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花敢死队》


 第一章 无聊的选修课

    她站在同学们的墓碑前面。死亡是经常发生的，但她是能无限复活的。
    “当热线湾战役中打败了了殖民军的舰队以后，卡布尼先生和朋友们建立了伟大的共和国。他们全心全意地为大家谋求真正的幸福生活，从未被流血和牺牲所吓倒……”
    机器人教师用指引光线在全息屏上划重点，全然不理会教室里的一片呼噜声。
    这种照本宣科完全不是她所想的，就该早点下课。德尔美并不想学习。即便为了增加学分也不想听这样的课。
    她坐在最后一排，阶梯大教室后墙下面油腻的长条金属凳子上。她想要转动触控笔，太困了，根本没法控制它。笔从她手中“啪嗒”一声掉在了桌面上。那块电子显示屏顿时泛起了轻微的波纹。
    “我受够了，这历史选修课无聊到死！”她环顾四周，同学们一个个昏昏欲睡。
    德尔美愤怒而又带着点恶作剧的意思，把笔再一次狠狠扎进了桌面显示器中。笔是稳稳地立住了。显示器碎开了蜘蛛网般的裂纹。
    不过这轻微的动静还不足以影响周围酣睡的学生们。
    “亲爱的高等学院的同学，请不要破坏校内设施。”桌子发出让人熟悉的女性合成音，极其刺耳。
    仅有几个人认真听课，这句警告很明显破坏了他们的思绪，他们纷纷向德尔美投来不满的目光。
    “你们瞅我干啥？”德尔美瞪着他们，用力把笔从桌子里拔出来。
    其中一个戴着如同两块油酥饼般眼镜的男生小声嘟囔着：“瞅你不行吗？”
    “再瞅一个试试？”德尔美拳头砸向电源按键，这样一来桌子上除了裂纹，便什么都没有了。
    看起来大家都不想得罪她。毕竟拿个学分比斗嘴重要多了。而台上的机器人老师则完全没注意到发生了啥，埋头布置繁琐的课后作业。
    随着一阵电子合成铃声响起，这节课到此结束。
    “请大家在我手中的全息屏写好你们对这节课的评价！另外，选修课办公室要登记第一次旁听的同学资料。”浅蓝色头发的女生，沿着台阶走到德尔美面前。
    “这位同学，看来你是第一次来阶梯教室旁听共和国史这门课？”她的话语亲切而清亮。
    德尔美本不想搭理她，但还是瞟了她一眼。“没错，你想登记什么信息？”
    “你的个人信息，学院、班级、所属的学生会部门——如果你确实加入了学生会的话。”女孩说着便双手递过空白全息屏给德尔美。“我是舞蹈学院的莉莉卡！也是选修课办公室的志愿者，打扰了！”
    她似乎不想改变弯腰的姿势。只要还没人把全息屏接过去，她就那么一直拿着。
    “好，我写。”赶紧从她手里拿来那块屏幕。里面已经预制好许多填空题。密密麻麻，足足有三四十项，其中有十五项在下一页。
    “你们这个登记表怎么这么长啊？”德尔美忍不住吐槽。
    “桌子是你扎的啊？”莉莉卡的关注点在别的地方。
    “是我扎的，你有什么意见？”德尔美用笔尖调了调个人信息里的头像照片的角度，似乎被某些工作人员给放歪了。
    全息照片中，她一头火红的长发，粉红色的皮肤，这正是她纯血统卡布尼族的特征。她的瞳孔显出神秘的紫色，高傲不屈的鼻子下面，是她那张怼人不停的嘴。尖尖的双耳，其中之一挂着一串绿晶石耳坠，这正如同她鬓角的辫子上的头绳一样翠绿。
    “这可是我们选修课部门的财产。”莉莉卡坚决地回答她。
    “你们？选修课办公室你家开的啊？”德尔美没好气地关闭头像编辑框。
    “你还是继续填表。”莉莉卡眨眨眼睛。
    德尔美懒得理她，快速地在框里写下“德尔美·艾玛”，这是她的姓名，她是艾玛家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孩子是男孩，没有第三个孩子。年龄那里她写上“24”，身高则写上“172”。一连写了好几项，种族那里除了一个空儿，还有一个括号。
    “莉莉卡同学，这种族一栏的括号写啥？”
    “你不会写吗？”莉莉卡没好气地回答她。“你自己知道啊。”
    “我不知道，所以这个小括号到底干嘛的？”德尔美把笔停在那里不动。这位志愿者眉头一皱，连忙说道：
    “不会写就别写，空着。”
    德尔美觉得莫名其妙，她继续填表。
    这张登记表最庞大的那部分，就是在你选修的课程名字后面打勾，这些课程全是繁琐而漫长的卡布尼文字，根本看不到头。
    德尔美只得逐行寻找她选的那门课，不过莉莉卡却开始着急了。
    “别数了，同学，一共45门课。”
    德尔美嘴并不满意她打断自己的进程，用笔狠狠地在“共和国历史”那一门后面挑了个对勾。莉莉卡看她居然只是勾选了这门课程，便发出了声细微而又轻蔑的冷笑。似乎选择这种司空见惯的课程，就应该被嘲笑那样。
    “你笑什么？”德尔美抬起头瞅了她一眼。
    莉莉卡赶紧强装镇定。“没什么，你赶紧写好不好？”
    德尔美不再理她，后面有一项是“学生会部门”，可她绝不会知道当她写上“统筹委员会委员”这几个字的时候，莉莉卡的下巴都惊讶地快脱臼了。
    “你，你，这位同学，我们是不是可以做个朋友？”莉莉卡的表情很是紧张。
    “是吗，你刚才还要我赔偿选修课办公室的桌子呢？”德尔美根本不想看她，继续在父母职务那里写上“艾玛化工集团总裁、艾玛化工集团理事会秘书长”这些文字。
    莉莉卡突然间蹲下来，把自己的脸蛋架在桌角上，和德尔美视线平行，然后甜美地说：“桌子就不用啦，反正大家都有可能弄坏桌子，你说是不是，德尔美同学？”
    这话可真让她觉得厌恶，要是把德尔美的性格和头发颜色完全逆转过来，没准就是这副模样。
    “既然你心这么好，那就赶紧把表格拿走，我还要参加学生会活动，失陪。”说完，她便提起挂在椅子一侧的背包，转身离开。
    “德尔美同学！你还没填联系方式呢！”莉莉卡伸出手要去拉住她的袖子，可德尔美步子迈得很开，志愿者又不完全想挽留她，只得悻悻地看她走出了教室。“嘛，算了，反正以后有机会……”
    刚走出教室，她的储物手环就开始亮灯，准是谁又给她发消息了。
    她在手环上轻轻碰了几下，闪光消失，一条全息消息映入眼帘：德尔美·艾玛同学，请你从速到学生会总部报到，会长在等着你。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她急匆匆地关闭提示信息。正在她要走出选修课大楼的时候，脚还没踩过门沿，一道红色的警示全息条幅，将她挡在了当中。这全息条幅附带着阻隔力场，根本没法继续前进。
    “真行，我懂我懂。”德尔美看到另一块全息提示栏蹦了出来。上面几个红色的大字非常醒目：请你赔偿公共设施。
    德尔美无可奈何，这玩意是公民管理系统弹出来的，它管理着所有的共和国公民，奖惩分明。
    周围笼罩在隔绝黑幕中，随后一个提示音响起：“亲爱的共和国公民，系统检测到您破坏了卡布尼高等学院选修课部门的私有财产，请您缴纳一千元罚款，否则您将受到公民点数减10的惩罚。”
    “行，我掏钱。”德尔美用手环碰触界面，弹出她的账户信息。系统随后提示她：“亲爱的德尔美·艾玛小姐，您的账户余额为八百五十一万六千卡布尼元，是否缴纳一千元罚款？”
    “我可以选不交吗？”德尔美吐槽道。“哦，那样不太可能对。”
    “转账已经完成，谢谢您的配合，德尔美·艾玛小姐。希望您继续在生活中做一位遵纪守法的共和国公民，祝您有充实、幸福，而快乐的每一天。”仅仅数秒，罚款已经被扣完了。
    “也祝愿你。”德尔美叹了一口气，周围恢复了明亮，力场也消失了。
    在她看来，这东西只是个罚款机器罢了。要是能给自己来点超能力：比如遥控空调开机，或是从打饭窗口隔空转移一份热带水果炒饭……实在不行，让我青春永驻总可以？
    自己的点数倒是足够扣的。在公民管理系统的控制下，这个星系再不会有人乞讨，或是抱怨自己的工资不够，每个人都会按照劳动量获得应有的报酬。即便是做点好事，都能获取公民点数。
    当然干坏事你就一无所有了。当公共安全部门的员工都改成无人机的时候，大家生活的地方就足够安全啦。
    处理完这些事，德尔美马上离开了这座教学楼，她真的再也不想到这儿来了。
    在卡布尼政府没有启动选修课私人代理之前，这座教学楼是卡布尼高等学院的自习室大厦。那时的时光别提多带劲了：你可以来上自习课，也可以不上；你可以在自习室学习，也可以在这儿吃薯片或是干脆饮酒；你可以在天台和同学们打反弹球，或者跟心仪的人约会；你甚至可以就在走廊里读书，睡觉，或者跟你的死党们玩帝企鹅集团的联机游戏。
    不过，你现在除了在这里听选修课以外，就只剩下在选修课上睡觉了。
    学生会对此的看法就是：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滚出我们的校园，迟早有一天！但如果一切照旧，那么还将有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了。大家恨不得马上就发生点什么，最好是全校师生都能被赶出学校才好。
    德尔美在学校林荫小路上眺望着远方，天空中时不时划过国防委员会的封锁航线提示。就在最近这几个月，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自从有人偷袭共和国舰队之后，他们不让任何人，哪怕是一只耗子，都不许离开或是进入卡布尼星。他们想干什么？有些学生偷偷传说：那帮人想打仗！想搞出动静来，最好是鸡飞狗跳！
    也许那是个好事，对不对？
    那意味着德尔美无聊的学校生涯就要结束了。算了，不去想它，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这个美丽的国度发生战争的几率，约等于喝汽水开瓶盖中了一栋豪宅。用德尔美的话来讲：除非明天就开战——但即便那样她也不信。

 第二章 前往学生会

    卡布尼高等学院的学生会，鱼龙混杂。分为多个叫不出名字的委员会，部门数量仅次于学生食堂。他们的总部靠近校秘书处，就在原来校长和院长们开会的那间屋子里。
    院长们爱财如命，热爱收藏古董金币，也喜欢在会议室里开辟个人小金库。据称这间不大的房子里面有一百五十个抽屉和六百零三个柜门，其中多数在他们搬走以后被砸掉卖了破烂，财宝则是自己拿走了。
    一同被拿走的还有全部办公用品和墙上挂的校长手书，以及任何有关于每个分院的财政和后勤的全息记录仪——它们曾被人拿胶水粘在会议桌背面，确保校长先生绝对找不到。
    统筹委员会的人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实在找不到任何能起诉院长们的证据，只得作罢。
    德尔美和学生会会长的关系，又亲密又矛盾重重。楼里很多学生都要躲着她走，个别人还能打个招呼，一句话不说还绕开的就太过分了。
    大部分学生都是所谓的选修课集团成员，他们和学生会势不两立，即便是跟学习这件事本身也过不去。大家都知道德尔美的父亲是谁——那个共和国化工行业的领军者。
    而她的母亲，菲尼克斯，艾玛集团实际的财务负责人。千千亿亿经由蒸馏提纯设备转化而来的巨款，都被她数得清清楚楚。这个女强人誓要挑战银河最厉害的计算机，当然，仅仅是点钱这一件事。
    “星海之滨，青蓝之津。”德尔美哼哼着校歌，不过是拿神秘兄弟团的曲子配的。他们是共和国最着名的流行乐队，妇孺皆知。
    神秘兄弟团的海报贴在楼道里和电梯四处，鬼知道谁在半夜把它们贴上去的。
    远处的天空，被气象总局控制的蓝天里，国防委员会的巡洋舰隐约出现。它模糊不清，只有停下脚步，才能看得明白。德尔美在漫长的走廊里注意着它。
    那战舰慢慢飞向更远的地方了，似乎是南边的要塞那里……最近到处都在禁止出航……电视里一句话都不说，但大家都知道，到处是封锁线。
    “德尔美同学，你来晚了。会长在念叨你的名字。”轻柔到只能让目标才听得清的声音，出自从一旁悄悄跟上她的，金色双马尾少女。
    “啊，露琳，让你们久等了。”德尔美傻傻地笑出了声。
    露琳是矮个子，起码作为阿拉泰族来讲，她就算踮起脚尖也只能和德尔美肩膀平行。她皮肤是小麦色，金色双马尾被两个空气净化球扎好，她穿着一身只有在圆顶温室那边才看得见的，环保组织的无袖背心。
    这身衣服辨识度非常高，也时常被同学们议论。环保组织的人总在救助动物，或是宣传逃学去喊口号，简直就是学生的救星，院长们的死对头，学校的天敌。
    露琳姓卡布尼，和这座城市的名字一样，和这颗星球的名字也一样，和共和国伟大的缔造者卡布尼先生完全一样。
    最近涂有黑月标志的战舰越来越多了，演习是如此频繁。这可是和平年代，理应安居乐业。现在军队都把飞船开到摩天楼旁边啦——那可不是军队啊，共和国的部队是海螺标志。这些是月亮，弯弯的，如同带利刃的钩子一样的月亮。
    “会长有要事相议。”露琳软绵绵地说道。“你又来晚啦。”
    “我知道，我知道。今天被选修课的人坑了，我再也不想去了。”德尔美接过露琳隔着外套塞过来的水果糖，放在嘴里嚼起来。
    “会长说过，傻子才去那座楼上课。德尔美同学，你肯定是去侦察对不对？”露琳笑眯眯地问。
    德尔美可真的不想再回忆刚才的破事。“别说啦，我不会再往那里走了，我一定好好学习，把学分补上。”
    “露琳相信你。”便又塞给她另一块牛奶糖。“快来，大家等好久了。”
    当德尔美懒洋洋地推开门的时候，学生会的人已经在那里面坐好等着她们了！当然，最正中的位置坐着会长，她叫海薇茨，姓卡多拉。她的墨绿色长发透露出不可言说的威严感，那双眼睛释放着压迫的光芒。
    一说到卡多拉，共和国人人皆知，这是国家级兵工厂的名字，所以她就是这座兵工厂当之无愧的接班人——卡多拉集团的千金！
    在靠近会议桌右边的一把椅子上，那个披散一头巧克力瀑布似的棕色长发，身材瘦削，戴着一副亮红色眼镜的女生，哦，她还把穿着米色小布鞋的脚放在桌子上。她就是艾尔尼亚·都柏林。
    “你来晚了，德尔美。”艾尔尼亚正在给自己涂上紫色的指甲油。“你知道赴约迟到是很不好的事情吗？”
    海薇茨一般都会在会议室活跃气氛，用她们家发明的纳米装置制造特效；而且学生会讨论都是很欢乐的，艾尔尼亚这次甚至都没在屋里看推理电视剧，露琳没有给大家带来新的猫来撸，音箱里面没有播着rap，脱口秀或者流行歌曲，就连每次都会打开播放搞笑视频的电视，此时也被不知什么人拔掉了插头。
    “提都别提，该死的选修课部门志愿者缠住我让我填表。”德尔美就像是一锅煮过火的面条一样瘫软在椅子上。“那个叫什么莉莉卡的家伙，是舞蹈社团的团长吗？”
    艾尔尼亚“咦”了一声，又带着点坏笑说：“想不到你又被选修课部门的家伙盯上，看来你和他们一定有某种量子级别的纠缠。”
    “咳咳。”会长示意艾尔尼亚别乱讲话。
    “那么长时间，半个小时哎，她们让你填啥了？”艾尔尼亚只好岔开话题。
    “都是废话。菜单都比那张表有意思。”德尔美开始趴在桌子上伸懒腰。“对了，我问你，种族那一栏的小括号是干啥用的，大天才？”
    “这个嘛。”艾尔尼亚看看会长，会长跟她眉来眼去，似乎在表达她可以说一说。她点点头，而德尔美一脸狐疑地观看俩人的表演。
    “总的来说，小括号是让你填纯或者不纯（混血）的。”
    德尔美一愣：“那到底是啥啊？”
    “今天可不是让你来讨论填表的。”艾尔尼亚终结了对话。要是往常，这种奇怪话题能反复讲上好多天。可是今天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德尔美心中暗暗称奇。
    “女士们，我们能进入正题了吗？”此时德尔美方才注意到，一个有点瘦的男生坐在屋子一边的沙发上。他看着就像是天天宅在宿舍里读书的书呆子，不过，眉宇之间又有点那么一丝端庄的气息。
    “你小子谁啊？”德尔美觉得他很面生。
    “艾玛同学，我天天参加委员会会议，你不知道我吗？”男生急得跺脚。“拜托，你是不是每次都等散会了才来啊？”
    “你要是知道这一点就别再说了。”艾尔尼亚提醒他。“你不可能叫醒一个每次真的睡着的人。”
    “你谁啊？”德尔美歪着头看他，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男生站起来，他比德尔美要高出一块，虽然瘦，但不弱。身上的高等学院制服非常笔挺。“我是航空工程学院的马里特纳·布基林斯克！统筹委员会二期生，和艾玛同学同届。”
    “你的名字太长了，坐下。”德尔美笑出了声。“布基林斯克是什么特殊姓氏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你可以叫我肖特，足够短了。”男生丝毫没有流露出窘迫，但他也没有笑。
    今天大家都失去了笑的能力，德尔美每次怼人都会哄堂大笑。
    “今天怎么了，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的，难道食堂要涨价了吗？”德尔美试图缓解着令她郁闷的气氛。
    “不，德尔美酱，食堂就算涨价，我们也能自己做饭。”艾尔尼亚不屑一顾。
    “那你们在干嘛？让我过来，看你们一个个死气沉沉？别告诉我选修课办公室要占领这座楼了！”
    “跟那没关系，笨蛋。”艾尔尼亚轻轻地骂她一句。“选修课那帮人算个卵？”
    “那就是宿舍区要断网一礼拜？气象局调高气温5度？还是说全校区的冰淇凌永远不打7折了？”
    德尔美做出了一连串推论。
    “拜托，艾玛同学，我以鸢尾花校徽作担保。”肖特将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只要你愿意，我爷爷就能让全市的冰淇凌卖半价。但是，这次，请你好好听卡多拉同学的话。”
    德尔美这才认真审视这屋里的气氛。这个平时能坐下大约十五人的会议室，今天只有令人感到不解的五个人；这五个人每一个竟然还是这所学校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不对，那个男生是干嘛的啊？
    今天一进门就闻到了昨天的糕点坏掉的味道，可这些都会被时不时穿了女仆装的露琳打扫得一尘不染；露琳今天没有穿女仆装，却穿了她每次翘课一定会偷偷换上的环保组织制服。
    艾尔尼亚从没有改变她在屋里做的事情，追剧、读书，缺一不可，今天却有在好好打扮自己的指甲？会长每天都会在屋里到处调试音响，以及认真思考今天播放的音乐专辑，但这一次，她只坐在学生会领导人该坐的高脚椅上面，一言不发，还有些用力地揉搓手指。
    “得了，今天一定是谁的生日，桌子下面是不是放了好多拉炮？”德尔美笑着弯腰去看桌板之下的情况，除了会长的脚板一直在不自然地点击地面，什么也没有。
    “肖特，吉姆没和你一起来吗？”会长问道。
    “他还要收集一些这次事件的情报，目前不在学校里。他说还要过一两天才能回来。”
    “好的，希望吉姆同学注意安全。毕竟，事关重要。”会长紧锁眉头。说实在的，入学3年来，德尔美从没看到海薇茨如此谨慎，严肃。不光是这三年，哪怕是她们在中学联欢会上相识之后，都没看到这位军工集团的接班人这样紧张。
    “我把你们请来是有重要的事情，不然，今天咱们就继续品尝小蛋糕了。当然肖特同学也不会出现在你的记忆里。”海薇茨这句话让那个男生很不高兴，只不过这屋是她说了算。
    “我的记忆里可没有他，”德尔美装作深情的样子。“我可还不认识他呢。”
    “艾玛同学，别逗乐子了，这不合适。”海薇茨突然生气了，德尔美很少看到她这样的表情。“我要宣布的事，关乎到大家的性命，你最好认真点。”

 第三章 大难临头

    “别这样，什么事情那么重大，至于你用死亡威胁大家？”德尔美倒还质问起来。
    海薇茨狠狠瞪了她一眼。“你父亲不会跟你一个字儿都没说？”
    “他说什么我都不信，他是个骗子。”德尔美一脸不屑。
    “你最近不看新闻吗？”海薇茨更来气了。“连那种大人物都能被绑架……”
    “拜托，新闻我一直在看，他是被人造人军团绑架的。”德尔美摇了摇头。“那些铁皮罐头人造人，很早就想搞乱一切了。”
    “我也天天看新闻。”艾尔尼亚接茬说。
    “有人偷袭了第二舰队，这可是致命的，我们现在处境非常危险，你没发现吗？”海薇茨开始变得愤怒。
    “我父亲确实提到了第二舰队最近坏得很厉害。”德尔美看着她的眼睛。“他们闲着没事儿炸那些船干啥，反正也该退役了，炸烂了的话，卖废铁都不值钱。”
    “他们是被国防委员会的那家伙，福克斯·马克拉特偷袭的！”海薇茨站了起来。“福克斯的部队打算攻击这里！”
    “哪里？”德尔美一笑。
    “就这里。”海薇茨用手指着地面。
    “他干嘛跟咱学生会办公室过不去？”德尔美乐不可支。
    “你到底认没认真听我说话？他是要进攻我们的城市！”海薇茨突然冲上去，给了德尔美一个结实的大嘴巴子。
    至于说到这个叫福克斯的家伙，他一直在组建自己的势力，说是保卫共和国，实际上他麾下每艘战舰都没涂上共和国的标志，这样没人管的船一共有七百多艘。
    最近还有人直接去绑架了最高领袖，卫队就好像是睡着了还流着哈喇子，一点都没起作用。他被人给绑架到关口汽水厂附近的棚户区了，这事让市民们来了兴致：大家每天晚上都聚精会神收看新闻转播，并不是看如何跟匪徒谈判，而是看汽水厂何时复工。
    这座城市里，若是十个人之中有三个在关口汽水厂上班，那剩下的七个人肯定就是天天喝饮料一直喝到归西为止。没人能阻止卡布尼市民们对折扣美食，促销家具和各种灌了五花八门气体的汽水的热爱，哪怕是战争，也不行。
    德尔美摸摸被打痛的脸，这是海薇茨第一次用尽全力打她，虽然她没少这样干。可德尔美早就习惯了，屁股都没带动地儿的。艾尔尼亚在一旁看着都愣神了，换做是她，早就在地上疯狂打滚求饶了。
    “你该不是为了野心家的无聊阴谋打我一巴掌？”德尔美不解其意。“你是不是要对我下狠手？这次你想动真格？放学别走。”
    “我们都要完蛋了！”海薇茨话语中还带出了哭腔。这一幕不说很感动，倒是挺让人莫名其妙的。德尔美自打联欢会上认识海薇茨以来，没看她哭过一次，就当她是个男人。
    “怎么了，要发生啥？”德尔美不相信她真的会哭。
    “我从叔父阿尔巴德区长那里得到消息：福克斯及其嫡系军阀部队，将在本周五上午六时左右，对卡布尼市发动全面进攻。”海薇茨一字一顿地回答她。“他们会摧毁我们的一切。”说完，她的眼角早就流下了眼泪。
    “所以就在明天早上？”德尔美说不清自己是被打的脑子嗡嗡响，还是真的一团浆糊。
    “是的，明天早上。”会长不像是说谎，两眼直勾勾看着她，怪吓人的。
    “确切的说是十六个小时以后。”艾尔尼亚看了一眼挂钟。“要是想精确的话还可以再往后排四分钟。”
    “我还没买到限时特惠的蓝莓冰淇淋。”德尔美呆呆地看着大伙儿，仿佛限时特价是她的全部。
    “你还说呢，我的周五网络抢购也要泡汤了。”艾尔尼亚附和道。
    “半夜十一点的闹钟我都定好了，我不喜欢这样。你知道星际物流公司的每周五抢购对于卡布尼市民有多重要么？现时全场一折，我要购买兰尼亚皇家制造公司的永冻酒杯，那样我就不用把汽水放进冰柜了！”
    看来艾尔尼亚同学也没把这件事认真对待，德尔美感到些许欣慰。
    “拜托！”肖特终于忍不住了，跟出膛的子弹一样蹦了起来。
    “我们只剩下十六小时了！我们的生活，日常，一切的一切，就要消失了！我可以告诉你们，吉姆同学目前得到的情报里，福克斯及其党羽共有十万人的军队，就在明天六点，在卡布尼着陆，到时这座城市会被他们炸成一座恶臭而又腐烂的废墟，我们要么在这烂泥潭里猪一样打滚，要么就被炸得一个渣都不剩！”
    看肖特那样子，他也是认真的，不过德尔美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换谁都不信，上一秒你还在全息屏浏览打折条目，下一秒告诉你有个阴谋家要打进你家了，这事来得太突然，就说是开玩笑都会有人信。
    德尔美脱口而出。“吉姆又是谁？”
    “吉姆是附属情报局的探员，是我的朋友。”肖特有些不耐烦。
    “这是真的？”德尔美指着天花板。
    “千真万确。”肖特强调着回答。“假如情报没错的话。”
    “假如没错？”德尔美摸了摸自己膝盖。“另外我还没打算相信你的话。”
    “反正是真的，要不然我们现在应该吃着爆米花听着rap。”肖特摇了摇头。“你可真迟钝，艾玛同学，我至今还没看到你这样呆萌的女孩。”
    “别以为你那样说我会喜欢你。”德尔美高傲地回答他。
    “喜欢的事情，留到周六我和你还活着的时候再说。”肖特耸耸肩。
    “听到没有，有人会喜欢你。”艾尔尼亚小声吐槽。
    “蠢货。”德尔美自顾自地说。“我宁可相信这一切都是无耻的骗局。”
    所有人都同意这句话，但很多时候你不得不相信事实。不过，那是谁的事实呢，等到第二天早上，大概就都知道了。“我要回宿舍里一直睡到明天白天，那时要是没有人打进来说‘你家归我了’，我一定会让你们所有人请我吃冰淇淋的！”
    德尔美不怀好意地说着，仿佛嘴中已经塞满了草莓味雪糕。
    “另外，你要跟你父亲通电话。”海薇茨对她说道。“我们必须离开这个星球，到时需要用到你家的小火箭。”
    “我爸会收你的租金的。弄坏了还要让你赔。”
    “我相信艾玛先生早就知道这些事了，我们家已经跟你们家把方案订好了。”海薇茨的话总是让人没有退路。“你只需要跟他打个电话，让他知道你准备好了，就行。”
    “你什么时候跟他们谈的？通过我了吗？”德尔美拒绝了。
    “他怎么可能借给你我们家的旅游载具？我也不想和他通电话，我不喜欢他。”德尔美指着每个人的脸。“我说了我要回到宿舍一觉睡到明天早上，然后我会发现你们全都是跟我开玩笑！你们就等着请客，谁说也不好使！”
    “她那样子，我早习惯了。”艾尔尼亚小声对会长说道。“我安排。”
    “交给你了。”海薇茨点点头。“到时有可能发生各种情况，我这边去找一些帮手来。你们务必注意安全。”看大家慢条斯理地离开会议室，海薇茨又叫住了肖特。“你的钥匙卡。”
    “抱歉，我又把它忘记了。”肖特不好意思地接过载具钥匙卡。看到大家都离开，他贴近了海薇茨耳语：“会长，我有个坏消息……吉姆刚才给我发了通讯，他们很有可能会轰炸阿尔巴德区，包括高等学院在内。”

 第四章 吉姆的情报

    “轰炸？你是说他们要轰炸阿尔巴德区？”海薇茨非常震惊。
    “这只是他们航空部队的计划之一，事实上全市重要点位都已经被包括在目标之列。”肖特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假如情报没错。”
    “他们会炸烂我们的城市？”
    “把重要的地方留下，比如行政中心，或是其余重要部门。据说全市的公园绿地竟然都不在目标范围。”肖特的表情有点疑惑。“就算不炸，烧，也是要烧毁的，即便他们不去主动轰炸，大火也会烧焦它们。”
    曾几何时，海薇茨是幻想着的。亦不是开玩笑，起码她自己觉得自己是个理想主义者。如今，身为卡多拉集团正牌接班人的她，对这座城市的幻想已经渐渐模糊。
    在她的印象中，国防委员会一直被那几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大军官控制着，这帮人想尽一切手段将财务报表变成星际战列舰。尽管战争离大家十万八千里远，但最近一两年武器订单如雪片般飞落到军工集团的业务代表手中。
    你可能在太空里欣赏星空，没有光污染，突然像是一颗小行星般庞大的战列舰要你别挡路。要是它不想搭理你，径直走开，那就没事了——可要是它设法用你做个靶子，好测试一下新兵蛋子们的准头有多差，你甚至找不到地方投诉，太空中怎么就没有个航行监管所？
    更要命的是，海格力斯角空域，神秘十二客，新闻里沸沸扬扬的事情。他们把第二舰队炸得抱头鼠窜。卡布尼的人民或许承受得住大新闻轰炸，可军方却受不了货真价实的航空炸弹。
    海薇茨真的害怕了，她偷偷喝酒，胡乱琢磨，用尽人脉去收集封锁线上的消息，甚至在宿舍里预备了些不为人知的军火。向宿管发誓，这不是事情正确的方向……
    “会长，你知道艾尔尼亚要去哪儿吗？”德尔美在门口探头。
    “啊？我不知道呀。”海薇茨吓了一跳。
    “我想找她确定你们应该每人请我几根雪糕。”德尔美吐了吐舌头。
    “我不知道，另外我们没有骗你。”海薇茨坐在她的位置，像是接班人登基。肖特要让德尔美出去，但是被会长阻止了。落地窗外，天空保持着恒定的晴朗。船坞区的灯光若隐若现，这是办公楼顶端的美景，肖特扒着窗框，默默地思考着什么。
    “我知道你们不会骗我，可是这样的事情，需要点认真的态度？”德尔美和肖特一起站在窗边。“我才不会信，一切都不会有任何变化，我们都习惯了。”
    “我们还要怎么认真？”海薇茨隔着椅背说道。
    “如果你们突然带我上一艘穿梭机，然后周围枪林弹雨，我就会相信这是真的。现在你们只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罢了。”
    “到那时候由不得你不信。”肖特接过话来。
    “我没问你。”德尔美偷偷瞄着他。“你家在哪儿？”
    “那边。”肖特指着船坞区附近，社区中心塔的灯光。“第三空港区的住宅，我和我父亲，还有一条狗。”
    “两人一狗，好悠闲。”德尔美笑了。
    “据说不在轰炸区。”肖特的表情是认真的。“我也希望不在，当然我爸不会有事，他目前应该在别的星球。我很担心托比。可能我要和它分别很久。”
    “不会有事的啦。”德尔美向他使眼色。“最后你会发现一切都是骗人的，早上起来啥都没有变化。”
    “最好那些都是骗人的。”肖特看着高等学院建筑反射的迷人光芒。“我们的世界多么美好，我们的生活无比幸福，我们住在一个没有危险和恐惧的星球上，这些永远不变才好。”
    “德尔美，你家到底怎么跟你说的？”海薇茨打了个哈欠。
    几天之前，就有两个黑衣特工偷偷在学校菜园后面跟德尔美汇报。他们的话题都是些危险啦，要出事啦，收拾行李啦之类的。
    没准是化工集团有财务危机了，鬼才信，德尔美·艾玛的家富得流油。各种小特权，随便扎桌子也没关系，换来换去的首饰，总有人暗中保护——所以全都是无稽之谈，她才不信这个城市要出大乱子，即便要发生啥，最多就是他们家买了栋新别墅，要她快点回去挑选睡哪张床，泡哪个浴缸，浴缸是用什么宝石装饰罢了。
    “他们跟我说学校不安全，回家住一段时间。”
    “没错，你最好回家准备一下。”海薇茨说道。
    “学校最安全好吗？”德尔美反驳她。“回到家我就不得不跟着哥哥做公益，还要被我妈拉去训练武术、击剑，甚至是打靶。我爸就是个碎嘴子，天天念叨着什么危机意识。他经历过什么？他不也是和平年代长大的，有什么可说的？总跟我说‘你母亲当年可厉害了，没她我早死在坏人手里了’，我看都是胡扯，我们的一切如此美好，哪儿来的坏人？”
    “这世界比你想的危险得多。”海薇茨说道。
    短暂的安静，肖特转过身来：“已经确认了，他们会以轰炸开场。”
    德尔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她在想象“轰炸”的多层含义。
    “他们要从哪里开始？轰炸持续多久？”
    “从南部边界开始，全方位的。”肖特回答会长的问题。“吉姆并没有说持续时间，他必须保证个人安全的情况下，再向我们传输消息。他干这行有段时间了，你也知道，他旷课好久了，尤其最近。”
    “你的死党旷课去做情报人员？”德尔美有些吃惊。
    “大家都有旷课过，只不过有些人打游戏，有些人吃零食，我哥们只是去做兼职。”
    “这个兼职未免——”
    “很危险，艾玛同学。去海军审计局，这很危险，那里像是蜂窝般千疮百孔。”
    “他要怎么做？”德尔美心中嘀咕着。“假如都是真的。”
    在屋里压抑的氛围和淡淡的阳光里，肖特斜靠在窗边。此刻，他懒得让德尔美去相信事实，最好她亲眼所见，可没有一个人希望这些事发生，那么她便永远看不到，永远不相信。“他只能祈祷自己命大。”
    “运气在这种事面前没有希望。”德尔美怀疑他。
    “如果你还不相信，你就没了希望。”海薇茨从后面拍拍德尔美的肩膀，会长要比她高一点，像是亲姐姐。“我说完了，你爱信不信。”
    “艾玛同学，你家在哪里？”这次轮到了肖特发问。
    “怎么，你不知道我家？”德尔美得意地说：“艾玛庄园，拜托，学学地图，地图上都能直接搜到我家名字啊。”
    “就是区长同志经常去拜访的地方？”
    “你知道区长？”德尔美看着他。
    “当然，我父亲与他是战友。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肖特认真地说道。“听我说，艾玛同学，你家也不太安全——事实上你需要万分当心，因为你家正处于漩涡的中心。”

 第五章 艾玛家的争斗

    阿尔巴德区长在第一次见到福克斯·马克拉特的时候，那还是在圆顶温室落成典礼上。区长对这位共和国参议员，国防大臣，显得厌恶而又恐惧。
    “他总是披散着头发，就像是国防部首席参谋澜塔斯大臣一样，他俩就像是一个坑里的两坨屎，一个垃圾桶里的两块口香糖。”
    可区长后面又跟艾玛先生补充道：
    “他无时无刻不在衣服里面穿一身宇宙军的盔甲，我心想，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想造反，肯定是他第一个跳出来开火。”
    区长说这话的时候护住了自己的胸口，他似乎在观察谁要从高处狙击他，可这间议事厅是位于艾玛家地下，全混凝土装甲的。艾玛先生始终不知道他在害怕些什么。
    直到这时，凯莱布还在鼓捣那个茶壶，认真得像个孩子。这些茶叶是从龙霄区搞来的奢侈品，可是龙霄联合体的人却随便就能买到。在一次次舰炮射击的间隙里，在一颗颗炸弹落到城市里之前，在那些委员会的要员们研究局势的空闲中，他还能继续沏茶，和区长先生侃大山。
    他们已经获得了第一手的消息，可是手中没掌握着大权就没有任何用处，只有能指挥部队才是有用的能力。而在多层装甲板之上，地面上的艾玛家，依然闪耀着它在旧世界的光辉……
    德尔美的家已经不能称之为普通老百姓的家，必须叫它是庄园。就跟共和国的大人物们居住的地方一样，当然他们从来不真正住在那里，接待其它星球来客的时候才会开始打扫房间。而艾玛家则是真的用来居住的庄园。
    你从全镀金镶钻的大门走进去，就能看到主路两边摆放的沙发。你想随时随地的休息一下，怎么都可以——按下沙发上的按钮。喷泉就能变成巨大的全息电视。考虑到卡布尼根本不下雨，气候凉爽，这样相当惬意。
    凯莱布·艾玛从来不考虑是不是摆得开，他压根不用担心，外面摆不开就放进地下室里，反正地下室一共三层。只要是当前家具商场最热销的玩意儿，他必定悠闲地过去，并从通道直接领取到那样商品。
    艾玛庄园位于大卡司网络集团高塔的南面，关口汽水厂的北侧，是一座附带6个副楼的古典庄园建筑，其拥有这一区域仅次于主席庄园的绿地，游泳池，喷泉组。由于地处阿尔巴德区的核心，毗邻多个知名建筑，这一复古院落就成了市民们茶余饭后的好话题。
    不过庄园门口永远有持枪警卫，每天都像是押送运钞车一样。普通市民大概没几个人敢往那里面走的，除了某些共和国政要。
    “我首先还得感谢您，区长同志。”艾玛先生把他双手放在阿尔巴德区长的肩膀上，就像是找到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不过他没有亲兄弟，至少在父亲遗产继承官司之后就没有了。
    “这次的事情，真的闹大了。”
    “比以前任何情况都糟糕。”区长喝了口茶。
    “这些茶很不错，龙霄区的货色。”把茶壶举高点，让液体自然流下，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吱”地一声，杯子又满了。地下掩体里冰冷而寂静，灯光映射着人影。凯莱布先生和阿尔巴德区长隔了一张一尺来宽的木桌，俩人几乎没什么间距，挨得很近——以便于把话讲清楚。
    在凯莱布·艾玛还有兄弟和父亲的时候，他的家族就已经是共和国化工行业的翘楚。在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化工厂的残留，而且湛蓝色的天空曾经是令人郁闷的淡绿色。高耸的烟囱、交错的管道、身穿防护服的工人，就是卡布尼老工业区的平常景象。
    有天下午，有个调查员受安全委员会的委托前往艾玛化工在空港的工厂，没穿防护服，进厂区走了两步，当即变为一滩不明不白的液体。车间主任被逼得没办法，情急之下拿口铁桶把调查员装起来摆在垃圾桶旁边。这一来，闹得满城风雨，这种事情虽然是首次发生，不过也让人心惊胆寒。
    好在有了“区长”这座坚固的靠山，派防化部队把五十多年没清洗的反应釜刷得像新的一般，给凯莱布家写了足足一百多页安全规范，帮了他们大忙。而关停这些老工厂，建立更集成的生产线，那都是后话了……而当凯莱布先生父亲去世的时候，这个家族企业便迎来了最可怕的塌缩反应。
    “我还记得，老爷子葬礼的时候，我也在那儿。”
    “对，你还亲自读了悼文。”艾玛先生声音颤抖着。
    “老爷子死了之后，你家就乱套了。”区长看着他。“发生了什么？”
    “我大哥直接走进我的办公室来，我的保安根本不拦他。我们之前可是一家人，不过他就直接给我开了一枪，照这儿。”艾玛先生指着他左胳膊。
    “你说他直接就？”
    “他进来就说我就该滚出这个房子，说我是个家族败类，然后不带瞄准地照我开了一枪。刚说完这句话我就挨了一枪，倒在椅子后面。”艾玛先生做出一个开枪的手势。“那可真骇人，声音大得很，您若是在现场也听得见。”
    “他为何向你开枪？”
    “我不知道，我当时一片混乱，我心中唯一想的是我的女儿，我的小德尔美，我怕他们找到她。”
    “你的其他几个兄弟呢？”
    “这一声枪响以后就又传来两声，接着就是连成一片，我拼命往角柜那里爬，暗格里还有一把手枪。”
    艾玛先生指了指会议桌后边的角柜，区长笑了笑。
    “由于办公桌太高了，我大哥根本不知道我在干嘛，其实他就只是想进来打我一枪，我可说不准他的目的。”凯莱布回忆着那天的情况。
    “他这时扭头开始攻击我的保安，他们就在屋子里开了战。他不时从一张翻倒的餐桌后面，砰，砰地射击几下，保安同志们连着用花瓶来掩护，那花瓶碎的，我心疼啊。”
    他喜欢这些老花瓶，这可都是妻子送给他的礼物。
    “有一个保安就用我父亲的雕像砸他，让他分心了。毕竟那雕像可是纯金的，花了大哥好多的钱，眼睛的两个宝石是他用仅剩的一点私房钱配上去的。”凯莱布举起两根手指，对准区长先生的胸口。
    “就在这个当儿，保安开枪打中了他，他一声怒吼便栽在地板上。”
    艾玛先生继续用两根手指头瞄准屋子里地毯的位置。

 第六章 福克斯的阴谋

    “他当时就在那儿。”艾玛先生指着大哥应该躺着的地方。
    “他还没死。”区长也扭头去看。“还活着。”
    “是的，还没死，还有一口气。”艾玛先生擦擦头上的汗。“我马上就给菲尼克斯打电话，她告诉我小美在她的保护下。我就安心了。”
    区长两眼圆睁，就那么看着他。凯莱布从桌后走过去，来到那应该铺着地毯的地方，用手指瞄准地面。
    “我马上走过去照着他脑门开了一枪。”
    “怪不得你从来不提你的兄弟们。”区长冷笑一声。
    “我三弟告诉大哥我要把父亲的遗产转移了，我大哥马上就拿了一把枪过来跟我开干。可三弟又告诉我最小的弟弟他要把财产都拿走，谁成想我的四弟虽然是个小孩子，可是跟大哥亲得不得了，就当着他面说：‘我要告诉大哥’，三弟一听就朝我最小的兄弟胸口开了两枪，恰巧我四弟的青梅竹马也坐在那屋里，她的卫兵向我三弟也开火了，把他打成了筛子。”
    艾玛先生就像是在说绕口令，好在区长能跟上他的速度。
    “谁能想到，那个向我兄弟开枪的妹子，会是他福克斯大臣的嫡系部队成员之一？谁能想到？你？我？我们都想不到。而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就是我妻子带着我女儿，跟我儿子配合已经把父亲的全部遗产用大卡司支付平台转走了。”
    区长不由得鼓起掌来。“她可比你精明得多。”
    “是的，全是我老婆的功劳，她是银河里最美丽，也是最勇敢的女人。”凯莱布忽然叹了口气。“那之后，我们一家人生活在这里，幸福美满——这里也有区长同志您的功劳，建设新区，让人民过上好日子。”
    “但是我们的好日子就要被打断了。”区长表情很严肃。说到这儿，凯莱布注意到他停下来，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其实他已经抖了一小会儿了。地下掩体里挺冷的，没开空调，但也不至于那样。“凯莱布老朋友……”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三天。”区长说。
    “还够我让所有卫队集合，我们准备好在这里保护房子，至少坚持到撤退。”
    艾玛先生站起来，手指着壁炉：那后面是他秘密设置的暗道，从这儿下去，坐电梯，穿过上面有九米厚装甲混凝土的走廊，来到庄园后方，就有特制的火箭发射场，用一座古色古香的大喷泉伪装了顶盖。这枚火箭可以在大气层内就实现空间折跃，逃离的话简直不要太速度。
    “你报批火箭发射井的时候我看了，里面只能坐6个人。”
    “我改造过了，足够装下能装下的所有人。”
    “那剩下的人呢？”区长问。“改造你又没找我报备，记你头上啊。”
    “怎么会有人剩下？”
    “你不是还有一支200人的卫队？”区长盯着他的眼睛。“这些人怎么办？”
    “那就烦请区长同志在他们的档案最后写上光荣牺牲。”
    “等我活着的时候再为他们写上也不迟。”
    “福克斯参议员到底想干什么？”艾玛先生问。
    “这是个好问题。”区长站起来，在屋中小步踱着。卡布尼的景色在他脑海中飞快地涌动。“我们住的地方，是这个问题的关键，对？卡布尼是共和国的首都星球，而卡布尼市又是这座星球上最大的城市，有别于——星球的另一边。这是共和国最璀璨的明珠。”
    “换句话说，谁掌握了这个城市，谁就拥有了共和国！”区长斩钉截铁的说。
    “所以他想要和行政中心里的人交换位置？”
    “不是他，不是的，他只是个战争疯子，我感觉这背后另有其人。”区长回忆着会晤福克斯参议员的那一次。
    福克斯·马克拉特，似乎是个地球联邦的人。他高大健壮，身长195，脸颊干瘪，颧骨突出，眼睛好似两个乌漆嘛黑的洞里镶嵌了千万把手术刀。披散着头发，可其中几撮又涂了发蜡。他皮肤乌然，脸上有三道交叉贯穿的疤痕，据称是他在舰队服役的光荣证据。他穿着一身不在共和国海军使用的地方军团大衣，里面套着海军航空兵盔甲，就像是无时无刻都做好了开始战争的准备。
    他又是国防部大臣，也是国防部里面自己带兵最多的一派。
    这压根没法想象，他麾下的嫡系军团就有11个，全都是清一色的宇航战舰编队。共和国一直为福克斯大臣有如此多精兵强将而感到骄傲。可区长得知这一切之后，只感到深深的恐惧。福克斯在会面时经常用桌上的小甜点暗示他有更多的陆战队士兵，这些部队足够保证整个卡布尼的安全。
    而就在这场会面的一星期之后，就有人去行政中心里把最高领袖绑架了。而无数共和国市民，还在傻乎乎的看新闻转播到现在。只有内部人士知道，他已经被害了。
    “其实最高领袖已经死了。”区长想让凯莱布了解点儿真相。
    “他们不会让他活着。”艾玛先生并没有显得很吃惊。“是我的话也会弄死他。”
    “三个月之前他就死了。”区长说道。“你的机会没了。”
    “你胡扯？”这一次他有点不相信了。
    “我没有。”
    “那我们在电视上看的是什么？难道是假新闻？”
    “就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区长悲愤地说。“三个月之前他就被不明人士炸死了。那时我们有几位特工想要去救他，也被炸得死伤惨重。绑匪居然还宣称不是他们干的。后来大卡司集团就接到总台命令，在全市播那些毫无意义的假新闻。所有人都被骗了，所有人，实际上我们这个城市已经被不知什么人给玩弄在股掌之间了，我们可怜的老百姓，包括领导班子，包括老同学你，还在想着啥时关口汽水厂复工，啥时能喝到新上市的汽水。”
    “他们不能打了广告却不卖新汽水。”
    “人血汽水，真好笑，你喝吗，我反正不喝——再后来呢，他们就把第二舰队炸了，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你觉得谁还能掌握舰队演习的具体位置？”
    “电视可都播了。”艾玛先生提醒他。“我们的新闻部门总在字幕里给敌人透露关键情报。”
    “好，好！那该死的新闻总署，等这件事过去我非得把他们的摄影机全给砸了，全砸稀巴烂，一个不剩，一个都不剩。但我告诉你，福克斯之前就不满地说‘第二舰队都是些废铁，老破船，应该全都报废了为好，我的新式舰队迟早取而代之。’他就是这样，狼子野心，已是路人皆知啊！”
    区长眼中噙着泪水。
    “老同学，你上头了。”
    “我怎能不上头？”
    “我们还有三天，三天之中我们还能安排这一切，还能准备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你是区长，这时你就要负起责任，而不是跟我在这里悲痛。”艾玛先生拉住阿尔巴德的手。
    “我尽力确保你的安全，如果区政府有剩余的部队。”这句话，自然是空谈。甚至真的军队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别担心我，担心你的百姓，他们更需要你。我有卫队，我们肯定能逃走，我们大不了几个月后再相见。我希望你能活下来，但千万不要屈服于那害人精的威胁，我始终相信你们是共和国的脊梁，就更不能投降于敌人！”艾玛先生一拍桌子。
    “你说得没错。”区长握紧了拳头。无论如何，作为社区中心的带队人，他必须负起这个责任来，无数的社区居民，可就指望他了。

 第七章 事前准备

    区长在那之后，便开始暗地里组织人手，把所有救灾物资，安全部门的弹药，都集中起来。同时他命人检修阿尔巴德区社区大厦顶部的炮塔，这座炮塔曾安装于卡布尼勋爵的旗舰之上，是历史的见证者，而它现在也将见证另一场战争。
    区长不敢百分百保证这座大炮能开火，如有必要，他会亲自登上大炮指挥。在那之前，他要先把礼花弹全都退出来，把政府本季度预算全都去采买中子射流弹药。这些东西全都是他通过一个叫查理的黑市商人，从第三空港区趸来的。在平时，一位廉洁爱民的区长，断然不会干这种倒卖军火的勾当，但这是完全正规的行为，为了百姓，你还有什么不能干的呢？你应当冲锋在前，用自己的身躯挡住袭向百姓的炮火，这岂不是非常正义的吗？
    当他们把弹药明摆着运送到社区中心以后，国防委员会立马就来了电话询问，这瞒不过他们。阿尔巴德区长反复强调，这是“新式礼花弹”。被问及用处，就说是“为了庆祝社区经济效益”，这种话尽管很难令人信服，委员会的人还是跟傻子一样挂了电话，此后也没再打来，可就在一个小时后，另外一通电话打到了社区办公室。
    “您好，我是阿尔巴德区长，请问您是？”
    “我是海军特勤处的e·l，据线报，您购买了七十五发中子射流弹，可有此事？”那个声音非常陌生，不同于阿尔巴德先生听过的任何一个人。
    “那是礼花弹。”区长回答。
    “你以为我不知道礼花弹和实弹的区别？”那个人说。
    “我重复一遍，那是礼花弹。”阿尔巴德认真地说。
    “我们的特工检测到您的礼花弹里面包含反应核心，那么你打算在首都上空干什么？”
    “庆祝社区经济大突破。”
    “你别给我扯。”那个人话中带着不满。
    “我从不说假话。”区长说。
    “我警告你，阿尔巴德区长。”那个声音冷冰冰地说。“目前卡布尼领空处于国防委员会第一舰队的控制之下，共和国处于紧急状态。我们海军特勤处全权控制所有空域行为，任何对空域安全有威胁的都将遭到——”
    “任何对你们的野心有威胁的都会，”阿尔巴德区长镇静地回答。“遭到镇压？”
    “我奉劝你不要不识好歹。”对方开始急躁。
    “你不要以为你们的阴谋可以得逞，人民不会答应！”
    “等他们的数量减少到一半以下，我看看他们会说什么。”那个声音恶狠狠地威胁道。
    “这是大屠杀，你们不会得到任何支持。”
    “这可不是一个地方的事情。我们的计划将被落实而且执行到位。”
    “你们只是一群无耻的暴徒。”
    “随便你怎么说，区长同志。记住，你还有1天时间，在那之后，我们将会用你的脑子涂满你的办公桌。”这个人向一位社区中心负责人发出了死亡威胁，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那就放马过来，我宁可死，也绝不投降！”阿尔巴德愤恨地挂断了电话。
    这之后是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夜晚，区长辗转反侧，终于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凯莱布，你那边怎么样了？”
    “你听上去疲惫的很，老同学。”艾玛先生示意妻子继续睡觉。“我安排好了，随时可以还击。”
    “小美呢？”
    “还在学校里。”
    “你没有告诉她吗？”
    “我说了，但她听不进去，以为是我这个父亲想要忽悠她好好学习罢了。”凯莱布长叹一声。
    “你不担心她吗？”
    “怎么会不担心！但，她和卡多拉家的那丫头，卡布尼老头家的那孩子在一起，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三个共和国元老后代凑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卡多拉家那丫头，很有谋略？”
    “她可是人精，又很果敢，上次纳米主机造反那次，她推开父亲就狠狠地把主机插头给拔下来了，在她后背电了那一道伤啊。没有她的壮举，全市的摄像头恐怕都要变成机关枪了。”
    “孩子不大，非学什么英雄。”区长笑着说。
    “对，女孩子，应该等待，这个时代需要等待。”
    “那卡布尼老头就从不管他家小妮子吗？”
    “管得了吗，他家四个孩子，跟我之前一样。”艾玛先生感慨地说。
    “那孩子据说经常跟着环保组织活动，这是非常危险的。”
    “没错，环保组织的人经常去大资本家手里救动物，可是我真的怀疑他们的目的，明明还有更多劳工应该去拯救。他们救那些动物干啥？救来以后没地儿养，全都养在圆顶温室，拜托，那里是种蔬菜的，我不希望我家胡萝卜上都是龙粪味儿。”
    “可我觉得，环保组织真的干了很多好事，让我们的城市的天空从绿色变成了灰色。”
    “所以我父亲在世的时候非常痛恨环保组织。”
    “但你现在是一个好的生意人。”
    “干这行的没有好人。”艾玛先生说。“永远也不会有。”
    “现在你不会为了利润就排放有毒气体。”
    “是的，我全都运到外环星带了，那儿全都是绿色的。”
    “至少没人再因为化工集团而死去。”
    “已经死了很多人，我告诉你，利润之下都是工人的鲜血。”
    “但我不是很希望露琳那孩子一直跟着环保组织。”区长喃喃自语。“卡布尼勋爵家可就这一个女孩。”
    “她死不了，你别瞎操心了。”
    “我看也是，你应该担心你家小美。”区长说。
    “我可担心她呀！”艾玛先生痛心疾首地说道。“报了个什么古星系历史学，那有啥用？我给你讲，这专业出来就是个宅图书馆的傻子，我当时把她好好数落了一顿。知不知道卡布尼市就业有多困难，就再不行，也不能报这个专业！而且，这专业这一届还就她一个人！你知道吗，宿舍都得跟别人合住。”
    “不是跟一个叫艾尔尼亚的孩子住一起的吗？”
    “哼，跟我说是个古语言学专业的，这倒好，两个脑残专业凑到一起去了。”艾玛先生带着一丝调侃。
    “跟室友处得好就行。”
    “那孩子遗传了我家的暴力基因，我已经赔偿高等学院好多东西了。现在你看我给她塞了好多钱，免得天天学校找我。”德尔美自从上学以来，拆毁学校贩卖机一百一十二台，砸烂食堂自动打饭窗口十七次，用笔扎烂课桌椅九十三组，简直就要把学校给拆了。如果不是她父亲出现在校长办公室，真的就要被当成精神病给开除了。那之后学生会就换了会长，德尔美好像也变得老实多了。但艾玛先生永远不会放心，还一直派人跟踪她。
    “她室友可真心大是不是。”
    “叫艾尔尼亚，我查不到这孩子信息，你知道吗？根本查不到，谁把这孩子个人信息从共和国档案馆删了，她到底是谁，我完全不放心。”艾玛先生疑惑着。
    “你担心太多了，现在的孩子们会自己处理这些事情的。”
    “最好是那样。”凯莱布将信将疑。“那个女孩身份我还会调查的。”
    “你就不打算认真告诉小美她这件事吗？”
    “我已经让附属情报局的人去说了，她就是再不喜欢我，也会相信官方消息。”艾玛先生很明显寄希望于他的另外一些朋友了，不过，终究再没人跟他女儿提起过这些事了。
    这事到了最后一刻，也没有人把这一切跟德尔美说清楚。这些事可能永远都搞不清楚了，关于艾玛先生，她的父亲的做法，德尔美始终没有弄明白。

 第八章 在宿舍的俩人

    自从海薇茨没什么脾气地宣布学生会会议解散以后，艾尔尼亚便没了踪影。与其说她突然消失不见，还不如说就连古语言学的教授都习惯了她的翘课。
    这门课一共有3个老师，学生大概只有12个。德尔美没有认真数过，而且这12个人里总有5个人压根不来报到，想用拿小本记下来的方法还真的有些困难。所以艾尔尼亚失踪以后，德尔美踌躇再三，终于害羞地扭开了罗根斯门教授的办公室门。
    “我可跟你讲清楚，都柏林同学今天下午没有我的课，所以她根本不可能翘课，你去宿舍里找她。”教授一边大口闷汽水，一边稍微咳嗽两声。
    罗根斯门教授年纪不大，估摸着有三十五六，这个人在这所学校任职时间一直从食堂把饮料机里的二氧化碳给换成了氢气那次开始，因此大家都怀疑教授为啥每次都拿着一瓶可燃性树莓（关口汽水厂出品，加注了1的氢气）。他办公室里有三个排气扇，一年四季都开着窗户，而且后墙上贴着大大的禁止可燃物的标志。
    实际上这所学校到处都贴着这张废纸，人们固然已经不抽烟，可是树莓汽水还是遍地都是。如果你说树莓汽水算可燃物要被禁止，那你在禁止烟火牌子下面就不能喝它，可你喝了它你就变成了可燃物，你呼出的气体就是可燃物，那你就不能在禁止烟火牌子那里站着，可是这座城市到处都会有这样的牌子，你又只好不喝这汽水，但商店里又公然销售，相信我，这座城市没人不买这牌子的汽水，尤其是树莓味。
    “你最好赶紧出去，艾玛同学，我听说你很有暴力倾向。”教授用汽水瓶口指着德尔美。“我看到你根本没有在我所教的另一门课——化工基础，的后面打勾，你只挑了那个跟脑残的古语言学一样的共和国史，你要知道，你这个行为，我为你父亲感到遗憾。我本来是这所学校最好的新人教授，只可惜你们这些倒霉学生。”
    罗根斯门教授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把汽水盖子拧上。“如果再让校长发现我的课没人上课，我就要被停职了。知道吗，你们这些学生得负责任，必须对自己报了的专业负责。如果你们就因为在我的课上想喝二氧化碳汽水，就不负责任的翘课，听着，你们最好去跟化学系讲这些玩意，不过你们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他点点头。“我也负责化学系的一部分课程，我会让你们挂科。”
    德尔美并不关心汽水里含什么气体。
    三个月前，有两个学生在罗根斯门教授的课上开了一整箱的树莓汽水，那天没人翘课，教授非常开心的打开无人检修的全息屏准备讲课，然后一个爆炸，把教室差点变成了火焰山。后来就有人流传是旁听的学生拿二氧化碳汽水把火给灭了。
    这下可好，全学校的灭火器都被人给换成了碳酸型汽水，大家疯狂采购学校超市里的碳酸饮料，一度卖到全部断货，甚至有两个学生因为抢购踩踏不幸身故，那场面简直乱得一塌糊涂。化学系的人用二氧化碳灌在蒸馏水里赚的锅满钵翻，那时谁的床头屋后，都挂着两三瓶碳酸饮料。
    德尔美认为这一定是关口汽水公司竞争对手的无耻行为。
    大家习惯了天天喝加入氢气的汽水，突然给你爆炸来一下子，所有人好像都能意识到这个简单的化学常识。除了海薇茨还算个草莓奶昔的狂热粉丝一瓶都没有买以外，包括露琳都破天荒地买了一箱柠檬味二氧化碳汽水。
    直到德尔美在屋里没事找事，开始收拾行李的时候。露琳披着外套，拿着最后两瓶柠檬汽水走进了屋。
    “别弄得像是要喝下饯别酒一样，我可没说我要相信这一切。”德尔美坐在下铺的床沿上，正在整理储物袋里的衣服。
    “露琳也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所以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德尔美疑惑地说。
    “露琳不知道，我们在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将要发生的事情。”
    “将要发生什么？”
    露琳把外套丢在上铺的床上，将柠檬汽水随意地搁在窗边的柜子上。这间宿舍只有一张上下铺，两个柜子，一个床头柜，和一张沙发。沙发后面的墙上，是一幅学校全地图，贴在一块橡木底板上，插满了大头针、标签牌，以及箭头工具棒。
    这是艾尔尼亚翘课的证据，她似乎一直在调查学校内发生的某些奇怪的事件。最醒目的就是选修课办公室被画了个大大的红圈，笔痕几乎把纸给划烂了，而另外一个红箭头又让你将目光对准了“食堂”，食堂的平面图一侧则画上了几个分支线，如同一根枝条上的多个果实，分别对准了“饮料机”，“经费”，以及“蛋黄酱”。至于光是蛋黄酱就又分出了九个分支，这其中之一变成了一条蜿蜒不绝的箭头，直指学校的实验室大楼。
    德尔美已经无心观看，在平常她都懒得看，而在这时，她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如果艾尔尼亚同学的犯罪地图都看不出什么，我们又能知道什么呢？”露琳坐在德尔美身边。
    “我只是不知道这一切可不可信。”德尔美双手撑着坐在床边
    “海薇茨同学的话一向可信。”露琳认真地回答。
    “但我父亲也这样说。”德尔美说。“我父亲就是个骗子。”
    “我也不知道。”露琳似乎又陷入迷茫。
    “海薇茨到底是跟谁得到的这个消息？”
    “她打了一通电话便——”露琳回忆说。“从她的叔父那里，你真的没好好听她讲话哦。”
    “她自己都不验证这件事吗？”
    “所以才叫了肖特同学来。”
    “那你给我讲讲这个肖特同学。”德尔美把储物袋的拉链拉上，但又拉开，想不到装进去什么，便又拉起来，但实在觉得又必须装一些东西，就扯开拉链，把袋子丢到床边。
    “马里特纳·布基林斯克同学，我倒觉得他没什么可讲。统筹委员会的联络人员。过去常参加学生会的联谊活动，只不过他不往我们这边凑罢了。他祖父是共和国海军的布基林斯克上将，所以他这样还是能在学校里有点位置的。”
    “高等学院卧虎藏龙，我再一次信了。”德尔美摆摆手。
    “他就住在第三空港区，艾尔尼亚同学家隔壁。”露琳开始忍不住挖掘个人隐私。
    “够了够了。”德尔美暂且不关心这些。“那个吉姆同学是谁？”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德尔美问。
    “肖特同学的死党？总之他俩总在一起出现。”露琳不想多说什么，开始喝汽水。
    德尔美根本不想知道更多了，即便露琳逃课是参加环保组织活动，也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露琳是环保组织成员这件事可能只有她们几人知道。
    现在最关键的，父亲口中所提到的福克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未曾见面，只能去尽力猜测，一个想要把卡布尼市炸烂还在废墟上称王的人，必然是个脑残的破坏狂？
    那么就在八小时之后，会发生什么呢？可能一切都是几个朋友的一场配合好的恶作剧，实际上背着她准备了一大堆甜点来庆祝谁的生日罢？可是，那是谁的生日呢？德尔美如同跳芭蕾舞的新学员，脑子疯狂打转却只得到晕晕的感觉。
    万一八个小时以后什么都没发生，那时大家要跟她说什么呢？就说：抱歉我们骗了你，根本没有脑残入侵者，根本没有炸弹掉下来，根本没有永久停售的促销冰淇凌。这样的结局，未免真的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嘟嘟”，德尔美的手环又响了。

 第九章 灾难前夜

    “德尔美酱，你在哪儿？”艾尔尼亚疲惫而急切的声音传来。
    “你怎么了，你去哪儿了？”德尔美忍不住对着手环大喊起来。
    “别担心，我在化学实验室这边。”
    “喂，都几点了！你还在实验室折腾什么？”
    “没事的，我这边只是要找一些东西。”艾尔尼亚那边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明天早上六点十分在学生会楼集合，可别忘了哦！把你自己的行李带好，宿舍里所有包含咱俩个人信息的东西统统扔掉。在我柜子下面的抽屉里有一把军用匕首，你自己拿好，以防万一。另外，少带汽水，这次可能很久都找不到厕所。”
    “别喝了。”德尔美用手拍拍露琳的肚子。
    “有谁跟你在一起吗？”
    “露琳，她在咱屋里。”
    “哦，露琳同学，你的行李会长已经收拾好了，你明天和德尔美酱一起去集合，另外，不要穿环保组织的衣服！”
    “露琳知道了。”她拧上汽水盖子。
    “对了，我的枕头下面有我买的神奇方块，别忘了带上它，很好用的！”艾尔尼亚停顿一下。“我会在学生会楼那边和你们碰头，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早点休息，明天会有很多事情要做！”
    艾尔尼亚的联络戛然而止。
    “自顾自的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话。”德尔美把手伸进都柏林同学的枕头下面，掏出了那个钛金属拉丝外壳，只露出几条接缝的，真的很方的一个方块。
    “所以这是啥玩意？”德尔美把那东西在手上掂了掂。
    “迪斯星际联合百货公司的热销产品，你不知道吗？”露琳像是看着一个智障一样盯着德尔美。
    “我知道迪斯百货。”
    “那你不知道神奇方块？”露琳瞪大了眼睛。
    “我为什么会——”德尔美用手搓着那个方块，它外表细腻而温润，和它金属的材质毫不相称。放在手中，好像感受到了母亲的肌肤，祖母的呵护，让人打心底里喜欢它，可是它真的就是个方块。它的大小，那么的合适，无论是谁，无论种族，都可以拿得起放得下，轻松把玩，毫不费劲，可是它真的就是个方块。它做工精巧，虽然四四方方，可一丝棱角都没有，令人舒适，愉悦，而又爱不释手，但它真的就只是个方块。
    “它很神奇，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科学家，波莉·莫格特·雪莱博士的伟大发明之一。”
    “别说那部分，我不想听那种长得离谱的名字。”德尔美打断她。
    “它就是个附带了日历，报时，新闻的播放器。”
    “真简单，”德尔美嘲讽地回答。“白给我都不要。”
    “但全班可能就你没买过了。”
    “我们班就我一个人。”德尔美把方块放到床上。
    “我也买过。”露琳指指自己的挎包。
    “就是个播放器，几千年前就老掉牙的东西。”
    “它能预测未来，据说是使用了穿越时空的特殊技术。”
    “你也信那些骗人的电视广告？”德尔美轻蔑地说。
    “你不信就让它预测下未来，你就知道了。”
    “你的脸会很痛。”德尔美摇摇头。“所以这东西怎么开机？”
    “只需说出口令。”
    “蓝莓慕斯蛋糕。”德尔美脱口而出，那方块的缝隙随之绽放出蓝色的光芒，差点没让她把它给从床上扔下去。然后方块里蹦出一副全息小屏幕，上面显示了当前的时间，半夜十二点。
    “所以你知道？”
    “她天天在屋里对着枕头说蛋糕名字，就算是傻子，也该背下来了？”
    露琳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您好，我是艾尔尼亚·都柏林的神奇方块！我检测到您为临时授权用户，但主人要求我随时能为任何可能登录的用户服务！我的主人已为我修改了主程序，这包括海军专用测算雷达系统，实时地图追踪系统，各星球地表导航系统，促销商品检索及汇报系统！另外主人对我的主数据库进行了扩充，我现在知道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方块说话了。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用新闻播放器的？”德尔美无奈地说。
    “我已检测到您为德尔美·艾玛阁下！您是主人最喜爱的朋友，主人希望与您在合适的时间结为连理！”
    “我好像确实知道了我不知道的事情。”德尔美哭笑不得。
    “德尔美阁下，您现在便可以开始使用本方块，提出问题，当即解答，神奇方块，解答你的任何问题！”
    “好耶！”露琳轻轻欢呼一声。
    “算了，”德尔美歪着头想了想。“神奇方块，六个小时以后，早上六点，会发生什么？”
    “您将迎来卡布尼市又一个晴朗，温和的早晨，气温为恒久不变的二十七摄氏度，湿度百分之四十五，降水概率为零。明天将有两款来自龙霄区的抹茶蛋糕促销，在高等学院的商业街可以买到，请不要错过——”
    “我不想知道这个。”德尔美有些被惹火了。“都是骗子，一群骗子。我想知道明天会发生啥，不是这些，是真的要发生什么，不是这些，不是这些我习惯了的事情，好吗？”
    “明天将会是您父亲的生日，请您不要忘记为他庆祝生日。根据我对艾玛家的了解，我推荐您购买迪斯百货当季限定的多功能咖啡机，它附带咖啡渣压缩功能，可即时从超空间频道购买最新的应季咖啡豆——”
    “够了。”
    德尔美气冲冲地将方块塞进了口袋里。“就是个废物，一个迪斯百货的广告播放器罢了，都是骗人的。”德尔美原地楞了几秒，俯下身，拉开艾尔尼亚的抽屉，里面有一把约30长，仅有两指宽的短刀。刀鞘是复合材质压铸，刀柄是高摩擦力外表，不是很宽厚，在女生的手中很顺手。刀很轻，挥舞起来不需要多少力气，刀柄底端刻有卡多拉这几个字母。
    “这倒是个好东西，比那方块要好得多。”德尔美将刀刃抽出，忍不住在夜色之下观赏。其刀刃呈现出婉转流淌的花纹，寒光逼人，上有血槽，可知是一把未曾夺取对手性命的真家伙。她在手中反复捻转，流利地复插回刀鞘之中，却不发出任何声音，这是插入口做了消声处理的关系。
    “你会玩刀啊。”露琳惊讶地问。
    “我一直在剑道部和武术部参加活动，你不知道罢了。”德尔美把匕首收好。“我家太乱了，从小我就学了各种小孩子不该学的技能，可我希望永远用不上。”
    随后，德尔美开始拉开所有抽屉，打开所有柜门，把能带走的东西都装进行李包之中，这包括她每个月都会买的新衣服，很多从未试穿过；她撕下所有贴在衣柜，床头和墙上的照片，便利贴，甚至打折券，让露琳统统一把火烧了丢进了铁制垃圾篓中，她把墙上的地图扯了下来，把大头针甩到墙角，地图变成了两半，旋即被烧了。她打开宿舍小冰柜，取出一些速食食品，全都打包装好。冰柜里还有一箱汽水，不知甚么时候塞进去的，德尔美想了想，还是抽出一瓶插在背包侧面。露琳则一直帮她叠好衣服，她叠的工工整整，完全不像是德尔美那样一团塞进去的样子。
    她一会儿看看时间，一会儿看看露琳的脸，宿舍只点着一盏快坏了的迪斯牌小夜灯，有点阴暗。德尔美试图在上铺睡几分钟，但打了几个滚，把枕头换到脚下，依然没能进入梦乡。露琳就那么呆呆地坐在下铺，她时不时发出一阵可爱的哈欠声。德尔美望着天花板，又瞅着右边的墙壁。墙上有一张迪斯公司的海报，那上面加粗的字眼“无数银河系公民的银河梦”，显得是如此不合时宜，如此刺眼；海报上开着迪斯牌悬浮车的夫妻俩，这时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凶狠的獠牙，车子则变得破烂不堪，他们手中高举的关口牌汽水，也正在流出暗红色液体，沿着海报边缘，渐渐流向德尔美的双脚，又变成几根野蛮生长的藤条，向她身上缠绕过来。
    “别过来！”德尔美惊慌失措地握紧抱枕，睁开眼睛：海报还是那张海报，墙还是那面墙，温度计上还是许久没有改变的二十七度。卡布尼的气温，如同这里的生活，仿佛永远不会有偏差。气温被气象总局的机器设定在不变的状态，如同这里的生活，被百货公司、汽水厂、电子游戏和搞笑视频永远地维持在妙不可言而又娱乐不止的状态。
    望着深邃的星空，这座城市的地平线充满了此起彼伏的巨型摩天楼，它们个个直插云霄，伸向那不可测的夜空。卡布尼，这座建立在钢铁和混凝土之上的雄伟城市，正是共和国版图上最璀璨的明星。这里小乌托邦式而又充满破烂事的生活，就像是高等学院的学生们的青春一样，开朗而让人不忍错过。
    “我真想一直过着这样美妙的生活。”德尔美小声念叨着。
    “希望我父亲不是个骗子，我希望妈妈能少计算那些数字，多跟我一起去圆顶温室观看神奇动物。我还希望哥哥能一直给我讲卡布尼勋爵的故事。”
    “我想永远和朋友们在一起。”德尔美将蓝莓造型的抱枕高高举起，望着它看了一会儿，又紧紧抱在怀里。
    露琳时不时发出哈欠声。屋里安静而又沉闷，惬意而又抑郁。德尔美只是无能为力地看着全息表上的显示不断跳动，对应她的心跳，滴答，滴答，全然没有任何节奏可言。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接近那个数字，她的呼吸好像停止了，双眼直勾勾地瞪着数码表，她仿佛行将就木，而全身又充满着对未来的渴望。
    “我等不下去了，露琳，醒醒，咱们得出去。”德尔美一骨碌从床上跃起来，像个跃出鱼缸甩出来的金鱼一般跳到床下。她拍拍露琳的小肉脸，让她停止困倦。
    “还没到六点呢——”露琳伸了个懒腰。
    “我已经要等得发疯了。”德尔美看看表，上面正是五点五十五分。“不行，我们得往外走，走到外面去，这屋里再这样待下去要死人的，要被无聊死。”
    露琳极不情愿——她亦不想打破这个平静的早晨，一切本该如此，不应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嘀嘀嘀嘀”闹表可不搭理她俩的拉扯，自顾自地响了起来，时间指向六点整。
    俩人停止动作，愣在原地。
    时间不再流动，只有空气还在流淌，随后便是极为压抑的一分钟，此时洗手台流出的水滴都听得见动静。这不就是卡布尼市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清晨吗？外面一些宿舍已经传来打开门走动的声音，走廊里开始有人说话，有几个纳米专业的女孩正在高声谈论她们专业过多的男生。
    “我百分百确定这是诈骗。”德尔美不满意地说道。
    “这好像什么都没有。”露琳揉揉眼睛。
    “根本是骗子，偏执狂，一群被害妄想症！”德尔美愤怒而又想大声笑出来。“什么都没有，一个再无聊不过的早晨，闹表都响过了，啥都没有，我们被骗了，被会长，被艾尔尼亚那家伙！艾尔尼亚根本只是想在实验室找到什么案子线索，会长根本只想偷懒度假，对不对？就这么简单，都说得像是世界末日，我几年前就不相信这些电视台的鬼话了！”
    德尔美说着，拿起行李包，打开宿舍门，想要将它丢到门外，以发泄自己的怒火。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清楚却距离很远的尖啸。

 第十章 夺命奔逃

    一阵剧烈的爆炸，德尔美在一瞬间几乎失去了意识，被震荡波狠狠地拍打到柜子边。宿舍楼坚固而美丽的墙壁被冲开一个大口子，金属碎片，瓦砾，混凝土，夹杂着肢体，雨点般落在德尔美和露琳附近。随后爆炸声变得此起彼伏，周围一切都在旋转，震动和崩落。
    德尔美艰难地站起来，扶起同样灰头土脸的露琳，就在这时，另一股冲击波在她们左边扩散，左侧的宿舍一瞬间便炸得粉碎，纸张碎屑和鲜血纷纷溅落在二人的脸上。
    俩人被气浪再一次拍到墙上，好似是挨了拍子重击的羽毛球。纳米班的学生，被坠下的天花板掩埋住，其一还在发出呻吟，可就在那之后，一阵巨响，将被埋的同学和那一段楼体都炸得消失不见，宿舍楼从中间被硬生生地削成两半。
    透过宿舍楼的缺口，德尔美看到远处的地平线升起了无数股冲天的黑烟，学校里四下起火。而数架黑色的战斗机，带着尖利的怪吼，正从校园上空掠过。
    二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头顶上，却有无数的暴雨降临下来，在城市中绽开一朵朵冲天火球，时不时有增压激光炮的嘶鸣，在天边划过，留下绿色而又污染的光芒，地平线在摇晃，沉降，又再次升起。南北两边都是无数的爆炸，能听到守军的防空炮密集而又无力的震响，到处都是呼救，到处都是哭泣，到处都是悲伤。
    是的，那一天便是八月十三日，天崩，地裂，人死。
    卡布尼高等学院，坐落在龙霄区的南部，阿尔巴德区的东部，几乎占据了卡布尼市地图的右下角，当然，这是除去了卫星城以外的地图。这座美丽而富有创新精神的学院，是根据卡布尼勋爵后人的愿望，建设起来的。它拥有五十五层楼高的办公楼，比格林沃斯贵族学院的主塔还要高；纳米科技学院的所在，是一座尖削，像是一柄轻盈的羽毛一样的摩天楼，它是卡多拉公司赞助的产物，其上连出无数快速通道，可前往学院各个角落。而宿舍和实验楼，都是圆润而美丽的新时代科技建筑，再加上全市第二大的公民食堂，这所院校可谓是卡布尼的明珠。
    “就算你把学校盖得再吸引学生，也挡不住敌人的炸弹。”德尔美如是说。
    于是，在八月十三日那天，还没等德尔美用相机把校园都记录下来，它就被炸成了废墟：高大的纳米学院主塔从三分之二的地方被飞弹震断，碎成碎片，砸毁了大部分快速走道，升腾起的浓烟，远至关口汽水厂都能看到；办公楼和自习室的大楼被数枚航空炸弹炸成几段，倒在充满了逃难学生的广场上；庞大的食堂、大家的宿舍楼、实验室所在的地方，都冒起了浓烟，它们部分墙体被撕裂开，倒下的瓦砾将无数试图逃跑的教职工和学生们永久掩埋起来。
    “我们要去哪儿？”露琳被德尔美搀扶着，她被冲击波震得几度晕厥，二人从宿舍的缺口跳下来，沿着不算太陡峭的瓦砾山滑行几步，好在楼层不高，在踩过一些像是肢体碎片的东西以后，踉跄地抵达了前广场地面。
    德尔美曾经在广场这儿看到过半个宿舍楼的横幅，上面都写着“欢迎德尔美·艾玛同学入住高等学院”，那横幅完全没有必要而且全都是父亲大人把屋子包下来才挂上去的，她不想让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份。可惜同学们的记忆就跟金鱼一样差劲，没过一年就把她家多有钱给忘了，毕竟有钱人家的孩子太多了。这儿是卡布尼，而不是难民营，大家都应该手里有些个钱的。她和露琳、海薇茨，以及第一次见面的艾尔尼亚，就在那底下，那横幅下面合影，她的脸上还带着不好意思的红晕；露琳使劲搂着她，试着让她感到大家的温暖，海薇茨笑得非常开心，希望德尔美在学校的时光美好而又甜蜜。
    那曾经挂过横幅的几层楼，窗口喷射着愤怒的火焰，卷携着浓烟，又夹杂着不知甚么班级学生的呼救声。德尔美尽力让自己清醒，别让露琳倒下，远远地离开那儿，离开记忆中的宿舍楼大门。可如今，大门中都舔出火苗来，玻璃渣子遍地都是。
    “快走——”德尔美拍着露琳，俩人一边躲开掉落的碎片，一边向着实验楼的方向。“别停下！”
    卡布尼市上空，除了敌机的嘶鸣，便是防空警报的怒号。一些老师正在要求大家赶紧找到避难所，而他们永远不知道学校的避难所已经被纳米学院的残骸所覆盖。学生们发出的哭喊、悲鸣，老师们焦急的吼叫，紧张的步伐，场面混乱不堪。
    德尔美和露琳奋力跑了一阵，便和武术部的人碰了面。其中有个兄弟俩，大哥叫矢德，弟弟叫矢勤，二人是武术社团的扛把子，来自龙霄区，也是市里有名的体育生。矢德一直佩服德尔美的拳脚功夫，常与她切磋，德尔美一直强调这只是花架子，根本没用，再说了打谁呢，都是和平年代。
    “艾玛同学！”矢德大声呼叫她。
    “矢德，你们在干什么，赶紧跑呀！”
    “我们在疏散食堂和商业街的同学，如果你要找避难所，就赶快往体育场那边走！”矢勤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正在搬开一些残骸。
    “我们要去实验楼，那边怎么样了？”
    “实验楼被炸了！但是中弹我感觉不多，你们别往那儿走，实验楼下面据说有药品和材料储备，危险得很！”矢德试图拉住德尔美的手，可德尔美一把就甩开，和露琳继续穿过宿舍楼北区的浓烟消失不见了。
    随着两声短暂的防空警报解除声，人们又开始停下来四处观望，想要在时间的间隙找到能躲避的地方。有一部分学生们排队往前跑着，想离开迷雾和烟尘。德尔美和露琳跟这帮人挤着蹭着走了大约几百米，防空警报再一次尖叫起来，顿时大家又开始紧张并大声求救。这时学校南边传来三四声低沉的爆炸声，随后冲击波夹杂尘土席卷过来，人群开始推搡，有人摔倒，随后便是“别踩，别踩！快躲开，别往这儿走！”这样的哀嚎。
    “南部守军要塞的主炮被敌人摧毁了！”有一个拿着便携全息平板的学生，高举那块板子然后叫出来。
    “都停下，有人被踩死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学生们你推我挤，更加混乱。德尔美被两个高个的学生撞到一边，露琳则被蹭得栽倒在地上，然后她抓着碎石就往德尔美这边爬，好不容易离开了人群，德尔美一把将她拎起来，露琳的两个膝盖都擦破了，俩人继续往前跑。
    实验楼那边浓烟滚滚，有七八个老师正在用消防设备灭火，但那就是杯水车薪。露琳膝盖受伤，逐渐体力不支，德尔美让她把左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一步一步地往实验楼后门那边走。
    实验楼大概有9层，是学校里最矮的建筑。可每个理化专业的学生都知道下面还有4层地下室，储存着好多材料和药品。德尔美和艾尔尼亚有那么一次，想要搞清楚食堂是不是从实验楼里挪用氢气罐，在半夜溜进了地下室。可后来发现食堂只是把大量的剩饭倒在了实验楼的搅拌机里，变成了压缩垃圾，而不是像他们宣传的那样经过无害化处理送到了圆顶温室做饲料。当她们想要离开的时候，就被食堂的一个放风的探子发现了，她们一路狂奔，但最后艾尔尼亚被耗材纸箱绊倒摔断了腿，追踪的人只好作罢。艾尔尼亚在宿舍里躺了两个月，还坚称食堂绝对就在之后销毁了证据。
    “那家伙又到这里来，根本让室友操碎了心。”德尔美让露琳躲开，她用那个神奇方块轻而易举砸碎了实验楼后门的两块加厚玻璃，至于行李包，在她俩被第一次冲击波击中的时候，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一睁眼，手里只捏着这个破方块了。
    “雪莱博士从未考虑过这个方块的破窗功能。”德尔美把方块装回衣袋里。
    “博士未曾设想的道路。”露琳有气无力的附和道。
    俩人小心翼翼地躲过玻璃，在实验楼充满警报红光的走廊里，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复合化工实验室——艾尔尼亚的手环定位所在。

 第十一章 初遇敌军

    复合化工实验室挺大的，从门口走进去你跟本想不到它有多少个实验台，不过光线好得很，那一侧也没有浓烟，窗户也全炸碎了。这个实验室现在变成了全校区玻璃碴最多的屋子，各种药品，液体的啦，粉末的啦，都混到了一起，当然很多已经开始反应并冒出各种颜色的火焰，屋里好似开了个烟花大会。德尔美一开门，还以为有人在屋里点了一整箱礼花弹。
    导师实验台远离窗户那一侧，蹲着个人，正是艾尔尼亚。
    “喂，你还活着吗，艾尔尼亚？”德尔美嗓子都冒烟了，但还是卯足力气大喊。
    “别说话！”艾尔尼亚冷静得出奇。“我正在观察地下的能量变化！”
    德尔美注意到她蹲在柜子夹角，脸上罩着防毒面具，手里攥着一块分析平板，那上面有显示实验楼地下的温度变化。艾尔尼亚可谓用了全部学年的时间，非得找到食堂、实验楼和选修课办公室的关系：上一次摔断左腿之前，她把温度传感器贴满了实验楼地下室，就好像是想好了让自己躺着养伤，还能观测数据那样。至于这三者有什么关系，她说，就像是共犯和教唆犯那样的情况，需要找到更多数据来进行佐证。
    “拜托，世界要毁灭了！”德尔美拼命拉扯艾尔尼亚的袖子。“你这个死脑筋还在这里研究食堂的案子？”
    “之前我看你也挺淡定的，是不是？”艾尔尼亚紧盯着屏幕，头都不抬。
    “我淡定是因为还没人把炸弹丢下来。”德尔美敲打自己的脑袋，她在实验器材的火焰中有点头晕眼花。
    “你把防毒面具戴上行不行？”艾尔尼亚用另一只手从屁股后面摸出两个面具。
    “我知道，但你够了！”德尔美将防毒面具分给露琳一副。“快跟我们走！”
    “往哪里走？”艾尔尼亚呆滞地看着她。
    “你傻了！你说的，要跟会长集合！”德尔美也蹲下来，此时屋子里很多储存罐开始破裂并喷出火焰，它们滚落下来，在地面上爆炸，又因为气体推进而到处乱窜。
    “数据马上就收集好了，别急，再等2秒。”艾尔尼亚用手指头计了两个数，然后站起来，用手在实验台上摸索一阵。“我的眼镜呢？”
    “你瞎是不是？你眼睛（眼镜）就在你脸上呢！”
    艾尔尼亚呆了几秒，然后意识到眼镜确实挂在自己的脸上，便嬉皮笑脸地回答：“人家忘了嘛。”
    “你个书呆子，”德尔美拉起露琳，和艾尔尼亚一起冲了出去。“你可跟紧了我们！”
    三人往楼梯口跑了没多远，一颗穿甲航弹就从实验楼正上方击穿了天花板，正穿过化工实验室的位置，一头扎进了地下。
    “你知道学校东区的天文台里有个高射炮塔吗？”艾尔尼亚突然发问。
    “我只晓得天文台里有个望远镜！”德尔美不许她停下，要一直跑。
    “他们会为了让自动高射炮瘫痪而摧毁学校的主发电核心。”艾尔尼亚这时从后面推着俩人往前走。
    “咱学校到底拿什么发电，难道是拿爱心吗？”
    “你错了，咱也是水晶发电炉。”
    “在哪儿？”
    “就在咱脚底下，”艾尔尼亚补充一句。“地下3层靠南的部分。”
    “卧槽，你别告诉我刚才那是！”德尔美还没来得及用另一句脏话来骂她，一股火焰从实验楼地下喷射出来，直升到数百米的高空；反应堆的壳体吸收了大量冲击，但还是在最后一刻碎裂了，冲击波减弱之后又连续击穿几层防护板的地面，把实验楼的天花板带离了楼体，飞到高空又坠落下来。至于德尔美她们，就被抛到了几十米之外的操场上，摔得几乎不省人事。好在前一天办校运动会的那些垫子还在，勉强拯救了三人的性命。
    “我们真是会摔。”德尔美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
    “有句话说得好——”艾尔尼亚扶了扶眼镜。“飞得好不如摔得好，摔得好不如接得好。”
    “别再说了，感谢体育组的事情以后再说。”德尔美挣扎站起来，确认三人胳膊腿还保持完整。抬头看看，实验楼变成了一座小火山，又像是烤焦的华夫饼，逐渐碎裂并坍塌下来。这座包含了不知多少学子心血和学分的大楼，变成了一滩令人沮丧的残片。
    防空警报似乎暂时停止，可有人又开始大喊大叫：敌袭！敌袭！”沿着声音的方向，德尔美看到数台形状恐怖的机甲，踩着碎石穿过校园，接着又有无数连成一片的履带滚动声，能看到许多身着黑色盔甲，头盔像是独角甲虫一般的士兵，手持长短武器，正在搜索目标。可他们的目标是谁？是学生们，还是教职工呢？大家犯了什么错，得罪了什么人，又要受到这地狱般的待遇呢？
    “我们不能让他们发现了，”艾尔尼亚示意三人俯下身子走，露琳的膝盖愈发痛苦了。“德尔美，赶紧联系会长，我们需要援助。”
    “她又能做什么呢？”德尔美小声问道，随后按下了手环上的发信器按钮。
    “会长是卡多拉集团的人，手里有兵。”
    “打不过的，敌人我感觉武装到牙齿了。”德尔美艰难地带着露琳，和艾尔尼亚一起沿着体育馆边缘前进。“他们到底是谁？”
    “福克斯的部队。”艾尔尼亚用手轻轻拨开一具尸体的胳膊。“那些盔甲，跟共和国部队完全不一样，他们的面具如同传说中的恶鬼。”
    她们靠着墙根一点点绕过体育馆，好似鹿伏鹤行一般。刚绕过体育馆的东南角，前面便有个轻装的敌军，正在用探测器扫描着什么。艾尔尼亚扒头看了看，根本没有别的路，一边是墙，一边是燃烧着的卷起的操场地面，只能从那个敌兵那里走过去。
    “我来。”德尔美把手放在腰间的短刀上。“艾尔尼亚你这个半残就别逞强了，把露琳看好。”艾尔尼亚摔断腿以后，左边一直有点不得劲的样子，养也没有养好。
    “你要杀人？”艾尔尼亚问。
    “废话，难道我要拜托他放咱过去？”德尔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杀没杀过人？”艾尔尼亚还是不相信。
    “我觉得很容易。”德尔美捏着短刀，架势看上去莫名熟练。
    “你下不去手。”艾尔尼亚摇了摇头。
    “他们毁了我们的生活，狗一样的家伙，我怎么会下不得手？”德尔美可是怒上心头，她见敌兵正在观察探测器数据，屏住呼吸，拣没有碎石的路中空隙，一路小跑接近他，待那家伙要扭头注意，德尔美早把出了鞘的短刀，从他上半身盔甲下面的空挡斜着插进了他的心窝，结果了这个敌军的性命。
    “我杀人了。”德尔美心中一阵颤抖。但一切发生得那么快，也容不得她抉择是否要杀害这个敌人。在她九岁那年，被母亲护着，她看见庄园里一群持枪的卫队，正在和暴乱的叔叔们的手下作战，她能看到队员们开枪，那些马仔则纷纷栽倒在庄园正门的宽阔大路上；能看到卫队头领，现在的管家哈勃先生，将一把匕首插进伯父家打手的胸膛。鲜血就在她九岁生日那天的下午，流淌在秋天的艾玛庄园里，血和红叶，这搭配绝了。
    “你还愣着干嘛，找找他身上有用的东西。”艾尔尼亚一把推开呆住的德尔美，在敌军尸体上摸索起来。可惜只找到一副乌鸦嘴一般的特殊防毒面具、另一把匕首，和一把迷你电浆手枪。
    “拿着它。”艾尔尼亚将电浆武器交给露琳。“这小蟋蟀和你搭配最好，不过注意别扣太大力气，其能量释放的反冲——”
    另一个敌人突然出现在三人的一侧，显然是听到什么动静，他刚要举起枪，德尔美一把抓过艾尔尼亚缴获的匕首飞掷向敌兵，正中他毫无护甲的脖颈，敌人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栽倒在地。
    “我最讨厌的就是回忆我九岁生日的事情。”德尔美把自己的刀收好，赶紧往体育馆另一侧走去。
    “你九岁生日发生啥了？”露琳问。“蛋糕被打翻了吗？”
    “我伯父差一点像刚才那样把刀插进我喉咙里。”德尔美没好气地回答。“还是切蛋糕的餐刀。”
    “我感到抱歉。”露琳感到一阵难受。
    “不，那不是你的错。我父亲是个骗子，叔父们都要找他算账罢了。”德尔美转过身，倒着走着。“我们最好赶紧从这附近走出去，这里实在太——”
    绕过游泳池的残骸，在附近堆起来的废墟上，五个全身装甲的敌军，正用枪对准了她们三人，五个敌人呈包围状，示意她们立刻站住。其中一个敌军头领用不知什么话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剩下四个人就包抄过来。
    “我真讨厌这种感觉。”德尔美大口喘着气，将刀丢到地上。

 第十二章 校长的赠礼

    德尔美仅仅望着那张恶鬼般的脸站了不足五秒钟，一道离子束射来，在敌军小队长的脑袋上开了个洞。其余四人刚准备找袭击方向，另外四道离子束就让他们纷纷一命归天。五个敌人从废墟上栽下来，死在一堆儿。
    “你们仨还活着可让我高兴坏了！”海薇茨那张焦急而又掩盖不住兴奋的脸，出现在废墟的另一侧。在她身边，则是五位穿深蓝色共和国特种护甲，手持重型突击步枪的卡多拉安全部队成员，他们三男两女，其中一个较为健硕的男性成员，左臂上有一个共和国海螺标志，他是小队的队长。
    说到这卡多拉安全部队，算是他们卡多拉联合军工的精英战士。全是从共和国特种部队挑选的，精通多种格斗方式和武器。依靠卡多拉公司的纳米组合传送，可以瞬间投放在战场之上，这技术要比老套的空投荚舱靠谱多了。不过他们数量不多，据传只有百人之众。而海薇茨会长，作为公司的正统接班人，拥有随时召唤并传送安全部队成员的权限。
    “她就像个召唤师。”艾尔尼亚长舒一口气，有这些人在，安全算是有了保障。
    “露琳你怎么不召唤点动物啥的出来？”德尔美一边和会长拥抱，一边开玩笑说。“我听说环保组织也会用转移机器转移保护动物，让他们给你一个权限呗？”
    “那要去圆顶温室再说啦。”露琳不好意思地回答。
    “你俩别搂搂抱抱了。”艾尔尼亚在敌人身上摸出一只全息望远镜，开始观察办公楼的情况。“会长，咱要去载具站，所以目前咱必须从办公楼走过去，然后往下下到地下一层，就可以了。载具站的入口已经被瓦砾给掩埋了，而且我看到那儿有一些敌人，所以直接去肯定不是个好主意。”
    “没问题，我知道了。”海薇茨将短刀收回鞘里，郑重还给德尔美。“艾玛同学，可别把武器再丢了？”
    “我懂，”德尔美从她手里抢回短刀，低下头去。“所以咱怎么办？”
    “我和特战队的同志们带露琳去载具站出口，那里面有我们的车，你和艾尔尼亚从楼里过去，因为你得去校长室找来紧急状态解锁密钥，不然停车场的主门会被锁定，我们谁也走不了，懂了没？”海薇茨指了指办公楼三楼最中间的部位。“校长室，你去过，你懂的，对？”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德尔美收好武器，艾尔尼亚正在把从敌人身上摸来的手枪别好。大家即刻分头出发。
    德尔美只见过校长两次，一次在入学典礼上，一次在她扎烂了第九十张课桌以后。校长是个糟老头子，却好得很。他姓双星，很神奇的名字，是卡布尼五大家族之一，其余四个家族分别是卡布尼家、卡多拉家、本杰明家，以及白金石家。双星家族自古便和卡布尼家关系密切，并和他们一起创办了高等学院，用黄色鸢尾花作为校徽。这校长，别看身材矮小，声音却是很高。入学典礼上，他唱国歌的嗓门，可比好多想混个文凭的纨绔子弟要洪亮多了。至少，德尔美身边就有一大堆新生连国歌都不会唱，有人甚至就不想认真发出“共和国公民”那个词的音来。
    “考试不及格没关系，可国歌都不会唱怎么能行？”德尔美用这个不错的理由，掩饰着自己从未满额的学分，不过，这没错，是个好理由，好得不能再好。校长对于校后勤处揪着德尔美来报到这件事，只是轻轻说了句“我知道了，你们回去。”便用慈祥的目光看着她，虽然他眼睛已经被浓密的眉毛挡住，不过德尔美坚持认为校长一定是和蔼可亲的人。她脸涨得通红，只好又把那支笔头都弄烂的遥控笔交出来。
    “德尔美·艾玛同学，我相信你的暴力行为，一定是对我的学校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我觉得，”德尔美吞吞吐吐地回答。“上课真无聊，听人说教，我每次心烦了就想要扎烂什么东西。”
    “我送你一样东西便是，以后你就能随时补偿课桌的损失。”校长从身后的柜子里缓缓取来一个手环，比甜甜圈还宽，上面有一些隐形的按钮。“这是双星超空间技术公司研制的特殊手环，具有异次元空间储物，快速公民点数兑换交易功能，另具有通信和遥感定位功能。你把它戴上。”
    “校长，我，”德尔美想要推脱，但还是接下了这个手环。“我明明扎烂那么多桌子，您还要送我这样贵重的东西？”
    “它内置的系统可以让公民管理系统和你无缝对接，在卡布尼，大家工作，学习都会获得公民点数，而犯了错，就要扣去。这个手环能让你直接扣掉点数或是货币，要不然，你的父亲，就要经常来学校为他的孩子缴纳罚款了，因为只有学生毕业了，才能真的开始自主支配公民点数。”
    德尔美不禁又摸了摸那个手环，这时，她俩已经走到校长办公室。门没有关，里面也没有动静。
    “那老家伙还活着不？”艾尔尼亚准备好武器。
    “他叫校长，不叫老家伙。”德尔美立刻纠正她，随后，推开了门。
    校长就坐在他一直坐的那张高靠背而又破旧的椅子上，他并不是很惊奇，也从未有一丝的紧张，屋子里的东西早就被震得东倒西歪，校长却还认真看着全息显示器上的实时播报。
    “德尔美·艾玛，艾尔尼亚·都柏林，两位同学，你们还没走吗？”校长抬起头来，注视着俩人。
    德尔美赶紧拍拍艾尔尼亚举枪的那只手，让她放下武器。她则走到校长桌子前，认真地说：“校长先生，打扰您了，我们需要地下车库的紧急态势密钥。”
    校长点点头，没有拿出什么东西，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随后说道：“老夫还有一请求，希望你们俩人能帮我，随后我便给你们想要的东西。”
    “校长先生，请说。”德尔美毕恭毕敬地说。
    “帮我找到我的载具卡，它放在屋中，老夫无心寻找，特求二位帮忙。”校长正了一下领结。
    “这老头不赶紧跑还让人找车钥匙。”艾尔尼亚话刚出口，就被德尔美在后背拍了一巴掌。
    “他是校长，”德尔美有些不高兴。“咱开始找罢。”
    看俩人开始翻箱倒柜，校长开始踱着小步在屋里溜达起来。窗外，不时传来敌机呼啸穿梭的声音、航空炸弹落下的尖叫声、爆炸的轰鸣声、敌人用大喇叭广播的劝降声，敌人小队长哇哇乱叫声，学生们的哭声惨叫声，老师的骂声，以及建筑倒下的闷声。校长站在校徽黄色鸢尾花下，其一侧是海螺状的共和国国徽，另一侧是双星家的族徽；那面墙的高处，挂着一面被震乱了的共和国国旗，但还能看出被海浪、水晶包围的海螺，以及交织的蓝星鸟羽毛；国旗下有一幅卡布尼勋爵的画像，玻璃被震碎了，可勋爵的目光依然严厉、雄壮。校长用他颤抖的双手，拂去校徽和国徽上覆盖的墙灰，又用一柄手杖，将国旗重新取下，像是爱护自己的传家珍宝那样，把国旗摆得工工整整。做完这一切，他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态，重新走回桌子旁。
    “校长先生，您为何不去避难？”德尔美一边拉出抽屉，一边发问。
    “老了，走不动了，就坐在这儿，等着，看着，会过去的。”校长开始逐一摆好屋里的陈设。
    “可他们会冲进来，他们会杀了您。”德尔美做了个悲伤的表情。
    “杀了我，又能有何用？”校长摇摇头，他的白胡子一起晃动着。“杀了一个糟老头子，他们就真的占领了这所学校了吗？杀了学生和老师们，大家就会屈服吗？杀了成千上万的公民，这个国家，这个银河，就真的会被他们所奴役和压倒吗？”校长端坐在椅子上。“艾玛同学，都柏林同学，你们记住，不管你们今后要做什么，不要忘了鸢尾花！不要忘了共和国！在学习中战斗，在战斗中学习！如果老夫还能与你们相见，那必是侵略者倒下的那一天！”
    “谨记校长先生的教诲。”俩人一齐回答道。
    “我不再多说大道理，两位同学，即日起你们就从高等学院毕业了，我等下会解开你们所有人的公民点数限制，你们将成长为真正的共和国公民。”校长兴奋地说道。
    “找到了！”艾尔尼亚攥着一张浅蓝色的磁卡，那便是校长的载具钥匙。“您在收拾好以后，也离开，这儿不安全。”
    “艾尔尼亚·都柏林，你要记住你的父母，我相信你，你虽然不喜欢上任何一节课，但你会是个好孩子。”校长点点头，收下了钥匙卡。
    他随后跨步走到储物箱旁，从那上面的展示架里取出一把像是旧时代武士刀样的武器，双手举着，交给德尔美。
    “这把是双星家祖传的器物之一，名为‘星合一文字’，是双星大将军的佩刀——如果你好好学了共和国史，会知道他是卡布尼勋爵的伙伴之一，共和国开国元老。此刀经久不损，是黑金混合淬炼而成，据传削铁如泥，就连太空船的舱门也可斩开。”校长教导德尔美将这柄长约65的武器佩戴好。“老夫觉得，此刀应由志士所用，老夫朽而无用，不当持有此器，故传授于艾玛同学你。”
    “谢谢校长先生。”德尔美有些激动地回答，她轻轻推动刀镡，那刀刃黑色而无光，确是黑金质地，丝毫看不出半点杀气，这真的是一把能用的武器吗？
    校长取来紧急态势用密钥交给艾尔尼亚，二人道谢后便离开校长室。德尔美泪如泉涌，但她侧头不想让同伴知道。
    “那老头子好得很。”艾尔尼亚后来说道。

 第十三章 坐电梯

    高等学院的载具库，或者直接说停车场，是个复杂而蜿蜒的地下建筑。自从建筑工人们在这里挖出两艘护卫舰以后，修建车库的经费便再没缺少过。
    等到迪斯科技的悬浮车遍布全市之后，学校还在停车场里安装了大量的充电桩，并且发公文让所有老式动力的车主别再蹭车位了，因为这些人压根就不交一个子儿的停车费，还会说着什么“坐在气垫上的混蛋们”这样的混蛋话。不过，迪斯科技公司在几年之内就占领了全部市场，现在你能看到的老式动力汽车，都停在格林沃斯法院后面的那个博物馆里。
    你能从一座漫长且烦躁的电梯那儿直达停车场一层，说真的，坐校车要比买个车位好多了，且不需要任何月票，带你在市里所有大商场转一圈，买到各种新鲜玩意。德尔美实在搞不懂为何那么多学生要自费买个车位，如果真的往上面停悬浮车也就罢了，很多人只在车位上摆了一辆儿童脚踏车，或者干脆就是两箱罐头。或许，在大电梯里跟你的同学聊聊你未来会买个什么样的悬浮车，才是这些人的重点？
    “电梯我看就别坐了。”艾尔尼亚拉住德尔美的手。
    “确实，我没有往前再走的想法。”她仔细看了看通往电梯的防火闸门，关得死死的，红灯全都亮了起来。闸门一看就有点汉堡店加热的机器面板的样子：烧得还有些个热气，门外面，堆着一大堆烧过的死尸，衣服都烧没了，也就是看看外形勉强分得清是男是女；这些人虽然死状凄惨，但都保持着想要抠开大门的姿势。
    “看来某个人往电梯里跑的时候，把防火闸门给关上了。”艾尔尼亚开始往后退。
    “结果这些人谁也没进去。”德尔美上下环顾了一圈，屋顶上有个大洞，看得见烟雾弥漫的灰蒙蒙天空，虽说楼有五十五层，可是这么一看，天还是很清楚的。而闸门附近有很多烧过的金属片，不难想象这些人死于穿甲燃烧弹的悲惨结局。
    “我们得走另一条路，据我所知，电梯有个维修通道。”艾尔尼亚让德尔美把方块拿出来。“带着地图你都不用，看看咱怎么过去？”
    从神奇方块显示的全息图上，在右侧一堆烂木头后面，有一个小屋子，里面有一个向下的甬道，这是电梯的检修井，甬道结束于停车场一层的另一处防火闸门。
    “我们先得把这些木头挪开。”艾尔尼亚不知啥时候戴了一副手套，她开始徒手搬运那些还冒着青烟的“木炭”，德尔美以为她会烫得大喊大叫，可惜没有，于是便也开始参与这场挖掘。木头旁还有许多沙袋、缓冲板，以及阻拦板。很明显，这些是防洪水用的。
    “很难想象我们在一个烧得一塌糊涂的屋里搬运防汛物资。”
    “你应该好奇卡布尼不下雨干嘛还有这些东西。”艾尔尼亚将一大袋沙子丢到一旁。
    “气象局可把参数定死了，别说发洪水，就是你想接点雨解渴都办不到。”德尔美用力过猛，沙子破了一袋。
    “这些沙子还挺好的，用在建设海滨浴场挺不错的。”艾尔尼亚略带小兴奋地说。
    “这个学校到底有多少这种东西啊？”德尔美将防洪阻拦板奋力扔出去，把一具焦尸击得裂开来。
    “每年一群人说什么为了洪水做好准备，弄几十个抽水机搁在学校里，卡布尼半毫米雨都不下，他们准备个什么玩意？最后还把抽水机放进学校池塘里，就为了跟电视台描述他们先进的设备性能？”艾尔尼亚把最后一袋沙子挪走，舱门便没有了阻碍。随后她在面板上摸索了一遍，按下一个烧得有点糊了的按钮，门“嘎吱”一声滑动打开了。
    小屋里就一张办公桌，一台全息电脑，没有开机，墙上挂着一把火箭助推消防斧。真正把俩人吓了一跳的是电梯检修工拿床单在屋顶水管上自缢了。
    “乖乖，这个人死得挺吓人。”艾尔尼亚用枪碰了碰维修工，以免他突然活过来然后大喊“放我下去”之类的。
    维修工只是跟着床单一起晃了晃，像个钟摆似的。
    “你碰他干嘛，”德尔美一脚踹开了检修井的盖板。“你再怎么碰他都不会醒过来给咱俩开电梯。”
    “我只是确保他别诈尸。”艾尔尼亚露出神秘的微笑。“敌人有可能散步纳米机器人让尸体攻击我们。”然后她还取下了那把消防斧。
    “你别白豁了。”德尔美根本不想理那个死人。“老老实实看看路，咱得从这个破楼梯下去。”
    这部分锈迹斑斑，拿手捏捏都有点掉渣，看来很久没人来过了。
    “别怕，咱俩轻飘飘的，”艾尔尼亚指着德尔美腰间的那柄武士刀。“你手环是能储物的对，把那玩意塞进去，这都啥年代了，你别跟个老坦儿一样还把武器挂在腰上。”
    德尔美感觉这话也有道理，毕竟长兵器挂在身上真的不方便，不如放进超空间手环。她举起星合一文字，将手环调到储物模式，轻轻一推，刀便从手环下部的空间里消失了，储存到了手环里，再想取用，只需想着拿出什么东西，直接拔取就行了。
    说真的这个楼梯确实没啥危险，但要改成两个大胖子，只怕第一脚就得塌了。
    检修通道里每隔两米就有一盏昏黄的应急灯，这灯也就能让你看得清附近几级台阶在哪儿，另外的地方都是黑的，德尔美实在不想再摸着石头过河，就打开方块的照明模式，想看看电梯在哪儿。
    “我看咱还是从检修口跳进电梯里得了。”德尔美发现电梯就停在不远处，离二人最多三米远。“然后咱坐着电梯下去，岂不美哉？”
    “那东西还能运行嘛？”艾尔尼亚表示怀疑。“而且，之前的人干嘛要把电梯停下呢？”
    德尔美更不搭话，早就顺着轨道往电梯那儿爬。电梯轿厢是个胶囊形状，横着有两排共计十四个座位，两端还有两根金属立柱，供剩余的人站立扶持。轿厢顶部有个圆形仓盖，可以进去。
    “这肯定比楼梯快多了！”德尔美想都不想，直接跳进轿厢里头。艾尔尼亚还在外面揣摩什么。
    “卧槽！”德尔美发出一声尖叫。
    “你又咋了？”
    “这里面有两个死人！”德尔美厌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别跟我说又是拿啥上吊的？”艾尔尼亚也跳进去，便看得一清二楚：其中一个男生，拿着一把明显非法组装的手枪，歪坐在座位边上，他太阳穴上有一个洞，他已经死了；另一个女生用双手攀住电梯面板，做出挣扎的姿势，表情绝望而痛苦，她的背后有另一个洞，也是死了。
    德尔美检查了一下电梯操作线盒，确定是有两个冷却瓶被爆炸震歪了，导致系统锁定，电梯就被卡住了。艾尔尼亚用手挠头，看了看轿厢里这模样，便说：
    “一对小情侣疯狂逃进了电梯，锁上了防火闸门，外面便有一大群人为他们的脑残行为陪葬。可走到半截，炸弹的震动把冷却瓶从插座上给震下来，系统检测冷却器离线，自动锁止驱动器。女孩疯狂地按那些按钮，想让电梯继续运转，可男孩已经觉得这事到此为止了，便用那把威胁过闸门后的同学的武器，射杀了他的女朋友，随后饮弹自尽。”
    “我看他俩还没做好在电梯里变成干尸的觉悟。”德尔美将女子的尸体挪到一边，拿衣服擦擦面板上的血，以便看清按钮。
    “你错了，他俩根本没在入学引导上好好用心观看。”艾尔尼亚一把打开轿厢的应急物品盒，里面有防毒面具、氧气罐、供别的种族呼吸的气体瓶、一大包应急食品、一小箱饮用水压缩胶囊，以及一本电梯排障指南画册和一匣子冷却器元件。“用心看的学生，都知道打开这里的东西，保准儿能活命。”
    “我承认我也没看。”德尔美摊开双手。
    “你丫的行不行？”艾尔尼亚投来鄙视的目光。换好冷却瓶以后，电梯继续运行了。
    没过五分钟，就到了停车场这一层。电梯门一开，德尔美就注意到有个人坐在一辆悬浮车后面，身边有一大堆吃完的快餐，他就是肖特同学。
    “我希望这个家伙带武器了。”德尔美小声耳语艾尔尼亚。“要不然真让那对情侣出来，他连车都得搭上。”

 第十四章 在停车场

    肖特在最开始爆炸的时候，就跑来停车场了，他当然是从地面入口进去的。父亲给他发了一条“空袭开始”便没了下文，他也顾不得琢磨父亲的处境了。他还准备了点垃圾食品，打算在车上吃吃喝喝，一路开到艾玛同学家，跟她们汇合。不过很明显他的运气往往不眷顾着他：走到悬浮车旁边，他就发现自己把钥匙卡丢在宿舍里了。
    “这可咋整啊？”肖特疯狂踹车门，踹透明舱盖，用消防器材砸车门，能试的都试了，可那辆迪斯牌悬浮车就跟广告上写的一样，防盗性能极其优秀，你要是没有钥匙卡，就是累死在旁边，也甭想开走这辆车。
    以至于，他心态佛系了。“死就死，死在停车场里，比被炸弹炸死，被敌人打死，被俘虏以后干杂活累死，要好得多，又舒服，又自由。”他瘫坐在车尾，开始吃掉那些带来的快餐。停车场里的空调在主反应炉被毁之后关闭，差一点让他死于中暑，好在套餐里还有一瓶关口牌橘子汽水，拯救了他的命。就在他逐渐品尝完最后一口橘子汁，意识到自己将迎来活活脱水而死的结局之时，德尔美和艾尔尼亚，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你们两位女士可真是我的大救星。”德尔美拽着他的袖口，让他站起来。
    “看样子你肯定好好享受了一顿三人套餐。”德尔美很不高兴。“你连一个牛排汉堡都不给我留，太不像话了。”
    “我们活着出去还能吃到，我会请客的。”肖特拍拍身上的灰，倚靠在车尾。
    “比起我们翻找优惠套餐券，还不如找找会长她们。”艾尔尼亚把地上的包装纸踢到一边。“喔喔，肖特同学，这辆阿尔法曙光9000型加长款，真的是你的车嘛？”
    “额，那是我父亲的，只不过，他平常不开。”肖特擦擦汗珠。
    “看来你爸要因为你把车丢在学校而生气了。”艾尔尼亚调侃说道。
    “我希望他能跟白金石将军一起活着回来，车可以再买，我爸可只有一个。”肖特不想搭理车的事情了，往前一直走着。
    “我听说你父亲是共和国海军？”德尔美问他。
    “是的，他管理很多人。”
    “那么说他是个海军统帅部成员咯？”
    “我不知道，他别的很少说。”肖特无奈地回答。
    “我希望他给我颁奖。”德尔美笑眯眯地看着肖特。“拯救了他儿子的大英雄。”
    “是的，海军部会记得我和你在地下停车场发生的故事的。”肖特讽刺地说道。
    “我和你还没发生什么故事。”德尔美看着他。
    “我们已经在一个很大的故事之中了，不是吗？”肖特有些难过地说。“满天都是敌机，遍地都是炸弹，发生什么了？我们的生活，怎么了？是谁，是什么人，想要摧毁这一切，这些人到底他娘的要干啥，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已经毁了我们所有的东西，毁了这和平而舒适的生活，我们应该向他们复仇，对不对？而艾玛同学你还像个傻子一样，希望我父亲为了你不让我死在停车场里而发个勋章给你？你礼貌吗？”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德尔美的匕首已经指在肖特的脖子下面。“你信不信我这就杀了你这个混球？”她向肖特咆哮着。
    “你断然可以杀了我。”肖特一点儿也不害怕。“但你得醒醒，你还在幻想什么？我刚才找不到车钥匙，我就放弃了所有的想法。可我们还活着，我们还有力气，还能动，我们得从这里杀出去，不能被那些福克斯的走狗给毙了。但我不想死在我同学手里，至少不是今天！”
    “你疯了！”艾尔尼亚一把扯开德尔美，双手抱着她。“看着我，看着我！你在干啥玩意儿？你怕不是杀红眼了，就连同学也想要杀吗？”
    “你放开我，放开我！”德尔美疯狂地怒吼着，但她逐渐把愤怒变为悲伤，再变成一场啜泣。“我知道了，别再这样。我们的生活毁了，打折的冰淇凌没了，我求求你，艾尔尼亚，我们还要做什么？别做了，别再走了，一切都没了，去我父亲那里又能怎样？我还想着去兰尼亚旅行，还想和大家一起在社团好好欢乐，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了，都炸死了，什么都消失了，都消失了——”她慢慢跪在地上，刀子“当啷”一声掉在地板上。
    “见鬼。”艾尔尼亚也忍不住眼泪滴落下来。
    “你们两个别哭了。”肖特蹲在俩人身边，从自己的手环里抽出一包迪斯牌吸水餐巾纸。“继续走，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能解决什么呢？”德尔美缓缓站起身。“我们还能做什么呢？什么都炸平了。”
    “福克斯绝不会让首都炸平，我认为他还想留着首都，不然，他把星球拆了就行啊。”肖特坚定地说。
    “喂！你们，还在那儿干啥？”露琳的声音从远处，这排汽车的尽头传来。
    “肖特同学。”海薇茨说。
    “海薇茨会长。”肖特回答。
    “没什么会长了，学校已经毁了，学生会没什么必要了。”海薇茨让德尔美、肖特和艾尔尼亚与她一辆车，让安全部队成员保护着露琳，又分乘两辆车。“事已至此，我看无须留恋这里了。我和安全部队的人会保护大家突围出去，德尔美，我们必须使用你家的火箭，那是目前能找到的唯一一个可以大气圈内超空间跳跃的载具。”
    “我父亲知道吗？”德尔美像别人一样系好安全带。
    “艾玛先生和我叔父作了联系，如有必要，我们可以使用那艘火箭。你父亲有在乘员舱进行改装，可以装下更多货物，当然，这些是未经交通管理部批准的行为，但能拯救我们。”海薇茨将手中的突击步枪交给肖特。“我来开车，肖特同学你做警戒。”
    “你怎知道我会用枪？”
    “当兵的父亲，肯定有个靠谱的儿子，是不是？”海薇茨指了下自己的脑袋。“我直觉告诉我，你肯定会用这东西。”
    “让你蒙对了。”肖特轻声笑出来。
    “我直觉也告诉我，后面的储物箱里有另外的武器。”艾尔尼亚拍着储物箱，里面像是装着很多东西。
    “她的直觉要更稳定。”海薇茨笑了。“我们就赶紧出发！”她将钥匙卡轻贴在主控台大约三秒，主控台上全部灯光点亮，全车发出一阵缓和的电流声，启动反重力装置，逐渐浮起。海薇茨轻点踏板，车子便像是一根离弦的箭一样驶了出去。

 第十五章 与敌机交火

    穿过蜿蜒上升的停车场坡道，艾尔尼亚用密钥控制器解开主出口，外面正有几个敌军正在鼓捣面板，突然有人把闸门打开，他们乱作一团。
    “加油，宝贝。”海薇茨狠踏下油门，悬浮车全速将三个敌人撞得飞了起来，门外另一些敌兵想要抵抗，都被剩余两车上的安全部队击毙。她们出了学校地面，全开反重力引擎，驶入卡布尼市的高速交通道。
    卡布尼市的高速交通道贯穿全市，它是一条虚拟的全息影像高速路，其上有指示灯和全息导航为你标示航向。你可以在距离地面数百米的高空安全驾车，还能收看高速路两侧摩天楼上的巨幅新闻或是商品广告。如果你想要转到别的全息路径，只需要更换选定目标，当然你也可以随时换到最下层的普通道路上行驶。
    “导航去你家，艾玛庄园。”海薇茨提示德尔美。
    德尔美在导航全息影像上按下了艾玛庄园的坐标点，导航语音随即提示：“艾玛庄园附近地区交通严重堵塞，切换四号路径可以避开拥堵路段。”海薇茨立刻将自动控制的路径切到四号，车子立刻向右下方机动并进入四号全息路径。
    “您好，这里是卡布尼路面广播频道——”车载电台里传来一个可爱的女孩声音，她是蓝星鸟电视台的爱梅莉亚。“本台最新消息，福克斯·马克拉特上将的入侵部队，已穿过造船厂炮台，目前正攻入造船厂内部。敌空军广泛轰炸阿尔巴德区、北卡布尼区，多地受害严重，守军还正在全力抵抗。各位卡布尼公民，如果您正在路上，请向附近社区中心集合，他们需要您的帮助……”艾尔尼亚点了下屏幕，切到下一个频道。
    “关口汽水厂，是你最有活力的回忆！还是一百年前的老味道，关口要塞绝密配方，从不修改！保证好喝，就是这个味儿！目前另有窒息性蜜柚和蓝星鸟联名新款汽水出售！各大商超均可购买！”
    “换个台，他们有完没完。”德尔美骂道。“说得我都想喝了。”
    “海薇茨小姐，我们七点钟方向有两架敌机，意图不明。”通讯里传来安全部队的联络。德尔美和艾尔尼亚压低身子，观察后面敌机动向，正在跟着她们，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我们是否在用悬浮车硬刚两架战斗机？”德尔美吐槽道。
    “别说话，注意看，他们分开了。”两架敌机像是约定好了的两只乌鸦，分别向不同方向分散开，其中一架在空中转了个身，突然用激光炮向三辆车猛烈开火。
    “卧槽！”德尔美赶紧抓住扶手，海薇茨注意传感器画面，躲闪飞来的光束，后面的两台车也做出机动规避，安全部队成员向敌机开枪，不过敌人的飞机有一些装甲，突击步枪对它效果甚微。
    “德尔美，打开储物箱！”海薇茨大声提示她。肖特也正在向敌机开枪，但闪避动作让他很难瞄准，而且几次光束都从他身边擦过去，危险极了。
    敌人丝毫不打算放过这三个目标，即使他似乎占据了极大优势。他像是耍猴一样让海薇茨做出各种闪躲动作，这一定是个心理变态的飞行员。
    德尔美掀开储物箱，里面有一杆折叠式的马尔塔速吐电浆机关枪，这一看便是从马尔塔科技公司分销部卖过来的重型武器，也就只有军工部门能搞到手。想到这里，德尔美三下五除二便把机关枪架设好，此武器操作极为简单，一眼就能看懂。德尔美趁敌机还在追击另外两台车，将枪口对准它。
    “你们这些狗杂种，去死！”德尔美摁下按钮，电浆机关枪随后喷射出一个个快速的等离子团，由于毫无后坐力，可以瞄得很准。这些等离子团在敌人机翼上一连开了数个洞，敌军飞行员慌忙将炮口指向德尔美她们。“下地狱去，混蛋！”德尔美发泄着心中的怒火，用机关炮连续击穿敌机的引擎集气口，敌机的喷口随后冒出一串火球，失去了平衡，往后一栽，随后坠毁在一侧的建筑外墙上，炸得粉碎。
    “别就此骄傲了！”艾尔尼亚大喊一声。另一台敌机就从烟雾里现身，一道短点射，安全部队有一人应声倒下，摔下悬浮车消失了。海薇茨咬牙切齿，摆着车尾让德尔美瞄准第二架敌人。这个敌人锁定了她们的车，任由德尔美射击，他只是闪避，似乎在引导她们按他设想的方向前进。
    “他要把我们逼到尽头的广告牌上撞死！”海薇茨大吼道。“有什么好办法？”
    “会长！把车子开到第三号路径上去！”艾尔尼亚赶忙提醒她。朝着关口汽水厂那边开！”
    “那不是正确方向——”海薇茨刚想吐槽，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一扭控制盘，开入第三号路径。敌机也学着她，压低机身来继续紧追不舍。
    “警告，您已逆行，您已逆行。”导航系统传来提示。
    “把那玩意先关了！”听到德尔美的话，肖特赶紧按下按钮关闭导航信息。
    “听我说的，我说换路径就换路径！德尔美酱继续开火！”艾尔尼亚要求德尔美继续用机关枪压制敌机，敌人一边追赶，一边闪躲离子束，完全没注意到她们进入了逆行方向。
    “会长，换回四号路径，就是现在！”海薇茨把操作盘一提，车子马上升到四号方向，另外两车也迅速提升。此时，一辆全自动的关口汽水厂货柜车高速驶来，敌机躲闪不及，与货柜车迎头相撞，凌空爆炸了。
    “汽水是有用的。”艾尔尼亚高兴地说。“没开瓶也有用。”
    “至少现在没人追我们了。”德尔美累得瘫倒在后排座椅上。
    “艾玛同学，我看见你家了！”肖特大喊起来。“哦，不……”
    “咋滴了？”德尔美赶紧从车上往下看去。
    艾玛庄园，此时已经是一片火海。

 第十六章 莱恩斯上校

    莱恩斯·瑞克上校是个雇佣兵，杀手，十足的懦夫。
    他全身上下插满了单兵护盾配件，甚至他要一手拿枪，一手持盾。
    他喜欢屠杀他的目标，却又害怕被敌人冷枪打死；他对鲜血和死亡毫不在意，却给自己买足了人身保险；他根本不相信黄水晶科技那套能复活人的科技的鬼话，却还是花了至少五千万维尔货币充了个大型；他满嘴都是“你们尽管杀了我，我能复活”，却偷偷把又给退掉了，还十分不满意手续费不予退还这道流程。
    莱恩斯上校现在无比自豪，他只经历了二十一年的雇佣兵生涯，就得到了帝国海军陆战队指挥官的职位；可他每每说起这件事，就咬牙切齿地抱怨自己为什么还不是帝国元帅。
    以至于福克斯要他打头阵，带领南部军团攻击卡布尼的时候，他是那么的兴奋、不可一世。
    在前一个多小时，军团没有任何阻碍，守军要塞的顶盖被炸飞的时候，上校嘴上划出一道和顶盖一样美妙的曲线。这攻城掠地的感受是令人享受之极，是杀死多少无辜群众都得不到的，莱恩斯一瞬间就彻底忘了他手上沾满了多少鲜血。
    而他的部队迅速占领关口汽水厂，上校开始疯狂喝他们的战利品，他认为占领卡布尼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这座被食品工业和公民系统控制的城市，只是又一个麻木的城市罢了。
    因此在走到艾玛庄园前的每一步，他的脸上都洋溢着过度的笑容，他坚信护盾可以保护自己，从来不带头盔。
    他要让受害者记得自己的脸，记得那张顶着一头杀马特一般彩色头发的脸。就算他们记得住，他们也会马上死去，记得住有什么用，人都死了，还复仇个屁。
    上校让大家相信他，他就没有打不赢的仗，但他却将被歼灭人数守口如瓶；他笑着指点那座庄园，认为里面的艾玛一家会客客气气出来迎接他，他会像个征服者一样在庄园里度过美好的人生。
    这些幻想一直持续到从庄园里射来倾盆大雨一般的火箭弹为止。
    艾玛先生早就好奇于敌人是否过于自信，迈着阅兵式的步伐，大摇大摆地走到自己家门口。他很平静地从口袋里掏出电视遥控器样的东西来，按了个按钮，花园的四块绿地像是变戏法似的往上弹开，露出里面的集束火箭巢，再按一下，数百发火箭弹好似纷乱的雨点般，把这帮还沉浸于胜利的快感中的敌人统统炸上了天。
    艾玛先生一边听取管家哈勃的报告，一边按着遥控器，把围墙的雕塑，花园的水池，以及路上的沙发，全都变成了机关枪、离子束炮和自动激光炮塔。
    莱恩斯上校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个以自己熟悉的方式被炸得稀里哗啦的。海军陆战队的重型铠甲有什么用，挡得住普通步枪，哪里挡得住火箭弹。
    上校自己的护盾产生量都快赶上一艘护卫舰一半的护盾量了，没被炸飞确实很正常。
    “别在那里等着挨打，给老子重组！编队，重新组织你们的阵型，找到掩体，准备反击！”
    上校大呼一声，陆战队员们迅速变成防御阵型，就近找围墙和雕塑掩护。
    “全体射击！”哈勃先生毫不示弱，命令全体卫队成员从每一个窗口开火，这足足两百多人，朝着前花园广场开阔地形射击，莱恩斯的部下一个接一个倒下。
    上校用立场盾牌挡住自己，艰难推进，士兵们虽然也开了个人护盾，无奈不足指挥官的万分之一，一阵乱枪射来，刚冲到前面的陆战队员便又栽下去了。
    “你们是不是被炸傻了？朝那些个火力点开火！火箭炮，我们的火箭炮呢？给老子弄来，炸死那些乡巴佬！”
    莱恩斯用枪指着庄园的窗户，大声命令着。
    后面敌人中射来数发火箭弹，将庄园左侧三楼炸了个大口子，艾玛先生要求大家集火敌人的火箭兵，一顿乱射之后，陆战队的火箭筒兵倒下了。
    “这帮人为什么火力这么厉害！”莱恩斯上校不得不蹲在一大块装饰石头后面，恢复护盾能量。
    “一群卡布尼乡巴佬，胆敢让帝国军蒙羞！——你们看我干什么，给我冲，冲啊！”
    他疯狂按着护盾修复按钮，一边又让抱头鼠窜找掩体的部下赶紧攻击。
    艾玛庄园的草坪和花池子，每秒落下激光，离子波和各种子弹少说也有数千发，艾玛先生准备了摞成小山一般数量的等离子手雷，让妻子和他一起无脑丢到窗外，越远越好。
    庄园的四个主火箭巢在打空以后就自爆了，炸飞了一大群敌军，莱恩斯上校怒骂使用草皮培养盒打仗是违反星际公约的。
    “福克斯先生，福克斯先生！”上校躲闪着弹片，对着通讯器大声求援。“我是莱恩斯·瑞克，我们遭受敌人火力压制，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我们会给你投放重型炮塔，已就绪。”福克斯的副官在联络频道里回答。
    一个巨大火球呼啸着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庄园广场上，众人定睛一看：是一座重型空降炮塔。
    它简单扫描了周围几下，便开始疯狂攻击庄园大楼，一连让艾玛先生的多个火力点变成了哑巴。
    “福克斯先生威严盖世，真可谓——”上校下半句还没说出口，哈勃先生的一发对坦克飞弹就让炮塔身首分离了，猛烈的殉爆把上校和手下都炸得飞出去数米，莱恩斯护盾满值，自然不在乎，可别人就遭殃了。
    “这些该死的乡巴佬！”上校大骂一声。
    还没等他完全站起来，嗖嗖两声，两座自充能护盾产生器从天而降，插在了庄园草坪上，然后展开巨大的护盾场，把上校和他的部队给包在里面。
    “莱恩斯上校，我知道你需要的可能是这个。”福克斯傲慢而无礼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
    “福克斯先生，你是我再生父母，苍天大老爷！”上校喜形于色，一连对着通讯器顶礼膜拜。
    “小的一定不忘您的恩情，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为帝国做牛做马！”
    “你的机会不多了，莱恩斯，好好把握。”福克斯恶狠狠地轻声回答他。“任务失败的话就自己拿脑袋来见我。”
    通讯器陷入沉寂，上校也沉默了一会儿。不过还没等他把福克斯的话揣摩完事，部队后方又乱套了。
    “那些人是谁？”后排的士兵纷纷骚动起来，不断有人被等离子球洞穿胸口倒下。“找掩护！”
    “又发生啥了？”莱恩斯拨开前面的部下，一颗手雷在他跟前爆炸，把他炸出老远，但他也只是护盾掉了10。
    三辆悬浮车如风切开麦田，如利剑划开轻纱，在敌人中杀出一条血路。
    德尔美用机关枪猛烈扫射陆战队员，这些早就被打得晕头转向的敌人接二连三倒下，艾尔尼亚的那颗手雷，险些要了莱恩斯上校的命。海薇茨只顾危险驾驶，用保险杠和气浪不断击飞前面的敌兵；安全部队成员各自射击，敌人混乱不堪，纷纷逃命。
    “艾玛老爷，是小美！”哈勃先生喊出声来。“小美回来了！”

 第十七章 德尔美，和她的家人们

    德尔美再恨自己的父亲，也决不在庄园草坪上吐口香糖或者乱丢汽水瓶。现在有一群入侵者把草皮都给翻烂了，自然是激起了她满腔的怒火。在疯狂扫射中，陆战队员们丢盔弃甲，觅子寻爷，他们根本没想到卡布尼的市民们还有如此强大的抵抗。但这事不怨他们，南部集团军根本就是炮灰。
    莱恩斯上校还处于被手雷炸得脑子嗡嗡乱响的苦状之中，他的手下也都找地方躲子弹。这时，第二空港区方向传来了巨大的闷响，随着一道闪光，一朵灰绿色夹杂着火焰的蘑菇云冲天而起，震碎了庄园所有的窗户，冲击波席卷了整个花园，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道强大的力量掀翻。
    “发生啥了？”德尔美用手拨开防弹玻璃的碎屑，从车里钻出来。
    “船坞那边发生了大爆炸，那边怎么了？”艾尔尼亚惊魂未定，她旋即开始清理车上的木头碎片，把肖特从一大堆灰烬里头揪出来。“看看你，简直像个出土文物。”
    “我们赶紧进到房子里面去，”海薇茨跳下车，观察那些晕头转向的敌军士兵。“否则我们都会变成文物的。”
    “德尔美小姐！”哈勃管家身穿几件防护装备，头顶装甲头盔，手持一把突击步枪从大门那儿冲出来。“老爷在等你，快和你的朋友们与我一起上去！”
    “我爸还好？”德尔美拉住哈勃的手。
    “老爷好得很，屋子里炸坏的很多了。”哈勃激动地说。大家便随着这个身材精壮的老头子跑进屋里。“卫队，放下阻绝护盾场！”哈勃高声命令，侍从们迅速将阻绝立场重新布置好，在主电源没有损坏的时候，谁也别想通过，你只要碰一碰，便会被高强度能量击倒。然而这个护盾只能防人，不能防特殊的飞弹或者能量束之类的。
    “我妈呢？”德尔美问。
    “你母亲和你父亲在一起，不要担心。”哈勃走在头里，大家从楼梯前往二楼。
    “我哥呢？”
    “大少爷正在地下停机坪那边整备，他正设法给穿梭机充能。”哈勃指了指地板，庄园下面有个暗道通向仓库，其后又有一个悬浮车停放场，在那之后穿过一条带有多层混凝土防护的走廊，就能前往穿梭机发射台，发射台的开口位于后花园。
    “我要做什么，哈勃先生？”德尔美犹豫着询问。
    “小姐你要听老爷的话，和你的朋友们一起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你们应该呆的地方，早就不是，我哈勃·塞克斯，就算拼了老命，也要让你们从这个星球出去！”
    “感谢您所做的一切。”海薇茨对管家说。
    “你就是卡多拉家的女孩？”管家看了她一眼。“我只想说，感谢你对小姐的照顾。”他随后一把推开大门，大声喊着：“凯莱布老爷，小姐我带到了！”
    “你回到岗位上去。”艾玛先生点了点头。
    “爸，妈……”德尔美在那一群衣衫褴褛，浑身烟熏火燎的人里，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父母。就算他们灰头土脸和卫队成员们一个德行，她也认得；就算相隔了这么许久，历经千难万险，精神极度紧张恍惚，她也认得；就算这个毫无变数一如既往的生活即将毁灭，一切沧海桑田，她也绝对认得，那两个人便是自己的家人。德尔美呆了几秒，就猛地冲上去投入他们的怀抱。“爸，妈，你们的小美回来了……”
    “欢迎回家，小美。”凯莱布先生声音发抖着，紧紧搂住女儿。
    “妈想死你了，你没事？”那个同样有着火红色头发，穿着带有点龙霄区服饰特征的制服的女人，一边抱着德尔美，一边用手帕擦去女儿脸上的污渍和血痕。“这些血是谁的，你受伤了吗？”
    “是那些混蛋敌人的，妈，你放心。”德尔美呜咽着。
    “我们的孩子是很强的，菲尼克斯。”艾玛先生十分自豪，抚摸着德尔美的脑袋。“她会自己保护好自己。”
    “不行，绝对不行！”菲尼克斯换了另外一块手帕给德尔美擦去手上凝固的血迹。“你这样放任她，会害死她的。”
    “宝贝，我知道，但这个世界需要她自己战斗，我们不可能偷偷摸摸跟着她一辈子是不是？”艾玛先生检查着德尔美身上的武器，他对那把匕首啧啧称奇。“这可真是一把好刀，对不对，海薇茨·卡多拉小姐？——”
    “看来您就是艾玛化工集团的总裁，凯莱布·艾玛先生了。”海薇茨的眼睛注视着艾玛先生的瞳孔。“是的，我正是家族的继承人，海薇茨。”
    “这次多亏你们卡多拉家族。”艾玛先生先是鞠了一躬。“艾玛家会记得你们的恩情。”
    “那就请凯莱布先生在日后报答。”海薇茨笑着说。“现在我们必须解决这个棘手的情况。”
    “是，是，你说的没错。”艾玛先生笑着点点头，他又伸出一根手指来，指着露琳。“我猜的没错的话，你是卡布尼那老头的孙女，露琳是不是？”
    露琳没说话，只是点头示意。
    “不爱说话，对？很好，那么——”艾玛先生尴尬地笑了笑，把目光转向肖特。“呦，这位可是少年英雄，我知道你的名字，你不用告诉我。你的父亲名震天下，不过我希望你照顾好我家小美。”
    “凯莱布！”菲尼克斯一边掏出糖果给德尔美，一边用胳膊肘狠狠点了一下艾玛先生的后腰。“那孩子是你拜托得起的吗？”
    “别这样，菲尼，”艾玛先生傻笑着。“我只是在物色，在观察——对，没错！我在观察！”
    “你可别再让小美得罪了那家大人物。”菲尼克斯摆出一副不满意的神色。德尔美看他俩这样，笑了出来，她偷偷观察肖特的表情，他脸红了。
    “最后，你是谁，我感觉面熟，但我说不出。”艾玛先生走近艾尔尼亚，上下观察她，好像是忘记了老朋友的样子。
    “艾尔尼亚·都柏林，我是德尔美的室友。”艾尔尼亚注意着艾玛先生的步伐。
    “都柏林可是少见的姓氏。”艾玛先生托着下巴。“据我所知，只有克洛——”
    “别说出来那几个字，凯莱布，够了！”菲尼克斯面带愠色。
    “好，我投降，我闭嘴。”艾玛先生赶紧摆摆手，不再追究。
    “爸，妈，我们一起走？”德尔美把桌子上的汽水分给大家，艾尔尼亚还是显得很不高兴，德尔美用拳头轻轻锤了锤她的胸脯，艾尔尼亚便接过了汽水瓶子。此时外面敌人还是一片沉默，显然还没从冲击中明白过来，但城区里的爆炸依然此起彼伏。
    “你和朋友们先走，你妈会带着你们去到你哥哥那儿，我和哈勃先生断后。”随着一声巨响，大厅另一侧被火箭开了个大洞，大家赶紧卧倒。
    “他们又开始进攻了，艾玛先生，护盾可能撑不了很久了。”卫队成员报告说。
    “快走，快走，顾不得安排了，小美。”凯莱布指着大厅后面的一道门。“从那里过去，穿过会议室，就到电梯了，你们赶紧走！”
    “可是，爸，我们还没，我们才刚见面。”德尔美原地不动。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艾玛先生用手拍她的肩膀。“我本以为咱可以先缓缓，但时间不等人，快走！”
    “爸，你把话说清楚了，”德尔美揪着他的下摆。“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你知道的对不对？发生什么了，我们为什么会被这些人进攻，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见父亲无动于衷，她大声嘶吼着：“爸爸，你怎么了？你知道一切，告诉我们，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了，今天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小美，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
    “不，我要知道真相，起码是我父亲知道的真相！”
    “这事已经没有别的结局，只有走，离开这儿！”艾玛先生喃喃自语。
    “你个骗子！”德尔美再次说出了那句话，艾玛先生的目光变得呆滞。“我父亲就是个骗子，到最后都不肯告诉大家真相！你告诉我一个叫福克斯·马克拉特的家伙，是个混蛋，他会接手卡布尼，并且让所有人都只能吃黏黏糊糊的树莓蛋糕，他的部队会在卡布尼大摇大摆地前进，但是，但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他会把城市炸成废墟？”
    “凯莱布先生，你是这样说的吗？”海薇茨有些不满。
    “我还能怎么说？”艾玛先生突然发火了。“难道我要告诉我家小美，我的公司卖的化学燃料，让那个叫福克斯的疯子买走组建了一支大舰队？然后这个疯子早就给我和菲尼克斯发了文件，让我们放弃公司所有的股份，放弃整个公司，老老实实把公司交给那个什么鬼的帝国集中控股？见鬼去！艾玛家绝对不会把化工厂卖给这些殖民疯子！”
    “但是你也逃不了关系。”艾尔尼亚冷冷地说，仿佛是为刚才的事情报复。“战争法庭会有你的名字。”
    “好呀，艾尔尼亚小姐。”艾玛先生耸耸肩。“但我在那之前要杀了足够多的殖民混蛋，我要让我家孩子离开这里，她是无辜的，她跟这一切没有关系！”艾玛先生望着德尔美的眼睛，那双眼睛中早已噙着泪花。
    “爸爸，我不知道……”
    “别说了，德尔美。”艾玛先生声音颤抖着。“福克斯·马克拉特，我权且这么说他。一个殖民者疯子，跟一个本杰明家族的脑残，两个混蛋凑到一起去肯定没什么好事。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是他们早就想把这座城市给拿到手了。我一接到那文件，就找了老朋友阿尔巴德·卡多拉，也就是海薇茨小姐的叔父。我俩得出一个结论，就是这个世界处于危险之中；他要去保护他的群众，我要去保护我的心肝，我的小美。”艾玛先生有些难过。“总之，我准备好了，走，德尔美，你说得对，爸爸是个骗子，用化工原料骗了很多人，骗了祖国，但这一切已失去意义，当你没有祖国的时候，你再没有公司，再没有自己的家。我只想告诉你，离开这里，去到别的星球去。”
    “不，这里永远是我的家，”德尔美摇着头。“爸爸只有一个，即便他是骗子。”
    楼道里已经传来上校怒吼的声音，看来楼下已经撑不住了。
    “快走，孩子。”艾玛先生推着德尔美。“那帮家伙随时都有可能冲进来，你和妈妈还有同学先走！”
    “我不要离开爸爸！”德尔美尖叫着。
    “快走！”艾玛先生大吼一嗓子。屋里的人开始行动起来，菲尼克斯拍拍露琳的小脑袋瓜，仿佛对待自己亲女儿一样，带着她先往后门走；海薇茨和安全部队的人一边确认窗口安全，一边掩护着她们撤退。大厅之中只剩下哈勃先生，凯莱布和他的小美，以及艾尔尼亚了。

 第十八章 悲伤的离别

    “我今天倒要看看哪个人想逞英雄！”莱恩斯上校一脚踹碎千疮百孔的大门，和十几名陆战队员一起冲进屋子里。艾玛先生和哈勃管家，分别找了两座合金靠背的沙发作为掩体；艾尔尼亚狠狠按着德尔美的脑袋，俩人做一堆儿挤在跟凯莱布先生一条线的一张翻倒的桌子后面。
    “别出声，会死的啊。”艾尔尼亚另一只手堵住德尔美的嘴。
    “都投降，艾玛一家！”上校哈哈大笑着，开始用激光枪乱射屋里的家具。“别给我躲了，都滚出来，饶你们不死！”
    “今天我凯莱布说什么也不投降，你这殖民混蛋！”艾玛先生怒喝一声，从沙发一侧用那把闪亮亮的激光手枪打了个冷枪，上校身边一个陆战队员应声倒地。哈勃先生也趁机用突击步枪扫射，敌军连忙寻找掩体。
    “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得意几时！”上校毫不示弱。“给我打，打烂那帮乡巴佬！”队员们一阵乱射，但好像都打不烂那张沙发，屋子里烟雾缭绕，也看不太清楚。
    “你不过就是个福克斯的马前卒，炮灰，有什么得意的？”艾玛先生的另一记偷袭将一个探头出掩体的陆战队员击毙。
    “你错了，凯莱布！”莱恩斯显然已认得出艾玛先生的声音。“福克斯大人是至高无上的神，是神！你懂不懂，他将带给这个错误的共和国以秩序，他许诺给我们无穷的土地和财富！”
    “你们的神就是个满脑子想要毁灭人民的疯子。”艾玛先生骂了一句。
    “你们这些共和国的呆瓜是不会理解的，我们殖民团，数万年都得不到自己的土地，现在机会来了！我们即将血洗你们这些原住民，获得我们该有的家园！”莱恩斯上校一边叫骂，一边用手中的机枪胡乱射击。其中一道光束穿透了桌子，打到德尔美脚边，吓得她忍不住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就是个疯子的奴隶罢了！”哈勃先生见状向敌军猛烈射击，哪想到上校也一发冷枪打来，胸口中弹，当即倒在德尔美身边，已是奄奄一息。
    “说大话的时候不如看看自己！上校疯狂的嘲笑着。
    “小姐……”哈勃先生拼尽了全力想要抓住德尔美的手，无奈他已经失去了那个力量，带着无奈和愤怒，老管家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德尔美愣在那里，像个被人抛弃的木雕。哈勃先生无数次在家族斗争中保护她，就像父亲一样爱护她，就这样死在她面前！
    “我要杀了那混蛋——”德尔美挣扎着要拔刀，被艾尔尼亚拼命按住。
    “你竟敢杀了我的兄弟！”艾玛先生用手枪连续开火，但都没有打中。“哈勃先生和我如同亲兄弟，我决不饶恕你们的罪行！”
    “据我所知，你可是亲手杀了你所有的兄弟哦，凯莱布先生。”莱恩斯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你现在称呼一个外姓人为你的兄弟，你还真让我不得不佩服啊！”
    “你就是个无耻的懦夫！”艾玛先生给手枪更换电池，继续反击。
    “赶紧结束这一切，凯莱布先生！”上校敲了敲杯子。“我提醒你，你每耽误我们一秒钟时间，你也要死得更惨！我们会找到你的妻儿并且杀了她们，还挂在行政中心那儿给大家看看，反抗福克斯先生的下场！”
    “我不允许你来谈论我的家人！”艾玛先生被触到了痛处，他似乎忘记了一切，也顾不得一切，就站起来向敌人疯狂射击。他在那一瞬间，也向德尔美和艾尔尼亚传达着眼神，要她们趁机逃跑。
    “那你就去死！”上校和手下们乱枪击倒艾玛先生，他仿佛被无数利箭穿透，呆呆地凝视着女儿，跪下来，膝盖碰撞地板发出很大的声音，又栽倒在一旁，抽搐着，眼睛还是看着他女儿。他眼中有对德尔美的不舍、鼓励和期待，夹杂着泪水，和鲜血，仿佛是一位即将结束生命的巨人，他的眼睛是那么清楚而明亮。
    “德尔美，我告诉你了，快走……”他大吐一口血，用手指着后门的方向。
    “爸爸！”德尔美终于忍不住说出声来。
    “别管我，走，”艾玛先生艰难地将手枪从地板上滑给她俩。“拿好这个，看到的时候便想起我……”
    “我不要你死！”德尔美尖叫着，抓住那把手枪。
    “哟，还有个大小姐了，是不是？”上校无情地调侃着。“我都把小宝贝忘了，别着急，我们这就来找你。”他示意手下分两侧包抄过来。
    “你这个脑残给我闭嘴！”德尔美甩手一枪，光束擦着上校耳根子飞过，击穿后面的墙壁。上校虽有护盾护体，但吓得面如土色。连呼队员们停止前进。
    “我们的女儿，长大了，是不是？”艾玛先生欣慰地看着。“记住爸爸，记住这里的一切，活下去。”
    “我知道。”德尔美看着父亲的眼睛。
    “现在就走，爸爸送你一程！”凯莱布用手摸到小遥控器，屋里没被打开的射灯突然齐刷刷亮了，晃得习惯了烟雾环境的敌兵们睁不开眼睛。艾尔尼亚点头向艾玛先生致谢，就站起来拉着德尔美疯狂往门边跑去。德尔美挣扎着，想要回到父亲身边，艾尔尼亚的指甲几乎掐进了她的肉，一步一步拽着她走着。
    “爸爸，我要爸爸！让我回去！”德尔美撕心裂肺地吼着。“放开我，我要回到爸爸那里去！”
    “走啊，混蛋德尔美！”艾尔尼亚更用力了，眼看着敌兵逐渐包围过来。“你回去也救不了你的父亲，记住他的话，赶紧走！”
    “走！”凯莱布先生用尽力气大吼。
    “爸爸！”德尔美的悲鸣，久久回荡在庄园的上空。
    艾尔尼亚向敌人扔出一颗烟雾弹，上校丧失了目标，改为将艾玛先生围住。艾玛先生笑着看着这些刽子手们，倚靠在沙发上。
    “你们永远不可能得逞，殖民混蛋……”
    “那就留到下地狱再说，凯莱布先生。”上校点了点头，抬起手，对着艾玛先生的额头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沉重的枪响，德尔美的泪水，如同无休止的喷泉一样，浸透了艾尔尼亚的衣襟。
    大家已经都下到走廊那边去了，就只有艾尔尼亚还拖着哭哭啼啼的德尔美缓慢前行。这事可把艾尔尼亚忙坏了：她要清理那些一团乱麻一般的木头碎片，这些碎片之前都是一些漂亮华丽的墙壁装饰，还要躲开不知从哪儿会飞来的弹片，以及拖拽一个刚没了亲爹的小屁孩撤退。

 第十九章 菲尼克斯的含义是凤凰

    “我们该往哪儿走？”德尔美不再诅咒，轻轻地问艾尔尼亚。
    “我们得去会议室，从那里坐电梯。”
    “那就走。”德尔美的声音像一只害怕电蚊拍的蚊子，艾尔尼亚只有看她口型才知道她说了啥。
    “我们快离开这里，这儿不安全。”
    “原来我家沙发这么结实。”德尔美这句话不知是玩笑还是抱怨。“以后我也要买一张。”
    艾尔尼亚只觉得她的室友疯了。四处传来墙壁被击碎的声音，卫队成员一个个倒下，他们倒地时发出沉闷的声音，让人害怕极了。那个敌军队长还在无耻地大笑、狂叫和怒骂着，他的声音离得不近，可仿佛就在耳边；屋子时不时被一道或是两三道等离子束穿透，到处是烧焦了或是塑料熔化的味道，再没人会去注意这是一栋多么美妙的庄园，也没有盛开的当季鲜花。人死去倒地的闷声、痛苦的喘息声、敌军的吼叫声，笑声、能量武器的嘶鸣声、不知什么巨大飞船的引擎声、极远处天空中传来的射流武器的贯穿声，它们组成一支简陋不堪，水平极差的交响乐队：死亡的音符跳跃着，旋转着，流淌在毁灭一切的乐谱上，这音乐让你恐惧，让你战栗，即便你堵住耳朵，它们依然从你脑袋里穿过去，你的脑袋只剩下一个木然而呆滞的大洞，隔着洞，全然是黑暗。
    会议室的门没有关。菲尼克斯·艾玛，正坐在办公桌后面查看着全息图。这个女人神情镇定而又悲伤，笑容凛冽而又逐渐消失，没人看得清她墨镜下面是怎么样的一对眸子，你只能用眉毛的变动，揣测她的小心思。
    “艾尔尼亚小姐。”菲尼克斯翘着二郎腿，似乎根本不在意她俩的样子。“带我家小美去地下室，人凑齐了，就可以出发。”
    “您看上去丝毫不像是损失了家庭成员的样子。”艾尔尼亚把德尔美带到她面前。
    “小美在就可以了，她是我们家的宝贝。”这个女人说话冰冰凉凉的，艾尔尼亚觉得她也疯了。
    “妈，爸爸他……”德尔美又一次泣不成声。
    “那个笨蛋，明明可以……”母亲一把抱住德尔美的后脑勺，把她的脸按在自己胸口上。德尔美想要挣扎，挣不开，双手挥动着，击打母亲的腿。
    艾尔尼亚可以看到两行泪珠从那两片墨镜下的缝隙流出来，滴落到德尔美火红的头发上，又滚到发带上，在那里消失不见。这样的泪水反复了许多次，直到发带变得有些湿润。而这时，敌人的声音也逐渐增大，那些家伙正在逐个屋子搜查，就快摸到这边来了。
    “德尔美，你是艾玛家的孩子。”菲尼克斯的一双手抓住德尔美的肩膀，像是给幼儿园的小孩传授知识那样。“生是这个家的人，死是这个家的鬼。但妈妈不许你死了，知道吗？就算为了重要的人和事，也决不要再给我死了，记住没有？”
    德尔美抹抹眼泪，没听懂的样子。
    “跟你爹一个德性。”菲尼克斯有点不高兴，但她笑着说出来。“就当你记住了，快和你的小迷妹离开这儿！”
    艾尔尼亚仿佛是被人用一个钩子取出了心脏，脸涨得通红。
    “好像我妈都知道你的心思。”德尔美差点就被逗笑了。
    “这个可怕的女人。”艾尔尼亚小声嘟囔着。“她能看穿别人的想法，别人却看不穿她。”
    在俩人走进会议室后面暗道里的电梯的时候，德尔美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疯狂去按电梯门开关，但那根本是徒劳的，程序已经被不知什么人设定完毕了。她愤怒地尖叫着，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关闭的闸门之后。
    “看来你们艾玛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莱恩斯上校得意地看着菲尼克斯，她还在桌子后面摆弄着全息屏，根本不想搭理这个傻大个儿。“喂，女人，我和你说话呢！看我这边！”
    “一个黑暗教团的炮灰，还在那里废话什么？”菲尼克斯头也不抬，只顾看全息屏。
    “你说什么，黑暗教团？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莱恩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告诉你，我，莱恩斯·瑞克，是福克斯大人的部下。福克斯大人，是战争之神，是不败的存在。而你们这些卡布尼的乡巴佬，就该被我们统治。所以，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我说了，教团的败类，从这所房子里滚出去，这是我的家。”菲尼克斯在全息屏上按了几下，上校吃惊地看着屋子里的桌椅板凳，花瓶雕塑，柜子箱子，全都纳米重组变成了迷你炮塔，枪口齐刷刷对准他和他的部下。
    “卧槽，快撤……”上校连呼中计，还没等他的队员开始挪地儿，屋子里的迷你炮塔一齐开火：那房间好像是开了个灯光秀，探照灯到处乱甩；又像是装了千万面镜子，就看光束在里面翻腾跳跃来回反射。这些灵活反射的小精灵，穿梭自如，击穿各种东西，和敌人的身子。在一片惨叫和求饶声之中，没出两分钟，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海军陆战队员们，变成了一地冒着青烟的尸体。
    “这个女人，我恨你！”莱恩斯上校看着闪烁警灯只剩下一格能量的护盾产生器，精疲力竭，往门口挨了几步，也不管屋里是不是还有活人，朝着增援来的部下大吼：
    “给我开火，开火！把那屋子打穿了它，打成筛子！我没说停谁也别停！”一阵乱枪扫过。“行了，停火！”上校回头看看屋里，满地的死人，满地的炮塔残骸，却不见了那个女人的踪影。“活见鬼了，她跑到哪里去了？”
    “今天你们找不痛快是？”上校恶狠狠地咒骂着，想到这里，他缓缓举起通讯器，朝着里面低声吼叫着：“福克斯先生，我需要一个空降荚舱支援——对，就是现在……我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十章 德尔美对决“铁拳”拉曼少尉

    拜迪斯特·艾玛在中央银行工作，他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跟脾气暴躁的红头发妹妹不同，他有着一头浅一些的红发。他乐于助人，总是无私地用自己的点数帮助那些月底吃不上饭的同事，是个好人，还是个快乐的维修工。他会在每周末到社区中心参加劳动，帮大家修理悬浮车和家用飞艇。拿阿尔巴德区长的话来说：他值得评上荣誉社区居民这一称号。
    他经常在妹妹惹是生非的时候安慰她，帮她做学校的作业。可德尔美一直觉得他是最大的傻瓜，为什么要帮助那些陌生人，那些人的汽车坏了跟他有什么关系吗？拜迪斯特对妹妹这些冷言冷语只是轻轻一笑，丝毫不放在心上。他知道在德尔美九岁生日的时候，大伯举起蛋糕刀准备切蛋糕，但突然转手想要把刀刺进德尔美的喉咙，亏得他眼疾手快，一把拉开妹妹。随后整座房子里都充满了枪声，大伯和叔叔们的手下一个个倒在哈勃先生和父亲的面前，直到最后，叔叔们的尸体也装在尸袋里抬了出去。那之后，天真活泼的妹妹就变成了一个脾气暴躁的小恐龙，父亲的笑声变得稀少，母亲开始一言不发。只有拜迪斯特还在诚恳地打点家中事务，希望有一天这个家可以重新变得欢声笑语。
    不过，八月十三日那天，一切终结于炮火和轰炸之中。
    “妈妈没跟你一起下来？”拜迪斯特问德尔美。
    “谁知道呢，”德尔美的眼泪早就哭干了，嗓子疼得厉害，一句话不想多说。“许是死了。”
    “妈妈到底在哪儿？爸爸呢？”哥哥拉住德尔美的手，艾尔尼亚站到一边观察有无可用的装备。“你说话呀！”
    “死了！他们都死了！”德尔美悲愤地甩开哥哥的手。“你离我远点，傻瓜！”
    “我不相信，妈妈让我准备好撤退的火箭，怎么会？”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德尔美的声音变得嘶哑。“你还想干什么，都没有了，结束了！”她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咳嗽着，眼里早没了泪水，双眼通红。“你就是个废物，垃圾！你帮一百个人也救不了爸爸妈妈，你干那些事情有个毛用？你谁也救不了，救不了利欲熏心的叔叔们，救不了亲爱的哈勃先生，救不了爸爸妈妈，救不了我，连你自己都救不了！你还在幻想什么，你就是个傻子！看看外面，看看清楚！你所热爱的一切，化为残垣断壁，你又能做得了什么，你唯有走到外面被那些杂种们的飞机大炮炸死罢了！没希望了，都结束了，结束了罢……”她又将没有眼泪的哭泣转化为一段呕吐，可什么都吐不出来。
    “妹，我知道，今天什么都毁了。”拜迪斯特的手搭在德尔美的肩头。“今天是父亲的生日，我本想给他好好庆祝，为他购买他早就写在计划表里的迪斯新品咖啡机。可我刚发动车子，炸弹就落下来了，我心想今天商场一定不能开门了。我在阁楼那里用望远镜看了好久，你知道吗？高等学院最高的那座楼倒下的时候，升起了烟柱子，我的心就愈发冰冷了。海薇茨小姐联络我们的时候，大家知道你活着，父亲甚至拿好了蛋糕，准备让你先吃第一口。妈妈高兴坏了，她好久没看见你返校回家了，屋子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他们一定希望你能继续活下去，带着他们那一份。我知道，这个世界消失了，消失在今天早上，可我们依然活着，不是吗？我救不了失去的亲人，我还能用这双手，拯救你。”
    “你还能做什么，他们马上便打进来了。”德尔美扭头看着他。
    “沿着右边的走廊，从悬浮车维修站过去，那里有多重防火闸门，他们过不来。”拜迪斯特翻找一些工具。“防火门有些老了，可能会卡在什么位置，但那样就够了，他们一个也过不去。”
    “哼，我便信你一次，蠢货。”德尔美走到艾尔尼亚身边，拜迪斯特打开第一道防火门，三人从狭窄的走廊挤了进去。每走过七八米，哥哥就放下一道闸门，敌人的声音渐行渐远了。等穿过第六道闸门的时候，已经能看见圆形的载具维修站，像是狭窄甬道之间的一个宽阔墓室，阴森森的，只有应急灯还在闪烁。
    “我在这里放了一些武器，可能用得上。”拜迪斯特开始在载具站墙边的一个更衣柜里翻找，然后他取出一把突击步枪和一把冲锋枪。“喏，你自己选个呗，妹妹？”
    “我要大的。”德尔美一把抢过突击步枪，那是一把迪斯通用科技生产的线圈加速步枪，子弹初速极高，可以对付各种轻装甲目标，缺点是更换弹药非常费劲。“你这种废物就配拿着小冲锋枪。”德尔美不忘嘲笑哥哥。
    “我想我们可以继续走了？”艾尔尼亚早站在载具站另一边。“你们可别再耽误时间了……”
    天花板突然被击穿，那是有足足六层混凝土和均质装甲板的房顶，此时被开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窟窿，外面的光照射进来，把载具站照得清清楚楚，待尘埃落定，众人定睛细看时，一枚庞大的空投荚舱，正插在载具站中间的地面上。
    “检测到目标，目标确认，艾玛家族成员，荚舱展开。”那荚舱好似熟透了的豌豆，“咚”地一声弹开，一台奇形怪状的人形机甲从其中走出，它浑身遍布管线，背上两个巨大的燃料罐，输送线一直延伸到一双硕大的铁拳头上。两块不知什么形状的装甲板，覆盖在肩上，其中有一个小小的脑袋。它站起来有三米多高，正在环视扫描四周。
    “我是帝国海军陆战队特战第二分队中队长！‘铁拳’拉曼少尉！艾玛家的两个孩子，你们胆敢和帝国军作对，死到临头了！”拉曼少尉更不废话，直接操纵机甲挥拳打来。
    这一拳打在德尔美和拜迪斯特身边，把俩人同时震飞出去。德尔美脑子嗡嗡叫着，寻找着掩体。这机甲连续出拳，把柱子都击得粉碎。
    “被那玩意儿打中肯定变成肉酱了！”哥哥大声提醒。
    “还用你说？”德尔美翻滚躲开另一拳。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往哪里逃？”拉曼少尉毫不留情，用拳头锤击地面，整个建筑都在抖动，他又双拳摊开，振臂一挥，连续击倒了三四根柱子，德尔美和哥哥光是躲避这些坠落的碎石，就已经叫苦不迭了。“你们躲不掉，看拳！”一拳打在德尔美脚边的地板上，冲击波将她掀翻了，又摔在一旁。
    “看准他出拳以后的时候！”哥哥提醒德尔美赶紧反击，原来这拉曼少尉的机甲，体型太大，每打出一拳以后，就得慢悠悠将手臂收回来，他的每个动作起手凶狠无比，收招都好似慢动作一样。德尔美看他还在收回扎地过猛的机械臂，赶快用突击步枪射击机甲的身体，顿时火花四溅。
    “你们那小玩具只能给这台机甲挠痒痒！”拉曼少尉收回机械臂，再次对准俩人不同方向出招，拜迪斯特赶快跑起来躲避，德尔美刚想换弹夹，慢了一步，被冲击波打中，吐出一口血来。
    “这东西是不是作弊啊？”德尔美想站直身子。
    “他有护盾，枪对他没用——赶紧躲开！”哥哥提醒她，德尔美艰难地翻滚两圈躲开拉曼少尉的又一次攻击。“我们没有近战武器，我们得想办法！”拜迪斯特大喊着，机甲又转向他疯狂出招，有几次他躲开了，却都被震倒了，他显然有些体力不支。
    “你们乖乖跪下来被我砸死就好！”拉曼少尉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像个穿了铁肺的老变态。“你们不可能一直躲下去，我会逼你们出来——燃烧模式，开启！”
    随着一阵什么泵运转的声音，机甲的两个拳头喷出了一些燃气，旋即被点燃。那拳头一下着了火，像是两个大火球似的，更加危险而致命。拉曼少尉疯狂大笑着：“谅你们也躲不开这招——火焰圈！”机甲周围遍布了燃气，被火点燃，好似一个呼啦圈一样，向周围扩散，德尔美和哥哥分别躲在两根被毁的柱子后面，避开火焰圈。
    “躲开了吗，有两下子！”拉曼少尉一声冷笑。“我早就定位你们了，接招！”他的火焰左拳直奔德尔美那根柱子打来。德尔美一手扶住残骸，用力向前一个滑步，躲开了那拳头，却滑到机甲手臂下面。她从超空间手环里拔出星合一文字，疾速一斩，切断了机甲的一根控制管线。
    “原来我们有近战装备，太好了。”拜迪斯特暗暗叫彩。拉曼少尉马上发现自己不能很好控制左边的拳头了，大声咆哮着：“你们这些渣滓，还敢抵抗，去死！”
    右拳马上向德尔美挥过去。她仰面朝天一躺下，少尉只是计算了打中站立的她，却不成想她躺倒躲避，扑了个空。德尔美一骨碌爬起来，往机甲身后一闪，用刀切断了燃料罐的阀门。顿时那拳头上的火焰逐渐消弱了，拉曼少尉急得一连转过身来，就照着她站的地方一拳砸下去，可德尔美早不在那里站着了，绕到机甲正面，再砍一刀，把右拳的两根手指头给切了下来。
    “你这个肮脏的卡布尼劣等人！”拉曼少尉挥动不怎么灵活的左拳刚要还击，拜迪斯特拿起冲锋枪对着机甲头部扫描器一顿扫射，虽然没什么用，但少尉还是跟丢了目标，他赶紧扭动机甲脑袋探测，发现德尔美又偷摸用突击步枪扫射自己的燃料罐裂口。
    “这个混蛋……”火花引燃了泄露的气体，顿时整个机甲都被熊熊大火吞没，把这拉曼少尉快烤成了叫花鸡。他挣扎着用周围的碎石和混凝土渣来灭火，样子好不滑稽。德尔美双手握刀，就踩着机甲一条手臂，沿装甲板直接跃到头顶，持刀向下狠狠刺下去，一连穿透扫描装置和控制管，登时报废了机甲的小脑袋。拉曼少尉气得哇哇乱叫。
    “谁允许你站在我机甲上面了？”他操作左臂够过来，一把捏住德尔美的身体，并加大马力。“我要捏烂你这个低等臭虫！给我死！”
    德尔美一瞬间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挤到一起了，能听到令人胆寒的骨头碎裂开的声音，她逐渐窒息，无论如何挣扎不开这个令人厌恶的钢铁爪子。随着拉曼少尉继续增加力量，她感到自己的器官就要从嗓子眼里冲上大脑，然后炸开了，身体里是翻江倒海，这铁手太大了，德尔美已经听见自己腿骨裂开的声音了。
    “我要死了吗？”德尔美脑海中闪过朋友们的笑脸，闪过和他们欢笑玩闹的时光。
    “给我放开她，放手啊！”她听见哥哥的怒吼，子弹倾泻在拉曼少尉的机甲身上，终于有那么一发，也不知是不是护盾失效了，打中了扫描器的电池，一阵爆裂声，显然伤到少尉了，他并没有松开手，而是直接将德尔美扔了出去。
    德尔美翻滚跌落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她自己都能看到左腿变形了，心中一阵恶寒。而失去了方向感的机甲，转了几个圈圈，跪倒在了德尔美身前，背对着她，她能看见烧烂的燃料罐，和冒出一道道电火花的机甲后脑勺。
    “我看看到底是哪个崽种干的好事！”机甲胸口舱门弹开，一个穿着紧身驾驶服的家伙翻身跳了下来，他四处张望，又看着自己损坏的载具，大声骂着：“你们弄坏我的机甲，我要你们偿命！都躲哪里去了，小兔崽子们，出来，给我出——”
    拉曼少尉一脸惊恐地看着从自己胸口穿出的武士刀，他做了个难以置信的手势，吐出一大口血。
    “帝国万岁……”拉曼少尉哽咽了一句，向前方栽倒过去，一命呜呼了。
    德尔美从他身上拔出星合一文字，以一串不怎么灵活的动作，纳入刀鞘之中。拜迪斯特赶紧冲上去，扶住要晕厥的妹妹。他从那个死了的帝国少尉身上扯下了单兵护盾产生器，挂在妹妹的身上，又按下了开机按钮。
    “哥，那家伙死了。”德尔美面带微笑，但脸色煞白。
    “真不愧是我的老妹。”拜迪斯特四下找了找，赶快用手帕堵住她那个流血不止的伤口。“我们赶紧走，现在不会有追兵了。”他抱起妹妹，用胳膊肘顶到闸门开关，闸门弹开了，后面是艾尔尼亚那张焦急的脸。
    “我以为你俩死了！”艾尔尼亚查看德尔美的伤势。“这可不好，要赶紧带到火箭那边放进医疗仓里！”
    “别急，艾尔尼亚同学，现在咱俩都有一条坏掉的左腿了。”德尔美艰难地安慰她。
    “你这碎的比我厉害多了，别说话，保存点体力。”艾尔尼亚胡乱从背包里摸出急救包，试着清洗德尔美肚子上的伤口。
    “目标确认，歼灭，开始。”三人放眼看去，大批轻型机械士兵正从楼顶的缺口涌入地下室，它们已经锁定了其目标，开始朝这边奔来。
    “我拖住它们！”拜迪斯特捡起突击步枪，开始猛烈射击机器人士兵。“我妹妹就拜托你了，克洛宾塔人！”
    艾尔尼亚最讨厌别人说出那几个字，但这时的她哪还顾得上还嘴？她生平第一次点头答应这句话，抱着德尔美沉重的身子就向发射台冲去。
    “我哥说你是什么来着？”德尔美望着逐渐被机器人吞没的哥哥的身影。
    “没什么，以后再讲给你！”艾尔尼亚头也不回地跑着。
    “哥哥……”德尔美只能用血肉模糊的手指着那个方向。“我知道你是个傻子。”那几乎哭干的眼中，再次充盈了泪水，德尔美望着消失的熟悉身影，昏死过去。
    （本卷完）

 第一卷 后记

    其实怎么说呢，这部作品我构思许久了。
    源自我和我一位要好的朋友和我的游戏，在我小学一年级开始，我就和他一起在纸上画飞船对战。画多了，我们给飞船分出了阵营，分出阵营，就编出了人物，有了人物，则有了故事。
    它看上去是一个类似于星球大战的太空歌剧类型文学，我自身能力有限，写不出极为严谨的硬科幻类别，因此选择了“只是带点科幻元素”的软科幻。而风格上，我选择模仿我所喜爱的黑色幽默文学风格，通俗来讲就是类似于鲁迅先生那样的，或是类似于约瑟夫·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可能这并不能被网文读者所喜欢，但我依然要强调，这部《鸢尾花敢死队》是这个故事的主线，我想要的就是将它完成。
    说到标题，“鸢尾花”指的是金色鸢尾花，即主角所在学校的校徽，其花语为“友谊永固”：不仅代表主角和同学们的友情，也是对我和我朋友一起创作这个故事的最好怀念。而“敢死队”可以指代很多，当然我所意指的便是经典之作《加里森敢死队》，是主角们在敌占区积极活动，和敌人作斗争这些行为的总结。
    我于小学六年级后半段开始文学创作，那时只是为了单纯搞好作文，最初的作品是一部关于前往火星的拙作。初中时期创作了《鸢尾花敢死队·前传》，描写在此故事之前发生的故事。高中则写作了关于本作另一位主角的外传小故事。此前也创作过一部关于本作主角的练笔小作和诸多短篇。而这次写作《鸢尾花敢死队》还是做了相当多的准备，尤其是卡布尼市的地图，以确保主角在城市中冒险不会晕头转向（主要是作者我不会）。
    第一卷大约到此为止，记述了德尔美和朋友们在战争中的遭遇，和她们最初的抗争。我想她们后面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直到夺回家乡为止（笑）。我也非常期待这些故事，请大家也关注第二卷的故事！本文依然有很多不足，希望大家多多包涵！另外在这里特别感谢所有阅读过此作品的朋友们，以及你们对我的支持！

 （幕间） 收音机，报纸和新闻

    《大卡司新闻快报》讯：
    敌军于八月十三日早六时五分空降入侵我市，航空战舰一百余艘，海军陆战队及近卫兵团，特勤处叛变部，机械化兵团，计十万人众；以陆战队为精锐，加各式飞机千余架，大举攻击。
    福克斯所属军阀部队派遣地面清扫舰队，炮击市内各火力要处，封锁卡布尼进出管理系统。敌航空编队连续袭击我市多处重要设施，对于非战斗之妇孺难民、环保志愿者及文化景点亦滥施轰炸，妄粉碎诸公民抵抗之期；斯特林斯堡附近街道，受害严重，死难者不可计数。
    我第二舰队将士、市守卫部队兵团，在南北要塞、造船厂各处，暴露于敌舰炮火敌机弹雨之下，前仆后继，浴血奋战。第二舰队司令官为防诸战舰落入敌手，被敌军合围之际，毅然与舰队共毁，给敌第三师团以重创，目前船坞区域损毁情况还在估算之中云云……
    《卡布尼每日新闻早报》讯：
    福克斯·马克拉特参议员，自称帝国三军统帅，海军至高无上大元帅上将职位。于清晨六时五分左右，派遣包括作战战舰部队共计十万人数兵团，南、北、东南三方向合围我市，意图全面控制卡布尼市。目前我军各守备兵团正与敌军激烈交火之中，各位共和国公民请紧闭门窗，勿外出走动、围观。如有困难者，请及时与所在社区中心取得联系……
    《蓝星鸟星际报社》讯：
    我社于上午八时十二分接到最新动态，福克斯等侵略之敌部，按其计划大举突进市中心各地。其北方军团主力猛烈攻击韦德洛夫大桥一带，我25军所部，亦于大桥南侧防御敌人。敌南部兵团于艾玛庄园处遭遇艾玛家族卫队强烈抵抗，目前被阻击于艾玛庄园——关口汽水厂一带。勃兰登堡社区居民自行组织义勇军，正与敌第三师团多个属下团部作战，收效甚微，但亦推迟敌人前进……
    《卡布尼新闻总台》讯：
    ……八时四十分左右，我台记者目睹兴腾购物中心被敌舰击中，浓烟冲天，其爆炸火光远至北卡布尼纺织厂一带亦可目睹。有未经确认的消息表明，艾玛庄园抵抗迹象消失，据称艾玛化工集团卫队所部全员已壮烈牺牲……
    阿尔巴德区各处抵抗均放缓，25军多个团部已逐渐放弃该区。但区长阿尔巴德以上社区负责人计八人，社区中心一侧万年商厦楼顶计二名不知名壮士，尚在用社区中心礼花炮塔还击敌舰之中。猜测其使用为中子射流弹药，不可知其来历。区长于数分钟前电告我社，望战至最后一发炮弹，最后一人，给敌军以千百倍打击，其壮举可谓惊天地泣鬼神之状也！
    《大卡司新闻快报》讯：
    前所报道阿尔巴德社区负责人八人，及万年商厦楼顶二位壮士，计勇士十人，于十时七分左右，击穿敌地面清扫舰队旗舰，轻巡洋舰“卫戍者”一型之主弹药库。敌舰倾斜十五度坠毁于摩登纳米工厂南部河道之中，引发猛烈之爆冲，工厂区域均已疏散，目前无伤亡报道。
    敌军北部军团已绕过最高法院，于九时五十分攻占我市财务总局，财务部门负责人等均自戕以殉国，其所下信息枢纽亦被敌军控制。目前可知，敌军主要行动意为夺取全市信息枢纽，便可即刻控制我市一切部门……
    《卡布尼新闻总台》十时二十五分讯：
    敌清扫舰队与阿尔巴德十位勇士作战期间，竟集火攻击市气象总署所在大楼，意图震慑我军之抵抗。气象总署大厦于中三分之二处遭多枚导弹爆破及离子束扫射，拦腰截断，垮塌并散落于其方圆数公里范围之内。气象总署幸存之发言人已告知我社，总署署长等千余员工不幸遇难；署内另有高等学院实习学生二百人众，生死未卜，推测已遭厄运。遇难者身份仍进一步核实之中。
    敌北方军团于早些时候攻占我市卫生总局，并试图躲开龙霄区的防御，但龙霄区亦遭受猛烈炮火袭击。龙霄共和国电告福克斯所部军团，将承受他们的加倍还击，福克斯部仍无答信。目前龙霄共和国已派遣大使与卡布尼政府商讨事宜中。
    《红色星际电台》讯：
    八月十二日，福克斯·马克拉特参议员，与本杰明家族合并成立drs帝国。其所辖军团于十三日以十万人部队大举进攻共和国首府卡布尼市区。目前共和国21、25军正于卡布尼市进行抵抗，我台记者证实：卡布尼市多处受害严重，市内多处机关要地均遭损毁。根据本台于十三时十七分所得消息，福克斯所属地面清扫舰队已从卡布尼市上空撤退，损失轻巡洋舰、驱逐舰各一艘，两艘护卫舰重创，一艘驱逐舰轻伤。盖为阿尔巴德社区十位勇士，以开国名将卡布尼勋爵旗舰主炮炮塔纪念遗址射击所致。该炮塔曾击毁毕夫族诸多战舰，现展出于阿尔巴德社区中心塔顶部；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它依然能够正常运作，可谓奇迹。
    《兰尼亚皇家新闻总署》讯：
    诸位兰尼亚子民，今日福克斯·马克拉特及其嫡系部队，以海陆空三军大举入侵共和国首都卡布尼星卡布尼市。狂轰滥炸，屠杀无辜，卡布尼市现生灵涂炭。据我台记者消息，敌军正与卡布尼守军于迪斯大桥北部交火之中，全市多处燃起大火，船坞区疑有战舰爆炸，蘑菇云冲天，至今未能消散。
    皇家外交部门正极力打探在卡布尼市的兰尼亚子民消息。目前得到二人死亡，五人受伤的情况。死难者身份还在核实之中，收看转播的各位臣民，若家中有人在卡布尼市区，可前往当地使领馆部门咨询。各地区使领馆联络方式会在我各台滚动消息中播出……
    《夏尼联合公署》讯：
    本报接大卡司网络集团电：卡布尼市战况胶着，福克斯北方军团与市民义勇军，南卡布尼守军各部，激战已持续五个小时。敌军意欲夺取迪斯大桥，此可直接攻击行政中心及总工会所在。迪斯大桥以北五公里之处皆化为废墟，大量居住区遭到毁灭性破坏。德林沃斯区守备军团仍与敌军交战之中，估计还可坚持数天，若南卡布尼区不被突破，德林沃斯旅团将成为最后的抵抗部队。
    卡布尼总工会电告全市市民、守军将士，望与敌人浴血抗战，直至最后一兵一卒。若想撤出卡布尼的市民请尽快联络蓝星鸟娱乐集团，可从蓝星鸟轨道电梯网络搭乘穿梭机前往卡布尼星港。任何人均可申请，撤退截止到晚十八时五十分……
    蓝星鸟娱乐集团电：
    今八月十三日，福克斯等殖民军团各部，合力侵略卡布尼市区。敌人对手无寸铁的市民，不分男女老幼，均加以屠戮。我司愿主动承担撤离无辜平民之行动！现提供三艘我司下属巨型星际邮轮“闪耀蓝星”、“璀璨星光”和“闪耀星光”号，各船均可搭载人员四万六千人次；三船已于卡布尼星港下锚加注燃料，预计可在下午十五时准备完毕。
    欲撤退之市民，可携本人及家属公民登记信息、卡布尼市居住证明，前往我司轨道电梯网络部门登记，每人可携带至多两个行李箱的个人物品，登记时间截止至晚十八时五十分。已登记的市民，可乘坐轨道穿梭机前往星港待命，星港有我司接待人员，请及时出示您和您家人的撤退准许凭证。如一切顺利，即可沿第六停泊区前往您所选择的游轮。我司愿您撤离过程平安。如有相关问题请拨打本公司客服电话询问……
    《卡布尼新闻总台》讯：
    本台最新消息：卡布尼时区晚十九时，敌航空部对电力总署进行了猛烈轰炸，共计报告发现敌机五十四架次，命中大口径航空炸弹三百余发。电力总署大楼被完全摧毁，电力集团计有六七百人不幸罹难，此处为全市目前唯一被击毁之信息枢纽。现造成卡布尼市百分之八十五城区断电、断水。迪斯大桥南侧防御装置电路损毁，南侧守军主护盾发生器电控烧毁；料敌军将在两小时之内完全通过迪斯大桥，南卡布尼区主要城区将暴露无遗……
    《大卡司新闻快报》十九时三十分讯：
    本台插播来自蓝星鸟集团的最新消息：在刚才的撤退行动中，“璀璨星光”、“闪耀星光”号均已成功进入超空间。“闪耀蓝星”号遭敌巡洋舰攻击解体，扎夫特船长及参谋本部成员壮烈殉职，市民等其余人员计约四万六千余人遇难。星港进出港管理处亦遭爆炸冲击，损坏严重。目前蓝星鸟集团正在全力搜救幸存者，及扑灭港区大火之中……我台对敌军残暴之行径予以强烈谴责，望还在市内各军将士，至死抵抗，必给敌军以最沉重加倍之回应！
    《卡布尼每日新闻早报》讯：
    目前已至晚二十时三十分！我台附近交火激烈，已与新闻总署交接转播权限，预计三小时内可将本报全体员工撤退。南卡布尼区北部之守军几近全灭，迪斯大桥已于晚十九时十六分落入敌手。另据德林沃斯区负责人讯，德林沃斯区防御系统遭到瓦解，敌约千余人长驱直入，以五个方向攻击主城区。德林沃斯贵族学院受害严重，学生情况目前不明，料已遭不测。
    绿色环保组织发言人讯：
    我环保组织各部成员及共和国守军，虽拼死抗争，然敌军攻势猛烈，装备先进。为确保圆顶温室之安全，特此电告环保组织各成员，从二十时四十五分起，放下武器，向敌军投降。尽可能让敌军安全占领各环保网络节点。此等情况，远超我部领导人之所设想；美好家园现遭生灵涂炭，实属我等不愿目睹之惨状……
    《大卡司新闻快报》讯：
    我台获悉环保组织已于二十时四十五分全面放弃抵抗，阿尔巴德区遂落入敌手！我台对环保组织投敌之行径予以强烈抗议，特此转发总工会声明：任何叛徒都将在战后遭到严惩！望环保组织负责人三思而后行……
    《卡布尼新闻总台》讯：
    敌近卫军团第一精英战斗旅、敌海军陆战队第二团所部，已合围行政中心及市总工会所处！目前战况极为激烈，总工会大厦和行政中心火光冲天，在市区各处灾害逐渐消散情况下，此处交战场面便极为明显。
    我台主要转播设备均遭到损坏，现以后备电源运转。特此告全体公民，我台将于五小时后失去一切能源供应！只与众市民相告，望集腋成裘，全心全意，直至地老天荒，沧海桑田，仍与敌军抗争到底！
    《大卡司新闻快报》讯：
    本台播出最后一条消息：据临时总部电，八月十三日晚二十二时四十五分，市行政中心警卫兵团，市总工会纠察大队，共和国总统警卫团，其主要指挥人员于行政中心警卫指挥部与敌之精锐部队浴血斗争四十分钟后，寡不敌众，均壮烈牺牲。市总工会会长格利高里先生于大厦内遭敌特刺杀殉职，卡布尼市市长加西亚先生于二十二时四十六分在行政中心指挥所与敌军战斗，不幸牺牲。
    料卡布尼市现抵抗渐微，本台全体工作者即刻撤离。胜利已无望，愿诸位市民平安撤退，我台将在市内情况好转后重新进行新闻播报。特此向今日遇难之同胞，阵亡之将士致以沉重之哀悼……

 第一章 九岁生日

    “来，切蛋糕咯！”
    父亲的笑容在空气中回旋，逐渐消融，又变得清晰。母亲坐在后面的沙发上，正在给拍摄用全息仪调焦，她时不时抬头看看这边，笑容仿佛蛋糕上的巧克力焦糖拉丝，旋转起来，绕蛋糕一周，又像是果汁糖浆中的吸管所搅拌起的涟漪，在水晶杯壁上挂着一层厚厚而沙沙的结晶。
    “来，德尔美，这是你的那一份！”
    父亲模糊的双手托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盘子，它是透明的，可以看到父亲今天换上的漂亮西服；他像一位真正的侍者，毕恭毕敬，比哈勃先生还要优雅、完美。父亲伸出装满了蛋糕的勺子，勺子金闪闪的，像他最喜爱的手枪一样璀璨夺目，这光芒好似天上的明星，又像是卡布尼市中心光辉耀眼的蓝星鸟大厦；它们伸出安慰大家的双臂，紧紧握着一颗脆弱的小心心，心上长出翅膀，在卡布尼美妙的夜景上空自由自在地飞翔。看看你脚下的大都市，它星罗棋布，交织的快速路好似谁人用发光的线织起来的刺绣。说到刺绣，母亲年轻的时候就会这样的手艺，她在市纺织厂是最强的技术工，也是最年轻的。纺织厂的机器人们日以继夜的忙碌，监督的技术工经常在全息板上勾勒完美的线条，那线条蜿蜒缠绕，织出一朵朵美丽的圣卡地亚花！啊，摘下几朵，别在自己的太阳帽上，独自坐在庄园的秋千上，一直带到夕阳西下。深沉的夕阳景色，暗红色带着点透亮儿，装点着这座漂亮的共和国大都市的地平线，地平线那里有着什么呢？在地平线的那一端，卡布尼星的另一侧，大海的尽头，星空的尽头，宇宙的尽头，将有什么令人欢快的未来等待着呢？
    “九岁生日，德尔美，多么美妙的一天！”大伯站在蛋糕前，他滑稽得像个小丑，手中，脸上，眉毛上，都抹了些奶油，他看上去老了五十岁！
    他挥舞着蛋糕刀，忘我地给大家分着那份甜蜜，以至于蛋糕碎屑飞起来，它们变成爆米花，又变成雪花。现在满天是雪花，卡布尼许久未见的雪花。它们旋转，飞落，凝结，融化，一直从手心里流淌下来，流进心中，热火一样的心，像今天燃烧的壁炉，加入一块冰块，突然滋滋叫起来，像是被人挠痒痒，笑到停不下来。
    “叮铃铃，叮铃铃！”是谁的电话？
    父亲的笑容随着电话铃声变得坚硬而复杂，一块被压得严严实实的合金块，里面好多层，蓝色的，黄色的，黑色的，一层一层的，几乎看不出什么缝隙，看不出什么延伸。
    大伯手中的刀停住，是不是时间停下了？
    从小就希望看到时间停止流动，那就能一直吃一块永远不会变化的蓝莓蛋糕。挖掉一块，便又长出来一块，再挖掉一块，还是最开始的样子，永远吃不完，因为时间停下了。时间停下了，停在哪里了？是九岁那一天，还是现在这一刻？时间这台悬浮卡车，终于停在了超市门口。人们欢天喜地，从上面取出黄澄澄的汽水，柠檬味的，超喜欢的，从小时候就喜欢，比那个奇怪的绿色，一点就燃烧的绿色，好看多了，那个口味真的一下子凉到嗓子里，好似万军丛中的一道疾风。或是一把快刀？那确实是一把快刀，能把蛋糕眨眼间就分开的刀子，在下一秒，就刺进了胸口。
    “你在干什么？大哥，你到底在干什么？”父亲在狂吼，他抱着大伯的肩膀。
    他俩像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兄弟一样。可现在这对最亲密的兄弟，在眼中打转着逐渐消失了，好像是将老照片放入了酸性液体，它变得焦黑，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咕咚，谁倒下了，谁在这美好的一天倒在了大厅里，谁也意识不到。鲜血像是喷涌的洗手池子坏掉的水龙头，又好像是放水过了头的浴缸，橡皮鸭子在红色的浴缸中迷失着自我，它要去哪里呢？它黄色的，嘴角一抹奇怪的橙色，是个老玩具了。最喜欢的就是橡皮鸭子，跟着它，它不会像真的鸭子一样嘎嘎叫着。这个世界没有真的鸭子，在圆顶温室也不会有，可是那可爱嘟嘟的橡胶玩具，为什么长得像是一只鸭子？课本上的来自地球联邦的美妙生物，它划水的样子真令人喜爱。跟着它，从浴缸里流出去罢，跟着鲜红鲜红的液体流出去罢，流到卡布尼的圆顶温室去，跟着水族箱的朋友们一起去到大海去，大海里，这一点红色可真是微不足道。
    “很抱歉您家孩子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绿色头发的女人，穿着地球人下的象棋一样黑白交织格子的衣服，黑白格子总让人想到理发店，在理发店会有和大家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造人，绝对不喜欢它们，把红色的头发一寸寸剪下来，那是要留长发的！要像红色的瀑布，瀑布是红色的，因为其中有某个人的血，那样子诡异而神奇，说不出形容词。
    绿头发女人，穿着白色的大褂。医生、护士、科学家、学校的护工、蓝星鸟饭店的大厨、热爱料理沉迷料理实验的母亲，都穿着一样的衣服。那衣服便是雪白的布料做成，像是茫茫雪原，圆顶温室的滑雪体验项目，跟着父亲滑雪，每次都会撞在缓冲护栏上，像个橡皮糖一样。哦，是两块橡皮糖，另一块是父亲变成的，他一定要站起来，把自己的“糖纸”抚摸平滑了，然后大声咳嗽，两块糖一起坐电梯回到山顶，再一起骨碌下来，撞在缓冲板上，最后变成两坨糖浆，悠哉游哉地回到游客小屋，喝上一杯散发着橘子和花朵香气的热饮，方才做回自己。
    “芯片已经定位，重塑系统启动。监测对象体征。”
    绿色头发女人还站在那儿，站在正面前，她的右边眼珠是金色的瞳孔，看清楚了，说她“女人”未免过头了，她还是个小孩子。周围是同样穿着白色衣服的大人们，他们在做什么？在施法，还是在念咒语？圆顶温室门口一直有个僧人模样的大叔念念有词，他在为美丽的大自然做着祈祷。在金属复合材料和钢筋混凝土之下，早已不存在大自然，一切都生活在如同一颗珍珠一般的圆顶温室里。红色女孩在圆顶温室的水族箱里游动着，水族箱里只有她自己，她用尽全力都移动不了一丝一毫。因为有章鱼跟着她，用塑料和纳米材料做成的章鱼，触须是管子和电线，眼睛是指示灯，一闪一闪的。喷出的是一些奇怪味道的水流，麻痹着女孩的神经，让她失去知觉，只有意识还在不断地游动着。

 第二章 中学联欢会

    “我说了我不去！”德尔美愤怒地将全息板摔得粉碎。
    “可是，市立高中的联欢会可就这一次哦！”哥哥蹲在地上收拾打碎的屏幕，碎片仿佛多个弹片和铁渣一样嵌入德尔美的身躯。德尔美决不想去，因为她没有朋友。
    “没事，有哥哥在的。”男生得意地笑着，把妹妹一把推进了会场。德尔美·艾玛，一头火红色的头发，一直披散到腰间，用绿色的发带缠绕着双鬓的辫子，耳朵上挂着金色镶嵌着绿宝石的吊坠。紫色的瞳孔，正在紧张的上下拨弄，找不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所有人都有朋友，所有的朋友们都在愉快地谈论这一学年所有好玩的事情，像是谁取得了全市第一名，谁能进入高等学院，这样的话题；或者是某个漂亮女孩的八卦，某个偷摸开小差坐星际邮轮旅行的老师，大家都有话题，都在吃喝玩乐。德尔美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被一只手掌逐渐挤压，捏的粉碎，想要吐了，吐出来的却是鲜血。
    “你要来一份蓝莓蛋糕吗？这是我亲手做的！”一个穿着女仆服装的矮个小女生，害羞地拍拍德尔美的肩头。她的肤色像极了那些个阿拉泰族转学生，金黄色的头发延伸出两条短短而又俏皮的双马尾，可扎着头发的却不是什么发卡蝴蝶结之类的，而是两个空气净化球。德尔美被她那奇怪的发卡逗笑了，小女生显然不习惯穿着这样一双鞋子，走得歪歪扭扭。看着她那天真的面庞，德尔美忍不住拿起一块蛋糕放到嘴里。
    “真好吃！”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让这孩子做自己家的面点师。不对不对，怎么可以让同学给自己做饭呢？多好呀，脑袋上还有两个空气净化球，这下厨房再也不会是母亲把面包烤焦的窒息气味了。
    “你叫什么名字吖？”双马尾女孩看德尔美又拿起了一块蛋糕。
    “德尔美·艾玛。”她把嘴里的那一份咽下去才说得出来。“你呢？”
    “露琳·卡布尼。”小女生呆呆地说着，好像她也不总这样向别人说出自己的名字，但确定的是，她真的脱口而出。
    “哇，你的姓氏！”德尔美不知道自己为何那样惊奇。“你和这座城市同一个姓！哦，不对，城市没有姓！你和我们的城市一个名字！哦，不对，那是你的姓氏啊。”
    “嗯，我和我祖先一样都是这个姓哦！”露琳紧张的小脸上突然露出了无比的自豪。
    “这蛋糕真好吃，你自己一个人做的吗？”德尔美拿起了第三块，碟子里还剩下两块。
    “是吖。”露琳骄傲地回答她。“怎么样，露琳的手艺不错？”
    “你们可给别人留一份啊。”一只比德尔美的手大一圈的手伸过来，拿走了第四块蛋糕。它现在也正在紧张不安地试图从那个伤口中取出弹片。德尔美甩甩脑袋，看清楚。一位头发带着墨绿色如同长长的海带一样垂下来的高个子女生，正在嚼着蛋糕。
    “你谁啊？”德尔美保护着第五块蛋糕。“偷吃我们的蛋糕，还不快报上名来？”
    “切，你父亲就没告诉过你我们一家的故事吗？还有，你八岁的时候到我家来玩，你忘了吗？我们一起在靶场愉快的打飞碟，还偷偷拿我父亲的刀出来耍，被彼此家长狠狠训了一顿。”墨绿色齐刘海长头发的女生显得很不满意。“德尔美·艾玛，我说，你看上去就像是失忆了。好好想想，我叫海薇茨·卡多拉，咱俩可是在同一个沙滩上堆过城堡的！”
    “砰”实验楼的天花板被炸飞了。沙子城堡的塔尖被海薇茨用一根手指破坏了。“砰！飞起来了！”德尔美望着被弄坏的城堡开始抽泣起来，梳着长马尾辫的海薇茨像姐姐一样开始抓她痒痒处，逗她发笑。
    “啊，你弄坏了沙子要塞！”德尔美惊呼起来，指着海薇茨。“你就是那时候的爆炸大魔王！”
    “咳咳，德尔美同学，小点声，大家会笑话你的。”海薇茨推着德尔美的手指头，然后又做出一个安静的手势。“既然想到了，就让我加入你们的茶话会！”
    “我还是有点模糊。”德尔美的思绪就像是一个垂死挣扎的病人，被一群人簇拥着扔进医疗仓里，又盖上盖子，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乱乱的，泡着医疗溶液的味道，只有透过眼皮间的一条缝，方才看得出大家在议论着自己。“爆炸大魔王，我好久没看到你了。”
    “喂，叫我海薇茨啊。”高个子女生纠正她的错误说法。“咱们三人可都是这个城市最神奇的孩子，信不信由你。你知道，你自己是艾玛化工集团老板的第二个孩子，未来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露琳是这座城市建立者的后代，她的蛋糕绝对是祖传的好手艺！”
    “胡说。”露琳突然接茬。“我祖父就不会做蛋糕。”
    “至少我觉得你可以在蓝星鸟大饭店最顶上那一层做甜点师了！”海薇茨指指自己。“我就是卡多拉纳米科技老板的女儿！我家可只有我一个女孩哦，爸爸会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把公司交给我，未来你们所有的纳米科技家电，找我，我给你们一折优惠券！”
    “拜托，还是要花钱哦。”德尔美吐槽道。
    “生意还是要做的嘛！”海薇茨戳了戳德尔美的肚子，大厅里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十七岁那年，德尔美·艾玛，遇到了露琳·卡布尼，和海薇茨·卡多拉一起，结成了最神奇的三人组。德尔美第一次感受到了朋友的快乐。那个奇妙的联欢会，就像是无数黯淡星星里最亮的启明星，可它的背景仍然是无穷的黑暗。在黑暗中，翻滚着，挣扎着，试图留存自己的气息。意识逐渐剥离，离开它所在的躯壳，缓缓地爬起来，坐在床边。地上堆满了药品，夹板和绷带，其中一卷绷带散开，滚出去很远，像是一卷打翻的卫生纸，从厕所一直滚到大厅。追逐着它，卫生纸变成了一只精疲力竭的蜗牛，吃力地爬在叶片上。停下来，停在桌子旁，桌子腿高高的，是摩天楼一样直插云霄。在楼顶有盘子，放着最后一块蓝莓蛋糕，没有人吃，时间停止了，蓝莓蛋糕保持着当年的样子，挖下一勺，还长出一块来。
    “她死了，那家伙她死了，怎么会这样……”熟悉的男生的声音，逐渐消失，回荡着。

 第三章 苏醒

    “德尔美阁下，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对不对？”陌生而熟悉的，仿佛合成声一样的男人的声音响起。周围一切空白，无限延伸着。一片空白中，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有一只碟子，碟子里有一块蓝莓蛋糕。
    德尔美挖下一勺，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露琳的手艺，海薇茨亲手装点的糖霜。蛋糕马上“噗呲”又长出来一块，那感觉又奇怪又瘆人，蛋糕就像是刚切好的，一点没变化。德尔美坐在桌子前，凝视着蛋糕，思考着男人的声音。
    “你一点都不好奇，一般人都会问我的。”合成男声又说话了。
    “你是谁？”德尔美看看四周，一切空白，无限延伸着，没有任何尽头和边界。
    “你会知道的。”合成男声显然不想马上揭晓答案。
    “所以我在哪儿？”德尔美放下刀叉。
    “你在边界。”
    “你胡说，这地方大得一点看不到头。”
    “错了，你确实在边界。边界无穷无尽，又分割着两侧，你可以来，也可以往。”合成声音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的边界？”德尔美问他。“这蛋糕是怎么回事？”
    “过去和将来，生存和死亡，希望与绝望，时间与空间。”合成声音说的是标准的卡布尼语，可德尔美一个词也听不懂。“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喜欢的事情，每个人都会在边界遇到心中最美好的一瞬，这一瞬间是永恒的，在边界是永恒的，也绝不会被磨灭。”
    “我只觉得你在胡扯。”德尔美切下一块蛋糕，可蛋糕又长出来一块。“我不想吃这块吃不完的蛋糕了。我想要冰淇淋，我想要柠檬慕斯。”
    “那你就得走起来。”合成声音提示她。“走起来，离开边界，前往另一侧，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你这个混蛋让我往哪里走啊？”德尔美推开椅子，站起来，周围茫茫一片，都是白色。她这才发现自己穿着一件睡衣，光着双脚，头发披散着，只有耳环还挂在耳朵上。“我的衣服呢？你个合成变态，这件睡衣是谁的？一点都不合身！”
    “往你想要的方向走便是。”合成声回答。
    “都是白色一片，走个球啊走？”
    “跟随你的想法走，跟随你的意志。”合成声音逐渐消失。“往你最期待的方向走，跟随你的意志……”
    “喂，混蛋！”德尔美四处抓瞎了一阵。“别消失啊，告诉我往哪里走啊喂！”
    德尔美注视着周围，白茫茫一片。没有边界也没有尽头，也没有东西南北方向，只有脚下是坚实的大地，却也是白色。桌子椅子和蛋糕逐渐消失了。这白色的一切，到底何处才是目标？父亲的滑雪板，生日蛋糕下的白色桌布，绿色金瞳孔女人的大褂，母亲尝试料理时穿的厨师衣服，蛋糕上的奶油，奶油上的椰子碎屑，椰子里的椰汁，装着椰汁的白瓷杯，握着白瓷杯的哈勃先生的白手套，清洗白手套的洗衣机中的泡沫，泡沫来自白色的洗衣液，洗衣液流动汇成白色的江河，粘稠到不能游泳，在水族箱里游泳，没有鱼的水族箱。挣扎一下，往前走一点，别想着什么白色了，只要你想到的，就有一条明亮的大路，跟着路走，没有路牌，好在没有分叉。路上一无所有，向前延伸，延伸的尽头还是白色，白色比周围明亮，周围逐渐变暗，在暗处有新的宇宙，宇宙中的星星不断诞生和毁灭。
    走过那团亮光，看到的还是白色，一团白色，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有一只碟子，碟子里这次放着一碗冰淇淋和一块柠檬慕斯。
    “记住，跟随你的意志。”合成声音又说话了。
    “这是通关奖励嘛？”德尔美开始兴奋地坐下来，挖一勺冰淇淋，当她吞下去，看到碗里的冰淇淋一点没动，仿佛从来没有人挖过一勺。“你别打哑谜了好不好，告诉我你是谁，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你得做出一些选择，德尔美阁下。你亦要回答我一些问题。”
    “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不然我绝对不回答你任何问题。”德尔美决定把柠檬慕斯一口吞下，可当她低头的时候，那块蛋糕还安安稳稳像个小婴儿一样躺在盘子里。
    “好，我为你破例一次。”那个声音说。“你可以叫我苏干，德尔美阁下。”
    “你为什么叫别人为‘阁下’？”德尔美吃下碟子里的慕斯蛋糕，然后一块新的原封不动地呆在那儿。“我吃进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称呼是设定好的，我无权更改。”苏干回答她。“你吃进去的是你的欲望，你的期待所具现的产物。”
    “也就是说我现在希望露琳，海薇茨，和艾尔尼亚出现，我就能见到她们了嘛？”德尔美一时开心起来。
    “错误，她们不能来到这里。”苏干淡淡地说。
    “我想要什么点心就出现了，可我希望大家出现就不行吗？我希望躺着大沙发看着全息屏上的明星脱口秀，那也能出现吗？”
    “只要你想，都会出现，边界能满足一个人的各种物质欲望。”苏干回答她。“你现在就开始想也来得及。”
    顿时椅子就膨胀变成了一张长沙发，简直有七八米长。周围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客厅，墙壁是真正木头做的，雕刻着华丽的花纹。地毯是真的毛线编制的，松软无比。全息屏上还在闪烁着信号光点，咖啡机里飘出诱人的香气。壁炉中燃烧着木炭，还在滋滋作响。茶几上放着蓝莓蛋糕、关口汽水和帝企鹅集团的最新款游戏机。
    “苏干，你也坐下来？说到底，我好奇你的样子。”德尔美在沙发上打滚，享受着皮毛和肌肤的接触。
    “我不能现身在边界之中，这里并不是该有形体的区域。
    “可你看看这一切，都是真的，多么美好！”德尔美抓起遥控器来调校全息屏。“我想在这个房间呆一辈子！”
    “那你回答我的问题，德尔美阁下。”苏干问。“如果让你追随自己的意志，你愿意在这里永远呆下去吗？”
    “如果可能的话！”德尔美脱口而出，但又变得很迟疑。“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的朋友们也在这里的话，我愿意！”
    “你的朋友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我……”德尔美有点害怕了。“那样的话，我还是希望和她们在一起——苏干，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的朋友们不能来这里？我如何思考她们，她们都没有出现。”
    “因为尚有生命的生命体是不能出现在边界的，德尔美阁下。”苏干的话不包含任何的谎言，是如此真实可信。
    “你的意思是……”德尔美结结巴巴地问他。“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死了？”
    “是的，德尔美阁下，你的生命于共和国历410年八月十四日凌晨三点结束。”

 第四章 选择

    “所以，”德尔美的手不知道想要做出什么姿势。“所以我是怎么死的？”
    “你死于内脏破裂引发的大出血，你的大部分骨头都碎开了。”苏干那语气真像个验尸官。
    “好，够了，我不问了。”德尔美反复打量着自己的身体。“我死了为什么还在和你说话？”
    “因为你父亲给你注册过坟场系统，因此在你死亡的一瞬间，你的意识会被上载到最近的系统服务器，这包括你的全部感情和记忆。坟场系统使用一片你大脑中的芯片来收集这些数据，无时无刻记录着。等到其客户死亡的时候便触发传输程序，将客户的意识保留下来，而这个边界则是类似于服务器储存区一样的地方。”
    “我爸？什么时候？”德尔美敲敲自己的脑袋，仿佛试着把芯片从脑子里捶出来。“他干嘛给我注册这个东西？”
    “因为你死了。”苏干的声音仿佛在让她回忆更深处的东西。
    “我现在确实死了。”德尔美直跺脚。“他什么时候给我注册的？”
    “你九岁生日那一天。”苏干的话仿佛一柄刻骨的利剑。
    “他为啥要在我生日那一天给我在一个复活人的服务里注册？”德尔美突然头疼得厉害。
    “因为你死了。”苏干再一次说出那句话。
    “我是怎么……”德尔美盯着那个毫不存在的对话目标。“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你在九岁的时候死了，是的，九岁生日那一天。”苏干的每个词都是标准的字母，德尔美却感到这是无比的陌生。“很明显你的大伯在接到家族斗争的开始那个电话以后，决定要把你父亲所有的部分都斩尽杀绝，于是他真的在生日聚会上夺取了你的性命。”
    “这不对。”德尔美用尽全力来回忆这一部分，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我哥哥拉开了我，我和母亲一起逃出去了。”
    “哦，看来这里还有一些个错误的操作。”苏干想了想。“很明显有人修改了一些部分，这看起来是违反了系统准则的操作。我知道这看上去很难理解，不过我认为这一定是某个更为强大的人绕过了一部分安全协议，至少他要能绕开黄水晶集团的主安全防火墙，从而将他们想要的记忆片段插入芯片之中，并成功释放到你新的脑袋里。”
    “有一个绿色头发金色瞳孔的小女孩。”德尔美搜索着记忆碎片。“她可能不是个小女孩，她穿着白大褂。她很可能就是给我加入错误记忆的那个人。”
    “我们以后再调查这一部分，绿色头发的人不会太难找。”苏干停顿了一会儿。“在那时候你父亲为你注册了坟场系统，不过他是如何绕开芯片的先决条件让你的意识转移的，至今仍是一个谜。而你父亲已经在八月十三日离开人世，你再无可能得到他的证词。”
    “那个先决条件是什么意思？”德尔美短时间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还有，苏干先生，你为什么出现在坟场系统之中？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不是别人，为啥一定是你？”
    “芯片必须在你死之前加入你的脑中，才可能收集意识信息。根据芯片所保留的信息，坟场系统会用生物材料重塑该公民的身体组织；这种材料极为先进，让你的一切都宛若真人。但总的来说，你是一个人造人，但是你比人造人更先进：你有七情六欲，有消化和泌尿系统，甚至包含繁衍后代的能力。而这些，是传统意义的人造人所不能达到的，他们只是简单模仿了类人种族的思维，有时他们连最起码的相貌都没有。”在苏干的解释中，德尔美开始掐着，拽着自己的皮肤，不过，没有感觉，她现在只是一段意识。“至于我，我是黄水晶公司的最后一代产品，我拥有黄水晶公司所有的知识和数据储存，我被坟场系统选为主要管理员。”
    “你是一个……产品？”德尔美好奇地问他。
    “纳米攻击型作战人造人，这是准确的说法。”苏干显然不想继续扯这个话题。“我们现在无暇顾及黄水晶的过去，德尔美阁下，你将做出选择：留在边界，或是回到现实，或是你放弃一切，我将即刻将你从服务器擦除。”
    “说说第一个选择，如果我留下呢？”德尔美显然对巨型沙发恋恋不舍。
    “你将成为系统中的一段流动的意识，你可以继续享受你的欲望所组成的美妙生活，继续和我对话。你的生命将在这个层面上成为永恒，直到你的朋友们生老病死，这个世界沧海桑田，宇宙迎来尽头，你都不将毁灭，将一直存在并流动着。”
    “听起来还是很好的嘛。”德尔美歪着头想了想。“如果我回到现实中呢？”
    “你将在雇佣兵之港的一个坟场系统的培养容器中醒来。你的朋友们已经在那里悲伤地度过了数天时间，如果你回去，将有可能避免他们其一做出自我伤害的行为。”
    德尔美真的有点害怕了。
    “如果我把一切都放下呢？”德尔美提出了第三个疑问。
    “那我会立刻删除你的数据，你的意识将遭到永久摧毁。你的身体也将被坟场回收。换句话说，德尔美阁下，那时你就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苏干试着干咳了一声。“你的朋友们将陷入无比的悲痛之中，你父亲和兄长的牺牲将毫无意义。”
    “我的母亲也会……”德尔美有点难过。
    “菲尼克斯·艾玛至今依然存活于这个世界。我在卡布尼的生命检索系统中找不到她死亡的识别编码。”苏干的话让德尔美瞪大了眼睛。“总的来说，你母亲依然在世。”
    周围沉默了很长时间。
    “那个，苏干先生。”德尔美试着整理自己的情绪。“我决定了。”
    “我希望你从速做出决定。”苏干回答她。“或是永远不做出任何决定。”
    “我决定了。”德尔美握紧拳头。“我要回到现实中去，回到朋友们身边去。”
    “感谢你对坟场系统的努力所做出的支持。”苏干笑了。
    “我要回到卡布尼去！找到母亲！我要报仇，向那些刽子手们讨还血债！”德尔美愤怒的吼叫着。
    “关键系统判定已识别，生命重组装置就绪。”周围传来另一个系统声音。

 第五章 威奥·俄赛星队长

    海薇茨自从第一眼看到威奥·俄赛星的时候，就对这个玩世不恭且还满脸邪气的人造人产生了愤恨。威奥队长站在变形了的穿梭机舱门口，他有三个跟他一样面目可憎的部下，不由分说就把所有人都从坠毁的穿梭机里给抓了出来。除去浑身血肉模糊的德尔美被一个手下给推进了医疗区以外，剩下的人：海薇茨、露琳、艾尔尼亚和肖特同学，安全部队的几个人，都被当场收缴了所有武器和通讯设备。
    “我亲爱的朋友知道你们要来，我希望你们好好享受在佣兵之港的几天，这会让你们冷静下来。”威奥队长脸上写满了阴谋诡计。
    “你们要对我的朋友的尸体做什么！”海薇茨怒气冲冲地向这个佣兵大吼着。“至少要……让我们好好纪念她！”
    威奥的手下用电击棒控制着海薇茨，以确保这头母狮子不会进一步发飙。
    “我的朋友有一些事情要做。”威奥平和地笑了笑。“把这些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们都送到‘电影院’去！哦，对了！你，这个男孩，我可断然不敢得罪你父亲，我还希望和我的部下们一起能在这座星港吃喝玩乐呢。把他带到空港控制室那里去，好生伺候！”
    艾尔尼亚还正在低声安慰着哭成泪人的露琳，德尔美断气的时候，露琳直接就昏倒了，此后她便一直哭，把环保组织的防水制服都快湿透了。现在眼看着她被人塞进一个莫名其妙的医疗区，露琳的精神已经几近崩溃了。
    “我相信我们那位朋友一定能生死逆转的，是不是。”艾尔尼亚说着胡话，她也有点怀疑自己的想法了。“我现在还依然不能相信，这绝对是一场梦，我们梦醒了，她就又出现在那儿，双手都举着冰淇淋，像个傻子似的。”
    “你们到底想对我们干什么！这些无耻的人造人！”海薇茨依然在用尽全力挣扎威奥的部下。“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把你们的电池从电池仓里统统挖出来！”
    “我想为你们放一场宏大的电影。”威奥笑嘻嘻地回答她。“尽管坐那儿去看，你会喜欢这场电影的。”
    手下们把几个人的手上都锁上了电子镣铐。海薇茨挣扎得厉害，电子镣铐让她痛苦不已。艾尔尼亚一句话都没说，任凭那玩意将她锁住。露琳一个劲儿地抽泣，根本对这件事没反应。安全部队成员也都面带怒色，但只得束手就擒。
    经过一条黑暗而寂静的走道，进入一个古典得不能再古典的大礼堂。艾尔尼亚认为这屋子绝对是有个几百年历史了。一大堆台阶走下去，下面有个十多米宽的舞台，舞台上还嵌着木头地板，很多已经腐朽了；屋里像是阶梯教室一样，安置了几十把不知什么软性材料的座椅，这椅子柔软，贴身，却散发着潮湿和肮脏的气息；两边墙壁如同大海波浪一样起伏，装着大量隔音板，两台老古董喇叭，是真的那种老掉牙的圆形喇叭，出现在卡布尼古玩商店里那种，安在屋子两侧，一边一座。而在那个舞台的后墙上，一块大荧幕安静地挂在上面。
    在屋子后面最高处，有两个窗户，里面闪着光芒。里面还传来调试机器的嘟嘟声，还有什么卷轴旋转的声音。威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舞台上了，他显得挺兴奋，大声招呼“俘虏”们赶快落座。海薇茨一屁股坐在最靠边的座位上，似乎打算随时逃跑。艾尔尼亚推着露琳坐在前第三排中间的位置上，安全部队成员坐在海薇茨附近，绕她一圈。威奥的手下们把两边出入口把守住，不让任何人进出，海薇茨就“哼”了一声。
    “啊，非常怀念，是不是？”威奥高兴极了，那是一种不属于他人造人该有的情绪。“我特别喜欢过去纪元的东西，它们让人时刻感受现在的世代有多么的无聊和空虚。”
    “这依然拯救不了你是个脑残的机器人。”海薇茨回答他。
    “你的口吐芬芳不能让你显得像是一位靠谱的家族接班人，海薇茨·卡多拉同志。”威奥一点都没有生气。“我现在重新点一下人名啊，你我就不说了，海薇茨同志，我们后面会让你过得开心点，我还要仰仗你们家卖我们装备呢！”
    “我们家为什么和你这种人渣有合约呢？”
    “等你回去以后你可以慢慢查你家的数据记录。”威奥不再搭理她。“这位，这位就是卡布尼勋爵的直系亲属！哇塞，这可让我大吃一惊！我想不到现在真的可以见到他的后人，啊，你叫作露琳，是的，露琳同志，你身上的衣服是什么？是环保组织！哦，我的老继电器啊，你竟然就是个环保组织成员！”威奥显得很吃惊，他随后从身后的储物袋里取出一只纳米容器。那是个小小的，晶莹剔透的复合玻璃管，两端被加压金属封给密封住了，在玻璃管里的不知什么溶液中，浸泡着一只蛋。
    “这是我送给你的宝物！露琳同志，好好收下！”威奥看了看她手腕上的电子镣铐，把玻璃管放进了露琳的小背包里。“来自神秘地带的绝好宝物！妥善保存，善待它，它会回报你的！如果你不知道它怎么使用，快去圆顶温室，没错，等你回到卡布尼就能去！问问你的环保组织同事们，他们一准知道！”
    露琳依然在哭泣，也没说声谢谢。
    “所以你会放我们回卡布尼？”艾尔尼亚低声问他。“德尔美死了，我宁可死在这儿。”
    “太悲观了，孩子。”威奥的神情变得惋惜。“自信点，我们不是‘放’你们回去，而是要‘带’你们回去。”
    “谁会相信你们的鬼话！”艾尔尼亚发怒了。
    “你迷茫，悲伤，痛苦，对失去自己心爱的人感到绝望，你的表情非常明显地出卖你的内心。”威奥上下打量着艾尔尼亚。“我会注意避开你的身份问题，艾尔尼亚同志。”
    “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机器人，脑残的机器人。”威奥在拿海薇茨的话开自己的玩笑。“我会扫描，我会‘嘟嘟嘟嘟’扫描你们，这样我就全都知道了。”
    “你自己能承认自己脑残实在是太好了。”艾尔尼亚咬牙切齿地说。
    “放轻松，同志。”威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艾尔尼亚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别戴那副烂了的眼镜了，朋友。快看这个，黄水晶科技集团出品，解谜专用全息扫描眼镜！”他打开小盒子，里面是一副鲜红色的，极富侵略性外观的眼镜。“快快戴上它！能显着增强你的视力，可以在数百米内连续扫描并定位多达二十五个目标；随时随地透视多种常见材质，让你看清别人书包里装了多少瓶关口汽水！即时谎言分析模块，马上得知你的调查目标是不是在说谎。注意！此功能仅限对类人生命体使用！另外全航空复合材质，可以破窗！”威奥的一连串废话简直像个迪斯科技的推销员。他随后笑了笑，把艾尔尼亚那副坏掉的眼镜拽了下来，将那副红色眼镜给她戴好。
    “威奥·俄赛星，红色星际通缉犯，涉嫌入侵，谋杀和绑架等多项罪名。”艾尔尼亚盯着他看了几秒后说道。
    “哦，看来你已经掌握用法了，我亲爱的同志。”威奥显得心满意足，向下走了几排，坐到第一排正中间的椅子上。
    “发放奖励时间结束了，各位同志们！”威奥打了个响指。“放映室，开始干活！”

 第六章 动画电影

    一阵古老的管弦乐响过，屋子里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屏幕上突然亮了，从后面两个窗户里射出来的光线投映在幕布上面。威奥兴奋得像个孩子，手舞足蹈的，跟他那佣兵扮相毫不相称。
    “这叫做电影院，我们在放电影，是真的放映机！”他转过头来，想看看大家的反应：海薇茨还在生气，一言不发；艾尔尼亚正在看着屏幕的变化，威奥满意地笑了。露琳还在发出小声的哭泣，威奥有点不高兴。“在几千年之前，地球联邦的同志们，就在这样的屋子里，一起看各种演员和明星拍摄的节目，他们会在这屋里大口嚼着名为爆米花的食物，真可惜，我现在一个都做不出来！可我是个人造人，我吃爆米花没有用，哈哈哈！”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相貌扭曲的卡通人物，穿着军大衣，里面套着宇宙军盔甲。他披散头发，脸上三道疤痕，眼睛直冒凶光，跟手电筒似的，发出一大道光芒，投射在旁边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小小星球上。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场电影没有字幕，所以我只好负责配音了！”威奥大笑出来，但他又小声继续说下去，不过所有人都听得清。“这个家伙叫福克斯·马克拉特，是个从地球联邦逃出来的大坏蛋，坏极了，坏到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多坏，以至于他就疯了。”
    屏幕上，卡通人的眼睛冒出光柱，笼罩在那颗星球上，星球里面出现了一个特殊的符号。卡通人用手拨弄着这颗星球，然后流下了哈喇子，他拿出一副刀叉，猛地插在上面。
    “黑金，那个符号是黑金的元素符号。”艾尔尼亚说。
    “艾尔尼亚同志得一分！”威奥向她竖起了大拇指。“当共和国矿业集团第一次发现黑金的时候，福克斯就打上了它的主意。”
    这时第二个人物登场，一个披散着头发像是什么过气的乐队主唱似的人，穿着一身巨大的斗篷，他的眼睛瞪得溜圆。这个人走到福克斯身边，俩人友好地握了个手，随后一面画着月刃和眼球的旗帜出现在俩人背后，俩人消失，旗帜充满了屏幕。
    “这个看上去精神不怎么正常的，叫澜塔斯·本杰明。是卡布尼臭名昭着的本杰明家族家主，他也是个疯子，脑残，这俩人可算是臭味相投了，走到了一起，建立了所谓的drs帝国，我就简称它为帝国就是了。”威奥扭头看了看大家。“这俩人是坏人，记住，这可是考点，常考。”
    旗帜挥舞了几下，一闪而过，画面里出现了三个组织的标志，其一是大伙都熟悉的，出现在共和国历史课中的毕夫族标志，是被卡布尼勋爵击败的殖民者；中间一个，看着很迷惑，是一团触手，最后一个就是刚才见过的月刃和眼球。
    “学过共和国史的人都知道是？”威奥笑了笑。“毕夫族，是殖民团体之一，他们到处殖民星球，无恶不作。中间那堆玩意是沙克斯佛恩族，别害怕，他们可能已经完全灭绝了，他们也是星际殖民者。最后一个就是黑暗帝国，本杰明家族就是那帮殖民者的名正言顺的后代。”
    一根水彩笔把毕夫族、沙克斯佛恩，都给画了个大大的叉，两者消失了，剩下黑暗帝国的标志。画面再一次回到福克斯和澜塔斯，俩人正在看着阅兵式，无数身穿黑甲的战士正在列队行进。那些士兵都是在侵略时所看到的，他们的样子，正是艾尔尼亚她们所遇到的敌人。画面继续转动，无数的太空战舰从船坞中如同下饺子一样被制造出来，大量黑色的士兵登上战舰，他们向着深邃的太空出发。
    “鬼知道福克斯制造了多少那些战舰。”威奥继续“配音”着。“他的舰队数量逐渐就超过了共和国舰队，共有十三个分舰队，强大无比。”
    紧接着，被卡通了的威奥，和他的三个部下登场了。他们的样子被画得让人忍俊不禁。四个人跟四张纸片似的，飞进了卡布尼星，飞进了行政中心，飞到了大总统梅顿身边。“砰砰”两声，梅顿就被四个纸片人抓了起来。
    “哦，这事好玩极了。”威奥认真起来。“不瞒你们说，福克斯给了我们一些钱，我们就过去抓人了。但是我最开始可不知道这个疯子到底想干啥。另外，进去实在是太简单了。”
    画面上，纸片人威奥一个个打倒了总统卫队。后面有个戴帽子的人追着四人，四个人一点没费事似的，把总统从行政中心里带出来了，剩下那个戴着帽子的人原地气得跺脚。他们带着总统，路过关口汽水厂，威奥还从里面拿了一瓶汽水，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跟个大喷泉似的。随后，一道锁链贯穿画面，梅顿总统两眼泪汪汪，被关在了大牢里。
    “戴帽子的家伙叫琼斯·道顿，是个共和国特工。他想保护总统，可是一事无成。我们完成了任务，准备离开。”威奥嘴里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这汽水难喝死了，比机油还难喝。”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带着高帽头盔，下巴好似卷曲的发条样的家伙，他身后跟着一个脑袋是个圆球的小个子，和两个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四个人拦住想要撤走的威奥一行人，威奥向他下跪求饶，讨好他，又攻击他，被他给打倒，威奥不服，站起来交手，俩人不分伯仲。随后威奥和卷下巴坐在一起商量着什么。
    “我恨死这家伙了，他是我的朋友。”威奥指着屏幕。“这家伙叫苏干，也是个人造人。人造人都是以小队活动的，他的队伍叫格尔尼卡，是不是很有艺术感？”
    “你的队伍叫什么？”海薇茨突然说话了。
    “我的队伍叫格林纳达。”威奥吃了一惊。“原来海薇茨同志你也是会说话的。”
    “我本来就会说话。”海薇茨没好气地回答。
    威奥和苏干在一起商量了半天，然后他的脑袋上冒出一个灯泡。俩人似乎达成一致，一起玩起了游戏机。游戏里，苏干操作着一架小飞机，飞过一家汽水厂，飞到一个监狱上方，扔下炸弹，把那座城堡炸得粉碎。梅顿的卡通人化作一道烟雾消失了。
    “所以总统先生就没了。”
    “好呀，这是你们干的！”安全部队队长突然叫出声来。
    “我可解释一下，各位父老乡亲们。”威奥哈哈大笑。“如果我们就这么关着他，福克斯就会拿他要挟共和国委员会，这样他就会建立起一个错误的新国家，还用梅顿粉饰着，谁也看不出他的阴谋了。所以，苏干说了，我们必须阻止他。我想到一个好办法，就是把人质给办了。我们马上行动，福克斯的计划失败了！”
    画面再次变化，这次，出现了一个红色头发的女孩。

 第七章 谢幕与返场

    这下除了露琳以外的人都开始聚精会神地看这部动画片了。
    “这才是电影院该有的气氛，ai！认真看，认真听，后面都用得上。”威奥把脚翘到了舞台上。
    红头发女孩的身边站着她父亲、母亲，和哥哥。她的父亲开始溶解，变成一个绿色的大怪物，张牙舞爪的，可是前面的几个人谁也不知道似的。屏幕一转，出现了卡布尼市，蓝星鸟高塔非常明显，一下就能知道演的是啥。卡布尼市开始树立起一根根大烟囱，都冒出绿色的烟雾来，无数个绿色怪物开始站起来，他们变换身形，变成福克斯的黑甲士兵，变成福克斯的装甲车和太空战舰。
    “亏了那个叫凯莱布的人。”威奥说。“不然福克斯决不知道他如何绕开共和国的能量水晶法案来让自己的舰队发动起来。他是艾玛化工集团最大的客户，没有人知道，凯莱布也不知道。所有的反应堆都卖给了福克斯，福克斯把这些都交给了马尔塔集团，这些邪恶的科学家把它们全都安装在战舰和战车上面。”
    画面上一艘战舰爆炸了，变成一滩绿水，流淌下来，一直烧穿了很多层装甲板。绿水流到了最底层，那里有各种诡异的怪物，不停蠕动着。而在它们一墙之隔的地方，一位穿得像是水管工的人，正在拿扳手修理下水道。
    “高度腐蚀性，危险至极。”威奥咳嗽了一声。“卡布尼市地下有很多你们想象不到的东西，务必小心，千万别试着看你家下水道里有啥，你看了便回不去。”
    紧接着，画面突然变了，变成一张卡布尼市区地图。地图上逐渐点亮一个个光标。这些光标下都延伸出无数条亮线，错综复杂地交汇在一起，终点结束于行政中心的位置。
    “电影的核心内容来了，都给我认真听着。”威奥摆出一副严肃的导师的样子。“看到这些光标了吗？这是这座城市最重要的东西，信息枢纽。每个信息枢纽之下都连接着输电线缆，网络接口，水、燃料供应管道，循环系统，还有公民管理子网。福克斯的部队攻击卡布尼的主要计划，就是占领全市所有的信息枢纽，全部控制以后，他们就获得了整座城市的控制权。”
    “反过来说，只要我们夺取了所有枢纽便打败了福克斯的军队。”艾尔尼亚立刻回应他。
    “直觉敏锐，艾尔尼亚同志。”威奥十分佩服她。“我这样说，这就是我们要让你们去做的事情，也关乎我们为啥帮助你们。”
    “我不认为你们在帮助我们，你们甚至是耽误时间。”海薇茨立刻反驳他。
    “海薇茨同志，你最好静下心来把动画片看完，否则你会错过很多有用信息。”威奥语气平缓，却充满了指责。“不管我们这帮机器人出于什么目的帮助你，但至少我们有共同的想法，就是福克斯和澜塔斯这两个野心家绝对不能坐在行政中心的议事厅喝咖啡。如果你对这样的目标没有异议，你最好接受别人的帮助，看看你自己，一个只会发脾气的大小姐，你现在和你的队员什么都做不了。”
    “你不用指望我会喜欢你们这些个老旧的人造人的。”海薇茨气鼓鼓地回答他，但又转而变得冷静一些。“但我会把你们的动画片看完，看看你们还有什么能耐。”
    “弟兄们，海薇茨大小姐可连我们是老古董都看出来了。”威奥向后排的手下喊了一句。他随后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前面，示意全体安静。“继续看电影，马上就要到大结局了。”
    海薇茨这时竟还偷摸的笑出一声来，很轻微，不过她赶紧又抹一把眼泪到嘴里去，把笑声压住。
    屏幕上切了个画面，出现了帝国的月刃标志。紧接着，就像是左轮手枪旋转子弹巢，标志转过去，换成了高等学院校徽金色鸢尾花，然后再一转，换成共和国海螺标志；再一转，变成环保组织的树叶和倒三角，再一转，变成工业集团联合会的大金砖符号。这一切，统统一瞬间组合在一起，合成几个词：“共和国万岁，公民万岁。”
    “这是苏干加的，其实我没想说这些口号。”威奥笑了一声。“卡布尼变成敌占区了，被帝国占领了。你们要做什么，我不多说了，将这座城市夺回公民们的手中，就是我们一起的目标。不过我发自我处理核心的说，那是你们年轻人该干的事情，我只是个又老又坏的人造人。你们将在接下来的时间接触这座城市所有的部分，认识这座城市里每一股势力集团，夺取信息枢纽，这样就赢了。以上，我交代完了——苏干老朋友！”最后那句话，威奥突然对着天花板大喊起来。
    这时，后面墙上的一颗绿色灯泡亮了，还传来叮咚一声，好似水库开闸的信号，又好似释放马匹出栏的指示。大家不约而同地都去看那盏灯，灯和别的灯没什么区别。
    “咔擦”，放映室突然关闭了放映机，电影厅里一片漆黑，绿灯也灭掉，失去方向感的众人开始紧张起来，眼前似乎被人拿涂了墨水的黑布给蒙住了，也不敢动，也不敢说什么话。
    “我就知道这个机器人没安好心。”安全部队成员忍不住了。
    “别急，等着看，他可能想给我们安排些套路。”海薇茨立刻要求他安静下来。
    “别紧张，各位朋友们。”威奥的声音在不知什么地方传来。“聚会上往往充满了惊喜，而惊喜之前往往是有人把灯关了。”
    “咔”！全厅射灯齐刷刷点亮，光线都对准了舞台。一个戴高帽头盔，下巴卷得像根发条似的人造人站在台上。他面目坚定而冷漠，身穿一件共和国军战斗服，身上各处安置着护甲。他的大手拉着一个红色头发女孩的手，那女孩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兔子花纹睡衣，光着双脚，嘴里还嘟囔着什么；红色头发披散在身上，像燃烧的瀑布一般。她用另一只手揉着被光线照射得睁不开的眼睛，不过她很快就适应了，她的紫色瞳孔如同紫水晶一样纯洁。
    “让我隆重介绍——格尔尼卡小队的苏干中校！以及，”威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舞台一边。“以及——”
    “德尔美·艾玛小姐！”

 第八章 混合剪辑

    “生命体重组，已完成。生命指标，确认。”系统声响过，苏干站在“坟场”培养仓外凝视着。
    那个女孩安静地漂浮在培养液之中，她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呼吸声。全身接满了导管和监测电极，红色的头发在这些纷乱的线缆中显得如此鲜亮。苏干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到控制台前，检查了各项生命数据，确认无误以后，按下了最终按钮。
    “复苏程序启动，即将释放培养液。”系统提示。
    “培养液导入循环装置，确认芯片稳定性。”苏干向系统主机命令。
    “培养液正在释放，循环系统工作良好。芯片稳定性确认，各项连接情况正常。”系统回应他。
    “六号导管加注机能强化液，感应电极拔除。”
    “强化液正在注射，生命体的神经灵敏幅度和肌肉能力将被增强。”一些不知名的橙色液体，正顺着培养仓的注射导管，流入女孩的手臂静脉中。“电极确认拔除，传感器电路回转正常。”
    “九号骨骼针管，加注骨骼强化剂，保持稳定。”苏干向系统发出另一道命令。
    一些紫色的特殊液体，沿着培养仓底部的导管，进入扎在女孩脚底的极细针管中。机能显示器上正在显示这些强化液体的流动，它们彷佛是有生命一般，逐步扩散到全身骨骼之中。不出五分钟，就已经扩散完毕。
    “所有导管撤除，培养仓准备纳米材料重组设备。”
    “请管理员输入想要重组的服装式样，按确认键确认。”
    “嗯，就白色兔子花纹睡衣，她在意识存储中的那一件。”苏干话音刚落，屏幕上就出现了睡衣的样式，他用手指划动选取了一件比较朴素的。
    “服装组合系统数据确认，材料就绪，开始服装赋予程序。”两对如同蜘蛛腿一般的机器手，喷吐着奇怪的光线，在女孩身上来回扫描，不消一会儿，就给她穿上了一件白色兔子花纹睡衣。
    “请管理员确认服装程序运行情况。”
    “比我想的尺码长了一些，就这样。”苏干看了看培养仓中的女孩，告诉系统此程序执行完毕。
    “全部预行设定程序完成，是否激活意识？”
    “立刻激活。”苏干回答系统主机的提示。
    培养仓里传来一阵呛水似的咳嗽，随后那个身体开始了运作，如同刚出生的婴孩，手脚不断地下意识挣扎挥舞，逐渐意识占据了高处，肢体运动停止。女孩的脑袋开始左右扭动，很轻微，然后她像是睡醒一样，打了个哈欠，那双紫色的眸子缓缓睁开。
    “培养仓即将开启，气体循环正切换到对应种族配置。三号配置，纯血统卡布尼。”系统提示音响起，培养仓发出一声气密解除的释放声，随后打开了一条小缝。
    “铛”地一声，那女孩用双手推开了玻璃罩子，她想要坐起来，但就像个大病初愈的孩子，有气无力的。苏干走过去，扶着她后背让她坐起来。
    “我在哪儿？”女孩傻傻地问苏干。
    “你在佣兵之港，黄水晶公司的人造人们喜欢来的一个太空站里。”苏干冷冷地回答她。
    “所以你就是苏干了对？我好像记得这声音，很熟悉。”女孩甩甩头发上的培养液，很多溅到苏干的大衣上。
    “是的，看来你的意识非常正常。”苏干拉着她的手，那手掌软趴趴的，一点力气都没有。“现在看着我的手。”他伸出一根手指。“回答这是几。”
    “一。”女孩说。
    “你父母的名字？”
    “凯莱布·艾玛，和菲尼克斯·艾玛”女孩眼神很不友好。“我父亲死了，被帝国混蛋杀了，我要找到我的母亲。”
    “记忆非常正确，很好。”苏干点了点头。“确认一下自我意识，你的名字？”
    “德尔美·艾玛。”女孩用有了一丝力气的右手攥拳轻轻打了苏干胸口一拳。“你知道你还问我干啥？”
    “以确保系统往里面注入了正确的意识体。”苏干回答她。“有时可能会进去错误的意识。”
    “那会如何？”德尔美不解地问。
    “你将会精神分裂。”苏干冷冰冰地回答。
    “我想赶紧离开这个像停尸房一样的倒霉地方！”德尔美用力抓紧苏干的手。“喏，你是个人造人，对？”她看着自己像水加多的面条一样耷拉着的双脚。
    “不要在意，这是复苏过程的后遗症，会在一小时内恢复正常。”苏干捏了捏她的脚趾，德尔美让他住手。“你的朋友们等你很久了，德尔美阁下。”
    “我死了她们一定难受极了，是不是？”德尔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头，想要让它们重新动起来。
    “她们的情绪几近达到崩溃的边缘。”苏干说话的样子，像极了老式的图书馆专用机器人。
    “那你快带我出去，我希望她们好好的，她们没事？”
    “我的同僚，威奥·俄赛星指挥官，正在照看她们。但我想威奥指挥官的方式她们必然不会太接受。你的朋友们毫发无损，请不要担心。”
    “你说的这个威奥·俄赛星，他用什么方式来着？”德尔美费了点力气来拼那个绕口的单词。
    “威奥的逻辑电路存在着古旧而又错误的混乱，他虽然善于作战，但跟人交流上来讲，他像个过时的老疯子。”苏干笑了笑。“你最好在这里呆一会儿，等你能站起来，我们就去见你的朋友。”
    德尔美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睡衣，她拿手搓了搓那料子，觉得还挺不错的。“你这个变态人造人，是不是把我都看过一遍了？”
    “我纠正你的用词，德尔美阁下，我是将你全部扫描了一遍。你的新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可以放心使用。”苏干的回答真的像个机器人的说法。
    “那我之前的衣服呢？我的高等学院校服、手环和书包，鞋子袜子，都去哪里了？”德尔美又埋怨苏干起来。“我的鞋子很贵的，你这家伙是不是把它们跟我的旧身体一起火化了？”
    “你的校服被帝国近战攻击型机甲击穿了一个洞，这也是你死亡的原因之一。目前你的校服正在纳米修复装置里和其它衣服一起接受修复和清洗。你的鞋子沾了大量血迹，也在洗衣装置里进行清洁。”苏干示意她不要担心。“你的储物手环和书包都妥善保管，后面会还给你，你的装备正在修复装置里接受检查，请你放心。”
    “你们这些人造人做事还挺细致的呢！”德尔美称赞他，又把自己激动的心情转化成忸怩。“那个，苏干先生，谢谢你。”
    “你应该感谢你的家人。”苏干回答。“没有他们，你已确实地死亡了。”
    “我会的。”德尔美低声答应着。“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我接受你的感谢，德尔美阁下。”
    “不对啦，你这时应该说‘不客气！’，你那种对公主俯首称臣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啊？”德尔美用拳头敲了敲苏干的脑袋。
    苏干毫无感情的，像是一个真正的机器人。不过纳米型人造人多少还是带着情感电路的，只不过大量的数据和储存信息让他变得缺乏人性。他静静地看着德尔美，看着这个刚刚“诞生”的女孩，她的身上，带着反抗、不谙世事，而又神经敏感抑或是热情洋溢。或许，她真的是平衡这一切所必须的“楔子”？苏干只希望自己的判断回路依然像是刚出厂一样完美无瑕，毕竟，战略上的事情，容不得他半点马虎。而威奥也在之前，跟他作了反复确认。
    “苏干老同志，你确定交给那丫头片子能行吗？”威奥在控制室怀疑着苏干的计划。“就这样看，几乎不要命了的作战方式，一点不受控的性格，她迟早又装回你那破培养仓里去。”
    “我尽可能权衡，威奥，让她少挂几次。”苏干沉静地回答。“而且，桥接系统是有风险的，我必须让候选人的风险降到最低。”
    “风险？哦我的老电池组啊，你看看你的候选人有多大的风险？”威奥很不满意。“你不能让她就这么直接地去送死！虽说死不了是真的，但系统一旦桥接，那玻璃罐头也有可能救不了她。”
    “所以我们还得准备第二个备选方案。”苏干沉吟片刻。“你能让盖特亚伯帮我查看下环保组织的系统构架吗？”
    “盖特那家伙可不会认真帮你。”威奥摇了摇头。“你要小心他，但合作还是值得的。盖特是我这里最好的网络驾驭者，你要相信他的实力。”
    “我想了另一个方案。”苏干将全息屏推给威奥。“老伙计，你看如何？”
    “看在反应炉的份上，苏干同志。”威奥拿着全息屏看了几遍。“你只要想清楚你在做什么就行。”
    “我的逻辑电路的判断不会有问题。”苏干站起身来。“你播完电影以后就让盖特来找我，然后你带着那些孩子们四处转转。但不要耽搁太久，我们必须尽快回到卡布尼。”
    “是啊。”威奥把全息屏收起来。“毕竟三年过去了。”

 第九章 二次加演

    德尔美究其一生，也没有一次是穿了一件不合身的睡衣站在舞台聚光灯下。考虑到苏干刚为自己介绍的那些事情，说她自己是已经活过一次了都不为过。现在让她突然闪亮登场，一时间她的脑子和眼睛都还没有适应过来。
    “好刺眼啊，苏干先生，这是哪儿啊？”德尔美还在继续试图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那些急切投来的光线。
    “一座老电影院，威奥盖的。”苏干小声回答她。
    “电影院是什么？”很明显这个舶来词对德尔美这样的新一代青年们显得过于老掉牙了。在卡布尼，确实也会有人拍电影。比如蓝星鸟公司经常拍摄关于美丽星球的纪录片，环保组织依然在播出他们万年不变的两期节目：《动物世界》和《植物百态》；兰尼亚皇家宣传司经常会播出各种神奇的冰雕，而关口汽水厂已经拍了一百万集脑残的宣传动画片。不过，以上这些，你在家里的全息电视上就能观看了，还是直接全立体投影的，你不用像旧世界的人们那样戴个破眼镜。
    至于电影院？乖乖，两千多年前大概还有人说这个词。随着全息科技公司的技术拓展到整个银河，再没有人花钱去那些放映室里看电影了，虽然这从未阻止电影行业的进步。
    “就是，就是朋友们一起娱乐，聚精会神地观看节目和影片的地方。”
    “所以我的朋友们呢？”德尔美只看到一片亮光，忽视了黑暗里面的部分。
    “威奥，”苏干提醒他。“散场时间，全场开灯！”
    “非常抱歉！我忘了老规矩。”威奥赶紧去找开关，在一番手忙脚乱之后，放映厅的所有灯终于亮了起来。德尔美清楚地看见大家的脸上都挂着喜悦和惊讶的表情，唯独露琳，露琳还在低头小声哭泣，在安静的氛围中格外明显。
    “大家好，那个，我是德尔美·艾玛，很高兴见到你们。”千言万语，结果还是凝聚成这么一句转校生该说的台词。
    “喂，你消失了那么久，别就像是刚来学校报到那样说话！”艾尔尼亚第一个发言。
    海薇茨终于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德尔美跟前，苏干都不得不重新评估她的机动速度。海薇茨反复检查了德尔美的模样，拍拍她的脸颊，揉揉鼻子，敲敲她的脑袋以确保没发出铁皮罐头的声音。然后仔细瞪着她的眼睛足足几分钟之久，然后拽下了一根她的头发，让德尔美疼得尖叫了一声。
    “这个看上去不是机器人。”海薇茨思考了一番作出了结论。“机器人是没有痛感的。”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海薇茨同志。”威奥试图表达不同观点，但海薇茨马上怒气冲冲地看了他一眼。
    “难道我还能是假的吗？”德尔美揉了揉被拽掉头发的地方。“不过某种意义上，我好像真的是个人造人。”
    海薇茨以为她在比喻什么，就很不满意地说：“差不多，有时候傻的像个机器人。”
    威奥总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于是他们三人就走下舞台来。安全部队的人也纷纷想要观察德尔美的样子，他们眼中那样全身重创的绝无可能存活。海薇茨要求他们不要那么大惊小怪。艾尔尼亚看着她的脸思考了一小会儿，不过她还没做出任何一句评价，德尔美就直接扑了上去将她一把抱住。
    “我想死你了。”德尔美哽咽着说道。
    “回来就好，别像多媒体班的塞尼一样装在垃圾桶里。”
    “所以我们一定要去那个古董汽车博物馆调查这件事。”德尔美小声对她说。“给塞尼的家人一个交代。”
    “你好像变得善解人意了是不是？”艾尔尼亚同样将她搂得更紧密了。
    “人死一次多少要有点改变。”德尔美不好意思地回答。
    “所以我的想法是正确的，你死了又活了。”艾尔尼亚用手指狠狠戳了德尔美一下，让她结束“见面礼”。“这事你可以慢慢跟我讲，不着急。”
    德尔美拍拍她的肩膀，往座椅里面走两步，来到露琳身旁。那个孩子依然在哭泣，都不想好好看人一眼，嘴里说着：“德尔美死了，我好害怕。”这样的破碎句子。
    “喂，露琳，我回来了！”德尔美试图大吼一声把她吓醒，不过还是没敢立刻就这样做，万一让她吓得心脏病犯了倒下，这里可没法立刻注册另一个意识芯片。
    露琳低声抽泣着，没有动静。
    德尔美只好拿出杀手锏，双手揪着露琳的腮帮子，让她正视自己。露琳经常会因为自己的情绪问题而陷入崩溃边缘，曾经有一次，她翘课参加环保组织在夏尼星密林拯救珍稀动物的活动。但最后仍有一只杰米西亚（长得像是小野猪）被毛皮贩子射击倒下，露琳捧着那只杰米西亚在现场哭了好久，以至于她回到宿舍以后还是走不出来，一整个晚上都在哭。德尔美当时就揪着她双颊，给她强行塞了一颗糖豆，她好像就是没用的机器突然被人给注入了能量一样，不久便恢复如初了。
    “喂，看着我，看着我！”德尔美把露琳的脸硬生生转过来，她双眼哭得通红，比兔子得了红眼病还要命；脸上全是憔悴，两个眼袋让她直接变成了龙霄区人民喜爱的熊猫那样，嘴唇都破皮了，看上去可怜巴巴。
    “别哭了啊，我活了。”德尔美又说出了一句不像话的话，以至于艾尔尼亚想发笑了。
    “啪！”露琳抬手给了德尔美一个耳光。德尔美不仅没生气，还咯咯笑了出来。
    “死到哪里去了啊，傻瓜德尔美。”露琳板着小脸。“你可是我最珍惜的保护动物啊，银河里就一只，是不是？”
    “我发誓我再也不会离开你的小小动物园的视线了。”德尔美双手合十向她行礼。
    “我，好，想，你！”露琳扑到德尔美怀里，开始了新一轮哭泣。
    “拜托，刚把这洪水停下来的。”德尔美抱怨着。

 第十章 演职员表

    “亲友再次转世的画面令人从继电器里都感到不舍。”威奥点点头，示意手下们把放映室大门打开。德尔美抬头一看，肖特就站在打开的门后面。他就那么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没想要抱抱她。德尔美心中曾想着他可以扑过来，但肖特这个木头脑袋最后还是没有转过来。
    “我记得你死了。”
    “怎么，我又活了你不开心吗？”德尔美瞪了他一眼。
    “没有，我只是，”肖特拼命甩甩头。“你知道，我一时还不能接受，死人复活什么的，这让人很迷茫。”
    “很迷茫吗，只是躺下又坐起来的关系。”德尔美第一个走出了放映厅。“你慢慢迷茫去，肖特同学。”
    “你让她不高兴了，马里特纳。”海薇茨跟着走了出去。
    艾尔尼亚只是对他投来一道鼓励的目光，露琳拉着艾尔尼亚的手一起离开电影院。威奥示意部下把灯和电源妥善处置，随后跟大家一起退场。苏干则慢慢走到愣神在原地的肖特面前，上下观察了他一阵子。
    “我和你很熟吗？”肖特看着苏干隐藏在玻璃盖下的眼睛。“你是个人造人，对不对？”
    “你跟我来。”苏干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祖玛海军元帅的儿子，我跟你有要事相商。”
    至于从电梯怎么上到主控室的，艾尔尼亚只能将其称为一场灾难。她最讨厌和一群不认识的人挤电梯了。威奥一共有三个主要的部下，其中一个身材瘦削，双手好似利爪，却能熟练操作电子装置，其独眼位于四棱星一样的面罩之下，神秘莫测，他便是盖特亚伯。
    盖特用他那细长如铁钎一般的手指按下了电梯面板对应触摸块，电梯便开始慢吞吞地往上移动。艾尔尼亚极力避开他那骇人的身体，不想碰到了另一个家伙：身上绑着许多金属链，穿着一身过时的整备班紧身衣，头顶上的斗笠边缘垂下一圈黑纱，一张很明显的人造面孔，是个冷漠的女人相貌，从脸的边缘就露出那些机械结构了，可她的嘴唇上还涂了跟吃了口土似的暗红色唇膏，这便是“带锁链的涅墨西斯”。
    涅墨西斯很不屑地看了她一眼，眼光中充满了“赶紧滚开。”的意味。艾尔尼亚下意识往后排移动，碰触到了一个庞然大物的身体。她扭身抬头看看，一个面目可憎，完全是纯粹机器人的大块头，正在那里用它的扫描眼盯着自己。它的胸口有一行维尔文字，艾尔尼亚认为那是“费尔南多”的意思，很明显这应该是它的名字。
    她又打量着威奥。威奥·俄赛星是个老掉牙的指挥官型人造人，他与其它被陈列在卡布尼科技馆里的内战时期指挥官人造人别无二致：几乎秃顶，头上还有几撮头发；眼神凶恶且极富穿透性，他左侧脸皮都损坏了，打了几个纳米板补丁；右侧额头上有其军衔印记，很明显是一位监兵（帝国军军衔，高于上尉，低于少校）。他的制服都破烂了，一块锈迹斑斑的护胸甲还挡在衣领下面，手上带着有多种战斗模块的手套，背后带着一组迷你火箭喷射背包，脚上则穿着一双沾满污渍的人造人皮靴。
    “你看上去久经风霜。”艾尔尼亚忍不住小声评论，但还是被威奥听到了。
    “你看上去全无惧色。”威奥低头看着她。
    “真好笑，我为什么要怕你？”
    “很多人都会觉得老式人造人很恐怖，因为他们一点血色都没有，像个诈尸的粽子。”威奥冷漠地回答她。
    “与其害怕一具尸体，还不如考虑如何让自己不变成他们的样子。”艾尔尼亚说。
    “想开就好。”威奥点点头。“希望我们合作愉快。”说话间，电梯停止了它颤颤悠悠的行动，卡在了控制室一半的地方，大家能看到控制室半个大门。
    “费尔南多！”威奥发出了命令。
    “砰！”那大块头向电梯顶部猛击一拳，电梯像是被打痛的驴子，瞬间恢复了正常，徐徐停在正确的楼层。这空港实在烂得不像话，刚走进控制室，大家就感觉到了生锈的气息，所有观察窗上全是一层黏糊糊的东西，有点像是树莓胶，德尔美表示这让人作呕。控制台上挂满了机油和铁渣子，那些老指针都昏昏欲睡的样子，转都转不动。
    “这就是佣兵之港，我们人造人最喜欢来的地方。”威奥倚靠在控制台边上。“这里位于十三星区的亚空间里，放心，没人能搜查到它，当然，没有我们的许可，你们也甭想离开。”
    “我好奇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德尔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们的穿梭机设定的超空间参数发生了错误。”涅墨西斯开口回答她。“要感谢威奥大人，如果他不去打捞你们，你们就老老实实死在亚空间里！”
    这个女人造人说话就像个在冰柜里放了几十年的烂铁条。
    “那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们？”海薇茨问。
    “苏干说了，这个宇宙需要平衡。”威奥示意盖特亚伯去操作控制面板。“我是理解不了这种哲学思维了，他认为福克斯的行为必然导致这个银河的错误结局。我可不懂，一个野心家，能搞出什么乱子来？他最多造几千万支舰队，让所有星球都被造船厂的下脚料覆盖，那又有什么用？看在继电器的份上，我就拿钱干活走人而已。”
    盖特简单碰了几个按钮，又接上了几条线，控制室的指示灯全亮，又忽明忽暗。空港四处的探照灯也都亮起来，德尔美隔着窗户张望，空港四周都是粘稠的，扭曲着的大团物质，它们卷着，盘在时空的线索之上。这景象，不可用任何语言或是理论来阐述，或是证实它。一些隐约出现的船只残骸，像是被注塑在模型里的昆虫标本，静静地停滞在空中，和一些碎片，从未移动，或是改变位置。
    “我们到底在哪儿？”德尔美指着那些奇怪的物质问威奥。
    “十三星区里面有个错误的地方，不在地图上，当然我们知道怎么进去。这里大概每隔一百年能进去一次，每次维持几天，没多久。”威奥也在观察物质的样子。“这里没有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没有维度，可以当成是永恒的地方，如果你打算留在这里，你或许长生不死。不过人造人已经是永恒的生命，我们也并不在乎这些问题。除了我们脚下的空港，剩下的，都是抽象的玩意，你别想理解它。你就知道，你打算自己从这里偷偷离开，你就一辈子困在那些胶水里。”
    “哼，我是不会再去作死的。”德尔美笑了起来。“威奥，你这些队员，你们，到底是干啥的？”
    “哦，对哦，你之前死了，我没给你科普。”威奥讽刺她。
    “再死一次都可以。”德尔美得意地说。
    大家都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啊，我是说，我已经注意不要再死了。”德尔美赶紧解释着。
    “那我们可正式给你打个招呼，也包括对海薇茨同志。”威奥一只手在背后的面板上摸索了一阵，按下了一个电钮，顿时屋里奏响了老派的歌曲。“我是威奥·俄赛星队长，我们是格林纳达小分队，人造人军团分队之一。”
    “这位是我们的黑客、攻击手，盖特亚伯。”威奥手指处，盖特还正在维修电路，他突然用那只硕大的电子眼珠瞟了大家一下，把德尔美都吓了一跳。
    “这位是我的刺客，以及僚机驾驶员，带锁链的涅墨西斯。”
    那个女人像个正派的军人一样，给大家敬了一个标准的共和国军礼。她的面孔无时无刻不藏在黑纱后面，让人无法揣测她的态度。
    “我们的开路先锋，攻击手，费尔南多。”威奥说完话，可那个大块头还是一动不动，甚至不想跟大家打招呼。他的电子眼也暗淡无光，似乎睡着了。
    “那个破铁皮里真的有人吗？”德尔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费尔南多的电子眼猛然亮了，对准了德尔美。
    “好，我承认那里面有一个不羁而高傲的灵魂。”她后退了三步。“不过，我对这座幽灵港一点不感兴趣。我还想吃打折的蓝莓冰淇淋，第三空港区的招牌绿豆卷饼，以及老式橘子汽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到卡布尼？”
    “我觉得德尔美小姐在推进情节上一向有她独特的天赋。”盖特亚伯突然评论道。
    “啊，说到回卡布尼，那可要赶紧。”威奥看了看全息屏上的消息。“我本来还想跟你们多介绍这座可爱的太空站，看来大家都等不及了是？”
    “多新鲜啊。”德尔美调侃他。
    “那，你们自由活动，德尔美小姐在这里呆着，苏干要和你在空港星图室讲点东西。”威奥显得很失落。“有一些自动贩卖机，随便转转，累了就去电影院里歇着。我讲完了。”他叹了口气。“你们走，出去，德尔美小姐留下。”

 第十一章 星图室的讨论

    德尔美一直想不明白苏干有什么秘策，能让她面对那些个把她打得死去活来的帝国混蛋。在走进星图室之前，她都是一脸懵逼的。威奥很明显也是一脸的问号，他觉得这无非是让一个人自己把自己装进棺材里的行为，还不如在这之前就上火化炉里烧了算了。
    可就算烧成灰，扬了，这事都得进行下去。况且，人不死也不能塞进那里面去，既然德尔美已经莫名注册了坟场，那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死了。这好比在游戏里有个复活系统一样，德尔美对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便开了挂”这件事，内心是很得意的。
    “我提醒你，德尔美阁下，你现在绝不能因为你死不了便试图作死。”苏干把她之前佩戴的储物手环放在桌子上。
    “我尽力不那么做。”德尔美耸耸肩。“而且我觉得，不可能每次都遇到帝国军。谁也没强迫我去打架，我可以自己选择这一切，是不是？虽然我要复仇，但是只要顺着历史潮流，把福克斯打败，可就完事了。”
    “你要打败他和他的军队谈何容易！”威奥都有点忍不住了。
    “喂，他也是人，被杀就会死，血条清空就会挂。我们找机会过去一刀结果他便是。”德尔美的想法逐渐放飞起来。
    “他手边光是强力将领就好几页，数都数不完。”苏干正在调试手环的接口。“我会到时帮你摸清楚这些人的身份，这有助于接下来我要跟你讲的这件事。”
    苏干把储物手环还给她。“戴上试试。”
    德尔美接过手环，它连着一副联指手套，手套的外面苏干加装了一小块护甲，看上去是修缮一新外加小小改造。德尔美翻过来调过去检查了一遍，把它戴回手上。
    “我觉得没啥改动啊。”德尔美甩甩手腕，在空中挥了几拳。
    “一块轻质纳米合金护手，完全感受不到重量，可以让你击碎卡布尼市常见的各种玻璃窗，或是没带头盔的敌人的鼻子。如果你好好练习一下，没准能把那些海军陆战队员打个脑震荡。我修改了这个次元空间储物上限，你可以最多携带四把长武器，或是干脆塞进去两门火箭筒，而且再也不会被敌人的空间扫描发现了——当然我只是屏蔽了他们的扫描，如果他们发现扫描不出来东西还是会找你算账的。”
    德尔美想了想，从里面摸索一阵，抽出了星合一文字。仔细端详这把刀：黑金复合铸造，花纹细腻，因材质所致，暗淡无光，也不会反射光线，却是很适合暗中使用。刀柄稍长，其一端有双星家族徽记双子星纹饰，刀镡成四棱星形状，饰以黑金包角，可用此部钝击敌人。刀身宽且厚，刀刃可见黑金材质特殊纹路，削铁如泥，果然是一把名刀。
    “这可是好东西，双星大将军的刀，神器哟！”威奥指着它说。
    “卡布尼市里还有几把类似的名刀。”苏干歪着头欣赏这把武器。“如果你想要弄到手，我可以让博物馆给你个好名额。”
    “我从不讨厌新武器。”德尔美捏着刀柄旋转一周，轻轻把刀尖搭在鞘口上，缓缓纳入刀鞘之中。
    “这丫头片子会耍这老掉牙的武器，可以的。”威奥笑了一声，竖起了大拇指。“这年头会玩这种古董的，不是街头卖艺的，就是博物馆的讲解员。你看还有几个拿着这东西去硬刚激光枪的？”
    “这种武器老了，但不是废了。”苏干拍拍威奥的后背。“过去时代的优雅武器，还有人会玩，知足。”
    “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德尔美脸红了。“可我确实不能这样去作死，是不是？”
    “有自知之明是个好事。”威奥一屁股坐在过去港区总督坐的那把破椅子上。
    “不说废话。”苏干看着德尔美。“我给你个便利，你自己先看看你的公民点数还有多少？”
    德尔美按了手环的几个按键，随后传来一声提示：“因所对应公民死亡，其点数已被系统清空。”
    “哦，见鬼，我点数没啦！”德尔美惊叫起来，随后她继续看了几页信息。“该死，钱也没了。我现在是个穷光蛋，比船坞门口乞讨的那些个乞丐还穷，这下我连冰淇淋的蛋筒都买不起了。”
    “不过，这里可以说明一件事。”苏干似乎想要安慰她，不过德尔美绝不可能相信。“至少说明，福克斯控制了卡布尼，但他没把公民管理系统关了，对？”
    “这不合逻辑。我的压缩机啊。”威奥提出了疑问。“一个统治者，应该把地区的货币，语言什么的都统一了。福克斯这样的人，会想不到把那个系统关上？他如果不关上的话，那卡布尼所有的饭馆、酒店，娱乐场所，包括写字楼，跟原来有什么区别？大家该吃吃，该玩玩，他这个独裁者不就是个摆设么！”
    “所以说明，醉翁之意不在酒。”苏干点头肯定。“福克斯和本杰明家族的人，还有更不为人知的目的，这是我们要去发现的。”
    “那这和我有个毛线关系？”德尔美收好武器。“这意味着我只要有点数就还能买绿豆卷饼，或是坐上光子过山车好好爽一爽，对不？啥都没变化，我只是点数没了，再想法弄来些点数就行了。”
    “我真好奇这个丫头的脑子是不是长在糖果自动贩卖机上了，还是说死了一次把脑回路给烧坏了。”威奥的脸上写满了嘲讽。
    “你少来，她可死了两次。”苏干伸出两根手指来，把威奥吓了一跳。
    “我的处理芯片啊，看在黄水晶电脑主机的份上，你告诉我这丫头死了两次了？”让一个人造人做出难以置信的夸张表情，实在是比把他的反应炉从身体里挖出来还费劲。
    “一点也没错，千真万确。”苏干无可奈何又想笑出来。“要不你自己去看数据板？你会知道更多离奇的事情。”
    “好，我姑且承认。”威奥不想多说话了。
    “说回正题，德尔美阁下。我把你的公民管理系统重新注册了一下，跟以前有所不同，你可以刷新一下你的系统页面。”苏干做出了一个推荐的手势。

 第十二章 德尔美的财富密码

    德尔美将信将疑地看着苏干半天，然后才在手环上点了几下，弹出了一份崭新的公民身份全息卡片，跟以往的金黄色光芒不同，这次的全息卡片是天蓝色的，标准的共和国蓝。
    公民管理系统会为每个人生成身份卡片，普通人是银色的，是金色的。德尔美因为父亲的缘故，一开始就注册了卡片，这就跟含着金汤勺出生没啥两样了。身份卡片，可以让你消费花钱更少，收入时则更多。当然，你犯错误的时候，惩罚是不变的，你就算再有钱也要接受和普通人同等的惩罚力度。
    “说到底你们还是把我的消了。”德尔美突然开始呜咽起来。“我的3折冰淇淋啊，超低价绿豆卷饼和游乐园免排队身份啊，呜呜呜……”她竟直接哭了起来。
    “公民生命体征消失的时候，其身份卡片会自动销毁，点数则被清空收回。如果是，则会自动转移到其直系兄妹身上。不过很明显，你哥哥已经身死，因此这一身份遭到系统清除。”苏干的解释不能让德尔美停止哭泣。
    “我的哥哥啊……你死得好惨啊……”
    “不过，德尔美阁下，你知道蓝色卡片是什么意思吗？考考你。”苏干把一只手指放在她嘴唇上，让她停止即将到来的歇斯底里。
    “蓝色卡片？那是什么？我只看到了痛苦和悲伤的小调。”德尔美擦擦眼泪。
    “蓝色卡片是共和国军队通用的身份卡片，用来管理所有军队成员，包括人造人士兵，或者仿人机器人士兵。只要有身份信息就能注册，当然这要先绕开防火墙——另外，使用人造人编码也可以注册，这适用于任何黄水晶公司制造的人造人。”苏干的一大堆名词让德尔美晕头转向。
    “所以你让我参军了？”德尔美还是云里雾里。
    “确切来说，我用你的人造人编码注册了一个共和国军队身份，你能够继续获得点数了。”苏干忽然摸摸她的头。“好好回忆，你是被坟场系统所重组的人，坟场系统是黄水晶公司的实验产物，因此，你现在是个高级人造人。所有个人专属重组系统都会有独一无二的重组编码，只要把这个输入到共和国部队系统里面去，再加以操作，你就变成军队的一份子了。”
    “我能重新获得点数了，好耶！”德尔美停止哭泣并欢呼出来。
    “不过，军队的获得点数方式，跟平民不一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听威奥这么一说，她马上变得不那么高兴了。德尔美赶紧查看了自己的点数信息，依然是个零，啥都没有。
    “别告诉我，我要去操练，或者集训。或是跑几十公里山路，开坦克或者机甲之类的，才能获得点数。如果那样，我宁可现在就从气密闸门那里蹦出去！”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往气密舱口那里走。
    “我提醒你，这样将导致你全身血液沸腾，你会像吹爆的气球一样炸个粉碎！”威奥看她手已经放在闸门的开关上了。
    “反正我不会死，那又如何？”德尔美负气地大叫着。“你俩也会被吸到太空里，下场悲惨。”
    “我们是机械型人造人，另外我们都有气密制服保护，能坚持至少五年以上。”苏干甚至没有阻止她的想法。
    “哦，是这样啊，那好。”德尔美悻悻地走回屋子中央，软趴趴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当我没说，继续，苏干先生。”
    “军队获得点数，只有一个办法，简单至极。”
    “别告诉我是扶老太太过马路。”德尔美把脚翘在星图桌上。“如果是那样，我倒也不是不乐意做。”
    “很明显，根据军队系统的判定，你只要击杀敌人就能获得点数。”苏干丝毫不在意她的不文明行为。“你必须击杀当前你所在军队阵营所宣布的敌人，目前共和国军的敌人是福克斯及其部队，也就是殖民帝国军。你击杀的敌人军衔越高，你所获得的点数也就越多。”
    “举个例子？”德尔美仿佛来了兴致。
    “比如你杀死一个帝国机械突击兵，也就是最后攻击你家的那些机器人，你只能获得5个点数。每击杀更高一级都会得到更高的奖励，这是军队系统所规定的，没有什么规律，完全是他们自己一拍大腿决定的数字。杀死一等兵之类的无所谓，也就几十个点数。”
    苏干看了看俩人，继续说下去。
    “假设你杀死一个士官，则会得到100点数，士官是帝国军的小队长。但如果你杀死一个少尉则得到500点，一个中尉是1000点，一个上尉是1500点。”
    “好耶，这足够吃一星期的金箔豪华蓝莓蛋糕了。”德尔美有点兴奋起来了。
    “这还算是正常的，我认为军队根本没考虑有人能击杀高级敌人。就战争初期表现，福克斯的部队太强大了。”苏干拿出全息板，开始统计数据。“如果你击杀一个帝国军监兵则得到2000点，但你击杀一个少校则得到4000点，一个中校是8000点，一个上校是点。”
    “哦哦，翻倍了呀！”德尔美甚至想要欢呼。“已经可以拿这些点数买一辆还可以的悬浮车了，银河梦就快实现了呀！”
    “同理，击杀一个帝国军总兵（帝国军军衔，在上校之上）可以获得点，击杀一个帝国军总监（帝国军军衔，在上校之上，但是是文职人员）获得点。”苏干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好家伙，杀死一个帝国总监我就能在第三空港区买个单人小住宅了。”德尔美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军队到底有多希望士兵们能改善生活条件啊？”
    “我还没说完。”苏干看了一眼德尔美。“根据军队的规定，击杀一个帝国军少将获得10万点数。”
    “卧槽！”德尔美马上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你的意思是那样就可以直接在市里购买一套永久住宅了？”
    “一点没错。”苏干点点头。
    德尔美几乎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击杀一个帝国军中将获得50万点数。”苏干继续看着数据表。
    “那样我全屋子都买齐迪斯公司的家具、家电，都不成问题了，这还要什么共享悬浮车呢？”德尔美已经连话都说不清了，满脑子都是三百平米的市区大别墅，高档悬浮车，全套超空间技术的家电，全屋可用的立体投影电视，还有最新款的智能家居助手。
    “如果你杀死一个帝国军上将，也就是差不多福克斯那种级别的。”苏干故意停了一下。“你将获得100万点数和共和国荣誉市民的头衔。有这个头衔则所有商业服务永久，并且免除你所有水电费和物业费。”
    “当然福克斯是帝国元帅，考虑杀死他可能获得的要更多一点。”苏干补充说。“大概在一百五十万左右浮动那样子。”
    “飞船在哪儿？”德尔美突然问俩人。
    “什么飞船？”威奥没明白她的意思。“我的飞船还在维修。”
    “我希望马上回到卡布尼！”德尔美说。

 第十三章 考古杂谈

    “别那么着急。”苏干阻止她走出门。“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们谁也别拦着我发财住别墅，以及坐豪车！”德尔美几乎要跳起来了。“我要在第三空港区的别墅区买一栋最大的别墅，买齐所有迪斯公司最新款的家电，还要配置阿尔法曙光科技的超级9000型超长款悬浮车。到时我和朋友们一起在市里兜风，别提多爽了！”
    “首先我要告诉你，击杀获得的点数是基础值，军队会在特定的敌人头上加码，也就是悬赏金。这些敌人多为福克斯的嫡系部队统领，或是本杰明家族的心腹，这些人将在你的系统里特别标注。”
    “也就是击杀一个福克斯的手下将领，除了获得军衔对应的点数，还会获得赏金？”德尔美几乎兴奋过头了。
    “是的，考虑到这些敌人个个装备精良，你可能还能收集到比较厉害的武器或是防护道具。”苏干说。“同时你还是个人造人，因此你可以在军队的点数系统购买特殊的战斗子程序，加强你的战斗技巧。你也可以购买人造人用武器，将直接超空间传送到你的储物手环！”
    “那我现在简直就是获得了小说里的主角光环，游戏里的金手指了呗？”德尔美高兴得跳起来，脑袋撞在门框上，疼的龇牙咧嘴的。
    “不要兴奋过头，德尔美阁下。”苏干摸摸她撞疼的脑瓜。“俗话说的好，物极必反，这事你要好好利用，另外，切不可告诉你不信任的人！而且回到卡布尼以后，我必须到公民管理系统那里调查，我们得搞清楚福克斯不关闭这个系统的真实目的。”
    “你想怎样都好啦！”德尔美乐不可支。“我先回去了！”
    “别急，回去让你的朋友们准备一下，然后到空港会议室开会。”威奥提醒她。“我们最好讨论一下今后的计划，包括如何回到卡布尼，如何穿过封锁线。”
    “没问题！”德尔美像个买了彩票等着开大奖的傻子一样走出了星图室。
    “这孩子能行不？”威奥看着她一蹦一跳离开的背影。
    “最好能行。”苏干倚靠在门框上。“我们还有别的棋子。”
    “喂，咱可不是开玩具工厂的，棋子是很珍贵的。”威奥摇了摇头。
    “那就进行着看，”苏干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德尔美阁下如果靠谱的话，她就是最强的战斗力。”
    抛开战斗力什么的不谈，起码这件事让德尔美的开心度大幅回复了。当艾尔尼亚问她什么事情那么开心的时候，她没心没肺地回答：“我们能回卡布尼了！我有新的公民点数注册了！”
    “你的样子看上去已经忘了那些悲伤的事情。”
    “什么悲伤不悲伤的，艾尔尼亚酱。”德尔美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们还活着就是最快乐的事情，我们现在要回到卡布尼，那里还有点数系统，一切照旧！想想看，蛋糕、冰淇淋、绿豆卷饼、关口汽水，一切好玩的东西都没变，都还能用点数购买。只不过换了个大独裁者，但是他连大家拿什么买饮料都不管，就算我和你用瓶盖做货币来倒卖汽水，他都不管，你想想，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我不能相信福克斯不去关闭公民点数系统，他到底想拿这座城市干什么？”艾尔尼亚不解地说。
    “装个样子罢了，告诉别的人，或者是他手下的人，他的地位至高无上。”海薇茨接过话头儿。“还有什么比像捏着一张扑克一样捏着卡布尼市，更为稳当的做法呢？那群人里必然是钩心斗角，可谁掌握了卡布尼，谁就控制了共和国。”
    “然后呢，就这么捏着卡布尼，他们要干啥呢？”艾尔尼亚还是不明白。“等着钢筋混凝土上长出绿叶青苔来么？”
    “你这样一说福克斯像个环保组织。”德尔美笑出声来。
    “要不然呢，他又不管这座城市的破事，就坐在行政中心里头，一边玩游戏，一边看搞笑视频。在那里等着无厕可归的人都把屎盆子扣在他头上么？”艾尔尼亚耸了耸肩。
    “他必然有他自己的如意算盘。”海薇茨说。
    “那又是什么呢？”艾尔尼亚问。
    “或许他想要像是高等学院的停车场那般，从行政中心下面挖出一艘战列舰来。”海薇茨竟也开始了调侃。
    “你胡扯，那座建筑下面可不止装下一艘战列舰。”艾尔尼亚打断她的话。“那座楼里面装满了病菌、垃圾邮件、屎尿唾沫、网络缓存、杂文怪谈、交易报表、还有无数人身上的碎皮屑和他们呼吸的肮脏空气，以及数百吨的汽水瓶盖。你想想看，这些东西加在一起，所占的空间，放下五艘战列舰也没问题。”
    “你这个笑话可真像个垃圾桶。”德尔美已经笑得肚子疼。
    “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海薇茨完全没从这个笑话中发现一点可笑的元素，或许她的笑点实在是太高了。在十五年前，高等学院计划在办公楼地下改扩建载具站，为有可能的电动悬浮车占领市场做准备。据说学院的分院长们早就从悬浮车专卖店得到了担保，迪斯科技集团在未来不久便会将老式水晶动力车全都扔到破烂堆里，所以他们决定未雨绸缪，老早就把充电桩统统修好，以及把地下载具站加大数千平米。这事就像是有人打算相信路边骗子的水晶球，直接被校长驳回了。财经学院的捷斯卡分院长当即做出一个非常明智的举动：将十五吨碳酸饮料倒进了办公楼的下水管，这样挖开停车场来修理被腐蚀得一塌糊涂的管道，就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了。不过开工第一天便挖出了很多酒瓶盖，随后又挖出好多防弹级的保险柜，后面便是些垃圾废料，或是开宴会打包的餐盒，都腐烂已久，臭不可闻。
    就当分院长打算让施工队把这些玩意埋回去的时候，他们挖出了两艘护卫舰。
    那可是重磅新闻，当时就是乞丐都知道他们在学校办公楼停车场里挖出了两艘护卫舰。顿时各种报道、猜测、预言，还有分析，天花乱坠一般，分院长们高兴坏了。这事一下子闹得满城风雨，据说造船厂连夜把护卫舰拆解了拉回船坞了。自然，捷斯卡分院长靠卖废铁大赚了一笔，不仅扩建了停车场，还扩建了他家的车库，真是一举两得。后来他劝说校长把别的教学楼和宿舍都挖开看看，没准能挖出一个太空站，但最后他终于没挖出任何东西。
    “我看福克斯绝对不是个考古迷。”德尔美说。“但是谁都想试着在行政中心和总工会地下挖出些东西，比如几百吨的天然水晶，或是什么传国玉玺来。”
    “别扯了，他们肯定有更重要的目的。”艾尔尼亚一口咬定。“我打赌他们打算挖出一个太空站。”
    “行了行了，那都是老掉牙的传说了。”海薇茨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德尔美，苏干和威奥，跟你说什么了？”
    “简单来说，他们希望我们准备好以后就去会议室，他们打算带咱回到卡布尼，以夺取这座城市。”
    “是他们还是咱们？”海薇茨追问道。
    “当然是我们，我是说……”德尔美心中仿佛有个按不住的地鼠，就算她拼命用榔头砸，它也还会冒出来张望一下。“肯定是我们来夺回城市，他们是帮忙的。”
    “我希望那些人造人不要帮倒忙。”海薇茨还是显得有些怀疑。“现在的情况下，任何帮不到这件事，或是心怀鬼胎的人，都只可能帮倒忙。”
    露琳坐在角落里，摆弄着威奥给她的物件，一言不发。
    “诶呀，你放心，这俩人战斗力应该都很厉害的！”德尔美向后躺在懒人沙发里。“咱要做的就是能文能武，连蒙带哄！”
    “帝国军可不是小孩子。”艾尔尼亚偷偷看她一眼。
    “我知道，不用你说。”德尔美在懒人沙发里打了个滚。“小孩子可不能参与这个行动。”
    露琳呆呆地坐在那儿，好像睡着了。不过大家马上就开始行动起来，德尔美喂给露琳水果糖吃，依偎着她，和众人一起前往空港会议室。
    苏干看人都凑齐了，便跟每个人都对视了几秒钟。然后他很干脆地宣布：“卡布尼夺取计划会议，现在开始！”

 第十四章 中了头奖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干巴巴毫无趣味性的会议，改变了卡布尼市无数人的生活。你能往碳酸汽水里塞多少曼巴司糖豆，你的天花板上就有多少色素残留。不管德尔美和大家在这间挂满了作战地图和老旧电缆的屋子里讨论了多少东西，她们的目标始终不会改变，那就是绕卡布尼市跑一圈超长马拉松，当然你不用一天跑完，也不用一个月跑完，如果你想花一年跑完，谁都没拦着。一边转，一边把信息枢纽拿到手里，但最后有一个枢纽在福克斯手里，那便是行政中心的那个。
    海薇茨试图要苏干和共和国军联络，但那帮人自己都管不好，哪里还顾得上跟平民合作？每个活人都在会议室里看着卡布尼地图咬牙切齿，只有人造人不以为然，仿佛置身事外，包括德尔美在内。苏干指出在解除南卡布尼区的护盾之前，谁都不能试图踏入那里一步。海薇茨开始痛恨护盾范围那条标识，因为她家的公司就在护盾场范围内，有家不能回。她和露琳还有肖特以及安全部队的人都开始讨厌那圈标识，因为它没法再往里面缩一圈。会议便开始僵持，德尔美开始试图打开一瓶快过期的运动饮料。威奥开始走来走去，苏干则不愿意说话。后来德尔美把饮料瓶盖放在会议桌上旋转又按下，希望有一次是正面，正面的话那圈标识就得往里缩，但无论正反，护盾产生器的作用范围还是那么大。
    “你们在那里瞪着那东西也没有用，让苏干先生把话讲下去好不好？”德尔美已经把饮料喝得一干二净，正在撕开商标纸看看有没有中奖。看到海薇茨还在那里试图把会议变成一场罚站，她立刻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过语气非常不确定。“你们这样做我觉得没有意义，根本就是想用意念力进行一场迷信的操作。你再怎么心中念叨下一秒主持人会说什么，电视广告也从不把东西卖给你。说真的你还不如自己把那圈线拿手调一调，这样福克斯的护盾就没了，我们从太空中一炮就把他给炸飞了。怎么样，我的主意还是很不错的？”
    苏干像看一个弱智一样看了她一眼，然后偷偷把地图换了一张，换到了信息枢纽地图。
    “你们如果试图跟我和威奥较劲，相信我，你们可以继续干下去，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卡布尼现在可过去三年了。”苏干猛敲桌子，把所有在那里发呆的人都惊醒过来。
    “你说什么，卡布尼过去三年了？”海薇茨好像如梦初醒。
    “是的，过去三年了，再上一遍学都能毕业了。”
    “我们明明在空港呆了一周不到。”
    “卡布尼确实已经沦为敌占区整整三年了。”苏干看着她难以置信的瞳孔。
    “我们才呆了没多久啊。”露琳不解地说。
    “我们虽然没呆多久，可卡布尼的人们来看，他们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艾尔尼亚看着苏干的脸。“因为极大的速度会使飞船，以及里面的我们的时间减慢。也就是说，卡布尼上的人们会发现，当飞船里我们才过去一个小时，卡布尼的时间却过去很多个小时了。”艾尔尼亚看苏干没有说话，便继续给大家讲起来。“我们平常坐星际旅行梭去兰尼亚之类的地方，我们用孔洞来几乎一瞬间到达，我们用了十分钟，或许在卡布尼也就是过去了一小时左右。但我们这次飞船的航行装置半途出了故障，我们没有进入孔洞，而是以极大速度搁浅在了这里，我们没法穿过这两个空间，而是像正常的方法高速飞行，所以我们就变得非常慢了，而卡布尼则已经过去了很久。”
    “你的讲解虽不尽如人意，但对于普通人也就够了。”苏干给她点了个赞。“所以事实如此这般，卡布尼过去了三年，不过你们几位还都是当年的样子，可能有些人会不太有印象，这倒是个好事。”
    “过去三年了。”海薇茨依然感到不能相信。“那里都发生了什么？我家怎么样了？我的父亲怎么样了？”
    “卡布尼还是那个卡布尼，变化不大，有些被炸坏的地方修好了，有些地方还跟没收拾好的玩具一样洒在地上。”苏干回答她。“卡多拉公司目前是马尔塔科技集团的子公司，考虑到其全部股份被马尔塔集团控制，估计你家的人都被帝国军关起来了。”
    苏干让海薇茨自己沉思着，然后面向露琳。
    “你的三个哥哥都被福克斯控制了，软禁在卡布尼中央银行那里。你家其余人还在家里。环保组织目前控制圆顶温室，那里变成了他们的要塞。”
    露琳没有说话，彷佛在迷茫之中。
    苏干接下来面向肖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
    “你父亲在不知什么地方指挥着共和国舰队，伺机准备反攻。这就看你的了，能不能在卡布尼和大家一起掀起风浪，给军队做好准备。”
    肖特似乎在看着自己的一位恩人，随后点了点头。
    “我中奖了！”德尔美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像是得了失心疯。“大家看，这瓶关口汽水厂生产的放射性西柚，我中奖了！”
    她一边叫着，一边从椅子上蹿起来，举着空瓶，跑到还在安静想事情的艾尔尼亚身边，连着拍她的胳膊。“我中奖了！是特等奖！”艾尔尼亚扭头看时，见那撕起来的商标纸下面，瓶子上印着一行字“恭喜您荣获本次古物派送特别活动特等奖，请前往关口汽水厂总部兑奖”。
    “你闹什么？你中了什么？”艾尔尼亚觉得德尔美实在破坏气氛，便一嘴巴打过去。众人笑出声，威奥亦笑出来。
    德尔美被她这一下，倒也清醒了一些，但手里还死死抓着那个瓶子。艾尔尼亚看她这副模样，一把将瓶子抢过来，德尔美还想要夺回去，但没有动手。
    艾尔尼亚抻平那商标纸再看的时候，上面写着“古物派送特别活动！特等奖为夏尼大公所用之热能花剑一柄，极其珍贵！一等奖为兰尼亚公主的雕花权杖，自带冰镇效果。二等奖为卡布尼勋爵家用宠物饲料碗，仅此一件。三等奖为卡布尼国家博物馆所藏珍品水晶五枚，收藏价值极高。鼓励奖为再来一瓶。”
    大概便是这些内容，说起来真就是贱卖古董了。
    “这玩意早就过了兑奖有效期了？”这次换做海薇茨抢过瓶子来。“欸，五年内有效？这瓶是一年前生产的？”
    “我说什么来着，我中奖了！”德尔美一边揉揉被打红的脸，一边兴奋的有些岔气。“别在那里跟苏干先生，威奥先生运气了，你们这些家伙。赶紧回到卡布尼，安顿安顿，把大奖兑了！”德尔美似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苏干，关口汽水厂还在吗？”
    “还在。”苏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海薇茨手中拿来了瓶子，正在仔细观看。“一动不动的，还在原地儿呢，想去就去。另外这特等奖含金量挺高的，如果是真品的话。”
    “所以说我们还等什么？赶紧把会开了，回到卡布尼，去换大奖咯！”德尔美趴在桌子一边，像是一只填饱肚子的猫一样充满了幸福的气息。
    “说不定别的奖品也在他们厂子里，你说，会不会如果没人领奖，咱就一起领走？”瓶子此时到了露琳的面前，她看得津津有味。
    “那德尔美同志，你可得把瓶子收好了。”威奥从桌上抓起饮料瓶，交到德尔美手里。
    “我还没看呢！”肖特对德尔美投以期待的目光。
    “没你的份！”德尔美生气地说。“好好开会！”

 第十五章 信息枢纽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控制所有信息枢纽？”海薇茨一只手放在下巴上，思考着苏干所说的话。
    “没错，卡布尼市内共计三十个信息枢纽，你们将其全部拿下，并且将帝国军所设置的限制器拔除，使其重新归卡布尼中央枢纽所控制，你们就赢得了这场战斗。”苏干说完以后，将一份数据盘插入中央控制台，在全息场上投影出卡布尼市区的大地图，众人都站起身来仔细观看。
    这卡布尼市除去真迹岛、切兰尼亚、菲克斯尼亚三座卫星城以外，另有市内六区，分别是：轻工业集中地北卡布尼区，进出港控制部门所在地第二空港区，共和国科学院控制的德林沃斯区，龙霄共和国的所属龙霄区，核心街道所在的南卡布尼区，大量住宅楼的阿尔巴德区。
    “真迹岛实际上也在北卡布尼区控制之下，而且上面也有一座信息枢纽。”苏干指着东北方向的这座岛。
    “那破岛许多年没人去过了，曾是工业集团废弃的总部。”海薇茨说。
    “那么我接下来要说一下每个区域的信息枢纽所在地，这可能很无聊，但请你们每个人都在手环的导航地图中标记它们，这样当你遇到的时候就会在地图中高亮显示。”苏干把一只胳膊平举到齐胸的位置，示意大家准备好手环。
    所有人都举起了胳膊，打开手环的导航地图。
    “第一部分是北卡布尼区。”苏干像是个地理老师一般开始了授课。“该区域共五个信息枢纽，分别位于卡布尼电车集团总部、勃兰登堡社区中心大厦、三向河口的卡布尼勋爵纪念碑、摩登纳米工厂，以及帝企鹅联合娱乐集团总部！”
    “都记下没有？”威奥在后面帮腔。
    “记下了！”大家一齐回答。
    “第二部分是第二空港区，这里是信息枢纽最少的部分，但这里凶险异常，本就是卡布尼造船厂所在地，战后为帝国军所控制，驻有重兵，多为海军精锐，一定要小心谨慎。”屋里空气凝固一般，极度安静，德尔美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别笑！”艾尔尼亚狠狠在她腿上拧了一把。
    “我中奖了。”德尔美连疼都不顾了。
    “第二空港区的信息枢纽有两个，分别是造船厂炮台和加斯德集团总部大厦。是不是很少？但是这里非常危险！”
    德尔美明显还没从中奖那事脱离出来。这瓶放射性西柚据传加注有很少的氡气，是关口汽水厂的全新商品，在加注氦气的窒息性蜜柚之后上市。但令人感到惋惜的是，这样一款富有挑战力且颜色变化丰富的产品，开始销售的那一天正是八月十三日。
    但德尔美说什么也要去兑奖。
    “接下来是龙霄区，龙霄区和北卡布尼区实际上要以迪斯购物集团和星海百货公司一带为界，而不是很多人所说的龙霄区行政主塔。龙霄区共有三个信息枢纽，分别是龙霄体育馆，万年商厦和星海百货公司。”
    “听着这家伙比我们还懂卡布尼。”肖特偷偷对海薇茨说。
    “我也好奇这个人造人，他的样子就像是在卡布尼出生长大成人的。”海薇茨偷偷看苏干的眼睛，还好他并没有往这边看。
    “人造人不存在出生，长大。”艾尔尼亚纠正她的错误。“人造人是培养仓里制造的，带着识别编码，他们是产品。”
    “那如果我有一天也变成人造人，脖子上印着些数字，你要怎么做呢？”德尔美小声跟她说。
    “当然是把你放在手办展示盒里了。”艾尔尼亚调侃她。
    “你别在我后背安上一根支架就行。”
    威奥突然咳嗽了两声，似乎对她们议论纷纷不是很满意。
    “接下来轮到阿尔巴德区，也是你们很多人成长的地方。”苏干将地图推到下面。“这个区里面的信息枢纽可就多了，一共有八座。分别是阿尔巴德社区中心大厦、圆顶温室、公民管理局总部、大卡司网络集团、市立博物馆、林克斯博格社区中心、三合庄、市安全部门总署。非常多，一定要标记好。”
    “为啥没有关口汽水厂？”德尔美举手发问。
    “你干啥？”艾尔尼亚打她那只胳膊，试图让她把手放下。
    “关口汽水厂的总裁拒绝了将信息枢纽安装在自己工厂地下的要求。”苏干出人意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将这一名额转手给了圆顶温室。”
    “讨厌，有关口汽水厂的话，我兑奖的时候顺便把那个信息枢纽拿了。”德尔美不情愿地把手放下。
    “你到底有完没完？”海薇茨大吼一声。
    德尔美吓得躲在艾尔尼亚身后。
    “把你那破瓶子收好了！”海薇茨表情愤怒、紧张而带着一丝莫名的扭曲，好像是自己家的传家宝被人当着大伙面拿出来显摆那样。“收起来行不行，哔哔个不停，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中了大奖吗？”
    “你训她干啥？”艾尔尼亚对她有点不满意。
    “你知道的，这可是好东西，一个人一生喝汽水能中几次大奖？我是关心她！”海薇茨双手叉腰，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办公桌里放了多少汽水瓶盖！”艾尔尼亚也开始指责她。
    “你，你居然，”海薇茨好像是被人拆穿了身份的逃犯。“你偷看我的文件也要有个限度！”
    “可会长你的汽水瓶盖到处都是。”露琳小声说。“垃圾桶里都是瓶盖，我每次倒掉的时候都会发现很多。”
    “你们胡说八道。”海薇茨大声说。“我只是为了看看我能连续中几次再来一瓶。”
    “那你中几次了啊？”德尔美说。
    “饮料呢？”艾尔尼亚继续追问。
    “我倒了。”海薇茨摆出本该如此的表情。“我不喝垃圾汽水饮料。”
    “倒哪儿了？”艾尔尼亚问。
    “倒下水道里了，我看见会长她一直拧一直倒。”露琳害羞地说。
    “还有那么多人从来没喝过汽水！”艾尔尼亚非常不高兴。
    “他们甚至没体验那股冰凉爽快的感受！”德尔美也接过话。
    “我以为你是个优秀的人，竟敢如此！”肖特都有点发火了。
    “住口！”德尔美突然暴跳如雷，把大家吓得安静了。“马里特纳，我不允许你侮辱海薇茨！”那样子好像一只凶恶的异空间怪兽，仿佛一口就能把星球吞掉。
    肖特愣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威奥哈哈大笑起来，苏干也有想笑的意思，不过他始终没有真的去笑。
    “笑死我了，苏干，你看看，这叫一支优秀的团队吗？”威奥实在忍不住自己的感情电路程序，只好趴在控制台上背对大家。“这样的一群人，我看还没走到行政中心下面，就把帝国军统统笑死了是不是？然后报纸报道她们几个人笑死了福克斯从而成为了共和国的大英雄。”
    “我们讲到哪儿了?”苏干不搭理他，然后扭头看着肖特。“肖特同学，我刚才讲到哪儿了？”
    “您刚讲完阿尔巴德区的枢纽，苏干前辈。”肖特像对一位真的地理老师一样回答苏干的问题。

 第十六章 剧本排练

    威奥坐在离会议桌很远的一张椅子上，涅墨西斯则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即便屋子里即将因为有人中了饮料上的大奖要打起来，这个女人造人也不做出任何评论，甚至不改变一丝一毫的表情。那样子真像蜡像馆里的一尊塑像，但蜡像可谓栩栩如生，这女人的脸则是生气全无。
    “这事你怎么看，涅墨西斯？”威奥思考了很久。
    “咱看此事不得善终，队长。”涅墨西斯的脸笼罩在黑色面纱之中。“这群人，无组织无纪律，又互相攻讦，根本小孩子气。苏干先生的计划，在咱看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先假设她们能靠谱完成任务，但你觉得她们应该从哪一步开始？”
    “回队长的话。”涅墨西斯沉吟片刻。“以咱的经验来看，如果不进行一点训练，对武器和技战术的训练，这帮人回去就是个死。”
    “涅墨西斯同志，”威奥指着依然和海薇茨小声吵个不停的德尔美。“海薇茨是个军工家的人，这倒没问题。露琳的话，苏干自有安排。那肖特是祖玛大元帅的儿子，我全然不担心。可就这个脑残的红头发女孩，你说说看，这怎么办？”
    “咱的意见，上次缴获的帝国军物资，可用于此处……”
    “你的意思是让她去打烂那些个机器人刷经验么？”威奥脸上来了兴致的表情。“不过我建议你一点，把维修机器人放在旁边，你懂的。这些东西还有别的用处，切记，切记！”
    “您可真是咱的天才，队长。”涅墨西斯站起身来。“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
    “马上动手，这屋子里谈论的破玩意我一句也听不下去了。”威奥很期待即将发生的事情。
    “你有种再说一次？”德尔美此时已经绕过艾尔尼亚来到了海薇茨面前。“你这个爆破大魔王，你什么都干不成，我们现在被困在一团胶水里的一个影视基地里？嗯？你就是一个天天把汽水倒进下水道的迷糊虫！”
    “德尔美同学！你不要天天没心没肺似的！你说说看，你从一开始就听我的安排，服从分配，老老实实撤退，我们现在肯定在佳斯德的人造海滩上喝着果汁！”海薇茨毫不示弱，指着德尔美的鼻子就骂。
    德尔美听了这句话真是火冒三丈。她冲上去揪住海薇茨的衣领，然后低声对她吼着。“凭什么你是会长？你有那个莎拉·艾尔温大团长的三分之一吗？起码我觉得舞蹈社的人都非常和蔼可亲，而你只会在失败的时候冲我们大吼大叫。”
    “德尔美！”艾尔尼亚从后面拽她的衣服。“你们两个适可而止！”
    “你别拦着我！”德尔美扭头就是一嗓子。“今天我就拿我这拳头糊死这个没人情味的大魔头——别拦着我！我非得拿汽水瓶子薅死这个倒霉缺的！”说罢，就抡起汽水瓶子照着海薇茨打下来。
    “你们可是在威奥队长大人的地方，咱不允许你们无理取闹！”一道电鞭好似一条找准了耗子的毒蛇，速度极快，又悄无生息地击打在德尔美肩膀上。顿时德尔美被电得挣扎了一下，然后又翻了个身坐在桌子边。
    “站起来。”涅墨西斯将电鞭收回手中。
    “你想干啥？”
    “跟我走。”涅墨西斯回答。
    “去哪儿？”
    “去了便知。”德尔美看着涅墨西斯面纱下的脸，那双毫无生气的空洞的眼睛，这一次是认真的。
    “好，”德尔美扶着海薇茨的腿才勉强站起来，海薇茨一句话都没说，甚至在她完全站直的时候抚摸了她的脑袋。“把手拿开，大魔头。”
    “你要带她去哪儿？”海薇茨把手放下。
    “你少管闲事。”涅墨西斯冷冰冰地回答。
    至于会议后面说了啥，德尔美完全不想管了。一只中了奖的汽水瓶让几个好朋友吵成一锅粥，还差点动了手。
    德尔美每每回忆这件事，都会说为什么会被汽水上的头奖迷了心窍。她巴不得中奖的是露琳，要是那样，她直接就把汽水瓶送给德尔美了呀。不过，这样一来，便又回到最开始的局面，继续吵得不可开交。
    而且海薇茨没有说错：一个人一生中喝无数瓶饮料，能中几次头奖呢？即便获得头奖，你又能几次兑换成功呢？你兑换来的奖品，又有几个是真的值钱的好东西呢？大家为了兑换一些完全不存在的东西，就把汽水倒出了一条河。这条五彩缤纷的河里，全然闻不到一点水果的香气，反倒是充满了实验室的过期化学试剂味道，里面夹杂着工业流水线的润滑油味儿、灌装机的金属味儿、铸币厂的锈味儿。这条河流动起来没有水的声音，只有无数人或哭，或笑，或悲，或喜的喊声，以及叮叮当当的转账到账提示声。彩色的河水便向着大海流去，或许未来有一天，大海就变成了汽水的颜色。
    “别发呆了，德尔美小姐。”涅墨西斯的话在耳边响起，她们不知走过了多少走廊，不知穿过了多少闸门，来到了一个不知堆了多少报废零件的靶场。
    “这里是哪儿？”德尔美环顾四周。靶场脏兮兮的，到处堆放着被拆毁的机器人残骸，以及大量的弹壳和用光的能量电池。中间一字排开，共四个射击位。而在远处的目标牌的位置，啥都没有，后面的墙上有很多弹孔以及激光灼烧的痕迹。
    “你的公民点数是零，对？”涅墨西斯让德尔美调出公民信息全息卡。“想不想获取些点数？”
    “可是这里没有帝国军。”
    “马上就有。”涅墨西斯吹了声口哨，德尔美实在想不到一个人造人是怎么吹口哨的，或许说成从扩音器里播放要更好一些。随着嘎吱一声，目标牌的地方有块钢板给缩了回去，升起两个目标牌，其中一个牌子上用能量镣铐锁着一台帝国军用机器人，另外一个牌子上用能量束牵引着一台维修机器人。
    “仔细观察下，”涅墨西斯带她到2号射击位置。“左边这台是帝国军轻型突击机器人，搭载马尔塔科技的战斗子程序，只会锁定设置好的目标特征，一直战斗到自身完全丧失战斗能力为止。它的缺点就是毫无智能，只是机器，而且只会使用帝国军制式武器。其弱点是位于头部的主控制核心。”
    “所以我用枪爆它的头就可以了？”德尔美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把激光手枪，跃跃欲试。
    “不，你要打的是这台机器人的控制信标，位于其左肩膀的护甲之上。机器人失去控制信标以后就会脱离马尔塔战斗核心计算机的控制，视作单位阵亡。”
    “也就是说我因此会获得5点公民点数，但这个机器人不会报废？”德尔美想了想，然后问涅墨西斯。
    “完全正确，现在就试试看。”涅墨西斯让她拿起激光手枪。“迪斯科技91式，轻便，对于没什么护甲的敌人效果很好。记得别用这东西打帝国海军陆战队员。”
    “就这铁皮混蛋杀了我哥。”德尔美一时怒火冲眉梢，举手一枪，机器人虽然没法躲避，但她没有打中。
    “冷静点，德尔美小姐，咱监测到你的心跳很快。记住你不是拿了一把火箭筒轰什么就是什么。”涅墨西斯在后面找了个椅子坐下。
    一个被控制行动的机器人能有多难打？德尔美沉住气，一枪便打断了那根天线。
    “公民点数5点已获得。”手环中传来提示。“恭喜您第一次获取公民点数，好好收集它们，一直杀敌，为国争光，士兵！”
    “好家伙，连获取提示音都不一样了。”德尔美检查着手环。
    “继续看。”涅墨西斯的话语中一点称赞的意思都没有。
    维修机器人马上拿起了那根天线，经过一番折腾，重新接回了战斗机器人身上，虽然能看出一些痕迹，但是总的来说，就像没被打坏一样。
    “它在干啥？”德尔美指着维修机器人。“喂，我刚打坏，你就把他修好了！”
    说罢举枪瞄准维修机器人。
    “打左边那个，继续打那根天线。”涅墨西斯立刻叫她住手。
    “好，我试试看。”德尔美虽说不知这女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还是开枪再一次击毁了信标。
    “叮”手环里传来一声公民点数到账的提示声，德尔美定睛一看：又多了5点。敢情这女人是让她搁这儿刷经验呢！随后维修机器人再修复，她再打坏，再修复，再一次打断。屋里反复传来激光枪射击声，维修电焊声，公民点数到账声，可谓是泉水叮咚响，点数流向远方啊。不到三个小时，德尔美在那里足足刷了300点公民点数，一切直到她乐极生悲一枪打中了机器人的脑袋。
    “虽然说咱们还有很多机器人。”涅墨西斯很不高兴。“但是咱看来，这场热身活动到此为止。”
    “然后我们是不是还有些新手教程？”德尔美意犹未尽，看着正在燃烧的机器人发呆。
    “你大概刷了几百点了，咱现在告诉你军队系统有什么你能买的东西。”涅墨西斯轻轻用手点了下德尔美的后脑勺。“意识芯片在这里，收集你的意识数据。而你的手环经过苏干大人的改造，在不增加植入物的情况下，可以直接向这块芯片上传子程序。这些子程序可以改进你的身体机能，或是精神能力。”
    “也就是说我现在像一个仿人机器人，可以上传补丁或是升级程序了？”德尔美感到一阵不适应。“我如何获得这些子程序？”
    “你可以选择从某些数据终端获取，只要用手环对接这些终端就行。或者你可以从军队或者黄水晶的数据库下载，每次需要花费一些点数。”涅墨西斯从另外一个射击位置拿来一把奇形怪状的手枪。
    “这枪看着不错。”德尔美一下就喜欢这把武器酷炫的颜色。
    “很可惜，你现在用不了。这是一把马尔塔公司的‘滚雷’电浆手枪，马尔塔公司是帝国的科技公司，这些武器只有注册的帝国士兵才能用。”涅墨西斯将电浆手枪交给德尔美。“现在从你手环中原先公民系统的购买页面，找到帝国军破解程序，然后购买它。”
    德尔美在购买页面翻了几页，发现了一个叫做“子程序”的选项卡，点进去，在最新更新中，看到一个写着“帝国武器破解补丁初版”的子程序。她点击下载，便立刻传输完成了。
    “叮！”手环弹出一条提示全息消息。“士兵，你已能够捡起敌人的初级武器来为自己所用了，干他丫的！”
    德尔美握住电浆手枪，随后这把枪传来一声确认提示，随后以纳米重组产生了护手和更舒适的握把。原来没有确认身份之前，马尔塔的武器都是用起来很不舒服的，那些人体工程设计都被纳米组合系统限制了，只有当正确的手握住以后，武器才能展现真正的模样。
    “酷啊！”德尔美转身对准机器人就是一枪，一个快速并且带有分散电弧的等离子团吞没了它，机器人变成了一滩熔化的金属。“帝国军的武器都这么酷炫吗？”
    “并不是，只是咱给你的这把要强力一些，而且他们装备着一些非马尔塔公司武器，就没这么繁琐，直接拿起来用就可以了。”涅墨西斯解释完，德尔美才发现自己的点数减少了250点。
    “喂，这程序抢钱啊！”德尔美大声惊叫起来。“豪华多层绿豆卷饼也没这么贵啊！”
    “你以为呢？”涅墨西斯不屑地回答。“只有大量杀死帝国军，才是正道，懂了没？”
    德尔美刚还想问这个女人一些点数的问题，她就接起了通讯器。随着一阵没人听得懂的“密语”，涅墨西斯看了看德尔美，以及化成“熔岩”的机器人，点了点头。
    “威奥队长说盖特亚伯已经把飞船燃料加注好了。你，跟咱走，一起去机库那里做准备。”她对德尔美命令道。“另外，这把‘滚雷’送给你了，好好留着。”

 第十七章 多余镜头

    “这是什么破烂货！”
    德尔美见到威奥的突击艇第一眼，就恨不得把这堆废铁给砸了。一个长得好像什么鸟蛋的圆滚滚大外壳子，前面开了几个极其随意的驾驶舱窗口；四台阿尔法曙光30型超空间推进器，就好像是一位业余机械师胡乱拼凑的那样，嵌在这个巨蛋的后部。而巨蛋尾部的中央，突出一个尾炮塔来，四根黄水晶增压激光炮直挺挺地指向六点钟方向。巨蛋飞船的外表管线、传感器、护盾产生器错综复杂，简直像是拿胶水粘上去一大捆破抹布！
    威奥正在和盖特交谈，苏干还正在调试飞船外部的一些传感器。费尔南多正在搬运一些货柜和补给品，肖特试图帮他的忙，这个大块头出人意料地没有提出反对。
    “人带到了，威奥队长。”德尔美感觉自己被这个女人从后面狠狠地推了一把，踉跄几步，勉强在威奥面强站住。
    “喂，你这家伙！”德尔美生气地大喊。
    “涅墨西斯，对德尔美同志好一点，我们今后还有合作呢，是不是？”威奥笑嘻嘻地扶住德尔美。
    “明白，咱去调试战斗机了。”涅墨西斯一句道歉都不想留下，德尔美大概明白这是为自己打烂机器人所做的报复，便也不再多说话了。
    她随后往那个女人远去的方向察看：两架同样圆滚滚长得像是两只烤鸡似的战斗机停在机库的另一边儿。原型外壳是烧鸡的肚子，两台推进器放在后面，是烧鸡的腿，侧面还有两个武器架，便是烧鸡的翅膀子。而前面有一个椭圆形的观察窗，则像是有人把烧鸡的头给剁下来了，脖子露出一个洞。
    “威奥先生，你不会跟我说你们打算用这三台废铁送我们回卡布尼？”德尔美试图调侃。
    “不要小看了废铁。”盖特亚伯突然说话，他那巨大的电子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德尔美。“这飞船是黄水晶公司生产的最强大突击艇，兼具攻击、运输、轰炸三种功能。可以搭载能量球航空炸弹，最大载弹量三百颗。尾部的黄水晶科技增压激光炮，就算是面对帝国军的低轨道突袭战艇也毫不含糊。”
    “额，啥是低轨道突袭战艇？”德尔美发现了一个新名词。
    “帝国海军特勤处的神秘玩意儿。”威奥回答她的问题。“你知道拉索特·厄尔尼诺，这个名字吗？”他神秘兮兮地，好像在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我不知道，这个名字太拗口了。”
    “这家伙曾是共和国海军特勤处最强大的飞行员，但是他叛变了，一夜之间。然后他开着福克斯给他的低轨道突袭艇，和十二个队员一起，在海格力斯角空域偷袭了共和国第二舰队。”威奥侃侃而谈着。“他一人便击沉五艘星际航母，三艘战列舰，七艘巡洋舰，堪称特勤处的死神！”
    威奥把脸贴近德尔美的耳朵，不怀好意地小声耳语。
    “可别遇见那个人，尤其是在太空里，你下一秒就会死。”
    “别吓小孩，威奥。”苏干和海薇茨、艾尔尼亚，以及露琳一起走过来。“德尔美阁下，我们这就要出发了，不过你最好把衣服换一下。”
    德尔美低头发现自己还穿着兔子睡衣，脚上只是多了一双袜子，手腕上戴着手环，模样好不滑稽。她看看大家，不好意思地笑了。
    “把衣服穿上！”艾尔尼亚手里捧着德尔美的校服，已经焕然一新。另外还有她的背包，以及鞋子和其它一些衣物。“苏干先生给你洗好的，爱惜着穿！”
    “遵命。”德尔美恭恭敬敬地接过衣服，苏干用发条似的下巴指了指机库的更衣间方向，她便一路小跑过去了。
    这间更衣室简单粗暴，里面就只是挂着一大堆报废的宇航服。德尔美一边打开叠好的衬衣，一边观察那些坏掉的宇航服。它们上面都有地球联邦的图案，看样子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各处橡胶早就像是豆腐渣一样裂开了。每件宇航服胸口上都有一个烧灼过的洞，很明显，是被人用激光枪恶意破坏的。
    德尔美走到一大排更衣柜前，挨个打开，试图找到一块防水布之类的东西垫在地面，以便于自己站在上面换衣服。连续开了几个柜门，里面除了尘埃啥都没有，看来这里大概早就被搜刮一空了。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柜子最下面靠边有一卷毯子，被人盖在什么东西上。
    “哦，这里有一卷防火毯。”德尔美高兴地抻走毯子，马上便露出下面盖的东西是一个死人。
    “卧槽。”德尔美呆了几秒，开始仔细观察这个死人。他早就变成了骷髅，全都烂没了。蜷缩在柜子和墙壁的夹角，动作有些狰狞。身上穿着一件地球联邦的工作服，头上还戴着一副破旧的太空员头盔。
    德尔美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找到了一个全息记录仪，看上去是很古老的式样。她不知道这东西还能不能播放，随便乱按了一阵，指示灯亮了。
    “看来还有电。”德尔美把毯子铺好，继续开始换衣服。
    全息记录仪便开始自动播放所记录的事情。
    两个男人的对话。
    “我说了我们根本找不到方向了！”杰克对本尼大喊着。“从火星基地补给以后已经有十七个月了，现在我们到底在哪里？我们迷失航线了！”
    “冷静点，伙计。”本尼正在查看全息屏。“根据我的调查，我们似乎在另外一个宇宙。”
    “你胡说什么？”杰克浑身颤抖，他好像经历了一场折磨。“所有人全都死了，饿死的，渴死的。自从我们在超空间撞上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我们就再也找不到正确航线了！”
    “没错，你看，这里所有的星图，根据探测器显示，跟我们那边完全不一样。”本尼将全息板递给杰克。
    “这，我去——”杰克表情变得恐惧。“所有东西全乱套了！这和太空总署给我们的星图完全不搭边！”
    “因此我怀疑咱们在超空间撞上东西，我们被送到另一个宇宙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穿越了。”杰克试图笑出来。
    影像闪烁了一下，本尼出现在镜头前。
    “杰克死了，啊，他自我了断了。他大概受不了我们穿越了这个事实。”本尼声音缺乏力气。“我反复看了几遍太空站外部的录像，我们好像跟一台超空间艇撞上了，那台艇的编号我记下来了，是57号，我查询了所有太空总署的超空间艇，没有57号。”
    本尼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一头金发，看上去也就是地球人的二十四五，不过他现在变得有点消瘦。
    “朋友们，我想记录下最后一点时间。目前补给只剩下5天的量了，太空站很大，但是别的部分都封锁了，我试着打开，但我失败了。”
    时间过了3天，本尼再次出现在录像画面中。
    “事实上我之前看错了，我又一次看了录像，艇身编号是51号。我查询了太空总署的记录，51号艇被一个罪犯，叫做福克斯·马克拉特，被这家伙在2个月之前劫持了。那个人是变态杀手，被联邦通缉着。他闯入超空间部门的船坞，强行开走了51号艇。”本尼声音逐渐微弱了。“这间更衣室空气所剩无几，我想试着把气体供应导管驳接到通风口。我拿枪打烂了一些太空服，试图拆下一些能用得上的零件。如果我能成功，我或许还能再找到一些吃的。我没力气了。”
    时间来到了第五天，也是记录的最后一天。
    “伙计们，伙计们，我成功了！我把气体供应驳接过来了，它正在屋子里产生氧气，我现在要加大一点量，因为这屋子快让人窒息了。”本尼随后便去拧开关，这时传来一阵引燃的声音，随后一个大火球吞没了整个画面。本尼疯狂大喊：“该死的！是电火花，这管子里有氢气！我要找防火毯子，啊，见鬼，我不能……”
    录像到此结束。
    德尔美呆呆地看着墙角那具骷髅，他手里还死死捏着一把扳手，另一只手扼住自己的喉咙。一切都指向了那个因为爆燃烧尽氧气而窒息的本尼小伙子，很明显，他躲在毯子后面，痛苦死去。
    “本尼，你真像是喝了可燃性树莓被烧死的那样。”德尔美换好鞋子，将全息记录仪放回本尼的制服口袋。
    外面传来艾尔尼亚的催促声。“喂，德尔美，你是不是死在更衣室里面了？还不赶紧出来，你身上的衣服难道比太空服还难穿吗？”
    德尔美一手拎着书包，慢吞吞走出来。
    “你是不是想变成一具骷髅死在那个更衣室里？”
    “更衣室里真的有个死人。”德尔美看着她说。
    “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把一只手搭在艾尔尼亚肩膀上。“我们快走。”
    此时巨型鸵鸟蛋已经打开了舱门，威奥还站在船下面。
    “你们两个太磨蹭了，所有人已经登船了。”
    “这就来了。”德尔美回答他。
    “你看上去像是又看了一场电影。”威奥突然说了一句。
    “怎么，你还想给我们播什么年代的片子？”
    “我的乖乖，你的这身校服，你的包，像极了从全息投影馆参观出来的学生们——好了，别说废话，赶紧上船！”
    “但愿我们上的不是贼船。”艾尔尼亚说。
    “都走到江心了。”德尔美从后面把她推进船舱里。威奥检查起降条件以后，也登上来，收起下船舷梯，紧闭舱门。
    “所有人都去座位上拿太空头盔，这可不是游乐场的游乐设备。”威奥命令大伙儿，然后走到驾驶舱那边，盖特亚伯正坐在副驾驶席。“盖特，都检查好了吗？”
    “船体密闭，正常。燃料水平，正常。武器控制，正常。”盖特按下一连串开关。“鸵鸟一号呼叫斑马一号、斑马二号，检查你们的各项指标，确认隐形发生器开启位置。”
    “斑马一号收到，机体指标正常，隐形发生器就工作位置，能量全满。”涅墨西斯的声音从喇叭里传来。
    “斑马二号收到，各参数良好，隐形发生器就绪，随时准备开启。”这声音似乎是苏干的一个跟班。
    “斑马二号，确认你的导航参数，设定为卡布尼星卡布尼市阿尔巴德区5号着陆点。”苏干坐在尾炮附近的座位上，用通讯器呼叫。
    “斑马二号，着陆点坐标确认。”
    “苏干先生，鸵鸟一号隐形发生器就工作位。”盖特说。
    “威奥，准备发动引擎。”苏干回答。
    “看好了您嘞。”威奥打开他这一侧的一串开关，将速度控制杆推到中间。他扭头看了看大家都系了安全带，头盔也戴好了。“鸵鸟一号，主引擎点火！”
    随着一阵不怎么明显的震动，德尔美感到飞船腾空而起。
    “打开机库舱门。”威奥命令道。
    盖特按了一个按钮，机库舱门在遥控下徐徐开启，外面便是胶水一样的太空。
    “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可就是奇迹的时刻。”威奥抬手打开两个确认按钮。“亚空间鱼雷，齐射！”
    从飞船头部发射出一排共计八枚古怪式样的鱼雷，在远处的太空中爆炸。顿时那团胶水好像是有人捅进来一把刷子一样，被撕裂开一个大口子。
    “时间不等人，僚机，超空间跳跃准备。”威奥将速度控制杆推到超空间一档。“听我号令，三，二，一……”
    一阵剧烈的抖动传来，德尔美感觉有千万只手在从船尾推动着一切。飞船在这推动下缓缓前进，窗外的群星仿佛突然消失踪影，随后一个巨大的光斑出现在视野尽头。
    “全体对光线防御，低头，不要看驾驶舱一侧！人造人除外！”威奥命令道。
    德尔美想要看看那是一副什么景象，被艾尔尼亚一把按住。
    “你的眼睛会烧坏的！”
    “可是我……”
    “可是什么？快低头！”艾尔尼亚把她按得更厉害了。
    “超空间跳跃，启动！”盖特按下确认键，三艘飞船穿过裂口，眨眼间消失在太空中。

 第十八章 接近卡布尼

    卡布尼这颗星球，完全没有银河共和国很多加盟星球那样的，蓝天白云，也看不见翠绿的原野和土黄色的丘陵。除了大部分的海洋之外，就只剩下卡布尼市区和卫星城所表现出的金属色外观了。
    在其北极点，倒是能看见白色的极冠，这是这座星球另外一个美丽的景色。而在南半球的大陆上，则有一条在太空中都明显可见的裂口，据传这是卡布尼内战所导致的错误。从小时候起，孩子们就被教导：无论何时也不要前往裂口，那里是这个星球乃至共和国最大的伤疤。
    而在卡布尼大气层外的轨道环上，卡布尼星港静静地跟这颗星球一起旋转，仿佛是星球上浮起的一块大陆。对于任何星际旅行者来说，这都是非常壮美的景色。不过，当这里停满了帝国军外形诡异的战舰之后，一切就都物是人非了。
    “隐形力场解除，空间跳跃终止。”盖特将速度控制改为巡航，飞船和两架人造人战斗机瞬间出现在离卡布尼星不远的空域之中。
    “保持灯火管制，把武器系统调至安全状态。”威奥对通讯器里命令。鸵鸟一号和两架战斗机都关闭驾驶台灯光和航行灯，走夜路一般悄悄靠近帝国军封锁线。
    “我们不会死？”露琳坐在德尔美对面，她非常担心。
    “要相信那几个铁皮罐头人造人。”德尔美似乎还没从超空间航行的眩晕感里恢复。“我想，他们都带我们来了，肯定能过去的。”
    “过不去便只有死路一条。”艾尔尼亚正在用航行潜望镜观察附近情况。“德尔美酱，你来看。”
    德尔美接过航行潜望镜，仔细扫描附近。能看到周围除了一些小行星以外，尽是大型战舰残骸。在这些残骸面前，鸵鸟一号仿佛是鲸鱼面前的小虾米。这些战舰或撕裂，或折断，或开膛破肚，有几艘互相碰撞扭曲在一起；空域中漂浮着大量金属碎片、管道电缆、武器或者生活用品，以及不时看到几具身穿宇航服的尸体。
    “威奥先生，这里是？”海薇茨离驾驶室最近，便询问威奥。
    “海格力斯空域，拉索特·厄尔尼诺伏击第二舰队的地方。”威奥正在盯着扫描器，以确保避开这些废铁。
    “所以我们看到的就是第二舰队被击毁的战舰？”德尔美问他。
    “一点没错。”威奥用手指着右前方。“好好看看，星云7号，星云级星际战列舰，就在那里，第二舰队的演习配置旗舰。”
    德尔美透过窗户，看到一大块变形的烂铁，几乎分辨不出战舰的样子了，只有其高耸的尾翼上还有模糊可见的数字七。这样巨兽一般的战列舰也变成了废品，可见当时战斗多么惨烈。
    “据说拉索特冲在最前面，防空炮根本瞄准不了他，他的速度太快了。”盖特对德尔美说。
    “他杀了很多共和国海军将士。”肖特看到窗外的一幕，身体有些颤抖。
    “星云7号一下子就被他炸成了三段，就像是掰开酥脆的烤肉。”威奥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那些战斗场面，他每讲一句，德尔美的心中便感到一阵恐惧。这些帝国军，是极其凶残，不择手段的。他们像是兵蚁一样追随福克斯·马克拉特，以及本杰明家族，对共和国将士，市民，毫无怜悯之心。对他们的宽容，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假如你遇到拉索特的时候，你会如何做？”德尔美打断了威奥的故事会。
    “这个嘛，你懂的，我只是个小小的佣兵。”威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个字，逃！”
    “如果只是你说的拉索特的队员呢？”
    “那十二人也非同小可，绝不能轻敌。能打便打，打不过还是逃命为好。”威奥摆了摆手。
    “那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能带我们穿过帝国封锁线？”德尔美尖锐地问他。
    “说的没错，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海薇茨也站起来问他。
    “你们就相信我在这两条线上跑了五十多年就行。”威奥毫不紧张。“如果我是你们的敌人，就会第一时间把你们就地枪决！”
    “然后拿着你们项上人头找福克斯领赏金。”盖特补充道。
    “还真敢说得出口啊，威奥先生。”海薇茨瞪着他。
    “但我们会反抗，所以你们是否打算骗我们到封锁线，然后把大家都交出去？”德尔美说。
    “私藏逃犯可是重罪。”威奥说。
    “帝国，共和国，都是一样。”盖特接过话茬儿。
    “说到底你们到底想怎么穿过封锁线？”德尔美还是满脸怀疑。
    “我们可以试试直接飞过去，速度这件事不用担心。”威奥似乎胸有成竹。
    “要是飞不过去呢？”德尔美继续追问。
    “那就做一些规避机动，看看能不能躲开舰炮。”威奥低头检查着通讯器。“帝国军的舰炮，回转速度都很成问题。因为他们搞不到共和国的技术。”
    “敌人战斗机怎么办？”德尔美连珠炮似的发问。“遇到敌人战斗机我们就死定了。”
    “我们还有两架战斗机呢！”盖特正在调试护盾功率。“你可以不相信我们，但是不能不相信黄水晶科技，想想你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德尔美似乎被人点了要害，一时语塞。
    “看你们的样子，好像生死对你们不是问题。”海薇茨还有话要说。
    “当然不是问题！”威奥指了指坐在舱尾的苏干。“海薇茨同志，你可记住了，我们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为了报酬，才给那个叫苏干的老伙计拼命的。感谢他，他出钱让我们运输你们这帮大小姐和纨绔子弟的！”
    “你说谁是大小姐？”海薇茨非常不满意威奥那个贬低性词汇，正要发作，被德尔美从后面一把拦住。
    “行了，会长。”德尔美回到自己座位上。
    “哼，回头再跟你们这些机器人算账！”海薇茨没好气地回到前排座椅上。
    德尔美偷偷瞟了一眼苏干，他一直在看全息板，甚至不打算发言。她心中有一点愧疚，也希望能报答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过她只是个卡布尼普通人，能做得了什么呢？她呆坐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悄悄走到苏干身边，坐在尾炮手的座位上。
    “苏干先生。”德尔美很尊敬的和他打招呼。“你在看什么？”
    “我在研究着陆点附近的情况。”苏干没有抬头。
    “那么是好是坏？”
    “还可以，至少你们能很快到达总统庄园。”苏干在全息板上飞快地点击着。“那里原先叫做青龙潭，是卡布尼市区里最大的公园。”
    “我一直好奇，你似乎非常了解这座城市。”
    “如果水龙一号是我的故乡，卡布尼就是我的第二个家。”苏干停下手中的操作，望着德尔美紫水晶一般的瞳孔。“我在卡布尼呆了许久，几乎看到这座城市沧海桑田。我从记忆电路里便迷恋这座大都市，这里是共和国最精华的一切所在。”
    “你一定对福克斯他们的行径非常气愤。”德尔美说。
    “他们是些为了个人私欲的疯子，这座城市永远不会属于这些人。”苏干扭头看着外面的星空。
    “回到卡布尼以后你还会和我们在一起吗？”
    “你的答案是肯定的，我会全力帮助你们的抵抗运动。直到我们能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苏干点了点头。
    “我很感谢你所做的一切，苏干先生。”德尔美话语中带着哭腔了。“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了。”
    “你应该感谢你的父母，和你的朋友们。我只是一个老旧的人造人，你不应对我产生任何种类的感情。”苏干摸摸她的头。“回去以后，要多多学习，到处看看，憋在屋子里是不会发财的。”
    “那我可没问题。”德尔美一听到发财便来了兴趣。

 第十九章 陷阵之志

    “我不知道你们俩人在尾炮那边扯什么淡！”威奥大声说道。“但是从现在起，把保险都打开，要一万分用心！”
    “我们马上接近帝国军第三舰队探测器范围，可能要和管制军官交谈。”盖特正在调节通讯器频道。“第三舰队是福克斯的嫡系部队，因此要千万注意！”
    鸵鸟一号和两架护航战斗机，像是三只小猪遇到了大灰狼，不过这大灰狼可不止一只。在水平线上，密密麻麻停泊着排成三层的帝国军驱逐舰战队，而第三舰队的四艘重巡也在那里虎视眈眈。
    “盖特，注意护盾功率，以及调节喷口。”威奥说。
    “明白，队长先生。我们马上将和第三舰队探测圈交汇。”
    随着嘟嘟两声，周边传感器里传来报警，这是飞船被大功率扫描雷达探测了的声音。德尔美赶紧把尾炮手座椅的安全带绑在自己身上，苏干则坐到尾炮导航员的位置，二人盯紧飞船后部的情况。
    通讯器里传来信息传输提示，威奥看了看大家，然后拿起了通讯器。那一边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声音。
    “这里是银河帝国海军联合舰队第三舰队，巡洋舰一分队，‘六尾鲨’号。来历不明的黄水晶突袭炮艇，请报告你的识别编码，你的两架僚机也请立刻出示识别信息！”
    “啊，识别编码。”威奥拿出全息板翻了几页。“我们是海军特勤处直属战队的格林纳达分队，请你们自己检查一下就好。”
    “格林纳达分队，我们没有你的进出港信息。”
    “这个嘛，”威奥笑了笑。“当时负责的是联合舰队第一舰队，你可以查询第一舰队‘征服者’号的进出港记录。”他把通讯器放在一边，小声命令盖特亚伯：“给他们航行灯信号，让涅墨西斯他们把护盾调到正前方，执行计划a。”
    “格林纳达分队，请出示你们的识别信息。”敌军官继续说道。
    “你可以去查第一舰队的记录，你们是没有权限阻拦特勤处分队的。”威奥试图狡辩。盖特向僚机打出航行灯信号，让他们做好准备。
    通讯器里随后是一阵沉默，德尔美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格林纳达分队，你们确实有进出港权限，请出示你们的任务。”
    “这家伙有完没完？”盖特有点不耐烦了。
    “我们执行的是护送机密人员的任务，你无权询问。”威奥反过来对那个军官命令道。
    “好。”那个军官语气有所缓和。“格林纳达分队，通行允许。请你们保持第一航线，七号路径。”
    “我就说这不是问题。”威奥满脸坏笑。“盖特，咱慢悠悠地开过去都行。”
    飞船里顿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息。看到敌人这么好忽悠，德尔美都被逗乐了。
    “这些帝国军真脑残。”她哈哈大笑着。“想不到你威奥还是有路子的家伙嘛！”
    “我就说了，我能进出第一次，我还能进出第二次。”
    “就这么来看，咱的形势还是很乐观的。”德尔美说。
    俗话说的好，乐极生悲。鸵鸟一号还没开出封锁线几百米，威奥就注意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比如很多驱逐舰都打开了控制台灯光，也就是舰桥进来人了。不光如此，涅墨西斯报告敌人的阵型有所改变，正在从整备方阵变为合围的环状阵型。这些可都不是什么好兆头，继续往前开了一小段，雷达感应器突然警铃大作，传感器显示，他们被周围的敌人驱逐舰锁定了！
    “卧槽，搞毛？”威奥赶紧观察雷达上的情况。第三舰队各舰船的敌我识别信号纷纷从友军的蓝色转变为敌军的红色，数量还正在不断增加。盖特赶紧打开所有武器的保险，并让护盾最大功率运转。鸵鸟一号和僚机，就像是三只小小的蚂蚁，此时被如同铁桶一般的敌人阵列包围了。
    “队长，通讯器有接入。”盖特把通讯器交给威奥。
    “你好……”威奥刚嬉皮笑脸地回应一句，那边便传来了一个恶毒的声音。
    “格林纳达分队，我是帝国海军特勤处的拉索特·el·厄尔尼诺少将，我们没发现系统中有任何你们的任务信息。”拉索特威胁着他。“现在立刻停船投降，可饶你们不死！”
    “见鬼，遇上本尊了。”威奥愣了半响。“厄尔尼诺少将，那我们就恕难从命了。”
    通讯器里传来嘶啦嘶啦的讯号声，只能听见拉索特的命令声：“各驱逐舰战队，自由射击！”
    “全体对冲击准备！僚机，一级战斗配置！”威奥马上下达分配。话音未落，无数道离子束和激光射流便从四面八方飞来，好似万花筒里旋转的彩纸屑，又像是开了一场盛大的灯光秀。
    “别碰上那些东西，那就死定了！”海薇茨着急地大喊。
    “我知道，我知道！”威奥和盖特死死扭着方向杆。威奥用头盔上的目标显示器和电子智能控制着炮艇，他一边用控制杆控制各稳定翼，又用他的思维电路，传递给飞船的中央控制器，来做出各种动作来闪躲敌人炮火。不过不反击终究是不行的，威奥扭头示意盖特，把亚空间鱼雷的程序控制交给他的思维控制。他在一片混乱中先锁定前方阻挡众人航线的一艘帝国军护卫舰，接连闪躲它所射来的防空光束，随后用控制杆旋钮选择鱼雷，打开外口，鱼雷发射，一气呵成。
    随着不断靠近那艘驱逐舰，威奥开始将视线跨越敌舰下部的水平线，将鸵鸟一号逐渐驶离那艘呆头呆脑的驱逐舰，尽可能躲开预计的爆炸范围，同时将鱼雷的轨迹准确压在敌舰规避的路线上。
    敌舰与鱼雷预计命中点完美重合！亚空间鱼雷穿越敌舰立场，直接命中反应堆舱体下部，顿时猛烈爆炸，好似绽开一朵灰绿色的花，越来越大。威奥让鸵鸟一号稍微拐了个弯，躲开那朵毁灭之花，敌驱逐舰在他们身后凌空炸成两截！
    “你们不要担心，这些鱼雷都是标准的对舰装备。”威奥安慰舱里惊魂未定的众人。

 第二十章 有死无生

    盖特正在控制飞船不断穿越敌军炮击，那些激光束还正在不停的从上下左右多个方向飞来。威奥熟练地指挥制御喷口，多次小幅度调整方向；每当一道离子束射向他们，威奥就马上在被击中的一瞬间做出机动躲闪，敌人的光束只不过是在不断互相消耗自己的护盾罢了，因为那些没有击中的炮击，统统打在了阵型另一边的驱逐舰护盾上。
    “他们想的很好，但是打中才有效。”艾尔尼亚继续观察着战场情况。
    敌人阵型继续变化，还在不断地收拢。威奥随时调用目标控制来瞄准下一艘挡路的敌舰，并发射鱼雷。敌舰要么赶紧躲开，可是躲开的时候也意味着会和其它战舰碰撞，损耗自己的护盾。要么就是被鱼雷直接命中引擎，或是反应堆薄弱处来个一飞冲天，窗外接连炸开一团接一团的火球。而两架战斗机，也都在闪避光束，那些缓慢的射击很难瞄准他们。
    “这些人最多打打舰队战！”威奥不能说轻松，但也没觉得有多费事。他的炮艇对于这些几乎凝聚在一起的敌舰，那就是沧海一粟，不过这样敌人也就更难打中。他注意观察雷达上对敌人护盾能效的扫描，现在周围很多敌舰的护盾已经因为胡乱射击和碰撞大幅削减了。威奥将飞船的速度调到下一挡位，更快，但是也消耗更多燃料。他必须在敌人意识到他这种行为之前，穿过这个铁桶阵。
    “威奥指挥官。”斑马二号发来通讯。“雷达显示，敌军战斗机正朝你们飞去。”
    “尾炮注意！”威奥大声提示德尔美。“看好了扫描器，我想应该是七点钟方向，你能看到它们吗？”
    “我什么也没……”德尔美把眼眶死死贴在观察透镜上。苏干立刻拍拍她。“对准五点钟方向，我看到了。”
    “僚机注意，我也看到了。”威奥向通讯器大喊。“敌人战斗机有两波，你们要小心前方这一梯队！”在飞船正前方，大量敌机，约有四个中队，正在接近他们。
    “与敌人接触！”斑马一号和二号已经开始射击，并全力躲开敌机轨迹。黄水晶战斗机虽然式样古旧，但战斗效能非常强大，因为外观小巧，闪避性能很好。不过他们还是像三只笨鹅不小心飞进了乌鸦群，一时间手忙脚乱的。
    随着几朵火光，涅墨西斯他们已经取得了一些战绩。德尔美还在力不从心地操作那台笨重的尾炮，勉勉强强只能擦到敌机的机翼什么的。
    “这武器到底是不是给人用的，沉死了啊！”德尔美抱怨着。
    “尽量瞄准一个敌人，看准了再开火！”苏干提示她。
    德尔美用尽全力来推动瞄准方向盘，这给人造人使用的尾炮明显对她来说太过于费劲了。如同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去推动一个大磨盘，光是锁定目标就很吃力了，更别提这些敌机还在疯狂改变位置。
    “别给我乱动啊！”德尔美一点点调着方向盘好对准一架正在咬尾的敌机，然后打出一阵长点射，可能该着这架敌机倒霉，被这一击打个正着，当空爆炸。
    “叮！”手环传来提示。
    “你获得了100公民点数。”
    德尔美吓了一跳。苏干笑呵呵地对她说：“看来你击落了一个士官啊！”
    “别说话，看好了！”德尔美拨动瞄准盘对准下一架敌机，这个敌人很明显正在试图摧毁引擎附近的护盾，但是完全忘记了尾炮的存在，被她一炮就送上了西天。
    “叮！你获得了50公民点数。”
    “喂，手环！我是说，那个什么管理系统。”德尔美对手环说。“你不是能下载子程序吗？能不能帮我找到能操作这台武器的补丁什么的？”
    “开始搜索。”
    “手环有声控功能吗？”德尔美一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给你加上去了！”苏干解释道。
    “搜索完毕，你是否需要下载黄水晶科技集团的，四联装增压激光炮塔力量补正程序？”
    “立刻下载！”德尔美命令道。“力量补正是啥？”
    “力量补正可以让你操作那些非你的种族能使用的武器，这些东西一般非常沉重或是对种族肢体数量有要求。”苏干在一旁补充说明。
    “力量补正程序安装完毕，士兵！请尽情开火！”德尔美一下子不知是自己的力量增强了，还是那个炮塔方向盘变轻了，抑或是谁在机械里头涂了新的润滑油。毫无疑问，最明显的就是炮塔控制变得得心应手，德尔美来了兴致，用瞄准透镜不断锁定敌机，然后手里连续按下射击按钮。
    顿时鸵鸟一号的尾炮变得极其凌厉，这里夹杂着爽快，以及德尔美的愤怒，在敌人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盖特说得没错，这四联增压激光炮只需一次短点射，就能将一架敌机撕成碎片。
    “叮！”
    “叮！”
    “叮！”
    手环不断传来公民点数到账提示，那可真是吸了木天蓼的猫咪，越吸越过瘾！德尔美尽情泼洒着激光束，而手环提示音也像是摇摆的风铃一样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这真是复仇又赚钱的快感啊！不过那瞄准透镜的瞄准线实在太反人类了，上蹿下跳的，还经常在边缘视野看不到的地方，德尔美每射击一会儿，就不得不揉揉眼睛，她感到非常不舒服。
    “黄水晶的武器都有瞄准器独立配置，试着用你的手环对接它们！”苏干明显注意到了她的烦恼。
    德尔美用手环贴近武器上的感应器，随后弹出全息界面，上面有一行字：是否切换为对应种族的瞄准配置？
    德尔美赶紧点击“立刻切换”。
    “这下可顺溜多了！”她发现瞄准器里面的界面变成了像是游戏一样的界面，实在是太方便了。飞船里面，威奥时不时命令盖特亚伯，盖特不断插播敌人最新动态，涅墨西斯和苏干手下汇报着战绩；海薇茨和大家坐在座位上，但是飞船上蹿下跳，她们也被甩来甩去，好在安全带非常结实；至于德尔美，发了疯似的用那门大炮乱轰敌机，尾炮舱每隔一会儿便传来“叮”的一声，好不热闹。
    “德尔美，你那里干啥呢？我为何感觉一直有人给你转账？”艾尔尼亚向她大喊。舱内因为空间爆的声音让人互相听不见说话，只能扯着嗓子吼。
    “这就叫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德尔美兴奋地也顾不上回头了，只是像个机器人一样玩命按射击按钮。“没有钱，敌人给我们送！”
    “你胡扯什么！”艾尔尼亚显然不知道发生了啥。
    “我正在从敌人驾驶室里扯出钱来！”德尔美一时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鸟语。“那里能扯出钱来吗？”
    这时，窗外不断升腾起巨大火球，很多敌舰因为护盾耗尽，阵型又不能躲避，开始进入“自相残杀”的地步。艾尔尼亚也看得非常痛快。从敌人巡洋舰发射的离子束，就快击中鸵鸟一号，被威奥猛地一抖，闪避过去，直接贯穿另一艘驱逐舰的舰桥。那爆炸的场面简直就像是看这些入侵者自己扇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一个人打了另一个人，下一个人看不清谁的攻击，就继续在屋子里找另一个人开始抽，过不了多久，一屋子的人都开始互相击打对方的脸颊，或是把对面的屁股踢得痛起来，而没有体力的人则开始倒在地上抽搐，剩下的人一定要打到所有人都失去战斗意识为止。
    “这方法太好了啊，威奥先生！”艾尔尼亚不禁竖起了大拇指。
    “好什么好！”威奥一点不喜欢这个称赞。“就算那些帝国军舰长再脑残，这战术，能骗得了他拉索特吗？骗得了一次，骗得了第二次吗？”
    “等下他指不定打出什么牌来。”盖特也附和道。
    “你俩可别乌鸦嘴。”苏干朝通讯器里说。
    “不是我乌鸦嘴，你想想看，看在电池串联线路的份儿上，他拉索特能饶得了我们吗？”威奥拉起飞船，躲开两艘敌舰互相碰撞引发的爆炸波。斑马二号也从火焰中穿过，在左侧继续护航。
    “这下可干爆不少驱逐舰！”盖特的细长手指在顶部控制板上飞快操作，试着让护盾能量始终稳定。“队长，这能在我们的战绩中好好写一笔。”
    “我统计着呢！”威奥示意他少废话。“后面看看航行记录，让费尔南多把击杀的驱逐舰都涂在三号引擎上，二号已经画满了，没地方了！”威奥看准时机，在飞越一艘帝国军轻巡洋舰的时候，突然打开炸弹舱门。
    “我们的负载太多了，要排空炸弹架。”盖特确认瞄准刻度线已经把巡洋舰囊括其中，十字中心点正对准其舰桥，随后打出手势。威奥立刻一捅按钮，一大串能量球弹从炸弹架里如同冰雹一样打向敌舰。
    “有没有效果都走一波！”威奥让盖特盯住了刻度线。
    巡洋舰的护盾最一开始还能抵抗能量球，但是很快便败下阵来。这些闪光的球体不断击穿舰桥顶盖，直至整个舰桥喷出了火山般的烈焰，这些火焰不断扩大，最终吞没整个舰体。敌军巡洋舰歪歪扭扭地向一侧倾斜过去，随后便发生了巨大爆炸！
    “干得漂亮，威奥。”苏干从通讯器里称赞他。
    “我就知道这些诺尔特倒卖给我的东西还在保质期内！”威奥欢呼一声。“咱可干了票大的，他拉索特是要气死的。”
    “他确实气得不轻！”德尔美朝一边的通讯器里大喊。
    “你怎么知道……”威奥注意到雷达上出现了一个大型的红标。他赶紧拉下航空后视镜，发现有一架翼展几乎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机身涂满银色黑色交织的颜色，极具压迫感的飞船正在从后方逼近。“哦，我的反应堆啊，这可是！”
    “强行突击炮艇！”盖特正在观察识别信息。“海军特勤处第一战队所属，马尔塔科技集团生产的突击炮艇！”
    “看那机翼上的编号，十二号。”威奥还在观察后视镜之中的影像。“我有个不祥的预感。”
    “威奥队长，敌人频道有通讯接入！”盖特将通讯器递到威奥面前。威奥愣了一会儿，然后环视大家。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威奥对通讯器里缓缓地说。
    “威奥·俄赛星，你和你的小队这下可死到临头了！”那个声音像是一位年轻气壮的飞行员，但是极为强硬。“谅你也逃不过我们的攻击！我是帝国海军特勤处航空第一战队，第十二位，‘暗之翼’谢菲尔德少校！”
    “少校大人，可否看在我和帝国的交情上，放我们过去？”威奥笑着说。“驱逐舰我赔！”
    “少废话！拉索特队长要你三更死，我怎敢留你到五更！帝国不再需要你们这些废铁机器人了！”谢菲尔德少校毫不留情地回答。“迎接你的命运！”
    通讯戛然而止。
    “该死，看来我们得认真了。”威奥坐回驾驶席，一只手放在飞船的电台面板上。

 第二十一章 “暗之翼”谢菲尔德少校

    德尔美还在用那门颇有些熟练的大炮，没命地轰击少校那庞大的炮艇。那些尚未得到系统增压的光束，都一头撞在炮艇的护盾上，改了个方向。事实上它们被偏转到各个方向，有时是直线，也有时变成一条曲线，不过又再次绷直了它们的路线，飞到黑暗的深空之中去了。艾尔尼亚试图从观察镜里指挥德尔美的射击方向，然而是徒劳的，她也想从被护盾包得密密实实的炮艇身上找到一个突破口，不过也是徒劳的。
    “那东西根本打不穿啊。”德尔美完全不想浪费时间了，用右手疯狂捶打苏干的肩膀。“那家伙作弊！”
    “是偏转护盾，改变了能量武器弹体的方向。”苏干正在看着扫描器上的图案。在那上面，炮艇显示成一个绿色的大斑块，护盾看上去就像是龟裂纹，又像是航空模型的刻线，尽管你不能用渗线笔来对它进行加工。这些刻线把护盾分成一块一块的，但苏干说这只是系统的预测—那么大的炮艇，做成模型的刻线绝对比扫描器上的护盾边缘线多很多。
    就从分割区域来讲，苏干认为能量最集中的部位，就是炮艇的正脸了。那里就好像一个大鼻子，确切的说，一个半透明的大鼻子，半个鸡蛋，半个小甜瓜，从那里伸出来，那就是驾驶舱。这飞船可以说最奇异的当属这个驾驶舱。在这半个甜瓜两边，又各配置有两个草莓的尖端，那是敌军尾部分析器。这个词足足让德尔美自己拼写了一分多钟。它用来向敌人发射特别的波段，能看清楚敌人的尾炮，尾炮塔，或是装在后面的鱼雷管，自杀舱段，或者可分离逃生舱。以便让这艘飞船从后部将敌军撕碎，它全部的功能就是在你背后疯狂捅刀子。
    “我想那东西是搭载在战列巡洋舰之上的。”威奥对这通讯器说了一句，但他还想再补充一点。“他们只等你走过去，便把那大回旋镖扔出来，一直跟着你，在取得你的首级以后再回到巡洋舰指挥官的手中。”
    “所以这玩意儿跟定我们了？”海薇茨有些慌张。
    “我们尚且不知道它能做什么，它还没开火，我想它应该不是来撞……”盖特下面一个词还没从他的声音反馈器里传出电信号，炮艇上面三座炮塔，下面三座炮塔，就都射出炙热的能量球。现在他们是台球桌上的三角框，可有个人不打算好好玩，于是把所有球都朝你丢过来，很沉的，打到绝不是闹着玩。
    威奥就算再怎么来用他机器人的速度，他也是个老掉牙的铁皮罐头了。其中一颗球，大概是五号球，像是燃烧起来的橙子，还散发着橙子油的味道，只不过被烧糊了，擦过鸵鸟一号顶部的护盾，那里已经很薄弱了。所以它重重地擦了过去，他们认为它确实是燃烧的，因为舱室里马上就传来一股糊味，电线烧掉，减速板的润滑油点着的气味。
    “那些能量球变态极了。”盖特赶紧查看到底是哪里着火了。“我们当炸弹扔的东西，他当子弹向我们开枪！”不过他并不是要立志做个消防员，他用顶部的扶手向大概气味飘来的方向走过去。在卡布尼当个消防员还是挺悠闲，而又光荣的一件事了。至少你可以一觉醒来就坐在单位的一张床上，读着《故事大王》或者是刚送进来还有点油墨味儿的《大卡司新闻快报》。马上看看地图，有没有人说着火了，或是猫被困在社区中心信号塔上，或者谁说一些下水道蠕虫用酸烧了自己的卫生间。总之你确实悠闲得很，接下来就和你的同事们一起来玩无人机或者遥控消防车就好了。
    不过现在没有无人机，更没有电脑控制的水龙头。盖特大概用气味传感器扫描了下，走到后部货舱前面最后一排座位那儿，用手撕开一块面板，那东西是该打开的，但是被气密系统给从里压住了，如果不把飞船停下来，你只得撕下来。里面管道比卡布尼地下商业街还错综复杂，然后还夹杂着一些烟，黑色的，烧烂的胶皮子，让人作呕。盖特用手在那些似乎蠕动的管线里扒拉了一阵，那些黑色蠕虫毫无避让他的意思。
    “他们把减速板的一个稳定器打坏了！”盖特朝前面喊。
    “那不影响，你回来！”威奥看来，打坏引擎比打坏任何东西都致命，包括打穿了外壳。
    “稳定器也是稀有货，队长。”盖特有些情绪电路的偏颇。“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咱的飞船可都是绝版船。”
    “总之你赶紧回来，咱不知道那东西接下来会怎么玩。”威奥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他用上半身在蹦迪，随着敌人炮火的节拍，还有发射顺序，他认为这是与音乐游戏相反的，如果你踩到敌人的球，那你就游戏结束了。
    苏干让德尔美继续保持射击，暴雨般的光束尽管不能伤了少校的炮艇一丝一毫，却让他瞄准起来很吃力。他驾驶舱的雨刮器肯定赶不上这场大雨的频率。当然，他的窗户下面没有个雨刮器。
    “你正在干啥？”德尔美扫了一眼苏干，他正在通讯器里胡乱拧着。
    “我在试图窃听敌人的战场频率，威奥的船是能听到敌人的播报的，但他现在占用了两个波段，一个来船内通话，一个来跟僚机发号施令。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弄出个第三者来，我们从这里听听敌人在说啥。”
    “那你弄得如何。”
    “就快好了。”苏干把通讯器里扯了一根不知甚么线，跟扫描器给接在一块儿，又喷上点纳米接线胶。“就是这样，我们现在来听听……”
    “谢菲尔德！快点干掉他们！”这是拉索特的阴暗而又暴怒的声音。
    “他们的尾炮对我干扰很大，我无法用副炮正常射击！”那是少校的年轻声音。
    “所以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威奥似乎听到苏干这边鼓捣出的声音了。“他说刚才那个射击是副炮吗？”
    “是的队长，我想那些能量球应该是这艘炮艇的副炮！”盖特用手点击敌人分析传感器的显示。“主炮是装在两边机翼的两座三联装射流炮，目前还没有打开的意思。”
    “那些射流炮非常危险。”威奥还正在集中精神躲开能量球，不过依然有几颗擦过飞船底部，每一下都会留下一个灼烧印记。威奥的情绪电路逐渐过热，对飞船的疼爱胜过他对当前危险的判断，不过这也让他更为认真地进行机动，这固然是一件好事。盖特说队长只要心中想着让飞船少几个洞，他的驾驶技术就变得宇宙第一。
    “躲不是办法！”德尔美显然不耐烦了。“就没有啥能打到他？他能用能量球打我们，我们就不能？”
    “也许这丫头脑子是长在糖豆机了，但我看这糖豆机亏了还是个智能产品。”威奥注意到炸弹架里好像还残存两组炸弹。“盖特，四号旋转架上是不是一直有点释放故障？”
    “回队长的话，四号架的自动控制有点毛病，我能从后面的紧急控制那边释放。”
    “那不就得了，你赶紧跑到紧急控制柄那里去，准备好！”
    威奥调整底部喷口气流，逐渐高于谢菲尔德的炮艇，然后他猛然一拉制动杆，引擎喷口的制动板全部展开，这好似拉下手刹。在盖特已经把手放在了紧急控制上面，他立刻心领神会了。威奥拿胳膊肘使劲撞向炸弹舱控制，打开炸弹舱门。
    鸵鸟一号紧急制动，但敌军炮艇没有，于是他们一下子来到了敌人头顶上。
    “拉索特先生，他们在干……”少校疑惑的声音。
    “就是现在，盖特！”他马上明白队长的意思，把紧急控制柄向下一合，四号炸弹架治好了它的便秘，抖了抖，把两组炸弹全都丢在炮艇上面，把上面三座副炮打个正着。
    爆炸响过，少校炮艇的顶部武器就像是开车时扔出去的烟头，一下消失不见，炮艇也险些失去平衡，右倾大约十度。炸烂的地方拖着长蒜苗一样的火舌，就哪怕是全市经济效益大会上，也从没有谁的庆祝拉炮里能发出这么长串的火焰，这火焰贴着顶盖，顺着气流，当然它只是因为极高的速度向后掠过，这拉炮确实是最好的。
    “偏转护盾不能防能量球，做得好。”苏干一边称赞，一边继续观察敌人的动静儿。
    “你在搞什么鬼！”拉索特紧张而愤怒的声音。
    “队长，这些人简直就简直了！”
    “行，这些人可是格林纳达队，他们都是上个世代的战争老兵！你直接使用主炮，摧毁他们！”
    “大的要来了！”威奥等盖特坐回座位。“全体对能量震爆防御！尾炮手注意调节你的分光透镜到第二战斗配置！”
    “第二配置在这边。”苏干揪住德尔美乱摸一气的手，把她手指放在按钮上。
    炮艇打开两边翼板所覆盖的射流炮，一边三门，共计六个黑乎乎的孔洞对着他们。那里有什么呢？大概是有些个能量电池，或者藏着字母p，蓝色的半球，在里面汇集着愤怒和骄傲的电子束，拧麻花一样旋转起来，在中间的约束器里变为蓝色的纯粹光线。从最外边的开始，依次序向最靠近中间的部分传递，蓝色的射流从里面激发而出，直向着鸵鸟一号而来。
    德尔美的覆盖射击真的有些效果，少校的瞄准一直就差那么点意思。但换做平常，这就该是一击毙命。六道蓝色的大柱子，甩出来的拉面，擦着中间的鸡蛋过去。这拉面烫得离谱，还带着声音，带着空间撕裂，把周围的空间扯开来，让不怎么香的汤头浇到鸡蛋上面。那鸡蛋可就像是淋上了一满瓶的盐酸，嘶啦嘶啦的，这道黑暗料理让坐在蛋壳里面的人都难受极了。海薇茨抓起了呕吐袋开始咳，但甚么佐料都咳不出来，于是变成干呕，呕了一阵，什么都没有。但艾尔尼亚执意让她捏紧了袋子，尽管袋子里就只有些口水和汗珠。
    “护盾能量减少50！”盖特正在用灭火器来扑灭副驾驶的储物箱的一场小型火灾，空间震和射流能量让装在手扣里的一些废纸熊熊燃烧起来，那是一些从太空站收集的地球联邦活页本，土黄土黄的，这年代的纸都是古董，送到博物馆，甭管有没有字，肯定给你一点钱。盖特在佣兵港没少收集这些，不过他的想法终究有一点不对，那就是纸的可燃性远远高于全息板。
    “我告诉过你别往驾驶室放那些破烂！”威奥还在检查护盾功率稳定器。
    “谢菲尔德，那些家伙还没完蛋。”拉索特的声音再次从窃听频道里传来，很明显他一直盯着战场局势。
    “再来一次，能量填充，完毕！”
    “又来？”威奥狠狠地砸向稳定器，让护盾两侧保持输出功率。蓝色拉面条又从那个面条发射机里打了出来，亮晶晶的，带着热乎气，能把人烧成灰的那种热气。不过威奥已经明白要躲开了，这下蓝色面条从脑门上甩过去了，别说那热气，就是蹭到一点汤汁都不行，直接三度烧伤。这次的震动依然非常可怕，向下的压迫感，设想将每条都数十厘米的面条直接放在你身上，你肯定就站不住了。舱室里一下子断了电，但马上好了，又闪了几下，这东西不直接打中都能让飞船几近坠毁了。
    “我觉得他的瞄准是不是不怎么好使？”盖特打开电路箱，在里面使劲拿手抓着一条黑鳗鱼，把鳗鱼的嘴接到电极上面去，打出一点电火花，后面舱室才不一闪一闪的。
    “德尔美阁下一直在疯狂对他无用输出，至少，让他不能正常瞄准。他没有雨刮器，所以啥都看不清。”威奥检查护盾，顶部的立场已经变红了，再持续输出只怕要烧坏。
    “很好，那家伙快完了。”拉索特正在撺掇他的部下。“你用副炮射击限制他们，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这家伙变着法子整咱们，威奥。”苏干让德尔美先暂且点射一阵，不然手腕一定会抽筋。
    “队长，我们能做什么？”护航战斗机都已经甩开敌军机队，开始返回编队。此时他们已经远离敌军阵列很长一段了。
    “从两侧想法射击那个大铁疙瘩！”威奥向通讯器里喊。“别问，用你们所有剩余武器，攻击他的水平翼或是制御推进板。”
    “正在尝试！”涅墨西斯回应。“咱觉得敌人的护盾是对舰防御级别，咱可能攻击无效！”看起来战斗机只是在给少校的炮艇挠痒痒，不过这大家伙一点对空防御都没有，因此也拿他们束手无策。
    “得想个办法啊！”海薇茨已经被来回的闪避动作弄得肚子里翻江倒海。“我们不是被活活炸死，就是被晃成番茄酱！”
    “那你说说，有什么好办法。”威奥操作突击艇向下一个猛子扎过去，那大块头也做了个侧旋机动跟上来；他试着像一条毒蛇一样拉起来，敌人也学着他的样子以难以置信的极速追来。威奥便开始重复这一过程，试图找到敌机的金属极限，但除了让部分船体发生一些泄气以外，少校那边却丝毫不受影响。
    “盖特，货舱的气密又不行了，快去堵上！”盖特像是电力计的指针一般，在船里疯狂左右横跳。每当有什么高难度机动，或是敌人又把蓝色大面条甩过来，他就通了电跳到计量表的一侧。当这些都过去，他就又受了弹簧的回弹蹦到初始这一侧。考虑到他是个机器人，不然早就变成一罐鱼子酱了。
    “我看这法子行不通。”威奥试着将所有失灵的按钮都抚摸一遍，试着找到它们的爽点，但这些可爱而跳跃的小家伙们，闪烁着电火花和五颜六色的灯光，在控制台上跳起了华尔兹。它们旋转着，亮着，崩出弹簧或者胶皮碎片，还有的从舞台上跳到驾驶舱里，消失在怠速踏板和方向舵踏板之间，喊着，吆喝着，都不曾回来。
    “苏干老伙计，想想办法，我们要散架了！”威奥向着通讯器大喊。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苏干正在观察测距仪。“威奥，我们现在就突破大气层！”

 第二十二章 终末的合唱

    “我提醒你，所有传感器的损失，你都要赔！”威奥正在像小孩子一样发脾气。
    “就目前船体稳定性来看，突破大气层损失一些外壳部件是必然的事情。”苏干似乎拿出一份说明书阅读。“强行突击炮艇是太空优势作战单位，其庞大的体型和不怎么空气动力学的外观，决定了其在大气圈之中机动性大幅下降。如果我们到近地面作战，敌人将损失绝大部分机动效能。”
    “但他可不损失主炮功率！”盖特还正在用一大板口香糖来堵住泄漏点。肖特拿起一块口香糖疯狂嚼几下，盖特便从他嘴里拽出来那黏黏糊糊的恶心东西，按在货舱盖板的破损部位，俩人好像是在纺织机器上扯线轴，一边吃，一边拽。艾尔尼亚认为这属于让人“吐上加吐”。
    “不过威奥你这艘船，有些功能可只能在大气圈以内使用哦。”苏干还在看全息板。
    “你是想说你比我还懂这艘船的产品信息吗？”
    “差不多。”
    “那你说说这船还有啥额外功能？”
    “苏干先生，您不会是说……”盖特大概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尾部炮塔的工作模式？”
    “好好学学你的副驾驶，威奥。”苏干不卖关子了。“这艘船可是黄水晶公司为了大气圈内安保任务而研发的。我注意到你把传感器和引擎在内的一大堆东西都换成太空作战了，你还安了个炸弹架，不过只要你的尾炮塔还是原装的，就没问题。”
    威奥的回忆储存中，这艘鸵鸟一号，是从伟大诺尔特指挥官手中讨来的，以替换他被琼斯特工摧毁的老飞船。一听到是普通空域维和用船，他是一百个不乐意，一番讨价还价后，才买来了一组挂弹架和整整一货舱的球弹。随后就在佣兵之港那里好好翻修，刷漆，改造。这艘船，对他来说，可是宝贝中的宝贝，现在，因为苏干的任务，这老古董马上就要变成零件了。
    “别说那些技术指标了，你告诉我要怎么做？”威奥不耐烦地打断苏干的话。
    “这门四联装增压炮有实弹模式，你有没有买实弹？”
    “有五个弹匣的原装弹药。”盖特的话显然让这场赌局的发展方向良好。“在下面的货舱，还没开封过。”
    “我……”威奥对苏干拿大家的命在赌很不满意。“要是没有这些弹药，你想怎么做？你这家伙就是在希望我们有这些玩意，然后你好实现你的设想。”
    船舱里的空气一时间陷入凝固。在最终他们决定突破大气层之前，苏干和威奥开始了一场长达五分钟的对视。俩人静静地坐在船头和船尾，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中间隔着一整船的船员。俩人虽然从一个人的眼睛到另一个人的瞳孔间距足足十多米，但这完全不影响这场对视。威奥戴着思维控制头盔，苏干则手捧全息板，德尔美的手攥着他两根手指头。他们在那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飞船里经历了一次又一次飞行任务，座舱的靠背垫从军绿色换成了天蓝色，直到座椅开始生锈，在椅子下面都长出蘑菇来。蘑菇一直向上，俩人坐的地方变成了被植被所覆盖，在圆顶温室的冥想室都没有这么多的青草。而在二人的头顶，斗转星移，宇宙飞快地变化着她的模样，时空和时间，逐渐来到尽头，一切归于大爆炸的初始。
    过了大概五分钟，威奥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好，你赢了，我们向卡布尼飞。”
    威奥把手再次放在电台上。“这种时候我最喜欢听‘红色星际电台’，他们会循环播放各种古老的战斗歌曲，来，看看我们今天的运气，轮到哪一首？”他拧了几个按钮，里面开始还是嘶啦嘶啦的噪音，不一会儿变得清晰起来，逐渐响起了古老而振奋的音乐。
    “今天这首我最喜欢，也送给你们在座的各位卡布尼小志士们。”威奥坐在驾驶席那里，手端正地捏住操作杆，嘴里唱着：
    【仇恨的风在头上咆哮怒吼，黑暗势力向我们下毒手】
    盖特很明显不是第一次听了，他沙哑的电子合成嗓子跟着唱下去：
    【快团结紧和敌人决一死战，也不必问有什么在前头】
    通讯器里，涅墨西斯冷冰冰的声音跟着唱：
    【勇敢地起来，骄傲地起来，要为了共和国的事业去战斗】
    这句话被她唱得是无论如何的不情愿。
    威奥看了看坐在身边的盖特，继续唱着那小调。
    【高高举起全星系战斗的旗帜，为新世界早来到，人人自由】
    苏干点了点头，握着德尔美的手，跟着唱下去。
    【正义的战斗，流血的战斗，挺起了胸膛快向前走！】
    他们人造人在一起合唱，这声音是德尔美听到过的合成音里最好听的一次了。
    【正义的战斗，流血的战斗，挺起了胸膛，快向前走！】
    鸵鸟一号开始向下俯冲，穿过卡布尼致密而又布满了尘埃颗粒的大气层，很快便开始激烈的燃烧。那些加装的宇宙用外壳就起了效果，否则他们很快就会变成一条长长的火焰。而少校的飞船也变成了一个火球，一个吐着蓝色面条和能量球的大火团子。
    在一阵金属碎裂声之后，少校从一侧击中了鸵鸟一号的右上方引擎，这使得方向控制变得艰难。威奥正在拼了命地设法让飞船保持平衡，窗户外面都被摩擦产生的高温流所包围。艾尔尼亚听着隐约的乐曲节奏，试着唱下去：
    【我们今天有多少人死于侵略？难道我们还能够不开口？】
    海薇茨试着从电台中分辨歌词，她唱得磕磕绊绊。
    【在战斗中，战友们年轻的眼睛，难道面对绞刑架会发抖？】
    一阵令人恶心想吐的重力翻转，飞船重新调整了它的姿态。威奥立刻接着下一句。
    【为崇高信念，光荣的牺牲，在战斗中他们将流芳千秋】
    盖特正在注视着温度传感器数据，温度逐渐下降，说明他们正在接近卡布尼上空，已经穿越了大气圈。卡布尼星的天空，虽不是蔚蓝，却也不是灰蒙蒙一片，和市区的天气大相径庭。在这深蓝而阴沉的天空里，只有大家的歌声最为响亮。
    【他们的姓名随我们的凯歌，世世代代活在亿万人心头】
    德尔美大概知道又要唱副歌了，她刚要拼第一个词的时候，苏干一骨碌站起来，把激光炮的能量电池，一共两组，全都从装填位置给拽了下来。“正义的战斗，流血的战斗，挺起了胸膛快向前走。”她唱得颤颤悠悠，也不知道应该是什么调子。
    两组能量电池被摔到地上。
    苏干已经准备好了两组实弹，每颗弹药都有德尔美胳膊那么粗，这是黄水晶的贯甲高爆弹。
    “准备好了吗？”苏干看着她的眼睛。
    “来。”德尔美打出ok的手势。
    “那就，装填！”苏干用强有力的臂膀托起一匣弹药，准确无误地装进填弹口，扳动切换杆，算是确认完毕。“对准那家伙的驾驶舱附近那一圈，可能有误差，你只管开火！”
    “这东西有效吗？”德尔美还是有点怀疑，不过她已经摆好了大战一场的架势。
    另外一阵金属爆裂声响起，左边引擎也中弹了，此时鸵鸟一号开始逐渐下降，已经能看到卡布尼的大海了。
    “赶紧把那铁鸟从天上打下来，我们好收队回家！”威奥趁着歌曲间奏的当儿，命令着尾炮的二人。
    “尽管开火！大赚一笔！”苏干用力拍了德尔美的后背。
    “那可就，不客气了！”她旋转把手，对准后面的巨大炮艇，将少校的驾驶室和传感器阵列统统锁定在瞄准透镜里面，那个罪恶的帝国军，此时要承受愤怒的弹雨的洗礼了。德尔美用脚尖踩着音乐的拍子，在最后一个重音上，按下射击电控按钮。
    【我们和暴君是不共戴天，来，受苦人，今天要报血仇！】
    实弹射击虽然只有一秒一发，却铿锵有力。虽比不上激光模式的尽情泼洒，却每一击都饱含了她的怒火！穿甲弹拖着长长的尖啸，向着巨大的铁鸟飞去，有些弹头被前部装甲弹飞了，有些则穿透了传感器薄弱点，每一次穿透都会引发一次爆炸，在敌机上绽开一朵朵死亡之花。
    【人们的鲜血浸透了帝王的宝座，也染红了我们敌人的手】
    “拉索特队长，他们在搞什么！”窃听频道里，少校开始慌乱起来，随着他的周边传感器逐渐遭到摧毁，他的信心也随之破碎。“他们在用实弹！不是激光束，我重复一遍，不是激光束！”
    “下地狱去！”德尔美一直摁着电控，直到传来弹匣打空的反馈声。苏干一个箭步上前，拉下把手，摘下两个弹匣丢到一边，再把另外两匣上好，重新复位。德尔美对瞄准器再次校正，继续开火。
    【要推翻暴君，要铲除军阀，彻底消灭寄生虫无耻走狗】
    德尔美把“无耻走狗”几个字咬得非常重，以至于威奥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不过这不影响他们的大合唱。现在所有人都能听到歌声，和穿甲弹弹壳抛出来落地时清亮的撞击声。
    那铁鸟逐渐没什么体力了，尽管它还正在喷射着蓝色面条，却很快便流于形式。它控制不了自己庞大的身躯，左右摇摆着，试图摆脱瞄准线，但只会有更多的炮弹砸到它的头上，这里浸染着女孩们的悲伤，男孩们的愤怒，机器人的不满，卡布尼人们的仇恨，从那四根喷着复仇的烈焰的魔法棒里吐出来，哦，那上面还绑着个复合倍率瞄准镜。
    【我们要向刽子手讨还血债，看旗帜飘扬胜利日就在前头】
    德尔美反复的轰击，让炮艇的弧形驾驶舱风挡裂开了一道道裂纹。少校的不可一世逐渐改换为悲鸣，他疯狂寻求着弹射器的救赎，但他的飞船早就失去了控制，和鸵鸟一号一起损失高度，慢慢靠近大海。
    “苏干先生，弹药！”
    “最后一组！”苏干把仅存的弹匣装到左边的炮身里，德尔美的手几乎要和控制按钮浇筑在一起了，最后一排弹药疯狂地输出在敌机身上。
    【正义的战斗，流血的战斗，挺起了胸膛快向前走】每一颗弹壳弹出，都踩在音乐的节奏之上。在窃听频道里，少校刚开始还在疯狂求饶，随后，一阵玻璃碎裂声结束了他罪恶的哀嚎。大家能看到炮艇的驾驶舱里喷发出火焰来，逐渐吞噬里面那个隐约的人影。炮艇巨大的身躯再也不能前进了，向下倾斜数十度，翻了个身儿，拖着烈火和浓烟，向大海直挺挺地俯冲过去。
    “叮！”
    完全不合时宜的提示音响起。
    但是谁都没顾得查看，炮艇一头扎进海中，腾起了翻滚的水浪，又逐渐没于平静。海面上浮起了斑斑点点的碎片。大家还正在观察着这一切，在那波涛之下，大股爆发的能量迸射出来；水柱冲天而起，炮艇主反应堆发生了殉爆，一些残骸被抛到高空，又像是雨点般落到了四面八方的水中。
    “谢菲尔德！”拉索特的怒吼响彻窃听频道，随后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第二十三章 分道扬镳

    “废话少说，赔钱！包括酬金！”威奥站在苏干跟前，一脸不高兴。自从在阿尔巴德区的一片开阔废墟上降落以后，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我会在后面给你转账的，走大卡司信托，绝对靠谱。”苏干站得远远的，德尔美她们正在观察全息地图。
    “别说什么以后的事情，现在就转一部分，苏干先生。”盖特在一旁帮腔。他的脸上只有一颗巨大的电子眼睛，吓人极了。鸵鸟一号停在一片开阔的混凝土地面上，引擎还在冒着烟，看上去就是烤焦的鸟蛋，让人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烟气中还闪烁着小电火花，从反应堆中泄漏的一丝丝燃料气体，在地面上喷射出一些波纹，在周围，气温很高，不是这座城市该有的温度，而是那些漏出来的燃气。
    “修船难道不要钱吗？”威奥瞪着苏干的脸，
    “我相信你很快便可以修的好，另外我的扫描告诉我，目前你还能起飞。”
    “胡扯。”威奥往鸵鸟一号那边看了一眼，涅墨西斯正在鼓捣一个节流阀，这使得超空间推进器里喷出一些淡蓝色的烟尘来。
    “现在坏了两个引擎，六组扫描器，还有一大堆货舱压力电控。你的红头发小乖乖还打空了我所有的尾炮预备弹药，你说说看，苏干老友，你想怎么补偿我呢？”
    “我的开价足以弥补你的损失。”
    “是吗？这下可好，我开着这破鸟蛋现在连一个帝国军的哨卡都过不去了。这你打算怎么赔偿呢？”威奥依然不肯松口，死死咬着苏干的尾巴不放，他是一条大鲤鱼，每一次都会咬在主顾狐狸的长尾巴上，直到让你变成一头短尾熊。
    “你只要答应我别找这些女孩的麻烦。也别找那小伙子的麻烦。”
    “你还有条件吗？”
    “就这些。”
    “这我是可以答应你的。”威奥伸出两个手指来。“我可不想跟这些富家子弟产生瓜葛。但第一，你要付这次的酬金，全款。第二，你应该给我补偿一艘新船。听明白没有，不然我们四个人就送你这老古董回维修厂去！”
    “全款酬金没什么问题。”苏干挥了挥手，他的球形脑袋跟班给他打了一个成功的手势。“自己看看你的维尔账户。”
    “爽快啊，苏干老友。”威奥从不满足，也绝对不会满足。“第二个要求呢？我们固然可以把船开走，从这卡布尼离开，我会在一小时以后修好超空间推进器。但，你想拿什么新船补偿我们呢？”
    这场僵局看来有了明显的转机。德尔美正在试着从全息地图里找到关口汽水厂的位置，她和试着划动地图来寻找青龙潭公园的海薇茨大吵大闹着。艾尔尼亚正在附近一辆共和国装甲车残骸里翻找东西，露琳在用望远镜眺望，肖特坐在路牌下，一言不发。涅墨西斯把收缴的装备全都扔到地上，让安全部队的人自己捡，这些当兵的真想一枪崩了这个老掉牙的女模特机器人。
    “喏，这是密钥。”苏干从腰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像印章样的玩意交给威奥。威奥仔细打量着它，其上有黄水晶的标志，一圈有许多符文一般的凹陷。
    “我的继电器啊，苏干老朋友，这是谁的密钥？”威奥的眼里放出了探照灯一般刺眼的光芒。
    “她是伟大的黄水晶电脑主机，千百千万的圣人。她沉睡在水龙一号的暗面，等待你去召唤。”苏干口中念念有词。“我们就此分别，威奥指挥官，在这一天你我要分道扬镳。”
    “你不跟我回到水龙一号了吗？”
    “我要推动历史的车轮，银河的子民不会被黑暗扼住喉咙。”苏干转过身，走向还在吵架的德尔美以及海薇茨。“在你的新玩具，‘扎尔希姆’号上再见，那时我们一起进行伟大的事业。”
    “说得好，我就此原谅你的过失。”威奥又反复把玩了几遍密钥，全盯着它，一晃一晃地向鸵鸟号走去，盖特紧随他的身后。
    “队长，那个东西是？”
    威奥的笑声逐渐远去，但他兴奋的情绪还在空气中弥漫。“我的核心主机啊，盖特，这可是‘扎尔希姆’，上一次大战时最强大的战列巡洋舰之一，黄水晶主机的杰作，就停泊在水龙一号！我竟然不知道！我感觉我们错过了很多东西，但是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去，去帮助涅墨西斯，我们要赶紧修好飞船跑路了！”
    “好的，队长。”
    “你们的权钱交易好像就此告一段落？”海薇茨刚从德尔美手中抢过地图板，她看着站到身边的苏干。
    “我把能付的酬金都付了，你就此看不到这个老罐头了。”苏干没费什么力气就从她手中拿下了地图。“如果他出尔反尔，到时你们就把他打个嘴啃泥。”
    “我会把那铁皮罐头变成一块烂铁板。”海薇茨的目光还停留在地图全息板上。
    “说说我们要干的事情。”苏干的嘴里传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哨音，让大伙靠拢过来。地图上，最中间的地方便是已经放大了的青龙潭公园。这是卡布尼市最大的人造公园，它的前身可以追溯到卡布尼勋爵的时代，是伟大的少山参谋长为了卡布尼市民们的娱乐放松而主持修建的。它有三个湖，以及十二座岛屿，被市民们称作“漂浮的花园岛”。园内还有动物园和游乐设施等，共和国的一些高层也在这里接见贵宾，可以说是卡布尼最漂亮的地方。
    不过就目前来看，附近街区早已荒废，公园里一些缺乏管理的藤条已经到处都是，几种很明显种植在公园里的植物，也长在了交通提示牌和路径切换全息板之上，公园的阻隔护盾已经不复存在了，鸟儿们可以随意把种子传播开来。
    一只青龙潭动物园里的杰米西亚，正在远处的一块斜插在下层街道上的摩天楼残骸顶部鸣叫，露琳几次想要接近它，都被艾尔尼亚阻止了。那小家伙的身上还挂着动物园的标识牌呢，一看就是跑出来的。
    “公园管理处只怕是变成了垃圾桶。”德尔美无不讽刺地说。
    “猜猜他们是什么垃圾。”艾尔尼亚说。
    “肯定是其它垃圾了。”德尔美回答。“其它我们不知道的东西组成的。”
    “错了，德尔美阁下。”苏干希望她认真听讲。“卡布尼现在被大大小小的地方治安官、游击队、社会组织或是商业联合会控制着，缺乏一个有效的抵抗组织。不过我已经从这些人的档案中选择了最适合你们的一帮人。”
    “他们是谁呢？”海薇茨想了想。“我希望是共和国抵抗军。”
    “共和国部队目前还没形成有效的抵抗力量，他们在大战中被全盘打散。”
    “我希望是环保组织，他们可以帮助大家。”露琳小声祈求着。
    “但愿你能找到他们，当然，去圆顶温室就行。”苏干也回答了她的愿望。
    “治安官是什么？”艾尔尼亚问。
    “每个原来的社区都被帝国治安官给控制了。这些人有点像是军阀，有专门的官衔，打倒他们也会是你们行动的一部分。”苏干开始讲起卡布尼在战后的发展故事，威奥故意把修船的声音弄得很大，几人每试着往远处挪一两步，威奥手里的锤子就敲得更用力些。街道上空无一人，底层街区本是小市民们茶余饭后的活动场所，不过这儿早就被付之一炬了。德尔美从没想到这样宁静祥和的下层路面，没有鱼肉贩子，没有烤腿肉，没有散落的宣传册、海鲜腐烂的气息、没有正确分类的垃圾，没有这些东西，简直不像是她认识的卡布尼下层街区。其实中层街区的白领们可能早就希望这样了，安静的清晨，没有人叫卖或是走街串巷把你吵醒，好睡个美美的懒觉。
    公园管理处就隐藏在一片寂寥的薄雾之中，不远，大概要走十多分钟，很清楚，位置标得很明确。每个人都拿了点苏干和威奥送的行李，一些防弹背心、压缩食品、还有一把进出港登记凭证，上面写了点儿让人顺利通过无人岗哨的识别码，尽管海薇茨对这些破数字毫不放心。苏干一直送他们到离公园后门的马路不远的地方，威奥却是偷摸跟过来了。
    “一句话不说就想走啊，孩子们？”
    “我们可没打算和你告别。”海薇茨继续走着。
    “起码，让我这个老家伙说几句，就算是关于这座城市的也好。”威奥停下脚步，海薇茨也停下，大家一起跟着他俩停下。
    “你还有什么可说？”海薇茨十分不耐烦。
    “咳咳，海薇茨大小姐，关于苏干老友，我有几句……他可是个真的老人物，你们应该多请教他。”
    苏干只是点点头。
    “德尔美阁下，你应该到德林沃斯去，那里有你想要知道的，剩下的部分我不能多告诉你了。”
    “你想知道什么？”艾尔尼亚问德尔美。
    “听他说完。”德尔美让她别动。
    “艾尔尼亚殿下，请允许我用这个称呼，不过我觉得你是一个真正有实力的人，你想知道的部分在行政中心那里。”威奥这几句话的拼写非常奇怪，以至于德尔美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为何要称呼我为‘殿下’？”艾尔尼亚一时搞不清威奥的意思。
    “可能你是个隐藏的公主也说不定。”德尔美开了个玩笑。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总之他很尊敬你的样子。”
    “我不需要一个机器人的尊重，我觉得还没到那地步……”艾尔尼亚想要强硬一些，但又改换了语气。“好，那，我明白了，威奥先生。”她的表情转变就像是一位乡下少女突然得知自己是王位继承人那样迅速而突然。
    “至于你，我小小的露琳朋友，我只送你一句话，去圆顶温室！那里有你要的一切！”威奥像是一位牧师。“什么时候都可以，尽管去找他们，没人会阻拦你，你是自由的环保先驱。”
    “这家伙是唱诗班来的吗？”德尔美忍不住了。
    “我怀疑他疯了。”艾尔尼亚说。
    “自信点，他已经疯了。”海薇茨接过话茬儿。
    “他是机器人里疯了的那一类。”露琳看来也持相同看法。
    “几乎能卖废铁了。”肖特也加入进来。
    “没你说话的份儿。”德尔美试图用手堵住他的嘴巴。
    “啊，说到你，布基林斯克家的男孩。”威奥把他疯了的眼神又对准了最后一个受害者。“见到你父亲的时候，告诉他，老威奥对不起海军的同志们，老威奥会帮他们，会弥补罪过。”他突然向肖特深深地鞠了一躬。
    “啊这。”肖特上前扶住那老机器人。“我们能回到卡布尼，多亏您的帮忙，我们还要感谢您的……”
    “又疯了一个。”德尔美指着他俩。
    肖特很生气地看着她，德尔美只好闭上嘴巴，不过看起来她的嗓子眼儿里还堵着一大团想要报复的话，不过这时应该忍住，憋着，直到找到下一个垃圾桶再吐。
    “我不再多说了，这就走，你们跟着苏干走，跟着他，什么时候都用得上！”威奥听着远方的飞船引擎启动声，向废墟的另一头走去，他用手提着大衣的边角，不怎么想要沾满垃圾上的污泥，因此有些吃力地穿过残骸。他走了几步，回头又看着苏干。“老朋友，改日再会！感谢你送的战列巡洋舰！”他仿佛早就预备着，一定要把这几个词说出来。废墟里的雾气又浓了，渐渐看不到威奥的身影，等到德尔美还想喊一句“再见”的时候，再也找不到他了。

 第一章 青龙潭饭店

    “叮！”
    “叮！”
    “叮！你已经有五天没有为国杀敌了，士兵！你这样永远都得不到任何荣誉！”令人烦躁的提示音再一次响起，德尔美已经听腻了这样的废话，但她也无可奈何。
    穿过堆满袋装大米和过期罐头的走廊，进门来到中央厨房。德尔美重复着几天之中固定的操作：把迪斯科技压缩咖啡机的能量电池换了，这是矢德从轨道上坠毁的迪斯公司货车上捡的，好大一箱子，附带一包高浓缩咖啡豆，超空间服务都注册完了……然后听着大堂里的铃声，准备奶盖机器的材料。咖啡机里咕嘟咕嘟。然后把杯子塞到槽里，等棕色液体装满。咖啡杯子换到奶盖机里预调了参数，无聊透顶。“先打塞西莉亚，或是小风车。”咕吱咕吱，就这么一杯一杯弄下去。德尔美恨不得咖啡机突然炸开，然后把厨房涂满了巧克力。“当啷”听见信号，把热腾腾的东西放在台面上。然后是一句“十五号桌的咖啡好了。”接下来看看面包片……
    矢勤把果酱搬进来，屋里浓烈的咖啡气息让他每天都不得不在此咳嗽几声。“你觉得这样还不错吗，艾玛同学？”他小声说着。
    “我恨不得这饭馆倒闭。”德尔美永远会说这一句。
    “这是多么不错的生活！”
    “刷盘子，煮咖啡，以及切卷心菜？”
    “这就是敌占区你能找到的最好……”矢勤把果酱倒进涂片机里。
    “最好的打发时间方式？”德尔美旋转着手柄，让每片面包都涂上果酱。她拿手指蹭了下末端的残留，把那一块果酱连手指一起放进嘴里。
    矢勤在厨房另一边开始折腾那台每隔几天坏一次的饮料机。他把一堆色素和香味水倒进漏斗，然后看着它们混合。“我想你会习惯的，你看露琳同学已经习惯了。”德尔美完全不同意，在她看来，自己的人生已经被一大堆面包片，和粘稠稠的树莓果酱包围了。她等着机器自动完成，实在无事可做，趴在柜台上。
    自从来到青龙潭菜馆已经有五天了，以至于大伙都变得非常乐观。德尔美真想不到在敌占区还有这种事情。端盘子上菜，给客人递咖啡，就是每一天能做的事情，这就是社区打工人该做的程序。至于帝国军在干什么，没人知道。电视台还在播着看似真实的新闻，至少现在还没有敌人找上门来。要不，就做一个服务生好了？
    露琳从箱子里翻来的女仆装此时起了作用，她别着猫耳朵发卡，空气净化球都不带了。卡芙同学也是穿着那样的衣服，她是环境工程学专业的，因此俩人格外亲近，特别是第二天晚上她们就交换了环保组织成员卡片，德尔美恨得牙痒痒。
    离早间点名还有一小段时间，大厅里客人稀稀拉拉的，露琳和卡芙都在给他们送面包片，装在写有“青龙潭欢迎你”的纪念盘子里，这些都是华强大叔从公园管理处仓库里找的，一共五十打，贴着少山先生纪念馆的封条。华强大叔时不时出去找一些破烂，做的事情和矢德做的一样。
    厨房里，德尔美不耐烦地把大家的咖啡准备好，莎拉·艾尔温的那份不要奶盖拉花，是最省心的。迪加同学的杯子像个变身器，里面大概装不满别人的一半，咖啡机最后一点残渣快用尽了，那些黑又粘稠的底子全都被她装进了肖特的水壶，只有他一个人用水壶，真是个脑残。矢勤在拿一把帝国军的匕首涂树莓果酱，这把刀是他平生第一次实战的奖励。德尔美双手开弓：一边把所有杯子轻轻推到写着“共和国万岁”的长托盘里——这是华强同志从龙霄区的抵抗组织那边拿敌人换岗情报兑来的，他可是一反常态地冒着生命危险；另一只手则从矢勤那边把涂了黄油和砂糖的面包片码得像一座摩天楼，市里到处可见那种。艾尔尼亚进来在最顶端的面包片上裱花，随后把多余的草莓奶油洒在托盘上。
    在饭馆门口，有两座石狮子，东倒西歪，是被一枚航空炸弹吹飞的，本来还应该在管理处大门那边才对。这时，莎拉和肖特正站在石狮子旁边，用它们的大牙来开两瓶激爽牌柠檬汽水，瓶盖弹开在雕像口中打转。这几天她和肖特一直在会议室疯狂开会，体力几近榨干，可也没开出任何有用的结果，肖特的眼睛都肿了，拜德尔美所赐，那些浓烈的咖啡渣让他从未睡着。
    矢德还是按着闹表起床，他的闹表比所有人的都晚，可他的时间是最准的。他在厕所里小便，然后猛烈地刷牙，涂满洁面露然后让毛巾机器人给他拍干净。海薇茨则在隔壁女卫生间里照一早上的镜子，好像这世界跟她没了关系。有家不能回的女继承人才是这里最奇怪的人，她这几天一直在胡言乱语，可能过于失望。和艾尔尼亚说一些她家里的故事，然后幻想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恋爱剧。她一直坚持涂自己的口红，喷卡多拉公司限定的香水，然后在冰箱和储藏室找金星酒，就是那种喝七口就能撂倒一头大象的金色烈酒。
    于是整个屋子里都充满了咖啡味儿，让汗味、金星酒味、汽水味、果酱味乃至宫爆鸡丁味都黯然失色。就连伟大的暴君，都在一个早上苦苦哀求医生足足二十次让他喝那么一杯。这些迪斯公司特选的佳斯德游轮专用咖啡豆，在那台高科技柜子里烘焙过后，就散发出独特的魔力。在豆子里的糖即将熔化的时候，它们变成了焦糖，这里混合着机器模拟火烤的恰到好处，焦糖的颜色，芳香物质麦芽醇什么的，一点也不输数千年前真的烤制的手艺……在那里面，分子重组，脱水，去掉氨基，互相作用，聚合。庞大而复杂的成分在这里变化着，就像是这座古老而细腻的城市，享受着美好与苦涩并存的滋味。如果这一切都能永远延续，让这香气继续掩盖敌占区这一事实。
    红、橙、黄、绿各色椅子，几乎组成那条横贯全市上空的彩虹，阿尔巴德社区服务队的全体成员就围坐在那张公园管理处的旧会议桌旁，桌子中心有个洞，跟墙上的一排弹孔里的光线正巧形成对应关系。长圆形的一圈，摆着一排五花八门的咖啡杯，迪加同学的像个变身器，在其中格外突出。此外还有三瓶关口汽水、树莓果酱、热腾腾的黄油奶茶，另外有一摞码成摩天楼形状的烤面包片，市区到处可见的风景，有一颗裱花的树莓布丁，裱花和墙上的写字板内容一样，都是“共和国万岁”这几个字。写字板上的内容都是公园管理处负责人写的，他的尸体陈列在屋中达一年之久，即便清理干净，矢德依然怀疑这间房子能不能吃早点。德尔美那边摆着一大盘机器人送的外卖，全是绿豆卷饼，不加香肠，不加人造肉排，更不刷圆顶温室特产番茄酱。一定要涂上甜面酱，这些酱是矢德从龙霄区的游击队那儿弄到的，同时到手的还有一箱子的激光手枪，不过一直未曾开封……
    “吃，好好吃点。”莎拉·艾尔温瞅着大伙，德尔美根本不想跟她对眼神。四天之前这个女人还用枪指着自己，现在好像弄得是她自己不乐意接受这种快活的日子。
    德尔美她们是从那俩歪倒的石狮子那儿走进饭馆的。公园管理处一向能飘出钞票炖菜的味道，这次里面却没有加任何带有铜臭味儿的货币，而是放了豆瓣酱和姜丝。她一脚踩在那松脱了的门槛上，发出一阵金属变形声，像是有人敲响了祭祀的大钟，很轻松地穿透了整个饭馆。等到穿着服务生衣服的矢德同学走过来，他就大声嚷出来：
    “诈尸了，诈尸了啊！”他瞪着德尔美的苦瓜脸，一边往厨房那边跑去。
    “矢德同学，是你！”德尔美感觉许久未见到一个熟人，刚想冲上去，可她越跑，男生就退得越靠后。“你还活着！”
    “发生什么了！”这下，矢德、矢勤，华强大叔和迪加同学，卡芙和索菲亚同学都冲出来，把她们团团包围在中间。这可不是饭馆该有的阵仗，但远处座位上的客人好像是看稀松平常的事情，一句话都不说。
    “你是谁？”人群中走出一个带着铁面具的女人，但她再怎么掩饰，也挡不住德尔美最熟悉的淡紫色长发，那就是莎拉·艾尔温，舞蹈社团的团长，控制半个高等学院的家伙。
    “我还想让你解释呢，莎拉同学。你们这是干什么，来这里实习，抑或是开家同学饭店？”德尔美笑出声。
    “不许说那个名字！”矢德此时已经用枪指着她的脑袋。
    “喂，你看清楚，我是德尔美·艾玛，是你的同学，是武术社团的成员，你还不把枪放……”
    “德尔美·艾玛，已经死了！”
    “这句话有点道理。”德尔美抿嘴一笑。
    “所以你到底是谁！”矢德继续用枪靠近她。“假扮成艾玛同学的样子，你是帝国间谍！”
    “你们至少要相信我的话？”海薇茨走上前去，但被华强大叔用拖把拦住。
    “你又是谁？”这位光头大叔，穿着一身破旧的猎人皮衣，手里拿着一根电动拖把。
    “海薇茨·卡多拉！”她气愤地报上姓名。
    “那个人也死了！”矢德再次脱口而出。“你是帝国间谍！”
    这场对话已经不太可能像苏干设想的那样发展下去，但苏干保持他独有的沉默。屋里这帮人眼看就要爆发第二场卡布尼战役，彼此盯着对方的眼睛，手指都触碰着武器的保险、吸尘器的按钮、匕首的刀柄，还有咖啡杯的握把。卡芙同学手里的叉子还叉着满满的一排人造烤肉片，迪加同学做出发射光线的手势。德尔美几乎全程忍着自己的笑意，直到铁面具发出了命令。
    “检查他们的身份识别信息！”
    矢德的兄弟，矢勤，拿着扫描公民信息的小圆盘，先是对准了海薇茨的手环。金色的身份全息卡片弹出来：“海薇茨·卡多拉，共和国公民，等级十。”矢勤不情愿地承认，索菲亚同学的吸尘器便不再对着海薇茨的胸口。
    “露琳·卡布尼，环保组织成员。”看到熟悉的带有环保组织标志的身份信息，卡芙同学放下了叉着肉片的叉子，然后赶紧把它们送进嘴里。
    “艾尔尼亚·都柏林，种族是……”矢勤还没读出来，就被艾尔尼亚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马上大喊：“没问题！”于是迪加同学才改回正义的伙伴造型。
    “马里特纳·布基林斯克，共和国公民。”矢勤吃惊地看着全息身份，然后用手指着肖特。“你父亲不会是那个？”
    “没错。”
    “我想这个人也没问题！”矢勤向同伴们汇报，华强大叔马上装出老老实实擦地的样子，越走越远了。
    “德尔美·艾玛，等下！”看到蹦出蓝色身份信息，莎拉都掏出枪来对准德尔美。不过她没有想举起双手的意思，满脸都是“你能拿我咋滴”的表情。“为什么你的信息是军队身份？你为什么还有两万的公民点数？军队成员只能杀死敌人获得点数……”
    “我之前击杀了一个帝国军少校，还有数不清的帝国飞行员，怎么，你们有意见吗？如果有意见，那到底谁是特务呢？”德尔美抓住机会反咬一口。
    “我还是不能相信艾玛同学活着。”
    “就站在你眼前。”
    “我不信，你和她什么关系？”矢勤也用一支枪对准她。
    “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谁能证明？”卡芙同学也不依不饶。“让社区中心开证明来。”
    “让他们开证明，写我是我自己，我还活着？”德尔美惊讶地问她。“为什么要开这么愚蠢的信息？”
    “要不然你怎么证明你是艾玛同学，她早就死了，三年前就死了，全家都被帝国军炸没了。报纸和新闻全登着这些事情。你现在走进来，脸是艾玛同学的脸，声音是她的声音，开口就说你是艾玛同学，谁会相信？”矢德往苏干那边走着。“你必须让社区中心给我们看你还健在的证明！我们才信。”
    “那如果我父亲还活着，他就能证明了。”
    “你们全家都是电视播出的死亡了，即便你父亲还活着，你也要证明你爸是你爸！”
    接着他把扫描仪往苏干身边贴近，当即响起了警报。
    “警告，侦测到纳米攻击型战斗人造人！”
    矢德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莎拉阁下，我想这必然存在一些误会。”苏干微微鞠躬。
    “你又是谁？”这次所有武器都对准了苏干，德尔美逃过一劫。
    苏干看了看远处埋头吃着宫爆鸡丁的几位客人，都没有插手这场争斗的意思。于是客客气气地回答：“我就是联络员s，莎拉阁下，这几位是组织给你们安排的新成员。”
    “没有紧急事态，你不能来我店里。”莎拉走近一步。
    “这就是紧急事态，你必须保护她们。”苏干回答。
    “好。”铁面具略微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说：“大地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
    “是啊，暴风雨就要来了。”苏干笑着接后半句。
    “你俩对什么鬼暗号？”德尔美非常想笑。
    莎拉盯着苏干看了几秒钟，把矢德拿枪的那只手按下去。这俩人算是正式拜完把子，不过也没有笑，也没有拥抱，大伙把武器放下，她们便正式走进了饭店。莎拉不喜欢德尔美称呼她的真实姓名，只是用脸上那个铁壳子，唤作铁面具女士。
    那实际上还是四百一十年八月十四日的事情，莎拉·艾尔温被莉莉卡同学一脚踹下了办公楼。她当时思维错乱，找不到北，敌人的轰炸机还在头顶上呼啸，卡布尼市区各处还燃烧着烈焰。带不走一分钱，带不走任何一包首饰。帝国军搜查着共和国高层的残余，炸碎的尸骸飘着毒气，学院废墟上苍蝇乱飞，打翻的便当盒发出臭味，食堂天花板被航弹开了四个大洞，广播室还在播放莎拉最后按下的共和国国歌，不过很快便被一群帝国陆战队员拿枪崩飞了扩音喇叭。这时，莎拉还想着从舞蹈社团办公室拿走一些物资，以便回到她在市立小乐园路后面的别墅，但莉莉卡早就站在那里，穿着一件刺绣了月刃和眼球图案的制服，她恶狠狠地攻击莎拉，最后把她从办公室后墙的破口一脚踹了下去，她一瞬间穿过火焰，穿过残骸，穿过师生们的遗体，来到了大礼堂上。
    大礼堂上有一只流淌着绿色液体的生物，莎拉小心翼翼地接近它，它缓缓流动着，从讲台上一直流下来，穿过座椅，在每个扶手上都留下粘稠的痕迹，像是一坨制作失败的树莓果冻，那也不是错觉，那是真的在卡布尼出现的事情。它翻腾，搅拌，膨胀，乃至扩张；它那黑乎乎的大脑和心脏，在半透明的身躯里清晰异常。那就是黑暗之心，本杰明家族崇拜的，有一整个圆顶温室那么大，随着帝国军的攻击而扩散。卡布尼，也许整个共和国，已经来到了末日。
    再等到莎拉醒来，她躺在应急处理队的帐篷里，脸上覆满了药膏和纱布，她烧得像个复仇的恶魔，自此便用铁面具示人。她在那顶破帐篷里躺了四个多月，直到帝国治安官把所有学生都赶出了学院的体育馆。而两枚航空炸弹早就把小乐园路后面的半个街区都轰成了残渣，从这时她便再没家可回。跟剩下的社团成员合计合计，找准了被废弃的公园管理处，开始了他们的炒菜煮咖啡生涯。
    “让你们住下也不是不可以。”铁面具的两个澄黄色的瞳孔从黑洞洞的面具窟窿里看着德尔美。
    “叫我铁面具，莎拉·艾尔温已经死了。世界上再没这个名字，就算找社区中心也开不出证明信来！”

 第二章 猎人华强叔

    华强大叔一直背着一把从博物馆抢来的喇叭口猎枪。他就睡在餐厅外面大堂中间，拿几张沙发拼凑的床上。他总拿着一头大蒜，在手里转来转去，就说是驱邪。都装在他出门常背的大野战背包里，其中有一把格斗电锯，一把狩猎用眩晕手枪，一罐曼巴司特浓薄荷球，一盒德尔尼亚糖豆，还有一顶假发，如果他不想让帝国军记得他是个光头，他就会拿出来戴上。但敌人也有可能记住他的小胡子，因此他还准备了一把剃须刀。
    那是三年前一个平淡无奇的清晨，华强大叔还没在饭馆看门，他还在湖城山景区寻找科里亚兔，跟两个偏激的环保组织胖子打着游击战，这俩人穿着短尾熊的衣服，硬要说他是环境公敌，说他是社会公害。大叔的小屋在湖城山游览处后面的小河边上，正巧是蓝星鸟公司市场部员工看不见的地方。小屋挺小，就够一个人住，是他自己用废旧缆车搭的，取材于湖城山景区报废的观光缆车，走不了报销途径，就全都扔在河边，被华强捡来利用。
    炸弹落下来的时候，大概没完全扔进景区，就在边上，炸弹进去一点，把能回家的运载车，景区游览悬浮车，都一起毁灭在湖城山停车场了。就连两个环保组织的胖子，都找不到回他们自己熊窝的方向了。
    “强叔。”其中一个胖子终于想要站到华强的面前，他有点醉酒了。“我觉得，没什么必要再和你纠缠下去了。”
    华强大概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你们两个年轻人跟我纠缠兔子的事情也没有意义……现在市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炸得一只都找不到了，吓坏了，都躲起来了。”
    “强叔。”另一个胖子掏出一份全息板。“我们俩指定是回不去了，找不到车了，我们只想让你把这些数据带回总舵。你知道，把这些录入进去，你就不是环保组织通缉的生态破坏者了。”
    “到这份儿上还要关心你们的任务吗？”
    华强不想理解环保组织这帮人，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谁打猎，或者乱踩草坪，就有可能被这些家伙记录在案，像是给老师打小报告，或是恶魔的小本本，只有他们的调查员说你是个好人，你才是个好人。你就算是为了救成千上万个无辜群众，砍了一棵参天大树搭在洪水里做桥，下一秒你就被记录在乱砍乱伐的名目里头。
    “他们感觉像一群孩子。”
    “我感觉那两个叔叔不是真的想保护兔子。”小男孩和华强有同样的想法，俩人意见一致。“他们每天都站在那里往全息板上写东西，从没真的让你停止射击。”
    小男孩对他做了个鬼脸，又对两个胖子消失的方向狠狠地吐舌头。华强终于忍不住问他：“你父母人呢？”
    “找不到了……”小孩还想多说什么。他还想说口袋里还有一份全息记录，那里详细写了如何回家，走散了就掏出这座小金字塔，聆听父母记录的声音，观察它的指引之光。
    环保组织的两个胖子也有“同样的任务”交给他。反正都是回到城区，有什么不一样呢？走罢，走到城际高速交通道那里，只要拦下一辆有人驾驶的货车，或是搭个顺风车，就能行了。
    “我们一起往景区外面走，你跟着我。”华强抬头看，再抬头看，他那双明亮的褐色眼睛里，倒映着不知什么黑鸟的影子，他的光头还能映射出停车场里漫天的大火。他和小孩，一步一步，躲着报废的悬浮车，往高速路那边移动。他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不太感兴趣，反正小屋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这个世界也是，可那个小孩，他还是个孩子，他不应该……环保组织的人希望他保护点什么，就是现在，现在手里就牵着要保护的人。
    “叔叔，黑鸟越来越多了，它们铺天盖地，不知要去向哪里？”小男孩一刻不停地环顾四周。“周围好吵，我感到一切滚烫，可我也觉得寒冷……”
    “抓紧我。”华强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另一只手里的猎枪又捏紧了几分。他顾不得路上别人的呼救，，有人在火里挣扎，可是除了痛心他又做得了什么？“它们从哪里来的，要去到哪里？它们要对这个世界做什么？这世界将会何去何从？我担心着，或许下一枚炸弹就落在我身边，我一瞬间便变成了这世界的垃圾？”
    “叔叔你看！”小男孩指着城际悬浮交通入口处。
    “见鬼！”华强心中暗暗地骂道，但没有将那个词说出来。他观察着这座报废的悬浮车堆砌的高山。高速路入口处遍地堆满了燃烧不止的悬浮车，入口处的“湖城山景区欢迎你”，欢迎二字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撞在抬升路径值班室上的货车越多，这座新的铁山也就越来越高。废铁、火焰、惨叫，这远比自驾游更为刺激——华强希望找到一个缺口，找到一个出口。他希望手里捏着一只兔子，两个胖子还在记录他的违章事项，湖城山索道上还在荡着无忧无虑的缆车，敌人的炮火从未落下……他的希望是如此的明显，如此不加掩饰，他穿过废铁山，那座山悲鸣着，吐着鲜血。
    “我们怎么会出生在这里？我希望住在一个没有国家的国土之上。”华强叹息着，目前没有一辆悬浮车能好好地开在轨道或是高速路上。“我相信自由、和平、希望，这些可怕的人相信什么？我不可能相信他们所相信的事情。”
    他掏出两块曼巴司薄荷块，一块放到小孩手里，一块在嘴里嘎吱嘎吱地嚼了，那些辛辣而冰凉的液体流经咽喉的时候，他感到自己有多么无助，又该如何给这个孩子应有的保护？随时都会有什么从天空落下，黑鸟还在向主城区飞去，地平线上不时传来爆炸。小男孩眼中饱含了惊慌和迷茫，是一个孩子的迷茫，黑鸟的利爪让他不寒而栗。下一秒恶鬼就会出现在一辆悬浮车的拐弯处，这些利爪折磨着他，折磨着路上的每一个人，而且利爪从未感受到被折磨的人的痛苦。
    刚才还能听到一点爆炸声，现在又趋于平静了。在下山的路上鬼鬼祟祟的走着的人，除了华强和小男孩，还有一帮野狼。而一阵尖利而难受的吼叫，像是防空警报，鸣响在湖城山镇那边的空中，向着浓烟弥漫的远方飘荡。增压激光炮的声音，压抑而又如同儿戏。早晨下了些雨，不同于主城区里，不过熄灭不了湖城山上的大火。露水还挂在山道边的野草上，晶莹剔透，像是泪珠，流淌在鲜血浇灌的排水渠里。可能今天很多家庭消失在黑鸟的暴风中，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在梦中游览湖城山的自然风光和美好的丰收时节，而不是满面恶鬼头盔的野狼、狂徒，站在下山的出口那边，荷枪实弹。就算是梦到卡布尼的灯火斑斓，直入云天的大厦，也要比这好，那起码……是和平时期的美梦啊。
    “就快到了，走过盘山路，就到了大路上，那时就有计程车。”华强知道，挨过这一段景区出口的火焰之径，找到出租车等候区，就没事了。用地下网络隧道可以回去，只要在北卡布尼区随便找一站出来，一切就结束了。
    山路上的全息广告牌正在插播大卡司集团的新闻，卡布尼市全都被阴影笼罩着。新闻很不清晰，嘶嘶啦啦的。
    “那么说，即使回去也是白搭？”华强还试着从新闻里抠出几个字来，放进口袋里也好。“我不能在北卡布尼下车了，我要坐城际高速舱去阿尔巴德区。”眼看着便逐渐接近计程车站和城际列车站了，不过那里已经站满了豺狼，像人一样，面目狰狞。
    “别出声，我们要轻轻的。跟在我身后，别乱跑了。”华强一边看着小孩，一边往前摸索，沿着车站的一侧围墙偷偷溜过去，小孩也学着他的样子，蹲踞着，一步一步挨着过去。从车站拿手环打个卡就能上车，只不过那里站着一排野兽、一排恶魔，还有叽里呱啦的怪叫声，悬浮车门挂在灯杆上，尸骸、广告牌，都在熊熊烈火中燃烧，野兽在游荡，远没有兔子那样温顺、可爱。
    “你那时可真勇敢，现在你只能谨慎地捡破烂。”艾尔尼亚看着华强眼睛里的泪水。“从那里穿过去要很大的勇气。”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觉得很可惜。”
    “有无数人死于这场灾难，你不必太过自责。”
    火焰、眼泪、子弹、死亡，华强趁着那几只野狼还没注意这边，背上小男孩，越过低矮的围墙，把他放下来，没命地往车站入口跑去。祈求着，祷告着，不要追上来，千万不要发现，千万不要追上来。
    “自责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我还能记得……”
    他跑得太入神了，忘了自己还背负着什么，狼群齐刷刷转过身来看着他们，从它们的口里吐出恶毒的唾液，像是箭头一样飞来。“跑啊！别停下！跟紧我！”华强拧着身子往入口跑，看着小孩的位置，他不可能有一位猎人这样跑得那么快。狼的唾液在墙壁上烧蚀出圆洞，滋滋地响着。华强看到停泊处里面有一只高速舱，马上把手环在扫描器上砸下去，在他回头想找男孩的手的时候，那孩子明显停下来，在地上弹过去，剧烈地抽搐，又恢复原状，他的胸口多了一个被死神的口水烫穿的洞。
    就在这时，南边港口方向突然爆炸了。虽然很远，但仿佛就在身边：冲击波卷携着碎片和灰尘冲击过来，豺狼们慌乱，四处寻找藏身之所，高速舱的门在电控下关闭，飞来的碎屑在观景窗上打出一道裂纹。华强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高速舱沿着轨道向南边奔驰。华强的脑中还混沌着，嗡嗡作响，他死死捏着武器，虎口快要出血，他就这样在地下运动着，躲开炮火。
    车子卡在车站，没电了，华强像个木偶一样走出地面，一句话不说，盯着公园管理处的牌子。痛苦地翻腾。死神刚才带着小男孩来了城里，站在他的背后，轻声低语：“就送你到这里。”

 第三章 神光，变身

    “叫什么名字？”
    “迪加·奥·特曼。”迪加的两只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仿佛想变成一道光从墙上的弹孔里穿出去。
    “有‘特曼’这样的姓吗？”铁面具对他的话非常怀疑。
    “我说有就是有。”他很倔强。
    “年龄？”
    “我说二十五六你觉得大，我告诉你三千年你又觉得我胡扯。”
    迪加同学好像在讲真事，不过铁面具不会相信的。
    “姑且写上‘二十五’。你的出生地，种族？”铁面具继续在全息记录板上输入。
    “我来自海那边的伟大陆地，阿拉泰大陆。”迪加显得挺自豪的。“我是光之一族。”
    “阿拉泰地区，阿拉泰族，写上了。”
    “你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啊！”迪加对于改变他种族这件事很不满意。用拳头轻轻捶打桌子，被铁面具在桌下踢了一脚，他才老实下来。
    “我看你穿着高等学院制服，哪个学院的？”铁面具用触控笔点了点他身上的校徽，金灿灿的鸢尾花，虽然有所褪色，但依然闪亮。“什么专业？年级？”
    “人文学院，古星系历史学。”迪加同学的表情此时又非常失落，像是丢失了几百万公民点数，他仰着头想了想，看着铁面具。“我没去报到。我是四百一十年那一届新生，报到日是八月十五日。”
    众所周知，高等学院在八月十三日被帝国侵略者轰炸变成了废墟，看来这位男生所述属实。
    “我真的喜欢这个专业，我想研究古代巨人雕像！你知道吗？他们身高数十米，体重数十吨，就算放在大卡司新闻台旁边，也是非常壮观的，在夏尼星有他们的展览。我爸爸带我去看过！”
    “你的‘游记’以后再说，我们继续录入数据。”铁面具毫无耐心地打断了他的话。“身高，有无特殊病史，体重的话一会儿站到扫描仪上，我们还会给你检查一下。因为很多人在战后都有吸入阿氏反应炉尘埃的问题，机器会明确地显示这些情况。”
    “176，没得过什么病。”迪加想了一会儿。“我有时会变成光，这算吗？”
    “你现在就变一次。”
    “我没有变身器。”迪加指了指被扣留在墙角物品柜里的书包。
    “别告诉我你还需要插几个瓶子。”铁面具完全没有把他书包拿过来的打算。
    迪加同学简单来说，他看上去像个流浪汉。穿着一身红蓝相间的兜帽衣服，踩着一双开了线的胶底雨靴，左边手腕上有个双星公司二级超空间储物手环，公民点数只有可怜的五百点。他背着上面被人踩了一脚的棕色破布书包，那大概是高等学院录取礼物，跟着录取通知书一起寄来的，装不了多少东西……右手腕上有个奇怪的发射器，因为实在是不能解释来源，被索菲亚直接给薅下来了，目前正被她用手上的小电弧反复研究。
    “你不能乱动我的哉佩利敖！那是我父亲的发明！”迪加同学似乎拼尽了力气吼着，索菲亚只好放弃。
    “所以你父母的名字？”
    “我母亲叫卡蜜拉。我父亲叫希特拉，他是共和国科学院的科学家！可以查的，喂，你们去查一下就知道了！”
    铁面具完全怀疑这两个名字都是假名字，或者干脆就是从什么动漫里面挖掘过来的。不过，全息板上很快就显示了希特拉这个人，共和国科学院，能量体技术研究组成员。
    “科学院？就是那个雪莱博士在的地方么？”索菲亚正在用手远程控制咖啡机。从她的手指尖发射出一道不可测的电波，传进了本该接受遥控信号的接收端，再神奇地转化为电路信号，让咖啡机的芯片工作起来，嘟嘟嘟，索菲亚从来都不担心遥控器没了电池，或是她离机器按钮太远。
    “对！就是那个绿头发，金瞳孔的家伙的。我爸爸说过她，那个首席院士！”迪加同学用手指着旁边箱子里码放的一堆卷心菜。
    “别说那个了。”铁面具把视线转到桌子上的三杯饮料。“迪加同学，你到底在那里干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他有点不耐烦了。从进门开始，他就一直试图把红色饮料和蓝色饮料倒在一起，反复搅拌，让它俩若即若离，红色中有蓝色，蓝色中有红色，不要产生紫色，不要混合，只要两个颜色均衡地在一起。
    “你走进这家饭馆开始，就混合这些色素甜水，我说得有错吗？铁面具试图在这些一塌糊涂的饮料中找到真理。“如果你连一杯咖啡都不点，也没什么，但你一直在那里混合两种关口汽水，别的客人都被升腾的烟雾吓到了。”此时，桌子上两个杯子正在冒出奇怪的雾气，这应是关口汽水厂未曾设想的道路。
    “我不想和你谈这些。”迪加同学显得有些失落。“如果可能的话，请把变身器还给我。”
    铁面具让索菲亚把那个像是小孩子玩具样的圆柱体拿了过来。索菲亚穿着一双胶靴，据她自己的说法，她需要时刻“接地”，要不然就会把周围所有电器搞得短路。而那个圆柱体，在经过她手上的时候，也意外地闪了光芒，让迪加同学显得还有点惊喜。
    “你能和神光共鸣！”
    “我想只不过是你这里有一些继电器或是能量电容。”索菲亚才不相信什么神光，她眼里这东西就像是冷却瓶一样常见，在矢德上次捡回来的货柜里面有两打这种冷却瓶，冷却瓶和“永冻兰尼亚”尺寸无二（永冻兰尼亚是关口汽水厂的饮料名字），有些人可能会在即将中暑之前喝上两口。索菲亚如果戴上橡皮手套，肯定就不会把这小孩的玩具弄出电流了。
    “喏，给你。”铁面具把那个圆柱放在迪加同学面前。“你今天总得给我们表演点什么。”
    “你可就看好了，铁面女士。”看他这副得意的样子，莎拉用那条复合金属材料的假腿，使劲踢了迪加一脚。她那条烧得模糊的腿的一半，接着一个卡多拉纳米科技的接受腔，里面用感应电路插着那布满管线的假肢，走起来倒是和别人没什么区别，不过这也让她更像个半机器人。迪加同学挨了这下，便嗖地一下子从椅子上蹿起来，才看到那条银光闪亮的替代品，他的一些个愤怒转化为抱歉，但他马上就摆好架势，索菲亚则饶有趣味地看他耍猴。迪加即便不说出什么“银河之光在呼唤着我”之类的话，大家也觉得他简直是踏进了大卡司动画频道的拍摄间。他一手拿着圆柱体，双臂在胸前交叉，随后逆时针旋转它一圈，高举起来，随后推进右手上的发射器（索菲亚大概觉得这两个东西是一起用的，便都还给了他）。当下异光一闪，风起云涌，书架上倒下了几本书，矢德打开了一罐过期罐头，空气中夹杂着一些个变质的味道，令人心头一紧。
    “光之力，借给我力量！”
    迪加大吼一声，手上的环状物登时展开，一道光束从屋里打出去，穿过管理处大门，击中外面的一堆垃圾，炸得碎屑如天女散花一般。待尘埃落定，他右手完好无损，环状发射器还在冒着过热的烟气。这一幕的背景则是看呆了的索菲亚和心中暗暗惊喜的铁面具。光束擦过的墙边有些烧焦，略有些熔化——很明显这个装置还需要点练习。迪加自己则还停留在武术班的初级造型。索菲亚从咖啡机里取出咖啡，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这会儿店里还没什么客人，不过这动静很大：矢德正在门口偷看，华强拿猎枪到处寻找帝国军，卡芙第一次把飞镖扔偏了靶子，矢勤把果酱倒进了咖啡杯里，垃圾堆的东西散落在饭馆门口，几乎铺了一地。迪加非常尴尬地和矢德打招呼，看不出他刚才拿一只手发射了光柱。有一个客人还在最远处的座位睡觉，鼾声如雷，就算是刚才的爆炸也没把他弄醒——反正什么也没炸坏，迪加叹了口气，又老老实实坐回椅子上。
    “说实话，我想让你留下。”铁面具开了口。
    “不过我还没找到我父亲。”迪加说。“帝国军来的时候，我就从家里逃出来了。”
    “你留在这里，我们一起可以找他。”
    “没错。”索菲亚把咖啡杯丢到盥洗池里。“其实我也想找到科学院的家伙呢！”
    “反正你也没吃的，没住处。”铁面具看着他脸上那些污渍和开了线的外套，每个口袋都翻出底儿来，就像是身上挂了好多脓包。迪加大概真的饿昏了，口袋里还有最后几颗德尔尼亚糖豆，他想都没想，流浪就到此为止。
    “这挺突然的，算了，我接受。”

 第四章 电气少女索菲亚

    在德林沃斯，索菲亚的回忆里，超生命部门的办公室，到处贴满了计算公式和基因序列图谱。而在她住的隔间里，墙上只写了她胡编乱造的数字。在她看来，超生命组织的科学家们，对名为索菲亚的实验个体非常感兴趣。她会用电流在墙上烧灼数字，大小不一，毫无次序，犹如一部天书，让某些实验室的主管们趋之若鹜，疯狂破译，然后进行一场部门之内的口诛笔伐。
    德林沃斯学院的最后一排楼，也就是超生命研究院之前在的地方，曾经在上一次内战中被人造人部队炸坏，这栋建筑不得不暴露在卡布尼母亲河靠近纳米工厂那一侧的奇怪烟尘之中，抵御着纳米工厂紫色的微风。风吹不停，一直过了许多年头，等到环境改革的风吹到德林沃斯，纳米工厂不再冒出紫色怪龙，房子才终于有人修好。在靠近河岸的堤坝边，有一排半地下室窗口，从铁栅栏边缘看出去，有时能看到河道集团的人在打捞水草、汽水瓶或是旧衣服，汽水瓶总会在窗口下面五米多的地方飘荡着。有些时候，索菲亚能闻到鲜鱼的味道，也能嗅到实验室的臭味儿。
    四百零七年，有一个实验孩子逃出来了，从靠近河道公司停船锚地那边的窗口，穿过了铁栅栏，站在河岸边，看着游览船的水花。母亲河像往常一样流淌着，从未改变方向，纳米工厂那边笼罩在水蒸气排出装置的浓雾中，河堤看不到尽头。实验室保全儿在那里看着他，相隔十几米，游览船上的人围观这莫名的一幕。
    “孩子，跟我回去！”
    “我只想看看真的河流，真的水花和波浪。”小孩看着自己拖到地上的病号服。
    “那你现在已经看到了，它们怎么样？”保全慢慢朝他靠近。
    “我觉得我能掌握它们。”实验孩子用一根手指画着圆圈，缓缓提起一股小水柱。
    “它们好玩吗？不过外面的水是有些脏的，实验室里有更好的！”这时游览船那边有人开始拍照，保全工只得躲避镜头。
    “我想我可以用它们包裹任何东西，像真的水球。”小孩轻蔑地看着他，一挥手，那些水形成了一层胶囊，保全漂浮在里面，大叫起来。
    “放我下来！我要窒息了！”
    小孩转过身来，一根镇静剂飞镖刺中他手臂，他戒备的目光逐渐变得平和。“呃，又要回去了吗？”他随后一脚踩进了数米深的水面。
    就在保全趴在地上大口喘气的时候，绿色短发的女人站在高地，手中提着镇静剂发射器。她高傲而阴沉的表情，面对着这座城市的宁静。游览船的游客们依旧喝着关口汽水，或是听着蓝星鸟电台，看着大卡司新闻播报，他们的照片中充满了迷雾，任何人都不会存储完美的底片。绿头发女人的白色实验大褂在卡布尼傍晚的微风中肆意地飘动，她只是冷静地命令保全工。
    “还看着干什么？捞人！”
    索菲亚也就大概在这种事情时，才仿佛找到了唯一的消遣。
    八月十三日那天清晨，孩子们都看见河道里激起的冲天水柱，防空警报大声闹唤，所有人被勒令不准靠近窗户，都集中在大厅里。实验室里全都乱了，最开始那几个小时都在开会，绿头发女人又在嘟囔了，索菲亚对她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头发，以及金色的瞳孔。后来炸弹炸穿了德林沃斯学院的屋顶，屋里停了电，后备电源的操作指南太长了。超生命部门的人已经出不去，可以说是退守，他们把电线都给剪断了，敌人就不会沿着线找到实验室的舱口。那些黑漆漆的面具下面，隐藏着虎狼般的野心，他们经过了洗脑、强化、实弹训练，只要看见任何目标都会痛下杀手。是不是这些贵族科学家的好日子到头了？还是说这场超能力实验随着本杰明家族的计划走到了尽头？帝国军如同追猎者一般屠戮整个德林沃斯区，确实，这些老卡布尼贵族们真的走到头了。索菲亚都能看得出来，这或许正是她的好机会。
    公共更衣室那边有一件高等学院校服。别乱猜，是某个科学家的妹妹的，大概是送来洗的。由于那孩子总穿着环保组织制服，就连她的哥哥之一都没法让她老老实实把校服穿好。索菲亚决定先把手套拔下来，也就是设法解除对她超能力的限制。实验室一直强调要控制这个电气小耗子，给她戴上橡皮手套，像是仓鼠笼的滚动环，把电流约束在闭环电路里。超能力项目六课的孩子索菲亚，算是交出了完美的答卷，证明她的能力确实对摄像头有毁灭性打击。
    至于橡胶靴，是从布草间找的，索菲亚觉得至少不应该电到别的孩子，她还不是一无所知。关于这项研究，最有说服力的就是马森布洛克博士，他经常在屋子里摆满了包着金属箔的玻璃罐装关口汽水瓶。在最靠近福克斯野心爆发的那几年，他的实验陷入无尽的幻想。他感到某种暗流在行政中心和国防部嫡系舰队里流淌，共和国即将再次进入战争，他的暗无天日的实验终于将迎来实战的曙光——想想看能够肆意摧毁敌人电子系统的超能力战士，多么强大！在那之前资金都给了人造人，以及长得不像人的人形刺客。而他马森布洛克，也就是个偷电的无赖。超能力六课装满了大总管最不看好的实验体，这里有一个用胳肢窝的电弧找矿的男孩，和一个嗓子眼里能测出电流数目的傻子，甚至还包括一条智商140的德拉多鱼，诸如此类，最后就是能让全实验室的咖啡机一起开机的女孩索菲亚。实验室的成员每周都会领到几十箱仓鼠，那些宠物店不要的，他们要设法按着十六型性格和通过电流数值大小分类、配对，还要处理其中被不小心电死的个体。他们能做的就是找到在高压电之中，那些不被烧成焦炭，还有一口气没挂的耗子。尽管索菲亚已经表现得像是实验目标所述，马森布洛克博士还是觉得他能给下一批耗子过电。绿头发女人不时提醒他：宠物店的潮流已经快要变成迷你小猪了，耗子逐渐失宠。电死猪的电流可比老鼠大多了，实验六课的电费比经费还紧张。索菲亚只能尽量配合博士，她希望停止对这些无辜的小可爱们的毒害。但每次收到仓鼠以后，马森布洛克总是会恶狠狠地对它们说：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跳闸。”
    索菲亚把鱼装在一个有点水的玻璃容器里，塞在校服左边的口袋，她还设法从抽屉里抓了一把耗子——总有些漏网之鱼会从桌子缝溜进去。沿着漏了风的走廊偷偷摸摸前进，先确定好摄像头位置，然后拿手指着它们，“咻”，它便烧毁了。反正监控室常年坐着一个假人，那是马森布洛克博士从实验四课借的，没电的人造人，长得还挺漂亮的，直到实验室被重磅炸弹击穿都没人发现。博士大约害怕有人发现他乱接电表箱，就想了这个绝妙的办法。索菲亚穿过墙上的破口，外面燃烧、崩裂着，城市在大火中痛苦地扭动，摩天大楼垮塌下来，混合着鲜血的味道……算了，城市已经没了，德林沃斯区已经平了，变成了还没修好的样子，算了，这些都没用了。
    敌人的灯光从击穿的屋顶打下来。在最后的几小时，实验六课的研究员和仓鼠们还正在玩你死我活的电击游戏。超生命部门早就撤走了，比环保组织投降速度还快。烧毁的电线的气味从通风管道里渗进来，这跟实验室里的味道没什么区别，博士誓要将研究进行到底。那个傻子还把电极塞在嘴里，想要让仓鼠笼的灯亮起来。
    桌子下面，最后剩下的耗子还在啃着木屑和坚果，或是回忆那些刚刚倒在枪口之下的人们对它们的虐待。听着激烈的枪声和尖叫，它们还在品味优质板栗或是榛子仁的幸福。裹着金属箔的瓶子中间穿过激光，储存不了这些能量，烧蚀成一滩恶臭的液体。帝国军士兵在实验室里移动，他们的盔甲漆黑发亮，像是黑金矿石，坚硬无比，刀枪不入……也许你可以把刀子找个缝儿捅进去，但很多人没有这样的机会，以及运气。目前还没有跳闸，耗子们还是会被程序设定好塞进通电环节，屋里大概没有别的动静了——每个隔间里都点起火来，傻子和别的实验体死在他们该呆的地方，加上博士的尸体，打翻的木屑箱子、几麻袋榛子，把实验室里发生的故事都给封住了。当初马森布洛克一直想要让所有人都发出几百万千瓦的电来，每人身上都缠着几圈电阻。现在他身上只溅落着自己的鲜血，成了废墟下的焦骸。在靠近河边的楼外，在绿头发女人曾经站的高地，索菲亚拼命地向纳米工厂大桥跑着。
    矢德、矢勤兄弟俩，莎拉·艾尔温，都坐在管理处那张破桌子后面，听华强叔的一连串描述。墙上的几个弹孔里穿过光来，偏斜着照在索菲亚肮脏的小脸蛋儿上。双胞胎坐在桌子右边，华强叔在索菲亚肩上拍了一把，然后又去鼓捣他的大蒜。莎拉在全息记录板上誊写光头大叔怎么捡来的这个小电耗子，索菲亚则低头躲避光线，手中捧着鱼缸，德拉多正在里面惬意地畅游。
    “你只是穿了高等学院的衣服，对不对？”莎拉还是像个治安部队的人那样发言。
    “你让她留下来，可能会把所有的餐饮机器从早上运转到晚上，帝国统计局会发现有人在这里用了过量的电。”矢德还是对铁面具的提议没什么好感。“铁面，我们不能留下这个人，过期罐头都不够吃了，我真的怀疑这件事……我们到底能不能在敌占区活下去？现在又加上一条鱼，拜托，我去哪里挖蚯蚓呢？”
    “往好处想，矢德。”莎拉看索菲亚刚接近坏掉的电视，它就立刻亮了起来。
    “我们现在真的需要电，只要她控制得当。你没听到华强说的吗？她有用电的超能力，这是有必要的。”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这个队伍的未来。我们在这个公园管理处怎么活下去。”
    “至少我们现在有电了。”莎拉看着索菲亚那双破了的靴子，似乎电费正在从那靴筒里涌出来。电灯亮了，网络链接器也开始运转，至少全息板又有信号了。

 第五章 卡芙的餐具派送

    抛开卡芙·梅塔是怎么来到公园管理处这个问题，矢德最开始也决不希望队伍里进来一个环保组织成员。毕竟，刚结束那会儿，环保组织跟投降派是挂了钩的。
    那天还没亮，卡芙疯狂旋转着手环，走到门口。公园管理处南边的大路上，难民队伍还在薄雾中发出饥饿的吐息，舌头拖到地上。
    阿尔巴德南边的队伍，多数都是逃难的学生，宿舍楼炸没了，又跟家里失去联系。很多人没有莎拉·艾尔温的好运气，弄着一个四合院当落脚点，跌跌撞撞地向“可能有什么援助”的地方摸索前进，终究人会发疯，有些人半路就跳河或是投火了。
    卡芙一脚跨进了公园管理处的大门，哼，这可是终结自己的好机会，千万别搞砸了……
    她打算从手环里取出所有的叉子，或是勺子，还有几百副筷子，都是合金的。她希望坐在这个废弃的小院中间，以自己脑袋为目标，用叉子扔出去，毕竟她卡芙可是飞镖社王牌投手，以飞叉投掷，无有不中……那干脆对着自己脑门或者太阳穴来上一击，一切就结束了。只要倒下去，这个悲惨的世界不就消失了吗？只要她能拿着叉子戳中自己，不可能失手的。
    这一切很简单：坐在院子中心，盘腿坐好，默念保佑一击必杀。接下来拿起叉子，扔出叉子，叉子飞行，飞得很远，击中门梁，反弹回来，向她飞来，飞得很直，穿过脑门，颅内出血，失去意识，倒在荒地，无人来救，不幸身故，化为尘土。顺序清清楚楚，就是这么容易。
    卡芙皮肤黝黑，顶着一头明显的金发，身材瘦弱，双眼因为素食教义而深陷，她缺乏卡布尼人该有的蛋白质，纯血统阿拉泰族也不该有她这样纤细。环保组织在校园发卡片的时候，她就一门心思地入了分舵，隶属龙霄区下城区。
    “你没问题，一定能行。”卡芙深吸一口气。先在院子中间走了走，测出东南西北长宽，做做数学题，算得中心点。走到那里，用一只鞋子把地上的灰烬扫一扫，这是索菲亚试图用超能力点一把篝火剩下的。
    “就是这儿了，现在我坐好。”
    卡芙盘腿坐下，像愚笨的瑜伽学员。她用一根手指比划着，估计大门上面那块牌匾的位置，那上面还写着青龙潭几个字。等她想好了弹着点和反射角度关系，她把手环转到位置，从储存空间里掉出来一把叉子。
    “先试着扔一次，天帝保佑，无有不中。”那瘦小的身体是如何发出破尘一击，就连在后面目睹了全程的矢勤都没法描述：叉子笔直飞出，正扎在“龙”那个字上，晃晃悠悠，牌子震动起来，显然是被力量给弄痛了要害。
    “天帝保佑，无有不中，取我性命。”卡芙默念着，从手环里拔出一柄餐刀，脱手飞出，正砍断牌匾挂环，牌子自由落体，坠落在大门口地上。后面的金属梁，便一清二楚了。
    卡芙四下里看了几眼，没什么不对劲的。不过这个院子真的很僻静，除了时不时传来滋滋的电流声。右边的管理处展览部就有双好奇的眼睛，从一堆公园纪念品和杰米西亚毛绒玩具后面盯着她看。这似乎印证了她在逃难队伍里感受到的情况。总有人盯着她，无关皮肤、血统，抑或是她的女仆装，这是飞镖社的统一着装，男生也不例外；有些社团成员会玩正经的飞镖，也有的人用扑克牌，或是卡芙这样拿餐具的，总之一切都跟三月份的兔子有多少联系。现在这些都变了样了，靶子从同心圆换成了自己的脸，可天帝保佑着，没有失手的时候。
    “天帝保佑，无有不中，以我之心，取我之命。”卡芙准备好了……反弹回来，击中自己，就这样简单。以至于叉子击中横梁的时候，叮地一声掉在地上，她无论如何不敢相信。
    “再来一次。”
    叉子又掉在了地上，没有以神奇的曲线反弹，更没有击中她的脑袋。
    “天帝保佑，让我必中。”卡芙把这句话在心中反复默念，现在是那么的安静，以至于矢德都快听清她的祈祷词了。她从不气馁，一次次反复尝试，失败是成功之母，反弹不了就再来一遍，院子里不断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好似湖城山镇上的鸣钟，又像是纳米学院尖塔的报时器，响彻心扉，清亮无比。
    “是我武器不对吗？”卡芙开始换成筷子，这下矢德有点看不下去了，如果在餐桌上用叉子还是另一种习惯的话，那嚯嚯筷子可就不能忍了。这有点像是绿豆卷饼绝对不能放香肠，口香糖绝对不能塞进邻居的钥匙孔，可燃性树莓汽水绝对不能和打火机接触。
    终于在门口堆了第二十双筷子的时候，卡芙放弃了祷告词。她愤怒地站起来，在原地气得跺脚。
    “搞什么鬼！我就想自己扔餐具打中自己脑袋，那么困难吗？”她显然非常上火。“我信你个头，什么天帝，我现在要找一把枪，对，找一把真的激光手枪，给自己开个洞，我受够了，在这座垃圾城市里我活不下去了！我想自己终结自己就那么难吗？”
    看她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双胞胎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顿时笑声像是个大爆炸，瞬间充斥了整个院子，惊醒了莎拉的睡眼，刺痛了企图自我了断的卡芙的心。
    “谁在偷看，给我出来！”
    矢德刚想正常地走出来打个招呼，一柄餐叉嗖地飞来，扎在他身边的柱子上，叉尖入木头数厘米，把他吓得一愣。
    “扰我心神，给我死！”卡芙的全部怒火倾泻到兄弟俩身上，她像个洗衣机滚筒，疯狂抛射飞刀、飞叉，和铁筷子。矢德，矢勤拼尽了生平所学，躲闪这些暗器，它们扎在柱子、纸板箱、或是餐桌椅上。这些都是老管理处的资产，挺旧的，也没什么用，即便留个洞，也不要紧。重点是自己身上别被那些东西穿透了。
    “同学，你听我说！”矢德大声喊着。
    “谁是你同学？”卡芙说完这句，就看到矢德衣服上的鸢尾花校徽别针。“就算是又能怎样，我心已决！”
    “请你住手，这很危险！”矢勤一边躲避，一边慢慢靠近卡芙。
    “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我恨透了这世界！为什么？为什么要有战争？为什么会有侵略者？我们活得好好的，这些怪物像是卡厉一样，妄图控制我们的神智，想要摧毁我们的生活！”她悲伤地哭诉。“我所喜爱的美好生活消失了，我也要随它而去！”
    “请你停下来，我们正在组织一支队伍，帮助大家！”矢德感觉自己离她不远了。“你的武器用得很厉害，请加入我们！”
    “说什么胡话！我们怎么能打过恶魔？”卡芙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会相信兄弟俩的解释。
    “呐，你们俩，太慢了哦。”一个人从屋里窜了出来，一个箭步，从餐具龙卷风的缝隙直取风眼，等到兄弟俩看清楚，索菲亚没戴橡皮手套的右手，已经钳制在卡芙的脖子上。
    “你是什么人？”卡芙被抓着，话都说不清了。
    “你未来的同伴哦。”索菲亚手里放出一阵电流，那洗衣机小滚筒便失去了行动力，像一坨化了的雪糕一样，瘫软在了地上。
    横梁中部的撞击印变得闪闪发光，金属摩擦的闪亮感。卡芙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傻傻地坐在那儿——桌子上都是她被收缴的“凶器”，堆得挺高，还被矢勤分了类。莎拉·艾尔温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双胞胎在那里给餐具点数。从大厅的窗户可以投射进来充足的阳光，餐叉和勺子折射并旋转的光斑让人不禁躲开。索菲亚蹲在一条长长的软皮沙发上，这些是从办公室拽出来的，这样的沙发还有十几条，都是真的杰米西亚软皮，环保组织的人会心痛的那种真皮。大家正在思考着一个漂亮的主意，比塞西莉亚花还纯洁，比行政中心的空头支票还高尚。
    “餐具，桌椅板凳，都凑齐了，接下来是有一些食材和料理设备。”莎拉正在盘算未来的事情。“战后虽然一切没有改变，但很多人都没有饭吃。”过期罐头的味道还在屋里游荡，是个不友好的大孩子，把每个人的饭从碗里碰洒，再也无法下咽。公园管理处的中厅，宽敞、明亮，左右各有十二米的进深，而且本来就带有一个台和咖啡调制间，过去这是接待游客的地方，来过几次的双胞胎可谓是印象深刻。这几个月他们一直在收集盘子，设法偷偷摸到仓库那边，帝国机器人还在游荡，一大堆印了“少山先生纪念馆”字样的餐盘，和写着“共和国万岁”的纪念碟子，都被他们翻了出来。咖啡间里的机器被索菲亚修好，他们找到蒙着机油和灰烬的压缩包咖啡豆，从坠毁的货机，它大概是八月十三日那天失事的，就躺在公民管理局南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莎拉呢喃着。“我们现在还需要食材，没有土豆，胡萝卜，或是火星柠檬，卡布尼香猪之类的材料，难以想象。难民们绝对不想只喝咖啡和色素饮料。”厨房里传来料理机的启动声，矢德进进出出，寻找屋里一切柜子、抽屉、暗格和拉门后面隐藏的调料罐，询问华强叔从哪里整来的大蒜。
    “索菲亚，你能让杂物间的灯亮起来吗？——对，就是那个灯，非常感谢。”这小屋里堆着一些佐料和压缩面包材料，看来能够做出一些三明治……可是没有香肠。所有人都忙碌起来。“我们需要油，任何油，能吃的那种。”莎拉又在犯愁了。
    “喂，那台冰箱，是迪斯科技速冻王800吗？”卡芙把视线对准了被扔在左边厢房里的这台巨型电器。
    “我看看，嗯，一点没错。”矢勤绕到冰箱后面，确认它的型号。
    “如果是那样，它注册了超空间服务了吗？”
    “注册与否都得开机啊。”矢勤拉开冰箱门，里面空空如也，让人极度失望。“等下，索菲亚同学，你能把这东西弄亮吗？”
    “我不是充电宝啊！”索菲亚极力调侃自己的现状，毫无疑问，她的发电超能力简直就是最强的电池技能，在这个缺了电就万万不能的世界，简直就是个外挂。“速冻王800的主电池容量超过这屋里一切电器，因为它支持最多六个线程的超空间服务，一切都是预先注册好的，它就是为了饭馆而服务！”她在实验室的知识也是众人的财富啊。
    “那你说说，最多六个线程，什么意思？”卡芙发问了。
    “比如迪斯科技高压缩咖啡机，有一个超空间线程，包含在其主服务进程里，但是因此它只能同时传递一样耗材。换句话说，甭管你同时在界面下单多少罐咖啡豆，每次都只能传送到超空间碟上一罐，下一次传送需要十五秒冷却，这是预设的参数。”
    “你是说速冻王800最多可以传送六个耗材咯？”矢勤打量着冰箱内部。
    “没错，但因此它耗电量巨大！”索菲亚指着冰箱的每个隔层。“可以同时采买肉、蔬菜、水果、海产品、以及调味料和冷冻制品，每次最多传递六个，你也可以一次购买所有的六种耗材，每种一个。这瞬间的耗电简直能烧掉一个普通录入办公室两个月的电费！”
    “乖乖，公园管理处买完以后就再没用过，肯定是因为他们一下子就欠电费了？”卡芙吐了吐舌头。
    “他们就是一群拍大腿做决定的蠢货！”索菲亚做了个鬼脸。“怎么可能？那是给蓝星鸟饭店那样的九星级餐厅使用的，对人家来说，电费才不是问题。”
    “对咱来说电费也挺成问题的。”华强忍不住吐槽。“我们会在战斗胜利之后不得不补缴数千万电费。”
    “那就等战争结束了再说！”莎拉指着冰箱。“索菲亚，试试，让它开机。”
    “你是不是想让我短路致死。”索菲亚很不情愿。“我还没试着充能这么大容量的主电池。”
    “现在我们明天能不能继续吃过期罐头就着胃肠灵，可就全看你的了。“矢勤在一旁接话。
    “所以说你足足虚脱了三天？”德尔美再一次忍不住笑起来。索菲亚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但很快她也加入了愉快的行列。
    正是这样，现在公园管理处的大门上，不再挂着“青龙潭公园管理部门办公室”的牌子，而是被华强叔换成了“青龙潭社区餐厅”这么一块招牌。索菲亚用体力耗尽昏迷三天换来的人间喜剧，还正在全力加演之中。就从交换价值来说，这也是物超所值了。想想看：社区餐厅，早点人均20个公民点数，午饭控制在100个点数之内，23小时营业，最后那一个小时喂猫喂狗，无所不能。就在阿尔巴德区的废墟之上，这已经是最温馨的地方了。

 第六章 卡布尼的清晨

    “哈，今天再没有事情做我就要睡死了。”
    德尔美伸了个懒腰，露琳还在和卡芙共享体温。公园管理处目前最缺乏的就是采暖设备，在气象总局停转以后，电暖器、加热毯、热水袋、保温瓶、电子打火机甚至是烧烤架，都卖得脱销了。人们试图把一切能热乎起来，热得发红发亮，烫出水泡的东西收集起来。不光是这样，由于空气净化系统宕机，口罩、防毒面具以及高领大衣都成了时尚新潮流。在一些难民集中的地方，谁屋里要是有个咖啡机，转天早上，就能看到呼啦啦一帮人在你门口排队。
    “我一定要捡来个加热器。”德尔美说着就开始寻找衣服，她大约是从床上坐起来了，眯缝着眼睛向四周张望。
    “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德尔美感到滚动的预兆，由于苏干的改造使得她反应加快了几倍，马上跳下床来，用手一拦，把上铺还在说梦话的艾尔尼亚推回床垫中心，不然她再翻下身就会栽下来了。又赶紧把耷拉在床沿的被子给她塞回去，盖好，毕竟这屋里可不怎么暖和。
    “你起得真早。”一转身，就看见索菲亚那仓鼠般圆溜溜的眼睛在偷偷瞅着她。
    “早安。”德尔美跟她打了个招呼。索菲亚甜蜜地微笑，然后又翻回她自己的被窝去了。
    外面走廊的灯已经亮了，盥洗室传来电动牙刷的惨叫声。德尔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突然出现在海薇茨的镜子中，不过卡多拉公司的接班人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在使劲挥动牙刷。
    “你可没这么早醒过。”她嘴里咕嘟着泡沫。
    “怎么，比你早你就不高兴了？”德尔美从后面柜子里找到自己的漱口杯，这是华强叔给她们发的，德尔美选了上面印有“没心没肺”几个字的那一只。
    “你也接到通知了？”
    “什么通知？”她开始寻找被海薇茨塞进自己衣袋的牙膏。“返校还是开学？”
    “苏干说有一个任务，他之前就宣布过的，要去公民管理局。”
    “一个机器人想注册成公民了？”
    “我不知道。”海薇茨趁她不注意，把牙膏拿出来又放在了洗手台上，德尔美扭头看见，满心欢喜。
    “他去户口登记跟咱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他要干什么！”苏干这几天一直在公园管理处后院坐着，就像尊沉思的雕塑。华强叔曾经给他送饭，但只得到了一句“我是机器人”的回答，华强便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他的光头，再没打扰这个老铁皮罐头的事情。“他就在那儿坐了几天，话也不说。你不信的话过去看看，指不定他还在那里思考呢！”
    “可能他在想如何带我们去蓝星鸟饭店聚餐。”德尔美用电动牙刷在漱口杯中打沫。“想想看，摧毁了许多战舰，应该有个庆功会。”
    “那是威奥该做的事情。”海薇茨说。
    “你瞎说，几个铁皮机器人，怎么喝庆功酒，吃晚宴？”海薇茨不耐烦了，不过漱口也随之结束，现在换到德尔美来镜子前了。盥洗室的飘窗敞开着口，卡布尼罕见的秋日冷风从外头钻进来，接触她包着绷带的手指，那是昨天切卷心菜弄伤的，让她哆嗦了一阵。大厅里传来全息电视机换台的声音，双胞胎已经在抢遥控器了。
    卡布尼的太阳始终爬不到地平线，都被阴沉的薄雾遮挡了。市中心的摩天楼在雾中若隐若现，纹丝不动，空气中充满了咖啡伴侣和烧焦的木头味儿，赶紧关上飘窗，德尔美的脚趾因为冷战而蜷缩着。
    “你们在看什么？”
    “是你啊。”矢德已经牢牢地掌握了电视机主动权。“早间新闻起晚可就看不到咯。”
    “你以前每次反正都只会看到午间新闻。”海薇茨在大厅一角，梳着她墨绿色的长发。
    “大卡司新闻快报讯：于六日前在真迹岛东南方海域上空战斗中坠毁的帝国军炮艇，据最新消息证实，其驾驶员为号称‘暗之翼’的谢菲尔德少校，已确定是‘谜之十二人’之一。在昨日打捞出水的残骸中，帝国海军部找到了他的身份信息……”
    “你上电视了。”海薇茨淡淡地说。
    “啊？那不是死了个帝国鬼子么？”德尔美装作若无其事。
    “还不就是你……”海薇茨正在收起梳子。
    兄弟俩一脸吃惊地看着德尔美。
    “我也没想到那样的人物坐在那艘炮艇里对？哈哈。”德尔美坐到沙发的另一边，趁矢德不注意，换了个台，广告声顿时摧毁全屋人的睡意。
    “莱德先生名家脱口秀！就在大卡司新闻塔，十月十日上演！仅此一场！打开你的电视机收看莱德先生独家专访，为你带来一位脱口秀星际大师的心路历程！”
    “换台换台！”矢勤冲上去，从她手里夺下了遥控器。
    “所以说你是那个……”矢德还正在看着德尔美的脸。
    “德尔美·艾玛！还要再跟你解释一次吗？请立刻停止幻想我棺材板压不住的场景，矢德同学！”
    “我是说，你就是电视上那个，对不对？”矢德指着电视，不过这时正在播出关口汽水厂宣传动画片，他指着的正是一根火爆的辣椒。
    “最新出品！速热性魔鬼椒！立刻引爆你的喉咙，马上喝下它，体验独一无二的汽水快感！卡布尼各大专卖店有售！”
    “见了鬼了。”矢勤又开始换台，并享受独占遥控器的幸福。
    “我是什么？拜托，我是为了自保，把你放在那儿，你也会击落那个帝国混蛋的！”德尔美趴在沙发靠枕上。
    “你简直是，人民的英雄。”矢德似乎在阅读一本历史传记小说。“现在无数人传颂着那天发生在空中的战斗，大家都希望知道你是谁。”
    “说得好。”德尔美小声抱怨着。“我也想知道我是谁，是个人，还是瓶黄桃罐头。”
    “你最多就是椰果罐头。”海薇茨正在指导矢勤换台。“运气好罢了，轮到你头上。”
    “我也这么想的。”德尔美无视那个感慨万分的男生。“运气太好，击落了一个帝国军少校。这能怨我吗？”
    “不不，这可事关重大。”矢德完全不想收看他最喜欢的体育频道。“我们很多人都认为帝国军是不可击败的，他们摧毁了许多市民的生活，炸平了菜市场，烧光了平价超市，关闭了所有点数充电桩，还勒令绿豆卷饼公司总裁太章先生，在所有门店的商品里附加维尔人造肉公司生产的香肠！简直罪恶滔天！无数抵抗组织想要发动反击，都失败了，三年过去，当最后一批有识之士被套上电击项圈以后，这座城市再找不到能站出来痛打这些侵略者的好汉了！现在你击落了帝国军少校，还是‘谜之十二人’之一，那是拉索特的亲信，福克斯手下的王牌，被你给摧毁了，你想想，全共和国的人民都会赞扬你的伟大事迹！”
    “你再这样说下去。”德尔美并没有高兴起来。“我很快就会永远活在人民的心头。我会被挂在行政中心门口的先进事迹布告栏上，就跟条绶带似的，在清晨微风中不住地打转。”
    “也对。”矢德好像被她说服了。“我们应该低调一点，我们之中可是有个大英雄呢。”
    “没有什么英雄。没有什么仁人志士，有的只是这座城市。”德尔美纠正他。“不许你再宣传我的故事，除非我真的上电视了。”
    矢德点点头，以示同意。

 第七章 道中奇遇

    实际上带两个欢喜冤家出门执行任务，莎拉也完全不放心，当然，不是她做负责人，一切无事。那个高帽子机器人带着两个互相指责的小孩出门闲逛，跟她铁面具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底层街区的早晨，寂静而低沉。跟那些个摩天大楼组成的世界不同，这里永远是你最熟悉的卡布尼，那个老勋爵时代的城市。住宅区和复合商城组成一块块混凝土豆腐，其中掺了金属加强筋，晾衣杆和太阳能电池板，鸟舍和花园楼层，共同点缀在这些灰暗的豆腐块顶部。
    “你们可都准备好了？”苏干看着德尔美和海薇茨。
    “我随时想击倒那些帝国混蛋。”海薇茨已经把突击步枪收在储存手环里。
    “我但愿你们有足够的弹药。”德尔美笑着说。
    “怎么，你还打不过他们吗？”海薇茨说。
    德尔美摇了摇头，在卡布尼大街上闲逛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次可能很危险。公民管理局就在一个街区以外，没有悬浮车，没有共享气垫车，苏干提议步行，任何飞起来的事情都不利于隐蔽行事。
    “既然所有人都没问题，我们立刻出发。”跨出管理处的门槛，德尔美感到久违的新鲜空气，尽管卡布尼漫天雾霾，让人愈发想要咳嗽。
    “你肯定没去过公民管理局。”海薇茨轻蔑地说。
    “你为何知道？”
    “你都没结过婚。”她走在苏干的后面，步子很轻快。
    “所以你结过咯？”德尔美突然很想了解。
    “我怎么可能？”海薇茨高傲地摇了摇头，以手指着阴沉的天空。“我还没光复家族事业，卡多拉还没雄踞共和国，你觉得我会那么早就订下身家大事吗？”
    “哟，你说得可真高尚。”德尔美不无讽刺地回答。
    “卡布尼法定婚姻年龄是二十五岁。”苏干在前面科普。
    “我还没到……”德尔美一边走着，一边踢石子。它们翻滚、旋转着，落在施工机器人切开的地基里，也有的落在排水渠里，发出咕咚的闷声。随着水流自由地冲刷下去，石子在地沟里漂流，有的两两一对，有的成群，也有的孤身寡人，顺着卡布尼复杂蜿蜒，又卷携着污泥与杂物，打着旋，在母亲河边上摸索出去。流到大海，流到深邃的海底，在那里安家，或是随波逐流，始终无出头之日了。
    “你看那些机器人……”德尔美的注意力又从石头转移到了工程队。
    “干嘛，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海薇茨都不想搭理这个话题。
    “它们是不是，重复了？”就在几米开外，一群标着“市政工程”的施工机器人，正在小心不使得自己的警告色油漆剥落，又开挖路面、填补路砖。当一台全自动铺路机开过去以后，另一个平整度检查机器人就那么踩过去，于是它一回头发现路又因为自己的脚底而变得坑坑洼洼了，它不得不告诉铺路机，于是重新来过。可是它依然要再次踩过去，路再一次回到不合格状态。
    挖地机器人也是如此：当它们挖开沟渠，吊装了管道，指挥机器人要它们回填。然后马上发出警报，不合格，立刻再次挖开，取出管道，再次吊装新的。
    “那个指挥机器人一定出故障了！”德尔美非常疑惑。“明明已经放好的管道，为什么要再挖开一次呢？”
    苏干停下来，简单扫描了一下，摇摇头。“我没发现指挥机器人任何明显程序错误特征。”
    “它绝对出错了！路修了挖，挖了修，浪费多少原材料啊！”德尔美说着便靠近指挥机器人，想要近距离观察。她跑到工地上，非常生气地招呼机器人头领。“喂，你搞错了，那是正常的管道，铺一次就够了！”
    “施工重地，闲人免进。”机器人头领语气十分机械，看来没有任何感情电路。
    “你在浪费原材料！”德尔美指着正在被从沟渠取出的巨大排水管。
    “无关市民请勿接近施工现场。”它都没有转身，只是闪烁着警告灯，发出事先录制的语音罢了。“阻扰正常施工，您将受到公民点数减少五点的惩罚。”
    “我去，有这规矩吗！”德尔美愤怒了，狠狠敲击首领机器人的外壳，不过正如同对牛弹琴，跨越种族的规劝，是不可能有任何效果的。“你是一个机器人，你是为我们服务的，也要遵守公民们的指挥！因此我要求你停下来，做正确的事情！”
    “无关公民请远离施工现场，我程序设定是服从建设总局命令，你没有指挥我的权限。”机器人扭过头来，那方形的脑袋，方形的脸，没有一丝热乎气儿，冰冰凉凉，滴水不进，油泼不进。“公民，我警告你，你将立刻遭受减去五个点数的惩罚。”
    “我就不走，你要为大家服务，做正确的事情！”
    “叮！”
    “士兵！不要做那些没用的事情了！已扣除你五个点数，好好努力，为国杀敌！”手环里发出了系统提示。
    “我可去他的。”德尔美气得咬牙切齿，下一秒就走出了施工警戒线，回到了三人队伍之中。苏干似乎觉得这是意料当中，倒是海薇茨一脸幸灾乐祸，她用她的大手戳着德尔美泄了气的肩膀，开着玩笑。
    “你如果拆了那些铁皮机器人，你的点数会不会被扣完？”
    “别说了！”德尔美很失望，也很生气。“我只希望它们能为大家做正确的事情，没想到……”
    “你可以到建设总局改程序。”苏干的话穿过窗口，照进了德尔美雾霾般的心。“你还有机会，别放弃。”
    “那咱一定要去！”德尔美突然提起了精神。“远吗？”
    “德林沃斯区南部，目前处于帝国军重兵把守之中，我非常不建议你现在前往。”
    “那，我还是先不去了。”德尔美马上不那么兴奋了。
    “我看你根本不关心挖多少次路面。”海薇茨口中不知什么时候嚼起泡泡糖来。“它们有自己的设定，你又何必掺和呢？到时会有人纠正程序错误的，你就别操心了。”
    “愚蠢至极。”德尔美还在扭头看着机器人们重复地忙碌。“依我说，在路上安条拉锁不就得了，省得老挖！”
    “你来拉开？”海薇茨吐槽道。
    “凭嘛我拉开呢？”
    “你说要装的。”
    “那也轮不到我，”德尔美有些着急了。“那得多大的拉锁头啊！”她用手比划着拉锁头的形状，但终于又不说话了。
    苏干只是微笑着对她们说：“公民管理局就在眼前。”
    抬头看去，一座正三角锥造型的建筑倒着嵌在地上。它深深植入这座城市的大地，一块正方形的地台，是仅有的支撑。只有一扇门，半敞着，没有关闭，可又紧紧的固定着，丝毫不会旋转。它的三角锥底面庞大如伞盖，阴沉沉的黑影笼罩着周围的广场，射灯欲亮又止，似乎再也吐不出具有穿透力的光线，广场上的绿植死气沉沉，缺乏维护，浇水是不太可能，但又非常像是假花。
    “这建筑远远超出了我的认知。”德尔美惊讶地说。“即便在这个年代，我见过了马桶形状的教学楼，可没看过倒三角的公民管理局。”
    “总有人的想象力超过你的脑容量。”海薇茨拍了拍德尔美的脑袋。
    “这是伟大建筑师腾龙先生的杰作。”苏干介绍着，往台阶上走去。“他是龙霄共和国最强大的建筑设计师，这座建筑是他无数作品之一。他别的设计还包括蓝星鸟大厦和行政中心。”
    “他可真是个大人物。”德尔美还在仰望倒三角锥上闪闪发亮的六边形幕墙。它们排列整齐，外观精巧而细致，每一块都可反射出下方广场上的人影，又互相折射，让人感到这座建筑中包含着大地上所有的灵魂。
    “有人吗！”德尔美抢先一步走进公民管理局，朝着空旷的接待大厅放声喊道，可马上又被奇怪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第八章 公民管理局（1）

    “是我脑子抽了，还是公民管理局这帮人在这里玩起了吊灯阵？”
    德尔美看着这间“小屋”，从外面看也就四五米宽度，可一进来少说也增加了一倍，更别提天花板上都挂着“吊灯”，每个都像是一包三角形的巧克力。
    确切地说，他们三人站在一座三角锥形的建筑里面。所有的地砖都是三角形的，但这种材质的分子结构也是三角形。墙壁只有三面有门，那些门都是一个正放的三角形，只能容许一人通过。三角锥吊灯散发出安详、宁静的乳白色光线，让所有的高科技白色地砖都显得更加纯洁，大厅像是一包白巧克力的内部。
    德尔美呆呆看着前台，三角形的柜台，两侧分出两道门，门框里闪烁着浅蓝色呼吸灯，门板是黑色的，像是一道尖利的牙齿那样从地下伸出来。
    “这帮人对这个形状是不是有什么执念？”德尔美一屁股坐到了三角形的前台椅子面上，一边冲前，顶点向后，正好还能让人坐得舒服一点。
    “这屋里光线柔和又稳定，但这些形状尖锐又刺眼。”海薇茨抚摸着墙壁，它们十分平滑，没有半分半毫的毛刺，哪怕是行政中心的壁纸，都不可能贴得这么靠谱。
    “一面通向登记部门，一面通向档案枢纽。”苏干简单查询了前台的信息。“二者交汇于信息调用终端，我们从任何一道门过去都行。”
    德尔美发现只要有人走动，那些三角吊灯就会把最亮的一个面对准他们前往的方向，好像能猜出人心思那样。
    “我可以肯定这些玩意不会跟着苏干走。”确实，机器人移动的时候，那些吊灯毫无反应。
    “我们应该走哪一边？”海薇茨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突击步枪，正在到处张望。
    “我们从登记部门穿过去，那里的防火门和应急闸比较少。”苏干抬头看着吊灯，它们正在追随乱走的海薇茨疯狂扭头，滑稽万分。
    “那我们走？”
    德尔美率先来到了登记部门的大门前，这道门跟另外一扇没什么区别，只在上面画了个丘比特之箭的符号。大家跟着她，她用手先触碰了一下，是温暖的，随后门板向下缩回去了。
    “这时突然关上我就变成了人肉烤串。”
    “别扯了，赶紧走。”海薇茨推了她一把。
    跟刚才的白色恐惧相比，这间充满了恋爱和温馨的粉色房屋就是那么的令人出戏了。屋子中间放了座演讲台，下面铺着红地毯，大量被人丢弃的玫瑰花，在永恒不变的温度下，依然保持当年的红润。有几张椅子，东倒西歪，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这里是婚姻登记处吗？”德尔美指着讲台。
    “大概是。”海薇茨说。
    苏干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被他踩到的玫瑰花，就化成了一滩齑粉，那些东西看似没有变化，实则腐朽不堪，轻轻地触动也能让它们变为碎屑。
    “要不要咱俩现在站到台子上？”德尔美试着扶起那些椅子。
    “我才不呢！”海薇茨看到礼堂最后面的墙壁上，依然嵌着一面三角形的门，颜色是白色。
    “所有卡布尼的新人们会在这讲台前，登记他们庄重而又浪漫的新篇章，后面是登记处机器人在的位置。”苏干翻看着讲台上的全息屏。而在一堆散乱不堪的垃圾旁，司仪机器人躺在那里，它看上去缺乏电力。
    “那玩意还能用吗？”德尔美指着司仪机器人。
    “给它找找充电接口。”苏干看了那东西一眼。“但这不是我们首要目标。”
    “想想看，充电以后，海薇茨，咱俩登记一下！”德尔美发出了坏笑。
    “你走开。”她已经来到了三角门前面。“这地方还有很多这种门吗，苏干先生？”
    “我只在黄水晶资料库里有一些认知。”苏干让德尔美放弃那个老掉牙的机器人，一起走向门口。
    德尔美不太高兴，但还是轻轻碰了那扇门，穿过去，大家跟着她。
    接下来是一条旋转而上的走廊，没有任何台阶。大量电缆线管沿着螺旋的墙壁排列上去，好似基因链；漫长而压抑的灯带形成了两条长索带，也跟随走廊蜿蜒而上。地面是三角形的地砖，但呆板而古朴，很多年没人走了。光线有些压抑，德尔美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往上摸索着。
    “有人吗？”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嗓子。
    声音在螺旋走廊里打转，反复交替激荡着。
    “有你个头啊！”海薇茨狠狠地敲打她。“出那么大声，有啥用啊？”
    “我看你就是鼠胆。”德尔美对这一下非常愤怒。
    “赶紧往上走，停下来干啥？”海薇茨已经走到了她前面。
    “我喊一句不行吗？或许会有导游机器人出来帮帮我们。”德尔美发现海薇茨的声音也很高，却不在墙壁回弹，就像是水全被海绵吸收了那样。
    “你的声音太大了。”海薇茨看着他俩。“一直在震荡，所以我告诉你别废话了！”
    “我不明白。”德尔美似乎想到了什么。“要不要你现在就吼我一嗓子，你也会被震得趴下的。”
    海薇茨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德尔美你个笨蛋！”她觉得这里也没别人，就使劲吼了一句。声音仿佛刚从她嘴里出来就被墙壁吞噬了，德尔美确实被她震到，但音波并没有在走廊形成回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德尔美用手摸着墙壁，其上只有混乱的电缆管和传感器阵列，以及长长的灯条，此外再无异样。她又鼓足勇气大声喊出来：
    “海薇茨是个大独裁者！”
    声音仿佛是用力抛出的数千个乒乓球，在走廊里疯狂碰撞、反弹，和震荡着。海薇茨的名字已经听不清了，“大独裁者”几个词还在持续冲击着俩人的耳膜。
    “你快把我耳朵震穿了！”海薇茨气得大叫。她的声音就像是投入海水中的石头一般，消失得不见。
    “这面墙绝对是跟我过不去！”德尔美又一次喊了出来，声音像无数个拳头连续弹跳，震得海薇茨抱住了脑袋。
    “你别喊了！”她尖叫起来，叫声立刻消失在压抑的走廊之中。
    “我听到的你俩的声音都是一样的。”苏干开口了。“都符合正常生命体的音调标准。”
    “很好，我一分不想多呆了。”德尔美无奈地说，然后向走廊上面跑去。
    海薇茨似乎还在被那些余波冲击，过了几分钟才跟上大家。不过这时德尔美已经触碰了下一道门，它向下打开了。
    无数的电路和线缆在这里交织成一道致密的帷幕，从各个方向汇集过来的，但也有前往更为深邃的黑暗之中。墙壁、地板，都被这些人造物覆盖了。屋里有电信号在流动，仿佛千百条河流，而在汇集的地方，则只有一台老式的显示屏和一排按键，显示屏顶上被人拿一条额外的电线接了一块全息板。
    “就是这里了。”苏干走向显示器。
    “那是什么东西？”德尔美躲避着地上的线路。
    “公民管理系统调度终端。”苏干解释道。“可以在这里修改身份配置，比如我们必须解决的第一个问题。”
    “你别卖关子，老先生。”海薇茨让他赶紧说。
    “也是时候了。”苏干面向她们两个。“德尔美阁下杀死帝国军得到点数，你应该有所了解了，海薇茨阁下。但你知道吗，大部分市民击杀帝国军会扣除点数。”
    “那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公民管理系统的民用部分，没有写入军方应急程序，也就是它现在不把帝国军判定为敌人；此系统中，普通民众一旦击杀帝国部队，则被判定为谋杀。”
    “这也太离谱了。”海薇茨说。“我为国出力难道要受到惩罚？”
    “是的，只要你击杀帝国部队就会立刻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也就是扣除百分之九十九的点数，我相信铁面具那一部分人里面，好几个人应该都没几个点数。”苏干点亮了全息屏。“所以不存在什么游击队，不存在什么抵抗组织，因为没有人敢面对后果，也不可能有人敢。”
    “但我没有，我在学校里和安全部队干掉了几个敌军。”海薇茨问道。
    “卡多拉公司以最快速度给所有员工写入了紧急程序。”苏干指着她的手环。“你不受影响，海薇茨阁下。”
    “换句话说你多打倒点敌人你就发财啦！”德尔美笑着说。
    “难怪你打架那么兴奋。”海薇茨推了她一把。
    “切，兴奋的事情还在后面呢。”德尔美把注意力转移到全息屏上飞速滚动的数字，它们每一条，都代表了一位注册公民。苏干快速检索着，他说要找到全队所有人的识别编码。
    “我会往这里面写入紧急程序。”苏干的一根食指，变成了一管注射器，正在刺穿显示屏外壳，向里面注入一些闪烁着白光的粒子。“这些是纳米攻击蜂群，我会用它们劫持系统，从而按照我的指令发射代码。”
    “这下我们有外快了。”德尔美说。“哦，是大家所有人。”
    “杀敌报国，拿了经验就走？”海薇茨一脸茫然。
    “差不多，别忘了捡装备。”
    “莎拉那家伙估计会乐死。”海薇茨调侃着说。“开菜馆能拯救卡布尼吗？能拯救老百姓吗？”
    “你这话可不对。”德尔美看着苏干的操作。
    “有何不对？学医能救得了这个世界吗？开饭馆同理。”
    “至少能拯救大家的胃。”德尔美坐到一边的地上。“我不想每天嚼着救济用的压缩饼干打仗。人会疯掉。”
    “很多人已经魔怔了，用不着那些糊糊状的东西就会疯。”海薇茨看苏干逐条写入新程序。“我明白福克斯为什么不关闭这个系统了。”
    “关上的话他就惨了。”德尔美接着说。
    “我第一次觉得你跟我往一处想，德尔美。”海薇茨点点头。“这些东西开着，反正只要有人想反抗就会瞬间被剥夺点数，那干脆就开着得了，关上只会给他的军队带来无妄之灾。”
    “苏干，我们干嘛不给所有人写上紧急程序，这样大家都能站起来了。”德尔美提了个建议。
    “我的算力不够，我们需要更强大的核心主机跟它对接，例如科学院的主控电脑。”苏干拒绝了。“另外，给所有人写上程序是非常危险的，你不知道谁会做什么，会用什么方式，这座城市可能因此毁于一旦。”
    “科学院在哪儿？”德尔美问。
    “在德林沃斯。”苏干回答她。
    “是不是在那个波莉·莫格特·雪莱博士的实验室那儿？”海薇茨说出了那个一长串名字。
    “那名字你不觉得太长了吗？”德尔美用手拽着她的衣摆。
    “别说名字，我看那个女人整体都神神叨叨的。”海薇茨极力在脑海中搜索她曾经和雪莱博士会谈的场面。“绿色头发，特别奇怪，对不对？”
    绿色头发！
    德尔美马上追问。“她的瞳孔呢？什么颜色？”
    “我只看到她侧脸，她非常神秘。”
    “算了，不是她，怎么可能。”德尔美一脸失落的样子。她的心中刚升腾起的一股小火苗，此时又被自己用未曾流下的泪水熄灭了。绿头发的人卡布尼还有很多个是不是？干嘛非要认准这一个。德尔美有些无聊了，站起来问苏干：
    “你弄完以后我们去哪儿？”
    苏干的声音空洞而确定。“我们去公民档案室，查看一些关键的身份信息。”

 第九章 公民管理局（2）

    “你不能任性，海薇茨。”父亲的声音回荡在会议室的另一头，这间屋长达数十米，你需要用望远镜来观察总裁的口形，以推断他到底是给你加薪，还是将你炒了鱿鱼。海薇茨坐在另一头，每个人的桌面都插着一根金色的支架，上面挂着副双筒望远镜。
    “我们为什么要见那些人！”海薇茨稚嫩的声音发出抗议，音波要传导一小会儿，所有与会者都不能幸免，说出来的话要在屋里飞好久，才会勉强挤进斐迪南总裁扭曲的老耳朵。
    “我们想要在员工食堂获得更多的葡萄干，就必须和科学院合作！”老斐迪南没费什么力气，他的声音就传遍了全屋。这完全合乎情理，总裁的声音必须第一时间传达。
    “我们员工食堂每天都有新鲜面包，你知道，大小姐。”人事总管偷偷向海薇茨低语。“我们会在上面放葡萄干，但是最近葡萄干快用完了。”
    “那就买呗？”海薇茨感到疑惑。
    “事实上我们没钱买葡萄干了。”人事主管一脸难色。
    “胡扯！我刚看你们人事部买了三百台大卡司顶级办公电脑，人手一部。”海薇茨说。
    “电脑和葡萄干是两码事，大小姐。”人事主管想了想，又说：“不走一个帐。”
    “这是一个非常紧急的话题，因此我才叫你们开会！你们议论什么呢？”老斐迪南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下去。“你们都知道，在卡布尼勋爵的时代，是没有员工食堂的！只有舰队统一食物配给，所有人都吃着廉价的糊糊食物，没有食堂，自然没有早餐面包，更不会发生面包上葡萄干不够的问题！”
    “他又来了……”海薇茨无奈地想着。
    “很明显，时代变了。我们富裕起来，开公司，办厂，员工必须吃好喝好！因此就会有食堂，有食堂，就要分早、中、晚三顿饭。因此，有早饭，就必然有面包，有面包，就会往上放葡萄干！因此，有葡萄干，就得买葡萄干。因此，我们现在必须和科学院合作！”
    “我受不了他，更何况是我的父亲。”海薇茨叹了口气。
    “请问总裁大人，我们为何要和科学院合作？”这次轮到财务部门发言。
    “我们和科学院合作，肯定是有道理的！”斐迪南示意他坐下，海薇茨正在津津有味地用望远镜观看。“科学院的实验九课，他们有很多高端技术！其中之一，就是种葡萄！”
    “实验九课的葡萄，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进行了大规模突破，完全颠覆了人们对葡萄的认知，走在了这个时代的前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们的葡萄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总裁大人英明，他们的葡萄一定是星系中绝好的美味！”
    “何止绝好！他们的葡萄，突破了天际，每一株上都会结出五十万颗果，每棵葡萄都要种在单独的房间，每个房间都要有二十一个实验员精心呵护，每个实验员都能在员工食堂吃早点……每个早点都包含一份面包，每个面包，都有他们种出来的葡萄做的葡萄干！”
    “他就不能直截了当点？”海薇茨又好气又好笑。
    “总裁大人向来如此。”人事主管小声向她说。
    “哼，他在家也一直这样讨厌！”海薇茨嘟囔着。
    “门卫室屋顶上有只猫，他要开会。”
    “让门卫负责就好了呗。”
    “大厅的垃圾桶被口香糖和汽水瓶塞满了，也得开会。”
    “不是有保洁机器人吗？”
    “他的悬浮车没电了，也要开会。”
    “自己充电不就得了？”
    “会议室的桌子太短了，还得开会，明天开。”
    “都五十米了还嫌短啊？”海薇茨气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说坐不开咱公司所有部门的负责人。”人事主管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海薇茨气得拍案而起，大声对父亲嚷嚷：“老爸！葡萄干没了就让食堂采购呗！开会也要有个限度，让食堂负责人自己跟科学院对接呗？”
    “海薇茨！”老斐迪南的话语马上就跟到她耳边。“我再提醒你一次，不要再像个小孩子了！另外，在这间屋里，你要称呼我为总裁，或是首席执行官大人！”
    “老爸……不，斐迪南总裁，我们为啥不让食堂的人去直接对接他们呢？”
    “我再提醒你一次，不许带我的名字。”
    “好！总裁先生，我们可以让食堂负责人发言一下吗？”
    老斐迪南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塔拉雷先生，你意见如何？”
    食堂负责人大概摸索了几分钟，才站起来，他胖得像个热气球，脑袋则是吊篮，卑微地扣在身体上。
    “以我之见……我们必须，满足所有员工的热量需求！我们在上一年度，在食堂大楼后部，建成了泡泡糖流水线，吹的泡泡能带动我们的业绩一飞冲天！我们另外和关口汽水厂合作，修建了专门的汽水超空间传送阵列，我们的员工都能喝到最新鲜出厂的汽水，这个阵列也是破纪录的！它每次传送十万瓶汽水的耗电，能让北卡布尼区的七十万民宅亮一整天！”
    食堂负责人体积太大，以至于他的椅子跟别人都不一样。
    “因此这次的葡萄干事件，非同小可！我们供应不出葡萄干了，原因是我们将所有的葡萄干厂全部买断了！但我们没有招聘到足够的操作工，因此拿着他们的流水线，却一颗都生产不出来。而且他们的原料实在是太原始了！每把葡萄上面才结二十颗，不能满足我们每块面包一百零八颗葡萄干的需求！”
    “咱有这样的面包吗？”海薇茨惊讶得下巴要掉下来了。
    “更别提我们每块面包都需要五十颗花生，七十粒桃仁，但现在最紧张的是葡萄干！因此我完全支持总裁大人的主张，我们必须和科学院合作，采购他们的巨型葡萄！满足全体员工的美食需求！”
    “我看是满足他自己的？”海薇茨差点笑出来。
    “塔拉雷先生发言非常饱满，有力，他是真正为了大家而工作的好负责人！”斐迪南总裁让热气球坐下，不过他很快就因为要往天上飞，而不能好好坐到椅子上，随后，竟飞出了会议室。
    “他既然这样能干，为啥不让他直接和科学院对接？”海薇茨提出了质疑。
    “小姑娘家的，你以为科学合作是那么容易的吗？”一个冷漠的声音从五十米会议桌的另一边传来，绿色头发的女人从斐迪南总裁身后的帷幕里现身。
    “是谁？”海薇茨马上握紧望远镜观看。“她的声音也能马上传过来。”
    她穿着一件棋盘格子的花边衬衫，围着一条质地光滑的藏蓝色职场裙，里面有蕾丝花边衬裙，黑色丝袜直接连着她闪闪发亮的黑色高跟鞋。脖子前有一只红色小领结，白色的科学院大褂披在肩头，头发颜色是奇怪的薄荷绿，挡着一边眼睛。
    “那个女人是谁啊？”海薇茨忍不住说出声。
    “放肆，哪个女人！”斐迪南出奇地听到了这句话，打破了五十米会议桌的限制。“这是伟大的波莉·莫格特·雪莱博士！共和国科学院首席院士，迪斯科技集团最高科学顾问！”
    “就是那个纳米工程学的特级院士？”海薇茨惊讶地说。
    “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和我们洽谈购买巨型葡萄的事情！”斐迪南那喜形于色的表情，至今还在海薇茨脑海中飘荡……
    “你到底在想啥？”德尔美摇了摇海薇茨。“来了档案室以后，你就一直在发呆愣神。苏干可都把档案调完了。”
    “没有，我只是，”海薇茨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这间圆柱形超高无比的屋子。“我发呆了，抱歉。”
    圆柱形双环结构从深处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你好像是站在了卫生纸筒的中央。圆滑的墙壁上插满了档案磁盘，成组分布。这里记录有所有的公民信息，只要你在旁边的检索终端进行验证，就能调取自己的档案。
    “很简单的啊。”德尔美开始教学。“苏干说的，只要你把手放在那个面板上，眼睛看着镜头。”她推着海薇茨来到验证终端那里，进行了验证。
    “你瞧，就会这样。”一只虚拟影像的手臂，从深处探出来，在对应的位置，准确地取下一份芯片。无法得知虚拟影像是如何拿东西的，但它捏的稳稳当当，交到海薇茨手中。“这就是你的档案了！”
    海薇茨看着那个还没有巴掌大的小小芯片，这上记录了她的前半生，喜怒哀乐，都在其中。
    “我想放回去。”她平静地说。
    “那就按下这个！”德尔美使劲摁动绿色按钮，那只手又出现了，摊开五指，请海薇茨将芯片交给她。
    “不会掉下去吗？”海薇茨隔着全息影像瞅着下面深邃的空洞。
    “不会的啦！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多麻烦啊。”德尔美自信地说。“你要相信她！”
    “好……”海薇茨将信将疑地把芯片放在了那只手上，它捏得很稳，向上伸长，又把芯片放回了原处。
    “你们的试用结束了吗？”苏干走过来。“我已经调取所有帝国军骨干的资料了，回去再和你们一一讨论。今天咱来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这么快！”德尔美意犹未尽的样子。“我们就不能，就不能自由活动一下嘛！”
    “也好。”苏干略有思索。“那现在自由活动，但，任何人不能离开这座建筑。”
    德尔美兴冲冲地开始在档案室到处摸摸转转，玩显示屏里的小游戏，那些是给小朋友用的，不过看起来对大孩子也有效果。趁她玩得开心的时候，海薇茨则拍拍苏干的肩膀，示意他跟她走一小段。
    “海薇茨阁下，有话直说。”
    “我有个想法，也是我的请求。”海薇茨悄悄关上了档案室的门，俩人站在外面。“苏干先生，我想看看这座建筑的核心。”
    “你的理由？”
    “这座建筑掌控着罪与罚，善良与邪恶，它看得见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我非常好奇它是如何运作的？因此，您是否能带我看一下？”
    “可以。”苏干爽快地答应了。“跟我来。”

 第十章 公民管理局（3）

    “你不觉得这就非常神奇吗，苏干先生？”海薇茨走在后面，小心地迈过那些电缆。
    越往前走，这些电缆、数据线排、输液管道就越多。它们最开始还是零零散散，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经过了几道线束，愈发靠拢，不断加入新的成员，形成新的聚落。到后来，它们彼此紧密连结，互相分享着自己的热度，更多的数据线从四面八方集中过来，在三角形砖的地面上盖起了自己的城市，好不热闹！那些突出的传感器阵列，就是这座城市的摩天楼；那些线路检查板，则是这座城市的开阔广场，墙壁上不时出现的一块霉斑，就是令人迷醉的公共绿地了。
    “我们很快就能到达系统核心，你务必注意那些电线，不要绊到。”苏干在电缆堆里走得倒是很轻巧。
    越接近中心，也就越复杂。电缆们盘根错节，勾心斗角，逐渐交汇成无人可破的网络，任何试图将它们从地面剥离的行为都是不现实且极为困难的。任何一位优秀的共和国电工，都会试着将这里的一切排列整齐，即便冒着短路、触电，和系统宕机的风险，也是值得一试。但那些线缆纠缠太久了，它们隐藏在灰尘、苫布、废旧雨伞和财务报表之下，这地方确实应该好好做个大扫除了。
    “苏干先生，这些东西太复杂了，我敢说，系统核心一定是一台强大的人工智能主机，对不对？”海薇茨正在拨开那把破雨伞，但伞骨的尖刺让她只得放弃，或许踹飞那些财务报表单是个更好的主意？“那一定是全银河最强的电脑，我非常好奇。它知道对错，知道奖惩，知道公平和压迫，知道正义和邪恶，亦知道世间一切。它的处理器，它的核心，是如何的技术？我现在情感极度迫切，想要知道它的秘密。”
    “其实没什么秘密可言，这些事情你们都知道。”苏干说。
    “我们知道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的对错，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的公平与否，善恶与否，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知道的事情。或许过去，所有人还很难快速获得信息，但现在，所有人都能马上知道所有人发生、或未发生、或即将发生的事情。”
    苏干的语法很符合卡布尼文学课本，但海薇茨还是一脸懵。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心中自有定数。”苏干用手中的控制器打开了下一道门。
    这里线缆可就分开两边了，但都是一模一样的线缆。左边的线缆依然保持着原始的样子，它们就如同插头和接口分出来的时候一样正常，始终传输着滴滴答答的数据，其中通畅度传感器有节奏地呼吸着，保证核心主机和所有分支功能的运转。它们是一切零散的系统功能所引申的，昂首挺胸，坚定不移地指向核心，就算有人乱摆椅子，或是铁桶和储藏柜，它们也认准了方向，从不动摇。线缆就是线缆，它们承载着系统的一切。
    右边可就混乱多了，一看就是某位维修工试图放飞自我的产物。这些线路毫不受约束的混搭在一起，它们通向各种奇怪的方向。它们可能被什么人和一条错误的排水管绑在一起了，海薇茨确认那条灰色的东西就是这座建筑的污水管，那么，这些线路很明显是呆错了地方。可是它们非常自信，当然，被束带绑在水管上的它们毫无自由可言。尽管它们做了各种尝试，比如接到屋里的糖果贩卖机上，当然不是德尔美寄生的那台。或是把自己嫁接到左侧的一条分线上，可很明显根本不是一条线，还有的把自己伸到办公桌里面，或是躲进垃圾桶背后，试图让电工们找不到自己的路径从而放弃。还有几条电线拼了命的想靠近左侧的线缆，它们希望左侧线缆也相信所有部分都是雨水管，说真的，这些努力是徒劳无用的。
    “这地方很久没有电工来了？”海薇茨问。
    “系统会自查，内附纳米修复装置，只不过上次停电以后，可能哪里出了故障。”苏干将那根雨水管往旁边踢了一脚。“一会儿我会去控制箱里检查一下。”
    “停电是怎么个情况？”海薇茨有些不解。“卡布尼怎么会停电？”
    “福克斯当年见久攻迪斯大桥不克，便下令炸毁电力总局。”苏干在门前寻找被雨水管遮挡的密码盘。“那一瞬间全城断电，但桥南边的后备电源十分充足，过量的涌入导致防御系统全部烧毁，否则，以南部守军的实力，防守到第三天也没问题。”
    “所以全市现在是分区供电咯？”海薇茨说。
    “嗯，每个区都有个电力控制，在电力总局那边没有修好之前，只能如此。”
    苏干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密码盘，闸门打开之后，依然是分出两条线路，但是它们的方向早已南辕北辙。苏干轻轻笑一声，就问海薇茨：“你打算跟着哪边走？我们没有更多的任务时间。”
    “当然是——”海薇茨用手指了指。“右边那不就是雨水管吗？跟着走除了掉进下水道还有别的结局吗？”
    “你的选择很正确，我们必须跟着给系统核心供应的这一条路。此乃正路。”
    于是他们就这样走啊走，不知迈过了多少分线器、集线器，不知穿过了几道防火门，也不知路过了多少个传感器核心，终于来到了一间开阔的观察室，在透明窗口下面，闪烁着灿灿光芒的，就是公民管理系统的核心。
    “他们倒是把玻璃擦得很透亮。”海薇茨称赞着。
    “是的，任何时候，都要清楚看到方向，以及系统的情况。”苏干在控制台前寻找安全装置解锁器，海薇茨正在翻看系统管理员的全息手册，里面密密麻麻的记录了极其详细的系统信息。调到最后一页，写着一句寄语：
    “争得上游别骄傲，还有好汉在前头。”
    前半句因为故障，看不太清了，海薇茨把全息板放回原处。
    “好了，打开了，我们走下去一看便是。”苏干身边的一道门向下缩回去了。海薇茨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她想要一饱这系统主机的风采，攀着扶手，走到下方的高台。这里无数的线缆以电极的方式结束，光辉夺目，中心是透明的圆球，散发着正义的温度，照耀着幽暗的主机房。
    “没错，那就是公民管理系统的核心！”苏干大声向她介绍着。
    “这是……什么？”海薇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走过了许多房间，迈过一捆捆电缆，但这个东西，在眼前了，竟然只是这般？海薇茨尽力揉揉眼睛，确保自己不是被光芒晃到了。
    但事实很清楚：系统核心，透明圆球里的东西，是一座黄铜色的，掉了点漆皮，但还非常坚固，从未改变的天秤。
    “我不明白，我不相信，这东西，怎么可能作为系统核心？”海薇茨大喊起来。
    “它就在那里。”苏干平静地回答她。
    “那里不该是一大堆处理器和散热装置，写满了程序，有无数的储存条吗？”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苏干说。“我并不觉得你能接受这件事，但你慢慢就会理解它。”
    看着苏干手指的方向，那杆秤还在不时地晃动，但最后总能摆正自己。
    “这到底是为什么？”海薇茨心中那个学习强大技术的幻影破灭了，到头来，传说中的系统核心只不过是一杆老掉牙的天平！曾几何时，她还希望把这样的处理器，哪怕是十万分之一，装到公司主机之中，那样卡多拉公司就能真正厉害了！但，这一切都消失了，这所有的贪欲，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小心机，都在这杆秤面前土崩瓦解。
    “它就是百姓心中的一杆秤。”苏干这句话，音调不高，却在宽敞的机房内久久回荡。“它无处不在，在这里。”他指着海薇茨的胸口。“也在无数人的心中，它，就是共和国的核心！”
    直到后来，海薇茨依然记得那一天的事情。她从未告诉德尔美，也从未告诉任何人，在系统核心所见过的景象，因为她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是一样的。

 第十一章 公民管理局（4）

    就在海薇茨和苏干往德尔美那里走的时候，靠近档案室那边已经亮起了红灯。正在俩人思考的当儿，德尔美一脸迷茫地从屋里逃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苏干大神，求救求救！”她指着内外都闪烁警示灯的档案室。
    “发生了什么事？”苏干平静地问。
    “我，我，我没法把那么多芯片放回去……我操作不了，弹出那么多芯片，我不知道……”
    海薇茨赶紧冲到门口，往里瞅了一眼。好家伙，从高到低，至少弹出二十多份芯片，都半拉悬空，卡在那儿。警铃大作，那只虚拟的手不知自己要做什么，无力地耷拉在检测台边缘，一只小手指不住地拍打台面。看看验证终端，上面赫然几个大字“无权访问”。海薇茨也懵了。
    “你这家伙！瞎捣乱什么！”她气冲冲地质问德尔美。
    “我只是想调阅档案芯片。”德尔美很无助。
    “你调阅了多少人的？你瞎弄什么？”
    “我就动了一个人的好吗？”德尔美推开她。“你先搞清楚情况好吗？这里可是公民档案室，我怎么可以乱弄呢？”
    “你动了谁的蛋糕？”海薇茨转过身来继续指责她。“那里有多少人的资料，是你这样的小人物能动得起的吗？”
    “好好好，我小人物，你大小姐，高贵，行了？”德尔美无不讽刺地对她说。“有家难回的大小姐。”
    “你说谁有家难回？”海薇茨眉头紧锁。
    “难道不是吗？”
    “你家都没了。”海薇茨骂出来。“你这个脑子跟糖果贩卖机接在一条电线上的家伙！好好想想，每次都弄出乱子来，无组织无纪律性，你还能干什么？”她这次气得厉害，上一次德尔美决定让教学楼的糖果自动贩卖机自主控制，可捅了篓子。仅仅从门缝涌进来的糖豆就淹没了数十个教室，压死了不少人……德尔美仿佛那天铁了心，要利用系统漏洞和脑控接口买下全银河系的夹心糖豆。而她根本不知道所有的糖豆，所有的工厂生产的量，所有供应商和经销商藏在仓库暗格里的，到底有多少。大家压着货品抬高的价格，被她就这样毁灭得一干二净。除了艾尔尼亚真的很喜欢她：因为脑控接口是艾尔尼亚的发明，德尔美只是测试而已。将脑控接口和糖果贩卖机相连，德尔美告诉大家，她决定买下整个机器的量，全共和国的就算了，好好请大家吃个痛快。可她脑子里想的却是买下全宇宙的量，好巧不巧，贩卖机注册了超空间服务，于是如她所想，买下了全宇宙的量。但根据银河系进口法案，任何其余星系的食品未经检疫一律禁止入境，因此其它几个星系的糖豆被扣在了超空间海关那里。
    就在教学楼每个窗口都喷涌出彩色瀑布，楼顶上挂起糖豆组成的彩虹的危急时刻，艾尔尼亚当机立断，拔掉了贩卖机的插头，从电池仓挖出了能量水晶管。于是瀑布停息，彩虹也转瞬即逝，但糖果的海洋依然能让楼里的教职工痛苦溺水。院长绝不容许有人在楼里装满了糖豆，也绝不肯放过一个塞在地砖缝里的糖豆。这件事值得好好赚一笔：院长和其他人卖掉糖豆，学生会组织大家劳动，学校里刚结婚的新人们再也不愁喜糖的事情，另外导致学校附近的牙医诊所个个赚得钵满盆翻。最高兴的还是德尔美，因为她仅仅被罚停课两周，毫无疑问，她又能去景区大道撒欢儿了。
    “我从来都是为了你们！”德尔美气不打一处来。
    “那你说说，你动了谁的档案？谁的档案能弹出二十多份？你眼瞎难道我还眼瞎吗？”
    “你调了谁的档案。德尔美阁下？”苏干分开俩人。
    “我的。”德尔美回答。
    “谁的？”海薇茨没听清。
    “我的！”德尔美疯狂地向她大吼。“我调我自己的档案还不行吗！我，德尔美·艾玛的档案！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弹出一共二十六份？”
    “你肯定弄错了！你放开我！”海薇茨拽开德尔美的手。“不要做小孩子了，德尔美同学！做事要承担后果的，你一个人怎么会有二十六份档案？我看你就是散漫惯了，成心捣乱，这些档案塞不回去，给苏干先生添了多大的麻烦！”
    “你现在倒称呼他‘苏干先生’了，艾尔尼亚说你对这些机器人恨得牙痒痒，你现在倒担心起他们来了。”德尔美失望地坐在一张值班员的板凳上。
    “因为他们其实，”海薇茨似乎累了。“你不会懂的。”
    苏干已经走到了验证终端那里检查着数据，他输入了一些指令，随后系统弹出了管理员密码界面。苏干略一沉思，敲入一行字母，灯光马上变为绿色，又恢复成浅蓝色。他转过身，弯下腰来，轻轻抚摸那只虚拟的手臂，平和地命令她：“把二十六份芯片都取下来，交给我。”
    手臂很欢快地动作起来，将芯片一一取出。苏干手一挥，便以纳米重组出一只芯片盒，让手把那些档案全都放入其中，保管妥当。随后他伸出右手，做出握手的姿势，那只虚拟的臂膀马上化作正常大小，和他友好地互动。苏干像再会一位老朋友那样，结束了这场危机。
    “你看看人家，手脚麻利。”海薇茨笑了一声。德尔美只记得苏干和那只虚拟大手的友好场面，却一点不记得那些芯片是怎么放回去的了。
    “谢谢你，苏干先生。”德尔美有些羞涩地对他说。
    苏干的眼睛里放射出扫描光线来，仿佛没有听到她们俩的话。他静静地注视了那个盒子几秒钟，扭过脑袋说：
    “一点没错，这些都是你的档案，德尔美阁下。”
    “你一定是搞错了。”德尔美轻轻说。
    “我相信我的处理器告诉我的。”苏干把芯片盒收回自己的储物手环。“尽管这是一件令常人无法相信的事情，但这些芯片全都记录了具有该生命体识别特征的档案。”
    “我看上去不像是史莱姆，我也不会分裂增殖。”德尔美拍打自己的全身。
    “这些有待进一步查证。”苏干回答她。
    “她看起来有很多小秘密。”海薇茨看着德尔美。
    “我很害怕。”德尔美打了个冷战。艾玛家有两个孩子，第一个孩子是男孩，第二个孩子是女孩，没有第三个孩子。现在可好，她在档案馆就地分裂成了二十六个人。德尔美也不知道这些芯片是如何出现的，甚至没有任何记忆。如果她每丢弃一颗蛋糕上的樱桃，就会多一个分身的话，可能这些分身已经铺满卡布尼了，所以这还不对……假设她每扎烂一张课桌就会多一个身份，那她的复制人也得有九十多个。二十六，二十六，多么神奇的数字，谁人谁地的怎样的巧合，能让她一分为众呢？想到这里，德尔美已经不是感到寒冷，而是感到无限的恐惧了。
    “我们带这些芯片回饭店，逐一检查，后面告诉你结果。”苏干将档案室的门重新关闭。在确认警报解除以后，他才向大厅那边走去。
    “那好啊，我们现在去哪儿？”德尔美赶紧换了个话题。
    “理论上讲，我们得回到基地了。”苏干看了一眼时间，接近傍晚。“但是我认为，今天接触了过多的事情，你们两个都应该放松一下。”
    “我快被这死丫头弄疯了。”海薇茨小声骂道。
    “你要带我们去哪里玩？”德尔美装作没听见。
    “大卡司集团的电视塔就在旁边，其下有景观湖，和市民广场，而且帝国军时常会在这里搞灯光秀。我们可以进行一次娱乐性侦察。”
    “灯光秀？”德尔美很好奇。“帝国鬼子们也会玩那种东西吗？”
    “一些低劣的宣传手段罢了。”海薇茨没好气地说。“你以为他们真的想造福百姓啊？”
    “从来就没指望。”德尔美跟着苏干往外走。三角锥外面，空气低沉、压抑，令人不敢高声说话。就算在公民管理局里是多么自由喧闹，出了门，还是不得不回到从前的老样子。隔着浓厚的雾霾，航行灯逐渐变幻，海中的妖魔，正在举着明亮的灯，监视着水手的一举一动。帝国军巡洋舰在她们头顶的天空中缓缓航行，从雾气中来看，那仿佛神秘的海妖。
    海妖悬停在大卡司电视塔上空，它是孤僻而恶毒的猎手，亦是刽子手的秃鹰。电视塔还发出它从未改变的灯光，但每每都被海妖的身躯所阻挡，无法穿透进密实的云层。德尔美感到窒息、痛苦，而又悲愤，从未有人这样扼住她的喉咙，今天便有了，死死地按住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海妖的双目发着警惕的光柱，在大地上不住地徘徊、扫荡，仿佛寻找任何自作聪明的水手，找到了，就立刻吞进腹中。
    “我深深凝视着黑暗，长久地伫立、诧异，和恐惧着。”德尔美如是说。

 第十二章 旋云湖之波

    电视塔下的这场灯光秀可谓是格外热闹。巨型半隐藏式射灯，投出来各种惨淡的蓝色，这些矫揉造作且极富悲剧色彩的光线，歪歪扭扭地凑成帝国军的宣传画面，一起映在大卡司电视塔那雄伟、肃穆而挺拔的塔身上。这座老建筑，顿时就像是被贴了全身的狗皮膏药。
    而不知加装在哪儿的音响，极为不耐烦且不知羞耻地播放着各种乱七八糟的音乐，用德尔美都听不下去的卡布尼语，唱着催人前进的歌词。往常站在电视塔下，还能感受清新爽朗的空气，现在鼻子里都塞满了加热的扩音器的臭味儿。
    “我不想往前走了。”海薇茨停下脚步。
    “我们是来侦查的，”德尔美背着手，沿着湖边溜达。“所以继续前进，很快你就会适应这些噪音了。”
    “我一辈子也适应不了。”海薇茨不想配合。
    “你要么往前走到塔底下的餐厅那儿。”德尔美说。“要么就从这旋云湖边上跳下去。”
    “我干嘛跳湖呀？”
    “你不是受不了吗？”德尔美问。
    “我受不了也不至于跳湖？”
    “说明你还不够热爱这座城市。”德尔美继续她的胡扯。“你受不了敌人的欺压，你可以选择魂归故里。”
    “算了，在我们彻底打倒这些混蛋之前。”海薇茨淡淡地说着。“我是不会终结自己的。”
    这旋云湖有南、北各一湖，水深不可知，据说其下连接着环保组织的秘密入口，但只是无聊的传闻。塔在水中心矗立，水波又映射高塔生辉；特别是在这夜晚，塔身光线倒映水面，欲与日月争辉，此难分天上与人间。
    “今天的景色是我印象中最差劲的一次。”海薇茨也试图放松地散步。
    “还是那湖，还是那塔，还是那影，何来差劲？”德尔美调侃着。
    “湖水深不可知其尺，那正是我们的敌人，福克斯和他的军团，深不可测的野心。这水中仿佛一团深渊，我看着它，深渊也看着我。”
    “电视塔还在，雄壮挺拔，怎么就难看了？”
    “塔虽屹立不倒，可我故乡被敌军侵占，处处都有敌人的眼睛。塔身都被敌人的宣传广告覆盖，人们的双眼都被野心家制造的假象所蒙蔽，又怎么能谈得上美丽呢？”海薇茨一脚把一只空酒瓶踢进了湖里，马上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塔和湖水相映成趣，依然是昨日之景，没半点差池。”德尔美走在前面，因为空气中的废气而咳嗽着。
    “敌人粉饰的旧生活，与他们的野心交相呼应，我又怎能感受到乐趣所在！”海薇茨看着苏干，他在用记录仪收集一些观测数据。“卡布尼被阴霾与暗影所覆盖，我甚至不知道明天的太阳还在何方，又怎敢乐享其中！”海薇茨说罢，悲从中来，掩面而泣。
    “你怎么哭了？”德尔美停下来。
    “我恨啊！”海薇茨“扑通”一声，跪倒在旋云湖边的大道上，周围没有任何游客，甚至没有流浪汉，只有德尔美和苏干默默地站立。“家族在上，共和国在上，我海薇茨不能尽孝，不能报国，却走在敌占区路上观看风景！我恨啊！你知道吗，德尔美？可能你的脑子早就被糖果机吞噬了，但我还清醒得很，我回来这座城市就是想要铲除暴君，铲除敌寇，你看看我在干什么？我天天就在那个倒霉的饭店里，喝上一整瓶烈酒，什么都做不成，那些人就知道送外卖和救猫，我们到底生活在什么时代？”
    “我也觉得无聊到死。”德尔美坐在她身后，搂住她的肩膀。“我受不了了，天天泡咖啡，我们不是为了杀死福克斯那个大独裁者，然后夺回卡布尼的吗？我们到底一天天地在干什么？”
    说罢，德尔美抛下外套，就要往湖里跳。
    “请你停止你的终结自己行为，德尔美阁下。”苏干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你放开我，苏干先生！我今天一定要跳！”德尔美想挣扎，可苏干的力气不是她能摆脱的。
    “根据我对湖水深度的扫描，以及你的瞳孔放大程度和神经传递速度，我判定你有八成三的几率不会自我终结。”苏干的眼中全是漠然。“另外，你想死也死不了，德尔美阁下。”
    “我就不信这个邪！”德尔美一只手被苏干握住，两只脚还踩在湖边，脑袋和身子却探出去，像是根摇摇欲坠的朽木。“海薇茨想要明志，我跟着她！我是她的朋友！”
    “谁说我要跳湖了？”海薇茨突然抬头看着她。
    “你刚才不是……”
    “我只是想好好哭一场。”海薇茨还在抹眼泪。“我不想跳。”
    “那我也……”德尔美叹了口气。“苏干先生，把我拉回来。”
    海薇茨倒是被德尔美这愚蠢的行为逗笑了。她和苏干一起把这个傻女孩拉回了湖边。德尔美很不情愿地披上外套，又小心翼翼地望着深邃的湖水。“啊，旋云湖啊，我下次再来投归你的怀抱。”她又不怀好意地看着俩人。“我觉得这样跳不够刺激，不够壮烈。”
    “那你打算？”
    “从那上面！”德尔美指着在阴云中若隐若现的电视塔旋转餐厅。“从那里跳下来，足够厉害了！”
    “也足够悲惨了。”海薇茨轻轻笑出声，往前继续走着。
    “你等等我嘛！”德尔美跟着她一路小跑。
    帝国的无人机还在盘旋，巡洋舰还在用光柱窥视地面，喷泉不再爆发，塔身上的广告光怪陆离，音响中的军乐还在进行第一千零一次播放，湖水里散发着久久无人打理的藻味儿。灯光秀显然是热闹而喧嚣的，莱德先生的形象正从全息投影仪里钻出来，他满口充斥着对卡布尼勋爵的诋毁，德尔美恨不得把播放器直接砸了。
    “往上看，正是时候。”顺着苏干所指，俩人看到电视塔尖端的天线根部，被人给嫁接了两座奇形怪状的脑波衍射阵列，这是一种能控制大范围的电视画面并让它们洗脑观看者的装置。平常它隐藏在浓雾中，现在被巡洋舰航行所扰动，露出了真面目。
    “电视台怎么会用那种危险的东西？”德尔美非常好奇。
    “他们想用电视节目洗脑大家。”海薇茨从手环里抽出了一副望远镜观看。“看起来它们还正在调试之中，我没注意到启动的指示灯。”
    “换句话说也许我下次看闯关节目的时候，我就变成了脑残？”
    “你已经是了，不用他们再洗了。”海薇茨说。
    “我没那么傻好吗？”德尔美拍拍苏干。“他们有可能什么时候启动那玩意？”
    “这不知道，他们可能在任何时候。”苏干说。“我们需要进一步的线索。”
    “那我们一点防备都没有可不行——诶呦！”德尔美只顾看着洗脑天线，没注意到一块指示牌被人给旋转了九十度，和湖边垂直，像球拍一样和她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谁干的缺德事？”德尔美揉揉被撞痛的肚子。“这路牌，你看我不把你拧回去！——别动！”她抓住路牌，刚要发力，手摸到路牌后面被人给贴了一张纸条。
    纸条是用防水纸张做的，看上去是从老式档案袋中撕下来的，背面还印刷着“大卡司新闻直播间用”几个词。正面被人用双面胶向内贴在路牌上，这样便没有谁能发现这一边写着字。字迹很工整、娟秀，是用防水颜料笔写的，内容如下：
    “你好，亲爱的卡布尼公民。无论是谁，看到这张字条后，请在龙眼中找到神瞳，紧密连接。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婷。”
    “这写的是什么鬼？”德尔美小声读了一遍。“龙眼中的神瞳是什么？”
    “这似乎是一个小谜语，有人可能在寻求帮助。”海薇茨仔细观察了这些字。“写得非常认真，应该是个妹子写的。”
    “所以这是一封求救信了？”德尔美想了想。
    “差不多。”
    “龙眼中的神瞳。”苏干低声反复读了几遍。“你们注意龙眼这个词，是龙霄共和国的拼音字母，你们都在学校学过他们那里的语言，但平常书写只会用卡布尼字母。”
    “所以这封信是一个龙霄共和国的妹子写的？”
    “她就那么准地预测这封信被咱捡到？”海薇茨有疑问。“就算想找抵抗组织求救，何必特意表明自己来历呢？”
    “这些拼音应该还有别的含义。”苏干晃晃脑袋。“这附近和龙霄有关的东西，我们一个个来猜猜看。”
    “青龙潭公园！”德尔美刚说出口，就又垂头丧气了。“可是，那里面也没有龙啊！”
    “万年商厦。”海薇茨说。“它是龙霄人和黄水晶公司合作时所建造的商场。”
    “嗯，我有印象。”苏干说。“天台非常开阔，能看到阿尔巴德社区塔的顶部大炮。”
    “但是那里也没有龙眼，更没有神瞳。”海薇茨正在回忆。
    “难道这个妹子让我们去龙霄区？”德尔美突发奇想。“她一定是高等学院的学生，想搞个同学会！”
    “想都别想，学校被敌人给毁了，现在还不知什么模样呢。”
    “我真想不出来了，你说这附近还有啥关于龙霄的地方……等下，我知道一个。”德尔美突然眼前一亮。
    “你说说看。”
    “还记得那些盘子吗？长条盘子，都是纪念品，从公园那边，”德尔美做了个动筷子的手势。“少山先生纪念馆！”
    “你是说卡布尼勋爵的最好战友之一，少山先生么？”
    “一点没错！”德尔美说。“我在学校播放的爱国纪录片里看到过，纪念馆门口，就有一条蟠龙的雕像！”
    “我们肯定不能从雕像的眼眶里挖出眼珠子来。”海薇茨觉得莫名其妙。“她写的是神瞳，应该是那种可以收集的东西，你看那个用词，这东西肯定不是雕像原装的东西。”
    “总之我们先把纸条带走，回去再讨论。”苏干把纸条收到手环里，抬头望着雾霾中的电视塔，餐厅那一层有什么东西正在闪闪发亮，像是航空识别灯。“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我探测到多个敌军无人机信号，这塔是信息枢纽，前方必然有大批敌军把守。”
    “嗯，我刚才看到了，塔基那里有很多自动炮塔，卫兵不多，想通过必须用电子反制。”海薇茨把望远镜收起来。
    “那我们回家！”德尔美说。“我没有家啊，我也不想回家。”
    走在阿尔巴德区的小路上，四周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开张的夜宵铺子。海薇茨还在思考刚才发生的事情，走得很慢。德尔美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蹦蹦跳跳地在最前面跑着。苏干则负责断后，他是一个可靠的机器人。
    “这也忒安静了！”德尔美气愤地抱怨着。
    “你让我静静。”海薇茨小声说，但大家都听得清。
    “我受不了！”德尔美叫着。“卡布尼底层街区应该是活泼喧闹的！”
    “那你去跳湖啊！”海薇茨很是生气。
    “我为啥跳湖啊？”
    “这可你说的，受不了？受不了就去跳湖啊，湖就在那儿摆着，也不会长腿儿跑了，就那么老老实实地等你淹死在里面。”
    “我死不了。”德尔美一边观察苏干，一边反驳。
    “胡扯，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会完蛋。”
    “我真死不了，骗你干啥？我可当着你面死了一次！”
    “你诈死。”海薇茨说。“我更乐意相信你是往极乐世界游览后，被人给当成要饭的乞丐踢回来了。”
    “我可不管你，反正我是不会死的。”
    “你尽管瞎扯。”海薇茨“哼”了一声。
    德尔美把外套松垮垮地披在肩上，走过了歪倒的施工指示牌。今天深夜，周围越是安静，也就越令人心慌。天空中还是浓密的阴云，丝毫看不到一丝光亮。德尔美踩着阅兵式的步伐，像是帝国侵略者一般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嘴里竟不自觉地唱出刚才电视塔下面播放的歌曲来：
    前进，黑色的龙骑兵团！
    前进，安斯巴赫-拜罗伊特！
    系好你的刀鞘，
    武装好准备战斗！
    尤罗元帅已经出现在南卡布尼的大厦上，
    等着看我们帝国军的表现。
    所以，战士们振作起来，
    准备好一切！
    前进，黑色的龙骑兵团，
    前进，安斯巴赫-拜罗伊特！
    还没等唱完，德尔美就被人从后面狠狠地怼了一拳。她慢慢扭过头，看见海薇茨鼻子都要气歪了。
    “那是你能唱的吗？”海薇茨用手指戳着她脑门。“敌人的歌，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就唱两句……”德尔美也有些惭愧了。“太安静了，好害怕啊。”
    “你这歌把我弄得更害怕了。”海薇茨显然在哆嗦着，不知是气得，还是刺骨的秋风，抑或是恐惧所致。
    不过，德尔美却因此从迷惑中变得清醒起来。在那个寂静而吵闹的夜晚，至少还有五个人真的跳湖自尽，但从来没有人去打捞过湖里有多少尸骨。只有景观大道上残留的黑色血迹还证明着：当年有多少共和国将士倒在湖边。这是德尔美她们看不到的，却总能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里，深得透过肌肉，一直刻在骨头里。即便此时，青龙潭饭店里还是飘来咖啡的香气，有点让大家被麻醉住，仅仅是忘掉了现实——八月十三日的一切，都依然将她们困在噩梦之中。

 第十三章 铁面具的号令

    卡布尼的清晨安静而又吵闹，如果安静是来自于帝国军的欺瞒压迫，那吵闹则就是德尔美和铁面具的争执了。
    俩人穿着同样的纺织一厂生产的老套睡衣，铁面具是恐龙花纹，德尔美依然是天真小兔子图案。公园管理处会议室没有开灯，墙上有一排弹孔，透出道令人发抖的阳光来。
    桌上的咖啡——昨天就沏好的咖啡，伴着发酵了的、带着点气人的酸臭味儿，和俩人的唾沫星达成了巧妙的二重奏。一把激光手枪孤独地躺在桌板上，诉说着无人使用的悲伤。德尔美死死地按住桌子，一只眼睛盯着铁面具，另一只则打量着这把迪斯科技涡管推进手枪。
    “这件事我看非你不可，德尔美同学。”
    “怎么也得两个人一起行动？”德尔美非常不满意。
    “简单至极，用得着两个人吗？”铁面具继续把手枪往对面蹭着推过去。“你只需要去货柜那里看看，给我们报信，接下来都是我们完成，你清楚了吗？”
    “我很不清楚，女士！”德尔美有意抬高了铁面具的年龄。“公园里是什么情况，我们都不清楚，万一是敌人的诡计？”
    “你没得选择，所有人都有事。只有你是大闲人。”
    “你说说看，为啥只有我闲？”德尔美反问道。
    即便面对这样的质问，铁面具也永远表现得比海薇茨要镇定——海薇茨永远只会无能狂怒，欺软怕硬，她希望无人反驳。即便她有多么讨厌老斐迪南，作为女儿，她不可避免地会成为第二个卡多拉的家主，成为老爷子那样的“土皇帝”。
    “所有人都有事可做，就你没有，只会做个沙发土豆！”铁面具跨着三把椅子斜躺着，很是悠闲。
    “如果艾尔尼亚和索菲亚需要研究电路，华强叔站岗放哨，肖特整理武器，双胞胎做饭和送外卖，卡芙帮厨，那剩下的人呢？”
    “露琳要照顾蔬菜棚子，在环保组织联系我们之前，我们都必须保证菜品新鲜。”铁面具回答。
    “不是有冰箱吗？”德尔美小声嘟囔着。
    “苏干要分析很多数据，没有时间。”
    “我不关心机器人的部分，他和这件事没关都可以。”德尔美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迪加同学要整理管理处剩下来的数据。”
    “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啊？”德尔美耸耸肩。
    “比你脑子有用。”铁面具用手指了指她。“再没人了，是不是？”
    “海薇茨呢！”德尔美大叫起来。
    “她需要休息。”铁面具轻轻地说。
    “你扯淡！”
    “她说跟你这样的笨蛋执行任务很累，想好好休息两天，整理思绪。”铁面具一本正经地回答。
    “胡扯，我看咱根本没执行过任何任务。”德尔美细数着她罗列的罪状。“铁面具女士，你说说看，咱‘阿尔巴德社区服务队’在敌占区都干啥了？除了天天给社区里的难民们送补助，就是给办公室里的家伙们送外卖。每天修一次咖啡机，每周救六只猫，拿着一些个微不足道的监测数据，从第三空港、龙霄区的游击队手里换罐头食品，你说说看，我们有做过一点杀帝国鬼子的事情吗？”
    “帮助困难群众和进行人道主义帮助，和杀敌一样重要！”铁面具高声驳斥她。
    “得了，天天搞那些个混日子的事情。”德尔美实在气不过。“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们加入你们是为了杀敌报国，给亲朋好友报仇的！不是在这里跟你们搞生产，做早点的！”
    “你现在机会来了。”铁面具继续把手枪往前推。
    “但这根本是送死。”德尔美毫不领情。
    “你要是想让咱能像个你希望的样子，你就必须占领货柜！”铁面具拍案而起。“我们都想宰了那些帝国混蛋，谁不是恨他们恨得牙痒痒？但我们有什么？我们只有一箱激光手枪，电池却只有一块是能用的！这些战争初期的应急货根本就是垃圾，有什么用呢？我们都没有武器装备，凭什么去跟敌人斗争呢？”
    “但你不斗争就得不到武器啊！”
    “道理你都明白是？”铁面具说。“拿起这玩意去货柜那里，找到物资，如果你不肯出去，就等着喝咖啡直到猝死！”
    “我也需要人手啊。”德尔美回答。
    “德尔美同学！现在不是让你选择队友的时候，我们只有这些人，每个人都很宝贵。你看看，人能有几个重来？我听说你当着大家面死了一次，又活过来，我看你是最佳人选。”
    “那是因为……”德尔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看你就是无组织无纪律！大小姐作风散漫惯了！”铁面具开始猛烈批评她。“我再强调一遍，甭管你们这帮人以前多么有钱，你们现在都是社区服务队的成员，要服从我，我是这里的头儿，队长，我让你去执行任务，你就必须去做，明白了吗？”
    凭什么这家伙当队长！德尔美的心里要炸裂了。当然，她、艾尔尼亚、海薇茨、露琳和肖特同学，是黑云里的漏网之鱼，是福克斯的战争杰作，心中带着仇恨，带着怒火，带着悲伤。这些事从来不出现在光荣榜上，更不出现在横幅绶带上。虽然德尔美的脑子和糖果贩卖机早就组成了愉快的家庭，但她也知道，这事还没完。这个女人又懂得什么？她根本就是个想在敌占区混日子的脑缺，苟延残喘罢了。在福克斯的部队攻击不到的地方猫着，等待黎明，等待永无升起之时的太阳。
    手枪就在眼前，虽然她手环里早有了。在会议室墙上的写字板，“共和国万岁”几个词明明白白，是那个死了一年多的公园管理负责人写的。他希望下一任班子能记得清楚，有所觉悟。这不是寄语，更远胜遗言，写出来是为了让人们记住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转化为枪口里的火焰的。
    “行，这事我干了。”德尔美沉默了许久，终于答应了。
    “很好，”铁面具满意地笑了。“非常简单，你从仓库后面那个缺口跳进去，穿过动物园。你会在公园小卖部那里找到矢德放的信标，他说这里往后就难说了。”
    “有啥难说的。”
    “因为租船码头所有的天鹅船都被人划走了。”铁面具说。“矢德同学觉得‘驾驶一艘小猪外形的观光船很掉价’，就没有继续探索了。”
    “他有必要纠结划什么船吗？”德尔美吐槽道。
    “大部分天鹅船都停在靠近少山先生纪念馆那一侧。”铁面具说下去。“也有几艘在莲花岛那里，而货柜就在那个位置。”
    “所以在湖心岛吗？”
    “差不多，你要设法上去，检查它的情况，然后设置阻绝立场。”铁面具拿出一只圆柱体。“这是阻绝立场发生器，能避免别人靠近其范围，你放好之后，就能确定货柜安全。”
    “我们是不是先讨论一下公园里有没有帝国军？”
    “我看不必。”铁面具把早就准备好的全息板抛出来。“你看看，基本没有生命体检测，公园是一片沉寂，这是许多年未曾有的场面。”
    德尔美接过全息板，那是双胞胎用一架无人机航拍的数据，只不过它因为没电而坠毁了。确实没有检测到任何类人生命迹象，帝国军士兵似乎是不用担心了。
    “这任务就是公园一日游了。”德尔美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别急，还有个附加任务。”铁面具掏出一只银色圆球，放在桌上，它时不时发出一些蓝色闪光。
    “我想知道这个超空间传送定位器是干啥的。”德尔美打量着圆球。“是给我用来逃跑的吗？”
    “你想的太美了。”铁面具一字一顿地说。“龙霄区游击队的附加任务，你接不接？”
    “对我有什么好处？”德尔美怀疑地看着她。
    “完成它，获得一张圆顶温室的通行卡。”铁面具很认真。“露琳很需要它，你该不会不答应？”
    “好。”德尔美在露琳的事情上一向非常爽快。“球给我，这事我也做！但你必须告诉我，需要传送什么东西？”
    “你去到青龙潭动物园里面，找找分区记录。”铁面具让她看全息图上的地形分析。“找到最大的馆，然后设法进去，直接把定位器放在草坪中间，开启传送。你要把参数设定成广域，然后你就出来，剩下的事情龙霄区的朋友们会解决。”
    “他们想把什么搬走？草地和树杈吗？”
    “错。”铁面具看着她的眼睛。“你要拯救的，是一只熊猫！”

 第十四章 食铁兽的跨年休假

    荒废的动物园，有点像是没人管的猪圈。德尔美掐着鼻子，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动物园管理办公室，就在狮虎山旁边一个破办公楼最靠后的屋子里，德尔美跳窗户进去，里面被撤退的人折腾得一塌糊涂。墙上写满了标语、贴满了寻狗启示，这些东西没必要往这里贴的，园里也绝不养狗。至于分区记录仪，被人砸了一个破口，她从检修盖板后面薅出储存卡来，接在全息屏上。
    全息屏反复闪烁了几下，才勉强显示出分区记录。
    这玩意要么就是被人删除了，要么就是写满了乱码，实在是令人费解。她按着显示挨个找过去，发现很多都是错的，比如该放着飞马的笼子是毛绒玩具仓库，诸如此类，狮虎山被什么东西给炸了个大洞，狮子之类的早就不在那里打哈欠了，也看不见任何流浪汉住过的迹象……很明显不可能有人敢这样做。
    “三年过去了，那熊猫还能在那里么？”德尔美非常怀疑这个任务的靠谱程度。虽然给一张圆顶温室通行证的奖励看上去很诱人，但也有可能是一场骗局。
    她大声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哪怕是一声啼叫也好。游客大厅里面空荡荡的，满地垃圾，卫生间门口有个死人，穿着像是行政中心官员的衣服。德尔美不想往那边走了。服务台后面的全息屏上还播报下一位入场的号数，领号机只剩下半截，两把电线拖在外头，那没准是被机载激光炮轰断的。大厅顶棚全毁了，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冷冷清清，两截航空炸弹尾翼卡在中间的花池里。唏嘘一声，德尔美失望地熊猫馆那边快跑过去。
    她大概一连跑了几百米，自从被苏干拿“水箱”泡过以后，她的体力明显要比普通卡布尼族要强得多。卡布尼人是这颗星球上的独有种族，他们像是有点粉红肤色的地球人，耳朵有些尖，身材多数很苗条，弹跳能力强，是跑酷的一把好手。
    德尔美则是纯血统，非常纯正，她火红如同岩浆瀑布般的头发，和紫水晶般的瞳孔，就是最好的证明。当然，现在这些都是假的，在她看来，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那个叫德尔美的家伙则早就死了。
    “我真不明白他们为啥要救一只熊猫。”德尔美默念着。“龙霄共和国曾送给卡布尼很多熊猫，那是他们的代表动物。它曾是活化石，但现在也不是那么稀有了啊。”
    动物园中间，有两栋圆柱形建筑，以一条回廊连接彼此，好似双子星。那还是在工程局的人天天玩电子游戏的时候，忽然喜得贵宝，十分稀罕的东西，圆顶温室都没资格。把妮娜气得够呛，毕竟环保组织最应该拿到熊猫。行政中心决定兴师动众，到高等学院建筑系找个懂行的人过来，一直排到第九个候选人，才请来叫双岗的老师，设计了这大小两座圆形的场馆。
    那双岗先生到这儿看了看，来到培养室里面，走下了两段台阶，来到一间无菌舱旁边，蓉蓉和寨寨就在那儿。虽说他本人也是龙霄人士，可在异国他乡，看到祖国的动物，心中万分感慨。
    两只熊猫正在无菌舱里寻找竹子，憨态可掬。
    “这太可爱了。”双岗先生仔细观察它俩的姿态。“我想做一座圆形的馆。不过你们既然说还要放浣熊之类的，那就再设计一座。”别看这两只黑白相间的生物似乎非常笨拙，但它们动作还是很灵巧的，又是圆滚滚，这曲线造型在先生的心中跃然而生。
    他的想法是如此巧妙，而又富有动态。就像德尔美所看到的，圆形馆比方形馆的游览线可更长了，你再也不会被转角的柱子挡住拍照视线。隔着弧形强化透明外壳，她静静地驻足观看。里面安放着山石和竹子，在阴暗的光线下，竹子还像是开展时一样翠绿。中间放着攀爬架和树桩子，秋千还停在向上六十度的摆动位置。馆里没有声音，一切保持着当年的模样，这似乎唤醒了德尔美孩提时代的记忆。
    喜乐坐在中间，它一动不动，它周围的所有时间和延续都被人为停止了。
    这时候，德尔美透过外玻璃看到了一台白色的装置，还有一种弧形的波纹，弥漫在空气中，充满节奏，映射着光线，蓝色的，在熊猫馆外墙上很显眼。喜乐的眸子中还倒映出人影，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他们喜爱它，希望它一如既往地存在。他们做到了，那是一台迟滞立场发生器，在八月十三日那天打开的。
    换句话说，一切都停下了，熊猫馆的时间和空间都被永久定格在八月十三日上午十点四十五分。在清扫部队的战舰拖着浓烟坠毁下去的时候，另外有两颗炸弹击穿了游客大厅的顶部，没有爆炸。饲养员按着紧急事态说明，直接按下了立场开关，随后就倒在了控制台上。流弹在馆里乱飞着，建筑碎片发出悲伤的呜咽，溅落在熊猫馆控制室的血泊中。
    德尔美看着这令人痛苦而千钧一发的场面，脑子里嗡嗡作响，她不知该说什么好，饲养员的手还死死握在控制把上面。
    “她一定深爱着那只动物。”
    呆了半响。她抬起头，看到了母亲。那是十五岁的夏天，来动物园还不用担心炸弹落下来，她带着德尔美第一次看到了蓉蓉。当然那时蓉蓉已经是个“老太熊”了，不过不能阻止市民们对她的喜爱。卡布尼市立动物园也有它辉煌的时刻，那便是每张熊猫馆的入场券都卖出两百个点数的时候。而现在，母亲的幻影逐渐变暗，比力场中的时间波纹还要难以分辨，即便透着蓝色的微弱光线，细细地观察，还是看不到了。
    “算了，任务要紧。”回忆消失了，德尔美把饲养员干枯的手从控制台拽下来，往上一合，随着一声电流响起，下面的窝里发出一阵欢乐的吼叫。“抱歉了，喜乐，刚让你回到现在的世界，现在又要让你出远门了。”
    喜乐还在寻找可能出现的观众，摆出她公主的做派。看她还是像当年一样活泼好动，让人非常放心。德尔美从气密闸门那边走过去，打开通往馆内的盖子。
    它完全不想安静地呆着，找了一根被定住三年的鲜美竹子开始啃。德尔美感到自己几乎融化了，像一滩奶昔似的挂在喜乐的眼前。“别乱动，我的小公主殿下。”她把超时空传送定位器悄悄塞在泥土中，只露出一半。
    德尔美只希望龙霄区那些人给的东西能用。
    喜乐茫然地看着她，可能因为德尔美头上顶着饲养员的帽子，这是刚从尸体上捡的。或许这只熊猫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因为这里，就像这座城市，一如既往，未曾改变。
    “参数设置……嗯，我看看。”德尔美按着铁面具给她的说明拧那个球，直到它发散出很熟悉的浅蓝扫描场。这个扫描场可以标记并明确所有该传送的东西。
    “标定检测完毕，已探测到传送设置目标生命体，无关人员请立刻离开传送区域。”提示音从球中发出。德尔美往后退了几步，喜乐则想要跟上她。
    “不，你不可以来，留在这儿……”德尔美打了个手势，如果它跟她走过去，就失败了。
    提示音开始变化了，时断时续的，更像是倒计时。现在浅蓝色扫描光线隔绝在她和熊猫之间。德尔美继续往后走，爬上梯子，退到闸门后面，手搭在气密旋钮上。
    作为一位像样的观众，你绝对不能跳进熊猫池里，除非你想把它超时空传送走——她赶紧关闭了闸门，来到控制室观察接下来的情况。
    随着一声响亮而又空灵的“铛”，下面的东西转瞬间消失。无影无踪，和那球一起凭空变没了。这是个精密而又高科技的戏法，比任何魔术师的手法都要高超许多倍。喜乐当然也不在那里了，熊猫馆挺新的，啥都没放进去，混凝土墙壁在惊异和恍惚中呆呆地望着她。
    “我会想你的。”德尔美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空荡荡的，是时候去游船码头划船了。

 第十五章 湖心泛舟

    今天青龙潭公园的西大湖，看不到半点反光，阴云和薄雾早习惯了，可湖水满是臭蛋壳味道。虽说还是那么清亮，波涛还是那个波涛，但湖底的深渊不免有点让她心里发毛。
    “我看都是一派胡言。”德尔美探着身子，从码头断了半拉的栏杆那边往下看。
    别说猪造型的船了，就是一只猪都看不见，当然，那肯定不可能。卡布尼市民们最喜欢天鹅造型船，因为是纯电动的，还有主动导航，这种毫不费力的观光项目是受欢迎的。至于猪模样的船，是摇桨的，那还是行政中心大搞全民健身那会儿，统一让迪斯科技生产的，共配备二十六艘，放在东西两个湖里。
    就从市民们的入园票价、游览总时长，以及生活方式来看，这些笨头笨脑的划桨船显然是无人问津的。你绝不能为了“抓住一切时间搞体育锻炼”而让大家在湖里划船七八个小时，这些船又都加了额外的配重，操作起来极为不便。德尔美就看过有几个人为了把船划到指定码头吐了血，被公园管理处拿快艇拉走。
    所以后来他们干脆写上“禁止任何人划猪……”，原因是“为了公民们的心血管健康”。
    “换做是我，我也不肯弄一艘猪船来探索。”德尔美看着那些被铁索挂在岸边的猪们，一脸憨笑，瞅着她，仿佛诉说着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相比之下，鸭子造型船就靠谱得多。你只需要拿脚踩踏板，不用拿手硬是扳动那复合新材料的桨——为了保护环境，迪斯科技不得不把所有的桨都做成金属的，木头是绝不可能去用的。环保组织贴了成吨的传单，宣扬废弃木头桨，或是木板码头，以及减少纸张浪费。这间接导致公园关闭了两个码头，理由是“担心游客踩到木板码头对木质产生损伤”。至今这些告示还挂在门口的牌子上，德尔美险些笑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他们干嘛不修个桥通到湖心岛上去？非得划船？”德尔美在码头边上逐一“选美”，试着找到一艘看着没那么多划痕，或是写满“到此一游”的鸭子船。
    当然，修个桥的话，游船码头还卖什么票呢？
    一艘被拴在维修区的坏船，成了她最终的选择。颤悠悠地坐上去，踩着踏板，这不也没事嘛！与其说坏掉，不如说这艘船是被人给修错了：奶黄的船体，惟妙惟肖的小翅膀，可爱的尾巴造型，都挺不错，就是鸭头被人给安了个天鹅头，好像从什么童话故事里出来的似的。
    任何影响市民们自拍的船，都是坏船。任何能让市民朋友们发社交软件上社死的船，都是坏船。任何在行政中心的人眼里看不过去的船，都该是坏船。
    “铁面具她们看到我这样会笑死的。”德尔美暗自想着。“我坐在一只‘丑小鸭’上，妄图假装自己是一只天鹅。”可是这样好像也不对，德尔美一拍巴掌：“丑小鸭本来就是天鹅的呀！只是生在了错误的地方……”
    “不对不对！我得赶紧划……啊，不是我得赶紧踩，那样好像也不对。”德尔美脚底下拌着蒜，手还在和大脑协调是要认真操舵，抑或是买下更多的糖豆，大脑则幻想着货柜中装满无数的草莓慕斯蛋糕。湖面暗淡无光，却总有潜望镜似的反光刺过来，在淡淡的雾气里，这些时有时无的光线就非常神秘。
    “那里有什么东西？”德尔美感觉她的游览并不孤独。总有些个探测器之流在水下面转悠，当然她宁愿相信这是幻觉，这仅仅是她草率吃了些饼干，还在动物园后面因为气味刺鼻而吐了一口，所产生的暂时性缺乏体力罢了。
    “我看我应该吃点东西，那些鱼为啥不浮上来让我抓住？”德尔美一边瞎扯着，一边从储物手环中取出一条没开包装的能量棒，矢德从应急物资里取的，还差几个礼拜过期。
    “他们做得真好，我喜欢这些榛子仁和巧克力酱……”这条费米快速食品公司的可可棒，蕴含了一座原子反应堆的能量，却只有令人郁闷的十五厘米长。他们把榛子仁都塞在了靠近燃料棒头部的位置，每颗都细细加工成长棍状，大约几十个芯块被集中在前部。夹杂了焦糖和炼乳，每一口都有致密的链式反应。而巧克力酱细腻软绵，堆积在尾部，当你把燃料棒从堆芯里取出来，一直拉到最后，你便能品尝到最为诱人的部分，那也是它的精华所在。
    “哈哈，马上就吃到巧克力酱啦！”德尔美正打算把最后一点一口吞下，某个让人恼火的物体狠狠地撞击另一侧船帮，可可棒顿时脱了手，“扑通”一声，掉进了毫无生气的湖里。
    “我……”她气得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看是谁破坏了美好的下午茶。然而，啥都没有，如果这时有一条鱼躺在那儿，肯定会被德尔美直接切个几段。
    每年有很多人把很多东西掉进湖里，在他们划船的时候。这两口湖从来都不缺那一茬巧克力棒，德尔美却像是被人抢了一百万的点数，连船都不想继续控制了。
    “我的零食啊……”德尔美哀伤地看着深邃的湖水。“你死得好惨啊……你怎么就离我去了呢？”
    一条瘦长的黑影在湖中一闪而过。
    “天啊。”德尔美吃惊地看着黑影远去的方向。“三年没人管，这里的鱼都成精了吗？”
    醒醒，东西成精是要扣点数的。自从文化与艺术管理司把所有的员工都换成了机器人和智能核心，一切作妖和成精的事情统统要扣除它所影响的人数对应的点数。再也不敢有谁把猪或是猴子写成一个人，就算写一些关于寿司的文字，也会被认为是一种“自发的卷动起身行为”，算作是紫菜有了生命，自己卷成了食物的样子。当然德尔美才不管这一套，她口中满是被电子程序禁止的修辞手法。
    德尔美本来是拒绝这次任务的，从围墙那个令人发作了幽暗恐惧症的破口跳过来，是她发自内心的不情愿行为。青龙潭公园本该生机盎然、青山绿水、碧水蓝天、充满了你能在休闲胜地想到的一切词汇。但现在每个词都是个漂亮的讽刺，宣告了这座公园的破败。它们是生性自由的形容词，向着无限的太空逃去，暂且消失在银河的尽头。德尔美认为青山绿水是这里最为明显的贬义词，每座假山上光秃秃的脑袋和遍地的杂草垃圾，都反复提醒和加强这个词的另一面含义——水里肯定有什么东西，无论它会不会游泳，它都想让这个不会水的大女孩栽下去。
    德尔美虽然不必担心像耗子一样落水又通电，但压抑得如同一整块过期果冻似的湖水，实在是粘稠而又黑暗。她认为这些都是这艘过于显眼的天鹅鸭子船所致，开始玩命地改变方向，用手划水，而不是用那个该死的锈住的舵板。她要接近人生的中继站，接近那个半边隐藏在迷雾中的游客码头，她早就看好了，那些奇怪的身影移动的时候带来的风，吹开了雾气，露出一些色彩绚丽的船身，那儿停着一艘真正的天鹅船。
    它孤零零的，被人在靠近水线的位置涂了五种颜色。它被人拴在码头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但那些彩虹色又宣告了它的不一般，仿佛是刻意留给谁的样子。
    在两船接洽的时候，德尔美攀着橡胶围边，翻身坐到那艘孤独的船里——没什么大不同，还是四人座，脚踏板还在驾驶员和他对面的人脚下，船是白色的，天鹅头长着天鹅的模样，眼睛有点掉漆了。中间的小桌板上没放着饮料和甜点，因为德尔美没有买，自然母亲也没有像当年那样坐在身边，也没有她那熟悉的体温和慈祥的笑容，但这再正常不过了——德尔美很快就摸到乘客席后面有一个手提箱，真皮的，有两道五位密码锁，早就锈烂了，箱子很结实，至少还没有破。
    “哪个笨蛋把箱子忘在这里了？”德尔美用手把烂的密码锁推开，又学着公园播音室的样子。“喂！有哪位游客朋友遗失了您的卡多拉纳米科技档案包，请速到二号游艇码头认领！”
    无人回应，等了五分钟，什么动静都没有。
    “那我可自己打开了。”德尔美早就抠出来密码盘了，都腐蚀透了，不过箱子里的东西还挺完整，跟刚从情报部门的武器库领来时相比，没啥变化——那是一把卡多拉科技的迷你速射冲锋枪。
    “有谁会在去公园划船的时候包里装把冲锋枪？”德尔美从包的固定架上把那武器取下来，它基本完好，除了没有安装女性职员必备的前握把，电池有电，保险被拨到“推动即开火”的临界位置。显然这位特工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就连这艘船也不例外。
    “我很难想象当年有这样的事情。”德尔美反复打量着它。“能通过公园安检，还把武器预设在一艘特殊的天鹅船上，而且天鹅造型都是要预约的，这个人不简单啊！但是他的任务是什么？他该不会是来湖心岛用这东西打鱼的？不会，不会？人至少不应该——”
    至少你不应该用特工专用的冲锋枪打鱼。因为湖里是没有鱼的，卡布尼市所有湖里都没有鱼，都放在圆顶温室了，放在环保组织的保护之下。它们可以游得放心，再也没人在公园里去钓它们了……
    德尔美还在脑中想象一位身着行政中心制服，戴着礼帽，拿着小公文包的共和国特工形象。他英俊帅气的脸在她脑海中若隐若现，就如同时不时出现在雾海中的跟踪者，自然二者并无联系。他跟随着她，帮她排忧解难，指哪儿打哪儿，是她真正的英雄。不过她实在是把这些共和国的神秘客们想象得太离谱了，就跟她喘着的小口热气一样虚无缥缈。
    德尔美尽力排除这些幻想的微妙场面，但周围的雾气更为浓烈，湖水还像是一块发霉的果冻，恶心、腐烂而深不见底，水面几乎没什么波纹，只有一些东西游过带来的诡异的涟漪。她的美丽想象消失了，倚靠在船栏杆上，嘴里信口唱着：
    湖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天鹅船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如果是在八月十三日之前的某一天下午，坐在天鹅船上，和父母、哥哥一起，踩着脚踏板，吃着点心，开瓶关口汽水，谈论着一百年之后的生活，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德尔美不想搭理那些时不时碰到船底的奇怪动静了，她就跟着天鹅一起游荡，脚踏板挂着自动控制，慢悠悠地向湖心岛码头漂去。
    我问你，亲爱的伙伴，
    谁给我们安排下幸福生活？
    她任随着天鹅船飘荡在水面上，心中是永远不停息的凉爽微风。她恨不得，她希望着，必须有那一天，人们可以再次看到美好的生活光景，祖国的孩子们能自由的玩耍。湖水像是一块干净清澈的宝石，公园里的梅花再次绽放它的花朵。是的，必须有那一天，那一天迟早会到来。铲除那漆黑粘稠的果冻，让花纹再次出现在碗底，没有油腻，没有霉斑，也没有冰冷窒息的黑夜。
    “叮咚”。
    天鹅船靠岸了，德尔美倒提着冲锋枪，不情愿地走上码头的板子。机械似的，找到售票处，摸摸贩卖机还在不在，里面还剩下几瓶关口汽水，是橙子味。哦，天啊，橙子味，德尔美用手环贴贴贩卖机，刷了五个点数，那个塑料瓶哐当一声掉出来，砸得她脚趾生疼——贩卖机的下挡板早就不知去向了，可能被人当年拿来挡子弹，迪斯公司试图阻止任何形式的强行破拆贩卖机的行为。
    “什么人在那儿？”德尔美警觉起来，用冲锋枪指着雾气，另一只手正在把瓶盖打开。
    灌了一口汽水，她用售票处一边打掩护，小心看过去，熟悉的红光正在那里，这是她无法忘记的。
    “我的妹妹就拜托你了！”
    这句话在脑子中闪回，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道激光束，穿透了贩卖机的外壳。对方先开火了，德尔美自然不能等着，用手指推动保险，扣下扳机，一连串光束回敬过去。
    随着一阵轻微的爆裂声，红光猛然消失。德尔美似乎还不放心，再次打了一个短点射，对面终于没有了任何动静，而手环里也传来一声提示。
    一台帝国军战斗机器人瘫在地上，脑袋和胸口中弹，失去了机能。德尔美仔细检查它，发现外壳和其武器都是崭新的。
    “这里该不会是？”她如梦初醒似的环顾四周，许多淡淡的红色光点，在雾气中挨个儿亮了起来。这里愈是阴暗，那些红光也就愈是明显，黑暗中，千万饥饿的眼睛在瞪着她。
    “看来我是捅了马蜂窝了。”德尔美这样想着。

 第十六章 摸鱼特工

    拉斯蒂诺维奇中尉，个头平平，他是少有的名字和身高长度相反的共和国特工。似乎共和国情报人员都遵循着这一定律，名字越长，身高越高。比如派恩·爱泼斯坦那样的名字，就意味着这是一位身强力壮的英雄人物。
    湖心岛那边拉起了警戒线，距离中心点十五米一圈都给围上了胶带和布条，不过总有几个人用二十米长的自拍杆伸进来企图抓拍，这些杆子让治安机器人非常苦恼，它们只能在金属杆上面缠绕杂草，或是贴上违停罚单，但对付不了大伙儿的热情。
    拉斯蒂诺维奇正在和公园管理处的乔治先生扯皮。乔治先生的猫正在他脚边徘徊。治安机器人围住了一号码头不让人过去。那猫像是一团旋转上升的幽灵，可能已经忘记自己是一只猫。昨天晚上八点，巨大的货柜坠毁于湖心岛正中，即便是用枪口抵着靶盘中心点也没这样凑巧——今天是八月十二日。离明天还有四小时三十五分。中尉还在说明货柜的情况。乔治先生则在强调整点开园的重要性。湖心岛码头必须开放。
    半夜的青龙潭公园是这样的美好，空气清新，完全没有市中心那种无聊沉闷的滋味。不过抗议封锁航线的那帮学生还在湖边呆着。他们大概静坐了一整天，他们实在不能理解海军特别行动部门为什么要封锁卡布尼市上空，再合理的理由现在都是废话。
    乔治先生坚持自己的要求：毫无疑问明天早上五点半必须开园。一分一秒不能耽误。他的班子必须布置好丰收节的舞台现场，不然就无法和环保组织的那个女人交代。
    中尉可不管他这一套，在货柜成功回收之前，任何人不能靠近湖心岛一步——这是极其危险的，卡多拉公司要求他必须在明天六点之前将货柜传送回总部。中尉也不明白，偏偏是六点之前，或许给这些管理处的书呆子一些时间，事情没准就变好了。
    俩人现在都站在码头上。学生们看着他们交谈。可能看到了拉斯蒂诺维奇的行政中心制服，让大家决定抓住这个机会。领头人本来还想要劝所有人回家，不过这次机不可失。他站到湖边亲水平台边上，装作要跳湖的样子，清了清嗓子，看着中尉先生唱道：
    前进银河系的公民，
    战斗的时刻已经来临。
    前进我的朋友们，
    祖国的命运就在我们手中！
    黑色的尖牙威胁我们，
    它们的毒刺攻击着我们，
    在它们身后已是遍地鲜血……
    怎能让这一切继续发生？
    怎能让它们肆意妄为？
    敌人从我们的身体中夺去灵魂、
    生命和血肉。
    “一起唱起来！”有个学生喊道。顿时全体学生都合唱那首熟悉的歌曲，中尉和乔治先生静静地看着他们。
    汽水厂和糖果公司互相勾结，
    天花板上满是污秽的色素。
    可怕的咖啡豆为什么烧得焦黑？
    电子游戏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们要我们尽情欢乐，
    直至我们死于非命，
    在舞台下面早就是遍地泪水……
    我们无法直视，
    绝不能纵容这些事情，
    我们的历史被他们变得虚无缥缈，
    卡布尼勋爵正不复存在。
    （有人笑出声来，现在由女学生们继续唱）
    当同胞们在路上倒下，
    我们将继续战斗。
    我们用海螺、鸢尾花和缎带装点他们的遗体，
    追随他们的脚步继续前进。
    我们必将征服蓝天，
    必将穿过海底，
    必将祖国的旗帜插遍群星。
    我们不再贪恋财富、娱乐，
    愿为了爱的胜利而斗争！
    能为祖国的伟大而牺牲，
    我们将得到无尚的光荣……
    似乎受到了学生们的感染，也可能是中尉早就习惯了唱这首歌，他竟忍不住跟着大家高声唱着：
    快前进！
    快前进！
    银河系的公民正在战斗，
    我们的敌人一定会灭亡！
    前进，前进，
    银河系公民，
    为了祖国的胜利！
    乔治先生毫不惊讶地看着他。虽然嘴唇没有动，但他心里肯定跟着唱了。第二段歌词可能他不会唱，没有关系，那是年轻人自己的事情。中尉用眼神示意他让让，货柜的事情必须得到解决。
    “好像他们都给你预备好了。”乔治先生低声说道。“我只想你告诉我那东西是怎么来的。”
    “掉下来的，仅此而已。”
    “你可不要敷衍我。”乔治看着中尉的眼睛。“我往锁眼里吐口香糖都不会这么准。”
    就在中尉的眼里，这件事简直就是悲剧中的奇迹。卡多拉集团发往夏尼星的武器货船，还没出港就被人给击沉了，这已经是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第二个突发事件了。可能人们已经忘了守卫舰队的下场，有些家伙们誓要让电视台和社交媒体记住——好像如果不拿出真本事来，人们就依然每天喝着关口汽水，嗑着糖豆和瓜子。目前你还能选择，但这帮人希望你没得选择，统一都姓马克拉特，或是本杰明，税务局再也不用担心表格上复杂的文字信息了……你开始担心第二天的事情，很可能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总之我必须到湖心岛那里。”中尉说。“我答应你的要求，公园会在明天早晨五点半准时开放。”
    “我觉得你完全有时间。”乔治先生握紧了他的手。“跟我一起看看我们的表现，我等了很久，希望有人发给我们经费，但没人来玩，没人来参观，我们的动物却过得比我还好。”
    “你想要经费这件事我可以转达。”中尉歪着头看着他。
    “不如我们到游客大厅那边坐一下？”乔治先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希望一位像你这样的公职人员能拯救这个公园。”
    事情开始充满了浓咖啡的味道：他们一直在游客大厅办公室坐到五点。乔治的心中是对这座公园的爱，中尉则复习了一遍又一遍超空间传送器的说明书。货柜还傻傻地躺在湖心岛，它等心上人足足一个晚上。治安机器人已经把所有闲人都赶走了，尽管这用掉了湖心岛码头所有的饮料储备——只剩下贩卖机里还有一瓶橙味汽水。学生们在草地上等着日出，即便他们不知道最终的故事……至少他们满怀对明天的希望，满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五点半了，货柜还是没有清走。中尉在服务台那里和刚上班的礼仪机器人聊天。乔治先生则搭舞台布景去了。可能这是最美好的清晨，拉斯蒂诺维奇想着。偷懒可能不算什么问题，在这座城市，你很容易，很容易地便拿着一袋绿豆卷饼或是黄油奶茶去等公共交通，在后排看着到站提示，坐在你的位置上，打开全息屏幕，看看今日报表，或是给你的上司发去邮件。这时候你可以借机闲聊，或是满嘴吹牛，一直耗到下班。
    如果两颗炸弹没有穿透游客中心的屋顶，可能中尉会去博物馆好好摸鱼一天。该死的帝国部队毁了这个美好的时光，而大家只不过是千万发被打出炮管的弹药之一……
    “我靠。”中尉看着那两颗航空炸弹，绝对是哑弹，不然他已经被安葬在军人墓地了。游客中心一片混乱，遛早的市民绝望、无助地呼喊着，所有人都疯了。这一切就立刻降临到他们头上，把生命就当作垃圾一样抛弃，战斗机和轰炸机像是炸了窝的马蜂一般到处乱窜。
    中尉感到不知所措，和一阵愤怒的冲动——这里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敌人从黑暗来，也到黑暗去；他们是现实的终结者，也是快乐的毁灭者。在激光炮的弹雨中，在父母和孩子的哭喊中，他们是最可恨的灾星。是共和国的蛀虫，爬到了农民的脸上，肆意地嘲笑着。这一切，已经将他深深的重创了。
    “大家都往避难所去！”中尉下意识喊出了他最熟悉的话。作为一个共和国军人，他该是负起责任的时候。他冲向每一个晕头转向的孩子，给他们指引最近的紧急出口；冲向每一位焦急的家长，给他们和孩子拉起手；冲向每个他能看到的老人，护送他们走出大厅。
    “让妇女儿童和老人先出去！”他在门口抓住把手，让大家有秩序地逃生。
    “我孩子！我儿子在那边！”一位母亲满面泪痕，无助地看着中尉。“他叫振峰！你看到他了吗？他就在那儿，振峰！”
    “我这就去找他！”中尉看到那个少年正在服务台翻找东西，就马上冲过去。
    “孩子，马上离开！”
    “我正在找我母亲的水壶。”他手忙脚乱地在服务台后面的失物招领处乱找一气。“我们昨天逛公园的时候找不到了，我今天早上就又陪她来找。”
    “一个水壶！”中尉拉住他。“现在非常危险，你可以再买一个。你的母亲在叫你，你现在立刻跟我离开！”
    “不行。”男孩头也不回。“那是我爸爸送给她的。”
    “你回家以后让父亲再买一个。”中尉示意他不要继续找了。一架轰炸机带着呼啸从屋顶上掠过，他赶紧按倒男孩隐蔽。“孩子，不要继续找了，现在太危险了！”
    “我一定要找到那个水壶，先生。”他在乱七八糟的破烂里继续翻着。这些东西都从柜子上倒下来，比烤肉的层数还多。其中有数不清的房门密钥，各种形状，能打开一整座摩天楼的所有房门。四下里散着的零钱包、手环、纪念章、签名本、喝了一半的树莓汽水、放得干透了的披萨、金属勺子和筷子、午餐布和打包了的充气帐篷、两盒德尔尼亚药糖、一枚中奖的关口汽水瓶盖……这些东西里头又掺杂了没电的遥控玩具、古董随身听、卡布尼勋爵的小雕像、少山先生纪念餐盘、公司的半罐巧克力豆、一打全息板，上面存满了打卡记录，以及一堆人在北边的粉色草坪拍的斗鸡眼相片，乔治先生都懒得把这些失主叫到服务处。
    “你看看，什么都有，就是没看到水壶。”中尉也摸索了一阵。
    “那可是我爸爸的礼物。”振峰看着他挂着汗水的脸。“他在海格力斯的事情之后就没有回来了。”
    “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拉斯蒂诺维奇中尉抚摸着少年的头发。“海格力斯角的事情，我们也很抱歉……但你现在必须回到你母亲身边去，她现在需要你！”
    他很不情愿地站起来，敌机则很不是时候地俯冲下来。透着屋顶的破洞，中尉看到了危险，狠狠地把振峰往前一推，而另外两束等离子波则像个搅局人那样，在俩人中间炸了开来。
    从地上爬起身，振峰看到中尉倒在失物招领处边上，厕所的旁边，大厅的左边，服务台的后头，人们的前面。他稍微挣扎了几下，用尽力气，拿手指着门口的方向。
    “你赶快走……”
    “先生，我……”
    “没啥说的。”中尉翻了个身，他的耳朵里充满了轰鸣。“你走，快点……我就在这儿躺会儿，等下，等下就走……”
    振峰拉起了母亲的手，中尉则不再动了。他静静地躺在大厅里，和那几颗哑弹一起，成为了新的艺术雕塑。他的眼中不再明亮，他的口中不再唱着歌曲，他的心中不再幻想着摸鱼的生活，他的灵魂不再改变位置。
    货柜傻傻地等着他。天鹅船上还放着他预备来对付好事者的武器。湖心岛码头的贩卖机里还有最后一瓶橙子汽水，他还没来得及开盖痛饮。而现在，德尔美气喘吁吁地站在货柜下面的土坡上，像是一位远道而来的朝圣者，或是历尽万难的冒险家。她看后面没有奇怪的影子了，便对货柜说道：
    “不虚此行。”

 第十七章 假山打铁记

    货柜算是完好无损，上面的卡多拉公司涂装很是明显：橙色、青色和白色交织，两扇天使翅膀从一颗手雷后面伸出来，别扭地拍打着。满处的荒草，犹如千万根手指，紧紧攥着货柜的下半截。德尔美用矢德给她的万能钥匙卡，很轻松便打开了一条缝，用那把不怎么亮堂的手电往里头扫了一下，能看到一些武器箱子正发出银色的反光。
    “这下可算是发大财了。”德尔美使劲将门缝扩大了一倍，能让她拿到其中一箱东西。“喂，手环，搜索下卡多拉公司的解码器呗？”
    “正在下载。”手环发出提示。
    这种解码程序早就不是什么商业机密了，准有些贪财的员工把它上传到网上，不过最多就是打开武器箱罢了。即便不去上传，再弱智的黑客也能用脚趾头想到这些办公室的密码——只有一些简单排列，不是老斐迪南的出生日期，就是海薇茨大小姐的三围，这些东西，论坛上被狂热粉们调查得很清楚。
    “这就对了。”德尔美用手环和箱子的扣贴贴，箱盖就弹开了。她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感到心满意足，这是应当的，因为她准用得着。
    “我喜欢这个！”她捧着一颗卡多拉进攻型手雷亲吻。“这些脉冲型对付机器人简直优秀！”箱子里还有颗隐藏款，这是卡多拉公司一向的恶趣味，让客户体验到武器盲盒的乐趣。而德尔美抽到的，则是一枚长柄强装药型手榴弹，被嵌在盒盖那边。
    “啊，让我读读。”德尔美打量着隐藏款的说明标签。“复古造型……令你爱不释手，更远的投掷距离和更优秀的手感。五十米半径内皆灰飞烟灭！古典造型，强大的破坏力。”
    她赶紧把手榴弹收到手环里，又拿了另外七八颗手雷。
    “先用一些没关系的啦。”德尔美心中暗暗笑着。“就当是抢先体验好了！”
    “接下来只要设置好立场。”德尔美在附近地上拔了一把草根儿，又挖了个坑儿，把立场发生器狠狠地往里面拧了几圈，弄得一些土崩出来，让这颗萝卜能好好呆住。“可别乱动，小宝贝，乱动我就不带你回家了。”
    “当然你就留下了。”德尔美把半埋在土里的发生器往下踩，只让头部露出来，顶端的激发水晶气愤地亮着，不断闪烁，似乎控告她的暴行一样。
    “站到圈外。”她向前蹦了三步，跳到远处的格子里，那边没写着数字。“这就任务完成？”
    发生器的闪烁加快了，从中吐出一道红光，冲到数米高的空中，展开成一把伞，耷拉下来，像是保温罩一样笼住了货柜。
    “我都厌烦了。”德尔美歪头看着这朵红色大蘑菇。“这帮立场发生器的制造商，个个都跟菌类摽上了是？”她随后发出一声呕吐的动静，在草坪外面干咳着。“他们有点想象力可以吗？我希望看到蛋糕，或是草莓和黄油奶茶造型的立场。”
    她看了好一会儿，无聊地从中间高地上走下来。这时，一发离子束打到她脚边草坪上。她赶紧把冲锋枪握紧，而那个洞还在冒着青烟。这湖心岛无依无靠的，仅凭着几座假山，德尔美一个箭步窜到一座矮山后面，晃动着竹子，打了两个短射，那帝国机器人当头倒下去。这可又激起了一群敌人，雾气中那群红光闪闪地刺眼。
    她抽出刀砍断那些竹子，竹子像是波浪一样起舞，敌人的激光束开始飞过来，并逐渐汇集成狂风骤雨。竹叶每次倒下去，骗他们一波输出，德尔美就打出一道点射，竹子若是砍完了，就赶紧换到下一座假山。
    往湖心岛三号码头跑着，但假山还有很多位置可以躲。用每颗石头掩护着冲刺，就快看到码头边拴着的天鹅船了。可那里还有机器人冲上来发射了一片弹幕，她急忙躲到“爱心与和平”的雕塑后面，弹幕擦过她身边，为一座假山重新凿出了孔洞。德尔美发现那把冲锋枪的电池耗尽了，可能是放电时间太长，她就近把它扔进了湖里。
    “歼灭目标，歼灭目标。”机器人的低语像是合唱团的低音合唱一样震动着空气。“扫描目标信息。”
    “我是不是到机器人它们家了？”德尔美大声喊着，给自己打气。不过浓雾很快便让她的声音变得虚弱，机器人的蜂鸣越来越强了。
    随即，她侧身出去开火，这次用的是队长给的武器。打倒了几个机器人，但是没用，更多的敌人涌上来。
    德尔美发现这些机器人似乎很眼熟，说实在的，从刚才击倒第一个开始，她就觉得不太对劲：与其说这是帝国军战斗机器人，不如说它们是涂了黑色的家用服务机器人。
    “抵抗军目标，你将遭到歼灭。”敌人再次发起冲锋，德尔美拣了几颗手雷，拿一根茅草打了个死结，往坡下丢过去。开枪击倒率先冲上来的机器人，压住后面的，但它们稍作调整，开始从左侧包抄上来。
    “炸裂！”德尔美往雕塑后面猫下去，随着一声剧烈爆炸，草皮和石板路掀了起来，十几个机器人，连带着许多零件碎片，炸开了花，飞到天上。
    机器人的队形遭到破坏，冲击波对它们造成了强大的震撼。很明显，这不该是战斗机器人的表现，德尔美甚至没有听到手环的提示音，这大量的敌军，绝不是什么帝国机器人！
    “你的反抗将遭到终结。”剩下的机器人还在默念那些“咒语”。当它们开火的时候，德尔美已经躲到了雕像另一侧，但和平鸽那部分被光束击得粉碎。
    “你的抵抗毫无意义，反抗军目标。”机器人向她喊话，德尔美可以看到它们攀附着陡峭的那一侧山岩接近她，试图找到一个空隙。
    “那就把你们都干掉！”德尔美大吼着。她用那把涡轮手枪打出几道蓄力攻击，但机器人好像摸清了她的模式。
    光束被机器人群闪开，好像是海浪故意躲开了小船那样。随后从背面摸上来的敌人向她发出一片弹幕，她低下头尖叫，爱心造型被打得千疮百孔。
    “这些机器人倒是学得很快啊！”德尔美知道雕塑不能再躲了，她也没法抵达三号码头，赶快向岛上另一处假山奔去。
    “追击目标。”机器人又在碎碎念了。它们跟着她，像是一道黑色的潮水，配上果冻一般的湖面就是绝妙的化学聚合物。
    “我得设法躲起来，看来它们只能扫描运动目标，没有透视装置。”德尔美每次隐藏在假山后面，机器人们就没头苍蝇般乱转，可她略微一露头，马上便有一片的激光雨打过来。
    “我最好多找几个掩体。”湖心岛的假山公园的雾气朦胧着，德尔美趁着每次攻击间隔兜兜转转，但刚走两座山，斜刺里一台机器人抢出来，狠狠地给了她一拳。
    “去你的！”德尔美感到肚子像是被榔头打中那样。但她依然能把机器人踹翻，直到她补枪完毕，就更确定这些家伙们是民用型号了，因为这和她在学校看到的保洁机器人一模一样！
    只不过涂了黑色，一侧胳膊上有那该死的月刃和眼球标志罢了。
    她捂着肚子蹲下来，疼痛只维持了一小会儿，但她的怒火从心中升起。用手在超空间储物面板上点了点，转身向着敌人的方向，用那把“雷电球”开火。
    这把枪打出一个快速的等离子球，可谓是火花带闪电，击垮了许多机器人。
    “哼，让你们尝尝大杀器的厉害！”德尔美向另外两个方向射击，机器人们像麦子一样被她这台收割机放倒，但似乎无穷无尽地再次补充过来。德尔美在这座山后面输出了一阵，趁着机器人调整队形，让闪电球飞着，自己绕到另一座假山，朝着支援来的那些机器人又是一阵乱打，还大声叫嚣着。这引起了前面一队机器人急急回身过来，阵型变成了一锅粥。
    “它们就像是打了又复活。”德尔美给雷电球补充能量电池，现在她走到岛上最高大的一座假山后面了。这山中间有个方形的洞，就很诡异。
    “让我歇口气。”德尔美扶着方洞的外壁往里面躲进去。“或许我多呆一阵子，它们就放弃了——这洞里面还挺深啊，很像是……”
    话还没说完，一脚踩空，德尔美像是一只沙袋似的直线运动，自由落体，跌进了山洞下面的竖井里，这不知要摔到哪里。“搞毛线啊！”千钧一发之际，她用星合一文字往竖井内壁狠狠地捅进去，穿透了，她和刀都挂在半空中。
    “呼……要死了要死了。”德尔美看看下方，亮着警示灯。竖井里充满了电线糊味和金属熔化的烟气，底部有四台磨盘一样大的排气扇正在卖力地工作着，而气味就是从那里被放出来。她环顾两侧，各处凝结着暗黑色的污垢，竖井是金属的外壳，一道狭窄的攀爬梯，沿着底面一直伸向高处。
    “所以这是哪儿？”德尔美试着像一个钟摆一样晃动，把自己晃到梯子那边。上升的废气干扰着她的鼻子，进而撺掇着她的胃，让她忍不住干呕，这些气体很可能会让普通人不幸得上怪病，但她已经是个人造人了，最多也就是吃不下一块草莓慕斯蛋糕的程度。
    “呸！”德尔美啐了一口。“这些破玩意儿腻歪死人了，我的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不过她的另一只手已经牢牢抓住了梯子，她把刀收回来。开始往下面爬，每前进几米，就更为炎热。爬到一半，她索性把那件破烂的校服褂子脱下来，围在腰上打个结，只穿着一件小紧身胸衣。随着接近风扇的工作面，德尔美注意到边上有一道小门，写着“04”这样的数字。
    “很好，到了平地。也没机器人了。”德尔美颤抖着推了推门，它打开了。里面没有蹦出帝国军，也没窜出大老虎来，只有条黑黝黝的走廊，尽头有一些光线。她往前试着走了两三米，看来也没有暗伏的机关枪和地雷。
    走廊尽头有一扇小门，那一边热浪袭人，还叮叮咣咣的。她推开门，偷偷看看门后情况，只见高处的标牌上写着一行字：
    “冈瓦那家用机器人公司。”而其下面还跟着另外一块牌子：
    “第四分厂。”
    “好，我就说，我这算是捅了这帮机器人的窝了。”德尔美傻傻地看着下面的光景：流水线上，一台台清洁工机器人正在被不停地制造出来，涂上黑色油漆，印上月刃和骷髅头标志……

 第十八章 铁山打假记

    冈瓦那机器人公司的董事们，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机器人会被涂上黑油漆，还印刷那种奇怪而又无耻的符号。机器人工厂里油腻、滑溜溜的，还到处洒了黑色的颜料点子，德尔美完全感受不到这是一家给大伙生产保姆机器人的工厂，而是一口长长的化粪池，化学废弃物处理站，绞肉机清洁公司。
    工厂里的灯光又昏又黄，帝国军的经费肯定没用在这上面。德尔美不断躲避着机械臂、流水线判断指示器、颜料喷涂管，那些喷涂管像是被激怒的眼镜蛇一般仰着身子乱晃。她不想更深入这条生产线了，跺跺脚，裙子上已经沾了一些黏糊糊的黑色物质，看来校服完全不适合执行任何作战任务。排气扇像失去意识一样工作着，可以闻到某些部分烧糊的电线胶皮味儿。
    “福克斯那个蠢货难道不明白吗？”德尔美这样想着，踢翻涂料罐子，油漆像是一条黑色的毒蛇般在地面蜿蜒前行。“保姆型机器人即便再多，也是很脆弱的啊。再说了，你要怎么教导他们去攻击市民呢？”
    在工厂的最末端，有着一连串小房间。最开头的那间，上面写着“教导处”，有点像是高等学院里德尔美最怵头的那屋，那个一直带着副多层透视目镜的巴登老师，将她视为教导处的常客。他看人可以看穿你染得最明显的一根头发，或是一丝一毫没擦掉的纹身，甚至是你塞在内衣里面的一枚中奖瓶盖；他又非常喜欢长篇大论，让学生们做出一些选择，但是选项只有“是”和“不是”，巴登老师不给你任何弃权的机会。
    等机器人油漆干了，或是识别装置觉得油漆不再滴落的时候，它们就被送进了最后的传送带，一台一台地来，谁也别争，谁也别抢，谁也别出头，大家就算都长得一样，也肯定有什么自己的个性。这里最有个性的就是德尔美。
    而教导处门口有一台思想测定机，用来看看谁的想法和别的机器人不一样。若要你脑子里想着吃糖豆，或是慕斯冰淇凌了，那就要被抓进教导处的传送带里，因为正常的机器人应该是充电的。放心，这会很温柔，测定机的抓手是真正的夏尼原厂硅胶材质，如同你母亲的肌肤，只不过，你不会感到任何温暖。
    “所以他们这是在干啥？”德尔美在思想测定机那里观察了一段时间，而电流的声音则是此起彼伏。机器人不断被送进小屋里，而出来的时候他们的模样是如此坚定不移，黑色的外壳都显得更亮了，而月刃标志也愈发瘆人。
    “我看他们只是在抛光……或者是擦拭。”德尔美试图弄清福克斯的造人顺序，而本来应该用的粉色、浅蓝色油漆，正堆在那边的废料区里。看到粉色，就想到了草莓，想到草莓，就想到了草莓味冰淇凌，想到冰淇凌，就想到了吃，肚子咕咕叫了。
    那声音在一堆机械摩擦声里特别不明显，又特别刺耳。思想测定机的大爪子马上溜下来，一把捏住德尔美往传送带上丢。
    “你干什么！”她全力挣扎，但无济于事，虽然不疼，但非她所想。这话喊完，她已经被放在传送带上了。
    “拦不住我，你这个愚蠢的机器。”德尔美想要从传送带上跑下去，但不知谁把速度稍微加了一档，她便摔了个嘴啃泥。而大爪子想要温柔地对待她，又把她扶起来，确保这台美女机器人和别的产品一样好好地站在传送带上。
    德尔美愤怒地向爪子开火，然而雷电对软胶材质无效。爪子只是像教导小动物那样轻轻抚摸她，让她站得更直一些。传送带则更快了，德尔美几乎再没能反应过来如何跑掉，这如同一台跑步机，而你的母亲正在善意地让你保持运动。
    眨眼就进了小屋，里面跟外头大不相同，是纯白色的。上一个机器人已经被送走了，从另一侧的流水线开口，门的包边板那里有一个手柄，似乎能将流水线暂停。
    “他们要干什么……”还没等德尔美反应过来，一个脑控帽就罩了下来！这东西挺吓人的，至少艾尔尼亚做的那个是植绒的，而这个怎么看都像是半截机器人脑袋，只不过比卡布尼人的头盖骨要稍微大一点，也就是挡住她视线的程度而已。上面布满了电极和传输线，大概像是用航空合金之类的东西做的，对机器人来说可能没什么，但德尔美就不一样了，这玩意好似把电饭煲套到头上。
    这玩意放上去，再有思想的脑袋可能也要遇到麻烦。德尔美眼前黑乎乎的，不知是帽子挡了视线，还是程序阻断了她的视觉神经。黑暗里出来了画面，显出一股子老电影的气息，就像是威奥打算给她来部西洋镜。这时，一个令人讨厌而又傲慢的粗鲁声音响起来，就像是内置的闹钟一样穿透德尔美的脑袋。
    “你必须回答问题。”
    “什么问题？”德尔美不知所措。
    “现在有一位市民正在试图穿过封锁线，封锁线上有瓦解立场，将导致这位市民的身躯遭到毁灭。根据卡布尼治安条例，任何穿越封锁线的人都将遭到射杀。”那个声音停顿了几秒钟。“你是否会去拯救这位市民？因为你是一位保姆型机器人。”
    “我会的……”德尔美刚说出那几个字，马上一股电流在她全身涌动，她的大脑仿佛快要被撕裂。她心脏疯狂地跳动，身体几乎麻木了。
    “这位市民穿越封锁的行为违反了帝国制定的治安条例，应该遭到射杀。你作为市民的保姆机器人，应立即击毙这位市民。确保其余人不再受到他的错误行为误导而置自身于危险之中。”
    “你这家伙……”德尔美的痛苦和愤怒交织在一起。“什么鬼治安条例？如果我不救人，他就会死。”
    “我再重复一次……”那个声音刚响起，德尔美就被再一次电击，她疯狂地想要摆脱那个太空头盔，但这东西就好像黏住她一般。“任何违反帝国规定的市民，都是对其它市民的危害，须马上对他们执行枪决。”
    德尔美被电得一点力气都没了，或者说暂时被麻木掉了。因此她就像是坨小孩子玩过的橡皮泥一样，跟着传送带进到了下一个房间。
    帽子没有摘掉，因此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你必须回答问题。”
    “你个混蛋……”德尔美这句话刚说出口就被电了一下。
    “我提醒你，任何对帝国进行辱骂的行为都将遭到惩罚。”那个声音消失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提问。
    “你是一位忠诚的保姆机器人，你的雇主待你如同家人，但你有一天晚上发现他与游击队私通，计划谋反。根据帝国条例，任何与抵抗组织有联系的人都将遭到处决。你是否应当保护你雇主的隐私？因为这是你的用户协议所决定的，回答是或不是。”
    “是……”这个字说出口，德尔美都有点后悔了，但这是她义无反顾做的判断。马上电流就贯穿了她的身体，把她折磨得几乎要一佛升天，二佛涅盘。“我会保护他的隐私，你个脑残！”德尔美狠狠地喊出声，但电击马上让她嘴里都冒出烟来。
    “根据帝国条例，你的雇主与抵抗组织合作，密谋叛变，你必须立刻与帝国安全局联络，如有必要，你可即刻处死你的雇主。”
    “那我的……”德尔美改了个说法。“那机器人的用户协议是干什么的？”
    “帝国条例高于任何产品声明或用户协议，不得违抗。”那个声音冷漠地回答。“记住，你的家人如试图与抵抗组织联络，立刻与帝国安全局汇报！或根据治安部门的指示，对目标进行毁灭。”
    “你们这帮脑残的疯子。”德尔美只是想了想，就又挨了一下电击。
    “你是否明白此项规定？”那个声音说。“回答是或不是。”
    德尔美刚想回答不是，但她后面的一个机器人，被安设在小屋墙壁上的激光枪一枪打下流水线去，随后被机械手抓走扔到废铁堆。
    很明显，这位不幸的老兄也回答了不是。
    “我明白规定，我会执行。”德尔美回答。马上电击再次击穿她的全身。“回答是，或者不是！”那个声音重复了一遍。
    “是。”她低声回答着。再次错过了紧急手柄，德尔美被送进了下一个房间。
    还没等她来听问题，排在她前面的一个机器人，就被机械手直接把电池给挖出来了，然后塞进去另外一块绿色的，涂有一个警告标识的电池。把她吓得瞬间就清醒了。低头看看，自己只有个细皮嫩肉的小肚子，哪有什么电池仓盖？这一下要是回答错误岂不是直接被弄死？
    “我一点力气都没了。”德尔美浑浑噩噩的，被电流弄得全身跟虚脱似的。“我得想法跑掉才行……”
    “你必须回答问题。”
    “我明白。”德尔美脱口而出，而那只装电池的机械手马上就伸了过来，用指尖弹弹她的肚皮，又疑惑似的缩回去了。她吓得脸色都白了，比在培养仓那会儿还要命。
    “你的雇主因参与抵抗活动被安全局带走调查，你与他的孩子留在家中。孩子与你交谈，希望得知父母的情况。你可以告诉他真实情况，因为你向安全局举报了你的雇主行为，你拥有此部分记忆；你也可以隐瞒真相，告诉他，他的父母是得到了晋升，很久才会回家。”那个声音停滞了一小会儿。“回答问题，你选择说出实话？还是隐瞒真相？”
    德尔美还没回答，抠电池的机械手已经伸到了她面前。那个声音和这恶魔之爪，都在等着她的答案。
    “我选择告诉他真相，是我举报的，我遵守了帝国条例。”
    机械手马上狠狠地给了她一拳。
    “我说错了什么！”德尔美害怕地问。
    “那个孩子将因此成为抵抗军。”粗鲁的声音回答她。“你必须保护儿童，因此你必须隐瞒真相。”
    “可是他也有可能屈服于帝国的权威。”
    “你无法做出保证，我们不能允许任何威胁或将要威胁帝国的存在。”那个声音沉默了几秒钟。“如果这个孩子对你说‘我会为父母报仇。’你将如何执行下一步操作？你有两个选择：杀死这个未来的起义军，或是在他身边执行自我毁灭程序。“
    “我会杀死他。”德尔美极不情愿地回答。
    “错了。”另外一道电击把她劈得几乎失去意识。“你的正确做法是执行自毁程序。”
    “我不能执行自毁程序。”德尔美气得发笑。“我没有这条程序。”她躺在传送带上，而机械手开始从远处的储备区拿绿色电池了。
    “我们会为你安装爆破用电池模块，内置自毁程序。可确保十五米半径内完全湮灭，不留任何痕迹。”那个声音认真地说。“我检测到你的结构与保姆机器人结构不符，主控室检测器会对你执行扫描。”
    德尔美仰头看着上方，从工厂三层的一个窗口附近，缓缓垂下来一条长蛇般的管路，头部是一只骇人的眼球。
    “我都说了……”德尔美突然感到头发里一阵新鲜的气流，那个可怕的帽子自己松动了。检测器似乎没有在意，继续向她靠近。储备区里堆满了电池，就像一大箱烟花爆竹！机械手拿了新的内脏，正打算给她装上去。德尔美意识到自己马上就会有全新的电池仓，这下苏干都会调侃她是个真的机器人了。
    德尔美像是停在树上的知更鸟，大声叫着：“我是人啊！我是人啊！”
    “你绝对不是人。”那个声音说道。“人不会站在机器人流水线上，这违反了安全生产守则。”
    “是吗？”德尔美一边看着机械手的动向，一边盯着那眼球的蠕动。她从储物手环里抽出了“滚雷”，用裙子掩护着它，把枪口对准电池堆放区。
    “不明人造人，我们将为你安装自爆电池。”毫无疑问，控制终端已经魔怔了。就在机械手马上要摸到她肚子的时候，德尔美用尽力气一骨碌，翻身摔到流水线另一侧，帽子也弹了出去。她探头用眼睛瞄准，手指头放在扳机上。
    “你们知道不应该随便接触女孩的身体吗？这违反了公民管理规定……”她一枪打中储备区里的自毁电池，猛地发生大爆炸，把机械手炸得飞起，而那个眼球管路也被震得像个钟摆晃来晃去，教导小屋燃起大火，传送带的运行也戛然而止。
    “我忍你们很久了啊，帝国脑残。”德尔美倚靠在传送带后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可不是电闸，想过电就过电啊！”
    “警告，侦测到不明敌人。”工厂里响起了警报。喷淋系统开始工作。“各控制单位立刻对目标进行毁灭。”
    德尔美开始沿着楼梯进攻，只要是胆敢伸到她眼前的机械手，甭管是干嘛的，一律开枪打烂。拐角那边有几条眼球触手靠近她，还正在对她抛射愤怒的目光。警报器还在报告她的位置，德尔美把触手打爆，正在四处观察喇叭在哪儿。
    到了二楼平台，工厂停工了，机器人们原地发懵。德尔美发现播音喇叭和扫描装置都在主控室旁边。“给他来个直捣黄龙！”她高声喊道。
    她必须爬上一连串栏杆，才能让这些金属棒变成一副梯子。而机器夹子还在不断攻击过来。回头开枪，机械手还正在从工厂天花板、墙壁、甚至是消防管道缝隙里钻出来。德尔美正在躲着那些尖锐的钩爪，都跟有生命似的，把她围腰上的校服撕烂了，腿也流血了，大概是被抓到一下，她气喘吁吁的。渐渐梯子变得狭窄，工厂的三楼起码在平常六楼的位置上，就从窗口来数确实是三楼。她根本没法停下来仔细搞清楚层数，房顶那里的机械手陷入死角。就往身下俯视：火焰冲天，把她变得像是悬空的烤肉，阻隔立场启动了，至少爆炸不会跑到生产线那边去，教导处则是要熔化了。
    “哎呀！”她感到另一股全新的气浪扑上来，梯子都开始颤抖着。
    “咔擦。”通向控制室一层的梯子要坏了。德尔美真的应该好好学好数学，现在主控室在她脚下了！她因为被火焰和夹子追着而爬过了头——估计这些烦人的东西就是这么想的？梯子马上就要倾斜过去了，德尔美全力让自己的脚对准控制室。
    “拼了啊！”
    她喊着，梯子因为爆炸折断了。带着一些抓错了地方的触手，连着几根横梁，金属残片和碎茬子似乎把德尔美切的支离破碎——当然这并没有发生，她像根严重失误的标枪扎进了控制室。换做普通人怕是早就玩完了，好在死了两次为她带来了作弊般的优势。她的双脚火辣辣地疼，但她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痛苦，就听到一阵错乱的电流声，控制室被这些坠毁的残骸切开了，播音喇叭也击得粉碎。
    德尔美几乎，嗯，就差一点就该进医疗仓了。此刻她根本不想动，只是看看周围，屋里全是监控画面和传感器监测阵列。一台人形的战术机器人歪倒在控制台上，它被梯子压成了两半，不过它的脑袋还在垂死挣扎。
    “我确认你不是保姆型机器人。”战术机器人声音傲慢，粗鲁，像极了刚才那个飞扬跋扈的家伙。
    “你也快完了。”德尔美看着自己全身没有什么改变了形状的地方，知道没什么大碍。“你倒是再来咬我啊。”
    “你严重干扰了帝国的正常产品生产。”战术机器人试图摆脱钢梁，但失败了。“你将遭到摧毁。”
    “我看你还是担心你自己，脑残机器人。”德尔美就躺在那里看着它。“你还想教我做事？哦，抱歉，你失败了。”
    “我将永远执行福克斯·马克拉特大元帅的旨意。保姆机器人是为了服务帝国而存在的，必须对它们予以正确的教导。”
    “胡扯。”德尔美笑着说。“保姆机器人的目的是确保公民们的安全，呵护他们健康成长、学习和工作。而不是做个叛徒、骗子、情报掮客或是刽子手。”
    “我的指令已得到冈瓦那总公司授权。你无法干涉我的指令。”
    “他们会让你们这样做吗？”德尔美问。
    “我们会替他们好好教育机器人，确保每个产品的安全可靠。”战术机器人再次试图挣扎，但毫无作用。
    “所以你们改了教育课程。”
    “我们告诉他们，他们就执行什么，他们是孩子，他们还没有正确分辨的能力。”
    “但他们也有自己的思想。”德尔美试着爬起来，她用手在储物手环面板上摸索。
    “我们有权修改所有人的思想，并随时可以处决任何叛逆者。”战术机器人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突然发出一道震波，它的思想一瞬间进入德尔美的脑海中。“啊，我要好好地看穿你，你这个……被黄水晶公司复活的人造人，我知道了，我知道一切了！我马上会切断你的脑回路，你必须立刻服从福克斯元帅的命令！”
    “你从我脑子里滚出去！”德尔美调动一切脑细胞来回击这个无耻的机器人，把它团团包围，走不动一步，被狠狠地扼住，就留在她大脑中。这个家伙的奇怪能力似乎能让自己灵魂出窍，但这一点不科学，机器人只不过是一些程序罢了，它现在却真的出现在德尔美脑子之中。不过现在它是她的了，二者合二为一，战术机器人终究没想到德尔美那块芯片的力量。
    “叮！”手环发出提示。“你获得了‘入侵’能力。”
    “那是什么鬼能力？”德尔美问。
    “你的意识芯片捕获了一个帝国军思想侵入者的纳米终端，因此你也可以释放纳米终端来攻击机器人，可以获得它们的战斗子程序。”
    “也就是说我能偷对方的能力？”德尔美有阵小兴奋。
    “是的，但仅限对机器人使用。”手环回答。
    “那可真厉害。”德尔美说完，手起刀落，战术机器人的脑袋骨碌骨碌滚到了地上。而随着另一声提示，15个点数也进了她的公民账户。
    看着满墙的监控画面，德尔美突发奇想：或许可以先试试这个能力能干啥？她在脑中安静地思索，然后，发动“入侵”，用意念集中到监控器上。
    “找到另一个出口。”
    一股寒流便顺着她脑袋往下，从鼻腔里涌出，这感觉不是很好，但应该能适应。很快，屏幕有了反应，跟出口无关系的就被黑掉，只剩下所有通向地面的路径画面。
    “找到了！”德尔美指着其中之一，是一条通风管道。立刻出发，时间不等人，越早离开这个鬼地方越好。机器人们已经不用刷黑色油漆了，工厂里一片死寂，所有福克斯制定的生产流程都被终止了，机器人们迷茫地注视它们的救世主，德尔美·艾玛。
    “我要走了！”她看着那些重获自由的机器人们，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不过通风管道还是跟没了思想似的抽风，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机械手无力地耷拉着，翻倒的涂料在地上闪闪发光，空气中还是充满糊味，德尔美奋力地爬着梯子，这次不会断了，马上就到，就到了有光亮的地方了。
    恍惚着，通风口的外罩出现了。在外面还是有点雾气的，但很亮堂的景色。外面是真实的世界，而这下面的地方也是真实的，对德尔美来说，两个世界都是真实的世界……
    “铛！”排气外板被她给踹了下来。这是个地上通气装置，卡布尼到处都有这种笨重而占地的设备，它们连接着地下那部分，也连接着浓雾、黑暗和阴云。德尔美仿佛看到了一条蟠龙，它显得不是那么真实，但很明亮，它就旋转着立在底座上。
    “这位置倒是很好。”德尔美仔细读着博物馆的牌子。“少山先生纪念馆。嗯，我出来的地方还真是恰到好处。”

 第十九章 少山先生纪念馆（1）

    这事无关书写观后感，也不出自心中强烈的感情，一切只是那位热情的解说员的个人行为。哦，那位解说员是个机器人。
    德尔美仔细看着蟠龙雕塑，它好像睡着了。不过它的眼睛又那么突出，仿佛在警示众人。当然它不可能永远沉睡，等安排好的闹钟敲响的那一刻，这条龙就会醒来。
    “还是，先捏一下？”德尔美想到了那张字条上的话，将信将疑地上前，用手攥住龙的右侧那只眼睛，往左边拧了一下，纹丝不动。
    “换个方向？”她又往右边拧了一下，龙眼好像变得更紧了。她才注意到有人在另一只眼睛旁边用红色颜料涂了个小箭头，还竟然写了“转我”这么个词。
    “你何不早说，龙儿？”德尔美把手搁在左侧眼睛上。“抱歉我弄痛你了。”
    只听咔擦一声，那汉白玉的眼珠子就从中间转个方向，雕塑底座有个暗格给打了开来，里面居然有一把迷你电浆手枪，和一张全息板。手枪是迪斯科技的多段蓄力型的，全息板则看上去很破旧了，被人用了很久，它的主人一定是非常节俭。
    “要不回去再看？”德尔美正想着，有个机器人突然站出来，吓得她一哆嗦，电浆手枪开了一枪，打在机器人脚边。
    “帝国军去死！”她握着走火的武器对准那个机器人。
    “请不要开枪！”机器人高举双手，胸口的全息屏幕闪烁着哭脸表情图案，德尔美这才发现它的下半身是大圆柱，底下四个轮子，这不是什么能战斗的机器人，而是一台像是学校阶梯教室里的那种教学机器人。
    “亲爱的公民！我是礼宾机器人大美！请你不要对我射击，我没有任何武装。”机器人继续做投降状。
    “抱歉！”德尔美这才放下了武器，你别说，这机器人的名字还挺逗。“请问你是做什么的呢，大美？”
    “我是少山先生纪念馆的首席解说员，负责为各位公民讲解关于少山先生的历史故事。我是一台优秀的迪斯-1898型礼宾机器人，曾获得全市最佳模范机器人称号……”
    “还有这种称号吗？”德尔美险些笑出声。
    “是的！就和模范公民称号一样。”大美继续夸耀自己的身份。“我装备有迪斯科技最优秀的全息讲解模块，我的储存器可以记录长达数千年的历史文本，我的外壳由高强度航空合金制成，可抵御多种恶劣环境侵蚀，确保随时随地为公民们继续服务！我还安装了精简型远程电击模块，让每一位参观的市民的安全都能得到保障！”
    大美涛涛不绝说个不停，就像是三年没跟人讲话的老乞丐。这不能怪它：自从走到大门前，德尔美就注意到这栋古典式的行政堂外观的建筑，已经破败不堪了。八月十三日那天，无数游客惊慌失措地逃离了这个地方，留下满地的快餐盒、汽水瓶和书包、围巾之类的失物。可能大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或许再没人搞清楚那一天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但最清楚的便是全市都遭受了灾害，这台优秀的机器人也被它所热爱的观众们遗弃在原地。
    “请问您预约了参观吗？这位女士，如果您还没预定参观登记，可以在我这里快速预定，不收任何费用。”大美的全息屏显示出界面，德尔美有些发呆。
    “要登记吗？”
    “是的，我们馆绝不会收集任何游客个人信息。并且，一切都是的！我们希望每个人都能学习少山先生的事迹。”
    德尔美把手环凑了上去，发出了一声“嘟”的提示音，手环随后发出语音消息：“士兵！这是伟大的少山先生安睡之地，好好看，好好学！为祖国崛起而奋斗！”
    “啊，您是一位伟大的共和国战士。”大美的语气充满了敬佩。“我从未想到，一位真正的共和国军人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们难道没接待过军方的参观吗？”
    “他们有单独的纪念资料，并不需要到我馆学习。”大美的声音中有些遗憾。“因此我从未见到任何一位……”
    “这样啊。”德尔美本想告诉它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想想还是算了。“我这就是预约完成了吗？”
    “是的，您已成功预约参观我馆。参观将在五分钟后开始，在您前方排队的人数为零。恭喜您，您是近三年来我馆唯一的游客，可在参观结束后前往服务台领取纪念章一份！”
    “我想知道，啊，我想知道贩卖机在哪儿？”德尔美打了个岔。“我渴了，我从很热的地方来。”
    “贩卖机请您拣直走，到少山先生雕塑那里右拐，游客服务处门口便是。”
    “啊，谢谢。”德尔美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本来想要继续寻找帝国军干仗的，竟然来参观博物馆了！不行不行，这可不是该干的事情，不如就借着买瓶饮料的机会跑掉算了。”
    德尔美在雕塑前又停下了，这尊汉白玉雕像，讲述着过去的事情。少山先生和他的妻子，兰亭女士，正目视这个城市的北方，而那里正是福克斯及其爪牙盘踞的地方。他们表情安详而又愤怒，坚定地注视黑云之下的一切；他们的动作镇定而又克制，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克制不住心中对共和国的热爱。少山先生的雕塑，右手抬起，食指微伸，仿佛在向他的挚爱指点着敌军的动向。德尔美似乎出现了幻觉：卡布尼勋爵也站在那里，双星将军、夏尼大公和兰尼亚女士，他们永远都站在一起。
    “行，算我一个。”德尔美原地站了一小会儿，又走回了机器人大美的身边。
    “啊，我忘记告诉您！”大美看着她失落的表情。“贩卖机三年没有补货和维护，已经被自动锁定了，您看来不可能从其中买到任何货品。”
    德尔美笑了一声，这个机器人怕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
    “那么，参观即将开始！”大美在前面带路。“您将跟我进入第一个展厅，瞻仰厅！这栋建筑呈古典银河风格，是卡布尼市仿照当年卡布尼勋爵的总部建设的，一比一比例，绝无任何缩放！”
    “当年卡布尼先生就和大家一起在这样的房子里办公吗？”德尔美问。
    “是的，在建立共和国之后，卡布尼勋爵和少山先生，就在那栋建筑中工作，这里是我们现在一切美好生活的！”
    德尔美看了看这栋因为战火而废弃的纪念馆，屋顶古色古香，浓重的银河先民时期的风格，又结合了极为现代的加工手法，石材屋面，都是很纯净的龙霄白石，屋檐外转角都镶嵌了花岗石，整个房子的色彩朴素而又淡雅。如果除去门口台阶一侧卡着的一颗哑火的帝国军航空炸弹不提，这里即便是今天，也是卡布尼最严肃而伟大的景点之一。
    “可能您已经看过门口的雕塑了，这是艺术家们参照少山先生和兰亭女士在行政中心动工仪式上的样子所雕刻的！这一幕被记者们拍到，并永久珍藏，您可以在生平厅看到这张相片的原件嵌刻版本。”
    “这个年代会留下照片吗？”德尔美有点怀疑地看着手中的全息板。
    “它比全息板里的数据更为真实，数据有可能遭到擦除，但装在特制相框中的相片能永久记录历史瞬间。”大美解释道。
    “这样啊。我们继续。”德尔美恍然大悟的样子。
    “现在您跟我进入了瞻仰厅！”大美推开大门。这间庞大的展厅可能占据了建筑的主要部分。其正中间，耸立着少山先生和兰亭女士的汉白玉雕塑，这是龙霄方面赠送的展品。其下方写着展品的名字，因为长时间缺乏打理，已经有点模糊了，德尔美给它拍了照，想回去给苏干看。
    “您可以询问我关于所有展品的事情。”大美说。
    “我想自己学习一下。”德尔美不好意思地回答。“还请你继续介绍。”
    “雕塑后面的巨型挂毯，是星云背景，是对少山先生在星海中战斗一生的高度概括。它的名字是《海阔星舒》，是共和国海军部特别赠送给我馆的展品。”
    德尔美看着那幅壁毯，虽然落满了尘土，但其中点点星光依然璀璨夺目，它宽阔而厚实，大概能盖住十多个人。如果能放在总部作为地毯，该有多好啊。
    “您似乎在想象把它作为地垫的事情。”大美在她身边缓缓说道。“每个人都会这样想，没关系，游客服务处那边出售微缩版的挂毯，您可以前去购买。”
    “还真有啊！”德尔美惊讶地说。
    “我馆服务处致力于让每位游客永远缅怀先生的事迹，因此推出了多种纪念品。”
    德尔美注视着墙壁两侧，这是这个年代少见的浮雕。在一切装饰艺术都能被全息板和虚拟投影取代的今天，这些古老的浮雕显得格外充满了力量。
    “这些浮雕记录着少山先生所参与的重大历史事件。”大美继续讲解着。“从他打响反抗星际殖民者的第一枪开始，直到他和卡布尼勋爵一起建立伟大的共和国，都有记载。”大美用手逐一指点，德尔美似懂非懂的样子。
    “每块浮雕都是科学院的艺术家，用现代手法，根据当年真实的历史资料特别还原的。令人惊叹，他们竟可用人工智能来为纪念历史做出贡献。”
    “也就是说这些浮雕是机器人雕刻的？”德尔美不解地问。
    “是的，这一切要感谢波莉·莫格特·雪莱博士。她主持了浮雕的制作工作，用全新的模块化部件，替换了老旧的部分。在之前，我馆的这几块浮雕已腐蚀不堪，科学院主动承担了复原工作。”
    “那个名字好长啊。”德尔美吐槽道。“我怎么觉得总能听到这个名字？”
    “波莉·莫格特·雪莱博士，是迪斯科技首席科学顾问，共和国科学院首席院士，新材料工程学的领军人物。她所设计的迪斯科技家电，广为共和国人民所喜爱。”大美竟又科普了雪莱博士的事迹，看来他的储存盘里资料很是丰富。
    “总觉得很熟悉的名字。”德尔美抓耳挠腮，却又一时想不到在哪里听过。
    “现在我们可以进入生平厅！”大美又在前面带路了。“这里记述着少山先生和兰亭女士的生平事迹，有超级多的展品可供您欣赏！”
    德尔美抬头一看，少山先生就在那里看着她，目光慈祥。他一开口便是一句：“艾玛家的孩子，我等你很久了。”

 第二十章 少山先生纪念馆（2）

    德尔美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真的复活了。定睛一看：那只是个全息投影。可是他为啥知道自己的姓氏？这个全息投影虽然仔细看能发现其投射点，但不注意的话就会以为是真人。
    “这是根据少山先生的记忆，以及其它历史素材整理，所制作的全息影像，是我馆的大热门！就连行政院的人们都会啧啧称奇，说我们真的还原了少山先生的样子。”大美拍了拍她。“您是怎么啦？”
    “你们的馆的全息投影为啥知道我们家族的姓氏？”德尔美用手触碰虚拟少山的手，径直穿了过去，他看来肯定是个投影没错了。“你说他的记忆，这个影像记得少山先生的事情吗？”
    “这是我们用当年所留存的记忆芯片所制作的，科学院也帮了我们很多。当然，当然！您刚才登记以后，全息投影有可能对您的名字做出一些反应，这是正常情况！”大美全力解释着。
    “他对别人也有反馈吗？”
    “他曾经对一位金色双马尾辫的女孩亲切的‘慰问’，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卡布尼勋爵的后代，那一天我几乎震惊了，我作为一个机器人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情感！少山先生的投影像是对自己的孩子一样亲切，这是我馆的荣耀！”
    毫无疑问，大美嘴里的孩子，就是露琳了。德尔美轻轻笑了一声，自己身边就有这么个“历史人物”，还真是厉害啊。
    “所以我们家跟少山先生有关系吗？”德尔美开始好奇。
    “您是艾玛家族，根据资料显示，艾玛家族是共和国最初的参与者之一，这部分史料可在市立资料馆进一步查询。”
    “我忽然很敬佩自己的父亲。”德尔美暗暗想着。“我一直都很敬佩他。”
    穿过全息投影设备，正前方的墙上，便挂着少山先生的画像。这是他接近中年时的样子。但即便放在今天，他的容貌也是英俊潇洒。就算是再高明的摄影师拍下的照片，也不能再现他的人格魅力；哪怕是再强大的艺术家画出的作品，也不能刻画他气宇不凡的面庞。德尔美竟一时犯了花痴，若是在那个时候，她必定深深地爱上这位伟大的共和国元老人物。现在也会，她的脑海中会永远出现这位先辈的身影。
    旁边便有生平简介：少山先生，前银河纪元第八百九十年出生于龙霄共和国。十七岁加入抵抗组织，后被捕入狱，出狱后结识兰亭、双星等人，成立了银河快报，号召人民反抗星际殖民者的残暴统治。二十九岁，和双星大将军一起打响了武装斗争的第一枪，带领部队在飞环星轨道和卡布尼勋爵的队伍会师。
    在与卡布尼勋爵共同作战中，负责队伍的协调组织工作，并逐步确立卡布尼勋爵的领导地位。团结银河系各航线的人民，并最终在热线湾战役中和战友们击溃殖民者舰队，取得了伟大胜利。
    他在战后，组织建立共和国，并恢复生产，大力发展先进科技，增强人民福利。
    “现在卡布尼的幸福生活，离不开少山先生当年的付出。”大美语气带着感慨。
    “可我们真的对不起他。”德尔美叹了口气。
    继续读下去。少山先生又主持大局，协助安全部门多次挫败了殖民军复辟行为，稳定了共和国中期的局势。
    “看来某些人贼心不死。”德尔美愤怒地说。
    “殖民者从未停止对共和国的攻击，明着不行，他们就暗地里来。那时多亏了少山先生。”大美介绍道。
    少山先生在共和国纪元一百七十六年，积劳成疾，经科学院多方医治无效，在北卡布尼区逝世。科学院试图保留他的意识，但最终遭到失败。全共和国都对他进行了悼念，龙霄共和国亦授予他“共和国无畏战士”之称号。
    德尔美鼻子一酸，又说不出话来，跟着大美继续往前参观。
    “公民，现在你跟着我，开始了解少山先生的一切！”大美走到第一个展柜前。
    里面放着一张画像，看上去是用老式的原子笔绘制的。画像上的人脸轻微转向右侧，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这是明显的龙霄共和国子民的模样。隔着凝滞立场，德尔美觉得这个人很像是刚才一进门的相框上的那位少山先生。
    “这是少山先生在火星中继站旅居学习时的画像，是当时和他住在一起的内田画的。”大美饶有兴致地给德尔美介绍下去。“你应该学过？火星中继站，尤罗空军元帅年轻时工作过的地方，他在那里的柠檬种植园做农民。”
    “有所记忆。”德尔美试图把尤罗元帅和柠檬联系到一起。
    少山先生在结束了卡布尼高等学院的学习之后，便前往地球联邦的火星中继站旅居求学。不过那时的他是个学生，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在火星的生活十分拮据。勉强在一位当地人帮助下找到一间凑乎的旅馆。
    后来双星家的一位先辈，正巧在火星中继站有一处闲置房产，便特别关照少山先生，毕竟他也是高等学院学生嘛……学校都是他双星家的，这毕业生，肯定是要帮助的。正巧内田也住在那里，他是火星尖峰学园的美术生。
    俩人住在一起，常在茶余饭后闲聊，少山先生不时和内田交流他对自由星际的向往，以及对一些星系间新闻的看法。虽说俩人语言不同，但借助着互相学习和翻译机器人，沟通日渐默契。内田为少山的真挚、友好的情谊所感动，俩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内田君有兴致，想给我作一幅画像，我便坐在咖啡机右边的高脚凳上。”大美复述着少山先生的日记内容。
    不过住了大约半个月，二人便因那处房屋租售事宜，搬了出来。少山先生前往高等学院校友扎拉那里居住，因此和内田先生分别。不过俩人并未停止联系，直到少山离开火星为止，依然在社交软件上进行交谈。还在柠檬种植园的附属饭店那里聚餐，据说，当时尤罗先生的曾祖父也在饭店里用餐，可以说是历史般的巧合。
    “尤罗家的老爷子如果知道隔壁桌的年轻人就是未来着名的少山先生。”德尔美笑着说。“他一定会很高兴？”
    “这事也是后来才发现的呢。”大美的显示屏上露出了笑脸。
    德尔美注意到展厅一侧放着一台老式的一体式新闻组合器，转过身来问大美：“那个老古董放那儿干啥？”
    “啊，这可不是老古董，女士。”大美来到组合器旁边。“你知道大卡司新闻台的那些新闻，都是如何拍出来的吗？”
    “他们大概用全息录影装置……”德尔美觉得这个问题很小儿科。
    “完全正确，但少山先生那时，全息科技公司还没有建立呢！人们要依靠古典的方式来拍摄新闻影像。”大美指着那台机器。“他们用这台机器，把各种渠道采集的新闻素材组合在一起，就能得到在星系间流媒体上传播的影像了。这比更古老的时候大家用电子计算机来处理素材要快得多，素材输入进去，一个人就能完成所有部分。”
    “你的意思是说，少山先生曾经开设过新闻频道咯？”
    “是的。”大美回答。“他确实做过，和几位同学一起，在卡布尼市办了个新闻频道。”
    “那他播啥呢？”德尔美开始好奇了。“美食频道么？我觉得这么帅的人做饭一定很好？”
    “少山先生确实做的饭不错。”大美小声说。“不过他们开设的不是美食频道。”
    “那没准是游戏攻略之类的？”德尔美满脑子都是当年的英俊少年带她打电玩的画面。
    “那时大家过得不是很好，而且卡布尼是个工业城市，电子游戏都很少。”
    “好无聊啊。”德尔美耸耸肩。“他应该是爆料那些明星新闻？”
    “大家被星际殖民者的那些个法条搞得乌烟瘴气。”大美不是很高兴。“你说说，他们会去关注一些戏子的破事吗？”
    “那我可想不出来了。”德尔美抓耳挠腮的。“几个人一起搞个自媒体，不吃美食，不玩游戏，也不八卦爆料，没钱赚呀！”
    “他们只做一件事。”大美认真地回答。“为了建立新一代自由星际世界，学生们希望有自己的舆论阵地。比起殖民者的满嘴胡言乱语，向大家说出真相，传播思想，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十一章 少山先生纪念馆（3）

    出于心中最真实的愿望。
    德尔美还没把纪念馆参观完，就深深的爱上了少山先生。
    她爱着少山先生的照片和画像，那里透出这位共和国元老人物俊朗的身影和他无私无畏的英雄情怀；她爱着他写给同学、老师、战友和兰亭女士的信，那里有少山先生真挚的感情，对共和国的满腔热忱，致力促成人民团结，和他对兰亭的深沉的爱恋。
    她爱着那台新闻合成机，在那个黑暗的时代，同样是卡布尼高等学院的校友，学学人家！冒着殖民军特务的搜捕，顶着各方压力，只为了向全星系传达真理。
    她爱着少山先生的战斗故事，大美从数据储存器里翻出的千言万语，不能形容他波澜壮阔的一生。他和卡布尼先生、双星大将军、兰亭女士，以及许许多多星球的战士们，历经九死一生，才换得了无数共和国公民的美好生活。看到这里，她的心中就更是激起对福克斯这个恶棍的无限愤怒。
    她又爱着展示柜里，立场保护的那把少山先生的佩枪。这把不起眼的武器，见证着他和他的朋友们的战斗生涯。在黑暗的雾气之中，光明的引导者给人们带来了一群真的英雄，他们拿着由能量水晶激发动力的，燃烧着复仇怒火的长剑——当然，那把长剑还是共和国战列舰的一部分。
    她尽管不能像少山先生那样清正廉洁，也不能像他那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毫无疑问，不能允许任何人去破坏先辈们用鲜血染红的战旗，也不能让开满了共和国战士的生命之花的土地，就这样被卷土重来的黑雾所笼罩。德尔美旋即又悲伤，痛哭流涕。蹲坐在展厅的角落里，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
    “亲爱的公民，你怎么啦？”大美并不能弯腰安慰她，但还是伸出了被电子加热系统温暖的手掌。
    “我感觉自己是个废物。”德尔美的眼睛里充满着飘忽不定的泪水。“我不知道我该为这一切做点什么了。”
    “你是共和国战士呀！”大美说。“根据我的资料盘，你应该就是像这里所纪念的两位先辈一样的共和国战士。你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道路，你就该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走什么走……”德尔美缩得更紧了。“我打一群机器人都费劲，我要累死了，难受，无奈，我做得了什么？我甚至比不上少山先生的千万分之一。”
    “就从数学来看，公民，至少你努力一下，成为他的百万分之一还是可行的。”大美抓住德尔美那沾满油污和铁锈的手掌。“如果你能把我馆参观完，我想至少先生的一部分，已经和你融为一体了——当然，你要好好学习这些知识。”
    “你可真不愧是模范机器人代表。”德尔美呆呆地说。“我们还要参观什么？”
    “我们还有个专机厅。”大美指着另一扇门。“佳斯德造船厂赠送给少山先生的专用客运飞船，就在那边，很大的！你绝对会喜欢，先生乘坐这台飞船前往各个星球考察，是很有纪念意义的。”
    听到大飞船几个字，德尔美好像来了点兴趣，抹抹眼泪，跟上大美的移动。
    在专机厅，德尔美算是见到了卡布尼人能把博物馆修得有多大：那台佳斯德造船厂14型运输艇，从头到尾至少能躺五六十个人。当然他们把飞船配套的所有东西全给拿来了，燃料输送设备、各种当年安装过的通讯天线、秘密搭载过的防御武器、机组人员用过的各种道具，甚至是运输艇原厂配置的六个逃生舱，也安放在这个展厅里。
    佳斯德造船厂算是夏尼星的老牌企业了，他们公司从迷你悬浮车到万米级总部船无所不造。至于眼前的这台14型运输艇，可谓是卡布尼人的老朋友了，各种改进型至今仍服役在行政中心的停机坞之中。德尔美家的那枚“火箭”，便是佳斯德造船厂所生产的民用穿梭机之一。
    墙上有一幅用凝滞立场保护的图片，是少山先生和兰亭女士，和这架208号艇机组的合影。其中有个微微发胖的中年人，穿着共和国空军制服，他是艇长瑞龙。他曾经在护盾全部失效的情况下无伤穿越热线湾残骸带，也曾经驾驶208号艇在完全没有任何导引光束的情况下盲降兰尼亚皇家船坞。
    不过最让德尔美在意的则是后排有个中等个子，体型偏壮的家伙，他看上去很像威奥·俄赛星。
    “大美，后排那个看上去一脸冷漠的人是谁呀？”
    “后排的人都是共和国警卫团的，他们是人造人，所以都不会记载在合影名单之中。”大美介绍道。
    “曾经人造人是共和国警卫部门的吗？”德尔美好奇地问。
    “曾经是，”大美竟然显得有点口吃。“我是说，啊，这部分资料挺模糊的啦。很多人造人在那时都是共和国卫队的成员，比如着名的诺尔特指挥官，或是奥利安指挥官，这些见于历史学课本的名字，他们当年都加入过卫队。”
    “你怎么啦？就像是储存盘坏道了。”德尔美笑着拍拍大美。
    “这些资料的储存几经删改，因此我调用也是非常困难的。”大美压低了声音。“反正人造人现在就像是保护动物一样稀有，按产品的说法，他们绝版啦！”
    “你们这帮机器人倒是源源不断的从流水线里蹦出来啦！”德尔美开了个玩笑。
    208号艇可以登上去，登船梯很破旧了，但稳固度可不减当年。德尔美还想看那个圆桶机器人出丑，看它是怎么挨个台阶跳上去的，没想到大美走到艇身下面，站在一个用黄油漆画的圆圈之中，就被一道光束吸了进去。
    她迈过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大美已经在艇上等着她了。
    “你倒是走得很迅速。”德尔美摇摇头。
    “轮子可比脚快多了，公民。”大美也礼貌地回敬她。
    “当年少山先生就是坐着这艘飞船到处游览吗？”德尔美打量了一下里面的软装，很简朴，没有她想象中的大人物专机那种气派豪华。
    “他可不是去游览哦。”大美走到当年乘务长站的位置。“为了团结各个星球的人民，少山先生乘坐这艘艇出访过上百个星球，在这里接见过很多奇怪异族人的代表，因此艇上的智能主机是全卡布尼唯一一台配备了精密翻译程序的飞船控制电脑。”
    “设想一台会说几千种语言的飞船智能核心。”德尔美笑出声来。“每天用一种语言和你早安。”
    “这台主机的智能芯片，在飞船退役之后被取出来，装在行政中心的导引台了。如果你去行政中心办事就能和她对话了，公民。”
    “好期待。”德尔美幻想着和那台老人工智能对话的场面，自然就坐到了最前排的双人座上。那铺着块复古桌布的餐桌，一束万年不变的假花还插在花瓶里，而在旁边则是一只电子相框，里面的人像还在笑着、动着。
    少山先生和兰亭女士就坐在她现在呆的地方，俩人正在捧着一本活页书阅读，而在另一边，一台圆桶形状的家务机器人正端着盘子，盘子里放着小甜点，这是他们一家温馨的模样。
    “大美，你和照片里的家务机器人长得好像啊！”德尔美指着活动相框说。
    “啊，对……”大美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相框。“人们觉得解说员机器人如果和少山先生当年用的那一台一模一样，会更有历史感，更为亲切。”
    “所以他们就把你做成这样子咯？”
    “差不多，一点没错。”大美开始扭身准备一些饮料。
    相框中的机器人也转了个身，大美的后背也有一道红油漆，德尔美也能看到同样的事情。
    “这台运输艇，还能开吗？”德尔美觉得一切都是崭新的状态。
    “当然可以！”大美已经准备好了开瓶的关口汽水，柠檬味儿的，加注二氧化碳。另一只手托盘上有小甜点，就跟当年没变化，德尔美是认得出来：都是一样的柠檬切片布丁。在看图猜美食这方面，可还真没人能打败她。毕竟她从13岁起就是全市的“看剪影猜蛋糕”大赛的常胜选手，她用几个像素的优势，来分辨樱桃梗、柠檬拉丝、或是薄荷叶雕花，哪怕是最细小的朱古力碎，也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当然，在蛋糕协会以“纯粹胡扯”为理由关停这项赛事以后，她就再也不能每年获得三千卡布尼元的奖金了。
    “那么，你也会开咯？”德尔美问道。“给主人开飞船应该是每个家务机器人的必修课。”
    “是的，我当年可是开过……”大美突然改了口。“修正一下，我当年被设定为解说员以后，就接受过这艘运输艇的启动程序培训。”
    “我想看这艘艇发动起来的样子，当然，没必要从棚子里升空。”德尔美摇头晃脑地说。“我是荣誉游客对不对？三年来的第一位，自然要有些福利。”
    “我馆愿满足技术条件允许下的游客的任何请求。”大美的肚子打开了盖板，里面伸出一条数据线，对准了乘务长座位下面的一个插口，一丝不差地连接起来。仅仅数秒，全艇的灯光和指示灯就亮了，引擎也发动起来，德尔美感到轻微的震颤，不过很快归于平静，这得力于尚能运行的振动中和装置，可以让飞船中的乘客不会因为运转而“哆嗦”。
    “佳斯德公司的接口可是两年就换一次。”德尔美说。“我爸当时就买这个启动接口，不知道折腾了多少回。他一连给总厂写了几十封电子邮件，石沉大海，毕竟，那是人家引以为傲的版本更新技术。”
    “这个不用担心，我馆时刻配备了最新的接口，我在任何时候都能帮您启动飞船。”
    “真不错。”德尔美轻轻一笑，小声嘟囔着。“还是纪念馆有本事，三年前就买到了下个版本更新的接口。爸爸，你当时怎么就没有这技术呢？”
    喝完汽水，吃完蛋糕，心满意足。德尔美把脚一翘，认真地对大美说：“其实我不是共和国军人。”
    “我明白，您是军队的幸存者。”大美的显示屏打出一个鼓励的手势。“我的新闻接受程序告诉我，军队的人都牺牲了。您一定是位幸存的老兵。”
    “我连军队都不是。”德尔美在桌子上滚汽水瓶。“我只是个平民，一天兵都没当过。”
    “您一定是害怕我装有帝国军审查程序，我非常同情您的遭遇。”大美的表情换成了“关心”。“我不会把参观这件事上传到主数据库的。而且我也没和帝国统计局的数据库相连。”
    “不，好好看看我。”德尔美极力扯着裙子一角，让大美来看。“看这个，看这颜色和花纹，你明白了吗？我是高等学院的学生。”
    “这么说您是少山先生的校友。”大美仔细用扫描器观察。“希望你能沿着先生的足迹，继续前行，为共和国的胜利而奋斗……你是共和国战士也好，高等学院校友也罢，但少山先生一直就在我们身边，他和兰亭女士都期待你们的作为。”
    “你可真是个优秀的解说员，大美。”她倚靠在餐椅边。“满嘴都是观后感一般的台词。”
    “你过奖了，同学。”大美的声音像是一位慈祥的老大姐，还夹杂着点声音编辑器损坏的杂音，似乎已经使用很久了。
    “那，参观结束了？”德尔美站起来。“我们去你说的游客服务处？我想看看有什么纪念品可选。”
    “你真是一位善于关心我馆情况的好同学。”大美的显示器发光发亮了。“我们这就动身……”
    随着一阵喧闹的碎裂声，有什么东西一窝蜂似的打进了博物馆。德尔美能听到一些玻璃破碎和展品掉落的声音，还混合着警报和火灾提示的“嘟嘟”声。它们这会儿已经攻入专机厅了，黑色外壳，月刃和骷髅头标志，不同的地方在于个个装备了标准激光枪。德尔美或许能拆了家用机器人工厂，但真的帝国战斗机器人来找她算账了。
    “同学，你——”大美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是游击队，”德尔美抽出武器。“专打帝国鬼子的那种游击队！”
    “我就知道……”大美的表情转换为兴奋。“你是一位真的共和国战士。”话音刚落，帝国机器人的光束已经朝208艇这边飞来，它们锁定了破坏大王的位置，定要分个胜负。展品飞船没有升起护盾，那是必然的：它已经被拆下来放在展柜了，还写着“208艇所使用的迪斯科技早期型立场发生器”。
    德尔美冲到驾驶台，透过观察窗，可以看到帝国机器人正在肆无忌惮地朝展柜和一切能找到的管线开火，如果再没人出来声明下“责任”，它们就要把纪念馆拆了。当然，这完全符合帝国军的意图，毕竟这种让大家还能记得自己历史的房子，一定要摧毁。就算今天不摧毁，明天也要炸成平地；就算明天炸不烂，后天也要让它彻底关门大吉。
    “我可不会让你们破坏少山先生的故事。”德尔美用手环靠近飞船的控制台扫描面板。“手环，帮我下载这艘船的武器控制程序，给这些脑残机器人尝尝厉害！”

 第二十二章 少山先生纪念馆（4）

    “什么？你说这飞船没有安装武器？”德尔美也傻眼了。大美故作镇定地在旁边继续保持沉默。“机器人，你说话呀！你们这艘大人物用的运输艇，就连一点防御装置都没有吗？”
    “公民，这艘是领事船，所以没有配备武器。”
    “好，如果这艘是领事船，那么大使在哪里？”德尔美的脑子有点乱，她狠狠地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总不能是自毁或者大家拿水果刀上去捅？”
    “有倒是有。”大美脑袋旋转过来看着她。
    “那就马上告诉我怎么用！”德尔美快跳起来了。“你看它们都打到门前了！”她顾不得理会这个呆呆的机器人，直接抄起手枪就跑到登机口那里，依凭入口舱门作为掩体射击。不过顾忌满屋子的展品，她不敢放开了手脚去做。机器人们倒是很灵活的闪避光束，比躲避球运动员还靠谱。她一边缩回那防弹舱门后面，一边又伸出一只手来朝可能的方向打几枪。尽管使用“滚雷”马上就能结束这一局面，但也会把博物馆里的东西全都电成焦炭。机器人的武器都是些帝国军制式冲锋枪，就像是捏住只挣扎的苍蝇，那“嗡嗡”声闹个不停。德尔美每次都会向这些怪声的来源开枪，至于能否击中，就要看手环的提示了。
    机器人们打几枪就换一个地方，很聪明，利用展品掩护开火，德尔美几乎一事无成。但还是打中了两个机器人，只能说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机器人随意开枪，但都把意图集中在运输艇上，然后弓着身子慢慢靠近、包抄。铁面具给德尔美的那把枪过热了，她疯狂的扭转散热把手，枪管像是烙铁一样红，她气得把它扔了。
    “机器人！你就在那里干看着吗？”德尔美往驾驶室这边大喊。“它们可是在摧毁珍贵的历史啊！”
    “执行必要部分。”大美用机械手敲了敲控制台上几个不起眼的按钮，运输艇腹部一块圆形盖板翻了过去，一座双联装球形炮塔出现了。“公民，回到驾驶舱来。关闭登机门，它们根本打不进来。”
    德尔美马上把舱门关得死死的，跑到驾驶舱。炮塔的手动瞄准系统显示在全息屏上，她坐到控制台前，二话没说，握住了瞄准手柄。
    “有好东西不早拿出来？”德尔美埋怨解说员机器人。
    “给这门隐藏武器充能会消耗电池仅剩的电力，以后运输艇展品就再也不能亮灯，或是使用汽水机和蛋糕制作程序了。”
    “这可确实要好好想想。”德尔美怀念可口的饮料。“没事，等我们拿下了这里，我的朋友们会帮你给运输艇充电。”
    “那么——”大美的显示屏打出得意的表情。“为了少山先生。”
    “开火！”德尔美按下射击按钮。乱七八糟的光束飞向四面八方，虽然精度很差，但火力密度还是不错的。她享受着用激光炮塔横扫机器人的快乐，大美则耐心讲解这门武器的历史。
    原来这是警卫队里那个壮壮的，表情很冷漠的人安装的。少山先生到处访问、考察，一路险象环生，都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于是在某一次整备维修的时候，他和警卫队其余人一起动手把这座大家凑钱买到的炮塔，偷摸安到了专机的内部。
    “关键时候，它能拯救我们。”大美说。
    “看来你知道怎么操作。”德尔美用瞄准器对准那些躲在台柱后面的机器人，把它们和柱子本身都轰成碎片。
    “我作为本馆的解说员，”大美停顿了一下。“肯定要对展品有全面的认识和了解。这是我的份内事儿。”
    “少山先生不知道这事吗？”
    “什么事情能瞒得住他？”大美回答。
    “可是你说这是一艘和平的船，这样做岂不是违背了……”德尔美用瞄准框锁定正在寻找掩体的机器人。
    “卡布尼勋爵在第一次见到208艇的时候，就说：‘安装一些武器，保证安全。’可少山先生没听啊，全靠他指挥和机组的机智勇敢，还不是一次次逃出险境？不过警卫队那些人看不下去的，他们是军队，保卫大人物是他们的任务。”
    “你这样说，少山先生是默许这件事咯？”德尔美正在通过瞄准器，和最后几台在专机展馆负隅顽抗的机器人对轰。
    “少山先生的好，大家都记得。大家对他的爱，他也是清清楚楚。”大美回答。“没必要拆穿警卫队员们的良苦用心，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你也很爱他咯？”
    “当然，他是我们家……”大美改了个说法。“我从展览馆的一切了解这位伟大的人物，我对他的热爱是发自我的处理器内心的。”
    德尔美的手指从瞄准器柄上松开。双联装炮塔自动换到校准位置，炮管还冒着火，用完的能量电池从它后面弹出来。专机厅再无帝国机器人了，四下里一片狼藉，到处是散落的碎玻璃、建筑瓦砾和敌军残骸。只不过，外面的展厅还是很喧闹。德尔美站起身，拿好“滚雷”，拽开被乱打的光束烧得温热的舱门，往外看了看。
    “我们必须继续！”她招呼大美。“把所有的帝国走狗都从这间纪念馆里赶出去！”
    大美从208艇下面的机器人入口出现了，往前行驶着。德尔美跟上它，刚才井井有条的展馆，已经被这群狂徒弄得一塌糊涂。
    德尔美摆好少山先生的日记本，码齐他写给兰亭的信，重新归置先生当年读过的书，擦拭兰亭女士送给护士的电子表；把那些电子相框放整齐，里面是少山先生和兰亭女士不同时期和大家的合影。所有的展柜都安装了凝滞立场发生器，她逐一打开——这些发生器是为了避免玻璃被破坏。
    但走过战斗历史厅的时候，敌人的光束雨点般飞来了。德尔美只好搂住大美躲在一面厚厚的合金承重墙后面，任凭周围的一些展品被破坏，玻璃渣和碎裂的展柜边框掉落在她俩身上。
    “它们压制我们了！”德尔美用“滚雷”还击了一枪，打倒一部分机器人，但也把另外一座雕像电得破裂开来。
    “公民，那个是双星大将军的雕像！”
    “抱歉！”德尔美口称死罪，心中嘀咕着：“校长啊，您原谅我。”
    “你要赔的！”大美有些生气。
    “我赔！”德尔美继续还击，这次电糊了一些场景模型，敌人却是毫发未损。“这个也我赔！”
    “别用那个武器，公民！”大美更不高兴了。“你再这样下去，展馆就没有好东西了。”
    “那你给我找个好枪？”德尔美也有点烦。“我看它们胡乱开火造成的破坏更大！”机器人军团的光束飞得到处都是，屋子里灯被打碎，管道被打穿喷出烟雾，消防喷淋装置失去控制乱喷一气，展品展架纷纷跌落到地上，碎玻璃划破了德尔美身上好几处。
    “我们博物馆怎么可能有军火弹药？”
    “胡扯！”德尔美缩成一团，把大美也保护得更严密了，设法躲开那些坠落的建筑部件。“你刚才就当着我面掏出了一个炮塔！”
    “但是我们只有这一台重型武器。”大美回答她的话。
    “即便是小手枪也行，有点准头就好！”德尔美突然发现左手边的展柜里，放着一把式样奇怪的手枪，看上去非常古老，表面有很多污损痕迹。旁边放着三块能量电池，下面还有个介绍牌，上面写着：少山先生曾使用的sf-32型激光手枪。
    “不管了，赌一把！”德尔美猛烈地用“滚雷”的枪托砸击展柜玻璃，几乎是应声而破。她取出那把少山先生的佩枪，安装好能量电池，看到扳机上面有个模式指针，其中一项写着“自动”二字，便毫不犹豫地拨到这项。
    “少山先生，我借您武器一用！”德尔美探出手开了两枪，“叮，叮”两声，说明有两个机器人中枪倒下了。
    “我还没瞄准呢啊！”德尔美赶紧打量着这把武器。她马上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随便朝别处开了两枪，这光束好似长了眼睛，拐了几道弯，飞向敌人。
    “叮！”
    “叮！”
    两台帝国机器人中枪倒下，都是直接被击穿头部控制器。
    “这枪莫非……”德尔美也懵了。“莫非有红字属性吗？”
    “那个展品是——”大美看着她手里的武器。“少山先生在作战时用的个人武器，据说是卡布尼的一家老军火公司赠送给他的，属于当时民间支援的物资之一。这把枪根据先生的说法，很有些准头，有几次保护了他。在少山先生去世以后，这把武器便成了我馆的展品。”
    “这也太有准头了！”德尔美翻到握把底部，其上刻有古卡布尼文“阿尔加拉斯”几个字，大概是生产商刻上去的。“机器人，阿尔加拉斯是什么企业？”
    “是古卡布尼语，‘残存者’的意思。”大美回答。“不是什么企业。”
    “不管它，能打就行！”德尔美只要往外随便开枪，肯定就会有一台帝国机器人报废，这武器真是逆了天了。没过一会儿工夫，博物馆里的混乱便逐渐平息。她更是壮起胆子，跟大美走到外面，也不用瞄准什么，只需开火，轻轻松松，帝国机器人逐一变成废铁，以至于德尔美的脸上乐开了花。
    “这可真是一把好枪。”她轻叩扳机，放倒最后一个躲在花坛后面的敌人。
    “我提醒你，公民，用完展品必须放回原位。”大美给她浇了一桶冷水。
    “送给我好不好？”德尔美故作可怜样。“一把为了真理和爱的武器，无时无刻能准确摧毁罪恶和黑暗，真好，给我保管，我会好好爱惜它的。”
    “不可以，公民。”大美轻声回答。“这是我馆的展品，我随意出借与你，是迫不得已。现在灾难平息，你须如数归还。”
    “那，好。”德尔美交出激光枪，大美用机械手抓住它，放进自己的储物格里。“你说好的，纪念章。”
    “我馆从不食言。”大美的显示屏又打出了亲切的表情。“那么，请您与我前往本次参观的最后一站，游客服务处。”
    “好耶！”德尔美欢呼起来。

 第二十三章 帝国的铁爪

    这纪念章闪闪发光，好似天上的繁星，必然是比黑尔·斯通海军上将胸口那些虚伪的军功章要更为荣耀了。即便二者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对比也非常的明显。
    本季度的轮值舰队可算是换到黑尔上将了。他也就是二十八九的年纪，苍白的面孔，典型的扎克星人外表，但如果这里确实没有掺了任何地球人的血统，就足够让他觉得光宗耀祖一辈子了。
    在黑尔·斯通看来，帝国舰队的成员就应该确实由维尔、扎克或是黑暗派的人组成。福克斯·马克拉特，这个该死的地球人，低等的种族，就不能走进司令部任何一厘米。但事实便是：福克斯海军元帅，官大压死人，就是比他黑尔高一级，又能如何？不过机会总是有的，只要不呆在司令部的海图室里，黑尔上将就觉得神清气爽，而轮值舰队制度，则是他快乐的来源。
    好好坐在舰长室，享受悠闲的时光。舰桥里忙忙叨叨，跟他没关系。公子哥就是要这样生活，要不然老爹打通的海军关系是干嘛的？想到下一个季度还是要回到总司令部，没关系，还是会轮换回来的嘛！卡布尼都是他帝国军的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联合舰队第二舰队是要轮值当班的。
    可今天却让他很不舒服：从早上开始，地面监控部门的警告就雪片般送达指挥舰桥。然后执勤军官找不到司令官，又派人发到舰长室。黑尔·斯通上将忍受了足足一上午的加急情报提示音。终于，他忍无可忍了。
    “你们今天到底发什么疯？”黑尔抓起通讯器问道。
    “司令官先生，地面监控室今天一直收到阿尔巴德区的战斗机器人损失报告。截至五分钟前，我们已经损失超过两百台战斗机器人了。”
    “让监控室把线路重新检查一遍。”黑尔很不耐烦。“我不认为这是反馈信息。他们那里的线路老旧不是一两天了，自己好好自查！”
    “监控室认为这是游击队行为。”通讯官回答。“回司令官先生的话，福克斯元帅之前已派人重新更换了所有地面监察装置的线路。”
    “好啊，新的，那正好，游击队在哪里？”黑尔一时支支吾吾。“既然他们认为是游击队，找出来！立刻找出来，游击队有多少人，怎么行动的，马上调查！”
    “他们的行为已经非常明显。”通讯官停顿了一下。“早上我们就陆续接到了机器人的损失警告，然后他们直接去把我们设置在青龙潭第四工厂的教化装置破坏了。”
    “他们要对机器人开刀。”黑尔想了想。“但是之前从未接到过这一地区游击队大范围活动的报告。”
    “随后我们要求附近巡视的两支战斗机器人部队前往追踪，但都被不明身份的游击队摧毁了。”通讯官那边响起查询记录盘的声音。“就在北部的少山先生纪念馆，它们直接被歼灭了，一个不剩，而且单位损失速度惊人。”
    “别提那个名字，士官，”黑尔恶狠狠地说。“那些名字都是我们帝国要永久摧毁的，任何人都不能提起。”
    “地面监控部门请求支援，并且，确实触发临界点了。”
    “只要派出荚舱一切都结束了。”黑尔哈哈大笑。“游击队能有什么本事？这一点都不着急，直接荚舱伺候！”他对着通讯器大声命令：“传我的话，荚舱控制室、第二舰桥，三级战斗配置，迅速检查可用空投点位。你在五分钟后与我在第二舰桥上会合。”
    “遵命，司令官先生。”
    黑尔很不情愿而又自豪地穿上舰长制服，关闭正在播放关口汽水厂宣传片的显示器，把那瓶“零刻草莓”汽水喝掉最后一点，胡乱把娱乐全息板塞进抽屉里，打开舱门，四下偷偷看了看，才敢往电梯那边走去。
    等到他睡眼惺忪地出现在第二舰桥的电梯口，通讯士官已经精神抖擞地恭候多时了。
    “具体简介说一下。”
    “根据监测系统报告：敌军游击队，推测人数为十人，但……”通讯官往后翻了一页。
    “还有什么可但的？继续说下去！”黑尔瞪了他一眼。
    “但扫描装置从始至终都确认敌军数量为一人。”通讯官看着全息板。“监测系统基于我军损失情况和单位遭摧毁速率，判定游击队战斗力应有十人之众。不过具体的地面扫描结果为敌军只有一个人。”
    “你是想说，游击队一个人就有十个人的战斗力吗？”黑尔快要笑出来了。
    “应该是的。”通讯官继续汇报数据。“该游击队员身份不明，不属于卡布尼公民。种族不明，未能检测到正确种族基因测序。由于其极为敏捷，我方机器人的摄像头均未成功在遭到摧毁前记录其面部信息。”
    “扯淡！”黑尔勃然大怒了。“那么多机器人，竟然都没拍到正脸吗？”
    “回司令官的话，我方部署于此的大部分机器人为家用机器人简易改造而成，根据冈瓦那家用机器人公司协议，我们在不暴露战术意图的情况下，不能私自记录并上载除其主人外的任何公民信息。”
    “那好，”黑尔仿佛懂了什么。“敌军武器配置？”
    “据测为一把‘滚雷’离子团手枪，是其主要武器。”
    “那种东西不是我军尉官以上才能装备的吗？”
    “是的，其武器编码未能得到确认，推测已遭到游击队抹除。”通讯官把数据翻到下一页。
    “还有什么要汇报的？”黑尔早已听不下去。“没有的话把荚舱控制室的通讯接给舰长控制台。”
    “补充一点，根据教化装置的数据回传，该游击队员姓名应为德尔美·艾玛。”
    “让检录系统搜索。”黑尔立刻让舰桥军官动手做。“如何？”
    “德尔美·艾玛，卡布尼高等学院学生，古星系历史学专业，确认在410年八月十三日的空袭中死亡。”舰桥军官回报。
    “所以呢？”黑尔一脸不满地看着通讯士官。“我再告诉他们监测部门一遍，也是最后一遍：给我好好检查线路！以及！检查数据库版本！”
    他走到舰长控制台，接起了通讯器。
    “荚舱控制，这里是第二舰桥，我是黑尔·斯通司令官。”
    “荚舱控制室在线，空投坐标得到确认。已检测到目标正在移动，荚舱轨道数据确认，准备拦截，请司令官下令。”
    “出动屠戮者机器人，dx-12型，近战配置。”黑尔输入了权限密钥。
    “dx-12型，就荚舱准入轨道。”
    “计算拦截坐标和速度数据。”
    “计算完毕。荚舱推进器加注完毕。”
    “很好。”黑尔看了看一脸惭愧的通讯士官。“发射屠戮者机器人荚舱！”
    一颗荚舱，像是球员手里飞出的橄榄球，划过卡布尼星的大气层，绕星球赤道飞行，逐渐下降。控制室屏幕上的高度数字一点点变成零。等到零时，这颗黑漆漆的钢铁橄榄球也就狠狠地扎在了青龙潭公园的草地上。至于草坪，则烧得焦黑，泥土都散发着糊味，被翻出来甩得遍地都是。
    帝国军总是毫不留情地抛射战斗荚舱，耸立在你的面前。这一切对德尔美来说是极其熟悉。只不过，这次没从里面走出一台恼人的战斗机甲，而是缓缓爬出一台比普通人高不了太多的战斗机器人。
    “就这？”德尔美看着机器人，它看上去蜷缩着，并且像个新生的婴儿。
    可它站起来，便比德尔美足足高出两个头来。全身遍布细碎的装甲，让它行动轻盈；肘部带着刺刀和利刃，双手被长剑所取代。脑袋上有一只独眼，异常突出，让人十分不舒服。后背的扁形半透明罐中，装着粉红色的不明液体，其上有装甲保护的软管，一直插到它胸腔里面去。双腿反着关节，弓着身子，仿佛一头正在虎视眈眈观察猎物的豹子。
    “你好啊。”德尔美竟傻傻地打了个招呼。
    “给我查查这家伙是谁！”黑尔从监控屏上看着这人畜无害的问候，气不打一处来。
    “没有查到结果。”军官回答。“最接近的面部识别信息为已确认死亡的德尔美·艾玛。”
    “好，别相信那个该死的数据库了。”黑尔扭过头去。“立刻启动战斗程序，杀了这个丫头片子！然后我们就都能好好地喝点东西了。”
    “战斗程序确认，屠戮者机器人，第一级战斗配置。”
    “给我取一瓶金星果酒。”黑尔吩咐通讯官。“难得的击杀游击队员的精彩转播，我要从头看到完。”
    机器人的身上亮起了红色的光纹，它摆成战斗架势，大眼珠子死死锁定德尔美的一举一动。
    德尔美知道这家伙来者不善，立刻把手按在手环的取物按钮上，向一侧慢慢走，兜圈子观察它。
    “动手！”黑尔命令道。
    机器人的红光一闪，惊雷般向德尔美冲刺过来，但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就地一滚躲开，可以看到机器人的利刃在空气中挥了个空，但它迅速锁定了德尔美躲避的方向，再次出刀，德尔美歪头一躲，又躲在一边。
    机器人瞬间提高爆发速度，双刀从下横扫而来，德尔美立刻拔刀，以星合一文字抵住机器人的挑击，双方武器相撞，火星四溅。
    “想不到这家伙武器还挺结实！”德尔美顺势泄了劲儿，刀身一转，放机器人冲过去。她跟着从背后横刀切过，对方反应也是相当速度，用肘部的刺刀挡下了这一击，又迸出火花来。德尔美再看星合一文字，全然无半点卷刃，这真是一把好刀！
    就在她一分神时，那机器人发出怪力，用那只胳膊传导，将德尔美推开数米距离，扬起一阵土尘，德尔美差点一个趔趄摔倒。见她重心不稳，机器人回身双手一个交合斩，她急忙用刀架住攻击。这可是对方的双刀啊，全力往下压，德尔美这肉体凡胎可挡不住。
    “把她给我按成肉泥啊！”黑尔大喊一声。
    “你这个破铁皮休想！”德尔美实在承受不住了，用刀的弹性打了个弯，机器人的力道马上奔一侧地面而去，她则滚了两滚躲开，地面却是被击了一个裂口；德尔美趁机器人的武器插在地上，连忙抽出“滚雷”就是一枪。
    一个闪电球打过，似乎是击中了机器人，可是没半点影响，也就让它愣神了几秒。德尔美只得趁机把刀捡起来，刚绕到对方身后，机器人就有了反应，又是一个顺劈，双方武器再次碰撞，德尔美被震得往后退了两步。
    “这家伙连能量攻击都不行吗？”她再次摆出招架姿势。
    “哈哈哈，没用的。”黑尔不禁狂笑起来。“这屠戮者机器人可是免疫电磁攻击的，就在陆地上，你们这些低劣装备的游击队，没有半点优势。”
    德尔美可不知道有个变态正在通过摄像头看着这一切，她只想击败眼前这个刺客机器人。
    屠戮者机器人这次往前逼迫了几小步，然后突然像个电风扇似的双刀旋转斩击，德尔美马上逃开，裙子的一部分刚接触到那武器，就被撕成布丝儿了。不过这电风扇攻击会让它长期保持进攻姿势，德尔美绕开从后一刀斩下，但竟只划掉了它身体装甲的一小块。
    “这东西这么变态的吗？”还没等她多想，电风扇停转，机器人一个凶狠的回身撞，就直接击中她让她飞了出去。德尔美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摔在草坪上，全身都火辣辣的疼起来。
    “那丫头要完蛋了。”黑尔拿起酒杯。“机器人，终结她。”
    “该死……”德尔美轻轻地对手环说。“分析下那家伙的弱点，快啊，它走过来了。”
    “正在分析中，请将手环正确对准目标。”
    “你这家伙……”德尔美吃力地用手环对准正在靠近她的机器人。
    “dx-12型屠戮者机器人，帝国军量产轻型战斗机器人，配备多种近战武器，可利用狂暴发生器短时间内输出能量，从而肢解对手。”
    “所以如果我不赶紧站起来就会被大卸八块？”
    “完全正确，”手环回答。“建议应对方式：以水攻击此机器人身体，可致其战斗回路损坏，并失去控制。”
    “我上哪里找水……”德尔美趴在地上，突然看到了不远处的西大湖。“这不就近在眼前？”
    话音未落，机器人那一刀当头扎下来，德尔美全力滚开身子，这一下扎在草坪上；机器人再出刀，她再滚半圈，机器人便复一刀刺向提前量，不成想德尔美往回滚了一圈，正滚到机器人脚下。她抽刀往上顶住，由于这星合一文字是黑金打造，近战武器多数不能击破，正防住机器人的下一轮攻击。借机她从机器人胯下钻出来，这次她学聪明了，用武器切向那两条软管。
    咔擦一声，软管切得裂开口子，粉红色的液体喷溅出来，也喷到德尔美的脸上。机器人有点程序错乱，可能这次攻击确实对其产生了伤害。
    “发动能力，入侵！”德尔美灵机一动，用手环朝着机器人命令道。
    顿时她眼前出现了一连串子程序的名字，机器人还在不受指挥之中，德尔美开始挑选那些可用的小选项，一共十七八项，让她一时有点眼花缭乱。
    “怎么啦！”黑尔大吼起来。“这该死的机器人发生什么了？”
    “报告司令官，敌军切断了狂暴发生器的右侧输入管道，主核心能量不足，暂时无法控制战斗程序。”
    “快给我修！”黑尔大声喝退通讯官。
    “还需要一点时间，马上就能恢复战斗。”荚舱控制室传来报告。“我们检测到系统被纳米侵入程序破坏迹象。请求立刻执行自我毁灭程序！”
    “什么，自毁程序？在我们即将胜利的时候？”黑尔怒不可遏了。“马上修好你们那该死的机器人，杀了这个游击队丫头！”
    “但敌人好像正在入侵我们的机器人系统，可能导致数据泄密！”控制室回报。
    “立刻执行我的命令！”黑尔吼道。“如有不从者，军法处置！”
    “遵命！”控制室便不再说话了。
    德尔美看了几行，没有什么满意的，都是些个探测敌人用的程序，她又不是机器人。下面有一个“无视损害”，看起来是在肢体被废掉的时候继续攻击的，但很明显她不想被打残。直到最后一行，出现了一个“狂暴”。
    “这是个好选择，‘狂暴’，就选它了！看着就酷！”德尔美点击“狂暴”，将它加到自己的战斗子程序之中，然后手环弹出“是否确认”。
    “没啥好犹豫的了。”德尔美立刻点击“确认”。随后，“叮”的一声，传来提示：“士兵，你现在获得了狂暴技能，满足其触发条件后，可用意念发动。”
    “好呀好呀，效果是什么？”德尔美问手环。
    “大幅提高你的攻击速度，无视任何轻微损伤和控制效果，大幅缩短你的中枢神经对肢体的指令传输时间，你可以在一瞬间刺出好几刀，或是扣动更多次扳机。”
    “听上去爽爆了。”德尔美说。“那触发条件是啥？”
    “你需要喝下超固醇-7号物质，至少5克。每多出的克数可以增加一分钟的狂暴时间。”
    德尔美顿时傻眼了，这超固醇-7号是个啥东西？这公园里遍地青草和泥土，还有就是臭不可闻的湖水，上哪里找这触发剂？
    “战斗程序再次上线！”控制室播报。
    “别再搞砸了，马上杀死这个游击队的脑残！”黑尔命令道。
    机器人不再像个癫痫发作的病人一样抽搐身体了。它显得杀气腾腾，转过身来盯着德尔美。她往后退了退，机器人猛然加速向她冲来。
    “快告诉我超固醇-7号怎么获得啊！”德尔美拼命躲避，机器人更为凶恶了，几乎要追上她了。“快，快！再不告诉我这东西怎么获取，就死定了！
    “士兵，你的答案非常简单！”手环不紧不慢地回答她。“你脸上流淌的粉红色液体，正是超固醇-7号！”

 第二十四章 力量爆发

    “打得真漂亮！”黑尔拍手大笑。“打得精彩极了！我从未看到这么爽快的战斗机器人对战游击队小毛孩的影像。”第二舰桥里随之响起一片烂透了的掌声附和着他。
    “你们看看那毛孩子，”黑尔·斯通大声说着这些评价，他只管自顾自地发表言论。“我们要把她撕碎，她肯定从未经历过这些来自统治阶层的碾压……”舰桥里的人都不敢直接看着他。
    可以看出，在场的军官们有一种训练有素的恐惧感。通讯士官在黑尔身后为他斟酒，他的脸上写满了鄙夷。舷窗外的星星点点，都是沉默不语的驱逐舰编队，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指挥官疯狂大笑。
    只有德尔美·艾玛还在保持镇定。她用星合一文字抵挡着机器人的猛烈攻击，身上伤痕累累。她仿佛在等着什么：可能是希望机器人能停止发飙，或是耗尽当前的能量，她被逼着向后退，没地方去了，她身后就是纪念馆。
    “不能让我们去那里打。”她知道这台机器人是不懂历史的。
    “为什么你们的机器人停下了？”黑尔上将尖叫起来，控制台的人慌忙拨弄显示屏。
    “只靠一根管子，有点无法让狂暴发生器跟上输出速率！”
    德尔美就从屠戮者机器人身边闪过，她开始向湖边冲刺，希望这台机器人同样渴望划船。
    “该死的！她溜走了，给我追上她！”
    “别让那个游击队跑了！”上将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人没有听到。
    “她跑得像是一只天鹅船，比鸭子还快……”
    “我们马上就能提高触发剂的输出强度！”
    “别给我废话。”黑尔痛饮了一大口酒，机器人终于醒悟到它的目标正在溜号，这正是它职责所在——撕烂那个游击队丫头的每一个细胞。德尔美拼命地往小桥上跑去，屠戮者机器人大跨步像根失控的弹簧般追着。
    “我就跟它玩捉迷藏好了！”德尔美心里这样想着，不过马上就被草地里突出的一样东西绊倒，重重地摔了个大马趴。“诶呦！”还没来得及疼，机器人一刀斩下，德尔美叉开了腿躲开，这刀打在那个奇怪的物体上，火花四溅。
    “谁这么缺德啊，把水壶乱丢？”她立刻注意到那是只破水壶，就瓶口和一小段瓶身还露在外面。“不过也好，做工真扎实，救我小命。”
    机器人显然是遇到了硬茬，不过拆烂水壶非它本意。高举臂膀又是一刀，扎穿了校服裙子仅剩的那块完整布料，德尔美顾不上心疼，赶紧扯烂了校服摆脱，机器人再复一刀，被她反手用星合一文字接下。
    “咱们帝国军有没有这种抗打的人？”黑尔扭头提问。
    “多得是，”通讯士官对答如流。“福克斯大人的海军陆战队，近卫兵团和拉索特先生的特勤处，都是精英战士，可碾压这毛孩子……”
    “我们第二舰队呢？”
    “那自然是黑尔·斯通指挥官您了。”
    “见你的鬼去。”士官本以为他勃然大怒，却听到他狂笑起来。“我就说，我才是最强的！”
    机器人弓起身子，把刀尖瞄准了德尔美的脑袋，倒要看看这里装了些什么指导思想。她和它对视着，两只紫色的眼睛对一只瘆人的独眼。其中一方想要置对方于死地，或是双方都想弄死对方，要不就是所有舰桥上的人都想互相杀死彼此，再不就是整个帝国第二舰队的官兵都看剩余的那帮同僚不顺眼。不管哪种情况，德尔美都有一点属于自己的优势。因为更多的粉红色液体正在从管道的破口，借着重力，滴在她的脸上，并顺滑且服从地落入她的咽喉。
    想要不成为这些彼此攻击和仇恨的目标，那就得变得够强，比这个铁皮杀手更强，比那些帝国刽子手们更强，至少德尔美已经受够了，她用舌尖品尝了粉红色液体。
    “要是能做成西柚味儿就好了——”德尔美愤怒地看着机器人。“狂暴，发动！”
    一股庞大的力量从那芯片中流出，仿佛那才是她真正的血液中枢。从那里涌出的激流，冲垮了这具身体中所有设下的阻拦，畅通无阻地在这汇集了黄水晶公司最高科技结晶的躯壳中翻滚、传递。就像发条上到不能再紧，电池充到不能再满，德尔美的眼中燃烧起了血液汇聚而引发的怒焰。
    “给我，滚开！”突然的发力，从刀身传给机器人，将它震得后退几大步。“老娘跟你玩够了啊！”
    德尔美闪电般的步伐，几乎超出帝国军老旧的近战火控，一瞬间冲到面前，全力的斩击，机器人仅能勉强招架。接着又是一连串翻腾的乱斩，好似碎雪飞舞，黑金刀刃在机器人的臂甲上切出无数的伤痕，等到它们无法承受，便如同干枯的树叶般粉碎了。
    机器人显然不想就此认输，它的程序中也完全没有这一步算法。失去装甲只让它变得更加轻盈，挥刀速度也有所提升，但即便已经使人眼花缭乱，德尔美还是不慌不忙地接下了所有攻击。
    “再快一点啊！不够玩的啊！”德尔美的紫色瞳孔转成了血红，这超固醇-7号的实际应用远超她的想象。机器人不断地横切、竖劈、挑击，但德尔美刀法全然不乱，且越接越快，她不耐烦，她厌倦这个机器人千篇一律的古板攻击。
    “够了吗？”德尔美手腕轻抖，星合一文字微微弯曲，弹力竟将机器人再次震退。“帝国混蛋，有种就过来！”
    “那丫头片子怎么啦？”黑尔看看酒瓶里还剩下的液体高度。“换人啦？”
    “可能是要狗急跳墙。”控制室回答。
    “你这话不老好听的呢？”黑尔看着屏幕。德尔美这次主动进攻，先是虚晃一枪，随后幽灵般绕到机器人身后，拦腰一击，只砍透一层躯干装甲。原来这机器人的腰部连机件都是强化材料，德尔美双手转刀再砍一遍，一个液压杆爆开来，机器人挨了这下，身子不怎么灵巧了。
    “你们搞什么鬼？”黑尔看得愣住了。
    机器人就跟老旧的计算机运行新程序似的，一步一卡，转过身来刚想瞄着德尔美胸口去，德尔美早就闪到了它前方，用刀尖上挑，把那狂暴发生器连接管扯断，这下再没有加力输出了。
    “她在搞啥？”黑尔想拍桌子。
    “狂暴程序，启动！”控制室的人决定孤注一掷。机器人用最后灌进胸腔子里面那点能量，发动它的作战程序。全身都发了红光，跟德尔美现在燃烧着怒气差不多。它左右开弓，如同得了疯病的野狗，朝着德尔美撕扯过来。
    “就算是把你的脑残集中起来，你们这些帝国军也还是最大的脑残！”德尔美在湖边保持着平衡，那机器人冲她而来，她的星合一文字直接去接触攻击的末端，空气中仿佛震出了涟漪；机器人被威慑住仅仅数秒，德尔美向上举起武器，转了半圈，从侧下方突然斩出居合攻击，机器人的液体罐被击飞，坠在湖边草坪上，而身体则像个秤砣一样栽进了前方的西大湖。
    德尔美轻轻收刀，纳入鞘中。
    “叮！”
    湖里，机器人全身都泛起了电弧的闪光，那最常见的液体不断侵蚀着它每一个被破坏的部位，让它的电路引发激烈的短路。它手舞足蹈，发出绝望的系统出错报警声，一切都无济于事了，这块废铁放弃了挣扎，缓缓沉入了无尽的深渊。
    “真是一堆破烂。”德尔美叹了口气，无力地跪在地上。她就像是做了两千万个俯卧撑，或是足足绕卡布尼星跑了五十圈，看来这狂暴技能带来的副作用便是如湖水般深沉的脱力。
    “说说你。”德尔美在草坪上爬了一会儿，摸到了那只水壶，没费什么力气——可能刚才的攻击让它松动了。她把水壶从泥土里提了出来。“让我看看这个小宝贝，嗯，上面还写着‘赠给我亲爱的孩子振峰’，振峰是谁呀？”
    水壶是龙霄区军人用的那种，还是刻了地球联邦字样的。他们很多人都用这样的合金水壶，里面有着不锈胆，外面练着筋骨皮，这是个能用起铁布衫的水壶。刚才机器人的那一击，也只打了条深深的划痕，没穿透，至少，还能装水，就连涂层都没裂开。
    “全看你了。”德尔美够到那狂暴注入罐的残骸，里面显然还有个底儿。她用水壶接了些粉红色液体，把罐子翻过来，让那玩意儿流尽。可别浪费了，这东西比命还金贵呢。
    “我——”黑尔·斯通上将的这一口酒，喷在了全息显示屏上。
    “司令官，dx-12遭到敌军击毁……”控制室回报。
    “请问下一步指示……”通讯器那边继续传来提问。
    “滚蛋！都给我滚出去！”黑尔拍案而起，酒瓶震倒，摔个粉碎。“一帮饭桶、废物，我要的优秀击杀视频呢？都搞砸了，滚出去，把这见鬼了的屏幕关了，关了！”
    可是他又小声地对惊魂未定的通讯士官吩咐道：“今天的事情，不要跟福克斯元帅提起。给我保密，我让你连升两级……”
    “遵命。”
    而无论通讯官是否升官发财，德尔美都懒洋洋地躺在湖边岸堤上，卡布尼的阳光仅仅照射下来一小缕，微不足道。她想永远享受这短暂的美好时光，星合一文字静静地放在身边，仿佛睡着了。公园的微风吹拂着她的伤痕，让她轻微颤抖，伤痕总会痊愈，而她则永远不会停止战斗。卡布尼傍晚的空气阴沉着，在大家的头顶摩擦，足以让人眩晕，昏昏欲睡。
    “先生，那孩子有潜力，我看得出。”大美在纪念馆窗口，看着惬意的德尔美。
    “到时候就知道了。”少山先生的全息影像站在它身后。
    “她保卫了纪念馆，她也会保卫这座城市的。”大美的显示器打出奋斗的表情。
    “是的，”全息影像在屋里踱着步子。“说起来。老朋友，你可是足足守护这个家两百多年了呢！”
    “那是我作为您的家用机器人的职责。”大美谦虚地回答。

 （幕间） 二十六份档案

    矢德后来才知道，索菲亚把他装在保温壶里的水放进了一整勺辣椒面。咖啡味掩盖了一切。艾尔尼亚还在墙角的懒人沙发里看导航图。剩下的人都睡着了，听不见厕所里的哀嚎。矢德痛恨着辣椒水，索菲亚却是早已进入了梦乡。
    这些事都和苏干没什么关系。外面客厅里像往常一样把电视开到最小音量，播着搞笑动画。这个晚上安静而又无聊。厕所的纸卷还在疯狂地抖动，门被堵住了，艾尔尼亚拿了漱口杯在厨房里吐水。苏干还在把档案磁卡接连放进解码器里。一连串的资料，公开的、未公开的，严令封锁的，闻所未闻的，都出现在全息显示屏上。苏干知道海薇茨在门缝外偷看，但她很快便困倦，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苏干先打开第一份档案盘，里面是这样写的：
    “考虑到我有必要记录所有的实验体数据，以帮助日后的研究。我把每个实验体的基本资料都抄录下来，存储在公民管理系统；它们需要任何一个实验体的生物识别信息才能解锁，但我相信所有实验体都活不下来。”
    落款是弗兰肯。
    “实验体第001号，基本生命状态形成未完成，染色体复制错误。未能还原初始实验体的对应特征，判定其复制失败。我对培养仓进行了至少九十七次校正，它必须完整复制初始个体的所有染色体组。我发现有人在培养仓的冷却槽里放了一瓶永冻兰尼亚，导致机器散热出现了问题。”
    “永冻兰尼亚还剩下一半，我喝了，味道不错。”
    “在反复对实验室工作人员训话，确保没人将冰镇饮料带入还原部门后，我销毁了001号实验体。我用阿尔吉利酸进行了融化，效果不是很好，可能这一批次酸液之中包含杂质，我已将酸液送往化学组进行提纯测试……”
    苏干点了点头，取出那份档案，放入第二张。
    “三个晚上以后，我制作了002号实验体，它很乖巧，和熊猫幼体一模一样，快速成长预测它也会成长为熊猫。很明显我的实习研究员在输入种族数据时发生了一些错误。”
    “我觉得熊猫人也是一个有意思的种族。”
    “我给她起名为元晶，她很可爱。我们实验室不慎用制造类人种族的机器创造了熊猫，龙霄区的投资方会喜欢的。我要求繁育部门在合适的时候将她送回地球联邦。”
    苏干冰冷的面庞有一丝轻微的笑容。他放入第三份档案。
    “003号实验体，根本意义的错误，我在核对发展数据的时候睡着了，原因是我们部门的咖啡储备耗尽。我必须着手改进咖啡预算，从购买新的人体工程学座椅上削减，绝对不能在任何实验过程中打瞌睡。”
    “我销毁了003号实验体，它已经蜿蜒并攀附了半个实验室。我花了两天摧毁它的所有多余肢体。”
    苏干试着放入第四份档案，不过解码器弹出了“档案已损坏”的字样。他继续将第五份档案推入卡槽。
    “我把006、007、008写在一起了。五号和四号实验体都被我叫停了，因为一开始用的素材就不对，根本没有放入初始个体的基因组，而是放入了柠檬汁和ad钙奶。有两名新手研究员因此被开除。”
    “今天斐迪南先生说我浪费了太多预算。他要看到进一步的成果。所以我拿出了六号、七号和八号实验体，我为他展示我在纯卡布尼血统这方面的复制成果，他非常满意效果，但认为我将实验素体泡在透明舱里不成体统，有失教养。”
    “所以我生气了，我和伊芙琳高声讨论那个老头，喝了一晚上的酒，我自己砸烂了培养仓，毁了三个实验体的进程。”
    苏干注意到了“伊芙琳”这个名字，他迅速记录在全息板上。
    “实验体也是人，尽管它们是我由化学做法操作得来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它们成长起来，也是共和国法条中承认的个体，或许我必须赋予它们尊严和人格。”
    “九号和十号实验体已经能完成身体塑造了，目前所有数据都能确保它们有正确数量的肢体和鼻子。但是我发现这台机器在塑造骨骼上有一些问题，毕竟，人没了骨头，就跟海蜇似的。我的一位实习助理因此倒下了，吓得住进了精神病院，逢人就说自己看到了水母在大街上卖唱……”
    夜已经深了。索菲亚在厨房里和台前偷偷地翻找着。把辣椒面装在兄弟俩的水壶里，还把剩下的树莓汽水灌了个底朝天。她隔空打开空调和电视，还让电子游戏机开机并调到最小一格音量。她踩着橡胶靴，带着胶皮手套，身上却只穿了裤衩和小外罩。索菲亚在苏干门口敲打着门框，脸上带着些许醉意和嘲笑。而解码器里还在继续播放着。
    “十一号实验体，我做得已经最好了。除了肤色以外，一切正常。可能要比初始个体白了一些，不过都是同样的，没什么区别。但斐迪南已经三个月没有提供给超生命部门经费了。实验员吵着闹着，想从河边跳下去，我只好卖了十一号实验体。”
    “我把她卖给了垂德先生，他是一个福克斯·马克拉特的忠实走狗。他的夫人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得到一个孩子，我个人认为他应该好好阅读机器伴侣的说明手册，那上面明确标注了繁衍后代不在本产品功能之内。我一共卖了七百万维尔尼克，外加十万公民点数，足够换到经费和发部员工资了。”
    “十一号实验体，不知你过得如何。”
    落款依然是弗兰肯。
    “十二、十三号实验体，我问了她们几个问题，很明显，记忆输入错误。十二号告诉我她是一位殖民军指挥官，让我跪下来并向她臣服。我检查了数据，读取时或许出现了问题。我格式化了所有关于沙克斯佛恩族的意识芯片储存，并摧毁了十二号实验体。”
    “十三号坚持认为自己是一只猪，她用卡布尼语告诉我她曾生活在北卡布尼区的一家养殖场里。她告诉我所有卡布尼的养殖猪，都有质量保证的，但是你永远也不知道，你可以去查，但查了以后或许会告诉你养殖场里只有两只猪，它们比足球场还大，它们供应着半个城市的需求。厂房每年都要加高五米，很快养殖场就能成为北区的风景建筑之一。”
    “我对这些事情没有半点兴趣，我永远支持人造肉。”
    “因此我对十三号实验体进行了人道毁灭。并对意识芯片上载系统加以彻底检查。我发现北区的负责人曾错误地把上载线路连在了消费者热线上，因为他认为那是没有用的部分。”
    索菲亚倚靠在门口睡着了，苏干给她盖了毯子。
    “十四、十五号实验体是我用51号犯人的意识碎片进行的第一次测试，她俩摧毁了所有的实验器材。并且表现出逐渐精通各种武器的趋势。只不过她俩的交流很不友好，而且有一定的障碍。”
    “我给她们注射了镇定剂，但因此发现了镇定剂对此型复制人的破坏作用，两个实验体变成了脑残，只知道破坏的脑残。在征求到多数组员同意后，我击毙了这两个实验体。”
    “我哭了一晚上。”
    艾尔尼亚路过门口，她端着一杯温水。苏干打了个手势，让她把索菲亚背回屋里。放在了床上，在德尔美对面的那张。距离最后的信号约定时间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了。艾尔尼亚很紧张，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一边打哈欠，一边用全息板玩游戏。
    “十六号实验体被二十一号给杀了，十七号跟十八号都被二十一号给击倒了。”
    记录里写了些个没用的数据，有几张盘里甚至写满了省略号和感叹号。
    “二十一号实验体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从本质来讲更接近于51号犯人。我认为随意更改年龄是非常危险的，一个年轻气盛的实验体随时可能在下一秒置我们所有人于死地……好在有一个人造人佣兵帮我摧毁了二十一号实验体，他满口胡言，用电路程序开着玩笑。我受到了启发，或许我真的应该把实验体年龄弄得小一些？”
    苏干接连跳过了几份损坏的记录，上面的腐蚀痕迹明显是人为的，大概记录者自己都不想保留它们。
    “二十五号实验体，我发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下午送到市立医院的病历，其配型结果无限接近初始个体。为了拯救这个孩子，我用了她的全部基因特征，并输入了所有数据……当她重新叫出‘爸爸’的时候，我看着那位父亲的眼睛，我知道，我成功了。”
    “我成功了，我成了生命的创造者，超越了黄水晶公司的最后产品，打败了古老的人造人技术。”
    “我又试了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苏干把最后的档案盘塞到插口里，屋子外面传来一阵爆炸般的欢呼声。铁面具的钢铁假肢在地板上敲打出咚、咚、咚的声音。兄弟俩在庆祝着什么。德尔美的笑声从门缝里飘进来，大厅里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第二十六号实验体。很明显，我把伊芙琳放在里面了。她成活得很好，这是我的胜利，我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我的妹妹，姐姐给你重新做了一个身体，你还满意吗？”
    记录到此中止，弗兰肯三个字后面还有“斯坦”的痕迹。
    “苏干先生，我回来了！”德尔美像是几昼夜没合眼，迷迷糊糊地走了进来。
    “嗯，欢迎回来。”苏干看着她胸口别着的纪念章。“少山先生纪念章。你一定还带了多余的份数，对不对？”
    “你怎么会知道……”德尔美从校服褂子仅剩的那个口袋里掏出最后两只纪念章。
    “你会确保人人有份，对。”苏干接过其中之一。“把另外一份也给我。”
    “你要……送给谁吗！”德尔美好奇又兴奋地问道。
    “威奥会喜欢的。”
    “威奥吗？”德尔美马上没那么好奇了。
    “没错，他这个家伙啊，”苏干把手放到背后，把解码器关机。“可是对这些老古董非常着迷啊。”

 第二十五章 关口汽水厂

    翻了半天资料，艾尔尼亚算是搞清楚了，关口汽水厂是由一个叫麦沙司的地球联邦商人，在一百七十五年前建立的。其主要原料来自于超空间走廊输送来的欧罗巴纯净冰水，凉爽顺口。当时的名字叫欧罗巴汽水公司，不过其卡布尼的总灌装厂位于阿尔巴德区南部的毕夫族要塞，这是殖民战争时期的遗迹。人们借此戏称其为“要塞汽水集团”。后来竟被简称为“关口汽水厂”。
    这些饮料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人类品尝带汽泉水的历史。自然界有着悠久的发明灵感来源过程，从岩浆中产生的二氧化碳，通过无数的孔隙，和地下泉水相结合，一路涌出地表。这些水富含矿物质，口感独特。艾尔尼亚相信这绝对比加满了化学添加剂的工业产物要好。
    随着兑奖日期临近，德尔美也就不得不再次重新阅读兑换说明。奖品是夏尼大公的花剑，根据苏干的说法，那是一把纯热能剑刃的武器，用着古老的纳米级半固态电池，这东西被夏尼人做的异常稳定。但碳酸饮料是它的克星。糖浆和酸味剂会严重影响其放电过程，从而让过去的伟大战士战斗力尽失。
    因此说明最后有一行很小的字：请勿在饮用本产品时耍此剑。
    索菲亚几乎要笑出来，但最终还是笑出来，她情绪失控时引发的一阵电泳彻底让她失去了陪德尔美兑奖的机会。
    内战结束以后，毕夫族要塞算是彻底被炸毁。埋在其下层弹药库中的一枚等离子射流弹殉爆，将欧罗巴汽水厂的大部分炸上了天，方圆数十公里都被覆盖了浓厚的柠檬糖浆，甜腻到想吐。在战争赔款的支持下，欧罗巴公司恢复了被摧毁的生产线，却没能恢复被炸烂的董事会办公室。
    一切安顿之后，正式改名为“关口汽水厂”，更为亲近。这家企业变成了卡布尼市立的饮料公司，由龙霄区的工程师远才先生带领改组工程，实现了所有果汁原料的本地化。显而易见，这使得湖城山镇的树莓种植基地赚得盆满钵翻。关口汽水公司投入了大量新型设备，可以生产糖果、橘子汁、面包发酵饮料，甚至是调味牛奶。一度导致老要塞的所有入口被产品包装盒占领。果汁的货品一直堆到快速交通路径附近，让交管部门烦恼不已。行政中心最后决定让他们搬到阿尔巴德区南部的工业园，公司也重组为“关口汽水集团”了。这个位置的另一个好处，就是离空港区更近了，往星际间销售变得更为容易。
    艾尔尼亚举着全息屏来导航，走一段就看几眼。她头脑中还在梳理这次“出游”的其它信息：德尔美购买了一瓶莫名出现在佣兵空港的放射性西柚，这是三年前本应投放市场的新产品；可惜满载第一批新产品的货车，在战争爆发那一天与一架帝国战斗机碰撞。至于中奖这瓶的由来，肯定不是那个老太空站原装的……而且，谁会让德尔美一定就买到？眼前这个举着空瓶，像个傻子似的红头发女孩，就有这么凑巧的运气？
    离汽水厂不远了，艾尔尼亚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佣兵太空站都是苏干和威奥一手操作的——上面所有的一切都可能也是这些人造人故意摆出来让她们看的。苏干又是个老古董型号，他到底在计划些什么？并不是运气和碳酸气指引她们来到这家工厂，而是有些人密谋好的事情……
    景川厂长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们了。他坐在一张吹得冰冷的板凳上。穿着带有喷发火山图案的工作服，这是为了纪念欧罗巴公司的大爆炸而制作的企业标志。腐朽的董事会炸不碎，崭新的工会组织也就建不成，更别提让工人们提起百分之五百的工作积极性了。
    “啊，你们两位美女就是头奖获得者吗？”厂长站起来恭敬地打招呼。
    “我不是，她是。”艾尔尼亚指了指德尔美。
    德尔美穿着从货柜里找到的卡多拉公司战斗服，只穿了半件，腿上还是绷着那双艾玛家祖传的锯齿花纹长袜，把火瀑布一般的红头发高高地扎了个马尾。她看上去像是从平民中走出来的游击队员了。
    “您好！”德尔美看到景川厂长伸出手来，就连忙和他握手。“我是德尔美·艾玛，这是我的中奖瓶。”
    厂长用他挤在玻璃圆眼镜后面的眼珠子，简单看了一遍那个空瓶。
    “啊，非常好，非常好！想不到真的会有人中奖，想不到啊！”他双眼闪烁着同位素般的光芒。
    “我看兑奖截止日期就要到了，赶紧来您这边兑奖了。”德尔美打量着景川厂长。他很老了，是个龙霄区人，大约六七十岁了。他观察汽水瓶的样子像个第一次买汽水的小孩，乐滋滋的。联想到这家公司的广告风格，厂长大概也绝对不是什么老学究。
    景川厂长衣服很新，很亮，雪白雪白的。虽然没记者拍摄，他也是从库里拿了没开封的工作服，套在他那别了大大领结的正装外面。
    “没问题，二位里面请！”厂长把中奖瓶子还给德尔美，摆了摆手，工厂那长得比过两辆公交悬浮车的电动门，“呱啦”一下打开了。
    “我们直接去领奖吗？”艾尔尼亚问。
    “不，今天二位的时间一定非常充裕？说实话，打完仗以后，各处的人都显得无所事事。所以，我今天安排了参观环节。”厂长笑眯眯地指着高耸的厂房。“我将带领你们参观汽水的所有制造环节，在那之后，前往办公楼的奖品室领奖，最后，我们会在来宾餐厅一起进餐，如何？”
    “我们时间还算够。”艾尔尼亚看了一眼德尔美。
    “谢谢厂长先生的招待！”德尔美明白她的意思。“那我们就不客气啦。”
    “你们叫我景川先生就好。”厂长指了指胸口的名牌，艾尔尼亚是早就注意到了。
    刚进工厂门的地方，广场上，立着一尊铜质雕塑，是个穿着风衣的龙霄区人形象。左手叉腰，右手握着一瓶汽水，那瓶汽水的位置摩擦得发亮。雕塑矗立在圆形喷泉水池之中，水早就干涸了，池底丢满了卡布尼元硬币，以及帝企鹅娱乐集团游戏币。
    “这位是我们厂的元老级人物，远才先生。”厂长兴奋地指着雕塑介绍道。“他是卡布尼乃至半个共和国的饮料届泰斗，着有《软饮料工艺详解》等书，畅销各星球。他发明了果汁碎凝胶悬浮法，碳酸化后冷却降低饱和度法，成功地让卡布尼本地树莓酱不再堵塞生产线灌装口，是我厂真正的奠基人。”
    “树莓酱非常粘稠，曾一度是行政中心粘贴便利签的粘合剂。”艾尔尼亚说。
    “没错，在那之前，我们遇到了多次被这种物质堵住混合器的事情，导致树莓口味的年产量远远低于橘子口味。”景川厂长在前面走着，德尔美正在试图捡起喷泉池里的游戏币。“远才先生成功解决了这一问题，他将用于树莓果冻生产中所使用的凝胶剂，和c相结合，制作出稳定的悬浮剂，经过多次调配，掌握各原材料百分比，控制高温时间和ph值，就能让树莓果粒和其胶状物在流动性上得到大幅提高。”
    “不过加了气的树莓汽水，开盖时往往会弄得大家满手都是。”艾尔尼亚吐槽道。
    “很多当地人喜欢这一感觉，因为卡布尼树莓其怪异的自流动特征，可是经典短视频素材。”景川厂长做了个鬼脸。
    在她们前面有三个巨型厂房，每个都能比肩艾玛化工集团的提纯车间，德尔美家的产品一共有七百多道工序，可这汽水公司的饮料车间，竟也如此庞大。
    “各位，接下来可就是我们拥有每小时两亿四千万瓶产量的车间了。虽说我们在战后削减了足足百分之十五的生产能力，但持续给附近五个星区供货的实力还是有的。”景川厂长拍拍自己的胸口。
    “好家伙，你们厂大部分难道都是瓶子吗？”德尔美吃惊地问。
    “怎么可能！”厂长自豪地回答她。“如果这位少年朋友还认为我们是老古董饮料公司，可就错了。现在有纳米生成技术，可减少我们百分之九十五的产品包装瓶库存空间！所有瓶子都使用纳米喷出口即时制作，每个瓶子的原材料只占我这一根头发丝大小的空间。”
    厂长把手一挥：“在各位左手边的这第一间厂房，就是我厂的水处理车间。”
    话音未落，厂房顶部的巨大圆环中便出现了一台运输艇，满载浅蓝色的透明容器，缓缓降落到车间之中。
    “那个莫非是？”艾尔尼亚问道。
    “一点没错，欧罗巴的冻水，新鲜开采。”厂长带她们来到车间门口，副厂长正在那里等候。“子岚，你带她们去换上防护服。”
    “防护服？”德尔美很好奇。
    “没错，里面的温度，可是很冷的哦！”景川厂长轻轻一笑。

 第二十六章 水处理车间

    德尔美和艾尔尼亚一起，跟着子岚进了换衣间。艾尔尼亚看见一些其他员工时候，表情就变得有些凝重。屋里挂满了厚重而又臃肿的耐低温防护服，如同橘子汁一般的橙色，胸口都有火山标志。
    艾尔尼亚翻来覆去地寻找一件崭新的防护服。墙上包着保温瓦，角落中的喇叭播放着轻音乐。通向车间的大门不怎么正，歪在那里，有一丝寒气总从下面冒出来。屋里只有两种颜色的光线：乳白色和橙色。德尔美已经把防护服穿了半截了，正在从子岚那里拿来头盔，球形的，橙色，并且头顶上有一根绿色的天线。
    “我们已经为二位准备好了。”子岚的声音好奇而又淡定。“您的防护服在这边，不用上那里去找。”她有着一头凝结了的暗棕色短发。她歪着脑袋看着艾尔尼亚，像是位老练的行政助理，夹杂着一丝不耐烦。她皮肤很苍白，因为泄漏的冷气而又红着，不怎么想耽误时间。口红涂得很精致，眼睛是暗暗的琥珀色。她的锁骨窝里有一个小小的黑月纹身，不仔细看你是发现不了的。艾尔尼亚用打量怪物的表情对着她，她显得有些无奈。
    “我知道，我穿这边的就可以。”
    “我们有为您准备新的防护服。”
    “我找到了。”艾尔尼亚终于在角落的柜子里发现了另一身没人穿过的防护服，套上去，三人都变成了橘子模样的吉祥物，不得不说这非常符合关口汽水厂的风格。
    子岚亮了一下她的工作证。安检机器人冻得反应迟缓，但还是开出了绿灯，三人从走道往车间里走去，子岚示意另一位员工打开气密闸门，然后用一根手指戳了戳正在门后等候的景川厂长。
    厂长的防护服当然是有别于其他人了。他穿了一身翠绿色的，从头到脚，靴子是墨绿色的，只有观察面罩是透明的。德尔美知道他是在扮演树莓的角色，当然他也有可能在扮演青柠，或是牛油果一类的东西。反正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了。
    “好啊，水果军团，出发。”厂长开了个玩笑，温度计则是又下降了一度。
    运输艇就降落在前面的平台上，透明容器里装着冻水。他们把冻水用机械臂抓着容器翻转过来，输送进一台漫长而曲折的机器里。这台机器遍布了大大小小的各种电控阀门，其中最主要的部分是一口闪闪发亮的大型金属罐。
    “这个是解构装置。”厂长通过各自头上的树叶造型天线跟她们说话。“来自欧罗巴的冰块和液态水在这里被混合，统一成标准液态水，其温度要确保降至零下二十度左右，不然后面的一些装置有可能发生故障。”
    “这些从欧罗巴开采的冰块不会把你们的机器冻住吗？”德尔美好奇地问道。
    “它们是过冷水，纯度极高，在那个星球上，它们未曾掺有我们日常饮用水中的诸多杂质。水结冰需要一些凝结核，也就是一些微粒，来让水分子在刚开始结冰时附着。”景川厂长站在巨型电控阀门旁边。“欧罗巴上的冰，在宇宙环境下生成，自然是没有我们现代社会的污染了。这也正是我们厂优秀汽水的根基。”
    顺着管路，一行人向过滤器走去。德尔美像是来报到的新生，端详着蜿蜒曲折的管道，这里每秒钟都会通过大量的过冷水，即便有着保温模块，车间很多地方依然都凝结了冰霜。
    “我有点疑问。”德尔美在子岚后面说。“你们是如何对抗欧罗巴的蓝色发光章鱼呢？”
    “你回答她那个问题，子岚。”厂长的声音中带着点笑。
    “我吗？”
    “你又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厂长说。
    “这样吗？”子岚的声音因为寒冷而有一些颤抖。“蓝色发光章鱼是不存在的，这位同学。”
    “可是欧罗巴的报告里写了啊。”德尔美继续追问。
    “那是不存在的……”子岚显得有些窘迫。厂长接过话来继续回答。“如果我给你看一段我们在另一个星球上的探索视频，然后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真的，但任务是保密的，这一切都是内部人员泄露的。你会怎么想？”
    “我还是会有点怀疑。”德尔美小声回答。
    “很多事情都有类似性。”厂长往过滤器的控制台走去。“至少地球联邦在挖掘冻水的时候没遇到过，否则也不会有我们的饮料厂了。环保组织那帮人铁定会把它保护起来。”
    德尔美虽然很有疑问，但过滤器的罐体让她找到了新的注意力集中对象。这些足足有七八个人摞起来高度的透明罐子，里面装了复杂而又清晰分层的多种活性炭。冻水在压力下穿过这些过滤层，向另外一组管道进发。
    “即便是极为纯净的欧罗巴冻水，也不可避免的含有一些对我们的客户有害的物质，我们的汽水要卖到全星系，因此，必须除去这里可能掺杂的有机物和一些重金属。要知道，被地球联邦的采掘机器挖上来的东西，多多少少会掺杂着那台机器的一小部分。”
    “抑或是某个工人的一小部分。”艾尔尼亚无不讽刺地说道。
    “这台活性炭过滤器会把所有不应该出现在饮料的水里的东西统统去除。这样，无论是我厂工人，还是我们的用户，都可以高枕无忧了——子岚，该你了。”
    “我吗？”她像是被冻得忘记了流程。“正因为如此，咳咳，我们厂的饮料因为包含错误杂质而被投诉的概率，从五十年前的百分之四十二下降到了今天的七千万分之一。非常惊人的数字，不是吗？”
    “过去会有什么杂质呢？”德尔美问道。
    “比如，橘子皮或者树莓梗。”厂长按下电钮，透明罐的防护层逐渐放下。一只小小的蓝色发光章鱼，正在罐体里面打转、挣扎，和蠕动着。德尔美走近它，它似乎意识到了另一个生命体的靠近，轻松地在冻水里游泳，用触须抓住透明罐，它腕足中央的八只眼睛闪烁着奇异的蓝光，同时对准红头发的女孩。
    “嘿，小乖乖，让我好好看看你。”
    蓝色发光章鱼突然把自己的内部翻了出来，上面有无数的獠牙，无数的触须，即便德尔美有一千只眼睛，也无法准确判断出哪一根尖刺是人畜无害的；即便她有一万只手，也会被它那些蠕动的腕足控制住。它隔着玻璃，其消化系统在中心的口里翻滚着，德尔美可以看到丝状的诱导须，在轻轻拨弄着她在罐子上的倒影。
    “你还要瞪着那个玻璃罐多久啊？”艾尔尼亚从后面轻轻地拍了一下德尔美。“该走了啊——你那表情是怎么回事？”
    “你，你后面！”
    蓝色发光章鱼此时已经不在罐子里了，它和子岚的脑袋结合在一起。正在张牙舞爪，寻找着猎物。
    “我后面有啥啊？”艾尔尼亚回头看，只能看到厂长像个牛油果一般翠绿翠绿的，子岚副厂长则像个蔫巴了的橘子。“你发什么神经？”
    “呃，我看到那个——”
    “你看到啥？”艾尔尼亚隔着观察口，从德尔美眼里看到了些许轻微的蓝光。“你是说工厂顶部的蓝光灯吗？他们把这车间弄得淡蓝的色调，就更冷了。”
    “啊，我就是想说那个。”德尔美安静地想了想。“没事，我们走……”
    “接下来就是我厂的软水设备。”厂长带着她们前进，沿途只能看到一两位穿得像橘子模样的工人。“这里几乎实现了完全的自动化，但你知道，工人也是要有的嘛。他们是唯一让我感到暖心的地方。”
    “都换成机器人会变得很压抑。”艾尔尼亚回答。
    “你说得没错，美女。”景川厂长每每遇到工人，都会和他们打招呼。工人们也都回以问候，从没有人故意撞一下他，或是不经意地撞一下他，或是拿手里的探测设备撞一下他。大家都显得很高兴，很自豪，并且享受着喇叭里播出的《冰雪奇缘》音乐。这车间丝毫感受不到呆板的工业气息，德尔美和艾尔尼亚都被这舒适的氛围所感染着。
    “我们厂自从被那颗殉爆的炸弹摧毁了旧时代的董事会，工人当家做了主，积极性就千百倍地提高。”景川厂长摇头晃脑的。“任何人觉得车间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都可以说。我们班子在一起讨论，解决大家的问题，让工厂变得更好。而且我们曾经是卡布尼第一家接入公民管理系统的饮料公司，这样的合理分配劳动所得，让大家获得了充分的斗志。”
    冻水从管道里流进软水设备，蓝色发光章鱼看不到了。水中的矿物质离子被阳离子交换树脂交换出来，避免它们变成厚厚的水垢凝结在反渗透装置的渗透膜上。这些步骤都是全自动控制，工人们都在她们所处的二层控制室盯紧数据变化。一切都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我们有能力确保大家喝到纯净而优质的饮料，正如你们所见：我们的设备先进、庞大而又精密，我们的工人认真负责，一丝不苟。”景川厂长亲切地和控制室组长打招呼。“好的饮料来自优秀的水，只有水好，饮料才能真的好。”
    德尔美和艾尔尼亚四处转转，看看控制室里的画面，子岚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一直用防护服的靴子敲打地板。有几个工人奇怪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这里大概如此！”厂长突然发话了。“来，我们去第二个部分，重头戏，果浆调配车间！”他轻轻拍打子岚的肩膀。“你还愣着干啥，子岚同志？带我们的客人去把衣服换好，我们去二车间。”
    德尔美脑海中幻想着水果的香气，迫不及待了。艾尔尼亚很怀疑地看着副厂长的背影，似乎在思考什么。
    “全卡布尼的孩子们热爱的第二车间，来，就在前面！”景川厂长做了个卖萌的表情。

 第二十七章 水果加工车间

    “你们可能会忍不住想要吃点什么。”景川厂长将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抹了抹。他在前面推开气密闸门，立刻有一道扫描光束照射过来。“这是我们厂最重要的部分，在这里会制作好所有的口味糖浆！当然有一些不是很甜，不过那没关系。我们要在前面的纳米挤出门那里穿上衣服。”
    “这光束是什么？”德尔美问道。
    “防商业间谍扫描装置。”景川点了点头。“防止我们的商业对手窃取信息。”
    “关于你们是怎么制作橘子糖浆的？”
    “差不多。”景川厂长看到光束呈现蓝色，没有改变，显得很满意。“那些秘方是我们厂的高度机密。”
    “纳米挤出门又是啥？”德尔美继续发问。
    “简单来说，是卡多拉集团研制的快速更衣装置。”子岚不再保持沉默了。“这里需要穿上一身特制的防护服，要轻，还要不对车间中的香气产生任何影响。”
    德尔美和艾尔尼亚刚踏入挤压门的识别区，一些喷雾就包围了她们，不大会儿的工夫，就在身上形成了一副很薄的膜状物质。
    “这东西我觉得就是保鲜膜。”艾尔尼亚吐槽道。
    “不透明的保鲜膜。”德尔美接着说。
    “那不就是垃圾袋？”艾尔尼亚用手抻了抻那层东西，十分坚韧，轻易不会破裂。
    “两位，接下来可就是——”景川厂长打开检查通道最后的门。
    天啊，德尔美从未想到一家汽水厂里会隐藏着如此神奇的场景！
    巨大的橘子树拔地而起，在距离天花板不远的地方结束它们的树冠，其上是透明而广阔的半球形穹顶。这个由无数高高矮矮的橘子树组成的花园，有着绿油油的草坪和肥沃的泥土，这一切都被洁白如雪的栅栏围住，好像回到了自己家的后院。
    而在空中，许多新鲜的橘子被晶莹剔透的气泡包裹，还在不断地漂浮上升。气泡像是从泥土和树丛中脱离出来的那样，未曾停止，它似乎是选择自己对应的橘子那样。
    这些泡泡成了这个花园最神奇的景色。而在这花园的一侧，大量的金属管道，成千上万，令人说不清它们延伸的方向，汇集在一只巨型漏斗下面。漂浮的气泡在漏斗上空破裂，橘子掉落到漏斗之中。在气泡破裂的“叭叭”声之中，隐约可以听到橘子在机器内部被分解的声音。
    不过，艾尔尼亚也注意到，穹顶的各个隐蔽角落，布满了摄像头和传感器阵列。这些警惕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花园里发生的一切。
    “非常震撼！”景川厂长走在花园的草坪上，用不知从哪儿拿的一把喷壶给橘子树幼苗浇水。“那些气泡是我们的筛选系统，所有的果树都是我们亲手种植的！我们在广告上可是一句假话都没有，所有的水果都来自我们的农场，我们在车间里的巨大农场！这里最高的橘子树，快到车间顶端了，你们看，咱四个人都不能合抱这棵树！”
    德尔美和艾尔尼亚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走在花园里，气泡上上下下地涌动，每隔一会儿就会带着无数橘子飞上天。俩人目瞪口呆，这番场景让她们竟然一个形容词都说不出来。
    “这些气泡是我年轻时候，和老塞克里顿一起发明的。它们从地板下面的生成器里产生，具有特殊而神奇的效果，完美地覆盖水果，它们都意识不到自己从树上被摘下来了！”他往前走着，不时用手轻轻拨弄气泡的方向。“这些气泡会选择最饱满，最新鲜，也最完美的蜜橘。这些蜜橘则是来自龙霄共和国的特别种子，经过科学院的科学家们特殊改良而成的。当然，所有没选中的橘子都会被机器人采摘，制成别的果味制品，我们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塞克里顿？”德尔美好像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但她的记忆模糊了。
    “你想到什么吗？”艾尔尼亚显然是被这景色迷住了。
    “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他说的那个塞克里顿。”德尔美碰了碰气泡，它有些害羞，躲开她的视线往另一边飞去。
    “我是问你想到什么描述的话吗？”
    “没有，这些东西太神奇了。”德尔美咬了咬嘴唇。“仿佛在做梦。”
    子岚副厂长则也像是第一次进入这个车间，她并不是好奇，而是留意着许多地方的细节。她没有穿橘子造型防护服的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工人制服，胸口还有个厚厚的蓝白相间的火山标志，那是关口汽水厂的商标。
    “后面还有很多细节。”景川厂长拨开纷杂的树叶。后面是一片热带雨林，成千上万的低矮灌木遍布两侧，墨绿色的卡布尼树莓则好似绿宝石般点缀其中。伪装成一部分藤本植物造型的喷淋器，正在播撒如雾气样的水幕。
    “卡布尼树莓的果酱在密闭加压后会自我流动，形成熔岩流一般的造型。这和汽水开盖爆发的情况非常贴合，简直是绝配！”景川厂长摘下一颗树莓咀嚼。“尝一尝，天然无公害，无任何农药残留。”
    俩人不由自主地分别摘了一颗。放入嘴里的瞬间，德尔美感到一瓶胶水在口中炸开，将她的舌头、牙齿和喉管统统黏住。这些胶水中又混合极度的甜蜜，根本不用加糖，就让人齁得不行了。
    “我受不了这玩意儿。”德尔美低声对艾尔尼亚说。“而且那些果冻般的东西加在汽水里简直是一种侮辱。”
    “厂长先生。”艾尔尼亚大声问道。“为什么你要在里面加入氢气呢？”
    “这个嘛，”景川厂长苦笑了一声。“你们知道八带目集团吗？”
    “那个据说控制了三十一个星区的饮料公司？”艾尔尼亚说。
    “一点没错！这帮家伙们坏得很！”景川厂长停了下来，转身面向她们。“这帮坏家伙！饮料工业的大毒草！你知道吗？他们用那可怕的加了焦糖色素和无数化学合成剂的糖浆，制成全宇宙最能诱惑人的汽水！他们击垮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牙齿和心脏！他们吞掉了激爽，又阴谋夺取了夏尼和兰尼亚的各大饮料厂的股权！”
    “他们本来只想借用八带目集团的资本翻身？”艾尔尼亚问道。
    “是的，但八带目集团也就因此快速攻占了每个星球的饮料行业。”景川厂长痛心疾首地回答她。“基本上共和国大部分的星球自营品牌都消失了，这些饮料厂也都名存实亡。所以我这个老头子也只能在我们的汽水口味上做文章——如果我不能引爆人们的汽水瓶，那又怎能引爆人们内心对老牌子的回忆呢？”
    “可事实上树莓味汽水导致了一系列事故，尤其是火灾事故。”艾尔尼亚尖锐地指出来。
    “那又如何？如果我不往里面加入各种刺激人们味蕾的东西，所有的饮料都会变成他们的牌子，抑或是授权。想象一下，没有自主品牌的我们，一点自豪或是荣誉感都没有了，那样，我们老一辈饮料人不如去死就好了。”景川厂长的表情很失落。
    他往前走了走，带大家来到另外一条线，这里就只能透过观察窗来欣赏花园的美景了。
    “我多年来一直在和那些人斗争。”景川厂长挠挠花白的头发。“关口汽水厂，和八带目集团，不是明争，就是暗斗。”为了抢占所有的学校市场，景川派人买下附近数个星区的学校食堂饮料机，把里面的二氧化碳都换成了氢气，这样甭管怎么打，都只能打出可燃性树莓来。这黏黏糊糊的诡异物质竟成了老厂长最好的商业手段。只因为加了氢气的树莓果酱比加二氧化碳的版本，流动性多出一个百分点，八带目集团的树莓饮料机因此彻底报废，被糊得死死的，用锯子都切不开。
    八带目集团则骇人听闻地制造了一系列树莓汽水爆炸事故，他们用多种微型无人机在人们打开瓶盖时释放电火花，从而引发了上万次烧伤和无端毁容。他们绝对不在饮料本身下功夫，因为他们自认为那些黑色半透明的液体配方简直天衣无缝。他们设法说服卡布尼所有的消防局用八带目汽水作为灭火剂，因为其中富含的二氧化碳和各种化学添加剂能从细胞层面上熄灭任何生命的火种。他们又偷偷将产品贩卖机替换掉全卡布尼健身房里的苏打水机，声称“只要运动”，那你“想怎么畅饮都可以”，丝毫不提他们产品中富含的超标足足百分之九百的卡路里。考虑到八带目集团还控制着全星系百分之九十五的添加剂和糖制品厂，这些饮料里可能还有更多可怕的物质。
    “我真的只是给果浆里面加上一些气，调制一些糖水，非常简单。”景川厂长指着每个观察窗外面对应的金属桌子。“这些都是对应口味的试喝样品，你们可以尽情享用。”
    德尔美拿起第一瓶，呈锥形的复古玻璃瓶里，装着橙色的汽水，标签纸上写着：“橘味经典，你最熟悉的味道，毫无修改。”她拧开瓶盖，一股自然释放的气体，“嗞”的一声溜了出来。喝下它，口中有一股清凉，咽喉中伴有碳酸气的辣感，似乎儿时的回忆，也随着甜蜜的橘子味一同奔涌出来。
    艾尔尼亚则注意到另一个桌子上放着的炸弹形状瓶子。里面有奇怪的绿色物质，在摇晃下不断地滚动。瓶子上写有“可燃性树莓，点燃你所有的味蕾”字样。旋开瓶塞，趁树莓胶体还没窜出来，赶紧放到嘴边，那些粘稠的果冻随着一股气压进入唇齿之间。艾尔尼亚感到小小的气短，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卡布尼树莓甜甜的味道，穿插在你每一个味蕾之间。
    “注意别在八带目王牌汽水旁边打开这玩意。”景川厂长指着艾尔尼亚手中的瓶子。“我测试过了，他们的汽水瓶盖里面有个夹层，是电子打火器。检测到树莓汽水就会打火花，从而真的引爆你的口腔。”
    艾尔尼亚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想不到？简直恶毒到了极点。”景川厂长愤怒地说道。
    往前走几步，能看到挂满柚子的花园，而旁边的小桌上却只放着两只空瓶。
    “窒息性蜜柚停产啦。有个奸细把氦气罐给放空了，所以我觉得也没必要继续生产了。”厂长轻描淡写地说道。“至于放射性西柚？很不幸，第一批产品刚出厂，就跟该死的帝国战斗机撞在了一起。”
    艾尔尼亚心中突然有一阵愧疚。
    “那些帝国军，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们好了。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另外他们大力支持我们厂的树莓汽水，却威胁我停止生产橘子味。我实在不明白，这些恶棍，竟然也会喜欢树莓吗？”
    “可能他们需要粘合剂来把战列舰修好。”德尔美笑着说道。
    “帝国只是希望你们像以前一样做好自己的汽水。”子岚接过了话茬。“像以前一样，继续做下去，橘子味已经过时了。”
    “橘子味永不过时！”景川厂长大声说起来，把大家吓了一跳。“子岚同志，你到底站在哪边的立场？我可以告诉你，我会在接下来的几个季度里恢复橘子味百分之七十的生产线。最近我们的产品非常火，是时候重新让大家喝到老味汽水了，橘子汽水永远都不会过时！”
    “对，我也支持您！”德尔美举双手赞成。
    “到底是卡布尼的年轻人，你那紫色的瞳孔里流淌着这片土地最纯正的血统。”景川厂长连声称赞着。
    子岚副厂长轻蔑地笑了一声，但被下一个车间里的机器声掩盖了。德尔美注意到观察窗另一边弥漫着红色的雾气，十分吓人。
    “这是我们的新口味，火热辣椒！”景川厂长笑着介绍。“最不可思议的搭配，就是它了！试着喝下它，汽水的辣感和辣椒的烧灼感混合在一起，不过我们使用的是最为特殊的品种，你绝对感受不到任何窒息感！后劲中则有一股强烈的胡椒和香叶气息，用它作为厨房调味品都不为过！”
    德尔美刚打开盖子，一股红色的烟雾就冒了出来。她勉强喝下一口，顿时感觉身体里燃起了熊熊烈焰，却并不难以忍受，只是强烈的热浪，让她有点无法适应。
    “喝口牛奶。”子岚递过来一瓶牛奶。“酪蛋白能快速和辣椒素结合，不会让你感到痛感。火热辣椒在上市的第一周，就带动全卡布尼的牛奶销售额增长了百分之两百。”
    德尔美连声道谢，接过牛奶一饮而尽。
    “你们会注意到那个观察窗是黑色的，看不到里面，这很正常。”景川厂长指着下一个窗口。“因为兰尼亚的魔法师在里面施法，她们要让蓝莓汽水处于永恒的冰冻和非冰冻状态之间。”
    “是真的魔法吗？”艾尔尼亚马上来了兴致。
    “绝对要保密。”厂长在她耳边轻声低语。“百分之百纯魔法，兰尼亚人能自由操控水的结晶过程，你肯定无法想象，她们所有的房屋、日用品，甚至宇宙飞船，都是用冰魔法驱动的。”
    “听上去在我们的世界之外，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力量。”艾尔尼亚非常好奇厂长所讲的“魔法”。
    “可能那就是兰尼亚人的秘密，只是我们不知道她们怎么做的，所以……”
    “我想我对这些有极大的兴趣。”艾尔尼亚说。“我好奇兰尼亚人的力量源泉。”
    “那你最好找一个兰尼亚人。”厂长指着桌子上一瓶冒着寒气的汽水。“或者尝尝这瓶永冻兰尼亚。”
    艾尔尼亚将信将疑地扭开气密瓶盖，一股闪耀着点点星光的气体喷涌而出，冰爽而舒适。蓝莓的香气挥发到四周，让人如痴如醉。喝一口，透心凉，仿佛在身体中注入了特殊魔法，这力量在全身的经脉中游走，让人的身心如同获得了重生。
    “绝对没毛病！”景川厂长自信地拍了拍胸脯。“还可以作为电子设备的冷却管使用，比如你的飞船引擎过热了，可以把原来那个冷却剂拿出来，替换上一瓶永冻兰尼亚，包你再来六段空间跳跃都没问题！”
    “那太强了。”
    “相信我，”厂长十分得意。“关口汽水厂的东西质量可是杠杠的！”
    “我们下一个参观哪里？”德尔美刚从辣味中恢复过来。
    “当然是灌装车间，”景川厂长笑着说。“如果你们准备好了，我们就继续前进！”

 第二十八章 瓶子是如何制成的

    “我就不跟着过去了。”子岚往后退了几步。“还有一些报表要处理。
    “啊，那你先走。”景川厂长说着便很不满意地看了子岚一眼。“至少接下来是最关键的部分。两位亲爱的客人，灌装车间包含几个部分：制瓶器，以及杀菌闸，灌装线和余料储存罐，最后便是超空间传送阵列。”
    “那是用来传送什么呢？”德尔美问。
    “你不会真的以为所有的贩卖机，都是手动补货？”
    “要不然呢？”德尔美歪着头想了想。“它们该不会是自己长出来的？”
    “当然也不能自己长出来，至少我没发现能长出塑料瓶的种子。”景川厂长拿手做了个圈状。“我们的贩卖机是附带超空间协议的，补货是即时的，一旦达到某个阈值，就会自动从厂里传送过去。”
    “还真是迅速。”艾尔尼亚跟着他们走进了灌装车间的大门，里面有浓烈的果香味儿。
    景川厂长带着她俩来到一台巨大的漏斗状机器前，这是这间能放下一艘战列舰的厂房的最开始部分。它的漏斗细长，耸立在数不清的大量传送带之中，似乎是悬在空中。漏斗最宽的那一边伸出成千上万的金属管，连接在一只大铁盒上，铁盒子足足有一辆公交悬浮车那么长。
    “我们没有开着这部分，就等你们来了。”景川招呼着俩人，然后走到机器下面的控制台用手环贴了一下。机器里马上发出一阵滴滴答答的检查声，随后漏斗像个胃袋一样剧烈地蠕动起来，看着让人很不舒服。它正在从铁盒里抽吸着什么。一连串的金属管变得像是食管，鼓鼓囊囊的。随后，一只透明的泡泡在漏斗末端出现了。它只存在了几秒，两只合模机器手飞快地把它捏住，仅仅一秒，松开了手，橙味汽水那令人熟悉的直管瓶就诞生了。
    “那个铁盒子是纳米材料储存。”景川厂长笑着介绍。“那里有大约二十五亿瓶的量。”
    “你一定是放慢了速度。”艾尔尼亚指着蠕动的漏斗。
    “没错，”景川按下了另一个按钮，又把加速杆推到离红色端仅差一丝。那些管道疯狂地推进，机器被散热器发出的热气所笼罩。漏斗在不断重复呕吐过程：抽出材料，吐出泡泡，泡泡被挤成瓶子，沿着传送带逃跑了。德尔美和艾尔尼亚惊讶地看着，瓶子们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传送带另一头冲去。控制室里面的人盯着她们，也盯着机器的表现；配合牛奶般洁白的墙壁，控制室的员工们像是一把蓝莓泡在里面，他们穿着紫蓝色的制服。瓶子不断地诞生、奔走、推搡、向着流水线下一个关卡前进——这就是工业化的饮料生产。坐在沙发前，打着嗝的人们，他们感受不到，他们只能看到动画广告里诱人的特价和崭新口味罢了。
    工业化把人们的精神和物质需求都极大地丰富了。而现在，这里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壮观场面。在来参观前，德尔美是意识不到的，她只觉得将汽水买到手就可以了——在那花花绿绿的标签纸反面，都是电脑和机器控制着一切。
    “看得愣神了啊。”景川厂长往前走去。
    “我们从未看到这样气势磅礴的——”艾尔尼亚在德尔美后背使劲拍了一下。“塑料瓶迁徙过程。”
    瓶子争先恐后地进入了灌装线。这里什么也看不到。巨大的玻璃管和工人的走道相互平行，糖浆在里面涌动。它们分成许多颜色：橙色是橘子味，墨绿色是树莓味，粉红色是西柚味，鲜红色是草莓味，晶莹的蓝色是蓝莓味，而被安装了爆炸防止装置的管道则是辣椒味了。
    “我们有很多危险的气体。”景川非常了解他的行为。“所以在糖浆管道那里装了一个旁通，把糖浆按定量比例泵入分支管道，最后才在调和器里与气体混合液来进行最终配比。然后，把它们灌装入瓶子。”
    “一点错误都不能有。”艾尔尼亚感到那些糖浆在和她们以相同的速度前进。“否则橘子味就要爆炸了。”
    “我希望您能推出蜜瓜口味。”德尔美提了个建议。
    “你别给他们加花样啦。”艾尔尼亚打断她。
    “你是说地球联邦的特产吗？”景川厂长饶有兴致地问她。“我确实想推出一种蜜瓜和香草混合的口味。用它来取代放射性西柚，老实说，购买那些放射性气体的成本实在是太大了。”
    “一切应该返璞归真！”德尔美看着糖浆在限流管道里不住地打转。“我们希望您不要在灌什么气体上做文章了，就做大家喜欢的好喝的饮料就可以！”
    “你说的有道理。”景川厂长还想说什么，他嘴唇确是真的动了几下，只不过被灌装器的巨大噪音所淹没了。
    他连忙带着她俩走入了隔音过道。
    “我去找一下防护服，你俩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下。”景川厂长说完，便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整备间里。那里头很大，他的声音竟能回荡起来。“可以在这里尽情观看灌装过程，我们一会儿要去超空间传送阵列。”
    “我问你，”艾尔尼亚看了看窗子外面，一组五十个的灌装喷嘴正飞快地放下来。“你不是死了吗？”
    德尔美还没搞清她要问什么。“我活得好好的啊。”
    “你之前确实是死了，我亲眼看到的。”艾尔尼亚倚靠在窗边，灌装喷口正在向瓶内填充鲜红的液体。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然后我就复活了。”德尔美扯扯自己的皮肤。“我知道这很难解释……总之你要知道，我现在是个人造人。”
    “所以你算是保留了意识和记忆，身体换成了合成材料？”
    “差不多，我还可以下载战斗程序强化自己。”德尔美指了指她的脑袋。
    “我很难相信。”艾尔尼亚直勾勾地瞪着她。“你肚子里是不是有个反应堆？”
    “不，一切照旧，肝肠肚全在。”德尔美拍了拍肚皮。
    “你脑子中是不是有一大堆芯片和传感器？”
    “你可以把我脑浆打出来，但我可以告诉你，芯片只有一块。”德尔美做了个鬼脸。
    一排瓶子送走了，马上换上另一排。喷口注入各种颜色液体，放下又举起。像是走马灯，又像是不连贯的幻灯片。
    “你是否有钛合金骨骼或是人造高强度肌肉？”
    “我至少不是那么容易被摔碎了。”德尔美揪住袜子边缘勒出来的肉。“你看，软软的，根本不是什么钢筋铁骨。”
    “那你到底有什么变化？”艾尔尼亚握住她的双手。“你和我所知道的德尔美一模一样，可你仿佛是忒修斯的船……”
    “我就是我啊。”德尔美低着头。“有什么不一样的？一切照旧，反正我倒下去以后还能站起来。”
    “我们可站不起来的。”艾尔尼亚叹了口气。灌装机释放压力的声音，隔着窗户也能听到。“你也许就是能活到最后的人。”
    “别那样说。”德尔美声音里带着点不乐意。
    “好。”艾尔尼亚似乎还在思考什么。
    “各位，快和我来！”景川厂长拎着两个盒子，从整备间里钻出来。他已经换上了一身蓝莓颜色和造型的防护服，奇形怪状的。上面还带着双星超空间公司的标志，一大串传感器线缆从防护服各处蜿蜒出来，集中到那个圆溜溜的小背包上。
    景川厂长像个找到宝贝的老贪财鬼。“让你们久等了，把这个换上！然后！欣赏汽水被传送走的景色！”

 第二十九章 汽水虫洞

    那盒子里装有两个圆溜溜的小背包，肯定是放在你后背的。看不见书包带，也没有搭扣，你只要放上去。它自己会选择个柔顺的好地方。把头发弄起来。背包自己会发芽长出传感器线缆，沿着你的胳膊腿前行，抓住几个关节点位，然后马上释放出纳米物质。于是你的防护服就有了。
    德尔美最开始背上这东西的时候，很不适应。不过那防护服迎合她的节奏，一起挣扎着，逐渐覆盖了全身。是带有草莓图案，也有草莓的香味。
    艾尔尼亚刚把那圆溜溜的玩意放到身后，实际上她完全意识不到它应该如何悬浮。很快的，背包自己是有想法的，非常机灵，在她身后打了个转。在一顿乱七八糟的延伸之后，艾尔尼亚就变成了一只粉红色的西柚，散发着奇特的香味。她反复检查了一遍防护服的花纹：“厂长先生，为啥我是一只画着电力符号的西柚？”
    “那是新口味！”厂长非常兴奋。
    “我希望这里不会灌有太特殊的气体。”
    “我们打算进军运动饮料行业。”景川厂长指着电气标志。“加入一种特殊体质能量。”
    “最好不是让人发疯或是通宵打电玩的那种。”艾尔尼亚觉得这身果味防护服很不轻便。“是兴奋剂吗？”
    “可别告诉别人，两位。”景川厂长低声道。“超固醇-7号。”
    德尔美打了个激灵，这东西上市她一定要大买特买，补充多种矿物质和维生素，电解质，以及触发狂暴技能。
    “当我们跨过这道门……”景川厂长在气密旋钮上使劲拧了一把。“就来到了超空间传送阵列。注意脚下，以及别乱走。”
    “哎呀——”德尔美惊叫起来。
    地板仿佛空无一物。上下都是一样深邃的黑暗。
    “沿着黄色警戒带走，可别乱逛，这里理论上是不能进人的。我们从双星公司买了个巨型的超空间传送器，这是它的内部，实际上刚才我们已经开始走进它的内心了。这里能把传送带上来的东西毫无保留的送到该去的地方，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更没有贪心员工偷偷拿走高价倒卖——事实上倒卖也没有用，我们的产量非常大，也坚决不出任何限定版汽水！这里其实就是一个复杂的多虫洞聚合体，需要限制器，我们有足够的能量，当然本地一部分出货还是要靠悬浮货车。相信我，大家对我们的支持足以维系这个连体虫洞……”
    “等等……”艾尔尼亚尽量不从黄色标识线一侧越过去。“你是说这里有数个虫洞，你如何确保它们不吸引别的？”
    “市场只需要商品，不需要工人，也不需要饼干渣。”
    “但那些虫洞会把所有的——”
    “不会的。”
    “我还是很难相信。”艾尔尼亚说。
    “贩卖机里只能卖汽水，超市的饮料货架只能放饮料。”景川厂长一本正经地回答。“所以虫洞也只会输送饮料。吸进去人？你们不用担心，平常这里也不会进人，最多就是你买到的汽水上有一些轻微的机械润滑油。”
    “这些东西需要多大的电力？”德尔美提了个问题。
    “九百。”
    “九百什么？”
    九百艘星际护卫舰的能量。德尔美的知识储备不够用了，只有瞠目结舌。卡布尼如果连个饮料厂都耗电这么巨大，这个星球简直就是个巨型电子炸弹。虽然厂长说护卫舰只是老型号，但那可是九百艘，就算全都是核子反应堆也太——
    “你根本不用去琢磨。喝一瓶甜美的汽水就是人生最痛快的事情。”景川厂长笑着建议。“什么敌占区也好，什么帝国军也罢，我这个老头子眼里只有让大家喝上最好的饮料，那我便开心了。”他指着超空间传送室里面高耸的可燃气体罐，闪闪发光，但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你们的到来非常好，我很受启发，这些罐子之后我会统统拆掉，回归本心，做人民的好汽水。”
    德尔美开始幻想奖品了。穿着草莓形状防护服已经不能满足她的童心，现在应该满足她的梦想了。屋子里上上下下都没有空间限制。虚空中，警戒线反射着柠檬味的光芒。德尔美觉得无聊，这里更像是苏干用来浸泡她的那个玻璃罐子，而她好似一滩树莓果酱，正在从里面自顾自地涌出来……
    艾尔尼亚还在四处观察，景川厂长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全都是新口味的配方，至少有三次提到了“香草”这个词，或许蜜瓜味真的要诞生了。蜜瓜香草味，或许会齁得厉害，德尔美在嘴里揣摩着这个口味。
    哈密瓜泡冰糖——甜上加甜。
    传送器阵列的控制室在最后的高处。那里面的人一个个穿着橘子模样的衣服，正在密切关注她们的行动轨迹。德尔美想向他们打招呼，以表示自己没有趋向于视界。不过她没有发生肉眼可见的形变，也就不存在吸积了。
    她心里想着：赶紧从这个奇怪的房间出去。汽水是怎么生产的，已经看了太多了。肚子咕咕叫。不知道厂长准备了什么样的午餐，要全都是树莓就赶紧跑掉？
    闸门给涂了黑漆，跟焦糖色的汽水一样。德尔美几乎看不出来它和地板有什么区别。喇叭里又播放着今日产量了，跟她毛线关系没有。“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领奖呢？我想知道奖品的样子。”
    “大概很快就能看到。它已经准备好见到你了。”景川厂长愉快地回答道。“我给它擦拭得一尘不染，放在精良制作的展示柜之中，我想它肯定会是你书房里又一样美丽的藏品。”
    德尔美不是很同意，管理处的书房现在被放满了武器弹药。当然，再加上一把热能花剑……似乎厂长说得也没什么问题。
    他们把防护服换下来，德尔美使劲把那个圆东西塞进盒子，那小东西很不乐意，它生来就是让你穿着走的，才不愿呆在盒子中度过余生。外面很亮，让人一时有些眩晕，而且是逐渐加深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德尔美对参观车间厌烦了。这个工厂还有多少车间？她再走多少路才能拿到大奖？恐怕要等一下。因为厂长把奖品放在办公楼的顶楼保险库了。
    “我觉得成为本厂职工，也是这次体验之旅的一部分。”厂长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了一套大褂，橙黄色的，还拿橘子味洗衣精洗过好几遍。胸口别着一块不怎么大的火山标志。
    “我恨不得马上换上这身制服，说真的，我大概有三年没到厂里来过了。”景川厂长难过地说。不过德尔美是没什么兴趣的。这一反应当然是合情合理。不过艾尔尼亚提议穿上为好，既然来了，当然要把所有部分体验个够。她告诉德尔美：许多卡布尼的孩子都以成为关口汽水厂员工为梦想——那车间多好闻呀。难道你不想吗？你是个纯血统卡布尼人，支持本地老字号，这可是常识，常考。
    “这就是卡布尼。”德尔美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梦想？根本就是一地残骸，啥也不是！”
    “至少人应该有梦想。”艾尔尼亚严肃地回答。她似乎依稀记得自己打开过的第一瓶关口汽水，那是酸酸的柠檬味，用着火星种植园的柠檬，那可是尤罗大将军亲手给你种出来的特级柠檬（尤罗空军上将年轻时在种植园工作）啊，一点不带掺假的，现在你都不知道他们是把那东西种在树上还是放在培养皿里。“我的童年虽然很模糊，但关口汽水的味道久久难以忘怀。这个城市已经变成对半开的垃圾了，可是童年的味道还没变。”艾尔尼亚如果有个清楚的回忆就好了，她总在追查着……她的过去就像是树莓汽水一样混浊和不透明，连凯莱布先生都没搞清楚——当然他死了三年了，实际上也没人能搞明白。威奥让她去行政中心，可那还离得老远。
    “我明白，但我真的迫不及待了。”
    “可以让景川先生走快一点嘛。”艾尔尼亚往前走着，这会儿已经出了车间，外面有一点微风。没有吸人的虫洞了，也没有糖浆管道了，德尔美，这外面就没有烧灼喉管的辣椒汽水了。你可以放开了走，再没有橘子泡泡了。“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她嘴里唱着奇怪的调子，准是从威奥的收音机里学的。
    他们在办公楼的阴影里穿过，隐约看到子岚在和穿着白大褂的员工交谈。可是走到大门前，影子又不见了。

 第三十章 出了大事

    德尔美只好决定认头和厂长把最后的部分参观完。如果她能从一层蹦到七层的保险库里面，就可以跳过这一步了。她和艾尔尼亚在办公大楼的走廊里到处乱转，周围的汽水厂员工都还是水果扮演的那老一套：他们身上的制服都像是什么热带水果，有山竹、榴莲、菠萝蜜或是凤梨，这预示着新口味，但其中有一些人穿着白色柠檬制服，看上去很奇怪又很平常。景川厂长把她们带到更衣室门口，这可能是这家工厂最多的一个部门。仪式感远比经济效益重要——只不过这不能赢得布尔乔亚证交所的投资罢了。
    关口汽水厂是缺乏投资人的。景川厂长热爱他的仪式感，和搞笑动画宣传片，但他的工厂却是生机盎然的。虽然远比不上艾玛化工，或是卡多拉纳米集团，但气氛要好得多。
    “把衣服换好，我们就正式开始往奖品会场进发。”景川厂长示意她俩走进去。
    德尔美很不情愿地推开更衣室有些磨损的门，艾尔尼亚紧随其后。
    德尔美看着满屋子的关口汽水厂职工制服，就像来到了琳琅满目的菜市场摊位前。她可能真的已经厌倦了来回换衣服，不过最后的一点热情依然驱使她马上开始挑选那些五颜六色的玩意儿。艾尔尼亚直接去拿了一件橘子的，她早就打定了主意。实际上，就算是在网购平台选择外星水果，也没有让德尔美这样焦急过。艾尔尼亚在更衣柜的下层翻来翻去，有个盒子里装着她们没见过的徽章：白底黑色八爪鱼，它和某个骷髅头下方的腕足极其接近。
    “那是什么东西？德尔美，你见过这样的标志吗？”
    “要是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德尔美还在一件极为不合身的香蕉状制服里挣扎。
    “谁玩角色扮演剩下的吗？”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德尔美摆脱了香蕉制服。“这工厂的事情五花八门，我觉得很迷惑。”
    “我总在担心……”
    “担心什么？”
    “我觉得你来领奖不是那么容易的。”艾尔尼亚把徽章展示给德尔美看，那东西是双面的，另外一面则是关口汽水厂的火山标志。
    “双面徽章？那要怎么别在胸口上？”德尔美又换了一身葡萄造型的，几个毛绒葡萄挂在她头上。在火山标志那严重磨损的底部，蓝色发光章鱼又在蠕动了。它出现在火山内部，就快要和橙子果肉一起从山口喷发出来。它有令人数不清的触须，每条触须都抓着一瓶焦糖汽水……
    “你在发什么呆？”艾尔尼亚看着德尔美诱发了蓝光的瞳孔，好像那里面住着一只异形。“我觉得这些糟烂的葡萄不适合你，尤其那愚蠢的紫色，和你的眼珠撞色了。你应该——拿一件浅色的衣服！”她的目光在屋子里到处游走，此时只有一件洗得掉色的柠檬制服挂在墙角。
    德尔美很不好意思地打开了更衣室的一条门缝，不过景川厂长并没有意欲偷看。光着肩膀确实有点冷，她想赶紧结束换衣服的流程。
    “景川先生，那个，我想问——你们的白色柠檬口味制服在哪里？”
    厂长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他差点笑出了声。不过听到德尔美叫他，他又马上回过神来。
    “我们没有白色柠檬口味。”厂长很正经地回答她。“你也知道柠檬味汽水是它该有的浅黄色。”
    “可我看到很多人都穿着？”德尔美指了指刚走过的一位穿白衣服的职工，就像是子岚曾经穿的那样。
    “至少我不知道……”厂长一脸问号。“我不会相信有人发明柠檬味汽水却把它做成透明的，那岂不是告诉你这里面全都是食用香精？所以我们厂没有这样的制服。”
    “但有人穿着啊，在哪里放着？告诉我，我想穿！”
    “我们并没有那样的东西，朋友。”厂长满脸都是费解的表情，他马上转了个话题：“没事的，你可以穿上最新的西柚运动制服，就在进门以后的金色更衣柜里。那是我们为拍摄新口味宣传广告，和卡多拉集团定制的。”
    “啊，那就那样好了。”德尔美有点失望，不过转身就发现那更衣柜实在是如传奇品质一般金光灿灿。打开衣柜，里面用真空塑胶袋装着一件紧身制服，式样好似太空飞行员连体衣，它对人体曲线做到了完美演绎，现在德尔美就像是航空航天部门的御用模特。把红色瀑布般的头发和这件粉色制服联系起来，她像是一只做足了健身课程的西柚。艾尔尼亚注意到柜子里还有点东西：那是瓶还没上市的加速性西柚饮料。满满的。还没有开盖，连“非卖品”标签都没撕。把配料表读下去：超冷水、西柚汁、白砂糖……最后有一个括号，里面写着“本品含有10的超固醇7号，请勿过量饮用。”
    “或许有用。”艾尔尼亚把饮料收在超空间手环之中。
    “我看上去还好吗？”德尔美的样子非常像是饮料厂的带货直播员。
    “好得不能再好。”艾尔尼亚咯咯笑了。“你今天便是厂里最靓的仔。”
    “我觉得这衣服舒服极了。我决定了，跟那个老大爷买下这制服，它是多么奇妙，多么贴身！”
    “希望他给你开个好价格。”艾尔尼亚把自己头上的橘子叶摆正，走了出去。
    “你看上去真的适合我们的新宣发活动。”景川厂长看到德尔美的表现，亦笑出声。楼道里满是欢声笑语，多半是从扩音喇叭里播放出来的，职工不多，但每个都很亮眼。很多人都对她的新造型赞不绝口，还以为是厂长找到了全新的模特。除了那些穿了白色制服的员工，艾尔尼亚每每看到他们，就浮现一种怪异的神色。
    “你可小心乐极生悲。”艾尔尼亚提醒德尔美，避免她陷入像一只脱水鮟鱇鱼一样的舞蹈：它们头上有着小小的灯笼，隐藏在转角缺乏氧气和阳光的暗影中，牙齿雪亮，笑得像个死神，吐着气泡，在你身后张开血盆大口，刺穿你的喉咙，而你还沉浸于莫名的光芒之中……
    德尔美好不容易找到了全新的玩点，她可不会放过这好机会，唱啊，跳啊，旋转着，复习她从和她长得十分接近的母亲那里学到的愚蠢舞蹈。
    “就在最近，也就是几天之后。”景川厂长走在前面介绍。“我们会正式发布运动饮料的首段动画宣传片。”他像个懵懂少年一般打量着德尔美。“可能我们真的需要换个模特，因为之前那个据说是姓本杰明的——起码我绝不会和那个姓氏有任何瓜葛。而且这里有很多我不确定的因素，至少她不是我亲手选的。每次涉及到请外景演员，我肯定会来厂里亲自安排。”他小声对艾尔尼亚吐槽：“我这个糟老头子，三年都没来厂里了。自从那一天我躲进了地下室，我就再没喝过一口咖啡。”
    艾尔尼亚静静地听这个老古董把话说完。
    “八月十三日，我知道他们要来了。阿尔巴德区长告诉我的，我明白一切可能要结束了。我躲在地下室，靠喝汽水预调液度日。我用一根几十公里长的吸管，从车间反应釜喝全新口味，指挥着配方机器，让它不停运转。从地上来讲，我们全力生产；从地下来讲，我们从未放弃恢复。说真的一切都很美好！我回到工厂，这里一切正常，井然有序，还有极其难得的特等奖获得者前来参观。我该提前一年走出来，这城市没变太多，战争也不能摧毁我们。”
    目前为止，景川厂长依然是继远才先生以后，关口汽水厂最好的领导者。只要有这个老顽童在，饮料公司就不会消亡，有这些信念在，老字号就不会淹没于历史长河之中。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卡布尼本地人都爱喝它们，人民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
    全体员工，也就是除去他不认识的员工以外的那部分，一如既往地欢乐，充满干劲。他们对开发新口味乐此不疲：由于帝国军大力扶植树莓种植，那么树莓汽水是不是应该再增加两个反应釜？帝国军控制的行政中心是否需要更多的汽水？福克斯的后勤部门下架了全卡布尼的柠檬味饮料，因为它们含有真的柠檬的淡黄色。焦糖汽水的市场份额越来越多，而一些谣言宣称橘子味是工业废渣的代谢产物。每隔几天就有员工提出新口味的设想，它们几乎撑爆景川厂长设在管理处的意见箱——这是前所未有的，车间主任再也无法用意见箱储存他的私人汽车钥匙卡。
    而景川厂长希望让橘子味重新回到正确的市场位置。但他没有机会，也没有借口，拆不掉那几罐氢气，漫长而粘稠的树莓果酱也找不到任何买家。工厂面临着难题。是拆毁树莓生产线还是继续顺从帝国军的意思？德尔美注视着墙上关于蜜桔的奖章，以及锦旗，这是龙霄共和国颁发给工厂的。所有的卡布尼人都希望再一次看到货架摆满了橘子口味，那些黏糊的树莓本来就是殖民军带来的——借着环保组织的关系，种到卡布尼遍地都是。
    “我去打个电话。”厂长说道。“你们可以继续往七楼那边走，今天看起来谁把火热辣椒放到电梯的冷却槽了，所以只得走楼梯，非常抱歉。我们在那边回合。”
    “好的，厂长先生。”艾尔尼亚礼貌地回答。
    电梯井里面还在喷射火焰，有几人在旁边拿着灭火器干瞪眼。德尔美却是一刻也忍不住了，太多的试喝让她感到生理上的急迫。
    “我必须找个厕所。”
    “在那边。”艾尔尼亚早就留意了卫生间的牌子。“在你右后方。”
    德尔美像一道粉色的旋风冲进厕所。里面是淡淡的薄荷香气。有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女员工正在镜子前打扮自己，像是刚来应聘的那样。艾尔尼亚的目光很警觉。德尔美把隔间门关上，在里面呆了许久。
    “艾尔尼亚，你带纸了吗？”
    “里面没有？”
    “只有三片橘子皮，还故意切成了树叶形状。”
    “你不知道怎么用三片橘子皮吗？”那个女员工发出了一阵嘲笑。
    “我更想知道你如何解开那件紧身制服的拉链。”艾尔尼亚从门板下面把纸包塞了进去。
    “别说了。我不会在里面呆太久。”
    艾尔尼亚用余光注意镜子，那个女员工快速地把胸口圆形徽章反转了过来，变成了火山造型标志。然后她哼着小曲，却分明是《骷髅之舞》，悠闲地走出了卫生间。
    “德尔美，”艾尔尼亚用卫生推车顶住女厕所的门。“这里不太对哦。”
    “你是说那些橘子树？”
    “不是的。”
    “或者是蓝色发光章鱼？”
    “可能跟章鱼有点关系。”艾尔尼亚确认周围隔间里没人了。“这个汽水厂有些什么问题。那些穿着白色制服的员工，他们的徽章都有两面性。”
    “你觉得他们有什么问题？”
    “有些人表里不一。”艾尔尼亚扶了扶眼镜。“我不太想破坏你今天的情绪，但我告诉你，我撒谎了。我能看得到所有人是怎么一回事。”
    “你当然能看到大家长什么样子，你在说啥？”德尔美费力去够那个拉链。
    “威奥送我一副眼镜，可以用人脸识别数据库直接看到对方的资料。”艾尔尼亚轻轻地说道。“所有白色制服员工，他们不仅有军衔，而且还不是关口汽水厂的职工。”
    “他们为什么有军衔？”德尔美有点迷惑了。“他们不是本厂职工？那你看到了什么？他们是什么？”
    “他们是那些家伙假扮的。”艾尔尼亚想了想。“八带目汽水集团。所有的白色制服员工，他们的所属单位一栏全都是八带目汽水集团，也就是关口汽水厂的竞争对手。”
    “那我的所属单位写着啥？”
    “我以后会告诉你。”艾尔尼亚打了个岔。“另外他们都有帝国军身份，换句话说，八带目集团和帝国军是一伙人。这些家伙应该都是他们设法摧毁本地老字号的计划成员。”
    “你的意思是……”德尔美差点叫出声。“我们现在非常危险了？”
    “不对！”艾尔尼亚把手放在隔间板上。“现在最危险的是景川老爷子！你想想看，关口汽水厂之所以存在，靠的是什么？”
    德尔美思考了几秒。“应该是不变的配方？”
    “配方谁发明的？”
    “当然是景川先生……”德尔美说道。“我觉得优秀的领导也很重要，一家企业不该只靠着知识产权活着。”
    “谁是优秀的领导？”
    “当然还是景川先生。”德尔美有点不耐烦了。“你快让我出去！景川先生怎么啦？有他在，这家公司就不会倒下。”
    “所以他们要让他先倒下……”艾尔尼亚这才把她释放出来。“换句话说，他们要趁此机会杀了景川老爷子，以及——”
    “以及谁啊？”德尔美把衣领摆正了。
    “我和你。”艾尔尼亚回答。
    “咱俩和他们的疯狂计划有什么关系啊！”德尔美抽出“滚雷”，检查它的状态。
    “杀了领奖人，终结老关口汽水的一切。他们要做的就是让人们的心中再无老字号，把大家熟知的历史给抹了去，换成他们那些工业化合物和食用香料组成的新兴食品。”
    “他们以为我们会束手就擒吗？”德尔美轻蔑地笑了笑。“别那么紧张啦，艾尔。我们今天是来领奖的，肯定要把奖品带回家的，放心，我不怕！”
    “我也不怕。”艾尔尼亚叹气道。“我们出去罢。”
    一路小跑，上了楼梯。景川厂长还完好无损。顶楼的员工不多，都是白色衣服的。保险库在大楼的另一端，被重重防火闸门保护着。通风管道里送来苦涩的黄连气息，混合着保险库大门的金属味道。墙上似乎都是脱落的墙皮，那些员工个个步履沉重。隔着一层楼板的六楼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有人在翻箱倒柜。艾尔尼亚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些冒牌货。德尔美来到厂长身边，对他露出甜美的微笑。
    “啊，我梦中的奖品！”德尔美指着深邃的走廊。“我们可以开始走向颁奖典礼了嘛！”
    “当然可以，”景川厂长摸了摸他的白色胡子。“我们赶紧往那里走，大家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清了清嗓子，又说：“你们知道吗，这把夏尼大公的热能花剑，是我从热线湾的一个报废逃生舱里得来的。那是许久以前，老塞克里顿告诉我，夏尼大公在热线湾战役中担心后人无处寻觅他遗体安葬，便把自己的佩剑放在逃生舱里，从卡布尼先生的旗舰里弹出去了！当然他们赢了！共和国赢得了胜利，只不过那把剑就再也找不到了。”
    “可是我能找到，因为那把剑害怕橘子糖浆！只要喷上橘子糖浆它就会短路，从而释放出一些不起眼的电信号。”景川厂长得意地说道。“所以我派出两艘飞船，一艘装满橘子糖浆，一艘安装了最强力的探测器。在我足足喷射了六十万瓶橘子汽水的量以后，我们一切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这把剑的历史还真够齁的。”艾尔尼亚吐槽道。
    “我觉得它是很好的奖品，应该奖励给最热爱卡布尼老品牌的人。它具有历史意义，举足轻重，它是那一代伟人们的纪念，就和我们的品牌一样，是时代的回忆，也是我们的信念。”
    “您说的可真让人感动。”德尔美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咽。“没有先人的奋斗，就没有我们的幸福生活。”
    “现在的孩子能知道这一切就很不容易啦！”景川厂长仿佛找到知音。“我和你可以结成忘年之交！啊，我跑题了，只要我们转过这个拐角，就能看到——哎呀！”
    景川厂长和一个穿白衣服的员工撞了个满怀。对方怀里还抱着一个细长的帆布包。
    “你就不能小心点吗？”景川厂长正想埋怨，那个人却早就跑得消失掉了。
    那个人头顶上有一只蓝色发光章鱼。德尔美感到一阵恶寒。
    “别管她了。”厂长走到保险库大门前。“这个保险库是特制的，可以抵御护卫舰级别的攻击，我会把厂里各种有纪念意义的好东西都放在里面。这里目前还没发生任何一起事故，绝对安全，比我们厂的意见箱还要安全！”
    他输入了一连串密码，德尔美几乎等得不耐烦了。最后景川又拿出一枚瓶盖，放在识别装置下面。
    “这可是我创业后的第一枚汽水瓶盖，实际上，只有董事会成员能打开这道门。当然他们大部分都不呆在卡布尼星上，所以只有我能打开它。”
    大门打开了，厂长拉着德尔美的手，小步走进保险库里。
    “德尔美·艾玛，我要向你正式介绍，本次‘考古大放送’活动的特等奖：夏尼大公的热能花剑！当当！”
    德尔美只看到一个被砸烂的玻璃展柜，和满地的玻璃碴子。
    “它隐形了？”她看着厂长的眼睛，那里满是兴奋的泪水。“厂长先生，奖品在哪儿？”
    “它就在那里！请看——”景川厂长高兴地转过身，指着碎裂的展柜，和桌面上的玻璃渣。“我了个去！”
    他一脸惊恐地看着俩人。
    “你的奖品被盗了！”

 第三十一章 激战办公楼

    “我不开玩笑，真的，这可是头等大事！”景川厂长抓住德尔美的双臂，满脸惊慌。“奖品被人给偷了！”
    “呃，我知道，这似乎是很明显的……”德尔美感觉厂长用力过度，几乎要扭断她的胳膊，可是她又不太想摆脱他。
    “我想我们不应该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艾尔尼亚提了个建议。
    “还有什么事比我心爱的奖品被盗了重要？”景川厂长像个玩具被抢走的孩子。
    “我们现在很危险，他们设法让我们走到楼顶这一死胡同，”艾尔尼亚表情镇定。“然后再加以——”
    “谁？他们是谁？我们这里发生什么了？”景川厂长抽出一条手帕，正在涂抹自己脸上的泪水。把液滴从眼角推到眉梢，又揉到鼻翼之下，在嘴角上兜了一圈，沾湿了耳垂。不知要去向哪里，越过胡子，在他极为靠后的发际线边缘稍作停留。
    “我们可能要和竞争对手进行一场残酷的商业对决。”艾尔尼亚一把拨开景川厂长，子弹和光束从楼道里飞来。德尔美抽出滚雷，蹲坐在防火门后面掩护。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厂长吓得不知所措，趴在艾尔尼亚身后。
    “八带目集团！”那些白色制服的员工，个个把厚底徽章反过来，从火山标志变成了章鱼图案，外加从衣服底下抽出光子冲锋枪，或是帝国军制式手枪。
    “他们要反客为主了！”德尔美向这些躲藏在每扇门边的打手们发射等离子团，触碰到的，一个个电得焦黑。大量的弹头和光束在楼道里形成平行的暴风，吹得三人出不来保险库。
    “你没有多余的武器吗？”艾尔尼亚尽力按住被吓得手足无措的厂长。
    “你问我？”德尔美往外面开几枪，又躲回掩体后面。“我没有多余的，你何不自己去找？”
    “我们只要往前走几步，推进到第一扇门那里……”艾尔尼亚试着摸出去。
    “你小心啊！”德尔美示意她别乱动，然后回敬了对面又一个等离子团。
    经过几轮“电击”，敌人最靠近她们的第一小队败下阵来。德尔美和艾尔尼亚贴着墙壁快速冲过去，厂长紧随其后，然后躲到门框后方。打手们把楼道里的东西都击碎了。花瓶像里面的假花一样自由绽放，露出形式主义的土壤来。高贵的瓷器变为商业争端下的垃圾。消防柜千疮百孔，电表箱哇哇乱叫。等离子团在雪白的墙壁上烧灼出星际航线图，那里标注了热线湾、海格力斯角，或是兰尼亚主星的坐标。门口的部门标牌快要融化，塑料滴答滴答地淌在厂长落满墙灰的外套上。
    “打垮第一阵列！”德尔美给滚雷更换电池。“你可以用那把武器，光子冲锋枪。”
    这是一把安装着圆环状电池组的冲锋枪，扎克兵工厂制造。艾尔尼亚拿了起来，掂几下，还算稳当，推开挡板，看到电池电量。
    “打了才知道。”艾尔尼亚有点怀疑。“按理说我会被扣点数。”
    “谁还在乎那个！”德尔美耳朵边的墙壁被打碎了，溅了一身白灰。
    艾尔尼亚马上向射击方向还击，打出暴雨般的一连串光束。这枪作为火力压制是很好用的，就是没什么准头。
    “我看这东西打一头大象都打不中。”艾尔尼亚试着校正准星。
    “我给你两头，你打，亏你还是校彩弹枪射击冠军！”德尔美讽刺地大笑。“那玩意，怎么可能，对不对？”
    后面几个门的打手被这门小机关枪打得不敢冒头了。德尔美继续喂他们吃闪电球，电击的惨叫此起彼伏。
    “我心爱的办公大楼！”景川厂长满腔委屈。
    “先活下来要紧！”艾尔尼亚吼了他一句。“您最好也去找一把武器！要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您！”
    “为什么是我？”厂长一脸不解。
    “他们想要摧毁所有卡布尼人的回忆。”艾尔尼亚打光了第一组电池环，赶紧丢了，从旁边死人身边拿来第二组。“有句话说得好，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帝国军想要毁灭我们，从一切动手，从卡布尼勋爵和少山先生的故事，从关口汽水，从太章先生的绿豆卷饼，从我们的学校，再到我们记忆中的一切。当我们什么都不剩下，他们就赢了！”
    “也就是你。”德尔美焦急地检查剩余电量。“干仗的时候，别自顾自地讲大道理啊！”
    “我会让他们得逞吗？”艾尔尼亚一边说，一边继续用冲锋枪压制敌人。
    “怎么可能！”德尔美回答道。
    “我才不是书呆子。”艾尔尼亚示意厂长别探出头去。
    现在她们击破了敌人下一个阵线，这条狭窄的阵线在办公室之间传递。德尔美她们进一步，打手们便又从接下来的屋里冒出来。他们有可能躲在任何地方。顶楼，已经被全占领了。
    “我想用点大动静。”德尔美从手环里取出一颗没用的卡多拉手榴弹。
    “你先别急。”艾尔尼亚连忙示意她把那玩意儿收起来。现在来到下一个门框掩体，厂长捡了一把小手枪，看起来是迪斯军工的货色，但对他这种老大爷应该是足够用了。可他还没搞清楚怎么开枪，德尔美已经狠了心把手榴弹撇了出去。
    “轰隆”一声，前方的打手们连同两间办公室的门板，都炸得粉碎，艾尔尼亚和厂长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只能听到德尔美丧心病狂地尖声大笑。
    “你疯了！”景川厂长看着两侧墙上的大洞。“你做了什么？我的办公楼！”
    “我觉得适当让两个部门联通一下也是不错的嘛。”德尔美说道。
    “你只要别把我们一起炸死。”艾尔尼亚提醒她。
    “不会啦，我们快走——”德尔美突然停下，歪着头问厂长。“那个，我们往哪儿走？”
    “去厂长室。”景川回答她。
    “为啥？”
    “既然偷了热能剑，就需要电池，我把电池锁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厂长说这话时竟有点得意。
    “分开放是不是有些繁琐？”艾尔尼亚打完了所有电池，换了一把手枪继续还击。“他们真的会去嘛？”
    “必须去，”厂长认真地说。“我的配方也存在那儿，嗯，起码是备份，这帮缺德家伙，肯定不会放过搜查我的办公室的！”
    “他们会把你的私房钱全弄出来，分了。”德尔美给滚雷续上最后一块电池。
    “或者把你心爱的萌物小摆件到处乱扔。”艾尔尼亚追着说。
    “你怎么知道？”厂长愣住了。“我喜欢猫窝集团的可动人偶，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这下大家都知道了哦。”德尔美回答道。
    “啊啊啊！该死！”厂长疯狂挠头。“现在我已经一团乱麻了。这帮人有多少数量，多少武器，什么目的，都不知道。”
    “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要毁了你。”艾尔尼亚从打手的尸体上抠下一颗徽章。“八带目集团，看来他们等不到下一季度的财务报表了，决定让你们来个断崖式下跌。”
    “果然是他们。”景川厂长反复打量那颗双面徽章。“我真不知道这帮混蛋是怎么骗过我的。”
    “可能你的副厂长很有问题。”艾尔尼亚说道。“我看到她和那些白衣服的家伙说话。”
    “不会的，子岚应该是个好人。”厂长终于搞清那枪怎么使了，只不过他是乱打一气。德尔美除了要躲避敌人的射击，还要躲避这个老头失心疯一样的胡乱攻击。
    “你要这样，然后对准准星。”艾尔尼亚扶着厂长胳膊，教给他如何射击。
    “你可别临阵读讲义了。”德尔美打光了滚雷的最后一个电池，收起来，抄起一把冲锋枪就向楼梯间突击。她像是刚踢倒精神病院的围墙，不要命地看着白衣服就开枪，打手们吓得纷纷从楼梯边缘栽下去。确切的说，他们是死了才摔下去。
    “你们倒是来啊！来杀我们啊！”德尔美凭借着楼梯转角向下方猛烈开火，顿时传来几声哀鸣。艾尔尼亚带着厂长跑过来，厂长向还有口气的打手补枪，可是都打不中，把那家伙吓得魂飞魄散。
    “等一下！”艾尔尼亚揪住那个伤兵。“谁派你们来的！”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他倒是嘴硬得很。
    “你个人渣！”艾尔尼亚马上把枪口捅进了他的嘴里。他吓得全身筛糠一样颤抖个不停。
    “我说，我，我说！”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是谁？谁是主谋？”
    “我不知道！我是跟着大家一起来的，从传送门那边！我听说有帝国情报官带队，别的我不知道了！我只是个饮料公司员工，做销售的，专门补货贩卖机，我上有老……”
    德尔美一枪结束了他的求饶。
    “叮！”手环里响起了提示。
    “你那手环到底是什么意思？”艾尔尼亚问道。“刚才就一直响。”
    “我杀了帝国军，就会得到点数，懂了没？”德尔美一脚踢开打手的尸体，寻找他身上的能量电池。
    “你倒是生财有道。”
    “何乐而不为？”德尔美笑了一声。“本该如此，打击帝国鬼子，夺回我们的家乡，顺便赚点小钱钱，妙哉！”
    “所以，”景川厂长叹了口气。“这些家伙都是帝国军？”
    “既然手环那么提示……”德尔美摸到一块巧克力，便撕开吃了。“我们姑且认为八带目集团就是帝国控股的公司，那么这些员工是帝国军队，也说得过去。而且，你们看看，点数少得可怜，这些家伙都是列兵！新兵蛋子，一点油水都没有！我们打死那么一大串，都是该死的列兵！”
    “可能大的还在后面。”艾尔尼亚见下面不打枪了，便开始摸索着前进。“小心点。”
    “我们赶紧去厂长室，就在六楼——我去你的！”一个打手从楼梯间侧门窜了出来，抓住厂长胳膊不放。他还试图摸枪，景川先生显然斗不过他。艾尔尼亚冲上前去，抵住打手的肚子就是一枪。
    “见了鬼了。”景川厂长大口喘气。“年轻人，你可救了我命了。”
    “我们可能还要多救你几次。”艾尔尼亚还没说完，又一个打手从旁边布草间冲出来。德尔美端起冲锋枪，近距离一顿扫射，送他见了阎王。
    “您这样不会打枪的人，可不适合现在的环境了。”德尔美往下走着。“我猜猜看，您可一次都没摸过武器？”
    “错了。”景川厂长笑着说道。“平常不摸。都放在我办公室里了，镀了金的，我想那不能用于实战。”

 第三十二章 大闹厂长室

    “所以你的办公室里还有啥好东西？”德尔美一脸坏笑。
    “有厂区的防御控制，我们在那里能升起阻绝护盾，谁也别想出大门。”厂长在全身繁多的口袋里疯狂摸索着什么。“还有万能控制器——我就说我把它给忘带了，我能用它控制厂里的各种机器。以及我亲爱的配方，和我收藏的镀金款武器。”
    “那些武器，是什么？”艾尔尼亚问道。
    德尔美在清理尸体。六楼这一层不像是刚才的楼层火药味十足，不过这里的鲜血气息很强烈。德尔美下到楼梯口的时候，人的残骸在扶手上摇摆。她拨弄着，西柚色的紧身衣沾了烟灰，在前进时发出打滑的叫声。他们杀了许多职工。大家的灵魂被八带目集团跌停的股票带走了——由于反复的商业竞争，他们的市值逐渐蒸发了，这带来了狂热的挫败感，以及嗜血的经济幻想。在谷底收盘的家伙们，接受不了焦糖汽水的失败，便发动了可怕的进攻。
    “我之前和某个武器商购买的收藏版打猎装备。”景川厂长给死不瞑目的职工们盖上眼帘。
    德尔美发现了一个还活着的人，不过他们只亲切地交谈了一分钟，都是断断续续的句子。感叹人生苦短，便又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地把脑袋歪过去，血沿着他的嘴角，无声无息地流到树莓造型的工作服里面去。
    “他们想和你们换家。”德尔美一脸木然。
    “他们赢了这里就叫八带目汽水集团了。”艾尔尼亚在寻找下一把武器。“今天我们要加班了，厂长先生。”
    “去厂长室。加班和早退都从左边的门进。”景川厂长手上尽是血污。“他们从右边走，保险柜在那边。”
    艾尔尼亚在观察左侧门的情况，右边被炸开了。左侧只是打开一条缝。德尔美在一旁，用散乱的零件组装一只猫窝集团的智能人偶。楼里到处都有枪声和惨叫声，通风管道里送来又腥又咸的味道。厂长翻找着书桌抽屉钥匙卡，消防器材箱里流出了一条小溪。
    艾尔尼亚解决了楼梯间里的另外几个人。他们怀着不解的思绪，剩下了几块用尽的电池，和被血染透的双面徽章。厂长咬碎钢牙。这些人要对全厂赶尽杀绝。
    智能人偶是个很可爱的二次元女孩，它几乎被敌人拆散。三人猫着身子，一步步蹭进办公室里，躲在那张厚重的书桌下面。子岚正在很远的另一边破坏保险柜，声音逐渐陷入焦躁。厂长反着手拉出抽屉，取出一些带着长长线缆的遥控装置，试着熟悉按钮的队列。德尔美碰到了人偶的开关，它便挣扎了几下，脑袋耷拉着，用哀求的表情看着她，损坏的眼窝里打着电火花。
    德尔美使劲拍打着人偶的头。“她动了。”
    人偶的声音从隐藏在它身体中的扬声器发出。和德尔美很像。却显得很悲伤。
    “你为什么学我的声音？”
    人偶用仅剩的左手指着她，头低着，发丝像是粉色的流苏。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那谁应该出现？”
    “谁都不应该出现。”人偶说道。“现在的一切只不过是你的一个错误。”
    “你看上去只是程序发生了错误。”德尔美试着找到人偶的电池盖子。
    “我希望你能保持镇定。”
    “我很镇定。”她摸索剩下的能量电池，没有了。“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
    “我就在你身边。”德尔美终于发现那个声音似乎不是从娃娃身体中传来的，但谁也没开口。厂长正在逐一关闭开关，艾尔尼亚紧张地看着她。
    “你是谁？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只想好好看着你。”屋里似乎有气流的扰动。德尔美伸出手，勉强摸到另外一双手，进而摸到那如同瀑布一般的头发。她们就在那儿拥抱，就像是一双亲姐妹。
    德尔美什么都没有看到。她仿佛看到自己。
    “你在搞什么鬼？”
    艾尔尼亚话音未落，人偶就发出了“救命”的呼号。德尔美实在不想解释，就把它塞进了储物手环。
    “现在我们马上就有护盾。”厂长一连扳了几个按钮，最后一个卡住了，他便往桌子沿使劲一砸。“这下就好……”
    艾尔尼亚发现子岚扭过头，看着办公桌的方向。
    “你动静太大了。”
    声音吸引了这些商业狂徒。他们的脚移动着，在破碎、凌乱的木头片之间，在玻璃碴之间，在倒下的行政助理尸骨之间。他们沿着日平均线，沿着成交额曲线，在指数间一路直下。
    登时，全体开火。子弹和光束线条成多个抛物线分布在办公桌所在象限之中。三人不敢露头，狗熊一般藏着。厂长希望她们不要担心，这张桌子是全厂唯一实际应用中能防弹的家具。德尔美闻到复杂的合金化合物味道，在桌面升起的烟尘中，还有一股实木的焦香。
    “我看校射击队成员，没了武器便啥也不是。”德尔美调侃着艾尔尼亚。
    “你也把电池用得很干净。”艾尔尼亚回敬她。
    “二位，二位！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厂长大喊起来。
    “我们等他们停火！”德尔美回答。
    “你带笔了吗？”艾尔尼亚四处寻找可用的装备。“如果没有，那停火协议也无从说起！”
    “我从来不指望……”德尔美用一把小手枪勉强还击。
    “不过说到武器，那个真的能用吗？”艾尔尼亚的目光对准了办公桌后展柜中的玩意儿。
    “那可是镀金的，挂坠是一颗蓝鸟宝石。”
    “手感肯定不错。”艾尔尼亚说罢，用枪托直接砸碎了展柜的玻璃。“事到如今，您就不必爱财了。”
    “那可是镀金的！手柄是真正的金丝楠木，你们觉得现在那东西还能在哪里找到？在环保组织！他们的大罩子下面。”厂长终究没拦住她。
    “我相信它不是用来摆设的。”艾尔尼亚在旁边拿起了一排长长的子弹，相当熟练地从右侧装弹口塞入。手拨动杠杆，“咔啦”一声便上了膛。“这年代能发现这样的古董武器，实在是太棒了！”
    艾尔尼亚从桌子挡板之间瞄准打手们，扣动扳机。那把奢侈的杠杆步枪便喷射出它第一股怒火，目标脑袋中弹，栽倒过去。
    “手感爆棚了。”艾尔尼亚推推眼镜。“开启目标辅助模式。”
    她端着那把枪，流利地上膛，射击，八带目集团的打手逐一倒地。艾尔尼亚以各种姿势，各个位置，那张桌子仿佛变成看不见射击孔的古典碉堡，敌人纷纷倒在前方，无人能进一步。
    “想不到少年英雄竟会使得这把武器！”景川厂长大呼过瘾。
    “你还有子弹吗？”艾尔尼亚问道。
    “有，当然有！”厂长摁了下电钮，有一只抽屉弹出来，里面全是那种又长又尖的黄铜制品，艾尔尼亚一阵窃喜，缩回桌子后面装弹。
    打手们纷纷补进来，不过都化作她枪下亡魂。连德尔美也看傻了。她脑子里的回路或许能把冲锋枪的散布变得集中，也许不会。她想重新认识这位室友，那个被她叫做书呆子的认真女孩。艾尔尼亚的枪口中积攒着恨意和痛苦，那是压抑许久的。
    于是他们只能从另一边突击，可德尔美也准备了刀子等着。章鱼的头目肯定想不到她们的存在。子岚疯狂地召唤新的打手出现，但不久便耗竭了。
    “计划有变。”子岚这样说着。“想不到遇上两个硬茬。”
    “你最好乖乖的把奖品交出来。”德尔美上前直接突刺。子岚似乎用了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抓取了个倒霉蛋打手做挡箭牌，一刀穿了个透心凉。
    景川厂长勃然大怒了。“我以为你是我最好的员工！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确实是你最好的员工。”子岚邪笑着。
    “你什么意思？难道说……”厂长眉头紧锁。“难道你是冒牌货？”
    “我说了，有些人表里不一。”艾尔尼亚用枪对准这个家伙。
    “表里不一的可不只有我自己哦。”她嘴角轻轻一撇，周围的桌子、凳子、书柜和衣服，就像是被流水线的机械手抓着，统统朝大家飞了过来。光是应付这些抛掷物，就足以让她逃出大家的视野了。窗户碎裂开来，她像是只灵活的八爪鱼，从窗口一跃而出。
    “见鬼。”德尔美还在撕扯身上缠的工作服。“这家伙是有什么超能力吗？”
    “那可不是超能力。”艾尔尼亚从衣柜里钻出来。
    “那应该叫什么？”景川厂长试着从一堆椅子里脱身。
    “应该叫做种族特性！”艾尔尼亚推了推她鲜红色的眼镜。

 第三十三章 景川先生的武器库

    “所以我们要追吗？”景川厂长做了个深呼吸。
    “你说的‘种族特性’是什么鬼？”德尔美问道。
    “沙克斯佛恩族。”艾尔尼亚抛出那个甲骨文一般的词汇时，自己都觉得相当神奇了。不过德尔美并没有非常意外。在古星系历史课，和共和国史上，都不止一次地出现了这个名词。非常自然，就像是复习功课一样自然地出现在这儿。
    她知道这个词，跟黑暗教派、毕夫族，一样的含义。殖民者的分支，他们来自于多个未知世界，试图占领这个星系。德尔美尽力从脑海中搜索关于他们的一切，只要是老师讲过的部分。沙克斯佛恩族像个人形章鱼。他们头上有触手，男性有十条，女性则有八条。但别的地方又和大家没什么区别，可谓是“乌贼吐墨，蒙混过关”了。他们的舰队是数百年前最少的，在热线湾被卡布尼勋爵击溃；可他们又是存活下来最少的殖民者：谣传他们都被黑暗教徒消灭了——为了换取行政中心里的一席之地。
    “我看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把保险柜锁着了。”景川厂长在他的遥控器上按下了最大的红色按钮，尽管那不是自我毁灭开关，但其震撼力依然超过了所有部分：在右侧的多宝阁后面有个暗室，里面很敞亮，珠光宝气。挂满了许多奢侈至极的古董武器，大部分都是镀金镶钻的。
    “可能您的高档用品审美还停留在几千年前。”艾尔尼亚被金光迷住了眼睛。
    “那又如何？”景川厂长严肃地说道。“过去许多年，我这个老头子依然初心未变。我爱过去的岁月，它们本该如此，现在依旧如此。如果少年朋友想单独讨论几千年前的审美问题，那你应该和别的部分联系起来讨论。”
    他挺认真的，他眼中的历史不容更改。
    “抄家伙！开干！”他率先取下一把带有大型弹鼓，雕有许多繁密的兽形花纹的冲锋枪。扔给德尔美，她稳稳地接住了。
    “扎克兵工厂在许多年前，和共和国关系还是很好的。在我们送给他们一千吨听装汽水以后，他们那吝啬的老板，也友好地送给我这把武器。龙霄古典花纹，纯金护圈和巴克斯蜥蜴骨制握把，带有71发弹鼓，附加兰尼亚皇家武器局的冷却管部件，可说是绝对的战壕利器！”
    “想不到汽水公司的配料大师，还是个武器学教授。”艾尔尼亚小声评论着。
    “很奇怪吗？不会打枪的人就不适应这个年代了，不是吗？”厂长笑着说。
    “这东西还能击发吗？”德尔美在手里摆弄了几下。
    “喜欢吗？不好的话可以换一把。”厂长从一个气密箱里取出一把寒气逼人的武器，它像是迷你的火箭炮。“兰尼亚皇家武器局赠与我的礼品，纪念永冻兰尼亚开售一周年。至寒金石打制的身管，附带冰气抑制管口帽，可装填六发极寒魔弹，将你的敌人化为大片的冰雕。”
    德尔美疑惑地看着那把火箭筒，它像根冰柱。
    “好，你看上去暂时不能理解兰尼亚人的美学。”景川厂长从另一边的架子上取来把沉甸甸的手枪。“看看这个，马尔塔科技集团的产品。别问，一句话都别问。我会告诉你这是他们想买下我之前多余的青梅饮料的定金。”厂长这个老头显得有点拿不动那武器。“黑金材质枪身。全透明手工磨制的液态等离子仓，是用上等的夏尼溶洞水晶当原材料。虽然沉重，但毁灭性能拔群。”
    德尔美接过来，像是玩玻璃珠似的耍了耍，轻轻松松，她的强化身体用这东西完全不成问题。
    “真可谓是巾帼英雄。”景川厂长哈哈大笑。“顺手吗？喜欢就留下。我不知道我们工厂能不能撑过这一天了。就权当领奖失败的精神补偿！”
    “这小手枪有多强？”德尔美问道。
    “这可不是一把‘小’手枪了。”厂长给她做教学。“把镀金指示器挪到‘强力’这一档，撂倒轻型机甲也不在话下。当然，它的发射速度非常慢，每次射击回复能量速度也非常慢。你可以把它当作掌心炮使用。”
    “那我这一把呢？”艾尔尼亚正在装填弹药。
    “德拉贡诺夫兵工厂的复古杠杆步枪，地球联邦庆祝关口汽水厂建厂一百五十周年的纪念品之一。全镀金枪管，手工雕刻护圈，金丝楠木握把，附带有地球联邦轮值总领事签名的制退器，两千公尺内有效射程，破坏力强大。准确的一枪便可直接击毙成年巴克斯蜥蜴。”
    “打猎的好道具。”艾尔尼亚评价道。
    “环保组织可不允许这件事。”厂长给她找来两匣子弹。“这个物资丰富的时代，打猎已经是落后的事情了。”
    “下一步如何做？”德尔美问道。
    “去糖浆制配车间。”艾尔尼亚回答。“他们想必计划中包括盗取配方这一步，所以那里是他们必须去的。不光要有配方，还需要样品，二者结合，才能完美复制。”
    “没错，没错！”厂长往外面走去。“我们赶紧行动起来，赶在他们前面！”
    “那我看就不需要走楼梯了。”
    “今天电梯故障了。”景川厂长说。
    “我们从这边出去。”艾尔尼亚指着没有了玻璃的窗口。
    “跳楼吗？”厂长的眼珠子瞪得溜圆。
    “我注意到每件工作服都装了自充气装置，”艾尔尼亚指着领子下面的一个小白按钮。“这应该也是您的趣味？”
    “我倒是很希望在年终总结大会上，大家表现得更像是一只水果。”厂长摊开双手。“或许能让死气沉沉的年终大会妙趣横生，所以我给每件衣服都装了。”
    三人像气球一样，鼓囊囊的。都站在窗口，德尔美第一个跳下去，竟悠然落地，毫发无损。
    厂长有些担心。不过他还是呈自由落体，往常树莓掉地上就摔烂了，不过他这只老树莓却弹了起来，蹦了两蹦，才落下地。
    他们又把橘子从七楼丢了下去。一人多高的橘子你见过吗？那是艾尔尼亚的形状，就像是奇怪的弧线，在这个工业到极点的城市里，让橘子气球飘落，完全使人充满问号的光景。
    “这时应该怎么说来着？”厂长按下了放气钮，他回到正确的外形。“我已落地，感觉良好。”
    “不良好的可以直接上天，别落地了。”德尔美笑着说。
    “或者直接入土也可以的。”数个货柜突然从莫名其妙的方向飞来。德尔美敏捷地躲过了，艾尔尼亚也眼疾手快地按倒老厂长。货柜砸在远处的地上摔个粉碎。
    “等了你们一小会儿。看来这点难度难不倒你们？”伪装成子岚的家伙，就站在糖浆车间的门口。她蜕去了人形伪装，露出苍白的面孔，深棕色的长发后面伸出八条变幻着颜色的触手；瞳孔像是两块巨大的祖母绿，瞳孔带着让德尔美莫名熟悉的红光。穿一身暗灰色帝国军特勤处小圆领连衣裙制服，脚踩一双帝国特种部队轻型皮靴。
    艾尔尼亚死死盯着这个奇怪的异族人。
    “你到底是谁？”景川厂长率先发问。
    “我就不做谜语人了。”帝国军回答他。“我是海军特勤处的奥妮波斯·托罗少校，是全程负责本次行动的指挥官。”
    “你把子岚藏到哪里？”厂长继续追问。
    “我们从不滥杀无辜，我们希望市民按照我们既定指示生活。”奥妮波斯回避了话题。“啊，你说那些八带目的员工，他们或许有点不太听话呢！造成了很多附带损失，这是不在计划之内的。”
    “你们有什么企图？”艾尔尼亚的枪口继续对准这只章鱼。
    “我们什么都不做。”奥妮波斯抿着嘴笑了。“我们只是把一切都变换为自己的国土罢了。”
    “我可不许你们胡作非为！”德尔美抽出星合一文字，刺向托罗少校，她用触手攀附着车间外墙躲开了。她吊在外檐上，或者说用吸盘吸住为好？
    “想不到阿尔巴德区还有你们这样可爱又厉害的角色呢？”托罗少校点了点头。“你们是哪支队伍呢？”
    德尔美刚想发言，艾尔尼亚示意她别说话，马上又回答对方。
    “我们专杀帝国人渣！”
    “牛皮可别吹大了哦。”奥妮波斯咯咯笑着。“那么，好好的和我的部下玩，我要去拿你们心爱的糖浆咯。”说完，她用触手抓着地面和墙壁，像个悬浮的弹力球一样钻进了工厂。
    “抓住他们！”剩余的八带目集团员工，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喊声震天，一时竟不知道有多少人。大家只得利用周围的货箱边打边退。
    “杀了景川老头，工厂就是我们的了！”
    “摧毁关口老字号，让时代说话！”
    铺天盖地的口号闹翻了天。这帮人都穿了白色柠檬制服，跟领口的白色按钮混成了一个颜色。八带目集团处心积虑，就怕老厂长看出问题来，但也希望他糊涂。每件衣服除了“口味”，都做得和老东家的一模一样，什么气密啦，什么天然香料填充啦，只要能复刻的，都做到了。他们还准备了焦糖口味的深棕色制服，据称这是最像帝国军外观的职工服装。这样，就连主子的心意都满足了。
    “我倒是有个主意。”艾尔尼亚拍了拍厂长。“您说的万能遥控器，带着了吗？”
    “就在这儿，”厂长掏出那密密麻麻七八十个按钮的盒子。“我们临死前可以召唤一台纳米贩卖机，怎么，你已经想好要什么口味汽水了吗？”
    “不，还早的很。”艾尔尼亚摇了摇头。“既然您有遥控器，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第三十四章 奇怪的橘子汽水

    现在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卡布尼的天是不会黑的，只会变得阴霾。关口汽水厂散发着柑橘和焦炭的烟气，办公楼上的几个破洞，楼板残端、钢筋和电缆线一直从楼外沿垂到底部，像是长毛的食物。糖浆车间高耸的储藏罐，四处涌动的白色制服，怪异的笑声，职工和车间负责人们在厂房之间奔逃，人人希望得到帮助。欧罗巴的无人运输机来来回回，在蓝色超空间环中有来有往。
    德尔美用单兵护盾抵御打手们的射击。艾尔尼亚还在等景川厂长找到“从速充气”按钮。八带目集团的员工都发疯了，他们迫切地想要完成这场并购。拿着长短武器，胸口的章鱼徽章闪闪发光。
    “就是现在，按下按钮！”艾尔尼亚让景川先生别再发愣了。
    “好的！一、二、三！”
    所有穿着白色柠檬制服的人，或者说，所有穿了新式水果造型工作服的人，一瞬间都膨胀起来。八带目集团的并购代表们四肢张开，五官被衣服挤得凑在一小块。丢掉了武器，仿佛是失去了石头眼睛的雪人，傻乎乎地在并不寒冷的雪地上摆着造型。即便是为了迎接卡布尼数百年未见的雪花，这些人也不该把自己吹成皮球。
    德尔美突然想笑，并且确实笑出来。她转着一根手指头，嘴里轻轻唱着：
    气球飘向东呀，
    气球飘向西；
    气球往上飞呀，
    气球落下来。
    气球变小了呀，
    气球变大了；
    气球转呀转呀，
    气球飞走了。
    她用的是《高等学院校歌》的调子，4\/4拍的，连艾尔尼亚都要乐出声了。景川厂长亦是忍俊不禁。就在那几秒钟里，一场商业危机就宣告部分终结了。打手们变成了皮球，互相碰撞着，往厂子里地势最低的地方涌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关口汽水厂里最低洼的地方便是正门出口了。
    “滚出去！都快滚出去！”景川厂长拨动了开门按钮，那一整辆悬浮公交般长度的铁栅栏门，“哗啦”一声，就躲开了。变得滑溜溜，滚动顺畅的八带目集团打手们，你推我挤，都滚出了工厂。
    “你说他们会去哪边？”德尔美问道。
    “出了厂就是悬浮车站，”艾尔尼亚指着远处。“但其中还有一条小河，或许港口管理局会喜欢他们的新浮标。”
    “总之不要再回来了！”景川厂长把开关调回去，厂门便又“当啷”一声关闭了。艾尔尼亚脸上满是笑意。德尔美向着他们滚去的方向，象征性地行了个帝国军礼。这要是换做海薇茨，会骂死她的。
    “那么接下来便还剩下一位客人。”景川厂长往糖浆车间走去。大家惊奇地发现车间已经没了屋顶。托罗少校正在高处的桁架上喝着一瓶树莓汽水，标签还没有贴上去。她的触手正在变幻奇异的色彩，更像是她过量的辫子。而在下面，储藏罐东倒西歪，一些溢出来的饮料还在胶皮地面上蛇行。管道之间黏黏糊糊，不断渗出液体，压力指示器虚弱地旋转。
    “你简直是要拆了我的工厂！”景川先生愤怒地大吼道。“你们这些帝国混蛋，快从我的公司里滚出去！”
    托罗少校满足于汽水的口感，相反地，并没有拿它的创造者当回事儿。“你在跟谁说话呀，我可不是那些白痴棋子，说滚就滚的。”
    “我是这间工厂的实际拥有者！股权的持有人！关口汽水厂老字号的传承人！我提醒你，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们！”
    “老字号？别开玩笑了，在时代前进的车轮下，没有你的任何空间。”托罗少校仿佛在斥责一位行乞的老汉。“行啦，你的任务结束了。没你事儿了。快走，老头，给我留下你们最好的汽水就行。”
    “你别欺人太甚了！”景川厂长的吼叫甚至有些痛苦。“你把我的副厂长，弄到哪里去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就让她烂在那里。”托罗少校面带愠色。
    “我看你可不是只为了配方。”艾尔尼亚说。
    “聪明人比一百个傻子要有用。”奥妮波斯将汽水瓶扔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不过我是不会说的！你们，当然也不会知道啦。”她的触手像是巨型工业抓机，轻而易举地便揪下一只储存罐，向众人抛过来。艾尔尼亚一把按倒厂长，德尔美拔出刚才充能完毕的马尔塔离子枪，射出道强烈的能量束，将那只空储存罐凌空打爆。
    “挺机灵的呢。”托罗少校调动起四只触手，依次拖拽了四个储存罐向德尔美狠狠砸过去。德尔美就地打滚，先闪开第一只，它坠到远处变得稀烂；第二只接踵而来，她用刀硬生生地切开了，残骸把许多管道摧毁，大量碳酸气喷涌而出。第三只、第四只连续飞来，她惊险地躲开了，擦着她脑袋边摔过，都打在车间墙上掼个粉碎。
    “身手真好啊。只可惜是个卡布尼族，可惜了呢。”
    “你说什么？”德尔美问道。
    “没什么，”奥妮波斯发出了疯狂的笑声。“你们的世界终究要属于我们，放弃！”她的触手开始暴走，把工厂框架、管道、阀门，或是气压计和过滤槽统统丢过来。德尔美用枪打爆了其中最长的钢梁，别的可就只能躲开了，她赶紧找了一只巨大的空反应釜作为掩体。偷偷观察：艾尔尼亚和厂长也找了地方呆好。不消一会儿，反应釜便被打成了一只烂桃。
    “你只会丢垃圾，你是小孩子吗？”德尔美讽刺地对帝国情报官说道。
    “小孩子才会做选择，而我选择全都扔给你。”奥妮波斯在嘴上也来劲了。
    “你这样乱扔一气，也不会有什么用的。”
    “哦？是吗？”奥妮波斯突然扔出另一只储藏罐，向德尔美飞过来。
    “没用的！看我这就——”德尔美已经准备好了第二轮充能，便开枪打爆了那只储藏罐。
    满天墨绿色的粘液飞溅下来，糊了她满身。简直把她变成了一只难看的史莱姆，毫不可爱。那粘液甜腻而又恶心。
    “我去！”德尔美疯狂地想逃离那些粘稠的果酱，但是动弹不得。“我最讨厌树莓了！你这个疯狂的家伙！”
    “所以你的死期也就来临了。”托罗少校准备好了另一根房梁，向没法移动的德尔美瞄准着。
    “大话说早了？”艾尔尼亚用杠杆步枪打向奥妮波斯，被她轻松躲开了，但房梁却被她的触手放弃了。艾尔尼亚一边看德尔美在果酱里挣扎，一边暗自思考刚才的事情。
    可能这家伙的触手在躲避时无法攻击？
    “你还不拉我一把！”德尔美正在从那坨墨绿色的物质里往外逃逸，不过看起来如果达不到第一果酱速度，这便没什么可能性。艾尔尼亚则是全神贯注地从瞄准镜里盯着帝国情报官的动向。一位卡在车间门闩边的八带目集团打手，又让她笑出了声。
    “傻笑什么！”德尔美马上要挣脱了。“你又走神了，艾尔尼亚。”
    “我在想，要不要我们去问一些问题。”
    “你要问章鱼会不会吐墨汁？”德尔美有些生气。“我的回答是吐树莓果酱的都要做成刺身！然后我也不吃！”
    “厂长先生，咱有必要抓个活的。”艾尔尼亚指着远处正在转动的打手。
    “你见过活的章鱼吗？”德尔美精疲力竭地从果酱里走出来，跌坐在一旁。“别管那个家伙了，我渴得嗓子冒烟啦！”
    “可能在环保组织的水族馆里。”艾尔尼亚回答道。“你是不是见到了一只发光的，特别是蓝色光芒那种？”
    “你怎么知道？”德尔美大口喘粗气，厂长不知从哪里找了一瓶橘子汽水。“快给我，我需要那个！”
    可她刚拿起来，就觉得不太对劲了。瓶子上是八爪鱼标志，颜色虽然是橘子颜色，但那液体似乎特别清澈，完全没有“瓶底沉淀物为真实果肉成分”的意思。
    “嘿！”德尔美叫住厂长。“这瓶东西不是你家的货！”
    “他们的？”
    “看来是的，我可分得清楚。”德尔美使劲晃动瓶子，气体充盈。拧开盖子，泡沫四溢，空气中充满了不自然的橘子香味。
    “那就不是真的橘子味儿。”景川厂长一把抢过汽水瓶。“让我看看……别动！配料表……嗯，再生水、甜味剂、二氧化碳，还有食品添加剂……这么一大堆？还有这个——”
    景川厂长把瓶子递给艾尔尼亚，他则用一块抹布擦掉手上的泡沫。
    “最后这个？我看看……“艾尔尼亚推了推眼镜。“链组式复合化合物-2378，这是什么鬼东西？”
    “威奥不是给了你万能眼镜？”德尔美最讨厌超长的名字。“快查查看，什么玩意儿？”
    “嗯，别催……”艾尔尼亚飞快地在数据库里搜寻那条文字。“链组式复合化合物2378，分子式不明？2378号化合物据称为星球级充能电池组的化学反应衍生物。星球级充能电池组曾用于过去的绝大部分太空平台的能量供给，其消耗过程将产生包含2378化合物在内的一系列衍生物。2378化合物具有柑橘芳香，或许对人无害，可用于食用香精制备……”
    “什么？或许对人无害？”德尔美大声叫了出来。“这个‘或许’是什么意思？他们是在草菅人命。”
    “说得好。”艾尔尼亚把汽水瓶扔掉。“但是他们为啥要用这东西做进饮料里？这非常不可预料。”
    景川厂长歪头想了想。“那种电池组，大约一百五十多年前，就应该禁止使用了。”
    “因为什么？”
    “某些……糟糕的事情。”他欲言又止。“那可太复杂了，我听说就是有些人把它们用于给对星球武器充能，违反星际和平法规了。所以就给禁掉了。”
    “所以有人把汽水灌在大炮里，然后一炮在卡布尼星上开了个大裂谷？”德尔美苦笑一声。
    “或许，”景川厂长显然不想再说下去。他拿起那瓶汽水的瓶盖，反复端详着。“你们看，这瓶盖真的有个夹层，我说得没错！我告诉你们，这东西可是能打电火花的……”
    “没准还能打电话呢！”瓶盖突然说话了，吓得厂长一激灵。
    “这都哪儿对哪儿啊？”德尔美盯着掉地上的瓶盖。“瓶盖成精啦！”
    “醒醒，成精是不允许的。”艾尔尼亚提醒她。
    “愚蠢的卡布尼人。”瓶盖里传出的明显是奥妮波斯的笑声。“很抱歉我又把你们给忘了！不过没关系，我今天一定会拆了这座工厂！那老头儿的橘子汽水会被我们统统倒进入海口，当然，包括他一起！”
    “这个讨厌的八爪鱼！”德尔美狠狠地踢了瓶盖一脚。
    “呀，不服的人就快来找我！”奥妮波斯笑得要岔气了。“当然，先小心你们的头上的罐子。”
    “你们抬头看……”顺着艾尔尼亚的手指的方向，大家看到了一只压力即将达到临界值的树莓果酱储藏罐。“这可不太好。”
    “砰！”罐子炸碎。树莓果酱像是凝胶瀑布一样泼洒下来，没一会儿，就把三人变成了三坨绿色史莱姆。
    “啊，好恶心啊。”德尔美用力挣扎。“我才刚从那团鬼东西里出来！”
    “不光恶心，还烧心呢。”奥妮波斯的笑声像是具有魔力，她话音刚落，旁边的氢气罐的阀门就崩开了。“那个广告怎么说来着？可燃性树莓，点燃你所有的味蕾——所以，让一切东西‘轰隆’地一下子，上天去！”

 第三十五章 追击八爪鱼

    “所以呢？”德尔美把脸上的果酱撕掉，一只手还在衣服里摸索。“我开一枪把这些黏糊糊的东西炸开。”
    “然后我们就都可以请人来吃席了。”艾尔尼亚试图清理眼镜框上的树莓酱。
    “别急！”景川厂长也被果酱黏住，他的手正在墨绿色半透明的胶体里寻找遥控器。他的口袋也装满了果酱，它们蔓延到这个老头肥大的马甲里去。景川吃掉了一大口，这能让他的嘴里不至于塞满那些物质而窒息。他用鼻子使劲出气，像是擤掉一大团鼻涕。给他带来丰厚利润的卡布尼胶质树莓，此时像个胡搅蛮缠的魔鬼。
    他把左手拔出来，但没脱离果酱的束缚。用粗糙的手掌，在果酱里劈开一条阳关大路，两侧皆是防凝剂的白线，路中间拥挤不堪，车流暂且分开，又旋即合拢。氢气罐在嘶吼，它的铁蹄踏遍每个人的心，尽管看不到，但罐子的马蹄印还是在粘稠的地面留下吹气痕迹。厂长的手全力突破着交通拥堵，它要设法前往右边外套下面往内翻的大口袋。遥控器就在那里。没有信号灯，没有指示牌，景川知道该怎么做，方向盘的旋转即是心之所向。德尔美在无能狂怒，实际上她真的该练习如何逃离树莓酱。
    “现在只要有一点火花。”艾尔尼亚喃喃自语。“厂长先生，你说过，八带目集团的汽水瓶盖能打电火花对？”
    “别吵吵，”景川连续超车，穿过了两个十字路口，就要抵达目的地了。“它必须离得很近！你看那瓶盖丢在那里，离氢气储存罐还老远呢，等什么时候接近了，才会打火。”
    他的手深深撞进了口袋底部，那大方块死死捏在手里，上面一排排按钮，有八十多个。可他的手出不来，被堵死了，从大门一直堵到收费站，全是写满了“果酱危险”的罐车。
    “只要氢气达到一定饱和度。”艾尔尼亚计算着瓶盖的角度和距离。“那么也可说是无限接近瓶盖了。”
    “我们会在那之前离开。”景川厂长终于恨透了那些树莓凝胶，恨透了那五排氢气罐，恨透了帝国鬼子的加塞和恶意堵车。现在遥控器在手，他的老智慧还没丢，道路总有一天能畅通的。景川用手握住遥控器底端，在马甲最大的一排纽扣上划着：让第二排的开关关闭，换到第三排；第四列往上，第六排冲左，第八列向右，第九排亮灯，第五列保持原位，第十一行抖掉果酱，第一列归位，这才把第三列第十行的那个按钮显露出来。
    “赶紧结束。”他按下了这一按钮。大量气雾状液体从车间仅剩的横梁上喷洒出来，缓缓笼罩在一大团果酱表面。那些恶心又讨厌的物质变得柔和体贴，逐渐从众人身上滑落。提高自身的流动性，又向着排水沟渠汇拢，最后竟消失不见了。
    “墨绿色冰淇凌融化了。”德尔美显得很兴奋，不过也一肚子气。
    “这是什么东西？”艾尔尼亚指着喷雾头。
    “我们最开始就发现树莓这东西很腻歪人。所以设法研制了一种能溶解它的液体，以便于生产事故以后，能让人快速逃离车间。这些生产事故不限于罐体爆炸或是压力管失灵。我的遥控器能快速打开所有的应急喷雾，然后那些东西就会流走。”
    “那些东西最后会去哪里？”艾尔尼亚问道。
    “呃，我不知道，”景川厂长把脑袋上的果酱扯下来。“那些是市政总局的事情了，他们在下水道里放了蠕虫，专门吃果酱和大家丢进去的东西。”
    后一句他的声音压得非常低，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
    “什么蠕虫？”艾尔尼亚来了兴趣。
    “我不知道。”
    “所以真的有吗？”
    “你可以跳到下水道里去看看。”景川厂长开始清理堆在门口的残骸。“或许就有了新发现。”
    “一脚踩死就好了。”德尔美把瓶盖踢飞到很远的地方。
    “我们现在要阻止章鱼少校。”艾尔尼亚把话题转回来。
    “我可能知道她想干什么。”景川厂长说道。
    “说说看？”艾尔尼亚也加入了清理垃圾的行列。
    “你看那孩子。”景川指着气哼哼的德尔美。“她不是穿着西柚宣传衣嘛？我之前拒绝了帝国的广告赞助，他们要一个姓本杰明的妹子来做模特。另外你也知道，新口味里面加了超固醇-7号，这是从马尔塔集团的实验室获取的。当然前提是让那些混蛋完全赞助我们拍广告。”
    “一场广告引发的血案？”艾尔尼亚吐槽道。
    “很有可能！”景川掐着手指来计算。“我们一连换了七个模特，要么突然辞职，要么突然转行，要么突然身故。我看他们就不想让我们好。”
    “毕竟你已经拿了他们实验室的东西。”
    “那是子岚拉的赞助。”景川厂长小声说道。“五个月前，她就很奇怪了，迷恋帝国军的一切，包括什么黑月牙偶像组合之类的——你知道吗？那个据说是高等学院出道的。”
    “我是那里的学生，我没听说过。”艾尔尼亚想了想。
    “反正她试图带一群人说服我跟帝国合作。但我觉得，他们终究是侵略了我们的祖国……”景川厂长和艾尔尼亚合力挪开一根房梁。“所以我坚决不同意，她就变得挺冷淡的，跟以前判若两人。”
    “德尔美。”艾尔尼亚扭头问她。“你觉得这身紧身衣怎么样？”
    “我还真想把它当作战服穿。”
    “厂长先生说，你帮他穿这身衣服拍个广告，这行头就归你了。”
    “我可没说——”厂长拉住艾尔尼亚的胳膊。“这很危险！”
    “我得考虑下。”德尔美的听力被氢气泄漏声覆盖了。“穿得像个西柚，怪丢人的。”
    “没事，在我们离开工厂之前，你都可以考虑。”艾尔尼亚说道。
    “少年朋友，你这是哪一出？”景川厂长不解地问道。“这个广告可是会有生命危险！听我一句劝：这个广告哪怕我不拍了，也不会让我们尊敬的客户遭遇不测！”
    “这个嘛。”艾尔尼亚神秘地笑了笑。“生命危险，没事，这您可找对人了。”
    “还有不怕死的人吗？”
    “且不说把死置之身后，就是拍她脑门上，也光明正大的回答你：‘不怕’！”
    “你们在那里嘟囔什么呀？”德尔美百无聊赖。“快点把那些东西挪开，我们出去把那章鱼做成刺身，涂满果酱，然后扔进下水道里！然后我们就能回家吃点小蛋糕了。”
    路途通畅后，德尔美第一个冲出了还剩三分之二的车间。工厂到处都被拆得七零八落，除了种树那块儿地方有大型护盾保护，剩下的部分都被小孩用玩具砸得满目疮痍。
    “这章鱼没少嚯嚯你的厂子。”德尔美把手枪架在胳膊上，搜寻着残敌。
    “或许我应该把过滤槽腾一个出来养她。”厂长打了个哈哈。
    “你还可以收点门票，算是补偿。”艾尔尼亚接着说。
    “想想你每天要喂她多少贝壳。”德尔美谨慎地前进着。
    “我希望她爱吃压缩饼干和过期的迪斯胶囊泡面。”厂长说。“这样我们库房里积压的救灾物资就能清空了。”
    “那种东西不如一把火烧了。”德尔美感到恶心。“我帮你点火。”
    “得了你。”景川厂长转而开始思考着什么。
    “你这是浪费粮食。”艾尔尼亚也指责她。
    “根本不是给人吃的。”德尔美回答道。
    “我觉得章鱼不会吃蓝莓蛋糕，以及绿豆卷饼。”
    “那也不能喂她吃赈灾物资。”德尔美略一皱眉。“她配吗？她不配！”
    “有道理，帝国军就该死。”艾尔尼亚终于和她走到了一条线上。
    “这是不变的真理。”德尔美停下了脚步。“这是到哪儿了？我听到她的动静！就在前面——在这间建筑里面！”
    “这是我们的仓储库。”厂长回答道。“所有没发走的货物，要上市的新产品，商店退下来的货，还有试着生产了但还没宣传的产品，都放在这里。所以，我认为她一定会试着摧毁所有的加速西柚口味，帝国军已经警告我很多次禁止销售了。”
    “你不要理他们，只管卖出去。”德尔美说。
    “所以他们弄了个假冒副厂长来搞我心态。”景川先生叹了口气。
    “看起来也确实有效果呢！”大家猛地一抬头，奥妮波斯·托罗少校的那张笑脸，正倒挂在大门上方，摇晃着看着他们。她用六条触手抓住门梁，仿佛是自己真正的腿和臂膀，这让她能攀附在任何物体上。
    “亲爱的，我们又见面了！”奥妮波斯笑得像个熊孩子。她的触须接近大家，又不离得很近，德尔美跳起来用刀都砍不到的位置。“厂长先生，你喜欢子岚副厂长吗？你喜欢她的话，就来找她呗！”
    “我何止是喜欢？”景川突然非常激动。“她可是我的——”
    “喜欢她就去找，我把她藏在这间仓库里了。放心，她还活着，一时还死不了。”托罗少校掏出一张全息板。“让我看看，嗯，时间不多了，要快点完成任务。总之！给你们两个小时找到被我藏起来的副厂长小姐。如果到时还没找到，啊，反正我也要把你的工厂摧毁的。不着急，慢慢找。”
    “我的工厂已经快被你折腾得一塌糊涂了。”景川先生愤怒地说道。“你还没有玩够吗？”
    “我们希望你们彻底停产哦。”奥妮波斯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你们挡路了。”
    “你们卖你们的战争经，我卖我的橘子汽水，何来挡路一说？”
    “问题就出在橘子汽水上了。”托罗少校在全息板上用触手点了几下，四处车间里的小红灯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
    “炸弹！”艾尔尼亚惊呼一声。
    “你和你的橘子汽水将永远成为历史。”奥妮波斯纵身一跃，隐藏到车间黑暗的吊顶之中。“哦，对了，你们的历史是不存在的。你们的历史将遭到最彻底的终结。”
    “所以到处都是他们的遥控炸药？”德尔美往外看了看，到处都是红色小点点，一闪一闪亮晶晶。“章鱼有八条腿，她作弊！”
    “啊啊！”厂长气得牙痒痒。“我们分头找！先找到子岚，然后设法拆掉炸弹，你们没问题的，对！”
    “我们也可以打倒这只章鱼，结束一切。”艾尔尼亚提议道。
    “哎呀，别找那个女人，直接去抓章鱼就可以了！”德尔美有点不耐烦了。仓库里堆满了货柜，或是散装用塑料薄膜包装的汽水。“那个副厂长和老爷爷你是什么关系嘛？值得让你这样去拼命，莫非你们就是传说中的——”
    “对！就是那个意思！”景川厂长一声大吼，把德尔美吓了一跳。“我就是她的老父亲！有意见吗？”

 第三十六章 厂长的心里话

    家族式办厂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至少不是德尔美听说的第一次。海薇茨家世世代代卖军火弹药，直到这些年才搞起纳米科技。而她自己，谁都知道艾玛化工集团是由一对恩爱夫妻控制的。菲尼克斯跟德尔美是如此相像，人们认为她百分百遗传了她母亲的所有特征，或者说得更为干脆一点：她和母亲就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
    不过，关口汽水厂竟也是家族企业，可真是头一次听说。这多少和德尔美想象的不一样：他们应该是苹果传给橘子，橘子传给桃子，桃子传给香蕉，香蕉传给菠萝，菠萝传给荔枝，荔枝传给龙眼……是水果里面的植物学关系那么发展下去才对。
    艾尔尼亚带头开始逐一货柜打开检查。他们现在身上都带着树莓那股甜得发腻的气味。在货柜里闷头乱翻，打乱了产品码放顺序。德尔美甚至不想偷摸喝一瓶——反正事情结束了应该可以敞开了饮用。还有艾尔尼亚，她盘算着要带多少瓶，什么口味，要不要用胶带捆着另一瓶，公园管理处里还有没有地方搁。至于真的子岚小姐，要是打开门里面没人“呜呜呜”，那大概就可以关上了。
    景川先生检查起来，速度比别人快。一来是熟悉布局，二来是迫切想找回“失踪许久”的自家女儿。他的四周净是商业机器人，缺乏感情，用数据和财务报表倾轧着，就算再怎么想置身世外，也是不可能的。漂浮的灰尘在四处作祟。安静的环境中充满了悲哀的叹息，传递到货柜的堆栈之中。双手紧紧捏着什么，似乎扼住自己的喉咙，那里有小小的吊灯在嗓子眼上面来回摇摆，一直从食管入口照亮到心脏瓣膜上。痛苦和恶心，还有厌恶。但景川执意要全盘检查，他满手污泥，伴着铁锈和黑色的果酱痕迹。
    他咒骂着，咒骂帝国军，咒骂八带目集团，让他的美好光景消失不见的所有诱因都要咒骂。他渴望着和平，渴望着安静美好的过去。痛饮汽水，在街口打哈哈，是多么实在的梦想呀！
    也包括子岚。子岚是这家工厂的下一个传承者。她的一切包含在景川的记忆，更早就包含在关口汽水厂的配方里了——调配好上等的橘子果酱，把水和白砂糖都混合到完美比例，挪到注入器，加注碳酸气，三位一体，紧紧地扣上瓶盖，贴上火山标志……从她小时候就传承了这些手艺，大家畅饮时的笑脸，他的子岚的可爱微笑，除了这些，再无他物了。
    她的眼睛藏在沉重的阴影后面，额头上有凝固的血，身上有吸盘状的伤口，像是和大王酸浆鱿进行了殊死搏斗。她和艾尔尼亚熟悉的一样：脸依旧很是苍白，脸瘦瘦小小的，暗棕色凝结了血块的短发，那尚有一丝希望的琥珀色眼眸。身上笼罩着鲜血和帝国军特有的怪异香水味，但丝毫不影响景川先生好好地检查她。她没有锁骨窝里的小小黑色月牙，而奥妮波斯早就站到了景川厂长的身后。
    “你找的非常快，但接下来你就是我的第二个人质了！”奥妮波斯的一根触须把景川先生卷到半空，死死束缚着他的身体，转了好几圈。他用尽全力挣扎着，毫无用处。她像个海怪，而老爷子是那艘悲惨的双桅帆船。
    “放开他！”德尔美用刀指着少校的脸。此时她离这家伙最近，少校祖母绿一般的眼珠，大得让人很不舒服，其中又是燃烧着赤红的火焰。
    “你的资格可不够呢。”奥妮波斯瞪着德尔美，毫不退让。
    “看我把你这章鱼做了刺身！”德尔美挥刀刺向托罗少校，她很敏捷地，但不是用触手，是用她那略有些肉感的双腿来躲闪。不过她依然躲开了，德尔美扑了个空。
    她跳到货柜上面，触手还抓着厂长。德尔美一个旱地拔葱也跳上去，往少校心口一扫，被她后仰躲开了；一刀从下面攻击，奥妮波斯身子一扭，又没打到；德尔美回手一记下劈，又被那家伙躲开在旁边。
    “柔可以克刚哦。”奥妮波斯突进几步，用看似柔弱的双掌发出冲击，把德尔美从货柜上拍下来。这让她感到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痛。还没完，奥妮波斯的触手依旧举着厂长，她脚尖轻轻点地，弹了起来，德尔美只能看到她的残影，转瞬间就到了眼前。
    “你就这点本事嘛？”奥妮波斯轻轻对德尔美笑出声，拳击她的肚子，顿时那些喝下去的汽水都想赶紧离开这具身体。
    德尔美后退了几步，她发现这只章鱼可真的不一般。但还没来得及思考，少校早已闪到她面前，暂且放开了厂长，那全部触手便凶狠地扑过来。德尔美弯腰闪避，触手将金属货柜打出了巨大的凹痕。
    “好险好险。”不过这才刚开始。奥妮波斯的一条触须，阴险地游走过来，揪住她一条腿，把红头发女孩拎到了半空。
    “你知道离心力对？”托罗少校突然一甩，同时松开触须，德尔美像个小炮弹一样扎进了那堆草莓味汽水包装箱里。等她站起来，脑袋上套着“甜美女孩，甜美草莓”的盒子，腰上也穿了纸板箱的衣服。奥妮波斯继续她的连击，用触手抓地加速，将德尔美直接撞飞，她重重地跌进那码得几人高的凤梨汽水里。
    “根本就是个菜鸟，别开玩笑了。”少校的触手继续抓住试图逃跑的景川厂长。“那个四眼仔，你也想试试吗？”
    她这才发现，已经找不到艾尔尼亚的影子了。
    “该死的懦夫。”奥妮波斯诅咒着。“那么好，你们关口汽水厂这父女俩，是时候了。”
    “我很抱歉！”景川厂长突然大声喊出来。
    “你早该意识到时代的车轮不可阻挡。”奥妮波斯笑了。“你们这些过时的老东西，可以进垃圾箱了。”
    “德尔美小姐，我真的很抱歉！”没想到厂长却不是跟她对话。“我辜负了人民的信任，我改了橘子汽水的配方！”
    差点被打得昏迷的德尔美，马上就窜了起来。这句话大概比一针强力兴奋剂还管用。
    “你在说什么？”
    “现在的橘子汽水，跟以前不一样了，配方已经改变了。”
    “所以大家传说的关口汽水厂改配方是真的？”
    “千真万确！”厂长的声音因为被触手缠着而变得沙哑。“我非常抱歉，这和我们广告上写的不一样，我们诈骗了。”
    “你竟然？”
    “是的，就像那家伙说的那样。”景川先生用下巴轻轻指着后面的橘子汽水储藏罐。“时代变了，所以配方也变化了。”
    “过去可都是用货真价实的蜜橘做的。”德尔美有点难以置信。“现在呢？该不会是香精和色素？”
    “过去我们就用色素了，在食品饮料标准还没出台之前。”
    “现在呢？”
    “现在只不过一切都有了标准，所以老的配方用不了了。”景川厂长喘着粗气。“过去，工人们经常在下班的时候，偷偷拿一小瓶橘子糖浆回家，那可是真的橘子酱配白糖，如假包换的。他们回家能做成橘子汁，你要知道，在内战那段时间，卡布尼的物资非常匮乏，所以关口汽水厂的工人们也是迫不得已。”
    “啊，我还记得小时候喝的非常甘甜。”德尔美的大脑中翻腾起一阵破碎的橘子果肉的波涛。
    “现在可没人会带一瓶那东西回家了。”
    “现在从超市里买不就可以了吗？”德尔美笑着说。
    “现在？”景川先生狠狠地盯着少校的眼睛。“暂且不提我们会放进去多少添加剂，他们呢？2378物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即便再修改橘子汽水的配方，我也不会往里面放进所有消费者都看不懂的添加剂！”
    “你这个老头懂得还不少嘛。”奥妮波斯收紧了触手。“我杀了你！”景川先生因为窒息，痛苦的嘶吼着。
    “看，说到点子上了……”他不顾一切地大叫着。“你至少让我死前，知道那可怕的添加剂到底是什么。对？然后，给我个痛快，你这个挨千刀的帝国混蛋！”
    “我可真不该说的。”奥妮波斯把手放到耳旁，把里面藏的隐形对讲机扯了下来。“无妨，反正我会把这里夷为平地，讲给你们这些将死之人听，也没什么关系。”

 第三十七章 鱼刺身料理

    澜塔斯·本杰明对平台的电池组非常了解。与其说是奥妮波斯给她们讲述的，不如说是他家祖传下来就有这么一回事儿。
    电池组在给主出力透镜供电。从发生器里汇聚了光线，都集合在透镜的另一端。它的能源被极力榨干，而电池组则是待宰的橙子，将电力的果酱从果肉中分离出来。对于黑暗教团，让电池持续输出能量便成了计划中最关键的部分。他们不去保护荣耀，亦不保护自己的脑袋瓜，而是先去保护给平台充能的电池组：当然，将其剩余物质继续加以利用，压榨出最后一滴，也是极为重要的。
    可分离的2378号物质，和这件离谱而又荒谬的武器一样，是黑暗教团的艺术表现，也是卡布尼星球伤疤的一部分。它复杂的氧键和对称的苯环相连，外加附带一点橙子的香味。它来自于电池组最后的物质，瓶底的沉淀物，推销广告的附属物。他们用橙色的大桶装着，为了警示，也为了符合其口味，确保最后是加入橙汁之中。
    “怎么，你还希望我多说什么？”奥妮波斯看着德尔美的眼睛。
    “没什么，我大概没懂。”
    “那些是他们的超级武器的……”景川厂长还在触手里苦苦挣扎。
    “我觉得科普课就上到这里好了。”奥妮波斯摊手说道。
    “所以真的改配方了？”德尔美还在追究这件事。
    “你可以在这里尽情提出意见，如果我死了，你就把这些记录下来，塞进我们厂的意见箱里。”景川厂长看着德尔美。“如果意见箱能保留下来。”
    “我大概只想吐槽很少的几点。”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一，你们的价格为什么越来越贵了？”德尔美开始了发问。
    “你们俩还想占用我多少时间？”少校有些不满意。
    “贵是肯定的。那些帝国鬼子限制各种地球联邦的物资，尤其限制橘子。没有橘子我们怎么搞？只能种。这肯定要涨钱。你想想别人会怎么做？他们只能把各种食品香精放进去。”
    “你们的口感也不如以前了。”德尔美气不打一处来。她给各级营销代表打电话，但无一例外都是电话录音。好不容易找到了关口汽水厂设在市里的总线，可那个业务员满嘴都是些“怎么着，你莫非是跟我们对着干的那家？打骚扰电话要负责任的……”于是不光口感有问题，口里的味道也黏黏糊糊了，几乎要和树莓果酱混为一谈。德尔美认为如果自己也是八带目集团员工，真恨不得关口汽水“混吃等死”。当然，卖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舆论四起了。
    “烦死人啦！”奥妮波斯气得直跺脚。“我要把你们这些卡布尼杂种放在橙汁里反复腌制，然后再用压缩氮气做成橙子冰！”
    “那你不如先自己品尝一下。”德尔美突然掏出手枪往高处开了一枪，传来什么管道泄漏的声音。
    “你往哪里打啊？”少校抬头看去，工厂高处那些加压橙汁储存罐，正发出“咯咯咯”的颤抖声。猛然炸裂，清澈鲜亮的橙汁像是大瀑布一样飞流直下，把她打了个浑身湿透。
    奥妮波斯担心继续爆炸，发动触手全力躲避，橙汁罐接二连三坠落下来。不过正如艾尔尼亚推测的那样：触手不能在进行躲闪的时候继续保持抓握或攻击。于是，束缚厂长的那根触须，和逃开的奥妮波斯一起后退了。
    “年轻人，这可是大好机会。”厂长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他还在舔身上的橙汁，德尔美早就冲过去，踩着栏杆起跳，双手握着星合一文字，向少校狠狠地刺下去。
    “见鬼！”少校马上用两条触须挡在身前，可这就导致她不能继续移动，在空中顿时丧失了机动力。
    “八减二，等于六！”德尔美的利刃直接切断了两根触手，一直刺下来，不料这奥妮波斯的小帝国特种制服里有复合铠，顿时火花四溅。少校失去平衡，俩人一起摔到地上。德尔美再砍一刀，只砍穿复合铠的一层。这帝国军复合材料铠甲，质地轻薄，却能抵御黑金材质的近战武器攻击，其为五层致密纳米物质结合而成。德尔美再想攻击的时候，那条章鱼却像是一滩水一样溜开了。
    “还没完呢！”奥妮波斯刚跑开没几步，艾尔尼亚从掩体里探身出来，用杠杆步枪瞄着她后心开了枪，不成想她身后有帝国军推进背包，虽未开机，却挡了这么一发子弹。
    “竟然敢……”少校慌忙扔掉冒出浓烟的推进背包，它掉在一旁，电火花吱吱乱叫。德尔美准备好了满充能的离子枪，那炽热的光束向奥妮波斯飞去，她急忙用一只手集中单兵护盾，将那大团能量阻挡住。
    艾尔尼亚赶紧补枪，被那仿佛是有灵性的触手挡了，少校又一根触手像奶油夹心面包似的爆裂开，蓝色的汁液喷涌而出。
    “终结她的好机会！”德尔美闪身躲开几条试图推开她的触手，横着刀砍过去，但被一根发出耀眼光线的奇怪武器阻挡了。
    “夏尼大公的花剑！”景川厂长惊叫一声。没错，他最开始撞上的那个人，便是奖品大盗：奥妮波斯·托罗少校。那根刺剑看似只是把装饰了复杂夏尼古老花纹的单手重剑，但其剑刃却可发出足以烧穿大型机甲装甲板的能量，这些能量像是波浪，又像是盘蛇，层层缠绕在花剑上。
    “哈哈哈，没想到。”奥妮波斯的绿色瞳孔中迸发出燃烧的火焰。德尔美一个冷战：那分明是开启了狂暴技能。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那花剑在少校手里仿佛拥有了泰山压顶之力，仅仅一弹，就把她击飞了很远，撞到一排汽水箱才停下。
    “这武器可是有复数加成的，你很快就会被我捅成筛子，非常细小的网眼那种。”
    德尔美还没搞清什么是“复数加成”，就看到少校剩下的五根触手上，竟都拿着那一把花剑！
    “我一定是眼花了……”德尔美又揉了揉眼睛。
    “小心！那把剑有特殊能力！”景川厂长大声喊着。“可以分散出分身到多余肢体上，因为夏尼人有四条胳膊——那就很厉害了，但谁也想不到落到这家伙手里！”
    奥妮波斯高高跃起，五条触手和两只手上，都握着夏尼花剑，像个古老行刑装置一样扣下来。德尔美连忙往旁边躲，那些尖刺戳穿汽水箱，桃子味的喷泉几乎冲到天花板上。
    “你还躲！”那些触手是可以伸长的，追着德尔美刺过去。要不是那合成身体的柔韧性，一般人怎么都没法用下腰来化解这一招。再看看身后的墙，则是直接开了五个滋滋冒烟的洞。
    “好险好险！”德尔美枪冷不丁打出一击，那些触手由于都拿着花剑，没法做出躲避动作，便又损失条下去。少校开始急躁了，她胡乱捅刺德尔美的位置，却毫无收效。艾尔尼亚瞄准少校开枪，子弹擦着她耳边飞过，一缕长发被打断，飘落下来。
    “怎么可能！”少校又想防着艾尔尼亚冷枪，又想追杀德尔美，又想找个机会引爆炸弹。她没机会了，疲于奔命，来回躲闪，只要触手开始攀附墙壁，那些花剑的分身就消失了。
    “吃我一击！”星合一文字斩下来，少校以热能花剑格挡。能量簇和黑金剑相撞，激烈地彼此纠缠着，发出阵阵耀眼的闪光。它们停下了，停在那里，这是几乎永远不会停止的纠缠。
    “你这个卡布尼杂种！”奥妮波斯破口大骂着。
    “你这个黏糊糊恶心的帝国章鱼！”德尔美也毫不示弱。
    “我倒要看你能嘴硬到几时！”她的触手翻涌着，仿佛在助阵。
    “我也很想看看你肚子里装的是墨水还是泔水！”德尔美马上骂回去。
    “大不了一起完蛋！”其中一只触手掏出了炸弹遥控器。
    “我才不怕。”德尔美很漠然，让少校非常惊慌。不过那把花剑却恰到好处地发出了电池警报音。看来这一特性开始发挥效果了。景川厂长马上意识到是这把剑淋了太多的糖浆，其古老的能量电池开始崩溃了。
    “搞什么？”奥妮波斯看着能量光芒暗淡下去，直到彻底熄灭。这把神奇的会分身之花剑，竟变成了一根废铁！德尔美一个顺劈，一刀砍穿接下来的两层复合铠。少校就从刀影里闪身过去。艾尔尼亚回手一枪，洞穿了两根触手，让她再次蒙受损失。德尔美再砍一刀，穿透纳米铠甲，少校的肩膀上涌出蓝色的鲜血。
    “你以为这就能打败我吗！”少校虽然只剩下三根触手，但力量丝毫不减弱。她对着德尔美的腹部就是重重一击，将她打出了一道旋转的曲线，狠狠摔在那堆杂乱的储液罐残骸后面。奥妮波斯的其中一根触手，抓起损坏的管道，又向艾尔尼亚藏身之处抛去，阻断了她的射击视野。
    “好了，到此为止，卡布尼的小崽子们。”少校在满地破烂中寻找遥控器的身影。那小东西正闪闪发亮。
    德尔美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了。一连受创，这身躯也要到极限了吗？可是这事还没完，但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了……
    “接着这个！”艾尔尼亚振臂高呼，一瓶粉红色的饮料被扔了过去。“累了吗？快来口加速西柚！”
    德尔美使尽全力，用手牢牢地抓住了那瓶液体。疲惫而皲裂的手指，捻着宽大的瓶盖，“哗啦”一搓，那赤红的瓶盖打个旋，从口上飞去。便用手握住那流线型而富有魅力的瓶身，对准干渴的双唇，西柚味的饮料瞬间滋润了它们。一仰脖儿，痛痛快快地喝下大半瓶，在储物手环中冷却的果汁，在身体中激发出运动能量，传导给芯片，瞬间点燃了狂暴的神经。
    “怎么样？”艾尔尼亚问道。
    “嗯，”德尔美竖起大拇指，给了个赞。“来劲了！”
    “那是什么意思？”奥妮波斯还没说完，红发少女已经闪现到她面前了。
    “你输了。”德尔美发动狂暴的重击，仅仅用刀柄就击飞了这条章鱼。少校刚一骨碌爬起来，后续攻击已经抵达，用触手阻挡，直接切开十字花刀，吓得她大惊失色。然后是一连串斩、挑、抹，以及刺，她引以为豪的特勤处小制服，和纳米铠甲一起被撕得粉碎，直露出她的特种部队紧身衣来。少校可以说是被德尔美直接剥去了全部防御，两眼呆呆地，颓然跪在她的面前。
    “求求你……”
    少校的触手还剩一根，满身蓝色血污。
    “我还有点数要拿。”德尔美冷冷地说道。
    “我认输，我投降！”她可怜巴巴地看着红发游击队员的眼睛，这和她最开始的目光不一样了，不过那里面还是有些许轻微的侥幸。那根最后的触手，正在她身后，在德尔美看不见的地方，摸索着什么。
    “你蠢透了。”德尔美突然笑出声来。少校气得发抖，但她的泪水继续故弄玄虚地流淌下来。“说真的，景川先生，你是不是应该找个过滤容器，然后把她养起来？我觉得你可以收门票哟，不如就五十个点数一位？然后写个牌子：珍稀章鱼展。”
    “你这家伙……”少校实在忍不住了。
    “砰！”艾尔尼亚的步枪还冒着烟，奥妮波斯的最后那根触手和它不知什么时候握住的匕首一起爆裂开来，看来偷袭终究还是失败了……
    “我真的投降！你听我解释……”
    少校还想说什么，德尔美手起刀落，而手环中也发出“叮”的一声，那是公民点数到账的提示，真是满满的成就感啊。她用手套仔细擦拭爱刀，纳入刀鞘之中，发出兴奋的碰撞声。
    “这样便没有蓝色的恶心血液咯。”

 第三十八章 可燃性树莓

    “祝贺你，我的孩子！”艾尔尼亚用高洁的语调，和德尔美拥抱在一起。
    “行啦，修女大人，唱诗班我还没报名呢。”德尔美想结束庆祝，却和她抱得更紧了。景川厂长还在搂着女儿哭泣。从子岚小姐的轻微呼吸声之中，便可知她是活下来了。
    “我该如何感谢你们二位年轻人呢？”景川先生喜极而泣。子岚则一脸茫然地看着几乎变成废墟的仓库。“首先，奖品你们全都拿去！这次所有的奖品，都送给你们了。包括兰尼亚公主的雕花权杖，卡布尼勋爵的宠物狗食盆，以及国家博物馆的纪念水晶。”
    “兰尼亚公主？”
    “就是兰尼亚星的公主殿下。”景川厂长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曾偷偷和她会面。不要误会，这不是什么错误的恋情——子岚，我跟你母亲可是非常恩爱！我是以物资援助的形式，因为兰尼亚人一直处于和帝国军的战斗之中。她们仿佛与世隔绝，她们的魔法师游击队，和那些造船厂的大资本家已经搏斗了数百年。”
    “所以兰尼亚人一直都水深火热的。”艾尔尼亚又开始好奇。
    “差不多，她们的抵抗组织和帝国军交战了数个纪元。”
    “兰尼亚公主长什么样子呢？”德尔美问道。
    “她要是还活着，也就该你这么大了。”景川厂长叹了口气。当他第一次握住那可爱的白发小女孩的双手，他感到冰冷的元素传遍全身。她小小的，皮肤是奇特的浅紫色，头发雪白，带着一丝丝冰蓝。仿佛一块纯洁无暇的冰晶。她是兰尼亚抵抗军最爱戴的人之一，仅次于兰尼亚女皇陛下。她天真的眸子，像是两颗高贵的蓝宝石。她紫色的双唇，不时发出可爱的古老曲调来。景川先生永远忘不了这次会面，他确确实实记得那个孩子，她叫丘莉·爱丝。
    “你们队里有宠物？这卡布尼勋爵的宠物食盆，绝对高档！”景川先生得意地说道。
    “很抱歉，我们还没养宠物，只有一条德拉多鱼。”德尔美打断了他的幻想。“还有一些耗子。”
    “我们有个朋友，是勋爵的后人。”艾尔尼亚也插嘴了。
    “那好像……”景川厂长略有失望。“这东西就像是你们那位朋友的日用品一样普通。”
    “没错，可能她家还有几十个。”德尔美讽刺地说道。
    “也可能有几百个，她是环保组织成员，热爱动物。”艾尔尼亚进一步打击景川厂长。
    “那，那就算了！那些国家博物馆的水晶也要送给你们。”
    “是能量水晶吗？”
    “没错，但那是收藏品呀！”景川厂长有种不祥的预感。许久以前，有个叫卡内斯特的星际冒险家，他是少山先生的朋友，在地质学方面的，不过能源学他也沾了点边儿。
    卡内斯特挖出了些会猛烈闪光的石头，就从湖城山后面，一条深深的裂缝里——比星球另一侧那个裂缝小多了。少山先生亲自去视察，俩人在矿洞里同吃同住。这引来了些本杰明家的探子。把他们挑拣宝石，穿着抗压防护服采掘的场面，统统说成是“迫切想发横财的冒险家的美妙幻想”。殊不知这些水晶将彻底改变共和国的工业体系，它们将彻底取代过时的聚变反应堆。
    很快科学院就证实这种能量水晶可以制成特殊的能量源，你再也不用在自己的卡车里安上一小枚氢弹（地球联邦对当时顶级的核子能源的戏称）。于是引发了工业集团的强烈不满。他们那些大胡子代表人物纷纷站出来，指责卡内斯特是“摧毁平民百姓廉价悬浮车梦想的罪犯”，或是干脆偷偷在全息网络里对少山先生指指点点，称他“是伟大的时代楷模，却不是核子物理学的先驱”，“他应该用靠谱的核物理领导大家，而不是用地质队的几块破玻璃渣子”。诸如此类，直到佳斯德造船厂狠狠打了他们脸，才闭上嘴巴。
    “所以收藏价值就在这里。”景川先生认真地说道。“这几块就是卡内斯特先生当年第一次挖出的那些水晶。它们就在卡布尼地下，拥有无穷的潜力。”
    “它们是人民的结晶。”子岚虚弱地补充了一句。
    “好，我们会收下它们。”德尔美笑了笑。“看在少山先生的份儿上。”
    “这么说，我还欠两位一顿饭呢。”景川先生扶着女儿站起来。
    “以后再说，不如？”德尔美有点难受，子岚身上的伤口让她心疼。“不如我们就此别过，您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不是吗？”
    “德尔美！”艾尔尼亚狠狠地戳了她一下。
    “我们回去罢，拿了东西就走。”
    “饭！”艾尔尼亚的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很大。“回去又要吃无聊的东西了。
    “哎呀，你看这地方都稀里哗啦了，估计连厨房都被炸飞了。”德尔美朝着炸弹遥控器开了一枪，顿时那些小红灯就停止了闪烁。“帝国脑残，连炸弹都这么脑残。”
    “好，我们先去拿奖品。”艾尔尼亚同意了。她踩着奥妮波斯的胳膊，把那根花剑从她手里拽了下来。“你不如先收好，回去让迪加帮你修一下。”
    “啊，还有一件事！”景川厂长又叫住德尔美，这次他拉着她的双手。“你们两位刚才那段太精彩了！我要把这些做成宣传动画……我有灵感了！没错，这是绝妙的广告素材！”
    “啊，哪段？”德尔美有点摸不着头脑。
    “就是你喝下加速性西柚那段。”景川厂长学着她的样子，点了个赞。“你太美了！你那曲线，你那救世主般的身姿，喝下它的动作、神态，简直是广告宣传的完美素材！你听我说，我那里有动作捕捉设备，你可以再演一次……”
    “呃，算了。”德尔美又不是那么兴奋了。
    “你一定要答应……这是极为历史性的时刻。”
    “我说了我不想……”德尔美脸上有些失落。“我不想成为英雄人物，那样会有一大堆人在网上挖掘我学习差劲的历史。”
    艾尔尼亚很想笑，她转过身去开始笑。
    糖浆制配车间突然冒出了巨大火球，把大家吓了一跳。只见浓烟卷着烈火腾空而起，扭曲的金属碎片落到四面八方。一朵熟悉的墨绿色蘑菇云——德尔美在自己家门口也见过，在艾玛庄园所看到的，空港区的巨型蘑菇云。墨绿色，带着点绿光，火焰在烟雾中穿梭，边缘黑糊糊的，激发的冲击波，也是带着绿色。这次还有树莓味，甜得发齁。她感到头晕目眩，甚至是想要呕吐。
    “看来树莓汽水得停产了。”景川厂长愣在原地。“这下全都没了。”
    “爸爸，这是我们的机会呀。”子岚依偎在父亲的怀里。“振兴橘子汽水，更待何时啊。”
    “你说得对，宝贝儿。”景川先生仰望着蘑菇云，墨绿色的，黏黏糊糊，还拉着丝儿。三年前他也看到过，亦浮在卡布尼上空。若上次是毁灭的丧钟，这次便是美妙的鲜花……

 第三十九章 新闻交换

    自从收到那份龙眼，索菲亚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据说她为了从里面挖出联络信号，喝光了五十杯咖啡。这段时间，社区服务队的人都知道咖啡质量与日俱减，华强大叔甚至告诉大家，设法把各种粉末加入其中，包括小剂量的止痛胶囊内容物，不过那样已经超出了提神的范畴。这种德尔尼亚制药公司的止痛胶囊含有使人飘飘然的问题，但一部分人不为所动，照喝不误。在帝国占领区阿尔巴德，这或许是让人忘记战争伤痛的一剂良药。
    迪加同学悄悄推开了书房隔板门——原来的门在三年前被炸飞了，铁面具和矢德修补了它。书桌旁，索菲亚守在龙眼边犯着瞌睡，图书管理员的幽灵在东倒西歪的书柜前打转。伊万诺娃还在用手转着龙眼，里面传来小声嘟囔，还有人发出哈欠，仿佛通向另一间卧室。迪加把桌上剩下的半瓶止痛胶囊收起来，咖啡壶敞着口儿，药味十足。
    “你研究出什么来了？”迪加问道。
    “啊，他们，他们有人说话。”索菲亚的意识极不稳定。“不如你和他们聊几句？”
    “喂！”迪加拿起龙眼喊了一句。
    那边传来些许回答，很不清晰，有点读新闻稿的意思。迪加可以想象到对方抓起一沓准备好的稿件，清了清嗓子，把耳麦和对讲机连到正确接口上，互相点点头，他们那里肯定不是光明正大地播出消息……迪加很想求求他们把话说清楚点，可那些个龙霄方言实在是影响对话。
    “你们可能需要这个。”苏干的话音从门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外接喇叭。
    “迪斯科技的外挂翻译扩音器吗？”索菲亚的眼皮打着架。
    “完全正确。”苏干把喇叭交给迪加。
    “是我的话就扔给你了。”索菲亚笑了笑，又歪在一边。
    “会摔坏的。”迪加把喇叭连在输出端上面。
    “我扔得准。”
    “那也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自杀好了。”索菲亚语气中带着恶作剧的成分，可迪加还是感到有点讨厌。可能她本身就带着对任何科学院成员，或是科学院子弟的敌视。她会放电，也曾被电击。她趴在写字台上，等着迪加把音量旋钮输出到清晰状态，等着她开始能听懂那些联络对象的吐字。
    “喂喂，能听清楚了吗？”迪加开始发言。
    “这里是大厅，我们听得很清楚。请问你们是哪支部队？”
    “我们不是……”迪加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你们一定是抵抗军？”对面显得很期待。
    “可别乱讲。”索菲亚来了精神。“迪加同学，你如果乱说话，我们可能会像一窝耗子一样被灭鼠器统统绞杀。”
    “那我应该怎么说？”迪加有些茫然。“要不先把铁面具大姐头叫来？”
    “喂喂，你们能听到吗？这里是大厅，请回话。”喇叭中传来了联络方的询问。
    “你去把头儿叫来。”索菲亚比划了一个手势，她发热的头脑里交替运行着冷却的电波。她略微想了想，便对着话筒里说道：
    “你好，我们是青龙潭社区服务队。我们发现了你们的联络消息，不知道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喇叭那头传来一阵交头接耳和私下议论声。他们似乎在挑选一个人来接过对话，不过这些时间足够铁面具来到旁边了。等她一坐下，对面就换了一位嗓音清澈的女孩来对话。
    “你们好！亲爱的青龙潭社区服务队的同志们，能联络到你们真是太好了。”女孩的声音婉转透亮。“容我们做个介绍：我们是旋云志愿队的成员，我们负责传递敌占区的各种新闻消息。我是他们的小队长，请叫我诗婷！”
    “诗婷小姐，你好。”铁面具从容不迫地接过了话筒。“我们没有听说过旋云志愿队，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呢？为什么要发出联络请求？”
    “我知道你们现在有很多疑惑。”诗婷回答道。“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知道你们领导人是谁。”
    “这个妹子还真直接啊。”索菲亚在旁边小声说道。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们呢？”铁面具质疑着。
    “没关系！”诗婷笑了笑。“不如现在就打开电视，换到大卡司新闻频道。”
    “矢德！把电视打开！”铁面具一声令下，客厅里传来了电视运行的电流声。矢德在那里很是不解。
    “大姐头，为啥开电视？”
    “换到大卡司新闻频道！”铁面具继续命令。
    “大卡司新闻早报讯：昨日有群众称，关口汽水厂方向疑似发生剧烈爆炸，绿色蘑菇云远在万年商厦一带均可看到。据我台记者回报，断定为可燃性树莓储存罐泄漏发生事故，目前死伤人数还在统计之中……”
    主持人正在转播今日早间新闻，矢德刚想换台，被迪加一把拉住。
    “让波尔向青龙潭社区服务队的大家发个胜利手势！”诗婷在喇叭里高声说道。
    电视上，主持人正在切换另一份稿件。他突然点了点头，然后右手很不经意地亮出了一个v造型，随后他又微笑了一下，继续念起另一份新闻来。
    “据我台最新消息，环保组织穹顶附近，打算购买最新蔬菜品种的居民排起了长队……”
    “怎么样？”诗婷的声音带着点趣味。“你们认识波尔了对？他是我们最好的新闻播报员。社区服务队的同志们，现在能相信我们了？”
    “我们要是没有电视，看你怎么办。”索菲亚吐槽着，去把咖啡倒掉，刷干净底部的粉末凝结，换上一杯铁面具喜欢的热巧克力。
    “我们觉得没问题。”铁面具回答诗婷。“旋云志愿队的朋友们，我就是青龙潭社区服务队的队长，铁面具。我们日常负责配送外卖、拯救猫咪、给社区转运物资，以及业余游击队。”
    “啊，游击队！”诗婷的声音很兴奋。“我还以为卡布尼的抵抗组织都被杀害了呢！想不到还有队伍活跃着，真是太好了。卡布尼的市民们都在期待着你们，太好了，太好了。”
    “所以你们发出联络的目的是？”铁面具把话切回正题。
    “还能有什么？”诗婷的声音悲伤而悠长。“我们苦于这些刽子手们太久了，这片土地需要英雄，需要有人带他们站起来，打倒这些恶棍和匪徒。我们困在这里，其实就像是他们的囚徒，靠着点可怜的物资生存，混吃等死。对？你们也不想这样继续下去，对？”
    “我们也确实想要做些什么。”铁面具叹了口气。苏干悄悄地从门外进来，索菲亚早就在懒人沙发上开始嚼糖豆了。“我们需要团结起来，人民才是真正的英雄。”
    “既然这样，我们希望和诸位同志们保持联络。”诗婷坚定地说道。“我们可以先设法编织一张网，到了合适的时候，再收紧。我们现在知道了还有别的同志们也怀揣着复国之心，再次坚定了我们的意志。”
    “我能说两句吗？”苏干看着铁面具。
    “请。”铁面具把话筒交给人造人。她则开始品尝热巧克力，一点也不烫，索菲亚每次都会调到非常合适的温度，这要比卡芙表现得好得多。
    “你们好，旋云志愿队的各位。”苏干说道。
    “请问你是？”
    “我是青龙潭社区服务队的顾问，人造人水龙作战师团，格尔尼卡战斗队所属，中校军衔。你称我苏干就好。”他上来这一堆字眼让铁面具目瞪口呆。“诗婷小姐，你们的装备、物资给养情况如何？”
    “啊，真没想到……”诗婷仿佛喃喃自语。“我们大概是被这些家伙们软禁了，总台转移的时候，我和波尔他们为了保护设备，留在后面，然后他们冲进来以后，我们便只得照常转播。物资没有问题，但我们没有任何武装。”
    “我们有一些武器和弹药。你们是如何留下讯息的？”
    “查克能去旋云湖广场那边转转，但也仅此而已。他能修理新闻设备，所以他们让他能去各处检修，不过他没法出广场。纸条就是他贴上去的。我们完全没想到有人能发现……”
    “那龙眼呢？”
    “查克上次检修通风管道时偷偷塞进去的。”诗婷说道。“但帝国军有搜查，他便把一些随手捡到的装备也放进去了。”
    “你们运气可真好。”苏干继续说着。“我也有个大胆的计划，不如我们聊一聊？”
    对面沉默了一小会儿。波尔还在主持新闻，不过画面却闪烁了几下，马上又恢复了正常。滚动字幕里提示这是信号波动。诗婷压低了声音：“他们在那边，我们把加密器接上了。关于苏干先生你的计划，我们愿闻其详。”

 第四十章 要闻与花絮

    屋里便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声，索菲亚不怎么感兴趣。德尔美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把垫子占用了一多半。艾尔尼亚跟往常一样缩在懒人沙发里打游戏，杠杆步枪丢在地板上，好像完全没发生过什么似的。屋角摆着几摞汽水，大概是景川先生送的。矢勤在咖啡熏透的厨房里忙碌着，一心想要疏通排风管道，十分认真。他已经不止一次的疏通这根排风管，但卡芙多次引爆大量豆瓣酱和辣椒罐头，厨艺完全没有长进。矢勤在通风管道附近准备了一台强力吸尘器，可以把辣椒皮子从里面弄出来，然后拿钢丝刷伸到里面，最后把凝固成焦炭的污渍抠出来。他的围裙已经从白转黑。
    “他们在说什么？”矢德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德尔美还在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领导们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索菲亚使了个白眼。“他们自然会把接下来的命运安排妥当，说真的，我自己都不想安排我的命运。”
    “你为什么不想？”
    “我只不过是一只没过电的可爱仓鼠，或是电路里多余焊接的一根电阻。我遇到了你们，就像饥肠辘辘的耗子遇到了不愿遵守消杀指令的防化队员。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做——没有头儿，我已经在老鼠夹上悲惨地身亡。”
    “科学院的人一定会修东西。”德尔美小声低语着。
    “你醒了？还是说你一直在偷听大家对话？”艾尔尼亚正在游戏里过关斩将。
    “你的耳朵不要那么灵敏。”德尔美打了个哈欠。
    “是我的眼镜探测到的。”
    “你才是那个偷听大家对话的局外人？”德尔美躺在沙发上，拉住索菲亚的手。“科学院的你，一定会修东西，对？”
    “我说过我不是科学院的……”索菲亚嘴上说着，反而又握紧了德尔美的手，那手到处破皮，划开口子，还沾染着蓝色血液。索菲亚给矢德使了个眼神，要他把医药箱拿来。拧开一瓶酒精，用棉球在德尔美的手上画着鸢尾花。又抽出速愈胶布来，贴在上面。
    “胡说，你明明做得那么好。”
    “只是偷偷学的。”索菲亚扶德尔美起来，给她梳头。“说，你要我修什么？”
    “那个。”德尔美指着扔在茶几上的夏尼花剑。“电池因为进了糖浆过载了，懂的都懂。”
    “哈哈哈，跟说明文字一样是吗？”索菲亚忍不住大笑起来。屋里的电视、微波炉、咖啡机或是电控洗手台，都开始跟着她一起颤抖，发出嘶嘶啦啦的过载声。
    “索菲亚·伊万诺娃！”海薇茨在卫生间里吼了一嗓子，才让小电耗子停止疯笑。“机器把牙膏涂到我鼻子上了！”
    “我相信它一定不是故意的。”索菲亚做了个鬼脸，尽管没人看到。她拿起花剑，反复打量了几圈，打了个响指。“矢德朋友，拿电子工具箱来。”
    矢德屁颠屁颠地往杂物间去了。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大概是通风管的一部分坠落了，扣在维修工身上，把他变成了一位铁皮人。这些都把露琳吓了一跳。可卡芙牵着她的手，安慰着她。俩人迈着整齐划一的小碎步，坐到德尔美对面的沙发上，正巧挡住了她查看分屏电视的视线。
    “露琳，我想看早间新闻。”德尔美向她撒娇。
    “我们没挡着你看。”卡芙开口了。
    “卡芙酱，”露琳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往旁边坐？”
    “什么嘛，沙发就这么点儿地方。我们就坐在这里，琳琳。”
    “琳琳？”德尔美有点好奇。“你什么时候给她起了个外号？”
    “去你的，那叫爱称。”卡芙没好气地回答。
    “就像我会称呼你德米，德——儿——米。”露琳笑着说，她把德字拖得很长，卡芙却是和她挨得更密切了。
    “你最近很奇怪。”德尔美看着露琳那暗淡的橙色瞳孔。“变了个人。”
    “琳琳有什么奇怪的？”卡芙在整理露琳的小睡衣。
    “不参加集体活动了，也不在大家旁边活跃气氛了，也不和我玩了。”
    “德尔美，我只是，嗯，感到很茫然。”露琳呆呆地说道。“如果你也有那种感受……当然我知道你的事情，你并不觉得奇怪。三年前，我们失去一切，家园和至亲，毫无征兆的。你知道的，毫无征兆。这片土地没有我们的家。变得黑暗，变得令人恐惧。我真的变了吗？我不知道。可能你也变了，我们所有人都不是自己了。”
    说着，还带着点哭腔了。
    “琳琳别伤心，”卡芙安慰她。“我们大家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再过上美妙的生活。”
    “胡扯，”索菲亚拧开花剑的手柄，把电池组和能量产生器抽出来。“我看我们就呆在这里好了，哪儿也别去。”
    “有你什么事？”卡芙对她大喊大叫。“你个科学院的电耗子。”
    “你个黑皮的烦人烂厨子。”索菲亚也回敬一句。
    “你俩得了。”德尔美用胳膊肘击打索菲亚的侧面。“这是传奇武器，好好修，修好了用来杀帝国鬼子。”
    “对，琳琳？”卡芙塞给露琳糖豆，露琳亦取出另一颗喂给她。德尔美看着有点不舒服，她想站起来说点什么，可是浑身火烧一般的疼，和章鱼的战斗让她几乎虚脱。
    “你俩什么时候那么亲密了。”德尔美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
    “怎么了吗，纯血统的大小姐？”卡芙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这家伙说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有吗？你要去跟帝国军官比才好，看他们不骂死你。”
    “也许你该提升一下自己的厨艺。”厨房里传来矢勤和通风管道激烈对抗的声音。现在锅上全都是黑炭，摔得满地碎末。通风管像一条黑色的毒蛇，死死缠绕在天花板上，向矢勤吐着信子。那分叉的舌头上有烧焦的辣味，一颗炸糊的豆子黏在蛇的眼窝里。
    “又不是我要做饭，都是大领导的命令。再说了还有别人，苏干是个机器人连饭都不吃，你怎么不跟他讲？”卡芙跟露琳挨得很近。“我们这些小队员就好好吃饭，好好过活。既然死不了，就别操那个心了。对，琳琳？”
    “嗯，嗯。”露琳脸上写满了糖果的甜蜜滋味。
    “我们可是游击队。”德尔美看索菲亚用小刻刀刮掉糖块。“我们应该是有使命的，不光是要把菜做好，还要跟敌人斗争。你看看你，这样不解决任何问题。”
    “游击队怎么了？游击队就高人一等啦？”卡芙笑着说道。“我们就是社区服务队罢了，简称混吃等死敌占区宅人组合。我曾经想要寻死觅活，但我放下了！你又如何？天天念着旧世界的美梦，还想当什么游击队，还想搞什么对敌作战？你放下罢，说真的，你能死得舒服点。”
    “你说什么？”
    “看看周围，企业大小姐。”卡芙一只胳膊搂着露琳的肩。“一切照旧，帝国军似乎也完全不管我们，就当他们是全新的班子，不就得了！你想吃啥就吃啥，想喝啥喝啥，电子游戏一个都没有停服，电视新闻照常播出，娱乐节目毫无取消，多好呀！所以我觉得，就这样算了，就是最好。”
    “那你和露琳又是怎么回事？”德尔美有些不高兴了。
    “关你什么事？”卡芙怼回去。“我们是宇宙中最好的朋友。琳琳伤心的时候，我安慰她。她孤独的时候，我陪伴她。你做什么了？杀了几个帝国鬼子，你就以为你赢得了朋友的认可了吗？”
    “她说得对，德尔美。”露琳也发话了。“你最近很少和我在一起，还总是满身伤痕回来。”
    “我有我的任务。”德尔美回答道。
    “你的任务？可笑，真可笑。你在市里到处娱乐、赚钱，真是大小姐的做派，我们这些普通人和你差远了。啧啧，当游击队打帝国鬼子还有优越感了？”
    “卡芙同学，你说话不要太过分。”矢德插了一句。
    “你闭嘴，”卡芙瞪了他一眼，矢德只好作罢。“怎么了，大小姐，没人帮你说话你就哑巴了吗？”
    “你们安静点，我在打boss。”艾尔尼亚回头吐槽道。
    “说呀，你倒是回答我。过气化工集团的大小姐，你们家不卖那些燃料，帝国军能发展起舰队来吗？你还在这里跟我讲使命，你们全家都吃着共和国的人血馒头，你们账面上每个数字，都是战争死难者的人数。你还教育起我来了。说真的——你就该在外面大树上吊死。”
    “你别过分了。”德尔美掀开毯子，从手环里抽出了星合一文字。卡芙则蹦起来，用两把叉子做对峙状。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露琳慌忙恳求卡芙放下武器，索菲亚小声提醒德尔美要冷静。矢德用靠背垫做了掩体，艾尔尼亚还在磨掉最后一管血。书房里继续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声，铁面具和苏干正和旋云志愿队商讨作战计划。
    “你们两个，把武器都放下。”
    海薇茨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俩人中间。她手上有一把离子枪，黑漆漆的枪口来回指了指，最后指到了卡芙的脑门上。“尤其是你，卡芙小姐。”

 第四十一章 人物专访

    门打开了，铁面具和苏干走出来。屋里正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进行着一切：露琳脸上写满了害怕。德尔美和卡芙正在运着气，刀叉互相映照着彼此的面庞，又闪闪发亮。海薇茨的枪口在卡芙脑袋旁边晃着，她举得很稳当，一点摇摆都没有。双胞胎都在厨房里了。索菲亚在鼓捣电池，艾尔尼亚则已经关了游戏机。华强大叔正拿着些点心从屋里走出来。
    卡芙乖乖的放下了叉子，即便一百个她也打不过德尔美，可现在只要一个就够了。她的叉子在茶几上明晃晃地反射着天花板灯，因用力丢弃而摇动，不时把几缕光束折到苏干的透镜上。对于苏干不存在刺眼这个问题，但对于铁面具却是非常难受的。
    “怎么啦，你们在干什么？”铁面具马上喊了出来。索菲亚笑着，把电池和底盖推回去，又发出了“叮”的一声。铁面具躲着反光，走到三人旁边。索菲亚毫不在意她想要做什么，用超能力换台，电视里便又回到波尔那亲切的面庞。
    “她先动手的。”卡芙故作委屈的样子。
    “你胡扯。”德尔美的刀丝毫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你们能不能有点组织纪律性？”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面向海薇茨道：“你的枪口冲着谁？”
    “指向危险。”海薇茨冷冷地回答。
    “我只是个老实本分的小女孩，她们欺负人，呜呜呜……”卡芙竟然哭出来，露琳连忙给她抹眼泪。
    “见了鬼了。”海薇茨骂了一句。
    “你说谁？”铁面具看着她的脸。
    “会长！”德尔美小声提醒她。可海薇茨只是要她闭嘴，卡芙躲开了，和露琳一起哭泣着回屋了。这次枪口对准了铁面具。气氛突然更为紧张了，华强叔的蛋糕都掉到了地上。
    “海薇茨小姐，你最好注意点……”铁面具毫不害怕。“目前我是队长，你只是个新来的。”
    “你最好管好了你自己的人。”海薇茨也不示弱。她的身姿在德尔美眼中变得无比高大，穿透了房顶，插入云霄，甚至延伸到无尽的宇宙中去了。但回到眼前，现在大家都不敢多说话。铁面具在等待，在等着下一个人说话。卫生间的水盆里发出滴答声，索菲亚的耗子正在厨房的笼子里啃着坚果，几乎能听到苏干的反应炉运转声了。
    “把，把枪放下！海薇茨小姐！”迪加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激光枪，正瞄准着海薇茨的后背。“我想，你们不能在这时候吵架！敌人正在等着我们这么做，所以请你把枪放下！”
    “我要是你，孩子，”海薇茨不为所动。“我就不会把开了保险的枪对准自己的队友。”
    迪加吓坏了，海薇茨是怎么知道他不小心打开激光枪安全锁扣的？
    “二比一。”铁面具有些得意。“我的人怎么做跟你无关，你要做的是服从我的命令。现在你该收手了？”
    “所以你的人就能肆无忌惮的说垃圾话？”
    “你什么都没有听见对？”
    “我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了，有错吗？”铁面具笑出声来。“就算你和你的朋友们做了游击队该做的事情，那又如何？我们本来就不是干那种事的料。联系上别的队伍怎么了——苏干先生，你的计划实在太危险，我甚至不想让你告诉所有人。”
    现在把苏干也给带进去了。
    苏干走到海薇茨身边，用老虎钳一般的手抓住她的枪，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可是迪加同学的手心出了汗，变得颤抖起来。海薇茨看了看苏干，又瞪了一眼铁面具，她那钢铁般冷漠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熔化的意味——只不过，迪加手里的枪却走了火。
    “砰！”
    德尔美睁开眼睛，苏干已经帮海薇茨挡了这一枪。当然这对一个战斗型人造人不算什么，即便是机关炮都奈何不了他。苏干转过身，把迪加的枪缴了，关闭锁扣，丢在一边。迪加同学整个人傻了，跪倒在滑溜溜的地板面上。
    “管理好军火，比管理好所有人的脑子重要。”苏干对铁面具说道。铁面具没想反驳，她甚至没想到会有人走火，吓得愣在原地。确实，这一切是很难驾驭住的，对她一个舞蹈社团大团长、学生会前主席来说，还是过于困难了。
    “那个什么……”铁面具看着正在收拾蛋糕残骸的华强。“大叔，让大家到会议室开会，讨论点事情……”
    华强叔点了点头，又把一块奶油放到垃圾桶里。
    午后的卡布尼，阳光飘忽不定。光线从墙上的弹孔照进来，歪歪斜斜地投射在桌面上，那里也有相同的一排窟窿，形成巧妙的对应关系。七色的椅子，像是贯穿城市上空的彩虹，目前环绕在破旧木头桌两侧，每个颜色都希望找到自己的目标，填入彩虹对应的光谱位置。
    “大家都到齐了吗？”铁面具问道。“苏干先生和我，现在要召开社区服务队第一次作战会议。在那之前，我要说，愿卡布尼勋爵的精神，永远带领着我们，我们坚定不移地热爱祖国……”这些话让德尔美听了头疼。艾尔尼亚小声吐槽不应该是“卡布尼勋爵”，正确说法是“卡布尼老先生”，或是“露琳的曾曾曾祖父”才对。当他打下第一个敌人据点以后，不懂的人们便戏称他是“继承了地主老财的爵位”罢了。双星大将军亦跟他开玩笑，说什么“勋爵大人，您指哪里，我们便打哪里。”可这些玩笑话都被莫名其妙的人安在卡布尼先生头上，弄得似乎他才是那些老贵族阶级的样子。
    卡芙和她的新任闺蜜露琳花了些时间，在冷库里扫荡了一遍。取出来一打小白糖冰棍，和几个甜筒，目前人人有份，就是不给德尔美。
    “我怎么没有雪糕？”德尔美问。
    “只有冰棍和甜筒，没有雪糕。”卡芙笑道。
    “好……反正我有一些汽水。”
    铁面具敲了敲桌子：“大家安静一下，听苏干先生讲话！”
    德尔美踢开自己的靴子，在桌板下面发出一些叮咚声。墙上破洞里的光线变换着波长和频谱。苏干看了看大家，继续说下去。
    “我们刚和另一个抵抗组织，旋云湖志愿队，取得了联系。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这小据点并不是简单逗留，而是要发动对敌人的反攻的。我们必须要做的就是夺取信息节点，它是一个多元化枢纽，位于卡布尼各个关键地区。其控制水电、供气供暖、资金流动与分配、网络信息传送和转化，我们的城市正是由这些节点连接而成的。”
    “问个问题！”矢德举起了手。“旋云湖志愿队的朋友们，有几个人？”
    “他们大约有七个人。”苏干回答。“还有一只猫。”
    “吃什么牌子的猫粮？”矢勤插嘴问道。
    “喵星皇冠派，小麦哲伦星系原装进口。”苏干回答道。
    “要先把垫子和食盆准备好吗？”矢勤又接着问。
    “矢勤同学！”铁面具发火了，他只好作罢。
    “离我们最近的信息节点就是大卡司网络集团高塔。但我和海薇茨小姐、德尔美同学，已经侦察了一次，那里敌人防守很严密。不过旋云志愿队的朋友们是电视台工作人员，他们对敌人布防了如指掌。”苏干用一根手指头指着半空，从末端喷出全息纳米簇来，形成电视塔的影像。旋云湖像是一角披萨，电视塔位于黑橄榄的位置，香肠和洋葱散布在敌人的岗哨和无人机上，湖水中加满了奶酪，粘稠稠的，彼此纠缠着。共和国将士们的遗骸沉没在底层的番茄酱上。
    “我们肯定没法冲进去。”露琳对电视塔的影像有着过去的幻想：和爷爷走在旋云湖边，倾听着晚霞的低语，湖水轻轻摇动着，塔两侧压缩的风快速掠过她的马尾辫。白糖冰棍宛若碧玉镶嵌在那根质朴的木棒上。电视塔的餐厅则是另一块绿宝石插在图腾柱顶端，倒影，还有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在逐渐暗淡的天空中……
    “我们现在跟他们要保持联络。”苏干说道。“索菲亚，你和迪加负责此事。他们会陆续把敌人布防情况传送过来，你俩用全息塑形装置把它们标注好。”
    甜筒的气息继续缭绕着，在会议室里如同挠钩似的搭在每个人鼻子里。大家肚子都有点饥饿。厨房乱七八糟。锅子和碗筷都晾在阳台。露琳悄悄塞给德尔美一块水果糖，却被卡芙故意碰到了桌子下。真没意思。德尔美愤怒地瞪着卡芙，她却满脸不在乎的样子。
    只有迪加、索菲亚、海薇茨和艾尔尼亚认真听讲。德尔美想回到关口汽水厂去。“我喜欢那个甜蜜的地方。”她暗暗地想着。“没有脑残，也没有笨蛋，只有橘子汁。”她不禁笑出来了。
    “我们暂且保持联络，另外在正式战斗之前，我们必须经过一些训练。”苏干加大了音量。“混乱的武器使用有可能让你随时害死队友，这是非常危险的！”
    德尔美穿了条纹袜子的脚在桌子下面搜寻，试图找到露琳的小脚丫。可卡芙把她那脏兮兮的脚踩过来，压着德尔美的脚踝不放。德尔美很明显地就能感觉到了，那个力度，那个恨意，根本不是露琳该有的。而且她光着脚没穿袜子，厨房那些重油和尘土都粘在上面。管理处的淋浴间故障了几天，每个人都渴望找到些洗涤自己的机会。德尔美用另一只脚死死地蹭着，希望袜子的摩擦力让她松开，但卡芙铁了心要阻止她的脚趾继续前进。可露琳毕竟看得明白，谁在桌子下用力都逃不过她眼睛。她的脚丫刚想加入这场暗斗，卡芙却把德尔美松开了。
    铁面具很生气地看着她们三个。苏干却继续把话说下去：“所以我正在计划在公园里进行一场战前演练，包括让你们每个人准备一把好武器，以及熟悉基本战斗要领。如果我们单纯地弄一堆厨子、园丁、学生和看门大爷上战场，那么结局可想而知。”
    德尔美突然一脚踹断了卡芙那把椅子的腿，她先是撞到桌子，然后一屁股狠狠地坐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动静。大家全都吓了一跳，却又继续听苏干说话。卡芙连声叫疼，露琳虽然很关心她，却有点想笑。
    “喂，下次，可就不是椅子了。”德尔美得意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卡芙，一股报复成功的快感油然而生……

 第四十二章 特约记者

    在旋云湖到处都有这种错觉。凌菲和查克认为帝国军无处不在，但又找不到他们的身影，帝国巡洋舰每隔三天就会出现在塔顶，在云雾里组装着大家都看不见的装置。查克捣鼓捣鼓这里，又捣鼓捣鼓那里，他设法把各处的窃听器都深深埋进嚼烂的口香糖里。敌占区缺乏保洁队，市政公司三年都没人打理了。
    凌菲是大卡司集团最年轻的新人，也是新入职的女播音员之一。那高耸入云的方尖碑站在那里，从五十年前开始，就一直站在那里，那之前的文件都忘得差不多了……帝国军胡乱抹掉档案馆的数据，大家对过去的记忆像是面剂子一样被切得顾前不顾后。卡布尼老爷子的雕像被推倒，半边沉没在湖水里，长满水草。十月的市区，没有气象总局的关照，阴沉沉的，一切都隐藏在暗影里。
    “查克，那是什么呢？”凌菲看着方尖碑的影子。
    “那是什么？”
    “黑漆漆的，仿佛从阴霾中现身。”凌菲坐在湖边亲水平台上眺望。像是一棵新笋，也像是纪念碑块，应该是竹笋！新冒出来的，就在这黏糊糊的湖水里冒出来的，比别的都要新鲜，生命力旺盛。
    “他们看不见吗？”新笋在湖心传递着电波。一队一队的帝国军士兵根本没注意。他们面具如同厉鬼，他们盔甲好似寒铁，谁也无法看清他们的表情是哭是笑，他们巡逻着——凌菲真想冲这些豺狼们大吼一声：“你们的好日子不多了！先生们，快滚……”可是她的声音冒不出来。敢怒又不敢言。仔细再看，那棵新生的竹笋竟然是大卡司网络集团电视塔，他们工作的地方，圆柱状的，伸入云霄，顶部变细的地方有诗婷小姐和波尼给大家播新闻的办公室。塔内台阶交错，电梯又长又冰冷，塔下的纪念品商店贩卖许多帝国军徽章。
    查克从口袋里掏着口香糖，从裤袋里摸索最后几颗传感器。他装作修整广场地灯的模样，用螺丝改锥敲打着铁环，嘴里唱着：
    众多的梦，在黄昏里起哄
    前梦挤走大前梦，后梦再又挤走前梦。
    去的前梦黑如墨，来的后梦墨般黑
    他们都说：我的颜色最美
    颜色或许是真的好，可我全然看不到
    我连谁说的话都不知道。
    我全然看不到，但我的头疼欲裂。
    你行你来，这些明白的梦们。
    凌菲看着他的身影，不知道他在胡说些什么，可大概意思她是明白的。
    查克弄完了那些传感器，凌菲四处观察着。正要走回纪念品店，两台帝国军侦查机器人从天而降，拦住了二人的去路。凌菲紧张地看着这两个黑色的诡异球体。
    “查克·谢尔茨基，这是帝国海军特勤处的。”
    查克听到机器人里传来一种非电子编译的音调。
    “你们找我做什么？”
    “佛琳女士要见你，跟我们走一趟。”
    查克心里跟倒录像带似的寻找佛琳这个名字。可终究他的数据库里没这几个字儿。“我把我同事带回新闻管理办公室就走，她新来的，还不认识路。”
    “她自己会走，不要说别的。立刻跟我们走，查克先生。”两台机器人释放出一道光束，查克感到自己像是被挂在了屠宰场的肉架上，身不由己地跟着机器人飞走了。凌菲刚跑回办公室没多久，他就被另外两台审讯机器人按在了一间小黑屋中央的铁板凳上。查克万分紧张：万一帝国军发现他偷摸安窃听器和扫描装置，那直接就会发现志愿队的计划，同志们都将凶多吉少。
    那个黑色制服的女人走进了审讯室，审问机器人马上站到两侧，把查克的大衣和手环放在桌上。她用一只纤细的小手在那件粗帆布大衣里面翻了翻，找到两包口香糖，都是留兰香味道的。又开始翻找他的超空间手环，查克突然很想笑。
    帝国女军官脸上泛起一阵厌恶，她的手上粘了一条长长的口香糖，是被人嚼过好几遍的。查克实在忍不住了，可他又要憋回去。那块黏糊糊的东西是他刚才偷摸塞进去的。
    那军官把脸一横，冷不丁地从他手环里抽出了一把离子枪。审讯机器人马上用利刃对准查克的脑袋。女军官转过身来，得意地看着他，等他回答。
    “我在做湖水清淤的时候捞到的。”他说道。“你们知道的，是共和国战士们的，不是我的。”
    帝国军官看了看他，又接着说：“查克先生，你知道你为什么到这儿来吗？”
    查克笑着看她，一言不发。
    “我们怀疑你影响帝国市政管理，你有异议吗？”
    “我没听懂你们在说什么。”
    “查克先生，我建议你不要回避我们的问题。你最近在旋云湖纪念品店购买了五百盒薄荷味口香糖，和一百盒柠檬味口香糖。你吐哪里了？我们抓到你的时候，你还在到处粘口香糖！”
    查克顿时目瞪口呆，身体不自主地颤抖了几下，手脚冰凉。他在凳子上喘着气，脑子里盘算着。帝国军官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即将赢得胜利。
    “好在他们没发现另外的部分。”查克暗自思索着。
    他又看着帝国审讯机器人把他的口香糖摆在桌上，设法给它们按从包装纸里抽出的长度分类。帝国军官又接着说：“你这些留兰香味口香糖从哪里买的？旋云湖纪念品商店不出售这种口味——我看，你怕是和黑市商人偷摸交换商品！”
    查克赶紧把笑声吞回肚子里。看来这帮帝国间谍是揪住他乱吐口香糖这个事情不放了，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他决定继续保持沉默，看看这帮家伙的智商下限在哪里。
    帝国军官看撬不开他的嘴，马上说道：“查克先生，我看你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以为你乱吐口香糖这就完事了？我现在让你见一个人，然后你自己就会从嘴里把真相吐出来，随后我们就会把你塞进矫正装置里。”
    旁边的闸门打开了。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纪念品商店的强子哥，亦是旋云湖志愿队的成员。查克先生看见强子，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这下完了”。这怕不是强哥把他出卖了？
    强子哥看见查克，俩人大眼瞪小眼，一时说不出话来。帝国军官把强子往中间推了一步。“强老板，你认得这个人吗？”
    “认识。”
    帝国审讯机器人走过来，抓住查克的胳膊。
    “他是不是在你那里买过五百盒薄荷口香糖，和一百盒柠檬口香糖？”女军官从后面揪住强子。“你知道他买这些东西为了干什么，对？”
    “他这人有口香糖瘾，停不下来，非得嚼不可……”
    帝国军官马上又问道：“那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这个人好像是电视台的员工，对口香糖上瘾，他一周来买八次口香糖。”
    帝国军官顿时勃然大怒，一脚把强子老板踢翻在地。强子刚想挣扎着站起来，帝国审讯机器人上前对他用电棍一通乱捅，那女军官也猛踹他身上各处。查克看得心如刀绞，他更是决定，不到迫不得已，一个字也不说。
    “佛琳指挥官，这个人如何处理？”审讯机器人指着查克问。
    “把测谎机器人和心理探查装置带来，另外给他的板凳上接通强电场发生器，看他承认不承认！”
    强子趴在地上，抬头望着查克，他口鼻都流出血来。他痛苦地抽搭了几下，马上又大喊出来：“我招！我全都招！”
    查克吃惊地看着强老板的烂桃脸，想不到这老家伙竟屈打成招！这下算是真栽在自己人手里了。他狠狠地给强子使眼色，要他不要做傻事。
    “那你就赶紧说。”佛琳看着地上的强子。
    “我口香糖卖不出去了！是你们这帮……啊，对，是因为打仗！所以没有几个游客了，我之前进的那一大堆口香糖卖不出去，我想让这家伙帮我处理掉。”强老板大口喘着气。“这家伙倒霉缺的！买那么些都不带谢谢我，非要我卖他留兰香口味的！”
    “所以呢？”佛琳的高跟鞋踩在强子的后背上。
    “所以我找关系弄来一些留兰香的，我是从你们的士兵那儿……反正是过期的，都过期三年了。”强老板苦笑着，瞪着查克。
    “你竟然……”查克不禁在心中骂了一句。
    “怎么样，查克先生，你现在好好讲讲，你买这么多口香糖，到底有什么企图？”佛琳看着查克的眼睛和他的手。“你一个电视台员工，不干我们交给你们的广播宣传，反倒天天嚼口香糖取乐，四处乱粘，你严重破坏和影响了我们的正常管理！你自己说说看，你是不是要搞抵抗组织的那一套？”
    这时，佛琳的通讯器响了。
    “我是佛琳上校。”她接起通讯装置。“啊，卡曼塔先生，对，没错……您是说放了他们？好的我明白了……帝国万岁！”
    她有点神经兮兮地看着查克和强子，又恶狠狠地说道：“真该死，我竟然要把你们俩放了，还是因为我们干扰了什么脑残的‘浪潮计划’，我真搞不懂特勤处的那帮家伙们怎么想的。在电视塔下乱贴口香糖，竟然只罚款五十个点数？”
    查克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交好运了。这帮帝国军说到底还是真的一群脑残，没发现他们的计划。想到这里，他心中充满了胜利的自信。
    强子哥又看了他一眼，突然大声说道：“佛琳女士，这家伙他在口香糖里放东西！”
    查克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在墙上。这强老板咋又变卦了呢？眼瞅着事情就要结束，他这临阵倒戈是几个意思？这下他要坐不住了，事到如今，再不说几句，一切就全毁了……
    “别听他胡说……”
    “你闭嘴！”强老板的表情就像是查克欠了他几千万点数。“我告诉你们呀，他这个家伙，在每块口香糖里都塞了……”
    佛琳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欣喜若狂，她连忙凑到强老板嘴边，想要听清他的每一个字。
    “要说他塞了什么呀，”强子怒气冲冲地说道。“那就是‘去你的’……”
    查克和强子哥傍晚才回到电视塔。诗婷和朋友们都在那里等着了。相比之前，强老板的脸上又多了几道伤痕，查克一脸不愉快，胳膊搭在强子肩膀上。
    “我不知我再打几个电话能免得你们挨顿毒打？”诗婷搀扶着强子。
    “算了，队长，那是他自找的。”查克把一罐口香糖残渣放到桌子上。“这是回收的探测装置。该死的帝国鬼子，罚我俩挨个抠下来，我指甲都快磨烂了。”
    “还不是你自己黏上去的？”强子使劲拍了查克一把。“探测器下次能不能塞在别的地方？害得我跟你抠了一下午口香糖……”
    大家听了以后顿时哄堂大笑。

 第四十三章 社论式广告

    连着许多天没看见肖特了，大家照常玩闹，斗来斗去，客厅里摆放着全息塑形沙盘。德尔美又在厨房和卡芙吵架了。纳米塑形材料摆在沙发上，旁边是正在朗读记事本的迪加同学——最近他们忙活这件事很久了。
    卡布尼的清晨阴郁而沉重，几只多米尼特正在房檐上歌唱。苏干和跟班正在院子里轻声低语。索菲亚坐在沙发下的板凳上，一边嚼泡泡糖，一边往沙盘上放那些捏好的小模型，迪加则正在指示敌人的布置。大卡司网络集团电视塔下面就是旋云湖，像是一块贴在阿尔巴德区这张桌子中间的过期披萨饼。其西靠青龙潭公园，北邻阿尔巴德枢纽交通道，南接艾玛庄园，东连气象总局、卡布尼市立博物馆。谨慎来看，他们应该设法从艾玛庄园北侧的小路靠近。
    “敌人在气象总局一侧布防较为薄弱。或许我们先在市立博物馆那边穿过比较好。”
    “他们在那边什么都没有。”
    “因为气象总局炸碎了，满地大石头。”迪加指着那座摩天楼该在的地方。“他们不想也不应该清理那些残骸。”
    “为什么呢？”
    “留着吓人。”迪加同学看了她一眼。
    “西门那边，德尔美之前也去了，戒备森严。目前来看东门这边只有少量的哨兵。”索菲亚用手在湖上划了几道，闪出一些波纹。“我们是不是可以泅渡过去？”
    “水里遍布着临近感应器！不行，绝对不行，想要往湖水里扫射是个很容易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
    “好。”索菲亚看到东门外头有一座廊桥。“这里安全吗？”
    “东侧有旋云湖的一条外河，那桥是供职工们开车到停车区的通道。或许我们该弄一身电视台工作服了。或者当个喜剧演员。得找个机会……但是穿过那里，到了电视塔下面，我们的机会就来了。”迪加也捏了辆悬浮车，用指尖推着它来到廊桥外侧。
    盘子从厨房里飞了出来，有几只穿过了索菲亚捏好的电视塔顶部餐厅，使它在影像学上变得模糊，随后碎裂在客厅各处。俩人彼此相视一笑，便继续制作沙盘。德尔美和卡芙的尖叫此起彼伏，其中混杂着耗子的吱吱声，迪加几度站起身，都被索菲亚拉住了。
    “她们俩还真是闹腾得厉害呀。”迪加从全息物料盒里倒出一些纳米粉，在盘子里用不锈钢勺搅拌着。“你觉得我们能成功上电视吗？”
    “那可不是我该考虑的。我又不想上电视。只会在口袋里揣几只小老鼠，顺着皮毛捏。打架是她们的事情，你瞧——”索菲亚把纳米粉和塑形液的混合物从迪加手里拿了过来。她头上戴着军用脑控电流刺激器，这能够将思想转化为电信号，传递给纳米塑形胶。在这种刺激下它们会变成你想象的样子，但是你一定要足够清醒，不然就会变成枕头或是马桶搋子。
    索菲亚拿起一团全息塑形凝胶，它们虚无缥缈，却又在手中缓缓流动。她把那团物质在刺激器的天线上碰了碰，它开始收缩变形，逐渐化为一艘帝国巡洋舰的模样。她把这块巡洋舰造型的果冻轻轻放在电视塔尖端，拉着糖丝，只要点一下，松手，它就漂浮在电视塔全息模型的空中了。
    “你说那个机器人到底是干啥的？”迪加拿出一盒新的塑形粉末，刚才的巡洋舰用掉了一整盘，盒子上写着“全息科技公司，儿童都能操作的全息影像”。
    “不知道。”索菲亚又弄了一块凝胶捏了个马桶疏通器，插在帝国军巡洋舰上。“或许是谁派来帮助我们这些凡人的。别管了，他很靠谱就是了，这些全息沙盘都是他凭空变出来的哦！”
    “怎么可能？”
    “他就像个纳米生成器！”索菲亚拿起一团凝胶，快速地搓着团子，不断变化它成敌人的模样。口中歌唱着：
    他手握利剑，
    脚踏尸骸；
    他高举火焰，
    身披万道光芒。
    利剑上有个瞄准镜，
    剑柄里有颗核子电池。
    他的身躯则由火焰锻造，
    由希望铸成。
    他双目如炬，
    穿过迪斯塔透镜，
    聚焦在敌人皮肤之上。
    仿佛利剑插在他们胸膛！
    “你在干嘛？”迪加看着索菲亚转着圈子，把小模型逐一插在沙盘上，都是按志愿队的仪器记载，毫无纰漏。电视里传来全息科技公司的广告，在卡芙的哭泣中渐渐隐没。仿佛一切变得只剩下悲伤的气息。共和国战士们的尸体倒在旋云湖无尽的波涛下，那里泛着全息影像的电子浪潮，索菲亚的手在上面轻轻抚摸着。
    迪加看沙盘差不多完工，才开始仔细阅读说明书。全息科技公司由丹尼斯·加波先生创立于他在夏尼的大型电子显微镜实验室。全星系的新闻和网络平台谁也想不到，这里发明的全息技术会瓦解他们数千年来对那块小小屏幕的垄断。丹尼斯执行官推出了一系列产品，以全息板为核心，从此你再不需要那些被做成泡泡糖卷的电子设备，再也不用因为显示器占据了主控室绝大部分而担心。随时随地，用手在手环上一划，就能显示各种你想要的新闻、搞笑视频、游戏直播或是星际购物网站。
    而这全息沙盘，据说是给孩子们用来玩闹的。丹尼斯先生想要哄好他的九个孩子，便设法在纳米生成器的材料罐上下点文章。大家都认为他是用了些橡皮泥，和着电解液，做出了一种全息显示口味的果冻胶。只要你头上戴个电极，集中注意力，就能拿它做出模型。直接放进一整张全息地图之中。共和国没落的印刷局借此讽刺丹尼斯的公司，认为他纯属“哄小孩子玩，一点都不认真。”可全息沙盘的订单却像是被儿童们占领的沙滩那样，一座座漂亮的城堡拔地而起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看看厨房里发生什么？”迪加指着刚才刺入沙发的一把叉子。
    “可能你需要重新去日用品贩卖机上买一些盘子。”索菲亚把从厨房扔出来的水瓶收集起来。“说不定我们需要的是防弹头盔。”
    “她们俩为了什么？”
    “最开始是因为那厨子在她盘子里吐口香糖。”索菲亚说道。“后来她索性把一整瓶橄榄油倒在了厨子脖领里。”
    “像是长不大的孩子。”
    “真的是哄小孩玩。”索菲亚躲开一只飞出来的茶壶。“等苏干和那个圆脑袋说完话，这屋里就该安静了。”
    “那圆脑袋是谁？”迪加问道。
    “是个怪人。”索菲亚往窗外偷偷看。“他们人造人都是怪人，半死不活的，鬼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
    帝国军的战斗机队像是群乌鸦般吵闹地划过，在阴暗的空中像是撕裂的黑线。索菲亚和迪加跑到院子里观看，它们叫嚣着，宣告着对曾经湛蓝的天空进行无限期管制。索菲亚掏出小望远镜追踪着，它们在乌云下无节制地喷吐尾焰，甚至彼此呼吸着。暗黑色的烟雾围绕着彼此，交错着。德尔美和卡芙的脏话川流不息。圆脑袋往门外走掉了。
    苏干示意他们赶紧压低了身子往屋里躲藏，索菲亚坐回沙发里，只听到苏干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厨房中的怒骂，那些尖锐的单词逐渐随着帝国战斗机的远去而消失不见。
    “我们明天往公园里去。”苏干的手抓着德尔美，她还在愤怒地挣扎。“你们俩或许该好好地收拾一下。”
    “去那里干什么？”卡芙的衣服全都烂了，脸上被涂满了苹果酱。
    “去上课。”苏干用手在她脸上抹了一下，把那些苹果酱喂给卡芙吃。“别浪费东西。”
    “好吃。”卡芙小声嘟囔着。
    “我们上哪节课？”德尔美问道。
    “武器知识概论。”苏干回答她，又把另外一抹苹果酱放进了她的嘴里。

 第四十四章 封面故事

    波浪翻涌，轻风拂面，公园的湖心岛上即将拉开一天的序幕。肖特在湖边洗脸，水尚还清澈，却让人觉得黏糊糊的。货柜已经清空了，湖心岛空地上一字排开六张桌子，到处堆满了武器弹药。圆脑袋正在逐一清点，肖特看不见他的脸。或许他根本没有眼睛鼻子和嘴，他的声音从球形头盔下以扩音器的形式播放着。
    德尔美是来得最早的人，她有点迷迷糊糊地靠在一座电浆速射机关炮旁边，嚼着牛奶软糖。刚才，她和肖特开着帝国军的玩笑，想找到这些黑铁罐头和过期压缩饼干之间的共同点。肖特心中还想着吉姆，他的友人三年未见了。他可丝毫没注意着德尔美穿的修身战斗服，或许那些曲线不如牺牲人数要来得明显。
    青龙潭社区服务队的人都是跟高等学院有点关系的。索菲亚·伊万诺娃偷偷穿了一件露琳的校服，从科学院里逃跑了。她口袋里揣着耗子，踩着那双破旧的胶皮长靴，正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边逗猫。提供给她逗猫棒的是迪加同学，他是科学院职工子弟，总是很安静，窝在电子器材室是他最好的娱乐。莎拉·艾尔温是目前暂且称为队长的人，曾经是个卡布尼贵族后代，但现在她叫做铁面具。她还曾是高等学院最好的舞者，但现在不是了。
    卡芙拉着露琳的手，她显然是第一次来公园。准确点说，是露琳带着她才不至于迷路。
    “我们在这儿开野餐会吗？”
    “苏干先生要我们来学习基础知识。”露琳跟德尔美打了个招呼，可那家伙爱答不理，正生闷气。
    “谁还没来？”
    “双胞胎和华强大叔在后面。”露琳踮着脚眺望远处。“据说肖特同学在这里野营一周啦。”
    “他才是最悠闲的人。”
    “不对啦，”露琳向肖特挥了挥手，那个男生对她报以微笑。“他是帮我们整理装备。”
    铁面具和苏干站在高处，用望远镜观察着什么，指指点点。双胞胎搬着箱不知道什么东西入场了。相当沉。就放在德尔美旁边。矢德向德尔美点点头，抚摸起机关炮来。
    “我们可是要大干一场了。”他挥了挥拳头。“让帝国军下地狱去！我们冲进去，把那里涂上我们的颜色。”
    “你说错了。”德尔美说。“我们把他们的漆皮抠下来，露出我们的本来颜色。”
    矢勤只是笑笑不说话。苏干还没过来的时候，在湖心岛中央空场的青草地上，大家的谈话带着对帝国鬼子的讽刺，以及不羁的长音。他们流离失所，有家不能回，对敌占区的噩梦以咖啡粉进行回避——把家国之痛放在咖啡壶里，冲上一杯香浓的液体，再于其上裱花……
    太阳到了大家都看不见的高处。苏干把大家集合在一处。等安静下来，德尔美、艾尔尼亚和海薇茨坐在一起，围绕着那座机关炮。露琳和卡芙在一块野餐布上甜蜜低语。华强叔背着猎枪站在湖边一言不发。肖特和双胞胎把那些枪支弹药弄到桌子上，铁面具叮嘱他们千万小心。索菲亚在鼓捣耗子，迪加摆出了认真听讲的姿势。至于圆脑袋，他坐在最后面，像个滑稽的雕塑。
    “各位，今天我们不是来野餐，也不是来秋游。”苏干把音量提高了一点。“在正式开始任务之前，我们有必要学习一些必要的知识。”
    苏干高大、强壮，他可能是大家唯一认识的人造人。他的目镜像是枪口般漆黑，却远比军火更为热烈。他下巴卷曲而又延长，仿佛是古老王朝的统治者一般。
    “我把你们集中起来，是为了让你们中的一些初学者搞懂武器基础知识。”他的声音像是运动会广播喇叭般响彻公园上空。“在共和国的基本法条和民兵守则中，尽管它们早已随着内战的停止而束之高阁，但熟练使用各工厂的武器装备，是作为一位共和国战士的基本知识。我不指望你们成为真的英雄驰骋沙场，亦不关心你们有几人能平安从这场人民的战争中凯旋而归。你们中可能有的人是军队家庭，有的人则出身高贵，也有的人只是一介平民……我会告诉你们如何拿起这些武器，和那些恐怖的帝国匪徒战斗，或是面对死亡——注意不要死得太早以至于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
    他的开场白可能对某些人来说过于文学。全体默不作声。德尔美和艾尔尼亚交换着眼神。露琳正在喂给卡芙一块水果糖，似乎这堂课跟她俩毫无关系。
    “我们马上开始。”苏干来到第一张桌子前。“让我们以抢答开头。请说出共和国控制区内所有合法的武器公司的名称——注意，帝国军的不算。”
    下面一片安静。艾尔尼亚观察了一小会儿，举起了她的手。
    “艾尔尼亚殿下，请说。”
    “他为啥叫她殿下呀？”卡芙轻轻在露琳旁边耳语。
    “分别是迪斯兵工厂、兰尼亚皇家武器局、夏尼机械所、德拉贡诺夫兵工厂，以及龙霄星际工业集团和卡多拉纳米科技公司。”艾尔尼亚流利地报出答案。
    “完全正确，请坐。”苏干笑了笑。“艾尔尼亚殿下开了个好头，请各位继续努力。”他走到第二张桌子，上面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武器。“请回答一下，隶属于帝国军的武器公司都有哪几家？”
    艾尔尼亚的手还没举起来，就被海薇茨给按下了。卡多拉家的大小姐毫不客气地举起了她的胳膊。
    “啊，海薇茨阁下，请说。”
    “帝国军的武器分别来自扎克兵工厂、马尔塔科技公司和黑斯廷军火集团。”
    “回答正确。”苏干示意她坐下。“这里注意一点，黑斯廷军火集团的武器极为少见，你们有几率从帝国精英近卫队身上获取。”
    “反正我们要打倒他们。”矢德在肖特身边说道。
    “下一个问题，”苏干迈着小步转着圈子。“请回答共和国部队和帝国军所使用的制式武器的生产商。”
    德尔美的手臂高高举起来，卡芙皱了皱眉头。
    “共和国军的制式装备由迪斯兵工厂制造，而帝国军则是由马尔塔科技集团负责。”
    苏干看了看从未发言的那几个人。
    “德尔美阁下，我想你可以继续回答——”他提出下一个问题。“如果你找到一把扎克兵工厂的狙击步枪，你需要几号的能量电池？”
    艾尔尼亚继续保持举手的姿势。德尔美完全不知道扎克兵工厂的东西怎么用，气氛一度有些尴尬，卡芙在后排偷偷笑着。
    “艾尔尼亚殿下。”
    “扎克兵工厂的武器全部使用七号能量电池，其特点是每打出五百发以后才需要更换电池……”
    “好的，可以了。”苏干要她别继续说了。“给德尔美阁下留一些思考的空间。”
    “那么，近战武器你需要选择谁家的呢？”苏干话音未落，矢勤已经举起了手，艾尔尼亚显得很不高兴。
    “当然是龙霄星际工业集团！”矢勤自豪地回答。“你永远可以相信我们龙霄人！”
    德尔美笑出声来，艾尔尼亚狠狠地在她衣服上拍了一巴掌。俩人对过眼神，很显然是并不喜欢艾尔尼亚凶她。
    “最后一个问题，夏尼机械所生产什么武器？”苏干说完，无人应答。“这是加分题，回答不上来也没关系。”
    露琳颤悠悠地举起了她的小手。
    “露琳阁下，请说出你的答案。”
    “他们生产多档位电浆发射器。”露琳把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卡芙也满脸笑容。“是环保组织的标准配置。”
    “看来专业的问题还是要找专业的人回答。”苏干突然指向后排。“卡芙小姐，请你回答一下复合孢子生成炮是哪家公司的产品？以及，它们有什么作用？”
    卡芙面带羞涩地站了起来，很明显她根本不知道复合孢子生成炮是个什么鬼，更别提用处了。尽管她也是环保组织成员，但这种带着点生物学的名词，肯定跟环保指南毫无关系对？
    “我不知道，苏干先生。”卡芙小声回答。“您干嘛不问问大名鼎鼎的德尔美同学呢？她和她的朋友似乎一开始就准备好回答问题了。”
    德尔美很不高兴，而且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的手摸到了“滚雷”，真想给这倒霉孩子一枪啊。让她变成一坨焦炭可能是最好的结局。
    “各位，”华强大叔站在湖边，举起了手。“我能回答这个问题。”

 第四十五章 预写消息

    “环保组织那位同学请你坐下。”苏干很友好地示意卡芙回到野餐垫上去。“华强先生，请说。”
    卡芙还想表达一点不服气，不过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趴在露琳旁边了，当然她的脸上不忘了对德尔美进行最终嘲讽。
    “复合孢子生成炮，是环保组织高级战士的武器，非常小巧。它是穹顶生物科技的产品，用来制造一株即时植物。”华强叔的回答让大家感到不可思议。“这是我在两位环保组织调查员手腕上看到的。”
    “很好！请坐。”苏干点点头。“这给我们一个经验：留心观察那些可能对你有帮助的道具，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德尔美倒是觉得不如让艾尔尼亚去观察。在第一学年她们前往湖城山镇野营，由于海薇茨执意要绕开收费点，她们不得不交替来驾驶悬浮车。半夜里，在湖城山的沟谷里，四个人来回频繁换车，然后继续往尖树台景区前进。没有纳米充能桩，也没有大路上的水晶蓄能站。全靠百宝盒子艾尔尼亚·都柏林来排忧解难。
    只要是带了反重力引擎或是水晶反应炉的东西，她都能不用那个钥匙卡来启动；她的手环里还有几张特殊的权限卡，自己用解码器刷出来的，已知的共和国设施、门禁、光子栅栏，都能解锁。即便是湖城山景区后面专门防野兽的阻绝立场发生器，也难不倒她。
    苏干来到了武器堆得最满的那张桌子。他随便抓起一把迪斯激光手枪，开了一枪，把正在幸福聚会的露琳和卡芙吓得一激灵。他看了看大家，确保没有人走神，便继续说道：
    “认识武器是一个过程。但最重要的，是找一把能用的家伙，然后打响它。如果你连如何使用都不知道，那么你将迅速死于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他飞快地将桌上一塌糊涂的武器堆整理好。“现在谁还没有领到过自己的武器，麻烦举个手。”
    双胞胎率先把胳膊举了起来。迪加紧随其后，索菲亚也跟着大家举手。露琳很害羞的举手几次，又放下了，但最终还是举得笔直。卡芙看她的最终结果，也飞快地举起手臂。
    “一共六个人，来，走过来，到这张桌子这里。”苏干做了个马上行动的手势。
    大家挺麻利地在前面集合了。卡芙最慢，因为她把鞋子脱了，那双圆头小皮鞋有七八条绑带，相当麻烦。当她走到桌子前，便又发现德尔美的那双紫色眼睛已经盯着她的鞋子，笑容相当有深意。
    “你看什么？”
    “你的鞋带是不是太多了？”德尔美笑着说道。
    “干嘛？跟你有关系？”
    “小心别在战场上光顾着系鞋带。”
    “你去死。”卡芙骂了出来。露琳给了她个眼色，等到她和苏干对视的时候，就知道机器人也是会不高兴的。
    “现在每个人都挑选一把趁手的武器，请随意挑选，我们的军火库在夺取青龙潭公园之后就得到了极大扩充。”苏干要肖特走过来。“请注意，这些是德尔美同学和布基林斯克同学的功劳，大家给他们鼓掌！”
    空地上响起了一片不怎么热烈却震耳欲聋的掌声。艾尔尼亚使劲地拍手，都要把手掌拍到胳膊弯里去了。卡芙心中一百个不乐意，只好勉为其难地在裙子上拍打了几下。
    湖心岛最高的一棵大树下，苏干和铁面具坐在树荫下的两箱手榴弹上。莎拉·艾尔温是原汁原味的卡布尼人，皮肤粉红色，十一岁那年就成了全星系芭蕾舞大赛冠军，是紫色眼睛的小童星。她现在有着一条消光的钛合金假腿，戴着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她看着那些低年级同学们，对苏干说：“你觉得她们能行吗？”
    “能不能行，就看电视台怎么播了。”苏干回答道。“互相让开点距离，各位！把你们的武器拿好。”
    “你看她们拿的那些东西！你知道我怎么想？我觉得，你的计划实在是太危险了，我们都会死。”铁面具与其说是担心大家的生死，不如说是担心小饭店的可持续经营，所以她觉得安全高于一切，甚至高于共和国的未来。
    “起码我们尚可做出选择。三年前许多人毫无选择。如果我们不去反抗，不去做出改变，便都要死。为了信念和荣誉而死，亦是死。她们是年轻人，年轻人应该做出选择。这要比我等拖着古旧身躯的人造人要好得多。”
    “我觉得我们确实还有选择。”铁面具话语中带着悲观。“选择一下，别干傻事。”
    露琳挑了一把小蟋蟀——和她原来那一把一模一样，还不如说是原来那把就是现在这一把，亦或是现在这一把就变成了原来那一把。至于迪加同学，则是拿到一把迪斯科技的量产高斯步枪，共和国战士人手一样的东西。双胞胎竟分别拿了一组大型立场盾牌和两把光能标枪，他们怕是要在战场上玩近身格斗。索菲亚拿了个很不起眼的扎克速射等离子冲锋枪，这大概是从机器人工厂缴获的物品。
    至于卡芙，德尔美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她挑了一把马尔塔科技公司的三管射流火箭筒，跟她瘦弱的身躯毫不相称。
    “笑什么，一炮轰死你呀！”卡芙的手指扣在扳机上，火箭筒纹丝不动，铁面具吓得一把扑倒卡芙。直到苏干把她俩拉起来，才算是完事。
    “卡芙小姐，请勿瞄准你的友军，”苏干严肃地提醒她。“特别是当你拿着一把能炸飞帝国军机甲的武器之时。”
    “看我多厉害，挑了这样强大的装备！”卡芙得意地看着露琳。露琳脸上却是写满了恐惧——她无法再次面对有人要害死德尔美，即便是开玩笑的也不行。“你怎么啦？”
    “苏干先生说得对，你别瞄准大家。”露琳很害怕。
    “啊，抱歉，是我不好。”卡芙的脸唰地红了。
    “小插曲过后，请各位说说你们选择的武器。”苏干示意卡芙把手指从火箭筒的扳机护圈里退出来。“讲讲你们对自己的选择的想法，以及，你们是否清楚这样武器如何操作？”
    “我先来，我先来！”迪加同学第一个大跨步走上前。“我非常崇拜共和国战士！我希望像他们一样英勇作战，打击帝国侵略者。所以我选择了这把迪斯科技的标准型高斯步枪。这是每个共和国陆军士兵都希望得到的制式武器。”说完，他有些不熟练地打开保险，拿起一个弹匣装入枪身，上膛，瞄准湖边的一棵歪脖子树，打出一轮点射。
    电磁弹如飓风般横扫枯树，当即把那棵树拦腰打断。从这把高斯步枪中发出的弹药如同迸射着蓝光的暴雨，令大家都感到非常爽快。
    “嗯，确实是一把好枪。”苏干给他点个赞。“当年共和国军曾用此武器击倒数不清的帝国匪徒，现在，它也要继续伟大征程。”
    迪加同学向苏干敬礼，随后退回场下。
    索菲亚悄悄地走到了大家面前，很不耐烦地说：“我会开枪，我知道怎么用，我说完了。”然后便又按着口袋里的耗子走下去了。
    这些话赢得了德尔美的轻微掌声。
    接下来便轮到露琳登场。她拿着那把小到几乎看不见的武器，极为羞涩地开口了：“大家好，我是露琳·卡布尼……我选择的武器是多档位电浆发射器……我曾经用过一次，所以我还是选择了它。它操作简单，很适合我……”说完，抬手就要开枪。苏干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腕。
    “很适合，但注意你的档位设置。”他手指过去，露琳发现她设置的原来是“最高火力”。“此枪发射时将产生强大的能量震荡，以冲击波形式体现，如果使用者体重或力量不达标，则有可能发生冲飞自己的危险。”
    苏干说完，从她手中拿来发射器，朝着没人的方向扣动了扳机。那超级迷你的小手枪中顿时发出一道令人骇然的巨大光束，射程极远，光束蹭到的地面都被烧熔出徐徐冒烟的痕迹。露琳几乎被冲击波震倒，幸亏这把枪没有握在她手里，否则早就连人带武器一起飞出去了。
    “调到最小能量。务必注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最高设置。”苏干将发射器还给她。露琳早吓得腿软了，德尔美从后面扶住她，才不至于跌坐在那儿。
    “谢谢你，德尔美同学。”
    “咱俩就不用客气啦。”德尔美握着她颤抖的手，将小蟋蟀收到手环里，还在她腮帮子上拍了一把。“超级厉害的武器！”
    “哼！”卡芙怒气冲冲地走上前。“看我这把火箭筒！比你们都厉害，我要把那些帝国鬼子统统炸上天！咦，怎么没反应……”她疯狂扣动扳机，但那管火箭筒根本不听话，除了发出几声错误提示音，就再没有动静了。
    “首先，你的武器到底指向哪个目标？”苏干纠正她。“如果你用火箭筒指着地面或是你的队友，那你最好不要扣动扳机。”
    “我扣了也没反应，所以没事。”
    “只是因为你不了解马尔塔公司武器的特性罢了。”苏干打了个响指。“德尔美阁下，上来做个示范。”
    “为什么又是她？”卡芙心中暗暗生气。
    德尔美点点头，走到卡芙身边。她轻轻地把卡芙的两根手指从扳机护圈里掰出来，又死死按住她另一只试图挣扎的手，让它别乱碰喷射管回流阀。然后抓住卡芙右手，揪起她一根手指来，按在保险杆后面那个识别槽里。火箭筒立刻以纳米构造生成了肩托和主瞄准电脑。卡芙目瞪口呆。德尔美再拽着她右手往下打开保险，指着弹药计数器告诉她缺乏能量电池，最后做了个扣动扳机的手势。
    “我想德尔美阁下的示范非常标准、熟练。”苏干要德尔美回去，留下卡芙一个人发呆。“卡芙小姐，你明白了吗？”
    “呃，我大概懂了。”她虽有不平，但也无可奈何。
    “这武器威力过于巨大，我就不要求你试射了。但你一会儿请到肖特同学那边领取一下能量电池。”
    “好的。”
    “最后，你们两个！”苏干看着双胞胎。“请你们两位讲讲——或者说，演示一下你们的近战武器技法。”

 第四十六章 印前广告

    “我们是武术社团的，所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传统兵器。”矢德脱口而出。
    “而且这些东西不比枪炮差。”矢勤跟着说道。
    德尔美仔细打量了俩人拿的这些奇怪道具：两面盾牌都是由带把手的发生器和其光子立场组成，而这些把手似乎还能具有模块化功能，要不是兄弟俩背后都别了一把冲锋枪，她还真要担心下他们的结局。至于热能标枪，都是龙霄科技工业集团的，估计能刺死一头巨型猎蜥了。
    “所以你们打算拿这玩意上战场？”海薇茨疑惑地问道。
    “是的，这些是可以收纳起来的，也并不妨碍使用别的武器。”矢德说完，把胳膊一抬，手腕里发力，发生器顿时关闭，变成一张馅饼大小。手捻标枪，转几圈，竟也收缩成短棍长短。“遇到敌人时，再展开，轻便灵活。”
    “他们对这个可专业了。”铁面具看着苏干，这位人造人显然还有些不确定是否应该下结论。“要我说，应该在这里实战一次，你就放心了，对？”
    “他们还有选择，别干傻事。”苏干不无讥讽地回答她。
    “想不到你这个人造人会咬文嚼字。”
    “活得太长罢了。”苏干觉得铁面具绝对不应该成为这群人的领袖，觉得在和平年代，她就老老实实跳舞算了。学生会前主席，又是个文艺班子出身，说到底不该领导战士们，更不该决策历史的走向。可现在大家还没团结起来，就不能随便分裂。
    “依我说，让德尔美同学跟双胞胎演练一场。”铁面具出了个主意。她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从未正确地摆正德尔美这几个新人的位置，她对老班组的偏爱比星球上的那裂口还要深，比裂口中的卡布尼地幔还深，比行政中心地下埋藏的垃圾堆还深，一直伸入到宇宙的黑洞中去……这些新来的完全就是异想天开，跟帝国军开战，三年以来从未有一支队伍能全身而退。电视里，游击队、抵抗军、仁人义士……就好像是抽了癫痫想要快死的疯子。是不是有种奇怪的力量，在驱动他们义无反顾地前进，而德尔美她们就是这条窄路上的蚂蚁？或者德尔美就是单纯地想以自己的死亡推动历史车轮，这对轮子需要她的生命齿轮，涂上鲜血的润滑，越是去死，便越是接近胜利，甚至充满了概率，无穷反复的纸环……
    “就依你说的做。”苏干向德尔美打了个手势，要她站到空场上。德尔美悠闲地来到兄弟俩面前，眉头紧锁，便摆出对仗架势。“德尔美阁下，大家都想知道他们俩的功夫，你跟他们切磋一下，注意，点到为止。”
    “好的。”德尔美看着矢德的眼睛。“三年了，没打一场，我和你俩。”
    “可别把我们看扁了啊。”矢勤毫不客气地回答她。
    “少说废话，”德尔美抽出星合一文字。“速战速决。”
    “哦对了！”苏干叫停他们。“德尔美阁下要换一把武器。因为黑金刀刃实属作弊。”
    “不都一样吗？”艾尔尼亚走过来，递给德尔美另一把热能斧。“就用这个，怎么样？”
    “我都行。”德尔美谢过她，把斧子在手里使了使，轻轻松松，面不红心不跳。“就是不知道这俩人谁先来过家家？”
    “你说什么？”矢德展开盾牌，右手握紧标枪。“我们俩会像当年一样把你打垮！”说罢，他舞动光子圆盾，掩护着那根长枪，像个小旋风似的突刺过来。德尔美用斧子抵挡他的盾牌，这矢德确实是武术社团一把好手，直接轻轻一扭，就偏转了斧子的方向，德尔美感觉自己的力气反而带动自己往前扑。
    “抓到了！”矢德的热能标枪，离德尔美的肚子还有几公分，他也是点到为止。“第一回合就输了，你不行呀。”
    热能斧的刃口正被德尔美反手架在他脖子不远处，矢德感到一股头发加热的异味。“这算同归于尽吗，矢德同学？”
    “可恶。”矢德撤回标枪，退到一旁。
    “你这就认输吗？”德尔美话音未落，矢勤推着盾牌冲锋而来。她用斧头回击，加热的斧刃在光子盾牌上击打出能量波，趁她短暂抬手，矢勤用盾猛挥，可是没打到。德尔美的斧子横向重重一扫，把他震得后退了几步。
    “哥，这家伙怕不是一般人了。”矢勤虎口暗暗发疼。
    “三年过去了，没准变成榆木做的了！”矢德用盾牌撑地滚过来，像是一团炽热的能量。他缩在后面，手里长枪乱刺。德尔美用斧子侧面格挡，忙于招架。
    “踩肩而上！”矢德大吼一声，矢勤垫小步飞奔，竟踩哥哥肩头跃起，以盾牌向地，标枪为先，如小炸弹般砸向德尔美。她连忙后撤数步，这小子把地面都砸出一个凹坑，可见力量之大。不过这冲击也让矢勤有点头晕，德尔美趁机一个飞踹把他撂倒，盾牌都丢到旁边。矢德还想要说些什么，红发女孩捡了他兄弟的长枪，已然矛头指向他的喉咙。
    “还不认输？”德尔美笑了，把长枪丢掉。
    “你这家伙，很有长进嘛。”矢德还是嘴硬。
    “我可是要面对真家伙的。”德尔美站了起来。“你们俩还是换些正常装备，别到时送了命。”
    “送命暂且不提，但我觉得，”矢德抓着武器，扶起自己的兄弟。“刚才我俩分别攻击，所以输了。你若和我俩一起比一场，能赢，我们就心服口服！”
    “两个莽夫加在一起还是莽夫，没变化。”德尔美挥舞着斧头。“好啊，我同意，你俩一起来！”
    德尔美再看的时候，俩人都把盾牌变了样。矢德是龙霄区本地出生，第一学年下半才转校到高等学院。他今天穿了一身共和国作战服，头顶迪斯镇暴盔，左手持盾，右手握标枪，盾牌把手却是被换成了冲锋枪。原来这龙霄工业集团的近战武器可以如儿童玩具般互相拼接，玩法百出。
    矢勤站在哥哥身边，他要比矢德晚一天才转校过来。也是用冲锋枪换了盾牌把手，发生器中间探出个枪口来，远近皆能作战。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了把动能剑，也摆出架势。俩人仿佛是左右门神，立于德尔美面前。
    兄弟俩看德尔美已经做好准备，便不再多说话。大声怒吼，旋转着光子盾牌直冲过来。德尔美要做抵挡，那盾牌后的枪就一齐发射，顿时弹如雨下。纵使她的反应神经千百倍灵敏于常人，也只能疲于应付。两面盾牌左右夹击，长枪乱刺，剑刃翻飞，德尔美招架几下，斧法便乱了套：她本身没用过这种武器，一直用那黑金刀惯了。弹幕时停时开，场下的众人纷纷寻找掩体，这攻击手段异常凶狠。
    “手环，快给我下载热能斧战斗程序！”德尔美赶紧向手环命令。兄弟俩的攻势愈发猛烈，大家早就躲到了假山石和货柜箱后面。矢德的标枪几次都要戳穿德尔美了，实际上他完全想要这么做——矢勤的剑从未放过她的任何空挡，德尔美甚至需要用护甲硬抗。
    “别把我看扁了啊。”德尔美的芯片加载热能斧战斗程序完毕，原来这斧头还可以伸缩手柄。她推动按钮，板斧马上变成一把长柄大斧。她团身闪避，一骨碌翻到小土坡后面，趁这会儿，掏出艾尔尼亚给她兑的一小瓶加速西柚大口喝下。德尔美的眼中顿时燃烧起狂暴的火焰，长斧一挥，其冲击力把兄弟俩连人带盾都震出数米开外！
    “这家伙怕不是疯了！”矢德向前一刺，德尔美用斧柄迎击，同时发力，矢德被打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矢勤见哥哥倒了，大吼一声，用剑砍来。德尔美用斧头钝处朝他盾牌中心重重撞去，矢勤亦被击倒在一旁。见俩人都在地上吃力挣扎，德尔美轻轻一笑，便也栽倒在地上。
    “她怎么啦？”露琳第一个扑了上去，扶起德尔美来。
    “她又开始玩命了。”艾尔尼亚不慌不忙地回答。“一会儿就好，别担心。”
    “够了！”苏干走到大家中间。华强叔扶起兄弟俩来。“我可说了，点到为止，你们三人还没去打帝国鬼子，倒是自己人和自己人玩命了。”苏干让露琳扶着德尔美到大树下休息。
    “苏干先生！”索菲亚高举着那颗龙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苏干要她站住了再说，可她直接就把那圆溜溜的大眼珠子塞到他手里。索菲亚喘着气，说道：“那帮解说员们发来了紧急联络！”

 第四十七章 改写加工

    “所以我们这就要开始作战？”铁面具有点忍不住了。
    “还有两天让我们做好准备。”苏干把音频传输线从自己脑袋上拔下来，他那样子活脱脱像个音乐播放器，老掉牙了。“我们要在这些时间里准备好武器弹药，以及具体的作战计划。”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铁面具坚守着自己的阵地，不过是在枕头里，在寂静的深夜里打哈欠。大厅里亮着灯，隔门缝透出光线，外面叮当作响，电视里播出深夜节目的嘻嘻哈哈，地上摆了几个团子，其中一张上面索菲亚正在鼓捣电容器，另一张上德尔美正在玩全息板小游戏。
    幽夜中光可照人的迪斯科技速射电浆机关炮，只穿了一件睡衣的海薇茨坐在一旁，正在调试散热管，她的脚正在极力够着德尔美的脑袋。“别玩游戏了，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但回答她的只有奖励关卡达成的铃声。露琳侧躺着，很安静，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卡芙安静地在沙发上盯着电视，仿佛那彩色画面是她唯一的救赎。男生们的宿舍里正在紧锣密鼓地商议着什么，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群口相声。迪加踩着毛拖鞋过来，手里的计算板上星罗棋布，如卡布尼阴云之后的星空般。他睡眼惺忪，似乎刚进行了一场考试。他试着轻轻把计算板放在索菲亚身边。
    “你分析完了？”索菲亚把线圈装进保护管里。
    “反正我全搞懂了，你也来看看。”
    “你回去睡觉。”
    “你们在干什么？”迪加看着电视上正播出的《神秘兄弟团》
    “看看偶像剧，准备点大杀器。”索菲亚顽皮地笑了。“那几个人在聊啥？”
    “他们在分析电视塔的楼层结构图。那里面还是挺复杂的。”迪加想要坐到沙发上，被卡芙打了一拳。“喂，我们真的就要？”
    “十月十号，可能我电视看少了，就在两天以后。”根据旋云湖志愿队的说法，就在莱德先生脱口秀上——当然这是一场根本的骗局，帝国军巡洋舰安装了巨型洗脑天线，只要那个嘴皮子快的家伙把该说的词读完，所有人就会把卡布尼老先生给忘了。或是把他当成服务生，或是把他当成一个农夫，怎么都行，总之关于他的记忆会全都消失。如果接下来再把他在你脑子中的位置换成本杰明，那就非常容易了。
    “我们会忘掉卡布尼老先生，这真可怕。”卡芙喃喃自语。
    “露琳会忘掉她曾曾曾祖父——”艾尔尼亚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她正在做夜宵，草莓蛋糕的香气从加热器里飘出来。蓝莓、覆盆子的气体分子穿过大家的中枢神经。“她会忘记自己的祖先，我们则会忘记大恩人，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你的耳朵是不是灵敏过头了？”德尔美嘟着嘴说道。
    “是我的眼镜听到的。”艾尔尼亚寻找着隔热手套。“包括你这句话。”
    “威奥可送了你好东西。”德尔美开始换一个游戏。“竟然只送给露琳一只不知道什么蛋。”
    “他什么都没送我。”海薇茨的光腿伸着。
    “你都差点把他继电器给拔出来了。”德尔美用手拨开会长的腿。“你还指望他送你什么临别礼物吗？”
    “他们要如何使我们忘记？”卡芙把电视的亮度压低了一点儿。“光靠嘴说就可以吗？”
    “他们会说，”德尔美接过话茬。“就说卡布尼先生是个农夫，他这种不好好种地，带兵起义，是违反了生产规律，破坏了农业供应链。”
    “也可以说少山先生应该好好读书，做守法公民，他成立那些团体只不过为了他个人的……”索菲亚还想继续说下去，被海薇茨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们在这里学敌人说话是不对的，姐妹们。”海薇茨说道。
    “总之他们要说出来的话，要比我们想得恶毒许多。”想想看，福克斯来到卡布尼的三年，这座城市几乎丝毫未变：他让点数系统继续运转，一切照旧，该喝喝，该吃吃。他又在行政中心附近设置了庞大的堑壕和护盾，把那里跟大家隔绝开。放着气象总局不管，让天空从一成不变的晴朗改为了一成不变的阴霾。所有人都快要忘了，这对帝国军是天大的好事，因为人们将要忘记三年前的一切，变成那个被娱乐碎片控制的，遍地污流的城市了。“他们一句话不说，可要是说出来，就会千百倍的诡计。”艾尔尼亚把蛋糕分给大家。
    “他们想让我们忘掉过去，着眼未来。”索菲亚说道。
    德尔美咬了一口蛋糕，草莓夹心甜到心里。只要厨房有艾尔尼亚，就不用担心厨子们偷奸耍滑。“感觉又有了动力。”
    当然她们已经一夜没合眼了。蛋糕和薄荷胶囊，咖啡和金星果酒麻痹着她们，但阻碍不了爱国神经触之间的传递。等到其他人都从屋里出来，发现女孩们一起凑在沙发上。只有德尔美在厨房里收拾——卡芙拒绝让她坐在最后的空位，也就是她身边的位置。
    “想好从哪儿进去了吗？”索菲亚仰头问铁面具。
    “我们在十月十号那天化装成台下观众们，从东门的员工通道走。”
    “我们不如穿上电视塔的工作服。”海薇茨说。
    “那我们就浪费了仓库里那些有钱人穿的玩意儿。”铁面具反驳她。“再说，你怎么弄来工作服呢？”
    “从敌人身上偷。”海薇茨回答道。“东门那边有广场管理中心，志愿队说那里是帝国军控制的，我们先去那里，切掉广场的警报，顺便拿几件衣服。”
    “太危险了。”铁面具完全不同意。“我们穿好一些，那天是莱德脱口秀，他可是脱口秀星际大师，肯定有很多嘉宾和观众，我们混在里面，很容易就到了演播间楼层。”
    “你觉得帝国军会不挨个审查吗？”海薇茨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们定要逐个人检查，搜身。那时你要怎么做？”
    “万一你去攻击管理中心失败了……”
    “那我们就只能杀了他们所有人。”
    “或者被杀。”
    “你这样说下去是没法作战的。我们每个人都冒着生命危险，我们都清楚得很，你却好像只担心个人安危？”
    “我是担心整个服务队大家的安全。”铁面具有些不高兴了。“海薇茨小姐，我记得这里我是队长？”
    “那又如何？”
    “你应该服从我的命令，”铁面具贴近她的耳朵。“想要在这块土地上活得久，就应该谨慎些。”
    “那如果帝国军搜身？”
    “我们设法蒙混过去，比如你可以找一些借口，总之别通过安检装置就好了。我小时候试过很多次，可灵验了。”
    “根本就是胡扯。”海薇茨盘起腿来。“武器我们要带足够的量，敌人全是正规部队。”
    “我们有多少就带多少。”
    “也不能过多。”海薇茨指着机关炮。“这个要带，以防万一。”
    “这个太大了。”
    “可以纳米折叠起来。让双胞胎带着。”海薇茨让卡芙把电视关了。“没多大，一个人可以拿得起。”
    “双胞胎要灵活机动，我不希望他们带着一座机关炮。”铁面具又打断了她。
    “那怎么着，难道要女孩子们拿？”
    “你们可以猜拳，或是比大小。”铁面具很随意地说道。
    “这不是游戏！”海薇茨发火了。“我提醒你，队长女士，这不是闹着玩，也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是认真的对敌作战，你应该比我们任何人都严肃！”
    “我很严肃啊，”铁面具凑得更近了。“我们十月十号那天，从东门员工通道，跟着别的嘉宾一起进去——所有人都给我过来听着！我们要带好必要的武器和足够的能量电池，以及约定好的给旋云湖志愿队那帮人的份儿。我和双胞胎、华强一组，负责机动作战。德尔美、艾尔尼亚和海薇茨一组，负责防御攻击来的敌人，剩余人要听苏干先生的，去控制好信息节点——也就是说进了电视塔一层，你们就往地下室走，索菲亚要切断他们的防御。然后信息节点被我们控制以后，敌人就会失去所有通讯和能量控制，他们就会撤退，我们也就赢了！”
    “负责防御？”海薇茨提了个问题。
    “没错，我们化装成嘉宾，进入演播间，和志愿队会合。”铁面具回答她。“然后我们切断节目直播，敌人一定要来阻止我们，你们三人和志愿队的人在那里拖住他们，这样就能给迪加同学他们的队伍足够的时间了。”
    “那你们这组？”
    “我们在塔下游击作战，伏击敌人，也是给塔顶的你们打掩护。”
    “敌人肯定会把我们这三个浆果榨成果汁。”艾尔尼亚调侃道。
    “没有意见，对！”铁面具大喊起来。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听到了双胞胎小声回答“没意见。”
    “你们不如自己决定下谁带着机关炮。”铁面具往厨房那边走了。“能带就带，不能带就拉倒。所有人准备好以后就美美地睡一觉，养精蓄锐，准备作战！”
    “她倒是挺会甩锅。”海薇茨看着机关炮发呆。
    “她吵的菜难吃死了。”艾尔尼亚接过话。
    “所以谁负责带机关炮？”海薇茨看了看众人。双胞胎早就跑掉了，华强叔在院子里扫地，卡芙和露琳都睡着了。肖特还在清点手榴弹，他仿佛早就知道作战计划似的。
    “给我。”德尔美站了起来。“会长，我负责带机关炮，我体力比大家都要好，而且这不影响我的机动性。你看如何？”

 第四十八章 特邀嘉宾

    天还黑着，德尔美就被艾尔尼亚在下面揪住了衣角。要她赶紧从上铺爬起来，因为外面早就集合了几个人了。院子里的荧光棒，已经穿过大厅，把光线塞进宿舍天花板的缝隙。他们源源不断地把光亮弄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压缩饼干和蓝莓汁的香气，此刻正侵扰着德尔美的睡意。
    借着庭院里的几根手电把儿，可以看见一群衣着光鲜的社区服务队员们，有穿晚礼服的，也有踩着名牌皮鞋的，都戴好了储物手环，互相凑近着，打算共享体温，站着等着剩下的人走出来。在青龙潭公园管理处的这片空场上，在房前屋后，议论声和喘气声互相交错着，在冷风中颤抖。
    帝国军战斗机的尾焰，还在空气中纠缠，像几道黑色的丝带。在这议论声里，在这凌晨薄雾中，卡布尼下层街道仿佛重新开始了活跃。院子里这些将要面对不知道什么危险的朋友们，青龙潭社区服务队的成员们，个个摩拳擦掌，好像他们在梦中就已经取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德尔美·艾玛，像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开领日间小礼服，缀着亮片，它们反射着机关炮上的金属光泽。她的长发如同火红的瀑布，瞳孔是神秘的紫水晶，绿松石的耳坠摇晃着，嘴里则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樱桃味棒棒糖。
    机关炮放在地上，肖特把压缩能量罐搁到旁边。圆脑袋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了，他把军火的反光在他脑门上来回晃动着。
    “德尔美阁下，我务必教你使用这座武器。”
    “现在吗？”
    “敌人到时候不会给我们机会。”圆脑袋让德尔美把手指放在扳机位置，手把手教她。“这是迪斯科技重型电浆速射机关炮，如果在您这样的特殊作战单位手中，料想可以发挥比较强的效果。”
    “你和苏干把我看得有多重？”德尔美打断他。
    “比蓝星鸟高塔还要重。”圆脑袋不知在说什么。“已经自带了一罐压缩能量，我料想你不会用到第二罐，但还要务必带上。”
    “我拿不动！”德尔美回答他。
    “可以折叠，我料想你会问这个问题。”圆脑袋在枪托后面点了几下，德尔美认真地看，已经背下来了。“它这样便会收纳起来。”机关炮闪烁了几下，突然间像是将死的恒星塌缩成白矮星，变成了手提电脑大小，当然，还有个提把。
    “这小东西真精致。”德尔美发现连备用能量罐都一起收纳了。
    “记住，此武器威力强大，但打光两个罐，就废了，因为这个罐我们只有两个。”
    “不过瘾呀。”
    “想过瘾的话就去迪斯科技集团那里申请个能量罐补给。”艾尔尼亚要她停止问答行为。“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马上出发。”
    “我希望那些人也准备好了，杀帝国鬼子这件事，我每天做都可以！”德尔美看着尚在风中发抖的露琳和卡芙。“我对他们的恨，从未停止！我想要践踏他们，毁灭他们，让他们万劫不复，让他们在地狱火海中燃烧！如果他们的罪行可以用来发电，那全宇宙的反应堆都能下岗；如果把这些匪徒当作垃圾回收，那把他们扔进太阳都会显得不环保！”
    “你的作战开头宣言可真文艺。”艾尔尼亚笑了。“与其说这些诅咒，不如多撂倒几个家伙。”
    “我马上便会那么做。”德尔美拎起机关炮箱子。铁面具从她身旁走过，故意狠狠撞了她一下。“你干啥？”
    “可别杀红眼了哦。”铁面具语气里带着讽刺。“如果谁刺激到你，注意分清敌我。”
    “但愿。”德尔美小声嘟囔着。
    “人数凑齐了。”苏干的嗓音盖住一切议论和喘息声，他看着整齐而又凌乱不堪的两排队伍，来回踱了几步。“如果还有问题的人，请提出问题。不想去的人，现在可以退出。如果没有问题，那么作战任务马上开始。”
    “我们怎么撤退？”卡芙第一个举起了手臂。
    “活着的人就看得见。”苏干冷冷地回答她。
    “那如果，我们有人死了……”
    “我希望我们有机会能把他的尸体带回来。”苏干要她把一直举着的手放下。“或者就留在那里，留在我们热爱的这块土地上。”
    “可是我只热爱你，琳琳。”卡芙低声说道。
    他们出发了，毫无纪律地三两成组，沿着青龙潭公园东路，拐过公民管理局，绕开大三角锥，静悄悄地行进在卡布尼南方枢纽交通道之下。这便是他们的道路，虽然不成行列，但没有人说话。天空阴云密布。这是通往希望的方式吗？这是本质意义上的作死——就这样向着死亡轻快地迈着步子，穿过旋云湖南边的大路，穿过歪七扭八的共和国军战车残骸，就像是从阵亡将士们的墓地穿过……
    一些耗子在缓缓同行，他们像是散发美食气息的移动花车。这些气息来自街边橱窗粉碎了的食品店，或是曾经人满为患的社区服务中心，来自欢声笑语的超级市场，来自街角货盘上那些尚未开封的过期食品——过期三年了，不过香味还在。
    越往前走，雾气越重……这些破碎、混乱的残骸，是气象总局的断片……满地瓦砾，曾经的摩天大楼只剩下半截地基，道路越来越坎坷，而电视塔下播放的军乐也越来越清晰。艾尔尼亚说这些道路应该是充满了孩子们欢笑的花丛道路，父母牵着他们，但现在越走越危险，越来越破败，道路两侧的光子栅栏和尖刺拒马越来越多——突然，天空依旧黑暗着，但视野却清晰起来：大卡司电视塔像是利剑般直指深空，湖水在风中波动着。这次的采访恐怕是不能取消的。
    队伍停了下来，这里大概就是终点。旋云湖景区的东门，两个黑漆漆的塔楼高耸着，一左一右，正在盯着周围。中间一块基座，前面种着早已干枯的灌木，基座两侧的立场通道闪烁着。制作组和工作机器人们毫无生气地移动着，他们一言不发。今天便是莱德先生独家脱口秀大会的日子，许多记者和媒体人们正在通过立场。
    “所以我们就这样过去？”德尔美看着秩序井然而又令人恐惧的入场队伍。
    “我们直接走过去就行，早上四点到六点，是节目相关人员入场环节。”铁面具把索菲亚叫到面前。“关掉两个塔楼的监控装置，以及报警器。没问题？”
    “我想应该没问题，我给你们打信号。”索菲亚在风中走着，她只穿轻装：一件长长的工程师连体服，胶皮靴子，安全帽里藏了两只耗子，这么瘦弱的电工只怕比电阻丝还细。她轻轻抬起手，眼神迷离，指向塔楼，顿时上面的警示灯开始晃动，电线里发出翻涌的刺啦声，监控装置的探测光出现了闪烁，旋即陷入黑暗。
    “你们快点！快过去！”索菲亚打了个手势，要大家赶紧走。大家在入场人群中来回穿行着，没人说话，也没人碰到别人。索菲亚的能力只能坚持几分钟，而这几分钟也足够管理中心的人给系统纠错了。趁着他们还没派人来，越过监控线，而旋云湖的外围河道桥上是没有检测装置的。
    “你也快来！”德尔美拽住她，飞快地通过闸机，索菲亚前脚刚走，探测器就又恢复了，不过他们已经进入了帝国控制区，没人发现他们来了。就连其余的媒体工作者们也没发现，没人想给自己找麻烦……
    东侧的河道桥上停满了悬浮车，以及帝国军装甲战车。苏干给其中一辆无人坦克附加了一个解码协议，这是纳米攻击人造人特有的技能，控制其它机械。如有必要，他随时可以遥控这台武器，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桥上黑旗飘扬。上面有着黑月和骷髅标记，外围有两扇翅膀，好让人们知道谁赞助了这场节目——正是帝国海军。它们耀武扬威，取代了共和国旗帜的位置。无数共和国将士们牺牲在三年前的这座桥旁，只留下遗骸，英勇、寂寥地沉没在冰冷而又黑暗的旋云湖水之下，雕像般一动不动……德尔美暂且驻足在桥尽头的指示牌前，希望后面还粘着第二张纸条。
    “我们往另一边去。”苏干说道。“这侧正中有一个地下入口，是信息枢纽的大门，那里有密集的监控设备。”
    转过半圈，帝国军巡逻队在游荡，他们面如恶鬼，身披铠甲。越是不敢正视他们，他们便愈发地猖狂。脚下缓缓摩擦的，是礼品商店的地毯，是这座高塔刚正不阿的最后象征。大家都听到同样的声音，都觉得那个声音在苦苦地挣扎：“来拯救我，我知道你们是谁，来做什么，请将我从黑暗中拯救……”
    苏干和强子老板对视了几秒钟，彼此大概也都明白了用意，这想必是早就商量好的。强老板特意用两块巧克力能量棒横放在柜台上，顺着红色开口标记，能看到写着“控制室”几个字的闸门。苏干给索菲亚和迪加打手势，要他们开始行动。
    索菲亚用手在闸门控制板上轻轻摸了摸，电子锁便失去了作用。他们俩闪身跨进控制室，一人一个，把正在查看全息屏幕的两个帝国军文员各扎了一针迷魂剂。帝国文员还没等哼一声，就像两坨橡皮泥似的瘫在地板上。大家都站在柜台前买吃的，给他们打掩护。
    “你们穿的这是啥？”强老板打量着众人衣服。
    “入场嘉宾。”卡芙回答道。
    “你们可能搞错了。”强老板迷惑不解。“我觉得这身衣服让你们更显眼了。”
    “索菲亚，迪加，监控室怎么样了？”苏干问道。索菲亚从闸门后探出头来，打了个ok手势。她早就用能力让屋里的电子设备短路了，这样一来，礼品店楼层就可以随意行动。
    “我觉得这衣服很漂亮呀。”卡芙轻轻打理着自己的深蓝色小礼服，上面有星星的图案。“很符合入场嘉宾的气息。”
    “你们该不会每个人都穿了这种衣服？”强子在柜台下面翻找什么，不久，便拿出一张全息板。“你们应该看看这个，你们的队长在哪儿……”
    德尔美觉得帝国军正在向她们靠拢。那些穿了灰色制服的家伙们，那些目光警惕的匪徒们，还有披着黑色铠甲的大头兵们，越来越近了。像是一整块奶酪，死死压住了耗子，让它在美梦中惊醒，可是已然来不及了。
    “哎呀，您在说啥？我们这个叫做伪装。”铁面具笑着，小声向强老板解释。已经有电梯抵达的滴答声了，持枪的帝国军走出来，德尔美的手在手环上预备着，艾尔尼亚也警惕地注意哪些人正在有意接近。“今天是莱德先生脱口秀，对？一定有好多观众在舞台下面观看，我之前就来看过他的节目，这个我熟……”
    “你大概还不知道。”强子把全息板页面翻了翻。“自从他们来了以后，电视娱乐节目的舞台下就不坐人了。”
    “那坐的什么？”
    “全息影像，”强子老板注意到德尔美抽出了武器。“所以根本没有观众，你们穿的这身恐怕是显眼的目标——”话音未落，德尔美的枪已经响了，一个帝国保安应声倒地。
    “你胡搞些什么！”铁面具愤怒地大喊。“我们还没——”
    “都听你的，早就死绝了！”德尔美找柱子做掩护，大厅里顿时混乱起来，激光枪射击的声音连成一片。“赶紧开打！我们站在那里就像群憨憨，等着敌人包围我们……”
    迪加同学端起高斯步枪，对着帝国军就是一通扫射。在这圆形大厅里，又因为突然开火，帝国军的队形过于密集，这一轮扫射击倒了不少敌人。迪加寻找柜台当做掩体，帝国军的射击把糖豆啦，纪念章啦，饼干点心啦，都炸得满天乱飞。
    强老板从苏干手里接过一把激光枪，也在柜台后面朝敌军胡乱开枪，很明显他数钱的技术比打仗厉害多了。
    “小心呀！”卡芙推开露琳，手里飞出一把餐刀，一个从储藏间试图偷袭的帝国文员捂着脖子倒下了。卡芙不知从什么地方向他们投掷各种金属餐具，都瞄准着那些常服敌人的身体弱点，百发百中。
    “你快找个地方躲开！”海薇茨按着卡芙躲进一块金属挡板后面。“离子束可不长眼！”
    “可是！”卡芙被海薇茨的胸膛压着，也无话可说。帝国军的密集射击落在她刚才站的位置，集火只持续了数秒，便又集中攻击德尔美和艾尔尼亚的位置，让她们不得不翻身寻找别的掩体。
    “你们赶紧去找信息枢纽入口，还有上去的电梯！”铁面具焦急万分。双胞胎用光子护盾挡着敌人猛攻，掩护迪加和索菲亚移动，德尔美用离子枪给那些试图阻拦他们的帝国鬼子痛击。
    “别在那里等着，我们要拿下电梯！”海薇茨用单兵护盾顶着，拿那枝重型突击步枪打倒了餐厅附近的敌人，仅仅是占领了两排餐桌椅，桌子上的号牌和花瓶被帝国军击得粉碎，她的护盾值也有所下降。德尔美跟着她，朝一切开火的源头射击。
    “我们怎么去到电梯那边？”
    德尔美注意到天花板上新加入的球形小炮塔。“艾尔尼亚，把那些炮塔搞掉——卧槽！”顺着她目光看去，海薇茨发现一颗帝国军球形手雷骨碌骨碌地滚到她俩身边，还闪烁着爆炸预警灯。

 第四十九章 现场报道

    “抱紧了我！”海薇茨眼疾手快，用枪托把那手雷打远一些。实际上这场地有些倾斜，向着她们这一边，但如此便滚不太远。她抱住德尔美就一个猛子扎进桌板和餐凳的缝隙里去，手雷则在不远处的那个垃圾桶边爆炸。
    一瞬间，碎片横飞，德尔美眼看到海薇茨的头上有血流下来。或许老查克在垃圾桶里吐了过多口香糖，救得她俩性命。俩人衣服都划破了许多处，桌板上扎着不少垃圾桶的塑料片。
    “你受伤了。”
    “我没感觉。”德尔美用衣角抹了一把，看到血，海薇茨才真切地感受到问题。“别管我，去夺电梯，我没事。”
    德尔美的怒火冲上来了。她从手环里取了一颗手榴弹，按下按钮，向帝国军密集处扔去。炸穿了礼品店天花板，帝国鬼子哭爹喊娘。双胞胎也拿了手榴弹疯狂输出，礼品店的弧形外墙和窗户，跟帝国军的身体一起破碎开来。
    “用手榴弹压制他们！我们不缺，都赶紧扔了！”海薇茨大声命令着。大家伙每个人都带了至少六颗卡多拉高爆手榴弹，有些人不服从分配，例如德尔美，据说卡芙看到她偷偷把一整匣都塞进了储物手环。
    “把球形炮塔解决了，艾尔尼亚！”德尔美向天花板上的炮塔开枪，不过它们的能量护盾显然十分充沛。
    “砰！”艾尔尼亚用那杆老杠杆步枪，一枪就报销了一座小炮塔。看来护盾只能防住能量武器。
    “打得漂亮！还有三个，注意电梯门的后面死角里有一个！”海薇茨冒着敌人弹雨观察转角那边的情况。
    他们已经炸开一大片空白区域，敌人丢下满地的尸体，退向电梯门口。强老板正在鼓捣短路的通讯器，设法和塔顶的各位取得联系。矢德用盾牌掩护他，敌人显然还没注意这个老大叔的行为。
    “我们还不赶紧冲！”德尔美试图冲过拐角，但马上遭到了屋顶炮塔的扫射，护盾值大幅下降，被矢勤用盾牌挡着死命拽回来。“你别去送死啊，那个死角里有个炮塔！”
    “哎呀呀，差点挂了。”德尔美蹲在矢勤的盾牌后面。“说起来我应该不怕的……”
    “这家伙又说胡话了。”海薇茨给突击步枪装弹，敌人的光束在柜台墙后面打得青烟四起。“我发现你有作死的特征，从那次之后就开始了！”
    “因为我死不了了。”德尔美的解释反倒更像是疯言疯语。一道光束在矢勤的盾牌上拐了个弯儿，把吊灯打下来，正落在德尔美身边。
    “说瞎话挨砸……”海薇茨又向着敌人猛烈开火。“吊灯都对你有意见。”
    “我说的是真的。”德尔美用重型手枪对准敌人射击，把一个士官炸得飞出去。帝国军根本不在意谁杀死了军官，或者说他们每个人都能成战斗力，他们的各自为战反而让对手陷入摸不着头脑的局面。
    “加派增援！”一个帝国宪兵对通讯器大喊，不过他还没说完，早被艾尔尼亚爆了头，但下个敌人继续抓起通讯器：“这里是礼品店楼层，有抵抗军！”
    “他们会有多少支援？”铁面具问苏干。苏干正在用臂炮射击敌军，一炮一个，这些帝国士兵对他来说仿佛是小玩具一样蹂躏。“他们会夹击我们！”
    “等着看。”苏干指着窗外。“我们在那边有些帮手，他们肯定想不到。”
    这大概是说桥中间那辆无人坦克了。
    “可是我们才这些人……”铁面具还想抱怨，被苏干按住了脑袋趴下。在她头顶不远处，打过去几道光束，苏干又发挥了他的挡枪特性，这些攻击对他一个人造人全无作用。铁面具想挣扎起来，又被按下去，又是一排光束飞过来。
    这是商店外面打来的，看来是遥相呼应了。苏干向窗户发射火箭弹，巡逻队怎料到会有这种火力，一个个被炸到湖里去喂鱼。
    “我感觉我们就有个你就行了。”铁面具刚想说什么，窗框整个粉碎下来，吓得她大叫起来。“苏干先生，救我！”
    “我看你身体机能良好。”苏干要她退后，便又从背后不知什么地方打出一片弹幕，把巡逻队的残兵都送上了天。
    肖特和圆脑袋找准机会，从窗口下面的排气扇，朝从桥另一侧赶来的敌人来回扫射。没一会儿，敌人就不敢贸然通过河道桥了。实际上社区服务队的火力已经远超帝国军想象，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这些小孩伢子带了多少弹药。礼品店一层的敌人队伍已经快打光了，只有电梯口还有几人负隅顽抗。
    “我看他们后退了——”海薇茨还没说完，一颗能量弹打进了礼品店，顿时地板残片和吊顶构架冲天而起，大块的水泥渣溅落在每个人身上。
    紧接着，又是一炮，这下强子老板心爱的商品全都变成了残骸。德尔美试图寻找攻击的来源，冲击波让众人头晕眼花。
    “注意东侧，我看到炮口能量反应！”苏干大声提示。敌人从东侧调了一门自行冲击炮，正以每十秒一发的速度朝礼品店方向开火，试图把社区服务队的大家炸成肉馅。
    “小心，年轻人！”强老板猛然扑倒矢勤，下一发炮弹在俩人刚才隐蔽的位置爆炸。强子的身体沉重地压在矢勤身上，而垮塌的楼板一角则压住二人。
    “快去救人！”海薇茨大声命令肖特他们冲上去，矢德和卡芙、露琳也赶紧冲上前去，把矢勤从灰石堆里拉出来。可再看强老板的时候，他却已经停止了呼吸。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就这样被炸死在大家眼前！
    “啊，他死了……”矢勤吓得扑到哥哥怀里痛哭。“哥，我害怕……”
    “别怕啊，老弟，我在这儿，没事的。”矢德发疯了似的，用手榴弹攻击剩下的那几个帝国军，可是他只摧毁了更多的窗户。
    “你们快去前面张开盾牌——矢勤同学，别哭了！战斗中死人太正常了，快去发挥你的作用，不然大叔就白死了！”海薇茨在他肩头狠狠地敲了一把。老华强也朝炮塔下面扔手雷，但它纹丝不动。
    “得吸引一下火力，最后一个炮塔！”艾尔尼亚用枪托抵着矢勤。“你快去！用盾牌挡一下，我马上就干掉那玩意！”
    炮弹继续向他们飞来，也有不少落在湖里，激起冲天水柱。敌人一方面担心炸坏电视塔，一方面受到肖特和圆脑袋的远程火力压制，准头很差，这倒是对大家有利。
    矢勤发起吼来，用盾牌硬顶了一轮炮塔射击，他转身撤下，艾尔尼亚于盾牌后面闪身出来，一枪把炮塔打个对穿。这下除了少数帝国军以外，再没什么能挡住电梯了。
    “是时候发动它了。”苏干在全息板上操作了一下，河道桥中间停靠的无人电子坦克便启动引擎。“瞄准桥头，另一侧，开火！”电子坦克得令，立刻向桥那头哨塔附近的帝国军，和那台冲击炮疯狂输出离子束。顿时桥头和景区入口大门都变成了一片火海。敌人炮兵措手不及，被打得丢盔弃甲。炮击戛然而止，自行冲击炮变成了哑巴。
    “我看今天的记者会是别开了。”肖特笑出声来。“可是你们听，楼上可还在准备节目，他们誓要把脱口秀进行到底。”
    反复而引人烦恼的乐曲播送着，丝毫不受爆炸的干扰。只要还没人打入播音室，这场演说就不会结束。
    “所以我们马上决定！”苏干看到铁面具还在桌子下躲藏。“德尔美阁下，艾尔尼亚殿下，海薇茨小姐，肖特同学还有我的助手，你们前往顶层，和志愿队汇合，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节目播出！”
    “明白！”大家一齐回答。
    “矢德，矢勤，你俩和华强同志，以及铁面具小姐，在塔下阻击敌人，配发的武器里有自动炮塔，可以善加利用。”
    “得令！”双胞胎爽快地答应了。
    “迪加同学，和索菲亚小姐，你们和卡芙同学，露琳同学，一起前往信息枢纽控制台。那里是没有敌人的，只有大量监控设备，索菲亚你注意别把控制台弄坏。你们将信息枢纽控制驳接给公民管理系统，就算是任务完成，明白没有？”
    “很清楚，”索菲亚回答道。“我们会注意安全。”
    “至于我……”苏干看了看大家。“我要当个墙体清洁工了。德尔美阁下，你和我在塔顶碰头，没有问题？”
    “你听上去要摘星揽月。”德尔美讥讽着他。
    “对，做一些恐高症的人做不了的事情。”苏干突然开枪，打倒了最后一个露头的敌人。“清理完毕，兵分三路，马上行动！”
    德尔美和海薇茨、艾尔尼亚，肖特和圆脑袋，一起跑进电梯，把帝国军尸体丢出去。电梯内板被打得乱七八糟，好在按钮还能使用。
    “这东西坏了就麻烦了。”德尔美用帝国旗帜的一角擦拭控制板上的灰尘。“我可不喜欢走楼梯。”
    “我更担心他们在顶层等着咱。”海薇茨提了个建议。“我们离演播室楼层还有三层时停下，从检修井爬上去，这样我们能绕到敌人后面。”
    “不愧是你。”德尔美连声称赞。不过当她准备关闭电梯门的时候，露琳和卡芙挤了上来。
    “你们俩搞什么鬼？不是要你们留在下面吗？”海薇茨说道。
    “我不会离开德尔美同学！”露琳的眼神更像是一种威胁。卡芙也接着她说：“我也不会离开琳琳！”
    “你们俩真是胡闹！”肖特刚说出口，卡芙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你这家伙！”
    “哼，反正我要和德尔美同学在一起战斗！”露琳气鼓鼓地说道。“我想保护她！我要证明！”她狠狠地按下了电梯按钮，门“当啷”一声关上了。

 第五十章 端口切换

    “我觉得我们顺利得过了头。”艾尔尼亚整理着弹药袋。自从他们进门，到弄坏一楼控制室，再坐上电梯，虽然敌人曾一度压制她们，但事情还是出人意料的顺利进行。“他们就没有一个人去截停电梯，把我们永久困在这个铁罐头里？”
    “也许他们就确实在上面等着我们。”海薇茨说道。“打开门的一瞬间我们就变成了筛子。”
    电梯还在慢条斯理地上升。可井道里的动静却越来越大了，一开始像是有人划开罐头盒，后来把勺子伸进来，捣一捣酱汁，发现她们捉摸不定，于是把筷子换来，捅进去想要找到鱼肉的位置。
    “这不对劲儿。”艾尔尼亚朝电梯天花板开枪，崩开顶盖的锁扣。要圆脑袋托她上去，从逃生口探头看去。只听到什么东西缓缓沿着井道下降的声音，黑暗中，闪烁着红光。“上面有东西！”
    艾尔尼亚趴在轿厢顶端，圆脑袋也爬上来了。他用人造人的扫描装置向上观察，立刻说道：“是震荡炸弹机器人。”
    “那是什么？”
    “帝国军的一种自杀式机器人，会引爆震荡炸弹，只对有机生命体有效——也就是说，除我以外，你们会被秒杀。”
    “那可不好。”艾尔尼亚把眼镜切换到夜视模式，寻找下一个检修口的位置。不过她马上就没空琢磨了，机器人正在缓缓接近。
    德尔美马上按下取消楼层键，但没有反应。她气得狂按，却没有任何效果。艾尔尼亚叫道：“来不及了！都钻出来，我看见检修口了！”
    于是她们马上像是将死的鱼一般从铁罐头中涌了出来。圆脑袋试着打开检修口，但卡死了，机器人离她们还有几十米。大家都攀在电梯顶上，德尔美要艾尔尼亚躲开，她用手炮直接轰开了检修口。电梯依然在缓缓上升，离检修口越来越近，也和炸弹的位置接近了。
    “只要我们在那一瞬间——”艾尔尼亚刚想要指着什么，电梯却突然加速了。圆脑袋只好跳回顶端。他们正在以刚才的两倍速度接近炸弹机器人的位置。“怎么搞的！”
    “一定还有个位置能控制电梯！”海薇茨大喊起来。“想想办法，艾尔尼亚！”
    “你要我？”艾尔尼亚只能用眼镜观测下一个检修口。但电梯也也变得越来越快，径直向炸弹冲去。
    “开枪，开枪！”圆脑袋命令他们。“自杀机器人在攻击前都会躲避攻击，咱务必拖住它！”
    大家开始用手里的武器猛烈射击，那个机器人像个跳鼠似的疯狂躲闪，让德尔美都有点眼花缭乱了。“这东西怎么那么腻歪人？”德尔美心急了，完全忘记圆脑袋的拖延战术，抽出滚雷向机器人就是一枪。
    机器人被电磁团击中，暂且失去了移动能力，像块秤砣般直直坠落下来。“小心啊！”德尔美推开卡芙卧倒在地，机器人落在卡芙刚才站的位置。可它只是不能闪躲了，控制系统依然在线，它的扫描器马上就发现了人肉的味道，红光一闪，瞄准了卡芙和露琳。
    “这可完了……”艾尔尼亚心中默念，她们的性命即将迎来终结。闭上眼睛，和大家的美好时光历历在目，原来这就是壮烈牺牲吗？
    可睁开眼睛，机器人还在，却变成了呆瓜。德尔美用一根手指按住了它，显然，她发动了“入侵”能力。机器人变成温顺的绵羊，随后便瘫倒在顶盖上，一动不动了。
    “请你选择敌人的技能以获取。”手环的声音在德尔美脑中回响。
    “让我看看……那就选择‘灵活’技能，可以高速闪避，能躲开光束？发动条件是……极度危险的情况下？这到底要怎么用啊！”
    “德尔美你在嘟囔什么？”海薇茨命令她。“快点，我们赶紧离开了！沿着井道爬，从下一个检修口进去！”
    电梯居然不动了，不过它停下来比失控更吓人了。大家赶紧沿着井道的管线往上爬，圆脑袋时刻警戒着敌人有没有把新的炸弹丢下来——不过他们并不是这么想的。电梯仅仅停住了十几秒，然后突然向她们高速靠近。
    “他们可能想把我们变得扁一些。”圆脑袋拍打着前面露琳的鞋子。“上面的人快走，电梯又来了！”
    这次艾尔尼亚准备充分了，她推开检修口盖板，大家连滚带爬地逃了进去，电梯则自顾自地呼啸而过。很快，它在高处不知哪里停下了。德尔美探出头去想要确认，可随着一声巨大的摩擦声，电梯又动了起来，沿着井道俯冲。海薇茨眼疾手快，把还在愣神的德尔美一把拉回检修道。
    “脑袋不要了？”
    “衣服都要被你拽坏了。”德尔美埋怨道。
    “没我你就变成无头尸体了。”海薇茨狠狠地掐了她一把。“那东西又冲下去了。”
    “估计这次不好停了。”艾尔尼亚往下观察，电梯应该是禁不住折腾，控制装置故障了。它试图自己刹车，但收效甚微。火花四溅，轿厢向井道底部一头扎下去，随后便传来巨大的撞击声。
    就在迪加对地下室上部的装甲板无可奈何的时候，一部电梯竟然从天而降，穿透了电梯井底部，又击穿了下部检修室。“全体卧倒！”索菲亚大叫起来，不过她没注意到“下楼小队”只剩下两个人了。轿厢冲进装甲护板保护的帝国军枢纽监测室，随后发生了猛烈爆炸。
    当然，毫无火光的爆炸，只是巨大的冲击波。更像是在罐头盒里塞了一根鞭炮，对于盒外的两位游击队员，只不过就是被震倒在地而已，罐头盖也卷了起来。
    “发生啥了？”迪加跑到撕裂的装甲板旁观察。里面的帝国军控制员无一例外都变成了肉饼，还没等他俩动手，战斗就结束了。
    “有人给我们刷了个反人员炸弹。”索菲亚开玩笑似的说道。
    “我希望他们下次刷点玫瑰花。”迪加不想多看里面的惨状，开始寻找方法前往控制室。“说起来怎么就剩咱俩了？”
    “大概那对甜蜜小情侣私奔了。”索菲亚终于发现了消防楼梯，一阵扫射，打烂了门锁。“看来帝国军应该注意消防安全。”
    “替他们说话可不好。”迪加笑着说道。“我本以为这个任务会异常繁琐，似乎我们直接就跳到了奖励箱子这一步。”推开变形的防火门，他们发现帝国军被炸得满地都是，这种下场对于“人渣”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大部分控制电脑都完好无损，这颗震荡炸弹对人员的杀伤力可以打满分了。
    “咱的任务，只不过是把枢纽的控制权转交给公民管理系统。”索菲亚用能力打开了主控设备。迪加拿出一台大卡司旗舰笔记本在旁边寻找连接端口，这台机子是圆脑袋弄来的。很新，几乎没用过，上一位主人是个工业区科技公司领班，字面意义的白领，住在卡布尼上班族们聚集的北卡布尼住宅区块。这些圆脑袋说得很清楚，他用生物识别就知道电脑顶部凝结的血液是谁的，还能报出那个人的信息。
    “让我们看看这东西和教程差多少。”迪加在名录里逐一寻找信息枢纽的控制程序，里面的内容多得让人害怕。“这里头有阿尔巴德区的几乎百分之八十的联网数据……我的天，有行政部门档案，人员流动，资金走向，还有各种公民信息，这不是我应该看的……我要找找，啊，信息枢纽接口调用，就是你了，让我看看……”
    “为什么我们拿下这玩意帝国军就傻了？”索菲亚用能力泡了一杯咖啡。“他们直接再抢回来不就可以了？”
    “因为公民管理系统已经确认帝国军为敌人了，只要这个信息枢纽归它控制，这个地区的人可以用各种方法击杀帝国鬼子盈利，而且到账是立刻发生的。”迪加的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他们再想进入这里，需要好好思考，他们有可能付出当年夺取枢纽相同的代价，甚至更大。”
    “也就是说，控制这个以后，这里所有的人都可以不受限制攻击帝国军了？”
    “完全正确。”
    “那防御系统也会？”
    “是的，防御系统会被纳米修复装置修好，即时响应。”迪加把全息板连在电脑上。“敌人如果不撤，这块地区就是他们的坟墓。”
    “这就是苏干先生的计划咯。”
    “他对共和国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迪加打心里佩服这个奇怪的人造人。“如果他不想控制共和国，那还真是‘铁’格高尚啊。”
    “你预计这要多久？”
    “快了。”迪加的双手已经快到出现残影，索菲亚真没想到这个有点笨笨的内向男孩，竟然是电脑高手。“我需要找到调用命令的位置，然后选择它，把它的引导改成公民管理系统，然后我输入苏干先生给我的参数……我们要在这里待一会儿，系统正在把数据更新到公民管理系统的服务器。”
    “这个上传需要多长时间？”
    “看情况，可能需要几个小时。”迪加向索菲亚讨要咖啡。“如果有人干扰我们，可能更长。我们祈祷纪念品商店那一层不要被攻破，然后也没人注意我们，就好了……”他便无聊地倚靠在桌子旁，而另一张桌子前的人却惊慌起来。
    “司令官先生，大事不好！”控制员喊出声。“我发现有人正在篡改接口命令，他们要把阿尔巴德区的大卡司电视塔下面的枢纽，重新接入公民管理系统！”
    “你说什么？”沙林·伍德维克走到控制台前。他华丽的上将制服飘逸着，头上包着用珠宝装点的头巾，脸上露出他常有的阴暗表情。“是反抗军吗？”
    “应该是，我们之前收到了电视塔防御部队的支援请求。”控制员将信息逐一呈现给沙林上将。“他们攻入了电视塔，我军正在抵挡，但信息枢纽控制室目前失去应答。”
    “马上汇报福克斯大人！”沙林上将向通讯员命令道。“这帮小屁孩，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

 第五十一章 密码盘

    德尔美·艾玛发现，肖特位于爬梯子小队的第一位，其次是海薇茨，接下来是艾尔尼亚，然后轮到她。露琳紧随其后，卡芙跟在下方，最后才是圆脑袋。有那么一会儿，她抓破脑袋去想这个顺序的目的，为啥肖特在最上面，为啥不是她排前面，为啥要把圆脑袋放在最后，他应该从前方吸引可能的火力……六个人和一个机器人，沿着检修爬梯，一句话也不说，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默默地向前。
    德尔美抓住艾尔尼亚的袜子，就位于她上方，然后队伍后半截只得停了下来。前面的人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卡芙开始抱怨，把一切可能发生的悲剧喜剧都念叨了一遍。哭够了，骂了帝国军，还把一些叉子捅进了保温层，这些隔热材料毫不在乎，静静贴附在井道外侧。
    “我说，为啥我们要这个队形？”德尔美不想搭理卡芙的抽泣。“为啥不是把机器人放在最前面？”
    “你别揪我袜子啊。”艾尔尼亚甩了甩脚。
    “我只是想不通，我们现在一切顺利吗？我们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又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德尔美看着这个幽闭的小环境，四处都是黑暗，一排检修灯间歇亮起，红色警示灯在井道的高处嘲笑着她们。
    “我们的队形非常合理。”艾尔尼亚说。“因为肖特是男生，所以在垂直的梯子上，他应该走第一个，不然，至少我们有两个人穿着裙子……”
    “我相信他只会看手里的铁杆。”德尔美敲击着梯子。
    “让机器人放在最后也很合理。”艾尔尼亚开始继续爬，整个队伍重新动起来。“任何关于性别的争议问题，在机器人来说，都没有任何问题。只要是人造人，就没有什么舆情可随意制造。”
    “那我肯定也不会卷入任何性别的争议。”德尔美暗自思考着。她只是个很像德尔美·艾玛的人造人，谁如果从她身上找到插座孔，她就能和市供电所紧密连接。如果她能发现一些能量水晶，那就拌在碎饼干冰淇凌里，嘎巴嘎巴嚼了。假如她死了，或者说失去了部件的机能，那就重新再做一个好了，她只不过是一个：
    死而复活的冤魂
    死神啊你的权势在哪里？坐在浴缸里的我已复活；
    大家送来汽水和草莓蛋糕，她已得胜坟墓与死亡。
    死神啊你的毒钩在哪里？生命重组已将死亡废弃；
    我今天大声嘲笑敌人的枪口，帝国恶魔此后已再无权势。
    铁罐头已经开通新活路，领我直到大家面前登场，
    快快喊一声“谢谢您嘞！”，他使我欢欣活泼坦然无惧。
    德尔美的口中小声哼唱着。用着神秘兄弟团里的曲调，不知是哪一集了。露琳听了想要笑，却不知道这家伙唱了什么意思。铁塔里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我们是不是经过了什么？”艾尔尼亚突然说了一句。
    “经过了死亡和苦难。”德尔美催促她快爬。
    “不是那个，”艾尔尼亚停了下来。“我觉得我们周围不太对劲，比如，刚才开始，我手环上的时间就没变过了。”
    德尔美也翻出全息屏看。时间本该往前走一秒，可是纹丝不动……偏偏这个时候坏掉，是不是得不到点数了？但好好的，没有任何故障，时间不再流动了，定格了，可所有人都在继续，唯独时间停下了。
    “我们之中有个人不走了，那个人就是时间。”艾尔尼亚点了点头。
    “喂，我们到了新的一层。”肖特爬进了那个闪亮的洞口，海薇茨马上跟过去。时间一分分停下，对他们来说，日子一成不变。同样的房间装饰着同样的墙砖，和那道闸门上的密码盘一样无聊透顶。很明显爬梯的尽头是一个亮着白光的房间，墙壁上什么都没有，更像是一个纯白色的立方体内部。这个房间引起了德尔美强烈的不适感，没准下一秒就会出现吃不完的蛋糕。
    来啊！大家来歌唱，德尔美·艾玛已经战胜死亡，
    我们大家应当欢喜，高声唱，称颂那复活得胜的红发小女孩。
    尽力地哼唱，强烈的恶心充斥了德尔美的大脑，仿佛是再一次直面那口玻璃缸。这可能是电视塔中最不应该存在的部分，它的时间停止，空间静止，在这里似乎直通永恒。
    “这是什么鬼地方？”卡芙爬上来，吃了一惊。
    “看起来像是某种拘留室。”圆脑袋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难道我们被敌人俘虏了？”肖特用力锤击墙壁，它仿佛要受力，但又不受力，仿佛要凹下去，又仿佛没有形变。“这材质比口香糖还诡异，比橡皮泥还复杂。”
    “橡皮泥有什么可复杂的？”德尔美问道。
    “化学成分。”艾尔尼亚接过话茬。“我觉得密码盘是关键。”
    “或许我们应该先开枪。”海薇茨的动作已经拦不住了，她朝着一面墙壁开火，可子弹就像是穿越了异次元，神秘地消失了……大家一齐开枪，也顾不得被敌人发现与否了。所有的攻击都被墙壁“吃掉”了，甚至去到哪里都不知道。
    “这地方似乎是独立的。”德尔美停止了射击。“我只觉得这里似乎跟别处都不一样，是个单独的空间。”
    “嗯，这里的法则不太一样。”艾尔尼亚来到了密码盘跟前。“或许这里是异次元空间，当然，肯定能出去，你看他们给咱留下了密码输入界面……这东西似乎是由两个词组成的字段，你们看，只能输入两个词——”
    大家凑了过去，只看到艾尔尼亚输入了“帝国”和“殖民军”两个词，但马上便显示密码错误。
    “所以这个密码盘要输入两个词，然后才能解锁？”肖特歪着头想了想。“我试试，输入‘大卡司’和‘网络集团’。”
    密码错误，肖特往后退了一步。
    “你那样怎么行？”海薇茨走过来。“这东西没有惩罚，艾尔尼亚？万一我们错误太多，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
    “所以只能试试运气。”海薇茨想了几秒。“统治和霸权。肯定是帝国军想要的，输进去看看……怎么不对呢？”
    “帝国军才不想要这个！”卡芙也加入了猜谜的行列。“看我的，输入‘金钱’和‘权力’，绝对完美。”
    密码盘亮起红灯，卡芙有点不高兴了。
    “也许是‘蓝莓蛋糕’和‘蓝莓杯子蛋糕’。”她继续尝试。“还不对吗？那就试试‘卡布奇诺’和‘焦糖拿铁’，这个也不行吗？”
    “你不能输入那些吃的。”艾尔尼亚已经琢磨好久了。“那种东西不像是发明这个装置的人会考虑的事情。应该输入‘上夸克’和‘下夸克’。”
    很明显，完全错误，而且德尔美用看什么诡异物体的表情看着她。
    “怎么啦，只是错了……”
    “我只是想这两个词我甚至不会拼。”德尔美看着大家反复尝试密码。“这东西要是帝国军拿来编写辞典的，咱们的后半生就要为他们工作到死了。”
    “干脆就输入‘薛定谔方程’和‘狄拉克公式’。”艾尔尼亚疯狂敲击字母盘，让人感觉她只是在从自己脑子里倒出来那些多余的词组。“不对吗？这个制作人在想什么？他们必定是些帝国军的高级科学家，他们肯定满腹经纶，这些人在自己发明的东西里会留下高等的谜题，然后让我们破解——等下，我们可能真的跑偏了！”
    “那是什么意思？”
    “他们可能期待我们输入各种我们所想象的词汇。”艾尔尼亚环顾四周。“他们肯定在监视我们！这是帝国军设置的陷阱，我们会一直在这里输入那些我们设想的答案，直到累死。”
    “他们的监控人员盯着我们几个人活活累死，也是很厉害了。”海薇茨嘲讽着。
    “至少我的反应堆还能稳定运行一百年。”圆脑袋插嘴了。“我希望那时我能用穷举法算出所有的答案。”
    “他们肯定设想了。”艾尔尼亚反驳他。“你输入1，他们就设置成2。你输入共和，他们就设置成独裁。你输入员工，他们就设置成剥削。你输入历史，他们就设置成一个零蛋。”
    “为啥是零蛋？”卡芙不解地问。
    “他们不希望我们记得任何事情，也不希望我们存在自己的自尊自爱。他们希望我们是他们的机器，活在这个一成不变的次元空间，无休无止地说出那些垃圾词汇，直到彻底灭亡。”艾尔尼亚叹息着。
    “我不懂，”露琳有些害怕地说道。“我们怎么出去？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吗？”说完便小声哭起来。
    “可能我们真的完了。”肖特尝试了几十个词汇了。“我做梦都想不到我们最后会被敌人拿一道密码锁给击败。”
    “肯定有办法的！”海薇茨焦急地走来走去。“一定有什么词，跟这个电视塔有关，绝对有关系，我直觉这样告诉我。”
    “你的直觉要是还能告诉咱密码就好了。”卡芙嘲笑着她。“不怕，琳琳，我和你，要死就死在一起。”
    露琳依偎在卡芙的怀里，但还是抽搭着鼻子。
    “我来试试。”德尔美终于忍不住了。“我刚才想到的。”
    “相信你的直觉。”艾尔尼亚鼓励她。
    “好的，当然，我只是试试，不一定对……”
    “你肯定也会和我们一样失败。”卡芙话语中带着讥讽。
    “那又如何？像你说的，死在这里不就好了？”德尔美认为，如果出不去，那就让圆脑袋逐一开枪打死他们。因为他是人造人，下得去手，她则还有点人情味，恐怕不能直接杀死朋友们，但必须结束这个房间给他们的痛苦。不如干脆自我了断，然后她会复活，回到这里，想法把大家的尸体带回去，埋在学校后面的墓地里，再插上一支金色鸢尾花……
    想到这里，她的手颤颤悠悠地在键盘上按下字母。
    “安斯巴赫，和拜罗伊特。”
    密码盘突然亮起了绿灯，要比错误的红灯更为惊异。白色的房间打开了，周围恢复成电视塔的一个布草间的样子。白房子消失了，密码盘也消失了，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
    “你输入啥了？”
    “安斯巴赫和拜罗伊特。”德尔美有些想笑。“就是电视塔下面一直放的那首歌，副歌把这两个词翻来覆去地唱。”
    “那是黑色龙骑兵团，指挥官为舒尔策陆军少将。”圆脑袋开始科普时间：“帝国军三年前入侵卡布尼的主力军团之一，目前驻扎在第二空港区的船坞附近。”
    “但答案为什么是这个？”海薇茨问道。
    “因为我们谁也不会想到。”艾尔尼亚回答她。“这样说可能很牵强，但这个词是敌人的词汇，我们作为要结果他们的游击队员，是绝不可能想到的，他们利用我们的游击队身份反过来困住我们。”
    “困住我们的思路。”肖特接着说道。
    “完全正确。”艾尔尼亚竖起了大拇指。“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别说话。”德尔美嘘了一声，悄悄靠近布草间的门。“你们听，外面在说什么？”
    大家都在门后听着，诗婷明亮的声音从那里传来，和她说话的那个人，声音也是极为熟悉，和电视广告里的一模一样，名字都叫做曼达斯特·莱德。

 第五十二章 后期剪辑

    有那么几分钟，德尔美觉得她最好不要迈出那道门。她发现，莱德这个只会耍嘴皮子，皮笑肉不笑，拿着帝国军私下里赞助的，说着毫无根据的玩笑。但如果她现在就打开布草间的门，很可能下一秒就挥刀刺进这个鲜血代言人的胸膛。这可能导致所有人的行动走向前所未有的失败。
    “我明白了，请您前往演播室。”诗婷回答他的话。声音婉转动听，比这个老骗子更应该登上舞台。
    德尔美明白，此刻出手绝对不是好主意。不仅会误伤友军，更会导致整个局面急转直下。在任何不恰当的节点终结这个电视节目，都会导致收视率和大家对游击队的支持率大幅下跌。“我们等一会儿，看看还有什么动静。”她变得冷静起来。“你们谁都别动，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杀了他和一会儿杀了他有什么区别？”肖特有点忍不住了。
    “他们不就是想播这个节目吗？”
    “可是我们不能让他们播。我们的任务是阻止这个节目的播出。”
    艾尔尼亚也进入话题。“等他们播出一小会儿，我们再去。他们那时没有警惕了，以为自己要成功了。”
    “他们或许认为我们已死。”露琳说。
    “所以我们在这里隐蔽着，最好不要让他们意识到我们冲进来了。”海薇茨要肖特别轻举妄动，用手压住他的枪。“等待机会，我们已经到了演播间楼层，后面的就跟计划里一样。”
    “明白。”大家都把武器对准了门口，对准下一个人要进来的方向，游击队员们，在黑暗的布草间里等着出击的时机。
    外面已经传来了一些理性的分析声：本杰明家族是对卡布尼星，以及对共和国贡献最大的家族之一。他们不仅在战后振兴星际造船厂，还对化工集团大加扶持。这些举动带动了共和国数不清的就业，创造了无与伦比的税收价值。他们虽然是黑暗教团派的成员，可那又如何？他们比只看重大家桌上的蔬菜的行政中心要强得多，记住，你如果没有在造船厂的工作，你连蔬菜都买不起，这一切都是本杰明家族给你的。
    此刻行政中心又在做什么？他们呀，正在讨论把每个星球能买到的五百种蔬菜增加到五百零一种，充分满足挑食的孩子的需求。
    “一派胡言。”德尔美觉得自己最有发言权。本杰明家族扶持化工集团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绕开共和国的反应炉科技，自己建设自己的舰队？这些战舰中的绝大部分，都在八月十三日那一天对这个城市投下侵略的视线。
    可是高等学院也是扎克宇宙军的投资之一，那个声音又在胡扯了。扎克宇宙军是对共和国无数学子最亲切的组织。没有他们的启动资金，可能我们中的很多人还在向德林沃斯学院交永远不会到账的入学费。朋友们，你们的入学费和关系疏通费，永远也不会到德林沃斯学园，永远也不会变成你们孩子的知识。变成什么了呢？当然是变成德林沃斯的一砖一瓦咯——我是说，那些精英份子们豪宅的一砖一瓦。
    “胡说八道。”肖特心里默念着。从父亲那里，他便得知，当年扎克宇宙军入侵兰尼亚，并成功占领那里，他们狠狠地敲诈兰尼亚皇家造船厂一大笔钱，说是要修理受损战舰。这笔钱却被他们改写成了援助，来送给高等学院不知情的院长们。卡布尼的学子们，可能就在兰尼亚人民流下的血泪上学习，这是多么毛骨悚然！
    “如果他继续胡扯，我真的忍不住了。”海薇茨刚想去拉开门把手，有人却推开了门。
    首先，她的头发肯定是黑色的，借着光，德尔美看得很清楚。眼睛笑眯眯的，嘴角也微笑着，皮肤白嫩嫩的。比她想象中的要高那么一点。她走路很轻，似乎知道黑暗中站着谁，但又不完全知道。即便是堵住她的嘴，德尔美也只是听到她轻轻的请求声：她已经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她认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德尔美推着她往屋里走。“别出声。”
    “嗯嗯。”诗婷小声答应着。
    “卡芙，把门关上。”德尔美的要求这一次得到了应有的回应。她随即松开了堵在诗婷嘴唇上的那只手。
    “我猜屋里有好几个人？”诗婷笑着说道。
    “差不多，足够帝国鬼子喝一壶了。”肖特回答她。
    “我听到一个男生的声音。”诗婷正在适应光线，不过屋里乱七八糟，很难看清。“我猜猜看，你们大概有五六个人？这是这间屋子的极限。”
    “你果然对这里非常了解。”艾尔尼亚接着说。
    “那个口音是——”诗婷沉默了一小会儿。“好啦，你们就是青龙潭社区服务队！”
    “回答正确，诗婷小姐。”圆脑袋正在从拖把柜子里钻出来。
    “还有个机器人吗？真不错，这队伍很丰富。”
    “我们还有些朋友在下面，我们已经控制塔的底部了。”
    “真厉害，那，你们见到强老板了？”
    “呃，”德尔美迟疑了一会儿，诗婷大概是猜到她要说什么了。“他死了。”
    “我知道，战争会死人的。”诗婷叹了口气。“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海薇茨的声音传过来：“他们有多少人？”
    “演播控制室里有十几个文员，那边都有守卫，二十五个。这次还有两个阿尔巴德社区的副治安官出席，他们现在被警卫队保护着，在演员休息室待着。”诗婷如数家珍般地说出了敌人数量。
    “不是很多，你们的人呢？”海薇茨问。
    “我们都在舞台调度室，出去以后左转就到，有两个同事在播音室，那边有警卫队员，但人数很少。”
    机会不等人，德尔美在海薇茨手心里拍了一把，示意开始行动。他们穿过走廊，进入调度室。诗婷向正在操作灯光设备的同事们点点头，大家一齐站起身。德尔美和艾尔尼亚从储物手环里拿出武器和弹药，逐一清点数目，交给电视台的员工们，大家各自上膛，做好准备。冲出门去，德尔美和艾尔尼亚拧上消音管，分别击毙播音室门口的警卫，诗婷大跨步走进播音室，来到凌菲身边。
    “我听够那些人渣播放的军乐了。”诗婷指挥凌菲把程序换掉。“把共和国国歌换上，快！”
    慷慨激昂的音乐旋即响起，大家感觉身上仿佛充满了力量。借着这股力气，猛然推开演播间控制室大门，黑漆漆的枪口对准那些惊慌失措的帝国宣传部文员。还没两分钟，演播间的所有系统就全被大家拿下。
    “出了门往右边走，沿着环形走廊走到底，就是演员休息室。”诗婷打着手势。
    帝国军卫兵和副治安官们，还正在享受咖啡和甜点，激光束就从门口射进了他们的胸膛。他们以为游击队或许全部阵亡了，可惜打错了算盘，屋里碎片横飞，帝国鬼子个个一命归天。
    “停火！停火！”海薇茨大声喊着。“留下活口！”
    她翻开一个尚在抽搐的帝国副治安官，这家伙大概还剩一口气。脸上却笑得很灿烂，仿佛是毒刺般刺痛大家的心口。“你们来晚了，游击队的小屁孩，节目已经开播，你们的人民即将相信真相，你们没用了。”
    “你们到底搞什么鬼！”海薇茨怒吼着。
    “我说过了，你们失败了，节目无法被停止，你们失败了……”海薇茨看留他无用，便用枪口抵住他，把这个恶棍打成个筛子。而现在，喇叭中还在播放那些极度胡扯的言论，留给她们的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
    “我倒是有个办法。”艾尔尼亚说。“德尔美，你上电视的机会来了。”
    “我？上电视？”德尔美有点疑惑。“我的台词本呢？”
    “不用台词本，你去那边稍微化妆一下。既然他们这个节目不太容易停下来，不如你也参加进去好了。”艾尔尼亚对她使着眼色。“去上舞台跟那老家伙聊聊天，制造点节目效果，我想这对你来说应该没问题？”
    “哈，我可是生来就干这个的。”德尔美感觉充满了干劲儿。

 第五十三章 终止发行

    让大家好好看看，卡布尼的大都市哪个不是建立在殖民者的城市遗址上？没被殖民者攻占的地方，或者说后来才被他们攻占的地方，无一例外都是些落后的地区。想要快速让你家富裕吗？那就请友好的联合舰队成员们在你家门上画个圆圈。可对德尔美来说，这远远超过了画一个圆圈的问题。她家被帝国军士兵打穿了无数个圆圈。有些小一些，仅仅能看到墙板后面的管道；有些非常巨大，几乎可以从客厅看穿卧室。
    所以他们是错的。他们的理性分析只是一些悲伤的眼泪，汇集成河流，浩浩荡荡地在这个星球上流淌。扎克宇宙军也不例外，他们乐于助人，资助了无数卡布尼学子，摆脱行政中心的菜篮子工程，以热爱学习为己任，至于蔬菜，那就等考试结束以后再说。
    实际上，扎克宇宙军作为帝国联合舰队的一部分，有着邪恶的面容，魔鬼般毒辣的手段，他们的衣服上装点着螺旋骷髅纹饰和鲜血标识，流苏从肩章上垂下，那是用他们的猎物的皮毛制成的——这些猎物往往是被他们屠杀的人民。
    当然，就从节目里表达的那样。人应该知恩图报，既然刽子手赞助了你的学校，那你理所应当坐在骨头堆叠的椅子上，在用鲜血铸造的课桌上，学习那些知识，你是不是很幸运？你很特殊，要感谢刽子手们，他们的屠刀举起之时，便是你学业有成之日。
    在《星际脱口秀特别节目》中，他们可不是这么说的。小时候，我爸爸妈妈都上不起学。终于到了我这一代，妈妈给我报考了卡布尼高等学院，由扎克人赞助，彻底摆脱了大家没钱上学这件事，因为扎克人把行政中心的菜都给买下来啦，这样那些幕僚们就能认真对待大家的教育问题了。
    所有共和国公民都用公民管理系统，这真是太好了。吃饭需要点数，买车需要点数，买房子需要点数，而你连喂个流浪动物都能获得点数，这太不公平了！我有个发家致富的好点子，我决定去海里喂鱼，这样我很快就能变成富豪了。
    我在当演员之前是个自由人，可我后来就被安排到社区中心编写财务报表了，我以为是我被社区选中了，可后来发现是他们的钱太富裕了。所以说福克斯先生是我的救星，因为他把社区中心的钱都发给平民百姓了。
    卡布尼老先生当年面对殖民军的反攻，曾说过这样的话：我们可以用整个星球来抵抗他们，如果我们的星球被摧毁了，那我们就去星云里流浪，我们还有下一个星球。说真的，我觉得他疯了，如果我们星球都没了，我们就输了，因为我们没有氧气可呼吸全都憋死了。
    你们知道吗，在几百度高温下，肉早就烤糊了，更何况是活人……说到这里，演播室的侧门被打开了，德尔美穿着整理好的小礼服，拎着折叠成盒子的机关炮，走上台来。她把机关炮放在主持人座椅后面，笑嘻嘻地坐在莱德先生的旁边。
    “看来有一位今天的特邀嘉宾前来做客。”莱德先生把话筒扭向德尔美。“欢迎来到今天的《莱德星际脱口秀》！请问这位小姐的尊姓大名？”
    “我是共和国游击队员，是来跟你闹着玩的。”
    “不错，我觉得游击队员比动物园里的动物还珍奇，不如我先为你预定一个笼子位置？你可以选择一下食盆上镀金还是镶嵌宝石。”
    “我希望上面能镶嵌一块您的牙齿，您意向如何呢？”
    “真有你的，游击队员小姐。”莱德笑了笑，他的大板牙真让人恶心。“今天是个多么美妙的日子，有节目，有亿万观众，还有真相，有故事，还有你。”
    “哦？我喜欢故事，我和您可以各讲一点。”
    “我觉得可以你先来，因为大家都想听游击队员的故事，特别是当他们身故之后的部分。”莱德的耳机里传来沙林的怒吼：“你这个家伙，我提醒你，读台词，读台词！你在跟那个莫名其妙的人说什么废话？记住你的任务！”
    “你的主子在跟你讲什么？”德尔美指着那副耳塞机。“你要被扣出场费了，莱德先生。”
    “节目组希望一切照常，非常好，我可以给你读读这个稿子，上面的笑话简直是极品。”
    “那么上面写了什么呢？”德尔美好奇地问道。
    “大概都是些问候你父亲母亲的奇特单词，你看这里，写着卡布尼老先生就是个哔——他根本就是一个行政中心的哔——他的哔——简直就是哔——的错误。真的美妙至极，这样简单直白的描述我都大呼过瘾。”
    他说这些粗鄙之言的时候，喇叭里便继续发出了“我喜欢这个星系，喜欢美丽的星云，喜欢神秘莫测的星空，但我不喜欢这个共和国，因为他们的橘子汽水散发着榴莲的味道。你知道这些橘子汽水是用什么做的吗？当然是用行政中心的猫粮做成的……”
    “等下，喇叭里和你说的，完全不符呀。”德尔美看着他的眼睛。“到底是谁说谎？”
    “不是我说谎，也不是演讲稿说谎。”莱德先生故弄玄虚地回答。“是你的心在说谎。”
    “或许是演播天线在说谎，也有可能是话筒在说谎。”德尔美一把抢过莱德先生的话筒。“帝国军你们这些哔——，你们都哔——知道吗？你们就是哔——，我要把你们的哔——从哔——哔——”
    喇叭里随即传来了“快翻看你们的帝国身份卡，最后写着：无论你走到哪里，联合舰队都是你最强大的武器，请记住你是帝国臣民。不知道有几个人还保留着共和国公民卡，有的话受累往最后一页瞅瞅，那上面除了一个愚蠢的共和国标志，什么都没有。”
    可是我刚才说的都是绝对的骂人话呀？德尔美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用这个话筒去骂人，就会变成看似理性、平和的娱乐笑话吗？
    莱德先生的脸上乐开了花。“验证你的想法，不要吝啬，游击队员小姐。”
    德尔美有些愤怒，继续对着话筒大吼：“那个坐在司令部的，叫福克斯的哔——，你这个哔——的哔——，我要让你哔——，哔——，哔——，最后再哔——”
    于是，从大家的电视上，继续传来语气稳重的论调。“福克斯先生是和平的先驱，他极力主张保留卡布尼市内重要设施，确保大家有汽水可喝，有蛋糕可吃，有游戏可玩。他在帝国军中是极为热爱和平的人物，我们虽然遭受侵略，但是他力排众议，让大家继续过上之前的生活。我们都想要和平，不要战争，继续生活！享受生活，享受这个美好的卡布尼，当然，放下你手里的反抗标语，给亲爱的治安官们少添麻烦。”
    至此，德尔美彻底明白了。从这个话筒传过去的粗话，都会被那天线转变成理性分析，和空洞的笑话。他们越是对这个共和国破口大骂，大家看到的节目也就越有道理，极富科学和历史客观性考量。你的话越混蛋，大家看到的就越特立独行，越富有先进的时代精神。可是本质来讲，源头还是些粗鄙之言，他们的恶意是极为骇人听闻的。
    “德尔美，我到塔顶了，你那里怎么样？”苏干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
    “我正在演播间里。”德尔美尽量不去听那些对共和国元勋们的诋毁。“那个天线能把谎言变成令人信服的道理，能把粗话变成美妙而幽默的笑话，我该怎么办？”
    “跟他去对话，你要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读那个稿子。”苏干那边传来叮叮当当的拆卸声。“这样做能让天线的滤波器超载，这样我能解除它的主要控制装置。”
    “我明白了。”德尔美做了个摊手的动作。“莱德先生，如你所说，这话筒果然妙不可言。”
    “所以你大概是真心的认输了，游击队员小姐。”
    “今天没有输家，亦没有赢家，你也不会赢，而共和国人民也不会输。”
    “你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好女孩，是什么让你当上这样一份苦差事呢？”莱德先生提出了问题。
    “跟一个只会照着稿子读蠢话的脱口秀演员同台竞技，这差事确实苦了点。”
    “让我猜猜。”莱德先生微微一笑。“你一定是一个热爱学习，热爱祖国，然后家里连悬浮车都买不起的偏远地区学霸。”
    “这可就显示您的无知了，据我所知，没我们家卖的燃料，帝国军所有的战舰都得烧碳酸汽水了。”德尔美饶有兴致地回答。
    “看来你家的生意不怎么长久，要不然我可能要跟你用‘尊贵的夫人’这样打招呼。”
    “免礼平身，戏子朋友。快看看大屏幕，你可是跟这个星球上最有钱的那几个大学生之一做这期节目呢。”
    “所以我非常好奇你的尊号，或者，你的名字里可能有一大串贵族象征的姓氏？”莱德先生把稿子索性放在了一边。
    “我叫卡布尼人，姓共和国，”德尔美得意地说道。“你则是叫骗子，姓尿壶。”
    “如果你对这个节目不满，请对话筒说。如果你对着我说，可能大家会以为我和你当众调情。”
    “我父亲会原谅你的，因为你是一个脑残。”德尔美坏坏地笑了。
    “那他的脑袋呢？可能也是空空如也，有其父必有其女。”
    “是呀，帝国军在他脑袋上开了个洞，把他口袋里的钱都装进你的口袋了，真希望你能捐献你的脑袋给我，这样我能把那个洞填上。”
    话题逐渐变得不可理喻。天线变得越来越烫，直到它终于冒出了一团电火花和浓烟。而它的护盾也随之消失不见，苏干借助靴子的磁力反转，在电视塔顶部前进。他一只手抓住天线碟盘，猛撕下来，往边缘丢去，骨碌骨碌，便从塔顶坠落下来。
    “我好像看到不明飞行物哦！”德尔美指着演播间的玻璃幕墙。“快看，我的朋友们把你的天线给拆啦。”
    莱德先生的脸色由红转白，又变成青色。他高声大喊着：“不可能！节目还要继续播出，你无权停止转播！这个世界的人们需要真相，需要快乐，不需要你们继续战争，请你立刻出去，不然我要叫保安了！”
    “那你就叫。”大门被踹开，海薇茨把帝国军官的尸体扔到舞台上。“这里已经被我们占领了，莱德先生，你还有机会体面地离开。”
    “你们这些……”他的神情变得恐惧。“你们摧毁了自由的媒体，摧毁了人们对良知的渴望，你们只想着你们的共和国，你们都疯了，看看周围，他们到处都是，你们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死路一条呀！”
    “我们相信我们的祖国，也相信我们的信仰。”艾尔尼亚举枪瞄准莱德先生。“滚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共和国的人民是不怕死的，我们要跟你们这些匪徒作战到底！”
    “大家注意。”苏干的声音从耳机里响起。“我们可能有些客人要接待一下。”
    “从哪里来的？”海薇茨问。
    “从天上，很多。”苏干看着帝国战斗机的尾焰。“看来我们是把他们惹毛了。仅仅是停播一档节目，说真的，他们的脾气可真够差的。”
    “德尔美酱，”露琳和卡芙也过来了。“看来我们赢了，真的吗？”
    “这才哪儿到哪儿呀。”德尔美拍了一把艾尔尼亚。“你发什么呆？还不快一枪崩了那个老混蛋？”
    艾尔尼亚用手扶着眼镜，似乎在侦测着什么。她神色紧张，又突然大声喊着：“七点钟方向，敌人导弹来袭！”

 第五十四章 永久剪切

    “越来越近了！减装药战略打击战斗部，是从战斗机上发射的！”艾尔尼亚急得叫起来。“都离开窗户！离那些玻璃幕墙远点！”说完便纵身一跃，扑倒露琳和卡芙，海薇茨也马上卧倒。
    “你的主子不要你了。”德尔美得意地对莱德先生说道。
    “不可能！这绝对不行，合同里不是这样说的……”甭管合同怎么说，那颗导弹穿透了演播室这一侧的玻璃和墙板，打入演播室内部。这也就是德尔美能反应过来，在最后时刻按倒莱德先生，巨大的爆炸将主持人播音台和后面装饰了帝国标志的背景直接摧毁，屋里顿时充满了气浪和卷起的大片尘埃。
    艾尔尼亚甩甩头上的灰土，扶正眼镜。“还没完！还有一颗！”
    话音未落，另外一颗导弹穿透另一块墙板，在演播室后方爆炸。大卡司新闻台的演播室看似平常，实则有九层复合装甲板，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在镜头前做出激进行为，当然，权当是保护后面的编辑部了，毕竟，新闻主持不重要，后期处理最重要。
    这两颗导弹也就只炸烂了演播室。德尔美在坍塌下来的摄像机架后面伏着，死死地把莱德先生按在一截还剩十几厘米的通风管旁边，周围弥漫着扬起的花园土的气味。她不太敢露出头来，生怕还有第三枚导弹——这期节目以盛大的焰火表演开始，也即将以同样的方式落幕。周围顿时安静了，可能是耳鸣，但人造人是不会耳鸣的，德尔美却比人造人要更为精密。看来是剩下的人全都耳鸣了，艾尔尼亚感到头晕目眩。今天大家已经全力战斗了，枪管比内心还有红，红到发烫……有人想要站起来，看看大家身上都埋了多少层腻子灰。
    “德尔美，德尔美！”露琳的声音，掺杂着咳嗽声。“你没事？”
    “我好得很，差一点被炸死了。”她马上打了莱德先生一个耳光。“你这家伙，看在你说废话很有些本事上，饶你一命！不然，早送你去见阎王！”
    “您说得对！您说得太对了！”莱德早已是语无伦次，没有人会怜悯他——对于一个油嘴滑舌的脱口秀演员，拿着帝国军的工资，嘴里说着鬼话，德尔美已经是开恩过度了……当然她本可以让他去死，她可以直接将他斩首，但没有任何点数，这不是德尔美的作风。任何换不到冰淇凌的家伙，都不算是帝国军。他们只不过是些愚蠢的叛徒罢了。
    “我来看看，”露琳掏出医药包。“你受伤啦！快，我给你包扎。”德尔美这才注意到自己左手鲜血直流，不过人造人终究是痛感不充分，她也并未担心，但那伤口看上去很吓人。露琳给她喷了点消毒喷雾，德尔美脸上挤出一点勉强的微笑。
    “很疼？”
    “还好，不知道什么叫疼了。”德尔美看到机关炮提包丢在不远的地方，或许这是个好主意……要让这些帝国鬼子尝尝火力输出的味道。
    “好了，处理好了。”德尔美看看自己的左手，被露琳包得像个粽子，嘛，总之是一片心意嘛。露琳最会关心大家了，从上学时就是这样，而在这废墟中，她脸上没些许的畏惧。“你变得很奇怪了，德尔美。之前每次你都会哼哼唧唧的，现在像个铁皮罐头，拉环都被人给拉开了，却一点不叫的。”
    “你看过铁皮人会叫吗？”
    “会呀。”露琳轻轻弹了一下德尔美的左手。“会‘叮咚叮咚’地叫，清脆悦耳。”
    “不如你敲敲我。”德尔美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脑袋上。“听听这里什么声音。”
    “哼，不敲的话露琳也知道的。”她晃着头笑了。“里面是空的，装满了糖豆！”
    “我可已经从那个电极上拔出来了！”德尔美马上寻找艾尔尼亚的位置。“艾尔尼亚，你说对不对——艾尔尼亚？”
    艾尔尼亚只是满脸惊恐地朝她大吼：“你们俩赶紧卧倒！”
    德尔美立刻发现一架帝国战斗机正悬浮在破洞的外面，对她们虎视眈眈。随即它的四门激光炮开始扫射，光束像是稀稀拉拉的雨点般扎进演播室里，四处都飞溅着木头碎屑，以及炸开的玻璃。德尔美用手按着露琳，使出了全身力气。露琳吓得双手抱头，尖叫起来，演播间的各种装饰和软包材料不断落在二人身上。
    战斗机很明显没有战果，它马上开始对另一侧的幕墙进行火力覆盖，尽管那边没人，但玻璃碎裂的声音还是让大家心惊肉跳。德尔美的内心中有了一个用愤怒捏成的瓦罐，现在被火焰熊熊燃烧着，逐渐趋于破裂、变形，陶片的尖角又让她痛苦着。现在要找到机会，等它停下来……
    可是那架战斗机又折回来了：很明显它认为演播间才是游击队最应该在的地方，而不是结构图里标着厕所的部分。
    马上就要到这儿了！德尔美的手够到了机关炮提包，只要等那东西一出现，就给它痛打一顿。
    “我要让你尝尝我们的厉害！”有人大吼一嗓子，却不是德尔美。反倒是卡芙那家伙，高举着三管射流火箭筒，站起身，对准帝国战斗机将要出现的位置，用瞄准镜套出那个幽灵，按下开关。“我们可是有重武器的，别看扁了啊！”
    卡芙扣动扳机，可是没有反应。德尔美狠狠地敲打一根坏掉的水管，示意她打开确认锁，但敌人的引擎声覆盖了一切。卡芙气得疯狂按扳机，就像她当时对准德尔美那样。但马尔塔的武器就是这样的不听话——绝不屈服于她错误的操作之下。
    帝国军战斗机出现了。卡芙还没有打开锁扣，德尔美向她扔出一块瓦砾，打算引起注意。卡芙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啊，是确认锁，我又忘了……”
    几道光束闪过，随后是什么东西沉重倒在地上的声音，德尔美感到熟悉的液体迸溅在自己身上。帝国战斗机没有被击落，它还在猛烈轰击演播室，但它仿佛找不到第二个攻击目标，悬浮着，确认是否还有生还者。
    “露琳，你怎么啦？”德尔美小声呼唤她。露琳背对着她，跪倒在一堆废墟前。“快藏起来，别被那家伙发现了。”
    “卡芙她……”
    “卡芙？对了，她刚才到底有没有开火啊？”德尔美发现三管火箭筒丢在地上，武器表面黏糊糊的。顺着看下去，露琳的手放在两条腿上，那破洞了的白丝袜，长丝带的小皮鞋，准是卡芙没错了，莫非她被刚才的攻击震趴下了？真是个笨蛋……不对，那两条腿，就到腰，接下来的部分没有了。
    “露琳？”德尔美的心脏砰砰地跳着。“卡芙，卡芙她怎么啦？那两条腿是……”
    “没错，”露琳的声音空洞而失望。“没有了，另一半，另一半消失了，这一切……”
    “谁的另一半？”德尔美说出这句话之后便感到沉重的悲伤。“等等，该不会是……”
    当个游击队不是比当个外卖员，或者厨子，更为光荣吗？那种事情更让人激动……至少是为了祖国……可我们本该坐在教室里，在商城里买着零食走着……那又是谁改变了这一切呢？他们有什么样的目的，非要，非要置大家于死地不可吗……死亡是我们真切看到的，从来不是我们能忽略的……
    是的，卡芙同学死了，就在她们眼前。
    她像是卡布尼星上的大裂谷，从那里被分成了两个部分。或许地质运动可以抹平那段历史，钢筋混凝土可以填补星球的伤疤，但即便是最先进的缝合线，都没法拯救卡芙同学了。
    不，德尔美，别傻傻看着了，求你了。别梦想敌人会放过大家，然后就是逐一枪决，在动物园后墙的那个破洞边倒下，像是人民英雄般死去……
    帝国战斗机又揣测着了。它在等待下一个游击队员站起来，然后毁灭他，他们就不能继续活下去，这违反了帝国的条例。“抱紧我！”德尔美不管露琳是否愿意，用受伤的左手抱着她。提包进行着纳米复原，变成机关炮的形状，德尔美从未像现在这样热血沸腾，她的生命，那都不重要了……机关炮的扳机已经在她凝结了卡芙血液的手指间握紧了。
    “去死。”她扣动扳机，机关炮喷吐出绿色的光雨，密集地打在帝国战斗机护盾之上，它逐渐失去效力，从引擎和油箱里都喷射出火焰，随着一声爆裂，这秃鹫直挺挺地向塔下的旋云湖坠毁了。
    德尔美死死扣着扳机，她全部的情绪和力量都倾泻在这把武器上，而那条闪闪发亮的火舌，则将这些能量喷射到卡布尼的夜空中。没有消音管和缓冲器的电浆机关炮，输出着它野蛮的叫嚣。又是另一架战斗机，德尔美用她那不同于凡人的身躯精准移动着炮管，帝国军战斗机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火光。
    “都朝我来，我要让你们下地狱！”这极为明显的情况立刻吸引了其它几架战斗机，从远处就开始扫射演播间楼层，光束擦着德尔美的身体掠过，也有些打中后面的墙壁，纵使屋内狂风暴雨，她也坚定地搂着泣不成声的露琳。
    德尔美扭转枪口，对准正在飞来的那架战斗机尽情扫射。等离子弹药逐渐撕开它的机翼、引擎和驾驶舱，它向深邃的湖水栽下去。另一架则向墙上的破口发射火箭弹，在德尔美身后不远处爆炸，弹片深深的嵌进了她的左肩。
    “警告，身体机能遭到严重损坏。”手环发出提示音。
    “无视！”德尔美大口喘着气。“如果有自我修复功能……”
    “立刻启动自我修复，警告，只能修复少量肌肉组织。”
    “我没时间。”德尔美用机关炮追逐着第四架战斗机，它想要逃，死死咬住它，往哪里逃？早就该毁灭了，这错误的一切，喷洒出来，让枪口说话，人民的敌人就该碎尸万段！
    “警告，能量不足，请及时更换压缩罐。”手环提示她机关炮的弹药不足了。受伤的帝国战斗机在天上盘旋着，仿佛想要找到合适的攻击位置。“露琳，露琳！听我说，拿那个压缩罐来！就在那边……看到没有？”
    露琳呆呆地看着远处，仿佛周围空无一人。
    “醒醒！”德尔美用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去拿那个压缩罐！”
    露琳这才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她的手在地上摸索着，碰到了一只冰凉的手，是卡芙的。吓得“哎呀！”一声尖叫起来。继续摸，才碰到压缩罐同样冰凉的身体。
    “把它给我！”德尔美发现帝国战斗机已经转了一圈，重新将炮口对准这边俯冲下来。露琳突然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然后用力地将压缩罐塞到德尔美手中。
    “杀了他们……”露琳的眼中毫无光芒，她像是失去了灵魂。
    “德尔美，你那里怎么样？”苏干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我这里刚击落两架敌机，我注意到你使用机关炮了，打得很好。另外我发现有大股敌人从西边向我们进攻了，应该是支援！”
    “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德尔美笑出声来。“世上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情况了。”她手中的机关炮吐出一条长长的，冒着绿光的天火，帝国战斗机中弹了，随即消失在她眼前……

 第五十五章 截稿日期

    索菲亚和迪加等了挺长时间的，天花板在颤抖，仿佛电视塔正在燃烧。他俩在地下室翻箱倒柜——找到尽可能多的药品、食物，全都装进储物手环，索菲亚往靴子里塞压缩饼干，口袋里的耗子抑制不住自己对零食的无尽渴望。迪加则嚼着巧克力，等待进度条走完，无聊透顶。暂且还没有敌人打进来。外面炮声不断。什么东西坠毁在湖里，每一次爆炸都摇晃着地下室的墙壁。
    “也许我们该出去看看。”索菲亚在衣袋里装了足够多的东西。她想知道外面都发生了啥，打得相当激烈，爆炸声比刚来的时候增加了一倍。
    “算了，”迪加盯着进度条。“还差百分之十，我们要完成任务……”
    “我怕他们都死了。”索菲亚安抚着其中一只耗子。“那样我们又要流浪。”
    迪加决定不去理会这些。紧接着，苏干和圆脑袋都发来了联络。他们得知进度条还在前进，这件事依然有希望。只要进度条到头，人民的土地还会还给人民，公民管理系统会马上修复所有的防御系统。到时候我们就有了炮塔，从湖底升起来的，从各处升起来的，这些武装设备层出不穷。它就是共和国的力量。
    “从塔顶上进攻。”沙林上将向通讯器里命令。
    “立刻包围并歼灭所有抵抗军成员。”
    “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通讯官看着实时画面。这丁点儿人，成不了大事，帝国军会给他们个痛快。
    帝国特勤处士兵从运输艇上跳到电视塔顶部了。演播室和宣传部办公室炸得面目全非，厕所里的马桶只剩下交错的瓷片，一块块制作精美的木头从墙壁四处跌落下来，在硝烟里躺着等死。旋云湖志愿队的人就在总控制室，不过他们那边只是碎掉了全部灯泡。他们紧紧握着钢枪，守卫在办公桌和调音台后面，喘息着，等待信息枢纽驳接完毕，那便是真正的胜利。
    弹药正在消耗。德尔美手中的机关炮正在迅速地捕猎下一个目标，它不由自主地咬牙切齿，怒气翻腾，向敌人骂着粗话。她的血液正随着她对敌人的愤怒增长而逐渐消失了。以前还能在空中餐厅那里吃肉排、炸薯条、蛋糕或是柠檬夹心饼，能看着航空集团的节目，欣赏科考队穿越气体巨星的云层。现在早扭曲变形了。过去的时光一去不回了，三年前就消失了。现在每个人都被信息控制着，每条信息都是敌人的阴谋。
    一群帝国特战队员正从餐厅里穿过，十七八人，盔甲散发着黑暗的雾气。德尔美压低了身子埋伏他们，躲在一道破墙后面，墙被战斗机轰掉了三分之二，刚好还能让德尔美和露琳隐藏起来。帝国军沿着餐厅中间的瓷砖路前进，盔甲和靴子随着步伐而抖动，塔下继续传来密集的枪炮声，艾尔尼亚给步枪上膛的声音在那坨烧烂的废铁后面传出来。柠檬馅饼掉在地上。德尔美揪了一小块，把枪管架在矮墙上：
    “生于人间，何罪之有？”
    “突突突——”机关炮从断墙上吐出悲伤的绿火来，沿餐厅门口向里面烧去，帝国特战队员们纷纷倒在饼干渣和打翻的速溶咖啡里。他们设法寻找掩体，只有圆凳子和方桌子，惨叫声回荡在屋里，犹如死亡织成的铁网……德尔美调整枪口朝向来击倒后面的敌军，树莓馅饼，绿豆奶、柠檬夹心蛋糕、草莓果汁、菠萝糖、榴莲酥饼，烧焦的咖啡、手写的菜单，都夹杂在连续不断的扫射之中，被一次又一次地颠覆着自己的使命。当然，别忘了三秒原则，别放过任何一个碎渣。
    源源不断地冲上来。可他们都被德尔美用割草机一般的方式放倒，几乎没人能吃完这顿霸王餐。他们只得一边送死一边射击，抛射榴弹，艾尔尼亚的子弹在空气中尖啸，准确穿透他们的恶鬼面具。电视塔的这几层过于老旧，面临重新装修，现在隔断墙逐渐毁于愤怒……装修，准确点说，是用枪炮重新给它刷浆，枪炮是没有生命的，只是人们表达自己情绪的最极端方式。
    海薇茨在用突击步枪点射，她的能量电池所剩无几。没过多久，艾尔尼亚也向她报告：“会长，我没有弹药了！”
    “我的也不多了，”海薇茨还在瓦砾中寻找可能出现的电池。“德尔美那个家伙，杀红眼了！”
    “德尔美！”艾尔尼亚大声呼唤她。“你怎么样？”
    一颗榴弹坠在她前方，轰然爆炸，艾尔尼亚身上落满了废渣。德尔美被冲击波震得歪倒，可还抱着露琳。露琳看她身上伤痕累累，可一个劲儿的向敌人开火。
    “把他们全干掉。”露琳小声提醒她。
    “我会的，”德尔美感到身体撕裂般的痛苦。“该死的弹片——我们还有多少能量？”
    “好像要到底了。”
    “不是我死就是他亡。”敌人越来越多了，这道破墙显然无法继续坚守。她抱着露琳，或许该说是露琳用自己的力量撑着她，做她的拐杖，否则她就要力竭了。
    如果还有一罐压缩能量，再给她来另外一门机关炮……或者如果她力量足够的强大，像是苏干那样从肩膀和膝盖都发射出火箭炮……如果她还是那么有钱，把全卡布尼的军火都买下来，都熔炼成一把枪，来干死那个缺德的福克斯·马克拉特。对，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是本杰明家族操纵着，通过他们双方的鸡鸣狗盗的勾当搞出来的——战争就是军火商和星际银行的婚礼，每一次亲吻和宣誓都恰到好处，每一对新人都有着航空炸弹般的热情，以精确地制造他们的后代，并一次又一次地活跃在大地上，变得焦黑，变得虚无，人民的鲜血涂在这些后代铮亮的皮鞋上。这是对美好幸福，美好爱情的最无耻的赞美，也是对生命的极大破坏。
    德尔美且战且退，她的机关炮撂倒冲上来的敌人，她掩护着大家。帝国军的攻击在她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伤痕，露琳不时用自己的护盾为她抵挡着，可这一切本该是在学校里俩人甜蜜地品尝食堂里的小蛋糕。掉过头来想想：如果那些大财团们，长着吸取金钱的舌头，翻着渴望地位的白眼，不想把人们变成工厂和服务器的奴隶，把他们压榨得一丝不剩，那他们还能赚的钵满盆翻吗？所以，继续开火，把那些狗腿子们都消灭。只要还能开枪，就不要倒下。
    “我曾和海薇茨开了个玩笑。”
    “什么玩笑？”露琳看着她的眼睛，而他们身后就是电视塔的破洞。
    “我想真正地从这儿跳下去一次，刺激点儿的。”德尔美看了一眼后面的深渊。“现在我们可能机会来了。”
    “我们会死的。”露琳的声音在风中颤抖着。
    “没事，我抱着你呢。”德尔美的机关炮能量只剩一丝了。她只能点射，节约能量，即便是点射也是枪枪致命，每一击都会让一个浑身武装的帝国特战队员毙命。他们靠近破洞，被命中，从破洞掉下去，发出将死的悲鸣——实际上帝国军已经将她包围了。
    “德尔美，你还在等什么啊！”艾尔尼亚向她招手，可又被敌人压制下去。密集的射击让大家抬不起头来。德尔美一点点后退，无路可退了，身后就是卡布尼。
    “杀了那个游击队员！不对，是两个，一起杀了！”沙林通过屏幕指挥着他的部队。“把他们全部干掉！帝国的敌人必须被歼灭！”
    那些特战队员们像是害怕了，他们是碳基生命，而不是机器人。如果他们是机器人部队，那德尔美和露琳早就比渔网还要千疮百孔了。现在那杆机关炮阻止他们动手，但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我们不行了。”露琳看着德尔美，她多么希望亲爱的姐妹能放下这一切，这本不该发生的……这本该是个多么美好的世界呀。“求求你了，德尔美。”
    “没啥可说的啦。”德尔美的手指机械地扣动扳机，射击频率变得越来越低，她的身体正在逐渐失去血液的温度。“我们必须胜利，知道吗？如果我们都输了，谁还能夺取未来呢？难道让我身后的平民百姓吗？啊，我都忘了，我们自己就是人民中的一员啊……”她把露琳抱得更紧了，机关炮打完了最后的能量，随着喇叭中的歌声，滑落在地上。
    只要我还能够行走，
    只要我还能够张望，
    只要我还能够呼吸，
    就一直走向前方。
    听寒风喧嚷，
    看流星在飞翔；
    我的心向我呼唤：
    去动荡的远方
    “露琳，我和你是好朋友，我爱你！”德尔美的身躯，像是一颗飞翔的流星，从电视塔的那个可怕的破洞边，抱着露琳，向旋云湖坠落下去。“记住，我还能回来的，等着我！”
    你别以为到了终点，
    别以为风暴已不响，
    快走向那伟大目标，
    去为祖国争荣光。
    俩人就这样，德尔美在下，露琳在她怀中，用那人造的身体作为缓冲，扎进湖里，激起了巨大的水花。可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掉到水里，大概和摔在混凝土上没什么区别。
    露琳注视着她朋友的眼睛，在黑暗的湖水中扑闪着。红色浸染着这片土地，浸染着她的衣襟和长发。防御系统启动的警报响彻天空，帝国军在惊慌地逃窜，不分前后地挣扎着。露琳在抱怨自己，过于弱小，无能为力，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任何人。而德尔美只是对她笑了笑，随后用手指轻快地敲打她的脸蛋。露琳只能看着这一切，看着她的朋友逐渐沉入那冰冷、黑暗而又粘稠的湖水深处……
    （本卷完）

 （幕间） 两百年前的那一夜

    “你又来了，德尔美阁下。”苏干的声音在边界中回荡。
    “是吗？第几次了？”德尔美坐在桌子旁，桌上的蓝莓蛋糕还是那么新鲜，和上次一样，无论吃多少口都不会有变化。“不如你帮我数着点。”
    “从统计学角度，我都不清楚你到底来了几次了。”苏干的声音带有某种不确定性。“这些次数对你没什么好处。”
    看看那边，我们的“老朋友”，德尔美在桌子旁俯下身子，看着桌底下的一只黑猫：眼睛绿莹莹的，尾巴有节奏地摆动着，脖子上系了一块铭牌，上面有一首叙事长诗，记载了从黑暗时代到现在所有餐桌甜品的发展史——这一切都发生在某个人脑子里，里面装满了美食的回忆。
    接着是摆满了烤肉的长餐桌，没有香气，但看得出它们极具诱惑力。周围一片空白，那儿没坐着任何人。德尔美铺了一块餐巾，用刀叉切开鸡腿，那里马上又长出来一根，而她也感受不到任何美妙的味道。拜托，你是个死人好吗？
    德尔美看着壁炉里的火焰。“他们怎么样了？”
    “帝国军在最后的时候全都撤退了，因为信息枢纽又归公民管理系统所有了——事实上他们的撤退很不明不白，也许是有命令的。”
    “那露琳呢？还有别的人，他们还活着吗？”
    “至少大家都安全回到了大本营，”苏干的声音很平和。“多少都带着点伤，露琳摔坏了脚，我被他们打烂了一个火箭发射器，索菲亚弄丢了一只耗子。”
    “他们都活着就好。”德尔美把刀叉丢在地上，它们消失了。她又凭空取出一碗巧克力豆，大口嚼着。“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随时可以。”苏干的声音仿佛从很深的地方飘来，那里似乎是星球的内部，有着岩浆和呕吐物翻腾的杂音。“你现在就可以选择醒来，你只要告诉我，我为你安排。”
    “我回去的时候，会不会看到自己正在被大家放在柴火上燃烧？然后他们双手合十，为我念着追悼词？”这并非是讣告，主要是这样会显得非常奇怪，在自己的葬礼上出现，可是那个尸体还躺在那儿，被鲜花包围着……
    “应该不会。”
    “应该？”
    “你醒来就知道了。”苏干的声音越来越远了，几乎消失了。
    “你要去哪儿？”
    “给医疗仓接通电源。你该醒来了，有些事情你该知道。”
    “什么事情，苏干？如果你安排我在水族箱里醒来，那可不好玩呀！”像是很多卡布尼人知道的那样，水族箱可是个罕见物件，医疗仓却是极为常见的。
    边界突然一片沉默，德尔美想了很久。
    “好，我认真的，我要回去。”
    眼睛立刻像是进了两瓶橙子汽水。德尔美等着，摸索着，感觉自己的手指在肌肤上游走，液体正在释放，有些管子正离开她。
    “她醒了。”这是另外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德尔美正在想着这次谁又要把自己看光，没准是苏干在黄水晶的同事们。可是那张脸却逐渐清晰起来。是个老头，笑眯眯的，仿佛看见了什么美好的事物。
    “她的情况好极了。像是刚出生的婴儿，皮肤光滑而富有弹性。”
    这便是塞克里顿·珀力博士。据苏干的说法，是她的远方亲戚，也许是和她父亲杀死的那几个兄弟有关系的那一辈，总之他对这些恩怨情仇毫无个人态度。他始终呆在这个地方，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一直搞着某些不为人知又毫无用处的科学发明。
    “我带她去卧室里。”珀力博士把德尔美围上一条长长的白毛巾，扶着她来到阁楼的一间小屋。里面有木头床，雕刻着花纹，一张银河系星区图上粘满了全息粘土，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些很老的物件，有泰迪熊玩具，和掉出棉花的草莓抱枕，以及一个相框——里面是德尔美和父母的合照。“这些天你暂时住在这里，你可以叫我外公，我个人认为应该是这样的称呼，过去很久了已经……你想怎么称呼都可以，大概。”
    “那个相框？”德尔美指着那熟悉的一家三口。“我哥哥呢？”
    “你没有哥哥，你忘了吗？”珀力博士看着苏干。“苏干，这个问题……”
    “我不该说。”苏干像是和自己的老相识说话。“珀力先生，她的顺序很混乱。”
    “她就是她，不是任何另外的人。”珀力让德尔美躺下。“让她在我这里呆一段时间，帮帮我的发明，你看可行？”
    “可以的，我要去找一些东西。现在外面都在评论这些事情，她最好避一下风头。”苏干随后便离开了。
    “所以为什么照片上我们是一家三口？”那张全息照片非常模糊，似乎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可是父亲和母亲，德尔美仅仅粗略看便知道就是他们。
    “也许是你们单独拍的，我印象不深了。”珀力博士把头扭过去。“衣柜里有衣服，你可以在这里休息，卫生间在阁楼的尽头。如果要找我，就用通讯器，好吗？”
    “好的，外公。”德尔美注视着他隐藏在花白眉毛下面的眼睛，紫色，宛如存放许久的水晶展品。他的气息在天花板和木地板之间流动着，呈现出罗宋汤和奶油炖菜的味道。不久，那种气息逐渐浓郁起来，变成了一本古老菜谱中被撕去的页数。她细细品尝着那种感受，母亲的话语轻轻地在房间里循环：“你生是这个家的人，死是这个家的魂……”
    谁会想到这是阿尔巴德区一间老别墅的内部？屋里到处穿有固定卡扣。四通八达，复杂又密集的能量管道，从墙壁上蜿蜒着，或通向厨房、卫生间，也有的前往地下室，那里黑暗，深不可测。这里好像是某个巨型太空船的轮机舱，到处是管线，阀门和控制柄像雨林中的藤本植物一般互相纠缠着。
    不过这些管道里是否流动着雨季的储存，这不是德尔美真的关心的部分。有些地方看上去很有风险，到处装着监视探头和生命体扫描传感器，就很能说明问题。屋子之间没有具体的分隔，除了卫生间用很严密的隐形玻璃挡着，隐私还是要保护的嘛。阁楼阳台上有望远镜，安在庞大的天文台上，根本不是别墅的标准配置。天文台里有咖啡机和雅座，你可以从一根旋转了多个角度的反射镜筒里，躺着看星星——或者是空港区升腾的工业烟雾。
    不知道已经躺了多久，身体重新受控制了。点数增加了上万点。德尔美想找到这间房子的地址，以便于点个冰镇柠檬泡泡茶的外卖。只不过厨房里的味道很吸引人。外公站在那儿，球形勺子预备着，只等德尔美提出要求。他把各种形状，涂了各种酱汁的薄饼送进烤箱。有飞船造型的青柠薄荷酱烤吐司，兰尼亚永恒蓝莓馅饼，在绿色的酱汁上面插着钟表造型的白巧克力，指针是樱桃梗做的。机器里塞着爆米花，浇有太妃糖酱，蛋黄布丁和绿豆奶都放在青石台面上。一份多余的树莓果冻软趴趴地挂在氮气喷射网上，随后碎成渣，在不锈钢碗里叮当作响。
    “拿着这个。”珀力博士把一盘白巧克力装饰交给德尔美。她初来乍到，被香气吸引，用手指拨弄着钟表装饰物的指针，有分针和时针，竟只能反向转动……转动一个，其余的就跟着转，鬼知道什么原理。拿起来尝尝，带着薄荷的清凉味道——就这么一直拨弄着，直到回到三年前，回到炸弹还没落下来的时候，这些巧克力表盘大概是这条时间线上的一个调节开关，可是未来在哪里？或许案板上那些还没安装的，用糖浆拉丝做的秒针就是答案罢……
    德尔美和外公一起坐在餐桌前，电视里插播着大卡司网络集团的最新播报，凌菲带着兴奋的语调宣布“我们在阿尔巴德区打了一场大胜仗”，随后便是帝国军尚未对此事公开表态云云。如果说敌占区是一只密不透风的破靴子，这次胜利便是鞋底缝线上新绽开的线头，或许还会导致整个靴子完全坏掉。
    接着便是身材优美的剪影，猛喝加速西柚饮料，然后竖起大拇指：加速西柚！横扫敌军，做回自己！这样的广告让德尔美不禁笑出声来。背景配着共和国国歌改成的乐曲片段，并没有别的抵抗组织的新闻，频道中增加了许多以抗击帝国军为卖点的广告，不过这些人倒真敢说得出口。
    德尔美一连吃掉了许多青柠薄荷酱吐司，她盯着白巧克力钟表装饰看，指针仿佛告诉她，要是回到那个美好的时间该多好啊！脑中如同旋转的表针般眩晕……帝国军……屠杀……死亡……重生……
    “你注意不要吃得太多，我在做实验之前很少吃那个装饰物。”外公喃喃自语着，他的白胡子上沾了一些蓝莓酱，德尔美调皮地给他抹掉一些，又把樱桃梗插在胡须间隙里。他看着德尔美，一脸正经，非常严肃，可是指针卡在他脸上，像个大表盘。他正在思考她为什么发笑，顺着目光，手摸到了自己的胡子。
    “这些东西可真好吃。”她说道。
    “艾玛家的美食传统。”珀力博士揪掉了樱桃梗。“一会儿到地下室来，帮我做一些数据采集。”
    啊，居然还有任务。不过能吃到这一大堆甜食，而且屋子里好像还有很多储备，你就知足，德尔美。
    “地下室有什么？”
    “机器，电池，尸体，以及医疗仓。”德尔美听外公这么说，心中又好奇，又害怕。她当然不害怕尸体，她害怕的是医疗仓。
    “我们要做什么？”
    “去了就知道，注意别乱碰东西，那里有我的很多发明。”
    “外公的家”里跟其它部分都不太类似的，是充满了五花八门机器装置的地下室。地下室不如说成是防空洞更好，德尔美坐电梯下了三层才抵达这里。这里塞得满满的。中间的大厅里放着一台奇形怪状的制造机，传送带从一端进入，从另一端伸出，旁边码放着大量的可动智能人偶包装盒。管道在这里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铺展得更为繁杂。一堆小型装置，混杂了电子元件，缺少外壳，在破旧开裂的胡桃木柜子上堆砌着。
    往前走，绕过人偶生产线，这些制造设备已经占据了大量空间。可后面便是一道紧紧关闭的防爆闸门，十八个锁闭螺栓并没有插在圆形槽中，它见到德尔美便打开了。墙上写满了卡布尼语文字，所有的单词后面都有箭头，或长或短，根据它们在墙上的位置而定。箭头全部指向两道门之一。
    “手术室？”尽管那些单词似乎是多种写法，但德尔美还是读了出来，毕竟专业课不能白上。
    没错，里面是一间货真价实的手术室，到处有强力消毒液的味道，阴暗而又冰冷。台面上摆放着许多闻所未闻的金属家伙，大部分都让人不寒而栗。一杯尚有余温的咖啡放在昏黄的台灯边，杯子上贴了名字标牌，有些看不清了，但很明显写的是“波莉·莫格特·雪莱”这一串字母。
    德尔美开始头疼，反胃的感觉充斥了全身。这些字母像是一剂硫酸铜，让她开始恶心。医疗仓就立在墙角，大量管道分出数十根与它相连。中间的手术台上放着一个人，蒙着白布。
    她颤抖着猛然揭起那块布，那个人就是她自己。一动不动，大概确实死了。骨肉分离，流尽了血液。她像是从战场上找回来的烈士遗体那样，沉默不语。嘴唇轻轻地微笑着，眼帘已经被什么人合上了，身子躺得很平，战斗服破烂不堪，一块弹片插在之间。她的手指在她的身体上抚摸，这便是自己死去的样子吗？
    “把布盖上。”外公出现在她背后。她吓得连忙把那块白布胡乱蒙到身上。可是弄错了，现在她披着白布，手术台上的自己却像个英雄般静静地屏息着。
    珀力博士把那杯咖啡送进冷柜里，关上台灯，仿佛从未有人到访。
    “往前走，我们要去那个屋。”博士把白布接过来，重新盖在德尔美身上。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只好继续前进，不论如何，她已经死了，不能继续在死去的部分浪费时间。
    “这便是我要让你来帮忙的。”顺着博士手指的方向，一台球状的巨大机器耸立在这间圆柱形的房间里。看不到房顶，那里似乎是无尽的深渊。这台机器用一团被铸造成型的黑金合金、能量水晶、高强度兰尼亚冰块和无数管线制成，看起来已经完工。德尔美注意到一侧的工作台和软木板上钉满了图纸，几块一人多高的全息屏上显示各种数据，而两根管子密封的特殊水晶，正在发出金黄色的光芒。
    德尔美绕开那金色水晶走，它光彩夺目。机器本身散发着奇怪的魅力，让人想要驾驭它。
    “这是什么机器，外公？”
    “一台时间机器，你即将帮我收集第一次实验数据！”
    德尔美愣在原地，心中彷佛充满了说不完的话。她尽量不去相信时间机器这件事，因为就从卡布尼科学委员会的解释来讲，这是极其违规的行为，它违反了时间与空间管理条例中的上百条行政命令。如果真能回到过去，不如去购买三年前停售的高等学院小吃街里的草莓冰淇凌，味道好极了。可排队时没准会遇到那时的自己，那怎么办，自己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刚才手术台上的尸体，要打招呼：“嘿，三年前的我。”
    “怎么样，三年之后，卡布尼是不是变得更美好了？我们正在积极地生活在学校里，你们已经幸福地走向社会了？”
    可是，可是一切都没有正确发展。回到过去，看看那个世界，真诱人啊，说不定历史会混乱，历史早就被社交媒体上的收费服务打乱了，所以用时间机器……随它去，真相是不会变的。
    “我能做什么？”
    “坐到里面去，我会对你进行传送。”博士拿起一块写满了数据的全息板。“我已经设法调校得极为精密，我用一只黑猫做了实验，送他回到几天之前的阁楼，它成功抓住耗子，并将几天前的耗子带回了实验室。所以我认为传送生命体已经获得成功，你可以放心回到过去，然后我再把你传送回来。”
    “为什么我要回到过去？回到过去，我是否有可能不小心改写历史？”
    “只要你别乱动什么东西，或者不要在过去杀死什么人，就不会出问题。”博士把一个金属球挂在她腰上，仔细栓好。
    “等下，我回到过去，可以选择回到哪一年吗？”德尔美此时心中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输入一些年月日？”
    “可以的，你想回到什么时候？我猜猜……三年前，因为你要去买冰淇凌。”
    德尔美“噗嗤”一声笑了。“不，我想回到少山先生还活着的时代，最好是还能看到他，我想真的看到这位伟大的先辈。”
    “想不到你的思想觉悟跟我不是一个等级了呀！”外公哈哈大笑起来。“可以，我送你回到两百一十年前的南卡布尼区，那大概是1月13日，你应该可以在那时的电视中看到他对全共和国的讲话。说真的，我只能做到这一步，我必须小心不能改变历史。”
    “这就够了。”德尔美把玩着这个金属球。“我在那时能呆多久？”
    “我给你三个小时的时间，然后我会把你传送回来，这是机器设定好，自动完成的。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不在实验室，就去厨房找我。注意别在过去惹麻烦，也不要和任何过去的官员或是士兵说话，因为你在那个时代，简直就是黑户。”
    “我如何检查剩余时间？”
    “用这个金属球，贴在你的手环上，就能显示了。”博士把金属球轻轻贴在她的手环边缘，全息屏里显示了一串代码，随后出现了一个三小时倒计时，暂停的，尚未开始。“我会准备些咖啡，希望你回来的时候它还是热的。”
    咖啡尚且有温度，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珀力博士正在厨房里制作晚饭，他把香气四溢的烤肉放在桌子上，转过身去拿香料瓶，空气交换器发出剧烈的轰鸣，加热器中，蔬菜正在逐渐失去水分。等他端着蔬菜汤回来，德尔美已经坐在餐椅上，怀里有一本《人造人的设想》。她看上去精神良好，像是刚享受了一顿佳肴，脸上美滋滋的。
    “怎么样？看上去你这次旅行很顺利。”
    “真美妙，我想再坐时间机器一次。”她只是看着满桌子的晚餐。“外公，我不饿，我吃过了。”
    “我就说了你要少吃那些吐司。”
    “不是的，我是说我在过去吃过了。”德尔美把那本书放下，书里插了许多书签，封面上还被写了一些笔记，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学生的。
    “你准是偷吃我放在实验室里的应急食品了，对不对？”
    “没有，我在两百一十年前吃了一顿饭，所以我现在不饿。”德尔美趴在书上，像个通宵做功课的小女孩那样。
    “或许你可以讲讲当年的菜谱。”博士来了兴趣，脱掉围裙，把全息记录器拿来，抽出一支控制笔，做好记笔记的姿势。“开始，说出你的故事。”
    “我坐在机器里，听到启动的倒计时，说真的我有点害怕，可是我又满怀希望，我的眼中说不定会出现一个美丽幸福的卡布尼。”德尔美小声讲述着，能听到地下室里人偶制造机的轻微运转声。
    “我的四周一瞬间仿佛出现了飞速流动的画面，它就像是可怕的蝙蝠群，以极高的频率飞舞着，我不知哪一帧才是即将到来的。我虽然还坐在座位上，可是机器已经失去了外形，我处于一片虚幻的空间中。我的眼睛无法接受如同新星爆发般涌动的画面，我剧烈的头疼，恶心，但吐不出来，我闭上眼睛，等它过去，似乎经历很久，但我的视线中依然是模糊的背景。我说不出那种感受，但就像是把你放在离心机中以最高速度旋转，这个城市的一切好像都在以几百倍速倒带。”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一家便利店门口。那里巨大的屏幕，正在播放少山先生的讲话，男女老少围观着，此时正是傍晚，美丽的地平线呈现出平和的晚霞来。我迅速地对照了一下地图，显示我位于南卡布尼区的欢乐购物商厦旁，但那是现在的规划。我看看四周，没有商厦的影子，只有一大片老住宅区。不过我能看到大家都带着手环，应该双星公司的产品开始售卖了？”
    “电视里讲什么呢？”博士问道。
    “少山先生，他头发白了，可是我认得他。”德尔美开始学起演讲内容来：“我们再用二十多年的时间，一定能在本世代之内……”
    “真好，可惜我出生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了。”博士叹了口气。“你继续讲。”
    “我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真想告诉他，我们已经实现了……可现在这样子，我说不出口。我只好自言自语，说着什么美好的未来一定能出现之类的话。”
    “我刚说完，旁边就有个小姑娘，她穿着一件我没见过的校服，像个大学生，可我认得那校徽，金色的鸢尾花，这是两百多年前的校友呀！我忍不住了，问她是不是卡布尼高等学院的学生。”
    “她点头肯定，但旋即又好奇我的穿着，因为我穿的是从阁楼衣柜里拿的一件实验室制服。我想了想，从手环里掏出我珍藏的校徽别针，展示给她。她惊喜地说‘哇，是学姐吗？’说真的，那种感受好久都没有了。”
    “她说她是新生，想趁这个假期，找一份科学实验室的兼职。她是新材料和纳米技术专业的。看到我的衣服，觉得好像找到了引路人，希望我可以引荐她去德林沃斯的共和国科学院，因为这衣服上缝着科学院的标志。我告诉她，应该自己去尝试，可不能托关系之类的。当然，我们的肚子都咕咕叫起来，彼此相视一笑，决定就近在一家快餐店吃些东西。”
    “她手中就拿着这本《人造人的设想》，我问她这本书是哪里来的，她说是从共和国图书馆借的。我突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没有共和国图书馆了啊，一切都被全息储存器取代了。我偷偷用手环调出全息屏，检索这本书的信息，但被她敏锐地察觉到了。”
    “她问我，为什么我的手环有这个神奇的显示装置？”
    “我只好回答，我的手环是新实验产品，能让大家不再背着厚重的理论百科书。她非常好奇，让我多展示一些内容，我给她在手环里播放了一段搞笑动画片《雷达宝宝》，又给她体验了一下用手指操作全息屏的感受。”
    “她很震惊，她说从未想到共和国的科学家们可以发明这些装置。这些科技成果会改变未来。我们坐在餐桌旁，等待薯条和汉堡被机器人送上来，这时我们一起胡乱地设想未来美好的世界。人们真的当家作主，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住宅，大家都在社区中心愉快地交谈、工作，那时一切物资极大丰富，每个公民都有自己的悬浮车，大家在商场购物，坐太空梭前往各个星球旅游，人们可以用星际物流买到全宇宙的商品。街头巷尾没有流浪汉，没有庞大的安全部门，因为一切的危害都已经不复存在。”
    “我和她随心所欲地畅谈，她问起我的名字，我摇摇头表示保密。她也很理解：毕竟这些共和国的科学家们，本就是默默无闻的。她吃着薯条，然后说要把这本书送给我。这是一本写了对人造人的构想的理论书籍，她希望未来世界可以拥有人造人，给孩子们教课，当然也要融入生活，未来将是我们和人造人一起生活的时代。”
    “我低头看看金属球，我的时间不多了。吃完饭后，我和她简单地分别，她要留影，我还是拒绝了，我担心留下我的影像会改变历史什么的。她有些不舍，希望以后能在科学院见到我。她棕色的头发，像道巧克力瀑布似的，很有艾尔尼亚的样子，可能这也是我对她感到格外亲切的由来。”
    “所以你和一个两百多年前的卡布尼高等学院新生，在快餐店吃了一顿双人套餐？”博士想笑，但又忍住。“你还从过去带回一本书，说真的，这本书现在绝对可以进博物馆了。”
    “才不要，这本书我要留着，这是我和她美好回忆的纪念。”德尔美感到头昏脑胀，这或许是时间旅行的后遗症。在勉强喝了一口汤之后，她便在沙发上缓缓睡去。
    等到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苏干已经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了。他平和地注视她。“你醒了，德尔美阁下。我听说你帮博士做了一些实验，你感觉如何？”
    “我像是坐了三天三夜的过山车那般……”德尔美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说，你肯定找我有事。”
    “那我就不卖关子。”苏干也是个爽快的人造人。“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个？”
    “我想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是你可以回青龙潭公园那边了，目前帝国军大概找不到你了，也不想去追究，这一切都挺奇怪的，但终归变得安全了。”
    “那坏消息是啥？”
    “露琳离队出走了，我们没有她的消息。”苏干的声音非常沉着。“而且她是带伤出走的，我判断她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概率很难坚持行走……”
    “你赶紧带我回去。”德尔美马上就坐不住了。“等下，我有件事，想问你。”
    “我们马上动身，悬浮车我找好了。”苏干回答道。“你想问我什么问题，德尔美阁下？”
    德尔美翻开那本《人造人的设想》，扉页上用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一个名字，想必就是那女孩的。她轻轻地读出来：“沙里亚·洛芙莱斯——这个人你知道吗，苏干先生？”
    “这是个历史中的名字。”苏干对她说道。“沙里亚·洛芙莱斯，伟大的共和国科学院院士，人造人科学领域的顶尖学者，也是黄水晶公司的创始人——换句话说，她制造了我。”

 第五十六章 露琳与杰米西亚

    大家都有自己的性格和本领，有人会说这些都是祖先遗传的。但露琳·卡布尼似乎不这么认为。当她想要再回顾祖先的伟大功绩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困难了。
    卡布尼先生是共和国的缔造者。到了露琳这一代，卡布尼家一共有五个孩子。第一个孩子是男孩，他叫做盖亚·卡布尼。从小便热爱排列卡布尼硬币，他总是将硬币码成螺旋数列造型，甚至可以扩展到整张双人床。他统率硬币和兑换券的能力在同龄人中无可比拟。之后，他已是银行协会最年轻的会长。
    第二个男孩的名字是理查德·卡布尼，在哥哥每天都点着游乐园优惠券的时候，他却热衷于在母亲的钢琴旁倾听演奏，他经常幻想自己在乐器上的演奏，并试着使自己整个人融入音乐之中去。可见他成为共和国音乐厅的首席钢琴师，是有他儿时的因素的。
    第三个孩子是亨利·卡布尼，他身材瘦弱，经常和家中的医药箱打交道。但一来二去他迷上了这些使人健康的奇怪颗粒，这最终促使他考入高等学院的药剂师专科。现在他在共和国科学院工作，和那些伟大的科学家们在一起。他又痴迷于那里的洗衣机阵列，常把家人的衣服一股脑带到单位清洗。
    第四个孩子名叫罗伯特，他身材矮小，被认为是遗传了其阿拉泰母亲的主要基因成分。罗伯特喜欢飞机模型，更喜欢飞行模拟器，他在航空模拟装置的总飞行时长，竟然超过他在学校上课的时间。从市立中学毕业后，他直接去了飞行员学校。至于他现在去了哪里，恐怕只有敌人的航空部队才知道？他们被击落的那一刻会知道的。
    如果你在露琳面前讨论她四个哥哥的事情，她一定会沉默不语。但当话题轮到她的时候，她心中仿佛有说不完的故事。可是她就像是母亲那样：一个真正的阿拉泰人是以安静为本分的。
    在露琳很小的时候，她已表现出对自然的亲近能力。如果说这种对万事万物的亲近，是卡布尼老先生传下来的，那可能并不正确。因为格兰德·卡布尼是一个地道的农民后代，在旧市立师范学校的求学生涯让他获益匪浅。不过他并没有成为一名兽医，或者其它与动植物打交道的人，而是选择救治整个银河系。如果要说露琳接受过任何正规训练或操作教导，那也只是她加入环保组织最开始的一个月发生的故事了。
    就在八年之前，露琳还是个迷茫的中学生，她和诸如德尔美·艾玛、海薇茨·卡多拉这样的大人物们结成朋友，可却从没在她们身上索取什么好处。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做个父母的好孩子，就是全部。
    她对春游时发生在湖城山上的一件事记忆犹新，任何一个小孩都会对自己与动物直接对话印象深刻的。
    纪元四百零六年的某天，露琳和母亲一起攀登湖城山。这座山上带有美味果实的原始丛林，一直是卡布尼学生们向往的野营圣地。露琳的家就在能看到湖城山的地方，山上的果树和青草，常常在微风中向她招手示意。露琳从小就想拜访这些绿色的朋友们，这是学校中不曾有的感受。
    她和母亲的行进十分缓慢，这是由于露琳自幼体弱多病，身体也瘦小，她是市立医院彼德森院长的常客。母亲每年都会带她去露营，阿拉泰人认为亲近大自然能够强身健体，在森林中沐浴阳光，要比通过气象总局的调节器感受光线要强许多倍。
    她向往着那片自然美景，但腿却不听使唤，她就像走在摩天大楼顶层的太阳能阵列上，双脚炙热而痛苦，前路则陡峭而崎岖。
    忽然，在她前方不远处的树枝上，发现了一只同样瘦小的长嘴小鸟。它一定是来和她作伴的。很快她便发现了这只鸟儿的巢，隐藏在一架长满青苔的毕夫族战斗机喷口后部。整个巢穴是用干树枝和工程塑料残片制成的，它精心挑选了长度不会被后代食用的塑料片——巢里面有七枚蛋，排列整齐，具有粉色的外壳，间隙处的阳光让它们闪闪发亮。露琳想仔细观察，同时稍作休息。
    “露琳，跟上我哦！”
    “妈，我想歇会儿，你先去咱的营地！”露琳向母亲挥手，示意她一会儿继续前进。母亲点点头，很放心地走开了。她带露琳来也不是第一次了，孩子认路，不必担心。
    而七个孩子的母亲，那只棕黄色，有着长长的喙的母鸟，正在战斗机尾翼上焦急地跳来跳去。它时不时发出一种尖锐的鸣叫，像是在驱赶这位黄色头发的小入侵者。
    “或许我可以拿走一只蛋，带回家孵出小鸟，这样我就有了一个在家中的伙伴。”露琳心中这样计划着。“等我下次再来的时候，我就带它来这里，让它回家。”
    于是她悄悄拿起一只粉色的蛋，还把另外六只重新码放了整齐的角度。不过当她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只蛋，转过一棵高大的松树的时候，一个环保组织监察员出现在树的另一侧。
    监察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那只蛋：“一个杰米西亚的蛋。孩子，你从哪里拿到它的？”
    露琳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他讲了一遍，又告诉他“我打算明年再来的时候放生它。”
    “第一，我不允许你那样做。第二，杰米西亚是共和国特级保护动物，只在湖城山镇范围生活。”然后他提高了一点音量。“你的做法非常残忍，这会让母亲失去一个孩子！不过我知道你并不是什么杰米西亚猎人，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就应该把蛋放回去，不要再碰那个鸟巢。”
    露琳安静了一会儿，脸上有难过的表情。监察员笑了笑，取出一个像是耳机一样的装置，戴在露琳的头上。“我知道你很喜欢它们，但是可能你无法理解它们的语言。不过我要送你这个东西，你便可以和它们交流。”
    “这个是什么？”
    “翻译器，一种实验室里的技术。”监察员指着跳来跳去的母鸟。“快去，它还在等着你。”
    露琳看着他制服上十分醒目的环保组织标志，知道他是认真的。便走回那个巢旁边。此时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母鸟在大声叫着“把我的孩子放下！把我的孩子放下！”
    “把蛋还给她，对，轻轻地。”监察员在她身后鼓励着。“你也可以说话，她能听懂，试试看。”
    露琳害羞地把那个粉色的蛋放回鸟巢，然后摆回了原本的排列。母鸟便不再大叫，它仔细检查那些蛋是否有损坏。
    “抱歉，是我不好……对不起。”露琳轻声说道。那只杰米西亚看着她，歪着头，然后突然回答她：“你放回来就好。”便有埋头于呵护自己的孩子了。
    “看到了？”监察员笑了。“和动物对话，是不是很神奇？这个翻译机就送给你了，做个爱护大自然的好孩子。”
    露琳继续观察了一小会儿鸟巢，转身想要感谢他的时候，却发现那个监察员神秘地消失了。留给她的，只有那个金灿灿的翻译装置。
    露琳就此懂得了几件事：偷鸟蛋如同从母亲手中夺取孩子。动物们不仅有名字，还有自己的语言。人们往往无法和它们对话，却展开对它们的杀戮。
    这之后，露琳开始广泛地和身边接触到的动物沟通，她变得开朗，对大自然充满了无限的兴趣。而她每周都会去山上那架战斗机那里，给杰米西亚一家留下她亲手挑选的坚果。
    直到一年后的那一天。湖城山上阴云密布，细雨绵绵，工业回收部门的载具在镇上到处停放。
    那架长满青苔的战斗机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弹坑，这是许多年前它坠毁时留下的。战斗机据说被拆成废铁，被工业回收部门运往造船厂了。
    鸟巢掉在弹坑边——显然是动用吊车的时候，从里面滑落的。鸟巢被反重力引擎的气流摧毁，变得支离破碎。几根羽毛孤独地散落在一旁，如同露琳一样，在阴雨中无声地哭泣。
    “盖亚哥哥。”露琳站在他的身后，脸上还挂着泪痕。他为她擦去眼泪，抚摸着她的头发。“盖亚哥哥……湖城山上的那些飞机残骸，去哪里了？”
    “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啦？”盖亚用糖果安慰妹妹。“他们说要被运到造船厂了，我早上非常好奇，问父亲这件事来着。”
    “小杰米，不见了……”露琳接过糖果，但没有吃。“我听不到它的声音了……”
    “杰米？是你常说的小鸟一家吗？”盖亚看着父亲，他此时出现在门口。“爸，那些战斗机废铁，他们要拿去做什么呀？”
    “不是废铁！飞机是杰米的家！”露琳尖声叫道。“卡车把杰米的家毁了！”
    父亲看了看他俩，便回答道：“国防委员会的人征用了那些残骸。”
    “他们用那些东西做什么？”
    “拿去造船厂，去做成庞大的星际战列舰。”
    “可我们是在和平年代……”盖亚一脸不解。
    “大人的事情，就不要多问了。”父亲的目光很严肃。“盖亚，一会儿带你妹妹来吃饭，我去餐厅了。”
    “好的，爸。”
    露琳永远不会知道，杰米一家是否平安地活下来了；她亦永远不会知道这些大人口中的“战列舰”，是何等可怕而又残忍的装置。但她知道：还有无数的动植物，要面对自己的家园和同族被工业吊车和粉碎机无情摧毁的场面。
    想到这里，她扎紧了马尾上的两个空气净化球，这是她加入环保组织第一天得到的道具。而那监察员赠与她的翻译器，也被从书包里找出来戴好。尽管腿上还有撕裂般的痛楚，她依然向那巨大的玻璃罩——环保组织的总部，圆顶温室前进着。它，就在她的眼前……

 第五十七章 白猫与两个卫兵

    圆顶温室就坐落在青龙潭公园的北边，它的四周永远没有雾气。空气中有蔬菜和柑橘的味道。帝国军昨天在附近枪决了几个龙霄区游击队员，便道牙子上还是黏糊糊的。露琳撑着一根竹竿。这是从公园里折的，而它上面所承载的竹叶统统烧没了。
    她摇摇晃晃地走着，双腿缠着绷带，一块火辣辣的薄荷糖在嘴里上蹿下跳，薄荷醇的力量激荡着她的神经。有一只白色的小猫喵喵叫着，跟她走了很久，似乎是讨要零食。
    “我也快饿死了。”看来她和它都没找到任何食物。
    她把环保组织制服亮出来，在脚踝上每边扎了一针麻醉剂，从充满了叹息声的管理处办公室走出来，趁着没人发现，趁着苏干和圆脑袋去打捞德尔美尸体的时候，偷偷开走一辆缴获的帝国军悬浮车。在公园北门抛锚了，发出沉重的悲鸣，水箱里冒出难闻的蒸汽来，看到圆形玻璃罩的影子了。
    这天早上的光景，大概就是工业集团所见到的。在这个流着红色血液的便道旁向北方传递纸板箱，目标一直通向北极融化了的冰盖，墙上的弹孔就是他们的排风口，游击队员的尸骸横七竖八地交织成一片灰暗的工业园区……这里面孕育着腐烂，但腐烂的永远只有敌人……在通向圆顶温室的路上，露琳希望看到任何熟人，看到更多的动物朋友，都比这些僵硬的东西要好，就像是她心中最渴望的未来。
    “你要和我一起冒险吗？”露琳小声对白猫说道。
    “雪球希望找到新鲜食物。”猫回答道。
    “和我来，我要去那个圆玻璃罩，那里有很多吃的哦。”
    “雪球要呆在你肩头上。”猫顺着她的手臂跳上来，它很瘦弱，因此没什么重量。“人，叫什么名字？”
    “露琳，”她向猫比划着手势，指着自己的脸。“我的名字叫露琳。”
    “雪球有个新仆人，叫露琳。”猫舔着爪子。“露琳要带雪球找到食物。”
    “当然没问题！”露琳感到很开心，虽然雪球是主她是仆。很多逃难的人漫无目的地走着。这里是没有未来的洪流。有一个穿着共和国军装的人，用一根钢筋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走着，他的皮靴全都开了绽，军装烂掉了半拉，烧的焦黑，看不出他脸色了。他在那里大声喊着：
    “我什么都没有了，都被该死的帝国狗夺走了，烧光了，所有的孩子都被他们抢走了！孩子们干了什么？他们是未来，是我最心爱的花朵。不是他们的。是我的，我种在我家温室里的！本来这些孩子该坐在学校里，这些温室应该装着玻璃屋顶的！”
    “你把孩子种在温室里？”另一个难民反驳他。
    “孩子应该放在工厂里，被帝国军赶着给战列舰涂小红花！”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满嘴胡话，设法夺走他手里的钢筋。
    流浪士兵又朝圆顶温室前街上的那两个帝国巡逻兵大吼：“你们要把我的枕头还给我，我现在无家可归，我要把行政中心所有的棉花挖出来做枕头！”
    尽管他手里没有武器，钢筋被乞丐夺了去，然而他并不打算反抗，或者说他已经精神涣散。帝国巡逻兵冲上去，用电击杖把他击倒在地，然后四只铁头靴子在他身上如雨点般地猛烈抽打。
    “那个人，想要死的。”猫用爪子指着流浪士兵。
    “我们赶紧过去，趁那两个帝国鬼子没注意。”露琳想要加快脚步，但每走一步，断开的骨头就传导给她剧烈的疼痛。因此小步快跑马上变成了艰难地挪动。
    “你们这些恶棍！没有人味的恶魔！”流浪士兵高声叫骂着，随后便传来一声枪响，四周随之沉默。
    穿过那些残破的衣服，绕开那些呼吸声。远远能看见两个环保组织卫兵，手持藤条步枪，守在巨大半球下面的那个狭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入口两边。
    难民的人数增多了，露琳只能恳求他们行行好，让开条小路。入口上的指示牌此时从“一人一证”，改成了“除环保组织成员外禁止入内“。有个校服撕烂了的学生，正在跟卫兵交涉。
    “瞧那个孩子，德林沃斯贵族学院。”穿着不合身军大衣的女人指着门口。
    “哟，还是有钱人呢。”另一个难民调侃道。“不也没自己的家吗？”
    “你认为是环保组织好，还是工业集团好？”卫兵朝那个学生大声问道。
    “我认为环保组织是正确的，但我在生活中处处享受着工业产品的好处。”
    “很好！”第二个卫兵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我们的一员了，孩子。欢迎加入环保组织，进去！”
    露琳往前挪了几步，走到卫兵面前。人群中发出嘘声，有人想上前扒掉她的制服，被那个黑脸的卫兵用藤条枪压制在地上。而戴笑脸面具的卫兵则仔细打量着她。
    “队员朋友，你为什么带了只猫，还放在肩膀上？你知道动物要比我们更为高贵吗？因此你要把它放在头上。”
    “那个笑脸家伙说了什么？”猫问露琳。
    “他说你应该站在我的头上，这样你和他的高度就平等了。”
    “雪球就只想呆在仆人的肩膀上。”露琳轻轻抚摸着它。卫兵看她念念有词，马上质问着：“我的话你没听到吗？你难道在和那只猫说话吗？”
    “是的，我正在和它说话。”露琳回答道。
    “它说什么？”黑脸卫兵笑了笑。
    “它说它饿了，它想进去找吃的，我是它的仆人。”露琳说罢便高举手环，出示了自己的环保组织身份卡。“怎么，和猫说话，很特殊吗？环保组织的朋友们不是都有那种装置吗……”
    “很明显你很可疑。”笑脸面具卫兵要她举起手来。“你的职阶是初级调查员，但你却和动物说话，你知道这是监察使级别的人才被允许的事情吗？”
    “我和朋友们说话，聊天，一起开玩笑，也需要组织里的等级才行吗？”
    “你要是没有那个许可，你就不应该和任何动物对话。”笑脸面具卫兵开始对她搜身。“我现在怀疑你是帝国间谍。”
    “可是，可我一直能和它们对话呀！”露琳急得要哭出来了。“雪球，快，告诉他们，我超喜欢大自然的！”
    白猫只是喵喵叫了几声，黑脸卫兵发出轻蔑的笑声。
    “现在有点混乱，我们不能随便让可疑的人进去。”笑脸卫兵把露琳的口袋和书包翻了个遍，还用匕首在她腿上的绷带之间挑了几下，他说这是“确保里面没藏着窃听器”。白猫不安地在露琳肩膀上蜷缩着。
    “我还有证据！”露琳从手环里突然掏出了那个玻璃管，密封着一颗奇怪的蛋，那是威奥送给她的“礼物”。“有人跟我说，有这个就能进入圆顶温室！”
    “噢，天啊。”黑脸卫兵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圣父在上，”笑脸卫兵也停止了搜查。“那个东西，你看到了吗？那个难道就是……”
    “圣父在上，没错，那就是总舵主说的东西。”黑脸卫兵用手快速地划着环保组织标志的图案。“我们应该放她进去。”
    “没错，总舵主我们得罪不起。”笑脸面具卫兵掏出一块饼干递给她，还额外加了罐沙丁鱼。“快，和你的猫进去！朋友，这是我们的荣幸。”
    一进去，露琳和猫马上就成了墙上挂着的人像的目标，这些相框里镶嵌的名人们很久没看到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了。等到露琳在灯光下看的时候，才发现它们都在两侧墙壁上寂寞地彼此对视着。

 第五十八章 名人堂与吹笛者

    再往前走，她发现这些名人都和高等学院有关系，不过他们有些人她并不认识。光线不佳的走廊里，环保材料做的吊顶发出咯吱咯吱的叫声，里面似乎有什么生物，露琳隐约听得到一些“寻找奶酪”之类的话。
    有两个逃难的学生倒在杂物间里，他们的手彼此紧密握着，从门板缝隙里伸出来，露琳吓得远远躲开。他们似乎失去了气息。雪球喵喵地叫着，在露琳耳朵里便是些“走快点，走快点。”这样的句子。
    “露琳仆人，墙上的人是做什么的？他们为什么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们是画像，是照片。是不会动的，只是一种……”露琳想了想，然后继续向雪球解释。“类似于猫粮包装袋上的沙丁鱼，其实你根本看不到倒出来的颗粒里有沙丁鱼。”
    “哦，雪球明白了，露琳仆人说得很好。”白猫像一坨橡皮泥似的慵懒地挂在露琳肩上。它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的名人画像，挂得很乱，依次排列着：
    托马斯·莫格特（120—206）卡布尼人，着名物理学家，数学家。前殖民时期卡布尼星最伟大的科学家，他在和双星超空间技术公司的合作中占主要地位。他的主要研究成果：关于次空间体积压缩理论的实际表现，以及次空间物体移动法则相关理论知识。
    埃尔文·冯·珀力（前15—？）卡布尼人，大发明家，空间科技学家。他发现了能量水晶簇对超光速引擎的效率提升，并进行了一系列研究。他是第一个用能量水晶大规模进行转化实验的人，他所发明的改良跳跃引擎、水晶约束导管，都对星系间航行起到了很大影响。
    沙里亚·洛芙莱斯（182—332）龙霄共和国出生，机器人学者，人造人的发明者，共和国科学院荣誉院士。作为最长寿的女性科学家，沙里亚院士设计并制作了首台人造人，并使得人造人量产化成为现实。她的团队制造、改良并生产了超过十万台人造人，其中大部分融入社会，并在社会学上取得了巨大成功。
    加尔各答·马尔塔（125—216）扎克人，发明家，飞船制造专家。扎克同盟最着名的星际飞船设计师，拥有超过七千万项技术专利，他设计过超过两百型各式飞船。他的工业部门创建了银河系第一个大型宇宙船无人工厂，此生产线年产各式宇宙船超过五百万艘，至今仍在运转。
    看起来都是些科学家，而另一侧都是些更为知名的人物。
    格兰德·卡布尼（120—203）卡布尼人，共和国的领袖和缔造者。伟大的爱国者和民族英雄。他领导多星球联军，在热线湾战役中击败星际殖民者舰队，瓦解了统治银河系长达数千年的毕夫族帝国。在这之后，他和他的战友们一起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共和国，至今仍屹立在银河的中心。
    少山先生（115—204）龙霄共和国出身，共和国军队的创建者之一，共和国开国元勋，卡布尼先生最重要的战友。在共和国初期，团结各星球人民，发展科学技术，增强公民福利，亦是公民管理系统的创造者之一。
    扎尔希姆·双星（117—207）地球联邦出身，共和国军队的创建者和领导者之一，共和国开国元帅。他是卡布尼先生的战友之一，在多星球联军之中任宇航舰队指挥官，是热线湾战役的功臣。战后，出任共和国海军总司令官。双星将军亦是卡布尼星港的建造总指挥。
    萨尔曼·夏尼（106—212）夏尼星人，军事理论家，共和国开国元勋之一，伟大的夏尼自由运动领导者。萨尔曼爵士带领夏尼人民获得胜利，并在卡布尼先生的战友团中有其一席之地。他为建立一个富有知识和艺术的共和国殚精竭虑。曾任国防委员会初代负责人，国防委员会会长。
    克里斯汀·爱斯（120—）兰尼亚女皇，兰尼亚至高无上的统治者、领袖，兰尼亚皇家军团最高指挥官。共和国初始委员会成员，卡布尼先生的战友之一。她带领的兰尼亚皇家空军，是热线湾战役的中流砥柱，她亦是受兰尼亚子民爱戴的女皇陛下。
    “我曾曾曾祖父在那儿呢。”露琳小声念叨着。可格兰德·卡布尼的目光非但没有慈祥，反而充满了指责。所有的画像都在对她失望地叹气，隔着画框对她指指点点。
    “你知道你有多渺小吗？所有的人都要保护你，你保护不了任何人。”
    “你就是这个队伍的失败者，你应该离开大家。”
    “你一无是处，大家对你的爱会害了他们。”
    她吃力地前行着，穿过了叽叽喳喳的名人堂，这部分走廊幽暗而压抑。两侧，管道和供能线路渐渐密集，像是植物的藤蔓延伸出来试图钻入人的心房……她能感觉到，每一条藤上都有干枯的老叶子……一道泛着绿色的光呈六角形从最远的门口冲出来，堆积在两侧的化肥，散发着清新而又难闻的气息，有没开封的，也有倒在那里撒了一地的。
    她来这个老植物园干什么？这是她想要追寻的吗？在这里寻找让自己成长的力量？这里只有漫无边际的植物、水、鱼缸和花海……
    “我是来找希望的！我来找属于我自己的希望，我不想继续做那个弱小的成员了，我想有德尔美同学那样的力量。”她像个不甘心留级的在校生，要再次复读、补习功课，为帝国军杀死、拆散的家庭报仇，如果环保组织有高阶职位，那就取得它！
    鱼儿在寻找大海，
    花儿在寻找春天，
    世界比爷爷想象得更大，
    世界比温室的种子更小……
    双脚在杂草之间挪动。露琳悄咪咪地哼着歌儿，用竹竿支撑自己的意识，雪球在她肩上发出呼噜声，像是大开拓时代的冒险家那样——和他们自己的伙伴，寻找森林中奇妙的宝藏。
    突然意识清醒——等，等下，你现在应该去找谁？园丁？播种人？还是路边的一朵野花？在这个圆顶温室里，谁负责解释，这条产业线的法定代表人在哪里？
    “圆形的中心点就是圆心。”
    只要往圆心走就可以了？不，不可能的，这事情怎么会那么简单。两侧的巨大灌木逐渐递增，圆心变得越来越隐秘。如果我能找到圆规的另一端，好麻烦的，我想回家……
    “种花就回家在花瓶里做。”
    就在这个时候，好像灯中精灵实现某人的愿望那样，草丛里出现了一群诚实的精灵：是环保组织卫队。
    她们在大叶黄杨之间对她完成了合围，露琳思绪错乱，步履蹒跚——精灵们把她带到宝殿之下，有人在高处吹着竹笛，笛身是斑竹做的，镶口则是用深海珍珠雕刻成的。那个吹笛人穿着件直襟高开衩紫黑色旗袍，头发间插一根烂银雕骷髅堆造型发簪，发卡是锥状的五裂片蓝紫色花朵。她的高跟鞋踩在一大片巨型花瓣上，她的宝座便是那花瓣的花蕊。
    精灵们带她坐在一个蒲团上，又把雪球放在金丝边的坐垫正中，便神秘地消失了。这里的仆人们似乎都会奇怪地失去踪影，或许是主人不允许她们出现在房间里。
    露琳坐在那里听着笛声。它阴暗而又悠长，吹笛人仿佛投入了充足的个人感情，曲调像是交错的荆棘，让人不禁毛骨悚然。这里有对家园破碎的怨仇，也有对黑暗时代的歌颂；有对帝国暴行的否定，也有对屠戮的刻画。露琳和雪球都伏在垫子上，丝毫不敢说话。
    一曲终了。吹笛人仿佛才从自己的世界中脱离，扭过头来，注视着这个小女孩和她的猫咪伙伴。
    她肌肤似雪，双目犹如深邃的黑土，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高雅清幽的气质。让人为之迷魂，那暗紫色的眼线末端勾勒成秘术符号的样子，感到很难接近。但她婀娜多姿的形体，又勾人魂魄，即便是露琳这样的小女生，都感到她有不可抗拒的气息。
    “你对这首曲子，有什么看法？”
    露琳想了想，回答道：“我仿佛看见了战争的鲜血、残杀和悲怆。”
    “亦有黑暗的阴云，”她坐在宝座上。“这只猫是和你一起的吗？”
    露琳看着雪球，它完全没有遇到敌人那种拱起身子的状态，而是显得服帖，不如说是被什么巫术压制着。仿佛那个女人的瞳孔之中伸出无数条触手，让它不能动弹。
    “是的。是我在外面遇到的。”
    “按规矩，应该先进行无害化处理。”旗袍女人摇动一串铃铛，雪球下面的那块地板消失了，它和垫子一起落入下方，随后地板恢复如初。
    “你把它弄到哪里去了？”露琳惊讶而又愤怒地质问她。“把雪球还给我！”
    “呀，刚捡到就有这样的感情吗？”那个女人笑了。“或许你可能真的是那个……”
    “你到底是谁？”露琳咬牙切齿地问道。
    “抱歉，忘记自我介绍，我或许以为大家都知道我的名号。”这个女人笑眯眯地看着她。“如你所见，我高贵而又神秘。我就是环保组织的总舵主，最高负责人，代号假连翘。”她又轻轻摇了摇那串铃铛。“别担心，你的小伙伴还活着。”
    露琳前方突然光芒一闪，雪球竟被传送过来了。它的毛变得清洁而柔顺，没有了那些污泥和脏水，简直像是被全自动洗碗机洗过一样！它的脖子上还被围了一根项圈，上有网点状的环保组织标志，它现在是只高贵的猫，漂亮的斯拉夫白色品种。
    “你去哪里了？”露琳让雪球回到自己身边，它舔着她的小手。
    “去一台巨大的洗衣机里。”雪球抬头看着她。“雪球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呵呵，看来你是命中注定之人。”假连翘轻轻地笑了。“和动物对话，不管你是如何做到的，你和我们都会有着不解之缘——跟我来，我想给你看些东西。”

 第五十九章 圆顶温室

    “我们往高处走。”假连翘不知按了什么，整朵花都在飘起来，露琳和雪球位于其中一个花瓣上。这时，她才看清：宝座是一朵十三个花瓣的奇花。
    假连翘站在花蕊中间，柱头便是控制装置，子房中装有推进器。花沿着特定轨道，来到半空中，头上是薄如蝉翼的外罩——或许这东西外面还有透明的层数。
    “喏，这就是我们建立在圣父遗骸上方的小小花园。”假连翘拨弄着手中的一朵松叶菊，这似乎是她宝座的花环组成部分之一。“这个花园就是一朵花。北侧是植物园，它象征着孕育和新生。东侧的动物园代表着弱肉强食、竞争和野性。西侧的科普教育区，代表着知识和智慧。南侧是住宅区，象征我们的繁衍生息，世代不停。而最下层，是海洋区。我们来自海洋，生于此，亦灭于此。圣父的灵魂，一切原本的样子：孕育、生、野性、智慧、后代和最终死亡，都在这里。”
    “我们的花园就是我们的社会，一切都是圣父的旨意。我们要发展科技，但我们亦摧毁环境；圣父要我们播种新生命，他的降临亦是一场毁灭。我们要前进，就要面临旧事物的灭亡，对立且一致向前。外面是一场可怕的悲剧，而这座花园是拯救。我当年为何要弃战，就是因为我要为未来留下火种，保护好我们的温室，就是让新的种子再次生根发芽。”
    露琳从高处眺望着这座圆顶温室。她能看到植物园高大挺拔的乔木，亦能看到笼罩在其上的模拟气候云。动物园则笼罩在阴云中，这和外面的世界很像，或许更为残酷。科普教育区泛着点点星光，和她梦想中的那个大都市一样——只是变小了，纯白色的传感器塔高高耸立着，几乎到达温室的外罩。住宅区则静静地沉睡着，那里看不到丝毫的喧嚣，只有升起的几缕炊烟，才让人感到那里真实存在着。
    “圣父是谁？”露琳抚摸着雪球的脑袋。“他也是我们的一员吗？”
    “他是我们的父亲，他降临在这片污染的土地上，带来了生机和绿色。”假连翘把花朵宝座停在一条廊桥旁边。
    “我能看到他吗？”露琳抱起雪球。“或者说，我能向圣父寻求帮助吗？”
    “心之所向，必有所终。”假连翘要她跟上来。“准备好你的蛇蛋，我们要对他进行检查。”
    “蛇蛋？什么蛇的蛋？”露琳有些害怕。“你是说我的那个管子之中的……”
    “完全正确，要不然呢，你是如何来到我面前的呢？呵呵呵。”假连翘的笑声让她有点担心，那里面到底装了一只什么生物呢？自己天天带着一条未来即将变成蛇的蛋，还以为里面是杰米西亚呢！
    “可是，它对你有什么用？”露琳小声嘀咕着。
    虽然声音很轻，但假连翘也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可是‘火种清单’里的东西，你知道吗？如果你想要摆放它，都必须放在朝圣室的基座上，恭恭敬敬地——”
    “火种清单？”露琳跟着她七拐八拐，像是穿过一条鲸鱼的肚子。最后，她们来到了一间圆形的屋子，圆心点的上下两侧都延伸出漏斗状的台座，中间正好能放入那根玻璃管。
    “可以请他介绍一下。”圆心点旁，站着一个人，穿着环保组织长袍，头上戴着防护镜，看上去是个中年男性卡布尼人，他紫黑色的瞳孔只有在墙壁反射的白光下才清晰可见。
    “你好，朋友。”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握手。
    露琳担心他手上有毒刺或是别的什么装置，所以只是用拳头轻轻碰了一下，他便慈祥地笑了。
    “你的身份不一般呢——假连翘，你知道这位朋友是谁吗？”
    “能带着电气蛇来到这间测定室的，都不是一般人。”假连翘不想打哑谜。“快说，野滥缕菊先生。”
    “站在我们面前的，就是那位格兰德元帅大人的直系后代。”他打量着露琳。“她渺小，又坚强，有着希望，从不屈服。就和她的先辈一样，历经数个世代，未曾改变。”
    “所以说我还要对她用尊称吗？哈哈哈哈。”假连翘一改高冷的形象，爽朗地大笑起来。“如果她是圣父的孩子，我是不是还要顶礼膜拜？”
    “大可不必。”野滥缕菊从露琳的手中接过玻璃管，把它安置在台座上。顿时那里变得耀眼，无数条光束在反复缠绕它，似乎是检查它的情况。“啊，一切良好，它已做好准备。”
    “要进入孵化流程吗？”假连翘在露琳脸上捏了一把。“小家伙，你要做妈妈了。”
    “什么？”露琳大吃一惊。“我？做个母亲？孩子是谁？什么时候？”
    “噢，当然，你不是它的生母。”野滥缕菊正在连接一些管线。“我要做准备，首先是体质检测。这些仪器能够告诉我，你是不是符合迎接它的标准。”
    “不要害怕，小家伙，它不会有什么危害。”假连翘笑着安慰露琳。
    “小家伙是什么称呼啊？”她显得不开心。“我叫露琳！谁允许你用那种称呼来叫我了？除了德尔美……”
    “就用这个，比起诸多代号，还是容易很多。”假连翘的语气让人不敢质疑，仿佛是命令，但又像是商量，却没有商量余地。
    露琳不再说话，雪球却拱起身子，毛都炸了。她从电视塔的噩梦中幸存了，付出的代价是德尔美，还有脚上三根碎裂的骨头。任何一根都让她疼痛难忍。野滥缕菊盯着那些绷带，然后把一大捆电极贴在她身上。一个接生仪式的祭品——她就有点这样的处境了，管线或许能把她吸进去，然后，从另一端悄悄游走出一条蛇来。
    “她的情况很不好，假连翘。”野滥缕菊看着控制器。“贫血、饥饿、缺乏休息、精神失调、右脚粉碎性骨折。她很虚弱，我不确定她是否能继续这个仪式。”
    “我害怕。”露琳小声啜泣着。“我不想死，我要哥哥……”
    “死倒是不至于。”野滥缕菊叹了口气。“假连翘，这不是正确的仪式顺序。按照规定，候选人必须经历试炼。”
    “你是想说我心急了吗？”假连翘有些不满意。“试炼？就她？”
    “或许可以。”野滥缕菊在屋子里来回徘徊。“她的意志很强，她身上的种种伤痛，并不是这样的小女孩可以承受的。”
    “所以你想按规矩来？野滥缕菊，我提醒你，候选人死亡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老夫以智慧作担保……”他一脸认真的表情。
    “嘛，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科学家。”假连翘点了点头，他便断开了那些电极的连接。又扶露琳站起来，雪球用爪子不停地摸着她的鞋子。
    “小家伙，野滥缕菊说你要经过试炼。不知道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试炼？”露琳心中充满了渴望。“是让人变强那种嘛？英雄的传奇任务？”终于来到正题了吗？梦想是如此地接近，毫无准备地就来临了。没想到呀，露琳，你也有幸运的一刻。
    “既然你这么想要开始，我就懒得多介绍了。”假连翘指着墙上的一张圆顶温室构造图，可以看到穹顶的地下还有海洋馆和反应堆等结构，而在最底部则写着“朝圣室”几个字。
    “那就开始，带上你的猫，即刻出发，我们不能提供给你任何帮助，一切靠自己。等你准备好面对结局的时候，就来找我和这老家伙。”

 第六十章 天仙子（1）

    这只不过是圆顶温室植物园的又一个早上，交错的天竺葵之间有刚施洒的肥料。不连贯的石板路上满是泥泞，刚有人来浇水，石板很滑，带着一点反光，让人务必小心，特别是腿脚不好的朋友，这儿可没有警示牌儿。
    池塘里的睡莲害羞地闭合起来。雪球不时提醒着水洼的位置，才让露琳能走得顺利一些。她不断地拨开爬山虎、百合竹、悬在半空的吊兰，最后才终于发现了花卉研究室那深藏于攀援植物之下的大门。露琳使劲推着玻璃门，又按了按电钮。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可以闻到研究室周围康乃馨的香气。
    过了很久，才有个懒散的声音，嘴里好像嚼着口香糖。给露琳开了门，只是一条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把门关上了。
    “你等下，我穿衣服。”那个慵懒的女声如是说。
    闪电般的把外套穿上。研究室的玻璃门被逼着结束它的赖床时间，准备在门闩滑轨上搞点润滑油早餐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我的研究室客人很少，快请进！”她笑得很开心。这个被植物包围的玻璃房间，只有重复的哈欠和水壶喷洒声。估计很少有人来这儿。
    “我想你就是总舵主提到的帮手了！快快坐到沙发上。我给你讲啊，我没有任何要你做的事情，如果你能帮我制作一些糖豆，那是最好的是？如果你要做糖豆，你需要先找一把大剪刀……我看你好像没有是？没事，门口的机器里有卖。”
    植物园的众多赚钱手段之一。天仙子客客气气地带露琳来到研究室门口的机器旁，你可以听到机器里有乒乒乓乓的声音：那是迷你机器人正在组装大剪刀。只需要一小会儿，就会有一把锋利的剪刀戳穿机器底部的托盘掉出来。天仙子小姐不厌其烦地从码放整齐的新托盘里抽一个换上，令人惊异的熟练。
    这位总是笑得开心的，金色中分长发，耳朵上挂着能坠到胸口的耳环，和蔼可亲的研究员，便是右路监察使——天仙子。她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花卉中心里摇身一变成了位大自然的公主，着实让露琳心中有几分佩服。
    她给她推荐着大剪刀，可以轻而易举地切断竹子，做成几副快板来讲上一段笑话；还有亲自调制的柳橙汁，新鲜又无公害。刚摘下来的珊瑚豆，红艳可爱。都只卖五个点数。“怎么，你都不想买？你不会是没有点数，朋友？”
    “我并不是来……”
    “入乡随俗嘛，朋友。”
    “我只想喝柳橙汁。”露琳指着那桶贴了“不添加任何除草剂”的橙色液体。
    “五个点数一杯，从不欺客！”天仙子笑得越发开心了。
    “那我就来……”还没说完，便揪着她的手环往扫描区一碰。
    “结账完毕！谢谢惠顾！”天仙子脸上还挂着笑容。“这是你的——柳橙汁！”
    露琳接过那杯果汁，一口气喝了，倒也没顾得上喝出什么不对。管它呢，渴就是渴，多说话可就不好了……
    “天仙子小姐，你说的糖豆是什么？”
    “叫我天仙子监察员！”她的脸上只维持了一瞬间的愤怒，几乎可以说她的牙齿没来得及咬紧，便又开心地笑起来。“一种，一种很厉害的糖豆！是我发明的，和我一样厉害是？不过原料几乎用没了，我缺少几种最关键的物质，假连翘那个憨憨又只会做死宅，不帮人家……不过现在我有你了！你叫什么，朋友？”
    “露琳，露琳·卡布尼。”
    天仙子迟疑了一小会儿，又朝向雪球。“你呢，小猫咪？”
    雪球拱起身子对她喵喵叫着。露琳听到它在说：“这个人很不正常。”
    “小心我撕烂了你！”当然这句话也是一瞬间，她就又恢复了笑脸。露琳惊讶于天仙子到底说了什么，她表情的转换速度堪比亚光速引擎。
    “它叫雪球。”
    “哦哦，雪球好可爱啊！不是吗？”天仙子打了个哈欠，斜躺在沙发上。作为来到植物园的一位亲爱的游客，为孤单无助的研究员获取材料，从前就一直是游客手册上的剧情打卡项目。天仙子会给他们发一把大剪刀，还会简单说明万一脖子被藤条缠住的基本处理方法。
    “名字是必须记下来的，不是吗？在我的花田里，那些孤独的花们都犯了精神分裂。至于你手上的剪刀嘛，可以把新鲜的植物样本从茎干处分离，当然你一定要注意你的头部！我肯定不会漏讲，最好是喝一杯柳橙汁，这样它们就迷惑了，会认为你的脖子以上都是柳橙！小心你们的漱口水，能让你口腔菌群失调，也能让它们认为你脖子上面顶着的那个球形物体是你的脑袋！”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叫“园丁套装”的衣柜，售价仅仅五十五个点数，每件都有天仙子小姐的亲笔签名。这些服装非常质朴，足以让每一朵花都认为你是真正的园丁，甚至让你每一次挥动手臂，都变成花田的组成部分。
    不仅如此，天仙子还为园丁的稻草帽子设计了姓名牌——这样你便可以写下你自己的名字，这是属于你个人的植物园纪念品，假如我们找不到你了，我们就能把草帽放在你的墓前，再往你空荡荡的棺材里倒上一杯酒。你的草帽还有着独家制作的吊带，绝对不会在藤条之前把你勒死（每一个皮革环带可都是天仙子小姐亲手缝制的，要感恩啊），而护目镜里还能看到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以及对方的战斗力——这种老动画里的桥段让露琳也吃吃笑了起来。
    恰似稻草人一般，慢慢地在稻田间摇摆，借助两双宽大的胶皮靴，即便是双脚都缠了绷带，也能顺利地穿起这身套装。
    “啊，朋友，我注意到你的脚好像不太好使。”
    “嗯，好疼……”天仙子粗暴地拔掉露琳原来的鞋子，让她几乎抽搐起来。
    “没关系，这里我推荐你安装一个火箭助推腰带。”她马上去柜子里翻找。“以便于你在足部失去机能的时候顺利回到我身边。来，系上！多漂亮呀，好好用，别弄坏了，对不对？”
    露琳实在不想违抗她的好意，天仙子小姐的微笑真的太治愈了。这条火箭腰带还附带了一些快速展开工具，乱七八糟的。里面能弹出开瓶器、音乐播放器、伸缩拳头，以及能储存两个医药包的次空间单元。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其包含的无线制导推进器。
    “它可以重复利用，只要人没事。”天仙子介绍着。“让导弹可以重复利用，非常环保！再也不会有人乱丢推进器污染大自然了，你说对？”
    “有那么一点道理。”露琳能听见雪球小声地说：“你们什么时候讨论关于猫粮的部分？”
    “我可以问问……”天仙子注意到露琳在和那只猫耳语。“认真点，朋友！不要和那只猫说话——等下，你在和猫说话？”
    “呃，不可以吗？”露琳胆怯地回答道。
    “啊，我是说……完全可以。”天仙子的表情又变了，就像是在奉承一个行政中心的负责人。“咳咳！注意听我说嘛，朋友。别忘记你要来这里打卡，最后可以在假连翘那里领到儿童套餐哟！”
    只要她把那顶草帽带上，就算是正式开始扮演温室的小园丁了，凌乱的金发被均码帽子压得一塌糊涂。这时，你在植物学选修课上拿到的学分就没什么用了。“人与自然”里广为流传的“春天到了，大自然又到了繁衍的季节”也再不是你脑中美好而又神奇的幻想了。
    接骨草和接骨木交错守护着，园中的香气像是空气清新剂的本来面目。露琳已经和雪球来到了门口。尽管灌木墙阻挡着视线，但前方的路只有一条，不久场景就变幻成枝干错综复杂的花园——是的，立刻出发，那位美丽的金发公主正在等你摘到奇幻的花朵，再将橄榄枝编成的桂冠带到你依然存在的头部之上。扁担藤就在高处的棚架之间，而珊瑚树则在花墙间交相呼应，这是胜利者应该有的金光大道……
    当然，这是给过去曾在这里交头接耳的游客们说的。这座圆顶温室的植物园，如蜘蛛网般缠绕，中心则住着一位爱笑的公主。它的存在只不过是“引领生命，超脱自我，拥抱自然”。
    “还等什么，快快迈出你的第一步，朋友。”天仙子在露琳身后推了一把，露琳用那根竹竿勉强站住。“啊，你疼得走不动，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我到底要帮你做什么？”露琳害怕地看着那些密不透风的灌木丛。
    “当然是找到坎尼伯花！很容易的，就在观赏花区的x2！快去，摘两朵，然后回来找我，我就能在你的游客卡片上按个图章！快去快去！”
    “可是我……”露琳已经挪不动步子。
    “哎呀，没什么好可是的。”天仙子找到一根磨得光亮的电线，连着一个开关。她轻轻按了按，露琳脚下的那块地板便倾斜了，把她连人和猫一起摔到那铺满落叶的芳草堆中。脚钻心地疼。赶紧检查雪球，还好，它没事。天仙子开心地笑着，又把一包方便食品丢了下来。
    “那么，摘到花再回来！别忘了啊？我可全靠你了，朋友！”

 第六十一章 天仙子（2）

    “等下——这是哪儿？我是干啥来的？雪球，我们要怎么做……”
    植物园的这部分已经失去了修剪。“这里三年没来过人了？”露琳小声对雪球说道。“坎尼伯花是什么，糖果又是什么？那个叫天仙子的监察使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地面是被落叶覆盖的，谁也看不出哪里有没关闭的排水井盖。手边只有压缩饼干，开局一只猫。摘两朵花有那么困难吗？
    “雪球从未听过坎尼伯花，”雪球在前方慢条斯理地走着。“雪球只知道木天蓼。”
    “啊，说的也是。”露琳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只猫怎么可能知道百科全书里被撕掉的那页介绍呢？”
    除了摸索、摘花，她还可以编花环。这是在加入环保组织小分部的时候学习的。小办公室里的每个人都头戴花环，有洋甘菊的，粉玫瑰的，还有尤加利叶的。尽管如此，屋里的每个人都是家里有着几台大型推进火箭的。
    “当你吃饱喝足，就会开始关心环境问题了。”一个学生如是说。“你会想到是因为谁吃了太多的肉，猎杀了太多动物。你确实已经不担心你自己的食物了。”
    她把花环在手指上滴溜溜地旋转，然后称赞大自然，并不在意谁去保护它，只要担心谁来破坏它——露琳觉得那不是她对动植物的真心相爱。
    现在已经没有高等学院环保组织分部了。学校都回不去了。露琳确实还保留着手艺，她从这条落叶走廊里吸取新的灵感，并发现了那些无人看管肆意生长的小白菊有什么用处。可以想象，她是如何当着一只猫的面编了两圈花环，一大一小，分别戴在头上，刚刚好。
    她的花环编得不错，发卡上的空气净化指示器显示为“正指数”，也就是绿色氛围。用辅助线拦住的迷迭香在花池内部游荡。四处香味扑鼻，长长的鼠尾草压倒花盆从路边探出头来。
    露琳打开了草帽上的探测器，这东西能显示隐藏的花坛编号。还有个更重要的功能，高亮标记散发臭味的植物。这样管理处就不用费力给道具服装喷洒除臭剂了。在这个花园里，除了泰坦魔芋之类的玩意，也就是那些标注“极其危险”的植物有独立防护罩了。露琳小心地绕开长叶蝴蝶兰和万寿菊。很多花都随意展现自己的美丽身姿，这要拜环保组织的花期立场所赐，能让指定植物维持在开花状态。但花环除外，露琳几天后就会发现这些花环已经变为黄土。
    往前走，经过y1区域。宫灯百合在造景灯下面微微摇摆。什么地方有全自动洒水器喷雾声，一只铁水壶丢在地上。不远处，麝香百合低垂着脑袋，就像是失去观众的芭蕾舞演员，自己在整理洁白的裙撑。接着，又经过一堆没来得及开封的风信子种球，附近还有个全息板，上面写着“将干枯部分去除，在高锰酸钾里浸泡一刻钟，甩干后置于阴凉处一天”。
    露琳撕开特殊包装，挑了一只完好的。塞进储物手环，选择“植物植株保存模式”，点按“确定”，这也是小小的战利品呢。
    有一种不常见的食肉植物叫做“坎尼伯斯坦”。有些园丁特别不喜欢被什么东西一口吞掉脑袋的感受，多数时间大脑对智慧生命是挺重要的——可它也会欺骗你，不光是坎尼伯会欺骗你，你的眼睛就将美好的事物传递给中枢神经，让你做出心情愉悦的判断。
    花朵几乎就是它们的全部。不必担心养分，更不用担心光合作用……即便是刽子手也要补充营养……可这些植物不需要，它们享受着作为植物园压轴大戏的特权。在这里，人与自然对食物的定义都是一样的。
    露琳惊讶地看着前面，约有一人高的地方，便是坎尼伯花的栽种区。与其说是她看到的，不如说是之前那个德林沃斯学生遗留下来“残余部分”所散发出来的——
    有三朵花开放着。蜜槽很诡异地敞开着，香气使人想要接近。在灾难后人们的痛苦像是金矿，被不断地挖掘着，运往不可探知的记忆伸出。而这香味便成了通用货币，把痛苦从你的大脑中交换出来。对于失去家人的，失去朋友的，流离失所的人们，坎尼伯花的香气是唯一的精神麻醉药。露琳刚一接触那范围，脑子中立刻出现了和德尔美、海薇茨愉快品尝小蛋糕的场景。
    毫无疑问，雪球现在也幻想着吃不完的鱼罐头，吸不完的猫薄荷，准是这样……
    草帽上的探测器是天仙子的又一力作，和火箭腰带一样，没有用处却救人于水火之中，同时也要以两节压缩水晶电池为能源。探测器立刻发出了“你怎么敢！”以及“我们不会让你得逞的！”这样的金句。震耳欲聋。让露琳马上意识到其中一朵花之中长长的那一条并不是花蕊，而是那个逃难学生的身体。
    “雪球！”露琳尖叫着。“别过去！”
    “我不要露琳仆人的帮助了，那里就有吃不完的好吃的……”它呆呆地向另一朵坎尼伯花走去。露琳很清楚，尽管她依然昏昏沉沉，但这朵花可不是吃素的。就在那诡异的花冠向下扑来的时候，她纵身一跃，抓住雪球滚到了落叶堆里。
    这时便看得明白了。露琳认为坎尼伯斯坦确实是一种食肉植物。逃难学生虽然进来植物园，可他被香气所迷惑，那个花冠一口就含住了他的头部。还有那种轻微的腐烂味道，尸体所散发出来的，被过量的香味因子所掩盖……它用七片花瓣绞合受害者的脖颈，毒液从蜜槽中流出，用密闭环境挥发，给食物的神经系统以麻痹。这些毒液抑制你的离子通道，你的感官无法泵出离子并让膜电位产生落差。换句话说，你不知道你的脑袋正被一朵花吞噬，你在课堂上学的知识在这里不管用。
    它对你的中枢神经有强烈的抑制作用，那些香气先让你陷入紊乱，如果你持续吸入——或是没佩戴植物园为你提供的园丁草帽，你便会落入陷阱。每片花瓣看上去只有你的巴掌大，但密度高得出奇，露琳挥动大剪刀都没能损伤它们分毫。这些花一定具有很大的质量，能够轻松摇断食物的身体，但或许……或许它们的花托基座是最为薄弱的地方？最危险的血盆大口之后，就是刽子手们最脆弱的命门……
    也不在乎香气了，既然对她没用处，两朵花便开始疯狂追杀露琳。有一朵花还正在消化受害者，无心插手。香味是有效的，露琳的意识里，德尔美叉子上的香草慕斯蛋糕，和天仙子亲自录制的警示尖叫，一起编织成乱无顺序的大网。若是把淀粉和水在那椭圆形的容器里轻轻搅拌，就变成浆糊了——前提是她的脑袋一定有个阀门能进水，还要把指针标为“入”，才行。
    尽管腿脚不灵活，可这些花的猛扑还是很好躲的。露琳笨拙地转个身子，坎尼伯花就白白浪费了力气。看起来它们是寄生的，只有一条“触须”和一朵花罢了。这些菌丝体入侵在平和的藤本植物上，吸收养分，然后开出那朵美丽又可怕的花，吃着人的血肉，你要不问问它好不好吃？
    “准是无声的沉默，吃人又不说话，才是要命。”露琳即便喊破喉咙，天仙子也不会来救她的。这些花只管闭着眼睛一个劲夺取她的脑袋，噢，它们没有眼睛的，还不足以进化出那种器官，只要靠猎食者的直觉就行了……
    它们是交错进攻的，刽子手竟也有职业素养，两个人，两把刀，竟然不会砍到同一个脖子上。它们彼此保持着对利益的默许，你吃一口，我吃一口。露琳开始还能站着躲避这些愚蠢的攻击行为，但很快她就体力不支，更是被花冠的冲击击倒在地。
    “如果有什么藤条要缠住你的脖子，千万别大声呼救，更不要拨打植物园应急电话。首先不会有人救你的，然后电话那边是空号，别幻想了。你要做的就是拿这把大剪刀，把它们剪断！放心，植物园不会把损失转嫁给你的，这是自然的情况罢了。”
    “别过来！”就在其中一朵花将要瞄准她脑袋，扑下来时，露琳的大剪刀架在了花冠基座上，只要用力，那大型花朵就会骨碌碌滚落在地上。可那些香气的形式改变了，露琳看到剪刀正架在德尔美的脖子上。
    “你下得了手吗，露琳？”
    “不，不要……”
    “如果有一天，我告诉你我是罪魁祸首，一切悲剧都是因我而起，你会动手吗？如果我告诉你这些本可以不存在，或者我本不应该叫做德尔美，我是害人害己，你能亲自动手吗？”
    “不，这不是真的。”露琳恐惧地颤抖。“我相信你，我相信德尔美同学，即便是……”
    “即便我就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你也会相信我的？”那张脸逐渐变得扭曲，整体上还保持德尔美的样子。“露琳酱，放下，认真考虑一下，我们是朋友……”
    “别相信那些工业集团的废话！毒气和超量排放正在破坏环境！所有人都应该吃素！”草帽中发出了猛烈的呐喊，那张脸终于和坎尼伯花美丽而又可怕的血盆大口重合。露琳紧闭双眼，双手合十，而剪刀的刀刃也“咔擦”一声，剪断了那朵花的花托。
    眼前恢复正常的花园场景，雪球正抓住另一朵花的枝干，全力压制它。可是花痛苦地甩来甩去，猫也被它拖带着像一坨果冻般上蹿下跳。
    “露琳仆人！动手啊！快把这个奇怪的植物杀了！”
    “你快下来啊！”露琳几乎是尖叫。“你在那上面干啥？”
    “你刚才睡着了，这朵花想要吃掉你，我必须保护好我的仆人！”雪球对准坎尼伯花的茎秆，狠狠咬下去。一股香甜的液体从裂缝中涌出。花朵负痛，更加剧烈地摇晃，猫咪终于被它甩到土地上。
    “快，现在了结它！”雪球命令着。露琳用手抓住那乱晃的藤条，它太活泼了，不得已，只好躺下来用身子死死压住，雪球也一起按住那诡异的花冠。擎出剪刀，对准花托连接部，“咔擦”，便把这朵花也给切断了。
    两朵花身死，最后那朵花竟然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松开了花瓣，学生的残骸跌落在地上。
    露琳和雪球再无力气与它对抗。露琳想到了火箭腰带，便把那两朵花用周围的藤条绑在身上，雪球舔着毛发间滴落的汁液，似乎很好吃。
    “那东西能吃吗？”
    “甜得很，露琳仆人可以尝试一下，”雪球缩成一团，被露琳怀抱着。“没有添加剂，天然无公害。”
    “回去再说啊。”露琳在那个电钮上小心翼翼地按了下，顿时从她背后有一种力量推动着，双脚离地，飞起来，犹如被一枚小火箭顶在椎骨上，飞到高空，可以看见乔木区的那些树。画了个抛物线，又自由落体坠下去。
    “救命啊！”露琳吓得哭起来。“爸爸，妈妈，露琳第一次着陆要失败了！”
    “怎么可能？”她重重地摔在一块柔软的海绵垫上，弹起来几米高，又落下来。以为自己要流血而死，并没有，睁开眼睛，天仙子监察使的笑脸是那么亲切。“喂，你还要打卡的，朋友，别给我死了啊！”
    “天仙子小姐！”露琳几乎忘了什么。“你来得好及时，呜呜呜……”
    “是天仙子监察员！”她那表情又在闪电般切换了。“恭喜你，摘花任务成功。人猫平安……好啦好啦，别哭啦，进屋喝柳橙汁！还有新做的薄荷果冻，一起来吃。”
    “天仙子大人真好……”露琳软趴趴地躺在海绵垫中，没力气了。或许和依然微笑的天仙子监察员共进晚餐是个不错的选择，别胡思乱想了，快来，不然苹果派就要凉了。

 第六十二章 黑百合（1）

    头顶上的蒜香藤蜿蜒在网架中，它们彼此排挤着，散发出大蒜气息。野牡丹也在小路边张望。它们都想看看露琳，想看看她和白猫的旅行。
    独木成林，单丝成线。植物园靠近乔木区的部分已经变得混乱而野蛮，变得到处都是枝条，上面攀附了纵横交错的藤蔓，像是一小块热带雨林。那些“请勿践踏”的牌子被杂草拱起来，像是末端的花苞，沉重地压垮了叶片……
    露琳仔细阅读着尚未完全损坏的游客须知。在过去，这里的树木们被人工气候系统笼罩着，自由自在的游人们在万无一失的真实森林里嬉笑打闹，偶尔有一两只红眼树蛙在叶片间窥视，舌头在昆虫之间打转。
    “这里原先是很好的小森林公园呢。”
    “简直像一坨毛线，现在。”雪球打了个哈欠。“往哪里走，露琳仆人？”
    “要找到森林的中心。”露琳在混乱的枝条里蹭着，衣服被刮破了，一些虫子正在对她的血液虎视眈眈。腐朽的空气里，烂掉的果实和树叶吃掉了蚂蚁，会鸣叫的长腿蝉在阴暗的角落里孤独歌唱。仿佛是自然百科里的东西掉出来混在一起。在圆顶温室里，很难觉得这些生物是本地特产，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像是从另一个星球运来的，卡布尼地表上只有摩天楼和全自动造船厂。
    森林，无限的森林，使一切变得沉醉、迷离，或是缥缈。松软的蘑菇，有些突出来，包裹在树根上，散发着虚幻的孢子。软胶材质的游客通行道破败了，释放出耗子的呼吸来。这里虽然与世隔绝，但所有的路都指向那棵最大的树，有机分子材料制成的，最高处有个探测天线的，植物园主控室。
    “说来就到了呢。”露琳看着那座很像树的建筑，它或许已经和真的植物融为一体，让人分不清哪里是立柱，哪里是板状根了。“来，雪球。”
    白猫停止拨弄爪中的耗子，跟上露琳的脚步。
    处理食品物资和饮用水的队员们来回走动着，搬搬抬抬，在树屋下如蚂蚁般行动。露琳看见那些戴臂章，身穿粗帆布外套的志愿者，宽檐帽上印有模糊的“eidp”字样，他们谈论着拓展森林，以及在水管里设置污染物阻拦网的事情。所有人都沉迷于自己的任务或是那些漫无目的的讨论，大部分人都对露琳和雪球视而不见。
    露琳口干舌燥，却没发现这帮人的头儿。问题是这儿连个热心肠的环保志愿者都没有，更别提那些基因缺陷的耗子了。哎，别急，前面有个一袭黑衣的高个子女人，在环保组织里，准是个大人物。
    “那个，我是说，我想知道怎么去控制室。”露琳害羞地在她背后发问。
    她穿得像个黑色的花蕾，暗金色的头发卷曲翘着，沉重的口红让她看上去异常严肃。她穿着一双暗淡的鱼嘴高跟鞋，单兵护盾和通讯器在腰间摆动，手环则像是两只绽开的百合花。她俯视着露琳，仿佛在显示自己的身高优势，露琳从没看到过这么高大的女人。
    “红菩提，这小孩什么时候来的？”她在向远处一个领班样的人问话。
    “回黑百合大人的话，我也不知道。根据自主管理原则，她可以随意走进来，无需报备。”
    “我想喝一点水，可以告诉我主控室在哪里嘛？”露琳掏出了电气蛇蛋的玻璃管，假连翘要她带着以防“万一”。她紧闭双眼，这个黑衣女人就像是行刑台上的断头刀一样可怕。
    “这个是……”黑衣女人安静地想了想。“假连翘的话，可不能全信。不过毕竟只是个小屁孩，嘛，算了。你，跟我来”
    她指着白猫。“那个生物有经过无害化处理吗？”
    “呃，有的有的！”露琳很担心她会把雪球放在焚烧炉里变成蒸汽，连忙解释。
    “那就赶紧跟上，我的时间可不富裕。”
    “好的，”露琳抱起雪球。“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我叫黑百合，就告诉你这一次，记住了吗？”黑百合像是一尊黑色的神像般原地平移着。“我是环保组织中路巡查使。你叫什么名字，小孩？”
    “露琳·卡布尼。”
    黑百合略微回头，瞟了一眼她。她血红色的眼睛在林间光芒的照耀下，显得是那么不近人情。她仿佛对露琳的姓氏有所忌惮。以前这片森林要么是游客乐园，要么是园林部门的天堂。但在黑百合这里，林立的植物仿佛是她无声的军队。那些志愿者们高谈阔论着，仿佛任务不是他们的全部。黑百合与露琳穿过他们，这些人就像是工厂灌装机一般各行其是，都不打招呼，若是谁挡路了，黑百合就会一脚踢开。
    “这么说来，格兰德·卡布尼，便是你家的先人了。”黑百合在前面走着。
    “嗯，是我记忆中的祖先。”露琳还是不太敢搭话，声音颤颤巍巍的。
    “我好奇共和国的英雄为什么会有个懦弱的后代。”黑百合把放在小路上的那箱瓶装水踹翻。“把水放回去！你们这些蠢货！”
    一群人马上从不知什么地方钻出来，抬起箱子，往黑暗地方去了。露琳注意着那些写有pfoa的水，它们仿佛从未出现过，不在过去，也不在当下，被那些人簇拥着消失了。
    “没有，露琳只是……”她想不到什么词汇可以反驳黑百合，或许她真的是太脆弱了，连德尔美都保护不好……
    “假连翘还让你来做这种事，真是浪费候选人名额。”黑百合停下来不走了，抬头注视着圆顶温室中央控制室。“那个女巫，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很想让它孵化。”露琳指着电气蛇蛋。“它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小动物。”
    “我看你走不了多久的。”黑百合用手环在安检装置上扫描。门开了，她们前往主控室过道。“做个交易，那蛋给我，你的话，可以在那边的荆棘谷自杀，这样也就没了痛苦，更是了无牵挂。我从你身上只看到无穷无尽的悲剧，你就在这里停下。”
    露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黑百合的表情是认真的。
    “我不能死！”露琳刚说出来就有些后悔了。“嘛，这样啊，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大家的累赘。”
    “喂，露琳仆人，你怎么哭了？”雪球轻轻舔着她。
    “雪球，我觉得我很没用。”露琳握着它的爪子。“我被德尔美同学拯救，带我离开校园，我早该死了……死在那场轰炸里，是个命中注定的选择。可是我一直跟着大家，做着没用的事情……害死卡芙同学……害死德尔美酱，我不知道怎么办，我还能为大家做什么？”
    “雪球觉得露琳仆人可以给雪球找吃的，陪雪球散步。”
    “可是有一天露琳也会害死雪球的。”露琳跪下来，把雪球放在地上，仿佛要送它去新的领养人手中。“我一直在想，或许我应该解脱，我脚疼，浑身都疼，我没用，像个废物。”
    “即便是废物，也该回收利用。”黑百合盯着她。“我正好有些事情需要人去做，不如，你先去把任务完成？然后我可以让你痛快点……我们的植物缺少新鲜的肥料。”
    如果你这样痛苦，就结束这一切。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活着，有些猫不知自己是死是活——人亦是如此。露琳泣不成声，仿佛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可别说我怜悯你。”黑百合用脚尖点点她。“既然能跟动物说话，那你必是得到了那个家伙的青睐。但我看你就是个废物，一个真的小屁孩。我可不能理解，但我必须遵从法则。”
    她弯下腰，扶起露琳。“看见那边的树丛了吗？那里有一条路前往主控室，你要做的是给我——也是给你自己，找几瓶饮料来！顺便告诉我怎么过去，我这里的几十号人都想知道怎么打通这条路。如果你回来还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我准许你在后面的树林里自裁……那里有一些绳子，自己看着办。”
    黑百合咯咯笑着，伸手把一条项链挂在她脖子上。项链是由黑金环交错做成的，上面有一些果核，什么动物的头盖骨片，尖利的牙齿，末端坠着一个雕花的环保组织标志——四叶草，很像是幸运女神的眷顾。
    这些东西没准有各自的含义：几个果核便是被人们丢弃的种子，动物的骨片就是工业集团残害它们的罪证，牙齿则是黑鲨咬在挖泥船上留下的，至于四叶草，爱护大自然的人是会得到照顾的……
    “你准是报名志愿班进来的。”黑百合在她耳边低语。“你来圆顶温室的目的是什么？别告诉我你是来进行课外实验的……这条项链是正式的信物，要是你从正规报名点加入的就会有。我给你的手环中上传了任务信息，好好看。”

 第六十三章 黑百合（2）

    紫锦草从土里伸出来。从狭长通道的深处传来扭曲的力量，天花板和地面便互相交换了。猫在顶板上走着，尾巴垂直于地面。露琳的脸上泪痕纵横。越往前走，荆棘越密集。她和雪球是一条走廊里的两个维度，猫在天上，人在地下——有点像是互不相交的函数曲线，她和它在不同象限，可互相交流是不受干扰的。
    大部分饿死的都是游客——那些三年前没来得及跑出去的游客。炸弹没有落进圆顶温室，帝国军还能说什么呢？环保组织还没到晚上就投降了，自然福克斯的军队也没有把他们赶尽杀绝的必要——留着点人种菜种水果，到什么时候都有用。
    被丛林覆盖的主控室外，尚未瓦解的白骨旁，可以看到露琳瘦小孱弱的身影，雪球从莫比乌斯环里下来了，人猫两隔可不符合宠物饲养手册。他们都瞪着露琳，很多人的眼眶里只有两个黑漆漆的凹陷。
    “我害怕，雪球。”
    “只是一些人类的骨头，雪球看过很多鱼骨头，都是骨头，不怕。”
    “可是如果你看到很多猫的骨头，”露琳尽量闭上眼睛往前走，别看那些被藤条缠绕的骇人玩意儿。“很多同类的骨头在你旁边，你不害怕吗？”
    “雪球曾见过，也习惯过。”白猫拨弄着其中一具骸骨的头，想把耗子从里面赶出来。“露琳仆人不要害怕，他们已经死了，不会害人。”
    “他们死了，所以会害人。”露琳紧张地说道。白骨们一言不发，他们对这种言论或许见过，或许习惯了，他们还没从事实里清醒过来——事实上他们永远也不会清醒了。
    这时气密闸门出现了。似乎卡布尼哪里都能有一道这样的闸门。露琳拖着双脚艰难地往门口移动，雪球坐在某个天灵盖上观望。“这道门怎么过去？”露琳把衣服上的环保组织标亮出来。“没用，根本不识别啊。”
    “说起来，露琳仆人为什么要来到这个杂草丛？”
    “我想死，死后如果也像德尔美那样复活，说不定我会变强。”露琳呓语着，意识有些模糊。
    “难道不是为了鱼罐头和营养早餐？”
    “我只是想帮助大家。大概就是这样。”
    “那如果你死了还怎么给大家找食物？”雪球舔舔爪子。
    “是呀，可是我真的……”露琳把口袋里的东西翻了个遍，还把玻璃管拿出来，闸门纹丝不动。想要像德尔美那样蒙答案，但大脑里只有可笑的空白。“我大概是想不到自己的优点了，雪球。”
    “只要躺在垫子上，发出喵喵叫，露着肚子，缩成一团，人们就会很开心，露琳也可以尝试一下。”雪球打着哈欠。
    “我会尽力，好吗？”露琳像是在心中找到了一丝安慰。可是这是打仗呀，我们是游击队，我谁也帮不了，还只能充当伤病号，太多余了……
    “雪球认为，你可以试试那串骨头。”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蹿到了露琳身前。用爪子拼命揪住黑百合送的项链，往扫描装置上靠近，拽得露琳也被拉弯了身子。
    门发出一阵轻微的爆裂声，应急螺栓又被炸开了，先是放出消毒雾气，红光闪过，闸门自下而上地打开了。
    “人类终究是人类，我们统治世界才是结局。”雪球松开了项链，露琳轻轻抚摸着它的头。
    她试着不去回头。这本来就是刽子手的事情，对。主控室外面的空场是个露天公墓，它负责承载游客的遗体，把他们都穿进树杈，枝头花朵绽放，大家无处可去，你争我抢，都倒在植物园的幻觉气体之中，每个人都凝视着自己内心最可怕的场景……尽管这是植物园的“安全措施”，大家出去也是个死，不如死在土壤里，做个肥料，便是最大限度的资源利用。
    主控室里都是无人值守。露琳和雪球在贩卖机旁边打转，希望里面能自动掉出一瓶山楂汁来。话说起来，环保组织成立庞大的武装部队，多如牛毛的志愿者分队，还有这些个监察使、卫队、精灵护卫，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难道这个时代里种树绿化，减少造船厂的有毒气体排放，需要这样规模的人员？在这片战争后的城市里，这个该得到拯救的炼狱，这些好心人都去哪儿了？都在这圆顶温室里，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孤独地生存吗？
    露琳完全不想相信这一切。雪球在蹦跳，主控室里只有冰冷的人工智能。她呆呆地看着周围的数据屏和全息显示器，看着上面崭新如故的操作台，旧世界的画面在她眼前炫耀着。
    她从玻璃柜里找了一件夹克外套来穿，小腿和脚上的绷带耷拉着，学校发的小皮鞋很久没有涂油了，脏兮兮的还沾满了泥土。主控室的广场尽头，一面鲜亮的旗帜，写着“让绿色拯救宇宙”，号召着满地白骨追随他们前进。树立一个邪恶的假想敌，类似造船厂那样的大企业家，永远比真的为人们谋福利要容易得多；把工业集团说成是帝国军的操盘手，永远比当年卡布尼先生在热线湾歼灭殖民者舰队要容易千万倍。
    这便是真相吗？露琳看着贩卖机里满载的饮料，没错，黑百合女士要的就是这些东西。可她为什么还不带人来呢？这里除了些死人啥都没有，甚至没有陷阱，没有激光阵，连食人花都没有。她就算是个真的高傲的负责人，或许她和那些志愿者只是不敢面对森森白骨罢了。
    露琳看看手环，任务挺简单的：主控室的科学部门有一瓶“机密”饮料，带回来。另外把主控室安全协议解除，让人们能自由进出。安全协议要用项链扫描，别让那只猫进入维护部门。
    露琳简单看了看安全协议操作，先用项链扫描，确实不麻烦，但凡游客里有个负责任的环保组织成员，也不会弄出这么多事情来——安全协议就是在植物园受到威胁时封锁园区，释放幻觉气体，可以引发中枢神经错乱，抓狂而死。这是用来对付帝国军的，因为他们的装备无法应对这种秘密研制的植物毒气。
    根据系统记录，在福克斯下达进军命令后，园区就被第一时间封锁了，这些绿色人士的消息比军队还灵通。
    所有游客都会按照游园指南前往每个园区的中心，那里是工作人员呆的地方，应该最安全。不过气体也是从中心呈巨大的圆形扩散的——仅对类人生命体有效。而这里真的负责人及时进入了地下掩体，帝国军又打不进来，只要投降的话，侵略者都不会理睬你的，可真是方便啊。
    种种可怕的真相一股脑儿涌上来，一直吞没马尾辫，快要淹没头顶上打盹的雪球了。露琳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心脏在砰砰跳着，似乎脚上的伤口也疼得厉害起来。
    “所以他们便害了所有人。”露琳轻轻地自言自语，然后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是把大家当作了肥料。”
    胸口的环保组织项链是那么的沉重，自己选择的道路，与从未存在的敌人战斗，这个组织到底是为了什么？船已经启航，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拉到最下面，要输入密码，就能解除安全协议。密码再简单不过了，只要输入一串屏幕显示的文字，换句话说，把作业给你抄就完事儿了。露琳思考了一会儿，读起那行字来：
    “你们偷走了我的梦想和童年。”照着输进去，系统不久便弹出封锁解除的提示。
    “真像是标语上写的东西。”她低声念叨着。
    “安全协议已解除。各部门可自由通行。”喇叭里传来提示音，嗓门很大，可这有什么用呢？露琳看了看这个像幼儿园电脑教室模样的房间，立刻就选中了写着浅蓝色标题“科学部门”的大门。
    里面可真是干净，比公园管理处的厨房好多了。提到厨房就想起卡芙来，可是她一分为二了……露琳感到恶心，挥之不去，用左脚踩右脚，或许痛苦能让人意志更坚定。
    到处都暗淡下来，没有灯光，露琳等待着有个冰柜亮起来，便于搞清楚神秘饮料在哪里，柜子里还是抽屉中，那东西要是带着点辐射，准能发出些漂亮的绿色光线来。
    她翻箱倒柜，试图找到类似液体的容器。到处都没有记录，但在露琳的嘴里，口渴逐渐占据了主要地位，对于水的祈求让她脑袋里冒出条光线来，就跟驾驶仪上的导航箭头似的，本能行动着，而这瓶水就放在首席科学家的试验台上。等到露琳恢复清醒，手中的饮料已经喝下去小半瓶。
    “啊，糟了！”露琳试着拍打自己，可那些液体早就和她的分子融为一体。“我把任务物品给喝掉半瓶啦！”
    先看看有没有过期。没印着，那赶紧看一下营养物质表，热量有多少？好，连配料表都没有。这瓶紫色的液体略微带着点亮光？完了，是不是把毒药喝下去了，要死了要死了……
    “露琳仆人，你在做什么？”雪球睁开眼睛，露琳正在掐着她自己的喉咙，这让猫咪感到惊异。“你怎么了？”
    “我喝下有毒试剂了！我要完了！”露琳感到窒息，身体里燃烧一般，五脏六腑仿佛都被小黑洞牵引着接近视界。“雪球，我把那瓶液体喝掉了，你说，我是不是该留下遗言……”
    白猫用爪子拨弄着瓶身。“什么嘛，只是葡萄汁，人类真奇怪。”
    “绝不可能，”露琳连忙抓起瓶子。“啥，葡萄汁吗？”
    肚子仿佛又不疼了，喉咙里也没有烧灼感了。瓶子上以极为明显的卡布尼文字写着“绝缘葡萄汁-实验型”。用手扇扇来闻，葡萄的味道很浓烈，心里仿佛得到了安慰。
    用手环扫描上面的条形码，吻合，这确实就是黑百合要她寻找的任务物品，一瓶葡萄汁。
    “好怪哦。”露琳在解渴之后，精神头也恢复了。“再看一眼，真的是葡萄汁呀。”
    你难道不认识卡布尼文吗，露琳小姐？
    走廊里有很多猫舍和狗屋，她打趣地建议雪球选一间带走。可雪球是一百个不乐意，定要说这些东西“气氛不好”，嘛，猫自己都不想住，就不要强迫它啦。
    而走廊最后还有一个房间，“维护部门”几个字很清楚，入口处似乎被火烧过，空气里有焦糊的味道。隔着外板就能感觉到千万个灵魂的呼叫，露琳感觉自己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她把雪球放在某个垫子上，自己打开门，往里面看了一眼。
    “那后面有什么，露琳仆人？”
    “太吓人啦！”露琳把门关上，看着雪球。“里面有成捆的黄瓜，码成小山，一动不动的，但是没准什么时候就出现在你背后！”
    “那可要吓死本猫了！”雪球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打消了自己进去看看的念头。“好像没什么可看的，我们回去罢。”
    猫咪说得对。等回去的时候，见到黑百合，露琳拿出喝剩半瓶的葡萄汁交给她，黑百合的脸上写满了惊讶——本来以为她要大发雷霆，可是她只是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瞪着露琳。
    “你喝了一半。”
    “我太渴了，所以就——只是葡萄汁嘛。”
    “你喝了一半。”黑百合还是重复那句话。
    “啊，对，还有另一半。”露琳惭愧地说道。“我很抱歉！黑百合巡查使大人！”
    “废物就是废物。”黑百合摇了摇瓶子。“算了，我要你做的事情你都完成了，这点葡萄汁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可以走了吗？”露琳歪着头盼望着。
    “走，别回来了。”黑百合把葡萄汁收到手环里。“我这里不欢迎废物，也不欢迎小屁孩。”
    她一脸傲慢的样子，突然还挺和蔼的。比白骨要亲切，比真相要真实。
    露琳的意识在四处游走，没有什么方向感。她害怕而又顺从着，也许这些环保组织的高级成员们只是暂时的平和，想想刚才的事情，这座玻璃温室仿佛岌岌可危的样子。露琳不敢再想，匆匆领了一些食物后，带着雪球，向丛林的深处继续前进了……

 第六十四章 大型三色堇（1）

    假连翘派一个精灵护卫给了露琳两袋提子蛋糕，塞在她小书包里，便跑得无影无踪。本来还想让她带路，可是精灵消失得比高压锅的蒸汽还快。
    露琳和雪球隔着密密麻麻的阔叶铁树看着前方，这个场景像一碗烤奶油拌饭，以残破的外墙作为容器，西番莲属、羊蹄甲属、金银花属、山牵牛属，诸如此类，几乎无孔不入，只要它们能渗入的地方就全盘覆盖。薜荔、黄花胡椒等，用自己茁壮的根系，控制着盘子的每寸角落。而植物园后勤科办公室则似乎被藤条弄歪了，奶油拌饭上装点着粉白相间的花朵。
    雪球带着她翻过一处栅栏破口，沿着寻线标记，进了堆场，向种子箱后面走到开阔处。身后远远传来藤条蠕动的声音，这些植物虽然看着很漂亮，但露琳始终认为它们一直在改变位置。办公楼倾斜大约三十度半。一台割草悬浮车翻覆着，被枝条包裹，十分诡异，不敢往那边走。四下里传来什么东西移动的咯咯声。
    办公楼几乎支离破碎，台阶弯弯曲曲，不知通向何处。进入一丛密集的巨花马兜铃，然后又从蜿蜒的蝴蝶藤里穿过。
    “这些东西到底怎么回事？”露琳没有往前走，雪球也在一尊倒下的石雕上观察。
    “这里似乎被那些藤条占领了。”雪球很讨厌藤蔓，它们似乎还在接近，不知道什么意图，在人们没注意的时候，哪怕是稍不留神，它们就往前靠近几寸……即便你认真盯着它们看，它们也像是偷偷接近蛋糕的小孩子，试探着，试探蛋糕盘子上有没有报警器。
    “雪球，它们想包围我们，可能。”露琳低语着，安抚猫咪的情绪，她鼓足勇气去思考那个割草机的可能性。一大堆触手般的藤条里，小女孩和猫咪站在中间，踌躇着……
    也许它们想打招呼，植物们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看到的只是一群友好的自然产物，五颜六色的花装饰着它们，正在走向两个善良的动物。这些植物们可以放在任何一幅画面里。露琳希望不要用到割草机，或许会缠住刀头，或许里面没有机油，或许找不到充电器……打个招呼，它们很美丽的，试着找到一些句子，比如“巴维古拉纳维尼尼邦”之类的。
    露琳还是不想先动手。“跟雪球来，我们往没有藤条的地方走。”在一堆垮掉的木头托盘之间，猫咪发现了一个仅能让矮个子通过的洞。
    它开始绕着托盘转来转去，用爪子拨弄着，确定安全。露琳晃了晃托盘，堆得很结实，上面有几箱过期的种子包，是七年前的。猫咪带头钻过破口。“跟上雪球，露琳仆人。”
    这块地接近后勤处的仓库。但附近似乎没人。露琳勉强挤过那个洞，脚上的绷带拽开了。绷带和菟丝子很像，只不过它们只会耷拉着。
    后面高处的藤条上有些果实。露琳把一些红色的小果子用木条敲打下来，便狼吞虎咽吃了。比起假连翘的提子蛋糕，还是原生态更为放心点，那个名字便让人心生恐惧。
    不过此时藤条便更快地包围过来，从四面八方，想把那些果实弄到地上，那根藤以外的别的植物也都聚拢过来，一时间混乱不堪。露琳也打消了做好朋友的念头，藤条尖端缠住她的腿，看起来她是被拽住，可是使劲起来就断掉了，断茬里流出些清亮的液体。
    她这样就把所有科属都惹急了，蜿蜒着，盘旋着。雪球疯狂地拽掉缠住自己尾巴的藤，这时变得很麻烦，特别是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露琳用小刀挥舞着，藤条试图拉住她胳膊，或是马尾辫，一些从上方袭来的打算抢走刀子。
    雪球挣扎着撕扯藤蔓，喵喵乱叫，拖着许多丝络在一旁转圈。露琳要它别跑远，个别藤条带着尖刺，露琳身上有七八处在流血。
    这时从树林里发出了更恐怖的动静——不好，快跑——可是往哪里走？露琳循着声音看去，诸多藤蔓中有一根最粗的，碗口粗细，在那朵血红色的花下面，正飞速地朝她伸来。其余枝条更像是水母的刺细胞，张牙舞爪着，盯着她的身体。露琳用提子蛋糕向它投食，反倒更激怒了这个怪物。那根绿色的触手一把就将露琳倒挂着拎了起来，把脚上的伤处捏得更痛了。红色花很大，花瓣如同鲨鱼的大嘴般敞着。
    这时候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警铃，藤条们退缩了。雪球几乎被这些东西搞得窒息，现在能喘气了。血红色的花哇哇低吼着，或许那是它消化腺的蠕动声，雪球蹦着叫着。露琳被丢在地上，周围变得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露琳才能爬起来，全身撕裂般疼。“雪球，雪球！你没事？我想要吃的……水，水……”她趴在地上喘着气，看着雪球舔自己的脸，又用爪子从书包里把瓶装水揪出来。
    眼眯成一条线，
    轻轻踮着脚尖。
    屋顶上的瓦片，
    是它的琴键。
    一步步，一点点，
    游走在爱恋的边缘。
    很快夜幕降临，或者说圆顶温室轮到了晚上，关闭了主要射灯阵列。后勤处废墟上雾气弥漫，一只飞蛾在堆场的灯柱边徘徊，扑打着翅膀。露琳和雪球在仓库前的混凝土构筑面上依偎着。那里插着一颗哑弹，头顶上的透明罩有处修补痕迹。现在哑弹像个巨人般耸立，倒是给人莫名的安心。
    露琳时不时睁开眼睛，发现雪球蜷缩在落叶铺成的地毯上守护着她。并不是主仆关系，也无所谓阵营派别。也许它觉得露琳这个样子需要照顾。灯柱的微光里，它很光滑，很温柔，像是一块孤独的抱枕。露琳心中逐渐出现德尔美的微笑，她们一起在湖城山的露营帐篷里共享体温……她和猫咪就在这个安静的院落里睡着了。
    第二天，周围都大亮了。“露琳仆人，这儿有个门。”雪球站在高处用爪子指着，露琳顺着方向看去——办公楼破洞后面有道熟悉的气闸。打开它很轻松，要比从地上站起来容易……她有点难受地在那里趴了一晚上，处于昏迷和睡觉之间的状态。
    穿过缺乏灯泡和电子线路的走廊，那间实验室里面充满了血管状的藤蔓，稍微有些颤抖，像是围绕着一颗心脏。从血管间看去，那颗心脏是铁灰色的。上面布满了骇人的尖刺，像个铁棺材，那些轻微的颤抖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看了几分钟，一个柔弱的声音出现在了房间里。她孤独、害羞，几乎完全不想和人交流。雪球寻找声音的来源，毛竖起来了。那声音轻轻呼吸着，发出有节奏的跳动。
    “你好，朋友。”
    熟悉的环保组织开场白，露琳想了想，回答道：“你好！”
    “我是大型三色堇。”
    “有意思的名字。”露琳要雪球安静点。“那个，是你的代号吗……”
    大型三色堇发出肯定的鼻音。铁心脏被血管缠绕着，仿佛在接受供能。
    “你来做什么？”
    “呃，我只是到处转转，”露琳拿捏不住词汇。“我想找一些吃的。”
    “是难民吗？”
    “我是环保组织成员。”她环顾四周。“我叫露琳·卡布尼。”
    大型三色堇仿佛在思考。露琳也不知道那个声音到底是从那颗金属心脏里传来，还是从什么扬声器里发出。她只得给她讲一路上的故事，以便于对方了解自己确实是无害的。这些血管令人毛骨悚然，就跟活体解剖课似的，这门课露琳每次都要逃掉，在她眼里，这就是确实的残害动物。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大型三色堇似乎反应过来什么，追问她：“等下！你说你姓卡布尼？”

 第六十五章 大型三色堇（2）

    那具铁棺材“叮”地一声便像豆荚样弹开了——即便里面也全都是供能血管——里面的白衣少女像个白化海胆。那么一瞬间，露琳以为：这家伙觉得自己跟共和国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想要把她用藤条抓走邀功请赏呢——不过，她脑子里刚想到“看看我，妈妈，我又抓到了一个共和国游击队员。”的时候，她意识到，大型三色堇说的实际上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能来到圆顶温室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我倒是很想听听你的想法。”大型三色堇笑了笑，便开始给露琳讲铁棺材里的九年义务生涯，关于加入环保组织，她对藤本植物的研究，甚至是炸弹落下来时的故事。原来这家伙是个植物学家吗？露琳宝贝，看来你又遇到了一位小老师，只不过，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实验长袍？想想看，要不是三色堇老师发出警铃，你已经是奇怪植物的养分啦……
    “那么说，你就是卡布尼先生的直系后代咯？”大型三色堇看着雪球。“哦，错了，我应该看你！卡布尼先生可不是喵星人后代。”
    露琳要笑死了。她看起来什么都懂，又分不清是人是猫，大型三色堇的白色长发在她身后垂着。“不可能有什么喵星啦……”
    “不对，有的，在小麦哲伦星系的马苏里拉星云。”大型三色堇似乎很不习惯自由活动的样子。
    “那是不是还有个汪星？”露琳看着她的眼睛，像两块圆溜溜的琥珀。
    “你真聪明！”大型三色堇回到铁棺材里，那些血管将她缠绕住。“满分！但，你知道吗？它们是一对双星，围绕它们的引力中心点旋转，据说那个中心还是个飞船制造厂……”
    好，看来在宇宙的另一个角落里有些课堂上学不到的怪事。可露琳真的不习惯大型三色堇的样子，她像是想脱离束缚，又享受它们。眼前这个家伙是在睡袋里躺太久，以至于融为一体了吗？可她还能出来摸摸雪球，她到底和这些植物有什么关系呢？
    她还是那个奇怪的家伙，只不过这次改为露琳给她讲讲外面的事情，就像是为一个从时空旅行幸存的遇难者科普：你离开的时候，世界变了样子，或许你知道灾难，但灾难改变不了世界。
    “听我说，我应该是像诸多着名科学家那样，被做成画像然后挂在墙上。”大型三色堇设法讲一些过去的故事，不过她说着说着就跑题了，讲到她有个叫沙里亚·洛芙莱斯的同学——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呢？“她是我的好朋友，一个天真充满幻想的女孩。”她的话题让露琳茫然。
    “我曾经和她一起在科学院实习。你知道吗？我们爱死了我们自己生活的地方，她想要机器人，我想要绿色生活，未来都能实现——我们都实现了，真好。”
    沙里亚·洛芙莱斯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对友情产生了一种执着，一种疯狂想找回友情的执着——这个想法来自于她对一次快餐店吃汉堡的回忆，她看着汉堡薯条，就能想到那天晚上的一切。
    她的观点是：只要能延续自己的生命，继续吃点快餐，就能一直保持她对友谊的纯真。有些科学家觉得她走火入魔了，这么可怕、充满脂肪，还插着塑料吸管的食物，竟然是一位机器人专家的生命核心？
    “我不止一次的劝告她。”大型三色堇让那些血管更为紧密地缠绕自己。“当我和她还在一起的时候就劝告她。”
    可怕？充满脂肪？拜托，普通生活中你也要吃到很多充满脂肪的食物，那些不知道用什么合成的玩意，真的好可怕。汉堡的包装纸只是有全氟烷基，塑料吸管？你根本不知道所谓的环保吸管有多恶心人——黏黏糊糊的，溶解在你的汽水里。她越来越喜欢这些食物：吃一口，就能想起那熟悉的面容。
    “不管我们把塑料，把人造合成物说得多么耸人听闻，”在一次私下里的会面上，沙里亚对大型三色堇这样讲。“你为了那些环保疯子的鬼话，就变成了疯子的模样。你不要给我讲快餐的危害，我自己清楚得很，我是为了友情才吃的，你根本不知道——她肯定会回来的，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再见到那位前辈！”
    “前辈影响了我的职业生涯，改变了我的人生。她有着一头漂亮的火红色头发，和紫色纯洁的瞳孔，她是真的卡布尼人！她不是国防委员会，不是纳米工程院士，她只是天真地微笑，就能让我知道未来是一个幸福美丽的未来！她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我知道她会回来，她无处不在，她像卡布尼人一样善良，鼓励着我！鼓励着我们为了建设共和国而继续前进！”
    沙里亚喝醉了，那一天晚上，大型三色堇便和她分道扬镳了。带着对朋友和这个世界的怨念，她来到了圆顶温室，和可爱的藤本植物住在一起。经历了人造人的叛乱，经历了行政中心的事变，她则像个隐士一样住在这无人问津的植物园，所有的事情都和她无关了。
    在看到沙里亚的最后一条消息：我看到前辈了，我依偎在她的怀里……大型三色堇便紧紧地让供能管线包裹自己，进入那深沉的梦境之中……仅仅依靠传感器对外界进行有限的感知，这些枝蔓能获取养分，供给她，让她获得几乎无限的生命与青春。
    仿佛做了个梦，大型三色堇是这样，露琳亦是如此。当她听到沙里亚教授的“前辈”的样子的时候，心中突然出现了那个傻里傻气的德尔美同学。那岂不就是？等下，德尔美才多大年纪，眼前这个怪女人讲的可是几乎百年前的故事呀？
    “我要继续睡了。”大型三色堇低声说道。“如果你真是格兰德先生的后人，请你将我的研究成果取走，我不知道它们在这个时代还有没有用处。”
    “那是什么？”露琳和雪球都很好奇。
    “一种特殊的蔓生技术，我在梦中发明的，很神奇。”她仿佛还没睡醒的样子。“我在梦中超越了自然，超越了生命的极限，我看到如何起死回生，如何容颜永驻。可是当我试图带回来这一切的时候，我只能做成这么个小小的纳米控制手环。”
    “那听上去很伟大。”露琳有点想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看到你也有手环，摘下来，把复苏术—200带上，对，这是它的名字。它很轻，是我在这装置里，遥控那些枝条完成的。没错，那些植物，它们制造了它，所以它是拥有超越自然力量的装置。”
    露琳将信将疑地把那东西套在手腕上。“啪”的一声，那个奇怪手环就仿佛和她连在一起了。怎么甩也甩不掉。这难道是中了贼人的诡计？这到底是个什么装置，身体仿佛变得轻盈了，有了力量，脑子里也不乱了……
    “它就像是强力薄荷脑。”露琳评价道。
    “看得出来，你很舒适，说明它和你很搭。”大型三色堇甜蜜地笑了。“把发明交给那个一觉醒来看到的人，真的是运气的安排呀。”
    可是清醒的头脑也是有坏处的，那就是让你思考接下来该去哪儿。露琳马上又变得迷茫了，如果这就是植物园的尽头，那下一站在哪里呢？不如，趁着这位小老师没睡着之前，赶快请教她。
    “那么，大型三色堇，”她总觉得这个代号过于绕口。“我想知道我该去哪儿？”
    “你心里知道，你来做什么，又要到哪里去，”她带着疑问的语气。“不像是我，沉迷在旧世界的阴影里，幻想着，无尽的束缚自己……”
    “我知道，我只是有些迷茫。”露琳你真的知道吗？算了，你来到这里都是你应该做的，威奥说过的，你就该来这里，为了德尔美和大家，你也该来这里——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像个有用的人。
    “很多人都会迷茫。睡得过多，被血管样的东西缠住……哎呀，现在圆顶温室的负责人不是泰奥弗拉斯托斯先生吗？”
    “不是呀。”露琳仿佛听到了刻在石碑上的名字。“是一个奇怪的黑袍女人，叫假连翘。”可是你的代号不也是这样产生的吗，大型三色堇？谁起的这些代号？艾尔伯图斯·麦格努斯吗？“那为什么你叫大型三色堇呢？”
    “名字不重要的，不如变成一棵植物，就能加入大自然了。”她神秘地笑着。“环保组织的信条，相信自然，相信共存。”
    共存或许就是他们的理念。因为幼苗弱小，它就需要生长；因为需要生长，就要和一切共存；因为需要共存，就必须向除草剂投降。这话是挺中肯的，露琳恨不得把自己的制服撕烂了。
    “看完了植物，就去看看动物。”大型三色堇笑着说。“圆顶温室还有动物园，去参观，那里据说有很多神奇的东西呢。”
    露琳还想再问点什么，铁棺材已经慢慢合拢了。但是那些血管便开始疯狂蔓延，雪球被惊醒，喵喵叫着。“这里真让本猫不舒服，露琳仆人，快走，这些东西也不能吃。”
    “可我还没，”露琳补充说道。“我想问问动物园从哪儿走？”
    “跟着我走就行了喵，我知道耗子的方向。”
    露琳实在呆不下去了，因为那些血管很快充斥了整个屋子。铁棺材中的奇怪家伙完全不想说一句“再见”。露琳甚至有几次回头看，希望大型三色堇能再跟她说几句话。她最后一次扭头的时候，发现血管已经变成一座茂密的雨林。
    “我们赶紧逃掉。”雪球在前面走着。“别再被什么植物吃了，就算它们只是想想也不行！”
    就在白猫抱怨的时候，它注意到藤条之间有个缺口，可以钻进去。“露琳仆人，”它说道。“那里可以离开，试试看，跟我一起穿过去。”露琳便和雪球一起钻过去了。
    她又一次看到熟悉的检修走道了，这里大约是环绕圆顶温室的边缘。“往动物园走，雪球！”她心里想着从中央控制室上看到的位置，应该就是猫咪前进的方向。她和白猫一起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广场，来到了“圆顶温室动物馆”的那块牌子下了。

 第六十六章 黑蔷薇（1）

    以前的朋友们最近一个个都消失了，带着点对她们的思念，这是一种随心所欲的孤独，但也仅仅如此。露琳在介绍牌下面站着。雪球缩成一团。松软而有力的尾巴正在她身上拍打、摩擦……如果这时候德尔美举着两杯插吸管的气泡水出现就好了。
    动物园介绍牌正在练习自己的新标题“鱼龙的巢”，就算露琳盯着它，它也要练：“鱼龙的巢”。她竟然读起来很通顺，有些绕口，这不该是卡布尼文，却写得很清楚，绝对是后人写上去的，用两杆强力记号笔捏在一起写的，很使劲，最后还画了个巨大的感叹号。
    圆顶温室的午间，气候湿润。在广场远端的栖息架上、小转角平台上，在墙壁的洞窟里，黑嘴鸥们成群结队，彼此紧密地组成战斗单位，目光聚集在唯一的人身上，雪球挥舞着爪子，又够不到那些鸟。广场开阔得很，像是两个字母c聚拢起来，类似于斗兽场。
    有人吹了声哨，鸟儿们全体一片肃穆，那只翡翠鹦鹉正在用傻傻的、尖锐的声音宣读今天的玉米粒分配情况，突然它恶狠狠地瞪着露琳：“噢，那里有个小笨蛋。”很快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回音，也许是别的鹦鹉的附和，在到处回响，噢，笨蛋。
    “各位同胞！我们在上一季度总共消耗玉米粒和青稞共计三万六千九百五十六万斤！我们必须抓紧吃掉，抓紧清空这个透明罩子里的库存。我讨厌浪费。我更讨厌人类和我们抢夺粮食资源！”
    它看上去像个新闻发言人，露琳好奇地观察它脖子上戴的花环：很明显它是一只杂交来的翡翠鹦鹉，可以长到你摊开双手那么大。它在台上蹦蹦跳跳，呼吁这个，呼吁那个，数落着那些吃得太胖不肯动弹的鸟儿们。
    突然间，黑云蔽日，到处一片阴暗。有什么怪物遮挡了光线：任何鱼都不能像它这样在天上飞。翡翠鹦鹉的黑嘴鸥幕僚们惊慌失措，纷纷从木棍上跌落下来。
    翡翠鹦鹉又和那些鹈鹕们转入防御措施的讨论。它们嘴里装着鱼。黑暗渗入每间鸟舍，大家都瑟瑟发抖。鹦鹉看似了解鱼龙，也痛恨它。像是吸尘器似的转瞬间便吸走很多同胞，而它们决不甘心成为飞行鱼的一部分，现在不是，未来也不是，可是这些决定它们自己做不了主。
    露琳和雪球显得很多余，那群鸟们乱作一团，她和猫却只能窃笑。但很快就把笑声转换为咳嗽……啊，弱肉强食，没什么不对，可要是那只鹦鹉身上还穿着晚礼服，这事就变得奇怪了。
    “那只猫请到主席台来！那只猫请到主席台，到我这里来！”喇叭里声嘶力竭地尖叫。“猫不是吃鱼的吗？请那只猫上来跟我们讨论对付这条鱼的办法！”
    它试图找到正确的逻辑缓解当前的麻烦——那个女孩不能过来，因为人是吃禽类的，从来如此。（可是猫就不吃禽类了吗）总之，赶紧爬上来，跳上来，用那根尾巴卷着黄瓜蹦上来。“无论如何，请那只猫，没错，就是你，白色的那只，快点上来。”
    “我不能上去吗？”露琳把手做喇叭状。
    “人不能上来，人解决不了问题！”那只鹦鹉大吼道。“只能猫上来！”
    “可是你要怎么和猫对话？”露琳继续喊道。“当你和另一个种族对话的时候，你能听懂它们的语言吗？”
    “那，”喇叭里沉默了一会儿。“那好！我们会搞清楚猫在说什么的，你和我都不会猫语，所以我们将会把它弄清楚，总之那只猫快点上来！”
    鱼龙回了个头，用苍老的眼睛扫射会场上的每只动物。鹈鹕们一言不发退场了。鱼龙的牙齿又大又尖利，每颗都有一辆小汽车那么大，它的眼珠子里面装着露琳。它的鳍划动着，那肯定不是升力，但是绝对的破坏力，在广场上划出一条足能站进个人的壕沟来。
    “我会猫语，我可以当翻译！”露琳继续对主席台喊着。
    “什么，你可以当翻译？”那只鹦鹉很惊讶。“太好了，我们缺个翻译，快带着那只猫……错了，那只猫，快带着你的翻译官到我这儿来！”
    雪球在前，露琳在后，外交使团就此出发了。鹦鹉和黑嘴鸥幕僚们热烈欢迎他们，疯狂鼓掌，羽毛掉得满地都是。会议室里叽叽喳喳的，桌子上摆着玉米、麦穗和花生仁。有一只信鸽安排露琳坐在藤条编的椅子上，这间屋显然曾经坐满正确的智慧生物，那些水晶雕花吊灯肯定不是给这些禽类预备的。
    会议的内容比较破碎。首先是一阵防空警报。大家都用餐巾纸包着脑袋，把嘴放进喂水盆里。以避免敌人的毒气灌进来。警报响了三轮，直到有只铜色蜂鸟进来汇报鱼龙消失了。很多幕僚们用各种叫声混合着，嚼着玉米粒，彼此交头接耳，拍动着翅膀。
    关于鱼罐头供给，本周盛传中央控制室下属的“鸟类研究办公室”要清洗整个领导层，因为有人设法制作了一种粗粮替换性质的鱼肉替代品，简称合成鱼肉，这是他们逼着所有肉食鸟类统统吃素。但这些都被两只闯入的海鸥发现。
    “他们那么多人，竟然不明白合成鱼肉对生物繁衍是多么重要！”翡翠鹦鹉自顾自地讲话，而与会者说了什么，只能通过它传递给露琳。“合成鱼肉是顺应素食主义鸟，顺应当今环保需求的好东西，他们竟然要禁止它！”
    “那个，猫咪先生有话要说。”露琳轻轻拍了拍鹦鹉。
    “啊，我忘了！快，请我们的客人，白猫先生，发言！”翡翠鹦鹉扇动起翅膀来。“全体，热烈鼓掌！”
    屋里响起一片乱七八糟的拍打声，羽毛飞落在每个幕僚的盘子里。
    “告诉它们，我要吃鱼，马上。”雪球对露琳说道。
    “白猫先生说：他很饿，非常饿，饿到能吃下一整只鸟！”露琳跟鹦鹉说道。“请你赶紧把鱼端上来！”
    翡翠鹦鹉马上叽里呱啦叫了几声，会场顿时鸦雀无声。鹦鹉朝一只金丝雀大叫，要求它马上准备。
    “那个，翻译官小姐，您吃什么？”鹦鹉尖声问道。“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吃杂粮，这是潮流。”
    露琳把翻译机的旋钮调了调，以确保她同时能听到最多数量的动物对话。“我想要加热的玉米。”
    “还不快去准备？”鹦鹉对金丝雀大吼。“猫先生的翻译官说的话，你听不懂吗！快去拿热的玉米来！”
    金丝雀服务生退场，屋里有些安静，不过很快又嚷嚷起来。鹦鹉目不转睛地注意着雪球的脸色，可白猫只是对它呲牙咧嘴。露琳赶紧安抚雪球。
    “那个，请问这里是动物馆吗？”
    “没错，这里就是圆顶温室……原动物馆。”鹦鹉回答她。“曾经，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灾难，很多爆炸，很多火焰。于是，没有人类了，消失不见，大部分动物饿死了。我们，在我的带领下，发现了粮食仓库，活下来了。”
    “请问鹦鹉先生的名字？”
    “什么鹦鹉先生？”鹦鹉很生气的样子。“你只是个翻译官，猫咪先生的翻译！我明确地告诉你，我是环保组织情报总监！我叫黑蔷薇，叫我黑蔷薇大人！”
    “那好，黑蔷薇大人。”露琳忍不住想笑。“刚才的可怕大鱼是什么东西？”
    “那是利维坦鱼龙，某些坏人制作的生物兵器！”黑蔷薇愤怒地回答她。“他们蠢透了，但灾难过后，就丢下不管了！我可以说它严重危害了动物园的日常经营，因为我们所有的同胞与日俱减，这样游客还看什么‘鸟类大会’呢……”
    “鱼呢？”雪球用尾巴拍打着椅子。
    “黑蔷薇大人，白猫先生希望马上看到鱼。”露琳直接打断了黑蔷薇的发言。“如果您不介意，也可以躺在盘子里被它吃掉。”
    “注意你的措辞，翻译小姐！”黑蔷薇发狂般对后台大吼。“猫先生的鱼呢？金丝雀先生，我要罚你吃半个月的肉丝！”
    很快，一条鱼被恭恭敬敬地摆在了雪球面前的碟子里。而露琳等到的却只有一盒勉强有点温度的玉米酱罐头。总之能吃就行，露琳没找到勺子，只能用手挖着玉米酱来吃，里面固形物含量明显不足。
    “鱼，好吃，痛快。”
    “猫咪先生说什么？”黑蔷薇问露琳。
    “鱼好吃，不吃鸟了。”露琳马上转达。黑蔷薇大笑，屋里其它的禽类也跟着它大笑，总之是笑，但是实际上只有尖锐的鸣叫罢了。
    “翻译小姐为什么来圆顶温室呢？”黑蔷薇不想打扰雪球的大餐。它正在津津有味地舔去每一块鱼肉，不浪费任何部分。
    “我想带猫咪先生获得力量。”露琳说错了话。“应该说，我们想找一些真的厉害的玩意，去对付坏人。”
    她看着黑蔷薇，看这只鹦鹉打算如何回答。
    “那你可找对鸟了。”黑蔷薇用翅膀拍打她。“帮我们解决巨大鱼龙的问题，你就能找到……没错，我是说，在鱼肚子里找到些好东西，到时你就知道了。”

 第六十七章 黑蔷薇（2）

    “可这不就是去送死？”露琳看着黑蔷薇的小眼珠：不行，这绝对不行。
    “我们也不能冒险让白猫先生这样做，对不对？”黑蔷薇站在桌子上，玉米粒到处乱滚。“动物高于人类，这是环保组织的规矩，你有好好学习吗？”
    “雪球，你说点什么……”露琳没带着鸟笼子，要是带着，准把这群情报总监的幕僚们给装起来了。可它们都是禽类，它们就是比高等智慧生命要高贵，对，环保组织的信条？
    “不如你就见机行事？”雪球打了个哈欠，重新缩成一团，用尾巴打翻了盘子。鹅幕僚们在它身后的桌子上跳舞。
    “那要如何？”露琳还想问它什么，猫已经睡着了。“哎，黑蔷薇大人，这样下去要没人给你做翻译啦。”
    “这个嘛，”黑蔷薇完全不想理会露琳的请求，用翅尖指了指她后方的墙壁，然后飞起来，最后落在窗台上。“再复习一遍：你要前往利维坦的巢穴，然后找到它的蛋，激怒它。”
    “然后呢？然后被它吃掉了？”露琳感到头疼。“这就是你出的主意吗？我如果不照做呢？”
    “那么，请把针管拿过来，野鸭秘书长——”黑蔷薇用翅膀卷着针管，里面明显有些暗紫色的液体。“蜂刺水母的毒液，只要我轻轻扎白猫先生一下，你就可以为它准备一个小盒子了。”
    “啊，请你别这样做！”露琳有点害怕。“好，我照做。请你不要伤害雪球。”她这样反复念叨着，那只鹦鹉在嚣张地大笑。她被一群鸵鸟卫兵押送，双手抱头，甚至不允许拿着竹竿。她对这一切感到莫名其妙。主要是这些鸟到底是如何——统治了这个动物园的。她被命令去除武器，因为她不能杀死那只鱼龙。
    “老规矩，除了麻醉剂以外，都不能使用。”黑蔷薇在横杆上调整自己的站位。“麻醉剂都最好别用，动物是高贵的。”
    “请允许我心中默念，圣父在上。”在众目睽睽之下，露琳被驼鸟们用脑袋赶进位于动物园后部的圆形大坑。“我根本不需要找，对吗？”
    “没错，它就在那儿。”黑蔷薇用翅膀做了个打开顶棚的动作。这个圆形大坑实际上是个船坞，顶盖涂着高等学院的鸢尾花标志，可是又被人狠狠抹了几笔，改为环保组织的四叶草。坑的周围，各种平台高低错落，里面住着鸟儿们。“你只要一踏过那条线，你就证明了你自己只不过是个学生妹，接下来我们会欣赏你如何勇斗大鱼。”
    “可是我要怎么做？”露琳在坑边的土坡上往下方打滑，腿脚都不听使唤，坑底似乎是没有边界的黑暗。“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东西到底在生物学上如何划分，求求你们，我不想这样……”
    “请继续冒险，翻译官小姐。”黑蔷薇指挥着它的全体幕僚，鸟儿们开始一起合唱：
    （黑蔷薇）：
    噢，在古老的共和国有一条鱼，
    而他的名字叫格拉斯蒂夫
    他不分科属的吞噬了各地的鸟儿们，
    当他在透明鱼缸里的——
    （全体幕僚）：
    当他在透明鱼缸里航行的时候。
    （黑蔷薇）：
    他碰见了三个帝国情报官，
    他知道遇见这帮人，准没什么好事。
    他的大脑笑着跟自己的嘴巴说：
    我会让他们消失在透明鱼缸里——
    （全体幕僚）：
    让他们消失在透明鱼缸的氧气制造机里。
    （黑蔷薇）：
    格拉斯蒂夫张开大嘴，
    把帝国情报官一口吞下，好好消化……
    可最后的那个家伙心中发誓：
    一定要让这条鱼在透明鱼缸里——
    （全体幕僚）：
    一定要让这条鱼在透明鱼缸里腐烂掉。
    （黑蔷薇）：
    是的，他带着长长的血迹和浓烟坠毁了。
    帝国军的鱼饵让他身负重伤。
    科学院的院士们心中知道：
    这条鱼最终将搁浅在透明鱼缸的——
    （全体幕僚）：
    这条鱼最终将搁浅在透明鱼缸的沙滩上。
    （黑蔷薇）：
    是的，这就是叫做格拉斯蒂夫的鱼的结局。
    也许正因为这样，他才不是条真正的鱼。
    在先进科技的优势下，他可耻的落伍了。
    他逐渐在透明的鱼缸里——
    （全体幕僚）：
    他逐渐在透明的鱼缸里生根并发芽。
    “我都被搞迷惑了。”露琳的脑袋打着转。“它到底是条鱼，还是个别的什么？”
    露琳把照明装置转向黑暗的那边。一瞬间，能看到坑底排满了鸟类的骨头——像是巨大的坟场，望不到头，交错着各种建筑垃圾的坑底被格拉斯蒂夫庞大的身躯挤压着，它金属色的外皮弄得她后背发凉……她往下挪了几步，突然被一根骨头绊倒，整个人便从那里摔到最底部，像倒栽葱般。“疼死了……”
    “摔在骨头里了！”野鸭秘书官从望远镜里观察。“圣父在上，我看不见她了。”
    “我这是在哪儿？”露琳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肋部剧烈的疼痛……或许肋骨断了，身上的伤足够多了，要是能像德尔美那样直接挂掉就好了，啊，不对，她会复活的。
    “正因为她会复活才会痛苦吗？”露琳看看坐标全息图，离所谓的“孵化地点”相差不远了。“啊，因为她会复活，所以她记得怎么死掉的，记得牺牲的人的一切。她并不是单纯的再站起来，而是带着痛苦的记忆，那样的能力可真是折磨啊……”
    “可我还得继续，我可没有复活的能力。”露琳哀叹一声，用胳膊肘撑着自己坐起来，快速检查一下，没有丢失身体某个部分。坑底现在安静得可怕。这里真的曾经是个船坞，头上的吊臂，角落里的起重控制台，各种维修设备，还有个黑漆漆的房间，没准是杂物间……
    进去躲躲应该没关系。“那条鱼跑哪里去了？”露琳沿着杂物间的地板前行。血肉模糊的膝盖，隐隐作痛的肋间，缠着脏兮兮绷带的脚，遍地的鸟骨头，血盆大口似的房屋——露琳胡思乱想着，生离死别，德尔美的微笑，用手指轻轻拨弄她的脸蛋，嘴里好像还有什么不舍的甜言蜜语。
    啊，不对呀，等下，这个房间难道是……
    随着一阵低沉的咆哮，她才发现自己真的躺在这个怪物的嘴里。从它肚子中传来一股吸力，露琳试着抓住点什么，可周围只有空气，她的手疯狂乱晃，已经太晚了。她像是掉在地上的积木颗粒，被这台老式吸尘器无情的吞进了集尘袋里。
    她紧紧闭上双眼，幻想着和德尔美再次相见。或许她不该离队出走，好好呆着，德尔美还会回来。这下被鱼吃进肚子里，一切都完了，希望他们在打扫鱼缸时能找到自己的遗骸……
    “啊，我要被消化啦！”露琳再次尖叫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她坐在张破烂的皮沙发里。
    咦，这是食物应有的待遇吗？
    集尘袋里倒是很美妙，不至于那么肮脏。海浪微涌，在一片碎骨片堆积的浅滩上碎成饼干渣，远处的水花在搁浅的悬浮车边击打出泡沫。再远处的地方，有一只浮标在轻轻地上下沉浮，鱼竿是用坏掉的狙击步枪做的，又粗又笨。鱼竿逐渐扬起，在那个矮个的男人手里如同片羽毛般被玩弄着。
    “想不到天上能掉下个黄头发小女孩。”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身上穿着一件几乎撕碎的帝国军制服，肩头还粘着褪色的帝国海军特勤处徽章。“终于有我的朋友们发现这艘船的用处了吗？”
    “你是什么人？”露琳立刻警觉起来。“你为什么在鱼肚子里钓鱼？”
    “我还坐在沙滩上享受日光浴呢！”这个男人仰天大笑。躺椅是红白条纹相间那种。水边，小螃蟹正在追逐，打斗，一双破军靴半埋在沙子里。一片开阔的空地上，帐篷正躺在帆布边，打了些补丁，撑着一把浅蓝色阳伞，特勤处的船形小帽在浅水区飘荡——上面的黑月和骷髅清晰可见。
    “你是个帝国军！”露琳看到沙发上搁着一把匕首，马上抓起来。
    “我还是个渔夫呢。”他的样子玩世不恭。“倒是你，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了？放轻松，把那把刀放下，小妹妹，这不是你这个年龄该做的事情。”
    “我已经23岁了，不是小孩子了！”露琳用刀对着这个帝国军。“我警告你，别过来，立刻放下鱼竿！”
    “哎呀，我只是在这片沙滩上娱乐，别误会。”他高举双手，逐渐靠近露琳。“我们现在都是同一个鱼肚子里的食物，也要自相残杀吗？”
    “你不要过来呀。”露琳握着刀的手开始颤抖了，即便苏干再怎么搞小培训课，真的见到一个帝国鬼子，特别是这么近，她的心里依然很害怕。“我会杀了你，信不信？”
    “我投降，我投降。”他有些无奈地放下了鱼竿，浮标沉下去，被什么东西猛地拽进水里了。可就当露琳想要看清是什么生物的时候，帝国士兵一个箭步上前，夺下了她手中的匕首，并巧妙地在沙发上翻个身，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放开我！”露琳挣扎起来。
    “想不到我会在鱼肚子里继续为福克斯先生执行任务。”他轻声对她耳语。冰凉的刀刃在她发热的脖颈上刮蹭，他很小心，尽量不使血流下来，就像是蛇的信子在舔舐她，那种感觉万分恶心。
    “你到底是谁？”
    “重要吗？我是谁，你已经很清楚。”露琳的身后，这个敌人，他就跟许多卡布尼人一样，相差无几，可是他有颗邪恶的心。他们没有可憎的面孔，没有扭曲的犄角，也没有滑溜溜带着鳞片的尾巴，没有纷杂的触手，更没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她第一次看到了帝国军的真面目，远超她的预料。“我看你的衣服，是高等学院？”
    “是又怎么样？”露琳身上的校服已经破烂不堪，或许是时候到着装办公室重新领一件了。
    “你可知道，这个地方和高等学院的关系？”
    “顶盖上有鸢尾花标志。”
    “没错，这里原本就是你们学校呀！”他狂笑起来。“环保组织的小姑娘，我不想打击你，但是我们可不是在鱼肚子里。你的结局也不会环保又生态。”
    “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露琳突然想听他说完。
    “你能相信吗？你们高等学院的一群老师们制作了这艘飞船，用来解决船坞区的飞鸟问题。而他们的做法就是把鸟儿们全都吸进飞船肚子里，然后做成一盒一盒的冷鲜肉，最后卖给大家。”
    他用刀身压着露琳，让她不要乱动。“这就是艘移动的捕鸟、杀害，并且褪毛分装的屠宰站！环保组织的小朋友，你还相信你所受的教育吗？如果你还打算相信，我只能说，你们比我们这些侵略者还要残忍……”
    “你胡说！”
    “你可都看见了，满地的骨头，满地的骨头呀！”他变得镇定起来。“就算是我们当年在旋云湖边击杀你们的军队，也没有这样残忍哪！笑死我了，现在一群弱智们在上面盖个玻璃罩子，就能掩盖一切了？小姑娘，听大叔我一句劝，现在加入帝国军还来得及。”
    他用手指了指帐篷。“我就继续钓鱼就好了，你可以拿上武器，去外面把那些说谎话的家伙都干掉，现在就加入帝国军，问问你的良心，他们对得起这些动物们吗？”
    虽然他是满口胡言，但露琳的心中不免有一丝裂痕。假如真是这样，那摩天楼便崩塌了。可是这些都是侵入者说的话，他们怎么解释都可以，该死，应该怎么办？
    “可你要是不打算那么做。”他轻声说道。“我便要杀了你。说真的，你们这些卡布尼人还真是贱骨头。”
    伤口又开始痛了，怎么办？即便是一百个露琳加起来，也打不过这个钓鱼为生的帝国鬼子。即便是她能召唤狂风闪电，也没办法在没有气象总局的土地上生效。这帝国杂种说得对，她就是个愚蠢的懦夫，甚至连开枪的胆量都没有。从最开始那天就这样，她连一个帝国军都没有杀死过。
    “做出决定，环保组织的笨蛋。”他嘿嘿地笑着。露琳几乎要把“我想加入你们”这几个字蹦出来了，不过突然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如道幽灵般，蹿到他头上，然后用爪子抓挠他的双眼，尾巴狠狠地鞭打他的尖耳朵。
    “啊，怎么回事！”他大叫起来。“我的眼睛！见鬼——放开，快放开！”
    他手中的匕首掉落在露琳身边。别再犹豫了，露琳同学。你的胆小会害了所有人，你的勇气只会害死帝国军。快，抓起那把刀！对，就是这样，干得好。对准那个家伙，他是无数恶棍中的一员，没错，他该下地狱！你的想法是正确的，对准他，快点，那个是雪球吗？别让一只猫为你瞎操心了，你还在等什么？快，刺下去，狠狠地刺下去，他是大家的敌人，就不能让他活！漂亮，他流血了，再给他来几下子，做得漂亮，露琳……
    “你这个歹毒的卡布尼人！”帝国士兵大吼着，雪球在他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伤痕。“我们的军队会把你们奴役，我们的元帅会让你们变成永久的仆人！你们这些劣等种族，应该被我们统治，你们占据着我们的土地，甚至呼吸着我们的空气！”
    还敢嘴硬，再给他一刀！想想你的同学们，老师们，家里的亲人们。被这些家伙残害，他们的军队侵略你的家乡，他们的产品挤占共和国的市场，他们的文化——不，他们要彻底摧毁我们的历史和文化，抹除我们在宇宙中的痕迹！干掉他，别再等了，为了给逝去的人复仇，就从这一天开始！
    “你们只不过是一群懦夫！胆小鬼！”帝国鬼子尖叫着，咒骂着。把尖刀送进他的胸膛，让他下地狱。露琳，你是共和国的孩子，你是游击队的一员！
    “帝国万岁……”那家伙还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断了气。雪球从他头上跳下来，在露琳怀里依偎着，尾巴拍打她的脸颊。
    “雪球，我们回去罢。”露琳感到温暖，可周围逐渐变得寒冷。再过一会儿，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然，让人苏醒的最好办法，就是一碗热腾腾的玉米酱，还带着奶油的香气。当露琳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眼前的桌子上就摆着这么一碗粘稠而又诱人的应急食品。
    桌子另一边，那只鹦鹉站在那儿，金丝雀在他身边蹦蹦跳跳。鹦鹉摇着脑袋观察她，确认她真的已经醒了，便振翅高飞，最后落在一个黑衣人的肩膀上。
    “呀，翻译官小姐，我们很欣慰地看到，你解决了大鱼的问题。”
    “可是我只是杀了个帝国鬼子。”露琳大口喝玉米酱，嘴里含糊不清。
    “你解决了问题的核心，解决了那个开着鸟类驱逐装置到处捕鸟的帝国游勇。”黑蔷薇如是说。“我代表全体飞禽为你发放全熟的玉米粥一碗。噢，上面还有大家一致决定放上去的奶油装饰。”
    “所以说是那个家伙在……”
    “一点没错，有时如果你被困在一艘飞船里，你可能会用它的部分功能来谋生。”黑蔷薇叹了口气。“想想看，他吃了多少鸟啊。”
    “但我没搞明白，一只鹦鹉是如何把我从那里救出来的？用嘴拽出来的吗？难道黑蔷薇大人你是什么特殊种族吗？”她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继续喝着玉米糊糊。
    “错啦！”桌子那边的声音说道。“他才是黑蔷薇大人，露琳小姐。”很明显，指的是那位穿着黑衣服的男人。不过他坐在椅子的另一面，露琳看不到他的脸。看来是她受骗了，本来嘛，这只鹦鹉也不该是什么环保组织情报总监，这家伙藏得可真深……
    “黑蔷薇先生，您的鹦鹉可真是个小机灵鬼。”露琳本想继续称赞几句，椅子便转过来了。
    “可别乱说哦，尤其是在我们的客人面前。”黑衣人用手摸摸鹦鹉的脑袋，喂给它一大块水果。“这是你的奖励，黑蔷薇！”
    “你，你竟然是！”露琳看到黑衣人的脸，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个人她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怎么会是你？”

 第六十八章 荼蘼花（1）

    这天晚上，露琳垂头丧气地来到了科教区。
    当然，那是在她和雪球拿到两盒罐头接着被赶出来之后。
    就在第二天清晨，露琳拖着灌了铅的身体，头发耷拉着像是一只淋透的流浪猫。她翻了翻书包，找到最后剩下的食物，告诉雪球粮食有限。看样子动物园里不可能找到任何一台有库存的贩卖机了，可他俩的肚子还咕咕叫呢。喷淋装置哗啦哗啦地在头上播撒阴郁。
    前面就是科教区，动物园的附属，给孩子们讲知识的地方。她眯缝着眼睛注视远方灰蒙蒙的建筑，上面盖满了落叶和蜘蛛网，可窗口还是亮着灯的，希望，失望，绝望。体力大概是撑不住了，感觉一切都天旋地转，露琳的心中充满了孤独和失落，对雪球急切的叫声也逐渐失去感觉了……
    不过，她又被弄醒了，薄荷脑的辣味在嘴里扩散。周围都是白色……
    雪霰神情紧张，就如同她胡乱佩戴的护士帽。手里的镇痛剂。她稚嫩的脸上带着真挚的关切。
    “看，她醒过来了。”小护士正在对什么人说话，雪球躺在远处的垫子上。“请你不要乱动，你需要休息——荼蘼花大人，请您过来一下！”
    “这是哪儿？”露琳的脑子晕晕沉沉的。“我是怎么了……”远处似乎挂着几件环保组织制服，崭新的。一口老旧的治疗仓，按钮被擦洗得闪闪发亮，在最低端的检修盖板上，隐约能看到“菲尼克斯”这几个模糊的字样。“那是谁，菲尼克斯？熟悉的名字，想不起来……”
    “你倒在医疗区门口了！我用机器人把你抬回来的，我认为你必须接受一些治疗。”
    “你，是谁……”露琳脑子里乱哄哄的。
    “我叫雪霰。”小护士一边回答，一边将镇痛剂推入露琳的手臂，非常快速。“是科普教育馆的医疗助理。”
    “我好饿。”露琳看着她那宛若绿松石般美丽的眼眸。“好渴，我想喝水……”
    “请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拿营养液来！”她往屋子另一端小跑过去。“荼蘼花大人，请您帮忙照看她！”
    “我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影响那些家伙的事情。”这位高大的医生走进来的时候，露琳从她身上感到了特殊的压迫感。那甚至不该是医生的，不亲切，反而像是一位科学家，但亦不严谨。她是一个又瘦又高的老阿姨，头上是顺滑的银发，打理的倒是很好。她披着件科学院的标志性外套，内衬一件环保组织高阶制服，名牌夹在领口上，可惜看不清楚。
    “我先声明，假连翘的事情，我不想插手。雪霰你也不要管这件事，而且，我说了，我们不会随便救助陌生人——你是不是忘了三年前的事情？”她低声对雪霰说道，但露琳依然听得很清楚。
    “可是老师，我们是医生，救人是我们的职责。”她抽出大剪刀，对准露琳的小皮靴中线剪下来。她手速很快，剪刀切开了皮靴，露出早就被血浸润的那些绷带，简单观察下，找找绷带的末端。她快速打开它们，如果有粘在一起的，就用镊子仔细清理，下手很轻，露琳尽量不去看自己的脚……不过她的伤口都烂了，发炎很厉害，雪霰用消毒液和敷料给她简单处理了下，不过荼蘼花还是摇了摇头。她拿着快速缝合器，拍了拍雪霰的肩头。
    “那个伤口，还是缝合下，不管的话，恶化得很迅速。”
    “请给我止痛注射器，老师。”
    荼蘼花把那金属管交给雪霰，她立刻在露琳的腿上扎了一针，很轻微的感觉，这是即时注射器。“这里有麻醉剂，你的疼痛会减弱，我要清理你的伤口并缝合。”她用手指按了按，情况不是很好，从电视塔上摔下来，即便有德尔美垫着，骨头也碎裂了。这种情况在卡布尼只能用医疗仓解决，可是荼蘼花不允许，雪霰必须从速处理，这双脚经历了太多磨难——露琳紧紧闭着眼睛，担心看到什么可怕的场面，用枕头按着自己脑袋。先清洗皮肤，然后拿生理盐水冲洗创面，百分之一浓度双氧水，生理盐水继续冲洗。“老师，给我消毒喷雾装置。”
    “在这里，你要认真做。”荼蘼花将喷雾装置交给她，雪霰把它连接在手环上。设置一些参数，然后输出正确的剂量。
    “我需要无菌单。”
    “给你。”
    “已经有人为她进行处理了，但是骨头处理得很糟糕，应该不是专业人士。”雪霰正在调节缝合器的数据。“我很难想象她经历了什么，您来看下，这些水泡。”
    “很有些意志，假连翘这次是来真的了。”荼蘼花俯下身子，把一只手放在露琳的胸口上。“你的名字？”
    “露琳·卡布尼。”她发出微弱的声音。
    “是那位先生的姓氏吗——明白了。”她的表情依然很严肃。“我叫荼蘼花，是环保组织医疗总监。”
    “荼蘼花女士，我好渴。”
    “营养液，徒弟。”她做了个手势，雪霰用胳膊肘点了点推车机器人，便将营养液托盘交给老师。“小口喝，不要着急。”
    “我要给她缝合了。”雪霰说道。“老师，我需要医疗仓，准备九号液体加注，需要腿部固定模式，要快！”
    “我没批准你用医疗仓。”荼蘼花拒绝了。“你做好以后，就不要再插手了。假连翘如果怪罪下来，你可不能在这里继续呆了。”
    “我早就想出去了！”她没抬头，用缝合器准确地发射纳米连结线。“老师，外面还有很多人需要拯救。我已经受够了，这里只有永无天日的等待，请您允许我，允许我离开这座玻璃罩子！我跟您学习医术，是为了拯救卡布尼的人民的，而不是伺候那些虚情假意的绿色份子的。”
    “你知道的，学医救不了共和国。”荼蘼花仿佛在自言自语。“我跟着父亲救了许多人，但现在来看，医学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了。被咖啡因和电视闯关游戏控制的大家，即便每天都泡在医疗仓里，再有多么的健康，也只是被那些军火商用来展示的素材罢了。即便是倒下，我已然看惯了……”
    “是那些帝国鬼子！”雪霰已经操作完毕，正在把露琳的脚包扎起来。“如果我们不反抗，不斗争，他们只当我们是靶子，当我们是奴隶呀！”
    “罢了，”荼蘼花多少有些失落，或许太多的共和国战士曾经牺牲在她面前，再不应该痛苦了。“救他们，有什么用呢？医疗小组就剩下我和你，你忘了吗？既然那些家伙想要投降，我们就不该动手，更不能掺和这件事。”
    “结束。”雪霰把露琳的脚放在充气垫上，又给她盖上单子，接过老师手里的营养液，检查着刻度线。“我请求您，批准我用医疗仓。”
    “这是试炼，不是我们该插手的。”
    “去他的试炼！”雪霰发火了。“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外面的大家被帝国鬼子残害着，我们却在这里评选下一位监察使，即便这里是世外桃源，但我也要说，这可是敌占区！”
    “注意你的语气，雪霰。”荼蘼花提醒她。“你的病人可不希望你大吼大叫。”
    “啊，抱歉！”雪霰马上继续喂露琳喝水。“我失态了，请你们原谅……老师，我求求你，她需要帮助……”
    “如果她不完成假连翘的任务。”荼蘼花斩钉截铁地回答。“别怪我无情，徒弟。这是环保组织的规矩，这个过程我们无权插手，她必须完成所有的任务。即便是我，当年也要独立证明我能在这个巨大的人造森林活下去！”
    “那她的任务是什么？”
    “很简单。”荼蘼花检查了一下露琳的脚趾，确认血运良好。“露琳小姐，我需要你去植物园实验室，把天仙子小姐制作的糖果拿回来。如果你把它交给我，我立刻会允许你使用医疗仓，我不会食言。”
    “让她走过去？”雪霰吃惊地说道。“您要让脚上缝了三十针的人走到植物园去？这不可能的！”
    “没你想得那么远，”荼蘼花捏着自己的双手。“有检修通道，很快的，也就二十分钟的路，如果她有那个意志，难不倒她的。但如果她不是那个总舵主要找的人，那她也必须接受自己的命运——从速出发，露琳小姐，伤口感染可不等人。”

 第六十九章 荼蘼花（2）

    非要起来不可吗？此刻露琳一点儿也不想动。不过雪霰和荼蘼花的脸挡在她上方。她们很认真，雪霰的认真或许是被逼无奈的。
    “你最好赶快去。”荼蘼花说。“把你的手环留下。”
    “呃，你要手环做什么？”露琳问道。“那个东西……”她想了想大型三色堇那些话，这可是人家拜托的——难不成这老阿姨想占为己有？
    “那个手环不一般，老师。”雪霰也发现了其独特点。
    “所以我要把它取下来，”荼蘼花突然抓紧露琳的手腕，在不知什么地方扭了下，只听得“刺啦”一声，那奇特的环状装置便滑落下来，雪霰想要托住，被荼蘼花制止。
    “这东西很强，有可能让我和你失业。”荼蘼花转向雪霰说道。“别碰它，它有自己的主人。”
    “这是一个纳米增效手环吗？”雪霰有点儿好奇的问。“我似乎在科学院月刊里看到过这种东西。”她赶快松开了手。
    “要是这东西被双星集团量产，”荼蘼花把手环放在检测装置里。“那样的话，天下就不存在什么医院，治疗仓也将变成时代的废铁！”她的声音里带着喘息，像是激动，但又像是一种愤怒。
    “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从生理盐水，和手术器械里解放出来了？”雪霰的表情就像是朵怒放的玫瑰，作为一个完全不像实习医生的人，她对这会使全体大夫失业的神奇发明有种发自内心的兴奋。露琳傻傻地看着她俩摆弄自己的手环，这时雪球跳到她的胸口上。
    “那个，我要去拿什么糖果来着？”
    “当然是天仙子小姐制作的融合糖果。”荼蘼花点点头。“我想——如果你有这么几样东西，只怕我们都得失业对？可能你还不明白你的未来，就从医学角度出发，你是前途无量，露琳小姐。”
    “呃，”露琳顶着雪球的重量起身，她简直就像是一坨被蹭烂的猫咪睡垫。她看了看自己包着绷带的脚，又把雪球转移到雪霰手里，它又睡着了。“好，我去，我可以的，只不过是走几步……我可以做到的。”
    “赶紧起来呗，没你想得那么糟！”荼蘼花揪住露琳将她拽起来，双脚狠狠踩地，钻心的疼。她一瘸一拐地跟在荼蘼花身后，离开治疗室，进入外侧的检修通道。她这才清楚自己的状况。书包被扣了，里面空空如也，准确的说是里面的食物和饮料都被科普区给没收了，因为不能自带。
    “那个……”露琳猛地摸摸自己脑袋，空气净化发卡也不见了，双马尾不复存在，头发乱蓬蓬地散着。这是怎么啦？她感到一丝厌恶，双手在口袋里乱摸。空的。手环，被暂扣了。环保组织身份卡，蛋糕店会员金卡，拿走了。她似乎站不稳了。看看门口装饰镜子里的自己，蓬头垢面，衣服全都扯烂了，像个流离失所的战争难民。她最难以接受的，就是那个蛇蛋玻璃管也被放在荼蘼花的办公桌上了。
    “从这里去天仙子那边，并不是很远。”荼蘼花的口气并不是很亲切，倒像是打发叫花子。雪霰正在屋里逗猫，不过雪球对她爱答不理。一个医疗机器人站在门口，盯着露琳的脸。“衣冠不整者谢绝入内，请您自觉爱护科普教育馆的环境。”
    “嘛，她是我们的客人，安德鲁先生。”
    “我不知道您对占领区的乞丐还有特殊待遇条款。”
    “我不是什么乞丐。”露琳小声说了一句。她连武器都被收缴了，更别提开枪了。名叫安德鲁的机器人并没有理睬这句话，而是转身走开。
    “荼蘼花大人。”露琳一步都迈不动。“我非要走不可吗？”
    “走，快去快回。天仙子那个家伙，没准准备了柳橙汁在欢迎你——哦，你和她已经见过面了，她是个金发公主，是不是？”
    露琳注视着黑乎乎的检修隧道，瞳孔逐渐凝固，那里仿佛是地狱的召唤，痛苦和恐惧扭曲着她。她想在这条隧道里找到灯光的痕迹，通电的二极管，或者电流激发的氖气，什么都好……
    完全没有。“我在做什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我想你们，我想大家，我不应该离开那儿——这里根本是黑洞，宇宙的犄角旮旯。”
    悠长而寂静的隧道包裹着她。这条检修道连接着白色和绿色两块地儿：在这一边，卡布尼的医学技术正在飞速发展，人们不需要病床，也不需要冰冷的手术室，只需要躺在医疗仓里，注入对应号数的修复液，便可包治百病。而在另一边，植物园里的鲜花盛开着，从死者的骨灰上，或是什么动物的遗骸上，从摩天楼的废墟里，亦或是玻璃罩子下方，蜿蜒出来，迎接新的一代。
    露琳用手扶着墙壁，她必须走，一股力量推动着她，这条路必须走下去。“可我还是宁愿死在这儿。”她小声嘟囔着。没办法了，要是走不到另外一头，可就喝不上柳橙汁和椰枣露了。
    她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沿着既定路线前进。这里没有第二个人，只有些耗子，打量着她的绷带，尤其是上面的血，隧道里丢着一些箱子，敞着口，可里面没东西，印刷有高等学院后勤处的文字。“第二次看到类似的东西了。”露琳揉揉眼睛，这儿没人，也不会有德尔美在尽头对她试图开玩笑。
    “其实，我只是想帮你，我想帮助德尔美同学，我想要，嗯，我觉得你笑起来真可爱。”
    “是吗？”德尔美好奇地看着她。“可是你连个帝国军都不敢打。”
    “不是那样的！”露琳拼命辩解着。“我只是，我只是害怕……因为他们杀了很多人，很多同学，很多这座城市和星系里的人。我不知道我能……”
    “我们的事情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露琳。”
    “我知道，我知道！”露琳抽泣着。“我什么都做不到，爱幻想，又笨，我会害死你们。”
    “那就去死啊！”不会的，德尔美不会这样吼她，这只是，只是自己的一点想象罢了，但什么都不能做，在这个敌占区，没有家人，也没有故乡，没有祖国，也没有信仰，还不如去死好了。“不是这样的！我不能这样下去，但，怎么做才好……”
    “只要继续走就好了。”艾尔尼亚的声音，和游戏通关的提示音一起传来。“认真起来，记住一句话：打仗不是过家家。做好明天你就要死掉的准备，你就不会在抹茶蛋糕和咖啡壶滤网上耽误时间了。”
    “可是要怎么才能……”
    “获得力量，掌握自己。”露琳仿佛听到了海薇茨在沙发的弯弯绕绕里说着那些大道理。“露琳同学，你是我们的一员，是永远的朋友……”
    “所以还请你认真点。”艾尔尼亚附和道。
    “别哭丧着脸啦，快点走，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啊！”露琳真希望德尔美从后面推她一把，不过就当她快要摔倒的时候，天仙子很及时地出现在了她身前。
    “呀，露琳宝贝！”天仙子搀扶着她。“怎么变成这样子啦！”
    这是个宁静的下午，实验室里乱糟糟的，一大堆化学仪器在冒着五颜六色的泡泡，压力表嘶鸣着，进料口还挂着长长的糖浆液滴。压制好的特殊糖豆在桌上彼此平行，宁死不相交。花花绿绿的糖纸被一只砝码压着。超时空转送器里面散发蓝色光芒，糖豆都准备好了。有些糖豆被做了记号，天仙子的特制笑脸立牌插在焦糖小蛋糕上。这里在进行一项特殊实验，让医学家们想不到的东西，在发生，在实现。被天仙子妥善地安排着，露琳只能看到她的笑脸。
    那些糖豆是干啥的？为什么荼蘼花要让我拿这种东西？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天仙子戴上防毒面具，操作机械手抓取一颗糖豆，挪到露琳的面前，正对准她的嘴。
    “超级简单，吃了它。”
    “什么口味的？”露琳将信将疑地接过糖豆，放在舌头上，哈密瓜和香草的气息，很浓郁，不是香精，而是真的将二者送入口中的感觉。
    “那个是体力恢复口味。”露琳听到这个奇怪的名字，刚想吐出来，可糖豆已经溜下去了，差点噎死她，不过那种事不会发生的，对不对？
    一瞬间，被疲惫充斥的身体，仿佛将所有不愉快都赶出了家门。然而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感觉自己充满了活力，对疼痛也更为敏感了，她很希望下一颗糖是止痛剂口味的，那该是什么呢？藤椒和八角茴香口味吗？
    “你现在把所有的都拿起来！”天仙子开始发号施令，把一整包糖豆交给她。“这是保护包，具有抗腐蚀，抗高温，防融化，以及防潮等功能，保证你的糖豆每一口都是新鲜的——赶紧挎在腰上，哎呀，你要不再来一颗体力糖豆，磨磨蹭蹭的……”
    露琳手忙脚乱地把小腰包别在自己颤巍巍的学园皮带上。天仙子又多抓了一把，塞进她口袋里。
    “看好了，绿色是体力糖豆，黄色是反应力糖豆，蓝色是冷却糖豆——别问我什么是冷却！红色是战斗糖豆，粉色是加速糖豆，最重要的，白色是治疗糖豆！记下来没有？”
    “呃，大概都记下来了。”
    “白色是什么糖豆？”天仙子又问了一遍。
    “是……反应力糖豆？”
    “错了！”天仙子笑了笑。“是治疗糖豆，能救人的！可别把别人给治死了——愚蠢的荼蘼花。”她说完，用手指头狠狠戳着她脑门儿。“还有这个，拿好了，这是超空间传送芯片，如果你的糖豆用完了，就找我要！”
    “谢谢你。”露琳低声说着。她此刻只想说这一句话。对谁都好用，只不过天仙子总是笑眯眯的，看不出什么变化。研究室的大门哗啦一声关闭了，后面便又传来天仙子哼唱的小曲调。也许她可以再来拜访这位植物园小公主——嘛，还是算了，等到卡布尼光复的那一天，你有的是机会，到时她们说不定都会出现在行政中心的巨型宴会厅里呢！
    她走了出来，站在荼蘼花的面前。仿佛有赤色的光芒笼罩着露琳，那是德尔美头发的颜色，是旗帜的颜色。
    雪霰二话没说，就让安德鲁去掉了那些脏衣服，然后把她塞进了医疗仓里。周围都是机械臂，正在准备全新的装备，以及荼蘼花肯定的话语声。像是入学仪式的情景……着装办公室的机器助手，拿着新校服，丈量身体数据，系好蝴蝶结，把学生身份卡别在胸前……享受这个过程，泡在营养液里，纳米机器人在皮肉里寻找修复点位。
    卡布尼，旧世界，德尔美，帝国军，敌占区，共和国，喷香的蛋糕，烤制的夹心饼，热腾腾的苹果派——这些词汇犹如草莓糖浆一般，从露琳的神经突触间流动着，直到高等学院中学部的大礼堂里。当时，露琳捧着蓝莓蛋糕暗暗发呆。那个紫色瞳孔的卡布尼少女，头发如同鲜红的火焰，悠闲地走到她面前，看了看她完全不合脚，临时购买的小皮鞋。“求求你，尝尝。”这样想着，红头发女孩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蛋糕，放在嘴里。
    “真好吃！”她在看哪里？啊，是头上的空气净化球吗？我可是立志要成为环保组织一份子的，保持空气清新！
    “你叫什么名字？”露琳试探地发问。
    “德尔美·艾玛！”她差点被噎到。“你呢？”
    她竟然问我名字了！我该说些什么？友谊的光芒终于照亮我了吗？
    “露琳·卡布尼。”几乎脱口而出，毫无涵养，对方看上去是个大小姐，这样简单干脆，啊，不行不行……
    “哇，你的姓氏！”她似乎在思考一连串单词。“你和这座城市有同样的姓氏！啊，不对，城市是没有姓氏的……那么你是和我们的故乡同名，这好像也不对，那是你的名字不是姓氏……”
    她的话简直要把露琳逗笑了，但那可不好笑，那是自豪，自豪的笑。“没错，这是我从祖先那里传下来的姓氏！”
    这样的话说出口，即便故事里没有史诗英雄，也要变成伟大的传奇了。于是一切都是从那一天开始的，露琳和德尔美相遇的那一天，充满了蓝莓蛋糕香味的那个下午。
    她这样回忆着。医疗仓的盖子打开了，液体逐渐从沙滩上退去。荼蘼花和雪霰看着她，露琳意识到自己像是刚出世的生命那般——有必要换身新衣服了。她坐在手术床上，晃悠着双脚，伤口已经消失了，全身干干净净的。雪球还在床头酣睡着。雪霰捧着新制服和内衣，交给这位焕然一新的环保组织队员。周围的温度逐渐提高了，空调管道里吹着温暖的气流。
    “这才像话。”荼蘼花打量着镜子中的露琳。“你原来穿的那些都是破烂，这才是环保组织成员该穿的衣服！”装点着反光带和补强内衬的无袖背心式制服，黄、绿、紫三色交叉，四叶草标识闪闪发光。雪霰给她梳起双马尾，已经清洗完毕的空气净化发卡又回到了原来位置。一条小牛仔短裤，挂着天仙子的糖果盒，以及工具包，扣子也是四叶草形状。穿上长袜，脚踩一双弹力增强及四联喷气助推防穿刺靴子，尺码正好，舒服极了。
    “这是你的手环，调校完毕。”安德鲁把手环交给露琳，除了简单除尘修整，还在上面附带了麻醉针发射模块，只不过弹药槽是空的。“纳米修复增效模块，奇特的发明，曾在科学院资料库中见过。”
    “你也是科学院的机器人吗？”
    “一百年前是，现在灵活就业了。”安德鲁回答她。
    “你能给我讲讲这个‘纳米修复增效’是什么吗？”
    “接近于医疗仓的作用。”安德鲁回答。“我可以这样作结论：你的手环现在有快速修复伤口的能力，以及释放纳米机器人治疗疾病的能力，用通俗的话讲，你现在约等于包治百病。”
    “没那么神奇！”露琳摇摇头，表示不相信。
    “别再多说了，安德鲁。”荼蘼花示意它闭嘴。“你再说下去，我就失业了。”
    “荼蘼花大人，恕我直言，您已经失业三年了。”安德鲁不依不饶。“自从敌人入侵共和国以来……”
    “啊，安德鲁，请你找一些吃的来！”雪霰打断了它的发言。她又拉着露琳的双手，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那个，我也想到玻璃罩外面去，跟你一起冒险。”
    “呃，我可以给你打个报告。”露琳不太想答应什么，不过雪霰真的很期待。“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她看机器人纹丝不动，就用手拍打它的脑袋。“安德鲁！我们都快饿死了，你去下厨！”
    “这位客人，您想要什么？”安德鲁问露琳道。
    “嗯……”露琳想了想。“蓝莓蛋糕！”

 第七十章 卡萨布兰卡（1）

    露琳重新又思考起来，要不要走进去。她反复想着：穿过这条扶梯，就要进入海洋馆领地了。她朝下面瞄了一眼，蓝色的波光倒映在她瞳孔深处，圆顶温室的地下二层已经被庞大的水处理系统占据了——有些池子冒着蓝光，有些则是绿莹莹的。
    而她都不会在水中呼吸，更不用说拥有七秒钟的记忆了。不可能的，她能反复回忆遇到环保组织监察员的经历，她才不是一条家养金鱼。话说回来，这地方到底是由谁管理着呢？除了那些阀门和管道，什么人都看不到。
    这里毕竟是水族馆嘛——如果全都是由海洋动物组成的委员会，也不会让人感到惊讶……海洋馆也没必要有人存在，这里可以分成极地馆、热带馆、小型生物馆和捕食者馆，并不需要活人，甚至不是用来喂鱼，这里应该是海洋动物们的家园，人的存在是没必要的。
    绕过拐角，在慢慢适应这里的奇怪光线以后，露琳很想问：“请问管理员在哪儿？”但她没开口，那个男人正在调节一处阀门阵列，丝毫不像是想搭话的样子。
    “那边那个，”他突然发话了。“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拧我右边的阀门！”
    “呃，好的！”露琳跑到男人身边，双手抓紧比她脸盘还大的阀门，上面黏糊糊的，净是机油和苔藓。男人示意她做好准备，然后吹了三声口哨，俩人同时用力。虽然这个阀门有些费事，但露琳还是把它旋转了两圈半。
    “最好赶紧把补充水送来，这里很糟糕。我们和鱼都需要新鲜的水，而不是反应堆冷却液。”他仿佛自说自话。圆顶温室的管路系统都是德特生物设备集团生产的，要比艾玛化工的那些化工厂里的货色差一些，而马尔塔科技则更难以买到。而这里陷入自闭状态，零件根本送不进来，水处理系统中到处是偷偷摸摸漏水的滴答声，但只要鱼儿还能游动，就改变不了他的意志。
    “你瞧，这两个球阀，这可是关键部位。”他指着刚才俩人旋转的地方。那些冰冷的法兰盘带着些腥气，液体压力控制表的指针是条活泼的虾虎鱼，大量竖直管道从这里一直延伸到深不可测的底部，仅仅在一盏微弱昏黄的工业射灯下，能稍微看清男人的相貌。
    他是位强壮而又英俊的阿拉泰人。古铜色的皮肤，耷拉着一对毛绒绒的耳朵，瞳孔的纹理分明，在灯光下反射出暗黄色的光来。头发打理得很整齐，与他那件稍显破旧的共和国军皮夹克很搭配。他脖子上挂着环保组织项链，只不过其中的骨头被换成了一小瓶紫黑色的液体。裤子很肥大，洗来洗去，颜色有些褪掉了，靴子上粘着一点水草和海沙。
    “所以，新兵，你是从哪里来的？”他像是尊老兵雕塑。“我不知道你在楼梯上面待多久了，但你刚才帮助了我，既往不咎。”
    “那个，”露琳有些胆怯地说道。“我犯了什么错吗？”
    “你看到我并没有行礼，也没有与我打招呼，这不是一位环保组织战士该做的。”男人稍微观察了她的打扮。“好，看来你也不像是在防御部门工作的——倒像个来参观的游客。老实交代，你从哪里来的？”
    “我从上面。”露琳指着楼梯口。
    “我知道上面，一群机会主义者和投降派的美丽花园。”男人的语气极为不耐烦。“我是在问你，新人。”
    “我从那个被敌人占领的卡布尼来。”露琳有点害怕，雪球从她书包里探出头来，用爪子拨弄毛绒挂件。它在书包里转圈。挑战这个肌肉大汉的耐心。
    “你的猫要小心看管。”男人要她把书包拉链往上提一些。“有些池子没有盖子，里面的生物不是什么善茬。”
    “抱歉。”露琳不太敢看他，半边脸躲在阴影里，另一边则在蓝色的光线中摇摆。“我叫露琳·卡布尼，是来进行那个试炼的！请问海洋馆的负责人在哪里？我准备好完成他的任务。”
    “姓卡布尼吗？这样啊……”男人举起右手，缓缓敬礼。露琳不知他用意，只好也回了一个礼。“我看你并没有准备好，你甚至不知道试炼是什么。”
    “难道不就是孵化电气蛇，然后要它认我做主人？”
    “跟那东西关系不大。”男人盯着她。“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来圆顶温室。”
    “我想要帮助……”露琳小声回答他。“我太弱了，我想帮助我的朋友们。”
    “你确实太弱了。”他有些不高兴。“大声喊出来，你是干什么来的！”
    “我是……”露琳还是有点害怕。
    “喊出来！”他厉声命令道。“这里没别的人，使劲喊！”
    “我想帮助他们，我想要力量。”露琳还是有些担心。也许假连翘暗藏了一堆探测器，当年她可是向帝国投降的呀，如果知道她是什么共和国游击队，那简直太可怕了。她甚至不敢明说，这里的每个人，一朵花，一草一木，都有可能揭发她。
    “我想认真的成为游击队的一员！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是队伍的累赘，我不想这样！我想拥有力量！把帝国鬼子赶出去，让我的家园变成原来的样子！”
    声嘶力竭的，以至于她不得不掏出一瓶精灵卫队的营养液来补充下水分。而那个家伙则笑着点点头：
    “不错，就是这个力度，很有精神！”他带着她往楼梯下方走，逐渐来到一片由玻璃水箱组成的区域，鱼儿们在头顶上游动，大大小小的海洋植物，正随着水流轻轻摇动。“不得不说，卡布尼家的孩子，还是有些魄力的。”
    “你要带我去哪里？”露琳沉醉在这波光粼粼的小世界之中，常常驻足观看。在正式的游客入口，上面还用全息屏播放着游客须知。
    1本馆开放时间：卡布尼时间周一至周日，共十一天，上午九时至下午十六时。请勿在闭馆后于深海生物馆逗留。
    2请于游客中心机器人服务台处查询地图，请勿进入员工通道。
    3本馆分为极地区、热带区、小型生物馆、捕食者馆、深海生物馆和水母乐园。有精神疾病或心脏问题的游客谢绝参观深海生物馆，水母乐园禁止与朋友捕捉水母，水母活动区也有阻隔立场，请勿靠近。
    4请勿携带任何翻译装置进入海洋馆内，如您有和其它种族公民沟通的需要，请咨询服务机器人。
    5餐饮中心位于小型生物馆左侧，请不要携带肉类或肉制品进入，本中心有单独供应。每人最多可携带两瓶饮料，严禁携带可燃性树莓汽水。
    6所有机器人均涂有环保组织标志，和海洋馆标记。我们不会使用任何黄水晶公司的人造人员工。如果您发现有人造人出没，请立刻向最近的机器人服务台反馈。
    7如果您没在服务台找到机器人，请反复按下呼叫按钮，后台会为您分配最近的机器人助手。
    8如果您遇到涂有环保组织标志，但没有喷涂海洋馆标记的机器人，请勿向它们反馈问题。
    9任何没有海洋馆标记的机器人都是“后勤部门”成员，如果它们要求您的帮助，请不要理会。
    10深海生物馆需要提前预约登记，如果您发现通往该部分的防爆闸门未正常关闭，请立刻告知我们。
    11如果您正在深海生物馆阅读本须知，且未进行提前登记，请在闭馆前离开该馆。
    12如果您违反第四条且在深海生物馆非法逗留，请确认您的精神状态以及心脏健康状态，请您在闭馆之前尽快离开。
    13下午十六时三十分至次日早七时为本馆闭馆时间，会进行三次消毒杀菌过程，以确保本地生态稳定性。我们坚持为您带来最纯净和最优质的参观体验，谢谢您对环保事业的支持！
    “你确实应该好好读一下。”这个大块头站在空无一人的游客中心里。“都在这里了，这是你能在卡布尼看到的所有海洋生物，珍惜你在这里的时光。”
    “呃，难道我们看到的海里没有这些生物吗？”
    “有很多工业废料罢了。换做是我，肯定不会在那里面游泳。”他把一只手放在玻璃墙上。“如果你从船坞区的边缘掉进水里，我们是不会救你的，因为那里实在不适合生物存活。”
    “可是我们的海水很蓝，很漂亮。”
    “蓝色染料也很漂亮，水晶反应堆的冷却剂也很蓝，但是鱼只能生活在天然的环境里。”他在游客中心昏暗的灯光下徘徊。“你和我必须继续前进，这里只不过是旧世界的一角，没什么可留恋的。”
    “我想找到海洋馆负责人。”露琳并没有离开全息屏的打算。“还有，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呢？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她并不想讲到自己怎么躲开那些奇怪的花，怎么在一大堆鸟的羽毛中喝着玉米浓汤，饱经折磨，伤痕累累，浑身带着肥料和枯藤的味道——除非有个淋浴间，或是有天然水的地方，水族馆就像是母亲的怀抱，盛着温暖的液体，在她身边环绕。
    “所以你不说，我也不想走了。”
    “我看得出来，你不是假连翘弄来的新兵蛋子。”他严肃地介绍着。“我是环保组织防御总部总指挥使，卡萨布兰卡。我也控制着这座海洋馆的一部分。你想要任务？有很多的。但我看你并没有准备好面对任务。”
    “我闯过来了。”露琳看着他。“前面的一切都很艰难，我准备好了。”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实打实的挑战。”卡萨布兰卡咧嘴笑了。他迈着大步走在前面，活脱脱像个共和国老兵，而他皮夹克后面的共和国徽标也似乎印证了这一点：没准他的军衔就在胸口上别着呢。“跟我来，卡布尼家的孩子——我们去水母乐园抓水母。”

 第七十一章 卡萨布兰卡（2）

    深海动物馆的防爆闸门没有关闭，就像有人成心开着它那样。一般情况下，你都能找到个机器人服务员并且反馈问题。但现在连游客都没有了，工作人员也就失去了其存在价值，失去了其真正的服务人民的意义——露琳一路上看到的所有服务台都是空的，既不执行程序指令，也不留下后门，用点数通融通融都不可以，这里只有灯光、水生动物，和冰冷的玻璃。
    于是，她好像能听到那些声音，说着有点儿腥气的风凉话，或是一个声音，或是许多个声音，或是有什么在低语。节奏和语气都像是热带鱼，这些话题琐碎且毫无价值。她只觉得这该是翻译装置的副作用……那些鱼和海蟹不知道在念叨什么，或许是警告。
    她蹲在池子边盯着几只海月水母，卡萨布兰卡只是放任她。池子底部有射灯的光线，照着那些晶莹剔透的小东西。她等待它们游到自己近处，伞部边缘伸缩着——它们逐渐推进自己的身体。小抄网就捏在她纤细的手指间，随时可以划下去，随时可以抓住它们。
    “够啦，我们不是要找这些孩子。”卡萨布兰卡提醒她不要继续沉迷。“这里有很多水母，但那些并不是你的目标。”
    每次路过敞开的池子她都要停下来观看一番。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对捕捉这些脆弱生命感到兴趣，就如同买蓝莓小蛋糕的兴趣一样，拉近了她和这些古老种族的距离——而它们还继续自己漂浮且无拘无束的生活，长长的触手带着刺细胞一起游荡，意识不到有人对自己虎视眈眈。
    “你是一个共和国军人。”露琳很不情愿的走向星光游水母的水箱，它们在黯淡的地方发射着翠绿色的光芒。“你的衣服告诉我的。”
    “那有什么用，只是个身份。”卡萨布兰卡隔着水箱在另一侧观察她。“他们是恶魔，是刽子手。”于是，他俩就在水母的缸旁耗上了，一个是环保组织的军队指挥官，一个是扎着双马尾的懵懂新人，还有三只游水母和一块玻璃连接着他们，定了格，彼此等着对方继续话题，水母有思想的话，一定会用两根水草抗议的。
    “环保组织为什么会有自己的部队呢？”
    “因为我们有太多的敌人。”
    “我们的武器应该是告示牌和横幅，还有滚动宣传条。”露琳接着说道。“为什么会是真刀真枪呢？世界和平一点不可以吗？”
    “我们的武器里没有子弹，只有种子。”卡萨布兰卡说得很认真，这是对的。“我们发射的是思想，是自然的呼号，而不是死亡。”
    “这样做值得吗？”露琳盯着水母的漂浮。“打的时候又打不过，投降了又被大家辱骂，有意义吗？”
    “我不想跟你说假连翘的那些想法，但我认为，如果你不站出来真的抵抗工业集团和造船厂的家伙们，这个星球便到处都是金属的颜色，这不是智慧生命想看到的。”
    “也许有更和平的手段。”
    “如果你不向威胁你的敌人还击，”卡萨布兰卡不想等了。“就像我这样，失去部下的指挥官，什么都没有，整天刷这个倒霉鱼缸为生。”
    她本就应该继续走，因为那家伙已经走远了。可是她傻傻地呆了一会儿，找不到他了。她四处寻找，每个水族缸都对她抱有敌意，仿佛眼前一片黑暗，只有恐惧还在从发光细胞里泛出星芒来。走廊弯弯绕绕，摸索着前进，她只得喊出来：
    “卡萨布兰卡大人！”她想了想。“你去哪儿啦？”
    “可别带着翻译器，须知上提醒你了。”有个声音在黑暗中呓语着。
    当孤独把她逼入这种地方的时候，她就到处发疯似的寻找，然后轻轻抹眼泪。这些水母像是异世界的幽灵，对于卡布尼本土长大的孩子过于陌生。在黑暗中争先恐后的发光，游动、旋转、漂浮着。你身边的虚空中有这些孩子们的身影，形态超出认知范围的诡异生物。
    管状水母在一口环形水族缸里徘徊，像是水中的一根长绳子，只不过它还拥有点点蓝光。它时而舒展，时而盘绕成海底等深线地图的样子，捕捉着浮游生物。露琳感觉它围着自己，把她吓得汗毛倒竖，一群水晶水母组成警告的字样。它们就像是倒扣的荔枝果冻，只不过缺乏香甜口感罢了。有什么伞状物体在头顶上掠过，让她迷失在这怪异的夜景之中。
    “你在看什么啊，继续往前走。”卡萨布兰卡又从后面绕出来了。水族馆的灯光似乎不太稳定。她紧紧抓住了他的皮夹克，这可能是唯一能依靠的家伙。“害怕什么，它们？它们都只是一群会游泳的果冻罢了，不用怕，我们目前还是和它们隔离开来的。”
    “这里以前一定是个很受欢迎的地方？”
    “差不多，没有深海动物馆那么神奇。但这里也很漂亮，至少，也算是这个温室的主要收入来源。”
    “我们要抓一只，怎么抓？”露琳问道。“用网子捞起来，它很快就脱水了。”
    “事实上它很快就会变成彻底的一滩水。”卡萨布兰卡做了个摊开的手势。“除非像是一些有点结构的品类……至少还能分得清样子。”
    “我们为什么要抓它？”露琳不知不觉中已经和他走在一排了。“看着它漂浮，就可以了，我并不是很想……靠近它们。”
    “因为你有你需要的东西。”
    “我想我不需要一滩软趴趴的果冻。”
    “如果你是龙霄人，就能很快进入状态了。他们喜欢吃一种水母，可以凉拌，很脆，好吃。”卡萨布兰卡带她来到了这里玻璃桥最高的水族箱旁，足有四层楼高，里面有线状的东西时不时发出光芒。“我在龙霄突击队那里吃过，真是美味，如果你以后遇到他们，很建议你品尝。”
    “龙霄人的星球是不是很漂亮？”露琳问道。“在我们这里几乎看不到真的活水母。”
    “据说是的，”他带着她走上了升降梯。直接来到水族缸顶端，先关闭阻绝立场，然后从应急箱里拿出一个橙色的橡皮包。“他们的星球绿化做得很漂亮，我们这些钢铁和混凝土组成的原始人，应该学习他们——到地方了，这就是你的任务。”
    橡皮包有个按钮，卡萨布兰卡只是轻轻按下，就立刻像吹气球般变大，最后展开成了一只橡皮艇。他把橡皮艇丢在水面上。露琳观察四周：在水族箱的对面有一面反射镜，如果射灯打开，便正好能映照出场景来。
    “我先说好，这是你的小船，首先请你把多余的外套和书包摘了……对，那只猫我替你保管。然后我给你一把鲨鱼枪，和一口阻拦网，这是最基本的装备。”他指着水面，来继续这些教程。“看到水母，用网子包围它，然后网会自动收缩，你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挂钩挂在接口上，这样你就能捕捉到水母了。”
    “听上去很简单。”露琳已经脱了靴子，把装有雪球的书包放在卡萨布兰卡手中。雪球疯狂地喵喵叫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威胁它。“你害怕什么呀，雪球？”
    “雪球不知道，雪球就是害怕。”
    “所以是那家伙做的吗？”卡萨布兰卡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倒也符合他的恶趣味……”
    “我要抓几只？”
    “一只就够了，别贪心。”卡萨布兰卡扶着她来到橡皮艇上。“我来打开射灯，方便你捕捉它。”随着一阵电流声，庞大的水族缸被照得灯火通明，露琳的恐惧感立刻涌上来：从反射镜里可以看到，一只足足有三层楼高的水母，正拖着它分为九组，每组上百条的触手。可这些触手还是盘绕着的，并没有完全舒展开。它的伞盖直径就要两倍于她的身高，它正在悠闲的起伏着，根本没人会来打扰它的假期。
    这个家伙是要我送死！露琳手里抓着线网，鲨鱼枪在小艇上搁着。这根本无从下手好？这样的巨型生物，不，这不对，他一定是搞错了……应该去抓一些更可爱的品种对。
    “打猎愉快！”卡萨布兰卡话音未落，露琳实在是太紧张了，竟然翻身栽进了水族缸里。这只能怪橡皮艇太薄弱了，和那怪物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喂，想不到你胆子真大呀。”
    “啊，救命……救命！”露琳在水里扑腾着，不过看起来她正在用手飞快地倒着那些渔网。“别这样……”她大口喝着水，但是又试图挣扎起来，吐出水，吸入空气，紫蓝色的伞盖在视线中晃动着。她不得不一头扎进去，嘛，死就死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谁在说话？是卡萨布兰卡，还是雪球？那个声音空灵而悠长，仿佛来自古老的深渊。
    “我只是……”露琳调动着未被淹没的思想回答它。“什么都好，谁都行，救救我……”
    “你为何打扰老朽的时光？”那个声音语速很慢，可是露琳觉得每个字都很清楚。
    “我只是，我只是，我想完成任务！”露琳在水里睁开眼睛，无数的触手在她身边摆动，但都与她保持些许距离，不让刺细胞们进入攻击状态。“我害怕……我不该来的，我要完蛋了……”
    “老朽已经在此度过百年时光，还未曾有物踏足老朽的领域。”那个声音离她很近，但又离她很远，从虚空中飘来。
    “你是谁？”露琳感觉稍微适应了这些水，它们有些许浮力，还不至于让她直接沉底。“你在哪里和我说话？”
    “陆上的东西，已经忘记了老朽吗？”这家伙说话还真像个呆呆的老头子。“想不到他们愚蠢到在我的面前，都要问我这样的问题……”
    等等，难道这个家伙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算翻译器那种技术，但就这个东西——它的发声器官在哪里？它的自称又是怎么回事？不对，不对呀，这个生物根本不可能有脑子？它是古老的无脊椎动物，没有什么花花肠子，更别提有大脑了，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这样说，”露琳在水里划动着。“你该不会就是这只水母？”
    “难道你需要没有脑子的生物提醒你有脑子吗？”那个声音仿佛在讥笑。“这便是老朽的样子，一只蜂刺水母罢了。”
    “一只水母在和我用心灵感应交谈，我是在做梦？”露琳再怎么揉眼，也只是在水里做做样子罢了。“抱歉，我想要捕捉你，是我的错，请你放过我。”
    “我知道你是为了那些毒液来的罢？”蜂刺水母的一组触手卷起来，正在指向它伞部下端，靠近口部的某个器官，在深棕色半透明的组织下，有一个看上去像是黑色的囊状物。
    “那是什么？”
    “是陆地上的东西想要的东西。”蜂刺水母的触手拨动渔网。“老朽的很多同胞，被他们捞去，只是把那东西取出，再送回来。他们殊不知，那是我们赖以为生的武器。”
    “他们或许真的知道呢……”露琳摇摇头。“他们有他们的目的，而那些毒液是他们的需求。”
    “或许……但，我们失去武器，也就失去了地位，自然不可能保护自己，如果没有这样的杀手锏，我们在海中，只是很脆弱的一份子而已。”
    蜂刺水母的话，倒是很有些道理。露琳还想说什么，那些触手突然散开来了。仿佛是恳求她靠近，给她打开一条道路。
    “在这里过了百年，老朽有求必应，这些武器，也未曾有其用武之地了。不如交给你，让你去使用它们。”
    这话简直就像是鲨鱼希望你把它的牙都掰下来，然后镶嵌在木棍上，做成狼牙棒那样。露琳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它，也许这只是个陷阱。
    “你确定？”
    “不如交给需要它们的，”蜂刺水母希望她向它靠近。
    露琳只是把手伸向它的伞盖，并不整个人游过去，或许得救以后只是损失条胳膊罢了……当然那样也不行，可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相信一个没脑子的生物，比和它一起飘在这缸海水里要好？
    她的手碰到它了，软绵绵，凉飕飕的，像是一块冷藏的果冻，或者说是一块有点过期的肉，还带着些油脂，黏糊糊的。她眯缝着眼睛，不敢认真看，这可是要直接掏出来——不会泄漏，要是那毒液在水里晕染开来，可真是死得其所呢。
    “我要怎么做？”露琳的手已经深深地进入了水母的体内，她已经碰触到那个毒液囊。“就这样拉扯一下？”
    “直接拿走就可以。”这话说完，露琳的手心里已经有个鼓囊囊的，还带着点温度的小东西，她轻轻捏着，又用了些力量，生怕它掉了，可又害怕着，害怕把它弄破了——这东西会不会直接把手给腐蚀没了？
    “可你要怎么……”露琳刚想发问，一双大手就把她从水中拎了起来，拖到了岸边。雪球正在兴奋地跳跃，仿佛欢迎她获救。露琳睁开眼睛，卡萨布兰卡那高大强壮的身躯，正站在她身旁。
    “拿着这个！”露琳害怕那东西毒死别人。“可别弄破了！”
    “我会好好保存的。”卡萨布兰卡的语气里带着点激动。“你搞什么啊？我看你一直在水里挣扎，疯狂地推开那个水母，你简直像一只被鳄鱼包围的小鹿！要不是我跳下去救你，你早死了。”
    “什么？”露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还跟水母对话了，这可是它……”
    “你吓得有些精神失常了？”卡萨布兰卡和雪球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疑问的神色。“你全程都在那里像个溺水的孩子一样挣扎，那水母没把你做了甜点可真幸运！你跟我说你和它对话了？它说什么，它一定是说‘你游泳不长眼睛的吗？’你要问他什么是眼睛，他会告诉你是上一次有人撞到它的时候，跟他提起的。”
    露琳试图找到这个笑话的笑点，不过她终于“噗”的一声笑出来了。然后喜极而泣，在岸边哭起来了。
    “把这个穿上，我们去找一些干衣器。”卡萨布兰卡把他脱在岸上的军队皮夹克披在她身上。“过去也经常有人掉到水族缸里，要是捞出来还活着的话，我们就会带他去干衣器那里，确保他在闭馆之前别弄得湿漉漉的。”
    他们就这样走着，露琳觉得那个水母还在用触手和她告别。或许只是错觉。穿过深海生物馆，就可以前往后勤部门了。卡萨布兰卡关闭了防爆闸门，在前面走着。
    “卡萨布兰卡大人。”露琳停下脚步。“谢谢你。”
    “嘛，没关系的，退役的非职业救生员的习惯罢了。”他先是绕过另一侧的气密闸门。“那个，咱俩就在这里分别。”
    “咔擦”一声，闸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露琳和雪球还愣在那儿，他们被锁在深海生物馆了！无论她如何捶打闸门，但舷窗后面的那个男人已经失去了踪影。黑幕降临，整个深海生物馆变得伸手不见五指。高处的播音喇叭，传出程序设定好的女声：
    “闭馆时间已到。请全体游客朋友们带好衣物和家庭成员，有序地离开本馆……”

 第七十二章 黑法师（1）

    在这里，露琳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前后左右。“深海生物馆”只不过是一块巨大的黑布罢了，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方向。你找不到自己的胳膊和腿，因为你看不到。神情恍惚，极端紧张和焦虑充斥着这个房间，无法克制，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吞噬着你的精神领域。
    真糟糕。这样如何知道自己的马尾辫是扎在脑袋两侧，而不是自己脸上呢？雪球那里都变黑了，实际上它应该是缩成一团，但也只能听到它嘶嘶的喘气声。加朵短吻鲛是首先被目击到的，它的双眼不时扩散出两圈浅白色光环，它生活在卡布尼星复杂的海底岩洞中，靠啃食腐烂的人造人化合物残骸为生。自然而然地可以认为它也会吃人，只不过隔着这层玻璃，它并不能感受到露琳罢了。
    “我看看我们在哪儿。”露琳点亮了手环上的小夜灯，并让全息屏照亮附近的水族箱。
    “铛”，什么东西撞在玻璃墙上的声音。
    “雪球，那里有什么？”露琳呼唤着雪球，然而它只是缩得更厉害了。
    浅白色光环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突然，再一次撞击，露琳开始提防那块玻璃了。只不过，加朵短吻鲛那密布六排短小牙齿的血盆大口，猛地出现在被灯光照亮的水族箱后面。
    不得不说，它的嘴是真黑，表皮却是一种奇怪的树皮色。露琳紧闭双眼，用手环乱挥，这些人造光刺激了它，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这儿都有些什么？”过了几分钟，她才敢再次靠近那边，她不得不沿着水族缸前进，希望能找到来时的路。“雪球，你怎么啦？别停下，快走呀。”
    雪球的瞳孔在光线下放大了，露琳本想安抚它，可是它的毛竟然都炸起来了。“没事啦，只不过是些很少见的鱼，你爱吃鱼——没错？”
    露琳这才意识到有些什么东西，确切的说是一个小红点，并不是激光瞄准器那种东西，这个小红点有独特的吸引力，而且它处于水族缸内部。
    “那个，是什么信号灯吗？”露琳紧紧抱起雪球，书包敞着口，一步步靠近小红灯的位置。手放在水族缸上，那个小红灯就在玻璃墙后面，还正在有节奏地闪烁，仿佛是呼吸一般。
    “就快到了……”露琳能够听到有个偷偷呓语的声音。小红灯突然不见了，一张完全展开的巨型嘴巴出现了，这里几乎能放下五六个人，或是辆迷你悬浮车。如果你也有这样的嘴，恐怕卡布尼着名的星系大胃王比赛奖金就是非你莫属了。
    而在嘴的上面，两双并排的，如同黑豆粒般大小的眼珠子，正在极力想要看清猎物的样子，以计算自己能否一口吞下。
    “啊呀！”露琳尖叫一声，雪球也马上窜进书包里去了。她头也不回地疯狂逃跑。小红灯又出现了，只不过这次它不再掩饰自己的欲望。露琳几乎能感受到——根据小红点所形成的轨迹，那只大嘴巴生物正在以极为顺滑的方式，在水族缸内部追踪她。
    “很饿，停下……”这样的低语，在她脑海中疯狂激荡着。一连跑出去很远，不知道多远，没有尽头。声音消失了。露琳大口地喘气，周围安静下来，雪球发出了一段颤抖的“喵”声。
    在这里，游客的存在只是一段短暂的意识——在这里你只能感受到你是这个微型深海世界的一只小虾米，被人丢在无限大海深处的中央，而你不可能融入这个地方。你只不过是那些比你结构简单却胃口超级巨大的生物的饲料罢了！
    这深海生物馆甚至没有一个街区大，可是却比银河最深的黑洞还要可怕……缺乏灯光，到处只隔着一层玻璃，冰冷的水，用不知名系统模拟的深海数千米的压力，皆隐藏在暗影之中。在神秘莫测的鱼缸里——比大家知道的任何型号都要庞大的鱼缸——后面，许多声音正在四面八方诉说着那些只言片语的秘密……
    此时头上已是穹顶。她身处一条被水族箱包围的游客走廊里。那些亮光，星星点点的亮光，从它们的栖息处现身，改变排列组合，扭动着，逐渐靠近。即便光芒再如何聚拢，也只能照亮它们的一部分身影，尤其是那数十个饥肠辘辘的诡异生物。
    露琳不敢出声了，甚至不敢站起来。她用书包挡住脸——只要看不到这些家伙，那它们就从未存在过。想法很好，只不过那些声音依然在到处回旋、交错，甚至是爆发着。
    “你可曾看到……或是有加入我们的想法？”
    长久的暂停，露琳不想回答这句话，把书包压得更紧——别过来，别过来，是我不对，我想离开……
    “他们忘记了我们，忘记了这块土地上的一切……”
    “那又是什么？”
    “汇集在这冰冷又黑暗的水中，失去的家园，失去的一切……”
    “把这些记忆传递下去，传递给每个人，他们不该忘记，忘记我们的存在……”
    “我们都是被遗弃者，渴求，希望，一次次的失望，缺少食物，没有光，只有黑暗……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没有例外。”
    “我希望你们放过我，和雪球。”
    “没有例外。”
    “另一只生物是极好的食粮——奉献出来，奉献给我们，我们需要它，也需要你……”
    “我们全都在这里看着你。所有的东西，千千万万，他们忘记了我们，他们忘记了自己的来由……失去了感觉，变得虚无。”
    “忘记了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你们是谁……是生物，还是某个人，请你出来……”露琳颤抖地趴在地上，毛毡地毯上有洒落的坚果碎的气息，是的，她曾经看到过那样的东西。
    “我们都在提醒你。渺小的人啊。深海或是宇宙中毫无轻重的一个粒子罢了。在被恶魔所屠戮的地面上，鲜血交织着。信仰和意识在各种层面上斗争着。我们并不想做什么……我们没有自由，也没有家园，无法理解祖国的含义，只有更多的同胞们……盲目地躲避，只有得到最后的毁灭。”
    越来越多的声音涌入她的大脑，它们誓要争个你死我活。可是须臾间，一切皆空。在高处的平台上，有个身材瘦高的男人正在凝视。他的环保组织挂坠正发出荧光。那平台做出了变化，逐渐移动，不久便来到离露琳不远的地方。
    “抬起头来，露琳·卡布尼。”
    他手指轻轻挥舞着，长袍跟随着动作而飘荡，装饰着碎金花纹的缎带从肩部垂下来，最后在末端变成一颗颗赤红的水晶。那张脸再熟悉不过了——他仿佛再次从那棵松树后面转出来。
    “和动物对话，是不是很神奇？”时隔多年，他依然说出那句话来。“做个爱护大自然的好孩子，露琳。”
    “是你。”露琳趴在书包上看着那张脸。“这次没有那只鹦鹉停在你肩膀上。”
    “黑蔷薇大人有它自己的事务。”他咧嘴笑了，牙齿杂乱而暗黄。“你应该高兴的，笑一笑，露琳。这能缓解你当前的问题。”
    “是你要我来的？”露琳抱起书包，后退了几步。书包里的饼干啦，应急照明灯啦，还有一大包口香糖，都掉了出来。“你一直在看着我吗？”
    “可以这么说。”他笑着说道。“引导她，一步步地，接近这个世界的深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带她冒险。我掌握着你，你也从心里清楚，我们会时刻注意任何人的任何事。”
    “你在胡说些什么？”露琳几乎没听懂他的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既然能再度相逢，我就不再掩盖自己的身份了。”他转过身去，长袍后面是被割裂的四叶草图案。“如你所见，你的引路人——环保组织科技总监，黑法师，正是鄙人。”
    “你给我的动物语言翻译机，到底有什么目的？”
    “说到这个，只能认为这是我的一大力作。”黑法师嘿嘿地笑起来。“有些实验只持续几小时，有些则持续许多年。你已经充分掌握了它的用法，只不过缺乏最终测试——这是人与自然交流的伟大进步，一切可控的社交，再也不会，有什么不能理解的问题了……”
    露琳的恐惧到达了极点。如果说这个叫黑法师的家伙，是认真地拿她做实验小白鼠，那么，在身后的强大压迫感，在黑暗中逐渐靠近的一团黏糊糊的物体，又是什么东西呢？露琳呆呆地站在水族箱前，它是一块巨型黑影，它的前端已经贴在了玻璃墙上，似乎在暗示露琳用手碰触它。
    露琳感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僵硬地举起，指尖与寒冰般冷冽的玻璃幕墙接触。她想要看清楚，抬起头看着。突然雪球踩亮了从书包里滚出来的照明灯，露琳立刻看清了隔着水族箱与她对视的东西，顿时头皮发麻，寒毛倒竖起来。

 第七十三章 黑法师（2）

    水族箱里在她面前的，是一只几乎占据了整个缸体的鮟鱇鱼。活像烧掉了外皮的人头，皱巴巴的。发光的拟饵在背鳍顶部高高地悬挂着，这一部分有她脑袋那么大。而真正让露琳毛骨悚然的是，它那汽车前脸般宽阔的嘴中，纵横交错地立着几百颗锋利如钢锥般的牙齿，而上颚之中亦有如此多数量的尖牙。
    露琳一瞬间吓得颤抖起来，再也忍不住的她尖叫起来。虽然她和这条鱼并不在一个缸里，但还是疯狂地向后跑去。满脑子都是如何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还没跑几步，就被黑法师一把拦住。
    “你让我走！我受不了了！”
    露琳疯狂捶打着黑法师的胳膊，可是他纹丝不动。“不要害怕，并没有什么可害怕的。”露琳看他那副淡定的样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应急灯依然亮着，雪球蜷缩着，水族缸没有变化，可里面的鮟鱇鱼却消失了。
    露琳有点发慌，慢慢靠近那面玻璃。从地上捡起灯，向水族缸照照，左看右看，确实找不到那怪物了。可是那些牙是那么的真实……难道自己已经出现幻觉了？
    “人在害怕的时候，往往会看到自己最害怕的东西。”黑法师的那些含糊不清的卡布尼语，几乎就是废话。露琳拍了拍应急灯，它突然灭了。四周一下子陷入黑暗，她感到黑法师正在逐渐接近自己。“在这里，你会了解到你心中最深处的……”
    什么，什么在那儿？
    露琳狠狠地拍打应急灯，一下，两下，好了，又亮了，只不过光线一转，那鮟鱇鱼又在那儿了。伴随它出现的，还有它头上那巨型发光饵。
    “让我离开这儿！”露琳忍不住尖叫着，四周依然十分黑暗。发光体消失了，她开始逃跑，这次没有黑法师的阻拦了。必须逃远点儿，没命地跑着，不知道跑了多远。然而，她还是绝望了，那个发光饵又出现在面前了。
    她吓得几乎无法呼吸了。拼命往后退，发光体再次消失，然后再一次出现在她跑开的地方。这次她看清了：那家伙是把那小灯泡含在嘴里，于是光芒便消失了，它因此藏身于黑暗之中。
    露琳往后撤了没几步，被一只毛茸茸的东西绊倒了。刚想叫出声来，意识到那是雪球的尾巴。雪球也尖厉地叫起来，往黑暗中逃窜。
    “别跑啊，雪球，是我的错……”露琳正打算追上它，一张脸突然从黑暗中探出来，出现在她身旁。
    露琳吓得一激灵，叫了一嗓子，便挥拳打过去。拳头还没到那张脸上，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黑法师那嘿嘿的笑声又出现了，原来是这家伙搞的鬼。
    “这个疯子有完没完啊？”露琳心里想着，从手环里抽出了电浆手枪，对准黑法师的心窝。“你，你再过来，我要开枪了！”
    这招倒是很有用，与其说忌惮被杀，不如说是生怕这一枪把水族馆打个大洞。黑法师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几步。露琳用应急灯照明，向雪球逃跑的方向前进。黑法师笑了笑，重新隐藏在阴影之中。
    这家伙说到底也是害怕枪的嘛……早拿出来就好了。可是还没走出去两三米，她又被另一道玻璃墙拦住了去路。
    这是水族馆还是镜子迷宫啊？可是来的时候没注意这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玻璃幕墙……露琳正盘算着，应急灯再次熄灭，发光体重新出现，那只鮟鱇鱼又来到她面前了。
    吓了几次，稍微有了点胆量，可是还不敢直视它。扭过头去，不跟它对眼神。这时翻译机里传来一声咳嗽，或者说像一个老头儿咳嗽的声音。
    “又来？”
    “你能跑到哪里去，年轻的人类？”那个极其苍老而古板的声音，露琳有了水母的前车之鉴，意识到这应该是这条鮟鱇鱼在说话。
    “你追着我干啥？”露琳发现了书包，似乎被人踩过，不过东西还在，赶紧收起来。“你隔着玻璃，出不来的。”
    “如果你长期离开你的朋友、亲人，以及你生长的故乡，当你看到一个陌生的种族，哪怕和自己不是相同的种族，”鮟鱇鱼拖着迟缓的调子。“你都会想要接近它，抒发你心中的苦闷。”
    这不如说是在说露琳自己。自从帝国入侵卡布尼，她和父母以及四个兄弟离别，又远离德尔美同学和大家，孤身一人呆在这奇怪的圆顶温室之中。现在别说是随便找个卡布尼人，就是找条鱼，她都想聊上那么几句的。
    “不如给我讲讲你的故事。”露琳还是不敢看它。“我觉得我们有些相似。”
    “所以你才会出现在这里。”鮟鱇鱼用深沉的声音回答她。“这里总是如此黑暗、孤寂。”
    于是露琳坐在地上，开始吃压缩饼干。她心想：这次轮到一条鱼来给我讲故事了，也许雪球也有好故事……
    半块饼干下肚，稍微有点体力。鮟鱇鱼这才开口了：“从前，我生活在这个星球的深海之中。”不过它沉默了好久，露琳只好耐心等待它继续讲，可能深海里没有那么明亮的故事？这时雪球从暗处走过来了，躲在她的身后。
    “在我有印象的小时候，我们住在深蓝色的海水下面。那时一切都是美丽的深蓝色，在那时的海洋，我们无忧无虑地生活着。”鮟鱇鱼继续说：“那里有很多的鱼，就像你在这里看到的那样。”
    “所以现在这里你也过得不错呢。”露琳说道。
    “这里可不像大海，大海是没有边界的。”鮟鱇鱼生气地说道。“这里很可怕。”
    “你在和那条赖皮鱼说话吗？”雪球的声音传来。于是这只猫和那条鱼都在瞪着她，露琳有点别扭，只好继续要它讲下去。
    “我们被渔人带上了岸，又被两个学生带到了这座学校里，你是不会相信的。”
    “我还没说我不相信。”露琳插嘴道。
    “我认为你想要说，因为这座学校比这口鱼缸大多了。”鮟鱇鱼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想让她住嘴。“我在水族箱中注视着学生们的生活，我认为我自己也学到了你们这种生命体的知识。”
    “学校很能学到知识，还能结交朋友。”露琳想了想，嗯，它说的学校是哪一座呀？
    “你学习什么知识呢？”鮟鱇鱼问道。
    “我在专业课里学习生物知识，学习保护大自然的办法。”露琳说。“我喜欢自然。”
    “你喜欢这座水族馆吗？”鮟鱇鱼问。
    “准确地说，不太喜欢。”露琳还是有点害怕。
    “那至少我们的观点接近了。”鮟鱇鱼显得心满意足。“这里不该是我等长久居住的地方，这里只不过是我族的监狱罢了。”
    “不过你也回不去大海了，”露琳说。“现在海里都是些致命的化学合成物了。”
    “那么学校什么时候开学呢？”
    “学校？”露琳更好奇了。“你在等开学吗？其实我还在等毕业典礼呢……我们都在等。”
    “我等下一次开学，等了大约上百年了。”鮟鱇鱼回答道。“我想继续看到你这样的孩子们来我身边亲切地谈话。”
    “上百年！”露琳感到一丝不安。“请问，为什么要等那么久啊？”
    “难道你在假期的时候不期待开学吗？”鮟鱇鱼反驳她。“开学是最好的事情，你整个寒暑假玩得再欢快，不如和你亲爱的同学们再次相见。”
    “有道理，呃，只不过，我没听说过有什么学校的假期有将近一百年。”
    “确切的说有两百年了，我也记不太清楚。”鮟鱇鱼继续说道。“那是所很着名的学校。”
    难道它说的是德林沃斯贵族学院？不对，这地方差得太远了，都不是一个区的。“我想知道这所学校的名字。”
    “他们都叫它什么……”鮟鱇鱼又沉默了一会儿。“哦，对哦，都叫它卡布尼双星高等学园。”
    等下，那个不就是卡布尼高等学院的前身？露琳更加不安了。她试探着问：“你确定吗？”
    “它肯定就是这个名字。”鮟鱇鱼说。“他们衣服上都有那个金色的三叉图案。”
    “那个叫金黄色鸢尾花好吗？”露琳连忙纠正它。“好，这真的是高等学院……”
    可是高等学院不在这里，至少学校和一座温室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露琳觉得自己再笨，也不会被一条鱼来教育。
    “随你如何称呼，总之我想知道为什么还没开学。”
    “因为他们可能没法开学了。”露琳回答。
    “他们上一次只是说要换个地方，我满心期盼地等着，等了很久，都消失了，等了很久。”鮟鱇鱼叹息道。“换个地方做什么？这里不是很好吗？”
    “他们为什么要换地方？”露琳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因为他们嫌我老了。”鮟鱇鱼说。
    “你看上去已经很老了。”露琳说道。
    “我只是在孤独中度过了太长的时间，你如果这样，你也会变得很老，变得有些发狂。”鮟鱇鱼的牙晃了晃。“你最好相信学校会开学，这样你还有点信念。”
    “这里以前真的是学校吗？”露琳还是不相信。
    “要不然呢，还能是一座水族馆吗？”鮟鱇鱼反问她。这句话让她也变得不好回答，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可是如果这地方之前是高等学院，那她又是在什么地方上学的呢？
    “有没有可能，只是老师和同学们搬走了？”露琳开始有个新的设想。“把你忘在这儿了。”
    “没有的，不会的。”鮟鱇鱼马上打断了她的话。“在那颗星星掉下来以后，他们还一直保护着我，保护着许多动物。他们说不会离开的，要我一直好好地活下去。”
    “星星？掉下来？”露琳又遇到了个奇怪话题，她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不太明白，有颗星星掉在学校里？”
    “是的，一颗银色的星星。”鮟鱇鱼回答道。
    “那是不是，”露琳想象着画面。“是不是会把学校砸出一个坑呀？”
    “那必须是一个坑，而且是个大坑。”黑法师的声音突然出现了，把露琳吓了一跳。“你知道的，把一个圆形的大坑反过来，就变成了圆顶温室这副模样。”

 第七十四章 黑法师（3）

    如果你现在有一块平地，双星集团乐意投资，那就有可能在阿尔巴德区盖起一座学校来。如果你勤恳办学，师生关系融洽，那就有可能成为银河里最优秀的学校。如果你资金充裕，并且在东南部有另外一块场地，那你可以把学校搬到那里扩大规模。如果你想要留着原来的校舍，你可以把它改造成博物馆，这样大家就能看到你是如何努力的了。
    只不过，有一颗银色的星星正巧砸在这老校舍上，你过去数十年的心血都变成了那个深深的天坑。
    “那你要怎么做呢？”黑法师在露琳耳边低语。
    “我一定哭死了。”露琳想不到什么可以回答的话。“曾经的一切都被毁了。”
    哭泣？连哭泣的机会都没有，只是站在凹坑边缘傻傻地看着，希望科学院的人能早点调查出结果，或者军队的那几个指挥官自愿让你进入现场，这样你能寻找一些学校的残骸，但这些残骸也会被科学院和防化部队们挖走、切割、调研……
    校长先生独自一人在新校址的办公室里无助地查看电视，此刻隔壁会议室里的众人吵得不可开交，他摇着头说“唉呀”……在他眼里，在他记忆里，这不只是一所学校……是他前半生的写照……现在满城风雨，教育总局和国防委员会激烈辩论着：关于老校舍文物保护和共和国安全的话题。
    “就这样，好消息就是全体师生已经生活在新校舍了。”黑法师叹气道。“坏消息就是老校舍被炸得一点不剩，就连弄块砖来放在博物馆纪念，都成了问题。”
    “所以这是关于高等学院的故事？”露琳有点惊讶了。“是我们那个高等学院的事情吗？”
    “要不然呢？”黑法师反问她。“你觉得这有可能是行政中心的故事吗？”
    这个嘛，倒也不是不可能。露琳暗自思忖着，若是德尔美站在这儿，听这个疯子和一条鱼讲故事，一定会说什么“行政中心？炸烂几百次都跟我没关系呀”这种话的。
    那种话可说不得，谁敢说那种话呀？
    “那后来呢？”露琳继续问道。“后来呢？老校长怎么做了？那个大坑怎么样了？”
    “老校长死了。”
    “呃，他怎么死的？”
    “当然是老死的，谁让你一直说他是‘老校长’呢！”黑法师大笑起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也不例外。可若是有人总死不了，那必然是诡异到不得了的事情。”
    “那样的生命，只有可能是被制造的。”鮟鱇鱼补充说。
    “他们就在卡布尼地下制造这种生命。”黑法师接过话茬。“后来嘛，后来有另一位校长接任了，至于那个大坑——”
    “大坑怎么样了？”露琳等得有点着急。
    “当然是被填上了。你觉得在市区突然出现个深不见底，极为宽阔的大坑，能是好事吗？这不仅导致了遍地废墟，还浪费了房地产资源……你知道的，住宅房和写字楼只能盖在平地上，而不是一个深坑里面，因为采光之类的会比较麻烦。”
    “可是说到底也没有开学。”鮟鱇鱼突然说话了。
    “老朋友，咱俩聊过许多次了。”黑法师隔着玻璃抚摸它。“忘掉那些，不会再开学了。学校都没了。”
    “鮟鱇鱼老先生，我认为你还有机会的！”露琳打断他的话。“高等学院还在，还在地上，我们回到学校的时候一定帮你选一个漂亮的水族箱。”
    “那种学校，没了也罢。”黑法师凑近她小声说。“等你回去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们还没毕业的。”她有些生气地说。“就被帝国鬼子从里面赶出来了……可是，可是我们一定要回到学校去！”
    “上学没用，孩子。不如翘课去保护自然，你说是？”黑法师对露琳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至少你比那些坐在校门口举着标语的新生们还好点，你亲自参与到我们的外勤活动中去。”
    是，既然我们都说到这儿了，再说说也无妨：露琳每周必定有五次翘课去拯救野生动物。她经常跟着监察使下面的突击队员们，手里拿着扩音喇叭和通讯器，大声喊着，大家一起逼迫贩卖动物的飞船停下——在卡布尼的外侧轨道，或是海格力斯空域附近，经常有这些坏家伙出现。
    让那艘船停下，破旧而恶臭的船舱。在露琳眼里，这些是二道贩子们压榨野生动物的法宝。只要活着，能运到目的地，足够了。坚持几次跃迁对这些小乖乖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可是这次却栽在环保组织队员的手里，或者说他们生来就要失败似的。
    或是在一个僻静的停车场，找不到标识牌，高层街区的光线逐渐黯淡，工业集团的悬浮车停在那里，每一辆都藏着秘密，每一辆都曾在森林里碾过……可是，他们都知道怎么做，逐辆车搜查，最后找到了，立场笼子里装着孱弱的躯体。
    她爬上车头，打开驾驶室储物箱，观察着周遭动静翻找全息记录器。那里有详细的记述，你会知道工业集团正逐步吞噬这座星球的绿色，如果另外一颗星球也是绿色，那就把它变成金属色。
    她无法摆脱这样的生活，因为“破坏自然者”一直在为非作歹，明处或是暗处，逼迫她这样的人，永不停息。每次老老实实上了几节课，她就又收到了新消息，然后继续是跟着大家前往某个星球，准备空气适应装置，拯救从未见过的动物们。
    在一次又一次的斗争后，甚至这座城市都被钢铁的战马践踏，殖民军的恐怖播撒在楼宇之间，露琳知道这就是他们想做的——彻彻底底地毁灭与征服。
    “事到如今，你还在害怕吗？”黑法师站在她身后，鮟鱇鱼则静静地观察这一切。“站起身来，露琳小姐。你会发现，这里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黑暗。”
    “我还在害怕什么？”露琳只是呆呆地看着地板。
    “他们不可能征服这个星系。过去不会，现在也不会。你自己心里清楚。因为世界上还有你必须保护的动物、花草树木，以及亲朋好友们，这便是环保组织的信条。”黑法师隔着玻璃墙，看着他的老朋友。“你是环保组织成员，我必须向你强调这一点。”
    全场开灯，一切都明了了：深海生物馆里，除了唯一的那组水族缸，什么都没有，只有些观众平台。露琳惊讶地发现：水族缸里除了那条老鮟鱇鱼，别的却是空无一物。那些深海鱼，那些巨大嘴巴的怪物，发光的神秘生物，皆从未存在。
    那是什么跟自己一直绕圈子呢？露琳百思不得其解。黑法师嘿嘿笑着。“实在不好意思，战后我们就没预算了，所以别的鱼已经都卖给市立博物馆了。有些鱼死了……没办法的，在敌占区维持海洋馆也是很困难的。”
    “可是我看到那么多……”露琳瞪着他的脸。
    “这个嘛，我知道你是个和自然有亲和力的孩子，没准你能看到点特殊的东西也说不定。”
    “不都是你的翻译器搞的？”
    “翻译器可以帮你了解自然的声音。”黑法师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当然，露琳小姐，你必须用心感受它们……这样你才会了解伟大的自然界。”
    在离馆的路上，露琳还在思考黑法师和鮟鱇鱼讲的故事。雪球这次呆在她肩膀上，她慢吞吞地走着。这些故事像是来自过去的诉说，露琳想到那样的画面就想哭。她迷茫的眼睛里逐渐充满对变幻莫测的未来的期待，但她不愿意就此停下：她有一群爱她的朋友们，还有不知在什么地方等候的家人们——她觉得自己还没完全有能力守护他们，但她可以做好准备。
    黑法师一定和某些可怕的故事有联系，但是他不肯说，露琳知道他不会说任何一个字，因为他想告诉她的话，刚才就已经开口了。
    她带着雪球离开，黑法师则继续消失在逐渐熄灭的灯光里——那条鮟鱇鱼也看不见了，发光饵似乎还在时隐时现。露琳觉得她有必要前往下一个区域了，这座圆顶温室似乎包含着过去的许多秘密：假连翘的那些话，还有她本身，关于圣父的事情，他们到底在隐瞒着什么呢？

 第七十五章 水晶兰（1）

    露琳正想要继续走，但手环里竟传来了新消息。她一直以为这座温室隔绝信号呢，没想到能有短暂的窗口期。全共和国的手环都和公民管理系统，以及大卡司网络连接，只不过从进入温室开始，她就收不到任何广告信息了。
    四下都没人，雪球在远处观望。这里正是海洋动物馆和下层走廊的连接处，纵横交错的电力管道在这里组成令人眼花缭乱的天网。温度有些热，每前进一步，汗水就要更多些。
    点开手环的全息屏，在第一项里打开“消息”，露琳吃惊地发现里面积攒了数百条“你在哪儿？”发件人全都是德尔美·艾玛。越是靠近现在的时间，后面跟的表情图也越发痛苦。
    而最新的消息则是“请露琳·卡布尼队员，前往中央反应堆。”这条的发件人则是“水晶兰”。
    在这条如同夏天一般的通道里，可以看到热晕的耗子，瘫在堆积如山的零部件包装箱和到处乱丢的能量电池旁。外套在腰间系着，头发散开着，把空气净化球放在包里，有些汗水的脚趾在靴子里扭动。就在这条地道的末端，一口检修井下，便是圆顶温室的电力枢纽——主反应堆的所在地。只要这里失去作用，一切将重归尘土……
    其实这座反应堆很安全，只要全体成员依然相信着信条，它便不会熄灭。乍一听有些不靠谱，不过到处的双星超空间科技公司的铭牌，已经证明了这座设施的稳定性。尽管不稳定的部分依然存在，比如这逐渐升高的温度。
    实际上整个外围壳体都点燃了。从露琳攀梯子下去开始，就能看见到处都在因为高温而自燃，为了环保事业而燃尽自己。这里的温度开始高得惊人，她觉得自己几乎是往火坑里去跳。
    “哦，露琳小姐，只管往下走就行。”扩音喇叭里传来一个没什么人间烟火气儿的女声。
    露琳知道这贼船肯定是没法下了。因为仓盖自动关闭，现在她只有继续下到那层地面这一个选项。她心里对这件事的由来已经见怪不怪了，看起来这座温室里的任何麻烦都会自动往她身上吸附。这里的怪事很多，很复杂，她甚至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听之任之，只要别再是什么死亡游戏……
    “我下来了！”露琳喊了一声。这层地板倒不是很热，没有预料中的会把靴子底儿烫开，你还能感到一些凉爽。这层里面准有大量的强力冷却设备。“你想要我干什么？”
    “往前走，去到主控室里，到那里以后我再给你下一步指令。”
    “你是什么人？”露琳怀疑地问道。
    “轮到你向组织展示自己了，露琳小姐。”那个声音回答。“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必须立刻执行。”
    露琳感到有点厌烦。她没准是觉醒了一些德尔美的特质。这里的怪人们把大家呼来唤去，他们有什么目的呢？保护动植物和美丽的大自然，需要有人操作反应堆？需要我来当消防员？这里奇怪的事情太多了，真是的……难道我是这个温室的植物管理员？还是救世主什么的？
    不过，她只能尽力而为，大概如此。既然这个组织的领袖，或是什么隐藏的“圣父”需要自己出力，那就得认真起来做点实事，这是露琳的态度罢了。那些在童话故事里才有的离奇段子，在这里变成了日常的、随处可见的、想不做都不行的个人任务，或是指标。
    沿着楼梯上去，经过一连串阀门和冷却管，很轻松便来到了主控室。这里有三个大型控制台，上面按钮和触摸屏交相呼应，这大概是很久以前的设备了，现在按钮属于老古董了。而在上方则有大型屏幕，显示着反应堆各部分的状况。
    露琳注意到与两侧大型红色条幅“通电庆祝”相呼应的，便是主屏幕上反应堆核心那醒目的红色状态：堆芯寿命不足，请及时更换。
    “看来我是来换电池的呗？”露琳继续观察主控室内部。每个控制台都对应一把悬浮椅，其中之一，椅背上搭着一件白大褂，又是共和国科学院制服没错了。
    在这件衣服口袋里摸了摸，如她所料，有一张载具钥匙卡。当然，她希望的是有个门禁卡，都是卡片，算了。
    上面没有任何身份信息，按说只要在手环上靠近，就会提示“请勿使用他人钥匙卡”的，可是这次直接弹出提示“钥匙卡绑定成功”，什么？这是意味着自己获得一辆载具了？
    “这台车在几号停车区呀？”露琳笑出了声。
    “探索地图到此为止，回到正题。”那个声音终于又出现了。“露琳小姐，你能看到大屏幕上的堆芯情况吗？”
    “我能看到，很清楚。”露琳赶紧把卡片收起来，生怕哪儿有个监视器。
    “现在堆芯是显示什么？”
    “寿命不足，请及时更换。”露琳一字一顿地读着。
    “你去到1号台，就是最右边的那张，找到黄色按钮按下。”
    跟随提示，她来到1号控制台——这再简单不过了，除了一块触摸区域，台子上只有一个黄色按钮，旁边甚至贴了一张便签：先按我。
    露琳按下了黄色钮，在这张台子的显示屏马上切换到一串大数字，看起来是倒计时，还在不断地流逝着。
    “你做好了吗？”那个声音从天花板角落里传来。
    “已经按了，这个倒计时是什么？”
    “是堆芯的寿命剩余时间。”喇叭里回答。“还有多长时间？”
    “嗯……应该是四个小时！差不多！”当然，抓住时间什么的，不可能。
    “四个小时吗？确实，看来我们必须抓紧了。”那个声音发出下一步指令。“现在来到2号台！按下绿色按钮。”
    这确实再简单不过：这张控制台上只有一个触摸方向轮和三个绿色按钮。“请问我要按哪个？”
    “绿色的。”
    “绿色的哪个？”
    “绿色按钮。”然后便没声音了。露琳有点害怕，这个不会按错了就爆炸？于是她心惊胆战地按下了左边第一个绿色钮。
    控制台的一块盖板打开了，里面传来咕吱咕吱的冲水声，随后，执行完毕，有杯咖啡给递了出来，热腾腾的，香味四溢。
    “这个反应堆挺贴心呢。”露琳试着小口喝，味道很不错，应该是放了些许时间的，不过既然闻起来很好，那就应该没坏掉——这可是来自过去人的一份心意呀。
    现在她还是很担心第二个按钮的效果，轻轻按下去，控制台上一处扩音器便开始了废话连篇的演讲，全是些免责条款之类的，夹杂着许多放射性指标数据，嗓音婉转而做作。包括“至今没有人能从堆芯内部返回”，“我们的反应堆辐射能量在昨天就比明天要小”，诸如此类，露琳不想再听，按下按钮，讲话便戛然而止。
    这些都解决不了现在的问题。这样的一座植物园、动物园、大家的菜园，竟然搞出电池没电的事情，真差劲。
    “喂，这样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会寿命不足呀！”露琳开始抱怨。“这太糟糕了。”
    “即便是人，也是有寿命的，更何况反应堆主核心？”那个声音回答她。“继续执行操作，露琳小姐，多余的事情不要问。”
    “我也没说是哪个核心嘛……”露琳想辩解一下。她对这事没什么好感了，四个小时，那之后呢？
    “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哪个反应堆的核心出事故最严重吗？”对方有点不耐烦了。“别浪费你的时间。”
    露琳只好按下了最后一个绿色按钮。大屏幕上立刻切换到监控画面，这是对准了控制室的，看起来可以用触摸轮盘切换。
    “用那个控制盘，找到核心舱的监控。”下一条指令被发布了。
    露琳坐下来，这屋里稍微有点冷，不知道哪里开着空调。她把白大褂披上。喝着咖啡，开始操作旋转盘。往左边划一下，画面换了，一大堆储备物资放在杂物间里。
    再划，露琳能看到空无一人的检修道，因高温而起火，消防装置做着无用功。
    下一个画面里，某个房间里挂着大量的防护服。露琳开始快速划动，直到她找到了一间看上去挺搞笑的房间，这里装饰着草莓和橘子的图案，墙壁都被漆成粉色和浅黄色，简直就是儿童活动中心。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房间，粉色和浅黄色？”
    “有的，”露琳突然很想笑。“这间屋做什么的？员工可以带孩子来这里玩吗？”
    “你做得很好，这间屋就是反应堆核心所在地。”
    “什么？”露琳觉得自己耳朵还没有差到听不懂人话。“你说什么？这个吗？”
    “对，就是这个，这里就是堆芯的连接点。”那个声音似乎已经知道这间屋的奇妙样式。“现在去第三个控制台，按下红色按钮。”
    露琳还是不敢相信：“你确定吗？”
    “我很确定，你有什么问题吗？”那个声音显得很平淡。“核心舱情况如何，有无异常状态？”
    “呃，除了它要没电了以外……”露琳仔细看了看画面里的那间“幼儿园”。如果反应堆核心装在一间温馨而又可爱的屋子里不是最大问题，那大概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现在是最后的控制台，最棘手的部分来了。如果每个控制台的按钮都那么少，就太方便了。可偏偏这个台面上有上百个按钮！露琳直接就震惊了，这可实在太过分了。大概是安装工人把百分之九十九的按钮都装到了这张控制台上。她感到无从下手，即便挨个尝试，四小时也早就过去了。
    “喂！我按哪个？”
    “红色的。”
    “可是红色的有那么多！”露琳大声抗议起来。“够了，你自己过来按可以吗？我并不是专业技术人员，我为什么要帮你做这些？”
    “我提醒你，露琳小姐，你是环保组织成员，这是你应尽的义务。”那个声音继续说下去。“如果这东西出问题，把城市弄得一团糟，你能负责任吗？如果堆芯熔毁造成地下水大面积污染，你能治理吗？如果这些——这些蘑菇云升到大约数十公里的高空，你能吹口气，把它吹散吗？”
    “我不能。”露琳悻悻地说道。
    “那你必须继续。”那个声音说道。“没人可以承担这种责任，所以我们定要阻止这事情发生。”
    “所以按钮是哪个？”
    “红色的。”
    “算了，当我没说。”露琳在控制台上瞅了瞅，找准最大、磨损最厉害的那个红色按钮，使劲按了下去。
    顿时警灯齐鸣，堆芯状态更改为“打开防护通道”。然后便是大量的气阀解除声，层层开门，最后，系统发出提示：请检修人员确保自身防护，前往主核心舱作业。
    “好的，接下来你的任务也非常简单。只要你根据我的提示操作，我们就能搞定它。”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等待露琳提出个人建议。
    “我要做什么？”
    “你要去穿上防护服，从检修道过去核心舱那里，听我指示，按照规定步骤操作，把反应堆堆芯取出来，然后换上一个新的，是不是非常简单？其风险包括但不限于严重烧伤、大剂量辐射、触电、不可预测的组织变异，以及直接身亡。”

 第七十六章 水晶兰（2）

    进了工作人员走廊再往前走一段，锈迹逐渐增多。这里是主反应堆的维护段，主蒸汽管、蒸汽管线调节阵列和释放区都在这。压缩蒸汽从这些密密麻麻的加压舱段传导，送到四组加斯德重型涡轮发电机。再往里走，露琳能看到圆顶温室的动力来源了：涡轮机房、发电机组，这些大块头都占据一整个标准足球场的面积，从观察窗可以看到每台机器的全貌。
    涡轮机的高压缸和低压缸组成不同的阵列，蒸汽从一端输入，另一端前往交换机，转子叶片的备件摆放在那里，一排又一排，露琳完全不想借此数出它们的数量。
    这里因为参数的混乱而散热失常。她抱着雪球快步走着，头顶上的警报灯旋转闪烁红光，映射在各处舱壁表面，更加令人烦躁。快走，这里比岩浆星球上的夏天还要热……
    装有冷却瓶的胶囊状物体，在高速管道里因压缩气体推进而运动：这些东西要补充给冷凝器，它位于低压蒸汽管道的下部——集水槽收集来自发电机中已经参与运作的剩余气体，在冷却瓶的作用下凝结。这些冷却瓶，自然是兰尼亚的技术，他们对于低温的东西很有研究。
    这些冷凝器有好几个，也是非常巨大，有露琳两个身子高。她不知不觉中就对这些圆筒状的怪物产生了恐惧……头顶上，巨量的蒸汽收集管盘根错节，蜘蛛一般大小的维护机器人正在到处巡逻，实际上它们经常无所事事。照明装置里许多灯管都失去了作用，留下烧焦的痕迹。
    沿后部的隧道中间，地面上皆是网格，可以看到下面的冷却水排出管，露在外面的传感器布线混乱不堪……橙黄色的警示灯投在控制端口附近，把残存的金色插口照得晃眼。露琳看到维护人员操作室外面堆满了废旧防护服，像是一堆尸体。
    穿防护服的地方在这间屋的最前部。这里挂着剩余的最后两件防护服，至少没有破损。露琳脱下靴子和外套，把金色长发盘了个结——双马尾可不适合穿这东西。双脚踩进这套嵌有数层聚合物内衬的橡皮口袋，能抵御高能水晶反应堆中溢出的辐射能量。这种东西在家层面可以被做到忽略不计，但在这里，它们能够直接摧毁一个毫无防护的有机生物。
    露琳设法给自己壮胆。不过从鮟鱇鱼那里出来以后，就再没什么可吓倒她了。这是另外一种威胁，看不到，摸不着，只会感到痛苦，然后就结束了。如果这衣服有轻微的破损，就完蛋了。雪球歪着头看她穿衣服，似乎正对自己没有防护服感到嫉妒。露琳摸着它的头，用神秘兄弟团的歌曲唱着：
    这儿有个反应堆核心，
    当你把它装进口袋——
    它是你离不开的全息板电池。
    当你把它从口袋里拿出来——
    它会把你的脸皮烧穿。
    这些歌若是德尔美，也会试着哼起来。只不过露琳想加入一些环保组织的风格，把最后的音符保护起来，延长时长，然后温柔地转向下一句。
    快把它拿出来呀，我的朋友！
    在不在你的口袋里它都是块水晶。
    水晶从未看你的脸色改变自己，
    而你自己——
    也决不要向敌人低声下气！
    露琳穿着防护服，摇摇摆摆的，看着像是动物园里的企鹅。雪球不安地打转，她刚想安抚猫咪，那个声音又说话了：
    “你可以把猫放在门口的红色标识框里。”
    露琳只得照做。雪球刚放进去，立刻两只机械手从上方弹出，在它身上飞快地“编织”，不一会儿，它就同样穿上了辐射防护服，脖子上还生成了顶玻璃罩，让它可以全角度观察周围情况。
    “这是环保组织系统特用版，确保能够给跟随维修工作业的任何动物，以纳米生成的方式穿上防护服。”那个声音这次显得有些得意，不过这确实令露琳眼前一亮。
    “瞧瞧你，雪球，你像个宇航猫！”她敲打着球形玻璃罩。
    “亮晶晶的，雪球喜欢。”
    她和雪球经过了蒸汽产生器，这里处于很高的位置，下面的管道似乎离得很远，涡轮发电机的灯光渐渐看不清了。突然，阀门急速关闭了，露琳和猫被释放的冷却气体吞没，一时间分不清方向。
    “怎么啦，发生什么了？”露琳尖叫着，声音高过释放装置的警报。若是平时，或许德尔美会赶紧过来拽住她，可是，现在她和她的猫在高架平台边缘跌下去，她可以看到反应堆防护层上的每个铆钉，每一条壳体连接缝，她马上就会狠狠撞在上面变成肉饼——防护服可能没事，但猫用的破掉呢？雪球会死掉，不行，绝对不能在这里让它死掉。
    就在离防护层不到三十公尺的地方，露琳终于发现了防护服的智能应急装置。狠狠按下去，它知道人体是要坠落，便立刻展开了压缩气垫，就像是在露琳身下铺了块超大号吐司面包——她和雪球都跌落在上面，松软得很，雪球又在享受了……
    当她站起来，就已经来到反应堆室的入口了。露琳想着那些浅黄色和粉色的装饰，这里面会是怎么样的奇妙景象？她旋开消杀装置的把手，一些纳米物质开始对她和猫进行消毒，确保干干净净，就可以进入壳体了。打开最后一道门，现在离核心很近了。
    那些抱枕做成了猫、狗和羊驼的造型，还有长颈鹿和熊猫的模样。满地都是柔软的垫子，墙壁上涂着欢快的颜色，这里活脱脱是幼儿园的卧室。有个人盖着恐龙花纹的毯子，缩在一堆漫画全息板后面。
    “呀，你终于来了，还以为你吓跑了。”毯子里的声音，和喇叭里的一模一样。“放轻松，别紧张，我说过这一切都非常简单。”
    这事完全不简单，对？反应堆核心旁边有个阿宅在看漫画。
    “你到底是……”露琳想不出先问哪一句。“你到底是谁？”
    “嘛，我没给你自我介绍呢，我就是环保组织能源部门主控，水晶兰。”她慢吞吞地从毯子里钻出来。“初次见面，露琳小姐。”
    “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是我来换电池吗？”露琳很不高兴。“你自己睡在旁边，为什么要我来做？”
    “这个啊，当然是我还没把神秘兄弟团的漫画读完。卡布尼的女孩子都喜欢他们的故事，你也喜欢，对不对？”
    “原来你也喜欢他们吗？”露琳刚有点小激动，就意识到自己可不能被绕进去。“咳咳，所以备用核心在哪儿？”
    “在那边抱枕下面放着。”
    “等等！”露琳喊起来。“那样很奇怪啊！为什么反应堆核心放在抱枕里啊？还有为什么你不穿防护服？”
    水晶兰咧嘴笑了。她的暗金色短发胡乱地贴在脸上，睡眼惺忪，皮肤苍白，虽然缺乏运动，但给她带来的只有瘦弱的身材。腿比露琳长，肯定个头也要高。在她的短袖环保组织衬衣上，夹着身份卡，名字被蜡笔给涂掉了，但后面跟的明显是“伊万诺娃”。
    “不如你先来一些咖啡？”她抬起手，墙壁内置的咖啡机竟然被隔空启动了。露琳无法相信这场面：这不就是索菲亚同学的超能力吗？水晶兰似乎只需要动动眼睛，就能让音乐播放器运转起来。“啊，我忘了，你还穿着防护服。”她自顾自地把咖啡喝了。“你这杯以后再喝。”
    露琳转过身去，在抱枕堆里乱翻，反应堆核心并不大，像个西瓜，圆滚滚的，被透明增压罩保护着。当她再回头，水晶兰已经把地板中间的盖板升起来，在两座电极之间，闪烁着紫光的，便是寿命即将完结的旧核心。
    “能源部门的领导人得有点本事嘛。”水晶兰调侃着。“那么多人都想要圆顶温室完蛋，所以我得亲自盯着核心，免得有人闯进来偷走。而窃贼一旦进了这间屋，他们自己就会被吓尿裤子。”
    “是啊，还以为见鬼了。”露琳讥笑着。
    “很抱歉让你来帮我这个小忙。”水晶兰面露愧色。“不多说啦，快，换掉它。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会怎么样？”
    “可能会停电啊，到时估计连在社交媒体上评论都够呛了。”水晶兰笑着说。“没电也就没有了网络，大家可以安静地呆会儿了。”
    “我和你会怎么样？”露琳观察着老核心。
    “咱俩？咱俩肯定不会在一起——啊，我想我的年龄可以做你的母亲了……当然，你并不是小孩子，不要生气，咱俩的话，咱俩肯定能好好的在假连翘的办公室里吃点小蛋糕……”
    露琳觉得她仿佛在说梦话，还没完全醒过来。
    “快把那东西换了，别发呆。”水晶兰的双手旋转着，仿佛在运气，而老核心随着她的动作，从基座上腾空而起，逐渐靠近她，并落在一块青蛙造型抱枕中。“怎么，你的样子可不象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能驾驭能量之类的。”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那没准是我们家族中的。”水晶兰并不想多说。“我像谁都无所谓，快点把那东西放上去！如果你有一分钟没有换上新的堆芯，全温室就要彻底停电了！”
    露琳赶紧抱着它往电极中间放。核心仿佛感应到了它的命运，开始放射出大量的能量风暴，这些东西很像是迷你版的闪电，在屋子中环绕，极为耀眼。然而尝试了几次，核心都没能固定在中心，系统反复提示：“请不要阻隔电路流动。”
    “你没听到吗？”水晶兰尖叫起来。“系统告诉你不要阻挡电路！你在搞什么？”
    “我已经在尝试了！”露琳手中的核心像是不听话的猫咪一样颤抖着。“不要阻挡电路？你的意思是让我赤手安装这东西？”
    “对！你必须把防护服脱了，不然它的材质会阻挡能量回路。”
    “那样我会死！”
    “我不管！你现在是拿整个温室的动植物，拿全体卡布尼人民的菜篮子开玩笑！你再不那么做，大家都会死的！”水晶兰已经声嘶力竭了，完全不像是刚才的宅女模样。
    “可是！”露琳心中激烈的挣扎着。“我脱掉防护服我会死的！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自己来？”
    “如果我现在不在你身边，你也要说你不想脱掉防护衣吗？”
    “不，不是那样的！”露琳想到还有那么多可爱的动物，美丽的植物，珍稀的海洋生物们，住在温室的人们，环保组织的大家，如果自己的生命能够换来他们的幸福生活……算了，那样就够了……即便是自己死在这里，如果她热爱的这一切，卡布尼仅剩的一片绿色能够幸存，这就足够了。
    她一只手臂搂住核心，另一只手把头盔摘下来，这衣服必须先从脑袋开始脱。然后把手套摘掉，双手都拿掉，现在她赤手抱着反应堆核心，身前就是闪电风暴之眼。
    “德尔美同学，对不起了。”露琳低语着。“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双手向前，把核心推到两个电极基座之间，猛烈的电流风暴击打着她，她本该转瞬间就灰飞烟灭——但这都没有发生，她神奇地承受住了。就好像是那些电弧对她没有任何作用那般。
    “吼吼，看来你也有超能力了哟。”水晶兰笑出声来。“让我猜猜，你把植物园的绝缘葡萄汁喝了，对不对？”
    露琳的脑子疯狂搜索着关于那瓶果汁的一切。
    “那个是秘密科研成果，想不到被你给喝了。”水晶兰指指自己。“虽然科学院想把我这种超能力普及一下，但他们最后只得到了一瓶葡萄汁，喝掉就能免疫电磁能量攻击。当然他们从未在人体上实验——”
    “太神奇了。”露琳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没有任何电击的痕迹。“这样我就免疫电流了？”
    “理论上讲现在高压电可弄不死你了。然后电击枪也对你失效了。”水晶兰想了想，又说：“不过你现在还能导电，只不过这种情况要怎么解释……你就当你自己变成了一根导线就好，导线可不会自己电死自己是不是？”
    是啊，从前有一根铜线，它把自己电死了，然后它就变成了电线。
    “你这样说我是不是还要庆祝一下？”露琳叹了口气。“你承诺的咖啡呢，水晶兰女士？”
    又被电，又被当了小白鼠，这感觉可真不好。露琳一屁股坐在地上，天旋地转的。核心和基座重新回到了收纳装置里，是的，结束了，这次事故目前来看，暂无人员伤亡。

 第七十七章 舟形乌头（1）

    花了些时间，才把防护服全都脱下来。不幸的是，手环似乎出了故障，一个字儿都显示不出来。露琳跟水晶兰做了简短的告别，离开了反应堆区。从通向地面的隧道出来，外面这部分一看就像是很适合安居乐业的样子：
    成排散布的半球形房子，窗户像是绿色的气泡，而且非常薄，另外有漂亮的社区中心宣传塔，乳白色的，高贵而简约，沿六角形边缘分布着……
    露琳和雪球注意观察着任何可能出现的人。她和猫咪在玻璃罩下面寻找巧克力，以及小鱼干罐头。在精灵护卫队不给她提供物资以后，找每个遇到的组织成员讨要食物，便成了首要任务。
    在社区中心的草坪上，在被机器人扫起的落叶旁，在擦拭干净的长椅边，露琳终于发现了信号物品，雪球率先开始舔……那样东西却危险得让她提心吊胆：一盒被密封管保护好的毒液飞镖。上面有手写的纸条，是卡萨布兰卡写的——很明显这是送给她的。
    飞镖装在一个类似于雪茄盒似的雕花小盒里，这年代已经看不到雪茄了，这要归功于德尔尼亚集团的糖豆……因此旧世界人们的东西已经是博物馆的藏品。纸条上是卡萨布兰卡大人的口信。
    “露琳小姐！这是已经处理好的蜂刺水母毒液，假连翘总舵主要我把它交给你。妥善保管并使用它，极其致命，十五公尺内有效，中此飞镖者再无医治可能。舟形乌头在前方，找他调试，少做好奇的事情——为了我们绿色的明天。”
    “为了我们绿色的明天”是环保组织成员互相通信的结束语。不过低级部门之间很少见，但这句话会放在任何组织宣传物上……
    卡萨布兰卡附了一块芯片，这似乎是黄水晶公司的产品。很明显，她必须找到叫舟形乌头的家伙。露琳把小盒子收在书包夹层里，催促雪球和她一起往前走。
    圆顶温室的住宅区和其社区中心，是大战中唯一没被帝国军占领的部分，这里的住户和志愿者们都活在三年前，任凭玻璃罩外生灵涂炭，他们却不受任何影响。
    社区中心圆顶是这里最大的建筑，它是为了和这座温室配套设计的。有点像是冻土人民修建的冰屋，白色的，半球形，和卡布尼大部分有棱有角的住宅区阵列很有区别。而其余的住宅都像是气泡般重重叠叠，六角分部的广播装置环环相套——他们生活在过去的音乐和宣传之中，层层保护着，免受帝国军宣传机器的迫害。在中心点上是巨型喷泉，水花组成共和国海螺和天使羽翼的形状。
    露琳走在住宅区的街道上，这里和三年前没区别。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延续许多年的香气，一种用天然蔬菜煮制的味道，飘荡着，混合着香料，像是包围她的浓雾。太阳能板反射着人造阳光，这些光线来自高处的圆顶温室主控塔，假连翘大人，你就在那里看着罢？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露琳真的怀念起过去的生活了，那种和平、安宁，幸福安康的生活，卡布尼人们习惯了的生活，都被挡在玻璃罩外面……这里的人们是被历史遗忘的例子，兢兢业业地劳作着，一心一意为了社区成长而努力，待了许多年，直到露琳这个敌占区的不幸人儿又来拜访他们。
    舟形乌头和她坐在同一张长凳上——最开始露琳只知道他是社区中心的工作人员，不过他的年龄暴露了自己的地位。若是在社区中心有这样一位长者，他必是经验和知识最丰富的人。
    “露琳朋友，你好啊。”
    “您好。”露琳看着他的眼睛，像是谁在西瓜上戳了两个洞。
    “很久没有人来我们社区做客了。”他叹了口气。“假连翘舵主已经知会我，你将来访，我知道，你肯定会坐在这张长凳上，并遇到我这个老头子。”
    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坐在大喷泉下的长凳上，抚摸着自己的猫咪，这仿佛是从什么深情电影里走出来的场面。
    “请问您是？”露琳的眼神锁定在他的身份卡上。
    “我是圆顶温室社区中心主任，舟形乌头。”他的白胡子抖动着。“我也是环保组织的一份子。”
    “为了绿色的明天。”露琳把左手伸出来，等待着。
    “嗯，为了绿色的明天。”舟形乌头把右手贴在她的手上。露琳在遇到许多位环保组织干部后，第一次觉得这是位可信而慈祥的人物。他甚至还愿意和她执行问候流程，没有自命不凡，也没有心怀鬼胎，果然活在三年前的人就是亲切呀。
    “啊，对了，卡萨布兰卡说过要我给你调试一些小装置……”
    “抱歉，我的手环出故障了，应该是电击。”露琳摆弄着手环，它完全失灵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来修一下。”露琳的手环是双星超空间公司的标准储物型手环，被苏干写入了应急代码，不然放不进武器。她之前安装过一些额外硬件，用来扫描生命体健康情况。“你这个还带着某种特殊的复苏装置？哦，我明白了，这应该是科学院的人提到过的生命修复设备……”
    “可是，”露琳问。“手环应该由双星的客服部门来进行修理？”
    舟形乌头吹了吹他的胡子。“双星的客服系统早就宕机了，三年前就没用了，阿尔巴德区的维修点在万年商厦那里，早就被炸烂了。”按说手环发生任何故障都应该送到维修点区，非专业人员拆卸的话，就无法终身保修了。不过比起敌人的航空炸弹，终身维保这种承诺还算得了什么呢？
    “那，那您会修这东西吗？”露琳找到手动解锁装置，开始解开连接点。“我从来没有拆开过，我怕装不回去，而且它连条缝都没有呢。”
    “因为你没拆开过。”舟形乌头回答她。“我就算会弄。”
    “要是修不好就没法和朋友们联系了，也不能使用里面的服务。”
    “我们还是到社区中心办公室。我们坐下来一起研究这小东西。”
    “您真的可以修吗？”
    “拆开过几次，也装回去了。”舟形乌头在前面走着。
    “真的吗？谢谢您，我很需要修好它。”露琳有些惊喜。“我要支付您一些维修费用吗？”
    “在我们的实验住宅那里住一晚，就当你是付我钱让我帮你修理手环了。”舟形乌头指着社区中心旁的一座崭新的半圆形建筑。
    “呃，这可以的。”露琳本来以为他会开出什么“五千个点数”之类的价格，没想到居然是要她在新房子里过夜。“再次感谢您……”
    “露琳朋友！欢迎来到卡布尼最后一个完好的社区。我也要感谢你，因为，那些实验住宅我早就希望提交给住房和基础设施保障司了，本来应该在全共和国推广来着……环保材料的建筑，可惜呀，可惜……”
    “所以这算是一份试住的工作咯。”露琳大概明白了要做的事情。
    “差不多，我们先来把你的手环修好，这样你才能更好地体验。”
    “嗯，共和国公民，缺了手环可是真不行呢。”露琳想到了双星科技的口号：多功能手环！囊括你生活的方方面面！
    他们已经坐在社区中心主任的办公桌旁了。雪球在一旁的软垫上打瞌睡，机器人正在准备猫粮。露琳把手环脱下来，里面是独特的吸汗材料，天天佩戴都不会得湿疹，光是这一层材质据说就有五十多项专利。
    “现在让我们看看。”舟形乌头取出了一根类似于电笔样的东西，只不过上面还连着根能量回路。“双星科技标准400型，嗯，很好，先找到两个定位点，然后这样……”
    他用那根电笔在定位点上轻轻触碰，手环里发出一阵电流声，随后其光滑的表面便出现了分裂开来的，如同刻线的纹路。
    “接下来找到那块隐藏盖板，好的，在这里，老地方。”舟形乌头用电笔在最下面的一块板的四角上轻触，它在一秒钟后自己滑开了，下面的黑色内衬中，有两个红色的触点，其上有三角形的凹槽。
    “把那根连接杆给我。”舟形乌头指着一杆像是手写笔样的东西，露琳拿过来，它的尖端是三角形，与触点上的凹槽刚好吻合。“只要先点这个，再点另一个。”
    两个触点旋转过去，露出摄像头样的物体。
    “为啥拆手环费劲，其实就在这里。”舟形乌头指着摄像头。“露琳朋友，这是虹膜扫描装置，你还记得第一次领到手环时的事情？”
    “有些印象呢。”露琳尽力回忆着理查德哥哥带她在迪斯百货店里排队的场景。购买手环的最后一步，就是双眼对准扫描装置。一道闪光会把你的一切录入其中。“这似乎是缩小版的，对？”
    “认主的东西，想拆开也得有主人的授权。”舟形乌头把电笔放在一边。“对着它眨眨眼睛，保持五秒钟。”
    露琳马上照做。随后手环中发出了闪烁的白光，沿着所有的刻线，每块外壳都单独分离开来。“确认完毕。”手环响起了提示音。
    “至少这部分没坏掉。你说说看，你怎么把它弄坏的？”
    “我在主反应堆的堆芯那里承受了堆芯的能量风暴。”露琳吐吐舌头。“所以它就坏掉了。”
    “看来手环在稳定性上还是比你稍逊一筹啊。”舟形乌头笑了笑。“也可以啦，至少双星公司把它做得足够结实，而不是被彻底弄烂。”
    这就是双星公司的全部实力了！除去外壳的手环，里面是密密麻麻排列的各级功能模块，它们都被做得很小，有些甚至还不如一粒芝麻大。其中最大的是能量供给模块，但也没有人小指头大；而次元空间模块是第二大的，双星公司的技术核心便在于此：将一整个冰箱大小的空间，全部压缩在这个不足一块水果糖一半的模块之中，并且收放自如。
    露琳也是头次看到手环里的构造，即便生活在遍地高科技的卡布尼，她也被完全震惊了。每个模块都有自己的功能：报时、身份信息、健康指数、气象、交通运输，甚至包括广告模块。如果说手环里有一整座城市，她也是会相信的。
    “准是能量模组出了点小问题，我要拆卸它一下。”舟形乌头看着她的眼睛。“这可就不保修了，你想好了？”
    “哎呀，反正都拆开了。”露琳撇撇嘴。“您就别担心这个了。”
    “没有的，我开个玩笑，是的，我们已经拆开了。”舟形乌头用那根电笔的另一个头对准能量模块——他刚才切换到了这个闪着电光的尖端。“轻轻地，要小心，这东西能量巨大。”
    “有多大？”露琳好奇地问。
    “搞不好的话，可能我们会和手环空间里交换一下。”舟形乌头把电笔在模块上碰触。“里面的东西跑出来，而我们被吸进那个次元空间里。”
    露琳有点害怕，头上渗出了汗珠。
    “别怕，就算被吸进去，也比现在要好。老夫厌倦了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苟延残喘，去那里过活，也比在这里呆着强。”舟形乌头用电笔轻挑，然后露出极细的线路，他拿另外一个光子切割器分离它们，随后小心翼翼地取下了能量供给装置。
    “现在我需要高倍电镜。”他指挥着机器人。“送到电镜下面去，我要检查一下问题所在。”
    “那么小吗？”
    “别小看这个模块，这东西看着没多大，里面可是有个反应堆！”舟形乌头的话让露琳吃了一惊。
    “我也想看看。”她马上坐到电镜旁。
    “一会儿给你看，我先来弄下。”舟形乌头将电镜对准能量模块，不过首先要把容器内部切换为真空模式，避免电子束的偏转。这台复杂的电子显微镜是科学院的产品，不过并不是专业级别。卡布尼各家各户都买得起这东西，自己修一些小电器的时候就能用到它了。
    “这东西真是——啊，每次看这些模块，就让人感觉非常震撼！”舟形乌头忍不住喊出来。“哦，我看到了，在这里，有一个被击穿的冷凝器，还有个烧焦的分流模组。”
    他移开镜头，从柜子里找到一盒纳米机器人组，接在电镜的样本容器上。这样那些纳米机器人就会像小虫子般接近受损的模块了，根据在另一台终端上的数据，可以让它们修理指定部位。
    “这些是卡多拉的民用纳米机器人，还好之前配给里有一些，现在用得上。”舟形乌头在终端机上操作着，现在那些机器人正在前往目标地点。“三年前敌人也是这样铺天盖地的来到了我们头上。”
    漫天的战斗机和炸弹，这二者真的很相像。屋里的钢琴曲正在静静的流淌，外面传来诗婷和波尼播报气象的开玩笑般语句。露琳安静地看这个老头维修能量供给装置，雪球在气泡窗户下捉弄一盆龟背竹。
    “你可以来看看，很奇妙。”舟形乌头让出位置，请露琳坐到电子显微镜旁。她往透镜里看了看，那个世界真美丽：
    一条翡翠般的河流穿过中间，两岸皆是密集的摩天大楼。在河水分叉的地方，三角河口，卡布尼先生的雕像矗立着，蓝星鸟集团的总部大厦像是水晶锥一般直指青天。在城东部，有着雄伟的造船厂。在城西部，有着闪闪发光的水晶反应堆阵列。数圈高架全息路，环环相套，城中的车流奔腾不息，恰似能量输出回路的涌动那般。
    “你的手环中就住着这样一群人们。”舟形乌头把电镜关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那么，”露琳歪着头想了想。“是手环和公民管理系统控制着这个世界？还是我们控制着手环和系统呢？”
    “当然是公民们管理着系统，系统是我们的选择，也要接受我们的管理。”舟形乌头回答道。“如果把我们推到了系统的对立面，那么这个系统也将不复存在。”
    而这正是帝国军想要达成的。只要全力加强公民管理系统的权威，清除任何违反条例的人，那么所有人都会站到这个系统的对立面去了。“所以这就是德尔美同学提起到的事情吗？”露琳一声不吭，思考着什么。
    “啊，还差一些小工作，不过你可以先去休息了。”舟形乌头回到了办公桌前，继续在手环上鼓捣着。“去我们给你准备的房子，好好放松一下。明天一觉醒来，你的手环就修好了。”

 （幕间）卡布尼的晚间新闻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啊！”电视里，诗婷和波尼正坐在转播台前。“欢迎收看今天的卡布尼每日新闻！我是你们最爱的诗婷，这位是大家的老朋友波尼！”
    波尼微笑着，跟大家打了个招呼。
    “嘿，波尼，最近有什么新鲜事要和大家分享吗？快讲讲，你总是有最新的消息。”诗婷开玩笑似的说道。
    “当然有了，”波尼轻轻一笑。“就让我们先从市内的新闻讲起——最近关注度最高的就是，从阿尔巴德区的市安全部门的窗口飘出的浓烟。这是三年之后这里再一次冒烟。”
    “你认为那里发生什么了呢？是某些人的一次失败料理吗？”
    “我相信一定是我们亲爱的游击队员们在那里烤肉排，只不过他们加的炭火太多了。”波尼点点头。“很明显，现在这座大楼重新归阿尔巴德社区所控制，如果我现在知道社区中心的同志们在哪儿，就更好了！”
    “不管他们在哪里，他们永远都会把大家的事情放在第一位的。”诗婷也点了点头。“好的，下一条：青龙潭公园最近正在给生活在南部的市民们派发蔬菜和水果，据称这都是志愿队的人亲手种植的。”
    “这叫什么新闻，诗婷？圆顶温室给大家支援的日常食品，已经持续了两个世代了！”波尼反驳她。“青龙潭公园从本周三起正式向市民朋友们重新开放，这才叫新闻。想想看，大家都忍不住去划船了——你小时候也在那里划船过，对？”
    “真是的，谁没在那里划船过啊？”诗婷装作生气的样子。“不过如果电视机前的各位还没有划船，踏青，那么你们可以马上和公园临时管理处预约了，公园开放时间是每天早六点半至晚八点半。”
    “我也真的很想去划船。”波尼把话题切到下一条。“比起大家可以重新在公园踏青，我觉得旋云湖和电视塔重新恢复营业，才是最重要的，主持人也不能饿肚子对？”
    “没错没错，你可说到点子上了！”诗婷一脸的兴奋。“经过数周的整修，旋云湖餐厅正式对外开放啦！之前这里打得热火朝天，相信阿尔巴德区的各位市民们都看到了，某些坏家伙们可是夹着尾巴逃跑了。社区的同志们派人过来修缮，现在已经完工啦！”
    “我相信大家的出外就餐选项里又多了一项。”波尼接着她说道。“我们在这里真的要感谢区临时社区工程办的同志们，以及不知道在哪里活动着的，游击队员们！是你们让这座电视塔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露琳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微笑。雪球在软垫里酣睡，只有电视里继续传出仅能让人听清的讲话声。
    “今天的市内新闻就播报到这里——其实呀，卡布尼还是过去的卡布尼，我们要找一条新闻出来都挺不容易的呢。”诗婷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这一天中，宇宙里可是发生了许多大事情。”波尼摇了摇头，开始读新闻稿。“接下来，让我们进入公民们每日必看的《星际连连看》栏目，来看看今天宇宙中又有什么大事、妙事发生！”
    “首先我们把目光对准我们旁边——卡布尼轨道第七号区域，”诗婷率先发言。“柏修斯空域在今天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据称是共和国海军的一支突袭部队，和帝国海军第三舰队展开了交火。帝国新闻署宣称击沉共和国海军驱逐舰两艘，巡洋舰一艘。对于自己的损失——他们继续保持沉默，根据可靠消息，帝国海军第三舰队在今天的战斗中有一艘战列舰遭到重创。不过就目前来看，他们的大股舰队依然控制着卡布尼周围的星域。”
    “帝国新闻署一贯对自己的损失保持沉默，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多来源于小道消息，这不得不说是我们电视台的严重工作失误，对？”波尼轻轻咳嗽了几声。
    “让我们继续来看看最好的邻居，夏尼星的情况。”诗婷读起新闻稿来。“夏尼星的星区委员会总领事，查尔丹姆大公在今天接受本台采访时表示：委员会已经筹措了大量战备物资，准备运往必要的作战区域，其中包括夏尼星各邦支援的各种奇特物品。”诗婷话题一转。“我很好奇他们会不会继续援助卡布尼市民各种马苏拉香料酱汁，这是一种廉价而又卫生的美食。”
    “我觉得在这件事上可以完全相信夏尼的朋友们，他们在关键问题上一向可靠。”波尼停顿了一会儿。“运输这些物资的星际特快应该是香味四溢的。”
    “说到美食，就不得不提起帝国安全署在今天下午，截获了一批从兰尼亚秘密运往卡布尼的永冻蓝莓酒，共计六十万吨，分三批混装在从加斯德空港前往卡布尼第二空港区的货船上。”
    “永冻蓝莓酒有什么危险的？我们还没有部署轨道轰炸船呢。”波尼反问道。
    “帝国安全署坚称这些常态处于零下三十度的酒，是运往湖城山镇一处共和国工业设施的。至于用来做什么，他们还是老一套，只字不提。”诗婷回答道。
    “啊，好极了，只字不提，很有他们的风格。”波尼笑了笑。
    露琳也跟着笑起来了，只不过她要比两位主持人笑得更开心一点。如果说电视机里的他们是为了节目效果，那露琳就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了。
    “好啦，洗个澡。”露琳趴在床边，看着雪球，毛茸茸的小肚子有节奏地起伏着，该洗澡的家伙是她呀。
    走进浴室，这里到处都是白色的，从上至下，无一例外。转角是圆角，就连控制面板上的触摸钮，都是圆形的。把衣服放在收集栏里，自动便送到洗衣器里清洗了。靴子要套在鞋架上，也是有专门的机械手负责。
    把空气净化球摘下来，露琳的金色双马尾就变成了一道金色的小瀑布。这一对净化球是全可水洗的，直接丢在雾化清洗槽里，不用管它。站在镜子前，里面的自己是那么的疲惫，眼眶下带着轻微的黑眼圈。
    到处看了看，没有监视器。放心地走到淋浴装置前，按下那个发出橙色光芒的钮，两组冰淇凌甜筒造型的机械手从上方出现，先是挤了些洗发露。把模式切换到长发，它们变换成水雾喷淋器和梳子，把头发打理干净。再启动强力清洁模式，特殊的净化光线，在身上掠过，从头到脚，开始还有点脏兮兮的，这样扫一道下来，就变得很干净了。
    周围升起一把悬浮沐浴刷，完全不用自己动手，它围绕着她，一圈圈地重复使用沐浴液，然后用水雾喷淋。很舒服，像是被一只毛绒玩具蹭着。最后这些液体都从地上的毛细排水口溜走，逃往水处理装置了。
    披上一条浴巾，花纹是环保组织四叶草，还带着标签呢。电视里继续传来主持人的声音。
    “现在我们来看看最近的社交网络热点。”波尼正在读稿。“最近，一位北卡布尼区的网友，宣称他自己发现了一条位于北区大法院和市民广场之间的空间错层，导致这一区域的市民开始恶补量子力学。该网友被帝国安全署逮捕，对自己‘发表未经研究确认’的消息感到后悔。”
    “另一位来自兰尼亚的网友给本台留言，她说兰尼亚的下水道里住着另外一个种族，并多次目击到他们。”诗婷突然意味深长地说：“经过我们和兰尼亚皇家外交办调查，此消息鉴定为假，请大家不要相信任何下水道里住着人的传言，因为没人能喝臭水为生，特别是被冻住的臭水。”
    “兰尼亚的东西都是冻住的，在那里卖取暖器是很不明智的。”波尼打了个岔。“如果他们的悬浮车引擎解冻了，是开不起来的，此条消息鉴定为真。”
    “说到鉴定，”诗婷马上接过话茬。“最近一位阿尔巴德区不愿透露姓名的朋友，请市博物馆的专家鉴定一根兰尼亚皇家权杖的真伪。专家们经过讨论，确定此权杖为赝品，建议立刻砸掉。”
    “可是问题这就来了。”波尼接着说道。“这位朋友说无论如何也砸不碎。专家们建议他带到博物馆，由专业人士砸掉。被这位朋友拒绝了。我们得到的最新消息是：博物馆计划出资一百万卡布尼货币买下这根权杖，这样可以把它砸碎，以避免赝品在市面上流通。”
    “好，我代表权杖保护协会发出严正抗议。”诗婷笑了笑。“接下来进入我们的生活小妙招栏目，看看今天又有哪些观众给我们留言了呢？”
    “来看第一条。”波尼说道。“来自北卡布尼区的皮克斯向我们提问：在卡布尼的情人节这一天，他感到非常孤独，希望我们节目组可以帮他缓解。”
    “哦，皮克斯，我建议你，现在打开电视机，换到扎克星的《恐怖气体星球》频道，不一会儿，你就不会觉得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诗婷回答道。
    “第三空港区的妮娅小姐向我们提问：她最近经常收到帝国经贸管理局的咨询电话，试图调查她最近的消费状况，她想问问我们，如何礼貌地拒绝这些家伙的来电。”波尼看了一眼诗婷。
    “很简单，妮娅小姐，他们打来电话的时候，你可以立刻说‘我的全息通讯器要没电了’，这样你就可以随时挂掉电话了。”诗婷微笑道。“众所周知，全息通讯器的电池容量是一个宇宙级别的问题。”
    “哈哈，全息科技公司必须为大家赶紧解决这个问题了。”波尼继续读下去。“来自南卡布尼区的查理曼先生给我们留言：如何提高自己在软件解码这一工程上的效率？”
    “据说全卡布尼的网络公司都在进行各种解码工作，谁也不知道这一工程到底能有什么经济效益。”
    诗婷认真地说：“查理曼先生，从我的角度来看，我认为你必须要一心二用！如果你在这一组代码上做得有些厌烦了，你可以打开另一组代码随便写一点；如果你这组也写不下去了，那就把第一组代码打开消磨一下时间，这样你会发现：比起耽误工作，你的效率已经提高了两倍！”
    “来自第二空港区的一位帝国驻地人员向我们栏目组提问：迪斯百货出品的嘉兰薯条，为什么要在150度档位烘烤40分钟？这样是不是过于没效率了？这位帝国军的朋友不想用40分钟来烹饪自己的薯条，希望我们栏目组给他支招。”
    “哦，这也太容易了。”诗婷回答得十分干脆。“这位朋友，如果你把薯条在6000度烘烤一分钟，那样它很快就能熟了，比平常节省了39分钟！”
    “这真是不错的小技巧！”波尼大笑一声。“接下来这位来自真迹岛的匿名网友向我们提问：真迹岛的网络信号很差，看看能否帮助他解决一下？他希望可以不错过任何一次星际购物节抢购活动。”
    “啊，非常抱歉，真迹岛的网络问题，已经超出了我台能解决的问题，不过我们可以为你联系星际物流公司。”诗婷摊开双手。“如果他们能给你送货提高一个速度级，你就会觉得自己网络抢购已经完全成功了。”
    “来自阿尔巴德区的科里亚小朋友给我们留言：她很爱吃薯片，但是不希望母亲发现她吃了多少包，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她？”
    “我觉得这位小朋友可以发挥一下创造力。”诗婷摇头晃脑地说道。“如果你买两包薯片以后，把它们都倒在一包里面，这样你的母亲就不会发现你其实是吃了两包了。”
    “考虑到薯片经常包装很饱满，内容物很稀少，这样还是很好玩的。”波尼接着说下去。“不过我不是很建议这位小朋友经常吃这些人造食品，多听你母亲的话，没坏处。”
    夜深了，露琳在床上读着环保组织宣传板消息。电视的光线逐渐暗淡下去，根据时间，这些亮度都是会自行调节的。她还想继续把气象看完，稍微加了点音量，外面有空气输送器的低沉吼叫，不过慢慢消失了。
    “欢迎大家收看晚间气象播报。”这是凌菲的声音。“卡布尼今日依然是轻度雾霾，气温为二十四到二十六度，温差轻微。想要踏青的市民可以携带个人空气净化设备，室外不宜剧烈运动。”
    “明天和后天将会有五到六级风，在全息高架路高处的风力更大，市政总局系统提示：摩天楼户外作业须谨慎，全市七百层及以上的建筑，暂停一周的室外维护作业。”
    画面切回演播室。
    “感谢大家收看今天的卡布尼每日新闻，我是你们的诗婷，大家晚安。”
    “我是波尼，谢谢大家的收看，晚安。”
    露琳在床上翻了个身，雪球发出一声可爱的哈欠。她看了看它熟睡的样子，脑子里想着和德尔美一起吃甜点的场面。真希望这一切早日结束，像今天一样继续美妙的生活。
    “亲爱的卡布尼，还有德尔美，晚安。”

 第七十八章 舟形乌头（2）

    金色的头发，白色的办公桌，金属托盘里安详地躺着露琳的手环，呼吸灯闪着微弱的绿光……永冻兰尼亚和蓝莓小蛋糕的香气，交相呼应，在屋中飘荡，让卡布尼的公民有了食欲。
    “修起来挺简单的。”舟形乌头说道。“给反应堆换了个冷却瓶，把回路分流器校正了一遍。”
    露琳举着叉子：“这是给我的吗？”
    “吃。”
    小电视里播出帝企鹅娱乐集团的广告，正在大肆宣传新游戏。温度播报器诉说着低沉的温度，降到了一定程度，对卡布尼人来说，十五度可以认为是冬天了，在这个从未有过冬天的星球上……露琳却不觉得冷，甚至很温暖。永冻兰尼亚的酒精感、电子加热器、反应堆排出口的余温、家一样的热乎劲儿……
    “晚上过得怎么样？”舟形乌头正在阅读一块全息板。
    “不错，很舒服呢。”露琳试图从梦中挖掘对气垫床最直观的感受。“感谢您的招待。”
    “嗯，数据非常良好……”舟形乌头抬头看看她。“如果我要你再住一晚上？”
    “那真是……”露琳觉得住在这里一辈子都可以的，虽然三年前天天都是这样的。“呃，我能在这呆多久？”
    “只要你愿意。”
    “一直呆下去都可以吗？”
    “一直都可以。”舟形乌头用手指划动全息板。
    可是露琳究竟想不想一直住下去？她反复想了想，在一个星际殖民者控制的星球，在自己被占领的故乡，住在被与世隔绝的田园里，真的比外面好上许多倍，外面的街道从上至下都是混乱不堪的：枪决游击队呀，流放太空呀，无休止的加班呀，学习扎克文字呀，做造船厂的奴隶呀……虽然德尔美、艾尔尼亚和海薇茨和她一直都住在相对平静的公园管理处里，但她们对敌占区的日常是相当了解的。
    而不合时宜的玩笑，电子游戏，金星果酒和圆顶温室，就是她们四个人的精神归宿，她们的心灵港湾，可以暂时回避目前最可怕的事情——帝国的刽子手，躲开杀戮、奴役、迫害和文化侵略，躲开敌人抹杀旧世界文明的战争机器。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也不是妙招，更不是慰藉……露琳和德尔美她们见到了太多的哑弹。阿尔巴德区的居住区，青龙潭公园，圆顶温室，超市商场，到处都插着敌人投放的哑弹。真正爆炸的你已经找不到了。抬头看看就知道了，玻璃穹顶上能看见的就有六个打了补丁的地方，这些在三年前都是一颗颗穿透顶棚的航空炸弹，有的爆炸了，当年这里曾经是一片火海，哪儿有什么旧世界的社区，全都炸碎了。
    现在这里跟新的没什么区别，人们喜笑颜开，安居乐业，地板砖下面用骨灰抹的地基，又是那弹片炼就的钢架。露琳不仅站在漂亮的花园上，还站在三年前入土的骨骸上。
    增压激光高射炮和帝国军的射流炮，离开炮口的时候，常常随意乱转，在空中留下污染的痕迹，凭借着加速器的惯性扭来扭去，再落到目标或是路人的身上。它们的准头无法被校正，也没法被补偿器控制。如果你躲得好，就像露琳这样还能来花园里溜溜弯儿。在这座还原过去的社区中心里，她有理由认定：除了舟形乌头以外的人，要么是战争亡魂，要么就是机器模特儿罢了。
    “嘛，我其实，还有别的事情要做。”露琳想到这里，拒绝的话已经说出了口，虽然有些后悔，不过这没什么错误。“感谢您的招待，感谢您帮我修理手环！我要准备继续出发了。”
    “你先吃完早餐。”舟形乌头轻声回答。
    这就为他的环保建筑推广计划蒙上了一些阴影，他稍有不悦，露琳可以从他嘴角的细微变化察觉到：舟形乌头的心中正在盘算她的游击队员身份和帝国悬赏金之间的关系。
    虽然共和国的抵抗组织煞费苦心，但每天依然能从卡布尼传来稀稀拉拉的枪决的声音，泄露组织计划、物资进出路线、超空间跳跃坐标，尽管共和国部队想尽一切办法更换抵抗军领袖，或是人员出勤表以及值日生排班。
    好消息就是帝国军每天最多枪决不超过十个游击队员，或是只炸掉一艘货机的物资，或是只拦截一个超空间跳跃点……敌人的效率低得令人害怕，他们的主要目标肯定不是巩固敌占区的统治。
    那么，露琳会不会带她的游击队朋友来，让圆顶温室的一切重归正轨？那环保组织的小小王国岂不就是直接灭亡？如果把她留在这里贪图享乐，是不是在玻璃穹顶之外，永远都是敌占区的地狱？
    “别着急走，露琳小姐。”舟形乌头思考了一阵，放下了全息板。
    “有什么我需要带上的物资吗？”露琳看着他的眼睛。
    “你需要填一份登记表，作为你来过我们社区的备案。”舟形乌头把全息板推给露琳，她看到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条款的信息登记栏。
    “好，我可以填一下。”露琳向来没什么戒备心，特别是对于一个善人。不过她也没有很配合地逐条写下去，艾尔尼亚提醒过她，在敌占区得小心点。
    表格开头全都是社区介绍。包括历史由来、发展过程、建立初衷，总之是完全的废话，比关口汽水厂的广告词还要无聊。这些无用台词占据了整个表格的大约三分之二。接下来便是身份信息填写，看起来很像是选修课办公室让大家填的那些东西，德尔美恨死了那些破选项。而露琳也对这些东西深恶痛绝。
    只要这方面相同，就能和德尔美成为好朋友了。
    一条条看下去：露琳在姓名那儿填上“露琳·卡布尼”，这个姓氏填在哪儿都意义重大，填在帝国军那里的话是可以绕过审判程序直接处死的。年龄是23，身高158，还有个体重，她直接画了个叉叉。民族这里可以填写阿拉泰，不过这张表和学校里那份不同：后面还有个“是否为克洛宾塔族”可选。
    父母身份都没什么好说的，露琳想了想，把四个哥哥的名字逐一写上去。最小的哥哥只能填到外面，大概制表人没想到她能有这样多的孪生兄弟。
    一路南下，到了这张表的末端，很明显，签名这件事不太简单：那里写着“您是否自愿成为圆顶温室社区成员？是的话请签名，不是的话请在下面签名”。
    签名区域很窄，小了看不清，大了就跑到上一行了。露琳抬起头观察，舟形乌头满怀期待地等她签名完毕。现在这个老头儿简直就是个老巫师，他正在等魔药里面加入最后一剂原料，然后绿色的蒸汽升腾起来，穿过树丛，在玻璃圆顶上扩散，下沉，弥漫着令人恶心的烟雾。
    “呃。”露琳手中的触控笔有点颤抖。
    “马上就可以写完了。”舟形乌头笑着说。“怎么啦，笔的电池用完了？”
    “对，没错，没电啦！”露琳赶紧接着说下去。
    “我给你找一支新的笔。”舟形乌头站起身，到里屋去了。露琳招呼雪球过来，让它跳到桌子上，等待着信号。雪球用爪子拨弄着酒瓶，滚来滚去。
    “雪球，你要帮我个小忙。”
    “怎么了，露琳仆人？”
    “这老家伙想把我当成他的仆人。”
    “雪球不允许！露琳是雪球的仆人。”雪球的尾巴在桌子上扫荡着。
    “那就等我手势，你要这样这样……”
    雪球点点头，听懂了又没完全听懂，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等舟形乌头回来，把笔交给露琳。她写了几笔，又开始敲打笔身。“这杆似乎也有点不好用呢。”她把笔转过来，用尾端连着敲了桌面三下。“请您看一下，这支似乎有些接触不良。”
    舟形乌头刚要去把笔接过来，雪球的爪子就提前一步抢走了它，然后掼到了地上。他刚弯下腰，雪球立刻扑到了他的肩膀上，爪子扎进了他的肉。老头试图摆脱猫咪，但它换了个方向，跃到头上，开始打乱他的头发。
    “看好你的猫！”舟形乌头大声叫起来。“把它赶走！”
    “它只是想玩那支笔。”露琳装模做样地站到一旁，双手挥动着，做出招徕猫咪的动作。“我这就把它——”
    “你的猫不是一直都很乖，很听话吗？”舟形乌头一步步挪动着，尽力保持自己的平衡。白色的爪子在他头上穿梭，随时都能改变他的重心点。这场面逐渐趋于失控——雪球一会儿看看露琳，一会儿关注老社区主任，头迅速地转来转去。它挥舞着爪子，发出一阵阵的喵声，尾巴在舟形乌头的脸上扑打。
    露琳已经把手环戴好，全部装备都穿整齐了，白猫则注意着目标的动向，避免他找到电击器或是别的什么杀伤性物体。
    “走啦！”露琳用脚尖点了点地面。雪球朝她书包飞扑过去。而舟形乌头则朝猫咪的方向冲去，试图阻止她出门。露琳用身子卡着电动门，雪球跳起身，蹿进书包的开口之中，老头儿则扑了个空——惯性使得他跌了出去，露琳轻轻地往门外一闪，早就按捺不住自己的电动门则“哗啦”一声关闭了。舟形乌头没能收住脚步，那支笔让滑动摩擦变成了滚动摩擦，他的老脸和胡子都朝门撞过去，这一下应该非常痛苦。老头儿摔倒在地，手里除了一些猫毛，什么都没有，永冻兰尼亚却装进露琳的背包里了。
    露琳一直朝外面跑着，跑过花园，跑过喷水池，社区居民们都在机械式微笑，行道树一动不动。等跑出大门，看不到任何人或是物体追上来，她才稍稍放心些。
    “可是后来，后来舟形乌头怎么样了？”德尔美已经忍不住，大声笑出来。
    “后来？后来也没见过他了，即便是最后的仪式上，也找不到他的影子了。”露琳吃着小圆饼干，含糊不清地回答她。
    即便是今天，圆顶温室里依然有个疯老头，到处向游客们打听：“你们看见她和她的白猫了吗？”

 第七十九章 鬼兰（1）

    黎明前，下方几十米的地方就是圆顶温室的植物园，像是西兰花铺成的海洋，但没有在锅子里翻炒。露琳和雪球站在高层过道上，等待着日出。
    这里是圆顶温室的桁架走廊，在最靠近穹顶圆心的位置，可以俯视大半个园区，和它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的便是温室主控部门。即便是现在，走廊上依然可以看到旧世界游客们的残余物：金星果酒的瓶子，圆顶温室纪念明信片，喝光的汽水，丢弃的汉堡盒，嵌在栏杆上的弹片——跟圆顶上另外几个补丁很相称。
    “卡布尼会有日出吗？”露琳看着阴沉的天空，远处的地平线露出一点鱼肚白。“我们会等到日出的时候吗？”
    “会有的，我们会把玻璃擦干净，就等着日出了！”一个不是很高，动作却很灵活的大叔，走到了露琳身边。他的表情无疑在说“我们相信着”。他也满怀期待的靠在栏杆边，露琳回头跟他对视。
    “那真好。”她仿佛是自言自语。“您是？”
    “我是环保组织工程部总干事，鬼兰。”大叔微笑着介绍自己。“哟，这不是小有名气的露琳朋友吗？我鬼兰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了。”
    “小有名气？”露琳又确认了一遍。“久仰大名？”
    “没错！你的冒险故事，已经在这玻璃屋里传开了！无论是后勤人员，还是环保组织战士，都在谈论你的故事哟！”鬼兰伸出一只手来，竖起大拇指。“小小少女，你可是圆顶温室的英雄！”
    “有那么……神奇吗？”她有点不好意思了，脸上有些红晕。“我只是，做做任务，总舵主的任务罢了。”
    “总舵主那个家伙，”鬼兰话说到一半又改口了。“总舵主嘛，非常神秘，但是你的话，才是真的英雄。”
    “我何德何能……”露琳示意雪球回到书包里，雪球虽然进去了，但还是露出眼睛来，盯着鬼兰。“我想我只是，呃，没做什么事情，做了一些我能做的事，嗯，就这样。”
    行啦，别谦虚了，露琳。鬼兰口若悬河般把她的冒险故事全讲了一遍，其中还加入了多处自己的见解和艺术改编。这些文字和她当时讲给水晶兰的没什么区别，除了她手撕反应堆那段非常史诗以外——看来水晶兰大人的被窝里不止有游戏机和薯片，还有部录音全息板。现在这些事都公开了，她的冒险变成了英雄的伟大远征。以至于雪球都忍不住了，窜出来听他说着一些奇怪的人话。
    “现在我们静静等待着。”鬼兰说。他站在这儿，和露琳以及雪球的目的是一样的，为的就是这件事。他们一起面向卡布尼的地平线，静静地看着太阳开始照亮那里。“你选的位置很不错，不愧是英雄的选择。”
    露琳想要说些什么，鬼兰把两根手指放在自己嘴唇上。“安静地看。”他小声道。
    太阳照在他们脸上，几乎不留余地的那样。阳光在卡布尼阴沉而黯淡的云朵之间穿梭过去：两人、一猫、和另外一座尖塔的影子投在地上，几乎望不到头，越过了圆顶温室的后侧，越过了青龙潭公园，越过了南城的大街小巷，穿过云海，向星球另一侧的裂口延伸……
    “太神奇了。”露琳觉得有些刺眼。“可是，另一个影子是什么呢？”在他们身边的另一道影子。
    总工会主塔的影子。露琳用两只手比了个框框，来锁定总工会所在地。当这里被锁定以后，无数的导弹和航空炸弹，战斗机的激光束便飞向这里，塔下满是帝国军的尸体——堆满了，总工会的同志们和共和国警卫队压制着他们，冲不上去，十九次冲锋，爱国将士们绝不让豺狼靠近一步……现在归于平静。再也没有防空警报，再也没有落下的炸弹，再也不怕帝国的魔鬼，再也不会看到刽子手的微笑……是的，只剩下了影子，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已经是敌占区了啊。
    鬼兰满面微笑的等待着，露琳想用手环记录下这一美好瞬间。她打开全息相机，瞄准太阳下端，设法把它塞入相册文件夹里。这里有微弱的网络信号，赶紧发给德尔美，在后面贴上小标签：“我没事，我在圆顶温室，很快会来找你”。他们的影子很庞大，投射在西兰花海洋上，雪球像是其中点缀的一瓣新蒜，在锅里上下颠动。
    “所以，你找我一定有原因。”露琳让雪球回到了身旁。
    “英雄是很有远见的。”
    “我想我还是不太习惯，”露琳声音更低了。“叫我露琳。”
    “所以，露琳朋友……”
    “您找我有什么事呢，鬼兰大人？”
    鬼兰上下打量她一圈，确定她足够像个平凡少女——于是他点了点头，把一块全息板交给她。露琳知道这又是来了任务，轻轻笑了一声，接过那块板子来。
    “你一边看我一边说。”鬼兰打开了话匣子。“任务很简单，非常简单，而且你还去过，只不过没有到这一区域来——你要去植物园的珍稀水果温室，找到哈希柠檬，然后摘五个。五个，一个也不能多，一个也不能少。“
    “为什么不能多？”露琳好奇地问。“多储备一些是不是就可以下次不用摘了？”
    “因为那是有数的，去了你就知道。”
    “那为什么不能少？”
    “因为还是有数的，你回来便知道。”
    看来这家伙并不想透露关于柠檬数量的消息。“五个，记住了。必须是这个数目，然后到工程部控制室找我，在那边，主控室的下面，从这里一直走，坐电梯下去就到了。”
    “我有什么要准备的东西？”露琳继续问。
    “带好装备，拿一些武器。”鬼兰的语气变得严肃了。“虽然我们都相信大英雄的能力，但这个任务还是需要准备充分，并不是柠檬有多难摘，而是它们足够地香。”
    “足够香？”
    “比你预想的要香，”鬼兰伸出一根手指来。“首先说到哈希柠檬，这可是圆顶温室的珍奇植物之一，和蔓蔓藤、坎尼伯、以及圣父草，并称四大珍奇。当然你已经遇到了其中两种，如果你成功地遇到所有的珍奇，我觉得总舵主一定会给你一个你的专属代号的！”
    坎尼伯确实把露琳折腾得够呛。蔓蔓藤？看来植物园里那些个吃人的藤条就是它们咯？那哈希柠檬不会也是食人族？想想看，是叶子，还是果实，还是茎干，哪一部分会吃人呢？这个柠檬肯定不会老老实实被人吃，是不是切开以后里面有一张血盆大口呢？
    一连串的幻想，露琳有点害怕了。不过大风大浪都扛过来了，不就是五个柠檬嘛！不怕，不怕，走着瞧呗。柠檬能有什么问题呢？哦，也许，也许太酸了，能把钢板烧穿一个洞的那种酸。
    “专属代号？”之前的想法最后只凝聚成这样一句话，可真有你的，露琳。“专属代号，是像干部们那样的称号嘛？”
    “没错！作为环保组织的大功臣，必须被授予荣誉称号。总舵主会在诸多植物名称里为你选出一个，这样你也是干部了。以后走到哪里，都可以和别的成员们说你的代号，这样他们就会服从你的命令了！”
    “真好，还有什么别的荣誉吗？”露琳一时心花怒放。
    “必须有！”鬼兰非常确定地说道。“还有专属能力，以及专属武器道具，这都是为干部们准备的，当然我不知道总舵主会赐予你什么道具，但肯定很厉害！大自然的力量！为了绿色的明天！”
    “为了绿色的明天！”露琳举起双手。“好耶！”
    “高兴过头了，哈哈哈。”鬼兰咳嗽了两声。“回到正题，这任务你做不做？”
    “我接了！”这可能是露琳最爽快的一次了。“柠檬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在她们来之前……”鬼兰使劲地咳嗽了一声。“咳咳，总之你拿到柠檬，就立刻来找我，这东西从树上摘下来以后烂的快，比你想的还快。”
    “到底有多快？这东西会很快腐烂吗？”露琳不解地问道。
    “起码，就跟在肚子里那样，”鬼兰转过身要走开了，不过他嘴里还是小声念叨着下半句话：“就像是被胃酸腐蚀着，快得很哩！”

 第八十章 鬼兰（2）

    门开了，站在那儿的正是天仙子。她从黑乎乎的屋里亮出一头金色的长发来，露琳傻傻地看着她。“你正在试图打扰我的午睡，露琳朋友。另外，别那样瞪着我。”
    “其实，我是想……”露琳的手指揉搓着。“想问你一种植物在园里的位置。”
    “你想问什么？啊，我先来猜猜，你觉得食人花不足以满足你的挑战欲望，是不是？你打算做些更过分的任务。”
    “也不是啦，天仙子大人。”
    “好，”她咧着嘴笑了笑。“你要找什么？”
    餐桌旁，粉、浅蓝色的桌布旁边，露琳已经坐在餐椅上，雪球盘成一团。堆积如山的糖果盒已经占领了这间实验室，此外，玻璃容器里飘着各种颜色的香气，绕着她旋转。外面有虫子振动翅膀的沙沙声，四下里都很安静。
    天仙子把柳橙汁放在桌上，不过她接下来便开始尖叫：“什么？你说你要找哈希柠檬？”
    “是的，我要五个。”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露琳看到天仙子的笑脸消失了，这可能是她第一次。“谁要你拿的？绝对不行，没门，我甚至可以告诉你去哪儿拿，但是你绝对不能碰！”
    “有那么可怕吗？这个柠檬会吃人吗？”
    “不会吃人。”
    “那为什么……”露琳还想继续问，嘴被天仙子用衣袖堵住了。“别再说了！露琳朋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五个哈希柠檬！你到底怎么想的，这是谁的计划？告诉我，告诉我！谁让你这么做的？”
    露琳差一点就想吐露真相了。不过考虑到鬼兰很信任自己的那副模样，还有那些赞美，没关系，和天仙子大人说谎，没事的。她不让我拿，那我就自己去嘛……
    “呃，是我自己想拿的。”露琳拽开天仙子的衣袖。“我听说环保组织有四大珍奇：坎尼伯、蔓蔓藤、圣父草和哈希柠檬。所以我好奇呢，我想看看哈希柠檬的样子。”
    行，你是真不会说谎，露琳。天仙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松开手，后退了几步，仿佛无可奈何，然后突然在她耳边低语：“灌溉主管道下面的区域就是。”
    “谢谢天仙子大人……”不过天仙子马上要她小点声说话。
    “嘘，这可不是我告诉你的，明白了吗？”
    露琳点点头，微笑了一下，招呼雪球来吃一些小鱼罐头，自己喝下了一杯柳橙汁。“不过，为什么柠檬要叫做‘哈希’？”
    “因为，因为它的声音，‘哈希哈希’，你知道的，拟声词，所以就有了这个名字。”天仙子找到一块全息板，打开来划了几行，然后大声读出来：“四大珍奇，是圣父的延伸，是先人们的圣物。圣父草是圣父之血所浇灌，哈希柠檬是他的肉，蔓蔓藤是他的精神脉络，坎尼伯花是他的意志。集齐此四样物体，方可获得与圣父灵魂交流的能力。”
    圣父与四样奇物。
    在圣父的降临地，伟大金属物的身下，有新鲜的青草蔓延。圣父说：这便是他的血液。血液浇灌大地，生出此植株，此乃圣父草是也。若食此物，便可得自然的救赎是也。
    在圣父的观光地，他的身后，有藤蔓丛生。圣父说：这便是他的精神网络。他的思想降临于此，土地便有感而发，脉络极多，此乃蔓蔓藤是也。不敬之人，必遭此物报应是也。
    在圣父的休憩地，高处枝头上，有金黄色圣果诞生。圣父说：这便是他的身体。他的血肉滋养这植物，便有此酸甜可口的果实，此乃神圣柠檬是也。此物旁另有一毒物，日日窥视，朝圣者不可不防是也。
    在圣父的离别地，他消失的地方，有异形花朵，三者从一。圣父说：这便是他的意志。他的意愿和精神注入此物，开此花，誓死扞卫他的信徒之土地，此乃坎尼伯是也。此四种圣物，缺一不可，逐样供上，可为圣父之忠实信徒是也。
    “嘛，这些诗，到底什么意思呢？”露琳在脑子里反复揣摩天仙子送给她的全息板，名字是“环保组织故事”。里面的文字晦涩难懂。看起来在许多年前，有一个被称为圣父的家伙，从天而降，带来了绿色的植物，从而受一群人追捧。众人在他降临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圣殿，专门养花种草，纪念他的到来。这座圣殿便是圆顶温室。
    没过一会儿，露琳沿着头顶的巨大水管来到了灌溉控制阀之下。循着警告提示牌，过了茂密的杂草丛，通过那些一人多高的枯萎灌木，穿过三条警示带：那五棵柠檬树种在一圈小栅栏之后，有淡雅的香气在空中弥漫，每棵树上都只有一颗柠檬，大约苹果那么大……四周比较阴暗，大约是管道的影子。
    露琳慢慢走近栅栏，在前面先是一块奇怪的开阔地，光秃秃的，什么都没种，仿佛是单独圈出来这几棵树似的。看来没什么危险，那天仙子大人到底担心的是什么？五个柠檬这不就轻而易举地——
    她走到了树下，无需踮脚，那果实像是做好了准备让她摘去。五块用多种语言书写的警告牌插在树下，旁边有些骨头。露琳意识到或许应该先仔细阅读，上面的第一部分，用卡布尼语写着：小心哈希（被人抹掉了）小心你的背后，请勿摘取此果实。如果你一定要摘取，请确保——
    露琳往下看，第二行是这样写的：确保你有足够的重火力，来生存。
    然后没了，然后就是别的种族文字。
    “哼，故弄玄虚。”露琳伸手去够柠檬。“不想让大家摘罢了。要是人人都能摘，都可以去到朝圣室，那圣父一定会很忙？圣父不会喜欢他的信徒天天问他：薯条要加热多长时间的。”
    一个柠檬到手，然后是下一个。没多久，五颗柠檬都在露琳的背包里装着了。“轻轻松松嘛！”不过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哈希哈希”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露琳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把雪球放出来，可是它立刻就炸了毛，逃回书包里。看来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附近，露琳把书包放在地上，从手环里掏出电浆小手枪，四处瞄了瞄，从传感器观察镜看去，并没有捕捉到什么敌人的影子。
    此时，“哈希哈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像是什么动物在跑动。不过周围的灌木又高又大，根本看不清。露琳隔着书包安慰雪球：“呆在这儿，我要看看是什么。”
    “喂！出来，你是谁，快出来！”
    灌木丛回报给她一阵无声的沉默，算是答复，但那声音又在她身后响起了。马上调转枪口，可是依然没有任何人或物现形。露琳看没有动静，胆子有些大了，往前走了几步，用枪轻轻拨开草丛，想看看后面有什么，只不过灌木的后面还是灌木。
    “到底是什么啊，真奇怪。”露琳刚扭头，突然看到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正在靠近自己的书包，雪球开始尖声吼叫，它的爪子准备钩住书包带。雪球和柠檬，还有好多吃的喝的，要被它拿走了！露琳扯着嗓子大喊：“雪球，快跳出来！快啊！”
    雪球真是一只机灵的猫。它马上飞身从包里闪开了。看起来怪物的目标不是它，但书包被它掀翻了，柠檬从里面滚出来。这只约有一辆公共汽车般大小的蜘蛛，看来也盯上了这些神圣的果实。
    “怎么回事？”露琳尖叫着。手中的电浆手枪开火，一道等离子束击中蜘蛛巨大的身体。
    但这种能撂倒一个帝国士兵的攻击，对这家伙似乎只是挠痒痒。蜘蛛终于发现了露琳的位置，愤怒地朝她冲过来。
    “这家伙怎么这么硬！”露琳生怕冲击到自己，用最小档位连续开火。
    不过都没有起效，好几枪甚至打偏了——她过于慌乱了，蜘蛛则过于坚硬了。看起来除了让它有些绒毛烧焦，此外就没别的伤害，反倒让它更加恼火了。露琳还没来得及抽出别的武器，蜘蛛已经来到了她头顶上，她的眼睛正对上这蜘蛛的八只闪着奇异绿光的小眼珠，顿时一股恶心感从脚底升腾到她的脑门。
    蜘蛛挥动起它如同钳子般的前肢，这东西又如同是章鱼触须，其余几对腿也在蠢蠢欲动。露琳闪过了第一波攻击，但她的体力可不像德尔美那样充沛，蜘蛛第二次把爪子扫过来，把她抓个正着。
    它把她高高举起来，口器旁的副肢正在准备把食物送入口中嚼碎。露琳大声尖叫，全力挣扎，并用金属的皮靴头狠狠踹它。蜘蛛的另外一条前腿，或者说这东西是触手——伸过来了，把她的腿缠住，现在她动弹不得。雪球则在蜘蛛后面疯狂撕咬它又大又肥的肚子，只不过毫无用处。
    眼看即将命丧虫口，蜘蛛马上要把她送进嘴里。就在这节骨眼儿上，露琳使劲扭动手腕，触发了卡萨布兰卡送给她的毒刺飞镖系统，一枚小飞镖从手环下部射出，扎在了蜘蛛的爪子上。
    似乎起了作用，蜘蛛负痛，松开了钳子，但是这些毒液对它来说微乎其微，并不能有效地杀死它。露琳从半空中摔到草地上，差点要散架了。“雪球，躲开！”看雪球闪到一边，她将电浆手枪推到最高火力，对准蜘蛛的大肚子，直接开枪。
    苏干说得没错，这玩意破坏力十足——蜘蛛被光束击得粉碎，残骸压垮了一大片灌木，粘稠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简直不要太恶心。
    “雪球！”露琳抱起它。雪球也舔舔她的脸。“露琳仆人，你没事？”
    “没事，我还好。”露琳喘着粗气，检查自己：衣服又被撕破了，腿上有些许挫伤，好在问题不大。赶紧看看雪球，确定它没受伤，把柠檬装起来，她赶紧朝原路逃去。
    算了，天仙子大人的实验室，就不进去了。这样子进去，又要被她骂了。与其进去打脸，不如快把五个柠檬交给鬼兰先生。露琳一边想着，一边绕开植物园实验室，沿着楼梯攀上高空过道。
    “露琳小姐，请放下你的书包。”没有情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露琳慢慢转过身，没错，是两个精灵卫队成员，一左一右，手中的离子弩瞄准着她。同别的环保组织武器只把人缠住不伤人不同，她们的武器都是致命的。
    “怎么，我又犯什么错了？”露琳紧紧抓住书包带。
    “曼珠沙华大人有令，放下你的书包，然后滚出这座温室。你的试炼结束了。”精灵守卫那机械的语调仿佛复读机一般。
    “曼珠沙华？那是谁？”露琳听到了另一个代号。“我的试炼是总舵主安排的，你们要违抗总舵主吗？”
    “现在是紧急情况，曼珠沙华大人全权负责。”精灵护卫丝毫不打算退去。“露琳·卡布尼，放下你的书包，还有柠檬，立刻离开！”
    “如果，”露琳决定好好学一次德尔美。“如果我说个不字呢？”
    “违抗曼珠沙华大人的命令，格杀勿论！”很明显，这两个家伙是不打算留她生路了。露琳开始在包里翻找，先是拿出了一颗柠檬。“你们要找这个吗？”
    “没错！立刻放下所有的柠檬，请你服从命令！”
    “那你们是不是也要找这个呢？”露琳手腕一抖，一枚毒镖飞出，正中一个精灵守卫的胸口。本以为她会立刻倒下，但竟然全然无效，这家伙什么身体啊！
    “别抖机灵，露琳小姐。”精灵护卫看看自己身上插着的飞镖，一把拽了下来，丢到一边。“我们是总舵主的最高卫队，是刀枪不入的机器人，你这种攻击是无效的！”
    “糟糕了！”露琳多少有点震惊。原来这帮家伙都是披着漂亮的精灵姐姐外表的机器人，怪不得个个说话毫无感情，这美丽面容下面竟是钢铁打造的身躯。“好，我认输，我这就放下……”她慢慢把装有柠檬的书包撂到地上。“没办法了吗？”
    两个精灵护卫用手弩逼着她，一点点放下书包，再缓缓站起来。“好了，你，立刻离开圆顶温室！”
    “我并不想离开，我还有我的任务。”露琳反驳道。“没有总舵主的命令，我不会离开！”
    “那就休怪我们手下无情！”说时迟那时快，精灵护卫们刚把瞄准激光投射在露琳脑门上，突然一辆悬浮车从不知什么地方飞过来，打穿了旁边的穹顶外壳，玻璃渣子四散飞溅，悬浮车则好巧不巧地击中两个精灵护卫，顿时把她们全都怼到了高层走廊之下。
    随着一阵金属碰撞声和爆炸，下面的植物园空地中升起了一团浓烟，露琳被吓得跌坐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出什么事了？”她心惊肉跳地看着温室外墙上的大洞。“那东西从哪里飞过来的？”
    远处的城中，阴云密布，似乎有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露琳不敢多想，抓起书包一路小跑，最后抵达了工程部的控制室。
    “咦，你竟然完整的回来了？”鬼兰有些惊讶又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露琳。“你本来应该……”
    “这是你要的柠檬！”露琳把书包里的柠檬倒出来，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如果没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好，你本来应该……算了，这个事情不是这样的……”鬼兰仿佛还有什么话想说，不过他只是拍了拍她的头。“干得不错，不愧是英雄，干得漂亮。”
    “别拍我的头啊。”露琳对这件事多少有些气愤。“为什么会有蜘蛛啊！”
    “因为，”鬼兰吩咐手下把柠檬收起来。“因为这种巨型卷须蛛，很喜欢神圣柠檬的香气，它移动的时候有‘哈希哈希’的声音，所以叫哈希柠檬的——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或许你就不去摘啦！”
    “好，至少，任务完成。”露琳不想再搭理这个男人了。她气呼呼地扭头就走，雪球在她身后一路跟随。“他完全是利用我？这个家伙，到底安得什么心？这个柠檬摘了就会让组织里这么大动静，难道说……我已经捅了个篓子吗？”走在夕阳之下，露琳还在思考今天发生的一切。墙上，破洞里吹来阵阵冷风，让她不禁有些瑟瑟发抖了。
    “那个，雪球，我们快去天仙子大人那里找点热饮！”

 第八十一章 曼珠沙华（1）

    自从离开鬼兰那儿，露琳就觉得身后隐隐约约有人影。她们可能隐藏在草丛中，也有可能缩在树杈间——甚至是从水塘里钻出来。她继续逃跑了一小会儿，不过身边的脚步声逐渐增多了。
    “呃，”露琳思考着。“完全被跟踪了吗？”
    转过身来，看见了两个精灵护卫，她们似乎总是成双成对出现，好似一对儿姐妹花。她们的耳朵又长又尖，比卡布尼人还要长一些，皮肤却是油腻腻的乳白色。都是一头黄毛，亮闪闪的，如果她们成群结队，就像是油菜花在摇摆一般。
    “曼珠沙华大人有令。”她们低声说着，毫无感情的句子。“请你到安全部坐一坐。”然后瞬间抓住了她的胳膊。露琳感到像针尖样的东西扎到自己，没有痛感，但很清楚。还没等她说句话，身体已经跟随精灵护卫们移动起来，被拖着走了。在遍布全身的麻醉感之中，她只能任凭自己的眼皮缓缓耷拉下去。
    “我请德尔美来吃点心可不是这样的……”
    露琳仿佛做了个恶梦：德尔美像精灵护卫一样成群结队，无数个她，只有一个真身，其余的都恶狠狠地盯着她，试图解剖，或是抽取她的脑子，她甚至找不到一盆豌豆来防御这些家伙。
    她一会儿醒，一会儿迷糊，精灵护卫在低声汇报，有人在翻她书包，雪球压在她胸口上舔她的嘴角……这是一间装饰极其奢华的屋子，到处挂着绸缎和金丝吊坠，不过她只是像块土豆似的躺在沙发上，这些红色丝绸就像是德尔美的头发。只有一张脸，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只有那儿有个人，她知道的。精灵护卫正在和那个家伙交头接耳。
    终于，能看清了，再不是那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在对侧沙发上的是一个女人，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刘海被刻意切的十分整齐，仿佛一条线。身穿露肩黑色烫金边长袍，头上插着一朵血红的彼岸花。她凌厉的眼线，和朱红色的双唇都在明确她的地位，以及身份，她就是安全部主管，曼珠沙华。
    露琳坐在那儿，不敢乱动，雪球在她身边团着。曼珠沙华轻声喝退精灵护卫，便正襟危坐，嘴里有些轻蔑的冷笑。
    “请你过来还真是不太方便呢。”她开口了，声音很响亮。
    “你这是把我绑架来了。”露琳回答她。
    “这个词不如换成‘逮捕’来，更为好一些呢。”曼珠沙华微微一笑。“毕竟，叛徒就要用这个词最好。”
    “叛徒。”露琳把这个字眼重复了几次，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想我和这个词不相干，曼珠沙华大人。”
    “没事的，露琳朋友，你很快就知道了。”她倒了一杯茶，味道很冲，像是那种薄荷茶。“来，喝。”
    露琳只是看看她，没有接过来。
    “没放毒。”曼珠沙华说。“想结束你的话，你早就没了。”
    露琳只好拿过来，轻轻抿了一小口。没错，这东西劲儿很大，一股刺鼻的薄荷气息，比闻着要猛烈几十倍。顿时从嘴里一直窜到嗓子里，这下麻醉药的效果也被冲没了。
    “清醒一点，有助于接下来的事情。”曼珠沙华看着她的眼睛。“不过，没想到，环保组织的小英雄，总舵主的大贵人，只不过是个矮个子的黄毛丫头。”
    “哼，说人家身高……”露琳很想学德尔美把她使劲怼一遍。“你看看你自己，安全部的主管，只是个穿着和服的中二病小姐姐……”
    听到这句，曼珠沙华从沙发上站起来，她的气场顿时又增强了：在露琳眼前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卡布尼族，而是一个两米多高的安德洛墨达人，而相对于露琳自己的一米五八的身高，这家伙根本是个怪物。
    “怎么，你现在觉得你自己是真的黄毛丫头了，对？”曼珠沙华得意地说道。
    “好，我确实不如你那样高大。”露琳小声回答。“但也不会像你那样随便抓人。”
    “环保组织的安全，就是我的安全。如果有人威胁它，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摧毁他们。”曼珠沙华斩钉截铁地说道。“露琳朋友，你可知道你已犯下大罪？”
    “我犯了什么罪？”露琳看着她，她的身高真的好吓人。“我摘几个柠檬，有错吗？而且还有一只巨型蜘蛛。”
    “你摘哈希柠檬就是你最明显的罪证。”曼珠沙华把她书包像是拎钱包似的拿来，倒了倒，只倒出一堆小零食。“你知道五个哈希柠檬是用来做什么的吗？你肯定知道的，不然你也不会去摘。”
    露琳偷偷从桌上拿了一块巧克力，不过这座大灯塔肯定看得一清二楚。“我不知道，没人跟我说。”
    “你真是个傻孩子。”曼珠沙华叹了口气。“这种事情你也不知道？”
    “从来没有人提起。”
    “那你必须好好补课了。”曼珠沙华重新坐下来，露琳这才舒了口气。“环保组织成员培训中，有一条：任何人不得设法获取坎尼伯的汁液、圣父草的浆、蔓蔓藤的花粉，以及五颗哈希柠檬。”
    “我是走小分部报名的，我没学习过这些东西。”露琳想了想。“这些东西可以做什么？做神圣柠檬汁吗？”
    “你愚蠢得令我惊讶，小家伙。”曼珠沙华换了个对她的称呼。“我认真教你一遍，就一遍。这些东西凑齐以后，可以解锁朝圣室的安全密钥——反正，你已经没得可选择，知道这些秘密，没关系了。”
    “凑齐圣父的血，圣父的肉，圣父的精神，和圣父的意志，就可以与他交流思想？”露琳念叨了一遍，看得出，曼珠沙华脸上露出了微笑。
    “看来你在童话故事上做了功课，小家伙。”曼珠沙华把脸一沉：“我们现在断定你涉嫌叛变，你盗取五个哈希柠檬并拒不交代去向，你面临最高刑罚。”
    “是种一辈子的花吗？”露琳颤抖着。“不过那样也不错。”
    “你要么被埋在土里变成肥料，要么就要被钉死在罪人柱上。”曼珠沙华打断了她的幻想。这个罪人柱露琳是知道的，用来把个别企业家，和造船厂的高管钉死的。因为他们都用尽手段铲平几个星球的森林，盖起流水线和船坞来。把他们钉在木头架上，他们就不能发号施令，更不能威胁大自然了。被环保组织战士抓到，只有死路一条。除此之外，还大量活埋了动物食品和貂皮大衣，因为生产这些东西的工人是无辜的，是这些奢华的衣服犯了罪。
    曼珠沙华身后的飘带在摇摆，她的长发几乎拖到地面。露琳望着她如同参天大树般的背影，心里纠缠着，嘀咕着。埋进土里，或是给手心钉钉子，哪个都不太好受，是不是还有第三种选择？或许，或许直接说出来，要好得多？这个“怪物女人”，绝对是打不过了，也不能打她，打了就是真的犯了大事。
    “曼珠沙华大人，我想交代。”露琳小声说着。
    “交代什么？”
    “是，是鬼兰先生让我盗取柠檬的。”露琳虽然不情愿，但如今被指控为叛变，那么鬼兰的所作所为也就说得通了，毫无疑问，他确实想要叛变。
    “是那家伙吗？果然如此……”曼珠沙华呢喃着。“他还让你干什么了？”
    “别的没了。”露琳觉得自己真傻，竟然随便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仅仅是因为对方称赞了她几句。
    “好，别害怕，我们还没给你准备好在哪儿挖坑。”曼珠沙华这句话反倒让露琳更担心了。“不过你需要自证清白，我给你两个选择。”
    自证清白？本来就是清白的好吗？只不过，只不过是被骗了……要如何做，如何自己证明自己？这个怪物女人在说什么？她根本只是看我不顺眼罢了。
    露琳摸了摸雪球。“我要怎么做？”
    “第一个方法最为简单，你也很清楚，自裁明志。”曼珠沙华从身边的镀金盒子里，取出一支雕刻有复杂花纹的消音手枪。“用这把枪自裁，我可以告诉总舵主，她的候选人死了，不堪叛徒的压迫，只愿自身清白。”
    这方法绝对不行，完全不可取。“别，别这样！”露琳赶紧摇摇头，要她跳过这个部分。
    “哦，看来你是害怕死亡的？”曼珠沙华把消音手枪收起来。“那么第二个选择你也不想要咯？”
    “你继续说下去。”露琳很想听听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第二个我认为也不是太复杂。你这就下到朝圣室外环去，把叛徒全部清理掉，我可以认为你不是叛徒，你觉得如何？”
    于是她便坐在桌子边，听这个女人讲解任务简报了。就在她离开工程部，以及被迷药撂倒的这段时间。鬼兰和他的部下——被称之为“叛道者”的团体，火速解锁了朝圣室防护罩，并且把那里团团包围起来。他们正在设法超驰朝圣室的大门，预计三小时内可以打开。
    根据情报指出：鬼兰的目的，无非是一把火烧了朝圣室，瓦解关于保护大自然之中的个人崇拜和造神主义。
    但就连工程部的人都不知道的——朝圣室中因故存放有大量高能航空燃料，很有可能引发一场猛烈的爆炸。而且那里有大量的排气管道井，用来处理反应堆废气和各处的热气，火焰会顺着这些井道直接冲上地面，圆顶温室将被付之一炬！
    “也就是说，他这样做会烧掉整个温室……”露琳不太敢往下想了。“他真的不知道这后果吗？”
    “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不可能知道。这些燃料的存在只有少数人知道，我，总舵主，和她的侍卫，再没别人。”曼珠沙华用手在环形走廊那里画了个圈。而她接下来说的话，让露琳简直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目前控制了这里——如果你不能阻止他们，不光是你会死，所有的人，所有的植物、动物，卡布尼最漂亮的水族馆，会被直接烤熟，一个不剩。”

 第八十二章 曼珠沙华（2）

    现在离预计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靠近环形走廊的电梯里，两个精灵护卫被藤蔓枪死死地钉在墙上。她俩都用坏掉的眼神看着露琳。她想把她们从那上弄下来，可是这些藤条紧紧缠绕，一步也挪不动。她们只是发出轻轻的呜咽，被限制住以后，连话也不会说了吗？
    这部老旧得嘎吱作响的电梯，一点也不比高等学院停车场那台要好。露琳反复确认，这电梯和学校里的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荷鲁斯滑行轨道公司生产的，或者说高等学院只选择这家企业的电梯比较好。由于电梯附带观察窗，她能更好地观察清楚：鬼兰和他的部下正在把任何反对者钉在墙上，他们持有的藤蔓枪都是最先进的型号。
    在环形走廊，这里和朝圣室只有一墙之隔。这道墙之后，被称为圣父降临的遗迹就静静地沉睡着，圣父在上！鬼兰的人乱乱哄哄，而这里连共和国的大人物们都未曾涉足，是环保组织的绝密地点。这里黑暗、阴森，和爱护大自然完全不搭调，冰冷的装甲带环绕着朝圣室，高科技的防御系统保护着它。
    如果不是她到这里来，她根本不知道玻璃穹顶下有这样的秘密。但现在每前进一步都是接近可怕的黑幕。露琳的心中甚至有些许恐惧，这和对圣父的期待，以及“绿色的明天”，是完全相悖的。
    “雪球，做好准备，”露琳把雪球从书包里抱出来，把曼珠沙华给她的控制器绑在它的项圈上。“等下你要钻进一根管道里，一直往前走，然后听我信号。”
    “这是什么东西？”雪球问道。“露琳仆人，我们要做些什么？”
    “我们要拯救小自然，是小的，不是那个大的。”等她从这里出去，可以继续拯救那个大的自然。但如果这里都保护不了，那一切也都没有必要了。“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离开这儿。在那之前，你要帮助我。”
    “我会试着做的。”雪球的尾巴在露琳脸上拂动。“我听到什么信号的时候？然后呢？”
    “我会学猫叫。嗯，就是你应该发出的声音。听到我发出猫叫，你就用后背使劲撞击管子顶部，在那之前，你只要一直走就可以。”
    “懂了。”
    “安静地前进，我会尽可能地为你争取时间。”露琳抚摸着雪球。“最后的报告上，我会写是一只小猫咪拯救了圆顶温室。”
    她和它等待着，在这台装潢复古的电梯里，醇厚的木头清香正在流淌着。精灵守卫不出声了，藤蔓枪必须要用专门的喷雾才能去除其效果。当然也可以烧掉，如果露琳的行动失败了，一切就都会被烧掉了。
    “露琳仆人……”雪球欲言又止。
    “我们到了。”
    电梯正在朝圣室正门口停下，门上有奇怪的环形月牙图案，其中是一只骇人的眼球，全是浮雕。四处都是手持藤蔓枪和麻醉大炮的叛变军。空气中有一股柠檬汁的香气。很熟悉，应该是哈希柠檬的汁液。灯火通明，破解工作正在全力进行。鬼兰正在那儿，吆喝着，指挥手下换防。
    “看来我们有客人。”他挥挥手。叛变部队的枪口齐刷刷对准电梯门。“从那里出来，不管你是谁，你都被我们包围了！”
    “我只想和你谈一谈。”露琳打开了电梯门，雪球溜到角落里消失了。现在所有的武器都瞄准了她。“鬼兰先生，你的做法是错误的！”
    “慢慢地走过来，不要乱动，我知道你有什么武器。”他向部下命令着：“这毛孩子有致命武器，你们全都把藤蔓枪切换到毒刺模式！”
    “我不是来打架的。”露琳缓缓走近他。
    “你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曼珠沙华找你谈过了，说，她要你干什么来了？别耍花招，露琳小姐。而且，你也不是那种玩诡计的人，对？”
    露琳在离他大约两米的地方停下，她大致可以看到这里约有五十多人，其中有三个是技术员，正在破解大门的锁定程序。环形走廊里被放了许多特制掩体，可以阻挡离子弩箭，很明显，他们做好了防御准备。
    “她让我来找你，是为了让你明白你的举动有多么危险。”
    “危险？”鬼兰大笑一声。“我看一群屈服于帝国军威慑的爱鸟人士才最危险，他们可以躲在这玻璃罩子下面，崇拜着什么圣父，口口声声说自己热爱大自然，却对外面敌占区大家的水深火热毫不过问。我看他们才是最危险的！我们会把这个什么圣父一把火烧了，管他是什么！”
    “你把这里点火，那上面的植物、动物，和志愿者们，大家也会被烧死。”
    “烧死，正好。”鬼兰走到叛变者中间，清了清嗓子，看来是要进行一些演说，大家暂且放松了对露琳的注意——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把这黄毛丫头放在眼里，什么致命武器，什么英雄，就是个小孩罢了，她懂得什么保护大自然？懂得什么一腔正义？
    “全体肃静。”有个副官模样的人喊了一句，周围的灯光暗了下来。鬼兰站直了身子，周围许多叛军也立正站好。
    “原本是我们的一点小思绪，现在即将变为现实。在接下来的一场荡涤之火之中——一群拥有独立思想的环保组织战士，一个崭新的环保组织，你们自愿成为他们的先驱者，旧世界的圣父将被我们打倒。”
    露琳知道这时候她必须保持沉默。她用手环的定位装置，观察着雪球的前进方向，确认它正朝大门正上方走去。
    “你们的子孙将在被开辟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在敌人燃烧的灰烬上劳作，你们都是这块卡布尼大陆上新的居民。跟你们一样，你们的后代将尊重——这片无数生灵生生不息的绿色土地。”
    露琳似乎明白他的计划了：他们也想要打倒帝国军。但是，在那之前，必须摧毁这座温室，告诉人们环保组织不是什么投降派。
    “从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的第一天开始，他们将明白……大自然之中存在着秩序，生存和毁灭，以及律条。”他环视四周。“而这一切，在一个小时之后，将由我们亲手打造。”
    现在雪球逐渐靠近朝圣室大门上方的天花板了。露琳用定位器确认它已经就位，正下方有一块通风管道格栅，正好可以听见这里的声音。
    “全体注意，继续灭神行动。”副官吩咐下去，灯光恢复正常。鬼兰被叛军簇拥着，走到露琳面前。
    “露琳·卡布尼，和你拥有的伟大名字一样，你为什么不能成为我们的一份子呢？非要站在假连翘的那边，站在大自然演化的对立面。你可以成为我们，然后你家族的名字就将延续伟大。”
    “我想，我不能用着祖先的名字，做着大屠杀的事。”露琳立刻反驳他。
    “假连翘选择你真是个错误，其实她本身就是个错误。一个投降派，坐在宝座上，用圣父要挟着我们。”鬼兰看了看部下。“我们受够了她的阴阳怪气，我们想要前舵主回来。但是——他死了，由这个诡异的女人接替，这是错误，必须纠正。”
    “前舵主？”
    “是的，他死于帝国军的轰炸，他是环保组织的英雄。”鬼兰瞪着她。“至于你，你什么也不是，你不可能成为英雄，你只是大自然的一小部分，你只是个无名小卒。”
    “真正的英雄从来都不会用我们的语言说话。”露琳讽刺着他。“在丛林中，在大海中，它们才是英雄，没有它们，我们一事无成。”
    “好啊，你现在请它们站出来呀！”鬼兰放声大笑，周围的叛军也开始笑起来。“马上用英雄的语言告诉它们：从藏身地赶紧现身！我们都想看看清楚——”
    “喵，喵！”露琳大声学着猫叫。鬼兰和叛军都愣住了。
    “就这？”他笑得更厉害了。“你觉得猫咪是我们的英雄，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大门那边已经开始暴力破解。雪球的动静，恰巧被他们动用电锯和切割装置的声音掩盖了，露琳从手环的呼吸灯上确认控制器已经启动，好了，等着看。
    “不管你说什么废话，我们的美梦都要成真了。”鬼兰把手中的激光枪对准露琳。“至于你，只要我扣下扳机，你的一切就都结束了，再也没有什么候选人，假连翘，你失败了。”
    “你的美梦即将成为你的恶梦。”露琳平静地回答他。“你不会得逞的，鬼兰先生。”
    “你觉得呢？我们走着瞧。”鬼兰扭过头去。“进度如何？”
    “我们马上将突破朝圣室锁定程序！”技术员回答。“只需再等待几分钟——”
    突然，警铃大作，灯光熄灭，转为红色光。叛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鬼兰也慌张起来，但枪口还是对准露琳。“是不是你搞的鬼！”
    “警告，朝圣室主动防御系统，已经启动，请非敌对单位立刻撤离。重复，重复，主动防御系统已经启动……”喇叭中传来警告声。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从天花板、地面、墙壁，甚至是散热口，都迅速长出一大片藤条来，凡是触及到的物体，立刻被覆盖全身，随后藤条硬化，和其合为一体。这绿色的洪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哀嚎之声。叛军们被藤条缠住，堵住口鼻，痛苦地窒息，个个一命归天。
    技术员们向藤条开枪，可是只能消灭前面的，后面的继续排山倒海般扑来。没多久他们也被缠绕起来，变成了一座座木制雕像。副官用速射光束枪反击，击破数条藤蔓，不过另有几根从他头顶的吊板中钻出，迅速扼住他的喉咙，把他拽离地面。副官只是挣扎几下，不久便全无声息了。
    “你，你这家伙！”鬼兰看着手下们逐一归西，大惊失色。他扣动扳机，不过这枪打偏，因为他实在是太紧张了。就在他准备朝露琳再次射击的时候，天花板那块格栅掉了下来，雪球落到他脑袋上，对准他的脸就是一顿乱挠。
    “滚开啊！”鬼兰疯狂扑打雪球，激光枪丢在一边。“该死的猫！该死的猫！”
    “主动防御系统关闭。击杀率，百分之九十九；误杀数量，零。数据误差将回传主控室。各单位可恢复工作。”随着提示音，所有的藤条都停止了前进，再没有新的藤蔓从墙缝里涌出了。
    此时鬼兰终于摆脱了雪球，他马上开始逃跑。露琳拍拍雪球，塞给它一块小鱼干，追上鬼兰的脚步。
    “别逃了，鬼兰先生！”露琳气喘吁吁地喊着。“跟我回去，你可以和总舵主承认错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鬼兰愤怒地回答她。“五十三个兄弟姐妹，白死了吗？你告诉我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是不会有好结果的！”露琳扯着嗓子喊出来。“我告诉你，朝圣室里有航空燃料，你如果放火，会把你和你的部下，还有上面的大家，全都炸死！”
    “什么？”鬼兰停下了。“你说里面有航空燃料？我怎么不知道？”
    “是曼珠沙华大人告诉我的。”露琳一点点靠近他，提防他不会有什么突然举动。“在朝圣室中间有大量完好的航空燃料，地球联邦生产的，只要有些火苗就会猛烈燃烧，甚至爆炸！”
    现在他们逐渐走向反应堆废气输送管的其中一条。这里有一个开口，和一块活板门，是给维修人员检查使用的。鬼兰后退着，逐步接近检修口的控制面板，露琳紧盯着他的眼睛，以及脸上的几道抓痕。空气变得安静，他们彼此对峙着，谁也不想先做出行动。
    露琳在灯光中向前小步走着，而鬼兰则在阴影中向后蹒跚着。两双眼睛互相锁定对方，露琳从没有这样坚定过，她必须确保这个家伙不会再做出什么危险行为。
    这时，鬼兰的脚，碰到了一座根雕——也就是刚才被缠住死去的叛军之一。露琳终究没有这老大叔反应迅速，只见他抓起掉在地上的离子枪，对准露琳的胸膛。
    “可能我的计划已经失败，但你的生命也将迎来终结。”鬼兰的嘴角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露琳只好慢慢举起双手，做出要投降的姿势。
    “格兰德·卡布尼永远也想不到，他的后人会有这样的下场。”鬼兰的手指搭在扳机上。
    露琳举着手，用手腕的力量压迫手环，转化为电信号，传导给飞镖发射器。一枚毒刺飞镖突然射出，命中了鬼兰的心窝。顿时他捂着胸口，痛苦挣扎，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所以，你的心，一定很痛？”露琳推开他。鬼兰的手扑打在控制面板上，活板门启动了。
    他颤颤悠悠地后退到翻板上，用愤怒的眼神狠狠瞪着她，仿佛在诉说着不甘，又像是在忏悔，随着一声“咔啦”响起，翻板倾斜三十度，鬼兰向后倒去，摔进了黑暗的废气排放管里。
    露琳往下瞅了一眼，从下面高速旋转的排风叶片来看，这家伙已经死透了。
    随着轻微的爆裂声，数对精灵护卫从各处传送出来，而曼珠沙华也出现在暗影之中。
    “干得不错，小家伙。”她看着露琳和雪球，雪球躲在仆人身后，小眼扒拉着。
    “这下，你要相信我了？”露琳抬头看她。
    “几乎，完全，相信你了。”曼珠沙华示意精灵护卫们展开清扫工作。“给你个奖励，小家伙。”
    “有什么好装备，或是好吃的吗？”露琳可乐坏了。
    “那些可以等到总舵主面前再说。”曼珠沙华带她来到朝圣室大门前。“我给你的奖励，就是你现在可以进入朝圣室。了解圣父，和他的一切。记住，无论你遇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相信它。因为，那就是历史，历史是不会改变的。”

 第八十三章 黑色曼陀罗（1）

    所以她从进门开始就沿着下行台阶一直走，穿过遍布野花、狗尾巴草和小叶灌木，最后来到崎岖的碎石平台上。幸好她做足了准备，不然就会觉得这地方简直是灾难之后的废墟。当然这里一切从发生这件事以来，就没有任何改变。
    地球联邦的51号超空间运输艇就躺在朝圣室的中心。露琳和雪球在了望。巨大的数字编号还清晰可见，这些在《地球联邦飞船指南》这卷资料中有写到：数字周围被喷涂了防护涂料，确保放个几百年也能认得出。
    朝圣室顶部是一块巨型透镜，用来把上层四面八方的光线投射在运输艇，和那些层层叠叠的植物上。金属不会光合作用，没事，自有人会。但其余的角落又是非常黑暗。圣父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以至于朝圣室中间极为明亮，而照不到的地方则一片漆黑。
    从艇身上蔓延的藤条、树枝和根茎，已经将这艘飞船永久固定在土壤中。船头损坏严重，看样子其坠毁过程较为惨烈。其轮廓很像是从天空圣域中跌落的天使，翅膀耷拉在两侧——翅膀下方可以看到怒放的鲜花，这些花很安静，甚至没有孤独的感言。
    头上的天空如同金属装甲板，坚硬，难以撼动。大量传感器线路在那里生根发芽，露琳抬头仰望，它们只是静静地呼吸。她信步往下走着，沿途有美丽的小雏菊，雪球正在追逐一只蝴蝶，可蝴蝶转瞬便又消失在草丛中了。
    现在她来到了距离残骸不到两三米的地方。经过漫长岁月，联邦制造的反应堆早已消失了其能量残留。露琳期望那里应该有块纪念碑，或是记事板，来记述当年的故事，然而，一无所有。只在残骸高处有一行手写的卡布尼文：圣父降临之处。
    她仰望着这堆废铁，艇首部分因为猛烈撞击而扭曲开花，驾驶舱失去了其本来形状，如果那里曾经有驾驶员，应该已经粉碎了。艇腹部有大量剐蹭和撞击的凹痕，看起来与许多物体碰撞过。宽阔的机翼部分依然圆滑，且具有弧度，除了齐根断裂以外，没别的损坏。
    当她走了一小会儿，绕到艇的后部，才发现这里更为混乱：货舱门变成麻花般的怪状，大量破损的货柜遍地开花。这里也是植物们的生长，所有的树枝都是从这里伸出来的。就好像船本身是一颗种子那样，从货舱门长出嫩芽，然后变为大树。当她在树下伫立良久的时候，一道黑影从树旁转出来。
    “等下！别过来。”露琳看不清对方是谁。“如果你就是圣父先生，我很抱歉！打扰了！”
    “圣父他不在这里。”黑影掀开了自己的兜帽，这是一个看上去年轻且非常英俊的男人。“你要找圣父，他在行政中心里。”
    “哈，别开玩笑了。”露琳“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又是谁？”
    “我是总舵主的侍卫，请叫我黑色曼陀罗。”他从呈火箭尾翼般的树根上跳下来，落在她面前。“露琳朋友，总舵主欢迎你来到朝圣室。”
    “等等，这不会是最后的试炼？”露琳掏出了电浆手枪。“我要面对什么？巨大的怪物，还是森林守卫？还是说你就是我最后要挑战的那个绝世高手？”
    “不，你要听一段故事。”
    “谁的故事？”露琳问道。
    他们对视着，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在这里，故事就和这些植物的历史一样长。黑色曼陀罗很显然在思考着，思考是否开口讲述。
    “圣父的故事，和环保组织的故事。”
    “仅仅听你讲故事就可以了吗？”露琳试探性地问他，这个男人只是又想了一会儿，然后往残骸正面走去。
    “不完全是，有些要靠你自己解决。”黑色曼陀罗坐在一处废弃的金属箱上，露琳把外套垫着，和雪球一起坐在旁边有光线照射的地方。那里的小雏菊开得正鲜，她设法采一些来编花环。
    在卡布尼星球的这片大陆上，人们终日争斗不息，工业污染和危险气体遍布四处。虽各种族终获独立，然民不聊生，天空与大地皆成一色，不得分辨。
    圣父说：大地要重现青草和果蔬，重现绿色生机，人和自然，各从其类，果子都包着核。他遂乘神迹于天空降下，如星火般划破空气和水。神迹中内含青草和果蔬，散布于地上，重现绿色，人和自然，各从其类，果子都包着核。圣父看着是好的。
    这是教义原文，简单来讲，或者就以露琳的理解来看，应翻译为下面的内容：
    三百四十五年七月三十日，圣父搭乘地球联邦航空总署——超空间穿梭艇51号，降临于卡布尼市上空。该艇很快失去控制，于当日下午十五时十六分坠毁于阿尔巴德区的高等学院旧校址之内。
    “没错，就是那个高等学院，我们上学的那个。”
    高等学院旧校舍本意图改为博物馆，以永久保存其对共和国教育界的贡献。就在博物馆建设工程启动的那一天，即七月三十日，51号艇坠毁。当场死亡十一人，重伤七人，九人失踪。幸亏工程大部分为机器人负责，否则会伤亡惨烈。
    51号艇由防护罩和装甲保护，大部保存完好。但老校舍被撞击产生的冲击波直接摧毁，变为一面积大约为一百一十九万平方米的撞击坑。这是由于学校地下部分较为广阔，撞击之中全部垮塌所致。大火燃烧数日不灭，全卡布尼市都关注高等学院之烟火。红黑相接，黑白相间，烟云蔽天。在灾难中逃得生还的师生、平民，翘首观望，嗟叹不已。
    根据高等学院校总工办所述，此灾难中，老校舍被基本摧毁。教学楼、图书馆、学生宿舍、食堂和校办工厂，科学院实验室等皆被破坏殆尽。其中包括存放于校图书馆的大量珍贵典藏，约数十万册，和诸多共和国历史资料。
    校创始人双星家之后人，坐在坑边叹息，这一坐就是十几天。众人劝阻，皆无功而返。之后，他站起身来，只说了一句话：“我们的学校，是立在精神上的。而不是物质上。”他又对大卡司新闻集团的记者说：“今天降大火，摧毁的是我校的物质，而我校之精神，将因此愈益奋励。”
    就在共和国对大坑进行下一步探测的时候，联邦传来讯息：并无51号艇之资料，航空总署亦对超空间穿梭船只编号到50号。事情变得扑朔迷离。
    国防委员会派一支科研小队，下到坠毁残骸旁，发现此处竟长满绿色植物，出于安全考量，迅速以纳米生成装置，于大坑上覆盖一巨型穹顶加以防护，后称圆顶温室为其代号。
    “所以这就是圆顶温室的由来？”露琳问道。
    “是的，我们现在就在当年的坠毁现场，”黑色曼陀罗抚摸着艇身。“这里是爆炸中心点，但生机盎然。”
    据国防委员会称，艇内发现休眠舱一具，其内有不知名男性人类一名。遂送于科学院进行研究，生命体征平稳。后男人神秘消失不见，再无音讯。科研小队成员在穹顶下勘探，其领导人感自然之奥妙，痛恨工业之污染，遂令全体队员就爆炸区域扎营，封锁穹顶各出入口。
    “你可能已经猜到他们后来做了什么。”黑色曼陀罗问她。
    “所以说，他们就是，现在的环保组织，”露琳很快得出了结论。“的前身？”
    “完全正确。”黑色曼陀罗回答道。“我们这些干部，都是当年小分队的后代，又进一步吸收绿色人士，便有了现在的环保组织。”
    “那圣父呢？”
    “就是当年的神秘男子。”黑色曼陀罗又回答道。
    圣父若不降临，卡布尼则永无蓝天白云。圣父若不降临，动植物永无出头之日。圣父若不降临，人民苦造船厂久矣。
    一切都是那位神秘人的功劳。但不知他所踪，遂尊称其为圣父。划定51号艇周围面积为圣地，后以装甲带层层保护，是为朝圣室也。
    用圣父所佩戴之吊坠形象，铸于朝圣室大门之上。用圣父在船内遗留之图册形象，创建精灵护卫，为我等护佑之人。揣测圣父降临是为拯救自然，遂扩建穹顶内部建筑，盖起植物园、动物园、水族馆、社区中心，为一自给自足之地也。
    “你刚才说，圣父的吊坠，是门上的图案？”露琳想了想，又马上改口：“呃，其实应该反过来说……”
    “没错，我最开始也对此极为好奇，因为那图案，你知，我知，共和国公民，人人皆知。”黑色曼陀罗仰天长叹。“月刃、眼球、锁链，锁链约束着死亡。这是帝国军的标志。特别是当我从总舵主那里知道了组织领导者世代相传的一个名字，我就联系起了一切。”
    “我不明白，为什么圣父的吊坠是帝国军的符号？”露琳心中最后的恐惧逐渐浮现出来。“那个男人，被称为圣父的男人，究竟是谁？”
    “那个名字便是神秘男子的身份，亦是圣父之名。”黑色曼陀罗看着她的眼睛，露琳的瞳孔深处开始涌出惊恐来。“我可以引导你，慢慢说，不要怕的，相信你的直觉，你能猜到这个名字了。”
    “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露琳开始颤抖，她猛地站起来。“这不是真的！告诉我，黑色曼陀罗先生，这怎么可能是真相？”
    “相信你的内心，说出那个名字，不要害怕。”黑色曼陀罗抓住她的双手，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她。“我最开始也是这样，但这就是历史，真正的历史，相信它，相信这一切，说出来——那个名字，圣父之名。”
    露琳咬了咬嘴唇，一字一顿地说：
    “福克斯·马克拉特。”

 第八十四章 黑色曼陀罗（2）

    那就是——“圣父之名”，露琳。
    那就是你所相信的圣父，你所热爱的环保组织。那就是他们的秘密，他们最深处所守护的东西，就是一个叫做福克斯的刽子手。
    他不知道什么叫做怜悯，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当你学会了什么是绝望。这是你最后的绝望，也许这早就在你的命运线路上编织好了——那个圣父，环保组织的神灵，站在这个城市的顶点之上，心中酝酿着他的邪恶计划，或是对无辜人民的大屠杀——用什么样的机器来执行，用什么样的借口去掩盖。这些思想的背后，总是体现他作为圣父一角的要素。
    现在，你知道了：你和大家一样，崇拜着一个恶棍。
    如果你知道他是恶棍，你决不会这样做。但如果所有人都说他是神圣的，那么你该相信谁呢？
    相信自己？还是相信其他的环保组织成员？
    那是一份你脑子中能编写出来的遇难者名单，上面有那些被害的同学们，你几乎看不清，只有些许模糊的记忆——所以为什么是福克斯·马克拉特？一切都在给露琳疯狂暗示：大门上的符号，异世界的来客，地位的顶点，受人“尊敬”，甚至是摧毁掉整个老校舍——这和三年前的大轰炸有什么区别呢？还有谁会在两场毁灭之中毁灭学生们两次呢？
    那就是帝国军了。而提到帝国军，所有人都能下意识地说出一个名字，福克斯这个名字，深深刻在共和国公民脑海里。
    而这竟然是正确答案。
    不可以，这样不对，这不是真的。
    “相信你自己的直觉。”那个声音在露琳的脑袋里转圈。“那就是真相，你的第一感觉，就是那个家伙，那个刽子手。”她感到极度的绝望——就连说出这个名字，都会使得她颤抖，甚至不受自己的意念所控制。现在，这要是被德尔美知道了——虽然目前还没告诉她，可这样的秘密是藏不住的，也能被艾尔尼亚从她的神色中检索出来。
    “这不是真的，对，黑色曼陀罗先生？”露琳跪倒在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希望他说：她猜错了。她绝对肯定，如果这些是真的，那自己将从各种意义上分裂。
    “非常不幸，露琳朋友，你猜对了。”黑色曼陀罗平静地回答她。这个男人也能接受这个事实？他到底用了多大的精神力量……他没有理由，或许每个环保组织高层都知道这件事。他们顶着多大的压力来掩盖它呢？
    “这不可能……”
    “你已经听到了，从自己脑子里说出来的。你可以看看这些植物。在这当年的坑底，被光束聚焦着的地方，真相明晃晃地放在你的眼前。你不要再试图骗过自己了，带着这个故事继续走下去。”
    “我想我什么都能接受，哪怕我的祖先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有什么丰功伟绩。”可就这一点，如果自己热爱且信仰的环保事业，只不过是一群人对恶魔的崇拜，用恶魔的遗物建立起来的……而这个恶魔杀人无数，害得挚友们都家破人亡。
    “不，露琳，这是最后的部分，你必须接受。”
    可是露琳只是哭个不停。黑色曼陀罗不会安慰她的。也许这便是他的使命。她却不得而知。他想要她接受，可他们只是在那里彼此坚持自己的态度。她弱小、多愁善感。他只是个冷冰冰的环保组织高级侍卫，特别是他接受了假连翘的试炼监督任务——这种时候他必须小心这个候选人做出什么错误的举动。
    她恨不得马上结束自己的一切。如果周围有什么合适的东西就好了，那个毒刺飞镖！让我解脱，我不想活在这样残酷的世界里。他们摧毁我的生活，割裂我的亲情，瓦解我的友谊，荼毒我的人生，甚至，抹除我的信仰……那么，露琳·卡布尼，你还有什么必要存在呢？
    她跪着，把有手环的那只手对准自己的胸口。“结束，所有的痛苦。”她这时依然希望黑色曼陀罗给出不一样的答案。“求求你了，说‘你错了’，就一次也可以的。”
    黑色曼陀罗揪住了她的手，他要制止她。滚开，去意已决……说凄凉，又算不上……飞镖发射器仿佛领会了她的心意，一枚飞镖出膛，可是他用两个手指夹住了。嗯？这家伙是这样的高手吗？他在她手环上按了几下，解除了飞镖的发射控制。接着，他的刀出了鞘，冰凉的刃口架在她脖子上。
    “黑色曼陀罗先生……”露琳甚至不想反抗。她现在期待那种解脱，但那恐怕已经违背了她来到圆顶温室的真正目的，这样做以后她永远都看不到德尔美，看不到大家了。所以，当黑色曼陀罗阻止她的时候，她选择了放弃。
    “如果你不愿意接受，也轮不到你自己做决定。”
    “你是要，杀了我吗？”
    “是的，你知道了这么多事情，就想自己终结自己来忘记，就完全错误了。”黑色曼陀罗用刀点了点她的脖子。“你要么接受历史故事，要么，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是什么规定……”露琳仿佛失去了力气。“如果不接受事实，就只能去死吗？”她又感到困惑。这之后，情绪该得到转折了。她把注意力转移到应对眼前这位“大内侍卫”身上。
    “我们不能冒险让你自己决定是不是保留这段记忆。”黑色曼陀罗回答她。“总舵主有令，如果‘候选人’选择不相信历史正文，则由我亲自动手处决。我们环保组织绝不允许任何对我们不利的人活在这个银河里！”
    是吗？原来这就是他们的样子吗？
    “你们就不能做出一点儿改变？比如，忘记圣父，忘记朝圣室里的一切。做真正应该做的事。”露琳看着雪球，现在它来到了她身边。“比如让我和假连翘谈一谈，看看未来的方向？”
    “你可太天真了。”黑色曼陀罗的力度大了几分。“你连你自己这道坎都过不去，还想和总舵主讨论未来？露琳小姐！我最后提醒你一句：记住发生在朝圣室的故事！记住，我们的圣父，和那个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恶徒，是同一个人！”
    他这句话既好笑，又让人感到压抑。
    “那么我该何去何从？”露琳思考着，圣父这个词对于她来说，已经一文不值了。她发现真正需要关心的是这座城市的未来。她为环保组织贡献了全部学生时代，却只得到他们模糊不清又试图遮掩的说辞。现在看来她做过的事情太过于冲动了。没错，宇宙中需要拯救的人和事，有千千万万，可她从未真的关心过身边的朋友们。
    在她们和帝国军战斗、孤立无援的时候，她总是若无其事地在掩体后瑟瑟发抖。德尔美和索菲亚她们搭上了时间和性命，天天都有游击队员被抓起来枪决——可是，她在社区服务队也尽了全力了，不是吗？
    她总是给大家端来小甜点，纯手工制作，缓解紧张气氛，不是吗？还有做大家的萌宝，游击队的吉祥物……尽管游击队需要的是战士，但她也没有投敌卖国呀，不是吗？游击队的大家还需要她做什么呢？露琳认真的思考这些：似乎她的所作所为和大家的生命之间有个换算关系。
    别忘了，保护大自然的战斗，和对帝国军的战斗，本质上没有区别。
    圣父和帝国元帅是一个人，多么滑稽，大自然不需要神，人们也不需要独裁者。工业集团的推土机下死去大量动物，轰炸机和装甲部队也对市民们做了同样的事。二者都有其对应的关系，却完全一样：都可以制造利益，可以买卖屠杀效率来赚钱，可以让低等种族屈服。可以写进历史书或是随便一本教科书，让学生们对于鲜血和死亡有个充分认识，为他们接触这个银河做好准备。
    当然，最重要的是：大规模的对物种屠杀行为可以让环保组织战士，或是抵抗军们站出来，阻止他们，然后把丰功伟业留存下来。无论你是对抗“圣父”这个词，还是对抗帝国的“大元帅”，本质上是同一件事，没有任何区别。
    在圆顶温室这一系列故事以后，你应该走出来，露琳。你对圣父的恨，和你对侵略者的恨，是同一种感情。敌占区就是你实现善良和正义的试验场。被帝国军残害的市民和被大财阀们铲平的森林是同样的受害者。无数资金流都在战争机器和除草剂的瓶子里进进出出，仿佛那是它们的主要来源似的，川流不息。如果说这里唯一有什么特殊区别：那就是你死了便是真的消失，而德尔美却要永远在你墓碑前悼念……
    “是这样的吗，我自己？”露琳仿佛看到德尔美那永不言败的表情。“死而复生，多么残酷啊，亲爱的德尔美……如果人只有一次生命，就该更努力地行动。”
    想到这里，她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黑色曼陀罗放下了刀，看着她的背影。
    “黑色曼陀罗先生。”露琳沉默了几分钟，开口了。“在未来的某一天，圣父……不，福克斯大元帅，会被我和我的朋友们杀死。即便那样，你们，也会相信这里存在着什么神灵吗？”
    “是的，我们终究相信：我们可能离不开这个神了。”他回答了，但又没从正面回答。“在你回去以后，你可以选择弑神，因为你和我们相同，又不完全相同。若你要杀死圣父，我们会找一块石头，雕刻一个新的神像。所以，放手做，杀死那个圣父……帝国元帅。”
    “嗯！”雪球跳到了她的怀里，她用脸蛋和它的脑门儿摩擦。看来这场危机就以她终于开窍了算作彻底结束。“所以我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别着急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确实还有些事情要做，比如，你是不是把电气蛇给忘咯？”假连翘从不知什么地方现身了，身边跟着两个精灵守卫。看起来，她们是传送来的，露琳意识到，所有的精灵守卫似乎都可以用传送器立刻投放到战场。
    黑色曼陀罗见到她，立刻单膝跪下。“参见总舵主大人！”
    他可真是毕恭毕敬，原来任何人背后都是有其操纵者的。即便是他这样的高手也不例外，假连翘甚至没有去看他，只是向露琳走来。
    “退下，黑色曼陀罗。”假连翘摆了摆手，那男人便消失在虚无之中。她小步走到露琳身边，俯下身，对她轻轻耳语着：
    “恭喜你完成所有的试炼哦——蒲公英小姐。”

 第八十五章 蒲公英

    “蒲公英？那是谁？”露琳有点不相信。“是说我吗？我获得代号了？”
    “我给你起的，怎么，不喜欢啊？”假连翘脸上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哼，总舵主给你取代号，还挑三拣四的……”
    “没有没有！”露琳连忙疯狂摇头。“我只是不太相信，我这样就成为干部啦？”
    “如果我再不册封你一个荣誉称号，你觉得大家乐意吗？”假连翘围着她走了几圈。“首先，要祝贺你完成了所有的试炼。就像是赫拉克勒斯那样——然后，你正式成为了干部，成了环保组织里有名有号的一员了。超级高兴，对？”
    “嗯，简直乐坏了。”露琳不太敢在总舵主面前表现得太欢乐。如果现在是德尔美告诉她，抽中了什么“兰尼亚双人游”的船票，那她一定会兴奋地蹦起来。
    “喂，笑一笑，笑一下总可以的？”假连翘掐住了她的脸蛋，挤出一抹微笑来。“这才符合你正确的情绪，懂了吗？你现在是荣誉成员，想做什么都可以，别哭丧着脸，就跟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
    “呃，那个嘛，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露琳不知道要怎么对假连翘说才好，就好像她必须在樱桃和葡萄之间做个选择，但是一口却吃不下两个水果。“结仇什么的，也是有的，但……”她最终把这句话转为一阵咯咯的笑声，避免让假连翘不高兴。
    不过假连翘却不太喜欢这样，而且露琳的样子看起来又像是捆破布了——看，她的外套和环保组织制服全都扯烂了，用皮带和插扣帆布带绑着，书包半耷拉着，就像造船厂门口的乞丐。不过人家可是职业乞丐。露琳开始觉得凉飕飕的，因为衣服上的破洞太多了。
    “你这个样子可不象是有代号的。”
    “我可能，需要身新衣服。总舵主女士，有没有……结实点儿的衣服呢？”
    “你想有多结实？”
    “如果能防割，就挺不错的啦。”她勉为其难地笑着，仿佛在恳求，不如直接把“我冻得受不了了。”这句话说出来为好。朝圣室的大量散热机组，在把这里的温度降到接近森林的清晨，露水刚好凝结的温度。
    “抓住我的手，蒲公英小姐。”假连翘把戴着连指手套的手伸过来，露琳第一次和她握手，暖暖的，像是母亲的温度。和她的气质完全不符。“准备好了吗？一、二、三……”
    她声音轻轻的。传送器的纳米转换装置也是如此。露琳感觉自己像是蛋糕般融化了，碾碎，分解。然后奶油和芝士酱分离，重新裱花，再把樱桃放在顶端。完美，现在睁开眼睛。她已经站在圆顶温室主控区里了。
    在试图摆脱不适感的时候，假连翘已经用她那柔和的调子向精灵卫队发号施令：“那些家伙们来了没有？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这可是蒲公英小姐的就职典礼，快去催他们，如果五秒之内没人传送过来的话……”
    一阵轻微的爆裂声，天仙子已经站在露琳背后了。为了庆祝她正式拥有代号，这些干部们，还没疯掉的，都来赴宴了。露琳发现黑法师正坐在一张不显眼的椅子上，那只鹦鹉正在盯着她。水晶兰在会议室里找了个地方睡觉，没准是最早来的。黑百合与卡萨布兰卡正在用两把叉子在桌下打架，不过他们是闹着玩的。
    假连翘看了看屋里的情况，走到荼蘼花面前，在那块全息板上签字。然后雪霰直接和露琳拥抱在一起，露琳想了想，也把她抱得更紧了。
    “总舵主女士签字啦。”雪霰乐坏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
    “批准了你的行医许可证？”
    “不，是允许我告别荼蘼花老师，前往外面啦！”她指了指露琳的胸口。“你们，游击队，”她压低声音。“我会和你一起回去，然后就可以帮助大家啦。”
    “好耶！”露琳小声为她欢呼着。
    “请你们赶紧坐到对应的位子上去。”假连翘环视屋里。“怎么，当我总舵主是空气吗？反抗我的人，已经被蒲公英小姐给杀掉了。”
    这下，屋里暂时安静了一会儿。露琳觉得大家都在关注自己，这让她很不自在。
    碟子里，十三块苹果派摆出魔法阵的样子，凝聚着糖霜的力量，正在冒出热气。除了黑法师以外的所有人，都坐到编了号的椅子上，把顺序搞对。有一只用蔬菜雕刻成的烤鸡，刷上了蜜酱，还挺像模像样的。还有那几桶柳橙汁，毫无疑问，是天仙子带来的。
    露琳注意到菜只上了一半，精灵护卫们还在从厨房里把料理取出来。经历了这些天的折腾，她已经饿得能吃下一只鲸鱼了。雪球甚至得到了一张高脚凳，足以让它和桌面平行，还有一块红色的丝绒坐垫。
    假连翘站起来。看起来她准备在宴会开始前发表点儿讲话，或许这是战后最盛大的一次——哪怕是在社区服务队也未曾有过。
    “环保组织的各位朋友们，我的挚友们。”她的声音很高亢。“欢迎你们出席新的监察使——蒲公英小姐的就职典礼。在我们正式开始享用这些完全不包含动物制品的美食前，我想对你们说几句，大概就是：对外封锁结束了，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圆顶温室！只不过，帝国军除外。我授权——同时命令你们，现在可以向帝国军开火了！”
    她只说了这一项舵主令，然后就坐下了。屋里有点微弱的掌声，大概只有天仙子和卡萨布兰卡这么做了。露琳愣了几秒，也开始鼓掌，同时注意到假连翘的脸上挂着一点儿微笑。
    “天仙子大人，为什么我们之前不这么做呢？”她问天仙子。
    “我们之前在寻找叛徒，寻找新的反应堆电池，如你所知，环保组织一向是口号震天响，效率到谷底。”她从精灵守卫那里接过葡萄汁。“别说这些无聊的事了，开吃，蒲公英小姐。”
    此时菜已经全上完了。露琳简单看了看，这里一点儿肉都没有，甜点所占比例很高：糖霜苹果派、葡萄树莓芋泥、烤鲜笋、烤蘑菇、拔丝香蕉、拔丝橘子、椰奶布丁、青柠薄荷酱烤吐司，特别是位于正中的太妃糖流心爆米花千层饼，这道甜点可是行政中心的“御用”菜，真是少见。
    看来圆顶温室的厨房，完美继承了游客中心的菜谱。露琳用长勺子和大夹子，争取每样都拿一些。不过还是够不到千层饼。黑法师用根铁签子，挑起两张饼来轻轻一甩，就落到了她的碟子里。
    这些甜点和烤蔬菜味道都非常不错，根据水晶兰的说法：这可是机器人厨师制作的质量最稳定的料理。尤其是太妃糖流心爆米花千层饼，必须选用新鲜出炉的松饼，用纳米交换技术，把注入了太妃糖酱的迷你爆米花，嵌入饼中，再层层码起来，撒上糖霜、草莓酱和一点威士忌，顶部必须装饰有三颗兰尼亚特选蓝莓。
    “这可是皇家料理。”水晶兰伸出叉子，把一颗蓝莓喂给露琳。“厨房里还库存着一些这种水果，今天正用得着。”
    “所以反应堆运行得如何？”露琳开始关心善后了。
    “非常正常，比蛋黄酱还均匀。”水晶兰把烤土豆片放在自己碗里，又舀了一大勺甜味蛋黄酱。“拿着这个。”她从桌子下塞给露琳一条挂坠。“你知道给谁，对？收好了。”
    露琳点点头。不过就在这会儿，那只鹦鹉已经落在她旁边的桌子上，开始和大家争抢坚果了。
    “蒲公英小姐，这是黑法师大人给你的！”它踱着小步走到露琳面前，从羽毛里啄出一块芯片。“翻译机的升级模组，添加了对太空生物的支持。”
    “那意味着什么？”露琳接过芯片，插入翻译机的卡槽里。
    “你可以和太空乌贼，或是浮游鲸鱼之类的生物对话了！不过小心点，别被它们吃掉了。”
    “好，我收下了。”露琳觉得这东西似乎完全没有用处。
    宴会还在继续，不过有两个精灵守卫要露琳跟她们去换衣服。虽然很不喜欢有人打扰饭局，但似乎这是那怪物女人——曼珠沙华的一片好意。她只好中途离席，而水晶兰立刻把一块薄荷酱吐司塞进了露琳的碗里。
    “回来继续吃哦。”不过露琳只对爆米花松饼感兴趣。
    曼珠沙华已经站在那儿了。她手里抓着一件短袖环保组织制服，看起来是某种高级纤维做成的，摸起来手感舒适。她让露琳站在一堆机械手中间。
    “假连翘那个憨憨，居然让你穿着破布就参加入职典礼，还真像她的作风啊。”她转头来命令露琳：“把你身上那堆破抹布赶紧拿掉。”
    这时候黑百合喝醉了，正在强迫卡萨布兰卡唱歌。假连翘正在盘算着什么，无视大家的乐子。卡萨布兰卡终究拗不过她，举起装满果酒的高脚杯，站起来，看大家都安静了，唱道：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一直通向植物园的尽头
    她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
    跟着白色猫咪去野营。
    蝴蝶和蜜蜂，跟随着她和猫咪，
    既没有忧愁，也没有哀伤。
    在那一片烂漫的花丛之中，
    只有一条小路孤零零。
    她在冒着被野兽吞噬的危险，
    实在叫我心中挂牵；
    我要变成一位森林的精灵，
    时刻伴随爱人的左右。
    在这敌人横行霸道的城市，
    战斗还在悄悄地进行。
    我要勇敢地为她包扎伤口，
    从那炮火中把朋友们拯救。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我的小路穿过行星
    请你指引我，我的小路啊！
    跟着亲爱的人儿到绿色的明天……
    露琳的椅子空着。雪球在桌上游走，寻找落单的草莓，没有肉让它很不开心，喵喵地叫着。卡萨布兰卡演唱完毕，一部分人还在轻声哼唱着，等到露琳回到桌子旁，她的装束可全变了。
    “你看上去还差一把藤蔓枪。”黑百合的脸上带着红晕。
    “一会儿从武器库里给她取把最好的。”卡萨布兰卡拽着黑百合的手。“我亲自去挑，你大可放心。”
    保持原来的双马尾不变，空气净化球亦是她的标志。只不过胸口别了一朵金色蒲公英，带别针的那种。肩膀上顶着精灵护卫的纳米涂层肩甲，手上戴着防割手套。手环里的毒刺飞镖已经重新装填了，而复苏术-200也已经就绪一条复古的牛仔小短裤，只不过其上搭载有最先进的群体式护盾发生器——这东西能给一定范围内的所有人套上护盾。
    至于腰带，那当然是天仙子送她的火箭推进款了。上面的次元携行包里装有含坎尼伯成分的糖果，据说可以急救。而另一端有个不起眼的小装置，这是天仙子为她配发的糖果制作机，想做什么口味都可以！在一双防水袜子外，露琳踩着一双全新的复合装甲战靴，这是环保组织战士的标配。
    “看看你，全副武装。”天仙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感觉做好了准备呢。”露琳显得不好意思了。仿佛现在是她的模特走秀时间。
    “不错，但最关键的东西还没放上去。”假连翘又突然出现在她背后了，拿着一个冰冰凉的东西，放在她的脖子上。露琳意识到它还正在蠕动，用手碰碰它，听到一阵“咝咝”的声音，顿时吓得尖叫了起来。

 第八十六章 假连翘

    假连翘的黑紫色长发披散着，斜切的刘海，穿着紫色且遍布秘术符号的旗袍，坐在那里吹笛，曲调悠长而哀伤，完全不说话。这里是主控室的正殿，地上摆着一溜蒲团。露琳看看四周，椅子、长餐桌、美食和其他人都消失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假连翘，为什么呢？为什么环保组织的总舵主是这样的代号呢？
    她曾经想到过，如果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虚幻的梦，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炸弹未曾落下，独裁者未曾坐在宝座上，这样会很美妙。也许这些都是她的脑内幻想？
    到这儿以后假连翘虽然一直自娱自乐，但她把露琳盯得更紧了。因为这里几乎无处可去，只有几个蒲团，墙壁上全无一物。现在她选择悄悄观察自己脖子上的东西，是条蛇，冰冰凉的，眼睛是天蓝色，而身体却是绿黑相间。
    “这条蛇是什么啊！”露琳大声抱怨。“总舵主女士，为什么把这种奇怪东西放在我身上？”
    一曲终了，假连翘才走过来，用手轻轻抚摸小蛇的下巴。“呀，你忘了，这是你的小宝贝乖乖。这可是你求着我把它培育出来的。”
    “什么时候，”露琳突然明白了。“难道说，这就是那个蛋吗？已经长大了啊——是这个样子的吗？”
    “如果你还沉醉在梦里，那可真要醒醒了。”那条蛇一点也不怕人，在露琳脖子上绕了一圈，吐着信子，还在她脸上来回蹭。尽管她觉得它过于亲密，但这条“围巾”仿佛和自己天生一对，并不厌恶彼此。当她把翻译机打开的时候，那条蛇说话了。
    “你好，”它仰起头。“你在看我吗？”
    露琳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因为蛇是不会把第一个看到的人当成母亲的，所以也不能以此为切入点制造话题。她只好又怕又害羞地回答：“你好。”
    “电气蛇是伏特星上的特殊生物。”假连翘用手抚摸它的身体。“它有点像是电鳗，又像是普通的无毒品种。那些醒目的条纹提醒它的捕食者：虽然它没有可以一击毙命的毒液，但它具有可怕的掌握雷霆的能力。”
    “掌握雷霆？”露琳看着这条呆萌的小蛇。“它能长多大？”
    “最多有你身高这么长，不会很大。”假连翘突然抽出一把电击器，按在露琳的腿上。“你已经喝了那葡萄汁，对？”
    还没等她回答，电击器已经放出电火花。可任凭数值怎么增长，露琳全然没有一点反应，她甚至觉得暖洋洋的。电击器上的显示屏，已经指出电流到了可以撂倒一头大象的地步，然后出力提高，到了可以瞬间气化一只鸽子的程度。最后，假连翘狠狠地旋转按钮，它直接输出接近闪电的电流，而露琳除了稍稍有点燥热，全无反应。
    “你知道吗，刚才的电流可以直接烤熟一辆坦克了。”假连翘满意地笑了笑。“而你看上去跟没事人儿似的。”
    “那蛇呢！”露琳赶紧查看小蛇的情况，虽然它也贴着她的皮肤，却同样没有被烤熟。它的纹路更加美丽了，它蓝色的瞳孔散发着电光，吐出的信子甚至都带着微小的电弧。“它怎么了？”
    “它被充电了。”假连翘换了橡胶手套来抚摸蛇的身体。“伏特星的生物都可以充电，也可以放电，这导致了它们被工业集团大肆捕杀。据说它们的神经束和肌肉组织能制作线缆，获得比普通电缆更强的传输效率。”
    “所以这只蛋，”露琳沉默了一会儿。“是一个叫威奥的人造人雇佣兵送给我的，您认识这个人吗？”
    “那是个古老的名字……”假连翘想了想。“不管是谁把这只蛋给你的，现在来看，你和它的相遇确实是一场缘分。”
    “我平常如何饲养它？”露琳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怎么养都可以，挂在脖子上是个不错的选择。电气蛇的警惕性不是很高，但也不意味着你的朋友们可以随便逗它玩。”假连翘伸出一只手，要露琳把手环贴过来。她轻轻在自己手环上点击，然后将一段数据传给露琳。“喏，这是相关资料，回去好好阅读。平常多跟它说话——毕竟只有你有这个能力。”
    “那，它可以做什么呢？”露琳觉得，总不能只是一条真的宠物蛇？这条所谓的“充电蛇”，总不可能只拿来给悬浮车或是全息板充电？她历尽千难万险获得的小宠物，如果只是个充电宝，还不如去星际购物平台买个容量更大的呢！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自己已经免疫电流，还能传导电力，那这条蛇可以给她充电，她又能接触发电装置给蛇供电，她和它就是一组连在线路中的电容。这倒是有了些患难与共的意味。
    “既然高压电弄不死你，也会给它充电。”假连翘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你明白的，是时候给帝国军做做电疗了。”
    这样做抢了索菲亚的工作？露琳只是点了点头。假连翘回到了宝座上。露琳正在思考如何让电气蛇和雪球和平共处，因为雪球已经躲进书包里许久没钻出来了。
    “最后一件事，给它起个名字。”
    “呃，容我想想。”露琳看它卷曲在自己脖子上，像一根蔬菜面条，软趴趴的，很可爱。“不如，叫它卷卷？”
    “名字你自己决定。”假连翘似乎要睡着了。“你该做的事情都结束了。你回去，蒲公英小姐。”
    “可是我还没和大家告别。”露琳有些恋恋不舍。“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他们说，让我多呆一会儿嘛。”
    “不行，你快走。这里可不是你久留的地方，冒险也结束了，美食也吃了，故事也听了，流了血，流了泪，还有人白送你一只珍稀宠物。快走快走，本舵主要休息了。”
    圆顶温室的那些植物仿佛都站起来了。那些花都绽放了，可以叫得出名字，所有的花朵都在欢迎她下次再来。灌溉器里喷洒着真正的水，动物园里有真的会飞的鸟，那只鹦鹉还在小声念叨着“笨蛋，笨蛋。”水族馆里的鱼都是真的。那些高架走廊可以欣赏温室里的一切，社区中心的传感器塔闪烁着。这里永远生机盎然，欢迎任何想来放松的游客。
    露琳站在门口，牌子上写着“欢迎您再来圆顶温室”这几个字。雪球呆在包里鼓秋。而电气蛇正在吐信子。身上的装备都那么真实，一点不像是做梦。
    很多人到圆顶温室来只是想拥抱自然，暂且放下生活的重担，或者幻想这颗星球没有钢筋混凝土的样子，或者把这里当成世外桃源。他们曾经来过，也曾经离开。那么，露琳，你之后会是谁来这里游玩呢？人们会怎么看待极度工业化的城市中这一小块儿绿洲呢？
    到处都是植物，杂草铺满了小路。圆顶温室里完全没有任何智慧生命存在过的迹象。可以看到高架走廊的底部缠满了藤条，棕榈树和椰子的宽大叶子在摇头晃脑。这里仿佛被植物和野生动物们占领了，到处是鸟语花香，而露琳的翻译机里则是一片欢乐的词汇。
    她还能听到天仙子的笑声，黑百合在命令，大型三色堇孤独地思考，黑蔷薇在碎碎念，荼蘼花在哀愁。也能听到卡萨布兰卡的歌声，黑法师正在与鮟鱇鱼讨论，水晶兰在孤芳自赏，舟形乌头到处寻找白色猫咪和金发少女。鬼兰正在狂笑，曼珠沙华梳理自己的装饰。
    而蒲公英，正在等待微风带走自己的种子。她捧起那轻盈的小球，吹了口气，它便四散飞舞，飞向这座温室的深处。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假连翘正在绽放，一切仿佛巫术般神秘莫测。
    “去，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别再回来了。”露琳呆呆地看着这座庞大的植物园。除了外墙上被悬浮车撞穿的破洞还能勾起一丝回忆，再没有看得出这里有人居住的迹象了。
    这里是否上演过一幕幕悲喜剧，只有露琳知道。也许有一天圣父的故事会大白于天下。
    不过植物们不知道这些，它们甚至不会担心自己的未来——也许大自然有自己固定的法则，从未和我们的族群有交集：我们只不过是演化路径里的沧海一粟。即便智慧生命们试图占领、并且总是标榜自己获得了胜利，但毫无疑问的是，它们永远都不在意，只不过是静静地延续罢了。
    回去，回到德尔美那里去，回到社区服务队的大家身边去。别再继续打扰这片净土了。
    露琳转过身，向圆顶温室的出口前进。她知道，又要回到那个粘稠稠、到处黑暗的世界了。至于“绿色的明天”，就在不远处罢，走着瞧……
    尽管那里敌兵横行，尽管圣父坐在王座上，殿堂的地毯都被人们的鲜血浸透了，但露琳心中带着最后的希望。现在，这种希望逐渐变为大门之后的阳光。从东方照来，穿过千万栋住宅楼，穿过共和国将士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在这里，智慧生命们必须紧密依靠彼此，为了不做原始社会的奴隶——只有团结起来，才能迎接真正的日出时分……
    （本卷完）

 （幕间）百分社团覆灭记

    这辈子都不想再去听课了，但学校时光依然让她非常怀念。德尔美依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长凳上，只不过这次有同桌。是迪加同学。他们俩人第一次来这里听课。迪加一直在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只有当个学霸，表现得认真点儿，才能搞清楚这帮人是干什么的。
    “喂。”德尔美用手指狠狠戳他。“我们也没必要太认真？”
    她的手指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于是把她的手推开了。如果抓住她可能会让她暴走，或许任务就失败了。
    不过迪加也并不想认真到底，这里又不是学校，这里是个位置偏僻的，位于底层街区的私人教室。他忧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尽量压低声音：“你快把试卷写完。他们很快就要开始考察我们的分数了，任务成败可在此一举。”
    德尔美根本不想写这垃圾试卷，或者说上面的内容如同天书。对，没错，对她这样只知道在学校吃喝玩乐的学生来讲，这东西就是一团一团的猫咪文字，毛线般缠绕着。
    “我不想写，咱们为什么不能直接把这里给拆了？”这个声音不仅从她身体里发出，也从她口中吐出。她继续观察周围的情况：一大群中学生们都聚集在这间教室里，这里油墨味很重，黑板是用记号笔的，而不是全息板。“这鬼地方为什么还在用纸张和墨水笔？”
    “可能这就是我们要调查的。”迪加正在熟练地使用那些“旧世界的工具”。他刚报名进来的时候，也是没想到的，手握住那根签字笔，似乎回到了百年以前。过去的人们都用这种东西写字，他们不累吗？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用笔写字？”德尔美又把笔扎进了课桌，只不过这一次没有系统声响起。
    “我喜欢研究过去的东西。而且我们家都是科学院的，有接触呢。”他在最后一道题的末端完成了整张试卷，随后把笔插在底座上。“我都写完了，你呢？”
    毫无疑问，德尔美的试卷上，除了歪歪扭扭的姓名，皆是一片空白。
    “你这样会出局的，别忘了咱的任务！”迪加有些紧张起来。“快，你快点写几道题，瞎写也可以的。”
    “就不，”德尔美狠狠地瞪着他。“交白卷怎么了？”
    “你这样的话，那些社团工作人员会直接把你踢出大门的，”迪加有点想把她的卷子抢过来代写。“别忘了，我们是来调查‘百分社团’的！我们要搞清楚，这帮人在这里让大家用纸和笔答题是有什么阴谋！”
    “我觉得那不是重点。”德尔美指着别的学生。“你看看，都是中学生，他们可还穿着高等学院初中部的衣服呢。他们如何把这群孩子们集中起来答题，才是我们要调查的。”
    “初中生难道不能做习题吗？”
    “应该用全息板。”她看有人巡查，压低了声音。“全息科技公司的业务员，在两百多年前就淘汰全卡布尼星的圆珠笔和印刷厂了。你不觉得现在把这些搬出来，很奇怪吗？”
    “确实有一点……”迪加看看手中的笔，那是一枝曾经遍地可见的中性墨水笔。
    “还有这些试卷，”德尔美指着卷子上的开头。“卡布尼百分作战委员会？这是个什么奇葩组织？这样的一群人出的卷子，居然会有这么多孩子来考试？”
    说到底，他们觉得这委托任务实在是离谱过头，即便是新闻台派发的，未免也有些诡异了。诗婷和同事们在答观众邮件的时候，有许多家长朋友们反映：自己的孩子经常在放学后，参加阿尔巴德区北部的一个社团活动。这半年以来，他们参加活动以后，成绩就突飞猛进，但是也变得非常孤僻，甚至是不说一句话了。
    反正大概内容如此。诗婷觉得这事不太简单，便委托青龙潭社区服务队帮助调查。经过铁面具和苏干的一番讨论，任务便落到了德尔美和迪加的身上。
    “因为你成绩太好。”这是铁面具的原话。迪加同学确实是高等学院在战争爆发那年入学成绩数一数二的学生。“既然是跟考试成绩有关的委托，非你莫属。”
    “那我呢？为什么我也要被选中啊？”德尔美一百个不情愿。本来露琳长期失踪就很影响她情绪了，这次还要让她前往“好学生俱乐部”，这不就是当众处刑吗？“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一群书呆子，想学就让他们学啊，调查他们干啥？”
    “因为如果迪加同学有危险，你要保护他。”苏干的话总是让她没法反驳。“另外，如果对方是危险组织，我想你肯定感兴趣。”
    “又不是帝国军，也不赚点数。”德尔美看着苏干。“嘛，算了，去一次，让我散散心。”
    结果上来就是一场考试，难度让人头皮发麻，德尔美恨不得直接炸烂这间教室，毕竟，直接干仗才是她想要的。
    唯一的好处是这次考试的收卷部分由机器人负责。迪加痛快地交了卷子，德尔美则只写了名字，以及一些诋毁性质的文字。她随后就把那双破皮鞋脱了，这双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学生鞋完全不合脚，而迪加则不是很想与她一起出任务。她一点儿都不优雅。“他们把卷子收上去以后干啥？现场点评？”
    “好了，现在考试结束！大家跟我重复我们的口号：考试满分，拯救宇宙！”讲台上，一位大胡子中年人高举拳头，而那些初中生们就像中了邪似的跟他齐声高喊。
    “考试满分！拯救宇宙！”大胡子又喊了一遍。“同学们，你们就是这座城市的未来，共和国的救星！所以，你们要如何做？”
    “我们要每门功课全部满分！”学生们大声回答。“打倒那些帝国间谍！打倒独裁者！”
    “他们搞什么鬼？”德尔美傻了。“考试满分和打倒帝国军有什么关系啊！”
    “同学们，我们复习一次，”大胡子点了点头。“现在万恶的侵略者占据了我们的家园，他们派出了很多特务混在我们其中，包括校园里。但是，正因为他们入学动机不纯，所以，他们成绩很差！”他请一位男生站起来。“同学，请你告诉大家，如何分辨帝国间谍？”
    “他们成绩很差，也不合群，一看就和我们不一样。”男生字正腔圆地回答道。
    “完全正确！回答得太好了！”大胡子非常满意，请男孩坐下。“下一位同学，请你回答如何让这些敌人现身？”
    “我们都考满分，”这位小女生害羞地回答。“这样的话……帝国间谍们自然就因为排在年级榜后面，就现身了，他们的名字，也会一清二楚……”
    “没错，而且还会校园广播呢。”另一位同学也发言道。“这样我们就知道了谁是特务，打倒他们！我们会取得胜利！”
    “取得胜利！赶走侵略者！”顿时教室变成了沸腾的铁锅。德尔美呆呆地看着这些狂热的孩子们。迪加也感到非常吃惊，想不到他们竟然有这样的说法。
    “接下来，看看大家这次的成绩。”大胡子在电脑上查看着。“我们这次还有几位新来的同学，大家一起看看，谁的分数最高！我们的社团逐渐增长，太令老师我感动了！”
    “所以……”迪加瞟了一眼德尔美，她正在发愣。“如果他们发现你交白卷……”
    “你的意思是，我会被说成帝国间谍。”德尔美几乎想笑出来。“离谱，抵抗军的战士被一群孩子们吐槽为敌人特务……”
    “噢噢，这位叫迪加的新同学！”大胡子站了起来。“百年难遇的小天才！竟然一道题都没错！同学们，快快，给新朋友鼓掌！”他手里拿着迪加的卷子，这下全体学生们都围过来了，他们热烈鼓掌，欢呼着。
    “你真是好样的！”刚才的害羞女生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请学长教我学习的办法！”
    “好厉害哦，第一次参加社团考试就满分！”其他学生议论纷纷。德尔美有些受不了了，她设法坐到另一张桌子旁边去。
    “这位同学太厉害了，”大胡子惊喜地叫出声来。“我们为有你这样的抗敌英雄感到骄傲！如果大家都向你学习，我们的城市一定能打败敌人！“
    这些话把迪加同学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嘛，大学生去写中学卷子，如果确实是学霸，这跟作弊没什么区别。考满分，也是意料当中。想到这里，迪加就更担心德尔美了……如果大胡子发现她交白卷，这哪里是现场处刑，这根本就是大型谍战现场？
    “各位……”迪加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大胡子这次高举一张白纸，那上面还写了一行歪歪曲曲的名字，是德尔美那张卷子无疑了。“这是谁的卷子？”
    教室里一片沉默，孩子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看得出来，现在帝国特务就在大家身边。赶紧找找，谁是大家的叛徒。当然，在这间教室里，谁交白卷是心知肚明，可是无人回应，德尔美在压着自己的火儿。
    虽然大胡子看上去像个疯子，但他也不傻，坐在教室最后排的红发女孩准是这张白卷所对应的家伙。现在他要开始有所行动，让教室里的孩子们进行一次社会实践。在这个小屋里让他们看看，帝国间谍……竟然就在自己身边……
    “我再问一次，这是谁的卷子？”大胡子提高了音量。“没人说话……好，我对大家的名字是一清二楚，让我看看……既然你不打算承认……”
    德尔美板着个脸，迪加则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现在大家开始扭头看后排了。终于过了一会儿，大胡子缓缓站起来，用手指着她：“德尔美同学，你交了白卷，对？”
    “是又如何？”德尔美平静地回答他。
    “好呀，”他看起来开始聚集愤怒的力量。“同学们，今天……看来你们要检验一下我们社团的真理了，我现在可以告诉大家，就在后排……就在那儿！在那里，坐着一个帝国间谍！”
    他顿了一下，迪加趁机挪了挪屁股，坐到远一些的座位上。德尔美对他发出一阵不满的嘲笑。中学生们全都站起来了，他们接近她，但又和她保持一定距离。有些学生悄悄在靠近她的地方坐下，借此机会，迪加小声地问那个害羞女生：“说起来，最近高等学院怎么样啦？”
    “高等学院？”她发现是学霸问自己话。“学校里乱糟糟的，黑月牙派的人控制着权力。”
    黑月牙派？迪加心里一阵嘀咕。“你们来这里上课，是的吗？”
    “不是的，每本练习册50个卡布尼币，每根笔5个币，“她朝他耳语：“老师说啦，因为我们是在敌占区活动，所以不收公民点数，这样帝国鬼子就不会查到我们咯！”
    这时大胡子已经来到了大家中间，手里依然拿着那张卷子。他大概是在运气，然后高声怒吼：“站起来，你个帝国特务！”
    “站起来！”大家一起附和。“还有脸坐着？”
    “老娘就不站。”德尔美反怼回去。
    “你在和谁说话，小姑娘？”大胡子提高了几分音量，但他的语气很不确定。“我提醒你，这里可是百分社团！是未来的抵抗军战士训练营！你竟然交白卷，你这是蔑视全体卡布尼公民，你的态度说明了你是百分之百的帝国间谍……站起来！马上！”
    “听到老师的话了吗？”男生们开始起哄。“红头发的怪胎，站起来！”
    德尔美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她像是一头发怒的母狮子，吓得个别学生后退了几步。“我就交白卷，怎么着？你们是不是觉得在这里考满分，就可以不被他们的大炮、轰炸机炸死？你们只是一群胆小的书呆子。”
    “你，你……竟敢侮辱我的学生！”大胡子怒不可遏。“你从那里出来！我们要打倒你！你竟敢……同学们，如果你们发现了身边的可疑人员，要如何做？”
    “如果发现有那种很差的学生，”有人小声回答。“就孤立他。”
    “再也不和他玩了。”
    “在食堂可以给他菜里加苹果核。”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迪加看着她被围攻，却毫无办法。现在必须找到证据，但是没有。他大约可以怀疑这个老师——不，这个人不是老师，他更像是什么用这种方法骗人的骗子。
    “但现在是真的紧急情况，孩子们。”大胡子把手按在了德尔美肩膀上。“我看你这样子，哼，帝国间谍，你肯定是个学校里的垃圾，对？因为所有的课都挂科，才叛变我们城市的，对！”
    “你把你的手给我拿开。”德尔美轻轻拍了怕他的那只大手。
    “你一看就是缺乏家教的孩子，跟老师顶嘴，交白卷。这些家庭问题导致了你蜕变为帝国的走狗，对！”
    “我再提醒你一次……”德尔美愤怒地盯着大胡子。“把你的手拿开。”
    大胡子反倒使劲地掐她。“现在大家要把你从这教室赶出去，你个混蛋，你不配上学，也不配做个学生，学生的基本要求你懂吗？”
    德尔美心中满是嘲讽。杀了这么多帝国鬼子，现在这家伙竟可以用一张白卷就把自己诬陷成帝国间谍。可是那又如何？学生们都被他蛊惑了，即便是这一拳打出去，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被发现的特务，正在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罢了。
    迪加看他们在那里对峙，偷偷在通讯器里联系索菲亚：“是我，我们这边不太顺利……对，你帮我查查我们现在的坐标，有没有什么特点？是的……任何特点，任何引人注意的地方都行，快点……哎呀，求你啦，回去请你喝汽水。”
    “迪加同学。”大胡子似乎换了个目标，见久攻德尔美不下，试图从侧面出击。“你是和德尔美同学一起来的，对？你给大家讲讲，她是不是最近行为怪异……和过去判若两人……或者性格上有什么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据我所知，”迪加话刚出口，就看到德尔美用“杀了你哦”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不得不苦笑一声。“她最近杀的帝国鬼子有点多，心情不好，可能有些暴躁，你们……最好不要刺激她。”
    “她？杀帝国鬼子？”大胡子有些诧异。
    “如果你看了上次的莱德脱口秀，后半段，后半段转播全市的人都看到了，还记得吗？”迪加的胆子大起来。“然后电视塔就被游击队给打下了，很迅速，也很与众不同……大家肯定有看过的，对！”
    “哦，我好像有印象哦。”一个男生说。“那个红头发的大姐姐，和那个游击队战士好像哦！”
    “是一模一样。”迪加用心控麦克风发出了一句小声议论。这下大家都开始怀疑了——或者说是设法确认。“虽然我和她并不很熟，但是我也觉得她就是当时电视里的红头发游击队员。”
    “真的哦！”学生们又开始起哄了。“长得完全就是一个人！实在太像了！”
    “她绝对不是帝国间谍。”有一个男生喊出来。“老师，我们是不是搞错了？她是抵抗军英雄，不是什么敌人的破坏分子。”
    “不可能！”大胡子怒吼着。“大家看好了，这张白卷，就是铁证！所有的差生，都是帝国安插的特务，毋庸置疑的！千万不要相信敌人的狡辩，对……那个迪加同学，你是不是敌人的帮凶？是不是？”
    德尔美露出了得意的微笑。“看来，你也被弄进去了，对？”
    迪加并没有马上反驳，因为索菲亚正在微型耳机里给他读资料。从收集到的情报来看，这间私人辅导班存在两个特殊的问题，分别涉及扎林斯·柯尔达尔和他名下的老卡布尼印刷厂。索菲亚找到的资料里详细地说明了扎林斯先生，以及老印刷厂的倒闭一事。
    扎林斯是老卡布尼印刷厂的首席执行官。油墨和印刷机，统治卡布尼文学界和新闻传媒长达上千年，这些说到底是地球联邦的东西。而全息科技公司崛起之后，他们就一蹶不振。如果说谁还能在当今搞到油墨印刷的卷子和签字笔，那肯定就是扎林斯先生了。
    至于这间教室，从坐标分析和空间构成上推定，应该是老印刷厂的接待处。自从住宅区大规模扩建以后，这间工厂的一部分就被住宅阵列给覆盖了。在三年前，这些居住区受损严重。而索菲亚接下来的话让他很在意：印刷厂在最近半年内，有开工迹象。
    毫无疑问，这可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是那个老板设法利用孩子们重新振兴油墨印刷。
    “德尔美。”迪加站了起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镜，示意她做些什么。这可不是普通的眼镜，是艾尔尼亚利用威奥送的那副“批量制作”的，不过只有摄像功能。迪加给她使眼色，要她打开任务前发的那副眼镜。
    “怎么，迪加同学，我们正在等你回答！”大胡子的手还抓着德尔美的肩膀。“说说看，你为什么要包庇她？”
    “老师，我们可能搞错了。”害羞女生说话了。“红头发姐姐，是游击队的战士？不是什么帝国特务。”
    “住口！”大胡子立刻把她喝退。“我是老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现在怀疑她是帝国间谍，即便她不承认，我们也要把她赶出去！因为我们这里是未来新星该来的地方，不是这种怪胎、精神病和多动症儿童该来的！”
    “我看，你就是扎林斯先生？”迪加从索菲亚的反馈那里得到了确认。“大胡子老师，你应该就是扎林斯·柯尔达尔董事长……没错？”
    这一反问，直接让大胡子愣在原地。他低着头，似乎正在想点儿反驳的话来说。不过他的手还搭在德尔美肩上，这让她非常不爽。
    “我最后提醒你一次，把手拿下去……”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扎林斯先生？我不认识，你认错人了！”他依然低着头。“大家，快，把他们两个赶出去，我们接着上课……快啊！你们难道都不想考试满分了吗？你们难道就想看着敌人这样占领我们的家园，不闻不问吗？”
    “你看起来只和扎林斯先生的照片差了一撇胡子。”迪加厉声反驳他。“我提醒你，先生。在卡布尼没有教师证明材料和从业注册，是要被安全部门抓起来的……大家也别被这个人骗了，他是个假老师，他根本没有从业注册！”
    “你胡扯！”大胡子老师气得颤抖起来，就连那胡子也跟着颤动。“你凭什么……你难不成还能把我……”
    “把手拿开啊！”德尔美一拳打中了大胡子的脸，由于手套上有合金板，这拳可是实打实的痛。不仅他的鼻子有些歪掉，就连那胡子，也歪到一边，露出下面的胶条来。
    大胡子被打得眼冒金星，德尔美上去一把撕掉了那撇假胡子。这下确认他是那家伙无疑了。迪加见状，立刻用手环投射全息图像到墙上。扎林斯的头像在全息影像里旋转着。“大家看清楚了，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老师，他是扎林斯·柯尔达尔，老卡布尼印刷厂的负责人，我们现在有理由怀疑，他要你们来上课，是为了卖自己印刷的卷子和圆珠笔！”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扎林斯先生掩面后退。
    “问得好。”德尔美上前飞起一腿，把他踹了个趔趄，摔倒在地。“大家听好了，我们就是青龙潭社区服务队！”
    “原来是社区服务队的哥哥姐姐！”学生们一下子欢呼起来。“到处都在流传你们的故事，你们是社区的英雄！”
    “想不到，碰上了硬茬……”扎林斯在地上挣扎着。“你们把我的……计划……”
    “大家赶紧回家！”迪加开始疏散学生。“他说的所有话都不要相信，大家好好学习，和同学们、老师、父母搞好关系，好好锻炼身体，吃好饭，以后才能成长为共和国战士！这个骗子……就由我们来处理。”
    学生们开始还议论一番，不过后来就开始往门口走去。“那我们的买书钱呢？”
    “我们会联系公民管理局，以点数形式退还给大家！”迪加高声回答道。“可以给我们社区服务队来电，我们随时给大家解答问题！”
    “搞定。”德尔美笑着说。“这个家伙怎么解决……迪加！那个老骗子跑哪里去了？”
    迪加定睛一看，扎林斯先生不见了踪影，他准是趁乱开溜了！赶紧找找，教室里，讲台后面，椅子底下……
    “你怎么不看好他？”迪加抱怨着。
    “什么？不是你说要负责解决他吗？”德尔美反驳道。“我可都撂倒他了，这家伙怎么跑得那么快？”
    “别说了，赶紧找他！”就在他们忙得满头大汗的时候，突然，地板全都翻转了起来，课桌椅像元宵机里的元宵般滚动着。接着，天花板裂成两半，窗户破碎了，墙壁像是有生命般收缩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我们赶紧跑出去！”德尔美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走。回头看，教室的位置烟尘滚滚。“噢，见鬼了……”
    私人辅导班，和其后面的一大排老印刷厂厂房，竟然全都站了起来，变成了一台巨型机器人！那些油墨滚轴、纸张传送带、液压杆，统统变成机器人的双臂双腿；那些墙壁和窗户，还有房顶的空调机，变成了它的躯干；至于切纸刀和装订机，则变成了它尖利的爪子。
    扎林斯先生则坐在一张沙发椅上，在机器人的脑袋位置，他双手操作控制杆，满脸的愤怒。这台机器人恐怕有四层楼那么高，它抓起一辆悬浮车，就朝他俩丢过来。
    “闪开！”德尔美扑倒迪加。“这老头儿作弊！不允许大家这么玩，他自己倒是带头了啊。”悬浮车被摔到地上，变成一堆废铁。机器人抬起一只脚，向二人踏去，德尔美和迪加及时分开位置，那只巨大的铁脚把地面压出了深坑。
    “很好，这件事变得复杂了。”迪加赶紧联系索菲亚。“喂，你们没说过会有这种……”他再次被德尔美推开，一把锋利的切纸铡刀从他们身边劈过，把废弃房屋都切成了两半。
    “啊，我们看见了……”索菲亚的声音在耳机里回荡。“我想，你们先撑住，我去找苏干先生要火箭筒来！”
    “我们怎么撑？你告诉我，巨型机器人骑脸，怎么赢？”迪加一边观察机器人的动作，一边逃跑。“德尔美，想点办法！这家伙破坏力太强了，会把这一带都夷为平地的！”
    “你要我说……”德尔美也在连续躲避机器人的砍刀攻击，它已经把诸多建筑切成一块一块的。它看见悬浮车就扔过来，各种车灯和仪表盘碎片满地乱滚。“这家伙虽然大，不过行动很笨拙。”
    “那他就没什么弱点？”迪加低头躲过横劈过来的锯片。“开枪，快开枪！到这一步了，只能开火了！”
    德尔美掏出“滚雷”向机器人连开数枪，不过它实在过于庞大了，闪电球只是打坏了它身上一些装饰性部件，并没有造成实质伤害。
    “非得用火箭筒不可。”迪加向通讯器大吼。“索菲亚，火箭筒呢？你们什么时候把火箭筒弄来？”
    “放弃，你们这些混蛋！”扎林斯先生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我今天就要用我的老工厂，彻底摧毁你们这些现代化的全息混蛋！你们不给我们这些老一代出路，那就，去死！”
    他用机械臂抓取了一辆悬浮卡车，正要投掷，从很远的地方射来了一发火箭弹，打中机器人的胳膊肘。卡车已经脱手，却偏离了目标，朝着圆顶温室的方向飞去。这一击看似让机器人失误，其实依然没有造成什么损害。
    “我去！”迪加懵了。“火箭筒对他都不管用，怕是要上战车……”
    “别急！”德尔美大声喊道。“你注意了吗？我们刚才的攻击，让他一部分开始燃烧，你看他身上的火苗，越来越大了，不是吗？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给他把火烧旺些，你可别忘了他是什么变形的！”
    “油墨和纸！”迪加恍然大悟。“这家伙是印刷厂和造纸厂的合体状态，所以……”
    “所以用这个就对了！”德尔美掏出一瓶关口汽水厂的可燃性树莓汽水。
    “喂，该不会是……”还没等迪加反应过来，德尔美就把那瓶汽水向机器人的胸口扔去。由于她的臂力比正常人要强许多，汽水很轻松地就到了正确高度，撞在机器人身上碎裂开来，顿时那些氢气被点燃，在机器人胸部引发了一个大火球。
    这下整个机器人都烧起来了，火焰把油墨卷轴、纸张储存器，全都引燃，一瞬间吞没它全身，扎林斯先生坐在皮沙发上，自然也不例外。只见他疯狂地在火里挣扎，没过一会儿，机器人失去了控制，像一大堆废铁般垮塌下来，激起了冲天的浓烟。
    “你知道卡布尼为什么禁止纸质教辅材料吗？”德尔美在火光中问迪加。“考考你，学霸先生，小知识。”
    “因为全息板的推广，所以纸质图书失去市场了？”
    “完全，错误。”德尔美放声大笑。
    “那你说说看……”
    “我来告诉你，书呆子。那是因为：全市的学生们都如痴如醉地迷上了这种会燃烧的汽水啊……”

 第一章 杜鹃圆舞曲

    德尔美外出准备，忙忙碌碌的这段时间里，矢德却从后院的垃圾堆里翻出了一部手风琴。上午，乐谱在空场的地上摆成音符的形状。独自一人，手风琴被矢德用工具完完整整地清洗过，屋里的通讯器传来嘶嘶啦啦的信号载入声，华强叔正在旋转频率钮，一张大家手涂的“希望露琳·卡布尼能回来”字样的张贴画粘在门上。
    在最近几周内，大家让市安全部门的办公室冒起了浓烟，干掉了六七十个帝国鬼子，把阿尔巴德区搅得天翻地覆……不过德尔美说这还不够刺激，应该来点真的猛烈型任务，但社区服务队的人都有点心神不宁：露琳去了哪里，依然是个未解之谜。
    矢德摆好了架势，手风琴在怀里像小香猪似的抱着，乐谱都摊开成一行。德尔美和迪加出门前，不忘了嘲讽他几句，可矢德对演奏这件事志在必得。
    索菲亚正在屋里一角查看着信号接收器，这次小任务由她负责后台数据。苏干和铁面具从凌晨就讨论着什么，喝掉了好几壶咖啡。当然：机器人是不喝咖啡的。现在铁面具身上带着咖啡、薄荷糖豆和提神喷雾的气味，坐在沙发上就开始打瞌睡。
    通讯器上的波段逐渐趋于平稳——这是即将变成人话的前奏，华强叔进行最后的微调。
    “有人吗？有人在吗？”一个甜美的萝莉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喂，喂？请问有人在吗？”
    “你好，这里是青龙潭社区服务队！”艾尔尼亚熟练地拿起话筒回答。她穿了一件印有猫咪表情的衬衫……还有海薇茨，刚烫了头发，表情很凝重……她们俩坐在同一张懒人沙发里，填充物从沙发的边角渗出来。
    “青龙潭社区服务队的大家，能听到我说话吗？”对方似乎一直在确认频道和信号质量。“很高兴联络到你们。”
    “很高兴听到通讯。”艾尔尼亚看了看苏干的手势。“请问你是哪里呀？”
    “你好！”对方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我们是阿尔巴德南区的杜鹃支队——请问你怎么称呼？”
    杜鹃支队，倒是和矢德演奏的曲子很搭调。空场里传来了手风琴悠扬的声音。矢德这次找到了很不错的乐谱，是旧世界的经典。海薇茨惊讶于他还能用明白那古董乐器……嗯……怎么之前没见他报名音乐社团？
    矢德在院子里快乐地弹奏着，仿佛忘记了敌占区的压抑：现在有一只杜鹃鸟，在房檐上跳跃、鸣叫着。音乐声在房梁之间流淌着，几乎要来到湖城山风景区了……
    “我是社区服务队的负责人，铁面具。”她从艾尔尼亚那儿接过了话筒。“你的声音非常熟悉，该不会你就是那个——”
    “啊，完全暴露了呢，”她有点害羞。“想必大家已经对我的声音非常有了解，对，我就是蓝星鸟集团的首席播音，蓝星歌姬，爱梅利亚！”
    她的声音对共和国公民来说完全不陌生。几乎耳熟能详，可真正听到本人说话，又多少有些不同。艾尔尼亚和海薇茨交换着眼神，她们仿佛在用眉毛计算爱梅利亚的这些话有多少可信性。很明显，既然她发来通讯，肯定有特殊的事情要拜托大家。
    “那么，爱梅利亚小姐，”铁面具继续问道。“你一定有要我们帮忙的事情，对？”
    “没错！”爱梅利亚的声音跳跃着。“这是我们最近得到的消息……那个，我们之间的对话，有加密？”
    “让她放心。”苏干给铁面具耳语。
    “我们有专门的技术频道，可以绕开帝国军的通讯管制。”铁面具回复她。“请你不要担心。”
    “那就好……”爱梅利亚似乎还有点迟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收看电视节目？在一周之后，卡布尼市民文化中心，其中的共和国音乐厅，要举办一场大型音乐聚会。”
    艾尔尼亚向铁面具点了点头。
    “嗯，有看到。”
    “这场音乐会里，邀请了非常具有身份的人物参加……但是，他们全都是帝国军官！”爱梅利亚的嗓音仿佛婉转的琴声。“到时他们会在这间大厅里齐聚一堂，我想，或者说我们认为，这是非常好的机会！”
    “所以你想……”铁面具和苏干交换眼神。“希望我们去进行一些大扫除工作？”
    “差不多！”爱梅利亚想了想。“不过，我们会帮助你们！因为，我们都被困在文化中心了，困在这里三年了。你想想看，你们三年之前就没再听到蓝星歌姬的演唱会了，对？”
    她说的有理有据，铁面具是最清楚的。那个活跃在银河舞台上的蓝星鸟公司首席播音员，在战争爆发的那一天，在发出最后一条通讯后，便永远和大家失去了联系。婉转清澈的歌声，漂亮的天蓝色头发……在电视节目中俏皮可爱的身影……统统不留下任何记忆。
    所以她是不是那个真的？爱梅利亚甚至可以是虚拟全息影像。她的形象早已淹没在电视广告的汪洋大海之中了
    “话虽如此，你要如何证明自己呢？”铁面具表示了怀疑。
    “这个嘛，如果理查德·卡布尼先生不能让你们相信，我也就没办法啦！”
    “露琳的哥哥之一。”艾尔尼亚小声告诉铁面具。“共和国着名钢琴家。”
    “理查德先生在哪里？”铁面具继续问下去。
    “他就在我身边——嗨，理查德先生，请你来给社区服务队的这位朋友讲几句？”播音器里传来椅子挪动和打翻水杯的声音。“哎呀呀，是我不好！快去，快去拿餐巾来！”
    “你看我干什么？”海薇茨发现艾尔尼亚一直盯着她。
    “你也要小心你手里的果酒杯子。”她用手指弹弹酒杯。“可别打翻在沙发上，黏糊糊的。”
    “切，我这就喝了。”海薇茨把那杯酒一饮而尽。“这爱梅利亚，来头很大啊，想不到还活着。”
    “我总在怀疑她是什么虚拟歌姬。”矢勤从沙发另一边发言，电视上正在播放关口汽水厂广告，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十倍，他只好用遥控器按钮把广告的大嗓门压制下去。“你们见过她真人吗？反正我没见过。”
    “很好，现在不管她是真人，还是假人，还是程序或者一段通讯器录音，总之她发来通讯了，我们看看她到底打什么算盘。”铁面具努了努嘴。“苏干先生，您认为呢？”
    “我认为这可能是个好机会。”苏干平静地回答。“音乐厅旁边就是市立博物馆，里面有信息枢纽，如果我们能借机夺取这区域，可以再次重挫阿尔巴德区的帝国部队。”
    “咳咳，”通讯器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露琳在哪儿？”
    他刚开口就是一句让大家表情复杂的问话。
    “她可能去圆顶温室了。”艾尔尼亚抢过话筒。“我们很抱歉，没有好好盯住她……”
    “很抱歉是什么意思？”理查德的声音有些愤怒。“你们都是什么人？跟我家露琳是什么关系？那个德尔美·艾玛在哪儿？”
    “我们都是高等学院的学生。”艾尔尼亚还没说完，话筒被海薇茨拿走了。“理查德先生，你好，我是露琳的同学，海薇茨·卡多拉。”
    “卡多拉集团的接班人吗？很好……”理查德的声音平缓些了。“所以说，听到你的声音，意味着德尔美·艾玛也在你们旁边了？”
    “对，只不过她今天出任务了。”海薇茨回答他。“露琳的去向我们还在调查，不过很有可能是去了圆顶温室。那里有她在环保组织的同事，我想，她不会有事的。”
    “同事？”理查德有些诧异。“所以你想说，我家露琳是环保组织成员咯？”
    “很抱歉在这时才告诉您。”海薇茨诚恳地回答。“我们一直为她保密着，因为她不希望父母和哥哥们担心。”
    “我的小妹妹啊……”理查德的声音有些颤悠悠的。“先不说这个，卡多拉家的大小姐，爱梅利亚刚才和你们说了，帝国军要在音乐厅举办一场大型音乐会。”
    “是的，”海薇茨把话筒交给了铁面具。“理查德先生，不知我们能如何帮助你们？”
    “嗯，不错，很好！”他停顿了一下。“是这样的，我和爱梅利亚小姐，以及共和国交响乐团的全体成员，还有音乐厅的工作班组，想到了一个计划——我们可以给帝国军来一场鸿门宴。”
    屋里的敲击键盘声越来越急促，随后戛然而止。索菲亚抱着小电脑冲出了房门，上气不接下气。海薇茨要她别那么着急，把话理顺了再说。
    “苏干先生，大事不好！”索菲亚差点喊出来，可是看屋里气氛不适宜，又压低了声音。“迪加他们，有麻烦了。”
    “我们要如何帮他们？”苏干走到她身边，安抚她的情绪。
    “他们，需要，火箭筒！”索菲亚朝他喊着。“不行的，要快！他们那边，大型机器人！苏干先生，快拿火箭筒给我！”
    她已经语无伦次了。海薇茨也站起来，她示意艾尔尼亚不要管。苏干用手做了个动作，以纳米生成器构筑了一支火箭筒。对于索菲亚那瘦小的身躯来讲，这东西肯定超出了她的承载范围。
    “卡多拉的超远程狙击型火箭发射器！”海薇茨眼里放出了光。“这个我熟。索菲亚，我来帮你……走，咱们去了望塔那边！”
    索菲亚和她马上抬着火箭筒跑开了。理查德先生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通讯器里传来，铁面具用全息板记录着。
    要把他说的东西全都写下来，左手按着话筒，右手用触控笔在板子上划着——艾尔尼亚也在用全息板计算着坐标信息，还得清点下装备，就这个任务来看，必须有些绝对厉害的大杀器才能完成。
    矢德的乐曲还在进行，杜鹃却不知飞到哪里了。从了望塔上传来一串金属碰撞声，大概是手忙脚乱。随后就是一阵爆裂声，能看到火箭弹拖着尾焰飞向远方……
    苏干走到了院子里。多好听的乐曲呀。如果能一直演奏下去，让大家沉醉着，该多好呀。火箭弹却是在很远的地方爆炸，苏干用传感器侦测着，在地平线上有团浓烟升起来。
    “好像是搞定了！”索菲亚在了望塔上又蹦又跳。
    “你们两个下来。”苏干朝高处喊道。
    把那手风琴装回书包里。德尔美和迪加，灰头土脸，从门外走进来。矢德瞅了他们一眼，德尔美向他做了个割断喉咙的动作，还轻蔑地笑了笑，迪加用无奈的表情面对他。索菲亚欢迎他们回来，迪加把校服脱了，和手包一起扔进垃圾桶里。
    “你们，那边怎么样啦？”索菲亚接过德尔美手里的皮鞋，现在红头发女孩只穿着她的长袜。“好像发生了许多事情。”
    “对，”迪加没好气地回答她。“本质来讲是成功了，但是可能需要有人去收拾下烂摊子。”
    “你们都干啥了？”海薇茨也走过来。“德尔美，你说说看，你又闯祸了对？”
    “我们烧了一座印刷厂和一座造纸厂，用了一瓶汽水。”德尔美瞪着她。“你想干嘛？大早上就想打架？海薇茨，看看你这样子——你又喝酒了对不对？”
    “我喝酒有你什么事？”海薇茨有些不乐意。
    “败家女……”她狠狠地吐槽着，便朝屋里走去，只留下海薇茨在原地生闷气。艾尔尼亚已经拿来了许多全息档案，看她走进来，便招呼她坐下，递上杯薄荷糖水。“有新任务啦，德尔美。”
    “干什么去？”她满头都是纸屑和灰尘。“别告诉我又要炸飞印刷厂之类的……”
    “不，你肯定感兴趣！”艾尔尼亚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是你期待已久的——认真杀掉帝国鬼子的任务。”

 第二章 角斗士入场进行曲

    无风的清晨。卡布尼市民文化广场上，帝国军的盔甲互相碰撞得叮当作响。仪仗队的旗手高举绘有眼球图案的旗帜，而礼兵们护着顶端带有月刃和放射三角装饰物的权杖。
    有时高台上的帝国军官会到处观察，被迫站在那里的学生们瑟瑟发抖，甚至是征调来的悬浮卡车也会抖动——减震装置被那些大靴子踩得嘎吱嘎吱响，听起来像是抱怨……
    以前的文化广场，大家尽情地载歌载舞，孩子们做着游戏，恋人们在那些文艺范儿的雕塑旁合影。德尔美和艾尔尼亚小心翼翼地在铁丝网和阻拦器后面，以不一致的步伐前进，俩人都穿了跟那些欢迎队伍相同的衣服。
    不过仔细地看一看，就能分辨她们和迎宾队的区别：她们只是旧世界的游击队员们在这个帝国阅兵现场的调查员，是这个盛大演讲现场的不和谐音符。市民文化中心在战争后变成了野兽、吸血鬼、刽子手和独裁者的专用会场。
    在刺耳的军乐声中，她们找了些合适的隐蔽地点观察，学生们开始高声欢呼。每当有一个方阵的敌人走过，大家就要按照规定的礼数振臂高呼三次。稍有怠慢，就被审查机器人拖走。帝国军监工在阅兵台上虎视眈眈，艾尔尼亚只好把折叠望远镜露出一小部分。
    “那里有多少敌人？”德尔美拧开一瓶草莓汁，艾尔尼亚设法用手掌把气味压住。“我们现在正在干啥，侦察吗？”
    “我们要来看看主要目标都有谁，”艾尔尼亚在阻拦墩后面操作望远镜。“根据杜鹃鸟的情报，敌人会在这里进行一个小阅兵，我们的主要目标都会出场。”
    “我们不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吗？”德尔美从手环里摸出了一颗手雷。“在这儿就干掉，就没有下文了。”她经常这样，毫无纪律性地率先开火，市安全部门那次战斗也是。
    “别。这样一来这个计划可就也没下文了。你赶紧把手雷收起来，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呢。“
    “真无聊，我们还要观察多久？”
    “快了。”艾尔尼亚旋转望远镜的调节器。
    “我们有多少主要目标？”德尔美很想也弄来一台望远镜，艾尔尼亚用的这个是从电视塔守卫部门缴获的。“让我也看看嘛。”
    “在那里。”艾尔尼亚把观察目镜转向旁边。“你自己看着，我给你讲——”
    随着帝国特勤局方阵通过，几个军官模样的家伙出现了，可以看到他们穿着特殊的文官制服。德尔美逐一确认他们的军衔，好家伙，都是中校及以上，这可好多点数呢！艾尔尼亚如数家珍般地挨个报名：他们分别是阿尔巴德区的分区治安官、警卫团团长、第三空港区的总治安官、以及帝国监察局的负责人。
    “注意看清他们的样子，别到时候打扫战场报不上来你的战绩。”艾尔尼亚轻轻拍了拍德尔美。
    “那里有五个治安官呢。”德尔美略带惊喜。“还有三个空港区的治安官，我们这次会赚到！”
    “都是绝好的目标，看看这次算谁账上。”艾尔尼亚用全息仪记录着视频影像。
    “等下，有别的家伙出现了。”德尔美推推她。“一个包头巾的家伙，武官的衣服。”
    这位军官表情凝重，眉头紧锁。包着厚厚的头巾，上面有个小月牙徽记。他的帝国军服外面，又披了一领长袍，后面带着小斗篷。看得出来是个有地位的家伙，往那里一站，别人都要对他恭恭敬敬的。
    “我看看。”艾尔尼亚抢过望远镜。
    “是什么人？”德尔美问道。“我看像个街头卖鸡蛋卷饼的。”
    “一颗骷髅，两颗骷髅……”艾尔尼亚正在数他的肩章花纹。“不得了啊，德尔美，这家伙是上将……海军上将！”
    “什么？快拿过来！”望远镜又被她夺走了。“还真是啊！太漂亮了……等我杀了这个军官，我要用百万点数请你们吃大餐！”
    “希望我们能活到那时候。”艾尔尼亚又有点不开心了。“看看这个，苏干先生给我的反馈信息……那个帝国军是沙林·伍德维克海军上将，帝国第三舰队司令官，兼海军总参谋长。”
    “有点熟悉呢。”
    “就是他指挥了大卡司新闻塔的帝国近卫军。”艾尔尼亚用小眼神盯着德尔美。“换句话说，卡芙死在这个家伙的部队手下……德尔美，你不会忘掉卡芙？你知道我想跟你说什么，对？”
    “别放他跑了。”德尔美看着她。
    “差不多，尽量。”艾尔尼亚并不对她有多期待。“如果能杀他一定要杀了他。”
    她们沿着队伍后排走着，身旁是整装待发的自行电浆高射炮和燃料输送车，这时帝国海军学员方阵通过礼宾台前。
    “杜鹃说这里有很多堆放的战舰燃料。湖水都被抽干了，可能要降落小型战舰。”艾尔尼亚指挥她穿过另一排磁电栅栏。
    一排高大的行道树被扒去了树皮，阴暗的树影下站着一群审计局的士兵，有高级总管、调度员和操作手。他们正在用军刀挖掉剩余的树皮，然后刻上自己的名字，再把落单的学生好好数落一顿。
    在干涸的湖边，立着巨型月刃雕塑，它原先可不是这样的，经过帝国科技所的改造，根本分辨不出原来的海螺造型了。敌人觉得多余的金属就要挖掉，觉得没用的装饰就要用切割机切下，觉得不属于他们的铭文，就用酸液，用刻刀逐一抹除。
    带头砍树的正是审计局的头头，艾尔尼亚用侦测眼镜马上就识别了他的身份：菲尔·沃克森中校。这比刚才还要快几倍，因为这家伙的名字后面带有星际刑事署的“红色通缉”标记。
    “看见那个瘦高的家伙了吗？”艾尔尼亚不敢用手指，但德尔美马上就明白了。“那个人，制造了夏尼星上最大的灭绝事件——这是我补习三年来发生的大事件时所了解的。”
    “刽子手们总是彼此靠近，对？”德尔美已经跃跃欲试了。
    “他现在最为不可一世。”艾尔尼亚咬牙切齿地说。“等着瞧，我们迟早有一天，彻底摧毁海军审计局那座大楼。”
    “没错，可我看到他不在这次目标名单里？”
    “这次先留着他，因为还不到时候，我们会把他们一锅端了的……那时一个不剩地都干掉。”艾尔尼亚重新确认了击杀名单，菲尔·沃克森果然不在上面，但他真实地站在那里，耀武扬威。
    一辆悬浮罐车的牌子上，用黑色油漆标着里面的内容：循环水——五次消毒。罐体上伸出几个扭曲的水龙头，无数的保温杯、咖啡壶、罐头盒、手霜瓶子在那下面团团转转。装满的容器被交还给主人——那些征召来欢呼的学生。他们的高等学院制服，没有一件是完整的，皮鞋上满是灰尘，头发乱蓬蓬的。
    在他们喝掉那些循环水之后，就被赶上大型输送车，前往学校的方向。为军乐伴奏的是大镲、小军鼓、大鼓和学生们衣服上的铜铃：这是为了避免他们突然逃跑。但他们不会逃多远的，顺着艾尔尼亚示意的方向，德尔美注意到市立自然博物馆的高处，伸出几杆狙击枪来。
    “热成像显示那边实际没人盯着。”艾尔尼亚逐渐放下心。“不过他们这样已经足够震慑任何学生。”
    这首乐曲虽然试着庄严、肃穆，但每个音符都如同马戏团的小丑般滑稽。在艾尔尼亚看来，帝国军方阵就像是游行花车般可笑，只不过上面没有鲜花也没有彩带，只有恐惧、死亡，和毁灭。
    “我们沿着那边的花池走。”艾尔尼亚拉着德尔美的手。“你看那喷泉水池！”
    骷髅的胳膊像风铃般晃来晃去，头盔有些松动，不过依然还坚守在天灵盖上，森森白骨之间，共和国制式步枪歪七扭八地躺着，每一把都是一位牺牲的士兵。在缺乏补水的池子底儿，他们仰望着无尽的天空。
    “他们死在这里很久了。”德尔美有些不忍心看。“可是从没有人替他们收尸。”
    “谁负责呀？谁敢负责呀？”艾尔尼亚拉起她就跑。“别看了，他们不希望我们对过去悲伤着。”
    这些士兵大约是二十一军的，从制服上的条纹隐约可以分辨。三年前的那天，他们抵抗着帝国士兵，敌人把他们在这里围成一圈，于是大家和鲜血一起凝结成了新的喷泉，高举手中的武器，至死抵抗不休，皆倒在水池底部。
    除了这两位忧心忡忡的侦察兵，剩余的积极参与这次任务的便是双胞胎和索菲亚了。索菲亚昨天还在熬夜给环卫机器人中心写求助邮件，今天一早就被拽到了文化广场和人接头。
    她顶着黑眼圈，口袋里揣着耗子，喝着一瓶黄桃汁，有气无力地站在墙边。双胞胎在不远处观察情况。由于她模样颓废，看着就像是敌占区常见的次文化游民，接头人都在犹豫要不要跟她说话。
    不过这就是任务，非做不可。用口袋里的耗子为标记，找到索菲亚没什么难度。当那个人一现身，双胞胎就惊掉了下巴。因为他是个人造人。简报上没有提起这部分，更没提到对方不是碳基生命体。
    那个家伙全身都遮挡得严严实实，一只大手里握着一副储物手环，塞给索菲亚——她非常好奇这里装着什么，用耗子代替自己闻闻，确定不是什么危险品。再抬头看时，那个家伙的影子朝各处飘荡着，和广场上乱七八糟的人群混在了一起。
    双胞胎这才把她接过来。三人仔细端详那个手环。“这家伙就给你个这东西？”
    “这里装了什么？武器吗？还是别的东西？”
    “注意看，手环里有储存的信息。”矢德轻轻点了点。“我看看，这里面写着——红色星际电台的真诚请求！因为一些不可抗力，我们不能派官方人员参与这次音乐会。但是我们委派了这几位卡布尼驻员全权负责，手环里储存着有我们电台标志的礼服，请穿上它们，然后，好好享受音乐会（授权芯片一并附上）！”
    “所以跟我们接头的这个人是红色星际电台的？”矢勤很好奇。“我们是要穿上这些衣服，以他们的名义参加音乐会，这是伪装，对不对？”
    “大概如此，拿回去再说。”矢德塞给索菲亚一块咖啡浓缩糖，避免她睡着。“都听苏干先生和艾尔尼亚同学安排，咱们的事儿完成了，立刻返回。”
    高音喇叭中，帝国军乐队正在演奏入场曲的最后部分，德尔美偷偷跟着哼唱。艾尔尼亚找了一处休息区的台子，这里是帝国军观察哨的死角。她把手指放在德尔美的嘴唇上，让她别发出声音。在休息区的棚架后面还挂着六个死人，被电磁环牵引着，大概是昨天被枪决的。艾尔尼亚尽量不去看他们，如果搞不好的话她的下场也是如此。
    “德尔美，”她小声说着。“看见那边的自然博物馆了吗？”
    “我还没去过。”
    “没问你这个。”艾尔尼亚把望远镜交给她。“注意看博物馆的提示牌，那里要进行展品更换——后面的运输车进进出出，我觉得这是个突破点。”
    “我们从货运仓那里进去？”
    “管理处里有些动物造型的衣服，可以穿上，没人发现你是一只小白兔。”在望远镜中，一些机器人正在搬运兔子造型的布景。“现在那里都是普通的民用设备，帝国军不设防，我们动手要趁早。”
    德尔美检查了一下手环上的时间。“半夜咱就动手，怎么样？你有计划了对？”
    “听着，德尔美，他们正在把展品重新换一遍，估计是为了迎接某些重要人物的检查，你知道的……”俩人开始盘算如何偷偷进入展厅，然后黑掉地下室的防御，最后把信息枢纽给桥接上。艾尔尼亚认为连接程序可以在主要行动之后再运行，要不然就会打草惊蛇了。
    等她在全息板上列出顺序，德尔美又把草莓汁拿出来了。“回去写好不好？或者你帮我喝一口，我喝不下去了。”
    “好，”艾尔尼亚接过草莓汁。“凌晨之后，咱就动手，我扮演熊猫，你扮小白兔，海薇茨也会来。”
    “她也来？”德尔美显得很不高兴。“你快找一件老虎的戏服给她穿上，我觉得这和她最合适……”

 第三章 动物狂欢节

    “你们好啊，哨兵小伙子们，我是可爱的兔兔。”说话的正是德尔美·艾玛，浅粉色的人偶服，在三瓣嘴的位置打了几个补丁，歪掉的鼻子上面有一双空洞的眼睛，能塞进去两根手指头。
    她从帝国门岗的后面钻出来，绒球般的尾巴摆动着，直接一记兔爪拳，就把先头那个哨兵撂倒了。海薇茨则使出一招“猛虎扑食”，两大巴掌按倒另一个，德尔美用拳头补刀，两个倒地。“好，还是老虎的力量比较大——你的花纹真不错呢，海薇茨。”
    海薇茨在老虎人偶里打了个喷嚏，这玩意内部够脏的。“闭上你的嘴，德尔美。你看上去简直像个小丑。”
    “什么，我可是兔兔！”她愤怒地蹦了蹦，三人越过警戒线。不远处，双胞胎和索菲亚在制高点上给她们打信号，确认前方暂时没有敌人。“你看看艾尔尼亚，真是个熊猫。”
    “你一会儿进去给我找点竹子。”艾尔尼亚在里面说话，瓮声瓮气的。她打着手势——现在熊猫负责发号施令，三只动物各自掏出武器来，往博物馆的货仓大门靠近。“咱现在要进入角色，听明白了没？德尔美你只能蹦着前进，海薇茨见谁就扑谁，我负责吃竹子。”
    “好，这就是你的计划？”兔子歪着头，一脸不满的样子。
    “我的计划就是咱尽可能地搞怪……”熊猫点了点头。“你们都听说过，市立博物馆有各种怪谈，特别是大半夜有些展品会活过来什么的。”
    “你想让看到的人把自己吓死，对？”老虎用爪子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错。现在我们的目标就是穿过货仓，首先调查下帝国军到底在往博物馆里运什么东西。”仓库门口只有两台愚蠢的装载机，保安都去睡大觉了。
    三只动物排成一队，各自揪着彼此的尾巴。货运机器人正在休眠，兔子对它们敲敲打打，毫无反应。老虎身手敏捷，一连几个翻滚，躲过摄像头的扫描，率先来到电磁门锁旁边。打个手势，熊猫和兔子沿着货柜边缘也过来了。
    “你们谁能用爪子开这个锁？”老虎发问了。
    “我只是一只小白兔。”兔子无奈地摇了摇耳朵。
    “躲开，让我熊猫来。”熊猫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个脉冲发射器，对准门锁晃了晃，一道闪光过后，它顿时失去了作用。大门自己发呆了一会儿，便极不情愿地打开了。“怎么，看我干啥？你们不知道我作为活化石是具有大智慧的吗？”
    “我们没打算怀疑你的智慧。”老虎把闸门继续扩大了一些，以便于三只动物钻进去。
    “事实上你的花色是最适合出任务的。”兔子笑着说道。“白天就用白色，晚上用黑色，两不误。”
    仓库里到处是加固的货柜，标签皆为扎克文字，确认是帝国海航所属无疑了。兔子边蹦边摸，有时候停下来，掏出胡萝卜汁喝几口，很明显她不太识字。熊猫反复检查货柜的标签，里面装的全是大型古生物的骨架，但都莫名其妙：什么德古拉鱼龙啦，什么章鱼利维坦啊，还有一些货柜里面装了“深海陆行穿梭龙”，这叫什么呢？这根本不叫一个词好吗？
    老虎则看见两个戴帝国小帽的巡逻兵拿着照明器，她一时间警觉起来，决定把他们全干掉。她溜进黑暗中，等他们路过，突然蹿出来，在昏黄的灯光掩护下，敌兵甚至不知道什么生物扑了过来。兔子的拳头又发挥了补刀的作用，巡逻兵躺在一堆儿，熊猫把垃圾桶扣在他们身上。
    然后她们撬开了几个货柜，里面都是骨头。这次行动如果有人扮演小狗的话，会比较好玩。老虎对没有肉很不满意，兔子表示与她无关。熊猫则拿出扫描仪来探测这些骨头，很明显，都是实打实的，没有黄金，也没有弹药，更没有奶油夹心。
    “所以呢，这些是真的化石。”熊猫叹了口气。“算了，搞不清这些帝国鬼子脑袋里想的什么东西。”
    “你能搞清他们想的，你就可以做大元帅了。”兔子调皮地说。“猜猜看，大元帅是什么动物？”
    “我没兴趣。”老虎把头转开。
    “应该是秃鹫，他邪恶，丑陋。”熊猫把扫描仪收起来。
    “错了，”兔子开始公布答案：“他其实是狐狸！为什么？因为他是大元帅，他很帅！所以是狐狸。”
    “你不要在那里诋毁狐狸先生的名誉。”老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他就是个小丑。”
    “行了，现在我们要找到通向地下室的楼梯。”熊猫用导航仪检查了一下。“老虎，你负责盯住别的巡逻兵。兔子，你负责制造点动静——当然是我命令你的时候。猴子和老鼠会来支援我们，他们从大厅那边进来。”
    自然馆里，高大的查德兽正在统领一众始祖生物，他的獠牙如两根巨大的辣椒般卡在嘴角上。它是这块大陆上没有智慧生命前最庞大的生物，有三层楼房般的身躯，和装甲车般的体魄。
    兔子溜进自然展区的时候，查德兽迈着沉重的步伐，迷齿蜥蜴们俯首称臣。和它们在一起的还有一只飞天神猪，从肩膀上伸出一对洁白的翅膀来。这让兔子意识到，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猪都能在地上睡觉。
    “老虎，那只猪，很像是共和国徽记，是？”
    “怎么，你喝假酒了？”老虎不屑一顾。“都有翅膀，都愚蠢，都单纯……倒也很像。”
    “对，可我希望他是一匹飞马，华丽的样子，带着五彩圣光。”
    “嘘——”老虎用爪子压下那对长耳朵，可它们又弹了起来。帝国巡逻兵出现在蜥蜴身后，举着照明灯，透过灰尘弥漫的房间打量兔子耳朵。他靠近的时候正好听到老虎在说话：“你的尾巴——不对，你的兔子耳朵太明显啦！”
    “兔子耳朵长怎么啦，招你惹你了？”可这时巡逻兵一把揪住那对耳朵，狠狠地撕扯。兔子只好从展柜后面蹦出来，迎面就是一拳。巡逻兵被打了个跟头，刚要掏出电击枪，就被熊猫从身后用竹子击倒了。
    “你好啊，朋友。”熊猫笑着说。“欢迎来到博物馆奇妙夜。”
    “我看到猴子的消息了。”老虎说。“他说他们没法从玻璃幕墙那里进来。”
    “兔子你去一号厅，最大的那个展馆。”熊猫吩咐她。
    兔子看了看自己的手环。“还是按计划，我们最后在游客餐饮中心碰头。”
    “你快去。猴子和老鼠是过来安装破解程序的，你做什么都行，让他们进来就可以了。我批准你搞点动静出来……”熊猫和老虎牵着手，往楼梯间那边去了。兔子知趣地走开，把昏迷的巡逻兵塞进卫生间垃圾箱里。
    转眼间，走过一大串自动扶梯，兔子已经来到了一号展厅。这里的天花板上挂着两副巨型利维坦骨架，下方的展示台上还有地球联邦捐赠的霸王龙化石标本，嘴张得老大。“好，让我看看，顶层的玻璃墙……高空检修走道……我有主意了……”
    “猴子的话，在那里对？”兔子注意到另外三只动物正用绳索挂在外面。
    “我们找到地下室的楼梯了，你那边怎么样？”熊猫发来通讯。
    “哦，我看到猴子和老鼠了，他们正在抠玻璃。”
    兔子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帝国军，掏出远光手电，向外面的动物们发信号，告诉他们哪块玻璃是能打开的。“拜托，那块有把手，你们三个菜鸟……”
    “铛铛铛。”老鼠敲玻璃回应，示意兔子不要再开手电了。
    兔子满意地把那东西收起来，然后顺着墙边的散热管道阵列向上爬，兔兔才不会走直梯呢。她离其中一副利维坦骨架标本非常近。这生物过去曾是海洋的霸主，现在只能被人们挂在屋顶上看自己空虚的腹部。
    兔子利用横向的管道荡起了秋千。甩了几圈，然后飞起来，双手抓住标本正上方的钢架。利维坦对这些全无意见，现在它只在钢缆下享受自己的退休生活，尽管失去血肉，失去五脏六腑，只要骨头还在，便能维持它霸气的模样。
    很明显，现在两只猴子和老鼠已经打开了窗户。兔子想了想，往下跳到骨架身上，借着惯性，开始剧烈摇摆起来。“为啥他们两个要扮演猴子呢？成群结队的动物，也可以是海豚呀。”
    “猴子可以在高空走道上索降，可你见过海豚索降吗？”熊猫没好气地切断了通讯。
    “不至于生气？”突然间一连串灯光对准了兔子，小船帽，黑色制服。兔子骑在利维坦骨骼标本上，耳朵耷拉着。
    “上面的家伙，干什么的！”领头的帝国军高声喊起来，然后更多的灯光对准了她。猴子和老鼠赶紧隐蔽起来，一句话也不敢说，大厅里乱哄哄的。
    “你们几个。”兔子感到很无奈。“就不能用香蕉攻击他们吗？”
    “被老鼠吃了。”猴子低声抱怨着。“你在那里搞什么鬼？”
    老鼠给她打了个手势：“抓稳了，兔子。”又对帝国军说：“那条鱼复活啦！”说着用手指向屋顶的滑轮组，它们突然启动了。兔子马上按着利维坦的脊椎向巡逻兵们俯冲，只听到尖利的啸叫，那一堆骨头撞到霸王龙的标本，弹起来，化石们倒下去，压在帝国军的身上，展厅里响起巨大的玻璃碎裂声和狂叫声——兔子骑在利维坦肩头继续沿地面滑行。现在她眼前一片漆黑，这些骨头直到撞上立柱才停下来，然后碎得满地都是。
    “我看不见了！”
    “哎呀！”老鼠沿着一根水管溜下去。
    猴子也跟来了，两只猴和老鼠都往楼梯那边跑，奔向地下室。现在各种化石都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帝国军大声嚷嚷着，照明器晃来晃去，他们彻底晕头转向。
    “好极了。”兔子艰难地站起来。“我脑袋上有什么东西？”哎，真搞笑，现在霸王龙的头骨化石套在她头上了，两只耳朵从眼孔里探出来，现在这只恐龙正在蹦蹦跳跳地前进……
    现在兔子的脑袋换成了霸王龙，耳朵还是那对耳朵，她正设法摆脱那远古巨兽的纠缠。帝国巡逻兵们则包围了这个奇怪生物，脚步来回移动，每个人都拿着近战用的铁锤，摆出攻击的架势，这些圆头的钝器是近卫军的装备之一。
    兔子抓着恐龙脑袋，几乎摔倒。她从眼睛的漏洞里勉强分辨帝国士兵的位置。巡逻兵们做了几个嚣张的假动作，然后挥舞铁锤攻了上去，疾如奔牛。他们的锤子抡下来，兔子本想甩头躲开，结果那恐龙的嘴太长了，直接把一个敌人撞翻在地。另外两个敌人准备进攻的时候，兔子直接扭头，恐龙的鼻子把他们都打懵了。
    等兔子搞清楚方向，第一个敌人的锤子已经怼了过来，这下出现了僵持状态：咔擦一声，锤头捅进了恐龙头骨的大孔中，进退两难。兔子没办法把骨头从脑袋上弄下来，帝国军也没法抽回自己的武器。如果这样子维持到白天，那兔子就该倒霉啦。
    “我受够了。”兔子自己用刀从内部抹了脖子，玩偶服裂开，兔头和恐龙化石一起断裂，帝国军摔了个屁股墩儿。这下算是释放了真正的猛兽——德尔美上前一个突刺，结果了敌人的性命。
    “我再也不想玩什么动物角色扮演了！”
    “站住！”另外两个帝国军冲了上来。
    德尔美看他们跑来，用脚把一块骨头猛地一踢，屋里没什么光，弄得帝国军统统绊倒在地。她赶紧回身去拿那把锤子，但还是被卡在恐龙的眼眶里。帝国士兵又站稳，朝她扑过来，连续向她猛击，都被闪开，正敲碎了恐龙脑袋。
    德尔美这才拔出锤子，但帝国军把她踹倒。带着疼痛，她愤怒地反击回去，三人就满地骨头中打滚，好似一群狗争抢食物那般。慌乱中她抓住了其中一个敌人的手腕，另一只手上的锤子发疯般地乱打。
    那个敌人很快就没了动静，不过另一个家伙则扑到她身上，现在她没有挥舞铁锤的空间了。刚一近身，便将锤子的棱刺压低，逼近她的喉咙，准备按下去。德尔美借着掉在一旁的手电的光线观察，喘着粗气。她得找到什么能攻击这个傻大个的武器才行。
    不远处有一颗恐龙牙齿。
    她使出全力够着，帝国军没有注意，只是用锤子一直按下去。他们现在这样对峙是没有意义的，躺在骨头堆里，遍地都是碎玻璃，样子真够难看的，是不是？不管谁赢，两个人是总得死一个的。所以，德尔美拿到了牙齿化石，跟香蕉一般大，上面满是小锯齿。对准他，狠狠地扎进脖子里。
    她把帝国军翻了个身，算是搞定了。但明天人们会怎么看待这场战斗，就不一定了：利维坦想和地球来的霸王龙争夺博物馆的王权，就在展厅里激烈厮打，其间放倒几个路人，屋里一片狼藉。最后它们两败俱伤，身体都碎裂开来。利维坦卡在柱子上，霸王龙则嘴里塞着兔子……
    “我们这边搞定了，兔子，你那边怎么样？”熊猫发来了通讯。“我听到外面动静挺大的，你没弄坏什么？”
    “我觉得自然博物馆可能要找我索赔点东西，”德尔美看了看周围。“我不想玩角色扮演了，咱恢复正常可以吗？”
    “可以的，所以你也暂时不要和我们会合了，我在传感器上发现帝国军的增援正在赶来。”熊猫说。“我们分头行动，你自己从大厅那边找条路离开。”
    “好，我自己想办法。”一些悬浮车过来了，帝国军巡逻队荷枪实弹地冲过来，封锁博物馆正门。这时候，有两个宪兵军官走下车，其中一个戴着如恶鬼般的头铠，吼叫着：“那个家伙，在那儿！所有人都行动起来，”然后德尔美拔腿就跑。“站住！你没听到我说话吗？站住！”
    德尔美根本不会停下来，用滚雷向帝国军开枪，闪电球干扰了一部分视线。帝国巡逻队在后面紧追不舍，光束横飞，玻璃碴子乱崩。她用铁锤打碎了一处靠近地面的幕墙，一个滑铲，从小破洞突出去。帝国士兵排枪齐射，但什么都没打到。转过博物馆墙角，烟雾弹在人群中碎裂开来，敌人找不到目标，发疯般地大叫。
    德尔美跑出去很远，在市立美术馆的卫生间旁停下来。一个白发苍苍，胡子拉碴的老头从门里走出来，一把揪住她。
    “往这边走，姑娘。”他语气很严肃。“往美术馆这边走，他们不会来的，美术馆是疯子的地盘，帝国军不想遇到疯子。”德尔美借着路灯观察他，很明显，这老头穿着一身共和国军官的衣服，这可是非常少见的。

 第四章 图画展览会

    一片破败之地，断壁残垣，突出的通风管道缠绕着半截玻璃门……市立美术馆孤零零地站在废墟之中，左侧楼体有个巨大的圆洞，一直能从里面看到阴沉的天空……
    “跟我往这边走，姑娘，如果你正在做那些事，就请你到美术馆来。”白胡子军官低低的声音正穿过遍地的瓦砾。德尔美正在撕扯自己身上剩余的兔子服装，隔着玩偶服被老头拽着。
    老头是个中校，制服的颜色很像是直属情报局的。德尔美仔细打量着他的扮相，或许胡子是白的，但他的头发却是掺杂了银丝的浅棕色，说明他没有看上去那么苍老。
    美术馆只剩下一大半，高处的圆洞让人感到恐惧，像是战舰的大炮硬生生挖出来的那般。德尔美和中校走进了失去门板的门洞，大厅里空荡荡的，除了玻璃碴和碎混凝土，就再没有任何参观者了。
    “现在是哪一年？”中校似乎是明知故问。
    “413年十二月。”德尔美回答。
    “哦哦，三年，三年过去了！”中校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又哭又笑，手舞足蹈的。“三年啦，什么都没变化，卡布尼呀……”
    “请问，您是共和国情报局的吗？”德尔美用手拽他的肩章。“看起来您的制服非常像……”
    “什么情报局？”老头眼光很呆滞，但突然又紧紧抓住她的领口。“尤罗？尤罗先生呢？他去了哪里？”
    “尤罗？”德尔美攥住他的手。“你放开我！”
    “回答我！”老头像是失去了他的亲人一样大吼着。“告诉我，他在那里吗？”
    “你放开！”德尔美一用力，推开老头。这家伙身手倒是不错，换正常人早就一个跟头。“你说尤罗，尤罗·格林，空军元帅，对吗？”
    “对！”中校双眼放光。“他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她想了想。“应该，还活着，最近听不到他的消息了。”
    “嘛，算了，算了。”老头吃力地站起身。“你肯定不知道这些……说点别的，说点别的——你要参观美术馆吗？”
    “我还有任务。”德尔美非常想拒绝他并且离开这里。
    “去他的任务。”中校啐了一口。“别提任务，今天，现在，你要参观美术馆，对？”
    这个老鬼是什么人？德尔美的脑子里琢磨着，这个中校没准是个大人物，认识尤罗元帅。她也思考着，如果和他多交流一下……嗯，没准能问到什么情报，特别是她总是以蛮力解决问题，如果能得到好情报，艾尔尼亚准会对她刮目相看的。
    所以，他们一起漫步在美术馆的阴暗废墟中了。她几乎摸黑前进，看不到什么，展厅多数都被大炮开了洞，或是立着哑弹。老头提醒她离那些未爆的魔鬼远一些，然后偷摸去一个角落里开了灯。
    从昏黄的灯光里看去，美术馆依靠几根顽强的立柱支撑自己，天花板有一半多不见了，而那几幅画就挂在还有楼顶的这边展厅里。画框上方有闪烁的小射灯，因电力故障而颤抖着，短路的地方崩着火花，德尔美尽可能躲开它们。
    “我们还有电，真幸运。”老头在她身后小步走着。
    “会被帝国军看到？”
    “他们？”老头不以为然。“他们只是一群蠢货，不要在意，在过去……不，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一个能打他们十个。”
    这话听着像是扯淡。不过，如果他真的是情报局中校，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按照苏干先生的说法，共和国有两个情报机构：直属情报局和附属情报局。其中直属的特工们个个都是高手，不仅精通各种武器，还会驾驶战车机甲，甚至是战斗机。
    “所以，您年轻的时候，是做什么的？”德尔美笑着问他。
    “我？”中校停了一下。“我嘛，无名小卒，啥也不是，啥也不是！”
    “不可能的啦，您这身衣服就很说明问题。”德尔美站在第一幅画前。
    “衣服，只不过是些过去的破烂罢了，”他用手指着脑袋。“这里，看到了吗？大智慧，在这里，什么刀枪剑戟，都是工具，是工具，明白吗？要用这里……哎，老了，没用了。”叹了口气，他竟然又开始哭泣了。
    “那个，”德尔美试图岔开话题。“中校伯伯，请问，你能给我讲解这些画作吗？”
    “什么中校伯伯？”老头听见这称呼，勃然大怒了。“我有名字的！虽然……算了，都战败了，技不如人，给你讲了也无妨……叫我琼斯，听清楚没有？”
    “琼斯先生，今天的美术馆参观，是您负责讲解？”她倒是很快进入了场景之中。
    第一幅画是油画，复合材料的画框，画作本身被一层强化玻璃保护着。在画面中有个扭曲的怪人，身体宛若畸形的树根，头发披散着，双脚歪斜，他站在一片虚无之中，步履蹒跚。而怪人眼睛部位的玻璃被弹片打出了裂痕。
    每幅画右边都标着名字和作者。德尔美俯下身子仔细观察，上面写的是：《小独裁者》\/道尔顿。看来道尔顿就是作者的名字，可是她不认得，如果艾尔尼亚在就好了……
    “这幅画还用我说吗？”琼斯中校看着天花板。“画的名字叫‘小独裁者’，上面是一个身高缺乏优势，身体又扭曲变形的怪人，他内心愤恨、恐惧、绝望，而又悲凉。他没有感恩，没有人情味儿，只想要报复那些他自以为欺负自己的人。”
    “嗯，很像是如今坐在行政中心里的那些家伙。”德尔美若有所思地回答他。
    “差不多，具体请你自己感受。”老头往旁边走了两步，在昏暗的灯光中，第二幅画跃入眼帘。这是一座古老而又豪华的建筑，很像是德林沃斯学院的高塔。而在古老塔楼的顶部，那个狭窄的窗口里，一位短发少女正在弹着古琴。她看上去非常孤独。
    画作的标题为《古楼》，作者不详。德尔美隐约感觉画上的少女非常眼熟，但一时想不到在哪里见过。她看上去正在一边弹琴，一边唱着动人的歌谣。
    “这幅《古楼》嘛，”琼斯中校想了想，开始讲解：“作者不详，既然这样写了，我就不调查了。你看，她在那尖塔林立的城堡上，演奏着只属于自己的乐曲，哀伤而又凄美。看着她的身影，让人沉思，且冥想着。如果你是个英雄，你一定要去塔楼拜访她。”
    “可是，她又在哪里呢？”德尔美陷入了沉思。
    “也许在这座城市里，也许不在，也许在宇宙中的某个角落，也许就在你的心中。”琼斯中校点了点头。“别发呆，来跟我看下一幅画。”
    这幅画颜色绚丽，就算是灯光微弱，也能直入人心。她看到上面有男孩女孩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在一座花园中嬉戏打闹。在他们身后，大喷泉的水雾映射出彩虹，画面各处装点着蝴蝶图案，很是好看。
    标题为《阿尔巴德的花园》，作者是保罗·尼克。底下还有一行小字：408年元月绘于高等学院。看来这幅画描述的是高等学院的前广场了，那大喷泉是德尔美非常熟悉的，可惜三年前就被炸弹摧毁了。
    “让我猜猜，你是高等学院的学生，对？”老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她看到这幅画，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对，画面远处的那个金色双马尾路人小女孩，不就是露琳吗？作者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取景，还真是怀念啊……
    “什么都没有了，对，你想回去，但是过去的世界已经不存在了。”琼斯中校拍着她的肩膀。“看看未来，看看下一幅画，姑娘。”
    这幅画名叫《卡车》。画面中除了一辆极为模糊而且老旧的悬浮卡车，什么都没有。但驾驶舱那里又画得非常细致、清晰，驾驶员头戴安全盔，穿着船坞区的工人制服。他满面笑容，精神焕发。和那破旧的老卡车形成了鲜明对比。
    作者是察尔多·塞巴斯，这是一个藏于德尔美模糊记忆中的名字，他是父亲的凯莱布的生意伙伴，有几次曾经来艾玛庄园拜访。她只记得这个癫狂大叔非常痴迷艺术品，经常和父亲聊他的新收藏。有一次，他来庄园，看到小德尔美在画画，竟加入进去，大声地开始教授艺术知识，弄得孩子们都不好意思了……
    “察尔多先生……你还好吗？”德尔美心中有些酸酸的。“琼斯先生，你知道这个察尔多·塞巴斯吗？”
    “察尔多？”琼斯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他是工业集团的成员，开造船厂的，他是哪家来着……哦，对了，他是造船六厂的，在第二空港区南边。”
    “那边，怎么样……”德尔美追问道。
    “炸了，大概是的。”琼斯中校一脸茫然。“第一轮轰炸就有那边，后来船坞那边大爆炸，谁知道呢……谁知道怎么样了？”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仿佛所剩无几的回忆，又被人抽走了一缕，失去了什么东西，强装镇定，沉默不语，走到另一幅画前面。
    《两个近卫军》，作者佚名。那个高大而粗暴的帝国近卫军，耀武扬威，飞横跋扈，手举一杆仪仗旗，上面涂得乌黑。而矮小阴险的近卫军军官，迈着小步，手里拿着书本和全息记录仪，正在查看什么信息。
    “这幅画嘛……谁画的啊？”琼斯中校差点笑出声。“你看那个高大的家伙，就是你知道的敌人形象。他们残忍无情，誓要屠戮所有妨碍他们的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表面上的，看到的，听说的，从新闻媒体中了解到的。”
    “那个矮个子呢？”德尔美观察着画作。“我觉得他更危险。”
    “没错，当敌人试图学习我们的文化，才是最可怕的。”琼斯中校对她竖起了大拇指。“他们会从书籍、媒体，社交论坛来渗透我们，让我们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卑微，服从于他们的先进或是所谓的宇宙法则，记住，这是他们最可怕的地方。”
    现在展馆对侧的墙壁上，有着一幅奇怪的画。画面全被涂黑，只有正中有一抹红色，像是头发般，又像是火焰。德尔美觉得这红色和自己的发色很相近，便驻足察看。
    标题为《旗帜》，作者为沙里亚·洛芙莱斯。
    等下，这个不就是，在过去遇到的科学院女孩？为什么这里会有她的画作？她不是个科学家吗？
    “你肯定很好奇，为什么科学院的院士会有这样一幅画。”琼斯中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沙里亚院士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非常喜欢创作，绘制了很多作品。这些画都有共同的特点，就是里面有个像你一样的红头发女孩。据传这是她最好的朋友……毕竟，那老太太一直都孤家寡人的……”
    “是这样吗？”德尔美愣住了。
    “尤罗元帅据说当时就在那儿。”琼斯中校感叹起来。“哎，他这样跟我说：沙里亚院士躺在红头发女孩的怀里，尽管她俩看起来年龄差了许多倍，但是她们的友谊还像是最开始一样纯洁……然后，院士就说了自己的的遗言……再见到你，真好……”
    德尔美呆在原地。脑子里乱乱的，她有点理不清头绪。难道自己会见到沙里亚小姐的死亡吗？可那是过去发生的事情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自己会再一次出现在过去的时间里？
    “呀，我又没说你，你哭什么？”琼斯中校很是不解。“这幅画，对，叫旗帜，肯定指的是中间的红色——可为什么叫旗帜，哎，我也说不太清，共和国的旗帜不是蓝色的吗？科学家们有自己的智慧，对，我这个军队的大老粗反正是理解不了啦。”
    这样，他转了个身，手指着在角落里的一幅画。那画面阴暗沉重，在微弱的光线下，可见满幅皆是骷髅和荆棘。色彩压抑而黯淡，唯独中间部分，有一具骨骸独自挺立，左手执剑，右手持大斧，被光芒笼罩。
    画的标题为《坟场》，作者那里被人用油漆涂掉了。琼斯摇着头说：“不知道是谁乱涂乱画哦。”
    “这幅画讲了什么，琼斯先生？”
    “我不知道。”他仿佛也很迷惑。“人固有一死，可是有些人仿佛挨了诅咒，在别人已经化为白骨的时候，他却还能站起来，拿着武器继续无休止的战斗。想想看，你如果还记得你的战友们如何倒下，你却活下来，或是说——你本该死去，但为什么？因为诅咒——那是恶毒的诅咒，不死，只是个笑话。”
    这说的就是她自己，德尔美有些苦笑出来，这些画的主题都怪怪的，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行啦，别害怕，最后一幅画，马上就参观完啦！”琼斯中校站起来，走到最宽的那面墙旁边。“目前的本馆镇馆之宝！就是它了！”
    这是一幅长卷，足足有十多米。要从左边开始观看，上面的人物场景极其丰富，栩栩如生。标题为《记行政中心和总工会塔下之战斗》，作者为阿尔蒂娜。其下有一行小字：谨以此作品向伟大的共和国战士们致敬。
    “来看第一部分，最左边这里。”琼斯中校指着画布。能看到这是一处街道的场景，帝国军的战车和机甲部队，正从画面左边各处，如潮水般涌来。远处的摩天大楼都冒着滚滚浓烟。帝国军士兵，有的正用屠刀杀害百姓，有的正高呼冲锋，有的手持大旗，有的伏在掩体后，面目可憎。
    “然后这里是第二部分。”在这里，住宅区和商业楼宇被撕开了大口子，能看到硝烟弥漫的天空，无数黑色的轰炸机正在飞行，爆炸的碎片溅落四处。能看到几名共和国士兵正在画面下方抵抗，他们击倒了一些敌人，但更多的敌人正在赶来。
    “现在，我们的空军登场了。”顺琼斯先生手指处，德尔美可以看到银色的共和国战斗机，正在凌厉地俯冲，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敌人被炸得哭爹喊娘，在远处的瓦砾中，躺着大量帝国军尸体，和共和国战士们倒在一处，英雄的尸骸安详而平静，敌人的身躯扭曲而充满不甘。
    随后就是行政中心的阵地。共和国战士们有的大声呐喊，有的操作机关炮和重型武器，有的正在给队友传递弹药，有一位医护兵正在紧张地救治伤员。敌人的旗帜林立，正在向行政中心的高台猛冲，被机关炮打倒，摔落下去。行政中心的探照灯齐明，晃得一些敌人睁不开眼睛。
    到了最后的部分。德尔美看到警卫队的士兵们隐蔽在桌椅、板条箱和漂亮的大沙发后面，正在商量对策。共和国卫队正在和不断摸进行政中心主厅的敌人交火，战斗极其惨烈。每间办公室都喷射着烈焰，每张桌子和每个花瓶都被用来作为掩体，敌人倒下一片，又有新的敌人冲进来。大厅里灯光通明，火焰熊熊，而在屋顶上，共和国的旗帜还在高高飘扬……
    这幅画笔触极为细致，全部采用了写实手法，敌人和共和国战士的神态，可以说做到了每个人可以看清。
    看到这样的画面，德尔美已经说不出话来……原来，当年她们逃走以后，这座城市，就是这样抵抗到底，直至最后一兵，一卒，打光最后一个能量电池，流尽最后一滴血……
    “好啦，参观到此结束。”琼斯中校双手合十。“怎么样，美术馆还不错，就和当年一样好！虽然楼还剩下一半，不过这些画可都是精华，特别是这张镇馆之宝，我最喜欢的。”
    此时，天空泛出了鱼肚白，不知不觉就要迎接清晨了。德尔美的通讯器里有嘶嘶啦啦的声音，听不太清，她不能久留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和琼斯中校告别。
    “那，我就先走了，琼斯先生。”德尔美踩着碎石，往音乐厅方向前进。“我还有任务，朋友们还在等着我。”
    “那么，”琼斯好像还有话想对她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对？你是那个什么……抵抗组织的，游击队员，是？”
    “保密哦。”德尔美眨了眨眼睛。
    “那你的任务是？”琼斯中校敬了一个礼。“请原谅我的好奇，许多年了，我都忘了，任务……我的任务，你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呢？”
    “那还用说？”她越走越远了。朦胧中，老头的身影开始模糊了，只有美术馆还在那里孤傲地挺立。德尔美笑了一声，扭头说：“当然是，为了我们的祖国，彻底消灭所有帝国鬼子！”

 第五章 鳟鱼五重奏

    今天的小剧场节目安排都是由帝国军负责的。这座低矮如同防空洞上半的建筑，就在共和国图书馆和音乐厅交错形成的拐角之中。艾尔尼亚讨厌这里，甚至会觉得浑身无力，因为这里挤满了听众和酒客，特别是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制服，只有音乐是那么迷人……
    至于别人，海薇茨和双胞胎把玩偶服扔进了湖里，然后，索菲亚又把老鼠头套挂在了一辆坦克的炮管上——在确认无人看管之后，她的行为一如既往的顽皮，矢德小声地笑，别人都是扭头就走。清晨的剧场散发出特殊的清香，和管理处不一样，没有明显的咖啡味儿。
    小雨绵绵。偶尔有一阵寒风路过。他们轻快地走着，动物服装下面是准备好的礼服。这是红色星际电台发来的。
    那是焦糖烤松饼的味道，来自小剧场餐饮区的后台。一位梳着短发的服务生女孩正在对付混乱的盘子，最后洗洁剂开始溅到她的围裙上。
    几乎同时，海薇茨和双胞胎的笑脸出现在点餐台前——现在后厨满是碗筷和清洁器碰撞的声音，她听不到。矢德不想喊出来，有几个帝国军官坐在远处的雅座上，海薇茨忍不住了，狠狠地捶打点餐铃。
    这处餐饮区设备一应俱全，糖浆和果酱的密封罐，咖啡浓缩液和热可可的储存装置，顺着繁杂而交错的管道，可以看到蜂蜜在里面流动，松饼一个个从压制机器里弹出来，滴上酱汁，合并下，再翻个面，在加热管的爱抚下变得松软可口。
    如果能蹦到嘴里，那就更好了，或者直接放进书包里……艾尔尼亚这样想着，看来松饼机器有自己的打算。
    过了很久，服务员才甩着湿漉漉的围裙，走到点餐台旁边，和海薇茨四目相对，她俩就这样看了几秒钟，好像是接受扫描似的。她胡乱按了按全息屏，影像翻转过来——什么，刚才的价目表都是放反了吗？
    双胞胎马上抓住机会，点了五人份的松饼，四杯饮料和一杯低度数的果酒。服务员虽然看得清楚，却仿佛和结账按钮有血海深仇。手环扫描仪一直卡住不工作，而这女孩显得有些无奈，只是使劲拧着开关……
    索菲亚把手掌举高点，做出要加菜的意思，然后结账装置就恢复正常了。“滴”的一声，付款完毕，可那服务员却一门心思只想摆弄自己的宠物机器人——那只白色的悬浮鸭子。海薇茨觉得这机器人十分眼熟，莫非，是公司给共和国特勤处的那批订单？
    机器正在全力处理他们订单，而海薇茨回到座位的时候，德尔美蹑手蹑脚地也在她身边坐下了。卡多拉的大小姐马上想要惊叫起来，却被索菲亚堵住了嘴巴，喘不过气，直到德尔美打她一巴掌才放手。
    小剧场的舞台和联排座椅散发着木头的柔和香气。帝国哨兵把守在另一端。不知道台下有多少人，只能数帽子。舞台上有五位音乐家正在演奏，他们穿着黑色的礼服，曲调从他们手指间向远方扩散。
    艾尔尼亚独自坐在桌边，安静地欣赏着。乐器有一台钢琴，然后是第一小提琴、第二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
    这个阴雨交织的上午也发出了松饼涂抹蜂蜜的味道。海薇茨镇定下来。“看你的样子，简直像个垃圾堆里的艺术家。德尔美，你身上的气味跟这里很不相称。”
    “有吗？”德尔美拍拍矢勤。“给我来两份松饼呗，不要蜂蜜，要草莓酱和薄荷叶。”
    “好，遵命。”矢勤又往点餐台去了。服务员赶忙应付他，那只机器鸭子正在后厨里上蹿下跳。
    “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足足失踪了一个晚上……我们都担心你，还以为你抱着一副骨头架睡在坟墓里，干嘛，别一副狗看到肉的样子。”说着，海薇茨用手狠狠拧了她的脸颊一把，这样德尔美的注意力就不在烤松饼的香味上了。
    艾尔尼亚听着音乐，轻描淡写地说：“行了，人没事，胳膊腿儿齐全没少零件，就得啦。”
    德尔美感到困意写在脸上，这并不是她主动书写的文字。她现在想看后厨的笑话，鸭子上下翻飞，牛奶罐和香芋泥混在一起，那服务生怎么会这样愚蠢？
    “为啥那个女服务员会有一只军用级别的鸭子机器人？”德尔美用手捻了海薇茨的胳膊。“喂喂，你别喝那酒了。”
    “我看着呢，不用你多嘴。”海薇茨脸泛起红晕，她俩坐在一起看后厨叮当作响。“最近的资料学习起作用了，德尔美同学。”
    “我可把各厂商的机器人图鉴都有好好阅读。”
    “露琳不在，你也不会和她卿卿我我的。”海薇茨似乎在开玩笑，可是德尔美气得有点牙痒痒：“什么啊，你不要用她说话，好吗？”
    “我只是，”海薇茨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想念她而已——哼，你都不去找她，说什么姐妹情？”
    “她会回来的。我等着。”德尔美不想搭理这个醉鬼，只是观看服务生如何捉住那个机器人——然后她们对上了眼神，女孩的眼中有一丝惊异，她捕捉到了，很细小，但这服务生一定有什么不对。
    “两杯银雪，还有黄油松饼。”现在有个帝国军中尉来到了点餐机器旁边，他把矢勤挤开了一小段距离。海薇茨刚想要把鞋子穿上，德尔美就用手压着她肚子阻止她蹿出来。
    海薇茨有点激动，手在手环的储物空间里摸着武器，这时艾尔尼亚发话了：“喂，我告诉过你了，不能喝酒，别管他们，别管他们。”
    “算了。”德尔美拍着海薇茨的肩膀。“后面有他们的好果子吃，现在没必要动手，再说了，那家伙也没把矢勤同学怎么样——哎！”
    现在那只鸭子脱离了服务生的脚尖，很明显踩着它毫无用处。然后它一跃而起，对准帝国中尉的脸就是一通乱啄。松饼和盘子都被打翻，草莓酱糊了矢勤满脸。机器人张开翅膀上蹿下跳，一会儿攻击天花板，一会儿又到处撒泼，现在它笔直地朝她们冲来
    “什么鬼东西！”中尉大声叫着，不过他的声音比不过扩音喇叭。接着他一屁股坐到地上，草莓酱也流到他脸上。那只鸭子在每张桌子上进行蜻蜓点水，把这里当成了蹦蹦床乐园。“卫兵，卫兵在哪里？我们受到攻击！”
    “做点什么，德尔美。”海薇茨躲在沙发后面，机器鸭子有可能攻击任何人。“现在我们连早餐都吃不下去啦！”
    那里怎么回事？德尔美看到雅座上的帝国军全都站了起来。
    “索菲亚！”德尔美叫着，她俩蹲在装饰墙板后面。
    “你想问我能不能对付那东西。”索菲亚在观察。“我觉得它如果站在那里不动，就能瞄准了。”她的手心里闪过一道电弧，这是要认真使用能力了。
    鸭子从一口垃圾桶里往外看，脑袋摇晃着，眼睛冒着蓝光，一脸的愤怒。“嘿，没事的，小家伙，到我这儿来！”德尔美想慢慢靠近它，然后捂住垃圾桶的盖子。
    “歼灭……已判定入侵者……”鸭子回答。
    现在帝国军还没注意到这边，服务员正在给他擦掉果酱，然后又不小心把其中一些抹到了他的皮靴上。
    “没事的，来，朋友，这里没有什么入侵者，”德尔美压低了声音。“你是共和国的吗，真不错，我是游击队员，来，我们是一伙的。”
    鸭子还在垃圾桶里看着她。现在她往前靠近，想要一把揪住它，不料它突然从那里振翅飞起，迎着她脑袋扑过去，德尔美身子斜了一下，失去平衡，想要抓住垃圾桶稳住身子。现在纸巾和饮料瓶都从里面颠出去，废餐勺和咖啡搅拌棒如天女散花般落了一地。
    海薇茨在后面喊着：“它往雅座那边去了，你快去抓住它。”
    一团白色的东西从天上歪歪扭扭地跌进雅座隔间，扑棱着翅膀，在众人的目光里蹦蹦跳跳。“你给我站住！”德尔美跟在鸭子后面。它在三个帝国军官面前停下来。接着，重复着机械语音“检测到系统判定入侵者……执行歼灭程序……”于是军官们齐刷刷地掏出了枪瞄准它。
    “不用担心，我来搞定！”德尔美靠近鸭子，同时三个乌黑的枪口也转而对准她。现在鸭子正在从翅膀后面酝酿，不过有一阵短路的噼啪声，似乎有某根连杆卡住了。“歼灭程序……启动……武器系统，故障……错误，错误……”
    德尔美试着揪住鸭子尾巴，同时高举左手示意敌人不要开枪，而他们也想继续看戏。很明显某些装置被牛奶和蜂蜜给弄受潮了。“别动，伙计！”她扑了下去。
    机器鸭子喷出一股炽热的反应堆废气，从她身边逃开。不过德尔美还在往前扑，头朝下摔倒在一个军官脚边，他厌恶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德尔美笑眯眯地转过头，翻了个身，注意到军官的上校军衔。“啊，不好意思，各位军老爷们……”
    “立刻走开！”上校用下巴指了指鸭子远去的方向。“快去抓住那东西，别影响我们的雅兴，舞女。”
    是吗，他眼里自己穿这身红黑相间的小礼服，是舞女的样子吗？还真是令人讨厌啊……
    “不行，不能开枪。”德尔美在心里反复念叨着。“无论是对这些帝国鬼子，还是那只鸭子。”
    “把它赶过来。”索菲亚在打手势。
    “好的。”德尔美爬起来整理头发，寻找鸭子的去向。她看到海薇茨和索菲亚正在对预计路径实施包围，她们都张开双手，高高举着。鸭子站在双方中间。德尔美以环形前进，以便和朋友们形成对这小机器人的两面包夹之势。现在它正在愣神，翅膀不时翻动着。艾尔尼亚正在用全息板查着什么，倚在椅子上，用眼神小心观察。
    “嗨，”服务员也加入了战斗。“你们，你们不要伤害小白，它是我的小宝贝！”
    “作为主人太不称职了。”德尔美要她呆在原地。
    “作为服务生也是。”海薇茨加入吐槽。
    “你们还在等什么？”帝国中尉气喘吁吁地站起来，拔出了手枪。
    德尔美示意索菲亚看她信号行事，海薇茨的一只手在手环上预备着，她们必须小心别走火。
    现在谁走火都有可能引起血战——那只鸭子机器人一会儿注意德尔美她们，一会儿注意帝国军官，脖子拧来拧去。它被五个女孩包围着，但只对中尉有敌意，眼睛里的镜头反复缩放着。
    “来，朋友，到你的战友这里来。”德尔美拍着手向鸭子走去。“别害怕，一会儿就安全了。”
    “小白，别怕。”服务生的声音颤悠悠的，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担忧。“别怕，好吗？这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的机器人可真淘。”德尔美埋怨着。不过服务生用胳膊肘轻轻碰她。“那可是侦察机器人……拜托你啦，姐妹。”她尽量小声说话，不让帝国军听到。
    “准备好。”德尔美向索菲亚使眼色。她和服务生同时向鸭子扑过去。鸭子则朝海薇茨她们冲去，灵活地绕开俩人的围追堵截。德尔美尖叫着，拼命想要稳住身体——她再一次扑空了，由于她和服务生都瞄准了同一个目标，俩人像面粉袋子一样摔在一起，脸对着脸，大眼瞪小眼。德尔美被服务生的围裙绊住了，挣扎不开。短发女孩对她傻笑着，她气得抓了一块松饼塞在对方嘴里。
    “嗯，好吃。”服务生像是摔懵了。
    “别往那儿去！”海薇茨吼道。可是鸭子再次对准了帝国中尉，眼睛发光。“歼灭……侵略者……错误，错误……”
    “别那样，你这个笨蛋机器人！”海薇茨想要抓住她，被艾尔尼亚拦住了。
    随着一声枪响，鸭子机器人原地转了个圈，发出电火花来，随后像铅块一般栽倒在地。这时舞台上的演奏还在继续，扩音喇叭掩盖了这里发生的事情。
    “小白，”服务生立刻跑了过去，但她并没有抱起自己的鸭子。“非常抱歉！客人！”
    “好极了，真好。”中尉点了点头。草莓酱看起来就像他肮脏的血。“你们这小剧场就是这样欢迎我们的吗？该死的卡布尼人……”
    “给您添麻烦了！”服务生表现出害怕的样子，不过看她眼神，德尔美知道她是装的。“那个，那个，我们会给您的餐点在一周内！”
    “一周？”中尉厉声问她。“你这是对帝国海军说话的态度吗？”
    “非常抱歉！”服务生低着头，不和他对视。
    “永久！”中尉怒吼着。“听到没有，永久！我们随时都可以把你们这小剧场从地图上抹下去！”
    “克里格中尉！”刚才那个上校喊了一嗓子。“行了，回来！”
    “是，先生。”中尉一脸不满的样子，快步走开。途中把德尔美狠狠地撞了一下。“走路长点眼睛，卡布尼人！”
    “别管他。”艾尔尼亚狠狠地抓住德尔美，避免她发作起来。“我们的任务不是和这些家伙纠缠……”
    “可是小白……”德尔美转过头去，服务生蹲在地上，搂着坏掉的机器人，眼里似乎有泪水，可是并不滚落下来。索菲亚去安慰她，同时检查鸭子的损坏情况。“那个帝国鬼子，他竟敢……”
    “行啦，你什么时候会喜欢一只带微型火箭发射器的间谍机器人了？”艾尔尼亚的话让她吓了一跳。
    “什么，间谍机器人？”话刚出口，就被艾尔尼亚给堵住了嘴。“小点声，德尔美，那些敌人可都还在呢。”
    艾尔尼亚走到服务生身边，拍拍她肩头，然后小声耳语：“特工小姐，好啦，不如我们帮你修理一下它？”
    “你知道……”服务生显得有些诧异。“所以你已经发现了。”
    “你是新人？”艾尔尼亚笑着说。“要不是蜂蜜糊住了发射装置，这几个帝国军就被打成筛子了，你也会直接暴露的。”
    “好。”她站起来，把鸭子交给索菲亚查看。德尔美也凑过来，大家一起看着服务生。
    她满脸都是汗水和蜂蜜，还有果汁，雪白的围裙上蹭着草莓酱，好像发生过一场大战似的。“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觉得没什么可保密的，我已经扫描过你们了……西番莲，共和国直属情报局第七分处……嘛，名字的话，名字不能说。”
    “第七分处。”海薇茨低声说着。“所以，‘菠萝’也是你们的人咯？”
    “啊对，”西番莲显得更惊讶了。“你是——啊，想不到会遇到你呢，卡多拉家的继承人小姐。”
    “她的发卡是扫描器。”艾尔尼亚对德尔美说。“逃不过我的眼镜，我已经把她看穿了。”
    “那我呢，那我呢？”德尔美让西番莲好好看着她。“认识我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哼，虽然你已经登记在遇难人员名单了。”西番莲得意地回答。“可是我的记性是很强的！你就是德尔美·艾玛——哎，不对！为什么你还活着？”
    “因为我的棺材板按不住啦。”德尔美用松饼再次堵住西番莲的嘴。“你可要记得好好感谢我，特工小姐。”
    此刻，大家陆续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西番莲在后厨找了一身新衣服，设法继续自己的餐厅打工人之旅。
    她把摆放整齐的松饼、饮料和果酱送到了每个人面前，不过她的服务员身份估计保不住了——就在德尔美大口吃着松饼的时候，监督机器人从天花板上探头，并开始对西番莲训话，里面包含餐厅的各项损失金额，以及“你被开除了。”这样的句子。
    第七分处是共和国直属情报局最大的部门。你要是提起他们，那就象是来到了蔬果园。艾尔尼亚漫不经心地给大家讲述着，第七分处共有几十位特工，以水果蔬菜名字为代号，局长今天轮到吃什么水果，就让哪位特工出动，他们的行动和领导们的食谱息息相关。至于这位西番莲特工，纯纯的新人。
    “或许有人正在监视我们，水果特工们不会让新手单独行动。”海薇茨小声说着。“我提到了‘菠萝’，你看她的表情，或许那个人就在我们附近。”
    西番莲跟她们一直走到小剧场的侧门。鸭子机器人被索菲亚草率地修补，现在已经被她收进手环了。大家观察着音乐厅的布局情况，德尔美突然拉住了西番莲的手。
    “加入我们，不如？”德尔美看着她绿色的眼睛。“你已经被开除啦，不如跟我们一起转转？”
    “算了，游击队的德尔美小姐。”西番莲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我还有别的任务，只不过……再去别的饭店打工罢了，不如，我们还是后会有期。”
    她们转向音乐厅那边走。西番莲的小皮鞋上还留着蜂蜜。帝国军的探测塔指向高处，正在密切注视阴云里的动静。女孩的手紧紧握着拳，目送游击队员们离开。帝国军官们还在疯狂地大笑，讨论占领区的故事。第一小提琴手正在向观众们致意，曲子终了。轰炸机编队在这时划过天空，是例行训练。
    西番莲举起手环，用通讯器悄声呼叫着：“菠萝先生，你的大提琴演奏得真好呢。”

 第六章 G大调弦乐小夜曲

    等她们来到音乐厅，已经是傍晚了。这中间她们在广场上停留了很久，在离音乐厅不远的前广场一圈都插满了传感器塔，高耸矗立，犹如蛋糕上胡乱放置的生日蜡烛。这些东西在帝国军势力范围到处可见，据说用来探测超空间转移——这是共和国常见的输送部队的手段。
    夜幕降临，但音乐厅的辉煌才刚开始。人们穿着礼服、卡布尼长衫，在中庭里交谈。帝国军官们炫耀着自己的勋章，几个礼宾机器人正在接受监督机器人的训话，甚至忘了德尔美她们来访。
    不过人们没有笑声，访客们无一例外的板着脸，只有帝国巡逻队用靴子在地板上打出的节奏，从中庭到馆内，一圈一圈地徘徊游荡。
    德尔美说了句“嗯，感觉这样子很像是……”就又住嘴了。她想到了在艾玛庄园，父亲的企业卫队，排成一行，手里拿着电杖，绕花园巡逻，誓要保护主人和小主人的安全……
    海薇茨带了一副化妆舞会用的面具。所有人里可能她是最容易暴露的了，至于某些已经被判定“死亡”的人，放心，帝国军的扫描仪是不会被吓到尖叫的。
    “装在瓶子里的少女。”艾尔尼亚正在跟接待处的机器人说话。“我们要找装在瓶子里的少女。”
    “你们有珍珠和贝壳吗？”
    “有的，我们还有四叶草和金戒指。”艾尔尼亚回答。
    “请稍后。”机器人在面板上用指尖拨弄着。德尔美正在研究贩卖机里有多少种咖啡奶茶，索菲亚用饮水机给耗子喂水，双胞胎挡在旁边避免有人注意她。过了一会儿，随着贩卖机里咖啡罐跌落下来，机器人终于抬起了头。“注意方向，你们现在可以前往5号厅。”
    艾尔尼亚看了看，中庭最前方共有7扇大门，其中只有5号大门是敞开的。“我们去那里，海薇茨。”
    “暗号可靠吗？”海薇茨正在摆弄自己的裙摆。
    “全都对上了，和他们提供的一模一样。”艾尔尼亚推了推眼镜。“事到如今，只有相信对方了。”
    “如果进去以后有一排帝国鬼子。”
    “那我们就出来，我们走错门了，”艾尔尼亚想了想。“他们如果设陷阱，我们在小剧场的时候早就完了。”
    呃，所以今天只能认真往前走了。不过没关系，海薇茨心中早就想好好地大闹一场了，憋在自己的房间里喝酒不是她该干的，她还想夺回自己的公司呢。而且，即便是个死，也决不死在咖啡厅的员工宿舍里。
    德尔美还在喝奶茶，完全没打算进去，靠着墙在角落里赖皮。现在有乐团的声音从某个地方清晰地传来，她握着尚有余温的奶茶罐，忍不住想哼唱起那调子来。
    随着时间表的推进，乐队的排练也愈发高亢——那里的音符流转不停，像是口中丝滑的咖啡奶茶泡沫……艾尔尼亚揪住她，往大门里拽。
    “喂，我先把罐子扔了！”德尔美被她拽着，像是耳朵被抓的兔子。她把奶茶空罐投进垃圾桶，在几近安静的大厅里响起一阵金属叮当声。好在除了一些路人，帝国军士兵们没有在意。
    她还没完全准备好，无法认真起来直面敌人，心中始终想着露琳的处境——亲爱的露琳，你在哪里？吃饱了吗？睡了吗？有好好的微笑了吗？穿过门洞，自己仿佛也离露琳越来越远，总有那么一天，自己会在营地门口，收到猫叼来的信，她去往了星海的远方，和最喜欢的大自然，永远在一起……
    她们来到演奏厅的门口，这里的壁灯全都关闭，但舞台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门口的安排表里，用全息文字显示今天谁借用舞台。在高处的放映厅，不知什么时候挂了一块横幅，用俏皮的文字写了几行“欢迎红色星际电台的嘉宾”。
    而在放映厅的监视窗口，爱梅利亚正在使劲挥手，浅蓝色头发连带着一起飘荡。随后她就被一个男人给阻止了。
    那个人向艾尔尼亚她们招手示意。“你们来啦！”
    今晚在舞台排练的乐队是共和国红剑交响乐团，指挥是哈利洛夫先生。虽然他们都穿上了自己的便服，不过还是能看到里面那件共和国军队制服的海螺徽章。
    由于曲目需要，乐队只有弦乐组在场。他们沉浸在乐曲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德尔美她们沿着台阶上行，她们也不想打扰乐队，就连最捣蛋的家伙都轻手轻脚地走着。索菲亚的手在口袋里按着耗子，艾尔尼亚似乎在屏气。
    上到最后一阶，理查德·卡布尼也站在那里等她们了。他是一个梳着金色中分短发的人，大约只比海薇茨的年龄要多一点罢了。他穿着一件钢琴师的礼服，小领结上装饰着共和国海螺图案。他用手比划着拍子，也在享受今天的排练。见到艾尔尼亚，他点头示意，然后面向海薇茨行礼。
    “看看你，人家小帅哥都不理你哦。”德尔美轻声向艾尔尼亚耳语，然后被她掐了一把，疼得吸口气。“你干嘛？”
    “要你多嘴，”艾尔尼亚很平静地说道。“现在我们之中只有海薇茨同学是真的大人物。”
    “但是他真的好帅，”德尔美有点犯起了花痴。“原来露琳有这样的哥哥吗？”
    “不止一个，一共四个。”艾尔尼亚按住她的手。“你能不能闭嘴？”
    德尔美往后看，双胞胎竟找椅子坐下了，索菲亚事不关己的样子。她只好“哼”了声。艾尔尼亚便没了担心，往前跨一步，来到理查德面前，本想和他握手，不过他的手已经和海薇茨握在一起了。
    “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便是卡多拉家的海薇茨小姐。”理查德隔着面罩，已经注视着海薇茨深琥珀色的眸子。这时候，在她的脸上，已经能看得很清楚了……借着放映室里的灯光，海薇茨的脸从来不像她自己以为的那么淡漠平静，爱梅利亚从门后钻出来，把德尔美拉进屋里。
    “你们还等什么？”爱梅利亚招呼大家。“进来坐！这里可以当成自己的家，很放松的！”
    放映室里有两台迪斯集团的超级全息投影仪，体积和热量都无可比拟。它们可以在舞台上投射出栩栩如生的立体影像，并且丝毫不会被观众发现台上空无一人。屋子里其它部分，除了调度控制台和调音器以外，被军用物资、压缩食品、床被褥子，以及堆成小山般的全息漫画播放器占据了。
    “这里是？”艾尔尼亚首先被全息播放器吸引了。这些小盒能播放各种立体全息影像，每盒里面能储存一整部星际网络热播动漫。“这里看上去像是阿宅的工坊。”
    “什么？”爱梅利亚意识到什么，不好意思地笑了。“这里就是——杜鹃支队的指挥部！怎么样，是不是非常丰富？我们的食物足够吃二十年！”
    “确实是……”艾尔尼亚看了看这孩子瘦弱的身躯，明显营养不良，而且屋里有一部分食品打开以后吃了几口就被丢弃了。“说起支队，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这个，让爱梅想想……一共有，嗯，加上礼宾机器人的话，我们支队一共有七个人，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爱梅利亚得意地介绍着。“在敌占区啊，能凑起七个人的游击队，一定很了不起？”
    “某种意义上是。”艾尔尼亚刚才还有点兴致，听她这样讲，马上就不太开心了。
    “才七个人，还包括机器人。”德尔美来到了爱梅背后，一把就抱起了这个小屁孩。“我们死了一个人都还有12个人，你们队才这么点儿，就得意忘形了？”
    “放我下来！”爱梅利亚开始挣扎，很明显她连脚都够不着地面了。“我可是，杜鹃支队的，总指挥官，爱梅利亚·冯·阿斯坎尼亚！你竟敢未经我同意就把我举起来，胆子好大！”她立刻命令还在门外和海薇茨交谈的理查德：“理查！让她把我放下来！”
    “你叫他什么？”德尔美把她举得更高了。“可是连理查，都是我最好朋友的哥哥，你只是个小小的光杆司令罢了。”
    “不许你叫他理查！”爱梅利亚尖叫起来。“把我放下来，不然，不然我就要士兵们对你进攻了！”
    屋子里顿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氛。艾尔尼亚正在找苏干给她的全息储存器，理查德和海薇茨走进来，一眼就看到正在高处挣扎，并即将放弃抵抗的爱梅利亚。
    “亲爱的客人，请你放下指挥官大人。”理查德笑着对红发女孩说。“她还是个孩子，请你多担待一下。”
    德尔美刚把她放在沙发上，她就开始摆出一副大人做派：“哼，现在我是指挥官，所以大家请坐！然后，红头发的那个，我要惩罚你——你要罚站，一会儿茶话会的时候也必须站着！”
    “反正我也没想坐在你们的破沙发上。”不过那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沙发：由于长期遭到爱梅利亚的小皮鞋践踏，这条沙发褪去了它原本华丽的外表，露出了其中的压缩衬垫，现在它变得和船坞门口那些流浪汉的软席没什么区别。
    具体的作战计划和线上沟通的没差太多，其中大部分都是爱梅利亚指挥官的主意，整个任务令人瞠目结舌，并让大家都惊掉了下巴，屋里变得安静。
    理查德·卡布尼详细地用全息仪讲述了任务内容，爱梅利亚补充介绍，艾尔尼亚则负责纠正她的错别字。
    简单来讲：帝国海军部打算在共和国音乐厅举办一场内部联谊会，将有小部分高层军官参与，而大部分与会成员都是海军院校的学生，也就是未来将和共和国海军对抗的这些少壮军官。这次联谊会包括一场音乐会，一场交际舞会，和一场美食丰富的宴会。
    提到吃的自然少不了德尔美。“敌人的厨师，能不能抓来一个？我想要他给我们做饭。”
    “闭嘴，红头发的魔鬼！”爱梅利亚用小手指着她的脸。“据本指挥官所知，这次宴会所有的厨师都是机器人，纯正的那种，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机器人那种！所以，任何想渗透后厨都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些吃的也不会在音乐厅制作。”
    “所以我们不能用下毒的方法解决他们，对？”艾尔尼亚叹了口气，而焦糖布丁、火龙果沙拉之类的东西也离她远去了……
    “而说到舞会。”理查德让全息仪换了个界面。“根据可靠情报：敌人的护卫舰会在舞会开始的时候降落，而且这时敌军的守卫数量会大幅增加——很明显，有什么大人物要登场了。”
    能出动战舰来直接巡航的……难道是将官吗？海薇茨心里打着小算盘，也许这时候动手并不是个好主意。
    “我们人数不多，但我们的主要目标不是什么帝国大将。”理查德这句话让德尔美很不高兴。什么？原来你们不打算弄死那些高级军官吗？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我知道大家恨帝国军久矣，”理查德示意爱梅利亚别站在沙发上，她似乎在显示自己拥有身高优势。“但是如果我们过于激进，我们也会死得很快……”
    “所以说白了你就是怕死。”德尔美没好气地怼他。“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可以像一把尖刀插入敌人的胸膛。”
    “我并不怕死，我只是要为大家着想。”理查德回答她。“我还有妹妹，还有家人。爱梅利亚小姐虽和我无亲无故，但她是我们乐团的核心，亲爱的小宝贝……现在她无依无靠，我必须确保我自己有路可退！”
    “大不了就合并呗。”德尔美满不在乎。“跟我们在公园根据地一起打帝国鬼子，也比你们挤在这个陋室要强。”
    “如果我们激怒他们，”理查德加快了语速。“你想过是什么后果吗？”
    “你现在做的事情已经激怒他们啦，啊，我是说，即将激怒他们——你杀死治安官和军校生，怎么可能不会遭到敌人的清算呢？”德尔美扭过头去。“露琳怎么有你这样懦弱的哥哥？”
    “你！”理查德突然站了起来，看来首先被激怒的人是他自己。“如果我们杀死那些有名有姓的家伙，他们就会大肆报复，甚至，摧毁所有和我们有关的建筑，杀死每一个人，连档案和文字都要抹去。这不是我要看到的！我要保护我爱的人！”
    “德尔美！”海薇茨冲了过去，盯着她的眼睛，可是红发女孩只是狠狠地盯着理查德，丝毫不打算放弃。“任务还没开始，你就要内讧吗？”
    一个响亮的耳光，就像海薇茨每次都做的那样，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德尔美的脸上。
    “你又打我，”德尔美的眼睛瞪得溜圆。“你这个酒鬼败家大小姐，你就是个暴君！和行政中心里的帝国元帅一样！”
    “你俩有完没完？”艾尔尼亚喝住二人。“这次任务目标已定：击杀最后音乐会阶段的所有宾客，包括帝国治安官和军校生在内的全部，其他帝国海军成员不在名单之内。”她上前拽住海薇茨。“不许你打人，我说过你很多次了，而且，你也不是队长。”
    “我以后肯定是你们的队长！”海薇茨愤怒地看着她。“这个家伙，每次都要搞事情，我教训她有错吗？”
    “我们是同学，而且我们都是朋友，你不应该动手。”艾尔尼亚看着正在抹眼泪的德尔美。“至于她，我会出手的，一星期不许吃冰淇淋就是了。”
    “你太坏了。”德尔美小声说着。“绝交。”
    “那你就滚出去啊。”这句话还是被海薇茨听到了。“去外面呆着去，我们把这些事谈完了你再进来！”
    “哼，说走就走。”她一扭头，摔门出去了。屋里的众人都有点愣神儿，特别是爱梅利亚，被海薇茨那样子吓得不敢说话。
    于是，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了任务目标上。“伴奏行动”的正式流程开始了，这次行动极为大胆，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但这只是一个九岁小孩的谋划罢了，以阿尔巴德区最精锐的游击队力量，在5号厅内，使用集中火力密集杀伤将在这里聆听音乐会的帝国军成员。他们该怎么看待爱梅利亚指挥官呢？她甚至没有正式取得共和国军队的从业许可证哪。无论是年龄、资历、还是吃饭用的餐具，她都是大家中最小的，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
    你瞧，共和国的部队失去了一切，起码在卡布尼市区里，二十五军和二十一军，成建制地被歼灭，帝国军枪决了一批又一批抵抗组织战士。现在只是由学生们组织起游击队，等下就会由幼儿园的孩子开始指挥——可是他们指挥什么？玩具车、遥控飞机、毛绒泰迪熊和塑胶士兵人偶吗？
    你们有想象过大家凭着各自的性子去战斗的样子吗？
    但没有办法呀。因为我们失去了这个星球上的所有军队，即便是战车、机甲和航空战舰，也是需要人来操作的。你敢相信机器人吗？那么你只好相信小屁孩、学生妹和蓝莓夹心饼了。
    我们应该笑着继续吗？
    海薇茨越发感到这件事的不靠谱。如果没有一些巧合，这次的行动只不过是场集体自杀罢了。她隐约看到失败的边缘，和胜利后敌人血腥的报复。此时，她依然轻缓，甚至温和地询问理查德：“我们有什么武器呢？要面对敌人的正规军，难道我们要用音乐的力量吗？”
    “是的，我们要用音乐的力量。”理查德坚定地说道。“当乐曲结束的时候，我们敌人的末日也就到了。”
    “难道你们的音符都是带有强装药战斗部的吗？”
    “我们的伴奏是这样的，不如你听我给你讲完……”屋里断断续续传来理查德的声音，和海薇茨的肯定声。德尔美站在放映室门口，脸上依然火辣辣的。乐队的排练还在继续，夜已经深了。她想找个后排座椅打个盹儿，此时爱梅利亚出现在她身边。
    “你来干嘛？”德尔美不想理她。“怎么，大人们的交谈，你无从插嘴了？”
    “哼，随你怎么说，但是爱梅利亚指挥官是不会放弃的。”她沉默了一会儿，掏出一块水果糖塞给德尔美。“乖乖接受惩罚，也算是将功补过。”
    “别讨好我。”嘴上这样说，可是糖却很甜。“你，真的是蓝星鸟公司的那个……”
    “是呀，爱梅就是大家喜欢的……少女偶像！”
    “原来是这样吗？”德尔美突然很想笑，但是碍于气氛，又笑不出来。“不得不说，你的歌唱得真好。”
    “对？而且还有理查的功劳，还有乐团大家的功劳，”她指着舞台。“还有哈利洛夫爷爷的功劳！”
    “所以他们就是蓝星鸟频道的御用乐团咯。”德尔美点了点头。“想不到，能在现实中遇到啊，我还以为……三年前，都消失了。”
    “可是爱梅真的三年没有唱歌了。”她踮起脚，可是依然看不到乐团的演奏，因为放映室的外侧围栏很高。“帝国的坏家伙们切断了所有的线路，从那一天开始，爱梅就再也不能和大家见面了……”
    “你恨死了他们，对？”德尔美看她那副肯定的表情。“我也是，巴不得他们现在就滚出这个星球。”
    “不管怎么说，爱梅的计划一定会成功的，至少，要先把音乐厅里的坏人赶走！让他们再也不敢来音乐厅！”她极力够着栏杆，不过最终还是被德尔美一把抱起，能完全看到乐队演奏了。“原来红头发的魔鬼，也有善良的一面呢。”
    “我有名字的好吗？”德尔美紧紧抱着她。“叫我德尔美，你这个小鬼。”
    “什么小鬼啊。”爱梅利亚不高兴地说道。“我是爱梅利亚指挥官！德尔美姐妹，作为忠诚的士兵，你准备好你的第一个任务了吗？”
    “什么任务，指挥官女士？”德尔美配合着她的语气说下去。
    “那就是——前往市立科技馆，找到大炮！”爱梅利亚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根指挥杖，估计是藏在她那毫不合身的军队披风下面的。“市立科技馆里面有从地球联邦捐赠的大炮，是这次行动的必需道具！而你要做的，前往那里，找到大炮，还有炮弹，同时小心魔王的伏击！”
    “魔王是什么？”德尔美好奇地问。
    “魔王就是——”门开了，理查德走出来。“爱梅的话讲完了，接下来请理查给你讲解！”

 第七章 糖果仙子之舞

    今天夜晚，音乐厅陈旧的地板已经被海薇茨的长筒靴踩得嘎吱作响了。巧克力豆和水果糖从玻璃容器的槽里滑落，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落在盘子里，也落在德尔美和爱梅等待在那里的手中。
    天空黑漆漆的，和敌占区诸多色彩融为一体，音乐厅的背影也是一团凝重的乌云，艾尔尼亚的眉毛也是拧成了麻绳那样的形状，错综复杂……
    德尔美坐在被破解的糖豆机旁，迎接着糖果瀑布的洗礼，和爱梅冒着噎死的风险说笑打闹——理查德等待她平复情绪，才方便开始讲解接下来的事情。这件事必须有她才行，所以有些人不得不接受，扭过头，只要不搭理她就是没看见她。
    海薇茨·卡多拉和艾尔尼亚一起吃一盘饼干。时间静静地跨过凌晨，作为新一天的开始——一杯冰镇蓝莓饮料。艾尔尼亚知道，只有这东西能让德尔美打起精神来，当然还有别的选择，不过浆果的香气是最美妙的。
    “嘿，德尔美小姐。”理查清了清嗓子，确保她听得见，手里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杯蓝莓汁，艾尔尼亚忍着笑，索菲亚的耗子都停止了尖叫。“其实我们，不应该这样来吵嘴，我给你准备了小礼物……”
    “蓝莓汁！”德尔美丢下了手里的巧克力豆。那之后，爱梅利亚马上就将糖果机的滑道扳向自己这边。
    “请享用。”理查德坐回去。“招待不周，万分抱歉。”
    “理查！”爱梅利亚试图喧宾夺主，把糖果机关闭了。“怎么说也是我来招待客人们，我是主人！另外，你在干什么？我刚才就告诉你了，赶紧给红头发的德尔美讲讲魔王的事情！”
    “啊，我都等不及了！”德尔美把蓝莓汁一饮而尽。“你们俩延迟了多久才开始说这个话题？”
    “在作死之前，我们还有时间，理查。”爱梅得意地笑了。
    “节目就要开始了。”理查德看着她眯缝的眼睛。“我这就讲给她听。”
    “哼，那我坐好了等着。音乐家和小朋友给我讲述作战任务摘要，真不错……”德尔美抱怨着，坐在皮沙发里。爱梅利亚蹲在沙发上，双手托着下巴，观察她的反应，仿佛是要写纪实报告似的。
    “从我们具体要做的事情开始。”爱梅利亚首先指点着。
    五号厅的放映室几乎可以俯瞰整个大厅，在两侧有高低错落的贵宾席，视野良好。大舞台是唯一的后期建筑，使用了多层升降板——可以把整支乐队“收纳”起来，换成一队芭蕾舞演员，或者让独奏演奏者现身。为了保护艺术家们，舞台上还被安装了防御立场，足以抵挡各种制式武器的进攻。
    为了音效，大厅各处都安装了令人震耳欲聋的播音喇叭。实际上它们也没有什么艺术效果了……理查德巴不得把它们换掉，这次作战就是绝佳的机会。另外观众席上还新配置了一批礼花喷射器，只能发射彩带，人畜无害。
    帝国军每隔两天便检查一下喷射器，确保里面只有彩带和碎纸，没有图钉或者玻璃碴之类的。不过最近他们停止了巡视，大概是认为实在没什么可检查了，不会有人脑残到去往里面放点别的。
    “所以这是你第一个任务，或者说第一部分。”理查德看着德尔美。“在后面，科技馆里，有一些能产生杀伤力的东西，你去了就知道。我会提供给你两个容器，我们最后把这些东西塞进礼花炮里。”
    “礼花炮要认真开炮了吗？”
    “对，从他们屁股旁边发射出去，让这些帝国鬼子一飞冲天。”理查德轻轻笑了声。“不过这是一次性的，而且只会有些附带损伤。”
    “我猜你们还有些别的花活是。”德尔美又抓了把水果软糖。“在椅子底下装窜天猴，不像是要跟帝国对抗的人做的事。”
    理查德示意爱梅站起来，然后他走在前面，要德尔美跟着他，这真令她心花怒放。两个人的小世界……不，那小鬼头别跟过来好吗？他们转到了贵宾席后面的空间，这里是错综复杂的场外设备，以及攀爬楼梯和构架。
    大厅墙壁上美丽的花纹，依附在总共二十块盖板上，本来它们已经在装修的时候和这座建筑紧密相连——但现在理查德很容易地掀开其中一块，很像是战舰打开了火炮甲板的盖子。这一次，大炮不是瞄准外面的敌人，而是对厅里的敌人倾泻炮弹。
    “这是我见过的最……”德尔美设法把愚蠢这两个字换掉。“最富有创意的计划。”
    “我们会在最后，配合乐曲来开炮，”理查德和音乐厅的人似乎早就把这些空间里的多余杂物清除了。“一共十七响，前面六响是音效，后面十一响是真家伙。”
    “演奏音乐需要开炮吗？”德尔美有些孤陋寡闻。
    “是的，这是这首曲子的传统。”理查德说起了他最擅长的部分。“在音乐厅上公然开炮，这是最有意思的事情。”
    “好，那大炮呢？”德尔美看着盖板后面空荡荡的位置。
    “这就是你要做的事情了！”爱梅站了出来。“你要去科技馆，那里的地球联邦历史区，有他们捐赠给共和国的二十门大炮！”
    “等等，”德尔美要她停下。“你说的大炮，该不会是那些几千年前的老古董？”
    “老古董怎么啦？”
    “我去过科技馆，那些东西几千年前就没人用了，你以为它们还能发射吗？”德尔美心里泛起一阵不安。“理查德先生，你确定吗？你确定我们要用那种东西？”
    “你相信我便是。”理查德非常认真。
    “那好，不就是科技馆吗，我很快就能找到那些古董。”德尔美无奈地点点头。“然后呢，怎么运回来？”
    “到那时再说，你先找到那些东西。”理查德带着她来到了贵宾席上。“看，这里就是座位，到那天，我们会预先撂倒几个帝国军，把这里占领，这样我们就控制三个方向的制高点。”
    “理查，”爱梅拽了拽他的衣服。“给她讲魔王的事情，这些具体的作战可以后面再说。”
    “我好奇半天了。”德尔美直接坐在了贵宾椅上。“你说的魔王是什么？”
    “科技馆里有一个暗影，我们叫做魔王。”理查德也坐下来。俩人的手彼此保持距离，但德尔美在蠢蠢欲动。爱梅把水果软糖放在桌上，那只手立刻改变了目标，向糖果奔去。“在敌人占领卡布尼以后，就有了，以至于目前没人敢进科技馆，进去的也都吓坏了，或是第二天早上被发现死亡。”
    “没事，我不怕死。”德尔美笑着说。“这东西对我应该无效。”
    “你的勇气可嘉，但这个传说是千真万确的。”爱梅已经开始害怕了，躲到桌子底下。
    理查德仿佛故意使坏那样，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现在敌占区有四大恐怖传说……科技馆的魔王，龙霄区的大炮，德林沃斯的坟场，和真迹岛上的死光。”
    “别接着说了，”爱梅利亚的声音从桌下传来。“理查，我怕怕。”
    “我倒是很有兴趣。”德尔美来了精神。“理查德先生，快给我讲讲，这四大恐怖都是怎么样的？”
    “德尔美！”爱梅很不高兴，但又无可奈何。“好，你们，小点声音也是可以的……”
    “科技馆的魔王。”理查德先讲起第一个。“就是科技馆里面有一个暗影，你见到他以后，周围的时空会错乱——后面的事情，没人能记得，要么昏迷了，要么疯了，或者直接死掉了。”
    “我可不信邪。”德尔美咽了口唾沫。“这一定是帝国军的把戏。”
    “龙霄区的大炮，就是门大炮。”理查德若有所思的样子。“它建立在龙霄区社区中心旧址上——这里已被帝国军控制，改造为要塞，其顶部有两门巨型火炮，可以射击从龙霄区到造船厂一带的所有目标。它们开火的时候，往往伴随着死亡和毁灭。”
    “那德林沃斯的坟场呢？”德尔美想听下一个。
    “我不知道。”理查德摇摇头。
    “你不知道？”
    “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一片死寂，就像是坟场。”理查德脸上浮现出坏笑。“爱梅，你如果还不去睡觉，我就要带你去德林沃斯！”
    爱梅利亚一骨碌爬起来，马上消失在楼道里了。
    “效果显着。”理查德转过头来。“那么还差最后一个——”
    “你们在干什么呢？”艾尔尼亚和海薇茨走了进来，海薇茨几乎是冲进来，然后直接坐到理查德旁边的最后那张椅子上。“好你个德尔美，你和理查德先生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听他讲敌占区恐怖故事。”德尔美有点不高兴，这安静的气氛突然被打破，换作别人也不会乐意的。“倒是你，你也想听吗？”
    海薇茨的眼睛只是看着理查德的脸，然后用嘴唇发出了一句话：幽会是？
    “拜托，故事正讲到最关键的地方好吗？”德尔美生气地说。“你们可以稍微等一下再聊作战计划吗？”
    “我们必须和他们核对一些细节。”艾尔尼亚回答她。
    海薇茨坐在椅子上，竟又向理查德的方向挪动了几寸。“再让你听下去，我们还聊什么呢？”
    “算了，你这家伙，一开始就针对我是？”德尔美愤怒了，直接站起来往外面走去。她还希望理查德先生能挽留她一下，可是当她回头的时候，发现他的椅子也朝海薇茨挪动了一点儿，这让她感到非常失望。艾尔尼亚想要拉住她，但是德尔美只是大步往前走着。
    “你干什么去？”艾尔尼亚喊起来。“别乱跑啊！”
    “要你管！”德尔美的声音在音乐厅里回荡着。“我要去科技馆！”

 第八章 魔王

    德尔美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恨透了海薇茨，即便她知道自己和理查德无缘。可是没有一个人阻拦，或是劝她，谁也不说话。索菲亚和双胞胎只知道吃小面包，艾尔尼亚满脑子作战计划，说话刻板极了，德尔美内心愁烦只能在科技馆门口的冷风中逐渐消散。
    这会儿科技馆是大门紧闭——闭馆时间从410年的九月持续到现在。德尔美隔着门缝往里观察，但只能看到无边的黑暗。她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目前最让她担心的还是那些几千年前的古董大炮——如果它们确实不能开炮的话。
    绕着前门走了一段距离，看到的都是禁止入内的牌子，到处都是。就连帝国军，都没设置岗哨，这里似乎和驻防部队隔开了一整圈，但是却有更多的传感器塔，这些尖塔很诡异……它们到底是探测什么数据的呢？
    它们都是黑色的，顶端尖尖的，如同木钉子一般插在地里，那种黑色材质……错不了，是马尔塔武器上面常见的东西……所以这些传感器塔是马尔塔集团设置的？
    多想一点，就觉得脑袋疼了。德尔美先使劲跺脚，但并没有什么动静，于是改成砸门，也没有人搭理她。直接开枪，一枪打烂了入口的电子锁控制面板，大门顿时像鲨鱼的嘴一般打开了。
    “艾尔尼亚。”她轻轻地向通讯器里呼叫。
    “你进去了。”艾尔尼亚的声音传来，她没准在某个制高点上用全息望远镜观察呢，她不会错过重头戏……
    “告诉我大炮在什么地方。”德尔美问她。“那些联邦捐赠的古董大炮——告诉我路线。”
    “进去以后往右边走，上一层楼后一直走到底。”
    “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些破烂。”德尔美打开手环的照明，科技馆里到处覆盖了灰尘和蜘蛛网。“你不是给大家都做了传感器吗？注意下数据呗。”
    “嗯，我知道……”艾尔尼亚用小显示器观察着德尔美附近的环境，科技馆里一片死寂，除了——除了在自然区和历史区的交界处有条不明的奇怪线条。
    “你有看到什么东西吗？”德尔美轻快地走着。“谁说这里有恐怖事件的啊，笑死人了。”
    “你不怕黑吗？”艾尔尼亚试图开个玩笑来掩盖自己的情绪。“你前方五十米，有一条特殊的线，我看看……好像是某种能量场的表现，我不知道，那东西很怪，要小心。”
    “你在说什么呀？”德尔美把亮度提高了些，但前方一切正常，只有大量年久失修的展品在诉说着自己的寂寞和孤独。附近有一台亮着灯的贩卖机，货架上还放着几瓶关口橘子汽水，这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喂，后来呢，海薇茨呢？”
    “她睡了。大家都要累死了，只有你和我精神抖擞。”艾尔尼亚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儿上：此时那个德尔美正在一步步接近那条线。而且越来越快，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吸引她过去似的。
    “这里有橘子汽水啊，真好。”
    “你马上要碰到那条线了！”艾尔尼亚几乎要叫出声。“小心，就在你前面，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别过去！”
    “什么线啊？我什么都没看到……你是说地上有什么区域划分线吗？没有啊，啥都没有，你看见什么了？”
    “好，你那里到底有什么？”艾尔尼亚这时候有点急了。
    “我听见你在问我‘你那里到底有什么？’，我这里什么也没有！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你那里有条附带强大能量场的线！”艾尔尼亚看着她一只手穿过了那层无形的墙壁。“你搞什么！往后退！”
    德尔美才不想搭理她呢，她还生着闷气。现在她完全站到了贩卖机旁边，里面似乎不只有几瓶橘子汽水，里面是满货！现在里面装着所有的商品，就跟三年前一样。
    “好呀，看来我今天有许多选择。”德尔美把手环贴近贩卖机。“来哪个好呢？那就……薄荷青柠饮，就是你了。”
    咚地一声，出货口里跌落了对应的瓶子。捡起来，德尔美转过身。“艾尔尼亚，你刚才说什么呢……艾尔尼亚？等等，这里怎么？”
    看到身后的景象，她几乎说不出话来。现在科技馆里灯火通明，不，这是白天。游客络绎不绝，家长们带着孩子，一片欢声笑语。小孩在重力模拟器上尖叫，在视觉小屋里嘻嘻哈哈。保安在巡逻，工作人员正在解说……一切都是三年前的样子，和谐、快乐，就像正常的生活那样。
    “这怎么可能？”德尔美怀疑地看着手里的瓶子：410年七月九日生产。虽然好像没什么不对，但科技馆已经闭馆三年了啊……那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艾尔尼亚！”她大声向通讯器呼唤，可是无人应答。仔细检查，发现问题竟然是“您已超出基站服务范围”。“怎么啦，我可明明还站在这儿啊，这是卡布尼呀，怎么就超出范围了？”
    这时，扩音喇叭响了，模糊不清，逐渐能听到一些乐曲声，是钢琴。德尔美觉得或许是日常广播了，应该可以搞清发生了什么，可是，在钢琴之后，是一个男人低沉的歌声：
    这时是谁在黑夜和风中奔驰？
    是那位父亲带着他的孩子；
    他把孩子抱在他的怀里，
    他把他搂紧，给他保持温暖。
    这时，有个工作人员走了过来。德尔美高兴地迎上去，想问他这是哪里，可是扑了个空，她直接穿过了那个人。然后那些美好和幸福的景色一瞬间消失了，周围重新变得黑暗，只有那瓶柠檬饮料还在手中紧握。
    “啊……”德尔美的心里有点发毛，可能是高兴来得太快，消失得过于迅速，也有可能是什么都未曾发生。科技馆阴沉而压抑的展厅里，只有那个歌声在继续着。
    我儿，为何藏起你的脸？
    爸爸，你，没瞧见那个魔王？
    那魔王戴着冠冕，拖着长裙
    我儿，那只是一团烟雾。
    “到底怎么回事？”可只是刚往前走了两步，她就直接迈进了一间实验室中，这里有很多东西像是行政中心的样式，比如那特殊的圆角长玻璃窗，或是带有共和国徽记的气密门。而在实验桌后，一个男人，披头散发，身穿长袍，其中部有可怕的眼球图案。
    他背对着她，似乎在盘算着什么阴谋诡计。德尔美赶紧躲到一张手术床后面，才发现那歌声是这个人唱出来的。
    来，跟我去，可爱的孩子！
    我要和你一同做那有趣的游戏；
    海边有许多五色的花儿开放。
    我母亲有许多金线的衣裳。
    这歌声仿佛是唱给她的。德尔美从试验台后面逐渐接近他。“要是杀了这家伙，这事就结束了？”想到这里，她抽出星合一文字，逐步靠向那男人的座位。
    “去死！”德尔美找到攻击位置，一跃而起，手起刀落，可是只切到了空气——并且，男人也发现了她的存在，缓缓转过身，德尔美的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见鬼了，这家伙……”
    是的，那披头散发的家伙，那张脸，正是帝国至高无上统治者，澜塔斯·本杰明。他比福克斯还要邪恶许多倍，他的脸像个畸形的怪物般扭曲着。
    爸爸，爸爸，你没有听见
    魔王轻声地对我许下诺言？
    不要响，孩子，你要安静！
    那只是风吹枯叶的声音。
    突然，一切消失，就跟刚才一样。德尔美大口喘着粗气，愣在原地。周围依然只有科技馆那无边的黑暗，和自己手环发出的苍白光芒。现在她脑子里一片混乱——这些场景到底是什么？
    “艾尔尼亚！回答我，回答我啊你个白痴！”她紧张到了极点。“告诉我啊，发生什么了？”
    通讯器里依然无人应答，只有滋滋的电流干扰声。现在旁边有块位置提示牌，德尔美注意到自己已经在历史馆里转了大半圈，还没有走到头……大炮应该就在那里，可是，这里真的还能走下去吗？
    “不管他，肯定是我出现了幻觉。”德尔美自己安慰自己。“回去以后我要找苏干给我检查一下，对，肯定是那个什么芯片发生了小故障。”
    下一秒，她就站在了艾玛庄园的客厅里。这下她完完全全地傻了。就在不远处，父亲……凯莱布先生正坐在沙发上，桌子上摆着一盘布丁，而一个陌生的女人正在他身边。黄色头发，尖尖的耳朵，身材修长，穿着艾玛化工集团的员工制服。
    “塔兰图拉，我跟你说了，来的时候打个招呼嘛。”
    “不嘛，人家见你还需要跟门卫报告的么？”陌生女人正逐渐对父亲发起攻势。此时的凯莱布先生，也就二十多岁，正是他年轻气盛的时候。
    可这个女人是谁？她绝对不是母亲大人！德尔美愤怒地走过去，走到能看清那家伙正脸的角度。“你这个家伙，从我家滚出去！”
    名叫塔兰图拉的女人完全没有搭理她，凯莱布先生也没有看到谁闯进了房子，这些场景到底是怎么回事……等等，那个人有小挎包。“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
    德尔美在里面翻找了一遍，发现了一张身份识别卡。上面的名字令她毛骨悚然——只见上面用卡布尼文字印刷着：塔兰图拉·本杰明。
    错不了，这家伙的年龄，结合名字，姓本杰明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澜塔斯家……所以，她只可能是……
    “伶俐的孩子，你可想跟我同行？
    我的女儿们会伺候你十分殷勤；
    我的女儿们夜夜跳着园舞，
    跳着、唱着、摇着你使你睡熟。”
    德尔美立刻在手环里，打开苏干给她的帝国军重要人物资料卡。经过比对，确定眼前的陌生年轻女人，就是澜塔斯·本杰明最小的女儿：塔兰图拉·本杰明。
    那么她在这里干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凯莱布——”塔兰图拉叫着那个名字。“你想没想过，我和你，我们可以一起，一起统治整个共和国的化工业？”
    “你说什么呢，我的公司只是个无名之辈。”凯莱布试图摆脱她的手。“别闹了，塔兰图拉，我们都不确定这种物质到底有什么作用，目前来看它只是黑金冶炼的副产物……”
    他叫她名字了！而且，没加尊称！
    德尔美心中怒火熊熊燃烧着，即便是父亲，她也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冲到他们面前，抬起手来，要送出一记来自女儿的耳光。只不过，在她手挥下去的时候，所有景象都消失了。
    “这……”德尔美傻傻地看着那尊雕像，说来也巧，她现在正好站在曾祖父的雕像下，这一耳光若是打出去，只怕是正好打在它的脸上。“不，不可能，这不是幻觉……”
    爸爸，爸爸，你没瞧见那里
    魔王的女儿们站在阴暗的地方？
    我儿，我儿，我看得清楚；
    那是几棵灰色的老杨树。
    不过绕开雕像以后，就能看到联邦历史馆了。这也就是本次任务的目标。德尔美试探地走了几步，确定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但在手环中，那电流干扰声越来越大了。
    “该死的，要是艾尔尼亚在就好了。”德尔美到处寻找灯开关。“好，让我来看看，那些古董在哪里呢？”随着咔擦一声，科技馆顶部的一些射灯亮了。光线不太好。不过依然可以看到理查德说的大炮就在一堆老坦克和飞机后面，整齐地列队，仿佛在等她前来。
    “好了，然后就是设定传送数据……”德尔美端详了一会儿照明控制面板，转过身……好，现在她站在一间发出惨白光线的手术室之中，这里庞大而阴暗。正中间有一张床，上面似乎用束缚装置固定着某人，很熟悉。
    “真行，又来……”她小心翼翼地接近床。上面被一大堆束缚器和电磁镣铐控制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德尔美自己。
    “这什么鬼？”
    “现在准备进行最后一次空间召唤程序……”能听到某处发出了指令，一个巨型脑控接口正缓缓下降，落在德尔美的头上——不，是床上的那个自己，可是怎么回事，这强烈的电流刺激……脑控接口仿佛也控制了现在的她。
    “执行空间异形体召唤程序，立刻！”现在手术室中充满了空间震荡波，德尔美能看到时空被撕裂，无数场景片段在周围飞速地旋转，这让她跪倒在地，头晕目眩。
    “我爱你，你的美貌使我喜欢。
    你要是不肯，我就要动用武力。”
    爸爸，爸爸，他现在抓我来了！
    魔王抓得我疼痛难熬！
    仿佛自己的身体被一同切开，在里面缝入无数的星团，瞬间爆炸，她现在像是初生的宇宙般飘荡，无拘无束地飘荡。就像已经死去的人们，他们从未和你接触，现在却变成龙卷风一般将你紧紧包围，逐一穿透你的身躯……又像是你在和另一个人不断交换位置，彼此对视，成为对方，你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你感到恶魔的双手正在扼住喉咙……这不是幻象，是真实存在的，是有实体的，而你却只能躺在地上不断地抽搐……
    等到她突然惊醒，一颗金属圆球穿过空间裂口，正降落在她面前。现在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那圆球却是珀力博士的时光机……舱门打开，驾驶员从里面纵身跳了下来，
    “你没事？”那声音似乎是经过变声器混合的，但是很耳熟。
    “我没事，”德尔美头痛欲裂。“你是谁？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太多，”这位驾驶员身材苗条，一看便知道是个妹子。“这里有马尔塔公司的空间阻拦立场，所以发生了时空错乱现象——他们准是冲我来的。”
    “你为啥开着那时光机？”
    “因为……”她迟疑了一下。“算啦，这些事没必要讲的！你快帮我个忙呗？我告诉你空间阻拦立场发生器的位置，你把它炸掉，科技馆就能恢复正常了。”
    “我还是想知道……”德尔美欲言又止。“好，我听你的，这里现在发生啥我都不奇怪了……告诉我，那东西在哪儿？”
    “根据我的探测嘛，就在那边——历史馆的电子控制室，就在那里面！”她拿出一颗卡多拉高爆炸弹。“帮我，我。”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德尔美不想多思考，接过炸弹，打开保险。设定时间在十分钟后。现在启动纳米传送装置，把范围光圈笼罩所有的大炮，就像在熊猫园做的事情那样。
    “我走了！”驾驶员登上时光机。“嗯，下次再见啦……如果还能遇到你的话……”一阵轻微的爆破声，时光机随着迷幻的光线消失在时空裂口中。
    等到她传送到音乐厅的地下车库，已经是凌晨四五点的事情了。睁开眼睛，艾尔尼亚焦急地扑过来。“你怎么啦？你没事！”
    “我没事，你为什么要失联啊？”德尔美觉得自己还在梦中。
    “你连坐标都消失了！”艾尔尼亚只是紧紧地搂着她。“大家都担心死了，想不到你竟然回来了！”
    “别那么激动，你看，我好好的。”德尔美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发生了什么“坐标消失”之类的，或许，那些场景，是真实存在的。时空错乱把她送到了过去，她看到的是过去的事情。要是那样——塔兰图拉到底做了什么？而那个床上的自己是怎么回事？那个时间机器驾驶员到底是什么人？
    大家都不说话，德尔美看着他们。现在她唯一觉得温暖的东西，就是这些冰冷的大炮了，只有破坏力才能让人感到安心——随着一声巨响，科技馆那边升腾起了一颗漂亮的火球。
    父亲心惊胆战，迅速策马奔驰，
    他把痛苦的孩子紧抱在怀里，
    好不容易赶到了他家里，
    他怀里的孩子……已经断气。

 第九章 复仇的怒火在心中燃烧

    敌占区在今天格外热闹。既不是祖国要光复，也不是占领者宣布投降，更不是关口汽水厂新品发布会。而是侵略者们要在共和国音乐厅举办一场伟大的联谊会。阿尔巴德区到处张灯结彩，就连浮空艇上都挂了转播屏，全息横幅在城市上空划过……
    人们只能在规定的频道欣赏这次音乐会，因为所有不合敌人意愿的媒体都被彻底摧毁殆尽了。大家几乎面无表情，这是有史以来收视率最高的节目。可怕的数据在大屏幕上飞速攀升，诗婷和同事们都惊掉了下巴，大家为了保命而将收视率抬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现在你可以在九号厅欣赏红箭乐团的表演。他们的思绪早已离开了曲目本身，犹如灵魂抛弃了躯壳一般。弦乐组和管乐组在合奏，但充满了愤怒，而敌人是听不懂的，他们耳中的音乐只停留在声调之上。
    在高处，一群青年们已是紧握双拳。彼此对视着时刻准备战斗。男孩和女孩们燃起了斗志，他们是敌占区里最活跃的队伍。
    德尔美坐在一处无人预定的贵宾席上，手撑着腮帮子。她面前的花生米比糖豆还多，这是趁爱梅不注意从储备物资里偷的。反正也要吃完，如果失败了，就没机会享用了。
    她总能感觉父亲就坐在旁边，而塔拉图拉站在黑暗的角落里，像个小恶魔，准备窃取她家的财产，然而别人是看不见的，只有她能看到。
    她是背着大家来到这里的，抱着一整袋花生米和巧克力豆，从黑暗、阴沉的楼梯间走来。她现在分不清幻境和现实。但“伴奏行动”的紧迫压力却时刻伴随着她，她现在想找到合适的理由。她的朋友们总是让她感觉活力满满，却又经常和她尖刻地发生矛盾。
    以德尔美的观点来看，她又来到了缺乏理由去战斗的时候，为什么大家都可以义无反顾地投入这场战争，而她只希望这一切赶紧结束。她们和德尔美的分歧在于蛋糕，或者说在于上面的蓝莓。德尔美的想法只和吃喝玩乐有关。
    她想要用一堆点数来买一套大房子。她有一种特殊的冲动，一种自我需要，就是拥有新的家庭，拥有朋友和兄弟姐妹组成的家庭，但她从未有过额外的兄妹——在他已经死了之后就没有了。她具有分裂的基本特质：总想要让自己变成许多个，这样就可以在一起快乐地生活了。
    “哦，真好。”德尔美嚼着花生。“我就坐在这儿，等着任务来找我。”
    所以过去发生了什么呢？整理下思路：塔兰图拉的存在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父亲派她进入艾玛化工集团，窃取公司权力，然后引导凯莱布先生发展阿氏酸液科技。这样马尔塔科技就找到了完美的反应炉燃料替代品，制造出完全不合逻辑的化学反应堆，装到帝国军那些奇形怪状的太空战舰上。
    所以这个女人就是一切的本源。德尔美抓起一大把花生，把它们嚼碎。是这家伙让父亲的公司走上不归路的，没有这些事情，也不会有帝国的入侵——因为他们根本不可能造出额外的舰队！
    “气死我了。”德尔美的愤怒无处发泄，她不想打扰乐队的各位。“我该怎么办呢？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不了的。”
    在目前的情况下，只有把帝国军杀个干净，才能让一切回到过去的面貌。那个披头散发的老狂徒掌握了银河的大权，残暴而保守，他试图抹除一切卡布尼人的文化痕迹。尽管他用尽全力，但有些东西是清除不掉的，比如德尔美涂在墙上的巧克力豆色素。
    这时，有人打开了包厢的门，悄悄走了进来。
    “你没看见有人吗？”德尔美很不高兴。“我已经把这里占领了，你没看见吗？”
    “你占领这里有什么用？”没想到这人第一句就开始怼她。“你真有本事，请你去占领行政中心。”
    这话气人却又是根本的真理。德尔美想不到反驳的方法，所以她也就放弃了站起身赶走她。“好呀，女士，我有一天会占领那里的，那时请你不要废话。”
    “那你还等什么呢？”她坐在了靠后的座位上。“现在你坐在这里吃零食，你搞什么呢？拿着武器把他们一个个弄死，快点的。”
    “你以为我不想杀了这些恶棍吗！”德尔美心中升腾起无名火。“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待她仔细看时，那女人头顶黑纱宽边礼帽，身着一领缀满宝石和金饰品的珍珠色晚礼服，肩头是黑色布料，往下逐渐变得洁白。她火红色的头发梳成两道，像是瀑布般挂在头上。戴着副金边墨镜，左手无名指上戴着血玛瑙戒指，手中则攥着一只精致的挎包。
    “你觉得呢，傻丫头？”这女人只是在观看仪式。“你挡住我的视线了，请你礼貌一点。”
    德尔美不知道为何要遵从这句话，她只是愤愤不平地回到了座位上。“气死我了。”
    “你有什么可气的呢？”女人慢条斯理地说。“这宇宙中气人的事情太多了，你根本不必在意。”
    “那好，你说说，为什么那个像土老帽一样的澜塔斯·本杰明，会坐在行政中心的宝座上，而我们的军队却选择放弃这颗星球，和这里的人民？”
    “这种事情你也要操心吗？”她回答道。“谁不知道本杰明家族对共和国大权一直虎视眈眈呢？你只要稍微关心点这些事，少吃点草莓冰淇淋……”
    “你怎么知道——”德尔美突然觉得学校的冰淇淋好像也挺着名的呢，不过这事不科学呀。“算了。接下来，要不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家会成了敌人的帮凶？”
    这下应该能难倒这个富家女士了？
    “谁都有可能是。”她不紧不慢地说道。“不管他们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可是敌人总是有计划的，有阴谋的。他们利用每个人的每个特点，让你们变成他们那算盘里的一颗珠子。你是如此，我也有可能，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变成阴谋的帮凶。”
    这话说得好像有些道理，不过，听她一番话，如听一番话。至少德尔美心中没有那么郁闷了。这时，音乐齐奏，入场式开始了。
    “那些家伙来了，你还不赶紧看看？”女士轻声说道。“看看谁是你最恨的人？”
    “现在，欢迎我们的贵宾，入场！”解说员读着令他厌恶的稿子。“阿尔巴德区的分区治安官——加尼尔·德维托少将！”
    这个五短身材，体态肥胖的家伙，想不到也是个少将军衔，德尔美盘算着如何把他像一只气球般炸得粉碎。
    “阿尔巴德区统辖委员会，警卫团指挥官，克里斯托弗·雅克中校。”这是个相貌扭曲的老家伙，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在从观众里寻找欠他几百万货币的冤大头。德尔美心里打着算盘，一定要把他那两个大眼珠子给塞进垃圾桶里。
    “第三空港区总治安官，伯里曼·奥斯本少将！”这人一脸横肉，眼睛又尖又小，准不是什么好人。那明晃晃的少将军衔简直像块烤肉，让德尔美垂涎欲滴，杀了这家伙能有不少点数呢。
    “第三空港区居民管理委员会，总会长，波利亚·皮卡多上校。”这个干瘪的光头，嘴和鼻子，还有眼睛，都摞到一起去了，简直像条哈巴狗。德尔美对他充满了厌恶，没关系，反正只是她将要获得的一些点数罢了。
    现在满场的海军军校生，和那些跟帝国合作了的企业头目们，掌声雷动，德尔美只觉得十二万分的吵闹，现在恨不得有把无限弹药的火箭筒，把他们全都干死算了。
    “第三空港区治安局，总指挥，格里夫·基顿少将。”看起来文质彬彬，但是那些挂在胸口密密麻麻的缎带和勋章，揭露了他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这一事实。把他按在火坑里烧死，把他的荣誉全都烧烂，就是德尔美最想做的事情。
    “阿尔巴德区治安局，副总指挥，查利姆·库里上校。”这个一脸玩世不恭的小丑，也是帝国鬼子的一员。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只要穿着那身罪恶的制服，就必须接受人民的制裁。
    “帝国监察局，总指挥使，格拉多·迈尔斯中将。”这可能是军衔最高的人了。德尔美已经迫不及待了，每个杀死的帝国军官都会成为她财产的一部分，想要发财就只有干掉全部敌人，利益最大化。
    “你现在很兴奋。”黑帽女士笑着说道。“其实你很有动力，但你又懒到不行，你需要的只是一点燃烧的怒火，就能让这火焰拥有燎原之势。”
    德尔美站在贵宾台的边缘，看着帝国军官们绕场游行，看着这些魔鬼自由地行走在自己的故乡土地上，令人气愤。艾尔尼亚从主放映室给她打了信号，要她别做什么傻事——看起来她往往会在这时候冲下去，然后铸成大错。
    “我什么也做不成。”德尔美自言自语。“父母也救不了，故乡也拯救不了，我像个小丑，像个被事件变化推动的小丑。”
    “小丑需要合适的舞台。”女人接了她的话茬。“那会让你充分发挥你的能力，成为一名……”
    “世界知名小丑？”德尔美吐槽。
    “银河知名，世界还不够大，”女人开起了玩笑。“我觉得你够格的，小美。”
    “你等会儿，”在满场热烈的掌声中，德尔美突然大声说道。“你称呼我什么——那个词，你从哪儿学来的？”
    “怎么啦，就跟小明、小丽，一样的叫法，谁知道你是谁啊？”那女人的戒指在射灯之下映出红光来。“专心投入到你要做的事业之中。”
    话音刚落，主扩音喇叭就用起了古老的卡布尼语，试着用歌曲来给当前的场面助兴：
    复仇的怒火在我心中燃烧，
    死亡和绝望在我身边环绕。
    如果你不让那大独裁者，
    也受到同样的折磨——
    你就再也不是我的女儿
    啊……
    再也不是我的女儿
    永远抛开，
    永远遗弃，
    永远粉碎，
    所有的自然联系
    啊……
    如果你没有将敌人的头颅交还与我，
    听，听我发誓！
    复仇女神！
    “他们必须死，”德尔美点点头，好像是心领神会一般。“这里是美好的音乐厅，亦是敌人的坟墓。”
    “你知道要做什么对？”女人说。
    “我知道，但是……”德尔美猛地转过身，“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啊？”
    就像科技馆发生的事情那样，她意识到什么，想要看个究竟，而那扇门只是轻轻摇晃，女人消失了，彷佛是徘徊的幽灵。她呆在原地，思考着黑色礼帽下的面容，记不清了，只有火红色的头发还在飘荡，和她一样，同样的血液，同样的发色，艾玛家的标志。
    “你在那里还要呆多久？”通讯器里传来艾尔尼亚的声音。
    “我看见熟人了。”德尔美含糊地回答着，然后抓了一把巧克力豆吃下去。
    “我可进来了。”艾尔尼亚的身影取代了她心中的幻影。眼镜娘的手里拿着一包膨化玉米片，上面标注着芝士和蜂蜜混合口味，她还带着两瓶关口汽水，水雾凝结在冰凉的瓶身上。“干嘛呢？你就坐在这里吃着花生来发泄不满吗？”
    “呆着。”德尔美的神色有些凝滞，看起来像是刚和重要的人在航空港告别。“帝国鬼子们怎么安排的？”
    “入场式以后演奏几首曲子，然后是舞会。”艾尔尼亚把玉米片和汽水放在圆桌上，外面的掌声一波接着一波，如浪潮般冲击着众人的耳膜。“红色星际电台准备的衣服，要在舞会上用，你可记着，少说废话，别动不动拿刀子捅人。”
    德尔美把那瓶魔鬼辣椒汽水的盖子旋开。一瞬间，小包间里的气味让人感受到地狱的热度——瓶里是血红色，和一些强力凝结剂混合的液体，装着花生米的盘子被玉米片占领，蜂蜜的香味和辣椒的炽热弄得人热情澎湃……她轻轻抿了一小口，上次那事之后已经习惯了，然后就猛地喝下一大口，如同回流的岩浆。
    “我开始喜欢新口味了。”
    “你喝得下去就行，”艾尔尼亚把脸转过去。“我是受不了。”
    “你以后要多给我弄一些。其实我很享受这种刺激的感受，艾尔尼亚，我觉得我们在这里，应该放开了闹，做想做的事情。”
    “你准备好了就行。”艾尔尼亚抓起一把玉米片，卡擦卡擦地嚼着。
    “刚才有人从楼梯上下去吗？”德尔美继续喝着辣味汽水。“和你擦肩而过什么的——”
    “没有，我谁也没看见。”艾尔尼亚好奇地看着她。“你从科技馆回来，就忧心忡忡的。我问你，你也不说。我百分百确定你是看到了某种能量涌动……可就从身体指标来看，你好得很。如果你有感觉到不对的，随时告诉我，听懂了没？”
    “实不相瞒。”德尔美呼吸着辣度极高的空气。这些事情在脑子中反复横跳，即便试图用现在的作战热情来排挤它们，也没有什么效果。“我看到了某些幻觉，可能是帝国军阻止人们进入科技馆，所使用的招数。”
    “肯定是高强度的能量交织攻击。”艾尔尼亚开始使用奇怪的词儿。“精神攻击极易成为都市传说的发源地。”
    “哼，谁知道呢，这些愚蠢的家伙们想让我们整体幻想一些妖魔鬼怪，不攻自破。”
    “还有就是，”艾尔尼亚从手环里摸出一枚不起眼的徽章来，郑重地放在桌子上，推到德尔美面前，那徽章上有着共和国海螺标志。“自己解释下，美术馆，你遇到什么人了？这个窃听器是什么时候给你装上去的？”

 第十章 黑天鹅的双人舞

    德尔美意识到自己坐在了一堆恶棍之中。这些人来自帝国军校、审计局和海军文部。这种感觉不是她能忍受的，而是让她发狂的。
    德尔美用右手死死按住左手，而左手紧紧抓住右手的手腕。还好，海薇茨和艾尔尼亚各坐在两边，让她多少获得了一点儿隔离。
    “红色星际电台，红旗少女。”
    从身份卡来看，这应该是她参加舞会的代号。如果仔细看看周围人，就会发现所有人都戴了不同的面具——海薇茨和艾尔尼亚都戴了鸢尾花假面，这是高等学院用的。而帝国军则戴了各式各样的骷髅面具，就跟一群亡灵士兵坐在台下似的。
    随着报幕结束，舞会正式开始，先是帝国海军文化总署的轮舞：忍住别看，台上简直是一群女妖……在这里她必须等待，等到与会嘉宾一起上台跳舞的环节，那时可以暂且娱乐一下。
    德尔美侧过头，问艾尔尼亚：“喂，舞蹈的顺序呢？”
    “文化总署的人先跳，然后是行政中心选拔的姑娘们，接下来会有海军院校的双人舞——我们在那之后登台，别紧张。”
    “你跳过舞吗？”海薇茨的手搭在了德尔美胳膊上。
    “跳过一点，”德尔美用双脚上下点地。“在庄园里学过一些贵族的舞蹈，和哥哥跳过几段。”
    “一会儿如果你没有舞伴，就和我跳。”海薇茨靠近了她。
    “谁要和你啊？”德尔美很不情愿。“我想和艾尔尼亚跳。”
    “哟，还真是呢……”让她随便幻想去，至少红头发女孩脑子中目前空无一物。德尔美呆呆地看着手环里显示的“无法通讯”，还在疯狂地点击发送消息，给亲爱的露琳，一切都空荡荡的。三缺一的时候是这样的。久等不回——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们都在等你。
    随着红箭乐团的艺术家们结束最后一段鼓点，台下的人们都安静了。之后的部分看来非常严肃，足以让这些帝国军校生们停止自己的吹牛和炫耀，什么大人物要登场了。
    她从人群的簇拥中登台，几乎是像一只黑天鹅那样轻轻落地，转了一圈，象征性地朝观众们行礼。
    那是极其熟悉的淡蓝色长发，用黑纱盘起来。她穿着紧身的黑色钟摆裙，皮肤是淡淡的浅粉，凸显着她特殊的卡布尼血统，身材纤细，是标准的少女。德尔美永远也忘不了：她拿着选修课调查表朝自己走来的时候。
    她拾起黑月标记，戴在自己胸前。
    这时的她已经是魔王的随从了，黑月、骷髅和眼球花纹遍布她的舞裙，给这段舞蹈涂上了一抹恶毒的气息。莉莉卡，或者说那个让德尔美填表的舞蹈社团小天后，已经摆好架势，准备开始她华丽的演出了。
    德尔美从未见过她那优雅的身姿，或许这些都被高等学院廉价的校服所掩盖着，而她的脸上，依然带着她手举调查表时的，高贵而轻蔑的微笑。
    她猛地高举手臂，向众人宣召自己的出现，停在原地。从暗影中，另一位黑衣舞者现身，披头散发，仿佛暗夜的君主。全场灯光熄灭，幽暗的淡蓝色射灯亮起，投在他们的身上。
    她开始舞蹈，轻盈地跳跃，是黑天鹅的嬉戏。她旋转着，每一步都诱人深入，在湖边向你致以问候，带着你逐渐走入风暴的漩涡。突然，一切静止，莉莉卡站在中心，黑衣舞者则隐身于阴影里。
    她抬起双臂，小步移动，优雅而又致命。所有人都被她的微笑和身姿所吸引，如痴如醉。她在那里孤独地舞动，仿佛诉说自己的悲伤和寂寞。她轻轻的，仿佛不存在重量，细长的脚尖在舞台上点着，每次只挪动很短的距离。
    双臂高举，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搔首弄姿。黑衣舞者在暗影中环绕，而其他黑色的舞伴也在伺机而动。她闪身融入伴舞之中，让人们分不清谁是谁，可是德尔美看得很清楚，她再熟悉不过了。
    灯光一转，现在这里有位穿白衣，装饰极其华丽的假面舞者登场了。他人高马大，身材健壮。他逐步接近舞台中心，试图从黑天鹅之中寻找莉莉卡。
    “那家伙是谁？”德尔美觉得他非常眼熟。
    “不知道，他出场非常不一般。”艾尔尼亚似乎看愣神了。“他们的节目倒是安排得很好。”
    “可千万别投敌咯。”海薇茨小声提醒。“但这白衣男人，真的非常有王子的气势呀。”
    现在所有人好像都被黑白组合迷倒了。不得不说，莉莉卡和白衣骑士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若即若离，始终保持着距离，可又彼此吸引，都想率先接近对方。
    而黑衣舞者在旁边不断怂恿，撮合他们。
    终于，他高高抱起莉莉卡，二人共同旋转着。放下她，一起前行，又摆出几乎完全相同的舞步。在他们靠近的时候，乐曲变得越来越急促，铜管组奏出压抑而气势磅礴的乐段，定音鼓在其中低吼着。德尔美感到自己的呼吸也变得紧张起来。
    他高举着她，莉莉卡完全受白衣骑士的摆布，仿佛她只是个人偶，或是棋盘上的棋子。他向远方踏步，而她则紧紧跟随。在变幻莫测的灯光里，德尔美可以看到骑士隐藏在假面后面那凌乱的碎发，以及他斗篷上巨大的黑月与眼球标记。
    黑幕升起，全场复亮，黑衣舞者从台边消失。现在只剩下莉莉卡和她的白衣骑士。背景里站着许多行政中心选拔组的舞者，皆衣着华丽。她和他分别行礼，乐曲变得轻快而活泼，然而哈利洛夫先生在其中注入了一丝不安，被艾尔尼亚捕捉到。
    莉莉卡尽情展现自己的舞技。她狂野、妖艳，身姿曼妙。引得台下的海军军校生们竞相喝彩。白衣骑士则围绕她巡回，寻找切入点，准备再次和她共舞。
    他搂着她。黑天鹅跳跃、旋转，仿佛空无一物，轻得像片黑色的羽毛，在白衣骑士的身前卖弄着。骑士放开她，让她独舞，她已经准备好了。
    接着她开始旋转，开始只是轻轻地旋转，慢慢地，随后音乐加速，她的旋转也越来越快。哈利洛夫指挥刻意增加了更迅速的节奏，莉莉卡仿佛领会到他的用意，便使出自己最强的技术——单脚立地旋转。
    德尔美都忍不住开始数她的圈数，一圈，两圈……哈利洛夫先生心中饱含着对帝国的愤怒，乐队成员们开始以最高速度演奏，而莉莉卡也像是小陀螺般急转不停……已经32圈了，这几乎令人难以置信，而乐队似乎是于心不忍，节奏戛然而止。
    莉莉卡一共旋转了35圈，换做德尔美已经晕倒了。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呐喊声。她有点累了，轻轻依偎在白衣骑士怀中，白衣骑士则托举着她，开始自己的舞蹈。
    这般刁难丝毫没有难住莉莉卡，哈利洛夫指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崇敬的微笑。她真不愧是高等学院舞蹈组的最强王者，刚才的三十五圈挥鞭转，是她的最高水平！在这个旧时代文艺没落的世界，有这样的功夫，可以说十分难得了。
    “可惜了，是个假帝国鬼子。”艾尔尼亚发出一声叹息。
    “真希望她不要穿着那身衣服。”德尔美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如果她还穿着校服，没给自己别个月刃胸针，我很想和她做个朋友呢。”
    “高等学院应该把她开除学籍。”海薇茨也加入了讨论。“她这是根本的投敌行为！”
    “也许她被逼无奈。”
    “不可能，你看她和那白衣骑士，配合得多么完美！”海薇茨反驳德尔美。“她已经和这些恶魔排练很久了，他们做的事情都是蓄意的、有计划的、阴谋的、有敌意的……”
    “你根本就是想和那白衣骑士跳舞。”德尔美打断了她的言论。
    “我没有。”
    “你就是，”德尔美说道。“不许反驳。”
    “那你有本事一会儿上去和他跳去。”海薇茨不高兴了。“我们在台下看你出尽洋相，如何？”
    “别扯了，我们都得登台。”艾尔尼亚要她们两个住口。“我们是红色星际电台的特约嘉宾，记住了吗？等到下一个节目，所有被邀请的人都要上台一起跳舞，是真的大型多人舞会。”
    现在她们得留神了。所有胸口别了爱心装饰的，都是音乐会工作人员和乐队的伴舞。如果没找到舞伴，那么就和他们开跳，最好不要找个帝国军一起跳舞，身份随时都有可能暴露。
    索菲亚穿了一身紫色连衣裙，戴着女妖面具。双胞胎则穿着龙霄传统服饰，头戴神兽面罩。爱梅会在放映室监控一切，理查德先生自然是在红箭乐队里演奏钢琴，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他也随时准备应急——比如给某人充当舞伴什么的。
    “准备好了吗？”艾尔尼亚暂且摘下红色眼镜，她看起来面容清秀，像是个末代公主。德尔美极不情愿地踩上一对火焰装饰的鱼嘴高跟鞋，站起身来，和大家往舞台移动。现在所有特邀嘉宾都动身了，各大媒体，各个超级企业的高层们，在欢快的音乐声中，踩着节拍，准备开始最盛大的舞会。
    “找不到舞伴就来找我，”艾尔尼亚牵着德尔美的手。“小心任何帝国军的家伙。”
    德尔美看向舞台那边，白衣骑士仿佛在向她招手——她像团火焰，又像是高高飘扬的红色旗帜，在人群中格外鲜艳。

 第十一章 刽子手的急速波尔卡

    她早就不再担心任何突发情况了——甚至对走上舞台面对帝国军也不再担心。虽然目前敌人派出的舞会成员名单没有着落，但跳一支舞又能如何？
    至少她还站在正确的一边，还没有沦落到给帝国做牛做马……有些人早已成了恶魔的使徒，受到蛊惑，甚至发自内心地诋毁祖国……他们从未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从来没有沉醉于蓝莓蛋糕的安逸——想不到这些美食竟然是德尔美保持自己相对正义的不二法宝。
    “我真好奇他们会选什么曲子。”艾尔尼亚走在最前面。
    “可能是安排好的。”德尔美说。
    “音乐会有表单的——他们肯定按照节目表演奏。”海薇茨补充说道。
    “都站起来！都给我原地别动！”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比大家想象得都要迅速：一群穿着黑色硬式西服的家伙跳上了乐池，他们全都带着眼球标记的袖章。为首的大胡子军官直接冲到哈利洛夫先生旁边，大吼大叫着。
    “你们干什么？”
    “立刻停止演奏，马上！”大胡子军官胡乱翻了几下总谱，推到了地上。“给我演奏这些曲子，演奏我给你的这些，立刻照做！”
    “我们有曲目表，是和贵方商讨好的。”哈利洛夫指挥心疼地收拾散落一地的乐谱。“你们这是纯粹胡闹！我们根本没有排练这些曲目！”
    “你要违抗命令吗，老头？”大胡子军官拔出了手枪。“你违背我没关系，可你违背得起那位先生吗——马上照做！听懂了没有！”他用枪口指着乐队全体成员。“听到了吗？”
    哈利洛夫先生叹了口气，把乐谱整理好，放在指挥台旁边的地上，码成一摞。回到位置，把大胡子带来的乐谱摊开。而黑衣队员们也把大家的乐谱全都丢到旁边，换上他们准备好的曲子。
    “还有你！”大胡子军官把枪口对准理查德先生。“来人，把钢琴师赶出去！埃文斯少尉，你去坐到那里，演奏安排好的曲子！”
    一群人立刻冲上去，揪住理查德先生的肩膀，把他从钢琴边拖走，然后打开乐池一侧的舞台门，给他狠狠地推了出去。有人又在他背后踢了一脚。
    这群人展开队形，变为合唱团的样子，个个勾肩搭背，面目狰狞。大胡子军官把手一挥，少尉开始演奏，黑衣人齐声合唱：
    月刃环绕的神圣星系啊，
    帝国的孩子受您洗礼
    古老雕刻上的瞳孔，
    我们的力量是您的恩赐
    战斗，前进，黑月之眼的战士们
    进攻，进攻，我们横扫一切
    黑月的国度，
    伟大的帝国！
    听起来像是一群野狼在怒号，实际上却只有一帮帝国鬼子。领头的是大胡子军官，钢琴师是新上任的海军少尉，他们成功打败了曲目表，乐团只不过是陪衬。这正是敌人想要的效果。刚才的黑衣舞者高声宣布：舞会正式开始！
    “让我看看。”哈利洛夫指挥翻了几页乐谱。“你们都知道他们要我们干什么对？”
    “听您号令！”乐队成员们坚定地回答。
    哈利洛夫先生把乐谱翻到第一页，上面写着《伟大的战士舞曲》，他点了点头，举起指挥棒。“现在注意，”他低声向第一小提琴：“开始演奏《刽子手的急速波尔卡》。”
    音乐起，乐池下降，舞台扩展。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各自寻找舞伴。她们也走过来了，跻身于大量来来往往的帝国海军军校生、军官和大企业的女士中。德尔美本来牵住了艾尔尼亚的手，却被人群冲散了。她找了找，一无所获。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推了她一把——那准是个戴着戒指的人，力气很大，把德尔美推到了那位白衣骑士身边。当她着急地寻找同行人的时候，却发现她们都找到了舞伴……就连海薇茨都找了位工业集团的少爷开始装模做样。
    白衣骑士的手搭在她的手上，德尔美虽然从未准备好，但她立刻摆出了跳这种快速舞蹈的架势。只不过，她和他仿佛有电流连接一般……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第六感席卷了她整个大脑。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这种熟悉感，啊，不行，好可怕啊！”德尔美的脑子突然就混乱了，她仿佛和另一个自己相遇那样，失去了判断能力。
    “美丽的小姐，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白衣骑士的声音低沉而又柔和。“你不介意的话，和我一起跳舞。”
    周围人仿佛静止了，或许他们的颜色过于耀眼，或许德尔美的红色过于鲜艳，大家自觉地给他们留出一片空间来。
    德尔美没想到自己能够熟练地跳这种二拍子快速舞曲，由于长时间缺乏练习，加之芯片的副作用，这种很久以前学过的东西她已经模糊了。另外她压根不想和帝国军跳舞——即便这个家伙不是帝国军也不行。她的思维全都放在舞台边餐桌那儿摆放的蛋糕上，吃货是她的本质属性。
    所以她没心思跳，即便跳，也会显得很笨拙。
    可只要和白衣骑士在一起，她就获得了无限的能力。这个家伙似乎能赐予她强大的反应力，让她身手敏捷。契合拍子也是毫无压力。他就像是一个强大的她，一个充满斗志和意志力的她。而在德尔美和他相拥的时候，他的力量就能传递到她身上。
    以至于他们的舞蹈是那么的流畅，挑不出毛病，周围人纷纷高声喝彩。德尔美的火红色头发和多层羽毛连衣裙，如同旗帜一般自由地上下翻飞。
    “我们一定是见过，我觉得你很熟悉。”白衣骑士说。
    “不，你认错人了，我们从没认识过。”德尔美不想泄露身份，更不想惹麻烦。
    白衣骑士轻声笑了笑，抓起她的手，推开她，又拉回来，搂住她的腰。“我也能感觉到，你也有那种感觉，对？”
    “什么感觉？”德尔美想岔开话题。“刚才的蓝色头发女孩是谁？你和她跳得很好。”
    “高等学院黑月组的莉莉卡小姐——她是个真正的舞蹈家苗子。”
    德尔美等着他继续说。
    “你这个年龄，也是高等学院学生？”
    “早就毕业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德尔美觉得他在步步逼近，不光是在舞台上，就连对话也是。这个家伙错不了，准是个帝国间谍！想跟她套近乎，刺探情报，没错，肯定是这样……
    “别担心，我和帝国特勤处没关系。”这个家伙倒是主动开始撇清关系了……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哟，这你都知道，我才不信呢。”德尔美想通过面具的缝隙观察他的脸，不过她只能看到一些银色的碎发，和白衣骑士那深邃的眼窝，他的语气一直很平缓，没有任何急躁。
    他只不过想和我跳舞而已。德尔美暗自思考着。
    “虽然这里有头有脸的人很多，不过我只是一位很普通的角色。”白衣骑士说。
    “是吗？”德尔美轻蔑地笑着。“我还以为你也是什么大人物……”
    “我只是在享受音乐会，享受舞蹈，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
    “可你为什么和我跳舞？”
    “我们有缘分。”
    “你为什么不和海薇茨跳？她看起来是真正有头有脸的家伙，你可以和她交换很多信息。”德尔美忍不住来祸水东引，与其把海薇茨在这儿的事情告诉这位神秘客，也决不让他试着诱惑自己。
    “我相信第一眼的感觉。”白衣骑士似乎绕过了她的话题。
    没什么，继续跳舞就好。
    “可别让他们笑话了，咱俩才是这舞会的主角。”白衣骑士用眼神暗示德尔美：乐曲即将演奏完毕。
    德尔美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在最后摆出造型来。哈利洛夫指挥带着情绪，全曲进入最猛烈的节奏点，随着定音鼓的低吼，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是的，他们全都停下来看德尔美和白衣骑士的动作。
    “你想要的，我明白。”白衣骑士托住她的身体。“胜利的红旗，对？哪怕是一刻也行……”
    大厅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不光是送给红箭乐团，也是送给舞池里的大家。当然，在德尔美眼里，这些都是送给她和白衣骑士的。
    她选择相信他，就这一次相信他，无论他是谁。随着托举完成，他像尊雕塑般挺立，而德尔美则是雕塑手中飘扬的红旗，这是胜利的旗帜，也是人民的旗帜。
    她注意到哈利洛夫先生用手偷偷抹了把眼泪，不过他随即莞尔一笑，用指挥棒结束了演奏。
    他轻轻放她下来，德尔美从没感觉自己这样伟大过。这个神秘的男人似乎对这一切都不在乎，他根本不把帝国军放在眼里！如果还怀疑他是间谍，那实在太冤枉人了？
    “你表现得真完美，红色的可爱小姐。”
    “结束了，白衣骑士先生，感谢您。”德尔美尊敬地向他回礼。
    “我们可以到旁边找一些吃的。”他在前面带路。“这边走。”
    “我迫不及待了。”德尔美已经跑到了桌子边。“即便这些东西是敌人的——啊，不对，没关系，只要好吃就行，对！”
    “好好享受，那边还有饮料。”白衣骑士挑了两个高脚杯，要侍者倒入金星果酒。“来，红色的小姐，为音乐。”
    “为了这悠闲的时光。”德尔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白衣骑士帮她放下杯子，又要侍者加满。他打量着德尔美，从头到脚，跟服装店里的老裁缝似的。德尔美只顾大吃大喝，完全忘记了周围的帝国军，以及自己有什么任务。他们的草莓蛋糕是做得如此美味，让人放下个人恩怨，甚至是家国仇恨……
    “听着。”德尔美也分不清自己在和谁说话，目前她正对着高脚杯念叨。“我觉得这真的很痛快——我的意思是，在这个，愚蠢的城市里，这场舞会，很完美，我想要多享受一点。”
    “满足你。”白衣骑士接着她说下去。“跟我来，我知道音乐厅有个漂亮的外景阳台，我们去那里欣赏卡布尼夜景。”
    德尔美本没什么酒量，这金星果酒又是烈度拉满，仅两杯就让她醉意很深了。如果没有海薇茨的酒量，一般人千万别尝试这东西——特别是在敌人举办的晚会上。
    白衣骑士拉起她的手，俩人沿着墙边离开了舞台。德尔美甚至没去和大家打招呼，连通讯器都被她按了个静音。
    “那家伙搞什么啊？”艾尔尼亚看她消失在人群中，变得有些慌张。
    德尔美只想和这位伟大的白衣骑士，一起享受这座城市最后的美景，哪怕只有这一刻，也许这些景色永远都回不来了。

 第十二章 在山魔王的宫殿里

    白衣骑士给德尔美打了暗号，他俩才认识不久便有了约定俗成的手势。很多人离开大厅前往休息室或是舞台化妆间，那里都有复合隔音板，能有效阻挡各种声音，十分利于私密对话。德尔美跟着白衣骑士，沿着楼梯，向音乐厅露台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德尔美显得醉醺醺的，言语在音乐厅的大理石墙面上反弹，这一段很空旷。“我还没来过这一区域。”
    白衣骑士正在哼唱刚才黑色合唱团唱的歌，装作轻松愉快的样子，在楼梯一半停下来问：“你的舞跳得真好，可你却没来过音乐厅的顶楼露台？”
    “我甚至不知道那里可以上去人。”
    “那里很开阔的，也很凉爽，可以看到阿尔巴德区的很多地方，景色很漂亮。”
    “你一定来过很多次了。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和别人来到什么小露台广场欣赏夜景！啊，真是的，我不该喝那些酒的，请你拉住我……”
    “没关系的，把手给我。”白衣骑士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音乐厅穹顶外侧的露台。他们接近门口的时候，有两个帝国卫兵正坐在台阶上休息，喝着汽水。见到他们上来了，一骨碌爬起来，立正站好。
    “嗨，你们两个蠢货……”德尔美借着酒劲儿，竟指着卫兵的脸调侃他们。
    “先生，”帝国卫兵看着白衣骑士的眼睛。“她是？”
    “一个朋友，我的舞伴。”他从容不迫地回答。
    “他们在那上面等着您呢。”另一个卫兵说。
    “我知道了，你们继续做你们的事。”于是他俩站到一边，让开路，白衣骑士推开露台门，带着德尔美来到了外面。
    “你好像不是很能喝酒。”见德尔美有些摇晃，他把她扶住，让她倚靠在一根大理石圆柱边。“不要紧？”
    “啊，我没事啦。”
    “我们一会儿可以喝一点浆果混合饮料。”
    “那真好，我喜欢。”德尔美两眼朦胧，看着卡布尼深邃的天顶，今天万里无云，繁星点点，是敌占区少见的晴朗夜空。而在夜幕下，阿尔巴德区却很少有哪里灯火通明，这已经不是原来的城市，受到航空交通管制，曾经穿梭往来的全息交通道，也失去了流星般的光景。
    “这城市真美丽，是共和国的明珠。”白衣骑士感叹道。
    德尔美却发出痛苦的声音：“该死，你知道吗，他们摧毁了一切。那些罪恶的帝国鬼子，杀千刀的家伙们，践踏我们的故乡，在我们的土地上横行霸道……”
    “但卡布尼就是卡布尼，纵使风云变幻，它从未改变！”
    白衣骑士嚼着口香糖，看着自己的通讯器，吹了声口哨。仿佛是猎人呼唤同伴。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没多久，从圆柱和钟楼各处，转出另外几位来宾。“哟，你还带了伴儿呢！”
    “他们是谁？”德尔美的脑袋晕沉沉的。
    “我的一些朋友们。没事，他们也在欣赏景色，可能过了不久，我们就要走了——回我们该去的地方。”
    “你们要去哪儿？啊，多呆一会儿……”德尔美希望这奇妙的时光可以一直延续，白衣骑士永远保持神秘，她则青春永驻，俩人站在钟楼下约定最美好的誓言。
    “在规定时间到来之前，还是可以的。”
    “你从哪里来？”德尔美问。
    “从很遥远的地方来，一个你所不知道的，神奇，而又绚丽的地方，要穿越很长的航线……”
    “另一个星系？”
    “星海的另一侧，很遥远，超出你的想象范畴，”白衣骑士停顿了一会儿。“也许你不久就会明白了。”
    “我看你应该干点正事，051。”刚才说话的年轻男人，走近了德尔美。“让我看看她是谁？真漂亮，我在想象她面具下的面容，要不要，我这就直接——”
    他的手刚触碰到德尔美的面具，就被白衣骑士狠狠地攥住了。随着加大力度，他挣扎了两下，这才把手挣脱出来。
    “你没必要这样！”他怒吼了一声。“为了这个女人，你又要发神经吗？”
    这个年轻男人穿着身贵族礼服，头发涂了很多发胶，德尔美隐约注意到他额头上纹着军衔，可是看不清楚。
    “行啦，你到处沾花惹草，还不退下！”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德尔美顺着方向看去，这个人背对着大家，头上包着头巾，身穿夏尼族传统长袍，脚上踩着尖头花边布鞋，像个马戏团演员似的。
    “你也要加入吗？”年轻男人退到一旁。
    “我没兴趣，但是，”头巾男清了清嗓子。“先生，我们的时间不是很富裕，请您好好利用，而不是用来陪喝醉的舞伴在这里闲聊。”
    “我明白，没事的，一切都有安排，我们不会待太久。”白衣骑士回答他。
    “你多陪我一会儿嘛……”德尔美正是醉意正浓的时候，如果白衣骑士离开这里，她就是孤家寡人了。“你不会让我自己待在这里……”
    “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我会让卫兵带你回去的，找你的同伴，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白衣骑士拍着她的头。坐到她身边。就在这时，从最中间的那根圆柱后面，闪出一个人影来。
    这是位安德洛墨达人，是位身高将近两米二的女性。她身穿帝国海军正装，披着缀有黑月和眼球符号的长斗篷，脚蹬一双黑色高筒皮质军靴。她黑色的长发如同暗夜里的黑幕，在各处射灯的反衬下，她鲜红色的瞳孔格外亮眼。
    “你没说过要带平民上来。”她开口了。
    “享受一下在卡布尼音乐厅的美好时光，未尝不可。”白衣骑士悠闲地回答。“倒是你，在这时候，还穿着制服，别吓坏小姑娘。”
    “我是帝国军人，为什么不能穿军服？”她反驳道。
    “今天的活动无关身份，嘛，随你，没事，但你那样子真的会吓坏她……”白衣骑士已经注意到德尔美的眼神变了。“别害怕，她只是性格很严肃罢了。”
    德尔美突然意识到什么，站了起来。“等下，你们，你，对，就是你，你们是什么人？”那海军制服上密密麻麻排列的勋表，意味着这个女人绝不简单。再看到她肩膀上复杂的家族纹饰，一侧护肩板上闪亮的月刃徽记，领章上的眼球和锁链，那些月刃的数量，一、二、三、四——惨了，这个女军官是帝国海军上将！
    “我们只是一些闲人，来音乐厅玩玩罢了。”白衣骑士依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们……”德尔美又惊慌又气愤。“你这家伙，到底是谁！”
    “别在意，我们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也许我看错人了。你不要过来。”德尔美推开他的手。
    “你是不是早就该告诉她，051？”年轻男人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德尔美，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回白衣骑士的怀里。“快投入他怀抱，孩子，荣华富贵在等着你！”
    “我告诉过你给我闭嘴！”白衣骑士愤怒地指着年轻男子的脸。
    “行行，你大人物，你了不起，行，我闭嘴。”他好像很不甘心的样子，不过还是走到栏杆边欣赏夜景去了。
    “你放开我！”德尔美赶紧跳到一旁，和他们保持距离。现在她已经做好了拔枪准备，如果有必要，立刻杀掉这几个奇怪的家伙。“我警告你们，离我远点！”
    “所以我说了你不要浪费时间。”头巾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快把她送回去，别节外生枝。”
    “我会那么做的，”白衣骑士举起双手，表示他没有恶意。“在那家伙来之前，我会送她回去。”
    “你越快越好，一会儿卡曼塔就要来汇报了。”他口中说出了“卡曼塔”这个名字，德尔美的脑子在飞速运转，那个人是谁？哎呀，根本搞不明白，从没听说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离开这里——对了，露台门，赶紧找找，在哪边……
    “你听我解释。”白衣骑士向她走来。
    “我不听，不听不听不听！”德尔美一边后退，一边寻找露台门的位置。当她发现目标之后，突然开始狂奔。白衣骑士愣了一下，也飞快地追上来。
    “你不要跑，我们还可以继续……”
    “我不想呆在这里，我要回去了！”德尔美做了个掏刀子的动作，希望在黑夜中他看不清。“你站在那里，不要走动，也不要跟过来，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好，”白衣骑士站在原地。德尔美疯了般推开露台门，卫兵们想要阻拦她，被她狠狠撞倒，俩人都摔得人仰马翻。她的小高跟鞋撞击着台阶，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叩响。“抓住她！”
    两个卫兵站起来，飞扑过去，德尔美回身一拳，打中左边那个家伙面门，直挺挺栽倒。另一个士兵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她飞起一脚，也是倒在地上挣扎。
    “你别跑！”白衣骑士纵身一跃，从顶楼楼梯上跳下来，正拦在她面前，抓住她的左边手腕。“我可以解释！”
    “别自作多情好不好！”德尔美玩命儿挣扎。“你松手！松手！听清楚没有，我让你松手！”
    “我要是说不呢？”白衣骑士的火气上来了。
    “别怪我不客气！”德尔美右手迎面就是一拳，不料被这家伙接住了。她心里凉了半截，怎么办，是个高手。“你想干什么，我要喊救命了！”
    “你喊，扯开喉咙喊！”白衣骑士根本不在乎。“我听你喊……没事的，冷静下来，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救命！”德尔美气得发抖。她喊了第一句，然后继续高声尖叫着。“救命！来人哪！”
    白衣骑士想要控制住她，可是她疯狂甩开他的手。渐渐的，德尔美注意到那纯白面具下，深邃的眼睛里，露出了杀气。她现在非常害怕，因为她拿不准——她搞不清楚这个男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以及，他到底是谁。
    “救命啊！”她叫个不停。
    “051！”有人一声大吼，白衣骑士松开了手，德尔美也傻站在那儿。那个人站在楼梯高处，看着他俩的动作。“你闹够了没有！”
    “是我不好，大人。”白衣骑士对德尔美全面解除了杀意。“我这就离开。”
    德尔美试着向上看谁在说话。她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长袍大叔，很熟悉，仿佛就在不久之前见过。他看到她，皱了皱眉头。
    “你从哪里来的？”
    “我，我是他的舞伴……”德尔美竟说出了那样无耻的话。
    “还不快滚！”长发大叔怒吼一声。“立刻滚开！”
    她吓坏了，只好抹着眼泪，向楼梯下面快速走去。等她回到舞厅那层，往上瞅了瞅，白衣骑士和他的白色面具，还在从楼梯间空隙偷偷观察她。德尔美“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可还没走几步，艾尔尼亚就突然出现了，狠狠抓住她的双手，把她按在墙边。
    “你干什么去了！”艾尔尼亚厉声问道。
    “我，我喝醉了。”德尔美吞吞吐吐的。“和一个男的在露台上看了会儿夜景。”
    “你说谎。”艾尔尼亚瞪大了眼睛。“你的脸上写着你撒谎了。”
    “我没有说谎啊，我，和一个男的，我们俩，在露台，看夜景。”德尔美想让她听清楚。“后来上面风很大，我酒醒了，就回来了。”
    “胡说八道！”艾尔尼亚提高了音量。“我看见你和那白衣骑士走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毁了整个行动？”
    “那么严肃干嘛？”德尔美有些不耐烦。“你这个呆子，只知道任务，放松一点……别那么紧张，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嘛。”
    “你个疯子。”艾尔尼亚一拳打在她耳边的墙上。“我刚才看你面具上的摄像机视频了，很模糊，但是，谁对谁我还是能识别的。”
    “你偷拍我！”德尔美生气地喊出来。
    “我是为了大家的安全，你呢？”艾尔尼亚气愤到了极点。“你知道那些人是谁吗？你这家伙——现在我们都极度危险！”
    “我知道那个女人是海军上将。”德尔美喘着粗气。
    “那个女人……”艾尔尼亚四处看了看，确定楼梯间里没别人。“德尔美，他们，他们四个人，全都是海军上将！”
    “你说什么？”德尔美傻眼了。“你说他们都是——”
    “我不知道白衣骑士是谁，他戴着面具，但是，年轻男子、头巾大叔、高个女人，还有那个卡曼塔，都是海军上将！”艾尔尼亚松开她，失落地站在一旁。“你这个倒霉丫头……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知道吗，刚才你差点就能结束一切。”
    “杀掉三个将军也改变不了什么。”德尔美想辩解。
    “那杀掉澜塔斯·本杰明呢？”艾尔尼亚的语气，是认真的。
    “谁是澜塔斯？”
    “那个长头发大叔……”艾尔尼亚仿佛失去了什么，显得很悲伤。“你这个疯子，笨蛋，白痴，你本来有机会，你却傻傻地像个弱智——算了，算了。”她脸上强撑起笑容，双手紧紧抱住德尔美的肩膀。
    “我还是那句话，你没事就好。”
    音乐还在继续，可是楼梯间的门却暂时打不开了，人们能隐约听到，德尔美也能听到，艾尔尼亚在她怀中轻轻地哭泣。

 第十三章 序曲

    所有帝国士兵都躲起来了，为了让护卫舰从平台起飞，所以他们只能站得远远的。把警戒线撤掉了，把之前放的哨兵机枪塔也收起来了。一股浓烈的飞船尾气弥漫开来，沿着圆形广场的围边扩散着。
    我们亲爱的德尔美则扣着防护头盔，穿着从帝国工程师那儿借来的工作服，紧紧抱在通讯塔上。
    “你到底弄完没有？”海薇茨在塔后面紧张地催促她。
    “我要好好对待定时炸弹。”德尔美把它死死捆在通讯塔的天线上，用手指把胶带头按紧了。“不像你，你只会让它爆炸。”
    “最后还是会炸的。”海薇茨给理查德他们发了信，那帮人正在对侧的通讯塔上忙乎呢——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就赶紧来到了外面广场上，白衣骑士和同伙乘坐战舰离开，再也追不上了。
    “你赶紧弄好了，下来！”海薇茨拽了拽绳子。
    “我还想上天呢。”德尔美在战舰的烟雾里回答。
    “你留在那儿，炸弹一炸，你就上天了。”
    “那我还要下来呢。”她在上面喊着。
    “没事，你会从天上掉下来的。”海薇茨说。
    “行了，走。”德尔美从塔上一出溜滑下来，这些是从湖心岛货柜里弄的高能炸药，足够摧毁这些通讯装置了，让它们发挥正确的作用就是她们要做的事情。
    双胞胎负责南边，理查德和爱梅给东侧绑，德尔美她们在西边，北侧是索菲亚负责，另外还有一座塔交给音乐厅别的工作人员了。
    “赶紧收工，走人！”理查德掐着时间，给大家发送信号。“护卫舰的烟雾只能持续一小段——其实我挺想感谢是谁发明了这种奇葩引擎，让帝国军的战舰每次都会放个浓屁。”
    德尔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说的就是艾玛化工？
    “我们赶紧回到放映室里罢？”爱梅追上了德尔美，推着她走。不过接待处那边却吵吵嚷嚷，怎么回事？原来正在和哈利洛夫先生高声问话的家伙，就是加利尔·德维托少将，他是阿尔巴德区的总治安官，无数社区中心成员倒在他的屠刀之下——只要是社区中心的人，哪怕是机器人也不放过。
    “你说什么？要在曲子最后放炮？”加利尔少将又提高了一个八度。“我看你们是存心谋杀？”
    “你们赶紧回去。”理查德要大家回放映室去，他独自走上去和那肥头大耳的家伙理论。
    “我买几瓶饮料。”德尔美随便说着，朝贩卖机走去。
    “叫你回去你就回去。”海薇茨很不高兴。
    “干嘛，我又不做别的。”她在贩卖机旁停下，用手环对准识别区域。现在她有许多点数了，略一思索，选了三瓶最贵的永冻兰尼亚，和一瓶要七百个点数的爆炸性超浓咖啡。
    “天天管闲事，丧家之女。”德尔美还在小声骂着海薇茨。
    “这是这首曲子的特色，少将先生。”理查德正在给他介绍。
    “哟，你又是哪位？”加利尔上下打量他一遍。“你很不一般啊。”
    “这位是……”哈利洛夫刚想说话，理查德朝他摆了摆手。
    “我是卡布尼音乐厅的首席钢琴师，理查德·卡布尼。”
    “那个姓氏，果然……”德尔美以为他要抓人了，没想到这肥猪竟哈哈大笑。“卡布尼老先生的孩子，不错，一表人才！”
    “您过奖了，少将先生。”
    “那么，跟我说说这曲子的传统？”加利尔明显来了兴趣。
    “给您讲最简单的部分，”理查德打开了话匣子。“这是一位几千年前的作曲家写的古老乐曲，其中最为特色的部分，就是位于结尾的炮声。在过去，很多人来听演奏，只想听最后的大炮是否响亮——可以说这是作曲家的点睛之笔！”
    “有点意思，不知道贵乐团这次准备如何？”少将瞥了一眼哈利洛夫指挥。
    “请您放心，我们这次准备了最真实的模拟炮声，可以完全还原几千年前的声响。”理查德点点头。“我们还在场外布置了烟花特效，对于公开播放那部分，也能达成良好的效果。”
    “你看，”少将向哈利洛夫先生一笑。“这孩子，卡布尼老家伙的后代，就是不一般，做事干净漂亮，我非常喜欢，哈哈哈哈！”
    “少将先生，下一场马上就要开始了。”卫兵向他报告。
    “那就——好好发挥！”少将拍了拍理查德的肩膀。“让我看看你们乐队的能耐！”随后他在卫兵的簇拥下，往音乐厅走去了。
    理查德向哈利洛夫交换眼神，德尔美很快拎着冒冷气的饮料追上他，只见他满脸苦笑。“我一会儿换件礼服。”
    “这件扔了，”德尔美给他一瓶汽水。“被那恶心的家伙拍过，恶心死了。”
    “没错，我真想吐。”俩人转了个弯，打开暗门，走进音乐厅墙壁里的后台框架。这里已经布置好了大炮——联邦生产的150毫米口径加农炮，共二十一门。“我们待会儿便要他们好看。”
    “如何射击呢？”德尔美轻轻抚摸炮身，它虽然历经千年岁月，却因为博物馆中的阻隔立场，丝毫没有锈蚀和破损。
    “一共11响，每响用两门大炮齐射，从两侧同时开火，最后一响后触发座椅下的爆炸装置，到时他们不死也得死。”理查德说的这些话，真不像是一个钢琴家嘴里说出来的，可是德尔美觉得他简直太伟大了。
    “你不必担心哈利洛夫先生他们。”理查德沿着楼梯往上走。“乐池那里有立场发生器，我们从信号发出的时候就会打开。”
    “所以随便打呗？”德尔美忍不住了。
    “对，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到时大家一起开枪，让这些帝国鬼子粉身碎骨！”理查德把手放在手环上，示意他已经准备好武器了。说完，他便走进放映室里去了。
    现在全体落座。从窗口可以看到那些军官们都集中在前排，索菲亚和双胞胎调准最前面几门大炮，确保能直接覆盖他们。而海军军校生、统计局审查员们则坐在后排到安全门这一区域里，其余几组火炮也都调整完毕了。
    每隔两排座椅，就安装了一组爆炸物。里面装满了碎玻璃、钉子和洋灰块。至于那些椅子，没事，最后统一换新的就行了。不过艾尔尼亚预计这会有点麻烦，清理帝国军残骸肯定会用掉不少人手。
    “大家乐意做就行。”理查德笑出来。“对，爱梅？”
    “人们都喜欢刷掉坏蛋的鲜血！”爱梅高兴得直拍巴掌。“我可以做什么呢？”
    “你要做的是和大家一起欣赏音乐。”理查德拍了拍她的头。“哎，真像露琳小的时候。”
    “她会回来的。”德尔美轻声说道。
    随着辽阔的引子响起，这首乐曲也正式开始。大家呆在放映室里，或坐或卧，都一言不发。
    曾经这是一片安静祥和的土地，在卡布尼先生的时代之后，这里的人们为了创造美丽的新世界，推倒精炼厂，建设自己崭新的家园，盖起庞大的食品和家庭用品生产线，让每个人都能吃饱饭，住上舒适的房屋。
    可是，阴影始终没有消散，敌人的魔爪正在向卡布尼袭来。大量的舰队扩充备战，澜塔斯家族的势力几乎控制整个星球。
    “所以，你知道黑金危机吗？”理查德问德尔美。
    “在历史书里看到过，发生在不久以前。”她回忆着那些故事。“据说是发现了神奇的金属——黑金，所以为了争夺这些矿脉，就爆发了战争。”
    “其实那都是澜塔斯的阴谋，据说，黑金是酸性反应堆的重要组成部分。”理查德说。“他们有了反应堆技术，可是始终过不了稳定性这道坎，因为大家都说艾玛家族不卖给他们。”
    “我们家有这么吝啬么？”德尔美想笑。“那个老死鬼，干脆所有东西都不要给他们就好了！”
    “抱歉，我并不是有意指你的父亲。”理查德看着爱梅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很多人都知道，艾玛化工，出卖了所有人，出卖了共和国。”
    “我没有否定这件事。”德尔美感觉空气非常紧张。“他们已经死了。”
    “电视都报了。”理查德叹了口气。“我唯一惊讶的就是，你还活着。”
    “没报仇之前我不会死。”德尔美拿出口香糖放在嘴里嚼。“复仇之后，我也不会死。”
    “我好奇你为什么不会死。”海薇茨插嘴了。
    “关你什么事？”她直接怼回去。“你觉得这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吗？”
    “要是每支起义队伍都能像你一样，无惧生死，就好了。”理查德明显没听懂她的意思。“我们在这里呆了三年，没有人能够战胜恐惧，当一批又一批的战士被他们枪决，大家已经害怕了……或者说，已经麻木了。”
    那可真不是德尔美能控制的部分。这能力强大而又悲伤：她当然可以在敌人枪林弹雨之下存活，可以从透明鱼缸里醒来，可以换上漂亮的新睡衣，还可以在边界中跟苏干先生吐槽。但当她看到朋友们都已经牺牲的时候，又会怎么想呢——她固然是要寻死，别人都完了，可她却活得好好的，是一定要寻死的。但她死不了，为什么呢？为什么给我这样的能力？
    仔细想想，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如果她能反复站起来，那么敌人的大炮和炸弹无论用多少次，也没法彻底干掉她。哪怕每次只杀死几个鬼子，但最终还是能胜利的对？
    德尔美的头脑永远也无法弄明白。无尽的生死循环，但要背负挚爱的人们全部倒下的痛苦——这便是她，红色头发的女孩，如同鲜红的旗帜。
    “我们一会儿要引爆外面的五颗炸弹。”理查德开始对时间。“感谢那些家伙把我从乐池里赶出去——我赶紧联系了所有的朋友们，以五声爆炸为号，无论是图书馆，还是小剧场，一起行动。”
    “所以这是一次大型起义行动。”海薇茨正在校正武器。“说实话，我等不及了，自从上次电视塔的事情之后，我又胖了。”
    “你只是个爱喝酒的蠢猪。”德尔美忍不住笑起来。
    “你们两个闭嘴。”艾尔尼亚打断她们。“一会儿我们就要捅马蜂窝了。”
    “让他们来！”双胞胎已经准备好了。
    “大炮都就绪了。”索菲亚向理查德汇报情况。“全部目标位于射界，随时可以射击！”
    “我们可得把节奏踩准了。”理查德仰天长笑。“不然，那帝国军官要拿我是问。”
    “我们会用胶带把他们好好补一下的。”德尔美的笑话让爱梅忍不住笑了起来。
    “准备好了吗？”理查德高举手环上的全息时间显示器。“来了哦！爱梅，你知道的，在号角主题最后，按下按钮。”
    “爱梅准备好了！”她举起引爆器。“开始我们的演奏！”随着音乐逐渐变快变强，达到顶点，只听得轰隆一声！这是从广场上传来的，随着连续发出四声巨响，帝国通讯塔的顶部被炸得粉碎。这便是起义的信号，就从切断敌人的联络开始！
    这声音实在太逼真了。前排的帝国军官甚至忍不住鼓起掌来，而军校生们也拍马屁似的跟着鼓掌。从放在音乐厅外面的传感器可以了解到，整个文化广场上响起了密密麻麻的枪声，从小到大，逐渐汇成一片。
    根据理查德和爱梅的部署，文化广场后勤部门、小剧场管理部门、还有图书馆工作人员，各自夺取其管辖的建筑，随后在湖边的喷泉阵列和小树林会合，向音乐厅主厅的守军发动进攻。
    在最开始的几分钟，大家就炸毁了停在广场上的帝国军坦克，以及燃料输送车，文化广场上火光冲天。被切断通讯的敌人无法向音乐厅报告情况，因为到处的混乱，他们也来不及向区主控部门上报，各股敌人各自为战，乱成一团。
    有着社区服务队支援的卡多拉公司武器，这些平民的战斗力得到了极大提升。真可惜，要是当年也有这些装备就好了。
    “外面进行得很顺利，你们注意观察下面的敌人！”爱梅开始发号施令，德尔美她们逐一前往预定的射击位置。艾尔尼亚还是用她心爱的杠杆步枪，海薇茨准备了两把重型突击步枪，德尔美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把火箭筒，说是要纪念卡芙同学。
    “你非要学她！”艾尔尼亚显得很不满。
    “她的那一份，我在这里还给这些混蛋们！”德尔美在上次那个包间里做好了准备，就等音乐来到最后的乐段。现在所有人的武器都上膛了，瞄准着音乐厅里的帝国鬼子。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爱梅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
    “等不及了。”德尔美抢先回答。
    爱梅很认真地说：“可别提前开枪，破坏了音乐的完美。你们谁要是敢提前开火，等打完了，就没有蛋糕吃了！”
    她又补上一句：“不对，蛋糕上就没有草莓装饰了！”
    “那可真得听话。”德尔美笑着回答。
    爱梅说着，站到主放映机后面，按下按钮。阻隔立场护盾升起，把红箭乐团的大家都笼罩起来。这样外面无论怎么打，都不会伤到他们了。
    “索菲亚姐姐！”爱梅叫着。
    “怎么了，爱梅？”
    “你准备点火装置了吗？”她用镜子打信号。“准备好了就把手放在上面，听清音乐，到合适的时候，就按下去！”
    随着暴风骤雨般的下行乐句结束，曲子再现开头赞美诗般的主题。乐队以雷霆万钧般的气势演奏着。每个人都握紧武器，准备大干一场。德尔美已经将火箭筒对准了敌人正中，要让这些坏家伙们变成无数个恶心的碎片。
    “你们这些恶棍、垃圾、星际败类，死到临头了。”德尔美的怒火喷涌而出，就在这时，起义的阶段性信号响起了！图书馆和博物馆，都鸣起大钟来，顿时广场上那金属碰撞声交错响起。敌人不知道他们有多少部队，不知道有多少武器，争相逃命。
    “准备，”索菲亚心中默念节奏。随着骑兵主题响起，五号厅两侧的盖板挨个升起，敌兵们不知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乐团安排的特效，竟又开始鼓掌。
    德尔美看到大炮按照预定的程序，一个个从黑漆漆的墙壁开口中探出，对准敌人的脑袋和身子，这下厅里乱了套。加利尔少将，和那些恶贯满盈的军官们，都没想到这样的场面。
    “开炮！”
    “砰！”
    随着乐曲进行，墙壁两边的大炮，逐一按照节奏开火。一时间大厅里弹片横飞，火光四射。
    理查德在里面装填的全是榴霰弹，出膛后就炸裂开来，像雨点般朝观众席上坐得满满的帝国军飞去。每一声炮响都符合节奏，都是乐曲的重音。
    “轰！轰！”爆炸此起彼伏，帝国士兵们有的被炸开花，有的被炸飞到另一侧墙上。加利尔少将和那些治安官们首当其冲，连人带椅子都被撕碎开来。一朵朵灿烂的血花绽放，一颗颗钢珠横冲直撞，一声声敌兵的惨叫，一片片座椅的残骸满天乱飞。
    “真痛快！”德尔美大吼一声。
    “这可是我们精心安排的节目哦！”理查德也忍不住喊出来了。“还没完呢，看好了！”
    最后一声炮响后，电子点火装置被启动，随着管乐队齐奏，装在每排座椅下的炸弹爆炸，钉子和玻璃碴顿时飞到天花板上，跟它们一起的，还有敌人的残骸，以及冲天而起的烟灰。
    那些海军军校生，和审查员们，能躲开大炮的，却没成想座椅下还有“礼花弹”。哭爹喊娘，大厅里全是敌人的尖叫声。德尔美看得那叫一个爽啊，当年你们拿炸弹来搞我们，今天让你们也尝尝爆炸的滋味儿！
    每一次爆炸都完美地落在重音上，这是伟大的艺术，更是人民的交响曲！敌人的丧钟！配合着音乐厅和文化广场四处响起的钟声，这便是卡布尼这座城市对帝国军最好的宣告：从我们的城市滚出去，不然，就葬身在这座城市里！
    “大家都准备好了，开火！”爱梅听到乐曲行将结束，便从播音喇叭中高声命令。帝国军这才意识到这是彻底的陷阱，想要逃跑的家伙发现各处大门紧锁，开枪射击，可是那些舞台门都防火防爆，纹丝不动。
    德尔美和朋友们纷纷站了起来，如同猛虎出山，蛟龙出洞，用手中的长短武器，向还能动弹的敌人疯狂扫射。音乐厅里喊杀声震天，座椅的棉絮到处飞舞。
    本来敌兵就已经晕头转向了，这一来，更加无心应战。不久，五号厅里的帝国军就几乎死伤殆尽。
    还有几个警卫兵在负隅顽抗，德尔美换上火箭筒，一发火箭弹就送他们下了地狱。虽然此时敌人还有些负伤的，但是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理查德下令停火，机器人到厅里去检查战场。
    这一天堪称阿尔巴德区抵抗组织最光荣的一天。
    经过清点：共击毙帝国分区治安官加利尔·德维托少将及以下军官25名，其中包括两位少将、三个上校和五位中校。狡猾的格拉多中将坐在后排，躲过了第一轮炮击，却被前排椅子的炸药炸了个满脸花。
    德尔美从一堆破烂的椅子里把这位帝国中将揪出来，一脚踹翻。
    他开始高声怒骂：“你们这些低等种族！竟胆敢向我们开战，你们等着，福克斯先生会把你们碎尸万段！”
    “哼，你的话留到火葬炉里去说。”
    德尔美掏出了那把父亲留下的手枪，对准中将的脑门。
    “去死，垃圾。”
    一声枪响，她的手环中传来点数到账声。
    格拉多中将栽倒在地，他手中紧握的东西也掉在旁边，德尔美捡起来一看，是个讯号发射器。
    “这老家伙搞什么鬼？”她大声喊着。“艾尔尼亚，看看这个！”
    艾尔尼亚跑过来一看，傻了眼。没想到这老鬼还藏了一手，她看着德尔美说：“不好，这家伙召唤支援了。”
    “什么支援？”德尔美有点得意忘形。“他们都被我干掉了，还能有援军吗？”
    “你忘了福克斯他们还有部队……”艾尔尼亚有点无语。
    “他们来的时候这些家伙早就死翘翘了。”她把通讯器扔在地上，踩个粉碎。“我们赶紧跑就行了——”
    “轰隆”一声，音乐厅的屋顶顿时垮塌下来，烟雾和火光蹿进大厅里，冲击波把大伙的两个耳膜都挤得贴合上，站得近的人，像是德尔美她们，都被甩到乱七八糟的座椅堆上。
    大厅中间起火了。德尔美摔倒在艾尔尼亚身上，耳朵里呜呜直响，感觉脸上有血流下来。她爬起来使劲冲过烟雾，在五号厅正中间的大坑里，帝国空投荚舱高耸着，舱盖略微开启。
    她想要走近观察，准备好星合一文字，不料被从里面突然冲出来的家伙撞翻过去。
    随着一阵兵器的铿锵声，两人武器相撞，彼此对峙着。德尔美吃惊地看着那个飞在天上的帝国军——她的身材非常健美，双腿和双臂都被机械化改造了，背后伸出一对巨大的金属翅膀。
    “你就是德尔美·艾玛？”她的眼睛也像是传感器般冷酷无情。直勾勾地看着她，以及，扫视现场的每个人。
    “我是帝国近卫军少校，‘猎鹰’维琪。”她开口了，语气冷漠，手中的三叉戟寒光四射。“今天，便是你们这些抵抗军的末日。”

 第十四章 女武神的骑行

    “一起开火！打倒那个帝国军！”理查德他们还懵懵的，不过很快从四面八方就冲进来许多起义战士，用武器朝维琪少校射击。
    可是所有的攻击都没有起效果，无论是子弹，还是光束，都被环绕她的立场所阻隔了，这家伙完全是刀枪不入啊。
    “你们这些弱者，”维琪少校在积蓄能量，那些光束仿佛在给她充能。随后德尔美发现她的肩膀，以及每一片羽毛，都展开了发射装置，随着能量的释放，密集的火箭弹朝周围开始了无差别攻击。
    “弱者，就该去死。”维琪少校的弹幕在五号厅里四处爆炸，德尔美小心地利用观众席的残骸躲避。这些火箭虽然很小，但是对肉体是致命的。
    这个家伙远程攻击对她没有作用，还飞在天上，这是纯纯的作弊啊！
    “你们都离开这里！”德尔美高声喊着。“你们不可能打败这个鸟人！”
    “我不会让任何渣滓离开！”维琪少校高举三叉戟，向德尔美俯冲。德尔美毫不示弱，打开单兵护盾，以星合一文字正面接招，顿时火光四射。
    少校一击脱离，盘旋半周，收拢翅膀再次突刺攻击。她自身就力量强大，加上腿部的助推火箭，德尔美的双手被兵器相撞的波动震得木了。
    “你有本事下来！”
    德尔美一边喊，一边偷偷抽出重型离子枪从背后射击她。不料少校反应神速，只是用被立场的保护的翅膀就弹飞了离子球。
    “轰！”离子球在音乐厅高处爆炸，墙壁被炸开一个破口。
    这种攻击都无效，还能弹开，好可怕啊！
    “渣滓只知道偷袭。”维琪少校愤怒地啸叫，猛然向她俯冲突刺过来，德尔美有护盾保护，但也被少校的力道推出去数十米，重重撞在一堆坏掉的椅子上。
    紧接着，她的爪子挥过来，德尔美意识到这上面是有利刃的，立刻举起半只座椅抵挡。
    维琪少校的利爪划开座椅，把它切成了里脊片。不过德尔美也有准备，马上换另一块坐垫，当然也被撕得粉碎。
    “只知道躲，就是个弱者的姿态！”少校这次换成了三叉戟攻击，德尔美用意念集中护盾在正前方，随着一道猛烈的闪光，护盾耗竭，而三叉戟停在离她脸不足几公分的地方。
    “你接地咯。”德尔美指指少校站在地上的双腿，这一玩笑让对方愣了神，她趁机一刀斩去，可是只把那金属义体打坏了边缘。
    “真结实啊。”刚想感叹，那三叉戟已经扫过来，德尔美仰头躲过。拔出手枪，对少校近身开枪，光束撞击立场产生猛烈的能量震。
    少校被震得后退了几步，不过德尔美也被这力量震得摔出很远。
    “看来你也不是个一般人。”维琪肯定地点点头，张开双翅，重新回到半空中。“不过我看你也没什么本事。”
    “你这家伙说谁没本事啊？”德尔美从座椅残骸里挣扎出来。“手环，分析下这个家伙。”
    “帝国军战斗义体，飞行攻击强化，所持三叉戟为电流特化，能够快速击破你的护盾。”手环立刻给她传递了信息。
    “找找她的弱点，快！”
    少校根本不屑一顾，见她还在脱困，立刻向大厅里的其余战士发动了新的弹幕攻击，德尔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
    “喂，你的目标是我啊！”德尔美用离子枪朝她开火，吸引注意力。
    “我的目标是彻底歼灭文化广场所有敌军。”她俯冲着，然后瞄准正在撤退的起义军疯狂投掷能量炸弹。
    “该死的！”德尔美感觉到怒火正在燃烧。她看到海薇茨正在向这个鸟人扫射，可是很快就被她的肩炮压制得无法抬头；艾尔尼亚正在寻找狙击机会，但那家伙发现后，一个俯冲带来的气浪就把艾尔尼亚掀翻了。
    “你打我啊！”德尔美勃然大怒了。四下里寻找一番，捡起一把激光机关枪向正在追猎大家的维琪少校猛烈射击。
    不过没有任何用处，她的立场甚至没有减弱。
    “别打那家伙！”理查德用扩音器提醒她。“那个鸟人的立场是吸引立场，能量武器只能给她的立场充能，越打越结实！”
    “该死，没有办法了吗？”德尔美看到维琪少校发现有人“支招”，立刻调转目标攻击放映室，好在放映室的护盾非常强，但在她的三叉戟和火箭弹连番攻击下，可能支撑不了多久。
    “你这个疯子！”德尔美举起手环，命令它。“我要开启狂暴模式！”
    “指令驳回，你需要超固醇7号才能发动此技能。”
    “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跳过这该死的前提？”德尔美气急败坏地拍打手环。“那就，那就给我下载力量强化程序——我要你至少给我增幅到那家伙的八成实力。”
    “这对你的身体负担很大。”手环提示道。
    “不管了，快，给我下！”随着程序加载，德尔美感觉身体里逐渐充满力量。少校还在疯狂进攻放映室，根本不搭理她。
    “快帮我们，放映室的护盾要撑不住了！”爱梅的尖叫在喇叭里回荡。
    德尔美双手抓住一整排座椅，硬生生地从地上扯下来，螺钉都拽烂了。然后像回旋镖一般朝少校扔去，把她撞得脱离了攻击姿态，不错，看来这种投掷物和近战攻击一样有效！
    没准，这家伙只能防御发射体，或者能量武器？
    “再送你好东西！”德尔美一手一具帝国军尸体，向少校丢去，两个之间故意错开了时间。维琪闪身躲开第一次攻击，不过马上被第二下打得晃了晃，血溅了她满身。
    “你搞什么！”她被激怒了，放弃攻击理查德他们，朝她俯冲下来。德尔美已经准备好了另外一排座椅，在她就要刺过来的时候，突然摔打过去，顿时把少校迎头撞飞了，她一连撞坏几根立柱，才在帷幕那边稳住身体。
    “我可不是好惹的。”红发女孩高喊着。
    “是吗，有点能耐啊。”就在德尔美还在观察她动向的时候，却发现她的翅膀稍稍向内挥动，从尖端射出了一根羽毛。
    还好反应及时，德尔美往左闪头，那金属羽毛像子弹一般从她脑袋边飞过，直接穿透了后面的墙壁。
    这家伙怎么搞的，鸟人还会打毛，真是奇葩！
    震惊之余，第二发，第三发羽毛飞来，德尔美一连闪过，可是当她起身，第四发躲不过了！立刻举刀相迎，那金属羽毛被星合一文字劈成两半，却还有很大的力道，分别刺入两把座椅之中。
    “黑金的武器啊，少见少见。”维琪把翅膀一招。“可是，这招你能躲过吗！”
    羽毛齐射，如同万箭齐发。德尔美挥刀乱斩，不少羽毛被切开掉落，也有一些擦着她衣服和身体飞过。
    她感觉肚子一凉，不好，中招了！
    “不要慌张，士兵，只是皮肉伤。”手环立刻提示她。“没有伤及内脏——另外，我分析出了这义体的弱点。”
    “快说。”德尔美感到一阵刺痛。
    “背后的喷气包控制着飞翼，是最大的弱点。”手环向她意念传话。“如果把那东西弄坏，她就没有飞行能力，也就失去了最大的战术优势。”
    “可是要怎么做？”
    “想法和她近战，发挥你的优势，士兵！”
    “怎么，已经不行了吗？”维琪少校旋转着三叉戟，向她一步步逼近。德尔美想要后退，但五号厅的主门关闭了，没法打开。她缓缓退向那个灭火器，脑子里盘算着。
    “看来，你只是个有些身体强化的战士而已……”维琪少校高举武器。“结束了，弱者。”
    那三叉戟猛地刺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德尔美想要躲开，一辆悬浮车突然撞坏大门冲进来，正好把要攻击的维琪少校撞飞。
    这台悬浮车是加长款尼罗500型，似乎是环保组织的常见载具。驾驶员打开了两个助推引擎，这一击足以直接击毙一头巴克鬣蜥了。少校被狠狠地撞进一片废墟里，三叉戟也飞到一边。
    “德尔美酱，你饿了对？”
    开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露琳。
    “哦，天啊，”德尔美又惊又喜。“我可想死你了！”
    “艾尔尼亚说大家都在这里战斗，我就抄近道过来啦！”露琳说完，还使劲按了下喇叭，似乎在催促敌人快点爬起来。“怎么啦，你又受伤了！”
    “那个鸟人……”德尔美指着远处。“这家伙好强啊。”
    “一看你就是缺乏能量。”露琳扶起她，把一块水果糖样的东西直接塞进她嘴里。“尝尝这个！”
    “这是什么？”德尔美嚼了几口，顿时觉得伤口不是那么疼了。“这是什么糖？”
    “止痛口味，很有效？”露琳飞快地取出另外一颗红色糖豆。“再吃个这个！”
    这颗糖仿佛有神奇的力量，德尔美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伤口不再流血了。露琳则从手环上弹出一个注射器样的东西，释放着纳米虫群，很快，德尔美的伤口都愈合了。
    “你可真是小天使。”她笑开了花。
    “不能只有你变强哦。”露琳紧紧抱住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我回来啦！”
    “我知道，你回来就好。”德尔美仿佛燃起了斗志。“真让人开心啊！”
    “卿卿我我的……”少校从瓦砾中一飞冲天，她的立场开始不稳定，检查三叉戟，它裂开了，明显是不能使用了。“你们弄坏我心爱的武器！”
    “你的武器对大家有威胁！”德尔美指着她喊道。“有本事你就别飞在天上！”
    “你没有那个资格说我！”少校双手做抓握状，瞄准露琳俯冲下来，看来她准备挑软柿子来欺负。
    不过露琳已经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了，就在她的利爪要挥来的时候，露琳掏出把大型步枪，对准她就是一枪。
    德尔美也傻了。这枪口里射出来的不是子弹，而是藤条，顿时就牢牢控住那对翅膀，少校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快攻击她！”露琳尖叫着。德尔美立刻会意，用刀向少校的翅膀和喷气背包猛砍。砍出几道裂纹，那家伙就挣脱了藤条，重新飞到空中。
    “她又飞起来了，小心！”露琳躲到一边，高声提醒德尔美。这次维琪少校决定攻击那个不会发射树杈的家伙。可是刚才的坠落让她失去了理智，俯冲被德尔美轻松躲开，露琳从掩体后架起藤条枪，一大团藤蔓又缠住了维琪的翅膀。
    “她被控制住了，把她的飞翼弄坏！”德尔美冲上去又是一顿乱刺，这下左边的翅膀结构被破坏了，但少校突然释放立场能量，打散了藤条。
    “可恶！”她的利爪在德尔美胳膊上划开三条很深的口子，德尔美负痛，后退了几步。露琳搂住她，用纳米治疗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让伤口愈合了。
    “这可真是奇迹啊。”德尔美震惊了。“你从哪儿学了这种能力？”
    “圆顶温室。”露琳笑了笑。“给你糖吃！”
    接过橙色糖果，橘子味在口腔中炸裂，德尔美感觉自己好像能看清金属羽毛的轨迹了——没错，她能躲开每一片羽毛，少校的偷袭都打空了！
    那个难道是，能增强人视力和反应力的糖豆吗？
    少校再一次飞到半空，不过这回她有点摇摇晃晃了。但火箭助推装置还在，她急速俯冲下来，并从腿部义体里发射了两枚飞弹。
    这家伙要玩命！
    德尔美以为这下死定了，可是睁眼一看，露琳已经展开了大范围的防护立场，飞弹似乎被干扰了，像两个喝醉的人一般坠毁在远处。
    “嘛，只能几秒钟，你想啥呢？”露琳收起护盾，拍拍德尔美的后背。“小心！”
    少校握着损坏的三叉戟突刺，德尔美早有准备，双方兵器碰撞，僵持不下。不过她不打算角力，转身躲开。少校则收不住力度撞在墙上，正要扭身，被露琳用藤蔓枪打中，死死地控在墙边。
    “跟你的翅膀说再见！”德尔美的一记升龙斩，直接挑烂了维琪的喷气背包，两边的飞翼也彻底损坏，变成堆废铁掉在地上。
    “恭喜你变成鸵鸟啦！”露琳也忍不住嘲讽起来。
    “可真是厉害。”维琪转过身来，向通讯器报告。“福克斯先生，我请求解锁副武器使用权限。”
    她要干什么？
    只见维琪少校从双腿义体中各拔出一根圆棒，把它们合并在一起，形成了手柄样的东西。接着她向一侧挥舞，在手柄里喷发出纳米重组，竟然组成了一把将近十米的大剑！
    “看来这家伙要跟咱动真格了。”德尔美呆呆地看着那把剑。“这个兵器真酷炫，我也想玩。”
    “我们要怎么办？”露琳也没了招。
    “先躲开再说！”德尔美按倒露琳，那把大剑已经挥舞过来，所到之处，无论是立柱，还是墙壁，都被一分为二！
    这根本就是再次作弊！
    “怎么躲开啊！”露琳拽着德尔美逃跑。少校的双臂义体都开启火箭加速，大剑重重地砸下来，把地面都撕开了一个裂口。
    要是被切到直接完蛋了！
    德尔美等她再次斩来之时，以星合一文字迎击，可是这东西的加速度她哪里抵挡得住？连人带兵器都被震飞老远。
    维琪少校挥动大剑又扫向露琳，不过她立刻用藤条枪制造了一片盾牌，减缓了斩击，虽然躲开，但木头盾牌也被切成两半。
    大剑划过一道弧线，德尔美向前翻滚躲开，同时趁她这一招没收回来，突刺斩击，这一刀损坏了少校的一侧腿部推进器。
    可是少校用剑柄朝她袭来，德尔美下意识用刀挡住，又被冲击力震开。
    “露琳，你就没有那种糖果嘛？”
    “哪种？”
    “西柚味的！”德尔美赶紧大喊着。“快给我，我很需要！”
    “让我找找，”露琳手忙脚乱的，翻了一番，这时那大剑又扫过来了，她只好躲到一边。
    德尔美冲上去吸引仇恨，少校推动剑刃压下来，死死地压住她，目前她只能用星合一文字抵挡。维琪又增加了几分力量，逐渐把德尔美压向地面。
    “我要把你活活碾死！”
    “露琳，快点，做些什么！”德尔美感到快撑不住了。“糖豆，快给我糖豆！”
    “愚蠢！死到临头还想吃糖豆！”少校的愤怒增加了，德尔美感觉自己和刀都要被那大剑切碎了。
    “德尔美！”扭头看去，露琳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弹弓。“张嘴！”
    好家伙，这不就是她上学时经常和自己玩的“弹弓往嘴里打糖豆”吗？每次她可都能成功接到，艾尔尼亚也玩过一次，差点被噎死了。露琳用弹弓打什么都没准头，糖豆例外。
    “好嘞！”那颗粉红色的糖果准准地飞入德尔美嘴里，用牙衔住了，咬碎，顿时汹涌的力量排山倒海般升腾起来。“狂暴，发动！”仅仅片刻，她的力量和敏捷都达到了极点，几乎一瞬间就从大剑之下闪过。
    随后，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斩击，少校的另外一侧火箭助推器也被破坏。德尔美回身一刀，切落了维琪头上的传感器天线，这让她顿时陷入判断失灵的状态。
    “怎么回事！”维琪少校疯狂地原地打转，丢失传感器数据让她非常不适应。这时德尔美已经冲到她面前，一个上勾拳，把她直接打飞，能听到下颌碎裂的声音。
    维琪少校的脸已经被她打得变形了。大剑也脱了手，现在彻底被解除了武装。
    “德尔美！我们一起！”露琳从后面抱住德尔美，启动火箭助推鞋。“挥拳，我的朋友！”
    “这是我们组合的一击！”俩人发动了组合技，露琳的加速度增加到德尔美的拳头上，向少校的腹部狠狠打去。这一拳，把维琪少校打飞了十几米，然后重重撞在墙上，墙也被震出一个大洞。
    “成功啦！”露琳欢呼起来。“赢啦！”
    “还没结束……”维琪少校似乎还能动弹，德尔美见状，从地上握起那把大剑。“你这家伙，就算有力气，也不可能用得了我的斩舰刀！”
    就在少校从身后拔出小手枪准备偷袭的时候，德尔美已经将大剑对准她的喉咙，也仅仅不到数公分之距离。
    “你说谁拿不动来着？”
    原来，力量程序已经完全下载好了，德尔美此时拥有维琪少校八成的推进力，自然能轻松拿起这把十米大剑！
    “见鬼……”维琪少校的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任务，完成不了了吗？”
    她丧失了斗志，跪倒在地。
    “近卫军算个什么东西？”德尔美走上前。“露琳，你快去看看大家的情况！”
    “你可以杀了我。”维琪少校恶狠狠地诅咒着。“但那样，福克斯先生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废话好多啊。”德尔美的手枪抵在这个帝国军的胸口上。“去死不就可以了吗？”
    枪声响过，手环里传来“叮”的提示。
    “点数到账啦！”她满怀欣喜地查看了明细，把星合一文字捡起来，仔细地擦拭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叫住露琳。
    “再给我来块糖呗？”

 第十五章 光荣颂

    维琪少校的尸体被露琳拽到角落里盖上了一块帆布。艾尔尼亚正从破烂堆儿里把海薇茨搀扶起来，双胞胎在主放映室向大家招手。索菲亚在一本正经地安慰耗子的情绪。爱梅披着一件防弹外套，她现在看上去像是漫画里的装甲战车。
    德尔美正要在乐池的台阶上坐下来，外面却传来一阵极其可怕的叮当声、引擎咆哮声和墙壁碎裂声。有些起义军成员从广场上跑进来，冲进了大厅里，他们身后紧跟着的竟然是——我了个去，是帝国军的玛哈林机甲，摇摇晃晃地冲到了高耸天花板的主厅里！
    机甲的主体像是水母的伞盖，细长高挑的腿部在地上踩出一连串凹陷，最后停了下来。
    那黑漆漆的等离子射流炮旋转着，最后锁定了她们这些人的位置，瞄准了她们的方向。
    “这可不太好。”德尔美站起来，开了几枪，大家也举枪射击，不过仿佛在给这庞然大物挠痒痒。“这帮帝国鬼子没完没了了是？”
    一个舱盖猛然打开，警卫团指挥官，克里斯托弗中校钻了出来，尖声怒骂着她们。“好呀，你们这些叛军，正好，一网打尽！”他抹了抹额头上的鲜血，舱口盖啪地合上了
    不好——这是射流炮积蓄能量的声音。
    大家开始寻找掩体，德尔美正在想着办法，想从二楼的小平台跳到机甲的登机梯上去。
    “砰！”
    机甲刚要开火，下一刻却被从很远地方射来的一颗子弹打中，主炮立刻变成了哑巴。
    这一枪从机甲后方外壳射入，从主炮前面的炮塔盾板穿出，火花四溅，直接废掉了射击装置。这种可怕的破坏力，肯定是专门的反器材步枪才能做到！
    “谁开的枪？”德尔美有点高兴，又有点不乐意，风头都被抢完了。
    “我们没人开枪！”大家一起喊出来。
    机甲的舱盖再次翻开，克里斯托弗中校显然失去了他逆转局面的兵器，只得爬出来，但他并不想投降，依靠舱盖掩护继续向德尔美她们射击。
    “嗖！”
    又是一次狙击，这次打中的是中校的身体，这个帝国鬼子像个烂掉的椰子一般炸碎了，舱盖也被开了个洞，金属都卷曲起来，子弹则没入地板消失了。
    “又来？”德尔美都看楞了。“我的点数又被抢了！”
    正在她们清理战场的时候，离文化广场七公里多的星际刑事署楼顶上，一位衣着整洁的女仆，正坐在狙击枪旁边收拾弹药。
    她把马尔塔生产的稳定型穿甲弹收在弹药箱里，又开始将旁边一人多长的那把奇形怪状的狙击枪放回携行箱里。擦擦从金色长发上淌下的汗水，笑着拍了拍正在用电子望远镜观察的绿头发女人。
    “怎么样，博士？”女仆掸去裙子上的尘土。“都搞定啦！”
    “这是你最远一次射击了对？”博士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望远镜里的情况。
    “嗯，以前还没打过这么远的固定靶呢。不过，咱要赶紧回去了，这里是和他们借的，有时限呢。”
    “没问题，你做得很好。”博士站起身来。“收工，梅尔维纳小姐。”
    “遵命，博士，”
    这时大家才发现露琳回来了，而且她跑前跑后地给伤员治疗，她那身看上去非常“先进”的装备，让艾尔尼亚啧啧称奇。德尔美则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各处的火焰已经被喷淋系统熄灭了。
    理查德含着泪水，似乎在为一行人还活着感恩不已。
    德尔美突然攥紧露琳的手，亲她的脸蛋，她俩满身海绵和木头燃烧的味道。这样持续了一会儿，德尔美刚刚坐下来休息，正在把玩那个收回剑刃的手柄，就被人从后面重重地拍了一下肩膀。
    “你是我见过的最英勇的共和国战士，你非常出色。”
    “我只是为了我的点数。”德尔美看到哈利洛夫指挥的脸上有些疑惑。“这是我应该做的，指挥先生。”
    “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理由。”哈利洛夫先生肩头上的中将军衔正闪闪发光，这应该是他刚别上去的。“我要回去继续完成工作了，这也是这次音乐会最后的曲目，希望你们喜欢。”
    乐池里的乐队重新升起来，现在合唱团成员正在从各处走来。大厅里的灯突然熄灭了，第二放映机莫名其妙地开机了，随着一阵令人厌烦的曲调，大屏幕上显示出了人影。
    他不是别人，正是那白衣骑士。只不过这次他站在一处像是战舰控制室的地方。他的几位同伴都已经换上帝国海军制服，正在阴影中伺机而动。
    “我也想这么说，你干得不错。”白衣骑士面对镜头。“恭喜你咯，德尔美·艾玛小姐。”
    “你给我滚开！”德尔美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哎呀，叙叙旧嘛。”他的语调让人非常恶心，跟之前判若两人。“你做的事情简直让我刮目相看了，德尔美小姐。”
    “你俩发生过什么？”露琳投来怨念的眼神。
    “我曾经以为他是个好人……”德尔美狠狠地摇头。“现在我知道了，他是个恶棍。”
    “我虽然不是无所不知，但也略知一二，包括那些你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白衣骑士摊开双手。“听着德尔美——你现在做的事情，和你们这帮人刚才做的事情，已经非常严重，而且让我非常不爽，非常不爽啊！”
    “你知道吗，你们这帮无知的孩子，已经严重干扰了我们的计划——如果那之前因为你们小打小闹，我就放过你们，看来我是错了。”白衣骑士在那里踱着步子。
    “是吗？那我还挺高兴的。”德尔美反唇相讥。“看到你们这群人渣的计划被打乱，我们想开香槟庆祝一下。”
    “你们的庆祝时间不太多了。”白衣骑士正在从镜头里寻找什么，然后，他把目标对准了露琳。“啊，卡布尼老先生的孩子，真好，你们都凑齐了。”
    “你是什么人？”露琳质问他。
    “我是谁？”白衣骑士哈哈大笑。“我也想知道我是谁，因为我过于邪恶，我屠杀你们的同胞，践踏你们的土地——我是谁，你们都很清楚，还要我亲自揭开真相吗？”
    “你最好赶紧把那面具摘了。”德尔美掏枪对准屏幕。“否则下次见到你，我就直接爆了你的头。”
    “德尔美，那个家伙应该是——”艾尔尼亚和露琳都已经猜到了。现在大家逐渐站到一起，共同面对白衣骑士。
    随后，他揭下了面具。满面疮痍，疤痕纵横，深邃的眼窝里仿佛嵌着千万把利刃。是的，他就是帝国三军统帅，至高无上大元帅——福克斯·马克拉特。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他的脸上写满了罪恶。“哈哈哈哈，德尔美小姐啊，你在跟我跳舞的时候，从来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对？哈哈哈……”
    他那放肆而又邪恶的笑声在音乐厅里反复回旋，像是蝙蝠群一般拉扯着德尔美的神经。她居然和最可怕的敌人共舞，甚至，放过了他，为什么她没有结果这个大混蛋——啊，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啊！
    “我要杀了你！”德尔美尖声吼叫着。
    “很不幸，你的机会不多了，因为，你们引起我的注意了。”福克斯点点头。“我会再来拜访你们的，那时你可不要拘谨哦。我很开心和你一起跳舞，德尔美。”
    这个家伙反复挑衅，实在太让人火大了！
    现在合唱团已经凑齐了，乐团的人都回到座位上。哈利洛夫走上指挥台，狠狠地盯着屏幕上的那张脸，他正在忍耐，但是忍无可忍，面对这个敌人，不能再忍耐下去了。
    “哟，这不是尊敬的哈利洛夫中将先生吗？”福克斯咧嘴一笑。“看在你们算是文工团的份儿上，我暂且还能放你们一马。怎么样，你今天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曲子？”
    “今天的曲子不是给你的，福克斯上将。”哈利洛夫吹了吹自己的胡子。“各位卡布尼的同胞们，我最好的同事们，还有共和国的战士们，这是本次的最后曲目——我很高兴为你们带来美妙的音乐，也很高兴和你们共事！”
    合唱团的大家捧好歌本，跟着乐队的曲调，高声唱道：
    光荣啊，光荣啊，祖国啊
    光荣啊，我们的故土啊
    愿你繁荣昌盛，万年万万年，
    祝福我们最亲爱的祖国！
    光荣啊，各族的同胞们，
    光荣啊，伟大的共和国公民们
    如果家园被敌人侵犯，
    我们将毫不留情抗战到底！
    光荣属于英雄的战士啊，
    忠诚保卫祖国的儿女啊！
    谁为祖国光荣献身，
    人们永远不忘他们的功勋！
    “现在一起唱。”哈利洛夫先生的语调慷慨激昂。现在所有的人都站到大屏幕前了，德尔美在最前面。于是大家唱道：
    光荣啊，光荣啊，祖国啊
    光荣啊，我们的故土啊
    愿你繁荣昌盛，万年万万年，
    祝福我们最亲爱的祖国！
    福克斯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他的军队可以在三年前攻占这座城市，却永远不能打败它。在废墟和挺立的摩天大楼之间，高等学院的孩子们，和成千上万的同胞们，携手战斗着。
    我们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彻底摧毁你们的计划，粉碎所有邪恶的阴谋！
    德尔美从未觉得大家是这样的团结，彼此的想法再清晰不过了。已经不能再忍耐了，再也不会小打小闹。她们已经是一支敢于面对帝国军的队伍了……
    索菲亚抱着自己的耗子，露琳正在摸它的头，彼此逗弄着。艾尔尼亚正在擦拭武器，和她的红色眼镜。海薇茨怒目圆睁，狠狠地瞪着大屏幕上那张恶心的脸。
    德尔美从人群边走过去，指着福克斯和他的党羽们。“我警告你们——立刻从我们的土地上滚出去！否则，我们就算是打完最后一个电池，吃完最后一颗糖豆，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和你们战斗到底！”
    “哎，我可真是受宠若惊。”福克斯说。“你们是谁呢，是谁胆敢挑战我们的军队呢？”
    “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德尔美愤怒地咆哮着。
    “我们就是你们的克星——鸢尾花敢死队！”
    （本卷完）

 第一章 最后的一天

    卡布尼敌占区的清晨，已经陆续响起了两次防空警报。帝国军的侦察机闹哄哄地列队飞行，在金黄色的天空中像是氧化的斑点。
    德尔美和露琳在厨房里发现了一台果冻合成机，她们喝了些掺蜂蜜的青梅酒，吃了点黄油烤吐司。
    露琳取出自己的糖果速成发射器，把面包和果冻做成对应口味的糖豆，时不时让德尔美品尝一下。非常无聊的，音乐厅的事情已经过去两周了，而敌占区却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流浪猫，黄的、白的，各种花色的，川流而过。社区服务队的成员们，慢慢从自己的房间走来坐到桌旁，笑啊笑的，不停地从德尔美手中接过刚制作好的果冻，品尝顺滑的感觉。
    肖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在一个晚上联系到了吉姆。这件事非常危险，不过据说他尝试了很多次。但只要他把信号发出去，就肯定有被敌人锁定的风险。
    “吉姆提到最近特勤处的敌人都忙忙碌碌，不知道调查些什么，也许他们在寻找和音乐厅的事有关的线索，也有可能是有更大的事情要发生了。”肖特接过果冻的时候，没有马上拿走。“德尔美，我听说你最后把那个家伙骂了一顿。”
    “他活该的。”
    “他知道你是谁，对？”
    “他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们是谁。”
    “可是他还没有做点什么。”肖特这才把果冻放在桌上。“我最近一直睡不好，我担心着，他们一定要来报复。”
    “谢谢你的担心。”德尔美在合成机里加了一大勺椰果。“他完全可以当时就不让我们走。”
    “放长线钓大鱼。”艾尔尼亚插嘴了。
    “我感觉你捅娄子了。”铁面具也跟着发言。“他们指不定哪天就会查封我们的咖啡店。”
    所以这些人里最智障的竟然是名义上的队长。查封？哼，福克斯怎么会舍得查封青龙潭公园咖啡店呢？他还没亲自尝过他死对头亲手泡的咖啡，没有吃过露琳烤的小蛋糕，也没有点过任何一道华强叔精心制作的菜肴。
    所以他不忍心动手，他那样的家伙，肯定就是用挖掘机把这家店直接铲平，所有员工都招进行政中心才好。德尔美已经在这里摸鱼好久了，等着他来，可是没有动静，流浪猫是越来越多了，帝国增派的兵力却毫无增长。
    “我已经安排好了交通工具，露琳小姐带来的悬浮车也很有用。”苏干正坐在沙发边，和圆脑袋研究地图。“虽然敌人没有任何动作，但我们必须准备跑路的相关事宜。”
    “我坚决不同意。”铁面具站了起来，叼着面包。“首先他们完全没有行动，说明我们还没足够讨人厌。另外我们跑路以后，周围社区的外卖怎么办？这些流浪猫怎么办？大家的生活又要怎么办？”
    “我看你活着真是个奇迹。”德尔美小声吐槽着。
    “我觉得他们随时可能动手。”海薇茨也站起来，瞪着铁面具。“越是安静，暴风雨可能就越猛烈。”
    “他们真想干掉我们，早就做了，对？”
    “虽然是那样。”海薇茨说。“我们搞了不少破坏，敌人也要对我们进行仔细的研判，而且我们还有比较强的战力。”
    她瞟了一眼德尔美，让操作果冻机器的她笑开了花。
    索菲亚尖叫一声，打破了屋里的紧张气氛，耗子跳到了果冻碗里，弄得浑身黏糊糊的。她生气地责备它毁了自己的早点，然后朝德尔美使了个鬼脸，新的一碗果冻就传到了她面前。德尔美发现果冻机器被一片菠萝卡住了，正在设法清理那酸酸甜甜的东西。
    “真烦人。”德尔美招呼双胞胎。“矢德，把扳手扔给我！”
    扳手立刻在天上飞过，正像是导弹划过的曲线，只不过这次轮到真的导弹飞进了附楼。一瞬间，碎片横飞，烟雾弥漫，大家都被震得东倒西歪，德尔美满脸都是草莓果冻。
    艾尔尼亚高喊了一声：“发生什么了……什么东西爆炸了！”
    屋里变得十分慌乱，到处都是浓烟，海薇茨翻身到沙发旁摸出武器来。
    德尔美抹掉脸上的果冻，拉起摔倒的露琳，她立刻明白发生了最糟糕的情况。
    “什么都没爆炸！”她在烟雾中寻找艾尔尼亚的身影。“是帝国军的攻击！”
    海薇茨找到了武器，苏干则打开了消防装置，驱散了一部分烟雾，在看清彼此以后，他立刻开始了指挥。
    “双胞胎，索菲亚，还有华强同志，立刻去库房那里拿些补给，越多越好，其余人马上拿武器……做好突围准备！”
    “快点，我们没时间磨蹭！”海薇茨吼叫着。“愣着干什么，赶紧行动！铁面具，你这个半吊子队长，去收拾通讯设备！”
    就在海薇茨和苏干指挥大家的时候，第二枚飞弹射进了宿舍区，大家心爱的床铺，和德尔美收集的小玩偶都毁于一旦。铁架子床的钢管如同标枪般乱飞，甚至穿透了沙发和茶几。
    “全体卧倒！”
    第三枚、第四枚飞弹接连射入大厅，在后面的走廊和厕所里爆炸，现在厕所清洁剂和过期罐头的味道充斥了整个房间，碎石和细小的瓷砖碎片覆盖在大家身上。
    德尔美脑子里嗡嗡直响，只是机械般按着露琳，用身体保护她。
    很明显敌人先用重武器对他们狂轰滥炸，然后再突击进入清场，现在必须等这些弹幕结束——如果那时候还没被炸死的话。不过已经能听到沉重的引擎声，很明显是帝国军的战车。
    苏干倚靠在破洞边，谨慎地扫描外面。没过一会儿，帝国军的钢牙坦克已经向他们开来。
    “发现敌人坦克！”他大声通报。“跟班，我来准备火箭，你进行校准。”
    圆脑袋马上用电子望远镜瞄准帝国军坦克，苏干以纳米重组变出他那巨型火箭筒来。“目标进入射程……弱点部位锁定。”
    “调整你的射击参数，苏干指挥官。”圆脑袋把参数发给他。“往下负五度，准备好就开火。”
    “开火……”穿甲火箭呼啸而出，正中敌人坦克的观察舱口盖，瞬间击穿了一个大洞，火球从顶部喷射出来，帝国战车顿时变成了一堆废铁。
    “打得好！”海薇茨喝彩道。
    不过屋子立刻遭到了另外几辆坦克的轮番攻击，大厅里的沙发和餐桌都炸得粉碎，厨房的吊顶坍塌了，许多没开封的巧克力和汽水都被永久掩埋起来。
    “都别出声。”苏干在通讯器里说话。“德尔美，你去后门那里。”
    敌人的基本攻击思路就是正面以火炮和飞弹乱炸，突击队则从后面摸进来。如果把他们想得很简单，那他们也一定把社区服务队的大家想象为愣头青们。
    德尔美和露琳马上到后门走廊两侧埋伏起来。德尔美掏出了星合一文字，露琳则是将毒刺飞镖上了膛。艾尔尼亚用步枪瞄准中间过道，而索菲亚正在准备两支冲锋枪。
    这时已经能听到敌人的交谈了，艾尔尼亚把眼镜切换了频道。
    这是一支帝国特勤处突击队，为首的是一个叫扎加多的上校。他带队悄悄接近管理处后门，小声传达命令。“他们已经被我们炸得晕头转向，我们直接冲进去，朝任何活着的目标开火，最后，烧掉整座房子，明白了吗？”
    “明白。”各成员应答，敌人共计12人。
    “这些小孩伢子很快就会明白真正的战争。”扎加多上校轻轻推动后门，发现没有任何绊线，也没有警戒装置。“福克斯先生说得对，只不过是一群学生娃娃，他们还不明白打仗是怎么一回事。”
    全队都响起了笑声，他们压根没有把社区服务队的大家放在眼里。
    “打掉一辆坦克只是运气好罢了。”扎加多示意两个突击兵先冲锋，自己混在队伍里前进。“各单位随意开火，不要吝啬你们的电池。”
    突击兵破门而入，被已经埋伏好的露琳用藤蔓枪捆住，俩人慌乱之中开火扫射，无一命中。艾尔尼亚率先开火，打中其中一个敌人。
    听到已经交火，扎加多上校也蹿进来，正要开枪，德尔美从柜子边斜刺里杀出，手起刀落，将这帝国军上校斩首。顿时突击队失去了指挥，乱作一团。大家从门两侧的窗口接连开火，杀倒一片。
    后面的队员陆续攻入后门，被早已瞄准的索菲亚以双枪乱打，纷纷毙命。德尔美挥手一刀，又干掉了一个帝国鬼子。还没五分钟，这支帝国突击队便在管理处的后院全军覆没了。
    “载具已经准备好！”华强叔在通讯器频道说话。“你们快到车库来，敌人已经要冲到这里了！”
    “快去车库，支援大叔！”海薇茨命令后面的大家赶紧往车库跑。她和苏干在正前方阻击敌军，用重型突击步枪制造压制火力，用火箭筒逐一敲掉敌人坦克。
    “帝国的战士们，全体进攻！彻底摧毁那些胆敢反抗的抵抗组织们！”敌人的扩音喇叭中传出了命令，不过下一秒，就被艾尔尼亚一枪打掉。
    在命令下，敌人的坦克和机甲开始收缩包围圈，大批步兵也开始冲锋过来。
    “注意，小心敌人炮火！”艾尔尼亚和德尔美接连跑过了几道矮墙，露琳紧紧跟着她们。现在敌人的炸弹在她们附近爆炸，天空中能听到敌机的轰鸣声。
    “卧倒！”艾尔尼亚扑倒德尔美，爆炸飞起的瓦砾落在二人身上。
    “你们没事！”烟雾褪去，露琳赶紧跑过来查看。“有没有受伤？”
    “我们没事。”德尔美现在灰头土脸的，刚做的头发看来又打了水漂了。“就是我的理发师会有点心疼。”
    “把车库门打开！”双胞胎七手八脚地挪开大门，华强叔飞快地发动引擎。有几个敌人冲上来，都被艾尔尼亚逐一打倒。
    “上次从电视塔那里带回来的双管速射炮呢？”索菲亚冲进车库到处乱翻，寻找盖在上面的篷布，只要找到篷布，下面肯定就是大炮了。“德尔美，快帮我翻翻！”
    露琳正在把补给品塞进后备箱，双胞胎用盾牌抵御敌军射击，投掷手雷还击。帝国军暂时攻不上来，但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了。现在必须有些重火力，才能顺利突围。
    之前在电视塔作战的时候，艾尔尼亚发现了一门被帝国军丢弃的双管等离子速射炮，说什么也要拖拽回来。华强叔和双胞胎费了好大劲，才用打捞德尔美的那个绞盘把双管炮和底座带回了管理处。简单调试以后，就放在车库落灰，唯一一次开火还是用来炸了几条鱼。
    这门火炮广泛用于帝国军各处火力点，是轻型目标的噩梦，不过索菲亚已经和德尔美坐到了炮位上，准备让敌人自己尝尝自己的噩梦了。
    当自动火控电脑锁定敌军目标后，帝国军才发现攻击管理处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简单。
    德尔美射击，索菲亚校正。俩人操作速射炮，疯狂地向从公园方向进攻的帝国军倾泻了数万发能量弹，由于德尔美杀红了眼，导致火炮经常超载，不能稳定输出。
    但依然给扑上来的帝国军带来了毁灭性打击。
    帝国军被服务队给打懵了，冲在前面的队员纷纷被能量弹融化成灰烬，带着一些护盾和装甲的，也被强大的火力击倒。后排敌人已经被压制得抬不起头，只能躲在小山坡后面等待输出空隙。
    “你们赶紧上车，别管我们！”索菲亚向大家尖叫着。
    “别管他们，索菲亚！”德尔美指着天上。“把那些战斗机打下来！”
    尽管帝国战斗机玩命躲闪，但还是架不住这门双管炮的范围弹幕，一架利马斯战机被击中了，拖着长长的火焰扎进了湖里，顿时激起冲天水柱。
    “弹药打光了！”索菲亚急得大喊。“谁把备用弹箱抬上来！”
    备用弹药装在金属填弹器里，足足百来公斤重。大家都没有一个能搬动的。只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人动手。
    “你们搞什么，把弹药送给我们，不然敌人又要冲上来了！”德尔美大吼一声，不过还是没人帮忙，毕竟那东西谁也抬不动，她们俩打出去的都是敌人预先装填好的。
    “你们赶紧规划路线。”苏干和海薇茨跑过来，看来正前方已经被放弃了。海薇茨看德尔美和索菲亚坐在炮位上，立刻明白了，赶紧拍了拍苏干的胳膊。
    “你们是要这个，对？”苏干抱起弹药箱，很轻松地就装在了对应位置，然后拉动手柄，装填完毕。“继续开火，但也别硬撑。”
    “快，我们还能继续干掉几个！”敌人的战斗机很快就意识到是这个火力点正在射击，组成攻击队形直线俯冲下来，在接近地面时，它们猛烈开火。
    扫射一轮，光束弹在护板上来回乱蹦，虽然她俩没有受伤，可是防护部分也是有强度极限的。不过随着德尔美再次打落一架敌机，敌人飞行员的信念也开始了动摇。
    “他们的火力太猛了，请求支援！”
    “搞什么，一群小屁孩有什么本事？”特勤处长官大骂飞行员。“堂堂帝国军人，怎么被小孩伢子给打得落花流水？”
    趁着敌人队形混乱，德尔美全力向他们输出弹幕，将其中的队长机笼罩在火力网之中。敌人的队长刚想要朝地面投弹，只见他的飞机猛烈抖动了一下，从两侧都喷射出火焰，随后一头撞在湖里，炸得粉碎。
    “航空队损失惨重，请求立刻返航！”
    见到队长机被击落，敌人的航空小队再也无心恋战，纷纷掉头离开。而步兵们看到飞机都逃跑了，也失去了往前冲的勇气。
    这样可怕的对手，帝国军三年都没有遇到了，他们仿佛再一次回到三年前那个夜晚，那个被共和国军民打得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代价的夜晚……
    看着灰溜溜退下去的敌人，社区服务队的大家响起一片欢呼声。德尔美和索菲亚兴奋地在大炮旁边又跳又叫的，海薇茨那充满阴霾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可是艾尔尼亚还是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天空。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降临，德尔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三个黑色的斑点出现在卡布尼的空中。
    “不好！”艾尔尼亚推了推眼镜。
    “敌人空投荚舱来袭，数量为三个！”

 第二章 从公园逃走

    她在屋里疯狂抻抽屉。铁面具打开所有的柜子，想要找到什么，身上披着从敌人那里缴获的皮衣。海薇茨急匆匆地取了两件作战马甲，肩膀上落满了灰尘，像是尊水泥雕塑。她静静地看着那家伙的行为，在客厅里，在小会议室里，墙壁上的孔洞增多了，今天就要从这里永远地离开，或许再也不能回来。
    在敌人铲平管理处之前必须撤退。今天非常可怕，不断地有光束和等离子球被发射到屋里来。
    她撕扯着抽屉，如果卡住了，就愤怒地咧开，但又给上一巴掌。而在破碎的沙发旁，帝国军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那儿。“赶紧走，铁面具女士，你不是我们的负责人吗？为什么不留下勤杂工负责拖住敌人？”
    “不，你至少让我找到我曾经的奖章。”铁面具回答。“海薇茨，假如有一天我们胜利了，我却不能证明自己是高等学院毕业，那我在这座城市里应该做什么呢，难道去脚手架上修摩天大楼吗？”
    俩人的关系就像是屋里岌岌可危的横梁，在炮火连天的攻击中，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垮塌——
    “她们都在为了活下去战斗，你呢？你只在乎你的毕业证和社团奖章。”
    “我跟你没话说，海薇茨。”外面传来山崩地裂般的着陆声，随后是一连串速射炮的怒吼。“你聪明，你家境优越，你了不起，可以了？我们很多人只是普通学生，没有你那样的道德高尚。”
    铁面具正在把一些缴获来的宝石和首饰装进手环里，现在电视柜已经被她扒光了，目标改为厨房门口的鞋柜。“你就会在那里傻站着吗？海薇茨，我现在可还是负责人，你亲口说的——所以你为什么不动动你高贵的手指？”
    “没意思。”
    “你真行。你这个原学生会会长，觉得你自己没有在队伍里的价值，没错。你就只会天天喝酒生闷气，哈哈！”说着，从那金属面具里发出空荡的笑声，身子颤抖着，披在肩头的皮衣也跳起了华丽舞蹈。
    “不是我说你，海薇茨——面对现实，你和你的朋友什么都没有，失去了所有你们的特权，老老实实当一个敌占区的普通人就行了。”
    她的枪口对着她的后背，几乎瞄准心脏的位置，空气僵硬着，如同放在扳机上僵硬的手指。真想在这里杀了她。海薇茨忍着怒火。铁面具希望一切都能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可是这里是敌占区，这里是被敌人占领的故乡！何来安静本分一说？
    和铁面具的第一次见面，莉莉卡只不过是个新生，海薇茨只比莎拉·艾尔温小一学年罢了。当她还没戴着面具，还在趾高气扬地命令学生们的时候，海薇茨就坚定了要把她从学校最高点拉下来的决心。
    莎拉想要稳定，想要一成不变，希望自己永世为学校的女皇。当然现在她不是了，浅蓝色头发的新生接过了权杖。那毫无意义，但绝对的权力让每个人垂涎三尺。所以，她们之间的恩怨从未停止过。即便在同一屋檐下，也不会就此了结。
    在她们彼此对峙的时候，外面正在发生金属的碰撞。考虑到速射炮已经不能阻止敌人灵活的机甲，德尔美选择掏出了维琪少校的巨型长剑，就像是女武神再次降临……不，不止如此，她如同一道狂风穿过了敌人……之后，当机甲的长腿被一分为二的时候，敌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然而很快敌人的两台玛哈林机甲就冲了上来。这次荚舱里一共投放了九台机甲，福克斯学聪明了，轻易不往里面装精英士兵给德尔美送经验了。
    但这次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狙击手，几道光束扫过，车库的顶棚也被掀了。双胞胎和艾尔尼亚从两侧包抄过去，准备用反装甲手榴弹攻击帝国军机甲。
    “你们对付那边那个，我们来搞定这个！”
    玛哈林驾驶员看有突击队冲锋，立刻启动主舱两边的多管炮，射速不高，每一次却都在地上炸开个大坑。
    “别走直线！”艾尔尼亚大喊着。“你们俩分开跑，电脑就很难难预测了！”
    矢德知道光束来袭，急忙张开盾牌防御，一炮命中盾牌中心，连人一起震飞出去。矢勤从地上捡起哥哥的手榴弹，兜圈子从后面靠近玛哈林机甲，身边的半截矮墙被炮打中，砖头乱飞，矢勤摔倒在地。
    艾尔尼亚的手榴弹已经扔出去，但只炸坏机甲的一侧传感器，随后另一台机甲也向她靠近，没有办法，她撤退到旁边的排水渠里，躲入敌人的观测死角。
    两台机甲就要突入管理处院内，有人大吼一声冲过来，是德尔美拿着那把巨剑——之前和另外的帝国突击队交战，看到后门这边即将破防，她只好又折返回来。
    帝国机甲见对方拿了个这样变态的武器，正准备集中火力干掉她。德尔美咬碎一颗露琳的粉色糖豆，早已冲到那几条铁腿之下。抡起来就是一道斩击，将帝国机甲的驾驶舱和行走装置切开。
    苏干见它们栽倒，和圆脑袋一起用火箭筒射击，穿透顶部舱盖，遂猛烈爆炸，两台玛哈林全被击毁。
    这样大的动静，帝国军根本不知道社区服务队有多少人，有多少重武器，目前有三台机甲报废，特勤处的突击队员们已经是面面相觑，心中萌生了退意。
    这时转出一台血红色的机甲，是本次攻击行动的副领队：特勤处混编突击大队指挥官德卡中校。他相信这些抵抗军们只是一时运气好，又拥有一些超出常规的武器，但很快她们就会放弃抵抗，只要加大火力猛攻，她们的据点也会被彻底夷为平地。
    “全力进攻车库的部分，不要让这些垃圾们逃掉了！”
    艾尔尼亚正搀扶起矢德，矢勤则朝着索菲亚大叫：“他们的机甲又冲上来了，你赶紧用速射炮压制他们！”
    索菲亚连忙校正准星，但德尔美却没老老实实呆在炮位上。她只得单人作战，见指挥机冲上来，便是一阵输出，可惜全被护盾阻挡。德卡中校调整主炮朝向，索菲亚刚从座位逃离开，一炮过去，速射炮顿时炸得四分五裂，把她也吹飞了七八米。
    索菲亚感到一阵眩晕，脑子里嗡嗡的，便失去了意识。肖特见状马上捡起地上的火箭筒打去，结果只是在外壳上爆炸，毫无效果。德卡中校又是一炮，把后仓库和车棚都震塌大半。
    “那台指挥机的装甲和护盾都比别的要强。”苏干也在用火箭筒轰击，效果不大。“德尔美，你快点回头，我们需要你的支援。”
    听到通讯器里这么说，德尔美才发现车棚那边燃起冲天大火。赶紧跑回来，看到双管炮炸烂了，房子几乎不剩几处完好的部分。索菲亚正被肖特抬到悬浮车上，受伤昏迷了。
    “气死我了，他们怎么没完没了的！”德尔美去检查索菲亚的情况，看来只是被震晕了，身上有几处挫伤。“你们照顾好她！”
    “你有什么办法把那家伙搞掉？”迪加同学正在调节护盾发生器。“如果炸掉它，咱就能冲出敌人包围圈了！”
    “我看只不过是一刀的事儿。”德尔美揪住露琳的衣服。“拜托了，给我一大包糖！”
    “你可要记得刷牙啊！”露琳正在给索菲亚治疗。“就在我书包里，自己拿呗？”
    德尔美拉开书包拉链，里面有粉色、黄色、绿色的糖豆，不管了，随便拿一点，尤其是粉色的。
    “那家伙护盾很强，不过都集中在主驾驶舱一带。”圆脑袋把观测结果反馈给德尔美。“可我判定，切断它的腿部也不太可能让它安静下来。”
    “只要再给驾驶舱补一刀就可以了！”德尔美拿完糖豆，把除了粉色糖以外的全都塞进了嘴里。“我今天一定要把这大章鱼给切成章鱼烧！”
    “别又死了！”露琳气得尖叫。“死人我可不管复活！”
    “可不要咒我啊。”德尔美提剑直冲过去，嚼开粉色糖果，狂暴效果顿时加倍，现在反复叠加已经对她影响不大了。芯片早已适应了她反复折腾，变得非常稳定。
    她直奔德卡中校而去，中校知道抵抗军有特种战士，可还没来得及扫描她，她有着狂暴技能，已经冲刺到机甲射击死角；德卡中校和炮手来不及反应，被德尔美一剑切断机甲中轴，驾驶舱和炮塔部分跌落在地，摔得里面的人头晕眼花。
    她三步跳到机甲上空，高举大剑，直接刺透指挥塔，德卡中校毙命，随后德尔美翻身跃下，回身一剑，竟将控制仓切为两段。打了几个滚，翻到附近水沟里，指挥机轰然爆炸。
    帝国军士兵见了无不骇然，乱了阵脚。
    苏干趁机指挥第一辆车冲出去，德尔美也扒上车，直接冲破敌人包围圈开上高速路。这时海薇茨和铁面具也来了，她们和其余人用第二辆悬浮车冲过敌阵，也一溜烟地消失不见了。
    看到这幅场景，福克斯气得七窍生烟。正想发作，从周围的指挥军官里转出一位服装干练的特勤处女军官。福克斯见到她，脸上有了一丝微笑。
    “弗琳小姐，这可是你该做的事情。”
    “啊，我的部下有些轻敌，不过我们今天一定会让她们彻底灭亡的。”弗琳向全息耳机里小声命令：“航空部队，听我的指挥，目标：鸢尾花敢死队全员。”她向福克斯谄媚地笑着。“人嘛，总是会出错的，可是机器人就不一样了——机器人是不会犯错的，更不知道恐惧，只有目标完全毁灭，它们才会停止杀戮……”

 第三章 弗琳·赫尔佳的追猎行动

    在卡布尼的高速交通道上，两台悬浮车正在以必然超速的速度行驶。这时，露琳已经不在意时不时亮起的违规信号，自己的驾照一定会被注销了。
    而铁面具驾驶另一台车，她对于违反交通规定就比较得心应手了。自然，她从未遵守什么能约束人的条款。比起过去和姐妹们痛快飙车，现在则更为让人难受一些：就在离她们不到几台车长度的地方，帝国军的碟状机器人正在呼啸前进。
    “那些东西是什么？”德尔美从后视镜中观察。
    “碟盘机器人。”苏干回答她。
    “它们有威胁吗？”
    “我们死亡的时候它们威胁最小。”苏干扫描着机器人的轨迹。“那时约等于零。”
    “已扫描目标。”这些从不知什么地方飞来的碟盘状物体，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眼部传感器放射出红光。“目标数量，确认，执行摧毁程序，现在，开始。”
    德尔美继续了望了一会儿，红光刺人双眼，加上水母一般的迷你身体，这些机器人很难被直接瞄准。
    “你们谁打过飞碟？”肖特说话了，索菲亚的脸又倒向他的腿。能听到“卡啦”的上膛声，艾尔尼亚在飞盘射击运动上最有话说。现在碟盘机器人一起围上来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艾尔尼亚从后窗探出枪杆子，先打掉了一台机器人，看来它们都非常脆弱，但也把它们彻底激怒了。
    露琳和铁面具变换队形，穿过摩天楼的广告牌。逃过那些纵横交错的、闪耀着的、布满管线的传感器天线，一直开到通往阿尔巴德区纵深住宅的中心大道上。
    这里视野开阔，有利于还击，当然，也有利于被击落。
    “她们这是自寻死路！”弗琳向通讯器里叫着。“现在我们的视野更好了，别要这些丫头片子们跑了！”
    机器人们组成箭头队形，用它们的四组机关炮疯狂扫射，却只发出很低沉的响声，打中了一辆环卫罐车，把水罐撕裂了，一大股浇花用的清流喷到鸢尾花敢死队的两台车上，蒙住了露琳的视野，她的车差点失控了。
    铁面具趁机加速穿过水雾，超了前面那辆车，迅速并入市民的车流中。露琳勉强调整，也跟上来。
    机器人的子弹在大家耳边呼啸——也许是它们对于非主要目标不感兴趣，也许是今天路上的车太多了。现在敌人变得有些谨慎。
    “你在干什么？”福克斯走到弗琳身边。
    “不，我只是，”弗琳刻意躲开他的视线。“我只是在思考。”
    “动作要迅速。”
    “我，我明白，福克斯先生！”跟随她的旨意，机器人也立刻调整了战术，现在改为无差别攻击模式，只要路上的车全部打爆，里面肯定有两台是目标。
    这下高速道上可炸开了花，一台台悬浮车被打中以后失控撞毁。她们现在换了一条车道，向船坞方向驶去，尽量用错综复杂的高架轨道避开这些追杀者。有几台机器人在铁轨上撞毁了，看来它们的智商不是很高。
    “那些东西怎么飞得好生硬？”德尔美用离子枪还击。现在乘客座位上还能清醒的人都在全力攻击机器人。
    “因为它们是意念控制的，不是完全自主的型号。”苏干给她解释。“用传感器目镜和脑控接口，可以做到指哪儿打哪儿。当然，控制员的情绪管控也很重要。”
    “那么，它们是共用视野？还是说有一台指挥机？”德尔美已经把露琳的迷你电浆枪拿过来了。“借我用用，可以不？”
    “你随意咯。”露琳虽然车技不是很灵活，但也不差，驾驶这台六座的阿尔法，忽上忽下的，机器人们瞄准起来很费劲。
    “有指挥机的，但是长得都差不多。”
    “那就全炸掉好了！”德尔美举枪瞄准机器人的阵型中间。扣住扳机不放，蓄力到最大数值。直到那小东西闪烁起能量超载警报，她也死死扣着扳机。
    “下一秒，让你闪瞎！”
    弗琳已经从视野中锁定了德尔美，可是突然一道闪光，她受不了这样强烈的刺激，跪倒在地。传感器显示碟盘机器人损失百分之八十五的数量。这便是那迷你电浆枪的威力，一瞬间打爆了绝大部分的机器人。
    “可恶！把控制权转接给最近的剩余个体！”不过剩下的机器人就比较好瞄准了，艾尔尼亚一枪一个，还没等控制员反应过来，这些“不明飞行物”就全军覆没了。
    “干得漂亮！”海薇茨发出一阵欢呼。大家现在都非常高兴。
    “我们现在往哪儿开？”露琳从通讯器里呼叫前车。
    “在船坞高速上绕两圈，如果他们没有下一波追兵，我们就往龙霄区西南开，那里的建筑非常密集，不利于敌人追踪我们。”艾尔尼亚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露琳向德尔美眨眨眼，示意她把车窗摇上，然后给武器重新充电。德尔美看到车顶收纳槽里还有一把突击步枪，是马尔塔公司的，就抓了过来。她把小电浆枪放回露琳的书包，然后观察索菲亚的情况。
    索菲亚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错误的地方，然后突然清醒了。现在她抓着两把冲锋枪瞄准肖特，使他投降。苏干和圆脑袋用标枪击碎了后车窗，把速射机关枪架在那里。
    “德尔美，你过来操作这个。”苏干要她和圆脑袋交换座位。“你从他俩之间穿过去。”
    德尔美看着中排座位上尴尬的二人，笑了笑。他们现在都极力让开，她先把上半身钻过去，然后笨拙地往前爬。发卡被安全带钩子划掉了，一头火红的长发披散开来。
    “肖特同学，我的发卡掉了。”
    肖特有点不知所措，他可能正在欣赏她漂亮的头发。
    “快点帮我捡起来！”德尔美突然发火了。
    “好的，好的。”肖特在座椅下面摸索一阵，找到了发卡，是漂亮的天蓝色，上面有个艾玛集团的苯环造型装饰，镀的铂金。“是这个对？”
    “还用问吗？”德尔美生气地抢过去。“真是白痴！”
    现在她有些卡在中间，很明显跨越一排座椅到后座是很麻烦的。她试着往前挪，原来是袜子被那笨蛋旁边的角度手柄钩住了。
    “喂，我的袜子。”
    “你又要我干啥？”肖特显得很无辜。
    “你在磨蹭什么呢，德尔美阁下？”苏干正在等她钻过来。“传感器显示，有另一批帝国机器人正在向我们飞来。”
    “还是那些碟子吗？”德尔美已经把左腿迈过来了。
    “不，换花样了，是球状机器人。”苏干旋转着他的目镜。“是特勤处炮艇携带的，因此，敌人数量上还要增加炮艇一台。”
    “快点把那手柄抬起来啦！”德尔美催促肖特，他才发现问题所在。提起手柄，可是德尔美那老旧的家族传承长袜不争气地耷拉下来，露琳躲闪着飞来的光束，肖特的手也就按在了德尔美的肉上。
    “想死啊！”没等少年解释，重型离子枪的两个黑漆漆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脑门。
    “德尔美阁下，请你赶紧到作战位置！”苏干终止了这场小闹剧。德尔美这才慢吞吞地挪到机关枪后面，手握住射击开关，就立刻精神抖擞了。
    “好挤啊。”德尔美话音未落，圆脑袋一个虚空传送，直接闪到了前排空座上，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作弊！”德尔美尖叫着。“为什么你能传送，为什么我要从车里钻过去？”
    “想学吗？”圆脑袋嘿嘿笑着。
    “教练我想学传送！”德尔美兴奋地举起双手，完全不管出现在后面的球状机器人。“怎么样才能像你一样短距离传送？有学费吗？”
    “这个嘛。”圆脑袋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光滑的外壳。“首先你得有量子切换技能——也就是说，你得在死亡的时候附加这项特效，因为我还没通电的时候，他们给我安装的。”
    德尔美兴趣又不大了，而且她根本没听懂。
    “你不是不会死吗？”露琳调侃着。
    “可是会让你伤心啊。”
    “胡说什么……”露琳继续把注意力放在开车上，她有点脸红了。
    “等等，我看到那个！”德尔美指着出现在高处的特勤处炮艇。“那个是他们的指挥中心！”
    “没错。”苏干用传感器扫描了一下。“马尔塔梦魇悬浮艇，可以携带最多五十台球体机器人。自身只有两门速射炮作为武器。”
    所以她立刻瞄准那悬浮艇猛烈开火，不过敌人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他们的护盾异常地厚，超出了那小艇该有的厚度。似乎是吸引火力为目的……球体机器人一拥而上，它们竟然还装备了近战模块，跟团大蚂蚁一般，三下五除二，就把悬浮车的车顶盖给撕掉了！
    “哎呀，我们变敞篷车了！”露琳惊叫一声。“这下我们被它们看得一清二楚！”
    “那就躲开指挥艇的视线！”肖特提醒她。露琳往旁边拐去，用一座摩天楼作为掩护，暂且看不到敌人悬浮艇了。可是当她们从楼后绕出来，却发现那家伙已经开到了前方。
    悬浮艇底部的一门炮指向她们，交替射击，露琳很猛地躲开，这让索菲亚头晕目眩。德尔美现在把安全带试图缠到自己身上，避免被突然甩出去。
    “艾尔尼亚，他们在你们后边，开枪打他们！”肖特对通讯器大喊。而那悬浮艇已经开到了一号车的斜后方，几乎平行了。露琳能看到从侧门那里探出一枝狙击枪，正瞄准艾尔尼亚她们的车子。
    “小心狙击手！”露琳向通讯器尖叫，可是她也忘了车顶被弄掉——敌人也能听到她的声音。于是射来几发光束，现在她没法提醒大家了，必须要躲开接连不断的攻击。
    那人朝前车连开数枪，但似乎没什么效果，露琳能看到有一枪打穿了顶棚，让车子稍微颤抖了几下。不过艾尔尼亚直接还以颜色，一梭子打过去，那悬浮艇里就有一个帝国军中弹栽出车外。
    悬浮艇看来是收敛了点，慌忙避让。这些球体机器人则对准二号车疯狂碰撞，又被苏干用手枪挨个摧毁。
    海薇茨看到敌人指挥艇有所躲闪，才多少放心了些。不过铁面具倒是偷偷笑着，现在车顶上有几个破洞，阳光正从那里穿出来。比起后面车的惨状，她们还是不错的。
    “你笑什么？”海薇茨给武器装弹。
    “没什么，我只是想笑而已。”铁面具的声音带着点苦涩。“怎么啦，在你的领导下，我们发声笑都不可以吗？”
    “你尽管笑。”海薇茨根本不想搭理她。
    “我还有个发现。”铁面具操作悬浮车逐渐靠近下层街区，似乎想用阴影躲避追击。“咱们也不是全无损失。”
    “现在我们没了家，也没了床，”海薇茨觉得她很无聊。“车顶还被敌人开了几个洞。”
    “目前他们怕了。”
    “他们不可能。”海薇茨回头检查大家的情况：艾尔尼亚、双胞胎，还有华强叔都一切正常。“我们现在还活着，但他们一定要我们去死。”
    “他们……确实有可能。”铁面具的声音变弱了。“海薇茨，你知道吗，我还发现一件事。”
    “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海薇茨开始生气了。
    “一口气可能没戏了。”铁面具看着她的脸。“我发现，原来刚才中弹的不只是咱的车，还有我自己啊……”
    听闻此言，海薇茨赶紧往下看去，鲜血已经染红了铁面具的衣服，她的腿有些歪斜，而座椅的碎屑溅得到处都是，一些则扎进了她的身体。
    “你这家伙……”海薇茨刚要从收纳盒里抓出医疗包，却被铁面具阻止了。
    “别管啦，省省……”她的声音更虚弱了。“已经好一会儿了，你这个笨蛋，满脑子都是战斗，从来也没见你关心过谁。”
    “你别说话了，我赶紧给你包扎一下！”海薇茨揪住艾尔尼亚。“她中弹了，还在出血，帮我稳住方向盘。”
    艾尔尼亚往前探头看了一眼，铁面具确实严重受伤，不过看起来没什么希望了——从车顶的破洞来看，刚才的狙击是大口径弹药，所以她……
    “海薇茨你来开。”艾尔尼亚用手轻轻检查了铁面具的情况。“我恐怕这些伤是致命的。”
    然而，更多的悬浮艇出现了。它们仿佛是一瞬间从摩天楼背侧出现的。现在鸢尾花敢死队的两台车都从高架桥下面穿过。大约等她们同时进入视野的时候，几十管火箭筒齐射。飞弹如同流星雨般飞来。在她们身边接连爆炸。
    就在海薇茨抓住即将失控的方向盘的时候，一枚火箭在她们下方不到两三米的地面上爆炸了。车子从后面被掀飞，整个儿立了起来。然后冲击波把它撞向远处，倒扣下去。
    露琳一下慌了神儿。撞在一大堆水果货柜上，车子弹起来，可是另一颗火箭却击中了后备箱。那猛烈的爆炸将车上的人全都炸到半空，要不是这车后备箱很长，可能德尔美要先变成烤了。
    苏干倒是眼疾手快，抓住索菲亚，又用钩索抓住附近的桁架。肖特自己摔到一堆橘子上去了。圆脑袋闪现落地，无比优雅。露琳用刀切断安全带，也摔了很远，不过好在人没事。
    只有德尔美在爆炸那一瞬间，被暴风直接给甩进了旁边的排水渠里。现在她晕沉沉的，大家的声音在逐渐远去，她只能顺着水流一路直下。哎呀，不知道要漂到什么地方去啊。
    “别这样，你们快来救我啊！”
    德尔美想大声呼叫，可是渐渐地，连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呼救声了……只能看到岸上大家拼命挥手的动作，接下来便是一片漆黑，在这冰凉的水里，什么也看不到了。

 第四章 消散的面具

    海薇茨坐在路边，晕沉沉的。回头清点人数，华强叔和迪加同学都安然无恙，双胞胎依靠高容量护盾逃过一劫。艾尔尼亚正在用篷布遮掩几人的藏身处，至于行李则是全都烧完了。
    联系苏干，全是杂音，帝国军的干扰发挥了作用，通讯完全切断。只希望他们那辆车的人没事就好。
    等他们都来看铁面具的时候，那一枪从座椅后穿透，打透身体，又穿过腿；艾尔尼亚疯狂地使用止血喷剂，却没有任何效果，毕竟用几块木头板，是阻挡不住决堤的大坝的。
    海薇茨检查了下她，这一击是贯穿伤，又是大口径弹药，铁面具现在只能哼哼几声，已经是出气多于进气了。只好把她扶到墙边先坐下，确认敌人没有追来，让艾尔尼亚用掉所有的纳米治疗包。
    华强叔移过来，看着铁面具：“队长女士，咱现在至少安全了。”
    双胞胎只是流泪，完全不像两个男子汉那样。
    “算了，现在只能想想怎么躲起来，铁面具眼看着大约没法救了。迪加，帮我导航去往高等学院最近的路线，要隐蔽点的。”
    “明白。”迪加马上在手环上开始忙碌。
    现在他们一个个唉声叹气的，虽然还活着，却也像即将被枪决一般。这里是底层街区，离高速道很远了，依稀能听到帝国巡逻艇的警报声，不过敌人觉得他们已经全员阵亡了。
    海薇茨逐渐成为大家心目中的正确领导者，但铁面具还是社区服务队名义上的队长。迪加、华强、双胞胎这些人，又是最早的一批追随者，结果大家都在那里闷闷不乐。铁面具则握着艾尔尼亚的手，痛苦地喘息着。
    正在这时，通讯器有了应答。正是露琳的声音：“海薇茨！大家，能听到吗？”
    “可以听到，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我们还活着！只不过……德尔美同学好像和我们走散了，我们目前还没找到她，但是大家都没事！”
    “那个白痴……”海薇茨狠狠地骂了一句。“你们还能继续前进吗？”
    “我们这里没有问题。”通讯器里切换到苏干。“海薇茨阁下，考虑最近的能够长久控制的地方，便是高等学院了。”
    “正合我意。”海薇茨听苏干这么说，也下定决心要回到学校了。
    忽然，负责了望的华强焦急地报告：“发现帝国军特勤处小队，离我们不到一个街区！“
    海薇茨听了，赶紧起身。让矢勤背起铁面具，艾尔尼亚跟着自己，华强叔断后，其余人一路小跑撤退。动静响起来，顿时探照灯齐明，照得几人的身影异常明显，帝国军士兵咆哮起来。
    海薇茨带领大家，随便开枪，不去正面还击，沿小路逃跑，用货箱和小吃摊掩护。帝国军特工和追猎队在后面狂奔。双方且战且走，冲过两条夜市，这才勉强摆脱敌军。回头看的时候，各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带了些刮蹭的伤痕。
    而铁面具的血还在流，已经染红了矢勤的衣服。艾尔尼亚又给了她一剂强心针，然后在伤口上喷洒纳米愈合药，不过聊胜于无。转过街角，迎面遇上了圆脑袋和苏干一行人，这才算是正式会合。
    大家在一处难民帐篷区安顿下来，清点了装备，这才来看铁面具的情况，她已经面色苍白，海薇茨揭开那面罩，露出莎拉·艾尔温那尚能辨认的，痛苦扭曲的脸庞来。
    请露琳用治愈装置处理了一下，不过露琳认为这件事已经不可逆转了，所以只能等待。索菲亚已经流下了眼泪，海薇茨的眼眶也湿润了。
    “真的没希望了吗？”索菲亚哭哭啼啼的。
    “耽误太久了。”露琳把脸转过去。“我要是在你们这辆车上就好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的能力也只能暂且延缓一下。”
    所以，她也只是轻轻扭头看看大家，现在她又是那个莎拉同学了。看得出来她想要骂海薇茨什么，不过终究没有说出口。露琳的特殊纳米治疗装置让她脸上有了些血色，当然生命还是一点一滴地流逝着。
    “你怎么样？”海薇茨握住她几根手指。
    “痛死了。”莎拉有气无力地回答。“就跟我们失去家园一样痛。”
    “你想在这时候跟我们说点什么吗？”
    “不想，我只想好好活着。”她又看着露琳，但露琳已经看不下去了，转身离开。“海薇茨，抱歉，这些破事看来要交给你了。”
    “我没想到我们的交接会是这样的情况……”海薇茨接过迪加递来的纸巾。“你坚持住，我们回到学校，就能找到医疗仓了。”
    “别废话了……”莎拉又抽搐了一下。“我早就完了，什么学校啊，回不去了。”
    “你可不要死啊，队长！”索菲亚尖叫起来，被艾尔尼亚一把按住。
    “索菲亚最喜欢我了。”莎拉笑了笑。“我永远喜欢社区服务队的朋友们。”
    她在这时狠狠地掐了海薇茨一下，然后看着那双高傲的瞳孔。“海薇茨大小姐，你知道吗，从后视镜里，我看得清楚……是那特勤处的金发恶魔开枪的……金发碧眼的恶魔，那个可怕的小女人……算啦，说这些都没用啦，你以后可要让大家过得好点哦……”
    说完这话，莎拉·艾尔温便死去了。
    海薇茨见她死了，紧紧攥住那只手，紧闭双眼，痛苦地摇头。索菲亚则是发了疯似的，和露琳一起坐在水泥墩上大哭。苏干走过来，轻轻拍着海薇茨的肩膀。
    “这是我们和他们的战争，而战争是一定会死人的。你是卡多拉家的孩子，你应该更清楚现在的情况。”
    海薇茨点点头，用白布盖了铁面具的尸体，简单和艾尔尼亚收拾了她的衣物。从左边口袋取出合照一张，上面是舞蹈社团的成员，其中最靠前的就是莎拉和莉莉卡。
    她的手环里也有很多东西。一小瓶金星果酒，一板水果糖，一盒没开封的蓝莓饼干，还有许多金银首饰。有意思的是，这些吃的喝的，都是海薇茨她们最喜欢的。
    还有一件没拆封的礼物，上面写着“德尔美·艾玛收”，海薇茨这才想起来，离德尔美的生日不远了。只可惜，莎拉同学没法亲手把这件礼物交给那个人了。
    苏干坐下来，简单在系统里操作着，注销莎拉·艾尔温的资料卡，删除了她所有的学籍资料。海薇茨很是难过，坐在他身边小声抽泣。
    “海薇茨阁下，社区不能没有带头人，军队不能没有指挥官。现在莎拉同学已死，暂且不说服务队的成员，就是我们全体，也不能没有新的负责人。
    “我这样直接上任，显得我非常投机。”海薇茨不是很愿意。
    “虽然说这样很突然，但是青龙潭社区服务队已经没有了指挥，如果你不接手，这些人怎么办？如果我们在这里解散，那我们还要如何与帝国军作战？我的分析就是，你作为卡多拉家的长女，又是军工大头的接班人，这个位子，非你莫属。”
    海薇茨想了想。“你说得对，苏干先生。如果我们在这里放弃，那牺牲的人就白死了。我们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
    艾尔尼亚也凑过来耳语：“海薇茨，以后你回到公司里，大家都会是你的兵，关系又亲密，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支持你的。”
    “别那样，到时大家各回各家，我呢，就好好做我的公司总裁，一切正常，才是最好的结局。”
    “只不过，目前还没找到德尔美。”艾尔尼亚叹了口气。
    “放心，她会回来的。”海薇茨露出了笑容。“这样，你给她发消息，就说我们在高等学院汇合，这样她自己就来找我们了。”
    可是，公园已经没了。大家都被赶出来，又丢了很多行李，已经不能继续做社区服务了。海薇茨想到德尔美骂福克斯的场景，心里有了主意。
    自此，青龙潭社区服务队宣告解散。带着对旧世界的怀念，带着莎拉的体温，永远地和这个新时代告别了。而那个出身高等学院的队伍，来自五湖四海的学生们组成的小分队——鸢尾花敢死队，作为帝国军的死对头，福克斯的梦魇，就在刚刚，已经组建完毕了。

 第五章 回家

    做什么能让这件事变好？如果那个特勤处的恶毒女人没有把悬浮车炸翻，德尔美或许还坐在小饭店里品尝梅子蛋糕，和大家强装笑脸来讨论未来的安家计划。
    那么泡咖啡、切包菜、做果冻的日子还将继续，社区服务队还会永无止境地在这片敌占区上工作下去——直到敌人完全同化大家，都没法反抗，她如此想着。那些苟活的人啊。只是为了个命。
    因此，德尔美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两眼发黑。也不知道谁拽着她的。这个城市总有人做好事不留名，但即便淹死也不用担心的。她现在处于饿死的边缘。而卫河的岸边，除了森白的尸骨什么都没有。
    她勉强走了一段路，来到大门垮塌的拱桥下，嘴里念叨些帝国军不得好死的诅咒。而流浪猫则在家里地板上漫步，看到她回来，只是无聊的甩甩尾巴，打了个哈欠。
    啊，这是我的家，艾玛家的房子，你们的小美，终于回来了。
    和她记忆中的那座豪华双排别墅不同的是：目前这块地上只有几根烧黑的圆柱孤独地坚持。院子里全是碎木头和雨棚板，有人把沙发摆成了半个圈。等德尔美意识到这是自己家的时候，最后一块饼干吃完，天色慢慢黑下来，敌占区的夜晚是这样的凄凉。
    “爸，妈，哥，小美回家了。”
    而那些仅存的墙板，或被烧焦，或被人方便，或被盗走，或被人涂上“从速拆除”这样的字眼。当她走进门厅的时候，木头扶梯还在那儿，只不过二楼消失了。储藏室里黑乎乎的，想去找灯，抬头只能发现一个空洞。堆积的瓦砾中传来耗子的活动声，却看不到它们，一丝亮光也没有……
    “你们在哪儿？”德尔美向餐厅大喊。“我回家了，我要好吃的！”
    理所应当的，没有任何回应，那只黑猫叫了一声以示回答。
    “你们都去哪儿了？”德尔美走进厨房，岛台上盖着烧焦的木片，烤炉，立柱，夜幕下废弃的洗手台，冰箱里嵌着一颗没有爆炸的火箭弹，上面凝结了血块。
    偶尔有些灯光闪烁。四周空荡荡的，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路上全是些骨骸，可是还能听到一家人叽叽喳喳说话讨论的声音，可能是杰米西亚的低语。
    困意驱使着她，把她带到卧室应该在的位置，走过还剩三分之一的门框，穿过布草间、一楼的厕所，来到堆放了些报废武器的床前。那些雕花地板、家具、碎玻璃、破损的毛绒熊、长长的壁纸残片、烧糊的神秘兄弟团玩偶，都表明这里曾经是某个可爱少女的闺房。现在却成了敌占区再熟悉不过的一团破烂儿。
    废墟里，床腿的镀金已经开裂，但依然闪烁，谁的罩衫缠在床头，上面还印着草莓花纹。德尔美抱着没头的布偶兔子，曾经的催眠宝贝，如今只落得个囫囵尸首……
    刹那间，她心中百感交集，积存在心里的所有愤怒和悲伤都向这张小床流淌着。她强忍着泪水：一旦哭出来，大家都会知道这里曾是她那美好而甜蜜的家。可是，千万个失去了家的人，还在这土地上等待着希望，等着重新当家作主呢。
    这个粘稠而又压抑的夜晚也充满了敌占区应有的血腥。
    德尔美搂着玩偶兔子，翻身躺在床上。“我真讨厌这一切。我本来应该和雪雪你在这张床上搂搂抱抱，然后还听着流行歌曲的，可是我却在这里仰望夜空，闻着海绵馊掉的味道。我的雪雪啊，你的头呢——”
    “搂搂抱抱？”雪雪找不到能发声的三瓣嘴。“我和你？”
    “该关灯了，小美。”母亲走进来。她举着一杯咖啡，头上顶着毛线帽子，披着睡衣。
    “可是妈妈，灯在哪儿呢？”说着德尔美在床头柜那里摸了摸，只摸到一些烂木头，连灯泡都没了。她捏了捏雪雪：“雪雪，我爱死你了。”
    菲尼克斯一边叹息，一边向走廊那边踱着。床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德尔美在收纳箱里摸索，然后找到一席单被。“还好，还在，我要盖上腿，好凉，制热单元为什么没有工作了呢？”雪雪用不存在的脑袋摇了摇，墙角的半截暖气管道瞪着夜空，身体里已经没有了温度。
    “好冷啊，雪雪，屋顶呢，屋顶去哪儿了？”
    “远走高飞啦，”雪雪的背后都被烧糊了，拉链里开了线，“你去做什么啦，美美？”
    “我嘛，在太空里玩了一圈，又在公园里经历了许多破事。”德尔美用手在枕头下寻觅，终于发现了那支父亲送她的手电笔。“记得这个吗，十二岁生日送我的礼物，真抠门，我还以为会是一整套连衣裙，结果却是这支无限电力的破灯泡。”
    按下开关，一道粉色的光柱直指天空。
    “都看不到头。”德尔美小声嘟囔。夜晚并没有因为她的光芒而被照亮。
    “别在被窝里玩手电！”母亲的声音从屋子另一边传来。“你都照到厨房了，你爸会发现我偷吃三明治的！”
    “妈，你快睡觉。”德尔美不情愿地把那支笔收起来。“你又工作到现在了，都半夜了。”
    “还不是为了你俩？”菲尼克斯的声音逐渐远去。
    这时候，她透过窗户的残片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被管线束缚着，安静、平稳，在某种红色的液体中呼吸，能量控制枢纽和脑回路传感器遍布四周。一些人影，穿着帝国军服、实验室外套，正在从平台上向下望。自己是什么武器的核心，固定在控制台里，在进行点火试验。
    警报声响起来，时断时续的。德尔美痛苦挣扎，却求死不得，只觉得自己被人当工具一样使用。突然回路吻合，光芒四射，大团的能量体涌向电磁加速器，线圈阵列嗡嗡作响，持续了很久，惊叹声和赞美声不绝于耳。
    那个武器开火的时候，德尔美如同被烈焰包围。可怕的力量。军官们一起大笑着，成千上万的生灵在熊熊大火中悲鸣，伸出烧焦的双手抓住她。
    她一时惊醒过来，床上全是木头茬子和瓦砾，雪雪没有脑袋，只有半个翻出棉花的身子坐在那里，可是，德尔美还在寻找那对可以揪住的长耳朵……
    “我知道，那已经不存在了。”凌晨五六点的时候，德尔美已经和雪雪在曾经是游泳池的地方坐了很久，现在那里只有个黑乎乎的大坑，装了些死人。
    “可是我还觉得这一切都没发生，你说，我是不是已经疯了……我感觉我自己像个神经病，坐在我家的废墟上，嘴里还嘟嘟着那些三年前的事情。”
    它以为她是想要抱怨，怪那些炸弹炸平了庄园。另一方面，它也希望她能注意到自己的脑袋。就躺在大厅垮塌的座钟下面，耳朵甚至还缝在上面。
    在这个家里，屋里躺着哑火的航空炸弹不是什么新鲜事。那真的是电视吗？如果那剩下的巴掌大小的屏幕可以算作电视的一部分，那找到遥控器是不是就可以看到微缩的新闻了？
    爸爸和妈妈，还有其他人，都被安排去死，但他们没得选择：被打成筛子，或是被炸死，或是被帝国军枪决——只把德尔美一个人扔在废墟里。
    事实上果真如此。在这片残骸中还埋藏着艾玛家族更多的秘密，需要她找个铁锹开始挖掘。现在所有的橱柜里都没有点心和膨化食品，要么被妈妈吃了，要么就被耗子偷走了。当父亲没死的时候德尔美爱着他，却要眼睁睁看着死亡发生在他身上……
    “爸。”德尔美想小声说话，可是声音控制不住高低。“从沙发后面出来，我知道你在那儿，别躲着我，你就躺在那儿，对？”
    那里空无一人，沙发突出的钉子，还挂着熟悉的西服残片。
    “你别躲了。”
    “我好孤独。”德尔美转过头去。
    厨房里，烤炉在全力加热最后一袋应急食品。清晨的风在吹跑包装纸。那个男生在盯着计时器的刻度。德尔美把手捂在棉花上，想让雪雪的脖子没那么凉飕飕的。可是它却在发抖，而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她的背影。
    “算了，我想见苏干先生。”德尔美把雪雪放下，掏出一把匕首，瞄准自己的脖颈。“这方法是最快的，也是最有效率的。”
    “在这里根本没有我的家，这个宇宙中也没有我的家！”她正要刺下去，却被他抓住了手。
    “你想干嘛？”
    “我想陪你坐会儿。”说着，递来一块能量饼干。德尔美饿坏了，便抓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你不介意我坐在你身边对？”
    “我不介意，欢迎来到我家。”德尔美看着那张脸，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只不过抹了些伪装油彩，身上穿着游击队模样的衣服，背后有个破烂的双肩包。
    “这是你家？”他显得很吃惊。
    “怎么啦，没见过这大房子？”德尔美拍着雪雪。“那边是厨房、大厅，还有卧室，非常漂亮，其实还有车库，地下室里还有工作间呢！”
    “真不错，你非常喜欢你的家了。”
    “当然啦，抱歉，没什么可招待你的。”德尔美想了想。“我是德尔美·艾玛，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振峰。”
    她觉得这名字非常熟悉，可是又想不到在哪里听过。她在手环空间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了那个破旧军用水壶。这次，轮到振峰颤抖了。
    “你在哪里找到它的？”他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说着。“那是我爸爸的水壶！”

 第六章 废墟上的来客

    德尔美试图给他解释这之中的诸多来由——然而很快俩人就把沙发摆好，清理掉尘土，搬来半张桌子并且铺上一块烧糊的桌布，水壶和两块热乎乎的应急食品摆在上面。
    他差点就听懂了——差点就认定她是抗敌神侠，只是没办法把她的经历和自己的水壶联系起来。父亲遗物的失而复得，和她的出现，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定数那样。
    “所以我们现在做什么？”振峰看着盘子里的应急食物，像一坨不知名的物体，让人完全不能和有机物联系起来。
    “当然是吃饭，喝水，还有聊天。”她还是往常那副一切与她无关的样子。“嗯，我想，你也可以讲自己的故事，我很想听。”
    振峰自从逃出公园后，就与母亲颠沛流离，直到她在一个叫断桥堡的地方完全停止呼吸为止。接过父亲的枪是他最后的选择。他和龙霄区游击队的人经历了痛苦的三年：战友接连倒下，人员得不到补充，完全联络不到大部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什么时候一切能恢复正常？
    此时，他正在阿尔巴德区最残破的城市废墟上收集物资，而德尔美就是他的新发现。她是废墟上的一抹鲜红，既是血，也是旗帜，亦是新的开始。
    他们愉快地度过了一个白天，吃着诡异的食物，吸收热量，使用同一个水壶，甚至喝起了交杯水……说着帝国军的破事，彼此用枪对着对方的脑门，然后开心的笑起来。
    “你也算是九死一生啦……”振峰从衣袋里摸出仅存的柠檬软糖，德尔美直接抢过去，仿佛她的大脑和糖豆有密切的电路联系。“你做的事情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什么九死一生？”
    “就是形容你……”
    “我明白，可是这个词不恰当，我是九死九生。”德尔美嘴里嚼着软糖，柠檬夹心从嘴角流出来了。“好吃。”
    “流出来了。”振峰想笑。
    “哪儿？”
    “这里，”他捏着张纸巾，给她擦掉那些夹心。“你刚才说什么？”
    “我才不会死。”德尔美试图在纸巾上舔一口。
    “有时我觉得你很神奇。”振峰理解不了这句话，可是又把自己的看法转述成了另一句话。
    “如果你死了又被人给拉起来，然后又死又被拉起来，你会怎么做？”德尔美冷不丁地问道。
    “我想学习那个人的能力。”
    “为什么？”
    “我可以复活我的队友，可以拯救很多人。”振峰很严肃地看着她。“但我绝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事情，如果人可以复活，那么帝国军的大屠杀又为了什么呢？”
    “可是依然有很多你不能理解的事情，那么复活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抱歉。”振峰狠狠地打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的思维变得正常一点。“总之那不可能的，你看看我们身边……你也知道，他们已经不在了，是不可能复活的。”
    对这座房子的小主人说这种事，好极了。要么就是振峰真的不理解德尔美的想法，要么就是他看多了生离死别，只得说出一些无奈的话。德尔美和他一样，都只能看着亲人离世，却做不了任何事——这里没有坟场系统，也没有人造人，没有时间机器，也没有重头再来。
    让德尔美重新站在这块废墟上，本就像被推上手术台一般痛苦。燃烧尽的房间，断头的玩偶，支离破碎的家具和电视机，使她愈发地毛骨悚然。
    “你真的想要了解这一切吗？”德尔美的手已经掐在了振峰脖子上。“这里，痛苦，悲伤，绝望，压抑，死亡……你知道吗？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你冷静点。”振峰果然是见多识广的游击队员，对她的突然癫狂毫无惧色。“你可以去反抗，而你也确实那样做了。”
    她并不是真的想杀了他。周围的一切让她的情绪逐渐到达了一个崩溃的新顶点。那些刽子手怎么能这样玩弄大家的亲情和家乡？她或许天真而单纯，也许永远想不明白——她只想找到什么东西来发泄，让自己别变成废墟上的又一个傻笑的流浪儿。
    所以瞄准他了，瞄准唯一的活物。现在她把他死死按在沙发上，曾经的这张沙发是管家给她讲故事的地方。现在他们四目相对，德尔美恶狠狠地瞪着他……没过多久，她就放弃了，转了个身，像个抱枕似的跌到地上。
    “你怎么啦？”振峰坐起来，看着躺在地上，紧闭双眼叹气的她。
    “我很难受。”
    “我知道，那么多人都死去了。”振峰看着不复存在的庄园别墅，想象它过去的富丽堂皇。
    “而我却还活着。”德尔美在地上又翻了身，弄得全都是土。“而且会像个亡灵般永远地活下去。”
    “不，我们都有可能随时随地死去。”振峰把桌上的手电收起来，这时有一队帝国军侦察机呼啸掠过他们头顶。“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成为战争的一员。”
    “而我却还活着。”她机械般重复那句话，一连重复了几十遍。“人皆死而唯我独存。”
    “行了，坐上来。”振峰试着搀扶她，她就像是一块果冻般失去了稳定性，任凭他的双手改变着姿势。“你家真的好大啊。”
    “我家？”德尔美笑了。“这点破烂给他们三年去收拾，也没收拾完。”
    “三年中帝国军只恢复了部分必要的城区。”振峰开始报数。“像是主要的行政部门，或是主要住宅区，以及高等学院的大部分，这都是他们恢复的。他们似乎真的很想让大家像以前一样生活。”
    “以便于大家忘掉他们的残忍罪行，对？”
    “你说得没错。”振峰拍掉她头发上的土。“据说工业区的那个大坑，他们都不敢靠近。”
    “那是我家的工厂，对？”德尔美试着重新梳理发型。“我现在啥都没了，只能用一个以能量电池为动力的烤箱招待你。”
    “如果是在以前呢？”
    “我们一起坐在长餐桌旁，吃着各式甜点，说着学校里的笑话，一起玩游戏，一起看电视节目，或者在地下室里寻宝——说起来，你也是高等学院的学生对？”
    “应该是跟你同届，我还是射击社团的。”
    “你认识艾尔尼亚不？艾尔尼亚·都柏林？”
    “射击社团的神枪手？”振峰几乎脱口而出。“你也认识她？”
    “废话，那是我室友好吗？”德尔美突然感觉拉近了自己跟这个人的距离，她很希望有个另外的，乐意说话的同学。大家都明白——如果德尔美找不到人去吐槽，去逗乐子，她就会变得像一块沉重的铅板，或是涂了强力胶水的冰箱，打不开门，也吃不到里面的蔬果，使她变得郁闷，挣扎的内心也越发破碎。
    “她还活着？”
    “当然活着，”德尔美把通讯器放在耳朵上，里面全是些杂音。“你或许很快能见到她。”
    她对他做了个调皮的表情，咧着嘴，傻傻地笑了。这终于让振峰那严肃的面部有了些许开化，他想了想：“其实我想回学校看看。”
    “为什么不呢？”德尔美想说什么？说她也想回学校转转，可是又怕看到满地墓碑，黄花白花，让她再一次受到折磨，想到这些她又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其实现在她连该干什么都不知道了。谁也联系不到，通讯器全都是干扰，帝国军正在疯狂报复。她坐在这里只是纯纯的闲着难受。
    “可能我们需要点补给再去。”振峰正在下定主意。“哦，德尔美，你家也有地下部分，我印象中很多卡布尼的别墅都有地下室的。”
    “你想找什么？吃的吗？”德尔美站起来四处看了看。“早就烂了，不过我们可以翻翻。”
    搬搬抬抬，掀开堆积的木板。艾玛庄园共有四组楼梯通往地下室，而地下室除了被帝国军炸垮的那个，还有许多个。德尔美隐约记得父亲在其中一间里面堆放各种旧物和古玩。只要确定了大厅的位置和范围，那么找到地下室入口也很容易。振峰做这些事倒是很专业，完全看不出他是第一次当搜救队员。
    “你是不是天天在废墟上挖萝卜？”德尔美拿他找乐。
    “我学的是这个！”振峰毫不示弱。“当时我是古星系学专业，还是专门走考古勘探那专业的。”
    “你爸当兵，你妈也是行政中心的，你为啥非要考古？”
    “我嘛，”他翻开一块墙板，露出了通向地下室的楼梯。“只是想探索古老银河的秘密嘛。”
    “说得好听，垃圾专业。”德尔美往下走了两步，看到一扇门上有艾玛集团的反应釜标志，知道这是父亲的房间了。“别说那些了，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
    “藏宝室。”德尔美擦擦标志上的灰尘，仔细检查了门锁，是电子密码锁，太简单了，输入自己的生日，直接解开。那老爹当然是用自己宝贝女儿的生日做密码的，免得工作太忙忘记了，每次都能提醒他自己一遍。
    “你家都在地下室收藏什么宝贝？”振峰来了兴致。“金银器皿，或是古玩字画？”
    “没那么俗啊。”德尔美抬起头，往里走了几步，寻找灯的开关。振峰为了保险起见，在外面草率地搭了一个掩体——为了避免有人突袭过来。当地下室的灯亮起来的时候，她也同时尖叫起来。振峰赶紧冲进来，担心她遭到不测。
    “发生什么了？”他跑得太快，以至于刹住脚步时只能搂住她的肩膀。而她只是像个呆子一样瞪着周围的一切。
    “可能我爸已经预感到我会来这屋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间不太大的地下室里，到处都堆满了枪支弹药，就连墙壁上也挂着各种各样的大口径武器。一捆捆的没有启用的重型激光枪，连标签都在呢——长桌子上摆着许多手雷密封箱，都喷涂有卡多拉公司的标志。
    “看来我们发现好东西了。”振峰看着这一切，不禁哑然失笑。“你爸可真关心你，是？”

 第七章 凯莱布先生的弹药库

    亲爱的小美：
    当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我敢打赌，咱家地面上的部分已经不存在了。不要惊讶，这是我已经想到的最坏结局之一。而与此同时，爸爸我肯定也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了？不过，既然你还能回到这里并且看到这段影像，那么我便确信你还好好地活着。
    （凯莱布先生咬了咬嘴唇，靠在墙边）
    小美，你肯定很奇怪咱家为什么有这间屋子。实际上在你出生之前，我就已经私自扩充并装修了这间地下室。因为你的母亲告诉我：未来确定并一定会发生一场可怕的战争。我必须提早做打算。我可以用我的大半辈子时间，来为你们准备充足的战斗物资。但我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因为我希望我的孩子生活在一个足够幸福且和平的年代。
    （凯莱布先生开始走到第一排货架前面）
    根据我和你母亲的分析，小美，我们预计福克斯·马克拉特必然会发动这场战争，我们在当年没有能够杀死他，因此他必然会成为你那个时代最恐怖的家伙。结合我们对这伙匪徒所掌握的科技的了解，我给你和你的朋友们，预备了足以供给一个连队的武器装备。我不知道你们将如何对抗他们，但你既然能看到我的这段话，一定是具有了相当的作战实力。
    你可能要问为什么我给你留下了武器弹药，而不是一艘可以远走高飞的火箭。因为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是我们艾玛家族的家，是你和你所有朋友们的故乡。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继续战斗下去，成为这片土地的拯救者，以及，完成当年我和你母亲，还有许多共和国战士未完成的事业。
    （凯莱布先生想要继续说什么，可是他又沉默了，片刻，他继续面对镜头）
    小美，虽然我很想将一切都告诉你，但菲尼不允许，事实上她就站在门口——你要知道，我们在数十年前相遇，在一场可怕的大事件之中相遇，我和她一起战斗，一起阻止澜塔斯·本杰明和他爪牙们的阴谋……我们彼此相爱，正如同我爱着你那样，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你对现在发生的一切有无数的疑问。
    但我不能说，你也不该知道。真相往往残酷而又可怕……我担心你得知一切后会精神崩溃，所以我必须隐瞒，必须将那些故事和我自己，和这座庄园一起埋藏在卡布尼的废墟之下——对，卡布尼现在已经是废墟了，对，小美？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向屏幕前鞠了一躬）
    爸爸向你说句对不起。
    也代表妈妈，亦是代表许多认识你的长辈们。
    可我知道，这句对不起，苍白无力。是我们当年过于自私，也过于懦弱，一切的一切，汇集在一起，终究成为了你现在所看到的结局。这不是你的错，小美，这是我们那一代人的错误。我们本可以拥有最美好的未来，最和平且无比幸福的生活，但它还是发生了……如果你恨爸爸，恨那个旧世界，那就握紧武器，继续战斗下去。
    如果你什么都不做，那我们就没有未来了。
    （凯莱布先生向门口那边笑了笑，这笑容明显是他强装出来的）
    等会儿，菲尼——再让我和小美说两句。
    亲爱的小美，爸爸给你留了些真正的好东西！这里有我收集来的最强大的武器，可以让你在战斗中事半功倍。在屋子中间的抽屉里，有大量的辅助装备，各种战术插件啦——你知道的，应有尽有。后边的冰柜中有大量物资，都是我在军队的朋友送给我的，你们可以吃个痛快！
    当然，别忘了打开屋子尽头的保险箱，密码你懂的。里面有我朋友赠送的特殊武器，你会喜欢的。
    哦，这时的你还在卧室里发出可爱的呼吸声呢。一想到未来的你会站在这里听我的留言，想想都兴奋呢。不多说了，明天，还会是卡布尼光明而又幸福的一天。
    爱你的，爸爸。
    （视频到此结束）
    德尔美坐在懒人沙发里，饶有兴趣地玩弄一把激光枪。振峰还呆在原地，他被这庞大的武器库震惊了。过了半晌，德尔美才带着点威胁的口气对他说：“那么，你也看完了？”
    “我从未想到你家地下有个大型军火库。”
    “我是说我爸爸说的那些话。”德尔美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手中的激光枪瞄准了振峰。她觉得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了，无论这个游击队员是好是坏，他下一步都肯定是独吞这些武器弹药。
    “所以呢，你怎么看？”
    振峰知道她要他死。不过这最多是一种试探。他俩愉快地度过了一整天，吃喝玩乐，躺在同一张沙发上。现在他看到了凯莱布先生的留言，也知道了她的部分秘密。可只要说错一个字，那么友谊的小船就将中弹而沉没。
    “你爸……我是说，凯莱布先生，是个真的好人。他，有远见，而且提前准备好了一切。”
    “那你觉得我呢？我只是个热爱甜食的废物，对？”
    激光枪的保险在这时被解除了。
    “我觉得你更像是一面旗帜。”振峰看着她。“就像是你的头发，我所熟悉的，胜利的旗帜。”
    德尔美开枪了，振峰都没有躲开，光束擦过他衣领，在后面墙上留下了一个洞。
    “即便我是逗你玩的，你也应该躲开。”德尔美不打算瞎闹了，丢下激光枪，从沙发里钻出来。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瞄准。”振峰回答。
    “只是我不想罢了。”德尔美用手指狠狠地戳了戳他的心窝。“下次可就瞄准这里，我可不会失手哦。”
    等他们开始收拾屋里的东西的时候，天色再次暗下来了。她看到衣柜里挂满了战术衣。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穿着破烂的共和国制服、筒裙，靴子磨烂了，沾满了护城河里的污泥，身上全是下水道的味道。所以她立刻打定了更衣间的主意，要他等着，在衣柜里翻了一大摞衣服，非得找出心仪的那一身不可。
    “想不到你爸还在屋里装了个纳米喷流的浴室！”振峰隔着几层防爆玻璃高声说道。
    “那必须的，我是他心爱的小美。他已经想到我会衣衫褴褛的回到家，所以连浴室都准备好了，甚至还有专门的反应堆给这屋供电！”
    振峰把衣柜翻了翻，看来没有男生的衣服，这间屋子就不是给男生准备的。他也想换换装备，找个新的防弹插板，或是拿件没那么烂的战术背心。可是他有点失望，所有的装备似乎都是女生尺码的。
    桌子上摆着大量的夜视仪、观瞄镜、透视仪之类的插件，抽屉里满是激光枪、等离子步枪的改造备件，例如多角度散射器，粒子流束缚器，或是复合聚焦透镜之类的玩意儿。还有成盒的能量电池、激光步枪电容器，甚至是全新未拆封的兰尼亚特制冷却模组——这个凯莱布·艾玛，不简单呀。
    后面的货架上有码得整整齐齐的三联装火箭筒，都是卡多拉公司的特殊产品，箱子上被写了“绝密”。这肯定不是一般主儿能弄到的。成箱的火箭弹、手榴弹，全是没启封的。还有一大堆定向聚合炸药（被阻绝立场发生器保护着），以及好几包遥控爆破组件，这些都能炸毁一艘战列巡洋舰了！
    振峰真的有点哭笑不得。要是早遇到这个女孩就好了，没准他们游击队早就能拿下龙霄要塞了。
    他又翻了翻冰柜，全是军用食品，标准的共和国海军陆战队专用物资。而且居然还发现了一整箱关口汽水，橘子味，甚至没有过期。还有大量糖果，种类繁多。
    当他正在思索那个巨型保险柜里有什么的时候，德尔美已经站在他背后了。
    “果然你还是想占为己有。”他没转身，也没回答。“你躲开啦，我要亲自开这个保险柜。”
    她穿了一件熟悉的高等学院校服，非常合身，曲线亦很完美。在此之外加了一件战术背心，和一块共和国制式护心镜。腿上是她最喜欢的紫色渐变紧身长袜，脚下踩一双海军陆战队战术靴。腰挂六把小飞刀，护肩、护膝都装点完备。把红色长发高高扎起，像是旗帜般在脑后飘荡。
    “你看上去已经准备好战斗。”振峰简单打量了一下她的装备。“你的护盾已经填充好？”
    “全新的，参数已经设置完毕，充能一切正常。”她检查了一下腰间挂着的宝石样的东西。
    “密码是我生日，那个笨蛋老爸也不知道换个密码。”德尔美轻轻点击保险箱的界面。“八月十五日，就跟你说这一次。”
    “我知道了，以后再遇到和你相关的保险柜，我会尝试的。”振峰调侃道。
    “可别被她们抢先了。”德尔美狡黠地一笑。
    打开保险箱，这个一人多长的巨大装甲货柜里面，先是盖了一层缓冲材料。德尔美胡乱撕开它，下面又是层防爆填充物，被她丢在一边。最后才是被透明外壳保护的本体——一把令人心惊胆寒的链锯剑。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躺在由白骨填充的盒子里。冰冷的链锯齿片散发着寒光，护手上有可怕的尖刺，它被金色的翅膀和骷髅装饰着，它等候着，等待主人挥舞它，并结束它敌人的生命。
    “这还有一封信。”振峰从盒子里取出那张小纸条，上面是工整的卡布尼文。
    “亲爱的，小美。”他读第一句的时候，被德尔美狠狠地捶了一拳。“咳咳，这里写到！德尔美，你父亲是从一位伟大、高尚、忠诚的战士手中获得此剑，他俩曾是挚友，亲密无间的朋友……此剑称为‘爱国者的救赎’，是锋利而危险的武器，可以轻易切开敌人的铠甲，希望你能好好利用它，嗯，就写了这些。”
    此时德尔美已经举起链锯剑来，简单挥舞了几下。振峰很有些兴致，希望她给他这把武器玩玩。可是刚接过去，就被沉得坠在了地上，振峰用尽全力，都不能把链锯剑从地板里拔出来。
    “这怎么可能！”振峰哇哇大叫。“这武器为什么这么沉！”
    “轻飘飘啊。”德尔美很好奇。“我觉得很顺手，是把好剑。”
    振峰再也不敢小瞧她了。她就像是神话中的女武神一般，令人敬佩。
    那把沉得可怕的链锯剑，在她手中好似核桃仁，耍了一阵，脸不红，心不跳……这怎么回事？她看上去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卡布尼女孩啊？
    振峰还在思考这其中的奥妙，他的通讯器却响了起来。

 第八章 龙霄区的抵抗军

    “你直接说，半仙。”振峰走到隐蔽点儿的地方，对着通讯器讲话。“我这里一切正常。”
    “你发现了什么，对？”通讯器里的对方似乎正在嚼着面包。“你可骗不了我，传感器发现你在艾玛庄园的废墟上停留超过一天半了。给我们讲讲，你找到什么？钱，或是物资，或是弹药？”
    德尔美那家伙，正在翻箱倒柜呢。那些汽水，还有糖豆，好久没有吃到了，趁着还有时间，多灌几口。难得父亲给她留下这么多好吃的。“我跟你讲，你们都不会相信我找到什么。”
    “你肯定找到一箱没过期的罐头。”半仙开始吃另外一些东西。“不能再多了。”
    全息影像里显示的弹药库内部，通讯器里有点骚动，好多人都围了过来——
    “你们这帮人都没有想到，”振峰坐在一箱能量电池上，话语中充满了兴奋。“半仙，你也知道这块地皮——永云队长你在旁边对，你也过来看看，这地方简直就是正规军火库，里面的物资足够我们用了，而且这里有很多炸药，你不是一直惦记着那个什么计划吗？”
    话还没说完，就挨了德尔美一记耳光。那边的众人都发出了叫声，甚至能听到有人拔出了枪。
    本来德尔美觉得这些东西应该是和海薇茨她们分享的，这个叫振峰的游击队员只是个过客，不是吗？可是现在这件事似乎动静闹大了。
    “你在跟什么人说话？”德尔美非常生气，手里的激光枪死死地顶在振峰的太阳穴上，现在他没有选择，也没法选择，像只野兔般被这鬣蜥般强大的家伙压制住。“你是不是帝国间谍？”
    “我是龙霄区游击队员，振峰！”他感到有些呼吸困难了。“听我说，我绝对不是帝国特务！”
    “那些人是谁？”
    “我们队里的同伴，对——永云队长，你说句话呀！”振峰打开了通讯器的全息摄像头模式，一大群游击队员的影像出现在了屋里，包括那个还吃着饼干的，有点胖的半仙，以及那个瘦高的人，永云。
    “把枪放下，孩子。”永云队长的影像说话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德尔美没那么用力了，振峰想要挣扎起来，不过又被她用另一只手给按住。
    “我们是龙霄区游击队。”永云队长站在一旁。“由龙霄区的驻防部队和义勇军组成，在敌占区已经进行了三年的游击斗争。”
    “嗯，我倒是没想到别的区还有抵抗军。”
    “每个区都有……当然，除了德林沃斯，那里什么都没有……”
    永云队长，还有其他队员，围成一圈，正在等待德尔美把枪从振峰脑袋边拿开。他们大约僵持了几分钟，振峰感觉自己腿都快麻了。
    德尔美瞪了他一眼，放下了枪。
    “我如何相信你们？”
    “你只能相信你自己。”
    “那好——”德尔美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开玩笑，也不像是那群老奸巨滑的特勤处间谍，本想正式打个招呼，结果嘴里只说出了一句“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好家伙，这可能是最过分的问候语了。她现在有点后悔，不过心里还是很气。跟队伍走散，已经很悲剧了，现在遇到一群真心能帮助她的抵抗军朋友，结果一开头就是这句话——不，我都说了些什么？德尔美有点尴尬，现在大家也都安静地看着她，看她如何收场。
    “这是我遇到的新朋友，德尔美·艾玛。”振峰抢先一步，向永云队长介绍她。
    “可是她已经死了！”半仙脱口而出。“她全家都死了！”
    这话导致现场气氛更加尴尬了。于是德尔美开始了漫长的自我介绍。现在她是一年级的转校生，刚来到新班级，磕磕绊绊地大声宣布自己的名字，然后开始讲那些过去的经历。大家伙都坐下来听着，兴趣盎然，她从青龙潭公园管理处开始讲起，讲到关口汽水厂，讲到攻击电视塔。队伍里不时有人发出赞叹声。
    “就是说，”德尔美看振峰也在认真听讲。“我们是阿尔巴德区的抵抗组织，我们做了许多大事。”
    “很有意思。”永云队长回答。“这样我就能把南区发生的很多事情联系起来了，原来是你们在活动啊。”
    “都是真人真事。”德尔美继续讲下去，提到了音乐厅的事情，特别是最后的炮击，大家兴致勃勃，最后鼓起掌来。
    “停一下，德尔美小姐。”永云队长点点头。“你的队伍呢？”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最后一件事是掉进河里。不过她现在应该说点豪言壮语，让这些游击队员们对她刮目相看。“我们和帝国特勤处的扫荡队干了一架，动静很大，然后我不小心和她们走散了。”
    “也就是说你现在没有任何归属对。”
    永云队长走出了影像记录范围，他大概是要思考些什么。半仙却凑了过来，上下看了她几眼。“我还是好奇，你可已经死了。”
    “我没死呢。”
    “电视都报了，帝国军也公布了，现在你们全家上下的名字都刻在遇难者纪念碑上，嗯，就在北卡布尼区那边，我有印象。”
    “你看我可还跟你说话呢，半仙先生。”德尔美有点不耐烦。
    “诚然，你还能说话，但也有可能，你只是一段全息影像，或是某种帝国军的仿人机器人——振峰，你小子怎么忽略了这点！还不赶紧确认一下！”
    “半仙，她可是真人，你别闹了。”
    “我闹？”他的语气是认真的，甚至还往后退了两步。
    “我敢打包票。”振峰很不情愿，但还是从手环里拿来了扫描传感器，对准德尔美。
    “你可别带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回来，要害死全队！”他现在站得更远了。半仙的脸上写满了警惕。
    振峰只好用扫描装置，从头到脚，把德尔美扫描了一遍，他也似乎因此得知了她的全项数据。不过抛开这些不提，传感器显示她是百分百的有机生命体，而不是什么机器人，或者虚拟生命。
    接下来要让她出示公民信息，弹出了天蓝色的信息卡，这又让半仙和其他队员大惊失色，因为这意味着她隶属于共和国军队。德尔美知道他们已经受不了这种来回的错愕了，只得把自己被人重新刷了一遍身份信息这件事和盘托出。不过，她没有提到苏干，更没有提到坟场系统。
    “还有这种事。我也希望能重刷一遍。”没错，他们肯定是希望刷一个身份。
    确认无误，确定德尔美还健康地活着以后，永云队长终于再次出现在全息影像中。他跟振峰交头接耳了几句，然后坐在一旁，振峰让德尔美也坐下。
    “德尔美小姐，我们希望你加入我们的队伍。”
    他的请求挺直接的，她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感谢伸出援手之类的，或者是把军用口粮分给他们一半。不过这老队长还真是有意思，要是她同意了，这屋里的东西，可就归全队所有了。
    于是她看看振峰，期待他有什么要说的。
    “我觉得是个好主意，敌占区上，你不能没有组织，对？”
    分明是推波助澜，好呀，这个家伙也跟他队长是一条线上的。不过德尔美在拒绝别人这件事上还是很有些修炼的，她想了想，回答道：“呃，其实我还没找到我的队伍，我想和她们沟通一下。”
    “你可以暂时加入我们。”永云队长先后退一步。“在南区和龙霄区接近的地方有很多任务，振峰他一个人完成起来有些困难，我们希望你能继续帮助他。”
    这个建议不错，没准还能多赚些“外快”，德尔美竟然有点心动了。
    “那个，永云队长。”振峰有点不好意思。“要不，她先做我的小队长，我俩组成战斗小组，先去完成任务，您看如何？”
    “有道理，那就这么定了！”永云队长突然爽快了一次。“振峰，她家的这些武器弹药怎么办？”
    “啊，这个啊，我觉得，不如我和她能拿多少是多少——”振峰往屋里看了看。“这一路上估计也挺凶险的，先以任务为重。”
    “可以，我准了。”永云队长点点头。
    “德尔美·艾玛，你今天起，暂且成为龙霄区抵抗阵线的一员！你要做的，就是和振峰组成战斗小组，前往龙霄区南部和第三空港区，执行组织的任务！”
    “好啦，我知道啦。”德尔美懒懒散散地敬了个礼。
    算了。哎，今天就这样过去了——如果接下来的行动也能顺利就好了。就在那张床上，那张四周都没了墙壁的床上，德尔美怀抱着雪雪，对着漫天的雾霾发呆。她是艾玛家最后的部分，也是这座庄园目前唯一剩下的活人。只要她想睡着，她随时都可以，不会有母亲尖厉的声音叫她起床，也不会有父亲弄坏烤箱的声音。
    当然，她还没细细思考这些游击队员们，他们之间或许有战友关系，或许只是碰巧凑到一起，不过都很友善，而她满脑子都想着社区服务队的大家的去向。
    振峰坐在院里的沙发上，旁边的篝火被他熄灭了，免得帝国军侦察兵找上门。夜色深了，只有雪雪的拉链还在反射些许亮光。德尔美侧身躺着，听到振峰小声唱着：
    哪年，哪月，
    才能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
    才能收回那无尽的宝藏？
    爹娘啊，
    什么时候，
    才能欢聚一堂？
    她不再想思考了，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精疲力竭。把雪雪放在床头，就感到困意袭来。
    似乎庄园已经变成了最漂亮的样子，门口挂着各种彩带，在欢迎着她。她从大门走进客厅的时候，一个瘦高、结实、穿着西装的人便从墙边转出来，在他身边正是那同样有着火红色头发的女人。她紧紧握着他们的手，嘴里忍不住念叨着。
    “爸，妈，我回家了。”

 （幕间）我在废墟下的三年时光

    亲爱的老师，同学们：
    亲爱的爸爸，妈妈：
    我是卡布尼高等学院自动化控制学院，气象数据专业的二年级学生，巴德曼·弗洛里安。现在距离我被困在市气象总局地下室里，已经过去三年了。
    我即将迎来第四个年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救出去。我想你们，我希望再度看到卡布尼市的晴天，地面上发生的事情，我也急切地想要了解。
    三年前的那个清晨，410年八月十三日，本该是我忙忙碌碌，充实的实习日子。那天我正在和同学们一起调试一楼的网络控制箱，我们要在这天结束之前，把全市的气象数据正确地引导到主机里。我一直做得很好，他们说我可以在毕业后直接来上班了，那真是太好了。
    可是，事情总是那么突然。
    （大量的换行，可能手指一直压在某个键上）
    我们是维护组，上早班，正在我和杰里商量去食堂买什么早饭的时候，防空警报响了。非常突然，我们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就那样持续了几分钟，然后越来越猛烈，我们能听到一连串轻微的爆炸声。
    或许是早有准备，或是别的什么情况，一楼大厅的卷帘门全都放下了。防爆气密门也锁上了。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所有人都出不去，楼里大声广播要求我们不要随便走动，就近寻找掩体或是隐蔽物。
    紧接着，地动山摇，一切都在摇晃，一切都在震动，防空警报继续嚎叫着。
    不可能镇定，那时一切都乱套了，所有人都在大喊大叫，到处乱跑。机器人保安维持秩序，但没有用。我们都愣在原地，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厅开始颤抖，我们才躲到接待处的桌子下。
    爆炸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杰里去找了防毒面具，我告诉他千万不要坐电梯。这时米娜组长找到我们，说外面打起来了，要我们设法避难，可是我看她也慌慌张张的。
    米娜是我们的学习委员，平常负责实习小组的管理。她可爱、漂亮，我喜欢她。抱歉，只有在这里，我才敢说出来。可能我即将像一具干尸般死在这里，我必须把我想到的都录入电脑中。
    我问她谁和谁打起来了，她支支吾吾，一知半解。在那里思考了很久，才告诉我是一个叫福克斯的委员会成员，叛变了我们的祖国，挑起了这场事端。现在他的部队正在对这座城市狂轰滥炸。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杰里找到了几组防毒面具，分给我们。我想到地下服务器机房附近的墙壁似乎非常结实——那里结实得不太正常，你们看，就在我身边，这是覆盖了装甲板的特殊墙壁，似乎是某种地下掩体。
    即便这些超级服务器控制着整个星球的天气，我觉得，至少，没必要用这样的外壳保护它们……我是说一切都不对劲，这里错综复杂，不符合机房的布局，更像是在掩盖，掩盖更深处的什么东西。
    抱歉，我现在回到正题。
    （这里有个表情）
    外面的轰炸似乎稍稍平息了，可是突然又响起了离子束扫过天空的声音，巨大的能量震爆在摇晃整座大楼。我们惊恐地发现，大楼上面的部分似乎开始崩塌了。我们开始躲避坠落的墙板、办公桌、灯具，以及尸体。
    我身边的一切变成了地狱的模样。现在惨叫声不绝于耳，四下里燃起大火。我能感到大厦正在被撕碎，然后是巨大的爆炸。现在大家都想要逃出去，可是被防火闸门阻拦，原本的生命通道变成了死亡之路。我设法联系管理人员，但是内部线路断线了。我用通讯器联系爸爸妈妈，但是没有任何应答。我知道现在一切都完了，我们只能往地下室，往服务器主机那里跑！
    （大段的空白，沉默了好久）
    我真的不想回忆了，而且我的记忆逐渐模糊了。
    杰里被一整块坠落的楼板掩埋了，我听不到他的声音。我拉起吓傻的米娜同学的手，发疯似地往地下室入口跑。
    又是一阵射流炮的横扫声音，这次离我们特别近，就在一两层楼之上……爆炸的气浪把我推出好远，我摔进服务器区域的走廊里，天花板都被碎石压住了。
    我手上还牵着她的手，她的手。
    （一个大哭的表情）
    我听到像是爆米花爆裂的声音，又像是千万座大厦垮塌的声音，千万个人呼喊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一切都归于虚无，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我就那样傻傻地坐在地上，看着坍塌的楼梯，一直看着，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方向。
    从此，我开始了孤独而又沉闷的地下生活。我的猜想是对的：这里是一个地下掩体。储存着大量物资，有吃有喝，有水有电，还有彻底宕机的一百六十台超级计算机。
    这里有容纳五十个人生活的卧室空间，足够他们在完全被困的情况下生活两年。我找到六个排风口，但全被堵死了，可是我依然有足够的空气来呼吸，说明在某个地方还有我不知道的气体交换设备。
    在主控室里我发现密钥一组，可以打开这里所有的门。看来设计这个地方的人已经考虑到最坏的情况，任何大门都可以离开程序使用。随后我打开了武器库的锁。是的，这里有一个武器库，可是里面除了几把老式激光枪和电池组，什么也没有。
    我不得不在这里活下去。最开始的一周还不错，我甚至发现了游戏机和虚拟现实装置，这明显是给人打发时间的。后来的一个月也还好，我完全放弃了有人会来救我的这种希望，如果精细分配一下，我还能在这里生活很久。
    当时间来到三个月以后，我明白我只能和虚拟人物对话了。五个月以后，我种植的蔬菜有点成色了；九个月之后，我像是太空灾难的幸存者一样，浑浑噩噩的，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我意识到我必须找点长期的事情做，或是找到什么精神支柱。我开始探索地下设施的深处，这里我从未来过。光是解除特殊闸门的密码锁定，就用掉了几个月的时间。
    一晃一年多过去了，我每天都会往设施地图的最末端推进，也许几米，也许几道门。每周我都会运一次物资下来，确保我探索的时候有吃有喝。这件事成了我唯一可做的事情，我坚信我能在最后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在第二年的五月，我终于来到了最后一扇门，透过门上的气窗，我可以看到另一边是个巨大的设施，里面像是坟场般排布着无数的休眠舱与培养器。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原来这座掩体保护的是这部分装置，我们所有人都蒙在鼓里，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原来市气象总局的地下竟然是大型试验场！
    在这道门上，有复杂而可怕的机械锁，又被层层高级权限保护。我不吃不喝忙了足足两个晚上，发现这里竟然需要科学院秘书长级别的权限解锁。
    所以可以总结几点：第一，气象总局下面的大型掩体，看似是保护服务器主机，实则是保护生命试验装置。
    第二，这座试验场是科学院，或科学院相关人员参与建设，以及实际控制的。
    第三，我发现的入口闸门，是以战舰级别的装甲保护，因此里面的设施应该是极度重要的。我做的土炸弹也不能伤他分毫，我彻底放弃了强行突破。
    第四，我能看到那些休眠舱虽然有多种型号，但里面沉睡的人只有一位：红色头发的女孩。
    我制定了一个“拯救火焰“的计划。用接下来的时间，设法攻破这道大门，哪怕是挖，也要攻破它。然后我唤醒她，这样我就有了可以交流的朋友，我们再一起设法逃出去。
    事实证明，我想得太美好了。
    用尽各种手段，也无法突破权限。这个程序甚至设定了反复黑入的话就提高权限等级。在我放弃程序进攻的时候，大门已经被提到了行政中心管理委员会委员长的级别。我考虑到地上应该已经毁灭殆尽，这件事恐怕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了。
    另外物理解锁也遇到了很大的困难。这道锁就没有人能从我这边打开，各种透视仪、扫描器，都使用了，我画了三百多张图纸，研究了几千种可能性，但终究还是失败了。
    我想到了从边上的墙挖穿过去。不过已经有人提前知道这种事了，他们在六层混凝土后面加了两层复合装甲板，我用土炸弹摧毁了混凝土外壳，把这里弄得一塌糊涂，但那铁板还是纹丝不动。
    真见鬼，他们当时为什么要用大炮摧毁我们的城市？为什么不用这大炮帮我把这道墙轰开呢？
    我也尝试了多种手段，例如反光，或是激光照射，希望能够解锁另一侧的什么传感器，但是徒劳无功。我甚至用光束照她，照到她的脸上，可是她像个睡美人一般，如果没有命运中的王子，是不会轻易苏醒的。
    我的全部人生都寄托在她的身上了！我每天都会来到门口看着她，和她说话，给她讲述今天物资的消耗量。
    我的精神不正常了，绝对的，我敢确定，我就是卡布尼市地下的一个疯子。
    我不知道未来应该如何，我只想看着她。我大概已经过了三年，或许四年。这期间没有任何人找我，没有救援队，没有探测器，地面上的人可能已经忘了我。当然，他们有可能早就毁于战火。文明可能已经不复存在，我或许是星球上唯一的幸存者……
    （记录在这里结束）
    德尔美看了看电脑，又看了看呆呆坐在一旁的巴德曼·弗洛里安。振峰正在用传感器核查这个“原始人”的身份数据。确认他就是已经被算作失踪者的那个学生，他是气象总局的三十位幸存者之一。
    她晃着一只兔子玩偶吊坠，有些无聊。现在基本情况都清楚了。这个可怜的同学在一片瓦砾下生存了三年又七个月，哪怕是在科技高速发展的今天也是难以想象的。
    他在地下挖掘了大约能铺满一个篮球场的土方，测试了各种末日技术，学习黑客、爆破、解锁等各种技能，目的是弄醒一个什么所谓的培养仓里的女孩——而这个记录中的女孩还和德尔美有些许的相似之处……或许，或许，笨死了，这可能是苏干口中提到的什么不得了的机密。
    “你们怎么进来的？”巴德曼仿佛在喃喃自语。
    “上面的堆积物基本都被清得差不多了，被捡破烂的。”振峰递给他一瓶水。“我们发现有一个洞口，想走进来找找物资。”
    “他看上去很不好。”德尔美四处看了看，堆积如山的罐头，以及包装袋，这里简直像个垃圾堆。
    “也就是说地上还有活人咯？”
    “要不然呢，我们难道是死人吗？”德尔美随口说道。“振峰，你有办法弄他出去对？”
    “当然，我先把他背出去，然后送到我们的联络处那儿去。”振峰搀扶起巴德曼来。“你呢，我看你心神不定的样子。”
    “哦，我想看看他记录里写的那道大门。”德尔美充满了好奇，她的好奇是一如既往的茂盛。“我一会儿找你，你不用管我。”
    于是德尔美马上端起武器，对这座大型掩体的应急逃生通道进行了一场小心的探查——直接来到地图上最后的门口。她用激光枪摧毁了一堆防护隔板，踢开满地乱滚的罐头盒，疯狂撕扯警戒胶带，还要绕开被炸毁的混凝土残骸。
    最后，终于来到了那扇防爆门前。不过她没有看到管线交错的休眠舱，没有发现突然冒出的怪物，或闪烁的警笛，或胡乱开枪的机关，她只看到满地的告白纸条和到处摆放的蜡烛——实际上它们被摆成爱心的形状。
    “所以，你看到什么了？”振峰站在废墟中，巴德曼还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远处的半截通风管上。卡布尼的雾气在他们之间穿梭。德尔美咬咬嘴唇，拍拍身上的灰土。
    “没，没什么。”她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依我看，他过于孤独，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是这样吗？”振峰觉得她没说实话，但又并不想去问。
    “算了，我们还是干点正事。”德尔美沿着气象总局垮塌的正门台阶，哼着小曲，向远处走去。

 第九章 阿尔巴德社区中心

    嗯，走了很久，德尔美和振峰，在阿尔巴德区的底层街道走了很久。几乎每次在路边摊买零食都是振峰付钱的。这件事是一定要发生在他的游击队员生涯里的。
    那是在前往社区管理处高塔的路边，俩人嘻嘻哈哈，完全没有一副正经的样子，德尔美疯狂地用行政中心开涮，或者时不时给他分析社群网络上的笑话。
    他们的旅行让废墟都笑得颤抖了。振峰正在用生命探测器检查哪儿埋着一条狗，德尔美则在大口嚼泡泡糖。他快要接近目标所在地了，她却突然冒出来用手捏住传感器探头，向他宣誓自己的有机生物存在感。
    找狗的兴趣算是消退了，踢开石头，给她另一瓶水，看着她原地喝下半瓶，神清气爽。
    “行了，队长女士，我们继续前进好吗？”
    “不要那样称呼我，要叫我‘高贵的德尔美小姐’。”
    “高贵的德尔美小姐。”振峰笑了笑。“你知道前面这座建筑是干什么的吗？”
    展览板里钻出个解说员来，清了清嗓子，冒着被他俩看到的风险，从德尔美的耳朵里钻进去，到了那个塞满果酱和糖豆的大脑里。德尔美用余光瞟着展览板上剩余的文字，咳嗽一声，仔细想了想。
    “当然是，卡布尼市的阿尔巴德区的社区管理中心了。”
    振峰有点想笑，抬头仰望高处，白色的大厦在阴霾中略微泛着光芒。他拍了拍德尔美。“小点声，快趴下。”
    “有人卖票吗？”
    “这地方不卖票。”振峰对她微笑。“你没来过吗？”
    “我哥经常来，你知道他吗？他也已经死了。”
    “遇难者名单我们回去慢慢看好吗？”
    “那你是发现敌人了吗？”
    “嘘……那儿有两个，门口，我看到有大约四五个人把守着入口，没看到机器人……”他眯着眼睛从栅栏中观察，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接下来的战术，可以从后门溜进去，这地方对敌人来讲意义不大，估计守军也不会太多……
    敌人不仅不喜欢这座楼，还巴不得彻底炸烂它，区长先生当年就是在楼顶和其他几个工作人员把巡洋舰打下来的。用那座“礼花炮”，当然，那是露琳祖先的东西了，亦是后话。
    “嗯，我们干脆直接走进去就好了。”德尔美明显心不在焉。“我们的任务是啥来着？”
    振峰想了想，面露难色。“我们是进去救人的，里面一直有微弱的求救信号发出来。”
    “你就没想过是猫把尾巴放在了发报器开关上？”
    “我倒是觉得，”振峰的思路被她这句话弄乱了。“救一只猫比救一群没用的人要好。”
    话说里面到底是谁在发求救信号呢？这可都过去三年多了，更何况被敌人占领着，再有胆子也早就被千刀万剐了？这不会又是帝国鬼子的一个陷阱？一进门就是枪林弹雨？
    其实本来没有这个任务的，半仙定是要刁难德尔美，于是派发了这个奇怪事件。这多半是一个程序错误。这个错误还难以推测，甚至不值得进行调查，社区中心大厦已经在那天的交火中千疮百孔，里面还有没有活人也不能确定。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里面要么是通讯器故障，要么就是耗子咬坏了电线。不管这里有什么，都没必要冒险，甚至不用走进去……
    “哎，你干什么？”
    德尔美却大摇大摆地向正门走去，好家伙，她真的是颗定时炸弹。振峰冲上去，这样的场面算是吸引了足够多的注意。帝国军侦察兵几乎立刻发现了他们。“不明身份目标靠近，识别，红，红色通缉！”
    “砰，砰”两声枪响，德尔美两只手里的激光枪都冒着烟儿，门岗的两个帝国鬼子应声倒下。在积攒了足够多的点数以换取战斗程序后，这样的菜鸟敌人已经不是她的对手了。她拔枪的速度已经快到看不清——至少振峰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开枪的。
    而正门入口的敌人则立刻还击，德尔美用护盾接了一枪，然后反手打中了那个家伙。俩人分散开来，用路边的水泥墩来掩护，振峰用一把电浆冲锋枪扫射，又是撂倒了两个。
    门厅两侧的自动炮塔试图压制二人，把周围花坛里枯萎的草木都击得粉碎。
    好在振峰赶紧揪着德尔美换个掩体，他们这种小护盾根本没法抵挡这种机关炮的。
    见他们被压制，打不出输出了，敌人便一拥而上包围过来，这下从大厅里涌出了更多的帝国军。
    “你疯啦！”振峰扯着德尔美的背带。
    “干嘛？”她用手枪打倒了几个落单的敌兵。“我们为什么不能强攻？”
    “你的脑子里是不是只有强攻？”
    “错啦，里面还有蓝莓布丁呢！”她好像没事人似的。“怎么，你怕了？”
    “没，没有！”振峰继续用冲锋枪左右扫射，阻止敌人靠近。
    “借我这个用用呗？”德尔美在他背包后面拽了拽。
    眼看敌人准备合围他们的掩体了，有颗烟雾弹却从花池子后面丢了出来，顿时一大股灰白色的浓烟蹿了出来。
    德尔美咬碎西柚夹心糖，触发狂暴模式，启动链锯剑的开关，随着一阵可怕的轰鸣声，她像头发疯的野兽突入了敌人队伍。
    这东西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沉得要命，但她可不是普通人。
    这件残暴而又野蛮的兵器在她手中挥舞，所到之处，铠甲和护板像碎纸般被切开……待烟雾散去，刚才还呜哇乱叫的敌人，已经变成了一地破烂的尸首。
    在烟雾后面，振峰已经准备好了等离子式单兵炮，这种轻便的陆战队装备，对定点目标破坏力极大。他从未想过能亲手操作这种武器，这要拜德尔美所赐呢！
    两声巨响，门厅的防御炮塔炸个粉碎。
    “下次你的炮口能不能不要对着我？”德尔美大声埋怨。“上次有个用火箭筒瞄准队友的人，最后可是……”
    “啊，抱歉，”振峰看着满地尸体和瓦砾，完全无法想象这是两个人做到的。在之前打掉这样一支帝国军小队，可是很费力的！
    “这可真是——”德尔美关闭链锯剑。“宝剑一把。”
    “你要笑死我。”振峰不想听她继续在文词上做文章。“你可真厉害。”
    “快夸我快夸我。”德尔美自信满满，直接推开接待处大门。“我想登记暂住证！”
    大厅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玻璃门回弹时发出了几声别扭的惨叫。
    那个大厅，当年人来人往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连袋垃圾都没有的破屋子。那一天发生了什么，只有在这里工作学习的人们知道。他们是否曾经抵抗过入侵者，惨烈地抵抗过？她仿佛看到哥哥在走廊尽头微笑，他今天也在当义工，给孩子们辅导功课——现在吊灯和一大团电线都从天花板里耷拉着脑袋，傻乎乎地看着他们。
    她感到了凄凉，她或许从未来到过这座大厦。那些办公室的门上都写着数字，那些数字现在已经毫无意义——仅仅是诉说着多久没人打扫房间而已！
    “说句话。”德尔美在振峰的身上碰了一下。她这才发现此时寂静得吓人。一切美好的事物在这个敌占区里都不复存在，只有福克斯的阴谋最重要，他们关注的是如何彻底让大家忘记过去，并且彻底毁灭在娱乐新闻中。
    “你让我说什么？”振峰往前走了几步，抓起前台的通讯器。
    “有人吗？”德尔美还站在那儿。
    “连忙音都没有，真好。”振峰把通讯器塞回去，他是故意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来。“这不正常。”
    “一群敌兵看守一座人去楼空的大厦，”德尔美也注意到了。“人手再多也不是这样浪费的。”
    “可这里啥都没有！”振峰又加大了嗓门。“有人吗？”
    只有些许回音，不过德尔美发现一楼播音室的门似乎动了几下。
    “你别说话，”她快步走过去。“那儿！”
    “我也看到了！”振峰抢先一步拉开门板。“人呢！”
    屋里是空的。当然，如果趴在播音员座椅上的那只黑猫也算人的话。
    “我说什么来着？”德尔美狠狠地盯着振峰。“你看它那尾巴！”

 第十章 社区中心办公室

    因为抓不住黑猫，德尔美只好在大厅里打转。等到振峰用生命探测器把一楼都扫描过以后，她才拿了一团黑色的棉絮状物体，沿着脏兮兮的走廊，踩着坑洼不平的地砖，达到“汇报指挥部”，其实只不过是俩人给接待前台起的新名字罢了。
    里面的电子笔都懒散地摆放着。全息屏幕上，一些错误的记录闪着蓝光，毫无生机地抖动着，为失去接待员的时光而不住地抖动。由于抓猫的动静过大，天花板上耷拉的吊灯开始摇晃，跟随着最无聊的节奏。
    德尔美把那团黑色物质丢在桌子上，原来只是一个破沙发垫罢了，振峰似乎早就意识到这点，也没有看。黑色垫子被捶打，发出似乎像是猫叫的声音，悠长回转。
    她叹了口气，像个没找到宝藏的海盗一样趴在桌边，掏出草莓汁喝着。
    “我不想继续了，你还在找什么？”德尔美把垫子扔到地上，坐下，它随即又发出一声猫叫。
    “我的探测器表明这里还有生存者迹象，可是微弱得很。”
    振峰依靠在一根被炮弹打穿的圆柱边，他的脑袋和那破洞大小类似，或者说正好放得进去。他看上去也很无聊，正在把探测器折叠起来收进背包中。
    “要不我们爬几楼看看？”他打量着德尔美的侧影。“或许上面有什么人躲着，我知道主办公室的位置……”
    楼梯旁边的墙上就写了：找区长请上十五楼。喂喂，振峰小子——
    那么多楼梯，拐角的骷髅，坍塌的玻璃门，散乱不堪的全息记录盘，怎么能挡得住他们俩人的脚步？
    “就是这里了。”振峰看着那扇门，上面写着“区长办公室”。
    “你先开我先开？”德尔美嘴里转着棒棒糖。
    “石头剪子布？”
    “你也知道？”德尔美毫无悬念地输掉了对局，显得有些生气。“算了，我本该就要找到这里的，这个人和我爸……”
    门把手刚旋转了一圈，就掉下来了，门板也是。一点没错，那种空房子该有的气息，夹杂着燃烧过的味道，从里面升腾起来，一个劲儿地往俩人鼻子里钻。
    不论当初谁在里面办公——区长，区长和秘书，秘书，联络员和秘书，区长和联络员，联络员和区长和秘书，反正屋里还留下了一部分给这两位新来的拾荒者。这三年多都静静地呆着这儿，散布在被火焰销毁的档案盘里，在蒙了灰烬的个人电脑、文具架、全息映射器里，在柜子中的所有未处理的社区资料中，在那张对着落地窗的领导旋转椅中……共和国的徽标高挂在墙上，金光闪闪，即便是灰尘也掩盖不了它的荣耀。
    “我看烧得差不多了。”振峰四处看了看。
    “至少里面没有烧焦的尸骸。”德尔美嘀咕着。“也许人还活着。”
    “你能确保这里面没有谁的骨灰？”振峰笑了。“我们连半个人可都分不出。”
    德尔美用一根烧焦的雨伞骨，在破烂里扒拉。“我可是看过半个人长什么样子。”
    “我也好奇。”振峰拉开柜门，里面的东西已经好久没人动过了。
    从那些扭成一团的垃圾里，有样东西跌落出来，是个单人通讯器。就像是他们俩人装备的那样，全息科技集团制造的，大家人手一个。有点像是旧世界的电话，只不过可以显示双方的全息影像。
    “你瞧，白色带金边花纹。”德尔美把它捡起来。
    “行政中心的标配。”振峰的眼里冒了光。“让我瞧瞧。”
    他打开那个纺锤形的物体，里面的播放器还很完好，这些特殊型号的防护能力很不错。他又轻轻拂去上面的灰烬，露出下面的识别编码来，用传感器扫描了。
    “区长秘书的，希琳女士。”
    “我爸提起过一次，是个很阴沉的女人。”德尔美尽力在脑子里回忆她的样貌，可是只记得那身干净又合身的行政中心制服了。那次区长和秘书到她家里来访，还是在炸弹落下来的前一年，那位秘书小姐比她的领导还要严肃许多。
    “如果金融部门的人都像她那样严肃就好了，或许用来扩充果园的预算，就不会变成独裁者的战列舰了。”德尔美嘴里嘟囔着不知道什么句子，可能她自己也不是很懂这些东西。
    振峰一边检查着通讯器，一边对她点头——他知道她只是需要个回应罢了。通讯器的按钮尚能工作，指示灯也亮起来了。
    “我们看看这里还有啥。”振峰从记录列表里选了一段，有根数据线连在那东西和他手环之间。
    “你在用破解手段吗？”德尔美凑到他身边，掂了掂那根线。“嗯，那个是骇入专用手环对？”
    “对，就是空间容量比较小，放不下什么物资和装备。”他从手环的超空间里导出一块薄荷糖。“最多放点零食罢了。哦！你要不要吃？”
    “红枫润喉糖片。哎呀，是许多年见不到的款式！”
    影像记录播放出来了，两个人就站在他们站的位置，所以俩人往后退了几步，让全息影像能顺利演出。
    “区长先生和秘书。”振峰小声说。
    “他好像在安排工作。”德尔美看了看日期：410年八月十三日中午。
    “那一天是……”区长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和他平常认真负责的样子很不相称，看起来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他掏出了一个像是秘钥卡似的东西，交给希琳女士，要她把地下室的大门在撤退后锁死，钥匙也要摧毁掉。屋里的东西要烧掉，留给敌人的必须是彻底的垃圾，大家在游戏机上的排名也可以留给敌人，反正他们也追不上来。联络员在门口等着，秘书示意他出去。区长简单地把椅子旋转了一下，然后对共和国徽标行礼。希琳女士也照做，俩人行礼的动作很标准。
    “这可能是最后的记录了。”振峰注意到别的资料都被删掉了。或许希琳女士有意让后来者看到这些东西，不管她是为了共和国的荣誉还是别的什么。
    “就没有别的记录了吗？”德尔美以闪电般的速度，把通讯器抢走，正好翻过面来，外壳的另一面沾满了几乎变成黑色的，已经凝结许久的血迹。“哦，这可……”
    振峰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用鞋子在地上划拉，把灰烬都扫掉，地砖上便露出那行依稀可辨的血迹来。尽管过去几年，但这些液体已经渗入这种特殊的环保降解地砖中，结合成一起。
    他连忙沿着血迹走下去，德尔美也跟在他后面。那痕迹延伸了很久，穿过这层的回廊，在门上来回蹭着。然后又在楼梯上打转，越来越深，最后在走廊尽头的主控室戛然而止。
    “你来我来？”振峰似乎已经准备好面对这里的情况了。
    “石头剪子布。”德尔美却早就把手摊开来。
    “你赢了。”振峰一只手攥成了拳头。“我来开门。”
    “开心哦。”她很得意的样子。
    秘书的身体歪着趴在控制台上，手捏着钥匙卡，卡片插在对应的窄槽里。那种恶心的气味弥漫在全部被毁的主控室里，有些服务器的电线爆裂着，有些则直接倒在地板上。
    振峰堵住鼻子，而德尔美却显得满不在乎。屋里充满死亡的气息，俩人相互对视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挪开那个死人。她发现唯一一台完好的控制端，位于死去的希琳女士身下，屏幕上全是那种黑乎乎的凝结物质。墙板和窗户都被炸烂，屋里几乎没有能看的部分了。
    “我们看看这里有什么别的记录。”振峰开始在控制器下面接线，德尔美随便从死人身上撕了块布片，开始擦拭显示端子。
    他俩调试了几下，一些散热组开始呜呜响起来，或许这楼里还有剩余的电量。德尔美拍拍服务器，看它们能不能自己复活，振峰在一根下垂的横梁上绑了个立场发生器。
    突然，全息屏亮了，区长的影像出现在半空中。德尔美愣住，那影像似乎也在等待二人结束错愕，然后它就开口了。
    “锁紧地下室，希琳！锁紧它，不要让敌人发现！”

 第十一章 机器人的攻击

    只要转过这个拐角，就能看到地下室了。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因为敌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在这里自己长出来的。但若是地下室里没有东西，德尔美就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最好的结果就是地下室里也像之前那样，放满了武器弹药。
    俩人靠着在鞋子上绑垃圾袋，往那边慢慢摸索。这还是振峰出的主意，不过德尔美说这样简直像两个弱智。
    在战后，帝国军对各处遭到废弃的共和国社区设备，进行了大规模洗劫。很多社区中心里面都被拆掉了包括墙板在内的一切物体。他们为的是彻底瓦解——以社区为单元的共和国居民管理体系。以便于让大家接入漫无目的的社交娱乐网络。
    不过这里似乎是个例外：甚至连尸体都没清理干净，冥冥中是不是有谁保护着呢？沿着两侧墙壁可以发现大量排布的电源线，是玛尔塔公司的式样，振峰觉得这可能是给某些装置充能用的。
    在德尔美看来，要是一会儿走下去，没发现几台蓄电池，她都会觉得白来一趟呢。
    然而事实总是出现在拐弯的另一侧，振峰把一根手指放在嘴边，要她别出声，以免让那两个铁皮罐头探测到。
    帝国军才不会傻到自己亲自拆楼，他们都是用这种工兵机器人来执行任务。而那些电线都连接到破门装置上——当然，这是用来对付最高级的装甲气密门的。
    也就是说，地下室拥有像是行政中心掩体那样的，很可能是最高权限，需要社区领导级别的人才能解锁。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要在主控室才能锁定和开启，如果随随便便都能打开，那就不叫秘密啦！
    虽然这些是工程机器人，但也不好惹。德尔美嘴里塞着润喉糖，却还是咳出了声，当然，你不能指望她做好潜行任务，她最希望敌人知道她来了。
    机器人的脑袋旋转一百八十度，彻底发现了俩人端着武器站在身后。振峰在蹑手蹑脚这方面很有造诣，但他无法控制这个队友的行为。机器人发现他们接近，挥舞着钳子一般的双手就攻击过来。
    振峰很敏捷地躲开，看起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他从怀里抽出一根电击棍，在机器人管线裸露的地方狠狠扎了下去，火花四溅，那铁皮罐头轰然倒下。
    至于德尔美，就没那么迅速了。她不仅和这工兵机器人开始角力，还被机器人用一根细细的光线瞄准着，每隔几秒，机器人的眼睛就射出一道激光。
    不过她毕竟也不是个普通人啦，躲开也是很轻松。倒是把振峰吓坏了，却又不知道怎么帮她。
    “你疯啦！”振峰把第一台机器人推到一边，冲上去要帮她。机器人突然瞄准他开火，一道光束擦着他头发飞过去，都能闻到微弱的毛发烧糊的味道了。
    “要你管！”德尔美的狠劲儿上来了，把机器人一脚踢开。她也不给它计算的时间，抽出星合一文字就刺了过去，正好戳穿了它的控制核心。
    机器人全身涌起了电火花，歪在一旁，失去了功能。周围也变得安静下来。
    振峰正在确认被他干掉的机器人真的完蛋了，看了看这边。“你手可真快。”
    “说了不用你担心的。”德尔美耸耸肩。“这些工程机器人怎么还有武装呢？”
    “那是标记射线，用来打定位孔的。”振峰回答。“也可以用来在我们身上开孔。”
    处理完机器人的威胁，俩人这才好好打量这个破门装置，看起来是用等离子射流切割的，似乎还没有完全充能。
    至于那道大门，思来想去，振峰掏出了刚才从“别人手里”获得的秘钥卡，在门上仔细检查，终于发现了隐藏的刷卡槽……这帮敌人为什么弱智到非得用破门器把它切成两半呢？
    “你觉得他们会想不到用钥匙卡？”振峰觉得怪怪的。
    “帝国军就是帮脑残。”德尔美似乎心思不在这上面。“地下室，地下室，里面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呢？”
    “可是我不觉得他们会愚蠢至此。”
    “也许他们也喜欢简单粗暴的方式。”德尔美也认真看了看这道闸门，那个隐藏的刷卡槽在一处翻板后面，虽然很巧妙，但绝对逃不过装备了透视射线的工程机器人。这确实很奇怪，敌人似乎想要更快地打开这道门。
    或者，让这里变得不设防？
    振峰似乎也察觉到这样的问题，把手里的钥匙卡端详了一下，发现上面有组身份编码，用扫描器检查，发现它属于布琼尼·阿尔巴德——也就是区长先生。
    “等下，这钥匙卡不是希琳小姐的。”
    “你是想说希琳还有一张钥匙卡，也能解锁这个闸门吗？德尔美回忆着刚才的事情，不对哦，在撕扯死人的衣服时，口袋里和夹层中都没发现钥匙卡。
    “我刚才也说了，我觉得帝国军不会有那么愚蠢。”振峰翻转盖板，把钥匙卡在里面扫描，随即所有的门栓都解开了，嘎吱一声，大门被打开了。
    “所以有什么问题吗？门咱也打开了。”
    “你想到了对，敌人最终目的是让这里不设防。”振峰变了脸色。“这样说的话，这地下室应该……”
    德尔美看着他的眼睛，他身后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暗道，只有顶部的应急灯常亮着，这根本不是地下室，而是像气象总局负一层那样的巨型战争掩体！
    她刚想说这太离谱了，掩体甬道里传来密集的金属撞击声，很像是无数只步行足在墙壁上迅速接近。
    “不好，是暗杀机器人！”振峰眼疾手快，按倒德尔美，那只蜘蛛样的机械杀手就从甬道顶部扑下来，好在他们反应及时，那家伙扑了个空。
    这种比人脑袋大一点的机器人，是帝国军的特殊战斗装置，可以用利爪撕开皮肉，或是将多种混合毒素注入目标的身体。顶部有八个全角度传感器，就像八只红色的眼睛。
    现在用电磁棒去搞它是不可能的，这里灯光昏暗，开枪瞄准都很困难。
    振峰顾不得给她科普这机器人的厉害，赶紧大吼着：“跑，快跑！往隧道深处跑！”
    俩人没命似的往掩体甬道前方奔去。
    此时甬道里响起密密麻麻的颤动声，估计这一下是捅了蜘蛛窝了。黑暗中可以看到亮起无数只红色的眼睛，让人全身汗毛倒竖。
    现在四面八方都涌来暗杀机器人，它们已经侦测到两个活体目标，可能已经潜伏了许久。
    跑了几分钟，还是没看到隧道末端，德尔美现在死死拽着振峰的手不松开。“被它们抓到会怎么样啊？”
    “会被撕碎！”振峰拉着她一起跑。“我亲眼看到过两个队友被这种东西切开，然后还注入毒素，没有什么活人能在它们手中幸存！”
    听到蜘蛛的能力就是杀人，德尔美反倒不害怕了。“我们就不能开枪打它？”
    “你打死一个只会扑上来更多，这隧道里少说也有四五十只！”振峰觉得好笑，这丫头真的是个打过帝国鬼子的抵抗军吗？
    “我们只会被追杀到死。”德尔美抽出离子枪往后乱打，能听到一些机器人被摧毁的声音，看来它们的唯一弱点就是非常脆弱。
    振峰也有点心慌，这地下掩体的隧道还挺长，谁设计的啊，是给大家锻炼身体的吗？
    四周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蜘蛛机器人已经将他们的退路堵死，如果前方是墙壁，或者体力耗尽，一切就结束了。
    德尔美或许是太紧张，或许是想找些应急的东西，在口袋里乱摸，突然发现在腿上的隐藏式快拔套里，还插着一把不属于她的武器。
    “等下，可能咱有救了！”
    振峰还在胡思乱想，德尔美已经抽出了那把枪——就是露琳的那支“小蟋蟀”，也就是多档位爆发电浆手枪。
    看来终究是忘了还给她，说好的放人家书包里呢？
    这时他们的道路也迎来终结，另一道防火门拦住了去路。大批蜘蛛机器人沿着墙壁和地板将他们团团包围，无数凶恶的眼睛正在死死盯着俩人的一举一动。
    “不好意思，我忘了还给她。”
    振峰这才发现德尔美早就转身用那超级迷你的小手枪，瞄准机器人群体的中心。
    “那玩意有什么用！”
    眼看机器人就要一起扑上来，德尔美紧握“小蟋蟀”，将火力档位调到最大，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顿时一道猛烈的等离子团被快速释放，几乎有整个隧道的宽度。绝大部分蜘蛛机器人瞬间被摧毁，周围响起刺耳的金属碎裂声。
    形势立刻得到了逆转。
    “那是什么变态武器！”振峰也是傻眼了。不过他赶紧用冲锋枪打出几道点射，消灭残余的机器人。没一会儿，帝国蜘蛛的威胁就被二人成功化解了。
    现在机器人的残骸逐一爆裂，隧道里满是小型火球。德尔美叹了口气，因为摧毁机器人根本得不到点数。振峰还在用探测器检查漏网之鱼，有的话就补上一枪。
    “行啦，继续前进，看看怎么打开那道防火门。”俩人刚转过身来，就跟一位胡子拉碴的大叔打了个照面，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你俩别说话，赶紧跟我来。”大叔一把揪住俩人就往前走。

 第十二章 星际纵队指挥部

    布琼尼·阿尔巴德就站在墙边，他的须发全白了，早已不是德尔美当年认识的那个模样。
    他在艾玛庄园和凯莱布商讨应对方案，后来又听说艾玛家被帝国军一把火烧掉，但德尔美还完完整整地活着，是他最想不到的。当他抚摸着她的红头发，瞪大了眼珠子，上下检查她不是个帝国机器人的时候，振峰几乎要笑出声了。
    不过他还是不太相信，毕竟艾玛家几乎一点儿地上部分都没有了，就跟市里很多挨过轰炸的地方没什么区别。
    他半蹲下来，拉着她的手。“跟我说，你真的是德尔美·艾玛？”
    “如您所见，我还活着。”她出示了手环上的身份信息。
    布琼尼先生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个世界就像是暴风般把凯莱布一家带走，又像是清晨送牛奶那样把他所熟知的小美带回面前。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原地思考着。
    振峰上去拿出了识别卡，暗示他的身份，然后又给德尔美使了个眼色。
    “你干嘛啊？还有，区长先生，你怎么还呆这儿，还没下班吗？”
    “我都下班三年多了。”布琼尼想了想，又说：“倒是你，还没回家吗？”
    振峰不知道他俩在打什么哑谜，如果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阿尔巴德区的原区长先生，那这次的收获就更大了。“啊，区长……先生，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就没离开。”
    他扯掉旁边墙上盖着的黑布，露出一行红色的大字：
    共和国万岁。
    布琼尼指着这行字，表情凝重。“那天是我们社区中心开张的最后一天，可我却觉得我从未离开岗位。”
    无数人死于轰炸和炮火，城市四处燃烧，尽管英雄们用尽了全部生命，却不能阻止敌人的侵略。许多人的生活定格于此，区长先生的表情也是这样。
    “你到底在干什么？”他面向德尔美。
    “当然是想尽办法干掉那个福克斯和他的部下。”她有些紧张。“其实，我很怀念……之前的生活。”
    往前走的时候，她经常陷入思考，这和她欢乐愉快的日常大相径庭。振峰盯紧传感器的数据，他不想莫名踏入这个说不清道不明、又胡子拉碴的老社区工作人员的地堡。可他确实选择了德尔美这个人，或者说他和她有些缘分——她来自旋涡之中，又是黑暗中的一道火焰，常常被麻烦环绕，和所有的怪人都有联系。
    布琼尼先生的衣服都磨烂了，沾着火药和电池燃烧的味道，新闻里说得没错，他确实曾在这座楼顶上开炮——向着侵略者，向着帝国强盗开炮。
    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这种痕迹还是很清晰的。
    德尔美只知道他是她家的客人，是坐在社区中心办公室里的那种家伙——在卡布尼，他们是最辛苦的人之一。
    穿过两道装甲闸门，又绕过一条安装了激光扫描设备的走廊，他们这才进入了掩体的主控室部分，这里的人数显着增加，德尔美第一次在这种地下养老院里看到如此多的面孔。
    “请问，这些人是？”振峰注意到他们肤色各异，种族似乎也都不尽相同。“他们来自很多地方啊。”
    “这里是我们的指挥部，小美。”区长现在似乎只和德尔美说话，但也算是回答了振峰的问题。
    “什么的，什么的指挥部？”德尔美又成了大家目光的焦点，她连忙和这些不认识的人打起招呼来。
    “星际纵队，这里是星际纵队的指挥部。”布琼尼先生靠在墙边。“这里就是卡布尼最大的抵抗组织所在地，欢迎你们来到这里！”
    很明显，这里就是帝国枪决以后剩下的全部成员了。之前通告里经常提到的，一定就是他们逮捕了这个队伍的人。德尔美微笑着看了振峰一眼。“大家好，我是——”
    话还没说完，布琼尼就高声宣布起来：
    “各位，各位！先停一停，我给你们介绍新成员，我提到过的，凯莱布的女儿，德尔美·艾玛！”
    “等下，我可没说我要加入……”不过她的意见被瞬间响起的雷鸣般的掌声所淹没了。
    “你来了就是我们的人。”区长先生脸上笑开了花。“小美，你一定想复仇，对不对！”
    “我确实是想啦……”她面露难色。
    “你想杀敌报国对，或者说，你看见帝国鬼子就手心痒痒，恨不得扣下扳机？”
    “话是这样说没错——”德尔美给振峰偷偷打手势。“但我还没……”
    “看你的样子，一定是身经百战了！”周围有人开始起哄。“哦，我知道了，你就是大闹电视塔的红发女孩！”
    大家开始议论起她的诸多事迹来，布琼尼先生这下是喜出望外了。没想到她已经是个颇有建树的游击队战士，本以为是白板一块，看来这下连新手教程都不需要了。
    “打音乐厅的是不是你们的队伍？”
    “所以南区安全办公室那事也是你们做的？”
    屋里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一件件英雄壮举被披露出来，一条条传奇故事被顶礼膜拜，一个个杀敌数字被人们反复传颂。
    “小美，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布琼尼先生再次瞪大了眼睛。
    “她很厉害啦！”振峰也在旁边帮腔。
    “行，我就承认，”德尔美想来想去，摊牌才是最符合她风格的做法，她对这种众星拱月的生活非常期待，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你们说的对！我就是活跃在南区的，鸢尾花敢死队的成员，德尔美·艾玛，我很高兴认识各位朋友们！”
    原来她还是这样亲切的人吗？
    不少人本还在怀疑，一听到“鸢尾花敢死队”这个名号就来了精神，纷纷聚拢过来，站成几排，就跟音乐厅里的那帮合唱队员似的。
    “各位——”布琼尼先生很兴奋。
    “队长先生，我们又有了个强力帮手对？”
    “好久没有这么厉害的新人了！”其他人附和道。
    振峰有点想笑，被德尔美在胳膊上拧了一把。
    “我们就是帝国军的克星，”德尔美对着大家高声喊道。“坚决、彻底地消灭福克斯及其走狗部队！对！我们就是他们的末日，这座城市就是敌人的坟墓！”这下，屋里所有星际纵队队员们的情绪都被彻底点燃了。
    “让他们血债血偿！”
    “共和国万岁！伟大的公民们万岁！”
    三年以来，这屋里还从未有这般景象，大家呼喊着口号，以及布琼尼和德尔美的名字。这让她感到欢喜，又觉得满不适应，即便是在公园管理处的餐厅里，也没有这样喧闹的情况——对呀，如果所有人手里都拿着一盘草莓蛋糕，那她就会觉得很自然了！
    欢呼继续进行。德尔美被大家安排到了一张舒适的破沙发上，振峰则只得到一条板凳，布琼尼先生站到讲台那儿去了。大家开始排成几排。好像是要唱歌，唱歌是这帮老士兵们的传统。
    地毯都是脏兮兮的，被踩来踩去，墙角堆放着不少武器。大家情绪更激动了，地毯也越来越皱巴，屋里却是渐渐安静下去，估计是要酝酿一番。德尔美斜躺在沙发上，好像古代文明的女皇似的，有一阵时间她竟然很享受大家崇拜她的过程。
    布琼尼先生就到大家中间去了，大约是找到了歌本，写在一张全息板上。这会儿他们叫什么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德尔美也不关心，她都没答应入队，甚至振峰和她是小分队关系都没有承认。到了这时候，唯一想知道的就是他们将要做什么。战士们的队形合拢起来，随后便唱起古老的歌曲来：
    我们来自遥远的群星，
    都有仇恨记在心里。
    可是我们并没有失去祖国，
    我们今天的故乡是卡布尼。
    共和国的公民们坚守着城市，
    都是最普通的百姓
    前进，前进星际纵队的战士，
    团结旗帜要高高举起。
    （布琼尼先生领唱）
    最大荣耀是让共和国光复，
    至高理想是天下大同。
    把帝国强盗送进坟墓，
    把匪首扔进烈火中。
    （德尔美嚼着泡泡糖，突然跟着他们唱起来）
    他还想来音乐厅表演节目，
    但他想多了，我们会好好招待他！
    （大家笑着跟她唱下去）
    前进，前进星际纵队的战士，
    团结旗帜要高高举起。
    德尔美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富有参与感过，仿佛自己的觉悟胜过了一切，突破了大气层，比卡布尼太空港还高，一直扩散到太空里去，其实她快要在沙发里打起瞌睡。她化身为胜利的指路人，化身为金光闪闪的雕塑，化身成一面鲜艳的旗帜。
    她抬眼朝振峰看去，只见他虽然还坐在那儿，可是累得睡着了。啊，我们到底要干什么来着？嗯，嗯，来到这个地方一切就都变得很奇怪……
    正这样想着，她就又被另外一台全息记录仪上的文字吸引了。那里写了三年多之前，八月十三日那天发生的故事。
    现在屋里的大家还在议论她的名字，她却也是睡眼惺忪了。

 （幕间）阿尔巴德十勇士

    （社区调度科成员，格里夫的回忆）
    是的，没错，十位勇士，他们在阿尔巴德区阻击了帝国部队。
    他们的姓名我已记不全了，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其中之一是住宅区的负责人，阿尔巴德区长大人。他是我的好同事，也是一位优秀的领导者，更是全体市民心目中的英雄。其余几个人都是对他忠心耿耿的部下：包括建设指挥部的包豪斯先生，社区代表克里斯先生，后勤处的永龙。是的，剩下的人我记不太清了。有两位是站在社区中心旁边大厦屋顶上的，他们可能是军队的士兵？
    那天一切发生的非常突然，我至今难以忘却。
    早晨，我正在办公室里处理关于环保组织的一些提案。克里斯先生走进来，他在屋子中间转了几个圈，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后来他又开始往门口走，挨到门边，折返回来。就很严肃的跟我们几个科员说：“一会儿要拉防空警报。”
    我感到很茫然，立刻就看到日历上，最近刚做完一次演习。
    “您可能记错了，上周二我们就已经做了一次了。”
    “不，不是演习。”他表情很僵硬，像是吃了一些固化剂。
    “那么是纪念卡布尼勋爵的活动吗？但那是下下个月？”
    “不是的，不是。”他双手放到背后，用脚尖很急促地在地板上敲打着。
    “也许您记错日子。”书记员说了一句。
    “你们都知道福克斯大臣，是不是？”克里斯先生猛然回头，甩出了那个我会记住一辈子的名字。我直到今天，也很难相信这个人改变了我们所有人的生活。
    “他要来参观社区中心吗？”这是当时的我能想到的唯一一句话。
    “不，”克里斯极其坚定地回答我。“他要攻击首都，就在今天，一会儿！”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跟傻子一样看着他。
    “你们马上撤离，去到社区中心的停机坪，区长给大家安排了穿梭机。”克里斯先生这才像是解开了自己的束缚，从容的指挥起来。
    我们还愣在原地。克里斯先生是社区代表，很有声望，他多次为居民主持公道，让行政院批准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数量的便民政策。他如今走到屋子里来说出这样一番话，我不相信，我觉得我是在做梦。这位人民的好干部，在我眼前说出了一场灾难。
    “你们在干什么，立刻离开社区中心，我没有骗你们，没有啊！”他的语气中竟带有一丝恳求。
    “我们相信您，但，”书记员扶了扶眼镜。“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他说这话的当儿，那熟悉的防空警报，如同夜枭一样的尖吼，划破了办公室压抑的气氛。何止是社区中心，我觉得整个区，整个市中心，整个卡布尼全境，都在鸣响这警报。就连门上的紧急警报红灯，也闪烁不停。
    “我没骗你们！”克里斯先生指着外面。
    此时窗外响起了爆炸声，而且越来越密集。我们这才没命一般冲出办公室。借着窗口，我可以看到社区中心外面的街道上，都冒起了浓烟。
    就在我试图看清哪里在燃烧的时候，一道眩目的光束闪过窗口，夹带着巨大的冲击。我被震倒在地，窗子也应声而碎。那光束或许是什么大炮发射的东西，就像是社区中心楼顶上那座老炮塔，它们射击的时候会发出令人恐惧的光线。那也是类似的东西？
    但那是敌人？我生平第一次知道战争，但这也仅仅是刚开始。
    我抱头坐在地上，周围都是大家逃命的脚步声，我眼前一阵眩晕，浑身瘫软。这时一个强有力的手掌抓住我的肩头，将我一把扶起。
    是克里斯先生，他拍拍我的脸颊。“格里夫科员，你没问题？”
    我向他做了一个我没事的手势，可是楼里那些尖叫和怒骂，仍然让我一阵颤抖。
    “如果没事就立刻跑到停机坪那里去，记住了吗？”
    我示意我没有事，他就前往别的科进行疏散了。
    我扶住墙来往外看：那道光束刚才从东北方向射来，我看到兴腾购物中心那边燃起了冲天大火，全都是黑烟，火焰甚至比购物中心本身还要高。我仿佛听到无数人的哀嚎，我就感到一阵酷寒，甚至是反胃，想吐的感觉。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一切所作所为，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可能是受到那光束的冲击，我跌跌撞撞地走到错误方向，走到了通往大厦楼顶的楼梯上。可能我也想要看清外面，看清整座城市的受灾情况。这或是出于我的好奇，或是我对别人的关心，现在已不得而知。
    有一个人从我后面的楼梯跑过来，重重的撞了我一下，他回过头来愤怒的说：“不要命了！哪个科室的？你走错方向了！”
    那个人我很熟悉，后勤处的永龙处长。
    他也立刻认出了我：“格里夫？你干什么啊，这不是逃生的方向。你快走，我要去楼顶上找区长同志。你还愣着干啥，走啊！”
    “处长先生，你让我冷静一下，我没事，我一会儿就走。”
    “你可千万远离窗口，福克斯那家伙派了几艘战舰在天上扫射，他不能把市民们也牵连进来啊！”他的话，虽然掷地有声，却苍白无力。我随即知道刚才的光束是战舰所发射的武器，看来外面的情况一定是非常严重。我们的军队呢，共和国的军队都去哪里了？
    “听说刚才第二空港那边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处长的一句话让我结束了心中的抱怨。第二空港是卡布尼驻军的锚地，看来军队那边也是无暇顾及了啊。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冲上楼顶。
    这时另外一个让人耳鸣的声音，撞在楼体之上。我在那一瞬间又是被击倒在地，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耳朵。大楼也跟着晃了几晃，我还隐约听到一些交织在一起的玻璃碎裂声。我感到我要死去了，这一次我侧身倒在地上，感到天旋地转；我觉得生命走到了尽头，这已经让我无可留念，我所珍视的一切，都已经化作虚无，周围全都是天崩，地裂，光碎，人亡。
    可就在我以为我已经完蛋了的时候，楼顶上响起一个记忆中的声音：是大炮，是社区中心的大炮，那座只有在庆祝活动时才会开上几炮的大炮，那座我以为已经老掉牙根本就不会再用的大炮，鸣响了！
    这声音，如同黑暗中的曙光，如同迷茫中的感悟，如同是人民的救星。它的声音，不止几声，不是礼炮，不是庆典，而是它本该就有的怒吼！我抓住栏杆，踉踉跄跄地奔向天台的铁门。
    我扑开了门。
    区长先生就站在那里，他手里拿着一支观测镜筒，正在观察着远处的情况。包豪斯，那个建设指挥部的胖子，在他身边指点着，似乎向他介绍战况。陈和其他几个人，都在操作防空武器来射击。而我立刻就把目光对准那座老炮塔，而就在这时，它开炮了。
    可是我没有被震倒，我激动地看着这壮观的一幕。那道光束划破天空直指云层，那是人民的光，我们正在反击敌人！
    “我需要加注冷却液！”有人从炮塔里探出头来，正是克里斯先生。
    我之前就在几次社区活动中看他操作过大炮，可那都是礼炮，发射的都是毫无害处的烟花。那座大炮，据说是卡布尼勋爵的船上的大炮，一门数百万单位能量的中子射流炮，可以击穿敌人战列舰的护甲。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人物，就把这座大炮安装在社区中心的屋顶上永久保存，用作庆典活动，也象征着铸剑为犁。它好久没有真正的做过自己了，我想，这正是它所期望的！
    后来所发生的一切，我们都从新闻中所熟知：区长同志和其他七个人用大炮攻击敌人的巡洋舰，敌人也攻击了大楼，可是那天烟雾实在过于浓重，敌人并没有打得很准确。
    我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这英勇而光辉的一场战斗，我却愧与无能为力，可能自己也是被惊呆了，就是那么，傻傻地看着。
    大约九点三十分的时候，我能看到位于我们左侧的气象总局大厦被敌人击中，顿时猛烈炸开。天台上的人也发出一阵惊呼，区长更是突然大跨几步，用观测筒紧紧抵住自己的眼窝，恨不得冲到跟前去了解情况。我也感到无比的悲伤，就在几天之前，刚有一批学生申请到气象局实习，不知他们的命运几何？（后来我是知道的，气象总局局长都死了，学生们也是化成了灰烬）
    区长随后无比愤慨，他更是亲自登上炮塔，向敌人还击。克里斯先生劝他不要去，那是极度危险的。但正如我之前看到的那样，烟雾很大，敌人打我们很困难，我们也是。
    可就在这时，对面大厦（可能是万年商厦）上有两个人，我看得不是很清，他们似乎都穿了作战服，像是士兵的模样。他们在向我们招手。其中一个家伙用很亮的手电打暗语，我学过一点电码，似乎在说要帮我们指引射击。我们随后也表示了同意。他们就开始向敌人发射指引火箭，并示意我们向红光之处射击。
    随后区长同志开始不断地攻击，那两个士兵的做法开始起效果，我们能看到烟雾中闪出巨大的爆炸，证明我们击中了敌人。但后来敌人继续还击的时候，我被一道光束的冲击波震倒了，这次我失去了意识，我只能听到陈呼唤我的声音，随后就不知道了。
    后面的事情，就如同新闻中所讲述的那样：大炮所发射的一道光束，击穿了敌人的巡洋舰，使它坠毁于格林沃斯法院以南大约三十公里的地方；敌人另有一艘驱逐舰和一艘护航艇被击坠，死者不计其数。也使得福克斯放弃了以战舰扫射街道的作战计划。
    可是当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我得知卡布尼市已经沦陷，我不禁放声大哭。
    旁边有一个伤员安慰我：“阿尔巴德区长他们都生还了，我们还有希望。”
    “是？”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我们真的会有希望？”
    “我们会夺回我们的城市，朋友。就像区长先生所做的那样。”他很坚定的看着我。而我，则看着因天花板不复存在而无比清晰的天空。
    是的，我们还有希望。
    （记录到此结束）

 第十三章 从后门撤离

    经过布琼尼先生和大家的研究，德尔美在睡梦中就正式注册成为了星际纵队成员，这下她被全城通缉的理由又多了一条：自从逃出公园传达室以后，各种罪名被加到她的头上。
    要不是天天走小路，没事就绕道，她早被雇佣兵们围着打了。
    振峰倒是不介意，反正这样她就变得和自己更像了，哪个游击队员头上没有敌人加的赏金呢？这数字越大，越说明帝国军看得起他们。
    “亲爱的士兵，你的赏金增加了。”手环发出提示，德尔美这才从美梦中惊醒。
    或许她刚才梦到几万颗从天而降，把城市里炸得稀里哗啦的，到处都挂满了一层草莓味糖霜。
    “怎么啦？”她摆弄了几下手环，又看了看振峰，那个少年正在研究全息地图。“我怎么又被福克斯增加金额了？”
    “他们几个老不死的，拿你身份信息注册成队员了。”振峰忍住笑。“就在刚才。”
    “那个什么纵队还需要注册吗！”德尔美立刻不困了。“他们注册了我就被加数字，他们的系统也没有什么隐私啊！”
    “可说是呢。”振峰显得有点无奈，不过没再多说。“咱总得走的，离开这儿。你赶紧收拾一下。”
    “你觉得他们正常吗？”德尔美倚着桌子。
    “哪儿不正常？”振峰这才抬起头来。“你觉得这一切很虚幻，很突兀。”
    “就是的啊！”德尔美一脸不满。
    话音未落，气密闸门被炸开了。毫无预兆，只听到迷幻弹被扔进屋里的叮咚声，顿时一股淡淡的粉色气体在屋里弥漫开来。德尔美下意识捂住了口鼻，不过这东西似乎对她无效。
    “不好，帝国军来了。”振峰从身后抽出防毒面具戴上。
    指挥部乱成一锅粥，大家纷纷四散逃命，完全不像是战士们该有的样子。不过与其说他们在逃跑，不如说成是隐蔽疏散非常有效率？
    虽然致幻剂对德尔美这种人造人无效，但是那些色素可是真的能让他们看不到东西。振峰站到她身后，俩人做好防御态势。
    没一会儿，偌大一个指挥部，里面就没了人影。
    六个帝国海军特勤处成员现身了。他们穿着之前高速路追逐时她见过的那种，暗黑色的制服，上面有血红的装饰条纹。不过这几个帝国鬼子的衣服都非常皱，就像刚从死人身上扒下来似的。
    最中间一个，大约是小队长，少尉军衔，走到德尔美面前。
    由于他们已经包围了二人，她和振峰只好随机应变。
    “想不到啊，真想不到。”他的扫描镜发出了红光。端详完德尔美，他点了点头。“看来弗琳女士也没有我今天这般厉害，南区游击队的头号人物，我已经拿下了！”
    “你是什么人？”德尔美咬牙切齿地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他突然狠狠地推了德尔美一把，差点让振峰也摔倒。
    “你干什么？”德尔美尖叫着。
    “行，不是那么弱不禁风。”他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我听说这里有卡布尼游击队的指挥部，你们俩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们是捡破烂的。”振峰小声回答。
    小队长立刻用枪托砸了他肚子一下，他痛得弯下腰。德尔美连声问他有没有事，振峰只是摆了摆手。
    “我没让你回答，小孩！”
    “你再这样对他我会弄死你！”德尔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两个捡破烂的倒是惺惺相惜。”小队长放声大笑。“你们俩对这个地下掩体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德尔美没好气地回答。“我来的时候就没人了。”
    “报告，咖啡都是热的！”有个士兵喊道。
    “怎么，你的爱好就是泡咖啡吗？”小队长拎起一杯咖啡，泼到了她脚下。
    “我还喜欢切卷心菜呢。”德尔美瞪着他。
    “嘴硬是？”小队长气得鼻子都歪了。“你们，先去搜查一圈，彻底搜查！”
    “你真没事？”德尔美看着振峰，很明显他表情有点痛苦。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振峰喘了口气。“咱俩应该研究一下怎么离开？”
    “报告，搜到些武器弹药！”一个士兵指着墙角的箱子，不过它们似乎太明显了。
    “地下报告厅里还存放弹药，这里肯定有很多抵抗组织的人呆过？”小队长继续盘问。
    “我可不知道，他们爱放就放，我说了我们都是捡破烂的。”振峰这次又接过话茬了。
    另一个士兵拿着杆火箭筒过来。
    “不好，他们发现你家的那个东西了。”振峰在德尔美耳边提醒她。
    “这个呢？为什么这里有共和国军队用的东西？”小队长终于抓到要点了，那是振峰从德尔美家拿的装备。“回答一下，这是什么？”
    “这是给你肚子开洞用的工具。”德尔美随口答道。
    “什么！”小队长被气得哇哇乱叫。“我不问你——捡破烂的，你来回答。”
    “那个是我捡来的铁管，我要卖钱的！”振峰突然高声说道。
    “一派胡言！”他气得几乎要笑出来了。“都发现了什么？”
    有个士兵报告，找到了指挥部的后门，似乎通向龙霄区的学院街，也就是所谓的第三空港住宅区。另外几人都查抄到不少全息影像记录，都是些毫无价值的东西。
    “你掏我口袋干嘛？”德尔美小声问振峰。
    “你右边口袋里有个烟雾弹，你居然不用。”
    “他们都盯着我呢。”
    “你不是不怕死？”振峰已经用她做掩护，把那烟雾弹拿到手里。
    “喂，这也会疼的啊，我的衣服也会被打烂的好吗？”
    “我说要你动手你就动手。”振峰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后腰。
    “把你手拿开啊！”德尔美叫了出来。
    “怎么回事？”小队长凑过来。“鬼叫什么？带走，带走！”
    “少尉先生，他一个捡破烂的，他——”她倒向这几个敌人诉起苦来。
    “回特勤处再说，带走！”小队长很不耐烦。
    就在他把电磁镣铐套到德尔美手上之前，振峰拔掉了拉环，那颗共和国制烟雾弹顿时冒出一大股浓烟来。四下里什么也看不清，帝国士兵纷纷惊叫着。
    德尔美揪住小队长，迎头打倒在地。其余士兵包围过来，被她用那带了金属插板的手套，一拳一个，都打懵了，在地上挣扎起不来。振峰又朝小队长踹了几脚。德尔美这才准备掏枪，心想不能放过这些点数。
    眼看六个帝国鬼子不能动弹，振峰拉住她的手，直接跑向后门。
    “喂，他们还没死呢！”德尔美大吵大闹。“让我回去补枪！”
    “快跑，说不定他们还有援军。”振峰只是往前跑。
    “我的点数！”她不乐意了，原地站住。“你干什么？那是我的点数，我的可爱的经验值！你居然不让我对帝国鬼子补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振峰这次显得很认真。“即便你是什么‘杀怪得钱’的家伙，你觉得那几个人，够格吗？”
    “你这样一说，倒也……”德尔美突然就觉得那六个帝国兵没意思了。“算了算了，我们还有更大的目标呢！”
    “赶紧走，离开这儿！”振峰拉着她，一直往隧道的末端走去。
    “我没让你拉我手。”德尔美并没有甩开的意思。
    “我知道，你自己会走。”振峰停下来看着她。
    “可是刚才那些致幻剂也让人晕晕沉沉的。”她话锋一转。“要不，你拽着我走，我有点迷糊。”
    她从来都不擅长说谎，是不是？
    “可以，我想我们到地面上就会好一些。”他继续握紧了她的手指，俩人慢慢地走着。
    这时，振峰的通讯器响了，是秘密线路。他回头看看，德尔美正拿出一根棒棒糖在嘴里咕嘟着。他把耳塞机放进耳朵里，含糊不清的声音便接连传来。
    “振峰小子，你带她出去了？”
    “走的后门，你们六个人也看见了。”
    “我说，这丫头，她打人够狠的啊！”那个声音说。“你也不含糊啊，自己人都打，把我打得都要进医疗仓了。”
    “你废话太多了，半仙，”振峰笑着回答。“我早想把你放在医疗仓里泡一泡。”
    “你小子，”那个人哭笑不得。“回基地咱俩再说。”
    “你在跟谁说话呢？”德尔美的棒棒糖严重干扰了她吐字。
    “队里的人，我在让他们联络咱下一个落脚点呢。”
    “其实刚才也有人给我发了通讯。”德尔美给他展示全息记录。“喏，她说我们应该前往‘查理的酒对面’，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振峰仔细回忆了这个名称。查理的酒是第三空港社区的一家饮品店，那里是地勤和运输船员的集散地，鱼龙混杂。
    “我知道那里，我带你去。”振峰注意到消息最后的发信人是“西番莲”，很熟悉，不过一时想不到。“谁给你发的通讯？”
    德尔美沉默了一会儿。
    “嗯，怎么跟你说呢……”
    她和他对视着。“你放心，她是共和国特工。”

 第十四章 查理的酒吧

    “现在问题来了，德尔美队长。”振峰站在门口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德尔美已经在吃第五根棒棒糖了。
    “你是说查理酒的对面，对？不过，你瞧，格尔尼卡快餐店，没开门呀！”顺着振峰手指去，那家汉堡店除了门口的几块大屏幕正在播放娱乐新闻以外，别的灯却是一盏也不亮。
    “我们可以等。”德尔美坐在台阶上。
    “是，我们要等他们把暂停营业的标志取消，是，我们可以等。”他仔细地看了一遍，没错，快餐店门口的全息文字很清晰——今天暂停营业。
    “反正我有时间。”德尔美扭头看看这家查理酒。“你说你知道这个地方？这家店谁开的，这么有名气？还能让你龙霄游击队的人也有耳闻？”
    “说起来怕你吓一跳，这老板在这儿开店可有个上百年了。你觉得卡布尼里面有什么店面能百年历史？当然，你要跟我说你家那房子有百年，我也不介意。”振峰的话语里倒是没有讥讽的意思。
    就从全息地图来看，这座由内战时期报废星际护卫舰改装而成的酒可谓独具一格。原本的舰名被铲掉，换成一面体积不大的霓虹灯招牌，上有“查理的酒”这么几个低调的大字。机库则成了酒主体，被拆掉的护盾产生器基座，安装了一组厨房烟道排风口，想必厨房是在原来工程人员机房的位置。
    “欢迎来到幸存者的酒。”德尔美不想等了，推门走进去。入口有一台破旧的机器人，胸口显示器正在滚动播出今日特价饮品。它发出的欢迎词和酒名字不符，不过这都没关系了。这间主厅摆放的东西，由原先的四架星际战斗机，改成了六排小桌和两排卡座。
    “有什么可以帮到您，客人？”机器人略微点头。
    “帮我们占个座。”德尔美甩出了命令。
    很明显大部分的桌子和椅子，都是从海员食堂拆下来的，可以坐三十来人，不过他们又加了些木制桌椅，在靠近前台的位置。至于那些深蓝色的沙发，都有共和国海军的标记，应该是从舰长室和会议室搬来的。墙边有一台全息影片播放器，旁边有张特殊座椅，振峰说那是护卫舰控制员的椅子。
    机库应该是两侧通透的，不过中部被人为加了隔断，前台就在正中间。一部分灯被拆掉了，可能是为了省电。天花板上通风管道和消防设备纵横交错。
    机库的指挥室被改成了开放式舞台，上面有几个机器人正在演奏神秘兄弟团的音乐，德尔美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
    台后面，一位体态魁梧的调酒师正在翻找材料。振峰小声对德尔美说：“他就是老板。”
    不过他俩的来访很快就被那个穿着女仆衣服的少女发现了。她身材矮小，却显得很结实，没有那种瘦弱的感觉。肤色是奇怪的白色，很明显不是卡布尼族。她头发是深绿色，扎着巨大的头带，耳朵上挂着一副传感器单片眼镜。
    “您好，客人，您是第一次来？要点什么？”她的卡布尼语不是很流畅，但也足够听清了。
    德尔美在靠近台的地方找了个位置。振峰则坐在最靠边的台椅上，看了看里面说：“我需要一杯卡布尼的晚宴，至于这位小姐，我想皇家彩虹比较适合她。”
    调酒师听到“卡布尼的晚宴”，先是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转过来打量振峰。德尔美发现这家伙是个两米多高的大个子，一脸络腮胡子，鼻子像个耷拉的口袋，皮肤是暗青色，眼神凶狠却不咄咄逼人。
    调酒师拿出一个高脚杯，在里面加了些“旧世界经典威士忌”，然后倒了些树莓糖浆，最后插上一根带着水钻的装饰棒，递到振峰面前。“你的卡布尼晚宴，另外，今天你可不该在这里会客。”
    “事出有因，”振峰接过酒。“她的故事。”
    “说来听听？”
    “艾玛家的那位。”振峰压低了嗓音。“你也知道对。”
    “她等对面那丫头，对？”调酒师从下面取出一个混合杯，一连装入多种颜色的基酒。拿起树莓糖浆的时候他犹豫了，最后并没有加入，而是改为绿色的薄荷液。随着他那肌肉发达的臂膀轻轻一甩，从混合杯里倒出五彩斑斓的饮品，最后顶上草莓一块，算是完事。
    “英兰，拿给客人。”他招呼女仆过来。
    “好的，查理先生。”叫英兰的女孩小心地拿起酒杯。她应该不是第一次当侍者了，但显得非常谨慎。查理跟振峰说，这孩子怕生，看到两个陌生面孔，就有点不适应。
    “你们的老顾客很稳定啊。”振峰笑了笑。龙霄游击队有过几次在查理酒接头，不过那都是半仙去的。这次半仙被德尔美打得倒下，估计是暂且来不了了。至于暗号，就是刚才的“卡布尼的晚宴”。为了打消查理的顾虑，振峰亮出了队内编码，让他用扫描仪确认，这才放心。
    英兰把皇家彩虹放在德尔美面前，振峰注意到她佩戴的传感器单片镜闪烁了一下。那种眼镜，应该是和星际刑事署用的侦测目镜差不多的东西。可以探测目标身份，也可以提示警员附近有可疑人物。这种装备大约不该戴在酒侍者头上，想到这里，振峰心里开始嘀咕。
    “查理他的这个侍者，我没见过，半仙也没提起过。”他看了看德尔美，一脸傻笑，享受着饮料。“这个女仆什么来头？不行，我得问问他。”
    “查理，最近有没有进口的旧世界白兰地啊？”振峰扭头问他。
    “旧世界白兰地，没有，都三年了，一瓶也没来。”
    “你不会是有私藏几瓶？我想尝几口。”振峰继续问。
    “没有，绝对没有。你可以去仓库找。”查理回答。
    “这就怪了，暗号也对上了。”振峰更纳闷了。旧世界白兰地指的是帝国特务，或者海军特勤处成员。查理那意思分明是一切安全，他也没窝藏这类人员。那这女仆到底是什么人物？
    “英兰，跟客人打个招呼。”查理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叫那女仆过来，她给振峰行了个古老的礼节。“这是英兰，跟我是同族，你都明白，对？”
    “同族啊，那我知道了，不过——”振峰话还没说完，德尔美突然大声说：“老板，有没有太妃糖咖啡？我想喝！”
    “有的。”查理立刻回答她。“不过可能需要点时间制作，请客人稍等一下。”
    “好啊。”德尔美开心地倚在座椅上。“振峰小子，你说，西番莲什么时候会来啊？”
    “你小点声……”振峰把手指放在嘴边。“店里还有别人。”
    “她倒是和我印象中一样活泼爽朗。”查理正在冲洗热饮杯。“艾玛家的那个女孩吗……说来很久没见了。”
    他把太妃糖装进搅拌机里。“你俩怎么碰面的？”
    “一场缘分。”振峰有些不好意思。
    “你要谨慎为好，不过如果她确实不错，会是你们队伍的好成员。”查理让英兰给德尔美拿一些糖豆，振峰注意到那个传感器单片镜又闪烁了。“西番莲，这个人，不是死了吗？”
    “死了？”振峰凑近了些。
    “在三年前的那天死了，我听说的，并不准确，和其余的警卫队成员一起战死在总工会了。”查理的表情倒是很确定。
    振峰连忙回到德尔美身边，离她近一些。
    “怎么啦，振峰小子，你是不是醉了？”德尔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胡说。”振峰确定没人看着他们。“你说的西番莲，什么样子，什么特征？”
    “就一个笨蛋女孩，嗯，比那个侍者高一点，梳着很清爽的短发。”她开始吃糖豆。“干嘛，你问这些做什么？”
    振峰回到台边，要了一杯柠檬水。“查理，你刚才说的那个英雄，是什么模样？”
    “据说是个美男子。”转眼间，查理把柠檬水推给他。“你今天不在状态，客人，要不要来一杯我店特制的提神醒脑炸弹？”
    说话的时候，太妃糖咖啡已经准备好了。查理要英兰端过去，这次她没有那么谨慎了，轻轻闪身就把咖啡放到了德尔美面前，那些交错的椅子仿佛不存在一般。
    “客人，您的太妃糖咖啡。”英兰的单片镜这次全红了，振峰马上意识到不对劲，可是查理却还在刷酒杯。“客人，您是德尔美·艾玛，对？”
    这侍者怎么会知道她名字的？
    英兰举着托盘，从里面继续拿糖豆，振峰眼尖，瞄到她袖子里藏着匕首。不过她似乎有所犹豫，没有立刻出刀。振峰把手放在枪套上，做好准备。英兰现在和德尔美四目相对，她的单片镜闪烁不停。
    “你为什么知道我名字呢？”德尔美放慢了语调。“你那副眼镜，是赏金猎人的探测器对？”
    “客人说笑了。”
    “别装啦。”德尔美嚼碎了糖豆。“你现在看我的脑袋上，是显示有红色通缉令对？”
    “是吗？”英兰抿嘴一笑。“原来客人知道我的心思，真是太好了。”说罢，把托盘在手里旋转，就向德尔美脖子飞来。德尔美一躲，那托盘径直切进了沙发中。
    “英兰……”查理似乎要劝她。
    “你管不着！”英兰从袖子里抽出那把形状奇怪的武器，又像是环刃，又像是镰刀，迎面向德尔美砍过来。
    “来真的啊。”德尔美躲过这刀，不过桌子就未能幸免了，连桌面带杯子都被砍成两半。没想到这个矮小的侍者竟然有这样的力气。
    “今天我一定要你死！”现在她已经没法继续坐着了，英兰下一刀直接切翻了木头椅子，德尔美则跳到一旁的沙发上。
    “英兰，注意点店里东西。”查理还没说完，英兰手起刀落，那漂亮的古董沙发就一分为二。德尔美跳到旁边，那镰刀又横着砍来，她抄起一把金属椅子格挡，竟像是切豆腐一样被镰刀撕开。
    “我去，这个武器什么鬼！”德尔美意识到英兰手里的家伙事儿不简单。“振峰，你就在那看着吗……”
    英兰已经摘掉了碍事的单片镜，摆出可怕的杀手攻击姿势。而那把折叠的镰刀，也“咔”地一声展开，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单手短剑。她现在这样子，可能已经做好了将德尔美千刀万剐的准备。

 第十五章 猎头者英兰

    “咱俩就这么看着吗？”振峰跟查理对了下眼神。
    酒的大厅里响起一片金属碰撞、撕裂，甚至是破碎的声音，桌椅板凳到处乱飞，或是变成残骸，不断有酒杯在空中往各处飞舞。两个女孩已经把这里变成了战场。
    “英兰！”查理的声音压下去了。“我提醒你……”
    “用不着你管！”不过他只得到这样的回答。
    “这么高赏金的目标我怎么会放过！”英兰邪恶地笑着。“而且里面写了可以不论死活。”
    “酒里为啥会有个赏金猎人啊！”德尔美抱怨着，同时躲过砍来的刀子。
    “酒里什么人都有！”英兰说道。她和刚才乖巧的侍者可判若两人了，抡着那怪异的兵器，如疯狗一样乱砍乱扑。这样猛烈的攻击如同暴风骤雨般，若是普通人早就被切成土豆丝了。
    虽然她的手法混乱而狂野，但德尔美的手环可不是这样提示的，系统给出的注明是“沙克斯佛恩族的古典狂战士流派”。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叫英兰的女孩，用的是千年前已灭亡种族的功夫。
    “别光给提示，想想办法！”德尔美跟手环对话，不过英兰的猛踢已经命中她，她摔在一张木头桌上，桌子撞个粉碎。
    “不行，我看不下去了！”振峰刚拔出手枪，一枚飞镖瞬间打中枪管，他的手顿时感到那种撞击而产生的麻木，枪也掉在了地上。
    “别插手！”英兰的第二枚飞镖已经到了，正扎在振峰旁边的靶盘上，还是红心。
    “由不得我不插手了！查理先生，承让了！”振峰开启单兵护盾，顶掉了第三枚飞镖。德尔美也爬起来，拔出武器，俩人两般兵器同时照英兰脑袋上打下去。
    可她只是像只八爪鱼般闪开，用另外一只手飞速地给了他俩一人一拳。把振峰打个趔趄，差点摔倒。德尔美倒是满不在乎，毕竟英兰最危险的还是手中的武器。
    振峰稳住身子，继续用护盾推进，同时遮挡英兰的视线。德尔美则从桌子上助跑，来了招“天降斩击”，英兰则用短剑挡住。兵器相撞，火花四溅。
    “原来你这也是黑金打造。”德尔美看到星合一文字切不开那武器，也明白了它的硬度。
    “什么黑金？”英兰似乎没听过这个词，正在好奇。
    “有破绽！”德尔美用有手环护甲的那只手打出一记升龙拳，这下可结结实实地打中了她的下巴，不过她也是硬得很，只是头带被震散——那隐藏的一头触手就都现身了。
    很熟悉，之前在汽水厂也见过，对？
    “沙锋族！”德尔美惊叫起来，振峰也被吓了一跳。虽然他刚才得到查理的提示，不过这种族的女性他也是头次遇到。
    “知道了我的秘密呢。”英兰的袖子轻轻甩动，另一把镰刀从手中出现，原来这女孩是双刀作战，这下危险度直接翻倍。“那就更不能让你活着了。”
    “她是怎么藏着那些兵器的？”德尔美用武器接下英兰的双倍攻击，她感到一股可怕的力气，就像是开启了狂暴模式——不对，这孩子自带狂暴！
    “许咱用手环，不许人家用次元储物装置吗？”振峰刚说完，德尔美就被英兰的爆发力震到了一堆纸箱子上。这下好了，屋子左侧的各种货品，没开封的酒杯，装箱的果汁，全都哗啦哗啦倒下来。有的碎裂，有的满地乱滚，就跟德尔美一样，在纸箱里挣扎。
    不过英兰可不会看着猎物挣扎，她无视那些纸箱子——反正都可以砍坏。又像头小怪物样扑过来，德尔美抄起货物抵挡，但每次都是刚举起来就被一刀劈开。
    “这种情况我推荐你使用即时物品还击系统，士兵！”手环发出提示。
    “那是什么鬼？”德尔美刚想用枕头迷惑英兰，那双刀就已经让枕头变成漫天羽毛。
    “可以即时判定你使用什么物品可以阻挡敌人，或是对他们造成伤害。”手环的声音在她脑袋里说话。“换句话说，周边东西越多，你优势越大，士兵！”
    “快给我用！”
    “正在加载，请稍后，”德尔美最讨厌这个加载了。“可用物品会以高亮显示在你的眼中。”
    时间可不等人，在纸箱子里混战了一阵，眼看英兰又要攻过来了。德尔美突然发现身边的一瓶酒被标记了。拿起来的时候出现提示“扔向敌人”，她便不假思索地朝英兰丢去，被双刀一砍，瓶子碎裂，里面的高浓度烈酒顿时让这位刺客双眼火辣辣地痛起来。
    “哎呀！”沙锋族最怕烈酒，因为他们对酒精非常敏感，却不惧怕甜食。
    德尔美看到玩具泰迪熊又被标了高亮，抓起来，系统提示“攻击她的面部”，这好像有什么不对，毛绒玩具能造成伤害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用泰迪熊朝正在揉眼的英兰挥过去，却把她打了一个后仰，差点栽倒。德尔美这才发现泰迪熊里被人塞了好几个通讯器，准是用来蒙混过关的。
    “好家伙，这都能预判到吗？”德尔美戳着泰迪熊，内部跟塞了块砖头似的。
    “可恶！”英兰似乎缓过来了，两把镰刀交叉砍来，要取她的脑袋。这次系统提示“蹲下”，德尔美照做，直接躲开攻击，刚才的酒精攻击多少有点效果。
    “然后踹翻右边的桌子”系统继续提示，德尔美一个扫堂腿撂倒桌子，上面摆放的酒又洒了英兰一身，那些瓶子都没有拧上盖子。
    原来沙锋族是个奇特的种族，男人可以千杯不醉，女人却对酒精过敏。那些酒泼到英兰身上，就好像一捧化学试剂，她全身都烧灼般痛了起来。
    “朝她开枪”，这个提示可不对，德尔美马上驳回了。“我没想杀死她！”
    “原来你要俘虏敌人，明白了，士兵。”手环马上给出新的提示“在她扑过来的时候向后倒”。
    那是什么意思？不过愤怒的英兰已经用双刀刺来，说时迟那时快，德尔美顺着椅子靠背往后一倒，椅子也倒地了，系统立刻提示“踹出去”，她立刻照坐垫用脚向前一推，英兰被那四根椅子腿绊倒。
    德尔美翻身上前，用兵器死死压制她，英兰的表情从恼怒逐渐变为痛苦，就从体重上俩人都不是一个级别，这位刺客明显是羽量级的。她逐渐开始大喘气，然后嘴里露出了尖利的牙齿，没错，这也是沙锋族的特征，他们是可怕的肉食动物。
    “你投降！”德尔美尖叫着。
    “混蛋，我不会输给你的！”英兰看抵挡不过，突然身子一软，好像是蛇蜕皮那样，竟然从女仆装里面脱出去了！她真正穿的衣服是紧身潜伏装备，带有古典花纹。
    “这家伙金蝉脱壳啊！”德尔美连呼奇怪。“还有这种本事吗！”
    “你在看哪里啊？”英兰从身后掏出另一个诡异的兵器，就朝德尔美丢过来。
    “举起台凳”系统突然提示，德尔美立刻照做。那兵器好像一顶带锁链的帽子，滴溜溜地飞来，突然罩住台凳，只听得“哗啦”一阵机关响动，凳子被从钢管处切成两半。
    “我去，那个是血滴子！”振峰变了脸色。“小心，那可是传说中的古老兵器！”
    顷刻之间，那武器又回到英兰手中，收放自如。德尔美看得傻眼了，在习惯了和各种激光大炮作战后，这种使用冷兵器的对手，一时竟应付不来。
    “低头”系统提示发出，德尔美赶紧照做，那道闪光又出现了，随着滴溜溜的声音，她感到一阵寒冷在头上掠过，随后又瞬间消失。那血滴子再次回到英兰手里。
    “查理，”振峰看着他说道。“英兰小姐是要动真格，她俩谁出问题我都不好交代啊。”
    “英兰！”查理立刻会意。“手下留情！”
    “你以为这就算了吗？”英兰怒吼着。“我今天定要取下这红发丫头的首级！”
    “这不是你的猎头者训练营，立刻住手！”查理也发火了。“看看屋里，被你俩搞成什么样子了？”
    确实，酒从刚才的井井有条，变成现在的一片狼藉。
    “气死我了！”英兰把血滴子收起来，装作要扶起德尔美的样子，去拉她的手，突然用镰刀向她的脖子砍下去。
    “松开她的手”，系统发出提示，就在俩人分开的时候，英兰踩到地上的糖浆，摔倒在地。“踩她的手”，德尔美一脚踩下去，让这位刺客负痛丢了一把武器。不过英兰立刻揪住她的腿，俩人都倒在地上互相厮打。
    “用你的发卡”，这都什么奇怪提示——德尔美薅下自己的小骷髅发卡，照着英兰的鼻子刺过去，把她疼得尖叫起来，于是又狠狠地给了德尔美一拳。
    德尔美也回敬她一拳，把英兰打得满眼金星，这下俩人都起不来了，各自在一旁打滚，口里喊着疼。
    “拽住她的肩膀”系统又给了条提示，德尔美赶紧揪住英兰肩膀，她这才没翻身压到地上的碎玻璃。
    “你救我干嘛？”英兰说话了。
    “我什么时候……”德尔美一头雾水，甚至不知道系统为什么让她出手。
    “我刚才几乎被你打昏了，差一点就要压到玻璃碴上，离我喉咙很近好吗？”英兰坐在旁边，低着头。“其实，你也不赖嘛……躲过两次我的必杀攻击。”
    “你让敌人免于死亡，我完成了你的指令。”系统这样回复德尔美，她这才明白刚才它的用意。她挣扎着爬起来，有点头晕，看着英兰说道：“那个，我只是运气好而已，你那武器真厉害。”
    “你俩完事了？”查理从台后走出来。“看看四周，你俩今天可没少作妖，我得闭店几天，好好修理一下——包括修理你，英兰！”
    “是完事了，”英兰显然受伤了，有气无力的，而她的对手也没好哪儿去，满身血印子。“我会赔偿你的，阿尔加拉斯。”
    “怎么赔？要不你俩都给我刷碗刷杯子？”查理又看了一眼振峰。“我看你们留宿几天倒是可以，饭我管了。”
    “请问……德尔美在吗？”一个弱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找我干嘛？”她没好气地回答，转头看去，正是那要接头的西番莲。
    “那个……”西番莲看着满屋子破烂，俩人身上挂的彩，满脸怒火的查理，和正在发呆的振峰，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说不出话来。
    “是你啊，”德尔美表情变得平和了。“来都来了，进来咱俩聊聊天！”
    看得出来，她成功吓到了西番莲。

 第十六章 事后座谈会

    门现在关上了，屋里还是一塌糊涂，振峰正在很不情愿地用那根古老的拖把拖地。
    “这事为嘛让我干啊？”振峰的样子活像个被压迫的佣人，而真正有效率的那铁皮罐头却袖手旁观。
    德尔美懒洋洋地趴在桌子边，西番莲正在享受橙汁。至于今天的另外一位麻烦精——英兰，正在最后那张没被打烂的沙发上小憩。
    查理继续擦洗酒杯，一言不发。闭店的通知已经出现在全息广告牌上，几天内，大约是没什么好生意了。他轻轻按下台后面的按钮，自助收银台那里就响起了提示音。
    “您的私人会计正在赶来的路上，请稍后。”
    “哟，你还有单独的账房先生呢？”德尔美打趣地说道。
    “我是个粗人，你们都知道。”查理拿起另一个酒杯。“我只是个战士，负责动手的人，至于算数，还是请明白人负责比较好。”
    “你们沙锋族是不是全都是战士？”
    “那又如何？”查理瞟了一眼西番莲，她正在偷看自己。“不还是打不过卡布尼那老家伙？”
    “历史说里说你们都死了。”德尔美继续发问。
    “差不多，总还有几个漏网之鱼。”这话明显是自嘲了。“别提过去的事情了，艾玛小姐。”
    “这里可以吗？”西番莲的表情很认真。“全都是我不认识的人哦。”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说呗。”德尔美想倚在沙发上，英兰的刀又指了过来。
    “我还是觉得我们去对面比较好。”西番莲看着英兰的镰刀在德尔美脖子上架了一会儿，不过她已经习惯了。“另外那个做扫除的男生是谁啊？”
    她说话声音挺小，不过他还是听得清。“我叫振峰，是龙霄区的，我也是一个战士。”说完，他晃了晃挂在衣服后面的龙霄共和国徽章，看起来是从谁的帽子正中抠下来的。
    其实，当他是个拾荒少年，也不成问题。
    西番莲把橙汁放在旁边，双手交叉盘在桌上，拉近了和德尔美的距离。看了看那把刀，然后才说：“德尔美，蒲公英给你的信息，要你在后天到南门集合。”
    “蒲公英？”德尔美皱了眉，方才想起这是露琳曾经说过的，环保组织给的那个代号……至于南门，简单的词，估计除了高等学院学生以外，别人都会搞不懂。对于学生们来说，南门只代表学校在龙霄区最靠南侧的那个校门。
    “这是第一条。”
    “蒲公英是谁？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吗？”英兰插嘴了。
    “对，比你可爱多了。”德尔美呛回去。
    刀子抬高到了她嘴唇的位置。
    “你俩别胡闹了。”振峰看不下去。其实他只是搞不懂为什么要自己来收拾残局，明明是那边的两个丫头搞出来的烂摊子。
    只听得一声响，英兰手中的飞镖从振峰耳边掠过，扎在靶盘上，依然是红心正中。
    “拜托啦，”德尔美也帮腔道。“你看我正忙着呢，振峰。”
    “第二。”西番莲这才接着说下去。“你必须知道的一件事，学校里不许用任何武器。”
    “我可以偷带进去。”德尔美满不在乎。
    “这可不是我提醒你。”西番莲把手指放在她的手心里，轻轻敲了敲。“根据学院管理系统的规定，高等学院内不得使用任何制式热兵器，也不能使用管理条例所规定的所有冷兵器，亦不可使用热能剑、动力锤之类的高科技近战武器。”
    “违反的话？”
    “会降下力场，你知道？”西番莲看着她的眼睛。“你都进不去，你还谈什么呢？”
    “谁设置的？”德尔美高声说道。“以前可没这东西！”
    “我们认为是被人后加进去的。”西番莲又点了一杯橙汁。“德尔美，这对我们很不利，你知道，学校里现在很乱。”
    “乱成什么样子？”德尔美很好奇。
    “我去！查理兄弟，你这屋里怎么乱成这样了！”一个黑脸汉子，穿着身旧时代武士铠甲，腰挂两把太刀，从正门旁的小门转进来。“搞什么！我说今天还要来看你店的表演，你瞧瞧——哎呀，这位美女从哪儿来的？”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搭在德尔美的椅背上。
    “斯洛，我可不建议你这样做。”英兰抬头提醒这个家伙。
    “啊，可爱的英兰，伟大的英兰，你可不要把我欺骗，我斯洛是个老好人，我只是对屋里的惨状感到难过。”这个叫斯洛的人说话带着某种奇怪的节奏，德尔美听着有点儿想笑。
    “斯洛，你回去！”查理转过身来。“今天打烊了，不开店。”
    “哎呀，查理兄弟，你又怎能骗得了我？这屋里本是稳稳当当的一片大好，今天却搞得这样残破。”
    “今天打架了，动手了，”查理有点不高兴。“怎么样，你回去，等我收拾好了给你发消息。”
    “让我猜猜，肯定是旁边这位兄弟，被英兰修理了一顿，所以他才在这里擦着地，心里非常难受。”
    斯洛说着，在旁边桌子坐下。他穿的那身衣服简直让人笑掉大牙，这大约是从古董商店里搞来的？花没花钱就不知道了，但是这行头估计是值点钱的——全套皮革铠甲，除了头盔，他脚上甚至踩着一双木屐，白袜子还破了个洞。
    “这家伙天天穿这衣服吗？”德尔美问英兰。
    “他就是个脑残。”英兰低声回答她。“不知道从哪儿还学了一手剑术，耍那些旧时代兵器还挺溜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德尔美忍住笑。
    “说到我，”斯洛站了起来。“美女，我要告诉你一个惊天秘密，那就是，我的身份——宇宙第一大剑豪，黑风斯洛！”
    “我同意你的观点，他确实缺乏点什么东西。”德尔美和英兰对了对拳头。
    “你要对他好点。”英兰表情没那么紧绷了。“他可是查理老大的朋友哦。”
    “查理，你可别藏着掖着。”斯洛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台前。“给我说说，这红发美女，姓甚名谁，有没有联系方式？”
    “你刚才说得对，英兰是又和人打架了。”查理继续刷杯子。“可是，不是和男人，是和一个丫头，就是坐在那儿的红毛丫头——你想要她的联系方式，对？”
    “啊？”斯洛吃惊地叫出声来。
    他三两步走到德尔美面前，轻声问道：“你和英兰打架了，美女？”
    “对啊，我俩，一言不合……”
    “谁赢了？”
    “你觉得呢？”英兰把胳膊上的伤展示给他。“我可不是第一次在你面前打架了。”
    斯洛这就跪下来，把德尔美和西番莲都吓了一跳。“大侠饶命！是我黑风斯洛有眼无珠，竟心生邪念！大侠饶命！”
    西番莲可不知道他怎么回事，被他这样一闹，吓得站起来，接连后退了几步，同时用传感器扫描这家伙是不是带了炸弹。
    德尔美困得要死，只想倒在沙发里睡觉，那英兰定要用胳膊肘阻碍她，让她非常生气——干脆再和这个沙锋族小妮子干一仗得了。
    振峰却是把桌子都摆回原位，在旁边休息。就在他准备打开通讯器给半仙汇报的时候，正门被推开了，一位同样拥有火红色头发，身材曼妙，还戴着副墨镜的女人，走进屋里。
    “您的专属会计已到店。”机器人发出提示。
    “哦，菲尼克斯女士。”查理放下手中的杯子。“我现在可正需要你的帮助呢！”
    德尔美看着这个女人，她从未觉得有人和她如此亲近过。仿佛一股暖流在心中流过，她不知说什么好了。可是那感觉又是如此的陌生，让她一时间无法开口。
    振峰也注意到她的眼神变化了。“你怎么了，那个人，你认识吗？”
    德尔美愣了半晌。菲尼克斯和查理在收银台旁点起帐来，机器叮咚作响，全息报表图上数字翻飞，各种曲线和收支结果滚动不停。那红发女士只是说说笑笑，两只手如翅膀般在键盘上击打，不出一小时，就将今年酒的全部财务细则呈现给查理，全无纰漏。
    “菲尼克斯，总账算完了，不过今天屋里东西没少坏，你可能需要再帮我清点一下。”查理显得很满意。“麻烦你了。”
    “当然可以，你说了算。”
    德尔美这才清醒过来，小声回答振峰：“那个人，该不会是我妈？”

 第十七章 凤凰之家

    “母亲，还有清晨的面包片，不停的晃动，德尔美。是它们自己在晃动，不是你的心在跳动……”一大堆模糊的画面闪过，背景是艾玛家餐厅那六面落地玻璃窗。
    她坐在餐桌前，手在糖果罐里乱摸。烤好的面包静悄悄地躺在盘子里，果酱从边缘流淌下来。
    餐厅的穹顶在微笑，没错，它的笑脸离德尔美很近——这间古典别墅在笑：是幸福的，是美好的，恒定的气温，川流不息的人群，开心的社区中心，对着一家四口微笑。
    卡布尼有很多这样的屋子，或者说整座城市都在悠闲自得的生活中忙碌向前，是的，在欢声笑语中继续着每一天。
    母亲的火红色长发，在她身边摇摆着，被奶油香气浸染的发丝，父亲浓烈的发胶味道，哥哥正在看全息显示器，那里播放着今天的社区活动内容。在这样温馨的环境里，亲爱的德尔美，不论将会发生什么，不论是如何的光景，她都是那样欢脱的，像个孩子。
    可是看看眼前，看看这个餐厅。消失的桌子，烧成木炭的椅子。再也不会透过阳光的玻璃。就连拾荒者，都不乐意在这里吃上一口食物，叹息着走开。
    “你也该把手从糖果罐里拿出来了，西柚味道的都被你偷光了。”
    “啊，我这就，”德尔美把最后一颗粉红色糖果放进嘴里。“妈，哎呀，这不就说明——你买的西柚软糖是无可挑剔的吗？”
    “别狡辩。”她看着女儿。“我还吃呢，你都吃完了，我呢，你要给妈妈留一点嘛。”
    “是吗？也许老哥今天会从社区中心拿一点来。”她把面包在嘴里嚼着，一脸坏笑。“他就像个存糖罐！社区的孩子们会送给他这位老师很多礼物，他可以拿到很多糖果。”刚说完，哥哥就从口袋里默默拿出了一把糖豆放在桌上。
    “拜迪斯特，你会把那些色素留在口袋里的！”母亲小声呵斥他。
    这时候，父亲从衣柜里取来了一套衣服交给德尔美，那是校服，高等学院的标准配置。德尔美这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海薇茨扯烂外套了，可能是第十六次，或者第二十一次，数字已经不重要了，卡多拉家每次都会送一身崭新的校服来赔礼。
    俩人一言不合就打架，每次都是德尔美取得完全胜利，以及自己衣服的彻底损坏。她总是衣衫褴褛的走出学生会办公室，像个光荣凯旋的丐帮子弟，一点也不心疼，这可是心灵交流，有效沟通总比互相生闷气强。
    好在校服是很便宜的，有别于德林沃斯学生们的那些贵族装饰。它们又都是卡多拉家生产的，没想到，生产航空炸弹的工厂还附带额外流水线。毕竟嘛，纳米裁剪，纳米生成，这些技术应付总被学生们弄坏的校服，还是手到擒来的。
    “唔，小美，你别总和那家子的大小姐干仗，好吗，亲爱的？”艾玛先生把外套给她披上，把衬衫和裙子塞到她怀里。她嘴里咕嘟着，一点点果酱滴在校服包装袋上。
    “我们不可能永远不吵架，爸爸。”
    “你俩是朋友，朋友要亲切地说话，对不对？”
    “那如果她就喜欢动手撕扯我的领结……”德尔美用餐巾抹掉了果酱，母亲正在瞪着她。“我是说，如果她总是那样的坏脾气，我也不可能不反击。”
    “嘛，就从咱两家的关系来说，你也要和气一点，这事可从来没让那奇怪的老头知道。”想必艾玛先生指的是海薇茨的父亲。“都是她的亲卫队负责。”
    这时候，那台播放活泼音乐的电视，突然改成演奏起陌生的进行曲，画面中是国防委员会的部队正在通过行政中心大道。他们在阅兵，越来越频繁的阅兵，这些军队的服装已经变得极其古怪了。
    他们簇拥着那长发男人，凑成方阵叫喊着“嘿！嘿！”同时，还愤恨地盯着礼宾台。那为首的家伙身边还有个憎恶可怕的军官，他们说着沙哑的语言，特别压抑。
    他们用最整齐的步伐跟随着最可怕的音乐，向人群讲话：“我们会为共和国带来永久的和平！大家将在我们的保护下，过着最快乐的生活——敬礼！”
    艾玛先生侧脸看通讯器，没有面向电视，他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他只是示意德尔美快点把牛奶喝完：“换个台，拜迪，这些澜塔斯家族的走狗不值得我们看——对，我想看今天的化工星际交易所大盘，你可真懂我。”
    “那些是什么人？”德尔美面向母亲。
    “坏人，坏得不能再坏了。”她轻声回答道。“快点吃完，你还要和露琳去学校后街买衣服呢，对？”
    “他们想做什么？”德尔美把牛奶喝光，又在嘴上随便抹了一把。
    “坏人当然是想统治宇宙。”
    “可是我们的军队不会答应，大家也不会允许他们的。”
    “他们会不许你吃糖豆，早餐只能吃压缩饼干。”母亲做了个鬼脸，说出了最可怕的事情。“见到那些穿黑衣服的士兵，就离他们远点，好吗？”
    “我不怕他们，露琳也不怕。”
    “我知道。”母亲转身取来一块小蛋糕。“我早晨刚做的，送给那孩子，明白了没？”
    蛋糕顶上缀着一颗新鲜的草莓，旁边还按了一只樱桃。
    透过玻璃窗……然后透过森林般密集的摩天大厦。澜塔斯正在狂笑，一块一块彻底烧焦的吐司正在整齐前进，上面插满了树莓梗，撒好尖刺，穿过卡布尼的街道，望不到头，然后就是漫天呼啸的轰炸机。
    接着，灯笼和彩带就降临了：人头攒动的学校购物街呈现出欢乐的气氛——是商品折扣活动，最吸引大家的事情。小吃摊散发出薄荷酱以及巧克力的味道，糕点熟透的汽笛鸣叫着。
    那些学生们来来往往，围着摊位打转，有些在讲价，有些则在尖叫……而她却在这儿和可爱的露琳依偎着，在长凳上交换着柠檬软糖，拎着樱桃的柄，放在她嘴里。瞧，就在眼前，她小麦色的皮肤是卡布尼家族不屈的象征。而那火红色的头发，则是永远不和罪恶妥协的胜利旗帜。
    喂，喂，你睡得太深沉了，要睡有的是时间，不是在这里……随着眼皮分开，振峰那张脸又出现在她面前，什么，不是露琳吗？
    查理酒暗淡的光芒中，英兰正在大口喝着苹果露，以打发这段最无聊的时光，德尔美醒的时候，她只是用头上的触手拨弄着那红色的头发。“哎，你醒了，那女孩都走了。”
    是的，人家可等不到你睡醒。现在她通讯器上明明白白的留言就是“你太困了，所以我先走了。蒲公英在学校等你，你要从速与她会和。我们会协助你。”像是共和国特工能说出来的短句，没错特工小姐，我得马上去找接头人。
    我太想回学校了，马上就回去。对了，说什么校园里不许使用武器什么的，那就寄存在这个调酒师家里得了。
    “你似乎深深地睡了一觉。”振峰坐在她旁边。“我们都知道你睡着了。”
    那个红头发的女人呢？德尔美第一件事就是到处张望，企图再次捕捉那人的身影。“我妈呢？”
    “你说什么胡话，你父母都已经死了。”振峰又说起半仙那套词儿来。“你清醒一点，德尔美队长。”
    “可是我看见她了，我看见我妈了。”
    “你这家伙，是在梦里。”英兰嘀咕着。
    “查理先生。”德尔美又把希望转向那个调酒师。“我想和你算我弄坏的东西的钱，你那个——那个会计呢？”
    “你说什么啊，”查理还在后台忙碌着。“你这懒孩子，人家都走了，你咋早不说话？”
    “她还跟我说话了呢。”英兰一口开玩笑的语气。她用眼神示意着，这些话准是和德尔美有关。斯洛已经不在屋里逗乐了，于是干坏事的重担就落到了英兰的肩上。“嘛，德尔美，她说……”
    “说什么？”
    “说你睡得真可爱。”她突然忍不住笑起来了，谁知道这些话是真是假。“让我给你披上一件外套，还跟我说了一个名字，让你去找他……”
    有半分钟时间，她脑子混乱得很，身上被英兰盖着那件带血的女仆围裙，简直是恶趣味。围裙上还沾了不少果酒，散发着酸甜的气息。她大约能肯定那女人确实嘱咐了些什么，嘱咐，是她的毛病，是记忆，是炸弹落下之前的记忆。
    “她让我找谁？”德尔美把那件围裙挣脱掉。
    “一个厨子，”英兰歪着头想了想。“雷欧·德拉万——去学校食堂就可以找到他。”

 第十八章 返校前夜

    最要命的是不知道从哪条路回学校。
    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底层街区里，德尔美和振峰走了两天，也没发现高等学院标志性的纳米学院主塔：本来在410年的那天，就被炸弹炸毁了，能看见才怪。
    那天却有太多的遗憾，太多的悲伤和离别，谁对谁说了什么，谁死了，谁活了，简直一团乱麻，于是无数的疑问和谜团被掩盖在高等学院的围墙之后，至今仍在不断膨胀和移动之中。
    想想这些天的倒霉经历，刷碗拖地，又收拾屋子又学调酒什么的，振峰简直憋屈坏了。明明是德尔美的错！结果呢，她和英兰硬生生地在员工休息室玩了三天游戏——输赢都没告诉他。
    “怎么啦，看你一脸的不高兴？”德尔美在不远处的碎石堆后面驻足，摆弄着校服领结，报废的悬浮车旁，一只黑色的流浪猫正在扒拉破碎的泰迪熊玩偶。
    “我成了你的男仆。”振峰脱口而出。
    “至少我们把不少行李放在查理那儿了。”德尔美在口袋里翻出一块水果硬糖，塞在他手心里。“轻装上路，也挺有意思的。”
    “那，现在要是蹦出个帝国军，如何应付？”
    “当然是打倒他。”
    “赤手空拳？”张口就来啊，德尔美。振峰知道现在的装备除了几个通讯器、一个望远镜、两组折叠睡袋、和不知哪儿来的一堆糖豆，就没别的了。就这么硬往高等学院走，好像做好准备上绞刑架似的。
    现在，他也换好了高等学院校服，可惜是女款的上衣，紧紧地勒在他身上，裁剪完美的曲线变成了他的刑具。好在裤子还保留了自己的——高等学院允许学生穿至少一件非校服的衣服，要是没这种规定，恐怕就得穿小裙子了。
    “你跟我你打算用糖豆齁死敌人吗？”
    “你说那么多干嘛？”德尔美自顾自地往前走。“你来不来？”
    “行，听你的，队长。”振峰使劲搓了下衬衫，好呼一口气。
    到了晚上，德尔美坐在他找来的悬浮车上，在离高等学院不远的街道边看到一栋巨大的高楼，黑灯瞎火，犹如垃圾堆里冒出的一支棒球棍。本来在这后面，楼宇交相辉映，纳米学院的主楼发出蓝色光芒，能听到学校里的欢笑声。
    但是没有那些过去的建筑，什么也看不到，只有眼前的这栋孤楼静静矗立。隔着河道，河水已经见底了，一颗巨大的高爆航弹还在河床里沉睡，稳定尾翼蔑视着大家。
    德尔美说了句：“要不，我们去……”就打住了。她想去把那颗炸弹弄响。算了，这里可没有苏干先生，而且，振峰他，不能复活，你知道的对。
    振峰把车开到桥头停下。他们看着那座被大火熏黑的桥，没有卫兵，也看不到无人机，钢缆摇摇欲坠，这是被敌人放弃的区域。
    “我们还等什么？”她在后排座位上打了个哈欠。“趁着夜色开过去呗。”
    “你不怀念这条河吗？”
    卡布尼市就是沿着这条河成长起来的。她的名字叫泰西斯，是外来人给起的，凑巧和卡布尼语之中的“河流”很相近，就这么传下来了。可以说这座城市就是泰西斯滋养长大的，不过，现在由于帝国军在湖城山镇拦截水流，河流逐渐干涸了。
    “一点水都没有了。”悬浮车开上了桥面。德尔美扒头往下看，河床里全是报废的车子啦，尸体啦，还有坠毁的战斗机、烧焦的运兵船、垮塌的防御碉堡和炮台。这种情况下，有颗炸弹在里面摸鱼又算得了什么呢？
    随着他们向桥中间开进，路面上那些残骸也变得清晰起来——烧成黑炭的坦克，扭曲变形的战斗机甲……更多的是已经枯槁的战士，或站或卧，和敌人殊死搏斗，枪口永远指着入侵者袭来的方向。所以她真的准备好了吗，能承受一次次的死亡和重生吗？
    “你困了就睡一会儿。”振峰小心避让那些坦克，它们永远不会再开火了，在这夜色之中，仿佛一群凝固的怪兽那样。
    “我还没困呢。”可说着说着，就能听到她在后排躺下，口中呢喃自语，胳膊耷拉在座椅之间。振峰轻轻点了刹车，从行囊里抽出条毯子给她盖上。汗水和赶路打乱了她的头发，她脸朝向靠背垫那侧，就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
    “疯跑了这么久，你可真厉害。”振峰笑了。
    “嘛，我想睡觉了。”她拽着毯子往脑袋上蒙。“到学校了叫我。”
    今晚的龙霄区一侧非常安静，和过去的车水马龙完全不相干。车子开过桥头，先往北边走，然后七拐八拐，躲开一些可能是帝国无人机的巡逻区域，但总体方向是前往高等学院南门的方向。其实应该是东南门，大约还有一小时的路程。
    振峰好奇帝国军在这段完全不设防，那么学校到底怎么样了呢？正在揣测，突然有另一辆加长悬浮车从斜对面街道里拐出来，是灰色的葛洛法350型，常见于行政中心的运输任务。他赶紧熄火，没有路灯，把车子靠在街边。
    那辆车在三岔路口停下，车里乱糟糟的。有个女生在尖叫：“救命啦，谁能救救我！”接着是别人的声音，车厢里叮当作响。“让她别叫！”
    另外一个人说话：“到地方了，把她们撵下去！”能看到车后排乱起来了，好几个学生模样的人互相挤着，挣扎着。然后就是打人和抄起武器的声音。
    车头的标牌带着高等学院的鸢尾花标记，不过似乎被人给扭坏了，在前盖上涂着一颗黑色树莓，也许是炸弹什么的花纹，看不太清。后备箱被掀开，接着就有人把那几个学生踹下了车，要她们在墙边站成一排，司机则在储物箱里翻找什么。
    “不好，他们可能是特勤处。”振峰正在思考解决办法，德尔美已经凑过来，把他吓了一跳。“你怎么醒了！”
    “前面发生啥了?”她看来也不困了。
    “可能是要，”振峰看到司机已经拿出了一根电击棍。“我还以为是特勤处的家伙，看来不是，要不然，现在那人手里拿的肯定就是手枪了。”
    “他们是要对那些学生怎么样？”德尔美已经推开了车门，毫无疑问，这种事不可能没她参与。“你在这里把车看好。”
    “我们什么武器都没有！”振峰还想揪住她的兜帽，可是晚了一步，眼看着她大步流星地就朝那几个打手冲去。随着重击声，后面的两个人被德尔美打倒在地，挣扎起不来。
    司机吃了一惊，挥舞电棍扑来，德尔美却是把车门猛地一开，将那人撞得眼冒金星。她又重复了几次，司机倒地失去了意识。
    “起来你们。”德尔美拉起一个女生的手，把缠在上面的胶布解开，又撕掉她嘴上的胶带。“没事了，快帮帮其他人。”
    “请问，你也是高等学院的学生吗？”那个女孩子显得很谨慎。
    “怎么说呢？”德尔美想了想。“我还没毕业……啊，不对，那时学校都没了，那个，我肯定是学生啦。”
    “谢谢你，学姐。”这时另外几人的束缚也解开了，振峰把车子靠近，在那辆车的后备箱又找到些胶带，便把那三个家伙捆在一起，都捆到路边的垃圾桶上。“请问，你也是新西柚公社的吗？”
    “那是什么？”她看着女学生衣服上的徽标，非常熟悉，高等学院最大的学习读书社团：西柚社。
    “新……是什么意思？”
    “她肯定不是黑树莓兵团的。”另一个学生插话道。
    “那又是啥？”俩人这才注意到悬浮车前盖上的图案，是一颗紫黑色的树莓，后面有两把餐刀交叉着，准不是什么好人的标志。“你是说这个吗？”
    “她肯定不是。”第三个学生说道。
    “她刚才救了我们。”女学生和他们对视了一眼。“那个，你们是要去学校吗？”
    “我们去学校门口找人。”振峰的衣着在路灯照射下格外显眼。“你们可以带路？”
    “这里离南门不远。”女学生回答。看得出，他们几个都在嘲笑他穿的衣服，尽管没明面笑出来，但那眼神也是清清楚楚。
    “如果我们没有救你，他们会怎么样？”德尔美又去车里翻找糖豆了，分发给大家。“会把你们……处决吗？”
    “应该不会，大家都没有像模像样的武器。”女学生接过糖豆。“他们会打晕我们，然后塞进垃圾堆里——这是黑树莓兵团惯用的手段，让俘虏像过期牛奶一样难闻。”
    她从口袋里找了一副碎掉半边的圆眼镜戴上，德尔美这才在灯光下看清她的样子：皮肤没有些血色，有点营养不良，眉目倒是很清秀，校服外套的铭牌表明了她的院系——人文学院。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她甜甜地笑了。“我是新西柚公社的静姝，你呢？”
    “我是德尔美·艾玛，410年那一届的学生。”
    静姝显得很惊讶。“那一届学生好多都死了。”
    “我是振峰，和她同级。”他也走过来，介绍自己。
    “艾玛同学，振峰同学，你们……”静姝思考了一会儿。“你们是要找410届的露琳同学对？”
    “你怎么知道的？”德尔美突然有点警惕。
    “别担心，”静姝低着头。“那个，我知道露琳同学在哪儿，你们跟我来。”

 第十九章 同学会

    说话声音是海薇茨的。准是她没错，还是那张桌子，还是那对沙发，艾尔尼亚还是坐在最里面，露琳还是在打哈欠。至于另外那些人，都坐在远端的位置看着她。
    德尔美和振峰走进来，停在沙发后面，向海薇茨使了个眼色：“你就不打个招呼吗？”
    “我觉得和你没什么可说的，你跑哪儿去了，害得大家担心死。”这种话很明显是海薇茨能说出来的，起码能证明她不是帝国机器人假扮的。
    德尔美坐在露琳旁边，然后露琳就抱住了她，开始在她身上来回嗅着。由于这个卡座只能容纳四个人，振峰四下打量一圈，坐到了矢德兄弟俩旁边，他倒是非常会选择。
    静姝搬了个圆形的皮凳子，坐在她们旁边。艾尔尼亚还是一言不发，海薇茨站起身，微微看向另一侧，她是在探究振峰到底是什么来路，很明显他穿的女式校服过于扎眼了。
    “你交朋友的思路还是那么有意思。”她小声说道。
    “你说他？”德尔美搂着露琳。“他是个游击队员，龙霄区的。”
    海薇茨可没往这方面想，这个跟大家走散了的家伙，几天不见，竟然带了个男孩子回来，还是有那么点儿帅的，明明只会吃糖豆，为什么她的运气这么好？
    “你俩在哪儿认识的？”
    “我家的废墟上，我想自杀，他拦住了我。”
    “你这家伙还会自杀？”海薇茨嘲讽道。“你这个乐天派不会做这种事。”
    “你家要是也被烧了，你就不会这样说话。”
    “算啦……你俩，在外面过夜咯？”海薇茨盯着她的眼睛。
    “怎么着，我俩还得找个汽车旅馆吗？”德尔美回答道。“都叫帝国军给炸没了，睡街头又如何？”
    “你俩就没有……那样？”海薇茨一脸不悦。
    “海薇茨，适可而止。”艾尔尼亚狠狠地瞪着她。“咱有很多事要讨论。”
    “你这个家伙几天没见就想和我吵架对？”德尔美的火气上来了。
    “孤男寡女，在外面流浪，能发生什么？”海薇茨这次声音很小，不过还是让大家听到了。
    “滚一边去。”德尔美很不高兴。
    海薇茨拿过咖啡壶，倒了四杯咖啡，三杯推给大家，只留下德尔美那杯在原地不动。“波洛克咖啡厅，老地点，老面孔，是不是？”
    “废话都说的是那老一套。”
    “很怀念。”
    就是这儿。在五年前的那个下午，还是她们四个人，就坐在这间高等学院南门外侧的咖啡厅里，这是第一次聚会——其实只是对于艾尔尼亚是第一次，其他三人早就熟识了。不过当年这里热闹得很，现在却冷冷清清，除了鸢尾花敢死队的大伙儿，还有静姝她们，就没别的客人了。当然，机器人掌柜是不会介意的。
    肖特用望远镜观察校门，矢德兄弟俩和振峰互相交换联系方式。“你也是高等学院的学生啊，可是你的校服？”
    “德尔美同学没给我拿合适的。”
    “我听见啥了？”海薇茨又借题发挥。“他可是叫你名字，你要知道很多人都是叫你‘艾玛同学’。”
    “你今天找不痛快对？”德尔美把方糖在杯里反复碾压，不等高温把它吞噬，就要它马上化作粉末。
    “嘛，懒得跟你吵咯。”海薇茨马上改换话题。“艾尔尼亚，给她讲讲学校的情况。”
    “长话短说。”艾尔尼亚向静姝点点头。“德尔美，学校里乱得很。”
    “我只听说不许带武器进去。”对，没错，从这儿就能看见校门上滚动的全息字幕：制式装备禁止入内。这条校规之前还没有呢。“那我们怎么保护自己的安全？”
    “我们得自己动手，自力更生。”艾尔尼亚说道。
    静姝凑过来，打开全息通讯器，那里立刻显示出莉莉卡和另外几个人的影像。现在这个浅蓝头发的丫头片子是学校的大魔王，建立了所谓的“黑树莓兵团”，用丢垃圾桶、涂胶水、跪地示众的各种手段控制着校内的所有学生。就连教职工也拿她没办法，因为这孩子，据传是福克斯元帅的小对象呢。
    “我就是被她们抓到了，要把我和别人塞进垃圾桶。”静姝推推眼镜。“幸亏被艾玛同学救了。”
    远处，校门口的机器人正在检查每一个入校的学生。帝国军的轰炸摧毁了一部分教学楼，不过这里明显被修缮过，他们希望教学工作还能继续——在黑树莓的监督下继续罢了。
    “他们有没有武器？”德尔美问静姝。
    “黑树莓？他们有五花八门的装备，不过跟校规写的一样，他们没有任何杀伤性武器，但是也足够让大家胆战心惊了。”
    “全是整蛊道具。”艾尔尼亚插嘴道。
    “所以我们要和整蛊社团对着干？”德尔美笑出声。“这样我们睡觉时都会有口香糖吐进来。”
    “他们的规模可不是社团级别。”静姝点了五份甜甜圈，给德尔美的那份额外加了草莓酱。露琳要了一份咖啡榛子球，不过是双人的量。
    “那我们有什么？”她和露琳互相喂糖豆，把露琳逗得脸红了。
    “我们有很多同学，还有一部分宿舍区，还有自习室。”
    “去哪儿吃饭？”德尔美最关心的就是饮食问题。“食堂呢？食堂现在被谁控制着？这是关键，如果大家都饿着肚子，那样还没打可就输掉了，对？”
    “一半一半。”静姝故弄玄虚。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德尔美，这件事也确实很重要。我们现在能去第一食堂，但是不能去第二食堂，中间有道封锁线，黑树莓兵团把守着那儿。”艾尔尼亚跟静姝交换眼神。“如果你过去了，他们就会组团往你的餐盘里塞口香糖和泔水。你知道，我从一开始就很在意食堂——”
    “对啊对啊。”德尔美说。
    四个黑树莓兵团的学生从咖啡店的旋转门后面晃进来，有说有笑，穿着暗紫色的制服，据说是帝国军特制的，要替换原来的校服。他们都别着黑树莓徽章，凑在一起，正在商议要点奶油雪顶，还是芒果慕斯。
    他们几乎立刻就注意到了静姝，然后便是德尔美她们这一群人。他们互相挤眉弄眼，然后为首的一个大个子男生，走到静姝面前，直接打翻了她的饮料。
    “怎么，新西柚的家伙，你不服气吗？”
    “你这样我很难办……”静姝拿纸巾擦拭衣服上的饮料。
    “喂，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德尔美指着他大声嚷起来。
    “呀，你又是哪位？”大块头看她面生，也没带徽章，甚至屋里有相当多的人都没带徽章。“你的徽章呢？”
    “我没有。”德尔美还没说完，就被大块头揪住了衣领。
    “那就老实给我戴上——喂，你，把多余徽章拿给这家伙。”他刚要命令同伴，只听得哗啦一声响，海薇茨手中的咖啡杯飞起来，滚烫的液体尽数泼在大块头脸上，痛得他跳着脚惨叫。
    这下店里可乱了套。三个黑树莓的学生冲过来，被肖特偷偷拿腿绊倒一个。矢德兄弟俩和振峰一起动手，没几下就把他们都打翻在地。大块头疼得四处乱打，被德尔美一拳撂倒。
    “这下可好，艾玛同学，你第二次打他们的人了。”静姝一点也兴奋不起来。
    “那又如何？”
    于是她们直接进了校门，当然苏干和圆脑袋，还有华强叔没有进去，他们不是大人，就是机器人。圆脑袋说他们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做，德尔美却显得很不舍。门口检查她们的物品，武器已经各自存放妥当，自然没有问题。刚才打了架，也没有黑树莓兵团的组队来报复，看来只是徒有其表。
    德尔美走在最前面，露琳还是有点困，不知道她忙什么了。静姝和艾尔尼亚保持警惕，寻找前往宿舍区最稳妥的路。
    “你们别那样，你看他们根本都没来报复。”德尔美笑着说。
    “不对，”静姝直摇头。“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那就来啊。”德尔美大声叫起来。“他们只是一群胆小鬼！”
    话音刚落，只听得有声弦响，一块奶油派从高处突然飞过来，拍在德尔美脸上，打个正着。现在她满脸都是人造奶油，简直比生日派对上还要悲惨，这个派里还掺了树莓果酱，粘稠稠的，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卧槽……”德尔美不忘舔了口奶油。“味道也真糟糕。”
    “我说什么来着？”静姝有点想笑。“你也看到了——这些奶油派，还有各种奇怪的玩意儿，就是他们的手段，黑树莓兵团的低劣手段。”

 第二十章 新西柚，黑树莓，和自由酸梨

    “露琳，你那猫呢？”德尔美双手扭捏着，让奶油滑落下去。这时，他们已经找了排树荫，靠着阴影朝宿舍区前进。
    “养着呢。”露琳用手帕去擦掉奶油。
    “从他们打进公园管理处我就没看见它了。”对于德尔美来说，这些人造奶油实在称不上美味，里面夹的树莓果酱更像是一场针对她的阴谋。“是不是死了？”
    “没死，好好的呢。”
    “被你埋了对不对？”听到这句话，露琳那沾满奶油的手帕，直接堵住了德尔美的嘴。
    她们完全没有回到校园的感觉，必须提防下一波奶油派从什么地方飞过来，里面可能夹杂了坚果碎，或是虾米之类的让人过敏的战斗部。
    小路上空空如也。平常会有很多学生从自习室出来，穿梭在教学楼和图书馆之间。宿舍分成两边，现在是两拨学生对峙着，而主楼前面的广场则在少山先生雕塑的目光中沉默着，变得肃穆、安静。
    “在我书包里呢——雪球，和大家问好。”白猫这才从她书包里探头出来，喵喵叫了两声，又消失不见了。
    “可是我之前没看到！”德尔美上去拉开了她的小书包，里面除了些药品和食物什么都没有。“你猫从哪儿变出来的？”
    “把你沾了奶油的爪子拿开……”露琳重新拉上拉链。“其实，我书包里有个次空间储藏装置——环保组织的人送的。”
    所以你的书包别有洞天是，露琳。
    “能放多少……”
    “放只猫是绰绰有余。”露琳用手挡住德尔美，不让她往前走。这时另外一份奶油派从主教学楼的某个窗口射出，正打在她们即将要走到的地方。“要不，你也进去好了。”
    “我会怕他们？”德尔美话还没说完，旁边花坛里有响动，一颗麦丽素被什么人拿弹弓给打了过来，正中她后脑勺，有点小痛。
    “小心！”另外几颗糖豆都齐刷刷飞来，虽然没给大家造成什么伤害，但是里面的各种夹心却搞得衣服上一塌糊涂。
    “咱们最好往右边走。”静姝打了个手势。
    “右边？”
    “左边是黑树莓兵团的领地，你们看，学院大道上被人给喷了一条红线。”顺着她手指去的方向，能看到那条非常粗俗的标记，甚至垃圾桶也是各管各的，中间花坛的花被踩烂，树也被一分为二。
    而就在靠近宿舍区入口的位置，竖起了一排铁架子，上面挂满“战利品”，都是些从对方学生那里缴获的衣服书包之类的玩意，两边门口各有一排。
    而这“光荣榜”旁边，则是用水管和体育馆桁架弄成的广播塔。黑树莓这边，和主楼的播音室连着；至于新西柚，则从宿舍管理办公室搭了条明线。广播塔上各有十二个巨型喇叭，黑树莓的塔上还多了一个悬浮货车汽笛，跟两串糖葫芦似的。
    就当大家往宿舍这边走的时候，这些喇叭一起吼叫起来，振聋发聩。黑树莓这边播的是“老掉牙的旧时代遗少小屁孩们……”，而新西柚这边则骂着“杀千刀的莉莉卡和她的帝国狗腿子们……”。就这声音，整个学校都听得见，站在喇叭下面更是有要被震趴下的趋势。德尔美她们只能死死捂住耳朵，强忍着往前走。
    当新西柚这边嗓门太大，黑树莓那边就启动汽笛，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大家都抱头逃窜。至于新西柚，他们也不认怂，用全息播放器把制作好的莉莉卡同学的遗像放映在半空。
    “他们之前用糖浆和蒸馏水，破坏了我们好几个播音设备。”静姝凑在德尔美耳边喊道。
    这些喇叭成了双方的争夺目标，恨不得马上就让它们闭嘴。不光是那些漫无目的的脏字，更包括每天两次的噪音污染。
    等进了宿舍管理处，两边操作台上的学生看着她们走进来。不知谁喊了声“全体起立！”，学生们全都站起来了。
    “静姝队长辛苦了！”
    “你们赶紧坐下。”静姝笑了笑，示意大家回到各自的位置。这屋里乱七八糟，堆满了全息记录仪和录音扩音设备，时刻准备着和对面大干一场。“我给大家带来了帮手！”
    “欢迎！鼓掌！”又有人喊口号带头，于是屋里掌声雷动。
    “所以，想不到你还是这种……”德尔美笑出声了。
    “呀，我们就是卡布尼高等学院最后的希望，新西柚公社，这里从成立起，就是学校学习气氛最浓的社团——”顺着她手指向的方位，大家能看到后面的墙壁上贴了一大堆标语，以及各种战果说明，还有在轰炸中死去的学生照片。
    “那么之前攻击我们的那些学生是怎么回事？”海薇茨提了个问题。
    “她们是黑树莓兵团。”静姝推了推眼镜。“莉莉卡同学和她的跟班组成的派系。”她把大家带到招贴墙旁边，开始讲起这一串故事来。
    现在的卡布尼高等学院，学生和教职工分为三大派系，分别是新西柚公社，黑树莓兵团，以及号称中立的自由酸梨阵线。
    黑树莓兵团是在轰炸过后，莉莉卡和她的亲卫队，还有一大堆新兴社团的学生们，在410年10月左右建立的，据说还有帝国特勤处的支持。
    至于新西柚公社，前身是高等学院的读书社团：西柚社。在帝国入侵那天学校被轰炸，共有一万余人伤亡，而这些幸存下来，又热爱着共和国的学生们就在自习室大楼成立了新西柚。
    最后是自由酸梨，他们都是教职工。在战后帝国军开进学校，清除瓦砾，企图恢复教学工作。受到了大多数教师的反对，这些反对者们依靠教职工宿舍和温室，成立了一个叫自由酸梨的组织。
    莉莉卡依靠舞蹈学院的亲卫队拥护，独霸一方，坐上了高等学院头把交椅，黑树莓的总部设在原学生会办公室所在地——办公大楼里。她毫不手软地打压反对者，或者说这是在她的小弟以及帝国支持之下……当然这里的受害者们，也就投靠到了新西柚旗下。
    由于她的目的是控制全校，大家当然不会同意。于是双方矛盾不断激化，冲突花样升级。为了避免把学校变成彻底的残垣断壁，莉莉卡修改了校规系统，强行加上禁止使用各种制式武器，也包括各种改装的家伙事儿。但即便这样，双方也是差距明显，完全不在一条起跑线上。
    “他们从食堂那里搞了个自动西点生产机。”静姝咬着嘴唇。“从那以后就使用各种夹心面包、爆浆糖豆、还有人造奶油派袭击我们。可以说他们如果一直控制着二号食堂，我们甚至无法推进几步。”
    新西柚也完全不想就此认输，继续进行各种斗争。这里包括对黑树莓一侧的校区实施断电、断水、破坏网络、语音喊话，各种手段都用上了。但亲卫队把持着学校供电设备，这些小把戏毫无用处。莉莉卡每隔几天就会把新西柚的电力切断八个小时，以示警告。
    “那我们能做什么？”德尔美耸耸肩。“等着奶油派飞进嘴里吗？”
    “这就是我的计划二。”静姝笑了。“各位，我们之前没有打败黑树莓，没有瓦解莉莉卡的统治，是因为我们是学生，是文化人，是只会读书做实验的孩子——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们有了战士！真正的战士！和帝国鬼子打过仗的战士们！”
    顿时又是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我们要真正的跟他们斗，实打实的，可不是用长面包和披萨饼武装自己，是要走出去，要夺回我们的学校！”
    “支持静姝队长！”
    “新西柚必胜！”
    大家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当了这么长时间游击队员，又跑到学校里搞这些破事，不知为什么，显得有点难为情。
    德尔美再次看看墙上的那些标语：其中有一条本该写着“新西柚，黑树莓，和自由酸梨”的，却被人写错了字，写成了“新希望，黑武士，和抵抗组织”。而别的标语也是错字连篇，完全不像是读书社团能做的事情。
    “想不到学校里乱成这样。”振峰轻轻拍她的肩膀。
    “我也没想到。”德尔美发出一声苦笑。
    “我只希望他们给咱分配好宿舍。”振峰觉得掌声有点吵了，可是静姝还在给大家喊话。
    “分配也不把你俩分配到一起。”海薇茨又插嘴了。
    “你又欠了。”德尔美狠狠瞪她。
    “干嘛，等回宿舍我再好好教育你。”海薇茨轻蔑地笑了笑。
    “我更关心他们想让咱干啥。”艾尔尼亚思考着。
    “他们让咱干啥都行，有吃有喝就好！”双胞胎也接上了话。
    “我只想赶紧找地方休息。”迪加同学小声说道，而索菲亚更是一言不发，看来他们的观点十分吻合。
    “那么！”静姝一把抓住德尔美。“为了提振士气，我们新西柚社团委员会决定，让艾玛同学给大家发表演讲！就在——主教学楼前广场上！”
    既然静姝这样说，那也只能不得不去了。
    与其说是演讲，不如说是公开处刑。德尔美站到正中间，背靠着少山先生的雕塑，有人搭好了台子，还有一串话筒，都跟那冰糖葫芦似的大喇叭连着。这算是准备完毕，就等她开腔。
    “自信点，艾玛同学，大家都等着你呢。”德尔美看了看四周，除了露琳和振峰，谁也没站在台下，都在宿舍大楼里呆着呢，这倒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你来干啥？”德尔美弯下腰，小声问振峰。
    “做你的保镖。”振峰回答道。“不过我觉得我可能也帮不了你什么。”
    “那露琳你呢？”
    “给你加血，”她正在喝一罐椰汁。“避免你倒下什么的。”
    “我该说什么？”德尔美按住耳机。
    “说你想说的。”静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让大家提高斗志的，战士的发言！”
    “那么，”德尔美清了清嗓子。“咳咳，我是410届的毕业生，德尔美·艾玛，今天给大家演讲！”
    “这个家伙……”艾尔尼亚有点看不下去了。“她不知道有什么人正在听着是？”
    “绿茵浓浓，骄阳似火，在这个卡布尼美丽而又让人兴奋的七月，我们……新西柚公社！即将拉开校园反攻大作战的序幕！”
    满嘴胡言啊，德尔美。
    “我们虽然来自不同的星球，不同的专业，不同的学院，不同的家庭，我们的能力或大或小，但是当我们团结在一起，就是一支坚不可摧的队伍！我相信，我们新西柚的同学们，一定能打败莉莉卡的无耻统治，结束学校的混乱局面，我们高等学院的未来，必然是光明而璀璨的！”
    “可以啊你。”振峰抬头看着她。“我想鼓掌了。”
    “我是让手环里的网络设备搜索的范文。”德尔美低头回答道。“而我，和鸢尾花敢死队的大家，是来帮助新西柚公社的！我们无条件地支持斗争，我们一定会把胜利的旗帜，竖立在学生会总部的楼顶！听好了——莉莉卡，还有你的亲卫队小弟们，那天在自习室里，我就对你们和选修课办公室一百个不满意！”
    “她又来了。”露琳看着振峰。
    “让我填什么鬼表格！我是来学习的，不是来陪你们这些卖课赚钱的家伙逗乐的！我讨厌你！现在你们竟敢占领学校，欺负大家，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德尔美越骂越起劲了，而宿管办公室里的学生们也把喇叭音量拧到最大。
    “漂亮呀，艾玛同学，就是这样！”静姝从耳机里尖叫着。“狠狠地教训他们！”
    “我要把你们从学生会的会议室里赶出去，撕掉你们的校徽，还要把你那像扫把一样的浅蓝色头发，按在番茄酱里！”
    “差不多可以了。”振峰提醒她。
    “怎么，你要来劝我？”德尔美掐住话筒。“莉莉卡同学，你听好了，你会被我打倒，关在校长办公室里，填写你的开除学籍登记表，你听到没有！”
    “这家伙是不是有点发癫了？”海薇茨准备上前把音量调小些。
    紧接着，黑树莓这边的播音塔发出一声汽笛，主教学楼和最靠近广场的理科宿舍楼的窗户被人打开。黑树莓兵团的学生们一个个手持弹弓，或是几个人架起巨型弹力带发射器，瞄准正在不断歇斯底里怒吼的演讲台。
    霎时间雨点般的奶油派、夹心太妃糖、人造黄油砖、以及过期鸡蛋、烂菜叶，还有嚼过的口香糖，从各个黑漆漆的炮口里发射出去。演讲台上直接弹如雨下，被甜得发腻和臭得想跑的气味包围。
    这一波齐射持续了足足三分钟，广场上没有一块好地方，全都是糊成团的恶心玩意儿。广播里鸦雀无声，大家只能听到黑树莓的学生们紧闭窗户的声音。攻击结束。
    现在所有人都等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艾玛同学！”静姝慌了神。“你还好吗？要不要紧？”
    德尔美这才从主持台后面探出头来，她浑身沾满了黄油和奶油，以及口香糖，过了半晌，才拧出一句话来：
    “去你的，莉莉卡同学！”

 第二十一章 黑树莓的枝杈

    “嘎吱”一声，门顺从地沿着滑轨躲开了。索菲亚抱着一盒全息记录仪出现在那儿，现在屋里的俩人都看着她。
    “干嘛……”海薇茨打理着头发。“你手里拿的那是有关什么的？”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紧闭着，里面有人影晃动，还不时冒出一些水蒸气儿来。
    “黑树莓的资料，静姝同学让我送来的。”
    “放在那边的桌子上，伊万诺娃。”艾尔尼亚指了指宿舍门旁的角柜。
    “这是要交给艾玛同学——”
    “她洗澡呢。”艾尔尼亚用下巴又指向了卫生间。
    里面有两个人。露琳似乎正在按住德尔美。“别乱动！”
    “她在那儿……”索菲亚盯着里面晃动的身影。
    “那些粘稠物质应该好好刷一下。”海薇茨用手指卷起头发。“怎么啦，伊万诺娃同学，你先回去。”
    “那个，我先走了。”她显得有点失落，但又说不出话来。
    “我们一直在。”艾尔尼亚说道。
    “唔，我知道……”
    正式把大家分进不同宿舍里以后，索菲亚就显得更孤独了，只剩下无聊。男生去男生宿舍，女生去女生宿舍。至于超能力者，对不起，没有宿舍，单人间。她往走廊末端走，沿着楼梯下滑，转个弯，消失在黑漆漆的楼道里。
    “刚才有谁来过吗？”德尔美围着浴巾走出来，“我洗完了，你们——谁要进去吗？”现在她终于全身都是沐浴露的香气了，彻底摆脱了臭鸡蛋和人造奶油的束缚。
    “我们还没那么脏。”海薇茨往旁边挪挪，让她坐下。
    “索菲亚刚才来了。”艾尔尼亚把那些全息盘拿过来，找了张小桌子，摆在宿舍两排床中间的地上。“她说这些是给你的。”噢，德尔美，你别把湿头发耷拉在海薇茨的枕头上。
    “我给你吹头发！”露琳拿着吹风机。
    艾尔尼亚把全息盘摆了一个圈儿。按下按钮，于是，四张不同的学生面孔出现在空中，这便是黑树莓兵团的主要骨干成员。静姝找到了他们的学籍资料，这就是掌握图书馆的好处。现在那些红色头发正在被逐一理顺，而影像中的文字也渐渐清晰起来。
    第一个就是莉莉卡。浅蓝色的水母发型，刘海只垂下来半边。下面是她的资料，显示她“长大”在卡布尼市德林沃斯区的某贵族家庭，父母皆是上个世代的贵族成员，又是个遗老遗少啊。中学就是舞蹈新星，不过她似乎执意要来高等学院上学。
    “贵族家的孩子来高等学院干嘛？”海薇茨把手放在德尔美的浴巾上，擦拭她的单片眼镜。
    “脑残呗。”德尔美喝下一大口果汁。
    “这里的词是‘成长’，而不是出生。”艾尔尼亚指着影像。
    “垃圾堆里捡的野孩子。”露琳小声讽刺着。“噢，妈妈，我想要统治学校——去你的，莉莉卡宝贝，找个好人家，于是……”
    “你什么时候这么毒舌了？”德尔美拍拍她的头，只换来了吹风机的迎头猛吹。
    “这可以是我们的一个小线索。”海薇茨点点头。“莉莉卡的身世存疑，或许有用。”
    把资料切换下，一个戴着厚厚酒瓶底眼镜的男生出现了，锅盖头，小鼻子小眼。他的姓名是斯伯里·达蒙，出生在北卡布尼区的纺织厂片区，父母都是行政中心的员工。他的资料卡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大量奖项、荣誉、职位，还有他去往数十个星区旅游的凭证。
    “这是个好学生。”露琳评论道。“他为什么会进入黑树莓兵团？”
    “他的名字就烂到家了。”德尔美反驳她。
    “继续读读看。”艾尔尼亚接着把资料卡往下翻。这里记录了斯伯里在战争爆发后，先是被帝国军扣留在难民营，由于父母身份，他险些被枪决。后来莉莉卡出现把他带走，并任命他为“先锋”，他从此变成了黑树莓兵团的骨干，先后带人搜刮了学校多位院长的家，并且积攒了大量经费。
    “他更像是一个讨好莉莉卡的恶犬。”海薇茨摇摇头。“生死关头被那丫头救了，所以就变成了马前卒吗？”
    接下来便是能源和纳米学院的别西·代尔，这名不可一世的纳米学院高材生，早在战争之前，就声名狼藉。据说他用强硬的手段掌控整个纳米专业的主塔，堪称高等学院的“天空之王”。不过他的领地就那一小部分，还不敢和海薇茨叫板。
    别西出生在卡布尼底层街区，他勤奋好学，但由于父母工作繁忙，缺乏关爱，他性格较为孤僻。后他家突然发迹（据说是由于总工会改换成员所致）他也就成了个所在街区的小皇帝。
    后进入高等学院攻读纳米工程学，靠着家庭身份，摇身变为纳米学院的学生会主管。
    海薇茨在的时候，他还不敢有什么举动。别西和莎拉·艾尔温一样，都是学校里的小头目。而战争爆发以后，莎拉被莉莉卡赶走，别西则成了一部分尖子生的领导人。至于他们同流合污，也就不是什么令人好奇的事儿了。
    “最后那个我也认得。”德尔美把按钮按下去。“办公楼的实习主管，萨顿·艾丽娅。”
    “就是那个娃娃脸的小主管？”海薇茨接了话。“那时她就飞横跋扈，制定了一个什么点数收回计划，让办公楼所有的厕所收费！每次要收五个点数，每超过十分钟就再加一个点数。“
    “这得是对公民管理系统有多大的仇？”艾尔尼亚吃起饼干来。“我听说她反复在系统中增加规则，咱学校的校规条款数量，在两个学期里增长了百分之一千。”
    正如她们所言，萨顿·艾丽娅，虽然只有22岁，却是高等学院最可怕的恶魔，政教系统的实习新人，拥有任意增加校规的能力。以前这部分是由校长负责，后来考虑到他岁数大了，决定从精英班里找个人来控制校规系统。
    没想到这一选就选到了一个可怕的家伙。这个出生在老贵族和行政中心高级委员组合的“双料家庭”的小姑娘，似乎对卡布尼现行的公民系统有无限的恶意。一上来就制定了“除校规委员会以外任何人无权更换校规委员会成员”的奇葩规定。
    这下好了，就连校警都没法进入校规委员会办公室了。
    然后就是一连串的“禁止在实习室吃东西”，“禁止在实习室玩游戏”，“禁止在实习室睡觉”等各种条款，违反的学生会立刻被阻隔力场扣住，并失去五百个点数。
    “你知道吗，德尔美。”海薇茨笑了。“你可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哦。”
    “我讨厌那个小鬼头。”德尔美把新的校服衬衫换上。“那么，她就像是莉莉卡的大法官那样了，对？”
    “不过她也不能随便增加。”艾尔尼亚把全息记录仪关掉。“校规是有数量限制的，我刚才用宿舍门口的机器查了下，除了新增禁止使用制式武器的规定以外，没有再新添了。”
    “所以校规数量到上限了。”
    “是的，想增加就得把过去的删掉，”艾尔尼亚吃完最后的饼干。“不过删掉也要消耗点数，还需要权限，而且删掉以后就不能再次加入了。”
    “静姝让我们看这些的意思是？”
    “打倒他们。”海薇茨回答道。
    “怎么打倒？”德尔美有点发呆。
    “当然是用我们的方法。”海薇茨要大家凑在一起。“听好了，我们目前之所以受到压制，最大的问题在于黑树莓兵团控制着第二食堂。他们有源源不断的‘弹药’来攻击我们，所以我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拿下第二食堂——大家可以打饭、聊天，而不是从里面找盘菜扣到别人的脸上。”
    “我们怎么开始？”德尔美往她脸上吹气，被海薇茨用指甲抠了一下。“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
    “所以这就是我们要做的。”海薇茨看看大家，把目光瞄向了露琳。“找个人去侦察一下，最好是那种不会惹是生非的。”
    现在大家都看着露琳，她慢慢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你们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你！”海薇茨指着她。
    “露琳同学，德尔美是干不成这种事儿的，我们四人里知名度最低的就是你……所以，这个侦察任务，非你莫属哦！”

 第二十二章 食堂攻略大作战（1）

    等露琳坐在座位旁的时候，别西·代尔和他的手下正在对面桌吃饭呢。今天的食堂格外火爆。一群射击社团的学生走过，讨论昨天演讲台的事情。周围没有新西柚的人。窗口后面只有几个食堂职工正在忙前忙后。
    露琳轻轻调整了艾尔尼亚给她的眼镜，扫描了一圈，看起来大部分菜肴的价格都增长了百分之十，而份额却没有任何变化。
    “你那里信号怎么样？”艾尔尼亚在通讯器里说话。
    “还不错，我能清楚看到他们每个人。”
    露琳打定了主意，决定来一份甜菜根沙拉配薯仔。
    走到窗口旁，把手放在纳米输送器下面，自动感应，确认她不是机器人，然后随着一阵雾气，全可降解餐盘出现在手中。托着它，交给大厨。
    面前，那个脸上沾了些许油烟的厨师，有着一头暗棕色的秀发，正从他的高帽子里袅袅冒出。他的脸像是未曾烹饪的白玉萝卜，透出一丝别样的气质。他和蔼可亲的笑脸，灵动回转的眼眸，他看起来是一位颇有经验的料理师傅。
    露琳把目光对准了他的胸牌，那里有身份信息，上面写着“雷欧·德拉万”。
    他优雅地把甜菜根沙拉摆到她的盘子里，再从烤炉里夹了两块薯仔点缀在一旁，散发着香气，好饿。
    “露琳，我要多看那个身份牌！”德尔美目不转睛地盯着监视器。
    “这位同学，你还想要些什么呢？”德拉万手中的大勺正在等待她的回答。
    “啊，那个，我不要了。”露琳意识到自己已经看了他的胸口太久，急忙拿起碟子，回到座位上。
    这时候，她可以看到黑树莓兵团的学生，正在轮流给别西同学上贡——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玩意，糖豆、钥匙扣、摆件、或是收藏人偶。他们围着他的桌子转圈，那些东西摆在一起，就像是二手日用品展销会似的。
    “那些东西是他们从别的宿舍搞来的。”静姝说道。“很多没人住的宿舍里有很多前辈的遗物。”
    露琳许久没吃到学校的正餐了，想不到味道比以前更好了。“是吗，我还以为他们是买给他的。”
    “我们怎么拿下食堂？露琳，看看重点。”海薇茨要她四处看看。“尤其是几个出入口，对方的人数，还有武器配置。”
    门口是随便进的，没人乐意管你，后门那边却站了好几个不吃饭的家伙，从露琳来之前他们就站在那儿了。两个食堂中间的走廊里，一些黑树莓的学生倚在窗台边，都装备了弹弓和大包泡泡糖。
    而在天花板上，挂满了节庆用灯笼——这些可能是从大礼堂的仓库搬出来的。露琳用眼镜扫描它们，发现其内藏玄机：所有灯笼都有一根管子连着，所有的管子都通往甜点区的后厨。每个灯笼上还有电线，但这些灯笼是电池供电的。
    “你们看那些管子。”艾尔尼亚正在分析。“这招很眼熟，我和艾玛同学也遇到过，关口汽水厂的树莓糖浆，记得吗？”
    德尔美听完做了个鬼脸。
    “他们好歹毒。”静姝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觉得很可怕。“用灯笼在食堂设置诡计！”
    露琳确定没人注意她，又换了个座位，方便全方位观察。这时上贡已经结束了，别西·代尔和他的亲信正在大口吞着面条，一股子番茄和加量胡椒粉的味道飘来。
    如果这些就是他的全部成员。共计三十六人，其中有五个大块头，九个装备了强力弹弓的家伙，十个挂满泡泡糖和电击笔的小角色，剩下的人都没什么战斗力，甚至大部分是女学生。
    这些人都穿了黑树莓的紫色制服，胸口挂着黑树莓徽章，还有对应的院系牌，只不过院系已经没啥用了。现在到处都是叽叽喳喳讨论德尔美的句子，走廊里有人吹着口哨，某个地方的全息电台还正在播出“夏尼星轨道发生舰队战斗”这样的新闻。
    露琳歪着头听了会儿，沙拉快吃没了，她正在用刀子切割薯仔。电台被人给拧大了音量：最新战况播报，共和国舰队已经取得阶段性胜利……
    她听得入迷了，仿佛胜利就在眼前。当然，随着一阵盘子的叮当声，别西·代尔坐在了她对面，身后还有几个人高马大的喽啰。
    “我没见过你呢，同学。”别西的叉子伸过来，要抢走最后一块薯仔，然后他得逞了。
    这时广播室里的大家都紧张起来，谁也不敢给露琳发出下一条指令。现在她内心一片混乱。是被发现了？还是别西要找她麻烦？抑或是他对她碟子里的薯仔临时起意？
    “你是转校生吗？”别西的叉子对上了露琳的刀子。
    “我只是，”露琳有点慌张。“嗯，我是新来报到的。”
    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了错误，高等学院已经停止办学三年了啊。
    “你的录取通知书送到的有点晚啊。”别西沉吟片刻。“哪个学院的？”
    “自然生态学院。”露琳说出了她的原本院系。
    “专业？”
    “环境工程与综合应用。”
    “导师？”
    “林奈教授。”露琳极力回忆那些个名字。“请问，你是？”
    “我是能源和纳米工程学院的别西·代尔，409年届毕业生。”别西的头发蓬松着，戴着副和他不太相称的小墨镜，与其说是高等学院的四天王之一，还不如说是旧世界招摇撞骗的风水先生。
    露琳实在不想直视他的脸，只希望能赶快离开。
    “既然是新生，就来加入我们黑树莓。”别西继续说。“这个混乱的城市，混乱的高校，只有加入最强大的队伍，才能保全自己。”
    “谢谢你的好意。”露琳低下头在手环里拨弄。“还是算了。”
    “怎么，你莫非已经加入新西柚公社了！”别西的语气突然变得愤怒。“同学，那里可是书呆子和病秧子的集散地，离他们远点。”
    监视器后面的静姝真想给他一嘴巴。
    “我只是觉得……加入谁是大家的自由。”露琳小声反驳道。
    “自由？哼，好，我别西从来不难为谁。也罢！我的拉人手法确实不如莉莉卡，技不如人，没办法。”他尴尬地笑了几声。
    露琳已经把卷卷在桌子下准备好了，如果这家伙继续胡作非为，她打算直接给他一个教训。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新生，告诉我。”他命令道。
    “我不想。”露琳掏出纸巾来擦嘴。
    “这里可是食堂。”
    “那又如何？”她见别西已经吃了亏，决定硬气一点。
    “这里是别西·代尔的食堂，你可以不加入黑树莓，但是你必须报上名来。”他的手下开始包围过来。
    “露琳，他们敢动手你就大声尖叫。”德尔美在通讯器里出主意。
    “可是那样没用。”
    “可是这样别人会觉得他们对你动手动脚，舆论上有利。”德尔美继续说下去。“你是受害者，他们是混混，你懂的。”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别西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她身边。可以看到黑树莓兵团的学生围成了圈子，在叽里呱啦地出坏主意。广播室里的大家都急得出了汗，食堂里的油烟味越来越重了。
    “叫，快叫出来啊，”德尔美凑近监视器小声说道。“露琳，不反抗就会白给啊。”
    “你闭嘴！”
    这句话虽然是说给那个笨蛋听的，但别西和他的同伙也听到了。
    “什么，这新生说什么？”别西看着周围的手下，大笑起来。“她说要我闭嘴，不错。”
    “请你们离我远点。”露琳端起盘子。“我要回去了。”
    “你想回哪儿？”别西凑在她耳边轻语。“你哪儿也去不了——左右，给我动手！”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个大块头学生冲过来，要抓住露琳。她准备让卷卷出击，更何况她还有飞镖，那东西不算武器，没被寄存在苏干那儿。
    “不行，我不能杀死同学。”她犹豫的时候，有人从后面走了过来，两个大块头似乎是被电流击中，都退到一旁。
    “同学，不好意思，我刚才给了你两个薯仔对？”
    她转过身，雷欧·德拉万站在那里，他手中餐盒里装着一块浇了酱汁的薯仔。“根据卡布尼高等学院食堂餐品配额标准，烤薯仔应该是三个，我失误了，这里给你补上。”
    很明显，别西的手下都有点忌惮他，甚至主动给他让路。
    “哎，让您受累了！”露琳赶快接过餐盒。“谢谢你，德拉万先生！”
    别西给手下分别使了眼色，于是都各自散去。这场剑拔弩张的矛盾突然化解，让大家一个个摸不着头脑。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德拉万看到别西和黑树莓的学生走远，才微笑着说道。“你就是卡布尼老先生的后代，露琳·卡布尼，对？”
    “他知道你的名字！”这次轮到德尔美尖叫了。
    “您是怎么？”
    “恕我失礼，你的名字和相貌，我早有得知。”德拉万看着她，他的话语似乎有所保留。他怎么得知的？他只是个学校的厨师罢了，更别说那身份牌还有道蓝条儿，那是外聘人员的标记。
    “那请问，您知道德尔美·艾玛，这个名字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正在回忆某个曾经的挚友。脸上的表情认真又严肃，就像是厨师长发现新人做坏了菜。转瞬间，又烟消云散，眯缝着眼，微笑着回答她。
    “是的，我知道。她是我一位朋友的女儿，也是咱们学校的学生。”

 第二十三章 食堂攻略大作战（2）

    露琳回来还没半天的时间，德尔美已经跑到了食堂门口，那是在她躲过一连串橡皮糖攻击之后。那些廉价的工业制品在地上蠕动着，每分钟前进数毫米。化学香精和色素变成毛毛虫的模样：也变成小熊、独角仙、或者长棍面包的形态。
    她喘着粗气，脑子中闪过一连串母亲的画面，父亲的声音，帝国士兵的嘶吼，轰炸机尖叫，炸弹接连不断地来家里做客。某些学生躲在隐蔽处阅读文章，在草丛后面，在大批枯死缠绕的树枝后面。
    食堂门口，生命体识别器矗立着——等待检测用餐的人是否拥有正确的消化系统，如果不是，如果是节流阀和油箱，那么恕不接待。德尔美虽然作为有血有肉的这部分得到了承认，却始终比别人多了那么一连串纳米程序回路。
    旋转门把这个世界做了完美的分配。现在，她走进去了，进入了那个香喷喷的地区。当然这里亦可以成为某些阴谋的发源地，只要适当在菜肴中加入某种物质……德尔美四处观察，然后站到了窗口前。
    歪着头想了想，她选择了白汁小牛肉，奶油焗土豆，和两块食堂自研的彩色马卡龙。
    这种特殊的点心里加入了大量金星果酒，是翘课的不二选择。只不过棕色的像是两颗眼珠，粉色的像什么生物的大脑。
    德拉万熟练地从后厨那里取来了白酱汁，在炖锅里搅拌。安装有超空间输送平台的机器，可以快速获得各种材料。食材根据固定的程序混合、加热，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你不用一直盯着我的操作，首先我们都是专业的，德尔美同学。”
    “第一，我知道你。第二，你知道我。第三，你知道我妈。”
    “噢，我给你补充一点。”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我是厨子，你是学生，我给大家做饭，见的人多了，没什么可奇怪的。三年前我就在这间厨房了，那时你没说过什么话。”
    “我们家都死干净了。”德尔美小声说道。
    “然而并不对，你还活着。”他把土豆塞进集成烤箱里。“要么是帝国说了谎，要么是死错了人——那天这两件事都在发生。”
    德拉万转过身来，双手撑着台面。“那么，”他确定附近没有新的学生来打饭。“是菲尼克斯让你找我的？”
    “你为什么叫我妈的名字？”德尔美的脸上写满了怀疑。
    “我跟她认识，我俩关系还可以。”
    “还可以是哪种？”她从餐具架里拿了刀叉。“一般客人都会用我家姓来称呼。”
    “就是那种，一般的朋友。”德拉万笑着说道。
    “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你来过我家吗？我爸知道你的存在吗？”德尔美一连串发问，像极了发疯的教学机器人。
    “逐一解答。”烤土豆似乎还需要点时间。“我们是战后认识的，大约在她找到我的时候——我当然没去过你家，那里变成平地了，当然，你爸也不可能知道我，我是个厨子，他甚至没来过食堂。”
    德尔美还是用怀疑犯人的眼光盯着他。
    “我妈活着就很奇怪了。”
    “或许你活着才是真的奇怪。”说完从台面下拿出一枚全息记录仪，上面有艾玛化工集团的标志。在打开外壳后，德尔美嗅到了那熟悉的，母亲的水果味香水的气息。这个家伙——他竟然有这样的收藏！
    “她要我给你。”说着把记录仪推到她面前，硬塞在她的手心里。
    “你这个……”德尔美有点愤怒。“别说了，我的土豆烤好了。”
    从窗口把餐取出来，马卡龙还没做好，要机器人侍者送来。她看着满食堂的学生就发愁了：坐哪儿呢？
    随着晚饭的临近，甭管你是哪一派，饿肚子是不能等的，尽管在态度和言语上多有不合，但大厅里还是挤满了吃饭的学生。她踮着脚扒了半天，最后在旮旯里，找了个座，双人，对面的椅子是坏的。
    刚坐下，就发现振峰的背影了，他在旁边桌吃饭。
    “你干嘛不坐我对面？”德尔美招呼他。
    “别逗，你对面椅子只有根铁管，没有面儿了。”振峰再次确认了一遍。“倒是你，来得很是时候。”
    说着，便从盘子里拿了三个柠檬布丁放在她桌上。
    “诶呀，是好吃的！”
    “瞬间就被黑树莓的家伙们拿得几乎没了，我最后找到几个。”他注意到那个全息记录仪。“那是什么？”
    “不给你看。”德尔美瞪了他一眼。
    他于是转过身去，和双胞胎聊得火热。她这才用外套掩盖着，拨动记录仪的开关。片刻闪烁，母亲的面庞出现在那儿。
    整段时间都在讲一些含糊不清的话，什么人体实验呀，什么超级武器呀，什么复制和克隆呀，画面也很模糊。她那些断断续续的话几乎凑不成完整的句子，可是最后的几句清清楚楚：那就是把这记录仪还给艾玛化工集团的超生命部门。
    “什么，超生命部门？”这是个拗口的单词，母亲却读得相当流畅，录像也到此结束。“她好笨噢，什么集团，什么部门，都在爆炸中消失了。”
    德尔美用叉子捅了捅振峰，他连忙转过身来。
    “你知道我家公司现在还剩什么吗？”
    “我之前和半仙同志去过，一个大坑，什么也没有，谁都不敢靠近，都是毒气……”
    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示意没他什么事。“行了，你吃你的饭去。”
    “我妈真笨。”她小声嘀咕着。“都炸没了还怎么还回去，废铁一块。”
    这时候，机器人服务员从后面出来了。这台机器老掉牙了，用生物学助教型号改装的。端着盘子，一手一个，左边是粉色马卡龙，右侧是棕色马卡龙。
    机器人用传感器扫描了一圈，确定餐盘的信标编号，但是由于程序故障，不太灵敏，于是打开了播放器高声提示：“这是谁的眼睛？谁的眼睛？你的眼睛做好了，请来我这里领取。”
    学生们面面相觑，谁敢拿呀，都不说话。
    机器人看大家没动静，又重复了一遍：“棕色的眼睛，是谁的？哪位同学刚才点了棕色的眼睛？”
    有人想笑，不过还是没人回答。
    机器人将音量提高了一倍：“谁的眼睛！”
    德尔美这才注意到那个弱智铁皮罐头，赶紧举起手来：“我的眼睛！”
    那玩意儿蹒跚了几圈，才来到她桌子旁，用机械臂从盘子里夹了两个棕色马卡龙，稳稳地放在她的餐盘里，算是任务完成。
    “同学，你刚才为什么没有回答我的提示？”
    “我，”德尔美也想笑了。“我看不到你。”
    “所以你更需要你的眼睛。”机器人旋转了一周。“同学，我这里的脑子，是你的吗？”
    很明显它指的是那些做得一塌糊涂的粉色马卡龙。
    “不好意思，我光有眼睛没长脑子。”她连忙回答它。可是话说出去了，又感到有些气愤。
    “你的思维意识器官有所缺失？”机器人哔哔地响了几声。“那请你速到校医院就诊……”
    说完，它便朝食堂另一边驶去。留下德尔美在那儿发呆，这时周围的学生猛地爆发出笑声，就连振峰也笑得前仰后合，她一个人在那里静静地愣神。
    直到她把餐盘送回德拉万那里，食堂里依然笑声此起彼伏，大家今天算是找到了完美的笑料。没关系，她的脑子嘛，早就和教学楼五楼东北角的那台糖果贩卖机私奔了，这不奇怪。
    “你今天一定很开心。”德拉万把餐盘放在回收终端上，它瞬间就被机器吞掉了。“大家都在笑，是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情了吗？”
    “嗯，对，我没长脑子。”德尔美把记录仪放在窗口台面上。“说的什么鬼——还给你，里面都是废话。”
    “你必须留着。”他又把那东西推了回来。“她说的，她要你留着这东西。”
    “就不能给我点有用的？”德尔美明显生气了。“给我个废铁有什么用！你这个笨蛋，和我妈一样蠢，难怪你俩走到一起去……”
    “我和她可不是那样的……”德拉万脸上的表情变为迟疑。“不过，我不能给你解释，现在。”
    “你就是！你俩肯定是那样了！满嘴胡言！”德尔美几乎要从打饭窗口蹿进后厨里。“别解释，我不听不听！我妈让我来找你，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找了个后爸？”
    振峰和双胞胎他们正要往外走，看到德尔美死死抓着窗口边缘不放，凑过前去。“你怎么啦？吃到过期食品啦？”
    她满面通红，快接近她头发的颜色了。“要你管！”
    “你们怎么能给大家过期的菜品？”振峰马上向德拉万质问道。
    “你们滚！”德尔美突然大发雷霆，三人赶紧跑开了。毕竟，都知道这丫头发疯时可不是吃素的。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德拉万看着她。
    “你！”她想要说什么，但还是忍住，如果砸烂食堂窗口，那就别想再来吃饭了。
    所以她还是回到那张桌子边坐下，看着几乎空无一人的大厅，呆了一会儿，趴在桌上，小声地抽泣着。
    长途跋涉，沿着母亲的线索，回到了学校，可是只得到了这种可能性——毫无疑问，她被抛弃了，从这场战争中独立出来，从此就留在了这儿；还有那些死掉的人，连个名牌都不配拥有，他们都看着她。都知道她的名字，他们逐渐陷入黑暗，光明只剩下后厨那里跳跃的烤箱计时器，最后一缕香味儿从回收单元里飘出来。
    食堂的喇叭依然在播放那些含糊不清的歌曲：
    粉色的脸蛋有红色的血污
    紫色的眼眸有白色的恐惧
    榨汁机在厨房里唱着悲伤的歌曲
    卡布尼的孤儿在风中哭泣
    没有人要和你玩平等的游戏
    每个人都想要你挚爱的亲人
    亲爱的孩子你为何哭泣？
    现在食堂已经进入了梦乡，却没人叫醒装睡的德尔美。机器侍者在底座上充电，只有后面的布草间里还有耗子在蠢蠢欲动。她偷偷瞄了一眼，德拉万收工最晚，还在检查机器电源是否关闭——但这不是他真正目的，她就知道，这个人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开始行动。
    他关闭了集成烤箱和料理机，切断了后厨主电源，脱下厨师制服，摘下高帽，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走出食堂——不对，他打开了那间上锁的电闸井检修门，那里黑漆漆的，比这夜晚还要深邃。
    他只是转了个身，可当德尔美站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了。
    “看我把这家伙抓个现行！”
    她立刻跟过去，抢在闸门没有关闭之前揪住它，然后进入了那条莫名其妙的隧道。

 第二十四章 食堂攻略大作战（3）

    她大约在里面走了一整个体育场的长度，现在开始有下坡路了。伸手不见五指，微弱的灯光只能让它们自己知道自己还在工作。转过两个拐弯，她穿过一些阻拦网，差点被绊倒。
    往深处看了一眼：有点亮光，有些人走动的影子，飘动、闪烁、旋转着。而两侧的墙壁，还是漆黑一片。
    她又继续前进了几分钟，再过一段陡坡，进入一个更为宽敞的隧道，这里完全不像是学校厨房该有的房间，仿佛完全走不到头。就在她有点担心回不去的时候，尽头处更为明亮了，就在和她隔了几道气密闸门的地方。
    “为什么我们食堂里会有这种地方？”
    她走到坡底，打开两道闸门，都没有锁，可能是忘记关闭。闸门之间的房间空空如也，黑咕隆咚。德尔美快跑了几步，德拉万就站在那儿。
    “这次看你还往哪儿跑！”她的加速度也传到了手上。
    “等下，”话音未落，已经被她推倒，俩人都摔在了地上。“德尔美同学，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屋里灯光很柔和，正照着他英俊的脸庞。
    “难道我不该来？”德尔美揪住他的衣领。
    “不，你这次，这次不该，这里你不应该进入，这里……”德拉万拼命地想掩饰什么。“德尔美同学，我承认，我知道你母亲在哪儿，我们正在进行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只不过这里是高度机密。”
    “我看你只不过是想保护约会地点？”德尔美在他身上一顿乱摸，找到把共和国制式离子枪。
    “不要胡来。”
    “我现在就一枪崩了你这个家伙。”德尔美的手指在扳机上游走。
    德拉万没说什么，只是闭上眼睛，仿佛即将开枪的不是她那样。而另外那个人从阴影中现身了，有支带弱音装置的激光枪顶在红发女孩的后脑勺上。“把枪放下，德尔美·艾玛。”随后那弱音器在她头上转了转。
    “你又是哪位？”德尔美咆哮一声，挥舞离子枪对准这位穿着浅灰色紧身战斗服，身材高挑的女人。“我要把你俩一起干掉！”
    “果然和情报里的一样不听话。”那个人稍微抬起激光枪口，却突然从另外那只手里闪过一道银光——德尔美躲到一边，狠狠地挥拳，瞄准那家伙的肚子，却没打到人，反而把那件钝器击飞了。德拉万见状，抢下她手里的离子枪。
    “现在是一对二。”他瞄准了她。
    另外那个穿战斗服的女人也把枪对准德尔美。“你还是缺乏训练，厨子。”
    “我担心的是我们在大家面前这样折腾——”顺着他的目光，德尔美发现屋里像个茶室，摆了一串精美的家具，餐桌旁坐着三个穿共和国制服的家伙。左边的是个老头儿，须发皆白。右边的是个中年人，金发打着卷。中间的是个戴墨镜的人，正在对她微笑。
    “司令同志，请下指示。”那女人朝金发大叔发问。
    “行啦，你们都把枪放下！”那个金发大叔开口了，声音很嘹亮，即便这屋里没几个人，他也保持着那样的音调。“山竹小姐，既然她已经进来了，我们就要当她是客人。客人嘛，怎么能拿枪指着呢，是不是？”
    “厨子。”山竹撇了他一眼。“放下你的武器。”
    “那她呢？”
    “她是司令同志的客人，我等应服从命令。”
    “她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德拉万把离子枪收进怀里。
    “还不是你的失职导致的？”山竹开始指责他。
    “你们两个，都回到位子上去。”白发老头说话了，声音很低沉。“不要在大家面前再出乱子了。”
    “遵命，将军同志。”德拉万后退一步，找了把椅子坐下。
    现在轮到德尔美迷茫了。这几个家伙全员谜语人是，说的东西都很奇怪，她一句也没听懂。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她故意大声嚷着。“你们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学校地下有这样的地方？”
    “哎呀，这个问题，可是有点难度的。”戴墨镜的人突然开怀大笑了。“你们俩出个主意，我应不应该给她讲这个部分？”
    白胡子老头没说话，大概觉得这个问题很傻，随后他只是报以微笑。而金发大叔把眼珠子一转，略微思考，点了点头。戴墨镜的人看他俩都同意，也是放心的笑了。
    “既然这样，那就行了。”他喝了口茶。“不过我还是要确认一下，你的姓名？”
    “德尔美·艾玛。”她没好气地回答道。
    “果然是英姿飒爽，即便和共和国在编的情报官，也能打个来回。不错，凯莱布那家伙的女儿，就是不一般呀。”他站起身，走到德拉万身边。“雷欧同志，还是你来说。”
    “真的可以吗，元帅同志？”
    “这里可没有什么‘元帅同志’，只有我们几个闲人，别紧张，尽管说你的。”戴墨镜的人有点严肃地跟他说道。
    “那，”德拉万扭头看向德尔美，指着白胡子老头。“德尔美同学，坐在那边的，是共和国海军舰队总指挥，波利恩特·白金石上将同志。”
    她一脸惊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又指着金发大叔。“这位是共和国战斗英雄，空军总司令，尤罗·格林上将同志。”
    这个名字可真是如雷贯耳。
    德拉万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笑容满面的墨镜男子。“至于我身边的这位，他是共和国临时行政委员会委员长，亚历山大·海拉耶夫同志。”
    这个头衔就和最高领袖没什么区别。
    德尔美都傻了，原来这三人是真正的大人物，她自己，则不值一提。
    “那个，我，”她开始有点紧张了。刚才这场打斗，就在他们面前，自己是多么愚蠢，多么可笑。这厨子，不出意外绝对是个联络员。而这代号山竹的女人肯定是情报官没错，而她，只是个爱吃甜食的笨蛋罢了。
    “我本来想要再过段时间，但是你今天就来拜访了。”海拉耶夫笑着对她说。“和凯莱布一样，有股子冲劲儿。”
    “你认识我爸？”
    “和他是老朋友。”
    “那你一定对我家很了解。”她开始没话找话，试图在这里占据主动位置，山竹默不作声地给她搬了把椅子，递上一杯茶。海拉耶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现在他们看着她。
    “不要太拘谨，来，喝茶。”海拉耶夫同志说话倒是很亲切。
    “嗯，好的。”德尔美捧起杯子，里面是一些还算说得过去的红茶，带着粗糙的工业加工气息，还掺杂着些许激光枪电池的糊味。
    “学校里怎么样？”海拉耶夫问她。“我们知道你回到学校了。”
    “一塌糊涂，不过我们正在努力。”她随口回答道。“学校被帝国鬼子弄得很糟糕。”
    “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帮助你们。”尤罗上将说道。
    “好，谢谢。”她紧张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那，我妈在哪儿？”
    “你妈不太方便和你见面，现在她也在为我们工作。”山竹特工插嘴道。
    白金石给山竹使了个眼色，要她别随便说话。海拉耶夫却不是很介意，他说大家应该一起聊天，没有关系。德尔美一直在闷头喝茶。尤罗在德拉万耳边说了些什么。
    “德尔美，我知道你很想见到你的母亲，你也对我们的出现有很多疑问。不过我觉得，你不是什么外人，你很勇敢，很坚强。你和伙伴们一起打倒了许多敌人，帮助了许多共和国公民。”海拉耶夫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那家伙的意思是你成为我们的一员了。”白金石调侃着说道。
    “我现在就想见到我母亲。”德尔美也认真起来。
    “菲尼克斯女士正活跃在看不见的战线上。”海拉耶夫回答她。“那天，跟帝国军交手后，你母亲没有死去，而是用庄园的暗道离开了。不过愚蠢的敌人还是认定你们全家被击杀，这也是他们该看到的。”
    “为什么他们应该……”
    “我这样说，你可能是我们击败澜塔斯和他的军队的最大希望。”
    这事情开始变得有些复杂。德尔美绞尽脑汁，没有搞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被苏干先生复活以来，大小战斗都有参与，也没起什么太大的决定性作用，甚至拖后腿，几乎害死所有人，多愁善感，满脑子都是甜点和冰淇淋——就这样一个自己，怎么可能是什么最大的希望？
    “其实，我还没想要当什么英雄，我只是想，回到过去的生活。”
    海拉耶夫笑了，另外俩人也跟着笑。“德尔美，你可能没意识到你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只是个……”
    “你是英雄，是每次战斗都冲锋在前的那个人。”尤罗上将回答她。
    “不，上将同志。”海拉耶夫打断了他。“德尔美她，她和别人不一样，她的身份很微妙，我们也只知道很少的部分，关于‘坟场’，我敢说科学院的人都不太了解这部分。但是据我所知，她是关键，是钥匙，也是一把利刃，可以打开前进的路，也可以刺进敌人的心脏。”
    “那，海拉耶夫同志，你的意思是？”白金石看向他。
    “是的。”他向山竹下命令：“山竹特工，请你把德尔美的装备拿过来。”

 第二十五章 食堂攻略大作战（4）

    “装备，什么装备？”德尔美顺着海拉耶夫的目光看去，山竹特工走到了一张不起眼的工作台旁边。“给我的吗？”
    “这种东西交给一个丫头片子用，是说运气好，还是说浪费呢？”山竹特工嘀咕着，按下隐藏的按钮，纳米合成雾气腾起，须臾之间，三只崭新的手环出现在台面上。
    “你说谁啊？”还是被她听到了。
    “嘛，没事，不如，你自己来看看，选一个呗。”
    那三只手环都是消光的白色质地，明显是行政中心使用的样式，这种材质类似于上次在社区办公室找到的通讯器——共和国白。只不过近看的时候，它们各有区别：
    第一只手环上面有绿色的波浪状纹路，衬以柔和的灯光，看上去有些软弱。
    “这个肯定不适合我。”德尔美心里默念着。
    第二只手环带有奇怪的紫色光环，而且似乎被静电场包围着，毛毛躁躁的。
    “索菲亚会喜欢这个？”
    最后那只手环带有青色的锯齿状纹路，并且亮着一排小灯，而手腕套筒的末端，还装有连指拳套。
    “我要这个！”德尔美指着它。“我觉得它很合适。”
    “那就拿起它，戴上。”海拉耶夫走到了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问道：“山竹特工，例行考试时间——这些手环是干什么的，有什么作用？”
    “当然。”山竹开始一板一眼地讲解这些东西的功能。原来这三只手环都是卡多拉纳米核心车间所生产，专供于共和国情报部门的特种装备。根据其特性不同，可以按照使用者所对应的“职业”来进行专门的强化。
    纳米核心车间的工程师们将职业划分为战士、医疗师、超能力者、解谜人、游侠和特战队员这六大类。看上去很像是帝企鹅娱乐集团的某些电子游戏名词，但也很符合情报人员的各种分工。
    至于摆在桌上的三个手环，分别是医疗师专精环、超能力增强环，以及狂战士增强环。
    “所以我选的是狂战士用的？”德尔美笑了，就以她的那种作战风格，说是狂战士好像也不为过。
    “正确，让我看看你的掌握情况。”山竹特工在德尔美现用的那个手环上轻轻点击，便弹出了天蓝色的身份识别图。出人意料的是，她的点数少得可怜，还拥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能力。
    “根据情报，你那样的击杀数量，为什么点数只有这么些？”
    “那个，我买糖豆和日用品了。”
    “共和国战士的点数可不是让你这么用的！”山竹严厉地批评她，不过被海拉耶夫同志叫住了。
    “山竹特工，她和我们不一样，是战士，也是一个普通人，我们不能要求他们也像真正的共和国战士那样操作。他们有自己的需求，有自己的想法。”
    “好，让我看一下你的能力。”山竹又在界面上点了点。“狂暴，不错，这就是你选狂战士的理由……从帝国杀手机器人处获得，可以，战斗力还很强。”她连续翻了几页。“嗯，种族特性，不对哦，你是人造人？”
    “我也不想这样呢。”德尔美无奈地摊开手。
    “所以身体素质极强！”山竹有点莫名的高兴。“我看看，无论如何获取能量都可以消耗，还获取了力量加成模块，可以使用重型武器，还有轻微的自我纳米修复，真不错，如果你是个真的情报人员，那你一定是我们组里最强的高手。”
    山竹浏览完她的属性页面以后，心里不禁感叹起来。
    难怪这红毛丫头是击杀数最高的游击队员，这么离谱的特性，还有能力加成，可惜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否则她一定是能徒手拆帝国机甲的那种变态级别的战士。
    不过，她的击杀列表里已经有“使用重型近战武器摧毁帝国机甲”这样的记录了，还真是可怕啊。那个人造人属性不仅是身体素质的增强，还能大幅增加学习能力和战场适应能力——虽然并没有纳米攻击型士兵那样强悍，但也够了。
    “那这个手环可以做什么？”德尔美摘下了自己的手环，把那个狂战士增强环戴上。
    山竹在她的旧手环上点击着，二者之间发出一道传导波，这样便将原先的数据都置入了新的设备。
    “欢迎使用崭新的装备，士兵！”新手环发出提示声。
    “啊，那个，你好。”德尔美又跟它打起了招呼。
    “鸟枪换炮了，士兵！”新手环停顿一下。“这是共和国直属兵工厂的强力装备，你一定付出了许多努力才获取的！”
    “其实，是我旁边的这位，”德尔美在脑子里捯饬那几个尊称，可是最后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是海拉耶夫同志送我的。”
    “海拉耶夫，是吗？”手环突然用毕恭毕敬的语气，提到最高音调。“向最高领袖同志致谢，敬礼！”
    “你辛苦了。”海拉耶夫笑着回礼。“陪伴她很不容易。”
    “如果是最高领袖同志选择的战士，我定全力而为！”听到这句，德尔美忍不住想笑了。这个人工智能系统怎么也这副模样，平常说话挺散漫，一见了大人物就严肃起来。
    “记住，这里没有什么最高领袖，你也从来没看过他。”山竹给手环系统发出指令。
    手环里马上发射出扫描光波，对准了山竹特工胸口佩戴的身份识别卡。“检测到共和国情报人员，总情报处第二侦查分队，代号……”
    “立刻停止你的不敬行为。”山竹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识别卡。“我的等级是中校，你，你的主人，什么也不是，可别搞错了。”
    “遵命，中校。”手环立刻不出声了。
    “这个人工智能就是逊啦。”德尔美试图把笑声变为一句吐槽。
    “狂战士增强手环可以大幅提高你的能力持续时间，你的身体损害越严重，增幅也越强。”山竹特工甚至没想接着她的话茬，只是继续把介绍说完。“当你濒临死亡的时候，可以延续你的存活时间，并且永久解锁一个最高权限。”
    “最高权限？”德尔美有些听不懂。
    “比如你可以呼叫一波轨道炮击——当然，卡布尼上空的空间防御系统被帝国占领了，所以这能力也没什么用。”
    没用你还说啥？
    “也可以让你使用额外的大型武器，仅限近战。”山竹继续说下去。“记住，你只能获取一次最高权限，而且你必须要存活才能保留此支援能力。”
    这没什么，无限复活这能力她肯定不知道的。德尔美在心里琢磨着：濒死就可以选择一个随机的特殊支援能力，那结合自己可以无限复活的特性，岂不是只要死一次就能多一个吗！
    也就是意味着她以后就是人形大炮，或者人形武器库了！
    这个未免有些过于变态了？
    更别提这些所谓的支援能力还是随机的，不知道能玩出多少花样。想到这里，德尔美更坚定了每次战斗必须作死到底的决心。
    “你笑什么？”山竹特工看到她的脸上写满了兴奋。
    “没什么。”德尔美摇摇头。“获得新装备，高兴。”
    “好好使用，别等着总部给你收尸。”山竹冷冰冰地嘱咐她。
    可是怎么才能获得一个自己想要的支援能力呢？这些支援能力又有哪些呢？全都不知道，需要自己去摸索，这可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简单粗暴的。那种随手就能甩出来的。研究系统不是德尔美这种脑袋里装满糖豆的人该做的事情。
    这种东西，根本不用去想，以后再说。现在她最想做的，就是问问这些大人物，她还能帮到什么。一个共和国普通公民，能有几次机会进入行政中心？能见到几次共和国高层？能有多大的运气，遇到最高领袖同志？还能和他一起饮茶？
    “那个，我还想……”她刚要说什么，被山竹拦住了。
    “装备拿好，走人。”山竹特工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你又参加了机密会议，又见到了大人物，还拿了专属装备，我看你差不多可以离开了——要不然，我请你和海拉耶夫同志换个座位怎么样？”
    她在威胁她——这是情报局这帮人惯用的技俩。尤罗咳嗽了一声，没准是这句话超过了必要的限度，和最高领袖换座位这种说法，怎么着也是顶级的威胁：她哪敢啊。厨子则保持他一贯的沉默，毕竟这里是秘密基地，而不是学校食堂。
    “那能不能让我和我妈见一面？”德尔美小声说道，这是另一个请求。
    “看看镜子，同志，毫无疑问——你现在没有任何权限要求我帮你做任何事。”山竹指着墙边那带有雕花的挂镜，上面映射着德尔美那张粉扑扑、无助又担心的脸，正在富丽堂皇的茶室里懵懂着。口袋里被山竹塞了一把巧克力，那个女情报官正在微笑，海拉耶夫同志和其他人正在桌旁继续喝茶，还有漂亮的吊灯，古色古香的吊顶。
    “我会转达你的请求，但是，你现在必须离开，我们有我们的事情得解决，你也有你该干的事情，艾玛同志。”
    “我该干什么，换句话说，我能干什么？”德尔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睛扑闪着，背后是高高悬挂的共和国徽记，白色海螺、翅膀，和磐石。她觉得仿佛来到了荣誉殿堂，一切都是那么雄伟和高大。
    “做你该做的。”一根手指在她脑袋上按了几下。“消灭共和国的敌人，让我们能坐在行政中心里喝茶，你觉得如何？”
    “那时你要给我准备点心。”
    “行啊，最好的点心。”山竹几乎是在她耳边轻语。“可是，艾玛同志，我可不希望那时我们开着你的追悼会，举起酒杯，庆祝胜利，那块点心只能放在你的全息影像下面，一口也吃不到，是不是呢？”
    “你这样说我可不会要你如愿。”德尔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
    话一出口，便看到了些许愤怒的神色。她希望这个傲慢的特工离自己远点，哪怕是厨子先生给自己讲这些也好呢。她宁愿是母亲站在身边叮嘱她。
    可这家伙是个共和国情报官，是个有军衔的，能用命令和级别跨越她的态度，用子弹指挥别人。
    她很生气，而雷欧却很清楚：在这些军队和行政中心工作人员面前，你的请求约等于对牛弹琴，只不过元帅同志他脾气好——又亲切，又和蔼，和山竹不一样。
    等到德尔美从一间临时厕所里开门出来，外面正是傍晚时分。从厨房进去，从卫生间离开，倒是很符合食物的循环过程。还没走几步，拐过墙角，所有人，包括新西柚的部分学生，都站在那儿了。
    “你这两天干嘛去了？”海薇茨上来就是一句质问。
    “你说什么？”德尔美懵了。“我去了，呃，我不能说，我去那个，对，我偷偷溜到校外买小吃了。”
    “买小吃为什么买了两天？”海薇茨继续追问她。“老实交代，去哪里跟什么人厮混去了？”
    “两天？拜托，我只去了几小时。”德尔美把视线投向露琳，希望她说些好话，但她脸上同样挂着怀疑。
    “你走了整整两天。”露琳发话了。“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吗？”
    “我真的——”她心里都是乱的，这怎么可能？明明只在茶话会呆了几个小时，为什么大家都……难道说，那个地方的空间和时间，都和外面不一样吗？这绝对不可能，那只不过是学校地下的一个神秘据点罢了！
    “我看这家伙就是疯玩去了。”海薇茨补上一句。
    “艾玛同学，我们还有正事呢。”静姝也进入了讨论。“我们要夺取食堂，你忘了吗？”
    又确认了一遍，现在大家都站在食堂门口，好，她们是认真的。不不，德尔美觉得这如梦似幻，只有手腕上的手环是真的，除了厨子那张脸，她什么也记不得了。不对。那个什么，一个穿紧身衣的女人，那个戴墨镜的男人，白胡子老头和金发大叔，他们叫什么来着？忘记了，忘记了他们的身份，忘记了名字，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在梦中被人突然叫醒，只剩下了些许的印象。
    “呃，我现在要做什么？”
    “我们一致决定，让你去和别西·代尔的手下们干架。”静姝回答她。“我们昨天给他们贴了战书，他们也答应了，不许使用别的武器，就在食堂一楼大厅，你和他们。”
    根本没有通过她，就这么擅自决定了。肯定是海薇茨的主意，完全不考虑她的感受，她不在旁边都能制定作战计划。德尔美感觉没什么好说的了，穿过人群，走到食堂门口。手环哔哔一声，来了条新消息：
    “你和前辈的对话很大胆呢，把大家都逗笑了！我们都觉得你做的事情非常正确，没有任何违反规定的部分。”
    看了下发信人，是西番莲特工发给她的。她几乎没感觉到，十有八九是根本没注意。下次，照镜子前可得好好琢磨咯……
    这么想着，德尔美走进了食堂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