场巨大的风暴。如此,她就更不能走了。于是,代晴对凌萱说道:“不了,你们去,帮我把玉轩带走!” “妹妹!”凌萱有些着急,她心里反复想着要怎么把代晴劝住。 可是,代晴没有再给她机会,她接着说道:“姐姐,别说了,我不想走,你们快走,不要顾念我!” 凌萱知道代晴的脾气执拗,只要是她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只好叹了口气说道:“唉!好,可是……” 代晴知道凌萱还是不放心,于是,打断了凌萱的话说道:“没有可是,放心。我这虽比不得玄府,好歹是个总兵府!也有几个侍卫,没事的!” 凌萱看着代晴,不知怎么的眼眶里竟要掉下泪来,还好,她忍住了,她走到院中,喊了句:“轩儿!” 正和小蛮玩闹着的玉轩嬉笑着跑了过来,凌萱一把将他拉到怀里,抚着他的头说道:“轩儿乖,跟大姨一块去城外玩去,让你娘在家收拾好了再来!” 玉轩懂事地点点头,接着,凌萱回头看了眼代晴,代晴赶忙在脸上换出了微笑,开口说道:“轩儿乖,在城外要听大姨的话,不要惹阿公、阿婆生气哈!“ 玉轩点了点头说道:“娘,你也早点来!” “哎,娘记住了!” 就这样,凌萱牵着玉轩走出了总兵府。 这边,代晴回到屋里,一个人心乱如麻!她仿佛已经看见了风暴来临前天际间炸裂开的电光,但却只能呆立原地无能为力。况且,她的丈夫也许正在这暗黑的漩涡之中…… 就在这带着尖刺的心事还在代晴的胸口翻转之时,房门竟然被人一把推了开来,代晴吃惊地望向房门,刚要开口喝一句“放肆!”却见是凌萱站在门口。 刚才还觉着无依无靠的代晴,立刻就明白了凌萱的来意,刹那间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代晴带着哭腔问道:“姐姐,你怎么……” 凌萱则笑着说道:“外头兵荒马乱的,我想到总兵府躲上几天,不知道杜夫人可愿意收我!” 代晴一把拉住了凌萱的双手说道:“有姐姐在,妹妹心里就有了主心骨!就是……” “就是?就是什么?就是怕我给你添乱吗?放心,真要有什么事情,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了!” 代晴边擦着眼角的泪边说着:“姐姐,看你说的!” 凌萱微笑着说道:“放心,轩儿我让小蛮和阿顺带出城去了!有我爹他们在,南川会的弟兄会拼上性命护着他们的。你呀,这么些年,也就置下了这个府宅!身边连个可心的丫头也没有!还是我来陪你!咱俩一个诰命夫人,一个南川会的大小姐,黑白两道算是凑齐了!还怕他什么妖魔鬼怪?!” 代晴被凌萱说笑了,她含着泪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而在城外,阿顺、小蛮带着玉轩在焦山集春镇追上了玄振海的队伍。 没看到凌萱和代晴,玄振海忙问道:“出什么事了?人呢?” 阿顺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回,回老爷,大,大小姐非要留在城里,说是陪着杜夫人等着少爷他们回来!我,我怎么劝,都,都不行!” 玄振海压着火说道:“小蛮,你把轩儿带到老夫人那里去!” 小蛮应了声:“诶”便牵着玉轩走了。 玄振海见小蛮和玉轩走远了,心里的恼怒立即浮到了脸上,他伸起一脚狠狠地将阿顺踹倒在地,接着,冲上前两步,指着还在地上的阿顺,压着声音骂道:“蠢东西,她说不出来,你就不带她出来了?你怎么这么听话,那我的话呢?我叫你跟着去,不就是让你护着小姐吗?你倒好,自己跑出来了!我今天,今天,非砍了你不可!” 阿顺忙翻身跪倒,把头埋进地里,开口说道:“小的知道错了,我这就回去,扛也要把大小姐扛出来!” 这动静还是惊动了张氏,她寻声走了过来,看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阿顺,吃惊地问道:“怎么了这是?” 大先生呼了口气说道:“哼!没什么,你那宝贝女儿说不来了,要在城里!” 张氏还是有些不解,她心想:不就是去焦山住几天,烧烧香什么的吗?不来不来,生这么大的气干嘛。于是,她说道:“随她!” 阿顺却磕头如捣蒜地说着:“不,不,不,小的这就回头进城去请回大小姐!”说完就要起身回头。 这时,大先生余怒未消地开口说道:“算了!别去了,就按老夫人说的,随她去!”说完,还不忘指着张氏责备道:“都是你惯的!儿子、女儿,没一个像样的!” 玄振海想着,这时候再回头到了太陵城下都入夜了,城门肯定关了,再说了,玄府在太陵城里可是举足轻重的一户人家,如今在这种情况下,全家出城别走,怕会引出流言,这样许多事就无法预料了。所以,虽然不得已,还是决定让凌萱在城里!? 第八卷 黑云压第三章 暗流涌动 玄府的人走了。而太陵城中另一大户的寿王府,则上下忙活开了,这几日正是寿王三年思过期满之日。虽然,宫中传来消息说是:皇帝病势日沉。寿王因此还是不太敢走出府邸,不过,这牛管家这几天可是没闲着。好在,太陵城上下都记挂着远在北方的玄素清他们,坊间还会议论着皇帝的病,没人注意到牛管家的行踪。 就在玄家人离城后的这天一大早,牛管家便悄悄来到了临江总兵穆王盛的府上,而在他之前泸州总兵许名生就已经在这里等他了。 三人一见面也没有客套,直接坐到了穆王盛的密室里说了起来。 穆王盛首先开口问道:“老牛,你可别骗我们,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这些人可是屡战屡败呀!如今,要是再起兵,那可真是没退路了,‘造反’两个字,可足够把我们家三辈人的性命填进去的了!” “哎哟!我的穆总兵,听过富贵险中求吗?我可告诉你,如今正是最好的机会!你要是再犹豫不决,到时候吃了瓜落,可别怪我们寿王不待见你!” 许名生也接着说道:“我这心里也有些没底,前几次没占到便宜不说,刀都差点架到脖子上,那老廖和大花马现在还关在天牢呢!凡事不能有三,我们这次要是再败了,怕是连天牢都挤不进去了!直接就问斩了!” 老牛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鄙夷地说道:“你们这两个胆小鬼,天生就只配窝在这洞里。你们也不看看,以前你们都是败在谁手里?玄素清啊!可如今怎么样?漫说他不在南边,就连他手底下的三十万人马,都在北方折损大半,就算是能回到南方,那也是残兵败将!咱们抓紧时间,出兵拿下太陵城,扣下咸嘉皇帝,让他写下禅位诏书!等我们寿王登临大宝,就给他玄素清安个败军丧师的大罪,就凭他手下的那些个败兵,还想翻过天来?这么好的机会,你们居然不想想怎么带兵拿下太陵城,倒是都先想着去天牢占位子,唉,寿王真是高看你们了!” 老牛的话说得穆王盛和许名生都有些上头,廖晋进了天牢,穆王盛和许名生的日子过得也着实很是憋屈,有这么好的机会博一把,说不定就能权行九州力折诸侯了。可是,他俩还是有些不放心,穆王盛便开口问道:“那南川会呢?玄素清是不在南方,可玄振海还在呀!南川会横在这,我们也放不开手脚呀!” “要不说你胆小呢!这玄府那边我们有人盯着呢,昨天他们全家就出城去了,听说是他们家老太太要去焦山上拜佛求平安!大先生不在城里,咱还怕什么?再说了,这玄振海向来不管朝廷的事,听说玄素清在家没少被他数落,咱又不动南川会的人,怕什么?” “说的是!”许名生点头说道,接着他也开口问道:“那这北伐大败的消息可靠吗?” “怎么不可靠?”牛管家说道:“这可是兵部和尚兵院在朝堂上报出的消息!怎么可能是假的?你们俩当时不是都在朝上吗?” “这个我知道!”许名生接着说道:“只是,你说这玄素清那么厉害!掐着指头能算到你心里去,不瞒你们说,这些年在朝堂上,看到他手里转着珠子,我这心里都发毛,这回怎么就会在北边败得那么惨?啧!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穆王盛说道:“我看不一定!这玄素清是厉害,可那是在南方,这回换到北方,一切都得是人家说了算!败了也是常理!” 许名生还是有些不相信,他抬起头看着牛管家说道:“老牛,这消息别是你们寿王府放出来的!好让我们傻乎乎的帮着寿王造反!” 牛管家一听这话,站起身来瞪大眼睛气呼呼地说道:“姓许的,开什么玩笑,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们寿王被关了三年,朝堂上下哪个人还愿意搭理我们寿王?我倒是想去兵部和尚兵院放放风去,他娘的,我也得走的进去呀!” 看到老牛要生气,许名生忙跟着站起来,安抚道:“哎呀老牛,说笑的事,当什么真啊!坐,坐,坐!” 牛管家这才借坡下驴,摆着一张气呼呼的脸重新坐了下来。这时穆王盛开口圆场道:“好了,好了,这以后啊,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飞不了你也跑不了我。都是自家兄弟了!老牛,你要我们哥俩儿怎么干,你就直说了!” “对!这回我们跟定寿王了!”许名生赶紧表态道。 老牛静了静心,开口说道:“两位将军,你们二人尽快出城,把队伍带来,这阵子太陵城的文武百官都盯着皇上的身子,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咱们的行踪。你们把队伍带来,趁着巡防营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冲进城来,占下太陵城。围了皇宫拿了百官,再让那皇帝写下禅位给寿王的诏书。咱们就算是大功告成了。至于北边嘛,到时就以新君的名义,发个诏书,让玄素清一伙人撤兵回南边来拜谒新君,等他到了太陵城,就以统兵不力之名,拿下封号交刑部、大理封问罪!” 穆王盛和许名生两人都重重地点了点头,玄素清生死不明,大军困于北方,这咸嘉帝不就成了个没人保护的孩子了吗?既然,没有父母在侧那不就任打任骂了吗?想到这些,穆王盛、许名生两人都觉得这太陵城好像都已经紧握在手了。于是,三个人欣喜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三张被权欲扭曲在一起的面孔,全都浮出了会心的笑。? 第八卷 黑云压第四章 南来的噩耗 而身处幽州城中的玄素清,也隐隐闻到了危险的气息,正在整兵备战的高继勋和孟良都来催了几次,可是主帅始终没有发兵的意思,这让高继勋他们有些着急了。这天,高继勋又拉上孟良从城外大营赶回幽州城中,两个人火急火燎地冲到了玄素清的住所。 玄素清在幽州城中住在城东的一座小庙里,这个别致的小庙原来应该是城中哪个大户人家的私院。走进小小的门脸,里头的院子小巧精致,青石块铺就的小径,从脚下延伸到宝殿门前,小径的左边错落着小小的石桥,桥下淌着一湾细细的池塘,任斑斓的锦鲤幽游其间。而石径的右边是一排门墙相接的厢房。短短的青石路的正前方,就是这院里唯一的宝殿了,这清雅的宝殿其实是藏在左右两棵参天大树的树冠下,斑驳的光点洒在青灰的屋瓦上,再听闻着微风起时的沙沙声,一缕夏日里的清幽拂面而来,牵着丝丝凉意沁入焦躁的心脾,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感受着沉静与安宁。 正午时分,高继勋和孟良匆忙的脚步声彻底打乱了这小院的平静,他们进得院来,快步踏过青石路,来到殿门前,一左一右的推开了宝殿的大门,此时,素清正打坐在佛前,高继勋和孟良也顾不上客套,直直走到了素清身后,刚要开口说话,素清就已经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佛珠,站起身来开口说道:“又来了?” 高继勋抢着要开口,素清转过脸来说道:“在佛前不敬香也就算了,总该拜一拜?” 这时,高继勋和孟良两人这才赶紧合起双手,假模假式的冲着佛祖法像拜了两下,然后又迫不及待的转过脸来说道:“大人,咱们到底还得在这幽州城边等多久啊?今天,您得给我个准话!不然,我可没脸回营里去!” 孟良也跟了句:“是啊!” 素清则沉了口气,缓缓开口说了句:“小声点,这是佛堂,去把门关上!” 这时,孟良回头过去,先是站在门口往门外左右打量一番后,这才把两扇大门合上了。 这边,高继勋又说了起来:“大人,自我军渡江已月余,将士们拼死力战,好不容易拿下了幽州城,如今,大兴城已近在咫尺,申军也折损过半,正是疲惫之时,我军却为何迟迟不动?咱们到底还在等什么?” 孟良也跟着说道:“是啊,少主!如今将士们士气高涨,人人都想着要收复大兴城,立下这不世之功。可我军却要这样日复一日裹足不前!将校们都不知该如何带兵了!” 素清听着他俩的话,叹了口气说道:“唉!我何尝不知呢?前番不与你们明说,是想着这些天或许会有些消息!然而,时至今日还是杳无音讯,看来,怕是情势不妙啊!” 素清的话说得高继勋、孟良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高继勋问道:“什么杳无音讯?哪就情势不妙了?” 素清接着说道:“你们就没有注意到后方已是多日没有消息了吗?” 听了素清的话,高继勋和孟良同时皱起眉头,想了想,好像是有些蹊跷!可是,高继勋有些不以为然,他说道:“好像真是这样,不过,没消息就没消息呗,眼下我军粮草充备,又何必非得等着朝廷的消息呢?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等咱拿下了大兴城,再报朝廷也不迟呀!” 素清摇着头说道:“此言差矣,岂不闻将失一令则军破身死!战场之势瞬息万变,兵行其间危机重重,难有万全之策。前番大战,敌虽连遭重创,然我军也并非毫发无损,加之大兴城城高墙厚!城上重炮仍赫然在列,若说攻城,我军绝不可大意!”素清说到这,停顿了片刻又说道:“如今后方消息断绝,我军便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大兴城下万一有个闪失,那必是全军倾覆,全无生还之道!” 高继勋沉默了,孟良想了想说道:“少主,咱们的战报由快骑投到兵部,再由兵部转呈皇上,若有所请,则呈文给尚兵院,再呈御前廷议。现在这般模样,会不会是咱们的战报已经呈上,但是朝廷无可回复而已?” 素清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国之大事在戎在祀,三十万大军征战在外,且连战连捷,皇上若是收到战报怎么可能不下旨慰劳?这必定是朝中有变,可是我们全无音信,现下又怎敢轻易发兵!” 高继勋又说道:“可是,咱也不能总是这么一动不动啊!” 孟良又接着问道:“少主,既然朝廷这边断了音信,何不让咱们南川会的弟兄把太陵城的消息传过来?” 素清又摇了摇头,说道:“会中也是消息全无!” 玄素清的这一句话真是震惊了高继勋和孟良,这不是跟当年湘、鄂大战后,朝廷方向消息全无完全一样吗?高继勋、孟良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们瞬间理解了素清的忧虑。 三人在这个小小的宝殿中沉默不语,突然,殿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正南在外头开口说道:“少主,有人拜访!” 素清心中刚刚有了一丝的吃惊,却立即被可能到来的希望取代,毕竟他太渴望得到后方的消息了。于是,他立即说道:“快请!” 正南应了声:“是!”接着顺手推开了宝殿的木门。又转头对来人说了句:“请!” 接着,那人还未进殿,一阵轻风便吹进了殿中,带着那人身上一股子的酸臭味,扑到了素清他们的鼻腔中,高继勋和孟良忍不住抬手捂住了鼻子,心想:这是什么人啊? 很快,来人跨过高大的门槛,站在了三人面前。素清打量了下来人,从头到脚一身破烂不堪的灰布僧衣,一双布鞋各自稀烂,总的来说只能是勉强还搭在脚面上而已,倒是一顶宽大的斗笠盖在头上,当然也遮住了面庞。 素清并没有去捂住鼻子,而是直接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搞成这样?” 那人听了素清的话,伸手摘下斗笠答道:“还不是为了把消息带给你?” 这时,孟良才发现来的是寂子! 素清接着说道:“大热天的,还盖着这么大个斗笠,你是多怕见人!怪不得刚刚正南都没认出你来!” “你能认得我就行了,这回可是师父要我来找你的,过了江,只能扮成行乞的游僧了。千辛万苦的你也不知道给口水喝!” 孟良倒在一边忍不住了,他插话问道:“寂子法师,太陵城到底是有什么变故吗?怎么这么久都没了消息?” “不急,容我细细说来。”寂子认真地说道。 素清冲着高继勋使了个眼色,高继勋心领神会的从宝殿的角落里,抱来了四个蒲团,于是,几个人席地而坐说了起来。 寂子首先对着素清开口说道:“如今太陵城里尽是你们战败的消息!除此之外,所有江北的消息都没有!师父觉得蹊跷,所以特意让我来打探你的处境,也把这南边的消息带给你!” 寂子的话,让素清他们三人全都倒吸了口凉气,素清皱着眉头立刻陷入了沉思,高继勋接着话茬说道:“怎么会这样?我们自打过了江,一路都是高歌猛进,就是在这幽州城外大战了一场,但结果不论是孙望庭还是宋金德,还是那个什么苏哈昌的,都被我们打残了!现在,我们就等着进兵大兴城了!谁说我们战败了?” 寂子问高继勋道:“那你降申是怎么回事?” 高继勋明显有些不悦,他压着火说道:“那是玄大人的谋划,我是诈降的,再用巧劲拿下了幽州城!” 寂子点点头说道:“这就对了!太陵城里有人正用这事做文章呢!” 高继勋心头一惊,把目光转向了玄素清,素清开口说道:“不必担心,你的家眷皆在岳阳城,太陵城的那些人还算计不到你!” 接着,素清问道:“你说太陵城里尽是我军战败的消息,可有兵部和尚兵局的说法?” “唉,这些消息,正是兵部和尚兵局的吏员呈报的!也就是说,我刚说的,并不是小道流言,而是朝廷收到的正式战报!”寂子说道。 听到这里,高继勋骂了句:“奶奶的!”而后一下子站了起来,把手握到刀柄上,恨恨地说道:“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在背后捅我们的刀子!老子全军上下,哪个弟兄不是拼着命的往前冲!要让老子知道了,非把这些个小人碎尸万段不可!” 素清则抬手示意高继勋坐下来,接着素清说道:“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我们,而是朝廷已经认定我们战败,我们自己该何去何从!” 高继勋说道:“没说的,咱就先打下大兴城,再回头找那帮王八蛋算账!” 孟良也点点头说道:“我跟高将军想的一样!” 素清没有说话,思索良久后,开口问寂子道:“师父怎么说?” 寂子知道素清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他开口答道:“师父说,你现在是朝廷重臣,当以朝廷大局为重!师父并没有让我带法子给你,只说了一句话,南朝与你,犹衣服之有冠冕,水木之有本原!” 素清听得出来慧宣法师的意思,这是出自《左传》里的一句话,朝廷就是这大军的本原,朝廷要是有个闪失,大军必定崩溃在即,贸然向前毫无胜算可言! 于是,素清咬着牙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吩咐道:“高继勋、孟良听令!” 高继勋和孟良也立即站了起来,抱拳拱手道:“属下等但凭大人吩咐!” “你二人立刻回营,整军备战大张旌旗,一定要把声势做大,全军上下秘密打点行装,今夜子时全军南返,撤回江南!”素清的语气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可高继勋和孟良却大吃一惊,高继勋抬起头来结结巴巴地问道:“大,大人,为,为什么不北上大兴城?这么就南撤了?” 素清一脸严峻,冷冷地说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军孤悬北境,南方不容有失!如今,我军只能全力保住太陵城!” 高继勋的心里转不过弯来,他有些不知趣的接着说道:“大人,咱们这么撤了,对得起那些血洒疆场的弟兄吗?他们已经把性命赔在这里了,我们却要当缩头乌龟,现在连他们的英魂也要丢下吗?” 素清被高继勋的话激起了冲天的愤怒,他转过脸来冲着高继勋斥责道:“谁是缩头乌龟?弟兄?谁是你的弟兄?难道现在营里的将士不是你的弟兄?他们的家都在江南,他们就没有父母妻女?如今,他们的亲人正处危难之中,你却还要驱使他们上阵拼杀?我们这些人的官衣上,都沾着他们的血!现在,还要再沾上他们亲人的血吗?” 高继勋被玄素清斥责得无言以对,呆立在了当场。素清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放缓声调地说道:“我又何尝不怜惜那些战死沙场的弟兄?他们都是我们的手足同袍!可是,咱们都是带兵之人,是朝廷的将官,不论身在何方,不论所处境遇,都得心念大局!” 高继勋和孟良也不再敢说什么了,两人冲着素清施礼后快步走出宝殿回营去了。 素清和寂子两人站在这个不大的宝殿中目送着高继勋、孟良的背影,片刻后素清默默开口说道:“这些事,也太过蹊跷了!我总觉得,有那么一股子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站在你身后的势力,正操纵着南边的一切!” 寂子听着点了点头说道:“我临来时,师父也这么说。师父还说,这事极可能与怀明太子有关!” 素清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面沉似水接着说道:“可是,北征前我已命人前往海外仔细打探过了,查实并无怀明此人,不过是有前朝遗民借此生事而已!啧,怎又会变得如此离奇?” 寂子说道:“师父说,这怀明太子也许就是个以此为名号的势力,他们藏身文武官吏之中,但也可能真的有这么个人!若如此,此人真是聪明绝顶,来来回回总让人捉摸不定,上至朝廷百官,下至黎民百姓,人人知其有,却终究无处追寻,只能任其摆弄!” 素清说道:“唉!这也正是我担心的,这假消息既然出自兵部和尚兵局中,那么这两个衙门里必定尽是怀明太子的人!还有,同上次一样,我从南川会竟也得不到任何消息,我爹必定与此事有瓜葛!只是,这些年我每每试探,他总训斥我说,为商之家休得与朝廷有任何勾连,仿佛只是他不在意会中有怀明太子的属下,但却从未参与其间似的!” “师兄,你怎么不想想,若真是怀明一党有意掀起风浪,那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又为什么要散布这些不实的消息呢?”寂子说道。 “若是朝中真有怀明一党,他们想的一定是让旧太子复位!如今又这般刻意在太陵城里掀起乱局,必是想让某些居心叵测之人乘机为祸,好浑水摸鱼,甚至撬动朝廷!”素清满脸写满了忧虑。 “你是说,此次会有人乘机掀起更大的风浪?” 素清点点头说道:“明摆着呀!要不然,师父也不会暗示我要回南朝平乱!” “师父并未明言要你回军呀?”寂子问道。 “师父身处佛门之中,不愿过问凡世俗务,更何况是朝廷之中!我如今又是大津朝的臣子,师父自然不便多说,所以,才会让你带来‘正本清源’教诲呀!”素清答道。 寂子点着头说道:“看来,对于南朝之事,你也是早有察觉!” 素清说道:“三年前,我带兵得胜还朝,不也一样有人兴风作浪吗?” “这事我知道!”寂子说道:“可那不是总兵廖晋领兵阻你于城外,后又趁着寿王戕害功臣而兴兵作乱吗?现在,那廖晋已经下狱,寿王也被圈于府中三年。朝廷上下也太平了许久,难道当年之事,也与旧太子有关?” “此次北征之前,我也以为乱局已然平息,首恶也已获罪被囚!然,今日得知南都再传谣言,遥想三年前的前前后后,这背后必定有一双操控一切的黑手,只是那双手后的面孔却很难清晰!三年前,我领兵还朝,廖晋等诬我反叛而发难朝堂,群臣竟无一为我,及属下十万将士仗义执言,甚至那些平日里与南川会交好之人!及至,廖晋从容领兵在城外拦阻我军,好在有师父出手相救,我军才得以进城洗脱莫须有之罪!再者,寿王戕害木叶都,家父带人围攻寿王府,这本就是两家之事,若能妥善处之,也不至于廖晋再带兵围城!然,百官竟也逼宫安定门,甚至静坐示威!你说说,这其中要是没有人居中联络,穿针引线,哪里会将事态闹得无法收拾?眼下之事,就更是如此了!兵部和尚兵院朋比为奸、蒙蔽圣听,祸乱之由已起!难道这与三年前之事能毫无关联?” “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可是,你全军回朝,又将如何平乱呢?” 素清摇摇头说道:“如今太陵城内消息全无,我也只能带兵先行退过江南,待情形明朗后,再做打算!不过,若是真有叛军占了太陵城,有我大军驻于城外,也必定是个威慑,谅其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也好从长计议!只是,家父家母还有凌萱他们都在太陵城中,这倒是让素清甚是牵挂!” “师兄不必忧虑,北伐军战败的消息刚在太陵城中传开时,师父就担心会有不测之事,你又不在城中,安危不明,所以我来之时特意绕道太陵城,到了玄府上请大先生到焦山暂避,哦,大先生说,还会带上杜夫人。如此,寂子也不再耽搁,即刻动身返回江南,也好让师父他老人家安心!哦,还有,这大军大概多久能进抵太陵城下?” “多谢师父、师弟为素清思虑周全,此番回军大概五六日!”素清说道:“师弟,北方战乱之地,你不如与我大军同行?” “不必了,自你北征师父便时时挂念着你,平日里常如坐针毡,北眺自语!有时候在佛前一拜就是一天。我如今当尽快赶回焦山,告诉师父你安然无恙。如此,也好让他老人家安心!” 素清虽然担心寂子路上的安危,但他知道寂子说的也正是他的担忧,于是也就不说什么了,只好双手合十躬身说道:“那就拜托师弟了!不过,师弟,我军全数南返之事,千万不可让其他人知晓!” 寂子匆匆还了个礼说道:“放心!”之后,便戴起那顶破斗笠返身出了宝殿!? 第八卷 黑云压第五章 乱兵陷城 就在玄素清他们在子夜时分匆匆撤兵南返之时,大津朝南都太陵城却再次陷入了突如其来的祸乱之中。 这天清晨,日头早早便已跃出地平线,但太陵城四周的大地却仍躲藏在一片灰白的晨雾之中。城上巡防营的军士例行公事的远眺一番后,便随手敲起了开门钟!城下的士卒们听着钟声,打着哈欠缓缓拉开了厚重的城门。然而,此刻正等着开门钟的并不止城下的巡防营军士,在城外的白雾中,正藏着许名生和穆王盛的军队,已经埋伏在城外一整夜的士卒们,终于等到了太陵城的开门钟,他们轻轻抽出长刀,拉长耳朵静候着身后将官的号令,生怕过早的行动,惊扰了黑夜捆扎在巡防营军士们手脚上的倦意。 终于,一声“冲进城去!”的嚎叫在白雾中响起,许名生和穆王盛的士卒呼啦啦的冲出了迷茫的大地,向着大开的城门杀了过来! 毫无防备的巡防营的军士被震天的呼喊惊呆了,他们拼命撑大瞳孔,想要看明白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巨大的惊骇,却让他们木然地握着长长的兵刃,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冲上来的士兵抢过他们手中的长矛短刀,直到双手被反绑,再看着许名生和穆王盛两人趾高气扬的策马缓步迈进城门,巡防营的军士们这才反应过来—两个总兵反了! 乱兵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冲进了太陵城,城中立即就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这些乱兵如同暴雨骤然撞击在山间而卷起的逆流,席卷着腐木与污秽倾泻而来横冲直撞,在蛮横地冲撞开当面的一切后,便漫得这太陵城里处处满是恶臭。 那两个志得意满的总兵,在马背上迫不及待的品味起胜利的喜悦,幻想着即将站上的权力巅峰,那感觉会是如何的美妙。然而,在他们不经意间仰起的眉眼之下,数万的士卒已经全然跳脱开军纪的束缚,俨然化身成了一伙伙面目狰狞的江洋大盗! 开始,他们还只是冲在街市上,顺手抢夺着商铺柜上的钱票、绸子,金银……还不敢把手里的刀枪对着惊慌失措的百姓,直到,他们发现在逃散人流中,闪现着官府衙役们惊恐的面色,他们这才发现,此刻的太陵城早就变成了一场法不责众的盛宴!于是,兵匪们终于甩掉了本就不多的羞愧与良知,这样一来,无数难以想象的恶念,就会从他们的骨髓中发散出来,操弄起四肢上的癫狂举动! 他们可以几个人合伙撞开大户人家的院门,根本不用管里面是商户还是官宦,然后怪叫着挥起刀枪冲进去,洗劫着能看到的一切。或者一脚踹开商铺的木门,接着便不由分说的打倒门后之人,再从倒地者身上或者商铺柜上,拼着命的往自己怀里兜着银两。挤不进商铺和家院的,便干起了拦路抢劫的勾当,他们结伙横起长枪拦下奔逃中的路人,不论男女一律搜尽全身,女子的私处在枪刺下无所遮蔽。身披锦衣者周身的绸缎被长刀划烂,袒露出的大片惨白,向着面露凶光的双眼直刺出冰凉的羞愤!听着白刃之下响起的尖叫声,兵匪们的鬼脸上总能鼓出狰狞的笑。他们的刀刃与矛尖,可以成为凌辱百姓的利器,也可以因为分赃不均而对向自己的同伴。 太陵城的市井街巷狼藉一片,被砸烂的各种物件,从街头散落到巷尾,每一个房前屋后的角落里,都躲着瑟瑟发抖的身躯,一夜之间化为赤贫的士绅、百姓、商户们,在绝望中不断惊叫、哭喊着,但他们喊不来失去的财物与尊严,甚至都喊不来活下去的勇气!巨大的城池就仿佛这铺落满街巷的碎片一般,只能如此杂乱的摊在地上,随着乱兵们踩上来的蹄印而呻? 吟着阵阵的哀鸣。 好在,江洋大盗毕竟还没有化为索命的厉鬼,兵匪们抢尽财物后,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嬉笑着做起了发财梦。而许名生和穆王盛也正沉浸在美梦之中,他们当然看不上士卒们在市井间抢夺来的那些个“散碎银两”,他们的眼睛正盯着春和宫里那顶皇冠上的宝石,而纵兵为祸也正是他们夺宝的手段之一,好像只有这样,那些被他们诓骗进叛乱队伍的士卒们,才能对他们的“事业”死心塌地!然而,这肮脏的迷梦,却被一个报信的亲兵轻易的打碎了。 只听着一声拉得长长的“报—”字传来,许名生挂着张不耐烦的脸问道:“干什么?” 那传令兵气喘吁吁的扑跪在了许名生的马下,也不待气息喘匀,便开口说道:“报总兵大人,城中有大批军士们揣着抢来的财物,正冲过城门,往城外逃去!” “啊!”许名生和穆王盛同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是我们的人吗?”许名生有点不敢相信,于是开口问道。 那亲兵答道:“不止咱们的人,还有,还有穆总兵营中军士!一共怕是跑了快一万人了!” 许名生来不及平衡内心,便开口骂了起来:“他娘的,这些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吃着老子的饭,还要砸老子的锅……” “哎呀老许,现在骂有什么用?得赶紧拦住他们呀!”穆王盛说道。 “哦,对对对!”许名生这才反应过来,他忙问道:“巡防营呢?叫巡防营的人关城门!” “哎呀,老许,现在哪还有什么巡防营啊?不是被捆了,就是逃了!城门上下连根毛都没有了!” “啊!那,那怎么办?”许名生有些慌了。 穆王盛忙说道:“快叫卫队去!先把人摁下,再把城门关了!” “哦,对对对!”许名生忙叫道:“卫队!卫队,赶快集合!” 很快,一支三四百人的队伍在许名生的马前集结了起来。许名生大声喝道:“弟兄们,你们现在就赶到各个城门口去,但凡有人走出城门一步,不管是谁,立刻斩杀!听到了吗?” 三四百人同时答了声:“是!” “好了,去!”许名生说道。 “等等!”这些人刚要出发,穆王盛便喊下了他们,他说道:“你们听好了,那些要逃出城的士卒怀里都揣着金银财宝,你们杀一个搜一个,搜出来的钱财都堆在一起,等关了城门堆下的钱财由你们这些人平分了!” 这些人听懂了穆王盛的话,但他们毕竟是许名生的属下,所以他们没有马上答话,而是转头看了眼许名生,直到许名生挥挥手说道:“就按穆总兵说的办!去!” 这下,这三四百人的筋脉在身体里狂跳了起来,他们迫不及待的抽出刀来,高喊了句:“是!”便向着各个城门扑了过去。 许名生冷着张脸,转过来瞪了眼穆王盛说道:“娘的,就你机灵,让我把亲兵留在身边,自己倒把亲兵放出去快活了!这下,又让我的人去城门口砍人,到时候,这全城的士卒都他妈的以为是老子要他们的命!” “老许,这是说哪里话!你要是不信我,要不这样,等寿王上了位,我立马上个折子,就说是你平了这城中的乱兵,为你请功!”穆王盛辩解道。 “得了!你呀,少在我这说好听的,现在是少了谁也不行,我先不跟你计较了!你可不许再耍心眼了!” “你呀,就是小心眼,我哪有你想得多!” “行,我小心眼,我还就真小心眼了,这样,等一会把军士们都集合起来,咱俩一块去安定门前叫门去,然后,我派人去请寿王,你看怎么样?” “行行,随你就是了!”穆王盛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暗“呸”了一声,他太明白许名生的用意了,是谁去请寿王出山,将来谁就是首功,许名生当然不会放过了。 然而,城门下的拼斗并没有穆王盛和许名生想象的那般简单,怀揣银钱的士兵们个个瞪着双血红的眼睛,挥着刀枪拼命的向着各个城门涌去,许名生的三四百个亲兵,散到了城中,就变成了游荡在万千兵匪之中的孤魂野鬼了,他们握在手里的刀柄上,浸满了冷汗。面对着汹涌而来的兽群,根本不敢举起手中的长刀,更别说取人首级了。 除了几个比较偏僻的城门被强行关上以外,好几个大的城门下,兵匪们如雪崩般往城外逃去!别说拦了,许名生派去的亲兵根本不敢往逃兵的队伍里挤! 消息传到许名生和穆王盛的耳朵里,两位总兵呆立在了当场。没想到,一支可以挣脱开军纪束缚的队伍,时刻都游走在崩溃的边缘上! 穆王盛突然惊醒过来,他冲着许名生大声喊道:“开炮啊!还等什么!再等下去,咱俩只能自己个儿告老还乡了!” 许名生一想是这么个理呀,要是放任逃兵们这样逃亡下去,说不定自己很快就会变成个光杆将军!除了这两匹胯下的战马,其他的一无所有。更别指望御座前的权势了! 一见许名生沉着张脸却没什么动静,穆王盛急了,大喝道:“老许,愣什么神?快呀,让你的人到城头上放炮去,只要跑出城外的逃兵,全都格杀勿论!” 这时,许名生才清醒过来,他呆呆地点着头说道:“对,对呀,快,快让他们放炮去!” 于是,亲兵们火速冲上了城头,他们也根本不打算开口劝下正在逃亡的弟兄,因为轰死一个算一个,他们怀里的钱财就都是执法队的了! 很快,太陵城头上的火炮不停地响了起来,从巨大的烟尘中飞出的炮弹,胡乱地冲进狂奔的人群,再四处放出烈焰,掀起一片血肉模糊的躯体来!终于,在夹杂着惨叫的轰鸣声中,雪崩式的逃亡被止住了,当城门口上还零星站着几个惊骇不已的士卒时,许名生的亲兵们便冲上前去,不由分说的挥刀劈砍而下,让鲜血肆意地向着后边兵匪们的脸上、身上喷溅而去。然而,不肯罢休的亲兵们,甚至不等劈砍过的那些具尸首倒地,就又挥着刀向着还未踏出城门的士卒们追砍过去…… 当浑身是血的亲兵们回到许名生身边时,缺口算是堵住了!然而,血腥的恐惧却像瘟疫似的,迅速在两位总兵手下仅存的队伍里传播开来。 许名生算了算,冲进来十万人,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剩五、六万人了。乱兵还未上阵便已折损近半,可穆、许两人只能暗自庆幸自己的坐骑两边还有士卒跟随!然而,这一切仅仅还只是一场惊天闹剧的序幕!? 第八卷 黑云压第六章 代晴犯险 就在乱兵们进城不久,就有几个抢红了眼的士卒,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撞开了代晴的府门。好在,杜恺出征前在府中留下了百来个身经百战的侍卫,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几个毛贼根本就不是对手,三下五除二便挂着彩被扔了出去。要不是代晴情急之下大喊了句:“不要在府里杀人!”这些个兵匪怕是只能把首级留下了! 可是,击退乱兵之后,更大的忧虑却毫不留情的袭占了代晴的内心。她担忧的变乱终于还是发生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凌萱现在就在自己身边。 就在大先生带着张氏离开了太陵城后,凌萱惊奇的发现,原来太陵城中那些个南川会分舵、镖局、银号、柜坊等等这些大买卖都人去楼空了。凌萱这个南川会的大小姐,突然就变成了个无依无靠的普通女子,她立刻就开始惊慌与害怕,好在代晴把她拉到了府上,姐妹俩都觉得这些都是大先生事先安排好的,但是为何要如此行事,两人当然也猜不透!但代晴因此就更加笃定,太陵城里必然会有一场风暴,而在暴风雨之中,藏身到俗事无争的寺院,当然是个高妙的法子! 可是,被“丢”在太陵城中的代晴和凌萱就无法置身事外了,她们的丈夫都还在北境拼杀,虽然下落不明,但并未传来死讯。如今,就让乱军这样欺占了太陵城,即便素清、杜恺能平安回来,也必会是这些叛乱者的异己,到时再被安上个足以论死的罪名,那真是万劫不复了。所以,这两个女人打定主意,绝不坐以待毙。可是,面对着大厦将倾,两个弱女子又能做些什么呢? 凌萱在屋里来回走着急步,她在脑子里反复找寻着这太陵城里,还有没有自己可以动用的力量。可是反复想着,南川会的人马应该都撤走了,气得凌萱不停小声骂着:“胆小鬼!” 代晴则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她想要尽力辨明当前的局势到底是个什么样,刚刚那几个兵匪冲进府来,被侍卫打跑前,侍卫长皮三爷倒是摁住了其中一个兵匪,一个巴掌上去,那兵匪便招认说:自己是总兵许名生手下的士卒,冲进城的还有穆王盛的人马。得到这个消息后,代晴便前后仔细思量起来,终于,代晴好像想到了什么,她在凌萱身后一下站了起来,倒把凌宣吓了一跳,凌萱转过脸来看着面沉似水的代晴,开口问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代晴那两颗黑色的眸子在眼眶里动了一下,突然开口道:“不行,我要出门去!” 凌萱瞪大眼睛说道:“妹妹,你疯啦?这外头满街都是强盗!你这要是往外一走,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代晴并没有打退堂鼓,她坚定的说道:“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不然,怕是就没机会了!” 凌萱当然知道代晴的聪慧,但是聪慧的人也往往固执,所以凌萱只好说:“妹妹,你再想想?咱们都再想想,别冒失呀!” “不行,来不及了!没事,姐姐,有皮三爷他们在边上护着,出不了事,你放心!”代晴宽慰着凌萱,但她自己当然知道,这时候走出门去该有多危险,街上可是数万的乱兵,有刀有枪的。可是没办法,这时不冒险,太陵城怕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这个代晴说的皮三爷,是杜恺从涞水城里带出来的弟兄,三十来岁,一脸黑胡子,人高马大为人仗义,此刻他手下还有五十多个侍卫,这些人都是当年忠义军的将官,原来通通都是在北地走镖的武师,个个身手了得。可是,凌萱还是不放心,可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代晴,于是,她也壮着胆子说道:“要出门可以,我也一起去!” “姐姐!”代晴没想到凌萱会舍命陪着自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可是,凌萱这时根本不想跟代晴多说一句,她说:“不是来不及了吗?不多说了,快走。我一个南川会的大小姐,从记事起,就从来不知道要怎么躲在姐妹身后!” 代晴开口劝道:“姐姐,这街市上那么多人认识你……” 凌萱不耐烦的打断了代晴的话,她说道:“放心,自小我爹都只带我在自家铺子里转着玩,这全太陵城都只知道我,但见过我的人也不多。你放心,我绝不给你添乱,今日我只装作你的丫鬟,跟在你身后就是!” 代晴知道自己也劝不动凌萱了,只好点头答应了,她喊来皮三爷悄悄嘱咐他无论如何要保护好凌萱,就这样,她们一行人壮着胆子出了府门去。 沉寂了三年的寿王府在今日总算是真正热闹了起来,一听说乱兵进了城,寿王就乐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他呼叫着指挥府中下人们,到处翻找着自己藩王的朝服,恨不得马上就要冲出门去,冲进皇宫,逼着病入膏肓的咸嘉皇帝马上把皇位传给自己!可是,他的朝服多年未用了,即便是封存在木箱之中,也是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下人们忙前忙后清理着。总还是满足不了寿王焦急的心绪,因此,谁都躲不掉寿王劈头盖脸的责骂! 好在,牛管家及时出现说了几句“公道话”算是帮着下人们渡过了难关,牛管家劝道:“王爷,咱别着急呀,人家还没上门来请咱们呢,咱们得把自己个儿的位置站稳了不是?这回可是皇帝年幼,政事屡屡失当,许名生和穆王盛才不得已兵谏君前,后来皇帝不能视事,这才请王爷出来总理政务!所以,咱得等许名生和穆王盛他们把招骂的事做完了,来请您了,您再出山不是?” 寿王听着牛管家的话觉得有道理,也不差这么点时辰。于是,寿王说道:“老牛,朕是真没发现,你一个管家的肚子里,什么时候装了这么多花花肠子!” 老牛当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寿王话里的一个“朕”字,他忙双膝跪倒高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寿王看着牛管家演的这一出自然是喜不自胜,忙假模假式地伸出手去,摆出一副要扶起牛管家的样子,脸上的笑把嘴角都裂到了耳朵根:“爱卿,爱卿,快起来!” 就在主仆二人正演着自己编好的剧本时,门外许名生的人马也到了,说是要请寿王殿下进宫主持朝政!听到这消息,寿王差点没乐出失心疯!他赶紧招呼起几个侍卫,就要往外走。也不等车轿抬到府门外! 寿王府一行人就这样着急忙慌的出发了,让人想不到的是,这样一支冲去皇宫,准备接管大津朝最高权力的队伍,竟然走的稀稀拉拉的!走在最前头的是青春焕发的寿王,他一路甩开随行们,使劲挺直了干瘦的身子,冲前拼命迈着步子。寿王后头紧紧追着牛管家和小端子,牛管家追得满头大汗,时不时的问身边一样喘着气的小端子:“这王爷今天早上都吃什么了?这怎么还踩上风火轮了!” 倒是小端子一声不吭的跟在寿王背后,他也怕开口说上一句,寿王就跑没了。而在这队伍的最后,跟着的是三三两两撅着嘴的许名生的手下,这些人是被许名生的亲兵生生扒出抢劫队伍后,再赶过来的。人家是满怀金银,他们是满腹怨气,眼下当然是出工不出力。 就这样,一支看上去不三不四的队伍,在赶去的路上,竟然生生撞上一群强人。就在寿王们走到一半的时候,在一条不宽的巷子里,有二十几个壮汉正等着他们呢!这二十几条汉子,人人手里握着一口粗大的钢刀,尽管这钢刀的白刃暂时还立在刀鞘之中,但那异于长刀的巨大刀片,加上握在刀鞘上的粗壮的手掌,都让人感觉到一股子强烈的杀气。而这二十多人摆出的“八”字队形,在迎面跑过来的寿王看来,也像是顶在自己面前的一把尖刀。 走到这,寿王愣住了,前面有二十多名青筋暴起的大汉和大刀,还有二十几双凶神恶煞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眼前的这一幕让干瘦的寿王殿下虾躯一震,站在了原地,除了额头上淌下的凉汗,再不敢有任何动作了。接着赶上来的牛管家一看面前的一幕,也被吓了一跳,心想:乖乖,这二十几条汉子,不会是谁把罗汉堂里的罗汉搬来,摆在这了?但不管怎么样,开口问下再说,于是牛管家开口问道:“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知道这是谁吗?” 老牛的话音还未落地,也不知道对面的二十几条汉子中,是谁悄悄在手指间放了一块石子,眨眼间正中牛管家的面门,只听老牛“哎哟!”一声,便自觉蹲下闪到一旁惨叫去了。 说话间许名生的手下也追了上来,他们拉长脑袋前后看着对峙的双方队伍,好像只是几个刚巧路过来看热闹的泼皮。不过,这些人追上来以后,寿王的胆气倒是足了一些,他终于开口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这时,对面的人群里居然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哼!这不是寿王殿下吗?您这是要去哪啊!” 这声音肯定是从女人嗓子里传出来的,不过却完全听不出女子该有的矫揉来,反而有着一股子刚强气。这时,对面队伍里站在最前面的两尊罗汉稍稍向左右各挪开了一步,寿王这才看见原来对面壮汉的身后,一直端坐着一位美丽的女子,而且此女子不仅容貌娇美,衣着也华丽高贵,周身一袭大红色长祆,长袄镶着紫金边,袄上还有金线绣的云霞翟鸟,藏色的长裙大都被铺在了长袄之下,但裙摆的下缘上,那密密的金色缠枝花纹还是格外耀眼,另外,那女子额头上还顶着珠翠角冠,云鬓之间也是金光闪闪!寿王看明白了,坐在他面前的正是太陵城里的诰命夫人!毫无疑问,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安州总兵杜恺之妻—代晴! 寿王放缓语气说道:“这不是杜夫人吗?少见少见!你今日在此所为何事?若非急事,不如等城中局势安定了,我们再商量如何?现在这街面上兵荒马乱的……” 代晴却打断了寿王的话,她站起身来说道:“正因为兵荒马乱,我才在此等候寿王,小女子有一言相告,不知殿下愿听否?” 寿王心想:一个女人会有什么话好说的。于是,他开口说道:“今日,朕,哦不,‘真’有些急事,朝政以外的事,还是等回头说,不过,夫人放心,我必让属下保得夫人府中太平!” “寿王殿下就这么着急去抢这春和宫里的皇位吗?”代晴的这一句话像一把刀子,直直戳进了寿王的心窝里。 这话一挑明,心虚的寿王好像被封印住了似的,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许名生的士卒们也不明白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他们最纳闷的是:将军不让自己去抢钱,却偏要自己来请这么个虾干王爷去皇宫,到底是为什么?不过,看样子这下有热闹看了。一时之间这巷子里的气息好像都凝固了。 好一会儿,寿王才回过神来,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来指着代晴说道:“你这女人,怎么,怎么胡言乱语?” “既无不臣之心,殿下赶去皇宫做什么?”代晴并不放过寿王。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谁说我要去皇宫了?” “殿下不去皇宫,此事自然与我无关。要是真去皇宫,那么此事就与我有关了!不仅是我,还跟着天下百姓,满朝文武皆有关联!”代晴说道。 “此话,此话怎讲?”其实道理很明显,但寿王被撕去面具后,方寸就有些乱了,脑子就有点转不过来了。 “哼!”代晴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这还用说吗,寿王殿下既然有意角逐皇位,是否想过天下人是否拥戴?难道,殿下就没听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道理?” “那又怎么样?如今乱兵扰城,皇上又龙体欠安,寡人此去是为了探望皇上安危的!” “那这就怪了,依大津律,藩王需得圣旨召见方能入宫,寿王殿下手中可有圣旨?”代晴的追杀刀刀精准。 寿王实在没话能应对了,无奈之下他只能耍起无赖来:“那又怎么样?你一个内眷居然敢管我大津朝皇族之事,是不要命了吗?还不赶紧滚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代晴也没有丝毫示弱的意思,她冲着身边的皮三爷使了个眼色,皮三爷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刹那间,那二十几条壮汉齐齐一个蹬地,就跃到巷子两边的墙面上,紧接着竟然能踏着半面墙皮斜杀了过来,几个人三下五除二的打倒了那几个看热闹的泼皮,还没等他们的痛感从嗓子里蹦出来,皮三爷的刀刃已经擦在了寿王的脖颈上!寿王吓得眼珠子差点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他刚想要开口求饶,皮三爷便飞起一脚,将他踢到了角落里,正好砸在了还蹲在那里揉着面额的牛管家。于是,两声“哎呀!”之后,寿王就趴在了老牛身上。 这时,皮三爷他们轻蔑地看着地上的这一堆人,冷笑一声后又纷纷退了回来,重新站在代晴身边。 寿王终于挣扎着从自己身体掀起的烟尘中探出头来,问道:“你们,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这时,代晴才又开口说道:“哼,干什么?救你呀!” “啊?!”寿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是什么意思?” 代晴说道:“自古天子敬天而法祖!此自然之礼也,寿王既然想要君临天下,那么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现在就入宫造逆,登基称帝,而永世背负篡位之名,不过,殿下还需时时忧惧御座上,龙嘴里的轩辕镜跌落!二是转头回还,待到敬告天地,祭过太祖陵之后,而受万民伏拜!殿下选一个!” 寿王被代晴的话给震住了,的确要是背上了篡位的恶名,恐怕真得担惊受怕一辈子了。可是,现在已经走到半路了,要是不去皇宫,万一许名生和穆王盛他们变卦了怎么办? 代晴当然知道寿王在犹豫,于是她又说道:“殿下大可以此刻便冲去宫中,省得夜长梦多!但是殿下别忘了,大津朝太祖陵就在城外,即便如今风调雨顺,可是殿下百年之后,当如何与太祖相见于地下?” 代晴的话一下子就戳中了寿王的死穴,让他周身打了个寒战!是啊!这世上之人谁不怕因果报应呀!于是,寿王咬咬牙说了句:“多谢夫人提醒!寡人这就去太祖陵前为皇上祈福!” 这时,一个许名生手下士卒凑上前来,说道:“报殿下,这四面的城门都已关闭,这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了城!” “你说什么?”寿王的脸上掀起了怒气!吓得那士卒不敢答话。 这时候,代晴又说道:“殿下怎会不知,这谒陵前需斋戒沐浴三日,方为诚心之表?” 寿王被说得无所适从了,他喃喃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这,这……城中纷乱,不可,不可拖延!” 听着寿王支支吾吾的话,代晴在心里暗自冷笑着,不过她的脸上却毫无波澜,她说道:“殿下莫不是被谁牵着了鼻子?竟会如此犹豫!” “大胆!”这时牛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揉好了面颊,青着一个眼眶又站到了寿王身边。 寿王赶忙转头对着牛管家喝道:“闭嘴!”那瞪过去的眼神仿佛是在说:闭嘴,你还想去那角落里趴着呀? 代晴接着说道:“如今,在这太陵城里,除了殿下再无人有皇家血统,殿下又何必被人左右指使呢?这大津的皇位永远都在皇宫的御座上。殿下又何必着急呢?” 寿王一想,是这么个理。除了自己还能有谁能登临大宝?这么一想,其实自己根本没必要看穆、许两个人的眼色。更不能他们让去就去,也得让他们认好主子!于是,寿王点了点头。但却没有开口说“是”。 代晴又接着说道:“若是殿下还是放心不下,不如这样,我替殿下守在宫中!保管殿下谒陵回城前,宫中绝无异样!” 寿王一听,感觉这样是挺好,可是,这个代晴又不是自己信任的人,于是,他犹豫地说道:“好是好,只是……” 代晴打断了寿王的话,她又说道:“不过,殿下需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寿王一听这话反倒放心了。 “殿下需写下密旨,待他日我家夫君若能平安归来,殿下不得加罪予他!” 寿王差点没乐出声来,心想:哦,原来是为了这个呀!他赶忙答应道:“夫人放心,杜总兵勇将也,若能回归朝廷,我必重赏重用!今后位爵绝不在穆、许之下。拿纸笔来!” 很快,寿王的密旨就写好了,皮三爷上前取过交给代晴,代晴也煞有介事地认真看了一遍,然后仔仔细细的折好后放进了袖口里。 代晴郑重收好“密旨”后,又对寿王说道:“殿下,还需借一手下给我!如此,宫中有什么消息也可以及时告知殿下!” 寿王当然求之不得,嘴里马上应道:“好好好!”心里不禁感叹道:太陵城中常言此女子聪慧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所言之事句句在理不说,行事之法每每让人舒适不已,本来就想要留个眼线在她身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她却主动开口解开了忧虑!真奇女子也。寿王这下满意了,他高喊着招呼道:“打道回府了,小端子,你留下!这几日你便在杜夫人左右伺候,不可怠慢!” 小端子忙应道:“是!” 寿王点点头,转身回府去了,路上还不忘吩咐道:“都记住了,三日内,多备柴火,要多烧热水,还有,府中上下所有人,三日内不得食肉糜!” 看着寿王车驾渐渐远去,代晴几乎要瘫倒了下来,好在扮成丫环的凌萱赶忙上前一步,暗暗伸手撑住了她。凌萱当然看得清刚才那一场惊心的博弈!在这太陵城中,南川会可说是寿王的死敌了,而代晴和杜恺与南川会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寿王对代晴必定是戒心重重,要想拦下寿王的车驾,拖延两股叛乱势力合流的步伐,就非得如此软硬兼施的压服对手不可!必要之中还需稍稍示弱,让对手在卸去防备之后,接受自己的主张。这一切都必须时时刻刻拿捏好分寸,一旦哪里没把握好,让寿王或者牛管家醒过味来,那就麻烦了。所以,可想而知,在刚刚的对弈过程中,代晴冒着多大的风险,却看她面色沉稳,言语之间句句有的放矢,凌萱真是暗自钦佩不已。而现在,正靠在她身上的代晴却让她很是心疼,于是,凌萱附代晴耳边小声说着:“妹妹好手段呀,人家好歹是个王爷,这回倒好被你当街打骂了一顿,现在摸着脸回去了,心里怕是还得念着你的好呢!好可怜!” 代晴听着凌萱的话,也偷偷在脸上泛起一丝微微的笑意,之后,她便悄声说道:“唉!尽人事听天命!” 这时,代晴已经自己站直了身子,大声说了句:“走!进宫!”? 第八卷 黑云压第七章 宫门前的斡旋 折腾了大半天,日头已经从太陵城的东边滑到了西边,穆王盛、许名生两人总算是渐渐约束住了自己的属下,随即便将皇宫团团围了起来。 此刻,在安定门外的广场上,两个总兵的士卒们,仿佛变身成了啸聚山林的绿林好汉,他们十数人一拨拨的围在一起,大声喧哗着,大方展示着甚至交换着自己怀里的“战利品”,各自分享着贪婪与满足。有的人交易过就后悔了,也有些人感觉是被同伴诓骗走财物的,当场就翻了脸,相互撕扯了起来,这时彼此挥出的拳头,可比在战场上用心的多,而那些平日里号称要同生共死的弟兄们,这下却完全没有了拉架的兴趣,他们反而围了上来,拍着手叫起好来,还有人下注打赌,看谁能先把谁的耳朵咬下来……当然,也有些被城外炸响的火炮吓走了魂魄的,只能悄悄缩在墙根角落里,埋头哭泣着。总之,皇宫前的广场上正展开着一场群丑的跳梁表演,生动却又令人作呕! 穆王盛、许名生这会儿没功夫管束自己的人马,他们俩的眼光,一会远眺着寿王府的方向,一会又直勾勾的盯着紧闭的安定门,要知道皇冠就在那扇门的背后,眼下就等着开锁的人来了! 穆王盛有些心急,他望着寿王应该来的方向目不转睛,片刻后开口问道:“也该来了呀!老许,你的人走了多久了?” 许名生的心情当然跟身边的穆王盛一样,他开口应道:“对呀,不应该呀,按说早就该到了!” “你派去的兵不会跑了?”穆王盛问道。 “你这叫什么话?我的人可没有你的鬼心眼!从来都是令行禁止!”许名生回怼道。 “唉,得了,咱俩都别装了!我刚听属下来报,你的人可精了,专挑商铺街市抢,妈的,还有人在街口守着,不让我的人马进去,把我的人都挤到民宅那边去!还说没心眼!” “好了,你的人也没吃亏!我可听说,你的人还冲进乐坊这样的地方,抢了钱不说,连着姑娘和老鸨子一锅端,听说,你的人有扛姑娘的,有扛老鸨子的,还有人急了连跑堂的都扛着跑,还好跑到半路发现人家是个男的,嫌人家重又给扔在半道了!这样的人让我的人逮回来好几个!” “好啦,好啦,不争这个了,现在还是派个人去看看,这寿王不来,咱也不能带兵冲进宫里!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回事呀!”穆王盛担忧道。 “哎呀,老穆啊,我就看不上你这婆婆妈妈的样子,那瘦干来了又能怎样?咱们这可是担着杀头的风险,领着这十万人马冲进城来,忙活了一天,还他妈跑了五万人!他要是老不来呢,咱难道只能在这干站着?咱们现在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再不来,老子不等了!”许名生恨恨地说道。 “老许,你就是沉不下心来,这寿王来了,那咱就是按着他的意思进城助他辅政的,他要是不来,咱们自己个儿带兵冲进城来,那就是实打实的造逆!” “他的意思?他的意思能大过皇上去?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哦,皇上的话咱不听,咱听寿王的话带兵占了皇城!这不一样是造逆吗?”许名生反问道。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不是朝中出了乱子,皇上龙体欠安,不能视事吗?寿王是近枝皇族,又是皇上的堂叔,当然应该挺身而出来协理朝政了,这不就说通了吗,咱也就来了呀!”穆王盛说道。 “好,好,随你怎么说!反正啊,我都不管这么多虚头巴脑的事,打都打到这儿,再退回去也是杀头的罪。寿王他爱来不来,今天,老子必须冲进宫中去!” 两人正说着,突然从寿王府的方向走出了一支步履强健的队伍来,这支队伍人数不多,二三十个人的样子,两纵列的黑衣壮士护着中间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以及她的一位侍女,正冲着宫门走来。 许、穆二人都有些吃惊,眼见那女子的侍卫不断的喝骂着,并推开行进路上的那些个懒散的士兵,大踏步地走了过来,步伐里有一种不容阻挡的霸气!许名生先开口喝问道:“干什么的这是?站住!” 见那女子根本不答话,穆王盛伸手拉了下许名生小声说道:“这女子好像是杜恺家的夫人,那个皇帝封的诰命!” 听到这话,许名生才反应过来,那女子周身的命妇礼袍。 代晴他们一路走到了安定门前,皮三爷手里握着刀,虽没有拔出刀鞘,但却将刀横在了胸前,冲着堵在宫门前的几个兵痞喝道:“滚开!” 几个兵痞哪里有胆拼命,威吓一句便低着头躲开了,可是,当代晴正要开口唤开宫门时,身后却传来了穆王盛的声音:“这不是杜总兵家的娘子吗?你这时入宫所为何事啊?” 代晴转过脸来,看着催马走上来的穆王盛一脸轻蔑地反问道:“穆总兵,您什么时候当起了这宫中的大总管?我进宫与你有何干?” “你!”穆王盛感到了莫大的侮辱,这大总管不是宦官吗?可他刚想反骂过去,却不知道说什么,毕竟人家进宫确实与他无关。 好在,许名生出催马上前开口给穆王盛解了围,许名生说道:“杜夫人,今日这太陵城里可不算太平!你一个女人家,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是妇道!这天马上也要黑了,我看哪,你还是回府去!别闹出什么事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代晴冷笑着说道:“哼!你也不看看我这一身的诰命朝服,天道妇道我都得守,我今日入宫可是依了寿王的托付!怎么了?你不认皇上,也不听寿王的了?” “什么?寿王?我没听错?你们家什么时候还跟寿王搭上关系了?我怎么没听说?”穆王盛根本就不信。 代晴不慌不忙地开口唤道:“小端子!你来说说这是不是寿王的意思?” “是,夫人!”小端子应了声便站出了人群。这时,穆王盛和许名生才发现代晴领着的队伍中,居然还站着寿王的贴身下人小端子!还没等他俩儿从惊讶中醒来,小端子又开口说道:“二位将军,杜夫人正是按着寿王的意思,进宫探望皇上龙体的,怕二位将军误会,这才让奴才跟着!” 小端子的话更让穆、许二人吃惊不小,他们愣愣地呆坐马上,彼此瞪眼看了看对方,又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还是许名生悄声开口说道:“老穆,寿王这老小子不会又怂了?咱们被他坑了不是第一次了,上回在太祖陵前的事,你没忘?” 穆王盛赶紧冲着许名生使了个眼色,之后开口问起了小端子:“你家王爷现在何处啊?” 小端子答道:“王爷正在府中斋戒沐浴,三日后要到太祖陵祭祖谒陵,好为皇上的龙体祈福!” 这话差点没把穆、许二人气死,这戏台都搭好了,锣鼓点都响过好几遍了,这会儿告诉你“角儿”不来了,要三天以后。这不是耍人玩吗,穆王盛和许名生这会儿就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正光着屁股站在戏台上,让人看着笑话呢!正好,这时太阳也下山了,阳光扫过,暗影袭身,在这大津朝最高权力前的广场上,一股股冷风抽打着两人被扒得赤条条的贪念,让他们不住的在心里打着寒颤。 这时,还是代晴的话打破了他俩儿的尴尬,代晴仍旧带着轻蔑的语气说道:“别愣着了,快退后!放心,看在你们与我家夫君同朝为官的份上,我进宫去也不难为你们,不过,你们可得先收起刀枪!有事,少时再商量!” 许名生听着代晴的话,又好像她并没有站在自己的敌对面上,心里都不知道该怎么看眼前这个女人了,穆王盛开口说道:“好,我们就先让夫人进宫,夫人既是奉寿王之命前来,也必定带来了寿王的意思,夫人就替我们好好劝劝皇上!让皇上好生保重身体!不必过于操劳,一切有寿王和我们为皇上分忧!” 穆王盛自然也是从代晴突然和缓的口吻里,探出了些许异样,于是,他便开口试探着代晴。 代晴的内心亦如明镜般通透,她假意微微一笑说道:“你等少安毋躁,不可轻举妄动,一个时辰之后必有分晓!” 见到穆王盛和许名生再不说话了,代晴转过脸来对着宫门高声说道:“安州总兵杜恺之妻命妇代晴,拜请入宫见驾!” 这话音刚落,安定门就被拉开了一条中缝,小太监喜顺走了出来站在代晴面前,低着头冲着门里一伸手说了句:“夫人请!” 代晴应了句:“有劳公公了!”之后便领着带来的人,一齐走进了安定门去!? 第八卷 黑云压第八章 危局之下的无奈 其实,汪正明就一直守在安定门的后头,代晴在外头说的话,全都传到了汪公公趴在门板上的耳朵里了。这时候,汪公公一见到走进门来的代晴,开口便是:“哎哟,杜夫人哪,你可来了!” 自打三年前,代晴帮着汪公公平息了那场纷争之后,汪正明当然对这位年轻的诰命夫人,有着一种天然的信任感。 代晴并没有停下脚步,外头的穆、许二人虎视眈眈,眼下容不得半点耽搁,她顾不上寒暄,边往里走边问道:“皇上呢?” 汪正明一边跟着代晴的步子,一边说道:“在春和宫呢,袁副使正带人守着呢!” 代晴点了下头,刚要开口问什么,却突然停了下脚步,他转身对身后随从们说道:“你们都在这等着!让萱儿跟着我就好!” 皮三爷抱拳应了声“是”便都站了下来,倒是小端子还想着再跟进去,可又不敢不听吩咐硬跟着,边上的皮三爷看出了端倪,他一把挎住小端子的肩膀,贴在他的耳朵边说道:“小子,别傻了,里头是宫禁,要是没有圣旨你一个人非得往里闯,走不到皇上的寝宫,这脑袋就得掉下来。”这下小端子才有些不甘心的站在了皮三爷边上。 汪正明领着代晴继续往里走,走了一段路代晴才开口小声问道:“公公,皇上怎么样了?” 汪正明答道:“自那日堂上惊厥之后,皇上终是沉睡不醒,虽每日用药三次,却未见起色。不过,昨日太医问诊之时,说是脉象已是浮中见缓,大有好转之象。” “那今日太医可曾看过?”代晴问道。 “还说呢,自今日乱兵贼占京师,太医院里也不见人了,怕是都逃散而去了!可怜皇上现在是连就医诊病都找不到了人了!”汪公公抱怨道。 代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两人继续走着,汪正明又说道:“杜夫人,我和袁副使一个守安定门,一个守春和宫。可是这外边再无援兵,怕是也守不了多久。咱家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代晴说道:“我带来的随从里有寿王府的人,公公千万小心,至于脱困之法,待见了袁副使一并商议不迟!” 说话间,春和宫已经走进了两人的视野中,只不过如今皇城被围,宫中也不敢掌灯。袁思孝这会儿正跨着刀在春和宫外来回走着,手下的百十名上林卫军士,则挺立于春和宫外各个方位里严阵以待! 袁思孝老远看见有三个影子往这边过来了,他猛的抽出刀来大喝道:“站住!什么人?” 这时,汪正明开口答道:“袁副使!快收起刀,杜夫人来了!” 一听是汪公公的声音,袁思孝这才放下心来,他收好宝刀,待到三人走到面前,他与代晴相互施了礼,便一同走过了春和宫中。 春和宫中,几个宫女正来回照料着躺在病榻上的咸嘉皇帝,皇帝还未醒来,但代晴仔细看了看,发现咸嘉帝的面色已经泛起了些许红润,应该是在好转了。毕竟皇帝还是个年轻的少年。代晴提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些,随后,几个人在春和宫的角落里随意坐了下来。 他们三个,人人面色沉重,毕竟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局真可以说是千钧一发!如今,压在他们三人身上的是整个大津朝廷的安危。 沉默片刻之后,还是代晴先开口了:“我此次进宫,明面上是依着寿王的意思,来宫中刺探皇上近况的!” 汪正明忙问道:“难道说,此次变乱与他寿王有关?” 代晴点了点头说道:“起初乱兵进城之时,我就觉得这一切背后定有人指使,否则,依着穆王盛和许名生二人,怕是绝无此等胆量领兵夺占京师!于是,我带人在中途截住了寿王,骗他回府行斋戒沐浴之礼后,再行拜谒太祖陵。万一他到了这安定门外,与那穆、许二人一合流,怕这局面就难以挽回了!” “这些个奸贼!”袁思孝紧紧握着手中的刀柄恶狠狠的说道:“有种他们放马冲进来!我的刀正等着喝血呢!” “袁副使,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你我要保得皇上周全!”汪公公说道。 代晴点点头又说道:“公公说的是!依着眼下的局势,可以断定的是寿王他们暗中联络了穆、许二贼,趁着皇上病重,北伐军又兵败北境之机,起兵叛乱!如若,让他们冲进皇宫来,就凭眼下宫中这些人马,怕是难保皇上安危啊!” “哎呀!谁说不是呢?咱家的性命倒是没什么,只是皇上……这可怎么好啊!”汪公公的话里透着深深的绝望。 袁思孝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当初在大兴城中与乾圣帝话别的一幕,他恨恨的说道:“没说的,实在没办法,我就带着皇上冲杀出去,能冲多远就冲多远!也算是给先帝尽忠了!” 代晴摇了摇头说道:“还没走到这个份上!依我看这穆、许二人与那寿王各怀鬼胎,并非铁板一块!咱们从中做些手脚,或许能有些转机!再者,穆王盛和许名生二人,必是不肯独自背负君前造逆的罪责,因此,只要这寿王那边没什么动静,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眼下,这寿王还在府中斋戒,咱们只要是能对外妄称皇上病势日沉,这宫外二贼若不起疑心,那咱们就至少还有三天的太平!这或许就有转还!” 汪正明和袁思孝听着代晴的分析,都不住的点着头。代晴又接着说道:“现下的当务之急,是要让皇上的身体尽快好起来!这样才能想办法让皇上平安暂离太陵城!即便是北伐之军不能回还,也可以调动南方各省军力合围太陵城勤王保驾!” 汪正明赶忙说道:“对对对,杜夫人不愧女中豪杰,危难时刻还能有如此见地,只是,现在宫中已无御医在侧,要想让皇上尽快康复,怕是不易呀!” “没了太医就不能找这城中的其他郎中吗?”代晴问道。 “郎中倒是有,只是人家不肯来啊!”汪正明说道。 “有就好,怎么会不来呢?” “杜夫人有所不知,这城东南的有一位郎中,姓冯,人称冯老药,据说他开出的方子只要一副,便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可是,此人向来只给百姓看病,从不委身达官显贵,前些天,喜顺他们也去求过这冯老药,人家连面都不见!现在,要是能请到他来宫中为皇上诊治就好了!就怕这外头刀枪林立的,人家更不肯来了!”汪正明说道。 代晴想了想说道:“这样,冯老药这边我来想办法!毕竟,我还有寿王这个招牌可以进出皇宫。” “你可有法子请来那姓冯的郎中?”袁思孝问道。 “事在人为!”代晴坚定的说道。 代晴的话让汪正明和袁思孝两人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过,代晴接下来的话,又让二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听她开口说道:“时辰快到了,当下还是先打开安定门!” “你说什么?”汪正明和袁思孝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代晴的脸上却不动声色,她在内心里定了定神,半天下来,一套完整的谋划已经了然在她的脑海中了,当下唯一的出路就是要让皇上、还有城里的百官们出得城去,只要是逃离了乱兵控制的太陵城,一切就都还有希望!于是,她缓缓开口说道:“如今贼兵虎视于外,人多势众,咱们人手少,若每每如此进出密谈,怕撑不到明天,穆、许二人便会领兵强攻安定门!到时我们难保不毙命于这春和宫前。既然如此,不如就此放开宫禁,引穆、许二人到这春和宫前,让他看个分明!我说过,只要寿王一日尚在家中斋戒,他们就一日不敢动手!这样一来,穆、许二贼便会以为胜券已掌握手中!我们行事反倒方便许多!” 汪正明和袁思孝想了想,这办法是个好法子,纵然有些风险。但终究也是无奈之举,于是便都点下了头。 说到这里,代晴索性站起身来,郑重地向着面前的两位双手交叠地施了礼,而后开口说道:“袁副使、汪公公,如今朝廷内忧外患,危机重重,当此之时,唯有行非常之法以就非常之事,然力挽狂澜、临机应变须有人甘冒风险乾纲独断,否则畏葸缩首只能坐昧时机。若二位不弃,代晴愿就此重任,谋划周旋,力保皇上与诸位尽早脱困!” 袁思孝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女子的语气中,竟有如此大义凛然的坚毅,内心是诚服的。但自己毕竟是七尺男儿、朝廷高官、大内侍卫,就这么听命于一个年轻女子,怎么着心里也有道坎过不去。 这时候汪正明好像看穿了袁思孝的心思似的,他叹了口气接着开口说道:“唉!杜夫人,眼下在这太陵里,也只有你能挑起这个重任了!你是总兵夫人,二品诰命,在朝中说话做事有分量!而你又不是皇上身边之人,真要与叛军交涉,也能让对手放下三分戒心。既如此,咱家就将皇上的安危,朝廷的存亡交给你了!拜托了!”汪正明说完反倒向着代晴躬身作揖。 袁思孝一看,也同样开口说道:“拜托了!”也依着汪公公向代晴躬身抱拳。 这时,代晴挺直身板转头对站在身后的“丫鬟”凌萱说道:“去叫皮三爷把小端子叫到春和宫外!” 凌萱点了下头,便返身就走出了春和宫,同时代晴也随着凌萱的步伐走了出来。她要在春和宫外看看一会儿在哪“演戏”。 可是代晴前脚刚出来,身后的袁思孝就开口问起了汪正明:“公公,你注意到了吗?咱们这位二品诰命夫人可不太简单!不仅这行事手段、谈吐言语,跟寻常女子全然不同,就是这家里的规矩也与众不同!” “何以见得?”汪公公不解地问道。 “你看,刚才咱们三人相互施礼,杜夫人身后的那个侍女竟然呆立不动,难道她不知道应该随着主人家陪礼的吗?你说,这都能带到宫中的贴身丫鬟,那必定是最信得过的,可怎么会带来这么个丫头?”袁思孝问道。 汪正明听着袁思孝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来,片刻后他才开口问道:“你当真不知道这丫头是谁?” 袁思孝被汪公公问蒙了,他瞪着大眼问道:“一个丫头,那是什么人?” “亏你还是个带兵的,就这点眼力!如果咱家没有看错的话,那丫头不是别人,她可是南川会的大小姐,定远侯的夫人!”汪正明说道。 “不会?”袁思孝吃惊非常,他又跟了一句:“当真!” 汪正明笑着说道:“袁副使,咱家可是就靠着看人眉眼高低吃饭的!还能有错?那丫头脸上就有着一股子藏不住的傲气,哪是个做小伏低的丫头啊,再仔细一看,就算是化了妆,咱家也能依稀认得出来!” “那公公怎么不说破这事,也别让人家拼命藏着眉目,多变扭啊。如今都是自己人嘛!” “人家既不说破,就有人家的盘算不是?如今宫内宫外危机四伏,两个女人家要行走在刀尖剑刃之上,着实不易!咱家想着,杜夫人既然将玄家大小姐挡在身后,应是有保护之意!再说了,南川会的大小姐都愿意给杜夫人当丫鬟了,咱也不必担心这位二品诰命夫人的手段了!唉,皇天保佑!朝廷有望了!”汪正明说道。? 第八卷 黑云压第九章 巧施反间计 很快,凌萱便喊来了皮三爷和小端子,只是在代晴的吩咐下,凌萱的步子走得很快,皮三也心知肚明的放慢些步子,好拖着身边的小端子始终跟前头的凌萱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代晴此刻正跪在春和宫大门前的台阶上,望见不远处凌萱提着盏灯笼朝这边走了过来,借着灯笼的光亮,凌萱冲着看向自己的代晴悄悄地点了点头。这边心领神会的代晴转过脸来,对着正站在宫门两边的袁思孝和汪正明小声说道:“来了!”汪正明立即冲着宫里咳嗽了一声,还没等声音落地,春和宫里的宫女们便忙活了起来。 还离得老远,眼睛就直直盯着春和宫的小端子,这会儿终于看清了春和宫的情况:上林卫指挥使袁思孝正焦急的在春和宫门前来回走着,汪公公站在他身边皱着眉头说着什么,说了几句之后便又急急忙忙地推门进了春和宫,而在春和宫里的宫女们更是慌乱的跑来跑去,她们的身影来来回回的印在窗棂上。隐隐传出的声音,也杂乱无章传到了小端子的耳朵里,就是听不清说的什么。而跪在门外的代晴,不停地低着头应该是擦着眼泪! 就在眼前的这一番景象前,皮三带着小端子走到了春和宫的玉阶下,皮三刚要开口通报,却见宫门被突然拉开了,汪正明挂着一脸的泪痕走出宫门,带着哭腔大声地对着代晴说道:“夫人!皇上,皇上又吐血了!”说着,将手中的一大块染着血的帕子摊在了代晴面前,代晴一看惊得一下子瘫软了下来。一旁的袁思孝高喊了声:“皇上!”接着不由分说的冲进了春和宫中去了! 小端子在玉阶下看得分明,然而尴尬的是,这时候他和皮三爷都已经站在了春和宫前,却不太合适开口为自己通报,只能暗自跪了下来。好在,正站在代晴身边的凌萱,上前附在代晴耳边说了几句。这时代晴才想起来自己叫了小端子。接着,在凌萱的搀扶下代晴挣扎着站起身来,再转身缓缓迈下台阶,站在了小端子和皮三面前,她开口说道:“你们起来!” 小端子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说了声:“杜夫人!” 代晴点点头说道:“你看见了吗,这宫中非比王府,四处皆是上林卫乌金甲士,切不可私自妄动,你是寿王的人,所以我叫了皮三爷护着你!” “多,多谢夫人为,为小人思量!”看着宫院上下站得齐齐整整、威风凛凛的乌金甲士,小端子免不了有些胆怯! “宫中的状况,你也看到了,你可迅回王府报知寿王!”代晴说道。 “是!”小端子应着,就要返身回头出宫去。 “等等!”代晴又叫住了他,接着说道:“还有一事,你需当面问过寿王后,再来回我!” “小人但凭夫人吩咐!” “如今皇上病重不起,这太陵城中只有寿王一位近枝皇族了,这朝廷政事当然就得由寿王署理了。眼下太陵城中纷乱异常,常有兵士侵扰百姓,你要问问寿王,自今夜起若仍有兵匪作奸犯科该当如何处置?” “是,小人一定带到!” “好你去!”代晴说完还不忘吩咐道:“皮三爷,护好小端子!” “是!”皮三爷答应着便领着小端子往安定门走去。 不一会儿,安定门的大门再次被拉开来,守在门外焦急万分的穆王盛和许名生,这回看见的是小端子从门后钻了出来。他们忙上前拦下小端子问道:“皇上怎么样了?” 小端子皱着眉头摇摇脑袋说了句:“怕是要不行了!”说完就甩开他俩往寿王府的方向去了。 穆王盛、许名生彼此对视了一眼,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了,他们的不知所措主要表现在脸上,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就在这时,宫门后小太监喜顺又走出来,说道:“二位总兵大人,皇上请你们进宫!” 二人虽然早就想冲进宫去了,但是这回说是皇上请他们进宫,这倒是让他们很是吃惊!在皇帝眼里,他们现在如假包换的反贼,皇帝请他们进宫干什么?这里面不会有诈? 两人愣着的时候,转头一看,喜顺已经让人将安定门敞开在了两人面前,并接着开口说道:“皇上说了,让两位总兵大人带上亲卫进宫!” 这一句话加上刚才小端子带出来的消息,一下子就打消了穆王盛和许名生心中的所有顾虑,当然,同时也让他们暂时放下了心里的全部邪念! 两人不再犹豫,立即领着两三百人的亲随就往春和宫赶去,一路之上倒是又让他们放心不少,皇宫中除了上林卫的军士有固定的岗哨处,几乎看不出宫中有加强防卫力量!看来,真是皇帝身体的原因,有点顾不上了。穆王盛、许名生一到玉阶下,便着急忙慌地跪倒了下来,口中高喊着:“皇上啊,皇上!您快睁眼看看臣啊!”伏拜之间,眼眶里努力挤着眼泪!可遗憾的是,尽管是拼了命,但脸上还是干巴巴的! 这时候,站立宫门边的汪正明缓步来到了两人面前,弯下腰伸手扶起了穆、许两人,开口说道:“二位大人勿自苦,皇上自知不起,所以让咱家在此召谕两位,皇上将在三日后往太祖陵拜谒,而后就将皇位传于寿王!如今北方兵败,二位皆是辅国重臣,在此朝廷危难之际,二位还需勉力从事!勿使宵小之人再兴风浪!” 听着汪公公传来的圣旨,许名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在穆王盛伸手碰了下他,他这才跟着穆王盛叩拜道:“臣瑾遵圣谕!” 说完,汪正明说道:“二位大人请便!”说完,便转身走上玉阶回到了春和宫中去了。留下穆王盛和许名生两人这会儿真是不知所措了! 这两位总兵的内心,已经悄悄的起了变化。之前,寿王跟他们两家谋定,由穆王盛和许名生领兵拿下太陵城,再抬寿王出来监国辅政,之后寻机废掉咸嘉帝,让寿王正式登基!可是,现在情况变得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了。首先是寿王没有按约定来安定门前主持大事!理由是要等三日后去太祖陵前为咸嘉皇帝祈福,这样一来就等于是把穆、许二人生生扔在了皇宫门外,而在世人眼里,只会看到这两个不知死活的总兵,在安定门外挥刀弄枪要皇帝的命。寿王却好像根本没有参与整件事的一星半点,是谁在造反好像就一目了然了!再者,依当下的情形看,皇帝其实已经马上油尽灯枯了,这好像根本用不着造反!单等着皇帝咽气后,自己在朝堂上支持寿王就好了,匡扶定策的天大功劳就到手了,何必非要在这刀光剑影之中去求个富贵呢? 这二人还愣在玉阶下时,却见代晴从春和宫中走了出来,她也缓步走到穆、许两人面前,开口不解地问道:“两位大人,你们怎么还在这?” 穆王盛回了一句:“杜夫人可有见教?”他想着,现在反正也没了方寸,倒是不如也听听这女人的说法。 不过,代晴好像根本就没兴趣跟他们说什么有用的话,只是轻轻冷笑一声说道:“哼!两位,你们没觉得皇宫是个是非之地吗?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们窃占太陵城,还挥兵围了皇宫,刚才皇上传下口谕,让你们‘勉力从事’,这不就等于是赦了你们的罪吗?你们怎么还领着士卒站在这宫门前?哦,还有,你们那些手下抢了一天东西还不累吗?还留在安定门外做什么,那地方多渗人啊!当年太祖朝时,在安定门外剥了多少人皮,你们当真不知道?” 代晴的话简直像一把尖利的匕首,下就生生剜下了穆王盛和许名生的心。想当年,大津朝开国太祖定都太陵城,为了剪灭开国功臣们对于皇权的威胁,不知罗织了多少罪名,杀了多少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而当时杀人剥皮的刑场就在这安定门外,这事尽管过去了两百多年,但在大津朝还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然这两个总兵也不例外! 看着这两人从内心里泛出的恐惧引得身子都有些微微的哆嗦了,代晴还不忘跟上声长长的叹息:“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唉!” 直到这时,代晴要给穆、许二人下的迷药还没完呢!这不,离着春和宫老远,皮三爷又带着小端子跑来了,代晴在心里暗笑道:看来寿王办事还真是靠谱! 只见小端子跑得气喘吁吁,他快步冲到了代晴面前,上气不接下气的根本顾不上跟穆、许二人打招呼,便冲着代晴作揖说道:“回夫人话,寿王有令,若这太陵城中再有侵扰百姓之事,不论官、兵、将军,一律处斩!绝不姑息!” 代晴忙追问了一句:“是寿王亲口说的吗?” 小端子不知是计,马上应道:“是!是寿王亲口说的!” 代晴听完,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又吩咐道:“你一会儿把寿王的意思告诉袁副使,他可是朝廷应天府尹!” “小人明白!”小端子答道。 这下,穆王盛和许名生两人彻底蒙了,自己在这城里宫外闹腾了个够,这下子好像就像是双破鞋一样被人扔到了一边!之后说不定杀生之祸紧紧跟随呢! 两人都阴着一张脸领着亲卫们退出宫来,许名生看着身后的宫门被重重关上了,他实在忍不住,怒气冲冲的说道:“他娘的被骗了,寿王那个老王八蛋怎么敢这么耍老子!现在,这太陵城咱们给他拿下来了,他倒好自己个躲到府里吃草去了!把我们丢在皇宫门口当反贼。现在,全天下都以为,这次兵乱跟他没关系。好!等两天人家一登基,到时候说咱们是反贼也好,说咱们纵兵祸乱京师也好,总之都是死罪!咱们能有什么话说?就只能往刽子手的刀下一跪,去阴曹地府给他托梦去!” 穆王盛说道:“老许,你沉住气,小点声!咱们眼下得要想出对策才是啊!” “还有什么对策?”许名生咆哮道:“人家现在对我们可是赶尽杀绝啊!反贼就不说了,人家刚才不是说了吗,有祸害百姓的都要处斩吗?我看哪,咱都熬不到这造反的罪名落在头上,就得人头落地了!我看呢,咱们还是跟那弟兄一样,脚底抹油溜!” “我看还没到那个时候,咱们还有机会,不是还有三天吗?咱们怎么能坐以待毙呢!” “那你说咱们能怎么办?”许名生问道。 “你让我想想!”穆王盛说着,就把许名生往宫门外的角落里拉去。 而他们在门外的牢骚都被门后的喜顺听得真真切切,而他们的话传到了宫中,汪正明和袁思孝的内心里都暗自感叹:代晴这反间计真是出手高妙!而让代晴感到欣慰的是,自己的谋划终于开始在对手的心中生根发芽了!? 第八卷 黑云压第十章 握在怀中的匕首 这边,穆王盛也终于是想“明白”了当下的情形,他对许名生说了起来:“老许,我明白了,寿王那老小子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又想篡位,又不想担上恶名,于是就假意许我们高官厚禄,让咱们来担这不忠不孝的恶名!” 许名生瞪大双眼,恶恨恨地骂了句:“王八蛋!” 穆王盛接着说道:“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已经是反了!要是,寿王登了基,八成也会把所有罪名都推到我们身上,拿我们来开刀,用我们的人头来收买天下人。可要是皇上不死,万一他缓过神来,照样饶不了我们!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左右两边都是死路!” “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带兵冲进去宫去,该杀的杀!然后一不做,二不休,冲去寿王府,砍了那老小子!” “哎呀,老许呀,你现在怎么沾火就着!” “我他娘的都是被逼的!” “不管怎样,你先听听我的法子再去喊打喊杀的!”穆王盛说道。 “那你还卖什么关子,倒是快说啊!”许名生催促道。 “你看,不管是寿王还是皇上谁都不会放过我们,那咱们也就不用客气,干脆咱谁也不伺候了。但是,现在还不是要他们命的时候,现在在这太陵城中,上下人等都看着呢!弑君刺王可都是诛九族的罪啊!” “那怎么办?” “他们不是三天后要出城祭陵吗……到时候,遇上帮乱民什么的,咱们可说不准!” “哦,对对对!”许名生的心一下子被点燃了,不过,他又想了想说:“可要到时要对皇上下手,兄弟们怕不敢?” “皇上根本不用咱们动手!” “此话怎讲?” “皇上现在那个样子,每天吐的血,帕子都裹不住了,现在又是三伏天,三天后再抬出城去,毒日头一晒还有命吗?就算还能抬回来,还能再撑得过三天吗?”穆王盛说着,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 许名生惊喜的点点头说道:“对对对!到时候咱们谁也不怕了,刚才下面来报,说是这城中南川会的人马都跑了,咱以后就在这城中当家做主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老子跪下叩头!哈哈!” “不过,当务之急是,得让皇上活到三天以后,这几天不能出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让寿王那个老王八蛋钻了空子,咱们就鸡飞蛋打了!” 许名生想了想,也点着头说:“是啊,可皇帝的身子咱说了又不算!这可怎么办?” “刚才,咱们在春和宫外的时候,你有没听见他们老在念叨什么要去请冯老药什么的?”穆王盛问道。 许名生想想说:“好像有!哎呀别傻了,那冯老药别人不知道,咱还不知道吗?那老头死倔,当年,我想请他给我娘瞧病,我还不是派人去的,我可是亲自找得他,你猜他怎么说?他让我进京请太医去!说他只能给穷鬼看病!娘的,给他脸了真是!” “那后来呢?” “后来?”许名生听着穆王盛的问话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是恨恨地说道:“后来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就是不去!” “以你的脾气,怎么可能没要了他的命?”穆王盛又问道。 “咳,得了,这在屋里刚吵起来,四面八方的穷鬼就都聚了过来,还有好几个杀猪的,手里还提着刀呢!咱能怎么办?唉,就当积德了!” 穆王盛听着摇了摇头,心里说道:看来麻烦了! 这一天从早到晚,太陵城仿佛一座巨大的戏台,各方人马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会儿,宫中已经重新亮起了灯火,市井深巷之中却一片暗黑的死寂。但不管怎样,危急的事态终于暂时得以平息。 安定门外吵吵嚷嚷的乱兵是退了,却换成了穆王盛和许名生最亲信的卫队,这些人好歹算是有点当兵的样子,至少还知道把甲胄披挂好。咸嘉帝也终于在深夜之中醒来,这让忠心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们长长舒了口气。当然,门外的局势依然严峻,好在,有代晴、袁思孝、汪正明等人围在身边,这让皇帝稍稍有些安全感,加上身体上也没有完全恢复,脑子里也想不来太多的事情。汪正明在皇帝耳边小声说了当前的情况,还说了代晴的法子,让皇帝再“昏”三天。咸嘉帝闭着眼睛虚弱地点点头,算是知道了!之后,他又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代晴,然后努力抬起手来动了动食指!汪正明点了点头,皇帝就又闭上双眼睡去了! 之后,汪正明起身对代晴说道:“杜夫人,皇上的意思是这些日子让你留在宫中,外头危险,咱们自己人一定得待在一起啊!” 代晴含泪点了点头,便冲着皇帝跪拜之后,在心中默念了一声:“臣妾谢皇上!”而后就退了出来。 代晴站在春和宫门外的黑夜之中,努心思索着如何能请来冯老药。可是,此时的她却心乱如麻,心里头一点头绪都没有!明天一早,自己虽然出得了这宫门,但是门外穆王盛和许名生的人必定紧紧跟随监视,自己不仅要请来冯老药,还要想办法让他在给皇帝诊治的过程中,隐瞒真相好麻痹寿王以及穆、许两人。这一切都谈何容易呀!可是,要是请不来冯老药呢?那就难保三日后,皇帝的身子能恢复到常态,那样的话,就算是真到了城外,也很难逃脱穆、许二人的追兵!代晴此刻的愁绪,只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事出紧急!为了大家的气力能够拧在一起,她也只能夸下海口,让袁思孝和汪正明配合自己,之后,也只好这么走一步算一步。现在,自己孤独地站在宫门外,不觉之中仰头望向了浩渺的苍穹,只见深邃的黑幕之中已是满天的星斗,而这星斗虽然繁密,千万年来却只是各自闪烁,互不相干!当年,在大兴城中的那个小院里,房仁祯也常常如此,独自一人站在深夜中的天井里,望着天空发呆。直至此时此刻,代晴才真正的感受到了老父当年的孤独与无奈,乾圣皇帝的朝堂上,触目皆是的饱学鸿儒,数不胜数的百战名将,可每有朝议,却人人低头不语,即便有开口言语者,也不过是反复咏诵着高头讲章里记下的陈词滥调,眉眼之间还总是扬着一股子事不关己的轻慢。而房仁祯总是挺身而出,将尽心思虑之言和盘托出,然而,在这帮群丑跳梁的朝堂上,每每听到真知灼见,激起的却总是满堂的讥笑与嘲讽!皇帝的依仗反而造就了同僚们从背后刺来的利刃。群臣的掣肘,让焚膏继晷的操劳,化为了镜花水月。大津朝也在满堂高诵的朱子格言中,坍塌成了残垣断壁!如今,北朝的乱象又在这太陵城中上演,所不同的是,这南朝除了缄默不言的朝臣,还多了宫外那些手持刀枪的兵匪!真是造化弄人,眼下大津朝的安危居然又压到了一个弱女子的肩膀上,而她代晴,又如何能鼓起拼死一搏的力量来力挽狂澜呢?玄素清、杜恺你们又身在何处?代晴是多想大声喊出他们的名字,在这暗夜里,在这看不见前路的混沌之中,为自己也为朝廷喊来依靠。但她知道,这只能是徒劳。宫外那些被恶念驱使的刀枪,仍旧冰冷竖立。她只能想着天空中的星辰里,也许有一颗正是自己的父亲,他肯定正闪着光亮看着自己!想到这里,代晴的脸上突然就划下了两道泪痕来,她忍不住小声唤道:“爹爹,女儿该怎么办?” 凌萱看着代晴呆立在玉阶上许久没有言语,她轻轻走上前去,站在代晴的身边。在这夜凉如水的星空下,忽然就有了一丝暖风拂过!这暖风已褪去了白昼里的燥热,只留下了那如玉般的温润。代晴转过脸来看了看凌萱,脸上微微笑着没有言语,凌萱也在脸上回应着默契的微笑。两个女子之间突然就涌出了一股子同生共死的豁达。 片刻之后,凌萱缓缓开口说道:“妹妹,我知道你为什么伤神!是为了那冯老药?” 代晴轻轻地点了点头。 凌萱接着说道:“那冯老药是个倔驴,自打住进了太陵城里,就没给达官显贵看过一回病,可是人们都说他的方子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所以人家叫他‘冯老妖’,可是乡民们敬佩他,又不好意思用‘妖’字来说他,因此,就改口叫‘冯老药’了!” “唉!”代晴叹了口气说道:“达官显贵他都不肯医,更何况皇上呢?” “妹妹,你怎么就不派我这南川会的大小姐出马呢?”凌萱的脸上浮出狡黠的微笑。 “你?!”代晴突然吃了一惊:“当真?你能请得他出山?” “别忘了,我爹可是南川会的大先生!别说是太陵城了,就是在整个南直隶,都手眼能通天的!我这个大小姐,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在这太陵城中,应该还有三分薄面。特别是那些个号称绝不跟官府有瓜葛的人!我不是自夸,要是没点像样的本事,哪敢留在你这诰命夫人身边当丫鬟呀?”凌萱调侃着。 “你怎么不早说,若是真能请来冯老药,朝廷的事就成了一半!” “世人只知道这冯老药疗病手法怪异,与众不同,却鲜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当然,他也从不向人提起!他呀,原来就是个南洋乡野巫医,后来在当地犯了命案差点没了命,好在我爹的船队收留了他,他也就留在南川会的船队里,跟着咱们中原的郎中们学起了医术。后来年岁大了,就在太陵城住了下来,那宅子还是我爹给的呢!这个人,倒是个医痴,就是喜欢钻研医术,要说这为啥偏方都在民间,那是因为民间百姓的疑难杂症多,遇上的多了,医术自然就高超了!再说了,有南川会镇着,他根本就不怕那些达官显贵!” “那照这么说,南川会对他有救命之恩了?”代晴问道。 “那当然,妹妹,你放心,我去见他,保管他不敢说半个‘不’字!” 代晴终于笑了,她仿佛感觉到在这繁星点点的夜幕下,是父亲房仁祯在冥冥之中救了自己,当然,她更感谢身边的凌萱,现在,只要想好法子,确保凌萱的身份不暴露就好了!? 第八卷 黑云压第十一章 焦山之上 就在这太陵城里胶着之时,焦山上的寒净寺里也不平静!太陵被窃占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焦山上,张氏急得根本坐不下来,原来还只是担心领兵在外的素清,现在,还有凌萱和代晴都处在巨大的危险之中,这如何能让张氏不心焦呢? 于是,张氏当然对大先生不依不饶,她喝问着玄振海道:“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太陵城要出事?你说啊!” “你说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哎呀,你现在骂我也没用,你那宝贝女儿还不是被你惯坏了,让她出城,她偏不来,这还拉着代晴那丫头!这回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们跟杜总兵怎么交代呀!”大先生赶忙岔开话题。 “还怎么交代?我问你,你既然早知道有事,为什么不说明白了,说明白了萱儿自然会跟咱们一起出城的!你这当爹的,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顾了吗?”张氏当然不依不饶。 “哎呀,你现在说我有什么用?说一千道一万,咱们现在得想办法让她们逃出城来是真的!” “那你想办法啊!会里那么多弟兄,谁能冲进城中,救出我两个女儿的,我赏金万两!”张氏说道。 “哎呀,你都说什么呢?现在城门都关了,这道上又都是散乱的兵匪!弟兄们怎么能冲进城?”大先生反问道。 “那就去找叛兵谈判,咱可以用粮用钱把女儿换出来!这总行!” “哎呀,又胡说!这太陵城眼下是谁说了算都不知道,咱找谁谈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是老了怕死了!把女儿扔在乱兵窝里不管了!” “你呀,就知道胡搅蛮缠!我玄振海自有南川会的那天,什么时候含糊过?女儿被困在城里我也着急,那该杀的阿顺,我已经打发他去城外盯着了,可是,现在不是使蛮力的时候。你要是不放心,咱们就去找老和尚商量商量,看看他有什么办法!”玄振海说道。 “哼,万一有点什么事,我到死都恨你!”张氏咬着牙说道。 “哎呀,什么死不死的!我看不至于!” 恰在此时,一个小僧在门外敲门道:“大先生,老夫人,师父请您二位到禅堂一坐!不知可否?” 张氏忙答道:“好的,我们这就去!” 小僧答道:“那小僧就先告退了!” 大先生和张氏很快就走到了寒净寺的禅堂前,这时慧宣法师已经站在门外等着他们两位了,见他俩到来后,慧宣便双手合十口念着:“阿弥陀佛!大先生,夫人,里边请!” 张氏忙回礼道:“让法师久等了!” “不妨事,不妨事!快请!” 三人坐定后,还是张氏先开口问道:“法师,您是这南直隶的活佛!现在,我两个女儿被困在太陵城,她爹又无力相救,老妇也是走投无路,还请法师指点迷津,现有何法可以搭救!” 大先生插了句话说道:“你这真是,法师是佛门中人,你怎么能让人家插手这些事呢?难道人家还有出手替他大津朝平叛不成?” 慧宣笑了笑说道:“无妨的,无妨的,老僧深夜请二位来,也正是想说说这太陵城中之事!” “法师有什么教诲请讲!”玄振海说道。 接着慧宣面朝张氏说道:“夫人,依老僧看,现在您也不用太过担心!日之内,萱儿她们应当无性命之虞!” “是吗?”虽然还没有说到原因,但听了慧宣这么说,张氏的心里倒是安定了不少。 宣慧点点头接着说道:“叛军进城为的不过是皇宫中的那顶皇冠而已,顺带着劫些钱财!萱儿她们既不是皇帝的近臣,也不是守财的员外,招不来什么祸事的!” “可是,这老是待在城里,总是不太平呀!能有什么法子救她们出来吗?”张氏还是放心不下。 “依老僧看,这城中情形应该很快会有转圜!”慧宣说道。 “哦?此话怎讲?”玄振海问道。 “如今在这太陵城中盛传北伐兵败的消息,可是,一无前方求援的折子,二无调拨粮草的牌票,却单有兵败的战报,这太蹊跷了。而这些可能不实的消息,却是城中那些反贼们起兵的依凭!这岂不是于滩涂之中垒高塔,焉有不败之理?再说,天下行事者无外乎人而已,你再看看起兵的这些人,哪一个可堪大任?无非是些肖小奸诈之辈,常言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些人窃占皇城之后,必定是各怀鬼胎,相互算计!所以呀,不出多日,必然有更大的变故!” “法师,您是说,我儿素清可能并没有兵败?”张氏追问道。 慧宣点点头答道:“是啊!老僧前些日子已经让寂子去北方寻素清了!相信不日就有消息了!” “哦!这事我知道!”大先生说道:“寂子和尚北上之前,到过我的府上!” “哼!你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然后就瞒着我,瞒着家里!让我,让萱儿每天吃不下睡不了!你这老了老了,怎么就变得让我认不出来了?”张氏听了大先生的话,内心的愤怒就又被点燃了! “哎呀,你这……”玄振海感觉到自己失言了,正想着要怎么辩解。 这时,慧宣开口说道:“夫人莫急,当下只要孩子们安全无虞就好!” 张氏当着慧宣的面不好发作,只能强迫自己点点头,不再说话。 安抚好张氏,慧宣又转过脸来对玄振海说道:“大先生,可曾听闻当年东汉时马援拜见公孙述的轶事?老僧今日闲来无事,翻了翻《汉书》,便觉得这轶事还颇有些趣味,若大先生不弃,咱们就聊聊?” 玄振海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法师请讲!” 于是慧宣微笑着说了起来:“说这东汉时天下纷争,群雄割据,这公孙述也是一方诸侯,可他自恃势大,竟建元称帝!乃至同乡马援来见,竟让其跪拜殿外行君臣礼,且事后不及言语慰劳便拂袖而去!如此,那马援自然是气不过,后来投到了刘秀麾下,这公孙述也就当然兵败亡国。唉,本是一代英豪,只是不知进退,引得身死国灭耳!” 玄振海听出了慧宣法师所说典故里的意思,慧宣一定知道了玄振海与太陵城之事有瓜葛,所以,才会开口暗示,或者说是提醒他:要知道进退,不可行事太过!于是玄振海只能赔着笑说道:“法师所说,真乃至理名言啊!于我,于玄家众人皆是教诲!” “哈,大先生言重了,老僧久困于古寺之中,不免有些言语乖张,大先生不要过于在意才是啊!” “无妨,无妨,法师的话,我记下了!”玄振海答道。? 第八卷 黑云压第十二章 名医入宫(一) 这天的日头出来的尤其早,三伏天阳光放出的气力也特别足,刚刚高过墙头,便已经冲着城中的各个角落,射出了剑一样的光芒。然而,如此着急爬上墙头的阳光,却无法掸去昨日的罹乱烙在太陵城身上的深深伤痕。尽管街市上已是阳光明媚,但被恶鬼们折磨得心惊胆战的百姓们却无人敢走出家门,人们甚至连从窗口向外探望一眼的胆气都没有。 而在这城中,唯一敢走上街市的怕也只有代晴她们了。这位昨日里纵横捭阖的诰命夫人,今日却衣着朴素、行色匆匆,好在一路跟随着她的队伍,似乎还是向着周遭的百姓彰显着她华贵的身份! 代晴没有乘轿或骑马,而是始终在身前的长袖中交叠着双手,抬着头快步地走着。围绕在她身边的当然是皮三爷和凌萱他们,他们紧紧贴在代晴的身边,有意用身体阻挡着后头想要拼命挤进来的小端子,还有穆王盛和许名生跟在队伍中的亲兵们。 不一会儿,一个藏身在深巷中的医馆便已印入了代晴的眼帘,她停下脚步悄悄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凌萱,凌萱也暗暗地点了点头,代晴便转头对着皮三爷使了个眼色,皮三爷也点了点头,随即便转回身后对着后边的军士们吩咐道:“大家都听好了!你们各自把守住这街巷的出入口。不要放了歹人进来!” 后头的几个士卒立刻发起了牢骚:“哎呀,这街上现在哪有人啊!还歹人呢!” 代晴料到了他们不会轻易的就范,于是,她低声开口道:“皮三爷,让他别吵了,你们都留在这,不要妄动!萱儿、小端子你们随我进去!” 凌萱还没答应,小端子便抢着说道:“是,夫人!”接着又转过身后,狐假虎威地说道:“哎呀,你们不要吵了!坏了寿王的大事,你们谁担待的起呀!” 这会儿,巷子里才真正安静了下来。接着,代晴便领着凌萱和小端子冲着前头的医馆走去了。 冯老药的医馆开在这条巷子的最深处,远看近看都非常简陋,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只是在那矮小的门脸上耷拉着块写着“药堂”两字的木匾。代晴只在门口看了一眼,便抬步迈进了这个连门槛都没有的小小药堂。 这小门脸的后头虽不能说是别有洞天,但也算是分外明亮了,紧贴着街面的药堂里,却没有半个药柜,只是站在堂中便有满鼻的药香,然后在满地的破箩筐之中,摆着一张差不多掉光了漆的躺椅,上面正睡着一个瘦削的老头,那老头微闭着双眼,手里的蒲扇时不时的扇动两下,惹得轻风不停地扬起他那下颚上一撮尖尖的长白胡子,仔细看这老头,不光胡子尖长,脸也是细而长,甚至连上身那补丁压补丁的灰布长衫,也好像长不出一块多余的布,这好像能让他的身形看上去蓬松些。这老头都不用说话就是一副尖刻的样子。分明有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明明醒着却没有半分反应。 代晴前后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老头,她也不回头看凌萱,倒是凌萱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是她和代晴商量好的暗号,意思是告诉代晴,眼前之人便是冯老药了! 没想到凌萱的这一声咳嗽,倒是引得冯老药开口说话了:“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我家药堂庙小,消受不起你们的供奉!” 见冯老药开口说着话,可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开,小端子倒是急了,他说道:“诶,你这老头,别给脸不要脸啊!知道这回是谁找你瞧病吗?” “哼哼!”冯老药冷笑了两声,眼睛还是没有睁开,反倒还转过身去,用侧背对着来人,说道:“不管谁要请我,来的不都是浑身是尿的狗腿子吗?赶紧带着你那身骚气给我滚!” 听着冯老药的话,小端子差点没气死,喝了句:“你……”就要挥拳扑上去,可没注意,倒是被地上的箩筐给绊了个狗啃泥!等他骂骂咧咧地从箩筐间挣扎起身,代晴开口说了句:“小端子,先去外头等!” 小端子知道,这算是给了他台阶了,要不然面对这个必须请到的“神医”,自己肯定是打不得,骂不得的。与其在这里被当狗骂,还不如撑着还剩下不多的面子退到屋外。于是,小端子知趣地应了一声,便退了出来,走到堂外还不忘高声扔下一句:“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烧了你这破草堂子!” 小端子刚走,代晴便施着礼恳求道:“老先生,小女子家中有人患了急症,特请先生仗义出手,搭救家人性命!先生大恩,小女一家定当重谢!” 听到女人的声音,冯老药倒是气顺了一些,不过还是冷冷的扔一句:“爱莫能助!” 代晴知道一句话肯定说不动这老头,于是她又要开口恳求,没想到,一旁的凌萱倒是憋不住了,她一把踢开了脚下的破箩筐,直直冲到躺椅前,不由分说的伸手一把捏住了冯老药的耳朵,然后恶狠狠的就要把他拎起,听到了老头“哎呀,哎呀”的惨叫,代晴吃惊的刚要抬手阻拦一下,凌萱就已经骂开了:“好你个老不死的,我这大老远的赶过来,你连眼皮都不舍得抬一下,你是不打算在这太陵城待下去了是!啊!你说,你是要去江里还是海里喂鱼?我给你个痛快的!” 冯老药听声音就知道是南川会的大小姐凌萱来了,再睁眼一看果然是她!这下,倒是吓得不轻了。他的嘴里马上念叨着:“饶命,饶命!误会,误会了!” 这下子凌萱呵斥了一句:“给我老实点,听到没有?” 冯老药这边忙拼命点着头答应道:“诶!诶!诶!” 这下凌萱才甩开了冯老药的耳朵,然后又规规矩矩地回身站到了代晴的身边,这倒让已经起身坐在躺椅上的冯老药看不懂了,这眼前之人分明就是南川会的大小姐呀,怎么这会儿当起了人家的丫鬟了? 凌萱却没有给他仔细考量的时间,又开口喝问道:“还坐着?” 这时,冯老药才反应过来,嘴里念着:“哦,对对对,失礼失礼!”然后慌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着代晴和凌萱作揖道:“多有冒犯,多有冒犯。两位见谅,见谅啊!”说着,老头不忘伸手在额头上擦了擦汗。 代晴则开口安慰道:“老先生不必客气,还请安坐!” 代晴请冯老药先坐下,而冯老药则上下打量着这个能让凌萱给她当丫鬟的女子。这时,凌萱又开口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下凡的观世音啊!” 这下又把冯老药吓得够呛,他忙跪在了代晴面前,不停地叩起首来,高呼道:“恕罪恕罪,老朽有眼不识泰山,不知神女下凡来此,还请恕罪!” 看着冯老药被凌萱耍得团团转,代晴却没有一丝笑意,她忙开口道:“老先生快请起,我不是什么下界的神女,小女是安州总兵的夫人,今日来此想请老先生入宫为皇上诊病的!” 冯老药听了代晴的话这才站起身来,他撅着嘴瞪了下凌萱,赌着气说道:“大小姐,何故诓骗老朽?哼!吓死我了!” 凌萱抿着笑说道:“谁叫你冥顽不化!我来了还敢摆架子!” 冯老药低声辩解道:“那不是我不知道是你来了吗?好了,既然有大小姐的面子在,就随我来后堂商议!”说完就自顾自的转身往后堂走去! 代晴这才注意到,在一堆破箩筐的后面,开着一个没有门板的小门,可能怕人看不清那里是个门,所以还在门框顶上挂了个葫芦! 三人走到后堂,这里才是别有洞天,一格格精致的药柜整整齐齐的贴在四面墙壁上,而药房的南北两边,还面对面开着两扇大大的窗户,药房的正中则摆着一张四方的桌子,桌子四边绕着四张长凳。 冯老药始终阴沉着一张脸,凌萱知道这老头的眉眼之间向来没有露出过待客该有的热情。所以,她也始终向上扬着眼皮。三人坐下后,冯老药倒是先开口了,他问代晴道:“你刚才说什么?要我进宫给皇上看病?” “是的!还请老先生……”代晴忙答道。 “等等等等!”可是,没等代晴的话说完,冯老药开口打断了她的话,然后说道:“这宫中御医何止万千,何故来请我一个糟老头子?莫不是那帮缩头乌龟一见乱兵进城就都跑了?” “确是如此!”代晴说道。 “那我也不去!老朽救不了皇上,那么多本事了得的太医,平日里吃朝廷的喝朝廷的,怎么一有事就脚底抹油了?我们这个皇上啊,平日里想不起我这老头,这会子反倒想起我来了?我才不傻呢!好在呀这能救命的不是郎中而是药材!这样,既然大小姐来了,我也不能不给面子,这药房里的药你们随便拿就是!但是,要请老朽进宫去,那还是算了!” “诶,你个老怪物,油盐不进是!我告诉你,你今天是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凌萱生气地骂道。 代晴抬起手压了压凌萱的怒气,而后轻声劝道:“冯老先生!代晴此来,并不是为君王尽忠,乃是为救这全城百姓于水火之中,昨日乱兵占城,万千黎民遭遇劫难,今日代晴行至街巷之间,残砖断瓦仍遍布脚下,偌大的太陵城一路上竟无一人行走。商铺支离破碎,家宅墙崩屋塌,而朝中能臣干吏皆陷于北境战事之中,代晴眼见百姓涂炭生灵烟灭,万般无奈方才自不量力,妄凭一己之力能挽狂澜于即倒。可是,只代晴一人终归力有不逮,故此,代晴肯请老先生仗义相助,救黎民百姓于千难万险之中!拜托了!” 这尖酸刻薄的老头倒是被代晴的话给打动了,没想到这么个弱女子竟然有如此大的胸襟,敢把天下百姓挑在肩上。但他嘴上还是不自觉得强挺着说道:“那,那,我这么个老头子,平日里也都是在坊巷间瞎胡闹的,哪有那胆子给皇上开方子啊?” 代晴忙说道:“这太陵城里,若老先生救不了皇上,怕是再没人能救得了皇上,救得了朝廷,救得了百姓了!还请老先生慷慨出山!”说着,代晴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两步,郑重弯腰施礼! 冯老药眼见代晴的额头都埋进了交叠的双手后,也忙站起身来说道:“哎呀!哎呀!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凌萱调侃着说道:“冯老头,你的医术全太陵城最高了!都能给玉皇大帝看病了!得了,别撑着了,赶忙收拾收拾走!” 冯老药就是听不得夸,代晴和凌萱的话,终于让他满脸堆笑,赶忙说道:“好好!这就走,这就走!” 终于说动了冯老药来给咸嘉帝诊治了,代晴总算是松了口气。这老头还真是不一样,只是背上一个小小的木匣子就出门了,而且,走到门外还是一言不发,他伸手挡开了为他准备好的轿子,接着站在阳光里,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还打着哈欠对众人说了声:“跟上!我可不等人!”扔下话,便抬脚快步向着皇宫走去。 众人还在面面相觑时,却发现这老头在视野里已经快找不到了,皮三爷忙对众人说了句:“跟上啊!愣着干什么!”这时,这支去接人的队伍才拼命的开始追赶起刚刚请来的人。 谁能想到,这个矮瘦的老头,在街市上竟能脚下生风,让身后一群年轻小伙子只能看得见他的背影,却始终追不上。走到半路,也只有皮三爷他们几个人还能跟得紧些,身经百战的皮三爷看着前头那个有些驼背的小老头,健步如飞的身影,心想着:这不是哪家的猴放出来了! 一个快步走,一群人拼命追,就这样不知不觉间,众人气喘吁吁的赶到了皇宫的安定门前。冯老药倒好,独自一个人正悠闲的猫到墙角里晒起了太阳,皮三爷喘着粗气上前说道:“好,好了,进宫!” “等等,不急!”冯老药也不拿眼打皮三,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正主还没到呢!没规矩!” 皮三一想,确实是自己忘了,代晴和凌萱还没来。于是,追赶老头的众人,全都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低头喘着气,也借机休息一下! 一会儿的工夫,代晴在凌萱的陪同下也来到了安定门前,这时,冯老药倒好像变成了这支队伍的主角,他站起身来开口问道:“不中用的东西!都歇够了没有?” 人群中跟着蹦出了几个有气无力的“嗯!” 冯老药这时开始“训话”说道:“这人哪,就是讲一口气,你看看你们这些不中用的,没走几步气就散了,连我这个老头子都不如!好了!好了!都站好了,列好队伍,别给朝廷丢人!”直到众人把队伍排齐整了,冯老药这才说道:“跟我走!”然后才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安定门前。? 第八卷 黑云压第十三章 名医入宫(二) 皇宫的大门口早有小太监站在门外候着了,冯老药走到小太监身边,毫不客气地扔了句:“前面带路!” 小太监虽然也有些吃惊,但终究不敢得罪这老头,只好毕恭毕敬地应了句:“是!”然后,真的在队伍前头带起路来。 要说这冯老药可能真的是这太陵城里,最鬼精的郎中了,刚才在宫外疾行如风,这下子进了宫了,反倒双手背后闲庭信步起来,走着走着还时不时停下步子左右张望两下,甚至还要自顾自的点点头,引得走在他身后的众人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可也只能规规矩矩地迈着步子跟着,这冯老药立即变成了皇宫里排场最大的人了! 穆王盛和许名生老早就领着五百军士围在了春和宫周围,他们想着既然寿王的心意捉摸不定,那就得先控制住皇帝,当然这也包括皇帝身边的那些个神神秘秘的人。所以,一大早便围住了春和宫。袁思孝当然领着上林卫百十人拉起人墙,后背全都紧紧贴在宫墙上,双眼一动不动警惕地盯着穆王盛、许名生他们。 看着冯老药悠悠哉哉地走了过来,许名生还想着上前客套一番的,他微微躬身作了个揖,说道:“冯老先生,许久不见了!” 没想到,冯老药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踏上了玉阶就往上边的宫门处走去。许名生见这老头如此傲慢,怒气立即就从心头喷涌而出,他瞪大双眼手直直指着冯老药的后背喝道:“你!” 这时身边的穆王盛伸手拦下了他,劝慰道:“哎呀,跟个江湖游医计较什么?” 袁思孝从许名生的表现中知道了来人正是冯老药,于是冲着老头施了个礼,让人打开了宫门把他让进了宫中,接着代晴和凌萱也跟着进了春和宫,而后袁思孝立即竖起手掌把其余众人挡了下来,皮三爷他们当然规规矩矩地立在玉阶下,而小端子见这春和宫外正有一种两军对峙的剑拔弩张,自然也就不敢造次,也只能乖乖的待在玉阶下了。 好一会儿之后,春和宫的大门再次被打开来,只见这回是汪正明先抬脚走出宫门,而后他就毕恭毕敬站在门槛外,伺候着一脸不耐烦的冯老药走出宫门! 冯老药站在玉阶上扫了一眼这春和宫这甲胄密布,刀枪林立的四周,他开口骂道:“这是干什么呀?啊?里面的人都那样了,你们还围在这里干什么呀?啊!想不想让他活了?” 汪正明只得跟在旁边不住赔着罪,嘴里念着:“是,是,是,咱家知道!知道!是咱家思虑不周!” 没想到冯老药的话音反倒越来越大,他甚至都呵斥起了汪正明来:“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呀,啊?要不我怎么就烦你们这些一身绫罗的人呢?什么都不懂,规矩还老大了!里面那位为什么还醒不过来,不就是生了急火攻了心,你们现在就这么围着,再不让这火散出去,里头的人熬不了一两天!” 冯老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说得很大声,引得穆王盛都悄悄凑到许名生耳边问道:“这个嫌命太长的老头,真是你说的什么神医吗?” “是啊!怎么了?”许名生问道。 “这哪是郎中的路数啊?还有你听他说的那话,那是正经人能说出来的吗?” 许名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也实在看不惯这个混账老头。 这时,汪正明恳求道:“老先生,皇上的病可不敢耽误,还是请您快开方子!” “耽误?哼!”冯老药冷笑着反问了一句,说着竟然还自顾自的往台阶下走了两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面对着阶台下的众人,翘着脚接着说道:“你们早就把人耽误了!我这儿可没有后悔药吃,就现在这样,顶多也就一天半天的!我还开方子干什么?你们也别费劲了,赶紧派人把我送回去,我那铺子今天还开张呢!” 汪正明却不肯放弃,有些哀求着说道:“冯老先生,都说您是妙手回春的神医,无论如何还是请您想想办法!” 冯老药就算是坐着也能把声音嚷嚷得老大:“你们要方子,我倒也是有的,只不过咱得事先说好,我这方子也就能管个两三天。就他的身子,神仙下凡都没法子!哦,还有,让外面这帮人都撤了!都围在这儿,什么方子都不管用,这要救命就得讲个平心静气!这么多人吵吵嚷嚷的,哪里能平心静气?他们不走,我可不开方子,省得臭了我的牌子!” 汪正明只能点着头,为难地看了看玉阶下的穆王盛、许名生他们,然后心一横便走下台来对着穆、许二人说道:“二位总兵大人,眼下这情形还是请二位带兵退到安定门外!”见二人表情木然好像没有反应,汪公公又小声说道:“你们想想,这糟老头是个省油的灯吗?他要是把在这里的事情传出去,那百姓该怎么说二位啊!那不成了发兵逼宫了吗,可是皇上这会儿再有个三长两短的……是?所以呀,咱家为二位想,咱们还是先听听他的!” 许名生气不过,他开口说道:“凭什么他说什么就什么!大不了……”说话间许名生竟然伸手从腰中把刀抽出了一半! 身边的穆王盛赶忙伸手,把许名生的刀按回了刀鞘中,脸上赔笑说道:“汪公公说得对,我们退兵,退兵就是,我们本来就是来保护皇上的,怕兵荒马乱的万一有个图谋不轨!这下有神医在,我们就到安定门外候着是一样的!” 听着穆王盛的话,许名生瞪大眼睛不解地盯着他的脸,穆王盛说完后,也再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伸手揽过许名生,再转头招呼士卒们往安定门方向退去。 这边,汪正明赶忙跑上台阶,到了冯老药面前,忙说道:“那请先生开方子!” 冯老药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哈欠,开口说道:“没笔没纸的怎么开方子啊?说你蠢,你还流起口水了!” 汪正明此刻已经全然顾不得为冯老药刻薄的话语生气了,他忙说道:“那,就请先生进殿中开方!”边说边招呼着玉阶上殿门口的小太监们喝斥道:“都瞎了,傻站着干什么?扶先生进殿啊!” 两个小太监连声答应都来不及,赶忙跑过来,一左一右搀起冯老药就往大殿里走,很快几个人就都进了大殿,汪正明跟在最后,在殿门关闭的一刹那,他悄悄地瞟了一眼玉阶下的穆、许两人,他俩的人马果然正在撤离了。这时,春和宫朱红色的大门才放心的关了起来。 这边,在退回安定门的路上,许名生忍不住埋怨穆王盛道:“穆总兵,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要带兵围了春和宫的是你,现在要退的也是你!” “哎呀,老弟你有所不知,刚才那汪公公说得也确实在理,咱不走,冯老头就不开方,等他回了家,到处说是咱们逼宫才让皇上没得救的,这不正好给了寿王除掉咱们的口实吗?再说了,我看这皇上的身子怕是真不行了,那姓冯的向来不给官府的人看病,那就肯定不会跟汪公公、袁思孝他们合伙来坑咱们?所以,他都说了,他要是不开方,也就这一天半天的了。那三天后祭灵的事怎么办?” “你这么说也是!别看那老头装神弄鬼的,他的路子就是邪性,所以名声才大!他出手开的方子让皇上再撑过三天,应该能行!算了,守在安定门外也一样的,里头的人就那么几个还能反了天不成!” 而冯老药自打再次进了春和宫,便立即换了一副面孔,他面色凝重地走到咸嘉皇帝身边,又仔细诊了皇帝的脉,然后微微点了点头说了句:“有救!” 听到了冯老药的话,聚在春和宫里的众人都觉得欢欣鼓舞起来。但只有冯老药脸上依然没有一丝笑意,他打开带来的木匣子,从里头取出一袋子麻布卷着的银针来,立即在皇帝的手边平整铺来,而后,迅速取出针来,在皇帝的列缺穴、尺泽穴、内关穴上仔细施了针。 几针下去,咸嘉帝再次从昏睡中醒来,他缓缓睁开眼睛,竟然可以上下左右打量着周边围上来的众人了。汪正明很高兴,轻轻喊了两声“皇上”,咸嘉帝的脸上轻轻挤出了一丝微笑,还有代晴,咸嘉帝特意用还虚弱的目光找到了角落里的代晴,看到她安然无恙,皇帝脸上露出了些许欣慰!这时,冯老药一边收着针的一边说道:“让皇上静养!别都围着!” 汪正明赶忙转过脸来对着冯老药说道:“哎呀,神医果然出手不凡啊!这妙手回春之术天下罕有啊!” 这回冯老药倒是客气不少,他说道:“老朽可不敢贪天之功!皇上正值青春之期,只要细心照料,即便不施针用药,静养月余亦可痊愈!老朽此番不过是借了皇上齐天之福而已,医术之说不足道也!”说完,冯老药又掏出一张开好的方子递给了汪正明,嘱咐道:“照方子抓药!每日三服!晨、中、晚各一副!万勿耽搁!” 汪正明赶紧接过方子,口中不停念叨着:“多谢,多谢!” 冯老药又说道:“照此方子,三日内必有大起色!不过……”冯老药嘴里有些迟疑了起来。 汪正明忙说道:“神医有话尽管说于咱家!咱家感恩不尽!” 冯老药点点头说道:“依我看,皇上是心性刚猛之人,年纪又轻,行事难免城府不足!此次急火攻心便是例证,此番之后,还需平心静气,慢慢调养。万不可再生忧忌!若不然,必会失了心智!行事渐渐癫狂起来!” 汪正明听着冯老药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了,老朽先行告退了,明日一早你们记得派人来邀我进宫为皇上施针!” 汪正明忙说道:“老先生,这外头不太平,您这出宫去,万一……” 冯老药笑了,说道:“无妨,这留在宫中才危险呢!” “此话怎讲?” “你想啊,外头那几个虾兵蟹将之所以那么听话的撤了兵,还不是因为老朽向来不与官府来往,故而不可能与诸位结起伙来对付他们啊!如今,若是久居宫中不出,岂令人怀疑,再坏了诸位的大事!” 冯老药的话让在场的各位都点头称是,于是众人也不再客气,纷纷躬身施礼送冯老药走出春和宫,冯老药在殿内也谦逊地抱拳还了礼,可是一走出殿门,便又立马换了一副嘴脸,甚至还指着守在门外的袁思孝说道:“你!那个大个子,派几个当兵的送老夫出门去!就知道杵着,跟块碑似的!” 袁思孝只好照办。于是,十来个乌金甲士排出左右两队把冯老药护在中间,威风凛凛的往安定门走,皇帝行走宫中也就这派头了!走了安定门外,乌金甲士们齐齐立住,全体冲着冯老药躬身抱拳,冯老药借势趾高气扬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此后,一连两天冯老药都是早早被叫进宫去,晌午前又大摇大摆的出来!这乡野郎中懒散的做派让人有些瞧不起,每次出得宫来,都会从怀里摸出几块宫里顺出来的点心,然后在宫墙下找个角落,坐下来大口大口的“享用”起来,这时候守在宫门外的穆、许手下士卒就会凑上来也想要几块,而尖酸刻薄的冯老头当然不会同意。但他对士卒们并不板脸,每有士卒问起皇帝的病情,冯老药也不多说,都只是摇着头说一句:“唉!就这几天的事咯!”这些话,当然都会传到穆王盛、许名生还有寿王耳朵里,于是,他们便各自都安心地做着自己的千秋大梦来,皇宫内外终于暂时平静下来,太陵城似乎也在一点点恢复着烟火气,所不同的是,这烟火气不是往日街头巷尾的炊烟袅袅,而是众多兵户之家,为还在北境的子弟烧起了纸钱,希望他们的英魂能找得到家! 其实,就在宫外这些虎视眈眈的人们,还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迷梦中时,在这宫墙后的咸嘉帝一天天的好了起来,甚至已经下床行走自如了。而在最高权力旁落的这些天里,寿王也像模像样的发号起施令来,他有事没事的便要“召见”穆王盛和许名生!而且,这个一辈子蜗居王府不谙世事的寿王,初次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便一发不可收拾的上了瘾,成天不是洗澡吃素,就是见各衙门的大臣,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寿王把未来的高官厚禄都早早许诺出去了,总之被召见过的官吏们个个都兴高采烈,反倒轻慢起穆、许两位了!这更加坚定了穆王盛和许名生除掉寿王的想法。因此,他们虽然照着寿王的意思,早早就在大街小巷贴出了皇帝将和寿王共同前往太祖陵拜祭的告示。但却一笔也没提到皇帝将把最高权力交给寿王的事!甚至为了避嫌,穆王盛和许名生决定当天自己并不亲自领兵出城,而是象征性的派出几百人的仪仗,跟着就是了,反正到了城外“乱民们”会把寿王弄死。至于皇帝嘛,也活不了几天,要跑也跑不动!还有百官,既然寿王都许了高官了,当然会等着加封的圣旨! 这样一来,关于谒陵的流言便开始在坊间疯传起来,本来就人心惶惶的太陵城,这会儿在百姓心中更加动荡了起来,而这其中有一种说法最有说服力,那就是说:皇帝和寿王根本不是要出城去谒陵的。那是因为北方战败,寿王准备裹挟着病重的皇帝一起逃离太陵城!否则,这谒陵的事,为什么要在皇帝身体抱恙的时候强行操办呢?这分明就是想跑。 时间转瞬即逝,到了明天皇帝就要动身谒陵了,前一天的午后,各家便都在为这明日的行动做着最后的准备。 穆王盛和许名生虽然已经做了周密的布置,但两人没有亲自出城,着实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其实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依着这两天的情况来看,咸嘉帝绝对扛不过明天大半天的毒日头,即便抬得回来,那也必是奄奄一息。只要是能顺利除掉寿王,这太陵城里就是这二位总兵的天下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再从南方各省的犄角旮旯里拉出个什么王爷,到南直隶来摆个样子。或者干脆自己坐上金銮殿也不是不可以。 两人仔仔细细地把计划前前后后想了一遍,还是有些心里没底。最后,他们都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代晴。这个总兵夫人,二品诰命着实让人放心不下。身份高贵也就算了,还有着出类拔萃的心智,从进得城后的这三天以来,到处都有这女人上蹿下跳的身影,半道拦下寿王的是她,说要去太祖陵拜祭的是她,春和宫里有她,请来冯老药的也是她,而且,在穆、许二人眼里,这代晴八成也已经是寿王的人了!于是,穆王盛率先定下计来,他对许名生说道:“老许,咱们这样,明天咱们无论如何不能让这女子出城去!一定要找个借口把她扣在城中!不然,让她出了城一准坏事!” 许名生点着头说道:“对对对,把她扣下,就跟她说,一个女人家的,谒陵这事别跟着瞎掺和!” “就这样,不光不能让她坏了咱的事,还有,只要把她摁在手上,万一北边的队伍回来,要拿咱们问罪,手上有人质,咱也不怕!”穆王盛说道。 “哦,对对,我都差点忘了,咱们还有一位生死不明的老朋友,杜总兵嘛!哈哈,还是老穆你想得周全啊!”? 第八卷 黑云压第十四章 风暴前的决绝 当然,春和宫里的几位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代晴和汪正明、袁思孝他们虽然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把穆、许的人马赶到了安定门外,这让咸嘉帝躲过了叛军的刀锋,却也让他们这些人断绝了太陵城里的消息!冯老药每天也只是扎针用药,其他的一句话不说,人们也都知道他的臭脾气,所以,也没人乐意找他说什么。因此,这坊间的传言之类的,宫中可以说是一概不知。当然,代晴这时也有点孤注一掷的意思,毕竟谋划了许久,就为了明天谒陵时的行动了,这时候千万不能被坊间七嘴八舌的消息捆绑左右!再说了,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会幻化出什么样的异常情况,谁也说不清楚,所以,一切都只能是随机应变了! 在春和宫里,代晴、汪正明、袁思孝三人坐定后,开始商议起明日谒陵的事来,而咸嘉帝虽然已经基本痊愈,但是身体还是有些虚弱,汪正明担心明日出城后,难免有一番拼斗,还是让皇帝静养着好一些。 代晴率先开口说起了自己的谋划:“袁副使,汪公公,明日皇上出城谒陵,正是逃出太陵城难得的时机,我们连日来的谋划,也正是为了这一天啊!” 汪正明点点头说道:“是啊!可是,穆、许二贼还是重兵围困,那寿王又虎视眈眈,唉,这出城之路,难啊!” 袁思孝也说道:“如今,这宫中的上林卫军士也不过二百多人,若全部带出城去,则必引得穆、许二贼起疑,估计也只能带出百十来人。这一旦在城外拼斗起来,恐局面不好收拾,不过,两位放心,就算是拼上我袁某这一条性命,我也一定保得皇上以及二位无虞!” 代晴则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三人,难保全都能走得脱!” “何以见得?”袁思孝惊讶地问道。 代晴开口说道:“时才有礼部吏员来报知皇上,说是明日谒陵之时穆、许二贼并不出城陪护。” 汪正明应道:“是啊!正是咱家替皇上接下的折子啊,怎么了?” “明日之事如此要紧,这二贼如何竟能安坐城内呢?”代晴继续说道。 “是有些古怪!”袁思孝默默嘟囔了一句。 代晴站起身来,往宫殿的大门方向走了几步,口中说道:“依我看,十有八九是为了避嫌!” “啊?避嫌!”汪正明和袁思孝异口同声道。 “对,避嫌!”代晴说着,转过身来,继续说道:“看来,我们前些日子的离间之计有了成效,寿王与穆、许二贼已起了嫌隙,如此,明日穆、许两人极可能在城外动手除掉寿王!因此,为了避嫌才特意留守城内!” “啊?!”汪正明和袁思孝两人惊讶地站起了身来! 代晴倒是说着话缓缓回到位子上坐了下来,她喃喃自语道:“只是不知道会用什么法子!” “那,那……”袁思孝非常想要问点什么,可是,脑子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嗓子里根本说不出话来。 代晴好像知道袁思孝要说什么似的,她轻声说道:“袁副使放心,穆、许二贼应该不敢动皇上!” 汪正明忙问道:“何以见得?” “这二贼若是真敢对皇上刀枪相向的话,这两日早就动手了,况且,他们此刻必定深信皇上病重不起,因此,必不会愚蠢到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刺杀皇上!” 汪正明和袁思孝听着代晴的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汪正明思考片刻后又问道:“杜夫人,为什么说咱们这些人不能全都出城去呢?” 代晴说道:“这二人虽然愚笨,但总归会为自己留下后路,若我等皆可出入太陵城!他们必定担心我们有碍于他们的行动,况且,他们也必然会在手上留下一个人质!以备后患!” 这话一出,三人都沉默了,片刻后还是代晴先开口说道:“明日二位只管全力护佑皇上便是!若穆、许二人真有此歹念,就由我留在城中!” “你?!”袁思孝瞪大了眼睛看着代晴。 代晴点点头说道:“袁大人是皇上的侍卫,只要有袁大人在,皇上必安危无虞,汪公公在朝廷并无实质权职,他二人也必不会打汪公公的主意。所以,唯有代晴可充为人质。毕竟我家夫君若还在世的话,定遭二贼忌惮!” 代晴这么说了,汪、袁两位也再不好说什么,过一会儿,汪正明又开口问道:“明日太祖陵前我等又该如何逃脱呢?” 代晴轻声回答道:“若是明日穆、许二贼真对寿王下手了,此番情形下,袁副使可令兵士高喊‘寿王遇刺’等语,而后众人可趁乱逃脱。若未对寿王下手,那说明他们还想要留着寿王这块招牌,等到了太祖陵时,袁副使也可趁着祭拜之机,命人劫下寿王,以其为人质,而后便护着皇上撤离!” 汪正明和袁思孝当然都觉得代晴的法子不错,于是,他们都默默地点了头,袁思孝又问道:“可是,我等脱险之后,又该向何处去呢?” 代晴想了想说道:“我以为,这南直隶已无绝对安全之所,不如退到焦山之上,避居于寒净寺中!而后,可立起大旗招得天下勤王之兵,共讨逆贼!” “不可!不可!”汪正明忙摆手反对,代晴和袁思孝都不解地把目光投向了他,汪公公又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于是,又磕磕绊绊地说道:“这,这焦山,路途遥远,一路上危机,危机重重的!怕是,怕是不妥?” 没想到,袁思孝竟然认真地问道:“一路上有何危机?” “不是,咱家是想,还有没有更稳妥的去处?”汪正明解释道。 “公公若是觉得焦山不妥,那太陵城周边也只有崎尾港内的南川会的大船,可以暂避一时了!”代晴说道。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这回汪正明反对的更厉害了:“咱们可不能把皇上的性命,交到那南川会手上!” “所以,袁某也觉得杜夫人说的焦山寒净寺最为妥当,高山隘口之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咱们就这百十来人,万一叛军追来,好歹还能厮杀一阵!”袁思孝说道。 “莫非公公心中有什么隐情?”代晴问道。 汪正明摇了摇头,又点了下头说道:“行,那就上焦山!总之万不可把皇上交到南川会手上!” 代晴隐隐觉得眼前的汪公公并没有那么简单,他的心里必然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她猜测会不会是因为知道了玄振海正在焦山上,才不肯带皇帝去寒净寺避难呢?可是,眼下根本也无暇做过多的考量与猜测!代晴只好先放下心中的念头,她对着汪正明问道:“公公,明日可否让宫中的公公们都换上上林卫的号衣,再让袁大人的上林卫军士穿着公公们的衣服,紧随皇上身边出城!如此,也可保得皇上于万一!” 袁思孝听着当然是个好法子,但他没有说话,而是把脸转向了汪正明,汪公公思索片刻后,却不知如何开口,他犹豫着说道:“法子,是这么个法子,只是……” 代晴当然知道汪正明要说什么,她站起身来,冲着汪正明郑重施了礼说道:“代晴斗胆,请公公奏明皇上,请开宫中内帑,将财物尽数赏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等明日大队人马出城后,皇上不在宫中,穆、许二贼也必会放松对宫中的警惕,这时,可开左、右偏门,公公们尽可携财潜入民间逃生!” 汪正明听着点了点头,他也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说道:“唉,也只好如此了,该怎么说,咱家去跟小崽子们说!杜夫人,快请起!” 袁思孝也站起来说道:“汪公公深明大义,袁某佩服!”说完又转过身来,对着代晴说道:“没想到,朝廷生死存亡之时,还有杜夫人这般女中豪杰,大智大勇力可擎天,袁某人代皇上,代朝廷谢过杜夫人!”说着,便抱拳躬身对着代晴施礼,就在代晴也躬身还礼后,袁思孝竟也冲着代晴身后的凌萱微微地施了礼,只是凌萱有些猝不及防,也赶忙轻轻地还了礼,两人都没有说话,但那一刻都已心知肚明了。 三人计定之后,袁思孝的心中不禁唏嘘起来,如此美貌而聪慧的女子,若是真的殒命皇城之中,岂不让天下英武之士同悲?可是,自己确是无计可施,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断臂求生了。 而代晴的内心却很是坦然,虽然她也在努力着,希望能跟着皇帝出得城去,但冰雪聪明的她知道,穆王盛和许名生绝不会完全照着自己的谋划来行事的,这个人质必然是她!况且,杜恺一时之间也是生死不明,就算真的死在叛军的刀下,自己在世间也没什么牵挂了。 而凌萱早就打定主意要跟代晴生死一处了,她一直认定自己是个江湖女子,绝非贪生怕死之辈,皇帝、朝廷那是男人们的事,她唯一在意的是她可以过命的姐妹!她不能让代晴独自面对白刃枪尖!只是奇怪的是,这天的晚上,代晴好像放下了所有的心事,她一直缠着凌萱不停地跟她说着话,说她幼年时在大兴城的见闻,说着自己在父亲身边的欢笑与嬉闹,还说起杜恺,他们是如何逃出大兴城的,又是如何在涞水城里拼死抗敌。最后,还是玄素清发兵相救,才成全了他们这对苦难的夫妻!代晴还笑着告诉凌萱,她喜欢那种淡黄色的小碎菊,它不与百花争艳,却能在萧索的秋风中成片的铺在山坡上,她希望百年之后,她的坟茔要是能躺在这样一片淡黄色的雏菊中间,那该多好啊!说这话时,代晴的眼中甚至闪动着向往和憧憬。凌萱不觉掉下了泪来,她让代晴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代晴却收起了脸上始终挂着的微笑,认认真真地对凌萱说道:“当年我父殉国,杜恺与我皆似浮萍无所依靠,杜恺困守涞水城生死难料,而我孤身一人,一无所有,只有一身贼兵号衣,然玄大人不弃我夫妻卑贱,仅凭我一番言语便发兵涞水城倾力相救,如此大恩大德,我代晴没齿难忘,终有一日我定要报此大恩!” 代晴的话说得掷地有声,倒是把凌萱吓住了,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其实,凌萱不曾想到,这是代晴用自己的方式在跟凌萱告别! 寿王虽然吃了三天的素,加上洗澡过度,身体上有了些疲惫之态,但是,不管怎么样,明天就要走上权力的顶峰了,而且,在他看来,一切都稳操胜券了,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了。所以,这些天他的情绪始终都兴奋的停不下来。可是,就在他沾沾自喜的背后,他却始终没有注意到牛管家的异样。 这个牛管家除了之前上蹿下跳的联络穆王盛和许名生,信誓旦旦的要他们起兵襄助寿王夺权外,其他的就再没了作为。这些天,不论外头的情形如何的不可收拾,他都始终闷声不吭地站在寿王的身旁,冷眼看着小端子来来回回的报说着宫里的消息。就连寿王乐此不疲的“召见”太陵城里各衙门的官吏,搞得身边人都怕这样会引起穆王盛和许名生的猜忌,唯独这个平日里八面玲珑的牛管家倒是始终一言不发。 当然,寿王偶尔也会觉得有着些许异样,老百姓都说宰相门前还五品官呢,更何况这个藩王的门房,应该最是攻于人情世故了,可这老牛怎么突然就哑巴了?不过,寿王在即将入主春和宫的时候,还是分不出心来搭理牛管家,只是偶有空闲时,“宽慰”着老牛说:不会让他一把年纪了,还要进宫当太监。 谒陵的日子近在眼前了,这件关系着大津朝命运方向的大事,让三家的心绪都难以平复,阴谋、巧计还有白日梦,都在各家的心头上酝酿着,就等着明天的日头升起了。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在这太陵城中,除了他们三家,竟还有一双眼睛正紧紧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双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正挥起双手煽动着空穴中飞来的流言,在这个大津朝的皇城中甚嚣尘上…… 就在太陵城中暗流涌动,剑拔弩张之时,玄素清也在南归的路上狂奔着。 大兴城中的吉克哈、宋金德他们,显然是被打怕了。竟然都没有察觉到了大津军的全线后撤!即便重新占了幽州城,也因为害怕是玄素清的诱敌之计,而不敢再向南多走一步,更不要说出兵追击了。 玄素清的大军在退出了北直隶后,很快便与赶来会合的杜恺碰了面。都是刚刚历经大战的两人,在相见后并没悲苦中的大声抱怨,也没有对于定计南归的质问,有的只是彼此面色凝重的抱拳致意。 和素清的心绪一样,杜恺的内心也很是复杂。他当然牵挂着还留在太陵城中的代晴,可是另一边,他也放不下那么多牺牲在连川港内外的英灵!就这样抛下他们,南撤回头去救自己的妻儿,这似乎不是一个将军该做的事!因此,杜恺从内心之中感激着他的主帅玄素清,是他的将令让杜恺不必自责,然而,杜恺当然也能理解玄素清的内心此刻正承受着怎么样的沉重! 离着长江还有两日的路程,大津朝的北伐军终于重新合成了一股,还有一路程仲兴的偏师,素清让其撤回了岳阳城。将官们神情凝重又都心急如焚,杜恺跟在玄素清身边一样的快马加鞭,全然顾不上身上的伤。一路行军,素清不断喊停大军的脚步,因此,即便是大军不顾日夜的狂奔,但终归是走一段休息一段,最大程度的保存了将士们身上的气力! 杜恺却多次请命要领着所部兵马当先锋,这样好跑在全军前头,虽然玄素清告诉他,代晴应该跟凌萱一起都上了焦山,可是只要是一日没有赶到代晴身边,杜恺便一日放不下心来,此刻还身在北境的他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太陵城中的安州总兵府。然而,素清拒绝了杜恺的请命,原因也很简单,他不能让自己的队伍完全被焦虑控制住,那是比强敌还可怕的一种军心的动摇,全凭义愤的拼斗,那是轻率的把性命捆在刀尖上的蛮干。况且,行军多日也没有一点南边的消息,大军过江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形?是否叛军占了太陵城?咸嘉帝是否平安?等等一系列没有答案的迷题,还要等着这支疲惫的大军去一一破解呢!所以一切不能盲目冒进,必须以稳妥为要。? 第八卷 黑云压第十五章 谒陵之路(一) 这天早上,日头刚刚站上太陵城的城头,皇宫安定门前的大驾卤薄就已经排列完毕,正等着咸嘉帝的车驾就位,便可开赴城外太祖陵了。 虽说是大驾卤薄,但此时正值朝廷多事之秋,仪仗内的官兵、车辇、马匹、牛、象、兵器等均有大幅减损,然而,在寿王他们眼里,祭祀祖陵这事非同小可,马虎不得。所以,寿王的仪仗虽然排在皇帝大驾的后头,可是,人人喜气洋洋,各色旌旗昭彰,声势浩大逼人。 而前方皇帝的仪仗则要寒酸许多,只有袁思孝领着一百名上林卫军士腰跨短刀,鲜衣怒马的齐齐立于大驾的前后左右,而在他们之前还有巡防营军士列队的仪仗,汪正明则领着大小太监宫女跟在皇帝的大驾后。 在寿王的车驾后,是百官的队伍,太陵城里各大衙门的官吏们,也都加入了谒陵的队伍中,有所不同的是,内阁三老以及兵部、户部的主事官员都告了假。皇帝病重,无力约束百官。寿王只想着尽快拿到最高权力,所以也不想节外生枝。至于穆、许两位总兵,毕竟也没有彻底跟朝臣们撕破脸,所以也就不计较了。 而代晴领着凌萱站在了寿王与百官的队伍之间,今日的她一身素雅的浅蓝襦裙,连发髻上的簪子也坠着青翠的碧玉。这身装扮在身前身后那些耀眼的红色、绿色、蓝色的官袍之中,是那么不起眼。代晴丝毫不在意这些,她端正地“藏”在浩荡的队伍之中,凌萱跟在代晴身后,她两手端着一个精巧的檀香木匣,里头整齐地叠着代晴的诰命礼服。临来时,凌萱便是这么端着诰命礼服让代晴换上,可是,代晴说什么就是不换,她说自己虽是二品诰命,却只是一介女流,此次只能算是代夫君杜恺去谒陵,所以不能太显眼,等到了太祖陵要行礼前再换上礼服就是了。凌萱一想也是,于是便这样一直帮代晴端着礼服站到了队伍里。可是,到了这会儿,凌萱突然觉得不太对头,这太祖陵只有皇上有更衣所,其余人等哪有地方换衣服?凌萱猜不透代晴这是怎么了?不应该这么大意呀!可是,现在已经站在队伍中了,又不好随意开口询问,于是凌萱悄悄地在身后喊了代晴几声,可是那代晴就像是封印了似的,始终只留给凌萱一个挺拔的背影! 然而,虽然代晴一直闷声不响地站在队伍中,可她那美丽的脸庞却仿佛始终都裹着一团柔美的光,这道光让她在前后这一群市井小人的中间,显得十分耀眼!果然,不多时,一队凶神恶煞的士卒们便在人群中找到了代晴,他们蛮横地将队伍撕出了一个口子,然后一拥而入把代晴和凌萱围在了中间。代晴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惊慌,她抬眼扫了一遍眼前的这些军士,好像立刻就明白了一切似的!而这些原本面露凶光的士卒,一站到代晴的身边,竟全都低下头来,将眼神藏在了脚下的青石板之间。 紧接着,穆王盛和许名生一脸阴险的走进了这个小小的包围圈里。代晴也不等穆、许两人站定便开口质问道:“你们这是何意?!” 穆王盛使劲在脸上挤出一点笑,然后开口说道:“杜夫人,前日我与许总兵商议了,你看,眼下城里城外都不太平,我们和杜总兵都是同僚,如今杜总兵还在北境征战,你孤身在太陵,我们当保你安危无虞啊!所以,你看今日还是留在城中为妥。不必辛劳前往太祖陵!” “哼!”代晴冷笑了一声,转过脸来轻蔑地看了穆王盛一眼,接着便将目光转了回来说道:“你二人皆是封疆大吏,手握重兵之将,怎么?连我一弱女子的性命也护佑不住?今日,我乃是奉皇命随驾太祖陵!你二人何敢拦我?!” “诶,杜夫人这样说就不好了!”穆王盛说道:“我二人真是好意,如若杜夫人是皇命在身,这倒也无妨,一会儿皇上出宫时,我必当面请下圣旨来,让杜夫人安居城内!我想皇上天恩浩荡,一定会顾念这谒陵之路辛苦艰困,应允我等所求!不然,只怕这一路上真说不定会遇上什么事!真那样就麻烦了!” 代晴心里明白,恶犬算是露出了獠牙!此时的抗争只能是徒劳。代晴默默地闭上眼睛把浮起到胸口的怒气,轻轻地压回了心底,接着她睁开了双眼,淡淡地开口说道:“好!那就让我的丫鬟捧着朝廷赏赐的礼服随驾谒陵去!唉!这样也算是我代晴不负皇恩!” 听了代晴的话,穆王盛忙说道:“这就对了嘛,杜夫人也得体谅我们不是?当此纷乱之时,我们也是如履薄冰啊!这万一到了城外有什么变数。将来,我们也不好和杜总兵交代不是?” 代晴没有说话,她也没打算去听那穆王盛那虚情假意的话,她在仔细注意着身后凌萱的反应,然而片刻之间,代晴的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在心里猜到了凌萱的反应,果然,当代晴转过身来,就看见凌萱眼眶里尽是泪水,还冲着代晴不住的摇着头! 眼看凌萱的泪水马上就要从眼眶中滑落了,代晴知道这时候在两个虎视眈眈的恶犬面前,不能有丝毫的犹豫,于是她心一横,抬起手照着凌萱的面颊狠狠地甩出了一记耳光,接着便开口大声呵斥道:“死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了,现在我的话也不听了?叫你跟着圣驾能累死你吗!啊?!” 凌萱浑身颤抖着,泪水止不住地涌出了眼眶,她立即明白了代晴这些天来用尽心思的安排。自打乱兵进了城,代晴始终将凌萱挡在自己身后,即便是在汪正明和袁思孝面前,也不肯说破凌萱的身份!昨晚上,她又把自己从小到大的温暖、悲苦、艰辛与感念,喋喋不休的向凌萱诉说着,那是想让凌萱把自己留存在记忆的深处,若干年后偶尔想起她时,还能抬头望一望星空看看自己。今天一早,又死活不肯穿礼服出门,非要凌萱端着木匣子跟在自己身后,那一定是料定了自己出不了城了,这样好让凌萱方便脱身! 看着凌萱的泪眼婆娑,代晴却是“不依不饶”,她接着斥骂道:“怎么了?!委屈了是吗?看平日里老爷给你们惯的!我可告诉你,这木匣子里的衣服给我好生看管着!这可是朝廷赐下的!要是有什么差池,就是老爷也饶不了你!”代晴的话说得刻薄,心里却焦急万分,她心说着:好姐姐快别哭了!再这样下去,咱们谁也走不了! 凌萱终于渐渐止住了自己不停颤抖的身体,她抬手用袖子狠狠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努力掐断了面颊上的泪痕,而后才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她看见了代晴甩出那一记耳光后,藏在宽袖中止不住发抖的手。当然,凌萱也听懂了代晴的话,代晴是要她无论如何把这身礼服带出城去,将来有朝一日把这身二品诰命的礼服交给杜恺,也算是他们这对患难夫妻的念想。这份嘱托凝结着代晴光彩闪目的生命,厚重的让凌萱无法拒绝! 看到凌萱点了头,代晴这才安下心来,她闭下眼来,把凌萱可以脱险的欣慰藏在了眼眶里,凌萱出了城,还有父母亲,还是南川会的大小姐!可自己除了身陷死地安危不明的丈夫,便是一无所有了!能救下凌萱,也算是报答了玄素清当年涞水城领兵来援的大恩了! 只片刻,代晴睁开双眼,扔下句:“好了!去!”便决绝地转身走出了人群,穆王盛和许名生当然就领着属下们心满意足的跟在代晴身后,几乎是“押”着她离开了谒陵的队伍!他们肯定没看出来,刚才片刻之间的一个巴掌,一脸泪水,几句斥骂,也许就是两个女子的生死别离。然而,站在队伍外边的皮三爷他们却心知肚明,他们紧咬着牙关,等到代晴的背影渐渐远去后,这才齐齐单膝跪下,抱拳胸前向代晴告别。因为,前一天代晴让他们一路护着凌萱出城,不必留在自己身边。如果上天护佑,他们将来还可以回到杜恺麾下报效朝廷!总比枉死于城中好些。 而被“扔”在队伍中的凌萱,终于可以躲在人群中的角落里,任泪水放肆的流淌了,只是在锣鼓还未响起时,她只能努力压着哭泣的声音。直到视线被泪水模糊,凌萱也舍不得伸手擦拭,因为,此刻她手中捧着的木匣里,盛满了代晴留下的华美与高贵!? 第八卷 黑云压第十六章 谒陵之路(二) 终于,热闹的队伍在安定门前的一声礼炮响后,瞬时安静了下来。这时,安定门也被徐徐拉了开来,待到大门全开,咸嘉皇帝的圣驾已经停在了大门后,汪正明站在一旁大声吆喝了一声:“起!”于是,八个健壮的轿夫一起鼓着气力,将皇帝的大驾缓缓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可是在众人眼中,咸嘉帝的身体正倚靠着一张窄榻,半躺在轿夫们的肩上!仔细一看,皇帝的双眼微闭着,一丝精气神都没有! 可是,寿王和穆、许他们才不管这些,还没等轿夫们把皇帝抬到出城的车驾上,安定门便已是锣鼓喧天,长号嘶鸣了。看着眼前的这一番热闹非凡,再看看奄奄一息的皇帝,汪正明的眼角不免划下了泪滴来,他无奈地摇摇头,手里指挥着小公公们七手八脚地把皇帝抬上出城的车驾。 但是,他们迟缓的动作还是惹得寿王发了脾气,再派人多次催促无果后,寿王站在自己的车驾上,不耐烦地说了句:“时辰到了,不能等了!出发!”心领神会的鼓乐手们马上又开始玩命敲打了起来,于是,又是一声炮响。不等汪正明他们将咸嘉帝的身子放稳,前头那六匹杂色的瘦马就扬蹄往前走了。这可把还在车驾上的小太监们狠狠地往前拽了一把,好几个人猝不及防的跌落了下来。可是,在寿王的指挥下,整个队伍都动了起来,要叫停是不可能的了。汪正明也只能开腔喊道:“起驾!”之后,便忙招呼着摔倒在地上的小太监们赶紧起来跟上队伍! 谒陵的队伍就这样迈步向着城外走去。而站在城头上目送着谒陵队伍的穆王盛和许名生两人,看着皇帝的车驾正经过自己脚下的门洞,两人同时都有了一种正站在巅峰绝顶的感觉,这感觉太好了,好到两人不自觉的对视了一眼,又各自笑开了!然而,他们也在各自心中庆幸着:好在没有单独出城去参加谒陵,这要是自己单独出了城,那另一个一定会把皇帝和寿王城外遇难的罪则安在自己身上,到时再把城门一关。自己就是被全天下唾弃的十恶不赦的反贼了!现在这样最好,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飞不了你也跑不了我!忠臣也好,反贼也罢,反正一人一半! 而另一个也正徜徉在快乐之中的人,便是正向着君临天下挺进着的寿王殿下了。他不住地掀开车帘眼望着队伍的前方,看看快到太祖陵了没有,这长长的队伍对寿王来说,简直就是冲向凌霄宝殿的通天大道!可是,这通天大道却才走了不到一半,竟然急急忙忙地刹停在了半道上!连始终在脸上鼓着笑容的寿王,都被这突如其来勒紧的马缰推出了一个踉跄,一张笑脸就这样生生的拍在了马车的前壁上,很快两股鲜血从鼻孔中窜了出来。 怒不可遏的寿王殿下手里握着还在不断淌下的血滴,骂道:“他娘的!怎么回事?!” 这时,一个随从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弯腰抱拳侧立在寿王的车驾前,小心开口说道:“禀殿下,咱们的队伍,让,让百姓给围了!” “百姓?哪来的百姓?”寿王问道。 “他们说,他们都是太陵城里的百姓!”随从答道。 “太陵城的百姓不在城里待着,跑到这城外干什么?” “回殿下,这些百姓都有家人在北伐的队伍里,他们这是正要出城去江边给北伐弟兄招魂的!” “那他们围着我们干什么?他们走他们的,我们走我们的!去让人把百姓赶开!快!”寿王说着便把头缩回了车里。 随从却没有立即起身照办,他接着说道:“禀殿下,那些百姓说要见寿王!” “什么?!”这可把寿王吓了一跳,一群披麻戴孝的百姓要见自己!见随从没有回话,寿王又问道:“他要见寡人干什么?” “回殿下,百姓们说北伐败了,要是北兵杀来怎么办?要让殿下拿个主意!” “叫他们问皇上去,问我干什么?”寿王呵斥道。 “百姓们说,皇上已经不省人事了,现在朝廷是寿王摄政监国!所以,他们非要见殿下!” “你去告诉他们,军国大事不是他们能管的!他们只管给朝廷交税就是了,其他的他们管不着!好了好了!赶紧把百姓赶走!别耽误了时辰!”寿王的语气很不耐烦。 而那随从却面露难色,他嘴里嘟囔着:“这……” 寿王呵道:“怎么了?!” 这时,牛管家从队伍里走了出来,他对着那随从说道:“去,去!别惹得王爷不高兴!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别让几个刁民误了时辰,坏了兴致!” 这时,那随从才回了句:“是!”而后退下去了。 可是,没想到不到半刻钟那随从又回来了,而且这时候连寿王自己也听到了队伍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了起来,这下寿王有些慌了,他忙问那随从:“怎么了这是?” 那随从说道:“禀,禀殿下,百姓们越聚越多,他们说,是北兵要打来了,寿王要带着皇上逃出太陵城,去谒陵只是个幌子!他们说,说今天要是不给个说法,他们就不会散去!” “反了,还!皇上呢?”寿王问道。 “回殿下,百姓们已经把咱们和皇上的车驾分开了,小的看不见皇上他们了!” “啊?!巡防营!快叫巡防营过来护卫!”寿王有些惊慌失措。 “巡,巡防营跟着皇上的车驾!没在咱们这边!” “啊?!”寿王的脑子里这时除了害怕就是慌张了。他再也挤不出一个办法来了。 这时那随从开口说道:“殿下,要不咱转头回城?让马跑快点!现在说不定还能跑得出去!“ 这时,牛管家却是一脸的沉稳,他不慌不忙地对寿王说道:“不行!不行!王爷,现在百姓都是冲着您来的,他们肯定都盯着您的车驾,你这车驾要是一跑,那就麻烦了。要不,你把袍子脱了,下车来,奴才们护着您混在人群中间,百姓们找不到您自然也就退去了!” 寿王忙说:“对对对,这个办法好!”然后便在车里扒起衣服来,片刻之后,寿王的身上只剩下了白色的里衬,他一刻也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下了车。可是下车一看才发现,外头的情形已经无法收拾了。成千上万的百姓正从四面八方冲着自己涌了过来,他们大都一身白衣孝服,很多人还打着幡,仔细看个个脸上怒气冲冲!这哪里能轻易脱身?只能等着这如洪流般的人群把寿王的队伍全部淹没了。 同样的场景当然也映在了牛管家的眼里,所不同的是,老牛还特别注意到正涌来的人群中有几个并不穿孝衣的人,这些人都是些粗壮的汉子,他们灰布粗衣走在人群之中,明显有一只手是藏在怀中衣物里的。牛管家暗暗点了点头,他知道那些人的怀里十有八九都有一柄锋利的匕首!于是,牛管家便趁着寿王慌张之中正左顾右盼之时,悄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把自己和那个队伍里唯一穿着白衫红裤的人拉开了距离! 片刻之间,寿王的车驾便被涌上来的人潮淹没了,寿王的身边突然就站立着十来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寿王看着这一张张鬼怪般的脸,吓得想要失声大叫。可是,这些人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们一拥而上,同时从怀里摸出短刀,冲着寿王周身上下就是一阵乱捅!直到寿王的身体瘫软在了他们中间。这时,他们才相互对视一眼后,又迅速把短刀收回怀里,而后又各自混入了义愤填膺的人群中了。 而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的牛管家,脸上却浮出了微微笑意,就好像是完成了一桩大事似的,心满意足的披上一身白衣孝服后,便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百姓们在寿王的车驾中没有搜到寿王,却在地上发现了一具血泊中的尸首,这样才把百姓们吓住了,就在大家都愣神的瞬间,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来:“不好啦!杀人了!” 就这样,惊慌的人群又一哄而散了! 就在挨了千刀的寿王倒在了血泊之中时,凌萱和皮三爷他们也被“乱民”围在了中间,所不同的是,百姓们似乎并没有把他们当成是这谒陵队伍中的一员,人群就这样裹挟着凌萱他们乱哄哄的往前涌去,片刻之间,凌萱身后的百官队伍已经散乱在百姓群中,甚至都分不出人群中的官和民,再仔细看看才会发现,这满地的紫色、红色的官袍早已经散落在了众人的脚下,这让皮三爷和凌萱都暗暗吃了一惊,原来这些官员在出城前便在官服里备好了便衣,这下子早就扯下了显眼的官服,穿着布衣“消失”在了人群里。 还有就是,凌萱前头还有上林卫和皇帝的仪仗,这下子也都淹没在了吵吵嚷嚷的人群中看不见了。凌萱紧紧抓着手中的木匣,眼看着周边百姓们那被义愤憋红的脸颊,顿时有些惊慌。这一切都仿佛是飞来的横祸一样正笼罩着自己,好在有皮三爷他们紧紧护着,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凌萱,这才没有和大家失散在人群之中。 而正在这时,有十几个戴着毡帽低着头的汉子悄悄地靠了过来,皮三爷的手赶忙握到了刀柄上,这十来个人太可疑了,大热天的居然还戴着毡帽遮着脸,这其中必然有诈。这时候,在这巨大的人流之中,居然围绕着凌萱转出了一个小小的圆圈,当那十来个汉子就要近抵眼前时,皮三爷被迫停下了脚步,他用余光注意着身边不断闪过的人影,正面则死死盯着对面那顶毡帽下露出的一点鼻尖!同时他的一支手,已经开始缓缓的抽着腰里的刀。他打定主意,一旦那几个人压了上来,他便和他的手下们奋力将来人挡出人群,然后再挥刀搏杀!这样才能尽力保得凌萱无恙。可没想到,来人的速度更快,他们不等走到跟前,却突然冲着皮三爷他们齐齐一个冲扑,动作极小,却在一晃眼之间将掀起的细微气流,灌进了对方的鼻腔里。皮三一看不好,立马就要拔出刀来,可这时他们才发现,抽出一半的刀刃已经被来人推回了刀鞘之中了,而且那只手还死死地抵在皮三爷他们的刀柄上,让他们动弹不得。皮三爷忙开口问道:“你们……” 来人却也不答话,只是应了句:“别动,自己人!”说着,就从腰间摸出了南川会的令牌,乌木色的令牌上两个烫着金的“南川”二字,在皮三爷眼前格外耀眼。这时,皮三他们紧绷着的神经和僵直的躯体才终于放松下来,于是皮三爷忙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还是不抬头,只是开口问道:“大小姐在这吗?” “在,在!” 于是,这十来个汉子忙挤过皮三爷他们身后悄悄对着那个一身丫鬟打扮的凌萱作揖道:“让大小姐受惊了!请随我们离开此地!” 凌萱问道:“是我爹让你们来的?” “是的,老爷在焦山上等着您!” “好,带路!”在凌萱的应允下,这一群人悄悄闪出了人群,朝着焦山的方向去了! 再说咸嘉帝一行人原来以为四面八方围上来的百姓们,会拦下天子的车驾。可是,奇怪的是这些百姓高喊着让皇帝回到太陵城中的口号,却把咸嘉帝身后的队伍给围了,独独把上林卫和巡防营等等一群人都搁在了人群之外。就在众人摸不着头脑之时,汪正明好像明白了过来,他忙唤起还在装着病的咸嘉帝:“皇上,百姓把寿王他们给围了,咱们还是趁着追兵没来,赶快转往焦山暂避!” 咸嘉帝其实一直也都在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外头虽然吵吵嚷嚷,可是声音却好像离着自己挺远的。听到汪正明的话,咸嘉帝忙答应道:“好!咱们现在就走!” 于是,袁思孝他们立即把咸嘉帝的车驾围在了中间,一伙人撒腿就往焦山方向跑去,他们这些人不是骑马就是驾车,行动起来要比其他人快多了,不一会儿就看不见身后纷乱的人群了! 一路上,咸嘉帝开口感叹道:“唉!太祖保佑,这真是神来一笔,要不是祖宗显灵,怎么会有这么多怒气冲冲的百姓围了队伍,正好让咱们有机会逃了出来!” 汪正明则在一旁微笑着点头不语。 咸嘉帝注意到了汪正明并没像以前那样,急忙附和着皇帝的话,于是便问道:“公公,你说说,怎么会有这么些百姓从天而降,莫不是祖宗显灵,又是什么?” “回皇上,这当然是太祖爷在天上护着咱们大津朝呢!”汪正明答道。 咸嘉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开口说道:“不好!随朕出城的文武百官还在重围之中!这可如何是好?” 汪正明却不慌不忙地应道:“皇上勿忧,百官安危必定无虞!” “此话怎讲?” “回皇上话,这百官皆是大津朝的官员,既是太祖显灵,那也必会救下百官。”汪正明说道。 汪正明这不靠谱的回答,让皇帝心里更加充满了不解,于是皇帝又开口问道:“可是,这……” 汪正明好像怕皇帝再多说下去似的,忙开口拦道:“皇上,奴才敢向皇上担保,这百官必定无虞!皇上放心就是!” 面对着此时自信满满的汪正明,咸嘉帝都不知道还能开口说什么了,现在他面前的汪公公好像变成了诸葛孔明似的,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完全找不出前几日在城中,焦心劳命无计可施的窘迫!于是,皇帝便转过脸去,也不再讲话了。他这时心里想起了那个足智多谋的代晴!可惜了她,此时竟然逃不出城来。接下来的命运怕是凶多吉少了!咸嘉帝想着万一真有不测,一定要追封个配得上她的谥号。 而皇帝身边的汪公公心里却没心思担心代晴的安危,他正默默思索着另一个事情,说实话谒陵的队伍在城外遇上漫山遍野的百姓的阻挡,从而使得皇帝一行人能够乘机脱困,这着实让汪正明吃惊不小,但是静下心来想了想,汪公公又觉得这事其实也在情理之中,要知道能在南直隶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只有焦山上的那个老和尚,在南边待了快半辈子的汪正明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没想到,这个在世人眼里向来不理会凡尘俗事的活佛,这回居然肯为皇帝出手,不知道这是不是跟他那视若亲子的玄素清投身了朝廷有关。毕竟之前那慧宣和尚已经出手救过玄素清一回了。当然,这老和尚胸中的韬略可不简单,既然救得下皇上,那皇上身后的那些个官员当然也会安然无恙,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汪正明才敢在咸嘉帝面前夸下海口。只是,让汪公公吃不准的是,寿王这个乱臣贼子的命运会如何?? 第八卷 黑云压第十七章 困兽(一) 正在太陵城里的穆王盛和许名生两人,还在伸长脖子等着城外诸位的死讯呢,没想到着急忙慌跑来的传令兵带来的却是他们始料未及的消息。 听到城外有无数百姓披麻戴孝冲散了谒陵队伍的消息时,正在穆王盛府上的穆、许两人,惊得瞪大了眼睛,彼此看了一眼却完全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穆王盛才发现那传令兵还低着头单膝跪在自己面前,于是穆王盛努力缓了缓神开口问道:“那,那皇上呢?是死是活,现在何处?” “回大人,属下不知,只是听说被暴民裹挟而去,下落不明!”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许名生也反应了过来。嘴里哼了一句! “那寿王呢?”穆王盛又问道。 “属下,属下不知!都被乱民围得水泄不通!”传令兵小心答道。 “那百官如何你也不知道了?”穆王盛喝问道。 这回传令兵不敢开口回答了,他只能是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 “娘的,你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来报什么?除了坏消息,就没句人话吗?我再问你这么多该死的百姓是哪来的?你也不知道?”穆王盛怒骂着,几乎是要把这一腔怒火都撒到眼前这个传令兵身上。 只听得传令兵悄声说道:“依属下看,那些人,那些人都是大江边上凭吊在北境逝去的族人的!在回城的时候,恰好,恰好遇上了皇上谒陵的车驾!” 许名生皱着眉头自语道:“这倒是对上了,怪不得从未听说有大股百姓出城而去,怎么就在城外聚起了万千人呢?原来是前些天就出城去的!” 穆王盛开始赞同许名生的想法,也点了点头,可是不多时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不对,不对!这可不是一两个人啊,也不是一两百人,可是成千上万人呢,要是没人居中联络,暗中统领怎么可能一呼百应,还敢阻挡皇上的圣驾?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这样?” “穆兄说得是!好了,你先退下!”许名生点点头把传令兵打发走后,又开口说道:“那这幕后主使又会是谁呢?” “哎呀,老许,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穆王盛说道。 “此话怎讲?”许名生不解地问道。 “你说,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煽动起成千上万的百姓?要知道这可是民变啊!” “是啊,就是民变啊?那会是谁!”许名生还是一脸狐疑。 “哎呀,我真是服了你了!”穆王盛着急地拍了下大腿站起身来说道:“你想想,在大津朝煽动百姓又不怕被告发是民变的还会有谁?” “你是说……”许名生好像反应过来,可又怕说得不对又被穆王盛笑话,于是边说边用手指了指皇宫的方向,看到穆王盛点了点头,这才小声说道:“皇上!” 穆王盛又重重地点了点头,许名生也一下站了起来,他虽然是猜了出来,但还是吃惊不小,他在正堂上左右踱着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头。这时穆王盛跟着说一句:“不管是谁,即便救了皇上,将来都难免担上个煽动民变的罪名,这可是满门抄斩的。” 许名生还是边摇着头边说道:“可是,可是,皇上不是已经是大病难愈,不久人世了吗?怎么可能,不对!” “哪里不对?”穆王盛问道。 “我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许名生答道。 “我看那肯定是春和宫里那些人的谋划!” “那就是说皇上的病是假的?”许名生问道。 “有可能!”穆王盛说道。 “可是也不对呀!皇帝的病是假的?怎么可能在咱们眼皮底下这么多天咱们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哦,对了,还有那个冯老药,那老头不是也给皇帝看过病吗?怎么,难道说他跟春和宫里的那些人也是一伙的?”许名生的脑子乱极了,他在拼命捋着头绪。 穆王盛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要知道皇上的病到底是真是假也不难,咱们现在就派兵冲进宫里,把那里头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抓了,一审就都知道了!” “对,对,对!这是个办法!”许名生和穆王盛两人好像终于找到了解开一切谜题的钥匙,许名生忙招呼道:“来人!” “在!”一个亲兵单膝跪在了两人面前。 “速速领着人马给我进宫拿人去!”许名生恶狠狠地说道。 很快,穆、许两人领着兵马冲进了空荡荡的皇宫,而这皇宫早没了往日里宫禁森严的样子了,穆王盛和许名生两人再一次站在了春和宫门玉阶下,看着通往大殿的玉阶上到处散落着上林卫军士的冠甲、宦官的衣帽。许名生气得大叫着抽出刀来,拼命往地上那上衣冠上猛?插。穆王盛则想着眼下的局势,不免一身冷汗从头打到脚!这空无一人的皇宫,仿佛化身成一座巨大的黑洞,在吞没着一切的同时,还释放出一股股强劲的寒风,让人浑身止不住的哆嗦起来。 这边许名生砍累了,回过头看了一眼呆立阶下的穆王盛,喘着气喊了一声:“老穆!你干什么呢?” 许名生这一声可算是把穆王盛又拉回到了黑洞口上,他抬起头来看了眼憋着张红脸的许名生,摇了摇头说道:“完了!” “你说什么?!”许名生赶忙快步冲到了穆王盛的面前问道:“什么就完了?” “唉!你想想,皇上肯定是跑了,他这一跑,随便到了哪,只要是竖起镇难勤王的旗子,咱们就是板上钉钉的反贼!那时候咱还有命吗?” “那那……”许名生心里也涌起了一丝恐惧,因此嘴上便有些语涩,接着又壮着胆子说道:“那也不怕!这南边现在除了咱们,还有谁手上有这么多兵,我看谁敢来!勤王?勤他娘个腿!” “哎呀,老许,你真是个蠢货!”穆王盛急得骂了句,接着说道:“你不想想,只要皇上不在我们手上,咱俩的人头是什么?那不就是别人报效朝廷的投名状吗?只要是勤王的召令一出,这南边随便一个扛锄头的老农民,都恨不能咬下一块我们身上的肉来。你再看看我们手下的这些兵,平日里只知道欺负百姓,你还真指望他们能上战场啊?别说上阵了,就是遇上南川会的人也能吓得他们尿了裤子!再说了,还有北伐的队伍呢!要是那些死鬼没死干净呢?那个玄素清是那么好对付的?” 穆王盛的话倒是真把许名生吓住了,他也愣在了当场,瞪着大眼半晌说不出话来。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道:“你光骂我也没用啊!得想想办法呀!总不能站在这里等死?” “还能有什么办法?为今之计只有咱们亲自带人出城去追了!”穆王盛说道。 “还能追得上吗?” “死马当活马医!不管怎么说,追不上皇上总追得上百官!到了城外能抓几个是几个,到了万难的时候没准还能当个人质什么的!再说了,咱也得看看寿王怎么样了!” “对对对,也只有这样了!”许名生说道。 “来人哪!”穆王盛喝道。 “在!”一个亲兵应道。 “你带人去安州总兵府,把那个杜恺的老婆绑了来,还有那个冯老药,也给我拿了!等老子从城外回来了,再来处置他们!”穆王盛恶狠狠地说道。 “对!”许名生也怒气冲冲地喝道:“万不可走脱了这两人,老子回来要拔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快去!” “是!”那亲兵应了令便跑开了。 接着,穆、许两人赶忙披挂整齐,领上兵马就往城门口冲去。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此刻通往城门的大道上也已经站满了太陵城的百姓,与城外不同的是,这街市上的百姓尽是些年迈的老人,他们把妇女和孩子都藏在了家中,自己齐集在大道上,把个通往城门口的路封得死死的。 穆王盛坐在马上,面对着眼前成片成片黑压压的百姓挡住了去路,大怒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赶快闪开!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时,马前的人群中一个白发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了人前,他站定身子操着洪亮的声音说道:“哼!你以为你坐在马上就是个王了?在我老汉眼里,你就是个耍无赖的青皮!这太陵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大津朝太祖建下的皇城!由得你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老头,今日事出紧急,我不与你计较!你让你身后那些人赶紧闪开!不然,我可真的不客气了!”穆王盛说道。 “今天你走是走不了,要走也可以,就从我们这些老汉们身上踏过去!”老头郑重地说道。 穆王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自己的处境,忙说了一句:“你们,你们这到底是为什么?非要拦下我们!” “哼!为什么?你问问你自己,还有你身后那个王八蛋!你们把皇上撵走了,百官也被你们逼出了城,现在,你们也要跑了!北边的申兵要是打了过来,我们这些百姓怎么办?你抢也抢了!闹也闹了,这太陵城里百姓家中几代子人攒下的几个钱都被你们抢跑了,你们吃饱了,拍拍屁股跑了!我老百姓怎么办?” “你这都胡说些什么啊?我们出城不就是去找皇上的吗?城外头纷乱,皇上久出未归,我这不得带兵出城去保护皇上吗?” “我们不信你!”老头说道:“你们抢钱的时候可真狠哪!这样的队伍,我们才不信呢!既然拿了我们的钱,就得在城头上给百姓们守住了!” 还没说话的许名生急了,大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反了吗?” “哟,你可别吓我们这些老人家,要说造反怕还得是你们二位?” “这……”许名生被堵得没话可说。 穆王盛赶忙打圆场道:“要不这样行吗?我们把大部人马留在城中,只带千把人出城去。这样总行!” “不行!”老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走了,把这些乌龟王八蛋留在城中没人管束,更要祸害老百姓了!” “你!”许名生指着老头怒吼道:“你们要是再这般胡搅蛮缠,我手里的刀可不答应了!” 老头冷笑了一声说道:“哼!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就不怕死了!耍青皮是吗?我老头子这一辈子都过来了,还有什么事没见过的?”说着一拍胸口说道:“要杀要剐只管冲这来!” “你!”许名生气得就要抽刀,这时,穆王盛赶忙悄悄伸手拦下了他,许名生气恼地说道:“老穆,这些人一看就是在这里无理取闹的,你劝他们有什么用,冲上去砍他几个就老实了!” 穆王盛忙说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你听我的,不要冲动!”穆王盛心想着,一看这街上尽是老人,就知道是对方的精心安排,这些老人怕是早就不念生死了,要是真动了刀,怕就不是一两个人头了,万一真闹出了流血事件,说不定全太陵城的百姓都会冲上街头,到时候别说皇帝抓不回来,就连这太陵城都待不下去,所以现在面对着这些百姓,该忍还是得忍! 这边老头又说话了:“你们要走也可以,那就把你们进城时抢了我们的钱财都吐出来!这样的话,万一北边的兵打了来,我们也能让女人和孩子从他们的刀下买条命回来!” 许名生应道:“这叫什么话!”可他刚要接着说下去时,却见穆王盛冲着他使了个眼色,虽然许名生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但还是不再开口了。 穆王盛则赶忙说道:“好!好!我们不出城了,好,你们都散了!”接着他冲着身后的军士们大喊了声:“撤!”便掉转过马头往回走了。 可许名生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忙赶上已经回头走了几步的穆王盛,弯腰伸手一把就拉住了穆王盛的缰绳,开口问道:“我说老穆,你这是怎么了?一会说皇上不在咱们就完了,一会又说不出城了!你想清楚了,要作死可别带我!” 穆王盛斜了许名生一眼小声说道:“你喊啥?派出城去的兄弟回来了,刚刚就混在人群里!” 这下许名生如梦方醒,他放开了穆王盛的马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便任由胯下的战马随着队伍往回走去了。 原来,就在刚刚老者义愤填膺地斥责穆、许二人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就挤进了几个壮硕的身影,这十来个人虽然都压低了面孔,但在一群白发老人之中,混着十几个乌黑的发髻自然十分显眼,穆王盛一眼就认出了这些正是他们派到城外剌杀寿王的刺客。而这些人中领头的那个,也适时地偷偷地抬起头冲着他点了点头,这就是告诉穆王盛,寿王已经死在城外了。穆王盛一想,既然寿王死了,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把犯上作乱的全部罪名,全都安到这个倒霉的王爷身上呢?当然,一切都还要谋划,但接下来的一切行事,都要小心翼翼。万不能再得罪这太陵城的百姓了。所以,穆王盛才最终选择了调转马头。 许名生则不像穆王盛想得那么多,不过,他有一个念头和穆王盛是一致的,那就是无论如何要为自己出口气。 就这样,两人领着千把人的队伍来到了皇宫外的安定门前,在这一片小广场上,代晴已经被反绑着双手押到了正中央。此时已经是午后时分但还未到傍晚,太陵城的上空却集起了密云,虽没有大风和雨水,但日头好像也被这安定门前的刀枪吓破了胆,而躲到了云层后,不敢露头了!? 第八卷 黑云压第十八章 困兽(二) 在这块被千百个贼兵围起来的广场正中,代晴挺直了身躯,双眼仍然闪着光彩,看不出一丝大难来临前的怯懦与退缩! 穆王盛和许名生两人趾高气扬的策马走上广场,脸上满是一种胜利者的得意之色,却丝毫没有一点点的惭愧之色,哪怕是他们正要举着刀枪去伤害一个女子!甚至他们都不介意跟着他们身后涌来了的万千百姓!他们好像就是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为自己出了这口恶气! 突然,穆王盛突然发现了什么,忙问身边的军士:“那个冯老药呢?” “对呀,那个老不死的呢?”许名生也追着问道。 军士忙答道:“我们到了药铺的时候,那老头已经不知了去向!” 许名生叹了口气:“唉!罢了罢了,老子迟早抓住他!今天就先拿这贱女人开刀!” 穆王盛则冲着手下军士们扬了下手中的马鞭,属下军士立即心领神会地大喊了一声:“杀!”接着,在场的上千个士卒仿佛得了指令般,齐刷刷大喝道:“杀!” 这一千个喉咙里迸出的喊“杀”声,瞬时掀起了一股巨大的声浪,这声浪狠狠地撞击着高深的宫墙,再重重地砸在脚下的青石板上,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着地动山摇的震颤,而这震颤传导到内心,足以将一个七尺男儿视死如归的骨气都捏得粉碎!然而,站在风暴中心的代晴却稳若泰山,甚至还能在脸上挤出一丝冷笑来。这时,天空中的密云突然闪出了一条缝隙,一道金光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洒在了代晴的身上,用一道金边勾勒出代晴的身形来,还有轻风也在此刻悄悄扬了起来,它们轻轻扯动起代晴的衣角,整理着代晴面颊两边的鬓发,让她的五官显现出无与伦比的精致与秀美!一副原本冷艳的画面突然就变得柔美了起来。 围观的百姓们开始不住的“啧啧”了起来,人们是多么惋惜眼前这一位有着非凡的美貌和智慧的女子! 然而,穆王盛和许名生可不管这些。刚才那一声千人齐喝的“杀”声,竟然没有吓得代晴当场瘫软下去,居然还唤出了一道金光来。这一切都让两人气急败坏,他们齐齐跳下马来,快步冲到了代晴眼前,穆王盛更是瞪着眼睛喝问道:“你知罪吗?!” 代晴看都不看穆王盛,只是轻蔑地应了句:“何罪?” “哼!嘴硬是?”穆王盛怒气冲冲地说道:“我来问你!皇上到底有没病?” “皇上的龙体岂是你等宵小之徒可闻可问的?”代晴仍旧侧着脸不去搭理那两张丑恶的面孔。 “好,好,好!既然你求死心切,今天我就成全你!你不是高洁吗?你不是诰命吗?明白告诉你,我今天就剁碎了你,再把你扔到阴沟里喂蛆,让你在臭泥里清高去!”穆王盛恶向胆边生。 “哼!有道是玉可碎,却不能改其白!何必多言?把你的刀刃亮出来就是!我房代晴要是求饶一句,就配不上这大津朝的二品诰命!”说罢,代晴便闭上了双眼,不再去理会眼前那散发着恶臭的一切。在她彻底安静下来的内心深处,仿佛看到了房仁祯那赞许的笑眼。 “好好好!不怕死是!来呀!”穆王盛大喝道:“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拉下去砍了!” “是!”两个刽子手端着鬼头刀走了出来。他们走到代晴面前又齐声大喝了一句:“跪下!” 代晴没有理会他们,更没有睁开眼睛,然而鬼头刀白刃上的寒光直向着代晴的面颊逼了过来,但却根本透不过那从天而降的金光。代晴也就在这片暖阳下心里默念着就要见面的父亲,不觉之间脸上泛起了微笑! 穆王盛更是怒不可遏,他歇斯底里的喊道:“砍!现在就砍!马上!” 这会儿两个刽子手就要上前动粗了,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大喝:“放开她!” 这一声大喝似乎暂时舒展开了人们紧紧揪着的心,可是,当穆王盛和许名生寻声望向人群时,人群又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了。可当他俩刚刚转过头来,众百姓竟齐齐高喊出同一句话来:“放开她!”而且这话音如浪潮般不断地咆哮着涌来! 安定门外广场上,那些握着刀枪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士卒们的双脚,也开始不自觉得向着自己的身后挪动着,更别说脸上挂出的惊恐了。就连许名生也凑到了穆王盛的耳边,小声说道:“老穆,这下怎么办?杀不杀了?” 穆王盛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群里那每一张愤怒的面孔,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对许名生说道:“怎么了,这就吓破胆了?哼!今天的窝囊气老子是受够了!我的刀可是馋血了!怕什么?我倒是要让这帮乱民知道知道,什么是他们以为的法不责众!” 说完,穆王盛眯起眼睛,马上在脸上换出一副阴险的笑容,接着开口说道:“乡民们,乡民们,听我说一句!听我说一句!”人群里传出的声浪被暂时止住了,借着这个空隙,穆王盛接着说道:“乡民们,这女人可留不得!” “她有什么罪?”人群中又响起一声诘问。 “好!问得好!我来告诉各位!”穆王盛说道:“这些日子,太陵城里的种种乱象,都是这女人捣的鬼!” “你这是胡说!” “胡说?呵呵,今天你们不是说皇上逃出了城,不管你们的死活了吗?我告诉你们,要皇帝逃出城的,正是这个女人的计谋!她的眼里,从来只有那个坐在金銮殿高高在上的皇帝,根本就没有你们这些下里巴人!人家可是大兴城里来的名门闺秀,我们这些南蛮子,在人家眼里个个都是粗鄙无赖!所以呀,你们在这里闹什么?还要为她请命?快散了!” 穆王盛的话真让人群沉默了,大家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了,这回穆王盛可是把百姓的内心拿捏得死死的,当下的情景让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得意,他知道火候已经到了九成,只再添一根材,人群必散开!于是,穆王盛又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开口说道:“乡民们,要是真要救她也不难,咱就一命换一命,谁要是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了,愿意站出来替她去死。我马上放了她!” 穆王盛相信,只要这话一出,那些以为仗着法不责众的金箍咒,可以躲在人群里起哄架秧子的,到了真要泼命的时候,绝对会抱头鼠窜的。所以,穆王盛说完这话后,那原来只是鼓在嘴角的得意,立即就在脸上开出了花来。 然而,还没等穆王盛的得意之色扬到眼角,人群中突然就响起了一声:“我来!”这石破天惊的两个字,立即就在人群里划出一条两人宽的通道来。穆王盛、许名生甚至连着代晴,都睁大了眼睛顺着那条大道望了过去,只见一个瘦小的老人挺着稍有些佝偻的身躯,正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穆王盛和许名生带着无比吃惊的表情,异口同声叫道:“冯老药!” 片刻之间,冯老药已经走出了人群,来到了刽子手们面前,代晴的眼泪立即就从眼眶里掉了下来,她高声唤了句:“冯老先生!不可啊!” 冯老药却没有去回应代晴的话,他一本正经地对着穆王盛问道:“一命换一命!此话当真!这么多人可看着呢!” 穆王盛就好像被人用木棍狠狠敲了下脑袋似的,一直甩不掉脑子里巨大的鸣响,面对着冯老药的问话,他只是木然地答道:“当,当然!” 得到了穆王盛肯定的回答,冯老药又嬉皮笑脸了起来,他讥讽道:“你看你们这点出息!连个女人都不放过,还好你们都没喝过我的药,要是喝了,说不定哪,现在四仰八叉的躺到地上,就只能是个‘大’字了!没尿性的东西!来!别废话了!可不能食言啊!这太陵城的百姓可都看着呢!” 这时候,许名生倒是先“醒”了过来,他开口说道:“诶,老不死的,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是替那女人去死啊!这脑袋掉了可是长不出来的!” “我是郎中,这头长不长得出来,我比你清楚!行了,多说无益,找块地!”冯老药的脸上居然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这时,泪水已经糊住了代晴的双眼,可她还是努力望向冯老药,哭着说道:“冯老先生,您不必挂念我,快走!他们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这时,冯老药终于转过脸来看向了代晴,那脸上是世人从未在他那里见过的慈祥。他微笑着说道:“闺女,别怕!这大津朝是你拿命保下的!公道自在人心!我老汉这一辈子都在行医救人,如今风烛残年了,还能用老命救下你来,真是值了!我知道,大小姐的性命也是你保下的,今天,我老汉就替南川会还了你这个人情!” 代晴心痛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眼含热泪使劲冲着冯老药不停摇头! 穆王盛对着冯老药冲上一步,厉声喝问道:“老不死的,你可想清楚了!这里是要杀头的,可不是还什么人情的地方!” “我说你有种没种啊?”冯老药反问着又道:“要杀就杀!婆婆妈妈的!” “好!你这是自闯地狱门啊!老子还就成全你了!”穆王盛此刻算是彻底被激怒了!一整天了,皇帝跑了!百官跑了!要出城也出不去!手里有个代晴,想杀了解解气,刀都架到脖梗上了,又窜出个老不死的冯老药!穆王盛的脸上满是凶光,他咆哮道:“娘的!老子今天真是长了见识了,有送金送银的,还没见过送人头的。来呀!给我砍了!”接着又转过来指着百姓们喝道:“咱就按说好的,一命换一命,你们谁还敢上前来,我的刀可管不了老幼!”他又对百姓面前的士卒们说道:“有敢上前的,格杀勿论!” 这时,两个刽子手已经走到了冯老药身后,冯老药看着一身红衣的两位,笑了笑说道:“呵呵!来!”然后抬起双手淡定地抖了抖宽宽的袖子!在不远处代晴的呼喊声中,从容不迫地盘腿坐在了安定门前的青石板上,唱起了远方家乡的小曲来! 两个红衣刽子手同时抬头看了看穆王盛,穆王盛再次大喝一声:“杀!” 于是,其中一个刽子手高喊了一声,一口气将大刀抡到肩后,再狠狠地砍了下去,南洋的小曲便戛然而止了!可是,人们分明看到了冯老药那跌落在皇宫门前的面孔上,还浮着欣慰的笑。只在片刻之后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刚杀了冯老药,穆王盛又将血红的双眼对准了代晴。可是,百姓已经不能再容忍这些个贼将的肆意杀戮了,老人们高喊着:放了她!全都拼着命的往代晴那边挤去! 而穆王盛却像是一匹舔拭着嘴边鲜血的恶兽,正享受着人血的腥气带来的快感,哪里舍得抽身离去,他不断冲着士卒大喝着:“顶住,都给我顶住了!” 许名生这时又凑上来在穆王盛耳边小声说道:“要不算了!杀也杀了,这再闹下去,怕是收拾不了!” 可是,盛怒之下的穆王盛哪里听得到许名生的话,他甚至已经伸手去抽腰间的佩刀了,他只有亲手杀死眼前这个让他一败涂地的女人,才能解了心头之恨。 代晴的面颊已经感觉到了野兽扑咬之前,那灌满贪婪的鼻息间呼出的腥臭气。那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代晴抬起头来,灵秀的双眸此刻放出的是愤怒的火焰!这瞪出的眼神,让许名生都不敢抬头去看这个有着非凡面貌的女子。 而正在步步紧逼的穆王盛也突然感觉到有人正在他的身后拉拽着他的衣袖,穆王盛伸手甩开了,可是身后的拉拽并没有停下,穆王盛怒气冲冲地抬起手里的长刀,转过身来喝问道:“干什么!”说着,就要挥刀砍下去。可是,没想到转过身来看到的竟是一个亲兵已经跪倒在了自己面前。 于是,穆王盛又不耐烦地问了句:“到底有什么事?” 那亲兵却突然站起身来,小心地附在穆王盛耳边说了几句,之后便匆匆施了礼走开了。 亲兵的话让穆王盛僵在了原地许久!好一会儿后,他才不情愿地把刀收回了鞘中,骂骂咧咧地说了句:“把这女人押到大牢里去!”接着又转过来对着冲他涌来叫骂的百姓说道:“好了,好了,都散了!都说了,一命换一命,老子说到做到!”而后,在亲兵的簇拥下,快速离开了安定门前的广场。倒是留下了个许名生傻傻地站在了安定门前不知所措!? 第八卷 黑云压第十九章 江南来的消息 玄素清和杜恺他们离着长江还有一天的路程,可是就在此时,素清却叫停了大队人马,下达的军令是:全军就地扎营,无令擅自前行者斩! 就这样,大家在马上就可以抬腿过江的时候,愣是无所事事地呆在大营里待了整整一天。高继勋、孟良他们当然不能理解,这样一支“火急火燎”的队伍,怎么能够眼望着南朝太陵而裹足不前呢?于是,大家都忧心忡忡的来到主帅的大帐里,找玄素清问个明白。 玄素清自然面容平静地端坐在大帐中的正位上,直到听到帐外吵吵嚷嚷的脚步声,他这才睁开双眼把佛珠收回长袖之中,微笑着望向了大帐的帘门。 高继勋才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他那粗壮的胳膊狠狠一甩将那素清的帐帘挑得老高。而后一步不停的冲到了素清的桌案前,而那张从高处翻下来的门帘,直直拍在了正要跟进门的孟良的脸上,一下又把他挡了出去!这滑稽的一幕却没能引出素清的笑意。这支队伍的将帅们,始终都处在一股巨大的不安之中。 冲到素清面前的高继勋刚要开口抱怨,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反而是素清看着高继勋一脸的焦急,开口说道:“有什么想问的就说!” 这句话可算打开了高继勋的话匣子,他开始嚷嚷了起来:“好!侯爷让说,我也不客气了,我就是想,哦不是!是全军将士都不明白,咱们马上就可以过江了,为什么非要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待着?等什么呢?啊?是要等着太陵城有人来报平安吗?那咱还回来干什么?大人,你是不是后悔了?可是既然撤回来了,现在回头也来不及了!你要是怕南边出了乱子,那就让我先过江去!要是真有个把蟊贼乘机作了乱,我就把他们平了,再接你们过江来!功劳都算大人的总行?” 素清认真听着高继勋的话,并没有立即开口回答,反倒是跟进来的孟良在身后拽了拽高继勋的衣角,高继勋却头也不回的甩手推开了他,而后转过脸来说道:“你怕什么?你是南川会的,我不是!你不敢说,我来说,你拦着我干什么,十多万弟兄就在这死等着,你不急我急!” 孟良冲着高继勋使了个眼色,又用手指了指边上,然后说了句:“不是,不是!” “什么不是?”高继勋边问着,边顺着孟良手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原来杜恺也正默默地坐在大帐之中。看着也是一脸愁容的杜恺,高继勋不自觉得说了一句:“自己人啊!”便又走到杜恺面前问道:“杜总兵!你说是不是?你倒也说句话啊!” 杜恺只是皱着眉无奈地摇了摇头。显然也是没在玄素清面前得到满意答复的。玄素清的大帐一直就是如此,只要是没到两军交阵时,就总是这般上下不分没大没小。当然,素清也从不计较这些。直到这时,素清这才开口慢慢地说了起来:“好了!你们也都来了,那我就来说说!” 见素清站起身走下了帅位来,高继勋和孟良也都知趣的不再说话,而是各自找了个位子糊乱地坐了下来。 素清接着说道:“依我之见,此番我军南撤乃是为救朝廷之急,我已说过,南北讯息隔绝这其中必然有诈!因此,太陵城内外也必在纷乱之中。然而,时至今日我军仍未得到大江南岸的任何消息!若此时,我军贸然南渡,万一不臣之人在太陵城下作局,我军就有翻覆之险!因此,万事欲速则不达,我们还需要有太陵城的确切消息方能大胆前行啊!否则就是将我全军将士性命送入不测之地呀!” 高继勋想了想说道:“大人的话是在理,可是咱们也不能就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我军动身之前,我已向太陵城派出探马,此处正是与探马约定的回报之处!”素清解释说。 高继勋又追问道:“那要是等不到呢?咱们就得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高将军放心!”素清说道:“这里离着长江仅有一日的路程,若太陵城内真有人为乱朝纲,那其也必然向江北派出探子!而他们的探子最远也就会在此地!” “大人是说……”高继勋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若太陵城知道我军已回还,作乱者亦会有所收敛!”素清说道。 “这倒也是!”高继勋说道。 就在这时,一个大帐里走进来一个卫士,他走到素清面前弯腰施礼道:“禀侯爷,营外有人说带了江南的消息来,求见大人!” “哦?叫进来!”素清说道。 不一会儿,亲兵们就把来人带进了帐来,孟良抬头一看来人竟是阿顺! 孟良忙站起身来,激动地向着阿顺唤了声:“阿顺兄弟!” 阿顺也一脸欣喜地伸出双手捏着孟良的两臂,满含热泪地说道:“太好了!你们都还好好的!”接着他便对素清施礼后,说道:“少主!老爷让我渡江过来,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们了!” “阿顺,江南的情形如何?”素清忙问道。 阿顺摇了摇头,脸色便阴沉了下来,他说道:“唉,自打北伐大败的消息在太陵城里传开后,皇帝便一病不起了!穆王盛和许名生二贼就借机袭占了太陵城!他们纵兵为祸,劫掠百姓。唉!把个好端端的太陵城搅得天翻地覆!还有那个寿王,也想着要跳出来摄政监国!这大津朝真是……” 听着阿顺的话,众将都咬着牙紧紧握住了佩刀的刀柄。 素清又催促道:“还有呢?二贼可曾拿住了皇上?” “对对对,城里代晴她们怎么样了?”杜恺也跟着问道。 阿顺又摇了摇头:“我来时,皇上还在病中,贼兵已经围住了皇宫,南川会和玄府上下都在贼兵进城前上了焦山!只是……”说到,阿顺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只是什么?快说!”杜恺急着追问道。 阿顺悄悄抬头看了眼素清,然后说道:“只是,只是杜夫人还被困在城内!” 这一句话可把杜恺惹急了,他上前一把拎起阿顺的衣襟怒吼道:“你说什么?你们为什么把她留在城中?!你们的心不是肉长的吗?平日里的交情都去哪里了?你说,你说啊?” 素清开口对杜恺说道:“别急,你让他好好说!” 杜恺喊了一声:“咳!”一把将阿顺丢了下来。 阿顺这才说道:“总兵大人莫急,原本老爷安排众人出城之前,是想着让杜夫人一块走的,还叫了属下陪着大小姐一块去府上请杜夫人的。可是杜夫人执意不走,后来,连大小姐也跟着一起留了下来。不过,大人放心,两个孩子都跟着老爷上了焦山!” 听到凌萱和代晴都被困在了城里,素清的心也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但他的脸上仍然平静如水,只是手上有些颤抖的从袖口里摸出佛珠来,又在两手间转了起来。 这时,阿顺又说道:“不过,还多亏了杜夫人还留在城中,正是她在街市上拦下了急着去篡位的寿王,说是让寿王要斋戒三日后,拜谒了太祖陵才能正式辅政监国!还请了城中的名医为皇上诊病!哦,谒陵的日子应该也就是今日了!” 素清和杜恺都沉默了下来,杜恺低着头对阿顺抱拳道:“失礼了!”便坐回了刚才的位子上。 玄素清思索片刻后,便对阿顺说道:“你速速回江南去,将我军情形告诉我爹!就说我大军三日内必到焦山下!” “诶!那太陵城呢?” “我自有解围之法!你速去!”素清吩咐道。 “是!”阿顺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这边,素清立即一脸严肃地下了军令:“众将听令!” “在!”三人同时站起身来抱拳施礼。 “全军上下,收起铠甲,撕破旗帜,作败兵状即刻启程,挥师过江!” “是!” 三人走了,留下素清一个人站在了大帐中间,他没想到,自己派出的探马还没带来消息,反倒是南川会及时送来了消息。阿顺好像是算好了时机在这里找到了素清他们。这事倒是有些蹊跷。素清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丝怀疑,难道这一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南川会?如果单论实力的话,南川会是办得到的,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但是不论如何这些都是猜测,当务之急还是先回师解了太陵城之围要紧。另外,素清也料想到代晴谒陵的“安排”定也是暗含深意的!说不定,正是想利用谒陵的时机,让皇帝脱困出城!这样一来,皇上也很有可能上焦山。? 经过一天的折腾,太陵城内外的纷乱终于在夜幕之下暂时归于平静。许名生却没有静下心来,他怒气冲冲地闯进了穆王盛的宅子,还没走到正堂上便大喊了起来:“姓穆的,你给我出来!娘的,出来!” 穆王盛也是前脚刚从安定门前回到府上,听到许名生喊着自己,他并没有多想便走出正堂来,看着迎面走来的许名生招呼道:“老许啊!来,咱们商量商量!” “商量个屁!”许名生迎头就骂了起来:“娘的!你打得什么鬼主意?一声不吭走了,把老子一个人扔在了那里了!你把话给老子说清楚!” “哎哟,怪我,怪我,盛怒之下,一时走了神!兄弟见谅!” “哼!”许名生有些不依不饶地抱怨着:“咱俩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穆王盛忙把话插了进去说道:“对对对!老许啊!再这么嚷嚷下去,咱俩的事可就天下皆知了!快进来!咱俩真得好好商量商量了!” 这时,许名生才不情愿的跟着穆王盛走进了正堂!两人坐定后,许名生开口道:“说!” “不瞒你说,就在刚才,城外来了消息!” “怎么说的?”许名生赶忙探出了脑袋。 “一是江北有大军活动!” “啊?!”许名生一听这话顿觉五雷轰顶!突然一种末日将临的感觉。 “莫惊!消息上说,江北的队伍军姿不整,队形涣散,一副大败之后的惨样!” “哦!”听到这话,许名生才稍稍放下心来,心想着:哼!没想到,玄素清你也有今天。 穆王盛却说道:“虽说是败军,可仍是劲旅!你我万不可掉以轻心!” “那是,那是!他们离太陵城还有多远!”许名生问道。 “三日!” 许名生又有些紧张了起来:“什么?那我们该怎么办?” “军阵之中似有杜恺的军旗!” “啊?!这么说,那杜恺还活着!”许名生问道。 穆王盛点点头说道:“看来是的!” “怪不得,怪不得你最终没有杀了那女人!” “还有一个消息!”穆王盛又说道:“皇上很可能是去了焦山!” “消息可靠吗?”许名生问道。 “城外的弟兄亲眼所见,皇上的车驾往焦山的方向去了!那还能去哪,十有八九是去了焦山寒净寺了!” “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穆王盛说道:“老许,你我分兵两路,你趁夜领兵出去围了焦山,尽快把皇上拿下!我就在这太陵城里,要是玄素清跟杜恺兵临城下,我来跟他们周旋!你看怎么样!” “我不去!”许名生斩钉截铁的说道:“我这边一出城,回头你把城门一关,反贼就我一个了!我不干!” “哎呀!老许呀,你怎么现在还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啊!咱俩现在是生死都在一起!跑不了你也飞不了我,你怎么就……”穆王盛可是一脸的焦急。 许名生却不以为然,他心里想着,只有坐定太陵城才能进退有据。贸贸然出了城不是自寻死路吗? 穆王盛又劝道:“老许你看啊,当下情形不是谁占了太陵城,谁就是王了,是皇上在谁手上,谁就占了先手!三国曹操不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才占了大便宜吗?我让你去拿下皇上,就是怕你疑心,才让你占先手的。你看你!唉!再说了,皇上身边现在兵不满千,拿下焦山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等你凯旋,我自会大开城门迎你进城!到时,我还得仰仗你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穆王盛的话迅速在许名生的心头滚了一圈,许名生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开始有些动心了。 穆王盛一看许名生不讲话了,又接着说道:“你要实在想不通,那就你守城,我围焦山就是了!不过,你可得想清楚,这玄素清要是杀到城下,他和他手下的将、兵,可都不是好惹的!” “等等!”许名生这才反应过来,不去焦山可能就得跟玄素清开战,他开口答应道:“好,那我带兵去焦山!不过,你可不能背后捅我刀子!” “哎呀!你放心!”穆王盛说道。 接着,许名生领着一万人马连夜出城,奔着焦山方向去了。? 第八卷 黑云压第二十章 夜幕下的焦山 也是在这天的晚上,逃出生天的咸嘉帝一行人,也终于上了焦山躲进了寒净寺中,人称活佛的慧宣当然是来者不拒,得益于这么些年来,慧宣对于寒净寺的兴建和修缮,让这个破败了百年的寺院又重新大张气势地屹立在焦山上的灵秀宝地之间。 皇帝的到来,立即就让寒净寺的僧徒信众们陡然紧张了起来,即便已是夜色漆黑,但是上林卫和城防营军士们手中的火把,还是把寺院照得明如白昼,袁思孝忙前忙后的大声指挥着手下来回布置着防卫力量,汪正明则紧紧贴在咸嘉皇帝的身边,生怕火光外的暗影里突然窜出个什么妖魔鬼怪! 年轻的皇帝坐在“寒净寺”的金匾下的门槛上,身后是一尊满脸堆着笑的弥勒佛。汪正明就这样站在门槛里头,他低身对皇帝说道:“皇上,要不咱还是上大雄宝殿里去!这大晚上的,山里的风凉,您的龙体……” 咸嘉帝轻轻摇了摇头,开口说了句:“再看看,再看看!”便不再理汪公公了,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袁思孝来回奔走的“排兵布阵”,并不想照着汪正明的话去做,这个刚刚二十出头的皇帝,想着自己可能就要面对着叛军刀枪的威胁,心底里涌出的竟然是几分的兴奋,也许是他对于袁思孝手下军士们的武艺有着极大的信心,或者是因为多日寄身虎口之中被压抑的安全感,终于在焦山上被释放了出来,所以此刻体验着周遭众人全力为自己操劳,也变成了一种乐趣。当然,他并不知道汪正明的心思,当了大半辈子的宦官,身上的阳气早就丢得一干二净了,现在,弥勒佛两边的四大天王那凶神恶煞的眼神,时时都让汪正明心头发慌! 大体布置妥当了,袁思孝擦了把额头的汗水,开口自语了一句:“这庙里也真是,这么半天也没见一个和尚出来!” 汪正明好像见怪不怪地唤道:“袁副使,别管那些了,都安排好了?” 袁思孝说道:“嗯,都安排好了,这寺里四面的墙下都有咱们的弟兄,山门那边我让人在墙后面搭了两个台子,东、西各一个,都有神箭手把守。哦,还有一百多弟兄就放在山门后,要是真打起来,瞅准时机冲杀出去,头上有精弓保驾,反贼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皇帝点点头问道:“那寺里呢?” “回皇上,寺里除了西边的院子,其他地方安排的全是伏兵,咱们人少,扯开了打咱们吃亏,可是要单拼战力,咱能以一当十!皇上放心,微臣就是豁出命去,也要保得圣上无虞!” “那怎么西院那边不放人手?”皇帝问道。 “回皇上,属下刚去了西院,那里现在有南川会的人把守着,玄振海说是也上了焦山,目下就在西院,我们人手也不足,所以……” “好,大家都在这里也挺好,热闹嘛!”皇帝满意地点着头说道:“走!去大雄宝殿坐坐!汪公公,你去把方丈请来!” 汪公公应了声:“是!”便去找慧宣了。 寺里的香客们早都被大兵们挡在了屋里,大小和尚们也都没见过这番景象,没有人敢出门。只有慧宣法师自己一人端坐禅房里,面色如常,耳朵里仍是蛙鸣虫响。好像外面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直到汪正明一把推开了禅房,才驱散了慧宣耳畔的宁静,他并不睁开眼睛,而是轻轻开口说道:“施主,你竟还是如从前那般蛮横,倚仗权势扰人清静!” 汪正明则没有慧宣的宽和,他没好气地说道:“老和尚,别在这装神弄鬼了,皇上有请!走!” 慧宣微微一笑并不动身,他将交叠在腹前的双手收到袖中说道:“还请汪公公代老僧回禀皇上,这里是佛门,老僧不拘俗礼,还是不要见了!” “好了,好了!”汪正明知道慧宣说一不二的,所以只好语气和缓地说道:“我知道,今天的事,多亏了你出手相助!可是,你也好像忘了咱们的约法!不煽动民力!” “何谓‘煽动’?你们的朝廷里总有人要图谋不轨,若老僧不有所作为,我那徒儿素清,怕是早被人暗算了,何况,今天你们能如此顺利脱险吗?” “是啊,是啊!咱家也知道这些,这么多年了,咱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路上皇上问起,我也没说什么!你呀,还是快跟我去见皇上!” “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世间之事本就因果循环,见了老僧,刀枪它该快还是快!” 说到这里,汪正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知道慧宣是打定主意不去见皇帝了,他都开始盘算起回头该怎么跟皇帝回话了,这时,一个小和尚却急急忙忙地闯进了禅房,喘着气说道:“师父,不好了,寂子师兄,被,被他们当成奸细抓了!” 慧宣忙问:“抓到哪里去了?” “正往大雄宝殿押去呢!” 慧宣听完,抬头看了眼汪正明,冷笑了一声:“哼!看来佛祖的意思老僧不去也不行了!唉!走!” 大雄宝殿门前的小小广场上火把林立,火光跳跃在每个人的脸上,广场中间原本有一个巨大的香炉,这会儿也不知道被人挪到了哪里。寂子也红着一张脸,双手被反绑着站在广场中间,袁思孝正在他面前,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脸。 不多时,袁思孝开口厉声喝问道:“老实说,你是哪家的探子?” “小僧是这寺里的僧人!” “你胡说,你以为剃了个光头就是和尚了?你最好实话实说!” “小僧有度牒!” “老实点!大半夜的上山,还说不是奸细?” “哎呀!这不是寂子小师傅吗?”匆匆赶来的汪正明赶忙喊道:“误会!误会!” “你认得他?”袁思孝问道。 “也就是袁副使你不认得他!这不是寒净寺的寂子法师吗?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哎,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松绑啊!”汪正明催促着。 寂子的双手松了开来,他并没有半句抱怨的话,而是双手合十对着汪正明施了礼说道:“阿弥陀佛,多谢公公解救!” “哎呀!不谢不谢!”汪正明客气了起来:“当年我刚来南边时也常上寺里来,那会儿你还小呢!” 这时,缓步走来的慧宣开口说道:“诸位还是进殿商议!”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了刚刚站定的慧宣,汪正明也放下了客套,招呼道:“对对对,袁副使一块进殿商议商议!” “商议什么?跟个和尚?我又不是来求取真经的!”袁思孝说道。 “这你都看不出来,这寂子法师一看就知道是长途跋涉后回来的!他肚子里的消息,你不想听听?”汪正明说道。 “哦!”袁思孝一下子被点醒了,赶忙对着寂子施礼道:“得罪了,失礼失礼!” 寂子也还了礼,就这样,一行人在通报皇帝后,便进了大雄宝殿。咸嘉帝又见到慧宣法师,热情地合着双手说道:“法师安好!” “皇帝安好!”慧宣答道。 “法师不必拘礼,这里不是朝堂,朕深夜来此叨扰,法师见谅!” “皇帝不必客气!”慧宣答得很平静,这倒是让边上的袁思孝有一些不自在了,本来皇帝驾临,寺主总要说些“蓬荜生辉”之类的话,怎么这个百姓口中的活佛脸上却没有丝毫欣喜的神色,反而是一副面沉似水的样子。 皇帝倒是没在意这些,他招呼道:“来,大家都不必拘礼,今晚咱们君臣坐而论道如何?来来,都坐都坐!” 于是,大家都盘腿坐在了蒲团上,开始说了起来。首先,当然是寂子把北边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慧宣听到素清平安的消息,面色轻松了许多。咸嘉帝他们听说北伐没有失败,则异常吃惊,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有汪正明不经意间望向了慧宣。慧宣则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闭着双眼,不知道是不是也在琢磨着眼前的怪事! 倒是,寂子的话再次打破了众人的沉默,他说道:“这事的确蹊跷,不过,我在南归的路上,倒是看见有许多百姓扶老携幼南渡太陵城,他们也说是听到了朝廷北伐大败的消息,他们怕申军打来再遭了殃,这才往南边跑了!” 袁思孝接着说道:“那这么说,会不会北边申军战败之后,眼看大兴城危在旦夕,这才派细作在江北散播谣言,逼朝廷的大军退兵?” “可是,袁副使!你的手下怎么也把这谣言带到了朝堂上?” 袁思孝被问得不说话了,倒是皇帝生气地一拳砸在手掌里说道:“这些个败类,必是贪生怕死,不敢深入敌境,只在北方听到了谣言便回马报到了朝廷!唉!朕的三十万人马啊!唉!” “诸位!”慧宣缓缓睁开眼睛说道:“当下之急,是如何应对追兵来此!” “追兵?”皇帝惊讶地看着慧宣说道:“不会,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朕来了焦山!” 慧宣并没有把目光转向皇帝,他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说道:“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依老僧看,最快明日一早,叛军便会围上山来!” “啊?!这,可……”咸嘉帝听着慧宣的话,再看看袁思孝也认同似的点了点头,他似乎都已经听到了叛军们从山下冲上来的喊杀声,惊慌之色立即从心头窜起,笼罩了整张面孔。 袁思孝见皇帝说不出话来,便开口问起了慧宣:“法师,我听说您可是这南直隶的活佛,如今的情形已是万分危急,还请您一定拿个主意呀!一旦叛军杀上山来,朝廷就危在旦夕了!” “唉!”慧宣叹了口气说道:“老僧实在不忍这佛门净土深陷刀兵血影!唉!也罢!如今之计也唯有在山下挫败叛军,坚守焦山三日方可化险为夷!” “为何是三日啊?”皇帝问道。 “三日后,素清他们必会领兵杀来!” 袁思孝听了点点头,心想着从刚才寂子说的情况上来看,南返北伐大军离着焦山也就三天左右的路程了,但他心里却并不踏实,他问道:“法师,定远侯他们会不会急着去夺回太陵城!而耽误了来焦山的时机啊?” 慧宣摇了摇头说道:“这位大人不必担心,你是怕援军不知道你们在焦山?既然叛军会知道来围攻焦山,素清他们也一定会知道的!” “这万千干系担于一肩,我是怕……”袁思孝看着慧宣这般果决,实在放不下心,可又不知道怎么跟这位南直隶的大人物说话,片刻之后他才硬着头皮说道:“法师,我是想着要不要派个信使下山,把援兵引来?” “万万不可!”慧宣的话斩钉截铁:“如今山下往太陵城的路必定已被叛军控制,万一信使为其捕获,那诸君便是满盘皆输了,大人放心,以老僧之见,素清必会有他的主张,绝不会坐视诸君遭遇不测的!” “可是,我们又如何能守得过三天呢?眼下,皇上身边兵不满千,兵器也仅仅是长短刀枪!”袁思孝又问道。 “既如此,老僧尽力而为!诸位施主,今夜还请在东院安心歇息!”说完,慧宣便缓缓站起身来,领着寂子往宝殿外走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汪正明这时竟然跟着走出了宝殿,并且快走了几步挡在了慧宣面前,开口便是:“咱家只问一句!” 在一旁的寂子合着手掌,知趣地冲着汪正明施了礼便退下了。这时,汪正明说道:“太陵城中百官现在何处?” 慧宣正色应道:“我既出手相助了,便不会让你等君臣有不测之忧!百官自然是安然无恙!你又何必多此一问?” “老和尚,我自知心智不如你,可你我有约在先!你可别忘了!” “你我有何约?这么多年了,你次次相逼,老僧总是步步退让!如今你和你的皇帝弃群臣独自逃生,居然还躲上了焦山,终了还得要老僧出手相救!老僧是佛门之人,不是哪个皇帝的臣属!你若信不得老僧,不妨另寻他处!”面对着汪正明,从不发火的慧宣法师竟也有了些愠色! “老和尚,你高看咱家了!在这南方只一句你就能要了咱家的命!可你也别忘了,咱家当年可是在北边犯了死罪,才被贬来守陵的!都死过一回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汪正明也不肯示弱! “哼!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以往的权势啊!不过,老僧也送你一句,这大津朝的兴衰纷乱,皆不在你手!高高在上也好,跌落凡尘也罢,尽在缘起缘灭之间。想要老僧助你飞黄腾达,过去无能为力,如今同样无能为力!你既已有了新主,也就不必到此狐假虎威了!你可以去告诉你的皇上,老僧说服了玄家老爷,百官们已经在崎尾港上了南川会的船!有南川会的护佑,他们的安危必定无虞!”慧宣实在不想再跟汪正明纠缠下去了,甩下这些话后便拂袖而去了! 安顿好皇帝一行人后,慧宣便开始布置起焦山的守卫了,先前袁思孝的安排在慧宣看来简直就不值一提,穆王盛他们杀了来,袁思孝他们恐怕半天都守不住!在慧宣一番仔细的吩咐后,寂子又连夜下了山去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第八卷 黑云压第二十一章 焦山拒敌 第二天一大早,坐在马背上的许名生,终于透过清晨的薄雾望见了时隐时现的焦山。他长长舒了口气,翻身下得马来对着左右吩咐道:“快,找个地方先把大营扎下来!” “将军!”身边一个亲兵开口问道:“咱们不攻上山去吗?” 许名生没好气的骂道:“扯淡,你看看你的背后,有几个人?这帮龟儿子,欺负百姓的时候个个生龙活虎的,现在真要行军打战了,人人都变成虫了!出了城,没跑一个时辰队伍就集不起人了!这下更好了,连我身边都没几个人了!” “可是,穆总兵不是要我们尽快把皇上请回去吗?”那亲兵又说道。 许名生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他伸出腿来狠狠的踹在了那亲兵的膝盖后,那亲兵便一下猛得单腿跪了下来,接着许名生骂道:“穆总兵、穆总兵!你他娘的是他的兵,还是认了他当爹?啊?你是听老子的,还是他穆王盛的?” “将军息怒!小人,小人只是……” “只是什么!还不快带人去扎营,要让老子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啊?” “是是是!”那亲兵赶紧起身招呼着去找地方扎营去了。 时至晌午前后,许名生的人马这才稀稀拉拉的集齐了个大概!可直到坐在了大帐中,许名生却还是一脸怒气,此刻他手下的士卒们,大部分成群的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拉也拉不起,打也打不走!这时候,一个亲兵掀开帐帘报说:“将军,营外有几个乡民要见将军!” 许名生一脸不耐烦的挥手说道:“滚、滚、滚!都给我轰走!” “将军,为首的一个老者说是特意来劳军的!” “劳军?!”许名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以为自己和自己的队伍在南直隶都成了过街老鼠了。许名生定了定神说道:“当真?” “是这么说的!”亲兵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叫他们进来!”许名生有些兴奋,居然还有乡民能来慰劳自己。 “是!”亲兵应下后就要转身往外走。 “等等!”许名生又叫住了他,想了想说道:“走!我亲自去接!” 很快,许名生便来到了营门外,几个乡绅一见主将出营来了,脸上马上堆满了笑容,纷纷向许名生抱拳施礼,为首的老者立即开口说道:“哎呀,将军英武之气,着实让我等乡民大开眼界啊!” 许名生也高兴的抱拳还礼道:“老伯谬赞了!许某初来此处,还承蒙诸位乡邻多加关照啊!” “好说,好说,将军一路辛苦,请代营中弟兄收下我等乡民的一片心意!虽是薄礼,然也是周边乡民的心意!还望许将军万勿嫌弃!” “哪里!哪里!”许名生嘴里客气着,眼睛却望向了乡民们身后!可是,他们身后什么也没有啊! 老者当然看出了许名生的心思,他笑着冲身后一挥手,喊了句:“来!”这时,从他们身后的林子里,十几个牛倌赶着一百来头黄牛缓缓走了过来。老者回过头来对着许名生说:“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这,这是何意啊?”许名生有些奇怪! “将军有所不知,这山中不是有妖孽横行吗?就是这白天,要是没有强兵在,我们的牛羊也不敢赶到林子外!这要是被山里的妖孽看见了,就连人的命都保不住!将军此番进山一定小心啊!”老者认真地说道。 “你说什么?妖孽?哪来的什么妖孽?”老者的话可把许名生狠狠吓了一跳! “将军此番不正是来降妖伏魔的吗?”老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许名生。 “谁跟你说,我是来……”许名生话刚说到了一半,眼看着赶来的牛就要走到眼前了,这要是不顺着老头说,万一人家把牛牵走了,可怎么办!又不好拉下脸来强抢!许名生便赶紧改口说道:“是,我不也得问问这妖怪什么的,嗯,有什么来历吗?” “哦,是老朽误会了!”老者忙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这儿有句俗话叫,有龙兴必有妖生!想当年,太祖定都太陵城时,这焦山便生了无数妖孽,尽是些无头阴兵,一到夜里便劫掠乡民!后来太祖派大将领兵进剿,这才驱散了阴魂,后来还在山上建了这寒净寺。这才保了周遭百姓三百年太平。可是,前些日子,这山上又闹起了妖怪!不管白天晚上,满山的黑面恶鬼!见到人和牲畜扑上来就咬,今日要不是将军领兵到此,我们这些人可不敢出门来此!所以,乡民们特意来此劳军!这些个东西,不成敬意,还请将军笑纳!” 许名生一听这话,差点没从心底笑出声来,他心想:这些乡民果然是痴傻!自己都活了大半辈子,战场上的死人见多了。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妖孽闹山的!他又调侃似的问道:“这焦山上不是有个活佛吗?你们怎么不找找他!” “将军,有所不知,我们找了,可是活佛说,佛家有三界二十八层天!这妖孽是他化自在天的魔王波旬的爪牙!是专门下人间食人性命的!如此,唯有龙爪方能灭之!而太陵城乃是龙居之所,只有太陵城来的刀枪才能降服这些妖怪!” 老头煞有介事的话,差点没让许名生笑出声来,他强压着脸上马上就要浮出的笑容说道:“好的,好的!多谢诸位乡民了!我军来此就是为民除害的!” 接着,黄牛都被赶进了营中,乡民们也兴高采烈地告别了。许名生又坐回了大帐中,想着刚才老头的话,脑子里又不停地回想着那老头说话时郑重其事的样子。许名生实在忍不住大笑着。笑着笑着他开口说道:“哎呀,愚昧呀!唉!传令下去,把牛都杀了,让弟兄们好好吃一顿,吃饱跟着我上山抓‘鬼’去!哈哈!” 许名生这边高兴着,另一边,他手下的士卒们却开始私下议论了起来,乡民的话在他们心里鼓起了深深的恐惧!要知道,他们本来就不愿意来这里卖命打战,这上了山输赢都是反贼!这要挥着刀枪去弑君,山上总会冒出神鬼来为皇帝挡刀挡枪的,这不奇怪!再说了,老百姓送来的可是牛啊,朝廷有法度,牛是耕田的,是不能吃的。这下子倒好,一下子赶来了一百头,这可是下了血本的,换句话说,山上的妖怪着实不好对付!这可怎么好!士卒们说着说着手脚都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于是,很多人想要趁着夜色将至时,逃离这可怕的焦山。一个时辰里竟然跑了几百号人! 日头终于落到山后,火把在军营中闪动起来,原来踌躇满志的许名生,却被营中跪倒的三十个逃兵气得浑身发抖!这还只是追回来的,没追回来的怕是都数不过来。这时候的许名生,也开始胆战心惊起来,他对独霸太陵城的穆王盛满心猜忌,生怕他在身后捅自己一刀,而自己现在要做的竟是杀君弑父的事,这事不论成败皆会遭天下人诛杀!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势成骑虎不得不为了。这时,他最恨的就是背叛自己的人了,因此,这些个被抓回来的逃兵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果然,盛怒之下的许名生懒得审问什么了,他鼓着双眼大喝道:“斩!斩!通通斩了!再有逃的点天灯!” 三十个人头落地了,许名生怒气未消,他又喊道:“督战队!” “在!”五十个赤着上身的壮汉抱着大刀站了出来。 “你们听着,要是有违令后撤的,一个不留!不要问我,直接斩首!”许名生口舌之间仿佛挂着鲜血。 “是!” 于是,对于焦山的进攻终于开始了,士卒们迈着颤抖的双腿借着火把的微光向着山上爬去!他们结着队,战战兢兢地挤在一起,小心翼翼地行进在上山的石阶上。他们拼命要把自己的性命存续在火把的光亮下,身边的无尽黑暗就是阴曹地府,踏上一脚便是万劫不复!然而,山间的恶鬼不仅闪动在他们的心头,更是藏身在这深深的密林之间,此刻恶鬼们正透过叶草的间隙,冷酷地盯着山道上的士卒们! 在这片由暗黑构建成的恐怖世界里,平静也只能是死亡的序曲。许名生的士卒们刚刚行进到半山之间时,两边的林丛中便开始涌动着一条条的黑影,它们鬼魅地穿梭在高草与乱石之间,声响细微却清晰,身影飘忽可又踪迹难寻!这被黑暗无限放大的恐惧,侵袭着你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士卒们不得不停下了颤抖的双腿,他们背靠着背,双眼紧紧盯着山道两边摇晃着的草木,连那火把的热焰焦灼在脸上的滚烫都不在意了!如今也只有这火把上闪动的光和热,才可以抵御着些许的胆寒。 然而,终究要扑咬过来的尖齿,却是从天而降的。正在这些士卒们眼望左右胆战心惊时,突然一声凄厉的怪叫就在他们的头顶上划破了夜幕,不等士卒们抬起头来,一条条黑色的厉鬼便从树梢上飞荡下来,那长长的煞白色的利爪,只在伸缩之间便能划开了一个士卒的喉管!喷溅出的鲜血冒着滚烫的热气,一把泼到了其他士卒的脸上、身上,把一直沉浸在暗夜里的恐怖,撞出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吼叫! 在这样的极度恐惧之中,士卒们惊慌失措,高叫着就要往身后夺路逃去,然而几千人马从上到下堵在了窄窄的山道上,岂是说退就能退的,于是,他们互相推搡、拉扯着,甚至动起了刀枪,山道上立即陷入了无尽的慌乱之中。许多士卒见身后无法逃脱,竟不知所措跳进了左右两边的树丛,结果可想而知,刚才那些晃动着草尖的恶鬼们,也正等着送上门的血肉呢!很快,许许多多残缺不全的尸首又被扔回了山道上。这让拥挤要逃命的军士们更是惊骇不已,他们甚至扔掉了火把挺起刀枪,向着身后的同袍们“奋勇”冲杀了过去。 然而,暗夜里的恶灵并不打算就这么放他们下山,它们身手极快,从左右两侧直插到士卒们中间,一张张恶鬼的黑脸在对手的火把下,放着狰狞的怒光,恶鬼们拦在跟前,趁着对手魂飞天外之时,便扑杀了上来,它们出手精准,招招直中要害,被它们的利抓刺出的巨大疼痛,会连着鲜血从对手的喉咙里迸发出来,穿过层叠的树丛,撞进山下士卒的心里。 许名生攻山的队伍混乱一片,上了山的拼着命往山下跑,不惜跟自己人动起刀枪,而山上传来了凄惨的嘶叫声,让山下的士卒不论如何也不敢再往山上去!可他们也被督战队的利斧拦在了山道上动弹不得。队伍就这样死死地堵在了山道上,加上白天里的流言,此刻终于在全体士卒的心头,完全释放出了猛烈的毒性,让许名生手下的每一个人都在这冰凉的夜幕下抽搐不已!这其中甚至也包括那几十个端着利斧督战的壮汉! 很快,一个失魂落魄的亲兵哭喊着跪倒在了许名生面前:“将军!将军啊!这,这山上,真的,真的有鬼啊!” 许名生的怒气撞到了嗓子眼,他飞起一脚来狠狠地将那亲兵踹倒在地,嘴里骂道:“娘的,胡说些什么!哪来的什么‘鬼’,再扰我军心,我砍了你!” “将军!将军!你不信我,你出营看看啊!山上的弟兄们死的死,没的没,很多弟兄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没有!” “你说什么?娘的!”许名生甩开亲兵,一猛子掀起帐帘抬眼一看,那泰山崩塌的景象几乎是撞进了眼帘,那些个被委以重任的督战队们,这会儿根本扛不过汹涌而来的溃逃,他们的脸上同样惊恐万状,手上的利斧也早就丢给了暗夜,此刻他们正跑在逃散人群的最前面!而在他们身后,万千支火把更是如山崩般由半山处向着山脚垮塌下来。这一股子势不可当的逆流,正凶猛的冲向山下的军营。而后在山脚溃散出一面巨大的扇形,把残兵败将们冲得到处都是! 而这时,寒净寺中的各位却也心情各异。袁思孝和汪正明他们兴高采烈、弹冠相庆。如此一击,这叛军必然大伤元气,加上军心不稳,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再也不敢攻上山来了。等到玄素清领兵一到,上下夹击之下,一网便可抄了这些个臭鱼烂虾! 可是,慧宣和寂子两人却安坐禅房眉头紧锁,慧宣法师更是低头不住默念着:阿弥陀佛!心中愧疚难当。那遍布山间的“恶鬼”正是焦山周边的猎户所扮,他们平日里往来山林灵巧自如、健步如飞!在暗夜里罩上神鬼可怖的面具,而后怪叫着穿梭在心惊胆战的对手之间,自然而然便焕发出了神鬼的法力!然而,这一切毕竟是夺人性命的杀戮,不论攻上门来的是否是刚刚欺压过百姓的叛匪。这都会让慧宣法师的内心经历着无比痛苦的煎熬!但他此刻能做的也只有默默地跪在佛前,诉说着自己的罪过:“罪过,罪过!我佛慈悲,弟子妄行杀戮,为佛法所不容,弟子所为,尽是为弟子素清和南朝万千生灵,不得已而为。若是因果有偿,弟子愿来世深坠饿鬼道,永不往生西天。只愿勿要累及素清和南朝百姓!” 许名生这边当然更不好过,他一个人怒气冲冲地坐在大帐中,想到外头那些个被掐灭了心气的士卒们,便恨不得冲出帐去,亲自砍下几个脑袋来。可是,真要出去了,又能砍谁呢?连个督战队,都没皮没脸的跑了回来,这队伍里还能指望谁! 想着想着,许名生突然觉得应该要弄清楚山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于是,他让人拎着两个士卒进了帐来,看着这两个吓得破了胆的士兵,在桌案下跪都跪不住了,只能是半瘫在地上。许名生心里暗骂了句:怂货! 许名生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开口说道:“说说!山上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士卒甲激动地支起身子来说道:“将军,真有鬼啊!” 士卒乙却挺着身子说道:“不是鬼,不是鬼,是妖怪,是妖怪!” “你胡说!” “你才胡说!” “哎呀!好了,好了!”许名生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一个一个说!” 士卒甲先开口说道:“将军,这山上太可怕了,我们上山之后,先是路两边的树丛里,有好多不知道什么的东西窜来窜去,我们拿火把去一照,又没了动静!结果没想到,后来鬼竟然从头上飞了下来,好几个兄弟的头都给咬掉了,那个血呀,喷得到处都是!” “啊?!有这事?” “是啊,是啊!”士卒甲不住地点着头:“那鬼就在我们头顶上飞来飞去的!” “蠢货!你们手上的大刀长枪都是烧火棍吗?”许名生怒骂道。 “将军有所不知啊!那个鬼飘来飘去,无影无踪。而且我们也拿长枪捅去了,可是这长枪直接就从这些影子里穿了过去,根本就伤不到它们。所以,它们肯定是鬼!” “哎呀!你知道什么啊!”士卒乙说道:“他们都顶着张黑脸,分明就是妖怪,它们会跳到弟兄们身边,趴到脖子上一口就能咬死人!而且,那一声声的怪叫。真的是吓死人了。还有的弟兄被它们拖到了树丛里吃了,然后再把骨头什么扔出来!吓死了!” 许名生完全听蒙了,两个士卒的话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和想象,前头的焦山上不论是鬼还是怪,仿佛都成了一座无可逾越的死亡之地了。 这时,士卒甲开口哀求道:“将军,咱们还是快退兵!” “是啊将军!”士卒乙跟着说道:“再不走,咱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放肆!”许名生再次被“全军覆没”四个字给激怒了,他冲着两个士兵喊道:“狗东西,敢乱我军心。来呀,拖下去打五十军棍!传令下去,再有胡言乱语者,定斩不饶!” 赶走了两个士卒后,许名生重重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他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今天白天那几个乡民的话是真的?这山上真的在闹鬼?这么说,太陵城有真龙兴起?那真龙是谁?难道会是穆王盛那个鳖孙?要是这一切是真的,那自己可是实实在在被赶出太陵城了! 许名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不管事情的真假,他决定先让自己的人马在山下休整一天,派人回太陵城让穆王盛发援兵来,否则自己才不要在这里拼命呢,就算是躲过了山上的妖魔鬼怪,真抓了皇帝,到时候穆王盛指不定就给自己定个篡位弑君的罪名,把自己的脑袋往鬼头刀下一塞,好为他这位新君洗清罪名!许名生才不要干这样的傻事呢!至少让他穆王盛也派兵来这焦山下,这样稳妥些。要当反贼,大家都有份!? 第八卷 黑云压第二十二章 代晴的劝降书 焦山寒净寺暂时安稳了下来,这回轮到太陵城里的穆王盛坐立不安了,自打许名生带兵出了城,从城外传来的消息就没断过。玄素清的人马离着太陵城越来越近了,满打满算,自己手下也就不到三万人马。他本想着许名生能拿下焦山,抓了咸嘉帝赶在玄素清兵临城下之时,把皇帝押上城头,这样好逼着玄素清向自己低头,可是,那个不争气的许名生,非但没把皇帝带回来,竟然还要自己派兵去援救!还说什么焦山遍布鬼怪之类的疯话,这个千年一遇的蠢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是,自己又不能翻脸,只好虚语几句把信使打发了!然而,玄素清的大军又要怎么办呢?思来想去,穆王盛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这天一大早,他便来到了刑部大牢里。被关在大牢里的代晴,几天未进水米了,她日日端坐在牢房里,一言不发。牢头们可能也知道这穆王盛怕是在太陵城里也撑不了太久,所以,也没太为难代晴。 穆王盛走进了霉味重重的大牢里,眼望着阴暗的牢房深处,代晴正端坐在一张小小的木床上,在木床前的小案上,一座矮矮的油灯上正晃动着一支细小的火苗,然而,就借着这熹微的光亮,代晴也能团在一片柔柔的光线里满是光彩! 穆王盛顺着光亮走了过去,代晴虽然脸上挂着些憔悴,却不失往日的神采。穆王盛伸手向牢头指了指牢门上的锁,示意她打开牢门!牢头小心地点了点头,掏出腰间成捆的钥匙就要上前。可是,钥匙轻碰在一起的声音刚刚响起,代晴便开口冷语道:“不必!” 牢头忙站住了脚步,她抬头看向了穆王盛。这时,代晴接着说道:“有什么话就在外边说!男女有别,若穆总兵执意开门,代晴绝不苟活于世!” 穆王盛便对牢头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了。这边转脸开口说道:“杜夫人受委屈了!” 代晴并没有立即开口回答,在她平静的外表下,心里却正反复盘算着当前外头的情势,这穆王盛能到大牢里来,而且开口说话语气和缓,再加上许名生没有一起来,这说明情势一定对他们不利了!只是此刻威胁他们的力量来自哪里呢? 穆王盛接着说道:“杜夫人,我呢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如今,有消息说北伐败军已在渡江南返!许总兵到城外迎接皇上回京了。只要你愿意给杜总兵写封信,让他离开玄素清,听候朝廷的调遣,我便放了你,将来也能保得你夫妻二人太平富贵。你说呢?” 代晴的心里掠过了一丝惊喜,原来杜恺还在,北伐军没有覆灭!可她的脸上还是沉静如水。 见代晴迟迟不发一言,许名生有点着急了,他压着火说道:“你就不想知道,你丈夫的安危到底如何吗?” “你也不知道!”代晴这时开口狠狠地怼了穆王盛一句。 “我怎么不知道?我……”穆王盛还想要强辩,却张口说不出什么来了。 “你只知道,定远侯正领着北伐大军南返,不日就将兵临太陵城下!其他的一无所知!”代晴说道。 穆王盛没想到,几句话就让代晴猜到了底细,他有些气急败坏,可又找不到台阶能下来。急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临了,他嚷嚷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好,你就在这发霉发臭!” 代晴这时冷笑一声说道:“哼!我不助你,那是因为你是个言而无信之人!便是我写了信,多半还是得坐在这牢中,等着我家夫君!所以,收起你那些把戏!” 穆王盛好像感觉到了一丝希望,忙说道:“杜夫人多虑了,我穆某人戎马半生,最讲信义了!只要你写下信来,我立刻将夫人送回府中!”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好,拿笔纸来!”代晴郑重说道。 穆王盛内心泛起了一丝的冷笑,什么忠贞节义,上了大牢里就知道什么是污毒恶臭了。 很快,女牢头就把纸笔摆在了代晴面前的破桌上,代晴思索片刻挥笔写了起来: 夫君见字如晤,向者,南都咸闻,王师北上兵败于故都郊外,将士殒命,大纛凋敝,妻夙夜难寐,愁肠百折,风凉星下,泪雨难休,人或有言,将信将疑,故常诵《留别妻》,以托思君之情: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犹在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往昔君常以果决非常之士自铭,如唐之李愬,风雪裂旗之夜,人马伏冰而行,竟能乘敌虚而直捣蔡州!君每有念及,常叹古之英雄豪侠,总有扭转乾坤之能。然,妻以为。有非常之念方就万世不灭之功,所谓富贵必藏于刀山火海之下。当此之时,兵穷挫困,南师转圜歧路,归途难寻;文教失宣,王道迂阔难为,乃至捐弃太陵!既是鼓衰力尽,宝刀交折,又何必苦求马革裹尸,骨暴沙砾? 苍苍生民,谁无父母兄弟,提携捧负,如手如足,其生其死,无人闻知,布奠祭望,哭向天涯。如此,不如弃干戈而捧玉帛,钦至拜功,和乐且闲,续生民而存仁怀,就王道之广大!妻于太陵城中切切望君深思书意…… 写毕停笔,代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觉之间,泪水便已滑落了下来。她抬起手腕轻轻地擦去了脸上的泪水,说了句:“拿去!”便闭目端坐不再发一言。 穆王盛赶忙从桌案上抢过信来,仔细看了起来,结尾处确有劝杜恺放下刀枪之语,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了句:“杜夫人果然识实务!好!我亦不失言,这就让人送杜夫人回府!” 代晴的信很快就被送到了杜恺的面前,杜恺小心翼翼展开信纸,一见代晴熟悉而娟秀的字迹,加上开头那一句“见字如晤”,杜恺那被压抑许久的思念,立刻就从心底里喷涌了出来,他放任泪水爬满面庞,反正也控制不住!可是,读到最后,怎么会有劝降的语句?杜恺上下反复读了几遍,可在纷乱的心思下,思念与怀疑来来回回交织在心里,反倒让他愈加读不懂手里这封妻子的来信了。最终,他抹了一把眼前的泪水,站起身来就往素清的大帐中走去。 杜恺没想到,素清接过信来只读了一遍,便重重地点头说了句:“好!代晴真是天下难觅的聪慧女子!” 杜恺瞪大了眼睛应了声:“啊?!” 素清开口说道:“你呀!是心乱如麻,竟看不出代晴这信中的深意呀!你来看,这信的前半部分,是借了《留别妻》来吐露了思念之意!可你知道,这《留别妻》出自谁的手笔?” “苏武啊!”杜恺答道。 “对,这便告诉你,后篇的劝导之语皆非真心,前章的苏武手笔既是思念之语,亦是暗示你,劫难当前,应如汉之苏武不辱名节!” “哦!”杜恺点了点头。 “再看后章,代晴有意在开篇便言及唐时‘李愬雪夜入蔡州’之事,其时,蔡州守备空虚,李愬领兵不足万人便一鼓拿下。这就是告诉我们,太陵城内守备空虚,兵力不足,军心不稳!” “对对对,这么一说,确实如此。”杜恺应道。 “还有,皇上也不在城中!”素清又说道。 “这又何以见得?”杜恺问道。 “你看这一句:文教失宣,王道迂阔难为,乃至捐弃太陵!”素清指着信中的这一句给杜恺,接着说道:“王道当以京师为轴心,即便‘难为’,又怎么会捐弃太陵城呢?这必定是暗指皇上已弃城而走了!” “这么一看,好像确是如此!”杜恺点着头说道。 “你家夫人不愧是女中豪杰!我军刚刚渡江,正是敌情难辨别之时,代晴的信让穆王盛他们无所遁形!两日之间,我军必擒得二贼!” “侯爷,已有方略在心?” 素清说道:“时才,南川会有人来报,皇上被困焦山,贼将许名生有围山逼宫之意!只是,太陵城中兵力未知,如今,有了代晴的信,我便有了盘算!”说罢,素清招呼手下道:“来呀!召众将大帐听令!” 传令兵应了声:“是!”便退下传令去了。 素清很快做出了部署,孟良领兵五万,直扑焦山而去。杜恺领兵五万进抵太陵城。余下人马由高继勋统领,即刻返回岳阳城。玄素清随孟良军中行动。? 第八卷 黑云压第二十三章 慈悲心怀 孟良的五万人马可谓疾行如风,只一日之间便从江岸逼近了集春镇,而杜恺则已经先期封锁了太陵城外所有的通行要道,孤守太陵城的穆王盛实际已是瓮中之鳖,当然,他必然也无从得知孟良的五万人马已经逼到了许名生的身后。 而这边,许名生前夜攻山惨败了之后,便在焦山下“休整”了一整天,他在等着穆王盛的援兵,没想到左等右等,援兵没等来,却等来了玄素清大军已经压到了集春镇的消息。天才刚亮,许名生还没揉开惺忪的睡眼,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又把他拍晕在了床榻上。 片刻之后,许名生才勉强反应过来,他不停地自语道:“不可能啊!他们怎么会这么快!”一会儿,又急着问报信士卒道:“他们,他们杀过来了吗?” “回禀将军,他们应该也是刚刚赶到集春镇上,人困马乏。还未发兵过来!” 许名生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心想着,现在立足未稳,又兵马疲惫,干脆自己先下手,冲上去狠狠咬他们一口,说不定能打跑他们呢!于是,他又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不下五万人马!” “什么?!”许名生刚刚弹起的心气,又一下子摔回了心底里,这回冷汗也从额头上滴了下来。心想:完了,完了!他挥挥手,让报信的士卒先退下去。自己一个人呆坐了许久! 过了一会儿,许名生再次咬着牙握紧了拳头,他决定要孤注一掷,趁着玄素清他们还没有向自己这边冲杀上来,领兵冲上山去,把皇帝攥在手上,这样玄素清就是有百万大军,也不敢为难自己了。这可能也是目下唯一的办法了。 打定主意后,许名生掀帘走出了大帐,他的双眼充血,面露凶光,大喝道:“众将官听令,全军即刻随我攻上焦山!” 招呼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凑齐五千人,这两天连吓带跑的,许名生帐下也就剩下这五千来人了。看着面前这没精打采的五千人,许名生压着火喊道:“你们怕什么?大白天有鬼也早都吓跑了!今天,你都跟着我上山去,现在大家都是反贼,冲不上山全都得满门抄斩!”这一番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吓住这些士卒们,总之,许名生训完话,队伍很快就出发了,因为他着实担心,玄素清的人马立刻就会杀过来。 可是,许名生不知道的是,玄素清和孟良他们领着队伍进驻了集春镇后,就只是往焦山方向派出了斥候,大军却没有立即扑杀过去的打算。因为,早在素清他们进入集春镇之前,慧宣法师就已经派人拦下了他们,慧宣法师让素清领着兵马进驻集春镇后,便不要再向前突进了!素清当然明了师父的用意,王师与叛军狭路相逢,叛军必然全军覆没,慧宣法师一定是不愿看到焦山上还有更大的杀戮!这才止住了素清他们的脚步。只是,孟良有些忧心,焦山上毕竟没多少人马,万一许名生狗急跳墙冲进了寒静寺,那大局必然倾覆!素清则告诉他说,慧宣法师此刻必是成竹在胸,万无一失!因此,五万人马便摆出了一副马上就可能扑杀上去的样子,静静地盯着焦山方向的一举一动。 许名生当然不会走在队伍的前头,他走在稀稀拉拉的士卒中间,也管不了士卒们紧绷着心弦,手中只是有气无力地拎着刀枪。他们觉得自保的最好方式并不是拼死一战,而是遇上鬼时可以丢下兵刃掉头就跑!而嘴上已经把鬼赶跑了的许名生,这会儿也在紧张的四下打量着,生怕不经意间就会从哪里飞出一排利齿!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队伍还是刚刚走到半山之间,当头的树梢顶上,突然就惊起了一大片的飞鸟,鸟儿们扯着凄厉的鸣叫,成片腾空向着远空逃散而去,接着树影前后摇晃了起来,山道两边草丛也跟着左右摆动着,仿佛有着无数看不见的鬼魅身影,正穿行其间!这时候,林间竟然穿出了一股子怪风,在炎炎夏日里竟能冰冷得扎进人的骨缝之中。许名生的士卒们被吓得大叫了起来,大家刚想往山下跑,却发现主将正身处队伍中间,于是,不得已之下,只好胡乱横竖起手里的各样兵刃,向着队伍的四面八方指去! 许名生的魂魄也飞到了半空,可是,他明白自己要是退下山,就要面对着玄素清的刀刃,所以,不论千难万险也要冲上焦山去,就算是冲不上去,能钉在这半山上也好,只要把皇帝和他的王师分开,自己好歹还有可以讨价还价的资本。于是,他壮着胆子高喊着:“怕什么,冲上去!在这里等死吗?” 于是,几个胆子大一点的士卒开始迈腿往上走去,可是这时,一阵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狂笑声,立刻就响彻了山间:哈哈哈哈!接着那巨大的人鬼不分的声音又喊道:“来呀,来呀!” 这时,许名生的队伍仿佛站在了魔鬼殿堂的入口处!就连日头也渐渐地在头顶上消失了。而阴风掀起的冰凉与恐怖正在每一个士卒的周遭肆虐着,好几个士卒一下子扑倒在了许名生脚边,哭喊着说道:“将军,将军,您行行好,放我们下山!” 许名生毫不犹豫抽出佩刀,话也不说,抬起手一左一右砍倒两个,大喝道:“谁也不许退!” 许名生此时的窘境,被藏在高处一个叫阮大可的猎户看得真真切切,这个一脸络腮胡的高大汉子,正是树丛中那些个猎户的头领,他藏在厚厚的草堆里,身后不远处便是寒净寺的山门。阮大可看着被困住了的许名生,便立刻起身回到了寒净寺中,把消息报告给了正在寺中的人们。 咸嘉帝和汪正明、袁思孝他们听着这消息,可谓是兴奋异常。袁思孝忙跪在皇帝面前,抱拳道:“皇上,贼兵军心已乱,无再战之力,臣请旨,即刻率上林卫将士全数冲杀下去,必能尽数剿灭反贼!请皇上允准!” “好!好!好!甚好!袁副使……” “陛下!”见咸嘉帝就要下旨,让山上的军士冲杀下山了,在一旁的慧宣法师忙开口拦道:“此番斗败强敌,全赖焦山四周猎户舍命拼杀,还请皇帝下旨慰劳!” “这个,应该!应该!”咸嘉帝有些奇怪,慧宣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替猎户们求封赏?等回了太陵城也不迟啊!所以,皇帝说道:“只是此时战事未息,等回了太陵城,朕绝不吝封赏!”他说完又开口唤道:“袁副使!” “在!”袁思孝应道。 “陛下!”慧宣法师再次开口拦下了皇帝即将发下的旨意,这回慧宣甚至跪在了皇帝面前,他郑重说道:“皇上,今日若不下旨褒奖焦山猎户,老僧必长跪不起!” “老和尚!你,你这不是要挟……”汪正明也伸手指向慧宣喝斥道。 咸嘉帝看出了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他抬头拦下了汪正明的指责,他说道:“法师不必如此,大津朝有规制,佛门高僧不拜朝堂天子!”说着,他上前双手扶起了慧宣,接着问道:“好!法师放心,朕当然会封赏这山间的猎户!” 慧宣说道:“猎户们不求高官厚禄,金银钱财,只求保得皇上的安危后,能平安回家!” 咸嘉帝一听这话,原本紧张的脸上立刻浮起了笑来,他说道:“法师言重了,这有何难!” “请陛下下旨!”慧宣催促道。 “好!众臣听旨!”待众人跪下后,皇帝下旨道:“焦山之中众猎户,皆朕之赤子,待剿灭反贼后,即可返家,与天下苍民共享太平!地方州县,各衙官吏不得为难阻遏,其壮义之举,待朕驾返太陵后,再拜告天地宗庙,为焦山百姓求下和顺风调!钦此!” 等咸嘉帝宣完圣旨,慧宣忙高声说道:“谢陛下!焦山猎户待平乱后,皆可安然返家!” 在场众人都没太明白慧宣法师的这一番作为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连站在一旁的猎户阮大可也没反应过来,结果,慧宣压低声音提醒他道:“还不快去!” 阮大可这才“醒”了过来,忙应了声:“诶!”便返身快步跑出了寒净寺,他一口气跑到了高处一块突兀的大石板上,双手拢在嘴边,冲着山间大喊了起来:“皇上有旨,焦山猎户待平乱后,皆可安然返家!皇上有旨,焦山猎户待平乱后,皆可安然返家!皇上有旨……”一连喊了好几遍! 不多时,山腰的草树之间便传来了响彻天际的谢恩之声:“焦山猎户谢主隆恩!” 寒净寺中的人们还在大眼瞪小眼时,寂子又突然站了出来,对着慧宣合着双手拜道:“师父!弟子去了!” 慧宣说了句:“去!” 寂子便坚定地返身走出山门,向山下走去了。 紧接着,慧宣突然又大声说道:“众僧!即刻将山门关闭!任何人不得走出寺院!” “老和尚!你是疯了吗?”汪正明怒问道。 “法师你这是干什么?”袁思孝也高声喝问道。 “你知道你这是干什么吗?这你是欺君,你知道吗?”汪正明又追喝道。 慧宣面对着皇帝近臣的指责,他的心却仍然平静似水,他只是合着双手对着惊得一言不发的皇帝说道:“阿弥陀佛!陛下,俗世的圣旨已有人传出,但这寺院乃是佛门禁地!还请陛下与各位施主在此诚心礼佛!如此,山中危局必然自解!”说完,慧宣便头也不回的回禅房去了,只把咸嘉帝他们留在了大雄宝殿前的小小广场上。 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正困在山间的许名生,他的士卒们全都“躲藏”在石板铺就的山道上,谁也不敢向着两边的树丛跨出一步去。许名生不停大声呵斥着手下的士卒们,但对于完全没了军心的队伍来说,一切的喝骂、斥责都是无济于事的! 可就在这时,山道的上方,竟走出了一个单薄的身影,许名生眯着眼睛向前望去,只见来人只一身破旧的僧衣,稳稳的站在叛军的队伍前,抬着头合十双手,面对着手持刀枪的叛兵们,他的目光里找不到一丝的恐惧和慌乱,平静之中还夹杂着一点怜悯!许名生开口喝道:“你是谁?你要是能带着我们上寒净寺,本将有重赏!” 那和尚却开口说道:“阿弥陀佛,小僧寂子来此,为的是搭救诸位的!” 许名生忙应了句:“救我?哼,就凭你?你怎么救我?” “施主误会了!你杀孽太重,小僧救不了你!不过,还是请施主放下手中屠刀,为来世积些福报!”寂子说道。 “你说什么!你是在戏弄我吗?来呀!给我拿了,一齐压上焦山去!”许名生咆哮道。 寂子眼见几支长刀已经顶到了自己胸前,但那些个刀尖都在微微地颤抖着,他摇了摇头唉了口气说道:“诸位,不必害怕,寒净寺慧宣法师正是小僧的师父,小僧此来正是遵照师父的法旨,来此搭救你们性命的!” 许名生手下的士卒们似乎听到了一线活下去的希望,而且是活佛慧宣法师的意思,他们全都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寂子! 寂子说道:“寒净寺慧宣法师在皇帝面前求下圣旨来,今日焦山之间的猎户们,待叛乱平定后,皆可平安回家,任何人不得拦阻!” 许名生冷笑着说道:“那又怎么样?这与我等又有何干?” “众位!听小僧一言,不要再执迷不悟,徒耗性命了,平下叛乱,小僧可保众人性命无虞!” “你怎么保?”“对呀,怎么保!”“圣旨可没说放过我们这些人!”士卒们七嘴八舌焦急地问了起来。 寂子说道:“平叛!擒贼先擒王!而后,这山道两旁便尽是焦山猎户!众人只须将你们身上叛兵的号衣脱去!放下兵戈,与这两边的猎户们站在一起,你们便也是猎户!” 士卒们终于听懂了寂子的话,他们问道:“此话当真!” “寂子当以性命担保!”说罢,寂子便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山道上还握着刀枪的士卒们! 这时候,感觉到危险的许名生大声喊叫了起来:“弟兄们,别听他的!他是骗你们的,等你们放下了刀枪,他们肯定会一个一个生吞活剥了你们!快把这妖僧拿下!快呀!” 寂子当然听到了身后许名生的咆哮,可他并没有开口反驳一句,只是静静地站着,身板没有一丝的晃动。士卒们犹豫中看看惊慌失措的许名生,再想想他手起刀落砍下同袍的人头,逼着自己往鬼门关冲杀!然后,望着寂子只身一人,站在队伍前头,而且刚才,也听到了从山上传来的圣旨,这时候走错一步都是要满门抄斩的,好在这下一切就全明白了。几个亲卫士卒立即冲着许名生扑了上去,三下五除二,把许名生捆了个结实,许名生挣扎喊叫着,两个士卒还从地上抓起一大把土来,狠狠地塞进了许名生的嘴里。 就在这时,山道两旁的突然就站起了许多的焦山猎户,他们赤手空拳,目光平和。让人吃惊的是,他们竟然没有穿灰布外衣,而是都只穿着内里的灰衫,叛兵们只要脱去号衣露出里衬,站到猎户们中间,这便分不出你我来了!于是,士卒们拼命从身上拔下号衣来,而后迫不及待的站到了两边的树丛之中,不待站定便反复打量自身的衣物来,生怕留下一丝号衣的痕迹,让人看出破绽来。 而寂子却始终没有转过头来,好一会儿之后,他竟然自顾自的走回了寒净寺的山门前!这时,他的身边还站着阮大可,寂子冲着阮大可点了头,阮大可会意后,便跪拜下来,大声喊道:“草民阮大可,奏报吾皇!山中叛乱已平,贼首已擒!” 阮大可话音刚落,寒净寺的山门便再次被拉开了,汪正明和袁思孝跟随着咸嘉帝跨出了山门,两边的上林卫快速往山下冲去!皇帝经过阮大可身前时,只是冷冷地扔下了句:“好!”便随上林卫们离开了寒净寺! 走在山道上,咸嘉帝两边站满了灰布粗衣的“焦山猎户们”,打眼看去果然是分不出百姓与叛兵来,只是,皇帝每走一段,身前左右的猎户们必山呼万岁后再跪地伏拜,也算是让皇帝在心中找回了少许尊严和安慰。一路上的山道上,贼兵的号衣被扔得到处都是,号衣仿佛叛兵的人形,横七竖八,四下横陈,倒真像是叛军已被全部剿杀了的样子,只是少了涂满尘世的猩红鲜血! 而当被捆在树上的许名生映入眼帘时,皇帝根本就不愿意看他一眼,咸嘉帝也不像原本对待廖晋那般宽容了,他要将这几日心中积攒下的所有愤怒,以及寒净寺上下对他的不恭,全都发泄在罪有应得的许名生身上,咸嘉帝微微转过脸来,对着身后的袁思孝小声说道:“不要带回太陵城了,拖到山下,乱刀砍死,别脏了朕的地方!” “领旨!”袁思孝小声应道。 皇帝一行人走到了山下,玄素清的大军也赶到了,素清带着孟良赶忙上去拜问道:“臣玄素清,恭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咸嘉帝努力压了压心里的火,还是伸手扶起了玄素清,慰劳道:“玄爱卿一路辛苦!朕心甚慰!” “臣护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无罪,卿等皆无罪!”咸嘉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此时见到玄素清,皇帝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知道是该嘉许、慰劳还是斥责! 还好素清说道:“皇上,我军已收复太陵城,叛将穆王盛已被擒获,正押在城门外,等候皇上发落!” “好!好!卿等这就随朕回京!走!”? 第八卷 黑云压第二十四章 杜恺的愤怒 早在素清他们逼近集春镇时,杜恺就已经兵临太陵城下。夏天的日头起得特别早,在早上的光照之下,杜恺领着的这一队“残兵败将”在城头上的穆王盛眼里一览无余。士卒们铠甲残破,兵刃不齐,全军上下可能连头盔都没几顶,大家疲惫已至极限,三三两两的相互枕靠在一起,面对着城头上的叛军,这支王师中的许多士卒甚至都站不起身来。 穆王盛心中暗笑道:这样的队伍竟然还敢来夺城!他看到一面残破的旗上还有半个“杜”字,便开口喊道:“杜总兵何在?” 这时,城下传来了杜恺的声音:“穆王盛!速速开城投降!” 穆王盛吃了一惊,忙在城下的队伍中找了起来,这才发现,杜恺连将军的盔甲都打没了,这会儿只能一身小校打扮,却还挥着刀冲着城上叫骂着。想必是北方战场大败之后,为了保命这才换上小校的号衣逃回了南方! 穆王盛开始还悬着的心,一下就放了下来,他开口调侃道:“杜总兵,你这混得可是真惨啊!你也别叫了,还是投到我帐下!起码能让你活命啊!” “姓穆的,你少废话,快把我的夫人放出城来,少一根头发,我绝不饶你!” “你这说得是什么话!就你现在这个惨样,我能饶你,你就烧高香了!”穆王盛一脸的得意。 “你!”杜恺怒不可遏:“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呀,准备攻城!” 穆王盛轻蔑地冷笑道:“切!悉听尊便!”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飞驰而来,老远就大喊道:“杜将军!杜将军!” 城下来了个传令兵,他策马一头扑到了杜恺身边,大声说道:“杜将军,请速速随我转兵焦山!” “你滚!我妻尚在城中!等我拿下太陵城,再往焦山不迟!”杜恺怒骂道。 “杜将军,定远侯令你火速前去焦山,他说,为臣者当保君王为先!若你执迷不悟,仍儿女情长,则令我以军法处置!”说着,传令兵竟然从腰间抽出了刀来。 杜恺瞪着双眼喝骂道:“你敢!” 这时,众将也都下马来劝杜恺道:“将军,军令不可违呀,不如就等收了焦山再来攻取太陵城不迟!” “杜将军三思啊!” 杜恺紧握着双拳,一脸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片刻后,他咬着牙拉转马头,大喝一声:“走!”临走之时,还不忘指着城头上的穆王盛骂道:“姓穆的,你等老子收了焦山再回头与你计较!” 在城头上完整地看到这一幕的穆王盛并没有开口回应杜恺,而是暗自骂了句:“呸!” 杜恺这刚一转身,穆王盛却在心里犯起了嘀咕:看来这北伐败得可真惨啊!可是,玄素清为什么非要杜恺去焦山,这只能说明玄素清手上已经没什么兵力了,所以必须抽调杜恺去焦山。再说,这杜恺手上虽然是些残兵败将,但有玄素清统领,以许名生那蠢货的心智,在玄素清面前就是个弱智!况且,前一日,许名生已经差人来求援了,焦山方向看来情势不妙。等到杜恺杀到,许名生怕是凶多吉少!到时候,焦山一旦有失,玄素清保着皇帝再杀回太陵城,这太陵城岂不变成了天下勤王之师的矛尖所指?不行,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得趁着杜恺没有防备的时候,领兵出城去,在他背后狠狠咬他一口,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一举打垮这北伐归来的残军,到那时,称王天下就再没了障碍了。 穆王盛打定了主意,便留下一万人守城,自己提了两万人马出了城,也奔着焦山方向去了。 果然,没走多远穆王盛便追上了杜恺的队伍,杜恺后卫部队也发现了穆王盛的追兵,两军立即当面拼杀了起来,可是,杜恺的士卒们连日赶路,哪有什么气力上阵拼斗!战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已不支,队伍向着焦山方向奔逃而去!穆王盛一看,对方有全面崩溃的意思,真是狂喜不已,他立即大喊道:“弟兄们!敌兵败了,快追上去,斩敌首一名,兵升三级,官升一级!有擒得杜恺者,本将引为副将!杀呀!”便挥军追杀了过去。 穆王盛的士卒们狂叫着跟着对方一路冲杀了过去,不知不觉之间竟冲到了一片竹林里,可是众人却发现敌军突然就不见了,等到大部分人马都进了林子后,林间一阵炮声生生在穆王盛他们的头顶上炸响开来,杜恺的人马立即就从这竹林中的四面八方杀了出来,喊杀之声震得穆王盛的战马不停高高撩起了前蹄,几次都险些把主人掀下马来,穆王盛看着士卒们人人面有惧色,手里端着长枪身子不停地往后缩着,他着急地大喊道:“不要怕!冲上去!站着等人家来杀吗!” 穆王盛的士卒们只好咬着牙壮着胆子往前冲去。可是,一接战就吃了亏。原来,这个竹林正是玄素清有意选定用来围歼穆王盛的,穆王盛的军士都端着长枪挥着长刀,可是在这竹林之间,翠竹粗大而紧密,长枪和长刀挥向对手,却往往被旁边的竹竿挡住。根本伤不到对方。而对手明显是早有准备,他们的手里拿着短刀,挥舞起来却几乎是刀刀毙命!交手下来没几个回合,穆王盛的人马便已倒下了一大圈! 而杜恺的算计却是一环连着一环,这边刚把穆王盛的队伍逼得缩回了一个小圈,突然之间,又一起炮响,正要冲杀上来的军士们却突然一齐伏倒在地,而就在穆王盛他们被眼前的一切惊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有无数被削出锋刃的竹竿,从这竹林的四面八方飞了过来。眨眼间便能连着刺穿好几个人的身体。一时之间,穆王盛身边的士卒成串的倒下,惊喊、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穆王盛顿时发觉自己上了玄素清和杜恺的当,这下子自己是走到绝境了。于是,他招呼着,让左右躲闪着竹刀的士卒起身撤退。可是,谁又能料到,正当他们忙乱无章,不知所措之时,杜恺手下那些“埋伏”在地面上的短刀手们,瞅准时机纷纷一跃而起,冲着穆王盛他们便扑杀了过去。穆王盛的队伍在这般不间断的冲杀下,瞬间土崩瓦解,士卒们知道手中的长枪根本拼不过对手,只得把手中的兵刃都扔到了一边,而后转过身来在战场上抱头鼠窜起来。连穆王盛的战马也被几个军士撞倒在地,他摔下马来之时,却听见杜恺的士卒四处开始高喊着:“擒拿贼首者免罪!” 他刚暗自喊了句:“不好!”几个不知道哪一边的士卒便扑了过来,七手八脚的把他摁在地上一阵捆扎!当他被那几个士卒拽着勉强站起身来时,这才发现,他的手下们早就纷纷就地跪下,双手把自己的兵刃托过头顶,还有些已经把兵刃丢弃的士卒,甚至干脆捡起一根细小的竹枝便也托过头顶,只求保命! 这时,杜恺催着马来到了穆王盛跟前,开口喝问道:“穆总兵,我们在前方奋力拼斗,你却在此犯上作乱!今日被擒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杜恺兄弟!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贵夫人,我可一直以礼相待啊!”穆王盛立刻换上了一副求饶的表情:“看在我们多年同僚的份上,你就放我走,就,就说我已死在乱军之中!” “哼!哼!”杜恺听着穆王盛的话,冷笑了两声,可他并不打算搭理这个反贼,杜恺不声不响的挥起手里的马鞭,狠狠地抽在了穆王盛的脸上,穆王盛惨叫一声后,身体翻转倒了下去,杜恺大喝道:“这是替留在北境的英灵抽的!扶起来!”两个士卒站上前去,把穆王盛又拽了起来,杜恺不等他站稳便又是一鞭,接着说道:“这一鞭是私怨,为了代晴!” 等到穆王盛再次被拽起来,杜恺这才收起马鞭,轻蔑地说了句:“哼!造反?就凭你?玄大人略施小计,在这片小小竹林里就能将你擒获!造反?下辈子都别想!走,押上他,进城去!” 接着,杜恺马不停蹄回到了太陵城下,这一下军姿齐整!他让人高举着穆王盛的大旗,骗开了城门,守军还以为是穆王盛得胜回来了呢!就这样,太陵城也被玄素清的人马收复了。 杜恺进了城,当然立即就冲向了安州总兵府,他跑进大门,在这偌大宅子的深处,找到了孤身一人的代晴。四目相对,两人的泪水都在眼眶里打着转,却说不出什么。代晴伸手扶在杜恺的脸上,当那份温热由手掌传到代晴的心上,她眼含热泪地点了点头。接着她又拉起杜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杜恺则一把将代晴揽到了怀里,这时,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掉了下来。杜恺终于开口说道:“夫人,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杜恺的话一出口,正埋在他怀里的代晴,突然一下放声痛哭了起来! 此时,南朝的这一场危机算是缓缓地落下了帷幕,但是,留在皇帝和朝臣们面前的,却是一个更加凶险的局面。那个始终隐藏在太陵城背后,操纵着一切的、神秘势力,已经不愿再藏形匿影,白龙鱼服了。他们将要掀起一场更大的狂风暴雨,而他们也将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向世人展现出他们的真实面目!? 第九卷 暗涌滔第一章 暗流泛起 几番的劫难下来,太陵城伤痕累累,咸嘉帝越发觉得自己身下的宝座之下危机重重,然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像是那暗夜里的恶鬼,无影无形却又总是站在你的背后,让人时时脊背发凉! 年轻的皇帝终于再也无法控制住起伏不定的喜怒了,回到太陵城后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将穆王盛,连同还关在牢中的廖晋、马枝起,一并押到已经空空荡荡的寿王府门前处斩!皇帝甚至要求太陵城中的大小官吏皆须到场观斩!因为这时,在咸嘉帝的眼中,这些叛逆者跟京中的官员俨然都是一伙的,都是些心怀不臣的家伙! 午时三刻,炮响震天,监斩官扔下案签,刽子手手起刀落,三个人头当街滚落。皇帝坐在“醉贤庄”楼上,眼见楼下鲜血流离于市,心中立即涌起了一股无以名状的快意。然而,殷红鲜血的热气还未散尽,原本寂静无声的刑场上却突然喧闹了起来!这让咸嘉帝很是诧异,他忙站起身来透过窗子向楼下看去,楼下的情形让他暗自握紧了拳头。原来,那些坐在刑场周围观刑的大小官员们,竟然吵吵嚷嚷地起身散去。而坐在高搭木台上的监斩官似乎也不解地站起身来问道:“诶!诸位,这人还没死透呢?你们怎么就着急走啊?” 一个官员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官袍,一边头也不抬的回答道:“咳!头都掉完了,还有啥看头啊?留在这,皇帝老儿又不管饭!看完了,就家走呗!” 楼上的咸嘉帝咬着牙暗骂了句:“王八蛋!”而后,憋着口气也转身走了。很显然,在南朝,咸嘉帝的威望已经跌落到了尘埃里。 而坐在皇帝身边的玄素清,则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言不发,他心里明白,本来就觉着山高皇帝远的南朝官员,再又经过了几次动荡之后,越来越明白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皇帝,根本就把不住南朝的脉搏,对于圣旨当然也就开始阳奉阴违了!只是,素清觉着此刻还隐忍不发的咸嘉帝,终究会抽出太阿之剑,彻底释放出天子的雷霆之怒。到那时候,这个小小的南朝还能承受得住吗? 就在穆王盛他们人头落地的当夜,内阁首辅冉之祺家的内堂上,聚集着周光宸、黄功杰等一众南朝高官。 在跳动的烛光下,冉之祺轻摇着手里的折扇,目光沉稳而坚定,倒是周光宸他们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冉之祺先开口说道:“你们不用怕!老夫叫你们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下一步要怎么走,只要按我说得做,就什么也不用担心!” “那是,那是!”兵部尚书黄功杰嘴里答应着,又开口问道:“阁老,下官听说,尚兵局的那几个小吏都跑了?” “是啊!”冉之祺答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太子爷都安排好了!哼!那黄口小儿肯定抓不到把柄!对了,你们兵部那几个小吏都打发了吗?” “阁老放心!哦,也请太子爷放心,下官肯定小心行事!”黄功杰说道:“没想到,这袁思孝手下也都是咱们的人!” “哼!”冉之祺冷笑一声说道:“这些个北方来的蛮汉,也就叫得动他们自己!” 周光宸接着问道:“阁老,这皇帝虽然不足为道,可是,他身边还有个人精汪正明啊!这老阉货要是怂恿皇帝追查起这假消息的事……那咱们该怎么办?” “是啊阁老!”黄功杰也忙接着话茬问道:“光跑几个小吏,怕是也说不过去啊!” “怕啦?”冉之祺反问着说道:“不用怕!太子爷早都盘算好了,这回根本就没打算再把事情掩盖过去!” “阁老是说……”周、黄二人听出了冉之祺话里的玄音,他们都不自觉伸长了脖子,清空了脑子,等着冉之祺接下来的话。 “哼!太子爷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再说了,咱们这些大津朝真正的忠臣也不能总是躲在暗处!实话跟你们说,一切都在太子爷的手掌心里,只要咱们再用力推一把,那黄口小儿立刻就会跌下皇帝的宝座!你们说呢?” “那是自然!这回咱们要怎么干呢?”周光宸问道。 “这回咱们着实得闹出动静来!”冉之祺说道:“你们都听好了,连夜知会咱们所有在朝的官员,明日一上朝随我一起逼皇帝彻查南川会!” “什么?”周光宸和黄功杰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惊呼了起来。 可是,冉之祺却没有马上要开口解释的意思,他把背靠在了太师椅上,缓缓的扇着手里的折扇,好像正等着眼前的两人开口发问似的。 黄功杰率先开口问道:“阁老!这是太子爷的意思?” “那当然!” 周光宸也开口道:“我怎么觉得这南川会是咱们自己人啊?” “是不是咱们自己人,你不用操心!照着太子爷的意思办就是!”冉之祺答道。 “可是,大先生那边……”黄功杰一脸的为难:“虽说这大先生跟夫人去了闽省,大的买卖也都没回到太陵城里,可是,咱们这时候在人家背后捅上一刀,好像也不太仗义呀!” “你们怎么都这么婆婆妈妈的!啊?”冉之祺一脸严肃:“跟你们说过了,这些东西不用你们操心,按太子爷的意思去做便好!” 黄功杰还是有些为难,他又说道:“阁老,不是下官多嘴,只是,这要是弹劾了南川会,就必然牵扯到玄素清!这南川会的少东家又是慧宣法师的徒儿。咱们在这跟南川会翻了脸,万一对他玄素清有什么不利的,那这寒净寺那边……” “唉,太子爷既然谋定此事,就必然是在考虑周全之后。至于寒净寺那边会有什么反应,你们也不用担心。再说了,”冉之祺顿了顿又反问道:“要不把这谎报军情之事,推到他南川会身上,你们就真脱得了干系?” 冉之祺的话让周、黄二人沉默了。片刻之后,冉之祺才又开口说道:“你们啊,也不必太过担心,我想,这太子爷必是料定那小皇帝动不了南川会几根寒毛!那汪正明鬼心眼再多,除了太陵城的巡防营,他调得动南直隶的一兵一卒?至于,那个草包蛮汉袁思孝,就更不值一提了!再说玄素清,北伐虽然败了,但他可还是大功臣,即便是牵扯到他,也最多不过是罢官回家,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其实冉之祺的话跟周、黄二人在沉默时权衡的差不多,所以,冉之祺的话说完之后,二人也默默地点了点头。不过,他们也觉察出来,他们的主子这回怕是真要放出杀招了,虽然他们猜得出这是隔山打牛的一招,只是这出鞘长剑到底要刺死谁还未可知,但这必定是对咸嘉帝的致命一击了! 这时,周光宸壮着胆子开口问道:“阁老,您是太子的老臣了,下官也是自父辈起便追随太子爷了。可是,下官和下官以下众多官员却从未有幸识得太子圣颜,然坊间皆言太子流离海外归途难期!时至今日,若是大功将成,下官就想斗胆问一句,太子爷到底身在何处?” 冉之祺听了周光宸的话,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抬眼看了看边上的黄功杰,只见黄功杰低着头沉默不语,冉之祺这才拍了把太师椅的扶手,喝了句:“放肆!”而后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正抱拳弯着腰的周光宸面前,数落道:“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要知道什么!我的话你都不信了?” “阁老,我……”周光宸抬起头来一脸委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冉之祺却主动放缓了语调说道:“你是担心太子爷根本就不在是吗?好了,你也别分辩了,老夫知道这些年你们都不容易!可你们想想,老夫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还留在这朝堂上争什么?荫蔽子孙吗?如果是这样,那黄口小儿来太陵城登基之时,老夫就应该辞官归隐!老夫早就位极人臣了!这么多年来,还不是为了咱们太子爷能重登大宝吗?再说了,这十多年来你周光宸为什么能接连升迁?那是太子爷有过话,说你家父子两代人追随太子,别寒了自己人的心!不管是钱财还是官职,你还有哪一点不满意的?别以为,你如今的户部尚书是这小皇帝给你的!你也得先走到应天府尹的位子上,才有机会‘投靠’新帝呀!实话跟你说,这一切都是太子爷的安排!你这话要是传到太子爷的耳朵里,你想想,他会如何伤心?” “阁老!”周光宸的热泪不知不觉已经滚下了脸颊,他接着开口说道:“阁老的话,让下官无地自容!太子爷予我父子两代的大恩大德,光宸没齿难忘,只要太子爷一声令下,光宸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冉之祺伸手扶直了周光宸,看着他泪眼模糊的样子,宽慰道:“好啦,好啦!都是自家人!你放心,只要是把那小儿拉下宝座,太子爷自然现身!刚才老夫言有不当,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光宸不敢!”周光宸忙答道。? 第九卷 暗涌滔第二章 剑指南川会 自打从北境回来,玄素清就愈加反感朝堂上的气氛了。以前,君臣虽然面和心不和,但议起事来,总还能对付得过去。但现在不一样了,咸嘉帝总是板着一张脸,大臣们但凡一句话对不上圣心,那便是一阵劈头盖脸的责骂!素清明白,皇帝还是太年轻,几经挫折之后,沉不住气了。此刻在咸嘉帝的眼中,这南朝上下,就像是一匹永远无法驯服的烈马,既然以前的“恩”收服不了,那就用“威”!朝臣们当然也有自己的对策,每有上朝便有半数人告假,皇帝竟也无可奈何!君臣便以这种方式对峙着! 只是有一点很是奇怪,叛乱平息许久了,穆王盛他们的人头也都落了地了,可是谎报军情的事,皇帝却始终没有追究过!玄素清想着,这其中一定是汪正明在背后拉着皇帝,要知道这位汪公公可是在南朝待了十多年的人,他一定明白这朝中众臣早就生了异心,还有那股始终看不见的暗流,这些都是长在南朝身上的巨大毒疮,如果贸然一刀捅破,那巨烈的疼痛怕就会直接要了大津朝的命!但是素清清楚的知道,现在不查,并不是事情已经过去,而是大家都在等待时机,这一场风暴迟早要来!所以,素清在朝堂上也一直保持着沉默,他在仔细观察着身边每一个官员的言行举动,这涌动的暗流不论是何方神圣,他的水花迟早要拍上岸来的! 就像今天的朝会,从一开始就散发着不同以往的异样,首先,今天的朝堂上无人告假,大小官员全数到齐了。再说,汪正明看着堂下居然站满了文武群臣,他应该也感到了大臣们要有所行动了,所以,他的目光自朝会一开始便警惕的四处打量起来。 可是,咸嘉帝却始终被心中的愤懑所左右,仿佛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在问政时,仍就揪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不依不饶的追问着大臣!终于,皇帝也觉得累了,他不耐烦的扔下了一句:“好了,好了!无事就退朝!” 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冉之祺这时却站了出来,大声说道:“老臣有本要奏!” 咸嘉帝这时也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摆着一张不耐烦的脸,反问道:“你?你会有什么事?朕今日乏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皇上,依大津祖训,天子遇大臣谏章不得推脱,不得搁置!皇上您忘了?”冉之祺怎么会放过咸嘉帝呢。 “好,好!你说你说!” “启禀皇上!前番玄大人北伐之时,有人蓄意谎报军情之事,臣等经多方探查,今日已见分晓!”冉之祺高声说道。 “嗯?分晓?朕并未下旨查办啊!”咸嘉帝突然也感到了情况有些不对。 “皇上,朝廷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闻不问呢?臣等自返回太陵城后,便细心探察,并已大致摸清元凶祸首!还请陛下圣裁!”冉之祺说道。 听到“元凶祸首”四个字,咸嘉帝心头一惊,他看了看一脸坚定的冉之祺小心问道:“那你说说,你们都查到什么了?” “回皇上,经微臣等细细探查,此次谎报军情诓骗朝廷之事,其始作俑者必与南川会有所瓜葛!”冉之祺的话听上去底气十足。 “你说什么?!”咸嘉帝直接站起身来喝问道。 “微臣刚才是说,此次谎报军情诓骗朝廷之事,其始作俑者必与南川会有所瓜葛!”冉之祺的语气里的坚定丝毫没有减少半分。 咸嘉帝突然在这个高傲的老头面前尴尬了起来,他愣了片刻,又悄悄抬起眼皮,看了看此刻就站在冉之祺身后的玄素清,没想到玄素清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异样,好像朝廷的内阁首辅弹劾南川会,而同朝为官的南川会的少东家竟然无动于衷。咸嘉帝眼里的这个朝堂越发的诡异了起来。 其实,冉之祺刚刚说出“南川会”三个字时,素清的心里也是一惊,接着素清强压下内心涌起的焦灼,开始静静的听着周边的情形。只一刹那,素清便已明白了大概:这一定是朝臣们的集体行动,待冉之祺的话声落地,其他文武百官必然会群起而攻之。因为,若是朝臣们之前没有串联勾合,那么当冉之祺说出“南川会”这三个字时,一定会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如此,则堂上必是一片惊讶之声,可是,朝堂上始终是一片寂静。再加上皇帝肯定也在怀疑南川会,因此,素清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不要开口争辩,一旦开了口事态一定会更加复杂,这样反而会让自己的处境愈发的不利起来。 另一边,咸嘉帝竟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在南朝,南川会的势力似乎已经强大到了无所不能的地步,要是朝廷真的跟南川会翻了脸,那可真的要把后果想清楚。然而,这个尾大不掉的南川会又确实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这也正是汪正明不让咸嘉帝轻易下旨彻查“谎报军情”案的原因。这会儿冉之祺却突然把这事翻到了台面上。这倒让皇帝一下子失去了盘桓的空间。 咸嘉帝思索了片刻,将写满迟疑的脸转了过去,自顾自的问道:“你说祸首与南川会有关,那你可有实证?” “没有!”冉之祺这话与之前的语调同样坚定。 “没有实证你在这里胡说些什么?”咸嘉帝感觉又要被臣下玩弄和利用,他的恼怒立即就从口中喷涌而出。 “皇上,臣说这话,那是因为臣知道,兵部和尚兵局那个传来假消息的小吏们,都从南川会手上拿了钱,逃出了太陵城。这算不算是证据?”冉之祺不愧是久历官场的老臣,面对皇帝的咆哮,他的回答还是不卑不亢。 冉之祺的话让刚要站起身来的咸嘉帝,又在沉默中缓缓坐了回去。皇帝突然发觉了冉之祺的话有些矛盾,在他的弹劾中南川会到底是罪魁还是从犯呢,于是,咸嘉帝开口问道:“你是说那些个败类,是拿了南川会的钱?那这幕后主使就应该是南川会啊?怎么又说是另有他人呢?” “回皇上,老臣以为此事没有这么简单,那假消息传到宫中时,定远侯正领兵于北境激战,而定远侯是南川会的少主,那是太陵里人人皆知的事!该案若是南川会主使,岂不是将定远侯置于不测之境?天下哪有老子害儿子的事?况且,消息传开后,那玄振海竟领着家人全数逃离太陵城,这其中必是受人胁迫!但不论如何,这北伐未成,穆、许为乱之事,南川会难逃其咎!” 而当冉之祺把话说完,老头也淡定地退回了群臣之间,板直着脊背就立在玄素清的面前。而他的这一个动作,也是与百官们约好的信号。于是,朝堂立即陷入了新一轮的纷乱之中。 先是周光宸站列出班,双手持笏奏陈道:“启禀皇上,微臣世居南方,眼见南川会勾结夷商,欺行霸市,劫掠民脂。如今,竟然欺君罔上,祸乱朝纲,是可忍孰不可忍,臣请皇上速速下旨严办!” “是啊皇上!”周光宸刚说完,黄功杰也站了出来:“皇上,微臣以为,这证据也要搜一搜才知道啊!不过,这南川会一向为非作歹那是众所周知的!朝廷要是放任不管,那后果不堪设想啊皇上!” 接着,百官们纷纷站列出班,陈奏着类似的话:“臣附议”“皇上必须严办!”“下旨皇上!”……丝毫不给咸嘉帝一点思考的空间。 皇帝偷偷转过脸来,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汪正明,汪公公这会儿面容平静得像一尊泥塑,咸嘉帝只好转回来,再次面对着满堂的朝臣,看着堂下众臣唾沫飞溅,咄咄逼人的样子,他的愤怒又要被点燃了,他忍不住开口喝阻道:“好了!别说了!” 没想到皇帝的话喝住了百官,却没有吓倒冉之祺,这时他又适时站列出班,高声说道:“皇上!臣等请皇上即刻下旨,搜查南川会在太陵城里的所有商号!锁拿可疑之人!眼下,只有彻查南川会,方能找到那暗中主使之人!” 皇帝的内心还在挣扎着,他开口问道:“玄爱卿!你怎么说?” 此时的玄素清的内心毫无波澜,群臣的谋划在他的眼里已经一目了然了。听到皇帝的问话,素清沉稳地站列出班,躬身施礼说道:“臣无话可说,臣请皇上恩准臣告假返家!” “啊?!”皇帝以为素清总会争辩几句,没想到这些话他却一句也没有说,所以皇帝吃惊的“啊”了一声。 可是素清却借着这声“啊!”开口说了句:“谢皇上!”而后便不管不顾的返身向朝堂外走去了。 素清的态度让咸嘉帝有些惊讶,他想要开口拦下,可是刚抬起手,话还未出口,却从素清坚定的背影中,看到了扳倒南川会的机会,于是皇帝把手收了回来,清了清嗓子说道:“嗯!既然众臣皆要朕彻查南川会,那就……” “嗯!嗯!”汪正明清嗓子的声音打断了皇帝的话,引得皇帝转过身来瞪了一眼汪正明,汪公公赶忙小跑两步跪倒在皇帝面前,谢罪道:“哎哟,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皇帝当然知道汪正明是要拦下他的话,可是,这回一向精明的汪公公为什么要阻止他下旨扳倒南川会呢?皇帝有些不解,也有些生气,好不容易能做件快意事!可是,这局已经被搅乱了,咸嘉帝只好说道:“那就先退朝,让朕再想想!退朝!” 汪正明赶紧站起身来,冲着堂下高喊道:“退朝!” 回到春和宫的后殿,咸嘉帝的余怒未消,还没等坐下,便转过身来,伸手指着跟在身后的汪正明咆哮道:“你说,你到底是安得什么心?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查办南川会了,你拦着朕干什么!你是老糊涂了吗?” 汪正明赶紧赔着笑说道:“哎哟,万岁爷哟!可冤死老奴了!” “冤?哼!你说说你哪里冤了?” “皇上明鉴,今日朝堂之上,那不过是冉之祺他们贼喊捉贼的把戏,老奴是怕万岁上了他们的当!” “嗯?此话怎讲?”咸嘉帝问道。 “皇上您看,咱们南朝的官员大都跟南川会有瓜葛,您在大兴城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而且,前几回朝廷有难的时候,他们暗地里就跟南川会也勾连着呢!今天上来就突然要跟南川会翻脸,这不奇怪吗?” “这个朕知道,可是你也看到了,朝堂上群臣众口一词,让朕连个喘气的机会都没有!这么一看,又好像是真的要跟南川会彻底决裂似的!朕是想,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倒不如就依了他们的意思,干脆就搜搜南川会,找到证据该办谁办谁,找不到证据南川会也怪不了朕。都是百官的主意,让他们自己打起来,对咱们不也挺好吗?对了,据朕所知,冉之祺向来不与南川会来往的,他的话不会是真的?”咸嘉帝说道。 “皇上,老奴在南边待了这么多年,哼哼,这南朝的百官什么都瞒不过我,那个冉之祺最是南川会一党的!”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汪正明肯定地说道。 “那就奇怪了!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皇帝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依老奴看,这也简单,他们必定是想着,皇上总有一天要把这谎报军情的事翻出来,与其让朝廷严查,还不如先把南川会推出来!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皇上!” “那他们就不怕得罪南川会,得罪玄振海?”咸嘉帝问道。 “皇上问得好!”汪正明说道:“这便是冉之祺他们自以为是的地方了,他们是让朝廷搜太陵城里每一个南川会的铺子!” “是啊!” “皇上,据老奴所知,早在那穆王盛他们起兵造逆之前,这南川会的商号早就撤出太陵城了,至今都没回来。哼!真把这些铺子都封了,也根本伤不了南川会的一根毫毛!” “哦!他们的门道在这呢!”皇帝恍然大悟:“这帮奸贼!哼,既然端不了铺子,朕就拿人!一不做,二不休,朕就先拿了玄振海!朕倒是要看看他南川会倒不倒!” “皇上莫要气恼!此时万不可动玄振海!”汪正明拦道。 “为什么?” “皇上别忘了,且不说这玄振海当下不在太陵城中,就算是在城中,这城里头少说也有一半的百姓跟着南川会混饭吃,要真拿了玄振海,那就是掐了他们的活路。百姓们要是闹将起来,咱们手上又没兵,怕就真会出大乱子!” “谁说没兵?安州总兵杜恺手上不是还有二十万人马吗?” “哎哟,皇上,这杜恺是皇上的臣子没错,可他也是玄府的座上客啊!真到了跟南川会动刀动枪的时候,难保他不会站在玄振海那边,就算是他不徇私利,可是那玄素清是好对付的吗?只要是杜恺有一个犹豫,那玄素清就有翻盘的办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怎么办?就让朕在这皇宫里任他们摆布?”皇帝有些气恼了。 “皇上莫急,他们有张良计,老奴也有过墙梯!咱们可以将计就计!”汪正明说道。 “快说说!”皇帝忙问道。 “皇上,据老奴看,这南川会已是朝廷心腹之患,可这患处在哪呢?无外乎钱、粮皆握其手,有了这钱粮可聚兵百万,可令万民趋附,当然也就捏住了朝廷的命脉。这湘、鄂两省的粮米除了官粮走的是长江水道外,其他的粮米都被收到了南川会手上,他们会一并走水路运到崎尾港,再贩到南直隶的各地去。这是粮。还有钱,南川会的钱多来自跟夷商之间的生意所得,而大宗货品上下商船也都在崎尾港上,所以,这崎尾港虽名义上是朝廷治下,实际却在南川会手中。因此,老奴想着冉之祺他们不是要朝廷彻查南川会吗?咱就依了他,不过可不止太陵城里那些个空铺子,朝廷要趁势把这大津朝的钱粮,也都从南川会手里拿回来,咱们就得先把崎尾港给围了,然后把这粮米和银钱的交易都收回朝廷手上!” “你是说把粮米和与夷商的交易都收回官营?”皇帝的脑子也在飞转着。 “是啊皇上,冉之祺他们为了脱罪,把南川会拉出来挡枪,又想着避重就轻,只查太陵城里的铺子,那根本没什么用,到时候来个查无实据,再过些时日,黑不提白不提的,这谎报军情的事又不了了之了!咱可不能再上他们的当了,要查就把崎尾港拿回来!这才是真正掐住了南川会的命门啊!”汪正明自信地说着。 汪公公的话,让咸嘉帝的双眼又闪出了光彩,他终于看到了扳倒南川会的希望,皇帝点着头说道:“好!好!不过,这太陵城里的铺子,可以让袁思孝带人查封,可是崎尾港又派谁去呢?” “皇上,老奴想着还是杜总兵去!”汪正明说道。 咸嘉吃惊的转过脸来看着汪正明说道:“什么?你不是说他也跟南川会暗通款曲来着吗?这么大的事交给他,朕怎么放心?” “皇上,您想啊,派杜总兵去不正让他跟南川会生了嫌隙吗?” “嗯?那他怎么肯去?” “杜总兵平日里确是南川会一党的,但是他也是皇上亲封的安州总兵?还有他的夫人皇上也给封了诰命,让他去崎尾港,他能不去吗?而且,只要不动玄振海那帮子人,这杜总兵和玄府上下也不至于撕破脸皮?可是,他要做的却是掐断南川会命根的事,这样一来,南川会上下还会信任他吗?” “你说的这个,朕明白!可是,他要是表面上遵旨去,暗地里不尽心尽力,再让南川会钻了空子,那这事……哎呀,不行不行!”咸嘉帝心里有一万个不放心。 “皇上,不会的!”汪正明肯定的说。 “你怎么知道?” “皇上,这围着崎尾港的人,就是替朝廷握着粮、钱两道生意的人!这粮、钱两道里的油水那岂止万金啊!这油水朝廷给得,南川会却未必给得。哼!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嘛!老奴想,又能当忠臣,又能聚千万资财!总好过跟南川会一条道走到黑!” “倒也是这个道理!”咸嘉帝开始下决心了。 汪正明跟上前说道:“皇上,您想想,这杜恺手下那二十万人马,可是能征惯战的死士啊,可不是穆王盛手下那帮酒囊饭袋……” 汪公公的话还没说完,咸嘉帝便抬手止住了他的话,随后,皇帝一拍御座的扶手,腾一下站了起来,一脸欣喜地说道:“别说了,即刻传旨下去,彻查南川会!令袁思孝的城防营立即查封城中所有南川会的铺子,给朕仔细搜,有任何可疑之物皆要呈到朕手上。还有,让杜恺马上领兵围了崎尾港,即日起由朝廷接管崎尾港内粮米及与夷商交易事宜!” 汪正明赶忙跪地高呼:“皇上圣明!”? 第九卷 暗涌滔第三章 风波涌起 在朝堂上一言不发的杜恺,一散朝就心急火燎地跑到了玄府上,可他却没想到,此刻玄素清这个南川会的少东家,正在自己的堂屋里悠闲的品着茶。 杜恺一脚踏进了门来,素清抬眼看见了杜恺招呼他坐下。两人见面也没有生分的寒暄,杜恺一屁股就坐在了素清对面,刚要开口才发现,自己的杯子早就摆好了,素清则微笑着要给杜恺斟茶。而在素清面前,杜恺却藏不住自己的心事,他忙开口道:“哎呀,我的侯爷呀,你怎么还有心事在这里喝茶啊?” 素清笑着反问道:“怎么了?天塌了还是地陷了?总兵大人都不让我喝茶了?” “你呀,再这么喝下去,这天呀没准就真塌了!” “哦?你说说,天怎么就会塌了?”素清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 “今天朝堂上,百官群起要置南川会于死地,你却一言不发的回府了!这朝廷要是真依着冉阁老的意思下了旨,那不真要天塌地陷了!” “呵,呵!”素清还是笑着给杜恺斟茶,却没有回答他。 杜恺急了,伸手一把将刚喝过的空杯子捏在手里,说道:“现在不是喝茶的时候,你快拿个主意!” 素清抬头看着杜恺,故作惊讶地问道:“拿主意?给谁拿主意啊?” “给南川会呀!哎哟,你快说句话,可急死我了!要不然,我去上个折子,豁出我这个安州总兵不要了,跟冉之祺他们斗一斗!” 看着杜恺语气里无比的坚定,素清暗暗放下了心来,果然他没有看错杜恺,可是,他的脸上还是扬着那让杜恺着急的微笑,开口说道:“不用,放心,冉阁老他们动不了南川会!” “这话怎么说?”杜恺忙问道。 “他们要搜铺子,就让他们搜好了!早在穆王盛和许名生叛乱之前,我爹就把南川会的粮米和银钱都迁走了,这些铺子都是空的。”素清答道。 “哦,对对对!我好像听说了!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还是大先生有先见之明啊!” 听到这句,素清反倒放下笑容摇了摇头,可是,他也不等杜恺开口相问,便又接着说道:“况且,冉阁老他们要扳倒的也不是南川会!” “啊!你这又是怎么说?难道他们不是为了谎报军情的事来栽赃南川会的吗?”杜恺问道。 “当然不是!要是真是为了谎报军情的事,那让兵部尚书黄大人上奏就好了,又何必让内阁首辅领着百官在朝堂上,沸沸扬扬的闹起来呢?而且,就为了那些个空铺子!”素清边给杜恺斟着茶边说着。 “对呀,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杜恺喝了口茶又问道:“那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呢?” 素清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看不出来!” “那既然不是冲着南川会的,也伤不到咱们,那就不管他就是了!” 素清这回面色沉了下来,他重重地摇了摇头说道:“恐怕没那么简单!” 杜恺又问道:“怎么又摇头了!冉之祺他们伤不到咱,那咱还怕什么?” 素清接着说道:“现在真要担心的是朝廷!” “什么?朝廷?” “是啊!”素清点点头说道:“你说,咱们回来也有些日子了,北伐未成,这么大的事,皇上问过吗?还有,谎报军情的事,明摆着,朝廷也不追查!这是为什么?” “我听代晴说,怕是皇上觉得这事会牵扯甚广,朝廷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啊!”杜恺说道。 “是啊!会牵扯哪些人呢?当然就是南川会和满朝文武啊!”素清说道:“所以,并不是朝廷不查了,而是皇上和汪公公觉得时机未到,还不便出手!但这回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冉阁老他们给了朝廷口实!” “那你说,朝廷会有什么态度呢?”杜恺又让素清说得焦急了起来。 素清却不紧不慢的说起来:“朝廷只有两条路可走,要嘛不闻不问。再就是把事情彻底闹大!” “闹大?还能怎么闹?” “皇上和汪公公会想着顺势就把南川会手里的钱和粮,收回到朝廷手里!” “这个不容易?”杜恺觉得事态真要到这一步的话,是有些危险了。 “当然不容易,可是,他们一旦出手了,朝廷可就真的危险了!”素清说着担忧的话,脸上却始终平静似水。 “这个我知道,这南直隶这么多百姓靠着南川会吃饭,这要是被朝廷一下子夺了生路,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杜恺自语道。 “有什么法子吗?”杜恺又问道。 素清摇摇头说道:“见招拆招!” “要不,我上个折子,向皇上陈明利害!”杜恺问道。 “千万别!”素清说道:“皇上要是真出手了,少不了差使你!到时候你可就是成败的关键了!” “当真?”杜恺有点不太相信。 “你呀,还是回家等圣旨!”素清也不跟他分辩。 “可我要是真接了圣旨该怎么办?” “你可是朝廷重臣!当然按圣旨说的办啊!”素清说道。 “要说忠于朝廷,我杜恺没二话,可是,我也不能对不住朋友啊!这真要是让我干什么不利于南川会的事,我……” “放心,我心里有数!”素清宽慰道。 果然,杜恺刚刚回到府上,咸嘉帝的圣旨就到了。接过圣旨,杜恺便一脸愁容地来到了代晴身边。 代晴问道:“怎么了?圣旨上说什么了?” “皇上让我明日领兵围了崎尾港!”杜恺说道。 “看来,玄大人的话没错,皇上果然要对南川会动手了!”代晴说道。 “是啊!可是……”杜恺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皇上还是太年轻啊!”代晴说道:“当初大兴城危急之时,我爹和刘大人他们就力谏先帝迁都太陵城,以图东山再起!可是先帝无论如何也不肯南迁!”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爹说,当年大津朝由太陵城迁都大兴城后,这南直隶便成了豪强聚集之地,南方地利远胜北方,又有海上商贸。南朝自然富庶,长年累月之后,南方便自成了体系!在先帝时,大兴城的圣令传到太陵城甚至都被束之高阁。如此若是先帝真迁了都,到了太陵城怕是也强压不了这南方的豪强!再加上数十年间南川会兴起,早就把南朝的官员和百姓笼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当今的皇上毕竟初来乍到,北方还有强敌觊觎,正是需要南川会扶持之时,这时候要跟南川会反目,这便是将朝廷生生推入万般不测之中啊!” “夫人,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玄大人不是让你照着皇上的圣旨办吗?”代晴反问道。 “真的吗?皇上现在可是让我去捏住南川会的命门啊!”杜恺吃惊地说道。 “你放心,玄大人不是个计较小利的人!我想啊,这南川会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扳倒的。玄大人真要你做什么,他一定会找你的!到时照做就是了!” 杜恺听着代晴的话,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才刚刚平静不久的太陵城,再次被巨大的纷乱打破,应天府巡防营的军士倾巢而出,气势汹汹地扑向了这城里每一个打着南川会名号的买卖。这只朝廷突然伸出的强大手腕,似乎裹挟着横扫一切的力量,想要捏碎南川会的每一根骨头。 然而,这好不容易握起的拳头真打到了实处,却并不像军士们脸上那般凶神恶煞。起初还有些惊慌的百姓,看着巡防营的士卒凶悍的冲进一个个空空荡荡的铺子,然后打烂目光所及的一切物件后,又马不停蹄赶去下一个人去楼空的院落,军士们来来往往,乐此不疲。引得百姓们也开始饶有兴致的围观取乐,城里这一场看似声势浩大的行动,经不住在坊巷之中游走一番后,竟出人意料的蜕变出了嬉闹的意味。 折腾了一整天,袁思孝手上毫无收获,而他手下的军士们,也实在挂不住凶狠的嘴脸了,他们郑重其事的在每一个南川会的挂牌下,贴上封条后扬手而去。百姓们看够了热闹,也都嘻嘻哈哈的回到了家中,甚至根本就没把今天眼前发生的一切当回事,在他们眼里,现在的朝廷越来越像个笑话,这个北方来的皇帝,连个皇宫都守不住,一会儿被打跑了,一会儿又溜回来,来来回回的太没谱了,而且在坊间,怀明太子的传言已经愈加的具像了起来,街头巷尾都传说,身在海外的怀明太子已经启程要回南直隶了,南川会撤出太陵城,就是为了在城外保护这位旧太子返京登基。人们相信,北来的皇帝难堪大任,还非得是圣明烛照的老太子才会是太津复兴的希望。 然而,城内的闹剧刚刚收场,城外的崎尾港里倒是实实在在的闹出了动静来。 一大早,杜恺便带人出了城,晌午刚过,跋涉了一夜的五千安州兵,便在崎尾港与他们的主将会合了。杜恺二话没说,便叫来了港内所有的船主,依照朝廷的命令,所有商船上的粮米未经许可不得靠岸卸货,而外夷商行所有要采买丝绸、瓷器、茶叶等大宗商品,均将由自大津朝户部统一在域内购得后,再销予夷商,否则一律不得装船出海。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内外商会措手不及,船主们、夷商们立即将杜恺的营帐团团围住,愤怒的咆哮不绝于耳。反而是这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一脸的好脾气,他反复劝慰着众人,但事关这些商户们生计的买卖,突然就被一把抢到了朝廷的手上,这让商户们如何能平静。无奈之下,杜恺干脆让亲卫们把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大帐推倒,而后,他站到了桌案上,大声喊:“诸位,诸位,你们听我说,你们听我说。请大家放心,我杜恺来到这里,既是执行朝廷的法令,但也不会让大家失了买卖,大家稍安毋躁,我保证,这后边定会有法子,不让诸位少赚银子!这样,我呢还得回朝廷复命,这里的事呢接下来由孟将军署理,大家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孟将军商议。他的话,就是我的话!” 杜恺的话刚说完,现场的人们竟然渐渐安静了下来。其实,这是代晴昨晚给杜恺想得办法。于是,杜恺连夜去玄府借来了孟良。因为,孟良是南川会的人,又是朝廷的将官。平日里没少来往崎尾港,内外商会的人们都认识他。面对着杜恺手下的安州兵,商户们最担心的是,没有了南川会的势力镇着,自己的生意怕是做不下去了,毕竟这个大津朝在百年间,这海疆是时开时关。这会儿,港口上又换上了南川会的将军,估计这抽了风的朝廷,改过来的办法,也还是换汤不换药!而对于杜恺来说,孟良在朝廷的职位很低,所以,让他以安州总兵的名次管着崎尾港,也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就这样,精明的杜恺,在确保闹出的动静足够传到朝廷后,便把这五千人马丢给了孟良,自己赶忙又回到了太陵城里。 城里城外的两记重拳,立刻就让咸嘉帝有了一种志得意满的豪气,原来被他努力压抑在内心里的委屈与不甘,迅速在皇帝周身上下的每一根青筋里,鼓涌出满满的恶念来。 城里的每一间南川会招牌下的门面,全都贴上了封条,崎尾港里的每一艘商船都被封停,尤其是那些满载着粮米,正等着卸货的南川会旗下的商船。 然而,这一切当然不够。还是在春和宫里,眼看着朝廷甩出的绳索已经将南川会的臂膀捆扎结实了,皇帝开始又冲着焦山上的寒净寺磨刀霍霍起来。他满脸阴冷的开口对汪正明说道:“你得给朕出个主意,这南川会是扳倒了,可是那焦山上的妖僧,也是朕的心头刺!哼!一脸假慈悲的妖僧,他怎么敢,怎么敢算计到天子头上来了!欺君罔上!朕还没有说话呢,他凭什么宽宥那些个叛兵?这分明是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汪正明倒是能理解咸嘉帝的怒火,对于位尊九五的皇帝来说,最恨的就是有人敢挑战他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说到许名生手下的叛兵,即便可以宽恕,那也得是皇帝下了明旨才是,哪里能由一个和尚谋划做主,还就这么做成了。甚至把皇帝关在寺院里!自己倒是赚足了百姓们的感恩戴德。这可是揪龙须的大忌呀,换谁都是要命的罪过!可这慧宣偏偏敢说敢干。汪正明这会儿倒是有些为难,倒不是他不敢下手,只是这边南川会的墙还没推倒,皇帝就脑子一热非要对付寒净寺,要知道那慧宣的信众可是遍布整个南方,这会儿朝廷摊上的事已经不少了,再把矛头指向焦山,弄不好真的就会地动山摇! 于是,汪正明想了想说道:“回皇上,老奴不敢欺瞒皇上,这慧宣老和尚在南边一向无法无天,没想到,现在皇上在太陵城临朝了,他还不知道收敛,老奴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可是,皇上,寒净寺远在焦山上,老和尚也就躲在那山里头骗骗香火钱罢了,都是些疥癣之疾。当下,还是要彻底铲除南川会要紧呀!” “哼,依朕看,那妖僧可不只是骗点香火钱那么简单,他骗走的是朕的民心!你没听说吗?自打那妖僧放跑了那些叛兵后,那寒净寺里的香火更旺了,每日上山礼佛的信众,都堵在了山道上,还有,百姓们说,现在只要站在山脚下,便能闻见寺里的香火味!朝廷再也不能养虎为患了!当年,先帝便是在这四面楚歌的朝堂上苦苦支撑,可到头来还是丢了大兴城!朕现在绝不能再容忍对朝廷有二心的人!”咸嘉帝说着说着紧紧握起了拳头。 “是呀皇上,对朝廷有二心的,绝不能姑息,可是皇上,那老和尚毕竟身处佛门,朝廷要是下明旨惩戒,怕也是不甚适当!”汪正明说道。 “朕不管那些,朕是天子,是这天下之主,有敢藐视朕的,朕绝不轻饶!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必须让那妖僧知道厉害!” 从皇帝恶狠狠的语气里,汪正明终于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原来,咸嘉帝也知道,公开以朝廷的名义来对付寒净寺,恐怕更会丢掉人心。可是,不使些手段出来,皇帝的怒气又无法平息,所以,咸嘉帝告诉汪正明可以“不管用什么办法”,汪正明是宦官,不管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好像都是理所当然的。汪正明心里苦笑一声,无奈地回了句:“皇上您放心,老奴一定让皇上满意就是!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皇上莫急!” 咸嘉帝看着汪正明应下了这差事,这才点点头稍稍平静地坐回了御座上。? 第九卷 暗涌滔第四章 朝堂上的惊涛(一) 转过天来,又到了上朝的时辰,今天杜恺来得特别早,天还没大亮他便来到安定门外的角落里站着了,他在等着玄素清的轿子! 当太陵城的第一道阳光从城墙上放出来时,素清的轿子也准时落在了安定门外,杜恺赶忙趁着百官还未到来时,快走几步站在了素清的轿帘前,跟在轿子后的正南起初还以为有人冲上来发难呢,提着佩刀刚闪到轿前,一见是杜恺倒还有些尴尬了,忙施礼招呼道:“是杜总兵啊!” “哦,正南兄弟!”杜恺也忙回了一句。 这时,素清正掀起帘子走了出来,他看着杜恺一脸焦急,脸上忍不住涌起了笑容:“怎么了,这是?” “你怎么还一脸轻松啊!你都不知道,我昨天在崎尾港被那帮船主给围得,那些人差点没把我打一顿!” “我知道啊!你把孟良留在那了,自己倒是跑回了太陵城!你呀,什么时候这么滑头了?”素清打趣道。 “哎呀,这不是依了我家夫人吗?”杜恺答道。 “我一猜就是,你家夫人说得没错,你呀上了战场有勇有谋,纵横驰骋,骁勇异常。可是到了官场上行走起来,就没头没脑,笨手笨脚的!” “在太陵城里,我就是再笨,今天也得给你捧个人场,那些个老小子要是再打什么坏主意,今天,我一定得替你,替南川会说话!”杜恺说道。 看着杜恺一脸的诚恳,素清心中涌起了感动,他笑着说道:“你放心,今天朝臣们不会再把南川会怎么样了!” “何以见得?” “这城里的铺子也封了,城外的港口也关了!朝廷的三板斧都砍完了,还能怎么样?家父又不在府中,要是真要动他,应天府早就发海捕文告了。所以,我料定他们不会再找南川会的不是了!” “哦,那,那就好!”杜恺边想边应着。 然而,素清的话锋一转却说道:“不过,今天的朝会必定还会是一场惊涛骇浪!” “啊?!”杜恺被素清的话给惊着了:“有完没完了?还会有什么事啊!” “他们究竟要干什么,现在还不知道!”素清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不过,这图穷则匕首现,今日朝堂上必有分晓!不论情势如何,你都要沉住气!不可轻易开口!” “好!听你的就是!” 两人说着话,几个太监打开了安定门,百官们各怀心事开始鱼贯而入…… 朝堂上,文武官员站列两班,众人垂手肃立,堂上静得让人不敢发出任何微小的声音,不一会儿,咸嘉帝带着脸上些许的得意之色,走上了宝座。礼部堂官高声呼喊道:“跪!” 大臣们嘴里喊着“万岁!”撩起官袍做着要叩拜的动作,平日里,皇帝都会适时地开口说道“免了!”这时大臣们再齐声呼到“谢皇上!”大家再站平身子。可是,今日咸嘉帝却看着大臣们掀起官袍而一言不发。百官无奈只得三跪九叩山呼万岁。而后,咸嘉帝才开口往堂下扔了句:“平身!” 这天的朝会,便在这般尴尬的气氛中开始了,咸嘉帝先是挂出一脸的微笑,询问杜恺崎尾港的情况。杜恺当然如实回答。皇帝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开口问袁思孝道:“袁爱卿,昨日城内封铺情形如何?” 听到咸嘉帝的问话,袁思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他站列出班,答道:“回皇上,微臣昨日奉旨查抄城内一百余所南川会商铺、会馆。未遇拦阻,进展顺利!现已将全部物品查封。” “好!可有抄得可疑之物?”咸嘉帝问道。 “回皇上,所抄得之物,已全部封存,未见可疑之物!”袁思孝答道。 咸嘉帝听后点了点头,他已经不在乎城里的这些商铺了,关键之处只在城外的崎尾港。然而,皇帝心里的石头还未完全落下,堂下却传来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臣,冉之祺有本陈奏!” 皇帝转过脸来,吃惊地看着冉之祺,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说!” “皇上,臣要参一个人!”冉之祺高声说道。 “谁?”皇帝小心问着,心里头开始飞转着,猜着每一个名字。 “尚兵局副使—袁思孝!”冉之祺的话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震得咸嘉帝和袁思孝、汪正明三人心头发麻。 “你!”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袁思孝有些失态,他伸手指着冉之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得罪了袁大人,老朽心里只有朝廷,所以,免不了要得罪人了!”冉之祺说道。 “好,你说!我倒要看看,我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袁思孝恨恨地说道。 “哼!”冉之祺冷笑着转过脸来对着咸嘉帝说道:“皇上,适才袁副使言及昨日查封南川会商铺一事时说,未查得可疑之物。皇上,他这是欺瞒皇上,诓骗朝廷!昨日,应天府巡防营在南川会的银号里查得大量借据!袁副使却并未封存上报!而是要下属官吏放火焚尽!” “你胡说,血口喷人!”袁思孝愤怒的指着冉之祺骂道。 “冉爱卿,可是有人道听途说之语,流传坊间,阁老信以为真了?”咸嘉帝也开口为袁思孝说话。 “皇上,您也太小看老臣了,老臣为官半生,绝不是那风闻言事之人!” “这……”咸嘉帝也突然有些语塞了。 “皇上与诸位同僚若是不信,我这人证物证俱在!”冉之祺的语气不容置疑,接着他对咸嘉帝说道:“皇上,臣请皇上允准,让人证上殿奏事,皇上一问便知了!” “这……”咸嘉帝迟疑了。 “皇上,既然是非难辨,何不让冉阁老呈上人证,物证!届时,曲直自明嘛!”周光宸忙出班说道。 “是啊皇上,事关国体,万不可含糊行事,臣请皇上允准阁老之请!”黄功杰接着说道。 “是啊!”“请皇上允准!”“请皇上允准!”群臣再次纷纷出班。 咸嘉帝无奈,只好开口说了句:“也好!有什么人证叫上来!” “遵旨!”冉之祺应道,接着立即开口冲着殿外喊道:“奉圣命,传应天府巡防营偏将吴昌茂上殿!”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多岁,身形高大,可是看上去却有些失魂落魄的汉子走上了殿来,他的脚下就像踩着棉花似的,一步三晃的走到了皇帝阶下,一扑通就跪了下来,而后便将整张脸都贴在了地面上。 皇帝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回,回皇上,小人是应天府巡防营偏将吴昌茂!” “大点声!”咸嘉帝喝了句。 于是,那吴昌茂又抬高声量说道:“小人是应天府巡防营偏将吴昌茂!” 这时,冉之祺开口说道:“吴昌茂你抬起头来!” 吴昌茂只得勉强挺直了身子,把自己的脸张在了皇帝的目光里。接着,冉之祺指着吴昌茂问袁思孝道:“袁副使,此人可是你手下巡防营偏将吴昌茂?” 冉之祺的话把咸嘉帝的目光,也引到了袁思孝的脸上。只见袁思孝愣了片刻,无奈之下只得微微地点了点头! 看到了袁思孝的表现,冉之祺并不满意,他追喝道:“是不是?说话!” “是!”袁思孝赌气似的应了一句。 “好!是就好!”冉之祺显然已经牢牢地站在了上风处,接着他转过脸来对吴昌茂说道:“吴昌茂,你不要怕,你昨晚在我府上怎么说的,现在就如实的跟皇上说,只要你说的是实话,皇上会为你做主的。” “是!”吴昌茂应到,于是他开口说了起来:“启禀皇上,昨日,袁副使领着我们巡防营的弟兄去查抄南川会的铺子,小人奉命抄得是城南的天成号,那是一个南川会的银号。在号里,小人抄到了一大箱银号往来借据,初一看都是些商户间的往来,于是小人便报知了袁大人,准备起运往应天府封存备查。可是,袁大人却让小人将那些借据全部就地焚烧!小人觉得蹊跷,于是,便在这箱借据翻找起来,果然,就在这里头找到了袁大人与南川会的借据,共三张!” “你!你胡说!奸贼!是哪个教你这样说的!”袁思孝指着吴昌茂咆哮了起来。 “袁大人!少安毋躁嘛!总该让人把话说完嘛!”冉之祺开口说道。 吴昌茂接着说道:“小人想着害怕,就把这三张借据藏了起来,然后把其他的都烧了!后来,小人觉得事关重大,于是,就在昨晚把这事报知了冉阁老!” “你说完了没有?”袁思孝问道。 “说,说完了!”吴昌茂答道。 “好,既然你说,我让你把借据都烧了,有何人能证明!” “我烧那些凭据之时,周边尽是围观的百姓,天成号周遭百姓尽可为证!” “你们烧凭据,如何是我下得令!” “昨日抄查南川会前,上官已与我等言明,所抄可疑之物不可私藏,不可自毁,尽皆运往应天府封存待查!小人一个偏将若无上官下令,又怎么敢私自焚烧可疑之物?” “你,你!你这是狡辩,信口雌黄!”袁思孝被顶得说不出话来! “皇上!”冉之祺又开口把皇帝的目光拉回到自己这里,他边说边从袖管中拿出了三张借据。而后扬在了手里,接着说道:“微臣算过了,三张借据总共有五十万两白银之巨!”而后,他将这三张借据递给了上前来的汪正明,并交到了皇帝手上。堂下群臣这时齐齐地发出了“哎呀”的惊叹之声! 咸嘉帝接过借据来,展开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这每一张上的金额都不小,而且,页下都盖有袁思孝的私章!咸嘉帝的心里涌起了愤怒,他狠狠地把这三张借据摔在了地上,冲着袁思孝喝骂道:“你自己看!” 汪正明赶忙上前拾起借据来,并且递到了袁思孝手上,袁思孝双手颤抖着翻看起来,嘴里反复念着:“不对呀,这不对!”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到底还背着朕干了什么?!你说!”咸嘉帝的情绪再次冲上了头顶。 可能皇帝并没有意识到,他愤怒的态度,算是把袁思孝往深渊里狠狠地推了一把。这时,群臣们立即抓住了机会,纷纷站出来弹劾起了袁思孝。 先是周光宸站列出班,手持笏牌“慷慨陈词”道:“皇上,微臣以为,此事非同小可,之前谎报军情一案,那些不实的消息皆出自兵部和尚兵局,而经黄大人查明,兵部的消息也来自尚兵局,如今看来这事与南川会确有瓜葛,但是既已查明,袁副使收授南川会银钱五十万之巨,那么这谎报军情一案,便已真相大白!乃是袁副使指使南川会假传北伐败讯!导致朝廷北伐之战前功尽弃!” “是啊!皇上!”黄功杰接着站列出班说道:“尚兵局在战时乃是朝廷的中枢,战报收发皆自尚兵局,我兵部只是代转呈报。不论如何,这假军情一案袁副使难逃罪责!” “你们,你们这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袁思孝气得浑身发抖,他的脸涨得通红,咬着牙说道:“你们这是收了南川会多少好处!竟要如此构陷予我!” 然而,文武百官竟无一人搭理他,冉之祺更是挺身向前说道:“皇上!臣还有一个证人!还请皇上准其上殿!”? 第九卷 暗涌滔第五章 朝堂上的惊涛(二) 咸嘉帝有些不耐烦地问道:“又是什么人?唉,上,上殿来!” 冉之祺冲着殿外高喊一声:“带上来!” 很快,两个上林卫军士左右架着一个满身伤痕的人,将他快步拖到了皇帝的御座下,并随手将那人扔在了地下。 咸嘉帝看着地上那一摊烂肉,皱着眉头问道:“这,这,这什么啊?” 冉之祺开口喝道:“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拉起来!” 于是,那两个军士又从地上把那人架了起来,其中一个军士还伸手揪起他那散落的头发,把他的脸亮在了皇帝的视线里。 咸嘉帝仔细看了一阵说道:“眼熟啊!朕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冉之祺说道:“皇上英明,此人正是当初上殿通报军情的尚兵局小吏!” “啊?!”众臣同时发出了惊叹! 冉之祺接着说道:“此人在太陵城中有个相好的,其他人都逃了,只有他没走。昨天巡防营查抄南川会时,这厮内心惶恐,外逃时被巡防营起获!” 咸嘉帝想了想也点着头说道:“嗯,应该是他,是他!” 冉之祺接着对那人说道:“说,把实情说出来,免得全家跟着受罪!” 于是,那人带着哭腔说道:“小人是尚兵局文书小吏,朝廷派兵北伐后,袁大人便时常拖延军需发往前线的时辰,因为,这些都是小人经办的事,所以,小人便询问袁大人这么做的缘由,一开始袁大人便给了小人五千两银子,说是照他说得办就是了,其他的不让小人多嘴,后来,他又让小人压下前线发回来的战报,再把假的军情向朝廷呈报。袁大人说,事成之后再给小人一万银子,让小的逃回老家!可小人害怕,这北伐的主帅可是南川会的少东家,小人迟早都得死在南川会手上。可是,袁大人说,他是尚兵局的副使,皇上身边的人。定远侯的命都捏在他的手里,南川会不敢找后帐!这些钱,也是他找南川会要来的!小人也是被逼无奈,不得已为之啊!” “皇上!”周光宸马上跟进说道:“这样看来,这谎报军情一案,真相已经大白,正是袁副使嫉贤妒能,妄想把控朝廷军力,而胁迫南川会有意为之,还请皇上明察!” “是啊,皇上!”黄功杰进言道:“袁思孝依仗皇上的信任,在外恣意妄为!眼下,就连南川会都忌惮其遮天的权势,被迫与其共谋,导致王师战败北境,中原之役功亏一篑!是可忍孰不可忍啊皇上!” 接着,百官们群起而攻之“皇上,所谓大奸似忠啊!”“皇上,此时务必当机立断!”“皇上,可是宽恕了如此败类,如何能对得起血洒北境的将士们啊!”…… 咸嘉帝此刻已经扛不住群臣们潮水般的冲击,他默然的靠着御座的椅背,低着头摆出一副深陷挣扎的样子,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那么多正慷慨陈词的臣属们。 然而,这场百官们谋划好的逼宫行动,并不会草草收场。只听得朝堂上突然一个声嘶力竭的呼喊:“皇上啊!”瞬时震得这殿内上下,人人瞠目结舌,茫然不语!素清定睛一看,那声音正是已藏身人群的吴昌茂的高喝。 接着,吴昌茂开口说道:“小人,今日堂上状告上官,已是不义,可是,小人食的是朝廷的俸禄,做不得那些背离朝廷的事!这才横下心,上堂告状!不论皇上圣意如何,今日之后,小人都无颜立于天地之间!”说完,他突然就从袖口中掏出一支葫芦形的小小瓷瓶,打开封口后仰头一饮而尽了!就在大家还愣着神不知所措时,吴昌茂却跪在地上放声大笑了起来。片刻之间,一股鲜血便从吴昌茂的口中猛然喷出,飞溅得青砖上、玉阶上、梁柱上到处都是!而后,又一声撕破喉咙的惨叫声,冲天而起后,他的额头便重重地砸在了朝堂上明亮如玉的青砖上! 可能,第一个从错愕中醒悟过来的是汪正明,他快步冲到台下,看了一眼吴昌茂,接着冲着四周大喊道:“太医,快叫太医!”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就在大家的目光还都聚集在吴昌茂身上时,同在人群角落里的那个尚兵局的小吏,也突然大喊了一声:“小人罪该万死!”接着,他拼尽全力起身扑向了身后的上林卫军士,张口冲着军士的脖子咬去,上林卫军士猝不及防,他本能的抽出刀来阻挡,谁想,那小吏根本不避,直直把身子挂在了长刀上! 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的玄素清,心里突然跳出两个字“灭口”!而且,此时一股冷汗从素清的脊背上泛起,引得那沁入肌骨的寒气,从头到脚逼得素清不住的打着冷颤。眼前,群臣们对于袁思孝的攻击近乎疯狂,甚至还搭上了两条人命!终于,在这血红色的朝堂上,素清已经隐约看到了,藏在太陵城背后的那一张狰狞的面孔,还有那用无数性命交织在一起的巨大阴谋。也正在这一刻,素清在心里笃定了那个从未谋面,却如影随形的怀明太子,并不只是活在传说里,此刻,他一定站在这世间的某一个角落里,正看着这血溅朝堂的一幕。而由他编织的阴谋,也在素清的眼里逐渐清晰了起来。 原来,自从素清领兵西征湘、鄂时,那暗影里的黑手便已操弄起了这太陵里的一切,先是那廖晋趁着湘、鄂战事焦灼之时,在朝堂上搬弄起是非,弹劾素清有拥兵自立的心思,而百官尽皆沉默,竟也无一声援,甚至推波助澜。引得皇帝心生猜忌,大军得胜还朝却不得返京。如此,一来本可为朝廷劲旅的湘、鄂大军,必定寒心失落,与朝廷离心离德,二来,也可让神机妙算的玄素清自此淡出朝野,这必是怀明太子出手扫去咸嘉帝势力的第一步! 其二,鼓动南川会大闹太陵城,廖晋寻机领兵作乱,而后再被朝廷镇压!如此,则拱卫太陵城的总兵中,兵力最强的安西总兵廖晋随之落马!这是第二步。 其三,趁着王师北伐之时,在南朝假传北境战败之讯息,逼反了寿王和穆王盛、许名生他们,最终利欲熏心的寿王在城外死于非命!而穆王盛、许名生、马枝起、廖晋等则皆亡命于鬼头刀下!如此,寿王与四镇全部灰飞烟灭!这是第三步。 要知道,四镇总兵虽然皆非忠义之士,可是,他们毕竟是拱卫太陵城的坚实力量,若是有人明目张胆的要把皇帝拉下马来,那么,恐怕他们也不会放过这护驾勤王的功勋!所以,这几个总兵以及他们手下的几十万人马,无论如何都是篡权夺位道路上绕不开的巨大绊脚石,而除掉他们的最好办法,当然就是引得他们走上造反的自我毁灭之路了。 如今,又借着彻查谎报军情一案,再把矛头对准了袁思孝。要知道,目下,咸嘉帝的身前,也只剩下手里握着太陵城的防卫,忠心侍主的袁思孝了,要是再扳倒了他,那么皇帝的身前便是一马平川,再无阻碍了!而且,借着连南川会也难逃干系的谎报军情案,素清这个定远侯,也很快会赋闲在家!若果真如此,咸嘉帝的左右,就只有个汪正明了。那个怀明太子只要适时现身,便可重登大宝君临天下了! 素清想到这,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庆幸,好在当初慧宣法师出手,让百姓出城迎回了素清他们,这才保住了朝廷的这一支劲旅!当初自己还质疑师父的行事为何有些鲁莽,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浅薄了,慧宣法师一定是看到了这背后的隐忧,处置不当便会有天崩地裂的危险,这才果断出手! 素清也暗暗佩服这怀明太子的高超手段,即使被人看穿了一切诡计,却仍然让人无计可施。南朝最高权力的更迭仿佛已是水到渠成了。沉默中的素清仍然沉默着,他冷眼看着同僚们还是那样群情激奋,不依不饶的攻击着袁思孝!但素清料得,咸嘉帝无论如何不会立即罢免袁思孝,因为那是他和他的皇权最后的屏障,至少今天,袁思孝还是安全的。因此,素清还在静静得等待着,看看这波诡云谲的谋划,到底会生出怎样面目的妖魔鬼怪来! 直到那两具尸体从殿上被拖了出去,咸嘉帝这才被血腥味呛得回过神来,然而,此刻撞进他眼帘的,还是大臣们无休止的激昂情绪,和面如死灰缩在角落里的袁思孝,一股子强烈的孤独感冲上了皇帝的心头,他的脑子乱极了,群臣这是有理有据的诬陷,竟让人无法反驳。对于袁思孝的忠心,咸嘉帝可以打包票。可是,看着朝堂上的铁证如山,以及为此逝去的两条性命,咸嘉帝又不免怀疑,这几年在南方的纸醉金迷之中,袁思孝是否也已经沉沦在这香袖蚀骨的温柔乡里了。皇帝拼命的让自己在大臣们无休止的谏言中平静下来,他咬牙憋红了双眼,无论如何袁思孝都是为数不多的自己人了,于是,皇帝下了决心,一定要死死保住袁思孝。 咸嘉帝突然站起身来,大喝着打断了堂下的喧嚣:“好了!朕累了!退朝!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已经全都涌到玉阶下的百官们,先是一脸的错愕,接着大家又齐声唤了句:“皇上!” 咸嘉帝的情绪已经坏到了极点上,他的牙关几乎已经咬出了血来,好容易才开口说道:“好了,好了,朕必定给你们一个答复就是!”接着,抬腿就要扔下群臣离开大殿,可是转过脸来的一瞬间,他的目光正撞到了袁思孝的脸上。 袁思孝满含着泪花,像个委屈的孩子般轻声唤了声:“皇上!” 咸嘉帝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恶狠狠地扔下一个字“滚!”便甩开衣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跟在皇帝身后的汪正明也看了眼袁思孝,摇了摇头,叹着气走了。 朝臣们这才三三两两的退朝而去,只留下袁思孝孤零零的站在大殿上!如一尊泥塑般呆立不动,许久许久!? 第九卷 暗涌滔第六章 谋局 玄素清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府上,却没想到杜恺和代晴已经在等他了。 素清看到这夫妻俩,心里仿佛轻松了许多,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凌萱忙上前挽起了素清,说道:“你看你,下了朝也不知道回家,让人家总兵大人和夫人在这等你这么久!” 杜恺忙笑着说道:“哎哟!得罪,得罪,下官等候上司那不是应该的吗?” 代晴也忙向素清施了礼,随后大家便都进了雅鸿居的茶室说起了话来。 素清当然知道杜恺夫妻俩的来意,那便是如今朝堂上情势动荡,有些让人琢磨不透!果然,杜恺急着开口问道:“玄大人,你说这袁思孝真有问题?” 代晴忙瞪了杜恺一眼,杜恺在素清面前一直缺着心眼,袁思孝现在是南川会的同伙,杜恺这一问等于把素清跟这事扯上了关系。不过,素清从不计较这些,所以,大家坐在一起说起话来也不会在意太多。 素清微笑着手中缓缓转起了佛珠,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冉之祺他们好像非得置他于死地方才罢休,他们平日里也没什么不对付啊!”杜恺说道。 素清平静地说道:“你呀,别想那么多,我料想,这事还牵扯不到你身上!” “当真,我也担心这事!我们都是武将,大津朝向来重文轻武,这些人的舌根之下能压死人!”杜恺说道。 “玄大人,我怎么觉得这事不那么简单啊!”代晴问道。 素清点着头说道:“是啊!冉之祺和百官必定已是沆瀣一气了!可是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咱们确是无从知晓,也只能静观其变了!”素清这么说,一来是自己虽然确信是已经窥探到了那惊天阴谋的一角,但将来的一切都还是未知,所以现在也不便说出自己的判断。再者,杜恺现在手握重兵,可是在群臣眼里,他跟南川会联系极深,因此,朝中风浪应该也不至于能拍打他。 然而,代晴却似乎猜到了素清的心事,她想了想又说道:“玄大人,如今朝堂上骤起风波,百官又咄咄逼人,皇上行事又日见乖张,这朝中会不会掀起大狱呀?” 素清一听便知,这是代晴在拐弯抹角的打探着他的想法,素清淡淡一笑说道:“不会!历代要有大狱兴起,无不是天子与臣下合流排除异己,亦或是天子手握太阿,清洗朝堂。也就是说,若要兴起大狱,那必要有皇权在手不可。如今的情形,臣强主弱,只要袁思孝还在,皇权就还不会旁落。如此,哪里来的大狱!”素清说完看了眼杜恺又接着说道:“不过,万事当以小心为妙,依我看,你们夫妻二人还是要找个由头,暂且离开太陵城为好!” “为何?”杜恺急着说道:“我可不走,我这一走,朝堂上可就剩你一个人了,到那时,百官要是也为难你怎么办?我在,好歹还能有人替你说话!” “唉!”素清叹了口气说道:“不必担心我!他们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了!再说了,明日起,我也告假在家不再上朝了!” “为什么呀?”杜恺问道。 “我还去干什么呀?这几天,冉之祺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对付袁思孝!我的身份又是南川会的少主,说什么话都不对!免不了一脸的尴尬,与其如此,倒不如在家轻闲!” 凌萱接着说道:“我看也是,跟着朝廷能有什么好结果,那袁思孝拼着命把皇帝背到了太陵城!没想到,如今竟被举朝弹劾!这太让人心寒了!” “我们走了,你真没事?”杜恺问道。 “唉,你们别担心,我们玄府立在太陵城几十年,还没人敢动我们一下子!”凌萱说道。 素清看着凌萱,微笑浮到了脸上。 “可是,如今南北皆无战事,我出了城又能去哪里呢?”杜恺说道。 “我倒有个去处!”素清好像早就想好了。 “当真?那快指点指点!”杜恺说道。 “自我们还朝以来,皇上行事越发乖张喜怒无常了!我听说,皇上对先前避难焦山时,我师父执意放走数千名叛兵之事,仍然耿耿于怀,况且自此事之后,寒净寺的香火倒是愈加兴旺了起来。我猜想,这焦山俨然已是皇上的眼中钉了!如此,不如你主动请缨,领兵围了焦山!可说是为了监视寒净寺而兴兵前往。这样一来,皇上必然允准!” “哎,不可不可!”杜恺忙摆手道:“这事我当然知道,那慧宣法师行的是大义,不愧是活佛临世,心中系着天下苍生!他救下的那些士卒,哪个不是父母的心头肉?我杜恺虽浅薄,但也知大义识大体,怎么能干这不仁不义之事?我不去!” 素清看了眼杜恺,又微笑着看向了代晴,这时代晴也微笑着说道:“我看可去!” “夫人!”杜恺转过脸来瞪大眼睛看着代晴。 代晴笑着说道:“你呀,跟了玄大人这么久,怎么还是参不透玄大人的谋划呢?你看啊,玄大人刚刚说了,离京外出是避开朝中风波的法子。当下,在朝中处境万难的是谁?” “袁思孝啊!” “是啊!如果皇上要保下袁副使,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他出京!那这兵围焦山的差事,就非袁副使莫属了!”代晴说道。 “是啊!可是,这缺德的事谁爱干谁干,反正我不干!”杜恺肯定的说道。 “你呀!这事啊只有你干最合适!”代晴冲着杜恺说道。 “这又是为何?” “要是你带兵围了焦山,玄大人想要上寒净寺会有阻碍吗?”代晴反问道。 “哦!咳!我怎么没想明白?这脑子都被冉之祺他们搞蒙了!我去了,这焦山寒净寺就不会出事!可是袁思孝去了,一切就说不定了!那行,这事我干!” 素清看着杜恺笑了,他说道:“你呀,还好有个聪明绝顶的夫人!”接着素清话锋一转说道:“这袁思孝可是皇上的侍卫,掌管着尚兵局和上林卫,皇上绝不会任由冉之祺他们轻易扳倒袁思孝!所以,你要趁着皇上还没出手焦山之时,请命出城!如此,我就不用忧心师父的安危了!” 杜恺点点头郑重地说:“那好,一会儿我便进宫请命,可是,我还是担心你们独自留在城内……现在南川会也不在城里” “无妨!”素清说道:“你就放心!一切我自会安排!你只管守好焦山就是!” 杜恺说着,便带着代晴离开了玄府,当天,他便请下了旨意,第二天早上就领兵出了太陵城直奔焦山而去了。? 第九卷 暗涌滔第七章 逼宫 这些天,咸嘉帝都不上朝了,他开始害怕大臣们的咄咄逼人了,他以为可以倚仗的权威,在那一张张唾沫飞溅的伶牙俐齿之下,根本就一文不值。所以,他只好选择躲上一阵子,这样一来似乎也可以让事态降降温!可是,没想到大臣们弹劾袁思孝的奏章还是如雪片般飞来。那堆在案头的高高奏章,如同一根长长的尖刺,时时刻刻扎在心上,让人焦躁不已!皇帝的情绪就像匹圈于囚笼的野兽,总是在放风的时候,才能地疯狂撕咬着周遭的一切! 春和宫外,袁思孝低着头来回走着,此时宫里传出来的哪怕一点声响都会让他心惊胆战,等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等来了汪正明,袁思孝快步迎了上去,刚要开口招呼,可是汪正明先看着他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袁思孝忙问道:“公公,皇上还不肯见我吗?” 汪正明开口说道:“皇上,让你进去!” 袁思孝听到这话,刚要抬腿进去,可是,心中突然涌起的畏惧,又让双腿迟疑了。他赶忙拉起汪正明的手,往里塞了一张银票,然后说道:“公公,皇上要是不饶我,一定给圆一圆!”说完,便横下心来,也不等汪正明答应,就往宫里走去了。 汪正明连忙说道:“唉!不必!咱俩……”边转过身追在袁思孝的身后。 袁思孝走进了春和宫,眼见咸嘉帝背对着御案一动不动。袁思孝赶紧拜倒在了御案前,冲天高喊道:“罪臣袁思孝斗胆见驾!吾皇万岁……” “住口!”不等袁思孝说完,咸嘉帝便喝住了他,接着皇帝转过身来,一双通红的眼睛,放着逼人的光:“你好大的胆子啊!居然,还敢来见朕?!朕以为,你都应该淹死在哪个臭沟里了!你怎么不去死!还在这里干什么?还非要来恶心朕吗?” “臣万死,臣万死!”袁思孝泪流满面,磕头如捣蒜。 “你与朕皆是躲过刀山火海,侥幸逃出大兴城。先帝为何让你与朕同赴太陵?先帝是要朕与你一同扛起这大津朝复兴的重任!南北失序有年,朕初来乍到,冉之祺他们不服朕,四镇总兵每每起兵作乱!南境朝堂凶险,百姓不识君颜!朕的身边还有谁?不就得靠你吗?你倒好,竟背着朕干起了贪赃枉法的勾当!你看看!”咸嘉帝说着指着案上的堆得老高的奏章说道:“这么多,这么多折子!都是参你的!朕是想不信都不行啊!来,你自己看看!来!”咸嘉帝说着竟然从御案抓起奏章来,向着袁思孝砸了过去。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来,自己看,看啊!” 袁思孝这时突然大叫了一声:“皇上啊!臣冤枉啊!”而后,他竟索性挺直了身板,用那一张已是爬满泪水的脸,直直对着皇帝不断摔过来的奏章。 见皇帝没有停手的意思,汪正明赶快冲上前去,一边弯腰捡拾着散落在地上的奏章,一边说道:“哎哟皇上,咱大津有祖制,皇上不能丢弃大臣的折子!您这是……” 咸嘉帝这会儿也有些气短,只见他大口地喘着气怒目圆瞪,直直摔坐在了御座上了。汪正明知道,皇帝的火发了这一阵子,心绪肯定平静了一些,于是,他边折好手里拾起的折子,边开口劝慰道:“皇上啊!在南朝,朝堂上都是催命鬼,这春和宫里才是自己人,您就是再生气,要杀要剐也得让袁副使把话说完啊!” “哼!有什么话?还真有脸说?”皇帝说着,又抄起一本折子砸了下去。 袁思孝任那折子狠狠地拍在脸上,仍然喊着:“臣冤枉!” 汪正明赶忙走到了袁思孝边上,他看着皇帝转过脸去,摆出一副不想搭理袁思孝的样子,汪正明赶忙对着袁思孝说道:“哎哟!我说袁副使,这里又不是刑部大堂,你光喊冤有什么用?有什么内情你倒是快说啊!” 袁思孝这才反应过来,咸嘉帝不说话了,就是让他说话了,于是袁思孝开口说道:“皇上,臣真的没有指使任何人假传北境战败的消息!臣就是再糊涂,也干不出这吃里扒外的事啊!” “那借据是怎么回事?五十万两啊!胃口不小啊!那上头都有你的私章,这总不会是假的?”皇帝厉声问道。 “皇上,那是构陷啊皇上。您知道臣的祖宅在太陵城!自打臣到了大兴城当差,这南边的宅子便破落了下来,年前,臣想着用这些年攒下来的俸禄,把老宅子修一修,可是,一算少说也得五千两,臣拿不出来。因此,臣的管家便说可以去天成号上拆借一些,臣的管家说,只要是在朝为官的,天成号便不会催逼,也不会收利息。有钱了就还,没钱就先欠着,这太陵城里的大小官员用钱时,往往都去南川会的号上拆借一些。臣看也没有多少钱,也就答应了,就让管家拿着臣的私印去订了契约!可是,臣的管家竟不识字,没看出来这三张借据上,竟写出了五十万两!臣真是冤枉啊!请皇上明鉴!” “这么说,是南川会的人害了你?”皇帝问道。 “回皇上,臣以为,这一定是冉之祺他们事先布好的陷阱!这些年,臣常听说朝中官员支应南川会行事!南川会也从不推辞!皇上,臣与冉之祺他们无冤无仇,他们这回要扳倒臣,其实是想着要架空皇上啊!”袁思孝说道。 “这不用你说,朕岂能不知!”咸嘉帝说道:“可是你的罪证捏在人家手上了,你让朕怎么办?这么些折子,全都留中不发吗?你再让太陵城的百姓,怎么看朕?你说!” 皇帝的诘问又把春和宫推到了沉默之中。可是,已经陷入风暴中心的皇宫又怎能有片刻的平静呢?突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推开了春和宫的殿门,宫内正揪着心的三人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汪正明立即转头冲外喝道:“放肆!谁呀?” 外头的小太监忙跪在了原地,他开口小心应道:“公公,我是喜顺!” 汪正明忙回身走到外了殿,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干什么慌慌张张的!” 喜顺忙说道:“回公公的话,安定们外头来了好多官员!他们说要在宫门外守着!” 汪正明刚要开口追问情况,却听到内殿的咸嘉帝大喝了一声:“带进来!” 于是,汪正明领着喜顺走了进来,皇帝不待喜顺跪好,便开口问道:“安定门外怎么了?” “回皇上,百官们把安定门给堵了,他们说,他们要守在门外,等到皇上批了,批了这些折子,他们才会罢休!” “放肆!”咸嘉帝的怒气再一次冲上了头顶,他腾一下站了起来,对着门外喝骂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啊?!要逼宫吗?欺人太甚!朕还不信了,当年飞齐逆贼都不曾伤朕一根毫毛,今天朕还怕他们了不成!” “皇上息怒!”汪正明忙劝道:“他们要堵门,让他们堵就是了!他们这些人也就聚在那里吵上两天!也奈何不了咱们什么!” 咸嘉帝听了汪正明的话,心里稍稍有了些底气,他舒了口气又问道:“外面是谁领的头?” “回皇上,是内阁首辅冉之祺!还有周光宸和黄功杰他们!” “又是这些人!杀人不过头点地!真的要赶尽杀绝吗?”咸嘉帝咬着牙说道。 “他们,他们说……”喜顺欲言又止。 “他们说什么了?”皇帝不耐烦的问道。 “回皇上,他们说,皇上答应百官,会给全天下一个说法,好些天过去了。呈上的折子始终留中不发!他们就一定要个说法,一天给不出说法,他们就围一天,冉阁老说,要是皇上为难,就把袁副使交给刑部,有罪没罪一问就知道了。省得天下人说天子心有偏私!” “放肆!”咸嘉帝拍着桌子骂道:“这是要跟朕打擂台吗?好!我今天非要会会这些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臣子!走!去安定门!” 看着咸嘉帝一脸怒气的要往安定门去,汪正明刚要开口拦下,谁曾想,皇帝已经从他面前一闪而过了,那冲天的怒火,似乎都烫到了汪公公的脸上。汪正明知道劝不住了,他忙对着还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袁思孝说道:“管好上林卫,万不可去安定门!”说完,也不等袁思孝答应,便转身去追皇帝去了,嘴里念叨着:“这事闹得……” 不一会儿,安定门厚重的宫门,被缓缓拉开,这次宫门再不像前几回那样,只开一条小缝,而是两扇朱红色的木门,被完全拉了开来。 门外的百官们一见皇帝来了,竟然全都跪直了身子,挺着一张张肃穆的脸,直直对着皇帝。 咸嘉帝也不示弱,他一把推开身后急急忙忙跟上来的华盖,快步走了出来,开口高声说道:“受累了诸位!有你们这一条条忠直的骨头,我大津朝复兴有望啊!” 这时候冉之祺开口道:“回皇上!忠直为臣,是我等的本分!” “好!说得好!”皇帝的话被他的上下齿挤得扁平而锋利:“你们的本分就是聚在朕的宫门外逼宫吗?好!你们到底要怎样!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妨直说出来,要朕的位子吗?那就拿出刀来,砍倒了朕,这大津朝的基业就是你们的!来呀!” “皇上的话,臣等不敢听,也不敢想!”冉之祺的话也不卑不亢:“臣等聚于宫门前,所谓何事,想必皇上一定明了,我等生为大津朝的臣子,死了当然也是大津朝的鬼魂。可是,今日朝中竟出了卖国通敌的大奸之人,臣等今日聚在宫门外,为的就是请皇上,手持太阿惩奸除恶,助大津复兴!” “哼,漂亮!就是说朕不杀袁思孝,这大津朝就无法复兴了?”咸嘉帝反问道。 “皇上,杀不杀袁思孝在皇上,犯颜直谏就是微臣们该做的事了!臣等的折子已经呈上多日了,皇上却无答复,今日微臣等就是想要请皇上一个圣断,若是袁思孝有罪,就请皇上把他交给刑部,该如何论罪,刑部、吏部、大理寺自会依着大津国法,妥当处之。若是皇上觉得袁思孝无罪,也请给百官,给天下百姓们一个说法!否则,朝廷何以服众?” 冉之祺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又句句在理!皇帝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咸嘉帝气得浑身发抖,他瞪着双眼恶狠狠地说道:“你们就不怕雷霆之怒吗?” 冉之祺却微笑着说道:“自古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要杀老臣,尽可手起刀落!老臣绝不告饶!微臣等既敢聚于宫门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文死谏,武死战!臣等谢皇上成全!” 冉之祺说完,众臣竟齐齐伏拜,齐声高呼道:“臣等谢皇上成全!” “你!你们!”咸嘉帝的身体被愤怒灌满,他手指着众臣,又无计可施,万般痛苦之下,咸嘉帝努力压着声调问着跪在身前的冉之祺:“你等当真要自绝于朝廷,自绝于先帝吗?” “皇上!是不是自绝于大津朝的列祖列宗,将来黄泉路上自有分晓,今日,还请皇上给百官,给天下一个说法!” “好!好!好!”咸嘉帝已经无话可说了,最后他只好恶狠狠地扔下一句:“你们要跪,就跪死在这儿!”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返身往安定门里走去! 走进了宫门中,咸嘉帝崩着脸对汪正明说道:“去,调两队上林卫到安定门外守着,把刀亮出来!” “皇上!”汪正明一脸为难地说道:“您是让袁副使手下的上林卫跟百官对峙啊?” 咸嘉帝一想不对,忙又喝道:“那杜恺呢?你去,叫他调两千安州军进城!” “皇上,您忘了!杜总兵去焦山了,再说了,崎尾港那边,还得有人看着!”汪正明答道。 皇帝忍受不了怒火的煎熬,他冲着汪正明咆哮道:“这也不行,那不行!要怎么办?要朕自己去守门吗?朕要你们干什么?” 汪正明忙跪地劝慰道:“皇上息怒!老奴这就带人去守门!皇上,万不可伤了龙体啊!” “哼!”皇帝一甩长袖,怒气冲冲地回了春和宫。 百官安定门外逼宫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玄府。玄素清的内心立刻警惕了起来,没想到,冉之祺他们如此坚决的要扳倒袁思孝。这更加证实了素清之前的猜测!本来素清觉得,仅凭着几张借据和两个小吏的性命,就想要取了上林卫指挥使的性命,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可是百官们行事竟然如此决绝。看来,在暗夜里操控着一切的怀明太子,要亮出底牌了。可是左思右想,素清对于朝廷的危局又无从下手。他是南川会的少主,即便他能找到能证明袁思孝清白的证据,那也没人会信!说不定,会让南川会的处境更加不利,就算是可以让别人代为上书朝廷,然而,这满朝之上,尽是冉之祺的人,还有谁能挺身而出呢?素清知道,要想让朝廷渡过此番危局,唯有救下袁思孝才有希望。可是…… 素清仰头望着夜幕上的满天星斗,突然就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猛烈袭击来! 凌萱从背后走来,她静静地站在素清身边,也不说话,就只是这么陪着素清。有了凌萱在身边,素清的心绪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凌萱知道素清遇到了难事,片刻之后,她轻轻开口说道:“何不上焦山问问师父?” 素清点点头应道:“明早我们一起去?” “你自去,快去快回!让正南陪你!” “把你独自留在城中,我不放心啊!” “咳,没事!这太陵城里,还有谁敢动南川会的大小姐!”凌萱笑着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父亲已经把南川会的人马都撤出了太陵城!我再一走,就你一个人了!不行,要去一起去!”素清的话很坚决,自打穆王盛和许名生造乱之后,素清就不肯让凌萱离开自己。 “好啦好啦,一起就一起!真有那么严重吗?”凌萱问道。 “这回的事态,怕是比我猜想的要凶险的多啊!单单一个袁思孝,绝不至于让冉之祺他们如此拼尽全力,必欲除之而后快!他们真的要干的是改朝换代!”素清肯定的话道。 凌萱吃惊地问道:“当真如此吗?” 素清点点头说道:“可是,明明就是有一双手在背后操弄着朝局,我却看不见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朝局一天一天的愈加混乱!” “唉!”凌萱叹了口气劝解道:“智者千虑也有一失!咱们去寒净寺问问师父!他老人家一定有办法!不早了,回去歇息!” 可是,就在素清点了点头准备回身时,正南却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叫住了素清和凌萱:“少主,焦山上来了个小和尚,说有急事要见你!” “啊!”素清突然预感到焦山上一定出了什么事,他忙说道:“快,快带我去见他!” 不一会儿,素清和凌萱来到了小和尚面前,那小和尚忙双手合十施礼道:“阿弥陀佛!师兄,师父请您即刻随我上山!” “出什么事了吗?师父还好吗?” “师父一切都好,只是寂子师兄出事了!师父说万不可耽搁,杜总兵也派了人马在城外候着了,一路护卫师兄上山!”小和尚说道。 “寂子出什么事了?”素清紧张地问道。 ……? 第九卷 暗涌滔第八章 暗夜里的鬼魅 就在两日前,香火炙热的寒净寺里来了个女香客。 那一日,初秋清晨里的虫鸣刚刚才安静下来,寒净寺的大门便被轻轻地叩响了,一个小和尚打开了山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主一仆两位女施主,小和尚忙合十双手施礼道:“阿弥陀佛,两位女施主,可是有要紧事?寺里正是早课的时辰,山门也还没开呢!” 为主的女子马上开口客气地说道:“小师傅莫要关门,奴家远道而来,正是来寺里为亡夫焚香还愿的!还请小师傅给我们行个方便!”说着,那女子还特意稍稍转过身来,让小和尚看见自己垂在背上的一缕长发。 于是,小和尚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这个女子,从结起的发髻中又散出的一缕乌发,和她桃李之间的年纪来看,应该是新寡之人。这女子身形曼妙有致,面庞纤小白皙,尤其下巴的线条自然小巧,并不尖细突兀,怎么看都是个美人坯子,只是眼神之间有些呆板,小和尚想:许是丈夫新丧,心神涣散所致!不过,女子的要求倒是让小和尚为难了起来。这时,寺里僧人们正在早课,山门未开之时,是不接香客的。她们又是两个女子,这要是单独引入寺中,到时师父责骂起来,可就麻烦了。 看到小和尚犹豫着没有放她们进门,那女子竟然掉下了眼泪来,接着还嘤嘤地哭了起来。小和尚赶紧说道:“女施主,你这是怎么了?” “不瞒小师傅说,奴家已经走了上千里的路,天没亮便上山来了,一切都只是为了给我那亡夫还愿。我是闽省汀州人氏,原本家境殷实,与夫君恩爱有佳,可是万没想到,前些日子,我家夫君在收账返家的路上,竟死于乱军之中!我家夫君在世时,年年都来这寒净寺敬香,婚后这些年,年年平安顺遂,夫君生前有话,万一有不幸之事,要我替他年年来寒净寺佛前敬上一炷香。可是,奴家第一次出远门,没算好时辰,这才扰了寺中师傅们的清静,可是,奴家孤身在这大山之中,左右草木飞石,着实心神不定,小师傅要是再不让奴家进得寺中,奴家真真就是无处可去了!” 小和尚心软,见不得女人流泪,可是,等开山门还有一个多时辰,让两个女人单独留在门外,也确实有些不妥,出家人慈悲为怀,更是不好办了。于是,小和尚说道:“那这样,我去问问师父他们,你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别走远了!” 那女子忙施礼道:“多谢小师傅!” 不一会儿,小和尚就喊来了寂子,寂子一见那女子觉得眼生,便施礼问道:“女施主是?” 那女子忙还礼应道:“奴家夫家姓苏。” “哦!”寂子突然想了起来,忙问道:“莫非您是汀州苏公子的夫人?” “正是奴家!”那女子答道。 “唉!”寂子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苏公子,这么早就……” 寂子的话,引得那女子又轻轻啼哭了起来。于是,寂子忙说道:“苏夫人,那快请进来!”说着,寂子便把二人让进了寺里。 那苏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开口问道:“敢问法师德号上下?” “哦,小僧寂子!” “您就是寂子法师啊!往日常听亡夫提起您!”苏夫人一听来人正是寂子,脸上又开始有了些光彩,她接着说道:“我家夫君每每来到寺中,都是烦劳寂子法师上下安排!奴家感激不尽!奴家在这也替亡夫谢过法师了!”说着,她就要对着寂子躬身下拜,寂子忙伸手拦下了她。那苏夫人又指着身后年轻的女仆说道:“她叫小兰,是个哑巴,也听不到声响!礼数不到,还请法师海涵!” “哪里,哪里!”寂子忙应道。接着寂子,领着苏夫人到宝殿里敬了香礼了佛,苏夫人还将带来的大笔银票供奉在了佛前,说是,亡夫的遗愿,寂子也不好阻拦。接着超度的法事做好,日已偏西,寂子又安排好了寮房让苏夫人和小兰住了下来。安排妥当之后,明月已挂上树梢。忙活了一天,寂子总算是松了口气,然而,善良的寂子却不知道,一个扑向他的巨大阴谋,正在亮出上下两排闪着寒光的利齿。 这夜的山风,似乎胡乱的纠缠在了一起,完全没有方向,阴冷的气息也从四面八方而来,鬼魅的划过人们的耳尖,留下凄厉的怪叫在人的心底捏出了冷汗来。然而,已是漆黑的寺院里,一声女人的惨叫,一下子便震碎了山间的静谧,寂子也从睡梦中被惊醒了过来,当他揉着睡眼想要让自己清醒过来时,耳边又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寂子开口问了声:“谁呀?” 可是,门外却没人回答,只是敲门声更急了,伴随着远处传来的女人的惨叫声,也愈加急促了起来。寂子,披好袈裟打开了禅房一看,敲门的正是苏夫人的女仆小兰,寂子刚想问她出什么事了,突然想起她是个哑巴,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她,只见小兰焦急地拼命用手指着苏夫人寮房的方向。 寂子二话不说,带着小兰就往寮房那赶去!到了寮房时,已经有许多师兄弟聚了过来,寂子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一个和尚说道:“师兄你快看看!” 因为是苏夫人的寮房,寂子没敢进门,他从窗口往里看去,着实大吃一惊,只见苏夫人双手紧紧地捂着腹部,正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来回打滚,嘴里的惨叫不断,淋漓的大汗浸湿了她的发髻! 寂子一看便知这是急症发作,他忙转过脸来问身边的师兄弟:“师父呢?师父会医术!快去请师父来呀!” 一个和尚说道:“师父不在寺里呀!你忘了,今日午后,师父便下山去了,说是安州兵围了焦山,师父担心山民们进不了山,没了生计,去找杜总兵了呀!” “哎呀!啧,怎么,怎么这么巧!”寂子无奈地说道,可是,事情摆在眼前了,又不能不管! 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小兰又急急忙忙从寮房里走了出来,她先是冲着众僧人使劲摆了摆手,好像意思是要众和尚都先散去,正当大家都在面面相觑之时,小兰又伸手指着寂子,又指了指寮房,这是让寂子进去! 屋外的众僧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时小兰着急地上前去推众僧,嘴里说不出话,只能“呜呜”的拼命挤出声音来。 寂子迟疑在门外,大半夜的,又是女香客的寮房,他怎么能单独走进去呢?可是,这时屋里的苏夫人开始高喊着:“救命!救命啊!法师!”随后,竟突然没了声响。 小兰忍不住一扑通跪在了寂子面前,寂子转头看了看全都望着他的众僧,心想着:一个女人家想也是怕众人围着!万事都不及救命要紧!于是,寂子冲着大家摆了摆手,让众僧都先回禅房,而后,心一横便走进了寮房。可他没有注意到小兰并没有跟着他走进寮房,而是背身站到了门口。 门外嘈杂的声音总算是渐渐散去了,寂子借着屋里油灯的光亮,看见苏夫人正斜着身子侧躺在地上,好像是没了动静,寂子小心地走上前去,轻轻蹲下身子看了看,苏夫人已经昏死了过去,刚才剧烈疼痛激起的豆大的汗珠,正从她的额头上顺着高挺的鼻尖划落下来。寂子有些不忍,他唤了几声:“苏夫人!”却没有回应,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涌上了寂子的心头,他也顾不上许多,伸手拉起了苏夫人的手,用自己的指尖按在了苏夫人的手腕上。还好,还有微弱的脉搏!寂子的脑子立刻飞转了起来,他不停的问着自己: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可能是苏夫人感觉到了有人来救她了,此刻竟然微微睁开了眼睛,口中却只扔下了一句:“救,救我!” 寂子心一惊,不知不觉扔下了苏夫人的手,他忙问道:“苏夫人,你这,你这是怎么了!” 没想到,苏夫人又昏死了过去,寂子赶忙伸手去掐她的人中,这招总算是管用了,苏夫人的嗓子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啊”后,完全睁开了眼睛!这时,她仿佛是抓住了自己身上的最后一丝气力喊道:“法师救我!” 寂子忙说:“小僧,小僧这就下山给你找郎中去!” “不不不!”苏夫人并不让寂子起身:“来,来不及了!” “那,那怎么办?”寂子已是方寸大乱。 这时,苏夫人的五官再次痛苦的扭曲在了一起,她咬着牙说道:“奴家,奴家有个怪病,每有发作必是腹痛难忍,自小到大无药可救!只,只要有男子愿意用自己下腹与奴家下腹贴合在一起,便可救下奴家的性命!” 寂子一听这话,吓得忙起身退后了几步,哪有这种事,要男子的肚子和女子的肚子贴合在一起来治病?寂子赶忙说道:“不可不可!哪有这种怪病!小僧还是给你去请郎中!” 没想到,苏夫人竟拼尽全力喊了句:“法师,你就真的见死不救吗?奴家往日发病,都是家夫与奴家相贴,如今家夫亡故,这世间真的容不下奴家了吗?好,奴家今夜就死在这寺中!” “这!这,成何体统啊!”寂子的内心正在激烈的斗争着。 这时,苏夫人的嘴角已经淌下了血水,她强撑着说道:“你们出家人不是说,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寂子无奈,只好说道:“好!那我试试!” 苏夫人赶忙喊道:“快!” 寂子只好脱去了袈裟,接着,他轻声说了句:“得,得罪了!” 当寂子在“欢娱”之中,猛然惊醒过来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此刻,他视线里的那一幕恐怖地让人窒息!两条鬼怪正纠缠在一起!更可怕的是,其中一个身子竟然就是自己! 寂子冲天长长地惨叫了一声,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逃离眼前这个鬼怪的洞府了,他胡乱的抱起自己的衣物撞门而去。不知过了多久,寂子躲在自己的禅房中,他颤抖着蜷缩在角落里,脑子里反复找寻着梦境的痕迹,可是,一切又都是那么实实在在!寂子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因为这屋子里已经站满了妖魔与恶鬼,它们正狰狞地笑骂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僧人! 可是,不远处的寮房里,却时时传出“受害”的那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哭闹声,整整一夜没有停息!? 第九卷 暗涌滔第九章 烈焰中的重生 当素清和凌萱匆忙赶到寒净寺时,一阵急雨正死死压在焦山顶上,豆大的雨珠狠狠地拍打着寺院里的每一片青瓦。“噼噼啪啪”的响声,也正如寺中人的心绪一样纷乱如麻。 皮三爷带着一队人马进了寒净寺,对外名义是说寺中有财物失窃。因此,此时的寒净寺里,暂时没有其他香客。好在焦山脚下尽是杜恺的安州兵把守着,才让这一场因为卑鄙和下作而得逞的阴谋,没有传出焦山去。 有杜恺守在山下,慧宣法师安心不少。只是自从事发,寂子就再也没有走出他的禅房,慧宣会不时站到寂子的门外,静静地看着徒儿的窗棂沉默不语。作为师父他知道寂子可能永远都不敢走出他的禅房了。因为,这门外的每一张脸对他来说,也许都充满着嘲讽与讪笑! 素清也来到了寂子屋前,他在门外轻声唤了声:“师弟!”可是里头没有任何回应,素清的眼帘里立刻就勾画出了寂子万念俱灰的悲惨模样,再想想过去那个胆大心细,开朗伶俐的寂子。素清的泪水不自觉得从两边眼角滑落了下来。此刻,在这扇略显矮小的门前,素清的内心里涌动着万千条的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而这些横亘在胸口的言语,反过来却如刀刃般搅动着素清的内心。面对寂子的生无可恋,素清无能为力,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大雨之中,任雨水裹挟着泪水冰凉而下,浸满周身! 这时,一顶油伞遮到了素清的头上,素清回身发现正是慧宣法师站在了他的身后,慧宣叹了口气,劝慰道:“算了,随他去!” 素清喊了声:“师父,师弟他……” 慧宣知道素清心中有千言万语说不出来,他点点头说道:“不说了,都怪为师,非让他只身下山搭救那些个误入歧途的贫寒子弟!这才遭人忌恨!” 慧宣的话与素清心中的猜测不谋而合,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端坐明堂的天子或者他身边的内监高宦,竟然会用上如此下三滥的手段。难道一个僧人普度众生的本分,居然能让以君上自居的皇帝抛弃了廉耻? 另一边,在皮三爷的看守下,那个苏夫人正被关在事发的寮房里,凌萱带着小蛮走进了那间寮房,那苏夫人瘫在地上,面如死灰。她在迷离之间,抬眼看到了门口的光亮,正当她眯起双眼木然的想看个究竟时,一个火辣的巴掌从天而降,苏夫人半支起的身子,又直接摔到了地上。她撑着半边麻木的身子悄悄地往前看着,可在纷乱的眼光里,似乎有一个女子的身影正端坐于前。可她刚要支起身体看个究竟,身边又是一个巴掌摔来,一股巨大的轰鸣声立即冲进了她的脑子里。直到对面的那个女人隐隐约约地喊了一声:“小蛮!”苏夫人这才敢壮着胆子半撑起了身子。 当她终于看清了面前那个女人时,苏夫人的心底不免有一丝的畏惧袭来。其实,这谋害寂子的女子根本就不是什么苏家夫人,她不过是勾栏瓦肆里的一个娼妓。在她阅人无数的目光里,当面的这个女子微扬着下巴,衣着并不华贵,却极其讲究,一看就是个平日里高高在人,自己不敢招惹的人物!苏夫人努力定了定神,暗暗地告诉着自己:万不可露出什么马脚! 凌萱见苏夫人缓过了神来,于是便开口问道:“你是何人?如实说来!” 苏夫人忙小心说道:“奴家,奴家,闽省汀州人士……” “满嘴胡说的狐媚子,还在骗!”小蛮斥骂着就要冲过来。 “小蛮!”凌萱又叫住了她,而后接着说道:“你痛快点,没用的胡说不要再说了,我要是再听到一句假话,就叫你生不如死!” “你,你是……”苏夫人小心地问道。 “你想知道我是谁?”凌萱冷笑着说道:“南川会,你听说过吗?” 小蛮见苏夫人害怕地点了点头,便喝道:“用你那狐媚的眼珠子看看,这是我们南川会的大小姐!捏死你,就跟捏死只臭虫一样!” 苏夫人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她突然大哭着拼力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凌萱的膝盖,抽泣着说道:“大小姐,真的是大小姐。大小姐救命啊!” 小蛮一看女人突然要发疯的样子,急得去拉可是拉不动,又用指甲狠命去掐,可是都无济于事,不过倒是凌萱面不改色一动不动,甚至连个眼神都不肯往下挪一挪。门外的皮三爷他们,听到了里头传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喊声,立即就冲了起来,两个壮汉一左一右一把就把苏夫人拎开,丢到了墙根前。 凌萱看了眼筋疲力尽的苏夫人,挥了挥手让皮三爷他们先退了出去,接着轻蔑的说道:“救你?想得美!想弄死你的可不止我一个,当然,也用不着我出手,不过,我倒是可以让你死个痛快,免得再受这皮肉之苦了!你要做的,就是把背后指使你的人说出来!” 苏夫人拼命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已经是站在了地狱的门口,她行事之时可能并没有想到,她只是对付了寒净寺里一个普通的和尚,结果竟能牵扯出定远侯、安州总兵、南川会大小姐,这些大人物来。她带着哭腔说道:“回大小姐的话,这背后指使之人,我其实并没见过,我也不是什么苏家的夫人,原是太陵城里的一个风尘女子,前几日有个官人给奴家赎了身,说要娶奴家为妾,谁曾想到了官人家,才知道那人是个公公!奴家当时就要悬梁自尽,可是那公公说,只要我以苏夫人的名义来这寒净寺,勾引寂子法师,事成之后,便给奴家一些钱,让奴家离开太陵城!” “你是说,指使你的是个宫里的太监?”凌萱问道。 “嗯!只是他说,他也是照着宫里大人的意思办的!” “好!这话要是有半句假话,我拔了你的皮!”凌萱咬着牙说完,便扔下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带着小蛮走了! 从夜半便泼下的急雨,终于在正午时分飘散的无影无踪。道道金光再一次由天际而来光临人间,热烈的阳光又将嵌入土壤的雨水掀起,在焦山的山道、树丛间拉起了一层层浓浓的白雾。偌大的寒净寺,就这样被洁白的雾气紧紧地锁在了山坳里。 这其中,一道长长的阳光正不偏不倚的穿过寂子禅房的窗棂,包裹起了他的身躯,正盘腿打坐的寂子,缓缓地感受到了周身的温暖,片刻之间又好像有一脉灵泉流淌进了心底,清凉惬意。紧闭的双眼里,竟看到了观音菩萨飘立于面前,法相庄严慈悲,寂子满心欢喜,起身跟随向西而去,很快脚下便开出了莲花朵朵,那是一片光洁如玉的长廊,两边的殿宇辉煌灿烂,斗拱屋檐到处镶嵌着金银、玻璃、赤珠、玛瑙。走出长廊只见蔚蓝的宝池遍布大地,池底铺满了金沙。寂子心生无限欢乐,他不觉抬脚踏上宝池,身姿竟腾空而起,徜徉在了玉阶琼壁之间。飘游之际,庄严华贵的瑶宫宝殿正在眼前,赤珠玛瑙铸就的尖顶上,阿弥陀佛正在说法,众人端坐于下,面目之间尽是欣喜。菩萨飞身佛陀的身后,寂子也坐在了众人之间,倾心听法…… 山中的寒净寺,水雾缭绕其间,那本该在正午炙烈扎眼的日光,到了寺院里竟也柔和温暖了起来。一个小沙弥急急忙忙的跑来,他一把推开了大雄宝殿厚重的大门,冲着殿内的众僧喊道:“寂子,寂子师兄圆寂了!”众僧们全都愣在了当场,片刻之后便都夺门而出,向着寂子的禅房跑去了! 慧宣法师则静静地端坐着,双手合十口诵经文,眼角的泪水滑过脸颊,静静的没入了佛前摇曳的烛光里。少顷,当慧宣再次睁开双眼时,眼前的世界已被泪水搅得混沌一片,他只哽咽地说了一句:“去把那妇人放了!”接着,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素清则默默地盘腿坐在寂子的身边,他双手转着佛珠,眼望着寂子留在脸上的最后一丝微笑,素清的心里稍稍有了一丝安慰,他缓缓合上双目,满眼尽是寂子的身影,他是那个不远千里深入敌境给素清带来消息的师弟,也是那个只身走入乱兵阵中,不畏刀枪锋刃,救下数千士卒性命的罗汉!素清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可他却不舍打开双眼让泪水淌下,因为,晶莹剔透的泪珠里,还能看见寂子那纯洁悲悯的面庞。 第二天一大早,连片的乌云压在了山尖上,天色阴沉晦暗。众僧将寂子的身子用香汤擦拭好,再穿好袈裟。在后山的塔林前,一片宽阔的地面上,有一块无数碎木搭就的台子正在其间,素清和另外三位僧人,一起抬着寂子来到了木台前,他们小心翼翼得将寂子安放在了木台中间,随后又有几个僧人各提着一坛焦油走上前来,他们刚要把坛中的油往木台上泼去,却发现玄素清一直呆立在木台侧边,目光仍在寂子的脸上,大家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了,好一会儿才有几个人上前来,在素清耳边轻唤着:“师兄!”并拉着素清往后退去。素清的眼帘瞬间便模糊了起来。 突然之间,山谷里扬起了狂风,那狂风如蛮汉一般,前后左右狂妄地冲撞着身边的大树与巨石!山石因之怒吼了起来,震天动地的嚎叫冲上云霄,狠命卷集起盘旋在山尖的乌云,天幕之上一个巨大的漩涡开始转动了起来,随之,道道骇人心魄的电光被倾泻而下! 烈焰在众僧的诵经声中升腾了起来,寂子还是平静地躺在烈火的中间,等待着涅盘的时刻。慧宣法师则只身盘坐在大雄宝殿之中,面向着世尊的法相泪流满面。 寂子的身躯在熊熊的烈火中逐渐模糊了起来,直到一片赤焰腾空飞起,狠狠地撞开了厚重的乌云,开出了一片蔚蓝的青天。雷电戛然而止,一道金光从天而降,洒满了大火中的碎木台,在这道通天的光亮之中,仿佛飞升出一只金黄色的凤鸟,凤鸟循着金光的指引,缓缓地向着天际飞去,直到冲破那一片青天,乌云便再次合拢,天地之间重陷混沌。 素清扬起头,目送着寂子,突然,他再也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师弟啊!”终于,云缝里再次探出了一丝光亮。素清闭上了眼睛,任泪水爬满脸颊…… 寂子走了,素清的手掌紧紧握成了一团,此刻,他恨不能立刻手刃凶手!可是,不论是朝上发难,还是细心谋划复仇之举,都免不了要动摇大津朝的根本。而天下黎庶,已是屡遭变乱,自己以解天下倒悬为己任,又如何能置万民于不顾,亲手再掀风暴呢?然而,要让素清与卑鄙险恶之人为伍,他又实在做不到。素清在内心里萌生了退意。 来到慧宣法师的禅房,师徒两相顾无言,好一会儿,慧宣才开口说道:“如今看来,你爹才是大明之人啊!” 素清转头向师父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慧宣接着说道:“我记得他常说,为商之人万不可与朝政有所瓜葛!如今想来,此言与空门同理!” 素清点了点头问道:“师父,可是如今朝堂之上纷乱如麻!弟子总觉得那传言之中的旧太子,恐要现出真身了,我爹还有南川会与这事,似有着说不清的关联!弟子想……” “阿弥陀佛!”慧宣打断了素清的话:“你忘了?世尊说,执于一念,则必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必自在心间!物随心转,境由心生,世间烦恼皆由心造。你若能放下朝堂之事,这大津朝的纷扰便再与你无关!寂子,便是无端卷入了俗事纷争,才遭此毒手!师父再不能让你也身陷危难了!” “师父,弟子懂了!”素清听完慧宣的话,也渐渐下了决心,自此再不理会朝堂之事了。? 第九卷 暗涌滔第十章 民生之困 几日后,玄素清回到了太陵城里,他和凌萱便从此深居玄府之中,轻易并不出门,朝堂上的事他也不再过问了!可是素清也没有上表辞官归隐,因为,他觉得咸嘉帝如今性情大变,朝堂上时而痴傻时而癫狂,身边的汪正明又使尽了诡诈,手段肮脏龌龊,朝廷在这两人手里,怕是凶多吉少。所以,素清只是称病告假,必要的时候,也许他还会以定远侯的职衔重登朝堂,振兴朝纲。而在素清面前的当务之急,则是重新以南川会少主的身份,重振南川会的旗鼓。 当然,朝堂的纷争还是在皇宫内外激烈的上演着!冉之祺他们仍然领着百官每日静坐在安定门前,逼着咸嘉帝把袁思孝交刑部定罪,咸嘉帝也不肯示弱,紧闭着宫门,任何人也不见!咸嘉帝甚至下了密旨,让杜恺秘密领兵进城威吓百官。可是,皇帝的密旨还没来得及发出,杜恺告急的奏折就已经送到了咸嘉帝的案头,大津朝又出事了! 原来,自打朝廷控制了崎尾港,港口里的来往生意全被封印住了。这其中就包括大量南川会的粮船,也都静静得停在了港内。粮米的交易中断了,很快,太陵城外的州、县粮铺里已经是空空如也!乡民们买不到粮米,便都集聚到了县衙、府衙,找地方官要活路,有些地方米铺已经被抢被砸,差役们却不敢上街抓人,眼看一场巨大的民变就要生成了! 杜恺的折子十万火急,咸嘉帝却束手无策,外头的官员还在闹事,太陵城外的百姓要造反!玄素清又告假不当值了。春和宫里的叫骂声从早到晚! 面对着一筹莫展的咸嘉帝,汪正明小心地说道:“皇上,要不,咱就让南川会的船卸粮?” “不可!”咸嘉帝的话咆哮而出:“这墙,好不容易才推倒了,现在难道要朕自己再扶起来吗?” “可是皇上,这万一要是激起民变,太陵城可就危险啦!咱还是先顾眼前?”汪正明说道。 “朕就是不允!”咸嘉帝彻底跟南朝的一切赌上气了:“想办法!让他们想办法,那些吃朝廷俸禄的,都不能闲着!那么多尚书、侍郎,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该到他们出力的时候了!下旨,让他们每人上个折子,说说这事!” 汪正明皱着眉头为难地说道:“皇上,您忘了,这些朝臣现在都还在安定门外静坐呢!” 汪正明的话又让咸嘉帝稍稍清醒了一些,他坐在御座上低头不语了,片刻之后又突然抬头问道:“定远侯呢?他在哪里!下旨让他进宫来!” 汪公公突然发现,咸嘉帝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他面有难色无奈地开口道:“皇上,那定远侯可是南川会的少东家!人家,怎么会……” “那怎么办?”皇帝的情绪再一次爆发了出来:“朕想起来了,当初这主意也是你出的!好了,现在出事了,你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好,什么都问朕怎么办!朕要你们这些废物干什么?!” 汪正明这时也只能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春和宫里找不到法子,杜恺却悄悄找到了玄素清。 这天夜里,趁着天黑杜恺来到了玄府上,两人坐定后,不等杜恺开口,素清便问道:“怎么了,来要粮啦?” “哎呀,什么事也瞒不了你!你这也不上朝了,怎么什么都知道?”杜恺说道。 “哼!这还用去朝堂上知道?”素清冷笑着说道:“算算日子,就应该要闹粮荒了!” “谁说不是呢?”杜恺摇着头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这边崎尾港里停满了粮船不让卸!那边百姓们买不到粮就要闹民变!现在刚九月,湘、鄂那边秋粮还得一个月。这样下去,只能靠朝廷府库的存粮了!” “府库的存粮不能动,现在南北都不太平,万一有个战事,朝廷手里没粮草应付,那可是要出大事的!”素清说道。 “是啊!可,那又能怎么办呢?”杜恺说道:“总不能等闹了民变,才开库府?到时候拿这些粮去当军粮,让士卒们吃饱了再去镇压百姓?我杜恺可不干这缺德事!” “你没上个折子去春和宫问问?”素清问道。 “哎呀,上折子了,石沉大海啊!咳,不过也难怪,现在的皇上,哦,还有那个汪公公,怕真就是猪油蒙了心,心眼都放在了算计异己上了,哪能有什么法子!”杜恺恨恨地说道:“不瞒你说,我也偷偷让人跟几个船老大递过话,让他们先把粮米卸了,解个燃眉!可是,他们说大先生留过话,不让卸粮!我呀,真是走投无路了!” “无妨!”素清说道:“这样,你再上个折子,给朝廷出个主意,就让户部拨银子,必须是现银,先把港里的粮米都买了下来。而后,再以朝廷的名义把这些粮卖给周边的百姓!一会儿,你拿我的令牌去,船上那些人必不会为难你!” “那不还是南川会的粮吗?朝廷能答应?”杜恺有些担心。 “放心!现在朝廷才是走投无路,皇上和汪公公在意的不过是要把百姓和南川会分开,所以呀,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嗯!”杜恺点了点头。 “不过,你要记住,让户部拨现银!见不到银子,南川会绝不会卸粮!” “嗯!放心!”杜恺说着:“我现在就写折子!” 杜恺的折子一到,汪正明便兴奋了起来,他抓着这救命的奏章快步往春和宫跑去,也不管手里的汗水会不会浸湿奏折。一进春和宫的殿门,汪公公便喊道:“皇上,皇上,有救了,有救了!” 咸嘉帝懒懒地抬起眼皮,瞟了汪正明一眼,扔下一句:“喊什么?” “皇上!粮米,粮米的事,有法子了!”汪正明喘着粗气说道:“这是,这是杜总兵上的折子!” 咸嘉帝一听,忙伸手从汪正明那里一把抽过折子来打开看了起来。粗略看了一遍后,想了想,又展开仔细看了一遍,而后皇帝嘴里念叨了起来:“朝廷先用现银把粮米买下来,再平价卖给周边百姓!是个法子!再撑过一个月,等今年的秋粮一下来,朝廷再把湘、鄂省的粮米都收了,这样,以后就再也没有南川会什么事了!好!” “皇上!杜总兵的法子,既能收空南川会手上的余粮,让他们没了跟朝廷打擂的本钱,又能解了朝廷的粮荒!真是个好法子啊!”汪正明说道。 “不对!”咸嘉帝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不对,当初封港的时候,不是也让杜恺先把南川会的粮米扣下吗?你忘了?” “这个老奴当然记得,当时,南川会的粮船不肯靠岸,更不肯把粮食交给朝廷,所以就一直这么僵着!” “那现在怎么就肯了?”咸嘉帝问道。 “皇上,您忘了,当初是让杜总兵把粮米扣下后,再以朝廷的名义销给商户,所得的余钱再偿还南川会的粮款!这样南川会要吃亏的!他们当然不肯,所以就这么僵着了,现在,杜总兵的意思是,让户部拨下现银,而且,杜总兵还捎了话来,说是已经跟定远侯打过招呼了,只要是朝廷的现银一到,粮船立刻卸货!” 咸嘉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片刻之后开口说道:“不行,如此,还是便宜了南川会。你想想,朝廷没了粮,还是得找南川会买!百姓们知道了,还是会投靠南川会的!不行!” “哎哟!皇上,这时候了,就别瞻前顾后了!朝廷已势成骑虎!再拖下去,乱民就要进太陵城了!”汪正明急了! “哼!朕是一朝天子,还对付不了南川会那几个蟊贼?”咸嘉帝说道:“这样,你用朕的名义给杜恺下道密旨,就说,他从南川会手上收得粮米的价钱朕不管,但是,朝廷卖给百姓的粮米,价钱必须比南川会要少三成!” “皇上,这……户部的库银怕是……” “怕什么?朕自打来了南方才知道,这南边是真的富庶!这几年朝廷收的税银,是北边的好几倍,别的不敢说,可应付过这一个月的粮荒不难!再说了,一个月以后,两江的绸子、瓷器,闽省的秋茶就都收上来了,哼!今年这些都是朝廷专营,跟他南川会一点关系也没有,到时候再从夷商那里拿回白花花的银子,朕明年就能兴兵北伐了。等拿回了大兴城,大津朝江山复兴,朕再也不用看外头那些人的脸色了!好了,好了,不说了,快去!”咸嘉帝自信的催促道。 “遵旨!”汪正明答应着出门办差去了。 咸嘉帝的盘算可谓目光远大,然而,年轻的皇帝也许还不太明白,即便是至高无上的天子,想要仅凭一己之力,复兴江山社稷,无异于痴人说梦!大敌当前,唯有笼络各方势力,齐集贤达于御座两侧,方有挥长戈平天下的膂力。而如今的皇帝,甚至在汪正明的眼里,也像是被人下了魇镇,总是咬着牙,要跟南朝的所有人死拼到底! 而素清给的购粮之法,只是个小小的计谋,可是这四两拨千斤法子,却把南朝的钱脉又牢牢地抓回到了南川会的手上。? 第九卷 暗涌滔第十一章 月下敲门人 此时在太陵城里,有求于素清的并不止皇帝和杜恺,冉之祺他们已经在安定门外静坐了七日了,有些上了年纪的官员不堪烈日的炙烤,回去养病几日后,刚刚缓过来,便又来到了安定门前,冉之祺也是上了千秋的人,以往在朝堂上也总是给人一副唯唯诺诺,行将就木的感觉,可是这些日子,却每日第一个来到宫门外,接着与陆续到来的官员们一一打过招呼后,看上去容光焕发,齐齐静坐闭日养神,待到日落后方才起身与众官员告辞,几日下来脸上竟察觉不到一丝的倦怠! 百官们众志成城,看来是铁了心要把袁思孝拉下马来,每日的弹劾的奏章仍然像雪片一样飞到春和宫里。而照着大津朝的祖制,皇帝留中的折子不能超过三日,也就是说,即便咸嘉帝如何心有不甘,也必须每日逐个批复百官的递上来的折子!所以,虽然,安定门外的百官与春和宫里的皇帝,已经七日未曾见面了,可是他们之间的激烈争辩,却在每日的每时每刻进行着! 袁思孝不敢去见咸嘉帝,但是从汪正明越来越不好看的脸色上,袁思孝似乎觉察出了事态正向着危险的方向狂奔而去,皇帝的耐心可能已经站到了崩塌的最后关头。 如今,太陵城外又闹起了粮荒,这事让皇帝更加的乖张了起来!袁思孝真是夜不能寐,席上也是冷汗连连!其实,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性命,而是自己身负乾圣帝的重托,带着咸嘉帝九死一生来到太陵城,可是自己下了狱,甚至身死法场,那真到了危难之时,就没有人能站在皇帝身前了!每每想到这些,这个七尺的汉子,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一天夜里,袁思孝终于还是悄悄叩响了玄府的门环。正南打开府门,看了一眼思孝,没好气的问道:“这不是袁副使吗?这里是玄府,别是走错了?” 思孝客气地说道:“正南兄弟,深夜造访唐突了!请问定远侯……” “睡了睡了!明天再来!”正南说着就要把门合上。 思孝忙用手掌挡了一下,又客气地说道:“袁某有些要紧事,想跟定远侯说一说!还请正南兄弟行个方便!” “诶,我说袁副使!”正南索性用身子堵在思孝前面说道:“你平日里,总在朝堂上说我家少主的不是!那时候怎么不想着,有朝一日会有‘要紧事’来找我家少爷?你们中原人不是常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吗?你呀,还是快走!我们家少主跟你没什么好见的!” 听着正南的话,袁思孝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尴尬地赔着笑。任对方没好气的把门关上。 可是,就在正南欲要关门的时候,玄府的大门后,突然响起了素清的声音:“正南,不得无礼!” 正南回头一看是素清,便埋怨道:“什么事非要大半夜来,不让人睡了,你也真是的,什么人都见!”说完,也就自顾自摇着头走了。 素清忙走到门口,恭敬地施礼招呼道:“袁副使莫要见怪,我们这里江湖气重,下人都没什么规矩!您千万莫怪!” 袁思孝想着赶紧客气两句,可是素清却紧接着说道:“袁大人深夜来此,必有要事,快里面请!”说着,便把思孝让进了大门。 行至正堂,两人分主客坐定,袁思孝忙冲着素清抱拳施礼道:“深夜讨扰,袁某失礼,失礼了!” “诶!袁副使客气了,我玄素清如今不过是个江湖人士,隐于府上闲也无事!不妨事的!” “先生真是大隐隐于市啊!”袁思孝说道:“只是袁某却没有定远侯的心境。眼下朝廷的事,你也知道的。袁某也想着要去找个终南山,去过几天清闲的日子!” 素清心里猜得没错,袁思孝果然是因为担忧现下的处境才在深夜登门的。素清的脸上微微一笑,开门见山地说道:“在我看来,袁副使也不必过分担心眼下的局势,冉阁老他们逼宫安定门前,看似声势浩大,但实则是外强而中干,伤不了袁副使!” “呕?何以见得?”思孝忙追问道。 素清笑了笑说道:“袁副使,可曾见过御案前弹劾您的折子?” 袁思孝无奈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唉!见过!堆叠如山啊!” 素清说道:“既如此,又何必担心呢?”思孝听了素清的话,实在不明就里,素清看着思孝的疑惑,微笑着说道:“群臣上书,只有万众一心,方能压迫朝廷退让,而这其中,若是群臣联名上折更为威力无穷!你想想,如若六部大小官员,再加上都察院,大理寺,数百人联名一折弹劾于你,皇上若再不应允,那岂不是天子一人要与整个朝堂相抗?因此,要是有朝一日,御案上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只剩下单本置之案头,那就真的是要逼着皇上下决心的时候了!” 袁思孝听着点了点头,片刻又问道:“可是,他们都已经在安定门前静坐数日了,怎么却不联名上折呢?” 素清接着说道:“这百官联名的折子,确是宝锋利剑,然虽是宝剑,却利有双刃!若是众官员联名,那不也坐实了群臣已结朋党?自古而今,哪有天子不惧臣下结党?若是臣强主弱,臣下营私必无所顾忌!换言之,若君臣势均力敌,则臣下结党便不敢明火执仗!你再想想,冉阁老身居内阁首辅,联络百官岂不易如反掌?可如今群臣却只是人人单独上折弹劾,这岂不表明,群臣不会再有极至之举!百官心中尚有所顾忌,因为,联名的折子一旦摆上御案,那立刻便是天崩地裂之时。你手中上林卫军士千人,还有巡防营万人,那皆是皇上手中太阿!所以呀,冉阁老他们必是明了于心,这才行事有所收敛!不给皇上以朋党的口实!” “先生的话,胜读十年书啊!”袁思孝感叹着说道:“那依先生之见,当下,袁某又当如何呢?” 素清的佛珠在手上转了几颗,然后说道:“当年,晋国骊姬之乱,重耳播迁于外,虽险阻备尝,却终能就文公春秋霸业!袁副使可有品读?” 素清的话,说得有些含蓄,但是袁思孝算是听懂了,春秋时,晋文公为避乱远走他乡,返朝后遂成五霸之一,素清这是让袁思孝找个理由,远离太陵城一些时日,待到风平浪静之时,再回太陵城不迟。 袁思孝点了点头说道:“可是,如今国无战事,袁某又有何处可逃呢?” “袁大人不必忧虑!”素清说道:“这些日子,太陵城外缺粮之事袁大人可曾听闻?” “知道,知道!”思孝点着头答道。 “这南朝缺粮岂不是咄咄怪事?我料想,这消息怕是已经传到了大兴城里,如此一来,那北方的申国必会屯大军于江北,以窥视太陵城,万一有变则必兴兵南犯!” “啊?!这岂不……” “哼,不必担心,今年北伐一战,我军虽未制胜,但也致损兵数十万,若无十足的把握,北军决不敢渡江!我朝只需命一将领兵屯于南岸,与北军对峙便可高枕无忧!” “原来如此!先生手段高妙,袁某钦佩之至!”袁思孝的心总算是踏实了下来,现在,他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等到江北敌报传来,自己再请命领兵前往镇守便可躲开朝堂纷争了。 而袁思孝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其实都是玄素清的谋划! 按说杜恺和孟良领兵镇守着崎尾港,面对的又是南川会的粮船,私下里有来有往的,应该不至于闹出粮荒来,可是,只有素清知道,当下只有南川会在,朝廷才能安稳,否则南朝自乱了阵脚,则必然让北敌钻了大空子。所以,他先是悄悄以大先生的名义下令,让南川会的粮船浮于海面,不得卸货!一旦城外的粮铺到了青黄不接之时,南川会的人马便会假装成缺粮的百姓,大闹州府县衙!给朝廷造成了将要民变的假象!这样,便可以逼着朝廷用大量现银从南川会的粮船上买走粮食,再以低价售卖给百姓。咸嘉帝自以为得计,殊不知这里头名堂不小。朝廷用白银买走粮米,而卖给百姓时,收回的却只能是铜钱,也就是说,国库里的白银很快就会大量的换成了铜钱。再加上,朝廷放出的粮价低廉,百姓们得到粮米后,南川会的商铺也会在暗地里大量回购囤积,这都会加快国库里白银的外流。而与此同时,咸嘉帝却还想着,通过与夷商的茶叶、瓷器、绸缎的交易赚回白银。要知道,朝廷先要用白银从茶农、织户们手中收得商品,这才能完成与夷商的交易。可是,一个月以后,国库里已经尽是铜钱了。没了白银,商户们绝不会与之交易。所以,咸嘉帝要想从夷商手中赚回白银,根本就不可能。而这生意,怕是最终也只能是回到手里满是白银的南川会那里。另一方面,素清又授意南川会的探子们,适时的在南直隶放出申军陈兵江北的消息。虽然,素清断定苏哈昌的申军铁骑已经损失大半,贸然不敢南犯。可是,结合上南方缺粮的消息,就由不得南朝上下不相信,北兵可能渡江杀来的流言。这就正好给袁思孝出走避难,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借口。如此一箭三雕的法子,足以让玄素清悠然安坐于玄府! 然而,素清的谋划固然高妙,但始终藏在南朝背影里的旧太子,既然能操弄得起朝中百官,那也必然留有后手,而其出手之后引发的时局震荡,也足以让玄素清措手不及了!? 第九卷 暗涌滔第十二章 孙望庭的降表 申国的大军还没来得及陈兵长江北岸,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就如惊雷般在太陵城的上空炸响! 冉之祺他们暂时停下了罢朝示威,重新走入了朝堂。再次启幕的朝会上,站着一个土里土气,却衣着扎眼的中年男子。堂上百官人人侧目,没人愿意给这个远道而来之人一个善意的眼神。可那人却是满眼的恭敬,跪拜在咸嘉帝脚下。他头戴一顶灰白色的圆形毡帽,帽尖上摇荡的稀疏红樱正是飞齐将官的标志,身上一袭由粗布制成的青灰束衣,加上两脚上那一双斑驳着泥水的布鞋,这般打扮偏要站在一片红紫色的绫罗之中,免不了引来南朝官员们的群嘲!不过,那人却毫不在意。他一进殿来便高呼起万岁!他是西原城中的孙望庭的使者,此次南来是要代表他的主子向咸嘉帝上表——孙望庭要降津了! 所有人都想不到,盘踞西原城多年的飞齐军,这会儿要归顺大津朝了!就在太陵城中议论纷纷的时候,孙望庭的使者跪在了咸嘉帝面前,纵然有着杀父之仇,但面对着逼宫多日的百官,再听到这外来之臣一个头磕得山响,咸嘉帝的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那使者也不简单,一开口便表尽了忠心:“皇上,我家孙将军常与我说,我们这些人尽是大津子民!过去,孙将军是被那张、宋二贼胁迫,怎奈家眷父老皆在刀锋之下,不得已从了贼,自从那张贼死后,孙将军便遣散了张逆部众,可是,朝廷已经南迁,一时又联络不上,孙将军只好独守西原城与那申国相抗数年。皇上,如今每日晨昏时分,孙将军都要领着我等面南而拜,还要三跪九叩,山呼万岁呢!皇上,我们真是诚心归顺朝廷!日后,我等皆愿为吾皇牵马坠蹬,为大津披肝沥胆,即便杀身成仁,也绝不负浩荡皇恩!”说完,使者竟伏地痛哭了起来。 咸嘉帝听完使者的话,转向众臣问道:“诸君怎么看?” 先是冉之祺出班说道:“皇上,切不可听信了这些逆贼的花言巧语!如今南朝兴盛,那孙望庭缩居西北僻壤,粮、饷寡廉,依老臣看,怕是维持不下去了,这才厚着脸皮来此上表,只要归顺了大津朝,将来每年皆可收获粮、饷无数!哼!此等厚颜无耻之徒,竟还敢来此卖弄,皇上,臣请旨,立刻将此贼逐出朝堂!” 那使者也不示弱,他对着冉之祺开口说道:“阁老这话,岂不将海内思归之士,尽皆拒之门外?如今,南北阻隔,长江以北陷于狄手,而中原故地有多少仁人志士企盼王师,又有多少英雄豪杰有南归之愿,若是依了阁老之言,岂不都成了贪慕江南富庶,而苟图荣华之徒,此语岂不伤尽了天下思归之心?” “哼!”周光宸也站班出列开口说道:“好一张利嘴!那好,我来问你,这孙望庭归降朝廷,就没什么条件吗?” “有!”使者说道。 “哈哈!这不就是了!口口声声说着忠义,到头来不还是要朝廷的钱粮?”周光宸嘲笑道。 “周大人误会了!”使者说道:“我家将军要的并不是钱粮,而是一个名分!” “名分?说来听听!”咸嘉帝问道。 “回皇上,孙将军所求唯有一事,就是请皇上下旨封王!”使者说道。 这话语惊四座,举朝哗然。汪正明更是上前一步喝骂道:“大胆!你当这大津朝的‘王’是七品知县吗?说封就封了!大津祖制唯有皇族谪子,方可上表请封!孙望庭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要皇上封王?” 使者一脸沉稳,镇定开口说道:“皇上,孙将军既不要兵,也不要权,更不要钱,要的只是朝廷对于孙将军往昔之过的宽宥!有了王号之封,孙将军必将倾心来降,麾下十万人马尽归朝廷,若无王号封赏,孙将军又如何能说服随其出生入死的弟兄,全数归降呢?皇上,古人有言,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皇上,您是天子,天子乃天下共主,您的心胸必然收纳万岭百川!如何会舍不得一个‘王’字呢?大津朝虽有祖制,然今社稷陆沉,已是非常之时,若能聚集强将悍兵,他日挥戈一击,何愁天下难归?又何必拘泥祖制,畏缩不前?有道是,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皇上三思!” “巧言令色!”黄功杰站了出来:“好大的口气!哼,皇上要是真准了你们的降表,你们大可以南面称臣,北面事君,南北两朝的好处,你们可是拿尽了!他日南北交战,双方都要向他孙望庭示好!如意算盘打得真是精啊!” “黄大人!”使者恭敬施礼道:“黄大人有此忧虑,在下心中明了!不过,我来时已与我家将军商定,若是朝廷答应收留,就请派一上将军随我回西原城,到了西原城,我家将军可将军中全部将官、士卒交予朝廷所派之将,由其统领撤返江南!今后,天下再无飞齐逆叛!有的只是朝廷的十万劲旅,再有,就是一个隐退坊间的闲散王爷!” 直至使者的话全都落了地,朝堂上也都没有任何动静。百官很是吃惊,原本以为孙望庭是在西原苦寒之地混不下去了,这才派人来南朝骗点吃喝的,没想到,这回竟是要全军归附!看来,这是真的要投降朝廷了? 咸嘉帝的内心自然也掀起了波澜,虽然,飞齐军攻破大兴城,乾圣帝身死国灭,这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咸嘉帝每每想起时,握紧的拳头甚至能把手掌掐出血来!可是,一来那张齐元已死,这仇恨总是能减他几分的;二来,几年以来,南朝的一切都让咸嘉帝大失所望,尽管江南富庶,可是朝堂上文武大臣,竟是一个个与自己貌合神离的豪强,咸嘉帝虽贵为天子,可内心总是占据着孤独与无力,而人在无助之时,要是遇上了脱困的机会,一定会本能的诓骗自己放下所有的防备。再者,这事的结果太过诱人,孙望庭万一是真心投降,那朝廷就又有了十万北方劲旅,而飞齐逆流更是彻底消亡,这难道不是对于列祖列宗最好的祭告吗?思索良久,皇帝为了下定决心,便开口唤了句:“袁爱卿,你说呢?” 朝堂纷乱,袁思孝之前一直不敢说话,可当皇帝问到了自己,他便立刻明白了咸嘉帝的用意,皇帝的内心一定是偏向了收抚孙望庭部,只是还没下定决心,问自己是要自己旗帜鲜明的支持皇帝的决定,而后便可能顺水推舟把北上的差事交给袁思孝,这样他就可以躲开冉之祺他们在朝堂上的追杀,要是孙望庭真心归降,那带回这十万人马,也是大功一件,这样的话,之前的“过错”当然也就一笔勾销了! 于是,袁思孝开口说道:“回皇上,臣在大兴城时,就常听先帝言及逆齐,先帝说飞齐逆流之中,张、宋二贼乃是始作俑者,罪魁祸首。而其军中,多是贫寒子弟受二贼诓骗裹挟,方才作乱天下。故若其倾心来降,皆可既往不咎!当年北境平乱,先帝也多用招抚之法,正是如此!” “好!既如此,朕就封孙望庭为靖西王,传旨下去,让礼部照朕的意思即刻草拟圣旨,由袁思孝为朝廷特使,随孙部使者前往西原城宣旨招抚!随后可将孙部人马尽皆带返江南!”咸嘉帝的言语之间难掩兴奋之情。? 第九卷 暗涌滔第十三章 西去的故友 转过天来,太陵城的神策门外好不热闹,咸嘉帝亲自站在了城门上,为即将远行的袁思孝送行!城门之下袁思孝身着明艳的官袍,手捧圣旨向着城头上的皇帝,郑重叩拜着。他的身后,十名乌金甲士一字排开,挺拔肃立,威风凛凛!咸嘉帝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后开口说道:“去!去把误入歧途的大津子民给朕带回来!” 城下的上林卫军士齐声高喊:“遵旨!”随后便是一阵礼炮响起,向西而去的队伍便出发了! 而在玄府里,素清还在思索着寂子的事,平静了几日之后,他还是觉得这事很是蹊跷!内情怕是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明了,寂子的死会不会是那旧太子要敲打寒净寺呢?前些日子在焦山上,素清的内心完全被巨大的伤痛占满了,眼睛里真是一片漆黑!如今,回想起来,素清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事的来龙去脉查清楚了,毕竟这事也关联到了咸嘉帝和慧宣法师。只可惜,那“苏夫人”自打寂子圆寂了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好在南川会的探子们倒是在太陵城里找到了哑巴小兰,于是素清便让人继续暗中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这边自己则正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动手。 没想到,这时正南火急火燎的闯进了素清的茶室,伸手便从桌案上抓起一个刚斟好茶的杯子,大口喝了起来。素清忙说道:“慢点,烫!” 等正南喘着气放下手中的杯子时,素清又开口问道:“怎么了这是?” “少主,你知道吗,那袁思孝要去西原城了!” “啊?!”素清吃了一惊,心想:坏了,这两天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寂子的事情上,疏忽了朝堂上的消息了,他忙问正南:“什么时候走!” “走了啊!”正南说道:“刚才神策门出发的,皇上亲自来送行的!” “不好!”素清站起身来脸色大变,立刻对正南说:“你速去!骑最快的马,去把袁大人追回来!” “啊?!”正南一脸的惊讶。 “就说是我请他回来的,此去西原凶多吉少!你快去呀!”素清的面庞上写满了焦急! “哦,哦!”正南这才从惊讶中醒悟过来,忙转身往外跑去。 这时,凌萱走了进来,她看着来回踱步的素清,有些奇怪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素清停下脚步定了定心绪,而后说道:“要出事,朝廷要出大事!” “啊?!这又会出什么事,太陵城还没太平几天呢!”凌萱抱怨着。 “唉!”素清叹了口气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那你跟我说说,到底会出什么事?”凌萱问道。 素清说道:“你可知道,这孙望庭的使者到了太陵城?” “我知道啊!这些天太陵城里早就议论纷纷了!孙望庭的人来干什么?难不成还要开战?” “此番前来,必定是议和的!” “议和?”凌萱有吃惊:“怎么,在西边混不下去了?” “怕得就是这个!”素清一脸的忧虑:“西原城固然贫瘠,但那里是西夏故地,总归能养活孙望庭的十万人马!可他为什么偏偏要遣人来南朝议和?” “是啊!确实是突然了些!” “所以,这议和之举必然有诈!我料想,经过我朝北伐一役,孙望庭战力骤减,身边又有个申国虎视眈眈!虽说申国的实力也不复当年,但瘦死的骆驼终归比马大。孙望庭这才想到了江南之地!” “可是,他又能如何图谋南朝呢?南直隶驻兵二十万,还有湘、鄂两省。真要动起手来,孙望庭占不到什么便宜?” “这才是我担心的!”素清的脸上再次涌起了忧虑:“我想,孙望庭如此浅薄的谋划,众臣在朝堂上本该一眼看穿的,怎么反倒还派了个袁思孝亲赴西原城纳降?” 凌萱听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素清接着说道:“这其中必有蹊跷,派了袁思孝去西原,那便是朝廷接了孙望庭的降表,说不定还封了王。然后,孙望庭便会领兵南渡来降,皇上必然以为,可以全盘收了孙部,以壮南朝声威,可这十万孙军真要进了南地,那必是一剂灌肠的毒药。他们手里有朝廷册封的诏书,便可以说自己不是飞齐,而王师官军,他们可以割据一方占山为王,朝廷是抚不住,剿不得!要是再来了个边患,大津朝真就到了生死关头了!” 凌萱问道:“难道满朝文武都看不出这诡计来吗?” “哼!”素清冷笑着说道:“朝臣们的心思怕早就不在朝廷上了!也许,他们要的就是袁思孝惹上重罪!” “啊?!这……”凌萱惊得说不出话来。 “唉!袁思孝倒了,皇上就真的再无屏障了!”素清叹着气说道。 太陵城神策门外,正南策马狂奔,骏马四蹄扬起的沙尘,几乎将正南从头到脚地包裹在了一阵旋风里。终于在一片山谷前,远行的队伍被渐渐地揽入了眼帘。正南忙挥手高喊起来:“袁副使!袁副使!” 听到有人呼喊,思孝拉住了马缰,转头便望见了匆匆赶来的正南,于是,他平静地向左右吩咐道:“你们且先随使者大人前行,我去去就来!” 孙望庭的使者不觉板起脸来问道:“袁大人,你这是?” “呕,出城远行,故人相送而已,使者不必多虑!且先行几步,袁某去去就来!”说完,使劲拉转马头,大喝一声:“驾!”就返身冲着正南跑去了。 待到两人面对面拉住了马匹,西去的队伍已经走进了山谷里,正南向着袁思孝的身后望了望开口说道:“袁大人,我家主人想请你回城一叙!” 袁思孝的脸上微微浮出了笑意,他和缓的语气里包含了一丝的欣慰:“回去告诉你家主人,袁某知道他的心意。只是有皇命在身不能赴约,请他见谅!等袁某从西原回来再当面叨扰!”说完,便要拉转马头向西而去。 正南赶忙喊了声:“袁大人慢行!”思孝再次停下了步伐,正南忙说道:“袁大人,我家少主说此去西原凶多吉少,他总是料事如神,从未失算!你还是随我回去!” 袁思孝笑了,他说道:“难为你了,正南兄弟!此去西原山高路远,坎坷难行。袁某万难之时必不忘玄大人和你百里相送之谊,袁某拜别了!”说着,思孝冲着正南郑重抱拳施礼后,拉过马头绝尘西去了。 正南却呆立在了原地,心绪纷乱了起来,他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更加糊涂了,举朝皆知,袁思孝一向看不起玄素清,尽管两人在咸嘉帝登基前,可是肩并肩地站在刀锋下的,在朝中,但凡与玄素清有关的事,袁思孝总是恶语相向。可是,在这看似大难临头之时,正南却能在袁思孝眼中,察觉到他对素清的感激与敬佩。也许在时局的重压之下,即便高居庙堂也常常身不由己。而每当临渊之际,身后能有老友的关怀与惦念,纵使是捐躯赴难,也会有一种视死如归的豪迈,激荡于心!? 第九卷 暗涌滔第十四章 陋巷里的真凶 袁思孝走了,素清满心惋惜。可是,刚刚平静下来的太陵城,在素清的眼里依然危机四伏,在更大的风暴来临之前,他一定要查清寂子死难的真相,撕下凶手的画皮! 哑巴小兰的行踪一直都没有逃开素清的眼线,她就藏在太陵城北一个狭窄的巷子里,每天天不亮她便会悄悄出门,大概半个时辰后,再提着采买的东西回到藏身的小院里,而从她篮中的吃食来看,这院子里并不止她一个人。 几日下来,小院内外从无异样,素清决定动手了。这一日天未亮时,十来个玄府的家丁便悄悄的围住了那个破旧的小院。然而,这一日小兰却绝了踪迹,日已三竿院中并无人出门,门内也寂静异常,家丁们内心涌起了一丝不祥的感觉。再等下去已无必要,于是,素清缓缓走到院门前,轻轻说了声:\"进门!\" 紧接着,几个身手敏捷的家丁,翻墙跳进了院中,随后便飞快地打开了小院的木门,素清抬腿走了进来,身后的几个,也快速抽出了刀来,守在了这个小院的各个角落。 素清并没有急着向屋里去,他仔细地打量起这个破旧的小院,尽管破落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看来主人在此生活了许久时间了。这时,屋子里竟然有人说话:\"外头是玄家少爷?都是自己人,进来!\" 门外的人们都瞪大了眼睛彼此望了望,素清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波澜,他只是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应该在哪里听过。这时,守在屋门外的两个家丁看向了素清,素清则微微点了点头,两个家丁同时抬脚踹开了屋门。 在两扇木门剧烈的抖动声中,素清定睛一看,小小的屋子里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四方的桌案靠着墙,桌案左右两边各有一把太师椅,右边那张是空的,而左边那张上坐着一个人,素清简直不敢相信,那人竟然是寿王府的管家老牛! 一个家丁厉声喝问道:\"那哑巴呢?\" \"呵呵,小女昨晚便走了!\"老牛说着,嘴角上隐隐扬出了一丝得意。 素清轻轻说了句:\"怕她不是哑巴?\" \"玄少爷不愧是南川会的少主啊!\"老牛边说边从桌案上操起白瓷酒壶,给自己斟起酒来,而后再微笑着饮尽,接着说道:\"小女确实不是哑巴,否则她哪会知道这几日身后总有人跟着呀!\" 素清仍然站在院中,一脸平静地说道:\"牛管家,我为何而来,想必你也明了,寒净寺里死的是我师弟!我绝不会让他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所以,牛管家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我绝不为难于你!\" \"少东家,不是老牛不给您这个面子,我老牛的命可以不要,但不该说的,我老牛一个字也不能说!\"牛管家说道。 \"少主,跟他废话什么,你把他交给弟兄们,不出一个时辰管保叫他吐干净了!\"一个家丁说道。 素清则伸手挡下了那人,他接着对老牛说道:\"牛管家,你把你背后的人告诉我,你女儿我救!\" \"呵呵,少东家误会了,没人为难我老牛!\"说话间,牛管家的额头上鼓起了豆大的汗珠来,他知道时间不多了,于是,他开口说道:\"少东家,老牛倒是要劝您一句。您想得没错,这太陵城的背后啊,是,是有一双,一双手。可是这,这事,与您并无关系!听我一句劝,别,别管那,那些事了!朝里的,城里的。你,你斗不过,斗不过他的!\" 素清觉察出了老牛的异样,所以他不敢打断老牛的话追问下去,待到老牛说完,素清再想开口问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老牛已经僵直的靠在了椅背上,脸上还留着一丝微笑!玄府的几个家丁赶忙一拥而上冲了进去,很快他们从老牛的身上搜出了一块令牌,上面赫然刻着\"南川\"两个字。素清一看更是吃惊不已:难道他一直就是南川会的人? 素清的脑海里泛起了从未有过的混沌,本来好像可以抓住的一丝线索,现在又彻底模糊了起来。如果,牛管家真是会里的暗桩,那么一直以来,寿王因为染指皇位,而在太陵城里的上蹿下跳,身后便都有南川会的影子了!可是,到底是谁把他安插在寿王身边的?是大先生吗?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还是说,南川会其实一直都在另外一股势力的控制之下?无数个问题,萦绕在素清的心里,实实在在又虚无缥缈,眼下的情形因此便更加诡异了起来。 第十五章 西原城里的诡计 第十五回西原城里的诡计 袁思孝一路的艰辛跋涉也许并没有白费,孙望庭不仅出城百里亲自来接朝廷的特使,甚至到了西原城的城门外,还特意下马令全军跪接咸嘉帝的圣旨,当听到朝廷给了靖西王的封号时,全军欢声雷动,孙望庭更是领着众将山呼\"万岁\"不止。很快,西原城里原本高悬在城头的飞齐帅旗,已经换成了大津靖西王的王旗!光是城头更换了大王旗还不算,几天之间,孙望庭麾下十万将士都已经脱去了飞齐号衣,只是碍于大津朝的甲衣,还要等到兵迁太陵后才能发放,所以孙望庭令众军士先穿灰布短衣。 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孙望庭每天笑呵呵的盛情款待袁思孝和同行的上林卫军士!除了一桌子的美味珍馐,各种西北佳酿也是应有尽有。每天酒酣之际,孙望庭常常伏案痛哭,反复说自己是如何被那张齐元要挟、诓骗,才不得已做下了反叛的事,他还特别提到了杜恺,说当初杜恺诈降飞齐,其实自己早看出了破绽,可是,他有意为大津朝留下复兴之望,故而便常在张齐元面前与宋金德据理力争,这才保全了杜恺。总之,他是一心向着大津朝的。 几日下来,原本对飞齐恨之入骨的袁思孝,似乎也被孙望庭的热忱悄悄打动了!思孝想着,几日的观察,孙望庭绝对是个粗蛮之人,身边又没个谋臣,若是一心诓骗朝廷,应该也使不出这般高明细致的手段,让人完全看不出破绽! 而袁思孝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觥筹交错的屏帘后,始终站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她正是孙望庭奉于掌上的爱妾—非格。也就是说,这西原城里的一切其实都捏在了这个女人的手里。 这一日,孙望庭在宴饮之后,照例被亲随们搀扶到了后堂的卧房之中。亲随们一走,孙望庭立即就地复活了过来,他迫不及待的伸手拉过正端着醒酒汤的非格,非格撒娇似的埋怨了一声:\"哎呀!汤都洒了!\" 孙望庭哪管那些,他不由分说的把非格揽到怀里,坐在了自己的腿上,而后把鼻尖凑到非格的领口上,饱饱地吸上了一口女人肌肤里的香气,这才开口说道:\"要那东西干什么,我老孙这酒量,你还不知道吗?\" 非格微微转过身,手里捏着帕子一边去擦孙望庭眼角的一点点泪痕,一边说道:\"话虽这么说,咱们行事还是要小心些,那袁思孝不论在宫中还是朝中,都是当差多年的老人了,可是精得很!将军可千万别酒后吐了真言!\" \"咳,怕他作甚!在西原城他还能把老子怎么样?\"孙望庭的话一股子酒气。 非格正色道:\"又说胡话!\"并借此站起了身子,她接着说道:\"你不要南朝的万里江山了?\" 孙望庭知道自己失言了,忙在脸上堆上笑,劝哄道:\"夫人哪!我这不是跟你随口说说吗?你说,事到如今,你说的哪句话我没听?你呀,才是这西原城的主人!\" \"知道就好!\"非格说着,脸上又浮出了娇媚的笑来,她接着说道:\"今天,那姓袁的怎么样?\" \"咳!就说呢!\"孙望庭的脸上飘过了一丝不悦:\"这几天,又是吃又喝的,都快把咱西原城的府库给吃空了!那老小子也不提半句南迁的话!\" \"这事急不得!\"非格说道:\"不过,我看火候应该差不多了!不是明日便是后日,那袁思孝必会来催将军南迁的!\" \"当真?你说这姓袁的也真是,咱们可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光这牛羊肉那都是整扇整扇的端上来,娘的,上林卫那几个壮汉可真能吃,一顿下来,往地上扔了一堆的骨头!上辈子八成是饿死的!这些天了,再这么下去,咱们就真得喝西北风了!那姓袁的倒好,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就知道蒙头吃!\"孙望庭嘟囔着抱怨道。 \"正因为如此,咱就得拿下他南朝的江山啊!不然,困在这西北不毛之地,哪来的荣华富贵啊!\"非格说道:\"你说,咱知道西边穷,人家能不知道?人家就是防着你只是为了讨吃讨喝才假意投靠的!要不是这,咱也不至于打肿脸充胖子不是?再说了,常言道,欲要取之,必先舍之嘛,用几只羊,换他江南万里繁华地,咱们哪,不亏!\"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心急吗?我是真怕那姓袁的吃腻了牛羊肉,跟我要鱼、虾!那时候咱可真没辙了!要不只有把我老孙炖了给他,反正我可不舍得你!\" 非格噗嗤笑了,她回了句:\"我也不舍得将军!\"而后,她又换了口气郑重说道:\"不过,明日袁思孝若是与将军提起南迁之事,将军万不可一口答应也不可假装敷衍!\" \"这又是什么说法?\" \"我早就说过,那袁思孝西来,必定是戒心重重,他之所以在西原城中彷徨多日,定是在暗中观察动静!一旦咱们是假意归降,以咱们这十万人马深入南朝腹地,那南朝覆灭只在旦夕之间,袁思孝知道其中厉害,故而决心难下!他若初次开口催咱们南迁,极可能是个试探。若是将军不假思索满口应下,袁思孝必然起疑,因为这南迁之事,牵扯之事甚广,而又极其细致!不是能随便应承的。可要是彷徨不决,其也会怀疑咱们是为了久久盘踞西原,而以降服之名,向南朝索要给养军需!\" \"那,那我该怎么说?\"孙望庭问道。 \"将军只需一面答应道,一面说具体南迁诸事,还需与袁大人细细商议,定计后再行南迁!\" \"哎呀,那么麻烦干什么!直接应下来,他就是怀疑了又能怎么样?还能反悔了不让咱们去?\"孙望庭说道。 \"你呀!就是个直肠子,怎么就不知道拐拐弯?\"非格数落着说道:\"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来着?一定要这袁思孝来西原城纳降,有他跟我们南迁,我们才能动身!否则那江南就是咱们的坟墓!\" \"是啊!可是为啥呢?我老孙手下也有十万人马!怕他什么?\" \"咱们这十万人马到底是飞齐军还是什么军?\"非格问道。 孙望庭被问住了,的确自打张齐元死后,飞齐军实际就散了。宋金德降了申国,分出去的那些个将领也都死的死降的降!如今,西原城的这点人马,只不过是躲在军旗下吃粮的罢了!别说是士卒们了,就连将官都不知道到底为啥当兵打战了!只是,身背着逆贼的恶名,在这天下到哪里都没人要,所以也只好待在孙望庭身边了! 非格见孙望庭不说话了,又接着追问道:\"将军以为,就咱们这十万人马,若是遇上南边杜恺的人马,真刀真枪的打起来,咱们的胜算又有多少?\" 孙望庭听到这,无奈地摇了摇头。 非格这才开口缓缓说道:\"所以呀,这个袁思孝对我们来说就至关重要了。一来,他是大津皇帝身边的侍卫重臣!皇帝就是不信满朝堂的大臣,也不会信不过袁思孝的!再说了,皇帝既然派他来西边,就是让他暗中观察咱们到底是真降还是诈降的,要是,被他发现咱们是诈降,那他再引着咱们南迁,那江南之地,不正好就是全歼咱们的最好战场了吗?将军想想,咱们远道而来,人地两生,真真是两眼一抹黑!人家怎么打你,咱们连还手的气力都没有!可是,袁思孝要是认定咱们是真的归降,那时候再引着咱们南归,这样的话,整个南朝将不再对我们设防!咱们再打出靖西王的旗号,西原带去的这十万人马就是官军了!那不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了?\" 孙望庭恍然大悟,他再次一把揽过非格来,搂在怀里再不肯放开了,笑逐颜开地说道:\"我的夫人呀!你真是老天爷派来助我的仙女啊!\" 果然,第二天袁思孝一大早便来到孙望庭府上,催促孙望庭南迁,孙望庭照着非格的交代,答应下来的同时,说还要再商议诸多具体事宜,需要再准备几天。不仅如此,接下来的几天,西原城里的孙望庭各部都开始打点起了行装!甚至,有些个世居西北的士卒将官不愿南去的,孙望庭还给他们发了银两打发他们回家去了。 一切都在告诉袁思孝,孙望庭的归降是千真万确的!甚至在出发前两天,孙望庭还当着麾下众将的面,郑重其事的把手中的兵符交到了袁思孝手里。思孝终于卸下了最后的一丝防备,当夜他便提笔给咸嘉帝写了封密折,他把这些天的所见所闻都仔细的上报给了他的皇帝,同时,也谨慎地代孙望庭表达了对于大津朝的忠心! 思孝的意思是想让皇帝接纳孙望庭部的同时,也要仔细应对可能的出现的突发状况。可是,这奏折在始终孤立无援的咸嘉帝看来,就是袁思孝已经拿到了十万西北悍兵!皇帝兴奋异常,朝中百官竟然也是欢欣鼓舞,皇帝下旨让沿途州县不得为难孙军反正南归。还特别下令,在没有圣命的情况下,安州杜恺部不得轻动,怕万一引起了误会! 咸嘉帝的这番做法,连汪正明都看不下去,劝了几次,皇帝都置若罔闻,不当回事。汪正明只得独坐玉阶上长吁短叹,看来年轻的皇帝还是在孤独无助之时,完全迷失在了最高权力之中。 而在深居玄府之中的素清看来,咸嘉帝的作为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可是面对着这一切,不在朝堂的素清,当然也是爱莫能助了!因为,咸嘉帝已经迫不及待的下旨,以南川会谋事诡异,屡伤国体为名,褫夺了素清定远侯的封号,同时令其居家思过!这是把原来袁思孝名下的罪名,都安在了南川会的头上。 此时的南朝,就像一片摇荡在急水之上的枯叶,正发疯似的冲着咆哮的激流,义无反顾的一头扎了过去! 第十六章 危局再现 终于,南朝的危机再一次爆发了,而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一回还是最先爆发在了太陵城中。 朝堂上,咸嘉帝的案头摆着一封厚厚的奏折,那是户部的折子。户部尚书周光宸正躬身玉阶下,他紧紧握着手里的笏牌,大声奏报着太陵中缺粮的现状。太陵城中的粮铺也空了! 咸嘉帝低着头坐在御座上,对于周光宸奏报似乎无动于衷,但实际上,周光宸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扎在了皇帝的心上。他紧锁着眉头一筹莫展,缺粮!缺粮!皇帝实不明白,好端端的富得流油的南朝,怎么就走到了四处缺粮的地步? 原来,杜恺从崎尾港购得的粮米,由于是低价转售于四边百姓,于是,百姓和大小粮商们便纷纷屯集了起来,因此,这些粮根本就卖不进太陵城来,所以,其实太陵城早就陷入了寅吃卯粮的境地,只是,之前粮铺中终归还有些余粮,而现如今,粮荒已经实实在在的摆在了皇帝的御案上,朝廷上下这才慌了手脚! 周光宸的话说完,朝堂上鸦雀无声,咸嘉帝冷冷地往堂下扔出一句:\"都说说,怎么办!\" 汪正明知道,这时看似平静的皇帝,实则已经到了发怒的边缘。 果然,面对着堂下百官们习惯性的沉默,咸嘉帝的语气开始凶狠了起来:\"怎么了?都哑巴了!这几天逼宫的时候,那些气力都哪里去了?\" 汪正明一看不好,忙说道:\"皇上,要不今日先退朝!这粮草之事,咱们从长计议为好!\" \"放肆!\"皇帝咆哮了起来:\"你一个内使都敢在朝堂上支使起朕来了?好大的胆子!你忘了祖宗家法了吗?\" 汪正明一扑通跪在了皇帝面前,边扇着自己的耳光,边哭着说道:\"奴才!奴才!奴才犯了皇祖爷的忌!奴才!\" \"滚下去!\"咸嘉帝冷冷地说道。 汪正明忙起身退回到了御座后头,再不敢言语。 这时,冉之祺站列出班说道:\"回皇上,臣等不说话是因为,臣等以为,这事并不难办呀!\" \"哼!\"咸嘉帝冷笑着说道:\"你怎么就知道大家都跟你想得一样?\" 面对皇帝的质问,冉之祺不慌不忙的说道:\"是啊!皇上,城中缺粮,可是户部府库之中,不是满是陈米吗?拿出来分予百姓不就好了?\"冉之祺说到这,突然扬起了声调冲着百官们问道:\"对不对呀?\" 于是,朝堂上百官们立即附和道:\"是啊!就是啊!打开户部府库不就得了!这发什么愁?\" 官员们的私语,似乎每一句都是对皇帝的嘲讽,咸嘉帝再也克制不住了,他一下站起身来,冲着堂下咆哮道:\"不可!\" 看着皇帝两眼吐着火光,大臣们都止住了言语。看到自己镇住了众臣,咸嘉帝的心绪稍稍平静了一些,他说道:\"户部库中存粮是干什么的,你们不知道吗?那是战备所需!万一有个战事,没了粮,岂不要坐视朝廷倾覆吗?\" \"那怎么办?\"冉之祺又开口说道:\"那要不去城外粮商那里买粮进城咯!\" 皇帝听到这话,忙问道:\"城外粮商手中有粮吗?\" 周光宸上前答话道:\"回皇上,据臣所知,先前崎尾港里卸下的粮米,都让周边百姓和粮商们买去了!\" \"那还等什么?户部速速派人去城外,把粮米买回来啊!\"皇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周光宸摇摇头说道:\"皇上,买不了!\" \"为什么?!\" \"回皇上,户部所余库银仅余不到一万两了!\"周光宸答道。 \"啊?!\"皇帝有些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周光宸从容答道:\"回皇上,先前北伐用度甚巨,因此,户部在太陵城中的府库存银已然不多,前些日子,户部奉圣旨动用国库存银,去崎尾港采买粮米,然而待粮米售予百姓后,朝廷收回来的尽是铜钱。因此,如今国库之中已尽是铜钱,白银存量已不足万两!\" \"那就用铜钱去买!\"皇帝说道。 \"皇上有所不知,城外粮商囤粮为的是谋取数倍之利,如今,朝廷要用铜钱向其收购粮米,而年末他们又要用白银来交纳赋税!朝廷的税制因为要考量白银火耗,往往还要多加一到两成的税银。这一来二去,加上市面上铜钱与银价上下波动不止,粮商们将粮米卖给朝廷便是巨亏!因此他们绝不会将粮米卖给朝廷!\" 咸嘉帝听着周光宸的话心里一凉,又沉沉地坐回了御座上。朝堂上又是一片寂静。 不一会儿,咸嘉帝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忙站起身来,点名道:\"周光宸!\" \"臣在!\"周光宸答应着,面无表情的站列了出来。 \"南直隶、闽省的茶叶、丝绸什么的,不是能换回白银吗?\"皇帝问道。 \"皇上,这些都是海商们手上的硬通货,贩往海外皆有十倍百倍之利,可是,朝廷要收回这些白银,就得先从茶农和织户们手上把货品买回来,才能再卖给夷商啊!\" \"那还等什么,户部马上派出吏员去,把茶叶什么的买回来!\"皇帝急忙说道。 \"皇上,可是户部已经没有白银了呀!\"周光宸说道。 \"怎么?茶农和织户们也要白银?\" \"是啊,皇上!他们年末也是要用白银给朝廷交纳赋税的!\" \"你不能跟他商量商量,就说朝廷先欠着,等从夷商那里赚回白银,再回给他们!\"咸嘉帝问道。 \"皇上,这太陵城缺粮的事,在江南已是尽人皆知的事了!百姓们都知道,朝廷有了银子肯定会用于购粮,所以,商户们一定不会赊卖货品给朝廷的!\" 咸嘉帝再一次沉默着坐了下来,一会儿又低声自语道:\"那就是没有办法了!\" \"皇上,倒是有一个法子!\"周光宸说道。 \"你快说!\" \"就急调各周县府库存银,汇集到太陵城下,购粮救急!\" \"对对对!那就这么办!\"皇帝说道。 \"可就是,就是\" \"哎呀,就是什么?\" \"这等到各州县库银盘点、上报再调拨,银子真要到了太陵城下怕要月余之久!\"周光宸说道。 \"什么!\"皇帝被惊得站了起来:\"月余后,我太陵城中已尽是尸首了!滚下去!\" 面对着皇帝的怒不可遏,冉之祺又站班出来说道:\"皇上,这些路子既然都走不通,要不还是依着老臣的法子,打开户部粮库,发粮百姓!\" 咸嘉帝努力思索着,他听着冉之祺的话,缓缓坐下身子,一边自语道:\"真要开了户部府库,万一有个战事怎么办?\" \"皇上!\"冉之祺接着说道:\"您忘了?再有十天的样子,湘、鄂两省的秋粮就要运来了!咱们只要撑个十天,不就好了?\" 皇帝听了这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忙说道:\"对对对,那就这么办,开户部粮库,发粮!\" 群臣忙齐齐伏拜道:\"皇上英明!\"这时,唯有汪正明躲在御座之后悄悄地摇起了头。他的心里立刻涌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散朝的路上,周光宸和黄功杰也悄悄地聚到了冉之祺身边,周光宸小声开口说道:\"阁老,属下今日朝堂上说得还好?\" 冉之祺笑着对周光宸说道:\"要不太子爷总是说你有匡扶社稷之才!\" \"谢太子爷,谢阁老!\"周光宸忙说道。 黄功杰也说道:\"这回,可够那黄口小儿喝一壶的了!\" \"哼!\"冉之祺冷笑着说道:\"要不说国赖长君呢!就这小毛孩,以为在大兴城御座边上站了几年,就能来南边登基称帝了?哼,笑话!他的父皇就是篡的位!轮到他,一样坐不稳这天子之位!\" \"是啊,阁老!\"黄功杰说道:\"我们都盼着太子爷早些现身,登基称帝!到时候,就是我等发愤图强,收复失地,中兴大津朝的时候!\" \"急什么?\"冉之祺说道:\"眼看就要到山顶了,接下来究竟如何,太子爷自有安排!咱们不可妄加猜测,越是到最后,越是关键,走错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咱们的性命事小,可别坏了太子爷的大事!\" \"是是是!\"周光宸和黄功杰忙点头答道。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一定扳倒袁思孝,只要他倒了,那黄口小儿面前便再无屏障,留下个汪正明就是个宦官!到时候,这南朝便可传檄而定!你们传话下去,到这时候了,千万不可胡乱说话!朝堂上都看着我!\" \"阁老放心!\" \"城中百姓如何?\"冉之祺问道。 \"放心阁老,百姓们都盼着太子爷临朝称制呢!\" \"好!万事俱备,就等那孙望庭来这闹上一番了!\"冉之祺冷笑着说道。 第十七章 恶鬼拍门 孙望庭来了,他的十万人马已经开始渡江了。可是这支改弦更张的队伍里,除了中军打着一杆上书\"大津靖西王孙\"的杏黄大旗外,其他军旗上都绣着\"袁\"字。 袁思孝心怀忐忑地策马行进在队伍中,他紧紧跟随在孙望庭左右,生怕这大军一入南境,就会有不测之事发生。然而,仅仅捏着两片兵符的袁思孝,其实根本就约束不了孙望庭的手下,别看他们对这个朝廷派来的特使总是恭恭敬敬、言听计从的,可私下里却根本没把袁思孝当回事。就像那个每天乐呵呵的孙望庭,常常对思孝嘘寒问暖,生怕照顾不周似的。实则,孙军的先锋已经提前过了江,他们正悄悄地潜伏在太陵城外的官道隘口边上。他们穿着大津官军的号衣,就等着打着\"袁\"字大旗的大军开到,他们就能站出身来,以袁思孝部下的名义,接管了太陵城通往外界的所有通道。也就是说,太陵城实际已经被捏在了孙望庭的手上了,只要他轻轻一使劲,这太陵立刻便会陷入到重重围困之中。 而在城内等着接收新军的咸嘉帝,却浑然不知城外的长戈就要狠狠刺来了。皇帝还在因为太陵城中的粮荒而焦头烂额,如今,他正眼巴巴的等着湘、鄂两省的秋粮快些经水道运来南直隶!可是,他不知道的是,盯着这一批秋粮可不止他一个人! 很快,孙望庭的大军全部过了江,朝廷派出的礼部官员带来了皇帝慰劳的旨意。孙望庭照例恭敬拜接了圣旨,约定了正式纳降的日子。之后,孙望庭便满脸堆笑地送走了宣旨的官员。转过天来,袁思孝领着孙部十万人马南归的消息,就传遍了南直隶的每一个角落。于是,孙望庭趁势派出数队人马,举着袁思孝的大旗,一一接管了太陵城外的所有要道、关口。 直到城外隘口的守兵纷纷撤回城内,皇帝这才发现大事不好!虽未眼见敌军,可是,不可否认太陵城被围了!咸嘉帝慌忙让人给安州杜恺送去旨意,要他领兵从侧后监视孙军,若其有异动,则可果断领兵出击,以解太陵之围。可是,连着派出去了数队人马,都无法冲破孙军的阵线,不过,孙望庭倒也还算客气,一来只是领兵远远盯着太陵城。二来,也不伤害皇帝的信使,而是让他们可以安然无恙的回到城中。 这当然是非格的谋划,孙望庭现在手里有皇帝册封的诏书,是大津朝的\"靖西王\",手下的王军就是大津朝的官军了。只要没有真刀真枪的架起云梯攻打太陵城,谁又能名正言顺的与其开战呢?再说了,孙军已经把太陵城封住了,外头的消息传不进去,里头的圣旨也递不出来!皇帝的勤王之兵也只能近在眼前,远在天边了。所以,孙望庭的队伍并不急于靠近太陵城,反正皇帝已经跑不了了。 这会儿,也到了跟袁思孝和大津朝翻脸的时候了。这天傍晚,孙望庭得意洋洋地坐在自己的帅帐里,让人把袁思孝请了来。开口说道:\"袁大人,皇上的厚恩俺是感激不尽啊!只是呢,俺是富贵了,可是俺手下还有那么多弟兄呢?俺总不能扔下他们不管?咱都是带兵的人,跟在身边的弟兄,那都是一块出生入死,刀头舔血过来的。是!要是只顾着自己荣华富贵了,那也太不仗义了!\" 袁思孝当然听出了孙望庭话里有话,可是,一时又猜不出他的诡计,只得开口问道:\"那依着靖西王的意思,袁某当如何?\" \"哈哈!袁大人果然是爽快人,那老孙就直说了!\"孙望庭说着,脸上的笑容竟越发的诡异了起来:\"要说呢,俺也没有什么非分的打算,就是,朝廷能不能给咱老孙封个''楚王'',这样,弟兄们才会愿意跟着咱归降大津!\" \"你说什么?!\"袁思孝惊得站了起来,仿佛有人在他的胸膛里狠狠地捏了一下似的,一股子热血冲上了脑门。原来,孙望庭的底牌在这里啊。袁思孝异常愤怒,但却努力压着火说道:\"孙将军,这不可能,依大津祖制,唯有皇族显贵才可得封''一字王'',且封号只能为尊字,不得以地名冠之。你要的这''楚王''岂不是要与皇上裂土封疆?\" 孙望庭当然知道大津朝是绝不可能封他为\"楚王\"的,大津三百年来,只有皇族才得以世袭一字亲王,且亲王封号皆以尊字冠之,也就是说,大津朝的王爷都只是个拿着食禄的封号,并没有实际封地。孙望庭要的\"楚王\"是不仅要了亲王的封号,还要了南朝近半的疆土。然而,孙望庭却丝毫没有要跟袁思孝商量的意思,他也站起了身来,缓步走到了帐帘前,背身对着袁思孝说道:\"还有,我军十万人马远道而来,急需补给粮草,俺呢也不想低三下四的求人,这样,这自湘、鄂两省运来的秋粮就要到了,俺们就先留下了!\" \"你,你!你怎么敢……\"袁思孝一听大事不好!这说明,孙望庭已经悄悄掐断了太陵城的粮道了! 孙望庭转过脸来,看着袁思孝那一张被憋得通红的脸,心中顿感得意!他一脸轻松地说道:\"袁大人莫急嘛!俺们如今也是大津朝的官军,跟太陵城里的百姓和兵丁一样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嘛!皇上天恩浩荡必不会厚此薄彼的!你说是?\" 袁思孝确信自己是被骗了,连带着还骗了整个朝廷,骗了皇上。他的嗓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瞪着愤怒的眼睛盯着孙望庭。 然而,孙望庭却并未收敛,这时,他换上了一副冷峻的嘴脸说道:\"袁大人,你不妨回去告诉皇上,太陵城中已缺粮日久,''楚王''的封号还请皇上尽快下旨,省得让城中百姓遭罪!还有,你告诉城中皇帝、百官,现今这太陵城已是水泄不出,老老实实的把楚地,也就是湘、鄂两省给老子!不然,谁也走不脱!\"说完他掀起帐帘,狠狠一甩,扔下了\"送客\"两个字,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袁思孝呆立在帐中,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醒\"了过来,他左右环顾着这大帐中的一切无关紧要的东西,已然完全不知所措了。后来,几个上林卫军士走了进来,显然,他们也被孙望庭下了逐客令,几个人唤了几声袁大人,见没有回应,便左右搀起思孝,并将他扶上马去,一行人失魂落魄的就出了孙军大营,向着太陵城的方向去了! 明朗的月光下,一行人走得浑浑噩噩,袁思孝脑子飞转,却始终一片混沌,他反复回忆着刚刚的那一幕,他拼命寻找着那是梦境的证据,然而,一切竟是如此清晰真实,连带着远处印入眼帘的黑蒙蒙的山形,高伟而难测!还有耳边那几声夜莺的啼叫,婉转却凄厉!这些,都真真切切的敲打在袁思孝的心上。让他不敢再怀疑自己当下的处境。 思孝的心中开始默诵着\"孙望庭掐断了太陵城的粮道\"、\"孙望庭围困着太陵城\"、\"太陵城已缺粮多日\"袁思孝不禁心惊肉跳了起来,这些个破碎的短语,在思孝的心头拼接起来,竟连成了一个可怕的结果——太陵城已危在旦夕! 太陵城外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安州的杜恺了,可是,没有圣旨而领兵进抵太陵城,那是谋反的死罪。而且,太陵城中只有不到两万人的巡防营,这些军士平日里总以维护地方为主,要真论起守城野战来,哪里会是孙望庭那十万虎狼的对手?再说了,如今太陵城被围,圣旨传不出去!杜恺即便兴兵讨逆,只要孙望庭先攻下太陵城,抓住了皇帝,圣旨就捏在了孙望庭手里,那冲到太陵城下的安州兵,就无论如何都是造逆了。所以说,当下杜恺投鼠忌器,绝不敢轻动。想到这,袁思孝心如死灰:难道这太陵城会像大兴城一样,苦苦支撑多年之后,仍然要坍塌在飞齐军的烈焰之中吗? 不知道走了多久,夜幕下的太陵城终于站在了袁思孝他们的面前,在皎洁的月光下,这暗夜里的巨大城池显得分外肃穆,可在思孝的眼中,此刻的太陵城不过是一座外强中干的堡垒! 思孝的马蹄停在了神策门下,回想起出发时,城门下明净高朗,众将士踌躇满志,威风凛凛!而如今,却只能暗夜潜行,悄悄回都。这天壤之别难免让人心生不祥之感。思孝定了定神,他劝慰自己道:即便是万死之局,然依杜恺之明,必不会按兵不动,死等太陵城的圣旨,他定会在危急时刻,发兵来援,以解太陵之困!如此,思孝方才鼓起勇气叩响了太陵城的神策门! 袁思孝不知道的是,平日暴躁鲁莽的孙望庭,此时竟与他想到了一起。在非格的谋划下,孙望庭已定下狠毒的计策,准备在必要时刻,出手拿下杜恺,他已经掐住了大津朝的脖子,现在还要捆住大津朝的手脚,以绝腹背受敌的大患! 在袁思孝眼中还沉寂在肃穆之中的太陵城,实则正酝酿着一股巨大的恐慌,这恐慌的心绪纠缠在每一个人心里,让人时时脊背发凉!只是大家都默契的缄口不言罢了,似乎生怕一旦说出了口,那些足以将人们推入深渊的危险,就会一起冲进城来,将所有人都吞没在烈焰之中!然而,匆匆赶回城中的袁思孝,却正好充当了这的角色,并且最终将自己\"打扮\"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就在袁思孝回城后的第二天早上,这场凶猛扑来的疾风骤雨,终于在皇宫太极殿的朝堂上炸响! 听完袁思孝磕磕巴巴的陈述,咸嘉帝已经顾不上皇帝该有的威仪了,他垂头丧气的坐在御座上,双膝顶着双肘,双手蒙着脸,身子就这样佝偻在宝殿的正中,朝堂上鸦雀无声,皇帝的内心却是骇浪滔天!无论咸嘉帝如何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失望、懊恼、埋怨、沮丧却始终无济于事!所有这些,此刻都化身一条条嗜血的恶犬,反复撕咬着皇帝的内心,片刻之间胸膛里已是鲜血淋漓! 咸嘉帝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如父皇般兢兢业业,小心翼翼,然而,所有的事情都会向着最坏的结果狂奔而去!自己却始终无能为力,只能坐视大津江山一步步陆沉下去!他是大津的天子,玉阶下站满的分明也是饱学鸿儒和能员干吏,可是他们的心呢?他们衣冠堂堂,乌纱高耸!他们难道不应该为朝廷的兴衰操心尽力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南朝富庶天下尽知,但是如今,太陵城竟已缺粮数日了!这又是为何?难道大津朝真的气数已尽? 寂静半晌之后的朝堂,终于在咸嘉帝阴森的语气里划出了火星。皇帝的声音异常低沉:\"怎么了,都哑巴了?大兵压境了,诸位都在打算要往哪里逃了?\" 冉之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出班说道:\"皇上这么说,臣等也无话可说,老臣只想跟皇上说一句,当初,袁大人西行前,臣等就曾进言,孙望庭远在西陲,突然来降,其中必然有诈。没想到,皇上,哦,还有袁大人,皆为其开脱。袁大人更是以先帝之名信誓旦旦!哼!如今正如臣等当初担心的那般,孙贼图穷匕见,太陵城深陷不测!臣等,就是想逃,也无处可逃了!\" 咸嘉帝没有抬头,他料到冉之祺一定会跳出来翻旧帐,皇帝心里冷笑着:哼,要翻旧帐,今天朕就陪你们翻个够!于是,咸嘉帝咬着牙说道:\"冉阁老!朕现在问你,目下是战,还是和?你等皆是朝廷重臣,哼!如今君父深陷危难,你还要深究过往吗?好!若真是朕引狼入室,你打算如何?联合百官废了朕吗?\"咸嘉帝说到最后,竟猛得起身,咆哮着冲向了冉之祺,而后站定在玉阶上,双眼吐着怒火,紧紧盯在冉之祺脸上。 面对着皇帝的愤怒,冉之祺的脸上没有半分惧色,他只扫一眼皇帝扭曲的脸,缓缓开口说道:\"皇上,老臣岂敢指摘天子!只是,皇上可知,这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而人事推移,疏阔难知,变化无端,然贤者竟有不知,何故也?不过好恶乱其心耳!皇上,我等文武百官,屡屡犯颜,为的是大津朝江山复兴,百姓安乐。然,袁思孝等辈,暗地里贪赃枉法,廷议时曲意逢迎。其身的近侍之中,与上君益亲,是故,圣听为其蒙蔽,圣心被其左右!堂下群臣虽有明智,却不能与谋,谋之而不可为,为之亦不可成!如此这般,则必有亡国亡身之忧啊!\" 冉之祺的话说得义正辞严,令人无法反驳!他先把咸嘉帝推到了\"贤者\"的高位上,而后又说,为什么贤者竟看不穿危局袭来呢?乃是因为皇帝的圣心被亲近的人蒙蔽了,这亲近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袁思孝!冉阁老不愧半生混迹官场,几句话在给皇帝留下面子的同时,又再一次把矛头指向了袁思孝。这对于全都站在他身后的百官来说,便是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果然,冉之祺话音刚落,周光宸站了出来,他持笏说道:\"是啊皇上!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君前忠奸不两立。臣请皇上,当机立断,处置奸佞之徒,以正视听!\" 黄功杰陈奏道:\"皇上,臣以为,天道兴亡在乎天时,更在人事!朝中既有大奸,若不除之。上下如何一心?群臣如何愿效死力,臣之肺腑请皇上三思!\" \"臣附议!\" \"臣请即刻法办袁思孝!\" \"皇上,当机立断啊!皇上!\" \"皇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群臣的\"犯颜直谏\"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大兴城里,乾圣帝的朝堂,又一次真真切切地在太陵城里重演了!咸嘉帝算是彻底理解了父皇拒绝南迁时的绝望!大津朝的太极殿早已经不是直抒己见,大马金刀的快意之所,它变成了唇齿噬人的恶堂! 咸嘉帝看了一眼角落里面如死灰的袁思孝,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皇帝就要败下阵来了,可是他还想着最后挣扎一下,只听咸嘉帝咆哮道:\"好了!袁思孝的事,不要再说了,朕自有主张!你等且说说,孙望庭''楚王''之封当如何?\" \"皇上,朝中奸邪不除,天下永无宁日,还是请皇上先将有罪之人,交予有司衙门法办!如此,也好给天下一个交代!\"冉之祺再次开口挡回了皇帝的话。 \"是啊!\" 咸嘉帝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是冉之祺开口,群臣必有附和!看来,袁思孝就救不下来了。万般无奈之下,皇帝忍着心中的剧痛叹了口气,赌着气说道:\"唉!朕以西北之事付袁思孝,然其竟至贼兵狂逞,思孝身为尚兵副使,先前屡有上书,皆言孙贼心怀忠贞,及至其深入南境,围困南都!巨罪难免,暂解任听勘!\"说到这,咸嘉帝闭上双眼,转过身去,背对群臣说道:\"来呀!着褪去朝服!押往刑部大牢监候!\" 看到皇帝认输了,群臣自是齐拜于地,高呼道:\"皇上英明!\" 紧接着几名武士上到殿来,左右押着袁思孝便出了大殿。思孝一言不发,只是临走时来到朝堂正中,重重地跪拜了咸嘉帝的背影。听着思孝的额头与青石板撞击出的声音,咸嘉帝忍着泪,一手冲着身后摆了摆,算是送走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亲卫重臣。 少顷,咸嘉帝定了定神,转过身来,咬紧牙关说道:\"城外大敌当前,城内民生凋敝,目下当如何?!\" 这时,又是冉之祺出班说道:\"皇上,臣以为,孙贼邀封''楚王'',朝廷绝不可应允!\" 冉之祺定了调之后,周光宸也站班出来说道:\"是啊皇上,''楚''之故地囊括湘、鄂,若是裂土予贼,则朝廷年年需跪地乞食于贼!万万不可啊,皇上!\" \"臣以为,孙望庭此举并非只了个''楚王'',其心必欲鲸吞我南朝故地,请皇上明查!\"黄功杰也出班说道。 咸嘉帝的心已经到了爆裂的边界了,他本以为牺牲了个袁思孝,群臣就能与他共渡难关了!然而事与愿违,这些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蛋,却没有说出半点计策来!谁不知道孙望庭是欲壑难填?\"楚王之封\"当然不能应允,然而黑云压城,当如何应付?群臣却没有半点说辞!是啊,真到了大津朝粉身碎骨的时候,他们都可以寻个法子全身而退,只有咸嘉皇帝要跟着玉石俱焚! 皇帝越想越气,他的每一根发丝都要立起来了,他拼着命咆哮道:\"你们!你们,你们就是这样为君父解忧的吗?好!好!朕命你们,回到你们的家中去,将壮年家丁通通给朕送到春和宫门前!还有你们,到时随朕一同杀出城去,与孙贼决一死战!\" \"皇上,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冉之祺言语之中的轻蔑,已经可以明显听出来了:\"如今,城中缺粮久矣,臣等府中家丁早已逃散殆尽!若是皇上不弃,我冉之祺愿将这身老骨头交予皇上!只是,这又岂是退敌之法?\" 太陵城的危局千头万绪,咸嘉帝顾此失彼,君颜尽失!他就像是当年梨园里的唐玄宗,脸上扮着丑,在群臣环视之下扭捏哼唱,引得讪笑自点!然而,咸嘉帝却全无群臣拥戴之福,敌之刀锋已近至鼻尖,朝堂众卿却始终顾左右而言他。皇帝再一次歇斯底里的冲着朝臣们吼叫了起来:\"好!传朕旨意,即刻起,户部存粮全数封存,只供军需,不再分予百姓!城中青壮男子,全数编入营中!每日军中定量取食,有敢违者!斩!\" 皇帝此言一出,举朝哗然!皇帝要把城中现有的所有粮米全都供给军需,摆出一副孤注一掷的样子!然而这样一来,等于就把全城百姓的粮食给断了!如此下去这城还怎么守? 看到群臣们终于开始交头议论,面有惶惶之色,皇帝的心里竟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欢快感。他应该知道自己出的是昏招,可他就是要任性干下去!他不服气,他就是要跟这些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臣属们死磕,城破了他们一个人也跑不了!只是,皇帝赌上的是自家的江山! 果然,冉之祺再次带头陈奏道:\"皇上,要三思\" 话没说完,咸嘉帝便大声喝道:\"朕意已决,无须多言!\" 这时,就连站在皇帝身后一直不敢出声的汪正明,都忍不住小声唤了声:\"皇上!\" 咸嘉帝当然也不会理会他,只是冷冷地扔下一句:\"退朝!\" 第十八章 孙望庭的鸿门宴 而在另一边的安州总兵驻地,杜恺与代晴正发生着激烈的争执。而争执的起因,正是来自于杜恺手中拿着的一封信。 这封信来自孙望庭之手,一大早便送到了杜恺的手里: 兄听闻: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以兄观之,吾弟有高世之心,侠义之举,故在北地约为兄弟,虽屡遭罹乱,你我弟兄颠沛流离,然,有道是: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吾弟之讯每有所闻,兄常潸然,念弟之情,如草木欣欣,山泉涓涓! 今兄弃歧途而归正道,与弟欢聚江南。然,自大军反正以来,君上拒赏,百官谤议,兄惶惶然不知归处!富贵非我愿,帝乡不可期。只是属下十万之众,尽是手足,不忍弃之。故彷徨汛地,踌躇不前。望弟不计前嫌,及至军中相会,念以继往,展眼未来,为大津江山计,为天下苍生计。望弟勿辞,切切! 孙望庭在信中与杜恺叙了旧情谊,并要杜恺去他的大营中相见,说是当下因为朝廷的猜忌而进退维谷,所以想请杜恺念在过往的情谊上,给孙望庭出出主意。 杜恺看后,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复了使者,他接受了孙望庭的邀约,准备晚上奔赴孙军大营。 可是,当代晴看到这封信时,却坚决不同意杜恺的决定,这封信里所说的话在代晴的眼里几乎就是\"一眼假\"!这分明就是场鸿门宴嘛。 但是,杜恺却怎么也不肯听代晴的话,他分辩道:\"那孙望庭是个草莽之人,行事粗鲁,性情暴躁,哪有那么多心计呀!夫人放心,我去去就来!\" \"胡闹!\"代晴生着气喝骂道:\"身处乱世之中,哪有纯良之人?那孙望庭手握重兵,割地自雄,哪里是个甘居人下之人?此番千里自北而来,必有图谋。朝廷已封其为靖西王了,他竟仍不满足,驻兵观望,这不是心计又是什么?\" \"哎呀,夫人!你要这么想,世上哪里还有好人啊!人家就不能受情势所迫而归降大津?\"杜恺说道。 \"哼!\"代晴冷笑道:\"好,除了靖西王他还要什么?要当皇上?你能给他吗?\"代晴实在不明白,这么浅陋的骗局竟然能蒙住杜恺! \"夫人,休要乱说!\"杜恺说道:\"骗局也好,善局也罢,总得去看看才知道嘛!\" \"你为什么就一定要以身犯险呢?非要在南墙下撞得头破血流,才肯罢休吗?\" \"在北边时,我跟他是兄弟呢,我想他不会害我!\"杜恺说道。 \"糊涂!\"代晴骂道:\"难道你不知道,当年商鞅阵前绑下公子卬,当年他们在魏国时也是兄弟相称!\" \"哎呀!别说了,今天我一定要去!军中之事,有孟良在,你也多费心!\" \"你就不管你的妻儿了吗?\"代晴的话让她自己的眼泪瞬间滚落了下来。 听着代晴的话杜恺沉默了,他缓缓坐下身来,良久之后才开口说了起来:\"夫人,我也知道那孙望庭是个反复无常之人,可是,我既为安州主将,实在不能轻易放过这个也许可以免去刀兵的机会!\"说完,杜恺伸手为代晴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又接着说道:\"夫人,北伐之时我领兵十万,死守连川港。北境强兵袭来,重装硬甲,铁蹄滚滚!弟兄们仅以血肉之躯,拼死力战!一场大战下来,大半人马流干鲜血,倒伏于地。他们都是我的弟兄,欢颜笑意,长歌唱调,音犹在耳!可转瞬之间,他们便支离破碎于厚壤之上。谁无父母?谁无妻女?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个逝去的弟兄,身后都有那倚门期盼却无人终养的老者,有那天真烂漫之年竟要累日积劳的孩童,更有那生来清白却无奈卖身勾栏的女子!如今,我若轻动干戈,即便他日封侯拜相,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那些甘卧沙场的忠魂?因此,孙军那里即便是龙潭虎穴,我杜恺也要闯他一闯,就算是粉身碎骨,也算对得起江南父老了!\" 代晴听后,她含着泪点了点头,其实她当然理解她的丈夫,只是到了要牺牲的关头,两人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向险境。 杜恺双手擦着代晴的泪水,轻声吩咐道:\"孙望庭疑心甚重,我走之后,你万勿引兵跟随,营中之事可问孟良,我若身陷不测,这安州二十万兵马的安危,就全然在你了!\" \"你放心!他们要是不放你回来,我定会寻个时机,把你抢回来!你只管放心去!\"代晴重重地说道。 当天晚上,杜恺如约而至,孙望庭似乎也是欣喜异常,亲自迎出了十里地,老友相见分外热络。孙军大营中灯光通明,大摆筵席,孙军之中大小将官皆坐席间,杜恺更是端坐孙望庭帅位右下侧,两人把酒言欢,说不完的往昔旧事,道不尽的离别悲欢!席间,杜恺不时望向大营正中的\"大津靖西王\"的杏黄大旗,却丝毫不敢全然放下心来。 酒过三巡,孙望庭借着酒劲开口说道:\"老弟!老哥此番南归,那便是要来做一件大事的!\" 杜恺听到这话,立刻竖起耳朵,但是脸上还陪着笑。 孙望庭接着说道:\"老弟呀!俺看这皇帝老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说,这北边大兴城里坐着个大胖子,南边太陵城里躲着个小毛孩!我老孙,七尺的汉子,戎马倥偬大半辈子,怎么就不能搞个皇帝当当!\" \"大哥!你现在都是大津朝的靖西王了!可不敢酒后狂语!\"杜恺假意提醒道:\"这靖西王可了不得,你想想这大津立朝三百年来,除了开国的那几个九死一生的功臣被封了异姓王,后来的还有谁?就大哥你了!\" \"哦!哈哈!看来我老孙也是个不简单的啦?哈哈!\" \"是啊,大哥,这皇上啊也没什么好当的!\"杜恺说道:\"每天得上朝、议政,还要批折子,还要见大臣,听那些个老头说那些文绉绉的话,多烦呀!这些事啊,让你每天都忙得啊,只能在宫里头转来转去的!哪有我们纵马阔野来得痛快啊!\"杜恺当然听得出来,孙望庭已经动了不臣之心,所以连忙想着法子,编瞎话来稳住孙望庭。 别说,孙望庭还真有些被杜恺说动了心,他又问道:\"不能?那么多事,让那些识文断字的去管不就好了,咱就快活咱得,不行吗?\" \"哎哟,我的大哥哟,你可真是个实在人!皇上管的是国家大事,这要是都让大臣们管了,那将来谁还会听你的呀,不都去听那些平日里管事的大臣去了?时间一久啊,百姓们都不知道谁是皇上了!肯定都跟着那些个心怀不轨的人跑了!\" \"啊?那怎么行!\"孙望庭有些吃惊。 \"是啊,大哥!其实皇上也不好当不是?\" \"诶,不对,不对啊!\"孙望庭想起了什么,又琢磨着说道:\"当皇上,可以找好多好多的女人,这个不假?\" \"那是,那是!\"杜恺肯定的说道,可接着话锋一转又说了起来:\"可是,大哥,你知道吗,这皇上,找个女人自己可说了不算!得跟大臣们商量!\" \"不可能!你骗我?\" \"这么说大哥,你看,当今的皇上已年至弱冠,却仍未婚配!\" \"这又是为何?\"孙望庭惊讶地问道。 \"大臣们不同意呀!\"杜恺说道。 \"凭啥?\" \"大哥,你有所不知,这皇上大婚,那讲究可多了!得选个门第显赫的?门第显赫都是勋贵大臣,谁不想把家里的女子嫁给皇上呀?所以呀,皇上要想娶亲,还得平衡了大臣之间的势力和争斗才行!\"杜恺说得煞有介事。 孙望庭听得一本正经,他自语道:\"没想到呀,这,当个皇上还挺难受!\" 杜恺这才稍稍放下了些心来,可是没想到片刻之间,孙望庭又说话了:\"还是不对,你看啊,我当初,跟着张大帅的时候,那他怎么就挺快活的样子!拼着命要打到大兴城去!\" 杜恺赶忙应道:\"那不是他张齐元也没当上皇帝吗?他自封了个飞齐王,当着就快活嘛!\" \"哦,对对对!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了!\"孙望庭点着头说道。这人啊,就是一种挺奇怪的动物,尽管你敏感、多疑、警惕,但有时候,在面对着一些与自己极投缘的人时,就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油然而生,这种信任感说起来毫无来由,但却坚不可摧,它可以轻易的粉碎你心里锻造了千万次的防线,而狠狠的击穿你的内心。孙望庭对于杜恺的信任就是如此,在大兴城时是这样,如今到了太陵城外,亦是如些!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一物降一物! 可是,非格却不吃这一套,她眼见杜恺与孙望庭高谈阔论,有说有笑,估计那傻老孙早都把事先交代好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样下去不行,非格忍不住突然就冲进了大帐,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孙望庭和众将官都吃惊的呆住了。只有杜恺眼见她手上正捏着一个空空的酒杯,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杜恺忙假意开口问道:\"大哥,这位是小嫂!\"他想要借着话头,躲过非格的追杀! 可是冰雪聪明的非格可不会给杜恺机会,她不顾孙望庭在尴尬之中想要开口说话,便狠狠的把手中的空杯往地上一砸,白瓷的杯子立刻碎裂了开来,也许是担心这杯子碎出的闷响不足以震撼人心,非格同时高声喝道:\"来呀!还躲着干什么,与我拿下!\" 这时,早已把大帐围得水泄不通的刀斧手们,一股脑儿的冲了进来,杜恺知道这时要抽刀反抗必是死路一条,于是,便正襟危坐并不动弹,眨眼之间,几支长刀已经横在了他的脖颈上!只见杜恺面无惧色,他开口正色问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望庭也觉得尴尬非常,他忙起身挺着张红脸,几步走到非格眼前,求情似的说道:\"诶,这,这都是自家兄弟!刚才他也说了,当皇上也未必是个多好的事!要不,咱们\" \"啪!\"不等孙望庭说完,非格扬起手来,照着孙望庭的红脸上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非格知道孙望庭在造反的道路上又畏缩了!这就是他,一个征战半生的七尺汉子,竟是块糊不上墙的烂泥,要不是这样,当初他也不会带着自己的两万人马,投到了其时已经是个光杆将军的张齐元手下,让人当枪使了那么些年!而这样的一个男人,竟然还占有着自己,这更让非格觉得委屈和恶心!这一记耳光来自非格的心里,所以,打得格外的重!看着孙望庭呆立在原地,非格厉声喝骂道:\"蠢材!你要说什么?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退一步就是死!你知道吗?你的背后有二十万安州劲旅,面前有墙高城厚的太陵城!迟疑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孙望庭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他捂着脸不敢转过去看杜恺,只是胡乱扬了扬手,嘴里说道:\"押下去,押下去!\"而见到几个刀斧手押着杜恺从自己的身边经过时,孙望庭还不忘高声叮嘱道:\"别难为他!\" 大帐里平静了下来,这时孙望庭忙扭过脸来安慰着还在气头上的非格:\"哎呀,夫人哪,是俺喝酒误了事!\"随即,他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接着说道:\"哎哟,夫人哪,你可是救了老孙一命啊!你可不敢气坏了身子啊!\"说着,孙望庭就要伸开手臂,想从背后去搂住非格。 可没想到,非格却使劲挣脱了他,同时,还不忘回头狠狠地瞪了孙望庭一眼,然后,大踏步的走了。 孙望庭当然也不在意,他以为非格还在生气,便紧跟着她也出了大帐。 第十九章 悬崖边的崩塌 巨大的风暴在太陵城里翻滚的愈加猛烈,乱局终于从朝堂上延烧到了在城内的每一条街巷里。 百姓们已经有两天领不到粮米了,户部的府库外刀枪林立,一粒米都不再发放。现在连城门都关了,守门官说:朝堂上有了旨意,叛军围城,城门关闭! 与此同时,城防营的军士开始挨家挨户的搜索着任何年纪的男丁。发现一个,不由分说的就往外拉!女人们死死拽着自己的父亲、丈夫、兄弟,直至一家人连着老幼都被拖到了街市上。她们哭喊着、咒骂着,当街跪着苦苦哀求,甚至不顾锋利的刀枪正顶在自己的脖颈上然而,这些哭求在圣命之下,全都无济于事!好在皇帝的差役也大都来自本乡本地,他们在脸上努力鼓着凶暴,而握着刀枪的手却不住的发着抖,他们甚至会俯下身子,在女人们的耳边小声劝道:\"别哭了,被我们拉走的好歹还有粮米!\" 大津朝的南都太陵城,在这般剧烈的动荡中,迅速的失去了所有的秩序!而这世间最大的灾难,莫过于连人心也失去了管束,因为那里始终都是孕育着野蛮的温床,如今则更成为了焚毁良知的熔炉。 逞恶的狂徒从单枪匹马,变成了成群结伙,妄图从那早已干枯的街市上,撬出最后的一两枚铜钱,因此所用手段的残暴可想而知。他们反复冲抢着空空如也的商铺,抢不到东西就出手伤人,他们拿着棍棒和刀枪,有的人甚至只有一张刚刚凶狠起来的脸!他们明火执仗的登堂入室,从老弱的哭求中,夺去了他们家中的最后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或者也会因为颗粒无收而打砸泄愤!而留在他们身后的,是伤者无医的呻?吟,以及穷途者痛不欲生的呼号! 这些人本就是这城中单打独斗的恶汉,如今,更成了恶迹昭彰的民匪!他们成群结队,躲避着抓丁的军士,却往往能在街头巷尾与同道相遇,他们当然都觊觎着对方手上的收获,于是不需要任何的鼓动和挑衅,一场肉搏在所难免。而在贪念的驱使下,自然没有留情的刀枪,有的只是白刃见红的冷酷,和鲜血四溅的快意。棍棒、刀枪甚至是牙齿的较量都在频繁上演,当然烟尘散尽之后,也有跪地告饶者,而他们投名求生的资本,竟是将自己劫掠过的苦难女子,出卖给正从刀刃上抹去污血的胜者。这些女子,未必真有姿色,可在这逃无可逃的太陵城中,她们的胸、臀或许可以成为换取粮米的几块铜板。 这样的混乱在这城中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终于,更大的变乱爆发了! 面对着城中越发肆无忌惮的狂徒,巡防营奉命弹压,几番交手下来,乌合之众当然力不能敌。然而,他们在逃散之时,为掩盖自己的行踪,竟然将民宅点燃!蹿升而起的黑烟成为了魔鬼的帷幔。可是,那黑灰的烟火也将这魔鬼的爪痕,深深的刻进了太陵城的皮肉里。他们的恶行也没有随之消散,这城中上演过的一切的骇人与恐怖,全都化为了可怖的言语,被巡防营的军士们带回了营中,当然,也必然就传到那些被圈禁在此的\"壮丁\"们耳朵里! 随之,绝望在每一个人心中蔓延。绝望又立刻催生出了满腔的愤恨,而渐渐的大家都把心中的愤慨,对准了春和宫里那个北来的皇帝,和押在刑部大牢里那个引狼入室的袁思孝! 的确,他们南来之前,南都太陵城是如此的富足安逸,可他们来了之后,短短三年,一切全变了!乱兵屡屡围城,百姓食不果腹!他们口中将要复兴的大津朝,似乎正拖着无辜的百姓,一步步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天的早上,一腔的怒火终于在胸膛里炸裂开来,那些被圈禁在军营中的壮丁们首先发难,他们冲破横在营门前的刀枪,呼喊着扑向了户部的粮库,把守着粮库的兵丁们,看着汹汹而来的壮丁,再看他们人人双目吐火,就知道真的闹出了民变。军士们惊慌失措,大多数人赶忙扔掉了手中的刀枪夺路而逃。大家其实乡里乡亲的,即便弹压民变立了战功,将来回了家仍然是个千夫所指的恶棍!少数几个怕有违军令的,也只是绵软地端着长枪,手足无措的站在壮丁们面前。而壮丁们也并不硬拼,领头的大声喊道:\"前面的弟兄,家都在南直隶,你忍心让父老乡亲饿死在城中吗?让出条生路,吃饱了,再一起跟叛军去拼啊!\"随即,户部粮库大开。紧接着,全城的百姓闻风而动,这城中的每一座府库前都挤满了拼命求生的人们。 壮丁们甚至分出一支,拾起了巡防营军士丢下的刀枪,冲向了刑部大牢。他们将刑部团团围住,高举着刀枪喊着要吏员们将袁思孝交给他们!刑部吏员当然不能应允,他们先是厉声喝骂着,想要靠着官威驱散壮丁们!可是,围上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吏员们的声调也渐渐低缓了下来,最后,竟成了乞求告饶了。好在,刑部尚书及时赶来了,这个五十来岁的尚书,什么世面没见过?他一脸从容地冲着百姓们高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岂是小民百姓可以妄议的?好大的胆子,竟敢劫狱来了!袁思孝是钦犯,劫狱的满门抄斩!谁敢上前?!\"看着围上来的人群迟疑了,他赶忙接着说道:\"大家放心,袁思孝重罪难饶,不日便会有旨意!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过,什么叫法不责众吗?库里粮米可不多了!\"人群恍然大悟,立即转向了户部的府库。 谁也没想到,一个曾经繁华富庶的都邑,如今,竟会为了府库里那点可怜的粮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癫狂之中!百姓们汇聚在每一个街口大道,人群里分不出好人坏人,大家就这样扭曲着、碰撞着、拉扯着、甚至撕咬着,混迹在一起!多少母亲凄惨地呼喊着被人群冲散的孩子,她们当然知道,这呼喊声根本穿不透汹涌的人群,可那嘶哑在喉咙里的哭喊,也能在胸膛之中压抑出同样的撕心裂肺!有多少肝肠寸断的母亲,就有多少倒伏在人群脚下的孩童,人间的凶狠与悲惨,毫无保留的印在了他们的瞳孔里,也许在前世他们都是心地良善之人,所以,他们也不必在这地狱里受尽折磨!还有些人怀揣利刃,他们很\"明智\",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根本就挤不到粮库的门前,而为了活下去,他们能做的就只能是抢了,往往一个人扛着粮米就要往家中冲去,人群中便会有好几个人向他猛扑过来,按倒在地后,先是数把利刃划开皮肉,紧接着几支血红的短刀之间,便又展开了生死的搏杀!然而,即便是得到了最终的胜利,也未必能忍着剧痛走回自己的家中!而在他倒下之际,又一场厮杀,立刻会在他的尸首边上激烈的上演起来! 咸嘉帝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他的太陵城已经站在了崩溃的边缘,连着春和宫都跟着晃动了起来。皇帝面如死灰,他完全没有想到,不顾了百姓的生死,这京师立刻会变成了人间地狱!他不知所措,可又不能沉默,他无助得喊叫着,但却根本按压不住自己焦躁的内心! 汪正明终于开口了,他小心地说道:\"皇上,快把上林卫派出去!不然,不然就来不及了!\" 皇帝仿佛一下子醒悟了过来,他忙开口喊道:\"袁思孝!袁思孝\"连喊了几声,殿上无人答应。咸嘉帝这竟\"哇\"的大哭了起来! 汪正明知道,在寄人篱下的南方,袁思孝是咸嘉帝心里的唯一的支柱!如今众叛亲离之下,年轻的皇帝只能独掌危局!而情势的急剧崩塌,又让他手足无措!这可怜的孩子,正是在这剧烈的动荡之中,一步一步的被逼到了极端的情绪之下。 然而,一切都不再有时间等待,汪正明大声喝了句:\"皇上!\" 咸嘉帝这才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双眼左右看着,嘴里反复说着:\"怎么办?怎么办?\" 汪正明叹了口气说道:\"让老奴去!\" 咸嘉帝木然地抬起头,看着汪正明,片刻之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汪正明忙喊了声:\"遵旨!\"便转身往殿外赶去!看着汪正明的背影,咸嘉帝却突然站起身来,冲着殿外咆哮道:\"有不听号令者,杀无赦!\"而后,便像是泄去了躯壳里的所有神气,重重的摔坐在了御座上。 这时,皇宫外的人群里,开始有人大喊起来:\"粮库里没有粮了!\"这个流言立刻在人群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街市上绝望的哭喊声震颤着人心。突然又有人喊道:\"娘的,绝不能放过那个引叛兵围城的蛋!\"一时间,人群的愤怒再次被点燃,太陵城的百姓们,又一次把刑部大牢给包围了。 这回好在汪正明领着上林卫及时赶到,这才没让百姓们冲去大牢!汪正明赶忙对着百姓们喊道:\"诸位父老!咱家正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此提审罪臣袁思孝的!大家放心,有罪的,朝廷一定会严惩!大家都散了!\" \"算了!你们这些都是官官相护的!\" \"是啊!城外头大兵压境了,还审什么?\" \"就是想拖下去,等敌兵退了就没事了!\" \"大家别信这鬼话,冲进去!活剐了那蛋!\" 人群中的愤怒根本就不是几句话能安抚住了。汪正明的冷汗湿透了他的后背,他知道:想要保住太陵城,袁思孝就保不住了!所以,面对人群他只好高声说道:\"父老们,你们放心,袁思孝的事,皇上早有圣裁,必定不负皇天后土!\" \"别说那些个没用的!就说怎么定罪!\" \"诸位莫急!明日!安定门外必有旨意!\"汪正明说道。 这时,依着汪正明的吩咐,提前混进百姓人群中的巡防营军士们开始呼喊起来了:\"好!那就等明天!看你们还能耍什么花样!\" \"是啊!是啊!大家散了!\" 动荡了一天,百姓们身心俱疲,在愤怒暂时冷却下来后,也只能无奈的转头回返了! 黄昏时分,汪正明回到了宫中,他还在想着该怎么开口劝说咸嘉帝放弃袁思孝!否则,要是再闹起一次民变,这太陵城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可没想到,皇帝却闹着要走出皇宫看看去。也许他不太相信事情真的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了。汪正明无奈,只得吩咐小太监们给皇帝换上了便装,两人一前一后的从北上门出了宫去。而一到街市上,四处皆是狼藉,被踩碎的瓦砾,倒塌的门面,全都铺陈在青石板上,还有那被烧得乌黑的房梁,甚至还在冒着灰烟。还有横七竖八的尸首,有的身边有人啼哭,有的根本没人理会!就这么不分彼此的横陈于太陵城的街头巷尾!远处有一些孩童,他们星罗棋布的蹲在街巷的角落里,而彼此的身体却从不肯靠在一起。开始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走得近些,才发现他们正从青石缝里、泥土里、污水里,一粒粒的拾起白天人群里散落下来的米粒,有的还沾着血污!然而,当皇帝刚想再走近一些时,那些孩子竟全都如受惊的雀鸟般,齐齐的起身逃散而去了! 回到春和宫中的咸嘉帝,失魂落魄的坐在御座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他以为的刁民,竟是如此的困苦多难!这样的江山还要怎样去守?咸嘉帝的心里纠起了痛苦与自责,他恨自己轻信了孙望庭的花言巧语,恨自己赤手空拳的就要对南川会动手!恨自己孤注一掷的把太陵城,把祖宗的江山推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里。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应当坐在御座上,他努力回忆着自己登基时咏诵的誓言\"儿今临位,敬告天地父母,绝不忘亡国之恨,不弃北境百姓,不遗宗社于贼手,正朔难偏安,汉贼不两立,儿当卧薪尝胆,兹者亲统大师,出生民于水火,复大津之威仪!\" 皇帝想要从登基的誓言中,找回当初的意气风发,然而,不论心中如何默诵,咸嘉帝的手掌竟始终也握不起拳来。 咸嘉帝被自己纷乱的情绪逼得大叫了起来,这一切,汪正明都看在了眼里,皇帝的心思他当然了然于心,只是,他也实在开不了口,如今,要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断臂求生了,可是,谁又忍心这般惨烈的方式,来开解这个不知所措的少年呢? 终于,汪正明还是下定了决心,他小心开口说道:\"皇上,这世间之事纷繁复杂,智者千虑有失也是常事!那诸葛孔明,神机妙算,可不也数败于司马懿吗?就像这回,袁副使便是马失前蹄了,他竟未曾看出那孙望庭诈降之意。一个劲的上表为其表忠!这才让这贼人钻了空子,如今,又把这太陵城闹得鸡飞狗跳!\" 皇帝一听这话,皱着眉头问道:\"你是说,这事皆是袁思孝之过?\" 汪正明知道他的话撬动了皇帝的心思,他忙说道:\"那当然了,孙望庭投了降表来此,皇上和众朝臣皆未亲眼见过那厮,哪里会知道他是真降还是诈降!可是,皇上是天子,必定要心怀天下,自歧路而归至天子羽翼,那便是赤子,这是天子该有的仁德与胸怀!皇上没有错!错的是那袁思孝,到了西原真被贼人蒙蔽!这才帮着孙贼欺瞒了皇上,这才有了太陵城的危难!皇上,只要我们,只要我们 \"好!不用说了!\"皇帝的心里有了一丝舒缓!他必须拦下汪正明的话,只怕这后头的言语,会立即夺走心里头转瞬即逝的愉悦!但皇帝也下定了决绝之心,片刻之后,咸嘉帝咬着牙说道:\"下旨给刑部,明日将袁思孝押往西市,斩首示众!\" 汪正明缓缓跪下,应了句:\"皇上英明!\"抬起头来时,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第二十章 暗夜里闪动的微光(一) 第二十回暗夜里闪动的微光 就在咸嘉帝下定决心要处死袁思孝之时,早就有人把这消息带到了袁思孝府上。管家老郭顾不上抹去眼泪,忙将一坛老酒抱在怀里,就来到了刑部大牢! 其实,袁思孝府上的人丁不算兴旺,他年轻时就去了北方,并在北方成家立业,只是,后来妻子亡故在大兴城后,大津朝的情势就乱了,思孝又常随乾圣帝左右,也就渐渐打消了续弦的打算。自打回了南方,几年下来,从各地投奔他而来的亲戚就多了起来,兄弟、叔侄的人也不少,所以这才有了翻建府宅的事情。 这个管家老郭是个年逾六旬的老者,体态微胖,走起路来有些晃晃悠悠的,可是袁思孝怜他无亲无故没有依靠,加上自己府上也没什么难办之事,所以也就一直把他留在家中,说是管家,平日里实际上也没什么事好忙活的。 老郭一听这惊天的噩耗,差点没昏死过去。他想给袁大人带些好的酒食去,可是,府上已经没有多少存粮了!只有一坛子陈年老酒,于是,他擦着眼泪,抱起酒来就往刑部大牢去了。他横下心来,就算是闯,也要闯进大牢里去。大不了跟着袁大人一起死! 然而,真到了大牢外头,面对着凶神恶煞的狱卒,老郭这才发现自己走得太急,竟然忘了带些银两。他暗骂着自己是老糊涂了。可是,这时也只能硬着头皮闯闯看了。 果然,守门的狱卒看着这个抱酒的老头走到了跟前,立刻挺起手里的长枪瞪大了眼睛喝道:"干什么的" 老郭忙低声恳求道:"这位老爷,我家主子正被关在这大牢里,老汉没有别的意思,就想着进去看看我家大人,还请这位老爷行个方便!" 老郭的话说完了一会儿,奇怪的是,那狱卒都没有任何回应,老郭小心的抬头看了看,这才发现那狱卒也正看着他,好像正在等待着什么似的。老郭脑子一转明白了过来,他是在等郭管家掏出银子来呢。 尴尬之下,狱卒不耐烦了,他开口说道:"哎哟,可不敢叫我老爷,叫人听了去,好像我冲着人摆了什么威风呢!你呀,哪来的哪去!这刑部大牢可不是什么穷鬼都可以闯的!这里头,关的没四品,也有五品!" 老郭几乎是哭出了声来:"老爷,一定请您开开恩,让我进去见一见我家大人!我们袁府上下,都念老爷的大恩大德!"就完就要往地上跪去。 "诶!"那狱卒忙开口拦住老郭,边骂道:"耍青皮是!我告诉你啊,大爷我可不吃这一套,趁早滚!" 这个六旬老人的泪水止不住的掉了下来,他没有哭天抢地的嚎啕,他也不想跟这狱卒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他只是默默的站起身来,用手背在脸上擦着泪,缓缓转过身去,打算回府上拿些银两再来。 可是,这狱卒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居然开口问道:"你刚才说是来找谁的" 老郭本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是袁思孝的管家,因为如果皇上真要杀了袁大人,那么想要在大牢里见到他就得花大本钱。可是,这狱卒的问话里,分明又有着可以通融的意思,于是,老郭壮着胆子开口说道:"要,要见袁大人!" 狱卒忙反问一句:"上林卫指挥使袁思孝大人" 老郭忙点头说道:"是,是,是!还请,这位老爷" "不早说,进去!"没等老郭把想要再次求情的话说完,那狱卒就把刑部大牢的门打开了。见到老郭还吃惊的愣在当场,那狱卒反倒催促道:"走啊!" 郭管家忙微微鞠着躬,而后,生怕对方反悔似的快步走进了大牢。 袁思孝正安安静静的坐在牢房里的那张稻草铺的床上。床边上的破桌案上,灯苗恍惚。 老郭走得越近,就越有一股子霉臭味灌满了鼻腔。他的眼泪挂在脸颊上,双腿打着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袁思孝的牢门前。片刻,老郭努力压抑着泪水,隔着牢门轻声唤道:"老爷!" 袁思孝睁开眼睛,正看见老郭站在自己面前,他先是一愣,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脸上突然就泛起了微笑,他一边招呼着老郭:"来呀,来呀!"一边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老郭跟着,主仆两就这样隔着牢房的木栅栏面对面坐了下来。 思孝开口便问道:"家里还好" 老郭含泪点了点头,说了声:"好!"便是泣不成声了。 思孝忙说道:"莫要伤心!我在这一切都好!" 老郭根本收不住泪水,他强忍着剧痛的心,磕磕巴巴地说着:"老爷,可是,可是" 思孝知道老郭要说什么,其实自打老郭一进这大牢,思孝心中便已经明白了一切,他伸手轻轻拍打着老郭的肩膀劝慰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袁思孝受先帝大恩,一生皆立于天子之侧,仗剑保得大津安泰,如今一去,心中无憾啊!" 老郭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他再也压抑不了心中的悲愤,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倒让袁思孝有些手足无措了,他望向大牢门口的方向,生怕惊动了狱卒。可是,一个狱卒还是寻声走了过来,他一脸的怒气正恶狠狠地盯着老郭。没想到,待那狱卒走到跟前时,却只是压低声音,重重地扔了一句:"小声点!"之后,便是扫视了下四周,刚要抬腿走,才发现老郭的身边还放着一坛子酒,接着,他又看了看监牢的木栅栏之间,肯定是塞不下这坛子酒的,于是,他又开口说道:"喝酒要趁早,再放下去怕是会变了水!"边说边从腰间解下牢门的钥匙来,当他打开牢门的锁,并把绕在栅栏上铁链抽出来时,那发出的长长的声响,仿佛一支尖锐的锥子,反复狠扎着老郭的心!老郭忍不住拿手捂住了胸口。 这时候,牢门打开了,狱卒低头看着还僵直在悲伤之中的老郭说道:"拿进去啊!人不能进啊!" 老郭终于反应了过来,拿起酒坛递了进去,袁思孝急忙把开盖子,用鼻子深深的吸了一大口四溢的酒香,情不自禁的扬起眉来说了句:"嗯,是我存的那坛,好酒!痛快!" 接着,那狱卒便要重新锁上牢门,转身离开了,这时,袁思孝好像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兄弟,能给些纸笔吗" 那狱卒的脸上并没有起任何的波澜,可是,嘴里却是不耐烦的扔下一句:"多事!等着!"说完便走了。 而后,袁思孝便大口大口地喝起酒来!老郭的脸上仿佛也扬起了一丝笑容,在他还泛着泪花的眼睛里,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潇洒快意的少年,他胸怀天下,期许着安邦定国,他可以豪饮阔论,也可以百步穿杨!如今身陷囹圄,获罪不测,竟也能谈笑风生,泰然自若! 不一会儿,笔墨纸砚也送来了,袁思孝借着酒劲坐到了桌案前,奋笔疾书了起来。少顷书毕,思孝将写过的几页信纸小心折好,交给了老郭。他看着老郭眼里的不舍与慌乱,微笑着说道:"莫怕,你把这封信连夜送到玄府上,交给玄家少爷。如此,家人可保平安!" 老郭一听,吃惊不小,他忙问道:"老爷,您不是一直都与那玄家少爷形同水火吗怎么这时却要把府上老小的安危交给他" "放心,我信得过他!"袁思孝肯定的说。 "不!挨千刀的南川会,尽是些害人的凶犯!怎么会帮我们"老郭恨恨地说道。 袁思孝却笑着说道:"老郭,你以为就凭你说两句好话,再塞些银两,就能进得这刑部大牢,看一个命在旦夕的钦犯" 袁思孝的话倒是把老郭给问住了,他想了一会,喃喃自语地说道:"难道" "快去!莫要担心!"袁思孝笑着说道。 这时候,刚才那狱卒慌慌张张的走了过来,一到跟前立刻拉起老郭的胳膊就要往外拽,嘴里说道:"快走,快走!宫里来人了!" 老郭知道自己是待不下去了,可是无论如何脚下也使不上劲,他的脸始终面冲着牢门后的袁思孝,泪水灌进了嘴里,声音已经含糊不清,可是仍然不停地唤着:"老爷,老爷!" 而袁思孝却一手抓在牢门上,脸上努力撑着笑,应了句:"记住我的话!莫要害怕!" 等到狱卒刚刚把老郭塞到了大牢中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汪正明便已领着几个公公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刑部大牢,他一手将圣旨托到眉边,一手抬着拂尘,前头有一个提着灯的小太监,他手里摇曳出的灯光正印着汪公公的脸,从那一脸的肃杀之中,人们猜到了那封明黄的圣旨必是夺命的符咒!可是,没几个人真正注意到,一路上,汪正明望向袁思孝的目光里,却写满了痛楚! 终于,汪正明站下身子,微微颤抖地说道:"袁思孝接旨!" 此刻,袁思孝从容而镇定,他郑重地扬起长衫,缓缓跪在了圣旨之下,高声说道:"罪臣,袁思孝接旨!" 这时,汪公公倒不再敢看袁思孝了,他悄悄叹了口气并展开了圣旨:"上谕,罪将袁思孝乃先帝召起于阡陌,而隆以侍之君侧,可称千古奇遇。本当奉扬圣德,勤敏专着,然其自圣驾南迁以来,不能永矢精白,屡屡机械欺蔽,比匿容私,更兼勾连匪人,通贼谋叛,付托不效,纵敌长驱,以致逆匪圈困京师,仓廪近乎穷尽。疵垢多端,天鉴炯然,罪责难逃!着明日午时押往西市,依律处斩!钦此!" 听到"处斩"两个字,被藏在角落里的管家老郭,竟失声惊哭了一声,而他身边的狱卒赶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宫里来的公公们当然听到了这一声惊声的尖叫,只是,最前头的汪公公没有说话,他们自然也就保持了沉默。而汪正明读过圣旨后,正低头看见了牢门里的酒坛,立刻就明白了一切。他转身对着身后的公公们说道:"你们都出去,咱家要奉旨问袁思孝的话!" "是!"公公们答应着便都默默退出了刑部大牢。这时,几个狱卒也连拉带拽的,把老郭也拖了出去。 汪正明环顾了下四周,而后开口说道:"袁大人,皇上也是逼不得已呀!" 袁思孝微笑着答道:"公公不必说了,思孝心里明白!本来,思孝西行之前,群臣围攻朝堂时,思孝就了!是皇上拼尽全力才保下了思孝!天恩浩荡,思孝铭记在心。只怪我没能看穿那孙望庭的奸计,才引得贼兵围城,京师危急!思孝是死有余辜,怪不得他人!" "咳!"汪正明长长的一声叹息,却解不了自己心里的愧疚。 然而,思孝仿佛看出了汪正明的心思,他又开口说道:"公公也不必自责,思孝听闻日间百姓围攻刑部,要杀思孝。是公公挺身而出,救下了我!大恩大德,容思孝来世再报!" 听到袁思孝如此说,汪正明的眼里悄悄闪起了泪花,他问道:"家中可有事相托" "烦劳记挂,思孝已安置妥当,公公勿念!"思孝答道。 "好!好!"汪正明点着头,说着"好"。两人相顾无言,汪公公却不知该如何离开这刑部大牢。 倒是,思孝开口说了:"天不早了,公公还是回宫复命去啊!早在大兴城破之时,思孝就应当随着先帝去了!如今,还能以匹夫之躯,以谢城中百姓!也当是件幸事了,思孝死而无憾!" 汪正明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马上将脸转到了光亮之外的暗影里,而后说了句:"保重!"便匆匆离去了。 第二十一章 暗夜里闪动的微光(二) 此时,夜幕已经收去了天际间的最后一丝光亮,老郭也终于战战兢兢地敲开了玄府的大门。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偌大的玄府,并不阴森恐怖,在墙外时,以为这大院里漆黑一片,没想到走进之后才发现,脚下是长长的灯火铺就的地面,身边是男女佣人们进进出出,好不热闹。老郭觉得奇怪,却又不敢多想,只是跟着正南默默来到了玄素清面前。 素清客气地关照老郭坐在堂上的椅子上,并不在意老郭一身的下人装束。 老郭颤颤巍巍的递上了思孝的信,而后便一言不发的缩在了椅子上。素清坐在老郭对面,他仔细展开了信来,看罢之后,一脸肃穆,很久很久没有说话。思孝的信,一字一句都刻在了素清的心上: 袁思孝泣泪顿首,素清足下:曩者,足下统兵北征,仆侍之内卫,相见日浅。同朝有日,竟无须臾之闲得竭指意,今仆身陷囹圄,罪在不测,恐卒然殒身,是仆终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而唯存遗恨于魂魄之中。故请略陈固陋。 仆少有不羁之心,长无安邦之才,先帝过举,使仆得以鸡鸣之技,出入周卫之中。仆为报主上知遇,绝宾客,忘室家,竭不肖之力,务求一心营职,亲媚主上,然风云之变,岂是人力所能窥知家国横遭劫掠,先帝激越殉国,仆窃不逊,欲奋卑鄙之身以殉国家之急,故出万死,赴之国难。然,朝堂之上,百官尽遣睚眦之词,媒孽短长,诬以勾连外贼,居身营私,及至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仆以拳拳之忠,终不得以自列,重为天下士人观笑耳,仆私心痛之。 夫仆与足下同列朝堂,却素非相善,从未衔杯酒结殷勤之欢。且仆常于君前恶语以谤足下,足下勿怪!自仆观之,古今君臣际遇,皆亡于朋党之疑,仆仗剑行于周卫之中,足下策万马而运筹疆场,若你我结君子之朋,引为知己,主上必惧内外联袂遮天,操弄权柄,而不辨忠奸。故此,仆于君前有言及足下者,常恶语相加,非是取舍异路,横刀相向。乃是为不见太阿下劈,君臣反目。思孝殒身事小,然大津复兴之望若损于内耗,则天下倾颓之日必在旦夕之间。 如今,朝纲崩颓,南都临难。大厦将倾之际,还望足下尽舒拨云之臂,挽狂澜之既倒,拯黎民于万难。 思孝轻贱之躯,伏法受诛,若九牛之亡一毛,不足与足下道也。然仆之家眷尽在太陵,仆智穷罪极,死即死耳,然家中尽是无辜老小,不忍弃之,还望足下不计前嫌,待仆身后,尽力照料之。不求富贵安康,冻饿之时,有粥米果腹,仆必感恩于地下。 将死之人,思之纷乱,书不尽意,幸勿过,谨再拜! 许久之后,素清方才想起袁府管家老郭还坐在堂上,可当他转脸来看向老郭,想要开口说些慰藉的话时,却见老郭脸色苍白,双唇已无血色,素清赶忙开口说道:"老爹爹,袁大人所托之事,我已知晓,你且放心,袁府上下皆会平安无事!"接着,素清喊来了正南,让他领着老郭去后厨吃些东西,同时还吩咐正南,一会让家丁们多带些粮食趁夜多给袁府送些去。 老郭有气无力的开口推辞,可是,刚要站起身时,却像踩着了棉花似的,摔坐回了椅子上。这下,再不好推辞了,于是,正南一把扶起老郭就往玄府的后厨去了。 这玄府的后厨可真是让老郭开了眼界,宽敞的开间少说也能并排放下七八张八仙桌,此刻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了,可是玄府的后厨里还是一样的灯火通明,无数的女人们正在里头忙活着,她们每一个人都在使劲的活着面,老郭看到,这后厨里除了中间有一条长长的条案以外,左右两边也各有一条,此时,仿佛平日里应该摆在案上的东西都不见了,唯一剩下的只有面板了。女人们全都粗布灰衣,手上包着同样灰色的头布,腰上围的布兜上已经沾满了面粉,她们从前到后,站成了四排,手上不停的揉搓着面板上每一个大大的面团。门外的院子里还堆着跟小山一样高的面袋子。男家丁们里外里穿梭其中,不是往后厨扛面的,就是往院里面堆里续面的。不一会儿,只见厨房深处突然腾起一阵白雾,接着便有人喊了声:"开锅了,端出去!" 女人们齐声应道:"好嘞!"马上,几个女人便暂时放下了手里的活,然后便走到了白雾中间,很快,一筐筐雪白的馒头就被端了出来。 老郭拼命闻着白面的香气,也看得出神,这时,正南冲着后厨里头喊了句:"送份饭菜来,少主吩咐了,要有肉有酒!" 里头一个女人马上应了句:"小哥等等,一会给你送过去,刚才晚饭没上过桌的,热一下给你端过去!" 正南这就领着老郭到厨房边上的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去了,这里是玄府招待往来的佣人们的地方了。 而正忙活着的女人群中,却有个年轻女子放下了手中的活,她先是看了眼正南和正南领着的人,而后又大声吩咐左右道:"大家再加把劲,如今城里不太平,一会儿让弟兄们早去早回!"听到众人齐声答了句:"好嘞!"女子便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白面,开口喊住了正南。 正南一转身看见了凌萱,忙躬身施礼道:"大小姐,你怎么也" "唉!多个人多份力!"凌萱指着刚走进屋里的那人问道:"那是谁呀看着眼生啊!" "哦,那是袁府的管家,好像是来给少主送信的!"正南答道。 "袁府"凌萱想了想问道:"是那个袁思孝" "是啊!"正南点了点头。 凌萱自语道:"这袁思孝不是一直与哥哥不睦吗怎么这时候"接着又问正南道:"他们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就是给了封信!"正南答道。 凌萱觉得有些奇怪,她把粗布围裙解下,扔到了正南手上,便找素清去了。只有正南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他开口喊道:"大小姐,我,我不会活面啊!"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妇人端着饭菜走到了老郭跟着,正在她麻利地将饭菜摆到老郭面前时,老郭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大姐,你们府上这大晚上的,这是干什么呀" 大姐一开口就知道她是个爽快人,她笑着说道:"哦,你是说伙房里是"见老郭点了点头,她又说道:"我们府里呀一会要去城里周济乡邻,这不,正蒸馒头呢!" "啊!这要周济乡邻,大白天怎么不去呀要在这大晚上的"老郭又问道。 "是这样,原来,我们家大小姐是说白天里在府门外支个摊,给乡邻们发吃食。后来,我们少主说,白天街面上很乱,吃食一旦出了府,必会被强人掠走,老幼妇人根本抢不到。如此,倒不如趁着天黑,把家丁们散出去,把吃食送到每户家里。这样稳妥些!"说着,那妇人微笑着收起托盘,嘱咐道:"多吃些!我忙去了。"便走了出去。 听了妇人的话,再想想进到玄府里看到的情形,老郭原来心里头对于玄家上下的防备,倒是渐渐地放下了。 那一边,素清正心事重重地独自站在院中,仰头望着慢慢繁盛起来的星空。凌萱从他背后走来,轻轻地站在素清的身边,并不开口说话。当素清知道凌萱来了,他转过脸来,凌萱却轻声开口说道:"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 素清没有说话,他拉着凌萱走回屋里,两人坐下后,借着灯光,凌萱才发现素清面色凝重,可不待她开口说话,素清便将手中袁思孝的信递给了她。 于是,凌萱也展开信纸,仔细读了起来。片刻之后,凌萱抬起了头来,她瞪着闪着光的大眼睛说道:"原来,原来是这样!" 听到凌萱的话里似乎有着些许的哽噎,素清点了点头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唉!袁公真乃无双国士也!" 凌萱说道:"我没想到,真的没有想到。这袁大人竟是因为,因为担心被皇上疑有朋党之嫌,这才在世人面前有意诋毁哥哥你!" "是啊!"素清说道:"皇上登基之后,袁大人突然翻脸,处处与我为难,一开始我也有些奇怪,但后来,其实我也渐渐明白些许,他虽然就是对我恶语相向,然,行事之上却从未有半分阻挠!足见其口中恶语不过是为避人耳目而已。而且,这朝上朝下都说他是个嫉贤妒能,心胸狭隘的小人。唉!可是,如今读罢这绝命书,真正知晓了他的心意,是他一人独摊恶名,实则是助我成事!我心中真是悲苦万分啊!天下变乱日久,大津朝里忠义之士已屈指可数!现在,又要少一个袁思孝,唉!朝堂之上,人人口诵朱子格言,张口闭口皆是圣贤仁爱,怎么就容不下一个披肝沥胆的袁思孝呢" "咱们能救救他吗"凌萱问道。 素清痛苦地摇了摇头:"无能为力!" "为什么"凌萱追问道。 "现在,太陵城上下沸腾,矛头直指皇上和袁思孝!皇上为了自保,一定会让袁大人把这天大的罪名担下来!"素清停了停叹了口气说道:"唉!还有,袁大人如今必是抱定了必死之心,他要用他的命,保下皇上,保下这太陵城,保下大津朝!如此将星,竟要陨落于百姓之唾骂声中,岂不让这世间明净之士共悲啊!" 在这个漫长而深幽的暗夜里,素清和凌萱就这样彼此坐着,再没有说话! 而在此刻的刑部大牢里,袁思孝送走了所有人,枯朽的牢门后,只剩下了他自己。桌案上的油灯里,飘摇着一朵熹微的光亮,尽管微小,可这灯苗仍然倔强的闪动着光彩,一团昏黄印出了袁思孝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自汪正明走后,他就一直这么坐着,一句话也不说,甚至哪怕一个细微的动作也没有,就这般僵直的躲在这团小小的灯光里,不敢动一下。他真的孤身一人了,他在脑海之中,反复回想着当年的大兴城里,乾圣帝在城破之时,把太子托付给他的那一幕,而后,他们历尽万难,在保康门下,在平川港里,在太祖陵前一幕幕的出生入死,一次次的以命相搏,每一回的危如累卵,每一次的惊心动魄,仍然是如此清晰!而今,那个他拼死都要保全的人,终于向他举起了刀!思孝的心里空空如也,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感觉到自己仿佛已经被,这个他一生为之拼搏的天下给抛弃了。也许,此刻只有眼前那一盏小小的油灯,还能够给他一点点的慰藉。油灯啊,油灯!你是多么想要给这漆黑的暗夜里,留出一道温暖的光亮,哪怕是要拼尽了性命!然而,在这亘古不变的长夜里,这抹亮光不过是个毫不起眼的存在,随时都会化为一缕看不清的灰烟,融化在黑夜之中。思孝只能紧紧的依偎在这团淡淡的亮光里,因为,亮光之外便是无尽黑暗与孤寂! 然而,油尽灯枯的时候总是会到来,黑暗瞬间袭来,便不由分说的把袁思孝,扔进了孤苦蚀骨的深渊里。他再也拉不住自己的心绪了,他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那是他与这暗夜的最后抗争,尽管他拼尽了全力,然而笑着笑着,他的眼角还是止不住的淌下了泪来! 而在大牢之外,同样的黑夜里,却闪动着另外一群人,他们一袭黑衣,蒙面机警,步履灵巧地穿梭在太陵城许多的街巷之中。他们正是素清派出的家丁,他们依着素清的吩咐,将带来的馒头,扔进、塞进贫寒人家的门户或院落。只是,素清和凌萱不知道的是,他们还会在门外轻声喊上一句:"乡邻们,怀明太子终会来救你们的!" 第二十二章 群龙无首的安州 同样是在今夜,安州总兵的大帐里,众将官激烈地争辩着战与不战,惹得孟良痛苦的抱着头,缩在自己的位子上。主帅身陷敌营,朝廷又迟迟没有明旨,对面的孙望庭反心已露,往返太陵城的各条通道都被封死了,真要打起来,又无法与太陵守军协同为战。况且,朝廷早有明旨:未得圣命安州兵不得轻举妄动!这也就意味着,若是冒险一战,那就必须要全胜,否则一切都不好说了。再说了,真要打起来,杜恺还在人家手里呢,投鼠忌器啊! 前方迷雾重重,营中纷纷攘攘,一切都让孟良这个不是总兵的总兵手足无措。好在,关键的时刻代晴来了。 代晴看上去并没有因为杜恺身陷不测,而憔悴慌乱,她一身戎装,手上握着一柄宝剑,面色肃穆却坚毅,进了大帐后,便径直站到了帅位的桌案后,再将手中的宝剑放在了桌案上,接着,她环视着这帐中的每一位将官。在她坚定的目光中,众将们先是愣了片刻,紧接着孟良率先起身,抱拳躬身道:“末将等,但凭夫人吩咐!”而后,众将也纷纷起身呼喊着:“末将等,但凭夫人吩咐!” 代晴点点头,又拿起桌上的剑开口说道:“杜总兵佩剑在此,今事出紧急,我愿与诸君上阵厮杀!诸君今日既已拜我,则我等齐心协力,共保大津江山。若还有个窃语‘牝鸡司晨’者,定斩不饶!” 众将哪个没听说过代晴的手段,当然是心悦诚服,忙开口应道:“全军上下,皆在夫人麾下!愿为夫人马首是瞻!” “好!”代晴应了一声,接着便说出了自己的谋划:“依我之见,当前杜总兵久出未归,然孙望庭部并未派人来要挟我部!这说明,杜总兵仅是暂被扣押,对方还未生杀机!若我军立即挥军扑上,反倒使得杜总兵有了性命之忧!” 孟良和众将听着都点了点头,代晴又接着说道:“然而,当前我军最要盘算的不是该不该救下杜恺,而是当如何保住太陵城!” 孟良忙说道:“夫人,朝廷的明旨尚在,我等不敢轻举妄动啊!” “哼!明旨”代晴不以为然地说道:“没有皇上的圣命,就是没有明旨吗” “是啊,夫人,末将等正是因为这条朝廷的旨意,才被束缚了手脚!否则,还管他什么鸟人孙望庭的,二十万对十万,踩都把他们踩死了!”一个将官说道。 “我看不必等什么圣旨了!你们忘了大津朝立国之初,定都太陵城,那时便有了安州总兵,太祖爷有明旨:若有外敌攻打太陵城,安州所部当立即起兵勤王!”代晴坚定地说道。 “哦,对对对!”孟良拍着脑袋说道:“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另一个将官又起身说道:“可是,如今孙望庭他们还只是占了太陵城外的官道,并没有攻打城池啊!这又如何是好” “无妨,几日之内,孙贼这十万人马必然会有攻城之举!你等整兵备战便是!”代晴的话坚定的不容置疑。 见帐内已经鸦雀无声,代晴接着说道:“至于与城内守兵协同之事,我看也不必勉力为之!如今,安州与太陵城已无交通,讯息自是无法传递,如此,咱们就能作壁上观吗依我之见,若是孙望庭发兵攻城,其必然以为我军会先突袭其大营所在,只为救回主将杜恺。而我们则需反其道而行之!先以一军佯装攻其大营,而引主力猛??插向太陵城下,击垮击跨孙贼大军!” “夫人!”孟良站起来问道:“依您之见,孙望庭会集重兵于其大营吗若其将主力放置于太陵城下,又如之奈何” “不会的!”代晴说道:“孙望庭虽围了太陵城,看似胜券在握,可他还是最为忌惮咱们安州这二十万人马,如若不然,又怎么会使下这阴毒之计,扣下了杜恺呢,这便是要我们在其攻城之前,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太陵城中守兵空虚,只要我们没了威胁,这太陵迟早都是他孙望庭的,那孙贼从逆也数十年了,战局形势在其心中亦如明镜一般。他必然会利用咱们左右为难之时,先击垮我们,再拿下太陵城!” “痴心妄想!我军二十万之众,还怕他那区区十万人马”一个将官起身说道。 “万不可轻敌!”代晴提醒道:“别忘了,湘、鄂省的秋粮还在他们手上,若双方相持起来,不分胜负之时,孙望庭一把火烧了这救命的粮草,那么我军胜也是败呀!” 众将军听了代晴的话,都点了点头,愁眉不展! 代晴却换了个口吻说道:“众将不必忧心!我料定,孙望庭必在其大营布下重兵,等我军倾力去救,而他则四面出击,在重创我军后,再紧随我军杀入安州地界。若我军最终败退,其便可轻易拿下太陵城!” 众将心中皆点头称是。 代晴接着说道:“待到孙贼攻城之时,我自领一军佯装劫营,与其对峙,孟将军!” “在!”孟良应道。 “你点齐五万人马,随时准备扑向太陵城,届时务必击灭攻城之敌!而后,领兵攻打孙军营垒!使其自乱阵脚,则我军可胜!”代晴吩咐道。 “是!”孟良答道。 “众将听令!”代晴说道。 “在!” “众将官仔细把守各处要寨,不得有失!万不可令敌有机可乘!” “是!”众将答道。 “散帐!” 众人都走出了大帐,只留下了代晴一人呆呆地坐在了大帐之中,孟良见她脸上的光彩渐渐稀落了下来,原来先前的坚定与果敢都硬撑出来的。杜恺身陷不测之中,代晴要凭着一已之力撑起安州这二十万人马,还要为太陵城保住希望,自然是万般艰险。孟良有些心疼她,于是,他站了下来,轻声开口说道:“夫人,不必忧虑,杜总兵有神灵附体,必定平安!这安州有你运筹帷幄,也是坚如磐石!” 代晴微微笑了下,说道:“但愿天随人愿!” 接着,孟良又问道:“夫人,这孙望庭近几日当真会攻城我可听说城中缺粮已数日。”孟良不是不相信代晴,只是,怕代晴的心事过多的沉浸在了杜恺身上,可他又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好胡乱找了个问题,想叫代晴分一分心。 可是,代晴却极认真的答道:“是啊!可好在,玄大人还在城中,他也一定知道太祖当年的明旨!只是,他会用什么办法,让孙望庭攻城呢” 孟良明白了,代晴其实是把希望寄托在了玄素清的身上。 第二十三章 殉国在刑场之上 这阴森刺骨的长夜终于过去了。可是,阳光却没有回到太陵城。灰暗的阴霾之下,大津的南都陷入一种无以名状的不安与晦暗之中! 袁思孝被锁在囚车之中,巨大的铁链紧紧锁在脚踝上,深嵌入了皮肉,那刚刚渗出的鲜血,竟也泛起了污黑色。沉重与疼痛让思孝一动不敢动的僵立于囚车里,还要咬牙忍着车轮与青石板间不停的冲撞,而带给他的痛苦折磨! 他就这样如槁木死灰一般被强拉着,穿行在太陵城的大街小巷之中,游走在百姓们愤恨的目光里。时不时飞来的碎石,泼来的脏水,他都无处可躲! 终于,思孝终于望见了西市上已经搭好的断头台。太陵城的西市是这城中最大的十字路口,平日里商铺林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然而此刻,一个高高搭起的木台已经立在了这十字路口的正中间,一根根圆木紧紧的靠在一起,勉强拼出了个平台来,这平台的正中,立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神情木然。一柄硕大的鬼头刀正趴在那大汉的肩膀上,尽管阴霾之下,大刀不再寒光闪闪,可在一身红衣的包裹之下,它却仍然是个阴毒嗜血的厉鬼,正等着袁思孝奉上一腔忠义的热血。 虽然城中断粮多日,可是,今日今时百姓们还是汇聚到了西市,他们要为自己的悲惨处境与绝望的心绪,找一个宣泄的出口。直到囚车在吱呀声中一步步走来。百姓们的愤怒开始鼓涨到了每一张脸上!人群蛮横地冲着囚车涌了过来,人人口中的叫骂迅速汇成了一句歇斯底里的咆哮:“杀了他!”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碎石飞了过来!袁思孝的鲜血飞快的盖住了眼帘,巡防营的军士拼命横着手里的长枪,咬着牙要把百姓推到路边,然而,被愤怒驱动的身体里,蕴含着兵刃无法阻遏的力量,许多军士反而被推倒在人群里,百姓们冲到了囚车前,无论驾着囚车的狱吏如何挥鞭,也无法驱散人群。思孝痛苦的闭上了双眼,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命运处置。 这时,只听得前方一声大喝:“住手!”人群的声浪小了些,紧接着,又一句威吓被扔到了人群中间:“国法在此谁敢造次!有扰乱法场者与袁思孝同罪!” 思孝睁开了眼睛,只见堵在囚车前的百姓正在逐渐散去,两列乌金甲士快速冲到了囚车前,并很快站定两边,用他们那厚实的身板和上林卫军士的威严,挡住了激愤的百姓!囚车终于得以继续向着法场前行而去了。立于两边的乌金甲士们看上去面无表情,可当思孝的囚车驶到他们身前时,他们便会左右两两单膝跪下,眼含热泪高喊道:“袁大人走好!”这是自他们胸膛里迸发出的铿锵之声,就这样一遍一遍在思孝身边响起,直到这通道的尽头。他们终于在最后的时刻里,让袁思孝的心底泛起了一丝温暖,他的泪水也随之悄悄划开了眼角。 在这通道的尽头,汪正明正站在木台之下,很显然,这队上林卫军士就是他带来的。他的神情有些呆滞,即便是囚车已立在了跟前,他的眉眼也没有丝毫的舒展,而袁思孝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微笑,他希望汪正明能明白自己慨然赴死的缘由,不必将愧疚挂在心上。 汪正明的眼眶里印出了思孝的微笑,他轻轻在嘴上念了句:“走好!” 这时,囚车的木门被狠狠的打开了,几个军士又将长长的铁链从厚重的木框上重重地抽走,那粗暴的声响震撼人心,脖子上的枷锁刚被脱去,思孝的身子便一发不可收拾的瘫软了下来,如一团烂泥糊在了囚车的底板上。 人群里立即爆发出了长长的“嘘”声!人们脸上的愤怒也迅速换成了轻蔑,甚至有人高喊道:“快看看他吓尿没有” 世人当然不知道,这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怯懦,实则是这七尺男儿最后的忠诚!他用最后时刻的胆怯,告诉了世人:自己的伏法受诛没有一点冤屈,是他利欲熏心逼走了南川会,才让太陵城陷入了府罄粮尽的危难之中;是他包藏祸心,勾连外贼,致使太陵陷入了重重围困,危在旦夕。他是这万恶的源头,一切与他的皇上没有任何关系。 两名差役凶狠地将思孝的身躯拽了出来,一口气拖着这摊烂泥登上了法场的木台,再一把扔在了刽子手面前。汪正明闭上了眼睛! 红衣大汉也不含糊,举手挥刀,干净利落。一腔热血终于洒在了忠义的殉道场上。 第二十四章 临渊之时的奋起 春和宫里空空荡荡,自那法场上手起刀落之后,皇帝的耳边立刻就响起了无数妖魔的狞笑。这奸邪之声有远有近,近得似乎能让你闻到恶鬼鼻息里的阴冷之气,即便在远处,那在人间从未听闻的凄厉之声,也能声声击穿你的内心。在皇帝的眼里,恐怖的雷云已经笼罩在了这皇宫的上空,恶鬼的阴魂飘荡得到处都是。 咸嘉帝发疯似的大叫着,他披头散发的乱扔乱砸,口中喊叫着:“滚开!”“别碰朕!”“思孝何在” 宫女和太监们壮着胆子,上前问道:“皇上,您这是” 没想到,咸嘉帝竟抓起桌案上的宝剑冲过来就砍,吓得大家惊叫着四下逃散,皇帝双眼血红,在春和宫里一人四处挥着剑,到处乱砍,到最后竟然蜷缩着身子,靠在宫中的角落里,昏睡了过去! 汪正明从西市回到了宫中,还来不及卸下心中的痛楚,便在春和宫的角落里,看到了面容扭曲的皇帝。他心中的悲苦无人知晓,当初冯老药的预言应验了,只可惜那老头已经殒命安定门外了,如今,这太陵城中,怕是再没人能扎下几针就叫皇帝平静的睁开双眼了。可是,事已燃眉,又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愤怒冲上了汪公公的脑壳,他咆哮着身边的喜顺:“太医,太医怎么说” “公公!”喜顺怯生生的说道:“小的,小的去了太医院,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汪正明满腔的怒火绽到了脸上。 “可是,太医院里都没人了,当值的公公说,太医们今天一大早就没人来当值!” “那就派人去家里叫!” “家里也没人,说是都逃出城去了!”喜顺答道。 汪正明突然呆呆的愣在了当场,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定是个步步为营的局,原想着袁思孝死了,这太陵总该是能太平一阵子,好歹大家能齐心打退孙望庭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皇上是被逼疯了,他心头上中兴大津的希望已经被朝臣们踩在了脚下,现在甚至连自己的心腹大臣也保不住。汪正明想到,此刻就在一个离太陵城不远的地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定一脸狰狞的笑着。西市的那一刀,砍掉的不仅是袁思孝的脑袋,更是掐灭了咸嘉帝心里的最后一丝光亮!可是,怎么办呢大津朝上下都在冲着覆灭的深渊一往无前的狂奔而去! 见汪正明呆立许久了,喜顺大着胆子开口唤道:“公公!公公!” 汪正明这才反应过来,转过头来说了一句:“这里的事,一个字也不准传出去!” 见到喜顺答应着:“是!” 于是他便甩下喜顺,独自出宫去了。万般无奈之下,他决定去玄府做最后的努力! 见到了玄素清,汪正明已经没有太多客套的力气了,在素清院中的正堂上,两人坐定后,汪正明开门见山地说道:“玄大人,如今重兵围城,太陵城危如累卵,还请大人万勿抛下大津朝!尽力保全才是啊!” “唉!”素清叹了口气说道:“事到如今,素清也没有万全之策啊!” “玄大人过谦了,以往玄大人计无失算,谋必有成,当此危难之际,玄大人不能袖手旁观,坐视陆沉啊!”汪正明恳求道。 素清缓缓说道:“我以为,眼下这城中万难之处并不在于粮米已尽,而在于外援何时能到!” “安州离得不远,只是,事前圣上有了明旨,无诏命安州军不得妄动。于是,这情势便恶耗到如此境地!如今,朝中的消息送不出去!外头的消息已传不进来!唉……这当如何是好啊!” 素清说道:“其实皇上事先的诏命并不有损大局!” “哦!”听了素清的话,汪正明仿佛看到一线希望:“这话怎么说” “汪公公!”素清说道:“你不记得,这太津立国之初,太祖爷有过明旨,若有贼人率逆兵攻打太陵城,安州及四方勤王之师可即刻发兵来援,无须等待圣旨!” “是是是!”汪正明想了起来,然而他又开口问道:“可是,那孙望庭只是围城逼封,其大军打的又是大津旗号,并不发兵来攻,这又如何是好”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要如何让那孙望庭发兵来攻城!安州兵前哨一旦获息,一日之间便能拍马杀到城下。这太陵之围自解!” “那,那先生有何谋划”汪正明迫不及待的问道。 素清想了想说道:“汪公公,现如今这巡防营握在谁手” “应天府的印信,目下皆在咱家手上!” “好!若公公信得过素清,就请大开城门,让城外流民进城!”素清说道。 “啊!”汪正明吃惊不小:“先生,如今势如累卵,万不可开此玩笑!这城中已无粮草,若无接济两日内,城中必然大乱!而城外百姓也被那孙贼以资饷为名洗劫一空。目下已是饿殍遍野,这再放进城来,这,这不是……” “公公万勿相疑!”素清说道:“我南川会原本有些存粮,只是数量不多,糊不了百姓的口。不过,我倒是可以用这些粮米做些文章!公公只管放心。若天佑大津,两日内太陵城危难可解!” “先生真有把握”汪正明问道:“这开了城门,可不是小事,万一叛军混入城中,这可不得了!” “公公,只管放心,素清就怕他们不来呢!”素清郑重说道。 虽然汪正明还是将信将疑,但太陵城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好!”汪正明边答应着边站起了身来,准备告辞。 正当汪公公要转身施礼离去时,素清却开口说道:“公公!素清有一事相求,还望公公应允!” “玄大人不妨直说,有什么咱家能做的,咱家一定尽力!”汪正明说道。 “不知朝廷对袁大人的家眷将如何处置”素清问道。 “唉!”素清的话问到了汪正明的难处,他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不瞒你说,袁大人这事,就是皇上,他也不忍心啊,可是,可是……” “前后因果,素清知道!若是公公有难处,可否依着素清的法子处置”素清问道。 “玄大人请讲!”汪正明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素清。 “公公,如今城中民怨甚大,即便朝廷没有下旨处置,然太陵城中百姓必不容得袁大人一家,如此,朝廷不如下个旨意,将袁家老小尽皆流放!” “啊!”汪正明有些不明白:“流放” “是啊,就流放到闽省建州,那里有我南川会的众多买卖,素清在那里也有些故旧朋友,袁家老小到了建州必定不至于吃苦受难!” “哦!既如此,咱家即刻回宫禀明皇上,就依玄大人之法行事!” “还有,太陵城之围未解之时,还请公公遣上林卫军士驻守袁府,以防宵小之人生事!” “那是,那是,玄大人想得周到!” “素清拜谢了!”素清躬身施礼道。 “哪里,哪里!玄大人真仁义之士,咱家一定尽力!”说完汪正明便匆匆告辞离去了。 第二十五章 树上开花 事不宜迟,这天的下午,太陵城的所有大门就全都打开了,城外的流民就像一场平地刮起的旋风,拼尽全力的扑进了城中。缺粮数日的太陵城中居然搭起了粥棚。巡防营的军士们扛着米面袋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挥汗如雨!有人不小心,跑动中摔裂了米袋,白花花的米粒顷刻间散了一地,其他军士赶忙一块上前收拾,路过的将官竟还会恶狠狠的骂道:“叫你们快点,你们就是这么办事?啊!粥棚里还等着米呢!这点东西别管了!先把你们肩头的送过去,要快!” 粥棚里的粮米更是堆叠成山,军士们来来往往的,常常不小心把米粒,面粉撒了一地。再往翻滚的大锅里看去,那粥稠的锅铲都快转不动了。这边还在盛,那边就开始往锅里续进粮米了!有人耍起了滑头,这边刚领完粥,一转头又混进了领粥的队伍,打算再领上一碗。而站在边上的军士明明看见了,却好像事不关己似的,无动于衷! 一个年轻的流民“看不下去”了,他凑上前去,一把就将重新混进队伍那些人拉了出来,大声喝骂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这样偷奸耍滑,后边乡邻们怎么办?你们吃上了,却饿死了其他人!你们有良心吗?” 那几个人面露凶相,对骂道:“关你什么事?你他娘的再狗拿耗子!老子废了你,信吗?” 没想到,主持正义的那个人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人群中立即又有几个壮汉挺身而出,一起围住了对方,接着骂道:“你想怎么样?再干这偷鸡摸狗的事,我先废了你!” …… 两方人都不肯示弱,于是,拳头很快鼓到了胸前,牙齿扑到了对手的肩头。两边终于扭打在了一起。一时之间粥棚里混乱一片。这时候巡防营的军士不能不管了,几个当兵的不耐烦的走上前来,把双方拉开,大骂道:“干什么,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啊?都老实点,谁再闹事,通通扔到城外去!” “这位军爷!”那个主持正义的流民开口了:“分明是他们领了粮,又混进队伍再领!我们是顾念着后头的乡民们,怕粮都被他们领完了,大家饿肚子,这才跟他们打起来的!” 然而,这位军士却不以为然的说道:“哎呀,你呀,也是没事找事,他要多拿,就让他多拿些又能怎么样?人总有吃饱的时候?吃饱了不就不拿了?要是再不知道好歹,撑死他活该,碍着你什么事了?” “不是,军爷,可是,这后头的乡邻们怎么办?”那人又问道。 “你只管你的,上面说了,所有流民粮米管够!你操什么心?”军士一脸的不屑,说完就不耐烦的要走了,扔下一句:“谁再闹事,就把谁赶出城去!” 可是,那个人却不肯就此罢休,他嬉皮笑脸地跟上了那个军士,放低语调陪着笑问道:“这位军爷,敢问这,这太陵城里不是说缺粮数日了吗?怎么突然之间有了这么多粮米呀?” “你问这干什么?”那军士似乎有些警惕地反问他,接着又说道:“你吃你的就是了,怎么发,发多少,那是上面的事!” 那人尴尬地笑笑,又接着说道:“我这不是想着当兵上阵杀敌嘛,就是怕没粮吃,所以……人家不是说嘛,皇上不差饥饿兵嘛!” 军士上下打量了下眼前这个年轻人,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嗯,够壮实!要当兵明早到神策门下找我,粮米你随便吃,这是南川会缴的粮!” “南川会?不是说,都跑了吗?” “唉,你知道什么呀,南川会呀最是狡猾了,先前,有个袁思孝袁大人,知道不?” “知道,知道,那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啊!” “你小子还有点见识嘛,那袁思孝可是坏透了,原来想要把南川会捏在手上,就拿人家的儿子要挟大先生!南川会没办法,惹不起就躲出太陵城了,可是啊,这南川会的铺子下面都埋着大批的粮米,这不,今天一早,皇上就把那袁思孝给斩了!南川会的少东家,这才把会里的存粮拿了出来,这下可好了,一下子够太陵城吃半年呢!好了,我还有公务,你小子自己待着,要当兵明天来找我啊!”军士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果然,不出素清所料,这两伙闹事的人,在太阳下山之前,全都消失在了太陵城中,而他们打探到的当然都是假象,他没看到的是,粥棚里堆叠的粮米,除了上面几袋货真价实以外,其他的布袋里头尽是沙土,还有,太陵城中每一个街头巷尾都有巡防营的军士把守!为的就是不让城中百姓出门,好让这粥棚粮足的戏能好好演下去! 可是无论如何,城中的人们还是忐忑不已。夜幕来临之时,凌萱问起了素清:“哥哥,父亲在会里的存粮,只今日下午就发的差不多了,怕是撑不到明天!这孙望庭真的会中计吗?” 素清肯定地点了点头,他说道:“其实这计策并不高明,可他孙望庭必定会中计!” “这话又怎么说?”凌萱好奇地问道。 “世人常说,三思而后行。为何三思?”素清停了停接着说道:“那是先贤教我们,要让自己心如止水,只要是心静了,哪怕大事临头,也会面不改色,沉着应对,也就不容易被人蒙蔽!” 看着凌萱似乎明白地点了点头,素清又说道:“你看,如今这孙望庭围了太陵城,看似占了先机,可是他心中必定忌惮安州的二十万人马,这心中的忌惮必然会让他身处巨大的忐忑之中,他已经押上了所有的赌注,要是输了就是万劫不复!他怎么可能心如止水呢?只要一点点小的波澜,他必然心生慌乱,进退失据!如此,则必是昏招迭出!” 凌萱明白了过来,她调皮地说道:“看来呀,还是哥哥最坏!” 素清却没有涌起笑容,他自语道:“此番变乱,可苦了百姓了!” 凌萱也默默地点了点头。 皇宫里,汪正明守着神志不清的皇帝,他的心里也尽是忐忑,他恨不能亲自登上城墙,去看看明天日出之后,孙望庭的大营里有没什么变化!虽然,他也知道即便站上了城墙,也望不到孙望庭的大营,只是他实在扛不过自己心中的不安。? 第二十六章 站在刀尖上的孙望庭 当夜幕再一次披上天际,太陵内外都不再平静,厚重的城门刚刚关闭,城内的巡防营的军士便忙活开了,城里的最后一点粮米,今天差不多全都折腾光了,军士们听将官说:孙军明日将会攻城!于是,天一黑大家便在兵器库和城头两头跑,不停的把炮弹、弓箭、长盾等兵器搬上城头去。将官们说了,等到下半夜,要搬的东西都搬完了,就让大家再吃顿饱饭,然后,就守在城头上。只撑到明天天黑,安州的援兵就到了。 说实话,无论是打战守城,还是说叛军攻城,援兵解围之类的事,巡防营的军士心里都没底,能混一顿饱饭就混一顿!明天叛军真能攻城,就算是烧高香了。是死是活来个痛快的。战死杀场也比饿死在城里强! 而城外的孙望庭,此时也在大营里焦躁不安起来,几十个混进城中的探子带回来的消息,竟然与之前的判断完全两样!南川会的本事,天下尽知,可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居然,能在城中存下半年的口粮。这就危险了,先前以为身后那二十万人马是因为担心投鼠忌器,所以才按兵不动的!可是,如果这城中实际有粮,那么城中无粮的消息就是假的,而且这假消息只能是对手放出来的,这样想来,没准对手下的是一盘大棋!这几天,探马也侦查到身后的安州兵,有悄悄向孙军两翼展开的动向!这是不是想着要合围彻底歼灭自己?难道,那袁思孝引得自己南来,本来就是个巨大的阴谋?大津朝想要一口吃掉自己?孙望庭的脑子乱极了,他一遍遍地整理着自己的心绪,然而却始终无济于事! 当然,最终能帮他答疑解惑的,还是只有非格。当然非格也仔细询问了回到大营中的细作们,随之,她的脸色凝重了起来!她知道最后了断的时刻到来了。她走到帐外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望了望满天的星斗,这是她年轻生命里最后的一个夜晚,她在星空下站了良久,想着明天的这个时候,自己也许也会飞身上天,在深邃的夜空里闪烁起微光,照看着这个纷乱的人世间,也照看着玄素清,但愿在遥远的将来,他一切都好! 然而,留给非格的时间不多了,一个亲卫走了过来,施礼唤了声:“夫人!” 非格冷冷地应了声:“嗯!” “将军正四处找您呢,让您去大帐!” “知道了!”非格答道,她实在想要多在这里站一会儿。可是,那亲卫却没有离开,还是低着头站在她的身边。非格怒气冲冲地喝道:“这就去!滚!” 那亲卫吓了一跳,他不知道非格怎么就发火了,只好悻悻地应了声:“是。”便消失在了夜幕中了。 不一会儿,非格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大帐,孙望庭一看,马上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揽到怀里:“哎呀,夫人啊,你上哪去了,可把俺想苦了!” 孙望庭身上那股子汗味重得让非格作呕!她忍了忍,还是装着撒娇似的推开了他,接着说道:“我不得先去问问那几个回营的弟兄啊!不然,这太陵城里是什么样,我怎么能知道?” 孙望庭又拉起非格的手往帅位上牵去,边说着:“是啊夫人,这太陵城要是真不缺粮,那咱们不就成了案板上的肉了吗?” 看着孙望庭一脸的不安,非格真是打内心里瞧不起他,她站下脚步说道:“怕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十万人马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哎哟夫人哪,可不敢这么说啊!这可是俺们全部的家底了,要是折在了这里,我们可就全完了,现在西原也回不去了!这要是真败了,咱们可就无路可走了!”非格的话激得孙望庭一脸的惊恐。 “好啦!”非格放缓了语调说道:“不妨事,情势再乱也会有个解法的!” “那你快想想办法呀!”孙望庭催促道。 非格心里早就揣着一剂毒药,可为了把戏演真,她还是假装思索的样子,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期间,她先把孙望庭赶上了正位,自己则看似随意的走到了偏座上坐了下来。 这时,非格才开口说了起来:“我看这太陵城中并不缺粮的事,八成是真的。” “啊?!”孙望庭失望地垂下了头。 “这南边所有的米粮都在南川会的手上,要说他们在太陵城里有大批存粮,也不奇怪!”非格说道。 “完了,那咱们怎么办,要不,趁着身后安州那边还没对咱们动手,咱们连夜撤?”孙望庭问道。 “往哪撤?西原城怕是早就被宋金德他们占去了!” “诶!”孙望庭痛苦的双手抱起了头。 “可是,就算是太陵城中有粮,咱也不是没路可走!” “啊!”孙望庭赶忙抬起了头:“你快说说!”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既然南川会拿出了存粮,帮着大津皇帝守城,这就是说,那个玄素清又在主持大津朝政了。这个素清嘛,确是不简单,不过,我倒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明日,我就到阵前会会他,我能说服他不再给大津效力。就说打下太陵城归他!咱就要个楚王的封号!” “哎哟,夫人哪,你是糊涂了是怎么了?那玄素清是什么人?领兵北伐的是他?人家在南朝本来就权势熏天的。能听你两句话,就把楚地送给咱?” “哼,这你就不懂了,这太陵城之前缺粮是真,如今有粮也不假,为什么?还不是那皇帝老儿要对人家南川会动手?一山岂容二虎,玄素清这边给朝廷卖命,可那头皇帝老儿又看上了人家家的财产,人家能不急吗?所以呀,人家把粮掐在了手上,太陵城不就缺粮了?这下,皇帝看着情势不行了,就又把人请回来了,这才有了南川会献出存粮的事!”非格说道。 孙望庭听着非格的话,好像明白了一些,他点着头自语道:“是这样啊!” “是啊,所以说,那皇帝和玄素清定是生了嫌隙,明天阵前,只要我们拼命挑拨,保不准那玄素清就能站到咱们这一边!” “那,那,人家要是不答应呢?” “那也无妨,只要玄素清跟咱们见了面,皇帝会怎么想?这太陵城还能太平吗,他要不答应,咱就拼命攻城!里头的人心不齐,经得住打吗?”非格的眼神里闪着狡黠。 “法子,倒是个法子,可是,夫人,你一个女人家的!俺不放心!” “没事,你要是真的担心我,就把亲兵卫队给我!有他们在我身边,你还怕什么?”非格说道。 “行吗?俺还是不放心。” “哎呀好啦,婆婆妈妈的!就这么办了!”非格撒着娇说道:“对了,还有一个事,这攻城的准备今晚就要做踏实了,说不通就打,你呢,就在大营里待着,等我阵前的消息!” “俺待大营干什么,我就在阵前,跟你一起!”孙望庭的话斩钉截铁。 “胡说!主帅怎么能轻动,我军驻于南境,本来军心便不稳,你若轻动,难保大军不妄动,明日是生死对决,万不可因小失大!”非格认真说道。 孙望庭想了想说道:“好!” 非格与孙望庭定下计策后,孙军营中也如太陵城中一样忙活了起来。这一切当然都逃不过代晴的眼睛。 坐镇安州大营里的代晴,得知孙军营里升起炊烟,同时士卒们正在准备攻城器械,她立刻预感到决战的时刻近了。要不是杜恺还在孙望庭手上,她恨不得现在就趁夜领兵杀向孙军大营!好在,鲁莽不是她的性子。代晴深思片刻之后,也做出了她的部署。她让孟良领兵五万,趁夜开拔至太陵城南方三十里。孙军一旦攻城,这五万人马则立即从侧后方向扑向太陵城!同时,留下十万人马固守安州,代晴自领五万人马,只待太陵城外战事一起,便扑向孙军大营,救出杜恺! 对于战事,代晴倒不担心,她知道,孙望庭营里有了动静,八成是太陵城里玄素清出手的缘故。一旦打起来,孙望庭绝无胜算。而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身陷敌营的杜恺了。而在这个纷乱的夜里,顾念着杜恺的恐怕不止代晴一个人。 夜深了,非格悄悄起身,趁着孙望庭鼾声如雷之际,她来到了营中关押着杜恺的帐中。 杜恺一个人正被反绑双手,斜靠着一个偏座的椅背,见到有人进来,杜恺睁开眼来,努力想要看清来人。然而,帐内没有点灯。只有一个女人的身影站在了杜恺面前。 杜恺刚要开口发问,没想到非格先说话了:“杜将军,受委屈了!” “你来干什么?”杜恺冷冷的问道。 “我来是要放了你的!”非格说道。 “哼!你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杜恺轻蔑地说道。 “杜将军,明日战事将起,那便是孙望庭的末日!”说着非格从袖中抽出匕首,上前将捆住杜恺的绳锁割断,而后并没有收起匕首,而是把匕首放在了杜恺身边的桌案上。接着说道:“我给你带了一身士卒的号衣,你只要换上这身衣服,这营中便无人拦你。明日孙望庭会坐镇大营,我已将他身边的亲卫尽数支走。随你同来的随护们,就在隔壁的军帐里,他们同你一样,都有这一身号服!之后的事,便不需要我再多说了?” 看着非格返身就要走出去,杜恺忍不住问道:“你,你是谁?” 非格站下了脚步,却并不回头的扔下一句:“一个与你不相干的人!”说完,便走了。? 第二十六章 站在刀尖上的孙望庭 当夜幕再一次披上天际,太陵内外都不再平静,厚重的城门刚刚关闭,城内的巡防营的军士便忙活开了,城里的最后一点粮米,今天差不多全都折腾光了,军士们听将官说:孙军明日将会攻城!于是,天一黑大家便在兵器库和城头两头跑,不停的把炮弹、弓箭、长盾等兵器搬上城头去。将官们说了,等到下半夜,要搬的东西都搬完了,就让大家再吃顿饱饭,然后,就守在城头上。只撑到明天天黑,安州的援兵就到了。 说实话,无论是打战守城,还是说叛军攻城,援兵解围之类的事,巡防营的军士心里都没底,能混一顿饱饭就混一顿!明天叛军真能攻城,就算是烧高香了。是死是活来个痛快的。战死杀场也比饿死在城里强! 而城外的孙望庭,此时也在大营里焦躁不安起来,几十个混进城中的探子带回来的消息,竟然与之前的判断完全两样!南川会的本事,天下尽知,可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居然,能在城中存下半年的口粮。这就危险了,先前以为身后那二十万人马是因为担心投鼠忌器,所以才按兵不动的!可是,如果这城中实际有粮,那么城中无粮的消息就是假的,而且这假消息只能是对手放出来的,这样想来,没准对手下的是一盘大棋!这几天,探马也侦查到身后的安州兵,有悄悄向孙军两翼展开的动向!这是不是想着要合围彻底歼灭自己?难道,那袁思孝引得自己南来,本来就是个巨大的阴谋?大津朝想要一口吃掉自己?孙望庭的脑子乱极了,他一遍遍地整理着自己的心绪,然而却始终无济于事! 当然,最终能帮他答疑解惑的,还是只有非格。当然非格也仔细询问了回到大营中的细作们,随之,她的脸色凝重了起来!她知道最后了断的时刻到来了。她走到帐外深深地吸了口气,抬头望了望满天的星斗,这是她年轻生命里最后的一个夜晚,她在星空下站了良久,想着明天的这个时候,自己也许也会飞身上天,在深邃的夜空里闪烁起微光,照看着这个纷乱的人世间,也照看着玄素清,但愿在遥远的将来,他一切都好! 然而,留给非格的时间不多了,一个亲卫走了过来,施礼唤了声:“夫人!” 非格冷冷地应了声:“嗯!” “将军正四处找您呢,让您去大帐!” “知道了!”非格答道,她实在想要多在这里站一会儿。可是,那亲卫却没有离开,还是低着头站在她的身边。非格怒气冲冲地喝道:“这就去!滚!” 那亲卫吓了一跳,他不知道非格怎么就发火了,只好悻悻地应了声:“是。”便消失在了夜幕中了。 不一会儿,非格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大帐,孙望庭一看,马上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揽到怀里:“哎呀,夫人啊,你上哪去了,可把俺想苦了!” 孙望庭身上那股子汗味重得让非格作呕!她忍了忍,还是装着撒娇似的推开了他,接着说道:“我不得先去问问那几个回营的弟兄啊!不然,这太陵城里是什么样,我怎么能知道?” 孙望庭又拉起非格的手往帅位上牵去,边说着:“是啊夫人,这太陵城要是真不缺粮,那咱们不就成了案板上的肉了吗?” 看着孙望庭一脸的不安,非格真是打内心里瞧不起他,她站下脚步说道:“怕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十万人马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哎哟夫人哪,可不敢这么说啊!这可是俺们全部的家底了,要是折在了这里,我们可就全完了,现在西原也回不去了!这要是真败了,咱们可就无路可走了!”非格的话激得孙望庭一脸的惊恐。 “好啦!”非格放缓了语调说道:“不妨事,情势再乱也会有个解法的!” “那你快想想办法呀!”孙望庭催促道。 非格心里早就揣着一剂毒药,可为了把戏演真,她还是假装思索的样子,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期间,她先把孙望庭赶上了正位,自己则看似随意的走到了偏座上坐了下来。 这时,非格才开口说了起来:“我看这太陵城中并不缺粮的事,八成是真的。” “啊?!”孙望庭失望地垂下了头。 “这南边所有的米粮都在南川会的手上,要说他们在太陵城里有大批存粮,也不奇怪!”非格说道。 “完了,那咱们怎么办,要不,趁着身后安州那边还没对咱们动手,咱们连夜撤?”孙望庭问道。 “往哪撤?西原城怕是早就被宋金德他们占去了!” “诶!”孙望庭痛苦的双手抱起了头。 “可是,就算是太陵城中有粮,咱也不是没路可走!” “啊!”孙望庭赶忙抬起了头:“你快说说!”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既然南川会拿出了存粮,帮着大津皇帝守城,这就是说,那个玄素清又在主持大津朝政了。这个素清嘛,确是不简单,不过,我倒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明日,我就到阵前会会他,我能说服他不再给大津效力。就说打下太陵城归他!咱就要个楚王的封号!” “哎哟,夫人哪,你是糊涂了是怎么了?那玄素清是什么人?领兵北伐的是他?人家在南朝本来就权势熏天的。能听你两句话,就把楚地送给咱?” “哼,这你就不懂了,这太陵城之前缺粮是真,如今有粮也不假,为什么?还不是那皇帝老儿要对人家南川会动手?一山岂容二虎,玄素清这边给朝廷卖命,可那头皇帝老儿又看上了人家家的财产,人家能不急吗?所以呀,人家把粮掐在了手上,太陵城不就缺粮了?这下,皇帝看着情势不行了,就又把人请回来了,这才有了南川会献出存粮的事!”非格说道。 孙望庭听着非格的话,好像明白了一些,他点着头自语道:“是这样啊!” “是啊,所以说,那皇帝和玄素清定是生了嫌隙,明天阵前,只要我们拼命挑拨,保不准那玄素清就能站到咱们这一边!” “那,那,人家要是不答应呢?” “那也无妨,只要玄素清跟咱们见了面,皇帝会怎么想?这太陵城还能太平吗,他要不答应,咱就拼命攻城!里头的人心不齐,经得住打吗?”非格的眼神里闪着狡黠。 “法子,倒是个法子,可是,夫人,你一个女人家的!俺不放心!” “没事,你要是真的担心我,就把亲兵卫队给我!有他们在我身边,你还怕什么?”非格说道。 “行吗?俺还是不放心。” “哎呀好啦,婆婆妈妈的!就这么办了!”非格撒着娇说道:“对了,还有一个事,这攻城的准备今晚就要做踏实了,说不通就打,你呢,就在大营里待着,等我阵前的消息!” “俺待大营干什么,我就在阵前,跟你一起!”孙望庭的话斩钉截铁。 “胡说!主帅怎么能轻动,我军驻于南境,本来军心便不稳,你若轻动,难保大军不妄动,明日是生死对决,万不可因小失大!”非格认真说道。 孙望庭想了想说道:“好!” 非格与孙望庭定下计策后,孙军营中也如太陵城中一样忙活了起来。这一切当然都逃不过代晴的眼睛。 坐镇安州大营里的代晴,得知孙军营里升起炊烟,同时士卒们正在准备攻城器械,她立刻预感到决战的时刻近了。要不是杜恺还在孙望庭手上,她恨不得现在就趁夜领兵杀向孙军大营!好在,鲁莽不是她的性子。代晴深思片刻之后,也做出了她的部署。她让孟良领兵五万,趁夜开拔至太陵城南方三十里。孙军一旦攻城,这五万人马则立即从侧后方向扑向太陵城!同时,留下十万人马固守安州,代晴自领五万人马,只待太陵城外战事一起,便扑向孙军大营,救出杜恺! 对于战事,代晴倒不担心,她知道,孙望庭营里有了动静,八成是太陵城里玄素清出手的缘故。一旦打起来,孙望庭绝无胜算。而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身陷敌营的杜恺了。而在这个纷乱的夜里,顾念着杜恺的恐怕不止代晴一个人。 夜深了,非格悄悄起身,趁着孙望庭鼾声如雷之际,她来到了营中关押着杜恺的帐中。 杜恺一个人正被反绑双手,斜靠着一个偏座的椅背,见到有人进来,杜恺睁开眼来,努力想要看清来人。然而,帐内没有点灯。只有一个女人的身影站在了杜恺面前。 杜恺刚要开口发问,没想到非格先说话了:“杜将军,受委屈了!” “你来干什么?”杜恺冷冷的问道。 “我来是要放了你的!”非格说道。 “哼!你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杜恺轻蔑地说道。 “杜将军,明日战事将起,那便是孙望庭的末日!”说着非格从袖中抽出匕首,上前将捆住杜恺的绳锁割断,而后并没有收起匕首,而是把匕首放在了杜恺身边的桌案上。接着说道:“我给你带了一身士卒的号衣,你只要换上这身衣服,这营中便无人拦你。明日孙望庭会坐镇大营,我已将他身边的亲卫尽数支走。随你同来的随护们,就在隔壁的军帐里,他们同你一样,都有这一身号服!之后的事,便不需要我再多说了?” 看着非格返身就要走出去,杜恺忍不住问道:“你,你是谁?” 非格站下了脚步,却并不回头的扔下一句:“一个与你不相干的人!”说完,便走了。? 第二十七章 扭转乾坤 第二十六回扭转乾坤 夜幕褪尽之后,阳光终于洒向了太陵城,随着阳光一起来的,还有孙望庭的大军,城头上的巡防营军士惊叫了起来:“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可是,虽然孙军压了过来,但却远远的站下了步子,而后,一队人马从其阵中冲了出来,直奔着城下而来,当他们近抵城下后,城上的大津军士分明看见,策马立于这列人马正中的,竟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 接着,城下的人开口冲着城上喊道:“城上的弟兄,我家靖西王夫人想请玄府公子,玄素清出城说话!烦请通报!” 城头上的士卒有些不知所措了,茫然之间,一个小校答应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我们会转告玄大人的!” 这时,中间的那个女人说话了:“哼!这南川会的大公子,怎么变得如此胆小如鼠了,怎么,连一个女人他也怕了?” 城上的军士不再说话了。城上城下都安静了下来,非格他们调转马头向后退出了两百步。于是,阵前除了战马偶尔粗大的喘气声外,两军之间再没有了其他声响。 不到半个时辰,城上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城下的孙军士卒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一排排弓弩手的身影正快速穿梭在城头上,很快他们便侧身站定在了每一个垛口上,很明显,他们手上拉着弓,只是那弓和箭还被弓弩手们压在腰腹以下,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愿意,刹那之间,那夺命的飞矢就会狠狠扑上来,要了城下这些孙军士卒的性命。 一个孙军士卒忙喊了句:“夫人!” 非格神情木然地答道:“怕什么!都骑稳了!” 这时,城门缓缓打开了,吊桥也吱吱呀呀地放了下来。玄素清来了,他仍然是一身藏青的长衣,手腕上绕着佛珠,只见这几匹马儿跃出城门,冲着自己这边稳步前行着,还老远,非格的心都快要蹦出胸膛了,她情不自禁的挥手喊起了:“少主!少主!” 素清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觉得有些奇怪,他抬眼望向前方,只见那正端坐于马上女子,正不住地冲着自己挥着手。太远了,实在看不清,不过,素清也并没有催马急行,尽管那女子的声音里听不出恶意来。 素清的马终于停在了非格眼前,可是非格却早已泪眼模糊!她依旧唤着:“少主!” 素清定睛一看,大吃一惊,不觉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你,你,你是……” 见素清认出了自己,却惊得说不出话来了,非格含泪点着头说道:“少主,我是允儿啊!少主!” 素清身后的正南也开口说道:“允儿,真是你呀!你没死啊?” 素清的心也禁不住要跳出胸膛了,他忙问道:“允儿,你,你怎么会在这?”她正是自幼跟随着自己,又在南洋与自己患难多年的允儿,素清此刻完全没有要追问当年那场海上风暴的念头,他忍不住轻轻催马,只想着要上前拉上她的马缰,把她带回自己的身边再不分开! 非格却摇着头止住了素清,她说道:“少主,允儿这些年苟活于世,是想着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少主!” “允儿!”正南说道:“少主也无时无刻不念着你呀!” 非格看着素清眼角也划出了泪来,她点点头说道:“少主,允儿今天能见到你和正南哥哥,允儿心愿已成,这就别过了!将来,我会在天上陪着少主的!” 素清心里一惊,刚有一些不好的预感,非格就已经从身上抽出一支短刀来,好像就要扑杀上来的样子。素清立刻高喊道:“允儿,别!”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城头上一支利箭飞来,从素清的耳边擦过,生生扎进了非格的心窝里。 素清和正南都歇斯底里的喊道:“允儿!” 可是,又是一排利箭飞来,孙军的亲卫们齐齐的中箭落马,可是,非格还是强撑着趴在马背上,她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在素清的泪眼前,努力抬起头来,大声说道:“少主,这是个局,一个,一个天大的局!咱们,咱们,都不过是,是个棋子,而,而已!”说完,又一支利箭飞来,直直扎穿了非格的后背。非格一口鲜血洒到了战马的脖子上。从此便不再有了气息。 素清泪如泉涌,歇斯底里的高喊着:“不!允儿,允儿,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正南赶忙上前,拉起素清的马缰就往城里退去。 而身在大营的孙望庭听到前方来报:夫人在城下被太陵城守军射杀!混身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他暴怒的喊道:“王八蛋!老子跟你们拼了!来人哪,攻城!” 于是,孙军营中混乱不堪,被愤怒裹挟的孙望庭,内心里一片空白,已经分不出东南西北了,在他血红的眼里,根本见不得身边的士卒有一点的迟疑和懈怠,他就像一匹发了疯的猛兽,在自己营中的每一个角度乱窜,用拳,用腿,甚至用刀,趋赶着每一个士卒往太陵城冲去。 原来计划周密的攻城战法,这会儿全都没用了,混乱代替了一切章法。士卒们胡乱的冲向城墙,不是殒命炮火之中,便是倒在乱箭之下。如此一来,再没什么人敢拼着命去冲锋了。这十万大军随时都有溃散的风险。好在,不多时孙望庭亲自拍马杀到了城下,随他而来的云梯、冲车终于摆开了阵势,他在阵前高喊道:“弟兄们,都别怕,大兴城打得,太陵城有什么打不得的?只要你们冲上城头,城上的守军就会各自逃命!老子答应你们,只要破了城,这城里的女人,金银全是你们的!给我冲啊!” 于是,孙军又重新亮出了利齿,怪叫着排山倒海的扑杀了上来。城头上巡防营的军士们,哪见过这般阵势,城上群狼汹汹冲来,喊杀声震天动地。守军们握着弓箭的手,开始不住的抖了起来,甚至有人被吓得丢掉刀枪,就要往城里跑去,大家不知所措,乱作一团。 云梯已经架上了城头,冲车也开始拼着命的往城门撞去,每一个“轰隆”声响起,都会让城墙颤抖起来!巡防营的军士们两手发着抖,几乎抱不起炮弹,点不着引信了,更拿不起刀枪了!眼下,只要孙望庭的士卒顺着云楼爬上城墙,这太陵城就破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正南领着城中壮丁冲上了城头,他们有一些是玄府的家丁,但绝大多数是这城中的百姓!他们高喊着:“乡邻们,这帮畜生可是来抢咱们的女人,杀咱们的父母和孩子的!今天,不是咱们杀死他们,就是他们吃了我们!杀呀!” 于是,掉在地上刀又被捡了起来,紧紧地握在了手里,滚木礌石又开始从天而降了!城门被撞开了,可是瓮城后的铁门早就砸在了地上,自上而下的箭雨又一次铺天盖地的泼洒下来,城头上的喊杀声,也再一次的震耳欲聋了起来。借着壮丁们奋不顾身的勇猛,大津守军算是暂时稳住了阵脚。火炮也开始在孙军群中掀起了鲜红色的烈焰! 然而,已经深陷癫狂的孙望庭,哪里还有冷静下来的气力,他恨不能眼里喷出火来,他高坐马上不停的大喊着:“冲上去!给我冲上去!”于是,他座下的十万人马,便像是巨浪一般,一次次汹涌的拍向太陵城! 战至午后,城上城下都已堆满尸首。孙军疯狂的进攻还在继续,可城头上已经开始有些不支了!玄素清却一脸平静地站在城头上,他抬头望了眼已经开始下沉的日头,轻声说道:“来了,他来了!” 已经是混身沾血的正南,猛然转过脸来问道:“什么,什么来了!少主,你还是下去!城头上飞箭不长眼!” 素清却说道:“你看南边,他们来了!” 正南手搭凉棚远远望去,果然,远处一哨人马正极速杀来,正南兴奋的高喊道:“援兵来啦,援兵来啦!” 守兵们齐刷刷的向着正南指的方向看去,远处的那一队人马,再由远及近滚滚而来,那杏黄的大津战旗越张越大!守军士气大振,人人搬起大石狠狠地向着城下砸去,誓将城下的恶鬼们砸回地狱里去! 孙望庭当然也知道了安州的援兵已经杀了过来,可是他还是不愿放下手里的刀!因为,他已经无路可退了。在这覆灭的前夜,他只能咬着牙高声下令:“跟我来!”他要亲自领一军冲着远道而来的孟良扑杀过去。想要趁着安州兵立足未稳之时,冲散这支太陵城的援军! 孙望庭也的确身经百战,他知道安州兵为解太陵之围,远道冲杀而来,及至太陵城下时,已至脚力极限,队形难免散乱,加之交通阻隔,其与城内无法协同,这时若是能一鼓作气,冲上去猛打猛杀,说不定就有机会能打退孟良的进攻。于是,孙望庭领着他手下仅有的骑兵队伍,猛扑上前的同时,迅速分出两翼,向着孟良的左右两边狠狠插了过去! 这时,两军马上就要碰撞在一起,孟良已经来不及变换阵形了,只能是生生扛下孙望庭的这一阵,把他的有生力量耗尽,再从背后歼灭还在攻城的士卒。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刻,孙望庭的身后突然有人高叫了一声:“大哥!对不住了!”话音未落,只见一柄长枪就深深的扎进了孙望庭的后心窝里。孙望庭甚至都来不及吼一声,一口鲜血便直直的喷了出去,差点都溅到了正迎面冲来的孟良脸上。 那个握着长枪的壮士,快速的将长枪拔出,不待孙望庭的身子歪倒下马,他的枪尖已经挑起了孙望庭的头盔。他勒停了战马,将手里的长枪高高举起,好让整个战场都能看到这矛尖上的盔缨,他高声喊着:“安州总兵杜恺在此!再有从逆者定斩不饶!” 原来,杜恺他们一身孙军号衣却始终无法近得孙望庭身边,好在,趁着孙望庭扑向孟良之时,策马混了进来。这才一枪结果了孙望庭。 这时,孟良他们也都拉紧了缰绳,而插向孟良两翼的孙军骑兵,眼见主将的盔缨已经握在敌人手中,知道败局已定。于是,全都不知所措的愣在了当场。这战场上似乎突然间暂停了片刻,可转瞬即逝的片刻之后,安州兵们横起了长刀,冲着前后左右的孙军士卒高声喝道:“跪下!” 大势已去,孙军士卒们只好丢下刀枪,纷纷下马跪地请降了。 而也正在此时,城下孙军的攻城的队伍也同时陷入了巨大的混乱。杜恺抬眼望去,分明一队人马已经杀入了孙军大营,如今正从背后砍杀上来,孙军士卒慌忙回身应战,却在混乱之中成批倒地。 而那支冲入敌阵的队伍,更是战法娴熟,他们以“八”字形快速突进,士卒们人人圆盾长刀,身手矫健,躲闪腾挪神出鬼没,挥刀用盾看似随意,却招招毙命。他们身后还有长枪手,专门对付漏网之鱼,再后面的就是弓弩手了,他仰天放箭,所有人角度一致。所以,当长刀手们面对的敌手往往已是身负重伤,胜负早就没有了悬念! 杜恺看着心里高兴,这就是自己的队伍,他立即甩掉孙望庭的盔缨,高喊道:“弟兄们,随我杀进去!” 于是,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再次响彻了战场。孙望庭的队伍逃无可逃,彻底掉进了地狱的熔炉里。 在安州兵的反复绞杀下,孙望庭的队伍终于在他死后半个时辰内彻底溃散。杜恺与代晴也终于在战场上相遇了,看着代晴那美丽的脸颊上沾满了乌灰,杜恺心痛坏了,他刚想紧紧搂住妻子,去发现一言不发的代晴,竟然委屈的哭了起来。杜恺吃了一惊,他忙左右轻拽着代晴,目光不停的上下左右的打量着她。嘴里不停说着:“伤着没有,伤着没有?” 直到代晴喊道:“没有,哎呀,疼!” “啊?哪里?哪里?”代晴的一个“疼”字可把杜恺吓坏了。 “是你把我弄疼了!”代晴生气的说道。 “哦!”杜恺这才松开了手,陪着笑说道:“我还以为……” 代晴的脸上却没有泛起笑,她仍然流着泪说道:“皮三爷,他……” 原来,代晴带着军士们一路向着孙军大营冲杀,半路上果然遇上了孙望庭的伏兵,在一片林子里,三千孙军弓弩手突然就向着代晴他们放出了箭雨,而代晴救人心切,始终策马跑在队伍最前头,她也担心路边林子里有伏兵,所以并不领兵进林子,可是,眼看就要冲到孙军大营了,路边树丛中放出的利箭还是凶狠的扑了过来,跑在代晴侧后的皮三爷,听到弓弦震颤的声音,就知道情势不好,他立即紧紧夹了下胯下的马腹,同时甩鞭狠狠一抽,战马长哮腾空一跃,连人带马的挡在了代晴身边。代晴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危险的一刻,她听到箭雨扑来的声音时,只顾着大声喊道:“冲过去,不要停!”却并不知皮三爷的腰腹已经中箭。而他却强忍着剧痛,一路护着代晴冲过了满是伏兵的树丛。战马四蹄奋起不停的拉扯着皮三爷的伤口,鲜血如热泉般不住的喷涌而出。终于,皮三爷再也没有了一丝气力,重重地滑落马下。当代晴止住马蹄回身望去之时,这才发现,原来这拼斗之路上早已是鲜血淋漓。 杜恺轻手抹去了代晴满脸的泪痕,身处鲜血四溅的沙场之上,任何宽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杜恺只能紧紧的搂着代晴不停发抖的身子,任她洒下的热泪打湿了自己胸口的衣襟。? 第二十七章 扭转乾坤 第二十六回扭转乾坤 夜幕褪尽之后,阳光终于洒向了太陵城,随着阳光一起来的,还有孙望庭的大军,城头上的巡防营军士惊叫了起来:“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可是,虽然孙军压了过来,但却远远的站下了步子,而后,一队人马从其阵中冲了出来,直奔着城下而来,当他们近抵城下后,城上的大津军士分明看见,策马立于这列人马正中的,竟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 接着,城下的人开口冲着城上喊道:“城上的弟兄,我家靖西王夫人想请玄府公子,玄素清出城说话!烦请通报!” 城头上的士卒有些不知所措了,茫然之间,一个小校答应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我们会转告玄大人的!” 这时,中间的那个女人说话了:“哼!这南川会的大公子,怎么变得如此胆小如鼠了,怎么,连一个女人他也怕了?” 城上的军士不再说话了。城上城下都安静了下来,非格他们调转马头向后退出了两百步。于是,阵前除了战马偶尔粗大的喘气声外,两军之间再没有了其他声响。 不到半个时辰,城上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城下的孙军士卒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一排排弓弩手的身影正快速穿梭在城头上,很快他们便侧身站定在了每一个垛口上,很明显,他们手上拉着弓,只是那弓和箭还被弓弩手们压在腰腹以下,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愿意,刹那之间,那夺命的飞矢就会狠狠扑上来,要了城下这些孙军士卒的性命。 一个孙军士卒忙喊了句:“夫人!” 非格神情木然地答道:“怕什么!都骑稳了!” 这时,城门缓缓打开了,吊桥也吱吱呀呀地放了下来。玄素清来了,他仍然是一身藏青的长衣,手腕上绕着佛珠,只见这几匹马儿跃出城门,冲着自己这边稳步前行着,还老远,非格的心都快要蹦出胸膛了,她情不自禁的挥手喊起了:“少主!少主!” 素清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觉得有些奇怪,他抬眼望向前方,只见那正端坐于马上女子,正不住地冲着自己挥着手。太远了,实在看不清,不过,素清也并没有催马急行,尽管那女子的声音里听不出恶意来。 素清的马终于停在了非格眼前,可是非格却早已泪眼模糊!她依旧唤着:“少主!” 素清定睛一看,大吃一惊,不觉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你,你,你是……” 见素清认出了自己,却惊得说不出话来了,非格含泪点着头说道:“少主,我是允儿啊!少主!” 素清身后的正南也开口说道:“允儿,真是你呀!你没死啊?” 素清的心也禁不住要跳出胸膛了,他忙问道:“允儿,你,你怎么会在这?”她正是自幼跟随着自己,又在南洋与自己患难多年的允儿,素清此刻完全没有要追问当年那场海上风暴的念头,他忍不住轻轻催马,只想着要上前拉上她的马缰,把她带回自己的身边再不分开! 非格却摇着头止住了素清,她说道:“少主,允儿这些年苟活于世,是想着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少主!” “允儿!”正南说道:“少主也无时无刻不念着你呀!” 非格看着素清眼角也划出了泪来,她点点头说道:“少主,允儿今天能见到你和正南哥哥,允儿心愿已成,这就别过了!将来,我会在天上陪着少主的!” 素清心里一惊,刚有一些不好的预感,非格就已经从身上抽出一支短刀来,好像就要扑杀上来的样子。素清立刻高喊道:“允儿,别!”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城头上一支利箭飞来,从素清的耳边擦过,生生扎进了非格的心窝里。 素清和正南都歇斯底里的喊道:“允儿!” 可是,又是一排利箭飞来,孙军的亲卫们齐齐的中箭落马,可是,非格还是强撑着趴在马背上,她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在素清的泪眼前,努力抬起头来,大声说道:“少主,这是个局,一个,一个天大的局!咱们,咱们,都不过是,是个棋子,而,而已!”说完,又一支利箭飞来,直直扎穿了非格的后背。非格一口鲜血洒到了战马的脖子上。从此便不再有了气息。 素清泪如泉涌,歇斯底里的高喊着:“不!允儿,允儿,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正南赶忙上前,拉起素清的马缰就往城里退去。 而身在大营的孙望庭听到前方来报:夫人在城下被太陵城守军射杀!混身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他暴怒的喊道:“王八蛋!老子跟你们拼了!来人哪,攻城!” 于是,孙军营中混乱不堪,被愤怒裹挟的孙望庭,内心里一片空白,已经分不出东南西北了,在他血红的眼里,根本见不得身边的士卒有一点的迟疑和懈怠,他就像一匹发了疯的猛兽,在自己营中的每一个角度乱窜,用拳,用腿,甚至用刀,趋赶着每一个士卒往太陵城冲去。 原来计划周密的攻城战法,这会儿全都没用了,混乱代替了一切章法。士卒们胡乱的冲向城墙,不是殒命炮火之中,便是倒在乱箭之下。如此一来,再没什么人敢拼着命去冲锋了。这十万大军随时都有溃散的风险。好在,不多时孙望庭亲自拍马杀到了城下,随他而来的云梯、冲车终于摆开了阵势,他在阵前高喊道:“弟兄们,都别怕,大兴城打得,太陵城有什么打不得的?只要你们冲上城头,城上的守军就会各自逃命!老子答应你们,只要破了城,这城里的女人,金银全是你们的!给我冲啊!” 于是,孙军又重新亮出了利齿,怪叫着排山倒海的扑杀了上来。城头上巡防营的军士们,哪见过这般阵势,城上群狼汹汹冲来,喊杀声震天动地。守军们握着弓箭的手,开始不住的抖了起来,甚至有人被吓得丢掉刀枪,就要往城里跑去,大家不知所措,乱作一团。 云梯已经架上了城头,冲车也开始拼着命的往城门撞去,每一个“轰隆”声响起,都会让城墙颤抖起来!巡防营的军士们两手发着抖,几乎抱不起炮弹,点不着引信了,更拿不起刀枪了!眼下,只要孙望庭的士卒顺着云楼爬上城墙,这太陵城就破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正南领着城中壮丁冲上了城头,他们有一些是玄府的家丁,但绝大多数是这城中的百姓!他们高喊着:“乡邻们,这帮畜生可是来抢咱们的女人,杀咱们的父母和孩子的!今天,不是咱们杀死他们,就是他们吃了我们!杀呀!” 于是,掉在地上刀又被捡了起来,紧紧地握在了手里,滚木礌石又开始从天而降了!城门被撞开了,可是瓮城后的铁门早就砸在了地上,自上而下的箭雨又一次铺天盖地的泼洒下来,城头上的喊杀声,也再一次的震耳欲聋了起来。借着壮丁们奋不顾身的勇猛,大津守军算是暂时稳住了阵脚。火炮也开始在孙军群中掀起了鲜红色的烈焰! 然而,已经深陷癫狂的孙望庭,哪里还有冷静下来的气力,他恨不能眼里喷出火来,他高坐马上不停的大喊着:“冲上去!给我冲上去!”于是,他座下的十万人马,便像是巨浪一般,一次次汹涌的拍向太陵城! 战至午后,城上城下都已堆满尸首。孙军疯狂的进攻还在继续,可城头上已经开始有些不支了!玄素清却一脸平静地站在城头上,他抬头望了眼已经开始下沉的日头,轻声说道:“来了,他来了!” 已经是混身沾血的正南,猛然转过脸来问道:“什么,什么来了!少主,你还是下去!城头上飞箭不长眼!” 素清却说道:“你看南边,他们来了!” 正南手搭凉棚远远望去,果然,远处一哨人马正极速杀来,正南兴奋的高喊道:“援兵来啦,援兵来啦!” 守兵们齐刷刷的向着正南指的方向看去,远处的那一队人马,再由远及近滚滚而来,那杏黄的大津战旗越张越大!守军士气大振,人人搬起大石狠狠地向着城下砸去,誓将城下的恶鬼们砸回地狱里去! 孙望庭当然也知道了安州的援兵已经杀了过来,可是他还是不愿放下手里的刀!因为,他已经无路可退了。在这覆灭的前夜,他只能咬着牙高声下令:“跟我来!”他要亲自领一军冲着远道而来的孟良扑杀过去。想要趁着安州兵立足未稳之时,冲散这支太陵城的援军! 孙望庭也的确身经百战,他知道安州兵为解太陵之围,远道冲杀而来,及至太陵城下时,已至脚力极限,队形难免散乱,加之交通阻隔,其与城内无法协同,这时若是能一鼓作气,冲上去猛打猛杀,说不定就有机会能打退孟良的进攻。于是,孙望庭领着他手下仅有的骑兵队伍,猛扑上前的同时,迅速分出两翼,向着孟良的左右两边狠狠插了过去! 这时,两军马上就要碰撞在一起,孟良已经来不及变换阵形了,只能是生生扛下孙望庭的这一阵,把他的有生力量耗尽,再从背后歼灭还在攻城的士卒。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刻,孙望庭的身后突然有人高叫了一声:“大哥!对不住了!”话音未落,只见一柄长枪就深深的扎进了孙望庭的后心窝里。孙望庭甚至都来不及吼一声,一口鲜血便直直的喷了出去,差点都溅到了正迎面冲来的孟良脸上。 那个握着长枪的壮士,快速的将长枪拔出,不待孙望庭的身子歪倒下马,他的枪尖已经挑起了孙望庭的头盔。他勒停了战马,将手里的长枪高高举起,好让整个战场都能看到这矛尖上的盔缨,他高声喊着:“安州总兵杜恺在此!再有从逆者定斩不饶!” 原来,杜恺他们一身孙军号衣却始终无法近得孙望庭身边,好在,趁着孙望庭扑向孟良之时,策马混了进来。这才一枪结果了孙望庭。 这时,孟良他们也都拉紧了缰绳,而插向孟良两翼的孙军骑兵,眼见主将的盔缨已经握在敌人手中,知道败局已定。于是,全都不知所措的愣在了当场。这战场上似乎突然间暂停了片刻,可转瞬即逝的片刻之后,安州兵们横起了长刀,冲着前后左右的孙军士卒高声喝道:“跪下!” 大势已去,孙军士卒们只好丢下刀枪,纷纷下马跪地请降了。 而也正在此时,城下孙军的攻城的队伍也同时陷入了巨大的混乱。杜恺抬眼望去,分明一队人马已经杀入了孙军大营,如今正从背后砍杀上来,孙军士卒慌忙回身应战,却在混乱之中成批倒地。 而那支冲入敌阵的队伍,更是战法娴熟,他们以“八”字形快速突进,士卒们人人圆盾长刀,身手矫健,躲闪腾挪神出鬼没,挥刀用盾看似随意,却招招毙命。他们身后还有长枪手,专门对付漏网之鱼,再后面的就是弓弩手了,他仰天放箭,所有人角度一致。所以,当长刀手们面对的敌手往往已是身负重伤,胜负早就没有了悬念! 杜恺看着心里高兴,这就是自己的队伍,他立即甩掉孙望庭的盔缨,高喊道:“弟兄们,随我杀进去!” 于是,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再次响彻了战场。孙望庭的队伍逃无可逃,彻底掉进了地狱的熔炉里。 在安州兵的反复绞杀下,孙望庭的队伍终于在他死后半个时辰内彻底溃散。杜恺与代晴也终于在战场上相遇了,看着代晴那美丽的脸颊上沾满了乌灰,杜恺心痛坏了,他刚想紧紧搂住妻子,去发现一言不发的代晴,竟然委屈的哭了起来。杜恺吃了一惊,他忙左右轻拽着代晴,目光不停的上下左右的打量着她。嘴里不停说着:“伤着没有,伤着没有?” 直到代晴喊道:“没有,哎呀,疼!” “啊?哪里?哪里?”代晴的一个“疼”字可把杜恺吓坏了。 “是你把我弄疼了!”代晴生气的说道。 “哦!”杜恺这才松开了手,陪着笑说道:“我还以为……” 代晴的脸上却没有泛起笑,她仍然流着泪说道:“皮三爷,他……” 原来,代晴带着军士们一路向着孙军大营冲杀,半路上果然遇上了孙望庭的伏兵,在一片林子里,三千孙军弓弩手突然就向着代晴他们放出了箭雨,而代晴救人心切,始终策马跑在队伍最前头,她也担心路边林子里有伏兵,所以并不领兵进林子,可是,眼看就要冲到孙军大营了,路边树丛中放出的利箭还是凶狠的扑了过来,跑在代晴侧后的皮三爷,听到弓弦震颤的声音,就知道情势不好,他立即紧紧夹了下胯下的马腹,同时甩鞭狠狠一抽,战马长哮腾空一跃,连人带马的挡在了代晴身边。代晴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危险的一刻,她听到箭雨扑来的声音时,只顾着大声喊道:“冲过去,不要停!”却并不知皮三爷的腰腹已经中箭。而他却强忍着剧痛,一路护着代晴冲过了满是伏兵的树丛。战马四蹄奋起不停的拉扯着皮三爷的伤口,鲜血如热泉般不住的喷涌而出。终于,皮三爷再也没有了一丝气力,重重地滑落马下。当代晴止住马蹄回身望去之时,这才发现,原来这拼斗之路上早已是鲜血淋漓。 杜恺轻手抹去了代晴满脸的泪痕,身处鲜血四溅的沙场之上,任何宽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杜恺只能紧紧的搂着代晴不停发抖的身子,任她洒下的热泪打湿了自己胸口的衣襟。? 第二十八章 夜晚降临的真相 孙望庭的十万人马已经土崩瓦解了,太陵城的神策门再次打开了,安州方向运来的粮米,也很快运进太陵城了,尽管不多,但毕竟可解燃眉!杜恺没有接到领兵进城驻防的圣旨,所以,他还要带着安州兵追歼孙望庭的残部。他不可能再让代晴随着他上阵拼杀,于是,他把代晴送进了玄府,自己拉转马头离开了太陵城。 神策门上,代晴站在城头,目送着杜恺的背影,渐渐淹没在飞扬的尘土里。 太陵城似乎终于可能安静的渡过一个夜晚了。玄府里,凌萱的心情好极了,她拉着代晴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代晴也终于在好一阵子的忐忑不安之后,难得的轻松了下来。 可是,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太陵城,并不会因为一个跳梁小丑的覆灭,而真正恢复平静。正如这时,月上柳梢,万籁俱寂,一队凶悍的上林卫军士硬生生的闯进了玄府,领头的竟是小太监喜顺。 一行人来势汹汹,看上去不怀好意。玄府的家丁、侍卫们哪里肯让他们冲进素清的院子。三两下就将喜顺和乌金甲士们给围住了。喜顺大喊着想要驱散人群:“你们干什么?要造反吗?” 正南瞪大了眼睛凶狠的看着喜顺他们,几步逼上前去,当着喜顺的面一把撕开了自己的上衣,咬着牙说道:“造反?哼,看到了吗,这是老子今天在城头上留下的伤!”说着又把上衣合上,接着逼着喜顺向后退着:“你不造反,你有守城留的伤吗?有吗?!” 喜顺被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到身后上林卫军士胸口。喜顺回头看了眼,却发现这些上林卫的军士,人人都表情木然!喜顺知道眼下这玄府里,只有他一个人在与玄府上下作对了。于是,他急中生智对着素清的院子里高喊道:“我可是奉了皇上口谕,玄素清私谋乱政,勾连外邦,以致北伐败退,将士死伤无数。要,要立即押往刑部大牢,待罪听谌!” “来人哪!”凌萱突然就出现在了人群背后。 “在!”府上的侍卫们齐声应道。 “把这帮黑了心的恶狗打出去!”凌萱的愤怒让玄府家丁们的热血都冲上了头顶。 家丁们围上去就要打。这时,玄素清开口了:“小公公可有圣旨?” 喜顺忙应道:“咱家只有口谕!” “好!我跟你们走!”素清坚定的答道。 凌萱转过脸来喝道:“哥哥!” “无妨,我去去就回!”素清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他们害死了袁思孝,现在又来打你的主意了!咱玄府可不是他们想踩就能踩的!你别怕,有我,有爹,还有会里的万千兄弟,我看他们谁敢动你?”凌萱恨恨地说道。 素清却冷静的说道:“不怕,有你我怕什么,没事,你放心,我说没事,就会没事的!” “哥哥!”凌萱还是想拦下素清,可是,素清说着,已经迈步往喜顺那边走了。 凌萱知道,素清想好的事,是阻拦不了的,于是,她在素清身后高声喊道:“弟兄们!” “在!” “你们现在就去把刑部大牢围了,如果,明天早上之前,他们还不放少主,你们就给我杀进大牢里去!” “是!”众人答道。 于是,玄府的侍卫家丁们都要跟着素清一起去。就连凌萱也要跟着一起去刑部大牢。可是,刚走没几步,却被代晴一把拉住了。 代晴说道:“别急,我看没事?” “为什么?”凌萱问道。 “现在都半夜了,这些人一没圣旨,二没枷锁,这么几个人就敢来玄府抓人?他们是不想活了?” 代晴的问话,倒是让凌萱从愤怒里头醒过来一些,她开口问道:“你是说,他们不是来抓哥哥的?” “我看哪,不会是真要治什么罪的,这里头一定另有文章,不过,不会难为玄大人的!” 凌萱虽然平静了一些,但她仍然说道:“不行,我不放心,今晚我就去刑部守着,他们但凡敢动哥哥一下,我非扒了他们皮!”说完,凌萱就领着人跟着素清他们走了。 素清很快被带到了刑部大牢,不知道是有人事先交代好的,还是狱卒们认得这南川会的少东家,反正,这些拿着牢门钥匙的人,都对素清点头哈腰客客气气的。甚至还提前收拾出一间干净的牢房专门接待素清。 素清倒也没有说什么,他始终一脸平静的随着狱卒们的安排。领路的牢头嘴里没停地说着:“哎哟,侯爷,您说您这么大的人物,得了空还非得来我们这小庙里看看情形!您啊,真是太费心了!小的们啊,早就把其他那些碍眼的,都赶走了!您在这想着军国大事的时候,也能清静些不是?” 素清微笑着向牢头表达了谢意。作为南川会的少东家,这样的阿谀奉承,素清见得多了,他内心里也并没有半点的厌恶或者欣喜! 牢门关上了,牢头却不敢锁,素清轻声说了句:“锁上!辛苦你了!”牢头尴尬的笑笑,小心翼翼的把牢门锁上了,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来。 素清盘腿坐上了牢房后的床板上,闭上了双眼,双手在腹前转起了佛珠,大牢之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仿佛从来没人来过。 刑部大堂就没那么平静了,当值的几个小吏,被从椅子上拽起来,低着头齐刷刷地靠着墙根站在,正南搬了把椅子坐在他们面前,数落了起来:“欺负我们没人是吗?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我们少主也敢抓!” 凌萱憋着张红脸,高坐在堂上,怒骂道:“跟这些个虾兵蟹将有什么好说的?明天,我就一句话,明天日头高过了这个房檐,我家夫君要是还没放出来,我就把你们这些下三滥都扔回龙宫去!” 一个小吏忙跪地哭求道:“哎哟,大小姐,也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犯了您和南川会的虎威!可,真不是小的们哪!朝廷里的那些人,做事,咱也不敢问,不敢管呀,大少爷真不是我们敢抓的呀!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您该找那正主去呀!” “哼!”凌萱冷笑道:“正主八成在宫里,我可找不着,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敢欺负到南川头上!我今天就跟你们,哦,还有你们这个朝廷耍起青皮了!等把你们扔去喂了鱼鳖,宫里的正主自然来找我!” “您别呀,我们这还有老婆……”那小吏哀求道。 “站好了!”正南突然一声怒喝打断了小吏的话,小吏只好乖乖的站起了身来,退到了墙根前。 凌萱当然不会下手去害这些小吏的性命,但是一腔怒火实在无处发泄,再加上占了刑部大堂,朝廷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大不了打一战。只要能把素清抢出来就行,其他的也管不了! 玄素清一个人在大牢里待了许久,这里除了素清面前动的一盏小小油灯外,似乎一点生气也没有,这倒让素清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了下来。他闭着眼睛,把这些年朝廷里的事,前后梳理了一遍,思路也渐渐的清晰了起来: 允儿和老牛管家死前留给素清的话,都是告诉他,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布下了一个天大的局!这股力量当然也操弄着朝廷里的一切!这是一双握着剔骨尖刀的手,它不慌不忙地一刀刀剔去了拱卫皇帝和朝堂的所有力量。而这支巨大的手一定就是怀明太子! 三年前,素清在领兵征战湘、鄂之时,朝中有人发难,百官们表面上莫衷一是,实则在暗地里推波助澜,后来南川会又趁势大闹寿王府,百官又反过来为木叶都鸣冤而围了皇宫,这一切最终都诱使安西总兵廖晋举起了反旗。结果,太陵城下廖晋被擒。 其后,素清北伐决胜之时,朝中又传出了北征大败的谣言,这谣言甚至都传到了朝堂之上,南朝上下皆以为真!如此一来,卢州总兵许名生和临江总兵穆王盛,在寿王的蛊惑下,居然也起兵夺权。最终,寿王死于非命,居中联系的牛管家也一时下落不明,许名生、穆王盛阵前伏法!如此,大津朝拱卫南都的四镇总兵全部落马!唯一的藩王寿王,也殒命朝堂之外。要知道,若是无人有意诱导,暗中挑唆,这四镇总兵,纵有争权夺利之心,也万不敢举兵造反! 最后,还有一个手握上林卫和应天府的袁思孝!他是咸嘉帝的近臣。皇帝视之如股肱。然而,朝臣们借南川会生事,举朝弹劾!甚至,引来孙望庭围城进逼!最终,袁思孝满含冤屈,法场授首。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怀明太子当初正是要借着许名生和穆王盛的刀枪,顶着个寿王好把咸嘉帝拉下马来。而后,再让自己从北伐前线回师平叛!这样,便可除尽一切的绊脚石,而后旧太子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登临大宝了。可是,没想到,城里代晴的谋划,倒是破坏了他的计划。也许没有代晴的插手,是不是也就没有了孙望庭的南犯了呢? 这一步步的手段高明老辣,孤立视之一切都顺理成章,毫无破绽。但是,上下相连,就大有玄机了。只有寂子的死,在素清心里还是没找到答案!可是,如果寿王府的管家老牛,也是南川会的人,那么,这前前后后的事,不管哪一桩哪一件,都有南川会的影子!也就是说,握在怀明太子手上的这把剔骨尖刀,正是南川会! 可是,这个握着尖刀的旧太子又在哪里呢?眼看着南朝已经四分五裂了,那个始作俑者的怀明太子,一定就在这南直隶!绝不会在海外!那他会是谁呢?会是玄振海吗?素清在心里摇了摇头,不会是他,作为他的儿子,素清太了解这个南川会的大先生了。他虽然手段了得,可是,在玄振海的性情之中,总还有一些鲁莽的影子。他根本盘算不出如此周密的谋划。那还有谁能操控得了南川会呢?这个人的心智必不可与凡人等同,想到这里,素清突然感觉到,心头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直惊得他猛的睁开了眼睛。而此刻,正有一个黑暗中的人影正立在他的面前。 牢头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牢门,让那黑暗走进了牢房。只听来人只对牢头丢下一句:“你去!叫所有人都退出去!” 牢头忙应着,猫着腰便退入了黑暗里,来人抖开了裹身的长长披风,油灯的光亮立即打在了这张熟悉的脸上,素清开口说道:“汪公公,这么晚了有何见教!” 汪正明应道:“让玄大人受惊了!” “公公不必客套,让素清来必是有所见教!素清洗耳恭听!” “玄大人果然心智过人!咱家也不弯来绕去了,咱们开门见山!” “好!汪公公请讲!” “玄大人,南朝之人皆言咱家是在大兴城获罪失宠,方才被贬来为太祖守灵的!”汪正明顿了顿又说道:“实则不然!咱家为何来此,只有先帝和咱家自己知道!当年前朝宫变,怀明太子只身南逃,先帝因之才得以登临帝位,而民间传言纷纷,怀明太子究竟藏身何处?先帝和咱家知道,他就在焦山上的寒净寺里!” 说到这,汪正明抬头看了一眼素清,只见素清的脸上并未起任何的波澜,他又低下头继续说道:“其实,怀明太子的下落,先帝很早就知道了,于是,便派咱家以守陵之名,来这南方监视这个南直隶的活佛。对于当年的事,先帝心中尽是愧疚,因此,在咱家临行前,吩咐咱家说,若是旧太子已无意朝堂之事,行事则切不可有害于他!因此,咱家与寒净寺素来有约,只要他不公开身份,不干预朝政,则他便可安处深山,自在为僧!” “可是,如今南朝已是千疮百孔!”素清缓缓开口说道:“公公,为何不在皇上临朝时,将这秘密据实承奏呢?” “唉!”汪正明叹了口气说道:“咱家久居南方,这南川会的势力有多大?咱家心中十分清楚!皇帝北来,本就无依无靠,何况圣上年轻,手段城府自难与长者相比,咱家若是将怀明太子点明,难保圣上不会急着与南川会动手。那时,定是玉石俱焚。而这大津朝哪里还有复兴的希望啊?可如今看来,旧太子手段高明啊!” “公公如今将此事与我说起,是要我做些什么吗?”素清问道。 汪正明却默默摇了摇头说道:“咱家是个宦官,说白了,就是皇上家的奴才,当奴才的最该拿手的本事,就是很能看人,能察言观色!这么些年来,咱家算是看清楚了,玄大人虽是南川会中人,可是,并不与旧太子一心同体。所以,咱家担心袁思孝之事,会在玄大人身上重演,故此才特意将玄大人请到这里来,一来怕玄大人有不测之事,二来,也想请玄大人出来主持大局!可是现在看来,这大津朝怕是气数已尽!不瞒玄大人说,皇上连番挫折之后,如今已是神志不清!时才,咱家想要寻得朝中文武入宫议事!可是,文武百官已经尽皆不在城中了!如今南朝崩毁,咱家有负于先帝重托,咱家既是天子家奴自然要追随皇上,哪怕是刀山火海,万劫不复!只是这大津社稷,恐怕只有托付给玄大人了!” 说完,汪正明便站起身后刚要往外走时,又转过身来对素清说道:“还有一事,玄大人一定记恨圣上与咱家设计害死了寂子法师?唉!咱家虽是个宦官,可也从不无端害人性命,何况还是个心地纯善的出家人!信不信由你!”说完便自顾自的走了。只是这时,天已微亮! 素清思索了片刻,也起身走出了刑部大牢。他面色铁青,心中思绪万千。走出刑部大牢,迎面见到了凌萱和正南,素清一言不发,上前抓住凌萱的手,只说了一句:“走!上焦山”便不再说话,也不收住脚步。 凌萱快走几步跟在素清身旁,忙说道:“这就去吗?”见素清没有回答,她也不再说话了。 正南忙冲着属下们喊道:“快备马啊!”同时,问了句:“都去吗?” “都去!”素清的话答得有些木然。? 第二十八章 夜晚降临的真相 孙望庭的十万人马已经土崩瓦解了,太陵城的神策门再次打开了,安州方向运来的粮米,也很快运进太陵城了,尽管不多,但毕竟可解燃眉!杜恺没有接到领兵进城驻防的圣旨,所以,他还要带着安州兵追歼孙望庭的残部。他不可能再让代晴随着他上阵拼杀,于是,他把代晴送进了玄府,自己拉转马头离开了太陵城。 神策门上,代晴站在城头,目送着杜恺的背影,渐渐淹没在飞扬的尘土里。 太陵城似乎终于可能安静的渡过一个夜晚了。玄府里,凌萱的心情好极了,她拉着代晴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代晴也终于在好一阵子的忐忑不安之后,难得的轻松了下来。 可是,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太陵城,并不会因为一个跳梁小丑的覆灭,而真正恢复平静。正如这时,月上柳梢,万籁俱寂,一队凶悍的上林卫军士硬生生的闯进了玄府,领头的竟是小太监喜顺。 一行人来势汹汹,看上去不怀好意。玄府的家丁、侍卫们哪里肯让他们冲进素清的院子。三两下就将喜顺和乌金甲士们给围住了。喜顺大喊着想要驱散人群:“你们干什么?要造反吗?” 正南瞪大了眼睛凶狠的看着喜顺他们,几步逼上前去,当着喜顺的面一把撕开了自己的上衣,咬着牙说道:“造反?哼,看到了吗,这是老子今天在城头上留下的伤!”说着又把上衣合上,接着逼着喜顺向后退着:“你不造反,你有守城留的伤吗?有吗?!” 喜顺被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到身后上林卫军士胸口。喜顺回头看了眼,却发现这些上林卫的军士,人人都表情木然!喜顺知道眼下这玄府里,只有他一个人在与玄府上下作对了。于是,他急中生智对着素清的院子里高喊道:“我可是奉了皇上口谕,玄素清私谋乱政,勾连外邦,以致北伐败退,将士死伤无数。要,要立即押往刑部大牢,待罪听谌!” “来人哪!”凌萱突然就出现在了人群背后。 “在!”府上的侍卫们齐声应道。 “把这帮黑了心的恶狗打出去!”凌萱的愤怒让玄府家丁们的热血都冲上了头顶。 家丁们围上去就要打。这时,玄素清开口了:“小公公可有圣旨?” 喜顺忙应道:“咱家只有口谕!” “好!我跟你们走!”素清坚定的答道。 凌萱转过脸来喝道:“哥哥!” “无妨,我去去就回!”素清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他们害死了袁思孝,现在又来打你的主意了!咱玄府可不是他们想踩就能踩的!你别怕,有我,有爹,还有会里的万千兄弟,我看他们谁敢动你?”凌萱恨恨地说道。 素清却冷静的说道:“不怕,有你我怕什么,没事,你放心,我说没事,就会没事的!” “哥哥!”凌萱还是想拦下素清,可是,素清说着,已经迈步往喜顺那边走了。 凌萱知道,素清想好的事,是阻拦不了的,于是,她在素清身后高声喊道:“弟兄们!” “在!” “你们现在就去把刑部大牢围了,如果,明天早上之前,他们还不放少主,你们就给我杀进大牢里去!” “是!”众人答道。 于是,玄府的侍卫家丁们都要跟着素清一起去。就连凌萱也要跟着一起去刑部大牢。可是,刚走没几步,却被代晴一把拉住了。 代晴说道:“别急,我看没事?” “为什么?”凌萱问道。 “现在都半夜了,这些人一没圣旨,二没枷锁,这么几个人就敢来玄府抓人?他们是不想活了?” 代晴的问话,倒是让凌萱从愤怒里头醒过来一些,她开口问道:“你是说,他们不是来抓哥哥的?” “我看哪,不会是真要治什么罪的,这里头一定另有文章,不过,不会难为玄大人的!” 凌萱虽然平静了一些,但她仍然说道:“不行,我不放心,今晚我就去刑部守着,他们但凡敢动哥哥一下,我非扒了他们皮!”说完,凌萱就领着人跟着素清他们走了。 素清很快被带到了刑部大牢,不知道是有人事先交代好的,还是狱卒们认得这南川会的少东家,反正,这些拿着牢门钥匙的人,都对素清点头哈腰客客气气的。甚至还提前收拾出一间干净的牢房专门接待素清。 素清倒也没有说什么,他始终一脸平静的随着狱卒们的安排。领路的牢头嘴里没停地说着:“哎哟,侯爷,您说您这么大的人物,得了空还非得来我们这小庙里看看情形!您啊,真是太费心了!小的们啊,早就把其他那些碍眼的,都赶走了!您在这想着军国大事的时候,也能清静些不是?” 素清微笑着向牢头表达了谢意。作为南川会的少东家,这样的阿谀奉承,素清见得多了,他内心里也并没有半点的厌恶或者欣喜! 牢门关上了,牢头却不敢锁,素清轻声说了句:“锁上!辛苦你了!”牢头尴尬的笑笑,小心翼翼的把牢门锁上了,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来。 素清盘腿坐上了牢房后的床板上,闭上了双眼,双手在腹前转起了佛珠,大牢之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仿佛从来没人来过。 刑部大堂就没那么平静了,当值的几个小吏,被从椅子上拽起来,低着头齐刷刷地靠着墙根站在,正南搬了把椅子坐在他们面前,数落了起来:“欺负我们没人是吗?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我们少主也敢抓!” 凌萱憋着张红脸,高坐在堂上,怒骂道:“跟这些个虾兵蟹将有什么好说的?明天,我就一句话,明天日头高过了这个房檐,我家夫君要是还没放出来,我就把你们这些下三滥都扔回龙宫去!” 一个小吏忙跪地哭求道:“哎哟,大小姐,也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犯了您和南川会的虎威!可,真不是小的们哪!朝廷里的那些人,做事,咱也不敢问,不敢管呀,大少爷真不是我们敢抓的呀!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您该找那正主去呀!” “哼!”凌萱冷笑道:“正主八成在宫里,我可找不着,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敢欺负到南川头上!我今天就跟你们,哦,还有你们这个朝廷耍起青皮了!等把你们扔去喂了鱼鳖,宫里的正主自然来找我!” “您别呀,我们这还有老婆……”那小吏哀求道。 “站好了!”正南突然一声怒喝打断了小吏的话,小吏只好乖乖的站起了身来,退到了墙根前。 凌萱当然不会下手去害这些小吏的性命,但是一腔怒火实在无处发泄,再加上占了刑部大堂,朝廷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大不了打一战。只要能把素清抢出来就行,其他的也管不了! 玄素清一个人在大牢里待了许久,这里除了素清面前动的一盏小小油灯外,似乎一点生气也没有,这倒让素清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了下来。他闭着眼睛,把这些年朝廷里的事,前后梳理了一遍,思路也渐渐的清晰了起来: 允儿和老牛管家死前留给素清的话,都是告诉他,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布下了一个天大的局!这股力量当然也操弄着朝廷里的一切!这是一双握着剔骨尖刀的手,它不慌不忙地一刀刀剔去了拱卫皇帝和朝堂的所有力量。而这支巨大的手一定就是怀明太子! 三年前,素清在领兵征战湘、鄂之时,朝中有人发难,百官们表面上莫衷一是,实则在暗地里推波助澜,后来南川会又趁势大闹寿王府,百官又反过来为木叶都鸣冤而围了皇宫,这一切最终都诱使安西总兵廖晋举起了反旗。结果,太陵城下廖晋被擒。 其后,素清北伐决胜之时,朝中又传出了北征大败的谣言,这谣言甚至都传到了朝堂之上,南朝上下皆以为真!如此一来,卢州总兵许名生和临江总兵穆王盛,在寿王的蛊惑下,居然也起兵夺权。最终,寿王死于非命,居中联系的牛管家也一时下落不明,许名生、穆王盛阵前伏法!如此,大津朝拱卫南都的四镇总兵全部落马!唯一的藩王寿王,也殒命朝堂之外。要知道,若是无人有意诱导,暗中挑唆,这四镇总兵,纵有争权夺利之心,也万不敢举兵造反! 最后,还有一个手握上林卫和应天府的袁思孝!他是咸嘉帝的近臣。皇帝视之如股肱。然而,朝臣们借南川会生事,举朝弹劾!甚至,引来孙望庭围城进逼!最终,袁思孝满含冤屈,法场授首。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怀明太子当初正是要借着许名生和穆王盛的刀枪,顶着个寿王好把咸嘉帝拉下马来。而后,再让自己从北伐前线回师平叛!这样,便可除尽一切的绊脚石,而后旧太子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登临大宝了。可是,没想到,城里代晴的谋划,倒是破坏了他的计划。也许没有代晴的插手,是不是也就没有了孙望庭的南犯了呢? 这一步步的手段高明老辣,孤立视之一切都顺理成章,毫无破绽。但是,上下相连,就大有玄机了。只有寂子的死,在素清心里还是没找到答案!可是,如果寿王府的管家老牛,也是南川会的人,那么,这前前后后的事,不管哪一桩哪一件,都有南川会的影子!也就是说,握在怀明太子手上的这把剔骨尖刀,正是南川会! 可是,这个握着尖刀的旧太子又在哪里呢?眼看着南朝已经四分五裂了,那个始作俑者的怀明太子,一定就在这南直隶!绝不会在海外!那他会是谁呢?会是玄振海吗?素清在心里摇了摇头,不会是他,作为他的儿子,素清太了解这个南川会的大先生了。他虽然手段了得,可是,在玄振海的性情之中,总还有一些鲁莽的影子。他根本盘算不出如此周密的谋划。那还有谁能操控得了南川会呢?这个人的心智必不可与凡人等同,想到这里,素清突然感觉到,心头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直惊得他猛的睁开了眼睛。而此刻,正有一个黑暗中的人影正立在他的面前。 牢头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牢门,让那黑暗走进了牢房。只听来人只对牢头丢下一句:“你去!叫所有人都退出去!” 牢头忙应着,猫着腰便退入了黑暗里,来人抖开了裹身的长长披风,油灯的光亮立即打在了这张熟悉的脸上,素清开口说道:“汪公公,这么晚了有何见教!” 汪正明应道:“让玄大人受惊了!” “公公不必客套,让素清来必是有所见教!素清洗耳恭听!” “玄大人果然心智过人!咱家也不弯来绕去了,咱们开门见山!” “好!汪公公请讲!” “玄大人,南朝之人皆言咱家是在大兴城获罪失宠,方才被贬来为太祖守灵的!”汪正明顿了顿又说道:“实则不然!咱家为何来此,只有先帝和咱家自己知道!当年前朝宫变,怀明太子只身南逃,先帝因之才得以登临帝位,而民间传言纷纷,怀明太子究竟藏身何处?先帝和咱家知道,他就在焦山上的寒净寺里!” 说到这,汪正明抬头看了一眼素清,只见素清的脸上并未起任何的波澜,他又低下头继续说道:“其实,怀明太子的下落,先帝很早就知道了,于是,便派咱家以守陵之名,来这南方监视这个南直隶的活佛。对于当年的事,先帝心中尽是愧疚,因此,在咱家临行前,吩咐咱家说,若是旧太子已无意朝堂之事,行事则切不可有害于他!因此,咱家与寒净寺素来有约,只要他不公开身份,不干预朝政,则他便可安处深山,自在为僧!” “可是,如今南朝已是千疮百孔!”素清缓缓开口说道:“公公,为何不在皇上临朝时,将这秘密据实承奏呢?” “唉!”汪正明叹了口气说道:“咱家久居南方,这南川会的势力有多大?咱家心中十分清楚!皇帝北来,本就无依无靠,何况圣上年轻,手段城府自难与长者相比,咱家若是将怀明太子点明,难保圣上不会急着与南川会动手。那时,定是玉石俱焚。而这大津朝哪里还有复兴的希望啊?可如今看来,旧太子手段高明啊!” “公公如今将此事与我说起,是要我做些什么吗?”素清问道。 汪正明却默默摇了摇头说道:“咱家是个宦官,说白了,就是皇上家的奴才,当奴才的最该拿手的本事,就是很能看人,能察言观色!这么些年来,咱家算是看清楚了,玄大人虽是南川会中人,可是,并不与旧太子一心同体。所以,咱家担心袁思孝之事,会在玄大人身上重演,故此才特意将玄大人请到这里来,一来怕玄大人有不测之事,二来,也想请玄大人出来主持大局!可是现在看来,这大津朝怕是气数已尽!不瞒玄大人说,皇上连番挫折之后,如今已是神志不清!时才,咱家想要寻得朝中文武入宫议事!可是,文武百官已经尽皆不在城中了!如今南朝崩毁,咱家有负于先帝重托,咱家既是天子家奴自然要追随皇上,哪怕是刀山火海,万劫不复!只是这大津社稷,恐怕只有托付给玄大人了!” 说完,汪正明便站起身后刚要往外走时,又转过身来对素清说道:“还有一事,玄大人一定记恨圣上与咱家设计害死了寂子法师?唉!咱家虽是个宦官,可也从不无端害人性命,何况还是个心地纯善的出家人!信不信由你!”说完便自顾自的走了。只是这时,天已微亮! 素清思索了片刻,也起身走出了刑部大牢。他面色铁青,心中思绪万千。走出刑部大牢,迎面见到了凌萱和正南,素清一言不发,上前抓住凌萱的手,只说了一句:“走!上焦山”便不再说话,也不收住脚步。 凌萱快走几步跟在素清身旁,忙说道:“这就去吗?”见素清没有回答,她也不再说话了。 正南忙冲着属下们喊道:“快备马啊!”同时,问了句:“都去吗?” “都去!”素清的话答得有些木然。? 第二十九章 焦山上的烈焰 第二十八回焦山上的烈焰 素清一行人,终于在快要黄昏的时候来到了焦山脚下,一路上,素清一句话也不肯说,这让凌萱和正南都有些手足无措,好在焦山离太陵并不算太远,素清返身下马,把马缰一扔,便头也不回的往山上走去。搞得正南是不知道是该栓马,还是得先跟上少主了。还好,凌萱正跟着素清上山去了。正南边拴马,心里边犯起了嘀咕:怎么了,怎么就方寸大乱的样子。的确,他也从未见过玄素清的行事竟也会有些慌乱! 当素清再一次站到了寒净寺的山门前时,弦月已经挂上了树梢,幽长的青石步道,两边暗红的石墙上头,往步道中间垂着青翠的不秋草,夜风扬起了沙沙响声,更有一缕缕山间的清香,不时钻入鼻息。 这一切的一切,印在素清的眼里是那么熟悉!熟悉的他可以闭上眼睛数着步子走过山门。然而,今天这座山间寺院的气息再一次沁入素清的内心时,却又让素清感到极其的陌生,甚至这陌生的感觉竟能让他心生畏惧而裹足不前。 终于,玄素清还是长舒了一口气,他紧紧抓着凌萱的手,镇定地迈着步子,走进了寒净寺的山门! 当素清穿过山门,登上高高的台阶,站在寺院的门口时,寒净寺的大门竟自然分两边打开了。素清抬腿走进了寺中,绕过弥勒佛的法相,走过高坐两边的四大天王,素清站在了通往大雄宝殿的广场上。然而,眼前的一切却惊呆了素清。 今晚,这个不大的广场上竟然已经站满了大津的文武百官,大家官服齐整,仿佛正在朝会一般,面色上都有着几分喜悦之意,他们相互低声交谈着,亲切而又轻松!内阁首辅冉之祺,见到匆匆赶来的玄素清,脸上竟然满是欢喜,完全不是当初的轻蔑与鄙夷,他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冲着素清躬身施礼道:“皇孙一路辛苦!” 冉之祺对素清的称呼,让素清和凌萱两人立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错愕之中,凌萱忙问道:“你,你叫他什么?” 还没等素清想明白,冉之祺竟退后几步,领着聚上来的周光宸、黄功杰以及众大臣,齐齐跪在了素清面前,而后齐声高喊道:“臣得恭迎皇孙驾临!”紧接着就是三拜。 素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脑子一片空白。好在,这时候,玄振海和张氏也走了出来,张氏老远就喊道:“儿啊!” 玄振海忙止住她说道:“瞎喊什么!” 张氏赶紧收着话,两人竟也走到素清面前,就要躬身下拜,素清哪里敢接,他忙伸出双臂拦住了两人,口中说道:“爹娘,你们,你们这是……” “孩子,以后可不敢这么叫!”大先生开口说道:“您是大津朝的龙孙,我这么多年没敢跟你说,真是怕有人想害你!除了太子爷和我,这大津朝谁也不知道你的身份。今天好了,我终于可以把你好好地还给太子爷了,三十多年啊!值了!”玄振海说着,眼里竟然泛起了泪花。 这时候,大雄宝殿里响起了慧宣法师的声音:“让他进来!” 于是,殿外的人群立刻退到了两边,留给了素清一条宽阔的中线,素清心怀忐忑地顺着这条中线推开了寒净寺大雄宝殿的大门。 空阔的大殿里,无数的烛光亮如白昼,慧宣法师正盘腿坐在这大殿的正中央,两手正在胸前转着佛珠,他看向素清的目光里满是爱怜,脸上却较寻常多了些许威严! 素清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有些尴尬的轻轻唤了声:“师父!” 慧宣却毫不在意,他冲着眼前不远处的一个蒲团说了句:“快坐!” 素清也不推辞,便坐了下来。 这时,慧宣说话了:“汪正明一定都跟你说了?其实,也不用他跟你说,你自己一定能想得到。不错,我就是怀明太子!” 尽管素清已经在心里有了非常清晰的答案,但这时,他的心还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慧宣看了看素清,心里头不觉有一些心疼,这时的玄素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板似乎也不那么挺拔,坐在蒲团上的他看上去怅然若失!于是,慧宣法师缓缓开口说道:“那我们就说说,三十多年前的那场宫变!唉!快四十年了,想起来还是那么清楚!那时也是这样的夜晚,有内官来东宫传旨,我的父皇要我把你带进宫去。我也没多想,带上东宫的几个侍卫就进宫去了!后来的事,你也听说了,我们遇上了埋伏,好在,守卫宫城的上林卫军士,可怜我和你,这才没有下死手。可是,逃来逃去,我的身边也只剩下了玄振海!那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再后来,东宫就起了大火,这将来的乾圣皇帝可真是歹毒啊!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带着你逃到了皇觉寺,那里的住持给了我一张法名叫慧宣的度牒!还有紫金袈裟!这紫金袈裟可是大津的圣物啊,当初太祖爷定都太陵城时,就供奉过这个宝贝,那时的寒净寺住持说,只要紫金袈裟现世,这大津朝必定太平昌盛!所以,后来太宗朝迁到了大兴城,太宗也就悄悄把紫金袈裟带走,藏到了皇觉寺里。这事,在大津只有皇帝和太子知道!后来,我和玄振海带着你一路漂泊,来到了南方。我就用慧宣的法号出了家,还用这紫金袈裟成了万人仰拜的活佛。玄振海武艺了得,他就干起了海上的营生。当然,有我在暗中帮助他,没几年便有这南川会!我们都隐姓埋名了,我既然已经遁入了空门,就只能把你养在玄振海的身边,所以,也就有了你这个南川会的少东家!” 慧宣说到这停了下来,他看着素清,素清终于稍稍平静了内心,开口问道:“儿时,师父便常常告诫,时时当以天下苍生为念,要知众生苦,要拔众生苦。权势不过是杀人的利剑,朝廷亦不过是囚禁苍生的阱牢!妄想、执着皆不得超脱圆满。在南朝,南川会在大津朝已是如日中天,寒净寺也是万民仰慕。可是,可是为何不能在佛前放下仇怨?为何不能自求清净?为何还要操弄朝堂?大兴城既灭,北境生灵屡遭涂炭,如今,若是太陵城再遭罹难,这天下之大,何处有苍民容身之所啊?” “孩子,只要你还在这俗世间一天,何来的超脱啊!”慧宣叹了口气说道:“即便是我忘却了仇恨,可你的对手会吗?即便他会,你又如何能知?若不知,又何敢将脖颈置于其白刃之下?” 慧宣的反问,让素清没了话。看着素清不再说话了,慧宣顿了顿接着说了起来:“当初刚来南方,我与玄振海举目无着,四方皆敌,无处容身。若没有紫金袈裟,我根本无从立足,玄振海也只能苦苦求生,哪有如今的南川会?可是,这紫金袈裟也引来了汪正明!我如何能知,他身后没有一把钢刀?在明堂之上,天子之争,从来就没有华容道上的恻隐之心,只有斧声烛影里的你死我活!不得已,我便只得张机设阱以解自难了。南川会壮大之后,江南的钱粮已尽在我手,南方富庶,读书入仕者甚众,十多年以来,大兴城朝堂之上,已尽是南都士子,他们的家族皆与南川会有所往来,历年所获之利甚巨,而朝廷在北境要御北狄止内乱,所需银两又何止千万,仅凭粮米之税,自然是捉襟见肘,日渐穷困!而唯一脱困之道则是在南境开征商税,以此所获之利,可资北朝军需、粮米。然,满朝江南文武,南都之厚资,正是他们立足朝堂的根本。他们又怎会容得朝廷开征商税呢?故此,才有了君臣势如水火,朝堂上纷争不断,大兴城陷落敌手!如此,北朝既灭虽有南川会之故,然其也是势穷难挽啊!” 说到这里,慧宣停了下来,他看着素清,见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知道素清在内心之中,是赞同他的这番话的。的确,今时不同以往,天下财富尽在江南,天子何以滋养百姓?若朝廷之本仍是粮米之收,则百姓丰年尚可糊口,而灾年则必起流民,天下动荡!这可是千年难解之局,虽有人为之故,但也是大势所趋,人力难为呀!江南富庶,读书为官者便盛于天下,如若,朝堂之上尽是江南官员,哪怕朝廷穷困至极,想要开征商税,怕也是难如登天。 慧宣又接着说道:“后来,北廷南狩,那咸嘉帝登基后,我便出手逐次剪灭南都四镇,可是,让我唯一犯难的就是你了!” “我?!”素清有些不理解。 “是啊!”慧宣说道:“我怕你投身新朝,与南川会为敌!所以,这才有了你西征归来时,数万百姓于城外相迎的事!从那时起,朝廷便渐渐疏离于你!” “那寂子呢?这又是为了什么?”素清的脸上明显涌出了愤怒。 “不错,寂子的事,也是我的谋划!” “可是,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也新朝显贵?难道……” “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其时,冉之祺他们在朝堂上借着南川会想要扳倒袁思孝,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步了。万一你要是站到了朝廷那一边去,以你的韬略,你的心智,都会让我功亏一篑。所以,我必须让你远离朝堂。” “不,这是私利,为了这样肮脏的私利,却要让人蒙上不白之冤,叫人屈辱而死!这就是你自小说与我的光明和磊落?如此作为与窃国何异?”素清的愤怒被燃到了顶点,说着,他就要起身往殿外冲去。 “素清!”慧宣突然高声喝住了他。 素清背对着慧宣站了下来,慧宣说道:“磊落也罢,卑鄙也好。如今事已至此,你还要弃天下苍生于不顾吗?”说到这,慧宣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我已遁入空门,世上之事,我早已无所留恋!过往的罪过,我自会去佛前悔过。就算是身坠地狱,也无从纠改。倒是你,你想想,就算是你救下了大津朝,没有了南川会,没有了这江南的资财,你也会是第二个乾圣帝!现在,你的臣属就在殿外,南川会的所有资财都在你的囊中。你不该去拯救天下百姓吗?让他们温饱富足,远离刀兵之苦!还是弃他们而去,任他们生灭于罹乱之中!你自己选!你要记住一句话,你既有了天子血脉,你便永世抛不开苍生与社稷!去!” 素清转过身来,吃惊地问道:“我?!怎么是我?!”可是,眼见慧宣闭上了双眼,便不再说话了。 素清万念皆空,他僵直的走到了殿外。大雄宝殿外的广场上已空无一人,倒是寺门之外,望上去明如白昼。素清的心思却仍在晦暗之中闪动着,没想到,这焦山之上竟会是这天大迷局的中心,数十年来,化身慧宣法师的怀明太子,始终利用着江南富庶的资财,操弄着大兴城里的一切,直至大津朝变乱丛生,大厦倾覆!如今,又在南朝上下痛下杀手,除尽异己,然而,这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是为了扶助他的儿子玄素清登上皇位!这个怀明太子,让素清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与恐惧。可是,自己的师父,自己的亲生父亲,又是如此的了解他,慧宣知道素清无论如何不会甘心成为一个造逆者,因此,为了将素清推上皇位,他已经将南朝的上下搅得天翻地覆了,如今的太陵城里,缺的并不是一个皇帝,而是一个敢于挺身而出救民于水火的义士! 素清木然的往前走去,刚走到寺门之外,只见阶下众官员立即齐齐伏拜道:“臣等奉太子谕旨,恭请皇孙登临大宝!” 冉之祺于众人之前跪直了身板,高声说道:“天命未改,历数有归,或多难以固邦国,或殷忧以启圣明。险阻备至,晋公子之播迁,良有以也,闾阎亲历,史皇孙之艰难,岂徒然哉!尊位不可久虚,万机不可久旷!臣等伏请太孙登临大宝,总揽天下。福泽万民!” 说完,群臣伏拜不起,素清吃惊地发现,这伏拜劝进的队伍之中,竟还有玄振海、张氏和凌萱!素清颤抖着说道:“诸位,诸位快快请起,请起,请起……” 素清的话音未落,身后的大殿里竟突然腾起了冲天的烈焰!阶下众人全都嚎啕大哭了起来,人人大呼着:“太子爷啊!太子爷!” 素清也流着泪水转身跪拜下去,他几乎把脸贴在了青石的台阶上,久久不肯起来。 那宝殿在火光中炸响着,扭曲着。扑来的热浪炙烤着素清的内心!他的心在挣扎,在哭喊,他当然为寂子和袁思孝的死,而耿耿于怀。而那个在他眼中,为了皇位可以不择手段的怀明太子,却在功成之后,将自己化身于烈火之中!为了登上权势的顶峰而兴起的搏杀,从来都散发着肮脏的恶臭,即便古之贤士概莫能外!素清明白,即便是他玄素清要是有朝一日站在了权力的角斗场上,非要你死我活之时,也难免阴狠毒辣!如今,他的师父,他的亲生父亲,已为他用尽了卑鄙手段,只留下了这广阔的江山!他只要坐上太陵城里的那个宝座,他便可剑指中原,挥师平难。为天下,为百姓,争出一番清明世界。然而,就在这清明世界的厚土之下,却堆积着亿万尸骨,每有长风袭来,总是腐臭难当! 他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突然,一个小吏打破了素清的思绪,他慌慌张张的跑到寺院的大门前,冲着阶下众人,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太陵城失陷!”…… 第二十九章 焦山上的烈焰 第二十八回焦山上的烈焰 素清一行人,终于在快要黄昏的时候来到了焦山脚下,一路上,素清一句话也不肯说,这让凌萱和正南都有些手足无措,好在焦山离太陵并不算太远,素清返身下马,把马缰一扔,便头也不回的往山上走去。搞得正南是不知道是该栓马,还是得先跟上少主了。还好,凌萱正跟着素清上山去了。正南边拴马,心里边犯起了嘀咕:怎么了,怎么就方寸大乱的样子。的确,他也从未见过玄素清的行事竟也会有些慌乱! 当素清再一次站到了寒净寺的山门前时,弦月已经挂上了树梢,幽长的青石步道,两边暗红的石墙上头,往步道中间垂着青翠的不秋草,夜风扬起了沙沙响声,更有一缕缕山间的清香,不时钻入鼻息。 这一切的一切,印在素清的眼里是那么熟悉!熟悉的他可以闭上眼睛数着步子走过山门。然而,今天这座山间寺院的气息再一次沁入素清的内心时,却又让素清感到极其的陌生,甚至这陌生的感觉竟能让他心生畏惧而裹足不前。 终于,玄素清还是长舒了一口气,他紧紧抓着凌萱的手,镇定地迈着步子,走进了寒净寺的山门! 当素清穿过山门,登上高高的台阶,站在寺院的门口时,寒净寺的大门竟自然分两边打开了。素清抬腿走进了寺中,绕过弥勒佛的法相,走过高坐两边的四大天王,素清站在了通往大雄宝殿的广场上。然而,眼前的一切却惊呆了素清。 今晚,这个不大的广场上竟然已经站满了大津的文武百官,大家官服齐整,仿佛正在朝会一般,面色上都有着几分喜悦之意,他们相互低声交谈着,亲切而又轻松!内阁首辅冉之祺,见到匆匆赶来的玄素清,脸上竟然满是欢喜,完全不是当初的轻蔑与鄙夷,他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冲着素清躬身施礼道:“皇孙一路辛苦!” 冉之祺对素清的称呼,让素清和凌萱两人立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错愕之中,凌萱忙问道:“你,你叫他什么?” 还没等素清想明白,冉之祺竟退后几步,领着聚上来的周光宸、黄功杰以及众大臣,齐齐跪在了素清面前,而后齐声高喊道:“臣得恭迎皇孙驾临!”紧接着就是三拜。 素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脑子一片空白。好在,这时候,玄振海和张氏也走了出来,张氏老远就喊道:“儿啊!” 玄振海忙止住她说道:“瞎喊什么!” 张氏赶紧收着话,两人竟也走到素清面前,就要躬身下拜,素清哪里敢接,他忙伸出双臂拦住了两人,口中说道:“爹娘,你们,你们这是……” “孩子,以后可不敢这么叫!”大先生开口说道:“您是大津朝的龙孙,我这么多年没敢跟你说,真是怕有人想害你!除了太子爷和我,这大津朝谁也不知道你的身份。今天好了,我终于可以把你好好地还给太子爷了,三十多年啊!值了!”玄振海说着,眼里竟然泛起了泪花。 这时候,大雄宝殿里响起了慧宣法师的声音:“让他进来!” 于是,殿外的人群立刻退到了两边,留给了素清一条宽阔的中线,素清心怀忐忑地顺着这条中线推开了寒净寺大雄宝殿的大门。 空阔的大殿里,无数的烛光亮如白昼,慧宣法师正盘腿坐在这大殿的正中央,两手正在胸前转着佛珠,他看向素清的目光里满是爱怜,脸上却较寻常多了些许威严! 素清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有些尴尬的轻轻唤了声:“师父!” 慧宣却毫不在意,他冲着眼前不远处的一个蒲团说了句:“快坐!” 素清也不推辞,便坐了下来。 这时,慧宣说话了:“汪正明一定都跟你说了?其实,也不用他跟你说,你自己一定能想得到。不错,我就是怀明太子!” 尽管素清已经在心里有了非常清晰的答案,但这时,他的心还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慧宣看了看素清,心里头不觉有一些心疼,这时的玄素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板似乎也不那么挺拔,坐在蒲团上的他看上去怅然若失!于是,慧宣法师缓缓开口说道:“那我们就说说,三十多年前的那场宫变!唉!快四十年了,想起来还是那么清楚!那时也是这样的夜晚,有内官来东宫传旨,我的父皇要我把你带进宫去。我也没多想,带上东宫的几个侍卫就进宫去了!后来的事,你也听说了,我们遇上了埋伏,好在,守卫宫城的上林卫军士,可怜我和你,这才没有下死手。可是,逃来逃去,我的身边也只剩下了玄振海!那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再后来,东宫就起了大火,这将来的乾圣皇帝可真是歹毒啊!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带着你逃到了皇觉寺,那里的住持给了我一张法名叫慧宣的度牒!还有紫金袈裟!这紫金袈裟可是大津的圣物啊,当初太祖爷定都太陵城时,就供奉过这个宝贝,那时的寒净寺住持说,只要紫金袈裟现世,这大津朝必定太平昌盛!所以,后来太宗朝迁到了大兴城,太宗也就悄悄把紫金袈裟带走,藏到了皇觉寺里。这事,在大津只有皇帝和太子知道!后来,我和玄振海带着你一路漂泊,来到了南方。我就用慧宣的法号出了家,还用这紫金袈裟成了万人仰拜的活佛。玄振海武艺了得,他就干起了海上的营生。当然,有我在暗中帮助他,没几年便有这南川会!我们都隐姓埋名了,我既然已经遁入了空门,就只能把你养在玄振海的身边,所以,也就有了你这个南川会的少东家!” 慧宣说到这停了下来,他看着素清,素清终于稍稍平静了内心,开口问道:“儿时,师父便常常告诫,时时当以天下苍生为念,要知众生苦,要拔众生苦。权势不过是杀人的利剑,朝廷亦不过是囚禁苍生的阱牢!妄想、执着皆不得超脱圆满。在南朝,南川会在大津朝已是如日中天,寒净寺也是万民仰慕。可是,可是为何不能在佛前放下仇怨?为何不能自求清净?为何还要操弄朝堂?大兴城既灭,北境生灵屡遭涂炭,如今,若是太陵城再遭罹难,这天下之大,何处有苍民容身之所啊?” “孩子,只要你还在这俗世间一天,何来的超脱啊!”慧宣叹了口气说道:“即便是我忘却了仇恨,可你的对手会吗?即便他会,你又如何能知?若不知,又何敢将脖颈置于其白刃之下?” 慧宣的反问,让素清没了话。看着素清不再说话了,慧宣顿了顿接着说了起来:“当初刚来南方,我与玄振海举目无着,四方皆敌,无处容身。若没有紫金袈裟,我根本无从立足,玄振海也只能苦苦求生,哪有如今的南川会?可是,这紫金袈裟也引来了汪正明!我如何能知,他身后没有一把钢刀?在明堂之上,天子之争,从来就没有华容道上的恻隐之心,只有斧声烛影里的你死我活!不得已,我便只得张机设阱以解自难了。南川会壮大之后,江南的钱粮已尽在我手,南方富庶,读书入仕者甚众,十多年以来,大兴城朝堂之上,已尽是南都士子,他们的家族皆与南川会有所往来,历年所获之利甚巨,而朝廷在北境要御北狄止内乱,所需银两又何止千万,仅凭粮米之税,自然是捉襟见肘,日渐穷困!而唯一脱困之道则是在南境开征商税,以此所获之利,可资北朝军需、粮米。然,满朝江南文武,南都之厚资,正是他们立足朝堂的根本。他们又怎会容得朝廷开征商税呢?故此,才有了君臣势如水火,朝堂上纷争不断,大兴城陷落敌手!如此,北朝既灭虽有南川会之故,然其也是势穷难挽啊!” 说到这里,慧宣停了下来,他看着素清,见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知道素清在内心之中,是赞同他的这番话的。的确,今时不同以往,天下财富尽在江南,天子何以滋养百姓?若朝廷之本仍是粮米之收,则百姓丰年尚可糊口,而灾年则必起流民,天下动荡!这可是千年难解之局,虽有人为之故,但也是大势所趋,人力难为呀!江南富庶,读书为官者便盛于天下,如若,朝堂之上尽是江南官员,哪怕朝廷穷困至极,想要开征商税,怕也是难如登天。 慧宣又接着说道:“后来,北廷南狩,那咸嘉帝登基后,我便出手逐次剪灭南都四镇,可是,让我唯一犯难的就是你了!” “我?!”素清有些不理解。 “是啊!”慧宣说道:“我怕你投身新朝,与南川会为敌!所以,这才有了你西征归来时,数万百姓于城外相迎的事!从那时起,朝廷便渐渐疏离于你!” “那寂子呢?这又是为了什么?”素清的脸上明显涌出了愤怒。 “不错,寂子的事,也是我的谋划!” “可是,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也新朝显贵?难道……” “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其时,冉之祺他们在朝堂上借着南川会想要扳倒袁思孝,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步了。万一你要是站到了朝廷那一边去,以你的韬略,你的心智,都会让我功亏一篑。所以,我必须让你远离朝堂。” “不,这是私利,为了这样肮脏的私利,却要让人蒙上不白之冤,叫人屈辱而死!这就是你自小说与我的光明和磊落?如此作为与窃国何异?”素清的愤怒被燃到了顶点,说着,他就要起身往殿外冲去。 “素清!”慧宣突然高声喝住了他。 素清背对着慧宣站了下来,慧宣说道:“磊落也罢,卑鄙也好。如今事已至此,你还要弃天下苍生于不顾吗?”说到这,慧宣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我已遁入空门,世上之事,我早已无所留恋!过往的罪过,我自会去佛前悔过。就算是身坠地狱,也无从纠改。倒是你,你想想,就算是你救下了大津朝,没有了南川会,没有了这江南的资财,你也会是第二个乾圣帝!现在,你的臣属就在殿外,南川会的所有资财都在你的囊中。你不该去拯救天下百姓吗?让他们温饱富足,远离刀兵之苦!还是弃他们而去,任他们生灭于罹乱之中!你自己选!你要记住一句话,你既有了天子血脉,你便永世抛不开苍生与社稷!去!” 素清转过身来,吃惊地问道:“我?!怎么是我?!”可是,眼见慧宣闭上了双眼,便不再说话了。 素清万念皆空,他僵直的走到了殿外。大雄宝殿外的广场上已空无一人,倒是寺门之外,望上去明如白昼。素清的心思却仍在晦暗之中闪动着,没想到,这焦山之上竟会是这天大迷局的中心,数十年来,化身慧宣法师的怀明太子,始终利用着江南富庶的资财,操弄着大兴城里的一切,直至大津朝变乱丛生,大厦倾覆!如今,又在南朝上下痛下杀手,除尽异己,然而,这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是为了扶助他的儿子玄素清登上皇位!这个怀明太子,让素清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与恐惧。可是,自己的师父,自己的亲生父亲,又是如此的了解他,慧宣知道素清无论如何不会甘心成为一个造逆者,因此,为了将素清推上皇位,他已经将南朝的上下搅得天翻地覆了,如今的太陵城里,缺的并不是一个皇帝,而是一个敢于挺身而出救民于水火的义士! 素清木然的往前走去,刚走到寺门之外,只见阶下众官员立即齐齐伏拜道:“臣等奉太子谕旨,恭请皇孙登临大宝!” 冉之祺于众人之前跪直了身板,高声说道:“天命未改,历数有归,或多难以固邦国,或殷忧以启圣明。险阻备至,晋公子之播迁,良有以也,闾阎亲历,史皇孙之艰难,岂徒然哉!尊位不可久虚,万机不可久旷!臣等伏请太孙登临大宝,总揽天下。福泽万民!” 说完,群臣伏拜不起,素清吃惊地发现,这伏拜劝进的队伍之中,竟还有玄振海、张氏和凌萱!素清颤抖着说道:“诸位,诸位快快请起,请起,请起……” 素清的话音未落,身后的大殿里竟突然腾起了冲天的烈焰!阶下众人全都嚎啕大哭了起来,人人大呼着:“太子爷啊!太子爷!” 素清也流着泪水转身跪拜下去,他几乎把脸贴在了青石的台阶上,久久不肯起来。 那宝殿在火光中炸响着,扭曲着。扑来的热浪炙烤着素清的内心!他的心在挣扎,在哭喊,他当然为寂子和袁思孝的死,而耿耿于怀。而那个在他眼中,为了皇位可以不择手段的怀明太子,却在功成之后,将自己化身于烈火之中!为了登上权势的顶峰而兴起的搏杀,从来都散发着肮脏的恶臭,即便古之贤士概莫能外!素清明白,即便是他玄素清要是有朝一日站在了权力的角斗场上,非要你死我活之时,也难免阴狠毒辣!如今,他的师父,他的亲生父亲,已为他用尽了卑鄙手段,只留下了这广阔的江山!他只要坐上太陵城里的那个宝座,他便可剑指中原,挥师平难。为天下,为百姓,争出一番清明世界。然而,就在这清明世界的厚土之下,却堆积着亿万尸骨,每有长风袭来,总是腐臭难当! 他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突然,一个小吏打破了素清的思绪,他慌慌张张的跑到寺院的大门前,冲着阶下众人,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太陵城失陷!”…… 第十卷 决战故第一章 申兵南下 太陵城失陷了,这是南朝上下始料未及的,或者,也可以说是江南的大津朝遗民们,小看了北方草原民族战力的强悍!自玄素清北伐进占幽州城后,退守大兴城的申国并没能坐以待毙,国师脱布花亲往草原,悉数征召全族上下尚能引弓之民投军远征。紧急驰援大兴城!虽然,人数不过三万,且多是未成年或须发苍白者。但好歹把大申铁骑又扩充到了八万。吉克哈当时想着,要是能在大兴城下拖住大津军,这三万人马及时杀到,就能给连日苦战的大津军致命一击,甚至逆转攻守!要是大兴城实在撑不住了,自己领着申国势力撤回草原,这三万人马也是阻挡玄素清乘胜追击的生力军! 可是没想到,这大津军竟然无声无息的撤军了!惹得申国上下错愕不已。因为担心在幽州城下损兵折将,而被治罪的宋金德立即向吉克哈奏请,要与苏哈昌一同领兵南下平定江南!大败之后,申国也是朝局纷乱,大兵压境之时,各头领还能同心协力,共御外敌。结果敌兵一撤,这些权贵们倒争权夺利了起来,搞得朝局纷乱异常。这些年,吉克哈的身子也越发的虚弱了起来,想要如以往般彻底镇住麾下这些头领们,着实有些力不从心了。再者,苏哈昌若是再没有能服众的功勋,恐怕这不久之后大申国最高权力的交接,将会演变成一场巨大的内乱。因此,尽管前方危机重重,但是吉克哈还是孤注一掷的答应了宋金德的陈奏! 宋金德虽然狡诈奸滑,但他并不是蛮夫,他也是看准了情势才出手的。他知道,玄素清突然撤兵,一定是后方出了大变故!这不正是大申军南下的大好时机吗?更让他兴奋的是,孙望庭竟放弃了西原,也南下去了。这等于是为申国化解了心腹大患!于是,为补充兵源,宋金德在江北强征中原男子入伍,让他们穿上申军的号衣,为申军征战。万般无奈之下,屡遭战乱又无家可归的中原壮丁,只得入了申兵大营跟着一起南下! 于是,苏哈昌麾下铁骑八万,宋金德强征汉兵五万,以及申兵一万,还有倪昌时手下的宁州骑兵五万人马。号称三十万人马悄悄开到了长江北岸,其中,倪昌时的五万人马被宋金德派去夺占襄城,以防南直隶战起时,驻守湘、鄂的高继勋部南援。其余人马则皆驻于江北虎视眈眈。由于孙望庭围了太陵城,城内消息阻隔,加上南川会的势力也因为朝堂纷争,暂时南撤远离太陵城,因此,南朝上下对于申军的南下竟一无所知。可是宋金德的探子却早已过江南来了。所以,大津军与孙望庭部刚一接战,宋金德便立即挥师过江,等队伍齐整之后,刚好就遇上了败退到江岸的孙军残部,以及追杀而来的大津军安州部!于是,以申军铁骑的强悍战力,加之大津军毫无防备,两军一接战,杜恺所部便毫无悬念的溃败下来,损失惨重!好在,不多时天色渐晚,被打散的士卒借着夜色的掩护,开始向着安州方向退去!杜恺也只好随着部下们退往了安州。 而宋金德在首战大胜之后,立即领兵扑向了几乎已是空城的太陵城,只一个时辰,申国的军旗便插上了太陵城的城头。宋金德欣喜若狂,这一战下来,占了大津南都,甚至俘虏了大津朝的咸嘉皇帝!这不仅对于他的主子来说是个重大的胜利,就是对于他个人来说,一生之中连克大兴和太陵两座大津的京师,这也是前无古人的壮举! 接着,宋金德马不停蹄的做出了部署,全军休整一日后,第二天早上,宋金德便派出申将胡尔查为主将,李敢为副将,领申兵三千,以及汉兵三万,直扑焦山追歼焦山下的安州兵。同时,他把自孙望庭部手上劫获的南朝秋粮,留下小部分运进太陵城充作军粮外,其余则作为战利品运往北方。而申军主力铁骑也在这一日一大早开赴安州,与杜恺决战。? 第十卷 决战故第一章 申兵南下 太陵城失陷了,这是南朝上下始料未及的,或者,也可以说是江南的大津朝遗民们,小看了北方草原民族战力的强悍!自玄素清北伐进占幽州城后,退守大兴城的申国并没能坐以待毙,国师脱布花亲往草原,悉数征召全族上下尚能引弓之民投军远征。紧急驰援大兴城!虽然,人数不过三万,且多是未成年或须发苍白者。但好歹把大申铁骑又扩充到了八万。吉克哈当时想着,要是能在大兴城下拖住大津军,这三万人马及时杀到,就能给连日苦战的大津军致命一击,甚至逆转攻守!要是大兴城实在撑不住了,自己领着申国势力撤回草原,这三万人马也是阻挡玄素清乘胜追击的生力军! 可是没想到,这大津军竟然无声无息的撤军了!惹得申国上下错愕不已。因为担心在幽州城下损兵折将,而被治罪的宋金德立即向吉克哈奏请,要与苏哈昌一同领兵南下平定江南!大败之后,申国也是朝局纷乱,大兵压境之时,各头领还能同心协力,共御外敌。结果敌兵一撤,这些权贵们倒争权夺利了起来,搞得朝局纷乱异常。这些年,吉克哈的身子也越发的虚弱了起来,想要如以往般彻底镇住麾下这些头领们,着实有些力不从心了。再者,苏哈昌若是再没有能服众的功勋,恐怕这不久之后大申国最高权力的交接,将会演变成一场巨大的内乱。因此,尽管前方危机重重,但是吉克哈还是孤注一掷的答应了宋金德的陈奏! 宋金德虽然狡诈奸滑,但他并不是蛮夫,他也是看准了情势才出手的。他知道,玄素清突然撤兵,一定是后方出了大变故!这不正是大申军南下的大好时机吗?更让他兴奋的是,孙望庭竟放弃了西原,也南下去了。这等于是为申国化解了心腹大患!于是,为补充兵源,宋金德在江北强征中原男子入伍,让他们穿上申军的号衣,为申军征战。万般无奈之下,屡遭战乱又无家可归的中原壮丁,只得入了申兵大营跟着一起南下! 于是,苏哈昌麾下铁骑八万,宋金德强征汉兵五万,以及申兵一万,还有倪昌时手下的宁州骑兵五万人马。号称三十万人马悄悄开到了长江北岸,其中,倪昌时的五万人马被宋金德派去夺占襄城,以防南直隶战起时,驻守湘、鄂的高继勋部南援。其余人马则皆驻于江北虎视眈眈。由于孙望庭围了太陵城,城内消息阻隔,加上南川会的势力也因为朝堂纷争,暂时南撤远离太陵城,因此,南朝上下对于申军的南下竟一无所知。可是宋金德的探子却早已过江南来了。所以,大津军与孙望庭部刚一接战,宋金德便立即挥师过江,等队伍齐整之后,刚好就遇上了败退到江岸的孙军残部,以及追杀而来的大津军安州部!于是,以申军铁骑的强悍战力,加之大津军毫无防备,两军一接战,杜恺所部便毫无悬念的溃败下来,损失惨重!好在,不多时天色渐晚,被打散的士卒借着夜色的掩护,开始向着安州方向退去!杜恺也只好随着部下们退往了安州。 而宋金德在首战大胜之后,立即领兵扑向了几乎已是空城的太陵城,只一个时辰,申国的军旗便插上了太陵城的城头。宋金德欣喜若狂,这一战下来,占了大津南都,甚至俘虏了大津朝的咸嘉皇帝!这不仅对于他的主子来说是个重大的胜利,就是对于他个人来说,一生之中连克大兴和太陵两座大津的京师,这也是前无古人的壮举! 接着,宋金德马不停蹄的做出了部署,全军休整一日后,第二天早上,宋金德便派出申将胡尔查为主将,李敢为副将,领申兵三千,以及汉兵三万,直扑焦山追歼焦山下的安州兵。同时,他把自孙望庭部手上劫获的南朝秋粮,留下小部分运进太陵城充作军粮外,其余则作为战利品运往北方。而申军主力铁骑也在这一日一大早开赴安州,与杜恺决战。? 第十卷 决战故第二章 焦山上下的拼斗 玄素清得知申军汹汹扑来之时,胡尔查和李敢离焦山已经不到两个时辰了。危难时刻,素清当机立断。下令山下的三千安州兵全数撤至半山处,同时,他安排正南和阿顺各自领着南川会的人马悄悄下山,阿顺的人到了山下后迅速散去,他们要为素清打探来南直隶的一切消息。正南则带着几个身手高超的壮士,借着夜色藏在山脚下,一旦申军败退之时,务必扑上去,抓他几个俘虏上山。 等到三千安州兵在山腰的树丛中,弯弓搭箭埋伏好了之后,申军们也拍马杀到了。一路上,李敢便劝胡尔查,北军南来人地两生,还是先在山下驻扎一夜,待明日天亮后再议战法!可是,二十多岁身形魁梧的胡尔查却不以为然,他讥笑李敢数败之后,是被吓破了胆,中原鼠将果然不能与草原上的雄鹰相比较。胡尔查一马当先,甩开李敢的步卒十几里地,没想到,一举冲到焦山下,竟未见敌军营寨。胡尔查哈哈大笑,大津军果然胆小如鼠,尚未接敌便跑得没了踪影!可是,远远望见山岭高处,却有着明亮的火光,胡尔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挥刀领着手下就要纵马往山上冲去,结果,还没等到山间的大津军放箭杀伤,申军战马便成批滑倒在了山道上,前后堆叠一片混乱!战马踉跄,兵戈四散,士卒哀号,狼狈不堪。 胡尔查恼羞成怒,他大喊道:“李敢!胆小鬼!躲到哪里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李敢也领兵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了焦山脚下,怒火中烧的胡尔查冲上去,甩出一鞭子正抽在李敢的胸口上。大骂道:“你这个怕死鬼,这时候才到!再不来,老子扒了你的皮!赶紧的,带着人马给我杀上山去!” 李敢无奈,只好强忍着心中的怒气,抱拳施礼后,领着步卒们开始沿山道往山上冲去。 然而,李敢手下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北方士卒,哪里见识过南方夜晚山间的恐怖景象,高耸的山壁即便是在夜幕之下,也能深深的插入天际,星光熹微,却仍然挡不住山峰庞大的轮廓威立于眼前。北军士卒们第一次在南方的大山里害怕于身躯的渺小,仿佛身边任何一块巨石,就能轻而易举的要了自己的命。不仅如此,耳边还不时有阴风飞过,带着凄厉的嚎叫,飘荡在暗夜的鬼窟里!这眼前看到的,以及内心感觉着的一切,都让北兵士卒的双腿不住的颤抖着,他们将身体紧紧的靠在一起,张着嘴,瞪大眼睛,一步一步往山上挪去,此刻仿佛只有贴着同袍的后背,努力感受着彼此的体温,才会有些许尚在人间的感觉。但勾魂摄魄的还不止这些,深山里的猎户们正藏在树丛的暗影里。当北兵们就要走到山腰时,四周突然怪叫声迭起!这怪叫声有的像是孤魂野鬼的恫吓,有的竟是群魔欢宴前的狞笑,这阴森骇人的声响,在暗夜里势不可当,它们放肆的撞击着崖壁,游荡着、回响着,深深扎进北兵的耳朵里,揉捏着他们的内心。 可是,这里不仅是山间鬼府,更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就在北兵们还在战战兢兢的前行之时,他们前方的黑暗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弓弦震颤之声,随之,漫天箭雨向他们扑来,在他们惊恐的目光里,利箭飞速刺穿了他们的瞳孔!哭喊、惊叫、呼救之声,瞬时响彻山谷!在这冰凉刺骨的山间暗夜里,身边飞溅而出的滚烫热血,更加让人毛骨悚然。在铺天盖地的箭雨之下,在这阴风哭号的山谷鬼窟,北兵的士气一刻也撑不住了,万千名士卒就像崩裂的碎石一般,不可阻挡地砸向山脚! 正在山下观战的胡尔查,发狂的冲着四下的逃兵甩着马鞭,然而,直至他筋疲力尽,也没有人敢在皮鞭下停住逃命的脚步。眼看大军溃散在即,李敢不顾一切的在胡尔查面前跪求道:“将军,请让弟兄们退回山下扎营!” 胡尔查怒目圆瞪却也毫无办法,他狠狠地往李敢脸上劈了一鞭,喝骂道:“滚!” 素清端坐在寒净寺山门前的平地上,静静地闭着双眼。夜幕之下,他仅靠声音也能洞悉山谷中的战事,直至,山间的声响渐渐平息,素清这才睁开双眼,停下手中转着的佛珠,站起身来转身回到了寺中,冉之祺等一众官员正在寺中等着他。 素清一进寺院,看着冉之祺投来的满是不安的目光,他微笑着点点头,文武官员们立即爆发出了一阵轻声喝彩!毕竟,大兵压境,敌众我寡,前途未明,且大津朝两京已失,天下真的到了最危急的时刻,而这场暗夜里的小小胜利,自然也就能大大的鼓舞南朝上下的士气了。 不一会,正南他们拎着几个瑟瑟发抖的俘虏来到了寺里。他们把这几个失了魂魄的躯壳,往素清他们面前一扔,说道:“少主!你审!” 可是没等素清开口,那几个失魂落魄北兵便哭喊着求饶道:“山神爷爷饶命啊!我们,我们都是中土汉人,不是北狄的蛮子啊!被强拉来的,犯了爷爷的神威,我们知道错了!爷爷饶命,放了我们!” “家中可有老小?”素清问道。 “有,有,有!” “莫怕!”素清安慰道:“这里没有什么山神,这里是佛院,只要你们不在佛前打诳语,自然性命无忧!” “谢谢爷爷!” 见那几个俘虏磕头如捣蒜的怂样,正南不禁抿着嘴偷笑了起来,素清见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让正南收起了笑容退到了边上。 素清问道:“山下来了多少人?” “回爷爷的话!山下来了三万人马,汉兵三万,申兵三千!” “由何人统领?” “主将是个叫胡尔查,是个申国人,副将叫李敢,是个汉人!” “哦,既是汉兵多,为什么李敢只是个副将呢?”素清问道。 “爷爷有所不知,这申国上下并不相信汉人,自从上回南边发兵北伐之后,就越发的不信,为了这次南下,他们强征了五万汉兵,可是,但凡有战事出兵,主将必是申族人,他们带着一部分申兵走在队伍里头,算是监军了!” “他们对汉兵如何?”素清又问道。 “坏透了!”几个俘虏齐声道。 “那这次北边来了多少人?” “我听说,汉兵有五万,加上八万铁骑,还有,还有五万宁州兵,大概也就这些了,其他,我们也不知道了!” 素清点点头,又问道:“这次南下的队伍打的是谁的旗号?” “申国的世子苏哈昌,还有那个宋金德!” “他们现在何处?还在太陵城中吗?”素清追问道。 一个俘虏摇摇头说道:“宋金德应该还在太陵城里,世子嘛应该去了安州!对,跟我们这伙人一起出的城!” 素清心里有数了,他轻声说道:“莫怕,你们下去!等战打完了就回家!” 俘虏兵们千恩万谢的下去了。冉之祺走上前来对素清道:“殿下,眼下太陵城已在敌手,情势危如累卵,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素清转过脸来,对冉之祺说道:“依我看,如今我军势弱,但并非大势已去!要论才智,这宋金德确是人中龙凤,然而他满眼私利,好大喜功。就注定了他的败局。” “何以见得?”冉之祺问道。 素清说道:“对申国来说,趁着我朝罹乱之时,突然出手,夺我太陵,驱我强兵!这宋金德真可谓招招致命!只是,这明明是局好棋,他却偏偏落下了一枚臭子!先前我军北伐之时,申国军力已消耗七八成。如今强征汉兵过江,便足以表明,其兵力缺损甚巨,因此,在其过江之后,本该乘乱彻底打垮拱卫京师的安州部!如此,可尽避其兵力不足之短,亦可一举扫清南直隶之强敌。而他们,却为一时之战功,偏偏先占了空空如也的太陵城!而其劲敌杜恺,却得以虎逸监外,如今他宋金德手里拿着太陵城,必不敢轻易丢失,这就像是一手拿着干戈,一手端着瓷碗上阵,既要拼死相斗,又担心跌碎手中之碗!如此左支右绌,岂有不顾此失彼之理?” 冉之祺一脸欣喜:“殿下高妙!臣佩服!” 素清说道:“非我有过人之处,实乃是军国大事,当万万以大局为重,才能有深谋远虑,若是时时利欲熏心,即便是七窍玲珑,那眼界也不过就在鼻梁之上。” 冉之祺点了点头,这时素清诚恳的道:“冉老,当下之势,我军仍在万难之中,还请阁老明日携百官下山,助我一臂之力!” 冉之祺赶忙说道:“老朽行将就木,太子大事已成,再已无性命之念,朽骨一具,但凭殿下吩咐!” 素清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声地说了起来…… 不一会,冉之祺躬身施礼后,便走到百官中去了。这时,素清忙喊来正南和猎户们,交代起了明日交战之事来。 素清虽然嘴上说得轻松,内心里实则如临大敌,宋金德虽然出了昏招,但其整体布局未破,胜券仍在其手!战局的关键就在于杜恺在安州能否顶住申国铁骑的攻势,而焦山这边,素清的当务之急是要击退当面之敌,并迅速拥兵对太陵城形成压力,从而把宋金德兵力不足的致命缺陷逼出来,让他进退失据。如此,才有机会逆转战局。 素清知道,要想击退当面之敌谈何容易,今夜虽有小胜,那是凭借了夜幕的掩护,而明天日出之后,今夜满山的“鬼怪”都将荡然无存,那时素清的三千人,就将毫无保留的站在对手三万人的刀枪之下。留给素清的时间不多了,他打定主意要把明日的白天重新拉回暗夜里,同时,还要连夜在对手的心中插上鬼怪的影子。 素清先是把抓来的俘虏放回了山下,他给了这北兵一些银两,让他们找准机会逃离申军营中,等战事结束了,再回到北方找个营生。几个俘虏自然是感激不尽。当然,他们对素清吩咐的事,做起来也不含糊。 他们回到申军营中,先是在胡尔查面前说出了山上大津军底细。胡尔查大喜过望,原来山上的大津军还不到三千人,汉兵真是一无是处,三万人还打不过三千人。同时,回到营房里,俘虏们却对同袍们说,山上妖魔鬼怪比比皆是!自己是装死才逃过一劫的!一夜之间,三万汉兵人心浮动,趁夜逃散者不计其数。而申兵们则恃勇轻敌,醉卧营盘! 与此同时,焦山上的大津军士们却趁夜忙活开了,他们在山谷两侧的草木丛中,开出一块块堆满腐木朽叶的平地,军士们将这些平地四周的矮树伐去,再将伐下的矮树锯成一节节的滚木。准备停当后,军士们便悄悄沉入了丛林的深处。双方都在等着早上太阳的升起。 很快,日头站上了山尖,胡尔查踌躇满志,一大早便领兵前来,当他策马来到焦山脚下时,急忙放眼望去,只见这山势在眼前徐徐而上,松翠掩映着蜿蜒的山道,深谷中凉风习习,哪里也找不到昨夜的狰狞恐怖。胡尔查不禁大笑道:“那些中原人都裤裆里撒尿的小儿。” 这话,引得他身后的士卒们全都狂笑不止。胡尔查又看了看身后,李敢手下的汉军们连个影子都没有。汉军们心中的恐惧,连烈日也无法驱散!于是便都一步三回头的走着。胡尔查冷笑一声道:“哼!不等了!咱们上,弟兄们跟我上山去,收拾了这三千个汉兵,领了军功回太陵城分金银,分女人去!” 三千申军一齐怪叫着欢呼了起来!很快申兵们的进攻开始了,他们快步沿着山道往上冲去。眼看都要冲到山腰了,可是一个敌军也没见着,申兵们心里顿时松快了下来,他们全都将内心里最后一丝的警惕也褪尽了!而这时,在草原上冲杀惯了的骑士们,徒步上山也是一路猛冲,到了山腰上时,双腿已灌铅般沉重。不得已,胡尔查下令全军停步休息。 然而,正在这时,山道两边的草树丛中却突然燃起了大火,这大火沿着山道两边排开,由上而下笔直地拉起了火网,在朽枝烂草的卖力操纵下,火势飞速冲天而起,热浪很快便冲着申兵们扑了过来,就在他们目瞪口呆之时,山谷间因为大火而升腾起来的赤焰,引来了山外的冷风,巨大的风团吹到山间,毫不犹豫的卷起了腐木朽叶下燃起的层层灰烟,再如狂浪般冲着山道拍了过来,刹那之时,申兵们便已满眼灰黑色,其他的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更可怕的是,这灰烟并不只是遮蔽住视线,它的狠辣更是申兵们未曾见识过的。它们如同密密荆棘,凶狠地扎进申兵们的眼睛里,鼻腔里,甚至口舌之间,逼得他们大声咳嗽,涕泪横流! 胡尔查怒力高喊着:“快撤!”可是,刚一张口,喉咙里立刻就灌进了呛人的灰烟,瞬间就把“快撤”二字捏得粉碎!申军们便如此困在漫山的烟尘之中,逐渐耗尽生气。 这时候,无数滚木又从申兵们的头上砸了下来,这些粗大的圆木,滚动在申兵们瘫软的肢体上,拼命地想要把他们的魂魄挤出躯壳。 而大津军士们也并不肯就此罢休,他们在口鼻上蒙上沾水的毛巾,手握短刀,奋勇冲进了烟尘之中,他们对着那一具具绵软无力的身躯奋力刺去!一批退出,一批又冲杀进去,如此反复。喊杀声响彻山间,哀嚎声涨大了灰黑烟团!而这山腰上的这一幕,正印在了后边缓缓跟上来的申军汉兵们的眼里。这一切实在太过摄人心魄了,灰白之间频频闪动着鲜红的光亮,加上传到耳边的惨叫声撕心裂肺!汉兵们同样惊慌失措,抬眼望去甚至连高耸入云的山崖,都正朝着自己压了过来,很快,山道上的申兵汉兵未及接敌便已全线溃散,原本走在前头的,止不住的掉头疯跑,而身后不明就里的同袍,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逃亡吓得目瞪口呆!反应慢的,立刻就被溃败的洪流撞倒,踩在了脚下,反应快的一个灵巧的转身便也加入了奔逃的洪流。大家拼命比着逃亡的脚力,亡命在窄窄的山道上,不多时,山道两边的土石坡上,竟也出现了奔逃下山的身影,一个士卒转过脸去只看了一眼,便高声的惊叫了起来:“老虎!” 原来,那些飞奔在土石坡上的身影,都披虎豹的毛皮,那黄黑的条纹斑点,在阳光下格外的显眼。申军汉兵们,感觉它们的尖齿、利爪马上就要狠狠刺进自己的肌骨了,可是,自己的双腿又实在不是这些“虎豹”的对手。士卒们全都绝望的大叫了起来!他们在山道上未见刀枪,然而杀戮却无处不在,只是这杀戮并不是要了他们的性命,而是要夺去他们的魂魄!他们全都变成了无助的孩童,放声哭喊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武器了…… 直到胡尔查的首级被扔到了他们中间,这时,申军汉兵们才渐渐抹去涕泪,惊恐地看着眼前那些身披虎豹兽皮的大津军士,大津军士卒们迎面喝道:“放下兵刃!” 山下的李敢一看情势不好,调转马头就要往太陵城方向跑去,没想到,刚一转身,却发现退路早就让大津军的人马阻断了。原来昨夜趁着申军暂时退却,素清布置好了山上的一切,便悄悄领着一千人马下山了。而现在,玄素清正立马高坐于李敢的面前。而李敢明知素清手下并无多少人马,可是,他再看看自己身边的士卒,早就军无战心,一见大津军旗,便纷纷丢弃兵刃跪倒路边了。李敢万念俱灰,呆坐于马上说不出话来。 素清开口问道:“李敢!你就这么死心塌地的背叛大津吗?” 李敢叹了口气说道:“唉!这路都走到这了,还怎么回头啊!”说完,从腰间拔出刀来,狠下心划开了自己的喉管…… 焦山下的战是打赢了,冉之祺领着百官也下了山来,他们一一与素清拜别,素清也一一为他们送行,口中不停地说着:“拜托了!” 待百官走后,正南好奇地问道:“少主,你让百官们去哪里?这是干什么去?山上粮米多着呢,不会是要拿去养这些降兵,才让这些官老爷们自己去化缘?” 素清转过脸说道:“就你话多!要是他们不出去联络周边州县,咱们怎么能把手下这三千人,装扮成十万人的样子?” “啊?!”正南不解的瞪大了眼睛。 “啊什么,你呀,就把降兵看好就是了!”素清责道。 “我刚要说这个呢!”正南忙接话道:“这山上有些存粮,还有杜总兵从崎尾港里卸来的粮,现在都藏在山边的各村子里,本来是绰绰有余的,可你这一下多了三万降兵,这要吃几天还行,要是有个十天半个月的,咱可撑不住!再说了,三千人要看着三万人,这恐怕也够吃劲的!” “无妨,你呀就撑个三四天就好!”素清说道。 “那三四天之后呢?” “三四天之后,你就看得松点,他们自然就会想着逃跑了!” “你这说得又是啥呀?”正南实在搞不懂素话里的意思,他接着说:“我看哪,你也别让官老爷们四下找壮丁当兵了,干脆就把这现成的三万人编入队伍得了,咱现在就能开拔,直接去攻打太陵城了,反正大家都是汉兵!” “胡说!”素清正色道:“不错,他们是汉兵,可是他们是因为衣食无着,或是被强征入伍,咱们能轻易打败了他们,也是因为他们根本就军无战心!可是,你如今要驱使他们为咱们去打太陵城,你觉得胜算有几何?” “你说得也是?可是,南直隶的兵就那些了,你让官老爷们去哪里找兵啊?”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三四天的工夫一定要聚兵十万,这样,咱们才能向着太陵城开拔!”素清说道。 “好!”正南实在不知道素清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素清毕竟不是个打诳语的人,所以也只好就这样了。 “对了!”素清开口吩咐道:“三四天以后,若是有降兵逃跑,尽量给他们带上两日的干粮,怎么做,你想办法!” “什么?逃跑的,咱还要?”正南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素清的语气不容置疑,而且话音一落,便头也不回的走。正南只好撅着嘴,绞尽脑汁想办法去了。? 第十卷 决战故第二章 焦山上下的拼斗 玄素清得知申军汹汹扑来之时,胡尔查和李敢离焦山已经不到两个时辰了。危难时刻,素清当机立断。下令山下的三千安州兵全数撤至半山处,同时,他安排正南和阿顺各自领着南川会的人马悄悄下山,阿顺的人到了山下后迅速散去,他们要为素清打探来南直隶的一切消息。正南则带着几个身手高超的壮士,借着夜色藏在山脚下,一旦申军败退之时,务必扑上去,抓他几个俘虏上山。 等到三千安州兵在山腰的树丛中,弯弓搭箭埋伏好了之后,申军们也拍马杀到了。一路上,李敢便劝胡尔查,北军南来人地两生,还是先在山下驻扎一夜,待明日天亮后再议战法!可是,二十多岁身形魁梧的胡尔查却不以为然,他讥笑李敢数败之后,是被吓破了胆,中原鼠将果然不能与草原上的雄鹰相比较。胡尔查一马当先,甩开李敢的步卒十几里地,没想到,一举冲到焦山下,竟未见敌军营寨。胡尔查哈哈大笑,大津军果然胆小如鼠,尚未接敌便跑得没了踪影!可是,远远望见山岭高处,却有着明亮的火光,胡尔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挥刀领着手下就要纵马往山上冲去,结果,还没等到山间的大津军放箭杀伤,申军战马便成批滑倒在了山道上,前后堆叠一片混乱!战马踉跄,兵戈四散,士卒哀号,狼狈不堪。 胡尔查恼羞成怒,他大喊道:“李敢!胆小鬼!躲到哪里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李敢也领兵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了焦山脚下,怒火中烧的胡尔查冲上去,甩出一鞭子正抽在李敢的胸口上。大骂道:“你这个怕死鬼,这时候才到!再不来,老子扒了你的皮!赶紧的,带着人马给我杀上山去!” 李敢无奈,只好强忍着心中的怒气,抱拳施礼后,领着步卒们开始沿山道往山上冲去。 然而,李敢手下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北方士卒,哪里见识过南方夜晚山间的恐怖景象,高耸的山壁即便是在夜幕之下,也能深深的插入天际,星光熹微,却仍然挡不住山峰庞大的轮廓威立于眼前。北军士卒们第一次在南方的大山里害怕于身躯的渺小,仿佛身边任何一块巨石,就能轻而易举的要了自己的命。不仅如此,耳边还不时有阴风飞过,带着凄厉的嚎叫,飘荡在暗夜的鬼窟里!这眼前看到的,以及内心感觉着的一切,都让北兵士卒的双腿不住的颤抖着,他们将身体紧紧的靠在一起,张着嘴,瞪大眼睛,一步一步往山上挪去,此刻仿佛只有贴着同袍的后背,努力感受着彼此的体温,才会有些许尚在人间的感觉。但勾魂摄魄的还不止这些,深山里的猎户们正藏在树丛的暗影里。当北兵们就要走到山腰时,四周突然怪叫声迭起!这怪叫声有的像是孤魂野鬼的恫吓,有的竟是群魔欢宴前的狞笑,这阴森骇人的声响,在暗夜里势不可当,它们放肆的撞击着崖壁,游荡着、回响着,深深扎进北兵的耳朵里,揉捏着他们的内心。 可是,这里不仅是山间鬼府,更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就在北兵们还在战战兢兢的前行之时,他们前方的黑暗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弓弦震颤之声,随之,漫天箭雨向他们扑来,在他们惊恐的目光里,利箭飞速刺穿了他们的瞳孔!哭喊、惊叫、呼救之声,瞬时响彻山谷!在这冰凉刺骨的山间暗夜里,身边飞溅而出的滚烫热血,更加让人毛骨悚然。在铺天盖地的箭雨之下,在这阴风哭号的山谷鬼窟,北兵的士气一刻也撑不住了,万千名士卒就像崩裂的碎石一般,不可阻挡地砸向山脚! 正在山下观战的胡尔查,发狂的冲着四下的逃兵甩着马鞭,然而,直至他筋疲力尽,也没有人敢在皮鞭下停住逃命的脚步。眼看大军溃散在即,李敢不顾一切的在胡尔查面前跪求道:“将军,请让弟兄们退回山下扎营!” 胡尔查怒目圆瞪却也毫无办法,他狠狠地往李敢脸上劈了一鞭,喝骂道:“滚!” 素清端坐在寒净寺山门前的平地上,静静地闭着双眼。夜幕之下,他仅靠声音也能洞悉山谷中的战事,直至,山间的声响渐渐平息,素清这才睁开双眼,停下手中转着的佛珠,站起身来转身回到了寺中,冉之祺等一众官员正在寺中等着他。 素清一进寺院,看着冉之祺投来的满是不安的目光,他微笑着点点头,文武官员们立即爆发出了一阵轻声喝彩!毕竟,大兵压境,敌众我寡,前途未明,且大津朝两京已失,天下真的到了最危急的时刻,而这场暗夜里的小小胜利,自然也就能大大的鼓舞南朝上下的士气了。 不一会,正南他们拎着几个瑟瑟发抖的俘虏来到了寺里。他们把这几个失了魂魄的躯壳,往素清他们面前一扔,说道:“少主!你审!” 可是没等素清开口,那几个失魂落魄北兵便哭喊着求饶道:“山神爷爷饶命啊!我们,我们都是中土汉人,不是北狄的蛮子啊!被强拉来的,犯了爷爷的神威,我们知道错了!爷爷饶命,放了我们!” “家中可有老小?”素清问道。 “有,有,有!” “莫怕!”素清安慰道:“这里没有什么山神,这里是佛院,只要你们不在佛前打诳语,自然性命无忧!” “谢谢爷爷!” 见那几个俘虏磕头如捣蒜的怂样,正南不禁抿着嘴偷笑了起来,素清见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让正南收起了笑容退到了边上。 素清问道:“山下来了多少人?” “回爷爷的话!山下来了三万人马,汉兵三万,申兵三千!” “由何人统领?” “主将是个叫胡尔查,是个申国人,副将叫李敢,是个汉人!” “哦,既是汉兵多,为什么李敢只是个副将呢?”素清问道。 “爷爷有所不知,这申国上下并不相信汉人,自从上回南边发兵北伐之后,就越发的不信,为了这次南下,他们强征了五万汉兵,可是,但凡有战事出兵,主将必是申族人,他们带着一部分申兵走在队伍里头,算是监军了!” “他们对汉兵如何?”素清又问道。 “坏透了!”几个俘虏齐声道。 “那这次北边来了多少人?” “我听说,汉兵有五万,加上八万铁骑,还有,还有五万宁州兵,大概也就这些了,其他,我们也不知道了!” 素清点点头,又问道:“这次南下的队伍打的是谁的旗号?” “申国的世子苏哈昌,还有那个宋金德!” “他们现在何处?还在太陵城中吗?”素清追问道。 一个俘虏摇摇头说道:“宋金德应该还在太陵城里,世子嘛应该去了安州!对,跟我们这伙人一起出的城!” 素清心里有数了,他轻声说道:“莫怕,你们下去!等战打完了就回家!” 俘虏兵们千恩万谢的下去了。冉之祺走上前来对素清道:“殿下,眼下太陵城已在敌手,情势危如累卵,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素清转过脸来,对冉之祺说道:“依我看,如今我军势弱,但并非大势已去!要论才智,这宋金德确是人中龙凤,然而他满眼私利,好大喜功。就注定了他的败局。” “何以见得?”冉之祺问道。 素清说道:“对申国来说,趁着我朝罹乱之时,突然出手,夺我太陵,驱我强兵!这宋金德真可谓招招致命!只是,这明明是局好棋,他却偏偏落下了一枚臭子!先前我军北伐之时,申国军力已消耗七八成。如今强征汉兵过江,便足以表明,其兵力缺损甚巨,因此,在其过江之后,本该乘乱彻底打垮拱卫京师的安州部!如此,可尽避其兵力不足之短,亦可一举扫清南直隶之强敌。而他们,却为一时之战功,偏偏先占了空空如也的太陵城!而其劲敌杜恺,却得以虎逸监外,如今他宋金德手里拿着太陵城,必不敢轻易丢失,这就像是一手拿着干戈,一手端着瓷碗上阵,既要拼死相斗,又担心跌碎手中之碗!如此左支右绌,岂有不顾此失彼之理?” 冉之祺一脸欣喜:“殿下高妙!臣佩服!” 素清说道:“非我有过人之处,实乃是军国大事,当万万以大局为重,才能有深谋远虑,若是时时利欲熏心,即便是七窍玲珑,那眼界也不过就在鼻梁之上。” 冉之祺点了点头,这时素清诚恳的道:“冉老,当下之势,我军仍在万难之中,还请阁老明日携百官下山,助我一臂之力!” 冉之祺赶忙说道:“老朽行将就木,太子大事已成,再已无性命之念,朽骨一具,但凭殿下吩咐!” 素清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声地说了起来…… 不一会,冉之祺躬身施礼后,便走到百官中去了。这时,素清忙喊来正南和猎户们,交代起了明日交战之事来。 素清虽然嘴上说得轻松,内心里实则如临大敌,宋金德虽然出了昏招,但其整体布局未破,胜券仍在其手!战局的关键就在于杜恺在安州能否顶住申国铁骑的攻势,而焦山这边,素清的当务之急是要击退当面之敌,并迅速拥兵对太陵城形成压力,从而把宋金德兵力不足的致命缺陷逼出来,让他进退失据。如此,才有机会逆转战局。 素清知道,要想击退当面之敌谈何容易,今夜虽有小胜,那是凭借了夜幕的掩护,而明天日出之后,今夜满山的“鬼怪”都将荡然无存,那时素清的三千人,就将毫无保留的站在对手三万人的刀枪之下。留给素清的时间不多了,他打定主意要把明日的白天重新拉回暗夜里,同时,还要连夜在对手的心中插上鬼怪的影子。 素清先是把抓来的俘虏放回了山下,他给了这北兵一些银两,让他们找准机会逃离申军营中,等战事结束了,再回到北方找个营生。几个俘虏自然是感激不尽。当然,他们对素清吩咐的事,做起来也不含糊。 他们回到申军营中,先是在胡尔查面前说出了山上大津军底细。胡尔查大喜过望,原来山上的大津军还不到三千人,汉兵真是一无是处,三万人还打不过三千人。同时,回到营房里,俘虏们却对同袍们说,山上妖魔鬼怪比比皆是!自己是装死才逃过一劫的!一夜之间,三万汉兵人心浮动,趁夜逃散者不计其数。而申兵们则恃勇轻敌,醉卧营盘! 与此同时,焦山上的大津军士们却趁夜忙活开了,他们在山谷两侧的草木丛中,开出一块块堆满腐木朽叶的平地,军士们将这些平地四周的矮树伐去,再将伐下的矮树锯成一节节的滚木。准备停当后,军士们便悄悄沉入了丛林的深处。双方都在等着早上太阳的升起。 很快,日头站上了山尖,胡尔查踌躇满志,一大早便领兵前来,当他策马来到焦山脚下时,急忙放眼望去,只见这山势在眼前徐徐而上,松翠掩映着蜿蜒的山道,深谷中凉风习习,哪里也找不到昨夜的狰狞恐怖。胡尔查不禁大笑道:“那些中原人都裤裆里撒尿的小儿。” 这话,引得他身后的士卒们全都狂笑不止。胡尔查又看了看身后,李敢手下的汉军们连个影子都没有。汉军们心中的恐惧,连烈日也无法驱散!于是便都一步三回头的走着。胡尔查冷笑一声道:“哼!不等了!咱们上,弟兄们跟我上山去,收拾了这三千个汉兵,领了军功回太陵城分金银,分女人去!” 三千申军一齐怪叫着欢呼了起来!很快申兵们的进攻开始了,他们快步沿着山道往上冲去。眼看都要冲到山腰了,可是一个敌军也没见着,申兵们心里顿时松快了下来,他们全都将内心里最后一丝的警惕也褪尽了!而这时,在草原上冲杀惯了的骑士们,徒步上山也是一路猛冲,到了山腰上时,双腿已灌铅般沉重。不得已,胡尔查下令全军停步休息。 然而,正在这时,山道两边的草树丛中却突然燃起了大火,这大火沿着山道两边排开,由上而下笔直地拉起了火网,在朽枝烂草的卖力操纵下,火势飞速冲天而起,热浪很快便冲着申兵们扑了过来,就在他们目瞪口呆之时,山谷间因为大火而升腾起来的赤焰,引来了山外的冷风,巨大的风团吹到山间,毫不犹豫的卷起了腐木朽叶下燃起的层层灰烟,再如狂浪般冲着山道拍了过来,刹那之时,申兵们便已满眼灰黑色,其他的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更可怕的是,这灰烟并不只是遮蔽住视线,它的狠辣更是申兵们未曾见识过的。它们如同密密荆棘,凶狠地扎进申兵们的眼睛里,鼻腔里,甚至口舌之间,逼得他们大声咳嗽,涕泪横流! 胡尔查怒力高喊着:“快撤!”可是,刚一张口,喉咙里立刻就灌进了呛人的灰烟,瞬间就把“快撤”二字捏得粉碎!申军们便如此困在漫山的烟尘之中,逐渐耗尽生气。 这时候,无数滚木又从申兵们的头上砸了下来,这些粗大的圆木,滚动在申兵们瘫软的肢体上,拼命地想要把他们的魂魄挤出躯壳。 而大津军士们也并不肯就此罢休,他们在口鼻上蒙上沾水的毛巾,手握短刀,奋勇冲进了烟尘之中,他们对着那一具具绵软无力的身躯奋力刺去!一批退出,一批又冲杀进去,如此反复。喊杀声响彻山间,哀嚎声涨大了灰黑烟团!而这山腰上的这一幕,正印在了后边缓缓跟上来的申军汉兵们的眼里。这一切实在太过摄人心魄了,灰白之间频频闪动着鲜红的光亮,加上传到耳边的惨叫声撕心裂肺!汉兵们同样惊慌失措,抬眼望去甚至连高耸入云的山崖,都正朝着自己压了过来,很快,山道上的申兵汉兵未及接敌便已全线溃散,原本走在前头的,止不住的掉头疯跑,而身后不明就里的同袍,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逃亡吓得目瞪口呆!反应慢的,立刻就被溃败的洪流撞倒,踩在了脚下,反应快的一个灵巧的转身便也加入了奔逃的洪流。大家拼命比着逃亡的脚力,亡命在窄窄的山道上,不多时,山道两边的土石坡上,竟也出现了奔逃下山的身影,一个士卒转过脸去只看了一眼,便高声的惊叫了起来:“老虎!” 原来,那些飞奔在土石坡上的身影,都披虎豹的毛皮,那黄黑的条纹斑点,在阳光下格外的显眼。申军汉兵们,感觉它们的尖齿、利爪马上就要狠狠刺进自己的肌骨了,可是,自己的双腿又实在不是这些“虎豹”的对手。士卒们全都绝望的大叫了起来!他们在山道上未见刀枪,然而杀戮却无处不在,只是这杀戮并不是要了他们的性命,而是要夺去他们的魂魄!他们全都变成了无助的孩童,放声哭喊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武器了…… 直到胡尔查的首级被扔到了他们中间,这时,申军汉兵们才渐渐抹去涕泪,惊恐地看着眼前那些身披虎豹兽皮的大津军士,大津军士卒们迎面喝道:“放下兵刃!” 山下的李敢一看情势不好,调转马头就要往太陵城方向跑去,没想到,刚一转身,却发现退路早就让大津军的人马阻断了。原来昨夜趁着申军暂时退却,素清布置好了山上的一切,便悄悄领着一千人马下山了。而现在,玄素清正立马高坐于李敢的面前。而李敢明知素清手下并无多少人马,可是,他再看看自己身边的士卒,早就军无战心,一见大津军旗,便纷纷丢弃兵刃跪倒路边了。李敢万念俱灰,呆坐于马上说不出话来。 素清开口问道:“李敢!你就这么死心塌地的背叛大津吗?” 李敢叹了口气说道:“唉!这路都走到这了,还怎么回头啊!”说完,从腰间拔出刀来,狠下心划开了自己的喉管…… 焦山下的战是打赢了,冉之祺领着百官也下了山来,他们一一与素清拜别,素清也一一为他们送行,口中不停地说着:“拜托了!” 待百官走后,正南好奇地问道:“少主,你让百官们去哪里?这是干什么去?山上粮米多着呢,不会是要拿去养这些降兵,才让这些官老爷们自己去化缘?” 素清转过脸说道:“就你话多!要是他们不出去联络周边州县,咱们怎么能把手下这三千人,装扮成十万人的样子?” “啊?!”正南不解的瞪大了眼睛。 “啊什么,你呀,就把降兵看好就是了!”素清责道。 “我刚要说这个呢!”正南忙接话道:“这山上有些存粮,还有杜总兵从崎尾港里卸来的粮,现在都藏在山边的各村子里,本来是绰绰有余的,可你这一下多了三万降兵,这要吃几天还行,要是有个十天半个月的,咱可撑不住!再说了,三千人要看着三万人,这恐怕也够吃劲的!” “无妨,你呀就撑个三四天就好!”素清说道。 “那三四天之后呢?” “三四天之后,你就看得松点,他们自然就会想着逃跑了!” “你这说得又是啥呀?”正南实在搞不懂素话里的意思,他接着说:“我看哪,你也别让官老爷们四下找壮丁当兵了,干脆就把这现成的三万人编入队伍得了,咱现在就能开拔,直接去攻打太陵城了,反正大家都是汉兵!” “胡说!”素清正色道:“不错,他们是汉兵,可是他们是因为衣食无着,或是被强征入伍,咱们能轻易打败了他们,也是因为他们根本就军无战心!可是,你如今要驱使他们为咱们去打太陵城,你觉得胜算有几何?” “你说得也是?可是,南直隶的兵就那些了,你让官老爷们去哪里找兵啊?”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三四天的工夫一定要聚兵十万,这样,咱们才能向着太陵城开拔!”素清说道。 “好!”正南实在不知道素清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素清毕竟不是个打诳语的人,所以也只好就这样了。 “对了!”素清开口吩咐道:“三四天以后,若是有降兵逃跑,尽量给他们带上两日的干粮,怎么做,你想办法!” “什么?逃跑的,咱还要?”正南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素清的语气不容置疑,而且话音一落,便头也不回的走。正南只好撅着嘴,绞尽脑汁想办法去了。? 第十卷 决战故第三章 安州之战 再说领兵南下的苏哈昌,现在他的内心里真是喜不自胜。占了太陵城算是出了口恶气,在大兴城里的父汗,以及申国上下,这时,应该都欢欣鼓舞!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代晴!他们居然在太陵城里抓住了代晴! 尽管过了三年多的时间,每当夜色来临,身在大兴城的苏哈昌总是倍感孤独,而正在此时,代晴的一颦一笑总会涌现在世子的心头,说不清为什么,苏哈昌总是觉得,如果多给他们一些时间,代晴一定会跟自己走到一起的。他真的不是代晴以为的那样,满身腥膻,言行粗鲁!而且,苏哈昌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不仅有着惊人的美貌,还有着高于美貌的聪慧睿智!这一切,都是苏哈昌对于代晴心心念念的原因!他才不管代晴是不是已经结婚生子了,在草原上,可没那么多讲究! 本来,这次出征之时,宋金德提议让苏哈昌带上代晴,两军对阵时,把代晴押到阵前,这样让杜恺投鼠忌器。可是,苏哈昌对此却嗤之以鼻,在世子的心里,如今代晴已经是自己的女人了,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女人押到阵前,去威胁对手呢?这事关一个男子,一名勇士的尊严!对于这一点,宋金德是永远不能理解的!因为,他只是个诡计多端的小人,根本就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世子要做的是,尽快击溃杜恺的残军,好回到太陵城去!为了万无一失,出城之前,苏哈昌特意让自己的贴身女仆阿鲁娜来照顾代晴,这阿鲁娜二十来岁,生得粗粗壮壮,可她竟是个话痨,一坐下来,便会嘚啵嘚的说个不停,苏哈昌想着,这样也许能让一直一言不发的代晴心里轻松些。 可是,苏哈昌没想到的是,与杜恺的对决,却没有那么轻松,尽管,安州总兵手下已尽是残兵。然而,这些士卒毕竟都是身经百战的斗士,宋金德给了他们一天的喘息时间,他们就能迅速握紧拳手,形成不可小觑的战力! 杜恺清点了一下,手下满打满算还有八万人马。八万步卒要对阵八万草原铁骑。尽管实力悬殊,但杜恺决定放手一搏!虽然,太陵城丢了,代晴下落不明,玄素清也没了消息。但是,即便是全军覆没,马革裹尸,那也是他这个大津总兵应当的归宿! 两军的生死对决,要在沙河边展开了。安州地界无险可守,可是,安州境内却河网密布,这些河流虽然都是些浅流。大部都挡不住高大的战马,但杜恺已无所凭仗,这些河流如今都是他和安州将士的生命线! 沙河就是这样一条宽阔但却不算深的河流,苏哈昌领兵压到了北岸,而南岸有两道矮矮的缓坡,申军前哨一眼就望见了南岸缓坡上,有大津军的探马,苏哈昌立即意识到,两军就要接战了,他立刻挥手止住申军的马蹄,而后派出一支轻骑,沿着河的北岸跑了两三里地,实地查验这沙河是否易渡,杜恺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不十二万分的小心是不行的。 等到士卒们回报说,这河流并不深,战马可以直冲过河时,苏哈昌这才让传令兵挥动令旗,全军连成一片徐徐前行,向着河的对岸压了过来。 此时,杜恺正伏身在缓坡之上,密切注视着申军们的一举一动。眼前的申军铁骑正层层压顶而来,埋伏在山下的大津军士们不禁手心里捏出了汗水。杜恺内心里没有一丝害怕,然而他却紧紧地咬着牙关,仿佛有万千支利刃扎进胸膛般疼痛。因为,他知道在如此的开阔地,与如此强悍的敌手搏杀,那就得让士卒们把自己的性命,不停的填进这胜负难测的旋涡里。 战事终于在前排申兵刚刚跨过沙河的那一刻打响了,苏哈昌还纳闷呢,兵法上说:半渡而击之!这前队都要过河了,怎么对岸一点动静也没有?可是,就在前几排的重骑刚一过河,申兵们才发现,这沙河南岸的河滩竟是个泥潭,申军那些粗大的马蹄刚刚踏上河岸,没走几步便陷入了泥泽无法自拔了,苏哈昌心里一惊,想着:坏了!果然,这时藏在南岸缓坡后的大津军们,立刻呼叫着冲杀了出来,他们一手挥着刀,一手抬着圆盾,背上还背着干柴,就这样对着申兵们冲了过来。 前排的申兵虽然全都陷入了泥泽动弹不得,可是,后排刚到河中心的申兵们并没有慌乱,他们放慢了过河的步子,迅速抬起硬弓,朝着半空放箭,顷刻间一排排利箭便冲着大津士卒们飞速扑来。可怕的是,津军士卒们响彻在喉管里的呼号,并未因漫天扎下的箭雨而减损半分,脚步也没有丝毫迟疑,他们仍然奋不顾身的冲着河滩冲杀了过来,他们许多人挥起了盾牌,许多人为了不掉队,甚至根本不在意密不透风的箭雨,而是放开手脚往前冲去,他们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冲上河滩,哪怕是把自己的躯体甩上泥滩,那也是胜利! 于是,大津军成批的被射倒,粗壮的箭杆扎透了他们的身体,前面的人倒下了,后头的全然不顾,仍然奋勇前趋,直至自己也倒下。那些突然从前者后背钻出的血淋淋的箭头,根本吓阻不住后队冲锋的步伐。倒地的士卒们,尽管性命已经模糊成了视线里的一点点光亮,可是,他们的手脚却仍然虚弱的向前划动着,好让躯体在彻底冰冷以前,尽可能多的向前挪动哪怕一点点!那些喷溅到了地上的鲜血,也与他们的主人一样,至死也不肯凝固在泥沙里,它们在沙石之间拼命穿行着,努力汇聚在一起,一齐向着前方已经不远的河滩蹒跚流去。 终于,一批批或死或生的士卒们冲到了河滩上,死者将自己的身体横在了泥泽之中,直到后继将自己的双脚,踏上亡者的后背时,亡者的脸上才会带着笑意安然闭上双眼。生者,则冲着远处甩出背上的干柴,再蹲下身子,将圆盾挡在身前,掩护着后队的冲杀。 很快,津军士卒们用自己的性命铺就了一条通向河滩的路,杜恺眼含热泪站起身来,挥刀喊道:“弟兄们,到咱们了,跟着我冲上去,宰了那帮北狄的蛮子!” 这时,南岸的大津军端起长枪,山呼海啸般的冲杀了上去。而申兵这边,由于前队在河滩上始终无法脱困,后队虽然放慢了脚步,但并未停止前进,后队又压了上来,而刚刚下河的骑士又不知如何进退,于是,队伍开始有些混乱了。杜恺知道,这个用千百条性命拼出来的时机转瞬即逝,因此,他不停的大声呼叫着,引着全军拼着命扑杀了上来。他们踩着同袍的血肉,喊着彼此共同的号角,搏杀在冲锋的路上!大津军很快冲上河滩,矛尖所指申军骑士们成批倒下。后队士卒也拉起强弓,箭雨划开长空,密集下落,照着将渡未渡的申军铁骑们,呼啸着扑杀了下来。 申军的前队,后队顿时混乱一片。苏哈昌不停高喊着:“稳住!稳住!”然而,申军混乱的根源并不是大津军手中挥舞的兵刃,或者是从天而降的利箭。而是,对手残缺的身体里,仍然还能喷射出的愤懑,还有他们那滚烫的双眼里,吐出的吃人的怒火! 津军士卒们甚至挥刀冲过河去,义无反顾的奋战在申军粗壮的马蹄间,他们要应付的是居高临下劈砍而来的白刃,还有那高大战马的撞击与挤压,伤亡可想而知!可他们毫无惧色,挥力拼杀,直至流尽鲜血!他们的肩头格外沉重,因为他们要将殉国者的信念背负到敌阵之中。这也许就是大津军最后的武器了! 杜恺站在混乱的泥泽里,看着身边士卒们纷纷倒下,他不禁泪流满面!大津朝也许真要亡了,自己也只能拼尽最后的一丝气力了! 终于,大津军上下慷慨赴死的气概压垮了申军铁骑的士气,苏哈昌看着就要无法约束的军阵,不得已大声下令道:“后退十里扎营!” 话音刚落,申兵们立即调转马头,甩开对手夺路狂奔! 战场暂时寂静了下来,士卒们手里拎着刀,脸上却怅然若失,他们明白这并不是情势的偏转,不过是告诉他们,可以进入下一轮的拼死搏杀了!也许,在他们心中,若今日有幸长眠,才是上天的眷顾! 杜恺也已经筋疲力尽,他一挥手努力喊了声:“撤!”士卒们这才拖起沉重的双腿,缓缓撤到了北岸的缓坡后。 不一会儿,夜幕笼罩在了战场的上空,杜恺还伏身在沙河北岸的缓坡上,紧张地注视着河的北岸。好在直至夜深,苏哈昌的铁骑并没有再压到对岸。杜恺悄悄地松了口气,看来白天的气势算是暂时镇住了申军,让他们不敢趁夜渡河。要是他们真是夜里渡河杀来,凭着大津军现在的气力,怕是很难再抵挡了。 这时,孟良悄悄来到杜恺身边,小声说道:“山上好了!” 杜恺转过脸来,看了看孟良,孟良又重重地点了点头,杜恺欣慰地说了句:“告诉山上的弟兄,从现在起就得把耳朵竖起来了,听到炮响就动手,一刻也不能迟,全军将士的性命就交到他们手上了!” “明白!”孟良答应着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苏哈昌的大队人马便开到了沙河北岸,今天他志在必得,而且,苏哈昌刚到河边,便惊喜的发现,今日的沙河的河面居然比昨天窄了许多,他心里暗自感叹到:真是天助我啊! 当长长的阳光从东北方向的半天中,斜斜地插入战场时,沙河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了密密的星光。苏哈昌手中的令旗立即举过了头顶,一排排申兵重骑策马向前,他们沉沉地踏入了沙河,马蹄下沉闷的声响,阵阵扑向南岸,把津军士卒的心都推到了嗓子眼。 申兵们今天的动作不慌不忙,他们的马背两边都挂着两捆干柴,前头的骑手不待马蹄踏上南岸,便齐将干柴解下抛到泥滩上,之后再从容地策马上岸,等着后队再将干柴递来…… 如此,不到半个时辰,沙河南岸已经是一片坦途了。数万申军重骑同时扬起了铁蹄,草壤之间竟也能升腾起隆隆的闷雷声!战场再一次颤抖了起来。 大津的死士也再一次从南岸的缓坡后冲杀了出来,然而,这面对着数万铁蹄的阵前扰动,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他们不及近身便大都中箭倒地了。偶尔有奋力冲到跟前的,也很快血尽倒地,化为了马蹄下的一摊血肉! 可是,他们无所畏惧的牺牲是值得的,申军以为大津军的三板斧打完了,南岸已是黔驴技穷了,于是,他们放心大胆的过河而来,很快大军便被沙河分为了南北两部分! 杜恺一看时机成熟,只听得缓坡上的一声炮响!西边远处山谷里突然就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咆哮声。 申军们不明就里,愣在了当场,在他们的耳朵里,仿佛有着数万柄硕大的铜锤,同时拼命砸在山间巨石上。那震荡而出的声波,如暴风般席卷而来,让人毛骨悚然! 终于,一个申兵指着西边河道上冲来的巨浪高喊道:“水!” 瞬时之间,申兵们齐声高喊道:“快跑啊!” 苏哈昌也看到了那滚滚而来的白浪,那是由地平线一字排开,汹涌扑来的滔天巨浪,如奔腾而来的万匹战马,根本无可阻挡。看着手下骑士们已无处可逃,苏哈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很快,申军铁骑们就与那咆哮而来的激流,迎头撞在了一起!然而,仅凭着血肉之躯,硬要跟这天地间最势不可当的洪流拼个你死我活,结果可想而知!刹那间被撞到半空之中的人、马不计其数,其他的申兵们甚至连一声哀嚎都没有,便被深深地葬在了水流之下!有人挣扎着浮起身子,可是,能勉强露出水面的,也不过是一个个小小的头颅,而他们也被这震荡的激流紧紧裹挟着,一路向着恶鬼的洞窟冲去! 只有最先蹚过沙河上岸那数千名申兵骑士,为了求生才勉强排出军阵,向着缓坡上的大津军冲杀过来。而士气大振的大津军们,也挺直了身板,怒目圆瞪!他们的肩膀紧紧地靠在了一起,组成一股新的洪流,他们挥着刀高喊着从山坡上扑杀了下来…… 白刃折断在肌骨之间,身躯碎裂在同袍眼前,一天的大战下来,鲜血早已灌满了毫无神气的眼神。苏哈昌清点人马,两天下来损兵将近三万。 杜恺也伤得不轻,八万人马损失将半!面对着脚下的一片泽国,杜恺却没有半点欣慰,虽然,他堵塞河道再放水阻敌的法子,减缓了苏哈昌的攻势,但他明白,申国世子不会轻易认输,五天,最多五天,苏哈昌必然卷土重来,到那时候,杜恺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他赌气似的想着,大津朝若气数尚在,也就看这五天了,五天之内有友军或者援军的消息传来,或许还有一战,可是,五天之后还是没有消息,自己就只能随着大津朝坠落覆灭的深渊了,还有代晴,但愿能在黄泉路上相见!可是,如今安州与外界阻隔了一切消息。五天,哼!再过一个月怕也不会有消息传来。? 第十卷 决战故第三章 安州之战 再说领兵南下的苏哈昌,现在他的内心里真是喜不自胜。占了太陵城算是出了口恶气,在大兴城里的父汗,以及申国上下,这时,应该都欢欣鼓舞!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代晴!他们居然在太陵城里抓住了代晴! 尽管过了三年多的时间,每当夜色来临,身在大兴城的苏哈昌总是倍感孤独,而正在此时,代晴的一颦一笑总会涌现在世子的心头,说不清为什么,苏哈昌总是觉得,如果多给他们一些时间,代晴一定会跟自己走到一起的。他真的不是代晴以为的那样,满身腥膻,言行粗鲁!而且,苏哈昌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不仅有着惊人的美貌,还有着高于美貌的聪慧睿智!这一切,都是苏哈昌对于代晴心心念念的原因!他才不管代晴是不是已经结婚生子了,在草原上,可没那么多讲究! 本来,这次出征之时,宋金德提议让苏哈昌带上代晴,两军对阵时,把代晴押到阵前,这样让杜恺投鼠忌器。可是,苏哈昌对此却嗤之以鼻,在世子的心里,如今代晴已经是自己的女人了,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女人押到阵前,去威胁对手呢?这事关一个男子,一名勇士的尊严!对于这一点,宋金德是永远不能理解的!因为,他只是个诡计多端的小人,根本就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世子要做的是,尽快击溃杜恺的残军,好回到太陵城去!为了万无一失,出城之前,苏哈昌特意让自己的贴身女仆阿鲁娜来照顾代晴,这阿鲁娜二十来岁,生得粗粗壮壮,可她竟是个话痨,一坐下来,便会嘚啵嘚的说个不停,苏哈昌想着,这样也许能让一直一言不发的代晴心里轻松些。 可是,苏哈昌没想到的是,与杜恺的对决,却没有那么轻松,尽管,安州总兵手下已尽是残兵。然而,这些士卒毕竟都是身经百战的斗士,宋金德给了他们一天的喘息时间,他们就能迅速握紧拳手,形成不可小觑的战力! 杜恺清点了一下,手下满打满算还有八万人马。八万步卒要对阵八万草原铁骑。尽管实力悬殊,但杜恺决定放手一搏!虽然,太陵城丢了,代晴下落不明,玄素清也没了消息。但是,即便是全军覆没,马革裹尸,那也是他这个大津总兵应当的归宿! 两军的生死对决,要在沙河边展开了。安州地界无险可守,可是,安州境内却河网密布,这些河流虽然都是些浅流。大部都挡不住高大的战马,但杜恺已无所凭仗,这些河流如今都是他和安州将士的生命线! 沙河就是这样一条宽阔但却不算深的河流,苏哈昌领兵压到了北岸,而南岸有两道矮矮的缓坡,申军前哨一眼就望见了南岸缓坡上,有大津军的探马,苏哈昌立即意识到,两军就要接战了,他立刻挥手止住申军的马蹄,而后派出一支轻骑,沿着河的北岸跑了两三里地,实地查验这沙河是否易渡,杜恺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不十二万分的小心是不行的。 等到士卒们回报说,这河流并不深,战马可以直冲过河时,苏哈昌这才让传令兵挥动令旗,全军连成一片徐徐前行,向着河的对岸压了过来。 此时,杜恺正伏身在缓坡之上,密切注视着申军们的一举一动。眼前的申军铁骑正层层压顶而来,埋伏在山下的大津军士们不禁手心里捏出了汗水。杜恺内心里没有一丝害怕,然而他却紧紧地咬着牙关,仿佛有万千支利刃扎进胸膛般疼痛。因为,他知道在如此的开阔地,与如此强悍的敌手搏杀,那就得让士卒们把自己的性命,不停的填进这胜负难测的旋涡里。 战事终于在前排申兵刚刚跨过沙河的那一刻打响了,苏哈昌还纳闷呢,兵法上说:半渡而击之!这前队都要过河了,怎么对岸一点动静也没有?可是,就在前几排的重骑刚一过河,申兵们才发现,这沙河南岸的河滩竟是个泥潭,申军那些粗大的马蹄刚刚踏上河岸,没走几步便陷入了泥泽无法自拔了,苏哈昌心里一惊,想着:坏了!果然,这时藏在南岸缓坡后的大津军们,立刻呼叫着冲杀了出来,他们一手挥着刀,一手抬着圆盾,背上还背着干柴,就这样对着申兵们冲了过来。 前排的申兵虽然全都陷入了泥泽动弹不得,可是,后排刚到河中心的申兵们并没有慌乱,他们放慢了过河的步子,迅速抬起硬弓,朝着半空放箭,顷刻间一排排利箭便冲着大津士卒们飞速扑来。可怕的是,津军士卒们响彻在喉管里的呼号,并未因漫天扎下的箭雨而减损半分,脚步也没有丝毫迟疑,他们仍然奋不顾身的冲着河滩冲杀了过来,他们许多人挥起了盾牌,许多人为了不掉队,甚至根本不在意密不透风的箭雨,而是放开手脚往前冲去,他们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冲上河滩,哪怕是把自己的躯体甩上泥滩,那也是胜利! 于是,大津军成批的被射倒,粗壮的箭杆扎透了他们的身体,前面的人倒下了,后头的全然不顾,仍然奋勇前趋,直至自己也倒下。那些突然从前者后背钻出的血淋淋的箭头,根本吓阻不住后队冲锋的步伐。倒地的士卒们,尽管性命已经模糊成了视线里的一点点光亮,可是,他们的手脚却仍然虚弱的向前划动着,好让躯体在彻底冰冷以前,尽可能多的向前挪动哪怕一点点!那些喷溅到了地上的鲜血,也与他们的主人一样,至死也不肯凝固在泥沙里,它们在沙石之间拼命穿行着,努力汇聚在一起,一齐向着前方已经不远的河滩蹒跚流去。 终于,一批批或死或生的士卒们冲到了河滩上,死者将自己的身体横在了泥泽之中,直到后继将自己的双脚,踏上亡者的后背时,亡者的脸上才会带着笑意安然闭上双眼。生者,则冲着远处甩出背上的干柴,再蹲下身子,将圆盾挡在身前,掩护着后队的冲杀。 很快,津军士卒们用自己的性命铺就了一条通向河滩的路,杜恺眼含热泪站起身来,挥刀喊道:“弟兄们,到咱们了,跟着我冲上去,宰了那帮北狄的蛮子!” 这时,南岸的大津军端起长枪,山呼海啸般的冲杀了上去。而申兵这边,由于前队在河滩上始终无法脱困,后队虽然放慢了脚步,但并未停止前进,后队又压了上来,而刚刚下河的骑士又不知如何进退,于是,队伍开始有些混乱了。杜恺知道,这个用千百条性命拼出来的时机转瞬即逝,因此,他不停的大声呼叫着,引着全军拼着命扑杀了上来。他们踩着同袍的血肉,喊着彼此共同的号角,搏杀在冲锋的路上!大津军很快冲上河滩,矛尖所指申军骑士们成批倒下。后队士卒也拉起强弓,箭雨划开长空,密集下落,照着将渡未渡的申军铁骑们,呼啸着扑杀了下来。 申军的前队,后队顿时混乱一片。苏哈昌不停高喊着:“稳住!稳住!”然而,申军混乱的根源并不是大津军手中挥舞的兵刃,或者是从天而降的利箭。而是,对手残缺的身体里,仍然还能喷射出的愤懑,还有他们那滚烫的双眼里,吐出的吃人的怒火! 津军士卒们甚至挥刀冲过河去,义无反顾的奋战在申军粗壮的马蹄间,他们要应付的是居高临下劈砍而来的白刃,还有那高大战马的撞击与挤压,伤亡可想而知!可他们毫无惧色,挥力拼杀,直至流尽鲜血!他们的肩头格外沉重,因为他们要将殉国者的信念背负到敌阵之中。这也许就是大津军最后的武器了! 杜恺站在混乱的泥泽里,看着身边士卒们纷纷倒下,他不禁泪流满面!大津朝也许真要亡了,自己也只能拼尽最后的一丝气力了! 终于,大津军上下慷慨赴死的气概压垮了申军铁骑的士气,苏哈昌看着就要无法约束的军阵,不得已大声下令道:“后退十里扎营!” 话音刚落,申兵们立即调转马头,甩开对手夺路狂奔! 战场暂时寂静了下来,士卒们手里拎着刀,脸上却怅然若失,他们明白这并不是情势的偏转,不过是告诉他们,可以进入下一轮的拼死搏杀了!也许,在他们心中,若今日有幸长眠,才是上天的眷顾! 杜恺也已经筋疲力尽,他一挥手努力喊了声:“撤!”士卒们这才拖起沉重的双腿,缓缓撤到了北岸的缓坡后。 不一会儿,夜幕笼罩在了战场的上空,杜恺还伏身在沙河北岸的缓坡上,紧张地注视着河的北岸。好在直至夜深,苏哈昌的铁骑并没有再压到对岸。杜恺悄悄地松了口气,看来白天的气势算是暂时镇住了申军,让他们不敢趁夜渡河。要是他们真是夜里渡河杀来,凭着大津军现在的气力,怕是很难再抵挡了。 这时,孟良悄悄来到杜恺身边,小声说道:“山上好了!” 杜恺转过脸来,看了看孟良,孟良又重重地点了点头,杜恺欣慰地说了句:“告诉山上的弟兄,从现在起就得把耳朵竖起来了,听到炮响就动手,一刻也不能迟,全军将士的性命就交到他们手上了!” “明白!”孟良答应着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苏哈昌的大队人马便开到了沙河北岸,今天他志在必得,而且,苏哈昌刚到河边,便惊喜的发现,今日的沙河的河面居然比昨天窄了许多,他心里暗自感叹到:真是天助我啊! 当长长的阳光从东北方向的半天中,斜斜地插入战场时,沙河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了密密的星光。苏哈昌手中的令旗立即举过了头顶,一排排申兵重骑策马向前,他们沉沉地踏入了沙河,马蹄下沉闷的声响,阵阵扑向南岸,把津军士卒的心都推到了嗓子眼。 申兵们今天的动作不慌不忙,他们的马背两边都挂着两捆干柴,前头的骑手不待马蹄踏上南岸,便齐将干柴解下抛到泥滩上,之后再从容地策马上岸,等着后队再将干柴递来…… 如此,不到半个时辰,沙河南岸已经是一片坦途了。数万申军重骑同时扬起了铁蹄,草壤之间竟也能升腾起隆隆的闷雷声!战场再一次颤抖了起来。 大津的死士也再一次从南岸的缓坡后冲杀了出来,然而,这面对着数万铁蹄的阵前扰动,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他们不及近身便大都中箭倒地了。偶尔有奋力冲到跟前的,也很快血尽倒地,化为了马蹄下的一摊血肉! 可是,他们无所畏惧的牺牲是值得的,申军以为大津军的三板斧打完了,南岸已是黔驴技穷了,于是,他们放心大胆的过河而来,很快大军便被沙河分为了南北两部分! 杜恺一看时机成熟,只听得缓坡上的一声炮响!西边远处山谷里突然就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咆哮声。 申军们不明就里,愣在了当场,在他们的耳朵里,仿佛有着数万柄硕大的铜锤,同时拼命砸在山间巨石上。那震荡而出的声波,如暴风般席卷而来,让人毛骨悚然! 终于,一个申兵指着西边河道上冲来的巨浪高喊道:“水!” 瞬时之间,申兵们齐声高喊道:“快跑啊!” 苏哈昌也看到了那滚滚而来的白浪,那是由地平线一字排开,汹涌扑来的滔天巨浪,如奔腾而来的万匹战马,根本无可阻挡。看着手下骑士们已无处可逃,苏哈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很快,申军铁骑们就与那咆哮而来的激流,迎头撞在了一起!然而,仅凭着血肉之躯,硬要跟这天地间最势不可当的洪流拼个你死我活,结果可想而知!刹那间被撞到半空之中的人、马不计其数,其他的申兵们甚至连一声哀嚎都没有,便被深深地葬在了水流之下!有人挣扎着浮起身子,可是,能勉强露出水面的,也不过是一个个小小的头颅,而他们也被这震荡的激流紧紧裹挟着,一路向着恶鬼的洞窟冲去! 只有最先蹚过沙河上岸那数千名申兵骑士,为了求生才勉强排出军阵,向着缓坡上的大津军冲杀过来。而士气大振的大津军们,也挺直了身板,怒目圆瞪!他们的肩膀紧紧地靠在了一起,组成一股新的洪流,他们挥着刀高喊着从山坡上扑杀了下来…… 白刃折断在肌骨之间,身躯碎裂在同袍眼前,一天的大战下来,鲜血早已灌满了毫无神气的眼神。苏哈昌清点人马,两天下来损兵将近三万。 杜恺也伤得不轻,八万人马损失将半!面对着脚下的一片泽国,杜恺却没有半点欣慰,虽然,他堵塞河道再放水阻敌的法子,减缓了苏哈昌的攻势,但他明白,申国世子不会轻易认输,五天,最多五天,苏哈昌必然卷土重来,到那时候,杜恺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他赌气似的想着,大津朝若气数尚在,也就看这五天了,五天之内有友军或者援军的消息传来,或许还有一战,可是,五天之后还是没有消息,自己就只能随着大津朝坠落覆灭的深渊了,还有代晴,但愿能在黄泉路上相见!可是,如今安州与外界阻隔了一切消息。五天,哼!再过一个月怕也不会有消息传来。? 第十卷 决战故第四章 陨落 就在杜恺与苏哈昌拼死奋战之时,玄素清已经在焦山上竖起了靖难的大旗! 冉之祺他们很快在各个交通要道上,截住了各洲、县要运往太陵城的粮米,并且打开了洲、县的府库,兵械、铠甲应有尽有。众多壮丁们换上官军的甲胄,正源源不断的向着焦山汇集过来! 焦山下的军营里,被俘的申兵们每天就看着,各地的“义兵”拼着命的涌来,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粮草,大津军的将官们,好像每时每刻就在忙着安排新赶来的军士。当然,对于俘虏的管束自然也就放松了许多,大家瞅准机会,就开始逃亡了。第一批的士卒跑了之后,第二天,降卒们见大津军竟然顾不上追究,于是,更大规模的逃亡开始了…… 一连三天,焦山下的军营里,降兵们逃亡殆尽!正南耷拉着脸来到素清的面前,赌着气说道:“这帮兔崽子快跑光了!怎么办?” 素清却什么话也没说,他点点头说道:“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兵发太陵城!” “什么?当真?”素清的话简直难以置信。 “军中无戏言!”素清认真说道。 “少主,你这……”正南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嘴里挣扎着说道:“这,这些天,是运来许多粮草,可是,聚了多少兵士,你心里没数吗?加上咱们原有的三千人,总数也不过一万人!而且都是农家子弟,刚放下锄头,就拿起了刀枪!还要去攻城!这不是拿着脑门硬往阎王殿里撞吗?” “谁说要让他们上阵了?”素清反问道。 “不,不是,不上阵咱去太陵城干什么!”正南问道。 “可能也就你不知道,现在整个南直隶都知道咱们聚了十多万人马。正准备发兵攻打太陵城呢!” “不可能!这是谁到处胡说?” “那你要去问问从你营中逃走的那些降卒了!”素清从容说道。 “啊!”正南一脸惊讶的脸上,好像是明白了什么。 事态果然如素清的谋划,降兵们真的把“焦山下已云集义兵数十万”的消息带到了南直隶的每个角落里。 太陵城里的宋金德立刻就坐立不安了,他反复问着脱逃回来的申兵和汉兵,得到的答案虽然五花八门,有说聚兵二十万的,有说三十万的,人马一天比天多。还有的说焦山下的粮草堆积如山,不一而足,但总之一句话,焦山下大军已成,随时都有可能攻到太陵城下。而此刻城中满打满算,也只有守军两万人马! 宋金德彻底慌了神,太陵城在他心中太重要了,绝不能丢!丢了太陵城,他就丢了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而在申国他也是死路一条!可是,守要怎么守呢,三万人马溃败在焦山下,而且大都被俘虏,换句话说,这太陵城里守军的底细,玄素清一定一清二楚了,再怎么虚张声势也无济于事了。于是,宋金德飞快的在脑子里找寻着自己到底还有什么牌能打。 很快,他就把他的底牌一一握在了手上,准备一张张打出去,跟玄素清做最后一搏。 首先,他往襄城倪昌时那里派出了传令兵,尽管他对倪昌时一百个不放心,但危急关头也顾不了许多了,只能动用倪昌时手下的五万骑兵了。宋金德让倪昌时放弃襄城,领兵急援太陵城!就算是大津湘、鄂总兵高继勋要领兵杀来,可他的二十万人马不可能倾巢而出,再加上二十万人马皆为步卒,脚力自然比不上骑兵!所以,只要倪昌时及时赶到,并立刻投入城下大战,这一战还是有胜算了。 其后,宋金德也往苏哈昌处派出使者,他想让世子撤兵回来,同他一起拱卫太陵城,只要是世子的铁骑一到,别管是玄素清的义兵也好,还是高继勋的步卒,大家混战一处,太陵城城头上还有火炮无数,胜负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分出的。 除此之外,他手上还有两张牌,那就是疯疯癫癫的咸嘉帝,还有安州总兵夫人代晴,他准备在关键时刻打出这两张牌,如此,必然能动摇大津军的军心! 安排好一切后,宋金德算是稍稍安下些心来,他让人关闭城门整兵备战。自己则来到了杜恺的安州总兵府。 自打阿鲁娜坐到了代晴的身边,她便不停的磨起了嘴皮子,说得当然都是一些夸赞世子的话。代晴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但想到她也是奉命行事,所以在心里头并不怪她。反倒是偶尔还能跟她说上两句,代晴心地坦荡,当然也就不怕什么妖魔鬼怪的。看到代晴会跟自己说话,阿鲁娜说得就更起劲了。两人坐在一起的气氛倒是挺融洽。 然而阿鲁娜没想到,宋金德竟突然黑着张脸,恶狠狠的闯了进来,他站在两人面前,开口便对阿鲁娜说了一句:“你先出去!” 阿鲁娜警惕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宋金德脸都没转向她,对着跟进来的侍卫吩咐道:“拖出去!” 两个大汉上来就拽着阿鲁娜往外拖去。阿鲁娜大声喊着:“狗奴才,好大的胆子。”可不论阿鲁娜一个女子有多么壮实,终究不是两个彪形大汉的对手,很快房门关上了。 宋金德阴阳怪气地说道:“房小姐,少见啊!” “我是杜夫人!”代晴冷冷地对道。 “哦,也对,杜夫人!”宋金德说道:“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救下杜总兵,还有你,杜夫人!” 见代晴没有说话,宋金德接着说道:“如今,杜恺跟他的残兵被围在安州,生死旦夕之间!你给他写封信,让他降了大申!这样的话,我就劝劝世子,让他放过你,让你们夫妇团圆,你看怎么样?” 听着宋金德的话,代晴的心里有了些许安慰,这让她知道杜恺还在安州的奋战,而且没让对手占多少便宜,否则,宋金德绝不会来找她劝降杜恺的。 代晴抬起眼皮,冷冷地说道:“哼!你凭什么劝得动你家主子?如果我没看错,你不过是申国的一条狗!有口吃食就要天天给主子烧香了,还敢让主子听你的?” “你!”宋金德恨得咬紧了牙关:“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悉听尊便!只是你得想清楚怎么跟你家主子交代!你真敢吗?”代晴毫不畏惧。 “你还不是世子妃呢!我碾死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哼哼!是吗,那最好现在就抽出刀来杀了我,要不然,你敢让外头的阿鲁娜知道吗?” “你,你这女人!”宋金德恨恨地骂道。 “哼,连主人家的下人都不如,不是狗是什么?”代晴的挖苦刀刀见骨! 宋金德实在后悔来找代晴了,他恶狠狠地说道:“好,我杀不了你,不过,我可以把你交给外头的士卒们,他们可是常年征战在外,几年都闻不到一回女人的味道!” 听着宋金德阴险的威胁,代晴沉默了。 宋金德以为自己的话,真的扎到了代晴的内心,他又赶忙趁热打铁地说道:“你说得没错,我要是动了你,世子回来饶不了我,可是,世子的士卒们动了你,世子……” “好了,别说了!”代晴突然开口打断的宋金德的话,她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拿纸笔来!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说说看!” “这第一嘛,你调一队人马来,守住这院子!任何人不得进来!” 代晴的话可把宋金德乐坏了,他心想,这女子果然还是被自己治住了,其实他哪敢真的把代晴交给士卒们啊!于是,宋金德说了句:“好!依你!还有呢?” “叫阿鲁娜进来,让她陪着我!” 宋金德不知是计,一一应允了! 不一会儿,宋金德便走出门去,把阿鲁娜叫了进来,阿鲁娜一进门便关切地问道:“他来干什么?” 代晴忙摆手势让阿鲁娜小声点,而后带着哭腔小声说道:“不要脸的宋金德,要我从了他。我不肯,他就说要杀我!我不怕死!哼,大不了鱼死网破!” 阿鲁娜听了代晴的话,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士卒们快步包围上来的脚步声,一个军校高喊着:“快,把这里围起来!快!” 阿鲁娜咬着牙狠狠地挤出两个字来:“他敢!” 这时,代晴站起身来,微笑着看了看阿鲁娜说道:“好姑娘,没事的!” 这时,阿鲁娜开口说了起来:“你放心,就算是世子没回来,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除非他也杀了我。回头我跟世子去说,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跟着世子了,从草原上到大兴城,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就他那胆子,哼,心眼全放到算计别人身上去了……”阿鲁娜边说边站到窗边往外头看去,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代晴的一举一动。 代晴默默地站起身来,悄悄地从腰间抽出祖传的匕首“定光”来,趁着阿鲁娜不注意,心一横用匕首划开了脖颈!鲜血立刻冲着刀刃飞升而出,在半空之中开出片片红艳的花朵来,代晴也随之瘫倒下了身子,她最终倚靠着墙角轻轻地闭上了双眼,那柄原本寒光闪闪的“定光”,仍旧被代晴紧紧握在手中,刀刃上还淌着她的血,那鲜红色的血,让这杀人的宝刀竟也温润了起来。 等阿鲁娜发现了异样,飞身扑到代晴的身边时,代晴努力睁开了眼睛,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死也不会从了他的!”之后,便永远闭上了那对明亮的双眸! 此时,在战场上耗尽了心力的杜恺,正倚着一棵粗壮的树干沉沉的睡去了,忽然一阵秋风袭过,凉意透过了薄薄的铠甲,这时,代晴缓步走来,她弯下腰,轻轻的为杜恺抚上一袭长长的袍子。杜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伸手就要去拉代晴,可代晴却微笑着站起身来,她一脸宠溺地望着杜恺,轻声说道:“秋天来了,天上还少了一位打理菊园的女子,我这就要去了,不用挂念我,每年秋天,院子里开满秋菊的时候,我就在那里!”说完,便淡淡隐去了身子。 杜恺猛得睁开眼睛,才发现这是个梦。可是,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的身边,还有那漫山遍野之间,已满是星星点点连片盛放的雏菊!杜恺轻轻地舒了口气,代晴告诉过他,秋天最美,草木依旧翠绿,叶儿却五彩缤纷,那些仍旧火红的,还摇曳在枝头上,等着一阵阵秋风带它们融进大地,而那些金黄的叶子,早就迫不及待的铺满了山野,还有远处湛蓝的天空中,洁白的云朵缓缓飘荡,这一切,在柔和的阳光下,是那么清幽而绚烂!还有秋菊,代晴最爱它,她在自己的院子里,栽满了这一片盎然的秋色,这时也正是秋菊傲立枝头的时候,她甚至觉得秋菊仿佛就是她自己。她是如此的优雅而聪慧,她不会在春日里站在群芳之间,去争抢那份姹紫嫣红;她也没有夏花摇曳在烈日里的那般明艳妖媚;她更不会像冬梅幽兰那样,喜欢独自品味着迎风冒雪的孤傲!她就是她,只喜欢独自站在萧瑟的秋风里,拥抱着轻柔的阳光,她没有沁人心脾的花香,可是,在张牙舞爪的枝蔓中间,她却仍是如此的清丽脱俗,熠熠生辉。如今她那不朽的身姿,将在秋日里永远的明媚灿烂。? 第十卷 决战故第四章 陨落 就在杜恺与苏哈昌拼死奋战之时,玄素清已经在焦山上竖起了靖难的大旗! 冉之祺他们很快在各个交通要道上,截住了各洲、县要运往太陵城的粮米,并且打开了洲、县的府库,兵械、铠甲应有尽有。众多壮丁们换上官军的甲胄,正源源不断的向着焦山汇集过来! 焦山下的军营里,被俘的申兵们每天就看着,各地的“义兵”拼着命的涌来,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粮草,大津军的将官们,好像每时每刻就在忙着安排新赶来的军士。当然,对于俘虏的管束自然也就放松了许多,大家瞅准机会,就开始逃亡了。第一批的士卒跑了之后,第二天,降卒们见大津军竟然顾不上追究,于是,更大规模的逃亡开始了…… 一连三天,焦山下的军营里,降兵们逃亡殆尽!正南耷拉着脸来到素清的面前,赌着气说道:“这帮兔崽子快跑光了!怎么办?” 素清却什么话也没说,他点点头说道:“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兵发太陵城!” “什么?当真?”素清的话简直难以置信。 “军中无戏言!”素清认真说道。 “少主,你这……”正南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嘴里挣扎着说道:“这,这些天,是运来许多粮草,可是,聚了多少兵士,你心里没数吗?加上咱们原有的三千人,总数也不过一万人!而且都是农家子弟,刚放下锄头,就拿起了刀枪!还要去攻城!这不是拿着脑门硬往阎王殿里撞吗?” “谁说要让他们上阵了?”素清反问道。 “不,不是,不上阵咱去太陵城干什么!”正南问道。 “可能也就你不知道,现在整个南直隶都知道咱们聚了十多万人马。正准备发兵攻打太陵城呢!” “不可能!这是谁到处胡说?” “那你要去问问从你营中逃走的那些降卒了!”素清从容说道。 “啊!”正南一脸惊讶的脸上,好像是明白了什么。 事态果然如素清的谋划,降兵们真的把“焦山下已云集义兵数十万”的消息带到了南直隶的每个角落里。 太陵城里的宋金德立刻就坐立不安了,他反复问着脱逃回来的申兵和汉兵,得到的答案虽然五花八门,有说聚兵二十万的,有说三十万的,人马一天比天多。还有的说焦山下的粮草堆积如山,不一而足,但总之一句话,焦山下大军已成,随时都有可能攻到太陵城下。而此刻城中满打满算,也只有守军两万人马! 宋金德彻底慌了神,太陵城在他心中太重要了,绝不能丢!丢了太陵城,他就丢了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而在申国他也是死路一条!可是,守要怎么守呢,三万人马溃败在焦山下,而且大都被俘虏,换句话说,这太陵城里守军的底细,玄素清一定一清二楚了,再怎么虚张声势也无济于事了。于是,宋金德飞快的在脑子里找寻着自己到底还有什么牌能打。 很快,他就把他的底牌一一握在了手上,准备一张张打出去,跟玄素清做最后一搏。 首先,他往襄城倪昌时那里派出了传令兵,尽管他对倪昌时一百个不放心,但危急关头也顾不了许多了,只能动用倪昌时手下的五万骑兵了。宋金德让倪昌时放弃襄城,领兵急援太陵城!就算是大津湘、鄂总兵高继勋要领兵杀来,可他的二十万人马不可能倾巢而出,再加上二十万人马皆为步卒,脚力自然比不上骑兵!所以,只要倪昌时及时赶到,并立刻投入城下大战,这一战还是有胜算了。 其后,宋金德也往苏哈昌处派出使者,他想让世子撤兵回来,同他一起拱卫太陵城,只要是世子的铁骑一到,别管是玄素清的义兵也好,还是高继勋的步卒,大家混战一处,太陵城城头上还有火炮无数,胜负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分出的。 除此之外,他手上还有两张牌,那就是疯疯癫癫的咸嘉帝,还有安州总兵夫人代晴,他准备在关键时刻打出这两张牌,如此,必然能动摇大津军的军心! 安排好一切后,宋金德算是稍稍安下些心来,他让人关闭城门整兵备战。自己则来到了杜恺的安州总兵府。 自打阿鲁娜坐到了代晴的身边,她便不停的磨起了嘴皮子,说得当然都是一些夸赞世子的话。代晴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但想到她也是奉命行事,所以在心里头并不怪她。反倒是偶尔还能跟她说上两句,代晴心地坦荡,当然也就不怕什么妖魔鬼怪的。看到代晴会跟自己说话,阿鲁娜说得就更起劲了。两人坐在一起的气氛倒是挺融洽。 然而阿鲁娜没想到,宋金德竟突然黑着张脸,恶狠狠的闯了进来,他站在两人面前,开口便对阿鲁娜说了一句:“你先出去!” 阿鲁娜警惕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宋金德脸都没转向她,对着跟进来的侍卫吩咐道:“拖出去!” 两个大汉上来就拽着阿鲁娜往外拖去。阿鲁娜大声喊着:“狗奴才,好大的胆子。”可不论阿鲁娜一个女子有多么壮实,终究不是两个彪形大汉的对手,很快房门关上了。 宋金德阴阳怪气地说道:“房小姐,少见啊!” “我是杜夫人!”代晴冷冷地对道。 “哦,也对,杜夫人!”宋金德说道:“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救下杜总兵,还有你,杜夫人!” 见代晴没有说话,宋金德接着说道:“如今,杜恺跟他的残兵被围在安州,生死旦夕之间!你给他写封信,让他降了大申!这样的话,我就劝劝世子,让他放过你,让你们夫妇团圆,你看怎么样?” 听着宋金德的话,代晴的心里有了些许安慰,这让她知道杜恺还在安州的奋战,而且没让对手占多少便宜,否则,宋金德绝不会来找她劝降杜恺的。 代晴抬起眼皮,冷冷地说道:“哼!你凭什么劝得动你家主子?如果我没看错,你不过是申国的一条狗!有口吃食就要天天给主子烧香了,还敢让主子听你的?” “你!”宋金德恨得咬紧了牙关:“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悉听尊便!只是你得想清楚怎么跟你家主子交代!你真敢吗?”代晴毫不畏惧。 “你还不是世子妃呢!我碾死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哼哼!是吗,那最好现在就抽出刀来杀了我,要不然,你敢让外头的阿鲁娜知道吗?” “你,你这女人!”宋金德恨恨地骂道。 “哼,连主人家的下人都不如,不是狗是什么?”代晴的挖苦刀刀见骨! 宋金德实在后悔来找代晴了,他恶狠狠地说道:“好,我杀不了你,不过,我可以把你交给外头的士卒们,他们可是常年征战在外,几年都闻不到一回女人的味道!” 听着宋金德阴险的威胁,代晴沉默了。 宋金德以为自己的话,真的扎到了代晴的内心,他又赶忙趁热打铁地说道:“你说得没错,我要是动了你,世子回来饶不了我,可是,世子的士卒们动了你,世子……” “好了,别说了!”代晴突然开口打断的宋金德的话,她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拿纸笔来!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说说看!” “这第一嘛,你调一队人马来,守住这院子!任何人不得进来!” 代晴的话可把宋金德乐坏了,他心想,这女子果然还是被自己治住了,其实他哪敢真的把代晴交给士卒们啊!于是,宋金德说了句:“好!依你!还有呢?” “叫阿鲁娜进来,让她陪着我!” 宋金德不知是计,一一应允了! 不一会儿,宋金德便走出门去,把阿鲁娜叫了进来,阿鲁娜一进门便关切地问道:“他来干什么?” 代晴忙摆手势让阿鲁娜小声点,而后带着哭腔小声说道:“不要脸的宋金德,要我从了他。我不肯,他就说要杀我!我不怕死!哼,大不了鱼死网破!” 阿鲁娜听了代晴的话,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士卒们快步包围上来的脚步声,一个军校高喊着:“快,把这里围起来!快!” 阿鲁娜咬着牙狠狠地挤出两个字来:“他敢!” 这时,代晴站起身来,微笑着看了看阿鲁娜说道:“好姑娘,没事的!” 这时,阿鲁娜开口说了起来:“你放心,就算是世子没回来,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除非他也杀了我。回头我跟世子去说,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跟着世子了,从草原上到大兴城,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就他那胆子,哼,心眼全放到算计别人身上去了……”阿鲁娜边说边站到窗边往外头看去,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代晴的一举一动。 代晴默默地站起身来,悄悄地从腰间抽出祖传的匕首“定光”来,趁着阿鲁娜不注意,心一横用匕首划开了脖颈!鲜血立刻冲着刀刃飞升而出,在半空之中开出片片红艳的花朵来,代晴也随之瘫倒下了身子,她最终倚靠着墙角轻轻地闭上了双眼,那柄原本寒光闪闪的“定光”,仍旧被代晴紧紧握在手中,刀刃上还淌着她的血,那鲜红色的血,让这杀人的宝刀竟也温润了起来。 等阿鲁娜发现了异样,飞身扑到代晴的身边时,代晴努力睁开了眼睛,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死也不会从了他的!”之后,便永远闭上了那对明亮的双眸! 此时,在战场上耗尽了心力的杜恺,正倚着一棵粗壮的树干沉沉的睡去了,忽然一阵秋风袭过,凉意透过了薄薄的铠甲,这时,代晴缓步走来,她弯下腰,轻轻的为杜恺抚上一袭长长的袍子。杜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伸手就要去拉代晴,可代晴却微笑着站起身来,她一脸宠溺地望着杜恺,轻声说道:“秋天来了,天上还少了一位打理菊园的女子,我这就要去了,不用挂念我,每年秋天,院子里开满秋菊的时候,我就在那里!”说完,便淡淡隐去了身子。 杜恺猛得睁开眼睛,才发现这是个梦。可是,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的身边,还有那漫山遍野之间,已满是星星点点连片盛放的雏菊!杜恺轻轻地舒了口气,代晴告诉过他,秋天最美,草木依旧翠绿,叶儿却五彩缤纷,那些仍旧火红的,还摇曳在枝头上,等着一阵阵秋风带它们融进大地,而那些金黄的叶子,早就迫不及待的铺满了山野,还有远处湛蓝的天空中,洁白的云朵缓缓飘荡,这一切,在柔和的阳光下,是那么清幽而绚烂!还有秋菊,代晴最爱它,她在自己的院子里,栽满了这一片盎然的秋色,这时也正是秋菊傲立枝头的时候,她甚至觉得秋菊仿佛就是她自己。她是如此的优雅而聪慧,她不会在春日里站在群芳之间,去争抢那份姹紫嫣红;她也没有夏花摇曳在烈日里的那般明艳妖媚;她更不会像冬梅幽兰那样,喜欢独自品味着迎风冒雪的孤傲!她就是她,只喜欢独自站在萧瑟的秋风里,拥抱着轻柔的阳光,她没有沁人心脾的花香,可是,在张牙舞爪的枝蔓中间,她却仍是如此的清丽脱俗,熠熠生辉。如今她那不朽的身姿,将在秋日里永远的明媚灿烂。? 第十卷 决战故第五章 反正 襄城脚下,藏身多日的阿顺终于等到了太陵城来的信使,依着素清的吩咐,阿顺知道那信使手中捏着的,一定是求援的信函! 待那信使策马离去后,阿顺迈开大步,走过了倪昌时的营帐。面对着倪昌时,阿顺带去了素清的信: …… 时局多艰,事出无奈,将军在北境忍辱负重,素清感同身受。如今,天意不绝大津,太陵城虽陷重围,然将军切不可以明睿之躯身扑逆火。当此千载一时之机,将军岂能罔顾徘徊,错昧厘正之时,望将军当机立断,援举义旗。再正大津军威! 倪昌时放下信来,沉思良久一言不发。 阿顺又将随身带来的包裹呈给了倪昌时,昌时接过包裹,打开一看,竟是一面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大津军旗。他的泪水立刻夺眶而出,这面军旗犹如当年,他领兵离开大兴城北指宁州时,先帝亲手交到他手上的那面军旗。他甚至清晰的记得,那时的乾圣帝满眼的殷切与祈望。多少年来,每当深夜想起先帝的知遇,而自己身又陷敌营,伏拜于北狄脚下,倪昌时总是泣不成声! 阿顺这时开口说道:“我家少主让小的转告将军,太陵城下一战,正是将军以及宁州全体将士,洗去前辱重归大津之战!大津百姓拭目以待!” 倪昌时猛地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帐门口,冲着北边庄重跪拜道:“先帝啊!臣知道错了!臣今日愿随玄大人重归大津,即便是赌上了性命,也是我大津朝的亡魂!” 倪昌时在万难之下,选择了相信玄素清,相信这个曾经在狭路相逢的战场上,给予过自己最大慰藉的人。倪昌时甚至相信,就算是全天下人都骂他是反贼,也只有玄素清会对他以礼相待。 这天傍晚,倪昌时高高立马于军前,他手里拎着监军申将的脑袋,一甩手狠狠地扔到了将士们的马蹄下。全军上下齐声欢呼了起来。倪昌时高声喊道:“弟兄们,申国欺辱我们的姐妹,掠杀我们的父老,毁坏我们的宗祠,我们还要为他们卖命吗?” 全军将士齐声道:“跟他们拼了!” “好!将士们,是我倪昌时走错了路,连累了弟兄们,今天,我带你们回家!” 全军上下的欢呼,声震天际。 倪昌时大喝了一声:“开城门!”只见城门缓缓开启,外头火把林立,明如白昼。城门外一将跃马当先,他快步来到倪昌时面前,抱拳道:“倪将军深明大义,高继勋不甚钦佩!” 倪昌时开口说道:“高将军,事不适迟,昌时先行一步!” 高继勋忙回礼道:“将军只管前行,继勋所部必紧紧跟随,你我同心,共保大津!” 两人相视之间,彼此重重地点了点头,倪昌时纵马出征,此番他的胸中尽是豪迈之气! 玄素清领着“大军”在这一天的夜里,开到了太陵城下。一时之间太陵城外火把通明,马嘶人沸嘈杂异常,及至天明时分,宋金德登上城楼,城外的情形真真让他大惊失色,大津军的营垒层层叠叠,由近及远,营中军帐不计其数,粮草更是堆积如山。放眼望去,人马绝不下十万! 宋金德咬着牙掐指算着,依着苏哈昌的回信,以及信使从襄城带回来的消息,明日这两支劲旅必能杀回到太陵城下,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撑过今天,可是,满打满算城中也就两万人马不到,还都是些强征而来的心无战意的汉兵,他们到了太陵城就有些水土不服,如今大敌当前,他们哪有士气上阵杀敌呀!想着想着,宋金德决定打出最后的一张王牌,那就是被他捏在手中的咸嘉皇帝。 果然,正午时分。玄素清领着人马站在了太陵城下,正南拉满弓弦,冲着城上放出一箭,城头上的申兵费力的从木柱上取下箭来,再将箭杆上的战书解下,火速交到了宋金德的手里,宋金德打开战书一看,这战书没几个字,限半个时辰内开门投降,否则发兵攻城!宋金德看罢冷笑一声,吩咐人将疯疯癫癫的咸嘉帝拉上了城头。 太陵城的城头上,咸嘉皇帝旁若无人的手舞足蹈着,嘴里头也含糊其辞的不知道在哼些什么,他散着发髻,衣裳破烂。宋金德为了让他在阵前能更显眼一些,竟让人强行给他绑上一块黄布,任他嬉笑欢唱。而在咸嘉帝的身边,汪正明也被折磨的面目全非,散落的头发盖在了他的脸上,上身的衣服早被乱兵们扒去,苍白之间袒露着横七竖八的黑紫色伤痕。几个申兵将他强压着跪伏于地上,汪正明动弹不得,只能苦苦哀叫着:“皇上啊!皇上!” 宋金德得意洋洋的冲着城下喊道:“看看,这就是你们的皇帝!你们还是别在这里耍威风了!你们的皇帝叫你们退兵!” “宋金德,你还配当人吗?”正南厉声斥道:“放了皇帝,不然我大津朝饶不了你!” “哼!听好了,你们要是再不退兵,我就让人把你家皇帝的衣服扒光,让天下人都耻笑大津朝!哈哈!” “你!”正南愤怒的抽出长刀指向了宋金德。 素清却压低声音说道:“放下刀,准备弓箭!” “是!”正南拉起了弓弦。 然而,城上的宋金德却没有半分收敛,他狞笑着冲城下喊道:“你们想干什么?你要是敢放箭就是乱臣贼子!哈哈!” 就在城下万难之时,咸嘉帝却突然收起手脚,安静地站了下来,他默默地走到垛口上,悄悄地用自己的额头对准正南的箭锋,而后缓缓开口喊道:“城下的是玄素清吗?” 素清拱手道:“皇上!” 咸嘉帝佝偻着身子,语音颤抖地说道:“他们都跟朕说了,既然你也是大津皇族,就应该知道,皇族子弟自来到这世间,便免不了内外争斗,如今朕是输了,可是,朕身上还流着先帝和祖宗的血,朕也知道‘社稷为重,君为轻’的道理。你不能让朕没了血性!天下之争,朝代更迭,自古使然。可是,当下他北狄要亡我中原!奴我黎民,朕为天下计,为百姓计。死而无憾!玄素清,动手,别污了皇祖爷的国体!” 正南的双手颤抖了起来。 宋金德听完咸嘉帝的话,刚要发作,这时一边的汪正明突然大声哭喊了起来:“皇上啊!就让老奴与您同行!”说完,竟能猛的直起身子,冲着咸嘉帝扑来,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就这样在申兵们的目瞪口呆之中,一起向着城下冲撞而去! 刹那间,大津军阵之中万箭齐发,军士们的怒火呼啸着扑向城头,申兵们猝不及防中箭倒地者不计其数!正南也领着人,趁乱抢回了咸嘉帝与汪正明的尸首。 …… 这天早上,沙河的水已经退尽了,北岸的申军却没有发起攻势,这让杜恺好生奇怪,前哨士卒来报,说是申军已经全部撤走了。 杜恺忙领着人马冲上了沙河北岸,申军的营寨已是空空如也,从新鲜的蹄印来看,他们应该没走多久。杜恺伸手摸了摸申军燃尽的炭堆,果然尚有余温!杜恺不禁欣喜若狂,他大笑着说道:“哈哈!大津朝果然气数未尽!弟兄们,谁愿与我杀回太陵城去!必然是玄大人现与申国鏖战于太陵城!” 众将士忙齐声答应着:“我等愿追随总兵大人!” “好!即刻兵发太陵城!”? 第十卷 决战故第五章 反正 襄城脚下,藏身多日的阿顺终于等到了太陵城来的信使,依着素清的吩咐,阿顺知道那信使手中捏着的,一定是求援的信函! 待那信使策马离去后,阿顺迈开大步,走过了倪昌时的营帐。面对着倪昌时,阿顺带去了素清的信: …… 时局多艰,事出无奈,将军在北境忍辱负重,素清感同身受。如今,天意不绝大津,太陵城虽陷重围,然将军切不可以明睿之躯身扑逆火。当此千载一时之机,将军岂能罔顾徘徊,错昧厘正之时,望将军当机立断,援举义旗。再正大津军威! 倪昌时放下信来,沉思良久一言不发。 阿顺又将随身带来的包裹呈给了倪昌时,昌时接过包裹,打开一看,竟是一面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大津军旗。他的泪水立刻夺眶而出,这面军旗犹如当年,他领兵离开大兴城北指宁州时,先帝亲手交到他手上的那面军旗。他甚至清晰的记得,那时的乾圣帝满眼的殷切与祈望。多少年来,每当深夜想起先帝的知遇,而自己身又陷敌营,伏拜于北狄脚下,倪昌时总是泣不成声! 阿顺这时开口说道:“我家少主让小的转告将军,太陵城下一战,正是将军以及宁州全体将士,洗去前辱重归大津之战!大津百姓拭目以待!” 倪昌时猛地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帐门口,冲着北边庄重跪拜道:“先帝啊!臣知道错了!臣今日愿随玄大人重归大津,即便是赌上了性命,也是我大津朝的亡魂!” 倪昌时在万难之下,选择了相信玄素清,相信这个曾经在狭路相逢的战场上,给予过自己最大慰藉的人。倪昌时甚至相信,就算是全天下人都骂他是反贼,也只有玄素清会对他以礼相待。 这天傍晚,倪昌时高高立马于军前,他手里拎着监军申将的脑袋,一甩手狠狠地扔到了将士们的马蹄下。全军上下齐声欢呼了起来。倪昌时高声喊道:“弟兄们,申国欺辱我们的姐妹,掠杀我们的父老,毁坏我们的宗祠,我们还要为他们卖命吗?” 全军将士齐声道:“跟他们拼了!” “好!将士们,是我倪昌时走错了路,连累了弟兄们,今天,我带你们回家!” 全军上下的欢呼,声震天际。 倪昌时大喝了一声:“开城门!”只见城门缓缓开启,外头火把林立,明如白昼。城门外一将跃马当先,他快步来到倪昌时面前,抱拳道:“倪将军深明大义,高继勋不甚钦佩!” 倪昌时开口说道:“高将军,事不适迟,昌时先行一步!” 高继勋忙回礼道:“将军只管前行,继勋所部必紧紧跟随,你我同心,共保大津!” 两人相视之间,彼此重重地点了点头,倪昌时纵马出征,此番他的胸中尽是豪迈之气! 玄素清领着“大军”在这一天的夜里,开到了太陵城下。一时之间太陵城外火把通明,马嘶人沸嘈杂异常,及至天明时分,宋金德登上城楼,城外的情形真真让他大惊失色,大津军的营垒层层叠叠,由近及远,营中军帐不计其数,粮草更是堆积如山。放眼望去,人马绝不下十万! 宋金德咬着牙掐指算着,依着苏哈昌的回信,以及信使从襄城带回来的消息,明日这两支劲旅必能杀回到太陵城下,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撑过今天,可是,满打满算城中也就两万人马不到,还都是些强征而来的心无战意的汉兵,他们到了太陵城就有些水土不服,如今大敌当前,他们哪有士气上阵杀敌呀!想着想着,宋金德决定打出最后的一张王牌,那就是被他捏在手中的咸嘉皇帝。 果然,正午时分。玄素清领着人马站在了太陵城下,正南拉满弓弦,冲着城上放出一箭,城头上的申兵费力的从木柱上取下箭来,再将箭杆上的战书解下,火速交到了宋金德的手里,宋金德打开战书一看,这战书没几个字,限半个时辰内开门投降,否则发兵攻城!宋金德看罢冷笑一声,吩咐人将疯疯癫癫的咸嘉帝拉上了城头。 太陵城的城头上,咸嘉皇帝旁若无人的手舞足蹈着,嘴里头也含糊其辞的不知道在哼些什么,他散着发髻,衣裳破烂。宋金德为了让他在阵前能更显眼一些,竟让人强行给他绑上一块黄布,任他嬉笑欢唱。而在咸嘉帝的身边,汪正明也被折磨的面目全非,散落的头发盖在了他的脸上,上身的衣服早被乱兵们扒去,苍白之间袒露着横七竖八的黑紫色伤痕。几个申兵将他强压着跪伏于地上,汪正明动弹不得,只能苦苦哀叫着:“皇上啊!皇上!” 宋金德得意洋洋的冲着城下喊道:“看看,这就是你们的皇帝!你们还是别在这里耍威风了!你们的皇帝叫你们退兵!” “宋金德,你还配当人吗?”正南厉声斥道:“放了皇帝,不然我大津朝饶不了你!” “哼!听好了,你们要是再不退兵,我就让人把你家皇帝的衣服扒光,让天下人都耻笑大津朝!哈哈!” “你!”正南愤怒的抽出长刀指向了宋金德。 素清却压低声音说道:“放下刀,准备弓箭!” “是!”正南拉起了弓弦。 然而,城上的宋金德却没有半分收敛,他狞笑着冲城下喊道:“你们想干什么?你要是敢放箭就是乱臣贼子!哈哈!” 就在城下万难之时,咸嘉帝却突然收起手脚,安静地站了下来,他默默地走到垛口上,悄悄地用自己的额头对准正南的箭锋,而后缓缓开口喊道:“城下的是玄素清吗?” 素清拱手道:“皇上!” 咸嘉帝佝偻着身子,语音颤抖地说道:“他们都跟朕说了,既然你也是大津皇族,就应该知道,皇族子弟自来到这世间,便免不了内外争斗,如今朕是输了,可是,朕身上还流着先帝和祖宗的血,朕也知道‘社稷为重,君为轻’的道理。你不能让朕没了血性!天下之争,朝代更迭,自古使然。可是,当下他北狄要亡我中原!奴我黎民,朕为天下计,为百姓计。死而无憾!玄素清,动手,别污了皇祖爷的国体!” 正南的双手颤抖了起来。 宋金德听完咸嘉帝的话,刚要发作,这时一边的汪正明突然大声哭喊了起来:“皇上啊!就让老奴与您同行!”说完,竟能猛的直起身子,冲着咸嘉帝扑来,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就这样在申兵们的目瞪口呆之中,一起向着城下冲撞而去! 刹那间,大津军阵之中万箭齐发,军士们的怒火呼啸着扑向城头,申兵们猝不及防中箭倒地者不计其数!正南也领着人,趁乱抢回了咸嘉帝与汪正明的尸首。 …… 这天早上,沙河的水已经退尽了,北岸的申军却没有发起攻势,这让杜恺好生奇怪,前哨士卒来报,说是申军已经全部撤走了。 杜恺忙领着人马冲上了沙河北岸,申军的营寨已是空空如也,从新鲜的蹄印来看,他们应该没走多久。杜恺伸手摸了摸申军燃尽的炭堆,果然尚有余温!杜恺不禁欣喜若狂,他大笑着说道:“哈哈!大津朝果然气数未尽!弟兄们,谁愿与我杀回太陵城去!必然是玄大人现与申国鏖战于太陵城!” 众将士忙齐声答应着:“我等愿追随总兵大人!” “好!即刻兵发太陵城!”? 第十卷 决战故第六章 杀心渐起 而急匆匆赶回太陵城的苏哈昌,却生生扑了个空。城下连片的大津军营地,竟然空无一人。就连堆积成山的粮草,挥刀砍去,流出的竟都是沙石! 苏哈昌怒火中烧,此番要不是宋金德被玄素清的疑兵吓破了胆,他只消一次攻势,就能彻底打垮宿敌杜恺了!世子长长叹了口气,无奈之下也只能先领兵进城了。 苏哈昌气呼呼地坐在春和宫里,堂下的宋金德正辩白着:“殿下,实在是那玄素清诡计多端,老臣也是担心这太陵城万一有失……” “好了!”苏哈昌站起身来:“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这就是要给杜恺解围!你整天夸耀自己神机妙算,算来算去,怎么连这调虎离山之计都算不出来?哼!” “殿下息怒!老臣知道错了!” “哼!”苏哈昌甩了把袖子,冷着一张脸就大步走出了春和宫。 苏哈昌刚刚走出宫门,一个小校便急急忙忙的跑来报信,宋金德一把拦下了他,没好气地问道:“干什么呢?慌慌张张的样子!” 小校忙说道:“回大人,倪将军的五万人马已到城外,请命进城呢!” 宋金德这才想起倪昌时也被叫回来了,他忙冲着小校说道:“你快去,就说世子的旨意,让他马上带着人马回襄城守好城池!丢了襄城定斩不赦!” “是!”小校领命退下了。 宋金德这才长舒了口气,还好没让苏哈昌知道这事。 而苏哈昌出了宫门,便换上了便装,抬腿来到了安州总兵府,他并不想用世子的身份逼迫代晴,所以,每次见她都换上便装。可是,当他走到大门口,却见众多士卒凶神恶煞的守在大门外,苏哈昌有些不悦,他走上前去喝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卫兵听着来人言语很不客气,不免痞气上头,竟扬起下巴顶撞道:“你他妈谁呀?知道爷是谁吗,我告诉你,这里可是当朝太傅宋先生下令封闭的地方,这里头的事,听了一个字你就得死!还不快滚!” 苏哈昌的双眼立即被怒火憋得通红,还没等世子开口,他的那些同样便衣的侍卫们早就一齐冲了上来,三两下便将那几个兵痞摁在了地上了。 侍卫们喝骂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大申国的世子殿下。活得不耐烦了?” 那兵痞赶忙告饶道:“殿下,殿下息怒!小的吃屎迷了眼,有眼不识泰山,实在宋太傅让小的们守在这儿的,说是事关重大,任何人不得入内,不得打听里头的事!” 苏哈昌咬着牙挤出一句:“宋金德来过吗?” “前,前,前些日子来过!” 苏哈昌努力控制着心头的怒火,咬着牙说道:“滚下去!”而后,便径直走进了安州总兵府。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阿鲁娜竟从内室冲了出来,一见世子便扑通跪了下来,哭诉道:“殿下,殿下,杀了我!” 苏哈昌一听便知大事不好,忙喝问道:“哭什么?出什么事了!” “殿下,房小姐被,被宋金德那狗贼害死了!” “啊!”苏哈昌瞪大了双眼,紧盯着阿鲁娜却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在阿鲁娜的哭声中开口问道:“到底怎么了?” 阿鲁娜猛的擦了把眼泪说道:“殿下,自您走后,宋金德便来骚扰,他想趁您不在霸占房小姐,房小姐不从,可是又被逼过甚,便自尽了!” 苏哈昌差点没瘫倒下去,他怒骂道:“你是死人啊!我要你干什么?” “殿下,奴才罪该万死!只求速死!”阿鲁娜哭道。 苏哈昌这时哪里还能压得住怒气,他重重地从腰门抽出手刀,转身咆哮道:“狗贼,他也配?!我非杀了他!”说完就要往门外去。 紧随身后的亲卫忙说了句:“殿下,如今大敌当年,不如,等……” 苏哈昌高举长刀猛地转过脸来,把刀刃架在了那亲卫的肩膀上,恶狠狠地说道:“怎么,我堂堂大申国世子,连个乡巴佬都杀不得?” 那亲卫忙低下了头,不敢说话了。不过,苏哈昌倒是稍稍清醒了一些,他知道,如今战场未平,万不可起了内讧!可是,这怒火总得有个烧的地方!于是,苏哈昌咆哮道:“左右!” “在!” 苏哈昌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挤着话说道:“把这府外,宋金德派来的兵痞,通通捆了,悉数斩首!” “是!” 毫无疑问,苏哈昌虽然暂时放过了宋金德,可是,他的杀心已起,就再也按不回去了。? 第十卷 决战故第六章 杀心渐起 而急匆匆赶回太陵城的苏哈昌,却生生扑了个空。城下连片的大津军营地,竟然空无一人。就连堆积成山的粮草,挥刀砍去,流出的竟都是沙石! 苏哈昌怒火中烧,此番要不是宋金德被玄素清的疑兵吓破了胆,他只消一次攻势,就能彻底打垮宿敌杜恺了!世子长长叹了口气,无奈之下也只能先领兵进城了。 苏哈昌气呼呼地坐在春和宫里,堂下的宋金德正辩白着:“殿下,实在是那玄素清诡计多端,老臣也是担心这太陵城万一有失……” “好了!”苏哈昌站起身来:“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这就是要给杜恺解围!你整天夸耀自己神机妙算,算来算去,怎么连这调虎离山之计都算不出来?哼!” “殿下息怒!老臣知道错了!” “哼!”苏哈昌甩了把袖子,冷着一张脸就大步走出了春和宫。 苏哈昌刚刚走出宫门,一个小校便急急忙忙的跑来报信,宋金德一把拦下了他,没好气地问道:“干什么呢?慌慌张张的样子!” 小校忙说道:“回大人,倪将军的五万人马已到城外,请命进城呢!” 宋金德这才想起倪昌时也被叫回来了,他忙冲着小校说道:“你快去,就说世子的旨意,让他马上带着人马回襄城守好城池!丢了襄城定斩不赦!” “是!”小校领命退下了。 宋金德这才长舒了口气,还好没让苏哈昌知道这事。 而苏哈昌出了宫门,便换上了便装,抬腿来到了安州总兵府,他并不想用世子的身份逼迫代晴,所以,每次见她都换上便装。可是,当他走到大门口,却见众多士卒凶神恶煞的守在大门外,苏哈昌有些不悦,他走上前去喝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卫兵听着来人言语很不客气,不免痞气上头,竟扬起下巴顶撞道:“你他妈谁呀?知道爷是谁吗,我告诉你,这里可是当朝太傅宋先生下令封闭的地方,这里头的事,听了一个字你就得死!还不快滚!” 苏哈昌的双眼立即被怒火憋得通红,还没等世子开口,他的那些同样便衣的侍卫们早就一齐冲了上来,三两下便将那几个兵痞摁在了地上了。 侍卫们喝骂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大申国的世子殿下。活得不耐烦了?” 那兵痞赶忙告饶道:“殿下,殿下息怒!小的吃屎迷了眼,有眼不识泰山,实在宋太傅让小的们守在这儿的,说是事关重大,任何人不得入内,不得打听里头的事!” 苏哈昌咬着牙挤出一句:“宋金德来过吗?” “前,前,前些日子来过!” 苏哈昌努力控制着心头的怒火,咬着牙说道:“滚下去!”而后,便径直走进了安州总兵府。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阿鲁娜竟从内室冲了出来,一见世子便扑通跪了下来,哭诉道:“殿下,殿下,杀了我!” 苏哈昌一听便知大事不好,忙喝问道:“哭什么?出什么事了!” “殿下,房小姐被,被宋金德那狗贼害死了!” “啊!”苏哈昌瞪大了双眼,紧盯着阿鲁娜却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在阿鲁娜的哭声中开口问道:“到底怎么了?” 阿鲁娜猛的擦了把眼泪说道:“殿下,自您走后,宋金德便来骚扰,他想趁您不在霸占房小姐,房小姐不从,可是又被逼过甚,便自尽了!” 苏哈昌差点没瘫倒下去,他怒骂道:“你是死人啊!我要你干什么?” “殿下,奴才罪该万死!只求速死!”阿鲁娜哭道。 苏哈昌这时哪里还能压得住怒气,他重重地从腰门抽出手刀,转身咆哮道:“狗贼,他也配?!我非杀了他!”说完就要往门外去。 紧随身后的亲卫忙说了句:“殿下,如今大敌当年,不如,等……” 苏哈昌高举长刀猛地转过脸来,把刀刃架在了那亲卫的肩膀上,恶狠狠地说道:“怎么,我堂堂大申国世子,连个乡巴佬都杀不得?” 那亲卫忙低下了头,不敢说话了。不过,苏哈昌倒是稍稍清醒了一些,他知道,如今战场未平,万不可起了内讧!可是,这怒火总得有个烧的地方!于是,苏哈昌咆哮道:“左右!” “在!” 苏哈昌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挤着话说道:“把这府外,宋金德派来的兵痞,通通捆了,悉数斩首!” “是!” 毫无疑问,苏哈昌虽然暂时放过了宋金德,可是,他的杀心已起,就再也按不回去了。? 第十卷 决战故第七章 最后的战事 第二天的早上,大津军突然就在太陵城外列好了阵势,军报送到了苏哈昌手中,世子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冷笑,他自语道:“又来这一套!” 宋金德小心开口问道:“殿下,您看,该如何……” 苏哈昌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身边的宋金德,却不肯开口。这眼神看得宋金德浑身发毛。 片刻之后,苏哈昌这才开口说道:“还能如何?要不宋太傅亲自领兵出城一战,也让小王见识见识先生翻江倒海之能?” “殿下说笑了,老臣,老臣……” “好了!”苏哈昌站起身来鄙夷地说道:“我自去退敌,先生安坐城中就好!” 于是,苏哈昌领着铁骑出城应战去了,经过昨日素清摆下的空城计,已让申兵们升起了轻敌之心,这当然也包括世子苏哈昌。然而,这会儿在城外列阵的,已不是玄素清的虚张声势的义兵了,而是高继勋麾下的十万人马! 苏哈昌完全没有意识到,如今他身后的这六万铁骑,已是大申国的最后精锐了!而他对面的玄素清正是要在这一日之内,一口吃掉最后的铁骑。 两军接阵,苏哈昌并不打算过多言语,而是挥起长刀直指敌营,全军六万重骑便一齐怪叫着猛扑了上去。 大津军也早就列好了阵势,虽是步卒,却异常沉着,他们先是密结长盾排于阵前,可是当申兵们就要冲到跟前时,大津军中突然鼓声大作,前排长盾却齐齐向前翻到,执盾士卒们更是灵巧地闪身后撤,而露于阵前的竟是一柄柄粗大的长枪,这长枪矛尖冲外,杆尾则斜插入厚土之中。 而刚刚看清这层层锋利矛尖的申兵们,根本就已经拉不住狂奔的战马了,他们成批的冲撞上去,而被长枪贯穿身躯,或才拼命拉起战马的前蹄,想要全力止住赴死的步伐。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不是前方战马猛地扬蹄倒地,便是被身后汹汹而来的同袍们撞向枪刺,一时之间,大津军阵前血肉横飞。 接着,大津的弓弩手们也奋勇前趋,一支支利箭冲着混乱一片的申兵追杀了过去!同时,数百枚“震天雷”也纷纷在申兵群中炸响开来,突然升腾起的烟雾,以及火药刺鼻的气味,都让申军的战马在惊慌之间扬蹄嚎叫,甩下无数申军骑士,而“震天雷”炸出的铁砂更是四处飞溅,打得申兵们鬼哭狼嚎!津军前沿扬起了一阵血肉汇成的薄雾! 直至这时,苏哈昌还能沉得住气,他知道,这不过是大津步卒的三板斧,打完这一通,就黔驴技穷了。 可是他没想到,就在他挥动令旗收回骑阵,准备重新集结力量,再次冲杀过去时,突然,津军阵中又是两声炮响。随之没有一刻钟的耽搁,申军的左右两侧立刻就有两队骑兵挥着长刀,呼喊着排山倒海般杀来。冲在最前的倪昌时高喊着:“弟兄们,这里是大津土地,倒下了也是大津的亡魂!冲啊!” 申兵们哪里料得到会有这一幕,刚冲上去的还不及收队,立即就被大津朝的宁州兵拦腰截断在了战场上。倪昌时手下的将士们,手中紧握长刀,他们拼着命劈砍着,面前那些个欺压他们多年的申军士卒,他们要将这么些年的全部愤恨,用刀刃狠狠地回敬给对手,让他们在大津的土地上,化为一滩腐肉! 申兵们很快败下阵来,在对手喷射着怒火的冲击下,不论战力如何的强悍,都不过是白刃之下飞溅而出的血肉! 苏哈昌眼看着这些大申国最后的精锐们,在太陵城下逐渐消耗殆尽,大津军旗在战场上猎猎飞扬。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明白,也许这正是大申国与大津朝最后的决战了!毫无疑问申国输了,而且一败涂地! 这时,一名亲卫喊道:“殿下,咱们身后杀出了一支队伍!是大津军,是大津军!” 苏哈昌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高大的军旗上,绣着个大大的“杜”字。苏哈昌万念俱灰,他仰天高喊道:“撤!” 于是,苏哈昌领着残兵急忙返身退入了太陵城中,而在城外留下了五万多具人马的尸体! 素清并没有让人全力阻击,而是放苏哈昌逃入了太陵城!杜恺冲上责问道:“怎么不追?” 素清淡淡答道:“不必了!苏哈昌并非心地险恶之人,不必赶尽杀绝!” 说完,素清转过身来,看着身后一名被捆于马上的申国信使说道:“给他松绑!” 几个人给那申兵松了绑,素清对他说道:“快去!” 那申兵冲着素清施了礼,便策马向着太陵城冲去。 第二天的一大早,苏哈昌单人独骑站在了大津军营门前,他大声喊道:“请玄素清营前说话!” 不一会儿,素清他们策马而出,他看见眼前的苏哈昌一身缟素,有些沉重地说道:“世子是打算北去了?” 苏哈昌点了点头说道:“还要多谢玄大人成全!父汗既已殡天,大申军力已竭!悔不听大人当初之言,退回草原!也免得众多将士折戟沙场!” “我军可资以军需财货,以助世子北返,沿途必不横加骚扰!冤家宜解不宜结!世子只管放心!” 苏哈昌点了点头,抱拳道:“谢谢!” “不过!”素清又开口说道:“有一个人,你要留下!” 苏哈昌并不等素清说出姓名,他从后背解下一个滚圆血红的包裹,扔到了素清马前,开口问道:“是他吗?” 大津军众将全都低头望去,那滚落下来的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谁也看不出是谁! 苏哈昌表情冰冷地说道:“放心,宋金德我已斩杀于太陵城内,这便是他的人头。如今,对我来说,也就只此一件快意事了!”说完自顾自的拉转马头返身回去了。? 第十卷 决战故第七章 最后的战事 第二天的早上,大津军突然就在太陵城外列好了阵势,军报送到了苏哈昌手中,世子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冷笑,他自语道:“又来这一套!” 宋金德小心开口问道:“殿下,您看,该如何……” 苏哈昌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身边的宋金德,却不肯开口。这眼神看得宋金德浑身发毛。 片刻之后,苏哈昌这才开口说道:“还能如何?要不宋太傅亲自领兵出城一战,也让小王见识见识先生翻江倒海之能?” “殿下说笑了,老臣,老臣……” “好了!”苏哈昌站起身来鄙夷地说道:“我自去退敌,先生安坐城中就好!” 于是,苏哈昌领着铁骑出城应战去了,经过昨日素清摆下的空城计,已让申兵们升起了轻敌之心,这当然也包括世子苏哈昌。然而,这会儿在城外列阵的,已不是玄素清的虚张声势的义兵了,而是高继勋麾下的十万人马! 苏哈昌完全没有意识到,如今他身后的这六万铁骑,已是大申国的最后精锐了!而他对面的玄素清正是要在这一日之内,一口吃掉最后的铁骑。 两军接阵,苏哈昌并不打算过多言语,而是挥起长刀直指敌营,全军六万重骑便一齐怪叫着猛扑了上去。 大津军也早就列好了阵势,虽是步卒,却异常沉着,他们先是密结长盾排于阵前,可是当申兵们就要冲到跟前时,大津军中突然鼓声大作,前排长盾却齐齐向前翻到,执盾士卒们更是灵巧地闪身后撤,而露于阵前的竟是一柄柄粗大的长枪,这长枪矛尖冲外,杆尾则斜插入厚土之中。 而刚刚看清这层层锋利矛尖的申兵们,根本就已经拉不住狂奔的战马了,他们成批的冲撞上去,而被长枪贯穿身躯,或才拼命拉起战马的前蹄,想要全力止住赴死的步伐。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不是前方战马猛地扬蹄倒地,便是被身后汹汹而来的同袍们撞向枪刺,一时之间,大津军阵前血肉横飞。 接着,大津的弓弩手们也奋勇前趋,一支支利箭冲着混乱一片的申兵追杀了过去!同时,数百枚“震天雷”也纷纷在申兵群中炸响开来,突然升腾起的烟雾,以及火药刺鼻的气味,都让申军的战马在惊慌之间扬蹄嚎叫,甩下无数申军骑士,而“震天雷”炸出的铁砂更是四处飞溅,打得申兵们鬼哭狼嚎!津军前沿扬起了一阵血肉汇成的薄雾! 直至这时,苏哈昌还能沉得住气,他知道,这不过是大津步卒的三板斧,打完这一通,就黔驴技穷了。 可是他没想到,就在他挥动令旗收回骑阵,准备重新集结力量,再次冲杀过去时,突然,津军阵中又是两声炮响。随之没有一刻钟的耽搁,申军的左右两侧立刻就有两队骑兵挥着长刀,呼喊着排山倒海般杀来。冲在最前的倪昌时高喊着:“弟兄们,这里是大津土地,倒下了也是大津的亡魂!冲啊!” 申兵们哪里料得到会有这一幕,刚冲上去的还不及收队,立即就被大津朝的宁州兵拦腰截断在了战场上。倪昌时手下的将士们,手中紧握长刀,他们拼着命劈砍着,面前那些个欺压他们多年的申军士卒,他们要将这么些年的全部愤恨,用刀刃狠狠地回敬给对手,让他们在大津的土地上,化为一滩腐肉! 申兵们很快败下阵来,在对手喷射着怒火的冲击下,不论战力如何的强悍,都不过是白刃之下飞溅而出的血肉! 苏哈昌眼看着这些大申国最后的精锐们,在太陵城下逐渐消耗殆尽,大津军旗在战场上猎猎飞扬。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明白,也许这正是大申国与大津朝最后的决战了!毫无疑问申国输了,而且一败涂地! 这时,一名亲卫喊道:“殿下,咱们身后杀出了一支队伍!是大津军,是大津军!” 苏哈昌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高大的军旗上,绣着个大大的“杜”字。苏哈昌万念俱灰,他仰天高喊道:“撤!” 于是,苏哈昌领着残兵急忙返身退入了太陵城中,而在城外留下了五万多具人马的尸体! 素清并没有让人全力阻击,而是放苏哈昌逃入了太陵城!杜恺冲上责问道:“怎么不追?” 素清淡淡答道:“不必了!苏哈昌并非心地险恶之人,不必赶尽杀绝!” 说完,素清转过身来,看着身后一名被捆于马上的申国信使说道:“给他松绑!” 几个人给那申兵松了绑,素清对他说道:“快去!” 那申兵冲着素清施了礼,便策马向着太陵城冲去。 第二天的一大早,苏哈昌单人独骑站在了大津军营门前,他大声喊道:“请玄素清营前说话!” 不一会儿,素清他们策马而出,他看见眼前的苏哈昌一身缟素,有些沉重地说道:“世子是打算北去了?” 苏哈昌点了点头说道:“还要多谢玄大人成全!父汗既已殡天,大申军力已竭!悔不听大人当初之言,退回草原!也免得众多将士折戟沙场!” “我军可资以军需财货,以助世子北返,沿途必不横加骚扰!冤家宜解不宜结!世子只管放心!” 苏哈昌点了点头,抱拳道:“谢谢!” “不过!”素清又开口说道:“有一个人,你要留下!” 苏哈昌并不等素清说出姓名,他从后背解下一个滚圆血红的包裹,扔到了素清马前,开口问道:“是他吗?” 大津军众将全都低头望去,那滚落下来的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谁也看不出是谁! 苏哈昌表情冰冷地说道:“放心,宋金德我已斩杀于太陵城内,这便是他的人头。如今,对我来说,也就只此一件快意事了!”说完自顾自的拉转马头返身回去了。? 第十卷 决战故第八章 尾声 严冬的大雪正在大兴城中洋洋洒洒,一阵长风过耳,又让那些早已融入大地的白雪,再次萦绕眼前! 玄素清与百官正站在大津朝的皇陵之中,目送着咸嘉帝的灵柩被缓缓送入地宫。众人肃穆垂手,木然的随着礼官的号令,施礼跪拜。素清的心里却百感交集,他的脚下正是他的父亲怀明太子留给他的,无法推却的江山。他不得已将佛珠藏进了龙袍的袖管中,而后伸出手掌,等待着一片落下的雪花。终于,在眼前的凌乱飞舞之中,片片雪花飘落在了素清的手掌上,可当他满眼望去,却再也找不到手中雪花的踪影,只有那落下的丝丝冰凉,深深地透过掌中的温热,直直刺到了心头! 素清轻声叹了口气,想着:是啊!长风一起,将雪花漫天卷起,满眼的洁白、耀眼。然而,风平雪住之后,那片片飞花却再也不见了身影,只在掌心留下了道道清澈。曾经纷乱汹汹的天下,有多少肝胆相照的挚友,多少生死一处的手足,还有多少心怀天下的志士,都似这雪花,纷飞绚烂之后,便再也沉寂不语了。 当素清真正站在了大兴城的天坛上登基称帝之时,天下已是风霁雪静了!礼部的官员正手捧登基诏书,朗声诵读着。其铿锵之声,飘荡于天地之间。素清一身黄袍,眼望着阶下群臣们肃穆的面庞,他至今都有些不敢相信,闯过了重重的生死搏杀,冲破了层层的诡计陷阱,最终,站在这大兴城里,接受百官朝拜的竟是自己。 冉之祺并没有来到大兴城,他在功成名就之后,留在了焦山寒净寺,他要以一个老僧的身份,永远陪在他的太子爷身边。 玄振海和张氏也没有随着素清来到大兴城,他们选择了闽省隐居,同时也可以帮着照料袁思孝的家人。南川会则渐渐融化在了新朝的衙门里。 倪昌时也再次站上了大津的朝堂,他的心中自然是五味杂陈。他再次请命,要领兵进驻宁州,然而,对于新帝是否会准许,他并没有把握,因为,自苏哈昌领兵北返之后,草原上始终动荡不已,大津朝暂无外敌可御! 杜恺则将代晴的首饰,仔细收拾到一个漆木的小盒里,并且摆到了冬嫂面前,冬嫂眼含着热泪,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代晴留给她的玉镯,双手颤抖的放在了这漆盒的中间,而后,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把那漆盒揽在胸口放声痛哭了起来。 辞别了冬嫂,杜恺又走进了这大兴城里的房家老宅,这里窄小简陋,却温暖安静,在这里好像处处还能听闻到代晴的气息,杜恺满脸是泪,因为尽管他满眼尽是代晴的音容笑貌,可怀中却寻不得半分温热。他不许任何随从走进这方寸的天地,搅扰了只属于他的深深挂念。夜幕之下,孤独催起的思念,狠狠敲打着杜恺的内心,他倚靠在墙角的月光里,柔美的光芒纯净清澈,仿佛那就是代晴的目光正含情脉脉,杜恺猛然抬头,院中方正的星空中,一颗明亮的星辰,眨眼望着自己…… 京师里开始流传起杜将军的传言来,一个功勋赫赫的将军,他在南方有着广阔豪华的府邸,可在北方,在大兴城里,却只身一人住在这简陋的小院里,这小院里栽满了素雅的秋菊。甚至,在秋日之中,皇帝会带着皇后亲自登门,来到这小小的院落里。凌萱站在院中,恨不得亲手去摸摸这一支支傲然盛放的秋菊,可又怕花瓣因之飘落,她焦急而又无奈。终于,阳光自云缝中落下,正包裹着她面前的一朵,凌萱心领神会的走上前去,泪水落在了花瓣之上,那花儿竟轻轻地摇曳起来,好似微笑着点头致意。凌萱也含着泪点了点头…… 大津朝的故事,就这样,静静地落下了帷幕!? 第十卷 决战故第八章 尾声 严冬的大雪正在大兴城中洋洋洒洒,一阵长风过耳,又让那些早已融入大地的白雪,再次萦绕眼前! 玄素清与百官正站在大津朝的皇陵之中,目送着咸嘉帝的灵柩被缓缓送入地宫。众人肃穆垂手,木然的随着礼官的号令,施礼跪拜。素清的心里却百感交集,他的脚下正是他的父亲怀明太子留给他的,无法推却的江山。他不得已将佛珠藏进了龙袍的袖管中,而后伸出手掌,等待着一片落下的雪花。终于,在眼前的凌乱飞舞之中,片片雪花飘落在了素清的手掌上,可当他满眼望去,却再也找不到手中雪花的踪影,只有那落下的丝丝冰凉,深深地透过掌中的温热,直直刺到了心头! 素清轻声叹了口气,想着:是啊!长风一起,将雪花漫天卷起,满眼的洁白、耀眼。然而,风平雪住之后,那片片飞花却再也不见了身影,只在掌心留下了道道清澈。曾经纷乱汹汹的天下,有多少肝胆相照的挚友,多少生死一处的手足,还有多少心怀天下的志士,都似这雪花,纷飞绚烂之后,便再也沉寂不语了。 当素清真正站在了大兴城的天坛上登基称帝之时,天下已是风霁雪静了!礼部的官员正手捧登基诏书,朗声诵读着。其铿锵之声,飘荡于天地之间。素清一身黄袍,眼望着阶下群臣们肃穆的面庞,他至今都有些不敢相信,闯过了重重的生死搏杀,冲破了层层的诡计陷阱,最终,站在这大兴城里,接受百官朝拜的竟是自己。 冉之祺并没有来到大兴城,他在功成名就之后,留在了焦山寒净寺,他要以一个老僧的身份,永远陪在他的太子爷身边。 玄振海和张氏也没有随着素清来到大兴城,他们选择了闽省隐居,同时也可以帮着照料袁思孝的家人。南川会则渐渐融化在了新朝的衙门里。 倪昌时也再次站上了大津的朝堂,他的心中自然是五味杂陈。他再次请命,要领兵进驻宁州,然而,对于新帝是否会准许,他并没有把握,因为,自苏哈昌领兵北返之后,草原上始终动荡不已,大津朝暂无外敌可御! 杜恺则将代晴的首饰,仔细收拾到一个漆木的小盒里,并且摆到了冬嫂面前,冬嫂眼含着热泪,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代晴留给她的玉镯,双手颤抖的放在了这漆盒的中间,而后,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把那漆盒揽在胸口放声痛哭了起来。 辞别了冬嫂,杜恺又走进了这大兴城里的房家老宅,这里窄小简陋,却温暖安静,在这里好像处处还能听闻到代晴的气息,杜恺满脸是泪,因为尽管他满眼尽是代晴的音容笑貌,可怀中却寻不得半分温热。他不许任何随从走进这方寸的天地,搅扰了只属于他的深深挂念。夜幕之下,孤独催起的思念,狠狠敲打着杜恺的内心,他倚靠在墙角的月光里,柔美的光芒纯净清澈,仿佛那就是代晴的目光正含情脉脉,杜恺猛然抬头,院中方正的星空中,一颗明亮的星辰,眨眼望着自己…… 京师里开始流传起杜将军的传言来,一个功勋赫赫的将军,他在南方有着广阔豪华的府邸,可在北方,在大兴城里,却只身一人住在这简陋的小院里,这小院里栽满了素雅的秋菊。甚至,在秋日之中,皇帝会带着皇后亲自登门,来到这小小的院落里。凌萱站在院中,恨不得亲手去摸摸这一支支傲然盛放的秋菊,可又怕花瓣因之飘落,她焦急而又无奈。终于,阳光自云缝中落下,正包裹着她面前的一朵,凌萱心领神会的走上前去,泪水落在了花瓣之上,那花儿竟轻轻地摇曳起来,好似微笑着点头致意。凌萱也含着泪点了点头…… 大津朝的故事,就这样,静静地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