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之荻花题叶》 番外 吃土狂涛 中原,人杰地灵的中原,饱经沧桑的中原。今日,再响骁勇战歌。 “北极仙来紫气东,开阳天辅日焉同;幻魂踪迹无从考,武曲争华一界空。” 诗号声落,霸气身影巍然降下,地陷三分。华光中,但见来者白衣素甲,银冠灿然,正是仙岛七王,司马王朝主宰——开阳武曲·司马幻魂。 “你们……”他缓缓地说了第一句话,声音稳健而带着威严,回荡在战场之上,“降不降?” 无数中原人站在他的身前,却没有人敢靠近于他,眼中惊骇,恐惧不一而足,但从未出现过名为屈服的情绪。数百位敢为人先的尚同会群侠身为家国第一道防线,心中早有觉悟。 “降,呸!”不知哪位侠士吐了口浓痰,血沫横飞,怪叫一声,“你去死吧!” 只见开阳武曲身旁地上,突然暴起一道刀光,向他小腹刺去,而行刺之人披头散发,神色狂乱而茫然,两只脚竟然已经被人砍断了,血流如注。 “嗯~”王者雄目轻抬,信手赞掌,磅礴气劲顿时勃发而出,登时震退刺身刀影,亦轰碎了豪杰身躯。 周遭阒寂无声,风声呜咽,仿若拉响一曲挽歌。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小秀肌肉一把后,司马幻魂并未在眼前人神色中发现兔死狐悲之低沉,反而是出乎意料的视死如归之血性。 虽知摆渡一念遭莫名钟声抵抗,无法长久推行,因此难以复盘在仙岛时的“征兵”举动,但侵略的步伐不会因此稍缓。毕竟自己,乃七王之冠。 霸者威势,不过八字而已,‘顺吾者昌,逆吾者王。’心念把定,司马幻魂衣袂翻举间,显露身经百战的凛冽杀机,定下敌方命运:“杀!” “是。”主公令下,淡菊长鞭腾舞、坚竹木杖挥洒,亲率士卒,奋勇争先。群侠紧握掌中残戈,秉一腔热血,势要杀出大好男儿的气魄。 精锐、哀兵眼神交汇,战斗,一触即发。开阳武曲稳坐钓鱼台,静待战果成熟。 倏然,两声惊呼,倒飞的身躯重重落地。烟尘散去,但见菊落、竹折,幸得光环护体,飘逸主、虚心客虽是满身鲜血,仍苟延残喘。 怒怒!怒怒怒!下属遭创,司马幻魂怒上眉山,望向气劲来处,冷声发问:“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人的失败,就是我的快乐啦。” 大地隆动,树影摇摆,马蹄声自远而至,伴着高昂笑声,武林再现狂人踪。一声震天巨响,骷髅骏马乍停步履,庞然动能携带气流惊起漫天沙尘。 立马当关,暗黑布帐下响彻傲然诗号: “黑夜穿梭幽灵影,白色骷髅形似马,郎唤南宫名带恨,君扬怒眉杀天下。” 待沙尘散去,惊见一人,面分阴阳,黑白双发,发髻束于脑后,手持阴阳扇,头戴日月珍珠冠,独挑千军万马。 “异邦狗子也敢在中原猖狂!”道扇轻摇间黑白合流,恰如其主亦正亦邪的武痴姿态,然而语中不屑却是一览无余,“趁人之危,宵小之辈!”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心知南宫恨讥讽己方趁仙岛现世,九界地脉躁动之际,有备而来,打了中原群侠一个猝不及防,方得一路高歌猛进。为政多年,早转厚黑的司马家主坦然以对。 “哦~,哼!”听得无耻言辞,本欲发笑的黑白郎君却是乍转冷哼,声未落只见仙岛数名士卒当场爆体而亡。原来是几位没眼色的妖道角打算偷袭伤疲群侠。 “想在黑白郎君前面杀人,吾允准了吗!”浓眉一轩,狂人划界。 “逆天无敌眼前,”司马幻魂语调转冷,自有一番令人信服的气度,“不存界限。” 天罡一气 喝声再起,银芒灿若流星,霸音浑如洪钟,刚猛真元直摧高山,殊料眼前竟是难以撼动之武道绝巅。 浩荡掌劲如环似圈,席卷而出,然而眼前人竟是纹丝不动。首度交接,黑白郎君负手而立,秉一身傲骨撑持,坦胸承受对手袭击。 阴阳贯通功体暗提,收化运发之招导引雄力自地底蹿腾,回返仙岛军马。 “啊!”人慌马乱,己方阵营惊呼声入耳,司马幻魂心神一分,手上力道略松。战机稍纵即逝,南宫恨体内真气汹涌澎湃,立时震退开阳武曲。 一招眨眼而过,王者败退。就在司马幻魂稳住身形,暗自惊心对手能为之际,黑白郎君已是战意沸腾。 “逆天,无敌?”疑问语气开道,旋即又见南宫恨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方止,如鬼眼神陡转凌厉,法外武痴吐露豪语:“天下间,只有黑白郎君才配得上这四字啦!” “你们,离开!”心知对手威胁,开阳武曲临危不乱,勒令下属撤军。头目重创,又闻主公号令,开阳阵营士卒遂接连退走。 “你们,齐上无妨!”南宫恨狂言再出,语带兴奋,“不过,敢于喝止下属,你倒是保全了几分武者尊严。你们,也离开吧。”规劝声直指身后中原人士。 群侠心知留下不过负累,于是向黑白郎君深深一礼后,相继离开。 泱泱古道,夕阳西下,战场上如今人去境空。唯留对峙双方武息交锋,浓厚杀氛笼罩四野。 冷风忽转,武曲星动,素甲飘扬间,是不及瞬眼的拳腿交锋,肢接声,气爆声,声声入耳。 伴随着一声闷哼,司马倒退,加紧吐纳,舒缓经脉苦楚;南宫稳立,小指摇摆,面露不屑蔑笑。 调息完毕的王朝主宰,直面对手挑衅,再度进逼,屡败屡战。 寒鸦泣血,荒郊野场。霸者会狂人,一开武上新章。 与此同时,苗疆,龙虎山。今日,杀声震天。 伤者哀嚎,亡者悲泣不绝于耳。血狼无恨利爪狠辣,贲虎无悔长刀劈砍,骧龙无畏铁甲逞凶。三人率众冲杀,一往无前。安乐王奉天手下将士惨遭屠戮。 “龙虎山,就让你们成为吾——天玑禄存,扎根域外的第一个根据地吧!”独坐中军的金蹄战马,望着眼前险要山势,心中野望不断攀升,“占领易守难攻的要塞,再以星火燎原之势吞没苗疆。” 正当仙岛七王在列的天玑禄存,兀自闭目勾勒着脑中美好蓝图之时,天际忽现恢弘气劲。 “嗯!”察觉不对,红袍白甲加身的金蹄战马怒目圆睁,曲线华美间杂刚毅的金红战靴急抬,却是难以尽数消弭袭来罡风。一声巨响,中营顿时遭摧。烟尘散去,满目疮痍,四野无声,唯见天玑独立。 晴空万里无云,山谷冽风回荡,倏闻雷霆震怒。 “苍生何晓几危安,鲲鹏欲展风间,惊鸿敢与天对立,雄翼中,握世皇权!” 怒声扬,仙岛绿林首脑眼前,乍现不世王风。但见出招者墨杉戎衣,雄姿英发,白色皮草点缀紫金冠冕。 贵气,仁心在来者面容上交织成别样神采,正是苗疆之主——苍越孤鸣。 “孤王在此,谁敢,”苍狼携怒而来,掌开武决,虎步龙行,起手风云变色,“放肆!” 虽不知为何摆渡一念失效,但自仙岛底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金蹄战马并未忘记武者本能。 加之随王者驾临,苗疆精锐插手龙虎山战局,场上形势登时反转,己方队伍在铁军卫的进攻下节节败退。 天玑禄存眉一凛,靴再扬,沉稳而霸道的超绝腿法首现尘寰。 封金三足印·乌飞登极 快捷招式演化初阳凌空,显露顶峰气象,战马身形飘忽不定间,悄然蓄力。蓦得,金乌西坠,铁蹄俯冲眼前狼王。 极招在前,苍越孤鸣心犹沉稳,袖袍飘洒,浩掌吸纳地气,气似归根无尽,再展宝典武学——虚空灭·狼王印 并字马化消来人好似钢鞭般的一击,左手反扣靴影,收化间进逼来者。苍狼初现苗主雄威,黑发飞扬间,右手招开沛然,迅影五式连环,轻取对方周身要穴。 天玑禄存猝不及防,生生挨下三拳,只觉对方掌劲声势煊赫,一式中有七股不同的劲力,或刚猛、或阴柔、或刚中有柔,或柔中有刚,或横出,或直送,或内缩,变幻莫测间竟是难以抵挡。 金蹄战马明了近战不利,勉力提气运招,正是封金三足印·蟾跃惊空。灵蟾雀跃,滑溜脱身。 好险远离苍狼的仙岛匪首,抹去嘴角猩红,心下暗自惊诧——眼前青年,竟有如此根基。 …… “砰!”重物落地,打乱山脚战局,仙岛七王·天玑禄存,饮败。 仙岛阵营慌乱之际,苍越孤鸣武元运转,紫气呼啸不绝,掌力璀璨,恰若王者君临,沉雄式落,即将画下战马终点。 “主公!”乍见忠仆昂立,无畏身躯一挡霸道罡气。 “护身横练吗?”察觉铁甲难破,苍狼神思再转,“那这样呢?” 掌下力道再催,狼王借反震之力直冲九霄,苍越孤鸣英姿腾空,右手虚空现星辰,化出无上刀锋,皇世惊天三诀变转间,竟是毫无破绽。 星辰极变·天狼啸日 冷、残、狡诈,寻隙而走,势如天狗吞月,从天而坠,兽性之刀当世罕见,刀气更是无匹难防!仿若白练挂银河的刀芒斩落,激起血雨四溅。 无畏忠仆久经沙场,再一次感受到了何为痛楚,却付上了性命的代价。 骧龙铁甲,破。 ……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中苗边界某处无名山峰,今日忽染清圣道氛,一扫郊野俗气。 “养天地之正气,采四方之万灵,聚忠仁之精神,放之则弥六合。” 清朗诗韵回响,但见离尘之人身披素袍,背负古剑,道冠巍峨束起如雪发丝,疏冷面容上嵌着一双正邪莫辨的水蓝双瞳。 “史艳文未完成的事,”冷冽声线更衬语意决然,“便由我来做!” 言罢,六合惊觉磅礴劲风逼身,却是击中足前三尺地面,惊起碎石阵阵。定睛一看,刻意镂空留下古拙线条的奇特圆盾静立山岩,抬首望去,昂藏身影映入眼帘。 黑发不羁披散,战甲勾勒嚣狂姿态,神异面具隔绝有心探查,鬓间沧桑更添刺骨杀机。来者——天地不容客。 “此路,不通!” …… 虐完菜的九天剑殊·殊天九独行小树林间,兀自回味着碧血银芒下的惊鸿剑影。却是不意间踏入后土环境。 新人抬眼,惊见斩武玄狐屹立身前,典雅长剑斜指苍穹。近魔剑者兜帽下紫红狐眸流露出嗜血锋芒:“你,只有一剑的机会。” 番外 仙岛 夕阳斜,西风慢。仙岛君王一会中原异数。 四野无声,蓦然,枯叶坠落画下战局开端。抓准光影交错瞬间,但见开阳武曲拳掌开阖,霸烈罡风摧人周身。 黑白郎君双掌成拳,当胸一挡,傲骨不让。先前试探结果在心,司马幻魂蓄势抢先,得势更是不放,无俦真力凝聚双臂,君临之态不容对手反扑。 “痛快!痛快啦!” 对手重招霸道,恰如大河汹涌澎湃,拳上余劲不绝皮骨生疼,却是更添狂人凶性。南宫恨豪语再落,手下武式交锋未曾稍缓,流利争机间竟是反守为攻。 袖花轻挽,黑白郎君眼中神芒明灭,气劲一震,再染逼命杀氛。怒马凌关之招沛然进取,是不容喘息的指掌变幻。激扬尘浪荡空,九霄云龙争变。 面对此境,开阳武曲虽是暗惊眼前武痴狂姿,仍是不改稳重之态。周身气息陡然变转,雄浑武息霎时爆发。 司马幻魂聚力猛然一振,反将南宫恨双臂拨开,寻隙拉大两人间距。 “黑白郎君盛名果非虚传。”指节麻痹刚刚消退,仙岛王者由衷赞叹。“奉承之语救不了汝之性命。”武林狂人眼神睥睨,冷言阻下招揽语句, “省下口舌,豁尽能为求生吧!” 话甫落,自负天罡一气守身,半部逍遥无德功汇合王朝秘传,当代司马家主独对武道巨匠,亦无畏惧心思。身形矫健,双掌翻运昊白华光,气劲延地扩散,虎啸龙吟压向南宫恨。 “离合并流。” 敌手能为了然于胸,南宫恨衣袂轻扬,起手便是非凡之招。黑白两仪如渊深沉,双掌分接贯日奇能。两股磅礴之劲极端交汇,开阳武曲惊觉己身内力遭受无形消磨。 对手真气凝练如一,却又自生刚柔变化,卸去己方拳劲同时逆袭而上。察觉眼前武者难缠,王者脑思急转,虎目不意间扫过西坠金乌,确认大军当前已然安稳撤退。 转瞬内心已有决断,开阳武曲立将一身元功维持在九成水准,以期极招能够爆发十二成的威力。但如此作为,却非意在即刻一击毙敌,而为先行尝试脱身可能。 司马幻魂神色稍动,内力源源不绝倾注掌间。白袍浮动,真气急窜,双臂再振,锐不可当的庞然雄劲,竟将南宫恨平平推出数步。 霸道武元催上极限,司马幻魂沉重之掌,不容喘息地连续猛攻,欲令南宫恨疲于应对。 蓦然,开阳武曲攻势一变,式开浮云舒卷,遮天蔽日下扰敌为先。右腿重重向地猛跺,飞土扬泥化作尖锐之刃射向黑白郎君,人却反身往后极速避离。 “开阳神功·卷云掩日。” “阴阳一气!” 举重若轻一拨,黑白古扇划开侵身之物,南宫恨仿佛离弦之箭激射而出,阴阳华彩璀璨异常,按向司马幻魂背心。 阴阳之力妙用于掌,纵无魔刀锋锐,匪夷所思之劲,又岂是虚饰之招能挡? 迫不得已,司马幻魂撩起护身银甲,以身挡下袭来真气。随之再赞仓促一掌,正按南宫恨右胸。然而黑白郎君此招剩余内力,却似传导直入开阳武曲五脏,翻滚震荡不息。 刹那风平浪静,司马幻魂轻创在身,南宫恨溢血退立一步,已是各自见红。 “想在黑白郎君面前弃战,吾,” 似看穿用意,质问语调更添自信藐然,周身真气浑然一体,狂人单手道扇负腰,怒眉再扬, “允准了吗!” …… “弓狐为何还不出手?”目睹苗疆狼王先挫己身,再破骧龙,依旧神采奕奕,根基深不见底,天玑禄存心生退意,却迟迟不见奇兵天降。 时间线稍稍前拨,高峰之上,寡淡身形迎风而立,褐色长发束成狐尾飘扬,冷眼紧锁山间战局。 龙虎山,昔日撼天阙动摇苗本之处,地势险要,无疑是兵家必争之地。倘若安排高处射手策应,更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仙岛七王在列的金蹄战马手下恰好就有这么一位能者——弓狐无忌。 其人实力超群,箭术高超,千里外例无虚发。年少时曾受金蹄战马大恩,因而加入其阵营,帮助金蹄战马夺得仙岛霸权。 如今天玑阵营为扩张版图,意图染指苗疆。善战者,未虑胜先虑败,弓狐无忌掌中暗箭进可扭转战局,退可化雨绊敌,天玑禄存遂安排其固守高处。 弓者百步之内听风辨人,率先发现苍狼驾临,本当箭阻战场变数,然而却被破空锐气牵制住了步伐。 “不对。”察觉凌厉箭风目标直扣己方,弓狐无忌心犹冷静,机敏应变。屠苏宝弓乍起,挽弦疾发,锐箭截击半空劲芒。 骨弦兀自震颤之时,纤长五指再度拨弄,梅开二度,迅影直袭暗中人所在位置。一声轻响,在战声喧嚣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然而落在射手耳中却是如此清晰。 凭借超群目力,确认长箭贯穿岩壁,分毫不差地钉在足痕之上,片石未落。如此造诣已非凡俗,对此弓狐心内无半分骄傲,反而凛眉以待。 “率先躲开了吗?”明了连珠双箭未尽全功,反倒使对手趁机靠近己方,仙岛第一弓手首现认真姿态。 双耳轻动洞悉风声呼啸,时刻准备捕捉来人动向。脚下步伐快慢交错,把握战机稍纵即逝。 飒飒秋风,象征彼端正踏步而来的老道猎手,暗紫斗篷掩映贴身软甲,脖颈处白色皮草更显苗族悍勇,正是王族亲卫——笑南冠·慕云知命。(没有打错,这个人是会在本书中出现的。) “生不逢时世道昏,人神皆愤。十九年来盗乾坤,笑杀南冠。” 成熟语调流露出漂泊意蕴,诗号,跫音巧妙利用群山回声化成呜咽风吟。战歌无常、时断时续扰敌心神。 弓者铁足轻移,无视地形,如履平地,快步接近弓狐身前十丈。 百丈距离,是确保风声掩护下不露痕迹的极限距离。同为猎手,狭路相逢,笑南冠对敌者能为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再近一步,恐怕己身便要毫无过渡地直面如潮箭雨。 高峰之上,肃杀氛围弥漫,慕云知命但觉心惊肉跳,眉头一蹙,紧握手中七杀拳弓,率先动念起杀。 山巅乱石林中乍起的一缕刺骨寒风,刹那打破了对峙局面。电光石火之间,弓狐无忌出于猎手之本能,已然洞悉暗处狩猎者之真意。 弓狐仅凭知觉便能明方圆一里类一切事。风不是他的耳目,但血气是,杀气是。但凡一切活物,只要动起杀念,身有染血,便绝逃不开纵横仙岛绿林的猎手耳目! 敌手快,弓狐更快,先前搭箭扬弓静待举动只为一争转瞬战机。 一左,一右,斜上而斜下!长箭一者锁其喉,一者取其心,当细微声音传入人耳之刹那,实际上左下而右上,听似瞄准咽喉的锐利早已盘旋至后心。 而取心直入的那一枝,忽而随风而上——在这时,冷冽杀性之弓起了变化。 手腕急旋,张狂弓翼轻巧弹开目下寸芒,旋即弓箭汇流;脚下步伐流利,踏足间身影腾挪避开背身寒星,随后鹰眼紧锁。 慕云知命猿臂展弓,周身劲力尽灌箭上,抓准时机松弦亮箭。仿若人弓合一般,笑南冠呼吸谐韵,空中身躯伴随松弦动作极尽舒张。 …… 苗王宫。 月白长袍,道冠巍峨的荻花题叶独坐后花园中,烹茶自娱。石桌之上静卧一方三尺木盒,檀木古色衬托内中不凡。方盒无盖,皮草内衬,其间盛放着一口绝代逸品。 主体殷红远调,上有鎏金云纹点缀,狭长五锋流露出别样锐利,指掌交界处流苏轻摆,腕间护臂张扬入云。 倘若有熟悉武林掌故之人在此,定会认出眼前名武,正是苗疆王骨·狼王爪。 狼王爪为苗疆开朝太祖所遗之王骨,拥有充沛灵力,曾成就白狼肉身,被锻神锋改造后,拥有令皇世经天宝典失效的特性。 无我梵音抵抗摆渡一念,加之还珠楼主友情赞助神思蛊定念,因此仙岛同前世一般思想侵略已无可能,摆在天玑阵营眼前的选择,唯有武力征服一途。 水声清淙,茶烟袅袅。身为苗疆大祭司的荻花题叶执壶添茗同时,心思百转千回,考虑当今局面。 如今苍狼三部武学加身,根基当世无匹。想要抗衡王上,取得太祖遗泽已成必然。佯攻龙虎山,牵制大军前往,而后派人暗中盗取狼王爪吗? 宫中戒备森严,盗窃人选须得来去自如,要么轻功绝顶,要么术法登峰。武者分散各处战局难以抽身,因此唯有术法行家得空,联系前世剧中所得,出手者唯有—— 瑶光破军。 一声轻响,花斟满第二杯茶的当口,园中山水忽染幽兰芬芳。循香望去,但见入目粉衣雅致,其人看来外型华贵、面容皎好,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一脉优雅脱俗。 番外 假如狂涛这样演 “深宫禁院,选在苗王率军驰援之时,”荻花题叶语调和缓,是同外在相符的轻松写意,修长食指轻叩岩面,古拙瓷杯悄然划向对侧,清茶待客,礼数周全,“寒声锁夜,有备而来。” 言至后来,狭长凤眼微眯,不意间流露出些许凌厉。 “有备,”暗自讶异眼前男子叫破己身来历,蔺幽兰神色不动,莲步轻挪,白纱浮有粉雾,裙裾轻曳而无声。旋即女子扬袖落座,秀美容颜因气质而显三分明锐,“更有自信!” “自信?呵!”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般,荻花题叶不由失笑,再度开口,言辞万分恳切,“七王情谊,都如此诚挚的吗?” 前言不搭后语,却是格外挑动帝女心绪。放眼当今九界,适合人族居住之处,除却仙岛,不过中苗佛道四地罢了,其间又以苗疆国力最为强盛。 无意间透露苗疆地灵人杰讯息给天玑禄存知晓,又暗中隐瞒苗疆能为,意在挑动两虎相争。可怜的战马啊,就这样在同僚的算计下成了为王前驱之辈,为战场外的胜利提供支撑。 尽管曾经同为四块玉成员,但私交之外,瑶光破军亦有责任在肩,她仍需为己方阵营谋划。同绿林匪气浓厚的天玑阵营相比,开阳武曲无疑是更好的合作对象。 澄澈双眸中愧疚之色一闪而过,旋即被坚定情绪取代,毕竟司马王朝中还有那位运筹帷幄。 “幽兰孤芳君,”意味深长的名称,旋即男子无视眼前人微变的神情,稍作沉吟,兀自续道,“不错的对手,可惜他挑错了对象。” 对象非指苗疆,而是指在才子绸缪下陷入孤立境地的中原。 “毕竟,中原那位可是比逆天还麻烦!” 狂风疾掠,巨木倒拔。定视的两人间,气氛压抑肃杀。高度集聚的精神,不容须臾分神。只因任何一个破绽,都将招致致命的败果。 先前试探既被识破,司马幻魂再无收手之心,霸道真元驾驭威能浩瀚,素底金边的锦袍,顿时为之鼓荡急摆。 “开阳神功·开天破日!” 司马幻魂的功体,以半部逍遥无德功为基,后与七王同修,成就星宿特异。 此刻情势不利,开阳武曲立运强招。霎时,华光演绎善战气象,凝聚一股霸烈之能汇流王者气海,骤见金纹白虎乘风奔腾、势可逆冲斜阳,怒啸反扑南宫恨。 破日奇招来势汹汹,南宫恨兴味陡升。与拳掌高人交手已非头回,黑白郎君掌行刀路,一撄赫赫虎威。锋锐刀气慑服四野八荒,举手投足望之缓慢异常,却又似乎快的迅雷不及掩耳。 掌刀轻划,引动天际朝霞变化,周身七丈灵气以其为中心汇聚,勾动古道之上猩红血气蒸腾,化作殷红战狼盘空吟啸不止。 再一瞬过后,庞大狼形刀气居然被南宫恨凝在掌沿三尺之处隐而不发,驾驭如此雄力举重若轻,此等境界早非人力可及。 “封灵斩!” 弃用五绝,灵斩开道。非是掌功对峙,却是令人无从抵挡模糊刀芒半旋于空,竟将由恶虎临身席卷而来的流金溢彩凭空抹消,封灵斩之威,更在下一刻完全浮现。 气走若游龙,仿若羚羊挂角的一式应时而出。黑白郎君立地不动,雄掌横劈,算尽前路、封绝后路之刀,尽断凶兽生机。 二人擦身瞬闪陨日掌刀交汇一息,高下立判。人影错分,双方登时异位。狂人好整以暇,黑白战袍张扬如昔;王者神采不复,素银甲胄黯淡留痕。 “论掌法,汝差史艳文远矣;论根基,犹逊岳灵休三分;论战意,不及网中人七成。” 先前针锋相对对手率先露怯,虎失胆气顿泄九成功,狭路相逢之逼命快意大打折扣,南宫恨语带落寞,吐露轻蔑言辞:“井底之蛙,亦敢叫嚣。雄图霸业,不过虚话。” 挑衅语句分毫不差,落入敌手心海,狠狠践踏王者自尊。司马幻魂脑思流转对手激将意图了然于胸,己身仍是难以抑制的怒火中烧。 “中原第一狂人,黑白郎君南宫恨,”低沉沙哑的声线,一字一顿,骁勇王者见无抽身可能,心思却反是更为沉定,气焰更增狂傲,“没稀罕啦!” 昂然藐笑,开阳武曲转手起招,磅礴之劲震撼身侧七丈方圆,霎时地陷三尺,横生气芒直逼狂人。 “开阳神功·仙海浩瀚!” 上阳奇功映眼,反演瀚海渊流。形如惊涛怒卷,势若无边汪洋欲吞擎天泰岳。 “嗯~,无涯之招么?”绝伦武式袭身,霸掌无视根基之差,堂皇以力压人,意在证明己身能为,黑白郎君豪情不减,战血沸腾,“允你的愚蠢,增添吾胜利的风采。” 南宫恨立足深根荒山古道,气走周天八脉,双掌拨化间成就五彩流转,名招立运:“五绝神功。” 五道暗劲凝练唯一,离合变幻间劈风斩浪,长驱直入独接开阳雄劲。 武曲争华,怒眉扬杀。双强再交手,浩掌肢接间,周遭如受莫名之物碾压,方圆十里尽受摧残,惊起漫天烟尘。 苗王宫中,后花园内,对坐身影心系中原战局。 眼前人竟知晓孤芳君的存在,需知仙岛现世不过数日而已。 “黑白郎君根基、战意均是上上之选,”心头短暂讶异划过,寒声锁夜迅速理顺心思,再开口,不意间透露出对透彻各界高端战力的十足把握, “纵然司马幻魂以武称雄仙岛,正常情况下也未必是武林狂人对手。” “哦~?”巧妙听出佳人话中未尽之意,荻花题叶剑眉轻挑,慧眼不解望向对方。 “常态不如,倘若再加上摆渡一念呢?”轻声缓调下是成竹在胸的冷冽肃杀,提醒着旁人眼前女子秀美外表背后的另一重身份——仙岛七王·瑶光破军。 与此同时,仿佛呼应幽兰论断一般,中佛交界处高耸入云的一座广泽宝塔应声而爆,失去梵音掣肘的摆渡一念恰若脱缰野马驰骋不息。 无声磁波自此扩散,传播方圆百里重逢钟声琅珰,进逼之势堪堪减缓。洗脑杂音传播受限,然而先前席卷间已然笼罩狂人王者战局。 高手过招,一瞬延搁足以底定战局。然而纵使眼前对手失神,先前南宫近战凶猛举动历历在目,司马心有戚戚,遂决意稳扎稳打。 开阳武曲足下步伐迅动,拉开敌吾距离,旋即真气急窜,一身元功提上巅峰,体内逍遥无德汇流波上曲调悠扬。 幻魂神功·仙魂摆渡 掌风不停,杀机凛冽,司马幻魂攻心不忘运招,撩拨狂人杂思。然而,逐渐消磨的战意,渐趋缓慢的应变,却非为其所动。概因愈发纷乱的情绪,掀起清晰如昨的记忆。往昔同行时光,有若暖暖温泉,涓滴入心。 “这位小兄弟,方才好听的曲调,是你所吹奏的吗?”“嗯。” “我不曾看过有人,愿意为了一颗小小的石头而落泪,也不曾见过愿意将他的眼泪给人的石头,石头仔,想要跟你作朋友。” “小兄弟,你叫做石头仔?”“嗯。”“我叫做黑滤滤。” “我是白狼,我只想做我自己!”“我知道,你的感觉,我都知道。” “我有两个朋友,一个黑滤滤,一个白烁烁,变成黑白郎君,我一个都不剩。” 意志,守着无法割除的执念坚定不散,早该忘却的记忆,在过去未来的摇摆之间清晰,在梦里梦外的忘我之下模糊。忽视了外界变化,淡却了创伤剧痛。深埋心底的情思,于生死关头不再遮掩。 “黑滤滤,我们一同去找白狼,叫他同我们一同退隐好吗?” 无从因应的承诺再现,是在敌手操弄下加倍扰神的摆渡一念,仙魂摇曳,意在促成黑白郎君再度分化。 苗王宫中,乍闻佳人用心,荻花题叶瞳孔一缩,旋即神情骤松,嘴角轻扬。微笑入目,寒声锁夜内心顿感不妙。 “想以摆渡一念扭转战局吗?”稍啜香茗,男子语调依旧不疾不徐,“你们错算了黑白郎君的斗志,更低估了黑龙白狼的决心。” “我甘愿放弃自己,只为你。”再一次抛下生存意义,不仅为守护暖心笑颜,更为回报中原质朴人情。 南宫恨离合并流名招再出,腰身黑白道扇,胸前阴阳泪石同受呼召。扇从风,化作苍白狼影;石落地,演变黧黑龙形。 荒山野道之上,竟是黑白龙狼三体同现。 “恭喜你们,有幸见到最为完整的黑白郎君。”荻花题叶情真意切,由衷祝贺。 “不过,”话音巧转,再开局外篇章,“以才子幽兰的智慧,必然留有后手——” “九天剑殊·殊天九,”明了对面弦外之音,瑶光破军脸色愈发难看,“他也在你意料之中。” 仙岛剑界异数,孤芳君特意请来以备不时之需,必要之时一式分战局,为主公创造脱身时机。 然而本该赶至现场的冷漠杀手,行至中途忽遇玄狐孤身拦路。 无名树林内,莫名剑意衬托肃杀气氛。无声对峙良久,寡言铁精低沉开口,非是邀请,而是命令:“出剑!” 冷冽狐眸、孤僻鬼瞳于半空中交锋刹那,各自能为了然在胸。名为仙岛剑客,实为无格杀手的殊天九率先移开视线,故作姿态坚守所谓“原则”,道:“你非是我的目标。” 玄狐反手扔出一物,但见布帛飘扬半空,轻巧落在九天剑殊眼前,全然无视对手拒绝言辞:“签吧!” 殊天九依旧强硬,目光悠远,仿佛穿越时空直面中原荒野战场,一派高手风范:“我的目标在那里。” “不签,你将一无所成。”玄狐对此不置可否,兀自开口约战,毕竟,深谙剑道的铁精早已看穿对手色厉内荏之本质。 “既然有意侵略九界,仙岛又岂会不考虑到斩武道的威胁呢?”慧思流转,对手安排了然于胸,蔺幽兰再开口,仍是自信斐然。 “天璇巨门吗?”花园当中鸟语花香,衬得男子声线愈发清雅温润,荻花题叶再开口,神色不变,欣然接受寒声锁夜猛地投来的眼神洗礼,“故友重逢,合该一叙。” “逍遥游去了洗墨幽居。” “正是。” 番外 纵横 空无一物的阒寂之地,但见满山青翠,层层叠叠,山风过处,竹海起伏,如大海波涛,极为壮观,令人心胸为之一宽。 如绸雾霭飘荡在林间,若轻纱一般,小径两旁绿色的竹叶上,有晶莹露珠,美丽剔透。 人去楼空的洗墨幽居,安静的不闻半点异响,大门紧闭,不知岁月。 直到墨杉悠然的狂士手携杜康趁晨雾而来,却像是一瞬间让此方境界自晨光中醒来。 背负狼毫、眸显慧色,一派悠闲自适的舞啸笔狂,仪态斯文潇洒,沿着披霜一般的清阶漫步而上。 蓦然,水流清光般的琴音乍起,宛若天籁绝响,令人如沐春风。风中蕴古调,正是久违之人对于好友的致意。 未见其人,便闻其音。茶韵琴心,高远淡泊。 “披蓑百载学髦髫,古今事,水底明昭;揉丝一曲念奴娇,往来者,世外逍遥。” 悠然诗念声,琴音荡碧海。流水不染尘,烟雨荡江波。 天籁环响不绝于耳,带出一道文弱道影——青领素裳,挥衣竹墨,映衬周身殊雅气态。 “无端墨迹任风流,尽写牢骚万古愁。百丈纷尘千事扰,三朝盛世一樽休。” 甫见暌违同修,太叔雨心犹冷静、坦然以对,吟诵昔时笔海三豪之诗号,却是遥相呼应。 “久见了,好友!”一声意味不明的好友,是试探,或是真情呢? 只一瞬,笔者心头无声百转千回,口中应对却是丝毫不慢,叹道:“一别经年,不料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浅叹,是遗憾故交已远,或是无奈立场难全呢?”冠似砚、簪如松,名唤逍遥,却是端眉肃目。 琴者再开口,挑明弦外之音。 黄道破晓,霞光披落,缭绕白云顿消。待得绵影散尽,恰是一曲终了,唯剩道琴横斜,余音绕耳不散。 “看来你知晓了,”闻言,太叔雨微微一怔,深邃瞳仁流转迟疑片刻,旋即应承道,“不错,笔者正是出自仙岛。” 底定之声落下,划分二者阵营过后,男子暗自垂首,似是悼念曾经同修情谊。 “当初求学鬼谷,本就只谈学识、不论出身。这点直至今日,丝毫未变。” 竹叶清露滴落成一盏清茶,君子之交淡若水,茶中真趣不言自明。昔日几人书生意气、指点江山之图景历历在目。 暖心之语入耳,稍感欣慰的舞啸笔狂洒然入座,似是感念于休琴忘谱所言,谈兴陡升道:“既如此,不妨就以如今来势汹汹的仙岛为题如何?” 言下之意:笔者有意提供情报,好友,够义气吧! “却之不恭。”逍遥游衣袂虚抬,示意洗耳恭听。 “六甲子以来,仙岛由玄朝皇室司马一族后代统治,陈腐以现,后内部争斗,七王并立,各大势力纷纷崛起,最终因天璇巨门在关键时刻提供历史文本,仙岛七王再度团结,以一统九界为目标前进。” 竹林当中,二人对立,一者侃侃而谈,一者凝神细听。 “仙岛居民和一般人族无二,却十分团结,拥有坚定信念,做为战士,可以一挡百、做为谋士,可无惧牺牲。” “信念随时都在转变,其人又该如何呢?” “寥寥数语便能觑破个中关窍,逍遥游果真犀利。” “替你铺路,不继续吗?” “哈,不错,仙岛居民无法用常理讨论,信念随时都在转变,但却非个人的转变,而是整体的转变,不会产生矛盾,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信念却会变得更加坚定,即使牺牲生命也不会放弃信念。” “类似无我梵音的传播么?”似是听到情报熟悉处,琴者吐露陌生名词。 “无我梵音,便是抵御摆渡一念的钟声代称吗?看来笔者不在武林的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故事啊!世上竟还有如此能工巧匠。” 言至后来,太叔雨语露感慨,几分赞赏,便是几分杀意。 “相较未知的摆渡一念而言,广泽宝塔终究限制太大。” 仿佛洞察眼前人心思一般,逍遥游继续推进话题:“若否,仙岛独挑八界的底气又何在呢?” “不错,有形之物终究难脱樊篱。若吾是仙岛七王,定然不会放任自流。”语至后来,磁性声线更衬凌厉言辞。 “想要让无我梵音全范围覆盖,小型装置难为,然而大型建筑不仅耗时——”鲁家倾情赞助,短时间内亦不过成就两座。 “更易遭受针对,”缺少机动性,不过是固定靶子罢了,休琴忘谱话意未尽,舞啸笔狂默契接上,“料想此点,师侄已有应对。” …… “确实已有应对,”苗疆后花园,独对瑶光破军的荻花题叶依旧从容无迫,“两座宝塔南北双分,是无奈,或是请君入瓮呢?” 倏闻惊人之语,女子脑思乍转,来此之前己身曾借空间术法之便抵达一处塔址,藏招以待,如今却未能响应。 蔺幽兰一心二用,细细体察过后,惊觉自身所埋灵力竟遭道魔合流之息层层消磨,脸色难看道:“梁皇无忌!” 面对享有魔之左手美誉的帝鬼最强之盾,哪怕寒声锁夜术冠仙岛,亦是难越雷池。 ‘等等,’气怒语落,蔺幽兰却是思绪骤然打开,‘先前所废之塔既非我之手笔,那么出手者会是?’ 塔身坚韧,若非强绝术法,便只有非凡神兵可摧了。而七王当中,恰有一人腰悬名武。 冥殿十刀·雷雪 一声如同劈天般的鹰啼过后,凌厉、果决,雄浑刀劲破空而来,直取参天巍峨。广泽宝塔,应声而爆。雪白大衣,气质冷冽锐利的雅逸刀者翩然而降。 …… “天权文曲,”男子语调听来不疾不徐,实则暗伏如潮压力,“仙岛刀界天子,呵!他,见过真正的刀上究竟吗?” …… 本就是应幽兰孤芳君之邀而来,梵音掣肘既失,文采星华更是无意多留。苍白俊影流变疾逝,带动周遭风啸,意在回归清圣桥。 就在此时,忽闻笛声悠扬,描摹淡烟疏雨,清正武风自远而至。 “沉刀埋霜小楼庭,回首江湖风云轻。君有才能纵捭阖,清溪仰望有遥星。” 伴随旷达诗号响遏行云,隐世身影飘然而至。 白发胜雪更衬谪仙无垢,十指灵动点拨翠微飞声——正是遥星公子·别小楼。 …… 交谈愈深,瑶光破军愈觉九界之深不可测。 幽兰孤芳君后手尽遭钳制,同修天罡一气之人除却背道而驰的那位,又都难以脱身。 如此看来,能及时驰援开阳武曲的也只剩下自己了。 思索间,女子水袖当中素手掐诀,柔光闪动,越界术法隐隐将发。 “诶~?”好似后知后觉,才发现眼前人心绪不宁一般,荻花题叶举手添茗,扬袂间无形拨弄空间暗流,“再留片刻吧。” 是邀约,更是以势压人。 “你想拦我?”术法遭断,秀眉微蹙一瞬,蔺幽兰再开口,已是语调泛冷。 “帝女想走,天下间又有谁能拦得住呢?”男子嘴角笑意不减,“如此,不妨听吾一言,再走如何?” “嗯~?”“将话题转回一开始吧。”温文如昔的声线,荻花题叶全然无视瑶光破军焦躁心境,兀自续道。 “仙岛七王,算上十雪天子,已现其五,以各位之智,显然不可能无人固守本界,除去这位不得入世一展长才的雄主之外,却不知,最后一位王者何在呢?” 言尽于此,倘若还不能透彻对手之意,蔺幽兰便枉为帝女了。 …… 武息怒卷,气氛肃杀。中苗古峰,战火将燃。 “踏烽火,折兵锋,正邪无用;斩敌颅,杀魍魉,天地不容。” 伟雄诗声乱局顷刻,昂藏身影已然近身,首开攻势,悍勇一掌强袭六合中门。 沉稳超卓的离尘高人无意纠缠,古锋不用,仅凭莫测身法,横挪三丈,暂避来招。 天地不容客收发自若,浩掌变爪,牵引墨邪上手,转而负背。左手无俦真元疾行经脉,招走暴流灭境。 杀机盈溢三尺七丈,勾起地气化煞流。磅礴掌劲恰如天雷动地火,迸生无边狂澜,循由直线猛然轰向仙岛忍辱士。 “无奈啊!”一声长叹,突兀遇袭,眼前人更是杀意决然,六合对此隐有猜测——无非是天枢贪狼之身份遭破,其余六王欲借此断己后路。 心下稍痛,六合应招分毫不慢,只待制敌过后细细分说。 直面霸道攻势,气定神闲依旧,仙岛奇人屹立不摇,式行守身为先:“羽化神功!” 两字落定,久远古技再现。但见六合踏斗布罡,银白道影走若夕云,一如水质无争,动静相宜、阴阳互生,足下太极八卦疾速扩展延伸。 甫一接触,天地不容客便觉自身真元竟似泥牛入海,无论怎样加催内力,皆被对方身周无形之气化消。 “飞瀑怒潮!” 攻中代守,绵密、刚烈,如瀑气劲封锁方圆,苗疆战神再试秘传之招。 掌行半途霍转双流极变,殊异功体再启阴阳两分,掌化刀形中路直进,划向六合胸膛。 根基之斗,难占上风。皱眉退步化招,变化数十犹然无一奏效。六合凝神不语,心下已觉不对。 脑识刹那底定,意在反守为攻。天枢贪狼敏锐捕捉战机变化,又在以羽化奇能化解雄招之后,蓦然抬手蓄劲,仿纳乾坤入虚无。 皓白大氅翻飞,道者动中蕴静,六合一气攻守裕如,点点银芒化金辉。 正气神罡 初次反击,便欲雷霆建功,但见仙岛忍辱士右手似慢实快,并指点中掌刀。 守无可守之独门罡气,竟似在肢接刹那,全然无视天地不容客所设抵御真气,即将在其体内爆散开来。 不明就里,苗疆战神只觉威胁乍临。早年借先天纯阳反修至阴元功,加之后来另有奇遇,万恶罪魁早成双极特异。 此刻,体内真元受到外物刺激,自行转化阴五阳五,无伤接下六合重招。 …… “他之能为远超你之想象。”心思错乱一瞬,毕竟出身不凡,久居高位的寒声锁夜很快守住心境,平静无波道。 “是啊!武冠七王岂是等闲,”清雅淡然之语调,点缀自信斐然之目光,赞赏落下,荻花题叶话锋陡转。 “但,倘若其元功不全呢?” 交谈若久,清茶几更。话题至此,女子首度失态,水眸含杀。男子仿若浑然未觉,指代不明地浅笑反问。 “现在,你要救谁呢?” 话甫落,已是人去留香,倾泻满地幽兰芬芳。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啊!”轻抿冷茶,嘴角依旧带着暧昧不明的惑人笑容,荻花题叶低叹一声,如讥似嘲。 旋即男子云袖轻甩,似是散去某处禁制:“你说是吗?欧阳造化。” 灵光散去,但见绿绦黄杉,黑发披肩,肤色白皙,唇若毒晦暗的清瘦男子受缚,倒卧岩桌后方树荫之下。 原本桀骜的眼神,如今满溢着难解的情思,说不清是嫉恨,或是怨怼,还是不甘。 番外 断桥 苗疆,苗王宫 后花园内,修竹竿竿,潇潇洒洒,青石错杂左右,点缀雅致脱俗。 四下是楼台高阁,曲廊花榭,水木明瑟,风吹来,竹叶响,水波起,光影冷峭,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精致观感。 目送瑶光破军离去,心情颇佳的荻花题叶举杯饮茶,细品着口中绵长回味,赏着谷内艳红美景,静看天际风云变化,淡笑自若。 “学长,”镶金白衣,手持翠色玉笔的禹晔绶真却无此闲情,“王上率军在外,苗王府都险些被人入侵,你怎么还这般悠闲?” “入侵者,”闻言,男子长眉微挑,添茗举动分毫不慢,反问道,“何处呢?” “这啊!” 学弟踢了踢倒地身影,示意失魂落魄的毒医怪杰别装死。 荻花题叶视线稍动,在欧阳造化身上转了一转,复又移开,“吾倒是想请教,不知这位兄台入侵到了那一层?” “这嘛~”禹晔绶真神色一滞。 “苗王大殿?”男子仍是惯常的平和语调,随后话锋陡转,“罢了,看你的神情我也能猜到答案,换个问题吧,入侵者打扰到王后了吗?” “无。”禹晔绶真摇了摇头,承认道。 更准确地说,一厢情愿提前跑来苗疆,意图充当护花使者,为帝女前驱的仙岛毒医连府内第一块砖都没摸到,就因为“误入”御膳房被拿住了。 思虑至此,小学弟瞟向地上清瘦男子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悯。 浑身毒药气息隐藏虽妙,但还是瞒不过那位啊! “话虽如此,”心思曲折不提,禹晔绶真嘴上不让分毫,“如今王上独自领军在外,学长全然不会担忧吗?” 不怕苗王股肱(妖妃)地位不保吗? “呵,三部宝典加身,根基当世无匹,汝大可找找,如今的仙岛,有谁堪为王上敌手?” 微妙听出弦外之音,荻花题叶再开口,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只是茶香隐隐间,疏影弥漫半掩的俊容之上,灿然眸子若有似无地流露出些许危险意味。 “汝从何看出,吾全无作为呢?吾可是方才才为苗疆退了一位大敌啊。” “人在后花园,只出一张嘴,这也算?” 的确,相较从前而言,这次的解决方案简单异常。 “哈,难得的休闲时间怎能不好好把握呢?”荻花题叶神色恬淡不减,兀自欣赏着园林雅景,只是言辞稍显冷冽。 “至于一夫当关,有那个必要吗?” 反正狂聊集体降智,自己又何必按着智斗相互试探,筹码交换的那套来呢。一界之力,四面开战? 思虑至此,静坐术者嗤笑一声,而后衣袖行云流水般一卷,清风拂过石桌,撤去茶具同时,化出一方丝绸古绢,恰恰落在木盒边缘。 定睛看去,但见其上密密麻麻,笔走龙蛇,记载的尽是正道人手之名。 人手充足,对付武格有欠(拉踩老人)之徒,堂皇以势压人便已足够。 “学长,绶真有一点疑问?” “汝在疑惑,为何吾现今作风与先前大相径庭,因为,”荻花题叶直起身子,离开了舒适的躺椅,犀利目光宛若洞彻眼前人心思一般。 “吾厌恶这惹人发笑的剧本啊。” 九界的一切都归仙岛所有,一岛之力瓜分九界版图。 这暧昧的主题无疑使得自幼生长在红旗之下,饱受核心价值观熏陶的男子厌恶非常。 因此荻花题叶一改先前中庸守正作风,打算教对方做人。 泠然判辞落下,园林之内风向乍变,似是无声应和着男子心情。禹晔绶真只觉眼前场景须臾百变,转瞬回神,执笔青年额间冷汗涔涔而下。 方寸之间,青年脑中已然划过些许狂聊画面。 稍稍定念,禹晔绶真此时只觉学长仁慈,徘徊眼前之人的视线,亦染上了些许肃穆。 “绶真,帮吾个忙。”雅致声线念出青年道号,似是察觉到后方学弟跃跃欲试的情绪一般。禹晔绶真神情一正,静待男子指示。 “问问中谷大娘,饭菜好了没有?” 一句话大漏气,要不要这么残? 青年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抬头顷刻,入目是术者清俊面容,此时荻花题叶神情严肃,显得认真异常。 纵使满腹怨念,奈何功体天差地别,有心无力的禹晔绶真听话转身,正欲离去,又听得一句挽留。 “等等,” “学长吾就知道……” “汝忘了将它带走收好。”纤长素指轻扬,虚点承装苗疆王骨的红檀木盒。 微微打量木盒一番后,不意间觑出周遭些许术力痕迹,禹晔绶真神情复转踌躇,似是摸不透男子用心。 也许出手了,发现眼前情景不过妙笔生花、掩人耳目,但若不出手,若这是学长故布疑阵、覆盖真相,又该如何。 思来想去,愁眉苦脸,禹晔绶真一丁点也不想再次落入荻花题叶所布陷阱。 思索片刻,青年决定故作失聪,而后拂袖离去。 目睹学弟应变的荻花题叶不由得失笑出声,摇了摇头后,手中动作分毫不慢,右手探出,五指内合,熟悉触感落入心海,实体无误。 狼王爪在握的术者浅叹一声,“犹豫,就会败北啊。” …… 虚实之间,心有挂碍的蔺幽兰凭着一缕气机感知,匆匆而奔,白皙玉容如今写满担忧。 心知在自封七王功体,以及断绝了天罡一气和移星换斗两门武学过后,六合实力本就不全。 加之势力被开阳阵营悉数吞并,天枢贪狼无疑是七王当中最容易被针对之人。 赶路之际,寒声锁夜心下思索不停,先前术者莫名一言犹在耳畔,徘徊脑海不去。“武冠七王岂是等闲,但,倘若其元功不全呢?” 灵思稍转,正因挚交个性了然于胸,女子心思方才愈发沉重,越界术法催动愈疾。 殊料,瑶光破军水袖轻舞,空手织术间,但感一股沛然异力自发运转,制衡消弭己身灵力。 “这,怎会?”真元行滞,仙岛帝女勉力提气,稳住腾挪身形,却是后继不能,被迫退出虚空通道。 立足空谷之中,蔺幽兰一阵急促喘息,压下不适后细细推敲着异样缘由。 “这股异力非是术法成就,反而类似血脉传承之克,究其源头,当是太一寒阳体”闭目调息片刻,瑶光破军凤眸再睁,精芒乍现。 “那就如此。”言罢,寒声锁夜长袖忽起,莲足翩跹间踏斗布罡,一展妙法玄能。 血脉传承·山河万里 雅色线条灵光闪动,应和起舞身影,交织华丽阵式,层层叠叠迫向隔空身影,意欲分支俯首。 殊料,奇术将成刹那,忽见四野风云翻涌,晶莹霞芒铺设天地,勾勒仙风道威,凝炼天地精粹之光华,辐射无边璀璨,由天而降,覆写仙岛术阵。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伴随空灵静谧的出尘诗号,一把清疏好听的女声遥遥传入蔺幽兰耳中。 诗念声止,白衣胜雪,点尘不染。面貌精致不似凡俗,气质优雅宁和的玲珑雪霏由远而近,娉婷身姿袅娜步出。 “玲珑雪霏,领教。”婉约施礼过后,是无意背后突发暗手,更是宣告战端将启。 …… 清圣桥 “谈风月,评圣愚,抚剑笑公输。巧夺班门明夜火,锋海照寒躯。” 伴随自信高邈的诗声朗调倏尔回荡,典雅对剑翩然而降——剑名文帝,盛朝太祖所遗王骨打造。 锐锋如玉,一剑紫,一剑青,俱是晶洁灿然,夺光耀目。 紫剑沉练,通体贵色华彩,剑柄镌有云纹,仅在剑锋前端以及极薄处显露一抹绯色;青剑修长,却是素底金纹,纹如流水隐入剑柄内部,利刃隐见霞光流转。 唇染朱红,面如冠玉,正是苗疆名铸。锻神锋羽扇轻摇,虎步龙行间,无畏踏上海岸古岩,直面涛声滚滚。 蓦然,只见惯看江湖浪潮的锋海主人脚步陡停,似是明了山雨欲来。在动静交织的刹那,万千刀芒须臾浮现,行队列武,压逼来者。 见此,锻神锋嘴角微勾,轻蔑道:“小小刀阵,有何难哉?” 似是呼应铸者断言一般,远处山巅之上,剑招冲林而起,剑光如雨喷洒,纵横瑰丽,不可方物。 剑十一·涅盘 任飘渺百里御剑,璀璨剑芒滚滚似浪潮翻云而生,浩瀚真韵摧枯拉朽突破十方刀阵同时,余威不减分毫,直射仙岛彼岸。 仙岛之内,一片清圣景致当中,突兀响彻一声喟然叹息,而后剑意陡升。 玉白长衫,冷颜俊逸,短链抹额、日冠巍峨更衬出声者不凡地位,正是仙岛七王·玉衡廉贞。 飘渺剑气动荡仙岛方圆之际,君子宿身形不动,剑指乍扬,古拙山峰之上,霎起水蓝映目不散,殊异真气统合如一,浩荡剑芒内藏千百绵密。 入化八剑·巽风破霁月 骈指留迹,横空拉出长白剑痕不散,立掀山风狂澜。爆裂的空气,振荡旋风似利刃,层层削减化消无常剑流。 绝剑对垒之际,玉衡启武尽破涅盘,殊料剑气弥散之际,惊现涅盘重生。 无形无相之剑意化敌方真元为己用,汇流成就磅礴剑气,下一刻,千霞万芒一瞬迸发,双强并济之功,凿穿暗伏地脉。 名剑光寒,颠覆一击,百里陆沉! 就在此时,清圣桥之下的锻神锋有了动作,羽扇轻抛入空,纤长十指擘画绚景。 剑盒稍斜,古剑通灵,自发离鞘,空中盘旋流泻盈盈水墨,而后剑柄似迎还送落入铸者掌握。 锋海主人手腕翻覆间,文帝剑交击一瞬,无边绯色点染山河。 剑绘·江山如画·一抹嫣红 锻神锋手中紫青双锋锐芒大放,纷乱难辨的剑光,挟涛涌之势直奔九霄。 抓准地脉动荡之时机,铸者奋力催极威,山水剑境卷起漫天江浪不息,一式断天桥。 失去凭依的仙岛,宛若无根浮萍般漂流虚空。 关键之刻,两道护世光柱冲天而起,遥相接引,推动境界叠合。清正华光沛然难御,穿空破云之势,观者望风披靡,最后没入时空之际。 随即,一阵天摇地撼,仙岛,仙岛!仙岛被缓缓拉下了。 …… 清圣桥被断,仙岛七王同有感应。天枢贪狼愕然一瞬,旋即心下气怒隐生,原先留手乃是修补通道所需。如今看来,全无必要。 万钧雄力须臾压身,劲风逼人,一声轻叱过后,温醇道元无声而发,攻中代守,异彩灵网封锁方圆。 仙岛奇人催元化功,受劲急退之际,转将飞湍怒流迅速消磨,提手便待续招。 身侧清气蹿升倍见道功精湛,双掌拨化阴阳两仪,六合眉挑锐意坦坦荡荡,平放右掌蓦然握拳骈指,背后首露无边霞光。 奇阵虚空化生,太极八卦转瞬扩张蔓延,加成澎湃剑芒。 “天地与人为三才?日月五星为七政。” 番外 围城 解放之言释出,人却更快一步。身立绝巅,加之对手并非一界同胞,应声转式仿佛全然不用过脑思考。 洒脱素袍飞扬一瞬,仙岛奇人全无保留,双掌一翻已是极招上手。 绵远剑息仿若夕阳西下,最后余晖,化作万千景象,凄美而又莫测。 “暴雷狂涛。” 淡漠一声,嚣狂映眼,天地不容客身快错影,名招立运。 战场霎涌奔雷万千,紫气蒙蒙中,天劫地灾浩荡而出,绝巅之招倍见人力所能之极限。 然而,六合本就无意一击制胜,反身运武,剑指正迎上拳背当空交汇。骈指一剑硬撼氤氲紫气。 根基互斗未见高低,抓准烟尘障目时机,仙岛忍辱士率先让出安全距离站定。 脑思刹那底定,仙岛奇人通体道元鼓荡而升,迫开天地不容客袭身霸掌,抓住须臾空隙,六合猛然一踏地,稳立身形腾空而起。 放弃无用劝说,仙岛忍辱士提元勃发,清喝一声,中气十足,左手操动两仪真元,右掌凝合至圣法光,负背龙渊流转三光合聚。 六合一气神功再现尘寰,展露无上道威。 “养天地之正气、纳四方之万能、天地四方谓六合,放之则弥六合。” 初启式,已见十里扬沙,潜藏之功顷刻爆发,演绎无边浩瀚之能,强势压向苗疆战神。 心知试探多余,昂藏身影周身紫气忽敛,双臂罡劲毕露,竟是拨化阴阳两极之能,雄浑功力气贯经脉,应声反击。 “纯阳行左·飞瀑走右·阴行阳招·阳行阴招·阴阳交融·贯天袭地。” 天地不容客双掌翻覆,指地映天,太极运化间,同源而生,又相互生克的正反真气赫见相辅相成,势可夺天地造化之奇,直撼六合一气。 …… 洗墨幽居之内,端坐的两人对清圣桥之变故了然于胸,却是各怀心思。 “面有疑色而不见忧色,汝当真是仙岛人士吗?”明了个中真意的逍遥游心下稍感凝重,淡讽出声,意在试探。 “还是说,汝对彼岸那位王者的能为如此有信心呢?” “诶~,非也,”尾调轻扬否认琴者判断,太叔雨再开口,是洞察机微之自信,“笔者是对人心有信心。” 人心仁心,是自信正道不会全然无视仙岛无辜灭亡。 …… 道域·紫微星宗·观星台。 素衫墨袍,宽袖高冠,温雅如玉,肩头银发一丝不苟,更衬其主仙风道骨,正是颢天玄宿。 此刻,星宗巨擘只手负背,双目微瞑,似是凝神参悟天机。 少顷,气氛忽定,心知天时已至,颢天玄宿冷眼倏绽,寡淡静远之眸光昭显其主渺远难测之城府。 男子右手扬袖风舞入云,衣袂落下刹那,道氛一洗凡尘。 华蓝贵影浮现,正是天师云杖。王骨在握,道者身姿稳然不摇,真气急窜,掌中银芒流照清辉,再现龙虎道威。 “太初定法·八卦生象·紫薇解厄·造化天地。” 人随声移,极静而动,颢天玄宿足踏天罡,反布星海奇阵,道法将成,天师再赞绝伦功,云杖驻地以为阵眼,旋即,玄门天光蓬勃而发。 道者心入天无,秉一身超凡根基,依天时,夺地数,强势撑持下坠境域。 与此同时,佛国。 “寒,枯荣过往玄机乱。叹,动静从来白骨观。” 无水汪洋之上,今日,复见一帆渡航。铿然念辞恍若暮鼓晨钟,带出一道萧索身影。身披密宗僧衣,珠饰搭配细辫映照觉者风骨。 暗红斗篷罩身,抵御风沙、寒冷同时,流露即使身处艰难环境,仍向前探求的决心。 似是心血来潮一般,优钵昙摩抬首望去,神色敛肃,一双遍观法界的眼,无声流露悲悯情怀。 低宣一声佛号,地藏修者有了动作,右手弹指点金,钟音涤荡人心,响彻静水幽湖。 佛者持钵左手高举,五指轻捻钵盂边沿,元功饱提,激化佛骨内中真力。 “觉七往·渡五趣·定四正·归三悟·地藏无名济苍生。” 尾调落下,优钵昙摩眼睑倏垂,一派慈悲法相,嘴唇微动,周遭梵文咒声忽起,手捻指诀,无量现踪,衣袖翻飞纳劲间勾勒圣印莲华。 这一瞬,湖上金光大作,宛若大日临尘。 而后,梵莲生变,救世极光浩荡绽放,直冲仙岛一隅。 道域、佛国,两道光柱遥相呼应,相似而又不同的两方真韵化作一对阴阳鱼,头尾相连,演化无边异象。 就在两境空间变异之际,仙岛绝顶之上,玉衡廉贞挟着一身不可知的深冷,屹立不摇,“来了么?” 疑问语调掷地有声,随即巅峰之上再转沉寂,唯闻山风呼啸,独立的身影,锐利眼神好似贯穿虚空界限,俯瞰鼎立版图。 只见君子宿缓举一掌,丹元上手,一剑启念,至刚至正,沉雄之威,采取守势,竟使得仙岛撼动的大地,开始渐渐平缓了。 “入化八剑·坤地封泰阿。” 耸峙厚重更胜山岳,亘古悠远之剑息,再得神兵奇阵护持,化作不可抵御的恢弘剑气,自高山之上发出,一若龙腾虎跃,雄伟洒脱。 气劲所及,经推动偌大仙岛,偏离原本的轨道。一界之地降落刹那,地层崩毁,九界变色,地裂千丈,云走异常。 阴阳两仪在八界风土上交替轮转,勾勒太极图景,抵消他界摇摆之势。就在此时,太极弧弦之上,铸者飘然而降。 素底灰纹,白发挑染的锋海神手神色疏峻,道出利落豪语。 “锋海锻家,从不会是任何一脉的附庸。” 一身功体承自仙岛来客又如何,血脉遭克从来不是俯首称臣的理由。 身为名铸,锋海主人自有其傲骨存在,哪怕位处苗疆,锋海亦从未屈尊王权之下。区区仙岛,有何资本要求锻神锋为其效忠。 言罢,只见锻神锋化出文帝双剑,顿时华光万丈。 随即男子鲸吸一口,持剑纵身,无边剑影列阵弥散方圆,复又归一,剑身玄奥符纹汇聚,丝缕络成补天奇能。 “剑绘·炉阵炼天·河汉皆焰!” 名剑两分,分别落入铸手掌握,而后双锋贯地。 蓦然,黄土剧烈震动,当空日月合并。突来的震撼,将地面震出条条又长又深的裂沟,如地龙般无尽延伸。 山河撼动刹那,锻神锋体内真元疾运无休,太一寒阳体霎时催上极致,剑尖古蕴一放而收,化作道道灵阵,层层叠叠,勾连磅礴地力为用。 下一瞬,天地烘炉,拔地而起。 天火地精·王骨锁阵·导引八气·炼铁成菁 巍然不周天柱,一以贯之,两方璀璨圣光,相辅相成,无视绝剑浩威,接引透彻仙岛地脉。 “一脉相承,两制分仪么?” 轻咦出声,玉衡廉贞剑眉稍蹙,灵思稍动,已是明了眼前局势无可转圜。 一旦继续先前备份计划,强行推动清圣桥残体移动,双方拉锯之下,仙岛大地势必四分五裂。 无可奈何的阳谋,却是不得不跳。暗叹一声,随即君子宿有了动作,骈指拂剑身,敛锋转式。 伴随王者变招,直贯天际的剑芒亦起了变化,再化作四道锐光,直向仙岛四端。 下落的剑气宛若四根巨钉,同天柱、圣光交相辉映,牢牢撑起仙岛大地, 大地重合,山河复原,双方合力之下,竟护住仙岛地土不受摧残。 正当玉衡廉贞心下稍松之时,变数乍起。 但见三足鼎立之处异象纷呈,瑞彩霞光连绵不尽,星流散落如雨,金莲涌动如波。 无边异彩在佛国演化白象、狮子、孔雀、鹦鹉之象,隐隐一片婆娑净土若隐若现,有八百功德长河分化八万四千支流,将须弥山层层环绕。 又在道域演化青龙、白虎、玄武、朱雀之形,共同拱卫一杆散发青色毫光的法杖。道印之上有三千法光冲霄而起,映照大千寰宇,天光弥漫,尽显无上昌盛之气。 佛道争鸣刹那,太极图中央最终化为那似祭坛又似宝塔的天地烘炉激荡清浊,勾勒一条浩浩荡荡、接天连地的紫气长河,隐约可见有人道之火在河中游弋。 而后,华美篇章的吟哦讽诵之声震动山河。梵海雷音、玄门正法在道音显化下更显瑰丽无穷,玄妙难测。 天地烘炉为内核,在王者剑意洗涤下,古拙铅华尽去,现场唯留——广泽宝塔。 自此,摆渡一念不足论,梵音、玄法各显功。 度化之声不绝如缕,却是分毫不扰外界,目标紧扣仙岛一界。 “追随大智慧,救世广慈悲。” “贯彻天师道,龙虎荡魔妖。” 净心奇能源源不绝,仙岛之内不时有人立地顿悟,虔诚之声此起彼伏。清圣桥已毁,自需安排崭新通道,天路屹立静候来人——通过双重考验的仙岛来人。 “这算不算编剧提前砍线呢?小诚,你可是罪孽深重哦~” 立足虚实之间,目睹计划功成的公子开明不由得调侃出声。 但见其人黑发黑袍,额坠配饰,明眸墨眉,外表看似寻常,然内里却隐约藏着一股佛门气机。 语落,一旁的青年身份呼之欲出,赫然正是月牙诚,或者此时此地,该称呼其为——云外镜。 “这,我只是按照师尊的安排去做而已啊。” 闻言,月牙诚似是吓了一跳,感觉自己好像干了什么坏事,连忙生涩回应。 的确,隔空操作变数难料,加之清圣桥所在与铸造天柱的最佳地址间,亦存在较大的方位偏差。 因此要缩水往返时间,分割战圈,空间挪移之法就显得尤为重要,还有什么人选能比可开辟一界通道的云外镜更合适呢? “安啦,安啦!我这是在夸你,”察觉自己貌似吓到了这孩子,策君连忙安慰道,“何况,不怪我军太强大,实是敌方太弱小。” “是吗?”旁观二人玩笑戏谑间,倏闻怪异声调,“就是你们妄图染指仙岛吗?” 随后,规劝诗声回荡四野,“山中有直树,世上无直人,莫信直中直,须防邪里邪。” 公子开明,月牙诚闻声望去,一条畸形身影映入眼帘,步伐微跛,驼背吊眼、歪嘴暴牙、满脸痕迹,来者——秘雕五不全。 “诶,诶,诶~,糟糕,被抓包了。” 公子开明右手扶额,微遮面庞,似是来人不堪入目一般,然则伴随轻重谐调落下,右手撩放,三起三落,好似忍不住内心好奇——世上竟有如此极品。 恍若看穿眼前人嘲讽心思,心下本就恼火的秘雕五不全怒意更炽。 自诩己身本为平衡九界势力不受仙岛迫害一统,方同好友六合一道出岛“助力”他界。 不想流年不利,甫出岛便逢空间乱流,好不容易安稳着地,却发现与仙岛忍辱士已然天各一方。 正当武林跛士兀自探索这片虚无境界之际,突兀有感清圣桥遭受摧毁。 加之先前隐藏暗中所得只言片语,秘雕更觉异境之人图谋不小,难按脾性之下,遂决意出手擒捉,换得更多情报。 心思百转一瞬,废人再开口,仍是令听者啼笑皆非:“我,风度翩翩赛潘安,玉树临风胜宋玉。” “掌声鼓励~”平素以谋略奇诡着称,策君接梗流利自然,言不由衷,衣袖挥舞间,双掌将合未合,实则暗引乱流牵制秘雕提杖动作。 趁此时机,公子开明旋身以避,后撤同时甚至有闲心拍了拍小诚肩膀,似是有意托付。 “那,我只好派修罗国度颜值最高的月牙诚上场了。” 猝不及防,月牙诚正面感受一波秘雕之杀气与友军之背刺。 此刻少年真真感受到师尊金玉良言之深意。“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月牙诚目光稍动,随即面露恍然、无奈,而后家传短刃上手,锐利刀锋隐见寒芒。似是有感周遭肃杀之气攀升,武林跛士不由心下一凛。 “呀!突然想起来,师尊今天要替我接风,我先走了。策君,珍重!” 快刀划空,白芒一闪,少年率先弃战而去,现场唯留抱歉人声不散。 见状,秘雕冰冷目光霎时转向公子开明,手中木杖一旋,敌军还有五秒到达战场…… 现场氛围突转低迷,一若修罗国度策君忽然无助的内心。 这下子剧情要怎么继续下去? 公子开明勉强压下大喊“我还没上车!”的欲望,缓缓伸出一根手指,肃然开口:“打个商量——容吾先行一步蹭个饭,之后奉陪可好?” 到时候会齐苗疆群英,布袋给你盖下去。 秘雕五不全一兵器就这么砸了过来! 答案当然是——不好! “喂——”恍若险之又险,堪堪避开来招的公子开明眼神丕变,五指倏握,宝杖入手格住废人独武。 再开口,诙谐男声陡转冷冽低沉,“麦逼我,杀你!” 番外 对峙 宝塔遗迹响彻激烈战声,清正侠风初会天子冰锋,竟是一般浑厚,余波扫荡波扬四野,令人心惊胆颤。 阒寂幽谷,四维峭壁耸立,犹如天然演武之所。 “玉碎三魂冷,松栽七魄寒。九重天欲坠,十殿雪犹残。” 笛音远送入耳,暗自惊心对手能为同时,十雪天子面色寡淡如初,径自吟咏清辞,撑持战意不溃。 然而银白手套覆掌,仅露纤长指节在外的左手,却是不由自主按上湛蓝云纹刀柄。 本能紧握凶器的举动,宣告着不同外表的心绪起伏,更昭示着男子此刻面对的如潮压力。 轻裘披身,潇洒而来的别小楼从容如昔,应变更快,只见男子覆手收笛,扬袂翻云,已是名刀入掌,青山隐去,金锋映日,霞光灿然。 爽风扫动,人迹飘渺,腾挪之间,刀势挥洒如雨,描绘一派纵情畅意。目睹对手身形飘忽,说不出的轻快写意。 天权文曲冷冽瞳仁当中异色转瞬即逝,刀镡雪影蔚蓝如洗,清辉照眼,冷刃出鞘,修长刀身萦绕黑雪纷然。 磅礴刀意尽展无余,只见十雪天子立于原地如山似岳,气势非凡,尽是一派大家风范。 仙岛刀剑传说非自刀剑林始,为抗洪流灾害而屹立不倒的剑之盾,冰之壁方为此事原本。 九界历史悠久,仙岛绵延至今,当代剑之盾传人成就一君独占南北方美名,而与之并称“权衡双辉”的十雪天子,传承的恰恰是冰之壁绝学。 玄刀幽冥离鞘刹那,虚化孤高冰川,不朽意蕴瞬间弥漫空旷山谷,慨然应敌! 双刀并舞,人影齐动,清越刀吟传苍茫,苍鹰展翼荡九重。冷锋映眼,不待言,二人武斗倏开。 “纵横诀·赵客缦胡缨!” 燕赵悲歌,慷慨击节,正合男子侠义风骨。 鬼谷绝学返璞归真,别小楼刀势收放自如,沛然真力鼓涨衣袍,凌空之姿有若大鹏展翅,一刀千化影,利落劈向天权文曲。 初招未接已感万钧雄劲,清圣刀芒竟似压抑体内真元,十雪天子扬刃拆招,却为锋锐刀气划破雪白镶金袖口。 玉白剑眉一紧,男子心沉招变,天罡一气倏尔化形守身,周身冰流蹿腾逼退来敌,口中应声赞道:“天下无墨·纵横一刀,果真名不虚传。” “仙岛七王,亦非泛泛。” 音色温润淡雅,眼露泰定从容,第一刀未曾占得上风,遥星公子不急不躁,诗赋在握由下反撩,紧密无隙再走名招变式,顿令天权文曲面显肃然。 “吴钩霜雪明。” 风动,雪飘,刀光清湛,圆月朗照,别小楼转纳急冻之气,化为己用,双功同转,霎时并地起寒霜,激扬千层孤鸿云影,反击而回。 “冥殿十刀·阎冰!” 如瀑雪帘接天而起,冷华溅射迷眼,刀影纷繁恍目,却是足以定论生死的致命一击。 刀走苍茫高渺,既名十雪天子,天权文曲自有不俗修为,锋动一瞬,激化功体呼应天地,现场顿生冰雪云涡,恢弘一刀衍生无边冻气,凝晶霜花卷浪。 明了彼此功体属性有差,强若对方亦不可能尽数化消霜冻反噬之威。 心念转瞬抵定,十雪天子眸生锐芒,刀意极速攀升,带动周身冰雪暴卷,刃上幽光愈显清冷精妙。 熟料,甫出强招的遥星公子非但不见分毫换气余地,身形再转,穿手藏刀,更是逼命再进,刀如白驹过隙,迅捷无匹。 纵横诀·银鞍照白马 灿白刀影盘空旋落,走如天马行空无可捉摸。 信手一击直穿中路,荡渺层云,雅致侠刀无声入幕,正气浩然,翻滚的银浪霎时归于平静。 天权文曲虽是心下讶然,但应招不慢,疾挥幽冥,雄浑底力转采守势。 虽非刀剑合流完全之功,犹显王者奇能,身前三尺平现清辉冰壁,半攻半守疾挡来招。 下一瞬,刀声铿然作响,绚烂刀影齐头并进,飘雪轻柔更见凶险万分。 攻守数度更易过后,迅影刀分人现,十雪天子惊觉面前敌手竟是风采依然,不见丝毫疲色,反观己身,不知何时已然被迫仅得严守门户,不敢轻放。 疑惑入心刹那,早先所得情报回荡耳畔——“叛天族!” 察觉异状,男子忌惮更胜先前,殛欲弃战而去,却是无法可施。受困难伸,脑思转定,天权文曲战法陡变,旨在拖延为先。 “冥殿十刀·玄霜!” 六月飘霜,冻寒急降,四周氛围急冷,强推功体更上一层。 十雪天子手中玄刀青芒大放,映照凛凛寒空,白雪有如漩涡暴风,旋身迅劈反抵诗赋菁华。 “做出这样的决定,汝,失格了!” 对手用意、立场了然于胸,抛开武者格调,但求胜存败亡。 淡雅眉目不见愠色,只因无从置喙对方选择,别小楼自有十足修养,仅是落下感慨一语。 声落招走,只见遥星公子手腕轻翻,内元聚掌,左手倏松,右手气凝川流,点拨刀行虚回九返,卸去方寸强劲,足不沾地,灵动拉开战圈。 旋即别小楼转手扬袖,回身刀如千峰竞秀,锐利无匹,蓄势斩向十雪天子脖颈,不容喘息的快攻,疾如星点连绵而下。 “纵横诀·飒沓如流星!”男声激越,愈衬意兴高昂。 只见别小楼五指轻挥,反手一刀划落,荡气开阔,旋舞尘浪滚滚,快如流星,日月失色,伏冉刀流应声剖开冰晶雪帘。 刀是领悟,身是体悟,遥星公子妙化纵横绝式,气芒光辉耀目,一刀凌云斩空。 变幻快绝的侠刀映目,十雪天子赫然正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 更深露重,蜿蜒曲水之滨,夜岚缥缈,深沉的蝉鸣声,在夜色中,在湖光之中,更显神秘诡谲。 慵懒散发,手持折扇,斜倚司南古车,一派隐士风采,开阳武曲阵营之智囊,幽兰孤芳君独处林间,一双慧眼半张半阖,静待邀约之人入场。 月上中天,清茶几更,所待人客迟迟不至,孤芳君俊朗眉目淡然依旧,只是不时摩挲玄色扇骨的动作,少见流露些许心境波动。 虽说“才子幽兰”之名享誉仙岛,运筹幄帷,决胜千里之外,助司马幻魂夺得霸权,稳固破败王朝,奠定七王格局更非虚话。 但连番布计遭挫,主上更身受重伤,卧病在榻,身处异乡加之腹背受敌,稳定此间根基,安抚军心同样耗去不少心力。 内外交逼,纵使多智如男子其人,亦不免感到些许疲惫。 然而,此约却是不得不赴。 ‘先前摆渡一念首度侵扰,君上抓准战机,趁俏如来巡回魔世、中原无备之际,掠得大量领地,更广纳中原人士以为前驱,但却在关键一战折戟——’ 思虑至此,孤芳君稍作沉吟,从头细细推演个中关窍。 ‘一帆风顺以骄君上之心,意在关键时刻斩首致命么?那么早先刻意的邀约,是有心人的结盟之情,亦或是为第二波攻势埋下后招呢?’ 此番邀约会面并非首次,不过前次递贴之人来的巧妙—— 抓准开阳武曲问策之机,一纸暗藏机锋的书信,隐露弦外之音,若有还无暗喻仙岛大计的同时,犹原设下谜局引人来见。 安排好其后战策,专注心战解谜的幽兰孤芳君却在最后一步抽身而退,只因关键时刻,同僚回报君上陷危。 恍然惊觉书信牵制目的,男子遂止步不前,转身匆匆离去,终究稳固自家半壁江山。 然而,惊呼一声,忙道不妙,旋即急急飙车的姿态不过掩饰举动,旨在坐实发信人别有用心之名。 毕竟,书信中还有许多读作劝说,写作挑衅的言辞,分外挑动王者神经。 接连的胜利冲昏司马家主头脑,甫见挑衅言辞的开阳武曲更是怒上眉山,秉一身勇武,亲率大军征讨四方,意欲靖平中原。 对于主上所表现出的独裁面目,善谋能断如孤芳君,亦只能无奈苦笑。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明了对方骄兵之策奏效,幽兰才子当时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周全,从自家君上手中保住这封善意的请帖了。 绿叶低伏,轻和陡转风声,男子左手虚握,拢住玲珑扇骨,面上回忆神色乍停,无言挽住纷飞思绪。 智者会面,总会有一方姗姗来迟,总需要一方率先刻意露出破绽。 不巧,此会两种要素均已满足。 人,也来了。 “哒!哒!哒!” 细长高跟接触青石小径,此起彼伏,不轻不重,带起清脆踢踏声,一步一步,回荡男子耳畔,敲在孤芳心海。 词令琅琅,暗紫华贵的裙摆勾勒人影曼妙,波峰摇荡,飘忽迷幻,女子信步从容,翩然走进涛声月影之间,动静相宜,惊碎粼粼波光。 “封侯盛世灯宵,权衡天下,百代风骚。”风拂树梢,幽紫香氛映衬妖冶风华,细腻磁性之声柔魅缓递,令人心迷神醉。 语至佳境,诗念女音岑寂一瞬,莺声燕语倏启婉转高亢,随着蕾边镶衬,珍珠暗嵌的紫色女鞋踏入石亭圆影,带出一道高挑身姿,即将开启一场别样深谈。 “功名不过传谣,回眸一笑,举步烟硝。” 迟来的娉婷身影步履轻快携稳,身形婀娜曼妙,一双媚眼,睥睨众生,一抹朱唇,是轻视,是娇艳,是暗藏千变万化的手段。 “看来,幽兰才子并不意外我的身份。” 眼前男子一双慧目平和澄澈,不见丝毫讶异情绪,似是早有猜测。见此,珠帘冕下美眸一眨,凰后率先打开话题。 “书信虽有不近人情之处,仍有蛛丝马迹,耐人寻味。有此文采者,当今天下屈指可算。” 莫名一问,十足审视意味,似是评估潜在盟友价值,男声低沉温润,抽丝剥茧,徐徐道出信中深意:“而这其中,又要考虑到送信人力所需。” 经受摆渡一念考验,更需穿过重重防线,确保书信在恰当时机交付孤芳君手上。由是观之,再去掉几个选项。 “那为何偏偏是吾呢?”纤指弄青丝,柔顺划下,轻慢语调说不清是喜是怒。 “此河名唤宓水,是棉河支流,绵延千里,再入巨江,在东南角出海,沿途利益不少生民。” 女声反问入耳,孤芳君面色沉静,话锋陡转,折扇轻挥,恍若指点江山。 “昔时魔世入侵中原,修罗国度三尊在列的阿鼻尊荡神灭,便是驻扎在此地,抵抗来袭的鳞族大军。” 当初修罗帝王多方开战,腹背受敌的局面,同如今开阳阵营所处困境何其相似——一般无二兴兵中苗,不过彼时佛鳞襄助,今日二者尚在观望,无声掣肘而已。 约在此地,个中深意不言自明。虽说仙岛终究非是魔世,同墨家初衷并未有直接抵触,然受限立场之别,发信相助之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对立冲突在所难免,此刻愿意出手的,也只有意欲趁乱谋利之人了。 真人面前不说暗话,诸多言辞不必诉诸于口,透露己身对情报把握,表明兴兵非是仓促而成,以免对方透彻仙岛虚实便是足够。 “四方山一战,印证中苗鳞三方无间关系。”因而再去掉几个人选。 提及此,考量到三方重结战线之可能,孤芳君言谈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苦恼情绪。 深紫瞳仁恍若琉璃溢彩,凰后轻笑带刺,淡讽一句:“吾说过,不相信吾,开阳武曲会后悔莫及。” 彼时爱答不理,山穷水尽方才想起场外援助,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可占。 第一章 道域初见 道域 “果然是剑宗有史以来最笨的白痴,这种人打死刚好,真不知道他是靠什么关系进来修真院的?”“还不是因为他老爸是……”“好在剑宗还有我们这群希望。” 夕阳下,修真院不远的一处树林中,三位十来岁的少年正对着一个约莫九岁的孩童拳脚相加,并不断用语言对其进行羞辱,对此孩童只能无力抱头,默默承受。 “下面的,打完了吗?” 稚嫩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三人手中动作一顿,环顾四周,“谁,是谁在讲话?”“免找了,是我。”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青涩的面容、中等的身材昭示着来人年纪尚幼,但睥睨的眼神、负手而立的动作又流露出一丝与年龄相矛盾的高手风范,来者正是出身神啸刀宗的风中捉刀。 “是你,刀宗的人?”甫见真容,为首的少年当即喝破来者身份。“师兄,小心,听说他的刀法真快。”认出来人身份,长耳少年悄悄在为首少年耳旁说道,颤抖的声音、抖动的身躯无不彰显着对风的恐惧。 给了跟班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为首少年镇静道:“喂,刀宗的,这是我们剑宗的家内事,不准你管。”扯出了剑宗的虎旗,希望风知难而退。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句话,你有听过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风中捉刀显然不会被仙舞剑宗的名号所唬住。 “有听过,但是要出头要有实力。” “一对一,我和你。”面对少年质疑,风毫不露怯,反而斗志昂扬。自信满满的声音仿佛带给了受伤孩童勇气,他抬起头,望着风幼小却昂扬的身影,凌乱头发下,怯懦的面容嵌着一双无助的双眸,眼中闪着名为希望的光。 “天元论魁,一向是我们剑宗的天下,走,来去校场”输人不输阵,为首少年率先挑衅道。“不用这么麻烦啦,”风一摆手,好似这次单挑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在这就好了。” 为首少年同样一摆手,示意跟班散开,不过三人却隐隐将风围在当中,见此受伤孩童眼神不由黯淡了几分。但对此,风中捉刀却满不在乎“人真多,没关系,一个一个来。”话甫出口,但见三人一拥而上…… “哈哈哈…打了真爽啦!三招就落跑了。”傲视同侪的身法让风轻而易举的取得了胜利,此刻他正漫步在林中。忽的,他转头向不远处的受伤孩童问道:“你怎么不讲话,你是哑巴?还是……” “我…我不是。”听见救命恩人问话,孩童一愣,怯生生道。“哦——,对了,为什么你们家的师兄弟,都一直在欺负你?”“我,我不知。” “哼,最讨厌仗势欺人的啦,我有听说你的资质真差,仙舞剑诀一招都学不起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我,我不想要学。”面对外宗救命恩人,孩童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心声。“什么,你不想要学,那你来修真院干什么?”风讶异道。 “我也不知道。”孩童羞赧的低下了头。 “好了好了,你什么也不知道,我也懒得问了。”风作势正要离开,忽闻啜泣声从身后传来,一转身,孩童正在压抑地小声抽泣着。 见状,天不怕地不怕的刀宗少年登时慌了神,“啊!好啦好啦,你…你别伤心啦!”风绕到孩童眼前,安慰道,“不然这样,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好不好?谁敢欺负你就是欺负我。” “真的吗,大哥要保护我?”闻言,孩童一抹泪,脸上泪水混着灰尘,但眼神却满是希冀。“为什么要叫我大哥啊,你?”‘这是承认了。’闻言,孩童欣喜问道:“大哥是几月生的?”“我喔,我是……” 仙山灵气、草木清新。晨光与翠绿,仿佛叠翠流金,百花缭绕,仿佛将红尘隔绝于外。 修真院南方,一处奇境,相传乃当代阴阳学宗宗主于此感光阴流转、四时之变,以江山入画之技,仿古时四季图而成的画境,境中人可于一时见四时奇景,故唤四季一时。 如今,四季一时当中,一个小院落,左边一棵青松,右边五六根修竹,有两三人高。 院中小石卵铺砌成小径,两旁都是草坪,夜风吹来,树叶竹枝轻轻摇动,一阵青草幽香传来,很是清净。 院前,但闻茶香氤氲,只见一男一女端坐。 女孩约莫十二三岁,明眸皓齿,惹人怜爱,小小年纪已可窥得将来会是怎样的天姿国色,正是紫微星宗的玲珑雪霏;男孩与女孩年纪相仿,清新俊逸,品貌非凡,出身阴阳学宗,道号荻花题叶。 二人坐在一起,任谁看了都不由得赞一句:好一对金童玉女。 雪正执着壶,滚水沥沥落入杯中,散出白雾袅袅;花一手握剪,打理着身前修竹。“不是说在此见面的吗,风怎么还不来?”手上动作不停,雪开口问道。 “漂泊的风,又有谁能揣度他的心思呢,”花嘴上淡讽一句,眼中却流露出好友将至的欣喜,“嗯…来了。”神识略作感应,花一挥袖,似是解开某处禁制。 一处奇径便浮现在到达四季一时外围的风月二人眼前。 沿途行来,周围尽是奇花异草,陌生的月,惴惴不安,本能的跟紧了风。“大哥,这里是?” “你说这喔,这是我一位同修的练功之所,恰逢他今天请我们做客,今天我介绍他们给你认识。”与不安的月不同,风对此地倒是轻车熟路。 “有客远来,本应远迎。”声音清朗,本显不凡气度,但细细听来又别有一番抱怨意味。 ‘然而朋友,你迟到了你造吗?’风在心中默默补全后半句,嘴上却是故作未解话意,打了个哈哈:“是吗?远迎不必,奉酒三杯便好。” ‘你倒是真敢说啊!’花手上蓦得一用力,剪下一段枝条,嘴上却是佯作叹息“唉,可惜好友来晚了,酒已经化作风中飘萍了。” “什么…”闻言,风登时瞪大了眼睛。 一旁损友互怼不提,正如风所言,这是所谓的知交情谊,心细的雪却是发现此处多了一个生人,“这位是?” “他是我的小弟,出身仙舞剑宗的无情葬月,叫他月就好。” 自幼受礼法熏陶的雪显然不会像风一般轻佻,正色道:“玲珑雪霏,见礼了。”无可挑剔的姿仪,令人心折。 在修真院内一直被同宗师兄弟排挤的月第一次遇见这般佳人,一双眼不知放哪才好,不经意间对上一对莹莹如水的双眸。 “咳,”一声轻咳打断了这段心与眼的交契,花注意到了月脸上伤痕,出言提醒道,“这位兄台似乎身上有伤,荻花题叶略通岐黄,不若由我替你医治如何?” 言罢,花拿起方才裁下的一段枝条,手腕一翻,卷起身侧袅袅白雾,枝头连点月周身穴道。 泽万物·沐春秋·天云还雨 如云飘渺之雾化作无声细雨,点落月周身穴道,润物无声,却别有引气疗伤之效。片刻后,月呼吸愈发顺畅,脸上淤青已淡去不少,伤口隐隐结痂。 少顷,花收功平复自身稍显紊乱的气息,掌中真力一吐,枝条前段无声化作齑粉落入古拙瓷杯中,雪默契地将茶水添至八分满。 花道:“疗伤之招固然有效,却不能少了药力配合,一半内服,一半外敷,淤血立消,伤口三天内亦可痊愈。” 疗伤过后,四人一番畅谈不提。 饱受同门欺凌的无情葬月,却在其余三宗的逸才身上感到了久违的温暖,以及不带异样眼光的由衷关怀。 爽朗的风,驱散了自己身上的阴霾;温柔的花,抚平了自己身心的创伤;而雪,带来了自己久违的阳光。 想到这,小小年纪已见文青范儿的月没来由的红了脸。 四人一见如故,聊着聊着已是金乌西坠,方意犹未尽而别。 四季小院内,“风花雪月!”荻花题叶眼中波光明灭不定,咀嚼着这四字,“剧情要开始了吗?” 第二章 异世之灵 荻花题叶依稀记得自己上辈子应该有个特别男子汉气概的名字,然而自己的命格似乎压不住这名儿,看布袋戏时太过激动心悸而亡,这辈子生在了道域。 这个武林天天都在死人,哪怕是九界之中最为清圣的道域也不例外。 父母在花的印象中十分模糊,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因父母迫于生计,还是为孩子免遭仇人追杀而抛弃自己。 只记得自己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繁星与天际曙光交织之景,那是花一生难忘之梦幻情景。 紧接着,是一双大手将自己抱了起来,自己只觉天旋地转,定睛一看,是个人,是个男人——方脸虎目,背负长剑,整个人看起来刚正威仪。 荒山野郊,一大一小四目相对,世事就是如此奇妙,不知为何自己就入了男子的眼。 “星河浩瀚,黄道破晓。从此你名:昊辰。” 就这样,花被收养了,还被送了个名字。 对这中二气息满满,一股网文男主味儿的名字,花其实一开始是拒绝的。 然而细细打量了这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荒山后,迫于错过了就不知道有没有下一位好心人的压力,花也只好逆来顺受了。 “吾名——靖灵君”男子可不知道短短时间内花的心态发生了从天命在我、奋力抗争到迫于现实、无奈接受的变化,兀自续道。 后来花才知道:那座荒山,叫作彩虹山峰。 道域为龙虎天师张道陵所创立之势力,亦为九龙地界之一,崇尚无为而治。 其中势力划分为四大宗派:神啸刀宗、阴阳学宗、紫微星宗、仙舞剑宗。道域传统,每十二年召开一次天元抡魁,由道域四宗年轻弟子参与,获胜的一派,其宗主将成为新一任的神君,执掌天师云杖,统治道域。 前世身为业余戏迷,又饱受网文熏陶的花很快就明了自身处境,自己重生到了金光布袋戏当中,出生在道域,名叫昊辰。 ‘等等,昊辰,我是荻花题叶’思虑至此,花心中讶然, ‘荻花题叶不应该是学宗的吗,为什么自己会被出身剑宗的靖灵君收养?’旋即细细回忆前世剧中靖灵君与荻花题叶的交集。 “花只身返道域,会面靖灵君时,靖灵君说了一句:‘当时的年少,而今,英姿挺拔。’ 原以为是时过境迁的感慨,如今想来,或有几分吾家子女初长成的欣喜吧。 ‘你的身份,应该要为道域尽一份心力’。身份,什么身份? 原以为身份是指天元论魁选手、亦或修真院惨案幸存者,前者背负宗门责任、后者肩担死者仇恨。但若身份是剑宗一脉的养子,前任学宗宗主嫡传呢? 是否更应负起修复两宗因玉千城私欲而破裂的关系?”想通此节,花倒不囿于出身的疑虑了。 “叮,恭喜宿主完成前置任务:来历之谜。模板系统正式绑定,宿主:昊辰” “这是…金手指到账了。嗯?” 富有磁性的声音引起了花的注意,略一沉吟,“前置任务,也就是说认清自己身份来历,所处位置,所担责任是前提甚至是必须吗?” “是的,宿主。本系统名为‘模板系统’,人生如戏,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扮演的角色,千人千面,也许迫于时势要做必要的妥协,但更有必要的坚持,认清自己,方能得心应手得驾驭模板角色,将人物演活……” 在系统的一番介绍下,花明白了金手指的主要作用,没有抽奖,没有兑换,只有发布任务,或者说只有发布隐藏任务。 它会根据宿主经历,推测宿主性格,根据宿主发展偏向,从其他次元选择适应性的角色模板供宿主进行演绎,角色模板一旦绑定,花就相当于得到了一份人物传承。 “完成前置任务后没有奖励吗?” “叮,奖励发放中:1.启灵,察觉宿主先天存在强大灵能,已发掘为乙木青龙之气;2.武学,宿主所在之地道家之风盛行,初始武学设置为太极玄;3.模板。根据主角前世记忆中原身拜师对象,初始模板设置为点睛不画龙·医天子。” “木属先天灵能吗?也对,没有灵能傍身,如何在荒山活得这么久”花虽然讶异先天异能的存在,但细想也没什么不妥。 “太极玄”花反复咀嚼着这三字。 恍惚间,一位老者浮现眼前,一身雪白、鹤发童颜,双手轻提、合抱、演招,“浩气归元、移气化极、转化乾坤、风揽荷叶、云手乾坤”招进步退、双掌运化间尽展拔俗道姿。 此刻,恰若福至心灵,花与老者默契开口:“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诗号声止,号昆仑虚影立时深根识海,与之同时的还有太极玄的前五招的口诀。 “呵呵,孺子可教!”冥冥中,一声称赞传来,依稀能看见号昆仑捻须微笑,颔首认可的情形。 “叮,恭喜宿主触发隐藏任务:老君嫡传。”仍是系统磁性的声线,“任务指导员:号昆仑。任务要求:习得太极心流之精髓,传承太极精神。” 根据模板系统的介绍,传承武学并不存在武学根基,而是会将传承对象及部分招式口诀投影至宿主识海当中,宿主需自己练习以求掌握武学。 而人物投影会作为任务指导员,提点宿主武学,检查武学进境,唯有任务指导员认可后,他才会传授宿主进阶的武学招式。 “果然,什么醍醐灌顶,系统传承武学根基都是骗人的。”整理完脑中信息后,花苦笑一声。 自己练习四个字无疑让原本怀揣一步登天的懒人心态的花很受伤。 “世上哪里来的不劳而获,得人传承,自然要负起相应责任。” 系统仿若看穿花之心思,出言提醒道,“本系统本就是高纬度生灵有感配角命运多舛时的一点善念,汇聚配角心中憾恨而成就,希望你能演出他们的别样风采。他们也期待你在这大世的表演。” 听了系统的话,花反倒心中一定: “传承不全,需要践行其道,方能得到认可。而在实践之中,无形向传承人物相靠拢,避免重蹈覆辙,以全人物心愿吗?” “获传承,秉遗志,恰若银钱两讫吗?这样分明是我占了便宜。”转念一想,花的心中竟还升起了几分窃喜,暗道罪过罪过。 “不仅如此,指导员投影完成授业后,还能获得一次重生机会,回到原宇宙的平行空间,弥补遗憾。” 听到此处,花顿时将心中的负罪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对此全然不知的靖灵君望着怀中婴儿,双目紧闭,表情却异常丰富,时而小嘴微张,状若惊讶;时而眉头紧蹙,酷似思考;最后嘴角一抿,沉沉睡去。 就这样,异世灵魂于此界安家落户,打乱了命运的年轮。 第三章 画龙入学 窗外细雨飘飞,桃花香气徐徐而来,荻花题叶独坐屋内,静诵黄庭。 得益于宗主亲传、天元论魁选手之身份,花并未常居修真院,仅是照常前往做早课,其余时光多半在四季一时这处别院中度过。 似是受先天灵能冥冥影响,花对四时同现之奇观无感,反倒向往岁月轮转之妙。 心血来潮之下,遂以逆行春秋之法,易四时之气,借日作夜息划分四季轮回。 原本四季一时,成了如今一日双季,一时一景。 如今春花烂漫、细雨绵绵,却格外扰人心绪,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又似水无痕,仿佛从未萦心。 清俊外表下的灵魂今日似乎格外躁动不安,无端得生出了几分感慨,竟追忆起往昔来了。须知今身不过十二岁的稚童罢了。 十二年,十二年能发生什么? 十二年前,花在彩虹山峰落了户;十二年后,异世之灵勉强可以称得上本地人口。道域地广人稀,家家奉道,四宗更是其中翘楚,地位相当于后世的最高学府。 有感于前世记忆,花发现相较后世高校毕业生,四宗弟子的待遇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弟子毕业后既可留校任职:学院院长(四宗宗主)、教导主任(丹杠)、辅导员(檐前负笈,皓苍剑霨,天雨如晴)、教授(七雅等未担任要职的各宗高层)。 也可离宗单飞,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平天下者,握一界兵权,二人之下、万人之上(旺财回头,酒壶一晃:诶~,多出来的那人是谁?); 齐家者,谋一府生计,处事圆融、备受青睐(不愿透露姓名的剑雅:呼呼~); 修身者,持一身正气,少涉尘世、淡泊致远(耄耋老人金刀一摆:老夫一生纵横刀界,虽少涉江湖。)。 有赖道域格局,毕业生完全不用担心买房问题,君不见靖灵君单人只剑就圈下了彩虹山峰那么大一块地皮。 “呵~”摇首轻笑,花拉回了有些跳脱的思绪,心情却反而宁静下来。 ‘古有圣贤一日三省吾身,不若我也法古明心如何。’心念既动,花微阖眼眸,往昔浮现。 如果在荻花题叶六岁之前,问旁人花将来会入那个宗派,那回答一定是仙舞剑宗。 花六岁之前一直在登虹造殛的教育下成长,习文练武。当时花尚未入宗门,靖灵君恪守宗规,并未传授其仙舞剑诀,而是选择传授其太极拳剑,权作熬炼筋骨,调和元气之用。 两世为人下,花展露出超人天资,四岁习全太极拳剑,半载光阴竟推陈出新,再添变化。 时人讶然,称他为剑道奇才,认为花将来会继承养父衣钵,成就一代剑宗。 彩虹山峰也因此一时门庭若市,访客络绎不绝。靖灵君不堪其扰下,遂封山潜修。 绝顶之上,略作感应,确认护山剑阵运转无误后。 棕褐大氅,立发冲冠的靖灵君望着眼前幼小身影,虽内心得意,然平素为人刚正自持,故脸上不露分毫。 较出声赞许而言,登虹造殛更擅将拳拳父爱转化成毫不留情的鞭策。于是花面临的则是更加严苛的训练,成熟的灵魂带来的是自律精神,因此花对训练显得游刃有余。 多余的时光,在老君嫡传的引领下,加之人物模板的无形影响下,花不是倾注在道门玄学上,就是痴迷作画。 靖灵君对此颇有微词,但见花并未荒废剑术,遂不了了之。 “道经修身养性,作画与练剑一张一弛,为文武之道。”又一次撞见花沉浸画中的靖灵君如此宽慰自己。 直到六岁那年,靖灵君携着荻花题叶,步出了彩虹山峰。 世事无常,甫出山恰逢血不染戾气大盛,宗主玉千城与辅师琅函天外出办事,眼见当代执剑师岳千城孤掌难鸣,登虹造殛毅然出手。 合辅剑八老之力压制邪剑异力,耗功甚剧之下方才功成,耗时半月。 半月之中,年幼的花在剑宗才俊的带领下游览道域风光,鲜少离开彩虹山峰的花,画兴大发之下,四处采风。 无巧不成书,写生的花偶遇了如画江山·碧松影,碧松影察觉花身负强大先天灵能,见猎心喜之下,以论画为由,邀请花前往阴阳学宗做客,花欣然同意。 一番交流不提,道域丹青圣手的江山入画之技令荻花题叶大开眼界,而花的以心作画更是令碧松影暗自赞叹。 相谈甚欢之下,如画江山内心有了计较,取出自身得意的山水画供花欣赏,以画中意境调动花之情绪。 渐入佳境后,遂领花前往宗内天师祭台,实则暗中掐诀引动天地元气助花开窍。 当一行人到达祭台,瞻仰天师风采时,花体内灵能猛然爆发,乙木青龙之气震撼四野。 而后碧松影以“天师显圣,佑我学宗”之名,操控舆论,宣布昊辰为宗主亲传,道号荻花题叶。剑宗尚未反应过来,学宗已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天师仪典。焚香沐浴,礼敬天师,三叩九拜后花就成了学宗弟子。 半月后,出关的靖灵君得知消息后,黯然回转彩虹山峰。 以上是官方版本,事实是: 得知花被截胡之后,靖灵君粗粝的手掌抚摸着眼前名为景从的长剑,这本是他为养子准备参与天元论魁的好帮手。 然而谁知半路杀出了个如画江山,忽悠自家孩子去洗了点,告别武侠江湖,投身魔法世界。 生平第一次,登虹造殛心中升起了幽怨情绪。 修长手指又一次划过瑰丽剑身,秘铜的材质赋予了长剑暗淡而锋锐的剑锋,长剑轻吟仿佛在安抚剑客心情。 靖灵君内心稍慰,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有了七彩贯虹,那景从又何去何从呢? 佩剑如老婆,严肃的靖灵君显然不会乱搞外遇。 “皓苍剑霨奉宗主之命,前来探望登虹造殛前辈,望前辈不吝一见。” 细听,语调清朗;一看,仪表不凡;推测,前途无量。靖灵君思量再三后,做下了决定,于是离山时皓苍剑霨多了一把剑。 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了花的回忆,身边微风一动,有人落座,如麝似兰的香气萦绕鼻尖。花收束心神,已明了来人是谁。 “明日便是大比了,你怎么还如此悠闲?”一把好听的声音响起。 “嗯~幽兰独坐,静待芳菲。”花嘴角一勾,答非所问道。 “汝!”调戏的口吻无端拨动来人心绪,年方十二的玲珑雪霏面皮尚嫩,已是霞飞双颊。 第四章 此间暗流 荻花题叶六岁入学宗,仰赖先前如画江山一番造势,花被认为是本次天元论魁的大热门,甚至有好事之人将他与昔日天之道相提并论。 道域分四宗,道统乃以十八岁以下,当代天分最高的少年,入修真院接受四宗交流的修炼,最后各自派人参加十二年举办一次的天元抡魁,夺取神君之位。 道域清圣,天才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 但自从上一届天元论魁,天之道横空出世。以八岁之姿,一剑横扫全道域的少年高手,技惊四宗,在天元抡魁中替剑宗夺得神君之位。 此后任何天才尽黯然失色,因为眼前出现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天之道,真正是横压一代的天才。 “西风横笑昔日败于他手,神啸刀宗镇门双器之一的啸穹更因此损坏,如今日日买醉,与他相较,你当真有把握吗?” 玲珑雪霏早已习惯花风流腔调,稍加调整后说明来意,却是关切友人心境。 ‘怕我自惭形秽下一蹶不振吗?’花如是想道,内心稍感温暖。 人去留香,佳人担心的话语犹在耳畔。花紧了紧衣衫,窗外已是玉兔东升,春花烂漫忽转秋风肃杀。 信手掐诀启动院内阵法,少年五心朝天,周身初始青芒大作,后转明黄气象,闪烁间成就枯荣之势。 搬入四季别院后,有感四时变转之神妙,花遂以先天灵能运转代替睡眠。 乙木之气流转取代口鼻之呼吸,花心神湛寂。 风花雪月,花最先认识的是雪,具体情形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当时身为宗主的师尊带七岁的他前往紫微星宗交流术法。也正是那时他遇见了雪。 那时,身着弟子服装,墨蓝色的发丝束成马尾,精致的小脸带着不合年龄的坚定,于烈日之下苦练拂尘七神断。 以雪的条件,也许招招手就有一大批星宗弟子鞍前马后,但她并未如此做,而是甘心用青春挥洒汗水,让自己配上宗主亲传的身份。 “不累吗?”装作年纪尚轻,内心实诚的花发问。 “我要争取自己的命运,我要成为道域第一任女神君。”稚嫩的嗓音压抑着微不可查的惶恐,雪如是说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古皆然,君不见孟母三迁之说。身边有一个上进的人无疑促人奋发,倘若是异性那更是令人斗志昂扬。’ 两世为人的花心中暗想,‘这是一方面,二者,如今实力尚弱,与雪交好最大程度上顺应风花雪月的命运,减小对未来剧情的影响,才便于将来的操作。’ 于是入修真院后,花以交流术法为由,与雪进一步熟识,二人熟络后更是出双入对。 直到风的出现,人如其名的他闯入了花雪的生活。年长一岁的他,自认大哥,教会了雪何为摸鱼,游戏人间。 风的行动仿佛替雪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自幼长在宗门的她显然没见过风口中的“人间烟火”。 乖巧可人的她虽刚开始觉得不对,但经过几次团伙作案后,也是乐在其中。 望着雪的笑颜,花倒是明白了为什么原剧中玲珑雪霏会喜欢上风逍遥了,如风的他为女孩的生活带来了不一样的气息,给她注入了活力。 ‘也许从这时开始,幼小的心灵就住进了一个活泼的身影吧!’花如是想到。 “花,你不来吗?”可人的面容,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一眨,打算把眼前友人拉下水。 内心苦笑一声,正太脸大叔心的花为了守护剧情,秉着大无畏精神,跳进了在他看来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他才不会承认心理年龄随着生理年龄一起变小了呢。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风花雪三小只虽偶尔摸鱼,但总有被抓的时候。 不过风花自有默契,一旦被抓,坚决承认错误、姿态放低,统一口风是自己二人带坏雪,主动担起了罚跪,抄经的责任。 第一次领罚,风花齐齐罚跪在修真院后山,前来送饭的雪望着眼前汗流浃背的人,眼圈一红,眼泪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往下掉。 “唔,我是大哥…哪有让小妹…承担责任…的道理。”风对此倒是毫不在意,一手一个接过雪手中馒头,一个递给花,剩下的自己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道。 一如往昔的爽朗声音,直白的话意。 “也许后人浏览历史时会讶异‘道域女神君怎么会犯下这种错误呢?’而后恍然大悟,‘原来是她两位义兄在带坏他?’,雪,你将来当上神君一定要抹去这些黑历史啊,我和风可不想被你的拥护者追杀啊。” 花接过馒头,故作夸张道,说着说着还眉飞色舞起来。 “呵,哈哈。”这是被花表情逗得破涕为笑的雪。 事不过三,当三小只被抓获几次后,三宗宗主得知了消息。 至于反应:刀宗宗主猛灌了一口酒,一笑置之;星宗宗主抚须沉吟,看不出喜怒;倒是学宗宗主听取泰玥皇锦建议,持堵不如疏的心理,在四季一时修建一处别院,供花居住。 珠玉在前,同为道域术法界大拿的星宗宗主在徒弟丹阳力劝之下,不堪其扰,遂出手替雪修建一处别居。 借鉴紫薇垣卷,布下瑶光阵法,纳满天星力为用,故名“紫薇小筑”。 不过分居一方并未影响花雪情谊,入驻四季别院不久花就将入阵口诀透露给雪,因此三小只经常于此聚会。 恰如今日,雪就特意前来关心荻花题叶备战心态。 “天之道专美于前,汝当真心无介怀。”祥和声音堪堪将花的心绪拉回,打量四周,已是幻中天地。 昆仑山。 极目处雪线接天,玉峰婷婷,云雾缭绕。 脚下步伐不停,花步入澄心明台,便见一名清素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红润脸庞带着亲和笑意。 “昔日点睛之举挫了画侬面子,经年再遇,盲虬心境超卓,胜我百倍。如今一点恨意已去,志在悬壶济世,又何必执着胜负呢?” 真挚的话语,一桩桩、一件件,阐述的是异世精彩。 系统人物模板传承,乃是采取黄粱一梦之法,宿主于梦中体会生前百态,淬炼心境。 点睛不化龙·医天子,医学奇才,以从眼中替人拔除病灶治病为其医法特色;更是画道高人,当年在天山解封龙魂,并留下「点睛不化龙,神画永留峰。」之语,享誉武林。 庄周梦蝶的缘法下,花成了剧中的医天子,一步步走过天山点睛,痴恋不得,挚爱自杀,清茶结友等剧目。 这种感觉很特别,昔时旁观者,今朝台上人。历经沧桑后,异世之灵心态丕变,年轻外表下潜藏的是饱览岁月变幻的成熟人格。 “舍心中执着,便可寻自己。”号昆仑甫一开口,亲和欢悦的语调下却是微言大义。 说话间,双掌翻覆,已现太极气象,接引一点朝霞。拳力、紫气,汇成如霞剑芒,直袭荻花题叶。 太极剑法·朝阳入阙 号昆仑浸淫太极之道多年,已臻无招之境。拳使剑招,仿若信手拈来,毫无斧凿痕迹。 ‘以拳代剑吗?’花心下稍疑,手上动作却是丝毫不慢,云手拨弄乾坤,无形气劲笼罩来袭双掌。 身若柳絮,好似浑不受力,实则双足深根山岩,浑身劲力拧成一股绳。肌肉收放间,恢宏拳力尽卸大地;口鼻吞吐中,朝霞紫气流入气海。 太极玄·浩气归元 同源之气,均为柔劲,借力打力之举本就难如登天。 花招式领悟稍显不足,但机变有余,云手乾坤、浩气归元两式并举,尽泄对方真力。 花双手微合,以怀中抱月黏连昆仑之拳,三手牵引之间于虚空留下一道太极图。眼见来者招式已老,趁势而进,一收一揽间,意欲掀覆对手。 略一发力,察觉对手仿若入云高山,无可撼动,花虽一时愕然,但心念电转间已了然于胸。 ‘太极玄·移气化极。无声转易对手真气,充盈自身么?’花暗自钦佩。同样以拳代剑,受限领悟深浅,揽雀尾之招未尽全功。 眼见号昆仑反手欲扣己身脉门,花足下轻点,身姿宛若浮萍,正是太极玄·风揽荷叶,抽身而退。 昆仑绝顶之上,但见少年狼狈,仙者稳立。 “呼~”一声长吐,吐出胸中浊气,花想到‘原以为剧中归海寂涯一式破七剑不过仰仗根基深厚,没想到招式领悟真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 眼见对手一招一式仿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却又精深奥妙,少年摒除杂念,喝道:“再来!”旋即蹂身而上。 幻中天地老少鏖战之际,道域一处不为人知之地却是暗流潜伏。 “师者,小姐今日前往四季一时,日暮方归。”黑衣人伫立台下,双手分放腿侧,屈身恭敬道。 “哦~”轻扬的语调,压抑的气氛,令人听不出喜怒,而后是更为长久的沉默。大半身子隐藏在黑暗下的师者手一摆,挥退部下,殿宇内人气渐稀,更添诡谲氛围。 “美色在前,七情伤神;权利于后,名声摧人。须知少年意气最是刚直敏感,” 沉默大殿中,男声低沉,复盘黑手布局, “此时,佳人善意劝解也容易过度理解为质疑,极欲超越的念头打乱备战心态,术者心思一乱,就易露出破绽,看似微小,但在刀剑面前,与黑夜里的一点星火无异。” 殿中忽亮,显露出数幅画卷,其中一幅画中男孩清新俊逸,一身书卷气。 “失败后的天才走投无路,道心蒙尘,只需要一点点诱因,就会与最深沉的黑暗同流合污,荻花题叶,你又会作何选择呢?” 师者头颅微转,视线投向一处,那里也有一幅画卷,画中中年男子身负宝刀,看起来豪迈不羁,诡声再续,“一掌断情,这是我为你写下的剧本……” “墨家,终究不会被历史沉埋。”男声再起,九分对权利的渴望,一分压抑的疯狂,仿佛要点起燃烧九界的火焰。 第五章 修真大比 道域,修真院校场上,人声鼎沸。 因为今日乃是天元论魁前的预备比赛,倘若将天元论魁视作天朝的高考制度,那么天元论魁前三年一年一度的大比就如同联盟考一般,检验选手水准。 胜者秉进取锐意、一往无前,败者独吞苦果、沉潜深造。 双方对彼此能为了然于胸,透彻彼方招式术法后,或可进行超越,你追我赶、胜负双方无时无刻不在转换,这样的压力更能激励后辈自我精进,方不负天师本意。 因此参与论魁前哨战亦成了四宗潜规则(泰玥皇锦因言辞过激被踢出群聊)。 如今两处擂台上,四人隐隐对峙。 事实上,面对眼前如雪少女,荻花题叶讶异不已。诚然,根据历届天元论魁对局分析,前两场战斗均是武修对道法的格式。 所谓“法师贴脸见高低”在道域并不是一句虚话,须知星宗掌力冠绝四宗,开山穿云只在等闲。 想到这,花瞥了一眼玲珑雪霏的纤纤玉手,思维发散, ‘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我欺,若不是看过原剧,谁会相信娇小身躯下竟潜伏着如此浩瀚的能量?’ 话说回头,学宗术法千变万化,术阵并举,克敌只在须臾,但施术起阵需要时间,星宗也是同样,掌力酝酿耗时,攻坚有余、灵敏不足。 刀剑两宗武修出身,机动性更胜一筹。刀宗自不必说,门内绝学均需步伐配合,弟子不乏轻功绝顶之辈; 剑宗仙舞剑诀以术入剑,不见根本,剑者迅捷配合道法玄妙,剑意笼罩下所向披靡。 因此道法会武修无疑是大劣对局,但也最能考验临敌应变,因此天元论魁多是这样安排战斗顺序。 虽心下稍感疑惑,但花并未忘记如何应对,事实上,两世为人加之黄粱一梦下,未雨绸缪已成少年本能,大比之前,花已做好了面对各宗才俊的打算以及对应的战法。 如今顺序稍变,但花仍是好整以暇,身沉气稳。 若后世运动会一般,仍是神君开场,鼓励各宗子弟。 而后当代神君玉千城剑指擎天,一声高喝——“天师道法·仙舞剑诀·衍如太虚”——武元一运,剑芒直奔九霄,化作清气盎然,昭示武决开端。 无声道氛化作结界,宛若一对阴阳鱼,笼罩校场方圆。而两处擂台,恰恰位于二鱼鱼目之处。 结界形成,场上氛围忽转肃杀。花雪擂台上,人未动,却是武息无声交锋,是无形的意志对决。 蓦然,雪动了,柔软身段轻摆,脚踏天罡,欺身而上,掌开星流——离星掌。 星罗奇步,昔年星宗高人以紫微斗数为基草创而成,暗合普天星象,经历代门人千锤百炼之后,踏足间有缩地成寸之功,更可无声加成星宗术力。 ‘北斗星象吗?’彼此知根知底,花很快看出雪所走星象。 但见少女莲步轻挪间,流光闪烁,身影一化为七,七星汇聚——星罗奇步·北斗。 乍见衣袖翻飞、人影幢幢,花不慌不忙,锐眼紧盯少女步伐。 倏然,云手探出,竟是后发先至,粘住少女右手掌劲,拨化自如。北辰之位已然易手。随后真元微提,汇合雪之掌力引入大地。 与此同时,看台下议论纷纷,“什么,这么轻易就破了‘七星拱北’?”难以置信的语气,这是某弟子。确实,在四宗弟子看来,轻功相差无几的情况之下,星宗步法师法周天星斗,最是难测。 “会不会是玲珑雪霏师姐放水了啊?”疑问的语气,却是一脸知道真相的表情。 此言一出,附议之声一片,“有可能哦~,我一早就觉得他们之间不对劲了,整日出双入对。” “几年前荻花题叶不是搬出修真院了吗,玲珑雪霏几乎前后脚就也搬出去了。” “偷偷告诉你们一件事,我经常看到玲珑雪霏出入四季一时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真的假的,都同居了!”…… 弟子间八卦哄传不提,再看台上,四宗高层汇聚。 “七星汇聚,北辰高悬。虽满天星河璀璨,但北极星位不易。无视身影变化万方,看破对手意图,抢占先机吗?丫头,你算是遇上对手了啊?” 眼见荻花题叶应对自如,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星宗宗主抚须叹道。 眼见首招失利,花右手直奔自身,正是点睛灵指,雪玉足一点,左脚脚尖无声袭向少年太阳穴,攻敌所必救。 右脸劲风扑面,花无奈之下,五指倏张,变指为爪,擒住对手小腿;左手翻覆乾坤中,举重若轻,扣住少女皓腕。 恰若打蛇七寸,玲珑雪霏一时无力,趁热打铁,花双手一提,竟将雪横举起来,欲使对手无处借力。 想法虽好,但花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身高。 自幼习武再加乙木青龙之气反哺,身高上,十二岁的花在修真院内可谓是鹤立鸡群。 但更早步入青春期的雪一年来身高井喷式的增长,已经与花相差无几,再加手脚之助,花之臂展已成劣势。花采用霸王举鼎之势,无形间暴露自身短处,削弱对少女的掌控。 觉察对手掌中劲力稍松,雪深知战机稍纵即逝,一提气,无匹柔劲贯彻周身,收发间骤生新力,整个人于空中横旋。 花把控不住手中纤细身影,遂顺势而为,双掌举天、凭虚轻画,转纳少女身形,欲演太极气象。 殊料少女劲力刚柔变化自如,抓准整体面向花、变横为纵瞬间,凭一口刚劲止住身形,巧使千斤坠。雪接引满天斗宿光彩,纤手下拂,柔如兰花,迅若流星。 天璇陨星掌 掌风扑面,花机敏应对,足下不停,身若风摆残荷,后撤避开凌厉一式。随后双手回转胸前,如封似闭粘住少女皓腕,顺接三环套月,正反两股力道吐纳,欲震断对手筋骨。 招至一半,花但感手下忽空忽实,眼见雪手中再升璀璨。 极道星流掌 ‘寸劲!’花瞳孔一缩,当机立断,掌中真力倾吐,阻碍对手武元运转。而后猛一撤手,整个人向右横移数尺,堪堪避开对手掌力。 极道星流招止七分,脱手后落在结界之上,掀起满天烟尘。 余烟散尽,仍是两道身影对立。“这就是你的底牌吗?”花心下意外雪对寸劲的运用,往日交手雪并未使用这项技艺。 雪不动声色的甩了甩被震得有些发麻的右手,乘胜追击,双手一掐法决,“陨石星浪”,虚空中升起漫天星流,直袭荻花题叶。 点三清·开天光·大地之壁 无声无色却又厚重之帘幕自擂台升起,挡住邻近陨石,花手中灵光不停,竟是连启数道大地之壁,自雪前左右三面逼杀而去。 进无可进之下,少女只好后撤,花眼中精芒一闪,法决再变。 “不好!”雪一退之下,惊觉双足遭锁,心思电转,“是那个时候。”雪脑海中战斗情形如潮水划过,随后定格在一幅画面上—— 花云手转纳乾坤,自身真气汇合雪的掌力,一同引入大地。 点三清·开天光·地缚克四方 地缚之招,限制对手身形。“你大意了!”话甫落,花身形一闪,已至对手身后,骈指点出,毫无印象中软玉温香之感。 却见少女身影如梦幻泡影,消弭无踪。 “怎么回事?”见此情形,台下人议论纷纷。 ‘拟形幻真法,’不同旁人讶异,花倒是心中了然。 拟形幻真法,以一缕气息为引塑造假身,混淆视听,也可用来探查机关法阵,触发地下暗劲并不稀奇。 “趁当时余烟未散,就着手安排假身了吗?随后发动群攻招数,避免被我发现眼前之‘人’外强中干,同时隐藏真身。好战略!” 细细推敲之下,花由衷赞叹。 擂台一处虚空之中,雪身形浮现。“本想打你一个措手不及,却没料到你埋下暗劲,现在只好提前暴露啦!” 娇憨的语气,少女状似懊恼的摇摇头,随后狡黠一笑, “不过,这样也不错。” 旁人不明其意,花却是眉头一蹙,此情此景,大大满足雪的好胜心。 一点气息为引,拟形幻真法再生新变。荻花题叶周遭气压瞬降,宏大法阵笼罩方圆。 第六章 场内场外 转乾天·挪坤地·一行兑泽会艮山 乾坤颠倒之阵,山泽相激之招,刚柔变化间,营造一股奇异力场,令寻常武者难以立足。 “本来这招是为风准备的,如今只好献给你了。”语调轻柔,是与战中心机全然不符的天真烂漫,雪臻首一歪,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与此同时,阵开瑶光,荻花题叶脚下蔚蓝线条隐隐浮现,四周流光溢彩,仿若繁星点点,令人沉醉。 阵中人却是心知肚明,眼前芳华好比罂粟,美丽背后却是暗藏杀机。 ‘看来我被小看了。’ 虽知剧中玲珑雪霏对风中捉刀情根深种,对手话语也是有心挑衅,但乍听之下,一股无名之火仍是挑动术者神经。 脑中百转千回,怒火尖锐叫嚣,但花脸上却不露分毫。 心,一如止水。 “呵!”低笑一声,少年眉峰骤然一松,只见花左手五指连弹,正是点星八落。指风四射间,竟是主动触发阵中暗招。 “荻花题叶这是昏头了吗,居然会中这样简单的激将!”擂台下,某弟子摇了摇头,表现对花的失望。 “任谁被这样编排都受不了吧?”这是中立阵营的弟子。 看台上,如画江山·碧松影却是好整以暇,甚至有闲心喝了口茶。 眼见学宗宗主如此镇定,星宗宗主仔细回味战局后,眼前一亮:“原来如此。” ‘什么意思,眼前战况分明倒向玲珑雪霏\/师妹啊?’两位术法宗师仿若打哑谜一般,弄得身后弟子一头雾水。 丹阳侯性子较急,刚欲发问,忽感身侧有人拉了他一把,颢天玄宿收回手,对不解的师弟摇了摇头。 再观擂台之上,在少年有意触发下,星宗奇阵全力运作:星石陨流挟带庞大力道,袭向阵心的花。 劲风刮得皮肤隐隐生疼,花却是不紧不慢,空余右手不住掐诀,五色灵光闪动,沟通台上某处。与之同时,仿若与对手法决交相辉映般,少女右手皓腕上浮现一方五芒印记。色彩交替间,双方登时易位。 五行逆位·大地之链 荻花题叶甫出逆位奇招,旋即虚空现法阵,坚逾金石的铁链悄然探出,紧锁对手四肢,原本胜券在握的雪如今身陷囹圄,直面自身招式。 面对袭来流光,少女本能紧闭双目。 轰隆声,锁链颤动不绝于耳,奇阵内浓烟阵阵,在场星宗弟子无不紧握双拳,目光一刻不眨的看向阵中,恨不得看穿眼前烟雾; 而少女拥趸已经目露凶光,激进的眼神直逼台上少年,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浓烟散去,但见四肢被锁的雪周身浮现深棕色战甲虚影,本人却是毫发无伤,不过身上盔甲光华黯淡,满布裂痕。 腕上五芒印记黄光闪烁,昭示着护体光华来历——五行定位·大地之息。 “我说过,‘你大意了!’”少顷,男声响起,因变声期的缘故,少年嗓音稍显低沉,却又带有别样魅力。 ‘先前两次就已埋下伏笔了吗?’反复回想对手战中细微动作,少女发现其中端倪, ‘第一次扣腕埋下双层暗劲,一内一外,手上一瞬酸麻在乙木灵能伪装下,我只以为是对手指力深沉。’ “第二次接触五行变转,武元侵入师妹筋脉,却在师妹真气运作间被驱除,但这不过是另一层掩饰,”看台上,颢天玄宿低声为师弟师妹剖析花之战略。 ‘令对手无心关注五行法印的形成,同时暗劲无声与对手真元合流,仿佛寄生一般,借对手功力悄然壮大自身,随后在玲珑雪霏甩手运气间,学宗术力已行遍全身。’ 台上临书玉笔·旭长辉心中赞许花应变之快,心思之巧。 更赞叹少年功行之深:‘竟能让自身真力在对手体内潜伏如此之久。’ 微风轻拂,寒意侵人,雪回过神来,惊觉浑身早已布满冷汗,额前几缕墨蓝发丝紧贴白皙肌肤。 花神识略作感应,仿若隔空把脉一般,随后指诀再变,“五行定位·林樾长歌”,明黄忽转苍碧,翠芒蔓延少女全身。 恍惚中,玲珑雪霏耳畔回荡婉转鸟啼,待光华散去,铁链无踪。 雪脚下一软,别样清气流转间,为脱力身躯注入活水,堪堪止住下跪身形。是花的好意,让好友免于人前尴尬。 给了对面一个感激的眼神,双方齐齐退出擂台,为花雪之战划下休止符。 眼见擂台战局胜负反转再反转,台下各宗弟子无不瞠目结舌。 “方才是谁说荻花题叶师兄失了智的?”语气微妙,这是殛欲为花站台的学宗弟子。 “呃—,是谁?谁说的?花师兄向来是我的榜样。谁敢瞧不起花师兄就是与我天兵君(滑稽)为敌啊!”某弟子一时语塞,随即故作不解的义愤填膺,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极招上手。 “呵~”一声冷笑,意在嘲讽。 眼见星学擂台上胜负已分,星宗宗主白眉一动,眼神隐晦扫过另一方战场,仿佛并未在意弟子一时失利,兀自慨叹道: “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昔日八岁神童,叱咤天元论魁斗场的英姿,仿佛历历在目。” 感慨的语调,老者目光深邃,朦胧中追忆往届风采,“没想到道域如今还有如此逸才,天师待我等何其厚也。” 与此同时,刀剑擂台上胜负也逐渐明朗,战局在刀剑交击中无形偏向风中捉刀。 神君玉千城失望摇头,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刀剑擂台下的某道棕发身影,虎目深处划过一丝难解复杂。随后听到耳边感慨,心神拉回。 身居高位已久,玉千城心思早转深沉,自然能听出对方弦外之音。 一句“昔日八岁神童”,恰好击中当代神君痛处,暗讽仙舞剑宗看似弟子繁多,欣欣向荣的气象,实则传承青黄不接的现状。 其余三宗高层对此心知肚明:剑宗执掌天师云杖、主宰道域道统三十余年,积弊沉重。 如今弟子个个自命不凡,眼高手低。宗主玉千城更是权欲熏心,嫉贤妒能。 剑宗老宗主弟子有三,其中天之道入门最晚,却是最为拔萃,自创《行令剑围》享誉一时,如今秘籍仍留在剑宗藏书楼内,却未传出有人炼成的消息。 倒是天元论魁后不久,听说天之道心怀贪念、盗剑远逃,如今销声匿迹的消息,致使剑宗三不名锋缺一。 呵~,真是好一个“盗剑远逃”。究竟是畏罪潜逃,还是受人逼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有趣的是,天之道远遁消息传出不久后,就传来老宗主病逝,玉千城继任宗主的消息。原本老宗主对玉千城就颇为器重,以往三届论元,剑宗夺得天师云杖,更是以神君之位相托付。 在当时三宗均由老一辈执掌的大格局下,出任宗主后的玉千城有赖辅师琅函天的谋划,很快站稳了跟脚。 随后不久,玉千城采纳琅函天外宽内紧的建言,对外谦和,广结友邻(对象多为三宗中坚力量,具有“宗主之姿”的那种); 对内严厉,排除异己(提拔一批,打压一批,此为分化之策)。 如今与剑宗宗主同代弟子或死或归隐,其中归海寂涯看得通透,在剑宗挂了一个由名无实的虚职,如今处在半退隐的状态,专心钻研茶艺。 玉千城心知师尊一脉本就人丁凋零,倘若敖鹰师弟再出“意外”,自身难辞其咎。 何况同修十余载,也有几分香火情在,归海寂涯为人谦冲,平素也没有显露出太大野心。因此玉千城也就放任自流了,平日里也时常往来,好一幅兄友弟恭的画面。 如今修真院大比,玉千城也有邀请敖鹰前来观看,因此安排座位时还发生了不大不小的闹剧。 就入门资历而言,加之归海寂涯乃剑宗老宗主亲传弟子,神君师弟,应当坐在剑宗首席(四宗宗主坐在中央,主看台上,可以带弟子随身侍奉;四宗高层各自按宗门划分观赏区域); 但从宗内地位来看,又不是那么回事,剑宗规矩,宗主之下,辅师为尊,其次是执剑师,因此敖鹰地位显得十分尴尬,三人一番谦让不提。 最终琅函天坐了首席,敖鹰为次,执剑师岳万丘再次,以此类推。 不过也有不在乎辈分座次的,例如辅剑八老之一的银剑玄老,如今已近天命之年,心态倒是一如既往的年轻。 正与好友金刀仙翁一起,混在刀剑擂台下的弟子中,二人大呼小叫,正在进行他们所谓“提点选手”的工作。 第七章 风花交锋 扫了一眼身后,发现弟子对星宗宗主之言无动于衷,甚至还有几位流露出崇拜表情。 “竟然不苛责弟子失败,而从大局出发,乐于看到道域繁荣,星宗宗主真是深明大义啦!”弟子圈的窃窃私语,均落入看台上高人耳中。 三宗宗主对此表现殊异: 如画江山嘴角一勾,端起手边茶杯,深气轻吐,吹散白烟袅袅,浅浅抿了一口;刀宗宗主更是豪迈,摘下腰间酒壶,仰首狠灌了一口,二者做法大同小异,均是表现心中欢喜。 眼见刀学二宗门下弟子出彩,星宗更是用演技赚足了名声,当代神君心下微怒,脸色一沉。 毕竟身居高位,喜怒不形于色,玉千城尽管心怀愠意,嘴上却是谦道: “前辈何必妄自菲薄,星宗术掌双绝,天师所传三垣法宝更是所向披靡。当年天之道不过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罢了,殊料他取索无度,后来竟连持之不败都窃去了。” 言语间轻重有度,“天师所传”稍加重音,暗讽阴阳学宗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镇宗之宝;三垣法宝如今完好无缺,代指星宗整体实力完好。反观刀宗双器之一的啸穹在上一届天元论魁受损。 此言一出,隐隐挑拨三宗关系。 后半句明贬天之道,安抚三宗门人之心,联想其盗剑之举,更显其不识大体,激发刀宗同理心。 所谓“出其不意”,意指学宗让荻花题叶迁出修真院动机不纯,旨在让他宗对手难以透析其招式。 “天之道自创《行令剑围》,推陈出新,的确占了招数的便宜,” 说明昔日三宗弟子败给神童并不稀奇,坐实昔日剑宗瞒天过海之举,老宗主更是不讲武德。 眼见刀剑擂台胜负已分,碧松影言谈间避重就轻,“将劣徒与天之道相比,实属同道抬爱,” 这是自谦,但联系刀剑战局观之,劣徒指谁不言而喻。 “星宗武学高绝,但大成前招式酝酿耗力费时,昊辰近日苦练轻功以及拳掌,如今也只不过在身法稍稍占优罢了。” 这是稍捧。 身法稍稍占优,因此战斗节奏隐隐靠向荻花题叶,论武学根底花雪相差无几。 苦练轻功?原因呢,为了应付同辈中身法绝顶的对手,比如风旺财、风中捉刀、风逍遥。 这样有针对的练习,不正是认为下届天元论魁的有力竞争者一定是刀宗弟子吗? 果不其然,听了如画江山的解释,刀宗宗主爽朗一笑,举起酒壶向学宗宗主遥遥致意,一茶一酒,一雅一俗间倒是相映成趣。 而玉千城的脸色则是彻底黑了下来。 看台上大佬言语交锋的同时,擂台上第三场对决也隐隐将开——荻花题叶与风中捉刀同时步入擂台,分立两侧。 面对眼前好友,荻花题叶认真道:“风,这不是往日交流,希望你全力以赴。” “当然,师父已经放话了,我要是打输这阵就禁酒,到时可是非常麻烦。”风状似闷闷不乐道。 倏然,风中捉刀动了,快,快的不及瞬眼。身形腾挪间已至荻花题叶身前,踏步横空,反手一刀下压。 踏步杀·碎梦 轻灵步伐忽转沉重,快与慢的交织中,旁人看来充满美感的步调,带给对手的却是别样的古怪感,与如泰山压顶般的压力。 眼见锐利刀风扑面,花却是一如其往的冷静。 剧中所得,加之今生与风的几次交流,刀宗武学奇异之处如流水般划过脑海: ‘小碎刀步的精义,是在靠近敌人之时,利用细碎的步伐调整身形,制造出快速旋身的效果,自敌人料想不到的角度出刀。’ 随即荻花题叶足下轻点,身影向右平移数尺。 “撕拉——”,布帛碎裂声入耳,却是左手衣袖被无形锐芒划破。‘刀风比往常更快一瞬。’花心想。 眼见荻花题叶首招失利,擂台下传来惊呼。自从四季别院初识后,无情葬月也经常见证风花交手,心知花应付大哥步伐的本钱是他结合太极力场独创的滑翼身法——于衣袖舒展间,无声滑行。 如今左手衣袖遭破,恰似蝙蝠折翅,先机已失。 与此同时,擂台之上,尽管对手出乎意料,花依然沉稳如昔,旋即抓准风中捉刀尚未下落之时,赶在对手刀路转横的瞬间。 花右手一振,尚且完好的袍袖展动,流云般掠过长空。 身处半空的风,忽觉四周空气粘滞,对手长袖生出一个把他笼罩的涡旋,令他无法漠视。 ‘是花的流云飞袖。’认出对手招式,风心底暗道。 学宗术法以字为本,若有过人领悟,甚至能与武学正面交锋。 宗内《阴阳古秘录》更是包罗万象,内有术法基础、道域图文沿革、符箓演变、咒字考究等等。 昔日仓颉造字,演化气象万千,可惜异法失传。 后有龙虎天师学究天人,追考道学流变,复现字衍苍生之法,晚年着书时借此收纳古字灵机,以供后人参悟。 学宗高阶弟子均会从秘录中挑选几字参悟,推演适合自身的独特功法。 当代宗主如画江山·碧松影更是气魄非凡,精修画道,山川河流尽皆入图,以不同字诀衍生画境,成就泽国战图。据说可与星宗紫薇垣卷相媲美。 因为个人见解不同,所以同一字诀会衍生出不同招式。譬如水字诀,就有潮变深渊,漫渡深渊等分支招式。 流云飞袖,就是今世的花参悟云字诀,在号昆仑的指点下,融入太极力场而成就的独特武学。衣袂翻飞中,暗合云无常之意。 风花雪月同修数载,彼此能为了然于胸。风也不止一次的面对过花的流云飞袖,深知此招难缠。 今日再会,风中捉刀有心一试新创招式:手上动作稍慢,双腿凌空虚踏间,身影一折,竟是脱离了对手力场,远远避了开来。 “身姿恍若海燕,感悟气流变化吗?”甫见对手全新应变,花眼前一亮,细细揣摩下明了对手作法。 心知身法略逊,花随即改换战略,身形不动,紧守方圆,打算以逸待劳。 纵步杀·虚影 眼见花招式无功而返,周身涡旋渐转平静,风趁势瞬攻,兔起鹘落间已至对手眼前,身后残影浮现。 旁人看来,风中捉刀手上刀路变换间,竟是连出五刀;然而在花眼中,眼前则是漫天刀影,刀气、虚招交错,令人眼花缭乱。 劲风扑面,花右手再动,无形力场席卷而出,虚影忽散;水袖运转间,消弭两道刀气。 ‘还有三道。’花眼神一凝,左手袖口无声滑出一道黑影,手腕一翻,握住熟悉的铁杆判官笔。 只见荻花题叶左臂一提,手中笔尖连点对手刀背,制住袭来招式,正是凤凰三点头。 风感觉一股沛然之力传来,震得自己虎口发麻,手中捕风险险拿捏不稳。 心念一转,刀宗少年右手小指一勾,五指齐张,短刃横旋卸去对手余力,锐利刀风逼退眼前之人。 随即风左手一出,稳稳握住轻巧短刀,提步再进,兵刃横斩,抹向对手咽喉。 刀锋,停了,堪堪停在对手喉前三寸;步伐,顿了,稍稍顿在将起未起之时。 因为刀锋、步伐的主人右脑太阳穴之前三寸多了一支判官笔,笔端凝气,磷光闪烁,而笔杆,恰恰擎在花指掌之间。 心知左手之招胜负五五之数,风右手再出,化掌为刀,切向对手腰腹。 花不紧不慢,右手三指轻捻,状似蛇形,一式蛇形刁手点向对方右手神门穴。 刀宗少年招式再变,掌刀化爪,扣住对手手腕。风隐隐察觉质感不对,但手中真元轻吐间,彷如拿蛇七寸般,花手上劲道立泄。 学宗少年仍是身沉气稳,右手三指倏张,反手拿住敌人手腕。双方齐齐发力,又一同卸去,依旧平分秋色。 随后二人默契松手,右掌硬拼一记,抽身而退。 但见风中捉刀再运奇招,身形似燕转折间,又至荻花题叶身前,宛若秋风席卷的一刀斩落。 花应变不及,堪堪将判官笔挡在胸前。只闻“铿锵”一声, 但见笔折,发落,刀稳立。 第八章 久战得胜 回步杀·萧索 刀走犀利,如风漂泊。惊艳的一刀宛若深秋里翻飞的枯叶,能够轻而易举地带来生命变迁。 萧瑟刀锋斩断笔杆后,稳稳停在对手胸前,带走一缕发丝同时,锐芒划开外袍,却是不伤学宗少年分毫,发招者收发自如的造诣一览无遗。 ‘等等,花痴身上没有伤口!’风心下一惊。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虽然在好友勤奋的激励下,自己也上进地练功了,但仍未能达到收发随心的境界。须知剧中风中捉刀也是加入铁军卫后方才达到这一境界。 此外,这招回步杀风运用了新创身法加速,能让刀刃停住已是万幸,但收不住的锐利刀风也应当划破荻花题叶肌肤,留下浅浅伤口才是。 ‘也就是说…’风心中猜想呼之欲出。 蓦然,眼前光线忽亮,人影无踪。再来整个人面对白色笼罩,是花的外袍。 ‘星宗的拟形幻真法。’眼见荻花题叶展露奇术,玉千城目光在星学两宗宗主身上游离不定,旋即似笑非笑地看了刀宗宗主一眼。 意思仿佛是——瞧,其他两宗都开始交换术法了,竟然没带你玩儿。 “妙笔生花,”星宗宗主最是年长,看破此招来历,向着如画江山夸赞道,“学宗‘虚字诀’果然不凡。” 随后仿若验证老者眼光一般,飘落发丝化成一缕墨色散入风中。 中央看台上一番明争暗斗不提。 擂台之上,握刀之手首当其冲,无形引力牵扯捕风落处。刀宗少年临危不乱,武感敏锐,仅凭刀觉引领,反追来者方位。 手中短刀运转,横纵变幻,应对自如。竟是于盲人摸象困境,演庖丁解牛神技。 “叮叮咚咚”的金属交接声夹杂着布帛碎裂声,不绝于耳。 有赖太极柔劲,掌力刀风交错间,月白外袍却是毫发无损,最终软软地落在了一旁地面上。 风眼前甫现学宗少年真容。 如今的花仅留内里鎏金白衣长衫,双手袖口在先前暗中招来式往间碎裂,如今漏出内中一对暗青色护腕。 道兵材质非金非铁,上有山川、流云点缀,整体看上去古拙华彩。 对方手上护具入眼,风登时明了先前擒拿时的异样质感从何而来。 “啧!”转念一想,少年感觉右手虎口隐隐作痛。 按下心头不快,风刀刃再动,点中花之护腕,趁势提锋,隐隐沿着对手肌肉经络走向,划向小臂。 花机敏应对,云手牵引,带偏对手刀路,左手再变,转纳地气为用,身若老树盘根稳如磐石,限制捕风灵动游刃有余。双掌拨弄中,演化绿蔓生机。 天地归根 绿藤衍生间,笼罩少年上半身。兵器受制,风中捉刀心犹冷静。左手掌刀再出,切向对方,意在截断云手掣肘,再夺速攻优势。 殊料无形引力骤强,风一时不察,右手短刀竟直直切向自己左手手腕。 风心下一惊,及时撒手,左手一顿一收,旋即迅捷一抄,握住捕风刀柄。 而后暗自讶异好友进境:‘这么短的时间,太极力场进步如此之大?还是说,你之前一直在隐藏呢?花。’ ‘认为我之前在隐藏吗?’察觉对手神思不属,花手下不停,霞光再起。 ‘风。对你,哪怕是平常切磋我也是全力以赴的啊。’ 漫渡深渊 左手凌厉一式直迫对手中门,罡风催得少年胸口发闷。掌刀交错间,风忽感手下一轻,脑海灵光一闪,未待反应,掌劲已至眼前。 拟形八法·雁鸣长空 腾空进击之招,却是意在脱身。风双足点地,随后一跃离尘,身影腾挪,到达对手身后。花 眼见对手消失,右手袍袖向后一甩,左脚为轴,整个人好像陀螺旋转般,转向敌人。 荻花题叶掌中真力一凝,变化无方的水球猛然推出。风中捉刀神色不动,刀气连发,引爆对手气劲。 台下人只见双方分立,半空中浓烟弥散。 拟形八法作为刀宗基础武学,注重形意合一,其实跟风的相性并不好。 反倒是更为高深的小碎刀步,旨在急行逆杀,仿佛是为其量身打造一般。但面对当时情境,拟形八法中独特的提纵发力技巧更利于脱身。 因此风只能采取不熟练的雁鸣长空了,甫落地就直面无匹掌气,匆忙应对间,少年稍退一步,稳住身形。 余烟掩护,风快速思考着引力增强的原因。不久,眼中精光一闪:‘是护腕。’ ‘护腕?’ 看台之上,疑问的语气,却是随身侍立的檐前负笈听完碧松影的解释后,不解发问。 “世人只知铁松木质精良,是优秀建材,殊不知其一身是宝。”面对义妹胞弟,碧松影谈兴陡升,有心点拨。 提及奇树,檐前负笈脑中印象浮现,毕竟自家阿姐不久前在宗主帮助下,借铁松核练就移魄摘魂。 如画江山饮了口香茗,稍稍润喉,续道:“铁松生长条件苛刻,多在矿藏附近,因此成就水火难侵的材质。然更为难得的却是它金木兼容的特性。” 听到前辈解释,身后弟子讶异铁松特异,需知金木相克。颢天玄宿毕竟修为不俗,稍加思索后,猜想道: “木气深蕴、纳水扬火:矿藏滋润、金土并济。五行齐备之下,金木二气、内生外补,遂成此消彼长之势,互相推动增长吗?” “有此佳徒,星宗盛景指日可待!”惊讶于星宗后辈敏锐眼光与深湛道学修为,碧松影开口夸赞道。 颢天玄宿不骄不躁,自矜向学宗宗主行礼,连道不敢。反倒是身侧的丹阳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原理虽知,却是粗浅。如今道域地气丕变,铁松不耐风土之下,早已行踪寥寥。 如今为数不多的铁松,均在学宗辖地之内。碧松影也不怕他宗惦记,不过平日也时常思考铁松培育的问题。 “铁松成就的原因的确如此。我欣赏其坚韧,取老松树皮,炼制一对铁木护腕赠予昊辰。乙木真气贯注下,反而激发庚金灵息,形成无形引力。” 心知铁松不过一时奇兵,很快会暴露在众人眼中,如画江山遂大方解释其中原理。 擂台之上,风虽不知个中细节,但已明白引力增强之由,在于眼前人手上青光莹莹的护腕之上。 ‘引力增强必然有一定范围。’风想道。 眼见对手袭来,身影近在咫尺,风顿感周身一重,却是脚踩游龙七星步,忽转游斗,意在试探。 轮番试探之下,刀宗少年已隐隐把握力场变化细节,决心转守为攻。风脚下再转细碎步伐,打算避开眼前涡旋,抢攻对手侧身。 ‘什么?’眼见对手迅捷突袭,竟比自己快上三分,风一时愕然,‘他身法怎么这么快,不对,是我…’ 风中捉刀猛然回神,惊觉自身四周不知何时已布下绵密气劲,限制刀者步伐。‘慢了!’ 点三清·开天光·泽令祭八方 同为术修,深知一名轻功绝顶的武者威胁之大。因此花雪早有共识,各自研讨了一套对付极速者的方案。 荻花题叶的方法是:太极玄限制对手步伐,弥补轻功差距,滑翼身法游走,趁机施术。 然而风之刀速超乎估算,率先划破少年左手衣袖,独门身法难以施展,导致这一方案胎死腹中。 无奈之下,花只好采用玲珑雪霏的困兽之举,施展阴阳八极奇术。 浓烟掩护之下,花信手掐诀,布下刚柔变转,师法自然的奇异阵法。 为了防止术法被过早发现,学宗少年抢攻武者,增强的太极力场削弱好友对外界的感知,因此哪怕对手身形稍挫,也只会认为是引力特异罢了。 战中心思百转千回,终至收网之刻。眼见刀步乍起,花术武并进,竟是后发先至。 点三清·开天光·地缚克四方 绵密气劲忽转厚土沉重,成就网开三面之势。但风却是驻足不动,因为最后一处方位之前,对手掌中霞光璀璨,隐隐瞄准己身中门。 历时四章,联盟考最终落下帷幕。 胜者:荻花题叶。 第九章 佳夜如梦 “啊!痛痛痛——,花痴,嘶~,你就不能轻点吗?”月冷星寒,四季一时内传来痛呼。 这时已是夜深,仰望苍穹,繁星满天,一轮圆月挂在天边。夜风习习,隐约带着一丝芬芳。 小径曲折幽深,网罗迷离色彩。路旁,青草灌木,珍惜花品,遍地开放。 四季别院之中,若有旁人在此,就可见到本次联考(划掉)大比亚座,刀宗的风中捉刀,赤裸上身,人在床上,身侧坐着学宗的荻花题叶,一旁还立着剑宗的无情葬月。 可以说,要不是还差星宗弟子,别院内俨然是一副四宗会师的气象。 “麦叫我花痴!” 来自异世的灵魂对某些词汇情感微妙,数次拒绝这一称呼后,风却是宛若抓住小伙伴痛脚一般,乐此不疲,时不时借此调侃。 耳闻排斥称呼,花手下动作不停,然而劲道陡增,刺激得风倒吸一口凉气,进而开口道: “暴风七折,你倒是会取名字。不见暴风,倒是先把腰给折了。” 原来大比之后,雪提议风花雪月四人今晚在四季别院内庆祝。 不过风月联袂而来时,只见荻花题叶独坐院中,好似等待了他们很久一般。随后招呼他们进屋,甫一入内,风顿感后腰命门穴遭受挤压,闷哼出声。 月转头看去,却是花以竹枝轻叩风之穴道。 眼见少年表情痛苦,心知对方不应如此娇气,而后听闻花痴问道:“这就是身形‘自由’转折的代价吗?” 风花一番对话过后,无情葬月这才恍然。原来风中捉刀在大比上展露的崭新身法叫暴风七折。 说是身法,其实更近乎于一种独到的发力技巧。原理是感悟气流变化,再以强大的腰腹力量扭转身形,达到脱身目的。 ‘这就是天才吗?’听完风的阐述后,花不无欣羡地想道,‘仅凭当前的武学见识,就能独创针对性的身法了,虽然还只是雏形。’ 之后花要求好友脱光上杉,趴在床上。但见学宗少年运指如飞,推拿揉搓间,拿捏风腰部肌肉,理顺气血运行。 烛光下,浸润药油的手指在乙木真气流转间,好似久埋地底的白玉,甫出土,便是晶莹剔透、摄人心魄。 “雪呢,不是她提议要庆祝的吗,她人咧?察觉腰间骤松,风头一歪,开口问道。 刀宗少年仿佛刚从水里拉上来一般,大汗淋漓,整个人懒洋洋的,趴在床上不肯起来。 “雪一早就到了,不过我让她去备酒了。”收功的花接过月递来的毛巾,道了声谢后,擦了擦手。随后起身,走到水盆旁,洗漱过后,花想了想,补充道;“为你准备的。” “什么,你们有这么好?”风疑问。 “不信你可以亲自问问她啊,喏!说人人到。”话甫落,香风四逸,俏丽身影出现在门口。 “你们在聊什么呢?”进屋稍迟,如雪少女奇道。 “呃,没什么,只是关心你的去向而已?” 床上少年矢口否认先前对花雪好意内心存疑,一旁医生、随侍也不点破。随后风鼻尖耸动,眼神闪亮,紧紧盯着少女腰间:“雪,还是你了解我。” 要不是受限先前推拿,不能轻动,风恐怕早就一个鲤鱼打挺,扑向玲珑雪霏了。 眼见少年急不可耐地翘首以盼,一副等待投喂的样子,雪不由得失笑出声,旋即解下腰身酒壶,递向床头。 花开口阻止道:“等等,待会儿出去饮吧,不然会很麻烦?” “没差啦,这点酒气你一个术法就可以解除了啊?”眼见医生只手伸出,仿佛要扼住命运的后脖颈,风右手快逾闪电,险之又险地抢下好友手中酒壶。 开塞、猛灌,一气呵成。见此,花雪默契掩面,不出所料。 “噗!咳咳咳——,这是什么?”醇厚香气诱人,入口却是酒药三七分,旺财顿感口中滋味非常,忍不住喷了出来,接着猛烈咳嗽。 吓得月一惊,连忙上前替他拍背顺气 “药酒啊!花独家配方,特意让我为你炼制的。” 虽然不知好友用意,但无论是出于同修情谊,还是因为这是荻花题叶的请求,少女都觉得自己应当用心准备。 “‘炼制’,你还真把它当药来熬啊!”听见少女直白解释,风一头黑线,旋即转向罪魁祸首。 然而更令风恼火的是,对方居然一脸可惜的望着酒液飞溅处,喃喃道:“我就说会很麻烦的吧?” 好似察觉异样目光般,花猛然抬头,对上好友双眼,隐隐察觉不对,登时脸色一变,愤愤不平道:“浪费!可耻!” 之后一刻钟里,荻花题叶从勤俭节约讲到八荣八耻,不对,是从医学起源讲到武学养生,着重强调了拳怕少壮的道理。 坚决谴责风中捉刀趁着年轻、肆意妄为、挥霍身体的行为。 “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来这儿?” 耳闻花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到后来就连月都被他说动,反过来劝自己保重身体。 风无可奈何,只好埋下头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人生不值得的气息。 先前不过小小插曲,饮下饱含花雪关怀的“美酒”,风只觉腹中热力如火,流转间焚尽体内郁结,很快就能自如行动了。 四人一齐来到院中,院中早已布置好宴席,花也取出名酒,为同修助兴。 酒过三巡,四人谈兴正盛。因大比决战惜败的风,被刀宗宗主勒令禁酒一个月。刀宗因绝技醉生梦死的缘故,很早就开始磨炼真传弟子酒量,风中捉刀小小年纪,已成了一个十足的酒鬼。 宗内禁酒不过十天,少年腹中酒虫早已蠢蠢欲动。 如今甫一解禁,就碰上即墨美酒。风豪饮一口,实则细细回味着嘴中香醇。 少年眼珠一转,悄然靠近佳酿主人,装作醉意朦胧道: “嗝!花好景好酒更好,酿酒之人更是难得。嗝!真不愧是与萍叔并列当世七雅的荻花题叶。可惜,可惜,可惜啊!” ‘呵,怎么不叫花痴了。’耳闻好友一套组合拳打出,花心下颇为好笑。 对方先是拽文,盛赞良辰美景,拉近与此地主人距离;随即稍捧,赞叹酿酒之人,给人酒逢知己之感;最后三叹,流露意味深长,令人陡升探究兴味。 花对此无感,反倒是友人口中另一名词隐隐牵动术者神经:‘七雅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号,串起了前世今生。异世之灵思绪翻飞,心神回到了七人初会的那天。 学宗 “修真院大比,吾徒昊辰,心有沟壑,连胜强敌,为我学宗增光添彩……”浑厚声音自堂上传来,不吝溢美之词,可见主人心中欢喜。 的确,自如画江山接任宗主以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只为再现学宗辉煌。 如今弟子大比夺魁,碧松影更是老怀大慰,言辞间颇有剑指天元的意思。 “遂决定赐弟子江山灵绢一匹,云坛梦笔一支。”这是大比夺冠后宗内的奖励。 二者俱是学宗珍品。江山灵绢乃学宗高人纳天地精灵所成就的布帛,可承载复数画境,阵法。据说碧松影所持泽国战图就是由此演变,如今已将其炼到了化实为虚的境界。 云坛梦笔,相传持之可蘸风云为墨,大大降低术者起阵、施术之灵耗。 “宗主慷慨,逍遥游怎能吝啬。吾身无长物,倒是弦上五音颇有造诣。近日心血来潮下,有感先贤遗风,遂重谱《九歌》,谓之《九韶》。应你夺冠之喜,便以此相赠,聊表心意。” 言罢,端眉肃目,澹泊宁静的琴者衣袖轻挥,化出薄册,轻巧落在荻花题叶所伸双手之上。少年受过前辈馈赠,按学宗礼法恭敬拜谢。 “既有名曲,怎能无好琴相衬?”雅致声线仿若如玉浸出,“吾不晓铸术,却有一卷琴图相赠,汝可自行打造。” 言罢,一身玄衣,白发如瀑的黓龙君自袖中取出图纸,交与今日主角。 今生已过十二载,异乡灵魂初至之躁动早已被岁月磨平,墨家钜子近在咫尺,花却是心若止水。 初见云棋水镜,花虽是心下讶异对方温润清雅,但联系其在剧中所为,方知“貌似良善”的形容当真贴切无比。 不过少年面上也并未漏出痕迹,毕竟自己方才还见过将近而立之年的休琴忘谱呢。墨发素袍,令人见之忘俗。 行礼过后,花眼角余光扫过手中图纸,捕捉到两字——墨瑶。 “宗主珠玉在前,吾便借花献佛了。”言罢,黑发俊容,灵秀内敛的临书玉笔取出一方砚台,“此乃至交所赠,名曰无方。” 花掌心一沉,已是黑砚入手。奇异材质令人捉摸不透,无形凉意砭人肌肤。少年细细打量之下,在砚底发现“无方”二字,字体似篆如楷,笔锋内敛间却又锐气隐隐。 盯着铭文看了一会儿,花顿觉头昏脑涨,感觉行笔留书间蕴含着无穷意境。 依旧行礼,花收束心神,暗自清心,还有下一位前辈呢。 “吾也有薄礼相赠。”眉头深锁,相比道教高人,更近于苦行修士的打扮,正是行诗苦乐。 语落,咏天涯化出一本秘籍,上书《玄功要诀》。在场人无不神情一肃,明了此乃对方精修玄门炼气之道多年,所得精义。 少年双手捧过眼前秘籍,屈身行礼——半师之礼。 行诗苦乐身形不动,只是递出心得后,肩膀微松,好似卸下重担一般,眉间愁苦也消散不少。 “嗝!好好的庆典竟搞得跟生离死别一般,”语调轻快,但见出声之人轻裘缓带,好一幅魏晋狂生姿态,赫然是叱酒当歌·浪飘萍。 “师侄,为叔也有礼物。”余音未停,醉仙取出一沓纸张,细细品读之下,旁人不禁轻笑出声,因为纸上尽是酿酒之法。 无论浪飘萍赠礼为公为私,但的确打破了因咏天涯传功之举稍显肃穆的氛围。此后堂上气氛轻松不少,觥筹交错间,尽是欢声笑语。 只是无人注意,琴棋二人目光不时扫过荻花题叶,幽深难解。 庆典过后,有心人推动之下,当世七雅之名,不胫而走。 院中,花眸光深远,酒杯已空,却是仍做独饮姿态。 默默注视着少年的雪发现了这一点,素手一抬,按住花之小臂。面对好友三分尴尬、七分不解的目光,少女巧笑嫣然,晃了晃手中酒壶,示意对方将酒杯递出。 无声默契在院中蔓延,风月豪迈对饮,花敛眉细品。而娇俏的雪,专心打量着三人神态,目光不时在某人身上停留。 四季一时,岁月无常。别院正逢初夏夜晚,蝉声悠悠。 一道月光,如黑暗中明亮的一束灯火,一道霜华,轻轻照下,花间雾霭,婉转飘荡。 第十章 四宗惊变 岁月匆匆,又是一年过去。今夜月明星稀,修真院西侧一处密林,风花雪月齐聚。 “这么晚约我出来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在四季别院讲吗?”按照时间推算,花心头隐隐有所猜测,但还是故作不解地问道。 “你这只花痴,是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哦?”眼见好友蹙眉思考,风恨铁不成钢道,“今夜是十五年一次,月轮花开花的日子。” “所以你们想去赏花?”花心下稍疑,这是真的。 原剧中是荻花题叶与剑宗辅师琅函天勾结,向修真院伙食内下了软筋散,又因痴恋玲珑雪霏的缘故,以赏花为由约上风雪月三人离开修真院,四人才逃过一劫。 今生花与琅函天并无交集,赏花之事反倒由风他们率先提起。 ‘会是因为她吗?’花瞄了一眼身旁的雪,心想。 倘若是生父向少女透露今晚修真院有危险的信息,那么根据原剧中对风一往情深的雪个性来看,十有八九会调风离开修真院。 ‘但风显然不爱赏花这味啊!’这怎有可能成功,花内心疑问又起,随后眼角余光发现月听到月轮花开消息后,一脸憧憬的模样。 ‘是了,率先调动文青月对美景的向往,那么以风对小弟的溺爱,自然会共同前往,以便私自外出被抓时,挺身担责。’ 三人神情尽收眼底,结合前世了解,花很快将事情串联。 ‘这样一来,我倒是成了添头。’风雪月三人同行,却独留花一人落单修真院附近,无论是风月,还是幕后之人都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前者因为兄弟情谊,后者则是认为猎杀花与否都会导致事迹败露。 猎杀花,需要破去四季一时阵法;不猎杀花,修真院动静无法瞒过身负乙木先天灵能的花,两者均会惊动学宗。 想通此中关窍,花倒是没有被捎带的不满,反而暗自侥幸与三人打好关系。 至于修真院师生,花只能暗道一声抱歉,承诺将来诛杀忘今焉为其报仇。 毕竟拥有前世记忆的花,深知修真院惨案本身就是在纵横家与墨家默许下发生的。 倘若不是鬼谷四慧与墨家钜子交涉拉锯的结果,琅函天怎有可能在道域搅动风云。 布局深远的琴棋深知道域制度积弊,冲突只在早晚,不过前者心有介怀,还在观望;而后者有心整顿,置身事外。 最后两位上智之人均是一般地顺水推舟,而剑宗,修真院惨案,不过是他们选中的引爆点罢了。因此人微言轻的荻花题叶只能选择坐视剧情发展。 “所以花痴,你去不去啊?”眼见好友兀自沉思,风不禁问道。 “嗯,当然。良辰美景,风花雪月怎能错过。”花回过神来,开口道。 听闻好友\/二哥加入,风月无不露出喜色,想起了雪的话。 “花照顾了我们这么久,我们不如为他准备一个惊喜如何?”温柔的声线, “月轮花十五年一季,昊辰素喜名花,这礼物再好不过了。倘若被抓,我们三人一同担责便是了……” 于是一行人在花雪妙笔生花神技,拟形幻真奇法的掩护下,成功在不惊动师长的情况下前往月轮花林。 荻花题叶前世亦曾听过昙花一现的传说,但身临其境下,方知世间真有如此梦幻美景。 极目望去,银光如水,倾泻在树梢叶间。景中人有心赏玩,竟分不清心中倒映的是月色还是花香。 似受冥冥影响,少年画兴大发,取出江山图,梦笔勾勒,似要录下眼前难得景致。 一开始只是单纯描景,但后来在同修或不满,或期待,或黯淡的目光下,花无奈,只好再添四人游踪。 笔落,画成,境由心生。花灵思一动,图中画境无声离布,笼罩花林,“今日携友同游,不亦快哉,留画于此,以待后人。” 见此,雪月不由轻笑,开朗的风笑骂花故作高深。 只是三人未曾注意,画卷之中,两朵奇花色泽鲜艳如血,在与环境交叠刹那,悄然褪去。 与此同时,明昭曦。 波光潋滟、月色正好;树影斑驳、琴声悠悠,好一派隐士风流。 此地主人正是七雅之首——休琴忘谱·逍遥游。如今琴者信手拨弹、有心无意间,已是常人难企的弦上绝境。随后,仿若心思不定,乐音戛然而止。 但闻水上传来疏狂诗号:“天上弯月举若轻,江白吹波水似冰。叱酒当歌何处去,一叶扁舟浪飘萍。” 诗声落,人现踪,正是同为七雅的叱酒当歌·浪飘萍。 “今夜琴声停早了?”陈述语句,却是疑问语调,熟知眼前好友习性的饮者开口道,“因为黓龙君。”这是肯定的语气。 “你知晓了?”面对同门、至交,琴者虽是心绪不宁,仍是微笑反问道。 有心反驳好友对自己眼光的质疑,但抬首间,不意捕捉到对方眉间愁思,与眼中一闪而过的疲惫。 浪飘萍默默咽下原先说辞,信手一挥,板凳现身,随后整个人躺卧在一醉横头之上。 身体舒缓压过了心下不满,而后开口道:“同为纵横家,我虽不像你与旻月那般名列鬼谷四慧,但也不至于认不出云棋水镜手中琴图来历。” “鲁家么?”知晓好友有心开解,又想起惊鸿一瞥下所见奇思妙想,逍遥游顺势接过话题,“废字流铸术的确不凡。” “听说他们与墨家合作,企图铸造出诛魔之利中的护世神兵,却耗费千年未成,” 出身鬼谷一脉,浪飘萍对墨家,天性中就带有几分敌意,“如今止戈流尚未功成,他们倒是有心思拓展新业务。墨狂、墨瑶,呵,鲁家可真会起名字。” 明了至交内心不满,休琴忘谱并无拦阻心思,只是甘心做一个好听众,任对方宣泄情绪。等到饮者回过心思,意在抱歉时。 乐音再起,香氛缭绕,别有清心安神之效。多年交契,明了琴中真意,深知情谊无需付诸言语,叱酒当歌遂眼一阖,心入空明。 青领素裳的琴者眼神扫过赤诚好友身影,内心稍暖。 四野无声,唯有指掌下古琴不世并音色清幽婉转。逍遥游微垂眼帘,手下动作不停,却是又想起七雅齐聚那天所见玄色,脑思流转: “墨瑶,墨谣,墨、遥么?” 而后篆文萦心,徘徊不去。“笔锋无常,变幻无端,是你吗?”琴者思绪翻飞间,仿佛忆起那段峥嵘岁月,“可惜我们回不去了。” “道域,也回不去了。”休琴忘谱无声吐纳,仿佛要借檀木香气驱散鼻尖缭绕不去的血腥味一般。明昭曦内,两道呼吸若有似无,琴音下不意间响彻一声长叹。 阴阳学宗内,云棋水镜院中,烛光熹微。 玄衣白发的身影驻足观星,却是意在局中。棋者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思绪仿佛回到那天所见所闻: “名剑湛卢,似圆无方。汝,仍是不甘寂寞吗?” 不待心内回应,独立的人再启新局。“不破不立,”黓龙君仪表温润,然而仔细观察下却发现其人眉目冷冽,如今更是语调决然,“有心人已然落子,你呢?” 一夜无话,各人心思却是别样不同。 一个晚上,仅仅是外出了一个晚上,然而风花雪月回到修真院,却是满目尸骸入目。 一百六十六名学童、二十八名老师,皆死于心口中掌,留下了十字的掌纹。 遍地的尸体,个个皆是昔日的同学。有交好的,也有交恶的;无论是先前嬉闹的同伴,或是互相竞争的对手;而今都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满目疮痍,风花雪月悲泣、哀嚎,却是挽不回同窗性命。 修真院惨案发生以后,四人各自回转本宗,接受最为周全的保护,以及,最为严厉的审讯。 有赖荻花题叶先前留画,四宗高层亲身探访下,倒是洗脱了四人嫌疑。 出于少年意气所留阵式,原本留待后人探究,没想到第一次启用,竟是在这段黑暗时期,风花雪月心情不知是悲是喜。 六个月时光匆匆过去,同一处密林,风花雪三人再会,却是听闻有关无情葬月的噩耗。 风有心探望,雪在一旁宽慰。而迟来的花则告知二人,自己率先前往剑宗。 但剑宗门人却将他拒之门外,多番打听下,方知如今的月一心守灵,谢绝来客。 久别重逢,三人心有戚戚,无意多聊,不久就散去了。 荻花题叶一人独行山间,打算回转阴阳学宗。 “原剧中岳伯父死后不久,便是琅函天等人伏杀刀宗宗主,继而嫁祸给师尊。但师尊的动机呢?根据原本剧情,因为玉千城没把握剑宗选手夺魁,为保证自身权力,遂一手推动修真院惨案。” 走在路上,少年却是心念电转,联系记忆中剧情发展,脑中灵光一闪。 “倘若我未穿越,那么上次大比的冠军应当是风。身为亚座弟子师长的学宗宗主袭杀刀宗宗主就有了充分理由,无论是为了干扰对方备战心态,还是引起宗门内乱,影响风所受传承。我学宗都是第一顺位获利方。” 不需要过多舆论造势,三宗人心自然会相信凶手是如画江山,花理顺思绪,继续思考: “但这次大比是我夺冠,幕后之人又要如何让内乱引爆呢?” 疑惑间,乙木灵能察觉附近真气涌动,不远处传来人声,引起了少年注意。 第十一章 背井离乡 “哼,不过兄长是星宗弟子罢了,难道他还敢跟我们学宗作对不成?” 荻花题叶悄然靠近声音源头,青年高傲的谩骂声,老者无力的劝阻声夹杂着少女压抑的啜泣声入耳,花不由得皱了皱眉: “学宗弟子风气已经嚣张到这个地步了吗?” “如今谁人不知荻花题叶师弟大比夺冠,再加上修真院惨案爆发,这次天元论魁也不过是大比重演罢了?” 又是一个男声响起,却是高傲间语带挑拨, “当世七雅你以为是红假的吗,论实力,其他三宗如今有资格与我学宗并列吗,在宗主带领下,道域唯我学宗独尊啦!” 耳闻两位弟子语出惊人,花内心陡然明悟: “学宗独尊口号已经打出,加之先前有心人宣传七雅之名,无形将学宗推上风口浪尖。一旦刀宗宗主身亡,且身中阴阳碎骨掌,无疑坐实师尊企图独霸道域的野心家身份。” 心知眼前情况肯定在其他地点上演,眼前弟子身份也昭然若揭了——不是琅函天埋在学宗多年的墨者,就是受墨者煽动的品行不端弟子。 秉宁枉勿纵之心,花已经在他们身上打下必死标签;受医者济世仁心,少年也不忍见眼前父女遭劫;传昆仑古道热肠,拔刀相助已成必然, 花心思把定,身形浮现,喝止道:“我学宗何时有这般狂徒?” 甫见来人,高瘦弟子猛然一惊:“荻花题叶?你怎么会在这。” “这么晚了,师兄怎么会在这儿,须知修真院惨案发生不久,学宗未来天元论魁就指望着您呢,” 倒是另一身形臃肿弟子较为冷静,陪笑道,“夜深人静的,万一出了什么变故就不好了,其他三宗可都盼着这一天呢?” 后半句貌似关心,实则暗藏杀机。言谈间,臃肿青年背后之手给足同伙暗示。 尾句方落,二人身影瞬动,默契强攻少年左右,掌中真气凝聚,意在突袭。 惊涛拍浪,白云出岫 独对双式合击,一者恍若大河奔流,席卷声势夺人心神;一者恰似云霞争变,锐利寒芒摧人战意。 花冷静自若,双掌翻覆间无形力场笼罩,一展太极精义,牵引袭来双手。 少年气提、掌出,左启漫渡深渊,右运烟波浩渺,一会来人。 惊涛入深渊,臃肿青年方识眼前素手深不见底,己身功力尽遭吞噬;白云会烟波,高瘦青年顿觉如云掌功忽染阴翳,反噬之下气血行滞。 一声清喝,两仪变转。 左手漫渡忽转潮变,雄厚掌力层层叠叠,似潮汐无常,袭向来人;右掌浩渺突启烟云,奇诡真气影影绰绰,若附骨之疽,缠住对方。 一招过后,恶徒呕血败退,少年似松稳立。臃肿青年左臂无力垂下,内中骨骼已被叠加掌劲震碎;高瘦青年也不好过,右臂一股异力盘旋不去,阻断真气运行。 “欺凌弱小,抹黑学宗;心无悔意,逼杀同门。” 花表面言辞激烈引人注目,实则身后指诀变换,“心废,胆废,武格下下,留之何用。” 点三清·开天光·五灵归宗 清圣道元施展五气朝元之招,凛凛道华化作结界笼罩三人,护住后方父女,截断对手退路。 “五行结界,今日只有一方能踏出。”话出口,是不同往常的冷酷。 两声兵器交接声入耳,已是对方按捺不住,用尚且完好的手臂握住兵器,直取荻花题叶,却在庚金灵息引导下,落在少年双手铁木护腕上。 花脚下阵纹一闪而过,化浑雄地气为用,演太极气象。二人在涡旋带动下,身形不由腾空旋转,而身处中心的少年双掌分合间,无匹刚劲沛然而出。 大地归元·撼宇天罡 结界消散,二人倒伏,五脏六腑已在真气冲击下,尽数破碎,恶者伏诛。花气行周天,缓缓平复己身杀气。 “老丈、姑娘,此番是我学宗教徒不严,让二位受惊了,不知可否有所损伤?”言辞平易近人,又是一枚温文尔雅的学宗少年。 随后花主动提出送二人前往紫微星宗辖地,寻其爱儿\/长兄。 一经山门弟子通报,丹阳侯恍若迅雷般冲了出来,倒是让花一时愕然,没想到随手救下的父女,竟是剧中丹阳侯毕生之痛。 花旋即再向一家三口诚挚道歉,表示学宗家门不幸,有少数害群之马云云。 随后花回到现场,带走学宗弟子尸体,回宗汇报——说明学宗弟子风气不端;请罚——因为自己私下行刑。 “唉,道域山雨欲来,我学宗亦是树大招风,幸赖昊辰你及早发现,此乃大功一件,”望着眼前少年,碧松影先是感慨,而后话锋一转, “但功不抵过,荻花题叶越殂代疱、私惩叛逆。因此判罚收回随身铁木护腕,面壁思过,凡我学宗弟子不得私下探望。荻花题叶,你可心服?” “弟子心服。” 花心内了然,经此一事,师尊已经意识到学宗弟子间的暗流存在,至于自己的惩罚,反而算是轻放了。 如画江山深知如今道域仿若即将爆发的火山,名为面壁、实为保护。 不准学宗弟子探望,也不规定面壁期限,大大提高弟子在道域内战中存活的可能性;至于回收兵刃的惩罚,更加凸显宗主公正。 对此花心知肚明,在座的学宗高层也没有点破。 “身为学宗弟子,望你好好思考将来道路。”甩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碧松影匆匆离去。 堂下弟子议论纷纷,“身为学宗弟子,却不知家丑不可外扬,还主动前往星宗致歉。” “身为天元论魁选手,竟主动落了宗门面子。” “宗主劝他慎思,分明是让他明白为我学宗而战方是他的责任。” 花对此充耳不闻,在执法弟子带领下,径自前往静心台思过。 半个月后,学宗静心台 百无聊赖的花在完成第三幅壁画后见到了私自前来探望的雪。“花,这段日子你还好吗?” 糯软柔语,眼前少女仍是不变的明眸皓齿,只是眉宇间掩饰不住的愁绪,令人观之心疼。 “私惩同门,面壁已属从轻发落了,毕竟我不能让师尊难做,”温暖微笑安抚玲珑雪霏担忧心思, “静心台无人打扰,反倒利于修身养性,你看,这三幅画就是我近来所作,” 而后语调骤转低沉:“倒是你们还好吗?风,还好吗?”心思玲珑的雪自然明了对方话中缘故,但却不知如何作答。 眼见好友沉默,花嘴角微笑渐带苦涩,道:“所以你们也相信是师尊伏杀刀宗掌令吗?” 花在面壁的第十天得知,刀宗宗主亡于阴阳碎骨掌,消息是临书玉笔带来的。他留下的,还有一本名为《怒天之惩》的秘籍。 “不是,我们相信令师绝不是这种人。”察觉花内心落寞的少女急忙宽慰道。 “是吗?”花眼中明光忽闪,微颤的尾音仿佛带着惶恐与希冀。 “当然,我们三人自幼相识,对彼此师尊性情也有几分把握,我明白如画江山前辈绝不是权欲熏心的野心家。 风也明白,只是从师尊亡故的痛苦中走出来,他需要时间。但…”雪言辞肯定,意在传达内心认可。 敏锐发觉好友话中未尽之意,花急忙问道:“但是什么?”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留给我们的……也是,玲珑雪霏默默咽下后半句,语露悲戚道, “如今道域局势岌岌可危,时刻有四宗弟子冲突,伤亡的消息传来。为了令我在大战来临之时能有自保之力,师尊已传我《浩星归流》掌谱。” 身为星宗弟子,受限眼前格局,夜夜枕戈待战;本是如雪少女,无奈出身背景,日日如履薄冰。 知晓雪内心挣扎,四宗绝学提前传承,可见战争已避无可避,剖白的话语,是对好友态度的试探。 荻花题叶默默点头,旋即坚定摇头,道:“是,我也拿到了《怒天之惩》的秘籍,但,我的术法绝不会用在你们身上。” “昊辰。”眼见至交动作的雪脸色一白,听见少年认真承诺后,感动之情溢于言表。 略微平复心情,玲珑雪霏开口道: “我们离开吧,离开道域,远离战争。和风、月一起,去过我们儿时所向往的自在生活。我真正,真正不想在战场上与你们刀剑相向。” 到后来,少女已是语带哭腔。 花答应了,与雪一起前往桃源渡口。 临行之前,少年微微侧首,回眸扫过壁绘—— 一尾栩栩如生,势欲腾飞的苍龙落在其上,仅是一点龙睛少了些许神采在。 而后花雪汇合在渡口等待的风,与姗姗来迟的身背血不染的月。四人连夜乘船离开。 再次登上陆地的风花雪月仍是死气沉沉,身为大哥的风中捉刀,觉得自己有必要振奋团体精神。 “我们已经离开道域了,这里没有纷争,没有战火,更没有名为天元论魁的镣铐。”也,没有师尊的叮咛了。想到此,少年心下黯然。 “镣铐”一词牵动花之心神,往昔如潮水般涌出。 “昊辰吾徒,此宝名曰铁木护腕,乃吾特意为你所炼制。这是馈赠,也是责任。戴上它们,我希望你成为叱咤天元道场的斗士。” 学宗没有天师传承宝物,花至今还记得从师尊手中接过法宝时的火热心情, “身为学宗弟子,望你好好思考将来道路。”收回法宝,师尊乍听下仿佛恨铁不成钢的话语回荡耳畔。 如今细思,荻花题叶不知不觉间双目湿润。 “咚!咚!咚!”回身跪下,向着故土方向深深三叩首。少年起身,携友一同,迈向前方。 前方地界,名唤苗疆。 第一章 血染幻月 时光若白驹过隙,又是一载春秋过去。 一年间,苗疆武学界因二人而震动。一者名曰风中捉刀,成名绝技为小碎刀步,甫出道连挑数位刀道大家,未尝一败,好事者赞他为“刀界惊鸿”; 一者名曰无情葬月,其人剑术高绝,杀人取命血不染一丝鲜红,瑰丽剑法引起各方注意。 如今,中苗边界一处小院内,炊烟袅袅,水光接天。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们俩这么速配。”屋内,棕色长发,潇洒轻衣的风中捉刀一脸玩味地望着窗外。 目光尽头,两道人影并肩而立于傍晚夜空之下,无声交契。 “星光熹微,月映雪寒,”宝蓝长裙,束起的长发搭在脑后,鹅蛋脸,杏目柳眉的玲珑雪霏率先开口; “剑虽无情,情在心中。”一袭棕袍,神色冷峻的无情葬月默契应和。星月交织,清冷光辉将二者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所以,这就是你让我代替雪准备晚餐的理由?”语中隐带怨念,但见出声者俊眉朗目,身着月白长衫,精巧发环束起背后黑发如瀑。 本是如斯风流的少年,如今衣袖挽起,忙碌于锅碗瓢盆间,平白沾了人间烟火。 “谁让除了雪,就花你会做饭啊!”风头也不偏道。眼见好友嘴角勾起,花突然想起前世这种表情,似乎是叫“姨母笑”。 花摇了摇头,仿佛要将奇怪念头甩出脑海一般。手上动作不停,思绪却因屋外雪月情缘活跃不已: ‘剧中雪对风情根深种,然而为了达成成忘今焉让学宗剑宗传人互相毁灭的目的,遂佯装倾慕的是月,刺激痴心的花暗算好友。’ 久远记忆如潮涌现,旋即又是不解:‘但今生的我并未表现出对雪的痴恋,忘今焉又为什么要让女儿接近月呢?’ 万事必有因果,如今的无情葬月有什么值得手握天师云杖的忘今焉注意的呢? ‘天师云杖克制道域武学,加成仙舞剑诀。我们三人也未成气候,并没有值得墨家九算老大忌惮之处啊。等等,道域武学、仙舞剑诀,’ 脑中灵光一现,‘天师、血神,本身与仙舞剑诀相生相克的傲邪剑法并不能算纯粹的道域武学,也就是说不在天师云杖克制范围内。’ 少年思绪骤然打开:‘配上能完美发挥血神七式的血不染,月反倒是我们当中对忘今焉威胁最大之人。’ 但,为何不直接将飞溟扼杀呢? 是了,一方面此时墨家钜子仍在,四死二重伤的九算只能选择蛰伏,率先出手无疑有暴露风险。 另一方面,忘今焉需要知道岳万丘死前是否有留下揭穿道域内乱真相的证据,身为前任执剑师遗腹子的飞溟,无疑是一大突破口。 但要从自养父死后,重新封闭心扉的无情葬月口中探得消息,最好人选只剩下同为风花雪月一员,却是女儿身的玲珑雪霏了。 身为异性,更有办法揭开少年冰冷面具,听到对方心底深埋的秘密。 理清幕后黑手的目的,花反倒不担心了,因为剧中月直到失踪前,都没有向任何人透露遗书的消息。 心情颇佳的少年甚至有闲心反手一筷子抽在风悄悄伸出,想要揭开炉盖,一窥全豹的手上。 眼见对方吃痛之下,悻悻收手,花开口道:“别动,这是为无心准备的。” 没错,少年话中所提之人正是忆无心。风花雪月在入苗疆时,以荻花题叶之先天灵能引路,恰巧经过交趾边界。 发觉空气中奇特灵息流转,怀疑此地有埋伏的花示意众人停步。同行三人虽是不解,但还是止住身形。 大战方歇的中苗边界血腥未散,入目满是苍凉景象。空旷阒寂的山谷中,唯有风声呜咽,回荡。 不对,风中还隐隐夹着婴儿哭泣。初出茅庐,侠义心肠的四人闻声而去,却在尽头发现一处石堆,石堆中一名婴儿静静躺卧,无言啜泣。 虽然婴儿眉眼尚未长开,但手臂上的火焰印记,以及襁褓中露出的石笛一角,还有冥冥中与己身乙木青龙之气共鸣的厚重灵机,无不说明着孩童身份——忆无心。 “哇,谁家大人这么残忍,竟然将孩子遗弃在这荒郊野外。”这是直言的风,“似乎是个女婴?”这是心细的雪,月扫了一眼,却是一言不发。 花的动作更快,已将女婴抱起,素手轻拍,掸去襁褓所沾灰尘。 说来也巧,原本泪流不止的婴孩,在少年轻拍安抚下,竟是破涕为笑旋即缩进花之怀中,小巧头颅轻蹭对方胸膛,一幅依赖模样。 “嚯!看不出来啊,花!这孩子如此粘你,莫不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女。”生性不羁的风开口调侃道。 “不是,”花倒是一本正经解释道, “我发觉她身上有一股强大灵力隐而不发,似山般厚重,又如土般广博。应当是五行真气间的交感,造成其本能的亲近。” 偏僻战场,天性善良的风花雪月遇上了来历成谜的弃婴,显然不可能弃之不顾,于是四人一经商议,决定收养这名孩童。 同样身负先天灵能的花则被赋予了为其取名的责任,怀着复杂心情,少年仍是定下了忆无心这一名字。 “忆无心,还蛮好听的,但为了好养活,是不是应该再取个小名,”跳脱的风不知为何,对命名一事表现出极大热忱,兴致冲冲地说道,“嗯,土属性先天灵能嘛。” 略作沉吟,风拍掌笑道:“哈,‘石头仔’,你们觉得怎样?” 为了方便心急如焚的父母找到女婴,四人遂在交趾边界一处村庄外安居。休整半月后,风中捉刀仍是耐不住寂寞,打算外出闯荡。 视风为大哥的月自然一心跟随,花以照顾无心为由,拒绝了同行的邀请;倒是雪出乎花之意料,打算留下一同看护女婴。 于是四人暂时分别,风月外出闯荡,花雪则留守后方。花在人物模板的指导下,如今练就一身不凡医术,时常为当地村民诊治疑难杂症。 以眼入医神妙非凡,加之雪从旁协助,效率极高。有一技之长傍身,两大一小倒也不愁吃穿。 如今阔别一年,风花雪月再会。风以大哥的身份,率先拍板,决定今晚由花痴做饭,给足了另外两位“互诉衷肠”的时间。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这一幕。 晚饭很快准备好了,雪月进屋,花也喂完了小天使,四人一同用餐。餐桌上又是一番经历分享不提。 用饭完毕,四人各自回屋安寝(顺带一提,虽然昊辰与无心先天亲近,但雪认为男女授受不亲,所以这半年来是盈曦与无心同眠)。 一夜无话。 又是这样过了几天,兀自在房内清修的荻花题叶遇到了匆忙找来的玲珑雪霏。少女焦急道:“花,不好了!月他,他走火入魔了。” “什么?”花心头讶异,随即起身,同雪一道赶往无情葬月所在。 “啊!啊——”躺在床上的少年哪怕在梦中也是痛呼不已,额头冷汗直流。 “我今早来找月时,一进房门就受到他的攻击,我好不容易才制服他,”历练过后,沉稳不少的风中捉刀冷静复述先前遭遇。 “如今月体内真气杂乱无序,不知道是否是血不染作祟。花,你在我们当中术法造诣最高,有办法解决吗?” 花收回探脉右手,眉头紧锁,道:“邪气入体,脉象凌散。为今之计,唯有行险入梦,尝试唤醒月之灵识。进而内外双管齐下,月本人有意调和内力,加之我以学宗法印压制邪气,或可功成。” “也只能这样了,我和雪一同在屋外为你护法。”说着,风示意雪一道离开。关门前,少女担忧地朝屋内看了一眼。 察觉身侧同伴心绪不宁,风安慰道:“安啦!有花痴在,月一定会没事的。” “入梦之举本就危险重重,遑论以纯粹灵体接触那样的存在,” 生父曾为剑宗辅师,玲珑雪霏也知晓血神的存在,因此心头更是沉重,“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昊辰。” 不知少女所思所慕的花深吸一口气,平复焦虑心情,旋即少年挥手化出江山图与梦笔。 白绢高悬静待笔者落墨,荻花题叶手中梦笔一旋,灵光闪烁间,直取飞溟眉心。 点三清·开天光·灵引神方 笔尖皮肤接触瞬间,翠绿线条勾勒玄妙法阵,无上道氛一扫屋内邪气。但见月周身血光闪烁,隐隐与学宗术力分庭抗礼。 花神色不动,缓缓闭上双目,灵息流转间,心神透过法阵,悄然潜入好友梦境。 猩红,象征死亡的血色布满花(灵体)所处之地的天空。 “这就是月的梦境吗?竟如此阴沉。”花稍稍讶异,略作感应,却是一片虚无。 心思电转下,少年朗声开口:“荻花题叶何德何能,能得血神这般招待。” 话甫落,天际血云舒卷,形成一方王座。王座上虚影高耸,却是看不清面目。电光闪动间,沉声回荡:“张贼余孽,还是令人厌恶的气息。” 虚影仿若口含天宪,“厌恶”一语落下,花顿觉己方隐隐被眼前天地所排斥。灵体好似汪洋中的一叶孤舟,摇摇欲坠。 倾覆在即,花沉稳如昔:“邪性浅薄,仿若无根浮萍,能耐我何?” 衣袂翻飞,少年言辞激烈,竟是直言对方色厉内荏。诚然,如今的无情葬月傲邪剑法尚未练至化境,邪气也尚未入骨。 虽不知月为何突然陷入魔考,但考官应当是血不染无误,而迫切想要降世的血神肯定要将大部分注意放在宿主身上,因此花有九成把握眼前虚影不过血神一道念头罢了。 “哦~”虚影仿若看穿眼前人心思,兴味陡升,“血神的能为,岂是尔等所能测度的?” “不过区区残剑遗怨而已,何必妄自尊大,”男子傲骨不让,“据我眼前所见,双耳所闻,三不名锋不过任剑宗弟子榨取价值的奴隶罢了。” 剑宗弟子并非指月,而是揭露剑宗立派以来,凭借血不染招式演变进而创造仙舞剑诀的事实。血不染屡次暴动,变幻招式,恰恰为仙舞剑诀进步提供养分。 “残剑遗怨”挑动血神心绪,对方同贬“三不名锋”而非单贬“血不染”,血神之秘他究竟知晓多少。 “你在思考,天师究竟传下多少讯息是吗?”眼见虚影沉默,有赖脑中剧情支撑,花立时反客为主,“需要我让你认清自己的真面目吗?” 言罢,神识化笔,少年信手勾勒间,描摹出一幅幅岁月变迁。 江畔,残阳如血,纵横沙场的豪杰如今独喘着最后一口悲凉。 画卷无言,画中人长剑横举,虎目圆睁,仿若要将这大好河山铭入心田。 望向尘世的最后一眼,眼中含泪,独眺远方,缅怀着心底的那个人。 “你住手!”画中所描,尽是千年遗恨,虚影怒极恨极,于冥冥处再抽新力。 幻境忽转真实,恍若泰岳的压力席卷而来。 泽万物·沐春秋·玄清御阴 灵体临危不乱,乙木灵机流转,上清之气为主,化纳邪氛成就无匹阴力。屋内荻花题叶本人右手梦笔为媒,导引阴力;左手骈指高举,落笔江山。 指风连弹间,绢帛上一女子窈窕轮廓若隐若现。 “凡人之眼,竟敢亵渎神颜。”一把听不出男女的奇异声音响彻花月二人识海,画上丹青忽转血墨消散。 灵体眼前血光大作,术力高速运转,花堪堪撤回心神。 灵肉甫一相合,荻花题叶忽感锐芒砭人肌肤,左手一招,右手急运指诀。一声剑吟过后,屋内乍转沉寂。 “滴答!”鲜血滴落,染红了眼目,染红了月白。 第二章 谜梦困心 无情葬月恍惚间回到了道域,回到了父亲死亡的那一天。 “为了剑宗,请君,献头。”熟悉却又凉薄的声音入耳,随即月便亲眼见证了兵刃穿透肌肤,剑气搅断筋脉的难忘一幕。 长剑无情回抽,血液交织着五脏碎片喷涌而出。 漫天血光映红了少年内心,也照亮了凶手面容——剑宗宗主·玉千城。 “不要!爹亲!”月双目充血,声嘶力竭地喊道。无声帘幕浮现,划分了两个世界——生与死的界限,过去与如今的界限。 月怒吼着上前,拳头仿若雨点般落在单薄而又坚韧的结界上,然而点点波纹的浮现轻巧卸去对方力道,嘲讽着少年宛若蚍蜉撼树般的无力。 场景再变,是修真院同窗的日夜嘲讽。“果然是剑宗有史以来最笨的白痴,这种人打死刚好?”“仙舞剑诀都练不会,真是丢尽了我们剑宗的脸!” …… “能进来修真院,还不是因为他父亲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无情葬月脑中浮现昨日发现剑柄藏书时的所见所闻: “飞溟吾儿,当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吾应该已经死了。 但是,我希望你能为我活下去,更为修真院惨案中因玉千城私欲而亡的一百九十四名冤魂而活下去。 只有你,能让亡灵沉冤昭雪的同时,不让剑宗颜面扫地。 读到这,你应当很讶异,身为道域神君竟为一己私欲而将道域新生代尽数扼杀。权力,的确是腐蚀精神的毒药。 本次大比其他三宗英才济济,而剑宗则相形见绌。掌握大权足足三十六年的宗主害怕了,害怕自神坛跌落、害怕受千夫所指,于是他与辅师琅函天密谋,一手策划了修真院惨案。 飞溟,你的存活也许是你亲生父亲最后的一点良心显现了。 是的,你没有听错,宗主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你的出生是个意外,当宗主将你交到我面前时,我诚惶诚恐。而抚养你长大,在当时的我看来不过是一项必须的任务罢了。 但经过多年相处,你的哭声从一开始的折磨变成了我感同身受的痛楚;你的笑容也变成了加固血不染封印后筋疲力尽的我的唯一心灵慰藉。 吾儿,飞溟。吾知晓你不喜练武争锋,素来平和淡泊。但宗主安排你进修真院无疑也是想让你有自保的能力,我也赞同此举。 我曾不止一次地对你说过,人生不止天元论魁,你应当有更为宽广的未来。 然而,当我知晓玉千城与琅函天阴谋时,这一切轰然崩塌了。当权力被有心人所掌控,千千万万像你这般的儿童,真的能看见未来吗? 我扪心自问:惨案真相不揭露,那么就是野心家的血腥胜利,是无数冤魂的死不瞑目;而真相一旦揭露,那么生我们养我们的剑宗又无颜立足道域。 所以,对不起,我只能将这份责任交给你。这很沉重,然而除你以外,我找不到更好人选,我相信的也只有你,那个天性善良、不慕名利的你 揭露玉千城阴谋,壮士断腕,也许对你而言很残酷,但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剑宗——你我共同的根。身为幸存者之一的你将会是修补四宗破裂关系的最好人选。 我很抱歉,没能替你遮风挡雨;我很遗憾,不能见你娶妻生子。 对不起,飞溟。来世,换我做你的儿子,让我为你负重前行。 ——你无用的义父,岳万丘绝笔。” 往昔浮现:“汝之幼子尚且跟不上剑宗外门弟子的进度,如何能进天才云集的修真院?”修真院教师反问,无疑是有心拒绝月入学。 “飞溟他只是心思稍庞杂了一些,神君经考察也是特批他进入修真院的。我相信他能在您的教导下走上正轨的,拜托您了?” 原本在月幼小心灵中顶天立地的父亲,往日笔直的脊梁如今呈九十度弯曲,向修真院导师深深鞠了一躬,言辞恳切。 少年不识愁滋味,长大方知父亲为了自己成材默默付出了多少努力。不知不觉间,观者已是泪流满面。 倏然,镜头再转,是岳万丘豁一身真元镇压邪剑血不染。 “啊!”惊呼过后,岳万丘背后突来暗招,洞穿四肢百骸。 千创百孔的身躯重重坠地,玉千城手中云杖剑气隐隐,冷漠开口:“汝不死,吾心难安。” “为什么?”压抑的语调,几分心碎,便是几分杀意,月歇斯底里地质问,“为什么你能这样轻贱生命?” 从我一出生就剥夺了我的姓氏,在我融入集体后摧毁了我的友谊,最后更将我唯一的父爱亲手送入地狱。 凶手不答,无声的漠视,血腥的双手时刻嘲笑着对方的弱小,蚕食着少年仅存的理智。 蓦然,台上血不染好似感应到万念俱灰之迷惘,与恨意滔天之怒火,大放邪光,吸引着在场之人的目光。 月惊觉邪剑仿佛近在咫尺,手指逐根攀上瑰丽剑柄,无匹功力充斥剑主周身。眼中血色渐染,少年惊觉仇人与己身,强大与弱小的地位登时转换。 “芳菲阑珊,夙缘鶗鴃,风驷云轩愁誓约;夜蝶飞阶,霎微雨阙,剑锋无情人葬月。” 实力的美妙令人沉醉,但剑者却从未感到如此清醒,恨意压过迷失感,无情葬月甫开口,便是与青涩面容绝不相符的冷冽杀机。 瞬影一剑,少年背身而立,好似所收之命无足轻重。 “月,你,为什么要杀我?” 不解、悲伤,却是今生在熟悉不过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无情葬月猛然回首,剑痕之处鲜血四射,血雨打湿了月之脸颊,少年恍若未觉。 眼前人,赫然正是亲手将自己带出孤僻泥淖的大哥——风中捉刀。 “我,我没有。”少年急于辩解道。 “没有,那我脖子上这道剑伤是哪里来的,你手上的又是什么?”发冠跌落,披头散发的风质问道。 “我手上的,是什么?”月低头,抬手,入目尽是扎眼血腥,然而诡异邪剑,鲜血不染。 少年心神大震之下,连退数步,撞入另一处奇境。 叠翠流金,百花缭绕,正是四季一时。 眼前两道人影交错,是荻花题叶与玲珑雪霏的日常切磋。然而伴随月的到来,场上气氛陡转凝滞,招来式往间,直袭对方要害。 不知为何,雪招式一慢,花眼神凌厉,狠辣一击直逼雪之胸口。 少女柔弱身躯仿佛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似曾相识的场景引爆月之情绪,邪气迸发,招在意先。 少年紧握手中血不染,长剑纵横,赤红光影点向眼前人眉心。 傲邪剑法·血布长河 剑,停了,停在眉心一点血珠上,然而无形剑气隐隐搅乱对手神经。 但赤红剑身上不知何时附上了一只只梦蝶,消弭剑上邪气,使得长剑不得寸进。 花,笑了,这一笑就像一轮暖阳,好似要照遍世间一切寒冰与黑暗:“月,该醒了。” 月从迷茫中醒来时,看见的是来回不安走动的风,背对自己的雪,还有眼上缠着厚厚纱布的花。 经过大哥的一番解释后,少年方才明白原来先前梦境俱是血不染邪气作祟。 听到屋中剑吟,急忙进入察看的风雪两人,看见的场景是无情葬月手持血不染,直取荻花题叶眉心。 花左手紧握江山图一角,绢帛紧紧裹住邪剑剑身。然而尽管花应对及时,但锋锐剑气仍是伤到了自身神经,因此失去了视觉。 月愧疚的看着花脸上白色纱布,恍若察觉到对方心绪般,花轻笑开口道: “不拘泥眼前所见反倒有利于画道突破,师尊为追求画道极境亦曾自封视觉三年,方成就如画江山美名。” 乙木灵能感应下,发现月仍是自责低头,花续道:“与其自怨自艾,不若帮我个忙吧?” 少年猛然抬头,脸上尽是认真,低哑声线颇具磁性:“什么忙?” “此处向东三里,我日前采药之时察觉到一股纯木灵息,帮我把他带回来,这是感应装置。” 言罢,取出一只纸鹤。话音刚落,花只觉手下一轻,身旁清风掠过,月已直奔东方而去。 “花,你真的没事吧?”身为大哥的风率先打破屋内沉默,雪在一旁也是紧张不安的看着花。 “我看起来像是有事的样子吗,”花无奈,开口解释道,“我先前所说都是真实,以心入画本身就是更为高深的境界,即使没有月的爆发,我也会自封视觉一段时间。” ‘但,自封一段时间与永久失明全然不同啊?’雪张了张口,却是一语未发。 与此同时,急急而奔的月,顺着纸鹤引路,来到二哥所言之处。 六根神异翠竹入眼,隐隐成阵,越发靠近少年越觉感应迟钝,倘若是普通之人入阵恐怕立时五感遭夺。 月正苦思如何破解眼前幻阵之时,但见纸鹤光华大放,灵光交映间无形阵法立时破碎。 少年一愣,旋即快步上前,只手擎住竹身,提气发力意欲拔出眼前碧芒。 “唔,”月闷哼出声,眼前竹枝竟悄然吸纳己身内力。少年急忙撒手,惊疑不定地看向“罪魁祸首”。 ‘这灵木似乎克制我体内邪气,傲邪剑法所成内力全然无效。’奇木消弭邪气,月感受道思维前所未有的活跃轻松,“那就只有……” 无情葬月心思把定,真气逆转。仙舞内力行遍四肢,再出手,便是连根拔起。依样画瓢之下,其余五方翠竹亦被拿下。 返回风花雪月落脚的小屋,虽知奇物可以压制血不染邪气,但月毫不留念,将玉竹尽数转交给二哥。 “信手挥洒间,有封人五感、闭人六识之功。” 接过宝物,花宛若巧合般地抽出了月面对的第一根竹枝,真气游走间,明了个中妙用:“就叫你六根清净竹吧!” 六根清净竹,是花在苗地以医天子名义行医,扮演角色到位所获奖励之一,据说乃一代大能手中宝物的一点投影。 为了加速其对九界环境的适应,荻花题叶遂将它种在小院附近,体察此方天地元气流变。 第三章 洒泪离别 又是三个月过去,风中捉刀决定要离开了,因为风月二人骤然销声匿迹,联系上二人仿若昙花一现的惊人业艺。二者都或多或少的吸引了有心人的关注。 送走了第三波前来刺探消息的妖道角,风觉得不应当让江湖风波席卷原本与世无争的花雪心三人。 无心尚未成长,花痴如今又失去了双眼(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健,乙木灵能感应可以一定程度上的弥补视觉不足),雪的浩星归流限制终归太大。 因此身为大哥的风主动提出再入江湖,吸引有心人的目光,而无情葬月则决定留下保护其他三人(虽然月的傲邪剑法是把双刃剑,但手握六根清净竹的花有绝对把握制服起肖的月)。 风率先将这个想法告知了花。 荻花题叶虽讶异于剧情的修正力,但还是心下感动,道:“明天再走吧,今晚我们为你践行,毕竟这可能是我们团聚的最后一顿饭了。” 话到最后,略带调侃。风笑骂着向好友胸口来了一拳,却是没看见对方眼底的一丝落寞。 这天晚上五人共同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第二天早上,小院门口,四人依依惜别。 风向来不喜扭捏,此刻却弯下身子,看着雪怀中的忆无心。 脸上怜爱仿佛要溢出来般,少年开口道:“大哥不在,石头仔要好好听话,快快长大。下次回来大哥给你带礼物哦。” 小脸已然长开,面容宛若瓷娃娃般精致的女孩,眨了眨蔚蓝色的双眸,颇具气势的挥舞着双手,奶声奶气地说道:“石头仔,听话,下次,不要礼物,要大哥,一起。” 不待风回应,玲珑雪霏率先响应,玉手拍了拍怀中女婴,柔声道:“好~,下次我们和大哥一起出去。” 澄澈的双眼中泛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却满是认真。 风微笑颔首,随后来到月的面前,郑重嘱托道:“保护好他们三个。” 月同样庄重应下,表示会以性命守护余下的兄弟姐妹。 “别动不动就提‘想动他们就先踏过我的尸体’,不吉利。喏!” 此时,一把磁性男声响起,正是姗姗来迟的花,说话间,少年将一物塞向风手中。 风正欲调笑花迟到之举,忽感手上一沉,不解地低头望去,一棕色葫芦酒瓶映入眼帘。 瓶身松竹木石雕琢精美,瓶底五瓣月轮花更添神异,仔细打量下花瓣边缘青光若隐若现。 酒壶入手微凉,清冽醒神,令人爱不释手。风再一抬头,发觉自家二弟双眼遍布血丝,眉宇间透露着倦意,便知晓这是对方连夜赶制出来的(虽然怒天之惩的副作用就是失眠,但疲惫感仍是存在的),感动之下正要开口致谢。 “免感动,这东西不是白给你的。为了满足你饮酒所需,这葫芦花了我不少收藏,你要替我补齐。酒壶之上我铭刻了鱼雁阵法,你找到对应素材放入其中便好。”花开口打断了他,旋即报出一长串奇花异品名称。 大半心神放在少年身上的雪听了,觉得有一股别样的熟悉感,但又说不上来。 原本感动不已的风一阵头大,转身欲走,只听身后又传来声音:“当然,我不会让你做白工,酒壶内部还有酿酒阵法,我先前报的几道素材就是酒的原材料,放入其中它会自行加工,进而涌出美酒。不过还要加上这几味。”花说着,又报出了几个名字。 听到这,隐隐明白言者心思的如雪少女深深地看了好友一眼。 而听到好处(原本也不打算径自离开),适时驻足回身的风精神振奋道:“明白了。” “记得每天进行对酒壶进行投喂,我感知得到,等你那天没投了,至少”说到这,花神情一肃,续道“有兄弟替你报仇。” 感受到好友内心认真,风感动之余却是故作不羁,道:“诶~,阎王可捉不住,风中的刀啊。”言罢转身,掩饰鼻尖酸意,洒脱向前。 “别忘了归程的路。”目送对方背影,花朗声道,“大哥!”眼前人仿若错觉般,身形一顿,随后右手轻挥示意听到了,脚下步伐更急。 时光荏苒,又是一载春秋过去。中苗边境的一处茶店,如今门庭若市。 “医师,多亏了你啊!”一打扮朴素的农妇真切道,“要不是你,我家那口子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这是自家种的蔬菜,希望你别嫌弃。”说着,递来一筐新鲜的蔬菜,还带着点点露水与土腥气。 “大娘不必如此客套,吉人自有天相,不过还是要劝大叔,上工小心为上。”荻花题叶笑着推脱道。 如今的花仍是如墨长发披散脑后,月白不改,俊眉朗目。 不过仔细看去,原本灿若晨星的双目如今满是空虚,身侧一杆翠绿竹杖昭示着正值鲜衣怒马绝佳年纪,却被夺去光明的无奈,令人惋惜。 尽管如此,在他的脸上,你看不见怨恨的神情,只有笑意,浅浅淡淡的笑意。浅到好处,淡到好处。 推辞再三,大娘仍是坚持谢礼,花只好苦笑的收下患者家属一番心意,随后诊治下一病患。 一旁茶幡迎风飘扬,茶摊上一棕发男子静坐,神色疏冷,冰冷眼神唯有在接触到医者之时才多出一丝暖意。 “哒!”一声轻响,一杯酥油茶已摆在少年眼前。“二东家,请!”茶店小厮热情招呼,顺着男子视线望去,眼见医者忙碌,兀自感慨道, “大东家仍是如此心善,也多亏了他高超的医术,如今医天子之名方圆百里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排队待诊之人络绎不绝,为我们茶店增了不少收益呢。” 为了扮演好仁慈医者这一形象,荻花题叶游方救助不少患者后,觉得如此效率不高,遂盘下这家原本将近倒闭的茶店,在旁行医布药,为其增添了不少人气。 有了稳定的客流,茶店因此重新焕发生机,如今的它五脏俱全,更有闲散资金换购四方商人手中珍贵茶品。 茶店老板打心底里感激花月二人,更有了“大东家”“二东家”之称。 面对店小二的热情招待,月神色不动,不过微微颔首而已;直至听到其对二哥的由衷赞叹,冷峻神色方才稍缓。 月反复打量待诊队伍中的人后,心下暗道:“一共四十八人,伤者七人,内息浅薄者五人,粗通外功者十三人,亦不过庄稼把式,余者皆为平民。” 确保队中人并无威胁二哥的可能后,少年方才举起桌上茶杯,浅浅抿了一口,但锐眼仍是不离花之所在。 店小二见此松了一口气,随后轻声离开,前往招呼其他客人。‘大东家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易近人,令人如沐春风,二东家,嗯!’ 端茶倒水过程中,店小二思维发散,想到此不由噤若寒蝉。 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活法,自混乱边境摸爬滚打起来的茶店小厮早养成了识人之能。 在中苗边界,招子不放亮的人恐怕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店小二深知二东家内心是与外表相符的冷厉,但却单单服不远处的医天子(花行医的化名)一人。 茶店小厮还记得几个月前有一行山匪前来求医,被医者以不救无义之名拒绝诊治,山匪恼羞成怒之下欲以武力逼迫花就范。 这可惹恼了周遭村子受过花之恩惠的人,各村青壮年纷纷拿起农具与恶徒对峙。 迫于形势(月以无形杀意针对为首者),暴徒只好败走。 山匪走后三天,便传来他们落脚的山寨被义士血洗的消息。 虽然不曾亲眼见证案发地点的惨烈状况,但小二冥冥中有感,传闻中的义士,正是眼前面容青涩稍显冷漠的棕发少年。因此他对待花月二人的态度愈发恭敬。 夕阳西斜,树林野径。唯有脚步踏在树叶上的“沙沙”轻响,以及不时传来的竹杖敲打在石板上的“哒哒”声回荡。 花诊治完了今日前来求医的病患,月拿到了特意嘱托店老板采买的大红袍(花的喜好)。二人漫步林间,打算回转小院。 “算算时间,雪应当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可惜!”花感受着穿过树梢打在自己身上的霞光温度,听着身后少年不同往日的沉重步伐声,手上清净竹骤然一停,随后开口道。 “嗯?”手提茶包,神思不属的无情葬月堪堪收回心绪,不解地望向荻花题叶。 “要让她多等片刻了。因为,”花神情一如既往的平和,空洞双目看向月,续道“吾还有一个患者尚未解决啊!” 少年察觉二哥“视线”,想起如今花之处境,心下一痛。但随后花雪的讨论情形涌入脑海。 “风已经七天没向酒壶中传回讯息了。”花眉头紧蹙,担忧好友现今处境。“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雪眸染愁思,心系远方友人独身困境。 二人默契地没有刻意避开月讨论风之现状。 花看过原剧,深知风中捉刀在无情葬月心中的地位,加之同修数载情义身后,更不想因自身蝴蝶效应造成难以挽回的憾恨,不欲以月之愧疚捆绑少年。 雪因身世缘故,对此隐隐有几分猜测,加之多年相处明了荻花题叶对四人情谊的重视,遂顺水推舟,希望月能及时救下风。 “心病还需心药医,”意味深长一句后,明了对方心下挣扎,花语气陡转凌厉,“无论如何,你要相信荻花题叶有保全三人的能为。” 话甫落,无情葬月惊觉天边斜阳已许久不曾移动,树梢绿叶也平静如常,仿若未曾经风拨弄。 剑者回神,左手轻扬,化去手中茶叶;右手虚引,已是邪剑入手。 医者掌中翠竹轻叩地面,周遭环境丕变,顿现墨色环境。写意山水景象无声笼罩四野,再现妙笔生花神技。 视觉受阻一年,以眼入医妙法推动以心入画进境,如今的花已可落笔成阵,何况如今对手心有挂碍为自身留下藏机时光。倘若天时人和尽占情况下,术者还不能一搏地利,不若自尽算了。 浮动的枝影交织出兵戈的形状,泉声好似频催战鼓,清风送来山间陌生而肃杀的气息。杀气临身,月本能因应,循一缕气机反向锁定来者。 剑者稍作感应,顿感对手神与境合:一若山之高邈,水无常变。 花身形不动,语气迫人:“来!” 第四章 竹鞘映霜 喝声扬,荻花题叶为证明己身能为,从而不让无情葬月为独自离去感到亏欠,一开战局。 月明白此战唯有全力以赴,方能走得洒脱,走得毫无后顾之忧。心念把定,长剑一起,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傲邪剑法·血布长河 血色剑气浮空,绵如细雨微寒、迅若银河变转,好似要划开眼前山河。锐利劲风扑面,花感到四周元气流动陡转晦涩难明,右手翠竹平平伸出,点中赤红剑脊。 月手中血不染蓦得一滞,只觉眼前清净竹看似易折实则坚韧,己身真气奔涌如江河,对方屹立若山岳,岿然不动。浸淫傲邪剑法多年,剑者自有应变战略,真力再提,剑尖大放璀璨,寸劲收发间竟是自生剑气。 花听风辨位,身形微侧,堪堪避开袭来剑风,手上不可避免地稍松。 见此,月眼神一凝,右手内旋、撤手,随后血光涌动,剑锋所带螺旋劲道弹开竹杖;左手恰到好处地攀上剑柄,反手持剑,提步再进,锐芒直抹对方咽喉。 荻花题叶神念探出,感到身前幽深无底,恍若黑渊。花心念一动,手腕翻转间,绿竹再出,旨在投石问路。杖端剑芒吞吐不定,好似苍龙入汪洋,龙身舒展间搅弄风云。 太极剑法·探海式 “不对!”招至将出,术者忽觉身后锐气隐隐,一如大日朗照。 傲邪剑法·血冥昼晦 无情葬月先前剑气悬而未发,仿若残阳,左手邪剑演化黑夜曙光,接引先前暗招,斜阳剑意猛然调转,直指花之背后。山水奇境,月一展阴阳割昏晓奇招。 心念电转下明了对手用意,花此时说不清该哭还是该笑:“还真是‘全力以赴’啊!”光影交错是血冥昼晦的破绽,亦是长处。 一方面斑驳光影给了对手识破之机,另一方面光华大放之际夺人心神,令人气势转低,错失良机。 然而面对此招花视觉有亏,恰好令此招破绽消弭,无损长处。 月对此心知肚明,因此他选择明式转暗,借手中邪剑引动所埋无形剑招。更易变招,方知误伤荻花题叶。 内心稍暖更感遭受轻视,花应变机敏,长袖舞动间演绎云水生变,浓重飘渺之雾遮天蔽日。 流云水袖,太极剑式两造并用,花周遭一双阴阳鱼登时显现,黑白瑞兽首尾相衔成就太极结界。 薄锻,坚竹运化,阴阳忽顺忽逆之举使得昼夜失衡,剑气汇合刚柔双劲,三重力道以清净竹杖与瑰丽剑身交接处为宣泄口,反袭无情葬月。 察觉不对,月当机立断,抽身而退,却是正中对手下怀,奇阵伴随月之步伐华彩闪烁。花左手袖中指诀变幻,嘴唇微动, 五行定位·大地之链 虚空现碧芒,铁链自五个微小法阵阵心处探出,困锁月的四肢以及手中血不染。战局失利,月眼中红光一闪,正是血神禁忌。 邪剑遭受外部刺激,加之不甘受缚,趁月最近心绪不宁之际寻隙而入,意在反客为主。 血色蔓延,无情葬月突露狂态,呼应手中长剑邪意。一震,剑上锁链节节寸断;一挥,受限四肢尽数解放;一举,无匹剑意直摧眼前。 月甫脱困,虽是怒火中烧,但招式起落间不失沉稳,右手剑指轻画引动先前长河余劲。 血光如墨,点染江山。 荻花题叶顿感周身气流绵密难解,诡异杀氛铺天盖地而来,屏蔽己方灵能感知。血月横剑劈向眼前术者,却是悄无声息,一剑枭首。但见眼前尸首忽化浮墨消失。 “藏头露尾之招,仍是这般令人厌恶,”月语露不屑,“你还能躲到几时呢?”言罢,猩红再度衍生,无边赤浪扫荡四野。 鲜红剑气四溢间,一若红枫轻舞,叶落之处依山傍水,漫天枯叶翻飞,势要迫出瑰丽绚景中的一抹不谐。 “找到你了!”月嘴角微扬,似笑,更似蔑笑。杀机一触即发,血不染轻取山间苦竹。 风萧萧,雨丝起,本是墨赭交错之枫竹奇影,一派写意悠然,偏偏忽起雨雾朦胧。 长剑挥舞间,震散周遭细雨,却是无形牵动术者神经,花率先应变,足踏虚影,杖起清萍微末。 太极剑法·虚步下截 清净竹后发先至,以柔劲上撩一对剑锋,随后手腕再转,三环套月顺势而出,收纳来者真力。 一声冷哼,无情葬月月于招式用老之际邪气再运,立时冲破太极力场,剑锋上挑,手腕微震,沛然之力尽数宣泄。 花但感虎口一麻,手中竹杖拿捏不稳,已然震飞半空。迫不得已,花脚下步伐再转,旨在抽身,气势转弱。 刹那风声一转,月掌中剑式收发间化为前倾逼命之招。 少年目露悲悯,貌若追思,青涩面庞无声坠落一滴血珠,低沉冰冷之声由此而发,“血剑无情魂葬月。” 一滴血化入无尽风雨,游丝殷红无穷剑芒由瑰丽剑锋近身逼杀而来,风雨失音,天地收声。 一招过后,剑者单臂悬空,术者低眉敛息。剑,停了,剑尖赫然点在一杆神异翠竹之上,其上竹韵幽深,抵住凶煞剑意难进分毫。 简约竹身恰恰擎在花横举左手当中,医者右手再起点睛之举,纤细二指刚刚好击中杀机最浓最重的一点猩红核心。 杀性一灭,漫天雨丝骤消。剑者周身不知何时再现绿蔓丛生,延伸间,隐隐汇聚在先前挑落绿竹之上。 五行变位·天地归根 月先前体内乙木余劲未消,强行运功催化寄生真气。叶落归根之招层层消弭血神之怨。 碧红交错间,无情葬月陡然醒转,眼神清明:“二哥。” 话音刚落,双方收招,荻花题叶长袖一挥,散去绚烂山水。月有意关心,但见眼前人面色稍白,却是看不出有何异样。 花抢先道:“走吧,雪还在等我们。明天你就出发吧”随后月白身影转身再向落脚之处而行。 月清醒不久,神情恍惚地跟在自家二哥后面,亦步亦趋,却是没发现眼前之人左手袖口间若隐若现的一抹殷红。 回到小院,只见俏丽身影驻足篱间,正是等待许久的玲珑雪霏。 三人会面,花简单交代了自己让月寻找失联的风中捉刀的想法,不过二者一番切磋自是略过不提,雪对此亦表示认同。 晚餐之后,四人各自回到屋内休息。荻花题叶独坐房内,信手掐诀封闭四周,将一张泛着亳光的绢帛平整摊开。 “咳,咳……” 轻咳数声,血落绢帛,透着一股森寒剑息。无人催动,自行演化成一道血色剑形。 其上气息虽是微弱,意蕴却是深不可测。而在其一旁,尚有一杆普通竹枝并立绢帛,宛若寻常。 剑印初成,赫见二者交相辉映,气息流转间,竹影凝实不少。 “以楚曲激化血神心绪,截下一缕渡世大怨,”花心想,“反而导致东风压倒西风吗?” 察觉眼前两道意蕴不合预期,少年再取出几张白宣,其上口诀奥妙非凡,正是仙舞剑诀。花口中念念有词,纸上剑诀忽转灵符显化,丝丝缕缕化入竹身。 伴随最后一道符箓打入,江山图上立成分庭抗礼之局。见此,花满意地点点头,准备进入以虚化实的步骤。 随后信手一招,身侧两杆翠竹各自落下一片竹叶,一者殷红如血,一者轻薄锋锐。 少年手中法诀再变,剑印,竹影各自打入两方竹叶。仙舞、傲邪势若水火,竹叶轮转间意在分出高低。 荻花题叶云手拨转,欲演阴阳,却是反弹剧烈。危急之下,术者灵思再转…… 翌日,又是四人依依惜别。 花自身后取出一口翠色剑鞘,其上附有一枫状剑穗,微笑道:“试试吧!”月初时不解,但还是接过二哥赠礼。 血不染归入剑鞘,分毫不差。 “不妨尝试注入真气!”荻花题叶温和道,无情葬月乖乖照做。真气涌动间,血红剑光汇合碧绿剑鞘,剑格处灵机变幻,光华大作间,锋鞘合一,明黄取代红绿色彩。 “嗯,这是?”剑者内心稍疑,往常运气之时耳畔哀嚎扰神,如今却是心清意明,“清净竹!” “不错,正是清净竹所成剑鞘,其名——”医者微笑颔首,“映霜寒!” “不仅如此,”温柔声线响起,玲珑雪霏双眸片刻不移眼前剑穗,“其上剑穗似乎另有玄机?” 心知少女有意探索,花遂缄口不言,静待对方下文。 “血气幽深,剑光清冽,”明了至交有心考较,雪玉指轻点下颌,继续解释道。 “究其跟脚,当是剑宗绝艺——傲邪剑法、仙舞剑诀,二者本是极端对立,却在当中叶瓣生机流转下成就枯荣之势,各自生克。” 言至此,少女忽然一顿,心下对生力来源有所猜测,不由得看了花一眼,眸中掠过深深忧色。 第五章 雪骨玉心 专注听讲的无情葬月察觉少女突兀停顿,心中疑窦陡升,正欲出声询问。 “生力取自清净竹所携不绝灵光,早前经受你以傲邪剑意与仙舞真气洗涤,成就其承载剑意的特性。” 荻花题叶抢先向玲珑雪霏微微摇头,机敏接下话题,“加之我常以乙木灵气蕴养,激化其中甲木生机。” 眼前剑鞘,正是由月率先收取的翠竹,花日常持有的手杖所铸。 “你我大小切磋数十战,翠竹早已浸润汝之剑意,”花续道,“如今我提炼其中清气,留下坚韧材质,应当足以承受血神七式前六招。” “清气调和生克招式的极端对立,演化三才气象,这就是枫叶剑穗的来源吗?”明了花举动背后的用意,雪只好出言应和,意在掩护。 “不错,”花赞赏点头, “血神怨力深重,频繁使用傲邪剑法迟早会导致积重难返,因此我以竹韵为基,布下小枯荣阵法。其中一片叶瓣之上我打入剑诀全篇,当你有感真气运转隐隐受滞时,你借此行气,或可化解邪性。” 剑诀即仙舞剑诀,是月自那次“走火入魔”后拿出来的,表示此乃其父岳万丘亲手誊抄,正是因为睹物伤神,方有那次入魔症状。 少年取出此卷,一方面是将三人视作值得推心置腹的手足,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从其中找到治疗血不染剑伤之法,意在找到助花复明之法。 “两套剑法原本水火不容,却在甲木灵息调和下成就相生格局,”少女抽丝剥茧下,再叹友人的奇思妙想。 运转仙舞心法,借因动用血神七式而沉郁在剑上的傲邪剑气,强行推动剑诀进境。 如此一来,双方维持巧妙平衡,使月在保证杀伤的同时,又没了入魔之虞。 “月,这样一来,你不用担心因习练傲邪剑法导致武骨定型,不合仙舞剑诀的难题了。”雪欣喜道。 眼见两位好友一唱一和,月内心稍暖,加之竹鞘合剑锋后所化明黄外表色调动人,令人爱不释手。 少侠宝剑,相得益彰,无情葬月今日,再入江湖,誓将亲人带回。 目送自家四弟的身影消失在朝阳余晖间,花表示自己需要补眠,因此不打算外出行医,并叮嘱雪不必准备自己的三餐。 回到房内,原本满脸微笑的花面色陡然一变,苍白若金纸。“咳!好险,差点破功!” 尽管脑中疼痛仿若针扎一般,但为了不让二人担心,少年还是强打精神布下隔音阵法,随后骤然倒下。 过了片刻,风吹开木门,送来一缕香风。踏步而来转手关门的倩影步履轻柔。如雪少女甫入内,就见少年横躺眼前。 花之识海 “叮,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手足情深’,”仍是雌雄莫辨的中性声线,“察觉宿主体内凛然剑息,联系当前医者身份,奖励适应性置换中……” 少顷,佳音传来,“叮,奖励人物进阶模板——皇甫霜刃。”言罢,俊逸绝伦,洞悉人心的文武全才身影再现尘寰。 “翳流军师吗?”花稍作沉吟,旋即轻笑道,“倒是更为合适。” 昨日为炼制竹鞘,荻花题叶刻意在与无情葬月对决时,以大地之链奇招困锁剑者四肢,重演十面埋伏杀局,嘴唇微动间逼音成线,楚曲引动血神杀机。 最后以另一根清净竹为媒介,己身为载体,导入渡世大怨。然而世事难料,渡世大怨加成的凶煞剑气与仙舞剑诀为基的无暇竹影冲突一触即发。 迫不得已之下,花唯有自行斩断两成先天乙木青龙之气。生力介入,平衡剑意,竹韵成就三才之势方才铸成枯荣奇枫剑穗。 然而,原本尚能压制的血不染剑意,趁着花自断灵能之时侵入其体内,四处乱窜,医者好不容易才以怒天之惩刚劲化作法印镇压住奇特剑息,打算之后习练仙舞剑诀慢慢消弭。 没想到出于兄弟情谊的善举,竟误打误撞的解了眼前燃眉之急。寰宇奇藏以符咒入剑、演化天灾。 又一场黄粱大梦,花对皇甫大公子的根基有了更为深层的认识。 其武学术为根本,御使丧乱诡氛。因此练就浩劫剑法的第一步就是自伤,以病入剑,功力每升一层,体内伤势便化消一分,病气反哺真元用于克敌。 “病体入剑,凶险万分,青年皇甫霜刃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略微体悟了一下剑招特异,联系前世看剧所得信息,花心中有所猜测:“也许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师兄孤独缺弑师伤同门,当时的他伤重唯有行险创招。” 但以寰宇奇藏之深沉心思,也不至于异想天开的无头乱闯,那么灵感来源呢?细细推敲后,少年眼中精光一闪:“五残神功!” 五劳七伤之招,皇甫家秘传武学,以独特真元造就奇异伤气,而浩劫剑法则反其道而行之,诡异病症转变悲泣剑意。 究其源头,仍是调动人体五气起造杀疗伤之用。 明了剑法真意,荻花题叶不由赞叹眼前人物惊才绝艳。 心念既定,少年决心钻研人物武学,至于所需病气嘛,体内哀怨剑息倒是正好合用。但着手演练之前,还需要一定的观测调整。 在荻花题叶沉浸心神于推演剑诀之时,在外身躯却是气息时强时弱完全摸不着头绪,体温也忽冷忽热,玲珑雪霏对此担忧不已。 第七次拭去好友额头细密汗水后,少女起身离开,再出现,已然身抱古朴木琴。 夕阳落山之前,小院当中一片幽静,无分晨晖夕晦,但闻琴音婉约。 雪于玉白七弦之上暗附真劲,音色悠远而静谧。五律变转间,中正曲目调四时,合经脉。清净乐声入耳,静卧之人神情渐渐安稳,似乎陷入沉眠。 时间推移,已是玉兔东升,独奏少女又见少年眉峰紧蹙,不禁一指挑飞了琴弦,皱起眉头,十分困扰花究竟在梦中经历着什么。 难道是修真院惨案再现,回忆不堪回首? 思虑至此,雪心绪一乱,琴音戛然而止。回过神来,雪惊觉掌下木琴已生裂缝。这架自道域随身带出的古琴经不住玲珑雪霏连番摧劲,走到了琴生尽头。 玉手拂过琴身,仿佛仍能感觉到其上隐隐木纹,少女神色在烛影映衬显得愈发难明。 乐器承载离思,本是异乡客对家园最后的寄托。但如今古木皲裂,是否表示游子再也寻不回故土,寻不回乡根呢?旅人不解,唯留叹息。 神思不属的少女忽闻芳菲气息,妙目轻挪间,月白身影映入眼帘。却是荻花题叶体内灵息自发运转,疏通经络滞结,一时间房内香氛氤氲。 踌躇片刻,雪莲步再起,行至床边,借着摇曳灯火打量对方眉宇。 在玲珑雪霏视线之内,眼前男子形容清隽、风姿雅致,紧锁俊眉更添三分肃然。久居心上之人近在咫尺,秀美女子不由得一时痴了,莹莹水眸紧系静卧白衣。 蓦得,一抹月华自窗篱倾泻而下,打乱了芳心起伏。 清霜如露,月下繁影。此情此景,雪忽感痛楚如潮,“映霜寒”三字牵动少女情怀。 “星光熹微,月映雪寒。呵?”轻笑一声,苦意自知。本是有心接近无情葬月,反让心仪对象以为己身心有所属,甘心祝愿。如今自己在他眼中恐怕不过亲人罢了。 亲人?伤身伤心的冰冷字眼,是原本美好愿景在生父安排下支离破碎的无奈。 “昊辰,”乍变的称呼,是因阒寂环境不再压抑自我的女子独白,“你知道吗?我更喜欢你称呼我盈曦,不是雪,那个取自星宗的名字。仅仅是盈曦!” “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不喜欢这个名字。太阳与雪,一点也不合谊。太讽刺,也,太悲伤了?” 柔声百转,深藏心绪娓娓动听:“但自从遇见了你,我却爱上了这两个字。盈盈朝霞常居昊天,皑皑白雪久留星辰!” “昊辰与盈曦,不是本该在光阴变迁中彼此圆满的一对吗?”雪喃喃自语,却是无人应答。 言至动情处,女子素手轻抬,半截皓腕如雪,而原本如玉般温润的纤细十指如今血痕清晰可见,那是长久拨弄琴弦留下的印记。 心中酸楚压下身上微创,雪修长手指划过花刀削般的面庞,仿佛要将眼前人模样铭入心田。 忽然,雪柔软身段一弯,嫣红唇瓣悄然落在花之唇间。触感微凉,盈曦但觉对方气息干净如兰。 与此同时,仿若电流经身,似酒般醇厚的爱意编织成复杂罗网,令人沉沦其中。 此时,耳畔忽然传来哭声阵阵,察觉安神阵法异样,少女陡转清醒:‘无心!’语未发,已是人去留香。 房内再转沉寂,如豆灯火闪耀间,原本沉眠的男子默默睁开双眸。 第六章 掌握灵机 玲珑雪霏察觉先前布下安眠阵法异动,知晓是忆无心做噩梦了,女子立时抽回心神,匆匆离去,安抚小天使。 房内,荻花题叶双手用力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空洞瞳孔中倒映晦暗烛火,神情沉静如水。 原本花在琴音安抚下,专心推演浩劫剑法与血神余息的融合,发现己身不足。 因木属先天灵能缘故,体内五行有所偏狭,但剑法所求天灾演变需要五气轮转配合,因此五行完备平衡已是必须。 遭遇症结,少年眉头一蹙,心思电转,意在攻关。 于此当下,乐声乍停,花不知不觉间已是灵念回身,未待睁眼,香风已至身侧,随后雪的一番剖白分毫不差的投入男子心湖方寸,激起涟漪阵阵。 此生雪之行为历历在目,明了好友心意后,对方一举一动似乎都带了弦外之音。 神识会肉身,花应可自如行动,但旖旎氛围却让男子迟疑了,甚至悄然压抑术者调理周身元气的本能。 随后,无心哭声吸引女子关注,秀美身影迅速前往照料,解了眼前困境,花不由松了口气。 “五行偏向乃先天所至,我身负乙木灵机,因此五行偏木,又如忆无心,后土奇能加持,五行偏土,” 直身而坐的荻花题叶压下有些纷繁杂乱的念头,再度投入武学钻研突破之上,不意间思绪飘飞,“嗯~无心,也不知道雪是否照顾得过来?” 神念紧系隔壁二人,心下百转千回间柳暗花明。 “等等,无心!”金石盾、水石变、焚石灼、土石风、木生石等剧中特异术法名称涌现脑海,花眼神一亮,“单一灵能演化五行,如臂挥指。” “先天真气为主,如君使臣,衍生调和五气流变,由简至繁,借驳杂熬炼纯粹。”全新方向恍若拨云见日,男子原本乱成一团的思绪忽然清晰起来。 奇术成因自然而然地于心中陈列:“五行混一,各自生克间推动术力精进。” “这是灵界的独特法门,兼容并蓄,遂成就其广博。却未必适合己身,一身功体以道域武学为基的我又当如何呢?” 症结方愈,疑问又生,如玉手指轻点眉心,视野宽窄变幻间摄入一抹碧绿。“清净竹!”一叶障目陡去,前路更显清晰,环环相扣间武学根基练法已成。。 “分属甲木灵根,因后天有欠其一而不全,却是正合道家真意。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加之我先天乙木灵能有亏,残缺双方互相精炼成就,演化太极气象。阴阳如君,五行拟臣。” 心念把定,花信手一招,五杆翠竹排列身前,指诀变幻间色彩纷呈。 男子正欲转实为虚,将有质奇物炼成无形灵气,进而引入自身五脏。真力将发之际,花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默默变更术法,不伤竹身、单提清气。 花盘坐木榻,成五心朝元之势,静心凝气,开始引动起五脏的五行精气来,渐渐进入了物我皆忘的境界之中。 身前一股灵机涌入,少年肝部立时绽放出灼灼青芒,无限生机涌动间,一条青色神龙的虚影在青芒之中肆意游动。 肝属木,木生火,心属火。但见木韵深厚而灵动,流转间汇入心田。又是一口灵气涌动,赫见朱雀腾赤炎,心灯大亮。 烛火炼脾脏,积土成山间高邈气息隐隐浮现。清氛转斧光,开山迎瑞德,正是麒麟降世。 广博土息引动肺之共鸣,乍起虎啸山林。真力注入虚影,肋生双翅、仰天咆哮的白色巨虎形象立时现形。 锐芒无常流变,转向席卷肾脉,如渊真元涌动,灵光再现,以柔克刚间显化龟蛇交缠之象,成就北方玄武。 阴阳和合,五行兼济。内脏气息交相辉映,呈现五灵法印,边缘翠芒隐隐。特异真元运作间,无形拱卫当中太极气象。 随着荻花题叶气行周天,一股股天地灵气被转化吸收,化为温润能量向着四肢百骸冲刷而去。 先是犹如潺潺溪流声,而后逐渐化为了滚滚浪涛声,反哺衍生五气之温床。 “呼——”深吐浊气,花收功回神。与之同时,身前清净竹半数生力遭夺,弥补男子亏空,夯实功法基础。 如今竹身黯淡,如桐棕色取代绿意盎然,却是不复初始勃勃生机。稍作感知,花已对眼前枯竹了若指掌。 略一沉思,少年右手直向怀中探去…… 翌日,又是艳阳高照的一天。院中,荻花题叶身披轻衣,披头散发兼脸色比瓷还白,独坐赏花。 闷闷的一声轻响,是玉碗磕在桌上的声音,带着主人隐隐的嗔怪。伸手端起药碗将药饮下,花略一抿唇,仍是微笑问道:“你知晓了。” “汝调和气息之法虽妙,寻常人看不出内伤。但我们同修多年,我早有他法判断——看似气息平稳,却保持三步之外,必是重伤却不欲我们知晓。” 从花手中接过药碗,蔚蓝挂帛丝带拂过桌面,玲珑雪霏认真肃答, “以汝之责任心,断无可能平白停止行医。类似情况只在先前锻造乾坤壶后出现。所以,竹鞘关键亦是汝灵能承持吧!” 出于莫名心思,女子不欲以“映霜寒”称呼剑鞘。 提到乾坤壶,少女不由得想起风出发前,花临别赠语。 “乾坤壶中所用法阵,加之你所提药名,其功效恐怕不仅是酿酒那么简单吧?”眼前人垂目不语,明显看出对方不欲多谈,雪遂改换话题,“还有炼制百酒丹。” 百酒丹,药方寻常,炼制手法与所需材料复杂,却并不具备疗伤效果,更多用于满足酒中豪客出门在外的挑剔口味。 然而在道域,这一方堪值千金,因为它能解除刀宗绝学“醉生梦死”造成的疯狂症状。 玲珑雪霏思索着,美目微微一转,追问道:“汝是不是知道什么?” 心知寻常论武并无发动禁招的可能,雪讶异于花未雨绸缪之举。 “呵,不过有备无患罢了。”多年交契,对方聪慧了然于心,花摇了摇头,失笑道,“反倒是‘映霜寒’,称得上是我铸术上的一次重大突破。” 言罢,男子未觉身侧秀美身影忽的蹙起眉毛,兀自解释灵感来历。 当初黓龙君所赠“墨瑶”琴图,相似的格调名称牵动异世灵魂的记忆。 因此荻花题叶失明前曾反复研读古卷,有学宗道兵炼法为基,虽是管中窥豹,但也习得了鲁家锻造术的皮毛。 而在失明过后,亲身体会过渡世大怨之浩瀚无涯的花,对所学铸术有了更为深层的体悟。 承载,这是废字流兵器的特性,无论是未完成的墨狂,还是作为诛魔之利实验品的血染不绝都具有非凡的承载上限。 因为承载特性,持剑者的强大意念就可以一定程度上弥补兵器材质上的不足,同时也能最大程度上化消极招相对带来的压力。 也因此,神兵一旦被打上宿主意念的烙印,就会贯彻终生,至死不渝。 墨狂自不必提,止戈流以血为凭,渡世大愿代代相传。哪怕是身为鬼谷四慧的逍遥游,亦只能抹杀虞姬灵识,夺取其力量,无法完美展现血染不绝的风采。 明了此点,恰逢无情葬月离开之际,荻花题叶遂决心尝试“废字流”,最终铸成了这口“映霜寒”。 但在花看来,目前的拔俗竹鞘仍是未尽全功,成品停留在承载,未能达到化消的地步。因此术者只好分铸枯荣奇枫剑穗作为中转。 但根据剧中表现来看,完全的护世之兵应当还能消弭对手真元,维护剑主才是,然而琴图之上对此一笔带过,敷衍了事。 ‘是被人后天掩去了,还是其本身就只是实验品呢?’荻花题叶暗想。思绪回转,察觉身侧女子聚精会神地听着自己分析铸术,还不时默念加强记忆。 花嘴角微微一勾:“雪!”低沉雅致的声线呼唤眼前人。 “嗯?”雪堪堪回神,慧黠精致的眸子显得微有些失焦,不经意间流露少许娇憨。 “你煎的药,”男子少见地语露促狭,“愈发苦了。” 第七章 佳人古琴 桃园仙境,隐居妙处,遍地丰草奇花卉,天高地远水阔,更衬无暇女子脱俗风姿。如今的玲珑雪霏独立丛中,手拿水壶,皓腕轻摇间滋润着周遭逸品。 奇香萦绕,本当令人心旷神怡,然而遗世白雪却是眸染遐思:“为何最近昊辰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我呢?” 风月相继离去后,雪认为自己与花的关系应当有所进步才是,不料竟是事与愿违。 原本谦和守礼的陌上君子如今成了工作狂人,朝九晚五地外出行医。少女所思慕的独处之机更是无从谈起。 “是我做得太过火了吗?”雪气馁之余不由反思,自己是否哪里露了痕迹。 日常相处点点滴滴汇入脑海,雪不由疑惑,“六根清净竹近数消耗,昊辰缺少手杖难以探路,身为好友的我亲身引领也是很合理的吧?”(“但洗漱等方面的照顾就过分了啊!我又不是不能自理。”生活不易,昊辰叹气。) 想起双手纠缠时,掌心所传的,熟悉而又陌生的炽热温度;以及惊鸿一瞥却是尽收眼底的精壮身材。 端庄女子不知何时已是霞飞双颊,优雅气质与烂漫姿仪形成的极度反差,竟是说不出的动人。 “但,我真的有机会吗?”仿若想起什么似的,雪之心绪陡转低沉。 阴阳同修的荻花题叶灵能恢复飞快,无情葬月离开方才一年,半个月前男子乙木感知奇能就已经恢复,甚至在精度与范围上有所加深扩大。 因此自诩为“工具人”的玲珑雪霏失去了同好友一道外出的理由。 更加挑动少女神经的是,以木灵调和五气后的花对异性吸引力简直爆表。某次因为昊辰迟迟未归的缘故亲身前往探班的雪,目睹了花被村内年轻女孩纠缠的画面。 此后玲珑雪霏就以忆无心还小,要准时用餐为由,勒令昊辰必须按时回转小院。提及无心,盈曦更是无奈。村内野花还好,无论是论姿色,还是论格调,在女子眼中都毫无威胁可言。 但同样身负先天灵能,并且是能与花之真气隐隐共鸣的后土灵息的忆无心就不同了。虽然当初自己据理力争分开了粘花的无心与昊辰。 但随着年岁增长,小女儿眉目长开,愈发清秀讨喜。 在花雪二人的耳濡目染下,一身兴趣竟是尽数投注在道门玄学之上。不过如今的无心兴趣则又多了一项,黏着荻花题叶。 灵木反哺佳土,两相牵引之下,心花二人的关系愈发紧密。 今天一早花还特异中断行医,带无心外出采购。玲珑雪霏虽心头不快,但脸上并未流露出半分,只是表示家中尚需有人打理,因此并未同行。 浇花,早课,练功,时光就在少女的患得患失间匆匆溜走,眨眼间已是金乌西坠。 然而牵挂之人仍是未曾回返,雪不由得叹了口气,径自走进厨房,洗手作羹汤。食材已上砧板,粉袖轻挽,素手稍抬正欲攀上木柄。 蓦得,手腕一沉,熟悉触觉落入心海。 抬头望去,来者蓝白衣袍,玉制发环简单束起如墨长发,正是荻花题叶。 不过向来干净整洁的男子如今额头微汗,似乎刚运动完。“呼~,还好赶得上。”全力赶回的花话甫出口,更显气息紊乱。 言罢,空洞双眸对上不解秀目,“无心呢?”气吐如兰,尽管见状心头窃喜,但雪也未曾忘记关心义妹现况。相处经年,自有一份金兰之谊在。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花不待对方回应,搭在如雪皓腕上的白皙妙手略一发力,率先牵动女子身形。 内心虽是疑窦丛生,但雪还是紧跟眼前之人,二人齐齐奔赴邻处山巅。绝顶渐近,荻花题叶脚下忽转奇特韵律,仿若星宿挪移。 “这是——”一双妙目时刻关注男子,不意间看出细微端倪,“星罗奇步!”心田波澜又起,移步换景中,玲珑雪霏视野豁然开朗。 夜幕低垂,无名山峰,深藏着另一幅梦幻至极的璀璨美景,那是湘南最澎湃的绚烂星空。 久违的银河撕裂深邃的夜空,满天碎钻石从天际撒下,抬头便是整片浩瀚星空与壮丽银河,倒映在仿若黑珍珠般的晶莹水眸中。 视线稍移,但见不远处的月华树下,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并肩而立,全无相似之处的面容,却是一般无二的暖人笑意。 “花!”细看之下,忆无心身边的不是荻花题叶又是谁,“所以是妙笔生花对吗?”扫了一眼身旁长身而立的俊逸人物,尽管知晓无心年纪尚小,需要照顾,但雪还是不免稍感失落。 此时,夜风掠过,撩起“花”的飒飒衣袖,露出其下快速变幻的修长五指,灵光闪动间,无心身侧之人忽转飞花点点。 少女眼中流露出一丝讶然,心头却是涌上一抹甜蜜。 “离开道域许久了,却因我们四人的缘故让你驻足在一方竹篱小院内,不得自由,”男子开口,语露愧疚,声线温雅中显三分清朗,“我记得你儿时喜欢观星,时常绘制漫天星图。唔——” 感谢言辞,抱歉语句尚未出口,纤纤玉指已然堵住花之嘴唇。随后似感不妥,雪仿若触电般地收回右手,佯作冷静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平心而论,虽然告别星宗后,俗事缠身,素妆女子已经许久未曾有闲暇时光品味璀璨星光了,但雪并不认为这是风花月心四人的错,自己身世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思虑至此,澄澈明眸不由得黯淡下来。 “好吧,是我矫情了,但你看,”敏锐察觉自家好友低沉心绪,花接续先前话题道,“这满天星斗,是否有几分星河划界所见的风采呢?” 女子抬头望去,入目尽是往昔霞光。恍惚间,雪回到了那段无忧岁月,微风,明月,更有——浩瀚星辰。 温和内力流转四肢百骸,驱散晚间寒气,也带回了百转思绪。荻花题叶默默收回按在对方肩上的右手,坦然面对玲珑雪霏的含情美目,温柔道:“生辰快乐!盈曦!” 贺声落,衣袂翻飞间,清影浮现。是架琴,是架古琴,是架无声自鸣,余音绕梁的古琴。细细打量下,梧桐琴身典雅沉练,晶莹七弦轻灵明润。 素手拂过冰丝,萧朗音色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着实是一架令人爱不释手的好琴。仿若感到雪之雀跃情绪一般,花默契开口:“古琴初成,恰逢其主,其名——郢雪。” 郢中飞花白雪谣,这是花的回应。这个世界相熟的人太少,能被人牵挂总不会是一件坏事,更何况是眼前的绝艳女子。 谁又会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么久?也许将来情途坎坷,但荻花题叶愿意为对方努力。 “昊辰!”婉约声调扣人心弦。花忽觉今日似乎暴露太多,连忙转移话题,“不仅是我,无心也有准备礼物。” “哦~”尾音稍扬,雪亦没有紧抓不放的打算,莲步轻挪,到了一旁已被冷落许久的女孩身边,纤纤玉手轻捏对方精致脸蛋,“无心有什么礼物准备给姐姐呢?” 似乎不满先前待遇般,向来乖巧的小天使拍开了雪之右手,小嘴一嘟,但还是伸出原先背在身后的左手,一条蔚蓝珠链缠绕在小巧白玉间。 仔细观察下,可以发现其上有刻字,歪歪斜斜的,但勉强能看懂是“阿姐生辰快乐”。 素手轻合,覆住了被晚风冻得通红的小手,旋即化出一层新衣,小小的身体被柔柔地揽进怀抱。 玲珑雪霏玉额轻叩对方洁白脸颊,柔声道:“谢谢无心,阿姐很喜欢。” 夜如墨,繁星挂幕。一家三口靠立一处,共享一份温馨。不时嬉笑之言开怀,抬头见了月至中天,雪轻声问道:“时候不早了,是否早些歇息?” “还早,吧?”谈兴正浓的花眼见女孩可怜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不禁苦笑摇头。 三人回转小院,荻花题叶把忆无心送回卧房,替她换完衣服盖好被子,方才退出房间关上门。甫出门,发现厨房灯火通明。走进一看,裙裾轻曳而无声,是雪在准备明日早餐所用食材。 “雪。”轻声呼唤,稍作迟疑,男子仍是沿袭这一称呼。 “嗯?”兀自忙碌的女子身形一顿,臻首轻抬。 “不若我们三人一同外出旅游吧?”花语气万分恳切。“旅游?去哪儿?”讶异于对方思绪跳脱,雪奇道。 “我们常居中苗边境,难道你就不想见识见识真正的苗地风光。”对方口风稍松,花决心趁热打铁,言语间勾画美好蓝图,意在诱惑。 “功体不全,汝却想涉足江湖。看来汝之礼物当真不好拿啊!”多年交契对方心思了然于胸,雪毫不留情道,“吾不准!” “诶?”小心思被揭穿,花再打感情牌,直呼冤枉“我这也是为了无心啊!” “哦~” “初见无心时,我便留意她之身世,无论是石笛还是火焰记号都接近于苗疆风俗,因此我认为与其在此苦等,不若主动入世探寻无心背景。” “嗯,言辞有据。真是个好哥哥,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瞥见对方喜出望外,少女话锋一转。 声如银铃,笑靥如花,玲珑雪霏侧过头,带着些许戏谑笑意,望着身侧荻花题叶道:“但想扮演好哥哥的角色可是得承担代价的哦!” “郢雪还不够吗?”“当然。” “所以你还要什么?”花状似无奈道。 “嗯,”美目稍转,略作沉吟,满意地欣赏到了眼前人的不安动作,雪开口道,“那,再帮我作幅画吧。” 第八章 苗地人情 苗疆边陲,与中原风俗大为不同,只是多少年下来,虽然地处偏僻,但毕竟与中土还有交流。 而苗疆一带出产的皮毛、矿石等等特产,也向来在中原有极佳的声誉,吸引了不少中土商人前来交易。 久而久之,苗疆原本没有的客栈,也在中土商人的影响下,在最热闹的几个城镇之中出现了。 花雪心三人现在处身的,就是这么一个客栈——西苗客栈。 进到客栈之中,很明显可以看出桌椅摆设,很是受了中土文化影响。 虽然如此,但苗疆悍勇风尚仍是处处可见,人人崇武。甫进门,男子便感乙木感应传来数十道特异兵气。 开好房间之后,荻花题叶反倒不急于入住,而是带着玲珑雪霏与忆无心二人在大堂冷清处找了一张空桌。耳听八方,意在了解苗疆风土人情,毕竟剧中所述终归片面。 入苗之时,花便在雪的建议下,找到一个偏僻村子,用钱物买了三套当地衣服,一男一女一童装,与雪、无心二人各自换装穿上。 一行人均作苗疆打扮,倒也无格格不入之虞。 稍加留心,枯坐目的已成。整合筛选堂中人闲聊讯息,三人得知: 苗疆幅员广阔,地广人稀,大致有五个部族,分别为:苗、土、壮、黎、高山五族。 以人口多少而论,其中以壮族人数最多,几占苗疆人口总数的四成;以领地来看,却以苗族势力最强,占据的土地最是广大肥沃;单论民风,则以人口最少的高山一族最是剽悍。 五族各有自己语言,但大体之上,互相沟通的时候使用的却是与中土相近的通用言语,只是多少都有些地方民族“特色”。 蓦得,花忽感周遭一静,“咚!咚!咚!”沉稳步伐声入耳,目标直指己方三人。“嗯?”男子剑眉微皱。 恶客已至眼前,蒲扇大的手掌落下,木桌登时一震。 刹那间彷佛无形的声波蔓延开去,众人为之侧目惊奇,数道目光尽皆集中在这处圆桌,准确的说是圆桌旁的一道靓丽身影。 那是一位女子,身材玲珑有致,酥胸如笋、腰肢胜柳,眉带桃花三分红,颊飞红杏一点香,俏丽的容颜如同夏夜撩人。 见此,大堂之上的男性生物无不蠢蠢欲动,然而见到了圆桌前如岳深根的魁梧身影,仿若一盆冷水浇熄了心中的火焰。 但见大汉七尺昂藏,虎背熊腰,棕黄皮草横披,袒露身上虬结肌肉。 “小子,”对方声若洪钟,引得花耳膜隐隐刺痛,“这位姑娘是你什么人?”心知来者不善,但男子仍是礼貌因应,显示出绝佳涵养:“这是舍妹。” “小妹妹,哈哈哈哈!”对方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狂笑一阵,旋即目露凶光,“只怕你守不住你家妹妹啊。在苗疆,美人只有强者才配拥有。” 微妙察觉眼前人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来者意图昭然若揭,加之深谙苗疆剽悍风气。 心念既定,荻花题叶绝无退让打算,反诘道:“哦~,你认为自己很强?” “当然,大堂之上论武功有谁能超过我呢?”大汉坦然应承,旋即转向玲珑雪霏,夸下海口,“小妹妹,跟着这个瞎子有什么前途,不若跟我回去生娃,好好相夫教子如何?哈哈!” 仿佛对面言语不堪入耳一般,秀美女子兀自喂着身侧女童饭菜,不过听到“瞎子”二字时手中一紧,汤匙微微变形。 发现对方漠视己身存在,大汉心下微怒,却不知自己先前将女子视为货物的言辞已经惹恼楼上巾帼。 “好笑,”女声轻响,尽展不屑,“谁言女性只配留守家中。” “谁!”嘲讽语调刺激大汉,对方立时怒上眉梢。 循声望去,但见出声者腰肢纤细,长腿紧致,健美结实的身材宛若一头雌豹,衬着略显健康的古铜色肌肤。棕发编成发冠,给人以野性难驯之感。 “哦,我当是谁,”看清来人面目,大汉怒极反笑,“原来是嚓哈雷曾经的手下败将——鸮羽族·叉猡。” “如何,你要为他们出头吗?你哪里来的勇气,挑战与嚓哈雷同列血雏岭十大斗士之一的我。” “幼时如此,现在未必,”叉猡手按腰间骨镖,蓄势待发,“更何况是刚刚争夺武魁失败的你呢?窝阔台。” “你找死!”被人戳中痛处,窝阔台真气乍提,双膝微曲,状似猛虎扑食,腾跃而起。 殊料,半空一枝古木平平伸出,妙之毫巅的一招后发先至,敲在恶虎肩头,生生将其打落。 轻抬木杖,但见男子墨衣显瘦,面上素白色网格眼罩平添三分淡冷,好似先前举动微不足道一般。 “多谢姑娘出声站台,”花静立桌边,朗声道,“但身处苗疆,便用苗疆的方式来解决吧!”后半句语气陡转冷冽,武息骤生,锁定身前巨汉,显露不凡修为。 “合适,”窝阔台略微活动了一下左手,疼痛稍缓,再度挑衅,“血雏岭东殿斗士·窝阔台,拜候。”场景再转,已是客栈外一片空地。 苗疆强者为尊,因此决斗也被视为一种神圣的仪式,战前通名也是约定俗成,通名过后,战斗便不容第三方插手。 花身沉气稳,手腕翻动间舞了个棍花,旋即右手向后一甩,枝头斜指地面,回应道:“点睛化龙·医天子,领教。” 荻花题叶俊伟容颜静若止水,墨袍下贴身苗衣勾勒出男子如同大理石雕刻一般的身材比例,堪称完美,是人类的黄金比例。 交换名号过后,便是无声对峙,逼命氛围弥漫四野。 伴着一声大喝,窝阔台率先忍受不住压抑气场,抢攻荻花题叶右侧。式式凌厉,紧锁对方中门,雄厚拳力几可开山裂石,猎猎寒风割得脸颊生疼。 花不慌不忙,紧守方圆,轻巧侧身腾挪间,尽数避开袭来铁拳。掌中古枝似灵蛇起舞,一展点睛风采,不时回点对手穴道。 不以目视,乙木奇能感应来者方位。静中取机,察觉对手攻势转衰,男子迅捷一招直取膻中。 “噗!”窝阔台武元搬运,止住前进姿态,堪堪避开人体死穴遭点的窘境,但对手枝头所附迫人内息,仍是逼得己身呕红而退。 “不差!”小臂横抬抹去嘴角鲜血,窝阔台再现驰名武学,“接我猛虎跳涧。”话甫落,魁梧身形横空,黝黑大手状似虎爪,护体罡气隐隐生辉,摧人肝肠。 察觉对手狠辣心思,加之先前无礼言语挑动医者神经,原本点到为止的心思立转凛冽杀机。花右手上撩动作稍缓,旋即木杖杵地,左手忽升璀璨。 天殊大法掌 医者足踏方圆,衣袂翻动,皓白真气凝成太极符印,黏连对手刚猛双爪。光华流转中,正反劲道螺旋吐纳,猛虎倒飞而出。 仿若破布的身躯重重落地,窝阔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要抓住性命最后的悲凉。几个呼吸后,斗士再也没能站起来。 有胆子大的上前察看,发现魁梧身躯下的骨头已被寸寸击碎。 在旁人骇然,恐惧的目光下,男子径自走进了西苗客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回归了一个食客的身份。 斗争过后,显露己身能为的荻花题叶无疑成为了堂上焦点。忌惮者有之,意欲结交者有之。不过慑于前车之鉴,一时无人敢做出头鸟,害怕惊扰花雪心一家的开怀时光。 但,总有艺高人胆大者迎难而上。娇喝声入耳,楼上两道身影翻下,酒壶扣在木桌之上。随即便是飒飒英姿入眼,正是叉猡。 “先生,不建议吧?”声方落,野性少女已然落座,赤着一双天足,更显疏狂随性。 “自然,”花亦无拒绝理由,“不过山野闲人罢了,当不得鸮羽族族长先生之称。” “鸮羽族的确以女性为尊,但强者法则,无关男女,尽皆适用。先生轻取血雏岭斗士的壮举历历在目。” 叉猡直言不讳,再转溢美之词:“更不用提,先生在医学上的一番惊人业艺了。” 微讶眼前人不同于剧中所见的冷静,言辞进退有度。 但细思之下亦无不妥,毕竟身为一族之长,外交之事在所难免。‘仅听名号看破我之来历,’医者内心诧异,细细思考少女来意,‘嗯?’ 鼻尖轻动,男子对此有所猜测。 同样察觉不对的玲珑雪霏率先回应,嘴角苦笑浮现:“唉,原本兄长只是打算入苗行医罢了,没想到初入宝地便惹上祸端,这可如何是好?” “无奈啊!”无需言语沟通,自有默契在心,荻花题叶巧妙配合,“听闻西苗血雏岭一家独大,苦无背景的你我三人只好暂避风头了。” “只是可惜了兄长苦心孤诣,钻研所得的血翅虫咬伤的全新疗法了。”雪佯作叹息道。 “一家独大”四字拨弄好强少女心绪,又闻动人消息,叉猡心思电转,已然做下决定。 第九章 王宫来人 “先生初来乍到,恐怕不知西苗形势,我鸮羽族虽然人数稍逊,但族中女郎个个尚武,”心念把定,叉猡随即出言招揽, “因此在西苗尚有几分薄面,倘若先生不弃,便是我族座上宾,血雏岭之仇也由我族一并承担,如何?” 言语恳切,句句表示对荻花题叶一行人的关心,引人共情。 ‘待遇颇高啊,’花内心不痛不痒地来了一句,脸上却是恰到好处流露出一分感动、三分难以置信、六分得遇伯乐的庆幸。 花强忍“激动”,婉拒道:“医天子何德何能,能得族长如此偏爱?” “以先生本事何愁不得志,我鸮羽族不过捷足先登罢了。”救命医者近在咫尺,叉猡按下心头火热,用着半生不熟、道听途说下学来的中原成语应答。 “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推辞再三,花厚颜接受了对方邀请。 而圆桌之下,花雪各出一手,彼此间默契交换了手势,意思是——“鱼已上钩。” 邀请成功,欣喜不已的叉猡并未发现其中关窍,径自伸手指引道:“先生,请!” “呃,族长你看我们一行人尚未用餐。”花好心提醒道。 “啊!是叉猡失礼了,先生不必拘束,自便即可,叉猡先前往召集部众。请!”言罢,随性少女率先离席。 “来去如风,洒脱的令人欣羡。”目送英姿出门,玲珑雪霏感慨道。 “鸮羽族虽是雨林中的部族,但地处西苗,亦是沾染了不少游牧习气,行事雷厉风行,却也正常。”荻花题叶卸下脸上表情,又闻身侧赞叹,开口道。 听得男子解释,雪心下了然,旋即又是语带疑问:“不过,鸮羽族如今如此缺医生吗?” “恐怕缺的不是医生,”网格眼罩下眸光清寒,花左手无意识的轻划虚空,苗地短打袖口还是太短了,言辞间巧妙留下重音,“而是药师啊!” 灵光流转间,布下隔音结界、加之幻术遮掩,瞒过四周有心无力之人。 “呵,”忆起先前见闻,再逢好友考较,雪胸有成竹,“风尘仆仆,面带倦容,是急于求成的表现,联系族长在外奔波之情况,当是族中有变。” 花浅浅抿了一口香茗,不置可否。眼见对方冷淡以对,秀丽女子却也不恼,眼角余光瞥见身侧女童,微微一笑,素手轻握紫砂茶壶,添满一旁小巧茶杯。 旋即温声道:“无心,时间尚早,不必如此着急!” 原本以为自己用餐耽搁兄姐大事的小天使这才停下塞食物的白皙幼手,大眼睛仿若会说话般地一眨一眨,仿佛在问“真的吗?” 雪一时失笑,右手揉了揉忆无心的小脑瓜,黑发柔顺,总之手感很不错;左手推了推青瓷茶杯,示意先喝口水别噎着;随后微笑点头,墨蓝马尾飘扬间给出了肯定回应。 “对方骨镖上血气未消,加之身上落羽杉花粉余息尚在,以及主动交好我们的举动来看,此行,” 安抚好小妹之后,女子臻首再抬,接续先前话题道,“并不顺利。” 心知推测不过管中窥豹,因此玲珑雪霏并未讲话说满。‘只是并不顺利,而非铩羽而归吗?’敏锐发觉好友微妙停顿,荻花题叶倒也无意点破,顺势回应。 “所以你刻意放出我能治血翅虫所致病症的消息,意在试探?”分明是疑问语句,但在男子说来,却是言之凿凿。 “不过顺水推舟而已,”雪把玩着手中精致茶具,玉容上颇有些百无聊赖的意思,“按苗疆古方记载,血翅虫咬伤当用恶沼之中,月凝湾特产——月银浮萍,晒干后制粉涂抹伤处,不过沼泽周围野兽毒虫遍布,实在难以靠近。” 语意未尽,一方面,是确信相交莫逆之人对此了然于胸。骨镖上残余血腥,多半是斩杀恶沼猛兽所留;落羽杉,乔木种,常生于水网边缘地区。 然而叉猡身上却没有月凝湾特有的草木气息,可见一行人未能深入沼泽。 更准确的说,是被拦在外围不得寸进。如此一来,对方善意举动背后的动机,二人已可猜得七八分。 另一方面,女子发现自己言语间暴露太多,对月凝湾的了解有些太深了。 正在雪兀自反思句中破绽,惴惴不安的时候,花倒是语露激赏:“不错,看来雪你的准备工作十分到位,如此冷僻的药理与风土知识都有所掌握,我可以轻松不少了。” 耳闻好友称赞,玲珑女子忽然反应过来,自家心上人自从无情葬月走火入魔后,便未能继续浏览早前所搜集的各家医书,多由自己吟诵给对方听。 因此对方或许以为,自己对月凝湾的了解是从书中得来,思虑至此,雪心下稍松了一口气。 “以医者身份暂居鸮羽族,”冷静之后,好听女声再起,“至少让血雏岭投鼠忌器,省的又添一桩麻烦,同时有机会接触苗人,暗访无心身世。” 虽然以花雪如今能为,独挑小小血雏岭不在话下,但也不想平白坏了彼此旅游兴致。荻花题叶也赞同玲珑雪霏的作法,点头认可后,二人结束了这段对话。 随后餐桌上渐转沉寂,唯有偶尔汤匙碗筷碰撞声响起。随着花雪心三人用餐完毕,便偕同鸮羽族众人一道,踏上了回转驻地的道路。 事实就是如此奇妙,风雨总是姗姗来迟。等到一班人离开之后,又见魁梧身影踏入西苗客栈范围,但见来者身材魁伟,浓眉大眼,高鼻阔口。 虎目四扫间,堂上食客无不噤若寒蝉,纷纷低头用餐,高谈阔论之声顿时低了下来。大汉确认再三,仍是并未发现目标之人,浓眉深深皱起。 此时,一身着苗人普通服装,在外罩了一层木甲的小兵出现,在大汉耳边轻声报告了几句。 听罢,大汉冷哼一声,转身出了栈门,直奔户外空地——窝阔台的尸体所在之处。 细细观察过战场后,大汉脸色阴沉如水。早先前往报信的窝阔台随从仿佛感知到大人周身压抑气场,更是瑟瑟发抖。 “哼!”冷哼一声,大汉恨铁不成钢道,“对手实力未知,贸然挑衅,还是这般妄自尊大。一招废去东殿斗士武骨,哪怕是我也难以做到,如此人物又岂是他窝阔台能抗衡的?” “窝阔台死于公平决斗,十大斗士并不是输不起,何必针对敌手不放,”仿佛看穿身后人心思一般,大汉忽觉之前话语隐隐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嫌,于是开口找补道,“倒是鸮羽族,横插一手。似乎忘了我们血雏岭是如何取而代之的。” “部落的荣耀,会在战场上亲自取得。”豪语一落,昂藏身影此刻显得如此高大。小兵们更是心驰神往,激动道:“是!武魁!” 响亮回应,揭露大汉身份,正是血雏岭东殿武魁——嚓哈雷。 话分两头,在嚓哈雷散播人格魅力之际,这方的花雪心三人正在欣赏周遭风光。 尽管心忧族人状况,但闯恶沼而不得的叉猡所带领的鸮羽族猎人小队此时亦是疲惫不堪,因此少女下令,徐徐而行,给足随行休整时间与空间。 因此三人也有了饱览苗疆风土的难得机会,需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沿路行来,初时熙熙攘攘的声音入耳,可见在这一片群山环绕之中,却有一片肥沃平坦而开阔的土地,出现在面前。 一栋栋一座座带着浓郁苗人风味的房屋拔地而起,或依山而建,或紧密相连。 还有一道清澈小溪流,发源于前方深山,从这片世外桃源一般的土地上,蜿蜒流过。不少苗人的房屋,就建立在溪流两岸。 而在水面之上,远远看去,苗人建造了三座桥梁,居然都不一样,一座乃是木桥,最是简单,两根巨木绑在一块,横倒在两岸之上,就算是一座桥梁了。 至于其他两座,都是石桥,却也更有风味。一座大石所砌,粗糙坚实,在水面不宽的溪流上平摆过去,再用厚重石板往上一搭,便是桥梁,正是苗疆这里简单而实用的造桥方式。 随着赶路步伐加紧,天空陡转阴沉,不仅是因为金乌将落,更是因为密林将至。鸮羽族,是雨林中的部族。族地,近了。 穿过眼前密林,二人向前望去,只见眼前霍然开朗。 一眼看去,其中房屋多是用木材建造,风格与中土样式截然不同,四四方方,朴实无华,而且屋角正门以及边缘墙壁上都挂着狰狞动物骨骼,越是凶猛野兽的越是常见,想来这多半乃是部落风俗,以此显示房屋主人的勇敢。 时间推移,又是半月匆匆而过。这一天,阳光初升,一别前几日阴霾的天气,倒显得颇为晴朗。 叉猡独立屋中,望着窗外族人忙碌,稚女嬉戏,心情尚且不坏。自从医天子到来后,表现出了极高的医学造诣。先是以卓绝眼光看穿族中病患——血翅虫所咬,并精准地给出了分析。 据其解释,血翅虫本身无毒,不过口器上携有磷粉会通过伤口传染人体,进而阻止伤口愈合,使伤口溃烂(其实更重要的是破坏人体免疫力,加之伤口不愈合,细菌感染概率大大提高)。 其后医天子先生拿出了自己栽培的花品,作为月银浮萍的替代,辅以独门医术,竟是疗效非凡。族人无不对其感激涕零。 如果说唯一可虑者,那就是最近血雏岭频繁骚扰鸮羽族外出的捕猎小队了吧。此中原因叉猡心知肚明,旋即又是叹息:“要是羚罕在就好了。” 羚罕,鸮羽族年轻一辈第二强者,更是叉猡的闺蜜。不过在先前闯恶沼时为护叉猡身受重伤,如今还在疗养。 “今日,是她拆线的时候了吧?”少女好似想起什么,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处木屋,“等她恢复,与我轮番带队外出捕猎,就不用担心受人欺辱了。” 正在叉猡兀自沉思之时,下属来报:“族长,王宫来人。” 第十章 情深不寿 鸮羽族族地入口 当听闻王宫来人的叉猡匆匆抵达族地入口时,看到的是黑帘车马,以及随行的苗王亲军。 他们身上穿着苗人普通服装,不同的是胸口另加了一面坚韧木藤所做的木甲,手中持着长柄尖枪,看来这就是苗人战士和普通苗人的区别了。 为首者更是不同,手提精铁长刀,身披棕褐大氅,立发冲冠衬得青年更是英武不凡。 对方年纪与己身相仿,但叉猡并未因族中风俗而起轻视之心,毕竟虎口老茧、扎实下盘,以及眼中无意间流露出的迫人锐芒。 其中包含的非是身为苗王亲信的跋扈,而是身为武者的骄傲,无不令观者望之生畏。 “高手!”这是叉猡对赫蒙天野的第一印象。 “不知是何事,竟劳得苗王近卫首领亲自来颁旨呢?”长腿紧致,纤腰赤足的鸮羽族族长开口询问,意在试探。 察觉自眼前率性少女出现后,四围女战士精神面貌陡然一变,赫蒙天野立时明了是此间主人到场。喑哑声线响起,是与铁血外表相符的淡漠:“赫蒙天野,奉苗王之命,前来迎医天子先生入宫。” 知晓王宫近卫来意后,叉猡遂吩咐族中战士前往通知医天子一行人。少顷,窈窕身影自远而至,香氛袭人,正是玲珑雪霏,“恐怕要让阁下稍待片刻了。” 此时的雪身上穿着的是苗疆女子的普通衣衫,款式与常人并无不同,只是这寻常衣服,配上她绝世容貌,登时便如发光发热一般,更显现出从未见过的风采出来。 倒似乎这女子天生便该当穿这等衣物,处处透露出苗疆女子的特有风韵味道来。其中魅力看赫蒙天野身后士卒沉醉表情便可知晓,虽知雪语意稍悖于王上“迎人速归”的命令,但却令其生不出严词拒绝的心思来。 “理由!”自行伍脱颖而出,进入苗王视线的青年刀客再开口,仍是同军人身份相符的言简意赅,是并未被眼前绝色动摇分毫的如铁心志。 “兄长如今手术已至关键处,不能中断,”女声婉转,娓娓动听,是切中道号的八面玲珑,“还望将军见谅!” “将军”二字恰巧搔中赫蒙天野痒处,生平以战神之位为志向的苗疆战将如今名声不显。对方奉承之语加之己身对希妲王后善良心肠的理解,青年遂不再多言,兀自等待正主到来。 恪守王命的近卫统领拒绝了叉猡入内休整的邀请,仍旧驻扎在入口处。又是几炷香的时间过去,几名脾气不好的王宫近卫脸上隐隐可见不耐之色。 此时,旷达男声倏然响起: “摘取香芝医鹤病,正要臞仙,相伴清闲性,朝市不闻心耳静,一声长啸烟霞冷。” 诗号将停,木杖点石探路音色渐转清晰,带出一道浅淡如墨痕般的挺拔身姿,素色网格眼罩下面容疏朗清雅,表情似若静穆的医者将苗地劲装穿出了别样风采。 “让诸位久等了,医天子实在抱歉。”温文尔雅的平易声线流转,仿若泉水清淙,别有安抚奇效。 恍惚间,伫立的苗疆甲兵仿若身处河畔,向下望去,只见河水清澈之极,站在河岸上也可以看到小溪水面下的石块,水中游动嬉闹的大鱼小鱼更是不计其数。 远远的地方,似还有飞禽掠过,扑腾着翅膀落到水面之上,昂头向四周张望几下,然后惬意地合起双翅,在水面轻轻游动。 天地万物,在这个地方,在此人身上,竟是出奇和谐。 “走吧!”赫蒙天野毕竟沉着,率先抽回心神,做下回转苗王宫的决定。‘此人,似乎有与自然相谐之能,嗯?’察觉医者高深精神境界的青年,稍作沉吟,暗自留意,‘应当报与王知晓。’ 伴随荻花题叶的来到,再加上玲珑雪霏以及早被其接来的忆无心,三人登上马车,在苗疆战士的护卫下出发。 车中,雪宠溺地打理着怀中女童稍显凌乱的发丝,毕竟竹篱小院邻近村庄可无这么多同龄玩伴,遑论同性了,因此无心这段时间难免玩得疯了些。 然而秀美女子一双妙目却是不时停留在对面清隽男子身上,花自上车后便不发一语。而荻花题叶对此浑然不觉,梧桐木杖置于身侧,右手兀自搭在座位边沿,感知马车动向。 “这是前往苗王宫的道路,赶路甚急。看来不是北竞王,那,”隔空把脉之下,行进路线尽数倒映在花之脑海,“会是谁呢?” 正在男子思考间,马车已悄然翻过了逼仄山道,七拐八弯间到了恢弘殿门之前。旋即车身稍顿,惊醒了因赶路耗时漫长而陷入梦乡的忆无心,随后听得帘外窸窸窣窣人声响起,应当是在王宫近卫在接受门禁检查。 之后车内三人便被“请”下了车,斜阳晚照,雪心二人都不自禁地眯上眼睛,感觉到天空射下的光线,彷佛还带着美丽的圆环光晕一般,照在他们的身上。 在王宫近侍的带领下,又步行了几刻间,一行人到了一处楼阁之下。假山石桥,湖水环绕,沿途种满杏树桃花,一路可见落英缤纷,柳枝堪折,仿若人间仙境。 “看少年人气度,当是来自中原吧?”离目的地尚有一段距离之时,为首近侍开口了。“哦~”语气稍显诧异,荻花题叶微笑反问,“先生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未正面回应,但讶异语气瞒不过在宫内摸爬滚打多年,早已人老成精的近侍头目。“沿路行来尽是罕见花草,但少年人却是熟视无睹啊!” “呵,先生说笑了,在下因故失明,却是无福欣赏这珍惜花品了。” 无法目视,但难道嗅觉也坏了吗?先前甫靠近楼阁三十步,花香承借东风之力,已是若有似无,眼前男子可是率先察觉异样的人,鼻尖轻动后流露出的可惜神情瞒不过近侍头目的毒辣眼光。 心知对方并未坦白,长者再开口,仍是一般无二的和颜悦色:“失明吗?确实可惜了,不过令爱花道见识如此之深,亦是难得?” 对方言辞入耳,又听得清醒后,从玲珑雪霏怀中下来,亦步亦趋的跟着众人的忆无心此时如数家珍般的报着眼前草木名称,花嘴角罕见的挂上了苦笑,但还是辩解了一句:“这是家妹。” 年迈近侍并无理错关系的尴尬,稍慢几步,到了女童身边,露出慈祥暖笑,询问道:“小姑娘这么熟悉花草,是都见过吗?” ‘这些东西不是很常见吗?’小无心不解其意,但仍是点了点头,解释道:“这些花草,哥哥都有栽啊!我还经常看到哥哥同它们说话呢?” 烂漫言语落下,稚女难懂个中深意,兀自踏着细碎步伐,走到雪面前举起双手——累了。一把抱起小天使亲了下面颊,女子欲言又止。 “此楼阁乃王上特意为王后所建,其中珍品哪怕是中原亦是罕见,先生竟能收揽十之八九。”忆无心道破天机,近侍语调陡转意味深长。 原本“见得”老者竟肯放下身段去套一个小女孩的话,荻花题叶暗自钦佩,同时不由反思,‘难道真正是我做人失败?居然认定我不会说实话。’ 再闻褒奖之声,花开口道:“在下天生与草木亲近,也因此自行摸索出了一套行医之法与养生之学。” 眼见对方脸上尽是独门秘诀被点破的无奈,年迈侍者打了个哈哈,揭过此节。随后楼门将近,一行人再转沉寂。 之后近侍伫立门外,三人在侍女的带领下进入楼阁,终见患者真容,正是苗疆王后——希妲。 但见座上女性衣着淡雅婉约,不见王族贵气,却自有一番风度,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 一番行礼不提,侍从搬来木椅,三人坐下后,荻花题叶右手五指倏张,墨白交织的纤细长线流利探出,绑在希妲王后半截玉腕上——悬丝诊脉。 正当旁人屏息静待医者听脉之时,花一心二用,借圣木奇能(阴阳交感后的灵能称谓)悄然探查楼内守卫。 “五个不逊于赫蒙天野的高手么?还真是保护到位啊!”灵息流转下,暗处保镖无所遁形,花已对楼中布防了然于胸,“等等,正主到了。” 真气深沉浩大的身影乍然闯入灵能视界,仿若一团熊熊烈火般引人注目,花神色不动,悄然收回感应灵机,专心诊脉。 “父王,您怎么不进去?”屋外,后来的男童不解发问道。随即未闻作答之声,房门骤然打开。来者首现真容,银丝张扬,灰白皮草更衬得来者身份不凡,额角饱满,虎目炯炯,四盼间不怒而威,正是当今苗王——颢穹孤鸣。 “参见王上!”恭迎之声一时间,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花但感手下丝线振幅陡然一变,‘这可不能深究。’医者顺势收回诊线,“慢半拍”地行礼道:“参见苗王。” “参见母后。”这是前来向希妲王后请安的苍狼王子,此时的他年方八岁,黑发柔顺披下,样貌三分肖似其母,细弯的长眉,有些近似瑞凤眼形,蔚蓝眸子中带着琥珀晶光。 “嗯。”对于亲儿的行礼举动,以及满载孺慕的动人眼神,座上女性只是淡淡回应,一双慧眼落在眼前男童身上,却是蓦得染上了深深哀怨与惆怅。 “苍狼,你先退下吧,让大夫为你母后诊治。”颢穹孤鸣再开口,稍加安抚有些惶恐的独子,目送苍狼远去后,王者双目徘徊于自家妻子身上,流露出难得的温情。 “平身,”信手微抬,示意免礼,“诊断可有结果?” 问到专业上,医者一改先前收敛,侃侃而谈道:“王后心神郁结,导致药力受滞,难尽全功。” “有解?”“自然是有的。”“那便开始吧。” 荻花题叶应了声诺后,真元再提,施展点睛奇术,神异翠芒自指尖迸发,以眼入医,无形感知希妲王后体内症结,“天泉,神道……” 男子嘴唇微动,连报七处穴位,仿佛同其言语相呼应般,伴着疏朗声调,对应要穴登时清光隐隐,旋即花一声低喝,灵机变转,光华辉映间别有调和五气,疏导药力之功,正是点睛灵指·七星锁元。 眼见医者缓缓收功,座上女子脸色亦好转不少。 颢穹孤鸣快步上前,揽住爱妻纤弱身姿,大手不经意间搭上怀中软玉脉门,确认脉象平稳健康后,沉声开口:“有劳先生了,来人,带先生一家下去休息,好生招待。” 夜晚 烛光摇曳间,照映出一室富丽堂皇,这是苗王遣人为花雪心三人安排的住处。 “王后的病,嗯~”蓦得,玲珑雪霏开口了,灵动眸子中是掩饰不住的忧思,“恐怕心病居多,花,你当真有把握吗?” “哦~?”男声低沉,却是避重就轻,却在无意间拨弄白雪心弦,“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因为眼神。”女子答道。不仅是因为日间希妲王后看向苍狼王子的那双令观者为之悲伤的愁眼,更因她看向自身丈夫时的复杂目光:‘与我一样的眼神。’ 后半句深埋心底,浅谈过后,室内再转沉寂。唯有男子蹙眉深思时,下意识敲打桌面的纤长玉指,带起莫名节律。 第十一章 所谓下家 是夜,巍巍苗王殿,灯火摇曳间,勾勒出别样肃穆氛围。 探望完希妲的颢穹孤鸣,马不停蹄地赶来处理堆积成山的公文。正当苗王专注批阅奏章之际,门外忽响低哑拜语:“末将——赫蒙天野,求见王上。” 白眉微微一动,手下笔锋未停,王者沉稳开口:“进来。”宫门开合间,带来堂前晚风,然而出于臣子本能,壮硕青年行走中不发丝毫异响,走至主公下首,赫蒙天野站定,静待座上人问询。 “何事?”…… 又是“嘎吱”一声,侍卫统领回禀完鸮羽族一行细节后,再拜告退。 苗王独立,光影交错间,惯看风雨的人兀自摩挲着掌中狼毫,咀嚼着下属对于医天子能为的描述。少顷,疏淡声线再起:“关于医天子此人,你怎么看?” “王族亲卫——问君语,叩见王上。”恭敬的中性语调忽现。 循声望去,但见一道佝偻身形自阴影中步出,大殿之上,再添诡谲气氛。 不疾不徐的步履踏出,旋即一顿,来人身形恰好停在明暗界限处,躯体大半被漆黑掩盖,而苍老面庞堪堪被如豆灯火点亮。 倘若花雪心三人在此,定能认出此人,来者赫然是日间导引他们前往,风趣健谈的近侍头领。 原本不过是求医的一件小事罢了,但苗王不仅派出了得力干部,更在导引人员上做好安排,可谓是下足了功夫,只因病魔缠身者,乃自己今生挚爱。 为了佳人,颢穹孤鸣不惜与父共谋,弑祖诬兄,终登大宝,更赢得自己魂牵梦萦的如花美眷。婚后,威严王者更是独宠一人,用情之深不言自明。 ‘只有我才能保希妲一生无忧。只有,’恳切心语中,压抑着难解疯狂,“我!” 这是少年时颢穹孤鸣目睹心上人对兄长嘘寒问暖,而那道自己毕生竞逐的霸气身影则是冷淡以对的场景时,内心默默许下的誓言。 饱经岁月洗练的王者黑发渐转银丝,浓情早转如水恬淡,却仍醇厚不褪,脉脉难言。 狼王心头隐隐有感,或许从做下决断,抛舍兄弟情谊的那一刻起,己身早已不再是仅敢远处眺望憧憬倩影的怯懦少年了。江山在握,佳人于畔,自己应当满足了。 “百兽啸野,独狼称强。中原扫荡,唯苗称雄,”内心诗号低吟,旋即又是名为野心的烈火升腾,狼眼顾盼间,投向恶牢所在,是殛欲证明己身的迫切, “我要让希妲看到苗疆君临的那一天,我要让她随我一同流芳百世。” 为君多年,颢穹孤鸣自有喜怒不形于色之能,按下心头杂念,专注眼下近况。 “到现在,还是不习惯身处光明之下吗?”不仅依赖听声辩位,更是君臣多年相处的默契流露,颢穹孤鸣再开口,言辞间隐隐夹杂着几分关心。 “黑暗,方是影形的归属。”浑浊双眼间感动之色一闪而过,枯槁面容神色不动,问君语态度愈发恭谨,随后将日间与花雪心三人的轮番对话细细道来。 听完下属汇报后,王者内心暗自沉吟,“先天与草木亲近么?遂无师自通成就一身高妙医术。” 如此说来,确能解释赫蒙天野初见医者时所察异象,想通此节,颢穹孤鸣眉间郁结稍松。 “但,因实验以眼入医法门不利导致失明,是真是假呢?”生性多疑,加之惯见天家薄情,久经风霜的君王显然不会因一时的合理而放松警惕。 正当殿内中年王者兀自考虑着医者安全性时,宫内别苑,如今亦是灯火通明。 “汝既知晓此中症结,”女子云袖轻拂间,牵动一点星光汇流男子指尖谐调。声色交织间,巧妙布下阵法,幻术嵌合其中,掩人耳目,微愠道,“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风自从入苗以来,音讯全无,苗疆境内能让一名超卓刀客销声匿迹的组织,寥寥无几。”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却是平白使得玲珑雪霏内心波澜起伏。 “汝认为风的失踪与苗疆高层有关?”雪再开口,抽丝剥茧下将好友举动串联在了一起,“以医者身份入世,无疑是以白身接近高层的最快方式。” 就像任何一位江湖人士都不愿意得罪一位名医,而身居高位者对此更是尤为看重,因为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生无病无痛,因此医生某种意义上讲是最为安全的职业。 当然,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名气,还有什么比攻克疑难杂症更能宣扬一个人的名声吗? “所以,难道偶遇叉猡也是汝的安排?” “呵,我哪里有这等本事,”听得眼前人揣测,花苦笑着解释道:“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风失联的具体细节男子并不清楚,不过有赖前世剧情打底,加之先天灵能传回的几分讯息来看,若荻花题叶猜测无误,如今的风中捉刀的确落在苗疆高层手中,可惜不是政治侧的高层。 心知至交性命无虞,但花还是决心一行苗疆,打算主动进入此间高层视野。 一方面,无论是为了安稳度过将来几次灭世灾劫,还是难以放下同窗惨死的悲痛过往,荻花题叶都认为自己应当主动求变。 至于坐视剧情发展,等到后期忘今焉穷图末路时出来抢人头之举,花认为不现实。任何一位九算都不容小觑,剧中的忘今焉在风花雪月一局当中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 花暗杀月的举动背后,恐怕不乏夫子的推波助澜,那么今生少了花,琅函天又会如何猎杀同宗的后辈呢? 追根溯源,自从异世灵魂到来后,剧情就发生了一定的偏转。因此想挽回悲剧的荻花题叶必须要在九算登台前,做好面对变局的准备。 墨家师者不仅强在智武上,更胜在可动用的资源上。因此想要与忘今焉掰手腕的花,必须要掌握对等的,甚至倍于对方的势力。论资本,墨家再富能富得过九界之一吗? 当然,男子自认并非为王的材料,但这并不妨碍花获取界主的信任不是吗?至于有关敌明我暗的讨论,我们不妨先来听听荻花题叶入苗的另一个原因。 玲珑雪霏,琅函天之女。仅凭剧中推断,花无法确定忘今焉究竟从雪口中获得了多少讯息,但毋庸置疑的是,两人之间早有联系。 至于限制女子传信的举动,无论是考虑到花是否抽得出时间,还是要照顾到雪的心情,这种方式都不被纳入考量。 入驻宫中,借森严禁卫限制忘今焉的窥视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我要算计你亲生父亲,这我能说吗?身着苗地劲装的男子思考之余,素色眼罩下的空洞双瞳下意识地“望”向眼前绝色女子,无声叹了口气,随后顿觉不妙。 “为何叹息?”果然,时刻关注花的雪并未忽略这一细小动作。 “没什么,只是觉得,”花再开口,神色间却是难得地染上了几分肃穆,“欠你太多了。” “一直以来,都麻烦你为我的任性买单,无论是出于灵能交契收养无心,还是让月离去寻风,亦或是这次入苗行医。” 男声雅致,一桩桩,一件件,回忆女子体贴入骨。 说是四人共同收养无心,实际上承担照顾责任的一直是花雪二人,其中花忙于行医,因此大部分时间都是雪看护着小天使。 月外出寻风,花身体欠恙,正是眼前柔弱身姿彻夜不眠,衣不解带地照顾心花二人,每日查验小院周围各处阵法,确保三口之家的安全。 此次王宫之行,相信雪也同样察觉到了年迈近侍的试探之意,因此女子刻意开口考较忆无心花理,无邪女童的直白回应主动吸引侍者关注。 出身名门的玲珑雪霏对身居高位者心思,自有几分了解,也明了好友藏拙深意。王者多疑,只相信自己。与其和盘托出,不若配合试探举动,无心泄露根底,更能取信于王。 对于荻花题叶欣然接受苗王征召,入宫行医的举动,玲珑雪霏不问缘由,仅是默默配合男子开局。一点点抛出己方筹码,打消对方疑虑。 “多谢你!”无论是为好友全心全意的付出,还是为女子毫无保留的信任,花都认为自己应当道一声谢,“盈曦!” 面对心上人恳切神情,再加知晓己身努力从未被遗忘,付出得到回报的欣喜涌上心头,乍变的称呼为阒寂的房内添了三分旖旎,如玉面容蓦得染上了几抹酡红。女子此刻万分庆幸男子失明。 “咳!”轻咳一声,雪强行压下百转柔肠,转移话题道,“我们还是先考虑一下医治失败后该如何脱身吧。” “那有何难,”花挑了挑眉,终究没有继续调侃自家三妹,毕竟女孩子面皮薄,默契接过话题,“只要赶在患者往生之前找好下家就是了。” 语到后来,花向后一靠,大半身子陷入躺椅当中。不得不说,苗疆躺椅是真的舒服。 眼见荻花题叶难得的惫懒模样,玲珑雪霏微微摇头,失笑道:“呵,这还是吾第一次听汝说泄气话。” 雪一直明白花内心对病患的认真态度,也相信对方在医学上的能为。 “心病,无解的心病从何入手?”难得露出疲态的花语气中满是质疑与无力,“医生,终究是人啊!” 倏然,花突感沁人凉意醒神,是雪以如葱玉指抚平己身紧蹙眉峰。 “他人之事汝怎有可能一一管尽?问心无愧便好,”柔声缓调,藏着难解的心疼,雪盯着花略显迷惘的面庞,事先收集情报如流水般划过心头,女子语气再转轻快,“倒是汝所言下家,吾有对象可供参考。” 洞察雪之心思,花强打精神,磁性声线明朗如昔:“哦~,巧了,我也找到了下家。” ‘不过,尚缺人物引荐。’秀目、空眸交汇瞬间,默契萦心。 第十二章 苗疆狼主 “啊!”苗王宫别院厨房内,传来惨叫,随后又伴随着重物落地之声。 男童本想稳住身形,却不意间按在热锅边沿,右手如触电般抽回,然而终究失去了平衡,摇摇欲坠间同垫脚的椅子一同翻倒在地。 “唔!”闷哼一声,琥珀般剔透双眼中已可见泪珠打转,父王平日教养在心中划过,即使此刻四下无人,年方八岁的苍越孤鸣亦不会轻易露出软弱姿态。 白手拂去眼角水渍,柔顺黑发紧贴面颊,配合其上烟熏灰迹,使得男孩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滑稽。“嘶!”仿佛用力过猛碰到伤处,苍狼倒吸一口凉气。 定睛一看,右手白皙肌肤上水泡清晰可见。 幼小王子并未枯坐或呼喊,而是借尚且完好的左手,径自撑起身子,打算继续未竟的“事业”。 殊料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万幸此时一双玉手伸出挽回男孩倒下势头,苍狼回过神来,正欲道谢:“多……” “苍狼王子……”对方倒是率先回应,一把好听女声响起,“您怎么在这儿?”言至后来,玲珑雪霏环视四周一番,确认这是别苑厨房无误后,姣好面容上已是多了几分疑惑。 年岁方幼的苍越孤鸣,虽然出身王室,但苗疆风气使然,加之父王有心栽培,因此其身上并未有所谓的骄纵之气,反倒显得平易近人。 “我,我想熬冰糖银耳羹,给母,”面对雪的打量,加之己身似乎将厨房搞得一团糟,男童不由得小脸涨得通红,垂下头颅,低声道,“不,给,给我自己吃。” “寒烟翠姑娘,求你不要告诉别人,我会把这里复原的。”仿佛小心思被撞破般,苍狼不禁语无伦次起来,说到后来,已是紧闭双眼,双手合十,小脸上满是哀求。 化名寒烟翠的玲珑雪霏见此不由得此失笑,摇了摇头后,牵起眼前男童右手,轻轻吹了吹减缓其上痛楚。 雪起初打算将对方带回别苑,蓦得心神一动,随后取出伤药与纱布,温柔地处理起伤口来。 “所以,王子是想熬冰糖银耳羹给希妲王后是吗?” 肉体疼痛稍缓,耳边吴侬软语安抚己方心情,苍狼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但还是承认道:“是。”随后一刻间,孩童实诚地向雪交代了自己这样做的理由, 原来,不久前男孩同父王一道,在北竞王府为游历归来的王叔——千雪孤鸣接风洗尘。席间,狼主提了一句“王叔最近气色不错”,而素来体弱的祖王叔表示多亏了苗王所派女官的食补。 父王素来关心祖王叔,小苍狼是知晓的,他还记得不久前父王派了一班人专门照料祖王叔齐聚,为首的正是一位女性,名字似乎是…… “民女姚金池参见王上。”父王得知祖王叔病情好转后,君心大悦,遂召女官予以封赏,随后不久,但见优雅娴静身姿映入眼帘。 父王旋即便是一番考较,对方虽初时腼腆内向,但回答也算可圈可点。尤其是谈到食补时,姚金池姑娘对答如流,其间更提及冰糖银耳羹有补血益气之功。 听及此,男孩不由得眼前一亮,‘母后的气色一直不好,不如……’心念既定,苍狼趁离席游玩之际,溜到后厨向体贴女子仔细请教了药膳做法,打算亲自动手。 “专门负责父王母后饮食的御膳房,有人看守,这该如何是好?”本意给母后一个惊喜,却连入门都做不到,年幼王子不由得懊恼道。倏然,男孩灵机一动。 专司王亲餐饮的御膳房整日有人把守,但为王府客卿开火的别苑厨房就没有这么严密的防护力量了。尤其是自从母后病情加重后,医天子一家所居别苑人气也冷清不少,不正是开小灶的绝佳地点吗。 于是乎,便有了开头一幕。 “相信王子的心意,王后一定能感受到的。”柔软手帕拭去孩童面上烟灰,玲珑雪霏认真道。苍狼给了对方一个感激的眼神,正欲回应,鼻尖耸动片刻,旋即神色一变:“不好!” 男孩迈着小短腿快步上前,靠近灶台后踮起脚尖察看。果不其然,水烧干了,银耳也糊了大半,一上午功夫全白费了。 一直以男儿有泪不轻弹要求自己的苗疆王储见此,仍是不禁瘪了瘪嘴,眼眶隐隐见红。 忽的,苍狼但感脑袋一沉,抬头望去,顺着素白透红的手掌看去,暖人微笑抚平心中委屈。雪温声道:“没关系,不过从头再来而已。这次我想,有人能帮你。” …… 转眼已是阳春三月,王宫别苑内,紫褐的桃树枝条上,长满了娇嫩的花骨朵,生机盎然。 熹微霞光中,黑衣洒脱的男子独坐在窗前,体会着微风、日光、花香和生命的美好,他独处却不是寂寞,而是宁静,如一面澄澈湖水般的淡定宁静。 日影落在他俊朗的眉间,瞬间有种仙人留恋红尘的感觉,令人心折。如画的场景中不意间响彻一声声孺慕低唤:“先生”,随后拔俗身姿尽展名师风范,循循善诱。 “这才应当是正确的剧情展开啊!”感知着对面气息,脑海中线条百转千回间勾勒出一道不羁狼影,荻花题叶内心有些抓狂。 时间线稍稍前拨,圣木奇能笼罩小院四周,因此苍狼潜入的第一时间,其举动就落在花之视界当中,男子有心交好对方,遂让雪前往厨房,营造“巧遇”假象。 然而前脚女子出发,后脚狼主来访,打算交流医学。花当机立断,在此“牵制”千雪孤鸣,由雪来安抚结交苗疆王储。 而后荻花题叶专心应付面前医道同人,一番交流,相谈甚欢之下,双方各自觉得大有裨益。 原本被王兄急召回来的些许不满,在对方渊博医术见解与特意拿出的极品美酒慰问下,早就烟消云散。 虽不知为何,对方的谈吐作风隐隐有几分熟悉,但这并不妨碍古道热肠的江湖豪客跨龄交友。 生性极重感情,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千雪孤鸣对自家友人一向是极为用心的,这不,酒至半酣,眼中清明依旧的三杰之一就主动提出替花治疗双目。 “我说医天子啊,你的眼盲多久了?”千雪孤鸣仔细地观察花摘下眼罩后,露出的一双空洞双眸,开口问道,脸上神情分外认真,素来不喜拘束的苗疆狼主一旦涉及行医方面,却是显得十分严肃。 “四年了,因为尝试习练点睛之术失败而导致。”荻花题叶声音平淡,却带着别样的明澄,“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不以目视反倒令我因祸得福,彻底掌握了以眼入医的法门。” 望着眼前豁达之人,千雪孤鸣心内竟是莫名升起些许钦佩情绪。活到最狂妄的年纪,蓦得失去了光明。 后天的失明与先天的无光谈不上哪种人更为可怜,后者终生处于黑暗当中,孤独寂寥能压垮一个人; 而前者在认识到世间万物的美好后,却又被无情地打入地狱,其中落差感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想你也明白,哪怕是我也只能用药材保养你的眼睛,让你眼部肌肉维持饱满,多几分复明希望,”青年医者确认病人情况后,不忍开口道,“至于脑内经络上徘徊的异力,我也没办法。” “无妨,能做到这样已是万幸了,毕竟吾本身并非专擅药理。”男子开口,竟是主动宽慰起医生来。 “是说,我是没办法啦,”千雪孤鸣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不过也许有人可以通过媒介引走盘旋在神经间的伤气。” 熟悉名词牵动花之心神,是寰宇奇藏最为熟悉不过的奇诡医法。特殊蛊虫植入人体,并假做为人体的一部分,代替病体承受或引走伤病,从内至外促进病人恢复而不受人体排斥。 翳流黑派正是精研此道,对方能提出这种见解,“有人”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可是神蛊温皇前辈?”“哦~,你也认识心机温仔?” “苗疆三杰大名如雷贯耳,”神情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崇敬,充分满足狼主虚荣心(只要你夸我兄弟,你就是我的好朋友)“听闻温皇前辈以毒入医,昔日以此挽救数万苗民。” “哦,你既然这么了解他?”“听闻昔日温皇先生以蛊导引人体元气,接连攻破几道医学难关,享誉苗疆医界,在下心向往之,只可惜缘悭一面。”言至后来,已是语带落寞。 “没事啦,有我引荐,你肯定能得偿所愿。”千雪孤鸣信誓旦旦,就差没拍着胸脯保证对方能见到偶像了,“我跟你说,温仔他啊……” 而后几刻间,千雪孤鸣热情地与荻花题叶分享了与神蛊温皇相处的一些心得。 …… 苗王宫,希妲王后所居小楼。 雅致房间内,同床异梦的夫妻相对而坐,望着眼前愈发消瘦的清丽佳人,颢穹孤鸣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心疼,面沉如水。 房内侍女见状,行为越发谨慎,小心翼翼地站在自己负责的一亩三分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此时,突闻豪迈朗调:“王兄,王嫂,瞧我给你们带什么来了?”匆匆步履声入耳,素来不喜约束的苗疆狼主未待回应,率先推开房门。 “千雪?”确认来人身份,加之“王嫂”一词搔中王者心头痒处,原本因他人打扰自己与希妲独处时光而紧锁的眉头稍解,虎目微移,打量入门者一番。 墨红发丝流露青年不羁,七尺昂藏映衬刀者雄姿,蓝灰短打平添英雄锐气。游历归来的千雪孤鸣的确不负众望,苗王内心暗自点头。 ‘不过,东西呢?’再三确认后,颢穹孤鸣发现眼前人,赫然两手空空。 第十三章 温情脉脉 凭着刀者敏锐,千雪孤鸣迅速察觉自家王兄不解眼神,嘴角微掀。正当颢穹孤鸣略感错愕之时,倏闻细微瓷器碰撞声入耳。 一缕气机乍露,熟悉步伐声落入王者识海。另一人身份,苗王已了然于胸。不羁青年身影腾挪,闪在一边,露出背后“惊喜”幼狼身形,正是当今苗疆希妲王后独子——苍越孤鸣。 茶盅之上松梅木石点缀,玉白胎身衬得青釉愈发素雅恬淡。瓷盖伴着男孩谨慎步调摇晃未休,不意间泻出几缕沁脾甜意。红檀木盘上茶具精巧,更显内中汤点用心之深。 “参见父王,母后!”年龄尚幼,苍狼开口间不意流露出些许软糯动听。在翠姐姐的帮助下,拳拳孝心终究得到回报,手中所托温热药膳便是明证。 不久前己身手艺更是得了见多识广的王叔肯定,更添孩童信心。此刻立足父母面前,虽是生性腼腆,不长于言辞,但在一旁亲属鼓励下,莫名勇气支撑男孩表达心中话语。 毫无保留的剖白过后,孩童的视线就像细毛软刷在小心翼翼地刮蹭易碎的瓷器——希妲觉得自己就是那瓷器。 秀目徘徊眼前清秀男童身上,但见亲儿七分酷似颢穹,三分肖似己身,既有威严阳光的一面,也有沉郁冷冽的质感。 不意间眉宇间流露的一点熟悉少年气,没来由地拨动雍容女子心弦。 定睛细观,神采不复,王后惊觉幼狼并非己身与挚爱的结晶,中途夭折的初恋回忆再度涌入脑海。思及此处,希妲美目蓦得一滞,随即又是深深哀怨染迹眼底。 纵使心中傲岸人物驻足不去,难以释怀,更是难以全神倾注关怀于苍狼身上,然斩不断的血缘亲情亦是无可阻挡的天伦本性。尤其是—— 亲儿表现出的恭顺仁孝。 视线稍挪,白皙幼手上几处淡红的烫伤痕迹映眼,芳心微颤,女子垂下眼睑,掩去眸中愁色免去苍狼压力,真切反思自己为母之道有欠。 正当希妲愁肠百结之际,忽觉暖意袭唇,柳叶眉梢轻抬,洁白汤匙已然落在嘴边。 颢穹孤鸣贵为王者,亦难免俗慈父爱子之心,苍狼孝顺举动在前,苗王又怎忍爱儿多举托盘片刻。闪身接过苍狼手中木案,伸手轻抚男孩头顶,虎目一睨身侧千雪,隐带愠色。 大天使如今正值青年意气,对此顿感莫名其妙。王弟脸上不解,迷茫神情分毫不差落入苗王眼中,颢穹孤鸣暗自深呼吸抑制骤提血压。 灰白身影再动,落在爱妻对面,却是轻柔万分,不带起丝毫劲风。 舀起羹汤,体贴吹散烫舌热气,大手缓递,意在亲手喂食。亲切关怀近在咫尺,座下男童不安、期待交织的目光更是不容忽视。 ‘罢了!’心下一叹,希妲杏口微张,咽下暖心甜汤。补品入腹,药力席卷全身,憔悴玉容平添几分血色。浅尝过后,秀美面庞恰到好处地掠过一丝满意,王后樱唇轻启:“不错!” 寡淡之极的赞语,却足以令年幼的苍越孤鸣心潮澎湃。苍狼睁大了眼,瞳仁晶亮地透着孩子气的兴奋,脑中被母后未曾有过的“不错”二字占满。 男孩沉浸在喜悦当中,目睹兄嫂琴瑟和鸣(大雾)的千雪孤鸣不由得晃了晃身子,脑袋一歪。 “哦~”尾音上扬流露调侃意味,却满是对亲人和谐生活的祝愿。 默默吃瓜的苗疆狼主乍然出声打破静好氛围,却引来了座上中年男子淡淡一瞟,向来无拘无束的青年刀者突然想起: 自家王兄照顾时王嫂柔情无限,但在敦促自己精进武艺时的可是毫不留情,那可是稍不满意就虚空灭上手的节奏——“啧!”想到这,刀者本能地缩了缩身子。 “咳!”轻咳一声,千雪孤鸣步伐快移,靠近王侄身旁,长久握刀的右手落在孩童头顶,坦然面对满溢迷惑的水蓝双眸,面色一板,极力摆出身为王叔的威严。 肃穆神情维持不多时,脸上肌肉便松弛下来,‘好累,还是算了吧。’狼主表情再转,万分和蔼可亲,言语间颇有些“诱拐”的味道:“苍狼啊,跟王叔走,王叔教你星辰变。” 烫伤未愈,便急于传武,这借口找的可不怎么好。颢穹孤鸣白眉微不可查的一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助攻不给力啊,小弟。 并不会存在沟通障碍,已充分了解过刀客思维的苍狼自然而然地理解了其中深意。黑发孩童眼神清亮,年龄方幼却已初现暖男风致的苍越孤鸣乖巧点头应是。 一大一小两道身形相继离去,房内再转沉寂,唯有不时传来的啜饮声,碗勺碰撞声回响。 亲儿离去后,勉强又咽下几口甜汤的女子忽的闭上了双唇,汤匙适时一顿,经年习武的苗王对力道把控十分到位,未洒出丝毫糖汁。 心思细腻,秉性温良的希妲王后敏锐地捕捉到了面前雄壮王者眼底一闪而逝的阴翳。沉默片刻,女子柔声开口道:“王上诸事繁杂,也应当补一补气血了。” 玉手虚按精致茶盅,不意间划过苗王粗粝肌肤,旋即触电般地收回。雍容女子勉强定念,面上佯作倦色,阖目稍歇。 花园溢出的清香在琉璃仙境的廊舍间浮动,穿过半敞着的房门,弥散在佳人憩息的屋子里。 颢穹孤鸣独坐床沿,回味着落入心海的滑腻触感,对于爱妻“无礼”举动十分包容。成婚多年,对方嘘寒问暖次数屈指可数,全然不似年轻时的温柔体贴。 如今再闻希妲关切,又怎能不让孤独王者欢欣雀跃呢?轻快情绪带动下,五指无意识地拨弄,带动掌中瓷杯旋转,内中汤水漾起阵阵波纹。 虎目一觑,但见杯中物清澈见底,如镜液面倒映出威严面庞,嘴角上扬昭示着王者开怀心情。“呵!”倘若不是怕惊扰爱人休息,苗王真想放声长笑。 …… 日落复升,花谢复开,流水入海不会回头,自然的一切都是随着时间的足迹向前走着。凡人寿数有定,通天医术亦难挽死志萌生。 荻花题叶对此早有觉悟,更是明了心病无医。己身能为患者所做的,也只有背后指点苍狼,慰藉希妲自初恋夭折后封闭的内心,让其在生命结束前仍能体会到亲情的美好。 虽说医者本身亦不清楚这样做是对是错,本是令为母者心满意足的赤忱,然而子嗣非爱结合而出的身份却平白是这份孝顺显得悲哀了。 思绪稍稍拉回,手上富有节奏地撸着狼毛,花温柔的抚慰着眼前啜泣身影,任凭泪水打湿己身衣衫。 丝毫无出声劝止苍狼的打算,经历过极致悲伤的人,心知能痛快哭出来是好事,实不必教孩子强行压制心情。 那一天,希妲逝世,苗疆举国哀悼,为爱民王后送行。 苗王失妻,幼子丧母后一个月,是夜,风萧萧、竹轻摇。长身玉立的荻花题叶目送苗疆王储离去,但闻背后一声脆响,旋即肩上一沉,暖身皮草挡下凛冽晚风。 男子无言,默默挪动身形,佳人上前,恰恰补足空位。体态婀娜的玲珑雪霏妙目顺着好友先前视线望去,眸中异色流转。 “我们,”少顷,雪率先开口,空灵声线一如既往,却是没来由得染上几分迷惘,“是不是太残忍了?” ‘残忍吗?’花沉默不语,扪心自问,这样利用一个未满十岁,初经丧母之痛的孩童,的确有失光彩。 爱妻离去后,颢穹孤鸣亦曾有过短暂低迷,随后便是全身心地投入国事当中,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对幼子苍狼,难免就少了几分关怀。 因此端庄的寒烟翠姐姐,博学的医天子先生所居别苑,便成了同样消沉的小苍狼的一处避风港与疗灵台,男孩常常来此做“心理咨询”。 几番来往之下,医者确认火候已到,今日交流中不意间吐露一句“生死轮转不过常事,王子应当习惯,逝者已矣,相信他们也不会愿意看到王子消沉模样……” 宽慰同时挑动苍狼心潮,“他们”而非“王后”巧妙偷换概念,暗指逝者并非孤身。 母后侍女接连无踪,昔日居所人去楼空,就连眼前一家三口,自从母亲病逝后,待遇也是一减再减。稚子虽是懵懂,但也不至于毫无所觉。 如今再逢医者点拨,千头万绪涌入脑海,编织成网。对此隐隐有所猜测,男孩心下一沉,低声告别后,匆匆离去。 …… 苗王宫一处偏殿,颢穹孤鸣休憩处,但见帐中大小两匹苗狼躺卧。少顷,虎目乍睁,王者迅速下床整装。窸窸窣窣声响过后,苗王体贴地替爱子掖了掖被角,随后悄然离去。 独行小径,回想苍狼先前举动,颢穹孤鸣不由得会心一笑。 以晨昏定省为由,前来问安,实则言辞中隐隐表达对亡母的怀念,不意间称赞母后善良,小心思终究率先露出痕迹。 自从爱妻亡故后,明了希妲善良本性的王者,便将希妲先前侍女尽数遣散出宫,然而来历成谜的医者一家,终究难以让多疑君主完全放心,遂养在宫内,就近察看,不过个中缘由也并没有向苍狼细细道来的必要。 微妙察觉亲儿怀疑己身,苗王初时略感不快,不过苍狼接下来的举动,则更令颢穹孤鸣惊喜。 父子一番叙话过后,原本前往北竞王府的千雪孤鸣“恰到好处”地出现,表示想要借人,一同诊治王叔病体。 ‘借力举动稍显稚嫩。’内心判语落下,眼中满意却是怎样都掩饰不住。至于利用爱子的医者,苗王亦无迁怒心思,考量其动机,不过求生二字罢了,苗疆境内,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一代雄主对此浑不在意。 倘若此番举动能使幼狼磨砺爪牙,狼王丝毫不建议多来几次。 ‘不过,尚需确认其人无害。’颢穹孤鸣先前虽是应承王弟要求,并决定送苍狼一并入北竞王府,但攸关亲儿成长,为父者确无轻放心思。 脑思流转,加紧赶路间,已然抵达目的地—— 苗疆·祭司台 第十四章 三人入府 苗疆重地,祭司台 苗族天狼坛。 苗人的祭坛,全部由巨大石块筑成,雄伟高大中自带着一丝粗犷古拙。祭坛前面是个平台,平整的用长方形的大石条铺砌而成,相当平坦。平台后头,就是祭坛所在。 两根巨大的石柱,高高竖立在祭坛前面,一眼望去,怕不有十丈之高,而且这石柱周身看不到一丝裂痕,竟是完整的一整块巨石所雕刻而成。 石门之上,垂挂着猛兽骨骼做成的装饰,周围石壁之上,到处涂抹着鲜红的血液,以此象徵着祭祀祖先的虔诚。从黑暗中望去,这里的一切都分外狰狞。 不过对孤鸣一族来说,这里是最神圣的地方,巨大的石室之中,空空荡荡,只有最里面,燃烧着一团火焰,在阴暗中显得特别醒目。 昏暗寂静的殿堂深处,偌大的石室中,却只有两道身影分立祭坛上下。台下中年神情肃穆,身披灰白皮草,虎目顾盼间不怒自威,正是颢穹孤鸣。 苗王狼眼紧盯台上老者,深锁白眉传达出别样心思。 顺其视线望去,但见台上背影看去很是苍老而佝偻,默默坐在火焰前方,仿佛是在冥想,又仿佛沉默。 时间在灵火摇曳间匆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独坐老者率先有了动作。眸微抬,惯看人世变幻的幽深瞳孔倒映出普天星象,心中术算不停。 敏锐察觉时机将至,苗疆大祭司左手衣袂轻扬,化出一方古朴绢帛,上绘九宫八卦。琅珰声响过后,但见数枚铜钱勾勒图上奇门。 伴着最后一枚铜板入局,竟演成一幅周天二十八宿图,千变万化,深邃浩瀚。伴着绢上星海排布,内衬太极图也起了变化,阴阳浑一倏开日月轮转,牵引一点星力落入阵式。 璀璨流光垂下,恰巧映在弧弦之上,生机注入,图中符文仿佛活过来一般,化作蝌蚪四散。 小巧身姿游于天外星海,捕捉着翼、轸的星光,沿袭着奎、娄的轨迹,拨乱角、亢、氐、房,又旋身一摆,四溅水花冲散牛斗…… 黑影游弋,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章法,隐隐拱卫着当中阴阳鱼。目睹古铜转动,带着异样节奏,生出一股莫名吸引力。老者明了大势已成,左手五指箕张,定住眼下异彩。 阴阳阵映照天机,星宿图演绎河洛。 祭司台上,惊现三光并世之景。 与此同时,大祭司空余右手指捻法决,精纯术力遁入虚空。仿佛与其相呼应一般,苗族圣火前一杆玄异法杖起了变化。 法杖通体银蓝,上端形似金刚杵,四面刻画宝相庄严,千叶以下梵莲倒悬、含苞欲绽,再下只见修长莲茎撑持,似要托举无边汪洋。 伴随老者手中灵光变幻,法杖浮空,依循莫名节律旋转不停。少顷,大祭司眼中精光一现,掌中法印顿现,而后权杖重重坠地,陷地三寸,勾连磅礴地气。 天时既至,地脉已连,尚缺人力配合。心知机不可失,大祭司霍得起身,踏斗布罡,心入天无之境,体察光阴流变。 三才合流编织扁舟一叶,承载魂灵步入春秋百载。 一瞬间,脑中光景已全然不同,大祭司只感眼前星辰存在了千万年,若沧老到无欲无情的古神,冷眼世间万物,任沧海桑田,山河变换,依然亘古流转,永不停下脚步。 倏然,星辰变得灵动,热切,激扬,彼此相撞,次第爆绽,异彩流光美轮美奂,似是要舍弃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生命,换取一瞬间的璀璨。 迷人绚景丝毫动摇不了老者意志,大祭司心思把定,眼中立现如霞慧芒。 点落九宫·神游八极·法开心眼 心眼倏张,仿佛拨云见日一般,大祭司灵台清明,深远眸光落在浩瀚星海当中。漫天斗宿入目,仍是无二的杂乱难解,却在落入心湖的刹那,仿佛经过无数次的演变、重组,化作一道道深奥图文。 个中玄妙,纵是以学识渊博着称的苗疆大祭司,亦难以尽数理清。不过这并不妨碍其现今强记图文,之后细细参详。心念既动,仿佛自然而然的,时光剪影深深烙在卜者识海。 大势既占,接下来应当一观医天子其人。苗王先前嘱托在心,卜者未敢轻放,星空之上但见虚幻身影再动,大祭司脑中六爻变转不休,眼前景致登时一改…… 台下王者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自从大祭司开始占卜后,周身气机变得愈发晦涩难明,竟给人一种将时光留住,停滞不前的怪异感觉。 天狼坛上三光好似昙花一现,随后再转沉寂,仿佛一切未曾发生。祭司台上,唯见火光熊熊,将火焰前方那个人的身影,照射的忽明忽暗。 蓦得,卜者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身形一晃,魂灵复归,尽管头疼欲裂,大祭司还是勉力撑持术法,灵息涌动间,顺利撤去四周阵式,随后瘫软在地。 察觉结界散去,颢穹孤鸣闪身来到祭坛之上。只见瘫倒在地的大祭司虽面如金纸,雄掌按肩,浑厚真气调理下属经脉,沉声道:“国师,无恙否?” “王上,咳!不用担心,臣无事。”大祭司给了君主一个感激的眼神,静待王者收功,而后卜者服下疗伤丹药,闭目疗养一阵后开口说道。 “如何?”眼见大祭司气色好上不少,颢穹孤鸣随后问道。 “此次占卜国运,”苗疆大祭司略作沉吟,面上露出思考模样,好似在整理所得、斟酌词句一般,接着开口道,“微臣看见了三星旭辉灿然,无边原野之上,白鬓狼王纵横十方。” 语调轻顿,仿佛要留给王者思考的空间一般,沉默片刻,祭司形如枯槁的脸上掠过一丝喜色,恭贺道:“王上,据臣看来,此乃苗疆大兴之兆。” 耳闻喜人讯息,威严如颢穹孤鸣亦不免开怀,轻捋白须,满意之色溢于言表。然生性沉稳的当代苗王亦未被冲昏头脑,冷静过后,又是开口问道:“医天子其人如何?” 久经宦海的苗疆国师明了主公语中未尽之意,询问医者未来,一则确认其人无害,二则确保苍狼无忧,三则了解竞日孤鸣心思。毕竟,若不出所料,此三者将来相处很长一段时间。 “微臣所见,”祭司神情愈发恭谨,垂下头颅,恰到好处地掩去眸中异色,“乃是医者辅佐,王子如日方升。” 得到满意消息的颢穹孤鸣,对臣下又是好一番安抚劝慰后独自离去。伫立风中,目送王者身形淡去的大祭司,兀自回味着先前所见所闻。 “如墨真意渲染江山,成就掩命奇能吗?”心眼所见历历在目,靛蓝华冠下的古拙面庞在灯火映衬下显得明暗不定,卜者思绪翻飞,仿佛又觑见了那道严寒难摧的凌霜松影。 “叶色枯黄,不见根本,却仍留有如此清圣道氛。”细细想来,苗疆国师愈发心惊,心惊于道者术法修为,讶异于医天子之背景。 身为苗疆术法第一人,除了为苗疆、苗王考虑外,也要考虑自己、徒弟、祭祀台的未来。如果将此事及自己的猜想明明白白地告诉苗王,大祭司完全可以预见这位生性多疑地王上会如何处置。 无论是栽培新人,亦或是招惹医天子背后高人,都不是自己期望的结果。 所以,这件事必须,也只能是“大祭司的又一次成功的预言!” 毕竟,自己并没有说谎,苗疆强盛之预言,的确医天子其人入苗后所占得的结果。 …… 北竞王府 苗王果然符合荻花题叶预期的那般,为其找了一个新的病患。花的确考虑过苗王多疑,寻人占卜的情况,不过男子对此并不担忧,毕竟自己从未对苗疆产生过恶意,甚至说此界国力强盛更符合他的心意。 不过花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苗疆预言大部分时候是只言片语,倘若大祭司看见的一幕是医天子同北竞王相处融洽的画面,那么男子就可以提前退休卖豆干了。 万幸,穿越者没有染上金光智者零天运的绝杀魔咒,逃过一劫。 思绪堪堪拉回,一家三口步入殿堂,恭敬行礼。王府之内,金丽华殿,典雅堂皇,干戈武喝中,只见一人轻倚御座,眉眼含笑,举止间尽展勋贵之姿。 当今苗疆王族辈分最高者,竞日孤鸣首现真容。 …… 见过此地主人过后,在女官指引下安置妥当的花雪心三人枯坐房内,雪心二人谈兴正盛,听其内容似乎讨论对象是北竞王。 不过细细想来,却也正常,谁能料到中年苗王竟会有一个年轻到可以当王弟的王叔呢?想到此处,医者不由失笑。 突然,敲门声起,旋即男声回响:“苍狼求见医天子先生。”贵为王储,仍是有礼有节。联系来人身份,不由令人心生好感。 秀美女子连忙开门,男童入内落座,吐露来意——求学。听得面前孩童话语,荻花题叶心头微讶,随后想起自己入府除却御医身份外,还有一个职位,似乎叫“辅师”。 面对苍越孤鸣求知若渴的眼神(虽然看不见,滑稽),医者心中感慨万千,思量再三,伴着修长食指轻叩桌面作结,对于教导内容荻花题叶已经有了打算。 “日语?”亲耳听闻先生打算,苍狼小嘴微张,疑问道。 “然也,”荻花题叶神色泰然自若,显得认真非常,“如可不要小看语言一道,精通外语大则获其利于外交国政,小则毕其功于人际交往……” 雅致声线娓娓动听,提及关键处稍作重音点拨。相处经年,聪慧如苍狼早已明了医者个性,对患者认真严肃,然而面对熟人则会更添体贴风趣。 诸般好处落入耳中,男童有心学习。但医者言辞愈发随性,苍越孤鸣沉默片刻,委婉道:“先生,吾刚满十岁。”尚未达到法定婚嫁年龄,没必要这么早讨论对象问题吧。 “王子,”荻花题叶一噎,旋即神色陡转深沉,语调喑哑难解,流露出三分失意:“有些事,长大你就懂了。” 第十五章 阴阳有传 一番教学过后,荻花题叶送走年幼狼影,玲珑雪霏安抚无心睡下后。王府别苑中,剩下两人对视,秀丽端庄的玲珑美人与清隽温雅的花中君子对视沉默。 “吾竟不知道,”长袖轻舞,袅娜身姿已然落座,心上人近在咫尺,雪却仍是轻言淡语,“汝何时学了日语。” 很是动听的声音,但语气却压抑着三分低沉。联系先前花高谈阔论中,有意无意地表现出对东瀛杰出女性的推崇意味,不难理解如雪女子此时心境。 微妙察觉话中危险意味,荻花题叶纹丝不动只做沉稳,暗处左手悄无声息攀上桌旁木杖,静心奇能堪堪拉回异世之灵偶尔脱线的神经,险险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调侃言辞。 先前面对男童,玩笑言辞尚可视作风流放旷,此时二人独处,若还秉持不羁,怕不是要被浩星归流糊脸。毕竟,风流、下流一字之差,结果可是迥乎不同啊! 嘴角肌肉隐晦动了动,花自认没有前辈脸t的那份功力,果断从心。明了面上动作难逃心细如发的雪之观察,医者遂大方释出脑中“想法”,不再刻意掩饰神色变化。 在玲珑雪霏视线之内,眼前男子自己身发问后,眉间肃然更添,仿佛是在思考该如何开口一般。 ‘竟然现在才想理由?’雪暗暗摇头,心道,‘不觉得太晚了吗?’素底云纹的水袖之下玉手轻握,白皙肌肤上蔚蓝光泽流转。 ‘体内功力,今日,’女子深切反思己身修为不足,心绪回归当下,玉容上巧笑嫣然,‘似乎格外躁动不安呢!’ 虽目不能视,但这并不妨碍男子敏锐察觉浅笑背后若有似无的杀气,斟酌再三,荻花题叶再开口,仍是冷静无二:“个中缘由,要从道域起源开始说起了。” 故事很长,你有这个时间听吗? 内心稍作“曲解”的玲珑雪霏秀眉轻挑,静待下文:“哦~?” 尾音上扬,素手之上真力徘徊,颇有些倘若男子解释不让她满意,就重拳出击的意味。 天元论魁虽以武力决高下,但亦不会忽略对选手道学修为的要求,而作为道域创始人——张道陵,更是各宗弟子需着重了解的对象。 女子对龙虎天师的认识,虽谈不上烂熟于心,亦称得上是耳熟能详了。如今荻花题叶为了解释学习外语动机,竟连四宗创始人都搬出来了。 玲珑雪霏此刻心中说不清是气是笑,横眸一眼,‘请开始你的表演。’ 危局分毫不差地落入灵能视界当中,花喉结动了动,纤长五指摩挲着掌中木杖,明了雪疑问语调下弦外之音的男子苦笑一声,暗自打气,‘没有当场变脸,好兆头。’ “吾所说的源头非是指天师传法,”略作辩解,勾起女子兴趣后,荻花题叶决心趁热打铁,“而是要追溯到道域一词尚未问世之时……” 王府之内,青竹小屋。 清风吹开木门,送来一缕香氛,似兰麝而氛馥之意衬得清朗声线愈显温润,别有理顺杂思之功。 花香入风,风过远山,鸟鸣清幽……,无穷意境带飞玲珑雪霏心绪,‘特意安排我们住在园林近处吗?’ 实际上是因此地主人情感缘故,王府之内大部分地皮都被划为花园,供女官打理、排遣寂寞之用。 ‘有心了。’不知内中详情的雪由衷赞叹——‘唔,不对!’ “……道域四宗并未同时建立,是龙虎天师,追求道术流变,而来到此地再创三宗,统整成今日四宗并立的系统。” 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般的舒缓语调,更衬得雅致音色娓娓动听。 原先怒火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些许,玲珑雪霏深刻反思自己用心不专,以致错过精彩部分。洁白如玉的右手微松,昭示着其主人已然沉浸在男子叙述当中。 “而原先在此发展的道术流派,”言及此,荻花题叶稍作停顿。 就在这时,完美的茶香,化入风中,能与任何气味融洽在一起,瓷杯承载浅碧茶水,被指若葱根动作优雅的双手,递至面前。 花微微一笑,续道:“从此定名——阴阳学宗。” “战起阴阳,”耳闻男子重音点读二字,目送好友饮下杯中物的雪内心灵光一闪,不由自主的接了下去,“就是从战朝流传下来的纪录。” “真是久远的时代。更是纷乱的时代。但也是在那时,奠定九界的理论现世,五德始终的学说,也让始帝名正言顺,成为平定乱世的道统。” 儿时偶然从生父藏书中所见所闻蓦得涌上心头,在沁人花香助力下。玲珑雪霏思路愈发清晰, “而提出这些思想的人,正是阴阳学宗的始祖——邹衍。” 浅浅啜了一口香茗,稍稍润喉,荻花题叶再开口,意在点拨:“阴阳家的创始者,晚年足迹鲜见于史册记载,对外界而言,此学说自玄朝过后,已不复存在。” 毕竟没有人会想到贵为学派家主的逸才,竟会甘心客走异乡,从零做起,开宗立派。 ‘创始人无故消失,但应当还是有留下痕迹才是。’譬如说,传承者。顺着思路细细推敲,如雪女子又是疑窦丛生。 ‘等等,传承者?’莹莹水眸当中恍然之色一闪而过,玲珑雪霏怔怔地望着眼前气质出尘的如墨身影,神色复杂难解。 “所以,汝猜测东瀛会有阴阳分支的存在。”少顷,雪开口道,虽是疑问语句,但女子心下对此已有七成把握,毕竟,东渡异人正是出自阴阳分支。 然而其实是有人在骗你,就前世剧中所得,东瀛所谓阴阳术法来历是否同道域学宗一脉创始人有关,尚不可考。 不过在本土人士眼中,历史名人总是有些许奇幻滤镜在,纵使心思玲珑如雪,亦难以免俗。这就给了男子操作的空间:随便编。 学宗前缀二字先入为主之下,配上花俊朗面容上万分认真的神情,仿若煞有其事一般。 “始朝方士·徐福。”简单六字,却代表着那位东渡寻觅长生奇方的传说人物。 身为阴阳弟子,所到之处留下学说传承,也是很合理的吧! 而有心探索的学宗弟子,选修日语难道不是更合理吗? …… 夜深,雪心二人早已入睡,而受亏于学宗秘传·怒天之惩的副作用,素来浅眠的荻花题叶此时独坐桌边,沉静如水的面容在晦暗烛光映衬下,流露出别样幽深。 四周阒寂无声,唯有男子细细咀嚼着傍晚自好友口中所闻讯息。“叉猡被征辟入宫了吗?” 思绪翻飞,仿佛回到玲珑雪霏告知己身这个消息之时。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得知率性少女被褫夺族长之位时,雪不由叹息,落下八字判语,同样自鸮羽族步出,医者升迁,上者受惩,个中敲打意味不言自明。 “不过汝放心,吾有嘱托赫蒙将军转交无常丹以及清灵散。”无常丹,花雪合力研发,具有提纯增进功体之效;清灵散,医天子出品,专治血翅虫咬伤的药物。 慰问礼品虽是单薄,但足以表达花雪二人歉疚心思。玲珑女子向来处事周全,这点并不劳烦医者费心,此刻徘徊男子心间的,是叉猡受召成为王族亲卫的时机以及缘由。 今生荻花题叶入苗之时,叉猡仍肩担族长一职,也就是说剧中叉猡甘心成为王族亲卫亦是在这个时间点过后,那么,原因呢? 经历两大人物模板传承后,异世之灵心思早转细腻,翳流军师智囊身份自不必提,哪怕身为医者,从诊断到治理,亦须得多方考量。因此,抽丝剥茧早已成为男子本能。 思忖片刻,空洞瞳孔当中精芒一闪而逝:“月银浮萍。”倘若无荻花题叶插足,自月凝湾铩羽而归,为了族民谋取生机的叉猡,只能选择牺牲自由换取苗王帮助。 在有心人眼中得位不正的颢穹孤鸣,虽在大祭司预言的辅佐下,加之己身雄才大略压服异样声音。 但苗疆内部林立的山头、自治的部族,恐怕也是让这位王者不满许久了。恰逢一族之长来投,苗王顺水推舟收归己用,彰显自身手段以及营造爱民形象却也不是毫无可能。 而现今鸮羽族虽然在医者帮助下,免于血翅虫的困扰,但却得罪了血雏岭派系,双方摩擦不休。 在二者各执一词的情况下,颢穹孤鸣出于敲打考量,选择惩治斗争中略占优势的鸮羽族,平衡各方实力却也不出所料。 粗浅了解个中盘根错节后,荻花题叶心绪骤轻,身躯舒张后仰,靠在躺椅之上。 “呵!尚未入朝,便将各族高层得罪了个遍,真是名不虚传的墨家啊,”素色网格眼罩敛去眸中神采,花嘴角轻勾,带上一丝嘲弄的弧度,“夫子!” 鸮羽族作为雨林当中的部族,族中巾帼个个尚武,均可当得猎手之称。却在时常打交道的月凝湾折戟,说这背后没有猫腻,也呆都不信。 毕竟,将来会作为九算老大大本营的月凝湾少不了各种机关布置,装修过程中外层依据环境布下陷阱,防止被不速之客看破行藏,也是很合理的。 面对难度升级的副本,荻花题叶似乎可以想象当时的局面了。 …… 中原 水月同天,水月一线,深幽的美景,却透露出一丝阴冷。也许,是太多的死者冤魂,仍在此驻足。 今日,花雪二人联袂而来,甫踏上这片土地,道者便感肃杀氛围铺天盖地而来,耳边悲泣、哀嚎之声不绝如缕,恍若魔音扰神。 满地疮痍入眼,恶意诡调入耳,虽是感官不同,玲珑雪霏,荻花题叶却是一般无二的论断——此地经历过一场大战。联系所见所闻,昔日战况惨烈可想而知。 花雪阖目不言,玄功巧运,卓然道氛消弭刺骨寒意,提步迈进眼前鬼域。 “这是,”莲足轻挪间,玲珑雪霏不忘体察此方地界元气流变,不意间捕捉到细微端倪,“血不染的邪气。” “傲邪剑意余息未散,看来月的确来过此地。”圣木奇能沟通此地花草,一番感知过后,荻花题叶做下判断。 女子微微颔首,表示认可,步伐再快,是毫不掩饰的焦急心绪。明眸四顾间,入目尽是血战之后所留的斑驳剑痕,掌印。 “啊!”蓦得,来到一处岩壁前的玲珑雪霏身形一滞,娇躯轻颤。只因映入眼帘的,是风花雪月最为熟悉不过的疾行刀路。 “踏步杀·碎梦。”听得好友惊呼,凭一缕气机为引的花动作更快,骈指划过墙上刀迹,男子剑眉微蹙,冷冽开口,点破武式来历。 第十六章 幽谷杀局 熟悉刀痕落入心田,虽是疑窦丛生,但精擅伪装的术者亦不会为“眼见”所迷。 “嗯?”空洞双眸微阖,花稍作沉吟,已有决断。右手袖袍一扬,江山图景应时而出,循一抹芳魂化入风中。有质绢帛忽转无形灵息沿袭花先前行来所布阵眼,嵌入目下水光潋滟。 泽万物·沐春秋·玄清御阴 疏离声线吟诵咒文,荻花题叶挥毫若定,一点清圣灵光聚于笔尖,天际流云地行雨,飘飘渺渺无定向。 超卓道氛外放,非为超度;圣木禀赋内藏,意在御魂。残酷战场之上,道域法修陡出玄门奇术,凭江山灵绢成阵,借亡者怨魂为墨,旨在复盘惨案真相。 生者可以掩盖真相,但亡魂不会。凶手刀锋可以瞒过有心人眼目,却逃不过环境的见证。 先天乙木青龙之气傍身,经年探索、磨合,荻花题叶所得可不仅仅是春秋易理。 以医者所创丹青绘法入道,加之师尊有心点拨,花早在十二岁时便尝试借灵能沟通草木之效,一窥古树所历岁月变迁,体会以心作画的境界。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差不多阐释的便是此境玄妙。不过以当前修为而论,术者尚且无法维持此境太久,但倘若只是浅尝辄止,支撑侧写小道,却是足够了。 阴魂影影绰绰,在阵式化转天地元气撑持下,逐一凝实浮现。在荻花题叶有心留念的剑痕,掌印处徘徊不去。 察觉画中人物已全,尚欠东风,花心思把定,梦笔凛然换至右手,内劲三叠尽付指尖,灾变之能聚拢地气化作凌厉剑流,随风逐雨绵密无漏。 哀丧剑意收束血染余息,勾勒一道无情月华。看不清面目的男子乍现,一石惊起千层浪,画中人影瞬动,复盘早先杀局。 乱兵诀既成,自当功成身退。云手探出轻握女子柔荑,带走佳人,但见花雪二者身形腾挪中,悄然觑破奇阵运转之格律,顺势而上化入虚实之间。 “这就是月当时的经历吗?”玲珑雪霏开口问道,立足旁观者地位确能更为接近真相。 “嗯。”荻花题叶微微颔首作出肯定回应,“静观吧!” …… 月影杳然,水声潺潺,尚且完好的竹居之前,数道人影严阵以待。 蓦得,飒飒的染尘竹叶轻响,点明了原本微不可察的脚步,带出了一道神情淡漠,背负名武的嶙峋身姿。 “芳菲阑珊,夙缘鶗鴃,风驷云轩愁誓约;夜蝶飞阶,霎微雨阙,剑锋无情人葬月。” 疏冷语调不似人间客,剑者诗声、幽谷风声、将开战声,声声入耳,好似要共同演奏一曲凄美乐章。 无情葬月,单人只剑,一赴天罗地网。 山谷冽风吹动战袍,一言不发的冷残刀者,内心只剩执行命令的服从,手中弓刀霍然两分,冷酷坚定扑向目标男子。 刀锋流曳,空气震响。刺耳的锐鸣,预示迫身的危险。身若常人,仿佛一丝戒备也无,无情葬月双足不动,静候血光袭身。 转眼不过三寸之距,纵不知对手用意为何,驰名杀手目光专注不改,手中双刀猛往内合,临高砍向无情葬月胸前。 无情葬月微一仰脸,险险避开逼面锐芒,右掌隔空运气导引背后三尺青锋,名剑灵动旋身三匝,格开敌手兵刃,稍挡来势。 但闻一声铿然,剑者步伐稍退,半空连鞘古武兀自旋转化消刀客巨力,随后剑柄似迎还送轻巧落入男子掌握。 剑尖斜竖平绕,以腕为轴运力,血不染避实就虚,云剑撩开怒关强劲,顺手一拨冷冽刀锋,竟朝背侧蓝衫杀手而去。 “吾配合你!” 鹰眼锐芒一闪,蓝衫杀手倏挽剑花,轻退半步卸去肃杀刀威,随后轻薄剑身化作灵网,分散罩落,意图擒捉无情葬月。 棕眉微皱,察觉绵密招式诡异难缠,指间青锋行滞,剑者心思电转,脑中回想养父所留武道精义。 “仙舞剑诀真意不在术法变幻与内力深沉,只要用心,即使失去变转余地,亦能再展其风。”剑谱注解历历在目,昔日不通之处在亲身验证之下,豁然开朗。 “以静生柔,以柔蕴气,蕴自然之气便可蕴自然之动。” 仙舞剑诀·神虹开道 无情葬月行招如流水,剑贴身,走立圆,背身挂剑腕花一抖,擘画绚丽景致,但见天际霓霞虽慢实快,登将罗网彻底撕碎,恢复雁行剑最初形态。 竹鞘锋芒抵住轻盈剑脊,趁势削向敌者手腕,剑者正欲反守为攻之际,又是破空声响入耳。 先前交锋,冷残刀客只觉一招落空,心头空荡荡的难受。骤然又见己身刀芒反被利用,蓝衫杀手拆招变式续又反攻。 刀者心思一转,兔起鹘落间已然占据谷中制高点,并刀转弓,猿臂撑持骨弦,铁胎弓身开如满月,数道疾速箭影,射向无情葬月四肢关节,欲将男子逼向死路。 剑者听风辨位,足下忽起神云飘踪,遗憾撤剑旨在避开背后寒星。步伐将启瞬间,无情葬月忽感肌肤生疼,双眼一扫,不意间捕捉到一抹晶莹。 略一定睛,男子惊觉己身周围不知何时已然布下无形飞丝,交织成困兽杀阵,细丝见红,点点血珠在波光明灭间熠熠生辉。 心知不妙,剑者沉稳不改,冷眼倏开,身法再运彷如飞蛾扑火一般,执意突围。 下一刻,焰色乍起。 这一瞬,骤然无数血光如丝由全身向外迸射,血雨交加,染红一身褐裳! 漫天殷红在无形牵引下附在蛛网之上,汇成涓涓细流,迷雾掩盖之下些许血光悄然窜入有心人指间,幕后编织者兀自品味着青年热肠,嘴角轻勾,陶醉神色一览无遗。 无形丝结合嗜血特性,别有加速落网者体力消磨之功。眼见猎物挣扎,蛛网主人内心愈发雀跃,期待猎物将死之时那绝望而又无力的神情。 先前蓝衫杀手在无形网罗中失了踪迹,霎雨微寒掩去逼命冷锋,唯留红雾中那丝不谐杀意若有似无。 游离在外的杀手身影看似浅淡而渺茫,实则等待幕后者信号,时刻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有备无患,很符合杀手组织的作风。 血腥余味未散,蛛网主人兀自接续的嗜血举动仍在三人掌握之中。这一点无情葬月知情,但杀手并不知情。 方才如雾鲜血收束并非单是无形丝奇效,更有邪剑气息在后推波助澜,剑意浸润无声血雾悄然侵入蛛网主人筋脉。 气机为引揭露暗中操纵者之方位,左手骈指快动,名招立现。 仙舞剑诀·神影指路 掌中敌手余劲迸发,幕后杀手顿感真气行滞,急忙收回索命冷线,然而原本如臂挥指的独门兵刃,却在下一刻成了无常化身。 缠绵柔丝在无情葬月左手牵引下,舞成迷离剑影,令人眼花缭乱,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有的放矢,目标紧扣飞丝之主。 有心人手上残留血气仿若黑夜里的一点烛火,无从隐藏。 光影交错一瞬,蛛网主人但感喉头微凉,旋即便是永坠黑暗,倒下的尸身瞳孔中惊骇、惘然神色不一而足。 说时迟,那时快。杀网撤去刹那,箭影已然近身三尺。无情葬月身似燕穿柳梢,飘然暂避足边锐光。 左手逆杀同时,空中陡一转身气化行云流雨,剑如雨幕绵密斜去,是与他人不一的独特剑武! 明黄剑身横斜拦下一道欺身疾影,剑穗摇曳间正欲再揽后来箭光入幕,行至半途突遇变数。 冷锋映眼刹那,无情葬月陡觉不妙,忽来兵刃格住锋鞘一体之长剑,却是攻敌所必救。男子脑识再转,真力再运逼退蓝衫杀手,身形趁势一沉。 撕拉一声,箭芒划破布帛,在剑者肩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伤痕。 蓝衫杀手一招失手,三道箭光亦随之偏差射入山壁,箭尾翎羽兀自震颤不停,昭示着冷残刀客于射艺之上的不凡修为。 数度攻守交换过后,杀手,刀客眼神默契交换,随后快影流变间化入风中,消逝无踪。 见状,久经围杀的无情葬月丝毫不敢放松,手中青锋紧握,静待后手入场。 不出所料,又是一批杀手出现,虽不及先前三者取命技艺千锤百炼,但所结八山伏虎阵亦是难缠,个中战斗自不必提,又是一番体力消磨。 全歼眼前敌人过后,剑者犹是冷静,琥珀瞳孔警戒不减,身影屹立不摇紧守方寸,静待刀剑二者出手。 “汝还是大意了?”遗憾又带着杀之后快的意味,叹息语调伴随风声呜咽,回荡空谷之上,辨不清来路。 指望杀手公平决斗,本就是天方夜谭。何况猎杀对象之能为非同一般。 “是毒!” 话音未落,无情葬月只觉足下一阵虚无,当机立断运功压下毒素侵入心脉,凝神戒备。 但冷残刀客却已抓住时机,窜近无情葬月身侧,猛然挥刀斩落。 怒马腾关,弓刀之上绿芒大盛。迅勇一击映入眼中,无形丝上所携毒质,加速宿主真元消耗,无情葬月终究内力恢复不及,并步点剑破招同时,右手却也若受雄劲震荡,血不染霎时脱手抛空。 “冷邪之贪。” 蓝衫杀手眼看此景,雁行剑倏运极招,红月泣血,一剑疾刺无情葬月眉心。邪气、贪欲化成层层魔考,挑动眼前人之神经。 察觉眼前人先前招式,尽是不同于名号的清圣沛然,蓝衫杀手绝式上手,打算借心魔之剑一坏道者修为。 果不其然,如雁剑影映眼,男子身形登时一滞,仿佛陷入幻境无法自拔。蓝衫杀手眉一凛,掌下动作再快三分。 一声铿锵过后,杀手本能察觉不对,定睛细观,轻锐剑尖赫然抵在拔俗竹鞘之上。 但见眼前人盈杀意满袖,运剑重意迅影绝伦,汇正邪两极之气,脱手之剑竟是收缩自如,翻手倒握辗步而回,一挡致命锐芒。 “你的剑,”低沉声线带着一份可遇不可求的迷惘,无情葬月眼中血光陡升,“让我忆起,” “那最瑰丽的谜题了。” 坚不可摧的清净竹鞘轻巧拦下袭身快剑,纤长五指真力再运,血不染倏升三尺。 第十七章 刀步暗影 魔考一式牵动剑者神经,凄艳血花唤醒今生最为悲痛的回忆。红月映眼刹那,曾经深埋的杀性,于生死关头不再遮掩。 毒患,箭痕,逼命人。明了纵使引动禁忌,亦未必能够生离。但在如斯绝境,无情葬月心知再无更好的应对,足下劲力一震,血影乍现。 锋鞘双分瞬间,殷红冷调的璀璨剑身绽放霞光,清净悠远的朴素剪影掩映寒芒。静水流深,皓月当空,虚实交织的余晖落下,宛若咏叹的一幕过眼,带出一场人与神的无声交契。 血剑诡息霍得涌入四肢百骸,体内真元霎时为之充沛拔高,深藏的邪性亦为其牵动。 不再压抑自我的无情葬月卸去竹鞘约束,先前所运仙舞剑诀仿佛从未萦心,掌中剑路瞬变,赫然正是血神七式。 “怀念的月色下,吾,”喑哑难解的语调吟诵异调,无情葬月神色忽凝,“再度开杀。” 入耳言辞仿若斟酌再三,眼前血刃却又迅逾湍流。快与慢的交织下,冷残刀客隐约发觉纵然奇毒缠身,但凭高绝剑术与突兀煞气,无情葬月亦非单人可敌。 “不妙,快闪!” 然而警告之声虽出,蓝衫杀手匆忙封挡,却是太迟。轻盈剑锋横胸一格,无情葬月恍若未见,血不染挥洒劲力顺达,剑与手臂连成一线,从上往下穿过阻碍,劈剑骤穿敌者气海。 傲邪剑法·变式·剑锋无情人葬月 极锐之芒洞彻对手丹田刹那,男子五指再度拨弄,足下步伐巧妙因应。 落叶风卷,竹影摇曳下一缕微光乍现,数抹月华荡漾,带来死亡之雨,极轻极快而捉准风之入口,以逆风之行荡气而成锋,无声削肉断骨,如雀跃之风一旋。 “原谅我,”身影对调瞬间,剑者冷言再落,“不该让你沾染污秽的鲜血。” 修长剑身绯色一闪而逝,却应和喟叹声微微震动,在气流中摇荡起似蝉翼般微薄的纹路。纹路印入剑者双眼刹那,刺目的红仿佛点染人心。 剑划破肌肤的声音。涓涓细流入土,蓝衫杀手但感视野骤然变幻,眼前却重新出现谷内风景,心内微怔一瞬,脑中一阵轰鸣! 买命客身躯陡然四分,头颅旋转面向来方,再无去路,不见归途。 亡者右手骤松、冷剑染尘,好似朝觐伫立风中的卓然竹鞘。背身而立的无情葬月掌中名锋兀自长吟,好似奏响剑下怨魂的最后挽歌。 “无需告知世人将会遗忘的名字,”磁性缓调落下惋惜言辞,棕发飘扬,恰到好处地掩去眸中杀意,“专属于你的美丽记忆,希望能长存在你的心中。” 体力客观流失情况下,本该渐落困局的嶙峋身影,竟还能逆势之中一剑反击,求得不可能的胜算。 白衣覆面的冷残刀客眼中忌惮之意大盛,惊艳之感一瞬即失,转眼更坚冷酷杀念。山谷幽径,但见弓刀分影血舞天荒,招招夺命抢攻,叠叠光影,内敛杀机。 鲜血不染映霜寒,不再压抑心海翻涌的邪性的剑者,尽纳残剑遗恨,无情葬月恍惚无觉,无忧,无惧…… 惊鸿照影身法迅疾莫测,堪堪避开斩向脖颈动脉的至极刀光,同一时间,三尺青锋速递而出,凛凛锐芒砭人肌肤。 轻狂写意的剑路,倏挑风云万变,纵横舒卷间层层消弱炽盛刀芒。 冷残刀客虽是悍勇,然而单对单的决斗,却使胜负之势逐渐分明。 “血龙张翼任回旋。” “雄山威权破千崶!” 一点血泪凝剑尖,迷乱刀影断生死。血不染,斩马刀,极端一击半空交错,战局即将底定瞬间,忽来雄劲乱秋池。 掌起入迷夺魂,有心人由侧阻截,雄浑掌功觑隙而动。手中腥气大作,令人闻之色变,直攻无情葬月背心。 玄毒双杀·血凝破腑 毒掌狠厉,意取剑者五脏,功力属阴,性如绵针,劲分五股,一主四辅,初时交缠犹如一体,实则各有目标—— 近身时主劲直贯人心,辅劲欲透钻左右肾俞以及左右章门四穴。 男子神色不动,临机转手,寒刃巧妙拨弄刀锋,双兵汇流间,单人尽展无边风采。 碧血飞洒,凌厉划光。师承胡山阴煞掌力,在刀者豁命一式之前,竟如剪刀裁纸一般脆弱,撕拉作响由中裂向两边。若非早早躲在一旁,魏云华便已避不得受创而回。 三个人的争斗,在交接过后掀起漫天征尘。余烟散尽,惊见双方对峙,一者倒伏,风声依旧的水月同天,但留生死判定的血汗滴落。 “汝之实力,着实令人震撼。”微微用力紧握的拳头负背压住披风,魏云华惊叹毫无作伪。 己身偷袭之招未尽全功反遭逼退,然而对方化用杀手残招同时,尚有余力反手一剑洞穿刀客胸膛,迅又抽剑错身而过。 此等修为……,恐怕只有原首领能稳压一筹了吧。不知为何,避招同时,师承胡山玄掌,如今委身鬼市打工还债的青年,脑中突然划过这样一个念头。 然而战中不可分神,胡山妖道连忙收敛心思,鹰眼紧锁眼前男子。 犟自压下紊乱内息,临时变招运化衍如太虚,将五岳绝式磅礴厚重之劲吸纳挪移他处,抵挡身后索命掌风。 纵使发动禁招的剑者功体骤变狂暴,一身内力似是大进,然而车轮战后再对双面逼杀,孤身制敌的无情葬月亦非全无损耗。 冷锋指地,完成使命,男子缓缓抬手擦去唇边血迹。 “丑恶的恶灵升华,再次污秽了最瑰丽的回忆。” 疏离声线落下漠然评判,而在杀手眼中,却是最为直截了当的战帖。 步步将近的拳掌高手,周身左道真气咆哮不定,眼神吊诡带来无尽压迫,露出满腔森寒:“一连三战,你还能留下多少体力呢?” 冷笑反问,意在扰神。面前剑者衣衫尚显褴褛,然而挺拔身姿,邪性双瞳仍教人看不出虚实。如讥似嘲的言辞甫一出口,魏云华惊觉寒芒映眼。 无情葬月单剑横空利落轻挥,平静无波的眼,盘旋着难解的情绪——是悲、是怨、是恨——最终汇成一念之杀。 邪兵剑身通透如晶、赤红剑芒吞吐不息,扬锋再进,是在凄艳曲调下升华的血神精髓。 不明禁招所带变化,胡山妖道欲行试探,艺高胆大以掌强取对手兵刃,再起玄毒七杀,凶煞恶印层层叠叠,如幕遮挡在前,削减快剑进逼之速。 双掌当胸合十夹住目下血芒,痛意一闪而逝,理智尖锐叫嚣,然而铭心痛楚却激发了久在刀尖上讨生活的鬼市杀手之凶性。 双掌未松,沉肩侧首,避开迎面锐锋,脚下步伐再进,欺身而上。 肉掌抵住冰冷剑格刹那,铁腕翻动调转邪剑锋口,意欲反噬其主。 “唔!”虎口难挡如斯雄劲,立时显露道道血痕,男子闷哼一声,临危不乱,左手并指凝剑,挥洒彻骨意蕴,直逼妖道胸椎。 魏云华浓眉一紧,掌中动作应变更快,虚引剑锋斩向男子平递剑指。大势既成,明了势无转圜,妖道遂安心撒手飘离原地,远去同时厉掌疾发,意在牵制。 左指右剑,双臂开阖,唇角眉梢皆是杀意,再逢敌者霸道掌劲袭身。溅洒的血色光影,映入茫然的双眸,挑起邪剑久藏的怀念。 无情葬月反手名武啸空,凌厉难挡之剑气尽破排山倒海之掌劲。 尖锐刺耳的断裂声中,漏散的劲风掌气擦过身躯,难挽的剑风割破袖袍,凝神应战的剑者好似未觉。 空手淌血流,执剑右手无力垂在身侧,腕骨脱臼,那是强行变转剑路所必须承担的后果。 虚步滑退,避开锥心一击的同时,再见面前人迅疾变招,以骨裂为代价破解眼前杀局,果决的令人心惊。 抓住空档休整的魏云华仔细打量掌心,又是十字剑痕映眼——那是风花雪月永志不忘的冰冷音符。 惊骇间,胡山妖道压下躁动之气,抬头忽又瞥见无情葬月苍白脸色,顿时心定,森寒开口:“自伤破招,这样的举动以你当前状况又能维持多久呢?” “你见过,”全然无视攻心言辞,染血眸光冷冽依然,“那最美丽的回忆吗!”余音未落,但见男子并指流利点出,引动漫天殷红,凝意为剑,锐不可阻。 傲邪剑法·血布长河 流淌的鲜血,受名锋禁忌的影响蒸散成雾,幻成不返的岁月长河, 天地茫茫开阔,朔风颤声悲凉。欺骗背叛的、遗憾未见的,汇成多重极端心绪,付于最后两忘的剑。 目睹敌手周身剑意再盛,暗道失算,魏云华右掌五指捏合,玄毒绝式随即上手,摧魂夺魄之能应声而出,凶戾轰向无情葬月。 玄毒七杀·催魂荡魄 男子不闪不避,身法再快三分。精纯气息,简洁之招,裹挟云淡风轻之意,瞬间突破鬼哭魂丧。 名锋不用,剑指应敌,一滴血珠突破铺天盖地而来的掌劲同时,修长二指无视护体真气,落在妖道胸口。剑气未休,透体真力编成绵密杀网,搅碎眼前人五脏六腑。 又是一道身影落土,静立的无情葬月兀自喘息,弥补着飞速流失的体力,全心投入同剑中怨魂的纠缠。渐趋迷离的意志,终是难以跨越的生死界限,渐落困局。 蓦然,伫立风中的竹影起了变化。清霜映眼刹那,锋鞘再度归一。 枫叶剑穗灵光闪动间,白藏妙诀自发提运,藏荣于枯的生源之能,尽数渡入男子体内,夯实久战过后亏空之气海。 明黄色彩复现刹那,无情葬月但觉面前波光忽亮一瞬,随即又是熟悉的细碎跫音入耳。 抬眸间,刀步乍现。 第十八章 幕后谜影 有赖藏招之助,堪堪压下邪性的无情葬月,正在兀自调息定神关键之时,又逢逼命刀锋袭身。 气空力尽的剑者勉强提步,避开索魂杀曲前奏。起初饱含求生意志的步履,却在暗中人面容入目的刹那,蓦转愕然。 失去应变的身法,如何抵挡得住神啸绝艺。 轻衣洒脱的棕发青年毫不迟疑,快足重重踏地,短刃当空一转,勾勒别样的刁钻狡诈,迅疾划落,锐影留痕一瞬,是动荡迷梦的萧朗悲风。 绝杀过后,但见血花冷冽绽放,谱写刀剑终章。 …… “小碎刀步?”立身虚实之间,默默见证杀局全程的玲珑雪霏率先开口。疑问语调非是源自对他宗武学之陌生,而是对刀者无情面目之心痛。 “的确是小碎刀步,但,”荻花题叶颔首表示肯定,肯定好友对刀招出处的猜想,随后话音一转,“非是风之手笔。” 倏闻男子语出惊人,如雪玉容之上黛眉轻蹙,不解眼光发散,徘徊自家心上人清隽面容与眼前熟悉刀路当中。 事实胜于雄辩,仿佛看穿玲珑心思,白衣术者动作更快,信手拈诀,灵光闪动间此方天地景致再变。 光阴刻痕悄然褪去,漫天殷红不再,好似先前血战未曾发生。 “嗯?”同出道域术法名门,玲珑雪霏显然不会被目下安逸骗过灵动慧眼,敏锐察觉水墨画卷之下,是别样的暗潮涌动,温婉女子不由轻咦出声。 紧随其后,荻花题叶一声低喝,长毫浅墨自如挥洒,笔行剑式再展浩劫异能。 哀丧病意为引牵动此地亡魂怨念汇聚,霎时,清冷月光点缀如镜湖面。病气与怨息,冷月与静水交相辉映间,带出一道手提至美邪器的寡言身影。 灾变奇锋为骨,凶煞恶魂塑身,傲邪远意点睛,复刻亡魂生前仇敌之面目。 怨魂凝实瞬间,场上气氛陡转肃杀。 白影倏动,清丽佳人轻巧揽下飞扬衣摆,叠好男子所遗外袍,妙目落在矫健身形之上,再难移动。 卸下罩身白衣,仅留素底纹金内衬的荻花题叶不见往常温润,悄然化去掌中梦笔,五指倏然成爪,拨弄风云间已是短兵在握,灵刃化出再添三分磊落气质。 若非对眼前人眉宇间神韵熟悉万分,玲珑雪霏真怀疑此刻在场上的男子,唤作风中捉刀。 术者反手提锋,斜指地面,方寸锐意升腾,身躯笔直向前有如平移。 惊世一刀无影无形,无声使出,是超脱意志的逆杀惊艳。凌空横划,直取剑者死门。 师承隐世高人跨海神足,留言“跨海二十年,霜归剑辉现”的皇甫大公子。虽是主修术剑一脉,但对刀法之认知亦非泛泛,不过究其根底仍是武者之性,师兄珠玉在前,遂无心此道而已。 然而今生风花雪月同修经年,对各自武学早已知根知底。 此时荻花题叶一式横步杀行来,已得个中三昧。惊鸿快影入目,无情葬月心下凛然,短刃配合疾行刀路,更能使出寻常兵器难展的奇险之招。 明了对手认准自身右手青锋受限狭长剑身,无法及时因应,无情葬月眸光冷冽依然,左手并指成剑。 名招立运,长河经天迅捷点出。 男子神色不动,手腕轻振带偏锋芒三分,灵动捕风巧妙掠过剑者指肚。随后荻花题叶动作再变,小臂启武,右手灵活自如,动若无骨,缠盘取敌,锁住流利剑指。 牵制既成,男子五指箕张,以腕发力带出横刀旋空,进逼剑者脖颈,而后手掌再落,悄然攀上敌手肩头。 修长二指看似无力,实则重逾千钧,电光火石间认穴封气。无情葬月但感左肩一麻,并指一式霎时失功无感。 锐芒直袭喉间,剑者临危不乱,上身后仰险险避开抹喉危机,右手兔起鹘落间,抓准先前拆招所得战机,三尺血芒快意挥洒,反斩而出。 如渊瞳仁倒映一片虚无,虽是目不视物,荻花题叶应变之快仍是令人咋舌。 术者身法虽是略逊刀宗精英,但有赖太极力场补救,三尺之内复现刀步风采确是不难。血影啸空,却是受限绵密气劲,无情葬月手上动作何止慢了半分。 骈指化刀,宛若柳摆清澜,竟是后发先至,七成力的一招精准点在无情葬月右手神门之上,剑中劲道立泄。 低浅风吟过耳,掩饰其下一声几不可察的铿锵,快刀落下瞬间,却是率先点拨横旋短兵。 指尖三成功生生止住掠空虚影,捕风登时如同断线风筝,刀柄朝天,直直坠地,却又如同巧合一般落入术者掌握。 一招尽功,荻花题叶左手舒展接住空降灵刃,随后五指豁然握紧,趁势再动,流纹刀柄轻叩无情葬月右手肘尖。 抓准剑者小臂弹起瞬间,男子捕风在握,刀路倏转疏狂随性,方寸锐锋恰似涓涓细流水银泻地。 短刃化作三千寒风,式式进逼执剑右手,却是差之毫厘,招招落空。 见状,无情葬月心头危机感愈发浓烈,伴随最后一道刀影掠过衣袖,剑者方觉右手在异样刀风限制下,已然麻痹难运。 伏笔已然埋下,当是收网之刻,凛冽武息一放即收。荻花题叶提气发力,右手陡然一甩,剑者身躯仿若离弦之箭般劲射而出。 心知敌手绝杀将现,纵使双臂近乎无感,无情葬月脚下步伐犹是缥缈难测,人如幻影忽聚忽散,片刻不停。 蓦然,嶙峋身姿一滞,后足抵在墙垣之上,赫然是退无可退之绝境。猎物入毂,如何逃得过布局之人感知。 突兀停步,动静如意。眉间两仪道印倏转,沉吟一瞬,男子寻向再度进逼。 出身学宗,多修术法的荻花题叶甫出手,仍是同超卓武者一般无二的善战果断。人,兀自循风腾挪,刀,依旧惊心动魄。 步履踏地,快影翻空演绎无声战痕。冷刃,在风中拉开令人生畏的判死刀光。 胜负交击一瞬,双方错分,烟尘过后,但见剑者倒伏,男子稳立。 …… “如何,看出什么了?”激战过后,任由掌中短兵如沫消散,化入风中的荻花题叶重归虚实之间,面对伫立静思的玲珑雪霏,开口问道。 独立的女子,澄澈眸中星辰变幻生灭,那是专心推演战局变量的表现,原本疑窦之处,在男子最后凌厉的一刀之下,豁然开朗。 闻言,玲珑雪霏轻垂眼睑,掩去瞳中璀璨,莲足轻移,快步上前。熟稔地为荻花题叶披上外袍,动作宛若妻子为远行丈夫打理衣衫一般温柔缱绻。 “那一刀,本有更好的选择。”语调悦耳,气吐如兰,却是暗藏玄机。 踏步杀虽是绝杀一式,但面对邪兵在握的无情葬月,横空之举无疑暴露己身破绽。 倘若剑客引动禁忌,稍加应变,刀者怕不是要重演剧中被血神一剑贯体的悲剧。 “或许,”男子鼻尖轻动,颇有些享受此刻的拂面清风,声线犹是雅致温润,“这是唯一的选择。” 横步杀本是逆斩邪月的更优解,然而早先在此出手之人非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不会。 易容之术夺人心神,行刀间意欲掩饰武学根底,为了伪装的更像只能选择风中捉刀最为常用的碎梦之招。 然而要瞒过对苗疆刀界惊鸿再为熟悉不过的无情葬月,谈何容易,因此须得率先消磨其人意志。 无形丝上涂抹麻药,加速体力流逝,失血过多的剑者则要耗费更多的心力对局杀手。 而后抓准发动禁忌陷入恍惚的无情葬月,心神骤松的瞬间,剑者迟滞的反应弥补有心人身法的不足,似是而非的一刀坐实风中捉刀凶手之名。 但要如何保证剑者能按着黑手剧本发展,引动血神邪气入体,背水一战,而非激发翠竹藏招,借生力回气缠斗敌人呢? 花雪二人可不认为单凭蓝衫杀手魔考一式便可干扰月之心境。毕竟常年同血不染作斗争,无情葬月早已成就如铁意志。 明了冷邪之贪不过引子,导致剑者心神错乱的关键应是—— “乱心蛊。”木杖轻点地面,荻花题叶作下结语。 “是箭!”脑思流转,细细回味战局过后,玲珑雪霏已然觑破个中关窍。 藏毒的不仅是无形杀网,还有索命锐光,长箭撕裂肩头瞬间,奇毒入侵,不过在麻药掩饰下隐而未发。 随着无情葬月血战步伐,药力挥发同时,激化蛊虫运作全身,再辅以冷酷杀招,巍然心志立时遭夺。 失去清醒的剑者下意识跨越禁忌界限,施展傲邪剑法,却是正中幕后之人下怀。 暗中人布局深意了然于胸,女子心下震撼。倏然,周遭场景丕变,是男子撤去此地水墨幻境,江山绢帛无声落手,旋即化光消散。 “此地未有剑鞘遗骸,”玲珑雪霏斟酌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花,汝能感知到清净竹之所在吗?” 分属甲木灵根,更得三成乙木禀赋加持,映霜寒非是寻常兵刃可摧,此地纠缠正邪二气尚存,不见锋鞘,当是被一同带走了。 “不行,映霜寒气息似乎被有心人所掩去。”稍作感应,却是如泥入海,荻花题叶心下一沉。 停顿片刻,男子出言宽慰道,“但或许不是全无线索。” 倘若无情葬月尚在人世,那么救人也不必急于一时半刻,更需要小心的,或许是仍在明处的异乡之人。 此间蛊毒便是一大突破口,按图索骥弄清蛊虫来历,也许可以了解幕后之人不少讯息。 …… 做足准备工作过后,疾行一日一夜,花雪二人赶在破晓之时,抵达一处山脚,驻足一方石碑之前,上有铭文: “诚心跨出一大步,迷惘之中亦有路。欲见毒邪无他法,真情真意终流露。” 第十九章 神蛊温皇 高耸入云的穿天松上,蔚蓝的空中,漂浮着朵朵白云。遥远之处,隐约可见座座青山。无边境上冷风萧索,一派绝顶气象。 荻花题叶立足山巅,不分来路去处,但闻咫尺诗声。考量到好友视觉有亏,玲珑雪霏率先道破碑上言辞。 吴侬软调,娓娓动听,然而个中意蕴又彰显着此地主人的别样深沉。 ‘无边崖对岸尚有数十丈之遥,无法凭轻功到达,’尾音方落,素白透红的玉容怔然一瞬,女子明眸微动,直直望向眼前绝壁,‘周围亦无任何借力之点,嗯?’ 黑亮瞳仁徘徊面前绝境,出身星宗术法不凡,加之同修耳濡目染下习得几分医药精髓的玲珑雪霏,不意间看出细微端倪。 四周阒寂无声,然而无人问津的飘渺云霞之中,却隐隐有着一丝瘴气未消,且非是逸散之雾,而是凝练似湍行迹。 毒瘴指路,便是生门所在。 “十段锦么?”联系此地地形以及若有似无的术力运作痕迹,女子心中对横空栈桥的存在与材质已有七八分把握。 十段锦非是指养生气功名称,而是代称一种植物。思虑至此,初次听闻十段锦名号的情景,如水经心。 …… “三丈红与七尺青,互为雌雄的蛊毒,”又一次从旁协助男子打理完药圃后,玲珑雪霏望着院中一处偏僻之地,不解问道,“为何要将它们栽种得如此接近呢?” 无怪乎女子有此疑问,院中奇卉花品,珍惜药草有赖荻花题叶先天灵能反哺,一派欣欣向荣。 独独青红交接之处,因药性相克缘故,满目凋零破败,宛若秋风过境。 “孤阴不长,独阳不生。”道门玄理轻巧点拨,“蛊毒又怎会例外?”不过是条件苛刻,和合困难罢了。 男子衣袂轻扬,一点气机招引落花随缘,观其去路,正是雌雄并生之地。 粉瓣迎风染尘的刹那,极为精细且柔韧的灵力动荡方圆,却在无形阵式收束下,不扰他处分毫。 以木生火,缤纷落英受制于林间失衡二气,微弱之相克刺激环环之相生,依循阴阳妙法所织连绵脉络,倏转汹涌磷火。 “二者归一非是不能,然则须得经历死亡熬炼。” 烈焰之下,枯枝早转飞灰散尽,而熊熊火光中,一股别样冷冽清逸之气自发孕育。 木质性和,取梳理通达之意。 但见荻花题叶修长二指凌虚轻点,巧借圣木奇能沟通焰内灵息,抓准二者共鸣刹那,迅疾撤去当中木性。 一瞬过后,燎天星火宛若无根浮萍,逐渐淡出女子视线。 余焰散尽,映入眼帘的恰是卓然而立的盎然松调,尽显坚韧不拔之风骨。 “净从秽生,明从暗出。几度摧折过后,方得其中圆满,”声线温润如昔,赞叹之意不言而明,“青红凋零,锦绣始现。” …… 思绪拉回,虽知十段锦性坚难摧,但幕后人心思未解,玲珑雪霏亦全无将己方安危交托他人之手的打算。 浅粉衣袖当中白皙肌肤下光泽流转,此刻,女子袅娜身形忽的一顿,又是清凉意蕴落入心海。 荻花题叶动作更快,右手率先覆上素手,坦然接受来自好友的不解视线(虽然也看不到就是了):“既来之,客随主便又有何妨。” 言语间,掌中松枝轻叩岩面,发出清脆声响。 略作沉吟,花之考量了然在胸,玲珑雪霏蓦得展颜一笑,反将男子正欲松开的右手牵住:“那,吾先来吧!”两手相携,一片温软,非常坚定。 如雪女子面不改色。反倒是雅逸男子肃容之中一丝不自在。 荻花题叶指尖动了动,发现己身挣不开玲珑雪霏的掌握,劲道稍松,妥协。 脚下步履不停,自发跟随莲足挪移。灵能视界暗自提运,在花之感知当中,二人行至崖边,女子一步已然踏出。 一双玉足,在前者腾空,居后者将起未起。 风吹仙袂飘飖举,柔弱身影此时无处凭依,唯一的寄托仅有面前交缠十指而已,玲珑雪霏将自己的性命交在了眼前男子手中。 荻花题叶眉头一蹙,右手轻挽,左手速递而出,傲霜松枝抢先落在空中,但闻一声“哒”音,这是盲杖落在实处的脆响。 对此男子心下稍松,至少神蛊峰主人没有把人拒之门外的打算。至于摔死这一后果,更不存在荻花题叶脑中。 圣木奇能勾连此地植被,突破主人家阵式限制,以具备类似特性的松枝为引,术者有信心争得过崖桥梁短时间内的操纵权。 对身法不俗的花雪二人而言,足以撑持到横渡数十丈距离到达对岸了。 有惊无险越过“真情桥”,行至另一处空地,静待此地主人点拨。 霎时,沁人心脾的香氛弥散,招来彩蝶起舞。见状,女子心中已有计较。云袖虚甩勾勒一点快芒,点染眼前绚景。 伴随写意水墨无声浸润眼前翩舞清影,二人眼前蝶群忽散,四逃而去。半截皓腕略微用力,带动荻花题叶身形,紧随磷翅紫蝶而去。 神蛊峰上的树林里,到处都是参天的古木,一人环抱的大树比比皆是,便是两三人才抱得住的巨木,居然也是时有所见。 想来是因为这里地处偏僻,向来无人烟所致。 花雪二人跟在引路彩蝶的后方,在林中缓缓而行。清晨的微光从树顶透下,洒在林间的灌木之上,点缀男女一身超卓风姿。 倏然,联袂二人停步,跫音戛然而止。 只见此处已是树林的深处,四周清幽无人,古木森森,除了远处传来隐约的鸟鸣声,便再无任何声响。 “摘取香芝医鹤病,正要臞仙,相伴清闲性,朝市不闻心耳静,一声长啸烟霞冷。” 为表友好之意,荻花题叶甫开口,温雅声线吟诵异调。 仿佛呼应术者所投拜帖一般,一缕清风拂过,林间男女但感失衡一瞬,周遭景致忽变。 满目蝶影灯火沿道而亮,玉楼帷幔梁吹舞,难分白昼与黑夜。 另外一侧的行道两旁,种满了碧绿翠竹,同白砖楼阁相映成趣,平添几分淑清淡雅,显示着此间主人之隐逸情怀。 “功名爵禄尽迷津,贝叶菩提不受尘。久住青山无白眼,巢禽穴兽四时驯。” 孤高诗号自清雅的竹舍亭台中遥遥传出,入耳语调低沉磁性,带着久眠未醒之慵意,听似不疾不徐,自然有条有理。 闻言,花雪稍稍加快脚程,逐渐靠近亭台。少顷,二人突兀停步,身形止在风檐以下、楼门之前,一般无二的有礼有节。 靛蓝锦缎的神蛊温皇,斜靠躺椅,周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魏晋气度。 面容俊雅风流,眉眼细长斜挑,手中羽扇轻摇,掩去一双果决睿智的眼。眉心一点朱砂素纹,愈衬蛊峰之主正邪难辨。 “吾这深山僻岭,幸得苗疆名医来到,真乃蓬荜生辉。”双目神色朦胧,教人看不真切,轻慢语调反显心思稳重。 风铃脆响一瞬,神蛊温皇已然起身,羽扇虚抬,接引来客:“请入座。” 主客依次落座后,荻花题叶谦道:“俗名何足挂齿,与温皇先生相较,在下医术恍若萤火,怎敢同皓月相较。在下此来,正是有疑待解。” “哈!”神蛊温皇浅笑一声,仿佛对入耳虚名不置可否,反倒是眼前男子口中难题更为勾人,“哦,连医中天子都感到棘手,想必此毒定然非凡。” 来神蛊峰的原因,决不出蛊与毒。 “呵。”荻花题叶微微摇头,无奈道,“此法的确超出吾之能为,还望温皇不吝赐教。”言罢,化出一方玉匣,示意对方观视。 “嗯~?”眉眼半垂,神蛊温皇羽扇倏动,揭盖一览内中真容。丝缕白雾消散,但见珍贵药材静卧其间。 “以冰牙雪蝉载蛊,光就寄体而言,”修长五指流利点拨,分神关注随身蛊毒细微变化,神蛊温皇脑思清晰,一瞬便明个中妙用,“此方堪值千金。” 至于蝉身藏蛊出处——翳流黑派,借具备吸纳化消毒质特性的冰牙雪蝉为样本,借尸蛊变种取缔染毒器官,成就接续经脉腑脏之功。 “千雪此番人情却是欠大了。”前言不搭后语,同为苗疆三杰,神蛊温皇自然也受邀诊治过北竞王,对这位闲散王爷的身体状况了然于胸。 不过倘若要说能以此蛊疗愈竞日孤鸣“体虚”症状,神蛊温皇并不看好,毕竟今日康健,也许他日又是另一条筋脉受挫。 以男子于医术上的造诣,不该看不出苗疆国手病症来历。 “不过,”灵思稍转,觑破个中关窍,神蛊温皇羽扇掩胸,语若细丝,流露三分讶异,“在温皇看来,此物,原本该是用作导引伤气之用。” “瞒者瞒不识,温皇眼光当真犀利,”闻言,荻花题叶由衷赞叹,进而解释道。 “不错,此物原本乃是为吾一受邪气缠身的友人所备,可惜后来友人踏入江湖后,音信全无,遂不了了之。入府之后,考虑到王爷身体状况,吾对之稍作改良,方成如今姿态。” “哦~?”蓝羽轻摆,神蛊温皇细长的剑眉,微微动了一下,凝声问道,“不知是怎样的邪气?” 知其源头,或可用作其后改进参考。荻花题叶略作沉吟,开口道:“是沧海桑田,王朝几度更迭所积怨气。” “唉!”神蛊温皇低叹一声,宛若哀悼一条即将逝去的生命,“岁月变迁最是无奈,一步江湖无尽期,旅人漂泊半生,终究逃不开归尘的命运啊!” 微妙察觉面前智者弦外之音,前半句交代积怨深重难返,后半句看似是久经风霜之喟叹,实则巧妙点读“漂泊”二字。 漂泊无依的旅人,暗示背井离乡的道域来客之身份。 荻花题叶并不意外自己外来人身份被看破,毕竟医天子声名鹊起的时机太过巧合,恰恰是不知来历的风月二者在苗疆刀剑两界叱咤风云之际。 恐怕不少有心人对风中捉刀,无情葬月的师承心怀好奇,可惜大部分都失败了。 然而男子从未怀疑过神蛊温皇话中之意是否有试探成分存在,毕竟,就像前世剧中,从未有人质疑过还珠楼的情报网一般。 ‘异乡之人么?’心思百转一瞬,荻花题叶已然透彻个中讯息。 无情葬月遭受围杀非是单纯苗人排外心作祟,恐怕还有黑手在幕后推波助澜,至于其身份,考虑到剑者出身,不言自明。 第二十章 绝巅峰谷 话中机锋了然于胸,加之眼前智者手中蓝羽摇曳间,所流露的一缕若有似无的熟悉气机。 自家翠竹的意蕴就是不同寻常的清远悠长,荻花题叶暗暗点头。 看来小弟还知道时常保养剑鞘,不至于动不动就极招上手,映霜寒真韵在仙舞剑诀的涵养下,并未因转战千里而消弭。 想通此节,心情不差的男子甚至还有闲情,替夫子道了声惨。 道域暗流提前引爆,九算老大数载布局付之东流,不过起码拿到了天师云杖,相较其他几位同修而言,能在抹茶怪手下做到这一点也算不差了。 好不容易趁着钜子远赴羽国辅导学生毕业论文,昔时琅函天,如今改名非然踏古的忘今焉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先把可能导致己身阴谋家身份暴露的修真院幸存者干掉。 荻花题叶与玲珑雪霏整天双宿双飞(划掉),加之化名医天子行事,生活作风毫不张扬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滴水不漏,有意针对不过是率先暴露道域黑手的存在罢了。 反倒是久在江湖摸爬滚打的风月二人,声名鹊起后将要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挑战。 争名逐利方是世俗本色,稍加挑拨,自然有送上门来的棋子供己驱策。 夫子也的确这样干了,然而成效不彰?关键是次次都被友军背刺。 风中捉刀逼杀到一半,被时任苗疆军中要职,执掌铁军卫的铁骕求衣拐走了。还能怎么办呢? 同修一番,当然是原谅他啊,自己也是外来人,初到宝地,还是别跟熟人翻脸比较好。 雇佣了杀手界龙头还珠楼(商誉有保证,用过人都说好),一番布局本该万无一失。奈何楼主是个愉悦怪,毕生追求挑战突破。 自从宫本总司避战后,任飘渺剑九·轮回灭巫教全族后销声匿迹。 哪怕是自己一手创立的还珠楼,也随手托付给有心人百里潇湘,留下“若问明珠还君时,潇湘夜雨寄魂舟”之语后翩然离去。 然而孤身奠定天下第一阁根基的绝代高人,又岂是易于,还珠楼内自有其后手存在。贯穿情报网,杀手组织,甚至高层身边的人员不胜枚举。 看似退隐江湖不问世事,实则对武林掌故了若指掌,而来历成谜的风花雪月四人,又如何瞒得过神蛊温皇耳目呢? 荻花题叶心知己方兄弟姐妹五人在中苗根基犹浅,其中花雪心三人少涉风波,无需多虑。 反倒是风月二位纵横刀剑两界,风头一时无两。其中风甚至因为刀界惊鸿的美名,被好事者视作竞逐天下第一刀的人选之一。 发现事态发展与前世剧情相差无几的男子内心稍松同时,也不由得一凛,认为己身应当早做筹谋。风依循原本轨迹投身军旅当是不难。 但月呢?今生荻花题叶未与忘今焉合谋引动道域内战,那么剑者又会遇上怎样的考验? 术者不知,但凭借异世之灵脑中记载,加之模板人物引领培养下,剖析当前局势,有效利用当下可动用的人力与资源确是不难。 三成先天灵能所绘枫叶为中转,清净竹为载体,借鲁家铸术造就一口映霜寒。 助无情葬月习得剑宗秘传,转正邪相克至阴阳相生,成其仙魔并进之功。 某种意义上来讲,仙舞剑诀、傲邪剑法皆能如臂挥指,临敌能针对对手特点而随时改变自身风格打法的无情葬月,战斗时的特效与神魔一念何其相似。 荻花题叶毫不意外再入江湖的剑者会进入秋水浮萍的视线,或者说如此更符合术者预期。 倘若说初时任飘渺仅是因高明剑术而对无情葬月稍加关注,那么沉潜再出的剑者则更是令人惊艳的愉悦。 如此鲜明的风格,很难不让智者联想到当中有诈,但无论是神蛊温皇,亦或是秋水浮萍·任飘渺,都非畏惧挑战之人。 相反的,一个已经立于顶峰但是却还在不顾一切追求超越的寻道者形象,方为其人本色。 既然有心人启局,闲时落子又有何妨,还珠楼收金买命,童叟(玄之玄、忘今焉:??)无欺。 代楼主接了无情葬月这一单,也的确派出了楼中一流杀手,成功生擒剑者。 奈何夫子底下墨者不争气啊,完成交接过后,竟然硬生生被他人将到手的无情葬月抢走了。 虽然这也不能全怪手下,毕竟,想对付已经练通飘渺剑法前八式的副楼主,除非琅函天亲至。 茫茫武林中的一个小插曲,除却参与者外,无人得知…… 而此刻神蛊峰竹楼亭台之内,对坐的两道俊雅身影,恰恰是局外知情人士。 “唉!”轻叹一句,荻花题叶面上恰到好处地流露一抹哀思,似是因神蛊温皇先前言辞心有戚戚,随后强打精神道,“吾相信其尚在人世,不过一时分不开身,联系故友罢了。” 接着,男子话锋一转,接续先前话题:“不知此蛊先生可有解法?” 尸蛊变种,却因异界毒质起了变化,种种药性纠缠,难以分离,不复纯粹。 借蛊喻时局,背井离乡的四人在他界崭露头角,却在不意间落入了黑手算计,江湖风波染身,难以从容而退,遑论针对幕后之人。 此番来访,欲求指点么? 轻摇羽扇定格胸前一瞬,狭长眉眼忽凝沉思片刻,神蛊温皇不动声色道:“此蛊非凡,倘若巫教尚存,或有法门可寻?” 说到底还是没有交代自己有没有这个手段炼蛊,以诚待人·心机温果然名不虚传。暗自钦佩的同时,荻花题叶亦无揭开谜题的打算。 顺着面前智者思路发问:“巫教?” “然也,巫教。”苗疆名医,更涉猎毒蛊一道,怎有可能对巫教全无所知。洞察盲者心思,联系花雪二人先前举动,神蛊温皇也不吝透露一些讯息。 “相传巫教养蛊万千,毒医并济,其中不乏乱人心神,操纵尸体之毒,亦有接续筋脉、增益功体之药……” 三言两语便将巫教行事作风娓娓道来,却多为笼统而论,毕竟说太多细节可是会蚀本。 熟悉毒蛊功用入耳,一点讯息既得,玲珑雪霏对此虽是略有几分猜测,但仍需实例支撑。 “但先生言巫教已灭?这可真是遗憾。”无需言语交流,自有默契萦心,荻花题叶再开口,温文声线蓦染几分失落。 “是啊,当真遗憾!”靛蓝羽扇倏定,深邃眸光好似汪洋,渺远无际。 一身超凡蛊道修为,本欲独挑苗疆毒蛊龙首,不料到头来高下未分,顶峰已去。如今想来,群雄束手,长剑空利,不亦悲乎? 在场花雪二人仿佛也有感这份寂寥心情,眉宇间不意中浮现些许肃穆,望着眼前人出尘风姿,心下漾起几分可惜来。 “哎呀,”似是察觉己身失态,神蛊温皇率先回神,转移话题,“久居深山,竟忘了如何待客,果真失礼。凤蝶,上茶。” 尾音方落,紫衣利落的娇俏少女捧来亲泡制的热茶。茶香、炉香、时令花香交织成别样氛围,待客周全。 心中疑惑既解,又是一番医学话题的友好交流过后,花雪二人独行山道,意欲回转北竞王府。 步出神蛊峰不远,玲珑雪霏却见道旁少女亭亭玉立,显然等候了一段时间。 发现来者,凤蝶快步上前,将一封信转交至如雪女子手中:“主人。” 察觉明眸当中不解之色,简约两字稍作解释,示其自观,少经人事的蛊峰侍女便匆匆离去。 拆开信封一览个中究竟的玲珑雪霏,黑亮瞳仁微微动了动,嘴里兀自咀嚼着四字:“神蛊温皇!” 一封信,送来了一个理由,一个完美解释花雪突兀离府的理由。 与此同时,神蛊峰上,一派风光晴好,竹楼亭台之内,优雅琴声回荡,勾勒别样从容气度。纤长十指拨动琴弦,贵气暗藏的白玉琴身更衬此地主人格调非凡。 送别访客的神蛊温皇清闲依旧,慵懒的目光中藏着较之早前,更多的精明算计,悠远双眸下,潜藏着难言的期待。 思绪飘远,仿佛回到了早先那段酣畅快意的武决当中。 …… 崖下险地,外围寒氛阴森,萧杀满溢,了无生气;然而山凹内里,却是生机盎然百鸟别枝、花草繁茂,一片桃源胜景。 听着水声潺潺,斜倚在古岩天成座椅之上的绝代剑客,宽袍大氅、雅逸清隽,银白发丝再添凌厉气质。 修长食指轻叩扶手,仿佛在等待一场将来山雨。 “既然醒了,何不起身一观。”险崖谷内静寂多时,男子发觉树下之人气息陡然生变,冷冽开口。 朦胧之中隐约听见人声,无情葬月睁眼辨清对方面目,稍稍定念忆起血战画面。 略一行气,发现己身功体未曾受制,察觉眼前人善意,棕发青年正欲致谢。 蓦然,蓝纹点缀的洁白衣袂翻飞间,锐影现踪,锋鞘合一的明黄长剑飒然入土,落在无情葬月触手可及之处。 “感谢言辞省下,既然浪费吾一剑的气力,那么现在,”男子冷言再落,仍是无二的疏离声线,“证明汝之价值。” 第二十一章 此身飘渺 “多谢阁下相助。” 眸光疏淡如初,洞悉人心的还珠楼主,在身后青年谢语出口的刹那,便已明了对方话中拒战之意。 剑眉稍蹙,任飘渺信手翻转,扬袖风舞入云,但见一顶褐色斗笠轻巧落地。 “出剑!” 清冷语调道出凌厉言辞,在落入无情葬月耳中刹那,掀起万丈波澜。 今生再为熟悉不过的笠帽映眼,青年仿佛自然而然地理解了任飘渺话中未尽之意。 用剑击败吾,否则,下次汝下次见到的将会是其头颅。 不待反应,却是关心则乱,树下身影本能应变,躯体舒展只在瞬间,风掠树梢,月华悄然离开绿叶荫庇。 无情葬月五指豁然握紧,竹剑上手,凛冽寒息一放而收。 敛去神锐的血不染,仅是一口材质上佳难损的好剑。邀战话音未落,倏见无情葬月一式横空而过。 旷世名锋并未出鞘,但有惊艳夺目剑光划空留影,开启正午战端。 第一剑无招无名,快、准、狠、绝,真假难辨的迷蒙虚影,恰似算尽对方一切退避后手,仿佛将人陷入剑之牢笼,被动解招。 ‘好招,但,’得偿所愿,一睹锋上究竟,任飘渺眸露寒芒,嘴角蓦然轻扬,难得泛起一丝笑容,若有似无,‘仍是无用。’ 心内落下平淡无波之判辞,随后便见难以置信的惊心动魄。 立身方圆不见丝毫毁坏,秋水浮萍身形不动,右手羽扇轻摆,收束漫天霞光,左手速递而出,后发先至,素白二指擎住刚直剑脊。 指尖真元轻吐,其中真韵顿使月缺难圆。 浅紫瞳孔倒映清净竹身,任飘渺变式更快,反手引剑一转,指运五岳之沉,牵动锋口掠过黄土深沉,划出长长剑痕。 掌中兵刃受制于人,无情葬月心犹冷静,快足稍稍前挪,趁势卸去剑上浑雄压力。 而后轻灵身法再转,步靴猛然没入沙土,立足深根,右手紧握狭长剑柄不放,却是下盘扎实,免于侧翻脸刹厄运。 察觉面前人临敌机变意识非同一般,任飘渺冷眼睥睨依然,持扇右手微弓,侧身以肘进逼无情葬月中门。 扬袂风声入耳,又见快然一式欺身。剑道新秀虽惊不乱,思绪瞬动,五指轻拨,古朴长剑刃口豁转,流利反击敌者钳制二指。 抓准任飘渺撤手刹那,无情葬月再掌邪兵,提剑上撩直取绝代剑客胸腹,却是攻敌所必救。 青年剑路迅疾,招式精湛,修为于年轻一辈已堪上乘。 可惜,对手选错。 任飘渺变招自如,一派写意悠然。右手倏尔收扇,一压血不染寒芒。扇尾流苏兀自摇曳,同竹身枫叶剑穗交会一瞬。 白蓝交织灵网奥妙,轻盈鸿毛却挟绝峰难撼之势,似慢实快按在月白华光之上。 秋水浮萍心为试剑,不争根基上下,弃用内藏雄劲,仅是秉持一股奇异的剑意压服华彩名锋,一式落定,奇来招路登时无功而返。 身沉气定,任飘渺单手以对,左启剑掌相谐,姿态凌然若仙,凌厉掌风转守为攻。 一式抵一指,一剑又换一掌。须臾过眼,无情葬月身法速展,步行神云飘踪。 翩然躲开逼面一掌同时,棕衫撕裂几处,青年但感胸口微闷,是难以尽数规避的绵远剑意袭身。不坏方圆一点景,无情葬月人似鸱鸮低飞倒回退立。 “汝!”面色不见喜怒,左手一拂高竖衣领,似是掸去不存在的灰尘一般。 任飘渺声线低沉如昔,话中却让人听出一丝轻藐之意:“只能做到这样么?” 挑衅言辞甫落,无情葬月不发一语,闪避更是抢进而攻。风穿林间不留影,回首就是迅雷不及掩耳第二剑,快意一式速递而回。 仙舞剑诀·神光披雪涤霜月 剑出,犹是一般无二的无迹可寻、每落必中之招,却平白失了个中真味。行剑不复往日神异,更缺彻骨寒意。 剑招再奇,变化再妙,仍是难伤顶峰分毫。 眼前男子如渊深不可测,却又似海风云变幻,无情葬月本为生死未卜的风中捉刀再入江湖。到了此刻,启武瞬间忽觉仇意不浓,杀心不重,战意不盛。 心中各种想法涌现,无数剑下亡魂历历在目,却无一人能够挑起淡漠心绪强烈波动。画面定格刹那,熟悉面容过眼,心海蓦然翻涌。 长久行事,素来以大哥为主心骨,今日因何生出迟疑? 心思一瞬茫然,无情葬月自问间,往昔如流水划过识海: “啊!好啦好啦,你…你别伤心啦!”不羁少年许下毕生承诺,饱受欺凌的男孩带来久违的阳光。 “不然这样,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好不好?谁敢欺负你就是欺负我。” “真的吗,大哥要保护我?” “为什么要叫我大哥啊,你?”“大哥是几月生的?” “我喔,我是……” …… 中苗边界一处无名树林当中,诸多黑衣杀手将棕发青年围在当中,为名、为利,血战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突来冷风萧索,空气震响一瞬,随即便被痛呼、残躯倒地声所掩盖。 伴随细碎步调,洒脱身形腾挪间,冲入杀局当中。头戴斗笠,衣摆翻飞,露出腰间捕风,来人正是—— 苗疆刀界惊鸿·风中捉刀。 同无情葬月背身站定,虽是彼此不见对方面上神情,但身后所传熟悉触感与温度,却更增刀剑胆气。 知交在侧,独对千军万马又有何惧。 “哈!”轻笑一声,扫视方圆,开朗眼神陡转凌厉,“风!” “月!”毋庸赘述,兄长心思了然于胸,寡言剑者默契和声。 配合巧妙,一字一顿,风月既得,接下来敌手面对的,当是绝伦神采,无需眼神交换,恰是心韵同调:“无边!” 刀起剑扬,彼此交托背后空门,风中捉刀、无情葬月倾力一战。 …… 往昔温声笑语的暖心日常,闯荡江湖的酒中真章,却在重足踏地的瞬间,似镜崩碎。 今生最为向往崇敬的身影掠空,短刃迅疾划落,绝杀一式落墨,咏叹变调的兄弟情义。不解却又伤身伤心的一刀,在脑中反复回放。 虽是稍稍讶异无情葬月剑招之速,任飘渺嶙峋傲骨不让,巍然而立,左手迅疾探出,无形无相的剑意凝结指端,信手拨开近身寒锋。 反手再赞掌,拍在对手左肩之上。 无情葬月人如断线,疾速跌退三丈开外。 斗剑知心,发觉眼前人神思不属,锋上失真。 秋水浮萍面沉如水,原本七分着力三分探究的一掌,在不悦心情的推动下化作重重一击,生生将无情葬月打脱离魂状态。 思虑回身,青年本能应变,手腕轻翻,重剑驻地止住暴退身形。 头一次败剑,无情葬月心内除了生出一瞬间的怅惘,再无其他特殊感觉,仿佛败也无所谓一般。 无悲无喜的双眸,映照一片虚无,却在冷语入耳的刹那,流露刺眼锐芒。 “看来,吾真不该对汝抱有希望。”山凹当中清风徐来,带起雾暗烟回,别见顶峰高妙。 任飘渺羽扇轻摇自若,落下一句不知指代着谁的话:“还是让他来吧。” 虽碍于有心人挑拨,但过往情义又怎能轻抛。面上神色晦暗幽深,周身武息凛冽带杀,这是无情葬月所下战帖。 “嗯?”目光隐隐,看穿心境变化,任飘渺少见地眼生几分波动。 弓身跨步横剑,电光火石间,辨不清人影动作如何。 ‘我本身便身处地狱,是你把我带了出来。倘若是你打算将我推回去,那……,我可以接受。’ 手下剑招挥舞更急,心绪纷乱见真情,‘只希望来世,我仍能做你的兄弟。大哥!’ 铿然剑声连响不息,五剑霎时了结。快攻之招未能尽功。无情葬月心冷眸寒,剑路倏行决绝狠厉。 傲邪剑法·剑锋无情人葬月 月光斜洒,倾泻满目雅致清辉,寒霜弥漫更添肃杀氛围。然而面对无情葬月逼命攻势,秋水浮萍依旧是往常疏冷面色。 手中羽扇像是没有附着一点内力一样,平平伸出,划出一条曲曲折折的弧线,快不眨眼地将极招一破到底。 扇尾沿着修长剑身游过,而后抵在锋鞘交界处。流苏、剑穗二次交汇,明如黄道破晓的名武气象,却在此刻起了变化。 任飘渺真元微提,扇柄轻巧三点无端剑格,竟是一解竹上玄机。竹鞘难承雄劲交锋,兀自弹出,自男子腋间穿过,没入地面。 “风中散发着背叛的味道,那是血腥的气味。”禁制解除,长剑形态丕变,丝绸红带飘扬掩映瑰丽血芒。 心绪放空施展血神七式,毫无保留的极招被破,映霜寒脱离剑身,内忧外患一齐发力,无情葬月意志登时遭夺。 “月,残缺了,在风声中悲泣,太,”千载怨灵现踪,“无情了。” 傲邪剑法·血龙张翼任回旋 血神初醒,便觉敌者近身,反手挽剑本能回敬,邪兵展奇能。崖下方圆顿起赤龙腾舞,悍威难逆! 熟料龙吟方起,便被周遭突然充斥的一股千变万化、无可捉摸的出尘剑意强行遏制收歇。任飘渺骈指成剑,点在绯色剑脊之上,真韵沿兵透骨。 无情葬月三尺呕红抽剑急退,名锋定地,呼呼喘气,压制伤痛。 秋水浮萍步履首动,纵横无端的凌厉剑指沛然而出,目标直指伫立青年。突来一剑快似流星,无情葬月退不得、避不开,再陷绝境。 此刻,一杆寻常翠竹平平伸出,挡下索命一式。竹剑照眼,任飘渺眸露灵思,心念一瞬底定。 元功加催,趁势而退,又在来人再度出手之前,率先让出距离站定。 定睛细观,但见白衣黑发,手持翠杖的清逸男子长身而立。 竹,化入眼前人的魂,刻入眼前人的骨。青锋斜指地面,术者轻启唇舌,再开战端: “荻花题叶,领教!” 第二十二章 镜花水月 一阵清风穿林而过,树影摇曳片刻即止,明暗交错间掩映一道挺拔身姿,同立足顶峰之人遥遥相望。 虽因失明缘故,只好放任无情葬月只身入江湖寻找渺无音讯的风中捉刀。 但心知琅函天隐于幕后虎视眈眈,荻花题叶又怎有可能毫无后手,竹鞘藏招,一守一攻。 二者均是内敛:白藏妙诀意取伏荣于枯,凭借学宗阵式化灵气转生力,别有医剑玄能。 镜花水月则蕴神于器,必要之时借乙木灵能同清净竹身阴阳共鸣,化体而出。 早先无情葬月遭袭时触发守招,身处北竞王府的荻花题叶冥冥中似有所感。 男子遂以外出寻药为由,将忆无心托付给姚金池姑娘照料。自己则与玲珑雪霏出发一寻剑者踪迹。 此刻映霜寒,血不染强行分离,更是激发个中深层暗手。一方面先天灵觉勾连,一点讯息悄然跨越千山万水,浮现在荻花题叶识海。 此刻,正值绝杀一刀将开之际,男子却是突兀停步,动静如意。眉间两仪道印倏转,洞悉月如今方位。 另一方面,神蛊峰之下,一点魂识为引,白衣术者飘然现踪。孤僻,却不失竹之风雅;冷漠,亦不落竹之高节。 “哦~?”发觉来人不俗气度,任飘渺回视的目光深意隐隐,周身超卓意蕴一放而收。 无双原未在握,神锋却似已在虚空流划,身影定立未动,迫人寒意却是越来越盛,压迫在心。 荻花题叶深知这股寒意非由内力变化、神剑加持而生、仅因顶峰剑者本身剑势剑意之积强。 明了化体之招盈不可久,此身根基更只是寻常,心思百转间,术者已然做下决断。右手持剑,左手五指变幻。 灵机流转中迅疾拂锋,太极道印沛然而出。 霞芒奔九霄,开合之间,如云载阴载阳,时雨间作间止,仿似丹青水墨泼染,刹那千百其变。 伴随清澈明心之气息逸散四方,竟是先声夺人,欲取地利。 内实精神,外固形姿,荻花题叶扬手举剑,天色放晴一瞬,人乘霞光逆势而上,挥出一道至简剑芒。 太极剑法·并步点剑 剑似青枝轻甩,来去无影,平淡无奇,甚微而易,望之却觉通晓道上阴阳,意味绵深。 心无旁骛,定剑为一,更是飘渺绝式无迹可寻。任飘渺身移指提,返璞归真之招,游走于刚柔剑网之中,半点不落下风。 反观男子术剑并举,纵使秋水浮萍境界远胜,不较根基一时竟也难取,荻花题叶玉竹舒卷有若行云流水,堪堪抵住顶峰妙招。 一式两相碰触,脆响伴清风,怦然悦耳。 幽旷山谷当中,荻花题叶青枝在握,剑路行来矫如游龙,飘洒轻快,纵横逆顺,直往不复,进取剑者中门。 “虚空真绝。” 转瞬错眼,竹剑初将及身,任飘渺脑海却是空明无物,掌中羽扇倏然出手,神乎其技的一招揽下袭身锐芒。 趁势反逼,扇面奇锋隐隐对准来者颈间血脉。 退剑转身再动,白衣术者仿佛片刻迟疑也无,第二剑便已再次出手,式走刚柔相济,真力吞吐自如。 撩、格、洗、截、刺、搅、挂,破法解法,绝代剑客信手拈来,破招了无点痕,心绪稍起波动。 然而分明高妙万分的剑招,映眼刹那,总是给任飘渺一种无根浮萍之感。冥思一念,一息明悟。 “避实就虚,借力使力,以弱生强,蕴柔于刚。”白蓝羽影交错攻向对方剑招破漏之处,每每逼迫男子强行变式。 对眼前人剑法洞若观火,任飘渺脑识清醒,透彻个中关窍:“镜反奇术复刻其主招式,剑意有缺么……” 内心做下论断,旋即又见邪剑绽异芒。赤红如血、通透如晶的冷锋过目一瞬,连绵长河奔涌而至。 仿佛交相辉映一般,伴随无情葬月入场,荻花题叶手下动作再快三分。黛色霜青、皎洁欺霜的名武轻起刹那,海上明月拨弄潮汐。 山风寒凉,竹韵剑影,勾绘一片拔俗景致。但见一人挥洒翠竹,飘然疏朗;一人舞动邪剑,萧索肃杀。 迥异的剑势挥动,挟带同根同源的意蕴。皓袖虚静,纤尘不染;绛袂灵动,寸迹不留。 目睹双锋描摹花月清雅,一洗春秋绝韵。 任飘渺战至兴起,羽扇随风而去。衣袂翻飞间,无双临尘,收纳漫天霞光为用,谱写新一局的灿烂剑决。 “风满楼,卷黄沙,舞剑春秋,名震天下。雨飘渺,倦红尘,还君明珠,秋水浮萍。” 意兴发、气难扼,典雅古剑在握,任飘渺冷眼倏开、手腕翻转,式启山势之险峻,飞瀑争下,似涛翻雪喷、如斗龙吐蛰。 破空飞灭插入合招规律错漏之处。 “唔!”闷哼过后,两道身影应声而退。荻花题叶趁势纵空,扬云袖、御五气,奇法将出。 而无情葬月则更快一筹,神色寡淡,手中血不染受日照耀,反射妖冶炫美之光华,贯地止住身形刹那,一瞬剑动。 “血染尘嚣尽锋芒!” 右手掌心复抵剑柄,左手快指一拈。冷刃迅疾灵动,无数剑影盘旋临空,追形逐风,速取秋水浮萍。 一式胜负了结,任飘渺定身不动,执剑敛目,呼吸谐韵,静待花月反击,神锐剑气掠空之声入耳。 凌厉名锋过眼一瞬,明了己身闪避空间尽遭封锁,顶峰之人冷冽依然。 “剑八·玄。”浅浅道出一句念辞,独立身影有了动作,并指抹锋,左臂反手挽剑回敬。 一道寒光逆势而出,仿若白练挂银河,划破长空,精纯剑气尽破纷落血雨,余息不减反袭无情葬月。 就在此时,荻花题叶气行四肢百骸,无边剑流充塞空旷幽谷,势不可挡的千尺剑华,仿似由九天云端垂落。 “怒天之惩·万剑天裁。” 稍异的字眼,白衣术者豁力运终式,身后阵式现迹,内外星辰异力,灿若星辉之剑光,洗净长天碧净如浣。 匪夷所思之剑气挟带雷霆威势,自天外而来。 “剑九·轮回。” 平静的话透着霜冷寒意,任飘渺眸光璀璨,极招隐隐将出。尾音方落,原先骈指右手再变,手腕轻翻,无暇指尖朝天,流利一抬。 宛若呼应剑客举动一般,轮回之式往而复始,自地底汹涌而出,十余道剑气逆冲云霄,顿时衍化数十、数百、数万…… 无穷无尽,纵横八方之极端剑气,徘徊秋水浮萍周身,将袭来竹影尽数消弭。 “喝!”察觉不对,荻花题叶稍作沉吟,长袖飘举一剑俯冲而落,直往任飘渺眉心刺去,毫无留情,倍添凶险! 剑如冷月霜华,一点突破护身剑光,近身直逼绝代剑客。 任飘渺神色不动,应对自如,挥手已破极妙剑式。 银白剑身横截敌者脉门刹那,锋口豁转,变斩为拍,叩在男子神门穴道之上。 映霜寒脱手瞬间,荻花题叶心有决断,左手更快落在剑尾,赞掌再助威。道威凛然破空,任飘渺侧身稍避,殊料又逢血影索命而来。 无情葬月配合默契,雄浑劲力由剑回导,青年放开血不染悬空疾旋卸去慑人剑威。 眼见二哥兵刃离手,青年扬袖震气,飞剑以应。 任飘渺心感凝重,应招分毫不慢,名锋意走苏秦背剑。纯粹精简的古朴之招,却带不可思议之能为,后发先至地格开袭身赤芒。 翠竹、邪剑交错,随后再度落入花月二人掌握。霜华展露清净风姿,桃夭点染绮丽绚景,血不染、映霜寒登时易手。 手提青锋,本宗秘传如水经心,无情葬月招走仙舞翩然。 仙舞剑诀·衍如太虚 剑式再展,初走观阳跃海线,时天初霁,日益弄色;再接山雾冢中起,狂驰辄合,空青莹然。 邪兵在掌,异世武学浮现脑海,荻花题叶式行灾变无穷。 浩劫剑法·九劫血灾 剑上真韵陡起冷冽肃杀,血光现碧芒,术修施展奇险之招。剑路有如暝色葱茏,悬崖倚空,独出清虚之外,遥分苍莽之中。 以攻易守,以守代攻。 正邪招路变幻流利,似是而非的境界映入眼中。恍惚间,秋水浮萍仿佛又见到了那位自己期望最高,却又莫名避战的毕生宿敌。 “八式往复入轮回。” 目睹正奇相合之招,任飘渺隐在眼帘下的眸子微露异色,稍感几分趣味。 剑心平静似镜湖,一念不起,风定浪静。无可明状的剑,骤然虚空生芒。 “自生而灭为天葬!” 秋水浮萍指凝毫光,擘画虚影灵动,无形无相之剑意经久不散,形成圆幕如环,剑阵骤成。莹白的灿烂剑光,隔绝阵内阵外。 原本留待剑道知音的一手,在兴之所至之下,应时而出。 飘渺绝式剑八已争天下第一,剑九灭巫教全族,却在对上无常无定之剑的那一日,再生新变契机。昔年的回忆,今日的超越。 剑,无处不在,见证天葬一式,任飘渺无双轻动,登时山河变色,风云竞走,汇成不解的剑之神韵! 只可惜,眼前人,终究非是箫无名。剑幕,双锋交击的刹那,不意间响彻一声喟然低叹。 至极灭杀之式,卷起暴烈的狂风,将轻语般的叹息,顷刻湮没。 余烟散尽,又是错愕一幕入眼,任飘渺修长二指擎住殷红冷剑,而原本应当立足剑柄处的术者赫然无踪。 而运使守招,直面浩荡剑威的无情葬月却是毫发无损。皎洁月光下,飞花似雨洒降,勾勒青龙姿态,霞芒隐隐护住内中棕发青年。 第二十三章 临别赠礼 第二十四章 金碑开局 第二十五章 珍珑棋局 苗疆,北竞王府外。 竹荫森森,景色清幽,幽径旁用巨竹搭着一个凉亭,构筑精雅,极尽巧思,竹即是亭,亭即是竹。 一眼看去,竟分不出是竹林还是亭子。其间散客见状大为赞佩,左右端相,惊疑不定。 棋道高深之人无不伸长脖子,视线直直向亭上探去,大有痴迷意味。 走进细观,见双方端坐,当中横一石桌,上有棋盘,两人正在对弈。右首是个矮瘦的干瘪老头儿,左首则是个稚嫩少年。 一老一少相映成趣,再细品二者情态,则更令人大有荒谬之感。檀木棋盘当中,黑子、白子全是晶莹发光,双方各已下了百余子。 那矮小老头拈白棋下了一着,苍狼手中拈着一枚黑棋,应变更快。 目睹清秀少年拆解自如,耄耋老人忽然双眉一轩,似是看到了棋局中奇妙紧迫的变化。 周遭人员自有默契,观棋不语,万籁无声当中,老者忽道:“好,便如此下!”说着将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之上。 半月突击,高人亲身传授,虽是生搬硬套略显滞涩,但苍越孤鸣对这局棋的千百种变化的确了然于胸。 遂紧接着下了一记黑子,老者将十余路棋都已想通,跟着便下白子,两人又来往了十余着。 秋水先生精研博弈数十年,实是此道高手,见这一局棋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 他登时精神一振,再看片时,忽觉头晕脑胀,只计算了右下角一块小小白棋的死活,已觉胸口气血翻涌。 他定了定神,从头细细推敲,发觉原先以为这块白棋是死的,其实却有可活之道。 但要杀却旁边一块黑棋,牵涉却又极多,再算得几下,已是心力交瘁,嘴角隐溢朱红。 “北竞王所布的这局珍珑当真深奥巧妙,老夫却是破解不来。” 攻守数度易位,秋水先生只觉己方白旗白甲的兵马被黑旗黑甲的敌人围住了,左冲右突,却是始终杀不出重围。 模糊视线再转清明,老者吁了口长气,已是面露惨然,摇头道:“可惜,可惜!”扼腕之情,溢于言表。 叹息间,秋水先生已将自己所下的十余枚白子从棋盘上捡起,放入木盒。 苍狼也捡起了十余枚黑子,局上仍然留着原来的阵势。 棋下风云顿收,苗疆王储原是胜了,但却不见喜色,张了张口本欲道破残局来历。想了想复又止住,只是怔怔地望着老者离去的方向。 相同的方向,同样的人,却带着不同来时的沉重步伐。挺拔身姿忽转佝偻,平添几分英雄迟暮。 稚子心思最是敏感,自然不难发觉耄耋老人淡泊心性。‘既非为名利而来,又缘何因败失志呢?’ 目送秋水先生盈满身落拓迈向远方,幼狼不解,只是胸中平白升起几分怅惘,徘徊不去。 …… 府内 金丽华殿,典雅堂皇,俊秀男子轻倚御座,举手投足尽显优雅从容,侧耳细听臣下回禀苍狼进退有度,独对一众弈道前辈的画面。 听到关键处,竞日孤鸣不禁抚掌而笑。 此时,但见玉簪叠翠,青襦长裙的端庄女子捧来白玉犀角杯,温婉劝酒:“竞王爷,秋凝已酿好,请王爷试饮。” 大概是习惯了姚金池贴心举动,座上勋贵自然而然地接过杯盏,轻微沾唇,剑眉立时一凝。 喉结稍动牵引醇香入腹,把盏右手不动声色移至胸前,杯口稍倾以免被女官看出个中虚实。 北竞王情真意切,由衷赞叹道:“嗯,香如佳人花间起舞,醇如玉唇甜蜜柔滑,好酒,真是好酒啊。金池,你的手艺真是使人惊叹。” 的确惊叹,竟能将美酒酿出良药的滋味。 全然不知当中玄机,加之平素为人内向不争,耳闻赞许之音,姚金池兀自谦道:“王爷赞谬了。” 一双慧眼眸光流转,审视着面前由下属转注的亭中对局,却是绝不再饮杯中物。座上一时沉寂,唯有堂间丝竹之声,片刻不停。 见状,座下侍女毕竟青春心性,又深得爱屋及乌的王爷恩宠,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珊瑚低声询问:“冰心,什么叫‘珍珑’?” 冰心也低声道:“‘珍珑’即是围棋的难题。那是一个人故意摆出来难人的,并不是两人对弈出来的阵势,因此或生、或劫,往往极难推算。” 寻常“珍珑”少则十余子,多者也不过四五十子,但这一个却有二百余子,一盘棋已下得接近完局。 冰心于此道所知有限,看了一会不懂,也就不看了。随珊瑚一同,一双妙目只是被华堂歌舞吸引。 丝竹奏响,鼓乐齐鸣。 伴着悠响绵长的弦乐声,十二名娇美舞姬翩然起舞,腰肢曼妙,身段玲珑,裙裾翻滚间一如十二只翩翩飞舞的彩蝶,满眼尽是活色生香。 少顷,竞日孤鸣忽道:“先生果真无愧王上嘱托。” “该说王爷有个好侄孙。” 闻言,心虚的医者分明能听出病人话音下潜藏的一份咬牙切齿,身处客席的荻花题叶恭谨万分。 偷梁换柱之举自不可能是温顺的小苍兔能做出来的事,但是,王爷,不要辜负乖巧幼狼的一片苦心啊。 毕竟,浅解医者话意的苗疆王储为了替王叔筛选对手,这半月来可是勤背棋谱不辍呢。 “哈,是啊,看来小王更应当把握这段时间,好好休养生息啊!”眉梢轻挑,北竞王顺水推舟,放下手中“美酒”。 “诶呀,王爷如此说,倒显得医某不解风情了,平白糟蹋了姚姑娘一番心意。”荻花题叶再开口,诙谐男声略带怂恿意味。 竞日孤鸣婉拒坐直,稍作沉吟,浅笑道,“呵,既如此,余下酒水不妨由先生代领如何?”如此一来,倒也无使得女官心力白费之虞。 “这嘛……”月白身影犹在迟疑之际,灿黄华姿雷厉风行间,已然替其做下决断,“冰心,把盏。” “是!”模样姣好的侍女躬身应诺,长袖曼舞间,素手执玉壶,已至男子身前。 ‘连让金池给客人斟酒都吝啬,这是在宣示主权吗。’ 心下吐槽一句,荻花题叶应对动作却是丝毫不慢,手腕轻翻,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方古藤杯来。 男子鼻尖轻动,闻香辩位,古拙杯口似迎还送,平平递至少女所举玉壶之下:“多谢。” 水声潺潺,酒从壶中落下,似箭般倾入杯中,却是分毫未曾外溅。 ‘好精妙的手法,不过,仍太过完美了。’听声察物,荻花题叶心下暗叹一句。 珠落婉调乍停瞬间,医者举杯左手轻抬,对着座上贵族遥遥致意,嘴角恍惚间似也带上一缕莫名的笑意。 右手二指有意无意间,已然搭在器皿底部,灵能隐而不发,催化奇木功用,化用药力反成酒性温醇。 华堂之上,倏起酒气清香,如行春郊,令人未饮先醉。 美酒仍需量体裁衣,这百草美酒正需得百年古藤制杯相衬,方可大增其芳香之气。饮酒不得其法,反失其味。 竞日孤鸣复又端起手边白玉犀角杯,却不饮下,而是在掌中把玩,晃荡的琼浆宛若深潭,映照闲散王爷平静面容。 杯中物清澈如昔,却又仿若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智慧。 推杯换盏间,论酒知心,席间医者立场已然分明——静待明主。 妙至毫巅的技巧功夫傍身,冰心来历存疑不言自明,考虑到其入府时间点,幕后之人呼之欲出。 这点,风雅医者能看出来,自是同样瞒不过自幼修习轮回劫“养生”的苗疆首智。 以有心人无心的错漏进行试探,竞日孤鸣原本不过闲时落子而已,不想竟有另外收获:‘良药苦味掩盖酒中真意么?’ ‘既为暗子,又怎有可能如此轻易漏出痕迹,弃子的存在,不正是为了替真正致命的后手作遮掩吗?’ 无需眼神交汇,是确认弦外之音已成,衣衫寡淡的异乡闲人拂袖举盏,正和着钟鼓乐声,颀长颈项微扬,缓缓饮下—— 绚烂灯晕间隐约可见喉结随着酒液吞咽而起伏,发丝随着身体舒展透出星星点点华光…… 姚金池觉得自己听到了左近少女跟着咽口水的声音。 还真是一位风流傲逸之人。 ‘但,如此一来,汝方才的动作岂非同样危险。’仪表雍容的苗疆勋贵凤眼轻阖,浓密细长的羽睫覆去万般机巧心思。 ‘倘若冰心暴露的破绽是假,那汝刻意释出的善意是否同样是假呢?’ 先天灵能运转全无掩饰心思,是大方不需隐藏,或是以退为进呢? 脑思百转间,竞日孤鸣忽又忆起最初对谈,暧昧不清的“王上嘱托”四字却只得到浅显回应,好似医者从未理解话中深意一般。 指代不明的言辞,颢穹孤鸣安排医天子入北竞王府,明面上交托的工作无非两件——照顾病弱王爷,教导苗疆王储。 面对竞日孤鸣试探,荻花题叶仿佛“自然而然”地认为其所指的是医者偷梁换柱之举。 然而双方心知肚明,话里话外隐喻男子指点苍狼布局珍珑,增长阅历一事。 既为王储,自然须有独立判断举动正误之能?金碑开局,纵横十九演绎攻守交锋,局内局外首见人生百态。 棋演黑白,终究不比人心难测。是非、功过、曲直,终须自我裁量,不曾体会人心嬗变的幼狼,又如何成为一代雄主。 “王爷有个好侄孙。”既然都身为祖王叔了,让侄孙一先,给足成长空间也不为过吧! 北竞王心底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医者言辞,暗自摇头轻笑,‘总是要我吃亏便是了。’自嘲间,又闻一声激赏。 “好酒!” 抬眸间,原是一盏秋露已尽,荻花题叶好似酒兴大发,举手投足间流露狂生姿态,只待酒杯斟满。 见状,竞日孤鸣低笑一声,由衷赞叹:“豪情!”此战,吾接下了。 “不想先生如此气魄,小王府里另藏有数斤解金貂,想来倒也正逢其主了。”是收买,是威胁,更是为了谋求双方相安底线。 琼浆再满,男子道了声谢后,举觞再饮,典雅器身隐隐遮蔽异样面色。一杯杜康终了,皓白衣袖再落,酒盏复归长几之上,发出一声轻响。 “嗒。” 众人错愕间,一道流光盘旋上天,跟着直线落下,不偏不倚的跌在“去”位七九路上。 武林之中自是不乏好事之人,旁观金碑开局的也未必均为弈道好手。 林中诸多江湖人士不通棋艺高妙,虽觉先前老少对局晦涩难解,但仍是屏息凝神,故作一幅高人姿态。 此时惊见这白子成螺旋形上升,发自何处,难以探寻,只是这白棋弯弯曲曲的升上半空,落下来仍有如此准头,这份暗器功夫,实足惊人。 旁观者无不心下钦佩,齐声喝采。幽径一片哗然中,掩去竹林中一段挚交对话。 “有劳了,杏花。” “哎,算我上辈子欠你的,出药还不够,还得出手。” 第二十六章 异人破局 第二十七章 双智对局 第二十八章 和局作收 第二十九章 残棋待弈 皓月当空,皎洁霜华点染绮丽景致。百花林中,还珠楼主初会羽国圣君。一语落定,现场气压骤变。 熟悉而又陌生的名称入耳,雁王瞳仁微动,视线复归面前雅逸身影之上。 但见神蛊温皇羽扇翩摇若定,分毫不为对坐之人不意间流露出的些许锐色所扰,神色镇定如常。 暗色鸿鹄收回视线,稍垂眼睑,掩去眸中异色,全身肌肉稍松,似是默默调整情绪一般。不想今生最为重要的两个名字,竟然还有并肩出现的一天。 “病死。” 两字出口,声线略显沙哑,雁王双瞳紧闭依然,似是不愿也不能去回想那段记忆。伴随“霓裳公主”之名入耳,回忆的汪洋翻涌不息。 虽然尚未冲破理智的闸门,但难言的情绪依旧沿着如铁意志下的一丝缝隙,点点沁入已然干涸的心田,酿成岁月的苦酒。 “死在霓霞之战之前,之后,或者是——” 心思敏锐的神蛊温皇再开口,恍若对周遭陡降之气压浑然未觉,仍是一般无二的淡然(扎心)口吻,“之中?” “我想以先生的睿智,”舌尖涩意徘徊未去,音色低沉之余,颇显萧疏意味,雁王理智如常,从容回应,“何必多此一问?” “这是回答前一个问题,还是回答现在这个问题。” “事不过三,我已回答先生两个问题,若这是第三个问题,便要先生付出代价了。” “是怎样的代价?” 清朗缓调不改温润气度,好似出声之人对反诘言辞不以为意一般,只是蓝羽摇曳间,乍现的一双狭长眸子,稍露些许趣色。 “回答吾一个问题即可。”“王上请问。” “在中原羽国交接处的村落,有一位名唤凤蝶的小姑娘,她与先生有何关系?” 质询言辞落定,幽谷风声再滞,黯蓝羽扇半遮俊容,不提机敏心思百转千回,神蛊温皇冷静应声。 “只是一名侍女而已。” “王妹死在霓霞之战同时,”闻声察人,雁王若有所得,回应不慢须臾,“这样,先生所有的问题,吾已回答。” 话题既终,暗红身姿已然起身,有礼告别,“先生,请了!”言罢,雁王回转来时方向。 殊料,就在上官鸿信负手走出不远之时,后方又传来一把磁性男声,不疾不徐、有条有理。 “第四个问题。” 神蛊温皇起身,目送嘉宾离去,只是言辞略带挽留意味。 闻声,雁王步伐稍停,回首余光审视,殷红眼线在如银月光下,更富冷冽质感,金眸中慧思流转间,落下感叹一语:“先生真是坚持。” “如果你没回答,这个问题就不用付出代价。” “我若回答了,你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威胁的口气?”“看你的判断。” “每一个问题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王上能付出发问的代价,神蛊温皇自然也能付出,”雅致声线无视危险意味,“最后一个问题。” 雁王神情冷峻如初,静待下文。 “雁王,是不是已经死了?” “回去吧,你会在中原找到你想找的人,但你与他,”男子视线轻垂,暗金双瞳当中复杂神色转瞬即逝,深沉语调非是回应,仅是冷静画下判辞。 “永远不成局。” “哈。”飞鸿既远,神蛊温皇轻笑一声,旋身面向来路,踏上归程,从容无迫的平静步履,和着自信莫名的应答言辞。 “只要残棋摆下,总是有人愿意入局。” …… 苗疆,北竞王府,医者别苑。 苗王亲临,自是同千雪孤鸣一道,探望病弱王叔,顺带共度春秋佳节。王上令下,遣退左右,仅余女官侍奉。 无所事事的素袍医者,遂回转住所。 站在别院门口,荻花题叶运劲一振衣衫,掸去满袖风尘,抬步踏过门槛走进院内,正好听见细碎的小跑声,一道幼小的身影跑了过来。 忆无心跑到荻花题叶跟前,停下脚步,举起粉嫩小手握住医者右手,讨好似的晃了晃,随后略一发力,似是要接引男子行路一般。 “呀!” 清风低吟,白影翻飞,但听得一声惊呼,荻花题叶左手托着无心双腿根部,右手揽着粉背,一把将女童小小的身子抱了起来,亲昵的蹭了蹭小天使脸颊。 双手搂着医者脖子蹭了蹭,聊作回应后,忆无心下意识地把头埋深了点:“唔,痒痒的。” 男子浅笑一声,抱着自家小天使,向院中走去。 穿过院内小桥流水,石亭之内,烛火熹微,秀丽女子已然布置完毕。中秋佳节,一家三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气氛温暖和睦。 似是略微有些口干,荻花题叶还未有所动作,只觉手腕微沉,指尖传来温软触感,一触而收,原是玲珑雪霏递来茶杯。 仿若习惯佳人知心一般,男子自然而然地端起茶杯,略一沾唇,眉梢顿时一扬,‘这是?’ “桂花蜜,”看出对方表情不对,特意向女官请教甜品作法的女子,也是头一遭将之呈现人前,心下不免有几分拘谨,“怎么了,不合脾胃吗?” “不会呀,阿姐酿的很好喝呀。” 坐在一旁的忆无心睁大纯真的双眼,灵动眸子中满是欢喜,白幼小臂环过玲珑雪霏素手,似是要借此传达内心肯定。 “的确,很好喝。”嘴角微勾,将杯中物一饮而尽,荻花题叶给出相同评价,而后反问,“不再来一杯吗?” “啊,嗯。”闻言先是一怔,玲珑雪霏的心里有一块悬着的大石落地,旋即皓腕轻抬,红袖添茗。 枝头一片微红的秋叶飘落,秋意渐凉,明月下,花事绽放着最后的炽盛。庭院里,兄妹三人饮酒赏月,言笑晏晏。 谈乐既毕,话题再转,却是显露几分沉重。 “听闻苗疆亦有巫医与祭司台一脉,说不定也有调理身体的法门。”剥开一粒果糖放在女童掌心,玲珑雪霏开口道。 “祭司台?狼主也对我提过一点,而且听说祭司台精擅巫蛊奇门,说不定也有独到启灵之术。” 纤长食指骨节轻抵下颌,荻花题叶思索不停,最终还是放弃这一选择。 “人多是非多,相较巫医一脉,我还是倾向请托灵界代为教导无心。”毕竟,灵人不好争斗生性善良对万物心怀感恩。 自上次灵魔大战以后,如今灵界人丁凋零,梁皇无忌一辈更是个个富有悲悯情怀。把无心寄托给他们,倒也不用担心女童养歪。 玲珑雪霏臻首轻点:“如此说来,亦有其道理。” “哥哥要把无心送人吗?” 像是受到惊吓似的,小天使突然抓紧了佳人衣襟,把头深深埋了下去。轻轻拍了拍女童的背,女子连忙安抚解释。 “怎么会?哥哥的意思是,等无心再长大一点,哥哥姐姐就得替你找一个好师傅啊。” 忆无心睁大了眼睛,不解:“那哥哥、阿姐不能教无心吗?” “无心喜不喜欢医术?” “一点点。”心虚地回应一句,女童丧气地低下了头。 “所以啊,哥哥会给无心找一个最合适的师傅。到时候待在师傅旁边,要好好听师傅的话。”荻花题叶揉了揉小天使头顶,解释道。 掰着手指头认真想了想,忆无心舍不得地搂住玲珑雪霏脖子,口不应心地扭捏说着:“唔,那我还是最喜欢医术好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无心要听话,在师傅那边好好调养身体,而且哥哥姐姐也会时常去看你。” “真的?”女童眼神一亮。 “嗯。”“那——,拉勾。” 好不容易哄了小妹入睡,荻花题叶给她盖好了棉被,走出了房间。玲珑雪霏一直站在门外,遥望着天上朗月,静静地听着兄妹对答。 男子轻轻地闭上房门,走近靠在回廊边缘的佳人,握住她略显冰凉的手,温声问询:“怎么还不去休息?” “又要,”墨蓝发丝紧贴玉颊,澄澈秀目倒映姣姣月华,却是愁思难掩,“送走一个人了吗?” “以无心现在的身体情况来看,最多只能再陪我们三个月,然后就得送她离开。” 玲珑雪霏身躯轻微颤抖靠了过来,眼中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不舍非常地哽咽问:“她会没事吧?” “当初师尊以画共鸣,导引我体内乙木灵机运转,替我开悟,我方免于道化灾厄。如今无心年岁渐长,我虽以药力暂缓这一进程,但效力终究有限。”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先天灵能难得,不仅是禀赋之难,更是载体成人条件之苛刻。毕竟稚子懵懂,加之经脉脆弱,难以自发行气驯化先天灵能,因此只能放任自流。 灵归五行之属,自行演化之下,顺其形、依其性,自内而外成就神功者有之,但更多的,还是贴近自然,道化成劫。 而受限土木相克缘故,以灵导灵之法难以实施,使得荻花题叶替忆无心启灵的想法胎死腹中。 至于传她修行法门,不提各宗绝学有其限制,花雪二人也不希望女童因修炼四宗武学的缘故,卷入道域风波。 更何况,传授法门之后,身处王府,又当如何解释心法来历。 多番打听、考量之下,花雪发现,只有灵界独特的启灵法门,对先天具备强大灵能的女童来说,正好合用。 “灵界数百年来,一直不问世事,少染风尘,无心在那里,会过得很好。”拍了拍光洁玉手,荻花题叶宽慰道。 “那……她能平安……就好。”臻首轻抬,双瞳剪水,柔色流转,借一轮圆月,遥寄祝愿,‘他们,平安就好。’ …… 中原与羽国交界处一处村落 神蛊温皇自鸩罂粟手中接过凤蝶,考虑到沉眠的侍女,因此只是躬身一礼,轻声道谢。 药神瞄了一眼少女,张了张口又觉不对,强按心头挂念,话至嘴边复又改口。 “依据你的理论,三途蛊确有可能被这小姑娘体质所载,在你改良之下,蛊毒原本嗜血杀人的特性亦有所改善,长此以往,她也的确可以平安成人。但要注意——” “凤蝶一旦受到剧烈外创,蛊毒会反噬更甚。”修长五指拂过少女额前刘海,狭长眸中不意闪过些许怜惜,神蛊温皇淡然截下话头。 药神攥秤左手微微紧了紧,温情画面已经够刺激人了,看在乖巧凤蝶的面子上忍了,但目小温居然还抢台词,这点没法忍,方欲发作,又闻轻声缓调。 “好友,既然担心故乡,何不直言呢?”被洞悉心思的杏黄人影神情一滞,水蓝双瞳游弋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放心,羽国如今朝有明君,群臣齐心,一片祥和。” 毕竟阅历不凡,鸩罂粟很快定下心神,话题至此,药神也无故作规避的念头,冷静回应,只是说出的话,稍显几分刻薄。 “被你盯上的地方,还能谈得上祥和?我还真是好奇,羽国群臣明日还起不起得来。” 言辞间浑然不见好奇意味,淡讽一句过后,风雅医者旋即发问,率先堵住男子话音,“料想此行,应有所得?” “呵,不过是拜会过羽国君主,印证了心下猜测罢了。”言至后来,男子素来淡泊悠远的眼中,罕见流露出雀跃神色。 “我回神农有巢了,暂别。”鸩罂粟对神蛊温皇的兴趣真是半分关心也奉欠,信息交换过后,得到所需讯息的药神,心下稍安,随后翩然而去。 第一章 交趾泣血 第二章 一线生机 第三章 皇甫霜刃 第四章 援手留云 第五章 夜谈如来 第六章 苍霜初遇 第七章 驰援灵界 神蛊峰下 幽谷空景,荒凉山风卷起黄沙飘洒。伫立风中的宫本总司,独自照料着面前青年。 早先月牙泪因炎魔幻十郎的命令,无奈之下率风间始,鬼夜丸前来狙杀此生挚友。 而宫本总司凭借超凡武修以一敌三,轻松脱身,更带走被西剑流术法所控的剑无极胞弟风间始,后以结界阻隔其余二人。 望着眼前宛若傀儡模样的青年,宫本总司心下微松。虽然风间始身上控灵术法一时难解,但至少比让他接着受西剑流操纵来得好。 生性温柔多情,萧无名自是不忍弟子同己身一样,陷入与兄弟兵戈相向的境地。 蓦得,宫本总司手下动作微微一顿,察觉有人来到,回身望去。 “师父。”匆匆而至的雪山银燕来到萧无名跟前,躬身一礼,道。 “嗯。”宫本总司颔首回应,身形稍动隔绝余下二人视线,谦冲目光扫过来人,复又定在自家徒儿身上,温和问道,“这两位是?” 男声低沉,温雅嗓音流露一股别样魅力。 雪山银燕遂将皇甫霜刃,石寒尘一一引见给宫本总司知晓。 雪山银燕原本依照师父嘱咐,四处散步平复气息与心境,独处自语间,恰巧遭逢下崖探索究竟的皇甫霜刃一行。 所幸二人身上有自俏如来处取得的信物为凭,此物本欲取信温皇,当下用来倒也恰逢其会。 通名过后,医者察觉此地暗布结界,遂出言相询,雪山银燕于是率二人前往拜见宫本总司。 正当雪山银燕兀自向恩师阐述着己身经历之际,江湖阅历不俗的三人都在暗中打量着对方。 在石寒尘眼中,面前男子结辫棕发间依稀见得些许银丝披落,面上生满短而密的胡须,一派漂泊旅者的打扮,然而其一双眼,却是同粗狂外形迥异的平和澄澈。 然而如此格格不入的两种气质,在其人身上却显得出奇和谐,分毫不给人以矛盾突兀之感。 收回端详目光,石寒尘心下暗自赞叹:‘以心御魔,神韵内敛。不愧为天地双部创始人,当真不凡。’ 石寒尘与宫本总司素味平生,却也称得上是神交已久。毕竟,两人有一位共同的朋友名唤雷狩,因此天下第一拳对神魔一念倒也谈不上陌生。 “宫本先生似乎动过真气?”待得雪山银燕堪堪结束叙述话题,又闻皇甫霜刃发声问询。 闻言,英武青年眉头一皱,面上怒色隐见,满蕴担忧的深目落在自家恩师身上,暗自调息,勉力压下无名之火,雪山银燕沉声开口:“是西剑流?” 宫本总司不答,步履轻动,挪移身形,露出背后真容。 近视如雪山银燕这才关注起石床之上所卧男子,定睛细观,青年讶异道:“是风间始,他怎会在此地?” “你也认识他?” “是因为剑无极。西剑流屠杀百姓,我与剑无极前往支援时,遇上了八门的鬼夜丸。交手之时,从风间一刀流的刀法,确认了他就是剑无极的小弟——风间始。” 雪山银燕遂将此事由来细细分说,言至后来隐带疑惑意味。 “但据剑无极所说,风间始已经死了。为什么会死而复生,甚至是被西剑流操纵,这完全不能明白。而后来,连剑无极也被他们控制了。” “这点已经不用担心了。”明了个中来龙去脉后,似是看穿弟子心绪,宫本总司遂出言宽慰,沉稳声线使人信服。 “师父指的是剑无极吧,那风间始呢,他来此地定时要暗算师傅吧?” “解开他的禁术,他就不会再助纣为虐。” “师父有法可破?”雪山银燕心下一喜。 “无。”否定一字入耳,雪山银燕一怔,宫本总司随之续道,“总会有人有办法。” “谁呢?” “西剑流禁术虽强,但万法有解,相信中原总有奇人可破。”宫本总司心下虽是无二的忧虑沉重,但话到嘴边仍是淡然如常。 毕竟,倘若连师尊都垂头丧气,那弟子信心又从何而来。 “在下亦略通术法,不若由我观视一二如何?”师徒对谈至此,从旁二人亦听出些许关窍,皇甫霜刃遂大方表明诊治意愿。 阴阳学宗本就长于术法一道,倘若依循原剧情节发展,担任学宗宗主的泰玥皇锦亦有替身受术法操纵的荒野金刀·独眼龙诊疗的经历。 或许这当中有其人修有移魄摘魂的缘故,但同样术法跻身顶尖之流,荻花题叶更身负异世之传。 霹雳宇宙中,点睛不化龙·医天子能在手术当中,不露痕迹地将一点无形恨意植入银骠玄解,其人对灵识把控可见一斑。如此能为,想来不逊灵界分毫。 言罢,三方视线尽皆集中在墨衫男子身上,更准确地说是医者暗运正法,所凝结出太极符印之上,观者只觉一股圣灵刚正之气弥散当中。 “昔日年少轻狂,邪厄缠身,幸得灵尊护持,助我渡过难关,也正因此,在下得传些许灵界妙术。” 以在场各位的眼光,自然不难分出真气同灵力的区别,皇甫·奇人本人·霜刃接着解释道。 宫本总司沉吟顷刻,旋即让开身位,示意医者近前探视:“那便有劳了。” “嗯。”颔首略作回应,皇甫霜刃快步上前,走到病患边上站定。 只见医者右手衣袂轻甩,无声布下禁制,以免傀儡应激反伤己身,而后左手掌心灵光浮现,虚按青年颅骨,一探禁术全貌。 片刻,皇甫霜刃收力回神,黑眸幽深,不见喜怒。雪山银燕急切道:“如何?” “控灵之术已经深植,不易解除。”稍加思索,医者落下判语。 “难道真正没办法吗?”英武青年追问道。 毕竟,没有谁比雪山银燕更能理解血亲失陷的无力与痛苦了,更何况此刻受制是自己同门师兄的胞弟。四舍五入说来,眼前病患同样是雪山银燕的兄弟。 “办法是有,但风险过大。稍有不慎,将会损害他的灵识。” “这?”闻言,雪山银燕迟疑不定,只好把问询目光投向恩师。 为人处世温柔随和,但在遇到重要决定时,宫本总司从来不乏明快果决的魄力:“动手吧。” “师尊?”雪山银燕心头大震。 以宫本总司的阅历,自然不乏识人之能,倘若有更高胜算的方式,医者定然不至于隐瞒,因而坦然托付道: “一个人失去自我的人生,才是真正的地狱,请你让他脱离西剑流的控制。” “解除灵术需要极高的专注力,若是受到干扰,施术者与受术者双方皆会陷危,我需要有人替我护法。” “让我来吧。”仍是平淡如昔的口吻,却带着毋庸置疑的郑重。 彼方以诚待己,投桃报李,皇甫霜刃自会全力以赴,坦荡将空门付与他人。 听出话中真意,雪山银燕心下更增几分好感:“我去守护周围,以防变数。”言罢,英武青年匆匆而去。 石寒尘则是留在此地,一同为医者护法。众人安排完毕,各司其职,皇甫霜刃随即低喝一声:“开始吧。” 话甫落,医者心念把定,足下踏斗布罡,左手五指箕张,凝绽法光,按向男子胸前气海;右手骈指若剑,造灵催元,点向患者额间印堂。 天地玄黄·阴阳妙法·灵御理心。 为让风间始恢复神智,皇甫霜刃口诵玄妙真言,欲破西剑流意识禁锢。 随后,但见医者撤手拢袖,素白十指交会,掌间印诀变幻不休,足挪八阵,于黄土之上书就灵机阵图。 “五行起封·八卦生象·阴阳合两仪·灵识归一。” 皇甫霜刃双掌拨化,牵动周天灵气演绎太极奇象,云手转纳平推,玄门罡轮转瞬收缩凝实。 清正昊光笼罩病患周身,镇压邪秽,同时,护住倏尔浮现,如幻似梦的青年灵身。 “啊啊啊——”天师正法,东瀛禁术拉锯之刻,纵使身处昏迷状态,风间始也不由得痛呼出声。 “太初定念·归元静气辟万邪。” 法语落,医者右手剑指高擎,彩霞祥光奔涌如潮,导引道蕴清氛洗涤受蔽灵识,左手横举丹田,五道青芒从指间垂落,落地后又向上倒卷,每道光华顶上生有五盏金灯。 明灯烛火摇曳,接引迷航归途。 此中不仅有灵界垂手白光,道域庆云金灯的痕迹,更加入了医者独到的点睛法门。 伴随皇甫霜刃术力加催,西剑流所布禁制,化作点点黯色灵丝,被迫出风间始体外。 随着青年最后一声痛呼出口,加身禁术消弭无踪。医者旋即撤去法阵,静立调息。 宫本总司连忙上前关注风间始状况,食中二指搭上其人脉门,脉象平稳,灵识不似先前所感一般呆滞艰涩,察此,宫本总司心下大定。 “成功了吗?”见状,石寒尘关心道,“他怎么没清醒?”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皇甫霜刃这才开口:“他的神智封锁太久,就算解了控灵术,也不可能马上恢复。” “那要何时他才会醒来?”宫本总司问出雪山银燕最为关心的问题, “这就要看他自己的意识,是否坚强了。” 闻言,石寒尘心下一跳,追问道:“若是不够坚强会怎么样?” “永远沉睡,或是永远都是活死人。”轻声缓调递出医者判断。 “想不到西剑流的控灵术如此恐怖。”目睹皇甫霜刃同西剑流术修隔空斗法,天下第一拳对异邦侵略者忌惮之意更增。 “只要没出现意识反噬的情形,那他就会没事。” 言罢,似是有感话题沉重,医者遂宽慰道:“我会在四周布下护灵养魂的法阵,这将有助于其恢复,这段时间,我也会暂留此地,方便看顾。” “多谢你。”宫本总司由衷致谢。 “我只是不希望再看到一名无辜之人,被当做傀儡而用。” …… 幸不辱命,成功解除风间始身上控灵之术的皇甫霜刃待得病患清醒,旋即向宫本总司师徒二人请辞。 依循着宫本总司指点,走出结界的皇甫霜刃二话不说,就开始急急而奔。 中苗边界一处小树林,紧跟在新交好友身侧的石寒尘,同样步履匆匆,感受到医者焦急情绪的侠者,此刻满怀疑惑。 本以为皇甫霜刃匆匆离去,是因听不惯清醒的风间始满嘴“阿牛喂”的番言番语。 不想离开神蛊峰过后,皇甫霜刃步伐竟是越走越快,尽展高妙身法。纠结片刻,石寒尘率先打破沉默气氛:“皇甫兄,你这是?” “易位而处,倘若石兄身为西剑流祭司,知晓己方傀儡被俘,明了对方意在解救受控者,那么下一步的动作会是什么?” 武修到二人这般程度,逼音成线再简单不过,倒也不担心减慢赶路速度。 “自然是擒拿甚至扼杀掌握解术关键的人物,随后以逸待劳——,哎呀,不好!”一语惊醒梦中人,石寒尘登时醒悟。 明知宫本总司下一步会是寻找解术其人,西剑流岂有可能放任自流,而能解破东瀛禁术的人士本就少之又少。 位于中原地界,精擅术法,只此两点,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面带焦色,赶路步伐片刻不敢轻减,天下第一拳又是疑惑萦心:‘但此番考量又何必瞒着宫本总司师徒二人呢?’ 宛若对侠者心思洞若观火,皇甫霜刃径自解释着:“想必以石兄眼光,不难看出雪山银燕如今状态。” 医者言辞入耳,石寒尘先是一愣,旋即细细回忆起青年姿态——挑染黑发张扬狂放,眉宇间戾气隐现,正是寻常武林人士谈之色变的走火入魔。 恍若察觉身侧突兀沉默,医者开导道:“求精进者,乃为诸魔求其便耳,若懈怠者,魔当奈之何?” 雪山银燕有心精进,心中才有魔障碍他,若他根本无心求进,那魔又从何而生。 闻弦歌而知雅意,石寒尘心下苦笑不已,己身因雷狩与宫本总司交好缘故,自雷兄处得知些许剑者心法特质,因此并不讶异雪山银燕状况。 不想医者心思如此细腻,反倒率先安慰起自己来了。然而侠者略一思忖,不得不承认皇甫霜刃忧心亦有其道理。 西剑流对雪山银燕而言,无疑是构成心魔的重要因素之一。倘若雪山银燕同二人一道驰援灵界,到时战场上,或许反而要顾及他的状况。 捋顺念头,石寒尘衷心赞叹皇甫霜刃思虑周全。 第八章 出手解危 第九章 灵界鏖战 第十章 以一敌三 第十一章 所谓放水 伴随皇甫霜刃折扇展开,喉间一缕凉意无声侵入出云能火脑海中,在痛意尖锐叫嚣的当下显得分外清晰。 一道十分浅薄的伤口裸露在方士颈项当中,隐隐可见一丝殷红的血迹。 尽管伤口并不明显,但对术者而言,足够完成数次取血所需了。 出云能火这才醒悟,原来对手早在先前提扇反撩的时刻,便完成了撷发取血的过程,折扇收拢举动不过是为了束缚黑发飘荡,顺带掩人耳目罢了。 ‘发丝或许是在早先折扇打穴时刻所绞下,’毕竟墨袍男子反手运扇点剑,穿过鬼女发丝,正中夜叉瞳背后风门穴的举动历历在目。 ‘但,取血又是在何时完成的?’ 需知夜叉瞳真实身分为活人所化鬼女,一般刀剑难伤,此种特性决定其精元转虚化灵,常人所谓的肉胎凡血在其身上根本不存在。 光是此点,便令东瀛许多咒术师头疼万分,毕竟术法修为再高,也不可能须臾间完成截灵造血的工作。 哪怕是出身道域术法最高学府的男子,同样也做不到这一点。然而,术者也并不需要做到这一点。 颅内痛楚不断,夜叉瞳狐面下秀眉紧蹙,身形摇摆难立,玉指一颤,难言的灼烧痛感自指尖蔓溯至心口。 星眸微张,鬼女定睛看去,却见苦楚来源正是沾血素指。 “原来,是这样。” 嘴角苦涩愈发明显,夜叉瞳恍然惊觉,原来采血成功亦是男子默许的结果。 同为术修,咒鬼双部意图自然瞒不过皇甫霜刃法眼,几度肢接过后,对女子身体了若指掌的男子做下决定。 在夜叉瞳取得皇甫霜刃血样时刻,临时缔命已然完成泰半。毕竟早先斗法过程中,鬼女为了抵挡男子雄劲,采用邪魔吞魄,化纳精纯道元入体。 纵使夜叉瞳能以量为胜,抵御道元反扑,但伴随鲜血入手,清正道氛已经在鬼女体内生根。 之后第二次吞噬道元,紫云掩去碧虹的刹那,引灵大法成就的感应反馈落入男子心海,已是宣告替命术法功成。 “人魂鬼体,虽是极大增加采血难度,但其特性,也决定了汝极易成为替命对象。”这也正是剧中夜叉瞳率先成为纳灵大法牺牲品的缘故。 男声低沉温润,徐徐道出个中关窍,无形牵制出云能火、夜叉瞳心神,负背右手印诀变幻,暗中消减对方术法逆反之势。 以一敌三尚有余力,皇甫霜刃思维发散,心下已经开始认真思考如何划水,不露痕迹地让西剑流咒鬼医三部全身而退了。 ‘虽然可能身上会留下一点记号。’术者一面不疾不徐地维持反咒杀,一面毫无临战危机感地想道。 毕竟,自己可不想上军师大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黑名单啊。 何况,与其在此处削了西剑流的眉角,引起炎魔幻十郎的暴虐征伐,倒不如放任败者回转西剑流,吸引东瀛魔神的大部分怒火。 依剧中所见,再次听闻败战消息的炎魔只会痛击队友,无论是惩是杀,西剑流上下不和的钉子都成功埋下。 而以赤羽信之介的眼界谋略,自然不会在天下风云碑将启的关口,动用六部以上的人力与灵界开战。 回归原剧,围点打援,在灵界外围布下重兵,以待前往灵界求诊的宫本总司才是最佳选择。 “呵呵呵,”勉力压下目眩不适之感,夜叉瞳扶额森笑数声,冷嘲反问,“想不到自诩顺天应命的灵界还有如此术法,啊啊啊——” “心肠狠毒何曾逊色我西剑流半分”一句生生止于喉间,伴随皇甫霜刃语速变调,方士、鬼女痛呼不已。 要不怎么说女人是天生的演员呢。 夜叉瞳发声用意了然于胸,无非吸引火力,令己忽视衣川紫之存在,为其人争得反击空隙,皇甫霜刃也乐得配合。 不过真要论战中演技,或许男子更专业倒也未必。 “灵人心善,并非尔等侵门踏户的理由。”寥寥数语撇清独创异术同灵界关联。 灵尊仁善,行为处事皆以天理运行为旨,更有恩于荻花题叶,皇甫霜刃自不会替长者身后英名抹黑。 何况,此法确实乃为术者临阵活用所得。 世上蛊毒万千,其中最数神异者,当为同命蛊,宿主以血养蛊,以蛊代命,同命蛊养得越久,能承受代命的程度也越高。 此身精研蛊毒异术,皇甫霜刃对同命蛊自然不会陌生,对其运作原理更有相当透彻,术毒并行,借人作蛊,以灵催化实现转命功效,倒也不令人意外。 话说回头,正当反咒杀将近关键之刻,衣川紫兀自压下伤势,果决出手,扬袖腾邪,利落一掌溯樱凋枫,挥洒幽绿气芒呼啸不止。 森寒发掌过后,又见艳丽女子莲足轻动,快影腾挪,移至出云能火、夜叉瞳身侧。一左一右,白皙玉手各自抵住同僚单臂,无声吐纳,引动体内溘钨斯奇效,平复咒鬼双部躁动真元。 同根同源的灵气入体,出云能火、夜叉瞳强忍疼痛,余下单手隔空结印,首祭流派奇法。 “三部合流·五轮法阵·血骨邪威!” 重叠的男女之声,鬼魅妖惑无间穿插,扰神非常。 先天道阵之内,倒五角、正六角,双层星芒法印之中,华丽魔纹蜿蜒盘绕,附着在桔梗纹理之上,流溢血色的艳丽。 见此,皇甫霜刃右掌气似川流,抚平阵眼波动,左手折扇旋舞,仿若遥相呼应一般,虚空中飞出无数朱砂符箓,圣洁晶莹光华暂解困局。 “天地玄黄·阴阳妙法·两仪化气!” 道印清华再现太极精义,相生真元海纳百川,不断消化诡异赤电,借力反冲,恢弘罡轮突破幽光邪法,破土扬尘直袭三人而去。 身处道阵之内,西剑流三部心内明了,对手术毒造诣远胜己方,此间缠战下去,己方纵使人数占优,也只有败退一途。 唯有铤而走险,强行突破阵法,针对余下伤疲群体,使其自累,三人方有全身可能。 因此,夜叉瞳妙手点绛,紫狐幽影浮现身前,无形音波先行削弱攻势,紧随其后,衣川紫水袖飘摇,华魇毒雾弥散四野,深湛掌劲堪堪抵住中正道印。 三人背后红月艳红似滴血,出云能火强接余劲冲击,忍住喉间逆血不喷,死死屏住一口灵息不散,咒鬼双部再演阴阳并流,荒妖血河豁出全力一击脱手。 皓白道氛之中,骤现一湾血河长流不返。 衣川紫指尖流光拨弄引流,妖河支脉分袭八方阵眼,竟是反借阵势之力,旋即三人灵力同催至极,溘钨斯现形守身,强行突破道阵困锁。 平地惊雷炸响,道阵遭毁,皇甫霜刃稍退半步,径自调息回气。 又见毒湍邪流迎风见涨,霍然三分迫向顾守伤者的梁皇无忌,清理阻挡一众灵忍的莫前尘,拳拳到肉抢攻天恒君的俏如来立足之地。 虎伤犹有千钧势,何况昔日纵横第六天的道者其人。 冷雾欺身,梁皇无忌眉山一凛,揽起双手衣袖,手掌平摊,丹田中吸一口气,意与神会,发劲收势运用自如,法焰·焚印凌空轻旋,卷动炼化袭身绿霾。 “圣印·灼!” 圣印六式本为佛门传承秘式,以佛门圣气为基,结合结印掌势,分为「灼字部」与「封字部」,各含三式。 俏如来少年游历江湖时,巧得佛门传承,习得「封字部」三式。 有赖师尊点拨,修者以此为根基,依照自身的武学经验与多次的对战精炼,学以致用,反推灼字真意,不落窠臼。 琉璃净火熠熠生辉,燃烧祛除医部毒质,守身裕如。然而匆忙应招,青年掌下攻防亦不免稍减,所幸自私自利如天恒君早已胆寒,未有趁势进逼。 但闻奸诡小人高呼一声“走啊”,旋即夺路而逃,观之熟稔动作,一看就是时常练习。 莫前尘一路却是不见乐观。灵界昔年为抵御魔世,折损泰半英才,最终惨胜收场。 男子正是在此战后方才拜入灵尊门下,生性平和,加之长久安居,因此并不以斗战之法见长。 此刻孤身牵制众多灵忍已是莫前尘之极限,加之早先与衣川紫一番纠缠,此刻灵者提元运招更感气闷难伸。密林激斗,当下又见鬼风咆哮,厉毒摧命,顷刻将见存亡! 皇甫霜刃听风辨位,确认两方无虞过后,似是这才“堪堪”调息完毕,当即清啸一声,步走惊鸿疾掠,抢先拦在莫前尘身前。 而以翳流军师之蛊术造诣,寻常邪毒能耐其何? 术者袖袍虚荡,招走翩然,式若流云侧峰,无声便是一道光瀑洒落。清风微拂,简单利落,毒物鬼影触之即散,莹白玉光势如破竹! 破招关口,皇甫霜刃双耳微动,稍作感应后自如转式。 庞然之劲漾起虚空层层涟漪,激起弥天水雾,无形气旋摩弄乾坤,带动另外两处余烟一道,化作层层迷障,合拢齐围,压向场中夜叉瞳三人。 掩护一招发出,灵界大门又是一道快影自内闯出。 方巾掩面,遮去月牙一族特有尖耳,外露的眉宇端正清秀,如今挂单灵界的月牙岚不待多言,已然分清敌吾双方。 青年当即指凝锐芒,信手挥洒,风刃灵动瞬化流光迅闪,直取雾中身影而去。 “退!” 无心让甫回归正途的月牙岚与昔日袍泽兵戈相向,更是明了毒雾难缠,即便胜利亦要付出相当代价,梁皇无忌当机立断。 指挥言辞入耳,宣告无意缠战。随即皇甫霜刃撤步虚退,扶住莫前尘摇晃身形。 “奉劝诸位,莫要自误。” 疏淡眸光扫过面前几道身影,皇甫霜刃再开口,低沉男声隐见规劝意味,倒也合乎灵尊昔日作风。 与此同时,俏如来僧履点地略一借力,折身而回脱出灵忍所结战圈,赶至梁皇无忌身旁,负起毒患缠身的红发中年,同搀扶着叹悲欢的道者对视一眼,抽身回转灵界。 话音方落,确认伤者已退,术者五指一紧,抓稳文雅男子,身化迅影流变,紧随其后,进入灵界内中。 风属功体,精擅轻功,更是无人拖累的月牙岚则是孤身断后。 青年右手平劈,掌缘白光莹然挡下进逼掌气。 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昔日同僚,低叹一声,月牙岚决心把定,剑指凌空虚划,水蓝刀光越过空间,斩向衣川紫三人,旋即毅然转身而去。 痛呼之声响起,林中烟尘散尽,眼前复归清明的西剑流三人,只见对手一方早已悉数退入灵界,逆向封印再度升起,杜绝旁人窥探。 “结界又开启了。”古板男音如是说道。 “能再破解吗?”娇柔女声出言问询,这是衣川紫。 夜叉瞳闻声望去,两道视线于半空中无声交错,仿佛心领神会一般,女子婉转回应:“我们两人皆负伤,现在无力施术。” 一双秀目在同僚身上转了一转,着重在出云能火肩头伤口停留一段时间,险之又险避开袭身风刃的出云能火,又逢月牙刀光不偏不倚贯穿肩胛,此刻血流潺潺而下。 划水技能仿若无师自通,更是对皇甫霜刃能为忌惮非常。 衣川紫蹙眉佯作深思片刻,女子终是轻甩衣袖,美艳容颜上写满认真,沉吟道:“嗯~,先回转西剑流吧。” 夜叉瞳颔首认同,罕见地没有异议,莲足微挪,远离灵界大门。 灵界之内,皇甫霜刃探脉完毕。 确认石寒尘,莫前尘身上毒素大半解除,余毒可赖自行调息祛除,男子这才放下心思,直起身面向稳定叹悲欢伤势过后同样抬头看来的梁皇无忌。 “你是?” 混响男声略带迟疑,虽说长久闭关,但身为大师兄,道者对灵界人士亦谈得上了若指掌,然而独独对眼前人全无印象。 但观其战中所用替命术法,分明暗蕴了引灵大法无误,这倒是奇了。 按下诧异心思不提,如今中原形势恍若烈火烹油,身负灵界重任,梁皇无忌丝毫不敢轻忽。 男子轻笑一声,打破凝重气氛,妙掌一翻,一块古璞玉石静卧掌心,泛着别样深沉灵息,勾起道者记忆。 “皇甫霜刃。”温雅男声自报家门,轻松语调带出暌违问候,“久见了,梁皇!” …… 北竞王府医者别居 周身酸楚非常,这是女子睁眼时唯一的感觉。 毕竟毫无防备之下,被丑孔明自悬崖击落,下坠过程少不了同冷硬岩石的擦碰遭遇。 雨音霜醒来的时候,不知已过了多久。臻首轻晃,似要理清纷乱思绪一般。堪堪清醒些许,女子手往床沿一撑,就想翻身坐起来。 谁知刚才趴着还好,她这一动不免牵到背后伤势,非但没能坐起,反而发出一声痛呼。 “你醒了?”一道略带着些喜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雨音霜牵动后背伤势,疼得浑身一颤,陡然间听到一个陌生人的声音,特别还是个陌生年轻男子的声音,哪里还会觉察到他声音中的那丝喜意。 不过浑身着实乏力,她只能侧过身子,看着那声音来处。 窗前,桌边,一个玄裳男子站起身来,正望着她。 屋外花园雨后的阳光从窗棂间穿入,从那人背后洒落,让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第十二章 茶酒余温 第十三章 造灵有术 第十四章 喋血战神 第十五章 交趾魔踪 第十六章 邪郎破茧 第十七章 蜕变大法 第十八章 兄弟姐妹 苗王宫 “咚!” 厚实大手攥紧成拳,重重敲在虎皮高座扶手之上。 面对台前,救下生死兄弟——昔日战神,今日叛徒藏镜人后,回宫垂首请罪的苗疆狼主,灰白皮草,面目刚毅的苗王·颢穹孤鸣不由怒上眉山。 “你竟然在关键时刻救走罗碧,还有将孤王放在眼内吗?” 闻言,银灰劲装、腰悬长刀,红发不羁的千雪孤鸣把头一抬,言辞分毫不让,维护自家知交道:“话不能这样讲,罗碧他是——” 话未说完,颢穹孤鸣微微抬臂堵住刀者话锋。 “孤王不想听你的借口。”贵为苗疆狼主,却率先因个人情感违背旨意,这会让寻常苗兵怎么看。 “好吧,事实就是如此,我也不想解释了。” 听出自家兄长话中愠色,更是明了苗王誓要铲除藏镜人之决心,千雪孤鸣背过身去,不再多做辩驳。 “你当他是你的兄弟,又将孤王当成什么?”看穿小弟对外头朋友的处处维护,颢穹孤鸣不由气苦道。 发觉对方语气稍缓,自幼“受宠”的苗疆狼主腰板一挺,应答更是理直气壮:“亲兄弟啊。” “你——!” “王兄啊,”千雪孤鸣转身定定地看着自家兄长,认真开口,“我们与罗碧的交情,又不是一年两年而已,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就能做得那么绝?” 迂回曲折,终究是要为罗碧求情,颢穹孤鸣内心叹息一声,霍得起身,走下王座:“我讲过了,我不能坐视苗疆出现灭亡的危机。” 苗疆祭司预言,史藏联手造成后果,将是苗疆百年唯一亡国卦象。 于公于私,苗王都不能坐视苗疆江山葬送于自己之手。 虎目看向千雪孤鸣,对于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颢穹孤鸣总有一份特别的容忍,再次出言警醒,只希望其莫要令自己难做。 “你这是在杞人忧天,毫无根据啊!”身为血性男儿,平素行事义字为先,更是对预言之说嗤之以鼻,千雪孤鸣不由质疑道。 “若能在危机未萌芽之前就消除,孤王会不惜一切代价。”雄主心志如铁,不作分毫动摇。 “罗碧根本就不是你所认定的那种人啊。” “是不是都无所谓,孤做的决定不容改变,违反孤王旨意,任何人也不容饶恕。” “唉!反正我人已经回来了,要杀要剐,随便你吧。” 长叹一声更显心灰意冷,千雪孤鸣一派束手就戮姿态,分毫不见反抗意愿。 “孤王理当严惩你,你——!” 眼见千雪孤鸣一幅滚刀肉做派,颢穹孤鸣怒意更甚,把袖一扬,粗粝手指虚点自家小弟,话至嘴边复又止住,空余激动心情下不住颤抖的有力食指。 望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男子,为兄者终究还是忍不下心,沉默少顷,仍是抛开严惩打算。 放下递出右手,颢穹孤鸣撇过头不去看自家重情小弟,冷哼一声,忖度片刻,复又出言道:“赫蒙少使。” “在!”鹅黄圆帽、皮甲覆身、浓眉大眼,从旁随侍的赫蒙少使低首躬腰,恭谨应声。 “执孤王手令,将千雪孤鸣押至苗北,交由北竞王管教。” 此令既出,千雪孤鸣不由浑身发凉,双眼瞪圆看向自家兄长,用眼神控诉‘还是亲兄弟吗?’。 吞了吞口水,刀者方欲开口,殊料颢穹孤鸣下一句更是“会心一击”:“没有孤王的手令,不准他离开苗北。” “喂——,不是吧,王兄啊!” 宛若遭受莫大惊吓一般,千雪孤鸣身形后仰,倒退数步,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委屈发声:“你——,你要将我送到那个地方,让他管教。” 似是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王府求学生涯,又仿佛脑中浮现那道名为“王叔”实为“克星”的灿黄华姿,苗疆狼主心中滋味非常,毅然决然道:“那不如让我死了比较痛快。” “住口!你想再次违背孤王的命令吗?” “你要将我斩首也好,”说着,千雪孤鸣还特地左手横划脖颈聊作示意,竟是贴心提出其它选项,“关进地牢也好。” 瞟了一眼神情冷淡的王兄,刀者少见服软道:“就是不要将我送到苗北啊!” “哼!”对自家小弟痛脚了若指掌,颢穹孤鸣心下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吗?” “王兄啊,你明明知道——”“你再多说几句,若让王叔知情,有你受的。” 话甫落,只见千雪孤鸣紧闭唇舌,却是从善如流,不再多言。 “有王叔管教你,我也省心,”见此,颢穹孤鸣嘴角微翘,语气放软,“免得再给孤王惹祸。” “赫蒙少使,此事由你亲自押送,即刻执行。”不同兄弟面前温情语调,面对下属,苗王向来不缺雷厉风行的气度。 “属下遵命!”言简意赅应是过后,赫蒙少使快步走至刀者身侧,抬手引路,“狼主,请!” “王兄,”千雪孤鸣咬牙切齿道,“你这招有够狠。” 目送千雪孤鸣远去,收回视线的颢穹孤鸣甩了甩袖,转身处理公文去了。 在千雪孤鸣因史家双子一事苦恼的关口,远在中原,另一对兄弟也在为此事奔波。 冷风凄迷,林叶作响,和着沉重而又谐一的两道步履声。俏如来、雪山银燕一前一后,缓步前行。 “银燕!”蓦得,俏如来驻足转身,唤出小弟别名。 红发挽辫,几缕银丝向后梳理,额间红纹燕痕点缀英武面庞,身形魁梧有力的雪山银燕闻声停步,神情一怔。 “你还在气我吗?” 气恼于自己一手策划,逼杀被百武会群侠视作中原叛徒的父亲,将之逼入九脉峰,并安排人力把守出入口,旨在“格杀”。 望着眼前之人愈发高大的身躯,思及对方在天下风云碑替代亡故的雷狩前辈出战,力压西剑流兵部的超卓表现,俏如来恍才惊觉,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家小弟已然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稍稍偏过视线,青年不答,然而有时候,无声已胜过千言万语。 暗纹白衣,袖口镶有银黑双色织锦,袈裟缀有鲜红宝石,映照丹唇与眉间血痕,眉目更显脱俗的俏如来见此,眸光微微一黯。 “你一定对我很不谅解,是吗?” “我可以明白你的难处,但我不能接受你的做法。”看着自家兄长日渐消瘦的清俊面容,雪山银燕语气虽是生硬,内容却是放软。 “银燕,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听出这句话中意犹未尽之意,雪山银燕不禁开口追问。 俏如来转身抬袖松手,盘腕一串佛珠低垂捻动,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修者复又踱步前行,一面分神开口向身后随行的雪山银燕解释: “众人皆知九脉峰内千回百转,唯有一条正确的通道,连接东西两处出入口,现在父亲与藏镜人皆被逼入其中,百武会与中原人士守住东面,女暴君与苗疆人马守住西面。” 停下身形,打量周围一番,修者这才续道:“表面上看来,父亲与藏镜人万无路可逃,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大哥,你——!”话未说尽,但雪山银燕若再听不出弦外之音,便当真有负金光首智之称了。 “你可知为何我要着急铲除天恒君吗?” 青年摇了摇头,示意不知个中关窍。 “九脉峰易守难攻,天地双部曾有意在此成立据点,但内中毒瘴猛兽众多,不宜久住,最后决定将其当作暂时的避难之所。” 俏如来并不意外对方反应,毕竟这本就是一项秘密计划。 “如遇上西剑流追杀,全员便退入九脉峰,再利用预先挖好的隐藏通道逃出。可惜,天地双部竟意外覆灭,第三条出路也无所用了。” “这样说来……”听到此,雪山银燕不由大喜过望。 “没错,这第三条出路,就是我为父亲安排的活路,所以在逼杀计划施行前,我必须除掉知晓有第三条通道的天恒君,以免计划被看穿。” “大哥,是我错怪你了。”向前迈出几步,左手搭上兄长肩头,青年诚挚道,而内心波澜在修者同样举手拍肩的回应动作下,化作无限内疚之感,“大哥——” 倏然,雪山银燕眉头一皱,隐隐察觉计划漏洞:“大哥,那父亲知晓这第三条出路吗?” “不才兼劣生已按照总门指示,将地图转交史君子,一旦史君子进入九脉峰,就能照地图中的指示逃出生天。” 一道瘦削的风趣身影踏足后方,棉靴履叶簌簌作响,平和男声不紧不慢,似要弥平青年担忧。 “谁?”此间第三者突兀出现,雪山银燕浓眉一紧,抢先拦在自家大哥身前,望向声音来处。 “银燕。”修者轻举小臂按在青年肩头,示意来者是友非敌,俏如来这才抬眸看向对方,“有劳了,云十方前辈。” 顿了顿又道:“原来这幅面具是这个模样,此物当真精巧。” 树影下,但见一人眉目斯文儒雅,令人观之如沐春风,额上落着颗黑痣,瘦长高挑的身子套着件淡黄袍子,举止得体有礼。 眼见雪山银燕面露疑色,俏如来这才将云十方被救,凭借皇甫霜刃所赠面具化明为暗之事向其一一分说明白。 而后考虑到藏镜人亦在九脉峰中,不排除与史艳文狭路相逢的可能性,俏如来最终仍是做下同原剧相同的决定,安排雪山银燕前往把守第三处通道出口。 …… 苗北·北竞王府 “狼主的意思是无心是藏镜人与女暴君所生的女儿?”一把悦耳女声响起,玲珑雪霏心下讶异不已。 个性不羁加之地位尊崇,千雪孤鸣显然非是寻常士兵所能管控,想起好友嘱托,因而率先前往医者别苑,同医天子、寒烟翠二人商谈忆无心身世来历。 黛眉微蹙,思量片刻,看穿刀者此举用心的玲珑雪霏语调泛冷,反问开口:“难道我该劝无心接受有一对丢下亲生骨肉不管的父母吗?” “话不是这样说,藏仔他在忆无心手臂有留下火焰记号,那便是代表她身份的印记啊!”话甫出口,千雪孤鸣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女子美眸更沉,定视面前狼影,一字一顿道:“无心是我和兄长从中苗边界的一处石头堆中捡来的,她石头的绰号也是这样而来。” 强调孤儿身世,不仅是对抛却女儿的父母最为深切的厌恶情绪,更是不欲让义妹卷入父辈所涉江湖风波。 毕竟同病相怜之人最是明了个中难熬。 “兄长之所以为她取名忆无心,也就是因为她有一对不知名又无心的父母将她生下却不担起抚养责任,这个名字要提醒她既无心,便无缘,无缘续,就不必要再追究缘起了。” 她永远会是风花雪月最为珍视的小妹,有他们撑腰护持,忆无心可以过得远比常人幸福。 “他们父女分离十几年,好不容易藏仔才知晓女儿尚在人世的消息,你们竟然不打算将事情告知她?” “知晓了,又能如何呢?何况有时候,知道事实的真相,不一定会比不知情之前来的快乐。” 保护无心快乐成长,是风花雪月的共识,更是花雪二人一份独有的默契,所以他们选择将小天使托付给与世无争的灵界而非苗疆祭司台。 哪怕当初定居交趾边界,一面行医一面探寻忆无心身世之时,花雪二人亦对小妹身世可能性有所考量,并作出备案——交还忆无心与否还需视其是否能过上健全的家庭生活而定。 “你既非藏仔,也不是忆无心,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怎样想,你怎么会知晓父女失散,不能相认的痛苦啊?” 选择性地忽略了花雪二人抚养忆无心多年的事实,想起兄弟托付,千雪孤鸣仍是不改立场,誓要为藏镜人谋得生命中本该有的父女天伦。 无礼一言蓦得触动女子心弦,昔日烂漫问询声历历在耳: [“阿姐,我想知道我的父母到底是谁?鸮羽族的朋友们都有自己的父母,但我却连他们的名字都不曾听过只知道是哥哥姐姐们将我带大。” “我的名字是忆无心,也是哥哥替我取的,虽然你们就相当于我的父母。” “但是,我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我真正的父母是谁,为何他们将我丢下,我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还有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 “外面的每一颗石头都有属于他们的记忆,石头仔,也要知道属于自己的记忆。”] 女孩稚嫩言辞如水经心,一若当初懵懂的自己,汲汲追求身世来历的天真模样,玲珑雪霏不由心下一酸。 酸涩情绪转瞬化作更为坚决的信念,是不欲小妹单纯心思为父母为人所打击的由衷关怀,秀美女子抿了抿唇,方欲开口。 修长五指攀上玲珑雪霏肩头,截下女子言辞,玲珑雪霏转过头,仍是那张一丝不苟,很能迷惑女性的俊脸。 女子视线下意识地稍稍下移,闯入眼帘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硬朗下颔线,玲珑雪霏只觉心下没来由得一松:“回来了。” 陈述语句,语声清冷,平白染上些许疑问色彩。 “嗯。” 很正常的问候,荻花题叶却分明听出了话中少见的些许埋怨情绪,顿了一顿,男子思绪百转,碍于旁人在场,最终仍是不动声色道。 第十九章 所谓相思 第二十章 心潮难平 第二十一章 琴心情心 第一章 温故知信 第二章 东瀛军师 第三章 琴刀相依 第四章 天海光流(6k) 中苗边界一处树林 神智狂乱的剑无极,错认眼前死敌,握刀之手,正待一斩过去的爱恨情仇。 “任飘渺,我一定要打败你。” 发自心底的挑衅言辞昭显此时此刻最为深沉的执念,白发挑染更衬披散发丝张扬如狂,俊秀面容只因右眼狭长疤痕平添三分狰狞。 手腕翻转间朴拙太刀利落回鞘,握着刀柄的手青筋凸起,如鬼目光紧锁眼前“仇敌”,剑者杀意高昂。 “来喔!一剑无极。” 喝声落,剑者扬锋走势,无常锐光如惊虹掣电,圆弧剑芒横斩而出,势要将眼前人拦腰而截。 银色披风半掩纤长身形,内搭样式繁复的镶红白衣,发丝雪白面容却显年轻,出身西剑流,位列六部中道部之长的天海光流独对疯狂剑者,丝毫不敢大意。 足一点地,纵身倒翻筋斗险险避开来招,青年连忙安抚劝解道:“kakilakuku(剑无极快住手)。” 然而,内心焦虑盖过理智,天海光流一时间似乎忘了自己特殊的话语哪怕在西剑流,也只有自家挚友能听懂。 而那个人,如今因重伤缘故尚留在正气山庄休养。 “说啥!”神智不清的剑无极自然更是听不懂的,更遑论此刻剑者眼中,唯有“仇敌”姿态。 五指攥紧,太刀一横,剑无极怒上眉山:“你甭得意,再来啊!” 话音甫落,剑者尽展绝顶轻功,快剑连绵激荡风声隐隐。 天海光流不愿伤人,遂采纳守势,步伐连退以避为主,幸赖道部出身精擅暗器,身法亦不逊色,一时倒也无失守凶险。 伴随时间推移,无定剑势威力更增。 剑无极剑招一剑快似一剑,所激起的风声也越来越强,威力奇大,剑锋上所发出的一股劲气渐渐扩展。 天海光流只觉寒气逼人,脸上、手上为疾风刮得隐隐生疼,后退步履反受掣肘。 侧身旋舞斗篷飞扬,恰如风驰云卷,让开竖劈太刀,青年面色更沉,急思克敌之方。 入魔狂乱意志加成战斗本能,剑者迅捷变招,妙用反门劈山,回身上步抢攻,步伐疾踏,太刀横斩。 剑锋掠空声响入耳,天海光流因应敏捷,背身折腰巧运铁板桥险之又险避过来招,心下灵光闪动。 ‘他神智丧失,难以说服,只能用银封七巧,先锁住他的功体在擒抓。’ 心念把定,天海光流翻身直立顺接一鹤冲天,倏地飞身窜腾,迅疾化退,身法速提避开迎面寒凛剑芒。 剑气激荡,草木摧折过后,青年踪影已然不见,隐匿丛林当中,演绎猎手身份。 见状,剑无极四下顾盼,欲寻“仇敌”踪迹,太刀守身不让分毫。 银封七巧,针穿百会,天海光流殛欲封锁剑者脉穴,逼使剑无极束手就擒。 四野风声突兀一停,旋即但见薄翼刃镖散布空中,四面飞下,锐音刺耳,笼罩剑者周身。 剑无极心下一惊,太刀圆舞仿佛虎啸风生、龙腾运起,浑身风雨不透,对手发出的数只暗器,悉被剑光荡开。 然而,暗招在后。 抓准剑无极换气空档,暗处天海光流反手扬袖,宛若急雨骤洒的弥天镖影中,倏见一抹银光闪动。 反应不及已是痛楚袭卷,封脉奇针直直没入己身天灵,剑者行气一时受阻。 胸闷之感过后,剑无极疑惑出声:“嗯~,你做了什么?” 身形再度浮现的天海光流一面保持战术安全距离,一面体贴提醒道:“kakilakuku(剑无极忍耐)。” “杀啊!”不明觉厉,躁意更甚,剑无极狂啸一声,凌厉剑气裹挟快利劲气,势同狂风怒号,骇浪如山,赫赫迫向天海光流。 五指钳三针,天海光流眸光稍沉,身似燕子穿云,轻巧避过横野白浪,足底无声忽转盘龙绕步,东驰西掠已然贴近剑者背心。 居中长针清光莹莹,直刺至阳要穴,来势既疾,手法又怪异之至。针尖触及肌肤刹那,长针无声透骨,钉死当中。 吃痛之下,剑无极连步踏出,身躯陡地前移,足下流露不稳迹象。 青年五指轻动,长针蓦得弹出,白光一长,迅逾雷霆,封住剑者风门。 抓准对手回身调息应敌刹那,天海光流身形飞起,兔起鹘落转到剑者身后,手起针落,猛地戳中剑无极背心大椎。 “kakilakuku(还有三针)。” 目光微凛,距离成功愈近,天海光流内心愈是冷静,倒踩莲花抢占机先,避开剑无极反身斜削一剑。 “呃——啊!”粗喘数声平复吐纳节奏,短暂交手的败北更令剑无极心神动荡,“为什么我又败了?” 恨恨自问一句,被神田京一击垮,为任飘渺践踏的剑者尊严不住灼烧剑无极神经。不堪回首的记忆不住提醒败者残酷现实——此身天资只是寻常。 “可恶——”太刀驻地勉力撑持身形不倒,剑者不住强调自己并非庸人,“我不是、我不是废材,我不是啊!” 散发怒张仰天怒吼一句,周身蓝光大放,真气逆走,剑无极欲强行突破禁锢,逆行经脉引动气血剧烈翻涌。 “呃,噗——”喉间一甜,剑无极张口吐出一口逆血,身形不住颤抖,内伤再添沉重。 “kakilakukukakilaki(剑无极不可逆冲真气)!”手腕一翻又是三枚长针落入指掌,天海光流规劝道。 说话间,青年袖袍一抖,狭长冷光脱手破空,一前一后划出两道曲折白线,直取巨阙、章门而去。 “喝!” 剑无极眼神更冷,双足立地生根,凝身不动,刃走提撩剑白鹤亮翅,运剑如风,双挑格开袭身暗器。 “我不是废物!我不会认输!我绝对不会顺你的意!”声声驳斥,彰显愈发混乱的意志,剑无极暴怒腾身,势如踏风行,飘然握电击。 神拟返腕翼德闯帐,剑者斜身进锋,太刀剖向天海光流左臂。 青年临危不乱,小臂虚抬,单掌蓦得翻起,五指空握,于电光石火间拿住剑无极持刀左手腕心神门。 快足踏地,以受缚之手为轴,剑无极借力腾身,回环荡起。 螺旋劲道层层叠叠自掌心传来,天海光流一个拿捏不稳,剑者身若游鱼灵动,巧妙脱身。 随后但见剑无极左刀右鞘,配合无间,更是奇招纷呈。 狂泻的怒气,不成章的剑法,天海光流唯恐误伤,出手斟酌,却反受牵制。又是拆了数招,青年运拳如电,刚直迎击而上。 只闻“当”的一声,剑者横转太刀,刀柄反叩天海光流拳背,一剑格开来招,拧腰余势未衰,在握刀鞘顺手抹去,恰恰点向青年中门。 天海光流只觉一股劲力袭来,眼见那冷硬铁鞘落在己身胸膛,旋即倒飞而出,不及反应已被震开数丈。 堪堪定住身形,天海光流又感剑气森森,沁入肌骨,不知是虚是实,急急侧身避开来招。 再抬眸,剑者身影已然不见。 “kuki(追)!”话音未落,天海光流步履匆匆,寻找再度失踪的剑无极而去。 约莫跑了一炷香的功夫,一名普通村民进入天海光流视线, 见此,天海光流眼前一亮,连忙上前拦下对方,礼貌探问道:“kaki(请问),kakilayaku(你可看见有人经过)?” 村民愣了愣,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什么啊?你说慢一点,我听不懂啦!” “kakilayaku(你可看见有人经过)?”天海光流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你这样窸窸窣窣,谁听得懂啊!” 早已习惯如此,遑论眼前更重要的是剑者下落,天海光流摸了摸脑袋思忖片刻,径自蹲下身来,伸出手指在沙地上写画起来。 然而,亲爱的光流小天使貌似忘了自己并没有点开中文这个技能树。 好奇上前,看着地面上宛若鬼画符一般的东瀛文字,村民自觉受到了侮辱,愤愤出声。 “你不要当我乡下人不识字,我孩童的时候,也是有跟村里的先生,读过几本书,你随便撇一撇,画几个圆圈圈,想要捉弄我啊!” “kukilaku(这是日语)!”天海光流一字一顿,认真解释道。 “听不懂啦!”语言不通痛苦的绝非青年一人,村民更是不耐,“疯子,不要理你了,浪费我的时间。” 说着,村民更不欲多做纠缠,转道离开,徒留深受打击,身形发抖的天海光流踌躇原地。 不过,个性使命必达,青年很快压下不满,全神投入找寻剑无极。 先行汇合出于莫名心思,主动提出留在中原照顾陷入疯狂的剑者的雨音霜,同样的沙地字体,出身东瀛的秀美女子自是看懂了。 “嗯,剑无极往西南方去了,我先去追剑无极,麻烦你去通知风间始。”作风明快,雨音霜当即做下分工。 “kuke(没问题)!”文字交流全无滞碍,天海光流欣慰应是。 两人点头互相致意,旋即擦肩分道,各自进行己方任务。 然而雨音霜还是算差了,也许是先前两人的交流给予青年信心,又或是从不放弃与他人交流的机会。 下面请欣赏——光同始讲。 向着遍寻兄长不见,情绪低迷的风间始,天海光流安慰出声:“kakili(风间始),kakilayaku(我有剑无极的下落了)。” 少年一愣,猜测道:“你是有事要向我说吗?” “kuki(没错),kakilayaku(我已经找到剑无极了)。” “难道你找到兄长了。”连蒙带猜,风间始不由大喜过望。 确认过眼神,对方仍是没听懂,天海光流深吸一口气,单手拍胸连连,咬牙切齿地说:“kakilayaku(我不是一直跟你说),kakilaku(我已经找到他了吗)?” “兄长在哪里?” 背身远眺聊作指引,旋即回过神来望着风间始,天海光流解释道:“kakiyakilaku(他往西南方去了),kakilakiyaku(雨音霜已经先去找他了)。” “你是不是知道兄长在哪里?”仍是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风间始关心则乱,不住追问。 好险没哭出声来,天海光流回首手指连点聊作指引,嘴上兀自重复着:“kakiyakukakiyaku(西南方西南方)!” 蓦得,青年但觉肩上一沉,只见风间始左手拍在天海光流肩头,急切道:“快点跟我说,兄长到底在哪里?” “kakiyaku(你到底要我说几次),”理智将处崩溃边缘,天海光流反抓风间始衣领,急到破音,“kakilakakiyaku(他人在西南方)。” “啊!兄长!”直至此时,风间始仍是一心一意地担心着剑无极。 望着眼前少年失落神情,内心柔软善良的天海光流彻底没了脾气,方欲松手推开风间始,转用文字交流,又闻疏朗男声入耳。 “风间壮士。” 尾随青年一路,亲眼目睹语言交流困难症患者——天海光流的遭遇,皇甫霜刃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终究忍不住步出暗处,替光流小天使发声。 “这位兄台的意思是‘人在西南方’。” 闻声望去,一道浅淡如墨痕的挺拔身影映入眼帘,少年神色一怔:“是皇甫先生!” 旋即听闻兄长方位讯息,风间始愣愣地偏过视线看向天海光流,眼见对方不住点头,示意男子所言非虚。 随后少年高呼一声“阿牛喂(兄长)”,不及多做寒暄,又是急急而奔,往西南方冲去。 剩下天海光流、皇甫霜刃两人面面相觑。男子清咳一声,打断了天海光流感激、好奇、探究不一而足的打量目光。 察觉失礼的天海光流连忙收回视线,强忍激动道:“kaki(请问),kakilayaku(你听得懂我说话)?” 掌握剧本,加之先前旁观青年碰壁经历铺垫,皇甫霜刃很能体会面前人心情,颔首回应:“嗯,很难理解吗?” 其实同样讶异的还有男子本人,对自己天生对字句的敏感能力更高看一层。 先天灵能总会带来一些奇异能力,就像怀有后土灵机的少女自带读心术一般,荻花题叶除却与忆无心类似的与同属事物交流和扩大感知范围外,更具备聆听万物之声的能力。 倘若用隔壁的概念来理解,这种天赋应当唤作珠玑之能。 “koki(但是其他人),kakiyakulakaku(都听不懂我的话)。”天海光流垂下头,情绪低落地说。 “他们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和你交谈而已。”皇甫霜刃和声宽慰。 听出话中关键,青年自觉想到解方,晶亮目光一瞬不眨地凝望眼前男子,恳切请求开口: “kukikukilayaku(你是怎样听懂我的话的),kakilakuku(能不能也教教其他人),kakilayakuki(这样我就能跟其他人正常交流了。)” “这嘛,”男子折扇不住敲打额心发出清脆声响,仍是无从解释,“在下也不知该如何传授这种能力。” 天海光流眸光倏地一黯,但仍是强打精神同皇甫霜刃礼貌告别,转身拖着沉重步履迈向正气山庄,毕竟自家好友还需要人看顾。 “教授别人如何听懂阁下话语也许未必能成,但——”青年走出不远,就听见身后传来男子清朗声音,“倘若想让阁下的语言为常人所理解,倒是不难。” …… 正气山庄 完成日常复健运动过后,自觉伤势好得七七八八的邪马台笑念头一转,担心起数日不见的挚交兄弟来,遂步出房门来到正厅,却只见到弓背并手,体态佝偻,面容阴沉的鬼夜丸。 “鬼夜丸,”个性豪爽直率,邪马台笑遂直言问询,“光流人呢?” “邪马台大人。” 尽管鬼夜丸位处八门,但因身为祭司弟子,更自愿牺牲容貌练习秘术缘故,因此其人在西剑流内地位基本同六部持平。 然而对兵部首领,鬼夜丸仍是尊敬有加,尤其是决战时刻幸赖邪马台笑奋起神力顶住天行峡崩塌山壁,由是观之,刀者对鬼夜丸更有救命之恩在。 身形魁梧肌肉虬结,红发倒竖面容粗豪的邪马台笑不同于少白头的天海光流,虽说因着种族缘故不显老态,但刀者可是实打实的百岁老人,辈分基本可与西剑流祭司·桐山守持平。 原本刀者常跟柳生鬼哭一起行动是朋友,但柳生鬼哭被调至中原时认识道部之长天海光流,两人因此成为忘年之交,与天海光流一起行动。 “天海光流和一名叫皇甫霜刃的医生到东厢房去了。”明了刀者对兄弟的关心,鬼夜丸如实说道。 “医生,”敏锐捕捉到关键词,关心则乱,邪马台笑惊呼一声,“光流受伤了。”随后转身冲向东厢房。 甫至门口,方欲敲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邪马台笑几乎是冲了进去,也是近乎同步按下刹车键,只因沾满鲜血的纱布映入眼帘,刀者表情一变悲痛万分:“光流啊!” “笑!”一把年轻男声突兀响起,刚一开口,在场两人都愣住了。“说,说说话了……”天海光流瞪大了眼眸,有些不敢相信。 我会说话了!! 天海光流的声音有些稚嫩,就好像是小孩一般,但似乎还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我会…会会…会说话了。” 同样欣喜若狂的还有知晓至交兄弟无恙的邪马台笑,刀者愣了一下,问道:“光流你有口吃?!” 青年眨了眨眼,很快也反应了过来,磕磕绊绊地说:“好,好好像…是。” “这就是提前出声的后果了,”皇甫霜刃一面耸耸肩,一面笔锋不停,书写跟进药方,口中兀自向鬼夜丸解释着。 “会导致一段时间的口吃,不过这不要紧,多多交流习惯就好,关键的是医术并非万能,倘若天海光流心情过于激动,说话节奏一乱,就有可能暂时打回原形。” 男子在做完手术后,吩咐青年暂时不要发声,以免喉间伤口崩裂,旋即就离开配置药方去了。 天海光流一开始原本是很好地贯彻医者嘱咐的,但看到邪马台笑悲伤神情的时候,莫名情绪不住冲击心海,青年遂将医者提醒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所以天海光流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邪马台大人的名字咯。’ 斜睨专心伏案书写病历的男子一眼,鬼夜丸不失调侃意味的出声道:“皇甫霜刃,你坏心哦!” 有神蛊温皇面热心冷的医者形象在前,以及死要钱导致西剑流财政危机,连夜买票回东瀛(滑稽)的冥医杏花君洗劫在后。 鬼夜丸由衷觉得施恩不图报的皇甫霜刃是医学界的一股清流了。 其实鬼夜丸并非没有怀疑过男子意图,但随着天海光流发声,邪马台笑爽朗大笑声自东厢房传出,一切怀疑终究不攻自破。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正有纯粹热爱医学的人存在。’ 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男子忙碌身影,错觉眼前人与军师大人有着难言的相似特质,鬼夜丸心下如是想道。 其实皇甫霜刃的动机也不似其人所言那般纯粹,除却对疑难杂症的见猎心喜外,尚有替小妹还恩的想法在。 毕竟,西剑流地牢内衣川紫对忆无心是当真动了折磨心思,幸得天海光流、邪马台笑仗义出手,忆无心方能免去一场苦难。 今生对方于己间接有恩情存在,更是前世观剧心生激赏,男子有何理由不出手呢。 纸张平平递至鬼夜丸面前,待得对方接过,皇甫霜刃起身将离。 “你不等俏如来他们回来了吗?”鬼夜丸迟疑地说,对方不是此来是受俏如来邀请,代替看管西剑流驻正气山庄人员的吗? “不必。”一声不必,是熟知剧情确认西剑流确有悔改心思的全然信任,鬼夜丸自觉颇为感动。 “眼下病患治疗完了,自然是去找我的另一个病人啊。”话音止,但见男子身形潇洒如同闲庭信步,飘然远去。 “另一个病人?”收回视线低声嘟囔了一句,鬼夜丸思索片刻,面皮抽了抽,“剑无极!” 行至四下无人的林间,皇甫霜刃随手摸出一只纤巧纸鹤来,捻诀点灵,口诵异调:“点三清·开天光·仙鹤起舞·灵符指路。” 术法完成,纸鹤凌空而起,飘荡翻飞,凭借早先疗程在剑无极体内埋下的灵力为引,为男子指引剑者此刻所在。 第五章 秋露微微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的时分,梅香屋内已是宾客满席、觥筹交错,盈盈笑语伴随美人如花,勾勒出一片绮靡景致。 “大爷很久没来了,”身着浅紫衣衫,容貌颇为清秀的紫燕一面贴心添酒,一面伶俐打开酒客话题,佯作纳罕道:“今天怎么突然有这个闲情逸致?” 蓝发汉子醉意朦胧,口齿不清地说: “你不知道哦,前一阵子西剑流为祸中原,我忙着阻止他们,连家里都没空回去,今天总算有空过来了,顺便带我的朋友来见识一下。” “哎呀,大爷真是为武林尽心尽力。”状若崇拜地奉承一句,也不知相信与否,紫燕转而面向另一侧的红衣人身上。 “这位大爷想必也是一样,我替众姐妹感谢二位!”说着,紫燕盈盈一礼,“今晚的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请两位好好享受。” “早就听说梅香坞的姑娘都是美人,果然名不虚传。”目送少女娇小身姿离去,另一名黄面客如是赞道,这是新来的人客。 闻言,蓝发汉子有心卖弄:“你头一次来这里啦,你知道这里最有名的是什么吗?” “不就是美女如云吗,哪一间青楼不是这样?” “这个梅香坞最有名的啊,是一名招牌的歌姬,叫作聆秋露,”蓝发汉子瞪大了瞳仁,煞有介事地说,“她的表演啊,会把人的魂魄都勾去呢!” 黄面客对此嗤之以鼻:“哪有可能唱一首歌,就把人的魂魄都勾去,你也太离谱了。” “我没骗你啦,你自己看就知道了,另一个有名的,就是这里的老板娘——恋红梅,她不止生得美,还很有自己的个性。” “哦——,什么样的个性啊?”黄面客顿时来了兴趣。 方欲开口回应,突闻碗筷扫落之声,果不其然,是戏文里喜闻乐见的闹事情节。 “啊!放手!放手啦!” 频频用力试图抽回被借故揩油的酒客握住的纤手而不得,粉白蕾丝装,青春貌美的少女气苦道:“你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令呗是花钱的人,让我摸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说着,酒客手中动作愈发放肆,语句更是不堪,“你这个烂梨装什么苹果,我呸!” “客人别这么生气嘛?” 一把悦耳动听的女声传来,令听者不由想起仲夏撩人的夜色,旋即便触目映入一袭曼妙艳色。 青白雪梅之间,双腿修长浑圆、凤眸含笑,成熟韵味十足的身影袅娜步出,行至风暴中心,酒客与少女侧旁。 “红梅姐啊!”年纪尚轻的少女稍带委屈地低声叫了一句,揭露来人身份。 “这位大爷,”眼见酒客抱着少女的手又紧了紧,恋红梅眼底划过一丝冷冽,话音顿了顿,出言仍是不改圆滑手腕,“柳霞招待不周,是我们梅香坞的失礼,来人啊!” “赶快送上一瓶女儿红给这位大爷。” 随侍小厮默契垂首聆听吩咐,旋即恭谨应是退下。 “嗝!”闻此,酒客更是喜笑颜开,迎着四下新老客人或欣羡、或可怜的目光,洋洋得意地说,“你们看看,还是老板娘懂得做人啊。” “大爷,你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抓得这么大力,莫怪会吓到柳霞,”察觉客人口风稍松,老板娘规劝道,“先放手,放手再说。” 松开手,酒客嘴上仍是犟自找补脸面,“哼,放手就放手,有什么稀罕!” 眼神稍作安抚,示意柳霞退下,旋即恋红梅玉手把盏,自上前小厮掌中托盘接过一只酒杯,向着酒客敬酒致歉。 “这杯酒向大爷赔失礼,只是梅香坞是有规矩的所在,一禁私斗杀人,二禁对姑娘失礼,大爷初来乍到,是我们没讲清楚,恋红梅先罚三杯。” 言罢,老板娘柳眉一挺,爽气地先干为敬,仰首饮尽杯中物。 “切!”反手掀翻小厮手中朱漆木盘,酒客语气不满道,“什么烂规矩,男人来妓院就是要爽,你要赔罪——” 尾音拖长,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尽在恋红梅身上溜来溜去,酒客不怀好意地搓了搓手,说:“嘿嘿嘿……,简单!给大爷我摸一下。” 一面说着,一面飞扑上前,却被早有准备的老板娘轻巧避开。 “大爷别这样啦,会受伤啦!” 恋红梅略微眯起眼睛,眼角的细纹使她的神态看上去有一点温婉的柔和,嘴里轻声说出去的话反令酒客兽性更增。 “你别躲,亲一下,摸一下就好了,不会受——啊!” 目露淫色,就差流口水的酒客下一秒以更快的速度,伴随更大的痛呼声倒飞出去。 收回抬起纤足,瞥了鼻血横流的酒客一眼,恋红梅朝着对方扬了扬光洁白皙的下巴,语气颇为彪悍道: “令老母呢,叫你不要你偏硬要,就说会受伤你就是不听,钱太多想花医药费,令祖妈不送你去医院住几日,就是对不起我儿子令老呗!” 老板娘语如连珠,说话速度非常快,但是干脆利落,每个字都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看了看充当出头鸟的愣头青,又望向面前俏丽佳人,黄面客及一众新来的客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此刻方才真切了解到常客口中老板娘所谓的个性—— 处事圆滑通晓人情世故,又不失霸气俏皮。 “哎呀!失态失态!”似是察觉不对,恋红梅倏地噤声,再开口语气仍是柔和亲善,“打扰各位的心情了,请不用介意,接下来的演出,就是万众期待、众所瞩目。” “歌姬·聆秋露。”…… 又是令人失魂的一曲唱罢,恋红梅安排好歌女待客等一干事宜后,随即往梅香坞后方的停云阁而去。 “看来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来到昔日居所,外间,目睹自家头牌与一名女子相谈甚欢,看来甚是投契的场景,恋红梅纤眉挑了挑。 将友人带回家中倒也是义女少有的举动,容不得为母者不意外,不过到底惯看人情,恋红梅遂刻意出声调笑吸引二人注意。 “红梅姐~,别拿我开玩笑了。”闻言,聆秋露不由微嗔道。 逗弄完歌者的老板娘若无其事地偏过头,视线落在另一侧的玲珑雪霏身上,向聆秋露咨询对方来历:“秋露,这位是?” 如水葱般的手指腼腆地挽了挽乌黑秀发,那姿态像一次美丽的坠瀑,毕竟携初识友人回家介绍给家人认识对聆秋露而言也是头一遭。 整理语言片刻,歌者道:“这位是寒烟翠,是我在桃花林中练曲时偶遇结识的朋友。” “您好!”与此同时,玲珑雪霏也落落大方地向恋红梅低头致意,用疑惑的口气问,“那个,老板娘对吗?” “不用这么客气,你既然是秋露的朋友,那跟她同样,称呼我红梅姐就好。” 恋红梅对女子笑了笑,还了一礼,表示无需如此拘谨。 联系恋红梅身份,自矜身份地位的俗人倒也未必能改口叫出这句称谓。 但先前歌曲表演中,有赖聆秋露操作,落座后场前区观席的玲珑雪霏自然同样将老板娘作为尽收眼底。 对恋红梅个性有所了解后,知晓这是老板娘对女儿家平等尊重理念的表现,女子从善如流,咬字清晰柔和地唤道:“红梅姐。” “诶!”对眼前人观感更佳的恋红梅愉快地应了一声,旋即一手一个,牵着两位女子走到木芯圆桌侧旁坐定。 “能被秋露如此推崇,想必姑娘在乐理上的造诣不俗。” 为歌者琴曲吸引并不稀奇,难得的是能被对方引为友人,因此恋红梅判断这当中更有知音情谊存在。 伯牙鼓琴,唯有子期能听。 这是赞许,更是有心寻找共同话题,很自然地理解恋红梅用心,玲珑雪霏羞赧地笑了笑,有意舒缓气氛地说: “寒烟翠不过粗通音律,哪里比得上秋露姑娘琴韵天成的动人妙乐,最能激起听者心底共鸣。” “呵,姑娘过谦了。” 听到玲珑雪霏这么直白地挑开话题,恋红梅、聆秋露都愣了愣,但很快老板娘的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当父母的自然很喜欢听到别人夸奖自家的孩子,因此双方第一次见面的距离感也一下子被打消了不少。 “秋露姑娘的歌曲清雅悦耳,却在平缓随和中隐透深微幽然,勾勒一道独行雪中的孑然身影,” 女子倒是一板一眼的认真抒发己见道, “秋露姑娘所演奏的,是乐声,更是人生世情的浸透体悟,顺着五音娓娓道来,字里行间盈满的都是故事与真情。” 听到这话后,恋红梅就忍不住偏头瞧了瞧自家义女,眼见向来端庄自持的聆秋露此时面上写满相见恨晚四字,一派得遇知音人的欣喜神色。 老板娘抿起嘴唇,旋即又偷瞅了一眼面前的玲珑雪霏,她有些担心再聊下去聆秋露的刀客故事都要给这位明眸善睐的女子解读完了。 于是她机敏地将主题绕到了女儿家的其他方面,书画女红,谈天说地,投契女性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聆秋露一边乖乖地抱着恋红梅的手臂坐在旁边,一边也不由多看了笑容自如的玲珑雪霏两眼,似为对方的应对自如而感到惊奇。 因为女子此刻表现出的,是不同于早先纯然琴声的八面玲珑。 女子面容在光线映衬下更柔艳了,而聆秋露内心则愈发好奇了。 …… “所以你在外面认识了新的朋友?” 幻幽冰剑单手托腮,静静地听着眼前人解说着在外经历,语气意外地说,但当中更多的是为好友走进新天地,不再孤单而欣喜。 随后似是意识到己身情绪波动太露痕迹,杏目柳眉微紧,幻幽冰剑面色复归沉静,冷淡地说: “所以为什么回来?”在外面多多游历,体味难得的自由不好么? 听出弦外之音的玲珑雪霏心下满是无奈,自家闺蜜似乎对花的成见太深了,少有逗人心思的她只好“威胁”道:“还听不听故事了?” “听!” 语气斩钉截铁,对于至交好友的情感生活,卸去杀手冷酷外衣的幻幽冰剑瞳仁晶亮放光,竟是难得地表现出了些许八卦兴致。 …… 梅香坞 停云阁侧旁的客房之内满室锦绣,壁上挂着一幅工笔仕女图。 床前桌上放着一张雕花端砚,几件碧玉玩物,笔筒中插了大大小小六七支笔,西首一张几上供着一盆兰花,陈设考究文雅。 轻掩罗帐内但见女子恬睡其中。 然而这只是旁人进门眼中所见的画面,类似五门奇藏的玄机阵法掩盖真身所在,这是花雪特意研究,走跳江湖夜间防身之用的术法。 此刻玲珑雪霏本体正落座在木案一侧,思索无情葬月可能的去向,“四时茶馆方面已经让他们帮忙留意月的下落。” 医者先前盘下茶馆消息倒也称得上灵通,但人力仍是稍显薄弱,“要再请红梅姐帮忙留意吗?” 玉容微露迟疑神色,老板娘一身粗浅武修瞒不过女子慧眼,但更令玲珑雪霏在意的,是聆秋露琵琶声中不意流露的矛盾气质。 正当女子兀自沉思之际,蓦得,窗外数尺之遥传来几不可察的轻微步履声。 “嗯?” 黛眉稍蹙,一缕指风拟合自然晚风,无声撩开窗纱,玲珑雪霏目光朝外探去,恰巧捕捉到远去的雪夜刀者身影。 收回视线,女子垂首不语,脑海却不住回放着对方背后所负的那口厚背薄刃的宽身黑刀来。 尽管藏于鞘中,但所露气机仍是森寒得可令观者为之战栗。 玲珑雪霏确信这是自己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柄刀,但内中所包含的讯息却是如此令人在意,熟悉记忆涌上心头,女子不由迷惑出声。 “那是——曤日!” 讶异女音在另一处空间叠合响起,幻幽冰剑不由追问道。 因着天下风云碑的缘故,还珠楼对历任天下第一都保持着相当关注,因此女杀手对留名之人讯息也有着充分了解。 “仁刀·万曙天重出江湖了?” 正是因为知晓这口名刀本是失踪已久,如今却再突兀现武林,幻幽冰剑方才愈发吃惊。 “对方的形貌与传闻中曤日的主人并不相同,”玲珑雪霏摇了摇头,确认对方绝非万曙天。 毕竟,风月震动苗疆武学界的那年,被誉为刀界惊鸿的风甚至被好事者列为竞逐天下第一刀的可能人选,挂怀友人安危的玲珑雪霏因此对余下刀手也颇为留心。 是故女子绝无错认刀者样貌的可能,沉默片刻,玲珑雪霏再开口,语露忧思:“倘若对方是这口刀的传人,那意味着有一个人,是他非挑战不可的。” 听到这里,幻幽冰剑这才明白玲珑雪霏不在外盘桓多留的缘故,瞅了眼女子写满担忧的面容,忽然之间也有些沉默。 虽非甲子之年,风云碑终究已开启,这口刀,终究要去一争本属于自己的荣耀,站回原本的位置。 甲子名人贴的公信力决定如今的天下第一刀·荒野金刀不能避战,而独眼龙洗尽铅华后的质朴心性一旦被利用,麻烦缠身,如今的灵界又将战力大减。 如此一来,身处漩涡中心灵界随时有可能再掀战火,居处当中的忆无心的生活自然也谈不上平安可言。 这显然并非为兄者为姐者所期望,然而受限立场不能妄动出手,花雪二人能寄希望的对象,依旧只有—— 皇甫霜刃 男子眼下正伫立一处密林当中,飒飒萧风穿林,凄凄寒鸦哀啼,墨色衣袂飘扬间,掩映皇甫霜刃此刻端视打量事物的真容。 那是一处孤野坟茔,徘徊芳魂幽幽。 青岩打造的冷硬墓碑上,镌刻着为人遗忘的名姓——聆秋露! 第六章 入魔梁皇 无名村落 “嗯?医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发黄杉、其貌不扬,做村姑打扮的春桃挎着个竹篮来到坟茔近旁,见到独立墓碑之前皇甫霜刃,不由讶异开口。 男子收神回首,礼貌回应:“是春桃姑娘啊,你是来扫墓吗?” 嘴硬心软的春桃姑娘是在发现自己捡回家的那只肖仔的体温忽冷忽热时,纠结于是否花费好不容易攒下的积蓄请大夫的时候,遇上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医生。 医者很贴心地提出医不好不要钱的承诺,秉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春桃遂带皇甫霜刃前往观视剑无极近况。 男子安抚了剑者体内因定位术法而显得有些躁动的阴阳灵力。 剑无极呼吸等表征很快恢复平稳,甚至有力气自床上弹起冲着皇甫霜刃大喊“任飘渺你麦走!”,对准男子磨刀霍霍。 随后他就被医者反手一掌正叩脑门重新打趴下了。 春桃也正是抓准这自从捡了个肖仔回家后难得的空闲时光,方才前来探望亡逝好友: “是啊,这座墓底下是我的一位好朋友,现在也只有我会来看她而已了。” 说着,她举了举手中竹篮,当中多是冥纸香烛之属,更夹有不少薰衣花草,想来应是墓中人生前所爱。 自家三妹难得的扩大交涉圈,皇甫霜刃自然是要支持的。 有赖先知先觉,知晓灵界一时无虞的医者自然是专心为宫本总司所托付的病人而奔波。 恰巧遇上与梅香坞知名歌姬同名同姓的亡逝之人,男子自是留心:“那你一定很清楚她的事情了。为何村中的人对她都避而不谈呢?” “他们不想要讲,” 春桃面色愤愤,随即目光落在墓碑上,霎时声收定止,无声叹了口气,抽出几炷香烛、将之引燃。 随后少女声调似是惯看村民守旧、排外的丑恶嘴脸一般,又仿佛不愿搅扰亡者魂灵,故作平淡地说:“是因为秋露等于是被他们害死的啊。” “怎么会这样,你能将事情说给我听吗?”语气波动稍显讶异,皇甫霜刃不由疑问出声。 “可以啊。不过?” 手持香烛神情低落地拜了几拜,缅怀礼节过后,春桃一面板直身子,一面随口问道:“大夫啊,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 “只是好奇,没其他的意思啦。”皇甫霜刃如是说。 到底涉世未深心思浅显,性情爽直,春桃并不以此为忤。 本就是随口一问,更是情之所至,欲替自家好姐妹控诉‘恶庄头’村民的冷漠行为,少女遂将聆秋露生前际遇向男子一一分说明白。 “秋露她啊——”说着,春桃目露追思,声调恍惚渺然道。 “她和我完全不一样,是一个很温柔,很善良的姑娘。本来应该是可以嫁入好人家,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但是啊,她却爱上一名流浪的刀客。结果啊,受到她家人和村民的极力反对……” 异世之灵对少女品性早有了解,听到对方近乎妄自菲薄的话语,医者几不可察地苦笑一声。 沉湎在回忆当中的春桃自是没有发觉男子复杂目光,径自做下故事结语:“他们在众人的眼光和批评之中,活得很辛苦。” 说到这里,少女指了指左近一株高大树木,树干上留有一道深长刀痕,垂首低眉,神情落寞: “这棵树下,是她和那个刀客相遇的地方,后来,她就在这里…上吊自杀了。” 因循对其举止动作带出气流的感知,皇甫霜刃沿着少女指引,缓步来到树荫下,骈指抹过狭长刻痕,摩挲粗粝木层。 背对春桃的医者此刻眼中瞳孔扩大,失去焦距,回归一片虚无空洞——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 一点灵思跨越光阴长河,还原此间景象。 皇甫霜刃看见了青郁树下刀者凡女亲密依偎、异端爱情为村民所不容而诀别的无奈,看见了目送流浪刀客离去时自女子面颊无声滑落的泪滴,看到了女子上吊自尽时绝望而矛盾的内心。 但,仍是看不清女子面容。 线索仍是稍显不足,放下右手,皇甫霜刃心头悄无声息划过这样一丝念头。 旋即男子复闻春桃感慨之音:“而那个刀客,也不知道去向,都没回来了。” “那么,姑娘有兴趣离开这个村落吗?” 倏地转身抬眸,看着此是神色恍惚、情绪上头的少女,男子有意诱拐,毕竟春桃对当前村落的厌恶感溢于言表。 春桃闻言先是愣了愣,毫不掩饰脱口道:“烂村头,总有一天,等我攒够了钱,我一定要带着爹娘还有秋露的骨灰一起离开这里。” “接下来呢,返回故乡吗?” “也许啦,去哪都好,至少不会比这个烂村头更坏了。” 只在儿时经由爹娘之口听说故乡风土,实则春桃对其也怀着一份源自未知的莫名不安。 “在下倒是有一个好去处,人情尚可且远离俗世纷争。” 最重要的是不会为将来的魔祸所扰,至少下一次安龙祭之前是这样,男子于心内默默补全说法漏洞。 “真的?”先是好奇心大起,随后少女心情很快回稳,凝视打量医者双眼狐疑地说,“天下间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要我做什么?” “聪明!” 皇甫霜刃赞赏一句,平心而论,他也觉得“提供帮助”与“索取报酬”的确是合理的,因而接续阐明自身条件。 “剑无极后续将留在此地疗养,我希望姑娘能替我照顾他。” “哈啊,”春桃瞪大了双眸,似是被男子狮子大张口震惊坏了,“那难不成他这世人肖…坏症头不好,我还要照顾他一世人哦?” “那也不是,”察觉少女的不甘愿,皇甫霜刃遂伸出一根手指,详加说明道,“一个月,无论剑无极恢复得如何,我都会来带他离开。” 顿了顿,男子又说:“之后这段日子姑娘照顾他的开销全部由在下来补贴,姑娘以为如何。” “这样啊?”少女游离目光徘徊墓碑之上,脑中不由浮现自聆秋露去世后经常有的念头,期冀有个参详同伴。 “我答应你了!” 望着眼前景象——分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仅是单纯喜欢孩童天真模样,却被排外村民所敌视的剑无极此刻静立原地,手足无措,显得颇为无助的场景。 仿佛看到了过去的秋露与自己的春桃不由斩钉截铁道。 皇甫霜刃微微颔首行礼:“感谢!” “免谢啦,再听下去,我耳朵要生……皮了啦,”话音停顿纠结片刻,少女想尽脑汁改口。 “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反正他们就是排斥外来所有的一切,我们又不是生得三头六臂,不知道他们是在怕什么,走了走了,省得站在这里等一下有别人嫌碍事。” 后半句话是为安抚剑无极而说的,说话间,春桃已然牵起剑者左手,示意他回房休息。 ‘希望这个村头能让他想起曾经的美好吧。’见状勾了勾唇,男子心下想着,随即步伐轻提,折扇翩摇,跟上二人离去身影。 扇下光影浮动一如男子思绪,皇甫霜刃微妙注意到离去村民有意闪避一处茅屋的存在,心下思索着:‘那会是,聆秋露的故居吗?’ 给少女留下足够银钱的男子并没有像同春桃所说的那样即刻离开,而是折扇虚引扭曲周遭光线,无形将身影与四周环境融为一体。 翻墙进入聆秋露故居在妙笔生花奇法掩饰下,皇甫霜刃并未惊动任何村民。 穿堂走进茅屋当中,屋中木桌木凳,陈设也跟寻常农家无异,只是纤尘不染,干净得过了份,甚至连墙脚之下,板壁缝中,也冲洗得没留下半点灰土。 这般清洁的模样,联系此间主人早已故去的真相,令人心中隐隐不安,想来应是春桃常来打扫,因此男子倒也并不意外。 房中陈设颇为古旧,典雅镜台、梳妆木匣与罗帐牙床则显示着女儿家独有的细腻个性。 侧写要素足够,男子于此间徘徊片刻,脑海中对聆秋露真容已然还原十之八九,随时可付诸于丹青妙笔当中。 这样一幅肖像画,也许在不久将来会被送到与如今的“聆秋露”已然建立起牢固友谊的玲珑雪霏身上,助她对女子的了解更上一层。 不过眼下,皇甫霜刃尚有更重要的托付需要完成。 …… “希望总教能够一切安好。” 立足甲板之上,卸下伪装面皮,恢复原本面貌的云十方频频回望中原方向,倒映海天一色的瞳仁中寄寓着由衷祝愿。 感受到对方诚挚用心的皇甫霜刃眼泊微动,瞥了一眼云十方,同样登上东渡船只的男子此刻思绪翻飞,回想起俏如来的仁善用心。 [“你希望我前往东瀛?”皇甫霜刃语露讶然,听闻宫本总司死讯前来正气山庄关注,不料竟听到意料之外的托付。 “然也,”俏如来颔首道,捻转黄木佛珠的左手微微攥紧,“毕竟落叶归根,师尊的…遗体自是送回东瀛更为妥帖。” 提及“遗体”二字稍稍停顿片刻,西组合声线较之往日的温和,更多了几分的克制隐忍。 “可以。” 体贴面前青年大悲心情,男子遂大方应承下来,安慰言辞涌上嘴边转了一转,仍是苍白咽下,转而发问,“但我并不知悉东瀛具体方位。” “云十方前辈会与皇甫先生同行。”对男子疑问早有腹案的俏如来只是淡然回应。 皇甫霜刃目光透出一丝了然、三分钦佩,千言万语最终仍是化作一句:“俏如来,辛苦你了。” “另外,”俏如来闻声抬眼,玄墨瞳仁直直闯入一双温和诚挚的如水眸子,男子声音很轻但却坚定,“唤我皇甫便好。” 再次感受一条性命之重的俏如来自然不希望同样为中原和平奔走的原属西剑流人士将性命抛掷在异国他乡,因而打算以此为契机,送云十方回归东瀛。 同时,也希望将立场成谜的男子暂时调离中原。 虽说早对青年仁厚性格有所了解,但亲身经历毕竟不同,在别样感动、叹服情绪涌动的时刻,眼前人托付举动无意间流露的猜忌意味反而不值一提。] 按下纷飞思绪,皇甫霜刃凝心静气,兀自沉浸在拂面而来的爽朗海风当中。 时光在颠簸航行当中匆匆而过,这一日,风平浪静,船只径自航行当中,同孤帆一片不期而遇了。 浅棕皮草披肩,玉白嵌珠的素雅面具遮掩绝世容颜,樱粉发丝束成利落马尾点缀浪人风采,成谜的身份,脱尘的气质令人定视难移。 但舟上二人都有着足够的修养,樱吹雪更是个性清冷,因此双方仅是礼貌对视一眼,又默契移开目光,就此擦肩而过。 “嗯?” 一点莫名感应牵动心血来潮,虽说情绪略见起伏,但樱吹雪沉吟一声,终究未有调转前进方向反追船只而去的打算。 简约竹筏在其主波动心情下航行趋急,些许落樱飞雪在细碎微光下熠熠生辉,那是神行术法催上极致的表征。 茫茫大海之上,来自东瀛的神秘女刀客的突兀出现,却是令皇甫霜刃蓦得想起另一桩机缘来。 入夜,一身深冷气度的男子此刻正立足自己特意打造维持肉身不腐的水晶冰棺侧旁,静静打量着当中闭目沉眠的剑道宗师。 伴随男子五指一翻,同织命金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轻薄短刃已然上手,径自落在东瀛第一剑客周身…… 中原,灵界 伴随网中人觉醒魔世记忆,宣告着妖神将复苏,魑鬼大军卷土重来,包围灵界,势要突破魔世封印。 幸赖昔日曾为魔之左手·邪神将的梁皇无忌孤身撑持九宫天火壁,暂阻浩荡魑鬼进逼步伐,更为中苗双方联兵狙杀网中人争得时机。 然而帝鬼最强之剑,彼时修罗国度入侵人世的两名领军人之一的网中人岂是易于。 仰赖魑鬼之助,更有加成功体更上一层的幽灵魔刀在手,妖神将轻松挫败中苗斩首战术。 更有余力差遣魑鬼挟灵界二师兄·莫前尘的尸身前往九宫天火壁之前挑动灵力枯竭难抑魔性的道者神经。 压断心内最后一枝的稻草,梁皇无忌再难扼制,九宫天火壁登时瓦解。 高大魁伟的身影转瞬奔出,双手接过师弟冰冷躯体,步履圈转轻柔卸去下坠力道而不伤肉身分毫。 望着满是鲜血的熟悉面庞,此时此刻却已失去呼吸,梁皇无忌心脏在极端情绪不住冲击下缩紧成拳。 “二师弟。”先是低沉略带哭腔的颤音,紧接着溃堤的理智宣泄成最为悲恸的哀嚎,“二师弟啊——!” 狂乱意志将纷扬紫发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血丝缕缕攀上梁皇无忌面庞,彰显着逐渐包裹道心的刻骨魔性。 “啊——,大师兄。”这是紧接着冲出灵界门户,见到道者方正眉眼惊变狰狞的月牙岚。 恍若未闻身后挽留之音,梁皇无忌脚步片刻不停,冲入林间。 悲愤交加的梁皇,再也无力抵挡魔气冲心。 最后的理智,乃是怀抱之中仅存的情义;肝肠寸断的痛楚,换来的是释放邪魔的喊和:“啊——!” 天地间漫起一股寂寥的萧瑟,应和着入魔道者周身澎湃无休、层层叠叠缭绕释放,势可掠尘破空的磅礴气劲。 无法停止脚步的狂奔,是等待残存的意识渐渐淹没,任由体内的魔性,吞噬了最深处的良知与灵魂。 枯叶老木,像是油尽灯枯,行至尾声的老者,簌簌坠下的树叶仿佛那无力的嗟叹与唏嘘。 双臂横抱着失温的躯体,泪,止不住,化作风中的点滴清辉,带走了道心中最亮的一缕柔光。 足,停不下,却不知该奔往何处,脑中最后一点意识,如今正在一步步堕入无边深渊。 梁皇无忌行至空旷原野,方被殷红布满的澄亮双眼,直直映入一抹不谐的水墨色彩。 “你们先离开,”信手扬袖打出数道灵光落入在场友军怀中,男子道,“依照信中内容,速办。” 众人眉宇徘徊迟疑片刻,最终仍是选择全然信任男子能为,快步远离战场,各自进行剿灭魑鬼大军的准备。 取得赤羽信之介信任后,自东瀛快马加鞭赶回的皇甫霜刃凝望眼前之人,沉默片刻,开口唤出道者法名:“梁皇无忌。” “错了。” 浓烈至极的血腥气顷刻迸发,三千发丝飘扬风间,双目半阖,梁皇无忌喃喃低语,“是魔之左手·帝鬼之盾·邪神将啊!!!” 沉埋的名字逐一吐出,再度忆起那段疯狂杀戮岁月的人,仿佛也想起了在万千场厮杀中竞逐的嗜血快感。 如潮压力弥散…… “彼时你曾言,倘若你无法控制自己而入魔,”双手拢袖,温凉食指划过当中断邪利刃,男子语调沉冷,“就让我担起杀你的责任。” “现在,”定视眼前人的双眸冷厉清寒,“告诉我,你入魔了吗?” “我是魔,我是魔!” 和着声声自承身份的绝情字句,梁皇无忌通体妖绿异光闪烁不定,带着令人错觉陌生的残酷煞气。 “大怒大恨、狂喜狂悲,魔就是魔,不该痴心求道。喝——” 话音落,杀机起,瞬息不言,魔者背后披风骤扬,猎猎飞舞,漫卷赫赫魔威振荡茂林,直击男子而去。 空气中,深湛灵机如成实质,扫动林下落叶飞花,墨绒大氅衣带尽张,飞扬排云,转纳无边沉重压力。 “可惜,我并没有答应。”男子完全不打算跟着对方的节奏走。 接过断邪刃的皇甫霜刃并未做出承诺,更准确的说,对于友人,比起空洞苍白的承诺,荻花题叶更属意用行为来传达真心。 袖袍虚掩中,皇甫霜刃五指逐一攀上刀柄——随之利刃寸寸抽出。 森寒锋口扬起,紧握幽灵魔刀的网中人嘴角掀起几分冷笑,视线锁定面前稚嫩少女,誓要给毕生宿敌留下永远的遗憾。 “接受你们的无能吧。” 快利一刀挟着死亡的预示稳稳划落,斩向忆无心。 就在此时,天际忽来一箭窜云破空,奔若流星,迅疾锐芒自远而至,借势威力更增,直取网中人而去。 第七章 引弦扬弓 “要杀网中人,先灭魑鬼大军。” 灵界一战,皇甫霜刃自然不会毫无准备,紧赶慢赶自东瀛回归的男子先行转道天龙帮,一寻臂助。 “怎样灭?” 前任帮主天下第一弓·何问天为正道殉身,亡于交趾邪郎手中,天龙帮上下无不同仇敌忾,双方自是一拍即合。 “欲破敌身,先摧敌首。” 昔日妖邪两将入侵人世,妖神将失踪后,数万魑鬼悉数沉眠已然很能说明问题。 “哦呼~” 但见出声青年蓬松黑发间杂贵紫挑染,晶缀黑衣羽坎肩,皮质抹额下面容清俊,声调轻佻颇具迷惑性,令人不由淡忘鬼市老爷对其人作出的极高评价——人中龙凤。 “那这样岂不是又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了。” 眸光流转一若星子璀然,别见慧思藏心,因儿时灭门惨案缘故同何帮主有所联系的冷秋颜,愈是深交愈是钦佩长者为人。 听闻何问天辞世消息,前来吊唁的不夜长河大总管,能者多劳下顺带襄助对方亲传、自家好友安稳门派动乱,不想正遇上怀揣同样目的的皇甫霜刃上门。 “何况,就算明了网中人所在,深入妖魔海当中,也是危险。”微微摇头,玉树无欢并不认为斩首战术是如此轻易可成。 “所以在下才前来天龙帮一谋破敌之方,”侃侃而谈宛若成竹在胸,皇甫霜刃意有所指,语至后来更是目光灼灼。 在网中人操纵下,机动作战的魑鬼大军同将来魔祸当中为妖仃指挥的妖魔海何其相似,详加思考下,应对之法仍是唯一。 “敌众我寡,近攻不宜,只有——箭!” “箭?”语气微讶,青年顺着男子视线看去,会厅主座上端坐之人已然不见,徒留令人心安的允诺言辞。 “十里之箭!” 身为何问天关门弟子,更能成为众望所归下的新任帮主,张引弦从来不缺必要的决断力与高效的行动力。 万千魑鬼盘旋灵界外围,周遭星月尽掩,云黑风高。 就在这时,一身雪白的急服劲装,身背雕弓宝箭,蓝发峨冠别见意气风发,疏眉朗目、年轻英俊的弓者已然踏上远处高峰。 自身后卸下名武在手,定于身前沙地,龙麒强弓通身蔚色,弓臂弧形曲线仿若虬龙劲节,低调沉雅,在披洒微光下,散发着异样的冰冷温度,令人心底生寒。 天赋拥有不凡视力,千里之外尤察秋毫。 搭配皇甫霜刃提供的慧眼穿云,加之中苗联军筑起的三道防线掣肘魑鬼移动,使得弓者很快就定位到交趾邪郎所在。 目睹网中人魔刀竖劈,凛凛杀机意欲断绝少女生机,是侠骨柔肠不忍坐视无辜赴死,更是明了对手此刻破绽稍纵即逝。 但闻张引弦高喝一声,右足划地平撩,步靴内侧触及弓尾猝然发力,弓身盘旋凌空刹那,矫健人影同样提身纵云。 转体时机左手反叩斜负箭囊,御麟箭利落弹出落入弓者指掌。 同一时间,再次直面俯瞰眼下战局当口,张引弦空暇左手稳稳攀上弓柄,不见丝毫颤动。 伴随扬弓搭箭一气呵成,弓者低沉言辞暗抑铭心血仇:“龙腾九天·箭破魔氛!” 念辞声止,旋即便见弓弩有若满月,箭去恰如流星,豁然惊闻苍龙呼啸不息,力可破天穿日,强取妖神将身影而去。 心下警铃大作,求生理智尖锐叫嚣。 无奈撤手暂弃夺命心思,网中人步伐疾退惊觉此招无避,因而左臂挥刃圆舞采纳守式,右掌按刀碧光潮涌,启招再现邪网天罗, 游丝气网层层叠叠缠上迅锐箭光,消减来势,然则仓促变式终究力有未逮,交趾邪郎身形不由被平平推出数丈。 正当网中人心下微松之际,箭身所埋螺旋暗劲陡展奇功。 二段爆发箭头虚旋仿若游鱼灵动,侧偏避过横举刀身,洞穿波动蛛网,直中妖神将肩头,透体而过,带出绿血纷扬。 纵使性格极端如网中人,也不由深感痛楚,然留名天下第一邪,其人自然不会轻易露怯,更遑论再现宿敌近在眼前。 因此网中人仅是闷哼一声,旋即冷冷瞪视着对立之人——“黑白郎君。” 深沉男声道出毕生对手名号。 面分阴阳、黑白双发,发髻束于脑的南宫恨甫醒转,惊见右手揽住娇柔少女,意欲接刀的左手突兀放空,在场气氛一时凝滞,流露些许尴尬。 “网中人!” 心下情绪不露于外,扬臂将忆无心抛向身后,起身定步平视幽绿蛛影,无视身后传来被史君子接下后,少女发出的挽留之音,黑白郎君傲然应声,见猎心喜之色溢于言表。 “你之功体更上一层了,这样的网中人,才有让黑白郎君打败的价值。” 蜕变大法真元游走间,骇人伤口顷刻愈合,表观看来全然无恙,呛声不让分毫,裸露细眼眯视思忖片刻,网中人心下有了计较。 交趾邪郎遂假意激将道:“黑白郎君又如何,你虚耗的力量不比我少,根本无能改变战局。” 此身功体回气疗伤效果绝佳,不惧持久战,因此眼下拖延战局成为一对一“公平”对决,方是最优解,何况亲手终结宿敌命途的快感更是不容网中人拒绝。 “狂妄掩饰不了你的心虚。”浓眉一轩,南宫恨怒火更炽。 “骄傲改变不了你的结局。”魔刀一转,网中人冷目愈寒。 “不待言(少废话),喝——” 声甫落,黑白郎君抬手便是重拳霸道,狂烈掌功带动风啸厉泣,迅猛袭向网中人。 劲风狂扫,妖神将处变不惊,真气勃发,纠葛经年见招拆招了然于胸,右掌平探勾带游走不定。 双方肢接越打越快,意到即收,未沾先止,可说是熟极而流。 宿敌再战,分外激烈;山河变色,风雷惊掠。 近身短攻难展魔刀快利,网中人脑思灵变,左手斜翻刀柄反击点向敌者胸膛,南宫恨应式自如,手挥五弦横格身前拦下来招。 抓准时机内力强催,磅礴气劲凶悍横溢,激扬漫天黄沙,二人随即各自震退,寻隙拉开彼此间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烟尘中,自信藐笑回荡不休,更衬狂人战意高昂,南宫恨稳立当场,对峙一生之敌:“这才是我期待的网中人。” 轻赞语句脱口,紧接而来便是名招上手:“怒马凌关!” 怒马腾,跃天关。黑白郎君双臂翼展,重拳自衣袖呼啸击出,迅若奔雷,鼓荡万千风云,铺天盖地之威封死网中人退路。 “盘丝锁关。” 深知对手能为,交趾邪郎丝毫不敢大意,扬袂举锋,魔兵特异加成种族元功,滚滚真力交织细丝绵长若隐若现。 横刀一过,本是约莫四尺的绝锋,竟仿佛又长了数尺般,妖异光芒吞吐间,游丝网劲收发随心,如同一条青色匹练,暴涨而出,笼罩方圆,牵制束缚,正对凌关怒马。 幽暗树林另一方面,空茫夜色下,狂心成魔的梁皇无忌一会道心磊落的皇甫霜刃。 魔身本能的极端情绪在男子抽出致命锋锐的刹那,化成更为激烈的反抗言辞:“该死,你们都该死。皇甫霜刃,你要来杀我吗?来呀!” 闻言眸光倏亮,在面前人四字称呼脱口的刹那,确认对方此时仍处理智挣扎边缘,本心挽留意念在对方甘愿牺牲的无畏请求下愈发清晰坚定。 铁腕陡转,断邪刃横飞离手,径自破风没入枯木树干,划下战圈分野,更是对暗处藏容冷眼的有意警告。 皇甫霜刃目光片刻不移,深深定视入魔道者,双掌平摊撑持决意昭然。 “你既入魔,那我也只好用我的方式,让你再次领悟何谓‘身属魔罗心向仙’了。” 碍于种族缘故,加之道心魔性冲突积重难返,梁皇无忌在灵界进修之余同样规避本心自性的考问,原本在灵尊赐印压制的魔气顷刻反噬,难抑杀意显然并非可轻易压下。 堵不如疏,男子自觉与其一昧否定魔性存在,不若因势利导,宣泄积压情绪,反倒有利道者精进,恰如恩师死后在严师刺激下恸哭一场平复心情的俏如来一般。 说一千道一万,眼下为人为己,终究唯有——痛快一战而已。 将近崩溃的理智调动身躯将怀中师弟放在树下,还为他整了整坐姿令他坐得安稳。 五行定位·大地之壁 断邪定树,金木相克,以生害生激化当中潜藏术法,护住莫前尘身躯不受战端波及。 而后梁皇无忌赤红虎目眼神微厉,周身浑圆气罩吞吐闪烁,起式无生灭明。 血芒在掌心一凝,身形疾速窜前,帝鬼之盾猝不容隙发出强势一击,落往皇甫霜刃天灵。 深湛灵息在魔气侵蚀下转作诡邪,殷红冷光裹挟摧山崩云之力迫身袭来,皇甫霜刃侧步抬袖应招护法天殊,运化清圣罡气,竟是同样的术武合一。 同样五指拈诀,玄机道掌凌空虚化太极道影,演绎天地经纬;难测魔手贯地凝成血罗法印,激扬雷火疾驰。 格格不入的对立真元互斗不休,抢在形成凶险根基互斗之前,二人默契变式。 梁皇无忌心动招走,左手成掌向上横推印向男子肋下,澎湃魔功无差别向外发出狠绝掌风,流转还灭席卷气波如环伏地排浪而出。 黑云压城,凶威无匹夺人心神。 见状,皇甫霜刃双袖长袍扬尘,浑身气蒸有如云霞蔚变,鼓荡黄沙漫卷,万丈云波轰然而起,浩气归元尽付浩瀚一击,反取魔之左手心口而去。 一点突破骇人浪波,争得立足方寸,皇甫霜刃身形定立不摇。 然而对手守势毫无破绽,入魔的梁皇宛若一道坚实不落的堡垒,全然无隙可寻,无伤接下来者重招。 虽说心内对邪神将所修不灭魔身早有防备,但亲眼目睹仍是令皇甫霜刃心下惊诧不已。 ‘不愧是金光第一法坦。’ 皇甫霜刃此刻真切明白剧中赤手空拳卯上梁皇无忌的邪马台笑那句“真是硬到哭爸!”的原因。 脑中吐槽欲望一闪而逝,男子举手投足犹显自如、攻防应变未曾稍减。 飘渺道姿身法速展,皇甫霜刃宛若一团幽浮光影,每每在准确的时机,脱出梁皇无忌气劲笼罩范围。 自恃气罩不破,帝鬼之盾全无固守打算,冷喝一声魔元饱运,赫魔·灭焰翻飞瞬发,朝着四周速送而去,破除迷蒙云雾,再转手混元双极掌轰然而出。 脑思清醒沉静,心为探底,男子不做丝毫闪躲,运气举掌提运云手乾坤,莫测拳路千变万化,云波反聚将散水汽雾芒,随后凝练渊流潮变,互换道者一击。 漫渡深渊 双掌各自命中对方刹那,术武别见殊异之能,两人周身天地灵气,竟似由气转液,须臾固化成镜,折射耀目光彩。 沉掌拍肩,气甲护体,魔躯难摧,梁皇无忌稳稳不动,仿佛将一切攻击尽数吸纳。 反观皇甫霜刃,重手透胸,转化乾坤、风揽荷叶双式并武,身泛阴阳之色,道门奇技疾速运化呼啸邪元,四野大地土层尽皆皲裂,霸道刚劲尽卸无形。 受掌处虽无受伤之像,却也隐隐作痛,硬承一招揣测道者目前状态,男子大致内心有数。 飘然挥袖,皇甫霜刃妙掌横空恰似古道扬鞭,袖袍拨弄云水生变成旋铺散,弥雾方圆,如水之无定向,似云之无常形,抓准气罩流转瞬间,灵动扑向庞然真元缺处。 “无赦之风!” 森冷一句过后,梁皇无忌倏然有了动作,铁骨肢节呼应无边阴力。周身魔气滔涌,本就被魑鬼黑雾笼罩之地,天光更显黯淡。 魔流成旋倏尔扫荡四野,雄威骇然。只见帝鬼之盾魔劲一吐,黑色飓风狂飙,仿佛万马奔腾,直取男子立足之处。 正面应招,皇甫霜刃十指再祭法诀,坚韧墙垣好似巍峨峰峦横拦眼前,双足入土拖行倒退,全力接招化式。 点三清·开天光·山诏御五方 玄法合自然,卷土扬沙起运艮卦奇象,骤然平地浮现五岳参天穿云,须弥山岳意态沉雄,守身裕如。 邪流滚滚勾勒风刃之形,九层魔功刀影盘绕绞杀之举有若飞瀑濯石,然则最终依旧无功而返。 信手散去护体术法,男子方欲厉行反击,殊料又见百转链刃来去如电,歹毒凌厉封禁挪移空间。 “乾坤无忌·风雷授命·咒术·四邪锁天链·禁。” 魔性复苏,混响男音陡变阴沉沙哑,如同钢刀刮过石壁,哗啦的锁链声响在耳畔,不住挑动男子冷静思绪。 魔之左手久经战阵,经验丰富,巧借夺天争时之术,转为扭转战局之用,掣肘皇甫霜刃高妙身法。 冷硬锁链非是寻常掌风可断,男子在间不容发之际,锁骨让过要害,但闻“撕拉”一声,黑衣顿现数道裂口,外表亦留数道浅浅血痕。 然而纵使身陷如斯困境,目色依是沉稳无波,皇甫霜刃纳气一喝墨流虚空,素指擎匣鞘,漆黑古剑平持横倚小臂。 藏世名锋未出,霜刃寒光已然凌厉反击。高昂声调中,但见昆吾现神芒,翳流军师再展术剑并流之能。 “该我回敬了,浩劫剑法·九劫血灾。” 第八章 百代昆吾 第九章 天阵炼鬼 绝艳妖火焚空而降,周身方圆入目尽染嫣红。 梁皇无忌虽是心下凛然,然再度起掌对敌,仍是无二的沉雄霸猛,尽展不世修为。 “咒术·冻雪冰狱。” 低沉字句吐出,皲裂地表忽现邪能法印,削敌补己牵引魑鬼所造妖祟为用,卷起遍地银霜,飞雪激荡间抵住席卷烈焰。 术法修为五分平手,属性之克又为地利所弥,归根结底,仍需武上争胜。 双强再肢接,拳剑数来数往,周边景物瞬收摧残,大片草木倒飞而出。 名锋破空光闪如虹,穿过冰火纠缠的层层绚景,势无可挽的一式幻作满眼繁花似的迷离剑影,笼罩帝鬼之盾。 “大地之怒。” 电光火石之间,魔之左手临危不乱,还以绝伦霸道,自恃功体难破,猛提魔功拳掌硬撼百代昆吾。 剑尖对重拳在凶险处僵持不下,梁皇无忌率先动作,利落横拳拨开百代昆吾,旋即翻手扬袂有若千山重叠。 衣裾鼓荡间,诡雾缭绕更衬峰峦如聚,绵延无尽而又威势万钧,迫向皇甫霜刃。 紫虹映目,墨衫男子应招沉稳,竟是同样的袖手以应,流云自在舒卷,欲化有形于无。 然而帝鬼之盾此招,颇为注重虚实转化,更结合护身气罩为用,黑雾守若不摧山岩,偏偏实无定质。 一时无力可借,皇甫霜刃却仍不为所动,虚步侧滑合乎阴阳动静,似退非退间,潮变深渊既纯且柔,承载巍峨雄劲游刃有余。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无不知,莫能行。’ 道经真意如水经心,肖似的武学理念糅合唯一。 旋即皇甫霜刃气提玄关九转,立时无中生有,反借对手之力生力,反击彼身。 匆忙变招终是稍逊,梁皇无忌不动如岳的魁梧身躯竟也难以全然化消合流真元。 不容须臾喘息之机,男子招不用老,掌中青锋光华陡然大盛,单以超卓根基催剑,径自突破强横内元,剖向魔之左手胸膛。 右掌一横拦在胸前,流火伴随怒喝高涨,主宰身躯之魔性此刻更觉莫名烦乱扰心。 来不及细思,帝鬼之盾犟自压下无章内息,周身汹涌魔气外放,血雾弥天而起,不绝撑持法焰·焚印。 梁皇无忌左掌轻抬饱运十成魔元,红芒窜走间排涌而出。 强绝之招过眼,皇甫霜刃飘然瞬动,追风掣电、奔逸绝尘。 火舌舔舐锋芒无声,迅影惊鸿一瞥,不带分毫烟火之气,轻破雄浑掌力,气破奏如裂帛“嘶嘶”鸣响,似慢还快,实实点中敌者脊柱。 浩劫剑法·蹈锋饮血 欲挡,挡之不住;欲退,退之不得;欲破,更是不能! 难明究竟,匪夷所思的剑,正戳人体要害。 梁皇无忌面色阴沉欲滴,然眼下也只有唯有再运雄力,反手一击,强震百代昆吾离体。 一地紫衣碎片纷飞,点点鲜血挥洒长空,见证招上胜败。 梁皇无忌通体细密伤痕累累,皇甫霜刃以点破面杀伤极强,饶是以不灭魔身之凝厚亦难能悉数规避。 然而更令帝鬼之盾惊讶的,则是男子手中不凡兵刃。 “这口剑?” 凝眉诧异出声,无暇细思,魔之左手惊觉男子先前剑锋落处另有玄机。 伤口剑气贯彻周身经脉,奇特灵息窜流体内,致使周身魔元紊乱一时,其后更似被凭空消去三层一般,倍感虚弱空洞。 身材高大,几缕红发桀骜竖起的帝鬼之盾蓦得抬起眸光,凶厉瞪视着眼前之人。 封锁三层魔功并不足以让嗜血种族知难而退,相反地,仅是激发极端占有欲作祟下更为极端的森冷杀意。 “抹杀”魔身扎实修来的功体,出招者当真做好接受反扑的准备了吗? 不知何来的呜咽风吟拂叶穿林、簌簌作响。 皇甫霜刃深色衣袍随风涌动,但双脚伫立不动,握剑左手五指微动,稍稍舒缓了因反震之故略显酸麻的筋骨,看似全无防备心思。 余下一手沉稳背往身后屈起手指,自暗处观察的苏厉视角看去,男子像是在缓慢扳手指,在数:“一、二、三……” 细微风声倏变狂烈飚风,在山谷之间呼啸回荡,搅动石卷沙扬。 同样为无形罡风所牵引的还有静卧一旁,了无生息的莫前尘身躯。 以断邪刃为阵眼布下的大地之壁饱经早先交接余劲摧残,此刻又遇灵能爆发下广域石封之术覆盖,终究力有未逮。 墙垣破碎刹那,刀影,灵身相继浮空而起。 “二师弟!” 深知为气旋卷入的可怕后果,目睹危险情状,同修真挚情谊压下深根魔性。 原本在皇甫霜刃灵息激化涵养间半复苏的理智转瞬清醒,梁皇无忌惊呼一声,反身纵空,双臂翼展拢住自家师弟。 滚滚真元鼓荡间,护身气罩全无保留张开,力求守住眼前人道身不危。 然强招甫出在前,元功被削在后,道者不由一时支绌了。 明了当下情势,梁皇无忌把心一横,竟是全然不顾己身安危,凝练护身气罩成就战甲,脱体而去,覆盖莫前尘肉躯。 “嗯?” 似是察觉风中熟悉灵能,皇甫霜刃讶然轻咦一声,旋即有了动作,翻越纵空,来到二人左近,右手骈指点中掠风穿云的断邪刃。 所埋用于放大龙卷威胁,迫使梁皇无忌采取极端方式保护莫前尘的风行裂千方之招,此刻化作守身阵式,纹丝不摇护住三人。 随后男子法诀再变,五指灵光跃动,玄掌平推按向道者后心——“五行并生·乾坤转灵!” 面对失却护身气罩的梁皇无忌,皇甫霜刃奇招登时建功,重构对方体内灵尊赐印。 与此同时,战场外围。 东南西北四处山峰,四条身影各自踏上由四枝箭不偏不倚所点明的目的地,眼见如潮魑鬼有了异动,四人声应招走。 “岚月·灵牙斩。” 月牙岚化剑成就箕张六翼,翎羽赤白交染,初成之式寄托绵绵思忆,化纳聚风气于微末。 “神魔一念·焰龙无双!” 雪山银燕举枪挟带炽焰旋流,独门心法运动,出手全无余地,一气尽泻无遗,势若狂龙咆哮。 “三界刀雷!” 邪马台笑扬刀缔造惊雷疾闪,极光晦明难解,成名霸招走若气卷洪涛,凶猛一击凌厉而出。 “九、魂、爆、杀。” 天海光流挥袖演绎星驰电走,锐芒无声游曳,是不同磕绊字句的如影随形,带起气流涟漪阵阵。 四处极招迸发,激化特制长箭内中道印彼此呼应,动荡方圆灵气,导引极招真力因循地势没入土层。 “风火雷电·阴阳变异。” 暗手悉数得到触发,皇甫霜刃有所感应,当机立断,名锋转作道剑为用,指尖流划符箓奇辉,激发阵式更为深层之奥妙,复现片刻万学天阵之威—— 天风降如倒漏,暗云涌似波涛。 风暴中心,更是灵阵奇点当中。 悲极、痛极,亲眼目睹好友亡逝的忆无心意乱神狂,体内异能爆发,周围巨石崩碎,碾搅成沙。 依照皇甫霜刃信中所书,一路突破杀至此间的石寒尘同受震撼,然而纵是如此,侠者亦未有忘却男子交代。 虽是情况未同皇甫霜刃预期一般——网中人身亡引起魑鬼异变,但眼下局势同男子所述大差不离,又见数道光柱交相辉映以为信号。 石寒尘敛神屏气,虎目紧锁风眼不移,随后手腕一扬,寒光捷如电闪,离尘石碎晶迅疾飞出。 尽管仅为石笛边角,然承载灵力之能仍是全无作假,先前皇甫霜刃接触其时埋下的一缕阴阳术力正应当下。 神异翠芒化作气流形成两道阴阳鱼逸散萦绕奇石边沿,将其托至风眼上空。 在旁人视线难及之处,万千魑鬼为石封所磨灭弥散的无色无形之灵力若受牵引,沿袭晶体边沿,缠绕生长,最终合成一颗浑圆朱果。 暴风过后,万千魑鬼尽化石块,少女连同灵力结晶一同困锁在山垣当中。 而后女暴君不出意料地前来一探究竟,史艳文与之合力,突破石封桎梏,救出当中少女。 略微讶异于面前男女默契无间,石寒尘手上动作分毫不慢,悄然将灵晶收至袖中。 至于史艳文、女暴君二人,前者沉溺在父女独处的美好瞬间;后者一半心思落在眼前少女身上,另一半活跃于摸尸捡装备(狼王爪),是故均未顾及侠者动作。 话题转回皇甫霜刃这边,双足落尘,男子静静守望着身前躺卧的两道身影,名锋杵地、反手提刀全无收回打算。 却不知是无力多做额外动作,或是有意防备暗处之人呢? 目光闪动、神色莫名,树后的苏厉左手缓缓抬起,真元即将调动刹那,惊觉自身已被若有似无的气机锁定,暗自反思自己率先漏出痕迹。 皇甫霜刃立于魑鬼散尽所露出的朗照天光之下,视线微挪,五指捻动长剑陡转,苏厉不再犹疑,连忙化光,匆匆遁走。 ‘呵,倒是见机得快。’ 按下冷嘲心思,信手化去掌中刀剑的男子重新望向面前灵界师兄弟…… 嗯,两个人,一者重伤昏迷,一者濒死边缘,莫前尘剧中因封灵缘故本该必死无疑。 然而今生因着某个黑心的精神科大夫,网中人心灵破绽未曾圆满,是故灵识突破封锁造成伤害未有那般剧烈。 因此给这位曾说出名言—— “就算有一万个做错的理由,也不能改变一件做错的事实,否则在这世上千千万万得可怜人,是不是都有踏入歧途的正当理由。” 令异世之灵倍感激赏的灵界二师兄留下一线生机。 当然这些都不是眼下心情轻松的皇甫霜刃所关心的重点,关键在于现下两人陷入昏迷,清醒的只有男子一人。 “原谅我,大师兄。”谁让你刚才打我那么狠来着。 低语一声回荡,将转瞬即逝的负罪感抛之脑后,麻利抗起文雅青年的皇甫霜刃,单手扶稳莫前尘倒伏肩头。 余下左手拽住梁皇无忌小腿,与沙地上向前拖行,伴随男子安步当车,缓步前往灵界。 第十章 春桃夭夭 第十一章 星火焚城 第十二章 莹莹雪心 第十三章 雪地刀决 第十四章 万幸万幸 第十五章 一叶障目 荒山野径 雨音霜、苍狼急急而奔,由白天行至夜晚,脚步片刻不停,意欲摆脱旭日灵岳一行人追踪。 身为东瀛西剑流八门队长之一,女子轻功自有不俗之处,结合流派忍术对追踪暗杀、敛息匿形更富自信。 但无奈顾及伤员状况,加之定位术法作祟,是故未能甩开步霄霆师徒三人。 此刻正值男女二人密林穿行之刻,惊闻一声冷酷,歹毒暗手裹挟雄沉威势而来。 “破骨摧魂!” 拳劲滚荡席卷,竟好似风雷狂飙一般,威猛无俦,封锁二人前进空间,宣告此路不通。 见状,雨音霜柔荑倏松,皓足点地,身影拦在苍狼身前,玉手抹腰,一翻一握,月白双刃赫然在掌,雪亮刀身已露光寒。 “叮!” 清脆声响紧随其后,美眸寒芒一露,她已没说话,对敌向来信奉丛林法则的雨音霜心知,眼下局面——唯战而已。 凝雨飞霜 双手扬刃倍见快疾狠辣,走势一分,刃光立在月华下划出一轮寒影,刃尖已如灵蛇昂首般左右变幻,横削竖斩,飘忽难测,落处更显刁钻古怪。 伴随寒影晦明变幻,平地顿生千影迷雪,层叠消弭迫身重拳。 一招交换攻守交换过后,左手侧斩,劈向欺至身前的黑发道童喉间。 右手纤臂如同软鞭般弯曲成弧,反肘往后,雨音霜单刃轻转回击,刺向褐发少年心槽,挡住来人。 武学、经验之差,注定非明、非心一者牵制雨音霜,一者偷袭拿下因体内冻气爆发,战力降至谷底的苍狼的打算落空。 二者无奈撤手,女子亦无趁隙取命打算,只因眼前又是浑厚掌气夹击而来。 霜洁素刃挥洒写意,凛然无惧轻破来招。 雨音霜视线一扫身后男子,只见苍狼面色铁青,眉梢不知何时已然结上一层轻薄冰华。 心知当务之急是寻觅静处,替男子疗复伤势。 脑思转瞬底定,雨音霜无意停留,刀快、身快,女子护行男子随侧,二人且战且退。 时间,在行招中推移,战场,在落式下转易。 此身所学多为刺杀对决而生,并不长于群攻扭转局面,心忧恩人安危,雨音霜扬袖走刃更多掣肘,颇多周护。 虽是能守一时无虞,但长此以往,仍是凶险环生。 提刃反撩逼退非明、非心,雨音霜双臂动若春风拂柳,寒意陡生,刹那间已斩出数十道璀璨刀光。 冷霜凝练飘舞,笼向步霄霆师徒三人。 飞霜覆月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漫天残影别感风雪刺面,春寒料峭勾勒肃杀景致。 紧接着,旭日灵岳有了动作,怀中鬼骨邪灵杖蓦得抛空飞起,其上魔眼幽亮一瞬,灵能势如破竹裁开覆月雪幕。 紧接着,林间陡见十数道乌光洞射而出,劈头盖脸地朝雨音霜、苍狼打去,破空声锐急,听的人汗毛一竖。 遂见,灵秀清奇的刀光倏尔一变,闪烁不定,电光火石间,女子转攻为守,素刃斜舞翻飞,挡向罩身乌芒。 “砰砰砰——” 顷刻,刀身之上连连激起十数声激烈爆响,袭来劲芒随之散落,或是被劈开,或是被拨开。 悉数揽下来招之后,雨音霜娇躯一晃,踉跄后退了数步,口角呕红。 望着内创在身,依旧死死挡在苍狼身前的昳丽女子,单手稳接法器拄地,旭日灵岳森然再开口。 “中苗世仇,”如今在中原的西剑流余党均欠有百武会恩情。 等站稳,女子加紧调息回元,又闻挑拨之声入耳:“你又何苦替苗王子性命奔波,就此退去,我绝不为难。” 个性倔强不服输,更是在军师教导下原则恩怨分明。 心无犹疑,清冷瞥视对面一眼,雨音霜抬臂抹去嘴角血丝,衣袂未落,又是两道白虹乍亮,挑开无数白雪溃散如沫。 裂霜冻魄 月白锐光陡然如繁花翻飞,化作数十道虚影。 凌厉的素刃,在这一刻毫无保留,掠空席卷的银白风暴此刻如一条裂地狂龙,搅扰此间冰霜纷乱。 就在此时,苍狼步履一踏,进身女子侧旁,百胜罡锋离鞘上手,凌厉气芒割破虚空,犟自驯化体内冻气为用,尽付一击当中。 “暴雪千杀。” 男子手中苗刀立竖,刀影散落已如花瓣绽开,却不知是因刀势动,还是因风动,方寸之间的风雪顿从地上被翻绞了进来,如被纳入一方圆之地,离不了,逃不脱。 名招后发先至,跟上冰龙步调,汇流更增霎寒极威。 似是早有预料,又或信任有加,男子启手落刀,女子挥袂扬刃,竟是暗藏合招之巧,配合无间。 变幻间,那风雪无常,雪随锋动,如感染了素刃气机,伴着雨音霜刀势平递而出,瞬间亦如箭雨迎上。 识得来招强悍,步霄霆丝毫不敢大意,心思一紧,鬼骨邪灵杖上幽芒大作,单手横推,掌中已满布诡谲至能。 “旭日昊升!” 刺目天光猛蹿而起,掀起阵阵灿色波澜,犹如炽热大日,雷霆震动,大日西斜,直面森寒萧瑟的如电虹光。 一方神完气足,一方功止七分,更存属性之克,两式交接,热流灿霞经处,赫见雪融冰消。 冷热互冲下弥散的白雾未散,苍狼、雨音霜已借势而退。 而旭日灵岳一方却没有任何动作,看起来全无追击打算,并非不愿,而是不能,只因在师徒三人眼中,看见了更深的惊怖 ——面前的一切,术法拟出的骄阳、冰火交接的白雾突然不见了。 非是凭空消失了,而是,星光月色就在这一刻齐齐湮灭,无星无月的漆黑夜色恍若一只恶兽的巨口,吞噬了这方寸密林。 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瞬间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砰!”沉声闷响忽起,夜色里似已有人动手。 步霄霆应该阻止,也试图阻止,但他此刻却连动弹也难,只因其人已被孤高泠然之武息锁定。 挣扎在意念封锁之下,犹如荡在海中之孤舟,周围激浪高卷,势拔万丈……旭日灵岳勉力观察,辨不出对方立足之地,甚至锁定不了此人气息。 ‘等等,对方已经离开了。’察觉灵识活跃不似最初,步霄霆这才醒悟,杖尾敲地,伴随一声快急叱喝:“住手!” 黑暗猝然散去,非明望着与自己交手的非心,脸色是说不出的精彩,旭日灵岳回神惊觉握杖单手已被冷汗浸湿。 苍狼、雨音霜已全无踪影,步霄霆化出原属苍狼的墨色貂氅,方欲故技重施。 一片看来很是寻常的翠叶恰在此时,轻飘飘地落在玄衣之上,榨干寄存体内的最后一丝术力,遮断男子气机。 ‘生死同路的剧本到这里就好。’ 皇甫霜刃立于一株古树下暗影之中,手中残留一丝花叶清香,心海无波,作出断语。 ‘接下来,该是互诉衷肠的环节。’ …… 篝火旁,万朔夜、玲珑雪霏相对而坐,佳人静静听刀客讲述着属于“他”的故事:“我一直是一个逐日的人。” “那是你唯一的生存目标。” 扫了一眼身上幻出的鹅黄长裙,妙笔生花无疑,理解医者用心的玲珑雪霏暗自在小本本上记下一笔。回应口吻依旧柔软。 “他独力养育我、照顾我,本来,他可以过得更好、更自由的生活,却甘愿为我放弃那全部……” 自噩梦中惊醒的万朔夜显得格外健谈,疏冷低语倾诉对象不知究竟是眼前人,还是他自己。 “他从来都不曾提起,可是——” 说到这,男音顿了顿,低沉道:“我知晓他为我牺牲了多少,而且不求任何的回报。” “但你,也为他牺牲了很多。”心思细腻的佳人无疑是个极好的聆听者。 “他从来就不曾对我发怒,不管我做错什么,或是无理取闹,他也未曾打我、骂我,一直对我很有耐性。” 沉湎在自我世界当中的万朔夜并未注意到玲珑雪霏眸中一闪而逝的欣羡色彩。 “就连练武时也是这样,如果我学不会,他就再教一遍,如果我说觉得太累太辛苦,他也不会强逼我继续练下去,除非我自己愿意,他总是很尊重我的意志。” “可是,你还是走上了他期望的道路。” 女声清淡,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感叹于这份甘心为彼此付出的心意之纯粹。 “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其他人,像他那样对待我,这种恩情,我要怎样报答,所以,我要用他的刀,用他传授给我的刀法,打败独眼龙,夺回天下第一刀的称号。” 同样跃动的火光,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讨论着相似而又不同的话题。 “放弃任务只为成全对方赎罪的意志。” 甚至还因这份善良付出代价,瞅了瞅身侧男子,雨音霜忍不住问:“你不后悔吗?” 战中突发一刀迫出寒气,此刻调息完毕,功复八成的苍狼闻言一怔,思忖片刻,仍是老实道。 “虽然中苗两族势同水火,但去除国族之别,我敬佩他,也希望能成全他这份心意。” 简而言之,不后悔。 居处旁观者视角,男子举动全无作伪可能,见证苍狼行径的雨音霜自然不会怀疑当下此言真假。 ‘但是?’ 一语落定,女子有些意外地看着男子,似是讶异苗王子身上这份不合所处地位的天真。 由先前刀决可见男子手下绝非全无血腥,但纵使如此,眼前人仍是会为人间真情而动容,哪怕立场背离,苍狼依旧不吝伸出援手。 到底是怎样的教育方针能教出这样的学生? 似是吃不消雨音霜目光,苍狼连忙转移话题:“倘若是霜姑娘,面对这般情况会如何做呢?” 女子不假思索道:“自是以任务为先。”西剑流教导下属首要,便是绝对服从。 话脱口,雨音霜心底就没来由的升起几分懊恼情绪,生平第一次,女子开始质疑此身所恪守的原则正确与否。 男子面色如常,仿若早知对方答案一般,点点头说:“下次我会注意。” 似是察觉对方低落心情,苍狼紧接着又跟了一句“注意不会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为什么?”心有遐思,雨音霜下意识小声地问。 “对方的情感于己无涉,不必了解,而不了解,才能毫无顾忌地出手。”并非有意开脱,更近乎由衷宽慰。 “而这种行为,只因立场有别,更无关善良与否。”换言之,因责任而杀人如麻的休门队长未必不善良。 其实一开始女子就陷入了逻辑怪圈,将手底的每条亡魂预设在类似笑不老的情况下进行反思,却忽略了江湖本身的性质。 此刻听出对方弦外之音,联系战中男子所流露的信任,雨音霜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跳有些加快,其中有股说不出的感受涌动。 ‘善良么?’ 头一回有人这么评价自己,或许是因着苍狼并非中原人士的缘故,然而这份客观仍是如此令己动容。 毕竟,有时感情就是如此片面。 在男子肯定且诚挚的目光下,雨音霜在发怔了几秒后就没由来地垂下头去,仿佛地面上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 苍狼也终于察觉了异样,歉然地收回视线。 雨音霜松了口气,不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耳根和脸颊的相接处,在那片还泛有淡淡的红晕,好在有火光的掩饰,男人没能看出来。 至此,洞内复归岑寂。 洞外,磕cp(听墙角)的皇甫霜刃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旋即医者似是察觉到什么,铁面之下神色一正,起指拈诀流划绮丽华光,布下隔音结界覆于洞口。 确认内中人不受干扰,皇甫霜刃霍得长身而起,横扇平递,阴阳扇面接下飘飞花瓣,殷红色彩犹如一场梦幻而湮灭在别愁伤絮。 镜头稍移,视线尽处,素雅嵌珠面具掩去半边面容的东瀛神秘女浪人,赤着洁白如玉的脚掌在青草覆盖的泥土上信步而来。 冷漠寡言的她浑身都散发出一种特殊气质,不同于天宫伊织那般钟灵毓秀、娴静温柔,那是一种野性、洒脱的美。 樱纷乱,如雪吹,人影步入花影,越近,越静,终至天地寂静,一片无声。 自信步履似慢实快,依循西剑流独有溘钨斯气息而来的樱吹雪倏然驻足,纤长白腻的右手紧握逆刃,拔刀横斩。 衣袂如霞“哗”的疾掠而上,如一朵飘飞的粉樱,雪亮锐芒横空挂起,轻取洞口而去,刀气纵横,霸道无方。 好惊人的刀法。 很难想象,一个看来娇艳如花的女子,纤素玉手中竟能提着一柄三尺来长的修长逆刃使的刀光霍霍,大开大合暗合风雷之变。 然而最终刀气仍是未有达到目的,因为皇甫霜刃已有了动作。 医者翻腕抖臂,银辉乍现,带出九折软索,挥荡圆舞,好似灵蛇盘旋,正正弹在锐芒弱处,将之消弭无形。 前招被破,樱吹雪却未再有动作,妙目定定落在那道今生再熟悉不过的银辉之上,磕绊字句落下断言。 “戒,灵鞭!” 西剑流奇门刑具再现武林,而其握柄,恰恰落在皇甫霜刃掌中。 第十六章 孤男寡女 第十七章 九龙变局 深夜时分,北竞王府 仍是白袍墨发的医者独立房中,却非先前安慰忆无心所留的传形纸人,举手投足更见自若,本体无误。 灵识探出,须臾观遍别苑里外,未有察觉属于少女的气机。 眉峰微蹙,似是陷入两难抉择,片刻转瞬已过,荻花题叶叹息一声,内心做出决断选择。 折桂令略一点地,医者方欲离开,复闻朗润男音入耳,却是有别先前韬光养晦的锋芒毕露。 “北龙归心号苍穹,竞曰风云山河。辕门策令战骁驰,尽下一步干戈。” 诗声止,通身贵气的竞日孤鸣步入房内,赭红杏黄内搭繁复,胭白相间的外搭大氅纹路勾勒细致,华丽服饰更衬其主玉质金相。 姗姗来迟的北竞王气度雍容依旧,银色打底金丝锈纹镶边的袖口不见凌乱,再落挽留一语。 “既已来此,先生不打算见见无心姑娘吗?” 自信斐然的沉稳声线优雅端庄,分毫不见所挟少女同此身挚爱一齐被第三方势力掳走的慌乱。 本意默苍离企图挑动王权之争,是故匆忙赶回苗疆的竞日孤鸣心知苍狼行迹一时难觅,眼下更重要的则是断绝医者援手之可能。 日前步霄霆的试探几可确认荻花题叶手中未有伏藏势力匿于苍越孤鸣身边,以护苗王子周全。 联系王者多疑性格,感同身受的男子很能体谅医者如今无人可用的困窘境况。 而中苗世仇缘故再加九龙天书之争,皇甫霜刃所结中原人脉亦被排除在外,因此,只要牵制住面前超卓医者,这场战争便算胜券在握。 而忆无心,便是预留挟制荻花题叶的一手活棋。 尽管对方已被掳走,但这一举动恰恰向北竞王透露了更多讯息——医天子并不知晓默苍离派人救走忆无心的举动。 因此,要如何巧妙地运用信息上的不对称,进而限制荻花题叶动作方为当务之急。 “想来金池姑娘应能暂护舍妹无虞。”擎握翠竹的左手紧了紧,疏淡语调带着几不可察的动摇。 深谙闲散王爷溺于声色的外表下是怎样的清醒理智,医者无奈,却也仅能如此自我安慰。 荻花题叶并不意外己身知晓忆无心居处北竞王府的情报落入竞日孤鸣掌握,毕竟那夜窗外闪动的幽影瞒不过盲者心眼。 自称受鳞王指派外出讨债,实则听从北竞王命令,巧借身份之便敦促藏镜人夺回始帝鳞的男子的另一重作用,便是确认医者知晓少女下落与否。 ‘当下看来,幸不辱命。’手握玉如意柄端,发髻尾悬串珠流苏的锦衣男子心中落下断语。 一纸附有北竞王私印的空白书信降低苍狼警惕,抓准青年愣神一瞬,渡江卿突施辣手,奇袭苍越孤鸣。 天罡掌拟似奔雷,一按一收,平生一股强烈的吸力令对手失去平衡,不偏不倚正中青年心口。 变生突然,苍狼不及反应,已是深受重创。 “翻浪手!” 苏厉紧随在后,抬臂蓄劲,掌心迸发炫目极光,饱提真元的歹毒一掌推出,落点不离对方心槽要害。 “哇!”生承双式,苍狼身形摇摇欲坠,连退数步,已是呕出一大片鲜血来。 “王子受伤了,护驾!快护驾!” 苗兵见此,惊呼一声,各自赶上挡在苍越孤鸣身前,合围苏厉、渡江卿。 然而人数虽众,却是无用,渡江卿冷哼一声,袖袍反卷,翻掌已见绝式上手:“江河怒涛。” 澈魂六涛印威势无俦,幻动沧海掀波,迷离掌影缔造天罗地网席卷而出,苏厉配合巧妙,惊风掌鼓动气波荡漾如圈。 “你们?” 目睹水风双行横扫方圆,数十苗兵横死当场,苍狼怒上眉山,无视伤势单掌按刀,勉力调息蓄势。 争得索命空间,苏厉、渡江卿眉目带杀,“反抗,只会让你死的更痛苦,喝——” 手凝真力暗涌,两条身影齐齐赶上,迫向苍越孤鸣,逼命一瞬,赫闻青龙吟啸,素衫单薄更衬傲骨劲节,单掌吸纳浩瀚地力成就三尺气墙。 “带王子离开。”雄掌初起,皓白长袖受到气劲鼓动,力钧万千。 轻描淡写震退二人,心知所留暗手不过一击之功,荻花题叶当机立断,向着同样赶到现场的雨音霜与风间始道。 自乡野村庄赶来的风间始,是在半途遇上同样收到默苍离来信,匆匆离开闭关处所的雨音霜。 昔日同僚对视一眼,风间始心虽不解,但孤鸿寄语嘱咐在前,因此动作分毫不慢,麻利背起负伤苍狼。 秀眉稍紧,雨音霜从旁引路开道,二人依照信中指示,奔赴默苍离精心挑选的退路——龙虎山。 “走得了吗?”奇特口音流露阴狠心思,苏厉已是一掌斜斜击出,渡江卿配合无间,运动幻波右式。 “掀山倒海!”刚猛重手压抑沉重,横推峰峦如聚。 “波澜不兴!”绵密轻掌起伏不定,挥洒江潮流水。 心为断后,医者气提招运,掌势宛似天外飞鸿,闪电般幌推而出,“护法天殊。” 虚空法相陡然现踪,冷光莹泛更显朴实守拙,双手回旋流转阴阳气流,别具刚柔兼济之妙,术武并进弥平两股强绝劲力。 三式交接,方圆树木皆摧,掩目烟尘散尽,乙木化身消失无踪。 发觉藏招被触的荻花题叶本意先行带走小妹,再前往驰援,但竞日孤鸣显然同样把握住了医者心理,率先到此截住对方。 但,北竞王想要达到目的还有一个不得不直面的问题——“王爷打算如何拦住我呢?” 自中原赶回的竞日孤鸣先是走了一趟九脉峰北方,完成布局收尾,将苗王尸身安置王府大殿,这才紧赶慢赶来到医者别苑。 试问为挽回半壁残局而疲于奔命的北竞王,要如何拦下神完气足的荻花题叶呢? 低沉反问脱口,医者返身提步,直欲离开。 “看来无心姑娘的重量在王储地位面前仍是稍嫌不足。” 风趣男声听来如讥似嘲,实则仅为调侃而已,毕竟医者那一瞬间的挣扎动摇瞒不过时刻心处矛盾当中的苗疆勋贵。 撩拨言辞入耳,听出弦外之音,荻花题叶倏地停履,微微侧首,静待下文。 从容信步洒然入座,竞日孤鸣一面用养尊处优下,肌肤细白如雪的右手示意医者落座,一面续道。 “一人不足,倘若再加上寒烟翠姑娘呢?”或许后面一人的价值远超之前二者总和。 明眸闪烁慧思机变,竞日孤鸣嘴角微扬,满意地欣赏到待人接物向来温雅和煦的医者气质丕变,周身凌厉武息一放而收。 “哦~”荻花题叶拇指摩挲光洁杖身,冷藐出声,“这一威胁来得莫名了。”飘雪行踪岂是轻易能可掌握? 反诘试探一语脱口,医者脚步却是不由自主地变向改道,来到北竞王面前,老实落座,只因知晓眼前人从不信口开河。 二人相面而坐,竞日孤鸣唇舌再启,熟悉地名更见惊心动魄—— “灵界。” 长幡分立,八面结阵,祭台错翻,赤紫发丝间杂披散印证术争凶险,斗法暂歇的梁皇无忌心下微松,又感龙气爆冲,大地隆动不止。 先前为提高阻天大法胜算,再解灵尊赐印,此刻面容更显凶狂。 然有赖同皇甫霜刃的酣畅一战宣泄杀心,因此一时也无魔性爆发之虞。 道者此刻眉尖稍凛,心血来潮下隐感不安:“地气紊乱,怎样一回事?” “难道说是苗疆或者温皇得逞了?” 这是助力阻天大法进行的燕驼龙,毕竟无论是身处中原,亦或是同史家人的交情都容不得其人不关心此次九龙地气之争。 “不是,这不是哪一方得气,这是——”梁皇无忌却是率先否定道,“地气失衡爆冲。” 燕驼龙闻言一惊,身为魔门世家之主,对自然伟力有着超乎寻常的敬畏,自然明白地气失衡意味着什么。 “啊!不妙,镇魔龙脉,断了。” 在更甚地龙翻身的强势冲击下,嶙峋山脉应声爆裂,霎时狂风大作,吼树穿林,只刮的飒飒灰尘,雾迷世界, 发觉险关来临,道者反应更快,语落人无踪,紫红法华纵身飞往灵界深处,那是魔世封印所在。 恢弘古门幽绿黯芒大作,阴风鼓荡飞沙走石,再露破封征兆。 灵界自灵魔大战结束之后一直肩负镇压魔世通道的重任,身属灵界一员,道者自无退却打算。 纵使功体不及全盛五成,受灵尊·泣幽冥感化,潜心灵修,一念护世的梁皇无忌仍是豁命一搏。 “乾坤无忌·风雷授命·封!” 但见梁皇无忌足布罡斗,指行玄术,口诵灵章,黑白太极符印流转浮现,而化成数丈八卦图印,随掌轻推而出,抵住魔世出口不让。 “喝——” 双臂翼展宛若要榨干体内最后一丝灵力,封印逆反冲击全无保留落在道者身上,坚韧如梁皇无忌,也不免痛呼出声了。 只身终是难挽败局,地气乱、龙脉断,魔世封印,轰然碎裂! “啊!”口角呕红不止,术法遭破顷刻噬主,道者魁伟身形倒飞而出。 就在此时,散落的六角雪晶宛若飞花撒降,在风中飘零不化,流照紫霞月华,辉映暗地如昼。 月眉双分,一者梳理空间动荡下的席卷乱流,六星南斗引煞削减反冲灵能。 一者没入梁皇无忌要穴,气如清溪缓缓顺脉而动,调和真元运行,意在急救,避免伤势恶化。 通身云蒸雾染,配合奇医妙法暂抑内伤的梁皇无忌睁开双目,这才见到自修仙室前后步出的两道身影,颔首致谢:“有劳姑娘了。” 一面颔首聊作回应,一面相助哀灵道者扶稳承载莫前尘躯体的水晶冰棺,魔世破封已成定局,自该做好撤退准备。 然而,魔世入侵岂能如此轻易? 五指捻动檀木伞柄,赭红伞面骤转如墨暗色,绢伞掩映下,是有别温婉面貌的杀气凛冽。 黛眉不悦地蹙起,似是厌恶于此地迥异先前清圣的阴邪魔氛。 玲珑雪霏玉手轻扬,周身泠然道气沛然而升,带起秀致衣袂轻飘,道域绝艺翩然上手。 浩星归流·分星擘两 不似刀剑招式有其高妙路数,紫微星宗所传并非不重精微变化,只是大成之后,单纯的一招一式,便已能带无匹之力,无须舍本逐末。 掌合先天真罡,中正平和的道门绝式,六成功竟挟骇人之威,坦荡破邪寻隙而入,四分力复凝灵封残垣为用,缔造三光印戒镇住魔界出口。 “结界只能维持半个时辰。” 悦耳女声稍作解释,旋即身影挪变,素掌按在梁皇无忌肩头,略一发力带走道者。 “先离开罢。” 眼神示意叹悲欢扶棺跟上,玲珑雪霏绢伞一旋,卷动逸散邪氛,乘风借力再祭神行术法。 伴随最后一抹皓洁道芒消失,三人一棺同时不见。 知晓神蛊温皇意在解放魔世,灵界自然首当其冲,荻花题叶自无可能坐视灵界覆灭。 深知医者个性的竞日孤鸣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花雪二人双管齐下,各自驰援苗疆、灵界两方是唯一选择。 而分兵,就意味着落单。 彼方潜台词了然于胸,但想胜过如雪女子又谈何容易? 荻花题叶抿唇不语,脑思疾转考虑北竞王麾下能可威胁到玲珑雪霏的人选。 苏厉、渡江卿、步霄霆无能且方位有差,女暴君尚未成为北竞王手上明牌,思来想去,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 医者忽地抬眸,虚无瞳仁似能穿透网格眼罩,冷冷定视着面前苗疆勋贵。 凝滞气氛中,荻花题叶轻吐陌生名词:“战兵卫!” 精简三字,象征着首代苗疆战神的辉煌战绩,而其人如今,恰是北竞王手中的最强战力。 原本用于牵制神蛊温皇的战兵卫本该驻守九脉峰以求牵制,而在任飘渺、宫本总司传人战局已分当下,更可作为奇兵调动。 毕竟九脉峰与东南方的灵界并不算太远,更难不到昔日时常配合挚友身先士卒,穿凿敌营的苗疆战神。 而意在护送重伤道者,未能身法尽展的玲珑雪霏一行三人也恰是在灵界外围被早已等待在此的战兵卫截了道。 腰悬质朴唐刀的人影在紫翳尘霾中逆风而立,灰白发丝束成孤高马尾,面容刚毅冷峻,右颊黥有龙纹,一身黯蓝劲装,领袖处各有皮草点缀,宣告其主来历。 第十八章 漂泊狼影 第十九章 棋中人心 第二十章 霜归何处 第二十一章 冰剑遭劫 第二十二章 水曰亡命 第二十三章 影形幽微 第二十四章 行云流贴 锦烟阁 太行三英、苗边双匪、大觉山人,三个成名杀手,如今齐聚此地,只为一个共同的目标,但在此之前,他们还得越过一个人。 那是一个道袍高冠的出尘羽士,外表看来浑然不似那类刀口上舔血的,少了些江湖气,倒是有几分俊朗。 眼下双方对峙,六对一的局面更衬得禹晔绶真形影单薄。 杀手无言,猎犬般的老辣眼光一扫羽士周身,无需沟通,分工自然而成。 窄额瘦脸,颧骨突出,隆鼻如鹰的大觉山人身形凌空,手浮厉芒,赫然满布化骨真气,迅稳兼备地扑向禹晔绶真。 见状,太行三英,苗边双匪不自觉地扯开嘴角,似是已然看见敌手未来。 放在他们五人身上,想胜过对方手中笔杆未能如此轻易。 需知天底下但凡能施这门兵器的人,手下功夫必是已点穴打穴为主,攻人要穴,点人死穴,杀人不见血,动辄便能取人性命。 奇门之中,此般兵器已属头筹。 而太行三英、苗边双匪一身武学多以大开大合为主,于奇诡善变反而不算精通,因此由大觉山人出手料理最为合适。 中年动若鹰隼俯冲而下,掌势阴冷,阴风阵阵,带着一股腥臭的气息,瞬间笼罩禹晔绶真周身上下。 险关在前,青年羽士神色不动,然而手上已经有了应变动作,抖袖挺腕,风雷穿云猎响,长枪直刺而出。 ‘枪?竟然是枪?怎么会是枪呢?’ 大觉山人心中只感大为突兀、矛盾。他已想到对方可能行笔,甚至用空暇单手来回应。 却从未想到对方所用居然是枪。 这点也是曾令青年羽士自家父母头疼万分的所在。 本意家学渊源,禹晔绶真应当在书法一道颇具天赋,子承父业。 更甚者,效法义舅修习丹青亦无不可,总之都是从笔法入手。 但依禹晔绶真所说,似是初习书法时,便被临书玉笔楷模全赋信手拈来的造诣打击到了。 至于丹青一脉,少年临摹若久所绘图景还不及荻花题叶八岁时宛若妙手天成的写生随笔,见微知着,推算作为花师尊的如画江山修为。 于是乎,崇贤更自闭了。 类似的情况还出现在其他七雅所擅领域。 没奈何,遭受连番打击的禹晔绶真愤愤表示自己要投笔从戎。 闻言,未有殁于道域内乱的临书玉笔险险拦下差点打算清理家门的泰玥皇锦,然毕竟为人父母,自当体谅子女心情。 战国策有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在旁观妻子监督爱儿习完阴阳八极以及不少高阶武学后,旭长辉这才一纸书信,将崇贤送往仙笔峰流水塘畔行云山庄,付与好友教养。 好友尚书郎传信嘱托,更是个性仁心侠举、不吝提携后辈,同为笔海三豪的傅天行自然不会藏私,遂将枪法机要悉心传授。 而禹晔绶真也的确未有让人失望,转系后的他一心习文练武,如今的一身枪法造诣很是不凡。 面对化骨柔劲,青年羽士指间笔锋捻转,双掌并合,须臾向外拉长,翠色玉笔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杆雪亮长枪。 简单直接的造型,枪身有若锋芒洗练,搭配着霜白的枪柄,并以洁白的兽毛点缀为缨。 犀利枪尖凝结寒星一点,拟似白蛇吐信,后发先至,带着难言的刚猛凌厉,径直刺中大觉山人掌心。 瞬息间,太行三英、苗边双匪神色丕变,身形飞掠而起,各施绝技,殛欲合围而来,然而终究是慢了。 从五人坐视禹晔绶真化去玉笔的那一刻就慢了。 道兵藏招,术法暗伏,障灵四方顿挫杀手步履。 而大觉山人呢? 他的反应很快,面上一层青气转瞬即逝,前探右手去势不变,内里强行转柔走刚,袖袍鼓涨虚掩厚重气机,横练一掌硬撼长枪一记。 与此同时,左臂反挥而出,空握成爪,擒向枪杆七寸弱处,翻覆刚柔反噬下的阴柔余劲正应此招。 眼下大觉山人右启化骨行霸道,左运鹰爪应狠厉,招法迥异,两套掌功竟是被他改得面目全非。 常言出奇制胜,实则不然,出奇却也未必能胜。 察觉苍鹰探爪意在夺兵,禹晔绶真长枪一振,轻巧逼退中年右掌,眼看错开猎猎飙风,迎向对方左手。 腕随手动,七尺二寸的冷冽寒枪飞舞而起,横挑斜抡,竟是平地生风,压服楼底竹篱花草低头。 黄龙卧道虚截毒辣爪风,决绝气势令人胆寒,森然锐气迫得大觉山人指肚微微刺痛,因而只得无奈撤手。 然而,羽士变招更快,单手一松一握,收放间,已是寒枪倒持。 枪身寸寸反递,半行黄龙凝作金簪拨灯,改道中门,枪尾直进抵住敌手咽喉,写意轻叩一笔。 “咯……咯……” 大觉山人喉中呼吸瞬间变得怪异,像是如鲠在喉,又像是话语卡在了喉咙里怎么吐也吐不出来,全被一笔枪堵在了里面。 三层,只听得男声幽然叹道:“好一个‘明月照高楼’转而为‘明月照积雪’。” 居高临下,将战局尽收眼底,以还珠楼情报总管的眼界,自然不会看不出禹晔绶真能为。 “明月照高楼”源自曹植的《七哀》,“明月照积雪”则语出谢灵运的《岁暮》,青年羽士一招不着,立即变招,使来妙浑天成、一气呵成。 管中窥豹,蓝衫客便知道对方不但武功高、枪法好,最可怕的是他招式法度森严,但章法又妙造乾坤,技法无迹回寻。 ‘檐前负笈’只说一句,禹晔绶真掌中寒枪已攻出十余招。 这是回敬,回敬姗姗来迟的五人。 未曾想不过几个呼吸,大觉山人便已身死,这更坚定了太行三英、苗边双匪合作决心。 双方杀手几乎同时来到。 赤发火烙般在风中飞卷,炙热的内劲萦绕升腾,三只手似熊熊火炬一般,沿着不同轨迹袭向青年羽士。 异色的两柄快刀则是趁隙封锁对手退路—— 一者接连三记力劈华山,刀刀各不相同,怀着统一目的,突破眼前山峦;一者幻作乌龙翻江,张牙舞爪袭向禹晔绶真后心。 枪术本多用于两军对垒、冲锋陷阵,若用与武林高手比武较技,就不免失于笨重。 先前大觉山人猝不及防之下,败于寸长寸强。 因此五人愈发留心,转走近身缠斗,限制长兵发挥,然而接下来的战局走向则更令他们意外—— 寒枪行若狂风摆柳,前揽燎天掌影,后格愁惨刀锋,竟是运用巧妙,变化无方。 虽不及刀剑灵动,然而枪路施展间别有行云流水的美感意蕴充盈当中,显得韧性非常。 此刻,禹晔绶真独对众人合击,神笔状元所传精义逐一浮现脑海: ‘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绎辞。’ 男声所念的,正是刘彦和的《神思篇》。 《神思篇》主旨是说明心神的修养,以及分析神思与外物的交感,从而构成文章意象。 然而文章艺理在傅天行看来,则是武学奥妙,在其手中使出,更变成了妙至毫巅的武功招式。 如虚似幻的亲和男声回荡耳畔,羽士心下一动,竟是同频开口: “陶钧文思,贵在虚静,”虚怀若谷,静察万物,这是为文者必要的修养。 寒枪式走十面埋伏守身无漏,交格铁掌、刀锋铮然作响,意在以静制动。 “疏瀹五藏,澡雪精神,” 疏治洗涤,致虚守静,禹晔绶真目色平淡,衣袖微动,凛冽气机笼罩方圆,枪行怀抱琵琶,险招纷呈。 以险制险争得克敌空间,羽士守坤踏乾,枪身清云缭绕,锐光暴长。 刷刷数声,太行三英左右肩胛,一边中了一枪。 异色刀影倏地飞起,两道灿目刀光斜斜斩来,被寒枪一圈,反荡出去。 “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绎辞。”后四句连珠吐出,一气呵成。 声称投笔从戎,然亲切长者潜移默化影响下,羽士对书法行文也绝非全无领悟。 长吟声中,禹晔绶真已攻了六招。 这写文章的六大要诀,而今却成了天衣无缝、丝丝入扣、无瑕可袭、绵延不绝的六记枪招。 六招,三百一十五式! 锐光云影交织的天罗地网里,太行三英、苗边双匪闯不过、冲不破、更是挣扎不出。 困兽犹斗,遑论人乎? 赤发三人口中发出惊雷般的叱喝声,厉掌狠推,狂风暴雨般击出;悍匪二人招舞飞沙走石,刀锋自下而上,反削掠往禹晔绶真肋间。 羽士掌中冷冽寒枪横里一挑,顺接尉迟献酒。 枪端点向敌人下颚,锐锋有如梨花绽开,旋即又见双匪喉间血花逸散,交映慑人冷芒。 枪身轻摆侧击敌腕,不带烟火气地一触而收,二人手掌无力垂下,腕轮已碎,枪柄又按到敌人的下腹,劲力吞吐凿穿居中者丹田。 电光火石间一招三用,刀客失息丧命,赤发三人收声撤手,各自能为不复。 “行云流贴,名不虚传!” 目睹寒枪夭矫如龙,无论枪尖、枪柄、枪身,都能致人的死命,雅间内的蓝衫客觑破枪法来历,由衷赞道。 毫不在意一时失利,‘檐前负笈’兀自接下一句:“可惜,阅历仍是太浅。” 招式火候已足,深得个中三昧,然而江湖经验尚浅。 闻言,皇甫霜刃微微颔首,说:“倘若换成还珠楼那三位顶尖杀手来,决计不会给对方留下喘息机会!” 除去丹田遭毁的那位,太行三英余下二人虽然单臂受伤失力,但尚有一手可用,此刻果然陡地发难。 耳上三只金环不知何时已被他们摘到手中,趁着禹晔绶真收式立定之际,六道金光,已“呜”的离手掷出。 脱手暗器如六条游窜的金蛇,噬向青年羽士。 然而终是未有功成,只因寒枪境拟大江似练,掀动沧波万顷平地而起。 长兵运术掌,龙门浪涌般的漫渡江潮横拦蛇群面前,不容寸进。 久守有失,甫收式又启武的禹晔绶真内息一时难继,终是露出些许破绽了。 杀手目光何其敏锐,二人不假思索,抬袖已是三枝梅花镖钳在指间,蓄势待发—— 然而他们注定没有发出的机会了,只因绚丽飘忽的弧光已然带着难言的雅致意趣,掠过二人咽喉。 弧光来自两柄薄如纸的霜洁素刃,薄的近乎透明,宛若蝉翼,像是连当空的月色都能透过刀身,折射出皓玉般的华彩。 而刀柄,同样落在一双纤长白腻的玉手当中,手主人是比月色更如诗似梦的幽艳。 她似乎并没有停留的意思,秀气纤足略一点地,高挑身姿翻舞腾跃拔起,如海燕般俯空袭向赤发中年。 尽管那是在场唯一无力再战的存在,但有赖流派教养,抹杀敌手所有翻盘可能的观念深入女子骨髓。 比人影更快的是刀光,映月寒冰沿循细微创口沁人血脉,带着赤发中年喉间最后一口余息,划过长空。 封返身法有若白驹过隙,飞鸟还巢般地一个曼妙转折,披风曳地,女子飘然下落。 女子仍是一身雪白色的急装劲服,料子也很轻、很柔软,衬得她修长苗条的体态更婀娜动人。 “雨音霜?” 蓝衫客眼睑稍垂掩去稍纵即逝的森寒,语气罕见地流露些许意外,其中包含的不是失策的惆怅,而更近似大局将定的兴奋。 似是听出话中情绪,又或不欲揭破对方伪装,皇甫霜刃仅仅横暼男子一眼,静待下文。 蓝衫客道:“此战,我败了。”然而,他处,未必! 还珠楼 ‘温皇虽然瘫痪失去了意识,但是他的仇家太多,他的能力又让人忌惮,要保护他,只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魔世肆虐,造成的危害甚大,如果战火波及到神蛊峰,你也很难应对,回苗疆更可远避战火。’ 冥医与巫教亲友劝解字句声声听入脑海,更有神蛊温皇临别赠礼在,因此凤蝶最终仍是选择回转还珠楼。 但也正是回到这里,女子才发现,此处也未必全然安全。 楼中大厅的门虚掩着,其中尚立着一根根雕花庭柱,以及在残红夕阳下的滴水飞檐,述说着此地曾经的辉煌。 冷风瑟瑟,掠过后院,卷起三两片枯叶,在空中打着旋,比萧风更冷的,是此刻凤蝶的心。 见到眼前老少人影,凤蝶当下真切明了日前幻幽冰剑所述楼中争斗是一幅怎样的场景了。 明眸皓齿、美丽动人的紫衣姑娘握着轮椅推手的素掌微微用力,深吸吐气定下心来。 樱唇稍启,她道:“楼主在此,挑动内乱者,当诛!”清寂冷淡的话语掷地有声般落下。 女声犹如冰冷羽箭般地钉入众人耳中,勾起人心当中挥之不去的魔障,吸引人群注意。 老少杀手齐齐扭头,望向声源,准确地说是望向那道倚靠轮椅的靛蓝身影,眼神莫名。 第二十五章 还君明珠(7.6k 二合一) 第一章 魔戮杀声(7.6k 二合一) 时光匆匆,若白驹过隙,不过忽然而已。 自魔世封印意外打开,帝鬼降临人界,引动魔祸血劫以来,群侠难以抵御,人界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当此内忧外患,瞬息万变之际,孤鸿寄语以命成就铸心一局,通过杀师血继的方式,将止戈剑印传承给俏如来。 而彼时的史家长子,今日的墨家钜子也的确不负众望,手持诛魔之利,心秉渡世大愿。 尽管护世之兵尚未完成,但在天运加成下,俏如来豁命化身修罗怒相,血刹灭魔之招力挽狂澜于旦夕,成功击败修罗帝王。 然成也史家人,败也史家人。 更或者说,与编剧吃过火锅的交情也压不过自家师尊官方盖章敲定、九算公认的天运奇差。 只见突兀一刀变生肘腋,果断狠辣地斩下帝鬼头颅,反手再落,邪刃破开先帝心脏。 旋即一尊象征魔国王权的鬼玺染血划空,落入刀主人掌握。 闯入战场的挺拔身影,有着邪魅的眼角、冷峻的面容。 与众不同的气质织就独属戮世摩罗的醒世灵魂。 那人身上披着件黑色绒领的战甲,掩去内中的豹纹劲装,只将泰半身躯都似罩在其中,墨绿发丝倒梳向脑后,唯留几缕结辫垂在耳畔。 翻掌将鬼玺贯入心槽,逆神邪刃倒持稳稳负背,戮世摩罗这才凝眸看向面前至亲,语调低沉无波。 “只剩下你跟我了。”倘若无视一旁被捅躺尸的某儒侠,眼下形势的确如此。 “你……” 望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人,俏如来张了张口,岂料早先鏖战暗伤顷刻反噬,摇晃连退数步。 强行压下喉间逆血,修者这才勉力聚神,道:“你早就恢复了!” 背身而立的戮世摩罗不答,径自冷笑发声:“哈哈哈……” 不明所以的阴郁诡笑回荡四周,崩塌的战场在俏如来伤疲的眼中逐渐模糊,进而陷入全然的黑暗。 镜头微微拉远,一枚黑子在伴随浮动光影落在棋盘一隅。 原本落入颓势的局面,却随着这一枚黑子的置入,而让白方大龙早有缺陷的脊骨复遭摧折。 山岗上古松孑立,木屋背面是一片阴凉,很适合修养身心的居处,恰适用于身受重创的伤患疗复伤体。 飞云缭绕山崖边,则有一方石桌似染上月色凄迷,冷辉缀亮棋上风云。 自魔世破封以来便被灵友安置在此的梁皇无忌勘破大势走向,对此只得叹息一声。 [功败垂成!] 新君即位,令原本正道属意通过斩首战术击溃修罗兵士的打算落空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原因在于—— [黑水城,已经到极限了。] 听出大师兄话意,王府当中,竹影斑驳点衬相仿棋面,荻花题叶冷静传音。 瞒者瞒不识,封邪之塔从头至尾就是一个骗局,用于营造帝鬼必死局面的一环,这点二人心知肚明。 道者不必多说,灵魔同参的双科学霸,阅历自是不凡 甚至乎原剧当中帝鬼之所以败亡,背后亦有梁皇无忌推波助澜的因由在——明知镇魔塔是假,顺势欺瞒配合布计。 虽说此生少了师兄弟囚禁环节,但想来也难不倒那位才是。 毕竟善谋者可不会将战略筹划悉数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概率身上。 智者总有办法让对方入毂,既缺了道者的巧妙配合,那就将对象反过来—— 故国倾覆危机在前,誓死抗敌的义士有之,但亦不乏投敌卖国之人。 没有敌方内应,活用魔世安插在抗魔阵营的卧底未尝不是一个选项。 而家眷落在修罗国度掌握,纵使心有百般歉疚,郭筝也只能无奈屈服,将所知情报悉数转告。 心思百转确认情节发展无有脱离掌握,外界不过须臾数息。 医者声音沉着不变:[黑水城所在的位置,是龙脉地气必经之处,也是设立综合阴阳术、术法机关的枢纽,维系镇魔龙脉的关键。] 知晓男子术法根底的中原人不多,其中定包括梁皇无忌。 寥寥数语稍作遮掩,掩去观想未来的事实,合情合理的解释过后,荻花题叶又是一语拉开话题。 [但……]一字余音未尽,提醒道者眼下危机。 人算,神算,不及天算,酆都月那预料之外的一剑,破坏伏羲九龙气运的交换,使得龙气失控暴冲,震动九界,也昭示镇魔龙脉回天乏术,因为—— [龙脊早断了。]梁皇无忌默契接过话头。 随着黑水城机关转瞬崩毁,魔世的通道,终于完全打开,无数妖魔鬼怪,率先奔来。 额心浅淡朱砂道印毫光闪烁,感知地气异样。 撤回灵识,梁皇无忌目露忧思,然心知伤体羸弱难能影响战局,因此只是强打精神,致力分享情报。 明了皇甫霜刃同己身无二的报恩决心后,暗道吾道不孤的大师兄在知晓魔世破封的那一刻起,就恨不得把自己所知一切关于魔世的情报通通塞进灵友脑子里…… 最后因为担心情报落后反而造成误导,无奈作罢。 但是他依旧将需要注意的魔物进行了重点介绍,生怕自家师弟打起架来吃亏(煞魔子表示:对此我该做何感想)。 [所幸,小空虽智巧机敏,但终究未有壮大到如同帝鬼的尊崇位置,若否,修罗国度将难破矣。] 若论基层战力,双方相差无几,然而扭转战局的关键仍在主将身上,默然片刻,雅致男声道出魔世军国深厚根基。 [灭世三尊。] “这真的有够硬啊!” 战中信口吐槽一句,借以压下心头死亡阴影笼罩带来的怯意,然而握刀单手不觉间,已是满浸冷汗。 天擎峡,出身西剑流,因报恩缘故留处中原的邪马台笑嘴角溢红,犟自站定身形,面对眼前步步逼近的凶恶魔影。 一旁伤势稍浅,然而银白披风同样血迹斑斑的天海光流动作更快。 信手发针暂解中原群侠危局的他右手回身一挥,袖中已是激发出数柄飞刀,冷冽刀身泛着刺目寒光,反袭而去。 魔世变,三尊现,十数万修罗兵众席卷灭世风波,而中原方面,失去领导者的群侠无法应战。 如今,面对源源不绝的魔兵攻势,为了掩护众人逃脱,邪马台笑、天海光流决意背水一战,而目标,赫然锁定眼前魔枭。 那人身材高大,筋肉雄武迫人,额生双角,赤紫白三色发丝交染,侧脸铭刻魔纹森然,通身恐怖气势深不可测,正是阿鼻尊·荡神灭。 此刻,嗡然翼声回旋不止,袭扫而来。 荡神灭冷哼一声,忽然出拳,拳劲滚荡席卷,竟好似风雷狂飙一般,劲力横空裹挟暗器倒卷而去。 青年临危不乱,五指点拨,光之翼形态丕变,回旋刀骤转铁质蜻蜓。 利刃随气流变化,消减逆反掌风,更潜藏危机无影。 “哟西啊!” 真正的杀招在后,邪马台笑一声厉叱,腾空飞扑,双手齐握手中夸张骇人的阔口长刀。 那刀单边开刃,刀锋斜切,犹善劈砍,但见雄沉一刀直劈而下,狂放刀气弥漫四面八方,尽封荡神灭后路。 “就这一点实力?” 轻蔑语落,阿鼻尊左手内力瞬间凝聚,骨肉肤色竟然顷刻变得发青黑如铁。 这面铜浇铁铸般的腕轮生承狂烈刀劲,那厢魔者又是真元加催:“喝——” 右掌径直探出,闪电般按向刀者中门,峡谷当中猝然凭空卷起一股骇人腥风,像是浓稠到化不开的血水,闻之欲呕。 腕刀交锋在前,狠掌逼命在后,邪马台笑眉头更紧,趁隙借力反震抬刀,斩马刀横架拦在胸前。 “当!” 一声巨响过后,刀者但感一股沛然大力袭身,他的身体瞬间倒飞了出去。 见状天海光流惊呼一声:“kaki(笑)!” 身法快动接下好友躯体,厉掌余劲未散带动二人整体连退了数步,脚下步步生印。 一股不正常的潮红涌上面庞,邪马台笑喉咙一鼓。 “噗!” 一口血水已是吐出,淋在了斩马刀上,留下了一道道赤痕,触目惊心。 粗粝手指抚过阔刀刀身,刀身上如今随着血水流过已现出了一个掌印,连掌上纹理都清晰无比。 察此,刀者心下更添骇然,兵器经过废窑那人重铸过后已是罕有的坚韧,不想竟为对手轻易留痕。 不及细思,又闻荡神灭藐视出声:“你们,没招了吗?” “你是在靠北喔,气震万里!” 言罢,阔刀刀身一震,邪马台笑右手一提斩马刀左手同持,瞬间举至头顶,随后一刀斩下,状似劈山。 一时间,刀气纵横披靡,默契配合掩去风中古怪轻鸣。 “嗡!” 奇诡暗器骤变翼刀形态,破风掠空,掀动层层涟漪波纹,逼命锐芒落处紧扣阿鼻尊要害而去。 荡神灭以掌作刀,劈出两股强劲的拳劲,带偏暗器走向同时,夹带无匹暗紫魔氛,卷起一个真气的涡漩,竟硬把刀气溶浑化解。 内心深感对方掌势雄沉,邪马台笑手下动作不停,刀更急,势更狠,刀势更见霸道。 青年趁隙抢攻而上,五指顺握光之翼在手,薄刃挥洒短兵相接。 天海光流虽是根基落于下风,但却更见刺杀之术的精巧奥妙,往往以不可思议地角度斩向阿鼻尊,使得对方不得不以力压人。 独对西剑流双部合击,荡神灭攻防未曾稍减,忽拳、忽掌、忽腿,招招开碑裂石,式式雄劲扫荡,气流震天地。 反观邪马台笑,天海光流一方赫见岌岌可危,然愈入颓势,默契更密,意志更坚。 极力抵抗的两人,挥洒着汗与血,在阿鼻无间中,扬沙辟尘。 而战局边缘,一旁魔兵屠杀群侠,尸横遍野,悲鸣声不绝于耳。 薄刃横格袭身掌气,青年借机化退,披风再舞,双手箕张,数十银光化作点点星流,一并射出,击杀魔兵划开生路,示意群侠退走。 “kaki(笑)!” 心虽感无奈,但决意仍旧不改,紧切一语提醒好友此战旨在拖延。 男声入耳,邪马台笑眉头一轩,巨力提运迫退阿鼻尊,旋即头也不回反手一刀。 “煞啊!打不赢的就快走!别在那等死!” 斩马刀横身怒扫,扩大战果,巩固生门。 生机在前,群侠精神大振,又闻刀者提醒之语,此刻相继争先恐后逃之夭夭。 “不行了,快走啊!”“走啊,走啊!” 天海光流在后掩护群侠撤退,邪马台笑舞动阔刀缠战荡神灭,不容魔者再进方寸。 沉猛一掌震退刀者,阿鼻尊脚步坦然依旧,一步一步宛若无间鬼泣,敲在二人心头,应和死神低语。 “掩护弱者逃脱,有意义吗。” “怎样?就是不爽让你们得逞啦!呀煞!”尽管身陷如斯困境,刀者言谈犹是不落豪杰眉角。 言罢,邪马台笑又是挥刀向前,无畏迎上荡神灭。 魔者对此昂然因应,掌刀交错震撼四方。 一刀落下,刀者手中阔刀未停,而是接踵而至连斩四刀。 双足稳立,手中阔刀近乎于瞬间化作四道匹练,看似出刀有先后,可是却近乎同一时间斩出。 斩马刀霎时间蓝紫色光芒大闪,通体雷息萦绕,如同晴天霹雳。 三界刀雷 气劲灌掌,阿鼻尊肉掌好似精铁寒钢,单手作推山之状,骇人劲力如狂风乱卷,寒风似刃,变招之快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一击倾覆天劫雷云,兵部强招无功而返,雄掌威力不减,持续进逼。 “kaki(笑)!kakilayaku(快走)!” 天海光流见状,步伐疾踩如飞鸟遨游,扬手薄刃离尘,光之翼横渡进取荡神灭周身大穴,意在吸引对方火力,更显断后决心, 个性高傲若阿鼻尊岂容人族挑衅。 “愚蠢!” 冷嘲脱口,绝掌走势迅改,大袖鼓荡扫落漫天暗器,信手凝练一点至极内力按向青年。 “光流!” 察觉对手行招威势万钧,刀者重步踏地,甘心为友代挡在前,阔刀一横,当即一挡。 邪马台笑口角溢血再添新彩,双足在泥土之间脱出长长深痕,倍见对手刚刚那一招之雄沉。 再度接下好友残躯的天海光流,语意急切更近恨铁不成钢,他道:“kukikakilayaku(不是叫你走了吗)?!” 险关在前,自觉断后绝无生还可能的邪马台笑对此只是装聋作哑;“你这句讲什么我听不懂啦!” 与此同时,荡神灭仍是步步紧逼,不断推进战线。 “kaki(笑)!” 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天海光流手掌一翻又是数枚暗器钳在指间。 决意既定,没人愿意退,没人愿意舍弃同伴,若不能同生,宁愿同死不屈。 “kakilayaku(准备了)!” 魔者在前,刀者、青年最后深深对视一眼,似欲记牢彼此音容。 “雷火破云,喝——!” 邪马台笑率先发难,人未近,周身炎流更添威势,斩马刀掠空急转,炎流更盛,将交战处染成一片绯红。 眼见方圆丈许尽被炽热烈焰焚化,曤日刀平架抵住重黎霸道。 硬接浑厚刀劲,万雪夜只觉浑身燥热,内元微提,清凉之感游走全身,化消炼狱尊炎热内劲。 足尖点地拉开应招距离,疏冷目光这才得闲打量来者形貌—— 肩裹血色披风,赤金云冠,赭衣重甲,红发如火,眉斜入鬓,五官硬直,腾腾魔气在其身后凝作一道暗金法环倍见威势赫赫。 炽阎天手握一柄魔焰缭绕的阔刃长刀,刀尖垂地,地面上顿显深痕,隐有烧焦痕迹。 狂野冷静并存的眼神,潜藏杀意深湛,为数十年的师徒情义也好,站在侵略者立场出手也罢,眼下刀锋掀开无边烈火。 炼狱尊元功饱提,重黎悍威凛然带杀,招行并步劈刀,令人望之生寒。 “你就这一点程度?” 挑衅背后,是无边恨火,是无穷炽能,是燎原人间的魔祸! 觑得焰刀携带雷霆之势,狂扫而来,绝断生机,万雪夜虽是受伤,依旧不畏不惧,转身拉刀,冰刃幻造冬日微雨。 曤日逆斩而出,划出一轮清寒弧月,在场魔兵耳中瞬间生出可怕嗡鸣,如穿金碎石。 铿然交响,重黎所过之处细密如丝的雨幕瞬间崩碎如雾,形成了一条巨大的豁口,焰刀冰刃交迸万点星火。 两式交换,万雪夜抽身急退,妙用提膝后撩刀,冰刃划地,卸去反震力道,刀者身形微沉,坚定双足没土三寸。 反观炽阎天稳立不摇,猩红瞳仁定视着眼前人,焰刀一摆,道:“这口重黎本该传与吾徒斩敌百胜。” 散去魔焰的重黎甫露真容,那是一口花纹繁复的古铜重刀,系在刀镡上的赤红缎带随风飘舞。 那是爱徒生前赠礼,象征其百岁时亲手取得的魔将荣耀,而师者传承诺言也正是在当时立下。 “是你断了这饮血之路。” 低沉声线递出失意言辞,更见杀心昭然。 万雪夜五指一拨,掌心一按,刀行守势,面色平静,纠正开口:“只会用来杀人的兵器毫无价值。” 并非妄言,而是仁刀昔日教养点滴在心,恨世嫉俗的朔夜已成过去,如今留下的唯有仁善包容的雪夜。 话甫落,炼狱尊翻腕再走上步摘星刀:“吾将用你的血,祭此刃,祭吾徒!”烈焰幻为刀芒,宛如黑夜转为白昼。 “呛~”“铮~” 几乎同时响起的刀鸣声。 只在那落叶卷动的刹那两人已碰撞了十数次互攻了近十余招,身法卷起的气劲已将周遭枯叶全数卷起,露出了下面黑褐色的土地。 周遭所有枯叶霎时如化齑粉,两道身影再度分开。 万雪夜目光锐利一瞬,名招立运:“残月凝雪。” 曤日顺化迷蒙乌影,刀光霍霍好似化作寒风吹过。 刀身旋转,内力频催,漫天雪沫像是被一股古怪力量吸摄了过来,翻绞在一起,很是奇异。 这厢炽阎天无隙穿插左右挂刀,重黎威能再提,火爆炎流冲散冰冷雪雾。 那面刀者身法不停,缓刀后穿刀,步伐古怪绝伦,贴身欺进炼狱尊立足处,诡寒刀气一晃而过。 炼狱尊不及反应,肩头负创见红,虎目稍凝,“冻气入体……” 沉吟方落,灼热内息吞吐,立时驱散异种真气,赤血凝晶自伤口嗤嗤激射而出。 附有内力的血晶如漫天花雨一般悉数打在万雪夜腰腹。 “噗!” 万雪夜被一路推出十余丈,腰身遍布血痕伤口,低头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真是你杀了吾徒吗?真是令人不敢置信。” 古铜重刀斜指身前刀者,炼狱尊眼神睥睨,傲然姿态一览无余。 直面死关,眸光仍是清寂如初,万雪夜冷淡呛声:“是不相信你的徒弟只有这一点实力吗?” “你还能逞多少的口舌。” 言罢,炽阎天再赞无匹一刀,赤红刀芒锐不可当,气机封锁敌手规避空间。 冻气失效,随即便是兵刃临身。万雪夜虽欲阻魔祸肆虐,但却首度感受到死亡与绝望竟是如此接近。 五指攥紧仁刀曤日,刀者心知唯有豁命闯关一搏生机,当机立断:“飞鳞破甲!” 伴随一声森寒龙吟,冰刃浮现银霜层叠,而后一道可怕黑芒如水幕般在密林一闪而逝,突兀的如昙花一现。 只因升腾的燎云恶火登时令得雪融冰消,古铜重刀泛起赤色焰光,与仁刀曤日短兵相接,沉重之力道刹那动荡万雪夜掌心, “好弱的刀。”似有心还无意,炼狱尊随口挑衅一句。 闻言,刀者眼神骤冷,坚定意志跨越肉体极限,将原本欲脱手的冰刃再度握紧,喑哑出声。 “不准你侮辱这口刀!” 并步崩刀格开重黎,曤日高扬无隙再运雪流回空,殊料冰刃方起复止,宛若被按下休止符一般。 但见血染黄土,潺潺血流源自被洞穿的肩胛骨。 数度攻防易位过后,荡神灭右手五指如钩,游龙探爪般的一击破开肌肤,贯穿刀者骨节缝隙。 阿鼻尊神色狠厉,暗劲加催。 “啊!”惊闻一声惨叫,邪马台笑左臂竟是被生生撕扯下来。 定睛一看,二人身形已是分开。 因着断臂缘故,刀者身形摇晃,一个不稳失了平衡,整个人立时扑倒在地。 荡神灭本欲进逼,步履将提,眼前蓦见刀光迅闪,宛若活物的飞刀游弋直奔己身而来。 天海光流瞳孔一缩,风尘中紫芒一亮,自己的飞刀已被魔者擒在手中,转瞬已被搓成铁屑随风而去。 阿鼻尊也不废话,踏步向前行去,他第一步方落,左手五指凌空一过一抓,手中再多出一柄飞刀,直直坠在地上。 青年却不见迟疑,袍袖一抖,袖中立见滑出一柄飞刀,三寸七分,冰冷飞刀薄如蝉翼。 天海光流腰身一拧,飞刀已自空中划出一道灿烂锐光,去势如影似电,一闪而逝。 “叮!”一声脆鸣,飞刀已在荡神灭紫意弥漫的手心折成两截。 下一刻,阿鼻尊脸色忽变。 但见那飞刀之后,犹有三柄飞刀首尾衔接,彼此似连为一体,合力一处,一点突破魔者护体罡气。 面对如此惊人变化,荡神灭不慌不忙,左手暗紫异光倏凝,顷刻外放,旋即血水飞洒。 银白披风飘落,天海光流吐血倒飞而出,步了邪马台笑后尘,落在刀者边上。 面前,阿鼻尊单臂作推掌之势,掌心赫见一条破开的血口,那是一柄飞刀划破肌肤所留。 收手负背,他道:“有些能耐,可惜,仍是这点能耐。” 邪马台笑撑刀起身,天海光流踉跄随后,一身豪气、一生义气,浴血的二人心知生路尽断,话语犹原无惧。 “拖得够久了,哈哈哈!” 掩护计成,随即,便是最后的信念,一句一顿,圆满视死如归的壮烈灵魂心中最后的憾恨。 “欠中原的、欠俏如来的,现在就一次还清吧!” [亏欠么?]医者突兀一语令梁皇无忌再度忆起双手所染血腥。 对此,刚正道者眉头越发皱紧,话题似乎偏差得有些远了。 梁皇无忌努力思考彼此谈话主题是由何时开始偏差,想来大约是从传声符印另一头的荻花题叶为抵御魔祸计,出言问询道者那门功法习练进境时开始的。 那是保证梁皇无忌能恢复魔身,解放完整根基,并不会让心性回归远久前的关键所在。 很能明白对方旧事重提的理由,道者目光微瞑,低声说:[他们是我之罪愆,而非我之亏欠。] 这话听起来有逃避责任的嫌疑,但荻花题叶却将内中差别听得分明。 灵魔大战中变相死在邪神将手中的人绝不在少数,这些可归为道者之恶,一若小空、雷狩之于西剑流。 身处江湖,杀人人杀本就是潜规则所在,既然入了这名利场,立足世俗强以所谓“道德”苛求江湖人岂非可笑。 而真正令梁皇无忌、邪马台笑、天海光流襄助正道一开始的原动力只是亏欠,对灵尊,对俏如来的亏欠。 荻花题叶心头稍松,所幸大师兄不是顶着成千上万条亡魂的心理压力上阵,若否道者迟早有一天会崩溃。 医者指尖微动,摩挲着一枚白子,沉默片刻,问:[抛弃杀戮,抛弃仇恨,舍去大喜大悲,舍去癫狂贪嗔,一心修道,只为一份恩情?] 如此想来或也不差,但维系人心魔性的绳索一旦绷断又该如何? 此言仍是试探,意在考量梁皇无忌心境是否足以奔赴抗魔前线。 [一心为魔,道亦是魔;一心入道,魔亦成道。道与魔,只差一线。]梁皇无忌垂眸敛光,照见道心澄澈。 [何解?][心安而已。] [如此而已?][已是足够。] “的确,已是足够。” 三问三答过后,对大师兄如今心性大抵有数的荻花题叶嘴角轻扬,自语出声。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唯求心安而已。” 因小妹缘故,对邪马台笑尚有人情欠奉的医者自然不会坐视西剑流双部败亡。 然而点睛化龙活动范围受限,因此出手者仍旧只有——玲珑雪霏。 女子是在搏命之招将发当口赶到的现场,一缕紫烟宛如蒙蒙烟雨,纷纷扬扬,同点点星光一道,步入战场。 旁人只感星空灿然一瞬,浮沉银辉因循周天星斗列阵,阵图已是突破魔氛扰扰。 江山灵绢霍得展开—— 虚景分作黑白两色,犹如两条衔尾相连的游鱼,周身霞光万道、瑞彩千条,图外阴阳谶言环绕其上、图内太极符箓隐现其中。 此身曾为紫薇垣备选,因此对阵图运用自有把握法门,卷轴倏开已将浴血二人圈在图内乾坤当中。 灵光瞬闪,邪马台笑、天海光流身影已然不见,确保无后顾之忧,旋即莲足落地,玲珑雪霏抬眸定视荡神灭,做足突围准备。 一系列动作完成在电光火石间,阿鼻尊这才看清眼前人形象—— 紫黑罗裙勾勒姣好身段,袖领金边点缀,丝网帷帽覆发掩藏起女子真容,周身气息平和似水。 第二章 三招败你(7.4k 二合一) 夜正黑,魔气浓! 天擎峡中,阿鼻尊立定身形,通身气息略见浮动,那是抢在西剑流双部之前出手却不意与救场女子交换半招的结果。 “绝世的高手!” 古怪邪意的噬心一掌被轻而易举挡下,这位甫入人世未逢敌手的三尊最强者眼中终于现出三分兴味。 “荡神灭要一战。” 在个性刚硬勇武的魔看来,强者,才有发声的特权。 闻言,凝若滑脂的莹白天鹅颈动了动,更显得帷帽上别的蝶形发卡振翅欲飞。 明艳吸睛的秀容半掩不露魔前,她道:“这两人,我要带走。” “在吾面前想带走人,难矣!”豁力突围是求生的唯一可能。 女子宛若福至心灵般地故作不解复读一声:“难?是有多难呢?” 疑问声调上挑尾音飞扬百转。 丝网帷帽影影绰绰,掩映一双灿逾星河的眼。 抬眸横觑阿鼻尊一眼,玲珑雪霏皓臂一扬,冰蚕手套覆掌,激荡风沙卷尘,长袖垂地伴随傲语落定。 “荡神灭,三招不能败你,玲珑雪霏当场自尽!” 霸道难言的话语自女子口中吐出,却是意外的沉静从容,带着令人信服的奇异力量。 周遭寻常魔类似也为话中霸气所慑,不敢寸进,然则实际上更令修罗兵士犹豫不前的是场间一触即发的恐怖气机。 荡神灭眉眼中煞气狂飙:“夸口!” 吾欲与你单独一战,你却藐视荡神灭?! 玲珑雪霏冷静应声,言简意赅:“已是谦虚。” 是否妄言,一试便知。 话脱口,却闻阿鼻尊不怒反喜,昂笑不已。 “哈哈哈……”,笑声收止,魔者接着道,“够狂!撑下三招不死,这两人就是你的。喝——” 伴随荡神灭一声高喝,魔身浑厚真元完全内敛,气势却在不断攀升,掌扫风云激荡,极速抢进中宫。 厉掌浮变魔光一瞬,霎来劲风通天贯地,方正一掌强势扫出魔气引动风云变化,神摧意灭悍然相对。 眸光稍敛,右掌同样聚纳无边风云之力,女子身泛流萤清光引月华,天璇陨星快若奔雷急窜扫荡而下。 高喝启战,仙魔初交汇,道气魔音撼平四野,只似天崩地裂。 惊世骇俗第一掌,五分平手,随即战况再变,有若波澜潮涌。 双掌甫分,荡神灭趁隙借力腾身,转手合胸,五指捏爪幻造血雨腥风,带出锐啸破空不绝如缕。 碎骨残躯 眼见漫天爪影封锁四面脱身之路,不留喘息战机,玲珑雪霏莲足缓动然而去势疾烈,腾挪之余勾勒几许术纹。 伴随女子功催上乘,微光透过冰蚕丝缎,明暗线条衬出那双不见丝毫杂色,宛若白玉雕琢而成的手。 掌爪交错,赫见数式并一招,招来式往徘徊生死。 玲珑雪霏掌缘凝锋,三光印戒刚烈横扫激荡暗藏绵柔劲力,凛然姿容不让须眉。 一人一魔各运神功,剑掌激斗。 凌虚御星掌 素手演化落英神剑,女子合胸单掌竖立如刀似剑,拟若则天垂帘切向魔者左腕,轻描淡写格开狠爪凶戾。 阿鼻尊右掌斜劈,欲以强横魔元震开三尺秋水,可星宗武学本就以内劲深湛见长,黑裙女子更是其中佼佼。 或许在苗疆首代战神看来,寒烟翠并不精擅近身缠斗。 这是客观评价,却是相较那位苗疆王族第一高手而言。 然当世又有几人堪与战兵卫昔日较量对象相提并论。 是故荡神灭一掌击出,玲珑雪霏掌缘只稍偏数寸,星芒剑华去势不减,仍是斩向他左臂。 阿鼻尊心下大骇,向右急闪,才避过了这剑,立即还掌劈出。 周天斗宿变转,女子掌中三光印戒形态骤变,星月皆无迎来黄道极光—— 朝阳未露,晓来风急。 拂晓二字恰为医者所赠手套真名,玲珑雪霏十分噶意这个名,只因那是辰曦交汇的见证。 霞光化剑,意为扰敌,凌虚御星,方是杀招。 转手昭君出塞撩开蚀骨碎心般的掌劲,随即再运沛莫能御之元功,玲珑雪霏身随风至,挟不容逆阻之势,左手按中荡神灭胸口。 红玉击鼓般接运连环重重三掌印在魔者胸膛。 半空之中,只闻阿鼻尊闷声一哼,背后暴散大蓬魔身血雾,因着一招逊色已是三分负伤。 战局胜算偏转,魔者负伤反见凶残本性。 “神毁意荡!” 荡神灭身形再拔,重手频催,提振魔气逼至极巅,掌沉风扫,攻势不减勇悍,魔流肆虐有若汹涌狂澜。 玲珑雪霏裙裾一旋,水云袖轻轻舞动,恍若行云流水,划出道道奇异神秘的弧线,偏又看起来无比的优雅妩媚,应式裕如。 浩星归流·屡变星霜 此招是星宗绝学中少有的拆招法门,也是与术者动武,堂皇以势压人的画风最为不符的一招。 但胜在对发招者压力较小。 在梅香坞的那一夜过后,荻花题叶便建议女子少用强招对敌,玲珑雪霏很能体谅医者用心。 她也的确很听心上人劝诫,眼下行招示敌以弱,并不一昧争强,而是掌行冲盈圆融。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道德真言萦绕心间,女子掌掀疾风卷白雪,竟是后劲绵延。 阿鼻尊沉肩回掌,翻身劈击,所披征衣劲气鼓荡,在身周围绕旋转不休,恍惚是一条灵活无比的妖龙。 袍袖舞动,朝着侧面迎头卷出,磅礴真气带起层层劲风,直刮得人肌肤生疼。 魔者右手斜挥云横秦岭落往女子肩头,左掌按向对手中门。 只见玲珑雪霏缩回左掌,一记曹令割鼻险而又险掠过面前帽檐,托向他右腕,凛冽罡风架开厉掌。 不待魔者换气,又见雪白皓掌五指略分,拂向荡神灭左手手肘的小海穴,五指形如兰花,姿态曼妙难言。 觑得来式凶险,阿鼻尊当下错步转身,左回右旋,推心置腹顺接鹿死谁手。 右手一封紧守门户,左臂重拳伸掌扣向女子指尖。 玲珑雪霏以指作剑,连划成弧,玉漏催银旁敲侧击,径点荡神灭腕上腕骨、阳谷、养老三穴,这一指点三穴的功夫习自医天子,恰是点睛灵指精要所在。 见状,荡神灭迅改霸掌走势,强以根基压人。 左手一扬,偏花七星运招如电,掌风硬撼指剑连绵。 指掌当空一撞,双方身子都是微微一摇。 魔族体质特异,化劲卸力时差更短,压下反噬动作更快。 而后阿鼻尊和身欺上,右手伸出,丹凤朝阳宽打高举,便去托拿女子下颌。 掌行半路转作探爪疾提,抓向掩容帷帽。 若是这一着抓实的话,纵然不死恐怕亦要深受重伤,而且受招者更会容颜具毁。 眼见这一着竟是要让人毁容,怕是一般的女孩子要将那人恨死方休。 然而玲珑雪霏不同,论招知心,女子明了魔者仅是一视同仁,无视男女差别而已。 也许在魔者看来,所谓战斗自该无谓诸如身份、性别等外在条件。 恰巧,玲珑雪霏也是这样想的。 不辨喜怒地轻嗯一声,丝网帷帽下平和似水的眼神瞬变杀意凛冽的目光,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空灵、神秘起来。 旋即女子翻掌出怀,右指左掌交互为用,左掌圈花扬起,屈肘当胸,柔荑朝上,黄莺落架抵住铁蒲扇手。 狠辣绝掌既快且狠,却是受克紫薇道功,魔者攻式频变,依旧无功而返。 双掌肢接再分,荡神灭突兀收手,低头,双臂内弯,手肘向前,似箭般向胸口撞去。 这一记贴山靠仿若灵鳌入海,迅速沉猛兼而有之。 所幸花雪相处日久,来往切磋只是寻常,因此玲珑雪霏拆招变式更显写意。 玉足点地撑起娇躯,步行飘飖流风惊鸿影,当真好似蜻蜓点水、彩蝶穿花,翩然避过来招。 随后女子招式陡变,纤足踏八卦,身合星河在天,东趋西走,牢牢将阿鼻尊圈在战局当中。 玲珑雪霏掌腿兼施,掌去江城飞花,腿横回风拂柳,竟是愈打愈快,雨急风狂的攻势逼得阿鼻尊难有应招空间。 穿花绕树般来到魔者身后,飘身再进恰若红拂夜奔,女子扬袖如泼墨,电光火石间扫向巍峨如山的身躯后心。 灭世三尊毕竟久经战阵,经验丰富。 眼下阿鼻尊当即厉叱一声,斜进踏步避过险关。 反身再抬粗壮手臂,厉掌猛一横扫,无匹魔功应声而出,挟山超海般的一击环绕气旋为用。 庞然气旋形成重重压力敌住紫翳黑云。 “哈!有来历,经验吾十八地灭!” 无畏无惧,荡神灭反增滔天战意。 十八地灭怒卷层云,迫得云散翳收,虺族罕见极招轰然运使,尚未发出,不世魔威就已拔树断根,开山破土,气势震天动地! 极招堪堪停在将发未发之刻。 只因罗袖垂地过后,落入眼帘的是一条火辣而野性十足的傲人长腿,在紧身长服勾勒下更显骨肉匀停。 美腿末端突兀收窄,曲线性感撩人的滑嫩足踝连着小巧可爱的玉足,包裹在贴肤的秀气恨天高当中。 而足尖,恰恰抵在阿鼻尊下颚,像是一柄幽艳而危险的刀锋。 荡神灭双瞳微动,向下看去。 魔眼、秀目,两道视线隔着帷帽网帘当空无声一撞。 上一刻,女子神色不动,纤纤蛮腰后折,衣袂飘摇恍若绿珠坠楼,让开掌风去势。 如今不待对手反应,玲珑雪霏腰肢再一扭动,身拟木兰弯弓。 下一瞬,冷艳刀锋骤变锐箭迅芒,足尖收放,倏地直直上掠,叩在魔者颔骨。 这般姿势其实并不利于发劲运力。 但魔者依旧痛呼出声,仅因女子后手随即而来。 借踢腿反震力道拉回身形,竖立一字马前倾斜劈,玲珑雪霏竟是将魔者肉身视作不动山岩,修长美腿几欲倚在其上。 细长鞋跟率先同阿鼻尊胸膛相接触,月射寒江般的一击伴随一声脆响悦耳,以魔者之钢筋铁骨竟也稍稍受挫,内里生出细微裂痕。 于是荡神灭只能选择暂避锋芒。 后退,大鹏展翼般地飞速向后撤去,与此同时,他双拳虎口相对,划成弧形,交相撞击。 左手横过身前,翻手便可擒住对方右肩,右手疾如闪电,急催一掌勾心夺魄,实则伸手即可绕到来者颈后。 兔起鹘落般地连番应变,推星望月的无穷后招只为眼前那道仿若风中精灵般的婉约身影。 玲珑雪霏眼冷眸寒,单手拢袖盘肘,右运皓腕玉镯反压魔者手肘,左启分花拂柳扫开凶掌烈劲。 莲足再一点地,浪迹天涯错分身形横空挪移,女子腰拧木兰回射,拂袖探云骤变貂蝉拜月,掌缘凌斩划光。 看似轻松拂来的水云袖,落在阿鼻尊的眼中却彷如鸟翔鱼落,无迹可寻,就如同流星划破夜空的辉煌,又如蝴蝶飞舞在春天里的灵动。 惊鸿一羽般的斩击举轻若重,不偏不倚正落魔者喉下锁骨。 沉重之力迫身,似是难承雄劲,荡神灭再退,爆退! 魁梧身形状若平移逆飞而出,狠狠撞在山岩之上,动荡乱石崩云。 嵌在山壁当中的阿鼻尊犟自压下喉间腥甜,无声吞下战败苦果。 “吾,败了!” 有赖先帝教诲,并非不能接受战败结果,但更令魔者自尊感到耻辱的是对手宛如施舍般的刻意留情。 荡神灭的第四招终究仍是停在将发未发之际,与玲珑雪霏未有尽展杀招的屡变星霜同样。 费力挣扎着摆脱山壁钳制的阿鼻尊头也不抬,语气闷闷,他道:“这二人你可以带走,但其他几路人马——” 话音戛然而止,荡神灭魔眼瞪大,死死盯视地面某处,那是女子原先立足之处。 而如今,在那里,一抹星光月华悄然垂落,照亮满地尘埃,乌黑翎羽聊作记号,其下显露两行娟秀字迹。 “三招已过,人我带走。” 平心而论,算上魔者战至兴起将发的极招,实际上是阿鼻尊率先破坏规定。 而满打满算,武决从头至尾,玲珑雪霏只出了两招半。 ‘等等!’ 心下稍作沉默蓦又醒悟,荡神灭惊觉女子竟将战局伊始救场当口交接半招亦算在三招当中。 “哈!” 轻笑一声,长长吐出胸中浊气,阿鼻尊理顺心情,这才将目光投往周围修罗兵众。 蛮野视线一扫,红白双分浓眉立时不悦蹙起:“嗯?!” 只因不知何时,峡谷当中嶙峋黄石已然缀纹成阵,分割兵将战场同时,彻底阻绝魔族兵士援手以及追击可能。 略一定念窥破女子战中步履玄机,荡神灭重足踏地,强横根基浑然提运,不绝贯入土层。 伴随气浪如环排地而出,霎时间冲散束魔阵式。 殊料旧阵初破,新阵再来,乌黑翎羽陡然随浪而起,一化百千结成道印罗网落下,覆盖地表,内中藏招登时触发建功。 咒禁道·八卦移山诀 咒术融合道术,缩地移山,变化地形,再阻魔世行军步调。 种族自信铭刻在心,更是武者风骨不容摧折,自觉三尊信用遭受藐视的阿鼻尊愤然出声。 “玲珑雪霏!!!” 然而这注定是无能狂怒,因为—— 早在魔者败北当口,漫天沙尘中紫烟一闪,玲珑雪霏施咒收回那份作为伤者暂时栖身之所的卷轴,顷刻间便已化光而走,不见踪影。 [多谢!] 古松小屋当中,梁皇无忌情真意切道。 灵界一行人同样是异空阵图受益一方。 毕竟,若非江山灵绢能可载人,任凭女子术法再奇,掌功再高,也无有可能在一众伤员拖累下,突破苗疆战神所划防线。 道者看向传讯符印另一方的目光关怀不减,从花雪无条件的彼此相挺中窥见二人情谊,深知修罗国度强大一面的梁皇无忌不由提醒出声。 [另外,却是要辛苦寒烟翠姑娘——]但,仍需小心为上,以免终身抱憾。 后半句未曾诉诸于口,荻花题叶已忽地打断道者话头,他说:[雪并不需要太过的保护。] 更准确的说,因着生父极端掌控欲缘故,女子发自心底厌恶近似这类“一切为你好”的举动。 直到如今唯有一个人例外。 医者想也不想杜绝道者危险想法:[但你也别想让她加入抗魔前线。] 察觉灵友刻意曲解话中潜台词,明了对方无心对二人关系多作深谈。 遇上荻花题叶这种善变脾性,个性温厚如梁皇无忌只得无奈摇头。 随后医者话锋再转,用一种安抚式的口吻道:[不过那也没有关系,让我们再来看看其他人选好不好?] 透过现象看本质,这句话对听声察人同样适用,此刻梁皇无忌微妙有一种被当做小孩子哄的错觉。 隔着万水千山,道者都能感受到一只温和大手落在自己头顶,颇为恶劣地RUA啊RUA的。 想他魔之左手·帝鬼之盾,哪怕进了灵界也是大师兄,什么时候有过这种经历—— 等等,或许是有的,那是慈和长者教养弑杀魔性压过理智,相较魔身人性,更近野兽粗蛮的邪神将时的事了。 道眼微阖掩去缅怀神色,梁皇无忌静待荻花题叶下文。 荒野密林 火炽冰消,曤日折戟,万雪夜血染黄土,而眼前古铜重刀赫然杀意不绝。 “雪夜曙光!” 绝招终出,刀者衣衫染血,已有魔刀灼炎沿伤口侵入血脉,死亡便在此招终点。 魔火之艳吞没曙光,拨弄弥天红雪飞散轻落,危急关头,倏见剑影纷纷,凌云破空而来。 炼狱尊横刀一劈,格挡曙光灿辉,场间霎时锐气四散。 恢弘邪气汇流泄劲勃发,聚庞大魔影,力压曤日刀锋! “剑中日月混潇湘!” 剑影未至,剑锋招转,凌霄绝式所发极清极冽之剑气起水造云,加成雪夜曙光。 三招匪流,各自激荡,邻近树木刹那爆散为木屑,地裂三尺仅剩方圆。 一身白衣,愁眉深锁别带郁郁寡欢之感的百里潇湘剑抵重黎眼神凌厉,然唇角已缓缓流血。 前来奥援剑者身后尘埃之中,是万雪夜重创但勉力支撑的脸。 反手一掌将其送入林中,百里潇湘再扬凌霄力争片刻,剑颤清洌之音强挡炼狱魔威。 “凌霄绝影!” 本意随同杀手会将之带走,不料炽阎天战中机变更绝。 魔刀强势劈地,顿见劲气纵横,竟是有意利用余劲,转向波及此身仇敌。 所幸,突如其来的清风涉足,带走雪夜刀者。 眉宇间不解神色一闪而逝,来不及细思,百里潇湘持剑凝气,混合之前联招威力,抗衡八荒灾焰沉重刀锋。 凌霄剑霎时独立难支。 “喝——” 尘埃未散,黑暗之尽头赫然再现一道青白身影! [羽云凌。] 别苑当中,荻花题叶摊开一本书册,纤指虚抹纸面,其上内容借术法投影呈现在小屋当中符印上方,落入梁皇无忌眼中。 男声温雅,不疾不徐,阐明人物来历。 [中原出身,为人端正有礼,学识多以儒,道为基础,武学是以数术为本的归藏剑势,因血脉缘故,同风巽卦象相性极高。] 靛色绒扇轻轻一摆,归藏剑势转巽行风,平地起龙卷锋利割面,牵制炼狱尊正欲追击之身形。 绒扇遮面,身材颀长,青白身影一招之后即刻后退,无形竟是中苗三大高手共同抗击炽阎天。 借机退走的百里潇湘颇感意外,但显然此时非是思考时机。 他是受楼主命令,前来接应万雪夜以防万一,而那位抗魔义士的出现则根本不在计划内。 这是荻花题叶为免蝴蝶效应留下的应变之招。 其实按一开始医者的打算,是属意让玲珑雪霏在对上炼狱尊的时机就将之重伤,借以减轻后面中原群侠冲击鬼祭贪魔殿时的压力。 那双水火不侵,刀剑难伤的冰蚕手套也正是特意为此打造。 但计划终究是赶不上变化,一若当下—— “烛龙焚天。” 古铜重刀变招凝聚刀气斩破凌霄绝影,炼狱尊长啸一声,反手魔刀灼焰弥平四野风声。 背后恍若魔龙翼张,魔者寸步不退,跟进提运狠戾凶刀猛然再落,直欲将蚀骨炎流送往夜色深处。 就在此时,远处高峰上,肩宽腰窄,臂长背阔的蓝白身影挽弓搭箭,若有还无的极细骨弦,在月光下反射凛凛寒光。 [过空银痕·响弦生,来自天龙帮的弓道好手。] 由张帮主友情提供地址与相关背书,借玉树无欢口才出面说动(挖走)的人物。 听到弓者来历,梁皇无忌不由微微侧目,医者察此,言辞不停,接着道:[其人武学是以三光照体为基所创的空弦过径,所持兵器名唤弦生明清,是昔日何问天帮助所赠。] 与何老前辈所持射月弓不同,弦生明清的特点在于弓弦极细若有若无,三弦合一,更象征长者对后辈传承超越的期许。 [空弦过径招式有三:一名星痕,二名月形,三唤日影,象征对恩师弓开三弦的怀念。] 过空银痕手指乍松,弦生明清高速连发,利箭光矢怒嚎啸风,穿云破夜,铺天盖地而来,落点紧锁魔军阵地。 空弦过径·日影带来昊光耀目,绚烂非常。 说到这里,荻花题叶脑思微转,考较心起,改口评判出声:[其实这并不是最适合在如今所用的招式。]因为缺少天时加成。 梁皇无忌倒是不以为忤,淡然回应:[但却是最适合眼前战局的援助。]围魏救赵解去救人者与待救者的困局。 此乃阳谋! 所以看破这一点的炽阎天眼神丕变,目光一凝,脚步顿止。 [以三尊之能或可无视弓者威胁,但众多魔兵不能。] 食指摩挲折桂令温润竹身,冰凉温度醒神凝思,医者嘴角翘了翘。 [尤其是,在先帝创业未半,七先烈尸骨未寒的当下——] 听闻灵友愈发随性的话语,明明应该是一本正经讨论战局的说。 但该说不说,因着医者欢脱吐槽的缘故,道者紧绷心情同样放松不少。他先是状似苦恼地笑了笑,这才一言拉回跑偏画风。 [沉沦海彼岸蠢蠢欲动,威胁在前,修罗国度兵力更是不容虚耗。] 因此炼狱尊遭受牵制已成必然。 只见他身形一转拦在魔兵眼前,猛足深破坚土数尺,蛮狠魔威尽付刀中,轰然撼破无边箭流。 烟尘散尽,密林空无一人,三大高手,应招而退。 “啪”的一声合拢书册,荻花题叶传音道:[目前中原抗魔小组能动员的人员班底差不多就是如此。] 当然不可能只有此二人,只不过扑街作者还没收集全可用人设背景而已,关键在于—— [他们的实力大多在八门、六部上下浮动。] 清朗声线强调战力划分严谨,毕竟像“鬼尊强无敌”之类的情节一旦引入便是扑街的开始。 毕竟中原,或者说是任意一个地界,都不可能随便就拉出七个“藏镜人”的全明星阵营(仙岛七王骂骂咧咧的退出直播间)。 天王满地走,巨头不如狗这样的大批角色引入极为容易导致剧情崩坏。 这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医者还有自己的考量:[他们的出身来历大抵清白。]不必担心背景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弦外之音了然在胸,联系灵友对寒烟翠去向安排,梁皇无忌心下蓦然一动,只是因着不愿探根究底的缘故未有诉诸于口。 ‘来历背景么?’ 中苗边界某处隐秘所在,一派仙风道骨的隐士身影静立其间,等待着一场将来的对谈。 树叶微晃宣告山雨欲来,心有所悟,他道:“老七,你来了。” “久见了。” 一把酷肖稚嫩童子的声音响起,暌违问候带出彼此身份。 “老大!” …… 以下是关于荻花题叶RUA梁皇无忌头发的小小脑洞 荻花题叶两眼放光????:“大师兄这么可爱,好想知道他的魔族本体是什么品种?” 不愿透露姓名的某作者轻咳一声示意主角收敛,压低声音道:“注意你现在可是个瞎子。” 闻言乍然收回心神,荻花题叶当即拈起一枚白子,垂眸不语,指骨关节抵唇作沉思状,做足高人风范。 来自某作者的表情——(╮(???????)╭) 第三章 九算夜谈(5.6k) “俗世何曾分黑白?庸贤石上覆苍苔。一抔黄土平愚圣,夜半人间冷月来。” 轻藐诗号伴随远风穿林荡叶,出声者茶壶冠饰斜束乌发,袖珍身材衣着天蓝绸服,领口加以皮草环覆。 蒙昧始觉,应邀而来。 “久见了,老大!”稚嫩童音念辞若定,暗自掩去心下疑思。 毕竟自那件事过后,九算当中同自己来往最少的便属眼前这位了。 “山中甲子定何年,桑米柴炊忘一天,言语在句君识否,朽木琴雕听无弦。”老练慈和的诗声遥相致意。 约人来此的东道主倒显得谈兴正盛,饶有兴致地道:“并不算久。”毕竟距离上次尚贤宫一会不过月余。 咬文嚼字并非刻意纠缠,更近有心引导。 联想上次会面原因,眸底异色转瞬即逝,玄之玄率先切入正题:“魔世通道彻底打开了。” 九算,有一个共同的初衷,尽管这一初衷曾一度偏离成熬死钜子,但总算还是经得起考验的。 魔世,就是那个初衷。 面对魔世,墨家终不能独善其身。 但是,保有初衷之外,还是有利益。 花白浓眉一掀,这位身披银红长衫,美髯长须垂胸及腹,手按翠玉杖的九算年齿最长者再开口,直言点破彼此早已透彻的利害关系。 “乱世,才不会让墨学沉埋。” 以魔世入侵为契机,显赫墨家。 儒音略显古拙,但不妨智者慧眼—— 这是上次尚贤宫会谈当中忘今焉便提出的想法,但因着彼时局面的缘故未有实行。 而此刻非然踏古再提搁浅计划嘛?不得不说,玄之玄意动了。 魔世的威胁越大,群众仰望英雄的期望就越大。 当局面陷入最为绝望危急的时候,墨家就能趁势而起、击退魔世、重返光明,进而取代诸流百家,成为众人眼中的救世之学。 毕生致力于走上台前的影形第一人心底野望攀升须臾,复被清醒理智牢牢固锁心海当中。 “但也要谨防魔世尾大不掉,”沉吟片刻,蒙昧始觉忽地道,“他的资质,未必逊色俏如来多少。” 这了解来得过于深刻了。 忘今焉抬手抚髯,目光审慎。 “影形一族果真是最好的隐藏。”这是褒奖,却因对象而成了最大的恶意。 在如今状况下,用什么身份入局才是最适当、最有效率的做法? “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宛若未曾听出话中扎心意味,玄之玄语气闷闷,似是为仍在仰望追随那人背影而懊恼。 因为前任钜子早就对此给出了最好的答案—— 用一个类似教学者的身份,甚至是辅佐领导者的位置,进而产生引导的效果,操纵出自己所想要的局面。 方才接手前上司偌大基业的青年面对的是三尊不服、中原不安的内忧外患,加之身边没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因此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犹为必要。 所以蒙昧始觉在来此之前,就捏造了一个身份,用于接近如今修罗国度的领导者戮世摩罗。 一番接触下来,玄之玄对其自有评估。 “要取得鬼玺有着相当难度。”有魔之甲护身,基本上宣告稳健解除魔祸的计划破产。 除非—— “黑白郎君!”非然踏古平静接过话头。 昔时道域内乱趁隙夺下天师云杖,借机假死脱身的剑宗辅师自是明了王骨神异,对此自然保持着相当关注。 至于玄之玄,既然打算接近青年,自然要摸清对方手中筹码与王牌所在。 联系局面演变,情势发展,推敲自灭却之阵后便失落的魔之甲去向对智者而言并不难。 但关键仍在于,如何突破王骨防线。 ‘棘手!’抚髯五指略一用力,不小心捻下几根银须,忘今焉表示头疼:“黑白郎君在哪里?” 要破魔之甲,犹原需要那位中原狂人。 负责地界恰好是一线战场所在中原的九算想必早已着手调查黑白郎君下落。 闻言,蒙昧始觉冷淡反刺一声:“你的问题应该是,怎样让黑白郎君愿意对抗魔世。” 紧接着,玄之玄眼神一动,针尖似的笑意浮现眸底。 “任何护身气盾必有承受的极限,一气化九百能破魔之甲赝品的原因也在于此。” 将对手的招式吸纳并加倍回返,一举越过防御上限。 听到这里,忘今焉内心微觉不对,果不其然—— 只听得稚嫩童声接着道:“那倘若极招本身的力量便超过魔之甲抵消气劲的极限呢?” 世上有这类武学么?当然有。 按杖杵地右手不动声色地收紧,非然踏古目光恍惚划过一瞬锐利,而后复归岑寂无波。 毕竟这本就是此次会面的另一原因所在。 见状,蒙昧始觉内心似有所悟,对救下邪马台笑、天海光流的女子身份来历已有七分把握。 这无疑是便利自己晋升地位的有力筹码,再一细思,玄之玄“由衷”赞道: “看来老大的动作也不慢啊。” 庸者谋利,能者谋局,智者谋势! 有一手布下三十年大局的四智珠玉在前,纵使九算谋略稍逊,筹布经营未来一年的情势发展又有何难? 九算有把握,在人魔大战中,每一步,每一个变故,都依照其计划进行,更确认情势最终必然走向僵局。 因此在时机到来之时,必然需要一个能用第三者的身份,打破苗疆内战的僵局,打破万里边城僵局的人。 玄之玄目光沉敛,道:“这件事只能假手于人。” “因为我们都背负了自己的势力,就算是老三要打破僵局,恐怕也只会被竞日孤鸣当做是筹码利用,被迫用自己的势力作为马前卒。” 左掌放下,交叠放在按杖右手手背之上,非然踏古同样神色幽深。 “而假手于人,便无此顾虑。” “但来历不明的第三者会惹动竞日孤鸣的疑心,他可是最绝顶的智者,被疑心难保不露破绽。” 因此不能选择影形伪装。 “而这个第三者,还得确保不会夺走暗中操控者的功劳。” 如此一来,人选范围便大大缩小了。 谈到这里,二人无声对视一眼,心下已有答案。 更甚者其中一位已经付诸行动。 爽风阵阵,茫茫千里放眼欲极,唯见冷雾掩清影,遮蔽远近,但闻棹橹声响起伏,曳破江潮。 华美雅致的画舫兀自航行在既定的轨道当中,两三盏挂在船楹的凄凉灯火扫清及目的一片模糊,分辨海上暗涌。 船影灯影倒映水中,却没有人影。 人在画舫屋舍当中。 此时玲珑雪霏正细心地往义肢铁骨上缠绕绷带,玉白指尖穿花蝴蝶般打好尾结。 “这,是什,什么?” 一旁伤势稍浅更早醒转,经佳人之口了解现状,掌灯于侧的天海光流不禁问。 翦水般的秋瞳倏移,眄了青年一眼,玲珑雪霏婉然道: “刺骨液,刺骨液能刺激铁骨生肉,肉成之后就能长皮,皮如生成,伊的手就能复原如初。” 对于疑难杂症,翳流黑派虽有解法,但此间却未必能有近似药材可用。 因此荻花题叶在闲来无事之际,便尝试复现与改良异世药方。 北竞王府家大业大,更有万济医会一众医友集思广益,加之己身传承彼此印证,进度倒也不算慢。 刺骨液便是成果之一。 “生肉长皮的过程需要数天,这几天才是真正的考验,生肉过程的剧痛,比之方才更胜数倍。” 天海光流闻言不由得担忧地望向邪马台笑,旋即又转回来瞅了瞅面前女子。 光是旁观诡异铁肢穿筋透骨,青年便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加倍的剧痛当真不会死人么? 准确无误接收到对方眼神传达的讯息,玲珑雪霏示意对方安心,接着阐明药物作用: “刺骨液药性发挥期间,伊全身会产生如火噬般的灼热,”温言示意高热不过正常现象,“只要撑过数天,大功既成。” 话音顿了顿,女子讶然道:“嗯……伊醒了。” 说话间,玲珑雪霏颇为体贴地接过天海光流手中的灯盏,方便青年上前照料友人境况。 一盏琉璃色防风掩屏纱灯,莲形灯身瓣作壁,蕊成灯豆叶为托,高泻清光莹莹,拟似银河倒影,名唤星天旧叶灯。 如果情况允许,荻花题叶绝不会亏待自己以及身边人。 这艘画舫隐匿在阵图一隅当中,收纳不少医者这些年来炼制的珍藏,船身更铭有不少实用的后勤阵法。 早先涉足战局救下邪马台笑、天海光流是玲珑雪霏所穿的蛊风影泪衣就是自船上所得。 云舟内里竟有专为女子设计打造的服饰,很难说荻花题叶存了什么坏心思。 不过至少发现这点的玲珑雪霏心情不差。 花曾向雪提过闲暇时出海游历的想法,当时女子以为这不过一时戏言,孰料医者已将未来座驾都打造完毕。 话说回头,有赖族群特异血脉,下意识陷入沉眠自我疗愈的邪马台笑是疼醒的。 模糊视线在贯彻脉络的阵痛中逐渐清晰。 “光流。”刀者苏醒第一句,咬紧牙关,吃力安抚挚友不安心情。 紧接着,便是庆祝劫后余生:““呀西啊,怎么这么痛?”” 活着,才能感受到来自肉体的痛楚。 随后,酒红瞳仁动了动,趋光看去,一双眼下意识地眯起,这才看清烛火下佳人的全貌。 灯下的手。 灯下的柔荑,像兰花的瓣儿,她就这样一手掌着灯,一手掩着火,在柔黄的灯光吞吐映照中,竟是一个绝世的手势,深刻难忘。 邪马台笑看去,只见一个樱粉旗袍,眼睛像秋水一般亮丽的女子,她那一双明眸,比灯还灿亮,仿佛像一个深湖,浮漾着千种流云的梦。 而后加倍的疼痛如潮涌来,邪马台笑眼前复又陷入黑暗。 夜色黑暗,月光清冷,对立的两人磋商未停。 商讨着如何将情报卖一个好价钱,一者希望借此作为晋身资本,一者不欲底牌早早现于人前。 “鬼祭贪魔殿外由那场战争出手的人不少。” 有为着江湖义气驰援的苗疆兵长,还有因墨鲁缘故出剑收尾的废窑主人。 “或许这是一个方向。”栽赃的方向。 将“不知名”的女高手出身归于黑水城,合情合理的猜测,但却未必经得起推敲验证。 非然踏古想了想,出言补全单方面的说法漏洞:“黑水城出身,出手救下西剑流二人。” 合理,毕竟他们属于抗魔一方有生力量。 “在此之后却销声匿迹,”这就是谎言的破绽所在。 “并且有渔民发现一名独臂与一个身穿白衣的东瀛人随着一个女子坐船出海。” 而这,才是女子“真正”的来历所在。 至于刻意放出女子属于黑水城一方的消息不过是有意牵制而已。 身份来历大抵敲定,玄之玄表示凭空捏造一个身份,对墨家而言不难,对致力走上台前的影形而言更是轻车熟路, 并未质疑玲珑雪霏在苗疆的行迹是否会有破绽留下。 毕竟竞日孤鸣初登王座时就将所有忠心前苗王的部署交付默苍离。 可以说,见过女子出手的苗疆士卒近乎无一存世。 至于那些曾见过寒烟翠的人,又如何会将医者身边那位纤弱女子同孤身无伤败三尊的狠人形象联系起来呢。 荻花题叶的能为足以让北竞王对此袖手,如此一来,苗疆对魔世的情报基本掌握在还珠楼手中。 而不巧,杀手组织最近新换了一个主人。 苗疆方面解决,尚有道域存在,但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在魔祸横行的如今入局呢? 由是观之,玲珑雪霏的身份来历在终究未有暴露魔前。 心下反复确认无有错漏,忘今焉这才堪堪想起平白自己增加工作负担的罪恶源头。 需知高明的骗术在于用谎言掩盖谎言,借以增强“真相”的可信度,这可比单方面的一口咬定来得真实多了。 不欲将父女关系轻易透露的非然踏古只能选择暗中接手补全收尾工作,对此忘今焉不禁心下喟叹: ‘终究是太年轻。’ 布局谋篇有所欠缺。 “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荻花题叶语调轻缓从容,手上摹写动作不停,笔锋钩画藏意当中。 方外出归来的幻幽冰剑柳眉蹙紧:“我可看不出当中有何利益可图。” 非是冰冷绝情,只是单纯从组织利益角度出发考量。 以还珠楼人力物力维持胜邪封盾初期运转,能得到什么回报呢?苗疆内战可正打得如火如荼呢? 女子抬眼,她敏锐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行,因为—— “副楼主会疯的。” 更准确地说,他已经快忙疯了,恨不得一个人劈成八个人用。 原本,断殁形只是情报网总负责人,就算帮忙打理楼中事物,也不过偶尔出出任务以及联系各地副产业。 结果现在酆都月成了疯嘟月,断殁形不得不开始全面地接手整个还珠楼。 这话很有威慑力,医者神色微微一正,毕竟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先例,但荻花题叶还是得为自己辩白一句。 “战争中最值钱的不就是人么?”并非盲目投资,作为抗魔一线组织在引进人口方面自然有着相当优势。 ‘但人命也是最不值钱的。’ 何况能到手的人力资源怕不是大多为伤残吧。 幻幽冰剑眼中满是无奈,反驳言辞方到唇间,又听得医者道:“何况前楼主行事又何曾真正考虑过利益。” 一句话堵死话题,这还怎么聊下去。 楼主行事因为寂寞、意在追求愉悦,你呢,你又是为什么? 思忖片刻,女子试探性地问道:“人情?” 这是合理的推测,毕竟幻幽冰剑方才按医者要求前往照料重伤在身的万雪夜,荻花题叶言之凿凿地表示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见微知着体会医者对人情债的执念,但女子还是忍不住质疑——这也太超过了吧。 荻花题叶下一刻就作出了回答:“不止,还有情义。” 情义?怎样的情义?兄弟情义。 不是伙伴,不是朋友——是兄弟! 兄弟两个字,对多少江湖热血心未死的汉子,是多大的诱惑、多大的魔力,是多令人心血贲动的两个字! “兄弟”,多少人愧负这两个字。 多少人为这两个字如生如死。 多少人纵有兄弟无数,却没有真正的兄弟;多少人虽无兄弟一人,但却是天下兄弟无数;多少人称兄道弟而做着违背兄弟道义的事;多少人无兄无弟却是四海之内皆兄弟。 兄弟? 是怎么一种祸福相守、甘苦与共,才算是兄弟? 是手握手、肩并肩、热血激发了热血、心灵撞击了心灵,才能算是俯仰无愧的兄弟? 荻花题叶身边从来不缺这样的例子,而花从不认为那是属于他的故事—— 【“到最后若是为了感情来翻脸,我真的不知道要站在哪一边。” “你会站在月那边,但我也真希望,你能站在我这边。”】 对此,异世之灵终是有说不出的在意。 持着紫毫的手轻轻一抖,转瞬黯然过后,荻花题叶甚至有暇颇为乐观地自我开解—— 刀与剑既有风月无边,那刃与盾呢? 窥破医者心情,女子心下叹息,为何自己总是遇上“单相思”的人呢? 默然片刻,幻幽冰剑尝试替对方头脑降温:“但他似乎还没答应吧。” 魔之出身无疑是领导一众义士的最大障碍。 “他会的。”荻花题叶对梁皇无忌似乎比大师兄自己还有信心,“这条路上,我与他,注定同行。”(远在隔壁仙山的孔雀点了个赞) ‘好吧。’ 梁皇无忌合上书册,暗想。 ‘反正单是两位师弟的事情就已经还不清,这就叫债多不愁。何况荻花题叶说了是在还灵界的恩——虽然不明白他是怎么把恩情还成这么多——那就只能收下了。’ 道者至今不明白当年的灵尊具体做了什么,竟然让医者对玄宗的态度堪称——“无私奉献”…… 借鱼雁传书拿到灵友提供的抗魔义士名单时,灵界三人组直接被详实的内容给惊到。 里面不仅就组织何时立宗、地点、规模等等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对可用班底与其他可争取的对象诸如功体招式等等具体介绍更是应有尽有,甚至附有其他组织截至三尊临中原前的大致状况…… “对了!”自觉没有说服可能,幻幽冰剑选择揭过此节,“他要见你。” 话中所指是自中原救回的另一伤患。 荻花题叶不假思索地回道:“不见。”幻幽冰剑内心稍安,所幸对方尚没有增员投资对象的打算。 “另外——”温雅声线霎令女子心跳加快,“将那批人送去。” 总得促一促他,点睛化龙需要的是一个能互相砥砺的医友,而不是一个自我放逐的病人。 言到后来,声音转低,荻花题叶径自嘟囔一句:“省得他整天在那里自怨自艾,想想都烦。” 幻幽冰剑深吸一口气,内心默默为副楼主点蜡—— 看来这亏本生意是做定了。 第四章 刀狂剑痴 渺渺东海,一艘云舟径自航行。 船头舟子一身黑衣,领袖开口处露出内里缠缚黄符白布的身躯,诡异拉链横亘古奇面庞更添神秘气度。 阴阳渔灯烛火摇曳,引航夜行前路,同宛若永不疲惫的橹棹起伏声交织成了一折有声戏幕。 见状,玲珑雪霏明眸稍露些微讶色。 本意撑持行航动力无非阵法机关之属, 但联系近来照料伤员对东瀛功体了解所得,加之女子声控唤醒木乃伊时对方所露的有灵表现。 两相印证下,佳人目光微动:“灵属之器么?” 溘钨斯嘛,很神奇的设定,同普遍意义上的灵力似是而非,是由东瀛阴阳一脉带来的概念。 常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对此皇甫霜刃深以为然,是故术者在年前赴东瀛时便将之偷…咳…学到手。 不过皇甫霜刃在学到手后就发现这所谓的灵属之器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神奇。 无论剧中溘钨斯具象化有多么的华丽高调,究其内核不过是破境法门而已。 借助法印压抑本身内力进而实现在解封时突破极限的目的,而这对术法登顶的男子而言实属鸡肋。 所幸,皇甫霜刃本身也并不期冀灵属之器本身会为自己带来多大战力加成,溘钨斯更让术者青眼的是它的另一进化方向—— 幽灵马车! 幽灵马车,黑白郎君专属座驾,是一架由一匹骷髅马驮着的马车。 骷髅马具有灵识,永不疲惫,似乎也不会死亡,因是灵属之器所化的缘故,只听从黑白郎君的命令。 虽按黑白龙狼传中的说法,幽灵马车为溘钨斯所化,但很难说它的成就过程中是否有铸术调和的存在。 毕竟在隔壁的设定中它可是由“天下第一巧手”屈世途所打造。 皇甫霜刃虽通铸术,但同铸业彪炳的屈大总管终究有一段距离,然而没有关系,他有一个相当好用的工……哦不,朋友。 【苗疆极东,锋海锻家。 “照你的要求,锻造材质需在保证坚韧的同时兼具转化灵力之用,嗯……” 自交往以来从不怀疑眼前人是否有支付火耗的能力,仅因术者总能拿出令锋海主人动心的报酬—— 从载有废字流部分铸术精要的图纸再到四分之一的离尘石,总是恰到好处能送入锻神锋心头。 锻神锋翻了翻手中图纸之后,心下起了疑惑,看向皇甫霜刃手中古韵折扇,有些不解地问。 “昆吾绝代不合用了吗?” 男子言简意赅否定道:“并非。” 漆黑古剑十分贴合男子术武并进的动手习惯,引导术法灵气的朱红妙玉更费了锋海主人不少心力。 借锋海神铁、三十六种异金、七十二稀木搭配当时手上为数不多的离尘石几经实验方才功成,确保其承受战中激烈对抗的剑息而不至崩陨。 “人之衣装尚需量体而裁,人之配剑亦然,于皇甫而言,百代昆吾已是罕世神兵。” 皇甫霜刃:锋海锻家,名不虚传。 锻神锋羽扇轻摇,自信应声:“锋海主人所铸之剑,自然是当代绝世的逸品。” 坦然收下赞誉,旋即又是疑惑上心—— 既如此,那么男子再次登门的原因呢? 锻神锋看了一眼图纸,然后看了眼皇甫霜刃,男子示意锋海主人接着往下看,他半信半疑地看了下去。 花了大约一刻钟,锻神锋忍着闭目冲动把全图细细的看了一遍。 然后他把这摞纸扔在桌子上,说:“这图纸真真令人失态。” 没当场把人打出去已经是看在交情的份上了。 毕竟图中除却对阴阳灵力同铸材结合的独到见解外,其余简直乏善可陈。 很是气人的评价,但的确中肯。 “皇甫霜刃不过一介武夫,区区铸术在锋海主人面前不过萤火,而且这图纸仅为草案,具体细节,还需仰赖天下第一铸者……” 皇甫霜刃态度谦恭,姿态端正,只是话意精准无误点中锋海主人要穴—— 倘若锋海锻家当真觉得无有实现可能,那男子只能选择退而求其次,按图索骥前往废字流求助了。 叮!密码正确! 果然,听出弦外之音的锋海主人犹豫了一下,他又把那份图纸拿了起来。 “门外汉看起来可能会觉得非常合理,但实际上不过妄言,可锻神锋刚才想了想,好像也不无可能……” 总不能当真把人赶去废字流吧。 于是锋海主人满脸纠结地捏着那份图纸:“灵识塑形以为驱动,你这是打算复刻幽灵马车么?” 作为铸界大拿的锋海锻家显然坚持原创。 皇甫霜刃摇摇头,道:“在下的目标是打造足以寄托灵识的载灵器。” 男声略微抬高,示意此举并非抄袭,而是超越。 “借以实现灵、主分离,进而达成远程操纵的目的……” 硬要说的话,灵识同载灵器之间的关系应当更接近未来佛劫中大智慧与几幅肉体之间的关系。 当然在地门未显的现今,这无疑是铸界的一个创举。 “铸术并非你想的如此简单,打造傀儡不难,但想要寄托灵识么?” 难得挑战在前,宛若搔到心头痒处,锋海主人不由一时陷入沉吟。 “单纯铸术不成,倘若搭配阵法呢?” 闻言,锻神锋霍得抬眸,只见皇甫霜刃好整以暇宛若胸有成竹,折扇再开,点化飘零竹叶拟人列阵。 “集天地之灵气,运五行之原理,祭灵人之术法,合三清之妙用,是谓——” 密林当中,伴随扇面符光闪烁,虽无气劲引导,但三五竹人各自动作,进退有据,栩栩如生更显配合无间。 “锁神灵阵!”】 而今苦力人狼在幕后医者的操纵下不动声色地微微侧目,眼角余光注视友人动向—— 只见替西剑流二人留足独处与养伤空间的玲珑雪霏一摆衣裙,伴随佳人洒然落座倚在舱门边沿,一点荧光钉在身旁。 似是百无聊赖,又或心念浮动的佳人十指交叉叠放弓起小腿之前,臻首低垂抵在膝上,幽幽目色落入粼粼海波。 月华灯影下,清莹微光蓦展真容,那是一颗斑斓烁彩的水滴玉坠……借以铭刻记忆深痕的同心石。 内里藏着一桩属于天海光流的过往——这是来自无心少女主观的解读…… 因为邪马台笑本人坚持这种说法。 晚风划过茕茕孤影,携着海洋的潮气浸湿旗袍贴紧肌肤,沉默的玲珑雪霏内心深切反思—— 明明只是单纯希望扩列,为何却总能遇上令己感同身受的魂灵。 而这在荻花题叶看来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玲珑雪霏、忆无心、万雪夜、邪马台笑,在同异无一的身世经历中交错属于命运的参差。 [“被过往束缚住,是得不到真正的解脱,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是你,你的父亲是你的父亲,虽然你流着与你父亲同样的血,但你的人生,唯有你能决定。”] 少女稚嫩开解言辞犹在耳畔,悄然转寄着来自医者的祝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与对女子采用的徐图方案不同,对自我放逐的医友,点睛化龙的对策则是重症下猛药。 苗疆某处从属还珠楼名下房产的林舍内,冥医屏气凝神,观察血气流动之向,无影金梭紧握在手,却是不由自主的冷颤发抖。 只因杏花君面前躺着几个人。 说他们是人,实在是一件残忍的事。 这几个人,有的没有手,有的没有脚,有的手脚都断了,只剩下单手单足,或是一手一足,更有一个,手脚全都没了,张开嘴巴,只哑哑作声,看了也令人心酸。 然而即使这样,他们也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 从他们选择为保卫家园喝下“救命水”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只能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 无法抑制的手,是对生命的恐惧。 积压太久的愧疚,随着再次进行的医疗,伴着不断攀升的罪恶感,勾起不堪回首的记忆,如鬼魅般,切割着冥医的内心。 尽管背负生命的感觉太过沉重,但当亡命水的代价再一次血淋淋地摆在杏花君的面前,立志悬壶的他仍是不能选择置若罔闻。 最终,他的选择仍旧只有一个…… 那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也是曾将冥医逼入绝望的方式。 但这次不同,即使陷入绝望,挚交最后的嘱托也会牢牢的将之套在属于生的彼岸,不让其坠入无边深渊。 暗处,确认后续发展大体落在掌握的殊雅道影霎时如浮沫消失,遂见一张传形符纸轻巧落地…… 符纸行将半空时无焰自燃仅留余烬随风而去,烟硝气息在浓重血腥味掩盖下不露分毫痕迹。 别苑当中,荻花题叶翻掌收起手中黄金串,这原本是激发医友求生意志的后手所在,眼下看来倒也无有必要。 紧接着,男子通身气机幻变一瞬,左腕再探已是折扇在手。 墨绒大氅披落,长身而起的术者须臾化光而去,去接下一桩与原该游离在中魔战场上的医者息息相关的缘法。 中原古岳派所落峰峦后山的一处孤崖。 呼啸的风声中,修儒向着与月亮相反的地方急速坠落。 皎皎银辉轻柔地落在他被风盈起的衣襟上,干净得像是来接他羽化的神明。 突然的温暖将少年从月色手中揽过,像是在寒凉海水中,忽有一道温柔水波,将他从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托起。 在朦胧而柔和的暖意中,似乎有人在轻声呼唤,旋即,光芒倏忽而来。 修儒睁眼,闯入眼帘的是一张明纹铁面。 周遭景物已变,而不久前方见过浓厚血色的少年对此却是全不关心,一双眼只是定视着面前男子。 迟疑片刻,他问:“……你是谁?” 确认少年无有修习术法天赋,心下叹息不露于外,男子平静回应:“巫教,皇甫霜刃。” 男音和着水声鸟语落在少年心湖,暂且覆去早先经历所留阴霾。 “皇甫霜刃?”愣愣重复一句,修儒下意识地吐真出声,“好奇怪的名字。” 话脱口,少年本能捂嘴。 “无妨,因为你以后不会称呼我这个名字。” 问答间,清心术法悄然而开,转移方历灭门灾劫的少年注意。 “那我称呼你什么?” “我想想……” 纤指骨节轻抵下颌,那双恍若幽幽碧水的眼浅露若有所思。 思索片刻,男声再启,带着些许莞尔,皇甫霜刃看向少年,认真道:“大哥。如何?” 听起来是比“皇甫霜刃”顺口多了。 暗自腹诽形势比人强的少年只得乖巧应是,道:“大哥!” 这面术者成功接到了未来的刀狂剑痴。 另一边,古岳派以西,身着银装蓝衫的温文尔雅道者身影伸手接过随风而来的一纸书笺。 上面用颜筋柳骨写着三个字——“收假了!” 与此同时,还珠楼中,完成今日份公务的男子起身伸了个懒腰。 “喔呼——!” 伴随其人左右下腰拉伸筋骨的动作,一时间竟是做起放松操来,配合黑紫间杂挑染的蓬松发丝更显慵懒随性。 第五章 玉树无欢(4k) 还珠楼,处于苗疆边界的杀手组织,天下风云碑上的天下第一阁。 其创始人是智、武、毒、医兼修,只身在甲子名人录中独占三个天下第一称号的神蛊温皇。 然而行外人却不知,还珠楼远非一个收银买命的杀手组织那么简单。 尽管皇甫霜刃对此早有察觉并有所猜测,但真等到接过还珠楼产业名录的那一刻,还是为内中纵横交错的关系网所震惊。 其中无论是书店,客栈,茶肆,酒馆还是赌坊,青楼等等应有尽有。 可以说,只要是赚钱的生意,几乎就没有还珠楼不涉及的。 不过这也合理,毕竟还珠楼在某些档期时那近乎神化的情报网,定然离不开幕后资本的支撑。 若否,在神蛊温皇躺椅的那一年多时光里,还珠楼是怎么攒下翻新装修以及楼主换偶的费用。 (断殁形血泪控诉: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钱啊(破音!!!)) 因此开展副业就显得尤为必要。 话说回头,知晓产业多寡是一回事,但如何治理又是另一回事。 创业易守业难这道理很浅显,自女杀手口中得知的关于副楼主又掉了多少头发这件事也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啪”的一声,幻幽冰剑将一摞纸张放在案上,她道:“伊说,这些公务需要楼主首肯。” 盲人摸象般伸手摸索,还要注意不要碰翻侧旁笔架墨砚,虽然荻花题叶万分小心,但刺耳扎心的碰撞声响仍是不时响起。 好吧,听起来是有点可怜。 然而—— 继续装,我在看……女子目色冷淡看似无动于衷,她可从来不相信这会为难到面前医者。 卖惨失败的荻花题叶只好选择讪讪放弃表演,探出灵识笼罩公文,灵能感知下察觉公务量远超估算的他默然片刻,这才望向幻幽冰剑。 医者抬手撑额,低低一笑,有些忍俊不禁地问。 “这算是报复(划掉)考验吗?” 报复让杀手无缘无故加班的“深仇大恨”么? 翳流军师也非是没有治理组织的经历,脑思微转,心下有了计较的他眼眸一抬,抿了抿薄如剑的唇,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那就给他放个假吧。” 酒馆当中,灰发银冠,外貌沉郁萧索,刚出任务回来,正在体验前身饮酒乐趣的百里潇湘闻言霎时停下独酌动作,眉尖一跳,问。 “楼主是这样说的?” “嗯。”幻幽冰剑点了点头,抬手递出一函信封,看起来十分厚实,疑似经费。 她认真想了想,接着道:“带薪休假公费旅游半年,途中倘若不幸身故,死后尸体保证落叶归根。” 说完,幻幽冰剑长舒一口气,压下上翘嘴角,说:“这是伊的原话,原封不动转交。” 沉默片刻,百里潇湘缓缓应声:“听起来很赞。” 不过,五指下意识地搭上剑鞘……这么危险的嘛……百里潇湘心底陡感不妙,于是他替同僚满上一杯酒,期间佯作不经意地问。 “所以,旅游的地点呢?” 女声听来似乎有些莞尔:“中原。”魔祸横行的中原。 断殁形目光一肃,心下认真思考要换一套皮肤了,毕竟前不久刚顶着这张脸自炼狱尊手下救人。 说着,幻幽冰剑起身告辞,目光挟着三分担心,七分同情,再来补完未尽话语。 “古岳峰!” 旅游地点不仅是魔祸中心,更是抗魔一线,所以…… 副楼主,走好! 断殁形觉得自己倘若理解无误,临别前的对方的最后一眼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过劳死还是战死,选一个吧。 基于影形身份,自觉后者生还率较高的断殁形当即收拾行李,连夜前往中原。 接着压力就这样落到了皇甫霜刃身上,不过这似乎并没有对医者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至少当幻幽冰剑拿着木盘来到湖心亭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镜湖畔上一角凌云青瓦下,一人倚着朱栏,凑着亭荫,睨眼似是俯瞰着波光潋滟的碧波,以及那湖上似坠下的一角湛蓝苍穹,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 一纸调令遣走副楼主的荻花题叶看起来更悠闲了,但还珠楼生意却并未同杀手想象的一般陷入瘫痪。 相反的,其下诸多生意反而更加红火了,因为—— “真正的聪明人,从来都不需要劳心劳力,只要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情,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是那么的简单。” 这是日前幻幽冰剑按捺不住心头疑惑出言相询时,荻花题叶给出的答案。 知人善任知易行难,关于这点神蛊温皇做得很好,皇甫霜刃亦然。 论到关于酒色财气等方面副业的治理,还有谁能比自五岁被风云太岁捡到起,一路看孟高飞年轻到老,走江湖到入鬼市,含辛茹苦,用心苦楚,好不容易盼到他打响地宿二字,而今掌管不夜长河的玉树无欢更为合适呢? 荻花题叶始终相信,那位在养父谋求转型当时便主动提出要开赌坊的男孩不可能对杀手事业全无兴趣,是故有了如下对话。 【“喔呼~” 信指绕发,冷秋颜语气微讶,盯视眼前人的目光愈发古怪……这是要挖墙脚的意思。 “好友这是打算招揽我吗?” 以几次交往下来所得了解来看,对方不应是如此的冒进之人才对。 不过玉树无欢向来有着足够的耐心,所以他选择静待男子下文。 “并非招揽。” 深知父子情义无有动摇可能的皇甫霜刃摇了摇折扇,单刀直入在商言商。 “而是,”平淡温和的嗓音顿了顿,“合作!” 话甫落,只见冷秋颜眼底慧芒闪动,但话中仍是一幅官方口吻。 “要求合作,以好友身份何不寻找鬼尊一谈,老大或可帮忙牵线。” 三言两语表示鬼市组织不接私活,亲切称呼紧守分寸不逾表明冷大总管并无更进一步的意愿。 然而皇甫霜刃的重点却不在此。 “鬼尊,哈!” 男子满不在意地轻笑一声。 “可是那个颁令银槐上下举市迁移,任由义女独力断后面对修罗军士的鬼尊吗?” 听到这里,玉树无欢忽地明白眼前人执意寻上自己的原因了。 如今魔祸横行中原,银槐欲避其锋而举市迁移。 幸赖落花随缘庄天首独自一人,以“血气化梅,染血成境”的天魔舞,在赋祈山,一夜葬送由炽阎天座下大将燚混沌率领进犯的七百精锐魔军性命,最终护得鬼市成功迁移。 旁人观之或许咋舌于天首武修,而在重情之人读来,唯有如坠冰渊的刺骨悲凉,风云太岁无疑就是这样一个人。 [兄弟分为两种,一种陪你交心,一种陪你拼命。] 黑道之人如何不能重情义……冷秋颜永远记得孟高飞的教导。 而如今,鬼市共主冷酷弃子的手段无疑为看似经营谈利实则重义论交的不夜长河所不取。 尽管天首全身而退,但这根横亘心口芒刺注定埋下了,这也恰是男子独自前来交涉的自信所在。 公私分明是一回事,但提议的人由始至终便不是怀揣着让玉树无欢因私废公的目的而来。 鬼尊注定非是风云太岁与一众兄弟所仰望的那位早晚统一江湖,叱咤风云的黑道至尊·藏镜人。 所以—— “孟尝习狡兔,三窟赖冯谖。” 皇甫霜刃说话的声音很轻,慢条斯理,漫不经心,有些从容淡定,有些遇事不惊。 狡兔三窟的故事暗蕴谋生之道,“孟尝”“冯谖”更是各有所指。 玉树无欢了解自家老大。 更是明了尽管心寒,但地宿在遭受背叛前依然不会选择下船,所以必要的谋退只能选择幕后进行。 更甚者先斩后奏也不是不能考虑。 看破这点的人无疑对再来的谈判有着相当把握。 左掌收扇负背,皇甫霜刃抬眸眄了冷大总管一眼,右手平伸前递,率先释出善意,语气和煦万分,只是台词略显古怪。 “好友,你也不想地宿(被鬼市抛弃后)无家可归吧?” 心头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的冷秋颜仅仅稍作沉吟,接着同样递出一只手,牢牢握住另一个未来。 有时谈判其实就是这样简单,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对方有什么筹码,所有人也都知道自己有什么筹码。 因此这场谈判的结果从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过程只是形式,并不能左右结果。 冷秋颜显然勘破了这点,他道:“合作愉快。”】 很好,挖(墙角)……合作成功! 缎面金纹花叶点缀的墨袖与珠格满布鳞次栉比的玄衣交织,见证彼此同盟开端。 “稍等一下,所以你又要请假?” 不夜长河新驻地内,一把粗豪男声蓦得响起。夭寿,从来没请过假的养子连番外出。 对此,孟高飞尝试用他那好久不转的脑袋思考背后原因,联系上次请假时得到的答案——“私人要务。” 于是乎,一个奇异念头涌入脑海。 ‘难不成小冷在外面有粉味的了?’ 想到这里,将当岳父的欣喜须臾击中风云太岁。 再一转念,孟高飞又是怒火中烧,到底是哪个狐狸精(皇甫霜刃:?)偷挖自家白菜的啊?!! 面色青一阵红一阵,纠结再三,地宿为了爱儿幸福(大雾)还是忍痛做下决定,摆手道。 “你去罢,不用担心,生意的事情,就交我处理。” ‘这么爽快……’莫非想趁刚搬迁和总管不在划水? 冷秋颜心下狐疑。 “你不问我原因?” “尽管突然请假确实不像你的风格,但你会这样做,一定有你的理由,我又何必问呢?” 孟高飞看向白菜…哦不,冷秋颜的目光慈祥非常,颇有为人父之风范。 “哈,老大就是老大。” 冷秋颜笑了笑,接着面色一正。 “但小冷还要纠正一点,我是外出公干,而非无由请假。” 咬文嚼字中细微的差别,是用于应付鬼市官方的理由。 “鬼市迁移意味着自西剑流之乱后好不容易重建的秩序与规则乃至人脉都要从头再来。” 关键词在“人脉”稍加点读,思索着日前交流所得,大差不离的词句萦绕在心,玉树无欢轻吐陌生名词。 “所以,我们需要广告……” 取义广而告之通俗易懂,不过其中内核间杂不少异世魂灵的独到理解。 而明面产业经纬交错的还珠楼无疑是最好的广告商,助力不夜长河迅速建立全新商业脉络。 这话七分真三分假,真在公干因由,假在所结人脉呈递与鬼市的多寡,但后者显然不能平白诉诸于口。 心思转动,冷秋颜于是果断选择转移话题。 他拍了拍手,只见花四喜带着几个下属将几口令地宿感到十分眼熟的箱子搬了进来。 “喔呼~,账簿,还有各项生意的交接事项,这几本是纲目,另外八十几本的细项记录装好三箱,所幸三哥四哥搬厝的时候没有落下。” 刚好废物利用。 说着,玉树无欢向花四喜点头致谢,然后从箱中抽出几本厚实账簿放在殛欲脚底抹油的地宿手中,道: “这几本账目数字较轻,可以先作练手,生意不可一日无主,你要赶紧熟记内容,这几天最好是别睡。” 孟高飞瞪大了双眼,表示完全不能理解对方是如何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说出这么残忍的话的。 “八十本,三箱。破你西瓜,太多了吧!你也给我一点缓冲的时间。” 不行,还是得先把小冷留下。 念头方起,就见冷秋颜步伐一挪,轻巧避开来自地宿的擒拿大手。 “喔呼,交接完成,我身去也……” 再一定睛,房门骤开,人影已远,惟剩伸出尔康手的孟高飞立在原地挽留出声。 “喂,小冷,小冷啊——!” 视线再移,落在一旁的花四喜身上的是宛若见到救星般的眼神。 “四喜,救我!” 戴着青蓝面罩的花四喜示意老大心安——“我会买肝药给你。” 旋即他也离开了,快溜快溜,再不走忍不住笑出声来可就太过冒犯了。 地宿见状,更是抓狂不已。 “至少也帮我看两本吧!说好的尊敬老大呢?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互相帮助呢?喂!” 第六章 还珠武训(5.7k) 因着某些原因与个人行程安排的缘故不能亲力亲为管理还珠楼众多副业生意的皇甫霜刃,需要的也不过是在大体方针上的帮助,因此其实并不影响冷秋颜对不夜长河的打理。 但这并不妨碍玉树无欢在某些方面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譬若,人员方面…… 在现楼主默许下,还珠楼对杀手进行了一定范围的扩招。 而率先见证此点的不是别人,恰是按苍狼交代,前往驰援抗魔势力的王族亲卫一行。 本意直接前往中原的司空知命、慕云追逸、岁无偿三人因着同僚建议的缘故转道先往还珠楼一行。 然而顾守罪海七恶牢日久,其中年龄阅历最长的二人对外界认知尚停留在三十年前。 地图未有即时更新的王族亲卫显而易见的迷路了。 周遭入目尽是古木森森,林风伴着渐浓的秋意带来一阵阵阴凉。 年纪较轻的岁无偿是最先意识到现况的人。 他张了张口,方欲出声,此刻风过林梢漾开叶影,拨开几线缝隙,投下云光耀目。 见状罪者本能眯眼,五指一度按刀,旋即视野一点点清晰,这是轻薄和谐的层叠雾霭倏然而来。 野性本能疯狂示警的鬼头刀将内元提至极限,回首已然不见同伴身影。 ‘是阵法……’ 念起须臾,岁无偿再转眸,眼前景象丕变,不及细思,鬼刀在掌铮然出鞘,幽森杀气盈溢周身。 对手尚未及眼,罪者只感天旋地转,周遭空间再度挪移。 岁无偿定神一瞬,下一刻赫见旧日无间笼罩,心魔镜射刹那映照镜中人心底真实。 酷日高悬,烈阳下是一座基于干涸的河床改造而成的高台。 两边凸,中间凹,开裂的大地就仿佛眼下他嘴唇上一条条卷裂起来的血口,水流的痕迹,早在光阴中,被风沙掩去。 河床两侧,是两堵陡峭的石壁,风化的表面,留下了许许多多的孔洞,呼啸的风声从此而过,带起阵阵鬼哭似的呜咽与嚎叫,听的人不寒而栗。 与鬼哭哀啸截然相反的是峭壁拱卫当中的几处雅座庭堂,居高临下,很适合所谓的贵族欣赏角斗画面。 寻乐百无禁忌的贵族开怀笑颜与求生奋力搏杀的斗士横流血汗绘就一幅异化诡谲的图。 这就是孤血斗场,这就是属于斗士的命运——被豢养着,作为一众苗疆贵族取乐玩物的命运。 骤然扬起的锋芒形如剁骨刀。 背厚面阔,刀背下弯,刀身宽展,刀刃上弯,刀尖突出,整体大如头颅,亮着寒芒。 犹善劈砍的稍沉刀身却掩不过罪者波动心情。 岁无偿深吸一口气止住颤抖手腕——自无间爬起的人岂容过去束缚己身。 然而慢慢地,鬼头刀的脸色变了,因为眼前场景也变了。 一横一竖的两条人影演绎罪者再为熟悉不过的战后授勋情节,而最令他侧目的则是场间流淌鲜血。 地上漫溢的赤流源自断臂破口,而断臂的人正是岁无偿昔日斗场打拼故交——“暴雷拳……” 一字一顿轻唤旧友名号,罪者眼底的幽森像是一团沁寒沁寒的鬼火,声音低沉暗哑递出凶手身份。 “赫连铁树!” 这厢岁无偿全神沉溺心魔幻境当中,那面同样入阵的司空知命、慕云追逸二人倒是未有被分割开来,双双落入一处幽暗坑道当中。 一点烛光乍亮,原是慕云追逸点亮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灯火照亮甬道深长,黑沉沉的看不清楚,阴气流曳拨弄火焰,同行二人只感冷风呜咽更觉寒气逼人,不禁毛骨悚然。 然毕竟顾守罪海七恶牢近三十载,司空知命,慕云追逸略一定神,转头对视一眼。 视线虽暗,前方危险更是生死未知,但彼此扶持熬过漫长岁月的二人又有何惧。 眼神交会,默契自生的兄弟胆气更增,慨然迈步前行。 烛人共影投在山峰岩壁之上,钟乳岩凝露滴落水声和着跫音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慕云追逸前进脚步倏地一停,司空知命虽不知个中缘由,但向来信任老友心细如发,因此也一同驻足停步。 只见长发披散的老者单指竖起示意老友噤声,自己则偏首作侧耳细听状。 寸头利落的老者心感诧异。 ‘怎么了?’ 这念头只在心中一闪间,司空知命便听得嗡嗡响声自远而近,晦暗烛火下但见黑茫茫、灰蒙蒙一团物事从甬道深处疾飞出来。 只当是暗器飞来的二人不待多言,司空知命一旋身已是腰侧铁拳套手,老者冷叱一声,五指空握轰然打出,强悍劲风一瞬迸发。 殊料袭来乌影一散一偏竟是宛若活物一般,尽卸霸拳刚劲的乌影去势不减逼取而来。 本意借拳风扫落暗器的司空知命心下一惊,心有揣测的慕云追逸动作更快,长发老者翻身飞跃而起,探手便是指尖灯影凌空而发。 一点焰光飞打而去,层叠乌影见火立散,而立足原地的司空知命也趁隙看清来物真容。 那竟是一群乌黑邪蜂。 而后二人视线再暗,因为烛影行将半空突兀改向钉在侧边岩壁上。 慕云知命却若早有预料,身形转折落地已是足蹬铁履。 他扬腿拟作弓弦连发,足风飒然遥击岩壁,借山缝地形反击腿劲足风之力,来互荡回激,形成一股磅礴劲气, 腿劲足风,互相撞击、激荡、抵消,决不击倒平白逸散,而是从四面八方,击向老者自己,进而被牢牢控制在身前七尺开外。 每当有足风袭来,他使以腿劲相抵;每有腿劲劈至,他便以足风反挫。 如是者,在眼前三丈宽长的空地里,布满了无可宣泄裂涛惊雷似的劲气,几度带偏邪蜂飞势。 老者右腿再一划弧,铁羽凌风卷动气流倒灌,霎时绞灭蜂群成灰。 稍稍平复气息,慕云追逸就听得身旁传来老友赞叹:“啧啧!看来追逸你腿功不减当年啊。” 慕云追逸却无此乐观。 “怕只怕这不过是第一波攻势。” 话脱口,察觉友人突变严峻神情的他思索片刻,改口道:“所以,这更要看知命你的能为了。” 看着眉头紧锁,似是想不出自己面对阴诡毒物有什么好法子的短发老者,慕云追逸笑了笑,提醒说。 “身为猎人的能为。” 闻言眼神骤亮,右掌重重拍在左手拳面,入罪牢前曾为苗北第一猎手的司空知命表示。 ‘以逸待劳嘛,我熟!’ 想通此节,短发老者更是大感遗憾:“可惜叉猡不在。” 没能让来自鸮羽族的猎人亲眼欣赏己身狩猎技巧。 罪牢不见天日,身为同僚彼此共度岁月当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也就只有分享个人经历了。 年岁渐长谈兴愈盛的司空知命便是其中最爱讲古的一人,知根知底的慕云追逸哪能不晓老友心思。 因此他只是佯作皱眉道:“都过半百的人了,还和小友较劲?” 战中谈笑转瞬而过。 心念把定的长发老者胸口起伏,脚下连枝步配合子母鸳鸯腿,掀动尘砂飞舞,真气再提铁足连发数道腿劲。 飙风激荡撞在岩壁之上,几欲撼动整个坑道。 下一刻,忽闻洞内起了数阵嗡嗡异响,接着灰影晃动,数簇乌黑蜂子自甬道尽头飞出,扑了过来。 蜂群盘旋,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扑击席卷冲向二人。 确认潜藏威胁约莫被悉数逼出的司空知命长啸一声,铁拳攥紧,功体加催:“横式·破天冲!” 拳带奔雷之力,去如惊雷下尘,暴烈拳劲横溢直冲,弥空密云,仍拦不住一记越苍穹而出的电闪。 成百上千的蜂子尽皆被电作灰炭,仅留数十来只漏网之鱼徘徊不去,嗡嗡追来,它们飞行甚速,更是死缠不退。 趁着短发老者兀自回气未及反应之际,一只邪蜂猛地抓稳空隙,往他右臂上蛰了一下,随即便被司空知命碾死。 就在此时,忽闻一声轻斥。 “胡来!” 出声者是还珠楼新任武训——病兰·蔺雨都。 发现根据地外围迷阵被触发,本意认为是有新人欲来此训练的他遂将王族亲卫三人一齐圈入试炼阵局—— 邪蜂道与镜心洞,前者打磨技巧,后者磨砺心志。 其中邪蜂道存有一种奇毒无比的蜂群,单体只有芝麻大小,加之飞行极快,同时其蜂鸣之声音比平常蜂类小了不止一星半点。 其声配合坑道中密布的大小洞穴,每当穿洞风一过,便会形成影响人听力的奇特声波。 此地本是为训练众杀手的眼力,耳力和出招的精准度而设。 殊料一番细察之下,对方突围方式竟是远超蔺雨都想象的简单粗暴,强行触发所有蜂巢进而一网打尽。 如此举动显然大悖武训初衷,忍耐再三的他终究还是坐不住,转而前来观视—— 看看究竟是哪来的新人这么不懂规矩。 人声落,幽坑骤亮,两名王族亲卫这才看清眼前人全貌。 那人衣冠整肃,眼神沉稳暗带锐利,酒壶斜挂腰间,葫芦颈口抵着一口鲨皮剑鞘,长剑横别负在后腰。 不多言,察觉眼前人一身武息挑衅般勃发无休的慕云追逸突地身形一晃,蓦得欺上前去。 他左腿横起,平举齐腹,踝直如刃,单足斜里踢出,一记鹤立霜田竹叶三威赫迫向蔺雨都,分毫不留拔剑余地。 见状,蔺雨都冷笑一声,双手错分,鹰爪擒拿隔空而发。 擒拿手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近身,因为如果不能贴身近搏,擒拿手就根本失去了效用。 但病兰独门的错脉极创却突破了这个限制,因为空气中凝练的无形铁手生生扭转了臂长短于腿长的劣势。 眼下他左扣咽喉右锁胁,不守反攻狠招连连,抢袭长发老者。 窥得来招狠辣,慕云追逸重足踏地,步眼陡换,于方寸之地急翻疾腾,横架铁门再接云龙抖甲,破解这一招隔空擒拿。 而蔺雨都的隔空鹰爪则一招紧过一招,左手韦陀捧杵式卷扫而至,招未用老,右掌配合沉雷泄地上攻下取,掌力凌空,真快真劲,不容登空,便已变招撤掌易招换式,快若电光石火。 这简直比与人近身肉搏施展擒拿手,还更多了一层方便,更增一倍猛烈。 险关在前,慕云追逸临危不乱,身形侧转再接抽梁换柱让过来招。 病兰未有乘胜追击,只因王族亲卫配合无间,前者退后者进。 而今歼灭余下邪蜂的司空知命已然赶上,他大喝一声,一拳一掌,横式疾攻对方,拳起雷生,掌出雷行。 对此,蔺雨都不闪不避,右袖子一兜一罩竟套住雷劲,袖子登时胀得像大鼓一般,但他的左袖子也立时横甩了出去,笼向慕云追逸。 邪蜂所带毒素终究不是全然无用,短发老者遭蛰的手臂行气有滞,这就给了病兰凭移花接木手法转嫁雷劲落在他人身上的机会。 然而想法最终仍是未能成行,仅因刀风飒然打乱战局。 出手者是突破幻境魔考的岁无偿。 作为还珠楼另一试炼场所的镜心洞离邪蜂道并不算远,堪称是近在咫尺。 这本就是病兰的安排,当时他的理由更是振振有词——环环相扣的考验才最能逼出杀手潜力跨越极限。 但如今看来,似乎是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嫌疑。 匆忙赶到战场的鬼头刀脸颊淌下的热汗混着一路上沾染的风尘,化作斑斑印痕,歪歪扭扭,仿佛一块块暗红色的苔藓,很清晰。 好在他比较黑,黝黑的脸皮,在太阳底下散着一层油光,不仔细看,绝难瞧见。 抿了抿发干的唇,眼见挚交陷危的罪者不及再多调息,抬臂便是鬼刀离手而出。 刀身旋飞,不偏不倚,带着锐急风声直取蔺雨都脑后。 蔺雨都面冷如霜,身形微侧大袖飘飘,横甩左袖改道搭在刀背,一拖一带格开回旋刀锋。 招行半处,病兰但感右臂微麻,这是因着慕云追逸趁隙带走他右手袖口笼罩下司空知命的缘故。 钢腿配合铁拳合力一击霎时突破敌人卸劲上限,左袖所对无主刀锋难以承受澎湃真力,因此蔺雨都只能选择自我化消双式余劲。 “唔!”一声闷哼突兀响起。 岁无偿的手也恰是在此时攀上的刀柄,他手腕一拧,五指一转,刀光似繁花般亮起,后发先至,趁隙再施隔纸断树斩向病兰左掌。 另一面,转手缓送短发老者后撤的长发老者腾身而起,形如苍鹰搏兔,飞腿横踢有如千斤重锤击下,带起劲风刮动对手衣袍猎猎作响。 强悍铁足意在掣肘,不允病兰右手启剑回应。 ‘配合的不错,就是可惜年纪大了点。’ 心下尚将此战视为考核,暗自叹息杀手工龄的蔺雨都右手骈指已从袖间疾吐而出,寒冰魅风指点在来者足心。 慕云追逸只觉蓝芒晃动,森森寒气穿透铁履奇兵直逼过来,右腿肌肉顿时僵了。 伴随裂帛声响,病兰左袖衣襟碎裂,成千万条丝绵,飘震散飞。 漫天碎布当中惊见狭长乌光暴长,这是他翻腕掣出武训戒尺的缘故。 下方垂有流苏,通体黝黑的铁制戒尺横亘拦下竖劈鬼刀。 与此同时,那震退长发老者的单手复又扬起。 大袖遮掌,飘飘然但又极其迅疾地越过头顶,直盖向岁无偿的脸孔。 这一下围魏救赵,罪者不敢大意,足下微动,刀锋回旋。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却不是慌乱、无措的狼狈,而是狡的像狼,狠的像狈,眼底的那两团鬼火随着身形的变化,似在明灭间飘摇。 飘摇的不仅是目光,更是刀光。 刀割空,刀势破空,刀劲越空。 金铁交鸣声中,戒尺、鬼刀,兔起鹘落间拆解五招一晃而过。 二人身形一触即分,岁无偿退七步,蔺雨都退三步。 蔺雨都方一停步,披落衣衫无风而动,身后灼热拳劲从天而降,似是天火降世,裂地为尘。 “横式·武魂!”此招源头是蓄势已久的司空知命。 再度暗赞三人配合绝佳的蔺雨都双掌陡合,平握戒尺强势解招。 寒冰指力引动洞内阴凉地气为用,骈指抹戒尺,尺身闪动凄冷寒芒萦绕霜寒冻气,点衬阴铁材质折射出别样幽辉。 冰封千里 戒尺展锐华,冷光巧转驻地,地表须臾浮现的凄厉剑痕交错散作湖面冰纹,由地而起的涌动冰流逆反从天而降的横溢赤焰,意在针锋相对。 冰流赤焰即将冲击关口,就听得低沉男声远远而来。 “且住!” 一道黑衣人影忽地闯进战场,那人手一翻,身一旋,剑气挥舞而生。 墨点飞雪 如雪翎,似飞雨,飘渺极速的剑气转瞬抢过冰流掌握。 浩荡雪崩浇息雄烈恶火,那人长剑再一挥动,无声扫开王族亲卫,助力三人脱离战圈。 雪崩之后是什么? 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甬道当中,积雪堆积不留丝毫生机,惟见二人宁立。 紧接着,黑衣人长剑猝然反撩,剑锋所向,但闻“嘶嘶”怪响,雪地中凭空浮现出一条剑痕。 那剑痕甫一出现,便像是一条裂痕,势如破竹,袭向病兰。 独挑双方若非脑识有缺,那就是为解斗而来。 这意图不要太过明显,但蔺雨都似乎并没有息事宁人的打算。 信手接下剑气的他提足向前,抬手递尺拟合寒风凛冽,飘雪如刀,又见引动前招余劲,寒霜飘降之招蓄势待发。 这是不打算轻放三人的意思…… 黑衣人内心稍作解读。 事实上,更早觑破来人身份的还珠楼武训只是考较心起,意在试探剑者底力所在而已。 “秋鸿剑诀·雁渡寒潭不留影。” 碧血长剑门传世名招加以修改,是蔺雨都一步步走出属于顶尖杀手道路的最好证明。 剑光飞起似惊鸿一现的匹练,稍纵即逝,振翅孤雁横空隐隐,尽掩此间光辉,倏然莫测更显变化无穷,激荡洞内雪雾长泻如奔流。 黑衣人在女剑神点拨下逆转墨子剑法而成的古来墨剑绝同古岳剑法类似,取意于景——燕京八景。 “琼岛广寒气浮空。” 寒而冷冽的风裹带着飞霜白雪,掠过这人间大地,琼岛上空浮沉霎令雁影折返。 强招对撼平分秋色。 对眼前人能为心下已有评估的蔺雨都这才收回戒尺,问:“墨雪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被唤作“墨雪小子”的剑者年轻貌俊,整个看去,他的脸像花岗岩上雕出来的,深刻分明,但又给人一种冷峻坚忍的感觉。 听出病兰息战打算的墨雪不沾衣稍一沉默,翻手回腕,墨剑古来绝抵臂及背倚肩,平视面前中年。 他言简意赅道:“他们是楼主的客人。”一句话答完武训所有问题。 意识到自己闹了个乌龙的蔺雨都眉间窘迫一闪而逝,嘴上还是径自回应出声:“扫兴!” 甩了甩手故作不满稍缓尴尬氛围,病兰语气假意轻松地说。 “将人带走吧。”快走快走,别在这碍眼(让我尴尬)。 最后,还珠楼武训表示,最近没事别来找我(提醒这次乌龙事件),因为——“我还得复原镜心洞和邪蜂道两处阵局呢!” 这理由真是正当且充分,如果不考虑平白增加工作量的原因所在的话。 第七章 奇法蜕变(4.9k) 岩壁满布铜镜折射刺目光线的镜心洞当中,唯见一人独坐。 衣装整敛的蔺雨都双目紧闭,凭借此地特异阵式复盘战局—— 这厢岁无偿手腕一拧,五指一转,刀光似繁花般亮起,后发先至,趁隙再施隔纸断树斩向病兰左掌。 那面转手缓送短发老者后撤的长发老者腾身而起,形如苍鹰搏兔,飞腿横踢有如千斤重锤击下,带起劲风刮动对手衣袍猎猎作响。 蔺雨都身不动,左掌瞬化戒尺横挡来刀,右手仍旧以寒冰魅风指应敌,然而这次却未能如愿。 只见慕云追逸斜步反踏,动若鬼魅,霎令对手一指差之毫厘落在空处,旋即长发老者弹腿连踢七脚,无一不落向病兰周身要害。 一步错、步步错,双手分搏二人的蔺雨都一时应接不暇当即落入下风。 戒尺疾施白云出岫泯于如刀岁月,右袖临转寒霜飘降受克旋风扫叶,因而最终走向吞败命运。 幻境当中预见此种结果,额间冷汗不由涔涔而下的病兰勉力定神,复又沉气拧眉,再度全心推演—— 同样夹攻情景,蔺雨都左手戒尺疾揽刀锋无隙再走碧血长剑,黑芒闪烁剑光已如飞鸿掠影直取岁无偿 右掌悍推吞吐冰魄寒光,澎湃掌劲袭出,如寒潮肆虐,长发老者只觉寒风扑面,周身转眼已结出一层薄霜,不觉间身法一缓。 罪者见状,翻掌鬼刀厉啸并合四方刀影,横扫,上撩,劈斩,斜划数招为一,结成比漆黑夜色更为黑暗的锋芒,无尽冤魂尽付鬼冥斩。 慕云追逸回腿倒钩,支地单足撑持身形乍弹,整个人就像一头在雪地里无声无息潜匿着的老虎,蓄势扑剪的虎行雪地梅花五只为最后这一掀。 尺剑直刺,一点飞鸿影硬撼逼退无常岁月;悍掌平拍,流风飞雪凝强催迫开追云猛虎。 然而病兰的双臂也因此一时难继。 就在手臂泄劲失力的当口,虎视眈眈的司空知命即刻赶上,闻得劈空掌虚发的蔺雨都勉力侧让抵挡,但甫一避开便见巨灵大手重拳来到。 横式强击杀招在后,这样一来病兰赫然又陷避无可避的必败绝境。 ‘这便是全盛时期他们合作的威力么?’令己身胜算全无的威力。 而依据日前情报所知,这样的王族亲卫共有六名。 倘若他们能同自己一般在医者帮助下将身躯状况提高至极限,那么这等合击又有几人能挡呢? 细细推算下愈发心惊的蔺雨都下意识将印象中那道飞露匣随侧,腰佩轻罗小扇的细长身形带入参考。 ‘假若是他的话……’ 思绪戛然而止。 再度死于幻境的还珠楼武训霍得睁眼,随后便见棕红小坛径直飞来。 抬手接过酒坛的他拍开泥封饮了一口,这才问:“什么时候来的?” 疑问落,清亮诗号倏响:“南去北来休便休,白萍吹尽楚江秋。道人不是悲秋客,一任晚山相对愁。” 这是奉学长命令前来帮助修缮阵局的禹晔绶真。 “唔!”他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从第一次失败开始的时候就到了。” 说着,禹晔绶真瞅了瞅病兰神色,假意刺道:“兰叔这是,心情不好?” 因客场作战尚能让配合默契的王族亲卫将胜负之数拉至四六之分的缘故被打击到了? 有些人无论到什么年纪,嘴巴都是一如既往的硬,病兰就是这样。 眼下的蔺雨都就宛若被踩到尾巴一般,说:“怎有可能?” 他一面辩解,一面愤愤地别过头:“两个年迈老者和一个刀者,尚且还不放在你兰叔眼中。” “慕云追逸跟司空追命是最初一代的亲卫,他们在七恶牢中待了三十年,身手根基要保持不易,说他们无能实在太过。” ——这对白发生在苍狼送别王族亲卫,嘱托冽风涛完成最后一条命令就恢复自由身离开前往追求幸福之后的密林当中。 来人健硕身材衣着藏红大氅白披肩,染霜黑发未做打理张扬肆意披散在后,眉目粗放豪迈, 那是暗中敛息听完苍狼与王族亲卫几人全程对话后从林中走出的撼天阙,蓝郁瞳仁带着喜怒无常的恐怖与疯狂,讽笑出声。 “哈哈哈……原来,你也懂得怎样收买人心啊!” 苍狼回身,眉头蹙紧,尽管为眼前人轻视战友情义而恼怒,但个性敦厚纯善如他仅是冷静答道。 “苍狼句句皆是肺腑之言,毫无虚情。”言辞并非刻意,皆为由衷而发。 “是虚情还是真心,都无所谓,至少,你得到你要的效果了。” 撼天阙对此倒是不置可否,或者说对方与王族亲卫彼此间那全然信任的关系狠狠刺痛真心遭弃的恶者神经,刺得他愈发想摧毁眼前青年的虚伪假面。 “若否?” 浓眉一剔,撼天阙神色玩味,质疑开口。 “那你为何选择冽风涛而非司空知命,又或慕云追逸?” 岂非是因红发男子为一众王族亲卫中武力最强者,余下两位根基身手俱是不比年轻。 “承认吧!” 苗疆罪首眯着眼,疯狂眸光转作丝丝阴毒如刀刮过青年,意在一片片将对方所谓真心凌迟碾碎。 “四个根基中等的武者,带着一群蝼蚁便能击败的废物们并非你所需要。”复仇需要更有力的筹码。 是故更需把冽风涛牢牢绑在自己身边,故作姿态无非欲擒故纵的把戏而已。 无意将司空知命与慕云追逸原就效忠王室,自愿任之;叉猡则是为部族献身,岁无偿他们各自有其理由这类进入罪牢的初衷一一分说明白。 苍狼早有慈不掌兵的觉悟,而在发现冽风涛同竞日孤鸣阵营当中的那名红衣女子是旧识后,青年就私下询问过岁无偿个中情由。 对此虽说罪者所知也不多,但这并不妨碍罪海浮沉十余载光阴的人为情为义,替兄弟多作争取。 【“那日……苗王为了九龙天书之局来到罪海,要放出一人。” ”慕云追逸与司空知命,守在恶牢三十年不见天日,他们……不要出去。最为年轻的叉猡拥有最多的未来,她,也没出去。我放弃这个机会,选择让冽风涛离开。” “因为罪海中,那难熬的孤单岁月,只有我们六人彼此扶持。” “而我们都知道,外面……有一个他朝思暮想的人,有一个他想见的人。所以我们希望让他立功,让他去见她一面。”】 这就是王族亲卫的情谊,苍狼同样动容于这份情谊,接下来的打算更是出乎王族亲卫的预料的决定——让冽风涛自由。 其实青年在当时也给了其他王族亲卫选择,但哪怕不为誓言,为了苗疆未来的恩君、为朋友、为兄弟、为自己的本心的一众王族亲卫仍是选择誓死追随王子。 王族亲卫,以命立誓,永世效忠,碎骨毁身,至死方休! 这份心意怎能轻忽,因此对于撼天阙的贬低,即使性命操在对方手中,苍狼仍是要为战友辩白一句。 “慕云追逸跟司空追命是最初一代的亲卫,他们在七恶牢中待了三十年,身手根基要保持不易,说他们……无能,实在太过。” 言至后来顿了顿,即使是在反驳当中,青年依旧选择用“无能”暂代那更具侮辱性质的词汇。 何况,在给予受困于情的王族亲卫自由同时,苍狼对其他进入中原,直面魔祸危机的王族亲卫也非全无安排。 须知功夫越是修炼,功体愈是精进,年岁虽长、根基深厚之人甚至可以练到去老还少,但岁月的伤害却是不能抹灭。 因为任何人要修炼到足够的根基都必须一段漫长的时间,这段时间肉体的老化是无法阻止,相对也会影响到未来的进步。 更遑论在身体机能顶峰时期就甘心献身进入罪海七恶牢遭受极端环境折磨的几名王族亲卫经年下来肉体所累积的沉疴了。 因此及时寻找医者调理,确保进入中原前暗伤大抵能够痊愈就显得尤为必要。 ‘现在就看先生肯不肯施以援手了。’这是一次试探。 “这是?” 慕云追逸看了看手中秘籍,又望了望表情同样疑惑的司空知命、岁无偿二人,这才冲面前女子问道。 体态婀娜身着绣花百折裙,满头青丝束以紫玉珍珠银饰点缀,面纱半覆真容的幻幽冰剑答曰: “蜕变大法。” 语音清脆,但语气中却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暖意。 话脱口,但闻一声惊呼:“啊!竟是蜕变大法。” 出声者是入职较晚,对交趾邪郎名号有所耳闻的岁无偿。 蜕变大法,网中人的成名绝学。 此法乃是依照昆虫破茧重生的原理开创,这套武学能以元神为基,聚化天地之能修复肉体,回复精元。 这点由网中人每次重生便神完气备就可见一斑。 王族亲卫显然无这个时间向死而生。 因此交到他们手中的是经皇甫霜刃修改过的版本,加强了其中回复精元以及疗伤的特性,也是如今最适合三人情况的版本。 “看来你们当中有人对此有所了解,那我就不多加赘述了,再来,这是你们需要的情报……” 说着,幻幽冰剑又将一沓纸张交在司空知命手里,而后就示意三人自行离开,接着转身就往楼里走去。 纤巧莲步似缓实快踱过机关迷阵,女子这才来到还珠楼大殿。 大殿之内,雕梁绣柱,富丽堂皇。 行至五十余步,尽头,石阶层层叠叠,最高处,摆置着一张巨大的石椅,斑驳陆离,古拙大气。 上面坐着一个人,那人坐的很随意,稍稍倾斜着身子虚靠着那通体由百载寒玉雕琢而成的镂空佩状椅背。 冰冷的明纹铁面下,一双眸子,半开半阖,只待幻幽冰剑到场,男子宛若这才提起些精神来。 “蜕变大法已经转交?” 平和随意的语气仿佛在讨论归属去向的并非罕世功法,而是路边俯拾即得的石子一般。 相处偌久早已摸透医者脾性,寻常情况下对方脾气简直温吞的可以,从未失态过。 因此幻幽冰剑先是习惯性地刺了一句,接着才说出心下思量。 “真正关心,何不亲自将它交在王族亲卫手里。”借此寄下人情。 “我尚有贵客需要接待。”男子语气懒散。 不约而同找上还珠楼的鳞族师相、苗疆兵长方被皇甫霜刃送走,因此遣派墨雪不沾衣前往接应王族亲卫已算礼数周全。 “何况,”男子话锋浅转,“真要论交付功法的人选,也不该是我才对。” 那位为爱发电,甘心留在苗疆挂名还珠楼打工,换取战机情报的西剑流休门队长才是最合适的对象。 皇甫霜刃显然对未来苗疆王后如此的举动喜闻乐见,提供施展平台的同时更不吝助其结下善缘。 毕竟作为苍越孤鸣贤内助的雨音霜怎能不与王族亲卫打好关系。 这其实是在铺路。 身为外境女子的她将来或许更需要来自苗疆内部声音的维护,王族亲卫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样一来结果总比另一条时间线当中叉猡为此同储后针锋相对来的好。 “那何不让她亲自转交?” 许是扮演寒烟翠日久,女子下意识地在医者面前袒露心中情绪,被当做工具人的幻幽冰剑貌似对此表示很不愉快。 稍一思索,皇甫霜刃已是开解出声。 “她尚有其他任务代办。”而报酬也与苍狼一方息息相关。 随后男子又是重音略作点读,意在说明——“这是交换!” 雨音霜任职还珠楼旗下杀手出任务,借以替苍狼阵营谋求利益。 交易、交换一字之差,意在激发女子共情。 “一若你之于我。” 幻幽冰剑奉神蛊温皇命令为医者厘清所要接受的“遗产”,而医天子则替女杀手医治面容聊作回报。 然而,共情过后便是显而易见的重点跑偏,闻言幻幽冰剑如葱玉指蓦得抬起,虚隔面纱抚过脸庞。 见状,皇甫霜刃不由叹息。 “你的容貌已被修复的完美无瑕,但每次你做出那个动作,都在提醒自己从未走出过去的阴影。” 本着为数不多的医者仁心,男子捏了捏扇,接着道: “肉身的容貌伤了,尚能借以医术修复,但心底的容貌伤了,只能说是药石罔效。” 略作沉默,幻幽冰剑忽地道:“楼主尚在之时,还珠楼向来是苗疆独立势力。” 但在皇甫霜刃手中却不见得,说好的在其位谋其政呢? 这话题转移简直不要太过生硬,不过男子也不在乎这些,已尽人事的他遂接着女子话头往下讲。 “子楚,秦诸庶孽孙,质於诸侯,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吕不韦贾hd,见而怜之,乃曰‘此奇货可居’。” 就官方说法而言此举对皇甫霜刃来说这不过是一场投资,如今看来:“苍狼倒也没有令人失望。” “怎么说?”幻幽冰剑目露不解。 “王族亲卫的到来是一场试探,试探还珠楼的立场。” 一若在苗王国葬大礼上竞日孤鸣对现今苗疆军首铁骕求衣所作的那样,是格局与气魄的展示。 在这个时间段调离王族亲卫前往中原帮助胜邪封盾,无疑说明了苍狼眼界未有被仇恨所迷,心中所想仍是一国安危。 魔祸在前,中苗可谓唇亡齿寒,苗疆一方断无独善其身的可能。 因此即使医者并不打算出手相帮,也绝无可能选择将几名王族亲卫捆绑交与北竞王。 由是观之——“苍狼进步得很快!” ‘看来非然踏古有认真教。’皇甫霜刃中肯评价。 “如此,何不加派人手一同前往中原襄助胜邪封盾抵抗魔祸?” 悦耳年轻女音倏地响起,幻幽冰剑闻声看去,那人衣装四处加以粉紫蝶形图案修饰,身段长挑,俊眼修眉,来的是凤蝶。 医者对此似是早有预料,毕竟冽风涛与凤蝶的见面怎有可能瞒过还珠楼的情报网。 因而对于这个提议,皇甫霜刃显得万分冷静,仅是低沉反问一句。 “请问凤蝶姑娘是以什么身份提出的这个要求?还珠楼少楼主?还是——” 言至后来一字一顿铿锵落定。 “巫教宗女?” 事实上,作为巫教翳流分支的皇甫霜刃在自家宗女正面拒绝自己重建巫教的恳求后就一直在等一个契机。 一个顺水推舟的契机。 还有什么时候能比眼下凤蝶为兄长安危缘故出言相询的时机更为合适呢? 察觉面前男子趁火打劫意图的凤蝶却是别无他法,只能选择全神思考——因为,再来的答案,必然关键。 玉手攥拳,手指不自觉地在手心里刻出几道月牙深痕,默然片刻,凤蝶开口打破沉默。 第八章 楼主凤蝶(4.4k) 紧抿红唇浅露纠结心思,日前兄妹二人对白言犹在耳—— 【“任务?是谁给你的任务?大哥,你现在到底是在替谁做事?我对你的事情完全不清楚,你根本就不愿意让我参与你的生活!这样,我还算是你的小妹吗?” “凤蝶,你不用担心,大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就好。”】 此生仅存的至亲由衷的全然关怀点滴落入心湖,催生早已埋下的种子生根发芽。 【女音款款聊递心声:“巫教早已灭亡,对现在的我而言,那些回忆……太陌生了,至于主人……” 话音顿了顿,凤蝶这才接着道:“这十一年,他对我的照顾,我也不能忘。” 这是婉拒皇甫霜刃的提议,无论是挺身复兴巫教或是杀温皇为巫教报仇。 明了宗女心思,皇甫霜刃目色清淡貌似不以为意,仅是言下话锋一转,转向曲线救国,问。 “那还珠楼呢?” 闻言,凤蝶心下一动,剪水双瞳深深定视面前之人。 “也许在温皇看来天下第一楼不过一场游戏,但对宗女而言呢?您是否真做好了心理准备?” 皇甫霜刃镇定地回视着她的目光,言辞凿凿,语气就如同一个引人堕落的恶魔。 “坐视还珠楼陷入颓侵,连带着温皇的心血白白流失无动于衷的准备?” 对此,凤蝶唯有选择默然,迟疑片刻,道:“主人已将还珠楼交你了。” 皇甫霜刃摇了摇头,否定出声:“巫教嫡系血脉,是唯独历任宗女才有的优势。” 义父交游广阔,加之常年跟随神蛊温皇左右,凤蝶自是阅历不凡。 明了世间自有一类人对血脉号召力尤为看重,不想今日见到能亲眼见到活的案例。 这面凤蝶思索如何摆脱“忠心”下属请求,那面皇甫霜刃已是退而求其次。 “神蛊峰已经不安全,建议宗女回去还珠楼吧,里面的机关,可以让你跟温皇安全。” “还珠楼……” 闻言,凤蝶不由看向因瘫痪缘故静静依靠在轮椅上的温皇。 她愿意陪主人走到最后,但她却不忍亲眼看到主人的最后,因此她一点也不希望主人回到追逐生死,感受逼命的曾经。 “温皇虽然瘫痪失去了意识,但是他的仇家太多,他的能力又让人忌惮,要保护他,只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魔世肆虐,造成的危害甚大,如果战火波及到神蛊峰,你也很难应对,回苗疆更可远避战火。”】 明眸微阖复又睁开,凤蝶樱唇轻启隐露贝齿,语音清冷吐字如玉。 “我,凤蝶,巫教第三十四代宗女。” 紫袖一卷,皓臂前探,纤长优美的玉指握住琉璃令牌。 “以还珠楼主身份命你派人驰援胜邪封盾抵抗魔祸。” “属下皇甫霜刃,谨听宗女吩咐。” 皇甫霜刃起身离座,恭身下拜。 巫教宗女在术者设想当中本身就是近似神权的地位,加之了解凤蝶个性无意权斗,因此不存在权力分薄可能。 而令凤蝶继位原因在于有些事,有些决断只能让她来做,才不至于将来神蛊温皇再起时引火烧身。 毕竟皇甫霜刃可不想同某鳞族师相般“平白无故”欠下一只鱼翅,皇甫霜刃向来爱惜花瓣。 如今谋划既得,是故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那是一种发现自家少楼主终于打算继承家业时由心而发的激动。 眼前男子的反应让凤蝶一瞬间有种眼前人其实是是断殁形伪装而成的错觉。 压下古怪念头,女子接着问: “什么时候出发?”调派人手需要多久。 男子目光灼灼:“现在!” 更准确的说,在鳞族师相与苗疆兵长同王族亲卫前后脚离开,冽风涛与凤蝶会面后,由禹晔绶真带领的队伍就已出发前往中原。 三方势力在魔族最常出没的梅香坞会面,彼时的风欲相声组尝试取信柳穿杨无果,一旁不打不相识的王族亲卫试图见缝插针。 可惜胜邪封盾栽培出的抗魔义士口风向来很紧。 用风逍遥的话来说—— “讲再多也是没用,柳兄连我们这些就救他性命的人都不轻易相信了,何况是毫无表现诚意的你们。” 于是现场气氛一时间陷入僵持,素发金饰身着三清袍,作羽士打扮的禹晔绶真也正是在此刻匆匆来到。 “倘若是它,你信得过吗?” 出场来不及念诗号,仅因再迟疑片刻柳穿杨就要被突如其来的外人吓到自尽了。 毕竟身披黑斗篷,面罩覆脸的青年一只手在司空知命恶声恶气提出“用最简单的方式换取胜邪封盾根据地的位置”时就已经暗中探入衣袖。 “你是?” 出声询问的是慕云追逸,在他身后是蓄势待发的岁无偿、司空知命二人。 这是在秘密会谈中对突来人士的正常应对。 因此禹晔绶真不以为忤,平静道:“还珠楼,禹晔绶真。” 听清来人名号,对读来颇为拗口费劲的称谓方式稍感熟悉,风逍遥不由多看了对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探究。 虽然他很快就收回了打量视线,但这一丝神色上的变化还是没有逃过身侧欲星移的眼睛。 而其他人呢? 他们的注意力全被柳穿杨所吸引。 这位出身胜邪封盾的抗魔义士自禹晔绶真出现起就显得很不对劲,一双眼睛紧锁羽士前递右手。 素白生茧的掌心当中静静躺着一枚指环,戒托上镶以盾牌为饰,鸢形盾身隐见血红线条纹理交错。 那是胜邪封盾独一无二的组织印记,在同盾主交心时曾有幸见过一次的柳穿杨确认自己决计不会认错。 ‘这是,副盾主的信物?’ 梁皇无忌对一手帮助自己建立起组织初期班底的灵友无疑有着充足信任,连带着组织成员对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副盾主同样存在着相当好感。 “所以,倘若是他的话,你可以信任吗?” 禹晔绶真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据盾主所说,自家大部分物资补给均由副盾主在外筹集……柳穿杨想了想,道:“倘若是您的话,应该可以信任。” 活跳跳的长期饭票岂非就是最好的保障人选。 “啊!” 闻言,原本正打算外出找雪山银燕回来作保的风逍遥突然觉得心里很不平衡,当即截住柳穿杨话头。 “喂喂,柳兄,这跟你之前说的不同样吧?”说好的原则呢?说好的纪律呢? 当初面对救命恩人代为引见联系胜邪封盾的请求,眼前人可是一幅“抱歉,但无论有何理由,我们都不得带外人前往组织根据地”的模样,怎么一见到戒指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另一边的欲星移显然没有风逍遥那么多内心戏:“言下之意,柳兄你是答应了?那我们动身吧。” 其实以饮者的个性也非是会拘于这类小节的人,聊作吐槽其实更近乎孩子气的发泄,飞快地瞟了一眼风逍遥,封鳞非冕嘴角笑意隐隐。 他道:“逍仔,看来我们得多谢这位来自还珠楼的奥援,省去了我们等人的功夫。” 再闻“逍仔”这个称呼,额角分明划过三道黑线,饮者此刻真真能换位感受到荻花题叶被损友取外号时的无奈情绪了。 ‘花痴啊!’ 这样想着,风逍遥宛若不经意地扫了眼一旁的禹晔绶真,潜藏心底的记忆在道域来客的刺激下愈显清晰。 联系日前几次见面与通信,知晓花雪心三人近况大抵无虞的饮者又开始深切怀念自家那不知去向的小弟了。 不知不觉间,过去那难以忘却的日子再度攀上心头…… 回忆方止,风逍遥一行人已然来到昔日西剑流遗址。 如钩斜月悬在树梢,落在连绵起伏的山脉的渺然月色,化作斑驳点点晕开。 触目皆光影流离,凄凄冷冷的,宛若极远处偶尔传来的寒蝉蛰鸣,又仿佛幽人的太息。 蝉鸣倏止,非是凭空消失了,而是被更为悚然的声音所掩盖,那声音来自一支箭——巨箭。 这种巨箭绝不常见,箭身要比平常的箭粗六倍,箭翎用薄钢片镌造、箭镞圆钝,光是这支箭的分量,也比寻常的箭要重上九倍。 更诡异的是箭法,这一箭,是由上而下纵射而来,却非横掠而过,巨箭钉土掀起层叠气浪冲散人群。 巨箭是直射的,破土冲岩的刹那,箭身才爆出另一支箭,横射风逍遥。 这记暗手兼备快轻疾灵,比任何箭都轻灵、疾狠! 突如其来的一箭,原本分明射向饮者胸膛,半空突然一折,钉向对方面门,且箭尖突兀弹出两片尖镞。 ——一箭三镞。 步履轻提方欲让过来招,男子赫然惊觉身后灼息蒸腾,滔天火浪夹带狂霸刀气尽锁生门。 炎刀风箭配合天衣无缝,而今退路尽已失,身前杀招现,风逍遥再无法选择,唯有拔刀。 单手抹腰,须臾间一点黑芒已从棕黄皮草丝囊当中吐出,于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旋即牢牢落入男子指掌。 刀光惊艳般地亮起,如流星自长空划过。 刀名捕风自有追风能为,风逍遥左腕一转,弧形刀背兜住箭杆,刀势反递,一带一送箭尖趁隙卷火分光敌住磷焰刀锋。 毫无准备直面凌冽箭威,裂空力道霎时撼动焰刀主人掌心。 那人反应亦是不慢,身形后撤,血色磷火刀奋力连劈,护身炎流爆散逆冲。 迎风见涨恶火添威,盘身火龙撕风啮咬反噬,焚风过处,灼痛非常,归阳不复一式径取对手而去。 汹涌风火编就燎原罗网,就在此时,场间倏闻一声叹息,梦里花落般的叹息,令刀芒烈火为之一敛。 踏步杀·碎梦 刀声清灵、清脆、清澈、清而悦耳。 清冽刀光美得像一个梦,梦是不真实的,似一道彩虹,当你惊梦的时候,这把刀便已掠走了你的魂魄。 此时此刻就有一口轻薄险刃,花纹繁复的刀身静静搭在敌手肩头。 胜负已分…… 旁人这才得闲看清对方面目,那是一个枯干、瘦小、全身没有一块赘肉的中年人,手持一口血色磷火刀。 别看他瘦成这个样子,仿佛风都能把他吹起,但仔细看去,他每一块肉都像是铁砌钢铸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紧贴在骨骼上,只要一加发动,就会产生出极为可怕惊人的力量。 “啊,是冷老前辈。” 斩将夺旗·冷封尘,在久远前的辽东江湖也算响当当的名号。 一声惊呼,源自隐匿暗中观察的柳穿杨之口,他身侧还有王族亲卫和来自还珠楼的几名杀手。 早在巨箭发出的刹那禹晔绶真就借空间挪移术法将几人一道带走跃出阵局。 负责带路的是禹晔绶真,信物指环不过用作敲门砖,配合个人对胜邪封盾的十足了解才是真正取信于柳穿杨的手段。 既是根据地,自然有设置一干守护阵式,对此明了在心更是出身阴阳学宗的青年怎有可能带错路线误触阵法。 除非是带路者有意为之,毕竟—— “生死危机,才能逼出对方真正武学根底所在。” 察觉旁人疑惑视线,禹晔绶真意有所指地道。 “就算他们救下柳穿杨一命,也不能保证他们一定是好人,或者,他们也是黑瞳的成员之一。”欲擒故纵未尝不是一种手段。 合情合理的怀疑配合必要的试探,即使之后面对阵中人与梁皇无忌质问,这个理由想来也足够充分。 这是暗示。 换言之,抢在鳞族师相之前布计救走魔世掳掠生员的“俏如来”岂非同样可能是修罗国度刻意放出混淆视听的耳目。 然而这归根结底不过官方说法而已,至于真正的想法—— ‘我倒要看看,你有何资格让学长这么关心。’ 心下如此想着,手指动了动,摸到袖中木匣,禹晔绶真那白皙俊俏的面容上分明闪过一丝妒意。 拜托你也帮帮忙,嫉妒眼神收一收…… 一旁背负长剑的随风起瞅了瞅禹晔绶真,对方那表情太过熟悉,那是自己经常在酆都月谈及楼主时见到的神色。 想通此点,随风起心下暗道还珠楼主这位置是有毒吗,总能找到毒唯粉。 另一边抱剑静立的冷梅病子见状同样目光闪烁,显得若有所思。 这二人,加上之前早已化整为零暗行进入中原来到胜邪封盾的众杀手,便是皇甫霜刃调派给禹晔绶真用以支援梁皇无忌的人力。 他们在禹晔绶真孤身进入梅香坞时负责在外打扎策应。 若否,大批高手进入如今受修罗国度荫庇的梅香坞,是要找人还是挑衅。 话说回头,二人很快便收回视线,复又投向战局当中。 寒凉之温度宛如月之光波,却浇不息悔阳恶火,而天外明月在赤红焰染下隐见向血色转变之趋势。 男子神色不变,捕风微微一转,漆黑刀锋寸寸划开斩将夺旗肩头布帛,刻意激化矛盾逼迫暗中冷眼出手, 突然明月转为血红,周遭景物乍变,不觉间在场两人已是来到一处断崖峭壁之下。 一点熟悉阴阳灵力没来由地牵动风逍遥心思。 ‘类似空间挪移的术法吗?’ 想通此节,男子这才明了自家老大仔说自己是寻找胜邪封盾的最佳人选。 旁人即使饶幸找到了西剑流遗址,外围所布阵式也非寻常可破。 “我记得花痴的阴阳学宗内就有类似的术法。” 醒觉过后的风逍遥心下急思解方。 就在此时,一缕呜咽箫声于焉奏响,柔韵细细凝带丝丝凌烈嗡鸣,曲开角调引风怒澜,吹动野火丛生。 第九章 云麓天观(4.2k) 西剑流外围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低徊诗声似远实近。 悲切哀婉的词韵起伏叠合,旨在削减敌手战意。 容颜清俊,两颊消瘦然目光炯炯,青衣直缀轻盈飘逸勾衬仙风道骨。 手持凤栖梧桐的云麓天观·铁竹笑甫到场,出手便是双式强袭。 回音壁加成曲音奏弹一合炎流解去战友危局。 长袖再挽,一杆下垂圆珠流苏的朱红长箫如影随形,激荡青光流影。 剑花点点,有若落英缤纷,四散而下掣肘对手规避空间。 身后劲风斗疾,面前斩将夺旗振臂再举,长刀反撩,式走怀中抱月竟是无视生死威胁以伤换伤。 来意旨在结盟无心伤人,男子刀劲虚划劈开火海。 风逍遥收刀,腰身一转一折险之又险擦过赤刀玉箫,身拟蛇行狸翻,游转飘荡让开战圈。 铁竹笑左手握箫指法丕变,按宫引商奏发羽凤朝阳。 烈日灼焰无形助力野火再盛三分。 伴随箫上孔洞剑气回弹激射,乐者审音辨律掀动狂浪啸波。 履变纵步幻虚影,兔起鹘落间捕风易手应敌,风逍遥左袖回纳穿手藏刀劈波斩浪,焰不沾身又见刀光乍起。 清浅余晖如深深的恨,浅浅的梦,又似岁月的泪痕,直取云麓天观。 眼见战友陷危,冷封尘磷刀圆舞疾挥围魏救赵,伏象胜狮斜进半取刀行剑路,沉稳霸道别带轻灵绵长。 判死剑招·血刃峰天 见状,男子不由轻咦一声。 先前交手数招对手能为了然在胸,想来尚未企及举重若轻境界才是,如此便只有一种解释—— “这是?判死剑招!” 暗处,看穿招式特异,还珠楼所派杀手离情钩·刁飞不由讶异道。 鲜少人知,昔日风雨如书名满江湖,却因离情钩所造杀孽过重沉溺恶海,幸赖高人点拨,三招破奇兵卸去叶秋声勃发杀性。 当时对方所用便是判死剑招,虽说风雨如书而今修身养性,一念向佛,但对恩人自有一份感念在心。 因此离情钩传人走跳江湖对此自是留意。 ‘但同师尊所述貌似有些不同之处。’刀行剑招总有一份格格不入的别扭感存在。 尽管刀剑境界到了一定程度无需拘泥外物之别,但显然斩将夺旗尚未到达如此地步,归根结底不过受限眼界难窥个中精妙而已。 而这,便是破绽所在,勘破对方行招虚处,风逍遥抬臂回刀。 捕风仅有一柄,如今去势不减地敌住铁竹笑,势无可挽。 现今他如何出刀? 右手竖立掌缘化刀,迅捷准确地切在冷封尘持刀单臂手腕上。 骨碎声起,斩将夺旗腕骨已折,男子得势不让,拔肩提肘,覆掌蛇形刁手擒住对方左腕。 指尖横拨夜战八方抽向云麓天观。 然以一敌二力道终究稍有分薄,只见铁竹笑掌中凤栖梧桐凌空妙转,一记棹歌中流冲散穿花蝴蝶带偏险刃锐芒侧移半寸。 旋即箫走刀飞间,拆解数招一晃而过,又是平分秋色。 眼下奇来磷刀登时累及战局,云麓天观精神一振,凝功敛元,五指连按凤栖梧桐,金声玉振气合山外清音。 一气破十方 以高瘦身姿为中心,磅礴劲气惊涛海啸般无差扩散,层叠迫向风逍遥。 心知眼下斩将夺旗不过负累,男子遂大方撒手。 就在音波将涉冷封尘刹那,又见乐者翻袖连刷。 响隔楼台的手法转嫁罡风为柔,不伤扫开中年退到铁竹笑身后,一对一的战局演变,印证云麓天观运劲之妙。 风逍遥翻跃纵空,棕衫磊落有若飘零孤舟,矫健身姿在惊涛骇浪中起伏浮沉,但始终未被吞灭。 更甚者,男子趁隙还刀,反而以快打快,如同惊风骤雨,纵控全局,险刃连斩,势同廿八阵雨。 回步杀·萧索 刹那之间,密林之内陡升萧索秋风,吹动落叶纷纷,索然刀锋于铁竹笑而言就像下了一场雨,刀里藏浇覆灭野火。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便是这样一场黄昏雨! 有雨怎能无风雷相衬…… 足走珍珠倒卷帘,云麓天观不发一语,手腕回转,玉箫就唇,幽幽咽咽地吹了起来。 但闻铁竹笑凭满腔真力为用,气行若断若续,音调酸楚,犹似弃妇吞声,冤鬼夜哭。 只几声曲音起伏,风逍遥已感心神震荡,指间落刀走势不由一缓。 趁机避开刀雨的铁竹笑手上动作不停,纤指行徵徊宫,梧桐栖凤百鸟朝凰,箫音叠浪抬高转亢。 凤曲长鸣激越云龙谐奏。 宫雷蛰调 左辅角律守身,右祭宫调启杀。 角风怒卷云流天锁,漫天云海翻涌蓝紫电芒,接引九天雷霆如龙俯冲而下,极雷压顶般迫向面前男子。 险关当口,风逍遥单掌凌空一震崖下老树,霎时落叶翻飞。 旋即男子稳抓身形微微一滞的间隙,竟是在那树叶当中借力以足尖凌空而行,如履平地,拖出一连串的残影,瞬息突破雷行电闪。 察觉攻守易位的风逍遥战中机变更绝,双足犹如车轮般交互横扫,腿风狂扫崩碎落叶夹带雄劲罩向铁竹笑。 云麓天观不慌不忙身形侧回,步踏流星赶月,人却斜着如陀螺般转到了另一边,喉间真气吞吐,唇沿吐纳悲切箫音不绝如缕宣泄而出。 时局推移,凝神守一的风逍遥驱除扰神箫音余力过后,左手屈指反叩捕风,微颤刀身带出无形音波扩散。 明快干净的刀声陡然而起、戛然而止,宛若意外的雷鸣,空的一响,刚巧打在箫音两拍之间。 箫音一顿,风逍遥趁机翦步飞身,忽地欺至铁竹笑面前,起手扬刀,刀锋在雨中电光下骤闪起精寒。 这厢云麓天观吃了一惊,指法微乱,足行白驹过隙,间不容发闪开来刀,那面音波扩散无风自鸣。 刀声长鸣气流共振。 男子连击四下,又是记记抢空。 风逍遥跟着再劈了一记,又是一记惊雷,骇破了大地,震碎了群雨,仍是打在两拍之间,捕风奏响云端电光一闪而没。 只听得风逍遥又是连击数下,刀刀打偏,箫音受影响因而忽地微有窒滞,但随即回归原来的曲调。 险刃连斩,刀声记记都落在节拍前后,时而快时而慢,或抢先或堕后,箫音数次几乎被他绕得走腔乱板。 这在乐音中攻合拒战的法门是风中捉刀在当初好友心血来潮习练音杀之术的过程中所悟—— 刀锋引动空气共振作响,发出“空、空”之声,恍若滂沱大雨,喧哗而嚣,挟着难言的寒意与前所未有的悚然。 风声雨声拔刀声,声声敲在曲调关节,声声叩在乐者心门。 饶是铁竹笑的定力已然炉火纯青,竟也有数次险些儿把箫声去跟随这阵嘈切错杂的节拍。 彼进吾退间,云麓天观连转数调,忽而欢愉,忽而愤怒,忽而高亢激昂,忽而低沉委宛,闻来变化万方,实则乐者有苦自知。 箫音起落并非存乎一心,无形当中已然落入刀声节奏。 掠步杀·疏狂 风逍遥每一刀,一出,便收。 点、崩、截、刺、扎,突击猛斫,窜前窜后,忽进忽退,如生龙,似活虎,一口捕风刀,紧迫铁竹笑。 如果是攻对了,风逍遥以最少的时间、最快的速度、最短的距离、最轻的力道,已一击得手,即刻退身,让云麓天观连想跟他拼个两败俱亡的机会也没有! 如果是攻错了,风逍遥已马上收刀,即刻警省,把错处和破绽补正过来,出招和收招都那么诡异迅疾,令人根本无法发现他的空门,也无从闪躲。 所以云麓天观一出手,他便还刀回以颜色,很快地便占了上风。 铁竹笑若刻意攻防,他反而以快打快,如同惊风骤雨,纵控全局。 于是,云麓天观指下倾泻的每一音,刚发出,就给风逍遥截住了,但他发刀却浮移不定、神秘莫测,铁竹笑截不住、更接不住,只能退让。 可是铁竹笑一旦放弃箫音反击打算,一昧避让时,奇异步伐精巧绵密的特性反而尽露,饶以轻功绝顶如风逍遥竟也也一时取之不下。 云麓天观的身法一经施展,一时居然比小碎刀步还来得倏忽莫测! “步去如追星,身回若赶月,流星步名不虚传。” 暗处旁观已久的随风起出言道破铁竹笑身法来历。 但根据还珠楼所收集情报来看,单以流星步绝不足以抗衡变幻无常,高明更胜杀手所习以趾风行轻功的小碎刀步。 是故云麓天观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打量眼光落往铁竹笑所穿布靴。 “履长合七寸九分,表面阳铭星辰阴纹月,抬步踏足星潮随波。” 观战偌久,随风起终是觑出些许端倪(注1):“是它没错!” “流星靴。” 一旁怀抱一口暗红圆柄长剑的冷梅病子接过话头。 “据闻它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十四余年前银槐鬼市的一场拍卖当中。”(注2) 流星靴可以让普通人能行步如风,急驰如流星,最妙的是,一旦搭配流星步使用,更见相辅相成的特殊异能。 按理来说,如此奇物本该惹人关注非常,奈何当时拍品另有一张神兵宝弓独占鳌头。 是故流星靴得标者反倒名声不显。 然而因某些缘故,六阳君恰恰是该拍品去向知情者之一。 因此甫认出流星靴来历,冷梅病子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讶色,语气莫名:“不想此物竟落在云麓天观手中。” “但外物加成终归有限。” 至于随风起显然没有听出同僚话中情绪,全神关注战局的他仅是就事论事,斩钉截铁作出预判。 “不出五招,败局将定。” ‘倘若云麓天观打算继续藏招的话。’侧旁沉默不语的禹晔绶真心下稍作补充,一双慧眼冷觑战局,‘莫忘了,他已经许久未饮酒了呢?’ 在稍卸留手心思,刀步疾展,卖相杀意扬狂的风逍遥面前,纵有装备加成,铁竹笑亦是险象环生。 乐者行履落步间赫然岌岌可危。 人,走的风快,刀,比风更快,在眼前乍现,在身后忽灭。 是视线难以企及的锐芒,在生死起落间,擦过云麓天观眼角,染上铁竹笑眉梢。 愈发细利的刀风,刺骨逼命的杀氛,无一不挑战应招者能为极限。 ‘来吧!’禹晔绶真心道,‘让我看看你究竟还藏着什么?’ 目光似无心,还有意地瞥向半垂衣袖,好似要穿透伪装透彻内中所藏真实一般。 常言投石问路,旁人看来禁招难控的刀宗中人岂非就是最好的试探选项。 面目佯作嫉妒实则旨在试探,这是奉行来自学长的任务。 至于战局当中,风逍遥的刻意动作亦不过应好友请求,顺水推舟逼出云麓天观根底而已。 毕竟铁竹笑来历尚有待考证,而其人如今在胜邪封盾地位且高,因此容不得荻花题叶轻忽。 是故,此时——西苗·月凝湾 湖水漠漠,夜上初更。 一艘孤船泊在湖心,一轮明月高悬,衬得湖面都在泛光,皎若霜雪。 波光如镜,阒寂无声地落着月影,映着船影,还有人影。 乌蓬小船的船头,还挂着一盏摇摇曳曳,昏黄暗淡的灯盏,孤寞冷峭凄寒到了极点。 孤舟寒影。 乌蓬里,月华的照映下,倏地一阵风过,拉长帆影扰动湖波,静立船头的人已不知去向。 彼岸——流光溢彩般五色流转的月轮花影从天而降。 光影落地,皇甫霜刃登岸,步踏奇门曲折前行,穿东向北,来到树林边上。 林中静寂无声,手持折扇的他穿林信步,转至一处有座竹枝搭成的凉亭前这才停下。 竹亭之侧并肩生着两棵大松树,枝干虬盘,只怕已是数百年的古树。 苍松翠竹,清幽无比,好似画中仙境,镜头拉近,亭下一人在月光下看得分明—— 那人高冠古服,美髯垂胸及腹,眼下正抚着他那银白的胡须,神态十分悠闲,又恍若是人已融入画里,显得浑然忘我。 “山中甲子定何年,桑米柴炊忘一天,言语在句君识否,朽木琴雕听无弦。”故人来访,非然踏古聊以诗号迎接来客。 曾为辅师的忘今焉修为教养自是不落凡俗,墨门修者对儒学同样精擅,一举一动无不合乎儒士礼法方圆。 除此之外,不排除对方还有在教养点拨苍狼过程中一不小心染上的些许引导者瘾头作祟的可能。 话中叙旧之意不言而明,很能体谅非然踏古心情,皇甫霜刃遂以拇指缓缓推开掌中折扇。 “挥笔点墨卷再开,醉仰观岚景悠哉。倾向兰曰敬邀曰,叹矣自笑一字呆。”朗吟诗声划开身份之别。 温玉作骨纤薄坚韧的扇面上绘枫叶飘零,每一片枫叶的形状和坠落姿态尽皆不同,粗略看去,竟像是真有无数零叶落在这扇上一般。 折扇掩面,温文语调慢递暌违问候,荻花题叶道:“久见了,夫子!” 第十章 刃名断邪 月凝湾,弯如凝月,今夜,月下凉亭,清茶一壶,故人再会。 “夫子,久见。” 荻花题叶持扇微礼。 “久见咯,请入座。” 忘今焉微笑着,将来人带进凉亭。亭中放着竹台竹椅,全是多年之物,用得润了,月光下现出淡淡黄光。 二人落座坐定,接着,非然踏古用他那保养得如玉修长的手,举起青釉茶壶将两人身前瓷杯添满。 “嗯~!” 浅抿一口佳茗,左掌轻拍斜搭腿面,细品过后,荻花题叶由衷赞道。 “色泽乌亮,汤色金黄,兰香纯正、滋味厚重,这铁观音滋味堪称上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似乎是听见了某个关键字,心下洞悉对方来意的老者只是微笑。 忘今焉有着足够的耐心与修养,他相信眼前人也同样。 所以直等到慢条斯理地将杯中物饮尽,他这才做出回应。 和蔼语气递出简约七字,点破此行因由:“云麓天观·铁竹笑。” 此人是在魔祸横行中原之时异军突起的一名抗魔小组领导人,后被梁皇无忌主动找上,后纳入胜邪封盾听用。 月下凉亭,“嗒”的一声,茶杯重新放回桌上,象征话题将启。 “旧已叙、茶已饮,相信今日之会,夫子知道花所问为何?” 详查所有加入胜邪封盾人员来历于还珠楼而言只是基本,偏生这人的出身不由术者不侧目。 因此他嘱托对道域长年保持关注的非然踏古稍加复核。 果然,忘今焉闻言默然片刻,少顷开口,慈和老音传入荻花题叶耳中。 “想来你已调查过,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浩星归流修者出现在中原,道域终归不会全无动作。 “果然么。”术者语带沉吟,‘看来日前雪三招败荡神灭的动作亦非全然无有影响。’ ‘更或者说,四宗以下,尚有暗流涌动……’忘今焉捋胡眸灼。 “另外,派往东瀛的探子已经回转。”言下之意,说明九算属意的那名破局者已然踏上往赴中原的路途了。 与此同样的,玲珑雪霏也已踏上归程,所以你还不赶紧将女子出手后的收尾工作完成……非然踏古再开口,已是将皮球踢了回来。 ‘铁竹笑,道域,铁姓……’ 这面术者脑中推敲不停,几个关键词萦转心湖,那厢久远前由雪同兄弟三人分享的一桩趣谈倏地涌上心头。 略一定念,心下有数的荻花题叶蓦得抬眸,出声再问。 “不知夫子对昔日道废前辈了解多少呢?” 又为自己添了一杯铁观音的忘今焉闻言,银眉一轩,放下举盏动作,指尖兀自摩挲杯沿,语气幽幽缓带追思意趣—— 另一方面,西剑流,风雨凄迷,暮初浓,夜尚长,战火正酣。 蓦得一声,捕风启刀作龙吟,直比那箫鸣笛响还动听,割空抢拍连击所埋后手恰应当下。 潜藏刀风一过,霎时引动黯灰煞气流窜虚空成环,徘徊锢锁云麓天观双足,禁绝闪躲可能。 风逍遥进步连环浑若鹰隼扑天,迎门腿反劈华山,柳拂堤岸般无依的一刀纵劈而下。 眼泊颤动,铁竹笑状似无奈长叹一声,转腕纤指拨弄凤栖梧桐前递,箫史乘龙横架顺水推舟。 顺势扳身抢退后移卸开混沌一破之刀劲,倒行斜步单鞭,云麓天观右掌挟着一股劲风,平截直斩风逍遥腰胁,男子察此,左手扬起,闭门铁扇紧锁方寸,疾封来招。 “掌劲千丈撼,道武半步遥。” 与此同时,月凝湾,低切声调道出昔日铁家先人所蒙赞誉。 西剑流遗址,宛若为呼应千里外之论断一般,铁竹笑举动行来若合符节,变式更快。 稳抓双臂肢接刹那,云麓天观五指微分,翻袖纵鹤擒龙因循风逍遥小臂上袭,逆运抢珠三式。 批亢捣虚落合谷而经偏历,抱残守缺过双廉复按曲池。 铁竹笑五指连扣对方手阳明络脉要穴,叠消掌刀凌厉。 掌刀袖手交击迸生刺耳锐鸣,掩覆旧事念白—— “当初铁家有一人,似因资质愚钝,无法发扬铁家赖以扬名之掌,而备受指责,后来此人与铁家断去关系,前往道域之外求学。” 提及道域铁家,忘今焉单手抚髯略一凝思,开口慢道一段久远过往。 “在吾之印象中,他曾回过道域一次,以自身乐武击败当时铁家数名高手。” 听到这里,荻花题叶不由心下思忖:‘以乐问武,虽说器合章律,但毕竟本质有差,坚韧不比刀剑,因此该有奇招制胜才是。’ 当下,铁竹笑衣袖蕴劲无风自动,箫上孔洞激射剑气行如绵雨化针。 金针渡劫由点及面攻向男子执刀右手,配合沛然有雨倒行逆施,斩腰擒臂旨在迫得风逍遥首尾难全。 贯云手 精纯指力凝结掌尖,云麓天观反手上撩摘星,眼见对方偏首让开刚猛掌风,擦过太阳穴的浩掌再一圈转,抚琴鼓瑟妙用存心,摘星捞月变化自如,直直拿向缺盆穴。 “而后,便发生道域修真院之案,进而发生道域大战,铁家也在此次大展中没落,道域再无铁家之名。不过此人是生是死,是否在道域大战之中丧生,或者是在当初便已离开,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又是一个宛若惊鸿般一闪即逝的人物么…… 将源自非然踏古的情报牢记在心,荻花题叶左眉几不可察地沉了沉,认真思考其人来历。 ‘他们会是同一人么?’ 依照年龄推断几无可能,否决一种论断又是另一种猜测涌上。 ‘抑或是,那名出走道域的铁家血裔之传人?’ 这是一种可能,但决不能构成先入为主的结论。 既是假设,不妨再大胆一些……荻花题叶心下再动。 ‘或者该问,真的有这个人么?’ 道域内乱总归有太多人因战火延烧而失却联系,以此入手无疑是编造者最好的保护色。 多思无益,何况不是尚有知情者在前么? 正当荻花题叶瞳仁微转,方欲开口时,忘今焉却若洞烛机先一般连连摇手,推辞答曰: “不知!不知!不知也!” 一问三不知,一则表明此人生死成谜,二来无可确认此人真伪,三是推说难定此人如今所在。 合情合理的推托……荻花题叶心下稍作解读,心声平淡说不上相信与否。 从不担忧挚交现今状况,只因合称风花雪月,术者自对齐名者能为有着十足信心。 而今,孤身直面道武半步遥的风逍遥阔袖一扫,眉宇不动,指间捕风格箫不退反进坚持向前。 起落合拍快慢变转,又见他撤手拨指,竟是倒转刀柄离掌速旋。 暗调锋刃回旋盘绕朱红玉箫,匹练刀光转作黑莲般的刀轮绽放,绞碎细雨绵绵。 足尖漫不经心地再一蹬地,纵步虚影脱化移形,风逍遥反踏禹步身形横挪,切至云麓天观背后,左手虚探再握捕风上手。 未及反应已是贯云落空,铁竹笑右手覆袖扳直身形,左掌强自抽回凤栖梧桐,云麓天观抬手照见寒光凛凛,流苏斜里甩起,箫尾横摆反刺而出。 一声裂帛,风逍遥所着苗地戎装撕裂数处,这是气针上难以尽卸规避的剑意作祟缘故。 反观铁竹笑,招未行全定在中途,因为一柄险刃赫然锋口反朝,抵住其人琵琶骨。 男子稳握捕风不动,铁竹笑却因扳身动作破开肌肤流滴一点血珠平白染红青衣,这是自食其果。 双方已然胜负立现。 四野无声,风逍遥望着绕上刀柄的箫尾流苏一时沉默。 暗处旁观的禹晔绶真冷冷盯视着云麓天观前递单袖,目光显得若有所思。 山岚呼啸,明处三人,其中两人定立,余下一人投鼠忌器未感轻举妄动。 因此场面一时陷入僵持,直到—— 银鳞贴面倚颊,耳鳍竖起,单手托持珊瑚碧玉如意柄身,宽袍大袖的欲星移匆匆赶来,三两句话解破来自胜邪封盾值守者的质疑。 智者的话术有时就是这般了得,可以消弭祸患于无形,因此想让这场试探成行一开始就得分开风欲二人组。 [绶真你记着,这世上总有些人,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学长教诲铭记在心,心知此点的禹晔绶真遂在之前冷箭发出的关口,就借此地所设御守阵式将封鳞非冕送走。 镜天地转间,欲星移就被送到了另一处小园当中。 此处无人,但有阵。 无人,任凭话术再精只是无用。 至于阵,石凳、橡林、小桥流水、水蓊花、白兰花树、香茅、红毛丹,还有高粱布局以待。 鳞族师相毕竟学识博杂,加之武学渊源,几番试探之下很快就推出那是一个以紫微星垣布出来的阵势—— 机月同梁 此阵的妙处所在,是以天机、太阴、天同、天梁各星曜之力转注于阵中每一事物,因而合成令人无法破解的格局。 但凡事有法必有破,破阵之法就在于先让这互为奥援的星垣之力破了局。 天机在此阵是智多星,计攻不易取,天同是福星,能耐惊险,一时取之不下,然而眼下太阴气势值盛只宜暂避锋芒。 因此唯有先攻天梁。 天梁好比清官,清官不怕威吓、武力、强权、危难,但清官怕贪财,故而先让天梁化禄。 于是欲星移酉戊亥三方位的树木前定下禄存所居,观想真华凝散己辰卯三处打开漏洞,最后抢攻东南死角,逆转阵式反窥他处。 对算力高绝的鳞族师相而言,破阵只是基本,更上者岂非将之纳为己用? 所以一早破阵而出的欲星移反倒成了关注战局的几方当中潜藏最深者。 至于为何不出手相帮,无非是前钜子所埋猜忌种子生根发芽的结果。 明了派遣风逍遥入中原之人身份,封鳞非冕对此自是留心。 进而借此评估昔日同修所栽培势力如今壮大之何种程度,毕竟,总得确保己身有自保能为不是? 是故,战后面对风逍遥对鳞族师相衣冠好整以暇,一点都无赶场痕迹的质疑,欲星移面色平淡,显得分毫不虚,只是心道: ‘这就是墨家情谊,逍遥兄你要习惯才是。’ 此时,千里之外的月凝湾 莫名感觉被内涵到的忘今焉突然感到鼻尖有些发痒,皱了皱鼻,复又按下杂思,话锋一转。 “虽说不知其人确凿情况,但有一桩情报想必荻花题叶绝对感兴趣。” “哦?”尾音轻扬昭示其主情绪,荻花题叶举杯浅饮。 “据情报所说,其人似乎一直在追查道域内乱的真相。”老练男音徐徐道来,颇显意味深长。 茶水略一沾唇当即止住,停顿须臾复又如常入口。 道域内乱未兴之际四人便已离开,只在事后得知此役如何惨烈,然而冰冷数字终不及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此刻非然踏古复又提起,说明只有可能与一件事挂钩—— “修真院惨案!” 荻花题叶道眼微阖,语气生硬。 不忍卒睹的惨状历历在目,一百六十六名学童,二十八名老师,皆死于心口中掌。 遍地的尸体,个个皆是昔日的同学,有交好的,也有交恶的。 无论是之前嬉闹的同伴,或是互相竞争的对手,而今摆在眼前的都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手掌不自觉地攥紧,想起交战尾声所见,玉箫垂挂流苏衬以铁松核为饰,故土风物霎时勾起乡愁潮涌,一波一波地漫溯覆上心头。 ——‘道域,我的故乡,现在的你,安好吗?’ 在外已久的游子蓦得感到身躯微微发冷,摘下腰侧酒葫芦狠狠灌了一口,烈酒如刀寸寸划过咽喉,实在是一种折磨。 何况酒喝的过量,怎么尝都是一股难以咽下的涩味,但也唯有借此,方能压下胸腔内的苦楚。 拿开酒壶,擦了擦嘴角,风逍遥心道:‘倘若花痴在的话,一定又会说我牛饮暴殄天物了吧?’ —— 【往昔,四季一时 荻花题叶低下头,再次确定了一下。 确定无误,他的衣服上,确确实实染上了茶渍,而罪魁祸首,恰恰就是坐在对面的风中捉刀。 来此避暑的刀宗少年演武完毕自觉口干,十分自来熟地就在好友对面找到位置落座,顺带替自己添上一杯放凉茶水一饮而尽。 狂饮数杯,少年这才宛若活过来一般重重放下茶杯。 飞溅液滴于此生焉。 扫了眼可怜衣裾,荻花题叶一板一眼道:“这是上等的大红袍。”价钱不重要,关键是弄脏了很难清洗。 貌似豁达实则相当拘于小节的学宗少年一点也不想整天茶香四溢——字面意思。 “我尝着都差不多啊。” 闻言,风中捉刀又端起茶杯,甚是随意的喝了一口。 “……你这么牛饮,当然无甚分别。” 被噎了一下,更是下意识被带偏话题,荻花题叶尝试纠正对方品位。 “茶,是要品的。” 思索片刻,风中捉刀只是干巴巴道:“太难了。” 荻花题叶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但闻宽慰女声响起。 风花二人闻声望去,微风落在他们脸上,竟有莫名的香甜气息,忽然一道白绫在二人面前一晃而过。 “神啸刀宗双锋三艺,但真论绝学,仍以醉生梦死为第一,因此门人仍是以尚酒居多,倘若让风戒酒饮茶,那倒真真是难为他了。” 女声正说着,香甜气息更近,荻花题叶举壶又添了一杯招待来人,玲珑雪霏到了。 星宗少女入座,扫了一眼案几,纤眉一扬,纳罕道:“这可真是奇了。” 刀宗少年在场的地方居然有茶无酒。 “唔!让我猜猜——”白皙食指轻抵下颔,不多时,就听见玲珑雪霏莞尔发声,“又被刀宗掌令禁酒了。” 风中捉刀哭丧着脸点了点头。 现在的旺财显然还不是未来那名老贼头,如今的刀宗更是如日中天,刀宗掌令一声令下,说没酒喝那可真就是一杯酒都买不到。 眼见好友失意体前屈,被激起好奇心的玲珑雪霏不由问:“所以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虽说习惯成自然,但毕竟修真院生活也是无聊,因此难得的调剂怎能轻放。 “宗里有弟子讽刺大师兄是废物,我就把他们挨个教训了一顿,后来众弟子闹到师尊那里……” 在荻花题叶心疼目光下又狠狠灌了一口大红袍,风中捉刀语气闷闷。 “不过是一场天元论魁而已,输了就输了,有什么要紧,虽说啸穹缺了一角,但还是很好用啊,照样是伐木造屋的好帮手。” 听到后来总觉哪里不对,玲珑雪霏语气听来十分微妙,问:“这些事,风是怎么知道的?” “这哦,之前我和来…笑残锋师兄想说啸穹并没有伤损太多,就找了个机会趁师傅洗澡的时候把啸穹偷…我是说借了出来,试了试。” 风中捉刀才不会承认是看见花雪二人都搬出来住,也想搞特立独行,这才借啸穹出来伐木造树屋呢。 虽说最后只是造出来一个四不像,但这也侧面证明了啸穹还是很好用的,镇宗双器不愧是镇宗双器,用来砍树效率实在有赞。 沉默片刻,玲珑雪霏有些难以置信:“刀宗掌令只禁了你的酒?” 居然如此宽容,吃惊之余,有赖好友熏陶,叛逆期虽迟但到的星宗少女认真思考“借出”三垣法宝计划的可行性。 “是啊!” 风中捉刀满不在意地一点头。 似是看出好友在打什么坏主意,荻花题叶纠结再三还是决定泼冷水,道: “刀宗在风这届出彩人物并不多,加上刀宗的西风横笑因天元论魁缘故饱受诟病,最终镇宗双器大抵仍是要传给笑残锋和风。” 因此有此优待并不意外。 “这样啊!”叛逆少女不无惋惜地叹了口气,“那么想来风分到的该是神逸才对。” 啸穹拟形,刀步神逸,就双锋三艺中的小碎刀步而言,风中捉刀正是刀宗一众小辈当中的佼佼者。 “我倒没你们这么多想法,日子嘛,吃饱喝足就好,神逸嘛,有缘就好。”无缘也莫强求。 并非无有期待,只不过自家大师兄天元论魁败北殷鉴未远。 这话听来豁达,然而荻花题叶偏能听出话中低迷,视线一扫对方两臂,双手虎口处硬茧遍布。 他想了想,挥袖撤去桌上冷茗,反手拎出一坛竹叶青放在案几上。 “麦浪费我的茶水了,祸害它去吧。” 风中捉刀回望,只见荻花题叶眼里分明闪烁着少年看不懂的光芒,却带着平复低迷心情的力量。 少年定了定神,再一转眸,双瞳已被竹叶青装满。】 如今想来,于风逍遥而言,那酒的滋味已然记不清了,唯一的印象只有那坛酒很多,多到值得一辈子来回味。 回忆一发不可收拾,甫收回心神的风逍遥已然身处晦暗地宫当中。 此处是西剑流遗址的地下,也是胜邪封盾真正的中枢所在。 见到梁皇无忌,阐明来历的各方实力在还珠楼作保下与胜邪封盾成功缔盟。 然而王族亲卫似是受刺激一般表示不打算外出,只是答应配合胜邪封盾行动调配,而鳞族师相也表示有事希望向此地主人讨教,需要暂留此地。 因此说来说去,最终敲板定下外出寻找雪山银燕的人选仍是只有与史家双子交情不浅的风逍遥。 分工既定,参军偌久的风逍遥行事自是果决明快。 拱手稍作道别过后,男子毫不拖泥带水地一个转身,就要离开。 披风飞舞,束在后腰的棕色皮草丝囊若隐若现露出一角,同侧旁壶底纹理相映成趣。 原本目送风逍遥离去的梁皇无忌见状,心下倏尔一动,联系灵友借禹晔绶真送来的物什,于是出言挽留。 “壮士留步。” “嗯?”风逍遥不解回眸。 梁皇无忌问:“观壮士腰间兵器,武学可是以行险为主?” 尽管心下存疑,但也没有隐瞒必要,更是心知之前在外围的交手情报迟早会落入眼前人耳中,因此男子遂大方承认。 “可是苗疆铁军卫兵长当面?” “哈~!你认得我?” 行走在外突被叫破军中职位,讶异的风逍遥不禁伸手指了指自己。 梁皇无忌点了点头,翻手化出一方木匣,道:“此物是灵友托我转交予你。”说话间,他已将手中木匣递出。 匣身一点熟悉灵机没来由地引动心绪,十分自然接过木匣的男子这才发觉不对,略一打量已然明白此物来历。 匣身是由朴素的古桃木芯制成,其上雕刻有一朵栩栩如生,如梅盛放的月轮花—— 那是非亲眼见证花开时刻的人难绘其万一的绝艳风姿。 见此心下有数的风逍遥面对眼前一众人或窥探、或好奇等等情绪不一而足的目光下,抬手开启木匣。 洁白皮草填充作底拱卫当中,其上静静躺着一柄薄刃。 匕长七寸有余,其身微弯,看来十分轻巧灵便,雪亮锋口无光照耀下依旧泛着哑色冷芒,令人望而生畏。 注目半晌,风逍遥忽地问。 “此刀何名?” “断邪!” 月凝湾,竹亭当中 “断邪,断邪?” 忘今焉将两字咀嚼片刻,不禁轻笑一声,目光闪动。 “哈!花的弦外之音响彻云霄啊!” 原本为破坏魔躯护身气罩所铸的断邪刃在这个时间线当中被梁皇无忌赠予皇甫霜刃。 还有谁能比风更能发挥此刃长处呢? 想到就去做,术者于是借锋海主人之手将之重炼,这才如今对魔气邪氛均有相当克制的神兵利器。 “如今魔祸肆虐,神兵防身确有必要。” 至少在荻花题叶记忆当中,是有见过风逍遥施展二刀流的。 “啊!”似虚言矫饰又若真情流露般地痛惜一声,术者继续开口,“如果可以的话,花希望风永远不要有举起神逸的那一天。” 振兴刀宗的责任终归太过沉重,自由自在的风本不该受此拘束。 这是真心,却在野心家皮囊的伪装下成为最大的假意。 ‘道域不需要风中捉刀的回归么?’ 内心稍加揣测的非然踏古面色如常,口吐字句故作讶然。 “风花雪月的感情,犹原这么深吗?” “消逝感情,存于心中,现在正是弥补之期。” 语调沉郁顿挫,言辞诚挚如一。 “毕竟花,从来就不愿意对上风啊!” 旁人听来只觉感慨话中情谊深厚,忘今焉却分明听出话中逻辑—— [“消逝感情,存于心中,现在正是弥补之期。”如今无情葬月行踪成谜,正是趁虚而入取代无情葬月地位的最好时机。 “毕竟花,从来就不愿意对上风啊!”不愿对上风,那就只好导引风与月的相互毁灭,以此留下独属花与雪的永恒。] ‘用最真诚的感情来算计,他们永远不会是花的对手,’非然踏古心道,‘荻花题叶,你是这样想的对吧?’ 第十一章 孤庐怪医 月凝湾当中,清茶几更,长谈方止,倏闻意外跫音拨弄阵线示警,二人心知,有客来访。 “看来,花该离开了。” 凭借灵能视界率先勘破来人身份,心思百转猜得对方来意,荻花题叶再一口饮尽清茗,放下茶杯,平静作别。 “请了。” 言毕,墨衫术者骤然化为浮光泡影消逝无踪,原来从始至终其人都未有亲身到此。 与此同时,远在北竞王府的点睛化龙霎时收回心神,额心道印在霞光日晕笼罩下,折射清辉隐隐,掩盖灵光闪动。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就是用这种法子完成远程游走各方势力,经营还珠楼,乃至与杏花君研讨医理等等工作。 立言必信。 虽说伊始缘由是希望借此避开教授锋芒,但既借此东风,若无意外,荻花题叶也并不打算率先违背己身诺言。 但如今看来,距离“合作”破裂的日子不远了。 毕竟,三十年的朝夕与共的情感到头来仍是抵不过昔日浴血沙场生死与共。 仅凭医患间的一点浅薄交情又该如何取信于多疑善谋的苗疆首智。 皓袖微动理了理因假寐缘故闲置膝上的书册,医者空眸稍抬觑向来人,一袭更胜煌煌朝晖的灿金直直映入眼帘。 “三十年啊,咳咳咳……”止不住的喘声,宣告其主激荡不已的心神。 北竞王入座,身形后仰靠椅,语气渺远,听不真切,一若月色下的浅淡烟岚。 “三十年的朝夕与共,该是怎样的亲密?孤王的所有情绪,那些伤痛、惧怕、压抑、不安……千言万语,只对他一人倾诉,孤王的布局,杀计,一切的一切?” “可是结果,他依旧选择了他。” 个性嚣张狂傲若天阙孤鸣即便被打上叛逆标签后,身边尚能有如此忠心之人,那么秉性温良,待人诚挚简直不似王族子弟的苍狼呢? 这样想着,竞日孤鸣深深注目荻花题叶一眼。 这意图不要太过明显…… 医者心下浅叹一声,所幸北竞王终非那位西剑流军师。 同样的境况,换作赤羽信之介来恐怕已经佯怒以对,操刀架脖威胁出声,配合故作姿态为己争得有利处境了。 不同的人,不同的思维,但却仍有相仿方针能可共存,譬若必要时的诱敌以饵,彼此试探。 勘破卖惨言辞下所潜藏的试探意味,荻花题叶平静如初,眉宇清寂难辨情绪…… 把定心思袖手之人怎有可能为双方伤损所动摇? 思及此点,坚持投机者人设的医者恪尽职守立足旁观地位阐明己见。 “想必以王爷之智,该对此事早有预见才是?” 若否,毒林的那一战为何独独欠奉战兵卫的那一份解药,而后又遣派苏厉阴潜龙虎山交付那一枚“救命”丹丸。 所幸磨砺爪牙蜕变的狼终非吴下阿蒙,及时劝阻下早被恨火怨怼冲昏头脑的苗疆恶首,这才未有让竞日孤鸣得逞。 暂时安抚中毒苗地族众的苍越孤鸣这才得空一行月凝湾,望夫子指点迷津提供神医人选。 话说回头,面对王者试探,医者言辞若定分毫不虚。 “看来忠贞,确实是世上最不能勉强的事情,但是控制,却是世上最简单的服从。” 暧昧不清的话语落下,竞日孤鸣恍神凝眸。 只见荻花题叶指骨一翻轻叩桌案,一方陈旧木盒悄然化出移至北竞王目下。 弹指启匣窥得内里真相,一切前因后果自然而然在竞日孤鸣心中陈列,一步紧接一步,将所有可能存在的变数以及局中所有人之性情,慢慢编织成网。 脑思百转不露于外,北竞王嘴上仍是佯作不解地问: “这是?” 按书五指漫不经心地敲打书脊显得若有所思,无意追究眼前人表现是否为故作姿态,医者慢慢道: “诚意。” 这桩沉埋多年的真相无疑是了结撼天阙的最关键。 “看来点睛化龙果真早有准备。” 率先掌握北竞王下一步计划的关键,再借此争得和平空间。 扬袂收起木盒,竞日孤鸣却是没有丝毫离开的打算,慧眼仍是定视对面医者,“就是不知倘若孤王的小苍兔知晓这件事又当如何呢?”届时医天子又打算如何推诿呢? 这是一定要窥探底牌的意思了…… 听出话中潜台词,医者佯作苦恼地长叹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唉,王爷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既言袖手旁观,如此举动无疑平白落人口实。 那是否意味着,苍狼同样能从荻花题叶这面获得相对等的筹码呢? ‘算算时间,他也该到了。’ 受限立场无有亲自出手解毒可能,然这并不妨碍荻花题叶为王子绸缪。 至于请动对象,自然是那位总容易不小心说漏嘴的冥医大人啊。 西出月凝湾恶沼,往南二十里过,一处疏林当中怪木遍植,风吹影动,在月下甚是婆娑。 依照非然踏古建议,来到此处的苍狼这才发现原来忘今焉口中的孤庐怪医,恰是传闻中已死在魔世之手的冥医·杏花君。 而更令青年讶异的,则是对方见到自己后便打点行装,明显洞彻己身来意的行为。 “先生知晓苍狼所求为何?” 说话间,狼眼不动声色地一扫随侍冥医身侧的稚嫩少年,白发蓝带布衣,虑及其人先前关心则乱下提及的“师父身体欠安,不宜远行”一事,旋即又是疑惑上心…… 医者自顾尚且不暇,但察其举动却又显然是为出诊做准备,如今的自己当真有如此价值么? ‘还是说……’ 这面苍狼心下思索不停,那厢杏花君面色一板,风趣一转身靠近修儒,突兀贴脸冒出。 落拓面容须臾在眼前放大,修儒甚至能看清对方脸颊上的短硬胡茬,草药气息直直撞在少年额角眉梢。 修儒一个不注意被师父吓了一跳,倒退数步,冥医得势不让,步步紧逼配合师者身份言辞压迫。 “现在是怎样?管这么大!我要做什么,要再经过你的同意就对了,干脆我叫你师父算了!” 言罢,不顾自家徒儿“师父,我没那个意思……”的急切解释,杏花君身形又一个转折,望向苍狼。 识人既多的冥医将青年眼中纠结色彩捕捉分明。 ‘不想颠沛至此的苗王子仍留存着那份纯良秉性,倒也难得。’杏花君心下慨叹一声。 然而因着医友日前遣人送来的那本《羽国志异》勾起的回忆在眼前人落入视线的刹那,在不经意间,愈发清晰起来。 两道挺拔身姿虚实交错,无甚相同的眉宇在脑海中逐渐交叠重合,光落在一望无际的如镜汪洋上,投出一道孤寂无言的影…… 心脏不住缩紧,钝痛感受拉回飘飞思绪,握葫芦的手有力收紧抒发痛楚,转瞬回神的冥医意在宽慰。 “无妨。” 轻咳一声压下舌尖苦意,杏花君道,“何况已经有人将诊金都付完了,我又怎么可能自砸招牌呢?” 即使为了诊金,我也要给它拼下去啊! 也许连冥医自己都未曾发觉,一旦将眼前青年与故人相联系,他的语气就显得说不出的平易随和。 一旁的亲生徒弟修儒尝试用眼神指控自家师父的不公平——差别对待啦o(╥﹏╥)o 而在场其他二人显然都未有注意,冥医沉溺回忆当中奉欠关心,至于苍狼,却是全神为杏花君话中人物所吸引。 因点睛化龙缘故更早明白所谓医者风骨,青年自然不信冥医不顾病体沉疴选择出诊的原因如此简单。 若非以利诱之,惟有以情动之,而己身交际圈当中唯一有可能与杏花君有所交情的也只剩下一个人选。 想通个中关窍,一缕难得的欢快攀上苍狼眼角,恰似白宣上的一笔水墨,点滴晕染开来,直至充盈整个瞳仁。 瞅了瞅面前青年,想起医友嘱托,杏花君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无情打断对方感动状态。 “麦肖想了,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至少,直接人选不是。 苍狼闻言眉头一拧,明快神色定格一瞬,随后顷刻间黯淡下来。 见状,了然对方思考方向果如医友预料一般的冥医单手无语撑额,宛若“不经意”地嘀咕叹息一句。 “这么迟钝,真是想不出怎么会有姑娘喜欢你。” 这提示不要太过明显,显而易见地揭破青年用对公式带错数据的现实。 言罢,杏花君这才貌似后知后觉地无辜捂嘴。 可惜此举显然慢了一步,屋外一道因不满而生,清霜般冷傲的武息转瞬即逝。 情绪不稳下气机暴露,虽然其主很快就平复心境,但这一点的痕迹已然足够,足够苍狼抬眼发现窗边微露的一角雪白衣裙。 虽说本意不欲将心上人牵扯近来,但真情难抑又岂由人,如今事无转圜余地,青年又何必故作疏远模样。 按先生说古之时的讲法,一面获益于人,一面矜持排他,又当又立的作风无疑惹人生厌。 而今面对青年怅惘若失的复杂目光—— 嗖! 白底绣红的雪裙一角立刻飞快抽离。 敢爱敢恨是一回事,女儿家心思被道破又是另一回事。 两颊红霞隐隐,玉容发烫的雨音霜左思右想,青葱玉指挽印掐诀,再一跺脚,有漾漾水波自身下飞出,卷了女子穿林荫转山道,逃得远远的。 有意剖白真心从不等于时刻遐想的恋爱脑,雨音霜显然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并未苛求。 苍狼同样明白这一点,因此更选择全神投入内战当中。 解救为剧毒噬心破所苦的一众苗兵性命的代价还珠楼已承担下来,至于诊治毒性入骨的撼天阙,则需要另外的价钱。 可惜个性狂傲故我的苗疆罪首执意毁灭,绝无商榷余地,对此有所预料的冥医却也不恼,径自携徒离开。 龙虎山外树林中,修儒纠结再三还是选择问出心底疑惑:“师父真不打算帮苍狼王子医治他吗?” 说完,少年飞快地瞟了眼冥医手上葫芦,生怕下一刻它会敲在自己头顶,自觉暂无危机的修儒这才接着说。 “苍狼王子看起来很有诚心的样子。” “人心隔肚皮,诚心要怎样分辨,可以挖出来看吗?”看来医友介绍的这个徒弟还是太过天真啊……啧,混江湖有点危险。 师徒二人一面对话,一面缓步慢踱,方才走出不远,就听得挽留男声自身后源源而来。 “冥医先生,冥医先生请留步。” 踏步转身拦在杏花君、修儒前路当中,苍狼语气恳切道:“请先生再重新考虑,撼天阙若死,苗疆就等同落入竞日孤鸣之手了。” 暗觑自家嘴硬心软的师父一眼,联系他刻意放慢步调的动作,自觉窥得对方心思的修儒遂出言包揽。 “你别担心,师父不会见死不救的。” 一旁沉思不语的冥医突兀问:“如果救一个人,会害死千千万万的人,那是该救?还是不该救?” 阅历尚浅的修儒显然不能完全体会话中沉重内涵,并表示这题超纲了。 “哈啊?” “撼天阙的所作所为,你比我更加清楚。”杏花君再开口,这次问的对象是苍狼,“救他,只会让苗疆分裂,让魔世得逞,而北竞王却会帮助中原对付魔世,你讲,我该让撼天阙活吗?” “但是竞日孤鸣为人奸险,他怎可能对中原没任何的野心?” 尽管心下讶异于青年蜕变,那是迥异与昔日梅香坞青涩表现的沉着机敏,但冥医语气犹是一派冷漠。 “所以我来了,我问了,答案我也听到了,我要走了!”说完,杏花君拍了拍修儒肩头示意跟上,随即抬步越过青年身形直欲离去。 “我答应你的条件!”就在三人擦肩而过的刹那,苍狼倏地道。 冥医驻足,鼻音轻哼静待下文: “嗯哼?” 听到脚步声停顿,苍狼才转身,好整以暇地看向杏花君。 “请大夫医好撼天阙,我就帮你打退魔世,找回俏如来。有整个西苗军的帮助,一定能助你更快找到俏如来!” “你要代撼天阙答应?” “这是苍狼对大夫的承诺!” “凭什么?你现在能掌握大权吗?” 饮一口壶中物稍稍润喉,冥医语气罕见地带上一丝讽意。 “还是说,你觉得可以通过善良和单纯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善良不能拯救善良,真正能拯救善良的,是能力。” “你觉得你有能力改变现状。”有一搭没一搭地饮着亡命水,冥医对此不置可否。 胸中自有沟壑的苍狼显然不会为对方刻意流露出的轻视态度所恼。 “至少眼下大夫选择为我停步。” 谈话至此,冥医放下手中葫芦,回望视线不见懒散,而是正色以对,语调冷硬逾冰。 “世人皆会讲话,做不做得到,才是真本事,想得到,就要表现出相称的能力。” 第十二章 言辞交兵 “现今的苗疆军势最为强盛者逃不出三方,一为竞日孤鸣,二是统合苗疆残余山头、小国、派门的撼天阙,三是据守万里边城对峙修罗魔兵的铁军卫。” 枝叶交错掩映间,短短一年饱尝流离艰辛,阅历见长的苍越孤鸣侃侃而谈,剖析战图。 冥医不置可否,言辞更是步步紧逼。 “但如今魔世已经在关外陈列大军,虎视眈眈准备进攻了。”内忧未平,外患犹在。 “军长已经调军前往万里边城,相信铁军卫的实力足以恫吓住魔军。” 因此,这是一处还未必会燃起战火的战场。 外患无虞,不难想见,关键仍在苗疆内部对峙双方—— “王族亲卫个个善战,撼天阙更是绝世的高手,一年前既无法取胜,之后竞日孤鸣再想依靠兵力上的优势来取胜就更难了。” 而今划界东西,陷入僵持岂非就是最好的证明。 “战争,是政治的延伸。胜利,是要决定性非一时性。孤王相信,苦恼的人不只是孤王啊。” 另一方面,明黄华姿安坐不动,流露绝佳涵养,北竞王府当中,一场论战同样于焉而生。 “撼天阙也同样苦恼。” 素洁身影掀开旁边火炉上座着的铜壶顶盖,向氤氲白气间看了一眼,舀叶注水吸沫,工序一丝不苟。 荻花题叶撇了初道,再泡,停少时,这才将香茗递过。 “他以自由独立为号召,将各山头势力募为兵卒,但是苗疆各处山头与山头之间的冲突早定,当中不少宿怨深积。” 机锋口舌纵横间,却见竞日孤鸣慢嗅茶香,轻轻啜饮了一口,略一停舌,咽下后齿喉回甘,微微合目细品,半晌无语,倒像真的只是来应邀喝茶的一般。 军大而散,散则引乱。 “如果说一开始撼天阙的长久战略是以战养战的话,那么竞日孤鸣就是把定心思隔岸观火了。” 苍狼从不怀疑北竞王的耐性,更甚者如今男子对苗疆罪首所表现出的伏低与顺从就是来自竞日孤鸣的言传身教。 “在联军内部本有龃龉,摩擦不断的当下,继续向前进发,战线就会扩大,以这种杂合的兵力,这样做无异于自找死路。” 龙虎山山脚密林当中,冥医又灌了一口亡命水,语气冷淡再开口,直指联军外强中干之本质。 一旁修儒似是听得呆了,未曾想自家师父不仅医术高绝,针砭时弊起来更是鞭辟入里。 立在杏花君背后的少年一双明目上下游走,仿佛要重新认识眼前之人一般,却在不意间窥得葫芦底下隐露的纸条一角。 修儒当即瞪大了双眼,却听得冥医接着道:“撼天阙难以专一防守,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停军不发守住固有的领土。” “而小王需要做的,”香茗过喉,热氛蒸晕之下,北竞王原本过于苍白的面颊有了一丝朱润,“只是等待。” 毕竟,苗疆罪首能打天下,但他是否能治理天下尚不知情。 “就算他真有这份的长才,他也不能去治理他们,过度的干涉会让他失去立场,也会让他的追随者怀疑他的动机。” 所以真正适合消弭联军内部族群冲突的人选不做第二人想。 一旁同样持杯品茗的荻花题叶闻言转眸看了眼前人半晌,方轻声喟叹道: “看来苍狼王子的确成长得很快。” 快到足以令北竞王为之侧目,甚至为之更改战略,选择诱而歼之的斩首战术。 需知以身领兵、身先士卒固能提振士气,但也伴随着兵败如山倒的风险。 而现今主帅遭挫,联军阵脚犹自不乱,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西苗阵营内部出现了第二个声音。 思虑及此,冥医不由瞅了瞅眼前青年,心下暗忖:“这是在自傲的意思么?”这倒是不合医者印象中苗疆王储的该有表现了。 杏花君需要看到的是具备长足战略眼光的合作对象,如此才能确保对方的承诺不会沦为空谈。 然而细察之下陡觉不对,医术能至如此境地,杏花君自非蠢辈,以苍狼如今处境,言谈接物只应更加如履薄冰才是。 所以男子真正想表达的意思该是反过来的—— 并非苍越孤鸣表现令北竞王侧目并为之更改战术,否则他需要的犹原只是坐山观虎斗,静待成长中的头狼与老狼王相互倾轧而已。 是故,该是竞日孤鸣在顺水推舟计策下发现苍狼成长速度出人意表才对。 一番矫正言辞轻描淡写点破医者颠倒因果的把戏,北竞王唇角笑意微敛:“这倒是意外之喜。” “意外”二字浅作重音点读,再来该是转入下一议题,竞日孤鸣此举的原因所在。 “南苗!” 唇间轻吐意外二字,苍狼狭眸上挑,染紫的瞳孔泛着清光,幽幽地看了一眼自男子再开口起就佯作镇定、眼观鼻鼻观心的冥医。 ‘果然。’ 虽说眼前人神色不见波澜,但有时,无言已是足够,北竞王心下有数。 一个女暴君,一个与魔世的谈判,尚且不足以让竞日孤鸣甘涉奇险孤身赴中原,以致王者陷入无援境地。 是故此举从一开始就是针对苗疆恶首的布局。 荻花题叶从未自负到闲时落子能动摇眼前人博弈步调,倒是北竞王此次登门举动尚在医者意料当中。 南苗以南韶国为首共分六部。 那原该是自内战起从未发声置疑王权正统的暗流所在,只在未来苍越孤鸣继位之初昙花一现的不安因素,而今却是真切令竞日孤鸣感到为难了。 倘若仅是山头部落躁动,想要兵不血刃将之解决,于权谋手腕皆为佼佼的北竞王亦不过翻掌之间而已。 如此,还是在内战牵累王者大部分心神的情况下,但竞日孤鸣未有选择有所动作,而是决定先行一访点睛化龙,原因在于: “据斥候回报,南苗游军势力头目疑似身故许久的前苗王帐下猛将赫蒙天野。”这本该是一个死人。 斟酌再三敲定口中称呼,北竞王言罢,目光落往对座素洁身影,只见眼前人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荻花题叶口吻一如既往的随和慢调,示意竞日孤鸣撇去心底疑窦:“何必怀疑呢?” 暧昧不清的语调,伴着暖入心魂的浅笑,转向激起北竞王心底最为深沉的忌惮之意—— “将你认为所有怀有疑心,不够尽忠,随时有可能因为苍狼未死而变节的,所有的苗疆战力交给吾,吾能保证,他们在这场魔世大战中,无一生还。” 语调喑哑走低复又回暖,医者转回原音道:“我想孤鸿寄语应该是对你如此说的罢?” 轻快尾音不难听出些许愉悦意味。 深锁眉峰忽地松开,恍若先前忌惮表现不过刻意应尽而为,竞日孤鸣问: “先生有信心自默苍离手下争得性命?”这难度可不亚于同死神抢命啊。 “王爷当然可以认为点睛化龙不过虚话。” 指尖虚划沿着杯口绕过一圈,荻花题叶漫不经心道。 “然,王爷该如何肯定孤鸿寄语会为中原留下一个比苗王更具威胁性的君王呢?” 汝能确保毒性甚愈三途蛊的钜子舌作下的空口承诺为真么? 听出弦外之音,本意垂首再抿浓茶的竞日孤鸣霍然凝眸,眸底迟疑色彩转瞬即逝。 城府深沉若北竞王其人眼下亦不由为荻花题叶锐利言辞所动容。 简单的几率问题,王者胸中原本对半把握早在赫蒙兄弟二人接连复生过后,便对点睛化龙一身通神医术有了更深的认识。 动摇的自信更在简单三字入耳顷刻转作荡然。 宛若勘破面前人游移思虑,荻花题叶再开口,示意北竞王且放宽心:“统一的南境会是一份礼物。” 礼物,予谁的礼物? “哈!”北竞王放下瓷杯,修长食指抵额轻点眉心,轻笑道,“先生犹原语藏玄机啊!” 扫袖撤去冷茶,举壶续上热茗的荻花题叶声调沉定不减:“想来王爷已然见过断殁形了。” 神蛊温皇的人格魅力如何从酆都月身上便可窥得一斑,皇甫霜刃并不意外还珠楼犹有温皇拥趸作为凤蝶后盾存在。 竞日孤鸣同样不意外,不意外还珠楼情报总管与自己私下接触的动作自始至终落在医者掌握。 能凭一己之力从无到有,乃至坐稳天下第一楼楼主之位的人,自该有如此能为。 眼波如水一动,竞日孤鸣口中仍是故作叹息道:“看来他的野心是注定落空了。” 野心,怎样的野心? 酆都月很有企图——神蛊温皇对他手下的这位副楼主曾作出如是评价。 北竞王同酆都月接触不多,只是听自家王侄将之作为一桩趣谈转述而已,如今看来断殁形也该不遑多让才是。 倘若说前者是借牺牲、对手、超越,代替追随做为崇拜者的敬意,那后者则是用无可撼动的信仰坚守着属于崇拜者的一切。 后者或许较前者少了一份危险性,然刻骨的偏执却是一般无二。 所以面对楼里的变革,感受着楼主的痕迹一点点被抹去,断殁形选择反抗,于是他向北竞王透露了一点讯息。 无意深究这是否为皇甫霜刃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故布疑阵留足猜忌空间的言辞戛然而止。 竞日孤鸣看着荻花题叶没有说话,眼睛里敛着温凉的光芒。 但医者完全没有接过话题的意思,北竞王目光还是很温和冷静,只是言辞浅带几分感慨,自嘲道: “看来先生对孤王所说,没什么兴趣。” “这本就不在我预定的话题之内,自然不用太过深究。” “哎呀~这种态度,勾起了孤王不好的回忆了。”说着,竞日孤鸣举杯欲饮,却是发现手下空无一物, 撤茶举动当真做得十分彻底,送客之意更是溢于言表。 北竞王苦笑一声,起身欲离,姿态洒脱不见拖泥带水,料想此行答案所得。 怎样的礼物?锦上添花的礼物。 苍越孤鸣胜,权作登基贺礼;竞日孤鸣胜,则为投诚证明。 一礼两用,真真将商人重利施恩卖义,游走各方坐收渔利的投机者形象贯彻到了极致。 一场毫无意义的摊牌过后,明黄华姿且行且思,思索间又是一点疑惑上心,既如此,那么医天子又是如何打消苍狼疑虑的呢? 第十三章 有故人来 龙虎山,山林幽幽,冷风呜咽。 只见一株苍劲老木下立着一个静待消息的女子。 那人头上长发结冠加以金环束住,赤着双足,每个足踝与手臂上也各套着两枚黄金圆环,风拂时金环互击,铮铮有声,肤色白腻异常,远远望去,脂光如玉,和着左颊红钿妆容更见风致,甚是貌美。 叉猡和雨音霜是在女暴君、苏厉一行初探龙虎山之时首度达成联系。 于重情者而言,暗中相助从天下第一鞭手下保全同僚性命的恩情便足以换取相当信任,更遑论之后女子在情报方面的几度支持了。 想到这里,叉猡心底忧思更增。 以雨音霜情报来源的灵通程度不该如此滞后,是有事牵绊,还是说…… 破风声起,叉猡抬手一握,一封飞书入掌,拆信观之,简洁四字映入一双凝思不解的眼。 看信动作同思绪一齐戛然而止,林野之中忽听骤急的脚步声,叉猡转身觑得来人身份,行礼出声。 “王子。”原是苍越孤鸣到了。 “我已寻得能解毒的冥医,这是他所需要的药材。” 抬臂虚扶止住女子躬身动作,苍狼颔首回应过后,递过一张药方道: “鸮羽族是雨林中的部族,熟悉此间地形,嚓哈雷需负责留守,就由你我一道外出找寻罢。” 【“人都死光了,就算做出了解药,又有何意义?” “这些人已经没救了,王子,请你做下决定吧。” “与其拖命折磨,不如简单痛快,让他们解脱。” “我不止讲得出嘴,更能做到!只要王子一句话,后续之事,叉猡可以一人处理。” “救不活的伤兵,是一种拖累!现在的我们,能承担得起这份拖累吗?非常时期,就要有断腕的勇气!”】 联系自己日前对中毒士兵所表现出的消极态度,不难理解王子如此安排用意,心中更觉温暖的叉猡恭谨应是。 二人前后离开,临行前叉猡情不自禁回望一眼,虑及信中所书,她心下若有所悟。 当真是好一个“事已解决”。 无形中,这位出身女权部落的王族亲卫对将来的苗疆王后好感更盛三分。 不多时,脚步行远,跫音渐轻。 林中一切又归为死寂,尘埃落定。 …… 金丽华殿,雕梁绣柱,富丽堂皇。 御座上,只说那姿容艳丽的蛇蝎美人,宛如一团夏时烈火。 火热的身子,连同火热的心,伴着肆无忌惮的动作,依偎在竞日孤鸣怀中,贴上北竞王胸膛,竟似直欲烧化眼前王者心防。 倏地,女暴君臻首轻抬,对着竞日孤鸣婉婉一笑,笑中有一种娇弱中掺和了些楚楚地媚态。 她在笑的同时也在眨眼,像一个顽皮而又娇美的女孩向她的情人撒娇。 这样流露出来欲语还休的媚,恰好是男人的天敌。 这样的女人,天下间本就没多少男人能抵抗得了。 倘若一定要一一例举的话,那竞日孤鸣绝对算得上其中之一。 如今的他眼眸漆黑深寂,似笑非笑,静静凝望怀中妖娆。 暗运媚功的女暴君同冷静自持的北竞王对峙少顷,无功而返的她撇了撇红唇,这才暂熄撩拨心思,美眸再转又是计上心来。 玉臂一扬落在王者肩头,更甚者愈发胆大妄为地揽着竞日孤鸣的脖子,女暴君有些慵懒地柔声道: “王上,有一个问题,奴家一直想不通。” “什么问题?” 这并非竞日孤鸣第一次被女暴君占便宜,北竞王看着她,目光还是很温和冷静。 “以医天子的手腕,并不一定非要与王上联合不可,” 说着,女暴君那柔若无骨的玉指再动,拟似兰花盛绽,还掠起微微的香气,沁入竞日孤鸣心脾,抚上对方俊秀眉目。 紧接着玉手被另一只肌肤细白胜雪的手一把擒住,按在王座扶手上,停在女子高结发髻上方。 再来女暴君但感左颊微凉,却是温凉食指轻柔划过女子面颊。 察觉王者反客为主的动作,女子妖吟一声:“嗯~,王上!” 柔腻媚音如歌般悦耳动人,凝脂一般的肌肤,顿时染起了一层比最好的胭脂还要娇艳的浮红。 不安分地扭动娇躯片刻,短暂插曲过后,心知刻意调情不过逢场作戏的她再开口,是迥异于如丝媚眼的理智言辞—— “他甚至有可能暗中帮助苍狼,但为何王上对此一直不加以防范?” 原本游弋寻找最佳打击点的食指一顿,暂按“怜惜”心思的竞日孤鸣闻言,沉吟道: “你们认为,这是医天子的失算,或者,是他又在算计什么。” 女暴君眼波流转,乖觉出声:“此人必须谨防。” 当真是好一番金玉良言,可惜没有任何内涵。 左手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北竞王有些想把怀里人丢下去。 尚且找不到发作理由的他纠结片刻仍是选择继续虚与委蛇。 “他只是不想在对抗魔世的时候,多出一个变数而已,而孤王,绝对是他最好的合作对象。” 经过早先几次试探过后,对王者底线早有把握的女暴君又凑近了些,柔声说:“请王上解释。” 感受着耳畔呵来的温热香风,竞日孤鸣轻声道: “如果他真的帮助苍狼,那孤王,只需要对苍狼说出一件事情就够了。” 女暴君先是有些不解地问:“什么事情?”迷糊反问过后始才恍然,“啊!” “你明白了。”北竞王垂眸眄了眼怀中女子,语气平静和缓。 “九龙天书之局,医天子明明看破了王上的计划,也有能力阻止,但他却放任先王身亡,先王会死,他也是推手之一。” “人心难测,这是一个毒,一旦此毒种入苍狼的心中,无论怎样的恩情,都难把握这内心的火苗会怎样延烧。” 北竞王微阖眼眸,分析口吻温和依然,又似带着难言的复杂情绪。 “只要这句话,医天子就要分心提防苍狼的逆反,为了降低变数,现在孤王,绝对是他合作最好的对象。” “那之后呢?魔世一旦溃败,医天子就有可能会回头对付我们。” “孤王也没蠢到想与他推心置腹,永结同盟啊。” 女子疑问入耳,竞日孤鸣唇角一挑,掩覆机巧心思,日前同鳞族师相匆匆一晤,彼此诚意犹在耳畔。 【“苗王意欲鳞族出手相帮,但鳞族却不可能为了苗疆的内战而出兵。这一点,苗王应该清楚才是。” “先生听差了,孤王从头至尾,只是告知先生苗疆的现况,并未要求鳞族出兵啊。” “苗王之意,欲星移已记在心上,希望下一回见面,苗王便已准备周全。” “孤王会期待先生所带回的答案。”】 “哦~,看来皇甫霜刃此行中原果真凶多吉少!”话甫落,殿门倏开,白雾纷然间,逆光当中走进一道暌违身影,带来久别风采。 沉吟男声惊破回忆思绪,锐利心思揭开潜藏暗手。 北竞王豁然睁眼,目光闪烁,率先做出应变动作…… 中原,胜邪封盾外 在重重掩护之下,胜邪封盾另一路突围的人马,即将脱离,突然—— 弥漫邪气带出一条挺拔身影,如鬼似魅般穿梭林间。 枝叶摆动间,赫见戮世摩罗步伐疾掠,幽灵移形追上背负魔刀的那人,身形再转,苍鹰回旋阻生路。 腰系织锦武士巾,外罩青花一口钟风氅的修罗帝王左手逆神负背,右掌翻袖拿住眼前人肩头,胜券在握道: “抓到你了!” 担忧停步的一众胜邪封盾义士见状,不由惊呼出声: “盾主!” “走!”梁皇无忌言简意赅。 无心多谈加之有意牵制,金蝉脱壳般褪去伪装黑衣,趁机避开对方所施擒拿手法的道者蓦展真容,竟是大方坐实盾主身份。 月光犹照,只有这林中十多颗树兀自轻摇,发出沙沙的声响。 熹微光中,赫见一人身披黑缎滚血红绒边广袖长衫,外貌英武,肩宽背阔,体魄魁梧,正是昔日护卫帝鬼心脏的魔之左手。 掌握逆神,邪刃轻挥,低鸣剑声带来十足压迫,戮世摩罗眼神睥睨: “你想再逃,那是不可能了。” “你之耗损极少。” 有意吸引对手视线的梁皇无忌出言接过话题,实则眼角余光隐动,目送胜邪封盾成员远去。 “因为我的目标,自始至终就只有你啊!” 对眼前人小动作视若无睹,戮世摩罗再开口,森然杀气中,别见心机流转。 “不保存实力,怎能全心全意,送你安心上路!是讲,你对吾方援兵迟到一事,就无所疑问吗?” “嗯?你……” 纵使早有预料,道者闻言亦不由悚然心惊,炯炯有神的双目一凝,冷冷瞪视着面前青年。 “这么快就想通了吗?是啊,我早已下令,若是有人从我这个方向突围,附近的人马,就分成两路,一路陪你们玩,其他的人,则去通知三方将领,率军北向,往更外围包夹,那可是一条三途河啊!” 层叠进逼的挑衅言辞接连出口,旨在削减对方战意,冷厉逆神横举齐眉,加添威逼色彩。 “可惜,他们牺牲自己,却没法保住你的性命,真是浪费了这桩布局。” “你讲错了。” 挑衅乱心之词,尽皆充耳不闻,对峙至今,梁皇无忌首作正面回应。 沉而有力的话语掷地有声,戮世摩罗闻言,眉头紧蹙,只感一股难以言语的荒谬涌上心头。 “嗯?” “这局,不是为了保住我,而是为了保住逃往北方的人马平安撤退。自头到尾,就是我在掩护胜邪封盾的人员!这一局,你——” 剖白话语复盘战局,言至此,道者伸手遥指修罗帝王,平静作下判语。 “输了!” “难道你想说,我先前所追赶的人,是故意让我追上你的吗?” “现在发现,已经太迟!” 紧锁眉峰复又转松,戮世摩罗不置可否道:“毫无意义的一局,就算救了所有的人,只要你一死,胜邪封盾,就形同瓦解。” “你要动手?”梁皇无忌问。 兵锋再横,戮世摩罗逆神斜指,宣告战局将开:“存心舍命断后,但,你有这份能力吗?!” “或许是他牵制你,让我动手。” 轻淡男声语意清寡,挟着一种青锋划碎七尺冰的冷和傲,使人不寒而栗、不惊而惧,一若其人其名,话甫落,骤见一道清绝墨影逸步而来。 因皇甫霜刃到场微微侧目的戮世摩罗罕见静默少顷,旋即再开口,冷藐发声犹显自信昂然。 “还是我牵制你们,让他们动手?”尾音定,一阵肃杀秋风吹过,卷起迷蒙的烟尘,散在云天之间。 一缕胡笳悠悠忽忽,好像从大地深处升起,与牛皮鼓的激响和在一起,在空中迸发出震人心魄的声响。 浩浩荡荡的旌旗在夜色下林立,昭示魔兵主力合围局面,修罗士卒的战争号角同秋风此起彼伏地嘶鸣。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又闻两道巍然诗号响彻方圆—— “阿鼻堕空,天界人间无用;举世板荡,齐开狱景恢弘。” “火宅万千,即令阎罗定谳;重黎劫变,云泥共祀狼烟。” 与此同时,胜邪封盾北边河畔 体态幽灵若梦,容颜艳美如花的曼邪音目睹一众敌将在鳞族奥援下借水遁走,直至对方完全消失在视野当中。 收回七分气急,三分无奈的影帝眼神,闼婆尊红唇一勾,浑不见先前被剑无极讽刺言辞所激的愠怒模样。 【“智者都是长于算计,有心思的人,这种人算不过他,你就输他。所有你想得到的正确方式,他早就想过了,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有超脱常理、毫无逻辑的战略,才能发挥出以奇致胜的效果。”】 围点打援不过故布疑阵,最终目的仍在斩首破敌。 青年战前交代言辞犹在耳畔,其人预料逐一得证,曼邪音内心激赏更增: ‘帝尊果真骁勇睿智。’ 不同于此前与铁骕求衣会晤时近似输人不输阵的有意吹捧,当下赞许真真由衷而发。 现如今,这位灭世三尊当中的术法造诣最高者再一拂袖,撤去蜃气蛰形。 场中炽阎天、荡神灭及其部下霎时烟消云散,徒留混迹军容之间辅增压迫感的数百修罗兵将停留原地。 丈长水袖如鞭横甩,闼婆尊翩然转身,下令开拔回援,旨在落实此行最大战果。 第十四章 黄雀在后 北竞王府,殿门陡启,沉静泠然的步调声中,走进一道久别身影。 竞日孤鸣目光闪烁,率先做出应变动作,女暴君未及反应已被一把推开,冰冷地面近在咫尺。 所幸女子一身车技非凡,卸劲法门妙用存心。 婀娜身形起承转合间,只见她左臂弓起以肘为支,身形侧转横倚琉璃砖面,右手悄无声息已然攀上腰间。 那里缠着一条锁命红菱毒蝎鞭,女暴君一面五指攥紧,掌间女刑蓄势待发,一面娇喝出声: “什么人?”情妇、忠臣,赫见两幅面孔更易自如。 “赤羽信之介。”未改乡音通名以示郑重。 白雾散尽,逆光当中,但见来人浓眉星目,脸如冠玉,举止渊亭岳峙,竟隐然武林宗主气度,掌中一柄金面折扇更衬气度悠闲淡雅。 跫音乍停,朱红黑缎深衣的西剑流军师身形若无心还有意,堪堪止步女刑动杀范围之极限。 示威、示好。 一字之差留足遐想空间。 赤羽信之介抬眼上眺,觑向座上苗疆勋贵,低沉语调带出莫名问候: “北竞王,久违了。” “这还真是……完全意料之外的访客。” 窥得来人身份,北竞王略一凝眸,心思百转不表于外,再出声,奇特男音犹原一派官方口吻。 “西剑流军师·赤羽信之介,为何来访苗疆?” 对眼前人避而不谈昔日往来的打算早有预料的赤羽信之介胸有成竹,冷傲强悍之言辞定调来意: “吾此行,有恩还恩。” “恩?” 貌似不解地重复一声,竞日孤鸣凝声问:“是皇甫霜刃之恩?”自燎原魔祸当中保下西剑流双部性命。 “是苗王赠甲之恩。” 果决明快的话语揭破轻薄伪装的假面,倒似先前所提名字真真不过抛砖引玉而已。 这是常人的想法。 而因昔日一局对西剑流军师能为早有了解,更有孤鸿寄语一番“敲打”在后,北竞王自不会因此放松警惕: ‘绝口不提皇甫霜刃安危,是当真无谓,还是已有所准备。’ 思索间,日前同修罗帝王一番交涉谋算如水经心。 【“雪中送炭有两种,一种是送来让人取暖,一种是送来让人自尽。你的炭,是哪一种?” “小王讲了,小王用意良善。” “不让道,那你要我怎样帮你?” “先消灭王族亲卫在中原的人,然后,对万里边城发动一次攻击。” “嗯?身为王者,竟然要求他人发兵进攻,这种要求我听都没听过,看来,苗疆的局势真是乱七八糟。我要俏如来,找到他,我就帮你。” “俏如来?不是胜邪封盾?” “胜邪封盾也可以,选一个吧。” ……】 “就用你们的性命,踏出魔苗双方友好关系的第一步吧。” 回忆倏止,胜邪封盾战场上,酷烈言辞是冷逾寒风的萧索肃杀。 紧接着,戮世摩罗神色一变,状似悲悯:“将来修罗国度的子民都会铭记你们的牺牲。” 说着,修罗帝王语气再转,一板一眼祝祷祭文: “修罗国度第三十四任帝尊任上,魔之左手、帝鬼之盾、邪神将、梁皇无忌舍身成仁,以一——人之死换得魔苗和平契机,保全战友,更用自己的鲜血铺出了一条人魔和平大道,呜呜,说得我都要感动哭了。” 言至后来,戮世摩罗的声音里开始带上哭腔,然后肉眼可见的哭得越来越伤心┭┮﹏┭┮。 拖延的尾音,变幻的神色兼语气,时长时顿的节奏,时轻时重的咬字,配合上修罗帝王那阴晴不定的神色,看起来非常的疯! 可是眼底深处若有还无的一丝绿光隐隐约约,让人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疯的太厉害或者…… 皇甫霜刃并无打断对方表演的意思。 小空在装肖! 这点毋庸置疑,戮世摩罗周身气息阴得像漆黑毒潭,浑浊看不到底。浓浊的汁液看似混乱扭曲,却尽数绕在二人周身盘绕试探…… 拉长尾音强调“一人”牺牲、“保全战友”时,青年甚至刻意让目光在皇甫霜刃身上逡巡片刻。 现在无需开口,术者都能想见道者此刻打算—— ‘至少,要保全他。’ 于千百修罗兵士到场时便一沉再沉的澄澈道心,在赤紫两道护体光影前后威赫落地的刹那便已有所决断。 心念把定未曾稍作迟疑,梁皇无忌果断出言劝离:“灵友——”你先走,由我断后。 插旗后半句尚未吐出,就被生生堵在喉间—— 道者被皇甫霜刃用一只褐红色酒坛塞了个满怀。 “麦说什么‘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护众人周全’的蠢话。” 术者对此表示心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叫那一声“大师兄”,以至如今被拖下水。 “让胜邪封盾流传下去的,或许可以不是梁皇无忌这个人,但想保住灵界薪火不灭,却只有一个选择。” 然而眼前罪魁祸首显然对其师弟杀手的光环毫无自觉。 寥寥数语截下道者立旗话头,暗道逃过一劫的皇甫霜刃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再来语调放缓: “现在起,你欠我一坛酒,别忘了。” 或者该说,还清债务之前,别死了。 “哈!”听出弦外之音的梁皇无忌轻笑一声,拍开泥封豪饮一口,这才将酒坛递回,“此酒我已谢过。” 抬手拭去唇角酒渍,他又补充了一句:“此酒,不差!” “自然。” 接过酒坛同样狠灌了一口,感受着杯中物温醇芬芳的别样风味,皇甫霜刃晃了晃酒坛,不无怨念地道: “这可是我那偏心的大哥专门用来思念我那无缘小弟的苗疆珍酿啊!” “啊,真香,你们闻到了吗?这美妙的气味,引人微醺旖旎,一点蔷薇的娇艳,又带有大理花的灿烂,不安定的心就要用如灿开蔷薇一般的鲜血洗清。” 戮世摩罗微微仰首,鼻尖轻嗅,倒似来此游园踏青的风流才子一般。 “这么爱饮,不如留到黄泉路上一起饮吧,”放心,我会把它烧给你们的。 话脱口,惬意享受之神情骤变诡谲凶厉,修罗帝王眉目阴沉藏杀。 “你有三点不及帝鬼!”同身侧灵友无声对视一眼,梁皇无忌道。 戮世摩罗饶有兴致地问: “喔?哪三点?” “第一,征战经验;第二,人心收揽;第三——”环顾视线扫过修罗军容,道者微阖眼眸,“你不够了解邪神将!” “死人,需要了解吗?!”略显轻佻的语气,暗浮杀意飘荡。 “那你了解为何我与梁皇,要将胜邪封盾设立在西剑流的遗址附近吗?” 全然忽视修罗帝王话中杀机,皇甫霜刃平静递过话题。 古井无波的语调反令戮世摩罗心底疑窦丛生:“嗯?” 疑问方落,霎闻异声同调—— “乾坤无忌·风雷受命·十地封止·法禁!”一者拈邪缔印,咒起界立禁绝十方天地。 “天地玄黄·阴阳妙法·八爻锁关·灵演!”一者化神纳印,言诵阵生演绎八脉乾坤。 既为西剑流于中原驻地,周边自该有御守禁制,而纵使祭司桐山守术法修为再高,细究根底终究逃不开阴阳所传。 万变不离其宗,在异乡土壤生根发芽加以演变的同源之花,恰是涵养彼此的绝佳温床,倒也省了皇甫霜刃一番手脚。 眼下,道言、魔咒正反相生,互彼加成,罗织两仪大阵。 而于修罗国度一方,入眼只见林中枝叶掩映,幽深难测,鸟虫不语的阒静非常,更让人不由心凛。 倏然,枝木移动,来回变化,树影重叠,迷离透杀,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将是何等杀机。 貌显狂放嚣勇实则内敛持重的炽阎天警示出声:“林中有阵,小心!” 提醒言辞示意魔兵切勿自乱阵脚,抱团处境远胜落单窘困。 “哼!故弄玄虚,喝——” 见状,荡神灭冷哼一声,浑然魔气提运,强势冲击无边阵图。 宛若觉察到魔氛搅扰,迷乱蝙蝠瞬眼而出,与不知何来的扑面乌鸦一道,将眼前染成满片噬血黑影。 同时,林中变化,阻隔将卒落位,将双方分开陷阵。 戮世摩罗大袖挥扫,卷动剑雨纷落,乌风怒涌剑气如霜,源自一柄阔锋冷利含煞挟杀之剑。 就在修罗帝王邪刃扬举,凝神应阵当口,乍然阵局忽现生门,星移变境顿收。 夜色黑暗,月光皎洁。 再定睛,场间唯见五人三方对峙。 “三成功力维持阵局不散,断绝修罗兵众支援的可能。” 此身肉躯曾为东瀛魔神寄体,高屋建瓴下眼光何其超卓,稍一思索便勘破内中关窍。 赞赏言辞落下,随即是更为惊怖的冷酷反问。 “但,七成功体的你们,又打算如何应对眼下局面呢?” 戮世摩罗目光微动,绕过眼前道者,直直落向背身而立的皇甫霜刃所在,在那里,术者独面灭世三尊之二。 三对二,修罗帝王表示优势在我。 压逼言辞入耳,清绝墨影犹自恬淡不惊,语气仍似无动于衷:“总好过受大军掣肘,不得放手施为。” 人力毕竟有穷,此世除却寥寥数人之外,以寡敌众仍是难逃死厄。 “哦~” 难辨心思的尾音微微拉长,戮世摩罗先是状若理解地点点头,再转眸,又是一点心机脱口。 “既如此,又为何要留下他们?”有此奇阵,何必留下灭世三尊在场徒增变数,“是不能,还是不欲呢?” 又是这种求教的语气神情,毒蛇却不甘寂寞地从眼底钻出一点,探着森白泛幽光的牙…… 毫无掩饰的打量目光恶意满满,径自定在皇甫霜刃身上。 察此,梁皇无忌神情蓦然一变。 皇甫霜刃对此倒是冷静如初,并将话中深意听得分明—— 倘为前者,说明此阵上限终究有尽,难阻三尊;若是后者,那此战弱环便不言而明了。 试探在前,只见他身不动,扬扇掩唇,意不摇,泰然回应: “或许,这也是一种牵制。” 另类的牵制。 高林蔽天,流烟四布,陷身阵法的雷妖与闪鬼腾身挪步间,竟引阵阵法华异光灼身。 首波攻势减员过后,还不待心下痛惜部署牺牲的他们立稳身形,又见一到诡异身影杀入。 那人身形一晃便似猿纵蛇窜,箭步连连,几多丈的距离眨眼竟贴向近两魔。 雷妖、闪鬼只觉眼前一花,却见来人本是站立的身体陡然一拔,翻身而起,双手五指作白虎探爪状已摸上了他们的咽喉。 等落下时,唯剩两条无头身影颓然倒地,气绝而亡。 看似漫长,但一切不过是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那人体着深蓝布袍,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国字脸,外表看来不过二十左右,然而浅棕发丝中横染的几抹苍白为其人平添少许风霜之色。 武敛君抖了抖双手上的鲜血,原来他手上赫然套着一双森寒铁手。 这对手套狰狞怪戾,像是精铁所铸,却非浑铁,而是由无数块被细小机关拼接而成,十指关节尽是可以活动自如。 浓稠的赤血仍在滴落,手套早已被染红,俨然这一路上杀了不少魔。 而这,不过是阵中一隅而已。 各自战局,各自疑阵。 沉着不变的男声自背后传来,道者丕变神色顿收,配合因应。 “最快的方法,最少的伤亡。” 局中局,请君入瓮封生门,梁皇无忌雄眉一凛,肃然请战。 话甫落,道者背后暗纹赤红披风兀自猎猎作响,如血飞扬,红的夺人心神,骇人眼目,掩映其下一口罕世邪器。 一股沉元无声而发,牵引幽灵魔刀如轮速转,自行离背绕身,虚悬右掌之下,雄掌倏握,帝鬼之盾首度抽刀应敌。 面前强敌不一的言词与神色变化悉数落眼,自觉窥破对手战略的戮世摩罗轻笑一声,方欲动作。 这一刻,一柄花纹繁复的古铜色厚重魔刀悍然劈地,同一道裹挟风雷之势轰然逼压的破神邪印一齐,迫向皇甫霜刃。 炼狱尊、阿鼻尊同时动了, 魔气狂涌,红莲蚀日,双魔目中无人,嚣狂即欲动手。 下一刻,古韵折扇旋空而起,倏来傲梅寒香,一阵冷雨化冰剑,浇灭延烧四野的魔火。 凌虚折扇御风三转幻化连鞘古剑回落,神兵横持,百代昆吾锋离三分云岚凝露,轻破噬心厉掌。 初轮交接试探过后,锋海逸品再展真芒。 霎时,正邪交融,圣魔同耀。 幽灵刀、昆吾剑背离相对,朝着不同的方向直指而出。 似曾相识的场景,分明不一的气态,伴着沉稳与冷澈的音调重叠一处,勾勒殊异风月的绝伦姿彩。 “领教。” 与此同时,夜深更沉, 远处高峰之上,一片阒静,却是暗伏一丝潜流诡谲。 崖上有个人。 一个黑衣人,黑的像是只露了一双阴厉幽森的眸子,头上带着一顶斗笠,笠沿垂到额眉,肩头腰侧各自斜斜露出半节弓臂,迎风而立,一双穿云冷眼静静俯瞰着目下战局。 第十五章 神魔皆我(6.1k) 弦月高悬。 半镜明辉如水,铺泄郁郁密林,透彻浓重暗夜,映出枝影斑驳。 转眼,喝声启战,飞沙走石,寒光划破月夜。 金铁砰然打碎沉沉暗寂—— 倏开的战局,无需赘言,便是默契天成的绝佳配合。 幽灵魔刀炎气侵染,梁皇无忌左手忽扬,锋锐刃端带着奇特凶焰,径取戮世摩罗—— “异端魔刃。”先声夺人,熊熊烈焰凝炼刀型,势不可挡。 窥得来招强悍,修罗帝王翻袖逆神挥举疾演烈阳天火,金红大日升腾,煌煌之威消解赤浪。 接触刹那,戮世摩罗却觉粗放刀劲,暗含绵绵柔劲余力不尽,后手烈炎袭天一时竟无发作可能。 ‘扣除三成功力后尚有这等修为么?’察此,修罗帝王心下微沉。 本意妖邪双将于修罗国度当中实力地位还处三尊之上。 尽管对其修为高深早有猜测,甫交手,戮世摩罗仍是暗自惊异。 ‘不对!’ 毕竟曾与网中人交手,依照妖神将修为推算齐名者能为。 纵使入得人世各有造化,以蜕变大法之奇,交趾邪郎亦不该落后才对。 所以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是它!’修罗帝王目光微动,落向眼前罕世魔器。 幽灵魔刀,魔世霸主元邪皇龙骨所化,非魔族持有,会吸收使用者体力与灵能,魔族使用提升两成实力。 更会因使用者缘故各自衍生神妙。 如今在梁皇无忌掌中,幽灵魔刀好似一尾鲜红赤蝎,刀锋划弧宛若蝎尾弧翘,嶙峋刀身则由层叠钩刃结合而成。 此身同为王骨持有者,从中获益匪浅的戮世摩罗自是明了邪器难缠: ‘幽灵魔刀的加成效果么?’ 心下暗忖间,修罗帝王又感焚风灼面,黄尘弥漫呼啸而起,飞扬卷动,裹着无数颗沙砾,遮天蔽日。 昆池劫灰 不似初时逆解灵尊赐印有魔性反复之虞,如今因故贯通一身超卓功体的梁皇无忌再运魔世秘传,登时风云变色,异象纷呈。 天际赤云滚滚,地上魔氛荡荡,凶势骇然。 滚烫沙砾宛如烈火凝练之精华。 自负魔之甲守身,戮世摩罗脑思浅转,左掌邪刃转架幻化毒蛇啮齿,格开幽灵刀锋,右手再动竟是有攻无守。 生承一击争得反击空间。 无边魔气仿若蒸腾成一片汪洋大海,向掌心汇集,功行圆满,接着强势一掌排涌而出,尽付一式之功! “修罗魔决·万鬼枯血断魂荒!” 幻魔决与修罗夜炼本是绝代之学,两相结合,加由一时之选的纯阳体质者运使更是刚硬超凡。 雄浑霸道的掌力咆哮怒嚎,凶横掌劲毫无保留,尽皆打在梁皇无忌胸前。 殊料,强掌当面,邪神将竟是魔气内敛,双足定立纹丝不摇。 崩散的真气如肆虐的狂流般摧残着方圆数丈内的一切,唯见魁梧身形宛若一座绵亘山岳无可撼动。 好似对此举早有预料,梁皇无忌生承霸道劲力,修罗帝王只觉一身魔功灌注有如泥牛入海,全无动静,不由心下大感意外。 “哇!这真的有够硬。” 棘手的功体! 再上一层的不灭魔身即使是荡神灭想要破去,也非轻易可成。 神色稍凛,戮世摩罗扬腿重足踏地,身形忽地如离弦之箭般后撤。 反步抽梁换柱拉开敌我距离,实则心下急思解方。 彼退吾进,术掌同运入锋,幽灵祭魔威,梁皇无忌昂然挥刀强势横扫: “六祸斩天殛!” 刀招出,声威浩然,兵围骤浮风兵炎妖涝旱六字轮转,禁咒鬼言缔合祸之威能,伴随邪器斩落汇流唯一,金城铁壁骤变攻坚强矛。 “修罗魔决·万鬼魔焰!” 逆神掀动赤火诡杀暗递,异世洪炎幻造万鬼厉啸,势同恶兽出闸。 东瀛绝式硬撼魔族异学,受限根基经验有别,稍逊三分。 直至此刻,修罗帝王方知为何邪神将执意挑上己身。 坚不可摧的帝鬼之盾同魔之甲在达到彼此承受极限之前恰是一时瑜亮。 而这层上限,至少戮世摩罗目前尚且还无法达到。 然,修罗帝王如今对敌战法颇多仰赖王骨周护,有进无退。 在勇悍不休的攻势下,常人就算功力根基与其相当,片刻不容喘息地连环逼杀之下,亦得承受相当大的精神压力,导致落入颓势。 所幸,梁皇无忌本身功体并不逊色,恰是对付此等战术最无顾忌者,就算戮世摩罗攻势再频,也难如往常一般争得胜算。 “你或许能战胜我。” 明了独战胜数寥寥,修罗帝王眼一转,唇舌再启,机巧言辞欺扰澄澈道心:“但他呢?” 皇甫霜刃又能牵制双尊多久? 同样是刀,重黎鼓动风声如九天擂鼓,一击霸道、沉然。 密林中另一道狂傲霸道的魁梧身影踏破清辉,古铜魔刀击地,魔威赫赫,灼热炎气镇压月下幽寒。 虎背狼腰,头戴焰烈飞金冠,体挂团龙大红袍,身披连环金锁铠的炽阎天眼神冷沉,催动功力,真元不绝灌注雄浑刀身。 霎时,魔气凌空而来,化为火焰杀风扫荡四野,直将极目所见尽化为焦土废墟,低掩黑气汹涌如潮雄浑袭身。 刀招未动,紫底金边战衣披落虬结筋肉、凶横跋扈若荡神灭却已率先出手,转掌为指,黑煞指力催上十成。 皇甫霜刃目色不动,左手赫气贯锋,登时极刃吐虹,右掌扬袖弄云,立现清辉旷照。 一缕白虹翻转跃空,化作一道流光,竟是笔直陡泻而去,冲飞直射,搅扰烈焰,将之斩灭。 清灵云影迸发如箭刀紧随其后,凌空急劈破开袭身浊浪,遥遥斩向阿鼻尊。 窥出这一招来路偏柔,别见飘渺难捉,荡神灭单足重重一震,数尺厚的褐黄泥沙饱含魔气,尘浪排涌辐散四维。 炼狱尊目光一闪,配合因应。 重黎刀芒凶悍撩动赤炎烈焰如帘垂落,在黑暗中魔火灼热刺激人之双眼。 墨袍一荡一卷,忽有山雾拂来。 皇甫霜刃再化一物入手,观来圣洁之气充盈,昊昊清辉流耀,竟是灵尊亡殁后,失踪日久的混元尘! 灵界传世至宝再现尘寰,威能不减,清圣之气远逸八方。 刹那,就见霞芒吞吐。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因术者身法太快的缘故,恍惚间,他身形像是由一化二。 一者执古剑,一者持拂尘,分身互击抢攻双尊,划开鏖战图景。 浩劫剑法·血劫苍穹 诡异的急鸣骤响突然冒出,那纷乱无须的火帘,竟然无声无息的被横过血练分出一条细长的缺口,像是裁剪开的布帛,切口笔直而去。 嗡声陡止,长鸣清脆。 继而,炽阎天只见无边恶火当中乍现一抹冷寒迅芒,势如掣电飞虹,倏忽自远而来,眨眼近前。 喀嚓轻响,是沉足踏石而碎,焰刀虚实互用转启云龙三现。 “烛龙焚天!” 古铜魔刀催动魔火赤炎。 烛龙怒息如邪雷自九天而至,赤红刀气撼破血练如绸。 至极一招脱手,腾升魔焰后方黑暗之处刹那十道刀影无风回旋,难辨真假,朝皇甫霜刃围杀而去。 “十方炼狱。” 眼见对方露出如此手段,皇甫霜刃翻腕式走宿鸟投林。 危林有变,燕雀惊啼。 飘忽剑影交叠横扫,撕裂空间,风呼啸怒号,漫天俱是残影变化,丛生野火当中不见其人,唯闻刀剑碰撞声响。 反观荡神灭,脚下不闪不避,气灌双臂,捕风捉影,应敌方寸,只在空中一拨一挥一搜一摄,那连连呼啸而来的劲风,瞬间无声消散。 五指再一捏合,阿鼻尊浓眉不动,侧身振衣,再鼓邪风荡荡,名招沛然提运,左手裹挟携排山倒海之势,朝皇甫霜刃拍来。 神催意灭 哭丧之声哀嚎遍野,有若唤魂催丧般威势骇人的一击触目,术者不疾不徐挥洒拂尘。 三千银丝纳式方寸,云手乾坤翻覆浑圆掌劲,玄功气波如滔似海,层层压过风啸厉泣。 千江万流破招同时,尘尾横甩反卷,激射一缕飒然锐光, 欢悦微光极轻极快而捉准风之入口,以逆风之行荡气而成锋,无声削肉断骨,如雀跃之风一旋。 但对骁勇善战的魔来说,血腥滋味不过是佐餐的饵食,只会让神经越发兴奋,而绝不会有丝毫畏惧。 风穿透血流的声音转瞬即止。 迷阵当中,一众抗魔义士眼神狂热依然。 有赖奇药玄异,断掉的骨骼快速生长,伤口瞬间愈合,无损战力,更添嚣狂,演变成下一波伤势互换。 暗处 眉修长入鬓,铁箍抹额束结棕发,额角两缕横齐竖披垂落面颊,外貌年轻但眉宇沉逸的煞魔子袖手战局。 一时间,任谁也看不清其心思。 这位因在多年前沉沦海之战中曾被梁皇无忌拼死救回一命,暗下决心追随梁皇无忌,甘心为之驱策,甚至愿为其舍弃性命的修罗国度暗之军势首领原本该同其余人马一同退居海境。 但他终究放心不下自家师兄,因此选择抽身回转。 此刻目睹类似情境,早先负责统合人世情报时所得讯息如水经心。 “不想自冥医死后,中原尚有人能配制此物——” 密林疑阵当中,煞魔子语气低缓。 “亡命水。” 语音清脆补全未尽尾音,道破奇药真名,清冷女音自背后传来,煞魔子转身。 却见来人身着一袭如雪宫裙,纤细的腰肢间悬着一枚蓝玉环佩。 女子身形窈窕婀娜,面上犹如云遮雾罩看不清真容,只能看到一双空灵绚丽盈盈如水的眼眸。 只一眼,煞魔子便心知来人是友非敌。 与之借术法魔元追溯依凭阵中邪神将魔力指引来到此处类似。 眼前人所戴面纱清流氤氲同此阵道氛一脉相承,身份自是呼之欲出。 毕竟,女子可是亲眼见证医者如何在一番运作下左右逢源。 先从中谷大娘处换得药方下卷,再以寻找俏如来为交换条件自冥医杏花君手中取来上卷补全药方。 皇甫霜刃的暗示并不难懂。 一众受苦于亡命水的抗魔义士是最好的谜面。 冥医杏花君的选择也不多。 还珠楼情报网享誉江湖,恰为最佳合作对象。 多方考量下,双方立约同盟,冥医付出半纸药方以作定金。 本意残卷无用,但男子不意间所露讯息,却让杏花君发现并非如此。 意识到诸般防范终作无用,加之研究亡命水解方陷入瓶颈,忖及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的冥医只得选择加入。 加入一道进行人体实验。 至于对象,魔祸临世,家破人亡不过等闲,招募愿者又有何难。 成功的案例虽少,但已足够。 这些人,却是与中原人的穿着打扮迥然不同。 有的蒙头遮面,有的披头散发,有的浑身画满了古怪的刺青图腾,体魄雄壮,力大无穷。 非但穿着不同,连相貌也都怪异非常。 有的金发碧眼,有的唇厚肤黑,还有一些女子生的肌肤赛雪。 当中一人,手持一柄开山巨斧,赤裸着魁梧的上身,隆起的肌肉如磐石般不可动摇,身形更是高的惊人,八尺有余,披头散发,势若狮虎,一瞪眼,便有不少魔兵被骇的心胆俱裂。 此人打着一双赤脚,但凡巨斧一挥一抡,苦苦支撑的一众修罗士卒,就跟纸糊的一样,刀兵齐摧,身子不是被拦腰斩断,便是被斧脊砸作漫天血泥,一身惨烈气机犹如人形凶兽,挡者披靡。 不光如此,对方竟还身负绝强的横练奇技,刀剑加身,居然连个印子都没有,像是砍在金铁之上, 还有个女子,使的乃是一对弯月刃,身形奇快,刀法辛辣诡谲,变化之间,竟能分出五六条残影,让人虚实难辨。 刀光一闪,便有三四魔扼喉倒地。 其余高手更是不计其数,且武功路上多与中原不同,足有百余之数。 但仅那八尺巨汉,已是令修罗兵将束手束脚,死伤惨重。 结局似乎早已注定,修罗士卒且战且退,留下了一地的尸首。 容貌虽改,但铭心血仇犹原永志难忘,绵延的恨火足将生命灼烧,超脱恶质的灵魂。 魔世造杀之祸,正式由此而偿。 就在幻幽冰剑现身刹那。 另一道水蓝布袍、绒羽披肩,束发高尾的人影完成交接工作,乍然冲出,利落奔向战场。 东方秋雨 ——另一抗魔组织留命百里之首脑,不想其也是由还珠楼一手扶植。 情报中所提的熟悉打扮映入眼帘,煞魔子心中一沉,蓦然裹紧肩头点缀黑石的宽厚披风。 旋即又闻婉约冷调揭开立名真相: “魔世破封,净空灵界方圆三百里。” 他们的亲眷,挚友悉数沦亡在魔祸当中,心死者存活的最后意义,便是将恶魔一同拉入无间。 动容于这份真情的医者自然不吝援手,为其一争复仇契机。 当下是最合适的时间点, 因为再往后—— 俏如来回归,为魔世格局计,出于对沉沦海彼岸威胁的考量,会表示希望保全修罗国度实力。 届时只会为报仇平添变数。 至于所谓沉沦海之约,洞悉尔后发展的异世之灵自是明了其空谈本质。 这点皇甫霜刃知情,梁皇无忌并不知情。 所以前者不会为此自缚手脚,至于后者则由此发下诺言—— 【“答应我,你绝不轻言牺牲。” “活下去,然后,我们一同面对来自沉沦海彼端的威胁。”】 师兄壮语历历在耳。 于是煞魔子眉头一蹙,指尖轻握,慢慢缩紧掌心独角骷髅首,妖异莹绿的咒术异芒一点点向外散发。 几在同时,女杀手美目冷寒,幻幽剑一声呛然清鸣,一剑如碧水横空。 碧水如泓消解催发咒言,径自点向煞魔子手上法器。 修罗国度总有一种魔力,让因情背离者为之甘心付出。 荡神灭长啸一声,声势怒绝。 他右臂抬起,那满布生硬厚茧,像是生铁浇铸的粗豪铁手,赫然以摧山撼岳之势厉推而出。 这面凶掌侧袭,那厢又是古铜重刀穿风而至。 “八荒灾焰!” 炼狱尊焰刃刻地留痕,如龙吞吐的狂烈刀气排列有序,不见分毫乱象。 火圈如环包围向内飞快收缩。 龙吟凶恶,魔掌狠厉。 虽是腹背受敌,邪魔猖狂,却是难掩术者风采,清辉炽盛! 以一敌二浑然不惧,双分身影叠合,皇甫霜刃反手拂尘轻挥,移气化极强纳滚滚紫雾于无。 一式先退阿鼻。 下一刻,左袖银丝拂尘收拢回纳,右掌昆吾剑锋写意挪转。 回鸿十字引卷荡烈焰,朱红赤影层染出水苍龙。 浩劫剑法·幽火长燃 四方剑流悉付夜龙一炬,纵横交错笔直如泻分袭逼取双尊。 阿鼻尊沉声一喝,鼓起体内魔气形成紫芒护身气墙,意欲将对手隔绝在外,紫芒赤染相抵消解。 气墙剑流同灭旦夕,有山海异兽须臾凝实,此为拢袖收束混元尘时,皇甫霜刃覆手所留之招。 移气化极·地火燃犀 术武合一赞道功,荡神灭这边此时此刻恰成双牛抵角较力之局。 皇甫霜刃趁隙抢进,步拟灵梭飞逐,瞬攻炼狱尊。 剑光疾掠,后头还缀着一条清绝墨影,缥缈出尘,袍袖翻飞。 一剑,宛如将周遭光明悉数收敛了过来,皇甫霜刃身形斜飞,似那壁画上作飞天之势的天人。 天外忽见漫天黄符飘飞,一口浩劫之剑凭空凌斩而下,斩向甫接术剑回气未及的炽阎天。 幽灵魔刀威势赫赫,戮世摩罗借王骨守身强受一击,双足入地卸劲转向。 乱石碎屑崩飞如雨,人已借力速退护在下属身前。 剑甲交接—— 黄钟大吕般的沉重铿响回荡方圆。 逆神邪刃就地反撩,化作一道青黑闪电,循着一道曲直不定的古怪轨迹凌空上截,转眼将及术者咽喉。 左逢冷锋破空取命; 右遇热刀无声扣魂。 功行圆满的炼狱尊擎武向天,至极邪焰凝聚繁复刀锋,滔天洪炎逆冲爆散,如笼覆罩眼前大敌。 奇招无功而返,又面生死险关的皇甫霜刃借力反震回空,回飞卸劲于无处再生新力让过阔剑逆神。 袖一动拂尘在握,十指负背江山易手,术者双兵互变倒行逆施。 拂尘怒甩,风揽荷叶推化阴阳两仪带偏冷锋三分,缠斗逆神。 混元尘本为术器,材质坚韧不比刀剑,两相比较更存属性之克。 以己之弱,敌彼之强。 无疑难取上风。 所以皇甫霜刃择用百代昆吾应对,剑上寒光泛若秋水白霜。 深湛锐芒式挟清圣道威,聚化剑丝成线绞灭怒腾恶火。 剑抵刀,尘斗剑。 觑得眼前人双臂遭制,修罗帝王空闲单手一抬,奇门再运。 热浪澎湃袭来,仿若置身燎原火海之中,术者只觉空气滚烫,发丝都散出一股焦糊味。 戮世摩罗加催幻魔功体,暗殛邪焰全力而作,灼热掌力凌厉破空,入目但见一柄泛着凄艳血芒的刀,腥红惹眼。 电光火石间扫入的刀锋接过东瀛上式,沉然力道撼动修罗帝王掌心,重击劈散冲荡热浪。 凶掌倏握,荡神灭拧动黑煞魔气成鞭抽散地火燃犀。 空拳骤开,阿鼻尊扬起左手自身前虚画一圆,纳气机于掌,朝皇甫霜刃后心遥遥一推。 厉掌生威,仇极恨极,气机所笼,极目所见,悉为森然魔气弥漫。 半空邪雷霹雳炸响,又来赦魔灭焰燎灼紫意泼天,幻化成一片赤霞。 气劲内力暴冲,如惊涛对激浪,一时间狂风陡起,山石草木无不被余劲波及,惊爆四起,纷纷炸裂。 穿云裂响中,又闻一声惊异。 “嗯?!” 余烟散却,但见一人宽袍大领,横拦阿鼻前路。 那人身量高大,面容清俊,眉心一点殷红朱砂痣,显得格外和善纯良,立在山林间,恍若仙神中人一般, 此为梁皇道身。 极端交手,险中求胜。 眼见皇甫霜刃左右互搏,单人两分独对双尊气态的梁皇无忌脑思清明,心下更生领悟。 为谋胜邪功成,道者竭力一试,灵台乍现昊光冲斗,混元生变两极现,久练心法终归战中功成。 【无心无我,不思量,不分别,不执着,人无我,法无我,自无我,他无我,一切成空。】 真诀要意无碍心头,扫去灵台蒙昧,修臻圆融的梁皇无忌一双道眼澄澈分明,再无谓魔罗本性。 不忘来路,恪谨自求,亦神亦魔,是谓—— “神魔皆我!” 梁皇轻喝一声,魔世密招倏然脱手:“咒术·无赦之风!” 不见血腥魔息,反增空渺清气,远逸之气真力十足,真灵四荡间,压过山林逆风,风卷叶旋强扫袭向荡神灭。 第十六章 天衣无缝(3.9k 1\/2) 术合掌势绵密无漏,气凝刀风径袭阿鼻尊,岂料魔者见状,心下气怒更增:“这便是你忘却国家,抛弃血脉修行的成果吗?” 言罢,他当下沉纳魔息,两肘微抬,右拳左掌紫芒暴涨,直击横推,一快一慢的打了出去,笼身浮叶尽化齑粉。 戮影残心 戮力屠心,捕风捉影,荡神灭一记无风劈空掌遥遥击出,转眼掌劲已与那气刀相遇,轰然巨爆声响彻山林。 梁皇目色不动,踏步进身。 身形微侧,袍袖挥处,手掌从袖底穿出,五指握紧,拳锋破空就像是变成了最尖锐的利刃。 “大地之怒。” 沉声不动凝如山,紫衣道身出掌发拳,势道极慢,但每一招之出,仍是带着虎虎掌风,足见柔中蓄刚,劲力非同小可。 语音甫毕,他双手已发了七招,端的是快速无伦。 强掌压逼在前,阿鼻尊沉肩回臂,倒退数尺,左封右挡应式自如,在这一瞬之间,双手也已还了七招。 碎骨残躯 旁者只感耳膜嗡鸣,就听“嗤嗤嗤”,无穷爪风带出一种布帛撕裂的异响,爪影布空。 荡神灭一双手刀剑难伤,水火不侵,此刻五指内扣之下,竟是化作一门极为可怖的爪功。 指上劲力吞吐,一抓之下,金石生孔,血肉成泥。 所幸道身颇通借势奥妙,立足阵中气合山川,举手引动咒术余威。 奇门五转运化圣灵之风,掌影飘飘,快捷无伦,又若千山重叠,层层应对碎骨霸道。 双人四掌交拍,铮的一响,铮铮然如金铁相击。 这面梁皇无忌化出道身,激怒最暴躁的荡神灭,强招连出,一招狠过一招,一时间竟是旗鼓相当。 那厢掌刀相接,沉然力道撼动修罗帝王掌心,皇甫霜刃拂尘回拢并不平白多作纠缠。 逆神掣肘乍消,戮世摩罗反应不及,人已似飞鸟般倒滑出去,双足于黄土上拖出了两条长长的沙纹。 须臾先退一敌的术者单腿支地,金鸡独立既稳且定,余足鞭起,弓弦劲发降魔踢斗。 刺耳风啸声中,倏见一条匹练腿影凌空蹴扫,快如闪电,劲风呜咽击偏重黎刀锋,解去刀剑对峙局面。 皇甫霜刃再一拧身—— 身形化烟纵步穿云。 清墨烟岚缥缈无常,无形无相,然又恍若跗骨之蛆般如影随形赶上,配合无间急缠戮世摩罗。 恍若对敌手更易早有准备,邪神将见状刀路倏变,惊世一刀迅疾由横改竖,刀光有如匹练,朝着炼狱尊天灵力劈而下。 刀还未落,炽阎天便已生出一种皮开肉绽的错觉,五指再一攥紧,转腕横刀封架回挡。 冷寒刀光,迫人眉睫。 邪神将以上攻下,双刀相遇的同时,似雷火交击,响起刺耳嗡鸣,锋刃之间,竟爆发出灼目火星。 双方虎口都是隐隐发痛,知道对方力大,各自向后跃开,双刀骤分复接,是二者不约而同地突然间欺近彼此。 冷刀焰刃齐发,又是金铁交鸣的一声大响。 几合须臾而过,月色笼罩之下,龙骨冷刀化成一道血虹,古铜焰刃幻作一条赤光,双刀随身而走,翻飞无影,急转如电。 互彼纠缠,越斗越是激烈,两魔均是攻多守少。 再拆数十招,邪神将、炼狱尊力气丝毫不衰,反而精神弥长。 两魔跳荡纵跃,恍若两条你来我往厮杀不休的恶蛟一般。 两臂展开,刀光像是化作一扇刀轮,刀光一过,地上,竟无声的分出一条条细长的刀痕,没入尘埃,钩挑如画。 鏖战间,血虹赤光将月华逼得也暗了下来。 虽难见其踪,然刀刃争锋碰撞之声已是震的周围树叶簌簌飘动不停,令得闻者气血隐隐翻腾。 昏暗中,复听一声寒人心魄的清冷剑鸣奏响。 却说皇甫霜刃身去如烟横,转眼来到修罗帝王面前,混元尘起处,径直向他颈口缠了过去。 戮世摩罗疾横邪刃,斗地点出,迳刺来人右腕神门。 这应变承自先帝,本是魔杖征伐的枪路,以逆神代施别见轻灵飘逸。 术者单臂一抖妙运太公钓鱼,欲凭敌手自身之力夺其兵刃。 劲透臂、臂达腕,银丝倒转,已卷住了逆神锋尖。 借力使力,拂尘上的千万缕银丝将邪刃所附真力尽数借了过来。 太公钓鱼,愿者上钓。 修罗帝王左手剧震,险些把持不住,危急中乘势跃起,身子在空中斜斜窜过,才将对方一拂的巧劲卸开。 心知足未着地空门大显,戮世摩罗抬手再凝万劫魔炎,气劲势如烈焰狂涛,方欲离掌击出。 强招将发未发,蓦闻剑作龙吟,清脆悦耳。 百代昆吾神锋一转,虹光陡亮,剑拟出岫白云翻涌如潮,幻魔邪功竟为云浪销蚀。 剑抵浑雄厉掌,辐散气劲若排波漾开,皇甫霜刃右手挥扬,银丝束拢绷直如棍,坚逾铁石的尘尾反客为主,直扫逆神。 甫一落地便逢来招,修罗帝王当即邪刃平抹,式挟风声钟鼓齐鸣,横格走撩,断金切玉般斩向混元尘七寸要处。 殊料,拂尘运使别出机杼。 双兵将接刹那,三千银丝顿分,演化奇象玄奥,沧浪万顷散力归无,惊涛骇浪击楫中流。 怒冲激流出其不意下刷开逆神剑锋,疾风劲力,便似数位高手的掌风并力齐施一般。 一时间,戮世摩罗难于站稳,左摇右晃险险跌出,忙使千斤坠立定身形。 气沉下盘,牢牢站住,时刻稍久又是五招拆过,剑气如虹四射,只将虚空切割成无数块,其声诡异,水波激荡,惊响不绝。 有赖王骨傍身容错颇高的修罗帝王于同剑潮尘浪的斗争中,渐渐悟到了凝气用力的法门,在术者凌厉无伦的攻势之间,偶然己能乘隙还招。 小空天资本高,更于焉悟得了许多顺刺、逆击、横削、倒劈的剑理。 再一次昆吾划光掠耳,动荡护身气甲浮变,戮世摩罗挥刃应招已不似先前那般沉重,击刺挥掠,渐感得心应手。 反观皇甫霜刃一面左右开弓同修罗帝王搏斗,攻防未曾稍减;一面持握拂尘五指屈展拨弄不休,倒像在凝思测算剑招的去势回路。 此间岱宗如何别见深思图谋,苗北王府当中又闻心机交锋。 赤羽履足中土,誓言一偿前恩。 未开的金面折扇略一定胸,西剑流军师语调无波又若弦外有音: “那盘棋胜负未分,苗王的大礼,吾等却已收下——” 言及此,话音若有似无微妙一顿,深瞳精芒转瞬即逝,赤羽信之介昂然反问一声: “这份情,不该还吗?” “所以,赤羽军师欲还这份的人情?”北竞王语调稍疑。 “有恩报恩,向来是赤羽信之介的作风。” “嗯……”意味深长沉吟一声,眼眸微阖再开,竞日孤鸣状若苦恼道,“这句话似乎犹有弦外之音。” 西剑流军师倒似有些不解其意地问:“有何弦外之音?”助王者一统苗疆分明是天大诚意才对。 “有恩报恩的下一句是什么,”委婉提示被忽略的北竞王选择直言不讳,“弦外之音便是什么。” 闻言,赤羽信之介难辨情绪地轻咦一声:“哦~” 接着他朗眉一挑,仿佛正中下怀一般接着问:“苗王担忧这句话,是自认对西剑流有所亏欠?” 狐疑尾音落定,西剑流军师折扇遥指御座勋贵,当下场间风向若受牵连登时一改,牵连殿上气氛骤转诡谲。 这是图穷匕见的意思了…… “哈!”心道失算的北竞王轻笑一声缓解剑拔弩张的肃杀氛围,“赤羽军师依然如此咄咄逼人。” 落入对方语言陷阱但没有关系,因为小王还能忍,何况——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去看,孤王对西剑流都是恩大于仇。” “或者是来不及有仇。” 赤羽信之介步步紧逼,完全不打算跟着对方思路走。 暗讽没有关系,早已习惯那人明嘲风格的竞日孤鸣对此只是微微侧目: “嗯?” “比如——” 折扇轻击敲入掌心,西剑流军师目光灼灼,出口言辞更见惊心动魄。 “赝品魔之甲中,藏有什么弱点之类。” 更或许,这弱点就存在于魔之甲本身,不过赝品不比真品有王骨灵能加持因而相形见绌而已 “王骨难以摧毁,就算化为八刀八剑,本质仍存,才会重新回归成为魔之甲。护世之兵除了诛魔,另一个用意是消灭王骨,彻底毁灭伏羲深渊的开启条件。” 苗疆极东·锋海,静室当中。 两名绝代铸手开启一场几可决定存世王骨未来命运的话题。 “就因为王骨难以消灭,用王骨破坏王骨才是正确的方向。” 锻神锋羽扇轻摇,自信开口。 身为铸者的锋海主人从不认为会有铸术解决不了的对象,一切端看是否能可有的放矢而已。 这是通病,废苍生也有。 不过被前钜子狠狠上过一课的锈剑显然更为稳健,因此他眼皮一掀,质疑道:“你成功过?” 锈剑·废苍生是一名身着绒毛坎肩白缎长袍眉心深锁的男子,盘结作髻的棕灰发丝横过刘海别衬硬朗五官,显得尤为冷僻孤傲。 这是在陌生人看来,至于面前宿敌显然是个例外。 “再过三天,这项物品就要送离。” 对眼前人挑衅言辞不置可否的锻神锋表示眼前人躬逢其盛,有幸一睹锋海神铸。 说着,他羽扇虚抬,掌风掀开桌上沉凝木匣:“在那之前,让你一睹锋海锻家的本事。” 木匣启,寒光生。 慑目寒芒映入泠然眼眸,饶是铸业深广若废苍生,一时也不由有些惊疑不定:“这……这是?!”惊异于锋海手段,迟疑于此物用途。 “正是。” 再一抚扇掩去匣中物真貌,锋海主人显然很满意宿敌失态表情。 诚然,此物无论以材质角度论,还是由铸造要求方面考量,均可谓是严苛至极。 不过一为其主相求,二则友人来信,报酬丰厚令人心动加之铸者本身有意突破,因而最终仍是历久功成。 初时讶然过后,很快复又调平心境的锈剑冷静发问: “这项物品,你要送至何处?” “与你无关。” “你不讲我也能猜到一二。” 眼前人避而不答,废苍生亦不多做纠缠,轻刺一声揭过此节。 “将材质加工成为成品,这已经脱离了铸造的思考范畴,锻家果然有过人之处。” 不难听出对方话中挽尊意味,羽扇掩唇似笑非笑,锻神锋莞尔道:“我将这当成是称赞,欣然接受。” 瞥了眼锋海主人,锈剑哂道:“除此之外,锻家还有其他的作品吗?” 倘若不以王骨作材,锋海还有令人惊艳的造物吗? 心中惊叹不表于外,言辞犹原针锋相对—— 毕竟,若是材质重要,为何锻家迟迟超越不了墨狂? “当然!”挑衅滋味十足的话语入耳,嘴角微勾牵起危险弧度,锻神锋邈然回应出声。 与此同时,中原·胜邪封盾外 戮世摩罗气运丹田,力贯左臂,挺剑直刺,沉猛逆神旋进穿透银波迷离,直点菡萏盛放下的花蕊。 剑尖抵住拂尘柄格令之难生新变。 浑然根基撑起护体真气,再有王骨所化神异宝甲护身,修罗帝王防范全无疏漏,内元饱运,催动绝式上手。 左臂挺剑,右掌铁手豁然筋络贲张,血肉赤红转黑,像是变大一倍,掌心对着术者隔空一印,一只虚凝的巨大手印凭空自其掌下浮出,倾力一掌。 幻魔决·灭绝天地 察觉骇然劲风袭来,擎握混元尘之五指陡定,皇甫霜刃左手掌间三尺青锋陡凝,剑光凝敛如一,只在对方出掌顷刻,剑尖已抵其掌心。 霎时,一道澈寒入骨,沁人心肺的青光照眼,碧幽如水,仿佛是一场未完的梦,清清淡淡,如梦似幻。 第十七章 蓄威贯甲(4.6k 2\/2) 剑气纵横摧枯拉朽劈散掌劲,引动早先妖魔两大王骨交击所留灵能为用,吞吐寒芒倏凝如线,凝于剑尖之上。 阔约四指的锐芒缠缚剑锋,铸就蓄威贯甲之影刃。 浩劫剑法·浩劫天祸 皇甫霜刃翻腕一转,掌下剑器,径自提溜一旋,影刃微探。 此时此刻,虽有魔之甲傍身,戮世摩罗仍觉性命失控、难能接受的强烈挫败萦绕心头,掌心猝然破开一点血口。 剑锋将透,修罗帝王心下大骇,足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趁势倒踩莲花让出半步,这才站稳,怎料这一下恰好踏了八门生位。 他无意踏了这一步,居然抢后退开数尺,恰恰避过绝剑来势。 戮世摩罗心中一喜,蓦得想起存于东瀛魔神记忆中的一门轻功来。 修罗帝王足履再转,固生势行杜位,身形犹似燕子穿帘一般,离地尺许,平平掠过,刚好擦过百代昆吾数寸。 依凭此地局势所布大阵终究以东瀛异术为基,同炎魔幻十郎结合阴阳学理所创步法恰是天合之巧。 阴阳相成,圆于外者为阳,方于中者为阴,圆而动者为天,方而静者为地,天地阴阳,方圆动静。 变化方位暗合八门玄机的步法如今使来,端得是丝丝入扣,若合符节。 再一步踏出,缩地成寸的戮世摩罗赫然欺至梁皇道身背后三尺,逆神扬落雪花盖顶。 月影银涛飘散,暗中藏杀,拂尘倒飞,银丝鼓劲挺直,就似一柄花枪般向炽阎天背门剌去。 此为术者借机施招意在围魏救赵。 拂尘丝虽为柔软之物,但藉着一股巧劲,所指处又是要害大穴,这一剌之势却也颇为厉害。 血光火镰又是硬拼一记,猛然间震天一声大响又是各自震撼。 沉元吐纳方欲再进的炽阎天兵刃尚未举起,忽觉后心风声峻急,有物飞掷而至,知道有人暗算。 料得来物凶险的炼狱尊没奈何,只得回身应招。 护灵之刃、却邪之盾。 以云为守,以虹为攻! 见状心下有数的邪神将亦不多作进逼,未有丝毫停顿的他足一踏地,脚下碎石飞散,寸寸碎裂,多了两个凹陷脚印,黑红衣衫似装填着狂风,整个人如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拖着腾空倒跃数丈,返身便往化体所在赶去。 以守为攻,以攻换守! 一掌劈出又见帝尊入场配合,阿鼻尊眉一凛,呼的再起一掌,双掌似排浪,一掌盖过一掌。 重重掌劲如大江大浪,排山倒海,涌向梁皇,一时间黄沙激荡。 凌厉的气劲交织,将地面尘土松针纵横分割。 空中的飘蓬枝叶突兀间变化为一道道尖锐的利剑,发出令人不堪忍受的激烈尖啸扑面而至,令人心中油然生出难以抵御的感觉。 前逢凶掌,后有狠剑,进退无路的道者临危犹原不惧。 一身紫衣长服随风摇曳,双足挺立犹如钉在地下,凝如山岳,左臂横在胸前,右掌翻举向天,真灵道印自足下浮现,升转明灭奥妙无方。 “天地逆轮!” 道力运邪招,不见丝毫违和,反而给人一种奇特的圆润与特殊。 梁皇一掌分流,两股力道一向外铄、一往内收,形成一个急转如星云般的漩涡,将无数道枝叶所化的利剑击成粉碎。 蕴藏沛然道威的邪轮独承掌剑雄劲,虽是一时守身无漏,然而此身毕竟底力有限。 月影浮动间,道者身形好比风中残烛,旦夕已见虚幻。 就在此时,又闻刀声铮然,烈火辟道铺开雄途,遥指逼取荡神灭,极端一击震退魔者。 分散邪火余劲悉数反纳归身,道邪双元融洽缔合,神魔皆我变转相生,邪神将再传一气支持。 生力入体兼距离补足,半身入虚之道体霍然凝实不少。 见状,修罗帝王立知术者抢攻拉开战线原因—— 明了双身同化终究有其局限…… 恰逢戮世摩罗思忖间动静转迟,邪神将已然赶上,单手抬掌鲜红欲滴,连松间明月都像是要染成红色。 他忽然一弹指。 弹出的却不是什么指风,更不是指劲,而是一滴血,一滴鲜红剔透的血,被他自指肚中逼出,“嗖”的飞了来。 乌红可怖的血滴若受一缕无形丝线牵引,溅离魔罗血手,无声无息的横击出去,疾取修罗帝王。 急抽心神的戮世摩罗闪身便躲。 怎想血滴半行竟是轰然一爆,红水赤砂有如活物一般,缠绕包围修罗帝王,紧接着,四散溢流化作一张浓稠血幕,将人牢牢困在当中。 魔裳毁血阙 血幕遮空,经纬纵横,更是如渊似海包纳万千。 绝杀凶招转作掣肘为用,兔起鹘落间制住戮世摩罗行动。 邪神将当下发声长啸,右袖左刀,鼓起一阵疾风,袖中隐藏铁掌,疾往阿鼻尊扑去,狂风骤雨般攻向荡神灭。 这面梁皇左掌扬起连劈五记,以内劲双封阿鼻尊退路,跟着右掌点出,直趋敌手肩井。 那厢幽灵魔刀斜里斩出,势挟劲风,凌厉狠辣削向荡神灭中路。 魔躯道身异体同心,拆了十余招,荡神灭已被梁皇无忌刀中夹掌的紧迫攻势困在一隅,眼看岌岌可危。 看回另处战场,炼狱尊拧腰回身,左臂焰刃挥将,带着一道赤光。 古铜重刀极有分量,他一出手,赤光便生,可见其膂力之强、手法之快。 焰刃将触银丝刹那,乾轴一动任西东,却见混元尘曲直如意,当空侧转,回旋让过云龙刀势。 此刻皇甫霜刃已然近前。 将百代昆吾交付右手的他恍若闲庭信步般轻灵的如同穿花蝴蝶于林地落叶间提剑腾挪跃动。 一息瞬过,术者转腕式走青龙探海,青芒闪烁剑光已如银河飞瀑直泄。 百代昆吾斜上反下捉准骨骼空隙,穿锁骨疾刺心腔。 极端凶险入目,炽阎天虽惊不乱,右掌探握擎出刀柄正中,再一发力,双手左右交叉反令铁锁横江,重黎后发先至当胸一格。 刀背剑尖相碰一撞,一股大力激荡将袭术者虎口,持剑的人单手倏松,前按后提,如泓秋水绕腕激飞抛空,昆吾剑翻着筋斗舞成个银色光圈向天,三环套月化消雄劲。 哪知炼狱尊不等焰刃势头转老,手腕使劲,重黎的横挥之势斗然间变为直挺,当即平胸斩向皇甫霜刃。 以如此沉重兵刃,使如此刚狠招数,竟能半途急遽转向,这一下着实出人意表。 总算男子武功高强,百忙中一个绕步向左,云手上探又是混元尘落入指掌,单臂再抖银丝张布。 炽阎天不理敌招如何,古铜重刀平斩带着一股炽烈的热气,向皇甫霜刃直逼过去,须臾将近男子胸坎气门。 个性沉稳且久经沙场,自是不难窥出术剑奥妙,虽是难解其理,但这无碍炼狱尊改变对敌战法—— 霸道刚劲的火属真元内敛,意在令敌无力可借。 心下讶异魔者应变,皇甫霜刃略一凝神,足下倒转七星再退数步,拂尘急甩天绅倒悬,已然缠住百代昆吾剑柄。 青锋调转下出,剑稍银丝拟作天蝮之屈,一记定阳针好比惊蛰探尾,径刺炽阎天额前神庭,逼人剑气迫眼生疼。 眼前人认穴竟如此精确,炼狱尊不由得吃了一惊,双掌前松后按,焰刃当即竖起,刀尖向天羝羊触藩,格开龙蛇之蛰。 拂尘趁机回拉昆吾走低知音弦断。 烈掌得势挺动重黎挥舞悲歌击筑。 昆吾剑,动得又神又轻,轻得抛掷死生;重黎刀,挥得又快又沉,沉得不屑一命。 “烈焰掌!” 一声怒喝,炽阎天奋力出手,空气中立时弥漫起一股灼烫火劲,热浪滚滚,自其掌心催发。 抛却广度但求精准,燎原恶火冲向混元尘。 忽来一缕清风,又仿佛在男子背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的拉扯,术者竟轻飘飘的向后让出三尺。 巧借风送紫霞避开赤火,炎流无功落空刹那,复闻铮鏦数声。 银白丝绦卷住剑柄倏地向前一送,力透剑尖,刃直如矢向炼狱尊当胸刺去,如枪似剑的招路拓展攻距。 这一式魁星点元皇甫霜刃又是出其不意,炽阎天急忙横刀自上向下急斩,金锁坠地封挡来招。 重足踏上一步,便待抢攻,炼狱尊心想他以拂尘使剑,剑上力道虚浮,只要刀剑交击,还不将他长剑击下地来。 皇甫霜刃单手隔物传劲操纵典雅古剑,始终翻腾飞舞,飘忽来去,东刺西击,不与古铜重刀强碰。 剑影倏然双分,术者抖腕挥尘递锋,易虚转实避过重黎仍自落向魔者胸膛。焰刃翻转向上挺举,变招改行关平献印架住阴阳宝扇,旋即刀身微斜、刃口陡横,炽阎天左手倏出,一记凤凰旋窝扫向混元尘。 皇甫霜刃忽地收转三千银丝,此时拂尘势道已完,百炼钢赫化绕指柔,刚柔互易别见轻灵翔动让开重黎同时,百代昆吾点向炼狱尊腕心神门。 余掌负背指诀变幻,不住掐印法华闪烁,见证另一场无声较力,不着半点痕迹的战事,然而更是凶险万分。 暂困血幕当中的修罗帝王到底颖悟绝伦,心知敌手配合无间,即便转入消耗战,己方亦难言稳操胜券。 想通此节,他反而不急于破幕而出了,再一转念,思及试探所见此阵于奇异步法之加成,青年慧眼一转,心下有了计较。 幻灵诀·封神噬灵 心念把定,戮世摩罗双目微阖,纯运幻魔根基勾连八门真力。 旋即一种莫名波动扩散而出,在虚空中缓缓蔓延,然后在整个阵图中四处游弋。 接连六十四道波纹回荡,遍布两仪大阵当中的玄妙法禁总归被激起一丝共鸣。 这是在皇甫霜刃持以灵法削减逆反之能的结果,术者是最先发现戮世摩罗暗手之人。 隔空较劲不难发现道力来由,修罗帝王不动声色瞥了眼男子背影,这才惊觉周身血幕已破。 沉冷视线扫过梁皇无忌背影,但见梁皇动作滞涩一瞬,戮世摩罗心道: ‘他也发现了么?’ 同样勾连阵势以为底力支持的道身无疑对内中法禁变化十分敏感。 “嗯!” 宛若察觉异状般地一声沉吟,邪神将目光倏凝,掌下攻防乍减。 阿鼻尊寻隙反击,苦守偌久只为以静制动,犹如一张弓拉得满满地,张机待发,此刻涵劲蓄势蕴力陡吐,实为宣泄满腔愤懑。 觑得个中机巧关系,暗忖机不可失的修罗帝王当即挥动逆神,直欲发招襄助,岂料又来剑气横生索命。 面对炼狱尊掌起刀升,围开杀生之墙,极端掩杀,加之感应有异,皇甫霜刃亦不强撄其锋。 青锋圈转朗月无云,卸去烈焰强劲,再一借力扬袖解尘,百代昆吾磊然上手,男子踏步返身,身若飞燕去来欺近戮世摩罗,抬手招落峻岭横空。 剑走轻灵,招断意连,绵绵不绝,当真是闲雅潇洒,翰逸神飞,大有晋人乌衣子弟裙屐风流之态。 青锋照眼,修罗帝王心思顿凛,殃云掩日守身冷对,雄浑真元一气灌注剑身,蓄势逆行而出。 孰知来招去势奇疾而收剑极快,皇甫霜刃乱中稳然抽退,牵制之策已成。 被能可破甲的术者带走泰半心神的戮世摩罗再无余力突袭梁皇无忌。 惊涛裂岸一掌,化作一团隔空而发的掌劲袭至面前,虚空生电,隐隐透着股紫意,如被紫色颜料渲染过似的。 紫芒触目,邪神将把肩一晃,收回道身,双极贯通归一,辅以阵式加持,助涨极威更盛 “破元邪印。” 梁皇无忌周身黑气急窜,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向外推去。 一道凶煞狠绝且透着森罗魔息的邪异真气悍然离手击出。 雷霆过掌瞬令双魔齐退数丈开外。 道者借势会合灵友,无需多言,深知当下境况的他们对视一眼,已是各自了然。 “极招!”逆神定地,戮世摩罗轻吐意外二字,其余双尊伊始尚不解其意,怎料—— “神魔皆我·混元双极——” 骈指魔血祭幽灵,梁皇无忌擎刀提元,霎时地裂三尺,一股鬼神惊怕之气无由而生,浑浑掩蔽了皓月清辉。 “魔断神回灭千虹。” “孤舟风意隐苍云。” 拂尘挂肩兼容异力,昆吾剑锋倏然影化七重,皇甫霜刃借云影流深包罗风火残劲,剑之卸劲以柔化形,有风拂动此间无数漩涡,湛然青光似水激星坠。 “修罗夜炼·天地一叹。” 幻魔功体用作动摇阵基之用,逆神所附黑暗力量却已沸腾宣泄,修罗帝王加催邪元首运帝鬼真传,浑然邪流无穷无尽,尽付凶暴一击, “十八地灭!” 厉招凶戾摧命,阿鼻尊单掌向天,刹那间,四下鬼影幢幢,环响凄厉尖嚎,仿若山中幽鬼勾人心魂。 “八荒狼烟十方原。” 厉声冷漠沉稳,掌势助刀威,身随三路野火,焦灼的魔息,近将大片土地化作烬土,热烫的焚风,几可摧残一切草木生机。 刀、剑、掌,五股骇人雄劲,在密林当中轰然爆发。 气势毁天灭地,爆响震惊方圆。 毁灭雄力却未伤及四周景物,乃是将一丝一毫真气,都化作取胜之能,各朝对手要害而去。 极招互换,梁皇无忌与戮世摩罗不一而同,抢在前头承受直面悍威冲击。 然因战线长短有异,结果自然有所区别。 修罗国度一方三人位置各异,首尾难全下,戮世摩罗只得选择优先保全伤势较为沉重的荡神灭。 于是在乱流窜腾不息,山石尘沙掩目之下,骤闻一声凄厉痛呼,炽阎天受伤匪浅。 良久之后,尘埃未落,变故陡升。 现场忽来索命铃音激荡心神,摄魂夺魄,犹似巫峡猿啼、子夜鬼哭,极尽惨厉凄切。 曲音寂寥未歇,又闻诗号歌咏—— “闼婆曼姿,了却病苦短事;食香谁主,喟叹长生不如。” 相仿的诗号,略异的诗韵,三尊一点红——曼邪音到了。 第十八章 神醉梦迷 凄切哀调极尽酸楚激越,梁皇无忌但觉每一音都同他心跳相一致,魂铃响一声,他心一跳。 辨出铃音来历,道者心下大感意外:“怎会?” 虽说借大阵玄妙早已察觉闼婆尊到来,但其破阵入局之速仍是远超梁皇无忌预料。 来不及细思,铃音越快,道者心跳也逐渐加剧,他只感胸口怦怦而动,极不舒畅。 再听少时,一颗心似乎要跳出胸腔般,诡声阵阵冲击脏腑,诱发梁皇无忌内伤渐难压抑。 然愈是痛楚愈是清醒,再一转念,道者陡然惊觉此音除却能可扰动内伤外,对皇甫霜刃同样存在相当克制。 一念方生,场间骤起古怪嗡鸣,破空穿云,势如轰雷,激荡得众人耳膜几欲裂开,变生肘腋还在诗号响起之前。 随之而来的是一团可怕乌芒,这一着不但快如闪电,更是来得无声无息。 在铃声掩饰当中,愈是高手,那种武者的直觉更会受到极端的扰乱而降低,直袭皇甫霜刃胸膛,清绝墨影却似浑然未觉。 原本就算失去视觉,绝代高手凭借感知,通过杀气流向判断对手的位置,但倘若听觉遭制,更有术法拨乱灵能运行呢? 明了灵友沉疴,个性素来以友为先的梁皇无忌察此,犟自咽下喉间因直面五方极招冲击涌上的腥甜。 势一沉转化体内元功,他身形疾掠,顿足间已然翼护在皇甫霜刃面前。 来不及出掌挥刀,道者只来得及转身凝气,临川岳立的背影以为屏障,代挡一击。 “砰!” 只一刹那,环身、肉躯,二者间竟仿似天雷击下,爆出一声巨响,似有雷火迸溅,光耀人眼,声夺人心。 下一刻,山势崩塌,屡遭重击的护体气罩终究臻至极限,不灭魔身登时告破。 勾魂落背,幽灵魔刀无力脱手,梁皇无忌清晰听到自己血肉撕裂、脊骨错断的声音,摧骨裂心之痛灭顶而至。 死死咬牙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体内气劲层层密布,缠绕筋骨减缓伤势。 唇角呕红终究未有昏去,愈趋迷离的意志坚守着最后的执念不散—— 三成功力撑持大阵免于修罗大军解放避免灵友遭围可能。 这一下枝节横生着实出人意料。 高崖上,弦月辨不清面目的黑衣男子不禁凝眉轻咦一声,意外于术者反应之迟钝—— “嗯?” 心下同感讶异,讶异于故友精进的来人皓腕一抬,纤细玉指已然握住回转环身。 那人乃是一中年美妇,面貌秀丽,身材玲珑,右颊红钿彼岸花纹为其平添三分冶艳姿容。 她穿着十分暴露,胸前的丰挺只掩盖了一半,那深深的沟壑清晰可见。 关切目光扫过受创最深的炽阎天,曼邪音问:“炽阎天,你怎样了?”这一问颇有些肆无忌惮的意味在。 毕竟己方有生力量来到,对方则痛失一臂。 但炼狱尊心知双方战力差距远非直观数字这般简单。 因为这两人比想象中更难对付,即便单一而论,他们孤身都已是绝顶高手,纵然是面对先帝那等级数的高手稍有不及但多半亦能全身而退。 最难缠的是他们的联手攻击。 从方才的局势即可看出,若是他们之间没有那种惊人的默契与联系的话,恐怕无论是邪神将还是术者都会受伤。 如此,虽然依然难缠,却决不能将他们迫得这般地步。 然而就是二者的默契使他们每逢凶险的局势都能在须弥之间化险为夷,更能随之发出最为凌厉的反击,反而迫得己方束手束脚。 “注意那个人族,他的剑法能可转换魔力。” 尽管破去二者联手,但炽阎天亦不会轻易放松警惕,提醒一语落下,随即全神自疗伤势,以期调整己身状态不至成为负累。 而炼狱尊口中的人族,皇甫霜刃眼下却恍若无动于衷一般。 伴随着魔血飞溅,洒落的血滴带着能可穿透冰冷伪装的热度,沿着明纹铁面滑落,坠入黄土当中,落入心湖方寸。 魔音未歇,劲风狂卷,整个空间都似有风雨雷霆巨震。 然而在这无限轰鸣的空间中,却突兀的予人一种绝对寂静的感觉—— 天地间如此安静,如此黑暗! 那不是错觉,而是杀气,凝结为实体的最纯粹的杀意! 天地皆无的寂寥当中,只有压抑极端痛楚闷哼声回响。 与之相伴的是金铁划破肌肤的轻嗤,就像是皮革被突然捅破般发出沉闷烦躁的音调。 死寂的黑暗之中只有越来越低的喘息,渐渐的归于平静。 此时此刻,男子真切明了两三师弟甘为大师兄牺牲性命的无悔心情了。 漆黑的瞳孔中带着一种莫名的神色,就像是一团烈火在炙热的燃烧,将所有的一切焚烧殆尽。 皇甫霜刃微垂眼眸,静静的向曼邪音看去。 鹅黄长袖一扬,曼妙身影已然握紧暗金双环,盘龙雕凤栩栩如生兼有锋钩洗练,锯齿其上挽系迷神邪铃,正是魔兵勾魂。 勾魂在掌,闼婆尊有些漫不经心地道:“这是第二战。” 女声有点慵懒,非常闲淡,曼邪音强势接过战局。 话甫落,密林中乍现一道璀璨夺目的冷虹,如长虹贯日,带出可怕震耳的呼啸鸣颤,不偏不倚径取梁皇无忌。 不似早先因极招冲击缘故,功体内气一时紊乱,加之索命铃音扰乱灵能视界难以为继。 调息片刻已无大碍的术者瞬影移形拦在梁皇无忌身前,封住勾魂去路。 右掌青锋剑转如影,碰撞间冷虹当即无功折返而回,空留余劲如风四散。 左手轻挥,混元尘银丝倏张缠缚幽灵魔刀入怀幻去,示意道者专心疗伤。 几在同时,闼婆尊双手持握龙凤双环,环扣掌心,不由分说,已迎上皇甫霜刃手中百代昆吾。 这面举止攻防有度,那厢运起观止法门,这法门纯凭心灵之力,制心止而至体真止,借移魂摄心克敌制胜。 密长羽睫对剪出难言的妩媚,盈盈眼波流转,闪烁出一种冶艳诱人的波光,配合着自身的形象,散发出一种莫名的魅力。 陡然间,眼看已到对手近前,她五指猛地一松,掌心里那对暗金双环,倏忽不见,化作两道金光,携千钧之力,上逼下迫,似雷霆般狠狠轰击向术者胸膛。 皇甫霜刃已在退。 他边退,只将尘剑一横一垂,两声绵长快疾的颤鸣蓦响,打破了这天地间的寂寥,袭身金光已被他劈了出去。 龙凤双环余势不减,飞向一侧,撞在一根合抱高树上,又是两声惊爆,那高大巨木应声拦腰而断。 神锋转竖,青虹赫然化作一缕急电,仿若瞬变间向曼邪音递了一招。 昆吾直撩中路,剑未至,莹白肌肤却已隐隐生寒。 倏然,闼婆尊那纤蛮的腰身一挫,令人心疼一折,像要折断似的,足下步步生莲,偏转避让开来。 她旋即又徐徐地站了起来,腰身美好如昔,并没有折,也没有断,就像猛烈的强风吹袭,柳枝飘曳,但却不折。 而后嗡鸣再来,金光去而复返。 皇甫霜刃头也不回,又往后撤了半步,两道金光险之又险的自他面前飞过,复又被曼邪音收去。 短暂的交手,已是数次险象环生的变化,术者静立不摇,长剑竖于胸前,拂尘横持在手。 五指微动渡过灵息,三千银丝纤若针线,低鸣一声霎时脱柄飞出。 弦丝表面,惊见霞芒流淌其上,如飞针走线,穿行往来快疾如影。 辐射的千百道晶莹剔透的银色丝线,在月影笼罩下,折射出万般光彩,仿佛一时间架起了一道七彩虹桥。 然而在对面的闼婆尊看来,眼前斑驳疏影交叠好比伏羲罗穹,分明勾勒一座丝结堡垒,牢牢将梁皇无忌护在当中。目睹对手战中应变之强加之奇招失效,曼邪音那对终于褪去慵懒神色的酒红色美目眨也不眨地望着眼前人。 黛眉轻蹙,她有些不解地问:“移魂大法竟对你无用?” 高峰上,锐眼读唇窥得战中玄机,稍加参详连通首尾的黑衣人已有所悟,当下有些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 “哈!” 笑声里流露毫不掩饰的讥诮意味。 不同于摄魂铃音借听觉动荡五蕴,同样系以心灵之力制敌的移魂大法更侧重于目光相接,借视觉搅扰敌手心弦。 媚眼抛给瞎子看自是算计落空。 不过个中详情却也无和盘托出的必要,皇甫霜刃轻声道: “老前辈久居魔世,或不知人世武学变化多端,诸家修为,各有所长。” 言下之意,你们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所以—— “汝等,齐上吧!” 邀战言辞入耳,以掌按剑杵地,心知受伤猛兽最是危险的戮世摩罗自不会轻步炎魔后尘。 思及梁皇无忌震惊表现以及闼婆尊的到场,心知干扰法门有效的他一点也不想给对方死战机会, 因为,与其一对一平白给对方兑子可能,倒不若解放修罗士卒合围来得稳操胜券。 心下算计不表于外,修罗帝王当即加催幻魔功体,辅助修罗夜炼转化为用再给地脉施以一击,增添大阵压力。 倒是出乎青年意料,原本该为敌者挑衅话语轻易撩拨,如同斗牛般冲上前定孤枝的荡神灭未有轻举妄动。 冷残目光扫过戮世摩罗受伤手掌,只当这是代挡极招威势所付代价的阿鼻尊眼底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他身形一动,已然来到帝尊面前为之护持,察觉来自身侧的探究目光,荡神灭宛若有些恼羞成怒一般瓮声道:“疗伤!” 恼羞成怒的显然不止阿鼻尊一方。 毕竟,在上了年纪的女人面前讨论年纪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尤其对非常痛恨别人批评自己年纪的曼邪音来说更是如此,对方刻意咬字重读逃不脱闼婆尊双耳。 听出话中撩拨意味,女子绝美的脸上现出一抹怒色,却是气极反笑: “哈,决定了,就留下你这副面具作纪念。” 她虽是疾言厉色说话,但声音如黄莺般娇脆、流水般柔美、丝缎般光滑,说不尽的婉转悦耳。 他们说着话。 “轰隆!”骤闻一声惊雷,宛似平地起波澜。 怒天之惩·万华天赦 险关当面,不再掩饰自身根底的术者借以八脉通天气,接引乌云吞月华。 负背五指空握,气海要穴酒水翻涌,一时竟与真气相混,炼化早先所饮神醉梦迷,再增三成功体。 天上本就不多的天光,此刻已被灰霾遮住大半,风雨将至。 几声惊雷过后,未等雷鸣声散,明月俱隐,夜空黯淡无光,天空已落起雨来,哗哗直下。 雨氛绵密,激尘荡土,倏闻一声娇喝,曼邪音手掌翻转,凄切铃音反入柔媚婉转,好比那昆岗凤鸣,深闺私语。 ‘先前极招冲击之下,他绝没可能无伤。’心念把定,闼婆尊双环佐以邪音,催动心魄,扰乱精神:“鬼煞。” 负伤耗力在前,皇甫霜刃心神略分,觑得此景,曼邪音手腕微抖,勾魂离掌分风破雨。 外面的雨幕里,本是绵密劲急的雨丝,伴随着寒芒如电的龙凤双环轮转,一条豁口乍现,风雨竟为一击劈散。 药力于体内翻搅激荡将触感提至极限,感知着雨阵于外飘然洒降,依凭风向雨势变化料敌机先,皇甫霜刃冷目相对,百代昆吾一扬,剑锋凌空而落。 雷声轰隆,天昏地暗,风雨倾泻。 苍白的闪电一闪而过,也照亮了这人间一角。 这一斩,好似风云骤散,缠龙绕凤的锯齿双环倒飞而去。 浑身气机如水陡泻,张扬霸烈,只激的袍袖鼓荡,皇甫霜刃得势不让,足下一动,平地恍惚窜起一缕烟霞,转眼来到闼婆尊面前。 曼邪音眼前天地,瞬间被一道道骇人剑光所充塞。 以二敌三终究体力难支,术者殛欲速战速决。 自觉勘破对手用意,闼婆尊唇角一挑,婀娜身影在狂风骤雨的回挫下,腰似柳条,游转飘荡,一忽儿飘上树梢,一忽儿转过林木,就像一叶轻舟,在雷行电闪与惊涛骇浪中起伏浮沉,但始终没被吞灭。 深知优势,迷神邪铃作响更频,曼邪音面含微笑,心念一起,勾魂双环上立时自发散出一种透明之中隐现七色霞彩的奇光。 摄魂曲 如水一般的波纹荡漾开来,奇光刹那间便弥漫了开来,将梁皇无忌同皇甫霜刃笼在当中,而后立时隐没不见,再也看不出任何的行迹。 再一声嗡鸣,勾魂脱手,赫然是一招险绝天下的龙翔凤舞脱手双飞,金光如虹须臾照眼。 剑势蓦变,剑身一挑,挑开了风雨,挑飞了一只金环,挑出了潇洒与惊艳,这是一只,那么另一只呢? 另一道凌厉金虹无声无息,悄然绕过术者暗袭邪神将。 重伤道者如今凝神守一,但守不攻,只是一味防护周密,虽无反击之能,但也一时无虞,然铃音愈近愈强,忽高忽低,愈变愈奇。 梁皇无忌原本宁神屏思,运起灵界心法相抗,忽听得曲声自远而近,挟着阵阵寒意,霎时间便似玄冰裹身,不禁蔽籁发抖。 皇甫霜刃身形微晃,似欲返步襄助,只感一股柔力涌来。 柔力就发自闼婆尊的皓腕与指尖。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意在令对方首尾难全,曼邪音那宛如白玉雕琢而成的纤纤素手连环虚拍七掌。 七道阴柔掌力隔空而至,引动斜出金环再生变化,这是术者早先挑飞的那一只。 精纯真力灌注环身玎玲作响。 铃音如波扩散,激起另一只勾魂共鸣清脆动听,此七彼二相映成趣,响声良久不绝。 一时间,环上传出一种极为柔媚淫艳的声音,宛若少女婉转轻吟,荡人心魄:“九重回影。” 七煞销魂音奏起,皇甫霜刃只感眼前光影模糊,数十个如花似玉,婀娜多姿的美女立时凭空显现识海,身上穿着薄笼轻纱,行进之间,波光荡漾,妖娆隐现,妙相纷呈。 这色欲天魔舞不比移魂大法,摄魂夺魄于无影无形,端得厉害非凡。 其显化的一众女子俱是肤色白竹,身材高大,或金发碧眼,或高鼻深目,同中土女子大不相同,但容貌艳丽,姿态妖媚,亦自动人。 又是妙音七响过后。 八名女子取出乐器,弹奏了起来,余下二十四人翩翩起舞,八件乐器非琴非瑟,乐音节奏甚是怪异。 众女前伏后起,左回右旋,身子柔软已极,每个人与前后之人紧紧相接,恍似一条长蛇。 再看片刻,只见每人双臂伸展,自左手指尖至右手指尖,扭扭曲曲,也如一条蜿蜒游动的蛇一般。 这时众女舞得更加急了,媚态百出,变幻多端,跟着双手虚抚胸臀,作出宽衣解带、投怀送抱的诸般姿态。 前封后袭险象环生,这面皇甫霜刃只是微笑,看了一会,那厢金环斗然迫近七彩丝结堡垒,势欲取命。 就在此时,一条圆润漆黑的尺八尘柄斜里探出,伴着一串尖利刺耳的激啸抡圆拨开勾魂,后势不减,铮然扫过虹弦,虹弦振气,竟奏出宫商角徵羽五音,乐音激越飞扬,若钟鼓齐鸣。 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发出,立时把铃曲中的柔媚之音冲淡了几分。 却是术者借左右互搏之术,分身错影解开梁皇无忌危局。 八音齐响卷动风雨成壁将扰神魔曲隔在丝笼之外。 梁皇无忌压力顿减,当机立断摒虑宁神,只是全神撑持阵式不散。 而皇甫霜刃凭单弦奏发宫商角徵羽诸般音律,内中琴韵悲切,远胜早前铃音,一众天魔妙影突然间同时全身震荡,舞步顿乱。 术者复又拨弄几下虹弦,曲声再响几度,众女已随着曲声而舞。 曼邪音十指操弄,收回龙凤双环落袖再发,邪铃脆响不改柔靡万端。 弦声虽响,始终掩没不了铃音,双曲杂作,音调怪异之极,一个极尽惨厉凄切,一个却是柔媚宛转,此高彼低,彼进此退,互不相下。 常人听来只觉无聊,然从旁观战的炽阎天与荡神灭心知,此乃眼前男女借上乘内功拼斗的结果。 铃音弦声一柔一刚,相互激荡,或揉进以取势、或缓退以待敌,正与高手比武一般无异。 明了此节,双尊当下专心听斗,不为乐声所动,细辨铃声弦韵,以期寻得战机。 这时他们只听皇甫霜刃初时以雷霆万钧之势要将闼婆尊压倒。 一如眼下,百代昆吾在手,剑上青芒吞吐,术者举手投足,不带一丝烟火气,如那狂士挥毫泼墨,信手拈来。 昆吾化若万千光毫,缭乱如绘,立有一缕缕锋芒劲风破空激出,剑风一起,方圆风雨瞬如破布般被切割开来,雨势从中而断。 铃音东闪西避,但只要弦声中有些微间隙,便立时透了出来。 “魔舞碎天华!” 吐字如珠曲调连转,魔女刹那间消失不见,接着现出了十三尊绿发红睛的白骨骷髅,各自站定了一个方位,隐现一种玄妙至极的法阵。 阴阳十三神魔显化,黑色的幽冥阴气狂涌而出,立将百代昆吾激发出的剑风压缩丈许。 然过了一阵,铃音渐缓,弦声反而愈奏愈是回肠荡气。 皇甫霜刃清啸一声,人已如惊鸿窜起,猝然自平地腾空,似游龙飞天,神锋豁然一展平放端举。 “浩劫剑法·血劫苍穹。” 昆吾瞬动,盘旋而转,刹那漫天争映剑影如潮,周遭风雨,竟被他以那螺旋奇劲吸摄而来,化作一团风旋雨涡。 在寻常武林人士看来,闼婆尊眼下无疑岌岌可危,但双尊心下了然——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因此铃音必能反击。 果然甫当虹弦转鼓清羽之音时,猛然间玎珰之声大作,迷神邪铃重振声威,曼邪音挽手将裙裾束在腰间,露出修长的美腿,随之起舞。 “魔舞婆娑!” 她眉宇间媚色一扫,柳眉锋锐了一般现出勃勃英气,丈长水袖竟被其使得如鞭如剑,刚柔并济,结成了一个锦簇的花团。 紧接着白骨骷髅隐去,现出九个赤身美女和九个婴儿,来去飘忽,隐现无常,乃是九子母神魔。 随着九子母阴魂阵布开,凄厉狂啸不绝如缕,幽冥阴气随灭随生,生生不息,风旋雨涡难逾雷池。 随着曲念流转,闼婆尊所熟谙的种种神魔法阵尽皆显化了出来。 尽管威力比不上那些专门的法阵,但是却胜在幻变无常,可以针对敌人弱点而发。 况且,寻常法阵若是布阵的旗幡被毁,阵势立破。 而由婆娑邪音显化的神魔旗幡,即便是被击毁,也可随灭随生。 少时,双尊只听得男女所奏乐声愈来愈急,已到了短兵相接、白刃肉搏的关头,再斗片刻,必将分出高下。 术者面前的风旋雨涡,霎时炸开化作漫天水雾。 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皇甫霜刃整个人已被风雨所罩,宛若镜中花月,模糊朦胧,好似梦幻。 身起剑转,惊鸿似的清绝墨影浑若蓬飘萍转,分袭九处旗幡阵眼。 曲调连变,九对女子男婴两两相合,首尾叠抱凝作九柄血焰叉,血焰叉分两齿,色做血红,周身缭绕着黑色烟云。曼邪音心念略动,九柄血焰叉交相穿插,立时布成了一个前四后五,下三上六的阵势,隐隐将术者圈在当中。 她双手一招一摄,那对锯齿双环兀自如流星飞回,划破雨幕,带起的的骇人嗡鸣震荡八方,惊变四野,像是风雷回响。 “千刀万刑!” 女声幽柔,就见闼婆尊双手将勾魂摄于手中,却非真正的触及血肉,而是隔空离了一尺。 龙凤双环盘旋急转,其上锐光流淌,宛若两轮清月悬空不落,只在闼婆尊运势催劲同时,双手一推一送。 自上而下搏击而来的勾魂模拟冰轮横空、清光铺地的景致,圆月挥劈旋扫直欺术者身后丝结堡垒。 欲破地势,再夺优势。 锋锐真力转瞬及目,此招已非分神能可轻接。 铃音催发,愈拔愈高,术者弦声也是越提越高,铮的一声,第一根徵弦竟尔遭断。 余音不绝穿透两仪大阵—— 此乃讯号。 阵内,哀切悲调落入兀自斗得难解难分的幻幽冰剑与煞魔子二人耳中,双方同时止住攻势。 阵外,一声裂帛,恰当对手弦断韵散、心慌意乱之际,曼邪音不慌不忙,面带微笑,所布九杆血焰叉攻势趋疾,迫得对手进退两难。 过得半晌,九子母阴魂阵内里铃音愈来愈细,几乎难以听闻,逼得皇甫霜刃侧耳凝听,哪知这正是闼婆尊的厉害之处,铃音愈轻,诱力愈大。 术者凝神倾听,心中的韵律节拍渐渐与邪曲相合,若是换作旁人,心旌摇动间此时已陷绝境,再也无法脱身。 但皇甫霜刃总归练过双手互搏神技,心有二用,惊悉凶险,当下硬生生分开心神,挪开身形。 只见术者左手五指如钩,平白现出五根银色丝线外探,洞彻虚空遥牵背后七彩虹桥。 纵横网罗骤得收拢垂下,如软带般轻柔曲折、飘忽不定,绕指柔丝缠束梁皇无忌四肢与颅顶。 手持尘柄的人左架右挑,巧借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格开锯齿双环,争得短暂空隙,男子足踏回旋抢位。 就在他同昂藏身影将触重叠顷刻,须臾如云蔚散,化入风中,凝在弦里。 梁皇无忌只感一股无有断绝的绵密真元入体,转作密布气劲缠绕筋骨减缓伤势,灵友用意了然在胸,道者当即宁定心神,放开四肢掌握任凭挚交施为。 这是全然信任的意思。 梁皇无忌参战,皇甫霜刃突然招式一变,左指右剑,使的正是他独创一格的双手两用之术,配合奇门傀儡,更是四臂同时进搏。 如此一来,术者仿佛摇身一变,化身为二,左右夹击。 惊若翩鸿,矫若游龙。 掌法同剑诀倏起,两道身影擦肩错分,人凌空魔踏尘,旦夕翻折过后,二者方位赫然互易。 掌对音波杀阵,剑迎勾魂锁环,弦声犹自未绝。 当是时,皇甫霜刃同声放喉高歌,弥补早先断弦之憾以助其势。 一时间,长歌、铃音、弦声三般声音此起彼伏,斗在一起。 “四弦寻声马蹄疾!” 诗句起,皇甫霜刃右腿挺膝长立,左腿提膝端起,仆步穿剑,剑锋横挥,荡开目下双环。 单手屈起二指,半拳半掌,两道银丝无声垂落绕过足踝绷直有劲。 左足落地,术者前纳弓步,指尖微颤,梁皇无忌若受牵引,左右双足前步后拉,侧身虚步挑掌,间不容发穿过下三上六的夹杀态势。 道者左臂圆劲,右掌直势,发招见龙在田,这一招纯是防御,在九柄血焰叉与道者之间布了一道坚壁,敌来则挡,敌不至则消于无形。 “明月桥下走孤星!” 弦声清彻,长歌嘹亮,然邪铃妙音纷呈,丝毫不落下风。 曼邪音长袖如舞,劲气破空如臂挥指,勾魂随念而发,划出奇妙的轨迹,绕弧转后飞袭清绝墨影。 百代昆吾一送即收,皇甫霜刃回剑向后,踏足向左,再屈一指,又是两道丝弦纵空穿行,一自指一源足,瞬息绕右肘挂关节。 当的两响,那对锯齿双环竟被他各自挑起,在空中画圆数转,各自散溢渺无定向,随着术者动作,梁皇无忌恍若精神陡振,出其不意地叩关直入,双臂交互快击,密云不雨改守为攻,对拼子母阴魂。 “偷眼曾看千山碧!” 三音齐作,时如龙吟狮吼,时如狼嗥泉鸣,或若长风振林,或若微雨湿花,极尽千变万化之致。 三般曲调纠缠在一起,斗得难解难分,好比眼下局势。 “十里窥江锁烟迷!” 结句将至,剑鸣和苏,新力入局刹那压倒迷神邪铃。 梁皇无忌左手向里钩拿,右掌倏地从左掌底下穿了出去,右推左钩已稳稳将九柄血焰叉擒在手中。 神锋剑尖抖处刚柔变转,已将双环粘住,皇甫霜刃真元倾吐鼓荡冲击,龙凤双环立时折返倒飞而回,这是借力打力的手段。 一仰身,术者手足齐动,按臂扬指探足拨弦,四式连环。 弓劲猝发好比水击千里。 惊弦作响间,红衫道影瞬走一鹤冲天,避开回飞勾魂。 再一翻身转向,皇甫霜刃衣袂不动,足尖再点松针,宛如凌空之鹤,迅疾欺近曼邪音立足之地。 同时他背往身后的左手食指变诀,宛如凌空扣住无形之弦。 此刻,两道坚不可摧的金光,已到闼婆尊面前。 千钧一发,她那几可盈盈一握的纤腰轻拧,双手由推掌化作虚拿,掌心一摊,便要硬接这一击。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她竟要面对自己的兵器。 “天地逆施!” 终究还是自家兵刃,曼邪音娇叱一声,足下微沉,气运双手各自一探,当空画出一圆,风雨像是都被揽了进来。 两只金环若牵线风筝,被她拨转化去劲力的同时,定立空中含而不发。 水云长袖幻成道道翩翩起舞的蝴蝶,迅速盘旋萦绕住全身,舞成一团,美丽至极,哀婉动人。 炼狱尊毫不怀疑,这些蝴蝶看起来美丽无比,但是只要挨上一着,就将会变成索命的引路冥蝶。 然,心无所滞,身在局外,静听双方胜败,乐音与其心灵已不起丝毫感应,因此炽阎天于诸般细微之处反而听得更加明白。 窥得战中玄机,炽阎天见状当即高呼出声:“不可!”话音落,掌间重黎已然脱手,回旋扫射而出。 警示语落只因空持双环平白予人战机,战机稍纵即逝,却见皇甫霜刃满张指诀顿开放直,无形弓弦蓦松。 点三清·开天光·风行裂千方 罡风刹那催动林间无数松涛,层层叠叠的音波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前冲击。 这一瞬,丝带寸寸碎裂,断成一截截盘旋着落到地上,恍乎折翼的蝴蝶,空持勾魂亦被排波震开。 下一刻,百代昆吾穿风聚力于剑尖形成旋流、气凝一点,以点破面。 青芒吞吐的剑锋方欲透过错分双环所露空位取命。 古铜重刀势同六龙回旋扭转败局,沉厚炎刃争得片刻喘息,炽阎天抢步上前,五指攥紧攀握刀柄。 重黎横拍暂退来人,紧接着刀身宛若大鹏展开的翅膀翎羽,已经漫出刀芒,炼狱尊招招进,式式强,刚猛无匹之力狠狠斩击对手。 不容喘息的战斗! 不能退却的决心! 皇甫霜刃应招分毫不慢,昆吾剑式纷乱如雨,洋洋洒洒,浩大又藏细密,一如其主。 电光火石间,一刀一剑,已在空中互攻出数十记令人目不暇接的刀招剑招,锋剑刃碰撞声叮叮四起,火星迸射,飙射的剑气刀芒在铺满尘沙枯叶的松软地面上无声落下一条条浅痕。 刺目殷红浸润剑锋刀刃,有对手的血,也有自己的。 “叱!” 忽见刀光剑影齐齐一散,刀剑交叠,冷剑还在焰刀之上。 皇甫霜刃单手执剑,长身而立,满头乌发飘扬乱舞,他看着剑下的人,炽阎天横刀抵虎口,那三尺青锋,落在他身上,竟像极了落下一座大山,巨力沛然,好不惊人。 此刻又闻激赏男声响起,只听得戮世摩罗道:“文斗已过,该轮到武攻了罢?”一步一吟诗,一字一出手轻败曼邪音,术者好造诣,但莫要忘了,这可是一场—— 国战! 听出话中真意,皇甫霜刃微微侧目,周身肌肉微颤,虹弦轻抖易位,缚肩束腰,梁皇无忌动若燕子钻云,已然贴身上背。 见状,修罗帝王嘴角上扬,恶意的讽笑愈张愈大:“毕竟,为救挚友孤身独挡万军浴血沙场这么出彩的戏目,怎能不演一出?” 话中自信源于此刻于大阵当中畅通无阻的幻魔决真力,两仪大阵的锁匙,就在戮世摩罗指掌之间。 “哦?”皇甫霜刃对此只是不置可否地反问一声。 轻声疑问,轻的如同带上讽刺意味,带来最为沉重的压逼。 首当其冲的便是炽阎天,然魔者却知,这股压力并非来自刀上青锋,更近似暗伏气劲,一抹异芒突然在双魔身前若隐若现…… 点三清·开天光·坎震双行 雷旨泣神加成水意润灵,天雷劈落雨丝现迹,藏招潜而后发,一张玄冰罡煞癸水神雷网倏地布开,罩住双尊。 以怒天之惩招来雷雨耗力甚剧,皇甫霜刃自然非是不管不顾纯为增加应招巧变,更是暗中留下退路。 随即察觉异状的是修罗帝王,磅礴赞掌本欲一击破关,哪知结果竟是身躯渐感麻木。 一瞬的错愕眼神,阴阳再生造化,八门变转交织困杀牢网,戮世摩罗不备间,幻魔功体反遭封锁。 因何如此? 炎魔寄体重生,乃由西剑流祭司利用禁术,以小空的肉体为凭依,炼化八门之力补全功体不足。 然而东瀛魔神本身就是西剑流一切禁术的创始者,因此再生的幻魔功体同八门可谓互为根底,相生相克。 不过如今在有心人刻意引导下,相克之说顺归假逆成真而已。 眼下,顷刻制住修罗帝王与双尊的皇甫霜刃在这至要关头,毅然转身逃避,体内神醉梦迷反噬将至。 避战并不可耻,但有些人并不这么认为,譬如极端仇恨修罗国度的武敛君。 一旁东方秋雨发觉好言难劝,只得一掌击晕战友,扶稳同僚,再来循着细微笛声指引离开。 幻幽冰剑在罢手后,就自腰间取下尺半短笛,速缓多端地幽幽吹奏起来,似有若无的曲声指点部署有序抽退。 眼下因杀至后来恨火难抑的武敛君脱阵,象征场间再无抗魔义士落下。 功成身退,术者方欲离开。 高崖上的身影冷眼陡张,挽弓搭箭开如满月,腾箭怒嚎气势赫赫,穿云破雾扰动雨帘转瞬将至。 冷芒充目,皇甫霜刃但觉四野阒寂,人侧步箭随行,心知来招避无可避,他只得慨然挺胸接迎迅箭。 血流浇沃箭锋透骨将及心槽,皇甫霜刃反手敛锋斩断箭尾抵消内钻暗劲。 孰料箭藏玄机别有放血之能,术者当机立断,五指银光一闪而逝,针尾已然没入胸口要穴,奇针阻脉止血。 转步、迎箭、敛锋、施针,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人,已借强势冲劲退往荡神灭所在,落入网中。 鱼在网里的命运是什么? 野兽在陷阱里的命运是什么? 术者在网里的命运又会是什么? “神毁意荡!” 阿鼻尊早已蓄势,双手五指箕张。 这一双手,没有曼邪音的手纤秀剔透,没有皇甫霜刃的手灵巧,亦没有梁皇无忌的那双手厚重,但这双手一推,雨幕里豁然多出两只由雨水勾勒出的飘忽手印,虚凝不实,像是画出来的一样,直击邪神将后心。 双足凌空,洞察来招凶险,清绝墨影生凭强大腰力转身,双臂翼张代接凶悍魔掌。 对象瞬变,但术者脚下虚浮,胸前门户洞开,全身姿式与武学中各项大忌无不吻合,因此阿鼻尊仍是探手推掌毫不迟疑。 掌风之下,挟有极其厉害的厉劲,销肉腐骨,趁隙便入。 暗纹红缎披风与墨衫一同被气劲所撕裂,道簪发冠铿锵一声响,琳琅珠玉爆裂数颗。 哪知皇甫霜刃小腹肌肉颤动,同时胸口先突后缩,海纳百川般吸收雄浑强劲,足已落地,术者胸肌震动反粘魔者狠掌,再一踏步风揽荷叶,又见人魔前后调转易位。 免于背后空门暴露弓者冷眼之下。 荡神灭心下吃了一惊,自忖内家高手吸胸凹腹以避敌招,原属寻常,但这等以胸肌粘连掌劲借力,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何况,阿鼻尊霍然抬头,眼前中招之术者一身神完气足,姿态完好,这分明是强招未竟全功。 仅有衣衫碎裂,是因气劲全数被排除在外,皇甫霜刃根本未曾受伤。 转化乾坤·悲鸣之盾 男子背后,梁皇无忌双手各自掐诀,默契施法,短短交手间二者齐心术武合一。 太极玄卸劲护元,加持灵界护身法,足以抗衡一时的武功气劲,并让术者在此时充分体验凶招奥妙。 愈趋迷离的意志,在肖似的招名入耳邪劲入体当口,反激心湖涟漪。 微微垂首青丝掩面,极动的战场,霎时忽似消声,皇甫霜刃左掌抬高,五指分张屈曲如神龙探爪。 “神毁意荡,不若神荡意渺。” 冷声扬,家传绝艺上手,招是奇招,原本针对异于常人之体而生,具备扭曲人体之威能,轻则断筋扭骨,重则催魄荡魂,是谓—— “五残神功!” ‘撼天阙所用的不是真正的星辰变与轮回劫,虽然有着相同的招式,运使内力根本不同只是形神俱似,令得外人难以分辨。’ 西苗方面,有赖医者教导,对宝典武学认知不似原剧粗浅,不过因伤体缘故一时难展能为的苍越孤鸣在苗疆罪首累月以来轮替交换用三部宝典武学喂招(折磨)下,终究从中观出细微端倪。 以此为基,苍狼更悟出真正同时修炼三部宝典的方法:‘宝典武学,相生相克,异途同宗,互彼制衡。’ 但是原理用讲的很简单,要如何控制体内两股以上彼此生克的真气,绝不能让任一方失衡,需要在武学上有极高的天份与超卓的毅力青年现在尚且做不到,现在,也没时间让他做到。 因此苍狼的选择仍是只有一个,以相生之法,借星辰变的内功运使轮回劫与虚空灭,如此对上北竞王方可摆脱受制位格。 ‘撼天阙能以虚空灭的功力硬施星辰变与轮回劫之招,本质上,他仍只有练成一部。’ 密林当中,苍越孤鸣心下思索不停,手上演练时刻未歇。 而在暗处 于世仅存的血亲只在数步,欺隐多年不得相认,如今终可聚首的战兵卫静静凝望着苍狼动作,却在青年不意施招奇起落间窥出三分形神。 这风采他再熟悉不过。 一如此生挚友当初闭关偌久,甫出关就与己身激斗数个时辰。 彼时战兵卫便知晓,苗疆王族再无人能可撼动挚友王族第一高手的地位,不想类似情状竟然出现在希妲血裔身上。 略一思索,苗疆首代战神步出林间,足落叶折以为示警。 苍狼停手回身,迎面但见战兵卫骤然拔刀一斩。 第十九章 灵魔战终(4.6k) 不说西苗方面,尚踏在摸索三部合一道路上的苍越孤鸣对上于此早有应对心得的战兵卫是怎样一番战斗。 至少苍狼从中明白了一个道理——令舅父永远是令舅父! 这面单方的殴打过程无关紧要,毕竟天命未至,看回胜邪封盾战场,那厢史家人向来得天庇佑。 就在术者绝掌将落刹那,理顺残存修罗夜炼根基的戮世摩罗先是气灌逆神迫开地脉钳制,随即人舍剑身化影,步伐疾掠抢到阿鼻尊侧旁,右手一伸掌力吞吐,扫开荡神灭。 凭借王骨玄异硬承五残绝式过后,修罗帝王右臂斜弯急转,手掌竟从绝不可能的弯角横将过来,通背远袭攻向清绝墨影。 尽管早有预料,皇甫霜刃仍是大感意外:‘史家人的天运么?’ 心下虽觉头疼,术者抬手照外格挡,运起金丝手诀快如闪电般擒住了对方小臂,体内真元自发运起抗衡来招烈劲,就在这两股内劲将触未撞、方遇未接之际,戮世摩罗的掌力忽然无影无踪的消失了。 真力闪烁不定更是虚实互异,修罗帝王左拳扬起,风声猎猎,宛若一枚重炮般拧转着轰出,轰向皇甫霜刃胸口。 貌似猝不及防,术者猛然胸口犹似受了铁锤的一击,浑身气力似乎就要被这一击给打散,足下连退数步化劲。 然而戮世摩罗趁势右掌忽低,便像一尾滑溜无比,迅捷无伦的小鱼一般摆脱对手擒拿。 紧随其后如影随形,他身形不滞分毫地跟着皇甫霜刃动了起来。 “修罗夜炼·枯血荒魂断脉!” 杂糅武学别出心裁,只见修罗帝王弓步进取,上身笔直如银枪,双肩下沉,右手向右划弧变为勾手,左手向外翻掌前推,双臂前后伸展,宛如一条拉直了的长鞭。 声止拳到,拳出如风,出手既快且狠,跨步连环,臂骨格格作响,左拳右掌,招招欲断术者性命。 皇甫霜刃欲挡其招,却是慢了一步,毫无防备下已是拳掌印胸。 胸前骨节在接连重击之下似乎寸寸碎裂,凶猛的劲力沿着胸骨向上传导,刹那间仿佛将附着在骨骼上的肌肉也都纷纷撕裂。 五行已锁其四,烙死之招即将落下,修罗帝王眼神凌厉,发掌狠按术者心槽残箭。 双重杀机意在致命! 察此,皇甫霜刃身体立时向内收缩,脊柱倏弯形似一张满张大弓。 戮世摩罗的五指在此刻贴上了术者的胸膛,却让对方以方寸之差避过死门,更甚者,青年感觉他仿佛击中了一片在风中飘舞的树叶。 似乎在真正碰触之前,对方就已经被掌风推开。 本可开碑裂石的重手,在术者便如清风拂体,柔丝抚身,浑然不关痛痒。 身形微沉以肩迎掌借力提速,皇甫霜刃左爪陡开,施以手挥五弦若有心还无意拂过修罗帝王肘间。 人在倒纵中飞掠出三丈开外,空留念诵男音:“箭·十一!” 微妙断句嚼字带来别样压迫。 非是不欲强留,只因对方拂穴手法另有玄机,戮世摩罗手臂微酸,全身消劲,遥迢术咒恰在此刻落入其耳中,令他脸色丕变。 怒天之惩·万箭天裁 密布乌云涡回聚散,凝成太极双分,沉闷之中似是隐含着无限的力量,闪电环绕间,陡地一声惊天霹雳。 一道白芒划过,刺穿了苍冥虚空,将漆黑的天地映得刹那亮堂。 山雨欲来风满楼,如潮箭雨伴着骤起狂风无漏降下。 满天箭流直向战场,本欲趁隙攻上的荡神灭见状急挡。 殊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术阵合一的扫地箭雨竟是除之不尽。 一旁双尊破开玄冰罡煞癸水神雷网,曼邪音秀眉一扬,皓腕蓦抖又是勾魂脱手,远取清绝墨影。 哪知兵刃甫出便逢奇术绞杀笼身。 见状,一旁炽阎天重黎舞动魔焰怒腾,灼热气劲已是燃起断风尘散。 阔刃长刀仓促回援,然而仍有难以悉数规避的逸散气箭擦身切肤,尽管一时无碍,但长此以往终究不妥。 此刻,立足高崖上的黑衣人抬眸洞虚,锐眼一瞬不眨。 勘破云天阵眼的他旋即一脚踏碎足下山石,猿臂舒展引弓而发。 并指勾弦骤松,弦身颤响赫有丝竹乐音随发,长弓猛然嗡地一振,三箭连珠簇射,清促商音凝雨成霜。 利箭脱弦,反受风力激荡,三箭如一,一声尖啸,隐隐竟有撕裂空间之功效,冷箭破长夜,雨落动玄黄。 刺耳爆鸣声中,三枝箭锋终究难承逆行重压,在接连风雨洗练下碾成星屑洒空,就在弓矢化成飞灰当口,数道阴寒锐利的无形气箭自余烬中发出。 利箭藏刃仿若流光般回旋攒取阵眼,冲破太极云影。 术阵引开彼方注意,皇甫霜刃昆吾横举封架,两声脆响格开双环,左手捏印拔尽阵中阴阳灵力,趁势身法远遁。 又是几个呼吸起落,清绝墨影瞬闪,如离弦之箭般没入漆黑夜空,眨眼消逝无踪,已然超逾弓者射程。 看回密林战场当中,箭阵已散,紧接着震动渐起,刹那间愈加剧烈,在三尊一帝的错愕目光中,落石纷纷! 原理用讲得比较简单,两仪大阵内部显然还与灵魔合流息息相关,因此首先要确保的就是混元双极的稳定。 戮世摩罗借幻魔功体能可动摇阵基的部分缘由也在于此,阴阳真元注入,东风压倒西风只是迟早问题。 此前未有爆发纯因冲和道气从中制衡,因势利导加以封控而已。 如今术者拔尽了林内的最后一丝灵力,失却引领的幻魔功体仿若脱缰野马,冲破八门金锁。 须臾感到功体解放的修罗帝王来不及细思,惊骇之余抢到贯地逆神侧旁。 五指探握注入邪能,戮世摩罗本意魔化进而梳理地脉。 怎料下一刻,灵魔并存的相交相生之气强势卯上死亡暴戾的至邪至阴之能,异端应极端,针尖对麦芒下反而诱发地气蹿升。 随即又闻一声惊天震爆,仿若雷木火石轰然迸发,一股庞然巨力动荡整个战场,阵立结界登时如镜破碎。 冷风穿扫驱散硝烟,林叶作响仿佛冤魂鬼嚎凄鸣无止。 然而骤散烟尘之后,是更为触目惊心的残酷景象,遍地断肢残骸见证魔兵惨重伤亡。 戮世摩罗缓缓拭去唇角鲜血,那是因功体对冲所造内创的表征。 稍作修整加以布置后,场间又陷沉默,似是难耐压抑气氛,因随闼婆尊所率军伍行进,再次侥幸逃过一劫的杀生鬼言不由迟疑出声: “呃……帝尊。” “闭嘴!” 泛冷语调霎令下属收声,无视对方噤若寒蝉的表现,修罗帝王目光微瞑,低沉问道:“战损状况?” 这是在问身后的三尊。 炽阎天坦言开口:“密林当中的魔军战亡四成,重伤三成,余者轻伤。”巧将曼邪音所率回援队伍归为余者。 ‘这是——’听到这里,闼婆尊不由多看了同事一眼,有些意外,‘在维护帝尊体面?’ 我们才分开多久,你们二魔这就变成了小子的形状……暗自甩了甩头将奇异念头赶出脑海,曼邪音就听见男声接续聊作自嘲。 “七成的战损啊!” 堪比修罗兵众训练的伤亡率。 ‘话说应该感谢帝鬼的精兵政策么?’若否也无法保证回援队伍大体能可生还……修罗帝王半眯着的眼睛张开了一条缝隙,旋即就是杀生鬼言那张脸映入眼帘,‘还是算了吧?’ “吾若不是帝尊,就该切腹了。” 戮世摩罗表示实在夸不下去嘴,索性转而贬损自身。 “啊!忘了,就算要切腹,我有魔之甲,也切不动。”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修罗帝王回身颔首致意:“但还是要讲多谢,若不是你跟荡神灭两人死战,恐怕就连我也要死在此地。” 世间又有几人当得起梁皇无忌与皇甫霜刃联手合击? 不难听出话中失志意味,炼狱尊遂宽慰道:“帝尊的战略正确,只是战败而已。” “这样的结果还算正确?”戮世摩罗讶然转眸反问。 虽说左右都是失败,但围一放三相较围三放一而言,至少免于帝尊亡殁,乃至三军震动的厄运。 然如此观点显然不能付诸言语,炼狱尊想了想,引经据典编就开解言辞:“先帝曾言,就算做出了最完美的判断,也必须有接受战败的心理准备,而这正是品尝战场精髓中最为美妙的一点。” 毕竟,谁也想不到一名正道高人的手段会是如此狠绝。 以身做饵牵制修罗大军已是万分凶险,谁知他竟还暗布杀招—— 战斗无外乎天时地利人和,魔兵陷阵地利已失,术通自然再夺天时。 至于人和? 想起这点,戮世摩罗更是气闷:“一句话都没讲,一个暗号也没打,这两个人就这么有默契,将原本该输的二对四,硬生生扭转成惨胜局面。” 不意兵者天地人三方面都被教训一番,炽阎天稍加思索,尝试抽丝剥茧: “魔之左手护卫帝鬼之心,邪神将的封印结界之术在魔世无人可匹。” 因此能可牵制己方大半战力。 所幸道者并不长于进攻,因此虽说叠加下的伤害较重,但也不至让阿鼻尊失去即时战力。 “至于皇甫霜刃——” 听到这里,修罗帝王不由打量炼狱尊周身片刻—— 骁勇魔躯同样被留下颇多伤势,百代昆吾以点破面杀伤极强,饶是以古铜重刀之霸道亦封之不住。 “他之能为想来不下妖神将。” 言及此,突然想起暌违已久的邪神将战中貌似又有精进,于是炽阎天又补充了一句。 “如今的妖神将。” 这是安慰——换言之,如今他们面对的是更胜以往的妖邪两将合作,因此惜败并不奇怪。 由是观之,低迷心情渐转平复的戮世摩罗又闻下属回报。 “启禀帝尊,胜邪封盾之内已经搜查过,所有的物品都被焚毁,没留下任何线索。”出声者是派往胜邪封盾总部内中搜查线索的魔兵。 “我想也是。” 以皇甫霜刃的智慧怎有可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就算有,战中探得术者心机的修罗帝王也未必相信。 炎魔记忆与人对战无数,却从未碰上这等怪物,与之对阵,如同与智者博弈一般,每一招,皆是真假难辨,对阵进退之间,步步算计,将自己不利之处降至最低,并以最大可能削弱对手。 无论是刻意放出讯息,给修罗帝王以幻灵诀能可破阵的错觉借以钳制其动作乃至功体的未雨绸缪,还是抓稳阿鼻尊自尊个性,将梁皇无忌负伤后的以一敌三局面转为文斗一对一态势的请君入瓮,从中都可见一斑。 至于炼狱尊,很显然,道者与术者对阵外亦非全无感知,察觉曼邪音来到横添变数的他们不约而同选择极招应敌。炽阎天因此受伤匪浅,一时难以涉足音杀互斗。 心念电闪间,戮世摩罗想通这一切。此外,他还隐隐有一种感觉,战中对敌更迭背后,始终有着皇甫霜刃的推波助澜。 而这点梁皇无忌似乎未有察觉。 更甚者,道者与术者发招的目的亦有所差别,前者偏向突围,后者则更近乎牵制—— 由曼邪音到场时梁皇无忌的惊诧表现不难看出,他同样意外于闼婆尊破阵之速……修罗帝王本以为这是幻灵诀建功,现在想来,她该是皇甫霜刃刻意将之放入,用来坐实己身猜测的香饵。 虽说面对这类敌手该以超脱常理、荒诞不经的策略相应,戮世摩罗也同样如此做了,但反而步步落入术者节奏。 或许这场战斗中真正出乎皇甫霜刃意料的,只有道者对舍身护友的情操,藏身高崖的黑衣弓者,以及最后的双武杂糅之招。 想到这里,修罗帝王反思之余,又是一桩奇异念头冒出。 忆及术者借力抽退的表现,他看了看染血右掌,不由陷入自我怀疑,暗忖奇招是否亦在对方预料当中,乃至为对手所利用。 “哇!” 一口气奔出二十余里,待寻得一处荒丘,皇甫霜刃才止息停落,歇了下来,奈何甫一止步,一口逆血立从咽喉涌吐溅出。 他身子踉跄一晃,忙放下负背道者,最后一记功体对冲下梁皇无忌同样受创甚深,中气陡泄,口中也连连咳血,此刻已然半昏。 给道者喂下一颗九花玉露丸,探了探梁皇无忌的鼻息,又查了查他的伤势,确保大师兄无恙,皇甫霜刃这才放心似的长松一口气,同倚一颗苍劲老木缓缓坐下。 术者翻掌又取出一颗猩红似血的丹药同九花玉露丸一道先后服下。 以枯血荒魂断脉犟自压下神醉梦迷反噬总归有其局限,此刻解药、伤药先后入腹,他这才凝神调息起来。 右手颤握百代昆吾定地撑持住伤疲身躯提气聚元,血迹蜿蜒,顺着树根渗进木体,左掌牵住梁皇无忌脉门渡过真力,银波如镜徘徊二者周身,宛如柔风春水般平复体内翻腾气血,缓和内创,加快伤体疗复。 西沉弦月为持续了整夜的战斗画下句点,日曦自天际亮出白线,渐渐照清树下受创的人。 刀伤刻骨的手臂止不住轻颤,却仍紧紧握住漆黑剑柄,日光照射在三尺青锋上,夜半霜华凝露,混合着鲜血淌落,冲散浓烈的红。 倏然,浅浅足踏声入耳。 擒脉五指唰地收回,稳稳垂入墨袍宽袖覆地,恰到好处覆去其下波涌的银色光晕。 皇甫霜刃袖手垂眸,灵能掩饰下周身气息深湛若渊,一时间任谁也看不出破绽。倘若定要试探的话,术者左手五指微微攥紧,袖袍内中的地表赫然留下道道沟壑,经纬钩画之间尽是文字。 怒天之惩·万字天审 字行守方配以铭文缀藏勾连周遭地脉归圆,而在更深层的细微处,光泽贯通成线,辟开五尺结界隐而未发。 五尺之内,可凭百代昆吾对敌;五尺之外,则借阴阳禁招予以回应。 第二十章 师兄师弟(6.6k) 看回胜邪封盾外围 心下忌惮不表于外,摆手将部署遣退,修罗帝王若有所思地下令道: “大军苦战一夜,耗损甚大,先回鬼祭贪魔殿疗伤罢。” “是。”三尊躬身齐声应诺。 倒是向来明哲保身的杀生鬼言对收兵兴致寥寥,反而出言请战:“梁皇无忌他们已经精疲力尽,想来走也走不远,请帝尊让属下带领修罗兵众,去将他们消灭,消灭,再消灭!” “嗯?” 一声轻咦,语调回归飘逸不羁,心情稍缓的戮世摩罗挖了挖耳孔: “哎呀,我竟然连这点都忘记了,说起来也是我不对。” 质疑上司命令,这是想篡位还是找死……听出话外音,天兵君慌忙找补道:“哪有啊,帝尊怎会不对,都是属下无能,属下有罪啊!” “哦——” 尾音微微拉长,修罗帝王晃了晃脑袋,歪头看了一眼杀生鬼言。 “原来是你有罪,拖下去斩了。” 号令方落,对此貌似兴致盎然的阿鼻尊道:“领令!”话脱口,他当即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天兵君。 杀生鬼言慌忙跪下告饶:“帝尊饶命啊!小人无罪啊!” 荡神灭掌心凝气,单臂扬起直欲运功斩首,又见戮世摩罗挥手阻止。 “慢!” 话音落,阿鼻尊立时收手,天兵君暗松一口气。 而后只听得柔缓女音不无惋惜地道:“阿鼻尊,下次出手快一点。” 出声者是闼婆尊。 “一下有罪,一下无罪,你这个人怎会反反复复,你倒是讲清楚,是谁有罪,是我还是你?” 再来修罗帝王接着开口,像是普通问话,尾音却带浓浓恶意。 “诶!” 送命题入耳,额间冷汗涔涔而下,杀生鬼言不由瑟瑟发抖: “呃,这……呃——不是我!” 先将自己摘出来,随后紧跟着求生欲满满地接了一句。 “也不是帝尊,呃……”说着,他又环顾了一眼周围,旋即又努力把头埋低,因为没一个惹得起的。 在三尊或冷眼旁观、或似笑非笑、或瞪若铜铃的目光下,大脑疯狂转动的天兵君倏地灵光一现: “是网中人啊!”仿若找到了甩锅对象,再来逻辑愈发严密。 “网中人奉命牵制黑白郎君,结果呢,还让黑白郎君闯入,所以黑白郎君才能救人,所以雪山银燕他们才能跟胜邪封盾的成员会合,所以,一切都是网中人的不对!” “就算没雪山银燕他们来援助,他们同样能逃走。” 戮世摩罗对援兵被救走一事不置可否,倒是更为关心黑白郎君来乱背后所传达的讯息。 “不过你讲中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黑白郎君怎会出现在战场?” “会不会网中人战死了?” 悄悄放出视线瞅了瞅帝尊,杀生鬼言小心翼翼地猜测道。 听到这话,荡神灭声调不悦:“杀生鬼言,小心讲话!”这种时候还动摇士气,命是真的不想要了吗? 天兵君惊的一颤,连忙捂嘴: “呃……” “算了,回鬼祭贪魔殿再等妖神将的消息吧。”修罗帝王一句话揭过话题,随后他话锋一转。 “至于那个欲星移,他的智慧不简单,将我的每一步都算计进去。” 联想到皇甫霜刃在战中的表现,戮世摩罗愈发头痛。 “所以说智者这种东西最讨厌了。”因为常人永远也无法确认所得情报真实性。 一如他无法确认独门之招是否生效同样,是故修罗帝王选择用“他们”而非以“他”代称。 “我要了解他们的来历。” “哦!属下即刻派人去找!”心下长舒一口气,终于见到活过此次的希望的杀生鬼言当即摆正态度揣摩上意。 “靠你就完了,”瞥了眼天兵君,戮世摩罗用一种极为嫌弃的语气道。 “我有自己的方法。” 说着,他一抬头,目光恰恰对上远处高崖上,那名头戴斗笠不见真容,身着夜行黑衣的弓者投来的冷窥视线。 而后修罗帝王就见这名由手下情报组织黑瞳所提供的支援弓者颔首聊作致意,确认任务完成的那人当即收起持握长弓负背,随后转身化风离去。 山林荒野。 老木下,皇甫霜刃垂袖驻剑倚树而坐,听着渐近的细微声响,目光古井无波,仅是右手掌心稍沁些许汗水,沾湿百代昆吾握柄。 不过眼下情况看来也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来人再进十丈,术者腰间骨铃所发清脆声响愈发清晰,抢过其主关注。 因戒备而生的盲点在此刻转明,知晓来人身份的他心弦倏松。 灵能过度催动使得脑中犹如针扎,勉强行气带出深入骨髓的阵阵疼痛。 此刻术者紧绷神经骤驰,随后灵能视界就是沉沉的黑暗笼罩。 当脱阵的幻幽冰剑同不打不相识的煞魔子一道找到皇甫霜刃二人时,她就只看见荒丘下静坐的披发术者。 走近些,女杀手这才发现对方几陷昏迷,半伸玉手顿了顿,顾及皇甫霜刃胸前箭伤的她转将男子抱起,与自觉负起梁皇无忌的煞魔子对视一眼。 “先回还珠楼吧。” 清淡女声示意魔者跟上。 苗疆 险恶沼地当中,听完下属回报的苍弱老者目光幽微难辨喜怒。 出借弓者给黑瞳本意在于过河拆桥,倘若不成,至少也要将对方排除在鱼龙穴这一局之外,却是不想基本目的达到外还有意外收获。 ‘失明为真么?真是令人感动的兄弟情啊……既如此,那么她呢?’ 心下有所警觉的非然踏古此刻不由迟疑,迟疑于接下来该是将手中筹码抛出,或是借以刺探面具背后的真实。 这面阴谋家举棋未定。 那厢回转还珠楼疗养的皇甫霜刃而今倚坐在一尊白玉龟台上。 收拢的古韵折扇连同卸下的面具一道置于触手可及处,男子强健精壮的身躯半裸,身畔是眉目娟秀的幻幽冰剑在替他包扎。 叩门声起,女子皱了皱眉,似是恼于今日访客之多。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得到楼主出言允许的檐前负笈已然走了进来。 “楼主!”蓝衫道者先是行礼,接着鼻尖耸了耸。 下意识动作来自杀手本能的敏感,对血腥气味的敏感。 联系来此之前所得情报,心中有所猜测的他亦不多言,恭谨道: “赤羽信之介来访。” 这个时间点来访目的无外乎两种……皇甫霜刃凝思片刻作出回应: “不见。”言罢,他弹指化出一份绢帛落入座下人手中,吩咐道,“另外,将这幅图交他。” 图中所指地点该是赤羽军师接下来的目的地。 檐前负笈接过路观图,但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轻阖眼眸再开,男子貌似来了兴趣,他问:“还有何事?” “黑瞳方面近来动作频频,似在调查楼主来历。” 这来历显然非指还珠楼主的身份。 “冰剑。”沉吟少顷避而不答,皇甫霜刃转而有些漫不经心地唤了一声女杀手的名字。 雅致男声入耳,幻幽冰剑手下动作不停,头也不抬聊以鼻音轻哼权作回应:“嗯~?” 皇甫霜刃这语气让她想起对方那苦命的学弟了,男子每当要对禹晔绶真使坏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温良语气。 果不其然,只听得皇甫霜刃接着道:“我想甲子名人贴的名录上,天下第一楼是还珠楼而非黑瞳对吧?” 皇甫霜刃真心求教,连带语气也变作一派好奇天真。 幻幽冰剑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当然。” “果然不是组织整体上的问题么,那难不成会是领导者的问题么?”自顾自的喃语听上去有些苦恼,旋即他又问,“你认为我比之百里潇湘如何?” 言罢,还不等女杀手回答,皇甫霜刃就已率先否定道:“不,不对,虽说他是在位时间最长的代楼主,但谁都知道酆都月才是主持大局的存在。” 楼主垂拱而治,代楼主坚持同空气斗智斗勇,换言之,当时真正撑持还珠楼渡过风雨飘摇的是副楼主。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的副楼主是谁?听出话中真意的幻幽冰剑眨了眨眼:‘这算是在挑衅么?’ 她如此想着,一双妙目已经不由自主地投向台下,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男人是最经不起挑衅的生物……同为温皇追(zhui)随(qiu)者,有着瑜亮情结的断殁形当然不会自认能为弱于酆都月。 至少冲着副楼主出门前的那股气势,女杀手真心觉得有人要惨了—— 要打信息战教黑瞳做人的断殁形很快就把前来蹭网的国际友人神田京一丢出了还珠楼。 这名衣着棕褐短打身佩三刀,灰发马尾眉目硬朗的西剑流暗部首领先是回身狠狠用东瀛话骂了几句,随后才看向自家上级: “军师!”不带私人情绪上班,看来西剑流将人教养的很好。 吃了闭门羹的赤羽信之介也并不着恼,平静发问: “要你查探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是。”神田京一略一躬身,东瀛话肯定作答。 “有凤蝶的帮忙,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已经了解七八成了,要不是那个什么副楼主说还珠楼全面备战,把我赶了出来,我还能收集更多情报。” 说到这里,青年也有些迷糊。 “是说……备战?还珠楼是要跟谁开战,北竞王吗?” 西剑流军师目光微动,右臂一展作了个摘的动作,自神田京一腰间取下不知何时被人塞进的一卷图纸。 “足够了。” 开卷看了看,心下了然的赤羽信之介转身提步便欲离开,并没有替神田京一解答疑问的意思。 “剩下的路上说明吧。” 快走几步跟上军师脚踪,神田京一追问道:“这是什么?” “一份诚意,一份默契。” 赤羽信之介扬了扬手中路观图,又补充了一句。 “也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 “都不用见面他就能知道军师大人需要什么?”神田京一显得有些惊奇,语气当中满是不信,不意间忽略了话中其他讯息。 将路观图收至袖中,金面折扇轻敲掌心,西剑流军师自信道: “既有默契,何须多言?若无默契,无须多言。” 换言之,双方对彼此不愿透露的讯息同样心照不宣,譬如皇甫霜刃的伤势,以及—— 还珠楼的立场。 因此赤羽信之介虽说无意置喙神田无意当中探得的情报真实性,但还需要额外的试探与提防。 毕竟西剑流军师不久前方才答应要助北竞王一统苗疆。 于是当东瀛一行二人在还珠楼杀手的暗中引路下找到雪山银燕等人,表明助拳意愿并约好造访黑水城时间后,赤羽信之介这才看向一旁作苗疆打扮的风逍遥,本欲先行离开的步伐稍作停留,他问:“你是苗疆人?” 心下虽觉莫名,但饮者仍是实言答道:“风逍遥。” “苗疆的战事即将开启了。”警醒一语落下,随后赤羽信之介就与神田京一先后离开了。 不想刚走出不远他们就被突然现身的雨音霜拦住了去路。 “军师。” 完成路引作用的清冷女子听到上司预言终归忍不住现身了。 为情履足中土的东瀛军师迎面遇上为情留在苗疆的休门队长,立场有别的二人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而雨音霜在苗疆战局将启的关口又该何去何从,皇甫霜刃将这个选择权交到了赤羽信之介手中,他相信军师大人能将“女儿”教得很好。 “有人说过,你实在是很有做长官用人的本事么?” 打理完术者二度开裂的伤口的幻幽冰剑一面收拾着工具,一面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 “没,”皇甫霜刃甚是坦然地耸了耸肩,“怎么了吗?” “为下属提供报仇契机收拢人心。”更考虑到群侠难以应对闼婆尊,将之一同圈入己身战局。 但也正是因此女杀手心情才愈发复杂——对下属尚且如此关怀,更遑论友人呢? “你,”幻幽冰剑抿了抿唇,“真的不怕他生气与你来翻脸么?” 她并不在意同僚恩仇,杀手天性本就是自私的,单纯不希望眼前人平白为此减去一个挚交。 这已是在关心,考虑到女杀手原先冰山一般的性格无疑十分难得。 皇甫霜刃轻笑一声,颊边浅涡眼下看来愈发温柔仿佛能让人沉醉其中,只听得他放低声音道: “所以,我找了一个帮手。” 闻言,幻幽冰剑先是一呆,随后目光投往隔壁。 陈设精雅,枕衾雅洁的静室当中,回荡低沉男音,字字句句是最为赤忱的自我剖白。 “魔之左手,先帝的驾前最强之盾,是一个人令人欣羡,又令人嫉妒的崇高赞誉。曾经,我将这个身影视为一座高峰,随时砥砺着自己,不断攀上,然后超越。甚至产生了莫名的敌意。我们并肩作战,竞逐功勋,但那道身影却如同他的称号那般坚不可破、屹立不摇。这让我对他的敌意,愈来愈深。直到……直到我这条命,被他在那场战役中,豁命捡回。” 当回忆照进现实,煞魔子的嘴角微勾,侵染上纯粹而又狂热的微笑。 他微微昂头,脊梁兀自弯沉,以一种仰视神明的角度看着榻上沉眠的人。 “那是最惨烈,最屈辱的战役。”声音略微沙哑。 煞魔子蓦然板正身形,打定心思做一枚理智粉,免得把师兄吓跑。 就见竹榻之上平平睡着的道者双眼仍然闭着:“也是因为那战,让帝鬼被迫签下沉沦海之约。” “如果不是他,也许先帝没机会签下条约。” 简短一句背后,是对那名凭一己之力生生拖住凶岳疆朝大军三天的帝鬼最强之盾的全然推崇。 “如果不是他,魔世七先锋,早就不存在煞魔子这个名字。”异色双瞳清光闪烁,追思语调仿佛能将闻者一同带回那片战场。 “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知道相同的事情,原来有这么多选择。”黄泉本非生人能统,帝鬼亡后,在我心中,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唯有一人。 一连三个假设脱口,诚挚情感溢于言表。 现下已感身躯知觉渐复的梁皇无忌缓缓起身:“那一战,确实改变你不少。”恬淡语调不乏感慨意味。 硬要说的话,大抵是一种吾家儿女初长成的意思吧。 煞魔子并没有感觉被冒犯到,因为——“我已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自从沉沦海一役后他就已被邪神将的魔格魅力所彻底折服。 “盾再坚固,也会破损,届时,我将以自身为熔铁,修补盾牌,若他愿意登上王位,我也愿意成为最忠诚的辅相,鞠躬尽瘁。” 澄澈目光在煞魔子面上逡巡片刻,梁皇无忌叹息道: “你该为自己而活。” 这句话是昔日灵尊开导与其有着杀亲之仇的魔之左手时所说,而今道者讲这句话转赠予魔世的师弟。 但煞魔子完全不打算跟着师兄的思路走:“我正为自己所认定的价值而活,当然,也会为自己所认定的价值而死。因为这条命,是他的。” 梁皇无忌深吸了一口气,张了张口方欲说话,却听得熟悉音调倏地响起,打断场中再续前缘的气氛。 “看来我来得并不是时候。” 阴阳怪气的咬字,这是来得恰逢其时,赶巧撞见大师兄与“前任”师弟纠缠不清的莫前尘。 莫前尘vs煞魔子 这是皇甫霜刃一手挑起的纷争,又名“你究竟有几个好师弟?”。 然而梁皇无忌对此显然一无所觉,识得来人身份的他眼前一亮: “二师弟!” 因建立抗魔组织缘故这一年来大多在外奔波,就连自家师弟仰卧起坐成功的消息亦是通过灵友方面得到。 二人如此久的分别说起来还是自莫前尘拜入灵尊门下后时间最长的一次。 是故道者称呼“师弟”时不免显得热切了些。 听出话中迥异之前沉重语调的欣喜意味,煞魔子先是一怔,紧接着眼睛在他和师兄之间打量了下。 那人通身温文气质怎么看都跟现在梁皇无忌的心性一脉相承,任谁看了不得赞一句“好一对璧人”(大雾)。 同为师弟,出于不可言会的直觉,他的目光黯了下来。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更为触动魔之神经的还在后面。 接下来,煞魔子就看着莫前尘十分自然地走到梁皇无忌身旁,缓缓将道者扶起来些,安置他轻靠在软枕上。 替他拭尽了因这番举动沁出的细汗,又理了理道者披散的头发和软枕靠背,灵修这才顺带将方熬好的汤药塞入师兄手中。 梁皇无忌对此也显得十分配合。 知晓二师弟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的道者显然只想吃豆腐不想挨刀子(春秋:我都写了些什么 o (≧口≦)o)。 任何人有莫前尘这样一个师弟想来都得学乖一点,当你身为病人的时候更是尤其如此,如此也的确十分有效。 至少灵修心里对自家大师兄的表现很满意。 只见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顺带给了道者一个鼓励的眼神——做得不错,继续保持。 准确无误收到笑颜,忽略个中讯息的梁皇·认错熟练但屡教不改·无忌不着痕迹地回了一个灿烂笑容隐晦表示下次还敢。 这面双方脑回路有别,然而落在立足一旁的煞魔子的眼中,二人老夫老妻般的亲呢互动分明是心有灵犀的表现。 于是他瞳孔一缩,不由呆住了,刹那间但感心里一阵绞痛,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眼前满是含笑看着莫前尘的梁皇无忌。 这样的师兄煞魔子从没看见过(咬手帕JpG.),此刻他突然感觉很委屈,那突如起来的难过,快压的魔者透不过气。 但好强的他仍然装没事一样,笑着问:“师兄,这位是?” 大师兄的称谓无疑说明还有其他同门,那有师兄这般独苗称呼来得亲近。 “灵界·莫前尘。” 不等道者开口,莫前尘就已代为作答,语气颇为冷淡。 联系灵界与魔世关系不难理解二师弟如此表现,因此自认为找到双方对立根由的梁皇无忌只是安静喝药。 而听到答案的煞魔子面上笑意更盛:“不想灵界尚有传人,如此一来,师兄毫无后顾之忧地回归修罗国度执掌鬼玺倒也无后顾之忧。” 扫了眼听到这话好悬没被呛到的梁皇无忌,看回眼前煞魔子,莫前尘面容一肃,冷冷道: “你仍不放弃?” 灵友飞书表示有人想挖墙角,这二师姐怎么能忍。 “我不否认我的积极说服,是出自一片私心。” 对此,煞魔子倒是十分坦荡。 “但是,你也不能否认,换作其他人坐上那个位置,都不会比师兄更为安稳。”盾可护身、护民,更可护世,端看要如何运用。 不似煞魔子一般望兄登龙,在皇甫霜刃的支持下灵界这方面的意见始终如一,那就是将魔世再度封印。 因此他虽说的十分诚恳,但莫前尘却只当做没听过这句话。 抽回视线的灵修略一挑眉,转而冲梁皇无忌发问晓之以情: “你认为灵尊希望你再入魔罗?”别以为什么事都是你要做,什么事都是你要担,你没这么伟大。 尽管身为风暴中心的梁皇无忌在发现不对后,就默默的缩小存在感,捧着茶杯慢慢喝药就连声音都不敢放出,竭尽所能想当个透明人。 不想他还是被拉了出来,然而还不等心下生无可恋的道者开口。 就听得煞魔子轻描淡写接过话锋,同样对准梁皇无忌动之以理。 “师兄,不是说好要一同面对沉沦海那端的威胁……”蓝金分明的异瞳此刻尽染茶色,衬得其主愈发可怜。 “师兄,”煞魔子尝试用温软语气又唤了一声,“你不会失信吧?” 喉结心虚地动了动,回首纵横第六天这么多年,梁皇无忌也没遇到过这么难的题目啊。 怎见得:一方搬出灵尊晓之以情,警汝魔性未消需自省;一方陈述利害动之以理,劝你履践承诺护世人。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不说在煞魔子背刺一语脱口后,莫前尘危险眯视的目光下,梁皇无忌心下是怎样一番纠结。 却说隔壁,从头到尾听完修罗场全程的某人眼下心满意足的收回灵能。 第二十一章 雨夜杀机 鬼祭贪魔殿 晚霞逝去,月亮与群星爬上夜空,那群星耀眼,像是银华般璀璨,点缀其下一双生死挚交。 细心上药为炽阎天重新包扎好伤处,待得对方将戎装重新穿戴整饬,同样收拾完药箱的曼邪音这才状似无意地问出内心疑虑: “我倒不知你们几时对帝尊如此心悦诚服了?” 三尊一开始之所以能容忍后进种族的统领,本心不过是出于对鬼玺、对制度的服膺。 但这点共识,似乎从闼婆尊受修罗帝王调遣陈兵万里边城之后产生了一些微妙变化。 然曼邪音也并非质疑好友眼光,此问更多只是在表达一种不满——说好三尊同心,结果你们不带我玩? 共事偌久,炼狱尊自是不难听出女子心情,闻言遂温声开解道: “帝尊不只是一个胡闹的少年,在攻克胜邪封盾的战略部署上所表现出的世故与机敏,都足堪表率。” 在胜邪封盾那场战役之前,炽阎天曾与戮世摩罗产生过分歧—— 【“只有围三放一,哪有围一放三之理?若是邪神将趁机撤退……” 军阵核心圈内,倏起一声质疑,出言者是炼狱尊。 戮世摩罗掸了掸肩头黑羽,语调自信沉定,裸露在外的浅棕瞳仁,似乎早已看透一切: “说不定他根本不想要撤退!” 话音落定,在场三尊无不惊异: “啊?”】 而后的一系列战局演变,无疑证明了修罗帝王战略眼光之准。 他表面虽看来离经叛道、荒诞不经,实则步步正中要害。 唯一错算的,便是梁皇无忌与皇甫霜刃之能为。 不过这也并不能归咎于戮世摩罗。 毕竟,先帝因情报失察而败死,如今的帝尊可是分外重视此点,但对人世,修罗国度终究太过陌生。 更甚者,三尊能可全员生还亦幸赖修罗帝王周护。 “若非帝尊当先以魔之甲抵消泰半极招对冲之威,荡神灭怕是……” 并不在意戮世摩罗视伤势深浅而救的作法,个性外冷内热,炼狱尊更是心知此举无疑是当时最优解。 即使当时修罗帝王选择优先维护炽阎天,那么阿鼻尊也势必重伤。 再来由术者于战局尾声所表现出来的能为观之。 抛开被牵制的戮世摩罗,皇甫霜刃以一敌三至少也能带走一名三尊。 话虽未尽,相交多年曼邪音亦知其意,见得闼婆尊只是不语,炼狱尊接着道:“这样身先士卒的表现,可让你忆起了当年让我们甘心臣服的先帝?” 沉默少顷,曼邪音转用发问代替回答:“我问你,炽阎天,如果再遇上邪神将,你会怎么做?”现在,还要再讲情分,再想立场吗? 怎料话一脱口,闼婆尊就觉得一道极为奇异的视线看了过来,略显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裙,她道: “怎么,我问错了?” 曼邪音亦曾与皇甫霜刃交手,术者虽是强悍,加之练有左右互搏之术,根基相仿下更于招数上占尽便宜,但真要说能可借此扭转战局,倒也困难。 因此战中势必有人放水。 帝尊自不可能,那个一条筋的牛头更无可能有这等心思。 所以唯一的选项只剩下眼前魔者。 就算现在立场不同,过去的同袍情谊又岂是简单便能割舍……这般想着,闼婆尊眸光微动看回身边人。 火烧似的浓眉一拧,炼狱尊纠结片刻仍是选择直言: “吾已尽全力。” 重情重义是一回事,但倘若炽阎天真在当时留手,便是辜负身边共同对敌的战友。 何况未曾亲身经历,曼邪音自然无法明白梁皇无忌同皇甫霜刃联手是何等的恐怖。 在这等情况下再谈留手,是真不把对面放在眼中吗……这才是炼狱尊一开始的眼神想表达的意思。 “抱歉。” 闼婆尊显然听懂了,于是她先道了声抱歉,接着有些丢脸地转移话题吸引火力。 “对了,荡神灭呢?” 三尊开会独缺一魔是要怎样? 话题转换虽显仓皇生硬,但效果的确立竿见影。 炼狱尊觉得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为了维持这个家,魔者表示心都要操碎了:“这个时间点——” 炽阎天欲言又止。 “是我问差了。” 同僚表情尽收眼底,曼邪音秀眉一挑,语气不冷不热倍显阴阳。 “这个时间点,那只被色欲遮住双眼的魔还能在哪里。” 梅香坞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斜阳,花深停云处,有画楼小桥,溪水淡淡地流着。 这地方的诗情画意,清致淡雅,少有所在能够媲美。 而今,独属此地头牌的亭台楼阁内,但见一人慢条斯理地取过圆盒脂粉,转腕已提起妆台上的笔。 他三指一捻,沾着脂粉,对镜细描运笔如飞,画着旦角的脸谱。 抹彩方罢,勾眉笔锋倏然一顿。 戏魁已察身后气流有变,微风过帘,带来阵阵幽柔的寒意,室内点缀花草无不笼罩上一层淡淡的薄霜。 他嘴角微勾,镜台光影漾波间豁然照出张唇红齿白,剑眉凤眸,雌雄莫辨的脸来,轩辕幺九巧借铜镜反射将来人举止悉收眼底。 目光熹微处,蔺雨都十分自然地落座,而对镜梳妆的人又是快笔描摹,瞧着好似随意简单的几笔勾勒,却是恰到好处。 修完脸谱的轩辕幺九这才转眸直面病兰,如今的蔺雨都倒是全然看不出彼时围杀青萤飞露遭挫后心气遭折自我放逐的模样—— 彼时的他麻布粗袍,衣冠不整,披散着头发,留有胡茬,脸上尚带着酒醉的酡红,同如今可谓判若两人。 水袖拂扬难窥全貌,轻薄丝绸掩去眼底好奇,轩辕幺九由衷替故交感到喜悦: “奴恭贺好友重拾昔日百里猎首之风采。”尾音飘得百转千回……奴字发声更疑似有掐嗓开口的嫌疑。 蔺雨都闭了闭眼,有些想把听觉一同封住,旋即又闻友人相询: “小冷推荐的人当真如此神奇?”能把死人都说活? 好奇心被激发的戏魁问的十分认真,但病兰的心情就不是非常美妙了。 他左手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拳,人,已沉浸在回忆当中。 【“逃避、退缩、放弃,存有这样的念头,便是废人!需要别人的目光,才能肯定自我,存有这样的心思,也是废人!能人站在未来的山头俯瞰,废人背负过往的石壁蹒跚,三者兼具的人,吾称之为废人之中的绝品废人,足可立身顶峰,傲视群废。你是这样的人吗?若是,那吾——” 皇甫霜刃持扇躬身优雅行礼。 “告辞!今日是吾打搅,皇甫霜刃深深致歉,万望海涵,请!”】 猛药对重症,虽说之后逐步走出过往阴影,但想起那次对话,蔺雨都仍是感觉心下滋味非常。 本着拉友下水的坏心思,病兰张了张嘴,半真半假道。 “你没有见过他,是不会懂得他有何等令人心折的风采。” 那是当真能将死人说活的毒舌。 “会有机会的。” 轩辕幺九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不怀好意,倒是有些遗憾的应了一句。 接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纯金铸造的麻将,递给病兰。 “这算是奴的祝贺。” 接过花牌扫了一眼,摩挲着金面边沿的蔺雨都道:“哦~,东风,好彩头,吾欣然收下了。” “今日奴尚有演出,就不多谈了,来日奴在逍遥天,等候好友,赌桌尽兴。”唱曲是私人爱好,不夜长河主业仍是赌博。 也正是因此,戏子才会为总管说动,外出站台驻演,如此恰是双赢局面。 不同于以利结众的巧木宫,以情交友的不夜长河当中类似轩辕三光这类散人不在少数。 冷秋颜以此为基点,配合还珠楼在外策应,正在尝试逐渐撬动鬼市。 病兰闻言,抬眸细观旧友,总归忍不住说出心里话: “讲实在的,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很不习惯你这身装扮。” 轩辕幺九化妆并不似寻常伶仃先画脸后着装,因为戏魁本身打扮已是最好的行头。 眼下的他体段修长,内着鲜红戏衣,绒肩袖滚边素金锦袍外衬,分明的旦角打扮,考虑即将上台倒也寻常。 关键是轩辕幺九日常也是这般穿戴,若对方本身是个女性还自罢了,但对其知根知底的蔺雨都却知,对方确确实实是个男儿郎。 不过戏魁显然毫无此等自觉,只见他长袖起舞,罗袜轻旋,带动一阵香风合身扑向病兰所在。 “那是因为好友多年未变。” 扑了一个空的轩辕幺九侧步莲转,流苏一甩,飞眼眉目传情,似含娇羞。 双手捧过桌上凤冠戴好的他起身再行,这便入戏了,也不顾身后人如何。 而被惊出一身冷汗好容易避过贴身叙旧的蔺雨都,却在这一刻真切领略到人间最为险恶的风景。 “这便是你以此为代价,想看见的画面吗?” 还珠楼,只说从头到尾听完修罗场全程的皇甫霜刃如今心满意足的收回灵能,再睁眼,不意碰上一道隐带好奇色彩的目光。 幻灵眼投影带来一场彻底的单方视觉,目睹隔壁“兄友弟恭”的幻幽冰剑不是很能理解术者愉悦心情,是故有了上述问题。 虽然听墙角的确很开心,但这显然不合医者人设。 毕竟这代价的确十分沉重,至少自女杀手认识对方起,从未见皇甫霜刃受过这等伤势。 不过幸好这点代价术者尚能承受,何况也非全无收获……男子五指不动声色攥紧梭状箭头,刁钻构造别具放血奇能,这铸艺似曾相识。 心下思量并不付诸于口,皇甫霜刃遂道:“不过无奈之举而已。” 少说也要维持好楼主形象,因为术者一点也不想同前任般养出一只“就没我不顶嘴的日子”的凤蝶,威严扫地啊。 所以男子表示一定得维护好温文尔雅外衣下的乐子人本质。 义正严词的解释配合往常形象还是很有唬人效果的。 配合信息差更可造成解读有别。 幻幽冰剑理解的“无奈”大抵是藏镜人式的。 女杀手如今已经脑补了少说三千字的武戏画面,用以表现术者万军丛中带友浴血杀出的艰难。 然而实际上皇甫霜刃的“无奈”在于——要不是哀灵道者得负责看家照顾还珠楼替灵界筛选收养的战争遗孤,术者其实一点都不介意扩大修罗场战火(梁皇无忌:???)。 然而,因着没有相关剧本的缘故只好自己来写。 对于身边未有后续与相关建树的不在剧情当中的人,皇甫霜刃都早早做好了安排。 收养遗孤,吸收灵友注意让其无暇分身抗击魔世,保住灵界薪火不灭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也是针对那名还珠楼武训而作。 翳流军师自有识人之能,配合脑中剧本千百人物,总能做到对号入座。 譬如蔺雨都—— 昔日银槐鬼市最无可争议的金牌杀手之一,更曾担任专门负责搜罗武学并研拟武学破招之法的天机房总管。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为着多年前的一场落败,至此自我放逐,沉溺杯中物不醒,如此人设与隔壁那名千胜剑者何其相似。 术者自我定位也十分精准。 病兰身边并不缺贴心友人交陪,所以交浅言深的皇甫霜刃能可客串充当的对象也只有仙尘鹤影。 不同于友人对病兰重现百里猎首风采的期望,向来以结果为导向的商人需要的只是一名武训。 出发点与情感的不同,决定彼此手段的调性殊异。 术者套路向来连贯,这面皇甫霜刃借讽刺发言激化病兰心情以期触底反弹,那厢玉树无欢在给足对方反思空间后,就算准日头上门求贤。 这是大体战略,如何执行得不露破绽,端看执行者的本事,皇甫霜刃与冷秋颜显然配合的天衣无缝。 至少被激发傲气的蔺雨都选择出山,担任还珠楼杀手教习一职,杀人未必要亲自动武,有事弟子服其劳何尝不是一种方法。 这是病兰一开始的想法,也是皇甫霜刃替他找好的借口。 但人的感情绝非如此简单。 【自修罗国度手中救下的战争遗孤,这当中偏安求生者有之,还珠楼会为他们提供工作养活自身。 其中矢志报仇者亦有之,他们会接受病兰的教导,但大多因天资受限终究可能有志难伸。 再一次目睹面前孩童深夜加训的蔺雨都终究无法无动于衷,自林间步出的他直言评价道: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学生继续练剑。”持剑手臂颤了颤,少年坚持道。 病兰冷漠打断:“不用练了。” 少年训练量已然超越所定规额,但因相性缘故,结果仍不过事倍功半。 “教练!”停下练剑动作,明了自己已被同期甩开太多的少年宛若生怕被武训抛弃,不由急切道。 然而换来的却是字字诛心,句句事实,血淋淋的胜数对比宣告少年亲手报仇希望渺茫。 蔺雨都道:“楼主将你交托给我,是希望借我之手栽培你,如果时间足够,也许足可大成,要对付那名魔人尚有一线机会。” “我不在乎时间,我也不针对任何仇人,我只想阻止,阻止可能的杀戮。”殷殷期望,少年殛欲为自己争得一线可能。 “练我的剑法,你的成就终究有限。”蔺雨都转身背对少年恳求眼光,男声无波,冰冷语调判下学生死刑。 “为什么?” “因为你的心性根骨,根本不适合练我的剑法。” 先天体质注定,面前少年不适合做那快意恩仇的刀剑客。 “啊!” 一声低落,三分恍然,少年眼底光华黯去九成。 “这段时间我以极端苛刻的训练加强你的筋骨,你用功勤奋进步神速,但现在已是你能快速进步的极限,之后便会进入迟滞阶段,你明白么?”声虽冷漠,但出口言辞却是前所未有的耐心。 “涓水足穿石,学生可以继续努力。”天资平平如何,事倍功半又如何,少年想做只是为故去的家人、为现在的组织贡献自己的一份心力。 己身其他方面才华亦不突出,而杀手与其他人员最大不同就在于,相对更加自由。 病兰:“但成就依旧有限。” 少年:“就算这样,我也不会放弃。”楼主讲话犹在耳畔—— [正义未必在我们看得到的地方,生活方式不同,看到的世界也不同。 像史艳文、俏如来,他们的能力比较大,责任自然也较大,这种英雄是要救世济危。 他们是周全不到所有牺牲者,所以必要时就需要用到平凡者三流的身手、三流的正义去周全,去保护。 这,也是侠,谓之群侠。] 微微闭目,蔺雨都强按心头怜悯: “我放弃了。” “难道,难道我注定一事无成。” 听到这话,少年心神颤动,开口语调尽染无限低迷,自暴自弃道:“我终究,终究是一个没有用的废人。” 紧攥右拳转而松开,理顺心情的少年将长剑收好负背,跪地叩首: “多谢教练的栽培,师恩深重,学生绝不敢有忘,学生会力求精进,不辱师门。”】 大同小异的对话一而再,再而三,接连触动病兰心弦,连带着不知不觉间其人初衷亦为之偏移。 原本蔺雨都只想做学生们杀手生涯中的过客,匆匆来去,待他们毕业后就与包括少年在内的所有人江湖不见。 谁知随着一系列的意外发展,事情开始一点点地偏离病兰计划。 关于这点,最为直观的表现便在于此次胜邪封盾战后,又发现一名少年消失的蔺雨都选择直接前往质询楼主。 【寒冰魅风指劲自尺端狂然透出,直朝皇甫霜刃面门打去,尖锐透骨的寒劲掠过之处,水汽凝结白霜经天。 影奔,招落。 只见术者身不动气不移,长袖中忽然闪电般伸出了一只手来,就像是拂起案几上的尘土,又像是折下自家花园中的花朵,神态潇洒而酌定地骈指如刀,黑铁戒尺已然擎在指间。 进招遇到阻碍,掌握戒尺的还珠武训眼神微厉,毫不退缩,身后衣袂飒飒作响,再一发力—— 察觉此状,皇甫霜刃微微偏首,像是沐浴后的人都要甩干发丝上的水滴般抽干来路水汽。 移气化极之间,那凌厉逼人的寒劲便奇巧无比地为术者所役使,转而沿途凝水为器,非是反攻,而是意在制冷对方躁动心情。 霜化水丝凝带,盘绕缠缚蔺雨都,削减杀手进逼之势。 冰带环绕触肤刹那,坚实之态几如刚玉,病兰运气冲关,怎知绸带却是碎而不散。 一瞬落差,连鞘古剑已然抵住蔺雨都喉骨,厉杀、反制,攻防尽在电光火石,眼下就听得皇甫霜刃慢慢道: “冷静了吗?” 静默片刻,来者选择妥协,他撤步收回兵刃:“阿离人呢?你将他送去战场了?”阿离是第三位令病兰为之韧性动容的孤儿。 “这是一场人与魔之间的战争,所有人都可以死,唯独你病兰的学生不能死么?” 对此,皇甫霜刃的回应也很简单。 “所有人都了解你的心情。” 学生能可体谅还珠武训不能出手的理由,从未开口请求一字一句。 “但你——” 术者深深注目面前杀手一眼,洞悉人心的目光配合冷澈言辞一字一顿狠狠刺痛对方神经。 “不了解他们的心情。”那是对于血海深仇誓死如归的无悔心情。】 皇甫霜刃稍稍活动筋骨,杀手向来属意用剑发声,先声夺人,这也是造成术者身上伤口二度开裂的原因。 当中或许有刻板印象,因为病兰是病兰,任剑谁是任剑谁,旁人或认为不能一概而论。 然操纵人心者总有办法令还珠武训按他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无人知晓,医者用于调节蔺雨都身体机能以期助力对方更进一步权作报酬的亡命水,在迭代发展中曾有产物表现出惑心控人之能。 药物治疗是一个方面,必要时也许还得配合幻术催眠为用。 操梦术于受者而言或许会是沉沦的开始,但对本就沉沦不醒之人来说,这又何尝不是其复苏的全新起点。 斜阳一点点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晚来细雨,梅香坞中,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断,打在花草枝叶上,发出滴滴答答清脆的响声。 迷蒙烟色中一顶油纸伞自停云阁出发,缓缓向龙凤楼靠去。 风动掀起衣襟一角,锦绣戏袍在风雨里飘渺轻扬,犹如诗中画里的神仙人物下落凡尘,令人看得心驰神往。 雨声依稀间犹似还能听见一声轻叹,叹声挟着似真若假的情绪。 似扼腕、扼腕于此地将毁,此身戏台再少一处,若悲悯,悲悯于将亡性命,年华短暂好比蜉蝣。 而在渐行渐远的纸伞之后,烛火乍熄,骤起杀机带走两条刺探性命,黑暗中,有两道重物坠地的声音悄然而起。 阴影里,一双冰冷眼眸转瞬即逝,窗外地上,两具提刀尸体倒在雨泊中,喉骨尽碎,血沫外流。 半醒的杀心对人也许力有未逮,但对魔,绰绰有余。 雨珠顺着屋檐落下,敲在地面溅散炸响,门口正立着一道身影,低冷男声一如天色般晦暗不明: “徒弟仔做得到的,做师傅的,怎能放弃?” 话落,该处已无人影。 雨还在下着,下的好大, 伴着倏然大作的雨声,风卷雨飞当中,一道漆黑影子以令魔难以相信的高速进入龙凤楼,没有惊动任何守卫。 第二十二章 名锋有恨(8.4k 二合一) 龙凤楼里,万籁俱寂。 悄无声息的黑暗当中,蓦闻锣鼓声起,铙钹击响,时不时添上一段胡琴,霸王虞姬便开腔了。 柔和护目的圆光聚焦高架戏台。 大幕拉开,一道身影面涂粉妆,巧目流盼,内衬鲜红戏衣,外系银蓝织锦的杏黄披风,跃入众人眼帘。 千呼万唤始出来,鼓声急响如雨落,轩辕幺九的步伐亦是跟着,步步像是都踩在点上。 他瞧着满座的看客,微微吐了口气,待身后霸王赶上,迎着众人灼灼目光,戏魁袖中纤长白皙的十指一露,腰身一动,口中已是起调开腔,台上曲调立变,胡琴声起。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 只一开腔,台下、楼上、雅间当中因响应上司号召,前来凑人头的魔兵原本被迫营业的不虞心思霎时淡去九成,唱词款款催魔共情入景,一众修罗兵众听的是茶不知味。 但也有魔不是为听戏而来的。 楼阁上,雅间中,当那杯清香纯洌的酒端到荡神灭眼前时,他并没有任何迟疑地伸手接住。 在阿鼻尊怅然若失的目光中,恋红梅那保养得细腻白皙的指尖在空中划过小小的弧线,收回到身前。 暗红衣裳微微飘荡如丝如雾,却步后退的优美身姿和着回荡在馨香空气中的环佩轻响。 窥得对方告退心思,荡神灭近乎命令式地开口:“坐。”浑浊男音掩饰局促心思落下挽留言辞。 一只杯盏只是拿在手中却也不饮,同袍多年,挚交规劝言辞到底听入耳中,阿鼻尊心下戒备三分。 怎知,恋红梅从善如流,大方迈步,红裙陡然飘起大半,直露一双嫩藕似的玉腿,无限风光晃魔眼目。 她转步面向荡神灭落座。 “多谢阿鼻尊恩准。” 恋红梅恭谨说着,看魔者停杯,却也并不急着相劝,反而笑生双靥,同壶斟酒自饮了一杯。 她当年本是艳冠花坞的绝丽女子,再加上服饰华美,妆容精致,这一笑之下,仍有些倾城余韵,只不过那眉梢眼角悄然爬上的细纹,却是时间如刀刻般的痕迹,谁也挡它不住。 然对长生久视的魔而言,这反而成了岁月积淀的最佳象征,仿佛陈酿般的细韵无损美色,更添风致。 对方坦荡举动反令自身无所适从,心防须臾遭摧的荡神灭收回视线,他略微定了定神,慨然饮尽杯中物。 这时,台上的轩辕幺九掌中剑穗一摆,右手握剑而动,嘴里戏腔已然唱道:“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随着乐音起伏,荡神灭仿佛也沉醉在歌舞当中,托着银杯的手指随着节奏而打着节拍。 【“曼邪音。” “怎样?” “并肩作战这么多年,你说的话我都听得很明白,但你更该明白我,我说要保住她就一定要保住她。” “甚至不惜背叛修罗国度就为了那个老女人。” “我不会背叛修罗国度,如果真找出证据。”】 进入楼中的蔺雨都才走了两步,人群之中便站出八个手持软鞭的魔兵。 猝不及防的出手,伏兵不但围攻、还要突袭。 八条软鞭一下子缠住了病兰四肢和脖颈,尤其是脖子上,缠了四条有尖刺的皮鞭,如果是一个同等粗细的木头,被这一绞一拉,恐怕也要立刻断折,变成木屑。 而就在这八条鞭子缠上的第一个刹那,人群之中又有多道身影相继冲出,现在还有数人从两边栏杆、行列酒桌之上纵来。 一时间,蔺雨都前后左右、头顶四面,都有人使出杀招袭来,魔影之密集,竟在一瞬间给人以一种燕雀都插不进去的感觉。 病兰双腿不弯,地面却突然卡点一震,整个人弹上半空。 醉邪八友被手中软鞭拉扯,也在同时双脚离地,随着蔺雨都四肢大张,头颅后仰,他们八个就身不由已朝着旁边的合围而来的魔兵扫荡过去,如同八个人形流星锤。 自以为得机冲上前来的二十三只魔,当场有十九个被砸的筋断骨折。 当蔺雨都落地之时,身上缠绕的软鞭寸寸碎裂, 他右手一扫,断裂的软鞭击落了三把飞刀,拳力在一个无声靠近的杀手脑门上隔空一击,那人立马栽倒。 应童律从前方纵来,十八招毒蓝手刚使出半招,肩膀上就挨了一掌,跪倒在地,双膝欲碎。 夔阴师紧随在应童律身后,在应童律跪倒的时候,一口气发出三十六枚风刃,被病兰左手衣袖一卷而空,暗器反取划过跪地者咽喉。 最后从夔阴师口中射出的邪针,又被蔺雨都口中吐出的一道劲风吹的半途反射回去,吐气成箭贯穿魔将颅骨,绞灭对手生机。 魇将追到病兰身后的时候,这一拨的二十三人已经躺倒二十二个,膝碎臂折比比皆是,死相惨不忍睹。 他抬手探臂,一只火红的朱砂掌提放收发按向病兰后心, 魇将这一记狠招蓄势已久,虽然击中,但他脸上却现出惊容。 只因蔺雨都双臂大张,竟然在这一瞬间,用两片肩胛骨向中间一挤,死死的锁住了魔兵右掌。 足一跺地,踩点轰响中,病兰仿若旗花火箭似的飞起。 这一下去势实在太快,他用两片肩胛骨锁住了敌者右掌,以绝高速度往上一提,竟然硬生生将对手右臂从肩膀上撕扯了下来。 “啊!!!” 一声惨叫掩映在喧天锣鼓当中,魇将血洒长空。 锁骨蓦松残臂落地,高起身影踏梯云纵旋身,病兰反足抽出,蝎尾倒钩隔山打牛点碎心脏,猛一用力竟是将魇将视为脚下皮球。 其后,十步之内,修罗国度十三名高手摆出的阵式先遭魇将尸体一冲,再来被蔺雨都六掌三拳尽破,从头目到魔兵,悉数左肩骨碎,右手大拇指折断,死状无不凄惨。 十七步,来自钟山鼓与鹗钦丕各率三四修罗兵士联手出击,结果六件奇门兵器悉数被插在了梅香坞内的同一块宴饮木桌上。 至于和病兰对过一掌的双魔,倒飞三丈开外,撞断数根门柱,头破血流,进气少出气多,眼看是不活了。 三十九步,七大军势三十一个后进魔兵先后出动,没有一个撑过两个呼吸,眼下叠罗汉般悉数被撂在了游廊侧旁,三十一具尸体堆成小山,恰恰抵住底楼封顶。 直到蔺雨都行至抄手游廊后半段,高架戏台在望时,已不下于百余魔兵落败,甚至其中有一魔想借地行术偷袭的。 殊料他头颅刚刚探出,周边的土石就被病兰两下踩得硬密,动弹不得,出也不是,入也不是,就那么一颗头突出在地砖间,旋即就被一脚踩爆,红白之物流了一地。 现下,拦在他面前的是方山恶叟与毒蜂娘子,蔺雨都抬手在分寸毫厘间屈指在先前信手夺过的朴刀上弹了一下。 一声碎响,早已布满豁口的朴刀寸寸折断,病兰一挥袖,刀刃残片在他扬手间裹挟破空之势封喉索命。 至此,埋伏魔兵尽败,反观走过这段路程的蔺雨都,仅有左手袖口的衣料,被划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裂缝。 他孑然如旧,孤身一人,背后那一副伤败血景全成了映衬,却衬出几近于百兽千军压境的慑人神威,放眼望去无魔立锥。 不,也许有。 交兵声响或能为锣鼓覆盖,但血腥气味不会,姗姗来迟的荡神灭目睹此情此景。 遍地魔尸映入眼帘,阿鼻尊面上不由掠过狂怒的神色,魔者提元运功踏足迈进,他周身登时生出一股凛厉的杀气,直冲过来。 光是这股充满杀戮气息的气势,就足以使人心惊,这股杀伐气势显然只有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嚣将才能拥有。 沉重步伐声落耳,病兰微微皱眉,伸手往后一抹,把藏背铁尺取到手中,眼角余光陡见一条高壮黑影大步流星朝他奔来。 魔者三步赶上,临到身侧咫尺,豁然收势止步,双脚立地生根,然后朝蔺雨都撞了过来。 常人这般急奔,顷刻势必难消余力,可魔影动若脱兔之下,说停就停,稳若青松,病兰只来得及将尺一横,荡神灭已到面前。 他的动作很是怪异,上半身像是颗铁砣般朝前直直一倒,抵肩推肘,侧身朝蔺雨都靠了过去。 看着不急不缓,可就是这么一靠,病兰连人带尺整个人宛如被巨锤砸中,挺拔的身子竟似脱了线的风筝,滑出去四五步之远。 杀人并不是非要用武器的,拳头也可以,凶掌带着浓烈的狂暴气势,布满整个空间的杀气丝毫不弱于前次的狂涌,甚至更有节节攀高的态势,阿鼻尊转瞬欺至蔺雨都身后。 左足点地身形半仰,似陀螺般回旋侧滑而去的病兰方才卸力完全,又是极端危险直觉袭上心头。 脚下旋飞斗止,蔺雨都扳腰挺直上身,对剪回钩单足,右腿如一柱擎天,爆音好比响鞭破空,魁星踢斗倒打紫金冠迎上魔者巨灵大手。 厉掌对狠腿,短兵相接,病兰借回旋应势弥补先天力道之差。 这面僵持未歇,那厢荡神灭紧随其后,左手一抖,宽大衣襟绕腕而转,缠臂贴肤,如同暂时把宽袍大袖绞成一件紧绷劲装。 魔者五指捏爪,撕风而去,出手狠辣,快如闪电,恰如腥风拍面,爪牙森然势同猛虎下山,扣向蔺雨都心口。 强招出,阿鼻尊登觉左臂一震,同时一股透骨冰冷的寒气从手掌心中直传至胸口。 这是病兰悄无声息地提指挡在胸前,运起真力以应的效果。 而荡神灭苦在隔着对方上身,瞧不见敌手竟会使出如此奇招。 而今指尖掌心两下相碰,寒冰魅风指劲已借这一触之功渡过。 需知正面对敌,阿鼻尊有内力护体,决不致任这指力透体侵入。 只因蔺雨都现下手足兼用,握尺右臂提撩反刺造就如此错觉。 但见病兰一记白云出岫有如闪电般,一股冷气从尺端上直传过来,给人以全身皆冷之感,点向荡神灭玉堂穴。 玉堂穴并非致命的大穴,但位当气脉必经的通道,若是一加阻塞,全身真气立受干挠。 来招尚未击实,阿鼻尊已察有股阴寒之气从肌肤中直透进来,他忙运内力抵御,同时右掌悍推仿若沉杵捣出迫退蔺雨都。 趁势前翻筋斗,腾挪快影停在一处梁柱面前,病兰提气发力人已似猿猴攀枝蹬树似的扒了上去,足下几个纵跃借力往楼上窜去。 而那恰恰是魔者禁脔所在。 ‘恋红梅……’ 阿鼻尊瞳孔急缩,足踏八步赶蝉,双腿连蹬,只似流星赶月,脚下之声好不沉闷厚重,嘴里只道: “给我下来!” 他纵身一扑,右腿从上而下,如挥斧般当空劈落。 戒尺钉入柱体,蔺雨低喝一声,腰身拧转,双脚连环挪步,一脚一步,双腿轮番飞踢,快如劲风,鞭腿反钩接下开山巨斧。 匹练腿影横竖交叠相击,又是各自震撼,趁机陡升数尺的荡神灭提跃上楼。 人与魔交错擦肩而过,几在同时,病兰按尺借力倒挂金钩,似雨前飞燕般翻身落地,亦来到上层。 碎骨残躯 见状,阿鼻尊眸底掠过讶色,他魔爪一摆,脚下就势抢前三步,爪势展开,幻作千百爪影,长江大河般朝蔺雨都攻去。 错脉极创 长袖轻轻一弹,堪堪抵着这惊人的攻势,病兰大袖挥动,掀起层层幻影,罩向阿鼻尊面门。 劲气交击,蔺雨都闷哼一声,脚下不由自主的被那强大的劲力震得整个人抛跌开去,非是向后倒落,而是横移数尺暂避锋芒。 单手去势不减,荡神灭五指悍然抓下,立在刷漆栏杆表面清晰的留下五个窟窿,原本坚硬如石的紫檀木材,在他五指之下,就像是一堆酥脆烧饼,碎屑零落。 骇人爪痕仿若猛兽留迹般跃然于木表,阿鼻尊却似全然不想给病兰喘息的功夫,仍是紧追不落。 眼前魔者仿若山魈穿林逼面而来,狂猛爪风催人肝肠。 阿鼻尊的招数全是自杀戮战场磨砺而来,杀伐气势惊人,拳风似乎压得烛火更加灰暗,只在一瞬间就发出了数十次的攻势。 蔺雨都甩袖抖臂,双掌仿若青竹竿头抖出半个圆弧,迅捷无伦地从面门转向腰部,布开左右擒拿以待敌手入毂。 谁知荡神灭不退反进,足下发力,右膝轰然暴起,直顶向病兰下颚。 森然凶厉的爪风中,魔者双掌五指一并,如刀似戟,狠狠贯向对手刚刚抬起的两条臂膀。 似是看到其中凶险,蔺雨都一屈膝使了个铁板桥,身子弯腰向后一倒,足下发力,人已贴着地面倒滑而去,又是退出丈许开外。 与此同时,若有心还无意,一道金光于半途自病兰怀中掉落。 从刚才那短暂的交手中,病兰已经看出,若论招式的精妙与变化无穷,自己远胜魔者。 然在战斗当中,简单直接的拳法反而更能取得作用。 ‘既如此,为何要正面相杀呢?’ 被爪风潜劲震得半身发麻,不动声色舒展着筋骨的蔺雨都眼神微凝,心道:‘这边本行可是做杀手的啊!’ 他这般想着,伴随纯金雀牌落地,平地生风震动游廊,按四喜照三元门户层移生变。 真假交错望之无际的日式木质门廊长列成排,颇具美感,但被困在内中阿鼻尊却是心知,在这风雅之美的表象下,暗藏杀机重重。 九莲宝灯清一色覆去病兰痕迹,有赖轩辕幺九助阵东风,隐匿千户门廊背后的杀手静静端详着局中之人。 魔者目光沉凝,身形魁梧,虎背熊腰,太阳穴高高隆起,紫红皂袍下的肌肉高高鼓起,像是磐石般不可动摇,蕴积着难以想象的力量,浑身上下散着一股难言的压迫力。 ‘难以力敌,须得智取。’ 目光来回打量完毕,蔺雨都心下作出如是论断,旋即就是早先搜集情报划过脑海。 思索片刻,病兰开口传音: “都说魔残忍,其实人更无情。” 所谓千术无非就是幻术的一种,但它与术法又有所不同,不同于单纯灵力加持的阵式,它更依赖机关运转。 但机关布置耗时日久,更瞒不过此地主人,如此一来唯剩一种可能,那就是这本身就是恋红梅所默许甚至推波助澜的局面。 所谓杀人要诀无外乎威者削之,凶者间之,强者化之,弱者杀之。 关于第一点蔺雨都尤其有心得。 久病成良医的他于是当即发声点破人魔殊途的现实,在跨越种族的爱情当中横亘的乃是国仇家恨。 恶劣挑拨男音回荡四周不绝于耳,旨在消减魔者战意,随后又是掌风挟带冰流掀动寒霜飘降,暴雪旋扫当中,阿鼻尊应变再慢三分。 察觉方法有效,病兰接着道: “或许你该感谢老板娘没在酒水当中下毒。” 这也许是人对魔最后的仁慈。 然而这话落在荡神灭耳中又是另一层含义——恋红梅知晓这场杀局并选择主动配合。 想通此节,阿鼻尊内心讶异、不解,诸般情绪不一而足,伴随而来的,是痛彻心扉的顿悟。 流风飞雪 一股冰寒入骨的劲气斗然冲背而来,七星透骨针幽灵般至黑暗中发出,刺透后心。 魔者但感至阳、中枢等要穴当即一寒,接着细丝般一缕冰线游走四肢百骸,所经之处知觉渐失。 冻气引动早前胜邪封盾一战当中所留内伤,令阿鼻尊只感胸口烦恶欲呕。 “冻气入体。” 红白浓眉紧锁,荡神灭略一运功,那寒冰般的冷气便即侵入丹田,兼之沉疴爆发,令魔者忍不住地发抖。 梅香坞内,阿鼻尊孤身一人。 而在鬼祭贪魔殿外,狂者霸临,双尊一帝悉为一人牵制。 “憾天无道,唯吾嚣狂,逆宇掩宙,再创神荒。” 魔兵群攻而上,一瞬被灭,戮世摩罗与炽阎天、曼邪音先后来到,双方对峙,一触即发的气氛,引人心躁不安。 将燃战火阻断修罗国度驰援可能。 恰在此时,魔者惊闻戏台曲调若有还无,遥遥传来,却听那胡琴声起,戏文显露,正唱道: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不知何来的唱词伴着长情而又无奈的曲声难辨归处,让受创的魔,想起了一段始终追随不得的梦…… 【“这么冷的天气,还开得如此灿烂,这是什么花?” “这是梅花,越是寒冷,越见坚毅美丽,啊?你是……”恋红梅回身转眸——】 “梅花……” 低沉声调跨过时空叠合响起。 半身将坠阿鼻,然而荡神灭此刻脑中徘徊的只剩下往昔那回眸风情,以及那道如同凌霜寒梅般坚毅独立的倩影。 ‘原来,终究只是一场梦。’ 阿鼻尊心下喃语,旋即真元吐纳逼出寒气,连带心伤血流一同飞溅半空。 一口血雾喷洒识破无形冰箭,荡神灭抬手应击:“神摧意灭!” 只见荡神灭左掌成拳当前一轰,澎湃魔功还以一击,蔺雨都身形挪移,仍被劲风擦过左臂,华服印红。 战袍同样为冷箭冰流划破,阿鼻尊肋下露出三道血痕,魔者却似不觉伤处疼痛。 寒箭、冷言,刺痛了心,划伤了身,击碎了梦,遥想梅林初会,而在梦破碎之刻,也唯有无言告终。 梅花越是寒冷,越见坚毅美丽,可不代表梅花就喜欢这样恶劣的寒冬,尤其是,人之寒冬本身就由魔所带来。 依照还珠楼安排早早转移完梅香坞内收留孤女的恋红梅现下已打算离开,殊料又逢杀机临身。 察觉自身遭到杀气锁定,女子翘首远眺,目光尽处但见一道抱剑身影阔步而来,对方步伐渐近,恋红梅这才看清来人形象。 来者是人非魔。 寻常的眉眼,江湖人的打扮,足蹬洒鞋,头绑布带,一身绵薄衣裳袖口裤脚连带所抱长剑都被麻绳紧紧绑着。 剑客通身透着精悍,利落。 “你是?” 恋红梅问,说话间,她袖中纤细五指一捻,数枚柳叶镖钳在手中。 剑客冷冷道:“向魔卑躬屈膝的人,不配知道我的名号。” 听到这里,恋红梅心下了然,然则却是无从解释,因为梅香坞供很多魔兵魔将娱乐是事实,有一众人族背叛者出入更是事实。 是故于外界不知情者而言,梅香坞岂非也同样背叛了人族。 而在胜邪封盾遭受灭顶之灾的当下,本就被修罗帝王视为灰色地带的梅香坞成为众矢之的不过时间长短问题而已。 无从解释,更是无暇解释,心知此地战火将燃的女子当机立断: “红梅齐绽!” 如花娇艳的面容冷色层染,连带女子身上就似有了矫健、精明,宛如豹子般充满了一种异样的爆发力。 她扬手激发数道寒芒,破空锐急。 暗器在烛影照耀下,恍若朵朵梅花在雪中自由地绽放,寒梅吐艳不染杀意,意在制敌为先。 话音落,剑客挽指轻挑,牵动怀中麻锋落掌,卷动风势吸纳夜里天地寒气,霜露凝结蔚为奇观。 墨改·残雪封桥 最致命的杀气应和散入风中的梅香,浓烈弥漫,瞬间引爆,剑客气注麻锋,式夹残影任清狂,布剑当空逆斩,扫落寒梅直逼女子。 心存顾忌招敛三分怎知反惹险关当面,恋红梅虽是豁力一阻,仍是不免负伤败退,口角呕红。 “唔!”自伤处涌出的鲜血,是比梅更艳的赤红。 “死来吧!” 一招败敌,剑客决意趁胜追击,彻底完纳对方性命,布剑一拭气芒横空。 就在此刻,天际一道掌气盖落,硬生生挡下剑客脚步。 随后一道白衣胜雪的飘然身影恍惚闪过,带走恋红梅,消失无踪。 貌似心下一惊,剑客回锋守身撼破掌气,呕红急喝倒退数步,身形巧妙让位转移,宛若不经意般地让出生路。 旁人看来应招仓促阻之不能的他只好无奈坐视二人离开。 ‘古岳剑法么?’ 暗处,冷眼注视激烈战况的百里潇湘脑中别有所思。 ‘或者我该称呼它古岳剑法·改?’ 鲜有人知,断殁形所扮檐前负笈曾奉命往古岳峰一游,作为专业的情报人员,到达陌生地点的他首先要做的自然是收集情报。 因此断殁形对古岳派上下弟子名单可谓烂熟于心,毫不夸张的说,檐前负笈较李沉渊还来得熟悉门中弟子。 偏生,百里潇湘对眼前之人全无印象,或者该说古岳派对此人全无记载。 但这般的能为显然不该默默无闻。 剑鞘轻点地面,思及似曾相识的招式与另一道同样名不见经传的身影,百里潇湘心下有数: ‘六阳君么?’ 能抓准这个时间点侵门踏户来到梅香坞,更是全然不顾此地魔军直逼恋红梅,未免太过巧合。 巧合到不禁令人怀疑剑客是否事先知晓还珠楼动向? 但缺少证据的怀疑终归只能停在思考层面,直到另一名俏如来出现,这才彻底坐实断殁形之猜测—— 冷梅病子果为外人安插。 观察至此,刻意透露消息虽说收获不小,但旋即又是疑惑平添在心,百里潇湘不禁想道: “一唱一和骗过恋红梅,如此手笔,他们又希望从老板娘那里得到什么呢?”慎重思考双簧背后用意,百里潇湘足履无声悄然离开,身形疾走如风,追踪俏如来而去。 而配合完成欺瞒工作的六阳君此刻一扬掌中布剑,冷飒杀意错锋贯千影。 剑气当空瀚如流星,天辰主万物,众星环而拱。 墨改·飞星穿月 仿若天辰星降般的迅疾剑芒恰恰落往虚实空间交集的最薄弱处,一点突破助力内中遭困魔者突围。 迷阵遭破,内外同有感应。 戏台上的轩辕幺九也是在此刻被一众黑瞳围上。 黑瞳首领尚且不欲修罗帝国轻易倒台,因此为保证正邪双方势均力敌的形式对比出手不过必然举动,更遑论还有名义领导所下命令在前。 至于派出影形救走恋红梅的行为,只因还有情报须得套取。 黑水城 作为引爆梅香坞人魔冲突的主谋,更推波助澜借机钓出楼内暗子的皇甫霜刃此刻倒是不染半点风尘。 至少当梁皇无忌寻来的时候,道者所见是这样一幅景象—— 花荫当中,术者倚树而坐,面色平静,一口造型简约朴实藏华,剑格如棱微突,中央嵌有盈润红玉的漆黑名锋立在身侧。 风过叶动,熹微光影投落隐见七彩折射,那是一团水波化为的小手缓缓托起一个酒坛,在替树下调息养元的皇甫霜刃斟酒。 暖心一幕入眼,梁皇无忌淡笑再走数步,谁知就在道者靠近刹那,百代昆吾铮然出鞘三寸。 如渊暗黑霎时涌溅银锋雪刃,剑锷掀动如烟微尘反射霞光,每一点微尘即是一道剑锋,银瓶乍破水浆迸,万点金星一朝爆开,袭向梁皇无忌。 名剑有灵,倘若联系此前其险险遭熔的际遇,想来不难理解百代昆吾此刻愤愤情绪。 黑水城·破窑 高耸铸炉当中火光炽烈,远远望去,竟是比阳光还要炎热数分。 只见废苍生舞动铁锤,宛若宣泄般重重敲在身前铁胎之上,直令旁观的风间始胆战心惊。 欲破魔之甲遂向铸手求助,这点令人欣赏,但带着锋海作品来到并表示其可作为参考方向的举动就令人万分不满了。 这确定不是来砸招牌的吗? 联系前日所见,个性变扭如铸者心下倍感不爽同时,手中动作不停,伴着沉沉敲击声挥汗如雨。 “先生?” 关切出声者是眼见锈剑夜以继日赶工实验的风间始。 小心翼翼的关怀语句并不能挽回痴迷忘我的名世铸手,能换来的只有冷漠吩咐言辞: “别吵,再搬,搬更多更多的矿石,更多更多的煤炭。” “啊?” 闻言,风间始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感到一把眼刀飞来,当即唯诺应是。 “是!” 生怕下一刻会被铁锤教育的青年马不停蹄落荒而逃,留下废苍生独自一人在破窑当中。 他望着炉中不属于人族的奇异之火,喃喃自语道: “魔之甲,王骨……废字流两千年的目标……最好的试验品就在眼前,这是最好的机会。” 随即,打铁熔铸之声复起,回荡不绝—— “铿!铿!铿!铿……” 直到,离开鳞族客居黑水城的剑无极为屡遭剥削劳动力的小弟抱不平找上门来: “喂!老仔啊,这边好歹是天才剑者的亲小弟,不是给你呼来喝去的学徒。” 打铁声倏然一停,周遭风向一变。 连带丕变的还有被连拉带拽过来的风间始之脸色。 随后只听得诗号响起——“名锋自恨不成材,可笑龙渊浊世开,百炼千锤终朽败,苍生几度作鸿哀。” 此时那块铁胚打得渐渐冷却,锈剑又将它钳到炉中去烧,可是他心不在焉,送进炉的竟是右手的一柄大铁锤,却不是那块铁胚。 然而废苍生倒是全无补救打算,一双蓝眼只是望着赤红的炉火沉思。 反观剑者方面,缓声吟诵的诗号给人以熟悉之感,那是在不悔峰进修时照三餐挨打的熟悉感。 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使剑无极不禁冷汗涔流,看得一旁同被拉来撑场面的雪山银燕不仅迷糊出声: “你怎样了,剑无极?”金光首智显然对将来恐怖局面一无所知。 再来,就听得被打断思路的锈剑语调沉冷:“你们让我不耐,更让我疯狂。”话音落,废苍生随手就是一杆烧红铁锤掷出,攻向三人。 第二十三章 梅开二度(5.4k) 第二十四章 三项关键(6.9k 二合一) 黑水城 这时夕阳已落到山坳,日影反照,射在一处奇异花圃当中,暮霭苍茫缭绕草木更显绝俗。 花圃之后有五间小舍,左二右三,均以粗竹架成。 走进小舍,但见屋内桌椅几榻无一而非竹制,墙上悬着一幅墨竹,笔势纵横,墨迹淋漓,颇有森森之意,桌上放着一具瑶琴,一管洞箫。 眼下幻幽冰剑立在当中,身旁是一口红漆木箱,内里琳琅满目更见别有洞天,包罗诗书典籍,下垫冰丝真绒布衾等等,此外单格独立分列许多铜器玉器,看来尽是古物。 女子身形晃动,玉手捉探,兀自打理舍内陈设。 素纱蒙面,虽难窥全貌,但见其人背影苗条,细腰一搦,甚是娇美。 “古语云,宅以形势为身体,养泉水为血脉,饶土地为皮肉,植草木为毛发,筑舍屋为衣服,建门户为冠带,风水之说,大抵如此。” 温雅男声自户外传入,这是立于竹舍左近的皇甫霜刃开口点拨。 说话间,席地而坐的男子抬眸向远,灵识发散,此地周围黄石阵局尽收眼底,那是少女练功时操纵异能垒石聚塔而成。 “黑水城藏于九地之下,于无心而言本是再合适不过的修行道场,但此地所结草庐反而引动木土相激,长此以往,大有困囚征兆。” 积土成山以为天险地势,反将居处屋舍圈在内中,这却是大大不美。 同样,土属为木行所克,方林竹舍对忆无心自是大有妨碍。 “围木成囚,囚者,禁也。” 不得伸展其志,人木形休,或该解为克命亲缘救之不能。 念及此,术者抿唇不语,心下真切考虑“亲缘”二字何解。 不论如何,此间风水必须加以调和扭转,稍加思索,皇甫霜刃嘱咐女子道:“乙木处西,丙火升东,戊土居中,北方不施癸水,转布庚金之象。” 这几句改动大异居室常理,乃是旨在辅佐阵局养气。 任飘渺经营还珠楼,护楼阵法纳五行生克之变,何等精奥。 幻幽冰剑久居当中,兼有术者从旁点拨,内中关窍亦通晓一二。 不多怀疑,她左掌虚拂已将箱中一物拿在手里。 莲步翩跹来到墨竹水画边上,幻幽冰剑右臂扬起已然将画揭下,纤腕挥落,左手物什伴随轻响置于案上。 那是一尊鎏金浮雕孔雀珐琅香炉,香炉处东恰可引动木韵旺火势,火能生土,自然有利大人。 伴随女子身影曼妙转折,收拢画卷径自被挂在西侧架上,连带左近瑶琴洞箫一道调换方位。 竹为木本,须得改以西方锐金位形挫之,如是变改几度,幻幽冰剑又从箱中取了几件珍玉珠玩添在房内,基本列构五行三三相济,两两互压的态势。 再往深挖,难题已非幻幽冰剑独力可解,皇甫霜刃遂详加阐释指引,两相配合倒也融洽。 少顷,斗室布局已不似伊始萧然。 精雅陈设闲散归置饶有意趣,远远观之,仿若八卦形状,却又不似寻常的八卦那么排得齐整规矩,疏疏落落,歪斜不称。 恰似此刻皇甫霜刃面前所搁置的松针,清香淡雅别见自然八卦陈列。 身为北竞王贴身女官的金池姑娘若论家事园艺,自是首屈一指。但若论到风水望气方面,她总归有所不及。 而皇甫霜刃则不然。 除却侍弄花草外,男子同样颇务医卜星相、琴棋书画以及兵法纵横诸般杂学,非但涉猎而且造诣甚高,往往十个人都学不全的,他一个人就学全了。 那面口述吩咐话语不停,皇甫霜刃扇端凝气一扫松针。 以松针作为算筹擘画舍下青乌的他这厢又是曲指结印日轮定慧。 昏黄光线投落,矫饰四下园林草木皆兵,风移影动姗姗可爱。 却见花圃屋舍左右七八株苍松夭矫高挺,遮得周围环境清幽自然,无形按圆成布。 此为术者不动声色变改风水,打算以方圆明理破困囚隐局。 他随手撒落数枚金钱起过一卦,铜币看来普通至极,然则外圆内方,好比阴阳之别,天地之形。自古以来,天下万民生养,皆以钱字为根。 外圆内方养物盛,皇甫霜刃反其道而行之,纳圆藏方持伪象,收敛气形用以制平休咎。 松针横过竖排,地上还佐画着许多符号和圆圈与术元字符。 那是算经中的“天元之术”,以天地人物代未知异常,虽说甚是繁复,但只要一明其法,也无甚难处。 皇甫霜刃按扇作笔,心分二用并随想随在沙上书写,片刻之间,将沙上所列的后步的术数难题尽数推解开来。 幻幽冰剑同样颇通历数算法,听从术者吩咐的她身移挪物同时,心中下意识推算后效乃至解方,开始尚显裕如。 听到后来,每每当她尚未忖度出该如何布置,皇甫霜刃的言语又令她顿觉豁然开朗,印证所学大有所得。 光阴在精妙论算中快速流逝,来往推移间,眼花缭乱的女子手上动作渐慢,而术者点拨字句间隔愈来愈长,倒似有意配合一般。 等等,有意配合…… 觉察此点的幻幽冰剑恍然回神,不由得惊讶异常,呆了半晌,她忽问: “你是人吗?” “天元四元之术,何足道哉?” 皇甫霜刃微微一笑。 “算经中共有一十九元,‘人’之上是仙,明、霄、汉、垒、层、高、上、天、‘人’之下是地、下、低、减,落、逝、泉、暗、鬼。算到第十九元,方才有点不易罢了!” “既如此,你何不自己来。” 幻幽冰剑撇了撇嘴,冷冷地说。 十分诡异地沉默片刻,皇甫霜刃答道:“我该避嫌。” 自家小妹长大了,男女总归有别。 这也是术者选择女子而非禹晔绶真随行的原因。 以上为官方说法,真正根由在于旁人简直不能想象藏镜人发现自家宝贝女儿房间留宿外男后的反应有多恐怖。 要不是忆无心及时开口解释了一句,荻花题叶当真怕对方顺着网线来砍他,饶是如此,殃及池鱼下,传形符纸犹原灰灰了去。 【珍爱生命,远离忆无心!】 振聋发聩的凶岳咆哮仿佛仍在耳畔嗡嗡作响,皇甫霜刃不由抬手捏了捏眉心,移开目光,盘坐双腿顺带下意识挪动远离竹舍。 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幻幽冰剑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不干脆将她接回去呢?” 术者实在很能博人信任,甚至于相处日久的女子亦会本能地对他言听计从乃至忽略其中盲点。 又是长久缄默,彼时的幻幽冰剑正俯趴在榻上打理被单。 她身子娇小,可却绝不瘦幼,反倒略显丰腴,凹凸有致,而今腰肢下压娇躯向前,骤紧的宽松素裙当即贴肤印臀露出旖旎风光。 前伸的擒握纤指倏放,一个质如碧玉的青釉瓷枕摆在床头。 莹透枕身触之冰凉且硬,然则枕面凹槽最是切合人体的颈部曲线。 床位摆放大多平经垂纬,床居北,仰赖金助水势。 然则土能克水,辅以寒玉作枕,恰可磨练少女权衡之道,令其起卧呼吸恰合阴阳韵律。 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纵在睡梦之中也是练功不辍。 此外,需知大凡修练内功,最忌的是走火入魔,是以平时练功,倒有一半的精神用来和心火相抗。 这寒玉乃天下至阴至寒之物,修道人坐卧其上,心火自清,因此练功时尽可勇猛精进。 瓷枕冰凉彻骨的手感令女子微微愣神,心下体悟揣度猜得皇甫霜刃用心的幻幽冰剑这才听见男子声音悠悠传来。 “我猜将来很长一段时间无心都不会想留在王府。” 七分无奈,三分怅惘的男声逐渐转低淡出,再无下文。 个性敏感发觉话中莫名情绪的幻幽冰剑轻皱黛眉。 内心涌起了一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感觉,她手上本能加紧动作。 完成收尾工作后的幻幽冰剑径自从绣花百折裙中伸出一双底平趾敛、毫无瑕疵的玉足,玉足垂下,套入一双缀珠绣鞋,盈盈长身而起,竟突然飘飘地走了出去。 开门触目便是一条清幽的花径,两旁修竹姗姗,花径通到其他小舍之前,岔路合龙处落座天井。 天井左右各植一棵老梅,枝干如铁,极是苍劲。 老梅枝杈上扯满了紫藤。 紫藤纠缠,分结三股为一条,六条绳索结作一条粗索,然后又将数根粗索绞成一根碗口粗细的巨缆横过老梅二株,其上又有两条九股树皮索垂落。 树索尾端系在一把有背无足的木椅上,此为闲暇无事的皇甫霜刃动手所作秋千。 而今的他立身天井当中,熹微的光线从花径的另一头洒入,将他整个人的身形和背影勾勒了出来。 黄昏时的阳光偏近红色,不怎么明亮,看了就能让人感受到夜晚的到来,如此宁静,又是如此令人安心。 当花径这头的幻幽冰剑寻来时,她就注意到站在树下的男人回头看来,嘴角还带着由衷的微笑。 “我记得无心在王府时就一直想要一架秋千。”准确地说是想让兄妹三人能有一同渡过闲暇时光的所在,皇甫霜刃道,“可惜刚完成不久她就被送往灵界……” 后面的话语幻幽冰剑已然听不进去,那双杏仁般的眸子慢慢就睁大了些,连眼神都变得直勾勾,只是注视着树下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 莞然神情显得明快且温柔,往常没怎么留意到的高而挺直的鼻梁和轻薄如剑的嘴唇被熹微光线衬托出来。 女子突然就明白自家闺蜜对医者魅力的无奈心情了,因为她此刻内心同样急于寻找一些恰当的词汇和语句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 这种情绪极难捕捉,但又极美,少女最欢欣雀跃的时候,内心往往充斥的就是这种难以捉摸的情绪。 大抵因为少女情怀总是诗,而诗一样的情怀,是最难用语言捕捉的,所以诗是语言中最珍贵的血液,大概即是由此之故! 额心道印灵光闪烁,心有所感的皇甫霜刃转眸偏过视线,直到目光相接,幻幽冰剑微微怔然。 空无目光像是穿过了她,远远地投到她触及不到的地方,又像是真的在同她近在咫尺地对视。 “我去去就来,你在此处不要走动,知道了吗?” 不知为何,幻幽冰剑在这一刻胸腔里的心脏跳得非常快。 她怔怔地注视着男人的那双眼睛,嘴里下意识就应了一声: “嗯……”我在这里,等你。 话落,那里已无人影。 至于术者缘何匆忙离开,且看黑水城入口处。 该处筑有一祭台,香案陈设,旗幡林立,梁皇无忌站在其间,步罡念咒于台前,发符用印于空中,霎来罡气贯彻天穹,赤霾雾罩城关。 “乾坤无忌·风雷授命——”这是道者催化地力欲布置九宫天火壁。 黑水城外围 “炽阎天你看!” 意图攻关越线然则一时轻取不下的曼邪音见状不由出声提醒道。 “是盾主!” 同样察觉此状的胜邪封盾双护心中一喜,士气更增。 撩刀逆斩迫退铁竹笑的炼狱尊冷静判断战机:“完成天火壁需要时间,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建造完成。” 除非还有术法高手配合…… 想到这里,闼婆尊与炽阎天面色倏变,默契出招,勾魂、重黎舞动愈速,攻势趋急。 就在此时,皇甫霜刃化光来到祭台之上,他一拍额头,眉心道印竖裂青痕,一道蛟蟒小蛇状的纯木元气钻出。 术者指诀连变,先捏青龙真灵成桃木神剑,而后聚合万象授命风雷。 浩劫剑法·惊雷列缺 天际陡现的极光劈落划破暗夜,术者引雷击木淬炼元气。 青碧袖剑受惊蛰吐息,体表亮起白色纹路,原本的颜色发生了变化,由青转白,散发一股淡淡寒意,好似秋风拂过,虽不冰凉,却极为刺骨。 清淡白光生出瞬间,一颗由桃木磨洗而成的辟邪宝珠升空载浮载沉,牵连左右长幡应时摇动,卷起四下怪云。 “九宫为阵·天火为壁!” 一声雷鸣,下涌火浪,梁皇无忌将手一指,平地现出一朵九品红莲,掀动道道火红光华。 与寻常火光不同,这火光威力内敛,没有炙热高温,且有莫名道韵流转其中,虽仅有一朵,却牢牢呼应空中雷木奇珠。 火光蔓延化生九道如蛟似蛇的火红元气向上追逐,上下交攻分浊理厚,雷火齐发随生随灭幻出各种兽形图腾构筑虚垣屹立。 发现天火壁建造加速的双尊心下急切更盛,闼婆尊道:“不能被拖延。” 至少该为帝尊留下后路。 “这边交我。” 话脱口,炼狱尊掌中焰刃一摆,横刀立马,刀劲挟炎气,竟是扩大战圈接过曼邪音所对敌手。 同样感知到异状的双护攻势更密。 箫声呜咽飘荡,云麓天观起调奏商音,如秋霜白露,冷硬肃杀,烈烈音波,夹带剑气回旋往复,直逼炽阎天。 商雪纷飞 掌中羽剑从容挥洒,羽云凌引动狂飙风旋无孔不入,密布气劲卷起清晕水华,汇聚风雪元气助长威能。 流风回雪 风辅音杀互攻消弭热力无形,精纯暴雪对憾炽热魔焰旗鼓相当。 “你们……让炽阎天愤怒了!” 拖战用心昭然若揭,炼狱尊心下怒意更甚:“喝啊!” 愤怒的魔,展现的却仍是沉稳。 古铜重刀沉然劈扫,凶势更烈,斩杀狠残,猛霸魔焰横流四周,热力蒸腾,竟是灼面疼痛。 外围掠阵的过空银痕扣指拉弦,蜂鸣般地碎响自弦生明清上发出—— 空弦过径·星痕 银蓝形影裹缚箭矢凝实,伴随响弦生松手动作,四道银蓝色的细丝逆行开屏发出,不着半分痕迹穿空疾刺迫向炽阎天。 弓者于外牵制三分心神,饶以炼狱尊之能为亦不禁一时难伸,看回梁皇无忌方面,护界术法缔造已至关键时刻。 千瓣莲花逐步收拢,有无尽烈焰凭空生出,形若湍急巨浪矫饰云篆阵纹。 内中有红白二气此消彼长,红光逐白光而走、白光追红光而行,相互纠缠,又相互压制。 吞吐元气刚烈至极恰混乙木谦柔空劲唯一,九尾赤阳红蛟衔玉白宝珠缓降以为莲子。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抓准极反相生刹那,梁皇无忌双臂平伸托举迎空,舌绽雷音: “九宫相应·天火燎原!” 翻手挥动混元尘,皇甫霜刃心分二用催动符令随后,乍现飓风扫入外围战圈影响魔兵行动予以义士撤离讯号。 裂方行风险之又险带走断后三护退入黑水城,庞然红莲彻底封锁,内里纯白宝珠光华大盛,引动九点赤光呼应。 莲蕊上合下展反开结界,化作九骨镶珠华盖宝伞,垂下丝丝沉厚元气如瓣若鳞,鳞次栉比筑就华盖帘幕。 结界既成,再来转化术力工作托付燕驼龙完成。 若换作他人来,或许未能如此轮番上阵,但在场三人纯论术法修为,当世再无第四人及得。 其中梁皇无忌脱魔入道之前便为魔世术法第一人,而今灵魔共参,相互印证下术法最高。 至于皇甫霜刃,因缘际会加之几世宿慧渊源下所学最多,是故三人当中反倒推他所学最博。 而曾与史藏齐名的燕驼龙虽因故功体尽失,然从头再来重修魔门秘传更见精纯,所谓「欲用其利,先挫其锋」就是这个道理。 三人各得术法三昧。 「高」「博」「纯」三位同力,饶是布开灭却之阵亦是有余。 注入精纯本元留为襄助,道者、术者各自撤手,心神甫一放松,皇甫霜刃身形当即晃了晃,直要跌倒。 所幸梁皇无忌及时反应,扶住灵友,隐感不对的他伸手号脉。 三指仅仅搭得片刻就已心中有数,原来术者伤体至今未愈。 窥得这点的道者面露酸楚:“戮世摩罗所发之招竟如此难缠。” 而这原本该是梁皇无忌该受之掌。 阴阳五行为医家之本,只不过人体气血之行为正五行,然炎魔所创毒招却是反五行,正反相克,故而处处压抑五脏,令人痛苦难熬。 原本的皇甫霜刃尚能压制,并炼化伤气砥砺浩劫剑意。 但此次行功运剑牵动肉体沉疴,加之灵能耗损,伤情赫然加重不少。 “浩劫剑法原本便以运转五气造杀,其克星恰为五行遭锁,以此为根基的我遇上枯血荒魂断脉,确是难了。” 如此说着,皇甫霜刃扫了眼梁皇无忌,知他心下担忧,遂低声道: “放心,难题于皇甫霜刃而言或显棘手,但荻花题叶仍能一试。” 斗闻此言,道者登时如黑暗中见到一盏明灯,柳暗花明般的喜悦之情莫可名状,他正要想细问详情,就听得术者接着开口说: “天地万物,不离阴阳,炎魔之招虽毒,怎能跳得出阴阳,你且听我道来——宇宙之初,天地本无,无中生有,始有混沌,混沌中开,阴阳乃成。” 如是说着,皇甫霜刃缓缓行气,尽管剧痛难当,但面上犹原一派若无其事:“故天有日月,地成虚实,人分男女,兽为雌雄。阴阳运作,从无休止,因之四季有寒暑,日月有亏蚀……” 言辞虽显晦涩,可是梁皇无忌悟性本高,术武并修,高屋建瓴下自然明了内中妙处。 术者话中所述俱是如何打坐,如何祛除惊伤杂念,如何在诸脉间运转气机、调和阴阳。 不过只听了一遍,道者便已记住,即便经文中有数处不甚了了,与灵友稍加研讨,也即通晓。 当下梁皇无忌伸出右掌,与皇甫霜刃左掌相抵,各自运气用功,依法练了起来。 术者初感掌心一股热力传了过来,心中一凛,他稍一瞑目方欲运动所学经脉逆行之法用起功来,不想真力尚未行全须臾中断。 只听得道者潜引内息,正要起始行功,突然叫道: “不好!险些误了大事!” 皇甫霜刃睁眼看去,不解道: “怎么?” 梁皇无忌不答,把肩一晃,混元分两极,化出紫衣道身来。 略加思索明了对方用意,术者单手抚顶推冠,右弼分神自卤门飞出没入道身额心,抢过躯体掌握的他探手伸向百代昆吾握柄。 二人同心分出化体以为护法,皇甫霜刃面上兀自佯作后怕不已: “好险。” 修道人练功,最忌外魔扰乱心神。 此刻二人居于入口,助力维持九宫天火壁颇费元功还在其次。 若是有人趁机寻上门来,手起一刀,那可真就大大不妙了。 被雪山银燕神力全开推出黑水城外的戮世摩罗,而今坐在岩石上无语凝噎,迎面所见是自家阵营的喊杀魔兵。 “杀啦杀啦!” 恼人杀声此起彼伏,正处兄弟情绝之低迷状态的修罗帝王深吸一口气,令道:“都闭嘴!” 话音落,魔兵尚未来得及停步,戮世摩罗身体迸发出冲天的妖异炫芒,霎时,强烈的气劲四散,前进的魔兵尽数爆体而亡。 十余声惨嚎,众魔兵在电光火石间被阴邪气劲贯体无数次,鲜血混杂着内脏,手脚伴随着头颅齐飞,青年身前宛若成了深红炼狱! 待得众杀手死绝,再无哀嚎之声之后,侥幸捡回一条性命的天兵君有些难以置信眼前人是向来玩世不恭的戮世摩罗,咽了咽口水,杀生鬼言战战兢兢道:“帝…帝尊……” “帝尊,发生何事?”这是姗姗来迟只见满地血腥的闼婆尊。 痛击队友勉强宣泄挫败心情的修罗帝王并不多加辩解: “没看见这座结界吗?你们这些魔,只会杀,杀他老母吗?!” “帝尊……”听出上司情绪不对,曼邪音迟疑唤道。 “围住黑水城!”终于醒过神来的戮世摩罗转身看向城关缺口,那里如今被九宫天火壁所弥补,“我就不信,梁皇无忌能支持多久!” 而在远处高峰上 二次会面鳞族师相与苗疆军首的东瀛军师承下解去黑水城之围的任务,如今径自冷静俯瞰崖下战局。 至于随行的神田京一却是沉不下心来:‘人都要死完了。’ 虽有阴阳咒术掩军撤退,但毕竟不能全盘规避牺牲。 魔威浩荡,纵然有心,最后仍是荒山埋骨,英雄无名。 “军师,你讲的三项要素,一项已经有了,那个火墙应该能阻止魔世。”心下感佩于此的神田京一请缨出声道,“第二项是你,到底第三项是什么?” 是一个能够突破魔之甲的人。 那是一名体态婀娜有致、云鬟曼丽的女子。 只见她身着黑纱风裳褶裙,上半娇容以刺绣锦缎面具掩住,如隔了一层迷雾低喑虚幻,仅能见到部分玉颜,下颚精致尖削,肌肤莹白有如皓雪,更衬得红唇血艳夺目。 ‘就是你率众围攻昊辰吗?’ 立身暗处的玲珑雪霏丝网帷帽下的明眸此刻细细地望定了修罗帝王。 ‘戮·世·摩·罗!’ 变调的呢喃心语一字一顿,刺绣锦缎面具下的冷冽眼神赫见杀意浮动。 第二十五章 狼亡狼王(8.1k 二合一) 将迈玉腿倏停,驻足暗中的玲珑雪霏暂按出手心思。 她转眸看去,目光尽处,晓烟模糊中,马蹄声自远而近。 幽灵马车疾奔而来,伴随一阵狂笑高声传出,直冲黑水城。 “哈哈哈……别人的失败,就是我的快乐啦!” 狂妄的笑声,睥睨的狂人,声波过处,扬起阵阵气爆,犹如一道流星,长驱直入,纵深穿过战圈,所向披靡。 踏尘而来的幽灵马车,狂野霸道的黑白郎君! “嗯,马车?” 辘辘行车声原不该出现在早被修罗大军包围的黑水城附近,心下惕惊对方闯阵如入无人之境的闼婆尊循声望去。 迎面而来是一股强悍之威盖落。 掌挟开山之威,接连三道气劲势同排波成环击出,曼邪音应接之间,已被震退数十丈。 “黑白郎君?”识得来人身份,戮世摩罗弓步后纳蹬地,袖袍带风凌空而起,逆神邪刃回旋斩下,撩过随风飘扬的黑篷投身乌帐当中。 “现身来!” 信手一剑四方盘斩劈向南宫恨天灵,狂人翻掌黑手单拿开碑。 修罗帝王只觉腕上一紧,右腕已被捏住,眼前掌影闪动,但见南宫恨穿手云边摘月,一只如同白玉般的大掌探出袍袖,叱咤雷鸣间右拿又向肩头击到。 飞驰的骨马,交击的掌剑。 万料不到对手擒拿法如此迅捷奇特,戮世摩罗左臂急忙封架,右剑力挣,想挣脱他的擒拿。 然而马上之战难有借力,初对此战的修罗帝王赫然已落下风,幸赖王骨御守几度避开生死。 根基,武技,皆是落于下风,戮世摩罗索性放弃防守,全面进攻,肢接对攻同时,心机视线隐然扫过斗室一角。 只见南宫恨又是举掌按落,戮世摩罗转掌为指,气凝指末要戳他掌心。 谁知黑白郎君手臂骤弓,反肘点落正打在他肩井穴上,雄沉后劲生将修罗帝王震下车马。 马车一刹那便止于林间,犹缭绕尘上硝气,环顾发现方圆景物皆非,失去大军掩护的修罗帝王心知死关当面。 “黑夜穿梭幽灵影,白色骷髅形似马。郎唤南宫名带恨,君扬怒眉杀天下!”一首狂傲潇洒的诗号响起,一道杀气冲天的身影降临…… 头戴日月珍珠冠,手持阴阳扇,一张黑白分明的脸,让人有一种怪异的俊朗之感,睥睨虎目,尽显凶戾张狂。 甫现身的南宫恨动如狂风迅雷,掌动五丁开山,却非攻往戮世摩罗,而是反取逼向随后而来的玲珑雪霏。 幽灵马车之速当世罕有,饶是轻功超逸绝伦若女子其人想要追上亦颇费功夫,因此不免稍泄一丝气机。 气机感应下发现早先交手强敌踪迹,素来行事作风率性自我的不世狂人显然不介意以一敌二。 凶掌攻势迅速,掌未到,疾风已然扑至,势道猛恶之极。 此情此景,修罗帝王耳中鸣响,目为之眩,暗自惊心同时,只见居处风暴中心的玲珑雪霏恍若成竹在胸、气定神闲,丝网帷帽下原本贴服无比的柔顺黑发在气劲拂动下如天河倾瀑般扬起, 千钧一发之际,蛮霸狠掌恰恰停在刺绣锦缎面具之前,测得女子全无战意的黑白郎君皱眉不满发声: “勾起黑白郎君的兴趣,就要满足黑白郎君的欲望。” 早先道左相逢敢于相杀斗力,如今却不敢应战,怎样,是见得南宫恨神完气足胆怯了吗? 然而对面前人心理活动当真半分关心也奉欠的玲珑雪霏此刻倒是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带衣袂,这才看向对方: “想战,吾会给阁下机会。” 柔和悦耳的女声带出沉静无波之言辞,却是愈发挑动狂人神经。 “从来只有南宫恨赐予别人机会。”掌心凝气未放再进方寸,黑白郎君耐心逐渐消磨。 “吾想知晓,高傲如你,现在会杀一名不还手的人吗?” 仰首回应同样不退反进,女子全身上下似乎被一层朦胧的星辉月色所笼罩,看起来充满了神秘,星月般的瞳孔中满布嘲色。 掌劲转收,言辞较力反落陷阱当中的南宫恨不禁一怔: “嗯?” “胜之不武的事——” 止步稍稍偏过视线,乌灵若梦的星眸绕开横亘厉掌落在南宫恨身上,逸出一丝微笑,心知激将法奏效的玲珑雪霏冷淡反问。 “黑白郎君会做吗?” “哼!” 随手撤掌散去杀意的黑白郎君冷哼一声,话中不悦听来溢于言表,实则内心真切思考如何令对方同当初一般全神赴战。 “汝欠吾一条命!” 不待南宫恨细思,眼波流转似笑非笑,玲珑雪霏轻声出言提醒道:“记得吗?在中苗边界,是吾放了汝一命!” 为情驰援胜邪封盾的如雪女子遇上为约奔赴决战圣地的不世狂人。 玲珑雪霏的武息足够引起黑白郎君的兴趣和战意,黑白郎君再三纠缠的行径也足够惹动玲珑雪霏之杀机。 高手过招毫厘之差可分生死,更何况南宫恨尚有三掌暗伤在身。 可以说,若非看在随后赶来的忆无心之情面,女子一点也不介意画下狂人终末句点。 “想卖弄恩情吗?黑白郎君并没要你救我,更不接受任何人的施恩!” 个性藐视群伦,南宫恨自不会为败阵找寻原因以求挽尊,但亦不会任由对方搬弄口舌牵制己身。 “恩你已受了,现在才来推托,这就是黑白郎君的狂傲?” 随口刺过一句,玲珑雪霏抬袖掩唇讽笑出声,她的笑声好比花开迎风、月入歌扇,很是娇丽可爱。 “哈!当真可笑!” “多言无益,出招吧!” “那就来吧。”玲珑雪霏幽幽地叹了口气,露出非常遗憾的样子。 “有眼无珠的代价,吾愿意承受,要杀吾,玲珑雪霏绝不还手!” 眼底嘲色愈发浓烈,她回收玉手负背长身而立,银华斜照,曼妙高雅之风姿更是连天上的星月俱都黯然失色。 见此情景,南宫恨面色难看,浓眉直跳,眉目灼灼如同张口欲噬的凶兽: “嗯?你以为黑白郎君不敢?” 撩拨分寸拿捏有度的女子这才抛出台阶:“除非还吾这份恩情,否则,玲珑雪霏绝不与你一战!” 峰回路转,图穷匕见!配上她唇角一抹笑意分外令人感到震怖。 但不世狂人自是不在此列,于是黑白郎君笑了,大笑。 兜兜转转,不过是有求于吾……南宫恨道:“直接说出你的条件吧。” 黑白郎君允你了。 狂人快言快语,潇洒笑声似把本该如剑锋锐利无情般的言语,变得风吹花开一般温暖。 “那就用伊的性命——” 尾音挑衅般拉长,玲珑雪霏看向处在一旁被忽视许久的戮世摩罗:“来证明汝尚有令吾期待的价值。” 话音一落,她就在暗暗打量着南宫恨的神情。 戮世摩罗虽然莫名觉得自己成了所谓珍禽异兽供人参观,但眼中亦是饶有兴致的观察着黑白郎君的脸色变化。 面无表情只是目光寒意似冰,南宫恨质问道:“凭什么?” 黑白郎君是个骄傲的人,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得出。 就算是普通人遭遇了如此的讽刺,表面上虽然不敢说什么,心里却也未必是服气的,反而会怀恨在心。 何况是南宫恨这般骄傲的人物…… “不凭什么?” 伸出五指如春葱般细长,肌肤比雪犹白的手晃了晃,依稀带起一阵梅花清香,女子一字一句道。 “凭实力!” “黑白郎君现在就能让你见到实力!”怒眉一扬,双瞳投射出的眼神像余烬里的两朵寒焰,语音也似刀锋。 自若神情安详且镇定,横眸扫觑一眼幽灵马车旋即复又落在修罗帝王身上,玲珑雪霏饶有深意地轻声道: “伊正在等着看!” 指代不清的暧昧话语断绝戮世摩罗依葫芦画瓢应付黑白郎君之可能。 思及惊鸿一瞥下于幽灵马车中所见,百思纠结理出一点头绪的修罗帝王当即踏步上前,逆神遥指狂人所在。 “喂!商量好了吗?这边建议是最好派一个较耐打的出来。” 反客为主的戮世摩罗懒散得洒脱、悠闲得倨傲,嘴角微掀,泛起笑容,那是一种不屑、无惧、不受骗的笑意。 听见这话,玲珑雪霏回过眸来,美目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挑拨:“如何,不敢吗?还是怕打输失声?” 纤长玉指轻点下颌佯作思索状。 “唔!的确,谁叫伊有魔之甲傍身呢?”宛若看出黑白郎君顾忌,女子语气万分体贴,“那倒也不用勉强。” 说着,她迈步便欲接手战场,复被南宫恨拦下。 “护身气甲?” 重复一句划过重点,黑白郎君纵声长笑尽展狂人本色。 “哈哈哈哈哈……”笑声方落,战意陡升——“天下间没黑白郎君攻不破的堡垒啦!” 豪语未止,单手化去阴阳扇的南宫恨返身握拳而立,直面修罗帝王: “来,让黑白郎君见识,当今修罗帝王的能耐。” 气势外放,宛如一头冲出牢笼的凶兽,睥睨世间,吞噬众生! 战火将燃之前,南宫恨甚至颇有闲情扭头望向女子质疑开口: “倘若他令吾失望,黑白郎君这已经沸腾的满腔战血,若是没宣泄的管道,你要承担吗?” 玲珑雪霏并不避开狂人眼光,这种毫不避讳的回望自具魅力,只见她盈盈歉身一礼,嫣然出声道: “任君处置!” 黑白郎君之能为,与之交过一阵的玲珑雪霏自是知晓,便是己身全力以赴也未有必胜的把握。 倘若当真由女子出手对上戮世摩罗,即便将之除去,也必因破甲耗力甚巨,届时碰上战至兴起不死不休的中原狂人势必凶多吉少。 能令玲珑雪霏不顾性命之人当世无二,至于戮世摩罗显然不具备这个价值。 黑水城中,皇甫霜刃与梁皇无忌相对而坐,乙木元婴、丙火魂灵各自化现,绵密内息若断似续,交融衍生素白云团垂下氤氲照定两极。 这自浩劫剑法所载经脉逆行之法中所悟出的转阴易阳术,果然大有功效。 强忍痛楚的术者将五行异力视作内息,神意默运,分辨阴阳运之逆冲封阻大穴。 练过数个周天,皇甫霜刃渐觉压在胸口的闷塞微有松动,从梁皇无忌掌心中传过来的热气缓缓散入自己周身百骸,胸口疼痛竟也稍减,当下不敢丝毫怠懈,继续用功。 时近深夜,不但术者胸口舒畅得多,连道者也大感神清气爽,体内沉疴疗复三四。 寻常治疗内伤都是给伤者输送功力,毕竟是外力介入,疗愈有限,伤者能自行运功后便主要靠自行调理。 而皇甫霜刃当即神与意合,逆转阴阳,竟令阴脉生出阳气,阳脉中生出阴气,浑身气血违反常理以反五行之道运转,真元运转拟合异力,伤气内息两两相合,痛苦之感也顿时消散了。 更甚者,在行功同时,术者更借传入梁皇无忌体内的一缕绵长内息,把魔躯沉疴一并诱发导出纳入反五行循环将之化消。 转阴易阳导引伤气互击开解彼此这一举措虽听来异想天开,却又偏偏暗合至理,需知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道门根基恰恰多在阴阳。 乙木灵能傍身,体质反为八重阳身,是以皇甫霜刃自开悟起便以先天少阴之气反哺肉躯砥砺其增长。 与之相反,生俱七回阴体的梁皇无忌于魔世所学反倒多为火属凶式,无意间正合阴阳互根之机要——无阳则阴无以生,无阴则阳无以化。 此番两人双双受伤下同修此法本是少有机缘,若非各自练有一线灵界根基以为因循,二者精微内息不能丝丝合拍,也决计无法一一冲破逆通经脉的无数难关。 待到破晓天明,黑水城村落当中几只公鸡远远近近的此啼彼和,术者与道者体内真气已在小周天转了七转,双方俱感舒畅宁定。 全身内息如粒粒真珠,在诸经百穴中流转如意,皇甫霜刃将之逐一纳入丹田,不多时,他心气平和、呼吸悠长,体内气机融洽,再无纠葛,循环吐纳少顷,术者撒手撤掌导气归墟。 再过片刻,皇甫霜刃睁眼看去,却见梁皇无忌那双燎焰般的鬼眉动也不动,低眉垂目神色自若,渐进身外无物、天地两忘的顿悟境界。 “道者天地两不知,身在壶中无人识,老树盘根入泥土,疏枝横斜不留影。”心知这等状态最是难得的术者当下将入定总决并机宜悉数转述助其了悟阴阳,“目观鼻者鼻观心,心有玄珠生光明,玄珠粒粒走泥丸,转运轱辘度精魂……” 字字珠玑犹如晨钟暮鼓,敲击耳畔,邪神将边听边悟,边悟边练。 把肩一晃收回梁皇道身的他盘膝作跏趺坐法,双手交叉于颈下,双目微阖,心中观影意存膻中,气走头顶泥丸穴,转行背后轱辘关。 神魔一念大成解放魔族根基,加有灵尊赐印巩固此身清修所得。 体内自有纯阴至阳之气化生的梁皇无忌根基充足,不假他求。 因此这原本在别人练来,少则七八月,多则十余载,也未必有所成就的两章秘要,居然被道者于短短两个时辰内修成大功。 原先仅可在阳脉炼阳气,阴脉里炼阴气,虽说神魔皆我但实则依旧各行其是的道者而今能于阳脉中生出阴气,于阴脉之中生出阳气。 功行至此,梁皇无忌一身所学才算是真正浑融如一,即便回转魔世,亦能可与沉沦海彼岸双擘争雄不落下风。 ‘但——’皇甫霜刃凝思不语,“仍是稍显不足……” 因为重归修罗国度继任帝尊的道者之大敌从不是台面上那名魔世龙首。 而当真对上那位千古一魔,谁能保证自己定可生还? 难以想见原剧当中一笔带过的横渡沉沦海求援到于魔界为元邪皇所败下落不明期间是如何的曲折凶险? 至少以梁皇无忌之风骨决计不会是偏安守全,用千金少的话来说—— “元邪皇复活了,魔世统一了,大师兄听到了,他说:‘唉!我身体不爽快,还是算了,孤身逃命保住鬼玺,等待反攻未来可期’。” 这样的修罗帝尊可完全不像那名能让煞魔子誓死效忠的帝鬼驾前最强之盾呢?说好的人世最后一道防线呢? ‘真是,没十年脑血栓都写不出这样的剧情……’ 心下吐槽一句的皇甫霜刃抬手一尾乌红魔蚕赫然浮现掌心。 伴随术者指诀运化,凌空一拈,神异蛊虫霎如轻烟绕指,细如丝缕然又坚韧之极,由道者鼻息贯入,游走百骸驻留心槽再无动作。 从不怀疑挚友的梁皇无忌直到后来才从帝女精国的魔伶公主口中得知蛊虫效力,双生同命留存一线生机。 这作用倘若在阴谋家听来原本无疑十分耐人寻味,而修有类似术法的炎帝苗裔了解得更多,至少她一眼便看出道者是寄主而非宿主。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术者转眸望了眼城内方向,村落里喧闹纷杂、人声鼎沸。 至于城关以外,是夕阳晚照为惨烈战局作下结语。 殊异的风景交汇在二人身上显得美丽而残酷。 美丽和残酷本就是互不相干的事。 但就如摘花一样,摘花的人是存情怀的,花朵是美丽的,但摘花的手跟美丽的花朵配在一起,就成了一种美丽的摧残。 他们是这场战争的幸存者,同时又是牺牲者的战友,逝者已矣,生者却该背负亡者初衷而行,所以兼有两种身份的他们只会是过客。 这世间万物琳琅,又大多擦肩而过,恰如棋局。 都知局终则散,胜负全无意义,但仍要苦心筹谋,步步斟酌。 最可悲的是—— 即使看透,却也逃不掉。 若非身死,下一子便一定要落,又有谁,能真正逆天而行呢? 注目望了片刻的皇甫霜刃这才收回视线,长身而起。 虽知前方诸多艰险,也知世事变幻无常,但总要走下去才行。 术者起身,身外情景骤变,周围种着数十株苍松,虬枝浓芪,积雪如盖,再外面便是一层层屋宇,千椽万瓦,数也数不清,俨然王侯门第气派。 庭院中是一条铺着五色彩石的小路,绕过假山荷花池,柏树丛林后又是亭台楼阁,隐约还可瞧见有些彩衣人影往来走动。 信步穿林的他沿着蹒跚足迹来到一处月洞门前,门额上写着神照两字,以蓝色琉璃砌成,笔致苍劲。 推门而入,便闻一股檀香,皇甫霜刃只见好大一间房中,除了一张石几、两只软椅之外,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石几上刻着纵横十九道棋路,对放着一盒黑子、一盒白子。这棋室中除了几、椅、棋子之外不设另物,当是免得对局者分心。 荻花题叶伸指将石几转了两转,石几旁一块地砖便突然陷了下去,露出一条深沉的甬道。 甬道全为黑石所筑,壁上点有两行制作得极是精雅的铜灯,光芒在平滑如镜的石面上交错反射,是故只以少量的灯便照得一室光明。 雕墙尽处是一间暗室,房中琳琅满目,全是诗书典籍,几上桌上摆着许多铜器玉器,看来尽是古物。 现场唯一显得格格不入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水墨画—— 凄清幽秘的月色,淡淡地笼罩着整幅画面。 一条崎岖狭小的道路,自画的左下方伸展出来,曲折地经过画幅中央,消失于迷蒙的夜色之中。 道路两旁,危岩高耸,苍郁的绿色树木,满布着山岩上部,下面是沉重的灰褐色的岩石,泥土。 左面的岩石后,露出了半堵红墙,一堵飞檐,像是丛林古刹,又像是深山中的神韵庄院。 阒无一人的死寂空镜只为映衬院中一个明袍勋贵,他在月满之夜中庭安坐,手持犀角杯,孤身独酌神情寂寞。 画中人姿仪俊美非常,只是眉宇间带着一分说不出的沉郁之态,像是幽怨,又仿佛怀恨。 像是在逃避,又像是在期待。他在期待着什么?是在期待着什么人来?还是在期待着什么事发生? 这虽然是一幅死的图画,但整个画面却都像是活的。 凄清的月色,使这一切看来更是诡秘,似乎有一种令人要流冷汗的悬宕——某件事将要发生,却又未发生。 这使得看画的人也都会觉得有一种期待的感觉,期待着某件事快些爆发,打破这诡秘的沉郁。 若是对这画凝注太久,甚至会感到透不过气来——这似乎就是画中人的心情,竟已感染到看画的人。 这幅画构图虽奇特但却十分简单,虽然栩栩如生,但笔法却未见十分精妙。 简单的构图,通常的笔法,竟能画出如此精妙的图画,竟能显示出这许多诡秘而复杂的意味—— 显然,这画图的人在动笔时必定怀有一分十分强烈的情感,这画面中的情况也仿佛是他自己亲身经历的。 只因惟有真实的经历,才会引发如此强烈的情感,而情感中最强烈的两种,便是爱和恨。 但此刻吸引了北竞王目光的,倒并非是这幅图画中所交织的爱和恨,也非这幅画中的人物。 而是生宣左上角所题诗文——“北龙归去没苍穹,长眠银川卧星河。华门月宫悲愁影,尽写一夜长恨歌。” 听见窸窣响动,这个时间点能准确找到此处,来人身份不言而明,竞日孤鸣看过去的眼神平淡且冷静。 医者倒似全然不以为意,自顾自地问道:“不知王爷觉得这幅画如何?” 说话间,荻花题叶拢袖按住北竞王脉门渡过温醇内元。 初见时温柔如霁月,明朗似青松的苗疆勋贵终归变成眼前凄凉孤独、呛咳不已的萧条身影,医者心下无声浅叹。 “小王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咳咳咳——”回归最初自称,阅尽千帆的竞日孤鸣以拳抵唇轻轻咳了一会儿,接着露出一种诧异而嘲讽的表情,那是自嘲。 “王府这么大,人……” 却那么少啊! 即便看不到他的表情,荻花题叶亦能从被他吞下的尾音中,察觉出那一丝细微的荒凉。 【“王上,最近我常想,一个人如果总是戴着面具示人,我们或者可以称他虚伪。但如果他能一世都戴着面具,这样还算得上是虚伪吗?” “也许只有他自己了解自己。” “就怕连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到最后,原本以为的面具,才是自己的真面目,而真面目早连自己也忘却了。”】 昔日对话犹在耳畔,据说人之将死,脑海中将会同走马灯般飞快回放过往,重复从前。 北竞王以前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如今,他却是多少有些明白。 所以,竞日孤鸣开始不断地回忆自己的过往,而能倾诉的人,也就只有身边医者:“小王自八岁起便开始伪装……” 那年高祖苗王遭刺驾崩,而后三个月,喜妃,就是北竞王的母亲,也因为伤心过度而自尽。 也是从那年起,竞日孤鸣改掉了写日记的“坏习惯”。 “三十年了,到了今天,我仍不知我的面具是否已经摘下,是否摘得下……”身心俱怆的北竞王努力抬头。 他看向荻花题叶,尝试看清对方眼中的自己,仿佛无底般的镜瞳当中,是一片深邃空洞但没有任何面容的脸。 这就是竞日孤鸣,面目早已模糊地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他看着医者,艰难却温柔地笑了笑:“小王擅长等待,想不到等到最后一刻,小王要等待的那个自己,却不是吾要等待的自己啊。” 毕竟,称孤道寡才是王也…… 语气轻描淡写,像是轻飘飘的棉花,却重重地敲在荻花题叶心头。 “得到了三十年所等待的结果,却失去了三十年来曾经与共的一切。” 北竞王低头眄了眼双手,那里什么也没有。 “这是否值得?这盘棋的下一子,又该如何落?” 北竞王转眸望向壁上画卷,曲折小径渐行渐远消失在深锁宫门当中,清淡间流露一种“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去向哪里”的玄妙意味。 “小王——” 他的语气中是比画中景致更显茫然的犹疑,令人清晰感受到话中灼人的痛苦与无措。 “迟疑了!” 垂死关头,心智反见清明的竞日孤鸣似是窥得画中预言真意。 “所以小王选择将轮回劫全数功力传给苍狼,令他成为太祖之后,第一个真正练成三部宝典武学的王族传人,以卫苗疆强悍。” 勉力抬手拽住医者袖袍的他动作如此急迫,如此惶然。 “先生——” 苗疆内战后百废待兴,一寸沙尘百滴血绝非妄言,这片土地之上,究竟染红了多少的鲜血,试问又有谁知。 “你说,这愿望……”北竞王轻声问,“会有实现的一天吗?” 明明一直冷静自持,犹如枝头小憩的最后一抹清雪,如今却慌乱地从枝头跌落。 这是一个真遥远的理想,也非是不能远及的理想……这般想着,荻花题叶此刻云淡风轻地看着竞日孤鸣,就像九霄之上面无表情看向这人间的神只,波澜不惊轻吐一字: “会!” …… 局中局、变外变,联军包围,达摩金光塔即将封印魔世。 剑无极、雪山银燕对上戮世摩罗,开启灭魔最终战! 魔戮至终,血战终末。 烽火起,战声动。 一场人魔大战,在杀声中揭开序幕,也将在此战作下收幕,总和所有战力的一战,谁也不能战败! 从没想过,自己终要与兄弟生死相对,银燕悲,悲这个结局,银燕怒,怒兄弟残暴。 但现在,就是现在,紧握的啸灵枪,只存阻魔意念! 许是天意的捉弄,逼迫史家人走向最为无奈的局面。 就在兵戈即将相对刹那,惊见方外威势一掌狂然扫入,气凛怒涛盘旋而降覆向戮世摩罗,霎时打乱战局。 云海变幻,狂风呼啸,天象异变应和骤起诗号——“苍生何晓几危安,鲲鹏欲展风间,惊鸿敢与天对立,雄翼中,握世皇权!” 征衣猎猎作响,君者威严扫八方,不世王风引得天象色变,黑夜之中,电闪雷鸣,恰如天神降凡尘,寰宇惊动。 “吾带来尸山血海,天劫地难。吾带来魔祸人灾,神叹鬼患。” 拳握刃扫,修罗帝王同将至邪功体运转壁上极限,霎时地火涌现,翻腾天地,制造出不逊苍狼的骇世异象。 苍越孤鸣、戮世摩罗,苗疆共主,魔世并尊,佛国之内,赫见风云色变! 第一章 双王首会 第二章 轮回之镜(4.9k) 苗疆,北竞王府 不速之客口吐惊人之语,荻花题叶面上波澜不兴,径自嘱咐让身侧幻幽冰剑添茶。 滚热甘泉冲泡,杯中细嫩芽尖树立如笋,别有一股清新香气滋生,茶叶如浮标于水面载浮载沉。 举起杯盏浅抿一口感受茶味的冷梅病子再开口,带过话题衷心求教: “不知我是何处露了破绽?” “我并未识破,从头至尾,阁下就不曾露过破绽。” 医者先是摇头给出否定答案,不过未尽之意留下但书。 “哦……?” “只是最近我拿到了一封书信。” 关键在“拿”而非“收”,微妙的字眼差异表明持有者非为正主。 听到这里,六阳君方才注意到荻花题叶身边那纸信封,其上还压着一串水晶琉璃。 【老五:“俏如来并未与他接触,从没。” 老七:“钜子如果有计划,这个计划一定在他身上可以找出端倪。” 老五:“怎样从他口中逼出讯息?” 老七:“这是你的问题。” 老五:“走入极端会暴露行迹。” 老七:“对冥医而言,九算不是秘密。”】 日前尚贤宫中对话响彻耳畔,而冥医失踪期间行迹恰恰始终落在还珠楼掌握……转瞬已将首尾串联的冷梅病子不露声色沉吟道:“嗯……钜子果然留下了讯息给他。” “钜子?”男声带着些许笑意,医者莞尔反问,“阁下怎么会这么想?” “本来我还有怀疑,但我看到赤羽先生给我的纸条,这封信并非我所写,那是谁送出的?送出这封信的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天门左近,面对隔空交手偌久的两名师叔,俏如来态度不卑不亢。 “信上写了十二个字「魔世入侵!中原再会!神蛊温皇!」这看似是一封求援信,为了怕赤羽先生不来,信末还署名了神蛊温皇。” 侃侃而谈的声调倍见自信从容,修者结语轻巧递过话头。 “但是樱吹雪前辈回到东瀛之时,尚不知九龙天书之局的结果,赤羽先生,再来请你解说了。” “我接到这封信的时候,看到这十二个字,只有一种想法——”赤羽信之介淡定接戏。 “九龙天书之局,银燕与剑无极战败,俏如来无力阻止神蛊温皇开启魔世,中原因此大乱,而这十二个字是神蛊温皇对吾的挑衅!” 言及此,西剑流军师将折扇敲入掌心:“为了帮助俏如来,一偿当年之恩,也为了再与温皇一分胜负,吾才前来中原。” “所以——” 一直认真听讲的修者点点头。 “在赤羽先生第一次接到信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十二个字「魔世入侵!中原再会!神蛊温皇!」并不是一封求援信,而是一封挑战书!” “但当赤羽来到中原之时,才明白原来信中内容并非挑衅,而是求援,这就是盲点。” 王府园林当中,荻花题叶细细复盘抽丝剥茧。 “常人只以为是自己误会,”但神蛊温皇敲章论定的锐利心思岂是寻常。 “于是赤羽大人与还珠楼分享了这桩情报。” “惊人的联想力!” 六阳君抚掌赞道:“那你又如何推断我会亲自前来呢?” “你明白我怎样推断。” “我想听!”冷梅病子目光灼灼,“听你亲口解释。”如此,方能真正确定医者掌握讯息之多寡。 由是观之,影形一族果真是将情报收集刻入本能。 “雪已经前往东瀛,又何必多此一举,借渔民之手转交一纸书信,唯一的可能,”荻花题叶分心品茗,“是他做人失败。”被排除在外。 “哈!”六阳君不禁失笑。 医者不以为忤,一板一眼道:“再来,当初墨家内乱,九算联手暗算钜子,却不幸四死二重伤。” 一旁的幻幽冰剑听到这里,不禁瞅了瞅冷梅病子,像是看一件奇珍……死里逃生诶。 “当今的武林真正浮上台面,进入现任钜子视线的九算亦不过阁下一人,如此,岂非太过孤单。” 那当然得拖人下水啊。 被因花雪缘故融化的冰山女杀手盯视略显不自在的六阳君轻咳一声,就听得荻花题叶接着道。 “那么顺水推舟揭破封鳞非冕身份的行为岂非更是顺理成章?” 想起魔戮尾声蒙昧始觉那近乎失智的荒腔走板表现,再联系俏如来的挑拨话语稍加发散,更增玄之玄交换身份有意为之的可能性。 瞥了眼落井下石的冷梅病子,医者语气淡淡:“真是感天动地的同门情谊啊。”与之相较,风花雪月简直是兄弟姐妹界的一股清流。 “不动声色的挑衅,又带有挑拨的意味,真难想象你的年纪还这么轻。”六阳君慨叹道。 “我还以为已经见过俏如来的你,”荻花题叶倒是颇为不解,“应该已经习惯讶异了。” 意识到行迹暴露,冷梅病子心下警惕:“同是天涯沦落人,花雅又何必故作姿态呢?”这依旧是试探,脱口而出的称呼剑指道域过往。 “点睛化龙无意墨家争端,”荻花题叶完全不接关于贵圈真乱的话茬,“一生所在乎的,亦不过身旁数人。” 听得医者自称下潜藏立场之别,六阳君眼神一闪: “老大不算吗?” “夫子算吗?” 下意识地反问一句,意识到情报被套取,后知后觉的医者不禁扶额低笑。 而冷梅病子显然早早放弃从荻花题叶面上神色变化读取信息的打算,转而企图从幻幽冰剑着手。 人何时最是放松,女杀手在医者身边表现出的松弛感使她会下意识表现出最为真实的情绪。 比如视线投在医者身上时所露出的,细微却又纤毫毕露的关怀。 又譬如现在,当听到“夫子”二字时,幻幽冰剑眼底那转瞬即逝的厌恶——那是恨屋及乌的绝佳注解。 察言观色读懂这些,六阳君恍惚间明白了荻花题叶的态度。 我悟了! 同样自觉透彻医者用心的还有远在佛国的苍越孤鸣,发现王骨加成之果效的他想起点睛化龙临行交代,更感对方绸缪周全。 “听闻王骨之间互有感应,而今一试,果真如此。” 说话间,玄袖倏翻,一柄通体镂有复杂妖异美的纹路,色彩紫黑为调,镡身镶有如睛蓝珠的至美邪器化出。 下一刻,烛龙遗泽巍然壮现。 刺眼的日影,冰冷的清霜,犹如雪流的白芒光晕之中,戮世摩罗退步止身呕红,眼前再见魔世王骨,暗自戒备在心:“幽灵魔刀!” 尾音点落,修罗帝王五指握紧掌中逆神邪刃。 呼吸之间,气机再度碰撞,双王争锋第二轮,于焉而开! 狂风裂云痕,残阳叹悲欢! 蓦来锐风染透骤然变沉之氛围,阴翳幻化的逆神剑影太阿倒持般袭出,式夹风声破土扬尘。 幽灵魔刀凝光劈地,一啸风生瞬化冰晶拨开剑柄,戮世摩罗眉峰轻皱,挽指引剑风,旋动杀影撩扫天熵七曜。 浮光幻云水,暴雪展嚣狂! 聚威天星黯淡刹那,漫天云水汇聚缠覆刀锋,苍狼身动风卷残花,挥洒杀性绝艳。 星辰动摇日月晦明快绝入眼,修罗帝王却是不退反进,身随剑走,弓膝沉肩拐布泰山十八盘,转借地势蔽天光。 刀,瞬动,剑,抽扫,不及眨眼,第一手交锋已过。 攀高行险,寻隙穿步雁回祝融,纵身上前的苍越孤鸣转腕反握刀柄,雁别金翅拨云望日。 峭壁断云顷刻,又来虬枝斜出,苍翠相掩,此为戮世摩罗剑拟苍然古松,式行五大夫剑。 攻势迭起,背手刀,反向剑,剑吟刀啸,掀动尘烟波涌,令得天门为之动摇。 刀身剑脊相击方寸,擦动万点金星,鹞子翻身避过围腰玉带,滑绞回拉魔器以客犯主,双兵乍分,苍狼返步石关回马,左右拨草寻蛇欲觅气甲破绽。 逆神圆转为形,便如同暗藏钢针的一团棉絮,修罗帝王单手左右双回,冲天掌苏秦背剑格开幽灵魔刀,再一抖腕,探针凝聚天柱云气。 心知烟云锁身,苍越孤鸣掌中魔器平递孤光自照,星辉因循回峰蜿蜒,不偏不倚恰抵锐尖。 刀剑相触复分,对峙双方站位赫然互易。 烟尘中,戮世摩罗抬指轻挑墨绿发丝:“你……令人杀意沸腾。” “同感,”身影屹立不摇,苍狼偏首侧目,“一招胜负罢!” 拖战虚耗消磨体力,修罗帝王用意不难揣摩,一身根基罕世无匹,苍越孤鸣心怀计较刻意引导。 “我偏要一剑一剑的慢慢解决你。”话音落,刀剑再斗,清灵的刀,冷锐的剑,互不相让的犀利,速度之快,快越奔电。 修罗帝王回身沙鸥掠波,逆神好比青龙出水疾刺苍越孤鸣心槽。 孤雁出群接天云涛,凌空避过来招的苍狼翻跃俯冲,雁行斜击白云盖顶。 抛掷邪刃脱手盘旋冲天,横走攀云乘龙险之又险截住幽灵魔刀再度入掌。 戮世摩罗捻指拧动剑柄,锋身钩抹将之砸开。 足踏云龙三现忽隐忽显卸过力道的苍越孤鸣掌中魔器挥扫,青天揽日月倒悬星河欲转。 夜战八方藏刀式脱手而出。 逆神邪刃浮变利芒一瞬,修罗帝王厉招上手,有烈火缭绕的灼热剑气发出缠住刀芒。 愈发炽热的战火燃烧在天光渐弱的将夜黄昏之下。 刀芒,剑气交织错动,迸溅寒星赤火点点。 双手握柄履步疾掠,戮世摩罗身形一展便如黑夜中鹘鹰飞扑,穿剑仿佛天瀑直泄点向苍狼眉心。 举刀定旗怀抱月,斗然竖起的幽灵魔刀粘住逆神,抽绞锋刃牵附阔剑,单掌推出只手擎天。 筋肉伸缩如弓弦,动发若弦满,狼王爪举处,有灿然金光炫目。 拧身翻天龙戏水,心存顾忌的修罗帝王犟自反推邪刃擦过魔器逆行往上登空,随即稳抓下落战机,其人身形回环撩剑斩向苍越孤鸣双足。 花刀转下铜畔竿,拄地幽灵直直拦住横劈逆神,只闻铿然乍响,震退戮世摩罗倒打筋斗同时,苍狼再度抢上。 是刀之巅峰,更是剑之极致,刀剑空前绝后之争,更是逢遇前所未有敌手之激烈。 “星辰变·孤狼越峰。” 盛绽的寒滟霜花凝作横贯刀影夺目穿空,有赖三部宝典加身,苍越孤鸣攻势自是非同以往。 “修罗魔决·邪焰袭天。” 逆神有攻无守,幸得六天魔王庇佑,修罗帝王挥洒自如,邪刃接招还招助长魔焰极威。 霜刀与炎流交错,织成冰雨迷蒙的奇景。 焰织邪翼一挥,霎时消融冰风刀芒,纵飞剑气余劲不减回射苍狼。 暴窜火流吞吐赤舌,式若烈阳欲陨星,招若地火烧平原, 凶煞魔火融化寒冰,苍越孤鸣却似不以为意,幽灵魔刀走势信手再变,借以轻灵避去炎流锋锐。 火气散纳当时,场中又来残照西风席卷,阔剑潜暗流,点燃延烧硝烟。 修罗魔决·万劫魔炎 戮世摩罗剑流潇洒,旋动风轮火转,苍狼以退为进,白猿托刀接酒挑袍巧压邪刃攻击。 幽灵、逆神,双器交击火光四射。 二人同为两境主宰,尽管各自变招步步为营,不骄不躁,然出手之速犹原是当世少有之快。 半空交鸣之声未绝,已然争锋数十合,短兵相接拆过百招,双方刀剑齐顿,魔器陡然回招。 有飘摇刀光自地底迸生而起,仿若千道雪翎,动中带杀,杀机变化无端,乱序雨幕敛聚万灭漩涡笼向修罗帝王,令之避无可避、闪无可闪。 星辰变·贯地狼突 刚烈清寒的极端刀影挟带无穷后劲,悉数打在护身气甲上。 生承来招,本就浮现皲裂的魔之甲立时更添新创。 碎玉声响中,有无形无相之绯红火焰宛如天边红霞,毫无征兆地自直刺入地的逆神剑身劈裂而开,三尺冰雪受热流炙烤,登时消融了。 这是终于发现不对的戮世摩罗。 本意改造后的王骨即便能可破坏魔之甲,但也需耗费相当体力,因此修罗帝王遂刻意缠战,以期拖得苍越孤鸣气空力尽。 然由今观之战况显然脱离其人猜测,察觉对手体力流逝全然不似预料之速,戮世摩罗心下颇感惊疑—— 眼前之人年纪看来与己相仿,殊料竟有如此根基。 那是丝毫不逊色入灵炎魔与帝鬼,甚至犹有过之的根基。 同样为苍狼一身修为咋舌不已的还有从旁观战的剑无极。 虽说乌越刀吸收散发灵能之效不似王骨强悍,但风间烈总归亲身体验过运使神兵耗力之艰难。 更何况还有绝代铸手出言示警在前——【“你们没渡世大愿的加持,只要用一次一剑无悔便会耗尽体力,而这一招,又需要你们心念一致。”】 回忆戛然而止,按下讶异心思的剑无极遂将关怀视线投向身侧的雪山银燕,其人如今一双眼眸不移不改,紧锁双王战场。 白云遮天,平湖泛光。 在四周骤然腾升而起的白色水汽中,当先席卷而来的蒸腾火焰之热量已经扑面而来,伴随其中如同鬼哭狼嚎的音效一齐。 修罗魔诀·灭世邪炎 戮世摩罗邪刃鼓动,惊艳而诡异,上着火能急窜,吹焚照水。 一朵火焰红莲于无边潋滟中盛开,有让人毛发皆焚而内心生寒的杀机隐藏在炽热的魔火深处, 视听双觉同时遭受剥夺,又来触觉尖锐叫嚣,是蕴含冤魂之力的魔火切肤疼痛,由虚凝实的赤焰意在攻心。 深知对敌急之不得,苍越孤鸣应招倍显沉稳内敛,静以制动,不疾不徐。 “十里飞霜。” 反射白茫雪光的狼眼隐现丝缕猩红,捉见魔火真相的苍狼猛然向上抬手横削倒劈,幽灵刀锋嗡然震动。 刀气弄潮,雪花六出,极为清冽纯净的霜潮正正压制火光一线。 绽放红莲忽然破碎,刹那铺天盖地白雪激烈冰珠,无数霜华纵横交错,转为毫无轨迹的螺旋之力。 像是突然莲开吐蕊,混合了尖啸声中无数冰珠磋磨,仿佛被赋予了无坚不摧的特性,轰然冲击修罗帝王身周无形的护体气甲。 邪魅面容不动,任凭狂风暴雪从身边涌过,戮世摩罗抖剑及时封阻刀气。 刀气回旋,在冰雪烟云中穿行碰撞,继而聚拢再发。 地利不破,刀气不灭,欲分胜负,先得不败…… 一招换过修罗帝王便已看明个中虚实:“修罗魔诀·殃云掩日!” 扑面而来的灼热感再度腾空而起,绯红的火焰由虚凝实,从逆神剑身向外划开一道火虹。 魔之火焰,燃尽一切,一种极为残酷的信念随着火焰向外发散。 幻灵诀·轮回之镜 殃云全无温度,其下是以不忍猝睹之回忆为薪,殛欲吞噬灵魂的焚心无名业火。 挑动人心的东瀛咒术布开深红邪气迷神,愈发浓烈的猩红血光,染了心、染了目,激荡苍越孤鸣心神动摇。 睁眼,触目所见并非逼杀的战场,而是黑暗的心灵世界。 第三章 王不见王(6.6k) “人都说,要做自己,但并非如此简单,人越长大,心情就越复杂。” 阒无一人的冷清楼宇中,随着声声独白落入心湖,立身其间的剪影褪下自在布衣,换上王服枷锁。 “孤王原本没有称王的打算,却在环境的逼迫下走到这一步。” 无关责任感,努力奋进与准备不足并无矛盾。 只是后来一连串的变故措手不及地杀死了原本栖身狼群的兔苗,更打算将那份格格不入的天真善良一道抹灭。 “王位只能传给一个人,就好像你的祖王叔一样,虽然他自小聪明,先王也甚为感慨,但他终究不能登上王位?”这是迫切想让爱子领悟王室残酷的颢穹孤鸣。 “为什么?”年轻的苍狼不解,“贤者不是才能让国家兴盛吗?” “王叔毕竟只是王叔,父子终究是父子,你——” 为父者回看的视线期许满满。 “才是正统王位的继承人。” 奇特口音带出二般言论揭破真相,苍越孤鸣恍才惊觉天家无情。 “颢穹得位不正,多疑善忌。”争权夺利背后是一张张鲜血淋漓的丑恶面孔,那是为人子从未认识的一面。 “若不假病装虚,小王能活吗?” 恭孝纯善的苍狼将体虚病弱还绞尽心智计为苗疆大业筹划的竞日孤鸣带离苗王眼前,却是忽略了二人眼中闪动的复杂神色。 “小王自九岁起就开始忍耐,无论先王怎么试探,小王也绝不露出任何破绽。”这的的确确瞒过了苍越孤鸣。 “祖王叔为人谦和,对我亦是万分爱护。”直到—— 缓步登上御座的北竞王飒然转身。 “当年做下决定,如今——”话音稍顿不改坚决,“仍要做下决定。” 决定背后是天地苍茫无处容身的无依狼影。 而苍越孤鸣人前人后依旧为孺慕长辈极力辩白:“我受袭之事,一定是有人故意要陷害祖王叔。” “苍狼是我自小看大。” 扫视座旁几案,那是原先三辈人畅谈欢饮的所在,丹凤眼眸微阖,似是不忍触景伤情。 “到了最后,仍然要有所取舍。” 视线中,是踉跄漂泊的身影渐行渐远,有低沉沙哑的声线递过苍狼最后的坚持:“我是王储,是苗疆的王子。” “你的父王和王叔已经死了,你的祖王叔已经登基,而你——”毒辣女音让苍越孤鸣忆起了当初苗王的一记耳光,振聋发聩地重重将之打醒。 “就是多出来的王族。” “别怪小王将他教得如此纯善。” 他,愧疚言辞难辨虚情假意。 “父亲说得对。” 他,咬牙切齿咽下满腔血泪。 “用数十年的伪装换来这个位置,小王只会更加谨慎。” 金殿里,他用心计换来孑然一身,独坐高台。 “我太软弱,太无能,太过天真。但我还是要报仇。” 荒野中,他以孤勇挣得九死一生,倒落尘埃。 时空交错的独白声中,五指紧握染红黄沙一捧,再起的身形,倏来的刀兵宣告狼之决意。 幽灵险险架住逆神,虚实交错之间,是破开冻霜寒气所组刀阵的戮世摩罗意欲逼命。 所幸修罗帝王不欲轻易揭破幻术本质,甫出手,七分试探,三分绝杀。 “恭祝王上登基!” 而在声声贺语中,配合乍变的自称,他问:“你要如何杀孤王呢?” 这也是他午夜梦回时常思考的关键:“该怎样才能打败竞日孤鸣?” 撼天阙误中北竞王埋伏,苍狼带兵及时赶到救援。 “唉!” 密林再遇,北竞王看着步步走近的他,全无熟悉模样,心下几分悲凉。 “孤王可爱的小苍兔,已然不复存了。” “他早就死了,被他的祖王叔……”背身而立的苍越孤鸣冷漠开口,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亲手扼杀!”自国葬当中亲手毁去生父尸身,带上为奴面具的那一刻起,天真便已成过往。 凝视片刻,竞日孤鸣吩咐开口:“收兵回府吧。”旋即转身离去的背影打破对峙僵局。 “如果我注定孤独的死去,最少……”背对苍狼的他伸手轻按肺腑,殷红扎眼的血流自嘴角滴落,“要让我征服那使我孤独一生的王权顶峰。” 最后一战,面对眼前似是而非的他。 “该来的终究会来,”北竞王耸肩挺背解下所着皮草传递心头些许温度,“轮回劫!” 长情而又绝情的一掌打在他的面门,飙溅的血花浸透玉白掌心,北竞王一步向前,猛地抬手将人接在怀中。 “苍狼乖,好好睡吧!” 单膝跪地为枕任其入眠,抬手为之阖目,有温热的血流淌入手指,染红了垂地的金红衣袖,“你的祖王叔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气绝之人单手无力垂落,竞日孤鸣神情不动,心情似也未曾有片刻动摇,但不知为何,却突然再不想说话,而是任由心头一丝挥之不去的落寞蔓生。 激战过后的沉默,恢复了平静的鱼龙穴,此时但闻一双步履声由远而来,一声惊嚎划破悲氛,忘今焉刹然回首! “老夫实有疑问,王子为何能保下生机?”助他运功缓解内息冲突的非然踏古问。 “是月荒凉替我留下一个机会。”那是甘心自怆一往无悔的影形,更是最后的王族亲卫。 眼睑微垂,撼天阙、王族亲卫、奉天……无数为己牺牲之人的音容历历在目,生者怎能轻放仇恨。 “月荒凉代我而死,而又留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物品。” “啊——”鲜血飞洒,是出其不意的一剑洞穿北竞王肩头,跌撞后退数步,他问,“你……你……是谁!” “苍生何晓几危安,血洒臣虏无间,苍狼敢与天争立,孤掌中……” 诗号声响起,目光尽处,那人扯下侍长面具。 “握刀誓斩啊!!!” 苍越孤鸣,地狱重生。 承袭撼天阙虚空灭功体的苍狼自鱼龙穴一局死里逃生,更设计调开王宫所有守卫,只为报仇与北竞王一决死战。 质朴唐刀在执,划过诡异弧迹,招式刁钻,绵密极速,迅疾若闪电! “三十年的谨慎,仍不敌一刻间的松懈。”飘逸身姿避得开索命刀锋,却是闪不过印胸绝掌。 “孤王的小苍狼学坏了,这一击——”意外的一掌,惊碎王权幻梦,竞日孤鸣哇的再吐一口鲜血,“好狠啊。” 近身之战,刀过毁地开,剑走伤天痕,狠斗狠,狂对狂。 戮世摩罗越战越勇,而苍越孤鸣双目中的红光,越见炽盛。 镇国神功交锋争雄,苍狼气走全身,运使体内霸道内劲,刀掌同运,连番攻势狂然而开:“是你教我,人必须比狼更残忍。” 然而北竞王虽是重伤在身,攻守之间,仍是不失优雅,尽显王者风范: “好,那就让祖王叔见识,蜕变之后的狼!可以何等的残忍?” 极变星辰君临天下,唐刀迅疾挟血腥执念,问杀苗疆智首。 穷劫轮回震慑寰宇,狼爪挥扬间刚中带韧,力压惊斩苍狼。 太祖遗骨扭转战局,纵然苍狼身上有撼天阙上乘根基,但在狼王爪面前,攻势全然失效! 放弃,到了这般地步怎能放弃……人心,狼心,仇恨之心,血腥的王座,唯有用血,一洗征途! 颓然倒地的狼,再度爬起的狼,极端相对之招,苍越孤鸣忽收攻势,尽受轮回劫之力。 撼天阙教导字字镌心——【相生于体,互彼制衡,三合归一!】 苍狼生以肉躯承受无收掌力,一时间,狼王爪竟成媒介,流转内力势欲两败俱伤。 必死决心求得一丝胜算,北竞王被迫卸爪,随被强劲击飞,王骨易手覆腕,带动圆舞刀锋吻颈闪过。 一线殷红浮现当颈,血滴涔落入土。 “哈!”无力跪地闭目待死的竞日孤鸣发觉此状轻笑一声。 “这刀,偏了……” “你该忏悔,在代表太祖的狼王爪之前忏悔!”唐刀停肩留在不断渗血的伤口当中,声声质问充盈难解情绪。 那是怀有最为矛盾双极的情绪。 “今至如此,何必迟疑呢?动手吧。”北竞王同样听出了话中挣扎与复杂,“成长的狼。” 举刀欲落,夫子话语骤然回响苍狼耳畔:【天下苍生与私仇,孰轻?孰重?】 “我想杀你,我真的想杀你……” 历历在目的战后满地疮痍景象犟自压抑恨火。 “小苍狼啊,你是不忍心,还是下不了手?”嘴角勉力掀起的讥嘲弧度瞬息引爆情绪。 【这个答案,早已了然啊。】了然话语为回忆画下句点。 父亲、千雪王叔、王族亲卫死前惨状自眼前飞快闪过,金锐破空声响中,苍越孤鸣蓦然横刀一斩: “喝啊——” 紧要关头刀锋斗转,锐利气劲剖向周遭景物,断木裂石。 “我知道我比不上你,我永远也比不上你!” 烟尘中,苍狼沉吟许久,虽是语带不甘犹原无奈发声: “但我不愿,让自己变成你!” “苍狼……?”北竞王抬目。 怅惘声调中,逐渐远去的身影空留警醒言辞:“善待苗疆的子民,疼惜他们,保护他们……” “苍越孤鸣,仍是不改天真。” 来自修罗帝王那越战越沉猛的掌气与剑风,逼得苍狼如气压加身,难以喘息,眨眼中掌之刻,只闻一声低喝。 一个声音穿透记忆而来,回响整个梦境,“……喝啊!” 刹那的迟疑,浑然一掌拍在苍越孤鸣背后。 “竞日孤鸣!” 细细一缕热气自中枢穴涌入贯行督脉,苍狼只觉周身愈来愈热,霎时间,躯体恍惚如要炸将开来一般。 “孤王的小苍狼确实成长了,如此快速的逆袭,将赌注压在孤王绝不可能的松懈之心。” 察觉他有挣扎之势,竞日孤鸣拂袖推掌调转苍越孤鸣身形,探手便如用钉子钉住了苍狼的脉搏一般,不论他如何晃动,始终摇之不脱。 天门内,狼影,邪身往来较。 剑轻,身轻,点落犀利;式绝,人绝,虽神识遭昧,仅凭气机感应与本能应敌依旧不落下风。 “但是,孤王是真正松懈了,在得到一切之后,在见到你没死之后,在失去了自己之后。孤王确实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 嘴角逸溅血丝犹自未干,人,已然沉湎在往昔共饮赏月的悠然光阴当中。 “哈,小苍狼,不论你是何原因没杀孤王,孤王也收不下,你所赐予的仁慈悲怜!” “竞……”戛然而止的话语堵在苍越孤鸣喉间。 北竞王:“乖苍狼,小王将轮回劫全数功力传给你,你将成为太祖之后,第一个真正练成三部宝典武学的王族传人,以卫苗疆强悍。” 半生的算计,虚假的真情,性命的亏欠,在这一刻,用这一身的修为,作为唯一能可的弥补。 苍狼:“竞日孤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三十年了,到了今天,我仍不知我的面具是否已经摘下,是否摘得下……得到了三十年所等待的结果,却失去了三十年来曾经与共的一切。这是否值得?这盘棋的下一子,又该如何落?小王,迟疑了。” 三部宝典汇聚,化消苍狼体内真气冲突,融合成一股沛不可当的强横内力。澎湃真元反冲,北竞王为之震出丈许开外,伤体不支倒地,伤口仍是有鲜血源源渗出。 勉力起身接过女官递来皮草,裹紧残损外衣的竞日孤鸣蹒跚离去: “叛逆,竞日孤鸣,已经伏诛。” 苍狼心中隐隐已感到了北竞王此举的真义,但这件事委实太过突兀,太也不可思议,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祖……” 望着陌生而又亲切的人,涌到嘴边的熟悉称呼却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贺苗王苍越孤鸣……”向重楼深宫走去的步履稍挫,再起声调带着三分释然,“登基!” 眼前景致须臾数变,惊鸿展风间,握世登皇权,赏功罚叛的经历恍若走马观花,最后仍是徘徊在破败花园当中。 “竞日孤鸣一生都戴着自己也无法摘下的面具,当他可以除去我时,却又放弃了,这又是为什么?”挂碍心头的不解问人问己,“人啊?” 这个王宫的每一个人,都是活在仇恨与嫉妒当中。 每一个加害者,都是受害人,是谁先开始的,早就不重要了。 于是看透这点的北竞王问:“这花园……还能恢复吗?” “去吧,这花园……” 目送姚金池远去,苍狼心下叹息。 “终究不可能恢复。” 告别悲伤,辞别过往一切也许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参见王上。”再度浮现的往昔,是为母求情期冀网开一面的少女,“王上,忆无心有一事相求。” 少女并不了解苍越孤鸣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他已经失去了太多。 而苍狼则不然,无需赘言已知对方来意,毕竟他方才为同袍战友缘故让步法外留情。 “你们又想讲什么?要替女暴君求情吗?” “啊?” 这是为冷淡话意所震动的忆无心。 “就算她害死我的父王,害死千雪王叔,害死撼天阙,害死我无数的战友,”狼眼一扫二女,“因为她是你的母亲,你的姐姐,你们就替她求情,要我放过她?!” “金池只是希望,能饶过姐姐一命……”姚金池美目闭紧,恳求出声,“终身监禁。” 宛若为她们的态度所激怒,苍越孤鸣难得失态。 “那我被追杀的时候,是谁替我求情?我被撼天阙凌迟的时候谁替我求情?撼天阙为我而死的时候,又有谁替我求情,谁替慕云追逸求情,谁替擦哈雷求情,谁?!!” 声声反问叩心,瑞凤眼瞳浮现愤然怒焰深藏无尽痛苦哀鸣。 “有谁!” 镜头又转,来到别苑。 触目是欲曲线救国的忆无心与新领祭司职属的点睛化龙。 在其位谋其政,为苍狼考虑,医天子道:“一国之君的命令已出,平白更改只会挫伤王者威严。”话中真意已是拒绝。 “我知道很困难,但是身为人子,我怎能对母亲不闻不问?”兄长当面,少女诚挚请求,“我知道王子是一个很重情的人,只要哥哥去求他,他一定会答应。” 这点毋庸置疑,因为不久前冽风涛方用同样方法将恋人救下。 当真是好一个“为人子女”,立意善良的话语伴着一派天真口吻入耳。虽知少女个性如此,但依稀相仿的情景犹原挑起医者内心苦楚。 【无悼一人庸:“她们母子只求退隐江湖,过着平静的日子,请你怜惜一个孩儿的心情,同情一个母亲的处境?” 风起风停,又是满眼说无言,不眠不休的只身落寞,反复着该不该放手的煎熬:“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我宽恕,为什么呢?” 到访解斗的清香白莲来了又去,徒留善良至可悲地步的人怅惘自忖。 “当年她可有放过苦苦为我哀求的母亲,当年她是怎样在我的面前凌虐我的母亲,要她受尽无数苦刑折磨,只为救子一命,让她至死仍抱着无力救子的痛苦,你可有见识到她当年的残忍,他们可有放过我们。”】 “谁无孩儿父母,谁不想天伦亲情,女暴君的天伦亲情,又是建立在多少人失去的痛苦之上?” 不动声色收紧的五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质问开口过后,皇甫霜刃罕见地向小妹说了句重话: “以后走跳江湖,麦在自称灵界中人了。”这无疑是在给灵界抹黑…… 以受害者的立场宽恕敌手或为善良,然对象调换苛求宽容那叫绑架。 发散脑识收止,自回忆抽回心神的幻幽冰剑暗自凝心静气,浑不知冷梅病子从中获益颇多。 感知到六阳君视线变化,荻花题叶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 借苗兵之口透露姚明月问斩消息予忆无心,明知求情结果必然失败告终,其后再以仁慈长者身份提供向医者求助的建议。 肖似的剧情经历本该发生在另一条时间轴的雨音霜身上。 可惜忘今焉不明白,于医者而言,苍狼与少女之间,从不存在选择。 逐渐移动的达摩金光塔,慢慢靠近鬼祭贪魔殿。 随着时间流失,戮世摩罗越感焦急,心念一转逼身掌劲按在苍越孤鸣身躯,雄威气凛凛,气势难能挡。 修罗魔诀·烈焰狂涛 掌力加催火光炽盛,热流扑面,周遭染成一片赤红,修罗帝王势欲毕其功于一击,殊料—— 红叶一先轻飘落在方寸镜湖,乍起的波澜惊破不知何时浮现于苍狼识海的月轮花影。 锁神灵阵 专为幻术所埋的后手藏招顷刻回返轮回之镜,荻笔生花不住冲击意识,戮世摩罗头痛欲裂,时间瞬息迟缓,脚步似已踏在回溯的途上,翻搅着不愿回首的记忆。 一时间,在场二人同陷苦战。 喝了口带着淡雅梅香的茶水,医者就听得冷梅病子继续开口: “墨狂纵使残缺破损,但毕竟是墨家的一部分,只有得到诛魔之利,才是真正名正言顺的钜子。” 六阳君将话题转回一开始,不忘初心划重点敲黑板。 忘今焉的算计不难推算,所以荻花题叶特地放出情报约见冷梅病子幕后之人。 但医者又何来自信黑瞳之首会放弃这千载难逢击杀俏如来的机会,而选择前来赴会呢? 讲话总要有开场白,荻花题叶斟酌字句道:“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有目的。”凡事有因才有果。 “九算虽然不齐心,却有共同目的。”六阳君有意引导。 旁观者清,更是真正有看过剧本的存在,眼前人目的既明,再来方向自是不难推敲。 医者点点头,如数家珍道:“掌握九界、彰显墨家。” 前半句或为共同目标,后四字终究不过手段,那是关于九算整体的注解,至于蒙昧始觉的志向不要太过明显—— “彻底步入阳光之下。” 娓娓声调来到最后一句,荻花题叶特意留给冷梅病子一个眼神,令六阳君心头一震。 不似风仪万千的凰后选择隐匿暗中掌控权力,这名最适合行走黑暗之间的影形反倒选择了一条族人看来最为艰难的路。 “墨家要走入光明,那就走入光明。师叔,你要做武林盟主,那俏如来——就将你推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佛珠一甩,俏如来语调铿锵尽展豪赌气魄,所开价码更是令人无从拒绝。 玄之玄岂不知千变万化其实才是影形保命的最大底牌。 他当然知晓,世人要利用影形的多变,同时也厌恶影形的多变。他们……注定不能活在光亮之下。 但—— 这个世上,哪来安分的天才。 再如何狡猾的人,已经被确定了死穴,而一旦让他以玄之玄的身份,坐上武林盟主,那也意味着他再无法放弃这个身份。 “祭司还漏了一个人。” 目光微凛,思索对方此举是否有意为之的冷梅病子出言提醒,口中已是不自觉地改换称呼。 “俏如来,”医者语气肯定,“省下多余的试探吧,俏如来现在还不能死,这点你我心知肚明。” 是“现在”而非“将来”,只因他是俏如来。 墨家需要他来恢复因孤鸿寄语自污缘故而荡然的声誉与世人对之的信任。 也因此,须得让修者身败名裂,杀他一事,才能名正言顺。 “后生可畏。”六阳君轻吐一口浊气,心下默默为老大点蜡。 荻花题叶平静陈述:“现在,应该可以正式来谈合作了。” “你知道黑瞳需要什么?” “利益,各种利益。而荻花题叶正好能提供阁下所需要的,譬如……”医者伸指按了按身侧信封,“钜子当初是怎样对付九算的?” 一纸《墨迹》分去心神,愈发好奇的冷梅病子恍才惊觉这封信始终游离在话题之外。 看破这点,对面前医者更高看一层的六阳君问:“这是你最后的底牌?”佯作镇定的语气意在压价。 “我不介意用来交换。”荻花题叶并不做正面回应。 “真有这个人吗?” “你应该问的是——” 微微压低的反问语气别见诡谲心思:“只有一个人吗?” “你需要怎样的利益交换?”冷梅病子选择放弃纠缠。 “守口如瓶。” “哦?” 第四章 魔祸告终 沉沉深宫,明烛灯火,投射在沉默的王者面上,光与影,明与暗,相互吞噬拉锯。 乍然,有清风穿堂作响…… “王上?”受召前来的医者见状轻唤一声。 “祭司,”背身而立的苍越孤鸣双眸微瞑,看似平静的语调下潜藏心潮汹涌,“苍狼今日失态了。” 说着,苍狼又仿佛有感而发:“这身王袍,其实是一道枷锁,当真不自由啊。” “关于这点。”灵能感应隐晦扫过宫殿一隅,该处如今静静躺着一名倾城绝色,那是一个原该死在神女峰上的人。 只一眼,明了王者内心矛盾挣扎何来,窥得真相更感歉疚的医者沉吟片刻:“臣倒是有一贴良方。” 此身分明为苗疆王室历史上自太祖之后唯一真正练成三部宝典武学的苗王,却因各种缘故成了别人口中的吉祥物,平心而论,荻花题叶自是不希望这样的剧情发生。 恍惚忆起此行因由,像是溺水之人骤然自水面冒出,淋漓液珠滴入心湖方寸。 瞬间的回神,镜射之招同时告破。 伴随一声恼怒,逆神影照苍越孤鸣,修罗魔诀最高一式应运而出,“暗极邪焰!”遍地赤火延烧,修罗帝王急催内元运动阴邪恶火,周遭顿成火焚炼狱之景。 “星辰变·狼啸万里!” 眼底红光一片忽转蓝辉清净,苍狼足踏雪步遁行,天地骤来异光流窜之象掩去战场,唯留炽盛之气夹带吞天灭地之威,轰向戮世摩罗。 漫天狂扫的金色麟光中,风不停,影飞驰。 铿然一响,极暴气劲相交,交射出刺目冰火,万变星辰扫灭炼狱邪火,方圆俱陷荒芜,修罗帝王赫然再输半招。 破绽稍纵即逝,苍越孤鸣眨眼变招,纵握幽灵魔刀改作横持。 错身而过之刻,在看似无力再挥刀的情况下,苍狼以手肘之力道甩起长刀,一道星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向后方之人。 星辰变·逆刀回狼影 雄浑狂势,强悍如涛的列宿刀锋斩在戮世摩罗体表,划过肌肤剖开心槽逼出象征帝尊君位的鬼玺。 这不对……生受来招余势,修罗帝王血洒长空:“啊!” 痛感甚至来得比视觉更晚,护体气罩仿佛被利刃穿刺,须臾炸开一条裂缝,不坏神甲魔之甲应声而破。 犟自压下痛楚,戮世摩罗五指鹰探殛欲拿住高飞鬼玺,怎料苍越孤鸣回气更快一筹。 手足齐动,苍狼左掌右刀、双足头锤、连得胸背腰腹尽皆有招式发出,无一不足以伤敌。 “虚空灭·狼王印!” 这一记无中生有着实大出修罗帝王预料,措手不及下连受数击,聚元提气频遭打断。 好容易争得反攻间隙,右手紧握,劲急拳风响起,魔力贯注,影化邪雾,灭天毁地的恐怖黑芒乍现,堪堪震飞幽灵魔刀。 在这之后,漆黑拳影便犹如被按下休止符一般忽然僵硬。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此刻五指关节内扣成虎爪,向上托举恰恰截住戮世摩罗腕部关节。 对方一拉一推,尖锐劲力沿着指尖汹涌灌入,修罗帝王只觉仿若有五根长针同时插入手腕,血肉之痛不说,神经也似乎瞬间被切断,真力陡泄连带掌骨无力垂落。 紧随其后,苍越孤鸣双腿肌肉绷紧,腰腹处肌肉一张一缩。 背脊自下而上好似一把精钢铸就的扇面猛然打开,劲力迅如雷电地传导而来。 右足踏步向前,与左脚呈完美的一条中线,左手拉回肋下,藏于腰间的右拳刹那间嘶啸着冲出,如同平静水面下突然惊起的剑鱼,又像突然开闸的洪水猛烈迸发。 旋转拧滚的拳头恰似一枚钻头,如涌泉趵突,瞬间勃发,立刻击中戮世摩罗之胸膛,急巧劲力沿袭着钻劲冲击着坚韧如钢的胸甲。 再一步上前,苍狼右拳拉回,左拳再出,苍龙出水连番施为同击一点,先后之势如海浪交叠。 形意脱枪为拳,苍越孤鸣以水劲破钢皮,寻的是钻透之意,一气之曲曲流行,无微不至也。 蹬蹬蹬连退数步,修罗帝王死死捂住胸膛,神情狰狞痛苦,嘴巴大张,却偏又发不出一丝声响。 同一时间,鬼玺落地带出清脆声响,这枚玉质妖绿印戒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滚,歪了歪,停在一双芒鞋边缘。 那是已然功成令达摩金光塔移动封住鬼祭贪魔殿,眼下脱出手来的天门双尊之一。 不论如何,此刻戮世摩罗显然已经无暇顾及王权谁主,虚晃一剑的他随即飞速逃离战场。 见状,苍越孤鸣同时离开,不过并非是为追击修罗帝王,而是按祭司交代径自回归苗疆。 冷风吹动敲响暮鼓晨钟,身穿云白锦斓袈裟,头戴毗卢冠的一步禅空俯身拾起脚边鬼玺。 这是缘法。 而他,也是。 僧者转眸看去,只见原本下定决心要亲手结束亲情的雪山银燕而今反陷迷障,双足动也不动仿若立地生根,战意全消怅惘喃语: “二哥……” “阵法已经完成,菩提尊。” 忽然夜色之中,又有一道浑厚声音道,出声者眉似金刚不怒而威,衣着黄褐罗汉褂,头戴莲花冠,正是法涛无赦。 一步禅空:“我即刻赶往圣顶。”言毕,僧者转身便走。 雪山银燕勉力提步作势方欲出塔,可金刚尊忽然拦住他之去路。 “阿弥陀佛。”这名外貌笃实忠厚的天门尊者低喧一声佛号,言简意赅道,“施主,汝心有魔,相逢即是有缘,贫僧可为施主洗心。” 夜凉如水,方外风尘未静,二人已在此间纠缠了起来。 而在佛门圣顶,两个绝顶的魔,一为杀僧,一为护法,各展绝艺,各不相让。 所幸菩提尊携鬼玺及时赶到,画下战局终止,因无名恨火而来的锦烟霞同样退得莫名。 ‘毫无抵抗便退走。’女魔得见僧者真容的表现启人疑窦,‘嗯……’来不及多思,梁皇无忌接过修罗王权:“多谢尊者。” 鬼玺已得,道者须得尽快阻止战争。 原本的清圣灵界,昔日鬼祭贪魔殿,如今达摩金光塔。 如今,锦烟霞、戮世摩罗先后纵身而出,宣告最意外的结局,梁皇无忌手持鬼玺凛然现身。 “魔世众军听令,”逆风拂动黑红缎带飘飞,邪神将高举鬼玺,“鬼玺在此,吾邪神将梁皇无忌,正式成为修罗国度第三十五任帝尊。”话音落,在场众人无不惊异。 “你……”荡神灭迟疑道,“怎会?!” 猜得故交心情,梁皇无忌反问开口:“阿鼻尊,闼婆尊,你们想抗命?”堂皇以权势压人绝非道者性格,只因眼下无暇收揽人心。 达摩金光塔的封印已经生效,三天内,回归魔世通道就会封闭,修罗士兵一旦没及时赶回,会被困在人世。 届时孤立无援的魔将会面对何等情景可以想见,那无异于重蹈先帝的覆辙。 ‘因此才布局,让修罗国度聚集所有的兵力一战吗?’百里潇湘望着眼前舆图,心下思索道。 副楼主是奉楼主命令率抗魔义士驱赶修罗兵会聚包围圈当中,以便保存修罗国度有生力量。 以上是用来应对俏如来等心怀大义之人的说法,而对群侠的解释只有一个——报仇! 毕竟大战过后,流离失落,终究难免‘遗漏’不是吗? “让我们来看一下,这些破灭了无数家庭,毁灭了无数人生的魔类们……”俯瞰全局的百里潇湘提气传音鼓动人心,“面对死亡,又是何种表现呢……” 燃起的黑烟自雪地上升腾滚滚,火光冲天,号称精锐的修罗兵,也已失了他们原有的士气,惊慌四散,各自奔逃。 “原来所谓的魔,也会像人一样感到痛苦。”恶魔般的低语借助预先植入的奇异蛊虫回荡在每位抗魔义士耳畔。 “这些仗着武力肆无忌惮,自诩为先进的异乡种族,随意的将痛苦施加给人们,将战火视为乐趣,自由,快乐乃至光荣。” “而我们所做的,只不过是将他施加给人们身上的痛苦,还给他而已。”百里潇湘微微一笑,灰白披风猎猎作响,掩不去共情怒火,“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种表现,真是令人失望……” “面对死亡的阴影,也是这样的恐惧,无能为力,与无辜的民众们并无二致,那——”抑扬顿挫的语调接连挑动群侠心弦,“是什么让他们之前没有感受过这种痛苦呢?” “是那虚无的光荣吗?不过这也无所谓,因为大家今天都看到了,他们……”意犹未尽地稍作停顿,“也会痛啊。” “这就好办了.....”嘴角恶劣上扬,再来话语点滴释放抗魔义士内心野兽,“他们附加于人们与世界身上的痛苦,我们会悉数还给他们,” 百里潇湘语调凌厉:“现在,就是反攻的时刻;现在,只有一个个选择:战!战到天翻地覆。让他们也体验人生,梦想,奋斗了几十年的基业,全都化为泡影的感觉……” 尾音落下,极度的寂静中,倏闻一声响彻天地的呐喊。 “杀啦!”一声呐喊引爆仇火,义愤填膺的群侠此起彼伏,举刀挥拳杀向魔兵。 随之而来充耳所闻到处都是喊杀声、惨叫声。 这年岁末,大雪封天,雪幕之中,厮杀四起,遍地尸骨,腥风血雨带来死亡阴影笼罩修罗兵众。 从不担心无法喝止杀至兴起的抗魔义士,毕竟蛊虫除却传音功效外尚有封眠禁制在。 用意良善的两面政策向来是楼主的拿手好戏,因辩才无碍缘故背下黑锅的断殁形表示十分理解。 出发角度不同决定彼此手段殊异,不似意欲掀战的戮世摩罗更有黑瞳从旁指点收揽人心,意在求速止戈的梁皇无忌显然无暇布道扭转三尊观念乃至将之折服。 是故道者惟能选择单刀直入以求速效:“吾第一道命令,众军停战,擒下戮世摩罗。” “这……”曼邪音举止踌躇。 “即刻执行!”梁皇无忌强调了一句。 “是……”闼婆尊恭谨称诺,随即曼姿挪移,打算上前制服青年,谁知行到半途突被荡神灭拦下。 魔者一字一顿低沉发声:“曼邪音。”旋将闼婆尊甩出数尺开外。 浑然不顾牵至伤处的友人痛苦惊呼,阿鼻尊转身定视道者语意坚决:“我要带他离开!” “荡神灭,你要抗命?” “邪神将,你知晓我的个性,我不抗命,但今天不许任何人、动他!”话脱口,阿鼻尊当即运动全身功力,影影幢幢的骷髅白骨,夹带恐怖劲气猛然浮现。 “十八地灭!”紫色气旋铺天盖地,所及之处,尽成毁灭。 不顾周遭魔兵性命猛然出招,荡神灭能做得到,梁皇无忌却不行,道者捏印祭术,敛袖指地一引,无边地煞承接天光相应九宫,刹那化为天火成壁,温暖、明亮,保住一线生机不灭。 仓促施法在救非杀,自魔者极招下抢得修罗士兵性命的同时,亦象征着邪神将失去拦阻阿鼻尊的最后机会。 眼见荡神灭乘隙欲带戮世摩罗离开,身为中苗鳞联军三方总指挥的铁骕求衣踏步上前力求阻止。 同样上前的曼邪音大袖如舞企图救援。 有磅礴气劲自袖中向外发出,以微乎其微之差距引开极招之威,却在不经意间恰恰挡住苗疆军首去路,为魔者推开生门。 掌心覆去杯中投影景象,散去圆光水镜的荻花题叶看向自家王上,此时无声胜有声。 直至此刻,苍越孤鸣方才明白祭司为何特地建言勿要多留。 一身豪胆的绝代战豪带人自万军丛中杀出,类似的经历苍狼也曾有过。那么,倘若其当真在场,立场变更的他又该作何抉择呢? 拦,也是天地哀;放,却也是天地哀! 这是一个不能细想的问题。 就在王者扪心自问间,忽感一股大力传来,苍越孤鸣已被拉进医者怀中被一把拥住。 建言王上亲上前线的目的是宣泄压抑情绪,而非让其心情再落矛盾挣扎,这样的情绪仅有一次,便已让罪魁祸首的愧疚万分了。 熟悉的药草清香充盈鼻腔,苍狼那原本时刻都是有所绷紧的身体,竟是在此刻彻彻底底的放松下来。 网格眼罩下的空眸微垂,雅逸面庞上掠过一抹柔意,这是自重逢以来荻花题叶第一次见到王者放松得犹如昔日侄子模样。 从北竞王身上便能看出成长起来的狼是如何谨慎地对待这个世界,这曾经也是皇甫霜刃对小弟的期望,但终归徒留憾恨。 隔世再遇似曾相识,花荫中三两薄酒,镜湖畔旁君臣相契,是高居庙堂中难得的一点悠然。 这种感觉,挺好的……医者微微一笑,蓦然间眼神一变,说不尽的玩味,是针对忽来的不速之客。 “王上。”这是听闻苍狼归府一路寻来的雨音霜, “对不起。”而今的她目睹此情此景,自觉己身十分多余,果断告辞,“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说话间,医者看去的视线仿佛在细细端详着眼前清丽如霜的绝代佳人。 察觉苍越孤鸣身形自女声响起刹那再度紧绷,荻花题叶慢慢道:“你来的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