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红楼短命女,我成了林黛玉的堂姐》 第1回 穿成短命俏丫鬟,救下宝玉求苟活 “宝玉啊!心肝哦,你这是要祖母的命哦……” “玉儿啊,娘可就剩你一个了!你若是有事,娘也活不成了啊!” “宝玉,你快醒醒!” …… 林晴雯静静地躺在炕上,迷迷糊糊地听着外面撕心裂肺的号啕和悲切的低泣。 身边还有人匆忙却轻巧地走动,间或低低的私语声。 “宝二爷这是怎么了?咱这怡红院里,他不是最疼晴雯么?今儿怎么把她都推到墙上去了?” “听说那院里,琏二奶奶也跟他一样,又要打人又要杀人的,他两个不会是撞邪了?” …… 次奥!林晴雯暗骂一声。 额头剧烈的疼痛告诉她,这不是在做梦。她穿书了! 她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大学生,却有一个多年养成的习惯。 每晚临睡前,总要打开曹公的《红楼梦》,读上那么几回。 昨晚,她读着读着就睡着了。 却不料一梦入红楼,她竟穿进书中,穿进贾宝玉和王熙凤被马道婆和赵姨娘用五鬼魇住,几乎死掉的那一回。 或许是因为,她总为那个体态风流堪比林黛玉,性烈如火率性却薄命的姑娘意难平;又或许是因为,她的实力坑闺女的老妈,执意给她起名叫“晴雯”? 总之,她穿在那个花样年华就死翘翘的,短命丫鬟——晴雯身上。 照书中事态发展,即便这回没被贾宝玉撞死,她也没几年好活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窝囊地死了。 林晴雯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真正清醒过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炕边坐着一个俊俏的姑娘,正低头拭泪。 灯光昏暗,晴雯却清楚地看见,她额间有一颗米粒大的红痣。 “香菱姐姐?”她试探地叫道。 “晴雯!”香菱惊喜地抬起头,“你醒了?你都整整昏睡三天三宿了。” “香菱,”晴雯顾不得与她寒暄,抓着她的手,急切地问道,“宝玉和琏二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他两个都被抬到你们太太的上房里了,很多人在那整日整夜地守着。” 香菱道,“听说百般医治,又是问卜求神,又是觅僧寻道的,都不灵效,如今越发连气都没了。 合家人都说没了指望,忙着将他两个的后事衣履都备下了。老太太、太太她们,这会怕是连眼泪都哭干了。” “还好还好,还来得及,”晴雯松了一口气,喘息了一会才道,“香菱,你悄悄帮我去找老太太身边的鸳鸯姐姐,就说我有办法救宝玉,让她一定带老太太过来。” “我……这就去。”香菱眼里现出一抹迟疑,却没多问什么,起身往王夫人的上房走去。 林晴雯默默地盘算着。 照书中所述,贾宝玉和王熙凤最终是被《红楼梦》中两个最神秘的老头——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救下的。 幸好她醒得及时,就把这功劳截和了。 贾宝玉是贾母最疼爱的孙子,而贾母是贾家的老祖宗,贾府里说话最好使的人。 她在贾宝玉生死垂危之际救下他,岂不是就抱上了贾母这根粗大腿?也多了些日后保命的筹码。 不到两刻钟,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在十几个丫鬟仆妇的簇拥下,急匆匆地走进来。 “老太太……”晴雯挣扎着想坐起身,却怎么也起不来。 “好孩子,别动,”眼皮肿胀,面含悲伤的老太太急忙上前,将她按在炕上躺好,“你好好躺着,且跟我说说,有什么法子能救宝玉?” 林晴雯默不作声,黑黝黝的眼眸将地下站着的丫鬟婆子们逡巡一圈。 贾母一摆手,那些人立刻就出去了,只留下她最信任的大丫鬟——鸳鸯。 “好孩子,现在说。” “老太太,奴婢昏迷的这几天,老是在做一个梦,梦见一个女人把什么东西往宝玉的床铺底下塞。 奴婢想,是不是有人作法要害宝玉?奴婢扎挣着,拼命醒过来,却不敢对旁人说,恐人说我胡乱造谣。 老太太是经过事的人,您若信我,且使人去宝玉床上、床下好好瞧瞧,有没有什么脏东西?” 贾母眼眸深沉,冲鸳鸯一努嘴,低声道:“你去瞧瞧,不许旁人跟着。” 鸳鸯立刻出门去了。 不一会,她便拿了一个红绸包过来,小心地打开给贾母看。 “这……这是哪个丧良心的,使出这么阴毒的法子来害我的玉儿?”贾母眼眸沉沉,咬牙吼道。 绸布包里,五个青面白发的厉鬼各自伸着长长的胳膊,紧紧抓着一个纸铰的小人。 纸人上写的,正是贾宝玉的生辰八字。 “老太太,且慢发火,还是把这害人的东西早些毁去才是,二爷许是能少受些苦。”晴雯颤声道。 “晴雯丫头说得对!快拿火盆来,把这些害人的东西烧掉,快!” 贾母一迭声地吩咐,又道,“鸳鸯,你再带人去凤丫头屋里,瞧瞧她床下是不是也有这东西?若有,也一并拿来烧了!” 鸳鸯应了一声,又去了。 很快便拿回同样的一包东西,只不过这次纸人身上写的,是王熙凤的生辰八字。 一刻钟后,有丫鬟兴冲冲地跑来回道:“回老太太,宝二爷和琏二奶奶都醒了,说饿着呢,太太吩咐熬了米汤来喝。” “好好好!神仙保佑,我这孙儿是活过来了!” 贾母老泪纵横,连连诵佛,起身要去看看,却又返回来,伏在晴雯的耳边,悄声问道: “好孩子,告诉我,你梦里有没有看清使坏的女人是谁?我一定要把那个坏心眼子的逮出来,要了她的命!” 晴雯摇头道:“老太太,奴婢梦里只模模糊糊地看出是个女人,并没看清楚是谁。” 她不想供出赵姨娘,不想为此要了她的命。 这大家后院,哪个女人活得轻松如意? 赵姨娘也不过是个苦命人,被人欺压得狠了,做了点错事罢了。 最重要的是,她是三姑娘探春的生身之人。 “算了,这事以后慢慢查访就是了。好孩子,你好好歇着,等宝玉和凤丫头好了,让他俩给你磕头。” 老太太离开丫鬟房,往王夫人处去了。 第2回 一僧一道送造化,晴雯接管红尘路 鸳鸯走在后面,对晴雯眨了眨眼,偷笑道:“晴雯,你个小蹄子,如今入了老太太的眼,日后我都得好好巴结你了。” “鸳鸯姐姐,别说笑了,”晴雯虚弱地笑了笑,“我还等你这个老太太面前最得面的大红人,多多看顾呢。” 鸳鸯一笑,转回头去美眸一竖,对几个小丫头厉声道: “你们几个,好好照顾晴雯,别打量着现今二奶奶病着,老太太、太太顾不上你们,就一天到晚在外头野。小心我知道了,扒了你们的皮!” “是,鸳鸯姐姐,我们哪敢啊!”几个小丫头赔着笑道。 贾母自己都说,贾家人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势利着呢。 宝玉和凤姐病了,合家上下都只顾着他俩,被撞昏的晴雯就潦草地放在丫鬟屋的炕上。 这些小丫头出来进去都不管她,任她自己躺在那等死。 如今看她得老太太青眼,她们便一拥而上,巴心巴力地伺候起来。 一时又有贾母派了给宝玉看诊的太医过来,给晴雯清洗上药、包扎伤口,又开了方子。 小丫头们抢着去抓药熬好,晴雯喝下药,又吃了些粥水,总算是活了。 翌日,贾宝玉和王熙凤病情大好,吃了早饭,也有了些精神。贾母放下心来,便回了自己院中。 多日未好好安睡,她倚在榻上假寐。 府外隐隐有木鱼声响传来,有人念道:“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 这高墙大宅,庭院深深,何以听得如此真切? 贾母心中纳罕,便命人快请进来。 原来正是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 癞头和尚进门便道:“老菩萨,我二人今儿来,是因闻得府上人口不利,特来医治。” 贾母呵呵笑道:“老神仙,你可来晚了。我们家是有人口不利,不过昨个晚上恰恰好了。” “好了?”那道人惊道,“这可就奇了,怎么就好了?可否告与我二人知道?” “去两个人,把晴雯丫头抬过来,给两位老神仙看看。”贾母吩咐道。 两个粗壮的婆子抬着软轿,将晴雯一路抬到贾母房中。 一僧一道立刻围过来,一边打量着晴雯,一边不停地摇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怪事,真是怪事!这小丫头的来历,我竟然看不透?” 林晴雯默不作声,任由他们看去。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存在?书中的人物又怎么能看得明白? “丫头,可有什么奇事发生在你身上?”那癞头和尚问道。 “奇事?”林晴雯心思电转。 她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书中世界,不就是最大的奇事吗? 她知晓事态的大体走向,相当于能预测未来。这秘密日后难免露出破绽,不如趁现在,借这俩老头遮掩遮掩? “晴雯……打小就爱做些奇怪的梦,而且梦见的事又好像都是真的,就像这次梦见有人害我们二爷。不知,这算不算得上奇事?” “哦?竟是这样?”癞头和尚瞅了瞅跛足道人,笑道,“这丫头有这般造化,莫不是个变数?” 道人点头道:“既是这样,咱们何不再送她个更大的造化?” 抬起手,道人往晴雯脑门上一点,一束流光随着他的指尖,瞬间流进晴雯脑中。 道人与僧人转身就走,边走边哈哈大笑:“日后,这红尘间三千痴男怨女,就由着这丫头来折腾!咱俩可就有空闲喝酒吃肉喽。” 晴雯来不及感应他在自己脑中留下了什么,但想来总是好的。 她大声道:“晴雯谢过老神仙!” “哈哈哈,不必了!”一僧一道头也不回,摆了摆手,大笑着离开。 贾母眼神闪了闪,命人将晴雯又抬了回去。 独自沉思半晌,她招了招手叫鸳鸯过来。 “鸳鸯啊,晴雯家还有什么人在这里?去找来。我想问问他们,可愿意把晴雯给我做孙女?” “收晴雯做孙女?老太太,您可真是抬举那丫头了。” 鸳鸯笑道,“您这是要让她做咱家的主子小姐,他们有什么不愿意的?这可是烧香磕头拜菩萨,怎么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啊。” “快去,”贾母笑道,“到底是人家的女孩,不是咱家生的,还是得问问她的家人才行。” 说起来,这晴雯还真是命苦,自小流落在外,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记得了。 十岁时,被贾府的大管家赖大买去,给他娘做使唤丫头。 跟着赖家老奶奶到贾府时,因长得好看又伶俐,被贾母看中,留在自己身边。 后来才跟了贾宝玉,做了他的大丫鬟。 因记得有个姑舅哥哥叫“多官”的,也流落在此地,晴雯便托赖大管家把他也收买进贾府来,做了个厨子。 多官娶了个女人,人称“多姑娘儿”。 如今,这多姑娘儿便被叫到贾母跟前。 听说贾母要认晴雯做孙女,又得了老太太给的二十两银子,她可真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就答应了。 于是,晴雯一天之内第二次被抬进贾母房里。 “晴雯,你嫂子和你哥哥都同意了,你自己可愿意做我的孙女?”贾母满面笑意。 “我……”林晴雯欲哭无泪。 做贾家的主子小姐,过富贵奢华的好日子,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好事?可她不想啊。 因为她知道,贾家最终被抄家,府中的一众小姐丫鬟,没有几个逃脱了被发卖的悲惨命运。 她救下宝玉,只想待日后时机成熟时,求贾母个恩典,放自己出府。 自此天高任鸟飞,她可以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 若应下做贾母的孙女,她还怎么离得开贾府? “晴雯,赶紧给老太太磕头啊!老太太认你做孙女,这是多大的恩典啊!”多姑娘儿见晴雯犹豫,连忙催促。 “晴雯,你还在想什么?”鸳鸯也着急地冲她使眼色。 “老太太,晴雯不能做您的孙女!”林晴雯把心一横,跪地给贾母磕头。 “什么?!” 贾母不敢置信地瞪着睛雯,慈爱的脸上笑容渐失,眼眸也暗沉下来。 第3回 梦中梦寻根究源,她原为黛玉堂姐 “老太太,不是晴雯不愿意,”林晴雯连忙道:“论亲缘,晴雯应该做您的外孙女!” “外孙女?这又是从何说起?”贾母脸色稍缓,疑惑地问。 “老太太,晴雯之前确实不记得家在何处,父母是谁?可是近来却时常梦到小时候的事。” 晴雯边打量着贾母的神色,边组织着语言,”晴雯出自姑苏林家,因父母早丧而投奔舅家。谁知舅家亦遭难,我才与哥哥多官一同流落在外。” “姑苏林家?可是黛玉家那个林家?”贾母忙问。 “正是。老太太,论起来晴雯该是林姑娘的远房堂姐,只是晴雯身份卑下,从不敢对人提起。” “这样说起来,你确实该是我的外孙女了。”贾母沉吟道。 “晴雯拜见外祖母!”林晴雯当即给贾母再磕头。 看贾母的意思,不认亲肯定说不过去,那就两害相权取其轻,做个外孙女。 外孙女是外家的女儿,静待时机,或许还有可能离开贾府。 “哎!好!好!”贾母高兴地道,“鸳鸯啊,去把宝玉和他姊妹几个都叫过来,认认亲!” 鸳鸯答应着去了,那妖妖娆娆的多姑娘儿,心也跟着走了。 她媚眼乱飞,不时瞟向门外。 林晴雯瞅着她那个骚浪样儿,头痛得要死。 若是她没猜错,她这便宜嫂嫂是惦记上贾家的团宠——贾宝玉了。 多官是个不成器的破烂酒头,只要有酒有肉有钱,便诸事不管,所以人送诨号“多浑虫”。 偏偏“多浑虫”的桃花极旺,娶的这个多姑娘儿美貌异常。 这女人禀性轻浮,最喜拈花惹草,据说宁、荣二府没有她勾搭不上的男人,唯独贾宝玉是个例外。 不是她不想勾搭,只因贾宝玉身边从来都是前呼后拥,她根本连靠近都不能。 如今能得近距离看上一眼,她怎能放过这个发骚的机会? 林晴雯抚了抚额,暗暗摇头。 原主这得是多想不开,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一门亲戚? 算了,既然穿在她身上,那不管是什么玩意儿,都得认啊。 “嫂子,你先回去!”晴雯推了多姑娘儿一把,轻声道,“老太太的屋里,不是咱们这等人长呆的地方。” “哎哟姑娘,如今你都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了,嫂子沾沾你的面儿,在这站站还不行?” 多姑娘儿把帕子一撩,屁股一扭,“算了,我今儿就先回去了。等姑娘有空,到家来让你哥哥陪你吃酒啊。” 林晴雯目送她离开,心里懊恼,脸上却没表现出来。 等日后再好好整治这公母俩,决不能让他们再浑下去了。 没一会,鸳鸯带了一群人回来。 贾家三姐妹——迎春、探春、惜春都来了。 大病初愈、还用布巾捂着前额的王熙凤和贾宝玉,也乘着竹轿子过来了。 “晴雯,好妹妹,快过来!”王熙凤半倚在软榻上,冲晴雯招了招手。 晴雯抬步走到榻前,静静地看着这个好胜要强的贾府大管家。 想到她和满屋子的莺莺燕燕的凄惨结局,晴雯有些心塞。 “好妹妹,这次多亏你救命了,”凤姐握着晴雯的手,娇喘微微,“等我身子大好了,一定给你磕头谢恩。” “二奶奶,你且好好养着,晴雯可不敢居功。我能救下你,也是你命里的造化。”晴雯轻笑道。 “晴雯姐姐,”坐在凤姐身边的贾宝玉,嘻嘻笑着,毫不避嫌地抓起晴雯的另一只手,“我早看你眉眼间跟林妹妹有些相似,却不想你俩竟有这等渊源?林妹妹若是知道了,定要高兴坏了。” “林姑娘高兴着呢!” 鸳鸯连忙接口道,“听说晴雯是她的远房姐姐,她那眼泪止都止不住。只是近来身上又有些不大好,怕给你们两个本来就病着的人过了病气,才忍着没过来。” 鸳鸯一面说,一面笑,很是让人怀疑所说话的真实性。 依着林黛玉的性子,定是因为宝玉的病又把自己的眼睛哭成了红桃子,不好意思过来了。 “你们别只顾着絮叨。” 贾母笑着打断她们的对话,“叫你们过来,一来是让你们认认亲;二来我想给晴雯在大观园里单独安排个院子,你们看看,她住在哪里才好?” “园子里倒是有几处合适的,晴姐姐不如就住含芳楼?”精明干练的探春道。 “住那不好?” 晴雯笑道,“含芳楼是咱家贵妃娘娘省亲时起居的别院,我怎能住在那里?不如我住凸碧山庄?” “不好,不好!凸碧山庄就那么几间屋子,守夜的老妈妈们住着还行,姐姐怎能住在那里?”宝玉急着反对。 “我就喜欢凸碧山庄的敞亮开阔,房屋少点没关系,我又不需要人伺候,自己一个人,随便一处屋子就够了。” “那可不行!”贾母不高兴了,“咱家虽说家道不如往年,可你既是咱家的正经主子姑娘了,就跟她们姊妹是一样的,丫鬟、婆子一个也不能少。” “老太太,您要真心疼晴雯,就依了我,”晴雯抿嘴笑了笑,“就让我自己住些日子,等以后我相中了谁,再跟您讨要。” “好,你好好地打量着跟你对脾性的,看中了谁就告诉我。” 贾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转头道,“你们几个也听着,若是日后晴雯丫头看中了你们哪个院里的人,可不许把着不放啊。” “都听老太太的。”迎、探、惜和宝玉等都笑着回道。 “平儿,凸碧山庄久未住人,赶紧找人去给晴雯妹妹打扫出来,添置些器物摆设。” 凤姐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又对晴雯道,“宝玉还得在太太的上房住些日子,妹妹今日且委屈些,仍在宝兄弟的怡红院中安歇。不要跟丫鬟们挤在一个屋里,就睡在宝兄弟房里。 等明个儿搬到自己屋里,若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就跟我说,我再给妹妹好好添置。” “凤丫头考虑的周到,不过还有件要紧事,让琏儿明儿跑一趟府衙,把晴雯的奴籍销了。”贾母嘱咐道。 “想着呢,老祖宗。”凤姐急忙回应。 …… 闹闹嚷嚷一场,林晴雯终于回了怡红院,在宝玉房中的碧纱橱里歇下。 小丫鬟们不得进入这里,大丫鬟们都在王夫人那边听使唤。 无人打扰,她静下心,细细地感应跛足道人留在她脑中的东西。 第4回 黛玉认亲开技能,晴雯敲打糊涂人 脑中多出来的是一片白色的云团,中间一个光点若隐若现。 这东西有何作用?晴雯百思不得其解。 门外窸窸窣窣地一阵响,林黛玉挑起门帘进来了。 那双标志性的似喜非喜含情目,如晴雯之前猜测的一样,红肿得似桃子一般。 “姐姐,”黛玉上前握住晴雯的手,美目泛起红色,“知道姐姐是我的堂姐,我高兴得什么似的。急着去见姐姐,可是身子不争气。姐姐大度,可别挑我的理。” “妹妹,我怎会挑你的理?” 林晴雯拉着黛玉坐下,柔声道,“我知道,妹妹一向因别人都有几个姊妹弟兄在身边,独自己没有一个家人而苦闷,乍一听见有个姐姐在这里,岂有不喜欢的?” “姐姐,”林黛玉将头埋进晴雯怀里,抽噎着,“真真姐姐是最懂我心的。有了姐姐,妹妹日后再也不用自苦了。” “咳咳……”说着说着,黛玉又咳嗽起来,一双眼睛更红了。 “好妹妹,你就是心比别人重。以后有什么心事就跟姐姐说,可别闷坏了身子。” 晴雯接过黛玉拭泪的帕子,轻轻给她擦去眼泪,心中不胜唏嘘。 这可怜的姑娘,不久之后便将香消玉殒,可有什么法子能帮到她? 送走黛玉后,晴雯攥着黛玉的帕子歪在床上。 恍恍惚惚中,她去了潇湘馆。 黛玉正卧于绣床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已是不治之态。 贾母、王夫人、凤姐等满脸焦急,丫鬟紫鹃泣不成声。 一个白发长髯的老者轻轻摇头,叹息道:“姑娘的病,按说从小吃的‘人参养荣丸’极是对症,只是依我看,少了一味重要的药引子。” “什么药引子?”贾母急忙问,“凭是什么珍贵的药材,就是倾我所有,也要给我这外孙女儿弄来。” “东部仙山——蓬莱山上有一种草,叫做绛珠草。” 老者捋着胡须,沉吟道,“绛珠草,通体血红,开出的花、结出的种子,都是血红的。若是能弄得这样草来,姑娘的病就有救了。” 绛珠草?!林晴雯倏然醒转。 她熟读《红楼梦》,当然知道,林黛玉的真身乃是一株绛珠草。或许梦中的老者说得对,绛珠草能救黛玉的性命?一定要赶快找到绛珠草。 瞅着手里的帕子,林晴雯脑中灵光一闪。 难道,跛脚道人给她的不是什么宝物,而是一项可以入梦的技能。借助某种介质,便可梦到介质主人的信息? 林晴雯心中暗喜,若是善加利用这项技能,她可否颠覆读红楼多年而郁结心中的那么多的“意难平”? …… 大观园依地势而建,有山有水有屋舍,布局甚为精巧雅致。 凸碧山庄就建在后园主山的峰脊上,一座大大的敞厅后,有小小三间房舍,供人居住。 林晴雯选择住在这里,一来,她确实喜欢这里的敞亮高阔;二来,这里与园里其他人的馆舍离得远,清静。 像贾家这样的豪门大户,后宅里人员众多,各种关系错综复杂。 即便是大观园里,也住着主子、丫鬟、仆妇等上百人,彼此之间难免生些龃龉。 林晴雯不愿卷入别人的是是非非,能离得远些还是远些的好。 王熙凤的陪嫁丫鬟——贾府里身份地位不一般的平儿姑娘,一早便带人去收拾屋子。 老太太收了晴雯做外孙女儿,干活的一众婆子们,早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 当下,谁也不敢怠慢,一个个七手八脚地,活干得飞快。不到半天时间,便收拾好了。 中间的屋子腾出来给晴雯住,竹器、木器、帘栊、帐子、被褥等,一应物什都换了新的。 左右两间小房舍,几个婆子住着,与她做伴。 晴雯的东西不多,一口箱子、一个匣子,一个包裹,她随便指使了几个小丫鬟就搬过来了。 她在屋里归置东西,一个女人讪讪地进来。 林晴雯哑然失笑。 没想到自己的新居,第一个到访的,竟然是她。 “晴姑娘,听说你搬过来了,我来瞧瞧有没有什么能帮你做的?”赵姨娘捏着衣角,有些局促。 “我这里差不多都收拾好了,姨娘有心了,快请坐。”晴雯不露声色,端了把椅子给她。 “姑娘,听说……宝二爷和琏二奶奶撞邪,是您给治好的。看不出来,姑娘的本事大着呢!”半边屁股挨着椅子边的赵姨娘,边说边悄悄打量晴雯的神色。 晴雯打定主意要敲打敲打她,遂道: “哪是撞邪?不过是魑魅人搞的肮脏事而已。到底是谁做的,我现在还不是很真切。 不过,‘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啊,最好不要做坏事,否则迟早被查出来。到那时,不仅自己难活,还要连累自己的儿女难堪。姨娘,您说是不是?” “是,是,姑娘说得是。”赵姨娘冷汗直冒,不停地拿帕子擦着额角。 “姨娘是个敞亮人儿,晴雯也就是跟您说说闲话,”林晴雯笑颜如花,“看看您的亲闺女——咱们三姑娘为人的磊落劲儿,就知道您老是断不会做那等龌龊事儿的。” “哟,晴姐姐背后跟谁嘀咕我呢?” 随着一声轻笑,三姑娘探春跟大观园里的众姊妹走进来。瞅见赵姨娘在屋里,她的脸色变了变,“姨娘也在呢?也来看晴姐姐?” “是是,我来瞧瞧晴姑娘,这会子也该走了。”赵姨娘急忙起身,拘谨地告辞出去。 探春默默地看了眼她的背影,回身将一套笔墨放在晴雯屋里的花梨木桌上。 “晴姐姐,你刚搬来,肯定缺不少东西,我来给你添一点。” “还有我们的。”后面几个姑娘也上前来。 迎春带来一套棋具,惜春拿来一套画具,黛玉和丫鬟紫鹃搬来了十好几本书。 “看来独我是最俗的,她们这又是棋又是书、画的,我就送了个这个。”薜宝钗笑盈盈地把一个土定瓶放在桌子上,瓶里插着一枝鲜艳的海棠花。 “我倒是觉得,宝姐姐送的才最实在呢,”林晴雯端详着花瓶,唇角微弯,“你看,几位妹妹的书啊、画啊、棋啊,我都不懂。也就只有这花,还能看个新鲜。” 这话说的,不由人不多想。 宝钗不语,微侧头看向黛玉。 第5回 晴雯本是真性情,白云寺中遇书生 黛玉却没多想,上来抱着晴雯的胳膊,亲热地道:“原是宝姐姐想得周到,倒是我和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考虑不周了。 不过,姐姐现在与之前可不一样了,这琴棋书画原该学起来的,日后我来教你。咱们姐妹,正该一处亲近些才好。” “晴姐姐还是与以往一样心直口快,就是这样才好。” 探春爽利地道,“日后若是林姐姐不得空,姐姐也可以来问我们。我们几个虽说粗鄙,不及宝姐姐和林姐姐通今博古,但各自也有些擅长的。姐姐看今日谁送了什么,日后就去找谁教你什么就是了。” “好,日后少不得麻烦几位妹妹。”林晴雯没与她们客套。 琴棋书画学不学的,还在其次。这个世界的文字,她确实要认真学起来。 不管在哪里,若想立足扎根过上好日子,当个睁眼瞎可不行。 …… 晴雯在凸碧山庄住了下来。 每日除了去给贾母、王夫人等请安,便只在园子里与姊妹们在一处。 黛玉每天都来教她识字,别的姐妹也常来坐坐,谈谈诗词歌赋、做做针线活计,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几日后,鸳鸯带着两个小丫头,捧着几件衣服、簪环来了。 “老太太让宝玉明个去白云寺还愿,他和二奶奶病着时,家里奔着有名有姓的寺庙都去拜了。 如今病好了,虽说是托赖你,但到底是该去还愿的。老太太说你与佛有缘,也跟着一起去拜拜。 这几件东西是老太太特意给你备下的,你如今身份尊贵,不可再跟丫鬟一样穿戴。” “替我谢谢老太太。 晴雯笑了笑,接过那些华贵的衣裳和首饰。 翌日,她在二门处上了轿子,出了大门,才上了一辆翠盖珠璎八宝车。 大病初愈的贾宝玉,乘坐另一辆华车走在前面。 贾母临时指派给她的两个丫鬟,连同她院里的一个婆子,一起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上。 宝玉的小厮和常跟着他出门的十几个人,骑着马围在车旁。 一行人又是车又是马的,呼呼喝喝,一路前行。 林晴雯不喜欢这些排场,但如今她的身份不同,少不得也要慢慢地习惯。 马车直行至郊外白云寺门口,晴雯和宝玉才下来。 早有人提前来清了场,寺里不见一个男香客。 晴雯随宝玉去正殿拜完佛便要离开,宝玉拉住她,嘻嘻笑道:“晴姐姐,白云寺的住持是有名的得道高僧,他与咱们家又颇有些渊源,咱们难得来一趟,不如去与他讨教一番?” “我不去!”晴雯差点石化当场。 佛啊,道啊,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她可不敢轻易往前凑。 万一被人看出破绽,怕不被当成妖精烧死? “好姐姐,你就当陪我去一趟嘛,”宝玉小声央求,“林妹妹今儿没来,我去跟老和尚给她求个平安符也好。” 他搬出黛玉,晴雯就没话说了,只好随他去禅房。 住持了然大师一见宝玉便乐呵呵地迎上来,继而看见他身后的晴雯,眯成一条线的眼睛霎时冒出精光,旋即又恢复了那副弥勒佛的慈悲相。 “早先我只说宝玉与我佛有缘,今见女施主更是我佛的有缘人,施主日后该常来走动才好。” 这么平淡的开场白,倒让晴雯无法判定,他是否当真了然了什么?只好胡乱应道:“既是大师吩咐,晴雯岂敢不从?” 住持笑眯眯地点点头,便与宝玉讲起佛法来。 林晴雯听得昏昏欲睡,一睁眼便到了正午,正听到住持盛情邀请他们留下来用斋饭。 她抹了把朦胧的眼睛,出门与婆子、丫鬟等,去往女香客暂住的寮房。 行至男香客寮房处时,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迎面走来。 少年身穿蓝布长衫,头上只插了一支竹簪。看见对面来了女眷,他似乎吓了一跳,急忙刹住脚,垂着头站在路旁。 直通通的路上,没有可躲避之物,婆子和丫鬟们立刻上前,将晴雯团团围在里面。 “哪来的混小子?不知道今天有贵人来吗?怎么还跟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闯?”婆子没好气地骂道。 “在下是借住白云寺,等待明年春闱的书生。现下到了午膳时间,正想往饭堂去,不想冲撞了姑娘,还望见谅。”少年垂首抱拳致歉。 “谁有功夫听你说这些,快走!”婆子不耐烦地道,“再不走,小心喊人来挖了你两只贼眼珠子。” “郑嬷嬷,咱们出门便不让人家随意行走,本已是失礼了,怎可如此呵斥于人?” 晴雯眉头微蹙,轻启朱唇:这位公子,您请先行。” 少年闻言,急忙抬步离开,走出七八步远又停住了。 “姑娘想来也是要在寺里用饭,这里斋饭不甚美味,唯有一道五香豆腐干或可一尝。可要快些去取,晚了就没了。” 似是猜到又将遭到婆子的言语暴击,少年说完便匆匆走了,不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方才的言语,只为回报晴雯的以礼相待。 “都落到来寺庙借住了,还嫌弃吃食!”郑嬷嬷斥责的话没来得及出口,噎得翻了翻白眼,嘟囔了一句。 …… 在一间寮房里安顿下来,晴雯净了手,品尝起郑嬷嬷取回的斋饭来。 清炒芹菜、干煸豆角、五香豆腐干、菠菜木耳汤,比不得家里丰盛,但还能接受。 只是清汤寡水,没滋没味,唯有少年推介过的豆干还勉强入得口。 晴雯用汤泡了一碗米饭,就着豆干慢慢吃着。 “啪!” 耳边忽然传来用力摔打东西的声音,继而又传来一位姑娘压抑不住地抱怨声,“这里的饭菜这么难吃,慕公子怎么能在这住这么长时间?” “郡主金枝玉叶,何曾吃过这样粗劣的东西?还是像王爷说的那样,每日让家里送些过来?”一位嬷嬷小心地劝说。 “不行,不行,不能让慕公子看见,说我娇气,吃不得苦。” 声音沉寂下去,金尊玉贵的郡主似乎在埋头吃饭。只是不一会,又听见“啪”地一声响。 “不行,不行!我实在吃不下去啦!” 默默吞咽米饭的晴雯停下来,脑中一个念头轻轻闪过。 第6回 贾母告诫俏鸳鸯,晴雯搜罗素菜谱 晴雯与宝玉回到贾府后,先去后宅见贾母。 老太太拉着晴雯的手,笑得慈祥:“好孩子,去见过了然和尚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倒也没说什么,就是不知道他从哪看出的,说我比宝玉更与佛家有缘,让我常去他那里走走。”林晴雯笑着回应。 “既是他让你常去,你就常去。”老太太抚着她青葱一样光洁白嫩的手指,若有所思。 晴雯与宝玉离开后,老太太招手叫过鸳鸯来,低声嘱咐:“鸳鸯,去传话给凤丫头,日后不管晴雯要去哪,都别多问。只管安排好车马轿子,好生侍候着就是了。” “老太太,您也太纵着那丫头了?”鸳鸯噘起嘴,嘟囔道,“我在您身边尽心尽力地伺候这么多年,也没见您这么疼我。”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就是对你太好了,才让你作兴成这样。” 老太太轻轻拍了鸳鸯一把,呵呵笑道,“你小孩子家家的看不清事,我告诉你啊,可不敢小看了晴雯。 不知道那天那两个老神仙,给了她什么大造化?我今个儿故意让宝玉带她去见了然。连了然都说她与佛家有缘,想必是不差的。 依我看,咱们家日后的消灾解厄可全靠她了。就连你和咱家这些女孩们的事,只怕也要着落在她身上。 日后切不可怠慢了她,一应吃穿用度,都要比照着咱家真正的主子姑娘来。” …… 晴雯回到凸碧山庄,默默梳理今天在寺庙里突然而起的念头。 鸳鸯推开门,款款而入。 晴雯展颜而笑:“鸳鸯,你不在老太太跟前听宣,跑我这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哪敢吩咐晴大姑娘?如今你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 鸳鸯娇俏地白了她一眼,纤手递过来一个荷包,“瞧瞧,老太太替你想得多周到,说是这个月还没到发放月例银子的时候,怕你手里没钱使,巴巴地使我送来。 这是笔锭如意金锞子十个、银锞子十个,还有五条小金鱼、五个银花生,你留着赏人也好,自己玩也罢。” “晴雯谢过老太太。”晴雯接过荷包,并没有推辞。 原主那个傻姑娘,一直以为贾母把她放在贾宝玉屋里,是准备给他做姨娘的,她这一辈子都会依附贾府和宝玉生活,所以从未想过自己存钱。 可她不一样,从现在开始,她要想方设法赚足傍身钱。 眼下她正有一个想法,这笔钱来得很是时候。 “老太太的送到了,这是我的。” 鸳鸯又递过一个荷包来,“你如今身份不一般,我原不该来洑上水的。但咱们一起在老太太跟前好些年,情谊不比旁人。这些东西都是以往老太太赏的,送给你也算我的一份心意。” “谢谢鸳鸯姐姐,”晴雯笑眼弯弯接过荷包来,“姐姐说什么洑上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有空的时候常来坐坐,咱们还跟以前一样才好。” 依晴雯看,原书中,鸳鸯与原主的关系并不深厚。 她把袭人、平儿等十几个丫鬟当好姐妹,却唯独没有一起在老太太跟前侍奉过的原主。 也是原主惯爱掐尖要强,性子不饶人,不怪人不喜她。 晴雯不说破,日子还长着呢,慢慢处着就是了。 第二天,郑嬷嬷领着一个婆子来见晴雯。 “赵嬷嬷快请坐。”晴雯端过一个杌子,热情地招呼婆子坐下。 “不敢当,不敢当,老奴怎敢劳姑娘亲自赐坐?” 赵嬷嬷连忙接过杌子,挨着杌子边坐下,恭敬地道,“姑娘要问什么只管问。太太吩咐了,待姑娘要像待她一样,不可怠慢不敬。” “赵嬷嬷,太太常说您做的素食很合她的口味,我想问问这做素食可有什么说道?” “要说这做素食,可真是有讲究。” 赵嬷嬷说起自己的本门专业来,那是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念佛的人最忌荤腥,忌吃五荤菜,就是葱、蒜、韭、薤、兴渠等怪味菜;还忌腥食,不能吃活物的肉和蛋。 剩下的食材,就只有那么些。有人做的好吃,有人做的不好吃,全在食材的搭配和用的佐料上。 太太这么多年只吃老奴做的素食,就因为老奴能用不多的食材搭配出不一样的口味来,换着花样给她做。” “赵嬷嬷,能不能把您的秘方传授给我几个?我也学着做几道,也好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显摆显摆。”晴雯笑道。 “那简单,老奴就说几道太太平常最爱吃的给姑娘。”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赵嬷嬷被恭维得甚是舒服,得意地跟晴雯数说起来。 晴雯拿笔记在纸上,一会便记下十几道素菜谱。 …… 吃过白云寺一餐素斋,又受寒门书生和那个高贵郡主的启发,晴雯萌生了在寺庙里开一家素食馆子的念头。 虽说佛门讲究苦修,不提倡口腹之欲,但是吃的顺口点又有什么罪过? 况且寺庙里又不全是和尚,还有一些借住的香客,还有每日来来往往拜佛还愿的人。 这些人又不是虔诚修行的,怎么受得了那难以下咽的斋饭? 在那里开一家素食馆子,应该生意不错。 最重要的是,在这样的时代,像贾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姑娘们通常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她想要出门做生意赚钱,必须得有一个正当的理由。 而白云寺的住持了然大师,恰好给了她一个可以经常出门的借口。 她仔细看过了,白云寺很大,前院后院加起来,占地得有几千亩。 那么大的地方,总会有几间空余禅房或是一块空地供她开个馆子? 开起素食馆子,赚得足够的银两,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她就可以离开贾家,独自逍遥了。 只是要开素食馆,十几道菜谱还是不够的。林晴雯独坐一会,出门去到探春那里。 宝钗、黛玉几个都在探春屋里说话,听晴雯打听素食做法,黛玉打趣道:“人家说姐姐与佛家有缘,姐姐越发自己当真起来了。这是真要跟太太学着,吃斋念佛做善人了?” 宝钗、探春、迎春等人一起笑起来。 “别捣乱,有什么好菜谱都跟我说说,好多着呢。”晴雯笑骂。 看晴雯认真起来,宝钗连忙正色道:“早先在我们家,我倒是吃过几道好素食,就讲给妹妹听听。” 薜家曾也是豪门大族,其富贵奢华不亚于贾府,宝钗的见识不凡。 “哎,你们快来看!” 宝钗一边说着,晴雯一边记录,凑在她身边的探春忽然叫起来。? 第7回 晴雯入梦得菜谱,宝玉要寻绛珠草 迎春、探春、惜春连黛玉,一起凑过脑袋来。 “你们看晴姐姐的字,这才几天,就写得这般有模有样了。”探春好像发现了新大陆般惊喜。 “何止是字写得有模有样?昨个儿下棋,我一时走神,差点就被她赢了。”迎春也笑道。 “晴姐姐若是打小就上学,肯定是跟宝姐姐和林姐姐一样的人物。”惜春道。 “我的姐姐可是不一般,”黛玉搂着晴雯的肩膀,与有荣焉,“就算刚刚开始识字,那字都是教一遍就会了。看现在,记个食谱一点都不费劲儿。” “妹妹们快别夸我了,都是你们教的好。”晴雯有些赧然。 这个时代的文字就是繁体字,她大概都能猜出读音来,照着写上几遍就记住了。 迎春擅长的围棋,她前世也是学过的。 这些天跟迎春下棋,她一直都小心地收着。 唯独那天,她一高兴,差点暴露出真本事。 所以说,不是迎春走神,而是她得意忘形了。 …… 加上宝钗说的,晴雯记下将近二十种素食菜谱,当然还是不够。 可她不能再四处张扬,开素食馆子的事,不能让太多人发现端倪。 众人眼里,姑娘家就该做做针黹纺绩,抛头露面做生意是要惹人非议的。 直到晚间,她仍在思索还能从哪搜罗到菜谱。 春夜静谧,夜风拂起窗外的桂花树,轻轻敲打着雕花窗格,晴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片刻之后,她置身在一片云雾中,面前是一个古色古香的书架,堆满了各色书籍。 一本书悠悠然飘到她面前,封面上写着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食神素食录。 我的天哪!我竟然上天了?这是食神的素食谱? 林晴雯欣喜若狂,她翻开书,一页一页地看过去。 “原来,素食不能用葱、蒜等调味,却也有很多可用的调味品。像辣椒、花椒、八角这些普通的,还有豆蔻、草果、丁香、砂仁、桂皮等都可以用。” “原来,佛门讲究不吃动物的肉和蛋,却可以吃牛奶、羊奶、酥酪啊?” …… 晴雯默默地翻看,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耳边忽然响起急急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小童稚嫩的喊声:“师父,你又去凡间游荡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师父今天可吃到好吃的了,我得赶紧记下来。” 脚步声朝晴雯的方向过来,晴雯一急,便从梦中醒来。 “我又入梦了?”她悄然思索,“这一次入梦没有借助任何介质,难道是因为梦到的是自己的事?” 晴雯默默地回想了一遍梦中情景,刚刚看过的素食做法在脑中尤为清晰。 她忙翻身下床,拿纸笔将菜谱细细记录下来。 匆匆上床睡了会,天就亮了。 晴雯起身梳洗之后,去了怡红院。 袭人——贾宝玉身边第一得力的大丫鬟,笑着迎出来。 “姑娘,你搬到凸碧山庄这么些天了,我一直想去看你,就是不得空,姑娘不会挑我的理?” “我又不是不知道,宝玉事多,你忙着伺候他呢,哪还能顾得上我?”晴雯拥着袭人往里走,“这不是你不去,我回来看你了吗?” 进了屋,晴雯让袭人取出戥子来,她来是跟袭人学识称的。 原主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连戥子都不识。 可她如今要做生意,不识称怎么行? 袭人一边教她数戥子上的星一边笑:“到底是自己开门立户过日子了啊,以前让你学这些,你老是懒待动。如今自己过了,不得不学了?” 晴雯抿嘴笑,也不反驳。 宝玉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不耐烦地道: “晴姐姐,咱们去别的姐妹那坐坐?咱们家的姑娘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还用自己称金子称银子吗?你赶紧找几个得力的丫鬟,这些事交给她们做就好了。” “你瞅瞅咱们这位爷,从来不在这些俗务上用心。”袭人略带嗔怪地道,“一贯就是这样,凡事都依靠着别人,也不怕万一……” “呸、呸、呸……”话没说完,她自己先“呸”起来,“没有万一,二爷一辈子都大吉大利。” 晴雯摇摇头,没说什么。 宝玉就是个依附别人生活的寄生虫,永远都是这般扶不起的性子。 要不然也不会在贾家被抄之后,连一点振兴家族的办法都没有,眼看着往日最亲近的姐妹遭殃都没能力解救,最后只好逃避责任,出家做了和尚。 也不知黛玉究竟看上他什么了?整日为他哭哭啼啼? “你别光想着去哪个姐姐妹妹那里玩,我还有事托你去办呢。” 想到黛玉,林晴雯又记挂起她的身体来,“前儿我偶然得了个神奇的方子,需要一味叫做‘绛珠草’的药引子。这种草只长在东部的蓬莱山上,你知道谁最近要往东部去吗?” “姐姐想要绛珠草?不就是东部蓬莱山嘛,就是它长在外邦,我也会设法给你弄过来。” 宝玉低头想了一会,突然拍手道,“我想起来了,柳二哥最近正好要往东部去。明天我治办一东给他饯行,正好托他去寻绛珠草。” 柳二哥?就是那个常年萍踪浪迹,行走不定的柳湘莲? 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晴雯默然想。 绛珠草是黛玉的本体仙草,一般人要找到它可不容易。 柳湘莲武艺超群,翻个山,攀个崖什么的不在话下,或许他可以。 …… 大观园里,若说哪里的草最多,当数蘅芜苑了。 晴雯和宝玉走在院中,细细地打量那满院或牵藤,或引蔓,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的各种异草。 这些草,她之前只认识几种。 但是昨晚一梦,那书中那么多花草图画,在这里竟能找到大半。 “这是豆蔻,这是清芷,这是杜若……”宝玉边走边给她一一介绍。 这家伙,在仕途经济上学问有限,这些杂事上倒是用了不少功夫。 宝钗正坐在窗前看着什么,看到他们过来,急忙起身相迎。 “姐姐在看什么?”晴雯看向她手里的本子。 “这是……”宝钗面色一僵。? 第8回 蘅芜院学看账本,山庄里确认技能 “这是我家铺子的账本,快月底了,我拿来查一查。”宝钗笑得勉强。 “姐姐可以给我看看吗?账本是啥样的?”晴雯眨巴着眼,装作不知。 “妹妹哪里会看这些?这原是我们这等买卖人家才看得的。”宝钗嘴里说着,还是把本子递给了晴雯。 薜宝钗——薜家这一代正宗长房嫡女,本也是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孩。 只因父亲早丧,亲生哥哥薜蟠——人称“呆霸王”的那个混账魔王顶不起事来,偌大的家业,眼看着就要败落光了。 她尚未至及笄之年时,便不得不帮着母亲扛起打理家事、处理外务的重任来。 薜蟠无心看也看不懂的账本,都得她来看。 家里的生意,也是她隔着帘子吩咐那些掌柜们去做。 “姐姐教我看看这本子?” 晴雯央求道,“我自己住在那屋里,少不得自己打理银钱往来,出了进了的总该记一记。” “你倒是心里有算计的,正经日子就得好好盘算着过。不能拿到月例银子就花,也不记数。等花光了,再有个需要银子的去处,就为难了。” 宝钗拿过账本,教晴雯从第一页看起。 哪天进了多少银子?哪天出了多少银子?为什么而进?又是为什么而出?都一一讲给晴雯听。 晴雯认真地学看账本,宝玉在旁边无聊得直打呵欠。 宝钗悄悄睨了丫鬟莺儿一眼,莺儿会意,拉着宝玉出去找其他女孩玩了。 …… 自从搬到凸碧山庄,晴雯几乎没闲着,整天忙着跟黛玉认字,跟探春练书法,跟迎春学下棋,现在又跟袭人学识称,跟宝钗学看账本。 她不断地学习,自然也承了姐妹们太多人情,就想着回报点什么。 礼尚往来嘛,有来有回,情意才能更好地维系下去。 原主做得一手好针线,晴雯完美地继承了她的优秀技能,便亲手绣了几个小巧精致的香包送给众姐妹们。 她还特意去老太太屋里,给鸳鸯也送了一个。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晴雯正要回园子里。 赵姨娘和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恰好从另一边过来,边走边嘀嘀咕咕地说话。 赵姨娘左顾右盼,满脸的惊恐不安;马道婆却是挑眉撇嘴,眼角眉稍都透着一股得色。 晴雯想了想,抬脚迎了过去。“多日不见,马干娘又来了?” “晴……晴姑娘,”马道婆得意的神色瞬间收敛,一脸的褶子堆在一起,笑得像朵花一样,“听说晴姑娘有大本事,宝玉和琏二奶奶眼瞅着不行了,都让姑娘给治回来了。 如今姑娘可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姑娘了,往后可得多照拂照拂老道婆子啊。” “干娘说哪里话?干娘一身本事,哪轮得上晴雯照拂?倒是晴雯小人家身轻命贱,怕是承受不住这泼天的富贵。 赶明儿手头宽裕了,我怕也得去你们庙里供上一盏长明灯,时时保佑自己平安康顺。” 晴雯眼眸轻转,瞄向马道婆手里的团扇,“干娘这扇子可是佛祖开过光的?不如先给晴雯拿来护身?” 她取出一块碎银粒子托在手里,“不知这个可够不够你这扇子钱?” “够,够,”马道婆眉开眼笑,一手接钱过去,一手把扇子递了过来,“一把扇子原不该跟姑娘要钱的,只是这扇子确实是佛祖开过光的,可不是普通扇子。” …… 目送马道婆走远,晴雯看向身边惴惴不安的赵姨娘:“她是来找你要钱的?” “姑娘……你怎么知道她来找我要钱?”赵姨娘脸色瞬间煞白。 “我不仅知道她来找你要钱,还知道她跟你要多少。你为让她作法算计宝玉和琏二奶奶下了血本,给她打了五百两银子的欠契,是?” “姑娘,你听到我跟她偷偷说的话了?怎么说的就跟亲眼看见的一样,真真的。” “你且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只说是不是?” “是!”赵姨娘咬咬牙道,“我本以为她有法子绝了宝玉,日后这份家私就是我环儿的了,那时候我再给她银子。 谁想她未成事,还三天两头来逼我要银子,不给就吵吵着要把我供出去。我是个什么身份?哪有那么多银子给她?只好见天跟她讨饶求情,一天天拖着罢了。” “她本是耍阴私手段算计别人的人,无风还起三尺浪呢!如今攥着你做坏事的证据,不从你手里榨出大把的银子来,怎肯轻易放过你? 你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谁让你起坏心呢?就由着她作践,好好受着!” …… 林晴雯震吓完赵姨娘,攥着马道婆的扇子回到自己屋里,脱掉鞋袜便上了绣床。 她今天临时起意拿走马道婆的扇子,一是想拿她做个试验,验证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二是想找机会帮赵姨娘把她挡出去,不能让她见天来闹腾,不为赵姨娘,只为保全探春的面子。 没多久,从梦中醒转的晴雯无声地笑了。 没错!跛脚道人给她的是一项超强技能。依靠某种介质,她可以梦到有关介质主人的重要信息。 只是,脑中的那片云团似乎变淡了些,由不透明变得模糊朦胧,内里的光点也比初时明亮了。 …… 一大早,晴雯开始了她的第一次素食试验——纯素无油卤豆干。 这是她入梦所得的食神素食菜谱上的一道,光香料她就准备了两天时间。 干辣椒、八角、花椒、胡椒、丁香、桂皮、小茴香,一样不缺。她还去蘅芜苑扯了几片甘草,揪了几颗豆蔻、草果。 所有这些都包在一块干净的纱布里,制成香料包。 郑嬷嬷早几天就给她准备了炉灶,这会在院子里已经生起火来了。 晴雯将豆干和香料包,还有酱油和盐等调味料一起放进锅里,加上水后,大火开煮。 水开后转小火,慢火入味。 锅里的味道渐渐飘散出来,满院子都弥漫着豆干的鲜咸香味。 就快成了吗? 晴雯正在暗自喜悦,院门轻响,一个姑娘走进来。 第9回 滴翠亭宝钗戏蝶,明心事晴雯收仆 “姐姐……” 姑娘哽咽着喊了一声,晴雯“倏”地抬起头来。 来人是林黛玉,不知道为什么又哭过了,双眼红红的,有些肿胀。 晴雯连忙让郑嬷嬷看火,自己领着黛玉进屋,用热水浸了棉布巾,捂在她眼部热敷。 “妹妹,谁惹你不高兴了?说出来,姐姐替你出气去。” “昨个儿晚上,我去看宝玉,怎么叫门小丫头都不给我开。” 黛玉抽抽噎噎,伤心不已,“说是二爷吩咐了,凭谁都一概不许放进来。可我明明听到,他和宝姐姐在屋里说笑不停。姐姐说,他是不是恼我了?” 哦?林晴雯皱起了眉头。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书中不给黛玉开门的正是原主本人。 怎么现在她都搬到凸碧山庄来了,这档子事还是发生了。 真是的,哪个不开眼的取代了原主的位置? 其实这事也不怪谁,怪就怪黛玉对宝玉太上心了。 这对拆不开的冤家啊,到底怎么样才好哦? “兴许是丫头们没听出你的声来,不是故意不给你开门的。这事找宝玉问问清楚就好了,别没事自己瞎琢磨,气坏了身子。” 晴雯拉起黛玉到院子里,“我今天卤的豆干,一会吃一块尝尝?” 正看火的郑嬷嬷笑道:“这豆干还得煮一会儿,两位姑娘且出去逛逛?今儿是芒种节,园子里可热闹了,别的姑娘都在外面耍呢。” “芒种节?”晴雯哑然失笑。 这些天她忙忙活活的,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红楼梦》名场面之一,“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就要在今天上演了。 “走,妹妹,咱也耍耍去。”晴雯不由分说,拖着眼晴还微微红肿的黛玉出了门。 下了主山,两人一路逶迤往滴翠亭去。 穿花过柳间,忽见宝钗正在前面,手里拿着扇子,追着一双大如团扇的玉蝴蝶。 那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引得宝钗蹑手蹑脚、忽跑忽立,扑来扑去也没扑到,却弄得香汗淋漓,娇喘微微,雪白的肌肤因燥热而泛起粉红色,像春日桃花一般鲜艳。 “姐姐,你看那不是宝姐姐吗?” 黛玉扯了扯嘴角道,“平素她是姐妹中最稳重端庄的,这会子怎么也做出这副轻浪样子?” “你呀!”晴雯轻轻摇了摇头。 宝钗也不过是十五岁的青春少女,正是活泼爱闹的年纪,哪会是心静如死水的老姑婆? 只是为家庭所累,她不得不终日裹着沉稳的外壳,内心一腔热情不得随意宣泄。 偶尔的真情真性流露,可以理解。 只是黛玉因为宝玉的原因,总是看不惯跟她一样优秀的宝钗而已。 “咱们且跟着她,看她做什么?”晴雯拉着黛玉悄悄跟在宝钗身后。 不一会,靠近滴翠亭的宝钗煞住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侧耳细听亭子里的动静。 里面,贾宝玉院里的两个丫鬟——小红和坠儿,正在悄悄谈论小红与贾家旁支公子贾芸私下传递手帕之事。 小红恐人听到,推开了滴翠亭的槅子窗。 滴翠亭盖在池中水上,四面俱是游廊曲桥,根本无处藏身。 宝钗躲闪不及,遂急中生智,加重脚步往前赶,嘴里喊着:“颦儿,我看你往哪里藏?” 仿佛刚刚看到小红和坠儿,她笑问道:“我方才看见林姑娘在这里弄水,本想悄悄地唬她一跳,谁知她往旁边一绕就不见了。不知道钻在哪个山子洞里?我非要找她出来。” 她转身跑走了,留下小红在风中凌乱,犹在猜疑惯常心细又爱刻薄人的黛玉,听见了她与贾芸的私情。 黛玉离得远,并不曾听清宝钗为避免尴尬,把她推出去当挡箭牌。见她向这边急走过来,还笑笑地问:“宝姐姐,你怎么走得这么急?” 宝钗面色稍见窘迫,随即上来挽住她的胳膊,亲热地道:“姐妹们连凤丫头都在那边玩,只你不在。我正说要去找你呢,快跟我走。” 晴雯淡淡地笑了笑,冲黛玉努了努嘴道:“你先跟宝姐姐去玩,我跟小红说几句话。” 小红远远看见黛玉和晴雯在远处,知道黛玉并没听到什么,心下稍安。 看晴雯向她过来,连忙迎上来,笑问:“晴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小红,你与后廊上芸二爷的事,我知道。” 晴雯直截了当地道,“你可愿意到我身边来服侍?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必定替你做主。” “姑娘!” 小红“噗嗵”一声跪在晴雯面前,“小红的心事谁也不敢说,若是旁人知道我就活不成了。姑娘若能替我作主,就是我一辈子的大恩人。小红愿意尽心尽力服侍姑娘,结草衔环报答姑娘。” “既是这样,你先回去收拾自己的箱笼,待我禀过老太太和琏二奶奶,就接你过来。” 小红是贾家的二管家林之孝之女,贾宝玉身边进不了内屋伺候的小丫鬟。 但她容貌俏丽有野心,总想在宝玉跟前显弄显弄,向上攀攀高。 原主心高气傲,极看不上她这个样子,与院里其他大丫头一起,没少抢白、讥讽她。 可是,来自现代的林晴雯却很欣赏她。 想往上爬怎么了?不管什么世道,谁不想爬在众人之上? 只要她爬得正,爬得直,不踩践别人,不伤天害理,又碍着谁了? 小红是个有能力的姑娘,书中她被王熙凤看中,收到自己屋里做了丫鬟。 小红还是个知恩感恩的姑娘,日后贾家落难,王熙凤和贾宝玉被关狱神庙时,只有她和另一个早被撵出府的叫茜雪的丫鬟去探望过他们。 就冲这两点,晴雯早就盘算着把她收拢到自己身边,她需要一个能干且重情重义的伙伴。 晴雯记挂着自己的卤豆干,解决了小红的事之后,匆忙赶回凸碧山庄。 郑嬷嬷已经熄了火,盖着锅盖正焖着。 晴雯夹了一片填进嘴里,“哟!”美得差点把舌头咬掉。 不愧是被食神收录在《素食录》中的素菜谱,豆干卤得鲜香入味有嚼劲,比白云寺那碟吃起来还不错的五香豆干好吃一百倍。 晴雯美美地嚼着,心里盘算着下一次试验哪一道菜好。 她给院里的嬷嬷们留下几块,余下的豆干一股脑用瓦罐装了,要拿到园子里给姐妹们尝尝。 下了山,她先往李纨的稻香村去。 一进门恰好听到王熙凤说话:“这一个丫头好,说话不多,口声却简断利落。明儿我和宝玉说,叫他再要人,叫这丫头跟我去。可不知本人愿意不愿意?” 第11回 多姑娘惦记宝玉,林晴雯釜底抽薪 咦!怎么是她? 透过打开的窗子,晴雯瞅着那女人粉蛋蛋般的脸和快扭成麻花的身子,头就开始疼了。 来的正是她那便宜姑舅嫂子——多姑娘儿。 “你且在这等着,我进去回禀姑娘。” 郑嬷嬷把多姑娘儿安置在屋门口,挑开帘子进来,径直走到晴雯跟前。 “姑娘,老奴方才回园子,正撞见她在角门处跟守门的小厮磨缠。” 老嬷嬷一脸地一言难尽,“她说要来找你,小厮们且不放她进来。这个捏她一把,那个掐她一下,她也不恼,只管让人家揉搓。好几个婆子在那看着呢,老奴实在看不下眼,就把她领进来了。” “嬷嬷,你且叫她进来,听听她说什么?”晴雯抬了抬眼皮,望向门外。 “哟,姑娘,你如今好大的排场啊!至亲的嫂子要见你,都得先禀报才能进屋呢!” 多姑娘儿扭着水蛇腰,进来便四处打量,“啧啧,姑娘真真好福气!瞧瞧这锦被缎褥,这木器摆设,连这细瓷茶杯只怕也得几百大钱一个?” “就是值几百银子,那也是人家的东西。别看那些了,你只说,今日来找我干啥?”晴雯不耐烦地道。 “哎哟,姑娘,前个儿不是说请你家去吃酒嘛,你总也不回去,今儿我特特地来请你啊。”多姑娘儿媚眼仍是乱瞟。 “今日我不得闲,嫂子先回家去,等有空了,我自会回去看哥哥和嫂子。” 晴雯起身往外送客,多姑娘儿似是脸上挂不住了,一甩帕子道:“罢,罢,罢,我知道姑娘不待见咱,咱这就走,不在这碍姑娘的眼。” 她一步三扭地出了院门,晴雯吩咐道:“嬷嬷,她头一次进园子来,别再走岔了路,走到别的姐妹院里去,你再帮我送她出去。” 郑嬷嬷赶紧追了出去,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 “姑娘,她没走到别的姑娘院里去,倒是一路走一路跟小丫头打听宝二爷的住处。我好歹拖着她,把她送出去了。” “倒是难为她惦记宝玉这么些天,今天才过来。”林晴雯眉头紧蹙,自顾琢磨着怎么断了她这个念头。 “姑娘,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郑嬷嬷犹犹豫豫地道,“不能再让你这姑表嫂子来了。她那个德行姑娘想必听说过,咱阖府里又有哪个不知道? 宝二爷可是太太的命根子,若是让她招惹上,太太不得埋怨死姑娘?况且她再来,对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少不得让那些爱混嚼舌头的人说闲话。” “正是呢,嬷嬷,我也是有此担心。” 晴雯咬牙道,“你去门外告诉去,就说我说的,以后她来谁都不许搭理她。不准跟她嬉闹,不准给她开门,否则别怪我翻脸,让他连看门的差事都干不了。 还有,她那个性子,总归是个祸患。嬷嬷经过事的人,有没有法子让那些喜欢拈花惹草的臭男人避她如蛇蝎,主动离她远远的,从根上治了她这个邪性?” “要从根上治她,那就……”郑嬷嬷笑了,摇头不语。 “嬷嬷既有法子,不必跟晴雯说了,只管去做。” 晴雯掏出几两银子递给郑嬷嬷,“这些钱,嬷嬷看着花费,不够再来取。” 次日,一位姓胡的太医提着药箱进了多姑娘儿家,好一会才出来。没走出几步,就被人截下了。 “太医,您这是去给谁诊病去了?” “唉,快别说了。” 胡太医叹息着,“还不是你们府里那个有名的多姑娘儿,这下也不知道有多少男人遭殃了噢?” “唉!”胡太医摇摇头,又长叹一口气,走了。 当天晚上,荣宁两府的角角落落里,不时传出老婆教训自家汉子的吵闹声。 “听说那个千人骑,万人踏的死骚货得了脏病,没得救了。你个作死的再去找她,就死在她身上,跟她一起下地里去接着浪好了。” 于是,后来的几天,贾府的男人们,从下人到主子,从七八十岁的老汉到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倒有一大半偷偷摸摸去了医馆。 不明所以的多姑娘儿,还紧着跟男人发骚呢。 可是,往日见了她,就跟苍蝇见了血,猫儿见了腥似的直往上扑的男人们,一个个地都躲着她。 她实在没忍住,摸了一个相好过的男人一把,那男人抬手就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然后撒腿就跑,好像身后的多姑娘是一条恶狗一样。 多姑娘捂着红肿的腮帮子,凌乱在风中。 她那又香又软的身子没人喜欢了,满身的骚劲也没处使了。 …… 晴雯约着宝玉又去了白云寺。 这一次她没有坐华美的马车,只带着小红乘坐一辆普通的车驾。 宝玉也没带很多下人,只和几个小厮骑着马,与她们同行。 他们没有提前去清场,寺庙里人来人往,很热闹。 晴雯没有多停留,直接和宝玉去了住持了然大师的禅房。 了然见到晴雯只眼珠子轻微转了转,随即又是那副古井无波、万事皆空的样子。 听说她要在他寺里开素食馆子,他也没有多少惊讶。似乎晴雯要把这里变成大饭庄、大酒楼,甚或青楼妓馆,在他看来都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倒是宝玉呆住了,这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不知民生多艰的富家公子,瞪着茫然的大眼珠子看着她。 晴雯淡淡地笑了笑,没做解释,就让这位少年自己慢慢消化接受。 开素食馆的事她没打算瞒着宝玉,瞒也瞒不住。 按照贾府的规矩,姑娘出门必得有贾家的男人跟着。 即便有了然大师提前给她做了铺垫,她也不可能独自出门。 有宝玉这个“妇女之友”跟着,不比别个男人跟着方便? “女施主,既是你要开馆子,就让小徒悟能带你去四处转转,相中了哪里便将馆子开在哪里。”了然道。 晴雯瞥了宝玉一眼,便带着小红跟小和尚往后院去。 转完后院再去前院,她在前院的西南角上发现了一片竹林,林后有一个独立的小院。 就是这了! 晴雯决定了,便带小红回了然那儿。离着还有一段距离时,便听到里面传出朗朗的笑声。 是谁在这佛门清净地高谈阔论,大声喧哗? 第13回 宝玉喜得老爷赏,晴雯再遇少年郎 “小红,去打听打听,今天打伤郑嬷嬷的都有谁?再去告诉你妈,让她看着处理。” “小红明白。”小红听晴雯吩咐,转身出去做事。 林之孝两口子是荣国府的内外管家,专门负责处理府中这等事。 是夜,那两个因着自家姑娘才分到怡红院做事的婆子,各自被打了二十板子,分去倒夜香去了。 院里的三个嬷嬷,晴雯回过贾母和凤姐后,将郑嬷嬷划到自己名下,连她的家人一起成为她这一房的人。 剩下的两个嬷嬷,被赶到别的地方做活了。 忠心的奴仆一个顶十个,不忠心的下人要一百个有何用? 林晴雯想要的,是郑嬷嬷和小红这种对她忠心以待的人,当然她也必然是那个最护犊子的主子。 那和尚与道人说过,这红尘的三千痴男怨女都由着她折腾,难道她还护不住自己屋里的几个人吗? 近日晴雯稍稍得了些空闲,便紧赶慢赶又做了些香包。 天气渐热,园子里蚊虫变多,香包里装上驱蚊的草药,挂在账子上可做驱蚊之用。 晴雯与小红捧着香包,挨个姐妹屋里送。 走到怡红院门前时,恰好遇见宝玉眉飞色舞地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回来了。 “这是捡到宝了?怎么高兴成这样?”晴雯笑问。 “看,老爷赏我的!”贾宝玉咧嘴一乐,将手里一串嫣红的香珠递给晴雯看,“这是高丽国进贡来的,好看?” 整日被严苛的父亲高压教育的小少年,偶尔得了一点阳光便无比灿烂。 晴雯打趣道:“往日老爷见了你,不是打就是骂,从来没有个好声气。今日这是为何?不打你骂你了,竟还对你青眼有加?” “老爷今天高兴呗!”宝玉长眉一挑,神采飞扬地道,“今天老爷问我书了,因为我答得好,老爷一高兴便将这串刚得的香珠给了我。” “这就更稀奇了,何曾听说你的功课被老爷夸赞了?”晴雯也挑了挑眉,不解地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可是经过高人指点的。” 宝玉神秘地一笑,“姐姐还记得上次去白云寺,跟我一同从住持禅房里出来的那两个人吗? 那个穿蓝色长衫的叫慕南风,是明年准备应考的举子。他跟学堂里的那些老酸儒一点也不一样,味同嚼蜡的《四书五经》在他嘴里说出来都有趣儿多了。 今天老爷考问的题目,恰好那天他说过。我照他说的回了,老爷夸我大有进益,高兴得什么似的。 我憋不住,照实跟他说了。老爷就亲手写了帖子,让我请慕公子过府一叙。我这就要去寺里,姐姐可愿意跟我去一趟?” “去,当然要陪你去一趟了。”林晴雯欣喜地应道。 宝玉进屋换了衣服,从晴雯手里抓了两个未及送出去的香包,便和晴雯、小红出了园子。 白云寺,宝玉去找那位慕南风公子,晴雯带着小红去看自家的馆子。 穿过那片葱翠的竹林,正见贾芸带人在小院里清理杂物。 看见她两个过来,贾芸眼眸含笑瞟了瞟小红,随即转向晴雯。 “姑娘,这个院子总共七八间屋子,不知道以前谁在这里住过,很干净。 辟出一间小的来,留给姑娘来时歇脚;另有一间做厨房;其余的或者界成单个的雅间,供客人聚会谈事,或者保持原样,供散客用饭。 把墙粉刷粉刷,帘子帐幔换上,摆上桌椅、各式摆设就可以开张了。姑娘看,行吗?” 晴雯想了想,觉得还可以,便道:“行,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尽量布置得雅致一些。你估摸着银子够用吗?不够的话我再去筹措。” “暂时来看够用,住持大师不肯要屋子的租金。只说若生意做得好,给寺里多捐点香油钱就是了。” “老和尚倒是想得长远,”晴雯笑道,“咱们就承他这个情,等赚钱再回报也不迟。” 晴雯跟贾芸谈完事,转身便要离开。 小红和贾芸也多日未见了,她想让他俩说说话。 只是她刚转过身来,就见一位公子正站在她身后。 长身玉立,凤眸高挑,雍容华贵,不正是那天跟宝玉说话的陈公子吗? “原来这院子是你要开食馆?真是稀奇!贾家的姑娘竟然跑到外面做生意了?”陈公子面色清朗,眼里却含着诸多戏谑。 “你这人好生无礼!我们姑娘是大家闺阁女子,怎能在外随意与陌生男子搭话?” 小红一步蹿到晴雯前面,怒声呵斥,根本不顾对面那贵气逼人的男子看着便不似普通人。 “你们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做起生意来得见多少男人,此时跟外男说几句话算什么?”男人眼里的讥讽之意更重。 “你!” 小红气得口不择言,“我们姑娘做生意怎么了?做生意也是正经大家闺秀。哪像你,不阴不阳的,一看便是街头无赖泼皮之辈。” “我不阴不阳?我是无赖泼皮?”陈公子指着自己的鼻尖,哑然失笑。 “小红,与他争执什么!” 晴雯制止小红再说下去,冷声道,“这位公子,小女做不做生意与你有何干系?公子若看得惯,便来小女的馆子捧捧场,若是看不惯,便只当没看见,走开。”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殊不知身后的男子眼里慢慢浮出一丝异样的光芒。 后院寮房,慕南风正好送宝玉出来。 眼尖的晴雯一眼便看见,他身上比之前多了个物件,宝玉把她绣了兰草的香包送给了他。 这个时代,香包、手帕等都是极私密的,女子不好轻易给男子送这种东西。 林晴雯剜了宝玉一眼,随便乱送人东西真不是个好习惯,不怪黛玉为这个狠狠地哭过一回。 宝玉讨好地憨憨一笑,似在讨饶。 “南风谢宝兄弟赠送驱蚊虫香包。” 慕公子没有注意到他俩私底下的眼神交锋,大手轻抚着腰间挂的香包道,“寺里树多、草多,还有水池,极容易滋生蚊虫,这个香包很得用,愚兄出门时戴着也好。” “那是……我晴雯姐姐亲手绣的。”贾宝玉好死不死地指向晴雯。 慕南风面色大窘,红着脸拱手施礼:“姑娘,南风冒犯了。姑娘的女红真好,兰草上的草虫栩栩如生,南风在此谢过。” 晴雯未及答言,一道声音传来:“慕兄得了什么好东西?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 第12回 素食馆地址选定,郑嬷嬷护主被打 林晴雯停住脚,不往前走了。 “悟能师父,既是大师房里有他人,晴雯就不进去了。烦请小师父进去叫我们二爷出来,并与大师说一声,晴雯相中了那处地方,几日后必会再来。需要多少租金,到时一并奉上。” “施主且稍等。” 悟能佛了一礼后进屋去回禀,晴雯便站在一旁等待。 禅房们“吱呀”一声响,三个少年公子说说笑笑地相继走出来。 嗬!林晴雯差点被晃瞎了眼。 三位少年争辉夺艳,各具美感。 打头的那位丰神俊朗、衣着华贵,只是从未见过。 第二个她认识,恰是上次遇见的那位少年,仍然是一身蓝衣,荆钗簪发,但高直挺拔、气度不凡。 宝玉跟在最后,身量虽未长成,却也神采飘逸,生就一副好皮囊。 “慕兄、陈兄,幸得大师引荐,此番与两位畅谈,玉受益非浅。今日且先别过,他日再来与两位兄长讨教。” 宝玉向两人拱手告别,向晴雯这边走来。 那位蓝衫公子远远看见晴雯,唇角微弯,眼里含着温润的笑意。 回城的路上,宝玉心情甚为愉悦,时不时地与小厮们嬉笑玩闹。 看样子,今天与那两位公子真的相谈甚欢。 …… 晴雯将老太太和鸳鸯给的金锞子、银锭子一一数出来,加上自己往年花剩下的,总共凑了有一百五十两银子。 郑嬷嬷悉数交给贾芸,嘱他近日便可开始筹备馆子了。 房子是现成的,只要加以简单的装修、改造便可。 菜谱她有准备,再找两个好厨子,几个帮厨,几个干活的杂役,也就够了。 贾芸拿到银子,自去准备不提。 晴雯除了每日必不可少的给老太太、太太等人请安,再就研习书法、棋艺之外,其余的时间大都耗在菜品的试验上了。 黛玉现在不是她的识字教师,而是她菜品的试吃员,每次来这里的第一任务就是吃、吃、吃,还要外加点评。 “这个素炒青菜,姐姐不用蒜蓉用辣椒也就罢了,再用这些香料就多余了,浓香的味道掩盖了青菜本有的清香气。” “这道琥珀青笋山药片,味道挺好,看着不美。吃食不都讲究吃着好吃,看着好看,要色、香、味俱全嘛。这些核桃仁不要跟其他菜混在一起,围着菜类摆成一圈就好了,既好看又好吃。” “妹妹,你如今看着可不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倒像个十足的吃货一样了。”晴雯“嗤”地一声笑。 “不是说世间唯美食与佳肴不可辜负嘛?”黛玉娇笑一声,“若不是我身子骨不争气,吃点子东西就不舒服,我比谁不会吃呢?” 姐妹俩正在嬉闹,院子外面一个婆子探头探脑地看进来。 晴雯瞥了小红一眼,小红立刻出门去,不一会提溜着小半篓果子回来。 “外面是怡红院里三等丫鬟春燕她娘,过来找姑娘说话。我说姑娘和林姑娘正忙着呢,打发她走了。” “她没事来做什么?我跟她又没什么交往。”晴雯疑惑地问。 “还不是惦记怡红院里,姑娘空出来的位置?打量姑娘在宝二爷面前说话有份量,想让你给他递个话。”小红撇了撇嘴。 “昨个儿姑娘去宝姑娘屋里时,小惠儿的娘也来过,还有小鹂儿她娘。”郑嬷嬷插口道。 “小惠儿、小鹂儿不都是宝玉屋里的粗使丫头嘛,莫不是惦记着填补小红的空?” “正是呢,姑娘,那院里的几个小丫头都盯上了这两个空缺,巴望着姑娘给说个话呢。” “去,把这果子给她还回去,就说这事不归我管。再有谁来,你们就说让她们自己去找琏二奶奶,我说话不好使。” “姑娘,有道是‘阎王好哄,小鬼难缠’,”郑嬷嬷犹豫道,“她们找上门来,您这么把她们推出去,不知道她们私底下如何议论姑娘呢?” “不然让晴姐姐如何处理?” 黛玉轻笑,“姐姐已经从那院里搬出来了,再去给她们讨情,岂不让袭人、麝月等人多嫌姐姐多管闲事,插手人家屋里的事吗? 相较于让她们记恨,不如就让这些婆子们恨着,这本来就是一件难两全的事。” 黛玉的话说得有理,晴雯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仍然一心一意研究她的素食。 某日,晴雯正煲着汤,忽然感觉有什么事不对头,她好像一天都没见过郑嬷嬷了。 听到她的召唤,郑嬷嬷一只手捂着左边脸颊,一步三蹭地挨过来。 “郑嬷嬷,你那脸怎么回事?”晴雯惊问。 “年纪大了,走路不稳摔了一跤,地上的树枝子划的。”郑嬷嬷放开左脸又去捂右脸。 “您那边脸也是划的吗?”晴雯看她左边脸,一条口子比右边脸上的更深。 “就是,那破树枝子太硬了。” “赶快回去歇着,本来想让你帮我去买盐的,今天就算了。” 晴雯把郑嬷嬷支回去休息,却给小红使了个眼色。 小红轻手踮脚地出去,悄悄立在婆子们住的屋子窗前。 屋子里,三个嬷嬷小心压低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小红耳中。 “郑婆子,你这就是爱多管闲事,咱们不过是在这里看屋子的,又不是晴姑娘房里的人。人家编排她几句,你跟人家吵吵什么?这下好了,让人给打了,你舒心了?” “就是,郑婆子,你也太爱多管闲事了。人家说的没错啊,晴姑娘说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那是老太太抬举她,这府里谁把她当成正经主子? 让她去讨个情都不敢,连袭人那些大丫鬟们都不敢得罪,她算什么主子?” “你们不能这么说,”郑嬷嬷急道,“晴姑娘打小父母双亡,身世可怜着呢。我就算不是她屋里的人,也不能让人随意编排作践她。你们不拿她当主子,我拿她当主子,我就是要护着她。” “得,得,得,你能耐,你就护着。这会让人家又抓又挠,弄了个破脸,下回看人家怎么对付你?” 就因为我不给她们讨情,就编排我,还动手打我的人? 听小红一一叙述,晴雯攥起小拳头,恼了。 第14回 慕南风拒做西宾,林晴雯治马道婆 这个阴魂不散的,晴雯听声便知道谁来了。 瞅着宝玉摸向袖袋的手,她狠狠一记眼刀甩过去。 宝玉尴尬地笑了笑,把手又收了回来。 晴雯姐姐好不讲道理,他拿了两个香包,就是为送给这两位的嘛。 “宝兄弟且回去,明日愚兄必登门拜访。” 慕南风冲宝玉摆了摆手,又拉起陈公子道,“陈兄请到我屋里喝茶,我这里还珍藏着明前的龙井呢。” …… 次日,慕南风如约来到贾府。 贾家守门的家仆也是势利眼,看惯了衣着光鲜华贵的访客,乍一看到这个虽仪态不俗,却穿着普通,甚至有些寒酸的少年,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一个个嗑着瓜子、喝着茶水、聊着闲天,就是没人搭理他。 慕南风似是见惯不怪,不慌不忙地掏出贾政亲手给他下的帖子。 守门的这才争着抢着,将他送到前院贾政的书房去。 贾政的小厮们知道他为何而来,也争着抢着跑去告诉宝玉,也好在宝玉面前讨这个巧宗。 慕南风跟贾政说了约有半个时辰的话,贾政亲自将他送出门来。 等在门外的宝玉立刻上前,拉着他到大观园里游玩。 随行的小厮赶忙去园门处传话,让园里的姑娘们暂避一避。 怡红院,贾宝玉的屋子里,慕南风端详着书桌上的一张字纸,面露诧异。 “这字迹娟美秀丽,不像是男儿所为,难道是兄弟屋里的某个丫鬟姐姐有如此才情?” “我的丫鬟哪有识字的?她们只在针黹纺绩上用心。” 宝玉笑了笑,“那是晴雯姐姐写的,不过才识字没几天,字就写得这样出挑。我看着稀奇,偷偷顺回来一张。” “才识字呢?我以为特意练了多年呢!如此连我这多年习字的书生都要自叹不如了。”慕南风连连摇头。 门外有人小声说话,宝玉扬头问:“谁在外面?” “是晴姑娘。” 袭人答道,“传话的婆子兴许是年纪大了不想爬山,也兴许是老糊涂忘了,竟没人告诉姑娘今天有外面来的公子进了园子。姑娘来找二爷问问,可找到她要的那株草了没?” 柳湘莲已往东部去了一个多月,晴雯等得心焦,便来找宝玉问问情况,谁知慕南风竟在他屋里。 “既是屋里有人,我就不进去了,过些时候再来。”她道。 “晴姑娘不用走,南风正要告辞了。” 慕南风急忙道,“兄弟,令尊老大人此番约我前来,是欲聘我为西宾,专门教你《四书五经》等应试之事,我已经回绝了。 一来我自忖才疏学浅,难当大任;二来我以为,偶尔闲谈阔论,兄弟或许能听愚兄只言片语,但若正式为师,整天耳提面命,反而就不得益了。” 这话听起来是说给宝玉的,其实更像是说给晴雯听的。 晴雯听得一清二楚,心也跟着忽上忽下的。 幸好,幸好,他没答应! 若慕南风答应了贾政,就要搬来贾府,与宝玉朝夕为伴,宝玉就不必常去寺里走动了。 那晴雯去寺里的次数,必然也要减少,她就没有那么多机会去看顾自己的馆子了。 宝玉将慕南风送出府门时,一辆珠缨华盖大车恰好从门前经过。 车上一位插金戴银的娇美姑娘,面色阴沉地看着从贾家出来的慕南风。 “去查一查,慕公子缘何到贾家来?我请他那么多次到王府做客他都不去,贾家谁能请动他?” “是,郡主。”身边一个随从立刻离开了。 …… “柳二哥去往东部,便派小厮杏奴先去了蓬莱山。杏奴寻觅多日,果然在悬崖处找到一株通体血红的草。只是那草长在一窝金雕旁边,他未敢下去采。 恰好柳二哥不知为何受了伤,现正在客栈里养着。杏奴回来报信,我把一只嵌宝项圈给他拿去换钱,先给二哥看伤要紧。 等他伤好了,必会下崖去取了来。我猜着,差不多这几天就该回来了。” 怡红院里,贾宝玉跟晴雯絮絮叨叨说着柳湘莲的情况,探春郁郁地过来。 “这是怎么了?瞧你这小眉头皱的?”晴雯伸手抚了抚她紧皱的眉。 “二哥哥的那个干娘马道婆,这些天有事没事就跑来找姨娘,俩人关在屋里不知道嘀咕什么。” 探春愤愤地道,“我看她长得就不像好人,就怕她撺掇我那耳根子软又没主见的姨娘做坏事。” “她今天又来了?”晴雯问。 “来了,姨娘把门关得紧紧的,里面声音一点也传不出来。” “在你二哥哥这里玩会,她们的事咱们也插不上手。” 晴雯稳住探春,闪身出了园子。 赵姨娘与王夫人住在一个院里,王夫人住正屋,她住厢房。 晴雯悄悄地走到赵姨娘门前,丫鬟小鹊儿坐在门口,端着个笸箩做针线。 “小鹊儿,去叫门,就说晴雯来看望姨娘。”晴雯道。 “晴姑娘,姨娘吩咐了,除老太太、太太和老爷外,别人谁来也不见。”小鹊儿站起身,小心地答道。 “就说是我来了,姨娘肯定开门。” 小鹊犹疑地上前禀报,门果然立刻被从里面拉开。 晴雯一步迈进去,对赵姨娘道:“姨娘,你且出去等等,我跟马干娘说几句私房话。” 赵姨娘抹了抹脸上的汗,顺着墙根溜出去了。 马道婆堆起一脸笑,问道:“姑娘可是想好,要在我们庙里供奉个多大的海灯了?” “要供奉也不能找你供奉,让你这样黑心烂肠的供奉,我百年的阳寿怕不得折下九十载?” 晴雯毫不客气地骂道,“你是看着赵姨娘好欺负,专拣软柿子捏啊?不就是要把她给供出来吗?你试试啊。 供出她来,她不过是被撵出府去,或许老太太、太太看在三姑娘和环三爷的面子上,还饶了她呢?你的下场怕是就没这么轻松了? 即便我们老太太、太太大发善心,不追究你,那些被你算计的人家会饶了你?” “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何曾算计过人?你可别仗着主子姑娘的身份,就想强压我老婆子!” 马道婆眼神阴阴地,并不打算认账。 第16回 清虚观老道提亲,林晴雯初提出府 “妹妹,贾家毕竟是外家,不是咱们姐妹的长久之地。总有一天,我会寻着合适的机会,求老太太放我出去,你跟我一起走?” 晴雯拿帕子给黛玉拭干眼泪,柔声道,“你的心思,姐姐都明白。你一心都在宝玉身上,想做他心里的独一份。 可宝玉他对你好,对其他的姐姐妹妹也好,因此你便心里不安。尤其是有一个招全家人喜欢,又有金锁配他的玉的宝姐姐,你就更是担心不已。 其实我这个局外人看的清楚,他心底对你和别的姐妹还是不同的。只是你们现在就住在一个园子里,他想见你便见你,想找你说话便能找你说话。 如此,他根本不会去想,为什么每每遇到高兴的事,他第一个想告诉的人是你?为什么每每遇到烦心事,他第一个想倾诉的人也是你? 不如跟姐姐搬出去?咱们且离他远点,让他时常想你又见不到你,这样他才会体会到,你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 你也别管什么‘金玉良缘’,只要宝玉忘不了你,就算你俩是‘木石情缘’也比金坚。想给宝玉婚配?凭他贵妃娘娘和贾家人喜欢谁?九天仙女下凡也不行! 姐姐日后再设法寻到有足够身份的人来,把你和宝玉的事挑明了。到那时,你的心愿才得了呢。” “姐姐,这里我其实早就不想住了。” 黛玉郁郁地道,“可是咱们两个姑娘家,搬出去怎么活?手里又没有几两银子,父亲留给我的家产……” “钱的事你别管,都有我呢。” 林晴雯看出黛玉的为难,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有件事我只告诉妹妹一个人,你不要告诉别人。 有位老神仙传给我一样大本事,我现在能耐大着呢,咱们两个人在外面也能活得好好的。 而且,我在白云寺筹划的素食馆子已经快开张了。以后,咱们住在自己家里,吃自己的、喝自己的,谁又敢说咱们什么?‘风刀霜剑’?任什么也劈不到咱们身上。岂不自在?” “姐姐……”黛玉伏在晴雯怀里,轻声抽泣,“我跟你走,凭他什么‘宝玉’、‘宝金’、‘宝银’,谁爱要谁要去,我不稀罕!” 你就嘴硬!晴雯心里叹息,若是没有我,你这条小命不折在他身上,都不算完。 …… 贵妃娘娘不仅送来了节礼,还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贾家从初一到初三,在清虚观连打三天平安醮。 五月初一这日,荣国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 除王夫人推说身上不好,未去外,贾家阖府的主子姑娘、丫鬟仆妇,连薜姨妈、薜宝钗等人,大半都跟着老太太去了。 贾母等进入观内,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张道士进来请安。 那位张真人与老太太闲话几句,便把话题转到贾宝玉身上。 “前日老朽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生的倒也好个模样。我想着哥儿也该寻亲事了,若论这个小姐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倒也配得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样?” 林黛玉暗暗揪紧手里的帕子,眼神似是有意又似无意地瞥向宝玉。 但见宝玉面色不悦,脚下悄悄地移动,离那道人远了许多,她心里才稍稍安稳。 小姐今年十五岁,品貌根基都配得过,不是宝钗又是谁? 贾母假装没听明白,呵呵笑道:“上回有个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再定罢。” 张道士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善察颜观色的的王熙凤瞅见贾母渐渐转阴的脸色,赶紧拿话岔开。 贾母与众人上了楼,在正面楼上归坐。 贾珍来回:“老太太,刚刚在神前拈了戏,头一本是《白蛇记》,第二本是《满床笏》,第三本是《南柯梦》。” 贾母听了默默地不言语,林晴雯暗暗地看了她一眼,也没言语。 听了一上午的戏,至下午便回来了。 第二天,贾母执意不去,晴雯和黛玉、宝玉几个也不去了。 午饭后,林晴雯悄悄去了贾母的屋子,却见老太太正靠在软榻上假寐。 “心里正不自在呢。”鸳鸯小声道。 “是晴雯丫头啊,”贾母睁开眼,面色中透着一股疲惫,“快坐下跟我说说话,上年纪了,不敢困午觉,自己个儿干坐着又没意思。” 鸳鸯搬过一个杌子来,林晴雯坐了。 瞅着贾母的脸色,她笑着问:“老太太,可是为什么心里不痛快呢?” “你个丫头,还看不出来吗?” 贾母未想隐瞒晴雯,许是料想瞒也瞒不住,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为你黛玉妹妹的事? 你这妹妹命苦啊,打小就没了娘,她父亲也不长命。我想把她与宝玉配了姻缘,好留在我身边方便照看。 本想等他俩再大一大,就跟太太和老爷提出来。可看贵妃娘娘的意思,分明是相中宝钗了。 光端午节礼分出个两样来还不算,昨个儿还特意使张真人来试探。在咱们家我,算个老祖宗,可在贵妃那里看,我也不过个奴才。她的意思,我也得顾忌。黛玉的事,怕是有的头疼了。” “老太太,晴雯正想讨您的示下。” 晴雯嫣然巧笑,“我想带着黛玉妹妹离开府里,另寻一处院子过活。她和宝玉两个自小一处长大,行动坐卧都不避嫌疑,如今年岁渐渐大了,再像小时一般便会遭人议论。 若是老太太提起亲事,府中人还不定说出什么话来呢?不如趁早离开这里,免了那些口舌。晴雯再从府外寻个贵人来提亲,不比老太太提起来便宜?” “你两个出去?不行,”贾母摇了摇头,“一个十五岁,一个才十二岁,哪能离开大人独自过活?不行,不行!” 果然是不同意。 晴雯没再强求,她本来也没想第一回提离开,就得到老太太的允准。 且先铺垫下,日后再等机会。 闷闷地坐了半晌,老太太犹豫再三,终于憋不住了。 “晴雯,昨个儿在清虚观,神前拈出的那几出戏,你可看出什么?” 晴雯顿了顿,思索片刻后才道: “老太太,我也不瞒您,看出什么我便说什么了。” 第15回 贾家奴欺林黛玉,晴雯慧语释疑心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我就一一说给你听。” 晴雯扳着手指头,不疾不缓地道,“南安世子妃虽多病,但若不是你,还能多活几年?襄阳侯的宠妾,为何突然疯掉了?镇国公世子生了大病,你个道婆子又如何有能耐给他治好? 这些人家若是知道,全是你在背后搞鬼,哪个不得把你剥皮拆骨,点了长明灯?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比如锦乡伯家,比如……”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马道婆惊得眼珠子暴突。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问就是阎王爷昨晚托梦给我了。” 林晴雯信口胡咧咧,“他说你作恶多端,要差勾魂小鬼勾了你去下油锅,我还给你讲情呢。 我说,且先饶了她这次?日后她若再作恶,就勾了她去,让她把十八层地狱刑罚全尝个遍。上蒸笼、拔舌头、抱铜柱、下血池……” “姑娘,快别说了,别说了!老婆子再不敢了,当真再也不敢了!”马道婆脸色煞白,夺门而逃。 门外忐忑不安站了半天的赵姨娘,连忙进屋给晴雯道谢。 晴雯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看在与三姑娘的情分上,这次我替你挡了。但你记住,若是日后再起害人之心,不用别人把你供出来,我先报给老太太去。” “不会了,不会了,就这一次就够磋磨死我了。”赵姨娘连声道。 …… 贾元春——贾家在宫里做贵妃的大姑娘,差太监送来了端午节节礼。 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带着两个婆子进园子来,挨个屋里送东西。 “晴姑娘,这是娘娘给你的,两柄上等宫扇、两串红麝香珠、两端凤尾罗和一领芙蓉簟。” 周瑞家的满眼含笑,“娘娘对姑娘可真是恩宠有加啊,独给你和宝姑娘的节礼与宝玉相同,其他姑娘都只单有扇子和数珠呢。” “周姐姐受累了,坐下喝杯茶再走。” 林晴雯虽不大喜欢这个婆子,还是礼貌有加地招待。 “不了,姑娘,才刚送了宝玉、宝姑娘和姑娘这,还有别的姑娘的没送到呢。我还得赶紧送去,送晚了怕是有人要多心喽。” 这婆子明显的意有所指,晴雯只当听不明白,客客气气地道:“那周姐姐且去,晴雯就不留你了。” 独坐在榻上,她瞅着堆在床上的东西发懵。 “怎么我的也跟宝玉相同?” 她记得很清楚,书中这一年的端午节,元妃赐的礼物只有宝钗与宝玉相同,恰是她所得的这些。 怎么穿过来之后,她得的赏赐也跟宝玉一样了呢? 不知道黛玉那敏感的小心脏,又要作何想?林晴雯索性抱起一端凤尾罗,带着小红往潇湘馆去。 没等进屋就听见周瑞家的在说话: “娘娘赏赐宝二爷跟宝姑娘、晴姑娘是一样的,林姑娘跟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一样。娘娘这是没把林姑娘当外人,真个当成自家姐妹了。” 屋里没有人搭话,黛玉和丫鬟紫鹃都保持沉默。 周瑞家的仍自顾自说着: “姑娘打小就住在府里,可不就是咱自家人嘛。宝姑娘是后来的,又是表亲戚,晴姑娘甚得老太太看重,娘娘待她两个自是与别个不同。看娘娘的意思,日后宝玉的婚事……” 这浑婆子说话越来越不像样,晴雯心里恼火,抬脚就把门踢开了。 屋里,黛玉捧着本书坐在桌前,发红的双眼却瞟向窗外。 紫鹃垂首侍立一旁,低垂的眼睫颤了又颤。 晴雯把手里的凤尾罗递给紫鹃,回身向周瑞家的道: “周姐姐,大过节的,太太那边事多,全仰仗您跑前跑后地操持。您这一时不在,不知道得忙乱成什么样子呢,您还是快去。娘娘是什么意思,我们姐妹心里有数,就不劳您多费口舌了。” “是,姑娘,我这就走,这就走。”周瑞家的讪讪地退了出去。 “晴姑娘,得亏你来了。” 紫鹃秀美的眸子里水雾弥漫,“周瑞家的那个老刁婆,专拿针往我们姑娘心窝子里戳。她这是欺负我们姑娘孤苦无依,无人给她撑腰呢。” “紫鹃,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她是咱们什么人?” 黛玉起身走到床边,面朝里躺在床上,手腕搭在额头上,根本不搭理晴雯。 晴雯上前扳着她的肩头,笑道:“翻过来,让我看看,可是为这事恼我了?” 紫鹃抱着凤尾罗凑在黛玉身边,赔笑道:“好姑娘,晴姑娘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就别耍小性子了。你试试这罗,多细腻,多柔软?” “我不稀罕!凭它什么好东西?我又不是没见过。” 黛玉翻身坐起来,赌气道,“贵妃娘娘赏的,你不赶紧拿回家去供起来,拿我这来做什么? 我又为什么要恼你?人家什么宝姐姐、贝妹妹有金锁配那宝玉,兴许你也有什么‘金’来配那‘玉’?我不过草木之身,凭什么恼你?” “还说不恼我?” 晴雯笑着,一指头戳在黛玉额头上,“人总说你聪明灵秀,怎么总在这些事上想不开?你是草木身,我却连草木也不如了。 哪有什么金配什么玉?我不过一个外面买来的丫头,承老太太恩赏,抬我做了主子姑娘,可有几个人真的把我当主子? 人家给我的东西跟宝玉和宝姐姐一样,不过是拿我凑个数,省得旁人多议论他两个罢了。 妹妹若当真为这事恼我,跟我生分了,可就真趁了别人的心了。你想想,自此你在这府里又是孤苦无依,无人可靠了,这府里有多少人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姐姐,我心里也知道是这么回事,可就是过不去。” 黛玉扑倒在晴雯怀里,珠泪滚滚,“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这府里哪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哪一个又是真心为我好?只有姐姐你一个罢了。” “傻丫头,凭别人怎样,你只要记得,这府里咱们两个是最亲近的。无论什么时候,姐姐的心都是向着你的。” 晴雯轻揽着黛玉柔弱的身子,心里默默做了个决定。 第17回 老太太一询结局,多姑娘调戏宝玉 《红楼梦》中,清虚观神前拈戏这一段,是对贾家最终结局的明确警示,林晴雯对此很清楚。 她眸色淡淡,心中却风起云涌,急速思量着该跟老太太说到何种程度。 “老太太,您是见过大世面,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当知道今天拈出来的这几场戏,讲的都是什么事。 第一本《白蛇记》咱就不说了,可是第二本《满床笏》之后,紧跟着第三本《南柯梦》,意义可就深远了。 神佛是在借这两出戏告诉咱们,咱们家今天的荣华富贵,顶戴花翎,不过都是南柯一梦。梦醒之后,一切的繁华落尽,终归不过是过眼烟云。” “唉……”贾母长长地叹息,“晴雯,你说的这样肯定,可是你真的看到了咱们家日后的结果?难道又是你梦中所见?” “老太太,我这样说,别人或许会以为我小孩儿家满口胡言,可您知道我不会乱说的。 外面人看咱们家,好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般富贵荣耀。可老太太您心里有数,咱家近年来进少出多,不过是坐吃山空罢了。 家里人还不知俭省,吃穿用度只比往日奢靡破费,这样下去,迟早……而且这只是家内之乱,外面是个什么样子,谁又能说得准呢? 所以晴雯求老太太恩典,允我和黛玉妹妹出去。我们在外面,将来万一有事故,至少保证家里人不至于居无定处。” “好孩子,我知道你看得长远,”贾母抚着晴雯的手,浑浊的双目里泪光点点,“再过两年,就再过两年,你和黛玉就搬出去。若是真有那一天,不要牵连到黛玉就好。” …… 慕南风拒绝到贾府做西宾,贾政便命宝玉时常去白云寺,与慕公子和陈公子等少年才俊多多谈讲谈讲,也好使课业有些进益。 晴雯乐得有机会去看自己的馆子,三次倒有两次要跟着去的。 这一日,她跟宝玉出门,顺道送郑嬷嬷的老头子于伯和儿子闰生去白云寺。 于伯和闰生原本在贾家位于京郊的田庄上做农活,既然已经划给晴雯,自然该帮晴雯做事。 经营素食馆需要人手,晴雯便把他两个叫了回来。 晴雯出门不喜欢大张旗鼓、兴师动众,所以最近出去,往往都与小红乘坐一辆普通的车驾。 宝玉也不带众多家人,身边只有几个小厮跟着。 其余常跟着出门的奶兄李贵等人,则会晚一些出门,远远地只缀在后面。 贾府门前,晴雯带着小红上了马车。 宝玉正要上马,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衣衫单薄的妇人,一把将他紧紧地搂住。 妇人身穿桃红色的衫子,领口故意开得很大,柔软的身子紧贴在宝玉身上。 宝玉如何见过这个?心内早突突地跳起来,急的满面红涨,又羞又恼,直叫他的小厮们:“哪里来的妇人?快快把她拉开!” 小厮们倒都认识那妇人,嘻嘻笑着:“多嫂子,快放开我们爷,我们爷还小呢,看把他吓着。” 妇人正是晴雯的便宜姑舅嫂子——多姑娘儿。 “一个个小驴崽子,往日哪个没骑过老娘的身子?你们比二爷才大多少?只顾着自己那般高乐,怎么不带二爷来耍耍?” 多姑娘儿乜斜着眼,身子软得像摊泥,手在宝玉滑嫩的脸皮上又摸又捏,一边浪笑着,“好二爷,奴家等什么似的,今儿可算等着你了! 成日家听见你在风月场中惯做工夫的,怎么今日反讪起来了?空长了一个好模样,竟是个没药性的炮仗。跟姐姐来,姐姐教你些床上的能耐。” 宝玉虽是一个大家少爷,却是最端不起架子的,碰上这样的骚狐狸,只臊得脸红脖子粗,却不知道怎么打发她。 小厮们看着宝玉窘迫的样子,只管偷笑,晴雯真是气炸了。 “于伯、闰生,快把那个贱妇拉开!平白让她作弄二爷。” 于伯常年在地里劳作,身体粗壮高大,闰生年纪不大,却也是高高壮壮的。 两人虽然看那女子衣衫裸露,有点羞于下手,不过还是听晴雯吩咐,把她从宝玉身上扒拉了下来。 “晴雯你个小娼妇,我今儿就是浪给你看的!” 多姑娘儿一改挂在宝玉身上时的柔弱无骨,两手叉腰,跳着脚骂起来,“姑娘攀上高枝了,就瞧不上你的穷鬼哥哥嫂子了? 怕我坏了你的名声,就弄个太医来造我的谣,到处跟人说我得了脏病,弄得再没有男人敢近我的身。 没有男人,你让老娘怎么活?你那个死鬼哥哥每月挣那几串钱好干什么?还不得靠老娘赚钱给他买酒喝? 小贱蹄子,今儿你要么给我银子,要么就给我辟谣。不然我就天天在你眼前浪,早晚把你的二爷弄到我床上去。” “于伯,闰生,你们还不掌她的嘴?满嘴喷粪的贱人,污了咱们姑娘的耳朵。”小红隔着车窗帘子气急败坏地叫。 于伯与闰生一起上前,一个把着多姑娘儿的手,一个一巴掌一巴掌地扇过去。 十几巴掌下去,多姑娘儿的腮帮子肿了,嘴角殷红的血淌了下来。 “够了!”晴雯透过窗帘看见李贵等人过来了,喊道,“李贵哥哥,把这个妇人绑起来送家去,等我回来禀过琏二奶奶再发落。” 李贵等人答应一声,自去找绳子将多姑娘捆起来。 多姑娘儿嘴里淌着血,犹自“呜呜”个不停,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 初夏,翠竹葳蕤成荫,掩映着其后的素食馆更显安然宁静。 林晴雯迈步过来,被多姑娘儿搅乱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这个馆子,不仅是她赚钱的所在,也是很好的养心静心之处。 院子连同里面屋子的外墙已经粉刷完毕,大面积的白色与白云古寺的白墙交相辉映,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 供散客用斋的大堂,也以含蓄雅致的木格栅隔开。 辟成单间的茶室内,茶席、屏风、笔墨,处处陈设都透着一份禅意的古朴和典雅。 “晴姐姐。”贾宝玉带着慕南风翩然而来。 第18回 南风为食馆定名,宝玉因晴雯犯愁 温雅疏朗的慕公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晴雯打眼看见他腰间的兰草香包,脸不由得红了一红。 “姐姐,你这个馆子布置得真好。” 贾宝玉赞道,“客人不单可以在这里用斋饭,还能品茶读书、弹琴作赋。没想到,芸儿还真真不俗。” “我哪有那么风雅?起初不过是想随便收拾收拾供人用斋饭罢了。茶室和院子里种花养鱼的小池塘等布置,都是陈公子告诉给我的。要说不俗,当属陈公子才是。” 贾芸笑向宝玉和晴雯道,“现下一切将齐备,只差一两个好厨子和一个好名字,要不姑娘和二爷就在这里起一个?” 晴雯没来得及应声,乍然听到“陈公子”三个字,一时愣住了。 宝玉倒欢呼雀跃起来:“起名字?这等事我最拿手了。” 转头看见慕南风,他又笑道,“我虽惯常在这些事上用功,不过还是不如慕兄文采风流,不如慕兄给我晴雯姐姐的馆子起个名?” 慕南风也不推辞,回身看了看那片竹林,又看了看基本整修完毕的馆子,淡淡的眸色下浮起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不如就叫‘紫竹轩’?”他道。 “慕兄,这是翠竹林,怎么能叫紫竹轩?怎么不叫绿竹轩?翠竹轩?要不叫绿玉轩也比这个贴切啊?”贾宝玉嚷嚷。 “我喜欢‘紫’字,不知姑娘以为如何?”慕南风看向晴雯。 还真是有钱难买人愿意啊!晴雯抿嘴笑了笑。 不过经他这么一说,她竟也觉得“紫竹轩”的意境似乎确实更为悠远些。 “既是公子喜欢,就叫‘紫竹轩’。”她说。 “请问……这里可需要厨子?” 院外传来一道犹犹豫豫的声音,随声而入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 男人沧桑的面孔下难掩病容,衣着简朴,甚至有些破旧。 “老人家,您是……”晴雯疑惑地问。 “小老儿是来此找活干的。” 男人面色凄然,“我在一个大户人家家里做了十几年的厨子,专门给吃斋念佛的老太太做素食。 近来老太太走了,我年纪也大了,便跟主家辞行,打算回乡下跟家人团聚。主家倒仁慈,准我离开。 谁想还未走出京城便大病一场,多年积攒下的银子都换成了药。身子好了,回家的盘缠没了,连住店吃饭的钱都没了。 我本想在寺庙里借住一段日子,等家里人给我寄银子来。到这里刚好听说有个素食馆子要开张,就想过来碰碰运气。 不知道东家还需不需要厨子?我的厨艺可是很好的。而且不要多少钱,就求东家给我个住的地方,给我口饭吃就行。” 这还真是瞌睡便送来了枕头!紫竹轩正缺厨子呢,这人就自动送上门来了。 林晴雯悄咪咪地想,这应该是贾府里赵嬷嬷那样的人物,能在主家干上十几年的,手艺通常都不会错。 晴雯看了贾芸一眼,贾芸连忙走上前。 “老丈,我们馆子还未开张,您先在这里住下,帮我们干点杂活。等馆子开了,再看您的手艺给您算工钱,您看可行?” “可行,可行,小老儿陈三源,谢谢东家收留。”男人拱手致谢。 将陈三源和于伯、闰生安排住下,贾芸将晴雯请进里面,拿账本给她看。 “姑娘,银钱快用完了。好在一切已近齐备,只是还需要购置一些摆器并制作招牌。” 晴雯翻看了一下账本,每一笔花费都记得很清楚,与贾芸起初给她做的计划,出入不差多少。 超支的部分,应该是听从陈公子的意见,茶室内添置茶具、茶席等物,院子里多了些布置所花费的。 她合上账本,稍加思索道:“行,你先忙着,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出了紫竹轩,晴雯叫上宝玉准备回府。 贾宝玉却“噔噔噔”跑进去,与贾芸悄悄说了会儿话。 再出来时,那位打小生活在“福窝”里,不识人间百姓疾苦的少年公子,脸上竟带了丝淡淡的忧愁。 …… 凸碧山庄,晴雯和小红好一阵翻箱倒柜,把自己做丫鬟时的衣物、首饰等都翻了出来。 “这几件给你,这几件给郑嬷嬷家的绿娥姐姐……”晴雯把几件好一些的拿出来。 “姑娘,芸二爷说那馆子还需要不少钱,这几件也拿出去变卖了,我又不缺衣服穿。”小红道。 “不用,有这些个就足够了。” 晴雯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在怡红院时,咱们宝二爷最疼我,有什么好的都想着留给我。虽说我不刻意存钱,但只这些东西,二三百两银子还是值的。” 晴雯翻拣着物件,一样一样地指给小红看。 “这支簪珠蝴蝶钗是宝玉出门时看见的,说配我那条海棠花裙子最好看,特特给我带回来。” “这件大红绒缎子斗篷,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那年大雪天非让我穿上站在雪地里,他也在雪地里呵着手给我画了半天像。” …… 说起原主与宝玉之间的过往,晴雯忽然觉得,那位二爷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他对待女孩子的心是真诚的。 “唉哟哟,怎么晴姑娘也在这翻箱倒柜的?可是今儿在寺里碰上什么事了?” 袭人抱着一个木匣子,笑着从外面进来,“二爷今儿一回来就懊恼地叨叨,早知道以前手就不那么散了,平白地叫那些小厮、相公们顺了那么些好东西去。 现下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有数的,祖母绿的宝玉、金螭嵌宝璎珞……哪一件丢了也不是玩的。赶着叫把以前的东西收拾出来,找几件值钱的给姑娘送来。 这些都是小时候的玩意儿,金锁子、银器物啥的,还有他看着稀罕非跟老太太讨来的碧玉小碗,都还值些钱,姑娘且能着用。” 晴雯默默地接过匣子,心里又给贾宝玉加了几分。 原来他那一份忧愁是为她而添,这位少年真的挺有心的。 袭人走后,黛玉又来了。 双眼红红的,连身后的紫鹃也是两眼通红。 第19回 宝玉拿回绛珠草,黛玉疑猜起争端 “看你主仆两个都跟红眼兔子似的,这是怎么了?”晴雯忙迎上去。 “姐姐,”黛玉直扑进晴雯怀里,“老祖宗说你跟她提了,要带我离开。她嘱我再在府里安心住几年,等大一大就放咱们出去。” 她挥手叫紫鹃上来,将她手里的一个木匣打开,“开馆子肯定得不少花销,这是这些年我攒下的一些银钱,姐姐拿着用。” “不用,钱我可以自己筹措,你平常也是要花的。”晴雯将匣子盖上,推回给黛玉。 “姐姐就收着,”黛玉将匣子又推回给她,“我那里还留着一些,平时花用、给婆子们打赏足够了。旁的也不用我自己花钱,横竖有老太太呢。 姐姐开素食馆,是为咱们两个日后做筹谋,妹妹怎能不出一份力,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呢?” “那好,这些银子我先收着,日后我会给咱们赚回更多的。”林晴雯不再推辞。 黛玉的银子没动,宝玉送来的物件,晴雯让郑嬷嬷拿出去当了,得了大概二百两银子,给贾芸送了去。 …… 凸碧山庄,小红攥着毛笔,一笔一画地写着字,不一会抬头问道: “姑娘,我一个丫头学字有什么用?这毛笔比绣花针还难拿,有这时间,不如多描几个花样子,多做点针线活来得容易。” “胡说!” 正练着字的晴雯斥道,“别人的丫头学了没用,你可不一样。以后识字多了,我再教你看账本。等咱的买卖开起来,芸儿忙不过来时,你也可以帮着打理打理。” “我也能打理生意?我行吗?”小红吐了吐舌头。 “有什么不行的?男人能行,你也能行!”晴雯笑道,“永远别说你不行,有些事只有试过了才知道。” “晴姐姐,你快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贾宝玉提着一个布囊兴冲冲地来了,直走到晴雯面前,将布囊打开给她看。 “这就是绛珠草吗?”林晴雯惊喜地看着布囊里面那株通体血红的草。 “正是,”宝玉挑一挑眉毛,得意地道,“你看,还有这个呢?”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凑到晴雯眼前。 盒子里盛着两粒血红的草种,林晴雯一把抓了过来,“竟然还有种子?得找个盆,赶紧种上。” 晴雯出门招呼郑嬷嬷找花盆种草,黛玉的丫鬟紫鹃脚步匆匆地走来。 “姑娘,宝二爷是不是在你这?” “紫鹃姐姐,是林妹妹找我吗?”宝玉闻声从屋里走出来。 “你果然在这里,”紫鹃愤愤地上前揪着宝玉的袖子,扯着他就往外走,“都是你闹的,你赶紧去看看,我们姑娘在家气得直咳嗽,都倒不上气来了。” “这是怎么说的?我做什么了,招惹她气成这样?”宝玉急道。 “你别装没事人一样,”紫鹃脸拉得老长,“就方才在蜂腰桥上,你拿着个布袋子兴冲冲地往前走。我们姑娘在后面看见你,连着声叫,可越叫你走得越急,眼瞅着是往蘅芜院去了。 姑娘说,你不知道要去给宝姑娘送什么呢?生怕她看见,假装听不见她的声,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是说的哪的话?我去蘅芜院干什么?这不是来给晴姐姐送她要的绛珠草么?我何时听见她叫我了?”宝玉慌忙解释。 “我不管了,这话你自个儿跟她说去,这会姑娘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子了呢。”紫鹃眼泪扑漱漱地往下直掉。 “我算是听懂了,你从怡红院来,可不跟去蘅芜院一条路嘛,黛玉怕是真的以为你去找宝姐姐了。” 晴雯随手揪了几片绛珠草叶子,攥在手里,“赶紧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她与宝玉跟紫鹃去往潇湘馆,未进院门便听黛玉在屋里剧烈地咳着。 进了门见黛玉正卧在床上,脸色惨白,冷汗不停淌下。 “紫鹃,快把这叶子煎了,给你姑娘服下。” 晴雯将叶子给了紫鹃,紫鹃慌忙去煎药。 “妹妹,有什么事不能问问清楚再恼?” 晴雯气恼地给黛玉拍着背,“宝玉是去给我送东西的,不是去宝姐姐那。就算他去宝姐姐那,你也犯不着为这么点子事,连肺管子都要咳破了?” “我……咳咳……”黛玉边咳边道,“我不是恼他去宝姐姐那,我是恼他不理我,也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还得躲着我?” “你这次可真冤枉他了,”晴雯道,“这个东西他瞒你干什么?我托他找来,本就是给你用的。 之前没跟你们说,是因为我偶然得到这么个方子,这种草从没听过更没见过,不确定能不能找得到,是以先托他去找。 如今他好不容易托人找回来,正满心欢喜去给我送,可是真没听到你叫他。你还为这事生他的气?” “我……”黛玉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我哪知道他拿的是给我用的药?” “好妹妹,你就一贯这样疑猜人,心里有话也不肯跟人说,但凡你宽些心,好歹少生几场病,你的身子也不至于一天差似一天。”宝玉的眼泪“叭哒叭哒”直往下掉。 “你说我爱疑猜人,怎么不说你做的事惹人疑猜?” 林黛玉冷笑,“你自小戴着那玉,除了你没人有这样的物件,如今宝姐姐有金锁配它,你就上心了?” “你又说这样话,又说这样话,难道非要让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看,我一点都不在意什么金什么玉吗?”宝玉也急了。 “行了,你俩别闹了,横竖今天是黛玉自己没弄明白,白生了好大一场气。” 晴雯安抚下两人,端过紫鹃煎好的绛珠草水,“快喝了它,看看有没有用?” 黛玉刚跟宝玉争了这几句,咳得更厉害了。 就着晴雯的手,她将药汤一口一口地喝完。 晴雯眼巴巴地看着她,急切地等待着结果。 这草在黛玉病入膏肓时可救命,不知道对平时的病症有没有效用? 宝玉也眼巴巴地看着黛玉,关切地问:“林妹妹,可好些了?” 第20回 林黛玉康复有望,林晴雯求贤若渴 林黛玉捂着嘴又咳了一会,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气喘得也匀了。 “好些了,姐姐,我没有那么难受了。”黛玉伏在晴雯怀里,啜泣道。 “果然有效!”晴雯抚着黛玉的背,轻轻叹息,“妹妹有了这草,日后再少生些闲气,少劳些心力,身体当会慢慢养好的。” “晴姐姐,可是真的?”宝玉喜得一把拉住晴雯的手。 “是真的,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 晴雯道,“还有柳二哥,为了拿到这绛珠草,他肯定费了好些力气,咱们有机会得好好谢谢他。等紫竹轩开业,请他来聚一聚。” “只要林妹妹的身子能好,我请柳二哥吃一辈子饭都愿意。”宝玉眼眸里晶光闪耀。 凸碧山庄,郑嬷嬷找来一个粗瓷花盆,里面装着黑黝黝的沃土。 林晴雯亲手将一粒种子种下,浇水、培土,小心翼翼地搬到游廊栏杆下,阳光半晒不晒的地方。 “小红、郑嬷嬷,这草可是非常珍贵的。” 她郑重嘱咐自己院里的两个人,“第一次种,咱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养好。先试着种下这一粒,好生伺弄着。万一不成活,还有一次机会。” “姑娘放心,俺家老头子是种庄稼的老把式,去姑娘的食馆做活之前,在咱家田庄里种地好些年,我也没少听他唠叨种地的事。” 郑嬷嬷不以为意地道,“那些金贵的庄稼都能种好,一棵草还能养不好?” “那我可就托付给你了,没事的时候跟于伯好好讨教。” 晴雯笑向郑嬷嬷道,但心里却并不乐观,能种好庄稼的人未必能养好绛珠草。 这可是天界仙草,不是普通的凡草。 虽说落入凡尘,少了些灵性,但终归是很珍稀的,要养好它可能并不容易。 晴雯悄咪咪地想,这样珍贵的药草,或许不仅对黛玉有用,还会有其他用处? …… 紫竹轩设有茶室,晴雯需要一位茶博士。 宝玉给她推荐了一个,并自告奋勇带她去请人。 于是,晴雯跟宝玉打着去白云寺的幌子,又出府了。 这次连宝玉也不骑马了,跟晴雯、小红、郑嬷嬷躲在一辆马车上。 “晴姐姐,今天咱们要找的柳如烟姑娘,本是百花楼里的风尘女子,习得一手好茶艺。很多客人慕名到百花楼,就为尝她亲手烹制的一口茶。 多年下来,她攒下不少银子。年前顶着沈世兄的名头,她自己给自己赎了身,耗尽所有积蓄,开了一家茶馆。却因之前在青楼相识的客人去与她调笑,她愤然扇了那人一巴掌,那人就带人砸了她的馆子。 现今她已身无分文,又不愿依靠男人。若是姐姐不给她这份差事,她就只能走回头路了。那样一个清清爽爽又极刚烈的女子,可惜了!” 这家伙这是又犯呆症了? 小红瞅着他扼腕叹息的样子,抿着嘴笑。 “宝二爷,这样的好女子,你不该想办法请到咱府里来?怎么还要推给我们姑娘?” “小红,人家都说我呆傻,我看你比我还傻。这样的女子我倒是喜欢,可咱们这等人家,哪有她的容身之地?”宝玉睨着小红,摇摇头。 郑嬷嬷眼神闪了闪,小声道:“姑娘,真让她去紫竹轩吗?只怕……” “去看看再说,咱们不能以出身论人品,或许她真的是个好姑娘。”晴雯也低声道。 不多时,马车行至一处偏僻的小院。 林晴雯与宝玉下了车,在一个小丫鬟的引领下进了厅里。 坐了一会,一位身穿桃红衣裙,挽着凌云髻的姑娘,端着茶具翩然而来。 “晴姑娘,宝二爷,不知两位何时到来,水烧的不到火候,如烟在茶房亲自照看着,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晴雯默默地端详柳如烟,身段高挑窈窕,皮肤光洁白嫩,眼眸清澈干净而略带悲戚。 这怕真的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啊?好不容易从那泥泞里挣扎出来,怎可让她再陷入污淖之中? 柳如烟挽了挽衣袖,亲自动手倒了两杯茶,递到晴雯和宝玉面前。 “这是如烟亲手泡的碧螺春,姑娘与公子尝尝,可还喝得?” 晴雯接过来,见那茶汤碧绿清澈,叶底嫩绿明亮,浅尝一口,顿觉香气浓郁,滋味鲜醇、甘厚。 “好茶!”她轻轻放下茶碗,笑道,“我虽不善饮茶,却也尝得出这茶的好处。” “有好茶怎么能没有好茶点呢?” 柳如烟眼里漾起温暖的笑意,吩咐身后的小丫鬟道,“彩蝶,把我刚做的绿豆糕拿来,给姑娘和二爷佐茶。” 彩蝶应了一声去了,不一会端了一碟水晶绿豆糕来。 “如烟姑娘,这什么茶水配什么茶点,可是也有讲究的?” 晴雯细细品尝着那看起来晶莹剔透,入口酥软绵甜的糕点,轻声问道。 “当然是有讲究的。” 如烟笑道,“吃茶界有个说法,叫“甜配绿、酸配红、瓜子配乌龙”,说的是不同茶类和茶点之间互相搭配的规律。 比如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黄山毛峰、六安瓜片等绿茶,搭配的茶点可以稍微带点甜味,但甜度不宜过高,以免喧宾夺主,盖过茶本身的韵味。像这种绿豆糕便很好,既能烘托绿茶的清香,又能提心的滋味。 正山小种、金骏眉等红茶,与绿茶相比,其味更加醇厚浓郁,意味悠长。因此,最好搭配一些酸咸类的果糕,与红茶的醇厚完美结合。比如酸枣糕、乌梅糕等。 还有乌龙茶,味道与绿茶相近,也很清淡,所以味道浓厚的茶点不合适。应当选择一些不太甜也不太咸的小点,像瓜子、花生就好。 再比如姑娘若是吃了油腻的点心,最好喝一点茉莉花茶,可解油去腻。 总之客人喝茶,总是要配茶点的。茶点要根据客人的口味还有茶的特性来搭配。当然是以茶为主,茶点为副,不能使茶点掩盖了茶本身的味道。” 柳如烟侃侃而谈,完美展现了她在茶道上的功力,林晴雯听的入迷了。 “晴姐姐,怎么样?我给你找的这位茶博士不错?”宝玉洋洋得意地问道。 第21回 绛珠草萎靡不振,小佳蕙要跟晴雯 “很不错!这会你算又办了一件好事。” 晴雯的笑容半天都没有收回去,“如烟姑娘,你可愿意到我的馆子里做活,每日为客人泡茶并制作茶点?” “我,愿意!” 柳如烟一直未有多少情绪起伏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激动,“打从宝二爷跟我说起到姑娘的馆子里做活,我就一直盼着姑娘来。 今日也使出浑身解数,在姑娘面前卖弄茶艺,为的就是姑娘能相中我。姑娘若再不来,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了。这院子的租约到了,我没有银钱付租金,只能重回百花楼了。” 晴雯轻轻握住她的手,用力摇了摇。 宝玉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他的又一桩心事解决了。 …… 回到凸碧山庄,郑嬷嬷又趴到花盆边,看那株刚刚萌发出小芽的绛珠草。 “姑娘,你说这草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水也没缺了它,日头也没大晒着它,怎么刚发出芽就开始打蔫,长得这么蔫了唧的,不精神?” 林晴雯瞅了瞅那棵属实萎靡不振的小草,心里也有点担心。 这是刚发芽就要枯死的节奏吗?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书中绛珠草将要枯萎时,是神瑛侍者以甘露灌溉,它才得以存活。 难道它降落到凡间,仍然需要甘露滋养吗? 不管是不是,只有试过才知道。 林晴雯默默思索,甘露,甜的水?肯定不是加了糖或蜂蜜的水。 按照惯常的理解,应该是夜晚花草上凝结出的露水。 “郑嬷嬷,今夜咱们去收集露水浇浇试试,兴许它能长得好。” “露水?它还得喝露水?”郑嬷嬷啧啧道,“听说过有人收集露水煮茶的,可没听过拿露水浇草的,咱这草有这么金贵?” 晴雯笑而不语。 它当然金贵,比这世上任何一株花草都金贵。 门外两个小丫头探头探脑,小红走出去,见是怡红院的佳蕙和坠儿,早先与她最交好的两个。 “小红姐姐,刚发了月例钱,我留了一些,这些你替我收着。”佳蕙掏出一个手绢,往小红手里递过来。 “佳蕙,我已经不在那院里了。以后你的钱就找袭人、麝月,不拘哪个姐姐替你收着?颠颠地跑来,仔细她们又疑猜你。”小红把手背到身后,不接那手绢。 “姐姐,还是你替我收着,她们谁我都不用。”佳蕙执拗道。 小红无奈,只好接过来,仔细地数好。 “一共是四百五十个大钱,我先替你收着。你总共在我这也存了也有四五两银子了,找时间送出去给你老子娘,反正你在府里也不大花钱。” “我才不送呢,这些钱我要自己留着。我家里人把我卖了换钱,这几年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我还拿钱出去填补他们呢?” 佳蕙倔强地一扭头,“他们既然不要我了,我也只当没那些家人,我只把姐姐当家人。快别说我了,姐姐这一程子心里觉得怎么样?到底好些没有?” “我全好了,谢谢你挂记。”小红摸了摸她的小脸,笑了笑。 想起那一阵子,为贾芸茶饭不思,终日心思恍惚,神魂不定,她觉得好笑又庆幸。 幸好有晴姑娘愿意为她筹谋,不然她的心事几时才能见得到光? “姐姐,晴姑娘她对你好不好?” 坠儿悄悄地凑过头来道,“当日在怡红院,满院子里数她最凶,看谁不顺眼了就立起眼睛来骂人,有时候还动手打呢。咱们这些小丫头子,哪个敢触她的霉头?” “不许胡说!晴姑娘人可好了,对我和郑嬷嬷都好得不得了。” 小红也竖起眼睛来呵斥,现在谁要说晴雯不好,她就跟谁急。 “姐姐,晴姑娘那么好,你能不能跟她说说,把我也要到凸碧山庄来?我想跟着你。”佳蕙道。 “小红姐姐,我也想来。”坠儿扯了扯她的袖子,也道。 “来这有什么好?这里只有我和郑嬷嬷两个,连姑娘自己都得做活。你们在怡红院,那么多人伺候宝玉一个,一点累不着,多好?” “我不怕累,”佳蕙道,“在那里活是做得少,不过每天都担心被姐姐们责骂。这里只有你一个,你又不会骂我。” “你想得倒挺美。是不是还想着这屋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你来了兴许也能升成二等丫鬟,一个月拿上一吊钱?” 佳蕙和坠儿两个抿着嘴,笑着不言语。 过了一会,坠儿眨巴着眼睛问:“晴姑娘最近怎么老往外跑,她是不是在做什么事?” “姑娘能做什么?还不是白云寺的住持大师,非让她没事常去寺里拜拜?她可不愿意出去。”小红想都不想就把锅甩给了了然。 “快走快走,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佳蕙大眼睛嫌恶地瞟了坠儿一眼,拉起她就走,走出几步又回头对小红悄声道,“姐姐,我跟你说个事,你别生气。 被林大娘撵去倒夜香的那两个婆子,可恨死你和晴姑娘了,连小鹂儿和小惠儿都总在背后骂你们两个。” …… 小红回到屋里,跟晴雯说起两个小丫头来。 “姑娘,正经咱屋里也该添上一两个了。别的姑娘屋里哪个不是三四个老妈子,七八个大小丫鬟伺候着。唯独姑娘这里只有我和郑嬷嬷两个,冷冷清清的。一有事都出去了,连个看屋子的人都没有。” “那如果要你选,这两个小的你选哪一个?”晴雯问道。 “佳蕙。她是被她老子娘卖到府里的,这些年都没人来看过她,她心里早不把他们当老子娘了。姑娘若把她要到屋里来,她会死心塌地地跟着您。 最重要的是,她不像别的丫头那样,总以为林姑娘心眼小,爱刻薄人,她之前在我跟前就总念叨林姑娘的好。 坠儿是咱家的家生子,人虽小但心大,我也没摸清她的脾性,有时候还好,有时候就不好。” “这事先放一放,等咱们的馆子开起来再说。” 林晴雯暂且放下这件事,其实她也没想好。 做下人的必要忠心为主,若是弄了个心术不正的来,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在摸透两个人的性子之前,她不会做任何决定。 第22回 大观园里撞鸳鸯,晴雯震吓女儿心 是夜丑时,晴雯悄悄起身,叫醒小红和郑嬷嬷,一人带着一个小瓷坛出了院子。 已是初夏,气温渐高,露珠不容易凝结。 只有这个时辰,昼夜温差最大之时,花朵与草叶上才能凝结出些许露水。 时近五月十五,月亮已近全圆,月光皎洁明亮。 三人一人扯下一片草叶,将花朵和枝叶上的露珠一一刮进瓷坛里。 附近的花叶被刮遍了,她们向山下移去。 “以后咱三个做夜猫子,晚上不睡白天睡,”晴雯笑着道,“趁着这会子还有露水,收集一些存着。等天热了就收不到了。” “那咱们每晚上出来收集花朵上的露水,岂不成了采花大盗了?”小红压着嗓子低声笑。 “该打!”郑嬷嬷呵斥道,“姑娘面前也敢说这些浑话?” 小红“噗嗤”笑出声来。 晴雯弹了她一指头,也笑了。 主仆三人正低声笑闹,远处“咕咚”一声响,吓了她们一跳。 “怎么回事?”郑嬷嬷把晴雯护在身后,警惕地眼眸四处搜寻。 想起书中写过,二姑娘迎春的大丫鬟司棋,曾在大观园里夜会表弟潘又安,在山石洞子里做那不可描述之事,晴雯淡淡地道:“大概真是夜猫子?” 忽而又提高了嗓门喊,“郑嬷嬷,不然叫起园子里的婆子们,打起灯笼好好寻一寻,别是哪处角门没上锁,跑进贼来了?” 片刻寂寥之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影影绰绰的月光下,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往园子西南角门方向而去。 须臾,又有一个人影往园中不知哪个院子去了。 “姑娘,还去叫婆子们寻夜吗?”郑嬷嬷悄声问。 “不用了,今晚没事了。” 晴雯提起坛子继续刮露水,“赶明儿去跟大奶奶说一声,老太太和太太让她领着姊妹们在园子里住,若是发生不好的事,她脸上也不好看。” 主仆三个忙活了大半晚上,至天明收集了约摸有一小坛露水。 郑嬷嬷小心地舀了小半碗浇在绛珠草盆里,一顿饭工夫后,那株小草果真“支棱”起来了。 嫩嫩的小草从茎到叶,通体红得要滴血一般。 “姑娘,你可真神了啊!它果然得喝露水。”郑嬷嬷喜道。 “是呢!这还真是个不省心的主,有咱三个受的了。” 晴雯摇头笑道,“以后每天晚上把它搬到院子中间,让它自己吸食天降甘露。咱们出去收集的,得留着天热起来时给它加餐了。” 吃过早饭,晴雯略坐了一会,带着小红往二姑娘迎春的缀锦阁去。 昨晚上遇到的事,她决定不跟大奶奶李纨说了。 一来大奶奶是个佛爷性子,一心只顾着教养儿子贾兰,旁的事上一概不上心,跟她说了也未必管用;二来晴雯亦怕李纨凡事都先把自己择出去,直接报给老太太、太太知道,必引得她们大动肝火,只怕贾府令人惊心动魄的抄检大观园之事会提早到来。 到时候又要赶这个出去,又要打那个板子,岂不是闹得人人自危?人心就大乱了。 迎春屋里。 迎春坐在桌边,捧着她最钟情的《太上感应篇》看着。 司棋披散着头发,打着哈欠,坐在她旁边桌上吃饭。 “司棋姐姐,二姑娘都收拾停当了,你咋个才吃饭啊?” 晴雯笑得意味深长,“昨晚上我睡不着,起来满园子逛荡,可是姐姐也睡不着,到园子里逛去了?” “姑娘可别说笑,”司棋脸上一红,“昨个儿晚上我做了一晚上梦,老是迷迷糊糊地睡不沉,今早才起得晚了。” 看她这情态,昨晚上遇到的指定是她了。 晴雯也不点破,仍笑得灿烂:“姐姐没出去就好,我这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昨晚上我在园子里遇上两个人,大半夜的不知道在那里捣鼓什么。我本来想上前去吓吓他们,又恐万一戳破了,大家面上不好看。 这事我想了想,还是不要让老太太、太太和二奶奶知道,只怕她们知道了,这俩人都没个好。 只望以后他们千万检点着些,闹出事来不仅毁了自己的名节,也让自己的主子跟着受牵连。” 司棋一张白脸红成了猪肝色,讪讪笑道:“姑娘真是个善心人,他们日后定会承姑娘的情,断不敢再做出这等丑事。” 晴雯笑了笑,再没言语。 聪明的人不用多说,点到为止;糊涂的人说再多也没用,装睡的人永远也叫不醒。 迎春终于从《太上感应篇》上抬头,不解地问道:“晴姐姐今天来这,可是有什么事?” 这还真是个“二木头”,敢情这么半天她竟然什么都没听出来? 晴雯也不想让她烦恼,拥着她的肩膀道:“没什么事,就是昨晚上好久都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梦到一局残棋,怎么也解不出来,二妹妹帮我解一解?” “我说呢,就听姐姐在这说什么‘睡不着’、‘逛园子’的,也没仔细听真着,却是梦见残局了?赶紧摆上,我跟姐姐一起解解看。” 万事不上心,什么事都得过且过的二姑娘,对棋还是有些兴趣的。 晴雯少不得胡乱摆了一局,将这事应付过去。 …… 紫竹轩一切准备就绪,终于要开业了。 一大早,晴雯跟小红、郑嬷嬷便去了白云寺。 宝玉也带着自己的小厮,茗烟、锄药、扫红、墨雨,一起过来了。 迄今为止,大多人都以为,贾芸便是紫竹轩的掌柜兼东家。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这家馆子真正的东家是晴雯。 而这不多的几个人中,就包括慕南风和那位陈公子。 临近饭时,贾芸带着紫竹轩的厨子、杂役们在外面迎客。 柳如烟和丫鬟彩蝶一起过来,在茶房里等待。 晴雯正准备打发宝玉的小厮们去前院、后院做做宣传。 紫竹轩地处偏僻,酒香也怕巷子深,该吆喝的时候还是得吆喝。 这里是寺庙,不好敲锣打鼓放鞭炮引人前来,她只得想个安静点的法子打广告。 她在这悄悄安排,忽见一群人“忽剌剌”地向这边涌来。 第23回 慕南风挥毫引客,紫竹轩顾客盈门 “是紫竹轩食馆吗?你们供应斋饭吗?”来人七嘴八舌地询问。 “是啊,你们是干什么来了?”晴雯问道。 “来食馆能干什么?当然是来吃饭嘛,”有人笑呵呵地答,“今天本就要在寺里用斋饭,不如就来紫竹轩尝尝看,便是不好吃还有字画拿呢。” “啊?什么字画?”晴雯疑惑地看向宝玉。 宝玉冲她摇头又点头,他也纳闷着呢。 不过既然人都来了,哪有往外推的理?不就是字画嘛,馆子里的笔墨纸砚都现成,他可以现场做。 贾宝玉书读的不咋地,字画上却是用了心的。用他爹贾政的话说,着实学了些精致的淘气。 林晴雯将客人让进院里,自己缓步往竹林外走去。 “慕南风?”她差点叫出声。 正殿前,慕南风的书童侍墨,提着一只木桶,桶里装着满满的墨汁。 温雅俊美的慕公子握着一支硕大的毛笔,蘸着桶里的墨汁,在白云寺白色的地砖上挥毫泼墨。 笔下所书皆为“紫竹轩”三个大字,行云流水、落笔如烟。 慕公子边写边往后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侍墨跟在慕南风身边,边退边喊:“紫竹轩素食馆今日开业,要用斋饭的客人,不如去尝尝看?各位用完斋饭后,都可以取走我们公子亲手所作书画一幅。” 白云寺远近闻名,寺里香火鼎盛,每天来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 此时,众多香客随着他们往前走,走着走着,就到了竹林前。 “穿过竹林就是紫竹轩了,大家可自行前往。吃过饭后,回正殿前取字画。”侍墨大声道。 众宾客于是成群,穿过竹林往紫竹轩去了。 跟在众人后面一路走来的林晴雯,心中思绪翻涌。 看着慕南风头上泌出的细密汗珠,她从袖中掏出一条洁白的丝帕,悄悄走上前。 “慕公子,擦擦汗。” 慕南风一怔,慌忙接过帕子,手忙脚乱地揩抹着脸上的汗珠。 “与姑娘相识一场,又承宝兄弟转赠香包之情,本该在姑娘的馆子开业之时送上贺礼,但南风身无长物,只历年所习的几幅字画或还拿得出手。如此,就权作贺礼了。” “慕公子客气了。” 林晴雯微微摇头,却在愕然之间,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刚擦完汗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叠好,揣进自己的袖子里。 …… 慕南风在正殿前挥毫引客,宝玉的小厮们去了香客们借住的寮房处。 每人端着一盘紫竹轩出品的菜肴,站在香客们去往灶房的必经之路上。 香味随风飘进路过的香客鼻腔里,挑逗着他们的味蕾,有人自然就忍不住了。 “几位小哥,这是在做什么?” 茗烟、锄药、扫红、墨雨,哪一个不是猴儿一样的活泼好动? 若不是晴雯告诫他们,切勿在寺庙里大声喧哗,这会早吵吵着,满寺庙里奔跑着招揽客人去了。 见人来问,便一起涌上来,一边将手里的菜品递与人品尝,一边眉飞色舞地吆喝。 这家伙说的,紫竹轩真是天上无地上有,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错过绝对悔终生的世间仅此独一份。 香客们早被白云寺一言难尽的的斋饭折磨得苦不堪言,紫竹轩试吃的菜品也绝对色、香、味俱全,扛得住。 当下,除了当真只能吃得起寺庙提供的素食的几人外,其余人大多都过来吃个新鲜。 …… 今日的紫竹轩,虽说地处清净的寺庙,但是因为客人众多,不免热闹了些。 晴雯走进后厨,见两个厨子带着各自手下的帮厨和杂役们,正在一刻不停地忙碌着。 陈三源的脸色被灶火映得红彤彤的,早没了初见时的病态。 他一边掂着炒勺,一边冲她喊: “晴姑娘,听东家说,紫竹轩的菜谱都是您准备的。您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打哪弄来的这么多菜谱?有些就连我这个做了十几年素食的厨子都没见过。” “呃……” 晴雯卡壳了,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笑了笑才道,“晴雯没有特别喜欢的,就喜欢吃。这些菜谱,有我跟家里的厨子学的,也有闲下来没事,自己捣鼓出来的。” “哈哈哈……姑娘真是个实在人儿,很少有姑娘说自己喜欢吃的。”陈三源朗声大笑。 “姑娘,厨房里油烟大,咱们到外面说话。”贾芸将晴雯请到院子里。 “陈伯的厨艺怎么样?”晴雯问。 “他的厨艺真是没得说,什么全福素锦、四喜素斋、罗汉全斋、草堂八素等等,这些场面上的菜都会做。 家常的素松白玉、茄汁豆腐、素烧腐竹、素里脊、素鸡、素鸭、素鹅、素火腿……做的口味都非常好。 见了您给的食谱,他好像见到宝一样。照着菜谱试过一次两次后,也都做得很好。” “那就好,既然是有能耐的,就要留住,月钱不能给少了。”晴雯嘱咐道,“不能真当他捡来的,随便给口吃的喝的就打发了。” “那不能,这个我还是知道的。”贾芸笑道,“咱们给他一个月十两银子工钱,比京城一个五品官的俸禄都多。” …… 紫竹轩今日客满,大堂和雅间里都没有了空位。 几个伙计在厨房和客人间来回穿梭,为客人介绍菜品,待客人订下来再报到厨房去。 厨房也不光准备高档菜,家常菜也有,还有素面、素包、素水饺、素油饼、素油炒饭等主食。 散客们挑着要上三两样菜,再配上素面或素包等,也能吃得心满意足。 雅间里的客人就豪气得多了,大大的餐桌上林林总总,摆满各式素食。 茶房里,柳如烟和彩蝶也在忙,大堂和雅间里的客人都要供应茶水。 还有些不甚饥饿又好风雅的客人,见紫竹轩专门设有格调雅致的茶室,便要体验一番。 好友聚在一起,要上一壶茶,几碟精致的茶点,谈谈诗词歌赋,聊聊人生理想,一下午的时间就打发过去了。 柳如烟烧水、烹茶、做茶点,忙得不亦乐乎。 准备好的茶水和茶点,便由彩蝶送到各个茶室里去。 …… 相较于其他客人间的静雅平和,某个雅间的气氛却有些不太融洽。 第24回 薜蟠戏弄柳湘莲,晴雯见色犯花痴 紫竹轩开业,林晴雯无法请姐姐妹妹们来捧场,宝玉倒是请了好些朋友过来。 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韩奇、薜蟠等人都来了,脸上青伤未愈的柳湘莲也应他的邀请而来。 在席的一众十几人,个个瞅着冯紫英和柳湘莲发笑。 “还笑呢?”冯紫英抚着脸上的伤,恼道,“前日去铁网山打围,教兔鹘捎了一翅膀,到现在伤还没消呢。” “真是巧了!”柳湘莲笑道,“我这脸上却是月前在蓬莱山上教一只老雕捎了一翅膀,那家伙可真够狠的。这伤都一个月了,还留着呢。” 众人哈哈大笑,有人道:“得亏是捎了一翅膀,若是捎了一爪子,你俩这脸可就好看了。” 宝玉瞅着湘莲那俊美绝伦却因伤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心疼得恨不得上手摸一摸。却也知众人面前,做此种情态大为不雅,遂忍住了。 薜蟠却乜斜着眼,觍着个脸凑到柳湘莲面前,抬手就要摸上去。 “小柳儿无事跑到蓬莱山上去干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教哥哥好生心疼。” 柳湘莲容貌绝美,又喜串些生旦风月戏文,不知他身份的人,常常误认他作优伶之类。 薜蟠这个“呆霸王”,亦将他认作风月子弟,心里便有了那个呆意。 此时见到柳湘莲,他又犯了那“撅草棍,论短长”的旧病。 柳湘莲心中不快,一掌拍开他的大狗爪子,冷笑道: “今日紫竹轩中用斋饭,并未饮酒,你又在这佛门净地撒什么酒疯?” 薜蟠嘻嘻笑着,仍要说些什么,宝玉上前将他按住,只管拿些新奇素食塞进他嘴里。 饭只吃了一半,柳湘莲就离席了,宝玉急忙跟着他到了门外。 “柳二哥,怎么出来了?”宝玉赔笑道。 “看见你姨表兄那副呆样,我就想一拳打死他,只是碍着你的脸面,不好动他。今日我且先去了,改日咱们再聚。” 柳湘莲气恼得脸面胀红,宝玉急忙道: “今日本想好好谢谢柳二哥,却是我思虑不周,将你和他安置在一处。改日我另单设一席,跟你赔罪。” …… 晴雯亲自去请慕南风到紫竹轩用饭,慕南风安排侍墨在正殿前照应,便随晴雯过来。 两人到院门前时,恰好遇见宝玉送柳湘莲出来。 林晴雯眼神一对上柳湘莲的脸,便再也移不开了。 不论是原主,还是穿越而来的林晴雯,都是第一次见柳湘莲。 书中只说他长得美,却也不务正事,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宿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 林晴雯内心其实不是很待见柳湘莲,眠花宿柳哎!这样的男人谁喜欢? 可是今日一见才知,原来他的美,竟是如此的颠倒众生,真可称得上“红楼第一美男”。 这样的美,足以让人忘记他所有的错处。 难怪尤三姐一眼万年,直惦记了他五年。发愿要等着他,一年、十年、多少年都等得。 若他死了,再也等不到了,她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此生吃斋念佛,青灯相伴。 “咳!”慕南风在旁边轻咳一声,唤回了晴雯游离天际的魂魄。 嗐!不由自主地犯花痴了。 前世盯着美男看八百遍也没人管,这个时代盯着男人看,是要被当成荡妇的。 林晴雯抿了抿差点淌出嘴角的口水,急忙迎上去。 “柳公子,其实宝玉托你找的那株草是我要的。害公子受了伤,晴雯此心难安。公子大恩,晴雯永生铭记,日后若公子有事,晴雯愿倾力相助。” “晴姑娘不必挂在心上,不过举手之劳。”柳湘莲道。 …… 送走柳湘莲,晴雯瞅着慕南风犯了难。 紫竹轩现在的雅间,连茶室都满了。 晴雯本想把他安置在宝玉的那一席上用膳,现在却不得不改了主意。 有薜蟠那个呆子在,她怎敢把这般鲜美的小羊送入狼嘴边? 万一那呆子移情到慕公子身上,可就太恶心人了。 慕南风看她皱着眉头,大概明白她为难什么,便笑道: “馆子里没有空位了?不用特意给我安排,就在大堂里随便一张桌子,我赶快用些斋饭就好。一会还得出去给用完膳的客人们写字作画,说出去的话可不能不作数。” “这怎么行?”林晴雯摇头,“公子今天劳心劳力,紫竹轩大半的客人都是您引来的,怎能让您随便在哪里用饭呢?” “没事,晴姐姐,就让慕兄在这吃,我作陪。一会我也出去,帮慕兄写字作画。”贾宝玉央道。 “那就更不行了,你走了,你那桌朋友怎么办?岂不是冷落了人家?”晴雯道。 “没事,没事,都是实在朋友,让芸儿去陪着他们就好,”贾宝玉摆摆手道,“正好芸儿也多认识几个人,日后他们再来也好招呼。” 晴雯见状,索性依了他们,自己去厨房嘱咐给慕公子好生做几道菜,又去茶房,亲手烹了一壶西湖龙井端了过去。 宝玉与慕南风匆匆忙忙吃了些斋饭,喝过几口茶水后,便去寺庙正殿处。 书童侍墨正在招呼用完斋饭的客人们,挑选之前慕南风所作的书画。 还有几位客人等在那里,一定要等慕南风给他们现场书写。 慕南风当即铺开纸张。按照客人的要求写起来。 宝玉看着心痒,也想写几幅显摆显摆,奈何没人识得他,只站在那急得干磨爪。 恰好冯紫英等人见没了宝玉,问过贾芸才知道在哪里做什么,立刻找了过来。 一见这情景,他们便上来跟着起哄。 “哎哟,这不是荣国府那位衔玉而生的哥儿吗?怎么在这里写字啊?给咱们也写一幅呗。” 贾宝玉大喜,连忙铺纸埋头,认真地写字。 众人听说这就是那位衔玉而生的哥儿,又见他小小年纪,字也写得有模有样,便觉甚为稀奇,来找他求字的竟也有了几个。 拿到字画的人,个个兴高采烈,有人高声喊:“公子,日后再来紫竹轩吃饭,可还有字画拿?” 慕南风抬头,眼底笑意不减。 第25回 柳如烟犹抱琵琶,陈公子不请自来 “只要大家喜欢,随时可以去紫竹轩用斋饭,慕某必有拙作奉上。”慕南风温声道。 …… 晴雯和小红在茶房里帮柳如烟做茶点,彩蝶喜笑颜开地进来。 “姑娘,客人们都说,今天吃的茶是这辈子吃过的最畅意的茶。不仅茶好,茶点也好。问紫竹轩的茶博士是何人?让你出去,要当面跟你表示感谢呢。” “不了,”柳如烟连忙摆手,“你代我跟客人们说声谢谢,谢谢他们喜欢我的茶和茶点,希望他们以后多来捧场。” 彩蝶出去了一会又回来了,摇头道:“不行啊姑娘,客人们一定要让你出去见见。” “不,不,不行……”柳如烟仍是摆手。 晴雯对她鼓励地点了点头,笑道:“既是客人召唤,你便出去见一见。你以后要在这里做活,总不能总也不见人?” “那好……”柳如烟犹犹豫豫地拿起一块面纱覆在脸上,端起茶具走出茶房。 我滴个乖乖!林晴雯哑然失笑。 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出场方式,岂不是要勾起更多男人的好奇心? 日后怕是会有更多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涌到紫竹轩来,只为见一见紫竹轩茶博士的庐山真面? 不过这样也好,没人看见她的脸,或许可以躲过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以后,就让彩蝶也遮面,免得被人认出来,连带着如烟也暴露了行踪。 足有一刻钟后,柳如烟才托着一个茶盘回到茶房。 “晴姑娘,这是客人打赏的。” 她将茶盘放到晴雯面前,里面有一堆铜钱和一些散碎银子,还有几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这是客人给你的,你收着。”晴雯将茶盘推回给她。 “我不能要。” 柳如烟美眸泛红,“姑娘给了我们主仆容身之地,还给了我们这份差事,这份大恩,如烟没齿难忘。我只拿我应得的工钱,这些打赏银不能拿。” “那好,我收着了。” 晴雯将茶盘递给小红,“去交给芸哥儿,跟他说,以后除了应得的工钱,每日紫竹轩茶室所盈利的一成给如烟姑娘。” “不,不……”柳如烟急忙推辞。 “如烟姑娘不要拒绝,你的茶艺值这些。” 晴雯道,“你和彩蝶现在住的屋子,本是预备给我临时歇脚的一间小房子,委屈你们两个了。赚的钱存起来,日后买一个小院子,也算有个安稳的家。” 午饭将过,客人将散尽时,又有一批人来了。 打头的正是陈公子,身后簇拥着一群人,隐约间以他为中心的感觉。 “你怎么来了?”晴雯挑眉问道。 “怎么?你是开馆子的,我是吃饭的,我不能来你这?”陈公子凤眸立起,眉毛挑得比晴雯还高。 “你这姑娘好没道理!”一个随他而来的汉子瞪着眼道,“占了我们公子的院子开食馆,逼得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不该请他吃顿好的补偿补偿?” “咳咳……跟她说这些做什么?”陈公子好似被呛住了,捂着嘴咳个不停。 原来这院子之前竟是他的?林晴雯默然道,怪不得他知道这馆子是她开的。 也不知道了然那和尚使了什么招数,竟让他一声不吭就将院子让了出来? “吃,吃,不怕撑死你?”晴雯嘟囔着将人让了进去。 陈公子白皙如玉的耳轮微动,面色不由得一窘。 “去!吩咐厨房赶紧上好饭好菜。”他道。 “好来,您稍等,马上来。”晴雯嘴上应得欢快,暗地里却翻了翻白眼。 不多一会儿,一盘盘素斋被送上桌。 满满一桌子菜肴,全都是紫竹轩价格最高的那一档。 陈公子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弧度。 这丫头,真把他当成冤大头了?宰人宰得这么明目张胆? 兄弟们跟着他忙活了大半天,事没办成,却是都饿惨了。 他本想带他们去城中的大酒楼,好好造上一顿。 却鬼使神差地想起,这丫头的馆子今天开业,就带着弟兄们来了。 瞅着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憋屈样,他不甚开怀的心似乎透进了一丝光亮。 …… 慕南风写了满地的“紫竹轩”,当天就擦掉了。 要不然就是字写得再好看,了然和尚再赏识晴雯,也得出来找她算账了。 慕公子另写了几块牌子,放在白云寺的各个显眼处。 牌子上画了指向标记,以后来上香的客人们顺着标记便能找到紫竹轩去。 借住在白云寺的香客们不需要标记引领,宝玉的小厮们早将紫竹轩的存在广而告之了。 午膳之后,晴雯便和宝玉回了贾府。 她白天出来可以,晚上是绝不能在外面过夜的。 晚膳时,客人少了一些。 白天来进香的人们大都回家了,只有借住在寺里的香客过来吃饭。 众人仍然吃得赞不绝口,还吃完了上顿想着下顿。 有人问道:“店家,明天早上咱们吃什么啊?” 贾芸好笑地道:“这位客官,哪有食馆一日三餐都供应的?咱们紫竹轩一天只经营两顿,早膳就不卖了。” “这样不行啊,寺里的斋饭实难下咽,你们这两餐饭把我们嘴养刁了,早上不供应,难道要我们饿着肚子等到午时?”有人不满地嚷嚷。 “就是啊,吃了你们的斋饭,那寺里的就更吃不下去了。你们不能撒手不管啊。” 盛情难却,贾芸只得摊手道:“那明日卯正时分开始供应早膳,只是今天准备不足,明早怕只有素包、素饺、素油饼、素油面这些了,还请诸位多多担待。” “那也好,早晨本来吃的也不多,这些就尽够了。”众人倒也不难打发。 茶室的生意比午间也少了一些,如烟和彩蝶应付起来稍稍轻松些。 不过寺内晚间没有别的娱乐,一些香客便喜欢到这里来坐坐,喝喝茶,谈讲谈讲经济学问。 一晚上下来,也有几百大钱的盈利。 …… 紫竹轩开业了,生意跟预想的一样红火,晴雯的心安定下来。 有件几天前就该解决却一直没解决的事,该去解决了。 第26回 晴雯整治烂酒鬼,王八暴打多姑娘 林晴雯带着郑嬷嬷,去了她的姑舅哥哥多官家里。 屋内摆设不多,正中一张桌子上凌乱地堆放着许多脏兮兮、油乎乎的盘碗,不知道攒了几天没洗过了。 有几只上面还留着吃剩的菜汤,大热天里散发出难闻的腐味。 还有几只瓷酒瓶子,横七竖八地倒在桌子上。 芦席土炕上,一床露出芦花的被子下面,烂酒鬼多官喝得烂醉,“呼噜呼噜”睡得跟个死猪一般。 多姑娘被捆得粽子一样扔在墙角,嘴里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在喊疼还是骂娘。 前几天,她在贾府门前又发骚又撒泼,十分恣意畅快地闹过一场。 晴雯说要报给王熙凤处置,可她根本就不想。到底是她名义上的姑舅兄嫂,说起来丢人。 她忙着紫竹轩开业的事,又存心想整治整治多姑娘儿,就让人把她绑了,日夜锁在家里。 多官本就对她不上心,每天只顾着自己喝酒吃肉,也不管她死活。 这些天,也不知道她吃没吃过口饭,喝没喝过口水,反正那具让男人们如卧绵上般舒坦的身子,是没多少肉了。 听见动静,多姑娘儿使劲抬了抬眼皮,看清是晴雯,立刻像条蚰蜒一样在地上蠕动着,哀嚎着求起饶来。 “姑娘,姑娘,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了?你不是很厉害吗?那天又要跟我要银子,又要我给你辟谣的,还要把宝二爷弄你床上来,你的那些能耐呢?” 晴雯乜斜她一眼,讥讽道,“不是离了男人就不能活吗?这会不要男人了?” “姑娘,我知道你的厉害了,求姑娘放了我。” 多姑娘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快给我喝口水,我都渴死了。没有男人身子不舒坦,没有水就活不成啦!” “说的什么混账话?闭嘴!”郑嬷嬷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又从屋内的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给她灌了下去。 林晴雯一努嘴,郑嬷嬷又舀了一瓢凉水,“哗”地一声泼在多官脸上。 “谁?哪个混帐王八羔子!找死啊!”多官被水激醒,抹着脸骂起来。 睁开被眵糊死的双眼,看清站在面前的晴雯,他晃了几晃才从炕上坐起来。 “妹妹,今儿怎么有空回家来了?” 林晴雯瞅着原主这个不成器的哥哥,心底的小怪兽快按捺不住了。 她真心想直接给他公母两个赶出去,扔到大街上自生自灭好了,可又觉得那样做对不起原主。 不管怎么说,这是原主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自己被买进贾府来吃好的喝好的,还记挂着哥哥在外面受苦受罪,托人将他也收买进来吃工食。 如今她林晴雯用了原主的身子,怎好将她牵挂的人一棒子打死?还是给他个改过的机会。 本着治病救人的想法,林晴雯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来看看哥哥啊,看你每天烂醉如泥,活得人不像个人,鬼不像个鬼。早知这样,还不如让你流落在外面,挨饿受冻,死了算了。” “妹妹,可不能这么说。” 多官爬到晴雯面前,伸手就要扯她的衣襟,“我可是你的姑舅哥哥,好歹我们家养了你两年。你得意了,不能不拉巴拉巴哥哥。” “我呸!”林晴雯闪身躲过他的狗爪子,狠狠地啐了一口,“别拿那两年的恩情胁迫我。我没得意之前也没少拉巴你,要没有我,你早死外头了。 如今你一朝身安泰,就忘了当年流落时,一味吃死酒,家小也不顾。弄个老婆在外面勾三搭四,作死作活,你也不管,心甘情愿做个活王八,我真是被你丢尽了脸!” “这个贱婆娘,我打死她!” 多官恶向胆边生,扑向多姑娘儿,挥起蒲扇般的大手就乎她的脸。 “你还有脸打我?” 多姑娘儿也不是省油的灯,手脚被绑着不得还手,便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男人?你就活该做王八! 我这么一个人尖尖儿配了你,你还不爱惜。整天就知道灌丧黄汤,灌丧完了就爬炕上困得跟个死狗一样。嫁给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多姑娘儿呜呜咽咽地连哭带骂,多官只管动手打她。 林晴雯看不下去,狠狠踹了多官一脚,吩咐郑嬷嬷把两人拉开。 这一对凑成块儿也真是够了,老婆汉子俩没一个好货色。 主要还是多官不男人,娶了这么个多情美色之妻,却浑然不懂情爱,不知风月,难免多姑娘有蒹葭倚玉之叹,红颜寂寞之悲。 但凡他能撑起一家之主的架子来,多多疼惜照顾她一些,她也不至于恣情纵欲,满宅里延揽英雄,收纳才俊。 “哥哥,之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林晴雯冷冷地道,“从今往后,你好好过日子,少喝些酒,管好你媳妇。若让她再出去犯贱,不用旁人发话,我就把你们赶出府去。 我且把话撂在这儿,我能把你弄进来,就能把你再扔出去。到那时,你可别怪我不顾兄妹情面。” “好妹妹,可千万别!哥哥再也不敢了。”多官凑到晴雯面前,求饶道,“哥哥以后不喝酒了,也不让这个死婆娘出去骚了。” “去去去!” 郑嬷嬷一把将他凑过来的猪脸推了出去,“别靠近我们姑娘,平白让你熏坏了。” …… “姑娘,你可相信他两个日后会改好?”出了多官家的门,郑嬷嬷叹息着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 林晴雯轻轻摇了摇头,“我那哥哥这么多年一直这样过的,怎可能震吓过这一次,他就好好过日子了? 为今之计,还是得让二奶奶跟琏二爷说说,给他换个活计。不做厨子,碰着酒的时候就少了,兴许他就不会喝那么多了。 我那嫂子,倒是不需担心太多。没有男人不怕死的,嬷嬷一招釜底抽薪计,让那些臭男人们躲她都跟躲瘟神一样。” 主仆两个闲话着往凤姐院子里来,经过王夫人的院子时,宝玉恰巧从里面走出来。 一个丫鬟迎面撞上他,嘻嘻笑着向他凑过嘴去: “二爷,我嘴上刚刚抹的新胭脂,你可要吃?” 第27回 薜宝钗身带热毒,林晴雯入梦求药 宝玉见红心喜,嘟起嘴唇,就要去舔丫鬟嘴上的胭脂。 “宝玉!”晴雯高声喊了一嗓子。 贾宝玉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把头抻回来。 “这个爱吃人嘴上胭脂的毛病,多早晚能改了?” 林晴雯气得用劲戳了他一指头,“小时这样子,都当你小孩家爱玩,如今眼见着一天天大了,还是这么不着四六的!” “晴姐姐,我错了,你不要给林妹妹说,免得她再恼我。”宝玉拱手讨饶。 “你还知道黛玉恼你?”林晴雯又是一指头戳在他额头上,压着嗓子低声道,“知道她不喜欢你这样,还不赶紧改了?” “我改,我都改。”贾宝玉连声说着,溜着墙根去找黛玉了。 林晴雯打量了那丫鬟一眼,见她一脸不忿的样子,抬起脚也走了。 她其实想告诫那丫头几句,不要没事去招惹贾宝玉。 否则,日后只怕没好事。 王夫人对宝玉煞是要紧,怎能容忍丫鬟们如此挑逗他? 可看她那样子,不像能听进去劝的,便由她去了。 …… 东平郡王妃寿诞将至,王熙凤正跟平儿商量送些什么礼。 听晴雯说要给她哥哥换个活,治治他爱喝酒的毛病,凤姐朗声笑道:“这个简单,也不用找什么琏二爷,找他也未必管用。你若是舍得,就把他交给我。不出仨月,保准治得他再不敢喝醉酒。” “那有什么舍不得?我就把他交给你,随你怎么折腾,横竖留他条命罢了。”晴雯道。 要想治好多官,不下狠手不行,可她是做妹妹的,真要发狠整治他,怕是要被人骂。 王熙凤有手段,最善整治人,或许她真能治好多官的毛病。 …… 多官与多姑娘的事告一段落,紫竹轩也不需要她多操心。 晴雯隔几日去紫竹轩看看,再便与小红做做针线,与黛玉研究研究菜谱,与姐妹们学学琴棋书画,再再然后便是照顾绛珠草。 前些日子,她和小红、郑嬷嬷每晚都出去收集露水,这些天下来,也存了有两小瓮了。 绛珠草在露水的滋养下长得很快,红得也更加鲜艳了。 …… 天气越来越热,晴雯和黛玉做好了一道红薯山药糕,突然想起已经两天不见宝钗出门了。 “贵妃娘娘怕热,这个天闷在屋里歇凉罢?”黛玉冷笑道。 这丫头一提起宝钗便免不得小肚鸡肠,明里暗里非得讥讽一番。 宝钗体态丰腴,像极了“杨贵妃”的体质,怕热,天热时稍稍一动便会香汗淋漓。 “走,去看看她,总也不出门,别再有什么事。” 晴雯装了几块山药糕在盘子里,小红用提篮提着,跟黛玉去了蘅芜院。 院门前,恰见宝钗的贴身大丫鬟莺儿手里托着个精致的小锦盒,急匆匆地走来。 “莺儿,去哪里了?看你跑得这一头的汗?”晴雯笑道。 “晴姑娘,林姑娘,”莺儿急忙道,“这不是我家姑娘要吃的‘冷香丸’,我才去我们太太那取了来。” “宝姐姐是身子不好了吗,这两天怎么不见她出来?”晴雯边说边与黛玉进了院里。 “我家姑娘打小胎里带了一股热毒,每每发作起来便要咳上几天。为这病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吃了多少药都不见一点儿效。 亏了一个秃头和尚给了一个海上方,又给了一包药末作引,费好大劲儿才制成这‘冷香丸’,就埋在太太院里的梨花树根底下。 姑娘以前每每发作起来,吃上一丸也就好了。谁知后来这病越来越厉害,发作起来便咳个不止,一次吃一丸就不管用了。这次发作已经吃了两丸了,还未见好。 那和尚给的药引子,这些年都用完了,若是等药都吃完,还去哪里找那和尚去?即便找到了他,他还有办法吗?” 莺儿说着说着,眼里便含了泪。 “莺儿,在外面跟谁说话呢?”屋里传来宝钗略带气喘的声音。 “宝姐姐,是我们,几天不见你,过来看看,姐姐身上可好些了?”晴雯和黛玉迈步进屋。 宝钗正躺在绣床上,一手捂着帕子轻轻咳嗽,脸色因憋气而绯红鲜艳。 “没什么事,也不过就是咳嗽些,”宝钗喘吁吁地道,“难为姐妹们想着我,愿意过来陪我说说话。” 黛玉瞅着宝钗难受的样子,想起自己的身子,不免亦难过起来。 “姐姐的病,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有什么办法?不过一日挨着一日罢了。”宝钗摇头苦笑。 晴雯暗自思索。 照书中所述,给宝钗药引子的和尚,肯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癞头和尚。 若是自己不穿过来,或许那和尚算计着时间,会再来给她送药引子。 然而,他和那跛足道人已经把这三千红尘男女托付给了她,未必还会过来。 或许宝钗的身体,也得着落在自己身上。 晴雯趋前一步,笑向宝钗道:“宝姐姐,听说你打小随身戴着一只金锁,我却从未见到,今天姐姐可否让我瞧瞧?” 黛玉听了此话,眼神微微一暗。 宝钗悄悄瞥了她一眼,也笑道:“有什么可看的呢?还真有人把这个当个正经事来说。不过是个癞头和尚给了两句吉利话,叫錾在金器上,天天戴着。” 她边说着边解了排扣,从里面大红袄上掏了一只珠宝晶莹黄金灿灿的璎珞出来。 “那,就这样瞧瞧行了。” “那可不行!” 晴雯伸手将璎珞摘下来,托着那锁退回到桌前坐下,笑道:“你俩先说说话,这锁我可得细瞧瞧,也好长长见闻。”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晴雯不停地念叨着这几个字,念着念着她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却是被黛玉推醒的。 “姐姐,说好了来看宝姐姐的,你怎么看着她的锁子就睡过去了?” “哦,哦,”晴雯抹了把眼睛,故作不好意思地道,“昨晚上做针线做得晚了,今儿困得很。不过方才睡了一觉清醒了,这会竟想起一味药,宝姐姐或许可以试试。” “什么药?”莺儿急忙问,“凭是什么药,我们姑娘的身子要紧,求晴姑娘细细说与我们。” 宝钗也有些急切地看过来。 第28回 宝钗需要凝霜花,薜蟠要负长兄责 晴雯突然得老太太的青眼,不仅成了林黛玉的堂姐,还备受老太太的宠爱,府里都传说是因为她救了宝玉和琏二奶奶的性命。 虽然老太太和晴雯自己从未明言,但大多人都隐隐觉得,晴雯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此时听说她知道一味药可治宝钗的病,宝钗和莺儿竟都没有怀疑,甚至有些期待。 “小时候在府外流浪之时,听一位老者提过,西部极寒之地有一种花,名曰‘凝霜花’。自吐芽始,枝叶上便满满覆盖着白霜,是为‘凝霜’。 这种花药性极寒,一朵便可祛除热毒。只是它生长的那地方,人迹罕至,采摘起来极为困难。”晴雯回想着梦中情景,缓缓地道。 “难也得去找啊,”莺儿道,“不就是多花点钱嘛,一千两银子一朵,总有人愿意去采?” 宝钗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轻斥道:“不得胡言!我是什么金贵的身子,用一千两银子的药材,不怕折了寿?” “晴妹妹,谢谢你,”宝钗对晴雯道,“我找人去寻一寻,若能寻到算我命不该绝。若是寻不到,也是我命该如此,我认命罢了。” …… 晴雯与黛玉再回凸碧山庄,一路上黛玉看了又看晴雯,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犹犹豫豫的样子,好像我有多不好说话一样。”晴雯笑着白了她一眼。 “姐姐今日给宝姐姐说,凝霜花能治她的病,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无缘无故我骗她作甚?” 晴雯轻点了点黛玉的额头,“我曾告诉过你,有个老神仙给了我一样大本事,你可知道是什么本事? 这样本事可以让我梦到一些事情,之前给你找绛珠草,就是我入梦所知。今天在蘅芜院入梦,又得知凝霜花可治宝姐姐的病。” “啊?这真是了不得的大本事!”黛玉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若是被人知道了,姐姐可知是福是祸?” “所以,这事我只跟你说,连老太太都不知道。你可得给我保守秘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另外绛珠草可给你治病,也就只有几个人知道,你也不要随便告诉别人去。” “姐姐不是白嘱咐我了?姐姐的事是大秘密,不敢让人知道。我的事和今天宝姐姐的事,都不能让人随意知道。” “嗯,着实聪明,一点就透。”晴雯笑着打趣道。 …… 且说晴雯和黛玉离开后,莺儿立刻服侍宝钗梳洗起来,主仆两个一起回了薜姨妈暂住的院子。 薜姨妈打从窗户里看着宝钗进来,赶忙迎出来。 “我的儿,你还病着呢,这会子急着忙着回来做什么?” 宝钗将晴雯的话告诉薜姨妈知道,薜姨妈立刻欢喜起来。 “我的儿,你别急,妈立刻着人去寻那花,只要真有这种花,妈一定为你找来。” “只是晴妹妹说,那花生在极寒之地,那里常年覆盖着冰雪,是九死无生的地方,只怕人家不会尽心去找。”宝钗忧心道。 “那有什么难的?若是能找回来,妈再给他些赏钱就是了。五百两不够动心,就给他五千两,不行就一万两。” “妈,咱家现在的境况,岂是随意拿得出那么多银子的?”宝钗叹息道。 薜姨妈不管账,知道家里的状况不大好,却没想到已没落到此种地步,连筹措一两万银子都不容易。 “唉,想当初你父亲在世时,家里是何等境况?如今……”薜姨妈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妈不必难过,”宝钗给薜姨妈拭去泪,“这药咱就让人去找,找不找得到都不强求就好了。” “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 呆霸王薜蟠从外面进来,“以前不知道有药能治你的病还罢了,如今既是知道了,又怎能不求?那药无论有多难寻,哥哥去为你寻来。” “你这又是打哪吃酒回来,说的什么醉话?” 薜姨妈连忙斥道,“那药长在那样的地方,你哪能吃得那些苦?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妈自会安排别人去寻。” “妈惯会小看人,”薜蟠着恼道,“您总说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已经十七岁了,父亲十七岁的时候,早跟着祖父走南闯北,习练经营之道了。妈一直这样不放心儿子,儿子何时才能长大? 给妹妹寻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去,还有谁会尽心尽力?那极寒之地虽远,虽艰险,但长兄如父,父亲不在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就得负起照顾妹妹的责任来。这凝霜花,我是一定要为妹妹去寻的。” 薜姨妈和宝钗定定地看着薜蟠,好像今日才刚认识他一样。 薜蟠打小在薜姨妈的宠爱中长大,因他是家中唯一嫡子,又早早地没了父亲,更加薜姨妈格外溺爱他。 如今长到一十七岁,还从未自己打理过家事与外务。 或许不是他不能,而是没有人给他足够的信任和教导。 薜姨妈看了看宝钗,这个家如今什么事都是宝钗拍板定下来的,这事也不例外。 “妈,让哥哥去试一试,”宝钗对薜姨妈道,“妈若担心他,多找几个家仆帮衬着。或许经此一事,哥哥也能长进些。” “那就让他试试?”听女儿这样说,薜姨妈不免也动了心。 于是,母女两个开始打点薜蟠的行李,安排可靠的家仆跟着。 薜蟠兴致勃勃,准备去西部了。 …… 紫竹轩外的竹林,绿叶成荫,清风飒飒,甚为凉爽。 慕南风坐在一张藤椅上温书,面前一张小几上,摆着一壶茶,几碟点心。 晴雯来到时,恰好看到如此宁静淡然的一幕。 “慕公子常来用斋饭吗?”她问道。 “不常过来。” 贾芸回道,“遵照姑娘吩咐,我起初每餐饭都让人给他送去几样精致的菜肴,不过公子不要,都让原样带回来了。 今日因有客人非要公子写一幅字给他,我让人去喊了他来,才硬留下他在竹林里温书,等会在这里用饭。” “嗯,等会我跟他说话。” 晴雯转身去了厨房,洗了洗手,备齐了料,便忙活起来。 第29回 南风卖字紫竹轩,仙草被盗离山庄 不到两刻钟,晴雯端着一个盘子来到慕南风身边。 “慕公子,先停下用些饭?”她将盘子放到小几上。 “这是……”慕南风看了眼盘子里的包子,欣喜地道,“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豆腐皮包子?” “你……连这个也知道?”晴雯愕然。 “宝玉常跟我说些你的事,你最喜欢吃豆腐皮包子,最喜欢喝碧螺春茶,最工于针线活,琴棋书画什么都会,学什么都特别快。” 慕南风滔滔不绝,晴雯骂了一声:“这个碎嘴子的。” “你别怪他,其实……是我……”慕南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是他故意引宝玉说的,宝玉那个直肠子的,哪能看懂人家肚子里的弯弯绕?被人一引逗就张嘴胡咧咧。 或许他巴不得人家问起来,他好给人家数算数算自家姐姐妹妹的能耐? 晴雯红了脸,顺手拿起一个包子递与慕南风。 “这豆腐皮包子本来应该用肉馅,如今既是在寺里,就不好再吃腥食了。我用菠菜加了粉条碎做馅,公子尝尝可还入得口?” 慕南风使劲咬了一大口,未及咀嚼便连声道:“好吃,好吃!” 晴雯“噗嗤”一声,笑了。 “公子,不管是真好吃还是假好吃,晴雯的心意到了。我来找公子,不只为送包子,还想跟你谈笔生意。 如今很多客人都喜欢公子的书画,不如你以后多写些,我拿出去制成卷轴或是裱起来,挂到茶室中去。 不仅可以给茶室增加些风雅之趣,有客人若是喜欢,拿钱买了,岂不是又为公子赚了些日常花销? 公子一幅字画可卖二三百文钱,装裱起来可卖二三两银子。这可不是给客人吃饭添的饶头,而是正经的卖字画。赚的钱咱们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如何?” “晴姑娘,你是看南风穷得无银吃饭,特意给我送钱的?南风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的字画不值那些钱。”慕南风笑着摇头。 “公子何必妄自菲薄?依我看,公子是有大志向、大才能的,日后必然大展宏图。到那时,今日买你字画的人得多庆幸,曾经花这么点银子就买到公子的字画? 而且公子日后为官也是需要银钱的,有机会为何不为自己攒下些?公子若是不想收钱也行,就每日来紫竹轩为我写上一幅字,我供你一日三餐如何?” “姑娘本心并不是要我卖字画,而是要给我一个在紫竹轩白吃白喝的理由?” 慕南风双眸灿若星辰,“好,既是姑娘盛情,以后南风就每日来紫竹轩用饭了。也希望姑娘莫要把南风当成外人,但凡有我能帮上的忙,一定说与我知道。”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五六岁的小和尚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躲躲闪闪地跑来。 小和尚跑到他们近前,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瞥了眼盘子里的包子,像模像样的佛了一礼,问道:“敢问施主可是卖包子的?师父说这里有包子卖,给小僧两文钱,让小僧来买一个解解馋。” “好可爱!” 晴雯摸了摸他的小光头,将他的两文钱推回去,拿了一个包子塞到他手中,“姐姐给你吃,钱留着等姐姐不在这时再来买。” “谢谢施主。”小和尚嘻嘻笑着道谢,然后一溜烟跑了。 “寺里的和尚最近也常来紫竹轩买吃的。” 慕南风笑道,“了然和尚怕是要高兴坏了。你这素食馆一开,寺庙里少供应了好些斋饭。不仅借住的香客不去灶房吃了,连和尚都偷偷地跑过来。” …… 晴雯与小红回到凸碧山庄时,郑嬷嬷正在院子里团团转。 一见她们回来,立刻上前跪倒在地:“姑娘,老奴求姑娘责罚。” “这是怎么说的?出了什么事?起来说话。”晴雯急忙去扶她。 郑嬷嬷却死跪着不起,磕头道:“姑娘,绛珠草没了,我把它看丢了。” “啊?”晴雯顾不得再扶郑嬷嬷,急忙跑去白日里放绛珠草花盆的地方。 果然,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了。 “是谁干的?”晴雯双拳紧握,怒道,“嬷嬷在家时,有谁来过?” “就是当初在凸碧山庄看屋子的孙婆子、李婆子,今日她们来找我说话,说是让我帮她们求求姑娘,还想回咱凸碧山庄来。我把她们打发走了,再出来时绛珠草就不见了。” 郑嬷嬷急急地说着,额头上的汗珠颗颗滴落。 “嬷嬷你别急,我来想办法,把你俩的帕子给我。” 晴雯从郑嬷嬷和小红的手里分别接过帕子,转身进屋靠在榻上。 没过多久她便入了梦,梦中她和郑嬷嬷、小红在收集露珠。 夜色黑沉,两个婆子悄悄跟在她们身后。 “大晚上的,她们跑这来干什么?” “跟上去看看,若是她们做什么坏事,咱们就报给琏二奶奶,好好治她的罪。让咱两个来倒夜香?不能白让她们糟践了。” “竟是来收露水的,收露水要干什么?” “听说有些大家小姐喜欢用露水煮茶,莫不是晴雯也要煮茶?” “呸!丫鬟出身的东西,她也想死充大家小姐?老太太真是被猪油蒙了心,鸡屎糊了眼,竟然认她做外孙女儿,看把这小娼妇猖狂的!” 两个婆子一直跟着她们回到凸碧山庄,也没看出什么,只好先退走了。 梦境转换,两个小丫头来到凸碧山庄门前,悄悄地往里偷看。 敞开的大门没有遮掩,小红正在用露水浇绛珠草。 “她们竟然是用露水浇花,那是什么金贵东西?” “备不住真是很金贵的,你看那花红得妖着呢。” “走,快去告诉咱们母亲,这东西没准很值钱呢?” 两个小丫头匆匆跑走,晴雯也从梦中醒来。 “竟还是团伙作案?老的、小的齐上阵,配合得还挺天衣无缝的呢。只是不知道那两个来找郑嬷嬷的婆子,有否参与其中?” 晴雯默默地盘算着,这事还得再调查清楚。 除恶务尽,一定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第30回 母女上阵齐盗宝,晴雯巧计问口供 晴雯正在琢磨着,怡红院的小丫头佳蕙来到凸碧山庄,在门外招手叫小红出去。 不一会,小红和郑嬷嬷一起进了晴雯屋里。 “姑娘,佳蕙方才来过,说让咱们这些天小心着些。她老看到小鹂儿和小惠儿在一起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姑娘,一定是这两个小贱人干的!” 郑嬷嬷恼怒地道,“我去把她们拿了来,好好问问,一定把绛珠草给您找回来。” “郑嬷嬷,不急,你先去把那两个倒夜香的婆子给我叫来,我有话问她们。” “姑娘,若是她们推脱不来呢?”郑嬷嬷犹豫道。 “推脱?”晴雯笑道,“越是做了坏事的人,越要表现得若无其事。你去叫,她们不敢不来。” 晴雯所料不错,没一会,那两个婆子就跟着郑嬷嬷来了。 就是两个老货很不老实,一路走一路嘟囔,很有些虚张声势的味道。 “咱们是听二奶奶吩咐做事的,不是随便哪个姑娘说叫就叫来的。” “有什么话非得到你们院里去说?咱们那边还有活呢。” “有些人就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闭嘴!有话到我们姑娘面前使劲说,别在背后瞎嘀咕!算什么本事?!”郑嬷嬷厉声道。 “嘁!”两人又是噘嘴,又是翻白眼,到底是跟着郑嬷嬷进了院子。 晴雯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不紧不慢地道:“小红,带王婆子去你屋。郑嬷嬷,带张婆子去你屋。” 小红和郑嬷嬷各自领着一个,回了自己屋里。 晴雯在屋里嗑着瓜子,喝着茶,优哉游哉地呆了一刻钟,起身去了小红屋里。 “王婆子,我那盆红色的草是你和张婆子偷走的?从实招来。” “姑娘,你可别冤枉好人,”王婆子跳着脚叫屈,“我可从不做偷盗这种事,说我偷了你的草,你有证据吗?” “你别死鸭子嘴硬!” 晴雯冷笑道,“我还没有物证,但我已经有了人证,刚才张婆子可全都招了。我来问你是想给你个机会,你若主动交代,我或许可以求求琏二奶奶,从轻发落你。” “你……你骗我的?”王婆子眼珠子骨碌了几圈,半信半疑地道,“你把她叫过来,我跟她当面对质,看看她说了什么?” “你还不信?真是个傻子!你这样的,怕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还乐颠颠地帮人数钱呢?” 晴雯鼻子里哼了一声,讥笑道,“她不仅把你们如何密谋偷我的草原原本本地说了,还说你说老太太是被猪油蒙了心,鸡屎糊了眼才认我作外孙女儿的。王婆子,只单凭这句话,也够二奶奶将你乱棍打死了,你还要狡辩下去吗?” “她……她……”王婆子两只浑浊的眼珠子死死地瞪着,“她果真什么都跟你说了?这个老不死的!既是这样,我也不必瞒着了。” 王婆子竹桶倒豆子,将她和张婆子如何发现晴雯主仆收集露水;如何让各自的闺女偷偷监视凸碧山庄,发现小红用露水浇绛珠草;如何让孙婆子和李婆子打掩护;她两个一个望风一个盗窃,将绛珠草偷出去的过程,统统讲得明明白白。 “这么说,孙婆子和李婆子也有份?”晴雯沉吟道。 “我们两个不敢一个人来偷,就去找了她两个,答应卖了草得的钱分给她们两个,她们就答应过来拖住郑婆子。” “那草呢?现在何处?” “就在我和张婆子屋里床底下,打算等休班的时候,拿到外面卖了去。” “好啊,计划周密,天衣无缝!” 晴雯拍手赞道,“让你俩倒夜香还真是屈才了。走,咱们叫上张婆子,一起去见二奶奶,看看她还有什么好差事安排给你们?” 郑嬷嬷带着张婆子从屋里出来,张婆子还一脸懵逼,王婆子上去就撕扯她的头发。 “老贱货,老娼妇!我才是鸡屎糊了眼了,怎么会相信你个老东西?” “老王婆,你撒什么疯?我干什么了我?”张婆子不甘示弱,举起爪子抓挠起王婆子的脸来。 晴雯、小红、郑嬷嬷,各自立在一旁,不声不响地看着她们撕扯。 直到两个头发散了,脸皮挠得一道一道的,快没人样了才上前拉开。 王熙凤和平儿正在屋里盘算,这个月放贷出去的月例银子该收回来了。 抬头看见晴雯主仆扯着两个婆子进了院子,她两个急忙迎出来。 晴雯将事情经过说了,王熙凤乜斜了两个婆子一眼,厉声喝问:“晴姑娘说的,你两个可认?” “认!都认!”两个婆子根本不敢狡辩。 “那好,平儿,去把孙婆子,李婆子,还有那两个小丫头带来,一并发落!” 凤姐干脆利落,一丝不带犹豫。 平儿应声出去,将另外四人带了来。 那四个一看跪在院里的王婆子和孙婆子,便知道事情瞒不住了,直接跪在凤姐面前。 “看样子,我也不用问了,犯了什么错,你们自己都知道。既然你们是偷了晴姑娘的东西,就让晴姑娘自己说说,怎么处罚你们?” 凤姐将处置权交给了晴雯,晴雯没有谦让,她的事当然她应该自己处理。 “偷窃主子财物是重罪,王婆子、张婆子是主谋,各责四十板子,卖了。孙婆子、李婆子是从犯,打二十板子撵出去。鹂儿、惠儿,念其年纪尚幼,不用打板子,撵出去罢了。” “晴姑娘,我们错了,真错了!您发发慈悲,可不能卖了我们啊。”王婆子和张婆子扯着嗓子嚎,“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卖出去就是个死啊。” “晴姑娘,别赶我们出去!这个年纪出去,让我们怎么活啊?”孙婆子、李婆子也叫起来。 小鹂儿和小惠儿低着头,只管拉着各自的妈妈哭泣。 凤姐和平儿互相对视一眼,平儿拉着晴雯到一旁去,悄声道:“姑娘,她们是因为被罚去倒夜香,一时激愤才做了错事,就不要发卖了?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 再说,她们偷的不过是一棵草,也不是什么珍贵物件,姑娘抬抬手,从轻处罚?” 不过是一根草?从轻处罚?晴雯轻轻笑了笑。 第31回 晴雯盛怒惩恶奴,宝玉冲冠为红颜 “平儿姐姐,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今日这几人,我是必要严惩的。我凸碧山庄的东西,一棵草也是宝。” 晴雯高声道,“偷窃罪,不论偷窃的财物价值几何都是偷窃,这种行为决不能忍。她们今日敢偷草,来日就敢偷宝,不是吗?” 平儿见劝说不动晴雯,对凤姐摇摇头。 凤姐立刻道:“行,就依了晴姑娘。叫人来打板子,然后叫人伢子来,发卖了这两个老货。” 八个粗壮的婆子扛着板子进来,把那四个婆子按倒了就打。 噼里啪啦,板板到肉,不一会儿,四人的屁股就开了红花。 凄厉的惨嚎声冲破云霄,震得半个荣国府的人都不寒而栗。 晴雯没有看着婆子们受完刑,带着郑嬷嬷和小红离开了。 凤姐目送她离开,对平儿道:“这下好了,这两个死婆子连夜香都不用倒了。合该她两个倒霉,惹谁不好,偏要去惹晴雯? 这丫头做丫鬟时就是块爆炭,眼里不容一丁点儿沙子。如今做了正经姑娘,这些人打量她出身低,就想欺负她。她这是拿这两个做筏子立威呢!看以后谁还敢触她的霉头!” “她这一罚,倒是咱们也得了便宜。” 平儿悄悄笑道,“这些年府里入不敷出,奶奶不是正愁着从哪里俭省些银子嘛?她这一罚,一下子发落了六个奴仆,省出好几串大钱呢。” “唉,指着她罚这几个人俭省,早着呢。” 凤姐叹道,“府里这些年多少亏空?不是我见天拆东墙补西墙,四处挪借,早支撑不下去了。那些人还只知道挥霍奢靡,根本不知道咱家现在只剩一个空壳子了。” …… 晴雯带郑嬷嬷和小红去取绛珠草,郑嬷嬷抱着花盆,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瞅瞅,这半天不见,怎么叶子都蔫了?” 晴雯瞅了瞅绛珠草,笑道:“没事,放阴凉处晾上半天,再浇点露水就好了。它应该是在那屋里,被夜香味给熏着了。” 好家伙!这可是天界仙草,受天地精华,甘露灌溉,在那种污秽之地呆半天,不得被熏个半死? “乖乖!这可真是个稀罕物!”郑嬷嬷啧了啧舌,“哪个瓜果蔬菜不稀罕个粪啊尿啊滋养?它倒好,熏着都不行!” 郑嬷嬷抱着花盆回到凸碧山庄,赶紧把它放回原处,然后舀了露水来浇。 小红看了看晴雯道:“姑娘,咱这院子真得再要个人了。” “是啊,”晴雯道,“正好我要去跟宝玉说说小鹂儿和小惠儿的事,一并跟他说了,让佳蕙过来。” 小鹂儿和小惠儿是宝玉屋里的人,晴雯本不愿插手人家屋里的事。 但是她们犯在她手里,她就不能不处置了。 走进怡红院,袭人迎出来屈膝给晴雯行礼。 “姑娘,我给姑娘赔不是了。是我管教不严,让那两个小蹄子做出那等没脸的事。” “啥啊?什么好事也往自己身上揽。” 晴雯牵起袭人的手,一同进了院子,“她们自己不长进,与你又有何干?她老子娘都领着做坏事,你还能看得过来? 她两个是你们屋里的人,按理说应该你们自己处置的,如今我越俎代庖了,袭人姐姐不要怪我才好。” “姑娘说的哪里话?她两个放在这屋里,迟早是个祸害,姑娘处置得好。” 袭人道,“方才二奶奶差人来说了这事,我正想着去给姑娘赔罪呢,姑娘倒先来了。” “你也不用赔罪,如今我打量着屋里着实缺个人手,我想把佳蕙要过去,你看可使得?” “使得使得,别说姑娘只要一个,就是再要两个也使得。”袭人赔笑道。 “小红,去让佳蕙收拾收拾,一会就带她回去。”晴雯吩咐道。 小红去找佳蕙,晴雯进了宝玉的屋子。 贾宝玉正在屋里生闷气,书本、纸笔扔得书桌上乱糟糟的。 看见晴雯进来,他眼眸子亮了一下,对跟进来的袭人道:“袭人,你先出去一下,我跟晴姐姐说几句话。” 袭人眼神一暗,悄悄地退了出去。 “晴姐姐,那两个老货竟敢偷林妹妹的绛珠草?真该打死的!”宝玉压低了声音吼道。 “你就别气了,她们只知道我拿着绛珠草当宝贝,并不知道那是黛玉的救命药。我已经拿回来了,一点事都没有。”晴雯安慰道。 “真真我说的,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儿来;再老了,更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这两个老货,真是气死我了!”宝玉顿足骂道。 …… 佳蕙欢欢喜喜地收拾自己的包裹,坠儿悄悄地拽了拽小红的衣袖。 “小红姐姐,佳蕙跟你去了,那我呢?” “姑娘只让佳蕙过去,你再等等。等过些时候,我再跟姑娘提。”小红低声道。 “走,小红姐姐。”佳蕙将包裹背在身上,跟小红去跟袭人、麝月、秋纹等大丫鬟告别。 袭人过来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嘱咐道:“去,去那里好好照顾晴姑娘。你是咱怡红院出去的人,可别给怡红院丢人。” “袭人姐姐放心,佳蕙一定好好照顾晴姑娘。”佳蕙连忙道。 秋纹不冷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走,别在这假惺惺了。如今你算是攀上高枝了,以后姐姐们怕是还得溜溜着你呢。” “秋纹,别胡说!”袭人低声斥了一句。 “怎么胡说了?当着晴雯的面,我也敢这么说。” 秋纹翻了翻白眼道,“都是奴才辈的,怎么偏她好运气,爬到咱们头上去做了主子?不知道背地里使了什么狐媚子呢?” “秋纹姐姐,有句话叫‘人的命天注定’,我们姑娘就是有这造化,别人眼气也气不来。姐姐若是有能耐,让老太太也认你做个孙女,等姐姐爬到我们头上,我带着佳蕙来给姐姐三拜九叩行大礼。” 小红不软不硬地呛了秋纹一句,领着佳蕙出了屋子。 佳蕙悄悄地给小红竖起大拇指,秋纹在后面气得直白瞪眼。 袭人悄悄瞅了瞅宝玉的屋子,嫌恶地白了她一眼。 “你就闭嘴!晴姑娘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她调教出的奴才能是善茬?偏偏你爱去招惹她。赶明儿……” 第32回 山石后猫儿受虐,紫竹轩客人抢座 “赶明儿怎么了?”秋纹不服气地嘟囔,“谁还不知道谁呢?她还敢把我怎的?” “她今日能赶走咱屋里的小丫头和嬷嬷,明日就能赶走你和我。你若还不知收敛着性子,赶明儿有你哭的时候。” 袭人恨恨地道,“咱们那位爷,她在这屋里的时候就被她狐媚住了。她走了,还是巴巴地念着她。她若要赶你走,你看咱们爷听不听她的?” …… 晴雯和小红带着佳蕙回凸碧山庄,边走边道: “小红,日后不管谁再到咱们屋里,都由你教导。今儿你先给佳蕙讲讲规矩,免得她犯错。” “是,姑娘。” 小红答应一声,转头对一脸兴奋的佳蕙道,“佳蕙,以后你就是凸碧山庄的人了。你要牢牢记着,你是晴姑娘的人。自此之后,心中眼中只能有咱们姑娘一人。 咱们院里,第一要紧的是,嘴要严。这个院里的事,晴姑娘的事,都不许跟任何人说起。 第二要紧的是,眼要尖。平时要看好院子,有人来咱欢迎,但要看着不能让人随意拿了东西去。一根针、一条线也不行。 小红絮絮叨叨又严肃地讲着规矩,佳蕙连声答应。 晴雯听着不由得笑了,这个小管家婆她选对了。 主仆三个行至一处山子石后,佳蕙突然惊叫起来。 “啊!姑娘,小红姐姐,你们看看,那是什么?” 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晴雯看到了一具血淋淋的动物尸体。 “姑娘,你别动,我过去看看。” 小红伸手将晴雯挡在身后,凑近尸体去看它雪白的毛皮。 “这不是二奶奶养的波斯猫吗?二奶奶拿她宝贝着呢,怎么竟死在这了?” “怪不得今个儿二奶奶屋里的丰儿姐姐,领着一帮小丫头子到处找猫?找到园子里来也没找到,原来竟是死在这了。”佳蕙捂着眼睛,怕怕地道。 “我看看。”晴雯扒拉开小红,上前细细查看猫尸。 尸体的爪子都被捆绑着,遍身伤痕累累,应该是被某种条状物抽打的。 脑袋被砸碎了,白色的脑浆子沾染在头部毛发上,其状凄惨无比。 晴雯四处逡巡,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根粗树枝,叶子都没了,光秃秃的枝杆上染满血迹。 还有一块不规则形状的石头,同样染满血迹。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人影手里攥着一根粗树枝,狠狠抽打着面前的波斯猫。 “打死你!打死你!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跟错了主子!” 波斯猫很快便遍身染血,疼得“吱吱”乱叫。 那人听得心烦,搬起一块石头砸在它头上。 “让你再叫!我打死你!” 脑浆四溅,可怜的小猫永远失去了呼吸。 “今天有谁进园子里了吗?”她问。 “谁进园子里了?”佳蕙眨巴眨巴眼,小声道,“姑娘不问我还没想起来,这一问我想起来了。 环三爷今天倒是来过怡红院,来看宝二爷。走的时候,我看见他衣服上有几个红点子,还问过他。他当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就一声不响地掩了袍子走了。” “环三爷?会是他吗?”小红悄声问。 “没有证据,不敢说是谁干的,这院子里的嬷嬷、丫鬟,谁都有可能。” 晴雯道,“不过,贾环确实像能干出这事的人。其一,二奶奶平日没少呵斥教训他,他一定恨极了二奶奶;其二,这人本来便心术不正,坏事没少干。 日后你们要小心提防他,凡事不要与他起冲突。人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若是被他惦记上,以后怕就没有安生日子了。” 她嘴上说不确定是谁,其实心里早就给贾环定了罪,逮着机会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这个残忍的东西,就该套上麻袋揍他个死的。 回到凸碧山庄,小红先带佳蕙去看绛珠草,告诉她务必要看好这株草。然后跟晴雯进屋,踌躇一会才道: “姑娘,今天把佳蕙带了来,坠儿也想跟着,我没给她准话。姑娘没让她来,我自己也觉得没摸透她的性子。” “你做得对,咱们屋里再添一两个也使得,不过坠儿我没看上,以后不要再提她了。”林晴雯一口回绝了。 坠儿这个丫头,她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书中她做出过偷平儿的虾须镯子的事,不管出于什么心思,做了偷盗之事,总归是不光彩的。 她不能收她进自己院里,日后给自己脸上抹黑。 …… 在客人们的交口称赞,口口相传之下,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紫竹轩的存在。 更多人来到紫竹轩,甚至有人为了吃到紫竹轩的斋饭,特意跑到白云寺来。 晴雯一进大堂,便被一阵吵闹声惊到了。 紫竹轩地处清幽雅静的白云寺,任何人进到这里,都会自然而然地平和起来。 比如街上的泼皮——放高利贷的倪二之流;比如爱笑爱闹的富家公子——薜蟠之流,都是如此,还从来没有人在这里大声吵闹呢。 可是今天,这俩人为了什么事吵得脸红脖子粗的? “这张桌子俺们等了很久了,怎么你们一来就要占了去?” “俺们听说紫竹轩的斋饭好吃,从大老远赶来的,吃完了还得赶紧赶回去,晚了城门就关了。你们就再等下一张。” “那不行!事情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俺们好不容易等到一张桌子,不能因为你们离得远就让给你们。” 原来,竟是为了抢一张餐位? 晴雯转头看了看,这里确实没有空位了,每张桌子前都坐满了人,连要临时加个塞都不行。 为了不占餐桌,有些借住白云寺的老顾客都打包回寮房用餐了。 林晴雯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俩吵架的分开,慕南风从外面进来。 “两位仁兄,别吵了。院外竹林里有一张小几,可放三两盘佳肴,几碟小菜,哪位去外面用着?” “我……我用,竹林里用膳更具雅意,听着竹林松涛声,品着美味佳肴,岂不快哉?” 其中一位抢先嚷起来,另一位张了张嘴没说话。 事情就这样解决了,皆大欢喜,只是慕公子怎么办? 慕南风对晴雯眨了眨眼,悄声道:“没事,一会我去厨房,哪个角落用不了一餐饭?” 贾芸随后过来,小声道:“姑娘,最近几天常有客人因为抢不到桌位抱怨。这事不解决,只怕日后免不了发生今日这样的事。” 第33回 白云寺刺客逞凶,紫竹轩晴雯援手 “那就多买几套桌椅,摆放到竹林里。屋里没位置了,就让到外面去。” 晴雯道,”反正都夏天了,屋外更凉爽。春天、秋天也不冷,也可以用。只是如此下来,慕公子就不得清静温书了。” “我没事,哪里还不能温书了?读书人,闹中取静的定力还是有的。”慕南风温声道。 贾芸带慕公子去他和于伯住的屋里用膳了,他们可不能真让他随便蹲在厨房哪个角落里吃饭。 晴雯在大堂柜台处招呼客人并收饭钱,陈公子带着一伙人从某个雅间里出来。 在柜台处结完账,满身贵气的陈公子尴尬了。 “今日出门急,忘记带银子了,先记着账。”他说。 “不行!”晴雯一点没含糊,“本店小本经营,现银结算,概不赊账。” “你还怕我赖你的账不成?”陈公子面色一变。 “不怕!公子这身行头,随便哪件扒下来也值我们好几餐饭钱,就是不能坏了我们店里的规矩。” “你这位姑娘真是的,打从这馆子开业,我们公子在这儿撂下多少银子了?你连一餐饭钱都不肯赊欠?” 跟在陈公子身后的一个壮汉“啪”地扔出一个荷包,粗声粗气地道,“那,我给你行了?” “不用!” 陈公子眼眸轻转,把那荷包一把划拉回去,回手摘下自己的随身玉佩放在柜台上,“既是姑娘看中了我这身行头,我怎好太吝啬?这块玉佩暂且押在你这,怎么样?” “可以,”晴雯毫不客气地取过玉佩,眯起眼来端详着,“碧绿清透,水头足,大概是块好玉。” 陈公子面无表情的脸上,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走。”他招呼一声身后的人,然后转身就走。 晴雯攥着玉佩坐在柜台后面,未等他们走出紫竹轩的大门便入了梦。 就在白云寺里,就是这伙人,一路嘻嘻哈哈、旁若无人地往寺外走。 那个之前掏荷包付账的汉子边走边挤眉弄眼:“公子,你说你长得这么玉树临风,万里挑一,那个姑娘怎么能这么对你?连一餐饭钱都不肯赊给你? 公子不必灰心,兴许她就是在跟你玩儿欲擒故纵,想泡你呢。” “去去去,少胡说八道!好像咱们公子是块大肥肉,谁见了都想啃一口一样。”另一个凑趣道。 “难道不是吗?哪个姑娘见了咱们公子这样的,不迷得亲娘老子都不记得是谁了?” “你们俩这嘴能不能收着点儿?这要是在府里,你们就是有九个头也不够砍的!”又有一个呵斥了一声。 “我……” 那荷包汉子还想说话,陈公子的面色一下阴沉下来,率先推开寺门迈了出去。 门外,一支羽箭正正对准了他。 “陈公子!”晴雯惊叫一声醒了过来,拔腿便向外跑。 姓陈的好可恶!一群人拿她取笑,可他还没有可恶到必须要死。 为了他能给自己的馆子多扔几次饭钱,她得去救他。 梦境比现实快一些,但愿还来得及。 晴雯一手抓着玉佩,一手提着裙摆,跑得飞快。 得亏她自小在外流浪,没有父母管教,没有裹小脚,现在这大脚跑起来都呼呼带风。 穿过竹林,她顺着梦境中指引的方向,直直向外追去。 寺门处,陈公子一只脚即将跨过门槛。 晴雯高喊:“陈公子,等等!陈公子,等等!” 陈公子一回头,一支羽箭恰恰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 他急忙一把搂住身后追来的晴雯,急速向旁边退去。 “有刺客!”属下们迅速围拢过来。 一半人护卫在陈公子和晴雯身边,一半人跳出寺门去抓捕刺客。 “陈公子,快放开我!”晴雯在陈公子怀里挣扎。 陈公子往四下里看了一下,这才放开晴雯。 “晴姑娘,你怎么追来了?莫不是经过仔细鉴别,发现我的玉佩是假货,不够抵你的饭钱?”陈公子眼里又挂上一丝戏谑。 “不……不……我是来送还你的玉佩的。我后来想了想,你的玉佩太贵重了,我不能拿。” “拿着,这是我的信物。在我来取之前,你可以拿着它走遍大半个中原。”陈公子漠然道。 “我不要了。”晴雯把玉佩塞回他手里。 现在她明白了,她就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只要一拿上别人的东西,便会瞬间入梦,梦到这东西主人的一些事情。 这可不好,她没有随时窥视别人隐私的习惯。 “晴姑娘,不用拿那些借口搪塞,你是特意赶来救我的?”陈公子眼眸深邃,定定地看着她。 “公子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会预见你遇刺?我又不是顶着哪家神佛,能未卜先知。”林晴雯矢口否认。 陈公子玩味地看着她,不再追问下去。 了然那个老家伙说这丫头身上有古怪,但他看不出古怪在哪。 或许她矢口否认的正是事实,她确实能未卜先知? “公子,刺客跑了,咱们是走还是留?”有属下来报。 “走!”陈公子面容冷肃,神色里带了一抹狠戾,“一支冷箭就想吓得我止步不前?休想!” 他飞身上马,打马扬鞭,头也不回地向前奔驰。 风中传来他清冷的声音:“晴姑娘,在下有名有姓,姓陈名寒宵。无论姑娘承不承认,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此等大恩,陈某日后必报。” …… 晴雯与小红回到贾府,经过凤姐院子回大观园时,正好见凤姐在院里双手叉腰,高声怒骂: “哪个天杀的!你与我有什么仇什么怨都冲我来啊,拿个畜类撒什么气?” 晴雯打眼看见院里躺的那血淋淋的一摊,便知道她们还是找到了猫的尸体。 她摇摇头准备离开,但凡凤姐平时少发点淫威,少摆布几次贾环,他一个富家公子,也不至于恨到虐死一只无辜的猫。 平儿打眼看到晴雯和小红从门前过,慌忙追了出来。 “晴姑娘,宝玉和琏二奶奶病时,诸天神佛都没有回天之力,最后却是你救的,想来你是有本事的。 求姑娘帮我们查一查,这猫是谁害死的?到底是谁这么恨我们二奶奶?我们日后也好提防着些。” 第34回 平姑娘求助晴雯,多姑娘又来闹心 “平儿姐姐,这事我还真没法查。” 晴雯悄声道,“看这猫尸的惨状,下手之人肯定恨毒了琏二奶奶。平儿姐姐以后还是多劝着她,该抽步回头看看了。有些事能忍就忍忍,不要一味穷追苦克,若是惹人恨极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这还是个胆小的,只敢对畜生撒气。万一碰上个胆大的,对上你们院里的人可咋说?姐姐和琏二奶奶两个,四个眼睛两个心,难保有一时不防,怕就被人算计了。 这话我也只跟你说,姐姐不要以为,我心里也是这样想二奶奶的。若是姐姐如此想,那我为她的这片心算是白费了。” “姑娘,你的心我知道。可她哪是个听人劝的?只一味逞强好胜,什么事都得掐个尖,我又哪能劝得动? 况且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丫鬟仆妇们,哪一个是好缠的?‘坐山观虎斗’,‘借剑打人’,‘引火吹风’,‘站干岸儿’,‘推倒油瓶子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她若不厉害些,怎么能压得住?” 平儿暗暗瞥了晴雯一眼,继而道,“这不,刚把你哥哥划去守夜,他当值时就喝醉了酒。二奶奶吩咐人打了他二十板子,罚了一个月月钱,这会子他们两口子心里不知道怎么恨她呢?” “呃……”林晴雯被噎住了。 平儿说的是,王熙凤刻薄厉害是真的,可也是身居高位被逼的。 她若不能压众,偌大的贾府,上千主子奴仆,怕是要翻天了。 而若不是她有手段,自己也不可能把多官交给她去整治。 可她为操持贾府费尽心力,却因操劳过度连怀的男胎都没保住,还因此落下了一身的病根。 最后还因为太强、太精明,落得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凄惨下场。 “晴姑娘,不管怎么说,求你看在我们奶奶对你的真心上,若是日后有什么事,万望你能帮帮她。”平儿面色忧戚。 这个忠心的丫头,只因为王熙凤怕人说她善妨,而硬是将她给了贾琏做通房丫鬟,连个姨娘的名分都没有。 夹在贾琏和王熙凤之间,虽然她百般委曲求全,小心应承,却还要遭受两位主子的苛责。 两位主子不能往对方身上发泄的怒气,都往她这个身份低贱的丫头身上使。 她受着两头夹板气,还是痴心不悔,一心一意地对待凤姐。 “平儿姐姐放心,但凡有我能帮上的,我会帮的。” 晴雯默默地想,无论是王熙凤还是平儿,她都想拉她们一把。 平儿善良,应该有个好结局。 而王熙凤,首先得阻止她造下太多的罪孽,再找到合适的契机,醍醐灌顶般喝醒了她,不然她是不可能转了性子的。 …… 凸碧山庄,郑嬷嬷和佳蕙笑逐颜开,两个脑袋凑在一块,四只眼睛一起盯着绛珠草。 看见晴雯和小红回来,郑嬷嬷高兴地喊:“姑娘,快过来看看,花开了!” 晴雯凑过去,看着那鲜红的花朵,亦是满心欢喜。 前些天,绛珠草顶端突然伸出三根花枝来,上面各自顶着一个红色的花苞。 今天,其中一个花苞开了。 花色鲜红,花香却淡雅,恰似黛玉清冷不俗的容貌和品格。 “佳蕙,去叫林姑娘来看花。”晴雯吩咐道。 “哎,就去。” 佳蕙一蹦三跳地出了院门,不一会又退回来了。 “姑娘,看园门的姜嬷嬷来回,说是多姑娘儿在二门外求见姑娘。守门的小厮们说,姑娘不准她进园子。可她又是哭又是嚎的,非要进来。 他们没办法,因为是姑娘的姑舅嫂子,打也不能打,骂也不好骂,怕折了姑娘的面子。只好来回姑娘,求姑娘给个话。” 林晴雯眉头一皱,刚听平儿说,多官被打了板子,罚了月钱,这就找上门来了? “走,出去看看。”她将刚换下的衣裳又穿上,带着郑嬷嬷出去了。 二门外,多姑娘儿披头散发,顶着一脸的鼻涕眼泪,硬往小厮们身上蹭。 小厮们嫌恶地避着她,却也尽职尽责地挡着,不让她进去。 “放肆!” 郑嬷嬷厉声高喝,“你打量打量,满府的奴才哪有敢在府里又哭又闹的?别仗着你是我们姑娘的姑舅嫂子就胡来。” “哟!瞧嬷嬷说的,好像我们得了姑娘多大的好处一样。” 多姑娘儿不再纠缠小厮,转头冲晴雯过来,“不是有姑娘这个妹妹,我们大概还不能这么被人整治呢。 若不是姑娘,谁有那么大的脸面,让那个管内院的都把手伸到外院来了? 好好的厨子不让我男人做了,偏调他去看大门。府里的酒喝不上,还得拿自己的钱去打酒喝。喝醉了,又打板子又罚月钱的。 打板子我不在乎,可是罚了月钱让我们怎么活?姑娘这是看不上我们,想着法的要治死我们? 我们在这地界也没个人看顾,只能来求姑娘了,求姑娘给我们几钱银子买米吃,要么就把你那哥哥再调回去做厨子。 姑娘若应了,这事就算了。不然我就去问问琏二爷,这贾家还没有规矩了?到底是谁管外院的事?看二爷他是不是愿意那位把手伸得那么长?” 哟!林晴雯真是要被她气笑了。 她倒是还忘了,这位有能耐的多姑娘儿,几乎把贾家所有的爷们都收为入幕之宾了,跟贾家的二爷贾琏也有一腿呢。 她这是要在自己面前显摆显摆,她跟琏二爷的关系有多亲近吗? 这个不要脸的,真是把贱货的风格发扬到极致了。 王熙凤与贾琏两夫妻,本是家族联姻的产物。他们之间有真情,但更多的却是权势纠葛。 两口子一个主管贾家内院,一个主管外院,谁愿意对方插手自己的事? 可是,琏二爷虽贪恋多姑娘的身子,与她有过那么一段露水情缘,会因为她而跟自己的妻子起龃龉吗? 林晴雯默默地思索,若是因为自己的事,而让凤姐两口子生了嫌隙,倒是她不愿看到的。 “姑娘,你打算给她银子吗?”郑嬷嬷看晴雯久久不回话,担忧地问道。 第35回 贾宝玉患得患失,慕南风墨宝升值 “给她银子?我又不是个傻的。” 林晴雯悄声笑了笑,“二奶奶就是拿这个法子整治他们,若是她在前面使手段,我在后面紧接着给她化解了,不是让她白费劲了吗?” 她睨了一眼多姑娘儿,话都懒得与她说,只吩咐小厮们:“把她给我按住了,别管她是谁的什么人,只管拿绳子来绑了,送她家去。” “你又要绑我?明明是你作弄我们,凭什么每次都绑我?” 多姑娘儿瞅着围上来的小厮慌了神,嘟囔了几声,撒腿就要跑,却被小厮们一哄而上摁住了。 有一个立刻拿了绳子来,又把她五花大绑,绑成了粽子。 多姑娘蹬腿踢脚,挣扎不休。 郑嬷嬷凑到她跟前,悄声道:“我劝你还是别去白费劲了,还想到琏二爷那里去告状?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香饽饽了? 漫说你现在一身脏病,琏二爷不敢近你的身,就是你没脏病之前,他也不可能为了你个烂货跟二奶奶吵架。 就凭这个就想讹我们姑娘银子?做你的梦去!老老实实家去呆着,看我们姑娘什么时候心情好,再去放你出来。” 不管多姑娘咕咕哝哝说什么,林晴雯和郑嬷嬷回了园子。 “嬷嬷,劳驾你没事的时候去给她喂几口水、几口饭。说到底我那哥哥的错要多一些,不好真把她饿死了。” 林晴雯叹了口气,低声嘱咐郑嬷嬷,“也不必多上心,不让她饿死渴死就好了,总得让她吃些苦头,日后才能安心过日子。” “姑娘放心,老奴有数。”郑嬷嬷应道。 回到凸碧山庄,晴雯照样吩咐佳蕙去请黛玉来看花。 黛玉一听,欣喜地赶忙穿衣梳头就要过来。 因为贪玩又被贾政数落一顿的贾宝玉,满心郁闷难过,便想找黛玉说说话。 此时迈进潇湘馆,却见林黛玉一副要出门的架势,忙问道:“林妹妹要去哪?” “去晴姐姐那儿,姐姐许是又得了什么好菜谱,叫我去尝尝呢。”黛玉娇俏地眨巴着眼睛逗他。 “妹妹自从有了晴姐姐,越发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本便心情不佳的宝玉,气恼得一屁股坐在榻上,眼泪叭哒叭哒地掉下来,“你整天不是去凸碧山庄,就是在去凸碧山庄的路上。不是去研究菜谱,就是去研究花草,你都多久没踏进我怡红院的门了?我这来找你说话,你倒又要走?” “傻子,快起来,”黛玉伸手将他拉起来,掏出帕子给他擦眼泪,“是绛珠草开花了,晴姐姐喊我去看呢。走,咱俩一起去。” “绛珠草开花了?” 宝玉瞬间转悲为喜,接过帕子自己胡乱抹了两把,拉着黛玉就往凸碧山庄跑,“开花了,等再结了果,这株就算成熟了。妹妹,你的身体真的就有救了。” 凸碧山庄,晴雯看到宝玉脸上未干的泪痕,皱眉问道:“你俩又怎么了?又为什么哭呢?” 宝玉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黛玉刮着脸皮羞他。 “羞羞,好没羞。就为我常到姐姐这来,都不大去他的怡红院了,就哭给我看。我倒不知道,他整天记挂着什么宝姐姐,贝妹妹的,何时不见我就不行了?” “谁整天记挂着宝姐姐,贝妹妹的?是妹妹有了姐姐,就把我放在一边了。我几次去潇湘馆看妹妹,丫鬟们都说你来凸碧山庄了。”宝玉红着脸抱怨。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这是为我吵架,跑我这评理来了?” 林晴雯暗自偷笑,自从她跟黛玉成了堂姐妹之后,黛玉的确往自己这里跑得次数比去怡红院多。 每天要来往两三次,原先美人灯似的,风吹吹怕就坏了的一个人,如今也不怕往凸碧山庄要爬上百余步山路了。 从开始的气喘吁吁,中间要歇好几次,到如今歇一歇就能上来。她的身体好了一些,性情也开朗了许多。 林晴雯现在发现,她选凸碧山庄真是个英明的选择。 不仅让她远离众人,远离很多纷纷扰扰,还给黛玉提供了一个锻炼身体的好机会。 她整天往这边跑,心思不总放在宝玉身上了,倒是宝玉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也好,也该轮着他为黛玉哭几次了。 “好了,不说那些没味的话了。” 宝玉讪笑着岔开话题,“晴姐姐,你还不知道?最近京城里兴起一股收集字画风。很多人都在抢着收慕兄的字画,听说一幅最低卖三两银子呢。” “哦,为何他的字画突然这么抢手了?”晴雯诧异地问道。 “听说有个贵人专门收慕兄的字画,扬言有多少买多少。大家就到处收慕兄的字画,然后再高价转卖给他。价钱一天一个样,从开始的一幅几百钱,已经涨到三两银子了。” “呵呵,这对慕公子是个好事。”晴雯笑了,“我还以为他的字画要等到他金榜题名时才能值钱呢,没想到现在就有人捧他了。” …… 紫竹轩,晴雯刚进竹林便看到正在温书的慕南风被众人围在里边。 “慕公子,给我写一幅字,我出五百钱。” “滚!滚!滚!你是欺负慕公子不懂自己的行情是?公子,你给我写一幅,我给你一两银子。”另一个嚷道。 “你可拉倒,你也欺负公子不懂行情。公子,我出一两加五百钱……” “我出二两……” “我出三两……” 慕南风目瞪口呆地看着众人争相竞价,脸上直冒汗。 “各位,各位,你们去紫竹轩用斋饭嘛,用完就可以拿走一幅字画了。” “公子,这才卯正时分,咱们可等不及用午膳,公子还是现在就给写了?” “这是着什么急呢?”慕南风掏出晴雯的帕子擦了擦汗,“诸位稍等,我这就写。侍墨,帮我研墨。” “不用公子亲自侍墨,我们来。” 众人推开书童侍墨,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帮慕南风研墨。 “慢着,慢着!” 晴雯顺着小红扒拉开的缝隙挤进去,“我们公子的墨宝值钱着呢,不是这样卖的!” 第36回 郡主高价收字画,晴雯盘点紫竹轩 “晴姑娘,”慕南风眼眸中星光灿灿,“这是怎么回事?我都招架不住了。” “你别说话,去紫竹轩温你的书去。” 晴雯把他往后面推了推,又吩咐道,“侍墨,陪慕公子一起去紫竹轩,然后把公子之前作的字画全都拿出来。” “好,好。” 侍墨瞅着那群如狼似虎般要抢他差事的客人打憷,连忙拥着一脸懵逼的慕南风往紫竹轩去。 很快,他跟馆子里的杂役抱着一堆字画出来。 慕南风每天温书累了时,便会铺开纸张,或作画或写字。 一来算是放松放松大脑,更清醒地投入下一轮学习;二来也是给馆子里的客人添点饶头,给紫竹轩多招揽一些客人。 客人们有用完饭自取的,也有不拿的。 这些时日下来,倒攒了有十几幅了。 “咱们呢,不能什么字画都一个价,每幅字画因难易程度不同,花费心思多少不同,价格应有不同。” 晴雯拿起一幅画展示给大家看,“比如这幅山水画,烟雨蒙蒙中,远处青山掩映,近处一只小舟孤独地飘在湖面上。虽说只有寥寥几笔勾勒出轮廓,然而其后的构思却是费了公子好大的心力。 所以,这幅画底价二两银子,你们想要便各自竞拍,价高者得。其余的这些也各有标价,咱们一件一件来。” “价高者得?” 众人面面相觑,继而争先恐后地吆喝起来。 “我出二两一百钱……” “二两五百钱……” “二两八百钱……” “三两……” …… 一幅画直叫到五两银子才作罢。 晴雯喜滋滋地收下银子,又开始叫卖另一幅字。 眼看着场面渐趋白热化,林外有人着急了。 “郡主,不能让他们再拍下去了,再拍下去这价格就离谱了,到时候咱要出的价就更高了。”一个家仆模样的男子道。 “胡说!慕公子的字画卖到多少钱都不离谱。” 一位华衣少女轻叱道,“你去,把剩下的都买下来。不管什么样子的,统统三两银子一幅。要是有人争,就抬到四两、五两……总归不能让别人拿到慕公子一幅字画。” “郡主,这样花费太大了?之前咱们为买慕公子的字画就花了上百两银子了。如今再买,王爷他会不会……”家仆为难地道。 “你放心,父亲最疼我了,这点银子算什么!”郡主轻巧地道。 晴雯叫卖到第三幅字画时,那家仆挤了进来,开口便要三两一幅买走全部。 等着抢字画的人当然都不同意,慕公子的墨宝在外面,一幅最低也要三两银子呢。 “不行,不行,三两银子就想买走慕公子的字画,做梦呢?” “那就四两,我全部拿走。”家仆咬牙道。 “那也不行,好歹你给大家留几幅,咱们也要拿出去换银子呢。”有人仍然不同意。 “你们这群傻子!这字画的买主本来就是我家……公子。若是惹急了他,不买了,我看你们还去哪换银子?” “啊?你要这么说,那就更不行了。” 众人也是乐了,“你们公子买那么多慕公子的字画做什么?难道慕公子的字画要火?那我们也要买。” “你们……”家仆怒了,直接对晴雯喊道,“五两银子我全要了,姑娘你卖不卖?” 晴雯眼眸流转,看了好半天也没看明白。 这个人是谁?他家公子又是谁?为什么这么热衷买慕南风的字画? 不过,五两银子这个价也差不多了,就让他带走。 “对不住了各位,”晴雯道,“这位公子愿意五两银子全部带走,你们谁能出比他更高的价格,我就卖给谁。若是没有人,我就卖给他了。” 众人各自摇头,没人愿意冒险跟贵人抢生意。 晴雯把剩下的字画打包,交给面前这位家仆,她正好不用在这跟男人们讨价还价了。 客人们一哄而散,晴雯数着银子,慕南风从紫竹轩过来。 瞅见晴雯光洁的额头上泌出的汗珠,他拿出帕子,像被鬼驱着一样,迷迷糊糊地伸了过去。 “公子,你做什么呢?”林晴雯忙把脑袋移到一边。 “哦哦,我想……给你擦擦汗。”慕南风伸出的手未及收回,尴尬地应道。 “谁用你擦汗了?”晴雯将手里的银子一股脑塞到他手里,“给你,这是你的字画赚的钱。” 她娇羞地扭头跑回紫竹轩,竹林里目睹这一切的迎祥郡主恼了。 “这个女人是谁?” “郡主,她是经常跟着贾宝玉到紫竹轩来的姑娘,听说之前是他家的一个丫头,后来不知为何就让贾家老太太相中了,如今是她的外孙女儿。” “你们这群笨蛋!我忠顺王府真是白养你们了。” 迎祥郡主气得咬牙切齿,两只眼珠子几欲喷火,“让你们去给我查慕公子为何去贾家?你们只说贾政那个老家伙要请他做西宾。谁给我查出来,他跟这个贱人有私情?贱人!敢抢我的男人?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林晴雯也不知道,她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她进了紫竹轩,跟贾芸盘点起账目来。 紫竹轩开业有一个月了,该盘盘账了。 “姑娘,你看,咱这馆子的生意还真不错。”贾芸兴奋地道。 他一直在食馆里经营,自然知道馆子的生意不错,但真等账目盘清了,他还是很高兴。 “这一个月,光茶室盈利就有五六十两;每日的早、午、晚膳盈利也有近二百两。 刨去众人的工钱四十两,再刨去如烟姑娘的红利五两,给寺里添的香油钱十两,添置桌椅总共花了十两多,馆里现有盈余一百九十二两有余。” “一百九十二两?”林晴雯有些惊讶地道,“一个月就这么多,一年就得两千多两,好多啊?” “姑娘这就嫌多了?”小红低笑道,“咱家二奶奶哪笔银子过过手,不得抠出二三百两,咱们辛苦赚的钱,这些不多。” “好,算我没见识,”晴雯郁闷道,忽而又扬起眉毛来,眼里熠熠闪光,“可我还是很高兴啊!” 三人正在说笑,一个男人歪歪斜斜地从门外进来。 第37回 晴雯智斗卜世仁,如烟忆起伤心事 贾芸连忙迎上去,扶住那男人道:“舅舅,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贾芸那位“不是人”的舅舅——卜世仁。 卜世仁一巴掌拍在贾芸脸上,乜斜着眼骂道:“你这个不孝顺的东西,还当我是你舅舅吗? 都说‘天大地大,娘舅最大’,我看你真没把娘舅当长辈看。要不是跟街坊上的人喝酒,我还不知道你如今这么出息了。折腾起这么大的场面来,连倪二那种泼皮,你都请他过来吃饭,都不请我?” “舅舅,这不是馆子里忙,我还没倒腾出空来嘛。等闲下来,我一定买了好酒好肉去看舅舅和舅母。” 卜世仁不是人,却是贾芸的舅舅没假。 虽然他做事不地道,但贾芸也不好跟他翻脸,只好一味赔情。 卜世仁越发被纵得没边,又喝了点酒蒙着脸,直要往柜台这边窜。 “你不是没空吗?我就过来看你。看你这馆子里客人这么多,指定生意不错,我来帮你盘盘账。” 这是要强抢的节奏啊?贾芸也不敢跟他动手,只好使劲搂抱着他的腰,不让他过去。 满大堂的人都睁着大眼看热闹,小红气得撸起袖子就要上去理论。 晴雯一把拽住她,轻声道:“别急,你过去看看,他身上不拘什么物件,你给我扯了来。” 小红眨了眨眼过去了,上下打量卜世仁,也就后脖颈子插的那把扇子还好拿。 她一个蹦高将扇子拔出来,回来递给晴雯。 晴雯握着扇子坐在柜台后,不一会睁开眼睛,附在小红耳边低声耳语几句。 小红点点头,又过去贾芸身边。 “卜世仁,我们姑娘让我来问问你,‘天大地大,娘舅最大’没错,可你曾做过一件娘舅该做的事吗? 我们芸二爷父亲没的时节,家里也是有几间房子、几亩地的,可你帮衬着料理完丧事后,那房子、地怎么都凭空飞走了? 那时我们芸二爷还小,五嫂子一个妇道人家不能出门主事,你偷偷地把地卖给郊外十里铺的地主杨员外,把房子卖给开果子铺的李掌柜,得银整整三百二十两。以此为本,开起你家现在的那家香料铺子。 五嫂子和芸二爷孤儿寡母,生活艰难,你从来不帮衬,一升豆子、半升米都没给过他们两个。 二爷去你家借几两香料你不借,还连讥带讽地排揎他,连顿饭都不给他吃。如今他自己出息了,你倒有脸来充舅舅了?”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把房子卖给李掌柜,地卖给杨员外了?你又怎么知道我得了三百二十两银子?” 卜世仁可真是喝糊涂了,大着舌头一点不含糊地就承认了。 “你别管我是谁?也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只要你承认就好了。” 小红愤怒地道,“我们姑娘还让我问问你,芸二爷是我们贾家的二爷,你过来闹腾他,是欺我们贾家没人了吗?信不信我们一纸诉状递上去,让你赔我们二爷的银子,还得坐上几年大牢?” “还贾家的二爷呢?混得都要讨饭吃了,也不见你们贾家管他。今儿怎么要管他了?”卜世仁仍乜斜着眼嘲笑。 大堂里的客人们同情地看着贾芸,都道: “这娘舅真他妈不是个玩意儿!侵吞了亲妹妹和外甥的家产不够,看外甥赚钱了还要来揩油?这就是掌柜的仁义,叫我早打出去了。” 晴雯瞅了瞅仍在喋喋不休的卜世仁,挥挥手叫来几个杂役。 事情说清楚了,众人都明白了,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几个杂役早气得想动手了,此时听晴雯吩咐,上去架着卜世仁的胳膊就给扔出去了。 客人们拍手称快,贾芸感激地看着晴雯:“谢谢姑娘。” “不用说谢,对待这种无赖就得这样。” 晴雯想了想,又道,“不打疼了他,他是不会罢休的,以后肯定还会再来。他是你亲娘舅,你不能跟他动手。你若是放心,这事我替你处置?” “但凭姑娘做主。”贾芸拱手道。 处置完了前堂的事,晴雯带小红去茶房。 茶房里,柳如烟一边做茶点,一边抹眼泪,旁边彩蝶的眼睛也红红的。 “怎么了你们主仆两个?如烟姑娘好好的哭什么呀?”晴雯低声问彩蝶。 “刚才看见姑娘护着芸二爷,我们姑娘想起自己的身世了。” 彩蝶抹了抹眼睛道,“当年我们家也是家道殷实,谁知突然飞来横祸,老爷和太太双双去世。 我们姑娘孤身独女,家里的房子、田地、铺子,所有的家产都被族人霸占了。姑娘只好带着我,自卖自身入了青楼,以卖茶艺为生。 当初若是有晴姑娘这样的好心人护着,她也不至于走那条路。或是李公子在的话,也……” “李公子又是谁?” “李公子是我们姑娘从小订下的娃娃亲,可惜那年参军后便杳无音讯。我们姑娘苦等他六年也不见回来,怕是已经……” 又是一个红尘苦命女! 林晴雯看着默默垂泪的柳如烟,无奈叹息。 …… “姑娘,你想帮帮如烟姑娘吗?”回府的路上,小红悄声问晴雯。 “我现在不是就在帮她吗?还怎么帮她?”晴雯反问。 “帮她找到李公子啊,至少知道李公子是死是活,若是死了,她也不必苦等了,早些活自己的好了。” “我有什么办法能找到李公子?”晴雯摇摇头。 “姑娘,你就别瞒我了。” 小红娇俏地眨巴着大眼睛,悄声笑道,“我知道姑娘能耐大着呢。以前我还半信半疑,今儿是真的信了。 您就凭卜世仁的一把扇子,就能算出他那么多事。这些事连芸二爷都未必清楚,您说您能耐大不?” “还真是机灵伶俐的丫头!” 晴雯敲了小红一记暴栗,笑着道,“既然你看出来了,我就不瞒你了。其实咱俩朝夕相处,瞒也瞒不住,所以我就没想瞒你。 我能通过物品,卜算出物品主人的一些事。这件事太让人费解,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你不要跟任何人说。 如烟姑娘的事就看缘分,也许以后我会有办法帮她找到她的未婚夫婿的下落。” 晴雯主仆慢悠悠闲谈岁月静好,忠顺王府某间屋子里却沸反盈天。 第38章 恶奴心生阴毒计,宝玉初闻家道艰 屋子里不时传出“哐啷哐啷”地,杂物摔在地上的声音。 有丫鬟和嬷嬷急得哭喊:“郡主,这个不能扔啊,这可是王爷特意寻来给您的徽墨,珍贵着呢。” “郡主,这个不能砸啊,这可是前朝官窑出品的雨过天青大瓷瓶,总共就出了这么一件啊。” “郡主,您不能再砸了啊,再砸王爷该怪罪奴婢们没好好规劝您,奴婢们就没命了啊。” …… “哐啷哐啷”地一阵响之后,碎瓷、碎纸、点心果子、针线盒子、琴架子等等,扔了满地。 迎祥郡主扔累了,喘着粗气坐在榻上。 坐了一会,又狂吠起来:“快拿火盆来,把这些字画都给我烧掉!” “郡主,全烧了吗?这可是您花不少银子买回来的。”一个嬷嬷小心翼翼地道。 “烧了,都烧了!看见这些东西我就想起他和那个贱人,真真气死我了!” 下人无奈,只好端来火盆。 大夏天的,在屋里生起火来,将那些字画一张一张地付之一炬。 “郡主,以后慕公子的字画还买吗?” “买,他作一张就买一张,决不能落到别人手上。” 迎祥郡主咬牙发狠,“准是林晴雯那个贱人耍手段勾引他,我为他在白云寺住了那么长时间,他都没有正眼看我一眼。怎么那个贱人跟他认识没几天,就……就那样了?” “郡主,要不要老奴想个法子给您出出气?”一个嬷嬷面色阴沉地道。 “奶母,有什么法子你快去做啊,我要让她死!非如此不能泄我的恨!”迎祥郡主状若疯狂。 “让人最难受的不是死。郡主放心把这事交给老奴,老奴保证让她生不如死。” 主仆两个阴阴地笑着,眼里闪着恶毒的光。 …… 凸碧山庄,晴雯拿了二十两银子给郑嬷嬷。 半个时辰后,郑嬷嬷从外面回来,又把银子还给晴雯。 “姑娘,倪二爷没要银子。说姑娘吩咐的事,他铁定会办好。谁敢欺负他倪二的朋友,就是在欺负他。” 晴雯赞许地点了点头,倪二果然是个义侠。 倪二就是卜世仁口中的那个泼皮,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吃闲钱,专惯打架吃酒。 可他虽泼皮无赖,却是因人而施,不欺凌弱小,反而常常帮助他们。 贾芸就是承了他一次帮助,而与他成为朋友。 紫竹轩开业,也请他来聚了一餐,倒让卜世仁以此为由来找茬。 当天午后,倪二爷找了几个平日一起混的朋友,去了卜世仁的香料铺。 去紫竹轩耍完酒疯,回来便倒头睡的卜世仁,被几人从榻上拖下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胖揍。 “打死你个不要脸的东西!霸占自己的亲妹子、亲外甥的田产,让人家孤儿寡母孤苦无依。” 倪二边抬脚乱踢边破口大骂,“我倪二生平最看不起你这等小人,不是因为芸二爷的面子,早把你肠子扯出来喂狗吃了。 臊你娘的!瞎了你的眼,竟敢借着我倪二的名头去找芸二爷晦气?!今个就先警告你一次,日后再敢去紫竹轩,把你狗腿打断了!” “不敢了,不敢了!”卜世仁被揍得鼻青脸肿,连声求饶,“倪二爷饶命!今天小的灌了点猫尿,酒壮怂人胆,以后再也不敢了!” 倪二住了手,踅摸踅摸柜子上的香料,挥了挥手,豪气地道:“兄弟们,好东西可是不少,看中了什么尽管拿,就算今儿陪哥哥来这一遭的酬劳。” 几个泼皮毫不客气地在卜世仁的铺子里搜刮了一番,才志得意满地扬长而去。 卜世仁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骂道:“该!让你不老实!让你没事去找那个瘪犊子玩意儿的晦气!什么好处没捞着,还被人抢走了这些东西!” 自此之后,他可真不敢去紫竹轩了。 欺负自己的妹妹和外甥行,倪二这样的泼皮他可惹不起。 …… 晴雯与宝玉要出门,在前院厅外碰见贾琏身边的小厮兴儿。 兴儿一脸不愤,小声嘟囔着什么。 宝玉笑问:“这是谁惹着你了,这么不高兴?” 兴儿一着急,上来捂着宝玉的嘴,小声道:“二爷,你可饶了我。让屋里的那位听到,可不是顽的。” “什么人在屋里?”宝玉翘着脚往里张望。 兴儿连忙扯着他到远处,恨声道: “还不是宫里来的张太监?说要置办处新宅子,短了几百银子,问咱们家挪借挪借。放他娘的屁!几时挪借的银子见他还过? 天天来打秋风,二爷和二奶奶伺候这些人也难为死了。前个儿姚太监来,二奶奶把她的一个金项圈当了三百两银子才打发了。” “府里没钱了吗?凤姐姐怎么还要当自己的金项圈?”宝玉瞪起迷茫的大眼问道。 “唉!奴才在这跟您说也是白说,您不当家花花的,哪知道家里的日子怎么过的?” 兴儿叹了口气,“您是咱家最宝贝的大少爷,短了谁的钱也不能短了您的。等您知道家道艰难,只怕咱家都到了连稀粥都喝不上的地步喽。行了,奴才不跟您说了,您快出去寻乐子去。” 兴儿摇摇头,回到会客厅外继续候着。 贾宝玉一路往外走,也一路摇头。 他那富贵奢华的迷魂汤里泡大的小心脏,实在理解不了兴儿的这番话。 晴雯默不作声,就让一切慢慢地浸润他的心。 希望有一天他能认识到,身为贾家子孙,不能只享受贾家给他的富贵和荣耀,还要承担起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紫竹轩外,贾芸笑容满面地跟人道歉。 “不好意思啊诸位,今日本店客满。若是能等得及,兴许还有空位,等不及就只能请诸位移步去寺里的灶房用斋饭了。” “什么情况?今天怎么这么早客满了?”晴雯悄声问。 “是陈公子啊,陈公子带了好些朋友过来。雅间、大堂、茶室都满了,连竹林里的桌椅都占上了。说是一个朋友过生辰,他就给拉到咱紫竹轩来了。” 陈寒宵? 上次寺外惊魂之后倒是有些日子没见他了,今天这是来报恩了? 晴雯正自思索,某间茶室里忽然传出一阵悠扬的琴声。 第39回 如烟弹琴助诗兴,薜蟠寻回凝霜花 茶室里,几位客人正在品茶谈诗,柳如烟薄纱覆面,在旁边弹奏古琴。 一曲终了,一位客人摇头晃脑地道:“姑娘好琴艺!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柳如烟抱琴站起,行礼道:“公子谬赞了!小女粗通茶艺,于琴艺上甚是寥寥,不过公子有此雅兴,小女子勉力为之而已。” 柳如烟抱琴出来,晴雯急忙迎了上去。 “姐姐只是我紫竹轩的茶博士,今日为何要弹琴娱客?可是有人胁迫于你?姐姐说与我知道。咱们宁可不赚钱,也不能让人欺负。” “没有,没有,”柳如烟连连摆手,“紫竹轩地处偏远古寺,可不是肮脏的青楼。便是一些客人有别样的心思,也会不由自主地收敛起来,不敢亵渎神灵。 今日几位客人品茶谈诗,气氛甚好。有一位忽然道,‘今日情景,若是有古琴助兴当为更妙。’如烟一时兴起,方捡起荒废多日的古琴,与客人弹奏应和。 没有人胁迫我,也没有人欺负我。只是姐姐私以为,这样或许可以为紫竹轩招引来更多的客人。妹妹可是觉得,这样会让客人把紫竹轩当成青楼一般看待?那姐姐以后就不弹了。” 晴雯握住如烟的手,思绪如潮翻涌。 这个可怜的女子,是把紫竹轩当成自己的家了。 “姐姐,若是你喜欢,碰上高雅的客人,与他们弹上一曲也无妨。但若遇上心思龌龊的人,姐姐也不要委屈了自己。” 自此,紫竹轩除了美味的素食、或清香或馥郁的茶水、精致而可口的茶点、慕南风的字画之外,又添了一项招揽客人的利器——神秘的遮面姑娘的琴艺。 …… 陈寒宵用过斋饭,带着几个客人到大堂,介绍与贾芸认识。 “贾掌柜,这些人都是我的至亲好友,日后他们家人过寿、小孩满月、亲友聚会……都会到紫竹轩来,你可要招待好。” “陈公子放心,各位放心,”贾芸满面含笑,拱手道,“紫竹轩不会自己砸自己的招牌,保证让各位满意。” 陈寒宵打眼看见晴雯站在远处,微微向她挑了挑眉,抬了抬下巴。 晴雯白了他一眼,不就是几个客人嘛,得意啥? 陈寒宵悄然而笑,这姑娘着实让心如死水的他起了些兴趣。 …… 进了大观园门,小红走走便停下来,回头张望一下。 过了一会,她急走几步追上晴雯,小声道:“姑娘,我怎么总感觉身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咱们?” “快走,没事。” 晴雯不以为意地道,“或许有人想知道,我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让他们跟着,只要我不在外人面前显露,谁也发现不了什么。” 凸碧山庄门口,佳蕙在门外徘徊。 “佳蕙,你不在屋里好好做活,在这里做什么?”小红问道。 “姐姐,自打你和姑娘出去后,我老感觉门外有人在看着咱们的院子。我有些担心,就在这里等你们。” 院子、路上都有人看着,我是被谁盯上了?晴雯百思不得要领。 府里人心复杂,勾心斗角的事不少。 原主曾经确实得罪过很多人,但却没到被人偷摸窥视的程度。 而自从她穿过来,更是与人为善,从不轻易与人冲突。 唯一一次发威,就是把那几个婆子和小丫头赶出府去。 可她们好像没那么大能耐,找人盯她的梢,到底会是谁呢? “郑嬷嬷、佳蕙,我和小红常常出门,你俩在家一定要看好屋子。” 晴雯沉声叮嘱道,“我俩一走,你们就把院门关了,谁爱在外面看就让他们看去。你们只要在院里,谁叫也别出去,千万不要让绛珠草离了你们的眼。” “姑娘放心,我们都知道。”郑嬷嬷和佳蕙应道。 “特别是佳蕙,不能看别的小丫头子都在外面混玩,就贪玩跟人家玩去了。” 小红紧着嘱咐,“咱们凸碧山庄人少,每个人都是要做活的。你看着屋子做着活,不要偷懒。” “姐姐,这话你都说了八百遍了,我早记住啦,我不会偷懒的。”佳蕙笑嘻嘻地道。 “行了,也别老逼她做活。” 晴雯道,“咱们凸碧山庄人少,屋少,院子小,又不养鸡鸭鱼鸟那些需要人伺候的主,哪那么多活?有空的时候,你还是教她识几个字。” “不要,不识字!那细细的毛笔在我手里,比扫地的笤帚都沉,我还是出去扫院子。” 佳蕙连蹿带跳地出去了,捞起院里的笤帚就扫。 晴雯乐得捧腹大笑,小红憋着笑去揪着小佳蕙的耳朵,回她俩的屋子里写字去了。 …… 绛珠草萌发的三朵花都开了,艳红如血。 晴雯蹲在花盆前细细看着,宝钗忽然推门进来。 “妹妹,凝霜花找回来了,不过只有花种。” 宝钗递过来一个绢帕,里面包着几粒雪白的种子,“我也不懂养植之法,怕还得劳烦妹妹。” 晴雯看着那外面仍旧裹着一层白霜的花种,点点头道,“这确实是凝霜花种,我来种种看,姐姐莫要心急。” “说起来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妹妹,”宝钗在椅子上坐下来,欣慰地道,“这个花种,是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去为我寻来的。 我是做妹妹的,按理不该数落他的不是,可你知道他原本是个什么性子。没想到这次,他竟担起长兄之责,主动去为我寻花种。 那极寒之地,遍地冰雪,天寒地冻。他愣是在里面跋涉了半月有余,身子都冻僵了好几次。手脚、脸上现在还满是冻疮。” 我妈又心疼又觉得安慰,我这哥哥是真的长大了。但愿经过这次磨砺之后,他能更加长进。” 晴雯也暗自喜欢,这真是意外之喜。 薜蟠在书中就是个标准的纨绔,做起事来无法无天。 为了跟人抢夺香菱,他敢把人活活打死。 然后抢了人,扬长而去,只留家奴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你说他有多坏?其实倒也没多坏。 不过是一个被母亲宠坏的小孩,根本连是非善恶都分不清楚。 若是他能脱离母亲的保护,有薜宝钗从旁协助,或许也能担起振兴薜家的责任? 第40回 宝玉送冰到山庄,晴雯初见史湘云 送走宝钗后,晴雯和郑嬷嬷又找了个花盆,将一粒入手冰凉的凝霜花种埋了进去。 瞅着花盆,她开始出神。 郑嬷嬷慌道:“姑娘怎么不浇水?莫不是它也要喝露水?唉哟哟,咱屋里是不养鸡鸭鱼鸟那些需要人伺候的活物,可这花啊、草啊也真够折腾人的。” “不,这花应该不喝露水。”晴雯沉吟道。 “那真是谢天谢地,谢菩萨!” 郑嬷嬷双手合十向天礼拜,只是还没收回手来,就被晴雯一句话给噎住了。 “它大概得喝冰水。” “我的天爷来!”郑嬷嬷立刻叫起来,“这大夏天的,露水都没了,去哪弄冰水?咱还能天天去跟老太太、太太要去?” 凝霜花生活在极寒之地,常年身上覆盖着冰雪,根也扎在冻土之下。 它适应了那样的环境和温度,一朝来到这温暖的京城,而且是酷热的夏季,只怕很难成活。 晴雯要给它创造个适宜的环境,便想用冰水浇灌它。 可是,夏天,贾家的姑娘们屋里是不供应冰的。 冰价极高,若想用冰乘凉,所需耗资巨大。 此时,贾家也只有老太太、老爷、太太屋里有冰。 “郑嬷嬷,我带小红出去一趟,你和佳蕙在家里看好屋子。” 晴雯对郑嬷嬷道,“小红和佳蕙还小,经的事太少,这屋里很多事我还是得仰仗您的。” “好,姑娘您放心出去,老奴一定把屋子看好。”郑嬷嬷拍着胸脯道。 晴雯带小红出院门下山,小红问:“姑娘,咱去哪?” “去找宝玉,得让他每天帮咱们弄一些冰块。” 晴雯边答边疾走,刚下山却被小红拽住了。 “姑娘,你看那不是宝二爷吗?”小红一指前面蔷薇花架底下。 晴雯定睛细看,果然是宝玉,正趴在花架上,扒着篱笆洞往里看。 晴雯也扒着篱笆另一头往里看去,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枝繁叶茂的蔷薇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边抠土,边悄悄流泪。 把红楼梦当作枕边书,不知翻了多少遍的晴雯,一下子就记起来了。 这个女孩是贾家为迎接贵妃省亲,特意从苏州买回的十二个小戏子之一——龄官。 因贾家子弟贾蔷负责采买,买回来又负责照管,龄官与贾蔷之间产生了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情愫。 此时正不知为何伤春悲秋,她在地上画贾蔷的“蔷”字呢。 画完一个又一个,已经画了有几千个了。 里面画字的人痴了,外面看的人也痴了,贾宝玉两只眼珠子只管随着簪子动。 林晴雯怒从心头起,她把这之前与之后的事都想起来了。 贾宝玉刚刚在王夫人的房里,撩骚完他母亲的贴身大丫鬟金钏儿。 王夫人发现后,贾宝玉一溜烟就跑了,留下金钏儿一人独自承受王夫人的怒火。 王夫人不责怪宝玉不知自重,竟怪责金钏儿勾引挑逗她的好儿子,因此将金钏儿赶出府去。 后来,金钏儿羞愤难当,投进贾家的水井里,自尽了。 而今这个刚刚惹了祸的风流公子,竟在这儿又怜起香惜起玉来。 晴雯上前一把扯起贾宝玉,揪着他就走。 “好好的一个爷们儿,干点爷们该干的事好不好?没事就跟丫鬟们胡闹,还跑这偷窥起女孩子来了,知不知羞?” “哎哎,姐姐,”贾宝玉满口央告,“看这个形景,那个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话说不出的大心事,心里不知道怎么熬煎呢。 她的模样这般单薄,心里哪还搁得住熬煎?可恨我不能替她分些过来,就让我再看她一回。” “你有那些时间,心思多放在林妹妹身上一点,枉费了她对你的一片心了。”晴雯没好气地道。 “林妹妹怎么了?她又不好了么?”贾宝玉拔腿就要往潇湘馆跑。 “一天到头又是记挂着这个姐姐,又是记挂着那个妹妹,你可真够无事忙的。” 晴雯戳了他一指头,恼火地道,“林妹妹没事,是我找你有事。我给宝姐姐寻了个治热毒的方子,可这药引子需要拿冰水喂着。我正想托你去太太那边取点冰来呢。” 林晴雯打量着他的神色,看他的面色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红,遂笑道:“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怎么不敢去太太那,怕太太责罚?算了,既是宝姐姐的药引子,我还是送回去让她自己照料。” 贾宝玉连忙拉住她,央道:“好姐姐,你且回去等着,一会我就把冰给你送过去。” 晴雯回了凸碧山庄,想了想这两天她是出不得府了。 遂叫过郑嬷嬷来,悄声嘱咐了她几句。 郑嬷嬷一脸的迷惑,不过还是连忙出了院子。 过了不多一会,宝玉果然来送冰了。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红楼梦》里最活泼爱笑的姑娘——史湘云。 “方才去老太太屋里取了冰来,恰好老太太接了云妹妹来家里玩。她说打从晴姐姐作了老太太的外孙女儿,还没来拜见过呢,特特跟我来了。”宝玉道。 史湘云上下打量晴雯,嘻嘻笑着拜下去,嘴里还道:“之前只觉得姐姐比别的丫鬟出挑,别的倒没什么。没想到这一穿戴起来,竟比宝姐姐和林姐姐还像咱们这种大家的女子。” “快别瞎说了。” 晴雯忙扶住她的手,搀她一起坐在榻上,“我算什么大家女子?不过是老太太怜爱罢了。” 史湘云拿出手帕子,取出一个绛纹石的戒指给晴雯。 “宝姐姐和林姐姐还有其他姊妹们,前儿都送过了,今儿我把你的也带过来了,姐姐戴着玩,可别嫌弃。” 晴雯接过戒指,直接戴在手上,端详着道:“好看着呢,我怎么会嫌弃?戒指能值多少,难为妹妹的心。” 小红见状,立刻取了一个香包过来。 “这是我们姑娘绣的香包,里面装了驱蚊虫的药草。别的姑娘都有了,只大姑娘总也不来。如今您来了,正好带了去。也不值什么,也是我家姑娘的一片心。” 晴雯瞥了眼小红,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会来事了。 有眼力劲儿,心眼也活泛。 院外一阵莺歌燕语,却不知是谁过来了。 第41回 救下金钏儿薄命女,巧言编排哄嬷嬷 院门打开,薜宝钗、林黛玉和迎、探、惜三春都来了。 “听说那个‘咬舌子’云丫头跟着她的‘爱哥哥’到这儿来了,我们也来瞧瞧。”黛玉边走边道。 “就是这个打小爱挑人毛病的林姐姐,见人一次就打趣人一次。” 史湘云追着黛玉就去挠她的胳肢窝,黛玉连忙往宝钗和探春身后躲。 两人围着另外几个姑娘转起了圈圈。 宝钗边笑边道:“云儿,快饶了你林姐姐这一遭儿。” 湘云也笑:“我再不饶她,让她打小就学我说话。” 跑着跑着湘云自己停下了,诧异道:“哎?林姐姐的身子竟是好了?往常跟我玩这一会子,早喘得不成样子了。今儿又笑又闹的,竟然好好的?” 经她这一说,众人才意识到,好像黛玉的身子真的好了许多。 “能不好么?” 宝玉噘嘴道,“以前让她出门走走,不是嫌天儿太热了就是嫌天儿太凉了,就是懒待动。如今一天往晴姐姐这跑两三趟,也不说爬山累了。” 黛玉轻轻啐道:“呸!凭是家里的这些姐姐妹妹都只准同你玩,给你解闷,我不过是多来晴姐姐这几趟,你就不高兴了?” “我哪里不高兴了?妹妹有姐姐开解,省得每日伤心忧神,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宝玉急忙辩解。 众人看着他俩打嘴官司,也不拉架,各自掩着嘴笑。 这俩人今个儿吵了,明个儿好了,大家都见惯不怪了。 湘云悄悄伏在宝钗耳边道:“我这次来,看着林姐姐不单身子好些了,连性子也不似以前那般了。可是因为晴姐姐的缘故?” “我想着也是。” 宝钗应道,“自从晴丫头亮明身份,成了颦儿的姐姐后,处处护着她。颦儿有了可诉说心事的人,心里不常烦闷,身子自然就好了。” 姐妹们说说笑笑便到了晚膳时间,湘云悄悄拉起黛玉的手道:“林姐姐,晴姐姐这里屋子狭小,住不下。今晚我还跟你睡?” 湘云跟着黛玉走了,其他的姐妹和宝玉也一起离开了。 放在盆里的冰块已化成水,晴雯舀起一碗浇在种着凝霜花的花盆里。 瞅着花盆,她犯起了愁。 现在是发芽阶段,一次浇个透湿,隔两天再浇一次也行。 可等凝霜花生根发芽,怕就得整天泡在冰水里了。 那时怎么办?总不能让宝玉一天几次去要冰? 她想也想不出个办法来,只好先放下了。 翌日,晴雯假托身子不舒服,没有出门。 姐妹们相约来看了看她,便各自散去了。 天近黄昏时,她终于等来了她等了一整天的人。 一个在园外做活的嬷嬷,领着一个面容悲戚的姑娘来到凸碧山庄。 “姑娘,我在咱府里东南角上的水井边等了一天一宿,还真等来了个要跳井的姑娘,我把她带来了。”嬷嬷蹲身行礼道。 “嬷嬷辛苦了,”晴雯笑道,“郑嬷嬷,给这位嬷嬷再拿五百钱打酒吃。” 郑嬷嬷取了钱来,那位嬷嬷捧着钱喜滋滋地离开了。 “姑娘,你怎么不让我去死?”金钏儿扑倒在地,痛哭道,“我服侍了太太十几年,如今竟被撵出府去,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为什么不能活?”晴雯搀起她,拿帕子擦去她满脸的泪水,轻声问道,“被撵出府是因为你犯了多大的错儿吗?” “我……”金钏儿犹豫了一下,决绝地道,“我是有错,但犯最大错的不是我。” “是,犯最大错的人不是你,最该被惩罚的人不是你。所以,你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过错去死?” “我……我不想被人指指点点。” 金钏儿抽噎着道,“所有人都不问青红皂白地指责我,连我妈都说被太太撵出府去就是我的错。我……” “所以,若是没人指指点点,你就能好好地活着?” 晴雯轻抚她的肩头道,“若是我把你送到一个没人认识你,没人在乎你之前经历过什么的地方,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姑娘,哪有那样的地方?即便有,我自幼生活在府里,离开这儿,我靠什么活下去?” “今儿你先回家去,明天我送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没有人认识你,却有人教你做活。你靠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晴雯让郑嬷嬷送金钏儿回家,可怜的姑娘脸上不再全是悲戚的神色,更多了一些迷茫和希望。 郑嬷嬷送了金钏儿回来,在晴雯面前站了许久。 晴雯笑问道:“嬷嬷,你是想问,我怎么会知道金钏儿会投井?” “是啊,姑娘,老奴就是想问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郑嬷嬷急急地道,“我去找人看水井,那些人都取笑我,说‘你家姑娘白花这些银子做啥?谁好么生生地会投井?’ 要不是有姑娘给的银子,哪个婆子愿意白天黑夜地守在水井边,瞅着来来往往的人哪个会跳下去?”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会投井。” 晴雯悄声道,“只是听说她被赶出府去了,而且好像不是很光彩的理由。这样出府的丫头,哪个不是要死要活的? 想来她不愿意离开府里,要死也会死在里面。我才让你去找人,把咱家这几口井都看起来。她若是来,咱救下她就是了;若是没来,那不正好?老天保佑她命不该绝,可巧就真让咱等到了。” “姑娘真是神了!”郑嬷嬷感慨地道。 …… 金钏是个活泼爱闹的姑娘,只是因为与宝玉说了几句玩笑话,便被扣上了教唆主子爷们儿学坏的罪名。 一条鲜活生动的生命,平白因为宝玉而死,实在不值。 林晴雯想要救她,只把她从井台边拉回来还不够,还要给她活下去的力量和希望。 翌日,去给贾母请安时,她禀过贾母,将金钏儿要到自己一房,然后接上她,和宝玉一起去紫竹轩。 宝玉臊眉耷眼地骑在马上,眼神向金钏儿瞟了又瞟,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金钏儿面色冷冷地上了马车,自始至终眼皮子都没抬,瞅都没瞅这个害她几乎失去生命的少年。 晴雯打量着两人的神色,心里默默盘算。 第42回 慕南风舍己为人,紫竹轩添新饮品 紫竹轩茶房,晴雯将金钏儿暂时托付给柳如烟。 白天,金钏儿跟柳如烟学习煮茶并制作茶点,晚上就与她和彩蝶一起住。 柳如烟和彩蝶热情相迎,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热闹。 而且来喝茶的客人越来越多,一天到晚都不闲着,她俩正觉得有些忙不过来。 金钏儿将晴雯送出茶房门,瞥了眼灰溜溜站在远处的宝玉,轻声道:“姑娘,你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这话是说给晴雯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紫竹轩管吃管住,还能自己干活挣工钱,还有两个善良的姑娘作伴,金钏儿住在这里,很安心。 从此,紫竹轩又多了一个薄纱覆面的美丽女孩。 晴雯让小红去问贾芸些事情,顺便跟贾芸说说话,自己信步往竹林中走来。 安静温书的慕南风看见款款而来的晴雯,粲然而笑。 “晴姑娘,你来了?” 这话说的平静而自然,仿佛他正在等她一样。 “慕公子,打扰你温书了。” 晴雯笑道,“这些日子在紫竹轩吃得可还习惯?温书最是劳心费神,定要吃的好点。若是觉得吃食不顺口,就让厨子单独给你做。” “已经很好了,”慕南风温润地笑,“南风之前只求三餐温饱即可,不敢要的太多。紫竹轩开业的这些时日,是我这半生过得最畅意的日子。” 两人正说话时,小红匆匆走来,对慕南风恭敬地行了一礼后,对晴雯道:“姑娘,芸二爷说,冰坊一般只供官宦富贵人家用冰。咱们若是要用的话,还得跟府里的买办说,每天替咱们捎带一些。” “哦,那……”晴雯犹豫了。 她并不想通过贾府做这些事情,若是有可能,她希望尽量不跟贾家产生不必要的联系。 “姑娘是因为天热,要用冰乘凉吗?”慕南风突然道,“若只是简单的乘凉,南风可以帮上忙。” “慕公子有办法?”晴雯惊喜地问。 “嗯,姑娘可知苦硝可以制冰?” “我……”晴雯想说她知道,但没敢说出来。 苦硝不就是硝石吗?前世化学课上学过,硝石与水按一定的比例配置,便可将水凝结为冰。 只是,这好像不是她这样一个这个时代的闺阁女子该知道的事。何况她还是一个,曾经大字不识一个的丫鬟出身的伪小姐? “我……不知道,公子可愿意给我讲讲?”晴雯忽闪着大眼睛,甚为谦卑地问道。 “现在这个季节不行,大概到秋天,有些潮湿的地方,比如农家的灶房、茅房墙上会出现一层白霜,那就是苦硝。” 慕南风娓娓道来,“刮下那层白霜,加水煮沸就可以提炼出苦硝石。苦硝石可以使水迅速降温,最终凝结成冰。融化的苦硝石还可以再煮沸,又可以凝结成块。” “这个东西很好用,只是现在还不行啊。” 晴雯回头对小红道,“去问问芸哥儿,哪里能买到苦硝石?有苦硝石,咱就可以随时制冰,不用每天买了。” “等等,苦硝也不好买,”慕南风拦住欲离开的小红,“苦硝是制造火药的主要原料,朝廷不允许民间随意买卖。姑娘需要,我旧年倒是提炼了一些,送给姑娘不知道够不够用?” “够用,够用,不用很多,公子给我一点就够了。我不需要将水凝成冰,只要将水温降到将要结冰的程度就好。”晴雯也不多客气。 在她内心深处,她宁可欠慕南风的人情,也不想欠贾家的。 小红去紫竹轩唤出一个杂役,跟慕南风去他住的地方拿硝石。 温雅俊朗的慕公子,边走边暗暗地笑自己:好没出息!在一个姑娘面前显摆什么学问? 杂役扛回来一大袋子白色晶状物,手里还拿着一张写有硝石使用方法的白纸,晴雯看着有点发晕。 “慕公子怎么拿来这么多?他自己可留下够用的?” “公子说,他那里还有,这些请姑娘先用着,等到秋天他再给姑娘多多提炼一些。用来乘凉、做冷食、冰果子都可以。” “冰果子,做冷食?” 晴雯留出一块硝石,其他的让杂役都拿到茶房去,“去给柳姑娘,问问她可会用苦硝制冰?以后她就可以给客人冰果子,做冷食了。” 柳如烟喜不自胜,立马动起手来。 绿豆、糯米粉、牛奶等原料都是现成的,没一会,她就端了一碗冰雪冷圆子出来。 彩蝶跟在后面,端着一盘五颜六色的冰镇百果。 “用苦硝制冰我之前就会的,以前在那个地方时,一到夏天必做冷食供客人降温消暑。前几天也有客人问起来,我正想跟姑娘说呢,没想到姑娘先想起来了。” “哪是我想起来的?也是凑巧了。恰好我需要冰,恰好慕公子手里有能制冰的苦硝。” 晴雯拿小碗分了分果子和冷食,跟如烟、彩蝶、小红各自吃了几个。 余下的一小碗,放在慕南风看书的小茶几上。 “柳姐姐,以后每天给慕公子准备一些消暑的冷食和果子,还他赠送苦硝之恩。” 如烟调皮地冲她眨了眨眼,娇声笑道:“晴姑娘干嘛跟慕公子这么客气?他送给姑娘苦硝,是想你对他感恩么?没看他都不跟着回来了?就是怕姑娘说出感谢的话来?” “嗐!姐姐瞎说什么呢?除了感恩,还能有什么?” 晴雯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冲如烟挑了挑眉,带着小红去找宝玉了。 柳如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回茶房去制作冷食。 有了慕南风送的硝石,紫竹轩又多了冷饮、冷食、冰果子几项,客人每日更是盈门。 远道而来上香的客人们,除了用斋饭,一般都要点一道冷食以降暑热。 也有年轻的男女,专门过来点一杯冷饮,一碗冷食,在竹林里的竹椅上安坐,静静地打发时间。 而那位舍己为人的佳公子,每日晚间却少了冰的陪伴。 但他捧着一只精巧的香包,想像着某位姑娘在他为她营造的凉爽舒适中安然入眠,便好像自己也沐浴在凉爽的风中,并不觉得夏日的夜晚有多燥热了。 …… 回家的路上,晴雯让小红下去跟着马车走一会,将宝玉招呼上车。 第43回 晴雯苦心劝宝玉,蜂腰桥上截袭人 宝玉低头耷拉脑袋地爬上车来,闷闷地问道:“晴姐姐,可是有什么话跟我说?” “我是有话要说,这话我憋了很久了,常想跟你说,却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进去?” 晴雯轻声道,“自小到大你就爱在姊妹堆里混,从没有个分寸礼节,只管黑家白日地闹。跟丫头们也是没个大小,不是吃人嘴上的胭脂,就是跟人胡乱调笑。 前个儿没事去逗金钏儿,你说你是能娶她做姨娘呢?还是能收她做通房?你自己半点都做不了主,何苦去招惹她,害得她被太太赶出府? 你可知,金钏儿出府之后做了些什么?她差点就死了!我是让人把她从咱家的井台边拉回来的。” “金钏要去死?”宝玉猛得抬起头,眸子里满是惊恐,“她差点因我死了?” “是啊!”晴雯毫不留情地道,“这其中之事,她何错之有?若是她果真为此而死,就是你害死的,你这一辈子可还会心安?” “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宝玉失魂落魄般喃喃着。 晴雯不再言语,默默地等着他自己反省。 良久,宝玉抬起头来,面上已满是泪痕。 “姐姐,我错了,我差点害死一个那么好的女儿。” “宝玉,你若真知道错了,以后就把那些不长进的毛病儿都改了。不然今天我能救下金钏儿,明个儿谁再出事,我可就不一定能救下了。” “我……我改!”宝玉发誓般道。 晴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心中并不相信一次冲击就让他恍然顿悟,改掉所有的坏毛病。 只愿他能有所醒悟,少与那些姑娘丫头们调笑,也让黛玉为他的“博爱”少难过几回。 …… “小红,今天身后有人跟着吗?”进了贾府,与宝玉分开后,晴雯悄悄问小红。 “还有,”小红也悄声道,“这几天只要一出了凸碧山庄,必然有人跟着。” “可能认出是谁?”晴雯不露声色。 “我没敢仔细看,只是打量着好像是个丫鬟。”小红悄悄回了下头,又缓缓地转了回来,好像在打量园中的景物。 “我在园子里四处转转,你转到她身后去,仔细看清楚是谁?”晴雯小声吩咐。 小红答应一声,转身往旁边走去,晴雯便慢慢悠悠地在园子里逛起来。 大半个园子逛下来,她思量着差不多了,便回了凸碧山庄。 不一会,小红也回来了。 “这下可曾看清那人的长相?”晴雯问道。 “看清了,但却认不真切。不是园子里的人,不知道是哪房的丫鬟。” “一个不认识的丫鬟,她跟着我做什么?” 林晴雯默然思索良久,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跟踪自己? 自打她穿过来,与任何人都没有交恶。 难道是原主之前做过什么事,让谁记恨上了? 林晴雯百般思索不通,只能暂时丢在一边,不去理会。 翌日晨起,她按照慕南风教的法子准备制冰。 取了两个干净的瓷盆,一只大些,一只小些,将小的那只栽进大的那只里面。 两只瓷盆都倒上一半水,然后将拿回来的硝石放进大盆里。 硝石慢慢融化,渐渐地大盆里的水变得冰凉刺骨,小盆里变成了半冰半水的状态。 晴雯从大盆里舀了一碗水,浇在凝霜花花盆里。又取出晚间泡上的绿豆,做了一碗冰镇绿豆沙,一碗奶香绿豆沙,放进提盒里打算送到潇湘馆去。 史湘云住在潇湘馆,那姑娘身子壮实,也怕热,一碗冰镇绿豆沙刚好可以给她消暑。 黛玉那个小体格子,还是吃一碗未冰过的好了。 林晴雯头前走着,小红提着提盒走在后面。 走到蜂腰桥上时,却见林黛玉和贾宝玉正在桥的另一头,各自怔怔地望着对方。 半天之后,黛玉猛咳了一声,两眼珠泪滚滚,回身便要走。 宝玉连忙拉住她,黛玉却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晴雯正在回想,黛玉这次是为什么而哭?却见袭人拿着一把扇子,远远地走过来。 “完了,完了!这个傻子又要犯傻了。”晴雯默默念叨。 她记起来了,书中这一回写的是宝玉与黛玉互诉肺腑。 黛玉离开之后,宝玉仍在发愣,把赶过来送扇子的袭人当成黛玉,深刻表白了心中对黛玉的眷恋之情。 袭人知晓了宝玉藏在心底的隐秘,便时常在王夫人面前进馋言。 她因此被王夫人内定为宝玉的姨娘,却使黛玉更不被王夫人待见。 这一回曹公写的真是令人惊心动魄,每每读至此处,林晴雯都不胜唏嘘。 此时既然她碰上了,就一定要阻止对黛玉不利的事情发生。 “小红,快从旁边绕过去,截住袭人!”晴雯吩咐一声,然后快速向宝玉走去。 小红不知晴雯为何着急,却是提着提盒飞快地迎向袭人,成功地在她走上蜂腰桥前拦住了她。 “袭人姐姐,走得这么急做什么?” 小红有些气喘地道,“我们姑娘做了两碗冰镇绿豆沙,最是解渴消暑。正要送去怡红院呢,恰好遇上了姐姐,就由姐姐带回去?” “替我谢谢晴姑娘。” 袭人边张望着宝玉的方向,边急道,“兴隆街的大爷——贾雨村来了,老爷叫二爷出去见见。二爷走得急,忘拿扇子了,等我给二爷送完扇子再拿绿豆沙回去。” “姐姐急什么?不如让我去给二爷送扇子,姐姐拿回绿豆沙去,正好跟其他姐姐们一起喝?” 小红缠着袭人纠缠不放,晴雯这时正赶到宝玉面前,伸手在那个呆子面前晃了晃:“喂,傻子!回神了,快回神了!” 宝玉犹未回神,一把拉住晴雯伸在他眼前的手,说道:“好妹妹,我的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别人,只好掩着,我这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 “要死了!真是要死了!”晴雯恨得猛力推他,“快醒醒,再胡说,林妹妹就要被你害死了!” “啊?林妹妹要死了?我把林妹妹害死了?”痰迷心窍的宝二爷“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第44回 蜂腰桥袭人失言,潇湘馆黛玉中毒 “晴姐姐,林妹妹怎么样了?刚才跟我在这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就不好了?”宝玉揪着晴雯的衣袖,泪珠子不断地往下落。 “可算是醒了!” 晴雯手上使力,用劲扶住他,又拿帕子给他拭去唇角的血渍,小声道,“黛玉好好的,没事。你以后心里的那些话,可千万别傻乎乎地乱说了。 今儿幸亏是我听到了,若是别人听到,可怎么好呢?黛玉一个姑娘家,若是没了清白,还怎么活?我说你要害死她了,你可认不认?” “晴姐姐,我再不敢说了,”宝玉又愧又悔,“若当真害得林妹妹也如金钏儿一般活不下去,我身上的罪过便又添了一层,想来我也不用活了。” 袭人心不在焉地跟小红说着话,两眼却没忘了张望宝玉。打远处看见他吐了一口什么东西,身子便站立不住,急得一把推开小红,小跑着就过来了。 “二爷这是怎么了?” 袭人看着地上的一口血渍,急得眼泪也落了下来,“怎么都吐血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必有事故?” “什么事故?” 晴雯忙掩住她的嘴,“不过是跟黛玉拌了两句嘴,惹了黛玉不高兴,自己又顾忌着妹妹的身子,不敢说重了,就憋了一口血在心里。 才刚我劝慰着,把血吐出来,也就好了。袭人姐姐可不要四处乱说,若是老太太、太太知道了,准派你们一个照顾不周的不是。” “我们爷这性子,晴姑娘是知道的,一天到晚跟着也备不住出事故,不管好不好,都是我们这些跟着的不是。” 袭人接过宝玉扶着,“不是去见兴隆街的大爷了吗?怎么就这一会,就跟林姑娘吵起来了?到底说什么了,还急吐血了?” “姐姐休管!横竖是我的不是,与林妹妹没有相干!”宝玉羞得满脸紫胀,夺过袭人手里的扇子,忙忙地抽身跑了。 “瞧瞧,打小就是这样,跟林姑娘见面说不上几句好的便拌起嘴来。偏偏还没个志气,不过半天就去赔情。 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不是,都往自己身上揽,就怕林姑娘为自个儿气坏了身子,真真让二爷愁死了。”袭人抱怨道。 “袭人姐姐,二爷一个做哥哥的,跟妹妹吵架赌志气不去赔情,反让妹妹来赔情,难道就是好的?”小红撇嘴道。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袭人自知失言,连忙往回遮掩,“我是说,若是真顾忌妹妹的身子,就不拌嘴才好。” “二爷已经走了,袭人姐姐还是回怡红院看着手底下的丫头们才好,别你一时不到,怡红院里再出什么事故。” 小红不露声色地又呛了袭人一句,回去提起因赶着追袭人而放在远处的提盒,与晴雯姗姗然往潇湘馆而来。 爱说爱笑的湘云,与黛玉的丫鬟雪雁,和自己的丫鬟翠缕,在门外逗鹦鹉。 那丫鬟见晴雯和小红过来,“嘎”地一声扑了下来,又“嘎”地一声飞回架去,呼扇着翅膀喊:“雪雁,快掀帘子,晴姑娘来了。” 晴雯“噗嗤”一声,笑了:“这家伙,真成精灵了!” 那鹦哥便长叹一声,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尽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湘云拍手笑道:“这家伙这腔调竟大似林姐姐素日吁嗟音韵,难为它怎么记得清这么多?” 晴雯嫣然巧笑:“快别逗他了,进来吃口绿豆沙,本来给你做的冰镇的,这一路过来耽搁了一会,想来也不冰了。” “晴姐姐与林姐姐先吃,我玩一会再来。”湘云意犹未尽,仍然在外面逗鹦鹉,教他念自己素日所喜的诗词。 雪雁给晴雯挑起帘子,晴雯与小红进了屋。 黛玉仍在窗下默默垂泪,见晴雯进来,悄悄抹了抹眼泪站了起来。 “姐姐来了?” 晴雯从提盒里拿出那碗奶香绿豆沙,叹息道:“大毒日头底下,跟宝玉拉拉扯扯半天,热坏了?快来吃碗绿豆沙,解解暑。” “姐姐可是都看见了?”黛玉又抹了抹红红的眼睛,羞涩地问道。 “不光是看见了,我还听见宝玉说了更惊人的话。” 晴雯将碗递给黛玉,声音压得更低,“此时云丫头还在这里,你别只管哭起来没完,把身子哭坏了,还让人看了笑话。等她走了,我再与你细说。” 黛玉接过碗,红着脸,慢慢地抿起绿豆沙来。 没喝几口,她的脸色一下变了。 细瓷碗从手里滑落,“啪嚓”一声,在地上碎成几片。 “姐姐……”她弱弱地叫了一声,随后双手捂住肚子,慢慢地蹲下了。 “噗”,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喷射而出。 “这是怎么了?”晴雯惊叫。 难道也像宝玉一样,憋了一口血在胸口? 然而,黛玉憋的可不是一口血,她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往外吐。 “快来人!”晴雯大声喊着,与随后赶来的紫鹃和小红将黛玉扶到床上去。 “姐姐,姐姐……”黛玉紧紧抓着晴雯的手,虚弱地道,“这碗里……有毒。” 匆匆赶进来的湘云急忙端起另一只碗,吆喝紫鹃道:“紫鹃,是谁要害林姐姐?快去禀告老太太。这碗里必定也下了药,请太医赶紧来验验,好给林姐姐医治。” “不要……”黛玉连忙叫住紫鹃,急促地道,“碗……是晴姐姐……端来的,若是……叫了老太太来,老太太……必定要查问,到时……只怕姐姐脱不了干系。” “那怎么办?”紫鹃哭叫着,“姑娘吐了这么多血,不治怎能好?” “妹妹,你可相信我?”晴雯紧抓着黛玉的手,急切地问道。 黛玉纤细的手指亦紧抓住晴雯的手,坚定地望着她:“姐姐,这府里……若说有一个人不会害我,那必定……是你!” “好!既是如此,今日事我做主了。” 晴雯“腾”地站了起来,“小红,快快回凸碧山庄,将二爷带回的那株绛珠草,还有花盆里栽的绛珠草统统拿来!” “哎!”小红应了一声,撒腿便跑。 迎面却被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和一干丫鬟婆子堵了回来。 第45回 老刁奴颠倒黑白,绛珠草救活黛玉 “老太太,您怎么来了?”晴雯连忙迎上去。 “我怎么来了?” 贾母面色沉沉,厉声喝道,“要不是有人在我院外吵吵,我还不知道竟然有人敢加害我的玉儿。今天不查出谁给黛玉下药,这屋子里的人,一个也不许走!” “老太太,”晴雯“扑通”跪下,“梆梆”给贾母磕头,“今日事皆因我而起,有人在我做的绿豆沙里下了毒。此事,晴雯日后必定给您个交待。但当务之急,求老太太准我先给黛玉妹妹解毒。求您了!” 贾母瞅着晴雯几要碰破的额头,眼眸依旧沉沉,却未说出责备的话。 一旁邢夫人却撇起嘴来:“你个丫头会解什么毒?还是等太医来。可别因为怕事,给我们林姐儿瞎治,她可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儿。” “就是,明明是你下的药,这会又装出这副样子来给谁看?别以为这样就能撇清自己!” 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也翻着白眼讥讽起来。 “你说是我下的药?”晴雯怒声喊,“自己亲手做的绿豆沙,自己亲手端过来,眼睁睁地看她喝下去。我下药?我莫不是傻?” “那谁知道呢?兴许你就是抓了这个空子,以为大家都不会怀疑你呢!你正好来个贼喊抓贼! 晴姑娘真好算计!打量毒死了林姑娘,您就是老太太唯一的外孙女儿。从今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抖擞起来了?” 王善保家的仍然撇嘴瞪眼,阴阳怪气,旁边竟有几个丫鬟婆子也跟着点起头来。 看样子,大家心里都有这样的想法。 晴雯心里着急,却没办法辩解。 原主性子直,又仗着最得宝玉的宠,平日里从未把这些粗俗不堪的婆子们放在眼里,言语之间便少了些恭敬。 那些刁婆子们也看不上心高气傲的晴雯,这些人里,王善保家的又是头一个。 因为邢夫人不得贾母宠,连带着她也得不到主家赏识,便把得主家宠的丫鬟奴仆们都当作敌手。 此时逮着机会,还不往死里作践晴雯? 而且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黑的说成白的也不用负责任,晴雯没有证据自证清白,不得由着她往身上泼脏水? “好,好,好!我不跟你们理论。” 晴雯看向床上脸色惨白,冷汗直淌,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黛玉,决然地道:“老太太,能否屏退左右?晴雯想跟您说几句话。” 为了黛玉,她决定豁出去,把自己所有的秘密跟贾母和盘托出。 她要让贾母知道,她能救黛玉,此时也只有她能救黛玉。 黛玉艰难地侧过脸看了看她,微微摇了摇头,紧抓着贾母给她擦拭汗水的手,喘吁吁地道:“老祖宗,相信……晴姐姐,她……不会害我。” “噗”地一声,她又吐了一大口血。 “玉儿,”贾母老泪纵横,捧着黛玉的脸急叫,“我信你了,晴雯,快快给玉丫头医治。” 小红不要晴雯再吩咐,急匆匆跑出潇湘馆。 这里贾母把那些不相干的人都赶出屋子,只留下鸳鸯和黛玉的人。 一刻钟后,小红回来了。 手里一个布袋子,严严实实地裹着两株绛珠草。 一株是干的,一株刚从花盆里拔出来。 刚拔出来的那株,头顶盛开的三朵花还是那样鲜艳似血。 小红把袋子递给晴雯,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跑了这么长时间,她累坏了。 雪雁急忙把小红搀到一旁歇息,晴雯将那株新鲜的绛珠草递到黛玉嘴边,急急地道:“干的需要煎水吞服,只怕来不及。这株你就当果子、青菜一样吃下去。无论有多难吃,你要吃下去。” 黛玉闻言,张嘴就咬住绛珠草,一口咬下去一大截,缓缓地咀嚼起来,边嚼边虚弱地笑:“姐姐,我现在都跟牛马一样,开始吃草了呢。不过这草不难吃,真跟果子一样,又脆又甜。” “好了,好了,快吃,”晴雯知道黛玉是在宽慰她,疼惜地连声催促,“都快把血吐光了,还有闲心打趣自己?” 一株绛珠草,连花带叶吃下去,黛玉的情况似乎有所好转。 原本惨白的脸色泛起了一丝红色,冷汗也不再滴滴滚落了。 “感觉怎么样?”晴雯抚了抚她的脸颊,“需不需要再把那株干草煮了?” “不用了,我感觉好多了。”黛玉笑道,“姐姐的草有奇效,看,我都不吐血了。” “还是等太医来把把脉再说,若是有毒未清,那株草还得用。”晴雯道。 绛珠草对黛玉确有奇效,小病小灾的可能一片叶子,一朵花,一粒种子就行。 可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只怕除非一整株才够。 若是可能,她手里得时刻备着一株,以备黛玉随时所需。 直到此时,一个小丫鬟才领着贾家的常用太医王太医,匆匆地跑来。 “是哪位姐儿病了?”王太医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抹着脸上的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王太医且歇息会,等会给我妹妹把把脉。” 晴雯端过一个杌子请他坐下,太医自己都喘不匀,把脉是把不准的。 “我先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太医凑过脸来。 常年给家里的这些哥儿、姐儿看病,这个一大把胡子的老头也有了些特权,姑娘们看病并不太忌讳他看到脸。 “老太医且慢看病人,且看看这碗里有什么东西?”晴雯将那碗留下的冰镇绿豆沙端到王太医面前。 王太医把着碗,把鼻子凑近了,闻了闻没什么味道。 他瞅了瞅黛玉明显好转的脸色,拿羹匙挑起一点绿豆沙,狠了狠心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呸呸呸!”他连连吐了几口唾沫,又要了水来漱口,面色难看得像家里刚办了丧事。 “是谁这么阴毒,竟给姐儿下这种药?”王太医恨恨地道,“幸好这绿豆是解毒良药,缓解了些毒性,不然老朽舔这一下怕也就中毒了。” 绿豆解毒? 那黛玉中毒未死,还等得到小红取回绛珠草来,也是绿豆的功劳了? 若是今日自己做的不是绿豆沙,那黛玉岂不是就没命了? 是谁干的?到底是谁? 第46回 太医惜错过奇药,晴雯恼寻下毒人 林晴雯恼怒地回想,她到底与谁有过节?那人竟不惜以下毒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栽赃她? 王太医给黛玉把完脉,捋着胡须不解地道:“奇怪,奇怪!这种毒怕是连老朽都解不了,姐儿是怎么解的呢?这身子里的毒竟然完全驱除了。” 晴雯与黛玉对视一眼,各自摇头。 晴雯道:“幼时我曾遇见过一个癞头和尚,他给了我一株草,说是有解毒奇效,我一直珍藏至今。今日情急之下就给妹妹用上了,没想到果然有效。” “这倒是奇了,老朽竟从未见过这种药,可否给我瞧瞧药渣?”老太医眼眸中精光闪闪,很有一种见猎心喜的感觉。 “可惜了,太医今儿是看不到了。” 晴雯摇头道,“因为我家妹妹的毒中得蹊跷,又吐血厉害,恐怕来不及煎药,我让她直接把草吃掉了。” 晴雯不会拿出绛珠草,不是她自私,而是那草对黛玉太重要。 这一次种下绛珠草,连一颗种子都没有得到,她手里只剩下一株干草和一颗种子了。 她不给王太医,是怕被别人惦记上。 万一绛珠草被别人要去,黛玉又突然需要,怎么办? 而且这种草用在黛玉身上可以解毒,用在别人身上却未必管用,只怕平白浪费了一株仙草。 “可惜了,可惜了!这样奇异的药草,老朽竟无缘得见!” 王太医遗憾地摇头,叹息着走了。 贾母的脸色又一次沉了下来。 “晴雯,现在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是谁给黛玉下的药?” “老太太,晴雯现在并不很清楚,求老太太给我些时间,等查清楚了再跟老太太回禀。” 晴雯方才已经想明白了,这绿豆沙,她是在凸碧山庄做的。 全程都由她的人操作,中间没有任何他人插手。 她的人完全可以信任,这毒,只能是外人下的。 而她和小红提着提盒往潇湘馆来,之间小红因为要追赶袭人把提盒放下了一会。 有人要下毒,只能在那个时候下手。 这个人必定时时跟在她的身后,不断地寻找机会。 或许这人根本不管毒是下在谁身上,只是想栽赃陷害她林晴雯。 或许找到这些天一直跟着她的丫鬟,就能解开谜题。 “晴雯,你好好查!不管这个人是谁,敢对黛玉下黑手,我就一定不让他活。”贾母牙齿咬得咯吱响。 鸳鸯扶着贾母离开,宝玉又匆匆地赶来。 “林妹妹,我才从老爷那来,听婆子们一路议论你病了,赶着过来看你。这会可好些了?” 少年眼里流露出的关切与心疼,让刚刚经历一场生死的黛玉心中一暖。 这个冤家是爱跟别的姐姐妹妹嬉闹,但心里拿她确是最要紧的。 死过一次的人,总会看破些什么。 她伸手拉过宝玉的手,轻声喃喃:“宝玉……” 湘云早被李纨带到稻香村去,此时并不在潇湘馆。 想宝玉对黛玉的小意温柔与敬重,不会对她做出他与袭人偷偷做过的云雨之事。 晴雯笑着替他俩掩上房门,嘱咐紫鹃在门外好生看着人。 黛玉中毒濒死,晴雯救了她。 这事很快传遍了荣国府,就连宁国府的人也都知道了。 这个姑娘一连救下宝二爷、琏二奶奶和林姑娘,身上必定有什么神奇。 人人都是如此猜测,可人人又猜不到其中底细。 就是这样的难以言说,才更使人津津乐道,以致人人都把这事当成个奇事来说。 晴雯不管府里怎么传,这几天她连紫竹轩也不去了,只一心想找出跟踪自己的那个人。 可是那个丫鬟自从下毒之后,便再没有出现。 小红整天在前院遛达来遛达去,也碰不到她。 这天午后,凤姐议事的议事厅里,往日站满管事婆子的地方,此时站得满满的都是各房的丫鬟。 这些人被凤姐召集到此处,各自心中狐疑,不知道主子叫她们来做些什么。 不一会,晴雯带着小红迈步进来。 晴雯往桌旁一坐,高声道:“蒙老太太不弃,晴雯做了家里的主子姑娘,但身边一直没有得力的丫头。 老太太说了,但凡我看上的,不管是哪房,服侍哪个主子的人,我都要的。今个儿午后,我就是来这里挑丫头的。 小红,拿着家里的造册簿子,挨个点人,看看是不是府里所有的丫鬟都过来了?” 小红拿着簿子点名,这些天跟晴雯识过的字,此时派上了用场。 被点到名的丫鬟,有的兴味十足,表现得很活跃,大概是很想被选中。 有的则漫不经心,大多是在各房里得宠的那些,她们可不想被晴雯挑了去。 “彩花!”小红大声念出一个名字,良久没有人回应。 “彩花!”小红又念了一遍。 “我在这儿……”角落里响起一道怯怯的回声。 众丫鬟们立刻自动让出了一条路,将角落里的那个身影显露出来。 那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惊恐地抬头望了一眼晴雯,又立刻低下头去。 小红朝晴雯微微点了点头,晴雯立刻从座位上下来,抓起那丫鬟的手就走。 “就是你了!其他人都散了!”她边走边道。 …… 凸碧山庄,小彩花低头站在晴雯面前,身体抖如筛糠。 晴雯皱眉摇头,就这心理素质,她怎么敢给人下毒? “你是谁屋里的?”她轻声问。 “是……是环三爷屋里的。”小彩花答道。 “贾环?”晴雯一愣,难道是他吗? 自打她穿越而来,她与贾环从无交集,甚至都没有见过面。他怎会对她做出这么恶毒的事? “是环三爷让你给林姑娘下毒的?说!是不是?” 晴雯温和的声调突然拔高,吓得小彩花“扑通”就跪下了。 “是……不是……环三爷给我一包东西,让我下在姑娘做的饭食里。说只想跟姑娘开个玩笑,切不可让您看见。彩花并不知道那是毒药,并不知道会害得林姑娘差点死了。要是知道,我定不敢下的。”小彩花眼泪哗哗地往下淌。 “行,我相信你了。” 林晴雯打量着她哆嗦得不成个儿的身子,实在不相信她是能下毒的人。 可是,要怎么找到贾环教唆她下毒的证据? 第47回 贾环贪谋贾家爵,王府背后弄手段 “彩花,也是你在老太太的院子前吆喝,老太太才去潇湘馆的?”小红恨声问。 “是,是,”彩花低垂着头,嗫嚅道,“环三爷说,瞅着空儿下了药之后,跟着看看姑娘去了哪?然后去老太太院子前喊几声。” “你喊?你喊的好!你喊这几声,差点恨死了林姑娘,也差点害死我们姑娘。” 小红气得柳眉倒竖,拔下头上的簪子就要去扎彩花的嘴。 “小红,不可!” 晴雯急忙制止小红,怕她把彩花扎出个好歹来,那接下来她的计划就实行不下去了。 “彩花,老太太若是知道,是你给林姑娘下的药,你觉得她会怎么处置你?” 晴雯掐着自己光洁细嫩的手指“叭叭”响,发泄心中的愤怒,也在给小彩花心理震慑,“林姑娘可是她的心头肉,她怕是会立马把你打死?又兴许不让你死,把你发卖到最下贱的烟花巷去,让你被各种又脏又烂的臭男人糟践,还想死都死不了……” “姑娘,求姑娘救我!救救我!彩花不想死,更不想被卖到那种地方去。”彩花眼泪哗哗,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彩花你听着!” 林晴雯从座位上起身,一步蹿到彩花面前,一手抬起她的脑袋,眸色狠戾,直直地盯着她满是恐惧的眼睛,“念在你并非真心想害我和林姑娘,我可以去跟老太太求情,不打死你,也不卖你去做窑姐儿。但你必须按我说的话去做,否则我绝不管你!” “姑娘您说,但凡彩花能做到的,彩花一定去做。”小彩花狠劲抹了抹眼泪。 “我要你做的事,你肯定能做到。” 晴雯回到座位上坐定,慢悠悠地道,“你是环三爷屋里的,一定有机会靠近他。我要你帮我拿他一样贴身物品。他跟我开了个玩笑,我也要跟他开个玩笑。” “拿三爷的东西,我……我怕……”小彩花眼神犹疑,吞吞吐吐。 “你怕?你怕什么?你不怕被发卖到窑子里去?!”晴雯冷声道。 “我拿,我去拿。”小彩花身子一哆嗦,连声哭喊。 “去,不要让环三爷察觉。”晴雯让小红将小彩花送出院子。 外院,贾环的屋子里。 只比贾宝玉小两岁的贾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见彩花进屋,一脚便踢了上去。 “贱人,你还敢回来?说!你怎么被林晴雯那个贱人看上了?是不是把我让你做的事都跟她说了?” “爷,我哪有啊?爷把我从上不得台面的粗使丫头提到屋里使唤,我早把自己当成您的人了,怎么还会向着晴姑娘?” 小彩花照着晴雯教的说词,一字不错地道,“我也不知道晴姑娘怎么瞧上我了,不过我跟她说,我在府里一天,就伺候三爷一天,别人都不伺候。她没办法,就让我回来了。” “算你识相!滚回你屋里去,别在这碍我的眼。让你下个药都不成事,不中用的东西!” 贾环愤愤地骂了几声,顾自躺在床上生闷气。 “环儿这是怎么了?” 赵姨娘挑开帘子进来,手伸向贾环的脸,“可是跟你的小幺儿还是屋里的丫鬟惹你生气了? 跟他们生什么气?早跟你说过,他们是奴才,你是主子,真惹了你,打他们一顿好的,出出气就是了。” “烦死了!姨娘别在这啰里啰嗦了。” 贾环一把拂开赵姨娘的手,恼怒地道,“你跟他们都一样,什么事也做不成。什么事都得靠我自己去争,怎么偏生我托生在你肚子里? 人家什么事也不用做,书都不用读,就因为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就什么好事都是他的。凭什么?” “你,你……”赵姨娘又气又怕,“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了?可千万别干傻事啊。” “不用姨娘管,姨娘管好自己就行了。”贾环翻身向里,屁股对着赵姨娘。 是夜,小彩花偷偷地再到凸碧山庄。 “不知姑娘想要什么,我索性把能拿到的都拿来了。”小彩花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榻上,讨好地道。 香包、扇袋、汗巾子,竟然还有一件小衣,真是贴身的不能再贴身了。 真是被吓怕了?晴雯瞅着那堆东西,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口气。 不是因为黛玉差点没命,她怎会拿那样的事去吓唬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实在是被气坏了。 “扇袋咱家的主子爷们儿都有好多,少个一个两个的看不出来。留下那个就好,别的都拿回去。” 小彩花把东西又划拉到怀里揣走,林晴雯两只手指捏着贾环的扇袋,歪在榻上。 迷迷糊糊地,她跟着下学的贾环出了学堂,又迷迷糊糊地跟着他,拐进一条偏僻的巷子。 一个穿着萱草色衫子的妇人看见他,眉毛微微挑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贾公子,老奴在此恭候多时了。” 老妇人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递给他,“只要是林晴雯端出来的东西,不拘是给谁的,下进去就是了。” 贾环接过东西揣进怀里,眼神闪了闪,低声道:“我可以按你们说的做,但你们别忘了应我的事。” “忘不了!事成之后,我们王爷必定助你承袭你贾家的爵位。”那妇人道。 贾环返身出了巷子,妇人也转身向另一头走去。 林晴雯急忙赶上,想看看她去了哪里。 可惜,这不是她的梦境,那人眼看着越来越模糊。 林晴雯急得差点大叫出来,幸好一阵风吹过,那人衣衫撩起,露出里面挂着的腰牌。 “忠顺王府?”林晴雯念叨着醒来。 “我好像从来没有与忠顺王府打过什么交道?” 林晴雯默默思索,“原主一个深宅大院的丫头,更不可能与忠顺王府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针对我?” 她想不通这件事情,另一件却是百分百确定以及肯定了。 就是贾环指使丫头给黛玉下的毒,而他却是受了忠顺王府的指使,为的是忠顺王支持他承袭贾家的爵位。 这个黑心烂肠子的东西,为了一个已经到头了的爵位,不惜害人性命,绝对不能轻饶他。 第48回 晴雯设计环三爷,贾政暴打不肖子 这些日子,晴雯不仅跟姐妹们学字、弹琴、下棋,也跟四姑娘惜春学了些画画的功夫。 她取出画笔,在纸上三笔两笔勾勒出梦中那位妇人的画像,扬声叫过郑嬷嬷来。 “嬷嬷,这是忠顺王府的一个看起来有些身份的家奴,劳烦嬷嬷这些天去王府门外守着,早晚等她出来,看看她跟的主子是谁?” “是,姑娘。”郑嬷嬷接过画像,立刻就出府了。 安排完外面的事,林晴雯起身去贾母院里。 老太太相信并且倚重她,不然黛玉吃了她送的食物而中毒,她林晴雯不被打死也得被发卖出去。 这件事,她答应给老太太个交待,也应该给她个交待。 隔天,贾环被召到贾母跟前,让他抄一个《金刚经咒》来唪诵。 做贼心虚的贾环心中狐疑,上一次王夫人让他抄《金刚经咒》,他用蜡烛烫了宝玉一脸燎泡。 这事老太太不可能不知道,以她对宝玉的心疼,不打他一顿就算是好的。怎么还让他来抄经? 贾环却也不敢不从,坐在老太太外屋的桌子旁,握着笔写得飞快,只想尽快写完了离开这里。 老太太打量着他如坐针毡,扭来扭去的背影,眼底浮起一层黑色。 “鸳鸯,在屋里闷了一天了,这会子日头下去了,咱们出去走走。” 于是,鸳鸯头前扶着她,屋里的众丫鬟婆子们连忙跟上服侍。 一刹时,屋里只剩下贾环一个人。 晴雯打屋外进来,“啪”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 “环三爷,我正准备找你呢。” 晴雯压低了嗓子悄声道,“前个儿我从白云寺回来,经过咱们家义学时,恰好看见你独自一人拐进了一条巷子。 有个妇人在那里等你,悄悄塞给你一个纸包,不知里面是什么好东西,可否给我赏玩赏玩啊?” “你……你别胡说!哪有?”贾环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连声否认。 “你别抵赖,我可看得清清楚楚。” 晴雯冷笑道,“偏偏我这耳朵还好使,听见那妇人说,事成之后助你承袭爵位什么的。想来那包东西指定不是好东西,莫非黛玉这次被下药就是你做的? 三爷,这屋里现在没有旁人,我要你亲口对我说。若是你打死不肯认,我就把这件事告诉老爷去。说你勾结外贼,觊觎贾家爵位,让他去查证。你说老爷若查实了,会如何对你?” “晴姐姐,不,晴姑奶奶,就饶我这次。” 贾环“噗嗵”一声,给晴雯跪下了,“你那食盒里的毒药,确实是我让人下的。是忠顺王府,他们教唆我这么干。他们许我事成之后,助我袭爵。” “你真是傻啊你,”林晴雯恼怒地瞪着他,“人家给你个棒槌你就当真?他忠顺王府凭什么助你袭爵,你前头还有宝二爷呢,横竖也轮不到你啊。” “他们……他们说只要是你做的饭食,不管是给谁吃的,只管下药就是了。”贾环嗫嚅道。 “听你这意思,你其实是想给你二哥哥下药的?”晴雯眼睛立了起来。 幸好,幸好他没逮到机会,不然宝玉就要玩完了。 林晴雯拍着胸脯暗自庆幸,里屋突然传出一声怒吼。 “逆子!你还心存妄想弑兄袭爵!我真是有辱先人,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肖的孽障?” 贾政从里屋出来,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喝命道,“快来人,拿大棍,拿索子捆上,今日我免不了做个罪人,打死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免得他日后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来。” 不知何时聚在门外的众小厮们一拥而入,晴雯连忙退到里屋。 小厮们有几个上来按住贾环,另有人去拿棍子,取绳索。 贾环被捆住按在凳上,小厮们举着板子打了十几下。 贾政嫌打的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板子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 边打边怒斥:“漫说你上面有宝玉,下面有贾兰,就是没有他们两个,你一个庶出的小子,哪有资格袭爵?真是痴心妄想!” 四五十岁,两鬓斑白的老人家,眼色红紫,嘴唇哆嗦着,真是被气狠了。 不过一会打累了,贾政扔下板子喘吁吁地坐着,犹自喝道:“就照我刚才的打法,接着打!着实打死!” 小厮们不敢不从,抡起板子,又打起来。 贾环为赵姨娘所出,地位本就低贱,在贾宝玉绚烂夺目的光辉映照下,他就更显得人物委琐,举止荒疏,很不受人待见。 满府上下只知有宝玉,谁认得他贾环? 所以,他被贾政暴打,竟没个人来为他求情,一时被打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不过是人都有几个朋友,赵姨娘虽说行事为人所不喜,却与贾家的下等婆子们关系极好。 贾母院里的一个粗使嬷嬷,听到屋里贾环起初嚎得像猪一般,后来渐渐没了声息。 料想着不大好,赶紧去给赵姨娘报信。 赵姨娘已有预感,贾环可能要坏事。此时听人来报,早吓得不知所措,忙不迭地跑到老太太屋里。 “环儿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惹老爷如此大动肝火?炎天暑日的,求老爷保重,莫要气坏了自己个儿的身子。” 赵姨娘抱住贾政的腿,苦苦求道,“求老爷看在我服侍您二十几年,还为您生下这一儿一女的分上,饶了他这一遭!” “饶了他?你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我今日不打死他,他日他做出弑君杀父之事来,看谁饶他!” 贾政一叠声地喝打,赵姨娘回身扑在贾环身上。 “老爷,真的不能再打了,再打环儿就真死了!您不看我们娘俩,也看看三姑娘啊,环儿是他的亲兄弟,您把他活活打死了,让外人怎么看探丫头?” 想起那个懂事得令人心疼的女儿,贾政长叹一声,再未发一言。 赵姨娘抱着贾环,见他面色惨白,气息微弱,由臀至胫皮开肉绽,一条灰纱裤子上满是血渍,不由泪如雨下。却不敢大放悲声,不得不强忍着。 里屋的晴雯无暇去管贾环的死活,她在思索,忠顺王府为何使出这样的手段来对付她? 第49回 拐子三爷将现世,嬷嬷底细被查出 贾环欺负到自己头上,还让黛玉差点命丧黄泉,晴雯岂能饶过他? 这一次,她连探春的面子也顾不上了,与探春的姐妹之情也抵消不了她对贾环的恨意。 那狗玩意儿被打得如此惨状,纯粹是他咎由自取。 坏人做错事就得受到惩罚,若非如此,只会让他变本加厉,更加为所欲为。 只是晴雯也清楚,贾家不可能为了一个外甥女,真的打死自家儿子,即便那人是沦落凡间的仙子——林黛玉,即便那儿子只是个小老婆生的庶子。 施计让贾政狠狠地揍贾环,是晴雯目前能做到的、名正言顺的最大回击。 这还得亏贾母暗中帮忙,不然她怕是只能让人给贾环套上麻袋,背地里打一顿出出气罢了。 小厮们将贾环抬回自己屋里,贾母在鸳鸯的搀扶下回了屋。 贾政急忙命人将被血染红的凳子抬出去,以免惊到老太太。 贾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 “你那个小儿子着实不成器,怨不得我不喜他。手心手背都是肉,黛玉虽是我的外孙女,我也疼她。这是她没事,若是她真的不好了,贾环有几条命赔给她? 宝玉再淘气,也干不出给自家兄弟姐妹下药这等恶毒事。你以后别光看着宝玉这不好,那不好,还是把心思多用在贾环身上。” “是,儿子谨遵母亲教诲。”贾政垂首抹汗。 贾政离开后,贾母又把晴雯唤到跟前。 “晴雯,贾环身边哪几个丫头受他指使,参与给黛玉下药了?” “老太太心明眼亮,指定早出来这事一个人成不了了。” 晴雯巧笑嫣然,“不过晴雯答应了,不对她们过于严苛,还望老太太能从轻发落。” 好些天前便有人严密地跟踪她,一个人不可能有那么些精力。 贾环指派了三四个人,彩花一一给她说过。 晴雯将那几人指出来,却并不想对她们怎样。 毕竟只是些受人蒙蔽的小丫头,本身并不是有多坏。 “鸳鸯,去告诉凤丫头,把那几个丫头各自打二十板子,撵出去。” 贾母回头吩咐鸳鸯,“另外,贾环身边的丫头、小厮各裁减一半。他一个混蛋小子,凭哪样跟宝玉一样的份例?给他添那些个丫头,就为的方便他做坏事?” 老太太被气到了,鸳鸯也不敢调笑,答应着去了。 那边,重伤昏迷的贾环躺在自己床上,赵姨娘在他身边抹眼泪。 “不让你做坏事,你偏不听?还敢给林姑娘下毒?林姑娘是谁?除了宝玉,就是林姑娘最受老太太宠,你敢去惹他?” 与宝玉受伤合府惊动,集体出动来探望不同,贾环伤了,就连一个来探望的都没有。 漫说主子们不来,就是下人们也没有一个来看他的。 甚至因为是被贾政打的,公中都不肯出钱给他请太医。 赵姨娘没办法,只好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请了个太医来给他医治。 贾环在床上躺了小半年都没好利索,直到来年春暖花开时,他才下床走动。 只是一条腿却是废了,走起路来一高一低,成了贾家的“拐子三爷”了。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 “小红,吩咐你的事,可都办得妥当?”贾环下药的事告一段落,林晴雯闲下来,终于想起她还有件事未了。 “办得妥当呢,姑娘,”小红悄声道,“我去找了表少爷家附近的梁嬷嬷,让她代郑嬷嬷每日去给表少奶奶喂几口饭,几口水,保证她死不成,还活受罪。” “还‘表少爷’‘表少奶奶’呢?” 林晴雯被小红逗笑了,“以后就叫‘多官’‘多姑娘儿’,这样的姑舅兄嫂丢人的慌,不用那么抬举他们。” “哦,梁嬷嬷说,多官喝酒的次数见少了,一来没钱打酒;二来也怕被二奶奶再打板子。 多姑娘儿也被折腾得也不像个样了,请姑娘示下,可否把人放了?她想必也记着苦了。” “那就放了,但要告诉她,她若要闹,尽管闹。只是她闹一次,我就绑她一次,直到她不敢再闹或是饿死渴死为止。”晴雯道。 染上酒瘾简单,戒掉却很难。 多官总得被打上几次,罚上几次,才有可能翻然悔悟。 日后他拿回家去的钱会越来越少,日子也会越来越难。一家子穷困潦倒,走投无路时,多姑娘儿还得起心思。 林晴雯不会纵容她有事没事就来闹上一场,她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 日子需要自己过,若是多姑娘儿能收起自己的水性,多多规劝着多官,两口子好好过日子,她不介意给他们做个筹谋,安排好他们日后的生活。 且说郑嬷嬷在忠顺王府外面蹲守了几天,终于查到了那位妇人的底细,赶着回来跟晴雯汇报。 “忠顺王爷最宠爱的小女儿——迎祥郡主的奶母?这么说,是迎祥郡主挑唆贾环下毒的?为什么呀?” 林晴雯真是麻了,她跟这个狗屁郡主从未打过交道,连她一面都没见过,她干嘛这么对自己? 难道…… 脑中忽然闪光乍现,她想起来了。 几个月前,她第一次去白云寺时,曾经有位郡主为了一位姓慕的公子而借住在寺里。 此事与她无关,林晴雯听过之后便一笑了之。 那以后她便忙于开素食馆,还有府中的一些杂事,把那件事抛于脑后了。 如今回想起来,那位郡主就是迎祥郡主?她口中的慕公子就是慕南风? 或许是自己与慕南风之间偶尔几次交往,让郡主心生嫉妒,不惜害人性命来报复自己? 呵呵,想不到慕公子竟然还有这样一位红颜,对他倾心至此。 只是她要报复便针对自己好了,为此而伤了黛玉,就让她不能原谅了。 林晴雯从来都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被人欺负还不还手,不是她的风格。 只是对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她却只是贾家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家女儿,地位相差悬殊。 要想报复回去,还得费些思量。 还没等她想出招来对付迎祥郡主,忠顺王府的长史官却来到贾府。 第50回 老太太霸气护孙,恶奴仆罪有应得 忠顺亲王府的长史官,此次是来贾府找茬的。 王府有一个唱小旦的优伶琪官,本名叫做蒋玉函的。一直好好地呆在府中,每日在王爷跟前小意应承,机变应答,甚合王爷的心。 忠顺王断断少不得此人,如今他离了王府,竟日不见回去。 把个忠顺王爷急的,差人四处寻找,竟找寻不到。 不过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都说,那琪官近日和贾宝玉相与甚厚,于是遣长史官上门讨要。 贾宝玉这个惹祸精,因仰慕琪官的才情,十分遗憾未有机会与他相见。 某次机缘巧合下,得以与之一处饮酒,饮到酣畅时,宝玉竟解下自己腰间系裤子的袭人的汗巾子与他交换。 两人交换了这么私密的物品,不是相与甚厚又是什么? 贾政闻言又惊又气,连忙遣人唤宝玉出来。 宝玉此时正与晴雯和黛玉三人,在贾母屋里说笑。 闻听贾政小厮来叫,登时好似打了个焦雷,脸上顿时转了颜色,扯着贾母扭股糖似的,杀死不敢去。 贾母没法,只好唤人进来问为何缘故叫他去。 小厮将长史官的话说了,贾母恨得使劲拍了宝玉一巴掌,骂道:“真真是造孽哟,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闯祸的祖宗,难道非得等我闭了眼归了西,才不用替你操心吗?” 骂归骂,贾母当真不敢让他去了。流荡优伶,表赠私物,他父亲怕是要打死他。 贾母暗自思量,如何替宝玉遮掩过去,才能免了他这顿好打。 晴雯悄悄上前,伏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贾母立刻起身,带着丫鬟婆子往前院厅里来。 那忠顺王府的长史官此时正高居于正位,面色冷淡,似是到贾家来讨债的。 贾母气冲冲地闯进来,冷笑道:“老身正想去拜访忠顺王爷,没想到王爷倒先派了长史来了?” 那长史听话音不对,连忙站了起来。 “老太太却是为何要去拜访我家王爷?” “老身就想去问一问,忠顺王府缘何挑唆我那不孝的孙儿给我外孙女儿下毒,害得她差点命丧黄泉?” “老太太,此事从何说起?下官委实不知。” 长史官摸着脑袋,一脸疑惑,“王府与您的外孙女儿无仇无怨,如何无缘无故指使您孙子下毒害她?” “这老身就不知道了,只是现有那指使人的画像为凭,长史大人可敢说这人不是王府的?” 贾母将画像递与鸳鸯,鸳鸯拿给那长史官看。 长史官摇头道:“王府奴仆拢共得有上千人,下官也不敢确定此人是否王府之人。但是仅凭一张画像,怎能证明便是王府之人指使您孙子下毒?” “这张画像不能证明?难道我贾家凭空捏造出这么一个人来,单等王府的人找上门,好应对的?” 贾母冷笑道,“再说,凭一张画像难以证明,难道外面人指认我家孙儿与那琪官相与甚厚,便是我孙儿将他藏起来了?长史官直冲进我贾家跟我孙儿要人,又有何凭证? 我孙儿年纪小,胆子也小,不敢担这泼天的罪名。听说长史官找上门来要人,早吓得晕了过去。我外孙女被毒害,此时正病卧在床,危在旦夕。 烦请长史大人回去替我禀告王爷,我贾家虽说如今势微,但也不容人如此欺辱。 若是我孙儿与外孙女儿有个好歹,老身必以一品诰命之身闯上朝廷,告到圣上面前,请圣上为我们讨个公道。” “这……这……”长史官一时口拙,说不出话来。 看贾家老太太满面悲愤,她所说的应该真有其事。 长史官不敢再提讨要琪官之事,揣好那妇人的画像,灰溜溜地告辞离开。 不管怎么说,贾家还有个女儿在宫里,如今刚蒙圣恩封了贵妃,忠顺亲王也不能随意跟贾家翻脸。 贾母直到回到自己屋里,才在鸳鸯的服侍下换下被汗水浸透的衣服。 与忠顺亲王的长史硬刚,她一介老妇,虽说经多见广,还是有些心慌的。 忠顺亲王府。 对于自己最宠爱的女儿身边伺候的人,忠顺亲王还是有些印象的。 长史官拿回去的画像,忠顺王爷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小女儿的奶母——姜嬷嬷。 奴仆做事,总是听主子吩咐的。要害人性命的,是他的女儿。 再宠爱的女儿做出这等无法无天的事,王爷也不能听之任之。 于是,骄横跋扈的迎祥郡主被老父亲训斥了。 于是,迎祥郡主在自己屋里,又是一番砸东砸西,大发雷霆。 “奶母,瞧瞧你出的好主意!” 郡主摔累了,一屁股坐在榻上,劈头盖脸骂自己的奶母,“你不是说‘死并不是令人最痛苦的事’?你不是说要让林晴雯生不如死吗? 怎么她现在活得好好的,你的画像倒让人家画了去?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不说,还害得父王失了脸面。从小到大他都未舍得骂过我一句,今儿竟然大骂我了一顿。” “郡主息怒!” 姜嬷嬷急忙辩解,“老奴本想着,只要林晴雯送出去的东西害死了人,不管是谁,她都在贾家呆不下去了。给了她身份、地位、钱财的贾家老太太,一定会把那些都收回来。 一个低贱的丫鬟,刚过了两天好日子,又被打回原形,可不就是最痛苦的事么?只是未曾想到,那剧毒之药竟然没起效,那个被下毒的丫头竟然被救活了。” “现在说这些来还有什么用?” 迎祥郡主恼怒得眼珠子似要喷火,“这事千万不能让慕公子知道,不然他会如何看我? 你已经被人认出了,以后就老老实实在院子里呆着!别出去让人抓了,再牵丝扯线地扯出我来。” 为了自保,迎祥郡主想也不想就把她的奶母给永久禁足了。 自此之后,她怕是出不了那座院子了,也算这个心思歹毒的老刁奴罪有应得。 只是,仅此而已林晴雯就满足了吗? 说到底,那真正的罪魁祸首并没有得到惩罚。 林晴雯叫过郑嬷嬷来,小声吩咐了几句。 “姑娘,真有你的!”郑嬷嬷摇头笑着出了府。 第51回 晴雯喜宝玉转性,南风怒郡主下毒 安排郑嬷嬷去做事后,林晴雯带着小红去怡红院。 宝玉不知从何处回来,脸色郁郁地有些不痛快。 晴雯悄悄掩在树后,预备他走到近前,吓他一吓。 却不料一个丫头从他身后轻手踮脚地跟上,一把揽住他的胳膊,嘟起嘴来凑到他嘴边。 “二爷,我今儿刚采了玫瑰花,淘澄的新鲜胭脂膏子,你尝尝甜不甜?” 贾宝玉吓得慌忙抽出胳膊来,兔子一样蹦出老远。 “翠缕姐姐,眼见着咱们一年大似一年了,以后这些毛病儿可得改了,不敢再跟小时一样胡闹了。” “哎哟,真是怪事啊。” 史湘云的大丫鬟翠缕瞪起眼睛看着他,像不认识这人了一样,“咱们打小一块在老太太跟前长大,什么时候我涂了新胭脂你不来尝的?怎么我跟着云姑娘去了这几年,便就生分了?” “翠缕,偏我一时看不见,你就跟爱哥哥淘气。他好不容易要上进了,你又来取笑他。” 史湘云从院子里出来,轻轻捶了翠缕一下,“老太太把你给了我,只说你是个稳重的,谁想你见了他又是这个样子。看来你是年纪大了,该配个人了。” “姑娘,人家不过是跟二爷闹着玩儿的。”翠缕一下羞红了脸。 “可不敢闹着玩,以后再也不敢了。”贾宝玉诺诺地道。 晴雯在树后偷看了个全程,捂着嘴无声地笑了。 这家伙竟是记着金钏儿的事了,还行,还有得救,不是“记吃不记打”的性子。 湘云带着翠缕离开了,晴雯从树后转出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我……我方才去太太屋里,玉钏儿姐姐因为金钏儿姐姐的事,冷冷的不搭理我。” 贾宝玉懊丧地垂着头,“好些天了,不管我怎么赔情,她就是不肯跟我说话。” “也怨不得她不理你,金钏儿可是她的亲姐姐。若是黛玉因你而伤心,我也不会理你。慢慢来,她总归会原谅你的。” 晴雯悄悄打量他一眼,轻声道,“刚好我要去紫竹轩,你不去看看金钏儿?” “我……去。”宝玉犹豫了一会,点头道。 …… 紫竹轩是林晴雯的静心之地,多日琐事缠身未及过来,此时来到此处,她倍感心情舒畅。 贾芸、于伯、闰生、柳如烟、彩蝶、金钏儿……还有慕南风、侍墨,还有馆子里的大小厨子、杂役们,触目所及都是她乐意见到的人。 放小红去跟贾芸说说话,晴雯信步走到竹林里,在离温书的慕南风远一些的地方坐下。 金钏儿笑嘻嘻地端出一杯碧绿清透的碧螺春,一盘点缀着红色花瓣的水晶玫瑰糕来,放在晴雯面前。 “姑娘,知道您喜欢喝碧螺春,我特意为您泡的,还有刚跟柳姑娘学做的玫瑰糕。姑娘尝尝,可对您的口味?” 少女的脸上带着明媚灿烂的笑,鲜活而生动,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着光,再不复之前的晦暗与生无可恋。 “金钏儿,现在还怨恨宝玉害你被赶出府吗?”晴雯低声问道。 “姑娘,说一点不恨是假的。” 金钏儿垂下眼,面色变了一些,“我服侍太太那么多年,一直小心应承,不出半点错处。未曾想最后却落得个被赶出府的下场。我确实有错,可真正该罚的不该是宝二爷吗?” 金钏儿忽而抬起头,挑眉笑道:“可我现在不那么恨他了。在府里不仅要学会察言观色,小心侍奉主子。还要应付姐妹们之间的勾心斗角,争宠争位分,活得太累。 若不是被赶出府来,我还不知道我还可以这样活着。这里活虽然多些,但心情畅快便不觉得累了。” “好,你能这样想我就知足了,不枉我费心费力救你一回。” 晴雯悄悄向远处的宝玉一努嘴,“既是不那么恨他了,也去给他送杯茶。他对你一直心怀歉意,因为你都不敢随意跟姐妹们调笑了。” “他能为我转了性子?”金钏儿诧异地瞪圆了眼睛,“自小到大的毛病,一下子就改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你的事会对他有这么大的触动。但我可以为他作证,他真的慢慢变了。” “那我倒是该给他敬杯茶,也替府里别的姐姐妹妹们敬他一杯。” 金钏儿连忙又倒了一杯茶,亲手端着送到宝玉面前。 “宝二爷,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二爷不必为前事难过。若是二爷日后能收敛着性子,便是府里姐妹们的福分了。” “谢谢金钏儿姐姐教诲,宝玉铭记在心。” 贾宝玉慌忙接过茶碗,试也不试就饮了一大口,却被滚烫的茶水烫得直呼啦着手扇舌头。 “要谢就谢我们晴姑娘。”金钏儿瞅着他那傻样,“噗嗤”一声笑了,捂着嘴回到晴雯跟前。 “姑娘,我先去忙了,今儿客多,柳姑娘和彩蝶两个忙不过来。” “去。”晴雯轻轻点头。 竹林外,慕南风的书童侍墨匆匆走来,满脸的汗水。 侍墨抓起桌上的一个冰镇果子塞进嘴里,狠狠地咀嚼几口,才腾出嘴来跟慕南风汇报事情。 慕南风原本平静温和的脸好似狂风暴雨扫过一般,瞬间变得黑沉如墨。 侍墨汇报完又匆匆离开了,慕南风放下书,向晴雯走过来。 “晴姑娘,听说令妹被人下毒了?”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呃……”晴雯一愣,未能及时答言。 这些事本是后宅里的私密事,他如何得知? “姑娘不必惊诧!” 慕南风看出晴雯的疑惑,紧跟着解释道,“南风虽居于寺庙,可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姑娘可知,给令妹下毒的真正幕后之人是谁?” “我……”晴雯又是一愣,不知该说知道还是不知道。 按理说,她不该知道。 王府哎,王府的郡主要给人下毒,别人岂会那么轻易就知道的? 可她不想欺骗慕南风,是以吞吞吐吐地又未能及时答言。 幸好慕南风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道: “给令妹下毒的是忠顺王府的郡主迎祥,日后姑娘要小心她。说起来这里面也有南风的错,南风……” 第52回 慕南风自揽过错,蓝衣人说书娱客 “迎祥郡主是为南风而陷害姑娘的。” 慕南风眼眸深沉,凝神盯着晴雯的脸色,轻声道,“其实我跟她……并没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完全是她小女儿家的心思。 只因去岁忠顺亲王偶然见到我的字,觉得还可一看,便托我抄过几本书。抄来抄去,他又觉得我还有些才情,便聘我为西宾,给他的小女儿做教师。 我以为他家女儿还小,后来才知道她比我差不了几岁。本欲辞掉不做,却因为囊中羞涩,不得不应了他。 后来,我发现迎祥郡主根本无心读书,便跟忠顺王请辞,搬到白云寺借住。未曾想,郡主又追到白云寺去,因为实在受不了寺庙的清苦才离开。 但她一直未放松对南风的追逐,霸道地将我看作她的囊中物,不允许任何姑娘跟我接近。 自从姑娘开起紫竹轩……她便以为我跟姑娘有些什么,而对你恨之入骨。所以,她做下此等恶事,也是南风的过错。” “慕公子何必把别人的错往自己身上揽?” 晴雯淡淡地笑了笑,“她作恶是她的事,与你无关。你放心,人在做,天在看,她犯错自有天来罚。” “无关吗?姑娘不怪责我?”慕南风明眸灿灿注视着晴雯。 “为什么要怪责你?公子又不是我的囊中物,难道我会因为有人喜欢公子而怨恼公子吗?” 晴雯嫣然而笑,“只是没想到,还有人对公子如此痴迷啊?” “呃……”这回轮到慕南风卡壳了。 晴雯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转身离开。 慕南风呆呆地站在原地,百转千回猜测晴雯话里的意思,半晌才扬声道:“若是日后她再找姑娘麻烦,姑娘告诉我,我为你解决。” 晴雯回头看了看他那单薄的小身板子,乐了。 算了,这位公子,您能做些什么? 晴雯走进紫竹轩,却见陈寒宵站在院子角落里,背对着她正与人说话。 他对面的人身子比他略低一些,完完全全地被他挡住了。 似是意识到有人来了,那人迅速后退,隐入阴影里,然后快速退走了。 “晴姑娘。”陈寒宵转身看向晴雯。 “陈公子,今日的斋饭可还满意?”晴雯笑问。 “紫竹轩的斋饭从未让人失望过,”陈寒宵眼眸深邃,似要看透晴雯的心,“晴姑娘近来可是遇上什么事了?多日不见你了。” “哦,一点小事,已经解决了,谢公子挂怀。” 晴雯不想与他深谈,说完话便要离开,却被陈寒宵一句话又拉了回来。 “姑娘的妹妹被人下毒,姑娘想必已经知道是何人所为了?” “我……” 晴雯默然道,我真是奇了怪了。 怎么贾家那样的深宅大院,发生点什么事竟闹得人尽皆知了?一个两个的都来问她? “姑娘不必奇怪陈某是如何知晓的,想姑娘一定知道,陈某并不是普通人,我自有我的消息渠道。” 好嘛,这一个两个的,说辞还都一样。 “所以,公子想说什么?”林晴雯并不打算否认什么,直不愣登地问道。 “我想问,姑娘是如何知道幕后之人是谁的?”陈寒宵精光闪闪的眸子死死盯住晴雯。 “公子不知道,有句话叫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么?只要做事就要留下痕迹,我就是循着痕迹追过去的。” 林晴雯轻描淡写地蒙混过去,扯身便走。 身后传来陈寒宵一句犹犹豫豫地叮嘱:“姑娘日后可要小心提防迎祥郡主,她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是,她不是良善之辈,恰好我也不是。 林晴雯咬了咬牙,未再出声。 三天后,东城某个茶馆里,来了一位带资进馆的说书人。 这人奇怪得很,一身蓝衣,男儿装扮,却是面覆轻纱,让人隐隐约约地看不清真面。 听说他三天前给原本的说书人塞了几百大钱,硬要说书人今天空出一场来给他,他要来说一回书。 那说书人不用自己上台吆喝,还能挣到钱,还能坐台下听旁人说,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不仅给他空了场子,还把全套的家伙什儿都借给他用了。 蓝衣人往台上那么一坐,板子一敲,开口就讲起来。 “话说有那么一位高门大户家的姑娘,喜欢上了一位穷困的书生,她……” “哦,又是这种俗套的故事啊。” 有人撇嘴道,“指定是姑娘的父母不同意两人来往,姑娘还偏偏非这个书生莫嫁,最后就跟着穷书生私奔了,左右就是这么些个事。” “这位客官您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指定不是您想的套路。“ 蓝衣人不慌不忙地又拍了下板子,接着道,”这位姑娘很得父母宠爱,为了牢牢地缠住书生,姑娘央求位高权重的父亲聘了书生作西宾,专门教授她功课。 可姑娘的心思根本不在读书上,每每上课时,两眼不看书,只直勾勾地盯着书生。 书生怕极了,赶紧辞了教职,离开姑娘的家。 姑娘无计可施,差点哭死在自家茅房。 奶母一心疼,给她递上一个锦囊。 也是一个夏日的晚上,天气燥热难当。 姑娘将书生堵在客栈的房间里,进门便脱了衣服上了书生的床。 她竟是要自荐枕席,与书生做一对野鸳鸯。 书生无奈之下打晕了她,连夜逃离客栈不知去向。 翌日清晨,客栈的伙计来送茶水,不见投宿的书生,只见床上一个光着身子的姑娘。 伙计以为出了事,赶紧招呼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 众人又摸又掐好不容易才把姑娘捣鼓醒,只是她白生生的身子已被人看了个光光。” “哇!” “哇!哇!!” “哇!哇!!哇!!!” 这劲爆的剧情,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客人们随着蓝衣人或高亢或婉转的说书声,不住地感叹继而议论纷纷: “这姑娘谁啊?” “编出来的故事呗,哪有这样不知羞耻的姑娘?” “那可备不住,逢人能讲出来,必有真人?” 蓝衣人不露声色地瞥了眼众人的神色,好了,这氛围烘托到位了。 第53回 王爷禁足刁郡主,湘云辞别林晴雯 “要问这位姑娘到底是哪位?” 蓝衣人声音清亮,“啪”地一拍板子,高声道,“就是那位位高权重的、忠顺亲王的小女儿——迎祥!” “哗!”台下人一下乱了套。 “啥?忠顺亲王的女儿,迎祥郡主?” “真不知道,亲王家的女儿竟然这么不知廉耻!” “她喜欢的那书生是谁?真是倒了大霉了,让这么个人给缠上了。” “还好,还好,人家跑了,没让她给祸祸了。” …… 蓝衣人不再多说,趁着众人乱糟糟议论之时,跳下说书台,溜出了茶馆大门。 门外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里,停着一辆青篷马车。 蓝衣人跳上去,轻声喊道:“走,快走,去南城!” 车内一位姑娘,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得,小脸通红。 “姑娘,方才的故事说得可还好?” 蓝衣人轻轻摘下面纱,露出绝美容颜。 “小红,那么不相信你家姑娘吗?用不了半天,准保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忠顺王府的迎祥郡主自己扒了衣服,让人看了个精光。” 蓝衣人正是林晴雯,她用了三天时间,安排了这场巡回演出。 东城、西城、南城、北城,各演一场,就为给那位心思恶毒的迎祥郡主扬扬名。 古人看待名声比命重要,一个姑娘做了那样的丑事,众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 也许有人觉得,晴雯这样败坏郡主的名声太恶毒。 可来自现代的林晴雯并不这样认为,相反,相比黛玉受的罪,她觉得对迎祥这样的惩罚还不够。 什么东西能比命重要?没有命,要名声有何用? 她没有能力名正言顺地杀了迎祥,或是打她个半死给黛玉报仇,那就只好背后给她捅个软刀子了。 北城最后一场演出结束,林晴雯跳上马车,摘了面纱,换上女儿装。 马车在小巷子里钻来钻去,转了好几圈,确定没人跟着才回到贾家。 此后,林晴雯就在府里老老实实地呆着,静待迎祥郡主的桃色新闻发酵。 忠顺王府里,时隔没有几天,老王爷再次发了怒。 这一次,他老来得女,宠得没边的迎祥还真是出了大名。 “你……你这个贱……贱丫头,怎敢做出如此丑事?”王爷气得捂着胸口,话都说不利索了。 “父王,你可不能听信别人的谣言,女儿何时做过这等事?” 迎祥郡主气恼地辩解,“您去问问守门的家奴,问问我身边的嬷嬷、丫头子,我什么时候夜不归宿过?” “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若是行得正,做得端,旁人又怎会这么编排你?名声败坏至此,看以后哪家公子还敢娶你?” “不娶正好!我还不嫁呢,要嫁就要嫁给慕公子!”迎祥郡主噘着嘴小声嘟囔。 “放肆!” 忠顺亲王厉声喝道,“那慕南风虽说有些才能,但现下不过是一介穷书生,既无权又无势,如何有资格做你的郡马?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姑娘家,怎能自己选夫婿?” “我就要自己选!不让我自己选,我就真跟书里说的一样,自己去找慕公子!”迎祥仗着父亲宠爱,不知死地顶撞起来。 “来人!” 忠顺王气得直要背过气去,“把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给我带回自己的院子,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出院门半步!也不许任何人前去探望!” 王爷一声令下,迎祥郡主就去跟被自己禁足的奶母做伴了。 郡主屋里再一次发出“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伴随着郡主疯狗一样的尖叫声。 “快去给我查,到底是谁干的?我一定要把他撕碎了,扯烂了,切成碎肉喂狗!” “郡主,”奶母姜嬷嬷小心地凑上前来,“下人回禀说,是一个穿蓝色长衫的书生,可是慕公子?” “胡说!慕公子怎会把自己也编排进去?肯定不是他!” 郡主竖起眼睛来,恶狠狠地瞪了姜嬷嬷一眼,“一定是林晴雯发现了你,知道下毒的事是我做的,才这样报复我的。” “可她并不知道,慕公子还给姑娘做过几天的教师啊?”姜嬷嬷更加小心地道。 “你真是越老越痴傻!她和慕公子那样……不,慕公子不会跟她怎么样的,那个贱人!” 迎祥郡主话说了一半,又噎回去了,“不管是不是她,我绝不会放过她。” 晴雯可不知道,迎祥郡主又给自己记了一笔账。 不过即便是知道,该做的事她一样也不会少做。 别的能耐她没有,但前世她除了看红楼,别的网文她也看了不少。 三天时间,足够她学着写一篇短篇小说了。 小说来源于生活,又要高于生活,这依赖于虚构一些事情。 当然,更要适当地运用修辞手法,比如夸张…… …… 史湘云在贾家住这些日子了,史家派了俩婆子来接。 午后,湘云来跟晴雯辞行。 “姐姐,我要家去了。这一去,又不知道多早晚才能来?” 湘云眼里掩不住的落寞,“老太太许姐姐随意出入府里,有空的时候,姐姐去看看我。我……” “有空的时候,我会去看你。” 晴雯拥着她的肩头,轻声道,“我知道,你家叔叔婶婶俭省,不爱用针线上的人。许多活,都得你们娘们自己做。 你别熬煎着自己,有些做不完的活,就让翠缕送过来,我和小红也能帮你做一点。” “姐姐……”湘云伏在晴雯肩头,哽咽道,“这些事我从不跟旁人说,你倒都看出来了。我无父无母,跟着叔叔婶婶讨生活,日子是……” “好了,别难过了。” 晴雯拍了拍她的背,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听说前些日子你大喜了,不知是哪位公子?” “姐姐……”湘云脸一红,轻声道,“是卫家的卫若兰公子。” 果然是卫若兰?林晴雯默然而思。 卫若兰在《红楼梦》中出场很少,曹公只在某一回中提到过他的名字。 但从书中的伏线来看,史湘云确实是嫁给了他,而且两人过了一段美满的生活。 只是不长时间后,卫若兰便去世了,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54回 宝钗送菜显真情,黛玉初入紫竹轩 凸碧山庄,林晴雯在面板前忙活,双手沾满麦粉。 “姑娘,又给林姑娘做吃食?”郑嬷嬷问道。 “嗯,”林晴雯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叹息道,“自从黛玉被下毒后,虽说服食过绛珠草,祛除了毒性,但到底是伤了根本。 加之她吃不惯大厨房做的肥鸡大鸭子的,又不肯自己添钱让人另做,只怕人说她仗着老太太宠,见天闹故事。老吃不下饭,身子怎么能好起来? 所以,想起那个可恶的迎祥郡主,我就恨不得磨磨牙吃了她。不过再怎么恨她也无济于事,少不得每天做些可口的饭菜给黛玉,但愿能慢慢给她养好。” “有姑娘这份用心,林姑娘会好的。”郑嬷嬷道。 做了一碟鸡肉卷,一盘蒜蓉娃娃菜,一碗南瓜山药羹,林晴雯与小红提着食盒去潇湘馆。 林黛玉已经在吃饭了,看见晴雯来,欣喜地叫道:“紫鹃,快给姐姐拿副碗筷来,我跟姐姐一起吃。” 晴雯将饭菜拿出来,摆在桌上,瞅了瞅桌上的饭菜,悄声问:“是宝姐姐给你送来的?” “是宝姐姐,”黛玉脸上有些羞赧,“那日她见我吃不惯大厨房做的份例菜,便嘱咐家里每日做些我爱吃的清淡菜送来。 想她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我却只当她心里藏奸,兴许是我多心了。” “你知道宝姐姐的好便是了,她心里或许存着嫁给宝玉的心思,但其实不是出于她之本心,不过为了自己的家族罢了。” 晴雯轻声道,“你该知道,她虽然有妈有哥哥,比咱们略强些,然她的哥哥也是靠不住的。 那一大家子事务,竟是要靠她这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来操持。这点上看,她活得不比咱们容易。” “我听姐姐的,以后好好对宝姐姐。”黛玉乖巧地道。 晴雯敬重薛宝钗,并不因她平常待人的圆滑周到,而为她内心真正的大格局,高品格。 她为家族不得不遵母命,为嫁给宝玉而使一些小手段,但决不为此而给黛玉致命的伤害。 否则,当她抓住黛玉偷读禁书《西厢记》的小辫子时,就不会私下提醒黛玉了。 以她的心机跟手段,完全可以推波助澜,甚至添油加醋,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直接毁掉黛玉的闺誉。 在这样的时代,少女失去闺誉就只有死路一条,至少完全断绝了黛玉嫁给宝玉的可能。 饭后,黛玉又犯了困,迷迷糊糊地歪在床上。 紫鹃担心地道:“晴姑娘在这儿,姑娘还是打起精神来说会子话?从给老太太请安回来就一直迷糊,再困下去,怕是晚上又不得好睡了。” “我身子乏得慌,偏你管得多,让姐姐笑我。”黛玉撅起嘴,半是玩笑道。 “难为紫鹃一片心,你倒当成驴肝肺了,”晴雯轻轻推了她一把,笑着道,“左右妹妹也没什么事,不如跟我出去转转?” “去哪儿?这个时辰,姐妹们怕都在午觉呢。”黛玉懒懒地道。 “不去找她们,天天在一处玩,哪有那么多话好说的?我带你出府去。”晴雯伏在她耳边,悄声道。 要出府自是不能让很多人知道,但是老太太那里还是得说一声。 晴雯和黛玉收拾了一下,去跟贾母回禀。 黛玉自打中毒身子就没好利索,正好抓着这个借口去寺里上香祈福。 贾母巴不得她们两姊妹好好处着,没大犹豫就同意了。 “去,去,去求求菩萨保佑早点好起来。只是要多带上几个人,万不可让人看见脸面。” 叫上宝玉,他们三个带上各自随身服侍的丫鬟小厮,一起出了贾府。 姐弟三个同乘一辆马车,这一路上,把个宝玉忙得团团转。 一会给黛玉倒水喝,一会给她拿帕子擦汗,一会又叫躺下歇歇,一会又叫起来说说话…… 黛玉享受着他对自己的殷勤小意,却又忍不住撅着嘴撒起娇来: “瞧瞧,瞧瞧,有个紫鹃管我还倒罢了,怎么你也啰啰嗦嗦起来没个完?快稳当地坐着,瞧你热得一头汗。” 白了宝玉一眼,黛玉扯出帕子来轻轻给他拭汗。 宝玉一把抓住她的手,喃喃道:“好妹妹,别说为你出一头汗了,就是为你死了也甘愿。” “呸!说什么混账话?!”黛玉恼得轻啐一口,用帕子捂住脸低下头,小小声嘟囔,“也不怕姐姐听见笑你傻?” “晴姐姐才不会笑我呢。”宝玉意识到话说得过了,也羞得满脸紫胀。 晴雯抿着嘴,若无其事地挑开车帘,看窗外两只鸟儿打架。 十三四岁的小屁孩儿,就为个朦朦胧胧,不知为何物的感情要生要死的,谁稀罕听了? 车到白云寺,宝玉急忙拿起面纱,给黛玉系上,又惹来黛玉一个娇俏的白眼。 林晴雯笑了笑,缓步走进寺中。 这个破落户儿,也就起初戴了几次面纱,后来干脆就摘掉了。 常来常往的,戴个面纱反而更引人注目。 “姐姐,紫竹轩在哪儿?”黛玉进了寺里,激动得左顾右盼。 紫鹃上来搀着她,轻声道:“姑娘,还是先去拜拜菩萨,也不枉咱们大天暑日的来这一趟儿。” 晴雯也赞同道:“走,去拜一拜。” 前世,她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什么神啊、鬼啊这些玩意儿,她一概不相信。 谁想竟然一梦穿进书中,在这个半神话半现实的世界中,有些东西她不得不相信了。 晴雯和黛玉一起去主殿拜过神佛,然后向紫竹轩走去。 黛玉一路看着显眼处的那些引领紫竹轩方向的标记,低声坏笑道:“姐姐,这就是那位慕公子所为?” “不是他还有谁,这么……无聊?”晴雯捶了她一下,“要笑就好好笑,挤眉弄眼地做什么?” “嘻嘻……”黛玉嘻笑两声,举步进入竹林中。 慕南风端坐在桌前,左手支颐,闭着双目,显然是在小憩中。 仍是惯常穿着的蓝衣,面色白皙,长睫低垂,掩住往日灿若星辰的眼眸。 黑如雅羽的长发垂在身侧,飘飘然如堕入凡尘的谪仙。 黛玉冲晴雯努了努嘴,眨了眨眼,微微笑着快步进入紫竹轩。 晴雯无奈地向慕南风走去,只是未等她出声,他便睁开眼睛。 刹然间,如星辰落入大海般,他深邃的眸子里发出耀眼的亮光。 “晴姑娘,你真的来了?” “呃……这是什么话?” 晴雯木然地瞪着他,“温书是该用功,但是午觉该睡还是要睡的。公子怎么还呆在这儿,不该先回寮房安睡吗?” “不知为何,南风感觉姑娘今天一定会来紫竹轩,所以我……”慕南风说了半截子话,又吞了回去。 第55回 南风忧心林晴雯,黛玉她是二东家 冥冥中感觉到晴雯一定会来,所以特意在这等她。 慕南风没办法说出心里话,只好道:“南风这些天一直在这儿等姑娘,是想问姑娘一句话。迎祥郡主的事,是姑娘编出来的?” “是我!” 晴雯眸光炯炯地盯着慕南风,并不打算否认,“慕公子是认为,编排出这样故事的人很无耻,很下流吗?或者是怨恼晴雯不该如此对她,又或者是怨恼晴雯将公子也编排在内?” “果然是姑娘做的。” 慕南风叹息道,“你这样做,我能理解。你如何对她我并不在意,把我编进话本子里我也不在意,我只担心她更恨姑娘。日后,只怕她会做出比下毒陷害你更狠毒的事来。” “随便她做什么,我都接着。” 晴雯默默地看向站在紫竹轩门口,笑意莹莹等待她的黛玉,沉声道,“我家妹妹身子本就纤弱单薄,如今更是弱不禁风,这一切全是拜她所赐。 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我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那位高贵的郡主,以偿妹妹所受的无妄之灾。” 晴雯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和恨意,在慕南风面前,她是最真实的自己。 她的爱恨情仇,都可以尽情地宣泄。 不必像在其他人面前那样,戴着一层厚厚的假面,装模作样地生活。 晴雯翩然走向黛玉,慕南风注视着她的背影,眼里更添了些赞赏。 不远处,一身紫衣的陈寒宵站在那里,气度、神情与往常截然不同。 众人面前总是嘻哈戏谑,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陈寒宵,此时浑身散发着丝丝冷气。 “还真是她干的?倒是敢作敢当!这丫头,这暴脾气……” 陈寒宵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冷声道,“这些天好好跟着她,不要让人伤了她。” “是,公子!”身后暗影里,一个黑衣人恭谨地回道。 晴雯牵起黛玉的手,一起进了紫竹轩的厨房。 虽已是午后,但厨房里依旧很忙碌。 早先点的菜一盘一盘的不断出锅,不时还有客人临时加菜。 陈三源和另外几个厨子正在忙着煎、炒、烹、炸…… 杂役们也都不闲着,手脚麻利地择菜、洗菜、洗盘、洗碗…… 间或还有跑堂的小哥清清亮亮报菜名的声音。 于伯手里正揉着面,见晴雯进来,赶紧迎过来。 “姑娘,你咋到厨房来了?天儿热,这儿又烟熏火燎的,还是去茶房跟柳姑娘说会话。” “不忙,于伯,”晴雯笑道,“我带咱们紫竹轩的二东家来看看。” “二东家?”于伯诧异地看向她身后。 二东家林黛玉笑嘻嘻地走上来,跟于伯打招呼。 “哦,是晴姑娘的妹妹林姑娘?” 于伯惊喜地道,“林姑娘也过来了?姑娘是该跟晴姑娘一样,多出来走走,整天闷在后宅里,闷也闷出病来了。” 这个善良的老人,没读过什么书,就不像那些老学究一样,饱受那“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荼毒。 他一点没有将女儿家关在家里,不准迈出二门一步的想法。 林黛玉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好奇地四处打量。 厨房她不是没见过,可是食馆却是从来没进去过,自己家开食馆更是想都不敢想。 在这之前,她只听晴雯描述过紫竹轩,并没有来过,所以仍然觉得很梦幻,不真实。 如今,她不仅亲眼见过了,还可以亲手触摸这里的一切。 黛玉看看这里,摸摸那里,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中渐渐笼起一层水雾。 有了姐姐,有了姐姐为她们开起的这家食馆,她再也不感到生活没着没落,自己无依无靠了。 茶房里,柳如烟拉着黛玉的手上看下看。 “林姑娘与晴姑娘果然是姐妹,这眉眼间确实有几分相似。” “哦,姐姐竟然看出来了?”黛玉歪着小脑袋,娇声问。 林黛玉自小进入贾府,寄人篱下。 一大家子主子奴仆,真心待她的没有几个,想看她笑话,想欺她一头的人却大有人在。 所以,小小年纪的她不得不像只小刺猬一样,奓起满身的刺来应对外面的风刀霜剑。 她的尖酸刻薄,她的伶牙俐齿,她的不近人情,都不过是她对自己的保护而已。 如今,在自己家的地盘上,在这些喜欢的人面前,她放松了,终于呈现出十二三岁小女孩该有的娇憨模样。 林晴雯默然地看着她,默默地坚定了带她离开贾府,独立生活的念头。 这一世既做了她的姐姐,就要护住她,保她不受伤害,保她不像书中安排好的结局那样——泪尽而亡。 “这怎么看不出来?” 柳如烟细细打量着黛玉和晴雯,“两位姑娘都可堪称人间绝色,面皮白嫩,嘴儿小巧,鼻梁高挺,最像的是眼睛,似喜非喜,似泣非泣,盈盈水润。” 黛玉偏头看着晴雯,喜悦地双眼晶晶亮。 厨房里,忙完一段的陈三源倒出空儿来,擦擦手走到于伯跟前。 “老于,刚刚进来的那位姑娘可是晴姑娘的妹妹?倒是不常见她过来。” “是啊。” 于伯边用力揉面边道,“林姑娘打小寄居在贾家,身边没有个亲近的人。幸好前些日子,晴姑娘表明身份,做了她的堂姐,两姐妹一处才有个照应。” “这可是件稀奇事,两姐妹在贾府一处住了那么多年,怎么晴姑娘最近才表明身份?” 陈三源凑近于伯的耳边,低声道,“晴姑娘是怎么得了贾家老太太的青眼,成了林姑娘的堂姐的?你给我细说说呗。” “那我可不知道。” 于伯道,“就连我家老婆子知道得也不甚清楚,只晓得好像是因为晴姑娘救了宝二爷和琏二奶奶的性命。那两人可都是老太太心尖尖上的人,老太太能不感激晴姑娘吗? 这一感激就想认她做孙女,谁知晴姑娘凭着嫡亲的孙女不做,竟说自己是林姑娘的远房堂姐,只能做老太太的外孙女儿。 至于她到底是怎么救的宝二爷和琏二奶奶,怕是只有老太太和她身边的人知道详情了。” “哦?”陈三源若有所思。 第56回 路遇茜雪了前事,薜王姐妹探黛玉 将近酉时,大毒日头下去,天渐渐凉快了一些。 晴雯与黛玉出来,叫上正跟慕南风说话的宝玉一起回府。 马车驶入城中,黛玉心情仍很亢奋,身子扭来扭去,老想打开车窗帘子往外看。 晴雯按住她的手,笑骂道:“还不老老实实地坐着,跟个虫子一样扭来扭去做什么?等会子回了府,看你还敢这样没个坐相?” “唉!”黛玉一下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垂下了头。 反倒是宝玉不忍心了,拉开窗帘道:“林妹妹很少出府来,既是出来了,想看就多看会。” “要死了你!谁要看那些!”黛玉偷偷瞥了眼外面,又赶紧转过脸去。 宝玉却是抻着脖子看着,忽而叫起来:“茜雪,是茜雪……快停车,我要下去。” 车夫急忙停下车,宝玉等不及他拿下踩踏的凳子来,便从车上跳了下去。 晴雯和黛玉顺着窗帘看出去,却见宝玉快速跑向一个姑娘。 姑娘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粗糙的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小半口袋东西。 那是茜雪,比晴雯大一岁,曾经跟晴雯一起在贾宝玉屋里服侍过。 只因宝玉的奶母——李嬷嬷闹事,惹得宝玉大动肝火。 主子恼了,这事必须得有人负责任。 而贾家重礼,像奶母这种人物,虽说也是下人,却比别个下人受到主子们的敬重。 贾家不能惩治李嬷嬷,便把无辜牵连其中的茜雪撵出府去。 不一会,茜雪随着宝玉来到马车前。 晴雯挑起帘子,轻声问:“茜雪,打从你离开府咱们就再没见过,这程子过得好么?” “劳晴姑娘挂记,我过得还好。听二爷说,姑娘做了老太太的外孙女儿,茜雪在这给姑娘道喜了。” 贾宝玉捏着衣角,难过地道:“茜雪,委屈你了,说起来都是我的错。” “二爷,别说这些,”茜雪面色凄然,“我不怪你,老太太和太太要做什么,你又怎能做得了主?” 茜雪离开,宝玉神情落寞地上了车。 “她似乎过得并不好。”晴雯道。 “姐姐看出来了?你看她现在,哪还有一点在府里时的样子?” 宝玉苦笑道,“她被撵出府后,我托人一直打听着她的消息。听说她成亲不久,男人就得了病,请医问药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后来病好了,日子也没好起来。一天三顿,倒有两顿没的饭吃。 这不,她家又断顿了,只好当了以前在府里时的一件旧袄,得的钱只能买那么点,咱家下人都不吃的高梁米回去。” “哦。”林晴雯沉思了半晌,没有说话。 茜雪是原主在贾府比较要好的姐妹,她们性情大不相同,却又极为相投。 因为她们都活得真实,不像某些人总是假模假式的。 所以,当宝玉屋里出事故时,不懂得推脱责任的她,便成了受害者。 《红楼梦》脂本有批云:后来贾宝玉被关狱神庙时,茜雪是与小红一起去看过宝玉的。 所以,她应该是一个好姑娘。 林晴雯穿越至此,很想给这个在书中出场次数不多,却给她留下极深印象的姑娘树碑立传,给她一个好结局。 …… 马车行至贾府门口,有轿夫立刻抬着轿子过来,要抬两位姑娘进去。 晴雯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去。 她带着黛玉进了西角门,往前院某一间倒座房去。 挨近敞开的窗户跟前,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才不到一个月,你就挨了三回打,月钱都扣到下下个月了。你那妹子不管咱们死活,从她手里一个子儿也抠不出来。家里但凡值点钱的东西都当掉了,剩下的钱也撑不了几天。 我说,你不能消停点?天天挨打你还不记苦吗?非得灌丧那点子黄汤?咱们不喝酒了,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女人一边数落一边哭,林晴雯不由得听笑了。 这是多官和多姑娘儿的家,屋里的女人自然是多姑娘儿。 自从被晴雯捆过两次之后,这位便宜嫂子再也不敢找她闹了。 多官第三次被打板子,她正在边数落他边给他上药。 看这意思,她是有点想要跟多官把日子过好的想法了。 “行了,你个臭婆娘,我以后少喝点酒就是了。”多官有些不耐烦地嘟囔。 晴雯带着黛玉转身离开,走到半路上,她嘱咐小红道: “回头让郑嬷嬷给梁嬷嬷送一袋米去,偶尔多官家实在揭不开锅了,就借给他们一斤两斤的。不要多给,只不饿死就行了,可别说是咱们给的。” 进了大观园,两姐妹便分开了。 晴雯回了凸碧山庄,黛玉带着紫鹃回了潇湘馆。 黛玉刚脱下出门时穿的衣服,换上家常衣,丫鬟春纤打开帘子,大声道:“太太和姨太太来看望姑娘了。” 黛玉急忙迎上去,给王夫人和薜姨妈行礼。 香菱跟在两人后面,笑笑地给黛玉行了礼。 “行了,你也别跟着我了,去园子里找姐妹们玩。”薜姨妈慈爱地道。 “谢太太。”香菱又给薜姨妈行了礼,方才出去。 “这孩子最是个知礼的,”薜姨妈道,“心里老是喜欢园子里姐妹多,又好景色,却是不得我吩咐,从来不敢说过来玩会子。” “蟠儿有福,”王夫人也道,“得了个这么好的屋里人。” 两个人自顾自说了会话,好像才想起来她们是来看黛玉的,王夫人道:“听说姐儿今儿出去了?你的身子本来就弱,这大热天的去哪了?可别再受了热就不好了。” “劳舅母挂心,”黛玉早收了在紫竹轩时的跳脱与活泼,恭恭敬敬地答道,“只因近来身子一直没大好,老太太吩咐叫去白云寺上柱香祈个福,晴姐姐才带我去了。” “上香祈福倒也做得,只要别再混去别的地方就好了。”薜姨妈接口道。 “倒也没去哪,有二哥哥跟着呢。” 黛玉乖巧地道,“”二哥哥去找慕公子说了会子话,晴姐姐领我去寺里的素食馆子吃了点子素食,顺便歇了会凉。等天凉了些,我们就回来了。” 第57回 香菱访凸碧山庄,智能藕香榭打劫 “你晴姐姐就只去了素食馆?”王夫人审视地问道。 “就只去了素食馆,那馆子还是咱们家后廊上五嫂子的儿子,叫什么芸儿的开的呢。不然晴姐姐也不能带我过去。” 黛玉坐得端端正正,眼睛一眨不眨,骗起人来一点没有心理负担。 …… “她们老姐两个一起来咱们屋,说了这么会子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夫人和薜姨妈离开后,黛玉的丫鬟雪雁皱着眉头道。 “能是什么意思?太太和姨太太哪回见了咱们姑娘,问的不是姑娘的身子?” 春纤恨恨地道,“就是在明里暗里提醒姑娘,也告诉旁人,姑娘的身子不好,不能嫁给宝二爷。好像二爷是什么宝贝似的,哪个姑娘都喜欢嫁给他?” 紫鹃瞅着黛玉渐渐蹙起的眉头,厉声斥道:“住嘴!你们两个小东西,说什么混账话?姑娘刚从外面回来,身上都汗透了,还不去打水来给姑娘洗洗?” “是,就去!”春纤和雪雁两个急忙去抬水。 “姑娘,春纤的话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 紫鹃给黛玉解开绾起的头发,拿梳子慢慢地梳着,“以前我只当姨太太是个好的,还指望她能在老太太面前提一提你和宝二爷的事。老太太正好就坡下驴,把你和二爷的婚事做准了。谁想她竟也是两面三刀,靠不住的。” “指望她做什么?” 黛玉不以为意地道,“她一心想让宝姐姐嫁给宝玉,不然也不能到处说什么‘金玉良缘’。 她还会为咱们打算?咱不指望她,咱有姐姐。等以后跟姐姐出了府,看到的就不只是贾家的这些人了,自然有能靠得住的。” “嗯,咱有晴姑娘。”紫鹃微微松了一口气。 …… 晴雯在凸碧山庄,刚刚用苦硝石把一盆水冻成冰渣,香菱推开院门走进来。 “香菱,你可算是来了,我都多少天没见过你了。” 晴雯牵起香菱的手,将她引到一盆雪白的,身上裹满冰茬的植株面前,“恰好你来了,快给你家姑娘的凝霜花浇浇水。” “这就是给我家姑娘治病的凝霜花?” 香菱欣喜地舀了一小碗冰水浇上,凑在那细细地看着,“若不是亲眼见到,谁能想到这世上还有长在冰水中的花?劳姑娘费心了。” “我费心倒不值什么。” 晴雯嘻笑道,“还得亏薜大哥哥出力,跑到那极寒之地,听说身子都冻僵好几回才得到这种子呢。” “姑娘不说,我还想说呢。” 香菱脸上带了些羞怯,“拿回种子来,大爷也甚是自得,悄悄跟我说过好几回呢。 加上我们太太和姑娘,为这事也时常说他些好话,他倒越发地自重起来。总说以前自己太荒唐,让妈妈和妹妹为自己操心。以后他也要学习些生意上的事务,撑起家来。 这些天正跟奶奶和姑娘商量着,等天凉下来,要跟家里的老掌柜出去走走呢。” “那敢情好,若真是薜大哥哥有长进,香菱姐姐日后也有靠了。” 晴雯打趣道,“只是日后薜大哥哥常在外面跑,姐姐就要夜夜独守空房想郎君喽。” “呸!这话也是你个未出阁的丫头混说的?” 香菱轻啐她一口,道,“我巴不得他多出去呢,他能学些能耐,我在家也能松快松快。 等他出去了,我就求奶奶让我在园子里跟我们姑娘住些日子,也好跟姐妹们学学作诗作赋。每日看你们在园子里说说笑笑,我心里急呢。” 香菱离开后,晴雯取出十两银子,让郑嬷嬷打听着茜雪家住在哪,给她送去。 “姑娘总是这么善心。” 郑嬷嬷刚给多官的邻居梁嬷嬷送米回来,听了这话忍不住道,“您帮那些主子们倒还可说,却对我们这些下人都愿意伸手帮忙。 刚帮过金钏儿、多官两口子,这又挂挂上茜雪了。可是人说‘救急不救穷’,茜雪家就是个无底洞,只怕姑娘填进多少银子去也不够呢。” “先暂时这样,让她一家能吃上饭才好,等我以后再想办法。”晴雯揉着眉头道。 人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她打小就懂。 真正要帮茜雪摆脱贫困,就应该像帮金钏儿那样,给她找一个赚钱的活计。 可现在,她想不到合适她做的营生。 …… 不知是求神拜佛的真的有效,还是亲眼见证紫竹轩的存在给黛玉注入了精神动力?总之,她的身子慢慢地好了起来。 早饭后,她竟又爬了上百步,到凸碧山庄来。 林晴雯给惜春绣的团扇面子刚刚绣好,正要给她送去。 姐妹俩说了会儿话,便收拾收拾,一起去了惜春的藕香榭。 水尼庵的小尼姑智能儿,不知何时过来的,也在她那里玩。 瞅见晴雯手里的扇面,连忙接过去看。 “姑娘的绣工真好,看这荷花,还有荷花上的蜻蜓,都跟活的一样。” “不是我绣工好,是我们四姑娘画的好。”晴雯笑道。 “都好,都好!”智能儿道。 惜春的丫鬟入画端过一盘果子来,又斟了茶,晴雯与黛玉坐下喝茶吃果子。 眼见智能儿捧着那扇面不撒手,晴雯悄悄瞥了眼小红。 小红忙掏出一个香袋递过去,笑道:“小师父,这也是我们姑娘绣的,小师父随便拿着玩。” 智能儿这才放下扇面,接过香袋,摩挲着上面绣的蝴蝶。 “这个也好,虽是小巧,也像活的一样。” 入画在旁边撇嘴,悄声跟紫鹃嘀咕:“跟她师父一样的德性,专好出来打秋风。看着人家什么东西都好,不弄点回去就难受。 偏我们姑娘还喜欢她,这一年、二年的,不知道被她弄了多少东西去了。” 晴雯心里对智能儿倒没有多少反感。 这些小尼姑,有几个是确实有慧根而入了佛门的? 大多是因为家里穷困,卖到寺庙里,她自己得活,家里也能得些嚼裹。 就算在寺庙里,又有几个六根清净的? 就这智能儿,当初不还跟那个“情种”秦钟云雨,被宝玉抓了个现行吗? 只是不知道,眼前的四姑娘,日后出家的惜春,是当真有慧根,还是为避世而出家为尼的? 第58回 紫竹轩泼皮闹事,慕南风出手摆平 凸碧山庄,五六个满脸横肉的泼皮闯进大堂,占了最中间的两个位置,拍着桌子大喊起来: “小二,快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肉给大爷端上来。” 到素食馆来要酒肉,摆明了是来挑事的嘛。 跑堂的伙计见势不妙,连忙回后堂去请出贾芸来。 贾芸上前,拱手赔笑道:“几位爷,还请原谅则个。咱们店是素食馆子,没有酒肉供应。” “没有酒肉开的什么馆子?爷爷们不吃肉浑身不舒坦,你让咱们吃面筋、豆腐、豆皮?” 一个大汉一拳擂在桌子上,调料瓶子、筷子笼等“噼里啪啦”地滚了一地。 有几个胆大的客人看不过去,小声嘟囔道:“在寺庙里要酒要肉的,这是对佛祖不敬,也不怕佛祖怪罪?” “老子才不怕那些狗屁泥菩萨,更不信什么阴司报应,老子只信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要自己这五脏庙舒服了,还管他什么佛祖怪罪?” “佛祖恕罪,佛祖恕罪!”一个食客赶紧双手合十念叨起来。 那泼皮乜斜了他一眼,“呛啷”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把尺长的刀来,“嚓”地扎在桌子上,“老子今天就要在寺庙里喝酒吃肉,赶紧拿酒肉来,不然砸了你家的馆子!” 这是要打起来了?大堂里的客人谁也不敢说话了,一个个顺着墙根直往外溜。 贾芸恼怒道:“几位客官,小店既开在寺庙中,自然只卖素食,几位要吃肉食,还是移步寺外。” “放你娘的狗臭屁!竟还敢往外赶客?”那泼皮一挥手,招呼道,“兄弟们,给我砸!” 另几个泼皮嘿嘿笑着,撸起胳膊就要上来掀桌子。 “住手!” 一声怒吼之后,陈三源和于伯带着厨子和杂役们出来了。 厨子们一人手里一把菜刀,杂役们有拿锅铲的,有拿烧火棍的,还有拿着木柴的,个个都不空手。 只是细看之下,有几个小伙计的两腿有些打颤。 泼皮们愣住了,这个世道怎么了,竟连厨子都如此疯狂? 不过也就那么一刹,这些专惯打架的家伙就看出来,对面虽然人多,却大多是不会打架的,一个个纷纷从袖子里掏出刀来。 晴雯从茶房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两方对峙的场景。 “你们是什么人?”她心里也怕,却没有退回去。 这是她的馆子,她不允许任何人把它毁了。 “你就是紫竹轩的东家?”那汉子瞅她一眼,便三步并作两步向她窜过来。 晴雯一愣,这家伙干嘛一口就认定她是东家? 她还没有想清楚,那人已经到了她近前,一手握刀直向她刺来。 晴雯“啊”地惊叫一声,转身就跑,泼皮的刀落空了。 那泼皮紧追不舍,手中刀不断寻找着机会,眼看又要刺向晴雯,一个黑影突然从晴雯身后蹿出,一把抓住刀,狠狠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黑影跟上去,一掌将那人击晕,便迅速退后隐入暗处。 快如闪电疾如风,晴雯根本未及看清那黑影的样子。 在她错愕之间,又一个身影蹿出来,直冲向对峙的双方,不由分说就跟另外几个无赖泼皮打了起来。 “于伯,陈伯,打!”林晴雯看清那人,顾不得再想什么,大声喊道。 “孩子们,上!”陈三源挥起菜刀就砍,“紫竹轩就是咱们的家,能让这帮驴崽子来逞凶?” 五十来岁的老头甚是勇猛,厨役们被他鼓动起莫大的勇气,各自挥着手里的家伙什儿上来了。 虽说不常打架,但到底是人多胆子壮,再加上起初冲过来的那个人左冲右突,游刃有余地游走在那些泼皮之间。 不过一刻钟,几个坏蛋就被制住了。 虽然有两个伙计受了点伤,但大家押着那几个泼皮都很兴奋。 “慕南风,你疯了吗?你个书生打什么架?”战斗停止,晴雯冲着那身影吼道。 “有谁说过,书生不能打架的?”慕南风粲然一笑,“而且,我不是打得挺好的嘛。” “好个屁好!若是受伤了,我看你还笑得出来?”晴雯没好气地道。 “晴姑娘……这是担心我吗?” 慕南风凑上前,低声道,“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可能猜到是谁?最近除了迎祥郡主,你还得罪过别人吗?” “那倒没有,不过也不能就说是迎祥的人,”晴雯指了指地上被打晕的那个人,“他手上的那个玉扳指是不是挺值钱的?” 那扳指碧绿碧绿的,晴雯也认不出是什么玉来。 “想要吗?”慕南风走上前去,劈手就从那泼皮手上撸下了扳指。 “等我一下。” 晴雯用手帕垫着,接过扳指来,坐回柜台后。 …… 一条昏暗的小巷里,眼前的泼皮正与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说话。 “堂哥,这是一百两银票,去把紫竹轩砸个稀巴烂。再开起来再去砸,一直砸到她开不下去为止。” 丫鬟递给泼皮一张银票,凑在他耳边低声道,“郡主说,你若是能顺道解决了林晴雯那个贱人,她就再给你一千两银子。” “郡主确定,那家馆子是那个叫林晴雯的?”泼皮问道。 “郡主说了,若那馆子不是林晴雯的,慕公子岂会那么上心?呸!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丫鬟抬手打了自己的嘴一巴掌,“你只管去砸她的馆子,能顺道解决她最好,别的不是你该管的。” …… “一千两银子买我的命?郡主真是破费了啊。”林晴雯悠悠醒来,默默地咬牙发狠。 一梦说起来时间很长,其实不过眨眼间,众人以为她只是去柜台后擦了擦扳指,却不知她早已洞悉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姑娘,这几个泼皮怎么办?”闰生走过来问道。 “算算账,今天受伤伙计的医药费,打坏的桌椅、瓶瓶罐罐,还有刚才未付钱便跑了的客人的账,都得算在他们头上。也不用算了,把他们身上都掏光了。” 五六个泼皮被压在地上,身上的银子、值点钱的物件都被掏得精光。 贾芸托着盘子过来,笑得如花一样:“姑娘,这些大概值二百两银子,足够咱今儿的损失。那几个身上也被搜刮干净了,是放了还是……?” 第59回 南风欲寻根究源,少年郎情窦初开 “领头的留下,其他人都放回去,只要有银子赔,欢迎他们下次再来。”林晴雯道。 “快滚,快滚,快滚!下次再敢来,扒得你裤子都不剩。”厨子和杂役们哈哈笑着,将几个泼皮赶走了。 “这家伙交给我,我帮你问出他的幕后主使。”慕南风踢了踢地上躺的那家伙。 “不用了,你别掺合这些事,还是好好温书要紧。”林晴雯淡然一笑。 慕南风若过问,知道这家伙是郡主找人来杀她的,指定又要往自己身上揽错。 她可不想他带着沉重的心理负担,耽误了这个时代难如登天的科举考试。 “这个家伙敢对我动手,绝不能轻饶了他。” 林晴雯道,“不能让他死在紫竹轩,就把他关进柴房里,不给吃不给喝,一天打上三遍,揍到他半死不活再扔出去。能不能活下来?看天意好了。” 她将扳指拿出来,放在贾芸手里的托盘上,“还有这些银子和物件,除了馆子里的损失,其余的都给大家分了,受伤的要多给些医药费。” 林晴雯不是个抠门货,紫竹轩从厨子到杂役,工钱都是别的馆子的差不多两倍。 她从现代而来,知道若想让员工把单位当成自己的家一样维护,必须让他们在这里得到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温暖。 这些钱是他们拼命打出来的,晴雯全部分给他们,日后他们才会更加维护紫竹轩。 处理完这些事情,她才想起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她左顾右盼,却怎么也看不到最先冲过来救她的那个人。 “他呢?是你的人吗?”她问慕南风。 “不是,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好似刚才不是在打架,只是与朋友谈诗论道一般,慕南风又恢复了原本的安静淡然,“他的速度竟然比我还快,是个真正的练家子。” …… 林外,晴雯找不见的那个人静静地站在陈寒宵身后。 “公子,为什么不让晴姑娘知道,是你派人保护她?” “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让她对我感恩戴德?” 陈寒宵冷峻的脸上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她若知道你一直跟着她,只怕会察觉咱们别有所图。施恩得要慢慢来,我不图她为我所用,只要她好好活着,必要时给我一些帮助就好。” …… 杂役们拿绳子将那个家伙绑上,拖着关到柴房里。 林晴雯走进茶房,里面三个姑娘一起拥过来。 “没事?”如烟把着她的胳膊,上看下看。 “我没事,”晴雯笑道,“外头好多男人呢?你没看到,刚才他们有多勇猛。” “你可真行,我看你比他们还猛。” 如烟嗔怪道,“姑娘家家的,还是安稳点儿。照你这个样子,日后哪家公子敢娶你?” “嗬!不娶拉倒,我乐得自在。”林晴雯大大咧咧地道。 “姑娘,他……们有没有受伤?”金钏儿期期艾艾地问道。 “你是想问闰生有没有受伤?”晴雯打趣道,“不用担心,他好着呢。” “姑娘,你看你!”金钏儿羞得红了脸,轻轻跺了跺脚,“我是担心他受伤了,没人帮我们劈柴。” 这口不对心的回答,惹得晴雯和如烟、彩蝶都笑了。 紫竹轩不是大家后宅,姑娘们与馆子里的少年有很多接触的机会。 金钏儿来到紫竹轩,脱离了那压抑得要死的环境,变得比在贾府时更加热情活泼。 情窦初开的闰生,很快被她吸引了目光。 茶房里有些搬搬抬抬、担水劈柴的粗活,闰生总会过来帮忙。 一来二去,这个小伙子在金钏儿心里也占据了一定位置。 晴雯盘算着,过不了多久,郑嬷嬷就该来求自己了。 这俩人知根知底,相互了解,该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说曹操啊,曹操就到。 “吱呀”一声门响,闰生探进头来,偷偷瞥了眼金钏儿,转头问柳如烟:“姑娘,有什么活需要我做么?” 晴雯“噗嗤”一声笑了:“快进来,刚买回来的豆子,你帮她们搬到灶间去。” 闰生巴不得地应了一声,赶紧进来帮忙。 彩蝶冲金钏儿挤眉弄眼地笑,金钏儿害羞地捶了她一下,悄悄躲到一旁。 …… 跟了然和尚谈讲佛法的贾宝玉,带着小厮急火火地赶过来。 “晴姐姐,听悟能小和尚说,有人来紫竹轩闹事,你没伤着?” 他就跟柳如烟一样,一边说,一边拽着晴雯上下打量。 “我没事,瞧你蝎蝎螫螫的这样,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晴雯嗔怪道。 “可吓死我了,”宝玉一手抚着胸口,连拍了好几下,“要是伤着你,林妹妹不定得多怪罪我呢!” “你可把嘴闭严了,这事谁也不准说与知道,不然咱以后就别想出来了。”晴雯道。 …… 晴雯和宝玉返回贾家,却见小红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 一见马车过来,小红立马迎上来。 “姑娘,今儿没什么事?我去给史大姑娘送东西,姑娘出去好歹带着佳蕙或是郑嬷嬷,怎么一个人出去了?真真让人担心死了。” 小红明亮的眼睛里满是焦急,那份担心不是假的。 晴雯心里一暖,忙拉起小红的手,一起进了门。 “没事,我这不好好的嘛,你担心什么?” “姑娘日后万不可自己一个人出去了,不拘哪一个,总得带个人跟着的好。” “好,都听你的,小小年纪快别碎碎叨叨地了。” 晴雯笑骂了一句,转而问道,“史大姑娘这一程子可好?” “史大姑娘给姑娘道生受,谢姑娘想着她,往日送她的素食果子,她都很喜欢。姑娘的活计做得细致,她也喜欢。” 小红笑道,“史大姑娘还要烦姑娘绣一对“鸳鸯戏水”的枕头,我已经拿回来了。” “她前些日子大喜了,想来过个一二年就该嫁人了,这些针线是得提前准备着。她那家里,怕是没人帮她备这些东西。” 晴雯道,“赶明儿我再去看看她,能做的针线活帮她多做一点,别她又要做自己的活,又要做家里人的,没的熬煎坏了。” 林晴雯跟小红絮絮叨叨地边走边说,却没注意身后的宝玉停了脚。 第60回 宝玉识情梨香院,探春垂泪秋爽斋 这家伙就是这么个呆性子,打小在姐妹堆里混,总希望这些姐姐妹妹们长长久久地陪着他才好。 乍一听到湘云就要嫁人了,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悲感。 每当宝玉此时,他便会想起黛玉来。 这种时候,只有黛玉才能真正理解他,才能真正给他抚慰。 他心里想着,还是去与黛玉厮混半日,便闷闷地去了潇湘馆。 丫鬟春纤迎出来,笑道:“可是不巧了,我们姑娘刚刚去晴姑娘那了,二爷是要进来等会子还是去别处耍耍?” “又去晴姐姐那儿了?” 宝玉垂头丧气地道,“自打有了晴姐姐,林妹妹真个把我忘在脑后了,我来十次倒有八次她不在的。” 宝玉自己嘟囔着走出来,心里想着晴姐姐那爽利性子,指定看不上他这样婆婆妈妈的,再要跟去凸碧山庄找黛玉只怕被她嫌弃。 他又不想回怡红院去,便在大观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远远地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他乍然抬头,原来已走到园子的东北角处。 出了小角门,便是梨香院。 宝玉抬脚走进去,见七八个小戏子正在里面唱戏。 举手投足,唱念做打,很有几分韵味。 见到宝玉进来,她们连忙停下过来行礼。 其中一个叫做宝官的道:“二爷今儿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可要听咱们唱一段?” “你们唱你们的,不用管我,”宝玉摆摆手道,“我略坐坐便走。” 戏子们各自回去继续咿咿呀呀,宝玉抬步走到廊下。 一个小戏子正坐在那儿,头倚在柱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过来,她竟动也未动,招呼不打,更不起来迎接。 宝玉与姐妹们厮闹惯了,只当那戏子是他的姐妹一般,也过去坐了。 谁知那小戏子竟欠起身子,向旁边移了移,离他远了些。 自小到大从未被人这般嫌弃的团宠贾宝玉,心里讪讪地,不是滋味。 可是看到那小戏子的眉眼,他一下愣住了。 这位姑娘,不正是当日蔷薇花架下,一遍又一遍地画“蔷”字的那个么? “你怎么不和她们一块唱?”他问道。 “身子乏了,懒待唱。”姑娘抬了抬眼皮,爱答不理地道。 “龄官,快别哄二爷了。你几时身子不乏?三天倒有两天说身子乏,不想唱的。”宝官道。 “快唱你的,哪那么多话?”龄官竖起眼来,白了她一眼。 “你就是龄官?”宝玉面上升起一丝喜色,“都说你唱《惊梦》是最好的,快起来唱给我听听。” “确实是身子乏,嗓子又哑了,唱不了。”龄官仍旧坐着一动不动。 “宝二爷,龄官嗓子金贵着呢。前些日子去宫里,娘娘叫唱她都敢说嗓子疼,唱不了。不过,你只管等着,有一个人叫她唱,她必唱的。”另一个叫做玉官的道。 小戏子不肯给自己唱戏,宝玉觉得没趣。 偏生他从不当自己是高人一等的爷,更不会拿自己的身份压人,坐了一会子,便怏怏地出来了。 可巧贾蔷从另一处走来,宝玉索性转过花荫去,隐了起来。 不过一会,院子里传来叽叽呱呱地说笑声,又过了一会,龄官真的唱了起来。 嗓音婉转清灵,哪有一点哑了的样子? 宝玉这才明了,原来当日她画的“蔷”字,不是“蔷薇”的“蔷”,而是“贾蔷”的“蔷”啊。 原来,她对自己不以为意,却是喜欢贾蔷的。 想来人生情缘,各有分定。 天下那么多好女子,他贾宝玉也不能全得。 就像湘云,像家里的姐妹们,总要嫁到别家与人为妇,不能强求她们永远陪着自己。 …… “宝玉,你怎么在这儿?”晴雯和黛玉打远处过来。 宝玉在园子里逛荡,心里边默默地想着,突然被打断,不由吓了一跳。 及至看到黛玉和晴雯,他心里更生悲感。 只想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不知能否陪自己到终老,是以呆呆地没有回话。 “果然是魔怔了!”晴雯走过来,轻轻拍了他一把。 她和小红走着走着,终于发现宝玉不见了。 晴雯只当他路上又被什么花啊、草的吸引了,忍不住站下看看。 或许他跟她说过,只是她与小红说得太投入,没有听见。 直到回到凸碧山庄,跟在这里等着的黛玉说起来,黛玉一下子就慌了。 “姐姐,你还不知道他那个呆性,怎的偏生在他面前说起云丫头大喜的事来?这会子指不定又跑哪去伤神了呢?” 姐妹两个急忙出来找,果然见他失魂落魄地站在沁芳桥上,眼望着桥下的脉脉流水出神。 “想什么呢?”黛玉上前扯了他的手就走,“大毒日头底下,可别热着了,咱去探丫头屋里玩儿去。” “林妹妹,你不要离开我。”宝玉抓着黛玉的手,懵然道。 “不离开,不离开,”黛玉拽着他,边走边道,“我父母都没了,离开这儿还能去哪?只怕这辈子死也得死在这儿了。” 宝玉浑浑噩噩地跟着黛玉走,晴雯摇摇头跟了上去。 秋爽斋,探春的院子里。 探春的丫鬟侍书领着一众小丫鬟,静悄悄地站在门外。 瞧见晴雯他们三个,侍书急忙抹了把眼睛过来。 “晴姑娘、林姑娘、宝二爷,你们来了?” “这是咋了?”晴雯瞅着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小声问道,“可是做错事,被三姑娘骂了?” “我倒宁可姑娘骂我一顿,可她不痛快了,就老这样憋着,连我都不让到近前去。” 侍书说着说着,眼泪又滚下来。 晴雯见她这情形,料想探春的事,这丫头是不肯说的,便挑开帘子进了屋里。 探春坐在窗下,头扭向窗外,细嫩的手指轻轻拭着眼角。 这个刚强的姑娘,竟也是在哭呢。 “晴姐姐、林姐姐、二哥哥,快过来坐,”探春站起来打招呼,又道,“侍书,快上茶。” 晴雯和黛玉坐下喝茶,探春不想说的事,她们也不好多问。 倒是宝玉憋不住,悄悄问道:“可是赵姨娘又来找你的不痛快?” 第61回 探春胸怀大志气,多官立志戒酒瘾 “不是她,还能有谁?我横竖也是这家的主子小姐,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谁还管我不成!也就只有她敢来寻我的晦气。” 探春气恼地道,“论理我不该说她的,可恨她忒昏愦的不像了。方才她过来,跟我说手里没钱使,又是怎么苦怎么难的,我也不理论。 谁想她看见你前些日子给我买回来的,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儿,就骂我不知俭省,胡买这些不中看又不中吃的东西。 我不过回了一句,我喜欢这样精致新奇的物件。她就问我,有那些钱怎么不给环儿使?还骂我心里没有她这个亲娘,没有环儿这个亲兄弟。就只会溜溜太太,溜溜你,鞋搭拉袜搭拉的没给环儿做一件,偏给你做。 你说她这话糊涂到什么田地?怎么我是该作鞋的吗?环儿也是丫头老婆一屋子,一般的衣裳是衣裳,鞋袜是鞋袜,还用我做吗? 还要我俭省出银子来给他花,环儿难道没有分例的?再说,这些年她手里多多少少也该有些梯己,怎么还要勒掯我?” 探春委屈的泪水憋在眼里,双眼红红的,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林晴雯默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说话。 赵姨娘是曾经有些个梯己,却都给了那个不干人事的马道婆,还傻不拉叽地给人打了五百两银子的欠条。 若不是她替她挡出去,赵姨娘现在只怕还在跟马道婆暗地里打官司呢。 她最近手里应该是真的没钱使了,被贾政直要打死的贾环躺在床上,好多天了都下不来,她得拿钱出来给他请医问药。 这就叫“屋漏偏逢连阴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过都是他们娘们自己作的,活该受着。 只是这个没出息的,自己心里不痛快,跑来作践自己的闺女做什么? “可恨她现在越来越不像了,以前这些话还等着屋里没人时跟我说。如今竟是当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骂我,生怕人家不知道我是小老婆生的。” 探春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珠子一般滚落下来,“偏生我是个出不得门的女子,我但凡是个男子,早出去立一番事业了。” 黛玉拿出帕子,默默地给探春擦眼泪。 或许她以为,探春有这样的娘,还不如没有。 也或许她以为,即便是这样的娘也是与探春血肉相连的人,强过自己亲爹亲娘都没了。 宝玉郁郁地,也不说话。 不知是在为探春难过,还是被她哪句话触动了哪条敏感的神经? 他总希望姐妹们都守在自己身边,可是姐妹们却未必愿意守着他。 比如探春,她就想出去,立一番自己的事业。 “三丫头真好志气!” 晴雯瞅着默默无言的三人,笑了笑,道,“备不住真有那么一天,女子也可以跟男子一样走出家门,自由自在地行走在天地间。 做生意、当教师、做太医……甚至走上朝堂,与男子同朝为官。自己赚钱自己花,不用仰仗男人的鼻息,岂不快意?” “晴姐姐,你可真敢想。” 宝玉啧了啧舌,悄声道,“这种话,怕是世间最有智慧的男子都不敢说。若是传到外面去,不知道多少酸儒要骂你大逆不道?” “有什么可骂的?世间事不是一成不变的。” 晴雯道,“总有一天,女子会跟男子一样走上科举的考场,与男子同场竞技,状元难道只有男子才配当吗?多少女子的才情堪比世间最优秀的男子?” “这倒是,”宝玉瞥了一眼黛玉,道,“林妹妹的才情学问便不输任何男子。” “若是当真有那么一天,我必第一个走出家门,到一个容我施展的地方去,好好施展一番。”探春激动得两眼发亮。 晴雯唯有独自叹息,她来的那个世界,妇女可与男人分庭抗礼。 可惜,探春生不逢时,否则以她的能力,她在任何一个行业内都能成为其中翘楚。 贾宝玉小孩子心性,在探春处混了这半日,早把湘云出嫁的事忘了个干净。 他回到怡红院,袭人立刻端上一碗枫露茶来。 “这茶已经泡了三四次了,正是好喝的时候,二爷快用。” 宝玉接过来浅啜了一口,品味着口中的茶香,又想起茜雪来。 当日,就是因为奶母李嬷嬷喝了他留着,要等晚上再喝的枫露茶,他迁怒于给他端茶的茜雪,才导致茜雪被撵出去的。 “前日我说遇见茜雪了,她日子过得艰难,叫你们收拾些东西给她,可送出去了?” “难为你还记得,”袭人笑道,“我们一处住了那么些年,早已是亲如姐妹。既然知道她在哪,送些东西给她还用得着你一再提醒吗?我早差婆子送出去了。” “我倒是白问了,忘了你是咱这屋里最体贴周到的了。”宝玉赞了她一句。 袭人伺候宝玉喝完茶,便去到外间屋。 秋纹、麝月、碧痕三个大丫鬟,正在一块做针线。 袭人懊恼地道:“不知咱这位爷抽什么疯?那日忽剌剌地想起茜雪来,立逼着叫收拾些东西给她。 咱几个大热天的,憋在屋里好一顿翻拣。可笑的是,今儿忽然又问我送没送到。我几时没听他吩咐做事,又几时需要他再过问了?” “你也不用难过,肯定是晴雯那小蹄子,挑唆得二爷如今只听她的话,竟不信自己的屋里人了。”秋纹翻着白眼道。 …… 林晴雯在家闲了两天,赶着给湘云把大红的鸳鸯戏水枕头绣好了。 她带着小红、郑嬷嬷出门,要去史家给湘云送去。 西角门处,被王熙凤派到此处当差的多官,正坐在门后的板凳上。看到晴雯,连忙站了起来: “姑娘要出去?” 晴雯打量了打量他,衣衫还算齐整,精神也还尚可,便问道: “哥哥,近来可好?那酒可还天天喝着?” “不喝了,不喝了,”多官连声道,“误一次班,二奶奶打一次,还要罚一个月的月钱,饭都吃不上了,哪有银子喝酒?” “你记着就好,以后可不敢再喝了。二奶奶还是对你抬高手了,守门的奴仆喝酒误事,以她的脾气,早赶出去了,哪还能容你一次次犯错?” “是,是,我晓得,二奶奶都是看姑娘的颜面。”多官道。 林晴雯没再说话,低头走了出去。 门外早有下人备下了一辆珠缨翠盖华车,林晴雯上了车,与小红、郑嬷嬷一起往史家去。 第62回 林晴雯造访侯府,史湘云生活真相 依晴雯往日的做派,出门必定是一辆普通的青篷小马车,衣着也尽量普通,不引人注目。 可她今日要去访亲,而且是去位于公侯将相之列的忠靖侯史家。 她自己可以不装腔作势,但贾家的面子还是要的。 出门前,她比往常稍稍打扮了一下。 衣着无须太华美,只穿了一件海棠红绫裙,头上挽了流云髻,簪了一支掐丝点翠的蝴蝶钗。蝴蝶嘴垂下的小珠串,随着步伐微微晃动。 衣着虽然简单,却更衬出她姣好的容颜。 交通工具是贾家姑娘出门时乘坐的,最豪华的一辆马车。 郑嬷嬷也随她前去,因为姑娘出门,没有个有些年纪的嬷嬷陪着,有失体统。 只是郑嬷嬷和小红都未像往日一样,与她同车而坐,只在车下跟随。 忠靖侯史家的府邸与荣国公府相比,少了一些气派。 同样是三间兽头大门,却要略小、略矮一些。 门口蹲着的两只石狮子,也要略小一些,看起来似乎少了些震慑感。 郑嬷嬷上前递上名帖,求见史家大姑娘。 守门的家仆见来人乘坐的这样一辆好车驾,自是不敢怠慢,连忙进门禀报。 不一会,湘云领着翠缕和几个丫鬟婆子,风一般从院内跑出来。 有婆子边跑边叫:“大姑娘慢点,容咱们先去赶了那起子不知躲避的小子们。” 湘云脚下不停,只管小跑,吓得那些家丁们忙着四处躲藏。 “姐姐,你真的来看我了?” 史湘云拉着站在车旁的晴雯,仍是一脸难以置信,“从来都只有逢年过节走亲戚时,或是家里叔叔婶婶过寿时,姐妹们才得跟着太太来耍耍。姐姐却是自由自在,说来便真的来了。” “你这个疯丫头,这一路行来,不知要被多少男人看了去,不怕你家婶婶说你不守规矩?”晴雯拉着湘云边往里走边道。 “这等事,她才不管我呢,”史湘云笑得有些落寞,“不过,我正不想让她管。” 晴雯进了史家后宅,湘云带她先去见过忠靖侯夫人李氏。 李氏一身松香绿的衣裙,头上满插珠翠,眼底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审视。 “晴姑娘,今儿前来可曾报过老夫人?”李氏问道。 “报过了,老夫人允我前来。”晴雯恭谨地回答。 “那就好,姑娘家本该于后宅中做做针线纺绩,私自出门可是不合规矩礼法的。”李氏又道。 “婶婶,晴姐姐出来,自是老太太应允的。” 湘云在旁边有些窘迫,晴雯却仍恭谨地答:“谨遵夫人教诲,晴雯记下了。” “罢了,你们姊妹也多日未见了,去云丫头那儿说说话。” 李氏瞥了湘云一眼,面色淡淡地道,“今儿晴姑娘来,大姑娘就不用做那些活计了,交给你妹妹们做。” 湘云拉着晴雯退出房门,冲晴雯伸了伸舌头,悄声道:“我家婶婶就是这么个人,总把规矩礼法放在嘴上,姐姐不要见怪。” “我还怪她呢,她怎么样与我有什么相干?”晴雯道。 她心里其实诧异,史家既然规矩颇严,湘云又是如何养成这样洒脱不羁的豪放性子的? 姐妹两个往湘云的院子里走,一路也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 虽说有些凋敝破旧之感,却也看得出昔日史家的大富大贵。 行至一处水边,晴雯站住看那水中开得极艳的荷花与水下游来游去的金鲤。 水中亭子里,一个年轻的男子站起身,隔着水向她们这边张望。 郑嬷嬷本就十分警惕地四处逡巡,生怕有男子看到晴雯。 那男子一起身,她便发现了,急忙站到晴雯身边,用身子挡住她。 晴雯以袖掩面,匆匆而走。 “我三哥史泓,叔叔的姨娘生的儿子。” 湘云面色有些不好看,“他娘也没了,却是极会奉承婶娘,很得婶娘喜欢。婶娘又没有嫡子,便视他为亲子。” 晴雯也不搭话,这人是嫡出还是庶出,都与她没什么相干。 她说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说到底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来历。 对老太太出身的史家并没什么情分,除了湘云。 湘云的闺房,一色半新不旧的陈设。 缁色的被褥、玄青色的帐子,连窗纱都是青色的。 这暗淡的颜色与湘云亮色的衣衫相衬,简直无法直视。 “姐姐,快坐。” 湘云面色有些灰暗,“在外面,我得穿着鲜亮的衣服给史家争面子,闺房旁人又看不到。不到年节时,我这里就是这个样子。” 翠缕收拾起湘云正在做的活计,要送到史家其他姑娘处。 “把急着要的两件,给三姑娘送去就好了,剩下的还得咱们自己做。” 湘云轻声道,“只三姑娘还愿意帮帮咱们,别的妹妹就算是庶出的,也比我这个寄人篱下的大姑娘强。 你当婶婶当真是要人替咱们做活计?她不过是在提醒我,跟晴姐姐玩也不能耽误了做活。” 晴雯可真是恼了,湘云在史家过的什么日子? 她一贯活泼乐观的表相下,到底掩藏着多少委屈? 晴雯将绣的大红枕头皮取出来,展开给湘云看:“姐姐粗鄙,这个你便能着使。若是不嫌弃,把你成亲要做的针线给我几件,我闲着就替你做了。” 湘云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和自己的嬷嬷一起把针线活都一一理了出来。 面子上的东西,她婶娘不太好意思克扣她,一应物件准备得还算充足。 除了婚服留给她自己绣之外,林晴雯将其他的一股脑收拾起来。 “这些我都拿走了,你不用告诉旁人。有人再分派你活计,你只说要准备自己的东西,能推就推。等出了阁,她们就使唤不到你了。” 只坐了一会,史侯夫人就打发婆子过来传话。 “太太说,留晴姑娘在这吃饭。姑娘若要走,也不必跟太太回禀了,太太还有事要做。” 这是留客吃饭吗?分明是赶客嘛。 晴雯起身道:“我走了,不耽误你做活。” “我倒是不能很留你了。”湘云也起身,送晴雯出去。 门外隐蔽外,史家那个庶出的三公子史泓,又在偷偷地张望。 第63回 宝玉借机祭秦钟,湘莲再走向天涯 晴雯将带回来的针线活分了分,需要格外精致用心的留下自己做,其他的给小红和郑嬷嬷。 按照书中的时间线发展,湘云出嫁至少要再过一二年,但晴雯还是想早些帮她做好。 再看看还需要添置什么,自己顺手给她添了,免得她烦心。 “嬷嬷,咱们自己的活要做,还要帮史大姑娘做活,让你跟着受累了。”晴雯歉意地道。 “姑娘,说什么受累?” 善良的郑嬷嬷道,“谁家姑娘出嫁,不是当妈的帮着做这些针线?史大姑娘没妈,史家太太们又不帮她,咱们再不帮,她自己什么时候能做完?” “她们还帮她做?不是想赶紧摆脱这个累赘,能这么早就给她订下亲事?”晴雯小声嘟囔。 …… 主仆三个正忙着,黛玉和宝玉结伴而来。 宝玉瞅着一堆大红色的绫罗绸缎,眼眸一暗,面色有些微变。 黛玉却拿起一块橘色折枝花样的缎子来道:“这可是做云丫头成亲时佩戴的荷包的?我来给她做。” “你啊,一年都懒待拿针线的人,还能做这个?”晴雯打趣道。 “姐姐可不要门缝里瞧人,我真要认真做起来,不比旁人差呢。”黛玉噘起嘴道。 宝玉打起精神来,勉强道:“是啊,林妹妹虽惯喜读书作诗,但针线也是奇好的。好妹妹,且先别给云丫头做荷包,倒先把许我的荷包做完了。” “我才不给你做呢。” 黛玉白了他一眼道,“凭是身上戴的什么,都被那起子没脸的东西解了去了。你还想我的东西?可不能够了。” “又胡说,我什么时候把你给我做的东西送人了?” 宝玉恼道,“一烦你给我做个什么,你就说这样话来呕我,你就是懒待给我做东西。” “哎,惯常说林妹妹小性,爱耍小孩脾气,怎么如今你倒比她还小性了?” 晴雯连忙解劝道,“她不过是跟你说个玩笑话,你怎么还恼了?” “姐姐你别理他,他原不是为这个恼的。”黛玉嘻嘻笑道。 哦,晴雯也明白了。宝玉闹脾气,还有为湘云出嫁难过的成分,索性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好了,好了,不管为什么,都别恼了。你今儿可得闲跟我去一趟紫竹轩?” 宝玉偏着头想了一刹,忽然道:“好,便跟姐姐出去逛逛。姐姐且先出门上车等我,我去去就来。” 贾宝玉起身离开,也不知去做些什么,晴雯不管她,只管带着小红先出门上了车。 不一会,宝玉带着四个小厮出来了。 五人骑在马上,一路随着晴雯的马车慢慢地走。 及至出了城,宝玉不去白云寺,却带着马车往另外的方向去。 “宝玉,你这是要去哪?”晴雯打开车窗帘,问道。 “姐姐,前几天下了雨,我想着鲸卿的坟怕是站不住,今儿咱先去那儿瞧瞧,然后再去紫竹轩。”宝玉道。 鲸卿,就是那个年纪轻轻便死掉的情种——秦钟,人长得极为俊俏,粉面朱唇,举止风流,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是贾宝玉最喜欢也最心疼的男孩。 说起来,宝玉不仅多情也长情,秦钟死了有一段日子了,他还是没忘了他。 每每家里下来什么新鲜果子,做的什么新奇菜式,总让小厮拿些到他坟上供着。 一到下雨还总惦记着去给他的坟培培土,顺便祭奠祭奠他。 这不,四个小厮身上各自挂着包裹,鼓鼓囊囊地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林晴雯由着他跑,反正今天她倒不是非要去紫竹轩不可。 “姐姐,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作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 宝玉叹道,“幸好如今有姐姐,我能假托陪姐姐去白云寺上香,时不时地出来一趟儿。” “你可快着点,你以为今天这样就能行了?” 晴雯催促道,“你那奶哥哥肯定带着人在后面跟着呢,仔细他们追上来拦你。” 贾宝玉一听,赶紧打马往前奔。 车夫也扬了一鞭子,马车随之奔跑起来 林晴雯被颠得屁股生疼,幸而秦家的祖坟离着不远,不一会就到了。 贾宝玉带着小厮去秦钟的坟上,晴雯与小红坐在车上,并未下去,只远远地看见宝玉在一处站下,跟原本在那里的几个人说话。 宝玉的奶兄李贵等人赶了上来,着急地想上去叫宝玉走,小红拦住了他们。 “晴姑娘说,二爷不过来凭吊个故人,你们也要拦着吗?不怕他恼你们?”小红竖着眼睛问。 “不敢,不敢。” 晴雯做丫鬟时便凶名在外,如今做了主子姑娘,更让人不敢得罪。 李贵等人不敢不听她的,遂无奈止步,只不停地向那处张望。 两刻钟后,宝玉回来了,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个长相极美的少年——柳湘莲。 两人在晴雯的车前拱手告辞,宝玉摘下身上佩的岁岁平安玉玦,要送给湘莲。 “知道你家里没个积聚,好不容易弄了几百大钱,又给鲸卿筑了坟。眼下你又要出门去,身上没有银钱可寸步难行。这块玉玦你拿着,换些钱来做盘缠。” “不行,”湘莲急忙往外推,“前个儿你把项圈给我当了买药治伤,到现在我都没的钱去给你赎回来,今儿可不能再要你的东西了。” “咱们之间还说这些干嘛,我只恨我家里虽有些钱,却不由得我花。临到要用的时候,只能拿出个物件来换钱。” 宝玉一味要给,柳湘莲一味推辞不肯受。 晴雯听不下去了,命小红递出二十两银子去。 “宝玉,快把你的玉玦戴回去,别到家又让你屋里人埋怨,身上的东西又随手给人。” 林晴雯隔着帘子道,“柳公子,你帮忙找寻绛珠草的大恩,晴雯还未报,这二十两万望你不要推辞,只当是晴雯和宝玉的一片心意。 今日出门没带多少银子,也不知道这二十两够用不够用?若你不收,就是嫌弃晴雯给的少了。” 柳湘莲不好跟晴雯再推辞,只好拱手谢过,然后回身骑上拴在路边的白马离开了。 “柳公子整日萍踪浪迹的,没个一定的去处,到底在做什么?”晴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悄声问。 第64回 慕南风性情大变,有情人佳偶天成 “我们都不知道,他有时候一走一两年都不回来。回来住不了多少日子,便又走。每每问他为何,他又总不肯说。”宝玉道。 这件事在《红楼梦》中就是个谜,林晴雯之前每每读到柳湘莲,便免不了猜测他时常离家的原因,却总也猜测不到。 如今她穿在这书中,是否有机会解开这个谜? 宝玉闷闷地跟着马车走,晴雯也不再说话,两人一路无言到了白云寺。 竹林里不见慕南风的身影,馆子里也没见到他,晴雯有些奇怪。 这家伙平日温书很用功,每每她来,总能遇上他,今儿跑哪去了? “自打上次在紫竹轩打了一架,慕公子再也没来过。倒是常打发侍墨过来看看,怕又生什么事。”贾芸道。 说着话,侍墨就来了。 “晴姑娘,你来了?”侍墨垂首立在她身旁。 “你家公子呢?”晴雯问道。 “公子去永宁亲王家里了。” 侍墨恭谨地答,“公子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即便考中状元又如何?不会做官便做不成要做的事。 以前那些权贵们请他,他都不屑于去走动,日后他不会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总得多结交些为官的人,也好学些为官的诀窍。”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转性子了?” 晴雯更加诧异,转头又想,“算了,各人有各人的打算,旁人又能说什么?” 她转身往柴房去,想看看那个奉郡主之命来杀她的泼皮被折腾成什么样了。 “姑娘想看那个人?” 贾芸笑道,“那人就被关了一天,就被陈伯揍得半死不活的。慕公子把他提出去了,说这样太残忍,别在紫竹轩里闹出人命来。像姑娘说的,放了他,是死是活的,就看天意好了。” 这家伙有这么好心?晴雯看向侍墨。 侍墨却笑了笑,道:“姑娘别问我,公子怎么处理的那人,我也不知道。但公子怎么做,都必然有他的道理。” 晴雯也不问了,主仆两个口风都很紧,他们不想说的事,谁也问不出来。 这半天没听见宝玉的动静,她转头找寻起来,却见他站在一边,眼睛呆呆地看向一个地方,竟是看得痴了。 她悄悄地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金钏儿和闰生站在那里。 金钏儿一只手端着一碟茶点,一只手拈着一块,凑到闰生的嘴边,羞答答地道:“才跟柳姑娘学做的梅子糕,你尝尝,可吃得?” 闰生俯身咬了一口那糕,匆忙嚼了两下,道:“好吃,你也尝尝?” 少年男女的眼中洋溢着笑意,也洋溢着这个世界难能可贵的爱意。 “哎,这俩人……” 晴雯刚想出声打趣,却被宝玉一把捂住了嘴。 “姐姐,别打扰他们。”宝玉将她拉到一旁。 “照这样下去,金钏儿可是要嫁给闰生了,你不难过?”晴雯笑问。 “我为什么要难过?我为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宝玉道。 “这可就怪了,怎么湘云要出嫁,你就那么不舒服,轮到金钏儿,你反倒高兴了?” “可见晴姐姐是真真不懂我心的。” 宝玉郁郁地道,“我是喜欢跟姐妹们厮混,可也知道她们终归是要嫁人的。她们能嫁给可自己心意的男人,我大概也是高兴的。 我难过,是因为这世间女子有几个能真正找到可心的人?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管男人什么品性,蒙着眼都得嫁,根本不敢指望真心喜欢。大概只要夫妇相敬如宾,安安稳稳的就算好的了。 而今金钏儿和闰生两个互有情意,闰生能对金钏儿好,我便欢喜了。” “这可就说着了,”晴雯又笑了,“你可知云丫头许的人家是哪个,就平白为她难过这些天?你怎就知道云丫头以后过得不好?” “我一听说她许了人家便心里不畅快,哪还去问她许了谁了?”宝玉撇嘴道。 “这就是了,她许的是你的世家好友卫若兰,难道他也不是个好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宝玉欣喜地念起佛来,“竟是他啊,他倒果真是个好的,我再不用为湘云担心了。” “你可真是个呆子!”晴雯笑道。 …… 两人回了大观园,一路说笑着走到沁芳桥上,却见四姑娘惜春正和水月寺的智能儿在一处玩耍。 宝玉目睹金钏儿和闰生的郎情妾意,又知道湘云许了个好人家,心情好得不得了,遂上去跟智能儿说笑。 “能儿,你又跟你师父来我们府里讨月例银子来了?” 智能儿打眼看到他,却拉他到一边。 “好二爷,这些日子你可去看过他了?” “谁?我咋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宝玉眨巴着眼,故意逗她。 “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谁,何苦来捉弄我?” 智能儿跺脚道,“我和他的事,只有你最清楚了。实指望他能救我出那个牢笼,离了那些人,谁想他竟是个短命的,白白让我高兴那些天。 说起来,他的死也是我的错。当日因他病着,我偷跑去看他,惹得他父亲狠狠打了他一顿,自此便一病不起。 我该常去祭拜他的,可恨我整日跟着师父,东家走,西家奔,四处跟人家化缘讨钱,竟无一日得闲。想去他坟上看一看都不能行。” “你别难过,我今儿刚去他坟上拜过,柳二哥还给他筑了坟。你有这心就是好的,不枉他跟你好了一场。” 智能儿真的急了,宝玉便不好再逗她,温声安慰起来。 及至回到大观园,袭人迎上来,要帮他换衣服。 低头在他身上闻了闻,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今儿去哪了?怎么一股子香纸的味道?” “去寺庙了,可不就是香纸的味道嘛?”宝玉掩饰道。 “不对,今儿的味道跟以往不一样,你指定又去干什么了。” 袭人不依不饶地道,“都是晴姑娘,由着你混走。倘或出个什么事,只怕太太连我们这起子伺候的都寻了不是。” “你还能有什么不是?”贾宝玉道,“太太眼里,你是最周到妥帖的,怎会寻你的不是? 你也别替我更衣了,把那天在清虚观得的金麒麟寻出来,我一会还出去。” 第65回 史家提亲林晴雯,忙坏憨妇赵姨娘 “怎么好好的又想起那个物件来了?”袭人说着便去寻了出来。 宝玉也不欲与她多说,将麒麟揣在怀里便出去了。 当日清虚观打醮时,观里的道士敬贺了他好些个法器。 金璜、玉玦,事事如意、岁岁平安,皆是珠穿宝贯,玉琢金镂的,这个金麒麟便是其中的一样。 宝玉本不在意这些,因闻听宝钗说,湘云也有一个金麒麟,只比这个略小些,便将它留下了。 近日他读的那些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因小巧玩物上撮合。 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佩,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 今听说湘云与卫若兰结了姻缘,便想着既然湘云有自小戴在身上的金麒麟,那卫若兰也该有一个。 且自己手里的这个,比湘云的那个大一些,应该是个雄的,湘云那个应该是个雌的,正合了男为阳、女为阴,阴阳相合之意,便急火火地找出来,要送去给卫若兰。 要出门,还得去跟老太太说一声。 宝玉到了贾母的院子,却见老太太的另一个贴身丫鬟琥珀,领着一众丫鬟婆子静悄悄地立在门外。 见宝玉进来,琥珀立刻轻手踮脚地走过来,悄声笑道:“还不去给你晴雯姐姐道喜?史侯夫人来给她提亲了。” “提……提亲?提的哪家公子?”贾宝玉如遭雷击,慌不迭地问。 他刚接受了湘云大喜的事实,却没想到再一次打击来得这样迅速。 “提的哪家公子还不知道,正在里面说着呢,”琥珀笑道,“只是来跟晴姑娘提亲,却是确实无疑。” 宝玉连忙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将耳朵贴在门帘上。 却听里面史侯夫人道: “姑妈,你那三侄孙儿史泓虽说是个庶出,但也是一表人才,人又正直上进,我思忖着配晴姑娘绰绰有余。 晴姑娘虽被姑妈收为外孙女儿,但到底是丫鬟出身,身份来历在这摆着呢,能嫁进侯府也是她的造化。” 贾母呵呵笑了几声,道: “我那外孙女儿着实粗鄙,我想着给她找个小门小房,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好。嫁给个庶出的侯府小子怕是也担待不起,侄儿媳妇还是另给他寻好的。” “姑妈这是托辞,不肯将她嫁给自己的亲侄孙儿?” 史侯夫人道,“那丫头虽说身份低,可长得却是极好,那天她去找湘云丫头,我都看过了。 泓儿虽不是我亲生,这么多年一直在我面前小意奉承,实在是孝顺,我也想给他找个好的,我看晴雯那丫头就不错。 姑妈便为她做主,一个月之内把她抬进门。姑妈为她找了个好归宿,也算咱史贾两家亲上加亲,好上加好了。” 史侯夫人翻来覆去地说,一会说晴雯身份低微,找了史泓是她天大的福分;一会又说晴雯长相极好,配史泓也使得。 老太太还没表什么态,却把宝玉气坏了。 他屏息凝神,耐着性子听下去。 却听老太太又道:“晴雯虽是住在贾家,但到底是外家的女儿,这门亲事成与不成,我也得问过她才行。” “姑妈这又是托辞,谁不知道晴姑娘无父无母,她的婚事不全凭姑妈做主……” 史侯夫人还待说什么,却被贾母打断了:“侄媳妇儿先回去,这事等我想想再说。” 贾宝玉知道今天这事不会有定论了,赶紧退出贾母的院子。 他也不去给卫若兰送麒麟了,撒腿就往凸碧山庄跑。 路上遇见几个小丫头,正掐凤仙花揉了汁水染指甲。 看见宝玉急三火四地跑,小丫头子们上来拽了他的袖子,笑道:“二爷这是跑什么?来跟我们顽?” “别闹,别闹,”贾宝玉一把甩开她们,边跑边道,“自己顽,今儿可没空跟你们顽。” 凸碧山庄,黛玉也在这里,正与刚回来换过衣服的晴雯和小红洗了手做针线。 见宝玉满头大汗跑来,她急忙拿帕子给他擦汗。 “大天暑日的,刚回来不好好歇着,又巴巴地跑来做什么?若是中了暑,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跟着挨骂?” “别擦了,我有要紧的事跟你们说。” 宝玉扯了她的帕子,把史侯夫人来提亲的事说与她们听。 晴雯冷笑道:“果然这位史三公子很得史侯夫人的心,这么快就来见老太太了?” 遂把前次去看湘云,这位公子偷窥她的事说了。 宝玉道:“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什么阿物也想娶咱家的女孩儿?断断不行!” “光发狠不行。” 黛玉瞥他一眼,道,“既是老太太要来问姐姐,姐姐可得想好了怎么说,可不能就说不想嫁。老太太一定会说,姑娘哪有不嫁人的?” “我去跟老太太说,就说他不好,要给晴姐姐订亲事,还得寻好的。”宝玉气鼓鼓地道。 “你可别给我添乱了,就算有好的,我也是不肯的。” 晴雯道,“正经你去打听打听,那位史三公子还有什么不好的,我也有话跟老太太推辞。” “是了,是了。”宝玉答应着,转身又跑出去了。 这里晴雯、黛玉、小红三个继续做针线。 黛玉恼得绣不了几针便停下来骂两声,小红也跟着混骂。 晴雯心里也有些着急,却没表现出来。 当初她执意不做贾母的孙女,很大的原因就是怕自己的婚事由贾家做主。 如今,这事果然就到眼前了。 过了能有半个时辰,赵姨娘摇着扇子,笑着推门进来。 “给晴姑娘道喜了,听说史侯夫人来向晴姑娘提亲,这可真是大喜事。” 晴雯眉头一皱,这是哪个长舌妇,这么快就把这事传到她的耳朵里了? 黛玉却不管这些,怒道:“姨娘还真是顺风耳,这么快就知道了。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庶出子,算什么大喜事?” 赵姨娘面色一窘,连忙道:“庶出是庶出,可那也是侯府。若是三丫头能嫁进侯府,就是庶出我也愿意。” “姨娘这话就好笑了,三丫头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愿意不愿意了?” “这……这……”黛玉伶牙俐齿,怼得赵姨娘哑口无言。 晴雯好笑地瞥了黛玉一眼,不急不恼地道:“姨娘忙不迭地来道喜,是盼着我早日嫁出去?” 第66回 黛玉巧施美人计,取走史泓贴身物 晴雯趋近赵姨娘,低声道: “你尽管放心,我口风很紧的。只要你不来招惹我,你的那些烂事我都会烂在心里。” 赵姨娘被晴雯说中了心事,讪讪地离开了。 至黄昏时,贾宝玉才回来,满颜欢笑,一扫之前的悒郁之色。 “去给卫世兄送麒麟,顺道打听了些事情。那个浑人不仅斗鸡走狗,他还……算了,不给你们说了。” 有些话实在是污秽得难以跟姑娘说,贾宝玉转了话题,“回来的时候,可巧碰见慕兄从北靖王府出来,就都跟他说了。 慕兄叫姐姐不必忧心,他会尽快找到那人做坏事的证据,这事他替你了了。” “怎么又扯上他了?” 林晴雯感到头疼,无奈地道,“算了,算了,既是已经扯上他,便烦他帮这个忙。” 只是她可没打算完全依靠慕南风,她心中自有盘算。 黛玉的身子自去白云寺上香祈福后,康健了许多。 晴雯与黛玉再去禀告贾母,要去白云寺烧香还愿,贾母欣然应允。 于是,两姐妹与宝玉带着各自的丫鬟和小厮出了门。 他们没有乘坐带着贾家标记的马车,而是去车行里雇了两辆。 车夫按照宝玉的指示,将车驾到一条巷子拐角处停下了。 林晴雯与黛玉透过窗帘看着对面的绸缎庄,默默地等待。 那家绸缎庄是史家的,当年史侯将它给了史泓的姨娘,如今算是史泓的私有产业。 史泓每到月底会来盘一次账,他们今儿便是过来等他。 终于看到那个家伙从远处走来,林黛玉捂了捂“噗嗵”乱跳的胸口,戴上面纱跳下车,带着紫鹃一起,在他进铺子之前先进去了。 “晴姐姐,林妹妹不会有事?”宝玉焦急地问。 “没事,不是还有紫鹃吗?”晴雯道。 “林妹妹到底要去做什么?问她,她也不说。”宝玉沮丧地道。 “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你也不能知道的哦。”晴雯调皮地摆了摆手。 “哼!真好个姐姐!好个妹妹!” 宝玉噘起嘴,有些不快地“哼”了一声,“姐姐跟林妹妹做姐妹之前,林妹妹和我最要好,什么话都和我说。如今可倒好,你们俩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事都不让我知道了!” “女儿家的事,还都得跟你说?你就好好等着。”林晴雯白了他一眼,把头转向史家绸缎庄的方向。 林黛玉和紫鹃在铺子里,装模作样地翻看柜台上摆放的各种颜色的绫罗绸缎。 黛玉抚着一匹料子,轻声问道:“店家,这料子多少银子一匹?” 清清冷冷的嗓音,如秋日山间溪水,瞬间吸引了恰恰走进店门的史泓。 “小姐真真好眼光!这是蝉翼纱,最是轻薄柔软,夏天做裙子最好。” 史泓走上前,伸手抚着黛玉手下的料子,拿捏出最动听最轻柔的音调,“花样是今年的新样式,颜色也很衬小姐的肤色。小姐天生丽质,若是再穿上这料子做的裙子,必然增彩百倍。 这料子给旁人十两银子一匹,小姐若是喜欢,就给你算五两银子一匹好了。” 黛玉沉吟不语,好像在思索价格合不合适。 后面紫鹃却懒洋洋地道:“店家,这天儿闷热,我们姑娘走了这半日,有些口渴了,可否给我们碗水喝?” 正低头打量黛玉容颜的史泓一听这话,连忙训斥道:“该死!该死!小姐来了也不知道赶紧敬上茶来?你们这些狗东西,真该打死!” 掌柜的忙吩咐伙计倒两碗茶来,紫鹃接过一碗,先要递给黛玉。 不料黛玉没留神,一拂衣袖将紫鹃手里的茶碗打翻,茶水恰好泼洒在她袖子上。 “唉呀!这如何了得!”紫鹃吓得连忙扯帕子,却是越慌乱越扯不出来。 “蠢材,蠢材!”黛玉娇声骂道,“竟是连这么点子事也做不好的?” “我来,我来。” 被黛玉露在面纱外的仙颜迷得失神的史泓,正愁找不到机会与她亲近,此时岂不得意? 他赶紧拿出自己的帕子,要给黛玉擦拭。 紫鹃却一把抓过来,恼道:“不劳公子,我来。” 她扯着黛玉的袖子要擦,黛玉却恼了。 “真是扫兴!今儿什么也不买了,家去!” 小姑娘一脸娇憨,转身就走。 紫鹃连忙追上,边走边道歉:“姑娘莫恼,都是我的不是!” 这位姑娘,手里还抓着人家的帕子呢,好像忘了还了。 史泓眼见着一位如仙子一般的姑娘从自己眼前溜走,却也无可奈何。 紫鹃拿走了他的帕子,正合了他的心意。 或许日后这位姑娘还会给他送帕子回来,就还有见面的机会。 林黛玉娉娉婷婷行至马车处,赶紧上了车。 双手捂着发烫的脸颊,她低着头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可吓死我了。”黛玉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可得手了?”晴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黛玉不言语,只冲她莞尔一笑,晴雯便知道她得手了。 “小姑娘很厉害的嘛。”晴雯冲黛玉竖起大拇哥。 她本想亲自出马,制造一场与史三公子的邂逅,拿到他的贴身物件,借此入梦探查他最隐秘的事情。 既然那家伙对她心存不轨,只要她稍稍施展施展手段,不信那家伙不上钩,不乖乖送她一样东西。 可是黛玉不让她这样做,不让她再见史泓,怕生出更多麻烦。 而这件事只有黛玉能帮她,因为只有黛玉知道她那一项极隐秘的本事。 两姐妹心有灵犀,却闷坏了一旁的宝玉。 他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知道她俩什么也不会说,问也是白问,便怏怏不快地道:“你们有事情不告诉我,再要拿我做幌子出来,却是不能够了。” “不信你自己不想出来。” 晴雯知道宝玉是为自己被排斥在外,耍小孩脾气,也不在意,倒是黛玉嘻笑着怼了他一句。 …… 凸碧山庄,慕南风果然又不在,只侍墨在跟几个杂役说笑。 晴雯取了史泓的帕子,去了柳如烟和彩蝶、金钏儿三个住的屋子。 这一次她预感到梦会很长,便做好了长睡的打算。 第67回 晴雯入梦求线索,南风出手治渣男 林晴雯转瞬之间便睡着了,果真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史泓的所作所为在梦中一一呈现。 这位公子年纪也不大,却是位情场老手。 梦中一直走马灯似的换女人,玩腻一个便换一个。 他不喜去勾栏妓院,却专门迫害小官小吏或是平民百姓家的正经女儿。 因他惯善甜言蜜语,又擅揣摩女孩子的心理,大街上、店铺里、甚至寺庙中,都是他发挥才能的好地方。 制造各种机会与人搭讪,一旦姑娘对他留意了,便送衣服、送首饰、送脂粉……送些并不甚值钱,姑娘们却喜欢的物件。 梦中的林晴雯就有些感叹,这个时代的姑娘们实在是惨,平生见不到几个男人,偶有一个平头正脸的对她们献献殷勤,便被俘获了芳心。要死要活的,将他当作此生非他不嫁之人。 只是这个妥妥的“渣男”怎可能娶她们?不过玩玩而已。玩够了便丢开手,管她们是哭是笑?是生是死? 大多姑娘都选择忍气吞声,因为她们家里的势力不够,难以与侯府理论。 而且这种事宣扬出去,对她们又是什么好事? 史泓也就是拿捏住了姑娘们的这个软肋,才敢如此肆意妄为。 不过,随着梦境的渐渐推进,林晴雯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姑娘。 史泓的绸缎庄后堂,他专门收拾出来与这位姑娘私通的房间里。 “喝,英儿,我特意给你抓的药。”史泓端着一碗汤药,温情脉脉地对姑娘道。 “这是什么药?”姑娘问道。 “保胎嘛,咱们两个的孩子,我会好好照顾的。”史泓满脸的真诚。 “史泓,我的孩子好好的,不需要喝保胎药。你只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去跟我父亲提亲?”姑娘一把拂开药碗。 “英儿别急嘛,咱俩的事,我还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跟我父亲和母亲说。这种事,急不来的。” “一问你,你就让我等着,让我别急,我能不急吗?” 姑娘怒道,“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再等下去就该让人看出来了,那个时候说什么也晚了。 成亲前便与你私通有孕,你家怎么可能认我这个媳妇?即便能嫁给你,侯爷和夫人也不可能让我做你的正妻,只能做姨娘了。” “你看看你,又生气了,这样生气对孩子不好嘛。你再等等,今儿我就与母亲大人说。”史泓继续温言劝慰,将汤药又递到姑娘面前。 “我不喝,我也不想等了!”姑娘愤然起身,“你也不用总拿好听的哄我,我看你根本就没想娶我。” 姑娘拂手将汤药打翻,药液洒了史三公子一身。 那本来一尘不染、洁白如雪的衣衫前襟,被染得黑乎乎的一片。 “贱人!真给你脸了!” 史泓终于绷不住了,霎时露出他丑恶的嘴脸,“不怕实话告诉你,我确实没想娶你。想我史泓,堂堂侯府公子,怎会娶一个五品小官家的女儿? 还做正妻?做姨娘都便宜了你。这个药也不是保胎药,是我给你抓的打胎药。我就是要把你的胎打下来,从此之后咱们一拍两散。 既是你不愿意打胎,那我就给你一条路,给我史泓做小老婆,明个儿我用一乘小轿将你接进府来。” “我告诉你史泓,我姜惠英此生绝不给人做妾!” 姑娘愤然道,“我也不管你是什么侯府公子,不管你家里权势涛天。只限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若不去我家提亲,我就跟你鱼死网破。” 姜惠英夺门而出,史泓轻蔑地嘟囔道:“你爹姜继业,一个五品员外郎,凭什么与我鱼死网破?” 梦境再次推进,推到晴雯去史家的那天。 正在水中亭子里观花赏鱼的史泓,一眼瞧见了经过这里的晴雯。 “竟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了?” 史泓使劲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想我史泓也称得上阅女无数,竟无一人能与这位美人儿一比。 这才是堪做我史泓正妻之人,倒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想来能跟湘云那丫头玩到一起,家世也不会错。” “公子,你别忘了,还有个姜姑娘呢!”他身后的小厮提醒道。 “那还真是一贴狗皮膏药,竟然被她缠上了。不管她,先拖着。等我将正妻娶进门,她也就没辙了。” 史泓眼里露出一抹狠戾,“倘若她实在不识相,就约她再到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的宝塔寺去。半路上截着她,把她……” “这个畜生!” 林晴雯顾不上去看,之后史泓是如何求得史侯夫人来贾府提亲的,便急忙从梦中醒来。 从屋里出来,她将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小红。 “让芸哥儿交给侍墨,告诉他家公子,这些事都是真的。” …… 慕南风拿到那张纸,简直都惊呆了。 纸上所写的桩桩件件,比他查到的还要多。 而且,各个事件中所涉及的人物都有名有姓,史泓始乱终弃的累累恶行都有真凭实据。 这张纸写的不仅仅是史泓的罪证,更简直把“史泓是堆臭狗屎”七个大字写得明明白白。 慕南风不用再耗费时间调查,直接按照晴雯提供的线索去布置了。 翌日清晨,满京城的人们也惊呆了。 各条大街小巷、茶楼酒肆、学馆书院,几乎所有人流量多的地方,墙上都贴满了白纸,写的是控诉“渣男”史泓的文章。 其实也不能算是什么正经文章,更像是流传于市井之间的话本子。 说起来,慕公子绝对文采斐然,作诗赋词、写字作画都不在话下,就连这种话本也是手到擒来。 写得那叫一个有理、有据、有节,还活灵活现,妙趣横生。 当然,文中所有姑娘的名姓、家族等能证明身份的元素都被隐去了。 要整治史泓,也不能将那些无辜的姑娘牵连进去。 她们已经够惨了,本身便是受害者,再不能让她们承受蜚短流长。 …… 每张纸上的字迹都不一样,看得出是不同人所为。 也不知道慕南风召集了多少人,一晚上的时间,竟将这故事贴遍了京城。 这样活色生香的事最是引人注目,京城的平民百姓、达官贵人家的小厮、家仆……很多人都聚集在纸下。 识字的人读得津津有味,不识字的人急得抓耳挠腮,连声央求人家大声念出来。 也就一个早膳的时间,史三公子的情史便在京城传开了。 第68回 三公子气急败坏,史侯爷暴跳如雷 一大清早,史家三公子史泓,还在朦胧睡梦中就被小厮推醒了。 “干嘛,大清早地不让人好睡?”史泓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公子,您快醒醒,出大事了。”小厮继续推他。 “什么大事?”史泓揉着眼坐起来,手里立刻被塞上了一张纸。 “这是什么?!”史泓瞪大了眼珠子,立马清醒了。 “公子,快出去看看,现在满大街贴得都是。小的刚才出门去,看到街上很多人都在看呢。”小厮急道。 史公子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召集起自己的小厮便出了门,连每日必须的,去史侯夫人面前晨昏定醒也顾不上了。 一到了外面,果然见侯府所在的街上,墙上都是白茫茫的。 有人在摇头晃脑地读,有人在嘻嘻哈哈地笑。 史泓气急败坏,挤进去最近的一个人堆中,一把撕下墙上的纸来。 附近的人大多是街坊邻居,都认识史泓。 知道是故事中的正主来了,都闭嘴不言语,眼里却散发出各种不明意味或是戏谑的笑意。 撕完了附近的纸,史泓又带着小厮们去别处撕。 可惜,那纸贴得太多,他们几个人根本就撕不完。 何况还有好看热闹的,护着那纸不让撕。 他们又不敢大声嚷嚷,只能赔着小心,赔着笑脸,乘人不备一把撕下来了事。 “这是谁干的?谁干的?”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史泓像疯狗一般低声吠叫。 “公子,会不会是姜姑娘?” 小厮嗫嚅道,“您一直不给她名分,她怕是早就恼了。搞臭您的名声,高门权贵家的女子谁还嫁给您?到那时,您就是不想去她家提亲也得去了。” “不可能是她,她怎会对我的事这么清楚?” 史泓恼怒地道,“到底是不是她,现在也顾不上查,等把这些纸处理干净了再说。可千万别让老爷、太太和贾家人看见。” 只是天不遂他愿,或者说,慕南风就不可能遂了他的愿。 他似乎很清楚史侯爷上朝下朝的路线,在那条路上贴得格外的多,让史侯爷就是想不看见都难。 史侯爷年岁渐长,上朝也不爱骑马,改坐轿子了。 坐在轿里的史侯,感觉轿子外面比往日热闹了好多。 满大街都是声情并茂的读书声,嘻嘻哈哈的说笑声,还夹杂着整齐而有规律的啧啧感叹声。 只是离得有些远,他听得不甚清楚。 “去看看,可是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老了老了也不减好奇心的史侯吩咐道。 随从们也好奇,怎么走不一会儿便会看见一堆人挤在一起,对着墙上的字纸说笑?是什么事让大家如此兴奋不已? 听侯爷吩咐,一个平日最得信任的年轻随从立刻下马,上前挤进一个阅读圈子里。 “别挤,别挤!这说的又不是你们家的混蛋儿子,你急个什么?”众人不满地吆喝道。 那随从没顾上回嘴,只打眼溜了墙上的字纸一眼,脸上便变了颜色,随手一把将纸撕了下来。 “干嘛干嘛?”听得正起劲的人们急了,“这纸是你家的,还是这个混蛋是你家的?你干嘛撕走了?” 另有一人道:“嘿嘿,还真备不住就是他们家的,让他撕走。这纸满大街都是,咱们去别处看去。” 于是,众人一哄而散,又跑到另一处去听故事去了。 随从回到侯爷的轿子前,白着脸站在一边,一声不言语。 “到底是什么事,也说来让我高乐高乐?”史侯爷兴致勃勃。 “这……侯爷还是不知道的好。”随从不敢说自己看到了什么。 “快说!什么事还吞吞吐吐的?民间百姓的事,还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史侯急眼了。 “那……侯爷还是自己看。” 随从踌躇着,将手里那张从墙上撕下来的纸递进轿子里,“侯爷,上朝时天还不甚亮,只看到墙上白乎乎的一片一片的,也没仔细瞧清了。早知道是这个,当时就该撕下来的……” 须臾,轿中传出史侯低沉的怒吼声:“混账!” 不知是在骂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混账,还是在骂编出这个故事的人混账? 他本来兴头头地等着听故事,却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自家儿子的荒唐艳史。 “侯爷,要不要把那些纸都撕下来?”随从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动手撕纸,旁人就认出来咱家的轿子了,不够给我丢人现眼的。” 史侯怒气冲冲地道,“我先走,你们留下来赶紧撕,越少人看见越好。” 暴怒的史侯爷回了侯府,一下轿子便大吼:“快拿大棍来,快拿那个小畜生来!” 跟他的小厮看他发怒,也不敢吭声,赶紧去找史泓。 可惜史泓根本不在家里,小厮们找遍了整个侯府也没找到。 问过守门的才知道,史泓一大早便带着自己的小厮急急忙忙地出门去了。 “找!去给我找!就是翻遍整个京城也得给我找回来。找回来立刻动家法,给我乱棍打死!” 史侯爷一口怒气没发出来,直憋得要背过气去,“想我史家,百年书香世家,最是重礼守礼,更是时常教导后辈子侄懂礼守规矩,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个孽障?” 小厮们吓得大气不敢喘,立刻四散而出,各自去找史三公子。 正撕纸撕得绝望的史泓,看见父亲身边的小厮找过来,一时间亡魂皆冒。 “父亲大人可是知道了?”史泓抓着小厮的手,急切地问。 因为他平常不光在史侯夫人面前承欢膝下,小意应承,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也是如此。 对父亲身边的这些亲近的小厮们,也不敢怠慢,时常赠与些钱物等,刻意营造人际关系。 因此,这些小厮们大多与之交好。 “三爷,您这次可是闯下大祸了,老爷叫拿你回去,乱棍打死呢。”小厮急道。 “这个时候,我怎敢回去?” 史泓抓着小厮,哀求道,“福茂,你是父亲最信任的人,你且回去替我说几句好话,就说是有人故意诬陷我的。等我解决了这事,再回去给父亲一个交待。” 第69回 史泓相约姜惠英,晴雯急追痴情女 “三爷,这可不行。” 福茂死死拽住史泓不撒手,“老爷叫我们出来找你,不带你回去,我们也是要被打死的。” “你放心,老爷不会真打死你的。” 史泓冲自己的小厮使眼色,小厮立马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直往福茂的袖子里塞,“福茂哥哥,这一百两你拿着,你若替我们爷挡住这一遭儿,我们爷日后不会亏待你的。” 一百两银票塞在袖子里,轻飘飘的,状若无物,可福茂的胳膊却好像被压得使不上力了。 史泓一使劲从他手里拽出自己的袖子来,带着自己的小厮,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 郑嬷嬷还不知道,晴雯和慕南风正是此事的幕后推手。 一早在外面听人读故事,她便急急忙忙回来跟晴雯学。 “光听姑娘和二爷说史家三爷不好,没想到,他竟是那样的一个人。他那样的也敢来跟姑娘提亲,真是没的辱没了姑娘的名声。” 晴雯粲然而笑,她也没想到,慕南风会使出这种阴招来。 想来,史侯府有权有势,又与其他权贵家族勾连,那些被她残害的姑娘们没人敢站出来,证明史泓是个骗人身体、骗人感情的渣渣。 况且,这个社会的规矩礼法也不容许她们站出来。 所以,要想依法惩治史泓不是没有办法,但怕是需要很长时间,他怕晴雯等不及,便只能暗地里下手了。 不过,就这样搞臭他就好,贾母肯定不会让她嫁给那个混蛋了。 只是,这一招够狠的,只怕逼得他狗急跳墙,伤到无辜的人。 晴雯默默地思索了一会,便带着小红出门去了。 户部员外郎姜继业的府门外,小红递上帖子,要求见姜家小姐姜惠英。 守门的传进话去,有婆子立刻来找姜惠英禀报。 姜小姐此时手里正拿着一封信,脸上神色莫名。 信是史泓那个负心汉写的,偷偷让后门上的家仆递了进来。 信的内容颇有些让人费思量,他说他和姜小姐的事,已经跟父母禀报过了。 只是却在此时有人造谣中伤,怕姜小姐误会,因此约她去宝塔寺好好说说话。 姜惠英还不知道街上贴的满满的故事,因为那上面只有史泓的大名,她与其他姑娘没有名姓。 而家里,只有她的两个心腹丫鬟——春梅和夏荷,知道她与史泓的事。 所以,即便有不少下人在外面都听过故事,却没人敢想其中一位姑娘就是他们家的小姐。 这样的龌龊事,下人们也不敢跟小姐讲。 史泓言辞恳切,姜惠英又动了心。 “夏荷,你去前门告诉那位小姐,就说我出门去了。” 姜惠英在春梅的服侍下,边换衣服边道,“回来就在这屋里坐着,爹和娘若是问起来,你也好替我遮掩过去。” “姑娘,咱要不先见见来求见的那位小姐,听听她要跟你说什么?”夏荷犹豫道。 “不见了,史公子派了马车来接我,不能让他等急了,兴许他还要跟我说提亲的事呢。” 姜惠英心怀憧憬,说完便带着春梅从后门出去,上了史泓派来的马车。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晴雯的便利,得贾母允许可以随时出门。 姜惠英与史泓私会多次,不可能每次都跟父母说去寺庙上香。 于是便和史泓一样,每次都塞给后门上的守门人一些钱,从那儿偷偷溜出去。 门外等着的晴雯,没有等到姜惠英,却等来了夏荷。 听夏荷跟小红窃窃私语,她就知道不好了。 果然小红一会过来车前,说姜惠英已经出去了。 晴雯也不顾得什么小姐的规矩了,从车上跳下来,抓着夏荷问道:“你家姑娘是不是去宝塔寺了?” 夏荷挑起眉,疑惑地问道:“小姐怎么知道我家姑娘去了哪里?”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快说是不是?” 晴雯急道,“不用再替她遮着瞒着,她与史泓的事我都清楚。她若真应了他的话去了,就怕命就要没了。” “我家姑娘从后门走了,确实去宝塔寺了。你且说,她怎么会没命了?”夏荷急切的声音里带了些哭腔。 “没时间说了,快跟我上车,兴许还来得及。”晴雯拽着夏荷便上了马车。 车夫扬起鞭子甩了一下,驾车的马儿立刻扬起蹄子跑了起来。 “好好看着,可能认出你家姑娘坐的是哪辆车?”晴雯道。 “我……” 夏荷一急,心就乱了,眼睛透过窗帘往外乱瞟,“史公子每次派来接我家姑娘的马车都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今儿姑娘坐的是哪一辆。” 晴雯无奈,只好打开窗帘子,跟她一起往外瞅着。 幸好,人来人往的街上,马车倒没有几辆。 又幸好,因为天热,车窗帘子都换成了薄透的轻纱,能模模糊糊地看清里面的人影。 “没有,我家姑娘也是刚出门,怎么跑得这样快?竟然一直都追不上?”夏荷急得直抹汗。 迎面几匹高头大马与她们擦身而过,马上一个汉子突然道:“公子,刚才车上坐着的好像是晴姑娘。” “她?她跑这来做什么?” 陈寒宵一勒马头站下了,面无表情地道:“明朗,你们几个去看看,她跑得那样急,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公子。”叫明朗的属下,立刻拨转马头,带着几个人,追着晴雯去了。 离晴雯的马车约有二里地远,另一辆马车同样在飞奔。 坐在车里的姜惠英被颠得直想吐,她正处于孕吐阶段呢。 “跑得这样急干什么?家里蒸下热馒头等你回去吃吗?不知道我们姑娘身子娇贵?” 春梅一边给姜惠英抚着胸口,一边恼怒地喊。 车夫瞅了瞅大路两旁白茫茫的墙壁,和墙下围聚的一堆堆的人,无奈地又狠狠甩了一鞭子。 “公子交代了,他十分想念姜姑娘,让奴才快点赶过去呢。” “史公子再急也得慢着点,若是我们姑娘出事,你可担待不起!”春梅恶声道。 她很想说,若是你把我们姑娘肚子里的孩子颠没了,你可是要死了。 可是,她不敢说。 车夫眼神微转,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速度稍稍慢了些。 后面,明朗带人已经赶上了晴雯。 第70章 史侯夫人再提亲,佳蕙初显玲珑心 “晴姑娘,我们公子让来问问,姑娘跑得这样急,可是有什么事?”明朗随着马车边跑边问。 “是你们啊,”晴雯喜出望外,“可有空儿帮我去做件事?” “姑娘有事,但请吩咐。”明朗道。 “跟着我,我们去追一位姑娘。”晴雯说完便不言语,只管跟夏荷紧盯着窗外。 且按下晴雯这边不表,回头说说史家。 小厮收了史泓的钱,私自放跑了他,只得回来禀报,说三爷是被人诬赖的。 三爷不敢回家,怕被侯爷冤屈打死,要解决了此事才敢回来。 自家那个没担当的猴崽子竟然逃跑了,史侯爷气得七窍生烟,一迭声骂着回了后宅,将此事讲给夫人听。 史侯夫人听了,直道:“这还了得?!我前几日才为他去贾府跟姑妈提亲。这会子出了这样子的事,姑妈岂会愿意?” “那个孽障也不知是真得罪了人被人构陷,还是确实做了这样的恶事?” 史侯叹气道,“史家出了这样的不肖子,让我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让我以后在众位同僚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史侯夫人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些,她皱眉道: “这事不管是真是假,泓儿的名誉都受了莫大的损失,日后再要寻一门像样的亲事可就难了。 为今之计,必要在姑妈知道此事之前,把他和晴姑娘的事定下来。姑妈日后再知道,她也不好反悔了。” 史侯夫人是个行动派,一有想法便立马叫丫鬟来,帮她梳洗打扮。 一切收拾停当,便带着礼物和一众丫鬟婆子到贾家来。 贾家的好多下人都知道了史泓的事,可他们却不约而同地选择瞒着贾母。 一来,史泓是老太太的亲侄孙儿,这事出来,老太太脸上也没光。谁知道老太太恼了,会不会连说破此事的人也一起恨上? 二来,也是怕老太太为这么个完蛋的玩意儿生气,再气出个好歹来。 所以,贾母至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在屋里跟鸳鸯商量晴雯和史泓的事。 “往日倒没听晴雯说起嫡庶有别的话来。” 鸳鸯道,“可她自小心气便高,如今得老太太赏识,更是身份不一般。让她嫁给个庶出公子,怕是不愿意的。” “鸳鸯,合府里几百人,只有你知道我为何这般宠她。” 贾母道,“我那侄儿媳妇虽然话不中听,但说的也是实情。按她以前的身份,想都不用想能嫁进侯府。 只是我现在觉得,嫁给史泓,的确是委屈了她。不过,她已经到了该议亲事的年纪了。外面没人知道她的本事,想寻一门好亲事也难。 况且咱们家日渐势微,合府的主子爷们儿没有一个做得个像样的官。而史家毕竟还袭着侯爵,在朝中也算有些势力。 我思虑再三,还是把晴雯嫁过去,也算贾史两家联姻,日后贾家也有个依靠。” “老太太,这……恐怕不妥?您不是说还要问问晴雯自己的想法吗?”鸳鸯犹豫道。 没有人愿意葬送自己一辈子的婚姻,成为两族联姻的牺牲品。 鸳鸯如此,在她想来,晴雯定然亦如此。 “那不过是我应付侄儿媳妇的托辞,晴雯一个小女儿家,纵有想法也思虑得不那么周全,还得我为她张罗。” 老太太正说着,有婆子来通报,史侯夫人又来了。 鸳鸯面色一变,连忙招手叫过一个小丫鬟来,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小丫鬟抬脚就跑了出去,一口气跑到凸碧山庄。 山庄里只剩下了郑嬷嬷和小丫鬟佳蕙,两个人关起门来正做针线。 突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她俩吓了一跳,急忙出去开门。 “快告诉晴姑娘,史家夫人又来了。” 飞奔而来的小丫鬟边急促地喘气边道,“鸳鸯姐姐打发我来,说若是晴姑娘不想嫁给史家三爷,还得赶快想办法。” 小丫头说完,撒腿又跑了。 “可怎么办才好?姑娘偏偏这个时候不在家。”郑嬷嬷急得搓手。 “嬷嬷你别急,只管好好看家,我去想办法。” 佳蕙转身回到她和小红的房里,从自己的钱匣子里抓了好几把大钱,匆忙跑了出去。 自从来到凸碧山庄,她就不用小红再帮她管钱了,托郑嬷嬷给她也弄了个钱匣子,把钱都放了进去。 凸碧山庄满院里连主子带下人,统共只有四个人,都是她信得过的。 不像怡红院,丫鬟仆妇一大堆,一个个鬼精蛤蟆眼的,眼珠子一转一个心眼子。 弄得她小小年纪就不得不防着别人,自己的钱从来不敢胡乱放在外面。 佳蕙心里着急,一出园子便朝二门跑。 守门的小厮拦她,她便大喊:“我们姑娘馋了,想吃前街的荷叶糕,着我出去买呢。” 不管小厮听没听明白,她仗着人小,身子灵活,从他胳肢窝下便钻出去了。 小厮在她身后大笑:“你是哪个姑娘屋里的?你家姑娘怎的那么好吃?” 佳蕙不理,只管往外跑。 宁荣街上并没贴纸,许是慕公子照顾史家老太君的感受。 又许是怕人家猜到这是晴雯所为,特意给贾母看的。 佳蕙喘吁吁地跑到另一条街上,果然见有人围着一张纸在说笑。 她使使劲挤了进去,轻轻扯了扯一个正在读故事的书生的衣角。 “大叔,这张纸你能给我扯下来吗?” “扯下来做什么?咱们还没听够呢。”书生没有答话,旁边一个庄户汉子吵嚷起来。 “各位叔叔、伯伯、哥哥,行行好,这张纸我有用。” 小佳蕙掏出一把铜钱,挨个分起来。 一人十文钱到手,几个汉子道:“罢了罢了,一个小姑娘家,求人也不容易,咱们去别处看去。” 佳蕙又掏出一把钱,悉数放到书生手里。 “大叔,我不够高,这张纸您帮我完完整整地揭下来。” 书生笑了笑,将钱推回她手里,温声道:“小丫头好伶俐,大叔不要钱,这纸我帮你揭。” “谢谢!”佳蕙道了声谢,抱着那张纸又往回跑。 贾母屋里,贾母与史侯夫人相谈甚欢。 “如此,这俩孩子的事就算定了。”贾母道。 “姑妈说得极是,我这就回去准备。”史夫人眉开眼笑,急急地起身离开。 第71回 小佳蕙横冲直撞,为护主不顾安危 “史家太太,不忙着走。” 鸳鸯急忙上前,笑着拦道,“您再坐会子,陪我们老太太吃会茶。老太太如今时常念叨,年纪大了越想着娘家人常来看看她呢。” “姑娘,我着急回去准备,泓儿与晴姑娘的事定了,要做的事可多呢。等闲下来,再来陪姑妈吃茶。” 史侯夫人唯恐夜长梦多,拂开鸳鸯的手就走。 鸳鸯再急也没有办法,眼见着她就要走出屋子。 小佳蕙一头撞进来,双手撑着那张纸,拦在史侯夫人面前。 “你别走!且等我们老太太看过这纸上的字再说。” “大胆!一个小丫头子敢拦我们太太的路?”史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厉声喊喝。 “老太太看到这纸之前,谁都不许走!”佳蕙昂着头,大声道。 突如其来的事件把贾母搞懵了,贾家的丫头都很守规矩,从来没见这么莽撞地挡住客人路的。 她还在发愣,鸳鸯连忙大声道:“史家太太且等等!老太太还有话说。” 她边说话边给贾母拿过老花眼镜来戴上,招手让佳蕙到近前来。 佳蕙“噗嗵”一声跪在贾母膝前,哭道: “老太太,我们姑娘听说您给她寻了门好亲事,天天念着您的好呢。谁想奴婢今儿上街,竟听见人家都在传扬史家三爷的事。 奴婢忙让人揭了给我,拿来给老太太看看。老太太,您可不能把我们姑娘往火坑里推啊!” 佳蕙气喘吁吁,话却说得简断利落,条理清晰。 她不说晴雯不同意婚事,反说她对贾母感恩戴德。只是史家三爷绝非良配,这事只等贾母裁决。 鸳鸯没识过多少字,看不懂纸上写的什么。 贾母低头看了半晌,面色渐渐由白变青,又由青变黑。 “晴雯与史家的亲事就此作罢!鸳鸯,送客!”她强忍着怒火,喊了一声。 “姑妈,泓儿是被人构陷的,他绝不是这样的人,您还信不过自家的侄儿媳妇和侄孙儿吗?”史夫人急忙道。 她看见佳蕙捧着纸闯进来,心早凉了半截,只是还不甘心,想垂死挣扎一下。 “侄儿媳妇,这事不论真假,泓小子的名声都坏了,我们贾家的姑娘可不能嫁给他。” 贾母的火气一压再压,终究压不下去了,脱口而出道,“我说你今儿急急忙忙地跑来,立催着我将他俩的事定下。原来是知道出了这样的事,紧着来蒙蔽我老太太? 若不是我家丫鬟伶俐,我怕是真被你蒙蔽过去了。我劝你还是快走,再说下去怕要伤了咱们贾史两家的和气。” 史侯夫人心知无可挽回,臊得满脸通红,带着丫鬟婆子灰溜溜地走了。 “什么混账玩意儿,也敢来祸祸咱们家的姑娘?”贾母坐在榻上,犹自气恼。 “老太太,别气坏了身子,咱不是没被她骗了嘛。”鸳鸯赶紧给老太太抚着胸口顺气。 “嗯,得亏这小丫头子了,不然咱贾家就要被人耻笑了去,我老太太也得被人笑成老糊涂了。” 贾母叹了口气,道,“好孩子,快起来。可怜见的,也算为你主子尽心了。鸳鸯,赏这孩子几百钱,拿着玩去。” 鸳鸯忙去取了一串钱来给了佳蕙,暗暗冲她赞赏地眨了眨眼。 佳蕙捧着钱,乖巧地给贾母磕头:“佳蕙谢老太太赏,谢鸳鸯姐姐!” …… 晴雯还不知道,小小的佳蕙已经在鸳鸯的帮助下,把她跟史泓的亲事搅黄了,她现在只一心追赶姜惠英。 城里街上的人多,始终不敢提起速来,所以追了许久也没追上。 直到出了城门,车夫加速又追了一段路后,夏荷突然指着刚刚错过去的车,大声叫起来:“姑娘,我家姑娘!” 晴雯急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出声!先跟着她。” 她让车夫慢下来,在姜惠英坐的车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明朗带着人,在她的车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晴雯原本想追上来截住姜惠英,生拉硬扯也不能让她去见史泓。 可是明朗等人过来,她就改变了主意。 史泓都要给姜惠英灌打胎药打掉孩子了,一封虚情假意的书信送到,姜惠英都还要去见他。 可见她心里虽然恨他,可对他还是情深,仍然心存幻想。 即便硬是留下她,不看清史泓的真面目,她往后还会被他骗出去。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史泓若是存心要害她,她林晴雯也阻止不了。 且跟上去,看看那个人渣史泓到底要做什么。 城外的一片树林深处,史泓领着他最信任的小厮,挥着铁锨挖坑。 “三爷,您到底打算怎么对姜姑娘?”小厮悄声问,“您不是说先拖着她,等您娶了那位贾家姑娘进门吗?” “今天的事一出,就拖不得了。” 史泓眸色狠戾,眼角带了些嗜血的疯狂,“若是没有她,今天的事我可以推说是有人诬赖,别的小贱人肯定都不敢出来说话。 可姜惠英那泼妇性烈,唯有她,或许敢站出来与我对簿公堂,拼个鱼死网破。” “所以,三爷今天根本没打算跟她说什么话?” “还有什么好说的?灭了她的口,就一了百了了。不用担心被她缠着,也不用担心她出来指证我。” 史泓谈论起一个人的生死,就像谈论今天的天气冷暖与饭食好坏一样轻松,“她家后门的那个奴才,我早拿钱买通了,不会供出是我叫她出来的。 她必定会带着她那两个贴身丫鬟过来,咱们几个足够了。把人往坑里一埋,神不知鬼不觉。” 说话间,马车载着姜惠英和春梅就到了树林边。 车夫勒住缰绳,把马停了下来。 “姜小姐,下来,到了。” 姜惠英挑开帘子看出去,不解地道:“史公子不是约我去宝塔寺一叙么,怎么停在这里了?” “我家公子临时改了主意,就在林子里面等小姐。这里离城近,等把话讲清楚了,我好再送小姐回去。” 车夫将踩脚的马凳放好,姜小姐在春梅的搀扶下,慢慢地下来。 第72回 渣男欲杀人灭口,烈女真人间清醒 夏日季节,幽静的树林里,大树、小树郁郁葱葱,连低矮的灌木也长得繁茂浓密。 姜惠英跟着车夫,踩着陈年积聚的落叶,一步步往树林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她便觉得不对劲了。 “史公子到底在哪里?怎么走得这样远?” “不远了,很快就到了。”车夫低头只管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路,姜惠英拽着春梅,猛然转身往树林外跑。 “今儿忽然身感不适,就不去见你家公子了,改日再见。” “回来!今儿必须带你去见我家公子!”车夫回身拦在主仆两个身前。 “姑娘,你快走!”春梅死死地拽住他,大声喊道。 “往哪儿走?” 史泓和小厮从远处跑来,“既是来了就留下,还想跑哪儿去?福旺,把她两个绑起来。” 叫福旺的小厮立刻掏出一捆绳子来,三人合力将两个姑娘绑了个结结实实。 “泓郎,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姜惠英双眼含泪,低低切切地哭诉,“我虽说要跟你鱼死网破,可也只是口里发狠罢了,并没真想对你怎么样。况且,我肚子里还怀着你的骨肉呢。”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史泓恶狠狠地道,“谁让你不知足,还妄想着当我史泓的正妻?别以为我会拿你肚子里的孩子当回事,等我娶了正妻,想要多少嫡出子没有?” “你这个畜生!竟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顾?”姜惠英哀哀地哭骂道。 史泓掏出两条帕子,狠狠地塞进姜惠英和春梅的嘴里。 三人一起将两个姑娘拖到刚挖好的深坑边,一把就推了下去。 “快埋,快埋,”史泓挥起铁锨,往坑里填土,“动刀还得淌得哪儿哪儿都是血,这样活埋了岂不干净?” 姜惠英和春梅在坑里呜呜哭着挣扎,夏荷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后泪流满面。 “姑娘,赶紧去救我家小姐,再晚她就没命了。” “你家小姐被人欺骗还不自知,正经该受些苦头,”晴雯道,“罢了,经此一事,她也该醒悟了。” 晴雯转头对明朗道:“烦劳你们抓住那三个坏人,送到官府去。” “那两位姑娘呢?”明朗问道。 “她们是去官府作证还是回家,由她们自己决定。”晴雯沉吟道。 “听姑娘的。”明朗带人悄悄地潜行向前。 晴雯与小红拉着夏荷隐在后面,自始至终她就没想要走到台前去。 若不是担心姜惠英的性命,她根本都不会出来。 史泓、小厮和车夫,三人正在挥汗如雨,及至明朗等人走到近前了才发现。 史泓大惊,却还要强作镇定。 “兄弟,在下是官宦人家出身,今儿在此处理点家务事。还请诸位给个薄面,就权作没看见,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 小厮福旺抠抠索索地又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向明朗,口内直道:“这位爷,这几两银子给爷几个买酒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几位爷各自忙去。” 明朗接过银票瞅了瞅,笑了。 “一百两银子就想买两条人命,你们真做的好买卖!” “爷们儿可是嫌少?”福旺赶紧又掏出三百两银票来递上去,“爷几个一人一百两,这可是今儿小的出来带的所有银子了。” 明朗也不推辞,一一接过来,回身便塞进刚被从坑里拉出来的姜惠英手里,道:“姑娘受惊了,拿着这些银子回家去。” 姜惠英一下跪倒在明朗面前,咬牙道: “谢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小女不要银子,小女要到官府状告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求公子万万不可饶过他!” “姑娘,”春梅急得直拉她的衣袖,“姑娘若去了官府,之前的事都隐瞒不得了,姑娘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事到如今,我还顾得什么名声?”姜惠英决然,“治死了他,我死也甘愿!” 明朗几人闻言,又向史泓三个过来。 史泓本以为,明朗等人不过是偶然经过这里,收了银子便不会多管闲事。 谁想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他将银子全给了姜惠英,而且还不打算放过他们。 三个人扔下铁锨就想跑,早被明朗的人一把摁住。 绑住姜惠英和春梅的绳子被解下来,将这三个败类串了一串,拴在马鞍子上。 一人赶车拉着姜惠英和春梅,三人一前两后押着史泓几个,一行人直奔京城府衙。 林晴雯带着小红、夏荷上了马车,一路跟随也去了府衙。 府门外,她看着明朗等人拖着史泓三个进去,看着姜惠英和春梅互相搀扶着也进去了。 她一言未发,静静地等着。 足足一个时辰后,明朗和姜惠英等人从里面出来,晴雯急忙与夏荷迎上去。 “怎么判的?”晴雯问明朗。 “姑娘放心,纵然他是侯府之子,犯下如此累累恶行,官府也不会轻饶了他。大概……至少判决流放北地?” “姑娘,你还好?”夏荷迎向姜惠英,眼里泪光点点。 “我还好,你怎么来了?”姜惠英轻轻抚着夏荷的脸颊,劫后余生的姑娘竟然如此平静淡然。 “这就是那位在府门前求见您的姑娘,她就是来告诉您,不要去见史泓的。” 夏荷将晴雯拉到她身前,“谁想您竟先走了,她就拉着我一路追赶而来。若是没有她,姑娘您……” “谢谢这位姑娘。”姜惠英忙俯身行礼。 晴雯急忙扶起她,说道:“姜姑娘快别多礼了,且说说日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姜惠英苦笑了一下,道,“把史泓送上公堂,是他罪有应得,可如此我在京城也呆不下去了。 这位公子给了四百两银子,等我回家辞别父母后,便去乡下买几亩地,与春梅和夏荷两个辛苦度余生。” “嗯,也好。”林晴雯赞赏地点头。 姜惠英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里,真是难得的人间清醒。 林晴雯很为她折服,这位姑娘真是个烈性子。 名声尽毁,也要让渣男付出代价,被人骗色骗情也不寻死觅活,她仍在竭力向阳而生,为自己而活。 明朗将姜惠英和春梅、夏荷送回姜家,晴雯与小红也回了贾家。 凸碧山庄,郑嬷嬷与佳蕙笑容满面地等在门前。 第73回 归贾府晴雯再赏,吐真情鸳鸯慌张 “姑娘,你回来了?” 看见晴雯和小红的身影,郑嬷嬷还好,只笑笑地站在那儿,佳蕙却蹦着跳着跑过来迎接了。 “今儿可是捡到钱了?怎的这般高兴?”晴雯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脸儿。 “可不是捡着钱了嘛,”郑嬷嬷笑眯眯地道,“佳蕙今儿可是露大脸了,老太太赏她一吊钱呢。” 郑嬷嬷絮絮叨叨地将上午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晴雯听。 “这么说,咱们小佳蕙也能独当一面办大事了?” 晴雯高兴地捏了捏佳蕙肉嘟嘟的脸颊,“给我推了一桩那么不堪的亲事,让我赏你点什么好呢?” “老太太已经赏了,姑娘不用再赏了。”佳蕙仰起头,眼眸子亮晶晶的。 “那不行!老太太赏的是老太太的,就算抵了你为我散出去的那些钱了。你立了大功,我也是要赏的。” 晴雯冲小红点了点头,“去看看我匣子里共有几样金银锞子,一样拿一个给她玩。你和郑嬷嬷这些日子也受累了,也是该赏的,就一人一个笔锭如意。” “使不得,使不得!” 郑嬷嬷连忙推辞道,“伺候好姑娘是应当应分的,咱们可都拿了官中的月例银子了。姑娘额外给这么大的赏,咱可受不起。” 郑嬷嬷一个月才得一两银,闻听晴雯一下要赏她一个十两银子的笔锭如意,感觉受不住了。 晴雯笑道:“嬷嬷是怕我赏不起?别担心,紫竹轩的生意好着呢。本来我早想着让你们也沾沾喜气,恰好就趁这会子一并赏了。” 小红去晴雯屋里拿出两个银锭子,几个不同花样的金银锞子,一一分给郑嬷嬷和佳蕙。 郑嬷嬷捧着银子,自是千恩万谢。 仁蕙拿着那四个小金鱼、小花生、小莲蓬、小荷花,兴奋得翻来倒去,爱不释手。 “姑娘的赏,我去好好放起来。”把玩了一会,她转身跑回自己屋里。 “佳蕙这个小东西,从来不乱花钱,小丫头们发了月钱都喜欢买吃食、头花、小玩意儿什么的,她很少买。小小年纪就知道为日后打算,心里有数着呢。”小红道。 “你好好教导着她,看她今天的伶俐劲,比你不差多少,日后或许能成为咱们的膀臂。”晴雯道。 晨起熬制的银耳莲子羹恰到好处,软软糯糯,香香甜甜的。 林晴雯盛出一碗,吩咐佳蕙给黛玉送去。 又盛了两碗装在提盒里,让小红提着,两人往贾母院里来。 贾母懒懒地斜靠在榻上,闭着双目,面色依然沉沉的。 鸳鸯坐在下面一个小矮凳上,轻轻给她捶腿。 见晴雯和小红进来,鸳鸯竖起食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贾母却已经听到声音,徐徐睁开了眼睛。 “是晴雯啊,快过来坐。” 她招手叫晴雯过去,“你都听屋里人说了?老祖宗老糊涂喽。我还以为史泓那个玩意儿是个好的,差点就把你许配给他了。” “老祖宗不必为此难过,我把佳蕙狠狠地说了一顿,凭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能惊扰了老太太。” 晴雯道,“我熬了冰糖银耳莲子羹,最是软糯香甜,老太太起来尝尝?” “还是晴丫头懂事,日后我必定给你寻门好亲事。” 贾母笑着坐起身,端过羹汤来,一口气喝下大半碗,“果然好滋味!你如今做这些,可是越来越像样了。” 晴雯又将另一碗取出来,冲鸳鸯眨了眨眼。 “鸳鸯姐姐辛苦了,你也尝一尝。” 老太太和鸳鸯喝完汤,小红收拾了,主仆两个告辞出来,鸳鸯跟着送出来。 “姐姐,今儿的事多亏了你,我本想着拿点什么来谢你,但想来想去,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晴雯握着鸳鸯的手,道,“你在老太太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想来我拿什么也入不得你的眼。 晴雯只有一句话,鸳鸯姐姐且收着。今儿你帮了我的大忙,日后姐姐不管遇到什么难事,都可以来找我,晴雯必定万死不辞。” “瞧你,说得这么严重?”鸳鸯笑道,“我服侍老太太多年,老太太对我好着呢,还有什么事需要你万死不辞的?” “姐姐且记得晴雯说过的话就好,日后遇上难事,不要忘了。”晴雯意味深长地道。 “哦?”鸳鸯瞅着晴雯的灿灿明眸,突然有些慌张。 晴雯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有些事,不到近前她不能说,说了只怕真要被人当成“先知”抓起来,拷问未来事了。 …… 史家后宅,史侯爷快要气疯了,因为那个扬言要给他个交待的儿子不见了。 他派人出去,几乎翻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就差把地沟子、老鼠洞都扫一遍了,都没有找到。 “好!藏得好!有能耐你就藏住了,永远别回来!”史侯恼怒地骂道。 “侯爷,你先别骂了,泓儿自小懂事,从来没有在外过夜。如今他一夜不归,怕不是出事了?”史侯夫人道。 不枉史泓往日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她、奉承她、孝顺她。 膝下无子的史侯夫人,大概真把史泓当成亲生儿子了,真心把他当成自己后半辈子的依靠。 出了这种事,她虽然懊恼,但还是真的担心的。 “能出什么事?京城就这么屁大点地方,出什么事我还能不知道?”史侯爷嘟囔道。 就好像专门为打他的脸一样,一个小厮匆忙跑进来,大喊道:“侯爷,不好了!出大事了!三公子被抓进府衙了!” “什么!” 史侯爷大怒,“不就是骗了几个姑娘嘛,什么大不了的事!谁敢抓他进府衙?府尹是不是昏头了,不知道他是本侯的儿子?” “府尹倒是没有昏头,知道公子是您的儿子,特意托人给您递过话来,说这事跟……他有关。” 小厮伸出两个手指头来,用力摇晃了两下,“府尹大人说,公子的事若是要有转机,还得他说话。” “怎么还跟他扯上关系了?” 史侯皱眉道,“那位爷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上朝,不当值,百官都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可想见他一面都难。 他可不是好求的,当今世上除了那位,他还卖谁的面子?若为了这事求到那位跟前去,本侯这老脸还能要吗?” 第74回 史侯托晴雯斡旋,寒宵疑晴雯隐情 “侯爷,府尹大人说,有人曾见过他与贾家那位衔玉而生的小爷当街说话,脸色不像对旁人一般冷淡。或许他与贾家有些渊源?”小厮试探地道。 “贾家?”史侯爷面色更难看了,“刚刚跟贾家闹得不欢而散,此时求他们出面求情,可就难办了。” “再难也得去求啊,不然泓儿怎么办?” 史侯夫人一副壮士断腕般的悲壮,“少不得我拉下这张老脸来,再去求求姑妈。就算婚事不成,她难道还不管自家侄孙儿的死活?” “咱那姑妈你还不知道?自打出嫁后,她什么时候关心过娘家?一心只认贾家。咱们家,唯有湘云或还可讨她喜欢。”史侯道。 “那就让湘云去求她,实在求不动,让湘云去找宝玉帮忙也使得。或许贾家与那位也没有很深的渊源,就是宝玉偶尔跟他有些来往罢了。” 史侯夫人眨巴着小眼,渐渐触摸到了事情的本质。 史湘云正在房里,揪着丫鬟翠缕吱吱呱呱地说悄悄话。 “翠缕,快跟我说说,你这半天都打听到了什么?” “姑娘,这话可让我怎么跟你说?” 翠缕为难地道,“就是三爷在外面祸祸了好多良家女儿,本来做得极隐秘,不知被谁就捅了出去。昨个儿贴了满城的纸,数说他的不是。 侯爷下朝时看见了,当场气个半死,令人赶紧撕去,三爷也领着人在外面撕。全家一起忙活,撕了好久才撕光,可侯府的脸也都丢光了。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三爷被送到府衙去了,听说要判流放到北边那等苦寒之地。侯爷和太太急得要疯,正想法子救他呢。” “这样的狗东西,还救他做什么?活着就是个祸害。丢史家的脸,还浪费食水,不如让他死了算了!”湘云咬牙道。 正说着话,一个婆子来禀报,太太请大姑娘去商量些事情。 “姑娘,还有件事没跟你说。” 翠缕忍不住掩嘴偷笑,急得湘云直拿小拳头捶她:“快说!还有什么好事,说出来也让我乐呵乐呵?” “太太前个儿去贾家给三爷提亲了,提的是晴姑娘,老太太当场没给个准话。 出了这事之后,太太就想瞒着老太太把这事做准了,结果被老太太拿拐棍子轰出来了。如今让姑娘去,许是就为这件事,让姑娘再去求老太太,老太太不是最疼姑娘么?” “他也配?!” 湘云猛地啐了一口,“他那样的,给晴姐姐提鞋都不配,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晴姐姐就来咱家一次,还真让他惦记上了。婶婶竟去给他提亲,若是我,也拿棍子打出她来。 让我去给他去求情?做梦去!不对,先把他从府衙大牢里弄出来再说。” 湘云虽满心不乐意,又有些暗自窃喜。 若果真是要叫她去跟老太太求情,她就有理由自己去贾府,不用老太太再派人来接了。 史侯夫人屋里,史侯夫人正靠在榻上,皱眉沉思。 见湘云来,立刻换上一副温良慈母的假面,笑着坐起身子来迎接。 “云丫头,前儿给你做了几件新衣服,你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史侯夫人一招手,立刻有丫鬟托上几件裙子来,一一展开给湘云看。 湘云瞅着那条条鲜妍美丽,却明显不是自己尺码的裙子,笑了笑道: “婶婶可是不知道,如今我身子长得急,这些衣服一看便是小了,不如给二妹妹穿。” 史家二姑娘是史侯夫人的亲生女儿,这几件裙子本来就是给她做的。 被湘云一语点破心机的史侯夫人略略有些尴尬,讪讪道:“倒是我整天忙着府里的杂事,疏忽了。赶明儿再另给你裁,好好做上几件。” “婶婶不必费心了,湘云有衣服穿。婶婶叫我来,可就为此事?” 湘云直截了当地道,“若是没别的事,湘云回去做针线了,五弟做的鞋子还没做出来呢。” “不忙,不忙。” 史夫人忙拉住湘云,将希望她去贾家,跟贾母和宝玉说个情,救救她三哥的话说了。 这事跟翠缕猜想的有点不一样,果然救出史泓为史家当前第一要紧事。 湘云故作沉思道:“是这样啊?三哥哥的事,论情论理我都该帮忙。可婶婶,这事咱可不能说准了。 一来,老太太和宝玉未必听我的;二来,也不知道贾家跟那位有多深的交情,他们说话未必管用。若是不成,婶婶可别怪我。” “嗯,这事婶婶知道,你只尽心就好。”史侯夫人很善解人意地道。 “还有,这事也不能直不愣地就说出来,还需要恰当的时机,云儿怕是得在那边多住些日子,家里的活是顾不上了。” 史湘云有点得寸进尺,趁机提起了条件。 史侯夫人面色一沉,不过她也没办法,只好由湘云去了。 史湘云兴奋地收拾包裹,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往贾府去。 随身带着的,除了她自己给贾家姐妹们的小礼物,还有史侯夫人特意从库房拣出来的几样珍奇玩意儿,要送给贾母和宝玉。 京城某座高宅大院里,陈寒宵站在窗前,眺望着窗外的草色,明朗恭恭敬敬地立于他身后。 “晴姑娘的事都安排好了?”陈寒宵面无表情地发问。 “都安排好了,府尹本来不敢判史泓重刑,想胡弄过去了事。我偷偷给他看了腰牌,他倒懂事,立马就判了个流放北地。” “倒是便宜他了,那样的杂碎,就该斩立决!”陈寒宵冷冷地道。 “毕竟只有一个姑娘肯上堂作证,且也没闹出人命官司来。别的事没有证人,他便推说全是诬陷,咱也没法子拿他怎么办。 若不是此事牵连到晴姑娘,属下便把他偷偷拖出去埋了,那史家又能奈何?不过一个败家子儿,史侯还拿他当个宝?” 陈寒宵摇头道:“杀了他倒不至于,没必要惹得史鼎视我为死敌。倒是晴姑娘如何知道姜惠英和他的事?” “是啊,属下也疑惑呢。那纸上又没有写,难道是慕南风查出来的?我看那满墙贴的纸,准是他的手笔。” 第75回 史湘云入府讨情,陈寒宵身份曝光 “那家伙……做事情从来都是如此出人意料。” 陈寒宵冰冷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不过也未必是他,晴大姑娘不也做过假扮说书人,给别人着书立传的事?” “嗤……”明朗笑起来。 “这俩人倒是很对撇子……”眼瞅着主子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明朗后知后觉地赶忙往回找补,“啊,不,不,属下说错了,晴姑娘怎会跟他对撇子?” …… 却说史湘云到了贾府,身边除了自己贴身使唤的人,还有几个史侯夫人派来跟着的婆子。 几人将史家给贾母带的礼物送上,贾母耷拉着眼皮,瞟都没瞟一眼。 老太太气还不顺呢,对上史家的仆妇们,岂会有好脸子? 那几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只管低着头,老老实实地站在墙角里。 史湘云一头扎进老太太怀里,嘴里直叫:“老太太,快疼疼云丫头,云丫头给您赔罪来了。” 贾母冷着脸道:“你跟我这赔的什么罪?又不是你惹我的。” “凭是谁惹了老太太,都是湘云的不是,老太太只管拿我出气。”史湘云在贾母怀里,像西洋小哈巴狗一样蹭来蹭去。 “好了,好了,你这丫头就是这样吱吱呱呱地讨人嫌,快去园子里烦你的姐姐妹妹们去。”贾母被她闹得没法,呵呵笑着往外赶人。 史湘云立刻直起身子,又恭恭敬敬地跟贾母行了礼,带着众人出了院子。 乜斜了那几个婆子一眼,她冷笑道: “你们也都看到了,老太太心里还不受用呢。都且把嘴闭严了,咱们来做什么的,谁也不准透出口风去。这会子贸然提了,老太太若是一口回绝,可就再没有转寰的余地了。” “是,什么时候说?怎么说?全听大姑娘的。”几个婆子应道。 “你们且自去歇着,我进园子里看看,爱哥哥可有心给三哥哥讲讲情?” 震吓过几个婆子后,史湘云带着翠缕去了大观园。 她才没心思去找宝玉呢,进了园子便直奔凸碧山庄。 “晴姐姐,托你的福,我可是要在园子里痛痛快快地住上几天,松快松快身子了。” 史湘云将自己摔在晴雯的床上,伸直四条胳膊、腿儿,四仰八叉地躺着,“真是舒坦!真想永远也不出这个园子了。” 这姿势就很“史湘云”,晴雯被她逗笑了。 “先起来,说说你来干什么?你家太太怎舍得让你撂下手里的活,跑到园子里来?” “她自是有事求我,不得不放我出来的。” 史湘云翻身起来,冷笑道,“本来这话我就没打算提,你既问起来,我就跟你说说。 不知道你听没听说,我那三哥史泓作恶太多,被二皇子的人抓了,送到京都府衙去,判了个流放北地。 那府尹倒是会做人,不敢不听二皇子的,却又不想得罪我叔叔。放出话来,让我叔叔赶紧找二皇子说情。 可惜二皇子那人牛性,从来不卖旁人面子。我叔叔听说贾家跟他相交甚好,要来求老太太给从中说和,让二皇子高抬抬手,放他一马。 婶婶因为你的事,惹恼了老太太,怕来了也得不着个好脸子。只因老太太疼我,着我来求老太太呢。” 史湘云是出了名的话多,叽叽喳喳说了一大通,晴雯却只听到了“二皇子”三个字。 “二皇子?陈寒宵是二皇子?当今皇上不姓陈啊?”她心里直嘀咕。 这家伙身份隐藏得可真好,在她面前从来没有露出一点点。 她还一直以为,他是哪里来的富商阔少呢。 晴雯半晌没有答言,再抬头却见湘云又倒在床上,呼呼睡去了。 也不知道在家里,是如何起五更熬半夜地做活呢? 她拿了一床薄纱被子,给湘云搭在身上,然后走出院子。 …… 怡红院,贾宝玉瞅着林晴雯,也是一脸懵。 挥挥手,他将在房中伺候的袭人赶了出去,然后凑近晴雯低声问:“陈兄他竟是皇室中人?” 晴雯摇摇头,叹息道: “我就说,你从来最恨趋炎附势,不喜跟贵人结交,怎么跟他倒投机得很?原来,你竟也不知他的身份?如今好好想想,你在他面前可曾说过什么对上不敬的话没有?” “那倒没有,”宝玉笑道,“我虽素昔口无遮拦,但也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那些为官作宰的假正经,我心中厌恶他们,口中却从来不评论。相投的便说上几句话,像陈兄,北静王爷这等人;不相投的,只不与他们相与就是了,还说他们什么?” “那倒是好的,我听湘云说了,可是唬了一跳,生怕你一个不防头,说了那样的话,被人家抓住什么把柄。” 帘外人影一闪而过,晴雯心中一动,悄悄拉了宝玉出来。 “以后有些要瞒人的话,便寻个时机悄悄说。可别像方才那般,挥挥手就把袭人赶出去了。她怕是以为,咱们两个背着她嘀嘀咕咕,不知道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倒是晴姐姐多心了,”宝玉笑道,“袭人不是个多心的人,不会多想的。” “都说你整日在脂粉堆里混,最懂女儿家的心思,今儿可见你是不懂的。” 晴雯白了他一眼,道,“袭人的心性是好的,可也有争强好胜的念头。她早把你当成终生的依靠,日后定要留在园子里做姨娘的。 说起来,也是你给了她这个念想。你不用那么瞪眼看着我,你和她背地里鬼鬼祟祟做的那些事,打量我不知道? 往常你对她最亲厚,什么话都对她说,什么事都不避着她,如今你时不时地背着她说话,岂不让她多想?” 晴雯说完朝身后努了努嘴,贾宝玉猛抬头往怡红院望去。 却见袭人站在院门口,正翘着脚往他和晴雯处张望。 “确实是我不懂女儿心了。”贾宝玉挠挠头。 林晴雯和宝玉一起回到凸碧山庄,本以为湘云还在酣睡,却不料一进院子,便听到一阵叽叽嘎嘎的笑声。 第76回 湘云再提金玉缘,宝玉忽忆起前世 原来,宝黛等姊妹听说湘云来了,都过来看她。 湘云被她们吵醒,本来极困的,抹了抹眼睛又嘎嘎地说笑起来。 这个爱笑的女孩,豁达乐观,在众人面前,总是一副毫无心事的样子。 “你们是没看见我那三哥哥,也就是有个侯府公子的身份,旁的真没有可取之处。就他还想娶晴姐姐?他也不撒泡……照照自己,他也配?!” 湘云说得口沫横飞,转眼看见晴雯和宝玉进来,赶紧抹了把嘴角住了口。 “粗俗!”晴雯用劲戳了戳她的脑袋,笑骂道,“这种浑话也是你一个大家小姐说的?” “粗俗!”众姊妹一起指着她的脑袋,异口同声道。 说完,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有的时候,人在怒极的时候,确实需要那么一两句粗话来发泄发泄。 史湘云这个不拘小节的大家小姐,偶尔说上句“屎啊,尿的……”,还蛮可爱的。 宝钗转头看了看窗下做活的小红,打趣道:“怎么晴妹妹亲事没成,倒赶着做起新娘子衣物来了?” 小红手里正做着湘云的绣花鞋,大红色的鞋面子,抠了鹅黄色的垫心子,留给晴雯空闲时绣上花就成了。 小红笑了笑,用手指了指湘云道:“倒不是我们姑娘的,是给史大姑娘做的。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是史大姑娘的。” 随着她手指的方向,众人看见了屋里那些或成品,或半成品,或还是布料的针线。 满眼的葱黄、柳绿、海棠红……一水的鲜亮颜色。 “哟,我还忘了,咱们云丫头大喜了,这是准备出嫁的针线了?”宝钗笑问。 话头转向自己这里,湘云脸一红,忙低头喝茶。 宝玉凑过来,拉了她出去。 宝钗扯着一块布料,跟姐妹们说着活计,偏头瞥了他俩一眼,也不在意。 黛玉却眼神微转,悄悄跟了出去。 宝玉跟湘云站在院中桂花树下说话。 “晴姐姐说,妹妹许的是卫家,我前个儿把我得的那个大金麒麟送给卫世兄了。” 宝玉低声笑道,“等你俩成亲那天,你拿出你的来,吓一吓他,他一准以为你们是前世的姻缘,这一世由我来凑成对儿的呢。” “呸!你又混说!”湘云啐了他一口道,“看的什么歪书邪书,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他有麒麟,我也有麒麟,就是前世定好的姻缘?那你有宝玉,宝姐姐有金锁,你们就果真是‘金玉良缘’?” “你才是混说!”宝玉气得去捂她的嘴。 “别捂,我还没说完呢,”湘云掰开他的手,继续念叨,“林姐姐没有金来配你的玉,难道你们就没缘分了?” 这个心直口快的丫头,只图自己说得爽快,却没料到黛玉跟在他们后面,正把她的话听在耳中。 她本来已经把“金玉良缘”抛在脑后,如今经湘云这一说,又勾起了心事。 正不知宝玉如何答话,却听他大喊道:“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 此话一出,宝玉瞬间呆若木鸡。 冥冥中仿佛有只手在把着他的嘴,让他脱口而出,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话的出处在哪里? “什么‘木石姻缘’?哪个和尚道士说的?” 湘云更加摸不着头脑,抬手就去摸宝玉的额头,“爱哥哥,你莫不是又中邪了?也不烫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林黛玉眼圈一红,泪水扑簌簌而下。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宝玉说的这句话,她的心堵得厉害。 感觉自己与宝玉仿佛就是前世的‘木石姻缘’,可是这想法好无来由,不知出自哪里。 跟在黛玉身后的林晴雯也听到了宝玉的惊心之语,她倒是明白“木石姻缘”的出处。 贾宝玉是前世的神瑛侍者,女娲补天剩下的那块五彩石头所化。 林黛玉是经他浇灌甘露救活的一株绛珠草。 这两个冤家,可不就是前世的“木石姻缘”嘛。 只是不知,贾宝玉为何恍惚间记起了前事? 黛玉默默地流了一会泪,扯出一条帕子捂着嘴,低头越过湘云和宝玉,直向院外走去。 “林妹妹,你且站一站,我有话跟你说。” 木呆呆的贾宝玉瞬间清醒,急忙大喊。 林黛玉却只作没有听见,捂着嘴只管往外走。 贾宝玉忙赶上去,一把拉住她,“妹妹如今都不理我了,可是还在意那什么“金玉姻缘”?难道妹妹当真因为旁人的混账话就要把我们从小的情分丢开手,再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呆子!”林黛玉轻声骂了一句,“还说什么‘木石姻缘’?你怎么不知道我的心?如今我是少去你的怡红院,将来我离了这园子的日子还有呢。 因为咱们眼见着一天天地大了,不好总在一处厮混。你也别恼我,我无父无母的,心事总得自己打算。” “离了这园子,你要去哪儿?” 贾宝玉没听见别的,只听见黛玉要离开这儿,便又一次呆立在当场。 “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林黛玉推开他的手,急急地回了潇湘馆。 宝玉无心再跟旁的姐姐妹妹们玩,郁郁地回了怡红院。 袭人懒懒地歪在榻上,见他回来也懒得起身。 “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宝玉打起精神凑过去,轻声问。 “不敢劳二爷问候,”袭人推开他,赌气道,“二爷有那些姊姊妹妹,还回来这里做什么?” “这说的什么话?这是我的家,我咋不回来?”贾宝玉笑道。 忽又想起晴雯跟他说的话,才明白袭人是在跟他赌气。 想不到袭人这样一个温良敦厚的性子,竟然也是有脾气的呢。 宝玉扳着袭人的身子道:“你且起来,我问你,是不是恼我背着你跟晴姐姐说话?” “你们说什么,我懒得知道。” 袭人恼道,“我只恼你把我当外人,倒把她排在我前面去了。若是她还在这屋里,怎么也越不过我的次序去。” “你这到底是跟她争位分呢,还是恼我呢?” 贾宝玉挠头道,“怪道晴姐姐说我不懂女儿家的心思,林妹妹我看不懂,连你也看不懂了。 你是我屋里的人,你与晴姐姐我并分不出远近,是你自己自寻烦恼罢了。看来我平日对你的好,都白费了。” 第77回 凤姐大骂嚼舌人,多官含羞做竹簪 宝玉说着说着,又想起黛玉说要离了园子的话来,不免悲从心头起。 见袭人仍不理他,也不再说话,自回床上仰面躺着垂泪。 袭人见他如此,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自己起身到他身边,推推他道:“我心里不痛快,爷怎么倒掉起金豆子来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宝玉抬起胳膊蒙着脸,委屈道: “你心里不痛快,便只不理我。问你什么,你也不说,只让我自己思量。 我只道我平日对你千般好,万般好,你还有什么不足,还要跟我赌气,这却叫我从何处思量去?” 袭人被他这一说,也觉得自己确有不是,便道:“爷既是要问,今儿我越性把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话都跟爷说说。 晴姑娘当初在这屋里时,便爱掐尖要强,行动就想越过我去。可爷再怎么疼她,也没背着我跟她做什么。 如今她出去了,都做了主子姑娘了,心里还存着那想法。这屋里我管事,她却总想插一杠子。 拿了咱屋里的丫鬟、婆子去,说打板子就板子,说撵出去就撵出去,她这是要替我作主了? 爷倒好,动不动就关起门来跟她说话。有什么事非要背着我说,难道不是说怎么处置我们这些人?” “怪道人说‘话不说不明,理不说不清’。我今儿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 宝玉翻身坐起来道,“晴姐姐之前是爱掐尖要强,不喜欢被你压着一头。可她现在都成主子姑娘了,还跟你计较什么谁上谁下的? 你放心,也让旁的人放心。她与我说话,从来不说咱屋里人的事。至于她把咱屋里的人撵出府去,也是她们实在触着她的霉头了,不是冲咱们。 晴姐姐背地里还说你的好话,说你是这屋里的第一妥帖人,让我好好待你。你今儿说出这些话,可见她待你的心也是白费了。” 宝玉一番话,说得袭人脸色飞红。 她知道宝玉不是撒谎的人,往日竟是她错怪晴雯了。 …… 史湘云得了由头,在贾家安心住了下来,仍住在黛玉屋里。 每日去给贾母、王夫人请安,回来便跟众姐妹凑在一起,或摘花弄柳,或吟诗作赋,好不快活。 林晴雯却不能跟她一样闲适,解决了头等糟心事,该去紫竹轩看看了。 晴雯与小红出了园子,欲出府去。 经过王夫人的院子外面时,只见凤姐站在廊檐上,袖子挽着,脚跐着角门的门槛子,脸上似笑非笑的,真真一副波皮破落相儿。 几个等着跟她回事的执事媳妇围在她跟前,笑道:“奶奶今儿回了什么事,这半天才出来?” 王熙凤摆了摆手道:“让开!让开!这里过门风倒凉快,别给我挡着。” 众人闻言,连忙往旁边站了站。 凤姐乜斜着眼瞟了瞟她们,冷笑道: “你们只说我回了半日的话,我倒是不想回呢。太太把几百年头里的事都想起来问我,难道我不回? 从今以后我倒要干几样刻毒事了,抱怨给太太听,我也不怕。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东西,别作娘的春梦!明儿一裹脑子扣的日子还有呢。 如今裁了丫头的钱,就抱怨了咱们。也不想一想是奴几,也配使两三个丫头!” 凤姐一面骂,一面方走了。 执事媳妇们有明白怎么回事的,不说话,低了头跟着急走;有不明白怎么回事的,也不敢问,也低了头跟着。 过了一会儿,两个小丫头从王夫人的院子里,悄么声地走出来。探头探脑地两边看了看,见凤姐走了,才拍拍胸脯,回去了。 晴雯也带着小红离开了。 小红边走边道:“二奶奶这是跟谁生气呢?发这么大的火?” 晴雯摇头笑了笑,曾经每当她读到《红楼梦》中的这一段,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象,曹公所描写的王熙凤,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容? 如今,她看到活的了。 她冲着王夫人的院子一努嘴,低声道: “还不是那两个苦瓜瓠子?这几年府里入不敷出,家里人还只管奢靡浪费。二奶奶想要裁撤几个人,省些用度,又怕惹人埋怨。 大概是想拿赵姨娘和周姨娘作筏子,先裁了她们丫头的一半月钱,试探试探众人的反应。 想来这两个姨娘也不是省事的,抱怨到太太跟前了。二奶奶这是被太太找寻了不是,心里怒着,骂给人听呢。” “二奶奶管这个家,也着实不容易。” 小红道,“这几年我冷眼看着,这家里的主子爷们儿竟没一个顶用的,全靠二奶奶撑着呢。 说二奶奶刻薄、严苛的,也是丧了良心。若没有她这么着,这个家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你倒是二奶奶的知心人,”晴雯笑道,“当初就应该让你去服侍她,这会子怕也跟平儿一样,成了她的左膀右臂了。” “姑娘真抬举我了!” 小红抿嘴笑道,“凭是我有那个心,也无那个力。二奶奶饶是这么厉害,不也常被那些婆子媳妇们难为?我看她生的这个俭省的法子,却是行不下去了。” “嗯。”晴雯轻嗯了一声,再没说话,往府门处走去。 今儿恰好多官当值,正拿刀削一块竹片,见晴雯过来,立刻站了起来。 “哥哥,今儿削竹子做什么?”晴雯不解地问道。 “这个……这个……” 多官把竹片背到身后去,不好意思地道,“被罚了三个月的月钱,家里没有一文银子的进项,你嫂子把她的首饰都当了换粮食吃了。 我想着,先给她削一支竹簪子簪头发,等发了月钱再给她买好的。” “哦?”林晴雯不敢置信地看着多官。 她只想着凤姐能使个狠招,给他把酒戒了就好。 没想到,这个只知道吃死酒的家伙,戒了酒后竟也知情知意起来,还知道给媳妇准备礼物了。 林晴雯从头上拔下一枝绢花递过去,笑道: “这绢花不值什么钱,却是林姑娘给我的,说是宫里的新鲜样式。哥哥送嫂子一支竹簪,到底是素朴了些,配上一朵鲜亮些的花才好。” 第78回 晴雯再见慕南风,如烟思念心上人 “这……如何使得?”多官搓着手不敢接。 不吃死酒了,他那泼赖的性子似乎也变了。 小红将绢花拿过去,一把拍在他手心里。 “让你拿着就拿着,可别辜负了我们姑娘的一片苦心。” 晴雯笑了笑,与小红一起上了早已等在门外的马车。 门外等候的宝玉与小厮们也上了马,几人一行去往紫竹轩。 …… 竹林里,晴雯见到了多日未见的慕南风。 依然一身蓝衫,干净清雅,温润的眼眸里漾着暖暖的笑意。 只需一个眼神的对视,慕南风便从晴雯的眼中看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姑娘今日有空儿来此,想是烦心的事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晴雯谢过公子。”晴雯福下一礼,嫣然一笑。 慕南风呆呆地,好像魂魄被吸入了她灿若星辰的眸中,半晌才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记在心上。” 侍墨从远处跑来,冲晴雯调皮地眨了眨眼,悄咪咪地道: “公子,南安郡王又着家奴来问,公子几时赏脸去他府上品茶?您今儿也见到晴姑娘了,这事该给人家个回话了?” 晴雯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前些天一直在外行走,忙着结交达官权贵的慕南风,已经在这儿等了好几天了,只因心中挂念着她。 难道,这种牵挂就是爱? 林晴雯甩了甩头,不愿去想。 前世,她几乎没谈过恋爱。 穿进来的这个身体才十五岁,朦朦胧胧的也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而且,她莫名其妙地穿入书中,不知自己的最终结局。 留在书里,或是还有机会回到现世?这些问题看不到答案,她怎能去想虚无缥缈的爱情? 她感激慕南风为她所做的一切,但他心中所想,她真的无法回应。 慕南风默默地看了看晴雯,转头狠狠剜了侍墨一眼,不悦地道:“偏你话多!赶紧收拾东西,今儿就去南安王府。” 侍墨吐了吐舌头,再看看晴雯丝毫未起波澜的脸,叹了口气,收拾起主子摊在桌上的书,随之离开了。 …… 晴雯走进紫竹轩,却见贾芸正在院里跟两个人说话。 那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人称“醉金刚”的倪二和他的朋友——马贩子王短腿儿。 “贾二爷,自那事之后,令舅可还来找过你的麻烦?”倪二拍着贾芸的肩膀问道。 “他再没过来,想是怕了老二的威名。”贾芸笑道。 “怕我的名儿倒不一定,是怕了我的拳头?” 倪二哈哈大笑,“真真气死我倪二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若不是令舅,我皮不揭了他的!日后他再来寻事,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老二仗义!”贾芸拱手道,“今儿哥几个只管点菜,账都记在我头上,这顿饭我请了。” “哎,那不用。” 倪二豪气地挥挥手,“你当我倪二是朋友,何须这样小家子气?若果真要谢我和我这几个朋友,就吩咐厨子们使出浑身的本事,多做几道好菜来吃。” 说着便要往里走,林晴雯急忙叫住了他。 “倪二哥且慢行,我还有事要烦几位哥哥。” 倪二这等人,头脑里根本没有什么姑娘家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烂想法,他家的姑娘是可以随便上街逛逛的。 晴雯在他们面前也从不矫情,不端大家姑娘的架子,大大方方地站在他们面前。 “姑娘有什么事要使唤我等?”倪二在她面前,话说得倒文明起来,不像跟贾芸说话时那般粗鲁。 “我记得王大哥是贩马的,我想拜托你帮我挑一匹性情温顺又壮健的马,可使得?”晴雯笑向王短腿儿。 “自是使得!” 王短腿儿高兴地道,“正好吃过这顿饭就要再出去走一趟,这一趟最好的马给姑娘留着。” “那就先谢过王大哥了。” 晴雯笑道,“上次拜托倪二哥帮忙,几位哥哥都出力了,晴雯一直感念在心。既是不用我们芸儿请,就让我请一顿。权当给王大哥饯行,也算我预先付下的跑腿儿费。” “既然姑娘诚心,那就愧领了。”两人也不再推辞,欣然接受。 当初请他们帮忙,晴雯给人家送银子去,人家没收钱就仗义相助。 礼尚往来,人情总是要还的。 …… 晴雯进了茶房,闰生抱着刚刚劈好的柴火也进来了。 瞅见晴雯看他,十七岁的大小伙子竟羞红了脸。 “姑娘……”他窘迫地打了个招呼。 “嗯,”晴雯应了一声,转头喊道,“金钏儿,快来接着,你家闰生送柴火来了。” “姑娘,你看你!”金钏儿“哒哒地”跑过来,小眼神里透着羞恼。 “晴姑娘,你可真能取笑他两个。”柳如烟和彩蝶在旁边笑出声。 “你俩别笑,有没有相中哪个?有相中的就跟我说,我给你们保大媒。”晴雯大言不惭地道。 柳如烟垂下头,不吭声。 彩蝶有些哀伤地看了柳如烟一眼,也垂下头,不说话。 “呃……”林晴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承袭自原主的这个心直口快的毛病儿,真该改改了。 她凑上前去,看柳如烟正在做着的乌梅糕,趁机转移了话题。 “这是配什么茶喝的来?” “不是早跟姑娘说了,‘甜配绿、酸配红、瓜子配乌龙’嘛,乌梅糕自然是配红茶喝的。” “哦,瞧我这脑子,老是记不住。所以人说,‘术业有专攻’嘛。” 晴雯自嘲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又凑到如烟身边道:“姐姐身上闻着甚是清雅,不知荷包里装的什么香?” “哪有什么香?” 如烟轻轻摸了摸身上的荷包,苦涩地道,“我天天烹茶、做茶点,随身带着香料岂不染了茶香?这荷包里装的,不过是个随身的小物件。” 彩蝶凑在晴雯耳边,低声道:“姑娘别问了,那荷包里面装的,是李公子给姑娘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哦?”晴雯下死力地盯了那荷包一眼。 她正在思索,如何能不露声色地解下如烟的荷包,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 第79回 晴雯欲买地种豆,黛玉恼晴雯偏心 晴雯一惊,难道又有人来闹事? 她扬声问道:“外面怎么了?” 门外的小红匆忙跑进来,回道:“没什么大事,有客人说,今天做的千层豆腐,味道跟先前有些不同,芸二爷和陈伯在解释了。” 没一会儿,贾芸和陈三源来到茶房外。 陈三源隔着帘子向里面拱了拱手,道:“晴姑娘,老陈手艺不精,让客人寻出不是来了。” “不关陈伯的事,是咱家这回买的金豆跟以前的不一样。” 贾芸急忙解释,“以前买的刘家粮铺的豆子,做出来的豆腐豆香味很浓。他家最近金豆货源断了,就换了陈家粮铺,味道淡了些。有些在咱家吃惯了的客人,一尝就尝出来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陈三源道,“种地的土是肥沃还是瘠薄?浇的水是多还是水少?是泉水还是井水?这些都使种出来的豆子味道不一样。从不同的店铺买豆子,味道有些不同是难免的。” “那不行啊。” 晴雯道,“咱们做素食,金豆用的最多。不仅一道千层豆腐要用豆子,还有很多的菜都要用到。 味道老是变,难免客人不满意。能不能想想办法,固定在一家铺子进食材?” “为今之计,只有尽量找一家好的铺子先买着。但是要想从根上解决问题,却不能靠别人。” 陈三源道,“小老儿以为,姑娘不妨自己买上几亩地,自己种豆子、种菜蔬。这样不仅买食材的银钱省出不少,还能保证货源充足不断供,味道自然也稳定。” “姑娘,咱的馆子开张两个多月,也赚了些银子,买十几二十几亩地的钱还是有的。”贾芸也道。 “那就先买上二十亩,此事就交由你去办。”晴雯道。 …… 安排完馆子的事,晴雯回了贾府。 经过角门时,却见多官不在那了。 “我哥哥家去了?”她问角门处坐着的家仆们。 “姑娘说的是多官啊?” 其中一个家仆笑着道,“他得着姑娘给的花,喜欢得什么似的,赶紧削完了簪子,拿着家去给他媳妇。才刚走,姑娘有事兴许还能撵上。” 晴雯笑了笑,悄悄往多官家去。 未及走到近前,便听到屋里传出多姑娘儿的娇笑声。 “死鬼,这个点回来,不怕再误事,那凤辣子打你板子?” “再不敢误事,正换班吃饭呢。我是最后一个,吃完饭还回去。” 多官憨笑道,“瞧瞧,姑娘看我给你削簪子,特地给了枝绢花,说是宫里的新鲜样式。快戴上看看,好不好看?” “好鲜亮的花!”多姑娘儿喜道,“我要这簪子就够了,这花拿出去卖了,能换好几天的嚼裹呢。” “姑娘说这个不值钱,让你戴着呢。” “你懂什么?宫里的东西能不值钱?姑娘骗你呢!” 多姑娘还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这是拿上好的纱堆出来的,我还没见过街上有卖这种样式的。 拿到当铺或许当不了多少银子,等我拿到专门做堆花的铺子里,给她们做花样子,指定值钱。” “还是媳妇有好打算,这簪子且能着戴着,等发了月钱给你买好的。”多官往前凑了凑。 “死鬼,大天白日的,又想做什么?”多姑娘儿娇笑连连。 “媳妇,我以前是不是眼被屎糊上了,心也被屎糊上了?怎么把你这么好一个人儿白白放在家里?” “你不是回来吃饭的吗?先吃饭啊。” “等不及了!” 咦?这画风不对。 晴雯被臊了个满脸通红,急忙领着小红溜了出来。 顺道给黛玉买的东西,她想先送去潇湘馆。 紫鹃看见她,笑着迎过来:“姑娘,我们姑娘在你家呢,打一早上去了就没回来,午膳都是在那儿吃的。” 跑了个空,晴雯放下东西又忙回凸碧山庄。 坐在窗前埋头做针线的黛玉抬起头来,不错眼珠地打量她。 “姐姐,早上走时戴的宫花哪去了?” “呃……”晴雯一愣怔,才想起来黛玉最不喜人家把她送的东西给旁人,“我……我给多姑娘儿了,你可恼我?” “我恼姐姐做什么?” 黛玉笑道,“姐姐的嫂子便是我的嫂子一样,若不是她之前的名声不雅,我也该去认认亲的。 那宫花送她就送了,反正也不是我亲手堆的。若是我单单做给姐姐的,姐姐再要送人,我可不依!” “还是小性,外加小气!” 晴雯刮了刮她的鼻头,笑道,“在屋里做这半天活,累不累?云丫头自己的活都不急着做,一天到晚跟个花蝴蝶一样满园子乱窜,你倒替她着急做什么?” “唉!” 黛玉闻言叹了口气,“不是姐姐说起来,我都没仔细看。这会子她来我才看见,她的手竟是比咱们粗了好些,可见在家是做惯了活的。 以前我总自怨自艾,老觉得自己的命苦。如今才知,天下比我苦命的还多着呢。 我好歹有老太太疼惜着,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老太太还怕我累着,不管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什么活也不让我做。 云丫头也跟我一样寄人篱下,她的叔叔婶婶待她却不好。每天做活到半夜,侯府小姐过的日子,连咱们园子里的大丫头都不如。 如今,我多替她做些,就让她在这儿痛痛快快地玩几天。” “替她做也不用这么急,”晴雯拉起她来,“走,跟我到探丫头那去,我有好东西送给她。” 晴雯取出一辆只有巴掌长的小马车,给黛玉看。 车身小小巧巧,驾车的马儿小小巧巧,车厢也是小小巧巧的一个花篮,通体都是柳条编的,都是柳木的原色。 “好精巧的玩意儿!”黛玉喜道,“姐姐偏心,只给探丫头买,我的呢?” “咦,你也喜欢?”晴雯诧异道,“我当你只喜欢风花雪月、吟诗作赋、伤春悲秋,何时见你也喜欢这些了?” “姐姐真坏!”黛玉握起小粉拳来捶打晴雯。 小红在旁边憋不住地笑:“林姑娘快住手,我们姑娘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你的早送回潇湘馆了。” 第80回 晴雯为探春解围,香菱笑三人偷嘴 姐妹俩笑闹了一阵,便一起收拾了去秋爽斋看探春。 时值夏末,天还很热,探春的屋子却是门窗紧闭。 丫鬟侍书在游廊上坐着,眼里泪光晶莹。 又是这样一幅场景,晴雯与黛玉不用想也猜到了,赵姨娘又来了。 “探丫头摊上这样的姨娘,真是一日也不得舒心,”黛玉叹道,“姐姐,咱俩还进去吗?只怕探丫头难堪。” “进去,干嘛不进去?咱们权当不知道,正好打断赵姨娘的聒噪。” 晴雯牵起黛玉就往里走,也不管侍书疯狂冲她们使眼色,径直上去就要敲探春的门。 忽听屋里传出探春激愤的说话声: “姨娘说的什么话!说二嫂嫂把咱们家的家私都搬送到娘家去了,姨娘可亲眼看见她送过一文半两? 王家舅舅刚升了九省统制,官做得比老爷大,家产更比咱家丰厚,何时需要咱家填送了?姨娘莫要耳根子软,旁人说什么都信。” 林晴雯听笑了,赵姨娘果真是丫鬟出身,见识短浅,见凤姐敛财便以为她往娘家拿。 岂不知王熙凤最为自负的,就是她们王家的家私丰厚。 最让她记忆犹新的就是她与贾琏说的那句话,“把太太和我的嫁妆细看看,比一比你们,哪一样是配不上你们的。把我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的了。” 把王家的地缝扫一扫,够贾家过一辈子倒不至于,但现今的王家,确实比贾家财大气粗了。 王熙凤实在没有必要,把贾家的钱往王家搬。 “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怎么说话老向着外人?”赵姨娘声音也高了起来。 这个窝囊的妇人,憋了满肚子的火不敢在旁人跟前撒,只好在亲闺女面前耍威风,“她不往王家搬送,到处挖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你弟弟还挺尸一样挺在床上,我连给他抓药的钱都没有了。她还克扣我屋里丫头的钱,安的什么心?” “说来说去,姨娘为的还是银子。” 探春恼恨地道,“姨娘每每到这儿来说这些,我倒是想问问,难道环儿没有月例,要我填补他?还是我是比别人有脸的,别人二两,我就多出几两来? 我劝姨娘别打错了主意,姨娘或是缺钱使,趁早去旁人跟前要去,我是没有多余的银子给姨娘的。” 屋里一阵沉默,不知是赵姨娘无言以对,还是在酝酿更猛烈的爆发。 趁着这个时候,晴雯果断敲响了探春的房门:“探丫头开门,我来给你送好东西了。” 片刻之后,屋门一下子被拉开,赵姨娘先走出来,眼角眉梢的火气还未全消。 “赵姨娘。” 晴雯冷冷地打了个招呼,冰冷的眼神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晴……晴姑娘。” 看见晴雯,赵姨娘立马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满身奓起的毛倒伏一片,顺着墙根蔫蔫地挨了出去。 探春不愧是贾家几姐妹中最精明爽利的,不过一会已经收拾好心情,笑着过来迎接她们。 晴雯和黛玉也不说破,只管把小马车拿给探春。 探春亦如黛玉般惊喜,立刻从花瓶里剪了几支花放进花篮里,小心地摆在桌上。 伏下身,她猛吸了一口花香,叹道:“这小马车配上这花,小巧别致,看着人心里便舒畅。” 留下黛玉跟探春说话,晴雯出来走到侍书身边。 侍书哽咽着道:“晴姑娘,我们姑娘好辛苦。” 不知她是在说,探春要整天应付赵姨娘辛苦?还是在说,探春明明心里很难过,却还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很辛苦? 晴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以后赵姨娘再来跟你家姑娘胡搅,你就告诉她,我有事问她,让她立马去凸碧山庄。” “姑娘要问她什么事?”侍书急忙抹了抹眼睛问。 “什么事你不必知道,只要说我找她就行。”晴雯笑道。 “果真能行?” “果真能行。”晴雯道。 当初为了探春而给了那个糊涂妇人一条生路,现在她不介意为探春狠狠地敲打敲打她,免得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作妖。 …… 在探春屋里呆了一会,晴雯拉着她和黛玉出了秋爽斋。 满园绿树荫荫,繁花盛开,何必局促在宅内伤怀? 三人走在沁芳桥畔,看池中莲藕新残相间,红绿离披,煞是好看。 葡萄架上,一嘟噜一嘟噜或红或紫或还是青色的葡萄,映着太阳闪闪发光。 晴雯伸手拽下一串紫莹莹的,摘了粒递给探春和黛玉两个。 探春剥了皮,填进嘴里细细咂摸,道:“今年雨水少,葡萄味儿倒是好。” 黛玉之前身子弱,从不敢吃这些凉的瓜果。如今不怕了,也剥了皮吃了一个。 晴雯打小爱吃葡萄,也不剥皮,拿手帕子擦擦,便一个一个地往嘴里填。 忽听身后一阵笑声,有人道:“你们竟然躲在这儿偷嘴吃,这下让我抓着了!” 三人急忙往身后看,却见香菱从树后转出来。 “香菱姐姐,打哪儿来的?”晴雯擦了擦顺着嘴角溢出来的汁水,笑问道。 “打家里来,要去叫我们姑娘回家去,可巧就碰上你们了。”香菱笑道。 晴雯跳着脚又摘下几串葡萄,拿手帕子包着,一股脑儿塞到香菱怀里。 “去你们姑娘那也别空手,拿着给她吃。姐姐来找宝姐姐可是姨妈有什么事?” “我家太太没什么事,倒是大爷说,现下快秋凉了,想打点打点去苏州走一趟,贩卖些货物,叫我们姑娘家去商量商量。” “苏州?”林晴雯愕然。 此时,她再一次回忆起香菱的身世。 香菱幼时被人拐走,辗转流离多年,后来被薜蟠买来为妾。 晴雯很疼惜这个受尽命运捉弄,却不改善良本性的女孩。 并且十分感念她,在她刚穿越过来,生命垂危之时,守在她床边垂泪。 也是她为自己叫来贾母,算是救了她一命。 晴雯时常遗憾,与香菱相识太晚。 若是更早一些,早在她成为薜蟠的小妾之前,她一定想尽一切办法,救她于水火之中。 “香菱,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家住在哪里吗?”她问。 第81回 陈寒宵强买强卖,老太太慈爱送银 “那哪能记得?” 香菱苦笑着摇头,“我大概三四岁时就被人拐走,那么小能记得什么?” “你再好好想想,你父亲、母亲的名字,你当时家旁边,有没有什么恍惚有些印象的房子?”晴雯不甘心地追问。 香菱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努力地回想,许久仍是摇了摇头。 “想不起来了,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晴雯很失望,她很想告诉香菱,她小时就住在苏州城阊门十里街仁清巷,家的旁边有一个寺庙叫做葫芦庙。 其父甄士隐,本地乡宦望族,神仙一流人品;其母封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 他们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本名叫做英莲,自小也是当做宝贝一样养着。 晴雯希望为她找到自己的根,恢复她名门之女的身份,或许能对她凄惨的结局有一些改变。 可惜,香菱记不起来关于自己身世的任何信息,她也没办法告诉她。 “走,无来由地想那些事做什么?平白让人伤心。”探春拉着香菱往前去。 黛玉看了看晴雯,也摇了摇头。 晴雯遗憾地拍了拍脑袋,难道那片越来越稀薄的云团,和其中越来越亮的光点,只有让自己入梦这一个技能吗? 如果它是晋级性的,到它开启更深层的技能,她就会有办法解救香菱? 与黛玉和探春分开后,晴雯回了凸碧山庄,却见贾芸正在院子里与小红说话。 “姑娘,”贾芸看见晴雯,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向她,“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咱们刚说要买地,陈公子就遣人送来这张地契。” “这是什么啊?” 晴雯瞥了一眼,差点被吓晕,一把扯过地契,念道,“立卖绝契人,陈寒宵,今将京郊小陈庄田庄总共良田二百亩,连同庄上的所有,包括当季的出息、房屋、耕牛,以及一应器具,俱卖与林氏之女晴雯。 总共估价一千八百两,今钱货两讫,日后再无反悔。恐口说无凭,今立字为证。” “一千八百两,我从哪儿弄那么多银子?”林晴雯将地契掷回贾芸怀里,恼道,“赶紧给他送回去,他拿我寻开心呢。” “姑娘,陈公子就没想要您的银子。您看那不是写着钱货两讫吗?官府的大印都盖上了,连买主、卖主、保人,一应都签了名,这庄子已经是您的了。” “我可没签过名,不算。”林晴雯嘟哝道。 “姑娘,您说没签过名,可那字像不像您写的?”贾芸抿嘴直笑。 呃,倒是忘了,以陈寒宵的身份,什么签名?什么官府大印,统统不是问题。 “白送就更不能要了,平白收人一个庄子,这算怎么回事?”晴雯皱眉道。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人家说这是陈公子报您的救命之恩的。人家公子一条命,还不值一个小庄子?” 贾芸笑了笑道,“我看姑娘也别打送回去的谱了,看那人说话,送回去是断断不可能的。” “算了,先留下,等我想想怎么处置。” 晴雯头疼得摆了摆手,道,“你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回家去见见五嫂子再回去。你不在的时候,小红也常去看她,你该谢谢小红。” “谢姑娘体恤,也谢谢小红姑娘。” 贾芸拿眼溜了溜小红,小红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晴雯笑看着他们,这种双向奔赴的感情真美好。 …… 贾芸离开了,晴雯站在院子里,握着那张地契左思右想。 果真送不回去吗? 送不回去也不能白要人家的,难道不知吃人的手短? 那真买了它吗?一千八百两啊,钱从哪来? 把曾经要卖却没卖的簪环、衣物都卖了,再算上紫竹轩这两个多月的盈余,大概能凑六七百两,剩下的钱从哪弄? “晴姐姐,想什么呢?我这么个大活人进来,你都没听见?”宝玉笑着从院外进来。 “没想什么,你怎么来了?”晴雯不动声色地将地契揣进袖子里。 “我本想去潇湘馆找林妹妹,又想她如今恨不得每天都粘在姐姐身上,干脆就直奔你这儿来了。” “那可不巧了,她今儿还真没在这儿。进来喝口茶?大热天的来回跑。”晴雯笑道。 “我不喝了,”宝玉也笑了,转身边走边道,“我去她家找她去。” “这人,属什么的?过来撩一翅子就跑?”晴雯摇头笑了笑。 过了一会,小佳蕙回来了。 小红瞥了她一眼,嗔怪道:“让你去送个人,怎么去了这半天?是不是半路又偷跑哪玩儿去了?” “小红姐姐可真是冤枉死我了,”佳蕙叫屈道,“我送走芸二爷就不停脚地往回走,却没想又遇见了宝二爷,被他拉着说了会子话,回来就晚了。” “都说什么了?”晴雯问道。 “也没说什么,他问我去干什么了?我说去送芸二爷了。他又问我芸二爷来干什么?我说那我哪知道,你得问我们家姑娘。”佳蕙扳着手指头一五一十地复述。 “算你还分得清,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小红手指头点了她一下。 “那是!”佳蕙得意地道,“小红姐姐教导的,我可是从来都不敢忘。” 晚膳时,贾母院里的小丫头来叫晴雯过去吃饭。 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热闹,每顿饭必叫宝玉和家里的几个女孩儿一起吃。 晴雯到时,宝玉和黛玉、湘云、迎、探、惜等姊妹已经过来了。 不过平日总在这儿伺候的王夫人、凤姐、李纨等人却不在。 “今儿你们宝姐姐家去吃饭,不过来了。” 贾母慈爱地道,“也不用你舅母和嫂子们来摆饭,就咱们几个老的小的,自己吃还自在。” “正是呢,老祖宗。” 姊妹们说笑着坐下,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又说了会儿闲话,便起身告辞。 贾母道:“你们姊妹且各自回房歇息去,晴丫头留下来,再陪我说会子话。” 被老太太单独留下,晴雯有些诧异。看看众姐妹的神色似也有些诧异,只有宝玉冲她悄悄眨了眨眼。 贾母屏退了伺候的婆子和丫鬟,只留鸳鸯在屋里。 “鸳鸯,给晴丫头拿过来。”贾母道。 “老太太,您这是做什么?”晴雯瞅着鸳鸯放在自己手里的几张银票,心里感觉有点不妙。 她其实已经大概明白了。 以宝玉的细心,看见她把地契藏起来,不会不起疑。问完佳蕙再去问贾芸,肯定知道了地契的事。 只是没想到,他替她谋划都谋划到老太太这儿了。 第82回 贾母欲借钱讨债,探春论生财之道 这样一来,她在白云寺开食馆的事,还瞒得下去吗? 林晴雯正自犹疑,果然听贾母道: “宝玉那个小猴崽子,在我怀里蹭来蹭去要银子。只说你缺银子使,却不告诉我要那么多干什么。我也不问了,这是一千两,你且收着,若是不够再来找我要。” “老太太,这个我不能要。” 老太太不追究,晴雯心下大安,却还是推辞道,“晴雯虽然缺银子使,但怎么能要您的?我还有些衣物、首饰,凑凑,不够的我再想别的法子。” “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卖头面的?没的让人笑话。” 贾母责备道,“自家人的钱你不用,还另想什么法子?我给你的,尽管拿去使,我手里这点银子还是有的。” 晴雯见推不出去,又实在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只好回身对鸳鸯道:“鸳鸯姐姐,劳烦你帮我取纸笔来。” “要纸笔做什么?”鸳鸯疑惑地嘟囔一声,还是去拿了纸笔过来。 晴雯伏在案上,“唰唰唰”挥了几笔,拿起来递到贾母手上。 “老太太,这是一千两银子的欠契。这银子算我借的,等有了钱必会按数还您。” “你这丫头,我给你银子,可没打算让你现在还。等将来,万一……,你再还也不迟。”贾母有些落寞地道。 “老太太,您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呢?” 晴雯笑道,“我明白您的意思,将来若是贾家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没有这一千两银子,我也会竭力帮忙的。” 如今这欠契您还是收着,只怕您这样纵容我,日后再碰上难事,我都不想着自己解决,光想着找您要钱。那我不成了‘窝囊废’,‘啃老族’了?” “呵呵,你这丫头说话越来越有趣了。” 贾母被逗笑了,只道,“好,我且收着。日后我还要想着法子借给儿孙们银子,让他们都给我打欠契。 到时候,还不回来就上板子。逼着他们做梦都得想法子赚钱还我的债,不能让他们总啃老的。” “若果真是那样,倒真是好的。”晴雯也笑了。 若果真是那样,贾家的子孙们都能习练一项赚钱的本事,日后“呼剌剌”大厦倾倒时,贾家也不至于分崩离析。 …… 湘云在贾府尽情地玩了些天,终于收了心,每天过来凸碧山庄做针线。 于是,姐妹们白天大都聚在这里,说话、做活、读书、下棋……各有各的乐趣。 凸碧山庄从晴雯搬到这里,从来没像这些天这样热闹过。 做为主人的林晴雯不好把客人留在家里,自己单独出去逛去,只好让小红去了趟紫云轩,交代贾芸盘点一下,紫竹轩账上能拿出多少银子? 这一日,宝钗和莺儿来得略早些,趁着姐妹们还没来,晴雯泡了一壶茶,与宝钗对饮。 莺儿在宝钗身后站了一会,忍不住趴在窗边的花架上,仔细看上面泡在冰水中的凝霜花。 “晴姑娘,我们姑娘的花什么时候才能开?” “我心里也没数,从来也没种过这种花,只能先种着看喽。” 晴雯笑道,“这花茎长得还算好,总也不开花或许是现在不是它开花的季节,也许得到冬天最冷的时候?” “开在冬天最冷的时候,那不是雪花吗?倒是跟我们姑娘一样的。”莺儿抿嘴笑。 “混说!”宝钗笑骂道。 外面一群人簇拥而来,原来是黛玉和湘云与迎、探、惜三姐妹碰到了一起。 还不等她们坐下,宝玉又从外面进来了。 “我就说嘛,找不到林妹妹就到晴姐姐来找好了。却原来你们都聚在这儿,穿针引线、绣花织草的,竟把我放在一边不理了。”宝玉玩笑道。 “爱哥哥又是从哪里来的?”湘云问道。 “刚从前院给太太请安回来。” 宝玉凑在湘云的耳边,轻声道,“方才经过凤姐姐院子,可巧那边院里大太太出来,脸沉得好像谁欠了她几百吊钱一样,也不知道为的什么?” “她还能为什么?左右不过是跟凤姐姐要银子,没得着手?” 湘云不屑地道,“不是我说,她一个做长辈的,也忒不像了,总想着从小辈手里抠点子钱出去。 也不想想,凤姐姐这些年管家多不容易?宫里的大姐姐需要钱打点,太监公公们来要钱也得给,家里处处需要使费,还饶上她这个婆婆时不时地来难为。” 史湘云也是心直口快,吐噜了一大口串,却没看到旁边坐着的迎春,脸色越来越尴尬。 迎春是贾赦的庶出女儿,虽说邢夫人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到底是嫡母。 湘云在她面前这样说,她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 探春悄悄瞥了眼迎春,急忙转了话题,道:“实在是咱们家里出项多,进项少,二嫂子东挪西借的,有时也打点不过来。 若是府里人能俭省些,或是多多少少能添补些,兴许就不这么难了。” “添补也得那些爷们儿们添补,咱们女儿家既不能做官又不能经商,也就只能做做针线。如今咱们倒俭省些也罢了。”迎春道。 “女儿家怎么不能赚钱?” 探春道,“做针线能赚钱,写诗作画能赚钱,实在不行,替人抄书也能赚钱。不过没逼到那份上,真逼到那份上,咱们也能生出许多赚钱的法子来。” 探春不愧是贾家最有见地的女儿,说起谋生之道来也是颇有想法。 若她是须眉汉子,相信必在这世中闯出一番天地来。 真应了她那句,“我但凡是个男人,早出去成就一番事业了。” 晴雯笑看着她们说话,并不作声。 贾家的男儿们,如贾珍、贾琏之辈,甚至是贾宝玉,在她眼里都是扶不起的阿斗、无能的纨绔。 唯有这些闺阁女儿,有时却令她十分敬佩。 …… 窗外,佳蕙冲晴雯招手。 晴雯起身出去,佳蕙悄声道:“姑娘,芸二爷来了,因听说姑娘们都在咱家,不敢进院里来。” 晴雯出了院子,果见贾芸站在树荫下,看见她出来,立刻迎过来。 “姑娘,紫竹轩账上有四百八十六两银子,留出这个月的工钱和进食材的钱,可以拿出四百两来,我给姑娘带来了。” 第83回 林晴雯凑足银两,小陈庄探查田庄 林晴雯接过四张银票,心里默默盘算。 总共一千八百两,现在有一千四百两,只还差四百两了。 这是个跳跳脚就能够着的数目,应该可以凑齐。 “你先回,等我凑够了银子就过去。”她道。 佳蕙送贾芸出了园子,回来见晴雯犹在院外思索,蹭过来问道:“姑娘可是为钱犯愁?我存了也有十几两了,都拿来给姑娘用?” “小丫头,你攒了好些年才攒了十几两,我拿了来使,我成什么人了?”晴雯笑骂道。 “那些钱放那也没用,还大都是姑娘才赏的。姑娘先用了,以后有了再赏我就是了。”佳蕙眨着亮晶晶的大眼道。 “姑娘,我这些年的月钱也都自己存着呢,有二三十两了,放着也是白放着。姑娘先拿去用,等赚了银子再多赏我三两二两的,我还赚了呢。” 小红不知何时也从院子里出来,悄声道。 这席话让晴雯茅塞顿开,她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晚间,姐妹们陆续离开后,晴雯将郑嬷嬷和小红、佳蕙召集到自己屋里。 “今儿我想了想,你们手里的银子放着确实是白放着,也不能下小崽儿。你们若信得过我,就把银子交给我。 我不还你们钱,就拿土地折算给你们,一亩良田只算六两银子。地我替你们种,但是收成所得的钱都归你们。你们看可行不?” “六两银子一亩良田?姑娘不是亏大发了?”郑嬷嬷笑道,“我可是知道行情的,现在京郊的良田一亩少说也得八两银子。” 晴雯也笑道:“我不是急需钱使吗?良田便宜卖了。你们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说得佳蕙和小红也笑了。 佳蕙嘻嘻笑着问:“那我给姑娘十二两银子,就可以得两亩地,以后我就是小地主了?” “小财迷,存了那么久的银子终于有地方生钱了,”小红敲了她一记,笑道,“我有二十几两,就要四亩地。” 郑嬷嬷盘算了一下,笑道: “我们合家这些年,也攒了有百十两银子了,都给姑娘用着。我也不要地,只想跟姑娘讨个情,求姑娘把金钏儿许给我们家闰生。” “好啊,我就等着嬷嬷跟我开这个口呢,”晴雯拍手道,“这许久您都不提,我还当您老不愿意呢。今儿提起来,我就放心了。 金钏儿是个好姑娘,闰生哥哥也是个好的,两好凑一好,真好。这个媒,我保了。 等他们成亲时,我把身契也还给他俩,就当我给他们的随礼。以后他们就不是奴才了,他俩的孩子更不是奴才了。” “姑娘,您的大恩大德,奴才们无以为报。”郑嬷嬷“噗嗵”跪下,“砰砰”给晴雯磕头。 “嬷嬷,您这是干什么?” 晴雯赶紧拉她起来,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给自己磕头,她可受不了,“您的银子不管有多少,我还照价折算给你田地。 等将来他们成亲了,愿意继续留在紫竹轩就留在那儿。若是愿意自己去耕种那几亩地也行,都随他们。” “姑娘,您可真是菩萨心肠,等我去拿银子。” 郑嬷嬷擦擦眼泪,回屋里去取了银子来。 小红和佳蕙也各自回屋,取了自己的银子。 “郑嬷嬷九十六两,佳蕙十二两,我的二十四两,总共是一百三十二两。” 小红点了点数,小声道,“姑娘,实在凑不够的,就让芸二爷添上。他……也该置办些田产。” “你倒是会替他打算,他也是该置办些田产了。”晴雯笑着瞥了她一眼。 她取了纸笔,照着手里地契的样子,写了三张地契。 一张二亩的;一张四亩的;还有一张十六亩的。 签上自己的名字,拿朱砂摁上手印,晴雯分别递给佳蕙、小红和郑嬷嬷,笑道: “奴籍不能买地,所以这地契没办法过官府,只是咱们之间的约定。地里的收成一年多,一年少,每年分给你们的银子也不是固定的。你们可信得过我?” “当然信得过姑娘了。” 佳蕙笑得眉眼弯弯,“我以前只有小红姐姐可以信,如今还有姑娘和郑嬷嬷可以信。” 小红和郑嬷嬷只管笑,眼里唯有信任。 “好!那咱们大家有钱一起赚!我努力让咱们以后的日子过得更好。”晴雯挥手道。 她是真心想让这些对她好的人都过上好日子,所以就拿她们的钱帮她们投资了。 有几亩地保底,她们日后的生活就有了些许保障。 翌日,趁着姐妹们没到时,主仆几个把晴雯的旧时衣物收拾好,打了几个包裹交给郑嬷嬷。 “嬷嬷,从后门出去,走的远点儿。悄么声地,可别让人知道是贾家的人,咱不能丢了老太太的脸。” 晴雯笑着道,“老太太不让我打这些头面的主意,我却是顾不上了,凑齐银子要紧。” 郑嬷嬷背着包裹出去了,小红也出去了。 半天后,小红拿了九十两银子回来,从晴雯手里换了一张十五亩地的地契。 郑嬷嬷也把东西卖掉了,总共卖了二百一十两银子。 “好了,可算是够了。”晴雯喜道。 她偷了个空儿,拿了四百两银子去换成银票,带着十八张银票去了紫竹轩。 “姑娘,陈公子都好些天没来了,说是去了北地。” 贾芸道,“只他一个随从过来一趟,留下话儿说,那庄子已经是姑娘的了,庄子上原有的农户也给您留下了。姑娘得空去看看,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他还竟避而不见了?林晴雯腹诽一句。 不过手里有钱,心里不慌,这庄子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了,就去看看又何妨? 于是,林晴雯又坐上马车,与宝玉、小红、贾芸,还有于伯、陈伯等人,一起去小陈庄。 路程不远,大概只有三里地。 或许这也是陈公子考虑过的,从紫竹轩到小陈庄,来回走动、运送东西也方便。 田庄位于村子后,二百亩土地,有三面用篱笆圈了起来,另外一面紧靠着一片山林。 晴雯站在篱笆外,心潮澎湃。 前世她与父母住在一栋一百平米的楼房内,自以为还可以,不算大,可也不算小。 怎么也没想到,穿了个书,她竟成了拥有二百亩土地的小地主。 “姑娘可是晴姑娘?”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林晴雯循声望去,见一位五十来岁,穿着短衣,精神矍铄的老人,从篱笆内走出来。 第84回 晴雯规划小陈庄,姐妹戏说贾宝玉 “您是……”晴雯急忙迎上去。 “我是庄头老姜,”老人家笑呵呵地走上前,“公子交代了,以后您就是这园子的主人。走,姑娘,我带您四处看看。” 随着老姜的指引,林晴雯一一看过去,首先入眼的是一溜二十几间屋子。 十几间都住着有人,其余屋子也收拾得干干净净,铺盖、各式陈设都很讲究。 “那是公子和随从们偶尔过来时的下处,以后就是姑娘的下处了。” 老姜道,“房后还有牛棚、粮仓、杂物间,干活所用的锨、镢、锄头、耙犁等,一应农具都是齐全的。” “哦,”林晴雯转头望向那一大片土地,“地里现如今种的什么?” “这一片园子本来专供种庄稼的,地里全是稻子、黍米、玉米、金豆。如今这园子是姑娘的了,姑娘高兴种什么咱就种什么。” 晴雯转向陈三源和于伯,笑道:“本来只打算买二十亩地,全都种上金豆子,谁想一下弄来二百亩?陈伯、于伯,你们说说,咱们种什么好?” 陈三源望了望远处的那片林子,沉吟道: “姑娘买地主要为了供应紫竹轩的使用,我看除了种金豆外,那边山林处最好种上各式果树。 山林边的土地通常较薄,种庄稼长得也不够丰茂,但若种果树就不一样了。等过个二三年结了果,茶室和雅间给食客们上的果子,就不用去外边买了。有多余的,还可以卖给旁人去。” 于伯瞥了眼从山上潺潺流下,穿过整个庄子的溪水,道:“我看着这庄园里水倒是充足,溪水两边可以种上各式菜蔬,浇水方便,以后菜蔬也就不用买了。” 老姜听着频频点头,道: “这两位老哥说的是,那边的地是较薄,种的黍米长得也不够好,种果树兴许好。 靠水近的地块,种菜蔬也好,种些瓜果都好。但只一样,我种庄稼还行,种菜和果树却是不在行,还得请姑娘想想办法。” “等我回去,好好想想再说。”林晴雯思索道。 正在这时,七八个女人领着一群只有五六、七八岁的孩童从地里;回来。 看见晴雯,大人、孩子的眼里都露出一分好奇。 “过来,见过新主子。”老姜道。 一众人拥过来,齐唰唰跪下给晴雯磕头。 晴雯面色一窘,怎么还带这样的? “姑娘,我们都是陈公子的家奴,他将我们连同庄子卖给您,以后我们就是您的家奴了,等下我把身契都给您。”老姜道。 “这怎么可以?”晴雯更窘迫了。 连房子带地,带这一季的出息,还带十二家奴仆,一千八百两怎么够?那多出来的部分,她又该怎么还给陈寒宵? 孩子们可不管晴雯心里纠结,爬起来就拥到她身边,好奇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来逡巡去。 “小红。”晴雯叫了一声。 小红忙掏出钱袋子,抓出一大把铜钱。 晴雯没有想到,还会有一群孩子在这,可小红却始终是有准备的,钱袋子里总是有零有整。 “晴姑娘给的,拿着买果子吃。”小红边分钱边道。 “谢谢姑娘。” 女人们连忙按着自家孩子的脑袋道谢,眼里是满满的真诚,“姑娘今儿个可要留下来吃饭?咱们做饭去。” “不用了,不用了,一会回去吃。”晴雯连忙道。 她心里十分喜悦,只看着那片种着庄稼的土地,她高兴却没有多少归属感。 直到看到这群妇人和孩子她才感到,小陈庄真的是她的第二个避风港。 林晴雯没有再回紫竹轩去,而是与宝玉和小红直接回了城。 马车在京城街道上缓缓地行驶,晴雯突然叫停,下车拐进一家人家中。 那是茜雪的家,低矮的三间屋子都十分简陋。 “晴姑娘,没想到你会来,快进来喝口茶。” 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茜雪,连忙擦了擦手站起来,将晴雯让进屋里,倒茶给她喝。 “这茶不比府里的茶,姑娘将就喝。”她歉意地道。 “别忙活了,茜雪,”晴雯握住她的手,心疼地道,“我十分不得闲,今儿才来,你且坐下说说,这一程子过得好么?” “过得挺好的。” 茜雪温和地笑,“因我相公去年生了一场大病,家里的钱都给他抓药了,一直没缓过劲儿来。 幸而姑娘前个儿派人送来十两银子,我家公公和相公又出去替人做工,才把这紧巴巴的日子又撑了下去,真得好好谢谢姑娘。” “茜雪,不必说谢,都是咱们姐妹多年的情分。” 晴雯道,“我也不瞒你,我刚刚在城外买了个小庄子,需要找几个会种菜、种果树的,不知你和你相公可愿意帮帮我?” “晴雯,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了,我们怎么会不愿意?每天有活干,不比到处找活,还不一定能找到的好?” 茜雪原本有些失神的眼中发出光来,“恰好我公公最善种菜,等他们回来问问,今儿晚上就去给你回个话。” …… 晴雯悄悄回了凸碧山庄,众姐妹仍然聚在一处。 “这半天不见你,去哪儿了?”宝钗问道。 “还不是咱们那呆子宝二爷,说是读《大学》呢,不知道读到哪儿不懂了,要去找慕公子求教,非拉着我一块去白云寺。”晴雯笑道。 “哎哟,爱哥哥竟然还认真读起《大学》来了?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史湘云乐不可支,“哪回儿劝他会会那些为官做宰的人,谈讲些仕途经济学问,他不拉拉个脸子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拉拉脸子那都是小事,那回儿我劝他,他不等我说完,拿起脚就走了。我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就是这样给人下不来台。” 宝钗笑道,“也不知道那位慕公子是何许人也?竟能降服得了这位小爷?若我是男儿,定要去与他见上一面。” 黛玉“嗤”地一声笑了,拿眼瞟了瞟晴雯,晴雯不动声色地瞪了回去,吓得黛玉一吐舌头。 众人正说笑,门外佳蕙喊道:“姑娘,史大姑娘家的两位嬷嬷,求见史大姑娘。” 第85回 史泓终好事将近,凤姐访凸碧山庄 嘎嘎说笑不停的史湘云闻听家里的嬷嬷来找,面色不由一变,不情不愿地放下针线,慢腾腾地起身要出去。 晴雯忙拉住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湘云出了院子,果见史侯夫人派来的两个婆子在外面等她。 “大姑娘,太太叫我们来问问,姑娘可跟老太太讨过情了?府衙可说了,再有几天那位还不肯放下话来,三爷就要被押送北地了。” “我早问过老太太了,老太太根本不知道那个人,原是宝二爷在外面结交的。” 湘云道,“宝二爷去找过那人,可几次都没见到,不知去了哪里。我看老爷和太太还是另想办法,若是非要等那位说话,只怕老爷和太太等得煎熬。” “那……我们回去禀过太太,还望大姑娘上点心,催着点儿宝二爷,勤去问着。”婆子们无奈地道。 湘云摆了摆手,将两人赶苍蝇一样赶走,回身又进了屋里。 “晴姐姐,我这样说,叔叔和婶婶不会说我敷衍他们?” “放心,让你叔叔随便出去打听,指定找不到那位。”晴雯笑道。 得亏今天去了趟紫竹轩,得知陈寒宵去了北地。 那地方可不是几天就能打个来回的,就让史侯和夫人慢慢地等着。等那位爷回来,史泓怕是早被押走了。 傍晚时分,爱热闹的贾母又来叫她们姐妹去吃饭。 恰好有婆子来报,说茜雪在门外求见。 晴雯便推说身子不爽快,不去吃饭了,悄悄带着小红出了贾府。 身形单薄的茜雪立在门外的一尊镇宅石狮子旁,面色淡淡地打量着贾家的大门。 “进去说话,”晴雯拉起她的手,“自打大观园建起来,你都没见过,正好进去逛逛。” “姑娘,就在这儿说,我可是被从里面赶出来的,再进去有什么趣?” 茜雪摇头道,“都说大观园美得像画一般,却与我无关。这府里除了姑娘和宝二爷,我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这道门,我不会再踏进去半步。” 看她决绝的样子,晴雯也有些唏嘘。 无故含冤被驱逐,任谁也不会愿意再回到伤心地。 “那就在这儿说,你公爹和相公可愿意去帮我种菜?”她问道。 “愿意是肯定愿意的,”茜雪冲身后喊道,“出来见过姑娘,姑娘不是那等扭捏之人,你也不用拘泥。” 晴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一个年轻的男子从墙壁拐角处转出来。 男子一身青衣,朴素却干干净净,脸颊清瘦,眼睛却温和明亮。 “李大哥。”晴雯知道他是茜雪的夫君,便先打了个招呼。 “李平见过晴姑娘。” 男子有些拘谨地拱手道,“靠着姑娘送的银子,我们一家才过去了最难的日子。如今姑娘还要给我们安排一个安稳的活计,李平真是感激不尽。 我和家父商量过,既是要给姑娘种菜,便宜早不宜迟。尽快到庄子上住下,有些菜苗可以先育上。等秋庄稼收了,还来得及种一波秋菜。” “到底是种菜的老把式,就是懂得多。” 晴雯笑道,“既是这样,你们先回家收拾准备一下,过几天我去接你们,送你们到庄子上去。” 目送茜雪和李平离开,晴雯很欣慰。 茜雪虽说日子过得清苦,但好在她的相公是个老实人。 往后自己多拉着他们点,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等到适当的时候,她所帮助的这些忠肝义胆的人都会回报她的。 …… 翌日正好是七月初七日,乞巧节。 往年的这一日,贾家的姑娘丫鬟们通常几个人聚在一起,或刺绣、或剪纸,或月下穿针引线斗巧,也有的独自一人躲到葡萄架下,对月默默倾诉心事。 如今林晴雯穿越过来,想起前世与闺蜜们过节的情景,心里便有些堵。 她让小红和佳蕙去告诉宝黛等众姊妹,今年的乞巧节她想换个过法。 …… 七月初七日又正逢凤姐的女儿——大姐儿的三周岁生辰。 吃过早饭,凤姐和一众丫鬟婆子们,抱着打扮得簇新的大姐儿到园子里玩。 走到主山下,凤姐吩咐仆从们在山下等着,她只和平儿、丰儿两个,抱着大姐儿上山到晴雯的凸碧山庄。 姐妹们没人到这儿来,都很给面地按照晴雯的想法,在准备晚上正经的乞巧节目。 晴雯难得歇上半天,与小红、郑嬷嬷、佳蕙,主仆四个泡了茶来,边喝茶边说笑。 凤姐等人进来,正看到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瞅瞅,瞅瞅,晴姑娘倒是好闲散。” 凤姐两弯柳叶吊稍眉飞起,笑得很大声,“若不是我们大姐儿生辰,太太开恩,叫我闲一日,我连咱自家的园子都倒不出空儿来好好逛逛。” “二奶奶这叫有能者多劳,”晴雯亲自拿茶碗给几人各倒了一杯茶,笑道,“快坐下歇歇腿儿,一会儿再逛去。” 大姐儿在丰儿怀里,抱着小手给晴雯作揖:“见过晴姑姑。” 粉凌凌的小裙子,粉嘟嘟的小脸蛋,黑宝石一样的大眼睛,多看几眼都能被她萌化了。 林晴雯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从床边取过一个早就缝制好的布娃娃,塞在她手里,笑着道:“这是晴姑姑和林姑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娃娃是晴雯参照头脑中,白雪公主的样子做的。 脸是黛玉画在绢布上的,身子是晴雯用粉色丝绸缝制的,里面填充了新鲜的棉花,外面穿了一条粉色的公主蓬蓬裙。 林黛玉的画技奇好,娃娃的大眼睛闪闪有神,栩栩如生,看着跟粉妆玉琢的大姐儿一般可爱。 “这娃娃可太好看了,不比那些西洋货差,”凤姐戳了戳娃娃的脸,对大姐儿道,“谁不知道你晴姑姑的针线好,今天咱也得着好的了。” 大姐儿抓着布娃娃,左看右看,爱不释手,低下头,“唧”就亲了娃娃的脸一口。 “哎,不能吃。”丰儿连忙阻止。 “没事,丰儿姐姐。” 晴雯笑道,“这是黛玉妹妹特意花了好几天工夫,用各种菜蔬瓜果挤出汁子来,细心调出来的颜色。你看,多接近小孩的脸色。 这种颜色不易掉色,还没有毒性,孩子随便舔食也没事。” 第86回 凤姐山庄求赐名,晴雯七夕思故乡 “难为林姐儿,为我们大姐儿费心了。” 凤姐感慨道,“她那样金贵的身子,老太太都不敢劳动她,她倒肯用心给我们大姐儿做这劳什子。” “林妹妹之前懒待动,确实是身子劳动不得,如今她身子好了,给大姐儿做这个娃娃可上心了。” 林晴雯十分努力地替黛玉在凤姐面前刷好感度。 应该说,她是抓住所有时机,在贾家人面前为黛玉刷好感,尽力改变她之前给人留下的“小性子的病西施”形象。 …… 小孩儿的心性到底是坐不住的,大姐儿在丰儿怀里玩了半天娃娃就扑腾着下来,一手抱着娃娃,一手扎煞着,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儿满屋子里跑。 跑到窗户根儿下,看见花架上满身附着冰渣的凝霜花,伸着小手就去够。 “大姐儿,到这儿来。”佳蕙很有眼力见儿,忙上前牵着她的小手,引到外屋去。 那边放着晴雯昨天从紫竹轩拿回来的,柳如烟做的巧果。 过节嘛,柳如烟硬是把着她的手,给她塞了一大袋果子。 大姐儿一手抓起一个小荷叶形状的巧果,笑嘻嘻地回到王熙凤身边,扬起手来给她看。 “哟,这小面果子哪儿来的?看着比咱家厨子做的还精致呢。”凤姐道。 “白云寺紫竹轩的茶博士,做得一手好茶点。昨个儿我去那,正巧碰上她做巧果,带些回来给姐妹们尝尝。”晴雯笑回道。 听到晴雯提到白云寺,凤姐眼眸里有亮光闪动。 她瞅了瞅眼前笑容灿烂的大姐儿,神情不掩落寞。 “难为你和黛玉妹妹还想着大姐儿的生辰,其实她的生辰我从没给她正经过的。” 凤姐道,“一来是她年纪小,家里老太太、太太、老爷们都在,小孩儿家过寿怕她遭不住;二来,她生的这个日子也不好,这会看着她东跑西蹿挺好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生病,不免人疑心。” 七夕节,传说中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多么美好。 可他们一年只能相会这一次,就又给这日子蒙上了一层凄惨的面纱。 另外,七月是传说中的鬼月,七月十五上元节不就是鬼节嘛。 所以,古代人认为,生在这个月的人命不好。 大姐儿这命更硬,不仅生在七月,而且恰好还是七夕节这天,难怪凤姐要疑心。 晴雯前世是一个坚定的无神主义论者,从来不相信鬼神的存在。 可是自从无缘无故穿越到这个世界,她就不那么坚定了。 这会听凤姐如此说,只好安慰道: “二嫂子何必这样多心?咱们这样的人家,小人儿家都娇嫩,受不得一点委屈,偶或沾上点子脏东西就爱生病。等她再长大些,自然就好了。 而且我常常听人说,命里有什么不好的,起个好名字或许可以压得住。比如说,人的生辰八字里若是缺了金啊、木啊什么的,起的名里带着就好了。 大姐儿恰好还没有取名字,不如就好好想想,起个合适的名,破了她这生辰的不好。” 凤姐听着凤眼发亮,定定地道: “姑娘,我这些天冷眼瞧着,你果然是个有佛缘的,比咱们家栊翠庵那个假尼姑——妙玉还有佛性。嫂子求你给我们大姐儿赐个名儿,压压她这生辰的毒性。” “二嫂子,我才多大年纪,能起得出什么好名字?” 晴雯笑道,“依我说,大姐儿的名字,得需要个贫苦且高寿的老人家给她取才好。 贫苦人家起的名,不会太贵重。人都说贱名好养活,想来是有道理的。再者找个高寿的老人家,恰好可以借借她的寿。我想这样必能保大姐儿日后‘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给大姐儿起名的事,晴雯推辞了。 不是她做不到,而是她不能做。 原着中,给大姐儿起名的是二进荣国府的刘姥姥,晴雯可不想抢了她的功劳。 也许,这就是刘姥姥和大姐儿的缘分,日后大姐儿落难时,刘姥姥才能救得了她。 在这个处处讲究因果的世界,这样一桩上天促就的因果,林晴雯岂能破坏? “哪来的贫苦老人家,咱们家几时才能来一个贫苦的老人家?”凤姐蹙眉道。 “二嫂子且不用着急,该来的时候她自会来的。”晴雯道。 晴雯说的恳切,凤姐看着她,眼神里有些疑惑又有些安心。 …… 及至到了申正时分,宝钗、黛玉、湘云和迎、探、惜三姐妹,相继而来。 每个人都只带着一个最亲近的丫头,手里拿着或是一把青菜,或是一小包麦粉,又或是一小块肉。 林晴雯笑看着她们,眼里泪花闪闪。 前世,她的家乡有一个风俗,每到七夕节的时候,七个相好的姐妹会一起集面集菜包饺子。 将一枚铜钱、一根针、一个大枣包进三个饺子里。 传说吃到钱的人有福,吃到针的人手巧,吃到枣子的人早婚。 如今,大观园里正巧有七位姑娘,彼此相处也十分融洽。 林晴雯就想要重温前世的热闹与温馨,过个那样的乞巧节。 面板、菜刀、擀面杖,凸碧山庄都很齐全,不需要另去找地方。 郑嬷嬷和丫鬟们拿了面、菜、肉等下去准备,和面、切菜、剁肉,晴雯和姐妹们坐着吃巧果、喝茶、说话。 面和馅准备好,郑嬷嬷等人端过来便退了出去,她们在外间屋里另有一份。 宝黛等人各自洗了手,挽了袖子过来包饺子。 吃不吃饺子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好朋友一起动手包饺子的过程。 晴雯取出自己和小红、佳蕙的围裙,给她们一人穿上一条,看着还真像正经八百的厨娘模样。 只可惜,包饺子不是吟诗作赋、弹琴下棋,也不是做针线。 这群大家小姐一个个围裙穿得挺规范、挺漂亮,拿起晴雯擀的饺子皮,却哆哆嗦嗦,手忙脚乱。 包的那饺子站都站不住,偶或有个站住的,也是丑得辣眼睛。 “林姐姐,你不是号称又会做针线,又会裁剪的第一巧手吗?怎么你包的饺子趴在那,好像一只扁肚皮的癞蛤蟆?” 史湘云指着黛玉刚刚放到盖帘上的饺子,笑得前仰后合。 第87回 姐妹人人有好运,仆从祈福林晴雯 “扁肚皮不是因为不敢放馅子太多吗?站不住不也是因为馅子太少吗?” 黛玉笑着戳了她一指头,“你还有脸说我呢?看看你自己包的,比我又强了多少呢?” 史湘云包的饺子,也跟她这个人一样豪放。 两面饺子皮都没合上,饺子馅争先恐后地往外鼓涌。 众人都笑了,再看看湘云的脸,笑得更开心了。 黛玉的一指头,戳得她鼻尖上一点白,活像戏台上扮的小丑。 这一下好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众位小姐们发现了新玩法,一起拿手互相抹起来。 一时间,这群平日装得本本分分的姑娘们,嘻嘻哈哈地闹起来没完。 晴雯笑看着她们玩闹,手下也没停下忙活。 她将两枚铜钱、两个红枣、两个小巧果子分别包进饺子里,每样都偷偷地捏了记号。 前世她们把针包进饺子里,吃饺子时都得小心翼翼,比的不是手巧而是嘴巧? 这一世可不能真的包进针去,万一扎到某位小姐的樱桃小嘴,怕不得给她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所以,她将针换成了巧果,反正巧果也是巧。 她还悄悄将三份祝福换成六份,保证每个姐妹都能收到好运。 姐妹们虽是说笑吵闹,奇形怪状的饺子也包出来一盖帘。 郑嬷嬷早在外间屋里烧开了水,将饺子下了锅。 很快饺子便煮熟了,晴雯亲自去给姐妹们盛出来。 六只小巧的青瓷梅花碗,每个碗里都只有一个饺子。 姐妹们看着,谁也没先动手。 最后还是史湘云急不住,张口就把自己碗里的那个叼了起来。 “哟!” 她大叫一声,被硌到牙了,闭着嘴咀嚼几下,张嘴吐出个枣核来。 “这,这……这是……”她小脸突地红了,“都是晴姐姐出的好主意,这个不好玩!” “怎么不好玩?我觉得很好玩啊,”宝钗笑道,“咱们几个数你先大喜了,不是你最先成亲,又会是哪个?” “宝姐姐,你别说我,”湘云跺脚道,“你吃,看看你能吃到什么?” “总共不就一个枣子?我肯定不会吃到了,”宝钗得意道,“我就来试试,还能吃到什么好的?” “噗!”她也吐出个枣核来。 “哈哈哈……”史湘云捧腹狂笑,“现世报了?这就打嘴了?让你再笑我。” 晴雯也嘻嘻笑了起来。 给宝钗的枣饺子是她特意安排的,让她早早地嫁出去,不就威胁不到黛玉了嘛。 黛玉那个小哭包,就不用整天为她和宝玉的金玉姻缘哭个不住了。 “晴丫头,都是你做的好事!”宝钗笑着来呵晴雯的痒。 晴雯闪身躲开,边跑边喊:“宝姐姐,这你可别怪我,这都是天意。你看咱们这几个里面,你是年纪最大的,当然得先出嫁了。” 黛玉、迎、探、惜姐妹也笑起来。 都知道晴雯就是故意的,于是,拾起筷子来各自品尝,想看看晴雯给了她们什么惊喜。 “啊,我吃到了巧果!”惜春叫道。 “我也吃到了巧果!”探春也叫。 晴雯仍然边跑边叫:“宝姐姐,你看看,是不是天意?她们一个擅画,一个擅书,是不是都是巧手?” 宝钗也不追了,停下来呼哧呼哧喘气。 “你等着,等我看看你的饺子里有什么?” 黛玉和迎春早咬开了饺子,各自从中间取出一枚铜钱来。 迎春秀美的眼睛里闪着光,亮闪闪地看着晴雯。 自然,这也是晴雯的手笔。 这个木讷的姑娘,日后被其父贾赦嫁给了孙绍祖——一个全书里最恶毒最可恨的色狼胚子家暴男,被其活活打死。 可怜迎春,“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林晴雯很想改变她的结局,但直到现在也未能想到好的办法。 毕竟这是个“男人为尊”的世界,她一个姑娘家没有话语权,对人家女儿的终身大事更是插不上嘴,就先给她最好的祝福。 黛玉是她的妹妹,她自然希望她是个有福的人。 至于嫁不嫁给宝玉?还是看她自己的意愿。 其实绛珠草化身成黛玉下凡到人间,只为用终生的眼泪报答贾宝玉的前身——神瑛侍者,对她的甘露浇灌之恩。 林晴雯读红楼时,一心便想着,黛玉还是赶紧哭干了眼泪回天上去。 做个无忧无虑的仙子,岂不比嫁给块无能的破石头快哉? 可当她穿进书中,看到黛玉整天为宝玉哭泣时,却心疼得不这样想了。 既然这一世她那么炽烈地爱着宝玉,何不让她嫁给他,渡了这个劫再去也好? …… 众姐妹都吃到了晴雯的祝福,便一起瞪眼看向她。 晴雯面前空空,她就没给自己捞饺子。 “你的呢?”宝钗和湘云一起上来,齐声质问。 “总共就包了两个枣的、两个巧果的、两个铜钱的,都让你们吃去了。我要吃也是吃你们包的那些破皮漏馅的,还有什么好的?”晴雯委屈道。 她的话音刚落,郑嬷嬷端着一只同样的青瓷梅花碗过来,小红、佳蕙,还有其他的丫鬟们跟在后面。 “饺子来喽!姑娘,快尝尝,看看里面有什么?” 郑嬷嬷笑盈盈地将碗放在她面前,碗里不只有一个饺子,而是三个。 “你们,你们……”林晴雯瞅着郑嬷嬷和丫鬟们一脸的笑,突然感觉有些不妙。 难道刚刚整完了别人,自己也要被人整? “姑娘,快吃,这可是郑嬷嬷特意给你捏的。”小红和佳蕙眼巴巴地瞅着她。 “好,我就尝尝。”林晴雯一脸地视死如归,夹起一个饺子来填进嘴里。 “嗤……” 一股甜水猛地在嘴里溢开,差点顺着嘴角淌出来,原来这是一个糖饺子。 “第一口是甜的,祝我们姑娘日后的日子比蜜甜。”郑嬷嬷大声道。 “好,谢谢!” 林晴雯道了谢,又咬开了一个,粘粘的,原来这个里面包的是年糕。 “第二口是糕的,祝我们姑娘日后的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佳蕙调皮地道。 “谢谢,谢谢。”晴雯激动得眼泪要出来了。 连着两个饺子都寓意不错,她瞅着第三个饺子,迟迟不敢动筷子。 第88回 稻香村李纨训婢,怡红院众人害病 “还有一个,快吃啊,姑娘。”小红和佳蕙连声催促。 “快吃,快吃!我们等着看呢。”湘云和宝钗也催起来。 “吃就吃!左右不过什么栗子、花生!” 晴雯夹起饺子,小心地咬了一个小口。 出人意料的是,一个铜钱稍稍露出一点点边儿来。 “噢!噢!是铜钱!”佳蕙拍手欢呼。 小红开心地道:“第三口是钱的,愿我们姑娘福运常相伴,钱财滚滚来。” “你们有心了!”林晴雯忍住眼泪,喜悦地道,“快去吃饺子,也祝你们福运常相伴。” 宝黛等人各自看着自己的丫鬟,眼里有些神色莫明,众丫鬟们“呼啦”一下,全散了。 不一会儿,一人端着一个小碗又回来了。 一个个期期艾艾地,把碗凑在各自的姑娘面前。 “哈哈哈……”湘云这个不厚道的,又笑了。 丫鬟们端来的饺子,同样奇形怪状的,啥样都有。 不说破皮漏馅,也是要么凸腰瘪肚,要么圆鼓溜溜像个石头蛋,要么一身褶子跟老头老太太的脸一样。 “姑娘不吃,我可端走了啊,”翠缕脸一窘,端着碗就要跑,“这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包好的,为了不露馅,我捏了好多花边呢。” “别走,别走,我吃嘛。”湘云笑着夹起了那个花边饺子。 其他姑娘也不好辜负自己丫鬟的好意,各自吃了起来。 丫鬟们好像商量好了一样,包的都是糖的。 想来她们知道,她们的姑娘出身豪门,都不会缺钱花。 只要找个如意郎君,夫妇恩爱甜蜜就好了。 又盛了一些饺子,也不管什么样的,各自吃了几个,一顿欢乐的乞巧盛宴就圆满结束了。 郑嬷嬷和小红将巧果分成九份,每位姑娘带回一份去,给各家小丫鬟们吃。 还有三份,一份自家留着,另外两份是给怡红院和稻香村的。 小红捧着巧果去了稻香村,贾宝玉的寡嫂李纨高兴地接下了。 丫鬟素云将她们的巧果、榛子、桂圆之类的,也各装了一些,交给小红带回去。 “晴雯这丫头,当丫鬟时半点不通人情世故,逢年过节从不见她到各房走动。如今成了主子姑娘,倒是懂事了许多。” 李纨笑道,“想来之前不是她不懂,只是她心气傲自清高。生怕被人说洑上水,溜溜主子。” 素云接口道:“原本怡红院的那几个,就数她最刁钻。袭人还有袭人一手调教出来的麝月和秋纹,处事都是最周到妥贴的。 想我和袭人、鸳鸯、翠缕、玉钏儿、紫鹃、彩云等十来个人,打小一起长大,什么话不说?什么事不做? 晴雯也和我们差不多一块进府,偏她就老端着架子不与我们合群。想来是她自恃身份,不愿与我们混在一起。如今这不是,人家飞上高枝,让我们想亲近都亲近不得了?” “你这个丫头,怎么说话也这么不饶人起来?” 李纨有些嗔怪地道,“咱们屋里的可都是老实本分人,可别学那起子害火眼病的,见不得人得意。” …… 怡红院,三四个害着很严重的火眼病的大丫鬟坐在炕沿上,小丫鬟佳蕙站在底下。 “蕙儿,姐姐问你,自打去了凸碧山庄,这还是你第一回儿回怡红院来,是不是谁不让你回来?”秋纹问道。 “不是谁不让我回来,是山庄里伺侯的人少,活又多,佳蕙不得闲。”佳蕙脆生生地道。 “佳蕙,今儿你们姑娘跟谁一起过的七夕节?”另一个大丫鬟——碧痕问道。 “和宝姑娘、林姑娘、史大姑娘,还有家里的三位姑娘,我们姑娘说,宝二爷一年年的大了,不好老跟姑娘们混在一起了。让我送了这些巧果来,给二爷和姐姐们尝尝。” “你们姑娘有心了,回去给她道生受。”看几个丫鬟问的实在太不像了,袭人忙接过话来道。 捧着袭人给的一把赏钱,佳蕙蹦着跳着走了。 “你们打听事也问得太直了,打量佳蕙年纪小,不懂事吗?” 袭人白着脸道,“在咱们这她就鬼精着呢,去了那边,经过晴雯和小红调教,只怕咱们几个的心眼都比不上她,以后少跟她打听晴雯屋里的事。” “呸!晴雯那蹄子,还真拿自己当主子了?” 秋纹撇嘴道,“当初在咱院里,哪年不是咱们一起过七夕节?如今她倒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过节都不过来看看,只跟那些主子姑娘高乐。” “你也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她现在的身份在这摆着呢。” 袭人道,“没看她现在吃的、用的,哪样不比咱们强?就看今儿她送的巧果,连大厨房特意给咱屋里做的都比下去了。弄得我想给她回礼,一时都不知道要回什么才相称。” “是啊,这巧果竟不是府里做的,她现在可真不得了。不仅在府里作威作福,众人都得敬着,还能时常出门,老太太连问都不问一声。” 众丫鬟一起皱眉,“从来没见过这么得意的小姐,就连二姑娘、三姑娘,这些正经的小姐都没有这样的。” 佳蕙出了怡红院,原本欢悦的小脸立刻就放了下来,快步回了凸碧山庄,嘟着小嘴不说话。 “咋了这是,谁给咱们小佳蕙气受了?”晴雯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脸。 “要我说,姑娘就不该给怡红院的那帮姑奶奶们送巧果,就是热脸贴个冷屁股。” 佳蕙气鼓鼓地嘟囔,“我一去就扯着我问三问四的,明里暗里就想打听姑娘的事。” “让她们打听,咱们屋里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晴雯笑道,“送巧果也不纯是给她们吃的,满大观园里就这么几家子,姑娘们都来过了,大嫂子那也送了巧果,若只是怡红院不送,赶明儿不定又编排我什么呢? 如此,我礼数全到了,她们再出去编排,就是她们的不是了,别人也未必信服她们。” “姑娘说的对,咱们就是不能给人挑刺儿的借口。”小红道。 主仆三个正在闲谈,郑嬷嬷领着一个婆子进了院子。 第89回 晴雯又收一房人,主仆再探小陈庄 “姑娘,祝嬷嬷我给您叫来了。”郑嬷嬷领着婆子进了屋里。 “祝嬷嬷,”晴雯从榻上起身,紧着招呼,“快给嬷嬷搬个凳子来,再上壶好茶。” 小红去做事,晴雯打量着这位嬷嬷,见她穿着贾家的青色衣衫,外面套一件酱紫色比甲,头上挽了个髻,插了一根银簪子,看着很干净利落。 “姑娘,快别忙活了,我站着就行了。”祝嬷嬷搓着双手,有些局促。 “嬷嬷,姑娘让你坐,你就坐着。”小红掇过一个小杌子来,又倒了一杯茶,放在她身边的小几上。 祝嬷嬷小心地挨着杌子边坐了。 这个嬷嬷是郑嬷嬷给晴雯推荐的,人很老实本分,平日里只顾闷头干活,从不多言多语,不参与众人说人闲话。 偌大的贾府,仆妇众多,不说人闲话的很少见,这是一个极优良的品质,也是晴雯选择身边人的重要考察点。 最重要的是,她的男人和儿子,都在贾家的果园里干活。 “祝嬷嬷,郑嬷嬷都跟你说了?我想把你要到我屋里来,你可愿意?”晴雯笑道。 “那怎么不愿意?老婆子就是二门外管打扫的三等奴仆,难为姑娘想着我。” 祝嬷嬷道,“郑嬷嬷还说,姑娘想让我家老头子和儿子回来,帮你种果树。姑娘只管去人,叫他们回来就是了。” “好,等明日禀过老太太,立刻差人去叫回他们。明个儿开始,嬷嬷就不用去打扫了,到这儿来跟我们一处作伴。” 祝嬷嬷千恩万谢地走了,林晴雯心里的石头算都落了地。 买庄子的钱虽然还没给陈寒宵,但那是迟早的事。 庄子是自己的了,种菜的、种果树的也都找到了,事情很顺利。 只是,她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便宜姑舅哥哥和姑舅嫂子。 自己成了主子,是不是应该给他们解了奴籍,在庄子上找个活做呢? 林晴雯想了想,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酒不是那么容易戒的,多官那样的烂酒头,只怕离了自己的眼又要故态复萌了。 还是再住些日子,再观察观察那夫妻两个的行事再说。 翌日,晴雯去了贾母院里,进门便给贾母跪下了。 贾母吓了一跳,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讲,急忙挥挥手将人都赶了出去。 晴雯抬头笑道:“老太太,晴雯又来跟您要人了。” “你这丫头,要个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快起来。” 贾母拍了拍胸口,示意鸳鸯将晴雯搀起来,道,“要什么人,你只管说?是相中了哪个院里的伶俐丫头了?” “倒不是丫头,是咱们二门外打扫的祝嬷嬷。” 晴雯坐在贾母脚下的小方杌子上,轻轻替她捶着腿,温言细语道,“不瞒老太太,我那里不缺人伺候,只是相中了她家老头子和儿子。 晴雯跟您借了那么多银子,实为买一处庄子。如今那庄子买下来了,缺一个种果树的老把头。恰好那嬷嬷的男人和儿子会种果树,我就来跟您讨了。” 买庄子的事,晴雯不想瞒着老太太。 日后,她总归是要带黛玉出府的。 有田产有铺子,贾母才能放心,才会相信她能让黛玉过得好好的。 “丫头,你倒是挺能扑腾的,竟然买了那么大一个庄子?那一千两银子很不够?”贾母略微浑浊的眼里闪起光亮。 “也不敢欺瞒老太太,因为无意间救了那个卖主,他用极低的价格将庄子给了我,一千两银子不差多少了。”晴雯道。 “哦?可是真的无意的?”贾母眼里亮光更甚。 晴雯笑而不语。 晴雯去凤姐那儿,取祝嬷嬷一家的身契,凤姐又卖了个好,亲自打发一个二等奴仆去接她老头和儿子回来。 晴雯领了她这个好,人情往还,她记着情就是了。 …… 祝嬷嬷一早便来到凸碧山庄,跟郑嬷嬷一起做活、闲谈,顺便听她讲一些凸碧山庄的规矩。 晴雯躺在床上美滋滋,两房家人、两个小丫鬟,这个家又壮大了,自己也过上了有奴仆伺候的小日子。 想到美处,她“呸”了一口,“呸!什么资产阶级臭思想,美好的生活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的,贪图享受便只能止步不前。” 这一点儿成就,还远远不够呢。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托着腮坐在桌前,畅想起美好的未来。 院门“吱扭”响,史湘云一脸沮丧地进来。 “晴姐姐,我得回家了。史泓被押走了,我没理由在这儿呆下去了。” “他可算是罪有应得了,你叔叔婶婶没有怨你?”晴雯问道。 “那倒没有,他们说,宝玉没说上话,这事也不怨我,只是家里的活计很多,等我回去做呢。” “那你……” 晴雯刚想说几句宽心的话,却见门外人影一闪,她便改口道,“那我也不留你了,得便时就让老太太派人去接你过来。” 史湘云泪眼汪汪地出门,会同自家的婆子丫鬟们,去给贾母道了别,便离开了贾家。 她走了,姐妹们也不总到晴雯这儿聚齐了,凸碧山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 两日后,祝嬷嬷的男人刘老头和儿子刘秋明被接了回来。 晴雯只容他们一家相聚了一晚上,便带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去了小陈庄,同去的还有茜雪一家。 车到庄园门口,庄头姜伯迎了上来。“姑娘,你来了?可带了能人来?” 晴雯将刘老头和茜雪的公爹李老头叫到近前,介绍道: “姜伯,这是刘伯,管种果树的;这是李伯,管种菜蔬的。以后您还是总庄头,他们两个各管着一块,由您统一调配。” “好,老奴一定不辜负姑娘的嘱托,把这庄子给您看好喽。”姜伯恭敬地道。 姜伯很健谈,得了两个能说得上话的老伙伴,又得晴雯器重,心情自然分外高兴。 他领着两个同龄人,边走边兴致勃勃地介绍着整个庄子的情况。 那两人一会儿抬头看看山,一会儿低头看看水,再抓一把土端详一番,李伯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舔。 仨老头热烈地讨论着,晴雯不说话,由着他们商量。 专业的事得由专业的人来决定,她一个外行就不要随意发表意见了。 第90回 仨老头商量种树,林晴雯凑钱买苗 过了好一会,三位老人家才回到晴雯面前。 姜伯喜笑颜开,赞道:“姑娘,这两位老哥确是行家,哪块地种果树,种什么果树?哪块地种菜,又种什么菜?心里都极有数。” “姑娘,一般的庄子都或是果园,专种果树的,或是菜园,专种菜蔬的,又或有专种庄稼的。 您买这个庄子,主要是供自家的馆子使用。馆子里需要什么,就种什么。庄稼、果树、菜蔬都得种,那就需要相互避让,不能遮光、争水什么的。” 刘伯道,”咱们商量了一下,靠山的那一溜八十亩,全种果树。与庄稼地和菜地隔开,不挡光,不争肥水。 苹果、梨、桃子、李子、杏、山楂、柿子、葡萄……这些常见的果树都种上几亩。馆子里用不了这么多就卖出去,比庄稼值钱。” “那条溪水两边各辟出十亩来,专种菜蔬。” 李伯接上道,“现在种秋菜正当时,等地里的庄稼收了再种,就有些晚了。不过这么大的庄子,田沟地垄边随便栽上些,便够馆子里用的了。等来年春天再大批种也不晚。” “那天老陈说,素食馆用的最多的是豆腐,咱就专辟出五十亩来种黄豆,做豆腐、豆干、豆皮、腐竹、豆瓣酱……自家用不了,好放也好卖。余下五十亩种其他庄稼,供咱们自家吃用、存粮。” 姜伯趋近晴雯,悄声道,“这个庄子,明面上仍是陈公子的,是不用交税赋的哦。” 呃……晴雯哑然。 皇家身份真是了不得,攀上皇家人的自己也了不得,竟是要逃税了呢。 林晴雯与三位老人谈着土地种植的事,那边茜雪和祝嬷嬷已经跟庄子上的仆妇们说上话了。 在她们热情的帮助下,两人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 祝嬷嬷要跟着晴雯回去,刘伯与儿子住一间屋就好了。 茜雪却要住在这儿,和李平住一间屋。 “老李,老刘两父子住一间,你跟我住。”单身汉又无儿女的姜伯拐走了李伯,两个老头打算搭伙作伴。 整个庄子的人都是陈家奴仆,同属一家,每日都是一起吃饭,一起下地干活。 两个管厨房的女人做好了午饭,过来请晴雯:“姑娘,饭已经做好了,今儿在这吃完再回。” “好!”晴雯莞尔一笑,“今儿就在这吃了。” 那女人带着晴雯走,却不是往他们平常吃饭的大屋子走,直往一排屋子居中的那间去。 那间屋布置得最雅致,最洁净,许是之前陈寒宵住过的。 屋子里的书桌上,还有一个青瓷花瓶,插着几枝盛开的山花。 “不去那屋,我跟你们一起吃。”晴雯抬脚往大屋去。 她没有什么主仆有别,尊卑有序的封建思想,私心里认为众生是平等的。 与奴仆们一起吃饭,正是拉近与他们之间关系的好时机。 姜伯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些赞赏,女人却有些为难,但犹豫一瞬后还是带她过来了。 大屋与厨房连在一起,里面又分为两间小屋,里间是女人带着孩子们吃饭的地方,外间是男人的地方。 晴雯一进门,又被一群孩子围住了。 五六七八岁,稚气满满的孩子们,一口一个“主子”,叫得晴雯有点不好意思。 她这回有了准备,叫小红把从家里带来的果子分给他们,留着做饭后的零食。 送晴雯去大屋的厨娘回到厨房,悄声道:“咱这个新主子跟老主子可不一样,非要跟咱们一块吃,给她单做的菜也不能单拿出去了。” “那就混在一块?”另一个厨娘问道。 “混在一起,咱这主子……” 给晴雯单做的,俗称小炒菜,跟大锅菜食材一样,只不过做得精细些。 两个厨娘悄悄将几盘精致的小菜混在大盆里,端到屋里去。 晴雯与众多仆妇一起,坐着小方凳,吃了顿简单的午饭。 那边姜伯、刘伯、李伯早吃完了,又聚在外面阴凉处商量起种地的事。 “老刘,种果树你是行家,该怎么种,你说。”姜伯道。 刘伯也不推让,沉吟道:“收了庄稼后,正是移栽果树苗的好时候。八十亩栽的苗子可不少,咱以苹果树为例,每亩最少种三十棵,八十亩也要两千多棵。梨啊、桃啊、杏啊……这些都差不多。” “那得需要多少钱,刘伯你算个数,我好提前准备着。”晴雯坐到仨老头身边。 “那可就得好好说说喽。” 刘伯笑道,“果树苗的价钱差得可大,得分生苗还是嫁接苗。生苗便宜,五六个大钱一棵,但是需要三四年才能结果,而且结的果子少也不好吃。 嫁接苗也有好多种,价钱也不一样。好的嫁接苗四五十个大钱一棵,但是结果早,一般第二年后就可以结果,三四年就结得很多了,口味也好,还不容易招病。” “三四年才结果,我等不及,咱家的馆子也等不及,口味不好就更不能种了。就买嫁接苗,我回去立马准备银子,刘伯先去找熟悉的果苗商人谈着。”晴雯一锤定音。 她知道,早在北魏末年,就有一部叫做《齐民要术》的农书出现,对果树栽培与嫁接做了详细的介绍。 从那时起,各种水果经过一代一代的嫁嫁改良,到书中的这个年代,已经出现了很多的嫁接品种。 既然有那么多好吃的果子,谁还吃那些又酸又涩的原生果? 所以,买嫁接树苗,是她的唯一选择。 贵是贵了点,但以后的收益也可观啊。好吃才有人买,果多才能赚钱嘛。 她盘算着,买树苗加上肥料、种树的工具等,再加上买菜种子,大概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就够了。 这笔钱从哪来?她也早做过打算。 维持一个庄子,就跟开素食馆子一样,总需要启动资金。 所以,当初凑买地钱的时候,她宁愿卖地给小红、佳蕙和郑嬷嬷,也没动那笔银子。 如今,是时候拿出来用了。 她在这默默地筹划,茜雪悄悄挪到她身边来。 眼神闪了又闪,看着她欲言又止。 晴雯笑道:“干嘛你?有话就说。犹犹豫豫的,这可不像你。” 第91回 黛玉忆起陈年事,伤心垂泪潇湘馆 “姑娘,我听祝嬷嬷说,他们一家都是你院里的奴仆,整个庄子上的人也都是,唯独我们一家不是,我……”茜雪吞吞吐吐地道。 “怎么,你也想给我为奴?” 晴雯嗔怪地白了她一眼,轻声道,“当初老太太和太太虽说把你撵出府去,可到底是给了你身契,你不再是奴籍了。 好不容易才逃脱出去,干嘛还要给人当奴才?不光是你,等以后小红、佳蕙这些人,有机会我都会放出去的。咱们不做主仆,只做姐妹。” “嗯,做姐妹。”茜雪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 晴雯回到凸碧山庄,先去了黛玉的潇湘馆。 正在窗下看书的黛玉急忙将书放下,上来将她迎进屋里去。 “姐姐不是去庄子上了吗?刚回来不回家歇会子就到我这儿来,可是有事?” “有事自然是有事,先吃了好东西再说。”晴雯从怀里掏出一棒水煮鲜玉米,递给黛玉。 那是临走时,她特意让厨娘煮的。 小红和祝嬷嬷两个,一人提着一小篓子,她把这一棒揣在怀里,一路带回来还是温乎的。 玉米在古代也算粗粮,像贾家这种富贵人家,是不屑于食用这种粗粝得剌嗓子的食物的。 玉米面没有,就连鲜玉米也没见过。 可是林晴雯喜欢,那鲜嫩的水煮玉米又香又甜,吃上一棒从味觉到嗅觉都是一种享受。 她喜欢,便打量着黛玉也会喜欢,在庄子上看见还鲜嫩的玉米时,不假思索地就要给她带回一些来。 果然,黛玉是喜欢的,抱着玉米啃得又快又急,都顾不上跟她说话。 这吃相,哪还有那弱柳扶风的娇小姐样? “这就是咱庄上出的,好吃吗?”晴雯问。 “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黛玉抹了把嘴道。 这就有些夸张了,是因为这是自家庄子出产的东西? “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你都可以吃到很多。” 晴雯替她擦了擦嘴角没有抹掉的玉米渣,温声道,“我还要在庄子上种果树,很多果树,葡萄、柿子、杏子、李子……好多好多。” “那咱们以后每天也有新鲜果子吃了?”黛玉道。 “对,每天都有,”晴雯犹豫了一瞬,轻声道,“不过姐姐没有银子了,要买果树苗只能动用你放在我这里的那些。” “姐姐都不必跟我说,我给你收着本来就是要你急用的时候,拿出来用啊。” 黛玉嘟起嘴,不满地道,“开馆子你不用,买庄子你不用,如今要用还要跟我来说一声,姐姐心里是不是还拿我当外人啊?” “哪有?你可是我嫡亲的妹妹,”晴雯掐了她挺翘的鼻尖一把,“在这个世上,唯有你是我最亲的人了。” “在这世上,也唯有姐姐是我最亲的人了。” 黛玉垂下眼,掩住眼底的落寞与悲伤,“想咱们林家,也是世代簪缨的官宦人家。父亲过世时,家里也颇有些财产。我虽然幼年离家,可也知道,父亲留下了少说有百万两银子。 琏二哥哥送我回苏州安葬父亲,处理家事时,几个远房叔伯畏惧贾家之势,都没敢插手。 可是直到现在也没人告诉我,父亲留下的那些铺子、庄子都去了哪里?若是有那些在,你我姐妹还用为那千把两银子借债吗?” “那些陈年旧事你咋又提起来了?快别去想了。” 晴雯轻拥着黛玉,安慰道,“贾家这些年,吃穿用度一味靡费,早已是入不敷出。或许你家的那笔银子,正好让他们填了亏空,才度过了这几年。 如今咱们势单力孤,没有能力追究那些事,你想也没用,白白熬煎坏了自己的身子。 且把心放宽些,想吃什么只管要,想用什么只管取。横竖花的是自己的银子,他们还好意思不给你?” “我就是不甘心,”黛玉悲愤地道,“凭什么他们花着我的银子,还要算计我?明里暗里对付我? 从主子到奴才,几百双眼睛盯着,看老太太给了我什么?几百张口编排我,又要吃药,又要吃贵重物儿养身子。我一个人,一张口,就算天天吃人参、吃燕窝,何时能吃得了百万两银子?” “好了,好了,别生那些闲气了。” 晴雯拍打着她的后背,哄劝道,”你就是心思太重,想得太多。学学湘云丫头,不管家里人怎么对她,她就是那样没心没肺,大大咧咧,不活得很好吗? 你整天为人家几句闲话就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就趁了别人的心?这府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你成个病秧子呢?最好早早归西去,也省得人家整日家担心你哪天想起你家的银子来,再张口要回去。” “我不想了,我就不生病,我要长命百岁,气死那些恶人。”黛玉抹了抹眼泪,大声道。 “哎,这就对喽。”晴雯笑了笑。 嘴里安慰着黛玉,她心里也在发狠。 真不怪林黛玉小心眼,真不怪林黛玉怼天怼地怼遍贾府众人,任谁被人家拿走所有的家产,还被明里暗里地苛待,心情会舒畅? …… 回到凸碧山庄,晴雯将黛玉放在这里的钱匣子拿出来,数了数总共有二百六十两银子。 她取出一百五十两,差祝嬷嬷又回了趟庄子,把银子交给总庄头姜伯。 姜伯拿出二十两给李伯买菜蔬种子和肥料、工具等,另外一百三十两都给了刘伯。 刘伯常年跟卖树苗的打交道,知道哪家的苗好又便宜,先下了订金订下足够的好苗子,只等收了地里的庄稼,就可以种果树了。 现今刚过七月七没几天,离收秋庄稼还得一个多月的时间。 林晴雯着急也没用,便安下心来静静地等。 偶尔她会去紫竹轩看看,顺便打听打听陈寒宵是否回到京城,她一直惦记着,把买庄子的钱给他。 只是那个男人也不知道出了趟什么差?一走这么长时间,一点消息也没有。 倒是慕南风在紫竹轩的时间多了起来,或许是离大比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得静下心来好好温习功课。 晴雯闲下来也不常出府了,每日与黛玉等姐妹,或是自己屋里的几个人做做针线,说说闲话,日子过得也逍遥。 这一日,她正在与小红闲话,二门处一个婆子来回话,芸二爷来了。 第92回 过东府探望尤氏,见两小尤氏真容 贾芸来了?难道是陈寒宵回来了? 太好了! 晴雯欢喜雀跃,赶紧起身出去见贾芸。 平白得了一个庄子却没给钱,终究是她的一块心病,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陈寒宵。 “芸儿,是陈公子回来了吗?”她问。 “姑娘,你就那么想见陈公子?” 贾芸笑道,“是马贩子王短腿儿回来了,送了一匹马到紫竹轩去,我来给您报个信儿。” 嗐!白欢喜一场了。 晴雯有点失望,不过转念她又欢喜起来。 马买回来了也好,她很喜欢。 “那马是什么样子的?好看吗?要银子多少?” “那马,芸儿看着极好,王短腿儿也说是贩回来的这批马里他最看好的。姑娘觉得好不好,还得姑娘自己看了再说。” 贾芸笑道,“他只要价二十两,说是从养马场买的时候就是这个价。大家都是朋友,就当给姑娘运回来的。银子我已经付过了,从紫竹轩账上划给他的。” “好!” 林晴雯很想现在就去紫云轩,看看她的马。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回凸碧山庄刚换好衣服,黛玉和迎、探、惜几个结伴而来。 “姐姐,你都换好衣服了,可是听说了?”黛玉问道。 “听说什么?”晴雯诧异,“你们一起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原来姐姐不知道啊,东府里珍大嫂子病了,珠大嫂子和琏二嫂子要带咱们去看她,我们来找你一块出去。” 黛玉牵起晴雯的手往外走,晴雯只好把她欢喜雀跃的心先放下,跟着她们出了园子。 …… 当年开国之时,贾家一母同胞弟兄两个立下不世之功,先皇因此赐贾家一门双公卿。 宁国公居长,死后长子贾代化袭了官,贾代化死后,其子贾敬袭了官。 贾敬好道,一味只爱炼丹烧贡,余者一概不放在心上,更是不肯回家住,只在都中城外与道士们胡羼,官位就让儿子贾珍袭了。 今日他们要去看的这位珍大嫂子,就是贾珍的继室尤氏。 宁国府与荣国府都在一条长街上,两家离得不远。 晴雯与黛玉、迎、探、惜姐妹几个,由李纨和凤姐领着,在荣国府门外上了车。 不过一会儿,就看到了街北蹲着的两尊大石狮子和其后的三间兽头大门,这就是宁国府了。 下了车,晴雯与众人从西角门进入,一路走,一路欣赏府中景致,步步行来皆感叹。 一样的亭台轩阁,一样的水榭楼台,宁国府与荣国府抵是一样的气派奢华。 内院,尤氏的卧房,尤氏躺在床上,脸色有些不好。 两个穿着鲜艳衣衫,长相绝美的姑娘坐在床沿上。 看见众人进来,尤氏挣扎着要起来。 李纨急忙上前按住她,说道:“大嫂子别起来,看起猛了头晕。到底感觉怎么样了?怎么忽然间就病了?” 李纨白着一张脸,喘息道:“起先不过是着了些凉,以为没甚要紧的。后来不知为什么,突然就重了,一时竟连下床都不能了。” 不过说了这么几句话,她竟喘得不成样子了。 那两个绝美的姑娘站起来,给众人行礼。 “这是我的两个妹妹,二姐和三姐,因我病着,不能理事,特意接她们和我娘来帮着照看照看。” 尤氏笑向晴雯等人道,“你们姐妹年纪相仿,也该一处说说话。只是我这两位妹妹出身小门小户,言语有不到之处,妹妹们莫怪。” 李纨和凤姐想来早就见过这两个姑娘,凤姐上前,一手拉起一个,端详着道:“说这两位妹妹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真是让我们羞得不行!看看这模样,这肉皮,竟是比咱们大家子的姑娘还好看呢。” 王熙凤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晴雯早见识过了。 她也不去细听她说些什么,只在心里暗暗琢磨。 这就是尤氏的两个不同父亦不同母的妹妹——尤二姐和尤三姐? 两人在书中都不是重要角色,却因曹公如花妙笔,安排了那样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情节,而使其名如雷贯耳。 如今见到活的,才知两人之绝色,果然不枉她们的姓氏。 不怪贾宝玉赞她两姐妹,真真一对“尤物”。 在晴雯看来,二人美得各有千秋,各有动人之处。二姐似乎更娴静柔美些,三姐则更热情妩媚。 这样的两个人,竟与贾珍父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成为深深烙印在她们身上的污点,以致找不到属于她们的终身依靠。 二姐被贾琏收为妾室,被王熙凤百般巧言骗进贾府,百般磨折后,吞金而死。 三姐如愿以偿,与喜欢到骨髓里的柳湘莲订婚。柳湘莲却因不喜她与宁国府有牵连而退婚,最后她也只能饮剑自刎。 姐妹两个双双落得个悲惨的下场,真真令人惋惜至极! 而尤氏一贯身子强壮,很少见她病得如此厉害,上一次还是她前儿媳秦可卿死的时候。 后世有很多红学研究者说,秦可卿是与公爹贾珍私通被发现而上吊自杀的。 所以贾珍才对可卿之死,如丧考妣般痛心疾首。又给儿子贾蓉买官,给她诰命夫人的荣光;又不惜犯上,拿亲王规制的棺木盛敛她的遗体,处处体现对这个儿媳的疼惜。 而那时尤氏恰好就病得不能理事,只好让王熙凤来东府替她料理秦可卿的丧事,狠狠地施展了一番治家才能。 晴雯一直认为,曹公偷偷隐下了某些见不得光的事。兴许尤氏是因为发现贾珍与儿媳的私情,一时气病了。 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因为发现了妹妹与贾珍之间的不清不白,气得一病不起? 又或许是…… 晴雯还没有想清楚,便有一个小丫鬟来报:贾珍、贾蓉还有贾琏三人一块来了。 这仨货还真是不经念叨,这就来了? 李纨连忙起身,向身后的晴雯和黛玉看过来。 晴雯和黛玉都不待她使眼色,便起身速速躲到里间屋去。 迎春、探春、惜春三个倒不慌忙,人家是一家子骨肉至亲,不必躲闪,可是尤二姐和尤三姐也没有躲避。 第93回 尤三姐求救晴雯,王熙凤严防贾琏 “姐姐,她俩怎么不过来?” 黛玉悄声问道,“大哥哥、琏二哥哥对她们来说,不是外男吗?她俩怎么不躲?” “小丫头,你管得太宽了,”晴雯捏了她的小脸一下,低声道,“大概她们确实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懂那么多规矩。况且,东府里本也不像那边府里守规矩。” 她心里腹诽,她们不懂规矩,怎么连尤氏也不知教她们? 若是她们不见贾珍等人,或见着就躲开,怎么会让那等色魔找到机会? 连带着贾珍的儿子——贾蓉那小子也对她们不尊重,总想找机会臊皮。 只因有贾珍看着,他才不得尽兴。 所以日后才有贾蓉怂恿贾琏纳尤二姐做外室的事发生,他是想着趁贾琏不在时,过去找他二姨、三姨耍耍。 这个时代,女人要想好好活着太难了。 尤老娘带着尤二姐、尤三姐两个改嫁给尤氏亲爹,结果那尤氏亲爹也是个短命的,没几年就死了。 孤儿寡母三个只能依靠贾珍接济度日,也就难怪两个美少女被贾珍当成掌中玩物了。 林晴雯正思前想后时,尤二姐和尤三姐也到里间来了。 晴雯忍不住笑了,王熙凤就是个万年老陈醋坛子,她家贾琏又好色又好淫,什么脏的臭的都不嫌弃,这么两个绝色的美人儿在眼前,怕不被勾了魂去?是以赶紧将两姐妹推到这边来。 近距离再看尤三姐,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一双秋水眼,自带一股风流柔情。 林晴雯纵然是个女娇娥,也被她迷得不要不要的,更遑论那些本来存着坏心思的臭男人? “你俩可是晴雯妹妹和黛玉妹妹?”尤三姐突然开口发问。 “正是呢,”晴雯粲然一笑,“三姐姐是如何知晓的?” “早就听说荣国府里有几位姑娘,外间屋里的自然是贾家的三位女儿,还有三位外姓女儿,是薜姑娘和两位林姑娘。” 尤三姐朱唇微启,低声道,“薜姑娘容貌丰美,有杨妃之态,看两位姑娘这身形,跟丰美可半点不沾边,可不是两位林姑娘么?” 这话说的条理清晰,可见三姐是个聪慧的女子。 林晴雯听了没觉得有什么,黛玉却嘟起了嘴。 林晴雯恍然醒悟,这个时代,谁家清清白白的女儿愿意被旁人肆意谈论?也就是她这个裹着古代外壳的现代人不在意罢了。 却听尤三姐又道:“林妹妹千万莫要怪责于我,不是我有意打听两位妹妹,不过是常听家姐说起来,心中实在仰慕。 家姐说,晴雯妹妹得老太太允准,可时常出府去。姐姐想向妹妹打听打听,可知道外面有什么我能做的活计? 我们娘们儿三个仰仗姐姐、姐夫接济生活,终不是长久之计。我有心自己养活自己,却终归不得其法。” 咦? 林晴雯定定地看着尤三姐眼里闪烁的希冀和渴望,突然心有所感,这位姑娘是在向我求救? 是了,就是她,最终三尺青锋抹了脖子,死得何其悲壮利落? 这个烈性女子,在死之前,一直存着摆脱贾家男人摆布的心思,却终究没有如愿。 或许,真的可以帮助她两姐妹离开这个魔窟? “三姐姐,我现在还没有想到合适你做的活计,但你放心,我会为你留意的。” 晴雯倾身向前,附在她耳边低语,“三姐姐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必然会找到自己的终身归宿,可千万要珍重自己。” “我……”尤三姐惊疑地抬起头,看了看晴雯又瞥了眼外间屋,低声喃喃道,“谢谢晴妹妹提点,我定会珍重。” 果然是极聪慧的,一点就通。 晴雯挽起她的手,轻声道: “很不必总闷在家里,闲来无事时,跟珍大嫂子到我们那边看看。珍大嫂子若准许,我也可以带你出去走走。” 听了这话,尤三姐眼里的光芒更甚,连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尤二姐也向晴雯看过来。 外间屋响起凤姐朗朗的笑声:“你这一病着,也没人伺候我。我们还是家去吃,大嫂子且歇着。” “二奶奶这样说,敢情除了我们奶奶,我们这些个都是没脸子的,伺候不得奶奶了?” 贾珍的一群姬妾娇声笑起来,“我们奶奶病着,我们伺候二奶奶可好?” “不了,不了,你们还是伺候你们爷和奶奶。” 凤姐哈哈笑着,对探春道,“三妹妹,去里屋叫你两位林姐姐出来,咱家去。” 晴雯和黛玉急忙出来,匆匆低头给贾珍、尤氏行过礼,便随凤姐等人一起出门。 凤姐边走边回头叫:“琏二,不跟我们一起走?家里的饭可都摆上桌了,就等你回去吃呢。” 贾琏连忙答:“就来,就来!” 再向里屋偷偷瞥了一眼,他才恋恋不舍地出来。 晴雯摇摇头,这个色胚,大概是听贾珍父子说起,那两个绝色美人儿来了,特意赶来看看的。 没想到,王熙凤根本不给他一点机会。 敢在凤姐面前偷腥,看不把他的牛黄狗宝给掏出来? 想来尤二姐与尤三姐两个,起初也不是那等不知羞耻的姑娘。这不是王熙凤把她们藏起来,她们也知道,贾琏未走不好露面。 只是后来被贾珍父子败坏了名声,才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 得赶紧想个办法,将她们姐妹救出来,免得再被那些臭男人玷污了。 当然,拯救她们的最好方法,还是教给她们谋生的技能,让她们自食其力。 可是,两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能干什么呢? 一路想着,一路回到贾府,她想到了一个主意。 只是不知道,那两姐妹会不会愿意? 耳边响起黛玉故作委屈的声音:“姐姐可是见了尤家姐姐,就忘了妹妹了?一路回来,姐姐只顾着想事,都没跟我说一句话,是不是连自己家在哪都忘了?” 林晴雯抬头看,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被黛玉带到潇湘馆门前了。 “傻丫头,瞎说什么呢?”她笑道,“我是在想,给那两个姐姐找个什么样活计才好?想来想去,倒是想到一个主意,却又怕她们嫌弃。” 黛玉也笑了:“姐姐你那么聪慧的一个人,怎么就被难住了?何不听听我的想法?” 第94回 探春送墨表谢意,晴雯骑马又忘形 “哦?妹妹有话?快说来听听。”林晴雯抓住黛玉的手,摇晃道。 “姐姐何苦为这事难为自己?她们身陷困境,若真心想摆脱,什么活计不能做?只要能赚到银子,体面地活着不就是了?” 是啊,一语惊醒梦中人,林晴雯也不再苦恼了。 一个人若身处泥潭中,只要能抓到附着物,不管是什么,他都会抓住的。若不去抓,只能说明他不想脱离险境。 对尤二姐和尤三姐来说,若是她们此时还嫌弃活计苦累,不想干。那就只能说明她们自甘沉沦,不想救自己出苦海。 她们若不想自救,外人怎么努力也是没用的。 自己的想法,改天试探试探她们就好了。 晴雯回了凸碧山庄,却见探春的丫鬟侍书正在屋里跟郑嬷嬷等人说笑。 “不是才刚分开嘛,怎么这会子又过来了?可是探春妹妹找我有事?”晴雯诧异道。 侍书笑着过来,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绸布袋子递给晴雯。 “姑娘,方才在东府,珍大爷给了我们姑娘一方好墨。姑娘本想送给您,可是看您一直低着头想事,就没打扰。这不,回屋就让奴婢特特给您送过来。” “谢谢你家姑娘,难为她想着我。” 晴雯知道,探春作为贾政的庶女,虽然自己端着主子小姐的架子,像朵带刺的玫瑰花一样,谁动她就戳谁。 可她内心其实考量太多,总想方方面面都做得体贴周到。 方才怕是因为在众人面前,这一方墨送谁都显得厚此薄彼,惹人不快,所以才现在偷偷送来。 她也不揭穿,伸手接了递给小红,笑道,“小红替我好生收了,日后姑娘我能不能练出一笔好字,可全在三姑娘的这方宝墨上了。” “哎!”小红脆生生地应了,接过绸布袋子去了里屋。 侍书抿着嘴笑道:“姑娘真会说笑,敢情姑娘的字好不好,可全归在我们姑娘身上了?” “那当然,我这字不是她教的吗?练不好,我不找她还找谁?” 晴雯玩笑道,又压低声音悄声问,“侍书,赵姨娘还去找你家姑娘的晦气吗?” “我也正要跟姑娘说呢,”侍书凑近晴雯跟前,也低声道,“姑娘手里到底攥着姨娘什么把柄? 那天她又来我们屋里聒噪,气得姑娘直抹眼泪。我实在气不过,便把她拉到一边去,告诉她,晴姑娘叫她呢。 结果她的脸一下煞白,“哧溜”一下就跑了,从那天以后再也没敢去闹腾。姑娘,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等她再去,我直接吓跑她就得了。” “那可是天机,不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在赵姨娘面前,提我好使就行了。” 晴雯眨了眨眼,故作神秘道,“这么说,你今天提溜着这方墨来,是你们姑娘特为这事感谢我的?” “不是,不是,这墨确实是我们姑娘单为送给您的。” 侍书赶紧摇头,“晴姑娘瞒着我们姑娘,单跟我说这事,想来是不想让她知道,我自然不会傻到说与她。不过,以我们姑娘的心智,我不说,她大概也会猜到是您帮她解了围。” “真是什么主子调教出什么丫头,你也是个伶俐的!”晴雯赞了一句。 她心里暗笑,那个赵姨娘,真是够窝囊,也就敢在探春面前说两句狠话,扎扎探春的心。让她来见她都不敢,倒省了她一番口舌。 探春知道她手里握着她姨娘的把柄也没什么,有人能辖制住她,少去她那里闹腾有什么不好? 只不过,她心里怕是又要为她的糊涂姨娘难过了。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早晨,林晴雯去给贾母、王夫人请安后,就和宝玉去了紫竹轩。 去茶房换上随身带来的骑马服,把头发利落地挽起来,娇俏的美少女立刻变成了翩翩美少年,她迫不及待地去看她的马。 紫竹轩的马棚里本来有一匹黑马,是贾芸和店里的其他人骑着来回办事的。 如今又多了一匹枣红色的马,自然是晴雯的。 那马儿通体红色,只眉心处有一点白,鬃毛长而顺滑,眼睛大而有神,体格健壮却不甚高大,女孩子骑着刚刚好。 晴雯伸手摸了摸那马的脖子,马儿竟低下头来,温顺地任她抚摸。 “脾气还好。” 说着,她解下马缰绳,将王短腿儿赠送的马鞍放上,牵着就往外走。 “晴姐姐,你现在就要骑吗?”宝玉慌得急忙跟上。 “买马自然是要骑的,不然买回来干嘛?”晴雯笑道。 “不是,我是说,你从来没骑过马,上来就骑很危险的。” 宝玉急道,“万一出事,我怕接不住你。要不等李贵他们上来,让他们先教教你?” “要他们做什么?我自己能行。” 晴雯牵着马脚步不停,贾宝玉急得汗都出来了。 竹林里温书的慕南风急忙起身,也跟着出了白云寺。 “晴姑娘,若是信得过我,我来教你骑马?” 晴雯看了他一眼,只好道:“好,劳烦公子。” 她也不看别人,只跟宝玉道:“你放心,我不是从没骑过马。十岁前在外面飘着的时候,我是骑过的。虽说不是很熟练,想来也不会有事的。” “那都多少年没骑了,还是小心点好。”慕南风过来站在她身边,想扶她上马又不好唐突,只好张开双臂护着她。 晴雯莞尔一笑,一脚踩上马镫,一个纵身便上了马背。 干脆利落,帅气洒脱,惊得慕南风、宝玉和一众小厮们直瞪大了双眼。 “我说过,我学过的嘛,上个马不是事儿。”晴雯急忙掩饰。 唉!她又得意忘形了。 一个养在后宅里五六年的姑娘,即便小时候骑过马,也不该这么利落的。 前世,林晴雯确实学过骑马。 自小她就喜欢辽阔无垠的大草原,羡慕那些纵马驰骋在青青碧草上的姑娘们。 上初中的时候,她家搬到城边边儿上,对面就是一个马术俱乐部。 每天放学,她必得在人家俱乐部外面看上半小时的马儿才肯回家。 高考之后的那年暑假,她那宠女无度的父母满足了她的愿望,给她报了一个暑假班。 一个暑假学下来,她便可以在俱乐部的跑马场里跑上几圈了。 此后,她每有空闲都会去骑马,这也算她的一项技能了。 如今不过换了个场地,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 第95回 慕南风降服惊马,柳如烟暴露行踪 林晴雯骑在马上,有些犯难。 若是一上来就骑得很好,未免太假,使人生疑,少不得还得装一装才好。 所以她勒紧缰绳,让马儿慢慢地走,面上流露出紧张的神情,身子还随着马儿来回摇晃。 那模样,活像一阵风来,就要跌下来一般,哪还有刚才上马时的潇洒? 慕南风在下面不错眼珠地盯着她,面上的紧张不亚于她,双手张开,时刻准备接住似乎随时要从马上摔下来的晴雯。 “晴姐姐,你可慢着点儿啊,慢着点儿。” 贾宝玉骑在自己的马上,跟在晴雯身边,心像小船浮在水上般,随着她的身子晃动也一上一下地不得安稳。 他只见过家里的姐姐妹妹们绣花纺绩、弹琴作画,什么时候见过她们骑马? 晴姐姐不按套路出牌,着实让人心惊肉跳。 …… 林晴雯之前只在俱乐部的跑马场上跑过,那儿场地宽广,没有干扰,马也是经过训练的,跑起来毫无压力。 可在这里,白云寺附近的官道上,人来车往,很热闹。 这马又没经过足够的训练,在这不熟悉的环境中,也许、大概、可能…… 马儿在晴雯的控制下,缓慢地走着。 晴雯渐渐不再装了,身子坐得安稳了些。 一切都十分美好,再过一会,她应该可以稍稍加快速度跑一跑了。 然而,天始终是不喜欢遂人心愿的。 路边的糖炒栗子又香又甜,小贩叫卖的声音也极欢快高亢。 马儿经过小贩身边时,他突然大吼一声:“卖糖炒栗子来!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 缓缓走着的马儿突然前蹄腾空,昂首嘶鸣,林晴雯差点被甩下来。 马惊了!她急忙勒住缰绳。 马头不甘被束缚,疯狂地摇摆起来。 不过须臾,它四蹄落地,带着晴雯急速向前狂奔。 两旁的路人吓得四散奔逃,卖东西的摊子被它踢倒一片。 晴雯伏下身子,双手紧紧攥住缰绳,努力保持身体平衡。 她知道,这个时候要拉起缰绳,马头后仰看不清路,它就会渐渐地慢下来。 可惜,这具身子太柔弱,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根本抗不过受惊的马。 “姑娘!”小红在后面急得要哭了。 “晴雯!”慕南风大喊。 这家伙急得连“姑娘”也不叫了。 林晴雯谁也顾不上回应,现在只顾着跟马较劲了。 马身微微一沉,慕南风不知何时追了上来,他一个跃身跳上马,坐在晴雯身后,双手接过缰绳,将她圈在怀里。 “稳住!” 他狠狠一勒缰绳,马头仰起,嘶鸣一声,又死命地摆动起来。 慕南风不松手,依然用力抓紧缰绳,直到马头不再拼命摆动才稍稍放松。 那马继续奔跑,但速度慢慢缓下来,直至最后停下。 抹了抹手心里的汗,慕南风从马上跳下来,转身将惊魂未定的林晴雯抱下马。 晴雯站在地上,紧闭着双眼,双腿不停抖动。 作死啊林晴雯,真是作死啊! 开了馆子,买了庄子,又买了匹马,这就以为了不起了?自我膨胀得不行了?以为什么都能驾驭得了了? 还骑马呢!现眼了?丢丑了?差点没命了?知道什么叫“不作死就不会死”了? 贾宝玉呼哧乱喘地赶过来,腿还有点一瘸一拐的。 刚才慕南风一把将他从马上拽下来,骑上他的马就去追晴雯了,也不管他摔没摔到。 宝玉扑到晴雯跟前,抓住她的手上下打量,嘴里不住地问:“晴姐姐,你没事?” 林晴雯脸色惨白,睁开眼看了看他,嘴唇哆嗦着道:“没事,我没事。” 回头她又对慕南风道:“慕公子,谢谢你啊。” 慕南风的眼眸里如蕴着万千风云,面色黑得跟被墨染过一样。 他牵起马就走:“是我的错,没有护好你。这马你先别骑了,等我训练好了你再骑。” 未经主人同意,他擅自做主了。贾宝玉嘻笑着冲晴雯眨眼,晴雯狠狠剜了他一眼。 算了,她今天是真不敢骑马了,就让他牵走。 转头看看周围呆若木鸡的路人,林晴雯老脸一红。 幸好啊,今天打扮得雌雄莫辨,不然真是要羞死了。 路旁的摊子被马踢倒了不少,售卖的货品也有损坏。 没轮上班看看她家姑娘的小红,早掏出随身携带的钱袋子,替林晴雯收拾了烂摊子。 在小红的搀扶下,晴雯脚步飘忽,晃晃悠悠地回了白云寺。 刚刚走进紫竹轩,一阵吵嚷声从某个雅间里传来。 “怎么,又有人闹事?” 刚刚经过惊魂一战的林晴雯,气就不打一处来。 是哪个混蛋,这个时候来找本姑奶奶的晦气?看我不打得他娘都不认识! 晴雯快步往雅间走,听到里面一个男人疯狗一样叫嚣。 “彩蝶,你个小贱人!别以为蒙个面纱我就认不出你。柳如烟那个贱人在哪呢?赶紧让她滚出来,给大爷唱个曲儿听听!” “赵老爷,我家姑娘早已从良了,不做那等伺候人的活了,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她!”彩蝶哀求道。 “放屁!一日为妓,终生为妓!她还想从良?赶紧给我麻溜地滚过来,给老子伺候恣了,老子就放过你们。不然,我把这个馆子也砸了,让你们主仆俩呆不下去。” “赵老爷,我们姑娘只是这里的茶博士,只管给客人烹茶做茶点,不唱曲子。这馆子不是我们姑娘的,是荣国府贾家人开的,您敢砸?!”碰上无赖了,彩蝶知道求也没用,索性不求了。 “别拿贾家吓唬爷!我早打听过了,这馆子是个叫贾芸的小子开的。贾芸算什么阿物?不过是贾家八杆子拨拉不着的旁支。 我就把他这馆子砸了,他也不敢怎么着我,却肯定不能留你们在这了。早晚有一天,柳如烟那个贱人还得乖乖地滚回百花楼去,老老实实地做个伺候爷们儿的玩意儿。” 这他奶奶的嘴好臭,是不是大肠跟脑子连成块了?还是昨晚这家伙掉粪坑里了? 林晴雯心里正骂着,那边贾芸带着陈三源等人过来了。 柳如烟和金钏儿也从茶房里出来,急急地往这边走。 第96回 林晴雯和气生财,套麻袋专下黑手 “晴姑娘,是不是彩蝶在里面,她被人欺负了?”柳如烟焦急地问。 “是呢,听说话是欺负你的那个人来了。”晴雯向雅间里面努了努嘴。 “彩蝶……” 如烟抬脚就要冲进去,晴雯一把拉住她。 “别急!先问问情况,”林晴雯转向贾芸,“这间屋里都是些什么人?可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 “都是一些商人,也不摸底细。不过官商勾结嘛,也备不住有什么背景。”贾芸道。 “商人啊?” 林晴雯低头思索,旁边陈三源老头的暴脾气却上来了。 “管他有什么背景?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先打了再说!” “陈伯说得对,打了再说!”一贯性子温和的贾宝玉也生气了,“晴姐姐你别管,等我带茗烟他们进去教训他。 欺负如烟姐姐,砸了她的铺子,还看不起芸儿这个贾家旁支?我今儿就让他看看,贾家旁支也金贵,有我这个贾家嫡系罩着。” 哎哟!这位中二少年,也有火气了? 林晴雯又伸手把他拽住了。 “别冲动!咱打也不能在这儿打,和气生财嘛。” 她对贾芸道,“你进去好好看看那个狗东西,把他稳住,无论用什么方法。最重要的是把彩蝶拉出来,不要让人欺了她。” 贾芸进了雅间,下死眼盯了那个上蹿下跳的赵姓商人一眼,抱拳拱手道:“这位爷,在下贾芸给您赔礼了。您这么有身份的人,何必跟个不识好歹的小丫头置气?今儿这顿饭几位爷可劲吃,我请客。” 贾芸?紫竹轩的东家?请客?那男人眨巴眨巴黄不拉叽的眼珠子,不闹了。 商人嘛,重利,不管生意做得多大,有便宜占就高兴。 反正柳如烟就在这家馆子,什么时候想吃这家的菜了就来找她。只要她不走,他就来白吃。 “快滚,快滚!碍人眼的小贱货!” 他像赶苍蝇一样冲彩蝶挥了挥手,又对跟他一起来的几个食客道,“可劲吃啊,可劲造,今儿这顿算我的。” 这个不要脸的! 贾芸一声不响地将满脸委屈的彩蝶拉出来,送回茶房里。 林晴雯正跟宝玉说话,见他过来,也悄悄跟他低语了几句。 没一会儿,贾芸和贾宝玉两个一起笑嘻嘻地出去了。 …… 一顿饭吃的美滋滋的赵老板,跟同行人分开后,抚着鼓包包的大肚子,剔着破烂烂的牙花子,哼着黄乎乎的小调子,得意地走在回家的小巷子里。 一条麻袋兜头而下,跟了他一路的几个人从身后套住了他。 “冤有头,债有主,爷爷们不想打杀了好人,”一个男人高声喊道,“说!你叫什么名儿?家住在哪里?” “好汉,好汉,在下赵钱孙,家住柳叶胡同,咱们好像没有过节,好汉爷们儿千万别弄错了。”那姓赵的大声嚷。 “你果然是赵钱孙!打,狠狠地打!让这个孙子不守规矩!”一个壮汉高声叫喊。 几个人抡拳的抡拳,动脚的动脚,那个穿着最华贵的少年竟然从地上摸了半拉砖头。 幸好一个大个子一把按住了他,连声道:“爷,爷,咱不带这样的,仔细伤了您的手。不管怎么恼他,小的们来处置。” “便宜他了!”少年悻悻地扔下砖头。 “几位好汉饶命啊,不知在下哪里得罪几位了?还请几位给我个解释的机会。”赵钱孙在麻袋里呜哩哇啦的直叫唤。 “好,死也让你死个明白!” 另一个汉子很仁慈地道,“你也不用往远了想,就往近一二年间想,这一二年你用尽手段抢了谁家的生意,毁了人家好好的一个家?” “抢……抢了谁的生意?”赵孙子似乎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些年我抢的也不是一家两家,求好汉明白告诉给我。” “哎哟!你还是个惯犯呢!”那汉子恼了,“打!狗东西活该打死!” 几个人把赵钱孙打了个半死,摸索着将他身上的荷包解下来,一人又踹了他一脚,才扬长而去。 等他哆哆嗦嗦地从麻袋里钻出来,早不见了那些人的影子。 …… 贾宝玉带着自己的随从、小厮们还有贾芸,把人揍了一顿狠的,好好的出了一口恶气。 在李贵、茗烟等人的簇拥下,他眉开眼笑地回来了。 “晴姐姐,那……给你。” 他把从赵钱孙身上解下来的荷包递给晴雯,“姐姐说得对,被狗咬了一口,不能当场咬它一口,但也不能饶了他。它怎么吃的,还得让它怎么吐出来。” 晴雯拿帕子垫着,打开荷包看了看,里面有大概二三十两银子和一些铜钱。 出门随身带二三十两银子,这个家伙的家世应该还算不错。就凭这就敢欺负女孩子?很该打死! 晴雯取出其中五两银子给彩蝶,笑道:“那个家伙的钱,拿着算补偿你今儿受的委屈。” 彩蝶犹豫着回头看了看如烟,看如烟微笑点头,才接了过去。 晴雯将剩下的钱递给小红:“这些拿去给云儿,留下今天那一桌的饭钱,剩下的给李贵他们几个分了。” 小红接过钱出去了,晴雯拿着那个荷包端详了一会,笑道:“这个荷包的花样倒是挺好看的,我拿回去正好打个样子。” 贾宝玉凑过头来,好奇地道:“姐姐的针线活,阖府都说好,什么样子连姐姐都觉得好?我竟没仔细看。” 晴雯连忙揣到袖子里,笑道:“你个爷们儿家哪能看得懂?等我绣出来再给你看。” 贾宝玉还不死心,扭着闹着要看,晴雯忙拿话岔开。 “慕公子没跟你们一起去收拾那个姓赵的?他去哪儿了?” 贾宝玉笑道:“我从回到寺里就没看到他,这会子他怕是还在替姐姐遛马?” 门外一声马嘶,慕南风这个不禁念叨的,回来了。 晴雯急忙出去看,果见一身蓝衣的慕南风骑在马上,身姿挺拔,英姿飒飒。 恍惚间,她感觉那坐着的不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倒像个英武不凡的将军呢。 第97回 上门女婿生坏心,害人性命夺人财 “晴……姑娘。” 慕南风心情似乎已经平复,从马上一跃而下,迎着晴雯灿然而笑,“这匹马不错,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 “起个名字?”林晴雯端详着那马儿遍体枣红中唯一的一点雪白,沉思一会儿道,“就叫它胭脂雪。” “胭脂雪?好雅致的名字!”别人都没说话,贾宝玉先叨咕起来,“谁说我晴姐姐没读过书?听听这名,起得多有韵味!” “果然好名字!”慕南风也笑了笑,回身拍了拍马背,“胭脂雪,你有名字了。” “咴……” 胭脂雪好像听懂了一般,应景地叫了一声,逗得众人都笑起来。 …… 林晴雯回到凸碧山庄,捏着赵钱孙的荷包入了梦。 那个贱男人,揍他一顿也不解气,要搞就要搞到他再也不敢来找事为止。 好巧,梦境就从姓赵的挣开麻袋开始。 赵钱孙抚着肿胀得眼都成了一条缝的丑脸,龇牙咧嘴地拐进一条巷子,敲开一户人家的门,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唉呀,我的爷!你这是怎么了?”一个比赵钱孙年轻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迎出来。 “唉!别说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都不知道被哪个挨千刀的这一顿好打?” 赵钱孙哼哼唧唧地道,“快给我拿冰面巾来敷敷,回家被郑英那个臭婆娘看见,不定又得怎么唠叨呢!” “那老爷就不要回去了嘛,就在奴家这儿住着,奴家好好伺候您。”妇人娇笑着道。 “我倒是想在你这长住,那死婆子我看着就厌烦。” 赵钱孙揉了那女人腮上一把,哄道,“你且忍耐些日子,待我把她的家产都骗到手,就把她休了,把你迎进门去。” “老爷惯会拿这话哄奴家,奴家都跟了你五六年了,也不见你休了那黄脸子婆娘。”妇人嘟着嘴道。 “宝贝儿,小心肝儿哎,你且再耐心等等。” 赵钱孙将女人搂进怀里,心肝肉儿的叫得不嫌肉麻,“我那便宜小舅子打一下生就七灾八难的,看着不是个长寿的。死老头儿把我招了上门女婿,也算家里有个给他顶门立户的。 我也打着等那小子死了,吞了他万贯家财的谱,谁想他看着要死要死的,就是不死。这都熬到二十五六了,老头儿老太太都张罗着给他娶媳妇了。 这些年我费尽心力帮他们家打理家业,还能把自己的心血拱手让他得了去?我给他配了几副药,喝完大概就差不多了。 等他蹬了腿儿,归了西,那家产不都是我的了?我把家产都留给咱两个的宝儿,可好?” 赵钱孙搂着小妇人,笑得奸邪。 妇人伸手推了他一把,拿捏着腔调,柔声道: “我就说我没看错人,老爷果然是有大诚府的。既然做了这事,就不要让人家看出破绽来,快回那个黄脸婆娘身边,早点把家产弄到手。” “再抱一会儿嘛……“”三四十岁了,挺大个子的赵钱孙还撒起了娇。 妇人娇笑着又推了他一把:“老爷,还是快走,我怀着孩子呢,也不能……奴家就在这儿等你拿着银子回来。” 赵钱孙摸了摸腰,大概是想掏点钱给妇人。 一把摸了空,才想起荷包让人家给掏走了。 手转了个圈,捏了妇人胸前一把,赵钱孙恋恋不舍地出门走了。 须臾,一个家仆打扮的年轻男子从屋外进来。 妇人“噔噔噔”跑过去,直扑进男子的怀里,泪水涟涟地道:“云哥哥,好好抱抱我,我真受不了啦。” 男子抚着妇人高高隆起的肚子,柔声哄着: “娇儿,我也不愿意这个老不死的呆在这儿,我恨不得杀了他。你且再忍耐些日子,等咱把老家伙的钱财都弄到手,咱就带着咱们的孩子离开这儿。” 跟赵钱孙一样的腔调,那娇儿姑娘竟然不烦他,拽着他的胳膊进卧房去了。 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香艳故事,晴雯姑娘没捞得着看。 因为这不是娇儿的荷包,梦不到她太多的事儿。 不过,那种事儿,还是不看的好。 梦醒的林晴雯,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 这个赵钱孙,真人如其名,就是钱的孙子。 为了钱,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竟然还不安分,家里害人家兄弟,外面养着外室,还要谋人的家产留给跟外室养的儿子。 却没想到,那娇娇嫩嫩的小老婆早给他戴了顶绿帽子。 那儿子,也不是他的儿子。 想来,这么坏的个玩意儿,他也不配有儿子,活该他断子绝孙。 …… 后来的某一天,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从柳叶胡同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院里出来。 老的那个看着有四十多岁,少的那个其实也不算少了,也得差不多三十岁。 这俩人正是赵钱孙的岳母宋氏和妻子郑英。 母女俩坐上马车,离开了。 门房正要关门,郑嬷嬷从暗处出来,上前去搭讪。 “老哥哥,刚才上车走的可是这家的主母?” “你问这个干什么?主家的事咱可不能说。”老门房把着门,有些警惕。 “唉!不瞒老哥,我家里遭了灾,什么都没了。瞅着这家的主母是个善良人儿,就想来找个活干,不知道主母能收下我不?” 郑嬷嬷这可怜兮兮的样子,还真博得了门房的同情。 他上下打量了打量郑嬷嬷,瓮声道: “你要找活,不如先家去,等天下黑儿再来。主家去白云寺烧香,为我家小公子祈福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这番话套得滴水不漏,郑嬷嬷急忙忙回了贾府。 宋氏和郑英母女俩坐在车上,边走边闲谈。 “你弟弟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真让人揪心。”宋氏忧伤地道。 “娘,您放宽心,弟弟的身子不一直这样反反复复的,不也平安长到这么大了吗?想来这一次也一定能熬过去。”郑英道。 ““但愿。”宋氏面上的忧色没有半点消除,“我和你爹统共就你们两个,他的身子不中用,只怕娶了妻也未必有孩子。实指望你能跟女婿生养一个,也算咱郑家的种。怎么你的身子也不中用?” “娘,是女儿没用。”郑英羞惭地低下头。” 马车悠悠往前,出了城,直往白云寺去。 那里,早她们一步到达的晴雯正在静静地等着。 第98回 白云寺可劲忽悠,王太医被掐七寸 白云寺正殿,宋氏和女儿郑英双双跪在菩萨前,诚心祷告。 祷告完毕,郑英扶着母亲起身,两人不约而同的又叹了口气。 “两位夫人都求过菩萨了,怎么还是这样愁容不解?可是遇上了什么难过的坎?”晴雯满脸真诚地迎上前去。 “这位姑娘,你想做什么?”郑英扶着母亲闪向一旁,警惕地盯着她。 “太太何必如此惊慌?” 晴雯笑道,“小女也曾遇到难事,曾在白云寺的菩萨面前发下宏愿,若菩萨为我解了难,我便做一百件善事还愿。 可巧,在那之后,我那难事果然就解了,因此便时常到这白云寺来做些善事。今儿恰巧遇上两位太太,若是能帮你们解了难,岂不算我又做成一件善事?” “娘,咱们走。” 郑英一拉宋氏的衣袖,“来拜佛不过是求个心安,何曾听说谁家真的有菩萨保佑?这个小姑娘看着伶俐能言,莫不是个骗子?” “胡说!” 宋氏不悦地扯开袖子,“求神拜佛,唯有心诚才灵。今日你说出这番话来,可见你对菩萨的心是不诚的。怪不得你弟弟的身子一直不愈,难保不是菩萨怪罪于你。” “娘……”郑英无言以对。 宋氏不搭理她,转向晴雯道:“姑娘,敢问你遇上过什么难事?又是如何解的?” “唉!” 林晴雯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当年家父病重,药石罔效。小女无奈之余,唯有求神佛保佑。 这附近大大小小的寺庙,只要能去到的,我都去拜过了,可是无一处灵验。诚如这位夫人所想,求神或许只为求个心安。 然而,那日在白云寺许过愿后,出门就遇上了一位神医。神医为我父亲诊了病,开了方,不久便就痊愈了。谁又能知,是否真是菩萨感念到我心诚,特意显灵了?” “定是了,定是了,”宋氏连声道,“定是菩萨显灵,特意给你的指点。” “菩萨显灵也好,凑巧也好,既是有神医能治病,姑娘何不告诉我们那神医住在哪?我们也好前去求诊。”郑英到底还是头脑清醒,急忙截住母亲的话头。 “对,对,求姑娘告知我们。姑娘今个儿单单遇上我们,许是菩萨特意派您来给我们解难呢。”宋氏也急忙道。 “这……”晴雯面露难色,“那位神医住的地方我倒是知道,可他老人家脾气古怪,未必肯见旁人。” “求姑娘成全!”宋氏老泪纵横,“噗嗵”跪在晴雯面前。 一大把年纪的老人给自己下跪,真把晴雯吓到了。 她赶紧双手将她搀扶起来,叹道: “老人家诚心相求,我权且试试。只是你们就不要贸然前往了,告诉我您家在哪儿,我替您去请神医。您看如何?” “那,那就谢谢姑娘了。”宋氏又要行礼,早被晴雯扶了起来。 说定了住址,娘俩千恩万谢地走了。 晴雯目送她们离开,也不着急回城,又去紫竹轩逛了半天。 听赵钱孙那孙子的口气,他给他小舅子下的药应该是慢性的,那男孩应该可以再挺几天。 且不忙着去,太上赶着掉份儿,好像迫不及待一样,端足架子才更使郑家人相信神医的本事。 当然,她也不敢耽搁得太久。 久了怕毒素侵入身体太多,便是救回来也给那孩子造成永久的损伤。 次日,她在家与小红、郑嬷嬷做了会儿针线,闲谈到午后,才跟小红去了怡红院。 贾宝玉正在歇中觉,林晴雯让他继续歇着。自己拿了他的拜帖去太医院,求见王太医。 经常出门走动,偶尔也有贾宝玉不得空儿的时候。 她试着自己出府,贾母也不甚理会。 王太医出门见是贾府的姑娘,诧异道:“敢是府上有人病了?差个下人来说一声就是了,怎的今儿姑娘亲自来了?” 晴雯忙行了一礼,引着王太医到僻静处,只道:“今儿小女前来,不为贾家人,只是小女私事。请王太医出趟诊,为一个朋友诊病。” “姑娘,若是不太急的病,可不可以再等两天再去?” 王太医捋着长须,有点为难,“太医院是专为贵人们诊病的,每常出诊都得留下病案。恰好我这两天当值,若是一时宫里传人不到,又没有正当的理由,是要出大事的。” “我的王老爷,您就劳动劳动,我看着那边像是被下毒了,人命关天,可等不得您过几天再去了。您就当给小女诊病了,回来胡乱写个病案就是了。” 看王太医仍然沉吟不语,晴雯试探道,“您不是想看绛珠草吗?我头些天让人去寻了,就快拿回来了。等到时候给您老人家过过眼,就是尝尝也未尝不可。” “绛珠草?”王太医一下子老眼贼亮,“姑娘,你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小女子也是讲究言出必行,知行守诺的。您老人家去不去?不去我可另寻别人啦。” 晴雯拉起走人的架势,王太医不让了,急得就差来扯她的袖子了。 “姑娘且等等,你算是掐住老头子的七寸了,老头子这就回去拿药箱,随你走一趟。” “您快去,我等着。”晴雯莞尔一笑。 她来找王太医冒充神医,有她的考量。 一来王太医确实是她知道的大夫中,医术最高明的。 二来也是因为,太医是给皇上、后妃,以及达官贵人们诊脉的,这些人的事可不是随便都能说的,所以太医们通常嘴都严。晴雯也要防着她请的人胡乱说话,暴露了她的秘密。 一时,王太医背了药箱出来。 林晴雯瞅着他半白半灰的一把胡须,半白半灰的一身长衫,心里暗暗笑了笑。 这身装扮,的确像个不修边幅,只顾研习医术的神医了。 王太医老头子六七十岁了,晴雯也不避嫌,跟他和小红三人共乘一辆马车,去往柳条胡同郑家。 郑家大门四开,老门房早得了主子的吩咐,坐在门口望眼欲穿。 一看到有马车来,赶紧小跑着就迎了出来。 “姑娘,可是带神医来给我们小公子诊脉的?可把您给盼来了,我家主子都在等着呢。” 老门房头前带路,晴雯带着王太医,急忙赶往郑家上房。 第99回 王老狐狸装神医,柳条胡同断病情 郑老爷在厅里来回踱步,宋氏和郑英在椅子上坐着,三人一样的心急如焚。 没希望就没期待,突然知道有个神医能治好家人的病,怎能不忧心神医能不能请动,又何时能过来? 老门房一路跑,一路喊:“老爷,太太,姑娘,神医来了!” 郑老爷拔脚迎出来,郑英和宋氏也急忙起身出去。 将人让到厅里坐下,郑老爷就大喊:“快,给神医和这位姑娘上茶!” 来的路上,晴雯已经把王太医要扮的角色跟他说了。 此时,老人家面容端肃,一丝笑容也不见。 “不必喝茶,先看看病人,老夫还急着回去研制新药。” “好,请神医跟我来。” 郑老爷一听,此话正合心意,当下也不客套,带着王太医往儿子的院子去。 “咱们也去看看。”晴雯也站起来。 宋氏和郑英巴不得答应一声,赶紧跟上来。 郑公子的卧房,郑公子面色惨白,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 “神医,犬子自小体弱,时常生病,如今这半月间,竟然……”郑老爷道。 “你且别说,且等我诊了脉,说给你听。”王太医一脸高深莫测地摆了摆手。 他也不等人说话,便自顾自坐在床边的木椅上,捋起郑公子的衣袖,把住他细细的手腕。 片刻后,他又换了另一只手腕,本来沉黑的面色变得更加黑沉。 “好毒!”又片刻后,他放下郑公子的手,摇了摇头。 “神医,怎么说?”郑老爷急忙问。 “据老夫看来,令郎之前只是体弱,每逢天气或冷或热便生上一场大病,绵延数日或数十日。 每每胸痛、咳嗽不止,有时痰中带血。一到晚间尤为厉害,咳得人难以入眠。但服药数日后,自可康复。是也不是?” “果然是神医,真真好脉息!” 郑老爷大加称赞,又急着讲述病情,“犬子之前确是这样的症状,只这半月间……” “这半月间,令郎本因痼疾而病,服药之后已有好转,却突然病情加重,咯血更多。整日间昏睡不醒,便是醒了也是木木呆呆,说不清话儿?” 王太医道,“且初时还是半天昏睡半天醒,这几日竟是每日醒来的时辰越来越短?” “求神医救救小儿!” 郑老爷未及回应,宋氏眼泪“嗒嗒”地落下来,“您说的一丝不差,这两日一天只能醒半个时辰了。若是到最后,他是不是就完全醒不了了?” “嗯,确实如此。”王太医也不隐瞒,直接应道。 “神医,求您救救我弟弟!”郑英也哭道,“家父家母只有这一个儿子,我们郑家还指望他传宗接代呢。” “呵呵……”晴雯不说话,只管摇头冷笑。 “姑娘,你这是何意?”郑老爷不解地问道。 “我笑你们太糊涂!你们只求神医救他,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若是不把病源掐断了,便是神医这回救了他,又有何用?” “对啊!”郑老爷到底是男人,还未乱了方寸,“神医,敢问犬子的病源在哪儿?” 王太医默然不语,只拿眼扫了扫屋里的下人。 郑老爷会意,将下人们都赶了出去。 “你儿子是被人下毒了,你家里的人不干净啊!” 王太医真不含糊,话说得够直接,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当然,这才符合神医臭脾气的人设。 “下毒?谁会给我儿子下毒?他这些天都没吃过什么,偶尔吃点子粥水,还是我亲手熬的,亲自给他喂下去的。”宋氏疑惑又气愤地道。 “那就只能是这些天服用的药有问题,把药渣拿来我看看。”王太医道。 “药有问题?不可能!”郑英顾不得哭泣,大喊道,“我弟弟这些天服的药,都是我夫君抓回来的。 夫君对弟弟关怀备至,每天都要过来探视几次。熬完的药渣也亲自拿出去,倒到路人多的地方,让万人踩踏,好把弟弟的病带走。他怎么可能给弟弟下药?” “啧啧……”晴雯仍然不说话,“啧啧”摇头冷笑。 “姑娘……”郑老爷看向她。 “人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些人为了钱财、利益,可能会丧心病狂。” 晴雯慢声细语地道,“所以,要找到下毒人,其实也简单。只要想想,若是郑公子不在了,最得好处的人是谁?那一般就是下毒人,没跑了。” “最得好处的?难道真的是他?”郑老爷看了看自家的闺女。 “不可能,钱孙不可能给弟弟下毒!” 郑英摇头怒吼,继而又无力地垂下头,她心里确实也没底。 “晴丫头,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你啰哩啰嗦地管这么多干什么?我还急着家去呢。”王太医不耐烦地道。 “哦哦,这确实是你们的家务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先让神医给郑公子祛毒、调养身子。” 晴雯瞥了郑英一眼,装作不经心的样子,“有些人,‘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可不要被他看似憨厚的外表欺骗,谁知道他在外面是何等行径呢?” “这事我们自己查,”郑老爷面色阴沉,一锤定音,“神医快给小儿开方子。” 王太医捋着半尺长的胡子,仔细斟酌一番,提笔写下了药方。 “之前服用的药,千万别再吃了。照这方子先抓七副药,吃完了,公子的毒也就差不多祛净了。七日后老夫再来,给他开几副养身的补药。公子积疾日深,待老夫慢慢调理,日后他那咳疾应该也无大碍。” 说起治病服药来,王太医的话就多了。 这还是那个脾气古怪,不苟言笑的神医吗? 您老人家不是该牛气哄哄,面无表情,寡言少语,让人猜不到心思么? 得亏郑家人现在急火攻心,不然不被人看出破绽来? 林晴雯急忙起身,拉着快暴露原形的王太医告辞。 “行了,病也看了,药也开了,神医还有急事,我们先告辞了。” “谢谢神医,谢谢姑娘!” 郑老爷顺手掏出两张银票,分别递给王太医和晴雯,“这百两纹银给神医做诊费,这一百两给姑娘,感谢姑娘替我们找到神医。” 第100回 赵钱孙刺探消息,郑家人早有准备 有钱哎,一出手就是一百两! 还有这宽敞的、雕梁画栋的大宅子,只单看会客厅内和郑公子卧房布置摆设的奢华程度,便可见郑家果然是有钱人家。 怪不得赵钱孙那孙子,丧心病狂到害人性命来谋夺家产。 林晴雯眼瞅着王太医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银子揣起来。 很好!神医就得这样拽!一百两银子算什么! 她却不得不偷偷咽着口水,把银票推回去。 她确实喜欢银子,可她做这事还真不是为了银子。 “我不是冲着银子来的,神医的诊费该给,我却是做善事还愿的。若是收了银子,还算做善事吗?” “姑娘,你也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不作答谢,我们心里如何过得去?”宋氏握着晴雯的手,不舍得放开。 “若是夫人当真想谢我,就等公子病体痊愈之后,那样我收这钱才收得心安理得。”晴雯笑道。 晴雯与王太医离开郑家,她并不担心郑家人揪不住赵钱孙的狐狸尾巴。 郑老爷虽说上了些年纪,把家里的生意都交给赵钱孙打理,但他精神尚好,冷静果断,看得出早先也是个有魄力的生意人。 只要他有了防备心,赵钱孙的丑事迟早会被查出来。 …… 晴雯将王太医送回太医院,那位老人家临下车还殷殷嘱咐: “姑娘,可不兴骗我老头子啊,取回绛珠草来一定得让我开开眼,也不枉老头子我半世为医了。” “您老人家就放心,晴雯必会说话算话的。”晴雯笑着将王太医送进门去。 回了贾府,她立刻取出仅剩的那粒绛珠草种,小心地埋进花盆里,将原先存在瓷瓮里的露水舀出半碗来浇上。 “天气转凉,晚间花草上开始凝出露水了。过几天,咱们晚上又得出去了。”她看了看围在她身边的屋里人,笑道。 “敢情这花喝的是露水?”祝嬷嬷咂了咂舌,捣了捣郑嬷嬷。 “嘘!小声说话,”郑嬷嬷赶忙止住她的话头,又看了佳蕙一眼,小声道,“你来得晚,还不知道,这是咱院里的大秘密,这花是咱们姑娘的命根子,可不能让旁人知道。” “哦,哦,我肯定不跟旁人说。”祝嬷嬷忙捂住自己的嘴。 …… 回头再说说郑家,郑老爷送走晴雯和王太医,回头坐在厅里,一言不发。 郑英惴惴地问道:“爹可是当真相信那位姑娘的话,以为钱孙就是毒害弟弟的人?” “除了他还有旁人吗?” 郑老爷瞥了女儿一眼,面有不忍,“爹知道你与他一向和睦,不愿意相信是他所为。但就像那位姑娘所说,若是你弟弟不在了,他就是得到最大好处的人。 咱家所有的田庄、铺子、还有这所大宅子,加上乡下的老宅,可都是他的了。就这一层,就由不得爹多想。” “爹!”郑英一下跪在父亲面前,“您不能仅凭那位姑娘的一句话,就定了钱孙的罪,没有证据不能冤枉好人啊。” “你这个傻孩子,爹当然不能仅凭旁人的一句话,就认定他就是下毒之人。” 郑老爷伏在郑英耳边,悄声叮嘱了几句。 郑英虽有些难过,却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晚间,赵钱孙顶着一张肿胀未消的猪头脸回了郑家。 在外面嚣张跋扈、坏事做尽的孙子,一进家门立刻变成了温文宽和、彬彬有礼的好人。 有下人前来迎接他,两人悄声嘀咕了几句话,赵钱孙才回到与郑英的卧室。 郑英赶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替他宽衣。 “夫君劳累一天了,快坐下歇会子,稍等会儿便吃饭了。” 赵钱孙两只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瞅着妻子波澜不惊的脸,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听下人说,今天家里来了个大夫,可是给郑容请的名医?” “你倒是消息挺灵通的。” 郑英笑了笑,又气道,“人倒是来了两个,我看着不像是大夫,倒像两个骗子。母亲病急乱投医,错信了旁人。 只因昨儿去寺庙给容儿烧香祈福,大概那人偷听到我和母亲说了容儿的病情,便大包大揽地说自己认识一个神医,保准给容儿治好病。 这不,今儿就带着一个人来。那人邋里邋遢的,看着就不像好人,说话也是胡言乱语。 他说容儿这是撞客着什么了,要想治得好,得拿出百两银子来,他给做场法事。你说他到底是大夫,还是个江湖骗子?跳大神的?” “那等人就是来骗钱的,实在不能轻信,等明个儿我去另请个高明的大夫来瞧瞧。我就不信,天下就没人能治好郑容的病。” 赵钱孙拍着胸脯说得铿锵有力,这神情不由人不信他的真诚、善良与无辜。 跟郑英探着了底细,赵钱孙转身又去了郑公子的屋子。 郑容恰好醒了,宋氏正坐在床边,端着一碗稀粥喂他。 还是没什么意识,嘴巴也不听大脑指挥,粥水不停地从他嘴角淌出来。 宋氏边喂边拿帕子给他擦嘴角,眼里是浓浓的悲伤与恨意。 抬头看见赵钱孙进来,她忙掩了内心的情绪,笑着跟他打招呼。 “钱孙回来了?怎么不在屋里歇会儿,又来看容儿?这些日子家里都托赖你,你受累了。” “娘,瞧您说的什么话?这也是我的家,多操劳点儿不应该?” 赵钱孙五尺高的汉子,在郑家人面前,嘴格外的甜,“容儿今个儿气色好多了,可是给他请了好大夫了?” “说起这事来,我就上火。哪有什么好大夫?不过是两个江湖骗子。” 宋氏按照自家老头子教的话,跟赵钱孙说了一遍。 赵钱孙两下里一对照,稍稍放心了些。 当天夜里,他如往日一样,悄悄摸到厨房,将一小包东西搀到郑公子的药中。 然后他悄摸地回了卧房,搂着郑氏不再年轻的身体,幻想着那个温软的小身子,直睡到天亮。 次日早晨,他又像往日一样,将丫鬟给郑容熬的药渣子倒出来,包成一包带走了。 远远地走到一条小巷子里,他随手将药包扔在路边。 “呸!”他狠狠地啐了一口,“还让万人踩踏,把你的病带走?我恨不得你赶紧死了。” 赵钱孙抬脚走了,一个人影悄悄地挪到他倾倒的药渣前。 第101章 南风牵走胭脂雪,豆虫吓坏小佳蕙 “走啊,都收拾收拾,咱们今儿去庄子上。祝嬷嬷去看看刘伯和秋明哥哥,郑嬷嬷和佳蕙、小红去挑挑,看你们想要哪块田地。” 晨起用过早膳后,林晴雯想着今天没什么事,便想出去走走。 “噢!可以出府玩喽!”小孩子心性的佳蕙,拍着小手兴奋得直蹦高。 “姑娘,我就不去了,院子里不能不留人看屋子。” 郑嬷嬷笑看着佳蕙,满脸慈爱,“佳蕙还小,让她跟你去玩会子,祝嬷嬷也该去看看她老头子和儿子。 我留下看屋子,那地我也不用选了。上年纪的人都知道,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没有吃食,姑娘就给我们家十六亩庄稼地?” 祝嬷嬷一直听着郑嬷嬷说话,此时眼神瞟了瞟小红和佳蕙,又看了看晴雯,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祝嬷嬷,你是眼馋她们都有自己的土地,都是小地主?” 晴雯笑道,“当初为凑银子买那个庄子,我很是为难,郑嬷嬷和小红、佳蕙都把自己存了多年的银子拿出来帮我,我就拿地抵了她们的钱。 若是你也有意的话,以后有机会也可以从我这里买上几亩地,做个家有良田的小地主。” “哎,哎,”祝嬷嬷连忙答应,“我也不跟姑娘去了,留下跟郑嬷嬷一起看屋子,我老头子和儿子不过才刚几天没见。” 林晴雯也不跟她们啰嗦,带着小红和佳蕙出了门。 贾宝玉这个“护花使者”很忠实地履行着护花的任务,带着自己的几个小厮跟她们一起走。 晴雯没有直接去庄子上,而是先去了紫竹轩。 走入竹林里,她悄悄地往慕南风惯常坐的位置看了看。 太好了!那家伙今天不在。 进了紫竹轩,她径直往马厩去。 唉!胭脂雪也不在。 她本想趁着今天没什么杂事,去练习下骑马的,这下计划泡汤了。 贾芸过来,笑对晴雯道: “还是慕公子了解姑娘,他说以姑娘的性子,绝对会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偷偷骑着胭脂雪出去。 胭脂雪刚从马场领回来,还不适应外面的情况,可不能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了。今儿他要出去访友,索性就把胭脂雪骑走了。” “这人,怎么把我的马当成他自家的了?”晴雯嘟了嘟嘴道。 贾芸和小红两个心照不宣,各自抿着嘴笑。 佳蕙看不懂他们的表情,好像她也不想看懂,只管好奇地东瞧瞧西望望。 对她来说,晴雯带她去庄子上,还是来紫竹轩都是一样的。 只要能离开贾府那个大宅院,出来就好。 跟大黑马玩了会儿,她趴在食槽子上扒拉着草料仔细地看了看,又看了会儿大黑马喝水。 在这边玩够了,她就跑去茶房里,看金钏儿和彩蝶做茶点去了。 晴雯由着她跑,她不想十分拘束她。 一天到晚关在贾府,能有多少见识?难道都养成贾家那样的不识稼穑的娇小姐?该多让她出来看看外面广阔的天地了。 晴雯从茶房里拿了几样精致的茶点准备带回去,家里那两个主动留下看屋子的嬷嬷也不能忘了。 等佳蕙玩得差不多了,主仆三个才坐上马车,去了小陈庄田庄。 马车才一停下,佳蕙就跳了下去,直扑向庄子的大门。 农户们都在地里做活,姜伯、刘伯、李伯仨老头儿站在地头,对着庄子的大片土地指指点点,颇有点大将军指点江山的味道。 瞥见晴雯,三人一起往这边走来。 “姑娘,你看看,田间地头的空地上都种上了菠菜、青菜等菜蔬,等到收庄稼时,这些菜也就可以供应紫竹轩的使用了。” 李伯将刚刚钻出小芽的蔬菜一一指给晴雯看,欣慰的笑容好像看着自己家的小娃娃。 “老李是种菜的高手,什么季节适合种什么菜?什么菜多长时间能熟?心里都有数,我是真望尘莫及。” 姜伯感叹道,“老刘也是种果树的高手,我也是佩服之至。这些天我们还没出去订树苗,只在谋划着该种些什么品种的果树,能保证春夏秋三季都有新鲜果子供应紫竹轩。今儿谋划的差不多了,明儿我们就打算出去订苗子了。” “也是姜伯您指挥得当,刘伯和李伯才能种得好,”晴雯笑道,“我……” “啊!啊!啊!”她这还没说完,就听见旁边传来连声尖叫。 佳蕙逃也似地从豆子地里跑出来,扑到晴雯面前,抱着她的胳膊,头使劲往她胳肢窝里钻。 “这是怎么了?”晴雯急忙问道。 “姑娘,我要吓死了,你快看他们在豆子地里做什么?”佳蕙呜呜咽咽地道。 晴雯往旁边一看,“噗嗤”一声笑了。 豆子地里,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手里捏着一只黄乎乎的虫子,正一脸无辜的做不知所措状。 黄豆,在这个时代也叫做金豆,其生长期间盛产一种虫子,就叫做豆虫。 此时正是阴历七月中旬,满地的豆叶正在由青变黄,豆虫却是要成熟了。 从原本的遍体青绿色,变成黄乎乎的样子,正是食用的好时候。 做法也很简单,将豆虫淹死洗净,掐去头,挤出内脏和排泄物,加点盐、八角和花椒,煮熟,沥水晾干。 油烧至五成热,将沥干水分的豆虫放入,炸至酥脆。 这样炸好的豆虫不但不会爆浆,反而更脆过夏季圣物——知了猴。每咬一口都会发出响亮的“嘎吱”声,拿来下酒,可比花生还带劲。 还有炒豆虫、粉皮豆虫、豆虫炒鸡蛋等烹饪方法,取的就是一个“鲜”字,入口清香,味道鲜美。 不仅味道好,还绝对的高蛋白、高脂肪,有营养。 若问她怎么会知道这些的,不好意思,这全是前世父亲的感受。 对她来说,父亲喜欢的“炸知了猴”、“炸豆虫”、“炸蚕蛹”三样下酒菜,都是她童年的噩梦。 每每看到豆虫黄不拉叽的身子,在菜盆里缓慢地蠕动,她就感觉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喜欢恶作剧的父亲时常拿一只吓一吓她,总吓得她像佳蕙一样,撒丫子跑去找妈妈。 而今,她却是想让父亲再吓吓她,也不能够了。 第102回 宝二爷要吃豆虫,小佳蕙蒙圈选地 “啊!啊!晴姐姐,我抓到豆虫了!”那边,贾宝玉也“吱哇”叫起来。 那声音可不是害怕,而是——惊喜。 到底是男孩子,年龄也比佳蕙大些,瞅着豆子地里女人和孩子都在抓豆虫,他也去试了试,结果翻了没几片豆叶,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 贾宝玉掐着豆虫在前面跑,把茗烟、锄药等几个小厮吓坏了,一起在后面追着他跑,边跑边大声喊: “二爷,爷,您快放下!这哪儿是您玩的东西?” “噗嗵”,茗烟被凸起的田埂拌了一下,一下子跪倒在软软的土地上。 宝玉哈哈大笑,晴雯也抿着嘴笑。 这位小公子其实也蛮可怜的,自小生在贾家那样的温柔富贵乡中,身边时刻有大批丫鬟仆妇照管着,行动都有人看着,这也不让动,那也不让拿,何曾在黑黝黝的土地里如此肆意玩闹过? 对他来说,能摆脱丫鬟仆妇们的贴身照顾,就像出笼子的小鸟一样。 来到庄子上就像是郊游,他跟佳蕙也差不多,看什么都是新奇的。 或许以后也该常带他到这里来走走,让他多体察民间疾苦,学习一些农人稼穑之事。 或许以后贾家被查抄,他也不至于完全束手无策。 贾宝玉跑到晴雯面前,掏出一条绣着粉红莲花的丝帕,将手里的豆虫包了起来,坏笑着道:“这个,我拿回去给林妹妹顽。” 晴雯面皮一抽抽,那精美的帕子哦,就这样白白地糟蹋了。 可能在这个败家玩意儿眼里,这只可爱的豆虫比这那条丝帕还要珍贵。 “若是吓着黛玉妹妹,看我皮不揭了你的!”晴雯白了他一眼。 “姐姐成天跟林妹妹在一块,还是不了解她。” 宝玉晃了晃脑袋,得意地道,“她虽说是娇娇柔柔的女孩家,有时候却是胆大的很,这种虫子她是不怕的。” “哦?那不如多拿一些去厨房,让厨娘收拾好,拿油炸了回去给她吃?”晴雯玩笑道。 “这,这还可以吃?”贾宝玉瞪大眼,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稀奇事。 “自然可以的,又鲜又香还‘嘎嘣’脆呢。”晴雯乐不可支。 她在心里想象着,眼前这位“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脸似桃瓣,目若秋波”,长相比姑娘还柔美的贾家二少爷,如何将这缓慢而有节奏的律动的小家伙吞进嘴里? 咦!那画面太美,鸡皮疙瘩掉一地。 然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贾宝玉转身又跑向豆地。 林晴雯僵立在当场,这家伙不会是当真了? 果然,贾宝玉从一个妇人手里拿过一盆刚刚抓获的豆虫,在茗烟等人一路簇拥下,真的端去了厨房。 林晴雯又一阵头皮发麻,实在无法想象贾宝玉与林黛玉围坐在一起吃豆虫的场景。 “让二爷自己作去,你俩去选选看,想要什么地?” “姑娘,我不用选了,我想要四亩果子地。”小红笑着道。 “我猜你就会要果子地,逢你有空儿的时候,就见你果子不离手。” 晴雯也笑,“怪不得你那皮肤总是白里透红,好看得紧。可有跟芸儿商量过,他想要什么地?” “刚才在紫竹轩,他说他就要豆子地,出产的豆子就供给紫竹轩就好了。” “他倒是会替我打算,想来是怕我把地都分完了,自己反倒没有地种豆子供给自家的馆子了。” 晴雯欣慰一笑,又拖过一直瞪着眼看向厨房的佳蕙来,“你呢,想要什么地?” “我……我要什么地?” 佳蕙想了想,忽然闭目弯腰九十度,原地转起圈来。 “一、二、三……九……十……” 熟悉的数数声,把晴雯吓了一跳。这不是前世她与小伙伴们经常玩的游戏么? 佳蕙摇摇晃晃地停下,闭着眼睛缓缓地直起身子,又慢慢地睁开眼睛,一指面前的土地,脆声道:“就是它了。” 那也是一片果园。 林晴雯回过神来,道:“行,你俩都要果园,喜欢吃什么就去跟刘伯说,让他给你们多余种出来,管你们先吃个够,然后再卖钱。” 跟农人们又说了会儿话,林晴雯去厨房找宝玉。 走到门口便看见他蹲在地上,跟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同看一本书。 “这个怎么念?你能给我念一下吗?”男孩的眼里闪着求知的渴望,殷殷看着宝玉。 “原来你不识字啊?”贾宝玉拍了拍脑袋,“难为你看得这么专心,我还以为你识字呢。” 他捧过书来,用手指着封皮上的字,一个一个地教男孩念:“三、字、经”。 原来,这是一本儿童启蒙读物,《三字经》。 这书不知道被这孩子翻了多少遍了,封皮破破烂烂的,里面的书页也不完整了。 “谢谢哥哥。”小男孩粲然而笑,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小牙。 他“噔噔噔”跑进厨房,不一会儿双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地又跑了出来。 林晴雯正好奇他会拿出什么来,却见他慢慢地将手从身后拿出来,手指上勾着一串用青草串着的碧绿碧绿的蚂蚱。 大多蚂蚱还没有死透,“忽哒”着翅膀,踢蹬着腿儿,还在垂死挣扎。 “这个给你,也好吃的。”小男孩眯着眼笑。 贾宝玉如获至宝,欣喜地接过去,回身递给茗烟。 像蚂蚱、蟋蟀这等虫类,他还是见过的。 有薜蟠那样的表兄,偶尔带他玩一次,怕就是带他去踢蹴鞠、斗蟋蟀、投壶、斗鸡之类的。 蚂蚱不就是蝗虫吗?他家硕大的园子里,草丛中蝗虫还是有几只的。不过,他没想过这个东西还可以吃。 “这个也拿回去,给林妹妹玩。”他就像见到宝了一样高兴。 林晴雯又是一阵抽抽,再来上几次,她家那个如花似玉、娇娇弱弱的林妹妹怕也被他整成爽利泼辣、无所不为的小辣椒了? 手脚麻利的厨娘端着一小盆炸好的豆虫出来,挥手拍了男孩一把。 “你个乌眉青眼的臭小子,拿什么来脏了少爷的手?还不快进屋去?” 小男孩吐了吐小舌头,一溜烟儿跑进厨房里,透过木窗格子看着宝玉,只是再也不出来了。 “贾二爷,这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您快尝尝?”厨娘将豆虫端到宝玉面前。 第103回 贾宝玉怜老惜贫,王夫人指桑骂槐 “凉了就不好吃了?” 宝玉瞅着那盆金黄金黄的炸豆虫,蹙眉道,“是了,炸制的东西还是得趁热吃,放软了就不酥脆了。” 他转身看向刚刚进到院里的晴雯,说道:“晴姐姐,我不玩了,咱家去。” 晴雯知道他满心里都是黛玉,急着回家给她送豆虫,也不再逗留。 厨娘找了个干净的花布包袱,将小瓷盆包裹起来。 宝玉就紧紧地抱着这个小包裹,也不骑马了,跟晴雯、小红和佳蕙一起挤在马车上。 走出一段路去,他问:“晴姐姐,以后咱们能常来这儿吗?” “怎么?除了这炸豆虫,这里还有什么让你惦记的?一来就疯跑疯闹,我可不敢让你常来,万一磕着碰着可不是好玩儿的。”晴雯笑道。 “我以后再来一定不疯跑了,我想来教小石头他们识字。” 宝玉道,“小石头就是厨娘的儿子,他很喜欢读书,可是却没有人教他。他还说,庄子上的小伙伴很多都想认字。我每天来教他们认几个,也算我行善事,做功德了。” 男孩的眼里透着真诚,他是个真正善良的少年。 天生自带一股温情,对所有人都心怀悲悯,对每个人都很好,真正打从内心里发出的怜老惜贫。 想来他不受其父待见,并非因为他品行不端。 而是因为他不喜欢读圣贤书,其实是不喜欢读那些应付科举考试的《四书五经》。 但那在晴雯看来,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不考科举又如何?便是在现代,所有人学习也不都只为考大学。 只要他能掌握一技之长,在家族陷入危难时,能挑起家庭,能养家就好了。 这样的宝玉真心不适合薜宝钗,不适合那由薜姨妈和王夫人故意传扬出来的“金玉姻缘”。 薜宝钗是一定要夫婿拼命读书,以觅封侯的,宝玉显然绝不可能达到她的心理预期。 他们俩在一起,谁都得不到真正的幸福。 所以,贾宝玉只适合“世外仙姝寂寞林”——他的林妹妹。 林晴雯想着想着失了神,贾宝玉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说道:“晴姐姐,你想什么呢?你还没说,咱们以后能不能常来?” “行,咱以后常来。可也不可能每天都来,天天出府连老太太都未必肯允准,咱们隔几天来一回就是了。” …… 回到贾府,贾宝玉将小包裹和一提溜野蚂蚱都递给佳蕙,嘱咐道:“先送去潇湘馆,告诉林妹妹,千万等我到了再打开。” 佳蕙慎重地捧着包裹,一溜烟儿跑去潇湘馆。 晴雯和宝玉先去见过贾母。 贾母没多问什么,只说了些“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吃些果子?”之类的家常话,便让他们去见王夫人。 王夫人坐在炕上,拉了宝玉在怀里,满身满脸地摩挲抚弄他。 “我的儿,瞧你这一身一脸的尘土,茗烟那几个坏小子又调唆你去哪玩儿了?好好的个爷们儿,都让他们调唆坏了。” 宝玉脸皮一红,尴尬地看了眼坐在炕下杌子上的晴雯。 晴雯面不改色,只当没听见。 王夫人这位整日吃斋念佛的大善人,到底真慈悲假慈悲她说不准。 但她也能听出来,这位太太明显是在指桑骂槐。 她可不想搭理她,主动往自己身上找事。 宝玉坐直身子,正色道:“太太,今儿着实是去做正经事了。老爷不是吩咐儿子,多跟慕公子学些经济学问嘛。 儿子今儿读书,恰恰读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属实不解至甚,便去白云寺找他谈讲谈讲。” 林晴雯心里暗暗发笑,王家以军功起家,直到现在也是尚武抑文,认为读书没什么用,女孩子读书就更没用了。 所以,出自王家的王夫人和王熙凤都是不识字的。 贾宝玉就欺她不识字,没有读过《四书》。如今拿出《大学》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段很浅显的文字来搪塞她。 反正她也听不懂,只能打哈哈,或许心里还认为她这儿子学了什么了不得的“高大上”的学问呢。 果然,王夫人闻言笑得满脸菊花开,欣慰地道: “我的儿,你这一大段说下来,娘只听见通篇的‘而后,而后’,想来是大学问了。你父亲若是知道你如今这么用功,肯定会高兴的。” …… 好不容易出了王夫人的院子,贾宝玉抬脚就跑:“快点,快点,晴姐姐!那酥脆酥脆的豆虫肯定都软了。” 林晴雯好笑地跟着他,两人一路连跑带跳去往潇湘馆。 林黛玉和紫鹃、春纤、雪雁,还有黛玉的奶母王嬷嬷,各自吸溜着鼻子,闻着从包裹里传出的浓郁的香气。 “这里面包的是什么?”黛玉奇怪地问道,“是晴姐姐给我做的新样式菜品?晴姐姐可从来不用重油做菜的。” “这确实不是我们姑娘做的,”佳蕙抱紧包裹,“是宝二爷特意拿回来给林姑娘吃的,他还特特嘱咐了,要姑娘等他从太太处回来再打开呢。” 她这一说,林黛玉就更好奇了,皱着眉头道:“还有什么好东西是我没吃过的?特特带回来给我?” 贾宝玉一进来,左右寻摸了一圈,笑道:“妹妹只闻见我带回来的这个小包裹香,那一串小东西你弄哪儿去了?” “什么好东西,你还当个稀罕物儿给我拿来?我又不是没见过的。” 黛玉娇嫩的手指戳了他一下,“那不是蝗虫吗?探丫头卧房床榻上悬着的那个葱绿色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上,不就画着吗? 草丛里也是有的,不过我没见过拿青草串的那么一长串。都半死不活了,我让雪雁拿到草丛里去放走了,能不能活就看它们自己了。” 林妹妹也是个善良人儿,连满地的落花都怜惜地拿花帚扫起来,包到花囊里拿去埋葬,又怎能见得那些小生命受苦? 林晴雯笑嘻嘻地道:“那不算个稀罕物儿,这包裹里的可真是个稀罕物儿。我保证你没见过,更没吃过,快打开来看看。” 第104回 两玉儿共食豆虫,林晴雯接受无能 “我来,我来。” 贾宝玉接过包裹,在黛玉、紫鹃、王嬷嬷等五双眼睛的密切关注下,一层一层解开包袱。 林晴雯就坐在旁边喝茶,也不去看他们。 不出意外,听到了王嬷嬷和几个女孩子“咦呀……”的惊诧声。 “紫鹃,快拿筷子来,给林妹妹先尝尝。”贾宝玉喊道。 “这……这能吃么?” 紫鹃疑惑地喃喃着,伸手拔下王嬷嬷头上的银簪子,狠狠扎起一个炸得金黄的豆虫,“姑娘恕罪,还是让我先尝尝。” 她也不往自己嘴里填,让豆虫在簪子上挺了一会儿才把它摘下来,细细端详簪头。 “姑娘,没毒,这个东西当真可以吃。” 王嬷嬷笑着接过自己的簪子,拿帕子擦了擦又戴回自己头上。 “你们小人儿家,哪见过这个?这应该是豆虫?长在金豆叶子上的。我虽说没吃过,也是见过的。” 果真是活久见,王嬷嬷还是有些见识的。 晴雯走过来,拂了一把紫鹃的脑袋,笑道: “你这丫头,银器只能试出砒霜之类的毒药。就算这个真有毒,银簪子也试不出来。我保证没毒,你们若是能接受它的样子,吃一个也不妨。” 其实,炸熟的豆虫已经掐去了脑袋,没有头顶两只会转动的黑眼睛,胖乎乎的身子也不再缓慢地律动,看着已经不是很可怕了,就是一堆饱含高蛋白的肉类而已。 可惜,便是这样,林晴雯每每想起它们活着时候的样子,便只会接受无能,敬而远之。 黛玉瞅了瞅晴雯,伸出两只细白的手指,捏起一只豆虫,小心地咬了一口。 呵呵,意料之中的“嘎吱”一声,林晴雯的头皮又熟悉地麻了一下。 “好吃的,姐姐,你也尝一尝。”林黛玉任香味在自己嘴里漫溢开,闭着眼睛品味一番。 “呃……你吃,你们吃。”晴雯急忙摆手,往后急退。 果然,她不是真正了解黛玉的人,真不了解她的本性。 如今想来,或许因为她是一株绛珠仙草,本身便对植物的天敌——各类虫子们有一种天生的敌意,吃掉它们让她感到快乐? 林晴雯坏坏地笑着,却是直退出去老远。 贾宝玉凑上去,也用两只手指捏起一只豆虫来填进嘴里,轻轻咀嚼了两下,直呼:“好吃,真的好吃!这样好吃的东西须得就着酒才好。” “你倒会吃,这真是绝好的下酒菜。”林晴雯嘟囔道。 她又想起父亲当年一口豆虫,一口酒,“嘎吱嘎吱”嚼一个,再“滋溜滋溜”几口小酒儿的享受的样儿。 那快活的日子,好像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听宝玉要酒,紫鹃瞅了眼晴雯,见她没什么表示,连忙取了几百大钱,去贾家的大酒窖里灌了二两好酒来。 “只王嬷嬷和二爷、姑娘各自喝一杯,也不要多喝了。”这丫头一直是极妥帖的,并不让多喝。 晴雯看紫鹃将黛玉照顾的很好,又知道依黛玉如今的身体,多吃几个豆虫也无妨,便带了小红和佳蕙出来,去了探春的院子。 宝玉说要去教庄子上的孩子识字,她其实极为赞同。 古代人的外壳里装着一个现代灵魂的林晴雯,自然具有现代意识,她认为任何人都有受教育的权利,穷人家的孩子也有。 而且,那是她的庄子,那个庄子上的所有人都是她的仆从,他们多识几个字,多懂一些道理,于她又有什么坏处? 或许,日后她还需要一些既识字又可靠的人手呢。 要识字便要有课本,她来找探春,是想让她给孩子们抄几本启蒙书。 “这好说,晴姐姐,我现下也没什么事儿,正好拿抄书当练字了。” 听晴雯说明来意,探春爽利地道,“我先抄上几本《三字经》,让那些孩子先用着。以后再慢慢抄写别的书,管保够他们使的。” 其实这个时代,像《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儿童启蒙读物都算是大路货,一套雕版可以用好多年,需求大,成本便很低。 市面价格不是很贵,大概十个大钱就能买一本。 晴雯很不必来麻烦探春抄写,可是她还是来了。 大观园里的姊妹们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在晴雯看来生活是极度空虚的。 仿佛她们生在贾家,长在贾家,就是为了等待长大,等待嫁给一个或是如意又或是不如意的夫君,过上一段或是如意,又或是不如意的生活。 别人她暂且顾不上,可是探春是她一直很欣赏的女孩,她想给她找一点有意义的事去做。 …… 且不说晴雯的事,回头再说说郑家。 郑老爷此时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听心腹家仆郑江和郑河汇报今日一整天跟踪赵钱孙的经过。 “老爷,这是姑爷扔在路边的药渣,奴才给收回小半儿来。老爷看是拿出去找大夫看看,还是等那位神医来再说?”郑江道。 “且不忙药材的事,继续说,你们还发现了什么?”郑老爷瞥见那一小包药渣,并没有即时去检验。 “奴才……还跟着姑爷去了一处布置得很精巧的院子,但是没有进去。” 郑河斟酌着词句小心地说道,“听旁边的人家说,那里面住着一个年轻的妇人,最近好像怀上身孕了,咱家姑爷每天都会去那儿呆上一会子。” “这个畜生,这是背着咱们在外面偷养外室了?” 郑老爷压低声音,怒道,“此事先不要告诉大姑娘,免得她气不过,让赵钱孙看出破绽。 你们且继续暗中调查,看看他有没有对咱家的铺子动什么手脚?这些日子为了容儿的身子,我都好久没去铺子里巡视过了。” 郑老爷年轻时绝对是饱经世事、杀伐决断之人。 看他知道自家的上门女婿花着他的钱在外面养小老婆,还能隐忍不发,暗中布局谋划接下来的事情,便可见一斑。 …… 晴雯在屋里做了会儿针线,感觉有些累了,便起身去园子里逛会儿。 走到李纨的稻香村旁边,见香菱和她的小丫头臻儿一人提着一个包裹,娉娉婷婷地迎面走来。 这个很像东府过世的大奶奶秦可卿,兼具黛钗之美的姑娘,长相着实绝美。 怪不得薜蟠那个呆子,宁可闹出人命也要将她抢到身边。 第105回 娇杏姨仓皇逃离,林晴雯枉费心机 “香菱,今儿有空儿进来逛逛?”晴雯笑问。 “今儿可不是闲逛的,”香菱羞怯怯地道,“昨儿大爷去苏州采办了,太太开恩,让我进园子里来跟我们姑娘住些日子。” “那可好了,往常你不过得空儿来走走,总不得尽兴,如今可算是能在这多住些天了。” 晴雯与香菱正说笑,那边凤姐身边的二等丫头丰儿急匆匆地走来。 “两位姑娘,可曾见过我们奶奶?” “未曾见过,丰儿姐姐走得这样急,可是有什么急事?”晴雯问道。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 丰儿抹了把脸上的香汗道,“过几日咱家二老爷过生辰,兴隆街的大爷,叫什么贾雨村的,他家太太送了礼来,正在咱们太太屋里坐着呢。 太太叫我们奶奶过去,清点了贺礼收到库里去。我哪儿也找不到奶奶,想着许是到园子里逛来了。两位姑娘且玩着,我去大奶奶屋里找找去。” 丰儿急急地去了稻香村,晴雯随手抓住旁边路过的一个女孩,将手里的包裹塞给她,说道:“帮香菱姑娘把东西送到蘅芜苑,回头去凸碧山庄领赏。” 不管那姑娘作何反应,她领着香菱出了大观园,往王夫人的上房走去。 贾雨村的太太叫做娇杏,当年是香菱的母亲封氏的大丫鬟。 香菱未被拐卖之前,她应该一直帮封氏照顾香菱。 因为贾雨村去甄家赴宴,娇杏因甄士隐对他青睐有加,下死眼看了他两眼,结果被他相中。 后来香菱被拐,甄家遭难,甄士隐和封氏迁到封氏娘家居住。 贾雨村升为苏州知府时,甄士隐已经跟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走了,贾雨村便跟封氏的父亲封肃讨要了娇杏姑娘为二房。 也是这姑娘命运两济,嫁给贾雨村一年后,便给他生了个儿子。又过了半载,其原配死了,贾雨村便将她扶侧作了正室夫人。 如今来贾家送贺礼的,就是这位当年的娇杏姑娘。 晴雯不能确定,她是否还记得香菱?但她一直想帮香菱找到家人,却一直不得法。 如今有这个可能,她自然要去试试。 王夫人院外不远处,贾家出府的必经之路上,晴雯和香菱就站在这里。 “姑娘,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香菱疑惑地问。 “你别管,呆会我问你什么,你只管照实说就行了。”晴雯边盯着王夫人的院子,边回应。 “哦,好。” 香菱本是个有些憨呆的性子,这事她想不明白便不想,由着晴雯便是了,何苦自己寻些烦恼? 大约过了一刻钟后,王夫人牵着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的手走出了院子。 那妇人并无十分姿色,却生得眉目清明,仪容不俗。 王夫人与她在院门口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回了院子,只让几个婆子将她送出府去。 妇人与丫鬟婆子边说着话边往外走,走到晴雯和香菱身边时,晴雯突然扯了扯香菱道:“香菱,你额头上这个米粒大的胭脂记好特别啊,是打小就长着的吗?” “是啊,打小就有,你之前不是好好看过吗?”香菱懵懵懂懂地看着晴雯。 这个猪队友,实在不给力。 晴雯抚了抚额,也不计较这些,自顾自道:“你说你三四岁时就被拍花子的拍走了,若是有一天你和家人碰面,他们会不会凭着这个胎记认出你?” 她嘴里跟香菱说着话,眼睛却不时溜向娇杏。 那位夫人起初并没看见香菱,直到晴雯提到香菱额间的胭脂记,她才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眼神却在瞬间定格在那枚米粒大小的胎记上。 然而,她只是稍稍定了那么一瞬,就迅速转移了视线,然后招呼丫鬟婆子们,慌忙离开了。 咦?她逃了? 林晴雯几乎可以肯定,她认出香菱了。 她甚至都不需要上前来仔细地辨认一番,便可以肯定,香菱就是当年的甄家小姐——甄英莲。 然而,她却没有认她,连跟她打个照面,说几句话都不敢。 林晴雯摇摇头,人性都是自私的,她之所以仓皇逃离,肯定是为了维护贾雨村。 当年,苦命的香菱被人贩子先后卖与一位叫冯渊的公子和“呆霸王”薜蟠。 薜蟠为抢夺香菱,指使家仆打死了冯渊,这件官司恰好就到了时任应天府知府的贾雨村案下。 受过甄士隐大恩的贾雨村,一味巴结“贾王史薜”这些大家族势力,明知香菱是甄士隐的女儿,却并未将她送回父母身边,而是任由薜蟠将她带到京城,收为妾室。 他应该早就告诉过娇杏,封氏被拐卖的女儿英莲就在贾家。 而娇杏不认英莲,是怕暴露了贾雨村的虚伪和无情? 林晴雯想明白了这件事的始终,便不把找到香菱父母的希望寄托在娇杏身上了。 其实一直是“有枣没枣,打一竿子”的事,她本来也没对贾雨村抱什么希望,只是对娇杏这位封氏丫鬟还抱有幻想。 如今看来,娇杏也不是个有情的。 两夫妻都是无情、自私的人,贾家二老爷贾政还与贾雨村多有来往,并对他多有倚重,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等忘恩负义之人,若是贾家失势,他便是第一个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 而且,他还是黛玉小时候的授业恩师,也不知道当年的探花林如海林老爷,是被什么糊上了眼,竟然找了这么个卑鄙小人教小黛玉读书? 每想及此,晴雯都觉得如鲠在喉。 不行!一定要赶紧找到香菱的家人,揭穿贾雨村的真面目,也好让贾家人和黛玉都有所防备。 “晴姑娘,你在想什么?” 香菱见晴雯只出神,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哦,没事,你快去蘅芜苑。” 晴雯回神,急忙叮嘱道,“对谁也别说今儿的事,若是有人问你去做什么了?你便说我烦你去帮我打几根络子。日后你就会明白,我今儿做这件事的用意了。” “哦,”香菱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却郑重地点了点头,“晴姑娘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我们太太和姑娘。” 林晴雯笑了笑,跟香菱回了大观园。 香菱去蘅芜苑安置,晴雯自回凸碧山庄,远远地便见小红和佳蕙送了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出来。 第106回 薄命女柳五现身,赵钱孙即将离场 林晴雯瞅着那位姑娘从未见过,便停在远处,等她离开了才回院里去。 “刚刚送走的是谁?好像不是园子里的人。”她问屋里的小红和郑嬷嬷。 “姑娘不认识她,怎么就烦人家给香菱姑娘送东西去了?” 小红笑道,“她的确不是咱园子里的丫鬟,姑娘拽住人家就吩咐人家做活,倒把她吓一跳。” “哦,她来领赏了?”晴雯想起来了,这就是她情急之下,随手抓的那个忙工。 “我本想给她二百大钱,她不要。说是去蘅芜苑,宝姑娘已经赏了。” 郑嬷嬷道,“她就是来跟姑娘回一声,姑娘交代的差事她办好了,再给赏钱却是怎么也不敢要的。这么看,这姑娘也是个懂事的。” “她也是咱家的家生奴才,姓柳,因在家行五,故唤作柳五儿。因自小体弱多病,还未在府里谋得差事。” 小红笑道,“她娘现下在梨香院小厨房,专管给那些教习嬷嬷和十二个女孩子做饭。因为这个缘故,她和那些女孩儿的关系极好。 今儿梨香院放了学,她便跟着她们进园子里来玩耍。恰巧被姑娘捉住了,还以为您要赶她出去呢。” 柳五儿?林晴雯默默回想片刻,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个曹公笔下着墨不多,却生得人物与平、袭、鸳、紫等大丫鬟相类的姑娘,也是一个短命女。 此后平白遭受一场冤屈,被软禁了一整夜,又是惊吓,又是委屈,结果本就怯弱的身子,没过多久便一命呜呼了。 “怎么了姑娘,好好的怎么叹起气来?”小红诧异地问道。 “没什么,我看看史大姑娘的针线还差多少了?” 林晴雯岔开话题,不再讨论五儿的事。 这位五儿姑娘,依曹公的意思,肯定也是要在薄命司挂上号的,那便也在她的折腾范围之内。 可是,无缘无故蹦出这么个人来,她又如何插手她的人生? 还是等等看,或许会有机会呢? …… 晃晃悠悠七天已过,林晴雯磨蹭到午后,去太医院接上王太医,又去了郑家。 郑家人早知道晴雯和神医会来,早早地等在厅里。 门房引了两人进来,郑老爷又叫上茶。 王太医又装起脾气古怪、醉心医术的神医来,直道:“哪有工夫喝茶!给你家公子瞧了身子就走。” 郑老爷却道:“还请神医先帮我辨一下药渣,旁的大夫我很信不过。” “嗯。”王太医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郑江,快拿上来!”郑老爷急忙对心腹家人道。 郑江立刻取过一个小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 里面又是三四个小纸包,小纸包里分别包着他这些天跟踪赵钱孙取回的药渣。 王太医探头看了看,又随手翻拣了一下,从里面挑出一小块药材来,撇嘴道:“这是草乌根,大毒,少量服用就使人神志不清,这就是公子即便醒来也呆呆傻傻的原因。再服上几天,他的小命就不保喽。” “这个畜生果真丧尽天良!”郑老爷大怒,“郑江,带人去把赵钱孙那孙子直接送到府衙大堂去,我要他死!” “是,老爷!”郑江应了一声,便要出去。 郑英一下扑倒在父亲面前,大声哭喊:“爹爹,不能仅凭几包药渣就定了我夫君的罪啊,说不定是旁人下的毒呢?” “你这个傻孩子,真是被他蒙骗住了!” 郑老爷恨恨地道,“有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想偷偷替你处理掉就算了,如今不得不让你知道了。 郑江和郑河两个,这几天白天黑夜地监视赵钱孙。不单看到他偷偷在容儿的药中下了东西,还跟着他去了一所宅子。那宅子里住着一个妇人,身怀有孕,都要生产了。 他在外面偷养外室,置办的宅子足有十七八间屋子,还雇了不少丫鬟仆妇,花的还不都是他偷偷昧下的咱家的银子? 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将他赶出郑家,何况他竟然下毒毒害你弟弟,妄想谋夺咱家所有的家财?” “不!我不信!”郑英一下跪坐在地上,面色凄然,“我不信他会这么对我。” “郑江,你且去把赵钱孙带回府,让他跟大姑娘亲口承认罪孽!”郑老爷看着自己的女儿,摇摇头,无奈地吩咐道。 王太医瞥了眼晴雯,晴雯会意,起身道: “怎么处置恶人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们就不久留了。给郑公子瞧完身子,我们就早些离开。” 郑老爷和宋氏闻言,急忙带王太医往郑容的屋子走。 郑英却一把抓住晴雯,惶惶然道:“姑娘且留下,我……我怕我受不住。” 快三十岁的妇人,抓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的手,好似溺水之人抓着一根浮木,眼里满是哀求之色。 晴雯不忍离开,只好扶起她,陪她一起坐在厅里,静静地等着那个禽兽负心汉被押回来。 没过一会儿,下人扶着面色依然惨白的郑容,从那边屋里蹒跚而来。 这些天,郑家人用王太医开的药将赵钱孙下了毒的药悄悄换了,郑容身上的毒已经祛得差不多了。 不过为了稳住赵钱孙,他还是未出自己的房门。每日躺在病床上,假装已毒深昏迷。 只是他本来身体便弱,这一折腾还真是“病如西子胜三分”,怯怯弱弱,一阵风都能被刮倒的样子。 王太医见晴雯没有离开的意思,便也不再端着神医的架子,端端坐着喝茶。 又过了有两刻钟,郑江、郑河两个带着七八个壮实家仆,押着赵钱孙回来了,随之还有一个家仆模样的男子。 “老爷,这个狗东西刚刚趴窗户根偷听,幸好咱们早有防备,趁着他去报信,一起抓了个现行。”郑江道。 好! 晴雯忍不住给郑老爷一家主子奴仆鼓掌,所谓“擒贼拿赃,捉奸拿双”,这一举让坏人一句狡辩的话也休想讲。 赵钱孙进门还在瞎嚷嚷:“你们凭啥这么待我?这么多年,我为郑家做牛做马,我做错什么了!” “赵钱孙!咳咳……”郑容愤怒地叫了一声,却又忍不住连声咳嗽起来。 “你……你……你怎么醒了?” 赵钱孙亡魂皆冒,大睁着眼睛瞪着郑容。 第107回 赵钱孙丑事败露,郑英儿休夫出门 “你……是不是……以为,我该死了?”郑容气愤地道。 “原来你们早都知道了,这些天就是在合伙骗我?!”赵钱孙到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你说!你是不在外面偷养外室,还跟她有了孩子?” 郑英鼓起勇气,上前揪起他的衣领质问。 女人最受不得男人背叛,或许这让她觉得比赵钱孙给她弟弟下毒更难以忍受。 “连这个你们也知道了?那我也不用瞒着了,我就是在外面养了外室。” 赵钱孙被揭穿了真面目,索性破罐子破摔,露出了他的无赖嘴脸,“你个不下蛋的老母鸡!成亲十多年,你连孩子都不能给我生一个,我忍你很久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若不是你家的上门女婿,早把你休出家门了。” “你……你……” 女人生不出孩子,在这个时代是极大的屈辱,郑英被人拿住了短处,“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 抬起手来,她狠狠扇了赵钱孙一耳光,回身坐到椅子上掩面哭泣。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郑老爷怒骂,“你还知道孝道?当初不是你贪恋我家财富,自愿抛弃亲生父母上门入赘?这会又跟我们扯什么孝道?” 宋氏也大骂:“我们招你上门,本也是要你给我们家开枝散叶的。你没能让英儿怀上一男半女,还埋怨她?我看你才是只没用的公鸡!” 这番话说的着实在理,晴雯心底为宋氏鼓掌叫好。 王太医目不转睛地盯了赵钱孙好久,然后慢腾腾地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片刻后,他的眼底浮出一抹讥笑:“夫人还真说对了,这就是一只没用的公鸡。” “啊?”此话一出,众人皆愣住了。 “神医,这话怎么讲?”宋氏急忙问道。 王太医不屑地道:“这家伙才三十来岁便发脱齿松、舌红少苔,手心热,脉沉细,一看就是不足之症,想来那房中事也不持久,上哪儿去生出孩子来?” “神医,你说他不能生孩子?”郑英急忙上前,挽起袖子露出手腕来,“还请神医为我把脉。” 王太医也不含糊,把了片刻便道:“夫人的脉象没有大问题,有问题的绝对是他。” “不可能!”赵钱孙咆哮,“我那小娇儿可是怀上孩子了……” 话说了一半,他突然闭上了嘴。 “哈哈哈……”厅里众人哄堂大笑,“她是怀上了孩子,可惜不是你的。你,就是一只剩王八!” “娘,我能生孩子!我能生孩子啊!”郑英喜极而泣,抱着宋氏的胳膊使劲晃。 “郑姐姐,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是想想怎么处置这个人。”晴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对!这个小人,我要休了他!”郑氏眼中涌起一股恨意,撸起袖子来,狠狠地道,“郑容,替我写一封休书!” “这……这……”这话连郑老爷都惊成了结巴,“英儿,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古以来只有男人休妻,哪有女人休夫的?” “郑老爷,郑姐姐休夫有什么不可以的?” 晴雯很想敲打敲打郑老爷的榆木脑袋,这位老人家,揭露赵钱孙的罪行时那般雷厉风行,怎么逢到这种封建礼教又是如此的放不开? 她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赵钱孙蓄意杀人,此等大恶,不死也得终身囚在牢狱里。不休了他,解除他与郑姐姐的婚姻,难道要郑姐姐为他死守终身吗? 赵钱孙是入赘到郑家的,就是郑姐姐娶进门的妻子。按照律法,妻子触犯七条之一即可休弃。所以,休弃赵钱孙,是有法可依的。 不能生育、偷养外室、毒害内弟,哪一条不犯“七出”?郑姐姐将他休出郑家,有何不可?” “这……”郑老爷无言以对。 “晴丫头此话有理!”王太医抚着胡须表示赞同。 “英儿,娘同意,把这个不下崽的公鸡逐出去!”宋氏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我替姐姐写休书!”郑容撑起病体,大声吩咐,“去给我取笔墨来。” 一个小厮应声去了,没一会便拿来了笔墨。 郑容伏在桌上,“唰唰唰”几下写就一封休书。 郑英取了朱砂印了自己的手印,将休书一把摔在赵钱孙脸上,恨道:“从此咱们姻缘两断,你不是我郑家人了。” 赵钱孙的眼都红了,眼看要到手的家产,一分也没捞到,他怎么甘心? “郑江,押起赵钱孙,咱们去府衙,我要亲自跟他打官司,告他一个终身监禁。”郑老爷道。 “哈哈哈……你们敢这么对我?” 赵钱孙仰天狂笑,状似疯癫,“这些天,我已经把赵家所有铺子的掌柜、账房都换成了我的人。你们把我送进牢里去,明天所有的铺子都得关门。我看你们还怎么开得下去?” “哈哈哈……” 郑老爷也笑了,“你以为这次容儿必死,所以就迫不及待了吗?你以为离了你,我郑家就不行了吗?你以为换走我的人,就可以掌控我郑家生意了吗?做梦!” 郑老爷轻蔑地笑道,“那些老掌柜,老账房,哪一个不与我有多年的交情,岂能说让你撵走就撵走? 之所以早就知道你的罪恶,却一直忍你到现在,就是为了接回他们来。你放心,只要你进了牢,他们立刻就复任。你安排的那些人,还是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你之前为非作歹,专事坑蒙拐骗,败坏了我郑家多少生意?等以后容儿的身体休养好了,保证将我家生意打理得比之前红火百倍。” “老东西,你早有准备,你早就防着我了?”赵钱孙死死瞪着郑老爷,却也只能发发狠而已,不认命他又能如何? 王太医又得了郑老爷付的百两银子诊金,心里美滋滋。 郑老爷和一众家仆押着赵钱孙去了府衙,车夫先将王太医送回太医院去。 晴雯则被郑英和宋氏死活拉着,去了赵钱孙养外室的宅子。 第108回 郑英发落外室女,晴雯因恩收宅子 一个粗壮的家丁推开院门,退到旁边,郑英和宋氏领着一大帮家仆进了院子。 几个下人迎过来,乍乍呼呼地道:“你们做什么闯进来?这可是赵老爷的院子。” “赵老爷?他也配!”郑英狠狠地啐了一口,“叫那个叫娇儿的贱人给我过来!我有话问她。” “你是什么人?我们太太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一个家仆翻着白眼,愣了巴叽地道。 “滚开!” 郑家的家丁抬手就是一巴掌,将那男仆打了个趔趄,“我家大姑娘说话,你敢不听?她可是赵钱孙的嫡妻。你们是赵钱孙买来的,你们的命可全握在我们家姑娘手里。” “哦,哦,哦……”那家仆吓得直往后退,然后转身飞跑离开。 不多一会,娇儿姑娘在丫鬟的搀扶下,两手托着肚子走过来。 “哎哟!可是郑家姐姐来了?娇儿未曾远迎,该死!该死!” 娇儿姑娘特意挺了挺肚子,上来抓郑英的手,“给姐姐赔罪了,姐姐打我。” “你的确该死!不过,我可不打算脏了我的手。” 郑英微微侧身躲开她,“赶紧收拾收拾你的贴身衣物,给我滚出这个宅子。我不想再看见你,没的让人恶心。” “哎呀,姐姐不能啊。” 娇儿姑娘一抹脸,眼泪就顺着眼眶直流而下,“未经姐姐允许,便私自跟老爷在外面成了家,的确是妹妹的不对。 但求姐姐不要赶我走,我好歹怀着老爷的孩子呢,就让我留下,跟姐姐一块侍奉老爷。” “好不要脸的小妖精!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你自己还不清楚嘛!别在这恶心我了。” 郑英真是被气笑了,“至于要跟我一块侍奉赵钱孙那个儿狼心狗肺的东西,大可不必,我已经将他休出家门了。 这个宅子是他用我家的钱买的,就是我家的,我今儿就是来收宅子的。你要陪他就去府衙,或者终身坐牢,或是流放千里,我成全你们。” “他被休了?”娇儿姑娘瞪大眼,“不,不,这院子是他买给我的,我陪了他这几年,不能一点东西也落不下。” “那你就去问他要,我可管不了。” 郑英一挥手,吩咐道,“赶紧去那贱货的卧房,书房等处,把房契给我翻找出来,值钱的物件、银子,一点儿也不许留下。” 家丁们闻言,各自散开,奔着重要的地方去了。 半刻钟后,两个家丁押着一个家仆打扮的男子过来。 “大姑娘,这人要翻墙出去,被我们当场拿下了。” “把他身上的包裹打开,看看装了什么?”郑英道。 家丁一把将男子身上的包裹拽下来,从里面取出一张房契、几百两银票和几件金银首饰。 赵钱孙竟把他偷偷昧下的钱财都放到这个女人这里了,还当真把她当成可靠的人了。 “云永,你竟是要弃我而逃,还卷走我全部的家当?”娇儿姑娘看着那个背着包裹要逃跑的男人,气得浑身直抖。 “我……我哪是要弃你逃走?我是想等以后再回来接你。”那姓云的结结巴巴地道。 “呵呵……” 男人的嘴脸啊,晴雯呵呵冷笑。 郑英也不稀得看他表演,只吩咐家丁:“把这两个狗男女身上所有的贵重物品掏光,然后扔出去!” 郑家家丁按住云永,从上到下,由里到外掏了个精光,倒没掏出什么值钱的物件来。 婆子们按着娇儿姑娘,将头上的簪环拔了,手上的四个玉镯子、三个嵌宝戒指全都撸下来,衣服里面的金项圈也没放过,也解了下来。 “滚,别再让我看见你!”郑英挥挥手,家丁们立刻将云永和娇儿姑娘推出了院门。 门外,云永走得飞快,根本不管后面的娇儿身子笨重,走路艰难。 “你等等我,你不要我了吗?”娇儿在后面急得大喊,“你不要我,也不要你的孩子吗?” 云永的眼眸轻轻一转,返身回到娇儿身边,笑道:“我怎么会不管你和孩子呢?咱们是一家人啊。” 他扶着娇儿往前走去。 这两人身上没有一点贵重物品,也不知道靠什么活下去? 不过,晴雯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她也不想关照他们。 这种人,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 “晴姑娘,这个宅子和宅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归你了,从此之后我不会再踏进半步来。” 郑英将房契、银票和这个院子里下人的身契统统拍在晴雯手里,笑道,“相较于你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这点东西差得太远,你可不要嫌弃。” “这……这可不行!”晴雯大窘,急忙推辞道,“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跟姐姐说实话了。 那天在白云寺,我是故意找上你们的。那个神医也就是太医院的一个大夫,是我请来帮我哄你们的。 只因赵钱孙欺负我的姐妹,我暗中调查到他所行的那些龌龊事,才故意要揭穿他。” “啊?”宋氏和郑英愕然。 母女两个相视一眼,面色随即恢复了正常。 宋氏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无论姑娘是出于什么理由,做了这件事,总归是帮了我们大忙。 请来王太医救了我儿子,还帮我们把赵钱孙那个祸害除了。若是让他继续祸祸我们家,不仅我儿子的命没了,我女儿没得好下场,就连我们老两口也活不下去,姑娘这是救了我们一家四口啊。 收回这个宅子本是意外,就送给姑娘,请姑娘一定不要推辞。姑娘愿意自住也好,愿意卖出去换钱也好,都随你,我们只是不想再看到这里和这里的任何东西了。” “那好,只是房契留下,银票还请你们收回,我实在受不起。”晴雯将银票塞回宋氏手中。 宋氏呵呵一笑,也不再勉强她。 车夫将王太医送回太医院,直接到这儿来接晴雯。 郑家家仆将院子里的金银细软归拢了一下,装在两个大木箱里,给晴雯抬到车上去。 院子里原来的仆人们傻了眼,这怎么一下子便换了主子了? 他们的身契在晴雯手里呢,不知道新主子打算怎么打发他们? 晴雯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先各自做好自己的活,是去是留,等我想好了再说。” 第109回 晴雯再骑胭脂雪,三尤探望王熙凤 “郑姐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临上马车前,晴雯回头问郑英。 “还能怎么办?”郑英摇头苦笑道,“我这一辈子算是让赵钱孙那个混蛋给毁了,以后就慢慢熬着呗。” “凭什么姐姐要熬煎自己?” 晴雯不解地道,“你已经休了赵钱孙,现在没有相公,又没有拖累。为什么不再找一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再生个孩子,一家人好好过以后的日子不好吗?” 再找一个,可以么?郑英默默地垂头思索。 晴雯不再说话,这事得当事人自己想明白。 这个时代对女人太苛刻,女人改嫁,很不受人待见。 仿佛女人只有从一而终,不管嫁给了个什么狗屁男人,一辈子都只能有这一个。 整本《红楼梦》中,曹公笔下改嫁的女人,只有尤老娘一个。 …… 林晴雯没有当场发落那些仆人,是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些赵钱孙放在别院里的金银细软,她不能带回贾家,而是直接出城,送到了紫竹轩。 贾家人多眼杂,看她拉着两口大箱子回来,还沉甸甸的,不知道要议论什么呢? 紫竹轩里,柳如烟和彩蝶、金钏儿瞅着杂役们搬回的两口大箱子,也有些惊奇。 晴雯将箱子一一打开,指开她们看:“呶,都是赵钱孙那狗玩意儿还有他买给偷养的外室的。” 她将这几天的事情告诉给三个姑娘,当然隐去了她借赵钱孙的荷包梦到的那些事。 只说找人跟踪赵钱孙,发现了他的秘密,顺着这条线索牵出了他谋害内弟的事。 “如烟姐姐可以安心了,以后他再也不能来欺负你了。郑家姐姐不想看见他的东西,都收拾收拾让我拿来了。你们三个随便挑,喜欢什么就留下什么。” “我才不稀得要那种狗男人的东西,我嫌脏!” 柳如烟一扭身跑出老远,彩蝶和金钏儿也跑开了。 “不要就算了,我留着也膈应,”晴雯转身吩咐小红,“叫芸儿抽空儿拿去典当行,全都换成银子。” 安排好这边的事,晴雯去了马厩。 胭脂雪正在吃草,瞅见她来,“咴”地叫了一声。 “胭脂雪,”晴雯拍了拍它的大脑袋,“我带你出去遛遛,可不许跟上次一样哦。” 胭脂雪将脑袋依在她脖颈间,使劲蹭了蹭。 晴雯牵着它出了白云寺,翻身便骑了上去。 没有宝玉和他的随从小厮们,也没有慕南风在旁边蝎蝎螫螫的,林晴雯不必装得战战兢兢,骑在马上很是惬意。 “小红,你在这儿等着就好,我跑一圈儿就回。” 她轻轻往马背上拍了一下,胭脂雪立刻小跑起来。 秋风乍起,吹起衣袂飘飘,马上的姑娘身姿娇俏又挺拔,面色平静而喜悦,毫无慌张之色。 见没了胭脂雪,匆匆赶来的慕南风呆掉了。 他现在相信了,这位姑娘之前真的是骑过马的,而且骑术还不错。 “姑娘,你可跑慢点儿。”小红胆颤心惊地喊。 晴雯嫣然一笑,驾着胭脂雪跑向小陈庄。 在庄外看了看农户们各自忙碌,她又跑了回来。 跑这一趟没有特别的目的,只是去巡视一下自己的产业。 如今,她有了庄子,有了铺子,还有一所宅子,心里安定了许多。 即便现在就带黛玉离开贾府,她们也可以过得很好了。 …… 晴雯与小红悠悠然回了贾府,经过凤姐儿的小院时,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是凤姐的标准人设剧情。 须臾,凤姐和尤氏还有尤二姐、尤三姐在一群丫鬟仆妇的簇拥下出来了。 “难为大嫂子惦记着我,病刚好就带着二姨、三姨来看我了。”凤姐笑得很大声。 “合两府也就咱们几个正经妯娌,我刚才带着两个妹妹进园子里看过你珠大嫂子,若是不来看你,你这个破落户儿以后不得挑我的理?”尤氏也笑道。 “两位妹妹出落得真好个模样,日后必能得配如意郎君,哪像咱们嫁给贾家这对糠心萝卜?”凤姐瞥了眼尤二姐和尤三姐,意有所指道。 尤二姐低眉垂首,很是恭顺的样子。 尤三姐面色淡淡,一对桃花眼望向别处。 尤氏不再说话,领着两个妹妹讪讪地离开了。 “呸!”凤姐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什么脏的、臭的也往咱们屋里领,没的脏了咱们的地。” “奶奶怎么这么说?”平儿悄声问。 “你还看不出来吗?你平时的机灵劲儿都去哪儿了?” 王熙凤皱眉道,“咱们珍大嫂子好算计,自己笼络不住珍大哥,便把两个继母带来的妹妹往他床上送。 又不能明着让珍大哥哥收了房,便想着随便送给哪个贾家的爷们儿,方便他们兄弟取乐。 她这是盯上咱们二爷了,以后你也得瞪起眼睛来帮我看着。咱家二爷那个德性,咱自己还不清楚?不用旁人勾勾手,自己就赶上去了。” “奶奶这么一说,我也看出来了。” 平儿道,“那么大的姑娘,就该好好养在家里,珍大奶奶怎么还带出来四处招摇?想来是有那些个龌龊心思的。 那两个妹妹长得都似天仙似的美人,尤三姐面色冷冷,不好相与的样子,那个尤二姐倒是标致和悦,脾气和顺。” “越是那标致和顺的,越得防着,不能让她入了二爷的眼。以后你好好盯着,别让二爷常上东府去。”凤姐挑起眉道。 凤姐儿一副嫌恶的表情,林晴雯恍如醍醐灌顶。 书中所述,尤二姐在给贾琏做外室之前,便与贾珍有苟且。 如今想来,确实是尤氏主动将二妹妹送给贾珍的,以稳固自己东府大奶奶的地位。 上一次尤氏生病,怕也不是真病,而是借这个由头将两个妹妹接到宁国府。 也不知道现今,贾珍那个老色胚,是不是已经得了手?得赶紧找个机会,实施自己的计划了。 林晴雯思量着,回了凸碧山庄。 郑嬷嬷和祝嬷嬷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见她回来,连忙擦了擦手,迎上来。 “郑嬷嬷,明个儿去帮我做件事儿。”她道。 第110回 郑嬷嬷发落奴仆,林晴雯向往自由 次日,郑嬷嬷和佳蕙好生收拾了一番,惯常跟晴雯出门的车夫驾着马车,将她们送到晴雯新得的宅子里。 “拿下人名册来,按名点人!”郑嬷嬷对原本的管家道。 贾家的奴仆,便是三等的嬷嬷,也是衣着华丽光鲜,头上插金戴银,说话自带一股威势,哪是赵钱孙买来的这些仆人可比的? 管家屁颠屁颠地去取了名册来,佳蕙打开,挨个点名。 总共十二个人,八男四女,一个个站在当地,不知所措。 “你们本不是我们姑娘买来的,只是郑家姑娘连宅子一起把你们给了她。” 郑嬷嬷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地喊道,“今儿我们姑娘开恩,有签活契的,即刻恢复自由身,现在就可以离开。签死契的,若想自赎,姑娘只收你们三倍卖身银。” 这话一出,那些下人心眼就活动了。 签活契的还好说,他们本来就有赎身的自由。为主家服役的时间一到,就可以恢复自由身;或是时间不到,也可以交上赎身银子离开。 可是签死契的就不一定了,能不能获得自由全看主子的心肠好坏。 主子若是个心肠好的,就让你拿钱赎自己出去;主子若是苛刻,那这辈子都别想逃出他的掌控。 而且,即便真要让你赎身,也至少要当初买你时的五倍银子。 哪有像新主人这样,三倍银子就可以赎身的? “活契的,站到前面来。”郑嬷嬷瞥了他们一眼。 五男二女互相看了看,一起站了出来,主子连赎身钱都不要就给他们自由,这机会不要白不要。 佳蕙找出身契,一一发还给他们。 “收拾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现在就离开。不要你们的赎身银子,当然也不给你们盘缠了。”郑嬷嬷道。 七人自去收拾。 剩下的五个人里就有原本的管家,到底是管家,平常也能捞点油水,当场拿了三十两银子,为自己赎了身。 “你们呢?”郑嬷嬷看向最后的两男两女。 “嬷嬷,我不出去,”其中一个女孩哭道,“我妈把我卖到这儿,就没想让我再出去。卖身的钱都让他们拿走了,我也没钱赎自己出去。” “我也不出去,”另一个女孩也哭道,“就留下我们服侍姑娘,便是回了家,我老子娘也得把我再卖到别家去。” 两个男仆也摇头,苦笑道:“嬷嬷,当初自卖自身就是没地方可去了,离了这儿我们还能去哪儿?” 郑嬷嬷瞅了瞅这四个人,满意地点点头,这就是晴雯想要的结果。 这所宅子她不是单单拿来住的,还有别的用处。 按说这些下人可以都留下,可是他们是赵钱孙挑的,晴雯可不喜欢,就留下几个签了死契的。 活契的下人,大多想要赎身出去,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而死契就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跟主子拴在一起了,主人不高兴便打得也卖得,主家若出了事,他们得陪着,这就是所谓“生死与共”。 所以,死契的奴仆是最忠心的。 “行,你们四个就留下,先好生给姑娘看着这宅子,日后做什么活,等姑娘吩咐。月钱还跟赵钱孙给的一样,干得好的话再提一等。” 郑嬷嬷指了指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看起来面相忠厚的男仆道,“你就暂且兼着管家的职务,每日给他们几个分配好活计,断不可偷懒。” “哎!”那家仆欣喜地答应了。 …… 郑嬷嬷在宅子里处理家仆的事,晴雯和小红又出了门。 东府后门,尤二姐、尤三姐风姿绰约地站在那里。 晴雯一早便吩咐祝嬷嬷去东府通报了,请尤家二位姐姐出去走走。 尤氏从不管两个妹妹出门,她们很轻松就出来了。 “两位姐姐,快上车。”晴雯打开车厢门,笑道。 车夫将马凳放下,大小尤氏提着裙摆上了车。 “妹妹今日好兴致,打算去哪儿?”三姐问道。 “常用的脂粉都用完了,府里采买的那些又不合用。去街上看看,买些合用的。”晴雯笑回。 …… 京都繁华,车马簇簇。 马车在人来车往中穿梭,耳边尽是小商小贩的叫卖声和买家与卖家的讨价还价声。 “这才是生活!” 晴雯倚着车厢壁,感叹道,“每天闷在府里,虽说身边丫鬟仆妇一大堆,行动便有人伺候,自己只手不动。吃的好,穿的好,每月还有月例,但我却真想走出来。 便是在街上摆摊叫卖,听着寻常百姓的喧哗热闹,也比府里千日不变的日子活色生香。而且自己赚钱自己花,不被任何人辖制,多么自由自在。” 尤三姐瞥向窗外,目中光芒闪烁。 尤二姐却道:“妹妹可是应了那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现在的日子是多少贫家女子求而不得的呢?” “是啊,”晴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样的温柔乡富贵地,多少人削破脑袋想进去,就是给人做妾室都愿意。 可是,为人妾室可有好的?像珍大嫂子那样和善,待小妾如同姊妹的正室有几个?万一碰上那泼辣不容人的,只怕命都逃不出来呢?” 一席话说得尤二姐面颊飞红,低垂下脑袋不说话。 林晴雯摇摇头,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姑娘本就存着那样的心思。 她爱慕虚荣,贪图享受,期望着嫁进贾家这样的荣华府第。 可她的身份,比当初的尤氏还不如。 尤氏尚且只能嫁给贾珍做继室,她就只能给贾家的正牌子弟做妾了。 尤三姐只顾看着外面的热闹,连头都没回,似是没听见晴雯与她二姐的对话。 行至一处脂粉铺子时,车夫停了马车。 小红搀着晴雯下车,尤二姐和三姐也下来了。 “晴姑娘来了,今儿想买点什么?” 四人一进铺子,一个年轻的姑娘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姐姐自去忙,我们自己看看。”晴雯笑道。 “那好,都是老熟客儿了,姑娘们自己看,恕我不周了。”那位姑娘嫣然一笑,转身去招呼刚刚进门的一对青年男女。 尤三姐瞅了瞅那位姑娘离去的背影,又看向店里两列长长的货架上摆放的满满的妆品,美眸里若有所思。 第111回 晴雯试探尤三姐,探春簪花亦惊艳 “三姐姐,你看那位姐姐,她跟你的年纪差不了多少。她自己经营着这家脂粉铺子,每天迎来送往,累是累些,可是何等逍遥自在?”晴雯觑着尤三姐的神色,悄声道。 “嗯,我……是不是也可以?”尤三姐小声喃喃,似在问晴雯,又似在问自己。 “当然可以!姐姐要做,或许比她做得还好。”晴雯笑道。 这是她的真心话,尤三姐的性子与王熙凤相类,一般的泼辣爽利,做事不拖泥带水,心里又极有主意。 凤姐能把偌大一个贾府经营得井井有条,她若真心经营自己的事业,又会差得了多少? “我真的可以?”尤三姐眼里闪烁出更耀眼的光芒。 尤二姐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姑娘家家的,自己出来做事,累死累活的,有什么意思?再说,姐夫……” “姐姐休要提他!”尤三姐厉声喝止,又压低声音道,“那些事,等咱们回去再说。” 晴雯冷眼看着她们姐妹私下交谈,也不去打断,转身出了脂粉铺子。 她索性不上马车了,领着小红和尤家姐妹沿街走起来。 路旁一家卖肉的铺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满面笑容地招呼着客人。 男男女女从她的铺子前经过,或是买肉,或是闲聊说话,没有人因她是个女孩,抛头露面而讥讽她。 卖面食的、卖鱼的,卖鲜果的……到处都有女子叫卖的身影。 林晴雯也不说话,任由尤氏姐妹自己看。 一个固有观念的转变,需要她们自己去体悟,旁人再多的说教,有时候都是没用的。 “姐姐,今天看了这么多,你想必也知道我的意思了,若是你能下定决心出来做事,我来安排。”宁国府门前,晴雯对尤三姐道。 “我回去跟我娘商量一下。”尤三姐道。 尤二姐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 晴雯回到大观园,先去了秋爽斋。 宝玉惦记着去庄子上教小石头识字,这些天磨缠了她好几次了。 难为他想做点正经事,怎么能不满足他呢? 探春正在窗前写字,五六张写满字的纸平摊在桌上晾干。 丫鬟侍书和翠墨正领着小丫头们按顺序将字纸排起来,用粗针粗线仔细地装订成册子,旁边还放着几本刚订好的。 晴雯取了一本,见封皮上三个端端正正的颜体楷书大字:《三字经》。 翻开里面的书页,却是一水的簪花小楷,宛然若树、穆若清风。 晴雯讶然,她一直以为探春最擅大气磅礴的颜体,却未曾料到,闺阁女子最喜欢的婉约清丽的簪花小楷,她竟也写得如此令人叹为观止。 想来,在她精明强悍的外表之下,也是一颗有着期盼与渴求的女儿心。 “三妹妹的字用来抄书可惜了,想来那创了此字体的卫夫人所写也不过如此。”晴雯笑道。 “晴姐姐你又取笑我,我怎能跟卫夫人比?也就咱们姊妹间都不嫌我粗鄙罢了。” 探春搁下笔过来,“这几天我抄了有快十本《三字经》了,想来差不多够了。姐姐先把这些拿走,明个儿我开始写《千字文》。” “不必那么着急写,并不急着用。” 晴雯招手叫小红过来,将她手里的一个木质盒子打开,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小泥人来。 那泥人正在写字,一手执笔,一手捋着另一只胳膊的袖子,脸上神情专注,衣服的纹理、皱褶都甚为清晰。 “这不是我们姑娘嘛!”侍书和翠墨看过来,一起笑道。 几个小丫鬟也涌过来,伸手想摸摸,却没敢动。 “方才出去逛了逛,遇到捏泥人的,就央他捏了一个‘三姑娘’,可好不好玩?”晴雯乐呵呵地捧着那泥人。 探春伸手接了过去,摆在自己写字的桌子上,也乐呵呵地道:“姐姐知道我喜欢,这个恰好给我做镇纸了。” …… 侍书等将探春所抄的字纸都订好,拿一个弹墨水绫绸包袱包了。 小红拿在手里,与晴雯两个回了凸碧山庄。 郑嬷嬷正舀了小瓮里的露水浇绛珠草。 因为有了前一次的经验,这一次起头就用露水浇灌,没有绕弯路,刚种下没几天的绛珠草已经发出了小芽。 晴雯打开小瓷瓮的盖子看了看,里面只有小半瓮露水了,晚上又该出动了。 她又瞥了眼窗下花盆里的凝霜花,那位仍是那样的高冷,浑身裹满冰渣,倔强地挺立着,半丝变化都没有。 …… 宁国公府后宅,尤老娘和尤二姐、尤三姐,娘仨在悄悄说话。 “三妹妹何苦放着安逸的日子不过,非要自己出去抛头露面挣银子?咱们娘们儿虽说没有田产铺子,可姐姐和姐夫何曾短过咱们吃穿用度?”尤二姐幽怨地道。 “姐姐糊涂!你只顾眼下,有人给咱们好衣服、好头面,可曾想过以后?咱们娘们儿难道要一辈子依附贾家生活?”尤三姐道。 “你姐夫不是说,要给你俩找两个根基好又富贵的人家?到时候嫁了人,自然终生有靠,如今且受用他几日罢了。”尤老娘道。 “妈,你也好糊涂!” 尤三姐怒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吗?那个老狐狸哪里把我们当成姨妹?分明拿我们当粉头取乐。 不糟贱够了我们,他会放我们嫁人?等他糟贱够了,我们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妹妹自己也知道,他不得手,岂肯自己丢开手?”尤二姐忧心道,“我倒是还罢了,他……妹妹一直不给他好脸,他越发不会放过你,只怕你便是出去做活也免不了他的纠缠。” “他敢!” 尤三姐柳眉倒竖,“他若是不顾大家子的体面,我就闹他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贾家族长背地里是什么嘴脸!”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还是要留些亲戚间的情面,”尤老娘道,“撕破脸有什么好?让你大姐姐在这门里难为啊。” “大姐?呵呵……”尤三姐冷笑一声,“不是我那好大姐,我们姐妹还到不了这步田地?” 她心里看得明白,却也知道,入了贾珍那个老色胚子的眼,等闲是逃不开的。 只是眼下却顾不得许多,先跟晴雯讨个赚钱的活计才好。 第112回 豆制品铺子开业,三姐成豆腐西施 晴雯等来等去,只等来尤三姐一个,想来尤二姐还做着安享富贵荣华的大家少奶奶梦,不免叹息一番。 她有心救人,却终归叫不醒耽于美梦中,不愿醒来之人。 “三姐姐,进来看看。”晴雯将尤三姐带去郑英赠送的宅子里。 那里,贾芸正带人收拾,准备筹建豆制品作坊。 之前紫竹轩都是买别家的金豆,由陈三源自己制作各种豆制品。 如今有了自己的庄子,每年都会种植大量的金豆,当然就该实现“产、供、销”一条龙了。 晴雯本来还愁着买房子、雇人工又得好大一笔钱,不知道从哪儿倒腾去。 没想到平白得了这么一个大宅子,还有一堆金银细软。 那个令人恶心的赵钱孙留下的东西,郑英不喜欢,如烟不喜欢,她当然也不喜欢。 归拢到一起,全都卖了出去,总共得了三百两银子。如此房子有了,本钱也有了。 好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三进院子,十七八间屋子呢,尽够用的。 后院留着住人,中间的屋子就辟出几间做作坊,生产豆腐、豆皮、腐竹、豆干等各种豆制品。 前面临街的几间房改造成豆制品铺子,紫竹轩用不了的,就在这里对外卖出去。 原先留下的四个下人自动转化成作坊里的工人,贾芸又去牙行挑了几个,统统签了死契,这会儿正领着他们在里面忙活。 他如今两下里跑着,既要打理紫竹轩,又要打理作坊。 好在紫竹轩现下已上正轨,不大用他,又有陈伯、于伯等人看着,出不了大事。 “晴妹妹,这个大宅子是你的?”尤三姐随着晴雯四下里看工人们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不免惊奇。 “是啊,我的宅子,我打算在这里开一个豆腐坊,三姐姐可愿意帮我卖豆腐?”晴雯笑道。 “我……我愿意,”尤三姐犹豫了一下,又无比坚定地道,“别人能行,我也能行。” “好,只要三姐姐有心,做什么不行?相信你不依靠别人供养,也能过好日子。”晴雯握住她柔嫩的手鼓励道。 尤三姐美眸闪亮,对新生活充满了期望。 当天,她回宁国府收拾了些随身衣物,悄悄返回作坊里,从此就住在那里。每天不辞辛劳地忙活,俨然已将自己当成了作坊的一员。 林晴雯见她并不耽于安逸,一心等着作坊开业,心里也颇感欣慰。 日子缓缓流过,林晴雯按部就班地生活。 白天跟姐妹们闲谈几句,做会儿针线,养养花儿、种种草儿,晚上跟郑嬷嬷她们出去收集收集露水,一天的时间就这样打发了。 隔几天去紫竹轩,骑上胭脂雪溜一圈,逛逛自己的田庄,骑术眼见得越来越好。 慕南风仍然每次都护着她,但眼里已经没有多少担忧,只是单纯地跟在她旁边而已。 对于贾家的既定结局,贾家没有个爷们儿能力挽狂澜。 林晴雯也无良策,即便是有,她也不想再纵容贾家人继续醉生梦死下去了。 该来的总归会来,那腐朽不堪的高楼,该垮掉的时候就让它垮掉好了。 倒是宝玉较之前有了些变化,隔日便要去小陈庄一趟,教小石头他们学几个字。 晴雯本以为,这位富贵公子只是一时兴起,新鲜劲儿过去也就算了,没想到他竟坚持下来了。 有时不需晴雯跟着,他自己就去了。 现在庄子上的孩子见了他,倒比见了晴雯还要亲热上几分。 宝玉有自己的事做,不再整日与姊妹丫鬟们混在一起,晴雯当然喜闻乐见。 如此过了月余之后,田庄的庄稼陆陆续续都该收获了,晴雯又忙碌起来。 凸碧山庄隔两天便只留下一人看家,其他人全部出动,去庄子上帮忙收获。 说是去帮忙,不过是做些送水送饭的小活,真要让这些姑娘抡起镢头来刨地,只怕一镢头下去,手上那娇嫩的肉皮就磨破了。 只是小红和佳蕙都喜欢跟晴雯来这里,在自家的庄子上,碧水蓝天之下,满目金黄饱满的庄稼,心情总是愉悦的。 其他的收成都存进庄子的粮仓里,只有金豆运到宅子里存放。 陈三源早把制作豆制品的手艺教给了作坊里的下人们,他只偶尔过来指导一下。 贾芸比平时跑得勤了些,毕竟这个作坊刚刚开起来,总有这样那样的事需要他来处理。 作坊开起来,豆制品铺子自然也就开业了。 尤三姐每日早起,与下人们一起做豆制品。将紫竹轩要用的留出来后,其余的便一股脑拿到铺子里卖出去。 每天都很忙,每天都干得很起劲儿,她丝毫没有嫌弃活计的意思。 …… “姑娘,我刚才出去,碰见三姑娘屋里的翠墨姐姐去怡红院,说三姑娘请宝二爷和姑娘们去做诗,过会儿还来请姑娘呢。”佳蕙嘻嘻笑着跑过来跟晴雯道。 “做诗?” 晴雯也是笑了,那劳什子可别难为她了。 前世为了应付考试,她确实下过苦功背过几首古诗,可也仅止于背诵,从没有尝试自己写过。 做为一个现代人,她从没认为写诗有什么高雅的?有那闲工夫无病哼哼唧唧,还不如想个法子赚点银子花花呢。 所以,直到现在她也没想过要学写诗。 想起宝黛等人写个诗就跟玩一样,还爱找个由头,凑一起咏个海棠,吟个菊花啥的,她有些头疼。 “小红,收拾一下,咱们出去走走。” 晴雯吩咐小红,回头又对佳蕙道,“若是三姑娘派人来请,就说我这只识了几个字的,害怕在姐妹们跟前献丑,躲出去了。” 她索性照实了说,反正她们也知道,她确实不过是刚认了几个字。 这样,以后她们再组什么诗社,大概就不会把她计划在内了? 马车停在豆制品铺子对面的小巷子里,林晴雯和小红撩起车窗帘看尤三姐卖货。 铺子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男人、女人都有。 尤三姐不时抹一抹头上泌出的汗珠,脸上一直笑颜如花,热情地招呼着客人: “大哥,您要的豆腐,拿好……” “大姐,两斤豆干八文钱,常来啊……” “大叔,我家的豆皮做得可真是好味道,保准您家里人都喜欢吃,您不多买点?” 第113回 大观园姐妹做诗,白海棠恰逢其时 “呵呵……”晴雯笑了笑,“看看尤家三姐姐,好一个貌美如花、热情爽利的小娘子!”林晴雯对小红笑道。 “真没想到,她能这么放得开,像一般的小门小户的姑娘一样,踏踏实实干活,卖货赚钱。”小红也道。 “走。”晴雯招呼车夫驾车离开。 她很放心,这个铺子有尤三姐坐镇,生意不会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古来都是如此。 要不了多久,远远近近的人便都会知道,林家豆制品铺子的存在,也会知道,林家豆制品铺子里,有位美貌非常的豆腐西施。 她也不是很担心尤三姐被男人臊皮,尤三姐貌美却泼辣,一般男子不见得能欺负得了她。 何况身后就是作坊,七八个工人在呢,时不时地会到前面来帮忙,怎会让人欺她? 马车回到荣国府门前停下,小红搀着晴雯下来。 瞅见那尊大石狮子身旁的两盆开得正艳的白海棠,晴雯摇摇头,又笑了。 看来,虽然她穿进书中,改变了很多事情,但有些事还是不可避免的。 按照书中所述,这两盆白海棠是贾芸送给贾宝玉的。 当初贾芸为了在贾府谋一个差事,可谓煞费苦心,找贾琏帮忙,给王熙凤送礼,甚至认比自己要小四五岁的贾宝玉为父亲。 当然,从辈分上来讲,也不是不可以。 贾宝玉年龄虽小,但辈分在那,他是贾芸的叔叔辈。 但是贾芸认他为父,在晴雯看来,仍然是一种自降身份的屈辱。 不过,她并不认为贾芸此举有多么卑贱谄媚。 贾芸是贾家旁系子侄,父亲早丧,家有薄产又被舅舅卜世仁昧下,只与母亲艰难度日。 活都要活下去了,认一个有可能给自己提供帮助的父亲有何不可? 为了自己和母亲的生存,他做出巴结贾宝玉的事来,晴雯以为,恰好是他努力挣扎想要摆脱苦难的最好证明。 两盆白海棠,是贾芸送给宝玉这个便宜父亲的礼物。 贾宝玉和宝黛等第一次诗社,便是以它们为由而起的“海棠诗社”。 海棠花不到,他们的诗社应该还没有开始作诗。 林晴雯本想躲过去,没想到还是赶上了。 贾芸叫了几个门房过来帮忙抬花,转身看见晴雯,笑着赶了过来。 “姑娘,芸儿因之前买办花草,认得许多花匠,也去过很多名园。前日跟刘伯去取之前订好的果树苗,路过一个园子,忽见有一种白海棠,寻常不多见,故变尽办法弄了两盆来,送与姑娘赏玩,万望姑娘不弃。” 咦?林晴雯一怔。 不是送给宝玉的吗?怎么竟是送给自己的? 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了。 当初贾芸位卑,不得不使尽心力,巴结他能巴结上的荣国府中人,包括那个对他的事使不上任何力气的贾宝玉。 如今他在晴雯手底下做事,晴雯才是他心存感激之人。 晴雯每月给他开二十两银子的工钱,逢年节还另有红封,他还去巴结宝玉做什么? “这两盆花真的开得极好,便留下。”晴雯笑道。 想想贾宝玉等人现在应该还在探春屋里,这两盆花便给他们送过去。 林晴雯索性不回凸碧山庄了,就让几个小厮直接抬着白海棠去了秋爽斋。 秋爽斋里,宝玉和众姊妹正簇在一起,连珠大嫂子李纨也被请了过来,这会正商量着各自起个别号,彼此称呼着才雅致。 住在稻香村的李纨自取了“稻香老农”,秋爽斋里有大片芭蕉,探春便取了“蕉下客”。 潇湘馆里有大片的湘妃竹,探春便为黛玉取了“潇湘妃子”,众人皆拍手称妙,黛玉亦甚为得意。 薜宝钗,“山中高士晶莹雪”,又住在蘅芜苑,李纨封她作“蘅芜君”,也是极契合的。 迎春、惜春两个不甚会做诗,起的号便有些敷衍,也依着她们住的院子,迎春住紫菱洲,便叫做“菱洲”;惜春住藕香榭,便叫做“藕榭”。 宝玉央姐妹们也替他起一个别号,宝钗便笑道:“你的号早就有了,‘无事忙’三字恰当得很。” 众人皆笑,李纨道:“你还是你的旧号,‘绛洞花主’就好。” 宝玉笑道:“小时候干的营生,还提他做什么?” 如此,这个号也被推了过去。 若是晴雯在这,必然会大叫三声“可惜!”,按着宝玉的头也要让他接下这个别号。 怜香惜玉的神瑛侍者,一朝下凡为人,整日流连在姐妹丫鬟之间,不是守护百花的“绛洞花主”又是什么? 宝钗又道:“还得我送你个号罢。有最俗的一个号,却于你最当。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再不能兼有,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贵闲人’也罢了。” 宝姑娘真是难得的人间清醒,分析宝玉的禀性分析得一针见血。 只可惜她也是红楼梦中人,只看得到眼前宝玉的富贵闲散,又岂能看得到他之后的凄苦惨状? 贾宝玉生于此种富贵温柔乡,更没有那等忧患意识,只管笑着摆手道:“当不起,当不起,倒是随你们混叫去罢。” 宝玉一贯自诩风雅,自小到大给自己起的号数不胜数。 探春、迎春、惜春等与他一起长大的姊妹,嬉笑着从头数说,贾宝玉只低头抿唇,笑而不语。 小厮们将两盆白海棠抬到园门处,便换了几个婆子上来抬起来,一直抬到秋爽斋里。 丫鬟们满脸惊艳,匆匆给晴雯见过礼后,便纷纷围着花盆叽叽喳喳不停。 跟宝钗到秋爽斋来玩的香菱迎向晴雯笑道: “晴姑娘,我们姑娘跟林姑娘、宝二爷他们方才还说呢,这等风雅之事你竟然躲出去,日后必要罚你,你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晴雯无奈地冲她摊了摊手,正待说话,屋里的宝玉和宝黛等人听到院里的动静,一起出来了。 “好啊,晴姐姐!”探春一把抓住晴雯的手,恼道,“我好不容易起个念头,想要起个诗社,宝姐姐、林姐姐、二哥哥,连大嫂子都给我这个面子,你倒躲了!今儿必要罚你!” 众人一起拥过来,笑着抓住晴雯的手就往屋里拖。 “且先把她拉进来,咱们想想怎么个罚法?” 第114回 秋爽斋咏白海棠,黛玉苦思成佳作 “罚,罚!”晴雯被姐妹们拖着,不由自主地往屋里去,无可奈何地道,“只要不让我作诗,任你们怎么罚都成!” “那可不成!本来就是要作诗的,不罚你做诗罚什么!”探春不依不饶地道。 “姐妹们可饶了我,”晴雯再求饶道,“我才学了几天的字?何时学过做诗了?让我做诗,不如罚我给你们一人缝个香袋。” “不成,不成!”探春依然不依不饶,“我们才刚商定了,以后每月初二、十六都要起诗社,难不成你要每次都躲出去?就从今天学起来,先给我们做首来看看。” “呃……”晴雯也是笑了。 依她的性子,每月不过两次诗社,就是再多几次,她也躲得出去。可现在她可不敢如此说。 “看在晴姐姐给咱们送了两盆这样的好花的份上,三妹妹还是饶过她?” 一直没多说话的黛玉打圆场道,“恰好咱们还没有选定题目,如今就咏起它来?晴姐姐的确没学过做诗,不过字还不错,咱们就罚她帮咱们誊录如何?” “正是,正是,正是这个道理。”晴雯赶紧就坡下驴。 这妹妹不是白认的,关键时刻她真上。 探春也不过跟晴雯取笑,又不好真逼晴雯做诗,若是做不出来,岂不是当众让人没脸? 于是笑道:“今儿且先饶过姐姐,日后必要学起来的,咱们闺中又没有多少事做,写诗作赋也是一件正经大事。” 众人嬉笑着拥了晴雯进屋里,当下便拟了咏海棠为题,不善作诗的迎春限韵,惜春监场,晴雯誊录。 迎春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诗集来,又随手一揭,竟是一首七言律,于是定了众人都做七言律。 她又随手指了一个小丫头道:“你随口说出一个字来。” 那丫头正倚门立着,便果真随口说了个“门”字。 迎春笑道:“就是门字韵,‘十三元’了,起头一个韵定要这‘门’字。” 说着,她要了韵牌匣子过来,抽出“十三元”一屉,又命那小丫头随手拿四块。 那丫头便拿了“盆”、“魂”、“痕”、“昏”四块来。 晴雯瞅着迎春这番神操作,简直都要笑了。 这个“二木头”姑娘,果然是个万事不费心思的性子,任什么事都是随意来的。 随手翻书定律,随意指人限韵,随便抽出韵字,这般怕麻烦,不愿动脑子,遇事都是这般处置。 难怪日后的姻缘也被人随意定下,最终竟是被丈夫随意打骂而死的。 若是她能自己立起来,为自己的将来多做思谋筹划,该是不会结局那样悲惨? 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的性子很难再变了。 侍书一样预备下四份纸笔给宝玉、黛玉、宝钗、探春四个。 迎春又命丫鬟点起一支三寸来长、灯草粗细的“梦甜香”来,笑道:“以此为限,若香燃尽还未做出来,可是要罚的。” 宝玉、宝钗、探春三个各自悄然思索,独黛玉或抚梧桐,或看秋色,又去院里看一会儿白海棠,又和丫鬟们说笑一番。 宝玉在回廊上背着手踱来踱去,看黛玉只顾顽笑,生怕她到时做不出又自气恼,因道:“她们可是都有了,你只管蹲在那潮地上作什么?” 黛玉瞥了他一眼,脆声道:“你别管我,只管做你的去。” 宝玉见探春和宝钗都誊写了出来,又向黛玉道:“了不得!香只剩一寸了,我才有了四句。我可顾不得你了,好歹也写出来罢。” 说着,他也走回桌案前写了。 李纨看了眼黛玉,催道:“我们要看诗了,若是看完了你还不交卷,是必罚的。” 黛玉仍然埋头不理,于是众人先看探春的诗稿,见其上写道: 咏白海棠限“门盆魂痕昏”为韵: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众人称赞一回,再看宝钗的,见稿上写道: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众人再称赞一番,又看宝玉的,见他写道: 秋容淡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敢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看完诗,按照惯例自然要评论一番。 宝玉瞅了瞅仍伫立在白海棠下,默然无声的黛玉,笑道:“依我看,还是三妹妹的好。” 李纨虽不善作,却善评阅优劣,平常也公道,又兼顾着亲戚情面,自然要推宝钗,道是:“宝姑娘的诗,看着有身份。” 因又朝黛玉道:“潇湘妃子可有了?姐妹们可都做出来了。” 黛玉好似刚回了神,走至案前,提笔一挥而就,掷与众人。 那傲娇的小模样,惹得晴雯心底暗笑。 黛玉一直是这样好胜的小女儿心态,因为宝钗的存在让她心里不爽,总想在各个方面胜过她。 林晴雯不必去看,也知道她写的什么。 不光是她的咏海棠诗,就是另外三位作的,她也熟得很。 后世多少红学大家以研读红楼为生,还有人专门研究红楼诗词。 书中的每一首诗,每一副对联,每一篇赋都被人拿来细细钻研,非要从中研读出曹公在其中所蕴含的深意来。 拜他们所赐,林晴雯对书中的诗词也是耳熟能详,几乎达到了每一首都能背诵的程度。 李纨念着黛玉的诗稿,道是: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试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宝玉喝道:“看看这句,‘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只这句便让人倾倒,难为她从何处想来?” 众人也齐声叫好,都道:“果然比别人又是一样心肠,潇湘妃子所作此诗当为上。” 第115回 海棠诗蘅芜胜出,黛玉收香菱为徒 黛玉面露得意之色,方才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在苦思冥想,誓要做出一首惊才绝艳的诗作来,压倒众姐妹,特别是宝钗。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 李纨却道:“若论风流别致,自是潇湘妃子所作;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 探春也道:“这评的有理,潇湘妃子当居第二。” 李纨又道:“怡红公子是压尾,你服不服?” 宝玉住在怡红院,这怡红公子自然是指他了。 宝玉道:“我的那首原不好,这评的最公。” 瞥了眼黛玉垮下来的脸色,他又道:“只是蘅潇二首,还要斟酌。” 李纨自是明白这些小孩儿家心思,一锤定音道:“原是依我评论,不与你们相干,再有多说者必罚。” 宝玉听说,只得罢了。只是心底想着,黛玉必要懊恼,呆会做些什么哄哄她才好。 晴雯将黛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笑着对众人道: “今儿说好我誊录的,诸位姐妹和宝兄弟写的都好,就不用我誊写了。我给大家准备了些果子、酒水,就算我自己领罚了。” 小红心思伶俐,早在自家姑娘被众人围着“叫罚”的时候,偷偷溜回凸碧山庄,拿了一些精致的茶点和一壶祝嬷嬷新酿的桂花醉过来。 侍书等帮她在桌案上摆下,众人说笑着各自吃果子、喝酒。 晴雯取了一块水晶玫瑰糕塞到黛玉手里,悄声道:“如烟姐姐做的,咱们自家的果子,你尝尝。” 紫鹃忙倒了一杯桂花醉,也递到黛玉手里。 香甜软糯的糕点是自家做的,清香醉人的酒也是自家酿的。 自己如今不是寄人篱下的“小可怜”,只要外祖母同意,随时可以搬出这座令人憋屈的府邸,如何还要跟别人争短长? 半块糕点、一杯暖酒下肚,被宝钗压了半头的那一丝丝气恼已消失不见,黛玉面上浮起淡淡的桃花一般的粉色。 还在一心想着怎么逗黛玉高兴的贾宝玉,抬头看见她刹时转变的好气色,不由得看呆了。 香菱一手捏着一块糕点,凑到探春的书案前,低头默念宝黛等人所作的诗稿。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秋容淡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真是好诗!难为你们如何想得?我刚才也在好好地看那海棠花,只觉得淡雅非常,却不知如何吟诵。得看宝二爷和姑娘们所作始知,原来可以写得这样美。” 香菱满脸的真诚和羡慕,让晴雯心下含酸。 若不是被天杀的拍花子的拍走,她本该在父母膝下快快乐乐的长大。 即便不像黛玉、宝钗等人有名师指点读书,修习得这般博古通今,但便是甄士隐那神仙一流的人品,也会教导写诗作词,自有一番不凡。 “原来香菱姐姐也是识字断文的呢!”晴雯明知故问道,“怪不得总觉得你与我们这些粗陋之人不同,倒与宝姐姐、黛玉妹妹有些神似。” “我……” 香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呆呆地道,“识字断文说不上,不过我恍惚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个看似博学的老人家总是抱着我,教我念书认字。后来被拍花子的拍走,他为了卖个好价钱,也有教我识字。” “哦!”晴雯恍然大悟道,“或许姐姐的出身还很不凡呢!” “不凡?可能吗?”香菱苦笑了一下,落寞地垂下头。 宝钗瞥了晴雯一眼,又看了看香菱,眼神闪了闪。 黛玉美眸轻动,似泣非泣。 香菱小小年纪被人拐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不比她还可怜? 她起身拉住香菱的手,劝慰道: “香菱姐姐,别难过,你现在有姨妈、薜大哥还有宝姐姐,他们不会让你再受苦的。宝姐姐更重针黹女红,不喜在诗文上多下功夫。你若是喜欢作诗,可以来找我,我教你。” “姑娘,可以吗?”香菱期待地看向宝钗。 “既是林妹妹愿意教你,有什么不可以的?” 宝钗打趣道,“待回去让妈给你准备齐全拜师六礼,你提上去潇湘馆正经八百拜师,别让林妹妹说咱没有礼数。” 众人说笑了一回,探春便道:“那两盆白海棠咱们都赏过了,也咏过了,还是着人给晴姐姐搬回去。” “不用,我跟宝姐姐一样,不爱什么花啊草的,”晴雯瞥了眼宝玉,笑道,“还是给咱们这位爱穿红着绿的怡红公子抬过去,让他看着这不比红绿差些许的白色养养眼。” 宝玉连忙推辞不受,晴雯却差小红出去寻两个婆子,给怡红院搬了过去。 她想的是,还是让事情回归本来的模样,这花该是谁的就还是谁的。 没多久,两个婆子回来,喜笑颜开地交办差事。 “姑娘,咱们给宝二爷把花送过去了。这趟差事做的,小红姑娘给了我们赏钱,宝二爷屋里的袭人姑娘也体贴我们,非得给我们三百钱打酒吃。咱们自然不肯受,袭人姑娘执意不收,我们方领了。” “呵呵……” 林晴雯呵呵一笑,不经意间又给了袭人一次在下人们面前卖好的机会。 那位姑娘着实是个妥帖人,全府上下,从主子到奴仆就没有一个说她不好的。 若不是她出身不好,没有宝姑娘那么多的家财随意施舍,她只怕比宝钗还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比她还得人心呢! 只是算来算去,好像她阻止了袭人偷听宝玉对黛玉倾诉肺腑,使她失去了在王夫人面前进言,得王夫人赏识的机会。 王夫人本该在这个时候,给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宝玉姨娘的地位,至今也没有消息。 那可是她在这府里的高光时刻,惹得众人纷纷艳羡,就连与她怀着一样心思的原主晴雯都对她羡慕嫉妒恨着呢。也不知往后还有没有可能了? 见两个婆子一人手里捧着一个精致好看的小掐丝盒子,宝玉便问道:“这盒子里的又是什么?可是花大姐姐差你们做什么?” 第116回?湘云鲁莽做东道,晴雯主动蹭东风 两个婆子见问,连忙把盒子打开。 只见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鸡头两样鲜果,一个里面是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其中一个婆子道:“袭人姑娘说,这是今年咱们园里新结的果子,叫给史大姑娘送去尝尝。等回去换身出门的衣裳,这就送去史侯府。” 李纨拍手笑道:“可是袭人呢,难为她想得周到。” “唉呀呀!” 宝玉却捶胸顿足起来,跺脚道,“怎么偏生忘了她!我自觉心里有件事,只是想不起来。这诗社有了云丫头,岂不更有趣?我这就去找老太太,派人去接了她过来!” 宝玉着急忙慌地抬脚就要走,李纨一把拽住他,数落道: “没有宝兄弟这么急的,想一出是一出。姑娘出门可不像你们爷们儿,一偏腿上马就走得。今儿天已经晚了,赶明早儿再去接去。” 宝玉细想想,只得罢了,只是扯着那个婆子道: “你先去史家,告诉史大姑娘,就说咱们起诗社呢,明个儿让老太太去接她过来,让她早准备着。” 婆子答应着往外走,晴雯急忙追上她,悄声道: “二爷还小,别听他的,先别跟史大姑娘说明个儿去接她。她那个性子若是知道了,又不能立时就来,心里不知道多不受用呢。没的让她牵肠挂肚的,一晚上睡不好。” “明白,姑娘。”婆子也是个懂事的,答应一声便去了。 晴雯是想着湘云不比她们自在,在家又作不得主儿,听说明个儿要去接她,指定忙着收拾东西,不定又要被她那刻薄的婶子怎么数落呢? 贾宝玉惦念了一晚上,次日一早果然到贾母处来,催逼着祖母派人接湘云去。 直到午后,史湘云才来,宝玉方放了心。 史湘云笑着抱怨大家起诗社竟然忘了她,众人将昨日做诗的题和韵告诉她,令她先作了诗来。 湘云一面只管和人说着话,心内早已依韵和了两首,即用随便的纸笔录出。 众人看一句,惊讶一句,大赞湘云才情不输宝黛,真真“才女”也。 史湘云道:“明日先罚我个东道,就让我先邀一社,可使得?” 众人都道:“这就更妙了。” 晴雯叹息:果然,该她起社了。只是不知道,这一社,她要如何起? 既要开社,便要作东。 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事,也要瞻前顾后的。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人,然后方大家有趣。 湘云在家作不得主,一个月统共不过几串钱,跟贾府一个大丫鬟差不多,还不够她自己花的。 况且就算都拿出来,做东道也不够。再让史侯夫人听见了,又不知道如何抱怨呢! 《红楼梦》原文中,史湘云确实起了这一社,咏的菊花,所以又名“菊花社”。 薜宝钗从家里要了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替她做的东道,明面上是湘云起社,实际上却是宝钗为她操办的。 说起来,宝钗的为人确实厚道,真心为湘云解了围。 只是,那是因为她与宝钗关系亲厚,一到贾府来便住在蘅芜苑中。 要不说宝钗会做人呢?一住进贾家,便让上上下下的人无一不喜欢她。 湘云打小与黛玉一起长大,吃住都在一起,她俩是自小培养的姐妹情。 只是随着两人渐渐长大,黛玉有些刻薄的小性子慢慢显露出来。 后来又来了个宽厚大度、各方面都不输黛玉的宝钗,湘云便自然而然地向她靠近。 每每再来,便不住在潇湘馆,而愿意住到宝钗的蘅芜苑了。 不过如今,因为晴雯穿书而来,与黛玉成了堂姐妹,黛玉的性子因此大为改变,湘云还没来得及与她疏远,所以晚上还是住在黛玉屋里的。 那她明个儿的诗社,又要如何起呢? 晴雯也替湘云为难,她一个比黛玉还小几个月的小丫头,也是个没成算的,一时起了兴头便许下做东道,可曾想过这东也不是好做的? 想了想,她站起身笑道:“昨个儿我本想说我做东起一社,又想自己又不懂那劳什子,平白起什么兴呢? 今个儿跟大家讨个情,让我蹭云丫头个东风,一起攒这一社。云丫头只管拟题限韵,我只管设东如何?” 宝钗微笑道:“正是这个道理,云丫头刚从家里过来,没有准备就胡乱许下做东。难道让她为这么个没要紧的玩意儿,再回家拿银子不成?不如就让晴妹妹和她一块起这一社,也算是她两个的心了。” 宝钗一直都是这样善解人意,她给湘云留了面子呢,没有直接点出她的窘境。 不过湘云也是冰雪聪明的一个人,当下便明白了,低了头默默地不说话。 探春眨了眨眼,会意过来,急忙道:“倒是我们不懂事了,怎么能让客人先做东道?” 李纨也笑道:“可说呢,就依晴姑娘说的,二妹妹、四妹妹也不大会做诗,日后也可以这样,依着林姑娘、宝姑娘一起做个东道。” 林晴雯心底暗笑,李纨这个大嫂子,连手里更没有几个钱的“二木头”都不放过。 还真是个铁公鸡,从来都是一毛不拔。 她的月例钱是跟老太太和王夫人、邢夫人齐平的,每个月二十两银子,还有儿子贾兰的那一份也归在她手里。 吃饭、穿衣、儿子上学等等,什么都不花她自个的钱,都是公中的。 她手里还有田产、铺子,据王熙凤推算,每年的出息至少得有四五百两银子。 可她领着宝玉和贾家的姑娘们在园子里生活,从没见她在他们身上花一文钱。 就算他们偶尔起兴要起个诗社,两银子的事她都不肯接下。 整天说要做东道,可在曹公笔下,她就没有做过一次东,实在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怨不得曹公给她的判词道:如冰好水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为她所作的红楼梦曲《晚韶华》中唱道: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 晴雯虽然无法从判词和曲子中推断出李纨最终的结局,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 大概是她一生算计,只为自己,把他人都抛于脑后不顾,最终也不过享了几天荣耀便去了,终沦为他人的笑谈。 第117回 凸碧山庄起诗社,湘黛联手戏宝玉 史湘云兴冲冲地拉着黛玉和晴雯去潇湘馆,商量如何设东拟题。 晴雯笑道:“那什么出题限韵的我又不懂,都凭你俩定,我只管送银子到大厨房,让厨娘们给做上几桌席面。就摆到凸碧山庄的敞厅去,那里宽敞。 酒还是昨个儿咱们喝的桂花醉,祝嬷嬷酿了不少。你们吃完了酒,只管作诗。再去紫竹轩弄回些精致的果子,摆上个几桌果碟,主子姑娘、大小丫鬟们都一起高乐高乐就是了。” “姐姐是又想趁机躲出去?” 黛玉抿嘴笑道,“那诗也没什么难处,香菱姐姐不是要跟我学作诗嘛,要不我一并教着你?总不能姐妹们一起诗社你就躲。” “你快饶了我!”晴雯讨饶道,“我可没有你们那九窍玲珑心,学不会那么高雅的顽意儿!” “晴姐姐这是自谦了,”湘云笑道,“我看你不是学不会,是整天往外跑,把心都跑野了,根本不想坐下来学这些。哪像我们,一天到晚被关在府里,除了这些还能做什么?” 通透!晴雯只能心里暗赞一声。 这些大家闺秀们,打小入学,有专人教授功课。 像林黛玉,启蒙老师竟是两榜进士出身,做过知府的贾雨村。 那人虽说人品不咋地,可论学问真是没说的。不好也不能得黛玉之父——堂堂探花郎的赏识,聘为西席。 湘云出身侯府,虽说她家婶娘待她刻薄,但是作诗作文这种脸面上的事,肯定也会有专人教导。 她们又不得轻易出府,平日闺房中最经常的游戏怕就是作诗吟赋了。 原主晴雯小时候在做什么呢?大街上流浪,讨饭呢? 好不容易机缘巧合入了贾府,学的却是端茶递水伺候人的活儿,再就是做针线了。 晴雯笑道:“还是云丫头看得明白,让我学作诗,不如让我去寺庙里求个神拜个佛,给你们小姐妹们求个好姻缘来得实在。哦,不对,云丫头已经有主儿了,那我就给你求个夫妇和谐,早生贵子!” “姐姐说的什么浑话!”湘云与黛玉两个作势上来打,晴雯笑着跑出了房门。 喊着在廊檐下跟紫鹃说话的小红,回凸碧山庄去。 临走时搂了一耳朵,湘云道:“昨日你们作了海棠诗,我如今作个菊花诗,如何?” 不出意外,她们拟的题仍然是吟菊花了。 郑嬷嬷送了十两银子去大厨房,告诉管事的婆子要做三桌席面。 管事婆子胖胖的脸上笑容满面:“三桌席面哪用得上十两银子?有个五六两尽够了。” 郑嬷嬷也笑道:“我们姑娘说了,她好不容易做一次东,可不能让人吃的不尽兴。烦劳你们多费心,拣各自拿手的好菜做上来,不必给她省钱。银子不够我再送来,有剩的就赏你们大伙吃酒了。” “晴姑娘大气!”管事婆子笑成了一朵菊花,“烦嬷嬷回去给晴姑娘捎个话,咱们保准尽心尽力,让姑娘小姐们吃得尽兴。” 小红从凤姐院里回来,凑到晴雯身边悄声道: “刚去二奶奶屋里,二奶奶正跟来旺家的在里屋说话。我跟平儿姐姐说了,明个儿要用凸碧山庄敞厅的事。 平儿姐姐说,那边桌子、椅子都是现成的,明个儿一早就安排人去铺设,不用姑娘费一点儿心。 我说姑娘请她和琏二奶奶一起过去高乐,她说明儿就该发月例银子了,怕是没空去,让姑娘们尽管先开席,不必等她们。” “来旺家的?”晴雯沉思半晌。 来旺是王熙凤的陪房,是王熙凤最信任的奴仆,是她在外放高利贷的经手人。 “高利贷”,这个时代叫做“重利债”,也叫“印子钱”,就是泼皮倪二爷干的那等营生。 王熙凤掌管内院所有事务,丫鬟仆妇们的月例银子由她统一从外面账房上支了来,一一发放下去。 每个月她都会将支取的银子先交给来旺,拿出去放给外面的人,收取高额的利钱。 拖上些日子,再一总连利钱带本金收回来,发给下人们。 就靠这一项,她一年也得赚上千把两梯己钱。 只是这样的重利,却也是很大的隐患,因为本朝律法规定,官宦人家放重利债是违法的。 贾家如今依然是花团锦绣,王熙凤如此做自然是没事。 但到贾家败落之时,难免有人落井下石,这事被追究起来,王熙凤是脱不了罪责的。 是不是该找个机会,旁敲侧击地提醒她一下? …… 凸碧山庄的敞厅就在晴雯住的院子背面,平常也是有人看护打扫的。 次日一早,果然有五六个婆子过来,另行打扫铺设。 晴雯去看了看,也没有什么需要格外注意的,只让她们将三张圆桌于厅前平台上列下。 外面吃酒,厅里做诗,正合适。 湘云和黛玉两个小促狭鬼,郑重其事地拿散发着茉莉花香的花笺,给宝玉、宝钗、迎探惜三春、李纨和凤姐等人下了帖子。 到了午间,除凤姐外,其他几个都过来了。 主子们坐了最上头的一桌,大丫鬟们一桌,小丫头们坐了最后一桌。 一时间,整个敞厅里花团锦簇,燕语莺歌,好不热闹。 大厨房的婆子们提着食盒鱼贯而入,胭脂鹅脯、酒酿鸭子、糟鹌鹑、清蒸螃蟹……一样样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上了桌。 当然知道姑娘们口味清淡,厨娘们也准备有清炒的素菜。 花花绿绿,满桌子琳琳琅琅,看着也赏心悦目。 跟着自家主子来的一众丫鬟们,今儿也放了假。各自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吃得很欢畅。 宝玉一心想着做诗,没吃几口便紧着催促:“都快吃,快吃,一会儿赶紧撤了,咱们还有正事呢。” 黛玉白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嚼着一片笋干,嗤笑道:“偏是你最着急,你不妨热热地吃上几杯酒,到时作不出诗来,也看不出你是醉酒呢还是臊得呢?” 史湘云大笑:“爱哥哥,听林姐姐的没错,杜工部有言,‘李白斗酒诗百篇’,爱哥哥若喝上一斗,怕做不了百篇,至少也得有五六十篇?” “嘿嘿……” 宝玉讪笑着坐下,真的捡起了酒杯,又饮起了桂花醉。 第118回 陈寒宵有约未至,林潇湘咏菊夺魁 “宝兄弟快别听云丫头和颦丫头的,看吃多了酒招老太太骂。” 身负着看顾教导宝玉和众姊妹大任的李纨,生怕被老太太和王夫人挑出不是,赶忙劝解。 “我才不跟她们置气呢,”宝玉笑道,“只是晴姐姐屋里自酿的这桂花酒馥郁清香,着实好喝。” 晴雯作为今日的东道主,自然要服务好客人。 看众姐妹各自随意,无须她劝酒布菜,便让人拿了盘子来,捡了一些吃食,给各房送去。 各房中都有留下看屋子的丫鬟们,也该照应到了。 郑嬷嬷又去厨房特特吩咐另做了几样菜,送到凤姐院里去。 …… 一时宝玉又坐不住了,扭来扭去的,仿佛屁股上扎了针一般。 宝钗瞥了他一眼,笑道:“都吃好了?不如让丫头子们自在食用,咱们这一桌先撤下去,摆了果碟,先作起诗来?” 宝玉立刻响应,其他人自也不再多话。 丫头们给主子上茶,盥漱过后,众人起身,由她们撤下盘盏,另行擦桌,更杯换盏,陈设一番。 小红从紫竹轩带回的果子,一样一样用精致的盘子装着,摆放到桌上。 接下来自然就是吃着茶点,品着茶,优哉游哉地作诗了。 晴雯本想今日与姐妹们同乐乐,她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通身的气派在这摆着呢,还怕跟众人玩在一起? 不就是作诗么?逼急了她,也不是不能胡诌两句。 小红却对她使了个眼色,悄悄退出了敞厅。 晴雯不动声色地退出去,跟小红在门外说话。 “姑娘,刚去紫竹轩取果子,芸二爷说,陈公子从北地回来了,昨个儿派人来订了一个雅间,今儿午膳要来紫竹轩,这会儿想必在用饭了?” “他回来了?”晴雯心里一动,“你在这帮我招呼着,我得马上过去找他。” 平白得了陈寒宵那么大一个庄子,连同这一季庄稼的出息,加上十几房下人,她感觉欠了他好多好多钱,可直到现在一文钱都没给人家呢。 钱不好欠,因为欠着欠着就欠成情了,她可不想欠人情。 这钱再不给,她都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 那位公子又是个整天见首不见尾的,今个儿去了紫竹轩,明个儿就不知道去哪儿能找到他了。 今天她必须要过去,把庄子钱给他。 佳蕙正陪在小丫鬟们桌上,撸胳膊挽袖子地跟人猜拳,吆五喝六地,气氛搞得还挺活跃。 小红进去厅里,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佳蕙立刻放下衣袖,低下头悄么声地出去了。 偏生湘云眼尖,看着她走出去,转头四处寻摸,不见晴雯在屋里,忙扯住小红,问道:“晴姐姐哪儿去了?我们这要作诗了,难不成她真躲出去了?” 小红抿嘴笑了笑,压着声音道: “史大姑娘就别惦记我们姑娘了,她不是昨个儿就跟你说过了,要去寺庙走一趟,给您祈求夫妇和谐去吗?” “呸!”湘云小脸绯红,轻啐了一口,“真是跟什么人就学什么脾性,你们主子奴仆一样的贫嘴贱舌的,讨人厌。” 小红哈哈一笑,转去大丫鬟桌上自去招呼姐妹们喝酒吃菜。 晴雯取了银票,带着佳蕙赶往紫竹轩。 马车跑得飞快,她生怕陈寒宵用完饭离开。 可是当她赶到时,却没见到陈寒宵。 贾芸说,陈公子确实订了雅间,但却没有来用膳。 没来?晴雯心里疑惑。 说好的事怎么能不成行?即便不来也该派个人来说一下,这是碰上什么紧急突发情况了吗? 她心里有些担忧,索性不回贾家,在紫云轩坐了一个下午,可直到日头偏西也没有陈寒宵的消息。 忧心忡忡地回到贾家,姐妹们已经散了,敞厅已经恢复如初。 小红将宝黛等人作的菊花诗拿过来,笑着道: “今儿宝二爷和姑娘们作诗,林姑娘夺得魁首,这会怕是正得意着呢。史大姑娘还说,让姑娘好生学着点,下回再起诗社,绝不饶过姑娘。” 黛玉能得魁首,晴雯一点不意外。 《红楼梦》中,本回的回目本便是《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薜蘅芜讽和螃蟹咏》。 只是让自己这么一搅和,薜宝钗那首让后世大家反复钻研,寓大意讽世人的食螃蟹绝唱怕是不能成了。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馀禾黍香……” 也不知道那位一贯温和大度的宝姐姐,缘何发出这样恶毒的讥讽?她讽刺的人,又到底是谁? 这也是一个千古之谜,怕是只有早已仙去的曹公心里才有个正确答案。 晴雯摇头笑了笑,接过纸来看。 一张雪浪笺上,十二首菊花诗一并誊录在一起。 起首是《忆菊》,第二是《访菊》,访之既得便《种菊》,种即盛开便《对菊》,相对而兴,折来供瓶为《供菊》,然后便《咏菊》《画菊》《问菊》《簪菊》《菊影》《菊梦》,最后是《残菊》收尾。 十二首诗,宝钗、探春、宝玉,各作了两首,黛玉和湘云各作了三首。 通篇看来,各有各的警句。 尤以黛玉所作的《咏菊》、《问菊》、《菊梦》三首,如今看来仍是最为惊艳,怨不得被推为魁首。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晴雯不由得反复吟诵起这句,她读过千百遍亦不曾厌烦的诗句来。 “姑娘这么喜欢,难不成明日也要作个诗翁,天天吟诗诵词?”小红打趣道。 “那也不是不可能,”晴雯笑道,“没听人说嘛,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吗?我多读上几遍,赶明我自己个儿做出十二首来,那时她们才知道我的大才呢。” 主仆两个玩笑了一会儿,晴雯担忧的情绪稍许安定下来。 次日,她一早便去紫竹轩,等到午后仍是未有陈寒宵的消息,只好起身回荣国府。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晴雯下来,恍惚见前面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领着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太太进了门。 竟是她来了啊!林晴雯笑了笑。 这下,死气沉沉、毫无意趣的贾家该好好欢乐上几日了。 第119回 贾母两宴大观园,晴雯提点刘姥姥 刚进门的老太太,手里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小子,旁边还跟着的几个小厮,各自提着一个大口袋。 若是晴雯没有记错,这便是二进荣国府的刘姥姥和她的外孙——王板儿。 这位刘姥姥,可是这整部《红楼梦》中的第一妙人儿。 她跟着女儿和女婿过活,女儿嫁的是一户姓王的人家。 这王家早年间也做得一个小官,趋炎附势与王夫人的娘家攀了亲。 因家境败落,日子过不下去了,刘姥姥带着板儿到贾府来,卖着老脸想求得王夫人看顾,帮衬帮衬。 王夫人哪还将她看在眼里?因此她头一次进荣国府时,连面都没见。 倒是王熙凤一时发了善心,舍了在她看来微不足道,对刘姥姥却是雪中送炭般的二十两银子。 因这银子,刘姥姥与女婿一家才将一个寒冬过去,日子也有了些起色。 这姥姥也是个知恩感恩的人,这不秋收了,带了些新鲜的瓜果野菜来酬谢王熙凤。 当然,也有将这门富贵亲戚重新走动起来的意思。 贾母一向惜老怜贫,知道这么个贫寒的老人家来了,便留下她在府里玩两天,陪自己唠唠磕、聊聊天,也让这位老亲戚见见世面。 晴雯因担心陈寒宵,接下来的两天都是一早就去紫竹轩里等消息。 她虽然不在府里,也知道这两天的剧本是什么样子的。 贾母带着刘姥姥逛园子,蘅芜苑、秋爽斋、潇湘馆都进去过,好好让刘姥姥开了开眼。 连带发修行的尼姑——妙玉所居的栊翠庵也去了。 那位容颜秀丽不输宝黛的出家人,第一次出场就大大地显露了她清冷孤傲的特质。 只因刘姥姥用她的杯子喝了一口茶,便将那杯子弃了。 曹公妙笔之下,赋予她这样的性情,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这一举动实在为人所不喜,或许《红楼梦》的万千读者里面就没有人喜欢她?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人太嫌贫爱富了。 晴雯也不知道该如何评论她,她没有大贤大智者的慈悲胸怀,t不到这位同样位列薄命司的薄命女的可爱之处。 在她想来,妙玉兴许不是嫌贫爱富,只是个“洁癖症”晚期患者,无可救药的那种。 其实她也是一个可怜人,借住在贾府,不也与刘姥姥一样,是来贾家“打秋风”的吗? 她的令人难以理解的倨傲,应该是心底的卑微作祟,不得不用那样的举动竭力表现她与刘姥姥不同,与这个乡野村妇划清界线? …… 小红做为晴雯的心腹大丫鬟,凸碧山庄的大管家,主子不在,她自然得处处上心。 这两天园子里出出进进很多人,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别家出事她不管,可不能出不利于姑娘的事。 所以,她亦步亦趋地跟着老太太,逛了大半个园子,也好生看了回热闹。 “二奶奶和鸳鸯姐姐真会捉弄人儿。” 小红绘声绘色地给晴雯描述贾母在大观园里摆宴的情形,说起刘姥姥行酒令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晴雯想起刘姥姥在宴席上的各种搞怪、诙谐,还有那些朴实的乡土名言,什么“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又是什么“大火烧了毛毛虫”、“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便忍不住也笑了。 总之是富贵人家取笑一个乡下贫贱的老太太,让她扮丑逗自家养尊处优的老祖宗开心。 刘姥姥极力配合着表演,不仅愉悦了贾母,也让贾家所有人都欢笑连连。 这一幕总让晴雯感到心酸,或许有人觉得刘姥姥活得通达、睿智,很明白自己处于什么位置,该做什么样的事。 可这何尝不是人世间的不公?凭什么她就要成为别人取笑的玩意儿? 当然,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公平?人自打一生下来就是不公平的。 不过是有人能认清现实,努力扎挣着活着罢了。 比如,这位可爱的老人——刘姥姥。 算了算此时她应该在凤姐屋里,晴雯让小红找出两匹前儿老太太赏的料子。 她要去看看那个老人家,先混个脸熟,兴许日后会有用到这位仗义的老太太的时候。 况且,她前世一读到刘姥姥进荣国府这一回目,便有一个冲动,想穿进书中去,提点她几句。 如今果真穿进来了,她怎会不实现自己的愿望? 刘姥姥确实正在凤姐屋里,凤姐打从她一进府,便想起晴雯之前跟她说过的话。 她家大姐儿的名字,最好由一位高寿且贫苦的老人家来起,借借人家的寿,兴许压得住女儿寿辰的毒。 她一直愁着打哪儿找这么一位熟识的老人家,可巧刘姥姥便来了。 刘姥姥听说大姐儿生在七月初七日,忙就笑道:“这可就巧了,正好就叫她巧哥儿,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 姑奶奶定要依我的法子,大姐儿必长命百岁。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都从这‘巧’字上来。” 凤姐听了,自是欢喜,忙给刘姥姥道谢,又叫平儿把送刘姥姥的东西打点了,她明儿一早就好走的便宜了。 刘姥姥千恩万谢地随平儿去那边屋里,看炕上堆的那半炕的东西。 晴雯走过来,将两匹料子递到她手里,笑道:“这两天姥姥在府里耍,我竟是没得空见您。这两匹料子您拿着,回去跟女儿做几件裙袄穿。” “我的天爷来,我老婆子上辈子积了什么大德,这府里的太太奶奶们都这么怜惜我,连这么样一个画上画的般俊俏的姐儿,都送我这么好的布料子?”刘姥姥握着晴雯的手,连连念佛。 “姥姥,您送来的枣子我可是也吃过的,您就当这是还您的枣子。” 晴雯笑着伏到刘姥姥的耳朵边,悄声道,“我听说,宝二爷还要给您一个茶盅子,那可是个值钱的好玩意儿,可以留着做‘传家宝’传给子孙后代的,您可别轻易露出去。” 刘姥姥在妙玉屋里用过的那个茶盅,可是成窑五彩泥金小盖钟,晴雯专门研究过,后世那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稀世珍宝。 即便在这个时代,也值好多的银子。 妙玉财大气粗把它弃了,宝玉却怜惜姥姥家贫,要了给她拿回去卖了,她好贴补家用。 第120回 慕南风告知消息,林晴雯探望寒宵 刘姥姥是个乡下人,哪能知道那成窑盅子的价值? 若是随便拿出去卖,岂不糟蹋了那样的好物件? 而且“财不露白”,万一被人惦记上,怕不给自己招来灾祸? 就像那位顽固不懂变通的“石呆子”,手里有二十多把价值连城的扇子,不想卖却又拿出来炫耀,不就被贾赦惦记上了? 贾赦想尽办法弄不来,便与丧尽天良的贾雨村合谋,搞了他个家破而亡,终于将扇子弄到手。 晴雯就想提点提点这位善良的老人家,千万别像那“石呆子”一般。 刘姥姥眨巴眨巴眼,盯着晴雯打量了又打量,憨憨地笑道:“既是那么好的物件儿,姑娘就留下使,给我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老货也是白白糟蹋了。” 呃……怎么好像被人误会了? 晴雯瞅着她浑浊却又透出一丝精光的眼睛,好笑地道:“姥姥,我虽然买不起那东西,但若是要了二爷给您的东西,我成什么人了?” 提点到了,晴雯就不再逗留,跟凤姐和平儿打了招呼便回自己家了。 凤姐看着她的背影,凤眸闪了又闪,回身问平儿道:“晴雯这丫头来做什么?” 平儿笑道:“拿了两匹料子来,跟刘姥姥嘀咕了一会子,我就听到‘茶盅子’什么的,没大听得真切。” “姥姥这是第二回到咱们府上来,我算着晴雯这两次都没见过她,怎么平白给她送了东西来,还跟她说梯己话?” 凤姐沉思道,“她之前便说巧姐儿的名字,得等个有年纪又贫苦的老人家来起,可巧刘姥姥便来了,这事是不是有些古怪?” “她也不是今天才古怪的,奶奶又不是不知道。”平儿微蹙起眉头轻声道。 …… 晴雯一连三天都没有等到陈寒宵的消息,这一日又早早去了紫竹轩。 这一次,慕南风在竹林里拦住了她。 “晴姑娘最近日日来此,可是因为陈公子?” 慕南风定定地看着她,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听说他从北地回来,当天晚上就遇刺了,当场重伤昏迷,也不知道现下醒了没有?” 遇刺了?晴雯心里一紧,果然不出所料。 当个皇子可真是麻烦,老爹的女人多,生育能力再强些,不知道得给他制造出多少兄弟。 偏偏那些兄弟还大多都觊觎那个中看不中吃的位子,为此甚至不惜弑父杀兄。即便是不想争的,也不免要被裹挟其中。 所以,自古以来,皇子好像都没有好下场。 只是,官家的事,晴雯插不上手。 不然她还真想帮陈寒宵一把,至少帮他躲过那些时不时射来的明枪暗箭,少受些伤害也好,以偿还他半卖半送一个田庄的恩情。 晴雯和慕南风在竹林里说着话,陈寒宵身边的侍卫明朗,脚步匆匆地走来。 他的眼下一片青紫,胳膊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看见晴雯,忙拱手道: “姑娘,公子让在下给姑娘赔罪来了。前儿本想来紫竹轩用膳,却不想突然出了些事情,不得不失约。惹得姑娘忧心,是我们公子的不是。” 晴雯面色一红,他怎么知道我忧心了? 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恍惚,她脱口而出:“陈公子他……醒了?” 明朗也是一愣,瞥了眼旁边的慕南风,心下了然,于是悄声道: “姑娘已经知道我们公子出事了?这次可真是险中又险。不过公子福大命大,总算是醒过来了。” “可知道是谁做的?”晴雯问道。 “就是不知道是谁才让人总是悬着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明朗一只手揉着眉心,疲倦地道,“可是,这些天我们左思右想,始终难以确定到底是谁要害公子。”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晴雯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面上的绯红更重,“我……还欠他庄子钱呢,给他送过去,顺便探望探望他。” 明朗眼中精光一闪,唇角微微勾起,笑着道:“庄子钱姑娘倒不用挂记,不过姑娘若能去看看我们公子,倒是极好的。” 晴雯:“……”我感觉你想歪了,不过我没有证据。 她此时也不想跟明朗多说什么,探望探望病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我们现在就去,你等我一下。” 晴雯有点着急,她看了看明朗等人,转身进了紫竹轩。 取出平日放在紫竹轩的一套男儿服饰换上,黑发挽起,簪了一支玉簪,妥妥一唇红齿白、白白净净的少年郎。 “走。”晴雯从马厩里牵出胭脂雪,对明朗招了招手。 在慕南风深幽的眼眸注视下,她牵着胭脂雪出了白云寺。 “晴……公子,”明朗惊奇地看着晴雯,“你还会骑马?” “呵呵,”晴雯得意地笑道,“公子去北地的这两个月,我学会了。” 她挥一挥马鞭,与明朗和另外几个侍卫奔行在路上。 进了城中,明朗在前带路,七拐八绕地将她带到一处宅子前。 晴雯抬头看去,平平无奇的黑漆大门,两边也没有镇宅的大狮子,一点不像“荣国府”那般豪华气派。 门楣上写着“陈宅”两字,同样的平平无奇。 皇子的府邸,不以“府”字冠名,竟只以平头百姓的“宅”字呼之。 这位皇子,很低调嘛。 明朗上前拍了拍门,一个黑衣家仆立刻来开了门。 晴雯低着头,随明朗进去。 宅子外面看着虽不甚起眼,里面却甚宽广。 假山、流水、绿树、草地,应有尽有……不对,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哦,缺少的,是寻常人家多多少少都会栽种的鲜花。 从前往后一路行来,晴雯没有见到一株花。 宅子里都是男仆在做洒扫等活计,直到后院也未见到一个丫鬟仆妇。 所有人都是屏气凝神,悄无声息。 冷!就是冷!这座宅子给人的感觉就是冷清。 “晴公子,请跟我来,我们公子在书房里。” 明朗招呼一声,当先往里走。晴雯也不矫情,跟着便进去了。 书房很大,十二扇琉璃屏风隔出一外一内两间。 外间是读书写字的地方,整整一面墙的书架上满满都是书。 黑檀木的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全。 内间应该是陈寒宵偶尔起居的地方,此时,一个小厮正大瞪着眼睛呆呆地立在床边。 第121回 寒宵历生死血战,晴雯绘杀手画像 “我来看护公子,你先出去。”明朗低声对小厮道。 “哦。” 小厮揉着眼睛,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就奇怪了,怎么自家公子刚刚还在床上看书的,突然就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睡觉了? 他觑着眼悄悄看了看晴雯,然后低眉顺眼地出去了。 明朗掀开被子,看了看陈寒宵被纱布缠裹得严严实实的前胸,解下他身上的玉佩放在床头上,回头对晴雯道: “抱歉啊,晴姑娘,我们公子还是不甚好,这会睡着了。您先坐一会儿,我去给您泡茶来。” “哎,你……” 晴雯想说不用麻烦了,明朗却如兔子一般,三步两步就窜出去了。 晴雯只好在床前的黑檀木椅上坐下来,悄悄地望向陈寒宵,见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想来是失血过多,对手是奔着要他的命来的。 晴雯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眼睛瞥过床头的玉佩。 那玉佩就是当日陈寒宵拿来抵账的那一块,晴雯曾以它入梦,在白云寺门口救下了陈寒宵。 她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那块玉佩。 霎时间,她入梦了。 梦境转瞬即逝,不过片刻时间,林晴雯旁观了一场短暂却血腥的生死之战。 暗夜,从皇宫里出来的陈寒宵,身边只跟着明朗和另外四位侍卫。 行至一处偏僻的巷子时,突然窜出十几个蒙面的歹人,一言不发挥刀便砍向陈寒宵他们。 杀手太多,且重点关注陈寒宵,虽然他身手不错,却到底寡不敌众,不多时便身中数刀,鲜血遍体,重伤倒地。 侍卫们拼死搏杀,最终其中两名身亡,明朗和另外两位也各有负伤,不过最终还是将陈寒宵带了出去。 有杀手欲追,领头的一人扯下蒙面的黑巾擦了擦脸上崩溅的血珠,挥了挥手道: “不必追了,中了那么多刀,不信他命大还能活!这里毕竟是京城,惊动了禁军就不好了。” 其余杀手作罢,各自扯下面巾擦脸、擦手的,或者掖在胸前,骑马离去了。 天太黑,晴雯没有看清楚旁人,却在领头的那人收刀时,寒光一闪间瞥了他一眼。 悠悠醒转,她去外间寻了纸笔,迅速勾勒出梦中那人的容貌。 轻轻吹干纸上的墨,仔细折叠好放进袖子里,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银票,放在陈寒宵的床头上,她转身出了书房。 迎面,明朗端着茶盘过来。 “陈公子一直在安睡,让他好好歇着,我改天再来看他。” “真是怠慢公子了,”明朗并未挽留她,只扬声吩咐门外侍立的侍卫,“好生送晴公子回白云寺去,不许出丁点差错。” 晴雯随侍卫离开,明朗转身进了书房。 装睡的陈公子已经睁开了眼,盯着手里的一小沓银票发呆。 “这是什么?她不会是以为我受伤,还需要她给我银子买药材?” “这是晴姑娘给的庄子钱,”明朗笑道,“徐先生去官府立契时,随手写了一千八百两银子,晴姑娘一直惦记着给公子送来呢。” “这个老徐,我不是说少算点银子吗?”陈寒宵皱眉道,“一千八百两,她一个姑娘家从哪弄来那么多?” “徐先生也是为了公子好,他不多写点,晴姑娘哪能知道那庄子的价值?不过徐先生也写了‘银货两讫’,不需要她给钱,是晴姑娘太较真了。” 明朗笑道,“公子且别忙着心疼晴姑娘了,先说说您这一招真的有用吗?这块玉佩真能勾出您想要的结果?” “嗯,试一试,那时她追出来给我送玉佩,却凑巧救了我,这一次她会不会又凑巧知道些什么?” 陈寒宵虚弱地笑了笑,干裂的嘴唇上泌出一颗血珠,他似乎也没觉得疼,吩咐道,“还是让老韩跟着她,一来暗中保护她,二来也看看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看向房门,似看着晴雯走出府门的背影,语气低沉地道:“若不是这次对手太隐秘,真不该把她拖进危险中。” 林晴雯虽说画出了凶手的画像,却也是一筹莫展。 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身负异能,所以不能当场把画像留给陈寒宵。 可是靠她自己,要怎么打探出画上的人是谁? 去问贾宝玉?那个只知享乐、不通事务的绣花枕头有何用? 慕南风?晴雯摇头。那人太机敏了,贸然拿出一个男人的画像,必定会让他起疑。 除了他两个,她还能跟谁打听?没有人! 此事还不能拖久了,必须早做决断。 于是,憋了足足三天、一头秀发都要薅秃了也没憋出个主意来的林晴雯,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她带着那张画像,敲开了“陈宅”那扇厚重的大门。 这一次,陈寒宵真的在熟睡。 “晴姑娘,”明朗挠挠头皮,有些窘迫地道,“公子伤口疼得厉害,夜夜不能安眠,方才喝下止痛汤药睡下了。要不您稍等等,我叫他起来?” “不必,不必,让他好好休息,不必惊动他。” 晴雯赶紧止住明朗,从袖袋里掏出画像递过去,“偶然经过陈公子遇刺的地方,凑巧遇上那夜的打更人。 我使了些银两悄悄询问于他,他当夜竟躲在暗处看到了那行凶之人。根据他的描述,我画下了其中一人的画像,不知对陈公子会不会有用?” 林晴雯送上画像便告辞离开,未曾看到手捧画像的明朗脸上露出的惊愕之色,甚至都忘了吩咐手下送她出去。 她心里蛮轻快的,这张画像,够抵他那个庄子的差价了? 一个时辰后,睡得酣畅的陈寒宵醒来,一眼便看见端坐在床头上,一脸沉思状的明朗。 “公子,晴姑娘送来的。”明朗将画像递过去。 “是他吗?” 陈寒宵摇摇头,又重重地点了点头,“肯定是他!虽然这画像不是很清楚,可这人脸上这道疤痕却清晰可见,是他身边的侍卫统领。” 明朗亦看着画像上那个面相凶恶的男人,左脸颊上一道疤痕从眼角一直斜向下至下巴上。 “是他!没想到他平日温文尔雅,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竟是个心有大城府的人。” “呵呵,”陈寒宵讥笑一声,“他的儿子,哪个不想谋夺他身下的那个位子?我纵然是不稀罕,也架不住他们以为我稀罕啊。” 第122回 蝗虫论逗乐众人,林晴雯教导颦儿 “知道是他也包藏祸心就好办了,大不了也就是想杀我的人和我要杀的人又多了一个。” 陈寒宵将画像扔在床头,问道,“晴姑娘可说,她是如何得到这人画像的?” “很奇怪!” 明朗摇摇头道,“据晴姑娘自己说,她是偶然经过公子遇刺的地方,凑巧遇上那夜的打更人,从他嘴里知道这人的面貌才画下来的。 可是老韩却说,这几日晴姑娘根本未曾出贾府,这画像却是不知道她如何得来? 而且咱们的人这些天都在私下查问,未曾得到一丝有用的线索,晴姑娘便是避过老韩偷偷出去一趟,便能找到主凶?”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凑巧?她肯定有异于常人的地方。这事她既是不想让人知道,咱们便权当不知道,不要给她泄露出去。” 陈寒宵轻笑道,“前有救命之恩都没有报答,这次的大恩又该如何报?” “公子,咱这府里,晴姑娘可是第一个进来的女子。公子既是赏识她,她又有异能对公子有大助力,不如……” “不如什么?”陈寒宵厉声喝道,“此后再有那样龌龊的想法,你就不必在我身边呆着了!” 这怎么就龌龊了?明朗心里腹诽,却不得不诺诺道:“是!谨遵公子吩咐!” …… 林晴雯无奈之下将画像扔给了陈寒宵,顿时便觉得天蓝蓝、水灵灵,生活真美好。 她再不用薅头发苦思是谁要刺杀陈寒宵了,就让他自己头疼去。 男人的事,小女子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她只要跟姐妹们绣绣花、写写字、喝喝茶、斗斗嘴,偶尔去看看自己的产业,赚赚小钱钱就好了。 这一日与黛玉去给贾母请安后,正要一起返回潇湘馆,李纨的丫头素云迎着她们过来,笑道: “我们奶奶请二位姑娘商议要紧的事呢。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史大姑娘、宝姑娘,宝二爷都在那里等着呢。” 于是,两姐妹便跟着她往稻香村来,果见众人都在那里。 李纨笑着拉着惜春道:“咱们这诗社还没起呢,就有脱滑儿的了,四丫头要告一年假呢。” 探春笑道:“都是前儿刘姥姥,看着咱家的园子欢喜得什么似的,央了老太太要人画了她拿回家给人见见。老太太才命了四丫头画个园子图儿,惹得她乐得告假了。” 黛玉便笑道:“可是呢,都是她,她又算哪一门子的姥姥?直叫他个‘母蝗虫’就是了。” 众人都大笑起来,唯有晴雯悄悄瞥了黛玉一眼,对她使了个眼色。 黛玉看见晴雯的眼神,却是不明所以,眼睛眨了眨,有些迷茫。 李纨道:“我请你们来,大家商议,给她多少日子的假呢?我给她一个月,她嫌少,你们怎么说?” 黛玉拉着惜春笑道:“我且问你,还是单画这园子呢,还是连我们众人都画在上头呢?” 惜春蹙起小小的眉头道:“原说只画园子的,昨儿老太太说,单画了园子,成个房样子了,叫连人都画上,就像‘行乐’似的才好。我又不会这工细楼台,又不会画人物,又不好驳回,正为这个为难呢。” 黛玉闻言,抿嘴笑道:“人物还容易,你草虫上不能。别的草虫不画倒罢了,昨儿那‘母蝗虫’不画上,岂不缺了典?你快画罢,我连‘题跋’都有了,起个名字,就叫《携蝗大嚼图》。” 说罢,自己先捂着胸口,笑个不住。 众人亦哄然大笑,前仰后合。 史湘云伏在椅子背上笑,那椅子原也没放稳,斜下一歪,一下连人带椅子歪倒了,众人越发大笑起来。 宝钗笑道:“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尽了。幸而她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唯有颦儿这促狭嘴,这‘母蝗虫’三字把那日的形景都现出来了。亏她想得倒快。” 众人又是大笑,黛玉面上现出一丝得意。 晴雯轻扯了扯黛玉,对众人笑道:“作画的事我与颦丫头本来也不大在行,姐妹们自行商议。我还有点要紧的事烦她,这便先走了。” 走出稻香村,黛玉迟疑地问道:“姐姐有什么事要烦我?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起过?” 晴雯把她因方才大笑而弄松了的两鬓抿了抿,温声道:“我没什么要紧的事,拉你出来是怕你呆会说出更好听的来。 你平日对家里的粗使婆子都体贴,时不时还打赏她们。怎么今儿对一个因家贫过不下去,不得不豁出老脸来‘打秋风’的老人家这般刻薄?” 如果说,妙玉因嫌弃刘姥姥而被世人骂嫌贫爱富,那黛玉这番“蝗虫论”同样让她掉了好多粉。 很多读者本来很喜欢黛玉,却只因为她这番话而给她扣上了与妙玉一样的帽子,认为她也是嫌贫爱富的人。 林晴雯之前同样不喜欢她这样肆无忌惮,听起来怀着满满恶意的言论。 此时面对刚刚十二岁的黛玉,她却不想那样去猜测她。 不过一个孩子,她或许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姐姐……”黛玉却红了脸,拉着晴雯的手,小身子扭来扭去,“姐姐是不是厌了我这样了?我只是,只是因为她……” “因为她什么?”晴雯见黛玉吞吐不言,好奇地问道。 “因为她……是那家的亲戚,”黛玉小声道,“我不喜欢那家人,连带着不喜欢她们家的亲戚。给她没脸,就是给那个人没脸。” 黛玉含含糊糊,指代不明,晴雯却是明白了。 刘姥姥是奔着王夫人来的,是王家的亲戚,黛玉恼王夫人与薜姨妈炮制了“金玉姻缘”,连带着对刘姥姥也不喜欢。 在她的心里,出言讽刺刘姥姥,便是给王夫人难堪。 书中没有明言这里面的道道,或许刘姥姥被贾家人连番取笑,王夫人确实很难堪? 不然也不会在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连面都没有见,而在她二进荣国府时,一下给了一百两银子,直言让她回去置几亩田地或是做个小买卖,再不要投亲靠友了。 “颦儿,”晴雯轻抚着黛玉的肩头,柔声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了,可是姐姐想说,你不能再这般真性情了。 一年年的长大,就该学着谨言慎行。像宝姐姐那样,喜怒不形于色,让人寻不出错处来,才是为人的本事。 你要知道,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可能护你一辈子。一旦老太太哪天走了,她会如何待你?” 第123回 呆霸王行商归来,薜宝钗分送礼品 “以后少说多看,”晴雯轻轻拍了拍黛玉的肩头,小声道,“咱们姐妹无父无母,无人悉心教导,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只能靠自己揣摩了。 图一时口舌之快有何益处?只能让自己一时快活,却不知为自己埋下多少的隐患,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引火上身了。” “姐姐,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不这样了。”黛玉垂下头,有些不安地道。 “嗯,”晴雯轻轻拉起黛玉的手,笑着道,“走,到你屋里坐会子,不是要教我写诗吗?我可不能每次诗社都躲出去,让人家笑呢。” 晴雯岔开那个话题,说起了别的。 她并不敢奢望跟黛玉说这么一会儿话,便让她改了性情。 何况,这份率真也是黛玉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她若真跟宝钗那样圆滑周到,又有什么意趣? 所以,她心里其实也是矛盾的,既希望黛玉保留这份真性情,又不愿意她因心直口快,肆意表达情绪而受到伤害。 只愿她能在旁人面前收敛一下,别让有心之人听了她那些话去。 两人说说笑笑着回了潇湘馆,却见香菱正在院子里,一手拿着一本书,一手拿着根草棍在地上写着字。 “瞧瞧,姐姐若有香菱姐姐一半的用功,不用几天就能写诗了。” 晴雯冲香菱一努嘴,笑了笑,“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 晴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听得并不很认真。 她本来也没想学诗,不过是随意提起这个话题,不让黛玉情绪过于忧伤而已。 香菱听到她们说话,扔下手里的草棍,快步迎过来。 “雪雁和春纤呢?怎么把客人自己扔在这儿,连茶也不上一杯?”黛玉笑道。 “林姑娘且莫错怪她们两个,是我想自己揣摩揣摩诗句,她们才各自做活去了。”香菱急忙局促地解释。 黛玉知她痴迷诗词,一学起诗来便什么也不顾,旁边有没有人,有没有茶都是不在意的,遂也不追究丫鬟们慢待了客人,只问道: “我给姐姐的书,姐姐可读过了?可领略了些滋味没有?说出来咱们一起讲究讨论讨论。” “读倒是读了一些,姑娘选的那些划了红圈的,我读了有大半了。只是今儿来不是要跟姑娘讲究讨论的,是来还书的。” 香菱将手里的书递向黛玉,落寞地道,“我们家大爷回来了,我得家去伺候着,以后就没有闲暇来跟姑娘学诗了。” 黛玉看她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将那本《王摩诘全集》又推回到她手里,笑道: “姐姐不必急着还给我,家去也能偷空儿看上一两首。等这些你都读完了,再来找我换。我这里别的书没有,诗词还是有几本的。你是一个极聪明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 香菱欣喜地将书抱进怀里,眼里如落了星子般闪亮。 “我知道林姑娘不是那等心口不一的人,就当姑娘是真心借我的了,我可拿走了。” “自然是真心的。”黛玉笑了笑。 香菱喜滋滋地离开了潇湘馆,回去应付那位薜家大爷——薜蟠去了。 晴雯在潇湘馆厮混了半日,莺儿同着一个老婆子抱着一个大大的匣子进来。 匣子里装的是一些苏州土仪,笔墨纸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等。 晴雯知道,这些东西必是薜蟠从苏州带回来的,因笑道:“是单给林姑娘的,还是各个姑娘屋里都有?可有我的份?” 莺儿“噗嗤”一声笑了,弯弯着眉眼道:“这是我们大爷从苏州带回来给我们姑娘的,姑娘分了分给各屋里,连环三爷和兰哥儿都有份。 姑娘的那份早送到凸碧山庄了,不怕您着恼,林姑娘这里的比其他屋里都不同,且还加厚一倍呢。” “多少都是宝姐姐的心意,宝姐姐厚待黛玉妹妹,我也是极欢喜的。”晴雯眉开眼笑。 “紫鹃,给莺儿姐姐和这位嬷嬷看赏,”晴雯看黛玉只顾出神地看向那匣子里的物件,连忙吩咐道,“莺儿姐姐且回宝姐姐,就说送来的东西,林姑娘很喜欢,等见了她再亲自道谢。” 紫鹃分别给莺儿和那婆子一个荷包,将人送了出去。 黛玉仍看着匣子出神,不一会儿珠泪默默地流下来。 “姐姐,这都是咱们家乡的物件儿,想咱们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寄居在人家家里,哪里有人给我们带些土物来?” “宝姐姐也知你思念家乡,故给你挑选的东西比别个儿都费了心思,且特意加厚了一倍。而今你看着不仅不欢喜,还流起眼泪来,不是白费了她的这番心意?” 晴雯抽出帕子来,给黛玉擦干泪,“倒是宝姐姐此番作为,妹妹不细想想?此番她不仅送了咱们姐妹,就连平日里最不受人待见的环哥儿都送了一份去。这份面面周到,你可能做到?” “他?我有好东西凭什么给他?” 黛玉一挑眉毛,“他算什么东西?看他那个委琐样儿,我的东西就是扔了给猫儿狗儿也不给他。” “看看,看看,把我刚才说的话又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晴雯轻轻戳了她一指头,轻声道,“你就算再厌恶一个人,也不要表露在脸上。 贾环是个庶子,不及宝玉得宠,不如宝玉有面儿,明面上是不能把你怎么样,可备不住暗地里给你使坏。 不就是一份礼儿吗?就像宝姐姐这样,心里不待见他,也不要落了他。并不是委曲求全,只显得你亲和且大度,兴许不经意间就躲过他对你的算计呢。” 晴雯打定主意要教黛玉与人周旋,既是没有父母教导,就让她这个便宜堂姐来。 她虽然也不喜大宅后院里那些妇人小姐之间的争斗,但好歹比黛玉年长几岁,所思所想比她多一些。 黛玉极伶俐通透,只是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与喜怒,就教她先学习宝钗的喜好不形于色。 况且,她又要陷入那自怨自艾中去,恐再伤心个没完,给她分散分散注意力也好。 第124回 薜蟠做东请宝玉,晴雯再思离贾府 薜蟠回来要做东,请宝玉去喝酒。 宝玉却道最近吃了太多荤菜都吃腻了,想去紫竹轩吃素食。 薜蟠“啧啧”几声,到底是同意了。 于是,宝玉和晴雯都去了紫竹轩。 宝玉自去雅间与薜蟠和他请的一干人等会合,晴雯去茶房与如烟和金钏儿几人说话。 中途她出来,走过薜蟠等人的雅间时,听见里面传来呼兄喊弟的声音。 宝玉扯着嗓子喊:“想不到,薜大哥哥与柳二哥出去外面竟然也能碰上?再想不到,薜大哥哥竟然认了柳二哥做义弟?早知道这样,今天真该换个地方痛饮几杯!” 薜蟠未喝酒却好像也醉了,大着舌头道: “若不是遇上柳贤弟,哥哥我这趟儿出去,只怕就回不来了。那贼人抢了我的货不算,还想取我的性命,幸亏柳贤弟打跑了贼人,把货也抢了回来。” 哦?晴雯眉毛挑动了一下,薜蟠与柳湘莲这就结拜兄弟了吗? 这不是八十回《红楼梦》中,后六十几回的情节吗? 是不是因为她穿越过来,打乱了原本的故事发展进程,某些事件提前了? 那就不会发生“呆霸王调戏柳湘莲,被按在烂泥塘里暴打”的桥段了? 可惜!可惜!她还蛮想看到那一段的。 在她刚要走过时,雅间里又传出一个男人稍稍压抑的声音,引得她停下了脚步。 “十多天前那位被人刺杀,听说前儿老六也被人刺杀,好悬没逃出命来。你们说,他平日不温不火,也不争不抢的,怎么……” “冯大哥,吃菜,吃菜,话说老世翁这几日没再带你出去打围?可猎到什么新奇的猎物?”宝玉适时地变换了话题。 他对政治真的不敏感,也不关心。 天大地大,他的富贵生活最大。 天塌地陷,只要他能吃好喝好,不短了他的银子花,便与他无关。 说话的男子应该是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见宝玉对这些事没兴趣,他便也不再多说,转而说起打围的趣事来。 叹叹!晴雯又是一阵遗憾。 她想知道,陈寒宵拿到她送去的画像后,有没有找到真凶?他又会做出什么反应? 陈寒宵被刺杀,紧接着六皇子又被刺杀,难道皇室的争斗竟如此白热化了吗? …… 慕南风仍在竹林里温书,秋风飒飒,淡黄的竹叶在他身旁片片落下。 晴雯端着一壶热茶和两碟果子,放到他面前的小几上。 “慕公子,秋风渐凉了,我让人把你素日写字的那间茶室布置成了书房,你以后去那儿读,里面安静也暖和。” “南风承姑娘美意,明日就去里面温书。” 慕南风温润的眼眸清亮,踌躇了一会才道,“陈兄……家里的事很复杂也很危险,你个姑娘家没有自保之力,还是不要掺和进去的好。” “谢谢公子提醒,晴雯记下了。” 晴雯回望着他,眼睛同样清亮,她解下荷包拿了十两银子出来,也放到小几上,“这是这两个月所得的字画钱,公子该做两身秋衣了。” 暗中购买慕南风字画的金主悄然消失后,他的字画价格又恢复了正常,十两银子已是两个月售出所得的极限。 慕南风扫了眼自己身上半旧的蓝色长衫,自嘲地笑了笑:“南风堂堂七尺男儿,竟要靠姑娘供养吗?真是出息!”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公子何必妄自菲薄?” 晴雯轻笑道,“晴雯相信,有朝一日,公子必会展翅高飞。到那时,还要公子对晴雯关照些许呢!” “承姑娘吉言!南风必不让姑娘失望。” 慕南风温润地笑着,抬眼看向远方,深幽的眼眸流露出一丝忧伤,片刻之后,复又变得坚毅起来。 …… 宝玉和薜蟠等人的宴席还在继续,左右无事,晴雯索性牵出胭脂雪来,纵马去了小陈庄。 整个庄子的土地已按照姜伯、刘伯和李伯的想法重新做了规划。此时,仆佣们正在地里各自忙碌。 六十亩良田上麦苗青青,长势良好,明年收获之后正好可以种上黄豆。 还有四十亩地空置着,男人们正往上撒山上陈年的落叶、水塘底部的烂泥、积攒的农家粪肥。这样养上一个冬季,来年春天再种植其他作物,肥力才好。 新下种的秋菠菜、油麦菜、小白菜等菜蔬,长得有大半个手掌高了。因为水肥充足,管理的又上心,满地绿油油的,甚是惹人喜爱。 茜雪正领着仆妇们在间苗,大一些的间出来,留下一点儿庄子上食用,大部分都送去了紫竹轩。鲜鲜嫩嫩的幼苗,食客们都喜欢。 八十亩果树也都种下了,为了满足紫竹轩对水果种类的需求,果真种了苹果、梨、柿子、桃子、杏、葡萄等近十种。 种的最多的是桃子,足足有二十亩。 这里面有小红和佳蕙的六亩,两个丫头都选了脆甜可口、汁水丰富的桃子,种在自己选定的土地上。 晴雯看了会儿遍地的果树,想像着来年花开遍野、鲜果飘香的盛景,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浅笑。 如今,她有了铺子,有了田庄,还有了容身的宅子,是时候筹划带黛玉出府的事了。 但是她穿过来这大半年,对这书中朝代的制度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这个朝代,没有女人在外单独立户的律条,她和黛玉两个孤女要搬出贾府独自居住,还是得依附于某个人。 思来想去,这个人最好是黛玉父亲那边的长辈,比如叔伯之类的。 而且,他最好无儿无女。 晴雯愿意给他养老送终,却希望他不要真的以长辈自居,约束干涉她的生活。同时,也不希望被他的家人拖累。 从哪里找这么个人呢? 便是找到,凭她这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身份,林家长辈会认她这个“冒牌货”吗? 林晴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注视着那片越来越薄的云团,默默地叹息:你就只有入梦那么点能耐吗?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加强版? 恍惚间,她感觉云团中间的那个光点似乎动了一下。 当她再定睛细瞧时,它又不动了,就仿佛她方才只是眼花了而已。 第125回 林晴雯收集硝土,赵姨娘夸赞宝钗 晴雯甩了甩脑袋,不去想了。 总之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她就不信,她一个大活人,还能被这么点儿事难住了? 如今正是秋高气爽时,她找了把小铲子和一个袋子,往厨房走去。 空地上,小石头领着几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一边嘴里嘟嘟囔囔背着《三字经》,一边拿树枝在地上默写,倒是用功得很。 见晴雯过来,几个孩子连忙放下树枝围过来。 “姑娘这是要去做何事?怎么自己拿起铲子来了?” 小石头将铲子拿过去,另一个孩子接过她手里的布袋子。 晴雯摇头笑了笑,她竟是忘了,她是有十好几房下人的主子了。 这几个孩子的父母是她的奴仆,他们也是她的奴仆。 作为生在新时代,长在红旗下,接受了二十多年“平等、民主”教育的大学生,她穿过来半年有余,还是没有习惯自己主子的身份,没有习惯支使下人干活。 而看这些孩子明亮的眼眸,似乎也并没有为人奴仆的意识,只是单纯地把她当成可亲近的人而已。 带着几个孩子进了厨房,晴雯左右看了看,指了指角落墙上的一层“白霜”,说道:“把那些白色的东西刮到袋子里去。” 几个孩子愣愣地互相看了一眼,还是听话的照做了。 一人撑着袋口,一人拿着铲子,小心地将那层“白霜”收了起来。 又到茅房门口,晴雯并不进去,只让孩子们进去仔细找找,把发现的白霜同样刮到袋子里。 她还记着,夏日的时候,慕南风将他所有的硝石都送给了她。 那时,她竟然傻傻地全收下了。 后来,慕南风的书童“无意”间提起,他家公子好几夜都热得睡不安稳了。 林晴雯后知后觉,却不好意思再提起这事,只打定了主意,今年一定要收集些白霜,提炼了硝石送还给他。 还是那句话,欠人什么都不好,什么东西欠着欠着就成人情了。 几个孩子从茅房里出来,终是忍不住问道:“姑娘,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这东西我们家住的屋子里也有。” “我家也有!” “我家也有!” ……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喊着。 晴雯本想就在茅房和厨房里收一些好了,旁人的家是不好随便进去的。 既然有孩子们,那就让他们回去弄了来。 “那好!麻烦你们家去帮我都收集过来。” 她伏下身子,像狡猾的狐狸诱骗白白嫩嫩的小兔子一样,悄声道,“这是我要拿来做冰的,你们哪一个收集的最多,明年我用它给谁做冷食吃。” “做冷食?” 小孩子们瞪大了眼睛,还是迷茫,不过很快便一哄而散,各自家去了。 不多一会儿,他们各自抱着自己的收获跑了回来。 “真能干!明年夏天都有冷食吃。”晴雯分别摸了摸几个孩子的脑袋,赞道。 “姑娘是要熬硝?” 姜伯不知何时走过来,提起大半袋子硝土看了看,呵呵笑道,“那可不是小姑娘干的活,就放在这儿,等老朽熬好了,姑娘再来取就是了。” 原来姜伯也懂熬硝?古代农民的智慧也是不能小瞧的,林晴雯高兴得笑眯了眼。 她其实只大概听慕南风说过如何熬硝,却没有真的实践过。有人愿意代劳,甚好。 …… 紫竹轩,薜蟠、柳湘莲等人已经离开了,宝玉还等在那里。 晴雯也没再多待,从茶房里取了些果子,便上了马车回城去。 行至一处书铺子,她下车又买了一本棋谱。 回到大观园后,她没回凸碧山庄,直接去了潇湘馆。 紫鹃在廊下做针线,见她过来忙迎上来。 “晴姑娘来了,我们姑娘去二姑娘屋里了。” “哦,正好,我去那里找她。” 晴雯应了一声就出来了,抬步往紫菱洲去。 二姑娘迎春病了,晴雯是来约了黛玉一起去看她的。 走进紫菱洲,眼见探春、惜春、湘云和黛玉都坐在榻边,跟半躺在榻上的迎春说话。 看见晴雯,黛玉嘟起嘴道:“早起还等着姐姐呢,谁知道你一早竟出去了。” “不是知道二丫头病了嘛,想来整天闷在屋里养病,定是烦闷不已,我出去买了本棋谱,给她解闷。顺便买了点果子,给你们解馋。” 晴雯掏出棋谱给迎春,又把装茶果的袋子给了迎春的大丫鬟司棋。 司棋连忙取了碟子来,将茶果摆上,又给晴雯拿了杯子来,倒上热茶。 迎春翻开棋谱,细细看了一会儿,欣喜地道:“晴丫头想到我心里去了,琴棋书画四艺,我唯独喜欢这‘棋’。” “还是姐姐周到体贴,看二姐姐多欢喜?我们这探望病人的,竟然都空着手就来了。”黛玉嘻嘻笑道。 其实她与迎、探、惜自小一起长大,彼此间真没有这些客套。 “论起周到妥帖来,头一份还得是宝姐姐。” 探春一脸的敬服,爽声道,“我姨娘几次来我屋里念叨,怨不得别人都说那宝丫头好,会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来,果然不错。 他哥哥能带了多少东西来?他挨门都送到,并不遗漏一处;也不露出谁薄谁厚来,连环哥儿那都想到了。” 湘云道:“说起做人,我最服的也是宝姐姐,她那通身上下就没有人能挑出半点不好来。” 薜宝钗的确会做人,晴雯也真心佩服。 不然怎能连那阴狠的、扎小人欲取王熙凤和贾宝玉性命的赵姨娘都收服了,连连夸赞她好? 晴雯悄悄看向黛玉,却见她眉头蹙起,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是本想引着话头赞美自家姐姐的,却不想别人都赞上宝钗了,心里有些不爽? “姐妹们都在呢,我也来看看迎丫头。” 宝钗轻笑着走进来,身后跟着的莺儿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病着的人都喜欢吃些清淡的,我想着那日在你们府上吃的莲叶羹还好些,便让人打造了那小巧的模子来,让我们厨房做了。妹妹们都尝尝,比你们府里做得如何?” 看看,果真不能背后说人,念叨着念叨着就把人念叨来了。 第126回 晴雯乱点鸳鸯谱,郑英下贴请赴宴 宝钗招了招手,莺儿上前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取出几个碧玉小碗来,给黛玉等人一一舀上汤羹。 莲叶羹并不是什么高贵东西,说到底不过是碗疙瘩汤,只不过占了“费事”、“奇巧”两样。 贾家一共有四副银模子,上面凿着豆子大小,精巧的花样,菊花、梅花、莲蓬、菱角、荷叶……总共三四十样。 揉好面用模子印出来,拿鸡汤煨了,再辅以新荷叶的清香,所以才叫做“莲叶羹”。 原是宝玉有一次想吃,王熙凤便卖好令人做了,给贾母、薜姨妈、王夫人等人和众姐妹一起享用。 连薜姨妈这样大富之家的妇人都没有吃过的奇巧玩意儿,自是得到众人的交口称赞。 偏生那次迎春同样身上不爽快,没有到贾母处用膳。 她又是个在诸位长辈那里不得脸的,没人想着她,就没人给她送一碗过来。 而她连自己房里的事都理不清楚,什么奶嬷嬷、奶嫂子的都敢偷偷拿了她的钱和东西去。 她自然没有闲钱,去厨房找人单做这么一碗费力巴拉的东西来吃。 宝钗心细,一直记着呢,这不巴巴地给她送来了。 你说她心里满满的全是虚伪吗?其实也不尽然。 庶子出身,连府中下人都看不上的贾环;庶女出身,下人都敢欺负的贾迎春,有哪一个是宝钗这个家财万贯的皇商之女需要巴结的? 可她却真的不分薄厚,每一个都照顾到了,而且总是让人感觉那样熨帖舒心。 迎春眼里含着感激,轻声道:“难为宝姐姐惦记着。” “跟二姐姐沾光了,”黛玉已恢复了神色,轻啜了一口羹汤道,”不说这莲叶羹做起来磨牙,吃起来也是真心汤鲜味美,还有一股子荷香味。” 话语中没有了往日惯常的调笑与戏谑。 喝完美味的羹汤,探春与迎春下棋,晴雯与宝钗讨论针线,惜春与黛玉研究作画。 湘云在几人身边来回窜,不时指点指点这个,又闹腾闹腾那个,让人一刻也不得安静,惹得众人一起笑着赶她走开。 姐妹们其乐融融,直至晚膳时方各自散去。 次日,晴雯带小红去了豆腐坊。 铺子前围着不少人,都是来买豆制品的,顺便围观一下那漂亮的豆腐西施。 尤三姐忙着给人称豆腐、收钱、找零,一刻不停,不过脸上一直挂着灿烂的笑容。 晴雯走进铺子里,三姐忙让小红替她卖一会儿货,自己过来晴雯身边。 “三姐姐,在这里干活心里还舒坦吗?”晴雯笑问。 “怎么会不舒坦?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自在呢!” 尤三姐笑着捋了捋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刘海,声音里透着温柔与自傲,“从没想到,我竟然有朝一日能自己养活自己,不用等人施舍的日子真好。 刚开始那会儿,我戥子使得不顺,账也算得慢,着实手忙脚乱了些日子。不过,后院刘大哥每天忙完后面的活就来帮我,也肯教我,这会子好多了。” 刘大哥就是原先留下的那个签了死契的下人,郑嬷嬷选了做代理管家的刘立仁。 后来证明他确实勤谨,为人忠厚却也精明。 贾芸跟晴雯商量过,就让他做了作坊的管事的。 贾芸不在的时候,便由他管理作坊。 他把作坊管理得井井有条,对前面的铺子也时有照应。 晴雯有好几次过来,都看见他在铺子里帮忙。 他的眼神时不时地便悄悄瞥向尤三姐,神色里满是喜悦与慌张。 偷窥怕被发现,又忍不住要偷窥,怕不就是少男怀春的表现? 林晴雯看向尤三姐,看她提起刘立仁时,笑容更加灿烂,心中突发奇想。 “三姐姐,刘大哥是个好的,忠厚、勤劳、待人也好,不如我让郑嬷嬷来,给你们做个媒……” “姑娘,你别……”尤三姐面色大红,急忙低下头去,“我对他……没有那样的心思。” 唉!晴雯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看起来,乱点鸳鸯谱是不行的。 她本想着,给尤三姐和刘立仁撮合到一块去,就没那柳湘莲什么事了,也就没有“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门”那一回了。 这一招,就可以拯救尤三姐和柳湘莲两个大冤种。 只可惜,看这情形,尤三姐心里对柳湘莲果真是情根深种了。 那家伙有什么好的?林晴雯心里腹诽。 “姑娘,快别操心我了。” 尤三姐莞尔一笑,双手捧过一张泛着淡淡梨花香味的帖子来,“这是郑家的下人送来的,郑大姑娘请您去她家参加赏菊宴。” “赏菊宴?”晴雯一愣。 这是个什么景儿?《红楼梦》里可从来没有描写过这种宴会呢! “姑娘,郑大姑娘说,好久没见您了,请您过去就是想见见您,可没指望您能挑中什么人家。”尤三姐美眸里漾起笑意。 哦,原来是这样的!晴雯恍然大悟。 这种宴会一般是家有适婚年纪儿女的夫人组织的,邀请同样家有适婚儿女的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去参加。 各位夫人心照不宣,都会暗暗观察参加宴会的女孩子们,看她们的品貌、行事、家世等,从中挑选自己喜欢的儿媳妇。 贾家应该从未有人参加过这种宴会,因为贾家的女儿们或是为应选入宫做准备的,或是四大家族内部消化,到年纪了自然都有打算。 …… 说起来,郑公子的身体已经大好了? 这些日子,王太医隔几天便去郑家给他诊脉,调整药方。 晴雯把事情挑明了,他也不用再去装神弄鬼,每次还能得到丰厚的诊金,老头儿乐呵着呢。 郑容的身体在他的精心调理下,一天比一天见好。 前些天,晴雯还在街上看见过他,面色虽仍有些苍白,却是满面喜悦地进了自己家的铺子。 或许,他已经开始慢慢接手管理商铺了呢? 那郑家的赏花宴,到底是为刚刚休夫的女儿郑英,还是为年已二十五六,尚未娶妻的郑容举办的呢? 不管是为谁相看,想来郑家邀请的那些姑娘家,年纪应该都不小了? 郑英让自己有相熟的姐妹也可一起带去玩,带谁去呢? 晴雯默默地思索着,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人来。 第127回 晴雯欲破人好事,凤姐意瞒天过海 让晴雯想起来的那个人叫傅秋芳,也是一个薄命女。 曹公是一个极为推崇“缺憾美”的作者,所以每个人读红楼,可能都会有很多的意难平。 有人为宝黛的爱情不得开花结果而意难平;有人为宝钗明明看不上宝玉,却又不得不嫁给他而意难平;还有为湘云、元、迎、探、惜,甚至王熙凤、李纨等人不得善终而意难平的。 而晴雯,她除了那些主子姑娘,还时常为红楼中那些没有多少戏份,却又薄命的女孩意难平。 比如这个全书没有正式出场,只活在别人口中的“傅秋芳”。 傅秋芳是通判傅试的妹妹。 傅试,“附势”也,曹公最喜欢玩的“谐音梗”,从名字便可知这个人的人品如何了。 傅试是贾家二老爷贾政的门生,原来都仰赖贾家的名势得意。 贾政也着实看待他,故与别个门生不同,他便常来贾家走动。 傅秋芳本也是个琼闺秀玉,坊间常有人传说她才貌俱全。 傅试原是个暴发的,因傅秋芳有几分姿色,且聪明过人,便安心仗着妹妹,要与豪门贵族结姻,不肯轻易许人,所以一直耽误到如今。 争奈那些豪门贵族,又嫌傅试穷酸,根基浅薄,不肯求配。 正所谓“高不成,低不就。” 目今,傅秋芳姑娘已二十三岁,仍未许人。 因此那傅试与贾家亲密,也自有一段心事。 至于是何心事,曹公没有明言,晴雯便只好妄自揣测一番。 傅试留妹妹待字闺中直到如此年纪,无非就是想与豪门联姻。 所以他与贾家走动甚繁,目的很明确,就是将妹妹嫁进贾家。 而贾家包括宁国府、荣国府在内,正经主子也不过几个男人。 贾宝玉、贾环、贾琮都还小,嫁的不可能是他们。 老一辈的贾赦、贾政,小一辈的贾珍、贾琏、贾蓉,几人都各有妻室。 嫁与他们做正房不可能,只能做妾室,或者死等,等他们其中哪一个死老婆,做人填房继室。 无论哪种结果,都是糟蹋了傅秋芳这样的“琼闺秀玉”。 做妾室不用说,做继室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朝代,继室在原配夫人面前永远低了一等,在原配的灵位前,是要执奴婢礼的。 而据晴雯猜测,傅试看中的人应该是贾政或是贾琏。 贾政与他亲厚,自然嫁与他最好,但贾政已老迈,着实不是良配。 而贾琏日后是要承袭贾家的爵位的,因为他爹贾赦虽然不得贾母的喜欢,却是实打实地袭着贾家的爵位。 无论贾宝玉在贾家多受宠,在袭爵这一条上,他永远越不过贾琏去。 再有一个,贾琏的年纪合适,品貌相当。 唯有一点不好,就是——他也已经有老婆了。 傅秋芳若要嫁给他,同样是或者做妾,或者等着王熙凤死了做填房。 王熙凤那家伙活蹦乱跳的,目前来看,离死还远着呢。 那就只有一个结果,给贾琏做妾了。 然后接着死等,等王熙凤死,或许可能被扶正做继室。 给贾琏做妾,那个什么脏的、臭的都不忌,连下人粗蠢的老婆都稀罕的傻缺玩意儿,自是乐意的。 只是,王熙凤却不可能乐意。 想想她对付尤二姐的手段,林晴雯打了个寒战。 对于那个敢爱敢恨,脾性和思想与现代人颇为接近的凤辣子,她心里还有些喜欢。 她不想让傅秋芳进贾琏的房,没的让凤姐造下更多的杀孽,日后一切罪过都被翻腾起来时,那就真的神仙来了都救不了她了。 更可惜傅秋芳,成为傅试妄图攀附权贵的牺牲品。 把傅秋芳也请去赴宴,或许就将她安排给郑容,一个大龄剩女,一个大龄剩男,又是初婚又是双洁,家世嘛也算相当,绝对般配。 这一下子便可以解决两个人的难题,岂不妙哉? 想到这里,林晴雯摇头失笑,这一天天的,怎么感觉自己都要赶上媒婆了? 刚刚起意要给尤三姐和刘立仁牵线,这会儿又惦记上给人家傅秋芳找男人了。 没办法,这想法一生出来,就象野草杂生在脑子里,长得还特别茂盛,她急切地想试试。 只是,她与傅秋芳乃至傅家素无来往,该怎么把她拉出来呢? …… 晴雯拿着那帖子回了贾府,直奔王熙凤的院子里去。 听晴雯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后,凤姐笑得意味深长。 她知道,晴雯是要为她解围的。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多说。 “姑娘想请傅姑娘出来,那也容易。” 凤姐确实伶俐,立时有了主意,“就让宝玉下个帖子,就说咱家姑娘们要起个诗社。素来听说傅姑娘有才情,请她也来一起。 只要她来了,一切就好说了。到时候,也不用太太,我带着你们去郑家罢了。我也正好经历经历那个从来没经历过的什么‘赏菊宴’,去长长见识。” “那……宝二爷怎么说也是个爷们儿家,给姑娘家下这样的帖子合适吗?”晴雯没有出声,身后的小红悄声问。 “有什么不合适的?傅家的婆子们常到咱们家走动,咱家那位小爷什么脾性,傅家人早打听得一清二楚,他做出这样的事来不奇怪。” 林晴雯也明白了凤姐的意思,贾宝玉怎么说也是个外男,下贴请一个闺阁女子的确不伦不类,但就贾宝玉的那个尿性,做出什么荒唐事来不可能? 况且,贾宝玉是贾政的亲生儿子,他下帖子,傅试才不会管合不合适呢。 他心里本来存着那样龌龊的想法,不敢不让傅姑娘来,兴许还巴不得亲自送她过来呢? “我这主意怎么样?” 凤姐见晴雯思索,一双丹凤姐高高挑起,笑得极妩媚。 “行啊,那就跟二嫂子说定了,赶明儿就麻烦二嫂嫂了。”晴雯得了主意,转身就去找宝玉。 …… “平儿,以后逢年过节时的封头,晴雯都要拿最大的那一份。” 凤姐轻声吩咐平儿道,“她以真心待我,我自然要投桃报李。有仇咱们必报,有恩更要记着还。” “嗯,奶奶若是忘了,我也会提点奶奶的,”平儿轻声回应,“这府里,真心人难得,是该好好对待。何况晴姑娘……” “不要再说了,”凤姐轻声呵斥道,“咱们虽是希望得到她的帮助,却也需真心与她交好。若总是带着目的与人相处,难免让人心寒。” “是!”平儿默默地回应一声。 …… 里,贾宝玉听说要他给傅姑娘下帖子,眼瞪得溜圆。 “咱们可从来没有请外人来家参加诗社,晴姐姐又从来不关心诗社的事,怎么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怕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咦?这家伙长大了,突然不好糊弄了? 林晴雯没办法,只好实话实说。 “什么?你……你们……”贾宝玉听得目瞪口呆,“你们竟是想瞒天过海?” 第128回 晴雯为黛玉操心,傅试误妹妹终身 “你别管是瞒天过海,还是暗度陈仓?赶紧给傅姑娘下帖子。” 晴雯催促道,“你这啰里啰嗦的,别是又犯呆症了,不想人家傅姑娘嫁人了?” “姐姐说的什么话?” 贾宝玉一张银盆大脸突然涨红,小声道,“我虽素昔最厌愚男蠢妇,但也明白,姑娘大了迟早是要嫁人的。但姐姐和凤姐姐这么做,怕不会惹得傅姑娘懊恼?” “若不然还能怎么办?难不成直接冲到人家家里去,说要带傅姑娘出去相看亲事?” 晴雯瞅着那大脸宝,心里好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傅姑娘不是聪明过人吗?傅试的作为,傅姑娘自然是明白他的意图的。琏二嫂子带她去赏菊,她自然也该明白她的意图。 若她真心明白事理,要恼也只能恼她自己的哥哥。平白要把妹妹塞进人家屋里为妾,给人正室娘子添堵,谁能不怨? 她久处深闺,咱们从没有与她交往,不知道她心底真正的想法,兴许她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去外面看看呢?” “哦,姐姐说的也有道理,我,我就是……”贾宝玉挠头,还是不能决定给傅秋芳下帖子。 “你不愿意就算了,就让傅姑娘老死闺中,或是随便找个什么人,做人继室或妾室算了。” 晴雯假做懊恼地摇摇头,坏坏地祭出“杀手锏”,“不过,既是人家请我去赴宴,我也不能独自一个人去。 傅姑娘不陪我,我就带黛玉去。她虽年纪还小,但人都说,姑娘家找人家要趁早,云丫头不是早就定下了嘛。 在这里,我是黛玉唯一的娘家人,不得不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啊。唉!真是头痛啊头痛!” 晴雯一阵长吁短叹,可把宝玉吓坏了,急忙扯着晴雯的袖子左摇右晃,身子都成了扭股糖。 “好姐姐,我写还不成吗?我这就写,你就别带林妹妹去了?天气渐凉,林妹妹身子弱,还是呆在家里的好。” 晴雯“噗嗤”一声乐了,笑道:“那你赶紧的!” 林妹妹那身子,可不是从前那“娇袭一身之病”,走几步便“娇喘微微”,“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了。 现在的黛玉,凸碧山庄一天来回四五趟。 小山虽不高,却也是上坡路,上来一次要走一百多步,妥妥地现代五六层楼的高度。 她腰不酸,腿不疼,连呼吸都不很乱,这还能说她身子弱? 林晴雯也不拆穿贾宝玉的小心思,只管催着他写帖子。 贾宝玉与傅秋芳虽未谋面,但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也不愿傅秋芳成为她哥哥攀附权贵的牺牲品。 且他素有些小才情,当下“唰唰”几笔写就,吹干墨迹给了丫鬟碧痕。 碧痕当下将帖子拿到外书房去,着宝玉的小厮送到傅家。 至于傅家人会怎么想,晴雯看不到,她也只能安心地等待了。 她是承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所托,照管这红尘三千痴男怨女,但她只是一介凡人,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人力有穷尽,不是所有人都是她能拯救的,只尽己所能罢了。 …… 傅家,傅试从衙门回家后,傅夫人便面带忧色地递上了贾宝玉给傅姑娘下的帖子。 如晴雯所想,傅试根本不做他想,只欣喜若狂地道:“夫人给我干什么?怎么不送去给妹妹?让她好生打扮,准时赴宴。” “老爷如此高兴,难道没看出这帖子有何不妥?” 傅夫人虽不是出身大富大贵之家,但娘家家境也颇殷实,当年也是被当作大家闺秀养大的。 嫁给傅试后,随着他高中进士,又为官多年,贵妇人圈子中交往多了,她更有了些见识,自然懂得外男给闺中女子下帖多有不妥。 看丈夫如此高兴,实是让人不解。 “没什么不妥的,”傅试不以为然地道,“这些年我筹谋颇多,就想将妹妹嫁给一方豪门,无奈咱们能攀上的也只有贾家了。 给贾政那个假正经的老货做妾,属实委屈了妹妹,我看好的本是贾琏,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让妹妹与他对上眼。 如今贾宝玉下帖子请入府去,多好的机会?依妹妹的聪明伶俐,只要她肯施一施手段,不信见不到贾琏。只要见到了,我就不信他不动心。” 傅夫人也是无语了,无奈地叹息一声,将帖子随手丢给身旁的丫鬟。 “去开库房,从我的嫁妆里拿两副好头面,连这帖子给大姑娘送去。就说老爷让她好生打扮着,不可怠慢。” 至于什么手段之类的,还是算了,她实在说不出口。 傅家老太爷老夫人早已过世,傅秋芳作为家中幺女,是她这个长嫂一手拉扯大的。 长嫂比母,她很心疼这个小姑子,也将她养得很好。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连同针黹女红,都是请的女先生来,好生教授的。 傅秋芳一朝长大,确如外面所传说的那样,真个是才貌俱全。 而且姑嫂两人感情甚好,堪比母女。 之前,她无数次幻想着,给秋芳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可是相公不长进,一心指望着把秋芳嫁入权贵人家做个正妻,借一借人家的名势,求得个官场得意。 最好能攀上个王爷、公侯啥的,做个王妃、世子妃才好。 然而,王爷、公侯是他这么个小小的通判能攀上的吗? 就是人家正经嫡妻死了,娶继室都没人会搜罗到他家的妹子。 于是,活生生地将小姑熬煎到如今。 现今他倒是不再妄想了,便是贾家那等行将没落的贵族也不嫌弃。 填房做不成,做个妾竟也是好的。 傅夫人真是心塞,她是决不同意将秋芳许与人做妾的。 好人家的女孩儿,哪有做妾的?妾室的辛苦,谁人不知? 现在她不求别的了,只求将她嫁到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家,不要受人磋磨就好。 可是都这个年纪了,还有这个机会吗? …… 傅秋芳的闺阁中,二十三岁的大龄剩女傅姑娘坐在铜镜前,若柔荑般的手指轻抚过自己仍然白嫩如玉的脸颊,暗自神伤。 第129回 晴雯逛街买布料,湘莲初见尤三娘 女人啊,年华易逝,她还有几年好蹉跎的? 贴身丫鬟绿竹领着傅夫人的丫鬟进来,手里捧着两副头面和一封帖子。 傅姑娘看了看那帖子,眉头微微皱起。 “太太说,老爷让姑娘好生打扮,不可怠慢。”傅夫人的丫鬟轻声道。 “知道了,麻烦姐姐替我回去谢过嫂嫂。” 良好的教养迫使这位可怜的姑娘强压着怒火,不肯在下人面前暴露内心喷涌的愤怒。 那丫鬟也是傅夫人的心腹,清楚姑娘的心思,不敢在此多做逗留,留下东西说完话便赶紧告辞离开。 傅秋芳目送着丫鬟走出自己的院子,将手里的帖子冷冷地扔在梳妆台上。 “我那好哥哥,这是迫不及待地要送我去与人为妾了吗?” 傅秋芳粉面涨红,气恼不已,“贾家?哼!那等肮脏的府邸,别说做妾了,就算是正室我也是不愿的,大不了老死闺中!” “姑娘,这头面是夫人送来的,都是极好的,姑娘不看看?”绿竹犹疑地道。 “算了,不看了,嫂子心疼我,我是知道的。这些头面收起来,我整日呆在闺中,哪需要这些东西?” “那贾家的诗社,姑娘不去吗?老爷怕是会怪罪?”绿竹忧心忡忡。 “不去自是不行,哥哥肯定不允,我便去看看好了。早闻贾家的男人个个不是东西,倒是几个姑娘有几分才情在外。我素日也没个亲近的姐妹,去与她们谈讲谈讲诗词也是好的。” 傅秋芳揉了揉眉心,赌气道,“不过也不能依着哥哥的心思,存着那样的想法。他要我与人做妾,怎么可能?为这事迟早要与他起争执。” …… 秋风越来越凉,鲜红的绛珠草已抽出花穗,隐隐有开花的迹象,而那洁白如雪的凝霜花依依静静地独自美丽,丝毫不见变化。 林晴雯每日好生伺候着这两株花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便是再急也不能替它们开花不是? 好在绛珠草长得快些,不然她都要被王太医念叨疯了。 承诺给他看一看绛珠草,老头儿就像拿刀把她这话刻在心坎上一样,三天两头让小厮来催她。 若不是他不能随意进园子来,这老头怕都要自己闯进凸碧山庄来催债了。 …… 两个多月的时间,经过晴雯主仆几个的不懈努力,史湘云成亲时的针线活差不多完成了。 晴雯仔细翻拣着看了看,让小红拿上银子出了门。 新娘子出嫁,自然什么东西都要新的。 史侯夫人表面功夫做得很到位,但是湘云的里衣只有两块料子,这自然是不够的。 不是自家的女儿,她也不愿费心去为她操持? 林晴雯与小红进了绸缎庄,精心挑选了六块颜色鲜亮,手感柔软,最适合做贴身里衣的上等料子,算作给湘云的添箱礼。 作为未成亲的姐妹,没有自己的私产,添箱礼不会很贵重,几块布料已算很多了。 晴雯私底下有自己的收入,拿得出这个钱来,偷偷给湘云多添些也使得。 若是探春、迎春、惜春等人,每月单凭公中的月例银子过活,要攒出几吊钱来,买点儿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都难。一支簪子、一双绣鞋、一把团扇添箱,足矣。 “姑娘,您对史大姑娘可算尽心尽力了,这六块料子花了近三十两银子呢。”小红将料子抱到马车上放好,又返回到晴雯身边。 “我怜她与我和黛玉一般,无父无母无人关怀,寄人篱下,过得艰难。” 晴雯轻叹道,“不过,与人为善,与己为善,云丫头日后嫁了好人家,过得好了,自也不会忘了咱们的。” “嗯,以自心比人心,姑娘对史大姑娘好,她自然也会对您好。”小红若有所思地道。 主仆两个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地到了自家的豆制品铺子附近。 那里仍然围了一堆人,不过不像是排队买豆制品的,一个个儿指指点点地对着里面说话,倒像是来看热闹的。 “那是怎么了?”小红突然惊叫一声,抱着顺道买的一些小东西,抬腿就往那边跑。 怎么了?晴雯也急忙往那边去。 铺子里一片狼藉,货架子倒了,豆腐、豆干、豆皮等等,撒了满地。 几个伙计气恼得边收拾边骂骂咧咧,尤三姐站在旁边怔怔地出神。 晴雯由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见她身上没有伤处,应该没有被伤着。 这是被吓到了吗?她上前揽住她的肩头,轻声安慰: “怎么了三姐姐?可是有泼皮来闹事?没事的,东西糟蹋点子没关系,只要人没事就好。” 尤三姐犹自怔怔地出神,旁边刘立仁气道:“姑娘,是东街那个泼皮,这两天就在铺子前晃悠。今个儿见只有尤姑娘和翠柳在这,晃悠过来对尤姑娘动手动脚的。” “尤姑娘也没让他得了便宜,一称砣砸在他鼻子上,那血流了满脸,可吓人了。” 翠柳是当初留下的一个签了死契的丫鬟,后院不忙的时候也会过来前边帮忙,此时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才道: “他被血糊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还要过来抓尤姑娘,把货架子都撞倒了。我们也不敢过去跟他纠缠,幸好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公子进来,倒提着他的衣领就把他拎出去了。” 晴雯再看看尤三姐,那姑娘还没回神呢。 这也没受伤啊?而且这么勇猛、泼辣的姑娘也不该被那么个无赖小贼吓傻了? 晴雯摇摇头,正想上前去拽她一把,却听她嘴里念念有词道:“是他!真的是他!这么多年我终于又见到他了。” 天啊!晴雯猛得一拍额头。 翠柳口中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公子,莫不是他? 难不成真是冤家路窄,这两个冤家这就相见了? 前几天她还想着拆了这对痴男怨女,看来,命中注定的事终归是要发生的。 怎么办?晴雯咬着牙,默默地思索对策。 远远地,一位少年一边拿着雪白的帕子擦拭手上的血,一边朝铺子走来。 走到近前,他把帕子一下扔到旁边的杂物堆里,取出几文钱扔到刚刚扶起的柜台上,朗声喊道:“还有豆腐吗?给我来两斤!” 第130回 尤三姐芳心大动,傅秋芳素面赴宴 “柳二哥!” 晴雯急忙从柜台上抄起一整个豆腐坨子,拿油纸一包,迎上前去,“柳二哥,原来是您啊,这是咱自家的豆腐,您吃完了再来拿啊。” “晴姑娘,这是你的铺子?”柳湘莲掂了掂手里足有五六斤重的豆腐,惊讶地看着晴雯。 若是他没有猜错,白云寺的紫竹轩,真正的东家是这位晴雯姑娘。 而今,这铺子竟然也是她的,那么,那后面的豆腐作坊也该是她是的? 这位姑娘看着年纪小小,不是一般人儿啊。 “是,这是我的铺子,柳二哥今儿又帮了我大忙,赶明儿晴雯必设宴感谢。” 林晴雯不想跟他寒暄,若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她都想上手拉着柳湘莲赶紧离开。 若是有可能,她希望柳湘莲不要出现在尤三姐面前。 既然出现了,那至少让他俩纠缠到一起的时间,往后拖得越晚越好。 “小事一桩,晴姑娘不必挂在心上。” 柳湘莲体会不到晴雯急切地赶他走的心情,犹自道,“那泼皮被我狠狠地收拾了一顿,以后肯定不敢再来找事了。” 转头望向铺子里,他恼怒地摸了自己帅出天际的脸庞一把。 讨厌的小白脸子,出门就招姑娘目不转睛地看。 不过,这位小娘子真是绝色,被她看着倒也不是那样讨厌。 “那个……我先走了,这豆腐……谢了!” 柳湘莲也不矫情,知道晴雯不可能收他的豆腐差价,道了一声别,转身急急离开了。 林晴雯看他白得透光的脸突然发红,说话都结结巴巴的,正自纳闷呢。一回头,就看见尤三姐顶着一张花痴脸,定定地望向柳湘莲离去的背影。 幸亏没有张着嘴,否则只怕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哎,哎,三姐姐,快把鼻血擦一擦,怎么流血了?”晴雯笑着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悄声低语。 “啊?”尤三姐抬手擦鼻子,什么也没有,羞恼地低声道,“姑娘,你竟然骗我?” 晴雯不想跟她再提柳湘莲,怕说多了强化她的记忆,让那人在她心中扎根更深。 只是,她不想说,不代表尤三姐不说。 尤三姐抓住她的胳膊,小声问道:“刚才那位公子,姑娘可认识?” “我……认识,”林晴雯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道,“不过一两面之缘,不熟。” “我也认识,只有一面之缘,”尤三姐俏脸涨红,期期艾艾地道,“三年前,我们老娘家做生日,妈和我们姐妹到那里与老娘拜寿。他家请了一起串客,里头有个做小生的就是他。” 尤三姐美眸朦胧,面现沉思状,许是又想起了戏台上那个亮得耀眼的少年郎。 林晴雯暗暗叹息,却也无可奈何。 只但愿,她别像曹公笔下一样,不顾女孩儿家身份,托人去求亲。 她记得,当时柳湘莲就是因为尤三姐作为女方,反上赶着男方求婚配而生疑,转头去向宝玉打听她的情况。 贾宝玉告诉他,尤三姐是宁国府主母尤氏的妹妹,柳湘莲一听便恼了。 因为在他心里,宁国府除了门口那两头大石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他不要做那剩王八。 因此,他急着忙着去要回作为定情之物给了尤三姐的家传宝剑——雌雄鸳鸯双剑,退掉这门婚事。 尤三姐因此而绝望,决然地用鸳鸯剑的雌剑抹了脖子。 …… 从豆腐作坊回到贾府,林晴雯将买的料子拿出来,一一摆在床上。 湘妃、海棠、胭脂、鹅黄、葱绿、桃红,六种颜色,色色鲜亮。 她一边端详,一边思索着适合的花样与配色。 恰在此时,湘云来了。 “云儿,快过来,看看我给你买的里衣料子。” 晴雯忙拉她过来,“你想想,绣什么样的图案才好?花开富贵、比翼连枝、鸳鸯戏水、并蒂双莲……” “姐姐,你帮我选,你绣什么我都喜欢。” 湘云面色忧伤,打断了晴雯的絮语,眼眸转向床上的布料,瞬间泛上一层水雾,将头埋在晴雯的肩头,轻声道,“姐姐还要妹妹吗?也认我做妹妹,像林姐姐那样的妹妹。” “云儿,你怎么了?”晴雯轻拍她的肩头,柔声道,“在我心里,你跟黛玉是一样的。” “那我就当姐姐是我的亲姐姐了。” 湘云抹了抹眼角溢出来的泪水,抽噎道,“好姐姐,时常在老太太跟前提一提我,让她接我过来松快几日。自从史泓被流放后,我在叔叔家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好妹妹,我记下了。” 晴雯将湘云揽入怀里,轻声安慰,“好歹再熬煎上一二年,等你嫁了人家就好了。” 院子里,史家来接湘云的婆子叫起来:“大姑娘,该起身了,太太催着早家去呢。” 湘云赶紧从晴雯怀里起来,依依不舍地道:“姐姐,我走了,可别忘了我的话啊。” “你放心,我不会忘的。”晴雯无奈地将她送出院门。 …… 悠悠过了两天后,与傅秋芳约定的日子到了。 王熙凤早早跟王夫人请了假,说是巧姐儿的身子如今大好,早前在佛前许的愿该去还了。 王夫人没有多想,便同意了。 素来讲究排场的王熙凤,今儿也不炫耀财富与权势了,只带了丰儿一个丫鬟,坐了一辆贾家中等豪华程度的马车,等在府门外。 贾宝玉作为下帖子请人的那个,特意骑了马也要跟随前行。 晴雯站在门外,静静地等着傅姑娘到来。 贾家没人见过傅秋芳,但今天约的只有她一位姑娘,若是到来,想来不会认不出? 一辆青篷马车姗姗而来,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先下了车,转身又扶着另一位姑娘下车来。 林晴雯定睛一看,不禁愣住了。 这位姑娘穿着一身极素雅的水青色棉布裙子,遍身没有一件配饰。 脸上未施脂粉,满头青丝挽起,只簪了一支毫不起眼的银钗子。 面色却是白皙,神色极淡然平静。 这位姑娘就是那位官家小姐傅秋芳吗? 第131回 傅秋芳冷若寒霜,郑家女语含深意 若不是这位姑娘的神色偏成熟,不似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林晴雯都以为,是大太太邢夫人的侄女——那位贫穷却气质高洁的“荆钗裙布”的好姑娘邢岫烟,提前来贾府了呢。 做梦都想攀上贾家的傅通判,怎么可能让自家妹妹打扮得如此寒酸来赴宴? 这应该是她自己的主意,以此来表达对此次邀约无声的抗议? “来的可是傅姑娘?”晴雯迎上前去,对着傅秋芳的冷脸,笑得如花灿烂。 “正是,敢问姑娘是哪位?”傅秋芳面色清冷,音色亦清冷,那声音冷得如深秋清晨花草上的寒霜一般。 “我是晴雯。” 晴雯依旧笑得灿烂,只是笑容间隐隐露出些许歉意,“我们姐妹本是想起诗社请姑娘来一娶的,谁想昨个儿晚间,有一位朋友突然下了帖子来,邀我们今日一聚。 这位朋友很重要,实在推辞不了。临时取消邀约,又实在是失礼于傅姑娘,不如姑娘便跟我们一起去?” “不了,”傅秋芳水润的眸子冷冷瞥向旁边骑在马上的少年,音调已由寒霜变成冰雪,冷得似要将人冰冻一般,“既是你们家有事,今日之约不成也罢,秋芳自回就是了。” 傅秋芳转身欲走,那边凤姐从车上下来了。 王熙凤今日的打扮也很素雅,将一身彩绣辉煌,雍容奢华尽数掩藏,但眉眼间浸润于名门贵族的气派藏也藏不住。 她满面含笑,如春风般温暖,拉着傅秋芳的手如相交多年的好友。 “傅姑娘,我是王熙凤,贾琏之妻,今个儿要带晴妹妹去赴赏花宴。早闻姑娘才气过人,今见容貌更是惊为天人,凤自愧不如。不知姑娘可否原谅我们失礼,与我这粗鄙之人同去赴宴?” 王熙凤笑里藏刀,直言自己是贾琏之妻,且要去赴的是赏花宴。 这种宴会傅秋芳知晓,十几岁最佳婚配的年纪,她一定被傅夫人拉去参加过多次。 只是近些年很少去了,因为随着年岁渐长,适合她参加的这种宴会不多了。 王熙凤此时要带她去,摆明了是在宣示自己的主权,不想让她或是她的哥哥心怀妄想,将自己塞给贾琏为妾。 傅秋芳心中怒火升腾,贾琏算个什么阿物儿,以为她稀罕吗? 不想让人看轻自己,她冷冷地道了一声:“那就一起。”转身带着丫鬟上了自家的马车。 凤姐与晴雯相视一笑,这个场面她们早有预料,任谁知道被人欺瞒也不会畅快。 不管了,先把人拉过去再说。 晴雯在前面的车上带路,三驾马车相继启行。 宝玉骑在马上,随在晴雯身边,低头耷拉角的,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郑家门前停放着好多马车,车夫们凑在一块闲谈,看样子来的人已有不少。 郑家硕大的会客厅,来赴宴的各家夫人正在攀谈。 还有一些年轻些的另在一处,或开朗或羞怯,但大多挽着妇人的发髻。只有一个还是姑娘的打扮,年纪看着也不小了。 晴雯与凤姐和傅秋芳进了厅中,立刻有很多人向她们看过来。 三人虽衣裳头面不甚出挑,但架不住人长得好,天生丽质啊,而且还有两个是未出阁的姑娘呢。 其中几个来为自己的鳏夫儿子挑继室的夫人们,看向她们的目光那堪称火辣。 真是太热情了,晴雯有些招架不住,幸好郑英及时看到她们,走了过来。 “郑姐姐,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家二嫂子,这位是傅姑娘。”晴雯特意在“傅姑娘”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昨天,她给郑英送了一封信,说了傅秋芳的情况和她的打算。 “走,屋里人多杂乱,咱们去水榭里坐。” 郑英看了看傅秋芳,脸上的热情更增了几分,拉着几人出了会客厅,去到外面湖上的小亭里坐下。 这么好的姑娘,可不能让旁人给相了去。 晴雯带来的人,她本就看重,如今一见真面,果然是个好的。 “郑姐姐,今天来的人这么多,可有相中的?”晴雯低声问。 “没有,”郑英摇了摇头,有些难堪地道,“来的大多是寡妇,或是被休弃的下堂妇,我看着有几个还好,可是容儿不愿意。 你说他都二十五了,还有什么好挑的?不过到底是给他找媳妇,他要不愿意,谁又能强迫他?” “我看着里面有一位姑娘呢,郑公子也没相中吗?” “那位不仅他没相中,我和我娘也没相中。” 郑英笑着撇了撇嘴,“那位姑娘是刘同知家的嫡女,闺名刘春华,年方二十。自小被娇纵着长大,女红不会,厨艺不精。一天到晚只知道要吃要喝,一时不乐意了就打骂下人。 我们家不用她做多少针线,更不用她下厨做饭。但是我家就郑容一个儿子,新媳妇进门就要管家理事的。凭她那样的,哪有能耐管家理事?娶了进门怕不得当祖宗供着?” 郑英一番话逗得晴雯和凤姐忍俊不禁,晴雯笑道:“那这样的姑娘怎么也请了来?” “谁请她呢?知道她平日行事的人家,哪个愿意娶她?所以留到现在都没嫁出去,把她娘愁得不行。听说我们家里办赏花宴,千托万请地非要过来,我娘没法了才给她也下了帖子。 有缘分就让人家自己去争取,反正我们家不要,官家女儿我们也不稀罕。” 郑英话里话外将自己家的择媳条件讲了个明白,顺带着给人抛出一个又一个美丽的诱惑。 家里只有郑容一个嫡子,没有其他庶子,没有乱七八糟的家庭关系。作为唯一的儿媳妇,进门就要主持中馈。 这些对于未婚配的姑娘来说,绝对是不可抵御的诱惑。 谁不期望婚后得婆家器重,后院中也没有勾心斗角,家庭和睦美满? 傅秋芳确实聪明过人,她知道,郑英的话是说给她听的。 寡妇不要,下堂妇不喜欢,骄纵蛮横的姑娘不要,人家要的是老实本分,正经过日子的人。 人家自有家产万贯,不需要攀附权贵,结亲不会只看家世。 自己今天这身打扮,别的不说,看起来的确挺符合人家的要求。 她不禁低头沉思,这个郑家的郑容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32回 傅秋芳偷看郑容,多嘴驴泄愤讨嫌 王熙凤凤眸瞥过傅秋芳,轻声笑道:“冒昧问一句,郑家如此好的条件,令弟如何直到现在还未成亲?” 把人家姑娘拐了来,她不得不扮演起慈祥老母亲的角色。 作为三人中唯一一个已婚妇人,该问的话也只有她来问了。 傅秋芳听王熙凤问出她最想问的,不由得暗暗竖起耳朵来。 “这不是我弟弟自小体弱嘛,他自己不愿娶妻,总说自己还不知道活不活得成,没的耽误了人家姑娘一生。” 郑英爽声笑道,“幸好晴姑娘给我们寻来了医术极高明的大夫,好生调养了这些日子,他的身体差不多好了。 大夫说,如今他活是指定能活得好好的,再调养个一年半载的,生子也没问题。他于是就不再轻贱自己了,同意娶一房妻室,好生把日子过下去。” 傅秋芳眼眸轻轻闪了一下,如此说来,这位郑公子还是个善良的人呢。 只是这位郑姑娘的话,有几分真假? 郑公子自小体弱,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光景?长相如何,是否生得粗鄙?又或许身有残疾? 一瞬间她的心里闪过许多许多念头,甚至把郑公子生得痴痴傻傻,一见了姑娘就止不住流口水的丑态都脑补了一遍。 她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吓到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只是她的那些顾虑却是没办法问出来的,王熙凤再泼辣也不好开口问这些。 王熙凤又瞥了傅秋芳一眼,起身告辞道:“郑家姐姐,我还要去白云寺上香,这两位妹妹就留在这里,还要烦你好生照看着。” 郑英连连应是,将她送出家门,贾宝玉也随后跟着凤姐去了白云寺。 这边,几个女子也往水榭这边过来。 晴雯瞅了瞅有些心不在焉的傅秋芳,轻声道: “傅姑娘,宴席还得过一会子才得呢,咱们先去郑家花园看看?既是请咱们来赏菊的,花园里定是有大片菊花盛放,应该好看呢。” “哦。”傅秋芳不置可否,起身跟着晴雯离开。 晴雯特意从郑容的院子前经过,得了郑英传话的郑容在院中石凳上端坐,修长的手指正在弹奏着一张古琴。 悠扬的琴声随风飘出院子,惹得傅秋芳也转过头去看。 只见院中那位青年男子身姿挺直,面色白皙,说不上有多好看,却眉目疏朗,自有一股说出来的味道。 身体虽瘦弱,但看不出多少病容。 姑娘的心怦然一动,这正是他喜欢的那一款类型。 林晴雯也乐了,这位青年连琴都弹上了。 看样子郑英是真相中傅姑娘了,不知道跟郑容说了多少好话,让他这样在姑娘面前展示自己。 她轻笑了一声,对身旁的傅秋芳道:“傅姑娘且稍等我一下,那位就是郑公子,我去与他闲话几句。” “哦。”傅秋芳脸色泛红,又“哦”了一声,悄悄隐在院外的石榴树下。 晴雯走了进去,语笑焉焉:“郑公子,近日身上可大好了?” 郑容连忙起身,迎向晴雯,温雅地笑道:“早已无碍了,还得谢谢晴姑娘的大恩。” “公子不必记在心上,还是你福泽深厚,才能逢凶化吉,免除灾难。” 这些神神叨叨的话,晴雯如今是手到擒来,收放自如,“郑公子好琴艺,晴雯钦佩不已。” “不过是闲极无聊时,打发时间罢了,”郑公子苦笑道,“那些年我被病痛所累,整日闷在房里不能出门,唯有读书、弹琴、下棋,以慰自身了。” 闲谈了几句,晴雯便告辞了,郑容将她送出去,回身关上了院门。 “傅姑娘觉得郑公子怎么样?” 既然大家都心照不宣,晴雯也就不扭捏了,直截了当问。 傅姑娘年已二十三岁,现实已经不容她矫情了,若是有意于郑容,也该直言才是。 “还好。”傅秋芳果然红着脸回了一声。 是真的好,行动自如,身无残疾,是个全乎人儿。 她虽隐在树后,却也偷偷看到了。 而且说话有条有理,礼数周到,不大舌头,不痴傻,确是良配。 两人走进郑家的花园,果见里面摆满了不同品类的菊花。 廊沿上,墙角边,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大红、橘黄、鲜绿……各种颜色,竞相开放。 一些来赴宴的女子也在这里赏花,有相熟的还凑在一起说话。 傅秋芳与晴雯没有相熟的朋友,自己赏花倒更自在。 傅秋芳素手撷起一朵花,细细看着,又凑在鼻尖闻了闻,轻声道:“好美!好香!” 晴雯看着她粉红透明的脸颊,笑道:“菊花再美也没有傅姐姐长得美。” “晴妹妹莫要打趣我。”傅秋芳粉脸更红了。 两位姑娘经过半天的相处,关系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已经“姐姐”“妹妹”的叫上了。 气氛甚好,却不料一道尖刻的嗓音不合时宜地传了过来:“真不要脸,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嫁出去,还好意思自比花儿?” 这是哪来的一头“多嘴驴”?别人说话,干卿何事? 林晴雯恼怒地抬头望去,却见正是那位刘同知的嫡女刘春华,蹙眉瞪眼,嘴角勾着一抹揶揄的笑,挑衅似地望向她们。 刘姑娘身上穿着水红绸缎裙,头上满插珠翠,一支金步摇随着她摇头晃脑的动作,满头乱晃荡。 装扮倒富贵,只是这作派……唉,真是给高门贵女丢人! 这位姑娘心里憋气得很,她满心欢喜地跟着母亲来这赏花宴,却不料处处触霉头。 她母亲起初确实相中了郑家的郑容,郑容虽说年纪大了些,但是家世好啊。 可惜郑夫人和郑家大姑奶奶笑容可掬,却一点儿与她们家结亲的意思都没有。 那位郑家姑奶奶与她没说几句话,却与眼前这两位姑娘谈得极为热络。 她母亲觉得没戏了,不得不转向另外几家,可是仍然没人搭理她。 就是那死了老婆的鳏夫家里,一听她的名号,也不失礼貌地推辞了。 她一个闺阁少女,竟连做人填房都要被嫌弃。这怎能不让她气恼?气得她直咬碎了牙,赌气从会客厅里出来,也到了花园。 林晴雯低头看花,不看那位姑娘,人家也没指名道姓,她赶着去怼人脸上也不合适。 不过,那也不代表她不能还击不是? 第133回 晴雯骂人不输阵,郑家母女护准媳 “傅姐姐,这世间总有那么一种人,说别人之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可有资格说那样的话?” 林晴雯笑颜如花,别人不顾贵女身份,话说得粗鲁不堪,她又何必高雅? “三字经”式骂人法,她前世也不精通,但不妨碍她话说得更直白些。 穿过来这些日子,她不得不收敛起性子来装大小姐,整天拿腔拿调的说话,可把她憋屈坏了。 如今遇上这么个主儿,正好让她释放一下天性。 嘻嘻,反正谁也不认识谁,她也不会傻到跟人嚷嚷,她是贾府出来的姑娘。 不远处正在观花的妇人们都被惊到了,一个个转头望过来。 刘春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呼哧呼哧”喘如老母牛。 她在家里蛮横惯了,那些奴仆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没人敢回嘴,她就没有磨炼出与人对骂的技能。 如今这个衣着普通的贱人竟敢回骂,她一时不知道怎么骂回去了。 傅秋芳“噗嗤”一声笑了,被人讥讽她也生气,但她是个极有涵养的人,亦不会与人对骂。 没想到晴雯这个“破落户”,可不管对面是个什么人,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这很不符合她自小到大接受的淑女教育,但莫名觉得心里好爽。 只是在人家家里,这样也是有点不大好看的,于是,她扯了扯晴雯的袖子,轻声道:“好了,妹妹,我也看够花了,咱们出去。” “正好,我也想走了。” 晴雯纤纤玉手在鼻子下边扇了扇,撇嘴道,“这里好像有人早上没有刷牙,口气太重了。唉,可怜这么好看的花喽,可千万不要被熏坏啊!” 傅秋芳笑着拉晴雯出来,走出老远还听见身后那位刘春华姑娘老牛大喘气。 “呼……呼……” “哈哈哈……”两人憋不住,一起大笑起来。 若不是这是在郑家,刘姑娘怕是都要上来打人了? 刘春华站在原地,好一阵也没有平复下心情,也不赏花了,气鼓鼓地出了花园去找她娘。 “妹妹,你何苦要跟那种人置气,没的失了自己的身份。”傅秋芳叹气道。 “没事,姐姐,我就看不惯她那副臭脸。我还是骂人的功夫不到家,若是我们琏二奶奶在这,怕不得骂得她当场吐血?”晴雯意犹未尽。 “她……那么厉害的吗?”傅秋芳犹豫道。 “岂止是厉害?” 晴雯瞥见她郁郁的脸色,想着顺势再给她添一把火也好,便道,“她平常跟我们姐妹有说有笑,对贫老弱小也多有关照,是极好的一个人。 可是就有一样不好,用那些俗人的话说,就是她极‘善妒’,最不能容忍琏二哥哥身边添人。 所以琏二哥到现在,也只有她和她的陪嫁丫鬟这一妻一妾,再没有旁人。” 傅秋芳听出来了,晴雯是要她知难而退,可是她并没有上前的心思好不好? 她垂下头,低声道:“同为女子,我倒并不认为这一点有什么不好?试问,有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男人身边妾室环绕?整天吵吵闹闹,勾心斗角,闹得家宅不安宁。” “姐姐有见识!”林晴雯忍不住赞了一声。 两人边说笑边闲逛,远远地却看见刘春华母女气咻咻地迎面走来。 这是吵不过,找来帮手了?晴雯愣了愣,却没有躲闪。一个五品同知家的夫人,还不至于让她后退。 小红从后面上来,与她并行向前。主子不怕事,她一个做奴仆的,更不能怕。 傅秋芳停顿了一下,见晴雯主仆没有闪避的意思,便跟着她一起往前走。 两方人马将要碰头,林晴雯都能清楚地看到对面母女眼里喷射而出的怒火时,郑家母女斜刺里插了进来。 宋氏迎面走向刘春华母女,热情地寒暄着。 郑英则走向晴雯和傅秋芳,笑着道:“今儿我陪两位用饭,咱们去偏院另设一处。会客厅里人太多,一群妇人忙着给自己的鳏夫儿子找媳妇,难免对人品头论足,没的让人讨厌。” 林晴雯笑了笑,郑氏母女这是已经把傅秋芳当成准儿媳保护起来吗?怕宴席上被别家看中,连出场的机会都不给了? 傅秋芳亦心知肚明,更不愿去与那些夫人们同座,便随着郑英去了偏院。 她心里已属意郑家,郑容也好,郑家母女待人也和气,若是能嫁进来,婆婆应该不会磋磨她,这位大姑姐也不会整天没事寻她的晦气。 做人媳妇,遇到一户好人家就是最大的福气。 紫藤花廊下,一张雕花梨木桌上摆下了精致的碗碟,各式菜肴陈列其中。 三人浅斟慢饮,时不时地交谈几句,一顿饭吃得很是欢笑晏晏。 中间,隔壁院里又传来一阵琴声,原来,隔壁就是郑容的院子。 傅秋芳面色微微发红,低下头闷声不语,只是轻轻啜饮着碗里的银耳莲子羹。 郑英眼神悄悄瞥向晴雯,晴雯微笑着点了点头。 饭罢,傅秋芳拿出一条帕子来轻轻按了按嘴角。 晴雯故作不经意地凑上去,喜道:“姐姐这帕子的花样真好看,可否让我拿回去打个样子?” 傅秋芳诧异地看着自己帕子上绣的鹅黄色的牡丹花,这不是很普通的花样吗? 但是人家说出口来,她也不好不给,也许晴雯就是单纯地想表示跟她的亲近罢了。 她将帕子向晴雯递过来,晴雯两指捏住,迅速塞到袖子里去。 慢过一秒,她怕她当场就入梦去。 有了这一作弊神器,她就可以随时偷窥事情进展了。 虽然想想有些不道德,但她很会为自己开脱,这不是为了傅秋芳和郑容的终身幸福嘛。 吃罢饭,林晴雯与郑英告辞。 郑英热情地挽着两人的手,将她们送上马车。 今天以这样的方式将傅秋芳拉出来,虽说是为她打算,却也实在是唐突。 为表示歉意,晴雯一直将傅秋芳送回傅家。虽然傅秋芳早已没了怒气,而且两人已经建立了比较深厚的感情。 马车从傅家门前掉头,晴雯让车夫往自家豆腐铺子去,她要去拿点五香豆干回家,给黛玉做小食。 铺子前,她刚下车,却看到旁边巷子里,一个男人正在那边朝铺子里张望。 第134回 湘莲恋上尤三姐,佳蕙亦是穿书人 晴雯打眼一看,不由讶然。 那男人皮肤欺霜赛雪,眉眼俊美如花,不是那红楼第一美男——柳湘莲,又会是哪个?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见尤三姐在铺子里忙碌。 咦?难道故事情节要在此发生反转,柳湘莲竟然喜欢上了尤三姐? 小红也看见了柳湘莲,不解地看向晴雯,她并不知道尤三姐与柳湘莲之间的孽缘。 晴雯笑了笑,示意她不必在意,自向铺子里走去。 尤三姐看见晴雯,展颜轻笑。 这一笑眼眸流转,说不尽的风流妩媚,林晴雯仿佛听见了铺子前的男男女女吞咽口水的声音。 柳湘莲曾对宝玉说过,他此生唯愿“一个人间绝色罢了”。 若是尤三姐与柳湘莲相识于她未入宁国府之前,这两位人间绝色也真可堪称佳配良缘了。 只希望如今两人是两情相悦,不再是尤三姐单方面上赶着的事儿,那故事走向也该有所变化,避免那人间惨剧才好。 …… 晴雯取了豆干回身,却见柳湘莲已经离去。 一路回贾府,她在车上也没有多话,只低头思索着尤三姐和柳湘莲两人的事情。 回到凸碧山庄,小红看着眉目不展的晴雯,忧心地问道:“姑娘今儿是怎么了?可有什么烦心事?” “没事,我就是感觉三姐姐与宁国府之间恐怕不会善了,有些担忧罢了。” “今儿柳公子在铺子外面徘徊,可是相中了尤姑娘?若真是那样,他俩成就了姻缘,宁国府……” 小红想说,宁国府那两父子就不用惦记她了,想想奴仆私下议论主子的不是,到底不妥,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旁边给绛珠草浇露水的佳蕙忽然抬起头来,吃惊地问道:“柳公子?可是那柳湘莲?” “除了他,还有哪个姓柳的公子?”小红反问。 “他竟然出现了,那尤三姐岂不是要……”佳蕙小声嘟囔,眼睛却定定地看着晴雯。 咦?晴雯大惊。这丫头莫不是知道什么?莫不是…… “你在说什么?尤姑娘怎么了?”小红没听清佳蕙说的话,追问道。 “没什么,我乱说的。”佳蕙看了晴雯一眼,又低下头去侍弄花草。 “小红,把豆干给林姑娘送去,”晴雯吩咐道,“自打作坊建起来,她还从未去过,让她尝尝咱自家作坊里出的豆干。” “哎。”小红放下手里的针线,提起豆干出了房门。 “佳蕙,你过来一下。” 晴雯冲佳蕙招了招手,佳蕙一步一步地挪到她面前。 晴雯上下打量着她,突然问道:“可曾读过《红楼梦》?” “我……我读过一点。”佳蕙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晴雯,眼底却没有多少惊讶。 “你何时穿进来的?”晴雯紧盯着她。 上次在庄子上,佳蕙蒙头转圈选地时,她心里便有一丝念头闪过,只不过后来杂事缠身,她忘了询问。 如今,却是不得不问了。 “我穿过来有三年了,当时原身家里要过不下去了,父母正商量要卖了她,她害怕极了,自己吓死了自己。 我知道我会被卖进贾家,最终的结果不好,但我也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就想着卖进来就卖进来,好歹能过上几年好日子,总比在原身家里饿死强。 再说我进来本本分分地好好做活,多积攒些傍身钱,也许还能为自己寻一条出路。” “所以你从来都不乱花钱,一切吃穿用度只用公中的,把自己的钱都攒起来,就等一个机会离开贾家?” 晴雯笑问,“从苦苦求着调到我这里来,可是看出我也是个穿书者了?” “嗯,”佳蕙没有逃避晴雯的眼光,小声道,“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第一次读完《红楼梦》,当天晚上就穿过来了。 因为年纪小,又因为对书的情节记得并不多,所以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改变了故事走向而影响自己的判断。直到晴姐姐的出现……” 佳蕙不经意间将称呼由“晴姑娘”改成了“晴姐姐”,不是以奴婢自居了。 她好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怕晴雯不满,抿了抿嘴唇道: “书里面,贾宝玉和王熙凤被五鬼魇住的情节,我是记得的,应该是赵姨娘和马道婆做的。后来怎么治好的我忘了,但绝不是晴姑娘救的。 而故事到这里就变了,贾宝玉和王熙凤恰恰是姑娘治好的。那时我就知道,姑娘肯定跟我一样,也是穿书来的。” 佳蕙明亮的大眼睛里逐渐漫上一层水雾,抽噎道: “姐姐,我知道姐姐的原身最终是死了的。您又是开馆子,又是买庄子、开作坊的,都是想努力改变结局,不像原身那样悲惨地死去? 姐姐,您一定读过很多遍《红楼梦》,可有想过怎么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我好想我的爸爸、妈妈……” “佳蕙……” 晴雯一把拉过她来,拥入怀里,感受到怀里那小人儿身子一拱一拱地耸动,不禁泪盈眼眶,“佳蕙,你放心,若是我能找到回家的路,必然带你一起回家;若是我们只能留在这个世界,我也一定会竭尽所能,护你一生周全。” 抚着佳蕙内里的夹衣,晴雯入了梦。 梦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与同学们一起朗读课文。 那张与面前人并不相同的脸颊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只是瞬间的画面,晴雯醒转。 想着那梦中的女孩,她更加心伤,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院子里还有郑嬷嬷和祝嬷嬷在做活,晴雯和佳蕙不敢放声大哭,只轻声抽泣着。 人说“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 这两人“他乡遇故知”,又是同样的前路迷茫,若是没有他人在,怕是要抱头痛哭一场了。 “好了,佳蕙,不哭了,”晴雯给佳蕙擦了擦眼泪,轻声道,“以后还要跟之前一样,万不要让人看出你与他人不同。你还小,不清楚人间险恶,这红楼里不全是善人,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我知道,晴姐姐,《红楼梦》我只读过一遍,根本未曾了解这里面的人心。以后,我听姐姐的,姐姐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不让我做的,我一定不去做。” 林晴雯笑了笑,抚了抚佳蕙耳边的碎发。 真好,她在这个世界有了同盟,不再是寂寞的独行者了。 第135回 姑嫂俩破釜沉舟,傅通判断然拒绝 傅家,傅夫人担心地看着面前的傅秋芳。 这孩子打从贾家回来,脸上就不自觉地浮起微笑,眼底泛着春意。 难道,她在贾家真的看上了某个男人?别不是真要给人做妾室? “妹子,你……可不能犯傻啊,那妾室可不好做,贾家的妾室更不能做。” “大嫂,你说什么呢?”傅秋芳羞答答地回道,“我今天根本没去贾家,而是去了郑家,郑家今儿举办赏菊宴。” “郑家?赏菊宴?” 傅夫人有些疑惑,明明是贾宝玉邀请去贾家做诗,怎么又去郑家赏菊了?这郑家又是哪家? 她却没有深想,只兴冲冲地对傅秋芳发起了连珠炮击,“可是在那里遇上了好郎君?长相如何?多大年纪?之前可成过亲?读书人?做官的?经商的?是哪家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好嫂子,你这一下问这么我让我怎么回答?” 傅秋芳顾不得脸红,撒娇地笑道,“是郑家的公子,我在旁边打眼瞧过。人长得很耐看,二十五岁了,因为之前身体不好拖到现在。现在身体好了,才想要娶妻,郑家因此为他举办了这次赏花会。 郑家是经商的,家里只有父母和一个姐姐。他父亲也没有妾室,没有那么些糟心事。” “这样啊?” 傅夫人低头沉思,面色有些为难,“‘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是最低下的,你哥哥……只怕不会同意。” “从小到大,我哥哥为我推过的婚事还少吗?从十二三岁起,但凡有人来议亲,他一听人家家世不如意便推了。家世好的,人家又看不上咱家。 现在我都二十三了,已经没人再来咱们家议亲了,是不是也该我做自己做一回主了?”傅秋芳愤懑地道。 她现在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说起亲事来就脸红了。 十多年,她不知道经过多少次议亲,早把脸皮磨厚了。 与大嫂说起来,可以毫不避讳地抒发胸臆。 “从你十八岁往后,就很少有媒婆上门了,这三年更是一个都没有。这次既然你自己相中了人家,大嫂一定帮你。” 傅夫人握了握拳头,做好了跟自家丈夫唱对台戏的准备,“只是不知道郑家是什么意思?人家对你可满意?要不要我张罗人去提一提?” 傅秋芳这会儿脸上泛起小女儿的娇羞,小声道:“芳儿看,郑家大概是满意的,咱们就等一等,看他家会不会上门来?” “好,那咱们便等着。”傅夫人舒了一口气。 看小姑的样子,郑家是也相中了她,这就好。 提亲大都是男方家的事,女方上赶着去男方家提亲,总是让人看轻的。 便是男方同意了,新娘子嫁过去,也会被人拿来说嘴。 …… 郑家并没有让傅夫人和傅秋芳等太久,第二天,宋氏和郑容便备了礼物上门了。 傅试不在家,傅夫人满面欢喜地将母子两个迎进厅里。 傅夫人细看郑容,果然见他相貌英俊,进退有度,谈吐不俗,是个好儿郎。 带的礼物也甚丰富,可见家境极好,她心下便十分满意。 两下里都有意,这事儿就好办了。 宋氏带着儿子回家等消息,只要傅大人同意,郑家就立刻请媒人上门来正式提亲。 母子两个留下礼物离开了,剩下的事儿,就看傅夫人和傅秋芳怎么跟傅试说了。 晚间,傅试回府,姑嫂两个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打响了这次意料之中必然艰难的战役。 果然,傅试一听郑家是经商之家,断然拒绝这门亲事。 “低贱的商人?不行,绝对不行!” 傅试气愤地拍得桌子“砰砰”响,“我绝不同意!小妹便是嫁不进王府、侯府,尚书府、侍郎府还是嫁得的。 我打听过了,陈侍郎的二儿子嫡妻死了,李尚书想纳个年轻的妾室,我正托人去张罗,不日就会有消息,小妹安心待嫁就是了。” “我不答应!” 傅秋芳愤然起身,眼泪夺眶而出,“我不要给人做继室,我不要在人家原配夫人的灵位前执奴婢礼,也不要给人家做后娘,更不做人家妾室。” “没羞没臊的丫头,婚姻大事,何时轮到你自己做主了?” 傅试恼怒地吼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家父母都不在了,你的婚姻大事就得由我和你大嫂做主。我不同意,你休想嫁给郑家小子。” “哥哥为我做主十多年了,我也没嫁得出去,这一次我就要自己做主。我已经决定了,哥哥若是执意不同意,我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反了!反!这丫头真是反了!”傅试气得抓狂,大声喊道,“来人!把这个不自重的丫头锁到她的院子里,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几个粗壮的婆子慢慢腾腾地进来,眼神慌张地望向傅试,又看向傅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傅夫人悠悠地起身,淡淡地看向傅试,冷声道:“老爷要把秋芳关起来,就把我也一起关起来。她打小就跟着我,我也离不开她。” “夫人,你这是在逼我!既然你们姑嫂感情深,我就成全你们。”傅试拂袖而去,“来人,把夫人和姑娘锁到姑娘院子里去,除了送吃食,任何人不得进去。” “嫂子……”傅秋芳扑进傅夫人怀里,嘤嘤抽泣起来。 “芳儿别急,嫂子陪你,你哥哥会同意的。”傅夫人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劝慰。 “精彩!精彩!” 凸碧山庄,晴雯从梦中醒来,心里暗暗喝彩,“只要傅秋芳有反抗意识,敢跟傅试反抗,不信傅试不妥协。” 林晴雯心思一动,集中起全部的精神力内视脑中的云团。 那片不透明的云团如今已如水雾一般朦胧,其中的光点更是清晰明亮。 想起某一次那光点有移动的迹象,晴雯便尝试着去移动它。 “啊!真的可以呢!” 光点在她的精神力的牵引下,缓缓地移动起来,晴雯激动得差点大叫出声。 可惜,光点移动到云团边缘处便不动了,无论她怎么努力都突破不了那片云团。 若是它突破出来,是不是可以打开新的技能呢?林晴雯默默沉思。 第136回 佳蕙替小红位置,多官护媳妇强势 傅试不是那么容易转变心意的,傅秋芳的抗争不可能一蹴而就,总需要些时间。 晴雯暂且放下她的事,在贾府悠闲地过了两天。 黛玉吃过豆干之后,总是念念不忘,央着晴雯再给她拿些回来。 晴雯宠溺地答应了,黛玉喜欢吃那豆干,她很高兴。 其实,贾家的生活极度奢靡,饮食上从不将就。 黛玉又从小跟着贾家的老祖宗——贾母用膳,什么样的好东西没吃过,觉得那豆干美味,只是因为那是自家作坊出产的罢了。 “小红,以后再出门时,你留在家里照应着,我带佳蕙出去。”晴雯不动声色地对小红道。 “好,姑娘。”小红欣喜地答应。 不是天天跟在主子身后的那个丫鬟最重要,留在家里的那个往往才是主子最得力的。 比如二奶奶身边的平儿姑娘,的袭人姑娘,潇湘馆的紫鹃姑娘等人,主子出门时,她们一般都在院里看家。 府里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错过,有人来往也不能失了人情,更重要的是看好屋子,不能失误了东西。 凸碧山庄因为伺候的下人少,丫鬟统共只有小红和佳蕙两个,佳蕙年纪又小,所以晴雯出门时通常带着小红跟随。 如今知道佳蕙与她来自同一个世界,彼此有着共同的秘密,她便想以后带佳蕙出门,有些事做起来更为方便。 只是晴雯很怕小红感到受冷落而难过,而今见她没有多心,反而很开心的样子,老怀甚感安慰。 佳蕙当然更加开心,高高兴兴地梳洗换衣,与晴雯出了门。 远远地见一男一女说说笑笑地走过来,形状极为亲热。 “姑娘,是您的姑舅表哥和表嫂。”眼尖的佳蕙立刻道。 “哦,竟是他们啊?”晴雯笑了笑,倒是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她抬步往前迎过去,准备打个招呼,只是没等走到近前,一个男人就从旁边钻出来。 “哟,多官和媳妇儿一块出去浪了?真是少见啊。” 那男人流里流气地道,“多姑娘儿跟我走,跟这个烂酒头出去混什么?” 男人上前要拽多姑娘儿的手,多姑娘儿单眼皮一撩,骂道:“滚开!挨千刀的下作东西,敢来占老娘的便宜,看我不把你那玩意儿连根拔了!” “千人跨,万人骑的骚娘们儿,还他妈的跟我装起贞节烈妇来了!” 男人转身面向多官,将一把铜钱展开在他面前,乜斜着眼道,“让你媳妇儿陪我一晚,这些都给你。” 多官满脸的横肉直抖,一巴掌将那些铜钱拍在地上,抬手狠狠扇了那男人一巴掌。 “瞎了你娘的狗眼,敢肖想老子的媳妇!回家操弄你娘,你妹子去,再敢骚扰我媳妇,我把你裤裆里的那玩意揪下来!” 这两人也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都对人家的子孙根比较感兴趣。 男人捂着红肿的脸,大瞪着眼,惊恐地看着多官,好像多官被鬼附身了一样。 他扁了扁嘴到底没敢说什么,撒开腿儿跑了。 好啊!!! 晴雯激动得直要热泪盈眶,她那便宜表哥终于立起来了。 想当初,他一味只喝烂酒,只要有酒有钱,媳妇陪多少人睡觉都不在乎。 那色中饿鬼贾琏,都敢趁他喝醉烂睡,爬上多姑娘儿的床。 如今终于知道媳妇是自己的,得自己疼了。 只是,当初她花了五两银子给多姑娘儿盖的那张厚厚的保护皮,何时被人给揭了? 晴雯姑娘还是太单纯了,她家表哥表嫂每日浪得飞起,得有多少人听到他们“嘿嘿哈哈”的声音? 若是多姑娘儿有那毛病,多官还敢骑他媳妇? …… 走到两人近前,晴雯还听多官大着嗓门哄多姑娘儿:“媳妇儿别怕啊,有我呢,以后我再也不让别人欺负你了。” 多姑娘儿把身子往他身上一蹭,娇俏地一挑眉道:“我才不怕呢,老娘要是不乐意,谁也别想近我的身。” 晴雯笑着跟两人打招呼:“哥哥,嫂子,出去了?” 多官抬眼看着晴雯,连忙将搭在自家娘子身上的手拿下来,规规矩矩地道:“是姑娘啊,刚跟你嫂子出去买了些东西。” 多姑娘儿没有多害羞,笑着应道:“妹妹得空来家坐坐啊,别嫌你这不成器的哥哥嫂子家里简陋,到底是自家亲戚,该时常走动走动。” “好,妹妹得空一定去家里。”晴雯也笑着回道。 若是他两人真能好好地活,不那么不着调,她也不介意有这两个亲戚。 …… 豆腐坊铺子前,林晴雯下了马车。 打眼一看铺子里,柳湘莲竟倚在柜台前跟尤三姐说话。 尤三姐那少女的芳心被撩拨起来,粉面上一片绯红。 晴雯真是头疼啊,这俩人儿真是孽缘,这是分都分不开了? 只但愿这一次,月下老人的红线将他们系得紧紧的,可别像书中一样,情缘戛然而止,一个香消玉殒,一个遁入空门了? “姑娘,你别担心,还没到最后,尤三姑娘还有救。”佳蕙突然小小声道。 “你还记得他俩的事?”晴雯低声问。 “那一段还有尤二姑娘给琏二爷做外室的那段,我印象是最深的。我记得尤三姑娘用柳二爷的剑自刎了,尤二姑娘被二奶奶骗进贾府,百般作践,最后吞金死了。”佳蕙的声音里充满了惋惜。 她读红楼的时候,刚刚上小学五年级,书中很多人物的日常互动,她可能记得不多。 人物之间表面看似平静,但言语之间的暗暗交锋,私底下的暗流涌动,她可能理解不了。 但尤家二位姑娘的情节,曹公却是用直白的语言,浓墨重描,直击人心肺,难怪她能记得清楚了。 晴雯走到两人身边,不露声色跟柳湘莲打了个招呼。 她不去点明两人心中暗自萌发的情愫,以免使他们的感情发展得更为迅速。 细水长流,慢慢来,或许等柳湘莲对尤三姐也情根深种时,就不会那么在乎她与宁国府的关系了? 柳湘莲白皙的面上难得的出现了一抹红色,跟晴雯和尤三姐告辞离开了。 晴雯从铺子里拿了一些豆干,便回家了。 慢悠悠地摸出傅秋芳的帕子握在手里,她想看看傅秋芳的抗争有什么进展。 只不过眨眼间,她喊了一声:“佳蕙,先别换衣裳了,跟我再出去一趟!” 第137回 傅秋芳绝食抗议,林晴雯送粮充饥 小红疑惑地问道:“姑娘这才刚回来呢,怎么又要出去?” “没事儿,我刚刚想起来,该去看看傅姑娘了,也不知道她那事儿怎么样了?” 晴雯随口道,“我从铺子里拿回来不少豆干,你分一分,给黛玉和宝姐姐他们都送一些去。人家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咱们,咱们也不能忘了回礼。” “好的,姑娘。”小红脆生生地答应。 晴雯带上一件还未完工的夹衣,与佳蕙又出了门。 在一家点心铺子里买了很多小巧又扛饿的果子,用夹衣包了,外面再裹上一个锦缎包袱,抱着去了傅家。 傅试还在衙门未归,门房听说主仆两人来找他们家的姑娘,犹豫道:“我们姑娘现在不方便,不宜见客。” 晴雯一使眼色,佳蕙立刻递上一角碎银子: “大叔,麻烦您通融通融,我们是荣国府贾家的,我家姑娘今个儿特意来看傅姑娘,可不好让我们白跑一趟。” “贾家的……”门房瞅了瞅手里的银子,又瞅了瞅晴雯主仆,为难道,“不是小人不让你们进去,是小人做不得主,我得去禀报一下。” “那您快去,”佳蕙嘻嘻笑道,“就跟您家主母说,贾家的姑娘来看傅姑娘了。” 小丫头真伶俐,该抬出背景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含糊。 傅夫人跟着傅秋芳一起被禁足,傅家不能没有人理事,傅试便让一个姓张的姨娘暂时代理。 张姨娘听说贾家姑娘到访,心里有些忐忑。 傅试的心思,她是知道的,他想攀附人家贾家,那贾家的人就不可得罪,当下便让门房将人请了进来。 瞅见晴雯手里抱着的大包裹,她谄媚地笑了笑,问道:“不知姑娘找我们家姑娘有什么事?可是奴婢能问得的?” “姨娘客气了,”晴雯朗声笑,打开包裹,露出里面的夹衣道,“不过是两件新衣,找傅姑娘来讨教讨教绣个什么花样好。” “那就,那就让我的丫鬟带姑娘去我们姑娘院里。” 张姨娘不敢不让晴雯见傅秋芳,她这样做也没错,便是傅试在家,也不敢不让晴雯去的。 晴雯道了声谢,跟着张姨娘安排的下人去了傅秋芳的院子。 傅秋芳的丫鬟绿竹在院外焦急地徘徊,瞅见晴雯过来,连忙迎过来道: “晴姑娘,你可来了!老爷把我们姑娘禁足在院里,里面一应伺候的都被赶了出来。” 晴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急躁。 她上前敲了敲门,过了好些时候,傅夫人才来开了门。 晴雯抬脚进去,张姨娘的丫鬟也要跟进去,绿竹伸手拦住她:“老爷说了,除了送水送饭的,他人一概不准进院子,你忘了吗?” 那丫鬟被吓住了,抬起的脚又放了下去。 晴雯跟着傅夫人进了屋里,只见傅秋芳捂着干瘪的肚子坐在椅子上,面色跟傅夫人一样蜡黄蜡黄的。 “傅姐姐,我给你带了些果子来,快尝尝看,可合你的胃口?”晴雯装作不知情况,将夹衣打开,拿出里面的点心来。 “晴姑娘,芳儿她……绝食两天了。”傅夫人难过地道。 “傅姐姐,你怎么这般傻?还绝食呢,万一饿坏自己可怎么好?”晴雯嗔怪地看了傅秋芳一眼。 “我那狠心的哥哥宁可把我嫁给四五十岁的尚书做妾,也不要我嫁给商人之子,我绝不答应。” 傅秋芳绝决地道,“他要一天不同意我自己择婿,我就绝食一天,三天不同意,我就绝食三天。饿死我,他就什么都得不着了。” “快别傻了,你让嫂嫂也跟着受罪吗?”晴雯道。 “嫂子,是我连累你了,你跟哥哥服个软,不必跟我一起关在这里的。”傅秋芳愧疚地对傅夫人道。 “芳儿,我说过要帮你,就一定会跟你站在一边,你绝食我也吃不下去,要死就让咱俩一块死,让你哥哥自己逍遥快活。”傅夫人也绝决地道。 “真服了你们姑嫂两个了,还真绝食呢,”晴雯笑道,“我好不容易从外面带进来的,快来吃上几块,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绝食。” “我不……” 傅秋芳执拗地拒绝,可是两日未进饮食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别犟了,你就是吃了,傅大人也不会知道,何苦要为难自己?” 晴雯拿起一块红豆山药糕硬塞进傅秋芳嘴里,又对傅夫人道,“嫂子,你也吃,傅姐姐的事还需要您操持呢,您可不能饿坏了。” 傅秋芳也不拗了,自己接过糕点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来。 傅夫人见状,也捡了一块慢慢地咀嚼。 晴雯倒了两杯水,放在两人面前。 “先喝点儿水,饿了两天了,不能吃多了。吃几块就把剩下的藏起来,等饿了再吃。我再去郑家商量商量,想想办法,也许用不了几天,傅大人就会放你们出去了。”晴雯思索道。 真把傅秋芳饿死了,傅试真就什么也捞不到了,他不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晴雯是个执行力很强的姑娘,从傅家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郑家。 …… 傅试这些天也要被烦死了。 傅夫人自愿禁足,张姨娘打理家事,什么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儿都拿来问他。 什么下人的秋衣该批多少银子啦,孙家老爷子过寿辰得送什么礼啦,田庄的租子什么时候去收啦,大厨房亏空了两百斤炭是被谁贪墨了啦…… 这些事以前从来到不了他面前,傅夫人会打理得清清楚楚。 妾室见识少,处理家事是真不行。 不光是家事烦心,还有个事儿更烦心。 这不,厨房李管事又哭丧着脸来啦。 “咋啦,姑娘和夫人还不吃饭?”傅试沉着脸问道。 “不吃,跟前几天一样,所有的饭菜端过去什么样,端出来还是什么样,一口都没动。”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 李管事叹着气走了,傅试强压着的怒火终于压不住了,一甩袖子将桌上的茶碗扫在地上。 “哗啷”一声,碎瓷四处崩落。 “不吃,不吃!不吃拉倒,我就不信你还能扛几天?!” 他在这发着狠,门房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瞅着他黑如锅底的脸色,怯怯地问: “老爷,郑家的郑老爷和公子郑容到访,老爷是见还是不见?” 第138回 秋芳郑容婚事定,晴雯寒宵再相见 傅秋芳与郑容的婚事很快就定下来了,两人年纪都大了,日子便赶得有点儿急,就定在两个月后。 傅姑娘绝食五天,饿得奄奄一息,下人扶出来时,站都站立不住。 这位姑娘确实有韧劲,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也是拼了。 为保证演戏的逼真度,她咬紧牙关死撑着,只在饿狠了时才吃一两块晴雯偷偷送来的点心,保证自己不死过去就好。 傅试气恼至极,却也无可奈何。 郑老爷和郑容上门提亲,开口就是五万两银子的彩礼。 五万两!这数目让傅试咋舌。 大户人家嫡出公子娶个正妻,也不过万把两银子。 贾家庶出小爷贾环,王熙凤满打满算,出三千两给他娶妻。 郑家娶一个待字闺中的老姑娘,竟要出五万两? 傅试臭不要脸地了然了,这五万两是郑家给他的补偿,补他把小妹嫁进商人家的损失。 实际上郑家也确实是这样想的,用五万两银子弥补郑家在傅试心中与豪门望族的差距。 这边是郑家五万两银子的诱惑,那边是小妹以死抗争,傅试憋憋屈屈地同意了。 他可不能真让傅秋芳饿死,饿死了他什么也得不到。 有这五万两银子也好,够他在官场上好好打点打点关系了。 他这六品通判做了这么多年,委实该活动活动了。 林晴雯功成身退,剩下的事就让人家两家去弄去。 这些天三不五时地往外跑,作为一个古代女子似乎有些太不像话,她于是安心在贾府住了些日子。 她抽空去了趟多官家里,见原本没有几件家具,却杂乱得让人插不进脚的小屋里干净整洁了许多。 脏兮兮、油脂麻乎的被子拆洗过了,整齐地叠放在炕头上。 一把扫炕笤帚放在炕边,炕上干干净净没有食物残渣、空酒瓶子那些原先随处可见的脏东西。 不多的几件家具或依墙或靠窗,摆放得井然有序,连窗子上破破烂烂,四处漏风的窗纸也换过了。 这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嘛,林晴雯欣慰不已。 多姑娘儿正坐在炕上做针线,见晴雯进来,连忙起身相迎,脸上洋溢着幸福小女人的光彩。 她也不过是将将二十岁出头的女子,之前的荒唐,不过是遇人不淑的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罢了。 如今男人知情知意,她也就收回心来,与男人过安生日子了。 晴雯见她头上仍插着多官给她削的竹簪和自己送的绢花,笑着问道:“嫂子如今日子还如以前艰难?怎么不换支簪子?” “好好的换了做什么?” 多姑娘儿脸上难得地现出一抹小女儿的娇羞,低声道,“这是你哥哥亲手给我削的,我稀罕着呢。 他现在不喝酒了,发的月钱,还有主子打的赏,一并都交给我管着,买支银簪、珠钗还是能买的起的,不过我看着都不如这支竹簪好。” 真难得!晴雯笑了笑。 从多官家出来,她不由得想,或许该将多官与多姑娘儿赎了奴籍,重新安排个营生了。 …… 又到月底,晴雯又该出去了,她得去各处盘盘账,处理处理杂事去。 虽然田庄、豆腐作坊、紫竹轩都有贾芸一力操持,但她这个实际的东家也不能总甩手,什么也不干。 有些事,她也需要掌握,才能心中有数。 马车经过豆制品铺子,不出意外地又看见了柳湘莲。 这家伙如今不在外面站着了,倒进了铺子里面,正满含春意地看着招呼客人的尤三姐。 俩人的感情突飞猛进啊,都不避嫌了?这是非卿不娶的意思么? 晴雯不想去打搅人家,对车夫道:“先出城去紫竹轩,回来再到铺子里来。” 车夫应了一声,驾起车便出城了。 紫竹轩,慕南风由雅间改造的书房里传出朗朗的笑声,是陈寒宵在里面。 这位皇子的身体早就康复了,不过晴雯自打在书房里见过他一次后,就再没有见过他。 最好永远都不见,她想。 将那张画像送到陈宅后,她便不想再见他和他的人了。 她为那张画像找的理由实在牵强,实是怕被人问出破绽。 可惜,上天总是不随人愿,她刚想离开时,陈寒宵从里面出来了,身后还跟着送他出门的慕南风。 “晴姑娘。”陈寒宵叫住她,眼含深意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通。 这位公子,您不觉得您这样看一个姑娘,很不礼貌吗? 晴雯腹诽一句,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陈公子,您来了?” “蒙姑娘送来画像,我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人,寒宵谢过姑娘了。”陈寒宵拱手致谢,眼睛依然盯着晴雯,不放过她任何一丝微表情。 “没什么,谢你半卖半送给我的庄子罢了。”晴雯耷拉下眼皮,淡然回道。 她心里其实慌得一批,能不能不要说这些? 陈寒宵却不打算放过她,又貌似不经意地道: “只是不知姑娘是如何得知那画上之上?我的手下查访多日,都不曾见过你说的那个打更的更夫。” “这……这就是缘分?”晴雯面上丝毫不显情绪,心里却直咬牙,“或许我比你的那些人多了些许‘幸运’?” “缘分?幸运?”陈寒宵咀嚼着这两个词,恍然悟道,“兴许晴姑娘确实是被幸运环绕的人,时不时便会给人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狗屁的幸运!晴雯心里嘟囔。 她就是个劳碌命,整天奔忙在红尘之中,什么破事凑在她眼前,她都想插一杠子,管一管。 当然,这里有她自己的意难平,比如黛玉、宝钗、尤三姐…… 也有命运使然,推动她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有时候还得冒一冒风险。 比如,眼前这位奇奇怪怪的二皇子,他的事她不是很想管,却又不好不管。 因为,他总对她施恩,她无法拒绝,便只能选择帮他来偿还他的恩情。 这世间还是讲因果报应的,不报人家的恩,她怕自己被因果缠住,日后更是脱身不得。 她可不想有朝一日,她找到回家的路了,却因为这些因果而被留在这里。 晴雯与陈寒宵言语间暗含机锋,慕南风就在旁边看着,眼里含着一丝说不明的情绪。 晴雯悄悄瞥了他一眼,说起来,这位公子也好奇怪啊。 第139回 尤三姐心有成算,柳五儿被人纠缠 明明只是一个年轻的穷秀才,都沦落到借住寺庙,卖字为生了。 怎么今个儿这个王爷请,明个儿那个侯爷叫,不想去还三催四请,不依不饶的? 就算是你才华横溢,日后必飞上枝头,彩鸡变凤凰,也不至于这么受人追捧? 林晴雯不是“二木头”,她有思想,对这些怪事她也想过,但却从没想过去跟人打听慕南风的事。 还是那句话,因果这个东西太麻烦,还是少沾染的好。 …… 在紫竹轩跟贾芸盘完了账,晴雯照例骑上她的胭脂雪,去了小陈庄。 庄子里,刘伯正领着人拿稻草编草帘子,晴雯在旁边好奇地看了好一会儿。 “刘伯,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给果树防寒的,冬天太冷,给它绑上草帘子保保暖,这样来年才能长得好。” 哦,是了,给果树穿上衣服,也是可以防寒的。 树木防寒,晴雯知道。 每年到了秋季,城市道路两边的树木都会涂白。 把石灰、硫磺、松香、食盐和水等,按照一定的配比调和起来,用竹枝等扎成的小扫把,将这些混合物刷抹在要涂白的树干上。 听说这涂白剂有防寒的作用,也有防病虫害的作用。 这古代食盐太贵,石灰、硫磺、松香也不好得,涂白成本太大。 好在田庄上稻草多,正好废物利用。 “咱家的果树刚种上没多少日子,这个冬天是最难熬的,不防着点保不齐就冻死了。 把稻草编成草帘子,趁着霜冻前一圈一圈的捆到主干分叉的地方,等来年春暖时再解开,那时这些树苗子才得好长呢,没准来年姑娘就吃上咱自家的果子了。”刘伯笑呵呵地道。 “敢情好呢,我就等着咱自家的果子下来了。”晴雯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果树结果需要的时间长短不同,俗语说“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换钱”。意思是桃树一般要三年才能结果,杏树要四年才能挂果,梨树至少要五年才会结果,而枣树就快了,当年就能结果。 这句俗语可能是针对那些原生的,没有经过嫁接培植的果树来说的。 晴雯记得她姥姥家有一棵杏树,生出来的第二年,长得还没有一人高,就结了几个果子。虽然不是很大,但也实在让人惊喜。 她很期待来年,她的果树也能结果,不需要太多太大,只要甜一点儿,香一点儿。 黛玉尝到自家香甜的的果子,定然更加开怀。 盘过紫竹轩账目,巡视过田庄,再回豆腐铺子时,柳湘莲已经离开了。 铺子前也没有多少客人了,因为这个作坊主要是供给紫竹轩使用豆制品,多余的才拿出来卖掉。 每天到午后这个时间,当天制作的大概就卖掉了。 这样也好,货物供不应求,客人才会觉得稀罕,“物以稀为贵”嘛。 其实最主要的是,黄豆只有五十亩地的产量,得做好打算,一天最多做多少豆制品,才能一直坚持到明年新黄豆下来。 “三姐姐,坐下歇会儿。”晴雯递了一杯水给正在收拾柜台的尤三姐。 “我不累,收拾完再歇。” 尤三姐手脚麻利地将称盛豆制品的器具一一叠放起来,让伙计搬到后院去。秆称、钱匣子什么的,也归置得整整齐齐才坐下来。 “三姑娘,柳二爷这些天是不是经常到咱家铺子来,他那么喜欢吃豆腐吗?”佳蕙天真地睁着大眼,笑得很无邪。 晴雯暗自好笑,小丫头,你是如何做到,一脸无辜状却直击人心的? 尤三姐俏脸泛起红晕,着急地跟晴雯辩解道:“姑娘,柳公子偶尔来坐坐,我没耽误了活儿。” “三姐,佳蕙不是这个意思,小孩子家口没遮拦,你别在意。” 晴雯笑着挽着她的手道,“我本想撮合你跟刘立仁,你说对他没那心思,这会子可是对柳二哥有心思了?” 尤三姐羞涩地低头不语,晴雯试探地问道:“他对你可有表白过?三姐姐日后是怎么打算的?” “他……他说过些日子去我家里提亲,我妈和姐姐现在还住在宁国府,我想过些天让她们回我们自己家去。 姑娘一个月给我开二两银子的月钱,姐姐和妈再帮人做些绣活,我们不靠着宁国府也能过得下去。我就等着他去提亲了。” 尤三姐眼里熠熠闪光,对新生活充满希望。 还好,还好,晴雯暗自松了口气。 她没有打算主动跟柳湘莲提亲,只要没有宁国府的羁绊,她和他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儿。 马车经过贾家梨香院那处通往府外街上的小门处,晴雯透过窗帘子看见之前见过的柳五儿站在那里,与一个男子说话。 柳五儿双颊通红,眼里含着愠怒。 晴雯以为她被男子欺负了,连忙止住马车,从车上下来。 打远处看着,见那男子长得有些眼熟。 熟人?贾府中人?是谁呢? 晴雯皱眉想了一会,想起来了,这人长得跟赵姨娘颇像。 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赵姨娘的内侄——钱槐。 不知道为什么赵姨娘姓“赵”,而这位钱公子姓“钱”,或许是曹公笔下误,未及时做修改,晴雯就不做深究了。 反正,这个钱槐在曹公笔下是赵姨娘的侄儿就是了。 赵姨娘原为贾政的通房丫鬟,那般愚蠢还极得贾政宠爱,为他生下一儿一女,终“母凭子贵”被抬为姨娘。 除了长相可观之外,晴雯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都说“侄儿随姑姑”,眼前的这位钱公子的确长得跟赵姨娘很像。 长相不错,面上却不很尊重。 柳五儿的娘在梨香院小厨房里,为那些唱戏的小姑娘们做饭。 她应该是图便宜,直接从小门里出来欲回家去,谁想被钱槐堵在这里,喋喋不休,没话找话,总不让她走。 钱槐的父母在贾家的库上管账,因家里有些钱势,尚未娶亲,素日看上了柳五儿的标致,一心和父母说了,欲娶她为妻。 钱家还曾央中保媒人,再四求告。 柳家父母也情愿,怎奈五儿执意不从,她父母未敢应允。 钱家见如此,也就罢了。 怎奈钱槐不得五儿,心中又愧又气,发恨定要弄取成配,方了此愿。时不时纠缠五儿,说些衷情的话儿。 柳五儿被他缠得没法,恼怒却又发作不得。 晴雯放重步子走过去,扯住她的手臂道:“原来五儿姐姐在这里,可让我好找。” 第140回 绛珠草成熟采摘,林晴雯财迷想钱 “晴姑娘找我?”柳五儿错愕地抬头。 “正是呢,听说五嫂子做得一手好素食丸子,我正想找她讨教呢。姐姐带我去找她?”晴雯笑得极真诚。 钱槐见没法再纠缠下去,讪讪地跟晴雯行了个礼,离开了。 “五儿姐姐,赶紧家去,以后可别图近道从这里出来了。”晴雯拍了拍柳五儿道。 “谢谢晴姑娘。”柳五儿知道晴雯是故意为她解围,感激地道了声谢,才低头快步回家去了。 …… 已至深秋,鲜红的绛珠草经历了下种、发芽、开花、结种,一个完整的生长过程,已经成熟了。 没有很浓重的香味散发出来,只有凑到近前时,才能闻到一股淡雅的幽香。 好像就算是在花朵盛开时,也没有闻到很浓重的花香,像极了黛玉高洁清雅的品格。 林晴雯小心地将它挖出来,轻轻地抖了抖根部的土,便装进袋子里了。 绛珠草是黛玉的本命仙草,对她来说无论怎样服用应该都有效果。 就像上次,情急之下,林晴雯让她当蔬菜一样嚼食了下去。 可是对于其他人,绛珠草就真的只是药材,需要经过炮制才能使用。 药材炮制的具体方法很多,包括修制、水制、火制、水火共制及其他制法。 修制包括纯净、粉碎、切制药材三道工序,将药材洗净、去除杂质,粉碎后再按照一定的规格切制而成。 水制指用水或其他液体辅料处理药材的方法,常用的水制方法包括漂洗、闷润、浸泡、喷洒、水沸等。 火制是指将药物经火加热处理的方法,根据加热温度、时间、方法的不同,可分为炒、炙、煅、煨等。 水火共制当然是指既要用水又要用火,常用方法包括煮、蒸、炖、燀、淬等。 除了这些炮制法,还有其他制法。 比如,一些中药需要采用特殊的炮制方法方可提炼,如制霜、发酵、发芽、精制、药拌等。 不同的中药,应选择合适的炮制方法,才能更有助于增强药物功能,扩大应用范围。 当然,这些都是晴雯以后要考虑的问题,若是绛珠草种得多的话。 眼下的这株,最大的可能是给黛玉服用的,所以晴雯只想用最简单的修制法,洗净、去除杂质、切制即可。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要保持绛珠草完整,先送去给王太医瞧瞧。 那位老人家心心念念地惦记三个多月了,晴雯拿不出绛珠草,都不好意思见他了。 收完了绛珠草,再看看旁边的凝霜花。 这位还是那样的高冷,满身裹着冰霜,洁白晶莹亮晶晶的,好看得紧,就是没有要开花的动静。 只是主干上前些时候分出来的几条侧枝,长得更长了。 隔天,林晴雯亲自带着绛珠草去了太医院门外,将王太医请到了马车上。 佳蕙在车下守着,防着人到近前来。 晴雯将车帘、窗帘放下来,严严实实地挡着外面的目光,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袋子,将绛珠草拿出来。 王太医像见了仙宝一样,两眼放出耀眼的贼光,一个饿虎扑食就往绛珠草上扑来。 幸好晴雯早有防备,忙得向后一收,不然这位老人家怕是一口就啃上了。 “拿来,拿来,我要仔细看看。”王太医向晴雯伸出了手。 晴雯当然不会食言,把绛珠草递给王太医,两眼不错眼珠地盯着他。 “瞅瞅你这丫头,跟要防贼一样,老夫什么好药材没见过,还能抢你的这棵?”王太医不满地嘟囔。 “那可备不住,我得防着您老人家见‘材’起意。”晴雯嘻笑道。 王太医白了她一眼,不再搭理她,只专心地观察手里的绛珠草。 一会儿摸摸,一会儿闻闻,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 林晴雯被他这副神神道道的样子吓得不轻,笑道:“看够了吗?看够了赶紧还我,小心看到眼里拔不出来。” “不忙,不忙,这药材可真是难得。” 王太医啧啧感叹,“中医讲究‘以形补形’,比如常说的,吃核桃可以补脑,不过没有人说‘以色补形’。但这棵草血红血红的,让人一看就觉得它是补血的。” “丫头,可不可以让我拿到太医院去研究研究,这棵药材的根、茎、花和种子到底有什么功效?”王太医目光炯炯,“等我研究明白了,以后便可以造福更多人。” “啊?那可不行!” 晴雯连忙上去把住绛珠草,若不是怕用力扯动会伤到它,她都想抢回来了,“我就怕您老会来这么一招,这棵您就别惦记了,我有大用。等来年我再多种几棵,送您一棵也无妨。” “那好,”王太医遗憾地摇摇头,万般不舍地松开手,立刻又哼唧着问了声,“给我摘个叶子总行的?你之前说过我可以尝尝的。” 晴雯摘了片叶子给他,低声嘱咐道:“老太医研究可以,可万万不要让人看到,我就只有这么一株,留着救命的,任是哪个要用我也是不给的。” “姑娘放心,老头子这点子信用还是有的。”王太医将那片叶子小心地藏到袖子里,意犹未尽地下了车。 晴雯瞅着他的背影,暗自思量。 因为她手里还有一棵旧年的绛珠草,她才放心给王太医看到这一株。否则,就是说破大天去,她也不会给他看,因为这草对黛玉太重要了。 若非如此,她就真给王太医拿去研究了。 她又收了三粒绛珠草种,肯定还要再种的。 若是对其他人也有奇效的话,她是不是靠这绛珠草就能偷摸发大财呢? 手里的种子一定要藏好了,可不能让人发现秘密。 回到凸碧山庄,晴雯将绛珠草洗净,放进一个笸箩里,拿到院子里晾晒着。 她又找来红色丝线,打了两条小葫芦形的络子。 一条里面络了一粒绛珠草种,挂在自己脖子上,贴胸口放着;另一条里面络了两粒,是给黛玉准备的。 已是深秋时节,天气太凉,不适合种草,留着明年春暖花开时才好种。 这东西放在哪里,都不如放在自己身上安全。 第141回 尤氏逼三姐回府,晴雯问尤柳进展 拿着打好的络子,晴雯去了潇湘馆,郑重地将络子挂在黛玉纤细洁白的玉颈上。 整理好黛玉绯红的袄子,轻轻拍了拍,她低声道:“这两粒绛珠草种你自己留着,可千万别让旁人看到了,等明年春天再给我。” “好。”黛玉透过小袄,摸了摸两粒圆润的种子,也压低声音小声道。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有人分享秘密的感觉真好。 …… 郑容与傅秋芳的婚事要到了,晴雯送了傅秋芳一套亲手缝制的衣服做添箱礼。 凤姐开了自己的私库,从自己满箱满柜的嫁妆中取了一架小巧却精美的桌屏,托晴雯一起送了去。 该说不说,王熙凤痛恨打贾琏主意的女人,那是真恨不得置她们于死地而后快。 可对傅秋芳这种对贾琏无感的女人,她是很大方的。 晴雯从傅家出来,又拐个弯儿从豆腐铺子门前经过。 不出她所料,再再一次遇上了柳湘莲。 只是他这次没有在铺子里,而是在附近的小巷里,半眯着一双迷死人的桃花眼望着铺子,面色有些许阴沉。 这是咋了?跟尤三姐吵架了?林晴雯有些好笑。 可当她看向铺子时,却是一点儿也笑不出了。 铺子前,一辆三驾马车华丽丽地停在那,车厢上写着一个斗大的“宁”字,生怕人家不知道是谁家的一样。 尤三姐不在铺子里,当初留下的丫鬟翠柳在里面卖货。 林晴雯急忙走进宅子里,在尤三姐住的屋子前停下。 屋里,尤三姐既不同父亦不同母的大姐,贾珍之妻——尤氏,一改往日的温顺和气,正咄咄逼人的质问尤三姐。 “三娘,你说,我对你不好吗?你姐夫供养妈、二娘和你,不管给你们多少银子,多少物件,我抱怨过一句吗? 我们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还不领情?为什么凭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出来抛头露面,做个下贱的商女,丢尽女孩儿家的脸面?” “大姐,我自食其力,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怎么就丢脸了?我不认为商女就比谁下贱。 你和姐夫供养我们,我很领情,但是我不想让你们供养。‘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这话都知道。大姐,您不会不知道?”尤三姐毫不客气地反驳。 “尤三,你说这话就是没良心了,”尤氏恼怒道,“我们供养你们,还供养出罪过来了?还‘拿人手短’,我们还跟你要什么了?” “哼,谁什么心思自己知道。”尤三姐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样子?还敢跟我顶嘴了?”尤氏简直气急败坏,“你在外面当街卖笑赚那几两银子,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让别人知道怎么说我们? 赶紧收拾收拾东西,麻溜儿给我滚回去。否则,让你姐夫带着人来亲自抓你回去。” “大姐,你别生气,”尤二姐怯怯的声音响起来,“三儿,还不快给大姐赔罪!” “我没错,我赔什么罪!”尤三姐执拗地嚷道。 “你!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就等着你姐夫来!” 尤氏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尤二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晴雯一个躲闪不及,正正好与尤氏碰了个对头。 “哟,珍大嫂子,真是稀客啊。听说嫂子来了,我紧赶慢赶过来拜见,怎么你这就要走?” 晴雯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上前挽起尤氏的胳膊,笑道,“嫂子在这多坐会儿?让我多少尽尽地主之谊。这铺子多亏三姐姐帮我撑持着,若没有她,这铺子怕是早开不下去了。早该去谢谢嫂子的,就是一直瞎忙,还没腾出空儿来呢。” 晴雯今年横空出世,突然被贾母认作外孙女,行动都与贾家的主子姑娘一般无二,甚至比她们还要得贾母娇纵。 尤氏这个贾珍的填房,也不敢与她着恼,当下讪讪地道:“姑娘,我来跟我家三妹说会子话,这会儿该家去了,赶明儿个再来看姑娘。” “那,我送嫂子出去。”晴雯不动声色,乐呵呵地送尤氏离开。 在门外悄悄瞥了眼柳湘莲藏身的小巷子,发现他已经离开了,晴雯又返身回到尤三姐的屋里。 “姑娘,你不会不要我了?” 在尤氏面前故作坚强的尤三姐,正坐在炕沿上低头抹泪,瞅见晴雯进来,连忙站起来。 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让晴雯心里有些难过。 “当然不会,只要你自己不想走,我永远不会赶你走。”晴雯拍了拍她细嫩的小手,坚定地道。 宁国府对尤三姐的羁绊,晴雯不甚担心。 她那个泼辣性子,真被惹恼了,大不了闹上一场,闹他个天翻地覆,让那个还得做着表面文章,顾忌贾家声名的贾珍也拿她没有办法。 晴雯她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三姐姐,你跟柳二哥……现在怎么样了?” “没……没怎么样。” 尤三姐吞吞吐吐地道,“他不是说,要去我家提亲嘛,我昨个儿抽空去了趟儿宁国府,让妈和二姐跟大姐说明白,搬回我们自个儿家去。大姐恼了,就找到这里来了。” “就是说,他还没去提亲,那他可给你留下什么信物?”晴雯盯着尤三姐美艳的秋水眼,小心地问道。 尤三姐红着脸嗫嚅了半天,终于道:“他……他把他的家传宝剑,说是什么雌雄鸳鸯剑的,给了我。” 我……晴雯无语问苍天。 他俩这是私定终身了?那把送尤三姐魂归离恨天的宝剑这就送过来了?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无心再跟尤三姐说下去,她匆匆忙忙回了大观园,穿着平日出门的衣服,直接去了。 宝玉捧着本《南华经》正读着呢,一见晴雯,眼睛顿时就亮了,趿拉着鞋子就过来了。 “晴姐姐,刚打外面回来吗?可是给我带了什么新奇的物件?还是紫竹轩又研究出什么新吃食?” 这个百分百的“富贵闲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喝玩乐。 晴雯腹诽一句,不过看他在家好好呆着,心倒是稍稍放下了。 第142回 为三姐晴雯心烦,入梦境再见仙人 晴雯想了想,还是说道:“今儿没空给你带什么,明个儿我多给你寻摸一些来。我且问你,你今儿可曾见过柳二哥?” “柳二哥?晴姐姐怎么忽然提起他了?我今儿一整天都在家里,没见过他。”宝玉眨巴着秋月般明亮的眼睛道。 “那就好,”晴雯压低了声音道,“柳二哥和尤三姐姐好上了,若是他跟你打听尤姐姐的事,你可千万掂量着说,别口没遮拦,信口胡咧咧。” “他俩好上了?那可太好了!柳二哥早说要一个人间绝色,可算让他如愿了。” 贾宝玉先是惊喜地蹦起高来,他真心替柳湘莲高兴,可是转而寻思过来,又懊恼地道,“姐姐怎么这么说我?我是那种信口胡咧咧的人么?” “你是,你当然是,若不是你,尤三姐许是不能死。”晴雯没说出口,这话是在心里嘟囔的。 “算了,算了,若是柳二哥问我什么,我就闭口不言,推说什么都不知道,让他找姐姐打听,行了?”贾宝玉嘟起嘴,不高兴地道。 “行,就让他来找我。”晴雯没有拒绝,这事当然由她来说最好。 毕竟,她是最了解尤三姐的个性的,也是最清楚事件走向的。 …… 回到凸碧山庄,林晴雯仍然心烦意乱。 她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站立良久,一根枝条都快被她揪秃噜了。 瞅了瞅满地的桂花树叶,她跑到游廊下去,来回溜达了好几趟儿。 小红疑惑地问佳蕙:“今儿跟姑娘出去,可有碰上什么事?怎么看着姑娘好像不开心的样子?这一会儿工夫走了七八趟了,晃得我眼晕。” 佳蕙眨巴眨巴眼睛,小声道:“今个儿东府的大奶奶到铺子里来了,说不让尤三姑娘在那做工了。姑娘怕是担心尤三姑娘走了,铺子里的东西不好卖?” “东府奶奶想干啥?拆咱们姑娘的台么?”小红愤愤地道。 “说的是呢。”佳蕙一本正经脸。 晴雯听着两个丫头小声嘟囔,心里感到有些酸楚。 佳蕙穿过来时,不过是小学五年级的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在贾家这样复杂的后宅里呆了这几年,也学了太多的心思算计。 脑瓜子不是一般的灵活,小心地维护着她和晴雯的秘密。 她不在外面晃悠了,免得俩丫头跟着她一块心烦,索性进屋里,往床上一躺,翻过来覆过去地折腾了一阵后,竟然睡着了。 恍惚间觉得,有两个人进了她的屋子。 她朦胧着眼看过去,原来是当初传给她技能的癞头和尚和跛脚道人。 跛脚道人举起一根黑乎乎的手指,指点着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念叨:“蠢材!蠢材!本以为她得了那样的大造化,很快便能修炼晋级,谁想她到现在还没有开启第二层级?” “还不都赖你?”癞头和尚怼道,“你也不跟她说明白,那功法得常练习才能晋级,她都没入过几次梦,怎么开启第二层级?搞得咱们酒都喝不痛快,喝了一半还得跑过来点化她。” 林晴雯迷迷糊糊地有些生气,合着这两位打从三月喝到十一月,喝了八个月的酒还没喝完呢! 就留她在这红尘俗世中胡乱折腾,帮了这个救那个,啥啥都得操心,到头来还得被骂“蠢材”? “我说,两位老神仙,既然来都来了,就别光说嘴了,来点实在的。” 晴雯不客气地道,“听您二位的说法,我是卡在最低层级上,上不去了,两位老神仙何不再发发善心,动动手指,扶我一把?” “贪得无厌的小丫头,”癞头和尚笑了,抬手点向她的额头,“也罢,来都来了,就帮你一把。” 一道流光倏忽而至,顺着晴雯的额头进入,睡梦中的晴雯亦感觉到头脑清醒了不少。 “走喽,回去接着喝酒吃肉喽!” 癞头和尚与跛脚道人一个摇头晃脑,一个一脚一米七、一脚一米六地走了。 “走得这么急干什么?留下来喝酒啊!我有很好喝的桂花醉啊!” 晴雯嚷嚷,那两人充耳不闻,照旧不急不慌、头也不回地走了。 “呃……干嘛这么着急啊?好歹跟我说明白点儿,这功法到底有几层?最高层级的威力如何啊?” 林晴雯小声嘟囔着醒了,晃了晃脑袋,感觉似乎比之前轻快了不少。 她努力凝聚精神力,看向脑中的云团,却发现那云团完全变成了一团透明的水雾,其中闪烁的小光点变得如黄豆般大小,且明亮得刺眼。 或许现在不该叫它“光点”,而应该叫做“光珠”了? 晴雯心思流转间,将精神力作用在光珠上,试着像以往那样移动它。 这一次,不用她费多少力,那光珠竟然突破水雾,继而突破头骨的束缚穿了出来,在屋子里依着晴雯的力的方向移动。 好累! 晴雯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感觉要操控不住光珠了,精神力一收,那光珠“倏”地就回到了她的脑袋里。 是她的精神力太弱了,操控光珠的时间不能持久。若想熟练而长时间地操控它,得需要多练习才行? 不过,这也好神奇啊!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晴雯默默地回想,这种功法是一种关于梦的功法,第一层级能使她入梦,通过某种介质梦见介质主人的某些事情。 那第二层级呢? 她在操控光珠的时候,只感到有些累,感觉不到它对自己有任何其他的影响。 难道……它能对别人起作用? 晴雯迫切地想要验证一下,转头向窗外喊道:“小红,你去一趟林姑娘那,跟她要她的那本《杜工部诗集》来给我看看。” “好的,姑娘,我这就去。”小红高兴地应了,抬脚就去了。 以往宝二爷和众位姑娘们起诗社,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她家姑娘却是能躲就躲,从来都不积极。 如今竟然主动要学作诗了,怎不让她喜出望外? 小红走了,晴雯又喊:“佳蕙,你进来。” “好的。” 佳蕙应了一声,欢快地进了屋。 第143回 第二层技能开启,林晴雯验证功能 晴雯聚起精神力,操控着脑中的光珠,向佳蕙飞去。 经过几次尝试,光珠终于在佳蕙的额前停住,不再往前移动了。 “怎么了,姑娘?” 小佳蕙见晴雯叫她进来,却又闷声不说话,疑惑地问了一句,只是刚说完便闭上了眼眸。 片刻之后,她小小的脸儿上浮起一丝天真的笑容,嘴里欢快地嚷嚷:“天黑请闭眼!狼人睁开眼……” 晴雯心底窃喜,这是现实世界中,从十几岁的小学生到二十几岁的大学生都爱玩的游戏啊。 果然,第二层级技能可使他人入梦,梦到的应该是他日思夜想的事情。 晴雯收回那白色光珠,须臾后,佳蕙睁开了眼睛,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 “佳蕙,刚才你怎么突然不理我了?闭着眼还笑呢,可是做梦了?”晴雯故作疑惑地问。 佳蕙迷蒙的眼睛看了看周围,笑容渐渐退去,眼里浮起一丝落寞,转而又兴奋地道:“姑娘,好奇怪,我本来可清醒可清醒了,可却突然就做梦了。难道是我要开启金手指了? 穿过来三年了,我每天都幻想着开启金手指,或许我就可以回去了。我好想我的老师、同学和爸爸、妈妈啊。” 傻丫头,你的金手指是我赋予你的,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晴雯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 “佳蕙,你都梦到什么了?”她问。 “我梦到……我又回到现实世界了,正跟同学一起玩《狼人杀》呢,玩得可高兴了。”佳蕙小脸上满是欢乐。 “你可记得,是什么让你入梦?”晴雯又问道。 “是什么让我入梦?”佳蕙疑惑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就是突然就入梦了。” 哦?晴雯也疑惑,难道佳蕙看不见那耀眼的光珠? 她小心地操控脑中的光珠,在屋子里盘旋,只是不曾靠近佳蕙。 佳蕙面色如常,没有丝毫变化。 果然,她是看不见光珠的,这光珠应该只有自己能看见。 晴雯忽然想到,自己可以通过某种介质梦到别人的事,那可不可以操控他人通过介质梦到第三人的事呢? 她默默地试了试,感觉自己的精神力还能操控一小会儿光珠,便悄咪咪地转移了话题,对佳蕙道: “不管了,兴许是你心有执念,才会突然入梦的。我记得你小红姐姐有一条元宝形状的络子,打得十分精巧,去拿过来我看看。” 佳蕙以为晴雯叫她进屋,本来就是让她去取络子的,结果自己竟然睡着了,耽误了姑娘的时间。 她不好意思地转身,跑回她与小红的屋子里。 络子是平常佩戴的物品,小红就放在自己床头的小木箱里。 互相之间是极为信任的姐妹,两人的东西也不必瞒着对方。 佳蕙很快就拿到络子,捧在手里便往晴雯屋里去。 “姑娘,给……”光珠在佳蕙额头前方定住,她又一次入梦了。 这一回,她脸上的笑容很叫人玩味,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晴雯的精神力不足了,她收回光珠,迅速抹了把额头的汗。 不过片刻,佳蕙就醒了,不待晴雯问起,她便自己笑起来。 “姑娘,我又做梦了,梦见小红姐姐在跟芸二爷说话。芸二爷说,以后娶小红姐姐进门,还要多买几亩地呢。” 佳蕙小大人一样摇摇头,遗憾地道,“真可惜,这梦时间太短了,我还想多听会儿呢,没捞得着听。” 好,晴雯明了,她的光珠不仅可以让他人梦到自己的事,还可以操控他人凭着某种介质梦到另外一人的事。 小红与贾芸的事并没有什么可避忌的,佳蕙梦到也没什么,因为他俩的事在凸碧山庄不是秘密。 她知道,郑嬷嬷知道,佳蕙知道,祝嬷嬷也知道。 当然,只限于凸碧山庄,旁人是不能告诉的。 “姑娘,我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连着做了两次白日梦?”佳蕙瞅向门外耀眼的阳光,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解。 “没事,或许以后你就知道了。”晴雯没有说明,面色沉静。 “哦。”佳蕙“哦”了一声,眼睛看向晴雯,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晴雯没再说什么,拿过她手里的络子来,仔细看着。 湘云成亲时需要的那些针线活,大件的都做完了,还留下些香袋、络子什么的小物件儿。 传统的络子花样有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等各种编织图案。 说白了就是直线形、梯形、菱形、两个菱形一角相叠、两个圆环套连在一起,或是编织成梅花或是柳叶的形状。 晴雯想编些更有好意头的花样,比如葫芦寓意护佑守护,石榴寓意多子多孙,花生寓意早生贵子,元宝当然寓意大富大贵了。 这些花样之前没人编过,都需要好好琢磨才能编出来。 小红心思巧,早就编出了元宝样子,正好让晴雯拿来做参考。 晴雯和佳蕙脑袋凑着脑袋,一起研究那元宝的编织方法,小红捧着一本书回来了 “姑娘,给,您要的林姑娘借给香菱姑娘了,林姑娘说姐姐要的哪本,就一定要是哪本,让我和紫鹃姐姐又跑了一趟薛家那院里,用一本叫什么李太白的给换了回来。” “先放那,我呆会儿再看。”晴雯抬抬眼,指了指窗前的书桌。 她早知道,这本《杜工部诗集》黛玉借给香菱了,也早知道黛玉一定不会让小红给她随便拿本别的书。 她特意让小红去要这本书,就是为了拖住小红,给自己充足的时间完成验证过程。 现在确定了第二层级的功能,只是自己操控光珠的精神力不足,以后要多加练习了。 此后,晴雯的生活似乎与以往没有什么变化,照常做针线、读书、研究吃食、跟姐妹们玩乐,隔几天出府去巡视一下自己的田庄、铺子。 不过,在小红殷切的目光注视下,她偶尔会拿出诗集来,装模作样地读上几首。 声情并茂的诵读,总让小红不自觉地露出姨母笑。 当然,这些都是别人看到的。 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她一有时间就会练习操控光珠,努力使操控的时间长久一些。 幸亏那光珠别人看不到,发出耀眼的光也不需担心。 只是偶尔,小红和佳蕙进她的屋子时,会发现她脸上的汗水。 第144回 湘莲探听尤三姐,晴雯欲引其入梦 晴雯这样努力地练习,是心里有些恐慌,怕自己来不及。 她怕柳湘莲突然来问自己,尤三姐与尤氏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总不能直接跟他说,尤三姐就是尤氏的妹子,常在宁国府住着。但你若因为这个就不要她了,她就会自杀? 好在,柳湘莲一直没来。 一整月的时间过去,她已经可以持续操控光珠一刻钟的时间了,柳湘莲都没来找她。 她都以为兴许现在事情有了些变化,柳湘莲不会那么在意尤三姐的身世,不会再想要回自己的定情信物了。 可是,就在这天的午后,她正在屋里刻苦练习的时候,一个守门的婆子来到了凸碧山庄。 柳湘莲在贾府门外等宝玉出去说话,宝玉这个家伙忘性太强,竟忘了晴雯的交代,自己乐颠颠地出去见他了。 直到柳湘莲问起尤三姐,他差点脱口而出:“她啊,可是个难得的标致人儿!她还有个二姐,真真是一对尤物,偏偏她们还姓尤。” 幸好他那向来松松搭着,要断不断的脑神经突然有一根绷紧了,让他想起晴雯的话,赶紧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呜呜哇哇地道: “只听说……我们东府的珍大嫂子有两个妹子,却不曾见过,更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这个人。 若是……若是你想打听她的事,还是去问问我家晴姐姐。她不是在跟着晴姐姐做工吗?” 说着,不待柳湘莲回答,他便回手招呼小厮茗烟到近前:“去二门处传个话,让婆子去凸碧山庄通报一下,就说柳二爷在府外呢。” 听婆子通报,晴雯立刻就明白了,该来的事迟早会来,不过早晚而已。 她招呼佳蕙赶紧跟她走,两人一起来到门外。 “柳二哥是来跟我问三姐姐的事?我猜到你一定会来的。” 晴雯直截了当地道,“你和三姐姐的事,她都没有瞒我。那天珍大嫂子去找她,你就躲在巷子里。我看见你的脸色不好看,你一定不想她跟东府有什么瓜葛?” “对,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柳湘莲生性豁达,不拘小节,话出口了才意识到,这话不好跟晴雯这么个姑娘家说的,赶紧道,“晴姑娘莫怪,湘莲口无遮拦惯了,还请姑娘告知,三娘与宁国府到底有没有关系?” 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宁国府与荣国府同气连枝,柳湘莲骂宁国府不干净,却是连荣国府也骂了。 贾宝玉在旁一下红了脸,晴雯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对柳湘莲道: “三姐姐确实是东府珍大嫂子的继母妹子,但是柳二哥不能带有偏见,认为宁国府不干净,她便不干净。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三姐姐的品行如何?柳二哥自己都见过的。便是你要问她的事,也不该听别人怎么说。 不如你与我去一趟作坊?有什么话你只管问她,你们俩当面说清楚才好。” 柳湘莲怔住了,桃花眸子闪了又闪。 他还真没想过亲自面对尤三姐,亲口问她这些事。 但是晴雯说的似乎很有道理,若仅凭尤三姐与东府有些瓜葛,便判断她的品行不端,似乎有些不妥。 于是,他抱拳对晴雯道:“湘莲谢谢姑娘成全,这便跟姑娘走一趟儿。” 晴雯也不叨叨,转身跟佳蕙上了马车。 柳湘莲上了马,跟着马车一起去往晴雯的豆制品作坊。 马车悠悠前行,晴雯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演练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直到车行到作坊大门外。 “柳二哥先跟我去后院,待会我把三姐姐叫来见你。”晴雯下车,对柳湘莲道。 柳湘莲默默地瞥了眼铺子里正低头忙碌的尤三姐,将马拴在门外的拴马桩上,跟晴雯进了院子。 经过前院,进了后院,在尤三姐住的屋子前,晴雯停下了。 打开屋子的门,她说:“这是三姐姐的屋子,柳二哥且进去等一会儿,我将三姐姐叫过来。” 柳湘莲有些犹豫,他虽然豪放,那等眠花宿柳的事儿也没少做,但是正经女儿家的闺房却从来没进去过。 不过他心中有疑惑,不解开让他寝食难安。 天知道,这一个月他是如何过来的?今天他无论如何要问个明白。 于是,他终于抬脚进了屋。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门旁立着一个脸盆架,上面有一个半旧的铜盆,盆上搭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色布巾。 屋子中间有一张方桌,方桌上有一个茶盘,茶盘里有茶壶,茶碗。虽然不是名贵的瓷器,但却干干净净,半点灰尘都不沾。 再往里就是一张只能容一个人躺卧的木床,床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床边放着一张旧梳妆台。 妆台上面有一面铜镜,旁边摆着一个首饰盒。 首饰盒里没有多少名贵的饰品,只有一支银钗,一支珠钗。 脂粉也没有几样,只有一瓷瓶面脂,散发着淡雅的香味。 干净、整洁、简单,却让柳湘莲感觉很舒服。 住在这样屋子里的姑娘,应该是个好姑娘? 若是如他所想,她与宁国府的男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那又怎会住在如此简陋的屋子里,过这样清淡的日子? 而且她还愿意当街卖豆腐,赚一份辛苦钱,也是个正经过日子的姑娘。 柳湘莲不由自主地将尤三姐的珠钗拿在手里,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似乎亲吻着她如墨般的秀发。 一声推门声惊得他转过身来:“三娘,你回来了?” 来的当然不是尤三姐,而是一直立在门外,等待着合适的时机进屋的晴雯。 看到柳湘莲拿起了尤三姐的珠钗,她立刻推门进来了。 她也不跟柳湘莲说话,只管操控起脑子里的光珠飞到他的额前。 然而,柳湘莲并没有立刻进入睡梦中,他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晴雯。 他在疑惑,为什么晴雯紧抿着嘴唇立在他的面前,却一言不发? 林晴雯有些着急,也有些害怕。 她想,许是柳湘莲是习武之人,精神力比她强悍,她操控的光珠无法让他入梦? 那她该如何解释眼下的窘境? 第145回 湘莲梦三姐自刎,晴雯遭柳二怀疑 柳湘莲迟迟不入梦,林晴雯是真郁闷了。 草率了,草率了! 她竟忘了柳湘莲武力值超高,精神力自然也强悍,竟然在自己学艺不精时,就试图引他入梦。 她只能撑上一刻钟的时间,若是柳湘莲能抗住,那她这次尝试就要失败了。 细密的汗珠从脸上泌出,晴雯几乎要放弃时,柳湘莲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眸,他对抗不住了。 晴雯忙抹了把汗水,努力聚集起力气来操控光珠,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他把梦做完。 柳湘莲确实入梦了,他梦到了什么? 梦中,他与尤三姐在一片美丽的桃花林中,轻风拂过,片片花瓣飘落,三姐那粉嫩的脸颊比桃花更加娇艳。 可惜,这样美好的地方,他却不是来跟尤三姐谈情的,而是要跟她讨回自己送她的定情信物——家传的雌雄鸳鸯剑。 “柳郎,你当真要如此吗?“尤三姐美眸盈满泪水,晶莹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却偏偏不滚落下来。 痛啊!心痛! 柳湘莲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痛,可伤人心的话语却仍脱口而出:“三娘,别怪我,我只想要一个清清白白的绝色姑娘,而你……“ “我如何?我不清白?“ 尤三姐轻颤的声音中带了些许愤然,“你只知道你与我一见便喜欢上了我,又怎知我心心念念记挂了你多少年? 那年我在老娘家看戏,你是台上的张生,我就是台下的崔莺莺,你串的《西厢记》,因为你,我背下了所有的戏词。 自那之上,我便上了心,打定主意此生非你不嫁。我是女子,不能主动去与你说明,就只能默默地等,等你与我再相遇。 我发誓,你若一年不来,我等一年;十年不来,我等十年。若是死了,我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吃长斋念佛,以了此生。 那日你与我相见,我欢喜得心都要飞出来了。三年了,我等得心焦,等得都要不顾女子的脸面,去找人与你提亲了。 可你之后竟主动来找我,说你喜欢我,还把你的家传宝剑送与我定情。我欢喜,我日思夜盼着穿上大红嫁衣嫁给你。 而今,你竟决定要与我了断这段情,我这一生还有什么念想?不如就此去了!“ 言罢,尤三姐再不犹豫,将那雄剑一把抛向柳湘莲,雌剑却猛地往自己洁白的玉颈上一横。 “三娘,不要!“柳湘莲急忙扑上前,伸出手,想要夺下剑来。 可惜,任凭他武力再强,也有力不能及时。 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芳灵蕙性,渺渺冥冥,即刻不知哪里去了。 “三娘!”柳湘莲痛彻心扉,大声哭喊着,“原来你模样长得这样标致,性子却又是这等刚烈,可敬!可敬!我竟错怪你了!“ 可算是差不多了! 林晴雯撑持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滴滴滚落,洇湿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只能撑一刻钟的,可为了与柳湘莲的精神力对抗,她硬生生地多撑了半刻钟,精神力已几乎耗尽。 柳湘莲醒来,看向倒地的晴雯,眼里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他会突然睡着,在梦中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而她又是为何,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想起她在自己入梦前的奇怪形止,柳湘莲更是疑惑不已。 林晴雯看出他的疑惑,是谁经历了这般奇怪的事情,也得思量许多? 她只在心里暗骂自己无用,第一次真正尝试使人入梦就遭到了怀疑,看来还得更加努力地练习才行。 “柳二哥,三姐姐说,你既已决定要与她了断,她也断断不会与你纠缠。等她忙完了这会儿,洗漱之后就来送还你的家传宝剑。“ 不管柳湘莲心中所想,晴雯要把她要做的事做完。 柳湘莲梦中所言,晴雯大概能猜到他梦到了什么。 此时,她只想说些狠话来刺激他。毕竟那只是梦,他并不一定会真正相信,一切还得回到现实。 “她要洗漱?她还我宝剑,还要洗漱?”柳湘莲想起梦中尤三姐自刎时的惨烈,脸色“唰“地一片惨白。 “洗漱嘛,不是显得郑重吗?毕竟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念想,一朝破灭,不得好好地告个别?“林晴雯觑着柳湘莲的神色,不急不缓地道。 “告别?“柳湘莲拔脚就走,”今天我不想要我的剑了,我也不想见她,有些事我得好好想想。“ 警报暂时解除了,林晴雯差点拍掌而笑。 “柳二哥,你做得对,何妨再与三姐姐相处一段时间,用你的眼去看,看看三姐姐到底是何等样人?“ “嗯,我会的。“ 柳湘莲抬脚出屋,临走时又狐疑地看了晴雯一眼。 晴雯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他是察觉到什么了? 直到回到凸碧山庄,晴雯仍然惴惴不安。 她怕被柳湘莲看穿,只祈祷自己没有在他面前露馅。 只可惜,柳湘莲根本不给她喘息、平复自己心情的时间。 第二天恰好是十一月初一,她每个月必去白云寺的日子。 在紫竹轩外的竹林里,她又看到了柳湘莲。 “晴姑娘。” 柳湘莲径直朝她走过来,看这样子竟是专门在这等她的。 “柳二哥可是有什么事?” 晴雯有些心虚,打点起一副笑脸,笑着迎上去。 柳湘莲再不说别话,撩起衣摆跪了下去:“晴姑娘,湘莲有事相求!” 这一举动把晴雯吓了一跳,扎煞着手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好连声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柳二哥快起来!“ “晴姑娘答应帮我,湘莲再起来。“柳湘莲执拗地跪在地上。 “这让我怎么说?我都不知道柳二哥让我做什么事,怎么能答应你?“ 晴雯真是懵掉了,除了他和尤三姐的事,她并不清楚他还有什么事需要她来帮。 但他还拗上了,不答应便不起,这可让她怎么办好? “柳二哥,你还是起来,这样让人看着多不好?有什么话咱们坐下说。“ 第146回 柳湘莲卖身求助,林晴雯无奈相帮 柳湘莲左右看了看,脸色有些不太自然。自觉这样真的不大好,对人家姑娘的名声不好。 于是,他站起身,与晴雯一起坐在竹林里的小餐桌边。 “晴姑娘,你一定听说过,这些年我一直萍踪浪迹,时不时地到外面浪荡些日子。至于为什么,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今个儿姑娘可愿意听我说一说?” 柳湘莲声音低沉,桃花眼眸如汪了水一般闪着光。 晴雯听出了他极力压抑的悲伤,也看到了他眼里不易察觉的泪水,不由得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柳二哥若是愿意说与我听,我自然愿意做最好的听众。”她说。 “在遇见三娘之前,我从来没有奢想过买一处宅子,娶一房妻室,成个家安定下来。我的手里从来不会超过一百钱,但凡有几个钱,不是花在赌坊里,就是花在娼馆里,因为我不需要存钱。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为我爹娘报仇! 晴姑娘,你知道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亲眼目睹自己的爹娘被人杀死是什么感受吗?我知道。我爹、我娘都是在我的眼前,被仇人杀死的。 我娘把我藏在假山的孔洞里,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我透过那窄小的缝隙,看着爹娘的血流了满地,却只能死咬着牙,不敢哭出声。 我在心里默默地发狠,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为他们报仇。可是,自那之后,我一直没有查到仇人的任何信息。 这十几年时间,偶然得到一点点消息,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会立刻动身去找他。可惜,那些消息都不准确,我没有一次找到过他。” 柳湘莲咬得牙齿“咯吱”响,晴雯恍然明白了。 这个男人对她一直是个谜,不知道他时常流浪在外,是为了什么? 而今谜底经由他自己揭晓,她心里特别难过。 他赌博吃酒,他眠花宿柳,他玩世不恭,一切一切的根源只是因为他从来没想过安稳日子。父母血海之仇未报,他怎敢想成家立业? 那仇恨时时地压着他,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不得不靠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行径来排解心中的情绪。 可是,他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林晴雯疑惑间,忽听柳湘莲又继续说下了去:“昨天在三娘的屋子里,我突然感觉非常困倦,非常想睡觉。 我知道那很不正常,所以我极力地撑着,但最终还是睡着了。而且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三娘跟我哭诉,梦到三娘自杀身亡。” 柳湘莲定定地盯着晴雯,眸子里是绝对地不容置疑,“当时只有你在屋里,我想定是你对我做了什么。因为我醒来后,你瘫在地上,满脸的汗水,像是刚跟人打过一场。 我是习武之人,那样的情景表示什么,我很清楚。我想姑娘定是修习了某种功法,从而能操控我的精神,让我入睡,让我梦到那些事。” “不,不,不,柳二哥你多心了!” 林晴雯急忙打断他,这事打死她也不能承认。 她慌慌地摆手又摇头,就是要给他个死不承认,“我瘫倒在地上,满脸的汗水,只是因为我突然身体不适,并无关其他。” “姑娘,这话说出来,您自己信吗?” 柳湘莲突然笑了笑,笑得凄美又哀伤,“您不必这样急于辩解,我知道您是害怕被我知道了秘密。任谁修习了这种神奇的功法,都会担心被人觊觎。 姑娘,我不贪恋你的功法,只是想求你帮帮我,帮我找到杀害我爹娘的人。若我梦到的三娘的事是真的,那姑娘能否让我梦到我的仇人?若是你能帮我找到他,我将认您为主,此生永不反悔!” 柳湘莲斩钉截铁地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卖身契,径直放到晴雯的面前。 那是一张死契,他承诺终生视晴雯为主,绝不背主。 晴雯懵了,他这是要把这辈子交给自己,与自己荣辱与共,同生共死? 她轻轻叹息,没有去拿那契约,只是试探地问道: “柳二哥,你手里可有那仇人的私人物品?我看看,也许可以给你提供些线索。” “就像我昨天拿着三娘的珠钗一样?只要我手里有那人的东西,便可以梦见他的事情了?”柳湘莲很敏锐地抓住了关键,“我手里还当真有一块玉牌,是我爹拼死从那人身上扯下来的。” 完了!他这是完全猜到了。 林晴雯哀嚎一声,伸手就把柳湘莲的卖身契抓在手中。 “柳二哥,不管能不能给你提供足够的线索,你的身契我都要收着了,我得保证自己的安全。” “好!”柳湘莲起身又一次拜了下去,“湘莲以后便是姑娘最忠心的奴仆,终生唯姑娘之命是从。” “快起来,”晴雯伸手将他搀起来,温声道,“那玉牌在哪儿?若是在你身上,现在我就可以帮你。” 柳湘莲即刻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恨声道:“仇人的东西,这些年我一直贴身放着,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忘了爹娘的仇。” “那好,你就这样好好坐着,放松精神,不要试图抗拒我。”晴雯道。 “嗯。” 柳湘莲这次不仅没有抗拒,而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晴雯默不作声地凝起精神力,将光珠定在他的额前。 柳湘莲瞬间入梦,也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只见他全身一直在剧烈地抖动,看起来十分狂躁不安。 在晴雯感觉要坚持不住时,他终于不动了。 晴雯收回精神力,柳湘莲醒来,眼眸里怒火涛天。 “姑娘,你受累了。” 柳湘莲盯着晴雯苍白的脸颊,轻声却坚定地道,“湘莲说过的话绝不食言,但是湘莲还要再去一个地方,回来但凭姑娘差遣。” “是去找你的仇人吗?你真的梦到他了?”晴雯期待地问道。 “是有一些线索,便是找不到本主,也肯定会有一些重要的收获,到时候或许还得需要姑娘帮忙。”说着,说着,柳湘莲眸中怒火更胜,很快又复归清明。 “姑娘,我走了。三娘那,还烦你替我照顾一二,我俩的事待我回来再定。” “你放心,三姐姐不用你托付,我也会照顾的。” 柳湘莲郑重地点头,转身上马,飞驰而去。 …… 柳湘莲跪拜晴姑娘?这是什么情况? 紫竹轩院里,一个男人隐在暗影里,略微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丝疑惑。 第147回 一夜北风吹得紧,清晨大雪扑面来 林晴雯看着柳湘莲飘逸的身影离去,心里默默地念叨:“柳二哥,但愿这次如你所愿。” 这些年他孤身跋涉在为父母报仇的路上,一路从无同行人。 在外人眼里,他俊美无比,他自在洒脱,他无牵无挂,可谁又知道他心中的苦? 此次,若是真能报得血仇,他也该安定下来,为自己而活了。 同时,也可以验证他所梦到的尤三姐自刎之事的真实性。 他该相信,她的品行不是他所想象的不堪,而是高洁烈性不可亵渎的。 “收敛心性,好好待她,放过自己,也给心爱的人安稳的生活。”林晴雯默默地想着,转过身往紫竹轩走去。 暗影里的男人仍在皱眉思索,柳湘莲方才的举止太奇怪了,而且有一小段时间,他明显情绪波动非常大,那是为什么? 他想得太入神了,等他骤然回神时,晴雯已经进了紫竹轩。 他慌忙急往后退,“倏”地一下隐身不见了。 晴雯似乎察觉了什么,眼眸不经意地瞟向那处,恍惚间看到了一个人影。 或许是食馆里的伙计出来拿柴火?也或许是食馆的客人出来透透气?她没有在意,信步走进茶房里。 柳如烟正在忙着做茶点,纤细光洁的手指翻飞起舞,身体也若拂风杨柳般轻轻摆动。 晴雯一眼就看见了她腰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的荷包,那里面装着的,是她的娃娃亲夫婿留下的物件? 盯着那荷包,晴雯的心里有点像小猫的爪子在挠。 这么久了,她一直想帮如烟找到她的夫婿,哪怕知道他是死是活也好,可是一直没有办法。 如今自己开启了第二层级技能,可否趁她不备,偷偷对她发发功,让她梦中与她的夫婿相会? 或许她能知道,她的夫婿如今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晴雯打眼逡视了一圈茶房,彩蝶和金钏儿都不在,兴许是去茶室送茶点去了。 她盘算了一下,引柳湘莲入梦后,她现在的精神力大概还可以撑持半刻钟。 于是,她立刻操控起光珠,把光珠定在柳如烟的额前。 忙碌中的柳如烟停了下来,晃了晃头,又眨巴眨巴眼,似乎就要睡了。 “姑娘,碧荷厅要的青玉糕好了吗?那边催着要了。” 彩蝶小跑着回来,“还有,芳草厅的客人在作诗,说请姑娘过去弹琴助助雅兴。” 这丫头,回来的真不是时候。 晴雯悻悻地收了精神力,算了,时机不对,还是另找机会。 没有了光珠的控制,柳如烟恍惚间觉得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摇摇头,对彩蝶道:“好,知道了,这就去。青玉糕好了,你先端过去。” …… 柳湘莲又一次离开了,他走得匆忙,连宝玉都没有告过别。 宝玉嘟嘟囔囔了几次,晴雯也无心哄他开心。 这次柳湘莲离开,不知道要过多久,晴雯担心尤三姐那边出事。 不过,自尤氏去过作坊之后,宁国府再无动静,贾珍也不曾去找过尤三姐。 晴雯也不知为什么,但是他不闹幺蛾子,却是好事。 …… 今日上午天气还好,只是稍许有点阴,到午后竟然刮起了北风,天气骤然寒冷起来。 佳蕙捂着耳朵跑进晴雯屋里,一边跺脚一边喊:“冻死了,冻死了!怎么会这么冷?” 晴雯瞥了眼窗外被风吹得乱晃的树枝,笑道:“今年还算是好的,往年到冬月都该下雪了。” 围在火盆边剥栗子的祝嬷嬷道:“天一下子这么冷,没准今个儿晚上也要下雪呢。” “要下雪了吗?”小孩子心性的佳蕙兴冲冲地嚷,“那太好了,可以堆雪人了,还可以打雪仗。” “小丫头,就想着玩,还不来看看,火盆里该加炭了。”小红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哦,哦。”佳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过来加上炭。 “今晚都别省着了,”晴雯道,“别的姑娘屋里,大丫鬟可以住在主子屋里,又是熏笼又是暖阁的冻不着。我屋里不用你们上夜,你们各自把自己屋里的火盆生起来。” 一入冬,晴雯就让贾芸送了几大篓子好炭来。 晴雯屋里生了火盆,也让自己院里的其他人各自生起来。 可是小红和郑嬷嬷他们却都拒绝,晴雯就由她们去了。 那时候天气还不太冷,不生就不生,可今天感觉真的不行了。 “姑娘,别的院里的下人可没有火盆烤,天冷了多盖床被子就罢了。独我们几个烧火盆,是不是太扎人家的眼了?没的让人家不受用。”郑嬷嬷道。 “管她们受用不受用呢?咱们的炭又没花公中的银子。都别跟我争了,今晚都生上火盆,别冻着了,请医问药才费钱呢。” “好,姑娘。” 本着给姑娘省钱的缘由,几个屋里人都同意了,只是心里对晴雯的感激又加了几分。 贾府虽然外面看着富丽堂皇,主子们用度奢费,但下人们生病其实并不会正经请大夫看诊。 或者胡乱抓两剂药吃了,或者硬扛着,实在几天也不好便撵出府去养病,免得过了病气给主子们。 也就贾宝玉很少讲究主仆之分,又兼着疼惜女孩子,贴身侍候的大丫鬟们病时,才会偷偷地请太医进园子来。 而晴雯则不同,不管这院里谁生病,一律要请医问药,直到养好为止。 自己院里忠心耿耿的仆人,她不护着,让谁来护着呢? …… 屋子里都生了炭火盆,暖烘烘的,这一夜大家都睡得特别好。 清晨,晴雯还在梦中呢,就被佳蕙欢喜的叫声给吵醒了。 “下雪了!真的下雪了!好大的雪啊!” 晴雯朦胧着双眼,撩起茜纱帐子向窗外看去。 果然,好大的雪啊! 天空灰蒙蒙的,棉花团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下着。 天地间寂静无声,一切的喧嚣热闹都仿佛静止了般。 这样静谧的夜,怪不得一夜好眠呢。 门外佳蕙又叫起来:“姑娘,你起了吗?快起来看雪啊!” 小孩子呢,就是爱玩,晴雯笑了笑,收回目光准备起身。 只是,她刚穿上一只衣袖,突然怔住了,她刚才看见了什么? “唰!”她的目光猛然又转向了窗子。 第148回 凝霜花儿开七朵,晴雯再遇拐三爷 窗边,种下近半年的凝霜花,开了! 七八朵凝结着层层白霜的凝霜花,洁白,如碗口般大,梦幻般绽放在枝头,拥拥簇簇,热热闹闹。 真的好神奇! 晴雯确信,昨夜直到入睡时,她都没有看到它结出花苞。 一夜的时间,它竟完成了从结苞到盛放的过程。 就她所知,这世间没有一株植物是这样的,这凝霜花果然也不是凡品。 晴雯急忙披衣下床,趿拉着鞋子快步跑到窗前,低头细瞧那发着光的凝霜花。 端庄高洁,即便覆盖着一层薄冰,也有一股异香从底下传来,果然是莺儿说的“异香异气”的,晴雯想不出来是什么样的香味。 这花开得也大方,不仅大而且数量多,一次竟开放了七朵。 不似绛珠草般,每回就抠抠搜搜地开三朵花,结三粒种子。 晴雯忍不住笑了笑,这花草也随人? 薛宝钗肤白如雪,端庄大方,这凝霜花也随了她。 薛宝钗表面热情,内心冷情,这凝霜花却是复了她的本质,由里到外都是冷的,冰冷冰冷的。 说绛珠草随黛玉,晴雯倒不是说黛玉抠搜,而是指黛玉的品格。 黛玉内心热情,却自珍自惜,从不屑于在众人面前表露自己。绛珠草一次开三朵花,大概已是它的极限了。 晴雯观赏了一会儿花,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词儿来——“昙花一现”,她猛然一惊。 坏了!这花开得这样急,不会也如昙花一般,只有那片刻的灿烂? 晴雯急忙取了一把竹剪来,忍着刺骨的寒意,轻轻地剪下五朵花,放在一个铺了锦缎的盒子里。 这花娇嫩,不可用铁器、铜器伤了它,也要小心存放。 这些够给宝钗制“冷香丸”做药引子了?她想。 别问她为什么认为,凝霜花的花朵能做药引子?她当初做梦也没梦得很真切。 但是,她知道“冷香丸”的原料组成,什么春天开的白牡丹花,夏天开的白荷花,秋天的白芙蓉花,冬天的白梅花,想来这药引子也该是某种植物的花? 剩下的两枝花她没动,她得留下花种啊。 她也想看看它到底能顶多长时间,当然心里还有别的考虑。 在雪地里又蹦又跳的佳蕙久未见晴雯起身,终于憋不住了,推门就进来了。 “呀!竟然开花了!” 看到盛开的凝霜花,她又叫起来。 这一惊一乍的,吓了晴雯一跳:“做什么大喊大叫的?快回去穿好衣裳,洗漱干净,跟我去蘅芜院。” “哦。”佳蕙应着往外走,不时还回头看一眼,大大的眼眸里满是惊艳。 小红打了温热的洗脸水来,服侍晴雯洗漱,瞅了瞅那凝霜花,她摇头道:“这花可算是开了!从夏日种上开始,每日都得用冰水浇灌,得亏有慕公子送了那硝石,省了咱们多少麻烦。” 慕南风?晴雯想了想,她大概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 春闱将近,他应该日日在紫竹轩的书房里温?也不知道他温得怎么样了?只愿他能得高中。 梳洗过后,晴雯也没有急着走,她吃了块祝嬷嬷新做的栗子粉蒸糕,也给佳蕙塞了一块。 祝嬷嬷昨天剥了一晚上的栗子,连夜磨了粉,做出这糕来,香甜软糯,甚是好吃。 吃过之后,又拿茶漱了口,晴雯招呼道:“佳蕙,走,这雪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急着给宝姐姐送过去呢。”。 佳蕙小心地捧起装着凝霜花的锦盒,主仆两人一起往蘅芜院来。 …… 一夜大雪,满园子都成了白色,屋顶上铺满了雪,一根根树枝也被雪压了下来。 路上的积雪很厚,晴雯和佳蕙踩着雪,“咯吱咯吱”地往前走。 佳蕙莫名地兴奋,脚踩在雪上,一跳一跳的,不时地回头去看雪地里留下的两行小脚印。 若不是手里还捧着盒子,她怕是都要蹦起来了。 “佳蕙,你是南方人?以前从来没见过雪?”晴雯笑着问。 “姑娘好眼力,”佳蕙笑得眉眼弯弯,挂在眼睫上的冰霜一颤一颤地,“我之前确实住在南方,从来没见过雪,穿过来这几年倒是看过几次。但是每到下雪时,我还是很高兴。” 看出来了,冻得鼻尖发红还乐着呢。 佳蕙的好心情也感染了晴雯,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欣赏着银装素裹的园子和飘扬洒落的雪花,愉悦得想唱歌。 只是,主仆两个的好心情,很快就被一个久未露面的家伙破坏了。 前方的红梅花树下,一个瘦弱的身影站在那里,装模作样地嗅着梅花香。 “贾环?”晴雯看清了那人,心里顿时如吃了苍蝇一般膈应。 自从他给黛玉下毒,害得黛玉差点离世,被贾政暴打了一顿后,便一直未在众人面前现过身。 大家已经有半年时间没看到过他了,这是好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家伙半年多了还拄着拐,怕是真被打瘸了。 贾环是贾政的庶子,因着身份低微,又加他自己举止荒疏,不自尊自爱,合府之人无人待见他。 其实他的性格养成,也是有外在原因的,任谁有贾宝玉那个受尽万千宠爱的哥哥在旁边比着,那心理也得扭曲。 晴雯作为一个旁观者,本来不该存有那么多的好恶,兴许还应该同情他。 可是,他伤害了黛玉,这就让她不能忍了。 他瘸了,活该普天同庆? 林晴雯暗自拍手称快,贾环听到动静,也缓缓转过身来。 养病这些时日,他原本瘦弱的身体更加瘦弱了,面色还有些苍白,这就让他本来尖嘴猴腮的样子看起来更加猥琐了几分。 看到晴雯,贾环的眼里泛起一丝怒火。 他没忘了,就是晴雯这个贱人设计,让他挨了父亲好一顿打,不仅养了好久的伤,腿还瘸了。 可是,他心里恨是真的,想报仇也是真的,脸上没大露出来。 别看他年纪小,心可阴着呢。 贾环堆起笑容,主动打起招呼:“晴姐姐,你也出来赏雪呢?” “嗯。” 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晴雯也不打算搭他,冷冷地应了一声,抬脚便要离开。 佳蕙跟在晴雯身后,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微微蹲身,行了个敷衍的礼。 姑娘说了,任是不待见谁,基本的礼数还是要有的,贾环毕竟还是贾家的三爷。 佳蕙举步要走,贾环小眼睛眨了眨,看见了她手里捧的锦盒。 第149回 贾环恶人先告状,晴雯怒从胆边生 贾环卧床半年多,其实伤处早好利索了,只是腿却再也不能正常行走。 他一直躲在自己屋里,不好意思出门。 一是因为没脸,做坏事,被父亲打,丢死人了。 二是因为怕被人瞧不起,以前就已经让人瞧不上了,这成了瘸子,谁还能看得起他? 但他怎么说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让他一辈子窝在家里怎么可能? 他在家里憋得心烦,时不时地就想出来看看,又一直没鼓起勇气。 今天下雪,他打量着园子里的姑娘们都不会冒雪出来玩,才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进了园子。 只是没想到,这头一次出来,就遇上了冤家对头——林晴雯。 这半年,赵姨娘没少跟他嘟囔,这个家里惹谁都好,就是不能惹晴雯,那丫头古怪着呢。 他才不信呢,就算是被晴雯害得挨打,他也不怕她。 她之前也不过是贾宝玉身边的丫头,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被老太太看中,认了个外孙女,还能有多厉害? 姨娘怕她,他不怕。 看见佳蕙手里捧的盒子,他心思就动了。 大雪天捧着这么个精致的物件出来,那里面装的东西一定很稀罕,怎么着也得拿过来看一看。 此时不能下手报仇,拿她点东西算取回点子利息。 于是,贾环紧着挪了几步,逼停了佳蕙。 晴雯不知后面的事,仍旧往前去。 贾环用拐棍子敲了敲佳蕙的腿,压着声音道:“丫头,盒子里装的什么?拿来给我看看!” 佳蕙一把将盒子搂在胸前,警惕地看着他。 都知道这位爷涎皮涎脸,没羞没臊,丫头的东西都赖,可不能让他看到姑娘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凝霜花。 他若是觍着脸要,姑娘是给还是不给? “给我!”贾环向前挪了一步,逼近佳蕙。 “不给!”佳蕙后退,“这是我们姑娘给宝姑娘的,三爷若是要看,就去找宝姑娘要去。” “臭丫头,你个下贱的奴才敢不听我的话?”贾环又上前一步。 他步步紧逼,佳蕙不敢与他对抗,只好步步后退。 “唉呀!”佳蕙被身后的杂物绊倒,一屁股摔到了雪地上。 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松开手,仍然紧紧抱着锦盒。 这丫头护得这么紧,一定是好东西!贾环眼中贪婪之色更盛。 “姑娘……”佳蕙无奈,只好张嘴大喊起来。 “怎么了?” 晴雯听到佳蕙的声音,急忙返身回来。 “他……环三爷他……” 佳蕙刚要说话,却被贾环打断了。 “晴姐姐,快替我打她!这个臭丫头她看我腿脚不利索,故意使绊子绊我,结果没绊倒我,倒把自己绊倒了。” 贾环看晴雯回来了,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这事没人看到,谁先说谁占先机,绝对不能让佳蕙先说出去。 他恶人先告状,小嘴叭叭地,绝口不提是他逼得佳蕙退无可退。 这个十来岁的少年,小小年纪,丑恶嘴脸便可见一斑了。 “是这样的吗,佳蕙?”晴雯瞥了他一眼,转身扶起坐在地上的佳蕙。 “不是,是三爷非要看盒子里的东西,我不给看,他就拦着我,不让我追上姑娘。”佳蕙扁了扁嘴,她可不是任由主子诬蔑的奴才。 只是,在贾环面前强撑着,一滴眼泪都没掉的小姑娘,在晴雯面前却有些撑不住了,大大的眼眸里盈了一汪水意。 “你胡说!明明是你使坏绊我,还敢诬赖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贾环咆哮着冲上前,伸出爪子当真要去撕佳蕙的嘴。 佳蕙腿脚比他利落,一扭身子跑开了。 “小贱人!主子打你,你还敢躲?给我停下!”贾环拄着拐杖去追佳蕙,咬牙切齿地,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贾环!你给我停下!”晴雯高声怒喊。 她恼了,恼得想一拳头捶死贾环。 在自己的丫鬟与贾环之间,她当然选择相信自己的丫鬟。 这个该死的玩意儿,害得黛玉差点儿失了性命不说,竟然还要欺负佳蕙? 看着我好软弱好欺吗?专门欺负我的人? 看来打瘸一条腿,这惩罚还不够,他还想再给自己加点码?那就不妨成全他。 晴雯眸色冰冷,她往周围看了看,甚好!没人! 大雪天,贾家的姑娘们,还有那个被当成宝贝宠着的贾宝玉,可不像她皮糙肉厚抗造,一个个娇滴滴地,怕是现在要么还没起,要么都在围着火盆取暖?谁会像她这样,傻乎乎地出来踩雪玩? “佳蕙,你往远处点儿,我跟三爷说说话。” 晴雯支开佳蕙,暗中蓄起精神力。 光珠定在贾环额前动也不动,他根本一点儿都不曾抵抗,一下子就歪倒在雪地里,当即便睡了过去。 或许是做了什么左手搂着金,右手抱着银的美梦,他的脸上还浮起了一丝笑意。 晴雯嫌恶地看了看他的头,伸出脚去将它调了个方向,让贾环脸冲下趴在地上。 捡起他扔在地上的拐杖,晴雯一棍子敲在他的后脑上。 她不怕打死他,因为人的头骨很硬,她这点儿力气要想一击毙命,真不可能。 而且她还收着力道呢,这一下也顶多让他在雪地里多睡上一会儿,多挨上一会儿冻。 至于冻成什么样?她就不管了。 晴雯挥了挥手臂,感觉有点酸,不过心里很高兴,因为她解锁了新技能。 原来,在操控精神力的同时,她还可以使用武力。 “佳蕙,回去,今天咱们不去蘅芜苑了。”她道。 “对,回去,今天咱们就没出过凸碧山庄。”聪明的小佳蕙立马就明白了,抱着盒子小跑着跟上晴雯。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很快就会将她俩的脚印覆盖,也会覆盖住贾环的脚印。 到那时,茫茫天地间就只剩下一只被冻得蜷缩在雪地里的狗了。 “姑娘,你跟环三爷说什么话了?他怎么突然就倒了?”往回走的路上,佳蕙突然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就是说着说着话,他就不动了,然后就倒在地上了。”晴雯并不打算现在就跟她说明白。 这丫头太小,沉不住气,知道她有这“特异功能”,时不时地问上一句,难免被人察觉。 “姑娘,你莫不是开启了金手指?”佳蕙的大眼睛里亮光闪闪,仿佛发现了宝藏一般。 第150回 丫鬟围炉赏雪景,宝玉着急要出门 “金手指,金手指!”晴雯抬手给了佳蕙一记爆栗,“你就知道金手指,哪来那么多金手指?” “姑娘……”佳蕙委屈地揉了揉额头。 “你放心,我也想我的爸爸妈妈,我也想回到现实世界中,我会努力找到回去的路,到时候一定带你回去。”晴雯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 …… 清晨见到大雪扑门,贾宝玉就想往外跑。 自打天冷下来,姐妹们都在自己家里“猫冬”呢,甚少出来玩。 整天混在脂粉堆里的贾宝玉,怎么能忍得了这么多天不与姐妹们厮混? 他瞅着窗外的雪景,想起古人吟诵的许多诗句: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随风起。 自古最先标瑞牒,有谁轻拟比杨花? …… 吟诗作赋小能手贾宝玉“忽”地豪情万丈,感觉自己也能做出千八百首好诗好词来。 又想也有许多天没有起诗社了,不如趁着下雪再起一社吟诵起来,以姐妹们的才情,必也能吟出佳句。 他的想法很好,奈何出不了门。 喊人来给他穿衣服,“哄”地一下过来了四个大丫鬟。 麝月:“今个儿下雪,二爷且在家好生歇着,就自在点儿,不用换出门的衣裳了?” 秋纹:“二爷可是要出门,雪还下着呢,万一着了凉怎么办?” 碧痕直接抹起了眼泪:“不说着凉,就是爷失脚滑上一跤,怕我们这些跟前儿伺候的,也得被老太太和太太罚上一顿板子。” 袭人:“我们挨板子倒是小事,万一惹老太太、太太伤心,就是万死也难赎我们的罪过。” 宝玉瞪大眼直摆手:“罢了,罢了,我不过是想出去走走,平白惹得你们说这么多话。算了,我等雪停了。” 碧痕立刻抹了抹眼泪,欢欢喜喜地扯着秋纹去将火盆抬到窗边,又取了果碟,将榛子、松仁、桃脯、杏干等果品,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袭人和麝月也忙活着,捅开小炉子烧了水,泡了茶来。 几个丫鬟喝茶、吃果子、聊天、赏雪景,很是快乐。 只有贾宝玉心里着急,不时起身去门前看看,雪是不是停了? 终于,那纷飞的大雪变成了零零星星的小雪。 “秋纹,快给我拿大毛衣服来!”贾宝玉再也急不住了,兴奋地叫起来,“雪很小了,我要出去!” “哼!就知道往外跑,家里就留不住他。”秋纹翻了翻白眼,小声嘟囔。 袭人冲着另外几人使了个眼色,小声道:“算了,留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他的心始终是在那些姐姐妹妹身上。咱们这等人,不过是得脸些的奴才罢了。” 几个丫鬟起身,不先去伺候贾宝玉,倒先慢腾腾地收拾起桌子上的杂物来。 贾宝玉一直纵容她们,有时候不用她们服侍,倒愿意给丫头子当奴才,伺候她们。 此时见她们只顾着擦桌子,却也不生气。 自己打开衣柜,随手拿了一件褂子穿上,踩着沙堂屐就出了门。 “爷,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冻病了可怎么办?”袭人急忙取了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追出来。 “穿了大毛衣服,也得打个伞啊。”麝月也取了一把油伞追出来。 “不打伞,好歹戴个斗笠啊。”秋纹拿了个斗笠在后面急赶。 麝月也不敢再拖延,捧着个手炉追在后面。 宝玉不爱听她们再聒噪,趿拉着鞋也跑得很快。 跑着跑着,他脚下不知绊在什么东西上,一头攮在雪地里,肚子被那东西垫了起来。 自小没吃过什么苦的贾宝玉,直接脸冲下与雪地做了个亲密接触。 雪很厚,他并不感觉很疼,只是细嫩的脸皮被雪冰得没了知觉。 “混账!好好的路上谁放了什么……?”他再好的脾气也恼了,两只手搓着自己的脸皮,狂躁地喊起来。 只是他还没有喊完,一眼看见绊了他的那东西,两只眼睛就直了。 “快来,快来!这雪里埋着一个人!”他急忙喊他身后的丫鬟们。 袭人跑在最前面,看到贾宝玉摔倒,当下就急了,三步两步地就跑了过来。 “还真是个人啊,还活着吗?不会冻死了?”袭人扎煞着手,好不容易把被雪埋住的人翻了过来。 “啊!环三爷!”袭人惊叫出声,“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快试试,看他还有没有气?”贾宝玉也急了。 他其实是个非常善良的少年,对家里的丫鬟奴仆们都好,何况贾环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虽然他也不待见这个兄弟,但却从没想过让他死。 “哎,我试试。”袭人抖着手去探贾环的鼻息,“好像,好像还有气。” “你们快来,”贾宝玉冲着后面的丫鬟招手,“帮忙一起把环三爷抬到赵姨娘屋里去。” 那三人赶上来,与袭人对视了一眼,都默契地站在那,不动也不言语。 “你们怎么了?救人啊!”贾宝玉喊道。 “二爷,这人不该咱们救。” 袭人眼眸微转,轻声道,“环三爷不知道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被雪埋在这里?他要万一救不回来,咱们说不清楚,岂不被赵姨娘讹上?” “赵姨娘是什么人,爷您还不知道,”秋纹撇嘴道,“没事还想害二爷您,这您自个儿送上门去,她还能放过?” “环儿的脸都青紫了,可见是被雪埋了挺长时间了。现在还下着雪,没人到这里来。若是咱们不救他,他就真冻死了。” 贾宝玉皱了皱眉道,“先别想那么多了,救人要紧。把你们手里的东西都给我,你们四个一起扶着他,送去他姨娘屋里。” 秋纹几个嘟着嘴,不情不愿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宝玉。 宝玉将斗篷穿在身上,戴上斗笠,一手提着手炉,一手举着油纸伞,与袭人等人一起往赵姨娘屋里去。 贾环虽然瘦弱,可也得有个六七十斤,袭人几个虽为丫鬟,身子却是比小户人家的小姐还娇贵,又是在雪地里,半拖半拉着贾环走得很艰难。 好不容易进了赵姨娘屋里,正在炕上纳鞋底子的赵姨娘一看她儿子,眼就直勾勾地愣住了。 第151回 赵姨娘讹贾宝玉,政老爹亲查案件 贾环被埋在雪里,得有大半个时辰了?冻得嘴唇青紫,面如死灰,看着真跟死了一样,赵姨娘这是被吓傻了。 “姨娘,别光坐着啊,下来帮忙扶一把啊。”碧痕急得大叫。 “哦,哦,环儿!我的环儿怎么了?” 赵姨娘被叫醒,赶紧从炕上下来,跟袭人等人一起把贾环放在炕上,又扯了好几床棉被给他捂上。 哆嗦着手摸了摸贾环冰凉的身子,赵姨娘瞥了眼随后跟进来的宝玉,她不敢上手挠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地一嗓子嚎起来。 “环儿,我的环儿,咱们娘们儿这是碍了人家的眼了啊,你这腿都瘸了,人家还不打算放过咱们啊! 人家长得好,得人意儿,合家上下偏疼他,咱也不敢争。可你好歹也是这家里的主子爷们儿,怎么能让人就这么摆布死?” 赵姨娘又蹬腿儿又捶地,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袭人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向贾宝玉。 看看,真让人讹上了?让你再烂好心! 贾宝玉心思纯良,肚子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被赵姨娘这一哭闹吵得心烦,正自不知所措时,王夫人和正在她屋里回事儿的王熙凤,挑开帘子进来了。 “人还没死呢,你嚎丧什么!再嚎没死也让你咒死了!”王熙凤探了探贾环的鼻息,厌恶地道。 “去着人请个太医来,给环哥儿看看。”王夫人冷冷地看向炕上躺着的那个半死不活的庶子。 身为嫡母,她再怎么不喜欢贾环,也不能放任他死了不管。 请个太医来看看,算是尽到她做嫡母的责任。 “你在这呆着干什么?”王夫人一偏头看见宝玉,责怪道,“赶紧出去,你兄弟还不知道怎么了呢,别过了病气给你。” “他……他不能走!” 赵姨娘不嚎了,抹了把眼泪站起来,鼓起勇气道,“环哥儿是他和他屋里丫鬟送回来的,好好的一个人儿,怎么送回来就是这个样子了?我要等老爷回来,给我们一个交待。” 人说“为母则刚”,赵姨娘这个在王夫人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贱妾,因为儿子生死未知,竟也硬气起来。 “你的意思是,宝玉害的他?”王熙凤柳眉倒竖,“放你娘的屁!你去合府里问问,有谁相信宝玉害人?”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等老爷回来问个清楚。”赵姨娘硬是扯着宝玉的袖子不让走。 闹闹嚷嚷之间,贾政回来了。 赵姨娘立刻“嘤嘤”着上前,三十来岁的妇人风韵犹存,哭得梨花带雨,那叫一个可怜。 “老爷,定是有人恨环儿之前做事荒唐,想置他于死地。” 赵姨娘哀哀切切,跪在地上,抱着贾政的腿,哭得好不让人心疼。说话间,怯怯地眼神瞟向贾宝玉,意有所指不要太明显。 “环儿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能有多少坏心?即便是被人挑唆做了点错事,他也改过了,老爷也惩罚过了,为什么有些人还要治死他? 老爷,环儿可是我的命啊。我在府里熬煎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他?他要是死了,我还有什么指望?” 贾政恼怒地一脚踹在宝玉的小腿上,厉声道:“孽账,说!到底怎么回事?” 贾宝玉这个倒霉催的,因为贾环被绊了一跤,又被自己老爹不分青红皂白地踹了一脚,可他不过是救个人而已,什么坏事也没做啊。 这份委屈啊,贾宝玉登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跪在贾政的面前,抽抽噎噎地道: “宝玉从不曾有害人之心,对兄弟姐妹一直友爱有加,对环哥儿也是如此,合府中人长眼的人都看得明白。 今儿下过雪我出来时,正好碰上他趴在雪地里,半边身子都被雪给埋了。是我让丫鬟把他扒拉出来,扶到这屋里来的。父亲若说这样做是错,那我以后再碰见他这样,就不让人动他了。 若是父亲非说是我害的他,儿子也不敢分辩,就请父亲赏我几十板子,活活打死我,给他偿命罢。” “你!”贾政气结,被宝玉噎住了。 这个可怜的老父亲,他一直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对宝玉非打即骂,从不曾心平气和地与他交流过。 因此宝玉极怕他,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一样,在他面前总是胆颤心惊,哆哆嗦嗦不敢说话。 如今他竟敢出言顶撞自己,竟让他不知如何应答了。 “混账东西,怎么跟你父亲说话呢!” 王夫人也被宝玉惊住了,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少胡说八道!环哥儿的事又不是你做的,你父亲怎么会糊涂到打死你?” “呃……”贾政更说不出话来了。 这娘俩一唱一和,把他的嘴给堵得死死的。 其实,他还真不是糊涂人,刚才只是一时心急,才给了宝玉一脚。 此时想来,这个儿子素日的品性,的确不似那等戕害兄弟的人。 不过,他可是贾宝玉的爹,便是有错也不能跟他认错。 他随即起身,往园子里去。 是不是宝玉做的?是谁做的?他得找到证据才能说话。 园门处,贾政没有让守门的婆子去通报,让园里人退避。 园子里住的主子小姐们都是自家的晚辈,没必要躲着他。 至于那些丫鬟仆妇,奴才而已,他也不必顾忌。 重要的是,他希望保护好现场,待他去查验。 婆子们到处去通报,会给他查验增加不少的难度。 此时雪已经停了,一些好玩闹的小丫鬟们都出来玩了。 一见贾政过来,一个个连忙缩回自家园子里。 秋纹领着贾政到了发现贾环的那处,指着一个人形的雪窝给他看:“老爷,你看,当时环三爷就趴在那儿。” 贾政往周围看了看,只有从过来的几行脚印,应该是宝玉和四个丫鬟的。 然后是往赵姨娘屋里去的几行脚印,其中两行很浅,应该是贾环被几个丫鬟半扶半拽留下的。 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发现任何脚印,包括贾环来到此处的印迹,想来是被雪埋住了。 那他到底是自己摔在雪地里的,还是被人所害呢? 第152回 贾政亲查无线索,太医诊脉出急方 厚厚的积雪掩盖了一切,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唯有地上的雪和吹过的风知道,晴雯和佳蕙曾经到过这里。 贾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找不到凶手,他那倒霉儿子只能自认倒霉了。 “算了,回。”他直起腰,头前往回走。 …… 晴雯知道贾政到园子里来查看现场时,正在屋里端详着枝头上还剩下的两枝凝霜花。 这两枝花她也有安排,一枝想留下看看它到底能在枝头上顶多久,一枝想给王太医拿去研究研究这花的药性。 这花想来也不是只对宝钗有用,若是对别人也有药效的话,她也可以多栽上几棵。 绛珠草、凝霜花,都是人间仙草。 若是能碰上几个肯花大价钱买的,她和黛玉后半生的生活,只靠这花草也可以过得美美的。 “贾环没在那趴着了?老爷可看出了什么?”晴雯抬起头,看向鬼头鬼脑的佳蕙。 打晕贾环后,她俩折返回来,小红和郑嬷嬷等人觉得奇怪。 晴雯只说路上积雪太厚,不好走,等会儿再去蘅芜苑,几人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各自去做各自的活儿。 只是佳蕙心里有鬼,坐立不安地在晴雯眼前来回晃。 雪一停她立刻就出去了,躲在远处看着贾政过来察看。 “没有,环三爷不知道哪去了?雪地上有很多脚印,可能是谁经过,把他拖走了。老爷看也看不出什么,咱们的脚印早被雪盖住了。”佳蕙小小声道。 “那就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可以,晴雯也不想惹麻烦。 从返回凸碧山庄,她就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其实是被贾环激怒了,一怒之下做了过激的事。 可是,既然事已经做了,悔也没用,就好好想一想应对之策。 方才,她虽然眼睛盯着凝霜花,心里早把说词准备好了。 贾环若是醒了,或许会指认自己,也或许不会指认自己。 不指认最好,这事就这么悄么声地过去了。 可贾环不是傻子,她应该还是会说的。 那也没什么好怕的,就说是贾环因为她设计老爷责打他而怀恨在心,故意诬陷她好了。 反正没人看见她对贾环下手,即便雪没有完全盖住她和佳蕙的脚印,她也完全可以说,自己是凑巧经过那里的。 实在搪塞不过去,她就大吵大闹,惊动贾母去为自己解围。 以晴雯对贾母的了解,这个老祖母真是把一颗慈心都放在宝玉身上了,对贾环这个庶出的孙子还真没有多少疼爱。 而她还要倚仗自己,必然会想方设法保全自己。 想想接下来很可能有一场硬仗要打,林晴雯将栗子粉蒸糕拿过来,又狠狠地往口里塞了一大块。 糕有点凉了,她也顾不上了。 凉点儿好,正好让她头脑清醒,好好捋顺自己的思路,以免与人唇枪舌战时,露出破绽。 …… 林晴雯打定主意要背水一战,可是迟迟也没有人来问询她。 赵姨娘的屋里,王夫人派人去请的太医还没有来。 太医虽然惧贾家威势,也想早点儿到贾府,却因为雪天路滑,马车不敢走得太快,心再急也没有办法。 贾家人生来富贵,享尽荣华,何曾有被冻昏迷的案例?所以,满屋子人都没有治疗冻伤的经验。 王夫人、王熙凤等说话好使的主子又不上心,大家只瞪眼看着,任贾环躺在炕上,没有人上前救治。 只有赵姨娘一个人坐在贾环身边,一手拿着帕子捂着嘴巴,哀哀地哭。 太医是随着贾政一起进屋的,此时距离贾环被拖回屋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一眼看到炕上那个不知死活的三少爷,太医顾不上与贾家人寒暄,赶紧上炕揭开棉被给他把脉。 “快!赶紧去烧热水,兑了温水来,加盐、加生姜,给三爷沐浴。”片刻后,太医一边给贾环脱衣服,一边大喊。 屋里的丫鬟仆妇们吓得四散闪躲,只有大丫鬟彩云、彩霞两姐妹慌忙去吩咐水房烧水。 “太医,我儿子没事?”赵姨娘期期艾艾地看向太医。 那太医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叹息道:“脉息微弱,体温严重低于正常人,醒是能醒,只是……” 太医摇头不说话,可把赵姨娘急坏了,一把扯住太医的衣袖,急急道:“只是怎样?太医,快告诉我!” “耽搁的时间太久了,怕是伤了脑子,老朽能让他活命,只是不知道他……精神可能正常?”太医扯回自己的袖子,回身又去翻看贾环的眼皮。 人死了,瞳孔就散了,他要看看他瞳孔的涣散程度。 “太医的意思是说,我儿子就算是醒了,也可能是个傻子?” 赵姨娘一下子慌了,“噗嗵”一声又坐到地上,扯着嗓子嚎起来,“我的儿啊,娘怎么这么命苦啊,有人是诚心要咱娘俩的命啊……” “你混说什么!是谁要你们的命?” 王夫人眼眸狠厉,厉声呵斥,“你儿子出事,不要胡乱攀扯我的儿子。也不想你的身份,你儿子又是什么身份,敢胡乱攀咬玉儿? 要想看着你的环哥儿好起来,就闭上嘴老老实实地呆着。不然就让人捆起你来,关到柴房去,我看谁还敢来照料他?” 赵姨娘瞬间失声,帕子捂着嘴,再也不敢发出声音来。 她虽然得贾政的宠,可决不敢在王夫人面前一再撒泼。 贾政虽长年不到王夫人房里过夜,却一直给她保留着嫡妻的体面。 原因无他,因为王夫人是王家的嫡出女儿,九省提督王子腾的同胞妹妹。 贾家逐渐势微,合府只有他一人任了个五品的闲职。 而王子腾的官却越做越大,有时候,贾政都不得不仰仗这位舅兄的提携,怎敢亏待了他的妹妹? 这不,王夫人当着贾政的面呵斥赵姨娘,他也不曾开口帮赵姨娘说话。 赵姨娘恨啊,恨不得生撕了这个压得她透不过气来的女人。 可是,恨有什么用?谁让她出身低微呢?即便是生了儿子,抬了姨娘,地位也没有高到哪去。 在贾家,她还是一个奴才,得小心侍候着王夫人。 正搬着贾环的脑袋翻过来,翻过去查看的太医突然停了下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左右看了看王夫人和赵姨娘,终究是闭上嘴,没有说话。 第153回 拐三爷再添傻病,赵姨娘寻思报仇 是的,太医摸到贾环后脑上起了一个大包。 若不是不慎磕在硬物上,就是让人拿硬物砸的。 他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可看眼前这两个女人正为贾环的事而争执,他就明智地闭上了嘴。 大家后宅里的事儿有多乱,他是清楚的,他可不想掺和进去。 太医嘛,是很有眼色的,最明白什么事儿该说,什么事儿不该说。 他要是说贾环头上有个包,赵姨娘就敢顺杆子往上爬,说是宝玉打的,那他岂不是要得罪王夫人? 赵姨娘和王夫人孰轻孰重?他心里还是很有数的。 算了,知不知道情况都不影响自己救治伤患,且救醒过来,看他自己怎么说。 …… 老太医用劲揉着贾环的双腿,缓解他被冻僵的情况。 待婆子们抬了水来,太医和贾政的小厮们将剥光了衣服的贾环抬进浴桶里。 贾环的身子仍然是僵的,太医又搓又揉的,好不容易弄软和了些,这才将他按坐在水里。 温热的水没过他的整个身子,太医在他露出来的部位扎满了银针,刺激穴位,加速血液流通。 随着时间的流逝,贾环的体温缓缓地升高。 大约一个时辰后,他终于睁开了眼。 赵姨娘不顾他还泡在水里,还有他扎得像刺猬一样的脑袋,猛得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哭喊着:“儿啊,你可算是醒了,可吓死娘了!” “呜呜……”贾环在她怀里使劲挣扎,嘴里嘟嘟囔囔地喊,“你……你,你是谁?你这个……疯婆娘,给我起开,闷死我了!” 起初还呜呜啦啦说得不甚顺畅,后来却是越来越溜了,看起来语言神经没有问题。 哭嚎着的赵姨娘愣住了,“嘎”地一下没了声响。 她放开贾环,惊恐地看着他:“儿啊,我是你娘啊,你不认识我了?” 屋里仅剩下的贾政、王夫人和贾政的几个厮,都瞪着眼睛看向贾环。 贾环茫然地从贾政开始,一一地看过去,眼里没有半分波动。 “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他傻了,真的傻了,连亲爹亲娘都不认识了。 “儿啊,我的儿啊!” 赵姨娘又一次号啕大哭,眼泪鼻涕从她精心化好的妆容上淌过,水粉、胭脂被冲得一道一道的。 贾政瞥了她一眼,眼里的神情不知道是嫌恶还是心疼? 他移开眼睛,对太医道:“依太医看,环儿这是脑子受伤了?” 太医擦了擦汗,摇头道:“令郎确实是脑子被冻坏了,能醒过来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你胡说!我的环儿怎么会傻?” 赵姨娘扑过来,眼泪鼻涕都要抹到太医的衣服上,“老爷,这个太医无能,救不了环儿,老爷再另请太医给环儿诊治啊。” 被人质疑医术是做医者最大的难堪,太医老脸涨红,耷拉下脸来收拾药箱,准备告辞。 “太医不要听这蠢妇胡言乱语,”贾政连忙拦住太医,怀着一丝期冀道,“您看,我儿子日后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老朽无能,确实看不出能否恢复,老世翁还是另请高明。” 太医再次摇头,打开已收拾好的药箱,挽起袖子来又开了一张药方,“这是治冻伤的汤药方子,随便老世翁用不用了,老朽告辞。” 老太医背起药箱往外走,贾政急忙命自己的小厮跟了出去。 没一会儿,那小厮回来了。 “老爷,太医许是真恼了,给的二两银子的诊金都没收。” “蠢妇!”贾政瞪了赵姨娘一眼,赵姨娘瑟缩着往后退去。 谁想这会贾环清醒了,高声喊着:“银子?哪有银子?” 缓缓地转动脑袋,看到炕上那团,赵姨娘纳鞋底子的白布,“哗啦”一声,直接从水里站了起来。 光光的身子一瘸一拐地扑向那团白布,一把就抱在怀里,嘴里涎水直流:“银子,我的银子!我有银子了!” “啊!”王夫人羞恼地急忙转过身,嘴里大吼着,“还不赶紧给他穿上衣服,成什么样子!” 目瞪口呆地小厮们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冲上去,抱着贾环给他穿衣服。 “走开!走开!”贾环腾出一只手,狠劲往外推那些人,“别碰我,这是我的银子,谁也不准拿走我的银子。” 小厮们被他推开,扎煞着手不敢上前,怕弄伤了他,也怕被这傻子伤到。 贾环转了转眼,又看到桌上剥好的栗肉,鲜黄鲜黄的真吸引人的眼球。 “金子!我还有金子……”他光着屁股扑上去,把那一碟栗子肉拿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这家伙,许是还在梦里? 他从一下生就活在贾宝玉的阴影之下,贾宝玉享有万千宠爱,有贾母和王夫人明里暗里的照拂,从来不缺金银财宝。 而他有什么呢?什么有力的靠山都没有。 他跟丫头玩骰子,输人二百钱就开始耍赖,不想拿出钱来,惹得丫头都瞧不上他。 成长的这十几年,他最渴望的就是拥有用之不尽的钱财? 晴雯使他入梦,梦到了他最渴望的生活,他便把自己的灵魂困在那美梦里,再也不愿醒来。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他穿上衣服!” 贾政脸上羞红一片,他是个极要脸面的人,贾环如此,真是给他丢尽了脸。 小厮们不敢不从,愣是上前扯胳膊抱腿的,硬撑着挨了贾环好几下拳脚,终于给他把衣服穿好了。 “环儿的事儿,谁也不许说出去,谁敢说出去,我要谁好看!”贾政恶狠狠地吩咐道,黑沉的眼睛瞥过王夫人和小厮们。 王夫人撇着嘴,一言未发,这样的事儿她懒得说,说出去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小厮们个个诺诺连声,他们都是贾政的心腹,自然也不好说出主子家里的丑事。 “把门关好,休要让他跑出这个屋子!”贾政又瞪了赵姨娘一眼,“好好看着他,我会再找大夫给他诊治。” “是,老爷。”赵姨娘哀怨地应了一声。 贾政和王夫人等人出去了,赵姨娘把屋门一关,眼里闪过一抹阴狠。 是谁害了她的环儿?她一定要找出来。 这一辈子的指望就这么完了,她要报仇。 不仅为贾环报仇,更为自己报仇。 第154回 环三爷之事隐秘,薛宝钗欲探真相 做了好事,还平白被人冤枉,贾宝玉委屈的泪水在心里狂流,他也没心思起什么诗社了。 又加上袭人、秋纹等丫鬟,时不时地把这事拿出来说一说,话里话外都是埋怨他多管闲事,让她们跟着吃瓜落。 贾宝玉被几个大丫鬟pua得很成功,真心感觉自己罪过大了,带累了这些如花似玉的好姑娘。 于是,他每天老老实实地呆在,恹恹地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如此,几个丫鬟倒是得了意。 往常宝玉有事没事就爱跑出去,跟这个姐姐,那个妹妹玩,很少留在家里陪她们。 如今,终于把他留下了,如何会不高兴? 主子爷不高兴,她们每天变着花样与他说笑,陪他玩闹,哄他高兴就是了。 …… 贾环被关在赵姨娘的屋里,倒也不吵不闹。 只是看着白色的东西就喊“银子”,看着黄色的就喊“金子”,又抢又夺地非要搂进怀里才肯罢休。 只要不碰他怀里的金银,他就老老实实的。 给他吃便吃,给他喝便喝,只是嘴里老是喃喃着:“金子……银子……我有金子了,我还有银子……” 王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彩云和彩霞两姐妹,细心照顾他吃喝拉撒之余,时而还偷偷抹泪。 这两姐妹虽然是王夫人的丫鬟,但因为贾环和赵姨娘与王夫人住在一个院里,所以平时也需要服侍贾环。 这两个姑娘活得通透,也看得明白。 做丫鬟的,若不想到年纪被主子放出去,随便配个奴仆嫁了,那最好的出路就是给小主子做通房,生个一儿半女以后抬为姨娘。 合府的丫鬟十有八九都想进,以后做贾宝玉的姨娘。 而这两个姑娘早早看出,贾宝玉身边莺环燕绕,哪还有她们的位置? 所以,她俩就把心思放在贾环身上,把贾环当正经主子一样侍候。 而今,贾环成了这副样子,痴痴傻傻地连人都不认了,姊妹两个不免心里难过。 为贾环难过,也为她们自己。 赵姨娘就不像她们两个那样哭天抹泪的,许是贾环出事当天,她扯肝拉肺地哭得太久,把眼泪都哭干了。 这几天愣是一滴眼泪都未流,人前默不作声地干活,只在背着人的时候,眼里满满的都是恨意。 那天,她一味指认贾宝玉害了贾环,可心里却知道,事情未必是这样。 贾宝玉虽说得宠,一个人的风头盖住了合府所有孙子辈的小辈们。 但得宠也不是他的错,他的心地还是善良的。 他心里也不待见她和贾环,但从来没对她不尊重,没有像旁人那样仍把她当奴婢一样呵斥。 不像王夫人、王熙凤那样,高兴不高兴地就劈头盖脸骂她一顿,骂得她像个孙子一样都不敢还口。 他也从不打骂贾环,有时候还给他一些东西,两兄弟之间没有大矛盾。 所以,他不可能是害贾环的人。那既然不是他,会是谁呢? …… 晴雯窝在凸碧山庄,一直没出去过,她在等人找上门来。 可是一连等了好几天,院子墙角堆起的大大的雪堆都快化完了,都没有人来。 那院里也没有露出一点儿消息,她只知道贾环醒了,却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 她不知道,拐子三爷第一次亮相,就被她一棍子又给敲回去养着了。 这一次,比上一次被打怕是还惨。 她惴惴不安了这些天,心慢慢地安定下来。 既然没有人找上她,那生活总还得继续。 采摘下来的五朵凝霜花被放在脸盆里,四周用冰碴围着,至今依然保存良好,洁白的花瓣上依然覆盖着一层冰霜。 晴雯取出花来,轻轻放在锦缎盒子里,又拿出当时没种下的一粒凝霜花种包在帕子里,这才带着佳蕙出了凸碧山庄。 当天雪下得很大,但是雪一停下,打扫的婆子们就把路上的雪扫到了角落里。 没有阳光的照射,那些雪堆也在慢慢融化,有雪水淌了出来,路上不像往昔那样干净。 一些丫鬟仆妇来来往往的,在园子里穿梭。 “晴姑娘好,出来走走?” “晴姑娘,这边有雪水,别弄脏了鞋子和袄裙。” “晴姑娘……” …… 一路上遇到的丫鬟、仆妇们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面上笑得很真诚。 看起来,没人知道她前几天做过的好事。 心虚了好几天的晴雯,拍了拍胸口,抬头挺胸往前走。 …… 蘅芜苑里,薛宝钗正跟莺儿说着贾环的事。 薛姨妈跟王夫人到处宣扬“金玉姻缘”,两老姊妹抱着必胜的决心,不顾薛宝钗的闺誉名声,也要造成既定事实。 薛宝钗很明了宝玉与黛玉的感情,她不想掺合进去。 可是为了家族的利益,在没有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她不得不为嫁进贾府做准备。 为了以后坐稳贾家的少奶奶,她从做决定的那一刻便开始筹谋,她要掌握贾家的任何人,任何事儿。 薛家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可是她现在是薛家实际上拿主意的人,所有的铺子、田庄都在她的手上,钱财上不会亏着她。 用银子砸,她也要为自己以后的生活铺平路。 所以,几乎每个院里都有她的耳报神,贾家发生的几乎所有的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可是,这一次贾环的事,她却没有收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莺儿,可曾问出环三爷发生什么事了?”她问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莺儿。 “没有,给咱们做事的那个婆子只说,宝二爷和她的丫鬟把环三爷从外面扶回来时,环三爷都冻僵了。 太医来了后,让烧了很多水给环三爷沐浴,她们只把水抬进赵姨娘屋里就出来了,以后再也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那院儿因为是姨妈的院子,咱们也没有安排妥实人儿,有什么事儿姨妈都会跟我说的。这次姨妈竟也没有透露一点儿口风,想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宝钗沉吟道,“贾环虽说腿脚不好了,但应该也能自己照顾自己了,不然赵姨娘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出去。 若说他是自己跌在雪地里爬不起来,我是不信的。这中间,定然还有别的什么事。” 晴雯带着佳蕙进了蘅芜苑的院门,门外玩耍带望风的小丫头子面色一变,立刻跑进屋去。 第155回 晴雯蘅芜苑送花,薛姨妈山庄赠银 屋里正在说话的主仆两个,霎时闭了嘴,赶紧出门去,将满面含笑的晴雯迎了进去。 “宝姐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晴雯将佳蕙手里的锦盒拿过来,打开给宝钗看。 镂花窗格里透进来的阳光,照射在凝霜花上,那凝满冰霜的花朵仿佛宝石一样,闪着耀眼的光。 宝钗一向稳重,虽也感觉惊艳,却还稳得住,只双眸热切地盯着那花朵。 莺儿却是忍不住了,身子几乎趴在锦盒上,眼睛一眨不眨的,仿佛怕一移开眼珠,那花便化掉了一样。 “晴姑娘,这是给我们姑娘的凝霜花?” “嗯,等它干了,研成末,就可以做‘冷香丸’的药引子了。” 晴雯笑了笑,“它的寒性是全天底下最强的,应该比那和尚给的药引子还强,想来可以压制住宝姐姐体内的热毒。或许多吃上几丸,彻底治好了病症也未可知。” “太好了,姑娘,以后你不用再受那般苦了。”莺儿眼里含着泪,又笑又跳的。 宝钗眼里闪过一抹异色,瞬间又隐去了,只道: “谢谢晴妹妹了,不瞒妹妹,我那丸药如今只剩下两丸了。妈和哥哥早就打算给我再配药,别的药材都集齐了,就这药引子未得。妹妹若是不帮我,我都不知道今年冬天还过不过得去。” 宝钗转头对莺儿道:“把我上年宫宴上得的那套赤金点翠头面拿来,给晴妹妹以做谢礼。” “哎,宝姐姐,这是咱们姊妹之间的情分,怎么还带赏钱的?”晴雯急忙拦住莺儿。 “妹妹万万不要推辞,这可不是赏钱,这是姐姐的心意。” 宝钗道,“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那些头面首饰,放在那也是白瞎了,不如给妹妹,也算物尽其用。” 晴雯想说,你不喜欢那些头面首饰,其实我也不喜欢。 古代女子的发型很费头发,晴雯每次出门梳头时,都感觉揪的头皮疼。 所以,她在家时一般不梳头,就任一头长发披散下来。 便是出门也不会满头珠翠,只戴一两件单件点缀一下,从来没有戴过整套头面。 可她没说出来,薛宝钗善解人意,知道她缺钱。这头面一倒手,就可以换成现钱了。 她也善解人意,知道宝钗处事周到。她要不收她的谢礼,怕她会一直把这事记在心上,时刻惦记着报她的恩。 莺儿将首饰取来,用一个雕花紫檀木盒装着。 晴雯瞥了一眼那盒子,一只盒子都是名贵的木料雕刻,想来里面的东西更是价值可观。 她没有打开看,只淡淡地笑了笑,回手将盒子给了佳蕙,小声道:“那就谢谢宝姐姐了。” 她起身告辞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来,从袖子里掏出那粒手帕包裹的凝霜花种递给宝钗。 “差点儿忘了,这颗种子是当初薛大哥一起寻回来的,姐姐自己种下。当初怕这花不好养,我就只种了一棵。这会子知道了,养起来不需要多费事,只要从下种的那一刻起,就用冰水浇灌就能长得很好。” 薛宝钗怔了怔,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她一向待人宽和,却在触及自己切身利益时,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本以为晴雯只送了花来,却不送种子,是想把种子据为己有,让自己需要的时候再去求她。 这样,自己就永远欠着她的一份情,而且永远不敢与她发生冲突。 因为自己的命,大概掌握在她的手里。 而今晴雯主动拿出种子来,她的心终于放下了。 “晴妹妹,我跟你一起走,”薛宝钗取了自己的莲青斗纹鹤氅穿上,与晴雯一起出了门,“我回去给妈看看这花,她最近总为我悬着心呢。” 佳蕙捧着装头面的紫檀木盒子,莺儿捧着装凝霜花的锦盒,四人一起走在路上。 晴雯一件大红羽纱大袄,宝钗一件莲青鹤氅,一个身姿窈窕,一个珠圆玉润,却是一样的雍容典雅。 当天晚上,晴雯正在练习操控光珠时,薛姨妈的丫头同喜和一个婆子进了凸碧山庄。 晴雯忙命看座,上茶。 同喜推让了一番才坐下,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帕子来。 打开帕子,露出里面的十张百两银票。 她将银票推给晴雯,笑道:“这是我们太太给晴姑娘的,谢姑娘给我们姑娘找到了替代的药引子。 姑娘可万万不要推辞,我们太太本来要亲自来的,天晚了,路上不好走,便打发了我来。 太太说,姑娘若是今儿拒了我,就要好好罚我,再则她就要亲自来跟姑娘道谢了。” “姨妈客气了。” 晴雯好像一瞬间明白了,宝钗特意回家,不仅是给薛姨娘看花去了,还是要钱去了。 说来说去,这还是宝钗送她的。她觉得她的恩情,不止一副赤金头面。 晴雯没有拒绝,痛快地收下了。 若论凝霜花的价值,对于急需它救命的薛宝钗来说,值这个价。 即便她只是提供线索,并将寻回的种子种植成功的人,拿这个钱也不亏心。 而且,宝钗与她一样,似乎都不愿欠别人的情,她又何必逆了她的意? “姑娘,我们太太还说,求姑娘还是好生养着这株凝霜花。” 同喜瞥了一眼窗边傲然挺立的凝霜花,“太太怕万一我们姑娘养不活,还可以跟姑娘这里再取。” “同喜姐姐,回去跟姨妈说,请她老人家放心。这棵花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一年生一次,只要它不衰败,我便一直养着它。而且我还留了种子,实在不行咱再种,不会断了姐姐的药的。” 得到晴雯的肯定答复,同喜满心欢喜地回去了。 晴雯将那十张银票小心地收起来,心里也满心欢喜。 她可不是那等不要脸皮的“老赖”,欠人钱老拖着不还。 贾母借给她的一千两银子,她一直记在心里呢。 快到年底了,她本想着先算算紫竹轩和豆制品铺子里能结余多少钱,先还贾母一部分。 如今有了这千两银票,正好填了那个大窟窿。 以后这两处加上田庄的出息,可全都是自己的了。 晴雯心里美滋滋,正打算再练会儿功就洗洗睡了,谁知刚关上的凸碧山庄的大门,又被敲响了。 第156回 赵姨娘求问凶手,林晴雯巧言善辩 这么晚了,谁会来? 晴雯疑惑间,祝嬷嬷已经开了门,迎了一个人进来。 那人清清瘦瘦的,穿着一身黑衣,头上也戴着黑色的帽子,在清冷的月光下,就跟暗夜幽灵一样。 晴雯没看出他是谁,直到他摘下帽子来,她一下就愣住了。 怎么是她? 进来的人是赵姨娘,几天不见,她瘦得跟个麻杆一样了。 晴雯第一个反应是,苦主家属找上门来了。 随后她就自己否决了,要找她也得是贾政或者王夫人,她一个姨娘没那资格,虽然贾环是她的亲生儿子。 再说,她跑来有什么用?她的身份地位,可吓不住晴雯。 郑嬷嬷引着赵姨娘进了晴雯的屋子,那赵姨娘“噗嗵”一声就跪在晴雯的面前,憋了几天的泪水倾泻而出。 “晴姑娘,求你帮帮我,帮帮我的环儿?” 呃……这是什么情况?晴雯更是愣了。 “姨娘且起来说话,”晴雯伸手将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赵姨娘搀起,坐到一张小杌子上,柔声问,“姨娘怎么了?环三爷又怎么了?” 赵姨娘抹了抹眼泪,将贾环埋在雪地里冻僵,救醒了却变成傻子的事说给晴雯听。 “如今他心里只有金子、银子了,看见什么都像金子、银子,抱着吃,抱着睡,死也不撒手,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晴雯心里嘀咕,这可真是怪事了。 她能使人入梦,也知道那人会梦到他日思夜想的事。 贾环作为一个庶子,什么好东西也到了他面前,他喜欢金银财宝不奇怪。 可她真的不知道,若是突然受到外力冲击,那入梦的人会从梦里走不出来。 许是贾环执念太深,又许是他精神力太弱,没办法承受那梦境中的巨大冲击? 这可真是怪事,以后是不是还得验证一下? 现在,还是先把赵姨娘给应付走。 “姨娘为这事儿来找我,可我又能做些什么?”晴雯摆手道,“我又不是大夫,不会医治三爷的病症啊。” “我来找姑娘,不是求姑娘给环儿治病的。” 赵姨娘又狠狠地抹了一下脸,眼里一抹狠意迸发而出,“我求姑娘帮我找到害我环儿的人,就像当初认定我是害宝玉的人那样。我的环儿总不能白白让人给害了。” 这样子,是要自己帮她找出凶手来报仇? 晴雯差点儿没绷住笑,找凶手帮忙找凶手,这算什么?与虎谋皮?与狼共舞?骑驴找驴? 啊呸,呸,呸!什么骑驴找驴?这不是自己骂自己吗? 原谅她文学素养不够,词汇量太少,实在说不出应景儿的词儿来。 可是贾环痴痴傻傻,陷入美梦中出不来,不是挺好的嘛。 后世有红学家根据红楼梦的种种版本,对其上的脂砚斋批语、畸笏叟批语等做了大量的细致研究,得出贾环的最终结局,认为他在贾家败落后做了强盗。 别说,就贾环的脾性,若是一直清醒着,还真有做强盗的潜质。 如今傻了,总不能再做强盗了? 做个陷于美梦中的傻子,不比做残害他人的强盗好吗? 傻子不损阴德,下辈子没准可以投胎做个好人;强盗那可是损阴德的事,下辈子大概率得入畜类道,做个猫啊狗啊猪啊什么的。 所以,为他好,就让他一直痴傻下去。 至于晴雯,她现在就当为贾环积德了。 本来她也没觉得自己打他有什么错,这些天感觉不安,也只是怕贾家人蛮不讲理,仗着家里的权势,欺负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罢了。 还想找她报仇,想都别想! 晴雯打定了主意,温声道:“姨娘,您来找我帮您找凶手,可真是找错人了,我哪有那能耐啊?” “姑娘,您是怕惹祸上身,不肯帮我?您当初可是一眼就看出我是害宝玉的人啊?难道……” 赵姨娘眼珠子骨碌转了几圈,似乎想通了晴雯不肯帮她的真相,急忙将自己头上的银簪、耳上的坠子、手腕上的两个细细的金镯子统统摘下来,一股脑地往晴雯手里塞过来,“难道是姑娘不肯白帮我的忙?这些东西姑娘且拿着。等姑娘帮我找到凶手后,我还有重谢。” 晴雯被她吓了一跳,急忙起身闪开。 她那功法其实只学了个半吊子,还没有学会控制法门,做不到收放自如,沾了别人的物件就要入梦。 万一在赵姨娘面前不慎入了梦,虽然不会太长时间,但她就在对面坐着,还那么热切地看着自己,难保她看不出破绽来。 “姨娘,您这是做什么?快收回去。” 晴雯变了颜色,冷冷地道,“既然你提起当初害宝玉的事,我今儿就仔仔细细地说给你听。我之所以能指认出你来,是因为我……听到了,你给马道婆打了五百两银子的欠契。 那天我正好去太太屋里找她回话,经过你的屋子时,恰巧听到了那一段。你们的声音太小,还说了什么我没有听出来。所以,我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给她打欠契。 不过,当时宝玉被环三爷用蜡烛烫伤,府里大多人都来看他,什么事儿都没有。直到你和周姨娘去看他之后,宝玉立刻就发起狂来。我就猜出一定是你或是周姨娘使了坏。 周姨娘无儿无女,不必为儿女争什么,她要害宝玉没有道理。所以,害他的只能是你。再联想到你与马道婆的交易,我就认定了是你串通马道婆,用了邪法子。 我请老太太过去,将你偷偷压在宝玉床下的五只鬼取出,也只是想试试,没想到竟全被我猜对了。 所以,找出你来全靠蒙,你让我去帮你找害三爷的凶手,我又没看到什么,没听到什么,去哪里给你找?” 晴雯镇定地看着赵姨娘,心里一派笃定,知道她绝对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 赵姨娘脸色一下白了,这些天她闷在屋里,抓破头皮想破脑袋,才想出这府里只有晴雯能帮自己。 于是,即便她千般不甘,万般不愿见到晴雯,还是鼓足勇气,趁着夜色偷偷来到凸碧山庄。 如今,连这最后的指望也没了吗? “可是,可是……”赵姨娘嗫嚅道,“可是,你怎么治得马道婆再也不敢找我要银子了?” 第157回 王太医喜得宝贝,林晴雯还清欠款 马道婆?晴雯有点懵。 这个赵姨娘,说她粗蠢,其实有时候脑子还是挺灵光的。 她说出马道婆那么多的私密事,吓得她再不敢来骚扰赵姨娘。 这事儿,马道婆不可能亲口对赵姨娘讲,她竟自己猜出来了。 “马道婆的事儿,就更简单了。” 林晴雯缓了缓神儿,撒谎扯皮的事儿她之前很少做,可真到要保护自己时,她也不是不能说几句,“知道她帮你害宝玉后,我就特意留心打听她了。 我知道,那个贪财鬼决不可能只做这一件坏事。果然这一留心,我就打听到她常去的那几家府上都出了一些奇怪的事。猜得八九不离十,我就诈她,结果一诈就让我诈准了,她就不敢再纠缠你了。” “所以,姑娘做这些事儿,真的都是靠蒙的?”赵姨娘不甘心地问。 “姨娘,不好意思,你的事我真的爱莫能助。”晴雯抱着胳膊,抱歉地摇摇头。 赵姨娘面色灰白,身子晃了晃,险些从杌子上栽下来。 这一趟出来,她不但没有求到晴雯的任何帮助,还暴露了自己想要报仇的野心。 往后,会不会被人暗中下黑手? “晴姑娘,还请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找过你。”赵姨娘摇摇晃晃地起身,告辞准备离开。 林晴雯起身相送,低声道:“姨娘放心,姨娘今天就没有来过我这儿。” 她心里默默地道,即便以后你发生什么事儿,那也不是因为你今天这一行。 她知道赵姨娘怕什么,下黑手的事儿,她肯定不会做。 可是,她不能保证别人也不做。 …… 赵姨娘这一行,林晴雯不能提供任何帮助,却是让她不安了这些天的心,终于沉静下来。 贾环傻了,只要他不醒,就不会有人找上她。 便是他以后醒了,那时事过境迁,林晴雯或许有了自保能力,已经不怕贾家人找事了。 …… 晴雯将一朵凝霜花剪下来,亲自送到太医院给王太医。 王老头儿两眼直冒光,那眼睛大概比贾环看到金子、银子还要亮,贼亮贼亮。 “丫头,你这又是从哪弄来的宝贝?这个老头子我也从未见过。” “这是凝霜花,寒性极强,我也只有这一朵。看在你痴迷药材的份上,借给你看看,等你看完了,记得还给我哦。” “好,好,好!老头子我好好看看。那绛珠草真真是补气血的良药,上次……” 王太医意识到自己说秃噜了嘴,连忙转换了话题,“姑娘拿出来的药材都不是凡品,这凝霜花的功效亦必惊人。” “等等,等等,你说上次什么?” 林晴雯气得差点上去揪老头的胡子,将手里装凝霜花的盒子“嗖”地就收回来了,“你是不是把那片绛珠草叶给别人用了?我可告诉你,我手里只有一株绛珠草,再要可是没有的。” “好,好,丫头别急,我保证以后不跟你要绛珠草,我保证!” 王老头看晴雯收回了凝霜花,真是急了,头上都冒汗了,“那个……那个花给我看看,这次我保证不给别人用了。” 晴雯白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把手又伸了给他:“这种名贵的药材可遇而不可求,我手里也不多,你老人家可得给我保守秘密。” “行,行,我一定保密。”王太医连连保证。 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小锦盒放进药箱里,抱着药箱做贼一样回了太医院,林晴雯笑了笑。 她不过是吓一吓他,等她手里的绛珠草和凝霜花充足了,足够黛玉和宝钗用时,有多的还需要王太医帮忙卖出去。 这两种药材稀有,她可以无偿赠送给真正需要救命的善良的贫苦人,但对那些权贵人家,她可不会白送。 要想卖出一个好价钱,还得王太医这种经常与权贵打交道的人帮忙联系。 …… 枝头上仅剩的一朵凝霜花也开始枯萎了,林晴雯算了算,从它盛放到枯萎大概只有一个周的时间。 不像昙花那样只有片刻的灿烂,可灿烂的时间也不长。 从花朵开始枯萎时,主干也开始出现枯败的迹象。 枝条不似先前那样晶莹了,呈现出一种灰白色。 整株花枝上覆盖的冰霜逐渐消退,即便给它浇多少冰水,都阻止不了它逐渐老去的趋势。 晴雯估计,待种子成熟时,这株凝霜花就会完全枯败。 看样子,这也是一种一年生草本植物,若不在花朵最盛时采摘,就只能得到它的种子了。 所以,薛蟠当日能拿回几粒种子,已是极大的幸运了。 …… 种植一茬凝霜花,晴雯赚了一副赤金头面和一千两银子,她将那十张银票揣好,去往贾母房里。 天凉,贾母七十多岁的老人家最受不得寒。 屋里连生了四个火盆,整个屋子都是暖烘烘的。 贾母正倚在暖榻上假寐,年纪大了,精神也不济了。 鸳鸯正拿着美人拳,不轻不重地给她捶腿。 听见晴雯进来,鸳鸯连忙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 晴雯忙放轻脚步,走到她面前,悄声问:“老太太睡着呢?” 贾母一下子睁开眼,声音略有些疲惫:“是晴丫头来了?上年纪喽,越来越不中用喽。” “老太太说哪儿的话?您老人家还好着呢,保证活到一百岁。” 鸳鸯去给晴雯倒茶,晴雯便拿过美人拳来,接着给贾母捶腿。 “就你这丫头嘴甜,”贾母坐起身子,拍了拍暖榻道,“你也过来坐,陪我这老家伙说说话儿。” 晴雯依言坐下,将银票从袖子里取出来,笑道:“老太太,欠债还钱,我给您送钱来了。” 贾母一下子瞪起了眼,不敢相信地问:“这就凑够钱了?你的那些铺面,三个月就能赚到一千两银子?” 她以为晴雯至少要用一年才能还清欠她的钱,还真没想到,这丫头只用三个月,就来还钱了。 “不敢瞒老太太,晴雯除了一个食馆,一个作坊,一个田庄,还有其他的赚钱来路。老太太可以放心……” 不待晴雯把话说完,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第158回 绛珠草送老太太,宁国府欲惩忠仆 “老太太,求您帮帮侄儿媳妇!”尤氏一阵风一样踮着小脚跑进来,哪还有之前半分的温婉端庄? “慢点儿,慢点儿,你这是怎么了?”老太太慌忙止住她。 “老太太……”尤氏跪在贾母面前,刚要开口说话,一眼瞥到晴雯在旁边,犹犹豫豫地闭上了嘴。 这是有私密事儿要跟老祖宗谈啊? 很有眼力劲儿的晴雯,识趣儿地起身,跟贾母告辞。 “老太太,晴雯先回去了,等晚些时候再过来。” 老太太摆了摆手,让鸳鸯送她出去。 鸳鸯将晴雯送出院子,悄声道:“晚些时候你也不用再跑一趟,老太太经珍大奶奶这一闹,怕精神更是不济。你给老太太写的欠契我收着呢,待会找出来,给你送过去。” “嗯,那就麻烦鸳鸯姐姐了。” 晴雯本来还有话要跟老太太说,如此便只好拖后了。 鸳鸯笑了笑,没说话,摆了摆手让她先回去。 大概半个时辰后,鸳鸯果然来了凸碧山庄。 晴雯将她带来的欠契扔进火盆里,看着火苗扑簌簌跳动,她的心里顿感轻松了许多。 或许,这就叫做“无债一身轻”? “老太太让我问问你,你说让老太太‘放心’,放心什么?”鸳鸯悄声道,“若是你想让老太太放心把林姑娘交给你,带出府去另院别居,我劝你还是别说了。” “姐姐这么懂我?” 晴雯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我的事不瞒老太太,自然也不瞒姐姐。我有食馆、有作坊、有田庄,完全可以养活我和黛玉两个。黛玉在府里是个什么境况,姐姐也知道,我不想让她继续寄人篱下了。” “便是老太太同意,为了她着想,还是不要了?她的年纪越来越大,精神越来越不好,就靠着宝玉和林姑娘两个在她膝下承欢,强撑着罢了。”鸳鸯忧心地道。 “我正是因为老太太精神越来越不济,不得不早作打算。” 晴雯犹豫道,“万一有一天,老太太……我和黛玉怕就离不了这府里了。” 鸳鸯叹了口气,轻声道:“林姑娘在府里一天,老太太还能撑一日,若是林姑娘出了府,怕老太太就……” 鸳鸯是个忠心的丫头,一心为贾母着想,晴雯却要为自己和黛玉做打算。 她沉吟了良久,进里屋搬出一个长方形的小木匣子,取出当初柳湘莲帮忙寻回的那株绛珠草。 那草早干巴了,晴雯一直没动过,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摘下一片叶子,想了想又摘下一片,将两片叶子用一条干净的帕子包了,珍重地递给鸳鸯道: “这是我为黛玉备下的救命药,轻易不敢动。如今看,老太太比她更急需。姐姐拿回去,取一片用开水冲泡,给老太太当茶喝。不需要太多,一片叶子可连泡七日。” “这可是你当初给林姑娘用过的绛珠草?”鸳鸯两眼放光,小心地捧着那帕子。 “是绛珠草,王太医已经验过了,是补气血的绝佳良药。有了这片叶子,老太太应该可以比之前康健一些。” 晴雯笑道,“另一片叶子给姐姐用,一样当茶喝就好,保姐姐肤如凝脂,貌美如花。” 晴雯狠着心拿出了绛珠草,因为她得让老太太好好地活着,至少活到她带着黛玉离开贾府。 鸳鸯瞅着那帕子,清亮的眼睛更亮了,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似乎都在闪光。 她轻轻捣了晴雯一下,压下声音道:“告诉你个事儿,你可知今个儿下午东府珍大奶奶过来,是求老太太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晴雯挑了挑眉,适当地表现了自己的好奇。 “你知道东府的那个焦大爷爷吗?就是那个从小儿跟两位国公爷出生入死的焦大爷爷。” 鸳鸯继续压着嗓子道,“前儿,珍大爷又从外面买了个小妾来,听说长得极是狐媚,珍大爷宠得什么样的,天天呆在她屋里,没白没黑地闹腾,满府的人都绕着那个院子走。 偏生焦大爷爷又喝大了酒,径直跑去那院里,跳着脚一通好骂。被搅了好事的珍大爷气坏了,命人拿了他,捆在马厩里,等天明就要送去庄子上关起来呢。 那可是对贾家有大功的人,怎好那样处置他?尤大奶奶怕旁人笑话贾家苛待功臣,又怕旁人问起缘由,或鄙夷珍大爷荒唐,或笑话贾家没有王法,纵得奴才不像。 劝解多时,珍大爷就是不听,珍大奶奶才求到老祖宗面前。这合府,珍大爷怕也就能听老太太几句话了。” 哦?晴雯当下明了。 怪不得贾珍暂时放下尤三姐那头了,原来是刚买了新人。 至于尤氏所急,恐怕也不是因为害怕丢了贾珍或是贾府的脸面? 焦大这个人物,《红楼梦》中着墨不多,全书也只正面出场那么一次。 可他对贾家来说,却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甚至可以说,没有焦大,就没有贾家这百年的泼天富贵。 焦大是贾家的家奴,自小与两位国公爷一起上过多次战场。论起来,他比贾母还要大一辈。 这位家奴忠心耿耿,曾经从死人堆里将当时还不是国公爷的主子背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自己喝马尿。 仗着这些功劳情分,贾家老祖宗在时都对他另眼相待,但却至死都没有提携他,到老他还是贾家的家奴。 一来许是因为他功劳过大,所谓“功高盖主”,国公爷们怕以后镇不住他。 二来许是因为他脾气暴躁,爱喝酒,当不得领兵打仗的将军。 如今老祖宗们都过世了,连贾家第二代都没剩一个,这位老人家还活得好好的呢。 他不恨国公爷不提携他,仍然对贾家忠心耿耿。 因看不惯贾家子孙一个个的败家玩意儿,将贾家百年荣耀一步步毁掉,因此吃醉酒就骂人。 贾家上上下下,凡看不顺眼的就没有他不敢骂的,气头子上来了,连贾家族长贾珍都敢捎带上。 当日秦可卿与贾珍的丑事,最先就是由焦大爷爷抖露出来的。 而据晴雯猜测,他之所以会抖露出那件事,背后少不了宁国府当家主母——尤氏的手笔。 第159回 焦大爷大骂贾珍,晴雯疑其中隐情 当初,秦可卿的弟弟秦钟到宁国府探望姐姐,天黑要离开时,当家主母尤氏吩咐外面,派两个小子套车去送他。 结果,宁国府大总管赖二,偏偏派了七老八十的焦大爷爷,又偏偏他喝醉了酒。 焦大爷爷乱嚷乱叫,骂完赖二又骂贾蓉,最后骂出了整本《红楼梦》最最惊心动魄之语: “我要往祠堂里去哭太爷去。哪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他口里那“偷狗戏鸡”的,贾家的主子爷们儿好像没一个逃得了。 “养小叔子的”是谁?这又是曹公给后世读者留下的难有定论的谜题。 但那“爬灰的”,毫无争议骂的是“贾珍”了。 贾珍与儿媳秦可卿有私情,连焦大都知道,府里其他人岂会没有耳闻?表面纯良的尤氏又岂能不介意? 丈夫给自己没脸,她不敢正面与他杠,未必不会背后搞点把戏。 当然这是晴雯自己的揣测,不然为什么尤氏明明说“派两个小子去”,结果外面却派了焦大? 难道尤氏这宁国府的当家主母,连府里的管事的都指派不动了? 贾珍虽然荒唐,妾室一房一房地娶,连儿媳妇和妻妹都有染指,但对尤氏还是给了她当家主母的体面。 在管理宁国府的内务上,是给了她足够的权力的。 所以,晴雯很怀疑,当初这件宁国府最骇人听闻的丑事的败露,就是尤氏幕后策划的。 那今日焦大触怒贾珍,就没有她背后的影子吗? 晴雯严重怀疑,尤氏专逮着这个忠心耿直的老家仆一个人坑,故意挑唆他出来骂贾珍,并给他提供了进入后宅的便利条件。 不然,何以焦大一个男仆,能轻易闯到后宅里去? 她可能没想到,贾珍当真发了怒,非要将焦大送去庄子上关起来。 她害怕,怕焦大怒急之下说出她背后耍的手段,惹贾珍厌了她,于是跑来荣国府找老太太帮忙。 “老太太打算如何做?”晴雯大概想明白了个中情由,皱眉问道。 “老太太又能如何?左不过叫过珍大爷来,骂上他几句,让他改了主意罢了。只是那边毕竟是宁国府,与老太太隔着亲呢,老太太也不好深说。” 鸳鸯撇嘴道,“不过是不想他们闹得太不像了,失了宁国府的体面,连荣国府也带累了。” “麻烦姐姐回禀老太太,宁国府的事,她若是觉得不好干预太多,就把焦大爷爷要到荣国府。” 晴雯沉思道,”我想跟老太太讨了焦大爷爷过来,我来给他养老送终。如此,珍大爷眼不见心不烦,旁人也不会笑话贾家苛待忠仆了。” “我的好姑娘,你可想好了,焦大爷爷可也不是省油的灯,别喝醉了酒连你也骂了。”鸳鸯一双好看的杏子眼瞪着晴雯,连连摇头。 “我知道焦大爷爷不是省油的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哪个是省事儿的?” 晴雯笃定地道,“我相信,他醉酒骂人不是无缘由的。他那样忠于贾家,忠于国公爷,怎能忍心看着,贾家荒唐的爷们儿,败坏祖宗的名声,败光祖宗的家业? 我要他过来,好好地供养他,让他舒心。我这一房里也没有荒唐人儿,不会惹他骂人的。” 鸳鸯默默地想了想,晴雯说的不无道理,遂道:“那行,我这就回去跟老太太说,晚了怕是珍大爷就过来了。” “让老太太先瞒着珍大爷,别告诉他是我要人,先把人要过来再说。”晴雯将鸳鸯送出院子,悄声叮嘱道。 她要焦大过来,一是同情这个忠心的老家仆,脾气这样拗,连主子爷们儿都敢骂,这次老太太帮他逃过惩罚,下一次可还有这样的好运?再这样下去,只怕迟早不得善终。 再来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她总觉得贾珍对尤三姐不会轻易放手。那样一个尤物,他怎舍得?只是如今心被新宠占着罢了。 等他的新鲜劲儿过了,那到现在还没有得手的尤三姐,只怕又被他想起来了。 她想让焦大去作坊里住着,好歹镇唬镇唬贾珍,护一护尤三姐。 不告诉贾珍是他要人,是怕贾珍明白她的意图,不给人。 不用明面上拒绝老太太,暗地里下手,提早处置了焦大爷就是了。 …… 贾母是贾家直系中,现存的辈分最大的老太太,还是唯一一个。 老太太的面子还是很大的,跟贾珍一说将焦大交给她处置,贾珍忙不迭就答应了。 当下回宁国府这边,他令人将被绑在马厩柱子上酣睡的焦大用凉水泼醒,满嘴里塞的土和马粪掏净,狠狠地灌了几大碗醒酒汤。换了身干净衣服,将他连同身契送到贾母面前。 焦大醒了酒,还刻意地收拾过,看着不那么邋遢不堪了。 他的眼里有桀骜不驯,还有上过战场的人才有的锐利和锋芒,却是很清明。 晴雯隐在屏风后,默默地看着他,越来越坚定自己的想法。 这位老人并不是随意酗酒发疯的人,只是心里的愤懑无处发泄罢了。 “你先回去,我跟焦大爷说说话。”贾母冲贾珍摆了摆手,贾珍随即拱手告辞。 贾母又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丫鬟、婆子退下,只留下鸳鸯和屏风后的晴雯。 听鸳鸯说晴雯想要焦大,她赶忙打发小丫头子把晴雯叫过来,就是想让她再看看,看完了再决定,是不是还想要焦大过去? 若是晴雯不想,她便另安排焦大的去处。 “焦叔,你是幼时就跟随国公爷的人,论辈分我还得叫你一声‘叔’。我记得你早前不是这样的脾性,怎么如今连贾家族长都敢不敬了?”贾母脸色沉沉道。 “老太太,老奴……”焦大瞥了眼贾母的神色,犹豫道,“老奴是老糊涂了,听不得别人奉承几句,火上了头就做了蠢事。” “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太太温声道。 “老奴……”焦大摇摇头,更犹豫了。 “在我这里你放心,鸳鸯这丫头是个可靠的,没人会把你的话说出去的。” 坐了太久,老太太有点乏了,端起鸳鸯给她冲泡的绛珠草茶,轻轻啜了一口。 老太太眼睛一亮,精神不由得一振,这茶味道极淡,却自有清香,不俗!甚好! 第160回 酒后失态确有因,焦大自此认新主 在贾母面前,焦大也不再张狂。 虽然贾母年纪没他大,还是个女人家,但他一点儿也不敢小看她。 这个女人不简单,愣是在丈夫死了之后,独自一人撑起了贾家十几年的辉煌。 他焦大平生最佩服的,就是这样有能力的人。 “老太太,焦大好酒,贾家上下人人皆知,但老奴不是一味喝烂酒,喝醉了就借酒撒野的人。” 焦老爷子抹了抹干裂的嘴唇,浑浊的眸子里闪烁着一股恼意,“那日老奴正准备歇午觉,大总管赖二提着一坛子好酒过来找我,极力怂恿我喝一点儿。他不停地劝我酒,我喝着喝着就喝大了。 赖二拉着我就哭,哭贾家当年何等的荣耀,何等的风光?如今都被那起子不长进的爷们儿给败坏光了。 珍大爷前儿又花了八百两银子从扬州买了个瘦马回来,整日就耗在那狐狸精身上,连命都不要了,白日宣……也不知羞。” 焦大似乎意识到在贾母和鸳鸯面前,不好说这些话,抿了抿嘴唇才道,“赖二说,这贾家是我帮老太爷打下来的,如今老太爷走了,我理应帮老太爷守住。我被他奉承几句,一时火上头,真就窜到后宅里去了。 奇怪的是,这一路上都没有人拦我,我就直闯到那个小妾的院子里。直到酒醒了,我才察觉到不对劲儿。” 这有什么奇怪的?贾母耷拉的眼皮子动都未动。 宁国府那样的高宅大院,大二、二门,各个门,层层都有人守着,能把那么多守门的调开去的,除了当家主母还能有谁? 那尤氏表面看着温顺贤良,竟是我也看走了眼? 屏风后的晴雯也在暗暗思索,这事跟她推想的几乎完全一样。 只是尤氏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也不想想,焦大一个多少次历经生死的人,虽说年纪大了点,却没糊涂,会让她一再设计而想不通其中关窍? 老太太冲鸳鸯递了个眼色,鸳鸯偏头看向屏风后面,晴雯对她点了点头。 鸳鸯又对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老太太便道:“焦叔,如今我把你从珍儿那要过来,再把你安排到别处去,你可愿意?” “别处?” 焦大疑惑地抬起头,“老奴曾经想这辈子都呆在贾家,为老太爷守住贾家,如今我再怎么不甘心,却是不能了。老太太想让我去何处,我听您的吩咐就是。” “晴雯,出来。”老太太清了清嗓子,偏头喊了一声。 晴雯慢慢地从屏风后转出来,走到焦大面前,对着他盈盈一拜:“焦爷爷,可愿跟我出府去过活?我新买了一处宅子,您去帮我守好门户。我会把您当亲爷爷一样,供养您晚年,为您养老送终。” “小主子!”焦大一个头磕在地上。 作为男奴,他不甚认得晴雯,顶多离老远瞄过她几眼,但这不妨碍他认她为主。 他无儿无女,可以说把一生都给了贾家,然而他始终是个奴仆,而且是个不得主子脸的奴仆。 他从不敢奢望,有人能给他这风烛残年的将死之人养老送终。 于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他常常把自己灌得烂醉,然后躺在脏乎乎的大炕上呼呼大睡。 睡着了,他就不去想那些糟心事了。 偶尔清醒的时候,他也会想,或许再过几年,或是几个月,几天?他就不能动了,就瘫在炕上了。 那时候,没人照顾,没人伺候,连喝口水都不能,他就只能睁着眼等死了。 等他受够了罪,死了,主子许是发了慈心,赏他一口薄棺,随便找个地儿埋了便是。 也兴许主子根本连一口薄棺都不会给他出,只一领破席子卷卷扔出去,随便野猫野狗啃了他的尸体。 他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谁让他只是个卑贱的奴仆呢? 如今,竟有人愿意收留他,给他这个废物东西养老送终,怎不让他感激万分? “焦爷爷,使不得!”晴雯赶紧伸手搀起焦大。 虽说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古代人动不动就下跪,但焦大这样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跪拜她,她还是有些不舒服。 “焦爷爷,您先回自己屋里去,收拾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一个时辰后,我让马车去宁国府外等您。” 焦大没有犹豫,冲老太太和晴雯各施了一礼,抬步便离开了。 这个他呆了几十年的贾家,他确实早呆够了。 替主子守着贾家,只是他醉酒时的妄言罢了。 只要他有一刻清醒,他就有一刻清醒地认识到,贾家完了,就算两位老祖从地府里爬回来,也救不了它。 它是从根上烂掉了,谁也救不了,他一个将死的老家伙更守不住。 这个家,已经没有他留恋的东西了。 “晴丫头,你来。”贾母招手叫晴雯过去。 晴雯缓步上前,坐在老太太身前的脚榻上,小手握拳给她捶着腿儿,轻声道:“让老太太受累了。” “没事,你送的好茶,我只喝了一口便觉得神清气爽。” 老太太轻捋了捋晴雯鬓边的碎发,叹息道,“这等好东西给我这个老糠心萝卜,白瞎了。不要再轻易拿出来,万一黛玉……” “老太太您放心,黛玉妹妹的救命药我时刻都有备着,一定不会短了她的。倒是老太太的身体,可得好好保养着,我和黛玉以后还要靠您呢。” “我知道,不把黛玉和你安排好了,我是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抚了抚胸口,坚定地道,“快去收拾收拾,把焦大送出府去,省得他再受人挑唆,做出什么傻事,惹得贾珍那个下流种子不高兴。” “哎。”晴雯答应一声,起身要告辞。 贾母又拉住她的手,轻轻叮嘱道:“东府珍哥媳妇儿心思可够深的,听说你把她的继母妹子弄到你那去做活了,可得小心着她些。” “嗯,老太太放心。” 晴雯莞尔一笑,若不是防着他们两口子,她也不必急着把焦大要过来了。 …… 晴雯吩咐婆子们去套车,她要亲自送焦大去作坊。 焦大早早地背了一个破旧包袱等在宁国府外,见马车来了,他一跃身跳到车辕上,将驾车的车夫一下挤到了另一边去。 第161回 焦大住进新宅子,晴雯致敬老英雄 焦大抢过车夫手里的马鞭,扬起嗓子喊了一声:“小主子可要坐稳了!焦大这身板子还硬朗着呢,赶车的活儿我能做。” 晴雯听着老人家高扬的声调,唇角不由得微微弯起。 老人家心情不错,她的心情也不错。 宅子里现在连尤三姐在内,总共住了六男三女,九个人。 刘立仁既是管家,又是作坊的管事的,他人精明,办事利落,将一切都料理得很好。 晴雯想让焦大过去,她是真心同情老人晚景凄凉。 焦大虽说是贾家的家仆,是跟随主子去的战场,可从另一个方面说,他何尝不是为国为民血战沙场的英雄? 这样一位英雄,不该被如此对待,他应该得到妥善的安置。 再来,她也想让他去给自己守门。 尸山血海出来的老人家,惹恼了那也是一身煞气,不好惹。 况且她防的主要是贾珍,那家伙若是知道焦大在那儿,要去撩骚尤三姐也得掂量着点儿的。 别惹急了焦大爷,当众给他没脸。 来来回回地折腾了一下午,天已经全黑了。 晴雯和焦大到宅子时,刘立仁、尤三姐等人已经吃过晚饭了。 瞅见晴雯带了焦大进来,众人都礼貌地起身行礼。 晴雯将焦大介绍给大家,刘立仁等人立刻上来帮忙拿行李。 “焦爷爷,您只带了这么点儿家当过来?”刘立仁问道。 焦大豪迈地摆了摆手,道:“老头子一辈子住在宁国府,所有的东西都是那边主子给的。既是跟了新主子,那些东西就留下。” 他不想说,他以后不想看见那些东西了。 看见那些东西,不免就会想起宁国府,想起贾家,想起老公爷。 那座宅子,那些人,那些事儿,想起来还是很让人伤感的。 “没事,没事,咱家里什么都有。”晴雯忙道。 她带着焦大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指着一间空屋对他道:“焦爷爷,咱家的房子挺多的,我看您以后就住这间。” “行,行,我老头子住哪儿都好。”焦大一点没挑。 刘立仁等人立刻就要进屋收拾,晴雯又分了个人出来。 “碧荷,你去弄些吃的来,老爷子今个还没吃晚饭呢。” 碧荷立刻去了厨房,刘立仁等人这才进屋里去。 家里的空房子虽然不是每天都打扫,但每隔几天都要打扫一次。 现在收拾起来也不麻烦,六个大男人齐上手,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多余的杂物抬出去,只留中间一张桌子,茶壶、茶碗摆上。 炕上的席子擦干净,被子换上刚晒过的,中间还烧了一个火盆。 “翠柳,给老爷子烧烧炕,老爷子早年上过战场,风餐露宿的,难免受寒。年纪大了,再加上天冷,肯定会不舒服。” 晴雯一早便看出来,焦大的腿脚不灵便,要不是被贾珍捆的,那就是在战场上受过旧伤。 无论哪一种,躺在暖和和的火炕上都能舒服些。 她是特意挑了这间屋子给他的,这屋子外面有锅有灶,能烧火做饭,还能烧火炕。 翠柳应了一声要去搬柴草,晴雯又叫住她,说道:“以后,老爷子就由你照顾了,洗漱、吃饭、洗衣,都由你负责。” “哎,翠柳记下了。”翠柳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看着焦大柔和地笑了笑,方出去了。 “小主子,你这是现在就要把焦大当废物养起来吗?”在旁边听得发懵的焦大不干了,声如洪钟般嚷起来,“老头子虽说有了点年纪,但是自己还是能照顾自己的。” “焦爷爷,我说过要好生供养您的,就一定要您在这住得舒舒服服的。这些都是您的孙子、孙女辈,您别客气,以后有什么事儿只管指派他们做。我还等着您把身子养得棒棒的,一直给我守着这宅子呢。” 晴雯给尤三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上前来。 焦大的大名在宁国府谁人不知?那可是连贾珍都不放在眼里的主儿。 尤三姐可能是被吓到了,不敢靠前,生怕惹得这位老人家不满意,劈头盖脸地骂她一顿。 见晴雯向她示意,连忙挨上前来,重新给焦大见礼。 焦大应该是认出她来了,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尤三姐和尤二姐两姐妹,在宁国府的名声可不好听。 虽说没听说尤三姐与贾珍到底有没有一脚,但是众人的议论可不少。 这位曾经的宁国府老家仆,可是也有耳闻的。 “焦爷爷,您可能还不知道,如今三姐姐就在咱家的铺子里卖豆腐,早不靠着贾家过活了。” 晴雯扯过尤三姐,对焦大甜甜地笑道,“三姐姐这样貌美,难免被人惦记着,焦爷爷没事时可要多去前面铺子里转悠几趟儿,让那些坏人好好看看,这里有焦爷爷罩着呢。” 焦大再次瞥了尤三姐一眼,面色好看了一些。 “晴丫头放心,我会常去铺子里看看,不让那些猫儿狗儿来招惹的。” 翠柳烧了炕,将锅里的热水舀到盆里,又兑了温水,拿了干净的帕子,伺候老爷子洗了手。 碧荷将饭食端到桌上,热气腾腾的白米红枣南瓜粥,几碟小菜,自家做的素鸡、素火腿等。 晚饭嘛,也不能油水太大了。 晴雯看得肚子也有些饿了,坐下来跟焦大一起吃了点儿。 饭后,两个丫头连漱口茶都准备好了,端着站在旁边伺候着。 老爷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伺候过?看着面前一溜排开的十个孙子、孙女辈的孩子,偷偷别过身子去抹了把眼泪。 晴雯看着翠柳给老爷子铺好了被褥,连夜壶都拿来放在床边,一切收拾利落,她才带着人出来。 尤三姐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晴姑娘,谢谢你。” 晴雯笑了笑,回望了她一眼,没吭声。 她可得好好保护这位姑娘,受人之托呢。 那位可是自卖自身给自己的,最忠心也最有本事的仆人。 晴雯不能夜不归宿,虽说这边才是自己真正的宅子,但她到底现在还是住在荣国府的。 安顿好了焦大,她上了马车,与佳蕙又往回去。 马车轧轧前行,晴雯忽然听到身后有“嗒嗒”的马蹄声。 第162回 晴雯再助柳湘莲,老实车夫也爱钱 晴雯没敢往身后看,只低声吩咐车夫加快速度。 只是身后的人仿佛看到她的马车加速,也提起了速度,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后面的人是谁?他想干嘛?晴雯不由得有些紧张。 马车顺着之前走惯的路一路往前,将要走进一处偏僻的巷子时,晴雯手伸出车门帘子,扯了扯车夫的衣角,轻声道:“走大路,不要走偏僻的地方。” 车夫掉转马头就要往大道上拐,后面的人突然加速狂奔过来,瞬间就超过了晴雯的马车。 晴雯吓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却听外面有男人清朗的声音响起来:“姑娘,别害怕,我是柳湘莲。” 晴雯放下刚刚从车内小桌上顺手抄起的茶壶,差点儿就顺着车门扔出去了。 尼玛!吓人不带这样吓的? 她打开车门跳下去,看见多日未见的柳湘莲就站在自己前面不远处。 暗夜里看不太清面色如何,但身形依然挺拔,月光下更显伟岸与高大。 晴雯与柳湘莲走进那条偏僻的巷子。 左右看了看都无人,车夫和马车里的佳蕙也应该听不到他们说话,她才停下来,小声问道:“柳二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可有报了大仇?” “姑娘,湘莲三天前就回来了。这次出去没有见到杀我父母的仇人,却又找到了他留下的重要物件,还要求姑娘再帮我一回。” 柳湘莲从怀里掏出一件什么东西,紧紧攥在手里,同样压低声音道,“这就是那坏人的东西,我从他曾经的住处找到的。 我每天都去紫竹轩找姑娘,可姑娘连着三天都没有去那里。我不敢进贾府去找你,怕就此暴露了姑娘的秘密。只好出此下策,躲在贾家门外等你出来。 今儿看见姑娘从贾家出来,车上却还有别的人,我也没敢上前去。直到此时才敢与姑娘相见,姑娘莫要怪我心太急。” “没事。”晴雯摇摇头。 为父母报仇是柳湘莲前半生唯一的精神支撑,他心急可以理解。 “我知道让你再等一日,你必会更着急。我们现在就开始,这条巷子少有人来往。” 晴雯指了指旁边一块干净的石板,“柳二哥不妨坐在那里,闭上眼睛,放松身体,安静地入睡就好。” 柳湘莲都经历过两次入梦的体验了,不用她叮嘱,自己就坐到石板上,闭上了眼睛。 晴雯再次操控起光珠,撞向他的额头。 又经过一个多月的练习,她的精神力越来越强,操控光珠的技术越来越熟练,操控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柳湘莲轻松入梦,如同上回一样,身体又一次抖动起来。 这一次抖动得仿佛更加剧烈,连面皮都在颤抖,神色近乎狰狞。 时间持续得也更长一些,直至近一刻钟后才恢复平静。 晴雯知道他的梦境已成,便收回光珠,柳湘莲瞬间睁开眼睛。 “可有梦到什么?”晴雯悄声问。 “这回梦中,那人的面相更加清晰,我感觉离他越来越近了。”柳湘莲握紧拳头,声音欲发坚定。 “既是柳二哥又有了重要线索,可要即刻出发去报仇?” “先送姑娘回贾府,天这么晚了,姑娘一个人在外面,很不安全。”柳湘莲抱拳请晴雯头前走。 晴雯也不矫情,刚才柳湘莲真的把她吓着了。 幸亏跟在她身后的是柳湘莲,万一是别人怎么办? 所以,让他送自己回家,是绝对有必要的。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马车前,晴雯上车,湘莲上马,一车一马继续向贾家走去。 他们离开后,方才的巷子尽头突然闪出两个人影。 “你说的对,柳湘莲这三天老去紫竹轩,一定是去找晴姑娘的,他们两人之间有秘密。”其中一个人影道。 “你武功好,可曾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另一个问道。 “没有,柳湘莲的功夫不在我之下,不敢靠得太近,听不到他们说的什么。”那一个摇头道。 …… 贾府门前,晴雯下了马车,车后的柳湘莲一言未发,悄悄抱了抱拳,纵马离开了。 佳蕙悄悄塞给车夫刘安一个荷包,小声叮嘱道:“姑娘在外面的事,一定不要说出去。只管好好给姑娘赶车,有你的好处。” 刘安是赶车的老把式了,在贾家已经干了十几年。 人不高,精瘦精瘦的,看着却是一副憨憨的模样,一点不像他这种长相的人那样的精明相。 刘安车技好,人也稳重,从来不多说话。 晴雯就是看中这一点,每次出去,几乎都要他赶车,也的确从没出过差错。 刘安憨厚地笑道:“请姑娘放心,刘安不会说出有关姑娘的半个字去。” 直至晴雯和佳蕙进了府门,他才悄悄掂了掂手里的荷包,不禁笑得更真心了。 “晴姑娘就是大气,每次都赏这么多。” 这世间有谁会嫌钱多扎手?他老实,不会坏主子的事,但他也喜欢钱。 踏踏实实给主子干活,得主子的赏,有何不好? …… 天冷,晴雯搁家里“猫冬”呢?除非必要绝不出门。 每日就是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再就是与自己屋里的人做做针线,顶多去姐妹们房里坐坐,联络联络姐妹情。 冬季,紫竹轩的生意似乎也到了淡季,不如春夏秋火爆了。 想想也能理解,冬天的山上更加清冷,求神拜佛的人都少了很多。 反正佛像就在那里摆着,什么时候去拜拜都不晚,何苦要顶风冒雪上山去挨冻呢? 去紫竹轩吃饭的仍然是那些常客,大部分都是借住在寺庙里的善男信女们。 这点儿生意,贾芸操持起来一点儿难度都没有,晴雯就不去指手划脚了。 想想焦大爷爷已经去新宅子里住了几天了,晴雯想去看看他在那过得怎么样。 吃过早饭后,佳蕙便去吩咐刘安套好马车在门外等着。 晴雯上了车,再次去了宅子里。 一拐进那条巷子,就见铺子前排队买豆制品的队伍比往常短了好多,顾客似乎变少了。 这是怎么了?难道几天没过来,附近就有人家开了同样的铺子,把客人分流了? 晴雯忍不住四处张望起来。 第163回 焦爷晚年生活美,乞儿也不吃白食 晴雯疑惑地四处张望起来,当看到某一处时,心里就更慌张了。 那是自家宅子的大门口,好多人都围在那里。 是谁惹了众怒,被人堵上门了吗?晴雯赶紧下了马车,快步走过去。 佳蕙走在前面,左扒拉右拉扯,硬是用小小的身子给她挤出一条路来。 挤进前面的晴雯不由得笑了。 里面,焦大爷爷正坐在宅门口,眉飞色舞地讲着故事。 “那北蛮兵长得啊,那个一个粗鲁,又高又壮,胡子拉碴的,骑在马上……” “焦大爷,北蛮兵比你长得还粗鲁吗?”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调侃道。 “去,去,小忘八羔子,焦大爷爷长得还粗鲁吗?想当年,爷爷也是‘军营一枝花’!” 焦大白着眼骂了一句,众人嘻嘻哈哈大笑起来。 “焦爷爷,来喝口茶,再接着讲。” 翠柳提着茶壶笑盈盈地走出来,给老爷子面前的茶碗里添了茶水。 “不讲了,不讲了,这些小驴崽子们,这几天天天缠着我讲故事,都忘了买咱家的豆腐了。” 焦大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开始赶人,“都去都去,快去买咱家的豆腐。听故事不给钱,可得多买几块豆腐去。” 众人呵呵笑着,纷纷去铺子前排队。 人群逐渐退散,将晴雯和佳蕙闪了出来。 焦大一眼看见晴雯,笑呵呵的眼睛里露出精光。 “小主子别看我在这瞎白话,我可一直看着呢,没人敢到咱家来捣乱。” 豆制品铺子就是这所宅子前面的两间倒座房,单独开了门,朝向门外的大街。 宅子里的人进出,还是可以从大门走的。 焦大坐在大门口,一偏头就能看到铺子门口的情况。 真真好一座门神!让他守门户,果真守得一丝不苟。 晴雯笑了笑,表示很满意。 等到人群将要散光时,从街口又跑来了十来个小孩子。 脸上脏兮兮的,蓬头散发,衣裳破烂,打狗棍子一路拖拉着,竹筷子敲着破碗“当啷当啷”响。 佳蕙连忙上前,将晴雯护在身后,小声道:“姑娘,你且进屋里,这些孩子我来对付。”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不是来讨饭的。”焦大有些尴尬地看向晴雯。 晴雯且站着,直到那群孩子冲过来。 “焦爷爷,给咱们再讲讲,当时你们在招虎山被围困的事儿呗?”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孩子大声道。 “讲讲呗,讲讲呗。”后面跟着的几个小鸡啄米般点着头。 焦大又看了一眼晴雯,晴雯笑着点点头。 老爷子的眼神眼见着亮了起来,接着继续眉飞色舞地讲故事。 这位无儿无女的老人家,没有孙子辈承欢膝下,晚年能有一群孩子围绕在身边,不愁吃喝,不愁无人供养,怎不让他欢乐开怀? “佳蕙,去买些馒头,再去铺子里拿几条素火腿来。”晴雯道。 “姑娘……”佳蕙捂着钱袋子,不想动。 她知道这是一群讨饭的,姑娘一时好心,只怕他们以后一饿了就跑到自家门口来讨要。 那姑娘得有多少银子,才养得起这么一群人? “没事儿,去。” 晴雯看着那最大不过十来岁,最小的只有六七岁的小孩,想想原主当年在外流浪的艰难,不免心生悲悯。 她现在没有能力给他们更好的生活,给他们吃一顿饱饭还是能做到的。 佳蕙跑去旁边馒头铺子里,一下买了十几个馒头,又去自家铺子里拿了几条素火腿,还自作主张拿了两斤咸豆干来。 这丫头看着不情不愿,其实心底蛮善良的。 既然决定要施舍一顿饭给人家,就让人家吃饱。 对于食物的渴求战胜了对故事的兴趣,小乞儿们从焦大面前跑开,一下涌到佳蕙面前,饭碗纷纷向她伸过来。 “都有,都有!去排队,不排队不给吃。” 佳蕙伏下身子捂着饭食,大声嚷嚷着维持秩序,她怕那些孩子饿急了,上来抢了她的。 “真麻烦!”小乞儿哼哼唧唧地拖着棍子去排队。 佳蕙开始分发食物,一人一个大馒头,半条素火腿,几块咸豆干,塞得那些孩子的碗里都冒起了尖。 大多孩子都抱着饭碗到旁边去,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只有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端着碗蹭到晴雯面前。 他的脸上不像别的小孩那样脏,头发也梳得像模像样,身上的衣服虽旧,却很干净。 若不是他也混在乞儿堆里,晴雯会以为他单纯就是个穷人家的孩子,不是在街上乞讨的。 “你……有事吗?”她问那个男孩。 男孩有些羞窘地望着她,小声问道: “姑娘有什么活儿,我能替您做吗?爹爹在时,常教导我和妹妹,不能吃‘白饭’。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不能白吃人家的饭。 所谓‘无功不受禄’……不能坐享其成,还有句话说……‘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男孩结结巴巴地说着,眼神却清亮有光。 晴雯只想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她听懂了,这孩子的意思是说,不想白吃她给的东西,希望用劳动来换取食物。 好!有骨气!晴雯忍不住为他竖起大拇指。 可是一时之间,她真想不到有什么事儿能让这个看起来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去做。 “若是我说,我没有活儿让你做,你会怎么办?”她轻声问道。 男孩失望地垂眸,看向碗里的食物,抿了抿嘴唇道:“姑娘真的没什么活儿吗?我什么都能干的。” 晴雯再次摇头,这会儿她有点儿想看看,这个孩子到底能否坚持自己的底线? “那,我拿这个馒头……” 男孩恋恋不舍地将碗放下,小心地将其中的馒头拿起来,“我妹妹才六岁,两天没吃饭了,饿得都不能跟我出来讨饭,这个馒头给她吃。以后我再来帮姑娘干活,偿还姑娘赠馒头之恩。” 男孩小心地将馒头揣进怀里,冲晴雯抱拳道:“谢谢姑娘了,我得赶紧回去给我妹妹。” “你等一下,”晴雯喊住了他,“我突然想起来,还真有件事儿要你帮我去做。” 第164回 豆腐坊推新业务,秦端行帮忙送货 这孩子还有救,没有迂腐到为了谨守底线,让小妹妹还跟着自己挨饿的地步。 晴雯决定帮帮他,让他和妹妹都吃上饭。 那男孩一听晴雯有事要他做,眼里的光似要喷射而出,急忙返身回来:“姑娘,您请说,不管什么事儿,我一定给您办好。” “先等会儿。” 晴雯将佳蕙叫过来,从她的钱袋子里拿出十文钱,连同旁边装着火腿和豆干的碗一起递到男孩手里,“这碗里的东西你自己吃,这几文钱拿去给妹妹买两个肉包子。等把妹妹安顿好了再过来找我,我给你安排活儿。” “哎!”男孩脆生生地答应下来,小心地捧着饭碗跑开了。 “姑娘就这么相信他?他不会拿了钱跑了?”佳蕙眨着眼问道。 “他不会的,”晴雯很肯定地道,“若是他不想给我干活,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像别的孩子一样,拿了饭食就跑开,不就行了?” …… 作坊里众人都在忙碌,这些天虽然紫竹轩的生意不如以往,可作坊里却比之前还忙。 刘立仁面前放着一份订货记录单,正在忙着照单打包,并在每包外面写上订货的馆子或人家。 林家豆腐作坊的豆腐香味浓、抗煮、有嚼劲,各种豆制品的味道也很好。城里的酒楼、饭馆有不少想来订货的。 之前因为主要供应紫竹轩使用,所以不大供应这些大客户。 如今紫竹轩用得少了,作坊的出产就供应别家了。 还有些常来买豆制品的老熟客,天一冷就不愿意出门。 刘立仁做主,推出了送货上门服务,将这些熟客的用量、住址记下来,每天或隔天送一次。 现代人送货要么开车,要么骑电动车,再不济就骑个自行车,简简单单一会就送到了。 古代可就麻烦了,因为牛车、马车不能随便赶上街,随便拉屎撒尿可是要车夫及时清扫的,不清扫就要被罚。 总不能让送货人一手提着个粪袋子,一手提着货品去给人家送? 所以,在这里,送货就只能腿儿着了。 这样就大大增加了作坊的工作量,因为订货人住得分散,通常得匀出两个人来,一天到晚不停地跑着送货。 “有没有离得近一点的?”晴雯扒拉着刘立仁打好的包裹问。 “有两个,”刘立仁伸手取出两个来,推到晴雯面前,“一个是前街上的温家,一个是后街上的春风楼。” “好,这两个我拿走了。”晴雯提起包裹,又走出门外。 两刻钟后,那男孩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回来了。 两个孩子走到晴雯面前,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姑娘,受人一饭之恩,自当回礼,我带妹妹来给姑娘行礼了。” 晴雯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本正经的小大人口气,真是太可爱了。 她认真看了眼那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眼睛亮闪闪的,身上的衣服同样破旧,却也同样干干净净。 这是两个身处逆境,还在竭力保持尊严的孩子,晴雯都要肃然起敬了。 “你叫什么名儿?可认识字?”她问那男孩。 “我叫秦端行,我爹给我起的名字,爹爹说做人要‘行得端,走得正’。” 小男孩略带骄傲地道,“我爹是秀才,教我识过几个字,可惜他前年过世了。我妹妹小名方丫,还没有大名。” “那你看看,这两个包裹上的字,你可认得?”晴雯将两个包裹递给秦端行。 “这个是‘正阳街温宅’,这个是‘春风楼’。”小男孩指着包裹上的字,小声地念出来。 “很对!你能帮我把这两个包裹送过去吗?”晴雯笑道,“这就是我想让你帮我做的事儿。” “我能!”秦端行拍拍小胸脯,响亮地回答。 可是看了看妹妹,他又犹豫了。 “让方丫在我这玩会儿?你先去送东西。”晴雯拉起方丫的手。 小姑娘瑟缩着,怯怯地看了看晴雯,不过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秦端行眼睛一亮,轻轻拍了拍方丫的小肩膀,轻声道:“妹妹别害怕,哥哥一会儿就回来,这位姑娘是好人。” 方丫微微地点了点头,大眼睛眨了眨。 秦端行抱起两个包裹就跑了出去,那速度,如风一般。 就好像现代社会的外卖小哥,为了赶时间,电动车骑得飞快。 “方丫,可吃过包子了?”晴雯蹲下身子问道。 “吃了一个,很好吃。” 方丫甜甜地笑了,大眼睛眯成了月牙,“哥哥说,姑娘一共给了十文钱,可以买三个大肉包。他跟包子铺的老板说好了,一天去拿一个,这样我每天都可以吃到热乎的包子。” 好小子,还挺有打算的。 晴雯瞥了眼佳蕙,这俩小东西都是有心眼的。 “哥哥有没有说过以后的打算?他要一直这样乞讨养大你吗?”晴雯又问。 “我哥哥不是讨饭的!” 小小的方丫突然激动起来,大声反驳道,“哥哥说,他宁愿饿死也不讨饭。他都是帮别人干活,别人才给他吃的。 我哥哥可能干了,他会洗衣服,会洗碗,会帮人端盘子,还会……还会帮姑娘送货。 哥哥说,等他长大了,他能干的活就更多了。到时候攒了钱,他还要读书,考……科举,做大官,我们就不用受苦了。” “好,好,你哥哥好样的!咱慢点儿说。” 晴雯给激动的小姑娘抚了抚急速起伏的小胸脯,生怕给她气出来好歹来。 小姑娘好像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可是,我们现在还是小了,哥哥养我太累了。” “方丫,你和哥哥现在住在哪里?还有家吗?”旁边的佳蕙听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不自觉地哽咽着问道。 她前世虽然过得幸福,可这一世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对方丫和秦端行的不幸深有感触。 “我家原来也有房子,可我娘早死,爹爹过世后,房子就被二叔家占去了,我和哥哥现在住在破庙里。”方丫也流起泪来。 “方丫,你怎么哭了?”秦端行送货归来,边跑边着急地大声喊。 第165回 晴雯留下两兄妹,郑英弄回一婴孩 林晴雯估算了一下时间,从秦端行拿到货跑出去再到跑回来,大概只有一刻钟。 一刻钟,这孩子抱着近十斤的包裹,跑完了两条街。 这速度,这时效,很有做快递小哥的潜质。 秦端行飞快地跑到方丫面前,伸出有些脏的小手给妹妹擦眼泪,一边轻声哄着:“妹妹不哭,要坚强。等哥哥长大了,一定赚好多钱,让妹妹天天高高兴兴的。” 方丫抬起小手来,给哥哥擦去脸上的汗,小声道:“我没哭,就是想爹爹和娘亲了,眼睛不舒服。哥哥累了?快歇歇。” 好有爱的兄妹俩!林晴雯不禁眼睛有些湿润。 “端行,跟妹妹住到姐姐家里来,姐姐管你们吃饭。你每天帮忙送送货,姐姐每月给你五百文工钱,供你和妹妹零花。可好?” “可以吗?”抱着妹妹小声安慰的秦端行“忽”地一下抬起头来,雪亮的眼睛瞪着晴雯,“姑娘真的愿意给我这份工吗?” “小傻子,姑娘说的话从来都是做数的,”佳蕙瞪了端行一眼,催促道,“还不快给姑娘行礼?” “哦,哦,端行谢过姑娘,”秦端行双手抱拳,郑重行礼,想了想,又犹豫道,“我只给姑娘干活,不做姑娘的奴才,可以吗?我……我长大了还是要读书科考的。” “行,不勉强你。”晴雯没有为难他一定要签卖身契。 这个时代,奴籍属于贱籍,是没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的。 这孩子心心念念读书科举,自然不愿意给人做奴才。 人说“三岁看老”,是说透过三岁孩子身上的特质便能看出他的将来怎样。 贾宝玉更恐怖,他周岁抓周时,放着那么些高雅的玩意儿不抓,偏偏抓了被放得离他最远的脂粉钗环等,老爹贾政便为他定了性:“将来酒色之徒耳!” 宝玉长到现在,“酒”没看出多喜欢,“色”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色”,但喜欢混迹脂粉堆却是真的了。 秦端行现在大概已经九岁了,性格早定型了。 看得出,这不是个普通的孩子,假以时日,他或许会有大成就。 晴雯愿意在他最难的时候伸一把援手。 锦上添花谁不会?可真正令人感动和难以忘怀的,是大雪天送来的那一篓炭火。 “破庙里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取过来吗?”晴雯抚了抚方丫头上的小揪揪,爱怜地道,“若是需要,我找个大哥哥带你们过去。” “那,那里只有一床破被子,再没有什么了。”方丫小声道。 “那不要了,姐姐这里什么都有。” 晴雯将方丫的小手递给佳蕙,“先带他两个进去,让翠柳姐姐和碧荷姐姐烧水,给他们洗澡,再安排好住处。” 佳蕙带着两兄妹进去,晴雯去了成衣铺子。 估摸着两个孩子的身量,买了两套厚实的冬衣,又买了些细棉布。 下人们的衣物都是按季做的,每人每季两套衣服。 冬衣早发下去了,这俩孩子又不是下人,就单买好了。 晴雯将衣服给了翠柳和碧荷,给正在洗澡的两个孩子换下身上的旧衣服。 棉布也给了她两个,让她们给两个孩子一人赶制两套里衣。 秦端行洗完澡,头发也洗过了,身上散发出香香的皂角味儿。 他一边拿干布绞着头发,一边走到晴雯面前,问道:“姑娘今儿可还要送货?我去送。” 方丫从另一间屋子里出来,也忙忙地跑过来:“姑娘,我也能干活。” 晴雯从端行手里接过布巾,帮他绞干头发,笑道: “今天且先歇着,明天再开始干活,等会儿让刘立仁大哥带你熟悉一下活计。方丫就跟着翠柳姐姐和碧荷姐姐,她们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不能做的也别逞强。” “姑娘放心,我们会照顾好方丫的。”翠柳和碧荷温和地笑了笑。 她们都是善良的姑娘,主子发慈悲,她们更得跟上趟儿。 晴雯怜惜地将两个孩子安置好,吩咐家里人好生照顾他们。 她从这两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当初的原主。 若是那时有人能帮她一把,她或许就不必卖身为奴,小小年纪便死于非命了。 焦大看着晴雯为这两个孩子跑进跑出地忙活,心中万分感慨。 老头子眼明心亮,看得通透。 晴雯将他接进府,说是让他给她看守门户,不过是让他有个安度晚年的处所罢了。 她让那孩子帮自己跑腿儿送货,也只是个借口。不过也是为了将他们接进府里,给两个孩子一条活路罢了。 这样善良的好姑娘,活该长命百岁,一生幸运啊! …… 直到此时,晴雯才腾出空儿来去了趟铺子。 尤三姐给客人称豆制品的间隙,赶紧擦了擦手,取了一封信过来。 “姑娘,是郑家姑娘的,请你过去呢。” “郑姐姐?”晴雯将信笺取出来看了看,赶忙叫了佳蕙出来,急急忙忙地赶去郑家。 傅秋芳与郑容上个月已经成亲了,小夫妻情投意合,正过着蜜里调油的小日子。 郑老爷和老妻宋氏、女儿郑英都是性子宽和的人,对傅秋芳也很好,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的。 傅秋芳以绝食抗争得来的姻缘,确实值得。 郑英此时请晴雯来,不为傅秋芳和郑容两个,也不为她自己,而是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个晴雯甚至都不记得的人。 郑家,晴雯进了郑英的屋子。 傅秋芳与郑英此时都坐在床边,逗弄着床上一个小小的婴儿。 那孩子瘦瘦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儿,脸色黄黄的,眉毛淡淡的,短短的头发也稀疏发黄。 真像人家说的“月窝孩子丑起狗”,一点儿不好看。 “是个男孩还是女孩?”晴雯低声问。 “是个小姑娘,”郑英道,“很像她娘,长得很漂亮。” 很漂亮?晴雯心里嗤笑一声。 你从哪里看出她漂亮来了?这是自动带入亲娘视角,看着自家的孩子比别家强了? “你打算留下她吗?”她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这不是叫你过来问问嘛。”郑英挠了挠头。 第166回 整日里东奔西跑,山庄里温馨日常 “她爹呢?那个该死的云永呢?”晴雯咬牙道。 床上的小婴孩就是当初郑英的前夫赵钱孙养的外室——娇儿所生,也不是赵钱孙那个绿头王八的血脉,而是娇儿与小白脸子云永的。 “那个混蛋跟赵钱孙一样的货色。” 郑英也咬牙,“当初他跟娇儿那个贱人被赶出去之后,可能就没打什么好主意。 随便找了个地儿住下,等娇儿生下孩子,还没出月子呢,就把她娘俩一起卖给了牙婆子,然后卷着钱不知去向了。 娇儿也是个没骨气的,听说被他卖了,登时就死过去了,再也没醒来。牙婆子花了俩人的钱,只得了一个吃奶的娃子,感觉吃了大亏。正好来我家卖奴仆,嘟嘟囔囔抱怨半天,我才听出来是娇儿的孩子。 我……又可怜这孩子无父无母,一冲动就把她买了。孩子送过来,才感觉自己莽撞了,把你叫来,是想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想让你再给我拿个主意,这孩子到底该不该留?” 郑英期待地望着晴雯,从私心讲,她其实是想留下这孩子的。 因为她自己没有孩子,以后也不一定会有了。 可是,她心底又是知道,这样不合适。 找晴雯来,只不过是想听一听她这个局外人的想法罢了。 晴雯坚决地摇摇头:“郑姐姐,这孩子,不该由你来收养。” 不是因为对孩子的父母有偏见,晴雯不希望郑英收养这孩子。 无论父母是谁,孩子都是无辜的,她应该有美好幸福的生活。可是,这美好和幸福不该由郑英来给。 “姐姐,你好好想一想。” 晴雯苦口婆心地道,“这孩子若是与你没有一点儿关联,你大可以养着她。可她是娇儿和云永的女儿,一旦她知道是你把她的亲生父母赶出家门,结果造成她父走母亡,她对你会是什么样的感情? 她若是懂事,便会感激你;可若是不懂事,特别是再受到别有用心的人的挑唆,便会恨上你。那时她会不会做出什么事,谁能保证? 再说,云永现在不知去向,以他的脾性,会不会再回来找这个孩子,那时又会发生什么?” “我……我就是想到这些事儿,才犹豫不决的。晴雯,你说我该怎么办?这孩子真的太可怜了。” “若是依我说,姐姐可以先把她送到养生堂,隐了她的身份,待日后再找到她,帮她找一个好人家。” 晴雯说出这样的话,也很为难。 养生堂是由官家开设的慈善机构,通常在大门旁边开一个长方形洞口,安装一个两边均开有气孔的,可抽拉的大抽屉。 一些贫苦人家养不起孩子了,便可以从外面拉开抽屉,将孩子放进去,然后放一挂鞭炮,或是敲一敲门,提示有孩子送到。 里面的人会从里面拉开抽屉,把孩子抱到里面去。 两下里并不相见,里面的人不知道抱的是谁的孩子,外面的人不知道是谁抱走了自己的孩子。 这些孩子或许会有好心人抱养,健康平安地长大,比如六品营缮郎秦业,从养生堂抱养了秦可卿。 大多数孩子没人抱养,在里面过得并不好。 因为这个时代,弃养孩子的人很多,而且大多是女孩。而一般人家要收养一个孩子,都会收养男孩,用来传宗接代。 所以,众多女孩留在养生堂,官家又没有足够多的银钱抚养她们。吃好喝好是不可能的,也就是不被饿死罢了。 若是有选择,晴雯也不想把这孩子送到那里去。跟着郑英多好?妥妥的富家小小姐。 可惜,她那个渣爹是个极大的隐患,只有把她送进养生堂,隐了她的身份,让云永无从找到她。 当然,这些事其实背后也是可以有些小动作的,郑英可以日后再找到这孩子,妥善安置她就是了。 “那……我再给她准备些吃食、衣服,明个儿就送她过去。”郑英不忍地看着那孩子,终于做了决定。 其实,她早骂过自己烂好心了。 收养谁的孩子不好,偏要收养抢了自己丈夫的女人的孩子,不是给自己找难堪吗? 晴雯也不再多说,她感到有些心累。 这一大上午东跑西颠的,刚刚给了两个可怜的孩子一条活路,又把一个更可怜的婴孩送进了养生堂,她有一种无可奈何的罪恶感。 婉拒了郑英留下吃饭的好意,晴雯告辞离开。 回贾府的路上,经过豆制品铺子时,又往那边瞥了一眼。 焦大爷又在门口开讲了,这会儿旁边端茶递水的,换成了秦端行和方丫。 俩孩子洗得白白净净的,穿着崭新的冬衣,一个提茶壶,一个捧茶碗,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晴雯看着俩孩子纯真的笑脸,心里好受了不少。 回到凸碧山庄,跟着她也窜了一天的佳蕙一点儿没闲着,急忙给她打了温水来洗脸。 “姑娘,快洗洗歇会儿,为了人家的事儿直跑了一天了。” 晴雯洗了脸,松开了头发,轻轻按了按头皮。 古代人这方面也不好,出门就得挽发髻,揪得头皮死紧。 晴雯都怀疑,这么揪上几年,她那头原本乌黑亮丽的头发就该秃了,不戴假发片,怕是就要挽不起来了。 “姑娘,头皮揪疼了,我来给你按按。” 小红过来上了手,轻轻地给她按着头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絮叨,这一天家里发生的事儿。 “姑娘早上刚走,宝二爷来过一趟,说要去庄子上教小石头他们识字去,见姑娘没在家,他便自己去了。” “方才林姑娘也来过,见姑娘不在,也走了,没说有什么事儿。” “三姑娘打发侍书过来,给姑娘送了一碟果子,说是老太太赏的,给姑娘尝尝,我把祝嬷嬷做的杏仁酥还了一碟子过去。” “郑嬷嬷说,闺生哥哥不小了,金钏儿姐姐也有十七岁了,该成亲了。按说咱府里的丫头都是满十八岁才往外放的,她想跟姑娘讨个情,看她的老脸,年下就把金钏儿姐姐放出去。她们家打算连过年带办喜事,好事成双。” …… 晴雯闭着眼睛,享受着小红轻柔地按摩,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她的话。 渐渐地,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仰躺在椅子上,像是要睡着了。 可惜,就在她迷迷糊糊地,就要与周公相会的时候,又被人闹醒了。 第167回 紫菱洲丢失金镯,晴雯欲引梦断案 “谁啊?别捣乱,先让我歇会儿。” 晴雯迷迷糊糊地抬起胳膊,去拂那只轻轻挠着自己脖颈的手。 “姐姐这个时候睡觉,还用不用午膳了?快起来跟我出去走走。” 黛玉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晴雯揉了揉眼角,坐直身子。 “妹妹,小红说你方才来过,可是有什么事儿?” “可不是有事嘛。” 黛玉皱了皱眉头道,“姐姐这里清清净净的,我那里,探丫头那儿,都清清净净的。偏生二姐姐最喜清净的一个人却不得清净,紫菱洲正闹得不可开交,二姐姐怕是连午饭都没法子吃了。” “怎么了?迎丫头一贯的爱息事宁人,家被人倒空了怕也不带吭一声的,这会子怎么就闹起来了?”晴雯疑惑。 “二姐姐倒是想息事宁人,是她的丫鬟绣橘不干了。说是少了一个嵌宝的金镯子,指认二姐姐的奶嫂子——王住儿媳妇拿去了。 王柱儿媳妇死活不认,非说是绣橘诬蔑她。绣橘拿不出证据来,就吵着闹着非要让琏二奶奶来给她个清白。” “绣橘,迎丫头身边的二等丫鬟么?怎么是她开闹了?” “司棋姐姐病了,这会儿二姐姐屋里是绣橘丫头主事儿呢。那也是个厉害的,单凭看见过王柱儿媳妇进过二姐姐的屋子,就敢说是她拿了镯子去了。” 晴雯也不再说什么,她知道黛玉来找她是什么意思。 黛玉知道她有入梦的技能,或许能找到真正偷镯子的贼,那她就去试试。 紫菱洲果如黛玉所说,早乱成了一锅粥。一屋子的丫鬟仆妇挤在里面,七嘴八舌,吵吵闹闹。 二姑娘迎春无视众人的吵嚷,照例坐在窗边椅子上,低头垂目,捧着她最惯常看的《太上感应篇》看着。 只是再清静无为的书,此时也无法真正令她心静了,那光洁白嫩的手指在书底下轻轻地抖动,暴露了她此时心情的不平静。 晴雯也不问她什么,问也不是白问。 她就没有一点儿主心骨,但凡有事上身,能推则推,推不了就任由事态野蛮发展,从来不想出手干预。 所以,这屋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儿,幸亏有司棋这个高高壮壮的大丫鬟镇着,不然更得乱成一锅粥去。 如今司棋病了,这不就乱起来了嘛。 晴雯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绣橘和王住儿媳妇,两人面上一样的刚硬,梗着个脖子,谁也不服谁。 绣橘虽说才十四五岁,可也是性子烈的。 没办法,跟着个软面汤一样的主子,她不得不跟司棋一样,硬气起来。 王住儿媳妇欺她年纪小,又没拿着她的准把柄,猖狂地撇嘴瞪眼,一副不屑的样子。 “绣橘,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晴雯看向绣橘。 绣橘还没回答,旁边的王住儿媳妇却乜斜了晴雯一眼,撇嘴道:“姑娘,这里是紫菱洲,可不是凸碧山庄。” 这话里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晴雯笑了,不急不恼地道:“好,嫂子的意思是,不用我来多管闲事,是? 那行,这事儿我看你们也理不清楚了,竟是把你们一屋子人都送到琏二奶奶那才好。省得都挤在迎丫头屋里吵吵闹闹,惹得她心烦。 我想着琏二奶奶这会子正忙着呢,兴许顾不得挨个审问你们。大不了就让你们跪在冷风口子上,膝盖下面垫上碎瓷瓦子,跪上几个时辰也就够了。 我还得跟二嫂子说,王住儿媳妇忤逆我,再给你多加几个时辰。嫂子也别怪我仗势欺人,我好歹也是老太太亲口承认的小主子。 你对我不敬,就是对老太太不敬。我不要脸面,可还得护着老太太的脸面,不是? 你放心,等你们跪完了,不管有没有人承认,这账我都给你们平了。什么嵌宝镯子?也不是个稀罕物儿,这点东西我还是拿的出来的。” “不要,不要!姑娘,可饶了我们。”旁边的丫鬟仆妇吓得个个脸煞白,王熙凤的威名可不是白得的。 那整治人的手段,大男人都挨挺不过,何况她们这些姑娘媳妇? 有几个妇人冲着王住儿媳妇叫起来:“好嫂子,你快认了,好歹别让这一屋子人都跟着你受罪。” “我……我认什么认!镯子又不是我拿的。”王柱儿媳妇仍然嘴硬,可身体却往后缩了缩。 “哼!”晴雯也不屑地哼了一声。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那偷镯子的事儿有七八分准头,就是她做的。 她转头又对绣橘道:“绣橘,你说。” 绣橘狠狠瞪了王住儿媳妇一眼,大声道:“昨天姑娘去三姑娘那儿说话,我回来取东西时,正好碰见她从屋里出来。我跟她打招呼,她慌慌张张地没理我。我还纳闷呢,住儿嫂子这是怎么了? 今个儿姑娘要梳妆时,才发现妆匣里有一只镯子不见了。我想起来,定是她拿了。我跟姑娘说,让姑娘跟她要去,可姑娘却说,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 “晴姑娘,我们姑娘就是这样软弱!都要省起事儿,将来不让人连姑娘都骗了去!便是今日少一个镯子,明日少一个钗子,姑娘虽不怕,我们是做什么的?到时候太太们若是问起来,都是我们的不是了。” 绣橘越说越委屈,紧绷着的面皮一松,眼泪流了出来。 “小贱皮子,你少在这胡沁!”王住儿媳妇扫把眉一竖,跟着又骂起来,“在这哭哭啼啼地装什么可怜?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镯子了?” “好,好个‘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住儿嫂子说得有道理,咱没亲眼看见,确实不能指证人家偷东西。” 晴雯鼓掌为住儿媳妇叫好,顺手一把扯下她腋下掖着的帕子,塞到绣橘手里,“绣橘且去旁边坐一会,擦把脸去。” 黛玉也连忙过来,将绣橘搀起来,到旁边椅子上坐下。 王住儿媳妇被晴雯这一吹捧,当下得了意,斜着眼睛四处环视着屋里的人,一副“没有抓到我现形,我就是死不承认,你能拿我咋滴?”的无赖样子,也没注意到帕子被人扯走了。 “先让你得意着,等会有你哭的时候。”晴雯心里暗骂一句。 第168回 绣橘聪慧有主意,迎春糊涂难扶起 晴雯悄悄凝聚精神力操控起光珠,坐在椅子上悄悄抹泪的绣橘,恍恍惚惚地入了梦。 屋里还有其他人,晴雯也不敢控制太长时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收回了光珠。 绣橘睁开眼,似乎有些茫然,看了看仍得意洋洋地翘着头,好像得胜的大公鸡一样的王住儿媳妇,眼里渐渐涌起了一股狠戾。 只见小丫头快步上前,一把扯住王住儿媳妇的衣领,在她的错愕之中,在旁观众人的惊呼之下,伸手从她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这……这是什么?” 她看了看那张纸,认不出是什么,正想找人帮忙看一下,王住儿媳妇突然像疯了一样向她扑过来。 “小贱人,竟敢抢人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她伸手要抢回那纸,早有防备的晴雯却箭步上前,一把将纸抢在自己手中。 展开看了一下,她笑了,将那纸仔细铺平了,铺在迎春面前。 “迎丫头,你自己看看。” “这是什么?”迎春凑近了看了一眼,疑惑地摇摇头,“我不认识啊。” “嗨!”晴雯拍了拍额头。 她倒忘了,贾家这些不识人间烟火的小姐们,是不认识这样的东西的。 满屋的丫鬟仆妇都被惊呆了,一起抻着脖子看向桌上的那张纸。 一个离得最近的妇人突然道:“那不是当票子吗?我不识字,不过我认识那个票头子。” “当票?”众人恍然,“是不是王住子媳妇偷了那镯子出去当了,换了现钱?谁认字儿,快帮姑娘看看?” 看大家都认识,二木头竟好奇起来,探过头又仔细看了看,念道:“宝来典当行……嵌南珠金镯子一只……当银十五两……” “王住儿媳妇,这会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绣橘愤怒地质问道,“你们婆媳两个,平日里仗着你婆婆是姑娘的奶母子,欺负姑娘性子软弱,今儿偷吃姑娘的果子糕点,明个儿偷拿三百五百钱去,姑娘统统不理会。越发纵得你们胆肥了,如今连金镯子都敢拿了。 今个儿你与我一同到二奶奶那儿去,看二奶奶如何处置。奶母子也好,奶嫂子也好,凭是谁也不能欺负主子!” “姑娘,姑娘,且饶了我这一遭儿,我再不敢了。”王住儿媳妇拖着绣橘的袖子,死活不放。 奴才偷盗主人财物,人赃俱获。 若真到王熙凤院里去,王熙凤怕是连瓷瓦子都不用她跪了,直接发卖出去了事。 “不行!今儿不处置了你,明个儿怕就不是偷个镯子的事儿了,怕是把紫菱洲都搬空了,还赖到姑娘和我们身上呢。”绣橘不为所动,拽着王住儿媳妇继续往外拖。 “姑娘,饶了我这一遭儿,我真的再不敢了。”王住儿媳妇见说不动绣橘,挣脱她的手,扑过来抱着迎春的腿,又哭又嚎的。 “罢了,罢了,绣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嫂子把镯子拿回来就是了,不必回二奶奶了。”迎春被她闹得没法,揪了揪眉头道。 “姑娘!”绣橘气得跺脚,怒道,“这回不处置她,将来还有闹的呢。” “罢了,罢了,你们都出去,吵得头疼。”迎春摆了摆手,不想再说话。 “我不管了,姑娘就这样惯着她们!”绣橘又一跺脚,跑了出去。 王住儿媳妇眼里带着泪,细细看去,眼底却流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林晴雯看得直摇头,这二木头是真够糊涂的。 自己没有辖制手下人的心计和手段,旁人就是想要帮她立起来也立不起来。 这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将来这可怎么办? 即便是不碰上“中山狼”孙绍祖,就她这软绵性子,也得被后宅里的妾室,甚至丫鬟、婆子欺负死,如何担得起“当家主母”的重任来? 看来,她身边必须得有一个非常强势且忠心的奴婢,好好帮衬着她才行。 司棋是个有主意的,可她的心思并不完全在迎春身上,还未出府就与自己的表弟潘又安暗通款曲,将来不可能留在迎春身边。 倒是那绣橘丫头,看着与司棋一样的有主意,当断则断,性子干脆。 她那年纪应该可以跟着迎春做陪嫁,也不知道能不能一直陪着她? …… 旁人屋里的事,晴雯也不好强自插手,刚才做的已经够惹人烦的了,剩下的事她也不管了。 与黛玉离开紫菱洲,两人心里各自惋惜。 黛玉摇头笑道:“真是人有千般样儿,若是二姐姐有凤姐姐一半的能耐,她屋里的那些仆妇们哪个敢撒野?” 晴雯也笑了笑,未说话。 何用一半?便是她有凤姐一小手指头的能耐,也就够用了。 …… 眨眼之间,腊八节将至。 虽然贾府大厨房每年都会熬煮腊八粥,早膳时分到各房里食用。 但今年晴雯决定自己熬,自己屋里的人一起喝,普通的腊八粥似乎也会更香甜。 于是,头一天晚上,郑嬷嬷和祝嬷嬷两个便开始准备。 说是腊八粥,由八样食材熬煮而成,其实可用的并不止八样。 郑嬷嬷两人选了红枣、桂圆、花生、莲子、红豆、赤小豆、绿豆、薏仁等八种食材,洗干净了,泡在盆里。 大米、小米和糯米也洗了,放在旁边备用。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两人就起来煮上,细火慢熬,整整煮了一个时辰。 晴雯是在腊八粥的浓香中醒过来的,她揉着惺忪的眼睛闻着味儿,问了一声:“腊八粥熟了吗?给林姑娘送过去了吗?” 天冷了,黛玉这个小懒虫也不愿大清早上出门,又想喝口自家熬的腊八粥,早就央着郑嬷嬷煮好了也给她送一碗。 郑嬷嬷边给晴雯梳头,边笑道:“方才小红过去看了,林姑娘也还没起呢,等她起了再送去,让她吃热乎的。” “倒是,她的身子,还是需要好好将养着。”晴雯道。 小红、佳蕙和祝嬷嬷早梳洗好了,一起到晴雯屋里来,跟她一起吃腊八粥。 软糯香甜的腊八粥,很是让人胃口大开。 晴雯边喝着粥,边与她们闲谈,心情舒畅得紧。 重要的节日需要有仪式感,可其实真正需要的,却是这些重要的身边人。 刚刚喝完粥,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第169回 闰生美滋滋提亲,晴雯喜洋洋看赏 “别不是林姑娘等不及,自己跑来吃粥了?” 佳蕙嘻嘻笑着,起身去开门,不一会儿,兴冲冲地领进两个人来。 晴雯抬头看去,来的是贾芸和闰生两个,不由得笑了:“闰生哥哥,可算是把你等来了!” 闰生一进门就跪下给晴雯磕头,有些羞涩地道:“姑娘,奴才来给您磕头了,求姑娘把金钏儿姑娘许配给奴才。” “别‘奴才奴才’的了,我早说过,等你们成亲时,就把你们各自的身契给你们,以后你们就不是别人的奴才,而是‘自由人’了。” 晴雯早听郑嬷嬷说过了,此时听闰生亲口跟她提亲,心里仍然欢喜不已。 她示意贾芸扶起闰生,又示意小红去拿他和金钏儿的身契。 小红起身进里屋去,郑嬷嬷却从门外进来了。 “姑娘,身契且不忙着给他们,他俩成亲后也是要给姑娘做活的。身契在姑娘手里,也能辖制他们尽心尽力干活,不要起什么歪心思。” 这样吗?林晴雯思索了一会。 这个时代,与人做奴的虽说人身不自由,但是依附于主家的势力,他们在某些方面也能得些便宜。 比如,万一摊上什么事儿,有主家可以帮他们摆平。 《红楼梦》中有一个例子,就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 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有个女儿嫁给了古董商人冷子兴。 有一回,冷子兴摊上官司,被下了狱,就是周瑞家的求了王熙凤给他解决的。 若是主家有力,依附于主家的奴才们,过得会比无权无势的自由人更得意。 但一旦跟主家解除了附属关系,再摊上事的话,老主家给不给解决,就看往日彼此的情分了。 郑嬷嬷可能就是看出了这一点儿,才不想拿回儿子和准儿媳的身契去。 晴雯现在外面看起来,好像不能给奴才们提供什么庇护,可他们这些屋里人却是看得清楚。 在贾家,她有老太太庇护,在外面,她有二皇子那样处于权力顶尖的人庇护。 虽然没有人明面说会护着她,但所有的这些屋里人都清楚,若是晴雯真的出事,会有很多人跳出来帮她。 主子有人护着,自己摊上事儿时,主子会不护着吗? 主子与死契奴才,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哪个主子都不可能放任奴才不管的。 况且,晴雯仁义,不论是钱财上,还是人身安全上,一直在竭力护他们周全。 “闰生哥哥和金钏儿姐姐,也是这么想的么?”晴雯看向闰生。 闰生看了看自己的老娘,轻声道:“我俩听姑娘和娘的。” “好,那你们的身契就先放在我这里,什么时候你们想要了,再来取。” 晴雯将身契收回来,又让小红进屋去取了一锭银子过来。 “这是五十两银子,是给闰生哥哥的。金钏儿姐姐那,我另有添箱礼。”她笑道。 “姑娘,这不行,这太多了!”郑嬷嬷急忙上前拦着。 自己的屋里人一嫁一娶,晴雯男女两方都要出银两,郑嬷嬷觉得不合适。 “没什么行不行的,”晴雯握住郑嬷嬷的手,顺势把银子塞给她,“不是还叫我一声主子么?闰生哥哥和金钏儿姐姐是咱们屋里第一对成亲的,我这当主子的怎么能不好好表示表示?” “闰生,快给姑娘再磕头。”郑嬷嬷接下银子,对儿子喊了一声。 闰生急忙跪下,又磕了一个,小声道:“金钏儿说,她就不进府里来了,等姑娘哪天去紫竹轩,她再好好给姑娘磕头。” 金钏儿那丫头还记着被赶出贾府的屈辱呢,跟茜雪一样,这辈子都不打算踏进来了。 晴雯虽然觉得那不算个事儿,却也不想勉强她们。 “磕不磕的都不打紧,只要你们过得好就行。金钏儿姐姐是个好姑娘,我相信你会好好待她。” 晴雯笑了笑,又转头对一旁的贾芸道,“你别光在那嘿嘿地傻笑,过了年你都十九了,五嫂子等着抱孙子呢。” 被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主子催婚,贾芸闹了个大红脸,不由抬头去瞟小红,小红早羞得红着脸跑出了房门。 满屋里的人都笑起来,晴雯也快笑翻了。 好不容易收住笑,她才正色道:“年前紫竹轩、作坊、田庄,三处的账都该盘点了,你去盘点清楚,拿来给我看看。” 天寒地冻,她不想出去跑,贾芸这些活儿早处理得得心应手了,她乐得偷偷懒,由他去处理。 “是,姑娘,明个我就开始盘点。” 贾芸应了声,想了想又道,“姑娘,我盘算着,是不是应该再买些地?” “买地?你怎么突然这么想?”晴雯愣了一下。 这还不到一年,她开了食馆,买了田庄,还办起了作坊,自我感觉发展得已经够快的了,真没敢想再买田地。 “姑娘,你看现在咱们只预算种五十亩黄豆,从这几个月来的经营来看,根本不足以供应紫竹轩和豆腐铺子两处使用。 冬天紫竹轩生意淡一些,作坊里产出的豆制品才能多卖些出去。春夏秋三季,铺子里没有多少东西能卖,不是因为做不出来,而是因为没有多余的黄豆去做。 若是再买些地,多种黄豆,这样紫竹轩也够用的,作坊也不用干半天歇半天,太浪费人力。” 林晴雯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贾芸注意到了,她其实之前也注意到了,却没有积极地去想应对策略。如今既然贾芸提出来,她就该认真对待了。 “再买五十亩地,咱们的银钱还够吗?” “很够了!”贾芸笑道,“咱们单种黄豆,也不一定非得买良田,五十亩地有个三百两银子尽够了。” “那这事儿也交给你,仔细打听着,看看紫竹轩和小陈庄附近有没有田地要卖?最好离得近一些,咱们两下里跑起来也方便。 到明年种黄豆的时节,还得三个月,慢慢打听着,不能急。不过,眼下倒有件事,你帮我去操办操办。” “姑娘有事且吩咐。”贾芸立刻端正身子,等着晴雯示下。 第170回 黛玉急喝腊八粥,宝玉也来凑热闹 “到年下了,咱们也是有家有业的人,该准备年礼了。紫竹轩、作坊、田庄,所有人都得赏些封头。 拣些碎银子去倾些好意头的银锞子,每人加一月的月钱。再倾些小的,花生、元宝、金鱼、荷叶什么的,给那些小孩子。 庄上的孩子多,作坊里还有端行跟方丫,过年了,他们也该得些赏,高兴高兴。” 晴雯絮絮叨叨地吩咐,贾芸一一记下。 郑嬷嬷跟祝嬷嬷在旁边小声说话,晴雯听了一耳朵,俩嬷嬷替她心疼银子呢。 一个小银锞子大概七钱银子,光十来个不发月钱的小孩子,就得分去十两银子。 还有四五十个男男女女,一人赏一个月的月钱,没有八十两银子拿不下来。 这银子跟流水一样往外淌,过年的赏钱得分一百两。 过了年还要买地,姑娘也不知道俭省着点儿。 祝嬷嬷“啧啧”连声:“要依我说,小孩子有个二三百铜钱尽够了,大人就发半个月的月钱也不少呢。” 郑嬷嬷跟晴雯久了,更了解她的脾性,笑道:“咱家姑娘就是大方,抬手赏下一年工钱的时候都有呢。” “唉哟,我可真是想都不敢想,贾家家大业大的,也没有这么赏的。”祝嬷嬷咋舌。 这郑嬷嬷,那回佳蕙帮晴雯挡了史家提亲,她一高兴,随手赏的多了点儿,就让她记住了。 晴雯不由得笑了,她赏人大方,也算是“高薪养廉”? 现代社会年底不也有发双薪的?赚得多,员工才乐意多干活嘛。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收买人心”? …… 晴雯在这跟贾芸说着话,听着院门又被敲响了。 还有人一边嘻嘻哈哈,一边大声喊着:“开门!开门!快开门!快,快,快,快,快开门!” 这还喊起号子来了呢?有现代“雪姨”内味了有没有? 晴雯笑向旁边被惊呆了的佳蕙道:“快去开门,说好了给林姑娘送粥去,说起话来倒忘了。林姑娘等不及,率领她的丫鬟们打上门来了。再不开门,咱家的大门都要被她们拍破了。” “哦,哦。”佳蕙一溜小跑着去了。 门一打开,黛玉的丫鬟——春纤和雪雁先进来了。 俩丫头边撸袖子边嚷嚷:“快把腊八粥给我们端上来,我们姑娘饿坏了,我们也饿坏了。” 后面黛玉被紫鹃扶着,旁边还跟着她的奶母王嬷嬷,三人笑意盈盈地一起走进院子。 瞅着黛玉那一脸坏笑,晴雯不由得摇头,没有她的授意,丫头们是不敢这么砸她凸碧山庄的大门的。 这丫头,越来越古灵精怪、活泼开朗了。 贾芸和闰生早已站了起来,局促地站在旁边,等黛玉进了屋子,低眉垂目给她行了个礼,赶紧退出去了。 黛玉美眸闪闪,噘着小嘴跟晴雯撒娇:“大早上的起来,就听王嬷嬷说,姐姐让人去我那看过了,等我醒了就要送腊八粥给我。 我赶紧梳洗完等着,却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只好自己找上门来吃了。” “怪我,怪我。” 晴雯按着她坐下,吩咐郑嬷嬷和祝嬷嬷赶紧去盛几碗粥来,笑向黛玉道,“我才吃完了,刚想去给你送呢,芸哥就来了,说了会子年下发节礼和年后买地的事儿,就给忘了。” “姐姐又要买地了?”黛玉眨着眸子,兴奋地问。 “嗯,再买些地种黄豆,紫竹轩和铺子里要一起卖,五十亩的出息不够呢。”晴雯道。 “那是不是种的豆子多了,紫竹轩和铺子卖不完,咱们还得再开食馆和铺子?”黛玉美眸眨得更快了。 “丫头,你以为这是和面呢?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的?” 晴雯笑着戳了她一手指头,“咱们家就咱们两姐妹,要那么多的地和铺面做什么?便是要再开铺子和食馆,也不能急于一时,不是有句话说,‘贪多嚼不烂’嘛,咱们得稳当着点儿。” “嗯,姐姐说的对,是我太心急了。”黛玉有些不好意思。 是她太急了,她太想早点积累起足够的产业,让老祖宗放心放自己出府了。 两姐妹正说着话,院外又响起敲门声,佳蕙忙不迭地又跑去开门。 这回进来的是贾宝玉,身后只跟着一个叫四儿的小丫鬟。 “大厨房煮的腊八粥,我不爱吃。知道晴姐姐这肯定自己开小灶,悄咪咪地就过来了。竟是你们两个在吃梯己粥,也不叫我一起?” 贾宝玉解下大红猩猩毡斗篷,给佳蕙拿去挂好,自己一点儿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就坐在黛玉旁边。 “偏是你腿长,赶得上,我还没吃呢。” 黛玉小眼神白了他一眼,低声问道,“今儿怎么叫个小丫鬟跟着你?平常不都是秋纹和碧痕两个大的跟着吗?她们可也放心?” 宝玉耷拉下眼皮子,表情有些不自然,悄声道:“我不要她们跟着,没的惹人心烦。” “这是怎么了?是谁惹二爷生气了?”黛玉轻笑道。 “我看是我平常待她们太好,越发纵得她们不像样子,一个两个的还想辖制我?白瞎了我对她们的一片心了。” 贾宝玉噘嘴嘟囔,罕见地摆出了主子的身份,却是不肯说,到底那些丫鬟为何惹得他恼火。 晴雯瞥了一眼跟着宝玉过来的四儿,这丫头的脸上,丝毫没有得了主子脸的喜意,倒似有些忧心忡忡的。 她又看向佳蕙,小丫头会意,立刻领着四儿出去了。 俩孩子年纪相仿,沟通起来应该比较顺畅。 熬好的粥焖在锅里,灶里一直添着柴,微火温着,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凉。 黛玉那几个直喊饿的丫鬟连饭桌都不用,端着碗在厨房里就吃起来了。 郑嬷嬷和祝嬷嬷看着好笑,也没管她们,只管盛了两碗,端到晴雯屋里。 配着自家糟的鹅掌、酸笋鸡皮汤、野鸡瓜子,两玉儿痛痛快快地各自喝了一大碗。 贾宝玉小孩子心性,容易着恼,也容易消,这会子脸上的郁闷之色渐去,又与黛玉玩闹起来。 他是真不想回怡红院去,直在凸碧山庄厮混了大半天才离开。 黛玉也带着丫鬟们离去后,佳蕙才进了晴雯的屋子。 第171回 贾宝玉懊恼真相,林晴雯准备反击 “宝玉郁郁地不高兴,到底是怎么回事?”晴雯问佳蕙。 “今天早上,秋纹她们从大厨房拿了腊八粥回去,宝二爷尝了一口,说不好吃,要到咱们这儿来吃好的,秋纹和那几个大丫鬟就恼了。” 佳蕙气得小脸通红,恨恨地道,“说二爷一天天地不着家,就知道去外面野。之前还好,就有个小妖精缠着,如今又被个小贱人勾了魂。不如干脆就搬到小妖精还是小贱人那儿,让她们伺候二爷好了。” “呵呵……” 晴雯冷笑了一声,这几个贱人摆明了是在骂黛玉和自己啊。 之前宝玉总喜欢粘着黛玉,如今自己搬出怡红院,他可不又总是跟着自己往外跑么? 这几个怡红院的大丫鬟,都存着做宝玉屋里人的心思,留不住他的心不论,连人都留不住,可不得恼么? “然后呢?”她又问道。 “宝二爷也恼了,只道是自己平日太惯着她们,惯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了。他也不用她们伺候,随便指了个小丫头来伺候他更衣。” 佳蕙抿了抿嘴,苦笑道,“四儿就是那个被他点到的倒霉鬼,她推辞不过,顶着几个大丫鬟杀人的眼光替宝玉穿戴好了,又跟着他过来。 刚才她在我那儿哭天抹泪儿的好长时间,说回去不定被那些大丫鬟们怎么糟践呢?” “唉,”晴雯叹了口气,“小丫头子被大丫头欺负,在这府里不是常有的事么?贾家的奴仆也是分等级的。” 贾家奴仆分等级,晴雯最是清楚。 一房主子身边,大丫鬟、小丫鬟、婆子仆妇一大堆。 大丫鬟只管在主子屋里,贴身伺候主子吃喝拉撒睡。 小丫头们不能进内屋里去,只能在外屋做些烧水、喂鸟、浇花这些粗活。 而婆子们就只能在院子里,做打扫、洗衣之类更粗的活了。 大丫鬟们的活是最轻生的,主子好歹那么大个人了,也不大用人照顾。 所以,贾家大丫鬟的日子,过得比一般平民小户家的小姐还惬意。碰上宝玉这么个拿女孩子当宝的主子,她们更是尊贵得不行不行的。 所以,她们决不允许小丫鬟们到宝玉跟前去,怕入了宝玉的眼,占了她们的位置去。 但凡有小丫鬟在宝玉面前露个脸,不知道被她们怎么百般羞辱折磨呢? 小红在怡红院,不就被排挤得很难吗? 她的父母还是贾府的内外管家,主子面前得脸的人,都镇不住那些大丫鬟,何况那些家里没什么势力,没什么背景倚靠的小丫头子们? 四儿在宝玉屋里,不过是个进不得内屋的小丫鬟,贾宝玉怕是连她的名都叫不上来,甚或之前连她的面都没见过。 这都伺候上宝玉穿衣,跟着宝玉出门了,可不是扎了那些大丫头的眼?往后,只怕她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不过,这些旧习积久弥深,晴雯也管不了那么多。 她现在恼的是,怡红院的那几个大丫鬟真是越来越不像了。 之前她在那边的时候,那些人还总是明里暗里说上一两句,说黛玉小性、刻薄、不饶人,话还没那么难听。 毕竟黛玉是主子,与她们身份有别,她们嫉妒也是白嫉妒。 而今晴雯也成了主子,就让她们受不住了。 凭什么之前一样的奴才,现在就压她们一头去?想想就令人不喜。 所以,她们就由背后的偷偷嘀咕,上升为当着宝玉的面,什么“小妖精”,又什么“小贱人”的,满口污言秽语了。 呵呵,真当她林晴雯是软柿子,好捏巴吗? “四儿可有说,哪个闹得最欢腾?”她问。 “那还用说?姑娘还不知道吗?秋纹呗。”佳蕙眨巴着眼,嘴里说着秋纹,却意有所指地瞅了晴雯一眼。 晴雯当即就明白了,只是笑了笑。 是了,原主当初也是个不容人的。 当然她没有骂过黛玉,因为心底坦荡无私,并不嫉妒黛玉得宝玉爱慕。 但她不容小丫鬟往宝玉跟前凑,碰上那样的也是恨得牙痒。 可现在的林晴雯可不是原主,她不会欺负小丫头子,也不容许那些大丫鬟往她和黛玉身上泼脏水。 而且,当今时代允许男人三妻四妾。宝玉这大家族之子,身边的莺莺燕燕必然少不了。这些打小伺候他的大丫鬟,有很大的可能成为他以后的屋里人。 晴雯希望宝玉与黛玉“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她没有力量与当今的大环境对抗。 目前来看,她都抗不过现今仍然权势赫赫的贾家。 她便只能尽量让宝玉身边少几个“搅屎棍”、“心机婊”,让黛玉日后的日子过得舒心些。 “佳蕙,换身衣服,跟我去老太太院里去。” 晴雯整了整衣衫,心疼地又摘下一片绛珠草叶子,拿帕子小心地包了,带着佳蕙去往贾母那边。 老太太坐在软榻上,戴着个老花眼镜,正指导着鸳鸯和琥珀做针线。 晴雯上前,从老太太手里取过针线来,笑道:“老太太,您怎么还做上活了?” 老太太面色红润,呵呵笑道: “头两年精神不济,早不动针线了。这些日子喝了你拿来的茶,身上又有了些子力气。 你给鸳鸯的,她也没舍得喝,都给我泡了,这身子就更硬实了。今个儿看着这活计喜欢,闲着没事就做上两针。” 鸳鸯没喝? 晴雯瞥了鸳鸯一眼,见她脸上的几点雀斑依然如故,并没有一丝变化,心说她果真没有喝那绛珠草茶。 也是啊,她是老太太的贴身大丫鬟,老太太好,她才好。 老太太康健一日,才能护她一日。 鸳鸯冲晴雯温婉地笑了笑,没说话。 晴雯拿过老太太手里的针线,端详了一下,笑道:“这是要做抹额?还是让晴雯来做。老太太别光顾着教导鸳鸯和琥珀姐姐,也教导教导我。” “晴姑娘,你还不知足?” 琥珀抬眸笑道,“你的针线活那么好,还不是打小老太太手把手教出来的?如今老太太稍疼疼我们,你就吃起味来了?” 老太太和鸳鸯一起笑起来。 晴雯把嘴一撇,故作着恼道:“琥珀,我都多久不在老太太身边了,老太太疼你还不够?快赶紧给我泡茶去,也好给我腾个地方。” 琥珀笑着起身出去,晴雯便坐在她方才的位置。 第172回 林晴雯半吐半露,老太太怒火攻心 晴雯拿出包绛珠草叶子的帕子,递给鸳鸯,笑道:“那,这是给你的,不管是给老太太,还是留着自己喝,都随你。” 鸳鸯笑着接了过去,她知道这是晴雯原本要给老太太的。 只是晴雯听了老太太的话,知道自己拿了也会给老太太用,才故意在老太太面前这样说,是想让自己在老太太面前再卖一次好呢。 这丫头,心思比之前确实细腻了许多。 贾母本想说,不要再拿绛珠草叶给她了。一听晴雯是给鸳鸯的,她又不好多说什么了。 她揉了揉晴雯光洁清透的耳朵,笑道: “晴丫头,今个儿来我这儿,就单为送这草叶?天儿这么冷,打发小丫头子来送就是了,何必自己来跑一趟?” “自打天冷下来,老太太连每日的请安都改成三天一请了,晴雯想老太太了,就想过来看看。” 晴雯乖巧地伏在贾母膝头,过了一会又踌躇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儿,想讨老太太示下。” “还有事啊?你说,可是又想要什么人了?”老太太道,“凭是什么人?哪怕是东府的人,只要你想要,我豁出这张老脸来给你要去。” “这回不要什么人,这回……这回……,这回想请老太太允准我,带黛玉住到我们自己的宅子里去。” 晴雯好似有些犹豫,却把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鸳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前个儿不是说好了,先不提出府的事了吗?今个儿怎么又提起来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可是,可是?”老太太一把扯住晴雯的手,急切地问道,“可是你有所察觉,咱们家……” “老太太,您别急,咱们家这两年应该都没大事。” 晴雯急忙扶住老太太,生怕她急出个好歹来。 这位老人家,自打进入贾家,从重孙媳妇做起,到现在自己也有重孙媳妇了。 几十年风风雨雨撑持着这个家,自然无比珍视。 这会儿她要说,贾家大厦将倾,只怕贾母一口气上不来,当场“嘎”过去都有可能。 “那你倒是说啊,除了这个,我还有什么受不住的?让你这般吞吞吐吐的?”贾母恼道。 “我……我……”晴雯没有因贾母催促而脆快起来,反倒好似更犹豫了,“我倒是没什么,可是黛玉,唉!晴雯就跟老太太直说了。” 晴雯叹了口气,咬了咬牙,似是下了狠心似的道,“再在这府里住下去,恐怕黛玉的名声就要被人败坏完了。不说别人,单说宝玉那屋里的……” 晴雯摇了摇头,又停下了。 她演的是欲擒故纵,看在别人眼里就是,她不想背后说人小话儿。 这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样子,又把贾母刚放在肚子里的石头提到了嗓子眼。 老太太拽着她的肩膀摇晃了几下,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躁: “宝玉那屋里怎么了?你快说!你这孩子一向爽利,怎么今天这么不痛快起来?” 晴雯这家伙说起来也够阴的,她知道在贾母心里,纵然她再身怀异能,再有本事,终归比不上宝玉和黛玉两个。 贾母忧心贾家,而贾家最让她忧心的,就是她的两个玉儿。 任何事只要牵扯到这两个宝贝疙瘩,那都不是小事儿。 晴雯赶紧拉住老太太的手,轻声道:“老太太,您怎么又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宝玉屋里的那几个,老在背后嘀咕,说宝玉的魂都被小妖精给勾去了。 老太太,咱们心里都清楚这‘小妖精’说的是谁?我不能让黛玉的名声被人这么败坏,所以我一定要带她出去住。” “是谁?是哪个小蹄子敢这么编排我的玉儿?” 老太太“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一手搭上鸳鸯的胳膊,“走!扶我去宝玉屋里,我今个儿非好好收拾收拾那帮小贱蹄子!” “唉哟!老太太,这可使不得!” 鸳鸯赶紧扶贾母又坐下,轻声道,“她们本来只是背后里嘀咕两句,又不是当人面。 您这会子怒气冲冲地过去,不管是打是骂还是发卖了她们,是替林姑娘出了气,可也让全府的人都知道了,宝玉的房里人背后编排林姑娘,那林姑娘脸面上就好看了?” “那依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贾母仍怒气不消,“决不能任由她们作践黛玉,今个儿非得打发几个贱蹄子,杀鸡儆猴,我看日后谁还敢背后编排她?” “好,好,老祖宗,您先消消气,这事儿不能急。” 鸳鸯安抚住老太太,又看了晴雯一眼,心里明了。 这个小祖宗,今个儿不是来请老太太准她带林姑娘出府的,就是专门来挑事儿的。 看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怎么得意呢。 她冲晴雯使了个眼色,又朝门外努了努嘴,笑着道: “姑娘今个儿且先回去,贾家无大事,林姑娘不必急着出府去,至于宝玉那屋的事儿,老太太会妥善处置的。” “哦,那我先回去,过些时候再来。”晴雯故作失望地起身,给贾母行过礼后,退出屋子去。 “鸳鸯,晴雯虽说性子急,跟个爆炭一样,可她从来不在背后说人坏话。她今个儿找到我这来,肯定是被那帮小蹄子逼急了。” 晴雯走后,贾母似也平静下来,压着声音道,“可她说半句,留半句的,到了也没说,宝玉屋里那几个,到底谁领头叫得最凶?” “还用她说吗?宝玉屋里的那几个丫头,我都熟啊。” 鸳鸯笑道,“头一个袭人,也是老太太一手调教出来的。您也知道,她就是个闷葫芦,又有些痴性子。 服侍您时,心中眼中只有您;服侍宝玉时,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她不会混嚼别人的舌头。 麝月是袭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也跟她一样,是个纯良敦厚的。那屋里唯有秋纹和碧痕两个,性子尖刻了点子,其中又以秋纹最甚。” “嗯,袭人那丫头我知道,‘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却不是个多话的。你说的秋纹和碧痕是哪个?我都不曾见过。” 第173回 贾母逐秋纹出府,宝玉怒无动于衷 贾母沉吟道,“既是那俩不是好的,不宜留在宝玉身边。你去找凤丫头,就说秋纹和碧痕年纪大了,该出府了,择两个适婚的小厮配了。 还有,也不必给宝玉屋里再添人,从下面的小丫头子里提两个上来就是了。那屋里人已经够多了,闲得她们一天到晚地净碎嘴子,扯老婆淡。” “哎!”鸳鸯应了一声,觑了觑老太太的神色,又道,“宝玉素来在这些丫头身上用心,一下把秋纹和碧痕两个都拉出去,他心里怕是过不去。 再说,那屋里别看人多,活也重,二爷身上的活计,外衣、里衣、鞋袜,连络子、扇坠子,这些都得自己屋里人做。一下子走两个人,只怕二爷一时要用什么,丫头们忙不过来。” 贾母沉着脸瞥了鸳鸯一眼,似是有些不悦地道: “你今个儿这是说的什么话?宝玉虽平常在她们身上用心,可也分得清谁薄谁厚。难不成任由丫头作践主子,还要纵容她们?她们敢作践黛玉,我看宝玉对她们的心也冷了。 既是你说宝玉屋里活重,那就留下碧痕,那个叫什么秋纹的,是断断不可再留的。” “哎。” 鸳鸯觑着贾母是怪她多话了,没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心里为秋纹洒了一滴泪。 兔死狐悲罢了,将来的她,或许是跟秋纹一样的命运。 贾家的家生奴才们,大概率是没有自主选择姻缘的权利的。 丫鬟们满十八岁后,若是没有主子一定要留她们在身边,都会被拉出去,随便找个适龄的小厮嫁了的。 运气好的话,碰上个肯踏踏实实过日子,对老婆好的,这辈子也能夫妇和谐过下去。 若是运气不好,碰上个多官那样的烂酒头,或是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主儿,这辈子就算是玩完了。 所以,丫头们都很恐惧被拉出去配人。 有那胆大的,千方百计爬上主子的床,早早跟主子有了首尾,以后或许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做主子的屋里人了。 即便是先做个通房丫鬟,若是以后有了一儿半女,也会被抬成姨娘。就像赵姨娘那样的,现在也算半个主子的身份了。 有这样明晃晃的例子在眼前,彩云和彩霞两姐妹便动了心思,攀不上宝玉,能攀上别人看不上的贾环也是好的。 好歹他也是贾家的主子爷们嘛,知根知底。总好过被人拉出去,配的姻缘好不好,全凭天意,自己一点选择权都没有。 也有些有心计的,像小红那样的,自己有主意。看上了哪个好儿郎,求主子个恩典,配了去更好。 也有两下里互相中意,私自说好了,求主子恩典促成姻缘的,像闰生和金钏儿两个。 不过,这都是很少的个例,也得跟的主子心好,愿意为她们筹谋。 秋纹显然没有这么好运,她的命可不一定好哦。 怪只怪,她那嘴太臭,眼皮子又浅,看不出个眉高眼低。 又有某个贾府第一敦厚人,时不时地吹个耳旁风,让她误以为宝玉疼惜女孩子,她再闹腾也不会怎样的。 可贾家所有人都知道,宝玉跟黛玉青梅竹马的感情不是假的。 宝玉可以容许他屋里的女孩子们撒撒娇,耍耍赖,偷偷懒,却绝不会准许她们肆无忌惮地评说黛玉。 她错就错在,不该傻了唧地去触碰宝玉的逆鳞。 …… 鸳鸯去传老太太的话时,凤姐正忙着与平儿打点年下送往各家亲眷的礼物,一听要把秋纹撵出去,愣了一刹,旋即笑道: “我这儿一时走不开,姐姐替我回老太太话,就说我这就打发人去拉了她出去。” 鸳鸯笑了笑,没多话,自顾离开了。 “老太太怎么突然裁减起宝玉屋里的人来?” 凤姐疑道,“宝玉那是她心尖子上的人,丫鬟婆子一堆,还总怕人照顾不周,这怎么要把他的人逐出去?” “老太太的心思不好猜,不过想想也知道,准是那丫头不得用,惹老太太不喜了。” 平儿道,“横竖老太太的心意不可违,奶奶也别问为什么,且逐她出去就是了。看老太太的意思,那屋里也不用添人顶缺了,咱们也能省俭出几吊月例银子。” “你这丫头,跟着我这管家婆,别的本事没学着,小里小气的省俭的心思倒添了不少。” 凤姐笑道,“那就不问了,横竖与咱们不相干,就让林之孝家的去领了她出去。” 林之孝家的就是小红她娘,贾家内院的管事媳妇。 小红在怡红院里受欺负,她表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可心里也是恨的。 平儿来传了话,她巴不得应了一声,召了几个媳妇子就去了怡红院。 袭人等听到动静,赶紧迎出来。 林之孝家的冷冷地瞥了秋纹一眼,冷声道:“秋纹姑娘,大喜了!主子要给你配姻缘呢。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出去。” “我不出去!我宁可一头撞死了也不出去!”秋纹如闻晴天霹雳,一把抱住了廊下的柱子。 “林妈妈,这是怎么说的?怎么突然要拉秋纹出去?”袭人拦在秋纹面前。 她好歹是怡红院的管事的,要撵秋纹出去,她竟然一点儿消息都没得到,这让她很没面子。 “花姑娘,这事别问我,咱们就是听主子吩咐做事儿的,这都是上头主子的意思。” 林之孝家的打量了秋纹一眼,冷笑道,“姑娘也别犟着了,上头主子主意已定,你再赖下去也没得用。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出去,省得在这撒泼打滚的,没的丢人现眼。” “我不出去,我就是不出去!” 秋纹只管抱着柱子叫嚷,袭人回头白了她一眼,往屋里挑了挑眉。 秋纹立刻会意过来,撒腿儿跑到屋里,“噗嗵”跪到宝玉面前。 “二爷,二爷!求你去求求老太太,我要留下来服侍二爷,我不出府去。” 贾宝玉早听到外面的动静了,稳稳地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 见秋纹进来,他一手捧着一本《南华经》,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第174回 花袭人探听原由,林晴雯凭心做事 “既是让你出去,你便出去。你放心,我会让袭人姐姐给你多些傍身之物,你出去了也不会过得艰难。”贾宝玉沉声道。 “二爷!”秋纹不可置信地看着宝玉,再怎么想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绝情,“二爷,秋纹要伺候你一辈子,秋纹不出去!” 贾宝玉摆了摆手,又低下头去看书了。 外面,林之孝家的幸灾乐祸地叫起来:“秋纹姑娘,快出来,这可是老太太的意思,二爷也留不下你!” 秋纹没了法子,抹了抹眼泪爬起来,恨恨地瞪了宝玉一眼,连头也没有再磕一个,便跑出他的屋子。 不知道收拾了些什么,不过一刻钟就被几个婆子送出府去了。 送走了秋纹,袭人、麝月等人进屋来,个个面色都不好看。 袭人凑到宝玉身前,小声道: “不知秋纹怎么碍着老太太的眼了,怎么单单把她放出去了?她打小在府里长大,没受什么苦,这一出去,不知得受多少磋磨?过些天等老太太气消了,二爷还是去求求老太太,让她回来?” “既是已经放出去了,还让她回来做什么?” 宝玉睨了袭人一眼,“你也知道是老太太的意思,难道要我逆了老太太的意?难不成你连老太太的话都敢不听了? 你们也都一年大似一年了,再过两年也都该放出去了。可不能为我一个人,耽误了你们一辈子。” 袭人扁了扁嘴,再不敢说什么,闷闷地想了会子,转身出去了。 出了大观园,她径直往贾母的院子走,在院门远处停下,掩在一片山石后,不敢再往前去。 直到一个小丫头经过这里,袭人唤住她,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钱来,嘱她悄悄去把鸳鸯叫出来。 小丫头认出袭人,疑惑地眨了眨眼,不过看了看手里的钱,没说什么便进了院子。 鸳鸯在屋里给老太太缝制抹额,总也不出屋,小丫头不敢进里面去,只好在外面候着机会。 直到鸳鸯起身出来,小丫头才跟她回了。 袭人在外面等了许久,身上又没穿耐寒的大衣服,只穿了件丫鬟穿的棉袄子,冻得面唇发紫,哆里哆嗦的。 鸳鸯看着好笑,她明白她的来意,便直截了当道:“你是来给秋纹求情的?我劝你啊,还是歇了那心思。” “老太太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要赶秋纹出去?” 袭人哆嗦着嘴唇,小声问道,“姐姐好歹说与我们知道,我们以后也好警醒着些。” “为什么你不清楚吗?你可是怡红院的第一大丫鬟。院子里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不该最清楚?” 鸳鸯把嘴一撇,嘱咐道,“以后你可多管教着那些小蹄子们,让她们都消停点儿,那嘴可不能什么都往外秃噜了。老太太的火还没消呢,也不知道下一个要拿谁做筏子?” 袭人惊得捂住青紫的嘴,再不敢跟鸳鸯多问什么,赶紧回了怡红院。 自此,怡红院里安静了许多。 …… 晴雯很快就知道了秋纹的结局,她没有多高兴,更没有多难过。 赶秋纹出去,只是顺势而为。如老太太所言,杀鸡儆猴而已。 作为穿书人,她本该冷眼旁观故事的发展,不该过多的出手干预,造成太多的改变。 可她穿的,又不是普通的路人。生活在贾府中,总得与形形色色的书中人物有交集。 她也会有自己的好恶,自己的爱恨情仇,换言之,她也会对书中的人物产生不一样的情感。 她不允许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自己的底线。这个底线就是黛玉,她希望黛玉过得好。 也许她在这世界不会呆到生命的最终,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十年…… 但不管她能在这呆多长时间,她都希望能护住黛玉,让她过得舒心畅意。 至于其他人物,她只凭心罢了。 …… 王太医派小药童送回了那朵凝霜花,林晴雯看了看,少了其中一片花瓣。 “这老头,”她笑了笑,“到他手里的东西,就没有能囫囵着回来的。” 瞅了眼窗边已经枯萎的凝霜花茎杆,她走了过去,将手伸进花盆底部冰冷的水中,将那杆子拔了出来。 抖干净根部的泥水,装进一个长方形匣子里,交给等在院里的小药童。 “把这个给你师父捎出去,请他帮忙看看,这根和茎可有什么药用?” “好的,晴姑娘。”小药童喜滋滋地接过去。 师父看到这茎杆,胡子怕是要美上天了? …… 那粒凝霜花种,早几天就被晴雯收取了,精心地收藏起来。 宝钗那里有花种,相信她自己肯定会种。 这一粒花种种出来的,那根、茎、叶、花、种子,可全都是自己的了。 只是现在很明显不是凝霜花的种植期,她打算明年春天,跟绛珠草一起种下,大不了用冰水喂它到冬天第一场雪下来。 …… “过了腊八就是年”了,不管是富贵人家,还是小门小户,年前“扫房子”都是必须的。 这是每年最彻底的一次大扫除,房顶、床底、各个边边角角,都是要清扫到的。 郑嬷嬷几人本来不让晴雯动手,奈何晴雯非要参与其中。 于是,主仆几个各自包了头巾,用布巾捂住口鼻,拿着各式工具打扫起来。 虽说屋子里每天都打扫,可平日收拾不到的角落里,还是积攒了不少灰尘。 郑嬷嬷和祝嬷嬷钻到床底下,把那陈年的积尘都扫出来。 小红和佳蕙两个拿着抹布,这里擦擦,那里抹抹,一处角落也不放过。 晴雯将小笤帚绑在一根长竹竿上,踩着凳子去扫墙角结的蜘蛛网。 前生,她每到过年的时候,都会跟妈妈一起扫房子。 这个扫蜘蛛网的活儿,每次都是由妈妈来做的。 晴雯颤颤巍巍地踩在凳子上,心却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这是她在这书中世界过的第一个年,她想家了。 不知道在那个时空世界里,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是正常生活上学读书呢?还是仍在沉睡中? 那边也要过年了吗?爸爸妈妈在做什么?在思念她吗?亦或是也在扫房子吗? 晴雯思绪纷飞中,院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第175回 慕南风送珠表白,林晴雯慌忙相拒 “每逢佳节倍思亲”,要过年了,晴雯更想她的爸爸妈妈了。 杂乱而毫无节奏感的敲门声,将她从思念中拉回,她悄悄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水。 不能想,不敢想,唯愿父母在那世安康快乐。 “谁啊?这个时候过来?” 佳蕙小声嘟囔着,一手拿着抹布,顶着一手的灰,“嗒嗒嗒”地跑去开门。 没一会儿,她便跑了回来,笑道:“姑娘,是四儿,说二爷在外书房等姑娘,让姑娘去一趟儿呢。” “叫我去做什么?还要去外书房?”晴雯疑惑地道。 “她说她也不知道,只说二爷叫姑娘去。”佳蕙脆生生地道。 “耽误我干活儿。” 晴雯嘟哝一声,从凳子上跳下来,扯下头巾和捂着口鼻的布巾,顺手拍了身上几下,拉下挽起的袖子就往外走。 “姑娘,你不梳洗一下,换身衣服再去么?”小红急忙叫道。 “不梳洗了,回来还接着扫呢。” 晴雯穿了件家常的袄子,快步走出院子,边走边道,“你们都不用跟着了,赶紧扫完了才好。” 出了大观园,没走几步就到了宝玉的外书房,晴雯更奇怪了。 往日这里,只要宝玉在,总是很热闹的。 几个小厮,茗烟、墨雨、锄药、扫红几个,都会在书房外面,或浇花喂鸟,或嬉戏玩闹,等着二爷招呼。 今儿却一个人影都不见,整个外书房院子里,只有挂在廊沿下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人都哪儿去了? 晴雯心里想着,脚下也没有停顿,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宝玉并不在屋里,那张雕兰画竹的大案前,单单坐着另外一个人。 看清那位长身玉立的翩翩佳公子时,晴雯一下子懵了。 “慕……慕公子!你怎么在这?” “我……”慕南风也懵了。 晴雯平常也不会怎样精心打扮,可她的底子好,皮肤细若凝脂,粉嫩透亮,如精致光润的美玉一般。 衣装虽然不奢华,更注重简单舒适。 但在慕南风眼里,她始终是得体高雅,俏丽大方的。 而今……这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打哪冒出来的? 头发有些乱,只扎了个大大的马尾髻。 额前的碎发上沾了几条微不可见的蜘蛛丝,两边眼角处还有两条可疑的污痕,这是钻耗子洞了? “哦,我……我刚才在扫房子,”晴雯随手划拉了两下脸颊,“是不是脸上沾上灰了?” “嗯。” 慕南风点点头,又摇摇头,心道,你不划拉还好,这一划拉可就更好看了。 他情不自禁地掏出一块蓝色的帕子,起身走到晴雯面前,伸手就要帮她擦拭一下脸颊。 手伸到一半,又后知后觉地停住了,把帕子递到晴雯面前,温声道:“给,擦擦脸。” 晴雯瞥了一眼那帕子,“倏”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可是慕南风的贴身之物,她怎敢接? 下一次再见到那俩死老头,一定得问问清楚,这个可恶的功法怎么才能做到收放自如? 至少得让她拿着别人的东西时,能自己控制是否入梦才行。 “你,你嫌弃?这帕子是干净的。”晴雯这一退步太突然,慕南风似乎感觉到被伤害,有些难堪地道。 “哦,不,不,不,我自己有,”晴雯赶紧掏出自己的帕子,往脸上使劲划拉了两下,“我脸上脏,不要弄脏了公子的帕子。” 慕南风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受伤的神色没有半点消除。 不用他的帕子,怎么说就还是嫌弃他呗。 “公子,今个儿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晴雯直截了当地问道。 屋里的气氛有些诡异,她不打算跟他继续上一个话题。 “我……是有事。” 慕南风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小心地一层一层地打开,露出里面包裹的一串珍珠手串来。 那串珠子颗颗大小均匀,在窗户透进来的微光下灿灿闪光。 “想着你平日衣着简单,年下也该添些东西。前儿得了一盒珠子,我无甚用处,白白放在那儿也是暴殓天物。就挑了几粒,串了这个手串。姑娘若不嫌弃,就请收下。” 慕南风晶亮的眸子有些灼热地盯着晴雯,眼底依然闪烁着被伤害的委屈。 晴雯被他盯着,心里竟莫名地有些负罪感,但还是婉言拒绝道:“慕公子,这太贵重了,晴雯不能收。” 那珠串殷红似血,却晶莹剔透,若是戴在晴雯洁白的玉腕上,必是相得益彰,流光溢彩。 晴雯虽然认不出那是什么珠子,却知道定是上品,她怎肯收? 慕南风执着地举着那珠串,直视着晴雯,轻声却坚定地道: “晴雯,你当知道南风的心意。你已是及笄之年,南风亦一十有九。明年南风就要参加春闱了,之后便是殿试。若是侥幸得中进士,谋得个职位,南风会再来贾府,与你……” “你……不要再说了!”林晴雯一下子慌乱起来,她当然是明了慕南风的心意。 明年若是中了进士,他便有了做官的资格,若是能谋到一个职位,他就会来贾府,向她正式提亲。 可她,怎么能答应他? 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她将离开这里也未可知。 到那时,分处两个世界怎么办?漫长的思念,无尽的等待吗?还是趁早劝他断了这个念想。 “你终归还是嫌弃我?”慕南风两眼顿时失去了神采,喃喃地道,“是嫌我家世单薄,配不上你么?我其实……” “你不要再说了!随便你怎么想,总之我不会要你的珠串,以后你也不要再来!” 林晴雯粗暴地打断了他,无论他说什么,他们两个只能有一个结果。所以,她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 慕南风眼里一片死灰,将那珠串放在桌案上,抬步往外走去。 “南风今日莽撞了,何去何从等日后再议。这串珠子姑娘就留下,也不枉我一片心。” 他往外走着,不料贾宝玉匆匆推门而入,急火火地道:“你俩有多少事还没讲完?慕兄快躲起来,有人来了。” 第176回 寒宵送来千金裘,晴雯无奈收重礼 “谁来了?”晴雯奇怪地瞥了宝玉一眼。 到底是谁,让这位爷这么慌张? “是明朗,二皇子的侍卫。”贾宝玉拖着慕南风往屏风后面去,“慕兄快躲起来,让他看见就不好了。” “这……”慕南风看了看晴雯,有些尴尬。 男女私下相会,被人撞见,是挺尴尬的,也是要命的事儿。 可是,他一谦谦君子,磊落坦荡,又不是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不想躲,他要堂堂正正地站在这儿。 “慕公子在这儿,我躲。”晴雯抬脚就往屏风后面去。 君子不能躲,就让她这个小女子躲起来。 她在这,无论屋里是宝玉,还是慕南风,都不是好说的。 只要她躲了,慕南风也就没事了。 “晴姐姐,你别躲啊,”宝玉也有点乱了,“他来这儿,没准也是来找姐姐的,你躲了,我去哪儿给他找你去?” “你傻啊?你不会说,我去紫竹轩了,去作坊了,去田庄了?他要有什么事儿,请他约好时间再来。” 晴雯脚步不停,边说边走,顺手还从案上将那串珠串拿了起来。 这东西不能留在这儿,让人看见难免猜疑些什么。 慕南风眼眸微动,露出一抹喜色,随即坐下,与宝玉装模作样地品起茶来。 “宝二爷,明朗奉我家公子之命,特来拜见。” 明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哈哈笑着走进来。 瞅见屋里坐着的慕南风,他的脸色僵了一瞬,旋即又好像明了似的恢复了神色,“慕公子也在啊,真是巧了。” 慕南风点头颔首,宝玉连忙上前寒暄:“明朗兄,快请,快请!不知明朗兄驾临,可有什么事要差遣宝玉?” “岂敢说差遣?”明朗忙摆了摆手,朗声道,“只想烦宝二爷将晴姑娘请过来,明朗受我家主子之命,要与她见上一面。” “这,这还真是不巧。” 贾宝玉这老实孩子,让他撒个谎还结巴上了,“我家晴姐姐去紫竹轩了,还未回府。不知明朗兄有何事吩咐?但请留下话来,容我日后禀与她。” 明朗眼神微变,他想说他已经去过紫竹轩了。 不仅是紫竹轩,他连晴雯的作坊和田庄都去过了,都没找到人,才迫不得已找到贾家来的。 不过,他也只是想了想,并没有戳穿宝玉的谎话。 “既然如此,有样东西,还请宝二爷替我们公子转交给晴姑娘。” 明朗淡淡地瞥了慕南风一眼,将手里提的一个锦盒打开,放在案上,“年下了,晴姑娘也该添置些衣物。这是我家公子去北境时,亲手猎的一匹白狐。皮毛轻薄柔软,又暖和细腻,恰好可以给晴姑娘做一件狐皮大氅,望姑娘不要嫌弃。” “这……这……”贾宝玉瞅着那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狐皮大氅,结巴得更厉害了,“白狐世所罕见,用它的皮毛做大氅,价值千金,这太贵重了,我家晴姐姐只怕不能收。” “收不收的,得由晴姑娘说了算,二爷只管转交就是。” 明朗眼眸微转,呵呵笑道,“我们公子与晴姑娘的渊源,在下也不便多言,只有他们自己明白罢了。这大氅,晴姑娘完全受得起。” 我……我与他有什么渊源?晴雯在屏风后急得想骂人了。 你不要这样半吞半吐,半掩半露,惹人猜疑好不好?把话说明白了,不要藏着掖着,行不行? 这一个两个的,送东西要这么赶巧的么?也不知道那位慕公子又是作何感想? 慕南风作何感想?他现在心情可复杂了,心中如打翻了酱料瓶,真是五味杂陈。 一方面,他庆幸自己先一步赶了过来,在陈寒宵的礼物送来之前,先把自己的心意送到了。 一方面,他又难过自己的心意太寒酸,到底人家是皇子,自己拿什么与人家比? 也不知道晴雯拒绝自己,是不是因为陈寒宵? 陈寒宵的礼物,晴雯会欣然收下吗? 明朗也不拖泥带水,放下东西就走了。留下晴雯、慕南风、宝玉三个,各怀心思。 “晴姐姐,你都听到了?快出来。”宝玉冲屏风后面喊道。 晴雯缓缓地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脸上的神情也是一言难尽。 那珠串还在她手里拿着,她现在不知道,是该还给慕南风还是不还? 慕南风不说话,只用眼睛盯着她,那眼神很深,黑幽不见底。 “晴姐姐,要不……我再让人给他送回去?”贾宝玉觑着晴雯的神色,感觉头痛。 “还能送回去吗?”晴雯更头痛,“他那个人,表面温和,其实霸道得很。他送出的东西,送不回去的。” 晴雯将珠串缓缓套在自己的手腕上,瞥了慕南风一眼,轻声道,“我可以收下,可是不代表任何意义,我只当这是朋友之间的相互馈赠。” 慕南风笑了,满满的笑意从他深黑的眸中溢出。 晴雯收了陈寒宵送的衣服,也收了他的珠串,那就表明在她心里,他与陈寒宵目前并没有分出轻重薄厚。 所以,来日方长,他不会放弃的。 即便前面有权势显赫的皇子阻挡,他也不会放弃。 …… 慕南风离开了,林晴雯也回到凸碧山庄。 扫房子工作已经结束,郑嬷嬷和祝嬷嬷烧了一大锅热水,两人正兑了温水,一一擦洗平常难得擦洗一次的瓶瓶罐罐。 小红和佳蕙也兑了温水,在洗今天换下的床幔、窗纱等。 林晴雯一屁股坐在榻上,捶打着脑袋盘算着。 陈寒宵那千金难买的白狐皮大氅,她眼下是还不起了。 那家伙,他是决意要跟自己纠缠到底了。 他和她,总在“施恩,报恩,再施恩,再报恩”中反复,到底谁欠着谁,已经分不清了。 可是慕南风的珠串嘛,她好像可以试着还一还。 “佳蕙,洗出手脸来,跟我出去一趟。” 她从榻上起来,也不用人伺候,自己去打了热水来,洗了把脸,略作梳洗打扮后,与佳蕙两个出了府。 年下了,都该添置些衣物。 不仅她该添置,慕南风也需要啊。她要出去买两匹缎子,给他做两件缎面长衫。 晴雯与佳蕙行走在大街上,边走边寻摸着绸缎铺子。 走近一条小巷子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传入她的耳中。 第177回 秦端行正义凛然,林晴雯再收乞儿 “秦端行,咱们弟兄一个破庙里住了大半年,也算有点情意?现今你傍上有钱人,是不是也该拉拔拉拔咱们?”一个男孩粗声粗气地嚷道。 “就是,刘哥说得对!兄弟都要饿死了,你手里这豆腐又香又热乎,快给兄弟吃两口。”又一个孩子赖里赖气地喊。 “不行!这是给客人送的货,不能给你们吃。”这是秦端行的声音。 晴雯停下脚步,静静地等在巷口,眼睛盯着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的秦端行。 她要看看,他将如何摆脱困局。 端行每天都要出去送货,不可避免会碰到以前的小伙伴。 即便今天不发生这样的事,那明天,后天呢? 或许还会有其他的事发生,他得学着自己面对。 “兄弟们,他不给。咱们一起上,抢他丫的!”被叫做“刘哥”的那个孩子恼了。 “抢!”大哥领头,另外七八个孩子跃跃欲试。 “慢着!” 秦端行后背紧贴墙壁,一手打开油纸包,高高举起来,大声喊道,“你们敢过来,我就把它摔到地上,踩得稀巴烂,咱们谁都别想得着好!” 白花花的豆腐就在眼前,可是几个孩子面面相觑,还真被他吓住了,再不敢上前一步。 林晴雯暗暗叫好,这小家伙!有点蔺相如英勇保护和氏璧内味了。 “我现在帮林家作坊送货,人家给我一口吃的,我就得好好给人家干活。你们若是害我丢了这份工,让我和妹妹再去流浪挨饿,我就跟你们拼了!” 秦端行眼里的怒火似要化成实质,往外喷涌而出,小小的身子蕴含着令人不可小视的力量,“刘大壮,你比我还大三岁,比我还有力气,干嘛不去找份工养活自己,非得伸手跟人讨饭?讨不着饭,就想来抢我的东西,你就会欺负小孩吗?” “我……” 刘大壮就是“刘哥”,几个孩子的老大,被秦端行点了名,似是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小声嘟哝道,“那工哪有那么好找?你以为谁都像你东家那么心善?” “你要有心去找,总是能找到的,他们也是,你不能一直领着他们讨饭?总得想个法子让他们自己挣到饭吃。” 秦端行想了想,又道,“这样,我每天送十几家的货,可以分给你们两份。很近的两家客人,送一份给你们一文钱。至于谁去送,你来决定。 要穿得干干净净的,不能让主家嫌弃。还要保证按时按量送到,若是出一次差错,你们以后就不要来找我了。” 这样可以吗?刘大壮转头看看自己的小弟。 那些孩子也在看着他,神色各不相同。有的是期待,有的是不屑,有的是无所谓。 在街上讨饭,一要嘴甜,二要厚脸皮,见人就围上去,不管人家脸色好看还是难看,嘴里的好话不能断。 有好心人,会给个一文两文,遇上心肠坏的,踢你两脚都得老老实实地挨着。 有时候会遇上有钱人家的傻少爷,恭维得他高兴了,也能多撒些钱给他们。 当然,也有背运的时候,几天都讨不到一文钱。 不过,讨饭嘛,只要动动嘴,都不用干活。 所以,秦端行这一天两文钱的买卖,就有人喜欢,有人不屑了。 有的小乞儿心底还存有那么点儿自尊,感觉讨饭总归是让人看不起的,就想要这个活儿。 跑跑腿儿就能赚两文钱,可以买两个馒头了。不用低三下四去求人家,多好的事儿啊。 可有些好吃懒做的,就不大看得上了。才两文钱,还得去给你干活,傻子才干呢。 刘大壮眼神瞟过这些人,伸手拉出一个眼神最热切、衣服最干净的孩子,推到秦端行面前。 “就他了,以后你的活给他。” 秦端行打量了打量那个瘦弱的孩子,轻声道:“小文,你能行吗?要准时送到,不许偷吃哦。” “我能行!”叫小文的孩子挺了挺胸脯,“我也想像你一样,干活赚钱养活自己。” “好!”秦端行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头对刘大壮道,“你得保证,以后在这一片讨饭的,都不能再堵截我和小文。” “好,这一片兄弟都听我的,以后谁也不准为难端行和小文。” 刘大壮对自己的小弟们大声道,“往后除了讨饭,都留心着看看有没有咱们能做的工?咱们也不能要一辈子的饭。” 除了小文,一群小乞儿都散去了。 林晴雯从后面过来,拍了拍秦端行的小脑袋,笑道:“还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呢,很厉害!” 端行腼腆地笑了笑,小声道:“其实他们都不是坏孩子,没人领头不会乱来的。” 他将小文推到晴雯面前,有些不安地道:“姑娘都听到了?我以后的活要分给小文两份。” 晴雯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叫“小文”的孩子,轻声问道:“小文也没有家了么?” “没有了,姑娘,这两年他一直跟我住在破庙里。”端行道。 “那行,你先去送货,小文我带回作坊去。” 晴雯不再迟疑,再养活这个孩子她也是可以的,“以后你的活儿就全交给小文,我另给你和方丫两个安排去处。” “哦?哦。” 秦端行“哦”了两声,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过也没有出声问什么。 晴雯将小文带回作坊,吩咐翠柳和碧荷给他洗了澡,先换了之前给端行做的一套新冬衣。 要出去送货,他身上的那套行头也是不行的。 虽说还算干净,但是太破旧了,恐人家客人不喜。 留下二两银子给翠柳,嘱她给端行和小文再各做一套冬衣,晴雯才带着佳蕙出门,继续给慕南风买料子去。 京城不愧是京城,确实很繁华,各种商铺林立,光大一些的绸缎庄就有几十家。 晴雯在一家叫做“锦绣庄”的绸缎铺子里,买了两匹缎子,一匹“天水碧”,一匹“雪青”色。 她与佳蕙两个,抱着料子往外走,迎面一位姑娘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来,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第178回 晴雯做衣还人情,贾芸送来坏消息 那位姑娘穿着绣大红牡丹花的羽纱鹤氅,衣襟和袖口出的厚厚一圈风毛,头上满插珠翠,通体雍容华贵。 晴雯就纳闷了,她没记得自己与哪个大富大贵人家交恶啊?这姑娘是谁啊? 姑娘眼里似喷着火,身旁的丫鬟婆子那眼神看着,也像要吃人一样。 晴雯加快步子往前走,这家伙惹不起,她只想尽快躲开她。 谁知两下里一碰头,那位姑娘竟“呸”地一口唾沫吐在她脚下,嘴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声:“贱人!” 这还吐唾沫呢?晴雯差点气笑了。 这位姑娘不是什么正经大家闺秀?大家闺秀哪有这么粗俗的?豪商巨富也是没有底蕴的,或许只是某个“暴发户”家的小姐? 晴雯好想问问她,自己与她有什么过节? 可是瞅了瞅人家那一群如狼似虎的丫鬟婆子,再看看自己身后身子单薄的小佳蕙,唉!算了! 忍了,好女不吃眼前亏嘛。 一直走出去好远,晴雯都感觉后背火热,那帮女人火辣辣的目光似要将她烤化了一般。 “姑娘,那人是谁?”佳蕙拍了拍小胸脯,惊魂未定。 “管她是谁呢?我不认识,兴许是认错人了?”晴雯抚了抚手里的料子,“你看看,这两匹料子好看吗?” “好看,慕公子肤色白,穿什么颜色的料子都好看。”佳蕙嘻嘻笑道。 “小丫头,还挺会说话。”晴雯笑着掐了掐她肉嘟嘟的小脸。 两匹料子一条浅青色,一条浅蓝紫色,与慕南风惯常穿的蓝色有些不同。 不到二十岁的少年郎,老穿那样老气的料子,稳重有余,活泼不足,晴雯有些看不上。 过了年便是春天了,浅色料子正应景。到二月间春闱,穿着也好。 料质嘛,也是中等偏上,不是最好的,却也不是最差的。与慕南风的身家相比,不算出格。 主仆说笑间,已把刚才的不快忘了脑后。 …… 回到凸碧山庄,晴雯立刻忙碌起来。 离过年没有几天了,她要赶紧把料子做成长衫,过年的时候也能穿。 晴雯的针线活极好,裁剪手艺也好,慕南风那身量,她一眼就能瞧出尺寸大小来。 思量着当下流行的长衫样式,她很快就剪裁出两身衣服来。 那件天水碧色的就只在衣领、袖口、下摆处绣上云纹,简洁大方,很合慕南风的禀性。 雪青色的就在前襟处绣一大朵盛放的玉兰花,袖口、下摆处用金丝银线绣水纹,很显高贵,过年时恰好穿。 为了赶工,晴雯好些天都没有出门,小红和郑嬷嬷等人也会帮她做一些。 幸好姐妹们也各自有事忙,除了黛玉偶尔来看看,别人都很少过来,免了她很多虚礼,耽误时间。 黛玉来时,晴雯只顾飞针走线,自家姐妹不必客套。 看她忙得头都抬不起来,黛玉蹙起眉头假装气恼,手托着香腮,跟小红和佳蕙调笑她几句。 回了潇湘馆,她就把给宝玉做了大半年,都没有完工的香袋捡了起来。 要过年了,她要让宝玉戴着她做的香袋出去走亲访友。 …… 腊月二十八,离过年还有两天时,晴雯终于把两件衣服都完工了。 抚了抚那平整的针脚,雍容华贵的紫玉兰,感觉虽然时间仓促了些,这衣服做得还是很可以的。 就在她考虑是要亲自送到白云寺,还是让人来取时,贾芸来了。 他是扛着一个大口袋进来的,一来就打开口袋给晴雯看。 “姑娘,这是倪二爷的兄弟去外边捎回来的,榛子、松仁、杏干、桃脯啥的,我看着甚好,给姑娘弄回这些来。 今个儿腊月二十八,紫竹轩、作坊都停业了,都该回家忙忙年了。如烟还住在紫竹轩,赶过年再做一批茶果子,给姑娘待客用。” “忙碌大半年,是该歇歇了。”晴雯道,“年礼都发下去了吗?” “都发了,一人一个月的工钱,连带上这个月的工钱,个个都高兴着呢。” 贾芸从身上又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晴雯,“这是碎银子倾的一些小银锞子,姑娘拿着赏人。” 这是晴雯要的,她打开看了看,都是好意头的。状元及第、笔锭如意、年年有余…… 过年,她总该与自己的家里人同乐乐,那些孩子她也不能忘了。 说完了该说的事,贾芸又踌躇了一会,才道: “有件事本不想年前跟姑娘说,让姑娘过年都没有个好心情。不过,想想还是说了,姑娘也好心里有个数。早拿个主意出来,别让人打个措手不及。” “是什么事儿让你这般郑重?”晴雯不由得心里惴惴起来。 “姑娘,你久不去紫竹轩了,不知道那边的事儿。前个儿,有人在紫竹轩西边的那片空地上盖起了房子,听说连过年都不停。 我悄悄地打听着,说是主家也要开素食馆。且说不论花钱多少,就是要尽快盖起来。姑娘,这是摆明了要跟咱家抢生意啊。” “可听说东家是谁?”晴雯揪了揪眉头,有些气恼。 白云寺香火旺,来烧香拜佛的香客很多,在这里借住的达官显贵和家眷也多,连带着紫竹轩的生意极好,每天的客人都络绎不绝,难免会惹人眼红。 可这大半年,没有人在白云寺也开一家素食馆与她争抢,她还暗自庆幸过。 谁想这都快过年了,倒有人来找她的晦气。 “就是怪呢,我怎么问都问不出,到底是哪家要开馆子,”贾芸也皱眉,“就是看着财大气粗的,不差钱儿。” “算了,人家要开馆子咱也没办法,咱秉着本心做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人家出招。” 晴雯笑了笑,将给慕南风的衣服取出来,递到贾芸手上,“正好你来了,帮我把这两件衣服给慕公子,就说谢他送我的手串。” “好。”贾芸接过包裹,眼里神色莫名。 慕公子若是知道姑娘急着忙着还他的情,怕是这个年也过得不会舒心? 门外传来几个婆子大声的说话声,贾芸急忙起身默立一旁。 佳蕙去开了门,高兴地“啊”了一声,又连忙招呼:“林家妈妈,快进来。” 贾芸挺了挺身子,站得更直了。 第179回 凤姐对晴雯示好,晴雯使如烟入梦 晴雯本来还感觉有些好笑,这位公子干嘛站得这么直溜? 瞅见进来的几人,她瞬间就明白了。 打头的是贾家的内管家林之孝家的,身边跟着几个婆子。 婆子们两人一组,六个人抬着三个蒙着黑布的大笼子,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林之孝,小红的父亲,林之孝家的,小红的母亲,这是贾芸未来的老丈母娘啊。 不管人家认不认他这个女婿,他是自己先认了丈人丈母娘了,难怪站得笔挺呢?得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嘛。 林之孝家的瞥见贾芸在屋里,先是愣了愣,又瞥了眼地上装着干品的口袋,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芸二爷是来给晴姑娘送果子呢,既然送到了,就该早些离去,爷们儿家家的不好在姑娘屋里逗留太久。” 林之孝家的一点都不客气,直接替晴雯下了逐客令。 也是,像她这种得脸的奴才,在贾家的地位是很高的,连贾宝玉这种贾府小辈中的顶尖人物,都得好好听她的教训,何况贾芸这个贾家不得势的分支小辈? 何况,他还肖想人家的闺女,直接处于心理劣势呢? “是,是,是,这就走。”贾芸连忙拱手抱拳,跟晴雯告辞,抱着慕南风的衣服离开了。 这位妈妈这是脑补了些什么?林晴雯有些想不明白。 若是只把贾芸当成来溜溜主子的还好说,若是还产生了别的什么误会,那可就不好了。 小红真个是嘴严的,凸碧山庄的事,连自己的爹娘都没说过,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自己跟贾芸的事,跟父母说说。 “妈妈这时候到我这来,可是有什么事?”晴雯笑问道。 “真是有事呢。” 林之孝家的笑着吩咐跟来的几个粗使婆子,“快打开,让晴姑娘挑挑。” 几个婆子应了声,连忙将笼子上盖的黑布揭下来。 “是兔子!”佳蕙看见头一个笼子里的小活物,惊喜地叫起来。 “这是咱府里黑山村庄子上来送租子,给府里的哥儿姐儿孝敬的顽意,两对活鹿、两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还有四对白兔、四对黑兔。” 林之孝家的笑道,“姑娘这里院子小,养鹿怕是不成,二奶奶让把兔子、锦鸡、鸭子拿过来,姑娘喜欢什么就留下玩。” 这是让自己先挑的意思么?林晴雯有些恍惚。 作为贾府的当家人,这当然是凤姐的意思,她这是又卖自己一个好呢。 晴雯也不矫情,凤姐对她的好,她会好好记着,有机会还了就是了。 “我这院子是有些小,不够锦鸡扑腾的,也没有活水引进来,西洋鸭还是得有水的地方才好养,就留两只兔子。” 晴雯笑道,“佳蕙,去拿个笼子来,挑两只兔子留下。” 佳蕙可高兴了,毛绒绒什么的最可爱了,她早相中了两只小白兔。 当下指给婆子们看,婆子们赶紧动手,将两只兔子抓进笼子里。 “林妈妈,坐下喝杯茶再走。”晴雯挽留。 “不了,这些活物还是早些送到哥儿、姐儿们院子里的好。” 林之孝家的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低声道,“这是年礼,二奶奶让给姑娘的,可是头一等呢。” “谢谢林家妈妈,也请替我谢过二奶奶。”晴雯笑着将几个婆子送出门去。 …… 晴雯喊过小红来,将贾芸带来的东西分成两份,一份自家留下,一份送到黛玉屋里去。 每逢年节,贾母都会贴补黛玉些东西,或是送些钱使。 如今她们姐妹一体,晴雯很想让黛玉慢慢摆脱这种局面,很想她感受到有家、有亲人的感觉。 …… 年三十,晴雯给郑嬷嬷、祝嬷嬷和小红都放了假。 虽说做下人的没有自由,没有扔下主子自己回家过年的道理。但晴雯还是让她们回家了。 她们不像她,在这里都是有家人的,该回去与家人团聚。 晴雯也没什么事,就带着跟原身父母没有一点感情的佳蕙去了紫竹轩。 金钏儿年前已经与闰生成亲,此时肯定跟郑嬷嬷一家在一起,欢欢喜喜地过除夕。 彩蝶也有家人在京城,虽然她百般不愿把柳如烟一个人留在紫竹轩,如烟还是把她赶回家了。 其他人也都回家了,连据说家不在本地的陈伯也不知去了哪里。 所以,紫竹轩现在只留下柳如烟一人。 晴雯本以为,她会在自己住的屋子里,结果却发现她并不在。 那就该在茶房里了,晴雯向茶房走去。 茶房的门虚掩着,晴雯透过门缝看进去,见柳如烟正坐在火炉旁,失神的双眸凝视着手里握着的一缕黑发。 晴雯目光一凝,那是谁的头发? 她顺着如烟的手看下去,见她往日总贴身系在腰间的荷包打开了。 那黑发应该是从荷包里拿出来的。 那就应该是她那个几年未有消息的,娃娃亲未婚夫的头发了。 过年了,旁人都回家了,周围一片死寂,如烟又想起那位让她牵挂许久的李公子了? 柳如烟紧紧攥着那缕头发,悲伤的眼泪从她柔嫩的脸颊潸然而下。 晶莹的泪光让晴雯不禁心头颤抖,好难过。 此时这里没有其他人,若要偷偷对柳如烟施功,这是绝佳的好时机。 “佳蕙,去看看慕公子在不在?问问给他做的衣服穿着可合适?不合适的话,拿回来我给他改一下。”晴雯低声将佳蕙支开。 看着佳蕙转身去往寮房,晴雯立刻驱动脑袋里的光珠,顺着门缝飞了进去,定在柳如烟的额前。 经过长时间的努力练习,她操控光珠的精神力越来越强。 一次可以支撑近半个时辰,而且离得远一些也可以发功了。 炉中火焰微微发出跳动的声音,柳如烟定定地看着那缕头发,眨了眨眼,睡着了。 晴雯小心地控制着光珠,她无法感知到柳如烟梦到了什么,便希望尽量让她的梦,时间更长一些。 睡梦中的柳如烟,一会儿惊喜地呼唤,一会羞涩地低喃,一会儿泪流满面,一会儿又“咯咯”地笑起来,真可谓是悲喜交加。 晴雯的心情也随着她的梦境而起伏,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忧伤。 “姑娘不进屋去,站在这大风地里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喊声,吓得晴雯差点瘫坐地上。 第180回 除夕晴雯离贾府,食馆三人过新年 晴雯的精神力瞬间溃散,气恼地霍然转身。 “怎么了,姑娘?是不是吓到你了?”佳蕙一脸无辜地站在对面,脸上还有一丝意味莫名。 小丫头不会是又联想到金手指上了? 有个同为穿越者的老乡,有时候也挺麻烦的。 晴雯没办法跟她解释,只好道:“我看如烟姑娘似乎心情不好,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打扰她,才在这里站住了。你见到慕公子了?” “哦,慕公子不在,可能也回自己家过年去了?”佳蕙挠挠头,对这个说法着实不能肯定。 因为这大半年,从来没听人说起慕南风的家事,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是京城人氏。 晴雯将佳蕙糊弄过去,屋里,失去精神力控制的柳如烟已经醒来。 回味着方才的梦境,她愣怔了好一会儿。 听见门外晴雯与佳蕙的说话声,她忙出来了。 “姑娘,大过年的,你们怎么来了?”她抹了抹眼角未干的泪渍,有些不自然地问。 “就是大过年的,我才想来看看你,”晴雯拥着她往里走,轻声道,“方才在外面看你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又见你又是哭又是笑的,可是梦见什么了?” “姑娘,我,我梦见李公子了。” 如烟一把攥住晴雯的手,激动地喊,“他还活着,他还活着!过年了,他也在想我呢,他说要回来娶我……“如烟一迭连声地道。 可是,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直至最后才喃喃道:“可是,这都是梦啊,会是真的吗?“ 她似说与晴雯听,又似自言自语道:“可是,那梦境好真实啊,就像真的一样。“ “是真的!如烟,相信我,你今天所梦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晴雯抱住如烟的肩膀,坚定地道。 虽然她不知道如烟梦到了什么,可她敢百分百确定,那些都是真的。 梦?如烟姐姐也做梦了? 佳蕙在旁边,看看激动不已的柳如烟,再看看信誓旦旦的晴雯,明亮的眼眸眨了又眨。 “如烟姐姐,你要相信我们姑娘,你梦到的,绝对都是真的。“她也道。 “佳蕙也是这样想的?太好了!谢谢姑娘,谢谢佳蕙,我相信你们,相信梦中所见都是真的,”如烟又一次泪流满面,“多少年了,我都感觉要坚持不下去了,这个梦又可以支撑我等下去了。“ 呃……这? 晴雯突然有些迟疑,她不确定,此时给如烟希望,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要坚持不下去了,是不是就表示,如果没有这个梦,没有得到李公子的消息,她会放弃等他,安心找个好男人嫁了? 若真是那样,她或许会很幸福。 现在知道李公子没死,还在想着她,还要回来娶她,她便还要等着他。 可是那李公子何时归来? 若是他几年甚至几十年不回,难道如烟要一直等着他? 那对如烟来说,是不是更加煎熬? 这些都是未知,多想无益,晴雯陪着如烟做起茶点来。 如烟在茶房里本来就是在做茶点的,此时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晴雯只需要跟她一起,把做好的果子盛出来。 …… 贾家除夕这日,总是忙碌又热闹。 一早,贾母等有诰封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先坐八人大轿,带领众人进宫朝贺。 行礼领宴毕回来,便到宁国府暖阁下轿,引诸子弟入宗祠,祭拜祖先。 贾母在宁府吃过茶之后便回荣府,贾敬、贾赦等率领子侄与她行礼。 男一起,女一起,一起一起地行过礼。 两府男妇、小厮、丫鬟等亦按差役上中下行礼毕,散押岁钱、荷包、金银锞,摆上合欢宴来。 男东女西归座,献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毕,直等贾母起身入内间更衣,这一晚上的安排才算完毕。 贾母这老太太过个年也不容易,得跟着小辈们闹腾一整夜。 晴雯算计着,这一晚也没她一个外姓女什么事。 她本意想跟黛玉一起守岁,可黛玉好歹是贾母的亲外孙女,得陪着贾母守岁。 至于她,就算了。 她自始至终都觉得,她这个主子名不正言不顺的,跟贾家不搭。 所以,她早早跟贾母回禀过,除夕当日她要去白云寺上香,为老祖宗和贾家祈福。 贾母知道她有自己的事,也不苛求她,让她自得自在去。 晴雯不想如烟大年夜一个人孤单伤神,便留在紫竹轩吃了晚饭,又泡了茶,摆上茶果,喝了会儿茶。 直到接近戌时,她将佳蕙留下来陪如烟,自己才起身离开。 白云寺外,车夫刘安穿着厚厚的大棉袄,在马车外来回踱着步。 “刘大哥,怎么不进寺里暖和?”晴雯问道。 “刚刚在寺里用过斋饭了,怕姑娘要回府,就回来等着了。” 刘安往手上呵了呵气,取下凳子来放好,“姑娘快上车,别冻着了。” 刘安给晴雯当了大半年的车夫,不多话,但一直兢兢业业,从不出差错,也从不误事。 晴雯掏出一个荷包给他,笑道:“刘大哥,大过年的还让你跟着四处跑,辛苦了!这几个银锞子拿回去,给孩子们玩。” “谢谢姑娘,”刘安捧着那五六个银锞子,心中欢喜,赶紧道谢,“奴才不辛苦,这是我们做奴才的本分。” 晴雯笑了笑,想着过完年便去跟贾母要了刘安的身契,以后他就是自己的人了。 马车在路上悠悠前行,将要进城门时,迎面来了一辆华盖珠缨四驾大马车。 刘安赶紧驾车往旁边让了让,把车靠在路边,等着人家先过去。 这个朝代,皇上的马车是六驾的,四匹马拉的马车,至少得是王府的规格。 晴雯这一匹马拉的小车,还是离人家远些。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等级!晴雯心里不爽,却也不会傻到说出来。 “到什么地方说什么话。”她不是穿到这万恶的旧社会了嘛。 两车相错之时,一道惊喜的声音传过来:“刘安,可是晴姑娘在车上?” 咦?还是熟人? 林晴雯不禁错愕,撩起窗帘向外面看去。 第181回 慕南风一路护送,林晴雯偶遇妙玉 对面车篷顶上挂着明亮的马灯,慕南风温雅的面孔在马灯的映照下,清晰的映入晴雯眼中。 “晴姑娘,真的是你?” 慕南风声音里透着一丝惊喜,然后又稍稍带了一丝丝责怪,“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他探身拉开门帘,对外面车辕上的书童侍墨道,“掉头,先送晴姑娘回家。” “哎,不用,不用,慕公子,天子脚下,谁敢撒野?”晴雯赶紧拒绝,“且今夜城内各家皆明灯高悬,热闹喧哗,能有什么危险?没事的,公子赶紧回去。” “姑娘不必推辞了,天这么晚,既是我们公子遇上了姑娘,自然该送姑娘回家的。” 侍墨不待自家公子再吩咐,迅速掉转车头,跟在晴雯马车的后面。 晴雯没办法,只好吩咐刘安快些走。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走在除夕夜络绎不绝的爆竹起火中。 行至宁荣街口,晴雯吩咐刘安停下马车。 慕南风下车,款步行至前面来,深黑的眼眸凝视着晴雯,轻声道:“晴姑娘,到家了,快些进去。” 烟花爆竹明明灭灭的火光中,映出他脸上难掩的不舍。 晴雯将从紫竹轩带回的果子分出一些,从车窗递出去:“谢公子一路护送,公子也快些回去,再晚城门就要关了。” “好,晴姑娘慢行。” 慕南风接过茶果,缓缓地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身上披的白狐皮大氅的下摆,在除夕夜晚的风中轻轻摇曳,使他的身影看起来更为清冷孤寂。 晴雯目送他离开,此时才看得清楚,慕南风身上的鹤氅跟陈寒宵送自己的那件,一样的颜色,一样的皮质。 这家伙,故意的?晴雯摇头失笑。 宁荣街上灯火通明,她方才也清清楚楚地看见,慕南风大氅里面穿的,是她给他做的那件雪青色衣服。 白色配雪青,更显他气质高洁清雅。 只是,与白狐皮相比,那衣服的料子倒是有些不配了。 …… 豪华马车里,慕南风紧了紧自己的外氅,也摇摇头,笑了。 多少年了,即便过得再清苦,他都没有想过接受外祖家的帮助。 今天,他去外祖家给长辈磕头时,外祖母像往年一样,给他拿了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衣服,流着眼泪让他换上。 依着他往日的性子,他是一件都不会要的,可却一眼看见了那里面的这件白狐皮鹤氅。 他想起,晴雯也有一件,陈寒宵送的。 鬼使神差地,他就把这件大氅披在身上。 不为外祖母的眼泪,不为长辈们殷切的目光,只为晴雯,只为跟晴雯穿一样的衣服。 这诡异的变态心理,慕南风自己也有点不能理解自己。 看他披上大氅,外祖母眼里的喜悦溢出了眼眶,她的苦命又倔强的外孙终于肯穿上她送的衣裳了,怎不让她激动万分? 摸着他里面的衣服,老祖母眼泪又差点流下来,伸手就往下扒。 她的外孙天之骄子,身份尊贵,怎能穿这样劣质的衣服?她可是每年都给他准备好多衣物的。 慕南风赶紧死死地拉紧外氅,贾芸说过,这件衣服可是晴雯亲手给他做的。 料质也不错的,虽然还是没有他从前穿过的那些舒适柔软。 然而,于他而言,就算晴雯拿麻布给他缝制一套衣服,他也会视若珍宝,怎会让人换下它? …… 贾府门前,晴雯下了马车,眼眸淡淡地瞥向刘安。 刘安不安地搓了搓手,低声道:“姑娘放心,姑娘今晚直接从白云寺回家,什么人都没有遇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很上道!晴雯挑了挑眉,轻声问道:“明天我跟老太太禀明,将你一家划到我这房里来,你可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刘安一定忠心为姑娘效力。”刘安激动地跪下给晴雯磕头,一迭连声地表忠心。 给晴雯赶了大半年的车,刘安早对晴雯的品性有了很深的了解。 看她与小红、佳蕙等人的相处模式,看她不经意间对人释放出的悲悯与善意,认她为主不会错的。 …… 算算时间,贾母此时应该在自己院里受众子孙的礼,黛玉、宝玉和贾家三位姑娘,都应该也在那里。 晴雯不想去凑热闹,信步回了大观园。 大观园正门挑着大明角灯,两溜高照,各处皆有路灯。 整个院子里灯火辉煌,丫鬟仆妇们皆打扮得花团锦簇,到处人声嘈杂,语笑喧腾。 只有主山上人烟寂寥,因为这里除了晴雯的凸碧山庄,再没有别的院子。 而山庄里的人,都被晴雯放回家了。此时,山上连个看屋子的婆子都没有。 虽然同样是灯火通明,但却极安静,没有一点儿声息。 远远的喧闹声传来,更显主山空旷寂廖。 晴雯缓步上山,将近凸碧山庄时,暗影里一声低低的叹息惊到了她。 “谁在哪里?”她悄声问,生怕吓到黑暗里的人影。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缓步转出,看那衣着装束,晴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位就是寄居在大观园栊翠庵里的女尼——妙玉。 “妙玉师父,你怎么在这儿?”晴雯脱口而出。 可是,说出这句话来,她就心里暗骂自己傻。 妙玉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只因她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皆不中用,直到她亲自入了空门才好了,是以一直带发修行。 想来她心中,亦是眷恋红尘,万般不甘的。 所以,出家人本该“六根清净”,这位尼姑却是做不到心净的。 除夕夜,外面热闹非凡,许是让她想起了太多俗世纠缠,心里更不平静。是以出来走走,排解排解心中的愁绪。 及至走出栊翠庵,才发现哪里都不是自己的去处。 无论是否真心向佛,她都是一位修行人。 她不甘寂寞也得受着寂寞,是不能主动到喧哗的地方去的。 只有主山这里还算安静些,是以她才走到这里来? “可是晴姑娘?”妙玉佛了一礼道,“打扰了,我这就离开。” 听听,这尼姑不自称“贫尼”而称“我”,所以,这带发修行不过是个表象而已。 “妙玉师父若不嫌弃晴雯粗鄙,不如进来坐坐?恰好我也是这寂寞冬日里的一缕孤魂。”晴雯笑道。 第182回 晴雯与妙玉夜谈,相约元宵节再聚 一缕孤魂? 妙玉清冷的眸子里闪出一抹异色,这说法很奇特。 没想到,贾家除了林黛玉与薛宝钗两位,这位晴雯姑娘也是一位妙人。 她之前从未见过晴雯,只听说宝玉身边一个丫鬟突然得了贾母青眼,被恩赐住在这凸碧山庄上。 她以为,一个丫鬟能有什么可取之处?不过会谄媚奉承,讨得贾母欢心而已。 今日除夕,她以为晴雯必然也会去贾母跟前奉承。 谁想竟不是那样的,除夕夜,她也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好一个寂寞冬夜的一缕孤魂,妙玉叨扰了。”妙玉清清冷冷的笑了。 晴雯笑着推开院门,将妙玉引进她的屋子。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烧水泡茶。” 晴雯将妙玉安顿在屋里,便去了凸碧山庄自己的小厨房。 因为她平常爱自己捣鼓些吃食,所以她这里什么都是齐全的。 通红的炉火边,晴雯边看着水边回想书中对妙玉的描写。 妙玉本是苏州人氏,跟随师父来到京城。 她师父极擅精演先天神数,于去冬圆寂时嘱她“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有你的结果。” 她本欲扶师父灵柩回原籍,却因师父的这句话而留了下来。 后来,贾家修建大观园时,王夫人亲自下了帖子请她。 她欣然而来,住进大观园的栊翠庵中。难道贾家就是她的结果? 这位姑娘很多谜一样的行为,让晴雯有理由怀疑,她是喜欢宝玉的。 其一,栊翠庵种着很多红梅,旁人去要是轻易要不到的,她却给了宝玉很多。而且因着宝玉的面子,给了贾家的众位姑娘一人一枝梅花。 其二,就因为刘姥姥用那个成窑小盖钟喝了一口茶,那么名贵的杯子她就要扔掉不要了,还说:“幸而那杯子不是我吃过的,若我吃过的,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给她。” 瞧瞧,就是这样一个严重的“洁癖”晚期患者,却将自己平日喝茶的杯子给宝玉喝茶。 其三、旁人过生辰,无论是谁,即便是她貌似极推崇的黛玉还是宝钗,她都从来没有任何表示。唯独宝玉生辰时,她送来一副帖子。 不是晴雯思想狭隘、龌龊,就爱往那些情情爱爱上想,而是妙玉的作为所为,这桩桩件件的反常之事,不由人不多想。 妙玉喜欢宝玉,其实也无可厚非。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出家人,她心里还有那么多的红尘欲望。 遇到合适的男人,她也应该可以成亲的。可是,那个人不该是宝玉。 在晴雯心里,宝玉是属于黛玉的,“木石前缘”岂是白来的? 若是黛玉自己不喜欢他也就罢了,可若是她喜欢,晴雯不希望任何人给她添堵。 况且,宝玉心里只有黛玉一人,妙玉喜欢宝玉,是绝对没有结果的。 晴雯泡了碧螺春茶,又摆了几碟子茶果,笑向妙玉道: “按照习俗,除夕夜是要守岁的,这一晚上都不能睡觉。咱们喝一壶绿茶,提提神。” 她提起茶壶,给妙玉斟了茶,又笑道:“晴雯粗鄙,喝茶只当解渴。也没什么配套的好茶杯,不过是老太太给的几个官窑青瓷。 这水是秋日里花草叶子上收集的露水,人都说泡茶好喝,我却也喝不出什么好来。姐姐莫要见笑,你且能着尝尝。” 晴雯说的是真心话,她可没有妙玉拉着宝钗和黛玉两个喝梯己茶时,拿出的那等好茶具。 什么“分瓜跑斝”,又什么“杏犀盍”的,喝个茶还得分出用什么珍玩宝器来。 她穿进来这么长时间,也没学会那些附庸风雅之事。 静静地品茶什么的,只会影响她赚钱的速度。 妙玉端起茶杯来轻啜一口,轻声赞道:“好水,好茶!其实喝茶并不一定要什么好器具,喝的只是心情。” 晴雯不由得笑了,看来妙玉也不是那样挑剔和难以接近的。 两人边喝茶边谈些闺中趣事,一晃已近子时,竟还有些意犹未尽之意。 妙玉起身告辞道:“晴姑娘,今日妙玉打扰了,来日请到我栊翠庵喝茶。” 晴雯起身相送,笑道:“元宵节,晴雯会请诸位姐妹来凸碧山庄赏月,妙玉姐姐也来啊。” 妙玉佛礼颔首,表示同意。 一夜无话,次日五鼓时分,贾母等又按品大妆,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兼祝元妃娘娘千秋。 领宴回来,又至宁府祭过列祖列宗,方回家。 晴雯趁这个空儿给贾母磕过头,又与宝玉、黛玉和众姐妹赶了回围棋,说笑一回,便去了王熙凤的院子。 大过年的,凤姐也没得闲,贾家大大小小的事儿都靠她撑着。 这不,此时正忙着安排请人吃年酒呢。 晴雯进了屋里,见她正低着头,跟彩明一一写那酒席单子,便笑道:“我来的可是不巧了,正忙着呢。我且等会子再来。” 凤姐赶紧从炕上下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笑道: “你个丫头是专来嘲弄我的?只你有事,旁人纵有千百件事,我也得先放下的。你且说说,今个儿来做什么?” “也没什么重要事,只是想将刘安和他平日驾的马车买下来。”晴雯掏出五十两银子来,“不知道这些可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补上。” “你个小蹄子,这是来骂我的?” 凤姐捞起银子塞回到她手里去,“咱贾家虽说如今日子不如往日风光,可也从来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 自家妹妹要收个把人,我还会跟你要银子?况且现在家里花费奢靡,我正愁着家里这些多余的车轿没法发脱呢?你要了去,正好还给我省了这些人马的嚼裹。” 自打紫竹轩开始赚钱后,晴雯屋里的奴仆们,每个月的月例银就由她自己发放,不从贾家出了。 晴雯要了几房家人过来,的确让贾家省下不少的月例银钱。 “那行,那刘安的身价我就不给你了,马和车的银子咱还是得按价给,我可不想欠你的。到时候你这个‘破落户’,还不知道得让我拿什么还呢?”晴雯半开玩笑地道。 “行,行,行,都依你。” 王熙凤摇摇头,从她手里取走十两银子,“这就够了,一辆旧车,一匹老马,也不值什么钱的。” 第183回 享天伦崔大舒心,送端行晴雯筹谋 晴雯不再跟凤姐推拉,承了她的好意。 对于贾家而言,那确实是一匹老马,一驾旧车,却是刘安驾习惯了的。 王熙凤只收十两银子,也是半买半送的价格。 …… 回到凸碧山庄,郑嬷嬷、小红和祝嬷嬷却已经回来了。 三人一起跪在晴雯面前,给她磕头。 晴雯急忙将人搀起来,笑道:“怎么不在家里多住几天,急着忙着回来做什么?” “主子仁义,放咱们回家过年,咱们却不能忘了奴才的本分。把主子一个人撇下,自己回家享天伦之乐去,不成体统。” 郑嬷嬷道,“金钏儿和闰生也催着我,过了年就赶紧回来,姑娘一个人在家,孤孤单单的,不好受。” 祝嬷嬷在旁默默点头,小红也道: “我爹和娘也让我赶紧回来,说没有我这样不懂事的奴才呢。我还说主子这里还有佳蕙陪着,怎么佳蕙这丫头也不在?” “佳蕙我让她去陪如烟姐姐了,白云寺借住的香客大都回家了,如烟自己在紫竹轩,更是孤单。倒是我在这大观园里,热热闹闹的,还孤单什么?” 晴雯笑道,“既是回来了,就陪我出去一趟。” 晴雯带着小红去了作坊,刚进了院子就听见崔大如洪钟般的声音。 “当年,老头子跟着国公爷出征北境时,那叫一个天寒地冻。我们就猫在雪窝里,身上盖着厚厚的雪,专等敌人经过时,一个暴起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随着老人家绘声绘色的讲演,听众们或唏嘘,或感慨,老给面子了。 “崔爷爷,您可真厉害!”这是翠柳。 “哎……都过去喽,过去喽,好汉可不提当年勇喽。”崔大摆手。 “崔爷爷,您当时不害怕吗?”这是刘立仁。 “怕?上了战场哪有不怕的?可是怕有用吗?越怕死得越快。我又没有个老婆孩子,无牵无挂的,死就死在那里好了。偏生我这个最亡命的,愣是打了那么多场战都没死。”崔大自嘲道。 “崔爷爷,现在北境还打仗吗?等我长大了,也去北境打蛮人。”这是秦端行。 “小家伙,我们那一茬人拿命给北境争出了和平,蛮人老实许多年了。现在倒是南蛮子又动起歪心思来了。” 崔大摸了摸秦端行脑袋顶上的两上小揪揪,摇头道,“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年,老头子我还能去南境再战上几场。老喽,老喽……” “过年喽,好热闹!”晴雯笑着走进去。 满屋子里的人,立刻过来一起跪倒给晴雯磕头。 “行了,行了,不兴那些虚礼,”晴雯将崔大搀起来,笑问,“崔爷爷,在这过得还舒心?” “舒心,舒心!” 崔大满脸的褶子堆成了一朵花,笑得那叫一个开心,“这些孩子都好着呢,没想到,老头子老了老了,还能感受到有孙子、孙女的乐趣。” 翠柳等人各自与晴雯说着过年的吉祥话,祝福主子一年更比一年好。 秦端行牵着方丫的小手站在旁边,腼腆的笑着。 比他们晚几天住到作坊的小文,有些拘谨地站在角落里。 “你们都到姐姐这儿来。”晴雯冲三个孩子招了招手。 方丫拉着哥哥的手,快步走过来,小文也磨磨蹭蹭地蹭到她面前。 “给,这是姐姐给你们的‘压岁钱’。” 晴雯掏出三个小银锞子,一个“状元及第”给了秦端行;一个“连年有余”给了方丫,另有个小元宝给了小文,“自己拿着,买点子自己喜欢的东西去。” “谢谢姑娘。”三个孩子眼睛里亮晶晶的,各自接过银子。 方丫转身就拉起哥哥的手,拽着他出了门。 院子里那棵大杏树下,方丫将自己的小银锞子递给了秦端行。 “哥哥,晴姐姐给的银子都给哥哥,哥哥攒起来,买笔墨。” 秦端行有些窘迫,连忙往外推,小声道:“姐姐给方丫的,方丫自己拿着,你不是最喜欢吃豌豆黄么?自从爹娘走了之后,你就再没吃过了。现在有钱了,咱们去买几块吃。” “我早就不爱吃豌豆黄了,那都是小孩子才吃的东西。” 六岁的小孩子方丫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坚决地把银子推给哥哥,“我这里还有晴姐姐年前给哥哥发的工钱,一个都没花呢。这些哥哥拿着,哥哥好好读书,等考了功名,再给方丫买好吃的。” 秦端行小小的脸上闪过一抹倔强,接过钱来放进自己怀里,无比坚定地道:“哥哥一定好好读书,给方丫买好多好多豌豆黄。” 目睹一切的林晴雯感觉有些鼻塞,她悄悄走过去,拉起两个孩子的手,笑道:“今个儿跟姐姐去庄子上玩啊?那里有很多跟你们一样大的小孩子,可好玩了。” …… 带着两个孩子上了马车,晴雯默默地盘算着。 她把小文留下,接替秦端行给作坊的客人送货,其实早有想法,要把秦端行和方丫送到庄子上去。 端行在作坊里,没有人能教他读书,不如到庄子上去,宝玉偶尔还能去教教他。 虽然宝玉教不了科举文章,但是单纯认字、读书还是可以的。 以后再慢慢想办法,给他寻一个可靠的老师。 …… 马车悠悠出了城,直奔小陈庄去。 李伯和李平、茜雪一家回了城里过年,刘伯和刘秋明也回家与祝嬷嬷团聚去了。 庄子上只有姜伯一个老头子,跟十几家农户还在。 他们原本是陈寒宵的死契下人,一家子老老少少都在这呢,过年也就在这里过。 此时正月初一日,农户们都歇着呢。 有人在自己的小家里欢乐,也有一些人聚在大饭厅里,剥着花生,磕着瓜子闲话。 晴雯来到时,一群孩子正在院子里玩石子儿。 “姑娘来了,姑娘来了!” 孩子们立刻吵吵起来,引得所有的农户都赶了过来。 又是一群人下跪磕头行礼,说着过年的吉祥话儿。 晴雯又掏了一把小银锞子,挨个孩子分了个遍。 孩子们是最好交朋友的,秦端行和方丫虽是腼腆,也很快与庄子里的孩子们玩在了一起。 晴雯看他们玩了一会儿,起身去找姜伯。 第184回 端行留在小陈庄,晴雯报信凤辣子 “姜伯,看见我带来的那两个孩子了吗?” 晴雯将端行和方丫指给姜伯看,“我想把他两个留在庄子上,你能帮我照看照看他们吗?” 姜伯眯着眼打量着那一大一小两个小娃,笑道:“是两个好孩子,姑娘留在这里就是了,老头子来照顾他们。” “端行,方丫,快过来。”晴雯招手叫两兄妹。 正与小伙伴们开心玩耍的两个孩子,拍了拍小手过来了。 “端行,方丫,这里好玩吗?”晴雯笑道,“以后你们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端行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那些庄子上的孩子,小声道:“让妹妹在这儿,我跟姑娘回去,帮忙送货,不能白吃姑娘的饭。” “你在这里也不是吃白饭的。” 晴雯“噗嗤”一声笑了,抬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这里种庄稼、种蔬菜、种果树,一忙起来,大人孩子都得下地的。你就跟着他们一起下地,不也是帮我干活了? 对了,你是方丫的哥哥,还得承担起养妹妹的责任,我每月还会给你五百文工钱,让你给妹妹买些小玩意,可好?” “好!那我就留在这儿。”端行牵起妹妹的小手,咧开嘴笑了。 “那就来拜见姜爷爷,以后你俩有什么事儿都可以来找姜爷爷帮忙。”晴雯将两兄妹拉到姜伯面前。 姜伯慈祥地看着两个孩子,眼里满是笑意。 端行明亮的眸子盯着姜伯看了一刹,拉着方丫“噗嗵”跪在他面前,大声道:“姜爷爷,承爷爷照顾了。” “哎,好孩子。” 姜伯连忙一手一个拉起来,回身吩咐道,“宋成家的,快来领两个孩子去收拾一间屋子,最好离我那间近一些,以后他们就住在这儿了。” 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走上来,对晴雯行了礼,牵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庄子上的孩子们也一哄而上,热热闹闹地跟着两兄妹去选房子。 晴雯看着姜伯欢喜的神情,心里也很欢喜。 “姜伯,端行并不是咱家的仆从,他以后是要考科举的。宝二爷来教孩子们的时候,让他也跟着念书。以后我再想法子给他找好老师,姜伯也帮忙留心一下。” “好,老奴记下了。”姜伯应了一声,眼神仍然跟着端行和方丫前行。 …… 宝玉虽是教庄子上的孩子们识字,可是他可没有闲钱给这些孩子买笔墨纸砚。 农户们有几家有见识的,给孩子买一点儿,有些还是拿木棍在地上写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也就能看出是个字样子罢了。 晴雯给端行准备了一套小孩子适用的笔墨,他是最有可能走上科举路的。 练一笔好看的字,至关重要。 就像现代的高考,字写的好看清晰,阅卷老师看得赏心悦目,就凭一笔好字,那作文也不能打太低分。 …… 将一切事都安排好后,她才带着小红回了贾家。 进了二门,走在通往大观园的小路上。 迎面几个婆子过来,一路走一路七嘴八舌地说话。 “二奶奶做的越来越不像了,咱得去问问,当年二太太掌家的时候,月例银子都是月中发放的,从来都不错时候。怎么换二奶奶掌家了,每个月总得拖几天?” “过年家里用银子狠,我家都快要揭不开锅了。二奶奶是想把咱们都饿死?” “对,去问问,主子们过年又吃酒又吃肉的,不能让咱们连饭都吃不上?” 好家伙! 这一伙人义愤填膺的,这是要去质问王熙凤吗?哪来的狗胆? 晴雯有些疑惑,可是瞥了瞥那群婆子中间的那位,她明白了。 那不是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吗?那就不奇怪了,这群人肯定是她挑唆的。 王熙凤是贾琏的妻子,而贾琏并不是邢夫人亲生的儿子。 所以,虽说邢夫人是王熙凤的婆母,却不过是个便宜婆婆,关系并没有多亲近。 “婆媳关系”自古以来便是所有家庭关系中最难处的,何况她们这后婆婆与后儿媳的关系? 而且,王熙凤还是王夫人的亲侄女儿,相对于后婆母与亲姑姑,王熙凤心里自然待王夫人更亲近一些。 邢夫人心里怨恨,她与王夫人又是一对面和心不和的妯娌,她家世低微,不敢去找王夫人的麻烦,便有事没事的给王熙凤难堪。 王善保家的敢挑唆府中婆子们闹事,备不住就是她暗中授意。也不知道那位泼辣敢为的“凤辣子”,这次又是为何得罪了她? 这大户人家的婆媳关系,比穷苦的小门小户还难处。 王善保家的得意地走在众人中间,众星捧月般高昂着头,如斗胜的大公鸡一样。 边走还边跟身边的人小声嘀咕,不知是在面授机宜还是说的什么? 晴雯瞅见她那张老脸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上去挠她个满脸开花。 当初黛玉被下毒时,就是她和邢夫人两个一唱一和的,阻止自己给黛玉救治,差点让黛玉送了性命。 这个死老婆子,不可饶恕! 晴雯叫小红到近前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小红转身快步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一刻钟后,晴雯刚回了凸碧山庄没一会儿,小红也回来了。 “姑娘,二奶奶躲了,平儿姐姐说她有办法应付。” “可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晴雯问道。 “平儿姐姐说,年前家里用银子的地方多,二奶奶没处挪借去,只好把下人们的月例银子提前关了来,放了出去。 大太太还来跟二奶奶要银子使,二奶奶没给她,她就不乐意了。大年初一就唆使人来闹,索性连年也不让二奶奶好过了。” “她这拆东墙补西墙的,何时是个头啊?也难为她了。”晴雯摇头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家愁来各家愁。 晴雯也没办法插手别人家的事,与小红收拾了收拾,去潇湘馆与黛玉闲话。 两姐妹又一同去贾母处,与探春三姐妹陪老太太吃了晚膳。 再回至凸碧山庄时,已近亥时了。 主仆几个正想洗洗睡下时,院外传来敲门声。 这大晚上的,又是谁来了?小红连忙去开门。 第185回 林晴雯语出惊人,王熙凤筹谋退步 院门打开,来的是王熙凤和平儿两个,小红赶紧引着人进了晴雯的屋里。 凤姐的脸色并不好看,原本豁达豪爽的脸上失了笑意。 “晴丫头,我是来郑重感谢你的,”她神色有些落寞,“不瞒你说,为了给家里挪借些银子,我放了好些时候的重利债了。 不知道大太太如何就知道了,今个儿竟让下人来为难我。幸好你提早让小红去报信,我才躲了出去,免得让她们找没脸。” 晴雯看着她摇摇头,担忧地道:“可是你这样放债赚银子的事儿并不保险,你不会不知道,官宦人家放重利债是犯王法的。万一将来此事败露,你将如何自处?” “不会?”凤姐迟疑道,“谁还敢找咱贾家的麻烦?二太太当年掌家的时候,不也是放债的?” “所以,你跟琏二哥一成亲,二太太就推说身体不好,把管家权给了你。她从中抽出身来,万一东窗事发,可没她什么事。”晴雯淡淡地道。 “姑妈?”王熙凤更加迟疑了,“姑妈不是看重我,才让我管家的?” “这事旁人不敢多说,二嫂子是咱们脂粉队里的英雄,口齿、心思比男人还强百倍。你细想想,当会想清楚其中关窍?”晴雯垂下眼眸,不想多说。 人家是亲姑侄,晴雯要说王夫人心肠歹毒,暗算凤姐,只怕人家是不信的。 或许掉头就去王夫人面前说上一嘴,那她在贾家的日子怕是也要艰难上几分。 平儿瞥了眼陷入沉思中的王熙凤,叹气道: “往日我就常劝奶奶待下人宽些,给自己留一线。您自己怎样为这府里俭省,就算您给人家挣出一座金山来,迟早不是还得回那边院子去?到那时,人家记不记得奶奶出了多少力,还不知道呢?” 王夫人将管家权交给了凤姐,由着她放重利债,明知道这是犯王法的,东窗事发可不是小事,却也不阻止她。 她撑住贾家,等宝玉娶了妻子,这管家权必定是要收回去,交给她的亲儿媳的。 目前来看,她相中的就是宝钗。 所以,早早就跟薛姨妈造出了“金玉良缘”,为宝钗嫁给宝玉造势。 而等宝钗嫁进贾家,王熙凤这个管家权,呵呵…… 王熙凤又不傻,岂会想不明白? 所以,她明知道王夫人和薛姨妈有这个意思,却宁愿违背两个亲姑妈的意思,去附和老太太。 人前人后说的话,都有促成宝玉和黛玉姻缘的意思。 两下里的搏奕,谁又知道最终鹿死谁手? 晴雯看王熙凤迟疑,索性再给她下一剂猛药,于是道:“二嫂子现今放重利债,看似无虞。 可是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咱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谁敢说就能永保无虞? 一日倘或乐极生悲,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到那时,二嫂子被人抓了铁证,可还能逃过王法处置?” 晴雯一字一句,不急不缓,话却说得铿锵有力。 王熙凤心神俱震,大瞪着凤眼盯着晴雯,不可置信地道:“晴雯,你!你!你说的话,我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对,你确实该耳熟!晴雯心里叹道。 她说的,是东府贾蓉已故的媳妇——秦可卿,临终时给凤姐托梦时所言。 秦可卿虽是凤姐名义上的侄儿媳妇,却因两人年岁相仿,她又颇有些见识,王熙凤待她不比常人,两人的关系甚为亲厚。 曹公虽然出于不可言说的缘故,将秦可卿的死因写成病故而亡,却又不甘心地在各种批语上隐隐透露出,她是于宁国府天香楼上自缢身亡的。 不管她是如何死的,在她的魂灵将去未去之时,都曾给凤姐托过梦,说过一些惊心动魄之语。 可惜,贾家事务繁杂,王熙凤一直忙着处理杂事,早把她的一番肺腑之言抛到脑后去了。 如今晴雯不管不顾地将那些话又抛到凤姐面前,她终于又想起来了。 “耳熟吗?”晴雯笑道,“我不记得曾经跟二嫂子说过这番话,只是想告诉二嫂子,那重利债不可再放了,趁着能收手时赶紧收手。” “嗯,嗯,我听你的,立刻把放出去的银子都收回来。” 凤姐眼眸在晴雯身上又转了一圈,细细地打量着她,“今个儿的事,再次谢过晴妹妹了。我还有事,得赶紧走了。” “二嫂子跟我客气什么?你平常对我的好,我全记着呢。”晴雯笑着将凤姐和平儿送出院门。 …… 正月初一日夜晚,月亮只是一道月牙儿,发不出多少光亮。 大观园却明灯高悬,照得亮如白昼。 凤姐不顾得欣赏园子里的夜景,只管闷头,走得快而急。 “奶奶,这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呢,走得这样急?”平儿在后面跟着小跑,微微有些气喘。 “我想起来了,晴雯跟我说的那些话,东府蓉哥儿媳妇临死时也跟我说过。咱们快回去,加紧办两件事。” 凤姐脚步不停,边走边道,“第一件,叫旺儿把咱们放在外面的银子一分不落地全收回来,损失点子利息也无妨。日后,对我那好姑妈,咱们也得留一点心眼子。 第二件,叫林之孝家的去咱们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趁现在还能挪借出银子来,能置多少置多少。日后祭祀、供给之费皆可出自此处。 蓉哥儿媳妇说了,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 林晴雯不知道,她这一番话,不仅让王熙凤从此不再铤而走险往外放银子,而且让她有了危机感。 目今尚且荣华,她开始思及日后,为日后之退步思谋了。 这也是意外之喜,贾家有她这番筹谋,将来大厦倾倒之时,子孙们也算有个着落处,不至于流落他乡,甚至落草为寇,成为打家劫舍的强盗。 …… 正月里闲来无事,紫竹轩、作坊都没有开业,田庄更不是农忙时,晴雯便歇下心思,也不做针线活儿了,每日便与姐妹们赶围棋作戏,嬉戏玩耍。 虚虚晃晃过了七八日,这一日从藕香榭回到凸碧山庄时,却见怡红院的小丫头坠儿,正在门前徘徊。 第186回 晴雯三助柳湘莲,找到仇人真踪迹 “坠儿,怎么在外面呆着,不进屋子里去?”晴雯笑问道。 “好姑娘,你可回来了,”坠儿上来抱着她的胳膊就走,“二爷打发我来叫你,好生嘱咐不可让旁人知道。 我都来这儿好半天了,姑娘不在。想去四姑娘那儿找你又不敢去,怕姑娘们问起来,不好说。” “干嘛这么神神秘秘的?”晴雯被她拖着走,不由好笑。 “不知道,茗烟哥哥只吩咐说,叫姑娘去二爷的外书房,旁的都没说。” 外书房?又是外书房! 难道是慕、陈两位爷又不消停了?晴雯一阵头大,顿时感觉两条腿好沉好沉的,实在不想往前走。 可是不想去也得去,越拖拉越让旁人看了生疑。 于是,她拖起腿儿来,快步出了大观园,径直往宝玉的外书房去。 这一次,书房外面倒是有人在,宝玉的几个小厮都在门外静悄悄地侍立,看见晴雯赶紧过来行礼。 不是那两位的事儿?晴雯心里放松了一些。 她抬步进了书房,赫然见又是一个多月未见的柳湘莲紧闭着双眸,倚靠在椅背上,看样子正在沉睡。 他的面色极憔悴,两腮和下巴上的胡子得有半寸长,绝美的面容也难掩风霜。 这是在外奔波了多久?受了多少磨折?晴雯心下不忍。 “晴姐姐,柳二哥今天刚从外面回来,说有事要求你帮忙,在这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贾宝玉小声道,“我把他喊醒?” “不用,先不用喊,让他再睡会儿。”晴雯也小声回应。 只是,他俩再小声也架不住柳湘莲习武之人的警醒。 他猛然睁开眼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姑娘,你来了?湘莲失礼了。” “没事,没事,”晴雯连忙道,“你累就多睡会儿。” 柳湘莲眼睛里布满血丝,却是摇头道:“不睡了,我还有事要求姑娘帮忙。玉兄可否暂时回避一会儿?” 后一句话是对宝玉说的。 贾宝玉看了看晴雯,见她面色自然,并没有不想跟柳湘莲独处一室的意思,便起身离开了书房。 “柳二哥,可是还没有找到仇人的踪影?”晴雯问道。 “还没有,”柳湘莲从身上掏出一条玄色汗巾子,“只是找到了他的这件更为私密的贴身之物,求姑娘再帮我一次。” “好。”晴雯没有一刻犹豫。 柳湘莲自卖自身给自己,唯一的条件不就是帮他找到杀父杀母的仇人吗? 就凭他这份心,她也会帮他到底。 待柳湘莲重又坐回椅子上,晴雯即刻操控起光珠来,定在他的额头前。 这一次柳湘莲入梦的时间并没有很长,也没有如前两次那样,身体剧烈地抖动。 只是面上不时出现愤怒、震惊、难以置信等表情,不过半刻钟后,他自己醒了过来。 “你……怎么自己醒了?”晴雯惊诧地散了精神力,将光珠收回来。 “姑娘,你这个精神力还得勤加练习啊。” 柳湘莲笑了笑道,“自从知道有人可以用精神力暂时控制我的意识,让我失去自我掌控力后,我就有意加强精神力练习了。 现在若是我不放松精神,任由姑娘控制的话,姑娘恐怕很难让我入梦了。” “啊?”晴雯惊叫一声,“我还想着万一以后遇上歹人,我可以用精神力暂时控制住他,从而脱险呢,这么说这样不可行了?” “也不是一点都不可行,若是对方没有修炼过精神力,出其不意的精神力攻击,还是可以起到一定作用的。” 柳湘莲郑重地道,“所以,姑娘的本事一定要藏住了,决不可让旁人知道。” “好,我以后还会勤加练习的,也会好好藏住了。咱先不说精神力的事了,你刚才梦到那人的确切信息了吗?”晴雯问道。 “我梦到了,而且梦中的一切都很清晰。可是姑娘,这仇……我暂时不想报了。”柳湘莲摇了摇头,犹豫道。 “怎么不报了?”晴雯不解地蹙眉,“这不是你十几年来唯一的念想吗?为什么突然放弃了?难道是那人的武功高强,你打不过他?” “便是他再强,我要杀他还是一定要杀的,大不了拼了我这条命。” 柳湘莲苦笑,“可惜他不仅武功高强,而且如今身处的位置很高,我不能保证不留任何痕迹地杀了他。万一我出事了,岂不是要连累姑娘?” 死契下人与主人不能说生死与共,但是下人若是杀了人,会连带主子一个管束不严,纵奴行凶的罪名。 柳湘莲怕连累晴雯,宁可选择暂时放弃复仇,晴雯登时弯起眼眸笑了。 “若是你怕连累我,不敢报仇,大可不必。” 她道,“你的身契虽说在我手里,但我还没有去官府处理。所以,目前你与我还不是主仆关系。你做任何事,与我都没有牵累。放心去,等你报完仇之后,咱们再论主仆。” “姑娘,湘莲谢过了!” 柳湘莲伏地,“咚咚咚”给晴雯磕了三个响头,“若是湘莲此次得报大仇,活着回来,日后必是姑娘身边最忠心可靠的马前卒。” “好了,快去。若是还需要我帮忙,尽可以来找我。”晴雯将他搀起来,并不问他将如何做。 柳湘莲离开了,晴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正月初八好日子,紫竹轩与豆制品作坊同时开业了。 晴雯去了趟紫竹轩,那里一切井然有序。 贾芸和厨子、杂役都回来了,于伯、闰生、金钏儿、彩蝶也都回来了,各负其职,忙而不乱。 客人们陆续上门,很多都是之前的熟客,进门便热烈地交谈起来。 “紫竹轩可算开业了!这几天可把我馋坏了。吃惯了紫竹轩的饭食,寺里的斋饭真是一天都吃不下去。” “对啊,以后年节时,紫竹轩可不可以也开门营业啊?咱多付点儿银子也愿意。” “同意,同意,一会咱们问问掌柜的。” …… 晴雯站在院子里,静静地听着客人们说话,心里充满喜意。 门外有人影一闪而过,晴雯目光一凝。 那女子,她好像曾经见过。 第187回 紫竹轩处境微妙,贾芸欲再开馆子 晴雯起身追出门外,奇怪的是,刚才的人影又不见了。 她左右逡巡,没有找到那个人,目光却凝在旁边的那片房屋上。 这就是贾芸说的,紫竹轩旁边要开的那家素食馆。 年前忙了近一个月,除夕停了一天工,正月初一又开始了,然后就再没有停过。 直到现在,这片房屋已几近成型。 不像紫竹轩,是在原有的八九间房子的基础上,隔开一个一个的小房间。 这片房子得有二十几间,都是新盖成的。 外墙已经整修好了,与紫竹轩一样,都是白色的,明晃晃地昭示着与紫竹轩竞争的意图。 这会儿,泥瓦匠、木匠们都在里面,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看样子,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这馆子就可以开业了。 林晴雯方才的喜悦霎然消失,对紫竹轩日后的前景有些担心了。 这家伙摆明了要跟紫竹轩抢生意,若是两家形成恶性竞争,只怕便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又或许伤的只有紫竹轩,因为晴雯手里没有多少银子,可以与人打价格战。 思及此,她不禁有些头大。 “姑娘,你是不是担心人家开起来,抢了咱们的生意?”贾芸凑过来,悄声问道。 “嗯,怎么能不担心?也不知道这馆子的东家是何来头?若是家里有权有势,又有财力支持,咱们可争不过人家。” “姑娘不必过于担心,事在人为,做生意就得有竞争,不可能一直顺风顺水的。” 贾芸沉吟道,“咱们跟人家拼价格可能拼不过,可是他们要拼价格的话也就落了下乘了。馆子经营的好不好?还得看菜品的口味怎么样。 咱们保证口味,不跟着人家压价格。总有些老主顾,喜欢咱家素食的味道,还是会留下来的。” “对,你说得对,”晴雯又乐观起来,“咱们不拼价格,拼菜品质量,以不变应万变,让他们自己耍自己的。 或许咱们不搭理他,他们自己折腾够了,觉得没意思了,就不搞那些恶性竞争的把戏了呢?” “姑娘说得对,总得有对手才能折腾,没对手还折腾什么?” 贾芸笑道,“不过我倒有个想法,若是姑娘同意,我想去别处再开一家馆子。咱们做素食已经有经验了,再开一家馆子也是能赚钱的。到时候紫竹轩生意平淡,那一处也可以平衡一下。” “你这是何时起了这主意?年前不是说想多买些地吗?买地、开馆子一起来,咱手里的钱不够?” “嗯,让这家馆子闹的,我想把买地的事儿先放一放,暂时不买了。紫竹轩若是生意不好,那边作坊也用不了太多的豆子。” “你考虑的也是这么回事,”晴雯笑道,“那这些天,你可有找到适合开素食馆的地方?” “还没有,我在这周围转了很多回,寺庙倒有几家,不过香火都不太盛,开了馆子也赚不了多少钱。” “在这附近不行?怕是得往远处寻一寻了。”晴雯沉吟,“这里有一个白云寺已经够了,哪还能再出现一个香火兴旺的寺庙?” 求神拜佛的人也喜欢扎堆,听人说哪个庙里神佛灵,那些善男信女们就一窝蜂地往哪个寺庙里涌。 有白云寺在这镇着,还有哪个寺庙能旺过它? “此事也不能急,慢慢寻着,紫竹轩也不是让人压一压就垮了的,不过少赚一些。”晴雯道。 …… 从紫竹轩出来,晴雯又去了趟作坊。 刚拐过弯就听见小文有些撒娇的声音:“焦爷爷,再讲一遍嘛,再讲一遍嘛……” “你这臭小子,这事儿我不都讲了八百遍了,你怎么还没听够?”焦大有些不耐烦地粗声道。 “我喜欢听焦爷爷讲嘛,爷爷再讲一遍嘛……” 于是,焦大又从头讲起了故事。 晴雯笑了笑,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焦大那样倨傲不羁的一个老爷子,被小文这个小崽子闹得不得不屈服了。 不过,他或许是表面不耐烦,心里是喜欢的? 小孩子的性格是善变的,小文在外流浪时,本是怯怯的,在作坊里这些天,他的性子活泼了许多。 他在这里倍受哥哥姐姐们的爱护,刘立仁、翠柳等人可能因为自己也是穷人家的孩子,童年过得极不幸,对这个可怜的孩子便照顾有加。 远距离客人订的豆制品,大都不安排他去送,他只送附近的几家。闲下来时便围在焦大身边,端茶递水,听他讲故事。 小孩子忘性大,也对打仗的事儿感兴趣,所以即便有些事儿焦大重复讲了一遍又一遍,他还是听不够。 一爷一孙凑在一起,总是欢声笑语的。 晴雯缓步走进铺子里,尤三姐又开始忙着卖货了。 欢欢喜喜地过了一个年,好多客人又来买豆制品了。 跟紫竹轩相似,来的大都是老顾客。 一个个地嚷着,林家豆腐铺子可算是开业了,过年大鱼大肉吃腻了,就想着这一口素的。 “姑娘,你先坐。”尤三姐忙里偷闲跟晴雯打了个招呼。 晴雯就在一个小杌子上坐下,笑眯眯地看着她忙碌,那曼妙的身姿,连她一个女孩子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姑娘,你最近有见过柳二哥吗?” 尤三姐忙过一阵,撩起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也坐到晴雯身边来。 晴雯笑得两眼弯起来,打趣道:“三姐姐想情郎了呢?最近柳二哥没跟你见过面吗?他怎么舍得你?” “姑娘又说这些浑话!看我不打你!” 尤三姐捶了晴雯一下,不过她才没有那些大家闺秀的扭捏呢,娇声道,“姑娘现在不觉得怎样,等姑娘心中有情郎了,就知道这个滋味了。我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放心,柳二哥一定没事的,他不是老这样萍踪浪迹的嘛,有时候三两年不见人影都可能。”晴雯安慰道。 柳湘莲是打定主意等报了父母之仇再谈与尤三姐的事,晴雯也不好随意说什么。 何况,她真的不知道湘莲在哪里。 直到,某个算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被杀之后。 第188回 倏忽之间元宵至,袭人难挽宝玉心 倏忽之间,元宵节来了。 曹公亲笔写就的八十回本《红楼梦》中,这个节日真是发生了好多故事。 香菱三岁那年的元宵节,被家丁霍启抱去看花灯,却被拍花子的拐走,自此开始了多舛而短暂的一生。 晴雯穿来之前的那个元宵节,贾家的贵妃娘娘——贾元春回家省亲,贾家的富贵荣耀到达顶峰,可谓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而今又是一年元宵至,贾家却没有了上一年的喧嚣热闹。 贾母许是想起那个乖巧懂事,为家族的长盛不衰而牺牲自己的幸福,入宫多年,胆战心惊地伴于君侧的孙女,心伤不已而无心取乐。 连特意为元妃省亲,而从苏州买回的那十二个小戏子,她都不愿见到。 是以,大过年的,本该玩耍听戏,最用得上小戏子们的时节,她们竟失去了用武之地。一直居于梨香院中,不曾出来给主子们唱曲作戏。 王夫人怕亦如贾母这般,从年前起便有些不舒服。 自家欢欢乐乐过大年,嫡亲的大女儿却孤孤单单地住在宫里,眼前没一个亲近之人,怎不让人伤怀? 其他人见老太太、太太心伤,更不敢肆意取乐了。 就连王熙凤这个最好热闹的主儿,都没有起兴作什么乐子。 其实她事多任重,也没有多少时间寻乐子。 别人或可偷安躲静,独她是不能脱得的。 每日里内院事务不断,还要处理与各家亲朋世交间的迎来送往。 要请人来吃席,还要去他人家中赴宴,整日里忙得不得闲。 晴雯本不好热闹,不过姐妹间的日常交往还是要有的。她早早发出邀请,晚上请诸位姐姐妹妹一起来赏月。 元宵节嘛,如中秋节一样,赏月是必不可少的项目。 凸碧山庄建在大观园主山半山腰上,敞亮高阔,要赏月,这里是贾家最佳的场所。 所以,她就要做个东道,请一请众位姐妹了。 当然她也请了贾宝玉,那位爱凑热闹,特别是女孩子间热闹的大脸兄弟,这种事怎能缺了他? 这不,贾宝玉兴头起来,连晚饭都不正经吃了,拿鸡汤泡了一碗饭,胡乱扒了几口,就要往凸碧山庄去。 可巧,宫里的贵妃娘娘又赏了糖蒸酥酪来。 贵妃娘娘似乎特别偏爱糖蒸酥酪,逢年节时经常赏下来吃。 婆子们提了精致的食盒送了来。 袭人接下,小心地放在案上。 然后,她便眼巴巴地瞅着那青花碗,心里甜蜜蜜的。 她想着,宝玉一定会留下这酥酪给自己吃的。 因为宝玉知道她喜欢这个吃食,所以每每得了都会给她留着。 那年因为奶母李嬷嬷,吃了他留给她的糖蒸酥酪,宝玉还发了好大的火,直要把李嬷嬷撵出去,把她吓得不轻。 在贾府,贾家的哥儿姐儿们的奶母,比她们这些大丫鬟得脸多了。 当初李嬷嬷惹了宝玉生气,倒把无辜的茜雪撵了出去。 袭人怕没把这个讨厌的老货挤兑出去,倒让自己受了牵连,所以费了好些心思,才让宝玉消了火去。 这也可见,在宝玉心里,她是排在很重要的位置的。 再怎么说,贾宝玉初试云雨情的对象可是她。自那次肌肤相亲之后,宝玉便待她与别个不同了。 她倒也不是真心馋那碗酥酪,再喜欢的东西,吃的多了,也就没有那个新鲜劲儿了。 但是她吃不吃是一回事,贾宝玉给不给是另一回事。 贾宝玉给她,那是她的荣耀,是在怡红院的众多丫鬟仆妇们面前,承认她与众不同的地位。 可是这一次,穿戴整齐将要出门的贾宝玉,竟回身端起那碗酥酪,笑道:“大姐姐真是喜欢酥酪,总赏下这个来。 我有,晴姐姐、宝姐姐、林妹妹,还有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她们都应是有的,这碗我就自己吃了。” 他看都没看袭人一眼,稀哩呼噜就吃了下去。 把碗一放,他抹了抹嘴,笑道:“这酥酪我以前不想吃,今儿乍一吃起来,果真又香又甜。” 转头瞥向早等候在身侧的小丫头四儿,他喊道:“”四儿,跟爷走,咱去晴姐姐那。” 四儿就是那次宝玉偶然带着,去凸碧山庄的小丫头。 如今已被提成屋里的大丫鬟,每日也跟袭人、麝月等人一样,可以进入内屋伺候。 这里面也有晴雯的手笔,她认真地跟贾宝玉分析了分析,因为他一时与大丫鬟们赌气,而让四儿处于什么样的境地。 若是想日后不被大丫头们欺负,就得给她提一提位分,与那些大丫鬟平起平坐。 虽然年纪小点,资历少点,但她们也不敢过于欺侮她。 贾宝玉从善如流,当下就去跟凤姐禀报过,将四儿提成一等丫鬟。 这事儿自然会惹得袭人等人不满,但晴雯不在意了。 一味的忍让,只会纵得那些被宝玉宠得没边的大丫鬟们越来越骄纵,她连秋纹都赶出去了,给四儿提提位分,不过是随意而为,也算给那些人再一个警告。 袭人怨恼地看着贾宝玉和四儿离去的背影,再回身看向那个空空的青花瓷碗,神色黯然。 自从秋纹被赶出去之后,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侍奉贾宝玉,可到底是没有挽回他的心。 贾宝玉不跟以往那样待见她了,他好像完全忘了,他与她之间旁人不能比的亲密。 “花姐姐,二爷他……”碧痕郁郁地看着袭人,有些担心地道。 “别说了!”袭人烦躁地打断她的话。 都是这些猪队友,总是仗着宝玉的好脾气,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越来越过分,最终惹得宝玉动了真火。 她们都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宝玉自是连她也怪上了。 “以后都消停点儿,二爷心里只有那些亲姐姐,表妹妹的,哪还有咱们的位置?现在就连四儿,咱们都比不上了。” “四儿那个贱人!竟敢抢了咱们的位分,看我不把她……”碧痕气道。 “你敢怎样?”袭人瞪了她一眼,恼道,“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儿,想想秋纹,你比她更得脸吗?” “我……”提起秋纹来,碧痕也蔫了,当下闭了嘴,不敢再说话。 袭人将碧痕劝住了,自己心里倒盘算起来。 第189回 袭人苦心自经营,莺儿为主认干娘 宝玉总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对身边的这些女孩子总是百般疼惜。 有时甚至模糊了主子与奴才的界限,心甘情愿地伏小作低服侍她们。 他唯一不能容忍的是,她们肆无忌惮地亵渎黛玉。 因此,自打上回之后,他便一心冷着她们,连秋纹被撵出去似乎也表现得无动于衷。 他只是希望她们能收敛些性子,不要越来越跋扈嚣张。 袭人却自打与宝玉有了那样不可言说的秘密,便觉得已经拿捏住了他,自以为将来一定是要给宝玉做姨娘的。 可惜,贾家从未有人公开承认过她的姨娘身份。 王夫人未曾说过,连贾母也只是将她给宝玉做丫鬟,嘱她好生服侍他,从未提及让她做他的姨娘。 她冷眼看着,贾母看待当初做丫鬟时的晴雯,倒比她这个贾宝玉身边的第一大丫鬟还要重些。 而今,宝玉对她又是这般模样,可见是冷了心了,她想做他姨娘的幻梦,该破灭了。 可是她又不甘心,就这样等着年纪到了被放出府去,是时候做些事了。 袭人咬了咬牙,换了身衣服,不动声色地对麝月和碧痕等人道:“太太身上不好这些天了,咱们也该去探望探望。正好二爷不在家,不用咱们伺候,我去看看太太,你们好生看家。” “哎,花姐姐放心去。”麝月和碧痕犹豫了一瞬,眼里流露出异样的神色,却没多说什么。 …… 贾宝玉到凸碧山庄时,宝黛、探春等众姊妹都已经到了,还有晴雯求了贾母,接了来的史湘云。 众人正围坐在大厅里的一张圆桌旁,桌上摆着各式干果和糕点,有非红非绿的乌龙茶,还有温得暖暖的桂花醉。 “哟!我没看错,”黛玉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眼睛,面带一丝讥俏,戏谑道,“这是咱们宝二爷来了?我还以为被不知哪里的姐姐妹妹缠住了呢。” “就你能混说,打嘴!” 宝玉羞恼地作势要上去打黛玉的嘴,晴雯忙拉住他,按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好了,别跟黛玉妹妹闹了。” 她回身又吩咐道:“小红,佳蕙,快拿热水来,给二爷温了杯子,倒上热酒。大冷天的喝凉酒闹起肚子来,只怕怡红院的姐姐们要来拆了咱们凸碧山庄呢!” 众人哈哈笑起来,贾宝玉也讪笑着瞥了黛玉一眼,见她面色如常,并没有气恼,才放心地挨着探春和迎春坐下来。 自打晴雯穿来后,她总是有意无意地隔开宝玉和黛玉,让他俩少单独相处或是挨在一起。 她不想让旁人有说嘴,损害黛玉名声的机会。 不管宝玉多么不堪,多么没有担当,可是这世间男子千千万,黛玉只喜欢他一人。 因为黛玉不是普通的人,她是一株出尘脱俗的绛珠草啊。 她不在乎宝玉有没有功名利禄,只在乎他对自己的真情真意。 那晴雯就希望,黛玉的生命中不要有缺憾。 她会想方设法促成她与宝玉,但在他俩成亲之前,她希望黛玉不要被人寻出不是来。 若是黛玉名节被毁,那她就算嫁给宝玉,也只能做他的妾室,那是晴雯绝不能容忍的。 薛宝钗明眸流转,瞟了眼贾宝玉,笑着道:“宝兄弟虽然喜欢在咱们堆里混,但是总归是主子爷们儿,该硬气起来还是会硬气起来的,怎么会让丫头子们绊住了脚?” 这话明着在替宝玉打圆场,实际上也是在提点宝玉,他一个做主子的,不能让屋里的贱丫头们辖制住了。 史湘云左右看了看,问宝钗道:“宝姐姐,莺儿呢?我怎么没见她?前个儿她央我打的络子,我还没给她呢。” “她今个儿家里有事,我让她回去了,你把络子给文杏,我捎回去是一样的。”宝钗淡淡地道。 “哦。”湘云眨巴眨巴眼,不置可否。 探春身边的二等丫鬟翠墨道:“今个儿我在园子里碰见过莺儿姐姐,她正要出园去。说是认了二爷身边茗烟的娘做干娘,要摆酒席呢。” 这丫鬟有够多嘴的! 探春轻飘飘地白了她一眼,低下头去默默喝茶。 晴雯也没说话,她早知道莺儿是认了茗烟的娘——叶妈,做干娘的。只是不知道,这两家是何时搭上线的? 或许是自贾环出事,宝钗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后,她自感一味依靠王夫人,来获知贾家上层主子们的信息还不够。 何况,事关贾宝玉的事,真正机密的,她那好姨妈未必跟她说,或者未必说真话。 就像金钏儿被逐出贾府的原因,王夫人对她说的是,金钏儿失手打碎了她最喜欢的一个物件。 所以,为了及时而准确地获知宝玉的第一手资料,她授意莺儿故意接近茗烟的娘,再借由她接近茗烟这个干哥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不得不说,薛宝钗真做的好打算。 茗烟是宝玉身边第一得用的小厮,宝玉的所有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只要能接近他,那就等于完全掌握了宝玉的行踪。 她是对宝二奶奶的地位势在必得了吗?主子身边的第一小厮,与主母身边的第一丫鬟,不正是绝配吗? 黛玉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她瞥了瞥宝玉,又瞥了眼宝钗,冷冷地笑了。 宝玉尴尬地笑道:“怪不得茗烟今个儿也跟我说,晚上要回家一趟儿,我竟不知莺儿姐姐认了叶妈做干娘了。” 黛玉面上的神色更冷了,张了张嘴刚要说话,瞥见晴雯对她使眼色,又不甘地闭上了嘴。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探春、迎春、惜春三姐妹各自商量好了般,把头使劲埋进胸前,装起了鹌鹑。 就好像只要她们自己不说自己听见了什么,别人就不会以为她们听见了什么一样。 一向胸无城府,不慎提起了一个不该提起的话题的史湘云,那样阔达疏朗的一个人,此时也讪讪起来。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了敲门声。 这声音好似敲击在众人的心上,霎时打破了那难言的尴尬,众人纷纷抬起头来。 晴雯暗暗松了一口气,心说,这人来得真是时候。 第190回 妙玉临凸碧山庄,寒宵亲下降贾府 被屋里的低气压闷到憋气的小红也暗暗舒了口气,赶紧去开了门。 不多时,迎进两位姑娘来。 “妙玉姐姐,是你啊?”贾宝玉如遇救星,急忙迎出去。 众人也起身,将妙玉和她贴身随侍的婢女迎进屋里。 屋里的气氛,因为妙玉的到来又活跃起来。 “除夕夜偶遇晴姑娘,说起今日赏月,园里的姐妹都会来,我今个儿才来的。单你在这,我是不会过来的。”妙玉对宝玉正色道。 这个妙玉,明明心里喜欢,然每每见了宝玉,却总要严辞撇清自己。 宝玉笑道:“我深知道的,似我这等凡俗浊物,怎能劳动姐姐赏脸大驾光临?姐姐必是看着各位姐妹们的。” 妙玉听了,方道:“你这话,说的明白。” 妙玉是晴雯特意请来的,她不是真正的修行人,又何苦要那样苦着自己,将自己整日埋在栊翠庵中独伴青灯古佛? 况她存有对爱情的美好向往,心里也是有一团火的。 晴雯请她来,是想让她与姐妹们多处处,希望她自己能认识到宝玉对黛玉的感情,认识到她暗恋宝玉是没有结果的。 当然,晴雯也不介意在合适的时候,出手帮她认清现实。 只是现在,屋里有这么多人,让她入梦是不合适的。 晴雯暂且歇了那心思,只与姐妹们尽情喝茶、赏月。 妙玉能来第一回,便会有第二回、第三回……她不着急。 众姐妹仿佛忘了之前短暂的冷场,此时都热情地交谈起来。 连黛玉也不再冷脸子,与妙玉低声讨论着茶道。 此时,院门又响了…… 小红再去开门,领进来的却是大观园园门处守夜的婆子。 “大晚上的,嬷嬷来我这里,可是老爷要找二爷过去?”晴雯笑问道。 宝玉一听,吓得揪住晴雯的袖子,就往她身后躲。 这可怜的孩子,被他老爹都要吓破胆了。 一听老爹叫,那简直是要尿裤子的。 满贾府从主子到奴才,都知道他这个尿性,那婆子看了宝玉一眼,笑道:“倒不是老爷叫宝二爷,是老爷叫姑娘过去一趟儿呢。” 啊?晴雯愣了。 宝玉、黛玉、宝钗、湘云,连贾家的三姐妹都愣了。 “叫姐姐去?”黛玉蹙眉道,“二舅舅叫姐姐去做什么?” 贾政是贾家的二老爷,平日只处理一些贾家的外务。 晴雯这个曾经的贾家丫鬟,如今也算他名不正言不顺的外甥女,与他可是半点亲近的关系都没有。 晴雯都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位“假正经”的贾家二老爷。 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要见自己?可是自己整日在外忙活馆子、铺子的事,终于让这位老爷察觉,感到不妥了? “我也不知道,去见见就知道了。姐妹们只管在这尽情地玩上一会子,我去去就来。”晴雯看着脸色各异的姑娘们,笑着道。 她默默地梳洗了一番,心里也急速分析贾政找自己的缘由。 可是她越想越觉得麻烦,恐怕不是因为自己经常出府去。 因为她随时可以出门,是贾母允许的。 贾政自诩孝道,绝不敢违背他老母亲的意愿,不可能为这事责备自己的。 那又是为何? 难道是那位痴傻的环三爷清醒了? 怀着满心的疑惑,晴雯带着佳蕙出了园子,往贾政的外书房去。 未曾进门便听到里面传出爽朗的声音:“上元佳节登门拜访,打扰世翁与子侄欢聚,是寒宵的不是,望世翁见谅。” “殿下说的哪里话?殿下能来寒舍,真令寒舍蓬荜增辉,政欣喜不已,何来打扰?” 贾政的声音中带着稍许掩饰不住的谄媚,又有一丝丝的恐慌,“只是不知,我那外甥女犯了何事,劳驾殿下亲自前来?” “世翁不必猜疑,晴姑娘并没有犯任何过错,只是有些话想要询问于她。” 陈寒宵?这个阴魂不散的,竟然追到贾家来了? 林晴雯听得有些恼,这是要昭告天下,他和她认识吗? 她抬步进了门,看见端坐在上首位置的二皇子,一下呆住了。 今日的陈寒宵,头戴紫金冠,身着紫蟒袍,浑身透发着雍容华贵,不可侵犯的气质。 这还是晴雯头一次看到他穿蟒袍,上位者的气势扑面而来。 不说她一介小小民女,感觉被压迫得透不过气来,就连贾政这五品员外郎坐在他下首位置处,也是战战兢兢的。 站在陈寒宵身后的明朗,手里捧着一个小布包,冲着晴雯微微笑了笑。 那是什么?难道他又要送自己东西?这回竟是亲自送上门来了? 晴雯有些挠头。 “陈公子,唤晴雯来可是有什么事?”晴雯白了陈寒宵一眼,心中着实气恼。 “大胆!”贾政见晴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吓得赶紧喊了一声,“见到殿下,还不赶紧大礼参拜。” 晴雯被他这一吼吓住了。 陈寒宵在她面前,从来没有公开过身份。 至今为止,两人都没有说开,她见他从来不需要跪拜的。 “无妨,世翁不必拘礼,我与晴姑娘之间不需要那些俗套。”陈寒宵摆手道,语气中隐隐含着一丝亲昵。 哟嗬!跟我玩这个呢?我跟你很熟吗? 晴雯“噗嗵”一声就跪下了,赶紧磕头大喊:“民女晴雯参见殿下,请殿下恕民女适才失礼了。” 陈寒宵望向晴雯,眼里含着些许无奈。 这世间大多人对女子的期望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循规蹈矩、贤惠温婉、贞洁守礼。 这丫头却无视世俗礼教,随意出入府邸,一点不像大家小姐。 可他一直很欣赏她,她是他心底不可亵渎的美玉。 他喜她的真实,喜她的明艳张扬。不喜欢她如普通人一样,对权贵折腰。 所以,他知她身负异能,会对自己有帮助,却仍然没有下定决心,听从属下们的劝导,把她硬留在自己身边。 “老世翁,可否容我与晴姑娘单独说几句话?”陈寒宵向贾政道。 “这……”贾政看了看晴雯,眼里闪过一抹疑惑。 可他终究不敢逆了二皇子的意思,还是离开了书房。 “明朗,把东西放下,你也出去。” 明朗上前,将手里的小包裹放在桌案上,悄然走出书房。 他站在书房门外,将原本立于书房外的贾政,又往外逼出数米。 第191回 寒宵奉命查凶案,晴雯入梦到现场 “丫头,你往近前来。”陈寒宵冲晴雯招了招手。 “做什么?”晴雯往前挪动了几步,眼里写满不情不愿。 “做什么那样子?我又不会吃了你。”陈寒宵无奈地应道,抬手解开了面前的小布包。 晴雯看向那布包,眼睛瞬间就凝住了。 布包里的东西很杂乱,有一条红线穿着的吊坠,有一撮发丝,有几块染着血迹的布片,还有一小截铁器,不知道是不是从什么器物上落下来的。 吸引晴雯目光的,是那条红线穿着的吊坠。 如果她没认错的话,那是尤三姐自小戴在身上,作为定情信物给了柳湘莲的。 它怎么会在陈寒宵手里? 难道柳湘莲招惹上了这位阴晴不定的二皇子? 难道…… 柳湘莲最后一次见她,从她这里得知了杀害他父母的真凶所在,却想放弃复仇。 只因那人位高权重,怕杀了他留下破绽,牵连到自己。 难道这人是? 晴雯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丫头,到近前来,”陈寒宵又向晴雯招了招手,“看看这些东西,你可认识?” 晴雯快步走到案前,手下意识地伸向那条吊坠,只是伸到一半又倏地收了回去。 她装作认真地俯身看了看那些东西,直起身摇摇头道:“不认识,这些东西打哪儿来的?” 紧紧盯着她的陈寒宵,眼中闪过一抹玩味,漫不经心地道:“那个人死了,就是你曾经画过画像的那个男人。” 那个人?晴雯倏然想起来。 那个满脸刀疤的男人,他是什么来头? “他是老六的侍卫长,我那天的伤就是他刺的,”陈寒宵嗤笑道,“他的武功不可谓不强,今日却于家中被人杀了。 我当时正于宫中用宴,老六指认我是凶手,那个手掌天下至权的人就责命我查清案件,以证自身。” 晴雯没听明白,他是宫中的二皇子,却称那个人是“手掌天下至权的人”,话语中还有一丝不屑。 他对自己的父皇并不尊敬,对他没有很深的感情。 可这不妨碍她听明白了,柳湘莲杀了那个侍卫长,而且他跑了。 陈寒宵是想让她帮忙找到他,就像当初找到那个刀疤男人一样。 她脱口而出:“那个刀疤男人我并不认识,殿下说这些,与民女有何关系?” “晴雯,这些东西都是从凶手身上掉下来的,他虽然武功高强,奈何他的对手也很强。 他杀了对手,却也留下这许多破案的证据。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知道他的行踪,至少能画出他的样貌。 那人着我限期破案,我就是来求你助我的。在我面前,你不必隐瞒你的能力。”陈寒宵语气极为笃定。 他的意思是,她想瞒也瞒不住。 “我……”晴雯想说自己不能。 面对他咄咄逼视的目光,她又说不出来。 何况,她是真心想知道,柳湘莲现在到底怎样了? 他虽然斩杀了那刀疤男,可看他丢下的这些东西,紧贴胸口珍藏的挂件、发丝、染血的衣料、兵器残片,他一定经历了一场极为惨烈的大战。 他现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找到稳妥的藏身之处? “丫头,你自己慢慢看。” 陈寒宵起身往外走,“今日宫中晚宴实在是无趣得紧,没得吃饱。我就厚着脸皮,请老世翁请我吃些东西好了。” 陈寒宵出了书房门,回身将门关紧,迎上贾政疑惑又彷徨的目光,他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晴雯返身小心翼翼地将书房门插上,又里里外外地查看,确定书房里除了她,再无旁人。 她坐在桌案后,一把抓起那缕发丝。 瞬间,血腥的一幕在她面前呈现。 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遍身染血,双眸赤红,挥舞着长剑,不顾一切地杀向那个刀疤男。 虽然他黑布蒙面,可那身形,晴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就是——柳湘莲。 刀疤男自是不甘心束手被杀,挥刀奋起抵抗。 他确实武功也不弱,刀刀都是必杀之势。 不仅斩落了柳湘莲的一缕发丝,还劈开了他胸前的衣服,那挂坠就在此时掉落下来。 柳湘莲身上也挨了很多刀,衣服片片被割下,剑尖也在碰撞中被斩掉一截。 可他到底将刀疤男逼入绝路,在那男人妻儿惨厉的惊叫声中,将他一剑斩杀。 他如血一样的双眸,诡异得更加艳美夺目。转头看向刀疤男的妻儿,眼里释放出一股令人胆颤的疯狂。 “不要!” 梦中的晴雯失声尖叫,她怕柳湘莲失去理智,连那女人和孩子也当场杀掉。 她想让他复仇,卸下心中积压十几年的巨石,却不想他就此变成冷血的杀人狂魔。 不过即便是他暴怒之下杀了那人的妻儿,她也能理解。 当初那刀疤男人,不就残忍地杀了他的父母吗? 灭人满门的事,他能做,为什么柳湘莲不能做? 可是,柳湘莲到底是找回了理智。 双眸里的赤红渐渐退散,他冷冷地瞥了那孩子一眼,拖着长剑翻过墙头离开了。 林晴雯紧紧跟随着他,看他步履蹒跚地走在街头,看他在上元节漫天的烟火中仰天狂笑,继而泪流满面,看他艰难地翻过城墙远离,直到看到他遍身鲜血,晕倒在一座古寺门前。 “晴雯,晴雯,你怎么了?” 屋外,听到她惊叫的陈寒宵着急地拍起门来,半晌没有听到她回应,直接一脚就踹开了门。 他抬脚迈进屋里,贾政也急忙提起袍子要跟上,却被明朗伸手拦在门外。 “世翁,在此耐心等待即可。”、 “是,是。”贾政诺诺连声,只好收回脚来,默默地站在原地。 “晴雯,你怎么了?”陈寒宵看着木然呆坐在椅上的晴雯,沉声问道。 “无事,只是突然之间做了个梦。” 在陈寒宵进来之前,晴雯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此时只是心里还在忧心柳湘莲,看起来木木的,没有神采。 “你可是梦到了什么?”陈寒宵盯着她的脸。 “嗯,确实梦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晴雯知道掩饰不住,索性说了出来。 第192回 寒宵欲敷衍了事,明朗他自作主张 眼前的这个男人对她已有猜测,或许不只是猜测,是很笃定她身上是有些本事的。 她在他面前早已露出了狐狸尾巴,再藏着还有什么意义? 晴雯顺手从案上捞起一支笔,一张纸,闭目静默了片刻,提笔在纸上迅速勾勒出一幅画像来。 是一个蒙着面的男人,她可没有那么傻,真将柳湘莲供出来。 就是那双眼睛,也不是柳湘莲那俊美的桃花眼,她是给他改了容貌的。 “我确实梦到了那个凶手,刚才大叫,是因为那个刀疤男的妻子和儿子出来了,我怕他对他们下手。不过,他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离开了。我看着,这被杀的男人定不是好人,那凶手却是有几分善良的。” “只有这些?你可有梦见他去了哪里?” 陈寒宵自动忽略了她对杀人者与被杀者道德的评判,只紧盯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流露出疑问。 “只有这些,我只知道他杀人后离开了,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晴雯心理素质极强,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谢谢姑娘,夜已深,打扰了。”陈寒宵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确实夜已经深了,这一耽搁,已接近子时了。 “没事,权当给公子赠衣的回礼。”晴雯淡淡道。 “赠衣?”陈寒宵有些诧异,却没有再说什么。 …… 晴雯出了书房门,冲门外恭恭敬敬站着,大气都不敢喘的贾政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好似没看见他眼里浓浓的探究与不解,她带着佳蕙回了凸碧山庄。 姐妹们已经散了,连湘云也跟着紫鹃回潇湘馆安歇了。 只有黛玉还坐在榻上等她,小脑袋如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的。 “黛玉,怎么不回潇湘馆去?”晴雯怜惜地扶住她的肩膀。 “姐姐回来了?”黛玉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双美目,一把抓住晴雯的手,“二舅舅找你去做什么?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是陈公子有些事情找我帮忙,黛玉放心。” 晴雯扶她到床边,轻声道,“天已晚了,今个儿就不要回你自己那儿了,就在我这里睡下?” “嗯,好,我可是困坏了。” 黛玉听说没有大事,心里一放松,嘴里嘟囔着便扑到床上。头一歪,直接睡了过去。 “这丫头,衣服也不脱!” 晴雯笑了笑,给黛玉脱下鹿皮小靴子,将她往床里面推了推,又扳着她的身子,帮她脱下外衣来。 然后扯过被子,将她盖了个严实。 幸而黛玉身子单薄,做完这些也不算吃力。 …… 陈寒宵与明朗坐在皇子府红顶垂缨豪华马车上,几名侍卫小心地护卫在周围。 今个儿去皇宫里赴宴,陈寒宵没有骑马,是坐车去的。 谁想遇上这样的晦气事,让他连饭也没吃完就离开宫中去了贾府。 也好,那宴席其实他还真不想吃。 在座的都是些装腔作势的,没得恶心死人,还不如出来跟喜欢的姑娘说会儿话。 马车悠悠前行,明朗瞅着主子深沉的脸色,跃跃地想说些什么。 他舍弃了骑马,可是特意想问主子些事的。 “你想问晴姑娘跟我说了什么?”陈寒宵瞅着他坐立不安的样子,沉声问道。 “哎,知我者莫如公子也。”明朗急忙笑道。 他们家主子的脸色总是阴沉沉的,这些做属下的便得学着没皮没脸,不然一家子都那样严肃板正,还不得憋死个人? “给你看,她画出来的。”陈寒宵将那张画像递给明朗,“她画画像的功底还是有的,上次画的,这回画的,都很传神。” 明朗接过来,就着马车四角的明灯仔细地看了看,遗憾地摇头道: “公子,晴姑娘的画功确实挺好。可这人蒙着面,一点儿特征都没有,不好找啊。晴姑娘……她是不是在搪塞您?” “不清楚。” 陈寒宵不确定的地道,“或许她对我有所隐瞒,也或许她真的只知道这些,毕竟凶手蒙面杀人也是平常的。 便是她还知道些什么,若是她不想对我说,我也不打算逼她。走!咱们回府,喝酒吃肉,今晚的饭可没吃好。” “爷,案子不破了吗?”明朗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 “破了这案子对我有什么好处吗?”陈寒宵挑眉,“为一个曾经刺杀我的玩意儿寻凶手,我傻吗? 他死了正好,我还得感谢那个凶手替我报仇了呢。而且,他死了,老六身边的高手少了一位,我们不是更有机会吗?” “六爷肯定会催着那位,询问您案情进展的,您总得有个说法?” “要什么说法?这世间的糊涂案子还少吗?多少案子到了都破不的?”陈寒宵不以为意。 “爷……那位可是要您限期破案的。”明朗摇头。 “你以为我真的怕他吗?” 陈寒宵嗤笑,“他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就是圣旨,当初他……算了,他爱限不限,我破不了,就让他斩了我就是了。” “我还想起一件事来,”陈寒宵眉头一皱,声音里带了一丝严厉,“晴姑娘今天说的‘赠衣’,是怎么回事?” “啊?赠衣啊?我不知道啊。”明朗十分后悔今个儿钻上了主子的马车,他探头出去看了看,大声道,“啊呀!今天的月亮好圆啊!”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陈寒宵怒道,“以后不许自作主张!” “啊?哦,哦。”明朗胡乱应着,心里却在腹诽。 殿下,过了这个年,您可都二十六了,您不着急,我们能不替您急吗? 要不是看您这么多年,只对晴姑娘动过心思,谁又敢自作主张? …… 林晴雯心里挂念柳湘莲,可她不敢贸然去看他。 她怕陈寒宵会派人跟着她,她要去了,不能给他任何帮助,反倒暴露了他藏身的位置。 所以,她只能像没事人一样,每天躲在府里,与众姐妹嬉戏。 只是,她心里实在装着事儿,每每玩着玩着就走神了。 老想着,柳湘莲伤得那么重,也不知道他醒没醒过来,还有没有得治? 第193回 晴雯古寺探湘莲,寒宵侍卫暗跟踪 三天后,晴雯在府里终于呆不住了。 她带着佳蕙,坐上马车,先去了作坊,在铺子里坐了一会儿,和尤三姐说了会儿话。 她还去听焦大讲了会儿故事,又去逛了会儿街,买了一些点心糖果之类的。 这期间,她一直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确信并没有人跟着她。 她还是不放心,又坐上车往西城门去,貌似要出城去白云寺。 直到到了西门,她才让刘安掉头,往城东去。 马车出了东门,刘安听晴雯吩咐,用劲甩了下马鞭。 那马迅速奔跑起来,沿着大路直往前去。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在一座耸入云霄的高山下停住了。 “刘大哥在此稍等,我去去就来。”晴雯下了车,沿着山道拾级而上。 半山腰上,一座古寺古朴的大门赫然呈现。 这里很幽静,并没有看到多少香客进出。 柳湘莲选择在此养伤,应是早有打算的。 晴雯信步走进去,看里面的布置陈设与白云寺相差无几,只是香火不够旺盛。 她叫住一个正提水擦洗大殿的小和尚,笑问:“小师父,最近可有一个俊美的少年前来贵寺投宿?” 那八九岁的小和尚,眼里泛起一丝警惕,挠了挠小光头道:“施主,师父说,我们‘出家人,不打妄语’。前些日子确实有一位施主来过,但他此时不宜见客。” 晴雯笑了笑,到底是小孩子,还没学会撒谎,倒省了她好多事。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小和尚,笑道: “小师父,我不是坏人,你把这个交给他,他自然知道我是谁。” “哦,你等着。“小和尚接过布包,”嗒嗒”地往内堂跑。 没过一会儿,他就又“嗒嗒嗒”地跑了回来。 “施主,那位施主请你进去说话。”他对晴雯佛了一礼。 “谢谢小师父,请帮我带路。” 晴雯随着小和尚进了一处禅房。 柳湘莲正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晴雯送来的布包发呆。 布包里只有一片叶子,是当初晴雯托他寻回来的绛珠草叶。 当初他为了寻那株绛珠草,可是被守护神兽捎了一翅膀,差点儿毁了容。 所以,一见这草叶就知道,晴雯找过来了。 见晴雯进来,他挣扎着起身:“姑娘,你怎么来了?” “可巧,你落在杀人现场的东西,有人送到我面前了。我那本事,要找到你不是很轻松的事吗?” 晴雯笑着按他又坐回床上,“身体好些了吗?我梦里看着你伤得可不轻。” “没事了,都是些皮外伤,就是血流得有点儿多,养养就好了。” 柳湘莲摇头,继而又着急地道,“是谁找到的姑娘,可是我给姑娘闯祸了?” “你别担心,没人怀疑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只是那个人凑巧也知道我有些本事。虽然他不知道我具体会什么,可也猜到我能通过物件找到人。” 晴雯笑得狡黠,“你放心,我用一张假的画像搪塞过去了,让他们按图索骥,慢慢找去。你在这里养伤,可安全?” 柳湘莲点点头,轻声道: “姑娘放心,我在这里很安全。这寺里的主持是我父亲生前的好友,也是我的师父。爹娘出事后,一直是师父照顾着我。” “哦。”晴雯放心了。 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也是因为,师父确实对徒弟倾注了很多感情和心血。 柳湘莲的师父自小将他养大,传授他这身绝世武功,必是如师如父之人。 他在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柳二哥,我今儿就先走了,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晴雯按住要起身相送的柳湘莲,“按理说,我该去给你师父他老人家行礼的。不过我得尽快赶回去,以免旁人起疑。 那布包里的绛珠草叶,是补气血的绝佳之物。煎汤服下,对你的伤势大有好处。” “谢谢姑娘。”湘莲欠身行礼。 晴雯匆匆出了古寺,这次她没有在城外乱转悠,直接回城,回到贾府去。 柳湘莲在那寺里养伤的事儿,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忧心他的尤三姐。 少一个人知道,湘莲就少一分危险。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再怎么小心,还是没能逃脱别人的视线。 陈宅,陈寒宵的府邸。 陈寒宵坐在宽大的桌案后,一手托腮,一手轻轻敲击着桌案。 一直暗中跟在晴雯身边的暗卫老韩,静静地站在他对面。 “你说你跟着她去了城郊寒山寺?”陈寒宵沉吟道,“她去见了谁?你可看清楚了?” “没有,属下没敢靠太近。” 老韩挠头道,“寒山寺里的和尚,好多看着都像练家子,有人功夫恐怕不在我之下。我只远远地看见晴姑娘进了一间禅房,就没再往前去。” “这么说,她或许……”陈寒宵面色沉了下来。 “主子可别误会啊,晴姑娘去寺里并不是私会外男,她只进去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老韩适时地张口解释,“而且,她好像也并不知道要找的人在哪里,还是跟一个小和尚打听过才知道的。” “说的什么混账话!” 陈寒宵眉毛一挑,有些恼道,“我问的是这个吗?我是想说,她还是从那些东西里看出什么来了。她去寒山寺,见的怕就是那个凶手。” “哦。”老韩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在腹诽。 也不知道是谁一听晴姑娘去寺里找人,脸就沉了,不是以为晴姑娘“金屋藏娇”了,还用得着那么着急吗? “若果真如主子所想,晴姑娘的本事可是了不得。” 老韩斟酌着道,“若是公子要纳她入府,凭贾家的势力是断断不敢不从的。她能到公子身边,必定是公子的一大助力。” “住口!越说越混账了!” 陈寒宵更恼了,厉声呵斥,“当初我接近她,让你们跟着她,确实是想弄清楚她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可并没有要将她纳入府中的的意思。 凭她的身份,做不得皇子正妻。若只是个妾室,岂不是委屈了她?况且,即便是能做正妻,我也不会纳她。 皇室,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我一个人趟就够了,何苦再拽她进来? 第194回 袭人得王人青眼,晴雯怡红院道喜 陈寒宵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继而道: “寒山寺隐在深山,咱们之前倒没有注意到它。让明朗派人去探探情况,发现什么也不必在意,与咱们无关的事,不必上心。” “那……凶手,咱们也不抓了吗?”老韩迟疑地问。 “既然她想护着他,我就成全她。查清楚那人是谁即可,不要惊动。”陈寒宵一点未迟疑。 …… 晴雯不知道,她的行踪其实一直在旁人的监视之中。 见到柳湘莲无事,她也放下了心。 不出门时,她便整日窝在家里练习功法。 柳湘莲说,精神力强的人若是有意识地对抗她,就不会听凭她的控制。 她得努力,让自己的精神力更强。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当然,这就是开个玩笑,她只要遇到歹人时,能给她逃脱的机会就好。 …… 光珠在屋里飞旋,小红一头闯进来,嚷道:“姑娘,你知道咱府里出什么稀奇事了?” 这是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了,让一向稳重的小红都这样冒冒失失地? 光珠差一点儿就抵到她额头上了。 晴雯悠悠地收回光珠,静静地抬眸看向她:“怎么了?有什么稀奇事儿发生?” “姑娘,”小红挨到晴雯面前,神秘兮兮地道,“平儿姐姐前个儿看我打的石榴络子好看又有好意头,央我给二奶奶打几根。 我方才去给她送去,听二奶奶跟平儿姐姐说,太太给袭人姐姐长了月钱,一个月给她二两银子一吊钱。 二奶奶说,若不是宝二爷还小,老爷不让这么早往他屋里放人,太太说不定就给袭人姐姐开了脸,正儿八经地把她给二爷做姨娘了。看样子,袭人姐姐的姨娘身分就是早早晚晚的事儿,没跑了。” 给袭人长月钱?她要做宝玉的姨娘?林晴雯有点困惑。 《红楼梦》书中描叙,袭人因为撞见宝玉倾诉肺腑,为黛玉要死要活的,才去王夫人面前告密。 王夫人因此把她当成贴心人,有意把她放到宝玉屋里。 给她提了月钱,把她当成准姨娘对待。 可是她穿过来了,阻止袭人听到宝玉的肺腑之言,她又去跟王夫说了什么? …… 自打穿进书中,晴雯本不欲与任何人发生冲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只要不触及到她和黛玉两人的切身利益,她希望这红楼中所有良善之人,都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对于怡红院的事,她不想插手。 当然前提仍然是,不伤害到她和黛玉。 “走,跟我去趟怡红院,”晴雯起身,“你先去给袭人道个喜,毕竟你也曾在怡红院呆过。” “我才不去呢,”小红撇了撇嘴,“怡红院里她本来就是头一份,宝二爷又没有娶二少奶奶,她这个未来姨娘,就是宝二爷屋里第一个管事的。 合府里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洑上水,赶着跟她说好话,奉承她呢?不缺我这一个。” “你啊,”晴雯笑着戳了她一手指头,“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呢?难道你也想着给宝玉做姨娘?我们芸哥儿不好?配不上你?” “我才不稀罕做什么姨娘呢,”小红气得一扭脖子,“我就是不喜欢看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行了,行了,我去找宝玉有正事,你跟我一起去,就当不知道她的喜事。” 晴雯笑道,“在这府里,做奴才的不都知道捧高踩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嘛?怎么你跟了我这不到一年,让你说几句场面上的话都不会了?” 小红又扁了扁嘴,不说话了。 晴雯也能理解她,当初在怡红院时,她没少受那些大丫鬟欺负。 虽然袭人从来都是老好人,好像对谁都和颜悦色的。 可是那些大丫鬟,哪个不是她调教出来的?哪个不是看她的眼色行事? 晴雯也不跟小红多说,带着她去到怡红院。 袭人刚从王夫人上房里回来,身上还穿着王夫人赏的袄子。 一众丫鬟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说着恭维话。 见晴雯进来,她脸上的表情明显怔了怔,连忙迎过来:“晴姑娘,今个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哟,我今个儿是不是来得不巧了?” 晴雯看着她脸上泛起的,久久未消散的红晕,笑道,“我怎么听见小丫鬟们都说,给新姨娘道喜呢?哪个是新姨娘?我也来道个喜。” “晴姑娘,您还不知道呢?太太给咱们花大姐姐长了月钱,一个月二两银子呢。太太还把她年轻时穿的衣服赏了花大姐姐。您说,太太是不是想让花大姐姐给宝二爷做姨娘?”一个小丫鬟讨好地冲袭人眨了眨眼,对晴雯道。 “如此,是该给花姐姐道喜呢。” 晴雯笑对袭人道,“花姐姐恭谨勤奋,一心侍奉宝二爷,所作所为都只为二爷,太太都看着呢。这姨娘的位子,太太怕是早给姐姐留着了。” “姑娘快别这么说,太太可没这么说。”袭人连忙掩了面上的喜意,笑得勉强。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个准姨娘的身份是如何来的。 在晴雯面前,怕是不好说呢。 “我找二爷还有事,小红陪你花大姐姐说会子话。”晴雯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走进宝玉屋里。 宝玉不知道在想什么,正在榻上坐着发呆,连晴雯进来都没有听见。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晴雯笑着推了他一把。 “啊?”宝玉霎然从沉思中醒来,呆呆地应了一声。 “你们也出去,去给袭人道个喜。”晴雯冲屋里伺候的麝月和碧痕道。 麝月和碧痕神色郁郁,互相对视一眼,磨磨蹭蹭地出去了。 晴雯笑了笑,她们想些什么,她大概是能猜到的。 人家升了位分,又不是她们,她们有什么好去道喜的? 这会儿心里肯定都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你想什么呢?”晴雯又推了又要陷入沉思的宝玉一把。 “我……”宝玉神色有些不自在,闷闷地道,“我以前是动过纳袭人做姨娘的心思的。可是最近……” “最近怎么了?” 晴雯边跟宝玉说话,眼睛边在他屋里逡巡。 袭人晚上睡在宝玉屋里,为了昭示自己与旁人的不同,她经常会刻意将自己的东西与宝玉的混在一起,连汗巾子这种私密的物件儿都能换着系。 所以,晴雯很容易就在宝玉床边打开的盒子里,找到了她的一个坠子。 第195回 晴雯入梦得真相,袭人告密求富贵 晴雯用帕子垫着,将那坠子包起来拿在手中,又走回宝玉身边。 “最近,我有些不想纳她做姨娘了。姐姐知道我的心思,我怕她进了我的屋,日后与林妹妹相处不睦。” 宝玉神情黯然,嗫嚅道,“可是,我跟她早已……,若是把她放出府去,我又觉得对她不住。” “嗯,且再看看,太太不是还没有明说,把她给你做姨娘嘛。兴许过些日子,事情就有变了呢。” 宝玉是个重情的人,但这个“情”又分好多种。 他对黛玉的爱情毋庸置疑,但对自小服侍他,并且很早就有过肌肤之亲的袭人,却是谈不上爱情。 他大概是把她当成可以信赖倚重的姐姐? 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把袭人放出府去。 袭人曾经拿捏他,说自己家人要把自己赎出去,他为此哭了好一阵。 若是以前,王夫人给了袭人准姨娘的身份,他不知道得多高兴呢? 只是现在,袭人的所作所为,让他心里产生了些矛盾与纠结。 晴雯理解宝玉的心情,只要袭人安生些,不随意生事,她也希望她有一个好的结局。 “我今天可不是来找你说袭人姐姐的事的,快把你那本《南华经》拿出来给我瞅瞅,我想再读读那篇《逍遥游》。”晴雯笑道。 宝玉不疑有他,将《南华经》找出来给晴雯,又顾自垂头叹气去了。 晴雯坐在桌前,以书为掩护,一手托着腮,一手攥着袭人的坠子入了梦。 梦里的情景清晰而真实,彻底还原了元宵节那天,袭人独自去看王夫人时的情景。 天边圆月高挂,冷风呼呼吹过。 袭人手里绞着帕子,在王夫人的院外徘徊了许久,终于咬了咬牙,抬脚进去了。 她跪在王夫人的面前,颤声道:“太太,可否请您屏退屋里人?奴婢想跟您说几句话。” 她是老太太安排在贾宝玉身边的一等丫鬟,最是贴身伺候的人。 平日里宝玉有什么要紧事,都是她来跟王夫人回的。 这回王夫人听她说话郑重,怕是她那宝贝儿子出了什么事,赶紧挥挥手,让人都下去了。 “太太,奴婢一直记挂着一件事,每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我的葬身之地都没了。” 袭人手里使劲绞着帕子,欲言又止的。 其实她心里真的很犹豫,不确定她要说的话说出来,王夫人会是何反应。 若是王夫人恼了,那就真如她自己所说,没有她的葬身之地了。 王夫人听她话内有因,忙道:“你有话只管说,我知道你一直只在宝玉身上留心。可是他有什么事?” 袭人道:“我也没什么别的说,只想着讨太太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叫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就好了。” 这话说的含义深远,王夫人大惊,忙拉了她的手,问道:“你怎么突然这么说?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 袭人忙回道:“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不过是我的一个小见识。 如今二爷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是两姨姑表姊妹。还有……晴姑娘,素日她在怡红院时,便是最得二爷意的。” 袭人说到这里,偷偷瞟了一眼王夫人,如愿以偿地看到王夫人的面色更难看了。 她有了些信心,接着道,“虽说都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是一家子的事。 姑娘们心思不同,又喜欢听些大家小姐与公子的戏文,难保有人……二爷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们队里闹。 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不论真假,人多口杂。二爷将来倘或被人说出一个‘不’字来,一生的品行岂不是完了? 俗语说,‘君子防未然’,不如这会子防避为是。将二爷搬出来,再不混在姑娘们堆里,也就不怕那些有的没的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如遭雷掣一般。 她防得了丫鬟们,如金钏儿这样的贱皮子,勾搭她的宝贝儿子,却又如何防得了与宝玉一处起坐的姑娘们? 一个娇滴滴病秧子一样的林黛玉,就够叫她闹心的了。 这还又加上了一个跟林黛玉眉眼相似,长得更是妖妖娆娆的晴雯。 她那纯良未经人事的傻儿子,迟早被这两个小妖精勾了心去。 她拉着袭人的手,直道:“我的儿,你竟有这个心胸,想的这样周全。你今儿的一番话提醒了我。 难为你成全我娘儿两个的名声体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这样好。罢了,你且去罢,我自有道理。 只是还有一句话:你今既说了这样的话,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负你。” 袭人连连答应,退出王夫人的上房时,脸上不禁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今儿她这招险棋,算是走对了。 她深知对王夫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贾宝玉。 她今个说的这番话,算是说到她心坎上了。 由此,她就博取了她的信任,为自己找了一条出路。 至于麝月和碧痕等人,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就顾不上了。 舍老太太,而去找王夫人说事,其实也是费了她一番思量的。 一来,她心里清楚,老太太并没有将自己给宝玉做姨娘的心思。 二来,她在贾府多年,早学会了审时度势。 老太太中意林姑娘,一定要林姑娘给宝玉做正妻,可对他身边的姨娘,却是任凭王夫人处置的。 她总不能什么都大包大揽的,宝玉到底是王夫人的儿子不是? 况且老太太已是风烛残年,又有几年好活? 日后这贾府当家做主的,还得是王夫人。 此时正是向她王夫人表忠心的时候,日后在这府里,她的日子才更好过。 晴雯悠悠地醒转,抬头望向窗外仍然喜笑颜颜的袭人,美眸沉沉。 她恼了。 袭人为自己争取好前程,无可厚非。谁心里没有自己的小算盘? 可是,想往上爬可以,她不该踩践着她和黛玉两姐妹。 第196回 宝玉无心对袭人,晴雯探望疯三爷 晴雯敛了眼里的怒意,起身将《南华经》还给宝玉,又笑道: “袭人姐姐日后自重身份,怕是不合适晚上在你屋里上夜了。你这屋里到处都是她的东西,还是早些收拾收拾的好。” 既然是姨娘了,就该有自己的屋子。 上夜的事儿,交给大丫鬟们就好了。 姨娘与爷们儿整日一处厮混,看着也不像一家子的事儿嘛。 宝玉听了发愣怔,他没想过这些。 但是把袭人搬到别的屋里住,似乎也挺好,他现在没办法面对她那张娇娇怯怯的脸。 宝玉起身,有些心不在焉地,将他与袭人往常混在一起的物件一一分拣开。 晴雯冷眼看着他收拾,一见他将袭人的一件小衣拿在手中,瞬间操控起光珠,定在他的额前。 贾宝玉绣花枕头一个,可没有柳湘莲那能耐,基本没有啥抵抗,眨巴眨巴眼就入梦了。 晴雯仔细盯着他的表情变化,判断他的梦境走势。 宝玉从开始的木然呆愣,逐渐变得怒意汹涌,最后竟是一脸落寞与失望。 大概梦已近尾声了,晴雯收回光珠来。 贾宝玉睁开眼,最开始还有些茫然,环顾了一下四周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梦了,又低低叹了口气。 “还没接受袭人姐姐要做你姨娘的现实呢?”晴雯笑道,“自打我来这,光听你叹气了。” “唉!”贾宝玉又叹了口气。 他不想跟晴雯说,他梦到了什么。 说出来,怕气着晴姐姐。 晴雯才不想听他说呢,她就是想让他知道知道,袭人这个姨娘的位分是咋来的。 将来袭人有个不好时,他也好少一些难过。 晴雯凑上前去,假装被他手里的东西吸引。 “哟,这是袭人姐姐的里衣?这花样子真好看,给我拿回去打个样?” 她边说着,边从宝玉手里拽过来,拿帕子包巴包巴就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哎?”贾宝玉呆了呆。 怎么感觉晴姐姐这话好耳熟,好像听她说过呢? 对了,晴姐姐擅绣技,大概看着好看的图样都会这么说? 他想的没错,当初他领着李贵等人套了赵钱孙麻袋,暴打了他一顿,还从他身上摘下了装钱的荷包。 晴雯想要那荷包查找线索,就用的这样的借口。 其实,那荷包上绣的,不过是一株兰草。 袭人小衣上绣的是最普通的荷花,底下几条鱼儿戏水。 这样的花样子,一抓一大把,晴雯怎会看在眼里? 不过,这样蹩脚的借口,宝玉自己就给她脑补全了。 这样也好,省得她再费心解释了。 晴雯揣着袭人的小衣,心里默默盘算。 现在,她是决计要将袭人赶出府去的。 袭人敢在王夫人面前进馋言,诋毁她和黛玉,想要借机上位,她怎会让她如愿?就算提前为黛玉日后的生活清理障碍。 至于如何将她赶出去,还得从王夫人处下手。 …… 晴雯从怡红院出来,没有回凸碧山庄,而是带着佳蕙,直接去了紫竹轩。 紫竹轩旁边的那家素食馆子连招牌都挂上了,就叫“慕轩阁”。 看样子,过不了几天就该开业了。 晴雯瞅着那招牌发了会儿呆,总感觉这个名字大有深意,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来。 算了,今天她可不是为这个来的。 她走进茶房。 没过一会儿,金钏儿随她出来,一起坐上马车又返回城里。 贾府后廊下有一所小宅院,是金钏儿父母的家。 他们这些贾家的家生奴才,成家后大多都会搬出府来,在外面另置宅子。 白天去府里当差,晚上就回自己家来。 晴雯在这里将金钏儿放下马车,自己提前回了贾府。 又过了一会儿,王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玉钏儿的娘,到王夫人处求主子恩典。 玉钏儿的姐姐——金钏儿回娘家了,叫她回家聚聚。 王夫人这样一个大善人,自然不会不让人家一家人共享天伦。 玉钏儿放下手里的活,就回家了。 这些事都是晴雯安排好的,若是玉钏儿今个儿没空回家,金钏儿也不会回紫竹轩。 就让她在家等着,等玉钏儿能回家为止。 晴雯算计着时间,取了一盒从紫竹轩拿回来的黄金糕,去了赵姨娘屋里。 “姨娘,我来看看你老人家,顺便看看环三爷可好些了?”她进门就把糕点放在桌上。 轻轻打开盒子,浓郁的香味就扑了出来。 这是柳如烟研究出来的新茶点,糕如其名,颜色金黄金黄的。 这是她听一位南方来的客人说的,本来需要用到的椰浆是没有的。 那位客人这回来的时候,竟不远万里,给她带了好几只椰子来,她才做了出来。 这么珍贵的糕点,晴雯本没打算给贾环那个家伙吃。 不过,她也想看看,贾环到底疯到什么程度? 话说,从他疯傻了之后,她还没有见过他呢。 贾环仍然是那副样子,坐在炕上,手里抱着一床暗黄色的小被子。 那是赵姨娘为了防止他乱拿东西,特意求了府里管针线的管事嬷嬷,找了一块黄色的布给他做的。 自打得了这床被子,贾环就跟得了无价的宝贝一样,天天都要抱在怀里,连睡觉都不舍得放下。 不让任何人碰,更不给人拆洗的机会。 这么些天抱下来,那原本还算鲜亮的黄布沾上了灰渍,变成暗黄色了。 金黄金黄的黄金糕一摆在贾环面前,那双失神的三角眼立刻就有了神采。 贾环赤着脚跳下来,抓起盒子就抱在怀里。 “金子,我又有金子了……” “三爷,那是吃的,可不是金子,快拿来给姨娘尝尝。”彩霞向他伸出手来,无奈地道。 “不给!谁也不给!你们别想抢我的金子。”贾环将那糕点盒子抱得更紧了,全然不顾糕点蹭了自己满身满脸。 赵姨娘在旁边看着,眼里含泪: “晴姑娘,你看看我的环儿,他现在每天就这样疯疯傻傻的。是不是我以前做过的坏事,都报应在他身上了?” 是疯得挺彻底的,晴雯摇摇头,没搭话。 贾环如今这副样子,不敢说全是拜自己所赐,她也是要有一大半责任的。 她心里也没多少愧疚,当时她也并没有想害他成这样。 晴雯在赵姨娘屋里呆了有一刻钟时,玉钏儿回来了。 第197回 王夫人被引入梦,花袭人人设崩塌 玉钏儿没有在外面逗留,直接进了王夫人的屋子。 晴雯没有看见她手里有什么东西,但想来,金钏儿会照她的话做的。 …… 王夫人的屋里。 王夫人看着玉钏儿通红的双眼,挥手让屋里人都下去。 “你不是回家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王夫人沉声问道。 “奴婢是从姐姐那儿得到了这件东西,才心急火燎地赶回来的。”玉钏儿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件小衣。 “我姐姐说,当初她无意间在宝二爷房里看到这件东西,心里害怕极了。她悄悄地拿回来,还没来得及跟太太说,就出府去了。 她本想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但想来想去,兹事体大,事关二爷的名声,还是告诉了我。” “那是什么?”王夫人瞥见那花花绿绿的绸布,不明所以。 “太太还是自己看。”玉钏儿膝行向前,将手里的小衣递到王夫人手上。 “这,这是谁的?”王夫人大惊失色。 这明显是一件女人的小衣,是最最私密的东西。 在宝玉的房里发现的,那是哪个贱蹄子的?又或许,是哪个不知检点的姑娘的? “太太,我姐姐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她也只能告诉您这些,万望太太心里有数。 二爷过了年不过才十四,这是姐姐去年就拿到的,岂不是说他们早就……这要传出去,二爷的名声岂不是全毁了?”玉钏儿担忧地道。 她确实不知道这件小衣是谁的,晴雯没让金钏儿告诉她。 她与袭人也算相识五六年了,姐妹情谊是有的。 若是她知道,这是要告袭人的密,怕是她心里会有疙瘩。 王夫人知道玉钏儿不会撒谎,问她也问不出个结果来,只好自己思量。 正经人家的少爷,到了年岁都会往房里放人,通房丫鬟都可以不止一个,但都是父母安排的。 这个女人将小衣落在宝玉房里,很明显与宝玉有了鱼水之欢。 那要说出去可就真应了袭人的话,宝玉的名声就全完了。 这要是个丫鬟还好说,发卖了便是,总归不能让她留下来。 但若是黛玉或是晴雯那两个贱人,就麻烦了。 照老太太对她俩的宠爱,怕是立刻就得让宝玉娶了,做贾家的宝二奶奶了。 那可不行,宝玉可是她的命根,她后半生的倚靠啊。 她的儿媳妇,总得选个自己中意的。 不能依老太太的,让她随便给宝玉塞个人来。 不行,绝对不行! 王夫人越想越害怕,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眼睛紧盯着那件小衣,誓要找出那个贱人来,防患于未然。 “我去太太屋里,找玉钏儿姐姐说点子事儿。” 晴雯约莫着时间,从赵姨娘屋里出来,站在王夫人的屋子外面,并不进去。 被王夫人赶出来的下人,此时一起过来跟她打招呼。 “没事,你们忙你们的去,我找玉钏儿姐姐。” “那姑娘可得等会儿了。” 一个婆子神秘地道,“方才玉钏儿姑娘才进去,有要紧的事跟太太说呢。” “那我坐这儿等会儿。” 晴雯也不着急,就势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一个有眼色的婆子连忙去拿了个厚厚的软垫过来:“姑娘,石凳上凉,您要不嫌弃,就坐我这个。” 晴雯道了声谢,稳稳地坐下来,心里思量着此时屋里的状态。 正月里的风悄悄掀开棉帘的一条缝隙,露出王夫人的半边身子。 她正坐在榻上,手里拿着那件小衣。 晴雯即刻操控起光珠,光珠穿过帘子,定在王夫人的面前。 厉害!晴雯忍不住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如今她不仅可以远距离操控光珠,一个时辰不带休息的,还可以分出心来,跟身旁的人说说笑笑。 任何人在她身边,都看不出她其实还在做着什么。 林晴雯坐在那里,不时瞄向王夫人的屋子。 等清风再次撩起棉帘,缝隙里露出王夫人一脸羞窘的脸。 这就够了,她默默地收回光珠。 王夫人从梦中醒来,满脸臊得通红。 她刚才梦到了什么?竟然梦到自己的儿子与丫鬟云雨? 那丫鬟是谁?袭人啊。 真是难以置信,袭人几天前还在自己的面前,苦口婆心地劝她想个法子,把宝玉从园子里接出来。 说是姑娘们都大了,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万一哪个狐媚子勾引宝玉,做出什么羞耻之事,二爷的声名就全完了。 她还真当她是个好的,一心为她的宝玉,结果不是旁人勾引宝玉,竟是她自己爬了宝玉的床。 这个小贱人! 王夫人恨得牙根痒,立刻就要着人将袭人拉出去。 她站起身又坐了下去,这都是梦,未必是真的。 眼下她要弄明白的是,这件小衣到底是谁的?难道真是袭人的? “你去,把宝玉屋里的碧痕,麝月,绮霰等大丫鬟都叫过来,我要问清楚了。” 按照之前袭人在她这里的表现,她该先叫袭人来问的。 可是刚才这个梦,让她改变了主意。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已经信不过她了。 玉钏儿应了一声就从屋里出来,晴雯立刻迎上她:“玉钏儿姐姐要往哪儿去?我找你有点子事。” “晴姑娘,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等我回来再说,太太吩咐我办事呢。”玉钏儿冲她摆了摆手。 “那你先去忙。”晴雯本来也没什么事,正好借机离开王夫人的院子。 她回到凸碧山庄,咬着那没来得及吃一口的黄金糕,静待事情的发展。 怡红院里,玉钏儿叫走了除袭人外的所有大丫鬟。 袭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慌张地拉住玉钏儿,要问个明白。 可惜,玉钏儿什么也不能告诉她。 她俩感情再好,她也不能泄了主子的秘密。 被叫走的几个大丫鬟也心中惶恐,各自反思自己这些天有没有做错什么。 想来想去,除了袭人被太太暗暗长了位分,她们心里有些酸溜溜之外,好像也没有做过什么错事。 但那些都是心里想的,又没有明面上表现出来。 太太叫她们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夫人也没有容她们多想,让玉钏儿先把她们领进旁边的屋子里,然后一个一个地叫进来,由她亲自询问。 第198回 王夫人亲审丫鬟,袭人被姐妹供出 最先被带进来的,是袭人一手栽培起来的麝月。 王夫人冷着脸打量她,这丫头穿得中规中矩,头发梳得中规中矩,脸上也没涂得妖妖娆娆的,看着像个规矩的。 转念一想,袭人比她看着还规矩,可不是也不知羞吗? 人啊,看表相是看不出内里的。 王夫人有些缓和的冷脸又沉了下来。 麝月使劲垂着头,一下也不敢抬头看王夫人。 “你是麝月?”王夫人沉声问。 对于宝玉屋里的几个大丫鬟,她是一直有留心的。 虽然麝月不像袭人,常来她面前晃悠,但她还是见过几次的。 “回太太,奴婢是麝月。”麝月仍垂着眼,低声道。 “不用在我面前装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你们这起子贱婢,心里想的什么,打量我不知道?” 王夫人心里不痛快,逮谁刺谁,“你们平常在宝玉屋里伺候的,总共有几个大丫头?” “平常,平常也就是袭人、碧痕、绮霰几个在屋里伺候的多,最近二爷更习惯使唤四儿。” “四儿?四儿又是哪个?” 王夫人立起眉毛来瞪着麝月,这个名字她听着不熟。 是不是哪个狐媚子仗着有几分姿色,往她的宝玉面前凑凑,入了宝玉的眼? “四儿是二爷刚提拔上来的二等丫鬟,在内屋里给二爷端茶递水,平常也跟着二爷出门。” “哦,”王夫人面色稍缓,端茶倒水的,也不算跟宝玉多亲近,“平常你们几个,谁晚上在宝玉屋里上夜多?” “上夜?还是袭人姐姐多一些,袭人姐姐……跟二爷时间长,最清楚二爷的喜好,比我们伺候的更妥帖周到。”麝月犹豫着道。 “是最清楚二爷的喜好,贴心又贴身,”王夫人恨道,“你且看看,这件小衣是哪个的?” 王夫人将小衣递给玉钏儿,玉钏儿拿过去给麝月。 麝月一眼便瞧出了,这是袭人的小衣。 但她素日与袭人最亲厚,弄不明白王夫人的意思,便不敢胡乱说话。 她畏惧地看了看王夫人,垂下眼皮道:“回太太,这是女儿家贴身穿的东西,奴婢不曾见过。” “你?”王夫人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她。 可惜她没有火眼金睛,看不出麝月是不是撒了谎,便挥挥手让她先到另一边的屋子里去。 因为麝月刚刚提起,宝玉最近喜欢使唤四儿,王夫人就让玉钏儿将她叫过来。 四儿一进门,“噗嗵”就跪下了,四爪朝地使劲磕头,声音却是怯怯的:“奴婢四儿见过太太。” 王夫人瞅着这个衣衫半旧,头上只梳了两个小揪揪的丫头,有点不可思议的摇摇头。 这么一个粗笨的丫头,连头都没有留,怎么成了大丫鬟的? 而且,依她儿子的性子,她的贴身丫头也不该起这么个普通的名字。 你瞅瞅她给袭人起的名,说她本来就姓花,有句诗叫“花气袭人知昼暖”,就叫她“花袭人”。 怎么轮到这丫头,就这么随便“四儿”,“五儿”的叫了? 她这么想了,就这么问了:“你就是四儿?谁给你起的名?” “回太太,奴婢原叫做芸香,花大姐姐给改了叫‘蕙香’。宝二爷说,什么人也敢叫蕙啊,芸啊,没的辱没了这些花。说奴婢在家行四,就叫四儿。” “噗哧!”王夫人被这丫头蠢笨的话语逗笑了,“是啊,凭哪个丫头都敢叫那什么花啊草的,确实辱没了那些。” 王夫人没再问四儿平常都做些什么,若是宝玉身边都是这样样貌寻常,蠢蠢笨笨的丫头,她就放心了。 她把那件小衣又让玉钏儿拿过去给四儿看,四儿看了看,连连摇头:“太太,这东西奴婢没见过。” 她的眼神清澈又有些茫然,这东西她是真没见过。 依她的性子,她就算是见过,也是不会留心的。 王夫人叹了口气,挥手让她也去麝月那屋里等着。 碧痕被叫进来时,心思早翻了八百遍了。 当她看到那件小衣时,与麝月一样,一眼就瞧出来那是袭人的。 她可不像麝月,还想着维护袭人。 她心里正恼着,袭人撇开她们几个,一个人去看太太,不知道跟太太说了什么话,让太太给了她这个准姨娘的身份。 自小一起长大的,平日里什么话不说,什么话不做?怎么一到牵扯自身利益的时候,就各人顾各人了呢? 宝玉的正妻只能有一个,可是姨娘却是可以有多个。 她们与袭人并没有竞争关系,她要做什么怎么不跟她们通个气呢? 她在太太跟前没准是把她们卖了,换她自己的前程了? 碧痕拿着那件小衣,翻来覆去地看着,假装惊讶地道: “回太太,这件小衣是袭人姐姐的,她的针线奴婢认的。只是它怎么到了太太的手里?不是一直在二爷的屋里吗?” “你说什么?”王夫人柳眉倒竖,“她的小衣怎么会在宝玉的屋里?” “太太,难道不该这样吗?” 碧痕睁着细长的眼睛,不解地道,“袭人姐姐是二爷身边的第一等丫鬟啊,她的衣物、首饰在二爷的屋里不是很平常的吗?平常……平常都是这样的啊。” “都是这样的!都是这样的!袭人平常是有多放肆?”王夫人恼怒地捶着榻,立时就要暴发了。 “太太,您先别生气,”玉钏儿赶紧去给她抚胸顺气,“不妨再问几个人,兴许碧痕认错了呢?” “是,是,太太,玉钏儿姐姐说得对,兴许我……认错了呢?”碧痕连忙道。 只是,她垂下的眼眸,不断跳动的睫毛,却泄露了她此时压抑不住的兴奋。 碧痕被带下去,再次被带进来的绮霰等大丫鬟,无一例外地交代,那件小衣就是袭人的。 依她们与袭人往日的情分,她们或许会为她遮掩一二,至少为她解释一两句,可如今…… 宝玉一直冷着她们,她们在贾府的地位岌岌可危。 袭人恰在此时提升了位分,怎不让她们心生怨恨? 所以,没有人愿意为她背上个撒谎欺瞒主子的罪名。 而且,绮霰还供出了一件事情,让王夫人心中更加恼怒。 第199回 碧痕告密不得好,同与袭人出贾府 绮霰是自小就在宝玉身边的,侍奉宝玉的时间比袭人还长。 宝玉之前好似还挺喜欢她的,他的外书房叫做“绮霰斋”,给她也起名叫“绮霰”,可见对她是有些喜爱的。 可是自打老太太将袭人指给宝玉后,她就逐渐被挤到了边缘位置。 连后来的麝月、秋纹、碧痕等人,也比她更得宠了。 绮霰认出袭人的小衣,一点没有替她隐瞒的意思,很爽快地就说出来了。 她看着王夫人的脸色,斟酌着道: “这件小衣是袭人姐姐的,袭人姐姐与二爷同吃同住,她的东西与二爷的东西常常混在一起。 奴婢起初也没觉得这样不妥,今个儿太太问起来,奴婢才觉得二爷到底是个爷们儿家,这些女儿家的小衣、小裤出现在他屋里总不好。 绮霰又想起来一件事,斗胆再跟太太说一说。奴婢们伺候二爷沐浴本是分内之事,却有人借机跟二爷……胡闹,这要传出去,二爷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绮霰说得含含糊糊,她是个未成亲的姑娘家,有些话她也不能说得太明白。 又是宝玉的名声! 这怡红院里到底是乱到何等样子了? 她的宝玉怎么跟个白白嫩嫩的小绵羊一样,被一群妖精盯上了? 王夫人快急死了,拍着榻大叫:“快说!谁跟宝玉胡闹了?怎么胡闹了?” “我……”绮霰似是被她吓到了,嗫嚅道,“碧痕……碧痕……那次碧痕伺候二爷沐浴,洗着洗着房里就传出嬉闹声。 过后我们进屋去收拾浴桶,看着屋里屋外到处都是水,连二爷的床铺都湿嗒嗒的。奴婢们也不知道,怎么伺候个洗澡,还伺候到床上去了?” “碧痕、袭人,这两个下作的小娼妇!我好好的个宝玉,都叫她们教唆坏了。” 王夫人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直叫,“我平生最恨这样的贱人!玉钏儿,去叫林之孝家的,叫上几个粗使婆子,将袭人和碧痕两个带出去。 念在她们伺候宝玉这几年,就不发卖她们了,让她们的父母各自领回去,自己处置。” 那边,晴雯叫佳蕙去潇湘馆,让黛玉把宝玉叫到潇湘馆去。 她猜着王夫人要发落袭人,特意叫他离开,免得到时候心里不落忍。 黛玉不明所以,不过晴雯让她做的事,她从来都不问为什么,当下就吩咐雪雁去怡红院叫宝玉去。 宝玉因为自己的几个大丫鬟都被王夫人叫去了,正坐立不安地等消息,本不愿出去。 但叫他的人是黛玉,他颠颠地就去了。 黛玉拿出自己近日作的两首诗,与他讨论起来。 这两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不多一会儿,宝玉就把那些烦心事儿忘到脑后去了。 林之孝家的带着几个婆子,扯着碧痕去了怡红院,身后还跟着怡红院的一众丫鬟。 刚被王夫人提了位分的袭人,心中的得意还没消下去,赶走了围着她打转的小丫鬟们,自己坐在房里正美着呢。 大丫鬟们被叫走,她再怎么想也没想到,是为查她的事。 更是怎么也没想到,这才高兴了还没一天,王夫人又亲自吩咐把她赶出府去。 看到林之孝家的一群人过来,她赶忙跑出去,笑道:“林妈妈,这早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林之孝家的斜睨了她一眼,对身后的婆子们道:“去,扒了她身上的衣裳,那是太太刚赏她的。” 几个婆子一拥而上,摁住袭人就把大衣裳给她扒了。 “林妈妈,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扒我的衣裳?”袭人挣扎着,大声叫道。 “花家姑娘,太太吩咐,即刻把你发落出去。太太恩典,不要你的赎身银子,你回去找你的老子娘去。” “求林妈妈给个明白,太太为什么要这样做?”袭人不甘心地叫嚷。 转头看了看其他丫鬟的神色,除了麝月有些不忍外,其他人都是一副冷冷的脸子。 碧痕大喊:“那件小衣是袭人的,是袭人与二爷有首尾,为什么要赶我出去?” “小蹄子,胆敢胡言乱语,坏了二爷的名声?你们还不赶紧,堵上她的嘴?”林之孝家的恨声道。 一个婆子立刻从腋下抽出自己的帕子,卷巴卷巴塞到碧痕的嘴里。 “劝姑娘们老老实实地出府去,吵破天也没用,败坏了二爷的名声,也败坏了你们自己的名声。”林之孝冷声道。 袭人听碧痕喊的,早明白过来,连忙冲着坠儿使了个眼色:“坠儿,快去找二爷回来,我要走也得给二爷磕个头啊。” “哦,哦。”坠儿撒开腿儿就要跑,绮霰一把就拽住了她,冲着她摇了摇头。 “姑娘,你现在喊谁回来也没用,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走。” 林之孝家的不屑地道,“太太说了,你们在贾家,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是贾家的。要走就把自己进府之前的东西带走,其他的好衣服、好首饰都留下来,给别的小丫头们穿戴。” 王夫人的原话更尖刻,那等狐媚子就不配穿好衣服,戴好首饰,没的出去勾搭坏了好爷们儿。 袭人没法,只好拿了一个旧包袱,将自己的东西拣了拣,跟着林之孝家的等人往外走。 碧痕也在后面跟着。 一众人默不作声,只管闷头往外走。 园子里各房的丫鬟仆妇们看着稀奇,有胆大的上前拦住林之孝家的,嘻笑着问道:“您老人家这是要跟花大姑娘出门子?花姑娘刚提了位分,难道是要回家跟老子娘报喜去?怎么也不穿件体面衣裳啊?” “是啊,是啊,怎么碧痕姑娘也要一并出去啊?”有人接着问道。 林之孝家的一眼扫过去,厉声道:“闭紧你们的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她是贾府的内管家,各房的丫鬟仆妇们虽说都有自己的主子,可也是要听她管的。 当下,个个吓得缩回了脖子,不敢再议论了。 佳蕙看着她们过去,又赶去潇湘馆,对黛玉眨了眨眼。 黛玉会意,收起诗稿,对宝玉笑道:“眼下该吃晚饭了,咱们一起去老太太屋里?” 意犹未尽的宝玉起身,还道:“赶明儿开了春,天暖和了,咱们的诗社也该正经开起来了。” 第200回 姐妹相聚庆生辰,宝玉伤情袭人离 正月二十一,宝钗十六岁生辰。 因上年是她的将笄之年,贾母作主为她大办了生辰。 老太太是被薛姨妈和王夫人,暗戳戳地整出来的“金玉良缘”惹恼了。 给宝钗办生辰就是想提醒提醒她们,薛宝钗年纪大了,该说亲了,就别肖想她的宝贝孙子,硬要在宝玉和黛玉中间横插一脚了。 老太太还巴巴地捐资二十两,置办了酒席,还叫自家的小戏子们出来唱了好几出小戏,着实好一通热闹,也好好恶心了一把那两姐妹。 恍恍惚惚又过了一年,宝钗年纪更大了,可筹谋已久的“金玉良缘”还是看不见个影儿,薛姨妈就没心思给她大办了。 只在自己院里摆了桌席,请黛玉、晴雯等姐妹并宝玉去略坐一坐,权当给她过生了。 晴雯仍然是一个香袋,黛玉写了一首诗,两姐妹携手,一起去薛家院子里。 沁芳桥上恰好遇着宝玉,耷拉着个脑袋,垂头丧气地走着。 四儿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眼皮耷拉着,神色跟她主子一样的失魂落魄。 这哪里是去给人庆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人去哪儿吊唁呢? 晴雯知道宝玉为什么情绪不高,也不点破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宝玉,也去给宝姐姐庆生呢,可有准备礼物?” “哦?哦,我……我忘了。”宝玉似被吓到了,抬起头吱唔道。 “傻子!”黛玉光洁白嫩的手指又戳上了他的额头,“越发连人情世故都不懂了,给人贺生连礼品都不备了?” 宝玉摸摸额头,站那儿傻笑。 晴雯示意佳蕙,将手里提的两盒黄金糕给四儿。 “我还另备了礼,这个是想拿去给姐妹们尝尝的,就权作你送的。” 宝玉一脸懵,大概是以为,人家过生哪有就送人两斤点心的?一点都不风雅。 晴雯好笑道:“这个也是稀罕物,咱们这不常吃到。况且是如烟姐姐亲手做的精品茶点,送礼也不算薄。” 宝玉又傻乎乎地笑,晴雯不再管他,只管往前走。 走着走着,又听他嘟囔道:“晴姐姐和林妹妹知道了?袭人和碧痕被太太赶出去了。” 晴雯瞟了他一眼,摇摇头道: “她们有今天,也是你平日纵容太过。你想想,平日里袭人人前人后,明里暗里都说了些什么话? 她说别人,我都不太在意。可是她老当着旁人的面,说黛玉小性,行动爱恼,仗着老太太的宠爱不做针线,这些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说,这是她该说的吗?她是不是逾越了做奴才的本分?你也是听到的,却没有一次管束过她,直任由她到如今这步田地。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就让底下的丫头收拣些东西,给她们送出去。有些东西傍身,她们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宝玉摇头道,“只是绮霰说,太太不让给她们送东西,谁敢送就打死谁。连平日她们穿的鲜亮些的衣裳,也是不让穿出去的。” “这……”林晴雯倒是没想到,王夫人会做得这么绝,“你放心,我让人去打听打听,若是打听到她们受苦,咱们再想法子。” 女人的日子不好过,特别是自己没有傍身钱的女人,更不好过。 娘家人善待还好些,若是娘家人再不给好脸子,那日子就真的没法过了。 晴雯虽然恨袭人踩践她和黛玉,却也没想要赶尽杀绝。 人嘛,谁还没有点儿野心了? 至于碧痕,那就是被殃及的小鬼,若是能帮她一把,就帮她一把也未尝不可。 …… 薛家本来就住在贾府的东北角上,离得很近,没一会儿就到了。 贾家的三位姑娘都已经来了,正与宝钗凑在一起,翻看各自送的生辰礼物。 探春还是一副字,惜春是一幅画,迎春是连副好棋都没钱送的,只送了一本手抄的棋谱。 姐妹们之间,礼不在多贵重,心意到了就是了。 况且,宝钗那样的家世,送什么重礼能打动她?她们这些人是没有那个财力了。 晴雯和宝玉、黛玉也不继续谈论袭人和碧痕两人了,凑上前去与众人一起交谈。 探春拉着晴雯道:“晴姐姐,我这些天闲来无事,抄了十来本《千字文》了,你什么时候要用?我给你送过去。” 晴雯转头看看宝玉,宝玉摸着头又傻笑了。 过年的这些天,他光顾着玩了,都忘了还要去庄子上教孩子们识字去。 “过几日,我也要该去一趟儿了,就给孩子们带过去,”晴雯拍拍探春的手道,“有机会,让他们当面感谢你。” 探春笑道:“我反正闲时也就练练字,左右又没有什么事儿,抄几本书还要什么感谢?” “姐姐还有没有事儿,我能帮上忙的?”惜春眨巴着眼睛,悄咪咪地道,“我也想要三姐姐那样的,写字的小泥人。” 她说的“小泥人”,是当初晴雯托探春抄《三字经》,买给她做谢礼的。 没想到,惜春也看中了。 晴雯看着惜春圆圆的,还未脱稚气的小脸,心中一阵叹息。 除了贾巧姐,这个十二金钗中最小的姑娘,也没有什么好结局,最后出家做了尼姑,常伴青灯古佛去了。 若是她真的清心寡欲,一心向佛,也好。 可她明显对生活充满向往,懂得欣赏生活的美好,如妙玉一般,她出家并不是心甘情愿? 或许为避世?或许为避祸? “四丫头,想要小泥人就直说,还说得这么可怜兮兮的,仿佛不帮我干活,我就不给买一样。” 晴雯笑着戳了她一指头,“正好还没出正月,那捏泥人的指定还在呢,等我过两天出府去,就给你买回来。” “谢谢晴姐姐。”惜春抱着晴雯的胳膊,亲昵地道。 她们这些常年出不了一趟府的姑娘,可是羡慕晴雯能时不时地出去溜达,时不时地带回来各种新奇的玩意儿。 薛宝钗不顾招呼旁人,悄悄拉着宝玉到旁边,旁敲侧击地问他,袭人和碧痕为什么被逐出府去。 第201回 端行认亲姜爷爷,晴雯再探柳湘莲 这事,宝钗只知道是由袭人的一件小衣引起的,其他就不清楚了。 她有些着急,感觉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她急于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事儿,让王夫人震怒,连老太太的面子都不顾,把她配给宝玉的一等丫鬟撵出去了? 不过,无论她问谁,都是不可能有人告诉她的。 王夫人不可能跟旁人说,她梦到了自己的儿子跟丫鬟云雨。 贾宝玉也不可能跟她说明白,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娘是因为袭人跟他有了苟且,才把她赶出去的。 即便他知道,他也不可能说给宝钗听。 这种事儿,说不出口啊。 …… 宝钗的生日一过,再过几天就出正月了,这个年就算过完了。 庄子上该谋划春耕,忙活起来了,晴雯也确实该去看看了。 她去探春那拿了她给孩子们抄的《千字文》,坐上马车去了庄子。 庄子上静悄悄的,没有往日的热闹。 往日这个时候,农户们不都在外面,凑在一起说说笑笑么? 她疑惑地往里走了走,听见了琅琅的读书声。 怎么宝玉没来,孩子们自己读起书来了? 晴雯疑惑地循着声走过去,见一些大人正趴在大饭厅的窗户上往里看,书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她也凑过去,探过头去。 屋里,庄上的孩子们都围在一张大饭桌旁,各自捧着一本《三字经》。 秦端行坐在中间位置,大声读一句,孩子们跟着念一句。 “姑娘!” 看得入神的姜伯一掉头看见晴雯,连忙打了声招呼。 众人连忙回身,各自给晴雯行礼。 “好了,好了,别扰了孩子们读书,”晴雯连忙道,“看看端行,小先生做得像模像样的。” “姑娘,端行确实是个好孩子,若是有先生肯认真教授,将来必会有大出息。” 姜伯道,“大过年的,这群混小子都只知道玩,只有端行肯用功读书。老奴让他带他们一起读,他还真带起来了。您瞧瞧,有模有样的。” “说要给他找个好先生的,我倒忘了,等闲下来我就托人找找看。”晴雯道。 “不如把这个事儿交给老奴?” 姜伯思谋道,“老奴有个老友在书院教书,就把端行送过去。让他在那好好学,等休沐时再回来教这群小子们。就不用麻烦宝二爷常往这边跑了。” “那也行,我给他出束修。”晴雯道。 “束修不用姑娘出,老奴给他出。” 姜伯摆手道,“您把端行和方丫托给我照顾,每天有这两个孩子在身边,‘爷爷长’‘爷爷短’的叫着,老奴高兴。他的花费就由老奴供着,老奴无儿无女的,留着钱做什么?” “这……好吗?”晴雯犹豫道。 “姑娘,我看不如您做个主,让端行和方丫认姜叔做个干爷爷怎样?以后这俩孩子有了依靠,姜叔老了也有人伺候床前。”一个大婶道。 “不,不,不,老奴一个奴才,认什么孙儿孙女?端行日后是要考功名的,这使不得!”姜伯连忙推辞。 “没什么使不得的,若是端行和方丫同意,就使得。律法也没规定,考功名的不能有一个奴籍的干爷爷?”晴雯笑道。 “端行和方丫肯定同意,那两兄妹可粘姜叔了,没事就凑在姜叔跟前,一个捶背,一个捏肩的,可亲着呢。”大婶又道。 “姑娘,哥哥说,姜爷爷对我们好,我们也要好好服侍姜爷爷。”方丫从姜伯身后钻出小脑袋来,稚声稚气地道。 晴雯笑了,她竟没看见,刚才方丫是一直被姜伯圈在怀里的。 看样子,这祖孙三个确实相处得不错。 “那成,我问问端行,若是他没意见,我给你们做主了。以后你们祖孙三个相依为命,都开开心心的,这就够了。” 晴雯招手让端行出来,小端行一听这话,拉着方丫就跪下了。 一个干爷爷,又不是让他更名改姓,以后给姜家传宗接代。 他还是秦家的子孙,还是他爹的儿子。 认个疼爱自己和妹妹的干爷爷,他还犹豫什么? 再说,他本来就是要跟妹妹一起,好好侍奉姜爷爷的啊。 “爷爷,端行和方丫给您磕头了。” “哎,哎!” 姜伯欢喜得什么样的,连声答应着,从怀里掏出两块玉来,给两兄妹一人递了一块,“这是早就给你们买的,正好现在给你们。” 晴雯含笑看着,这样再好不过了。 无父无母无亲人的端行和方丫有了依靠,姜伯这位无儿无女的老人,也可以享含饴弄孙之乐了。 …… 与姜伯、李伯、刘伯说了会儿春耕的事,晴雯离开了庄子。 看看天色还早,她让刘安驾车往东郊走。 出都出来了,正好去看看柳湘莲。 上次看过他到现在也有五六天了,她都再没有来过。 来一趟儿就得满城绕弯,小心又小心,生怕被人跟上,暴露了柳湘莲的藏身地。 从庄子上到那边去,就不用绕了。 刘安驾着车,从西城外小陈庄跑到东城外寒山寺,足足跑了两个时辰,这路还得怎么个绕法? 晴雯下车,揉揉酸麻的两条腿儿,步行台阶进了庙里。 仍然是上次给她引路的那个小和尚,这次很热情地将她送到柳湘莲住的禅房里。 湘莲正坐在桌边看书,见她过来,立刻起身迎了过来。 步伐稳健,丝毫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这是都好了?”晴雯喜道。 “多亏姑娘送来的绛珠草,我现在全好了。” 柳湘莲拍拍身上,就差蹦两下给晴雯看了,那草叶补气血的效用这么强,他都没有想到。 “好了也不能即刻就出去,你那事儿都在皇家挂了号的,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短时间内你最好不要现身。” 晴雯叮嘱道,“最好出去躲上些日子,等这边的事都被淡忘了,你再回来。” “出去?” 湘莲垂眸想了一会,笑道,“之前为给父母报仇,常年在外奔波,三两年不回来也是有的。如今父母之仇已报,乍然出去,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要不,你出去帮我办件事儿?”晴雯沉吟道。 第202回 柳湘莲出门办事,紫竹轩邻家开业 “姑娘有事,但凭吩咐!”柳湘莲屈膝一拜。 晴雯连忙将他扶起,他这是自动代入奴才身份了。 将要湘莲做的事,细细说给他听后,她将随身带的百两银票塞进他手里:“此去路途遥远,我也未及给你准备什么,这些钱你自去置办些衣物用品。” 湘莲也未推辞,他一生漂泊不定,手里从没有存下银两。 给姑娘办事,或许得用些钱,办成事要紧,他就不拘小节了。 湘莲将晴雯送出寺门,与她郑重道别。 重重树影掩映下,几个人影头碰头凑在一起。 “咱家主子长得就够好看了,怎么这位长得,真他娘的让人恨都恨不起来。” “你小子,莫不是看上他了?” “去,去,去,滚一边去,我一爷们儿看上他干嘛?我是说,咱主子这下可遇到对手了。” “可千万别,一个慕南风就够主子头疼的了,再来这么一个……” “嘘!都别说了,那小子出来了。” 柳湘莲背着个包裹,从寺里出来。 既然要去帮主子办事,他连夜就要走。 真要给父母报仇时,他就把小厮杏奴给支开了。 一个人冒险就够了,何必再拉上另一个人? 这会儿他独自一人,做什么事都利索,给师父磕头拜别后,想走他便走了。 二皇子府派来的侍卫们有点着急,这人背着包裹,看样子是要出远门去,他们到底是跟还是不跟? 老韩从后面走出来,轻轻咳了一声。 几人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行礼问道:“韩统领,这人我们追吗?” “不用追了,回去给主子复命去。”老韩沉声道。 他认识那人,那不是柳湘莲吗?三番两次找晴姑娘的那个。 只是不知道,他与晴姑娘之间有什么交易?晴姑娘为什么要帮他隐瞒真相?或许晴姑娘与他合谋杀了老六的侍卫长? 难道晴姑娘对公子…… 晴雯若知道,老韩脑补了些啥,她指定想劈开他的天灵盖,看看这家伙脑子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废料? 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她这两次出行看柳湘莲,都在别人的监控之下,只管优哉游哉地回了家。 …… 正月二十六,按说也不是什么店铺开业的好日子,可那“慕轩阁”好像有些迫不及待了,急着忙着非得在正月底前开业。 晴雯一大早起来,梳洗完就赶紧过来了。 人家是要跟紫竹轩打擂台的,她总得过来看看。 那位老人家说过,“我们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何况她根本没有什么战略战术,只能见招拆招了,心里没底啊。 晴雯到的时候,慕轩阁前早已围了不少人,还摆着大鼓、铜锣、狮子头什么的。 一众耍杂耍百戏的,正在高声议论着,一会儿定要给主家搏一个开门红。 晴雯不禁愕然,这是要在白云寺舞狮庆祝开业? 这样一座庄严肃穆的千年古寺,这样一个幽静的所在,它们竟要在此耍百戏? 兴许这家也是顾虑到这一点,不然怕不是要请了戏班子来,热热闹闹地唱上它三天大戏? 紫竹轩的杂役、厨子们也有人出来,站在门前看着那边。 贾芸将人都赶了回去:“都回去,回去,你们是怕人家人少不热闹,出来给人捧场的?咱自家的生意做不做了? 赶紧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只要做好自己的菜品,别人想抢生意也没那么容易。” 厨子、杂役们眼里还有些忧色,但也都回了院子。 只有几个还扒在紫竹轩门上往外看,大多都回厨房做事去了。 晴雯就在自家院里坐着,静静地等邻家开业庆典热闹起来。 竹林外,一群丫鬟仆妇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姑娘过来。 晴雯目光一凛,那位姑娘她曾经见过啊。 虽然那姑娘戴着面纱,可她还是认出来了。 年前她去给慕南风买衣料时,碰上的就是这位姑娘。 那家主子奴仆都对她面色不善,她不敢招惹人家,怂耷耷地就跑了。 原来这家馆子竟是她的?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人给得罪狠了?逼到白云寺来找事儿。 那位姑娘瞟了一眼晴雯,眼里的火气喷薄欲出。 她身边的一个婆子配合着主子的神色,冲紫竹轩啐了一口。 哎? 晴雯眼睛一亮,这婆子她认识嘛。 准确地说,她在梦里见过她。 这不是忠顺王府的,迎祥郡主的乳母吗?挑唆贾环嫁祸她,给她做的饭菜里下毒,差点害死黛玉的那个吗? 那么,这位姑娘就是迎祥郡主了? 嘿嘿,她不是被忠顺王爷禁足了吗?难道是过年期间,把她放出来了? 晴雯瞬间就明白了,这位姑娘为什么要在紫竹轩旁边开个素食馆了。 起因确实是慕南风,但后来所发生的事,就是她们两人的私人恩怨了。 比如,她们起歹心,给黛玉下毒。 比如,她怒而编排了一段故事,泼了迎祥一身脏水。 虽然她做事隐秘,但难保迎祥不往她身上想。 她与她积怨已深,她要报复她这可以理解。 看来,这一场仗必不可免了。 午时二刻多点,正是午膳时间。 邻家慕轩阁突然鞭炮齐鸣,赶着好时辰,人家开业了。 一时锣鼓喧天,舞狮子耍百戏的都上场了。 这寂静的寺院里,众多香客到来,都怕惊扰了各路神仙,说话都是悄声低语的。 除了偶尔响起的幽远沉闷的寺钟声,这里何曾如此的喧哗热闹? 锣鼓声、鞭炮声,传出去很远,确实吸引了不少人前来。 连寺庙里的和尚都惊动了,在竹林外探头往这边看。 晴雯走出院子,站在门外,与迎祥郡主遥遥对视。 迎祥挑眉看着她,眼里满是不屑与挑衅。 一众香客赶来看热闹,慕轩阁的伙计们连忙往里迎。 “本店今日开业,所有菜品半价,大家进来尝尝啊。” 有食客往紫竹轩看过来,边上的伙计连忙拉住他: “客官不必看那边了,他们之前就占了仅此一家的光,菜品又贵又难吃。如今我们家来了,我们比那边便宜多了。” 你往家拉客,干嘛要踩践别人啊?林晴雯有点恼。 “这是怎么了?”身后有声音传来,她急忙往后看去。 第203慕轩阁来势汹汹,林晴雯苦思良策 说话的人是慕南风。 二月间要举行春闱考试,这可是关系他人生的大事。 晴雯早让人在他的书房里摆了一张床,温书累了就躺下睡,睡醒了就接着温书。 被褥都是新做的,暖和和的;屋子里的火盆烧的一直是最好的银霜炭,保证他不被冬日的寒风冻着。 吃饭由紫竹轩的人做好了送过来,一日三餐定时足量。 晴雯还让厨子偷偷做些荤食给他,谁也没有规定借住在寺庙里的人,就必须得只吃素食? 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跟伺候现代高考生一样精心。 慕南风这一正月就窝在紫竹轩温习功课,一次门都没出过。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他不是矫情的人,他和晴雯对彼此的好是相互的,他都记着呢。 他心里憋着劲,要等金榜题名时,跟晴雯正式提亲,压根没想出门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会儿慕轩阁开业,锣鼓喧天的,把他吵的烦不胜烦,终于出来了。 晴雯不想让他看到迎祥郡主,怕他看了多想,先迎上去拦着他。 “慕公子,邻家馆子开业,是不是吵着你了?你再忍耐一会子,很快就过去了。” “没事,恰好温书累了,我出去看看热闹。”慕南风脚步不停,仍往外走。 旁边要开家素食馆,年前他就知道了。 不过他不知道是谁家开的,也没多分心去打听。 现在对他最重要的是考试,只有考中了,他才更有能力帮晴雯解决这些烦心事。 晴雯见拦他不住,只好跟着他又一起出来。 那边的迎祥郡主一直关注着她这边的情况,看到慕南风出来,眼睛里透出一抹欢喜。 可是看见紧跟着出去的林晴雯,那欢喜立马变成了恨意。 慕南风也看到了迎祥,明显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忠顺王爷怎么把这名声臭不可闻的小女儿放出来了? 抬头再看那馆子的招牌,“慕轩阁”,他眼里的神色可就精彩了。 羞窘?厌恶?恼怒? 晴雯看着他眼里神色的变幻,不明所以。 “你回去温,别耽误了最重要的事儿。你放心,这些人我自己能应付。”她轻声道。 “嗯。” 慕南风回头往紫竹轩走,他一个大男人,不屑跟小女子正面杠。 要收拾她,不能他亲自出手。 “你别担心,暂且忍耐些日子。你是因为我才招惹上迎祥的,这事我替你解决。”他说。 “我就怕你这么想,”晴雯不赞同地道,“之前确实是因为你,可是之后却是我们两个人的恩怨了。 这事你就别管了,安心准备考试,我还等着今科状元郎,为我的馆子亲手书写招牌呢。” “若是真能得中状元,我连紫竹轩的菜谱都亲手写。”慕南风也笑了。 “那我以后就改行了,我不卖素食,改卖菜谱好了,指定比开馆子还赚钱。” 两人说说笑笑着回了紫竹轩。 …… 迎祥郡主的人很没有涵养,揽客的手段极为低级下流。 他们就好像经过专门培训一样,脸皮都贼特么地厚,见人就扯着胳膊往自家馆子里拽。 一边说着自家馆子低价促销,一边诋毁紫竹轩菜品劣质高价。 最可恨的是,他们站在两家馆子中间拉人还不够,见人往紫竹轩去就越界过来抢人。 头一次到这里来的客人,被他们这么一忽悠,再加上说不上是热情还是蛮横的拉扯,就都被扯到那边去了。 一中午下来,紫竹轩的客人只有几个熟客。 尽管考虑到今天的情况,准备的食材不是很多,但还是剩下了不少。 贾芸和厨子、杂役们看着那些剩余的食材,神情都有些压抑。 如烟、彩蝶和金钏儿也到厨房来了,面上也有些忧心。 “我去找他们理论!”贾芸气恼地道。 “对,去找他们!没他们这么不讲究的!”有厨役也恼了。 “算了!”晴雯摇头道。 若是不知道慕轩阁的东家是谁,她或许真领着自己的人去理论理论。 可对面的人不是一般的泼皮无赖,那可是迎祥郡主,背后更是她惹不起的忠顺王府。 或许,迎祥郡主就等着她前去理论呢。 到时候她就说自己是找上门去打架的,下狠手揍她的人一顿,人家也有说法,谁让她们自己往前凑的呢? 明知道会吃亏还要愣往上冲,她才没那么傻呢。 …… “没事,剩下的咱们自己吃,”晴雯安慰道,“晚上食材准备的再少点儿,咱们撑一段时间,就不信他们一直半价揽客。” “不然明天咱们也降降价?这样没人来总不是事儿。”一个厨子犹豫道。 “不行!” 陈三源立马反对道,“咱们馆子的菜价没有多少暴利,像他们那样打半价根本就是血亏,降得少了又没意思。 人家拿价格压咱们,就是等着咱们跟上呢。咱们真要降价就正中了人家的圈套,拖也能把咱们拖垮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一点儿应对办法都没有?”有人忧心忡忡,“而且,听说他家的口味也还行,等着人家自生自灭怕是不行。” “姑娘,要不,明天我到外面去弹琴?看看能不能招揽一些喜好风雅的客人?”柳如烟犹豫道。 “那……行,明天你先试试。” 晴雯也有些犹豫,心里感觉这样解决不了问题,可又不忍心打击他们积极想办法应对的心意。 所有的人心情郁闷地过了一夜。 翌日午膳时间,柳如烟在紫竹轩的院子里弹起了古琴。 琴声悠扬,确实引来了一些客人。 可是不到一刻钟,慕轩阁门前再次响起锣鼓声,“咚咚锵锵”一阵乱敲,直接压住了如烟的琴声。 这些人真是不讲武德!林晴雯心中着恼,却也没有办法。 她和贾芸低估了慕轩阁的战斗力,或者是她太大意,怎么也没想到,慕轩阁的东家竟是迎祥郡主。 以迎祥对她的恨意,她根本就不是来做生意的,就是来搅乱她的生意的。 这是一场君子与无赖的战役,如果她应战,就输了;如果她不应战,也输了。 晴雯不想输,可是怎么才能赢呢? 第204回 晴雯助南风备考,紫竹轩消极对抗 “慕公子就要下场考试了,这些天咱们先稳住,不跟慕轩阁起冲突,以免打扰慕公子温书。一切等慕公子考完再说,到时,我自有应对之策。” 林晴雯将紫竹轩的人召集到一起,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现在要全力助慕南风备考,也需要做一些准备。 不能跟迎祥郡主正面起冲突,她也不会轻易认输。 “我跟姑娘也想再开一家素食馆子,到时候两家馆子互相有个支应,万一一家有事,另一家也可以分担些压力。” 贾芸也道,“大家都想想,有哪里适合开素食馆?不必非得是庵堂、寺庙这等地方,咱们有了开馆子的经验,城里也是可以的,关键是位置、租金合适。” 这是晴雯与贾芸商量之后的结果,因为以京城为中心,方圆五十里之内,再也找不到第二家香火旺盛的庵堂与寺庙。 再往远了,又不方便。 其实专营素食的馆子在很早之前就有了,如今京城也有几家素食馆子,生意也都还可以。 只要他们新开的馆子,菜色跟紫竹轩一样的品质,一样能在京城素食行业中分得一杯羹。 “好,都好好想想,这几天真是太憋屈了,咱再去别处开一家,就不信咱到哪儿,他们也能跟到哪儿。”有人应道。 安抚好紫竹轩的人,晴雯坐上车直奔太医院。 王太医一见她,立刻眉开眼笑:“晴丫头,是又有什么好花好草拿来给我开开眼?” “我那天拿给你看的凝霜花茎,你还没给我呢,还惦记我手里的花草?”晴雯不客气地道。 “那……那东西……”老头子眼珠子乱转,说话含含糊糊的,“你可没说,那东西你还要收回去……” “我今儿个来,不是要跟你要那凝霜花茎的,”林晴雯打断他,趋前一步低声道,“我要拜你为师,你可愿收下我这个徒儿?” “咦?”王太医狐疑地打量着晴雯,老眼晶晶亮,“丫头这是怎么突发奇想,要学医了?” “我……你别管为什么,就说你收不收我?”晴雯又逼近一步。 “那不行,医者仁心,老夫收徒可以,但不收动机不纯之辈,我得弄明白你学习医术的目的。”王太医不让步。 “算了,我就跟你说了。” 晴雯故作无奈地道,“老太太年纪大了,一天天地懒待动。我就想跟你学学穴位什么的,以后常给老太太按按身子,让她老人家舒服些。” “这个嘛……”王太医拈须沉吟。 晴雯打量着他的神色,又给他下了一剂猛药:“那个,王太医若肯悉心教我医术,那株凝霜花我就不要了。还有……” “行,行,行!”不等晴雯“还有”出来,王太医已经迫不及待地同意了。 他想明白了,这徒弟一收,她手里的那些奇花异草,不得乖乖地拿来给他研究? 只要能让他随便研究,不说晴雯认他为师了,就是让他认晴雯为师,他都认。 晴雯笑了,这老头就是个爱“材”如命的。 拜了一位名师,晴雯开始忙碌起来。 每隔一天,轮上王太医休沐的日子,她便去跟他学习。 其余时间,便自己在家里练习医术和精神力。 她不贪心,只专攻人体穴位。 或许因为有强大精神力的辅助,她学得快,记得准,很让老太医欣慰。 …… 晴雯一天天忙得不亦乐乎,根本腾不出时间去做别的,连正陷入困境的紫竹轩也不常去了。 迎祥郡主快要气疯了。 有人编排她香艳故事,惹恼了忠顺王爷,直接将她禁了足。 这幕后黑手,她想也不想就安到了林晴雯头上。 当然,她安的也没错。 禁足的这半年,她恨毒了晴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她不止一次想要派人对晴雯下黑手,都被与她同样被禁足的乳母劝住了。 乳母说,杀人诛心,毁了林晴雯的紫竹轩,让她心痛死,才让人痛快呢。 她越想越觉得乳母说的有道理,因此一解除禁足,便跟老父亲卖乖、撒娇、装可怜,求他给自己在白云寺要到了紫竹轩旁边的那块空地。 她还找了最好的厨子,力求在菜品上也不输紫竹轩。 最重要的是,她拿出了从小到大所有的积蓄,还跟老父亲要了许多银钱。 倾尽所有,赔本卖低价,她就要看看,林晴雯那个贱人被自己逼到墙角的颓败样。 她要让她哭,但是就算林晴雯跪下来求她,她也不准备放过她。 可惜,晴雯非但没跪下来求她,连哭都没哭给她看,甚至人家根本就不在意她的挑衅。只在慕轩阁开业的那两天来看过,再连过来都不过来了。 好像铆足了劲儿打出去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一点儿没收到想要的效果,这让迎祥郡主出离愤怒。 没有对手的战斗,还怎么战斗下去? 她现在是真的骑虎难下了。 她想拉着紫竹轩打价格战,用雄厚的财力拖垮它,可人家不上当。 你降价,人家不降,你把客人都拉走了,人家也不着急。 有几个就招待几个,赚不到钱,却也不关门,就跟你耗着。 她使人偷偷打听了打听,可把她的肺都要气炸了。 原来,紫竹轩的那座院子是没有租金的,赚得多就给寺里多捐点香油钱,赚得少就少捐点儿,不赚那就不交了呗,怪不得人家耗得起呢。 而她慕轩阁的这块地,自己花钱盖的房子不说,每个月还要给寺里交一百两银子。 了然那个老秃驴,连她爹的面子都不卖,一点情面都不讲。 其实她还真冤枉了然和尚了,不是他不卖忠顺王爷的面子,是他压根就不想租给她这块地。 当初忠顺王爷派长史官来跟了然谈,了然就开出了这个价格。 他以为价高点儿就能把人吓退,谁想迎祥郡主财大气粗,还真接下来了,这还能怨他吗? 可是,迎祥有钱,也架不住每天这样造。 她自己的积蓄都盖了房子,跟她的王爷爹要的银子也赔光了,现在都开始变卖衣物、首饰了。 被晴雯耗得失去耐心的迎祥郡主,心里压抑了许久的恶毒小怪兽压不住了。 第205回 晴雯白云寺送考,南风求佳人怜惜 其实,迎祥郡主本来就没有多少耐心,她骄纵蛮横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能耐下性子来开起慕轩阁,让晴雯这么多天退避三舍,已算她禁足这半年修炼的成果了。 只是晴雯老不搭理她,就让她开始恼怒了。 都怪乳母,出的什么破主意? 说什么,既然玩阴的玩不倒晴雯,就给她来阳的。 明着跟她对着干,开馆子抢她生意,让她有苦说不出,看她还如何应对? 看人家如何应对?人家就是以不应对为应对。 现在是人家在看笑话,看她怎么把一个人的独角戏唱下去? 要依着她,出来就找个人暗中下手杀死那个小贱人,干脆利索,何至于陷入这样的境地? …… 迎祥郡主紧盯着紫竹轩的大门,牙根紧咬,眼里喷火。 晴雯穿过竹林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近乎癫狂状态的迎祥。 她没有在意,撩起裙摆跨进了紫竹轩的大门。 在家里沉迷于练习医术与精神力的她,不顾其他。 今天停下来休息的间隙,突然记起慕南风明日便要下场考试了,赶紧坐上马车过来。 迎祥郡主瞪眼看着她款款走进去,恨不得用眼神给她身上扎出几个血窟窿。 她挥手叫过忠顺王府跟在她身边的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人面色一僵,却是转身离开了。 林晴雯行至慕南风的书房,侧耳在门上听了听,里面悄然无声。 她轻轻叩了叩房门。 慕南风开了门,清朗温润的眼眸里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彩。 “晴姑娘,是你?” 晴雯轻笑:“想着公子明个儿就要下场了,过来看看,公子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临考前能见到你,就是最好的帮忙。”慕南风双眸直视着晴雯,半点没有掩藏自己激动的情绪。 他这样直抒胸臆,闹得晴雯倒有些不好意思。 “春日里贡院寒凉,不知公子可准备得充足的御寒衣物?可有准备合适的食物?” 春闱考试流程烦琐,要连考三场,每场三天。 为防作弊,每场考试都是头一天的晚上,经过层层检查,考生于半夜进入贡院。 第二天发放考题,正式考试,第三天方可离开考场。 这期间,考生吃住都要在一间简陋的小小号舍里。 要自备卧具、衣物,还要自备一些吃食。 因为贡院虽然也提供饮食,但往往粗劣不堪,难以下咽。 下一场考试再继续上一场的流程,烦琐复杂,很折腾人。 准备不足的考生,可能连撑下这几场考试都撑不下来。 所以,家有考生的,每到临考都要忙活好一阵。 母亲为儿子,妻子为丈夫,悉心收拾行囊。 林晴雯打量慕南风的身份,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要下场考试,所需之物肯定会有人帮忙准备。 她不过是过来看看,问上一句,尽一尽做朋友的情谊罢了。 慕南风瞟了一眼墙角处四角包银的精致考篮,那是外祖母刚刚使人送来的。 里面上下好几层,装得满满的。 文房四宝、蜡烛、寻常人家吃不起的红稻米、各种糕点小菜、油盐酱醋,小巧的风炉、锅子,提神的参片、防病的药物,甚至连封号舍的号帘、钉子、锤子,外祖母都让人给他备下了。 外祖母一片拳拳之心,他没有推辞,照单收下了。 这只考篮旁边,还有另外一只普通的柳编考篮,是他往年参加考试时背的。 里面是他为自己准备的物品,相比外祖母准备的少了很多,但也足够了。 多年独立生活,他早已可以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一场春闱考试,更是他心中极为重视的,他怎会不提前为自己准备好? 可是,这些他不想跟晴雯说。 他抬头温润地笑:“御寒衣物晴姑娘早就给我备下了,只是吃食还未备得,姑娘可否为我做些轻巧、好存放的果子?” 他那样温润地看着晴雯,眼里带着些狡黠,还有点让人不忍拒绝的渴望。 “我真是自讨苦吃来了。”晴雯拍拍自己的额头,暗暗道。 “行,我让如烟……” 她想说让柳如烟给他做些吃食,可看着他眼里转瞬升起的失望之色,又鬼使神差地改了口,“我去给你准备些吃食,你有锅子?到时候热热再吃。不要总吃冷食,恐肠胃不舒服。” 在慕南风热切的目光注视下,晴雯去了茶房,借着柳如烟做茶点的炉灶忙活起来。 反正现在没几个客人,她就多占点时间也无妨。 “姑娘,这是要做什么?”柳如烟在旁边,有点奇怪,“姑娘要想吃什么,我做就是了。” “不用,慕公子要下场了,央我帮忙准备些吃食,我自己做就可以。”晴雯忙得头也不抬。 柳如烟愕然,继而和彩蝶、金钏儿三个对视一眼,偷偷抿嘴笑了。 之前她们就问过慕公子,问他需不需要她们帮忙准备些什么? 慕公子只道,不麻烦了,家里人都给准备好了。 怎么姑娘来了,这就没准备吃食了?难道慕公子的家里人就是晴姑娘,就是要等晴姑娘来给他准备? 难得一贯雅正的慕公子有这份小心思,她们就不戳破了。 于是,晴雯自己忙忙活活,柳如烟等人只管端坐喝茶,只偶尔晴雯忙不过来时,才肯过来搭把手,帮帮小忙。 这一忙,就到了将近晚上。 一锅菠菜粉丝包子还在灶上,晴雯趁空将刚刚做好凉过来的糕点,一份一份包好。 又把火腿、腊肠等耐放的吃食用油纸包好。 包子出锅,她就不等了。 嘱咐柳如烟等人,等包子凉过来,就像她这样,一份一份地用油纸包好,连之前准备的吃食都给慕公子送过去。 她擦了擦手,解下围裙,准备回家。 如烟瞅了瞅外面渐渐黑下来的天色,犹豫地问道:“姑娘,天都黑了,不用人送送你吗?” “不用,之前也不是没走过夜路。”晴雯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如烟看了彩蝶一眼,彩蝶立刻出门,跑到慕南风的书房去,“咚咚咚”地叩响了房门。 晴雯脚步匆匆出了白云寺,刘安坐在车辕上,仍在兢兢业业地等着她。 她刚要上车,却听后面有人叫:“晴姑娘,等等,我送你回家。” 慕南风提着衣摆,飞跑过来。 只是,他还未跑到晴雯跟前,眼眸里突然映出一抹寒光。 第206回 南风伤危在旦夕,晴雯誓报仇雪恨 不甚明亮的月光下,一柄长剑闪着寒光,径直朝转身看向慕南风的晴雯后背刺去。 “晴雯!”慕南风大叫一声,脚步更快地飞向晴雯。 然而,他只来得及一把将她推开,却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那剑之下。 剑尖直直刺进他的前胸,深可盈寸。 持剑之人见杀错了人,一把将剑拔出来,再向晴雯刺来。 鲜血从慕南风的胸口汩汩而出,他缓缓地倒了下去。 “南风!”晴雯心口猛地揪紧,一股窒息般的痛楚袭上心头。 她抱住慕南风,双目一凝瞪向再次向她刺来的剑。 脑中的光珠随之迸射而出,狠狠击打在剑身上。 是的,光珠就是她的武器,她现在不仅可以操控光珠使人入梦,还可以操控光珠发起攻击。 对人、对物,都可以。 光珠将剑击偏,随之变化方向,直定在持剑之人的额前。 那人感觉到剑身被击中,正疑惑力量来自何处。 突然被光珠控制,错愕之间双眼渐渐迷蒙起来。 晴雯并不确定,这人是不是有柳湘莲那样强大的精神力,足以与她对抗? 她更不确定,他这种迷糊的状态能持续多久? 时机不等人,她不能让他清醒过来,再来杀她。 她将慕南风轻轻放在地上,劈手夺下那人手中的剑,挥剑刺了出去。 承载了巨大恨意的利剑,蕴含着万千的力量,只一下便刺进了那人的咽喉。 鲜血迸溅,那人“噗嗵”倒地,挣扎了几下后,便再无声息。 “刘安,刘安!快来帮我啊!”林晴雯撕心裂肺地呼喊。 被吓懵的刘安急忙跑过来,与晴雯一起将已经昏迷的慕南风抬上马车。 晴雯紧紧按着慕南风淌血的伤口,看着他因失血而惨白的脸,心如刀绞。 “慕南风,你撑住啊,我一定会救你的!”她大叫着,“刘安,去最近的医馆!”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快,去豫王府!” 是一直护在他身边的老韩,策马赶了过来。 刚才电光石火之间,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前一秒还在恼恨慕南风又来跟主子抢人,下一秒,那位翩翩公子就倒下了。 不等他前去救人,那凶手竟被晴姑娘一剑斩杀。 他不敢相信,那样柔弱的姑娘怎么会有那样强大的力量?她是如何做到的呢? 依他看来,凶手的功夫比他差不了多少。 他也不及多想,将那男人的尸体甩上自己的马背,追着晴雯的马车飞奔而来。 “豫王府?那是什么地方?”晴雯满面泪痕,却还能稳住心神,“你又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晴姑娘别管豫王府是什么地方,只管跟着我就是了,我是二皇子一直派来保护你的人,不会害你的。” “把你的随身之物给我一件。” 晴雯不敢相信他,谁知道他要把她引往何处去? 但她此时顾不得掩藏自己的秘密了,只能冒险确认这人的身份。 老韩毫不迟疑,扯下身上的荷包就扔到马车里。 晴雯握着荷包入梦,片刻之后喊了一声:“刘安,跟着他走!” 老韩再不多言,打马飞奔在前。 豫王府,慕南风的外祖家。 “晴姑娘且先回家,这里不适合你进去。” 老韩在门前下马,从马车里将慕南风抱出去,抱着他直冲向大门,边走边喊,“你放心,豫王府的大夫医术极高明,实在不行还可以请到太医院最高明的太医,定能救活慕公子。” 林晴雯站住了。 以豫王府的权势与地位,确实可以请到最高明的太医前来。 相比送到医馆去,慕南风在这里更有活下去的机会。 豫王府几个守门的家奴,看见有人抱了一个血人过来,“噌噌”从门里窜过来,伸手就要拦住老韩。 待看清受伤之人后,几人吓得脸比慕南风都白了。 “是表少爷,我们表少爷怎么了?” “别废话!快去禀报豫王爷,禀报老夫人,找你们府里所有大夫过来。”老韩脚步不停,急速冲向豫王府内院。 “哦,哦。” 门房不敢怠慢,也不管这是不是他们的职责了,迅速分成几组去报信。 “慕南风!”晴雯伫立在豫王府门前,喃喃低语,“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来。” 目光转向老韩停在豫王府门前的那匹马,看着马上驮的那具男尸,她眼里涌起涛天巨浪。 她缓缓上前,将纤纤玉手轻搭在那人粗壮的手腕上,闭上了眼睛。 不过片刻,她便睁开了眼。 这一刻,她眼中的涛天巨浪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迎祥!我林晴雯不报此仇,绝不活于人世间!” 林晴雯霍然转身,再不看那凶手一眼。 她回了凸碧山庄,将自己胸前挂的络子打开,将里面的两粒绛珠草种取出来。 “郑嬷嬷,祝嬷嬷,把它们种下,马上!” 郑嬷嬷和祝嬷嬷看着她冰冷的神色,心里突突的,赶紧去找了花盆来,借着清冷的月色,种下绛珠草。 春天了,虽然天气还有些寒凉,但野外的草色已见青绿了。 绛珠草现在种下应该可以的,勤用露水浇灌,到夏天就可以收获了。 她将柳湘莲寻回的那株绛珠草拿出来,又出府上了马车,直奔王太医家里。 若是有心情照照镜子,她一定会发现,自己现在的脸色比受伤的慕南风还要苍白。 王太医今日恰好休沐,见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晴雯,你这是怎么了?” “师父,求师父赶紧去一趟豫王府!” 她双膝跪下,将绛珠草递上,“有人为我而伤,血流不止,我要救他,用这株绛珠草救他。” “这……“王太医有些踌躇,“豫王府有自己的大夫,医术也很高明,我不好过去啊。” 同行之间是冤家,他要不请自去,就是去打人家的脸,故意去寒碜人家,这事不好做。 “师父,那人危在旦夕,只怕熬不过今晚,唯有这株绛珠草能救他了。师父您医者仁心,不能只顾维护同行脸面,明知病人可救却不救?”晴雯抱着师父的大腿,苦苦哀求。 “我……” 正在王太医犹豫不决之时,王家大门被重重地敲响。 第207回 豫王府请王太医,林晴雯入紫竹轩 “王太医,王太医快开门啊!” 重重的敲门声还伴着急切的呼唤,王太医不敢耽搁,匆匆跑去开门。 豫王府的长史官手持豫王的帖子窜进来,话都说不完整了。 “王太医,快随我去,救救我们家……表少爷!我们家表少爷不好了……我们家老夫人都急晕过去了……我们家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了。” 晴雯“噗嗵”一声坐到地上,一手揪紧胸口的衣物,心痛如刀割。 “师父,”她哀哀泣道,“求求你了!” 在豫王府长史官疑惑又焦急的目光注视下,王太医一把将绛珠草捞到手中,转身迅速去收拾药箱。 临走,他又回头低声对晴雯道:“回家安心等着,有这株绛珠草,那人就算血流干了,我也能给他从鬼门关上拖回来。” 王太医随长史官到豫王府去了,林晴雯深呼吸一口气,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师父医术好,他说能救,那就指定能救。 现在不是她沮丧绝望的时候,她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去做。 …… 陈宅,二皇子府。 老韩满身血迹的衣服还未换下,双膝跪在陈寒宵面前。 “主子,属下无能,未保护好晴姑娘,求主子责罚!” 正伏案埋头写字的陈寒宵猛得抬起头来,看着他被血染红的衣服,眼中透出一般刺骨的寒意。 “晴姑娘怎么了?快说!” “主子别急,晴姑娘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 老韩连忙道,“是有人要刺杀她,慕南风替她挡了剑,属下身上的血都是慕南风的。” 陈寒宵长舒了一口气,继而又立起了眉毛,“是谁要刺杀她?可有查清楚?” “凶手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物件,属下还没得及去查。” 老韩抹了抹脸上惊出的冷汗,迟疑地道,“不过,我想晴姑娘肯定知道凶手是谁。” “你怎会这么想?可是她这些天得罪过什么人?” “若说她这些天跟谁有过节,那指定是迎祥郡主,可要就此就判定是迎祥郡主,又没有确凿的证据。” 老韩沉吟道,“属下说晴姑娘知道,是觉得晴姑娘有特殊的办法。就像她能找到刺杀您的凶手,和杀害六皇子侍卫长的凶手一样。刺杀她的凶手,她一定也知道。 而且,今天她起初并不相信我,但跟我要了一样随身之物,很快便确定我是可信之人。属下断定,她一定有自己的办法。” “哦,”陈寒宵轻吟一声,又道,“这事儿你自己知道就行,任何人都不要再说。” 晴雯有特殊的本事,陈寒宵他们之前就有猜测,而且猜得大差不离。 但这事儿也仅限于他的几个心腹手下知道,别人他是不会说的。 晴雯的事儿,她自己不想说,他也会替她瞒着。 “主子,还有一件事,属下觉得很奇怪,”老韩道,“属下感觉,晴姑娘身上还有咱们不知道的秘密。” “哦?”陈寒宵疑惑地看向老韩。 “今天那个杀手刺向晴姑娘的剑被慕南风挡了后,他本想再刺晴姑娘,可手里的剑不知怎么就被晴姑娘夺了去。 空手夺白刃,这一招耍得极漂亮。更漂亮的是,她刺死杀手的一剑,干脆利落,又快又狠,而那杀手竟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你确定,旁边没人帮她?” “属下确定,当时除了晴姑娘的车夫,左近并无他人。而那个车夫都吓懵了,一直到她喊人帮忙才跑过去。” “如果是这样,那个幕后之人就危险了。”陈寒宵目光闪烁。 “主子,要制止她吗?” “为什么要制止?有仇不报枉为人,咱们不一直是这样来的吗?来而不往非礼也,她要做什么就让她去做。你还是跟着她,小心不可再让人伤了她。” 陈寒宵冷冷地瞥了眼老韩,老韩感觉脊背发寒。 “是,属下一定恪尽职守,将功折罪。” …… 林晴雯回了贾家,有条不紊地安排好接下来的事。 她跟贾母说,要去白云寺多住几天,为贾家和她老人家祈福祷寿。 老人家没有不应的,还嘱她备足了吃食用具,祈福也不必如苦行僧般清苦。 她跟黛玉说,最近紫竹轩出了点问题,她得守在那里看着。 黛玉也知道,慕轩阁开业对紫竹轩影响很大,也没有细问她。 其他人她就不去一一打招呼了,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她离开些日子,也不会对人家有什么影响。 她又嘱咐郑嬷嬷、小红等人细心照看绛珠草,守好家门,然后只带着佳蕙,去往紫竹轩。 之后的日子,她就像长在紫竹轩前的竹林里一样。 无论天寒天暖,她每日都坐在慕南风之前坐过的小桌旁。 旁人看着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其实她无时无刻不在默默地练习功法。 同时,她也在等待迎祥郡主到来。 只是那个该死的郡主,仿佛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一连多日都没有再到慕轩阁来。 慕轩阁没有得到主子的任何指示,仍然在跟紫竹轩对抗。 菜品仍然半价销售,伙计们仍然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看见个客人来就往上扑,生拉活拖地往慕轩阁拽。 因为现在已经不必担心打扰慕南风温书了,被憋屈了这么多天的伙计们,压制不住地要去跟他们理论。 林晴雯不让他们上前,都要离他们远远的,最好连出来看一眼都不要。 她现在已经不介意慕轩阁抢紫竹轩的生意了,她在这里唯一的目标是——迎祥郡主。 陈寒宵在竹林外,默默地看着晴雯。 这些天他常来看她,看她在这儿枯坐了十数天,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抬步走向晴雯,清朗的眸子里有些担心:“你可是知道了要杀你的人是谁?” 晴雯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子里满是血丝。 她不说话,不承认,亦不否认。 陈寒宵明了,晴雯她什么都知道,可她不想说与旁人知道。 “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他试探地问道。 晴雯定定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失神的眸子里有了一丝神采。 第208回 寒宵以身诱迎祥,晴雯坐等仇人来 半个时辰后,陈寒宵一身富家公子打扮,慢慢悠悠出了竹林,直直走向紫竹轩。 慕轩阁的伙计们岂能让他走进对家?两个伙计再次越界过来,拽着他的胳膊往自家馆子里拽。 打从慕轩阁开业,这位爷还没有来过,那帮伙计们并不认识他。 只当他是位有钱人,有钱人就得拉到自家来。 “哎,别拽,别拽,我……我……”陈寒宵喊着,声音越来越低,身子渐渐往下坠。 那些伙计们却不放开他,只管拖着他走。 晴雯瞥见他被拖进了慕轩阁的大门,立即操控起光珠击向他的昏睡穴,陈寒宵不声不响地昏睡了过去。 他的身子软塌塌的,这下也不假装往下坠了,是真的任由人家摆布了。 晴雯跟王太医学习医术,其实只是想学习人体穴位的分布。 她想利用自己操控光珠的本事,攻击几个被慕轩阁生拉活拽的富家老爷,让他们在里面昏死过去。 他们的家人必然会来慕轩阁大闹,因为伙计们的暴力野蛮拖拽才导致这样的情况发生。 一来二去就搞臭了慕轩阁的名声,他们就没办法经营下去了,还怎么跟紫竹轩抢生意? 这个过程可能会慢点,也可能收效不佳。 迎祥郡主背靠的忠顺王爷或许会威逼利诱苦主,让他们不敢来慕轩阁闹。 但这是晴雯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她并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 可是,迎祥郡主这一次刺杀,让她改了主意。 …… 伙计们拖着软塌塌的二皇子,渐渐觉出不对头。 回头一看,顿时大惊,这位公子这是怎么了? 他们不敢把陈寒宵放下,加快步子拖着人往里走。 “放下,把我们主子放下!”明朗和老韩高声叫着,从远处飞跑过来。 “主子,主子!”两人截下陈寒宵,抱着他大叫。 陈寒宵无声无息,没有一点回应,晴雯是要让他昏睡上两个时辰的。 “说!你们对我家主子做了什么?!”明朗“仓啷”一声拔出剑来,架在一个伙计脖颈上。 “我们,我们什么也没做,”那伙计扎煞着手,慌了神儿,“你……你别乱来啊,别乱来,你可知道我们慕轩阁的主家是谁?” “我管你主家是谁!你可知我家主子是谁?” 明朗将剑往下一压,血就从那伙计脖子上洇了出来,“我家主子来的时候好好的,现在生死不知,都是你们害的。让你的主子给我滚出来,今天我家主子醒了便罢,若是醒不了,让你家主子满门陪葬!” “陪葬?” 那伙计吓得“噗嗵”跪下了,另外一个伙计赶紧往后堂跑去报信。 慕轩阁的掌柜高昂着头从里面出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大喊:“是哪个不开眼的,胆敢在我们慕轩阁闹事?不想活了?!还让我们主子陪葬,也不怕闪了舌头!” “闪不闪了舌头,我不知道,但今天你是不得好活了。”明朗挥剑,寒光一闪,掌柜的一只耳朵掉了下来。 “唉哟!”那掌柜再不敢胡言,捂着耳朵杀猪一般地叫。 “什么话也不用说了,叫你们东家过来!别想着找个旁人来糊弄我们,不怕告诉你们,我们主子可是当今二皇子殿下!” 老韩不紧不慢的一句话,像晴天霹雳炸响在众人耳边。 “二皇子?”掌柜的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嚎叫,一迭连声地叫人赶紧的,“快,快,快,叫东家……” “先把二皇子请到里面,一会东家保准带着最好的大夫来。”掌柜的想让人将陈寒宵抬进去。 老韩低头看了看睡得酣畅的主子,心里不知道啥滋味。 二月,春风还寒,主子衣衫单薄,要睡,不好进屋睡去? 怎么还再三吩咐不准把他弄进屋里去,就在院子里解决问题? 这要是冻坏了,可咋办? 老韩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陈寒宵身上,瞪着要上来搬人的伙计们,厉声怒喝: “别动!你们将我家主子害成这个样子,这事就在这里解决,万一进屋去,你们不认账了咋办?” 慕轩阁的掌柜和伙计们欲哭无泪,就这位爷这身份,谁敢赖账? 不让动,他们自然不敢动。 掌柜的忍着疼,吩咐人赶紧抬出一张软榻,还有干净的被褥出来。 老韩将陈寒宵放在榻上,拖过被子来盖上。 “爷啊,为给晴姑娘出头,受苦了啊,大冷天的还在这露天地里晾着。” 老韩和明朗心中感叹,“就是怎么就那么别扭,明明心里喜欢得紧,也不说出来呢?” 一众人陪着陈寒宵,在凉风中等了一个多时辰,忠顺王府终于来人了。 浩浩荡荡,一排车驾。 忠顺王爷带着很多人,包括十几位太医,他能划拉来的都划拉来了。 竹林里的晴雯瞅着他们过来,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搜寻。 因为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女子的脸上都蒙着面纱,她不确定哪个是迎祥。 但有一个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忠顺王爷身边,眼里有些惧色。 若是她没有认错,那定是她苦等多日的迎祥郡主了。 这个没胆色的,闯了祸就缩回自己的王爷爹身后去。 可是,做坏事,躲就行了吗? 晴雯默不作声,这只是她的猜测,她还得再观察一下。 “忠顺王爷,原来这慕轩阁的东家是你?” 明朗好像才知道幕后内情,连礼都不行一个,上前抓着忠顺王爷的袖子就使劲拉扯,“今个儿我们主子成了这样,全是你们慕轩阁所为,我要与你到御前,找皇上说理去。” “慢着,慢着!”忠顺王爷往外轻拂了一下明朗的手。 这小小的侍卫也太放肆了,竟敢跟他拉拉扯扯的,但他又不敢着恼,毕竟是皇子身边的侍卫。 而且,皇上对那位爷心怀愧疚,格外疼他三分呢。 今天这事若是处理不好,他这脑袋怕是也保不住。 忠顺王爷狠狠地瞪了跟在他身边的姑娘一眼,压了压心中的火气,缓声道,“先让太医给殿下看看,皇上要怎么治臣下的罪,臣下都领着,救治殿下要紧。” 他瞪那一眼,让迎祥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也让晴雯终于确定了:她就是迎祥。 第209回 太医皆无计可施,晴雯又造一疯子 老韩扯了扯明朗,低声道:“你别胡闹!王爷说得对,得让太医先给殿下看看。” 明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往后退了一步:“看!赶紧看!今天看不好王爷,我拼死也要闯到御前去。” 忠顺王爷挥了挥手,带来的太医们立刻涌上前。 抢到近前位置的,跪在榻前,执起陈寒宵的手腕把脉。 没抢到近前的,便站在旁边,“望闻问切”第一步,先“望”一下病人的气色,也是必要的。 迎祥被人挤到了外围,她定定地站在那里,身体颤抖着,手心里的汗水都要往下淌了。 林晴雯操起光珠,直定在她的额前。 迎祥木呆呆的双眸慢慢闭上,霎时间入了梦。 晴雯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只看着她的神色慢慢地不再是恐惧。 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恼怒,继而又是狂喜。 是喜欢,她也梦到了自己最得意的事。 时机正好,晴雯美眸中闪过一抹狠戾,迅速操控光珠转变方位,狠狠击向迎祥的后脑。 继贾环梦中被打断,精神失常之后,她一直想再试试,到底这个结果是不是必然的? 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总不能逮着谁就拿谁当试验品? 如今,就在迎祥郡主这个恶毒的女人身上试试。 光珠虽然并无实体,可攻击力是很强的。 或者说是晴雯的精神力,经过长时间的锻炼之后变得很强,迎祥被击晕过去了。 “噗嗵”,在众人都紧张地盯着太医给陈寒宵把脉的时候,她倒在了地上。 “郡主!”丫鬟大惊,急忙去扶她。 “迎祥!”忠顺王爷也叫了一声,“快,快来几个人,给她也看看。” 老王爷心里有点慌,自己的这个女儿从小被宠爱着长大,哪曾受过今天这般惊吓?这是被吓晕了? 几个太医连忙过来,一个年纪大些的执起迎祥的手腕把脉,良久摇头不解地道:“郡主的脉象很奇怪,几条经脉乱突乱撞,该强的不强,该弱的却强而有力,这脉象,老朽从未见过。” 又有几人上前把脉,同样没有人敢下定论。 “那可怎么办?”忠顺王爷搓手。 几位太医闭着嘴装鹌鹑,谁也不敢冒头。 现在的病症都没弄清楚,谁敢轻易出手诊治? 万一治死了或是醒了出点儿啥状况,谁负责? 这边无计可施,那边给陈寒宵把脉的几个太医也停了手。 几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又商量,向忠顺王爷道:“王爷,依下官等看来,二殿下似乎只是睡着了,身体并没有大碍。” “放屁!我们殿下现在还晕着呢,怎么会没事?” 不待忠顺王爷说话,明朗先叫起来,“你们都是忠顺王爷带来的,是不是拿了他的好处,故意想把大事化小?我告诉你们,我们殿下若出了事,你们谁也担待不起!” “这……”太医们面面相觑,忠顺王爷也敢怒不敢言。 他虽然贵为王爷,可到底是外臣,怎么也不敢跟皇上的儿子比啊。 这局面就僵在这里了,对于两个昏死过去的,谁也没有好法子。 “是不是……是不是他们在这里开馆子,冲撞了神明?神明有怒,把火发在这两人身上。”一个围观看热闹的食客好像猜到了事情的本质,小心翼翼地道。 “滚!少在这胡说八道!”忠顺王爷恼怒地瞪了那人一眼,怒斥道。 在场的人脸色更怪异了,各自往自己周围寻摸。 遇到解释不了的怪事,只有这些神神鬼鬼能解释了。 或许冥冥中就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操纵着这一切,悄悄出手打晕了二皇子和迎祥郡主呢? 林晴雯默默地关注着那边的情况,再次出手用光珠点了一个太医的昏睡穴。 那太医软软地倒下去,有人大声惊呼:“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怎么又倒了一个?” “我就说嘛,肯定是……”刚才口吐怪言的食客惊恐地叨咕,转身就跑。 “太可怕,太可怕了!”其余的食客也纷纷惊呼,拔腿跑了。 “可恶!怎么这么吵?” 就在太医和慕轩阁的伙计们也惊慌失措,想要逃跑时,躺在榻上的陈寒宵醒了。 “啊!主子,你醒了?”“戏精”明朗大喜过望,扑到榻前,凑到他的眼前去看他。 “咋咋呼呼的做什么?”陈寒宵一把将他的脑袋拍出去,“我怎么在这睡着了?” 他转着脑袋看了一圈围着他的人,将懵逼表演到极致。 “嘻嘻,我杀了她,我终于杀了她!” 未及明朗回答主子的问话,另一边响起了一道叫声,迎祥也醒了。 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如鬼魅般,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郡主,你怎么啦?”丫鬟抱着她大声哭喊。 “你是谁?”迎祥双眼圆睁,瞪着丫鬟,眼珠子差点儿鼓凸出眼眶来,“你是她?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迎祥暴起,顺手夺下身旁侍卫的剑,冲着丫鬟挥了过去。 丫鬟吓得“啊啊”乱叫,慌忙跑开。 迎祥双手握剑,胡乱挥舞着:“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众人四散逃开,忠顺王爷却愣住了,仍呆在原地。 迎祥一剑劈过来,忠顺王爷吓坏了,边躲边喊:“快,快拦住郡主!” 侍卫们连忙上前,夺下迎祥手里的剑,将她交给跟来的婆子们。 迎祥被婆子们控制着双手,双脚还在乱扑腾,张嘴还要去撕咬。 “找根绳子,把她……捆起来!”忠顺王爷无奈地挥手。 这丫头疯了,逮谁杀谁,逮谁咬谁。 “呵呵,郡主是怕我要赔偿,故意装疯给我看吗?”陈寒宵冷笑,“你慕轩阁的伙计强行拖拽我,致使我晕倒在此处,装疯就不用给我个说法了吗?” “二殿下,小女是的真被吓疯了,求殿下容本王先处理了家事,日后定给殿下个说法。” 忠顺王爷黑着脸,冲陈寒宵拱手施礼。 他心里其实想说:“你何时身子这么柔弱了,拉扯一把就晕了?” 可他不敢说,不能说,他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呵呵,”陈寒宵继续冷笑,“忠顺王爷好大的脸啊,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想让苦主自认倒霉?” 第210回 佳蕙回忆红楼梦,连锁食馆将启动 “哈哈……” 看着忠顺王爷的脸越来越黑,陈寒宵又干笑两声,随后摆摆手,大度地道,“算了,我暂时没感觉身体有大碍,就给王爷个面子。” “谢殿下!”忠顺王爷憋屈地道谢。 陈寒宵又瞅了眼疯疯癫癫的迎祥郡主,好奇的目光掩都掩不住,气死人不偿命地道:“郡主的状态可不大好啊,王爷可得看住了,若是让她出来,随便伤了人或是杀了人可就不好喽。” 忠顺王爷的脸色快要滴出墨来了,陈寒宵理都不理,在明朗和老韩等人的护卫下,施施然走进竹林。 他没有看稳稳坐在那里的晴雯,径直朝外走去。 明朗却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悄悄地冲晴雯眨了眨眼。 一场闹剧结束了。 忠顺王爷再恼恨,却也无可奈何,满面阴沉地带着又是踢打又是撕咬,整个人呈癫狂状态的迎祥回府。 在场的太医都对迎祥的病症没办法,回家也没人能治好她。 林晴雯望着他们离去,眼里没有半分不忍。 那一僧一道将红尘三千痴男怨女交给她去折腾,或许是希望她能尽己所能去帮助他们。 可她有自己的原则,她只帮助值得帮助的人。 只要迷途知返,不再作恶,她甚至愿意给赵姨娘那样的人一条生路。 可迎祥屡次作恶,实在是触碰了她的底线。 当慕南风倒地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掏空了。 当时她只有一个念头,将伤慕南风的人千刀万剐。 若是她的精神力足够强,她今日甚至想将迎祥一击毙命。 可惜了,她还没有那样的能力。 不过,迎祥这辈子只怕也就这样了。 贾环一个没有攻击力的疯子,或许还会被允许出来晒晒太阳,看看风景。 而迎祥,一个随时都可能杀人的疯子,她的后半生怕是只能被关在屋子里,再也不见天日了。 佳蕙站在旁边,从头到尾目睹了迎祥晕倒到发疯的全过程,兴奋得就差蹦高鼓掌叫好了。 “太好了,姑娘,这个祸害以后再也不能祸祸咱们了!都是她作恶太多,遭报应了。” “对,‘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就是报应!”晴雯幽幽道。 “不过姑娘,《红楼梦》中没有迎祥郡主这个人物?”佳蕙挠挠头,有点困惑。 只大略读过一遍《红楼梦》,就糊里糊涂地穿越了,这小丫头能记住书中的几个主要人物,一些重要的故事情节就算不错了。 那些边缘人物,出场次数不多的,她真的记不得。 “她没有,二皇子和慕南风都没有,还有其他很多人都没有。或许是因为咱们穿进来,有些情节就发生了变化。” “哦。” 佳蕙“哦”了一声,心里却清楚,真正改变故事情节的是晴雯,而她自己不过是个路人甲而已。 她又看了眼远去的忠顺王府一行人,小眼神眨了眨。 回想起贾环发疯的过程,再看向气定神闲坐在桌旁的晴雯,佳蕙眯眯眼笑了。 要想在这个世界活得好,紧紧抱住晴雯姐姐的大腿就对了。 …… 迎祥郡主完了,慕轩阁也就跟着完了,那几间屋子被一把大锁紧紧地锁着。 接连在那里晕倒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成了杀人的疯子,慕轩阁现在成了“鬼屋”的代名词,再也没人敢进去了。 与慕轩阁紧邻的紫竹轩却没有受到影响,生意又像之前一样火爆起来。 毕竟人家在那经营快一年了,从没有出过任何怪事。 只能说是慕轩阁多行不义,惹得天怒人怨,神明降下惩罚罢了。 …… 紫竹轩的危机解除,贾芸又找到了开第二家素食馆的场所,兴冲冲地来找晴雯。 “姑娘,倪二爷有处房子正要赁出去,说是若是咱们想要,就先尽着咱们。” “倪二爷?可是有人还不起重利债,拿房子抵债了?”晴雯问道。 贾芸口中的倪二爷,就是曾经帮助过他的“醉金刚”倪二,专放高利贷的。 晴雯有些不太舒服,无论什么社会,放高利贷赚钱都不算光彩。 然而,它可以为急需用钱的人解决燃眉之急,这也算它的一个长处。 所以,这个行业自古至今都没有消亡。 可见,它的存在也有一定的合理性的。 就像“典当行”这个暴利行业,不是从古至今都存在的吗? 只是,一些人暴力逼债,逼得人倾家荡产,逼得人自杀亡命,终坏了这个行业的名声。 “姑娘,您是担心,倪二爷这房子来得路子不正?” 贾芸瞅见晴雯皱起的眉头,笑道,“您放心,倪二爷虽是放重利债的,可他仗义疏财,对贫苦人家都多有照顾,不会做那种逼死人命的事。这房子,是那家人心甘情愿抵给他的。” “那房子怎样?”晴雯眉头稍展。 她其实有些心动,因为她本来就有开连锁素食馆的想法,能找到合适的房子正好。 “房子有上下两层,每层都有八九间屋子,我想着跟紫竹轩一样,在那边也开个茶房,辟出几间茶室来。 到时候就让金钏儿和闰生过去,金钏儿姑娘跟如烟姑娘学得也差不多了,闰生可以做那边的管事。 跟着陈伯和宋大厨的几个学徒也该出师了,正好到那边去,差不多也能顶起来。” 再开素食馆的想法是贾芸提出来的,他早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了,此时安排起来,讲的头头是道。 “你想好了就放手去做,等我有时间就过去看看。紫竹轩的资金先用着,不够的我再去筹措。” 晴雯瞅着贾芸,越看越满意。 当初找他来帮自己打理生意,是找对了。 这位青年真的很靠谱,一心为她筹划。 而且金钱上分的很清,只拿自己的月钱和逢年节赏下的赏银,多的一个大钱都不会动。 账目做得清清楚楚,晴雯每个月查账都没有任何问题,就很让人放心。 “不用姑娘现去筹措,紫竹轩的出息尽够了,咱们馆子的生意可是又红火起来了啊。”贾芸笑得开心。 …… 半个月后,一辆豪华大马车停到白云寺门前。 第211回 慕南风身世揭秘,林晴雯回避感情 慕南风在书童侍墨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上白云寺的台阶,身后跟着十几个奴仆,或抬或抱着各式大大小小的箱笼。 竹林里,林晴雯以手支颐,安静地睡着了。 睡梦中似乎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一样,轻轻地颤动着。 “把东西放进去,自行离开。”慕南风挥挥手,轻声吩咐跟来的奴仆。 奴仆们很守规矩地没有看晴雯,目不斜视,径直走进紫住轩去,将箱笼放进慕南风的书房里,然后匆匆离去。 慕南风静静地看着晴雯,眼里满是爱怜。 他解下自己的鹤氅,披在她的身上,轻轻推了推她道:“晴雯,外面寒凉,进屋去睡。” “你……” 晴雯被惊醒,迷蒙的双眼望向眼前这个温柔的男人,刹那间,盈润的眸子蕴满泪水,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话,“慕公子,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慕南风伸手将她扶起来。 “你都好了吗?”晴雯细细地打量他的脸色。 “都好了,连那道小伤疤都要没了。” 慕南风笑着拍拍自己胸口的剑伤处,“王府的大夫们都判定我没救了,可王太医拿了一株神奇的药草来,连煎了十几副药,我就活回来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晴雯,柔声道,“王太医说,那是你最珍视的药材,连一片叶子都不舍得给他,却把一整株都拿出来救我。” “那没什么,你不是为救我才受伤的吗?我救你是应该的。” 晴雯有些窘迫。 作为一个不懂爱为何物的女孩,她现在还分不清自己对慕南风是什么感情。 或许是感恩?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又或许是前世今生都没有品尝过的爱?理不清。 解决了迎祥郡主,她这些天也一直住在紫竹轩,心底深处是在等待慕南风回来的? “怎么不在王府多呆些日子?那里有大夫们精心照顾,你的身体恢复得才更好些。”她悄悄地转移话题。 “我在那呆不下去了。” 慕南风清亮的眼眸里闪着细碎的光,抬手抚上晴雯的鬓发,声音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王府虽好,生活安逸,行动都有人照顾,可却不是我该呆的地方。对我来说,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这是什么话?晴雯被他臊得脸通红。 这家伙,这是正式表白了吗?不,她还不能接受。 不是救命之恩就必须要以身相许的,她可是记得,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的科举考试耽误了,都准备好久了,很可惜。”她再一次岔开话题。 “是挺可惜的,不过不是可惜错过了这场考试。” 慕南风情绪有些低落,“这一次错过了,大不了再等三年。我刚刚二十岁,不忙着走上仕途。 只是可惜,我本来想考中进士后,就去贾府跟你正式提亲。然后谋一个外放的官职,带你一起离开这儿。如今,却是做不到了。 晴雯,若是我说,我身无分文,甚至没有安身之所,却想要求娶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晴雯更慌了。 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突然被问起来,真是不知所措。 慕南风眼眸有些黯淡,低声道:“我现在这样的情况,按说没有资格跟你说这些话。可我,真的等不及了……” “先不说这些好不好?这事儿等我想想清楚再说。” 晴雯连忙打断他,笑道,“你不觉得你该跟我解释些什么吗?关于你的身世?关于豫王府?不过,你若是不想说也没关系啊,我就是随口一问。” 的确只是随口一问,她其实就是想说点儿别的,缓解一下越来越尴尬的气氛。 “没什么不能说的。” 慕南风没有犹豫,脸上甚至是从未有过的从容,“就是你不问我,我也要跟你说说我的事了。要求娶你,总得让你先了解我。” 你不是疑惑,我为什么给这个素食馆子起名叫‘紫竹轩’吗?因为我的本名叫‘慕紫轩’。” 慕南风定定地看着晴雯,提起这个他久未使用的名字,语气也没有太多波动,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儿一样。 晴雯蓦然明白了,不仅明白他给自己的馆子起名“紫竹轩”的本意,也明白了迎祥为什么给她的馆子起名叫“慕轩阁”了。 “曾经,我是慕王府身世显赫的嫡出长公子,我母亲是豫王府唯一的嫡女,只是她生下我没几年就去世了。 父亲又娶了继室,给他生了两儿一女。于是,我这嫡长公子的身份就让人不喜了。 十三岁那年,父亲的生辰宴上,我喝了一点儿酒,随后便被人发现,我与父亲最宠爱的姨娘躺在一起,身上……没有只丝片缕。 继王妃带着父亲和家里众多仆妇来捉奸,极尽挑拨之能事。父亲气急败坏,当场杖毙了那个姨娘,并将我这个败坏门风、觊觎父亲姨娘的逆子赶出家门。” “呵呵……”慕南风冷冷地笑,眼里说不出是恨还是恼。 林晴雯从未见他这个样子,在她面前,他总是清润如玉,温和从容的。 她的心里突然有些难过,一双柔荑不由抚上他的大手,轻轻握了握,却一言未发。 能说什么呢?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 人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这句话对寻常人家如此,对官宦人家亦如此。 慕南风是慕王府的嫡长子,立嫡立长是大多封建王朝都遵循的规矩,所以王府世子必然是他的。 可是继王妃怎会甘心?于是,他这个挡了别人道的嫡长子,就得被清除了。 但凡是个脑子清醒的人,就该想明白此中关窍,可那个做到王侯之位的慕王爷竟然就是个糊涂的。 是呢,没娘的孩子是根草。 他再怎么好,也比不上继王妃时时吹起的枕边风厉害。 慕南风回握住晴雯的手,苦涩地笑了笑: “不必担心我,那些往事不堪回首,当时确实心痛难当,可如今回想起来,我已经没有太多感觉了。 之前我还耿耿于怀,想着重回慕王府去,洗刷自己身上的冤屈。可自从遇见你,什么家族、荣耀、权势,都无所谓了。” 第212回 慕南风强势表白,陈寒宵欲选侧妃 “那时,豫王府上门理论,却也无可奈何,他们再怎么位高权重,也管不到慕王府的家事。 外祖母恼怒地要接我回豫王府,自此之后与慕王府再无半点关系。我那时还想着,有朝一日回慕王府去,夺回我该得的,就没跟外祖母回去。 我身无分文,连王府嫡公子的身份也没了,不得不到白云寺借住。倔强地不接受外祖家的任何帮助,卖字、卖画艰难维持生活。 我的授业恩师相信我,愿意继续教授我的学业。不收束修,只让我帮他抄写古书珍本。因此,我才有幸一直读书到如今。 晴雯,我把这些好的、坏的都说给你听,你愿意相信我吗?” 林晴雯凝视着慕南风清澈的眼眸,实在不能想象这个光风霁月的少年,会是与父亲的姨娘行苟且之事的龌龊之辈。 她说:“我相信你!不管旁人往你身上泼多少脏水,我都相信你的正直坦荡。” 慕南风晶亮的眼眸里灿灿闪光:“这个天下,任何人辱我,我都不在意。只要你相信我,我愿意拼尽全力为你撑起一片天。” 真的有人可以依靠吗? 林晴雯心底突然萌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 若是此生注定无法回到现实世界,那在这个书中世界里,有这样一个温柔清俊的男人陪在身边,也挺好的。 “南风,我以后该叫你‘南风’,还是‘紫轩’?”晴雯笑靥如花。 慕南风笑了。 晴雯不叫他‘慕公子’了。 这一刻,仿佛有星辰在眼中跳跃,他的眼角眉稍洋溢的全是喜悦。 “叫我‘南风’,从醒来的那一刻,我便决定与从前决裂,让‘慕紫轩’和他曾经的一切都随风去,我只要你就够了。” “走,到我书房去,外祖母不让我离开却也拗不过我,要打要骂的,把我推了出来。” 慕南风执起晴雯的手,边走边大笑,“这下又没人肯收留我了,我得在你这里长住下去,不知道要住多久了。” …… 紫竹轩院子拐角处,陈寒宵沉默地站在那里,深沉的眼眸落在慕南风与晴雯紧牵的手上。 陈三源立在他身边,叹道:“老韩和明朗一直都劝公子早早对晴姑娘表明心意,您却一直不听。如今怕是要让慕公子先得美人心喽。” “陈伯,我对晴姑娘确实心有好感,却从未想过,要把拉进皇室那个魔窟里去,那里不适合她。” 陈寒宵声音里有一丝不舍,却没有不甘,“说起来,当初将你放到紫竹轩,本来是想要你探出她身上的秘密。如今她的秘密我已经大概知道了,你还要在紫竹轩呆下去吗? 你是我娘最信任的人,精心照顾她十几年,我一直非常感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安排个更好的地方,养你终老。” “不用了,公子,紫竹轩挺好的,我很喜欢这儿。” 陈伯呵呵笑,“我就是担心公子的婚事,老夫人在的时候就经常跟我念叨,寒宵什么时候才能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啊?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喽。” “既是娘的遗愿,我一定会遵从的。” 陈寒宵面上现出一丝苦色,“那位明天就要给几个成年的儿子封王了,封了王便要选王妃。让人去打听着,先选一个侧妃回府理事。” …… 慕南风的书房里,晴雯被眼前大大小小,堆满整个屋子的箱笼惊呆了。 “这是……” “这是古书珍藏本,这是各式玉器珍玩,这是各处田庄、铺子的地契、房契,这是银票,这是……” 慕南风打开箱笼,一一指给晴雯看,“这些都是母亲当年的嫁妆,母亲去世,这些本就该是我的。 他们把我逐出慕王府,对我一直不闻不问。这次我受伤濒死,外祖母给慕王府捎信去,合府中竟无一人来看一眼。 外祖母恼怒不已,带着八个舅舅打上慕王府,要他们交还母亲的嫁妆。 继王妃不肯,她的家底不丰厚,用尽手段将我逐出府去,除了要立她的儿子为世子外,连母亲的嫁妆也想霸占。 外祖母穿着特品诰命夫人官服,要拉她去御前理论,她才肯交出来。 这只是一部分金银细软,还有很多,这里装不下。外祖母在豫王府单独设了一个库房,专门给我放着。说等我成亲时,再一并给我。” 还有啊? 晴雯瞅着那高有一米的珊瑚树、堪比鹅蛋大小的夜明珠、满箱满柜的银票、地契、房契,心里咋舌不已。 就这还不算完? 这哪是无家可归的慕南风?这里随便哪一件买不了一处房子? 这家伙,就是要赖在紫竹轩罢了。 “你外祖母和舅舅们对你真好。”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穿着诰命官服,领着八个儿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前女婿的家里,为自己可怜的外孙儿找场子。 那气势,莫名地有些悲壮,让她鼻头微酸。 “母亲是外祖母唯一的女儿,外祖母怎会不疼她?又怎会不疼她留下的唯一的儿子?是我之前太执拗了,执意不受她的好意。” 她之前就说过,要去慕王府为我讨个公道,至少要把母亲的嫁妆拿回来给我。我一直没同意,因为心底还存着一个幻想。 现在我已经决定跟慕王府恩断义绝了,这些东西该拿回来了。而且我要跟你提亲,总得拿出一样像样的聘礼。晴雯,你别躲我……” 慕南风拽住又不由自主闪躲的晴雯,一把搂进怀里,“不要再躲着我了,我知道你今年已满十六岁,早可以考虑相看人家了。 你可不可以考虑考虑我?我现在无权无势,连家都没有。将来科举考中,也可能只能做个小官吏。可我一定会对你好的,生生世世。” “嗯,我会好好想的。”晴雯羞怯地伏在慕南风怀里,声音低柔。 她是真的打算好好想想与慕南风的关系了,不为他满屋的贵重物品,只为他的深情。 或许从他为自己挡剑的那一刻,她的心理就发生了变化,只不过不敢正视而已。 当慕南风强力表白,而她退无可退时,便不得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了。 第213回 豆腐坊井然有序,田庄里欣欣向荣 慕南风伤愈归来,晴雯终于可以安心了。 一个多月时间没有到豆腐坊了,再次过来,发现这里一切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贾芸把更多的精力倾注在新素食馆的准备工作上,豆腐坊就由刘立仁管了起来。 焦大爷爷看家看得滴水不漏,从无懈怠。 作坊里的下人们各负其责,产出的豆制品一直都是优质高量的。 铺子里,尤三姐忙得脚不沾地。 天渐暖,春衫薄,她的衣服都有些汗湿了。 “姑娘,你先在旁边坐一会儿,我等会儿跟你说话。”她忙里偷闲跟晴雯说了一句。 晴雯笑了笑,站在旁边,静静地等着她忙完。 无意间瞥向对面路口处,她发现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孩子正向这边张望。 “三姐姐……”她拍了拍尤三姐的肩膀,悄悄向那边努了努嘴,“那孩子,你认识吗?” 尤三姐瞅都没瞅一眼,低声道:“是个小子?你们东府珍大爷身边的,叫寿儿的小厮。” 哦?那个老色胚子,到底是想起他三姨来了? 晴雯又向那处张望,却见焦大一阵风一样窜了过去。 “臭小子,又来了?看我打不死你!” 他猫腰向下要捡石头,寿儿“滋溜”一下,跑没影了。 “再敢来,焦大爷爷不打你,就不是亲娘养的。”焦大骂骂咧咧地又回到宅门处,像门神一样杵在那。 他是从东府出来的,贾珍身边的人,他自然也认识。 前主子的狗脾气他很清楚,这是惦记上那个俊俏的小丫头了。 那个丫头他以前看着不咋滴,长得妖妖俏俏的,不像正经人家的女儿。 不过,一起在这个宅子里住了大半年,那丫头天天“焦爷爷长”、“焦爷爷短”地叫着,他心里可熨帖了。 这么好的丫头,可不能让那个下流东西给糟蹋了,他得好好看着。 “这些天,他就老让手底下的小厮来转悠,若不是焦爷爷在,他怕是早过来了。” 尤三姐忙完了一阵,擦了擦手,过来对晴雯道,“也不知道那个冤家跑哪儿去了?大半年了,我连一次都没见过他。可是他听到什么闲话儿,不想娶我了?” “不会的,他的家传宝剑不是还在你手里吗?若是想毁约,会跟你把家传的宝物要回去的。” 晴雯安慰她,“兴许他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脚,他以前不是经常好些天都不见个人影吗?” 柳湘莲去帮她做事了,晴雯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尤三姐说。 他曾托自己照顾尤三姐,却从来不告诉她自己的去向。 这次报了大仇之后,更是走得干脆利落,连提都没再提起尤三姐,也不知他心里到底是何想法? 或许,他还想再验证一下尤三姐的人品? 晴雯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们俩的事儿还得他们自己处理,她只能劳烦焦大多注意着些罢了。 …… 已是春暖花开时,晴雯也该去田庄看看了。 她牵着胭脂雪走出紫竹轩,慕南风随后牵着大黑马跟了出来。 “晴雯,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下一次考试还要再等三年,我不想每日窝在家里温书。春光正好,咱们正好去踏青?”他满带希冀地看着晴雯。 “好……”晴雯稍有些犹豫,对他这种暗戳戳宣示主权的行为还有些不太习惯,“你自己的田庄、铺子,不需要去看看吗?” “那些刚收回来,还没有清点完。外祖母正派人整理,等整理好了一并拿过来给我看。以后也由外祖母的人暂时帮我打理,我只偶尔去查一下账就好了。”慕南风笑道。 那么多的田庄、铺子,由别人经营了十几年。 一下子收回来,千头万绪不是一时能理得清的。 这事儿需要专业的账房先生去做,对慕南风来说,确实是够难为的。 晴雯很为他庆幸,有一个慈爱又强势的外祖母帮他。 只是,外祖母对他好,能保证那些舅舅们就不动歪心思吗? “你放心,外祖母和王爷舅舅不会让旁人染指的。” 慕南风看出她在替自己担心,解释道,“豫王府从不做将自家女儿送入宫中伴驾,求得皇上恩宠的事儿。 所以,他们要维护自己的地位,只有与官场同僚维护好关系,以求守望相助。同时,也要提携后辈,谁知道后辈中有哪一个会突然崛起? 对他们来说,又有哪个后辈能比我这个亲外甥来得亲近?我若入官场,必是他们极力拉拢的人。 母亲的那点儿嫁妆,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我才是他们的希望。” 徐徐清风中,两人并驾缓行。 天高云淡,草碧花红,自有一番诗情画意。 …… 田庄里,姜伯正带人耕地,准备种黄豆。 “姑娘,这五十亩地是特意留出来种黄豆的,这一茬到七月就收获了,不耽误种别的。那边的小麦收获后也可以种黄豆,到秋天收获。” 姜伯道,“我跟老刘他们又商量了一下,果树下也可以全都套种上黄豆,不耽误果树长。这样就差不多够作坊和紫竹轩用了。” 祝嬷嬷的老头子刘伯,带着儿子刘秋明和两个农人也在忙活。 八十亩果园,两三千棵果树,都要把去年深秋时绑缚上的草帘子摘下来。 天暖和了,该解下来,让果树透透气了。 茜雪也和公爹李伯,相公李平在忙着给菜地浇水。 一开春,好多菜就可以种了。 李伯在菜畦里搭起架子,上面盖了油纸保暖,阳光充足的时候就揭开来晒晒阳光。 各种青菜绿油油的,长势喜人,早开始供应紫竹轩日常之用了。 田庄里一派欣欣向荣,看着让人心情舒畅。 …… 农忙时节,八岁以上的孩子,都被家人带在身边做农活。 八岁以下的,就聚在饭厅里,由做饭的两个妇人带着。 大一些的帮着择菜、洗菜,做一些厨房里的杂事。 还有几个两三岁的,就在宽敞的饭厅里嬉戏玩闹。 晴雯拿出糖果分给他们,几个孩子小手捧着糖,咧着小嘴跟她道谢:“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一个孩子还拱起手,像模像样地跟她行了个礼。 “真可爱!”晴雯摸摸他的小脑袋。 “晴雯,你很喜欢孩子?” 慕南风看她与孩子们玩耍,眉眼间全是笑意。 第214回 袭人尝世态炎凉,黛玉恐被推入宫 “呃……”晴雯没搭话。 她要敢说喜欢,这位如今脸比城墙厚的公子就敢说:“那咱以后多生几个?” 她才不给他说那种臊皮话搭桥呢。 “这些孩子都不读书的吗?我可以教他们读书的。”慕南风见她不搭话,笑了笑说道。 “你还是安心准备下一场考试。” 晴雯瞥了他一眼,“宝玉有时候会来教他们读书。另外,姜伯送端行去了书院,休沐时端行也会回来教他们认字。” 这位公子才华誉满京城,得那么多王侯将相推崇,争相邀请入府谈讲。 她可不敢跟王爷、侯爷抢人,让他来自己的田庄里,教她的下人家的小子们识字。 虽然他看起来,似乎更加喜欢这里。 …… 晴雯从田庄里回来,在紫竹轩换了马车,回贾府去。 贾家门前,一个姑娘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 “姑娘,好像是袭人姐姐。”正撩着窗帘,看向窗外的佳蕙小声道。 “是她?”晴雯疑惑。 刘安停下马车,将马凳放好,佳蕙先跳下去,搀着晴雯下来。 “袭人,”晴雯走向袭人,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 袭人抬头看见晴雯,眼神有些躲闪,她不想被晴雯看出自己的窘境,却又不得不说,“我想找二爷,可门口这些一贯捧高踩低的小人,不让我进去。” 贾府中人,从主子到奴才,哪个不是“一个体面心,两个势力眼”? 袭人当初在怡红院时,作为宝二爷的宠婢,是何等的风光荣耀? 在府里受人尊敬,大小丫鬟和下等的仆妇们见了她,都得尊称她一声“姑娘”。 出府入府时,这些守门的下人也一口一个“姑娘”,叫得无比亲热。 如今被赶出府去,再到这里来,受到的只有白眼和冷落。 他们不让她进府去,也不给她传话叫宝玉出来。 她只好在此处徘徊,希望能遇上宝玉。 此时看见晴雯,她心里是抗拒的。 晴雯看了看她的衣着打扮,暗暗摇头。 春风渐暖,该换夹衣的时节,她仍然穿着半旧的袄子,还是当时在贾府时穿的那件。 头发干枯,没有正经洗过,也没有抹头油。 只簪了一根竹簪,不像在府里时那样,插金戴银的,比一般小门小户人家的正经姑娘还要贵气。 脸颊瘦削,面色苍白,没有了原来那种丰腴红润的美。 这一两个月,她到底经受了什么? “你在此等等,我找人替你去找宝玉。”晴雯看出她的窘迫,没有多问什么。 当初答应宝玉多打听着她的事儿,照顾她一些的。 就替她去给宝玉传个话,也算她仁至义尽了。 晴雯让佳蕙去怡红院,悄悄告诉宝玉。至于袭人要跟宝玉谈什么,她并不想知道。 左右不过是日子艰难,想让宝玉帮帮她呗。 那个“大脸宝”、“傻憨憨”要怎么做,与她无关。反正他不至于把自己送出去? 晴雯回到凸碧山庄,没想到这里也有人在等着她。 黛玉一手握着一块洁白的帕子,正在轻轻拭泪。 那眼圈红的,一看就是哭了好久了。 “这是怎么了?”晴雯急忙迎过去。 打从她穿过来,黛玉哭的次数可是很少了。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她伤春悲秋,叹花惜草地自顾流泪了。 “姐姐……” 黛玉小碎步跑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别哭,先说说发生什么事了?”晴雯扳着她的肩膀,柔声哄着她,“可是宝玉又拈花惹草地,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是外祖母……”黛玉抽噎得快背过气去了。 “外祖母怎么了?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这是要急死个人啊?”晴雯催促道。 “外祖母说,他们……他们要送我进宫。” 黛玉“哇”地一声,把积攒了一天的委屈全都发泄了出来。 “进宫?”晴雯心头蓦地一紧,“这是打哪儿说的?没听说皇上要选秀啊,送你进宫做什么?” “姑娘,林姑娘自己不好说,我跟你说。” 郑嬷嬷走过来,叹气道,“听说皇上前个儿刚册封了几位王爷,其中有几位还没娶亲。 皇后便要在宫里举办赏花宴,为几位王爷选妃。凡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家里有适龄的女儿都有机会送进去参选。” 我去!林晴雯气得要骂人。 “他们贾家已经有一个女儿在宫里了,难道不知道宫中的日子难熬?为什么还要往里送人?” 晴雯恼道,“一家子男人不争气,靠着女人争荣耀,保住家族权势,不觉得羞辱先人吗?再说,黛玉是林家人,贾家凭什么送她进宫去参选?” “这事儿怎么说?林姑娘在贾家养了多年,况且又是无父无母,由贾府做主,送去参选也说得过去。” 郑嬷嬷摇头,“听说是二太太求了她娘家哥哥,那个当了什么大官的王大人,才弄到这个参选名额。 老爷和太太商量说,咱家除了早年就进宫的大姑娘,还剩下三位姑娘。 四姑娘还小,不能进宫;二姑娘那个性子,就是选上了,也得不了宠;三姑娘倒是有才气,有手腕,可惜模样差点儿。 就林姑娘,无论模样、品性、才气,都是上乘。她进宫参选必然会被选上的,到时候,我们家就又有一位王妃了。” “狗屁的王妃,那是什么好事吗?” 晴雯气得又爆粗口了,“谁稀罕去谁去,我们不稀罕!不是还有薛大姑娘吗?她也在贾府住了好久了,怎么不让她去?” 她用脚丫子想想也明白,这事儿肯定是王夫人的主意。 那位一直不待见黛玉,恨不得把黛玉推出府去,离他那宝贝儿子远远的。 不然,她怎么撮合宝钗跟宝玉? 此时逮着机会,不出阴招更待何时? 晴雯气恼地皱紧眉头,苦苦思索对策。 黛玉天生丽质,任谁见了都得动心。 她若要参选,指定会被哪个王爷看上。 可她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怎么能适应得了王府后宅里的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不用几年,怕就被那大大小小的侧妃、侍妾、通房给折腾没了。 不能,一定不能让她进宫参选去。 第215回 花袭人结局早定,林晴雯思谋良策 晴雯皱着眉头苦思良策时,贾宝玉急匆匆地跑来,满头的汗水都亮晶晶的。 “晴姐姐,袭人姐姐出事了,快帮我想想办法。” 贾宝玉一溜小跑进屋,直冲着晴雯嚷嚷,丝毫没注意到屋里哭得双眼通红的黛玉。 “袭人怎么了?”晴雯瞅着他为旁人着急的那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她……她回家后,她娘和哥哥又商量着要把她给卖了。” 宝玉焦急地道,“她哥哥花自芳当年拿着她卖身入府的钱,做了个小买卖。本来生意还行,今年不知为何亏了本,欠了人家好多银子。 人家来逼债,他娘俩没办法,就要把袭人卖给债主抵债。那人又凶长得又难看,袭人不愿意,她哥哥和老娘就打她,还不给她吃饭。 袭人姐姐偷偷跑来,求我救救她,我能怎么办?晴姐姐,你帮帮她,你都能帮金钏儿姐姐、如烟姐姐和茜雪她们,也帮帮她?” 这个傻子,真是蠢得可以,晴雯有点想敲破宝玉空空的大脑袋。 袭人家里真就要将她卖了吗?或许人家就是认为白跟了你那么多年,到了什么都没得到,亏大发了,来找你要补偿呢? 就算人家家里真亏了钱,就一定要卖了袭人抵债吗?备不住人家娘几个在家早商量好了,就要让你给人家出钱还债呢。 说白了,就是拿你当冤大头,耍你这个二傻子呢。 “你让我怎么帮她?” 晴雯心里烦躁,没好气地道,“依我说,就给她找个能出得起那些欠债的人家,嫁出去一了百了。省得她哥哥和老娘,一遇上事儿就惦记着卖她。” “这……这一时半会儿,去哪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贾宝玉挠头。 “你早给她安排好了,不是吗?你不是把她的松花绿的汗巾子,给了唱小旦的琪官蒋玉函,换了他一条大红的汗巾子吗?连信物都交换了,这不是天作之合,是什么? 蒋玉函,被北静王和忠顺王都赏识有加的戏子,肯定能出得起一份丰厚的聘礼,你去找他娶了袭人就是了。” 对于袭人日后嫁给蒋玉函这事儿,曹公说得明明白白,后人都没有异议。 晴雯也一点儿不怀疑,袭人和蒋玉函走到一起,不过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 既然她穿进书中来,改变了某些故事线,她不介意将袭人的结局提前安排好。 “晴姐姐,你……”贾宝玉老脸一红。 他与蒋玉函之间的那段风流韵事,贾府中人也就只有几个人知道。 如今晴雯毫不避讳地一语道出,让他颇有些不好意思。 “行了,事儿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晴雯撇嘴道,“要救袭人出苦海就赶紧走。真是的,有这份闲工夫操心别人,你不如操心操心你林妹妹,她就要被人送去做王妃了。” “啊?!这是谁说的?”贾宝玉震惊地瞪大了眼。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不啻晴天霹雳。 他好像才注意到屋子里的黛玉,“噔噔噔”几步跑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道:“林妹妹,这是真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走开!”林黛玉似是想到了始作俑者就是宝玉的母亲,幽怨地瞟了他一眼,恼怒地抽回自己的手。 “林妹妹!”贾宝玉还想上前去抓她。 “你先走,别在这添乱了,”晴雯推他出了房门,“你去解决袭人的问题,黛玉的事,你做不了主。” 贾宝玉流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他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黛玉的人生,他又能做得了什么? “黛玉,你也回去,你放心,事情总会有解决办法的。”晴雯把黛玉也好生送出了凸碧山庄。 在屋子里沉思片刻,她霍然起身去往贾母的院子。 这事,她必须先问清贾母的意思。 若是贾母也要牺牲黛玉,换取贾家的富贵荣华,那就只有自己出面救黛玉了。 若是贾母不想,她必然会急着想办法。 她能解决最好,不能的话,自己再出面好了。 …… 贾母的屋子里,老太太正坐在榻上,面色沉沉。 一众大小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走路轻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晴雯走进院里,鸳鸯连忙迎出来,低声道:“你可来了,老太太正等你呢。” 鸳鸯带着晴雯进屋,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只自己留下来伺候着。 “老太太,您……” 晴雯走到贾母跟前,蹲下身,轻轻握住她干枯的手。 “晴丫头,我老太婆在这个家里,说话不好使了啊。”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浑浊的眼里蕴着泪水,“当初金陵四大家族,以贾家为首,史家次之,王家不过封的了个小小的县伯都尉,与贾史两家根本没法比。 可如今,二太太的娘家兄长王子腾,官职越升越高,现已做到九省统制,手握赫赫兵权,极得皇上宠信,连咱们贾家都得仰仗他的照拂。 这次,二太太求他要了送女参选的名额,竟是连跟我商量都没商量,就要送黛玉去宫里参选王妃。这是当我老太婆已经死了吗?” “老太太,您别生气,您再好好想想,这事就没有转圜之地了吗?”晴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怕是没有了,他们已经把黛玉的名字报上去了,还怎么改得了?” 老太太恨得咬牙捶着床榻,“当初为了贾家,他们把我一手养大的孙女送进那见不得人的地方,难道如今又要把我嫡亲的外孙女送进皇家吗?” “老太太,就是说,若是能把黛玉的名字划掉,或是改成别人的名字,黛玉就不用去了,是吗?” “是这样的,可是咱们能去找谁帮忙?谁的权势能大过王子腾?”老太太眼里蓄着泪,绝望地道。 “您别管了,我去试试。”林晴雯起身往外走。 她现在唯有一个人可求,就是陈寒宵。 她从来没有主动求他帮忙,今天为了黛玉,不得不去求他了。 只是在划掉黛玉的名字,和找人代替黛玉的选择上,她有点拿不定主意。 她心里倒是有个想法,想要去试试看。 若是此事能成功,或许可以达到“一箭双雕”的效果。 第216回 宝钗欲入宫参选,晴雯助求仁得仁 贾府东北角上,一溜十几间房舍,正是薛姨妈领着几房仆人住的地方。 薛宝钗从蘅芜苑回来,在家里跟薛姨妈说话。 “妈,当初咱们上京来,就是为我参选公主侍读的。哥哥无端闯祸,害我丢了参选的资格,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接受您和姨妈的安排,准备嫁入贾家。 可如今皇上又要为几个亲王选王妃,这对我也是一个机会。舅舅能给姨妈要来一个名额,妈去求他给我也要一个?” “唉,你怎么还是想不明白?” 薛姨妈叹气,“你姨妈一心要让你做她的儿媳妇,她是不会同意你参选的。再说,嫁进皇家有什么好的?行动都不方便。就好生做贾家的少奶奶不好吗?” “妈,我知道您为了我嫁进贾府,攀上这门亲,甚至不惜赔上我的清誉,到处跟人说,我这金锁只有有玉的人才能配。 可是妈,这世上只有宝兄弟有玉吗?哪个王爷身上不揣着几块好玉?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为什么不能往上走? 宝兄弟人品虽贵重,可他不懂仕途经济,往下贾家还不一定是个什么样子呢?我何苦非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何不另寻出路? 当初咱们‘贾王史薛’四大家族,贾家一门双国公,史家封侯,王家封伯,都是权势赫赫,只有咱们薛家没有封号。所以这些年来,咱们家只能仰人鼻息,听人家的摆布。 若是我能嫁进王府,即便只是做个侍妾。凭我的品貌和手段,何愁得不到王爷的宠爱?到时候再为王爷诞下子嗣,王妃不敢说,侧妃我还是做得的。到那时,他们也不敢小瞧咱们了? 若是女儿有命,嫁的王爷日后得登大宝……” “好孩子,你别说了,”薛姨妈眼里含着泪,“妈知道这些年难为你了,也知道宝玉不是良配,可妈也没有办法。 那个王妃参选的名额,不是咱们能惦记的。你也知道,咱们是商人之家,无权无势,我在你舅舅眼里,哪有你姨妈得脸?他怎能为了咱们娘们儿,惹你姨妈不痛快?” “妈!我……”薛宝钗急得眼圈都红了。 她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也有一腔女儿家的抱负。 这些年,薛家全靠她支撑着。 可是她一介女儿身,连家门都走不出去,找管事们议事都要隔着一层帘子。 若想振兴家族,她必须找一个强而有力的依靠。 以她的身份,除了四大家族的少爷们,她攀不上更有权势的人。 可是,那些人她一个也没看上,包括贾家的宝贝——贾宝玉。 本来参选公主侍读是一个机会,如果选上,她就有机会接触更多的王侯公子,保不住那些人里就有自己的良缘。 可惜,那个不成器的哥哥,跑到京城来也敢闹事。 她的参选资格没了。 现在,众王爷又要选妃,难道她也只能眼看着机会溜走了? …… 薛宝钗悲叹自己的命运,直哭得泪水涟涟。 当她红肿着双目回到蘅芜苑时,意外地看见,晴雯在这里等她。 “晴妹妹,你怎么在这?”她笑着掩饰自己的泪痕。 晴雯直截了当地问:“宝姐姐,若是我能让你入宫参选王妃,你愿意去吗?” “可以吗?”薛宝钗肿成桃子般的眼睛迸发出灼人的光亮,如燃烧的火焰一般。 “你只说,你愿意不愿意?” 晴雯笑道,“如果你愿意,我去为你打点关系;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多此一问了,还望宝姐姐不要心生不悦才好。” “我怎会不悦?” 宝钗急忙覆住晴雯的手,轻声道,“妹妹是知道我的,我从来不甘囿于这方寸之地。好风频借力,送我入青云。妹妹倘愿做这股好风,姐姐此生感激不尽。” “莺儿,去取银票来。” 她回身吩咐莺儿,又对晴雯道,“今个儿铺子里恰好送来三千两银票,我还未得及送回家去,妹妹且拿去帮姐姐打点。若是不够,尽管再来取。” “宝姐姐,先不用……”晴雯推辞。 “拿着!”宝钗却一把将银票塞在她手里,“我知道这很难,妹妹帮我打点关系,怎能让你花费银两?” “那……好。”晴雯收了银子。 她要让黛玉跟自己喜欢的人长相厮守,也要让宝钗求仁得仁。 让宝钗代替黛玉入宫参选,这就是她的“一箭双雕”的选择。 她也得去陈寒宵那讨人情,陈寒宵怕也得拿钱打点,银票是必不可少的。 若是此事不成,她再把银票还给宝钗就是了。 …… 宝钗将晴雯送出蘅芜苑,莺儿瞅着晴雯翩然离去的背影,着急地问:“姑娘,你一出手就是三千两银子,你就那么相信晴姑娘吗?” “不然还能怎么办?” 宝钗睨了她一眼,“连妈都没有办法,我又能指望谁?就看晴雯的。她既是敢找过来,没有十成的把握,也得有七八成,我相信她。” 她现在就要赌一把,赌晴雯有这个能力。 若是赌输了,不过是损失三千两银子;若是赌赢了呢?那可是她一世的尊贵荣华,还有她薛家几十年扬眉吐气的日子。 …… 晴雯也不耽搁,为免夜长梦多,她立刻去陈宅,求见二皇子。 她来过陈宅两次,虽然前两次都是穿男装,可守门的侍卫仍然认出了她,当下赶紧带着她进去。 陈寒宵正在书房里处理公文,明朗站在他身边。 晴雯进来,直直地冲着陈寒宵走过去。 穿过来这么久了,她还是没有学会对权贵折腰下拜。 明朗嘴角含笑,厉声大喝:“谁家的野丫头不懂礼数,还不快快参见宝亲王?” 我信了你的邪!林晴雯笑了。 她当然知道明朗是在开玩笑,立刻双膝一软,就要拜下去。 “哎,哎,哎,晴姑娘,您可别!您这要是跪下去,王爷今晚非罚我跪到天明不可。” 明朗急忙迎过来,笑道,“姑娘这个时候来,可是听说皇上要为几位王爷选王妃了?您也要入宫参选去? 依我说,您就不必去了,您看看我们家王爷咋样?不如就留在这里,做我们的宝王妃?” 第217回 晴雯评黛钗二姝,袭人叹姻缘早定 早抬起头来,看明朗一人表演的陈寒宵,脸都绿了,抓起手上的公文就扔了过去:“滚!要你多嘴?” 明朗撇了撇嘴,他还想替自家主子争取争取,谁让他自己这么不争气呢? “晴姑娘,过来坐,”宝亲王陈寒宵起身,将晴雯让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天快黑了,你这时候到我这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晴雯麻溜地解下身上的荷包,取出三千两银票,摊在他面前,笑道:“这钱买一个入宫参选的名额,可成?” 陈寒宵眼眸竖起,有些危险地盯着晴雯:“你当真要入宫参选王妃?” “不是,不是……” 晴雯被他盯着,突然有点发慌,急忙摆手道,“是我堂妹被人设计要去参选,她不想去。我想找个想去的把她替下来,你看能不能成?” 陈寒宵脸色稍霁,问道:“你要找人替你堂妹,那人家愿意去吗?那姑娘人品如何?” “人各有志,我堂妹虽品貌俱佳,却清冷孤傲,不适合皇室生活;而要替她参选的姐姐,论品行、相貌,才情,哪样都不输于她。 而且,姐姐端庄大方,品行高雅,擅理家事,宜室宜家,比我堂妹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这也是晴雯的心里话,从她幼时读“红楼”起,她从不认为黛玉适合为人妻。 她只该与人风花雪月,谈诗诵词,若走进家庭,整天埋进“柴米油盐”中,便少了她那独一份的清雅。 而宝钗却绝对是宜室宜家型,所以,“娶妻当娶薛宝钗,谈情当推林黛玉。” “你说的她这样好,到底是谁家的女儿?”陈寒宵抿唇笑问。 “是皇商薛家之女,闺名宝钗。”晴雯道。 “皇商之女?” 陈寒宵沉吟了一会儿,“自古朝廷都重农抑商,商人一直以来都是最下等的,她的家世注定她做不成正妃。若是她能接受做个侍妾,倒可以来试一试。” “侍妾?” 晴雯摇摇头,这她还真没想过,“先让她替下我堂妹林黛玉的名字来,这银子你拿着,麻烦你去帮她打点打点,能做个侧妃也好。” “这点儿事还需要用银子吗?” 寒宵笑着将银子推了回来,“那位是给儿子选王妃,又不是给自己选皇妃,谁来还不一样?我跟宫里的内侍总管说一声就行,这点子薄面,他还是要给我的。” 晴雯想不到,在她眼里难比登天的事,对陈寒宵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罢了,又得记他一份恩情了。 她回了家,静静地等着陈寒宵的消息。 那三千两银子,她没送出去,也没打算还给宝钗。 经此一事,她更坚定了尽快带黛玉出府的念头。 离开贾府,贾家人才不能干涉她们姐妹的人生。 这三千两银子,就留作她姐俩的傍身钱。 再加上紫竹轩、田庄、作坊的出息,她们的生活尽可得到保障了。 …… 宝钗的好消息还没传过来,宝玉那边的消息倒先过来了。 他听晴雯的建议,去找了蒋玉函。 本来只想探一下他的口风,结果那位蒋兄恰好正想娶一房妻室,安顿下来正经过日子。 听宝玉一提,正是那位他曾经有所耳闻的“花气袭人知昼暖”的袭人姑娘,喜不自胜。 当下准备了丰厚的聘礼,跟宝玉到花家来下聘。 袭人原本不愿意,她本来能做富家少爷的姨娘的,一下子让她嫁给一个下九流的优伶,怎会甘心? 可是看着蒋玉函一样一样地将一堆金银细软摆在她面前,她就有些动心了。 再到蒋玉函将她那条松花绿的汗巾子拿出来,她叹了口气,认命了。 姻缘天注定,她再挣扎也没用。 不是她的,她得不到;她不想要的,却也逃不掉。 …… 又一番兵荒马乱之后,晴雯闲了一阵,她终于有时间去看看自家的第二家素食馆了。 紫竹轩分店就在京城中部,四面商铺林立,行人络绎往来不绝。 这个客流量,这个繁华程度,想来买卖也不会错。 贾芸找的工匠,见天不停歇地忙活,此时已经大概收拾得差不多了。 紫竹轩的招牌已经挂上了,慕南风亲手书写的。 黑色烫金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好像佛光笼罩一般。 上下两层,下层与白云寺的紫竹轩类似,进门就是一个大厅,用以招待散客。 里面是八九个雅间,供贵客使用。 楼上有用膳的雅间,也备有茶房、茶室,可供风雅之人在此烹茶闲聊。 金钏儿和闰生已经带着一拨人马过来了,正在准备开业之事。 金钏负责楼上的茶事,闰生是统管全局的管事。 闰生笑呵呵地过来跟晴雯打招呼,两人正说着话,门口走进来一位中年男子。 “大叔,你可是有什么事?”闰生连忙迎过去,“我们家现在还没开业呢,您要吃素食还得过几天再来。” “我就是进来看看,这家紫竹轩可是白云寺的那家,你们搬到这来了?”大叔四处打量着,问道。 “不是搬过来了,是我们东家要开第二家素食馆子,还叫紫竹轩。大叔,您以后常来啊。”闰生笑道。 “第二家啊?” 大叔面露喜色,“我家老娘就爱吃紫竹轩的素食,常赶着家里的小子们去给她买。以后就不用到白云寺了,在自己家门口就能吃到。” 大叔满意地离开了,闰生道: “姑娘,咱家的紫竹轩真是名扬京城了。这牌子一挂上去,就有不少人来问,是不是白云寺的紫竹轩搬到这来了?照这样子,这家馆子开起来,生意指定不会错。” 晴雯也很高兴,做买卖的谁不想自己的生意好? 她虽然不缺钱花,可也不嫌钱多啊。 她去找贾芸问问这些天装修的花费情况,贾芸忙得一头的汗,笑着道:“姑娘不用担心,我早算过了,紫竹轩的出息尽够用的。” “你跟倪二爷商量一下,若是这房子咱们想买下来,他要价多少?” 晴雯手里有了三千两银子,又开始惦记起买铺子来了。 她总觉得租房子年年给人家掏房租,太亏本,最好还是买下来。 那就是自己的房子了,放着也不亏。 晴雯跟贾芸闲说话时,小红从一边悄悄过来,面色有点不好看。 第218回 红姑娘兔死狐悲,俏鸳鸯大难临头 “姑娘。”小红跟晴雯打了个招呼,便默默地站在一边。 “怎么了?”晴雯诧异地问。 小红现在很少跟她出来了,今天也是在家里看屋子。 突然来到这里,必然是有什么事。 “我……” 小红瞥了贾芸一眼,“府里有几个小子到了许亲的年纪,二太太就把到年纪的丫鬟都放出去配亲,也把她屋里的彩云和彩霞放出去了。 二奶奶的陪房来旺家的小子,看上彩霞了,硬要娶她。那个小子行事不端,又赌又……,彩霞不愿意,她老子娘惧怕二奶奶,非让她嫁。我……” “你想帮帮她?”晴雯挑眉问道。 “姑娘,我哪是那么拎不清的?我自己都是泥菩萨,有什么本事帮她?”小红吞吐道,“我是怕……” “你是怕,有小子也要求娶你?”晴雯明白了。 做丫鬟的都身不由己,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不能自己做主。 彩霞作为王夫人的贴身丫鬟,不去巴结正经主子,竟然去贴赵姨娘母子,王夫人怎会喜欢? 放她出去配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纵心有不甘,也无法改变结局。 贾环和赵姨娘就是两个小泥人,自身都难保,当然保不住她。 王夫人恼她都来不及,哪会管她嫁给什么人? 她老子娘惧怕王熙凤的威势,送出去个女儿就能保自家安宁,岂不便宜? 所以,彩霞的命运是注定了。 小红帮不了她,她只是兔死狐悲,怕自己以后也是这样的命运罢了。 “小红,你别担心。” 晴雯看她忧虑的神色,宽慰道,“你是我这房的人,即便是你老子娘也干涉不了你的事。他们要把你嫁给谁,也得问问我的意见。” “我……”小红又瞟了贾芸一眼,小声道,“我前个儿回家,我娘说,周大娘有个儿子,想跟我家结亲。” “周大娘?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晴雯问。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在贾家奴才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 她要先跟晴雯提出来,要娶小红为媳,晴雯也得好好应对。 “就是她家。”小红垂下头。 “姑娘,我要娶小红为妻,求姑娘成全!” 贾芸当即跪在晴雯面前,“我应该早跟姑娘提出来的,因为一直想着先立业再成家,竟疏忽了这事。” “那还等什么呀?”晴雯笑着搀他起来,“还不赶紧准备聘礼,跟你母亲去跟林大娘提亲?去晚了,这么好的姑娘可就让旁人抢走喽。” “谢姑娘,谢姑娘!我马上就去准备。”贾芸欢喜地站起来,笑着看向旁边早羞红了脸的小红。 “这下放心了?”晴雯笑向小红道,“芸哥儿已跟我提了,我也允了,看谁还敢硬抢了你去?” “谢姑娘。”小红羞涩地笑。 …… 晴雯回了贾府,先去贾母院里给老太太请安。 大老爷贾赦恰好从屋里出来,盯着在院子里喂鸟的鸳鸯,若有所思。 贾赦,“赦”,色也。曹公给他起这么个名,是想隐喻他好色? 贾赦也确实不负曹公所望,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了,仍然不知修身养性,还整天将十几岁、花儿一样嫩的小姑娘,一个一个地往自己房里收。 这些年,他不知糟蹋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儿。 可是,今天,晴雯从他眼里看到的,不仅仅是好色,还有一些不明的意味。 也是,鸳鸯的长相不算丫鬟中最出挑的。 她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体形和面色都算是好的。 只是两边腮上有微微几点雀斑,有些降了她的颜值。 当初读《红楼梦》时,晴雯就一直疑惑,贾赦阅女无数,怎么会被一个并不很美貌的姑娘迷了色眼? 如今看他这样盯着鸳鸯,她才明了,贾赦要纳鸳鸯为妾,或许是别有所图? “嗐!”晴雯猛得一拍额头,“一天天地真是忙傻了,竟然把鸳鸯给忘了。” 贾赦注意到她了,就预示着她的劫难快到了。 从穿进书中以来,鸳鸯对晴雯帮助颇多。 她早决定要帮她的,决不能让那个老家伙将她逼入绝境。 当务之急,她得未雨绸缪,将大老爷的一番鬼心思,摁死在萌芽中。 “怎么办?”她皱眉快速思索。 贾赦呆了一会儿,抬脚往院门外走来,经过晴雯身边时,悄悄瞟了她一眼。 晴雯打了个寒战,连忙低头垂首,盈盈下拜:“外甥女晴雯,给大舅舅请安!” “嗯。”贾赦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是老娘的外孙女,不能碰,不能碰。 他挺了挺并不直溜的腰背,缓缓地往前走去。 晴雯迅速聚起精神力,操控着光珠在他腰身周围转了一圈。 眨眼之间,一个白玉扇坠落入她垫了帕子的手中。 嘿嘿,不好意思。谁让你身上挂满了各种零碎呢?掉个一件两件的,你也很难发现? 贾赦除了好色,还喜欢收集物品。 扇子、玉石、宝珠等等,都在他的收集范围之内。 他喜欢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放在身上,方便自己随时把玩,以致他身上总是琳琅满目,像开杂货铺的一样。 这样倒方便晴雯了,想要他的随身物品,随便取一件就是了。 今天,她就要拿这个扇坠做做文章了。 晴雯走进屋里,笑嘻嘻地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喜得连忙拉过她来,坐在自己身边。 “老太太,您看看这个玉石挂坠,样式还挺雅致的。刚刚我在院子里捡的,也不知道是谁掉的?”晴雯将扇坠拿给贾母看。 贾母将扇坠拿在手中,鸳鸯连忙把老花眼镜给她拿过来。 老太太细细地端详着,过了会儿道:“这个好像是大老爷身上挂着的?你们不常见他,不认得这个东西。” “哦。” 晴雯边应着,边操控起光珠来,定在老太太额前。 老太太恍了恍神,睡着了。 鸳鸯连忙上前查看,晴雯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没事,鸳鸯有些狐疑地退到一边。 睡梦中的老太太,神色从诧异变得有些恼怒,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晴雯收了光珠,静待她醒来。 第219回 贾母为鸳鸯配亲,宝钗替黛玉参选 贾母悠悠睁开眼睛,看了看手中的扇坠,又看了看晴雯,眼中满满的疑惑之色,久久未去。 她很确信自己方才并不瞌睡,自从喝了晴雯送来的绛珠草茶,她的精神好了好多,白天很少打瞌睡,那她为什么就睡着了呢? 晴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面不改色地道:“老太太,您刚才睡着了,可是梦到什么了?” “哦,是梦到了一些事,”贾母回神,回头看向身后的鸳鸯,“鸳鸯,我记得你今年有十八岁了?” 鸳鸯一愣,不知老太太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却还是答道:“回老太太,鸳鸯有十八岁了。” “打你六岁起就跟在我身边,一转眼已经十二年了,我该给你找个好人家了。”老太太叹息。 “老太太,您是嫌弃我了吗?”鸳鸯羞涩地垂头,小声道,“鸳鸯不想嫁人,鸳鸯要一辈子伺候您。” “傻孩子,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我已经耽误你了。” 老太太慈爱地握着鸳鸯的手,“其实我早就给你相看好了,就是我当年陪房家的小孙子,现在给我管着一间嫁妆铺子。 我这就让人把他叫来给你看看,早点儿把你的亲事订下来,也省得有人惦记你。” 老太太叫来一个婆子,吩咐她出去找人,又挥手让屋里的其他丫鬟婆子都下去,这才郑重地对鸳鸯道:“鸳鸯,给晴雯跪下,磕头!” “老太太,您这是……”晴雯扶住跪在自己面前的鸳鸯,讶异地问。 “晴雯,你的本事,老太婆我是知道一些的,你不必瞒我,我也不会把你的事告诉给旁人去。” 老太太面色凝重,低声道,“我知道,我的梦不是平白来的。是你给鸳鸯避过劫难,也免得老太婆被人算计。 鸳鸯这个头,是为她自己磕的,也是替我给你磕的。你不要扶她,让她磕下去,这个头她该磕。” “老太太,其实不用这样的,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晴雯无奈松手,鸳鸯一个头磕在地上。 果然是“人老成精”,老太太认定了她有本事,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她现在大概也明白了。 鸳鸯在老太太身边多年,颇受老太太器重。 她的一应财物,还有衣食起居,都由鸳鸯负责。 老太太是史侯家鼎盛时期的嫡出大小姐,嫁妆的丰厚程度无法想象。 这些年贾家虽然左支右绌,入不敷出,但老太太的嫁妆却是不动分毫的。 田庄、铺子、各种不动产,贾家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 贾赦也惦记老太太的财产,却无从下手。 他要纳鸳鸯为妾,怕是看中了她对于老太太的重要性。 倘或鸳鸯做了他的枕边人,岂不就完全摸清了老太太的底细?顺手拿出几件贵重物品来也方便。 《红楼梦》原着中,鸳鸯拒绝给贾赦做小老婆,却也因此得罪了他。 最终结局不明了,但想来,她也是个薄命的,终不得善终。 …… 老太太给鸳鸯相看的青年很快过来了,还有一个与老太太一般年纪的老人家同行。 老人拉着青年给老太太请安,一个头磕下去,泪流满面。 “大姑娘,老奴好久没见您了,您身子骨可还硬朗?” 贾母也眼中湿润,示意他们起来,寒暄了两句就把结亲的意思说与他们。 两人自然是千恩万谢,无有不从。 鸳鸯在他们到来之前,早已躲了出去。晴雯留下来,悄么地替她相看。 这位青年穿着一身青色长袍,看着是个憨厚人儿,眼睛却很亮,很有精神。 晴雯挺满意,老太太不是胡乱拉个人来给鸳鸯配亲的。 “老太太,您跟老家人说会儿话,我带这位公子出去。”她对贾母道。 老太太摆了摆手,让她带着人离开。 晴雯不想鸳鸯盲婚哑嫁,虽说这事儿办得仓促,但最好还是让两人见上一见。 找到鸳鸯时,她好像还没有从老太太一番疾风暴雨的操作中回过神来,坐在院子一角的花坛边,木呆呆的。 晴雯将那青年领到她身边,笑笑地离开了。 且让两个人自己谈谈。 过了大概两刻钟,青年先回了老太太的屋里。 “谢谢了,晴雯。”鸳鸯面色红润,真诚地跟晴雯道谢。 她也很满意,这就成了,晴雯笑了笑。 …… 离开老太太的院子,晴雯往自己的凸碧山庄走去。 “哎哟!”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感觉心那个累哦。 这些天她好像被月老附体了一样,一路团团转地为各人的姻缘操心。 给黛玉推了一桩孽缘;助宝钗寻到与权贵联姻的机会;帮袭人和蒋玉函牵线搭桥;撮合小红和贾芸的婚事;解决了鸳鸯的终身大事。 还忘了,还有她自己与慕南风的感情,也与之前有了很大不同。 这么一数算下来,她好像干了不少保媒拉纤的尴尬事啊。 …… 内宫太监到贾家来传旨,皇后娘娘的懿旨,请贾家姑娘去宫里赏花。 只是所请的不是林黛玉,也不是贾家其他的姑娘,而是住在贾家的薛大姑娘——薛宝钗。 王夫人怒极,冲到薛姨妈的院里去质问她。 “你住在贾家多年,我对你不好吗?你怎么还不知足,硬要把宝钗送去参选,而且还顶替了那个小贱蹄子?” 薛姨妈惊讶:“姐姐这话从何而来?这事,妹妹委实不知。” “你不知?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不就是看贾家如今势微,不如往日,想让宝钗嫁一个更有权势的人家?别跟我装了!” 薛姨妈一下跪在王夫人面前,泪流满面:“姐姐这样说,可是冤枉死妹妹了,妹妹真的从来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 “你此话当真?”王夫人眼眸狠戾,仍然不相信。 “妹妹敢对天发誓,若这事是我背后操作的,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薛姨妈伸出三根手指,举手过顶,郑重发誓。 “那到底是谁做的?”王夫人暴躁得在房里踱来踱去,“敢坏我好事,别让我知道你是谁!” 王夫人恨恨地离去,薛姨妈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 她早知道,这个姐姐不是个好相与的。 但愿宝钗此次能觅得良人,她们薛家从此不再受他人摆布。 第220回 宝钗欢喜做准备,小红姻缘已结成 王夫人与薛姨妈素日的姐妹情深,也经不起考验,姐妹之间的情谊岌岌可危。 这个平日里吃斋念佛,怜贫惜老,被府里上下称为第一大善人的妇人,今日气恼之下,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晴雯、宝钗、黛玉三个,可不在意她的怒火中烧,几位姑娘得偿所愿,满心里只剩下欢喜。 当然,也就只有她们几个和她们的贴身丫鬟,知道这件事情真正的原委,旁人是不知道的。 晴雯约着黛玉去看宝钗,黛玉欣然应允,她现在对宝钗那一点点儿的妒意都烟消云散了。 宝钗不跟她争抢宝玉,那就是她的好姐妹。 宝钗正在搭配入宫时的衣服、配饰,见晴雯和黛玉来了,她挥手将屋里的丫鬟仆妇们都打发下去,笑容满面地将两人迎进来。 “你两个来得正好,快来帮我看看,这两支步摇我戴哪支更好?” 晴雯揽着她的胳膊,端详道: “姐姐体态丰腴,端庄大方,宜雍容华贵;不用过多装饰时,又很清新典雅。真是什么样的配饰在你身上,都很合适。不知姐姐想以什么样的风格出场?” “我想还是简单一点儿的好,听说皇后娘娘不喜铺张奢华,在后宫里一贯提倡节俭。”宝钗也是做过一番功课的。 黛玉打量着两支步摇,拿起其中一支道:“那还是这支柳叶垂珠的,那支繁花嵌宝的金步摇,好看是好看,太招摇了。” “那就听林妹妹的,”宝钗将黛玉手里的步摇插在鬓边,来回走了两趟,“好看吗?” “好看,姐姐如出水芙蓉,天生丽质,这些东西不过是个点缀而已。” 晴雯挽着她的手坐下,“皇后娘娘召秀女进宫,肯定不会只让大家赏赏花就行了,也会考校一下女红、才艺的,姐姐可要好好思谋一番。” 这不是她瞎猜的,是陈寒宵让人送来的消息。 晴雯希望他能帮宝钗谋一个好的位置,不要只做个侍妾。 他是上了心的,不知道从哪打听出来皇后的大概安排。 宝钗大概自小就是为入宫而培养的,诗词、女红、书画,哪一样都很拿得出手。 再加上提前得到消息,早做准备,相信定会在众多秀女中大放异彩。 能得皇后青眼,即便是皇商之女,应该也不会只做个低贱的侍妾。 “姨妈叫我去她屋里了。” 宝钗压下音调,低声道,“她问我怎么会顶替林妹妹入宫,我自然不会告诉她真相。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何,她也没有办法。 不过,她让我故意打扮得难看一点儿,没人看上我,也就落选了。到时候还得麻烦晴妹妹,我得把衣饰等物先带出去,等那天在外面妆扮好再入宫。” 这倒是个好主意,晴雯答应下来。 过了一会儿,又有探春、迎春等姊妹过来,晴雯和黛玉便先告辞离开了。 穿花过柳间,黛玉眉眼含笑,像春天的花朵般娇艳。 “妹妹心情很好?”晴雯揉了揉她鬓边的碎发。 “自然是好的,姐姐明知故问。”黛玉娇嗔地将头靠在晴雯肩膀上。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这一次宝姐姐帮你逃了过去,谁知道二太太还会想出什么阴招来对付你?下一次,怕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所以,我要尽快带你出府去,你做好准备。别到时候真要离开了,你又哭哭啼啼的,不舍得离开这个,又不舍得离开那个了。” “尽快走么?”黛玉一双秋水眸子眨了又眨。 “尽快走,我已经让柳二哥去苏州,寻找咱们的堂叔或是堂伯了。等他回来,咱们立刻就走。只有离开贾府,才能自己主宰自己的人生。” “好,我听姐姐的。”黛玉乖巧地点头。 林晴雯让柳湘莲出去,确实是去苏州寻人去了。 他犯了事,这段时间不能在京城露面,办这趟差事正好。 黛玉的家人迟早要找,只有有族叔族伯照拂,她们两个孤女才能搬离贾府。 …… 贾芸的动作很快,早早备好了聘礼,与自己的娘亲两个,带着媒人到林家去。 他是真心喜欢小红,不想给小红留下任何遗憾。 所以,“三媒六聘”,这些成亲的程序,哪一步也不会缺。 林之孝夫妻两个被惊到了,闺女在这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给他们透露。 小红羞答答地把她跟贾芸早已相识,晴姑娘早知道了,并且愿意促成他们,一一讲给父母听。 林之孝家的更震惊了。 她之前在凸碧山庄看见贾芸,还以为贾芸与晴雯之间有什么呢? 当时她心里还鄙视,晴雯到底是丫头出身,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眼皮子也忒浅,竟然看上贾芸这么个落魄子弟。 却没想到,不是晴雯看中了这位芸二爷,而是她家小红啊。 不过,这两位父母大人心里是高兴的。 虽说贾芸家道中落,可毕竟是贾家嫡系公子,配晴雯是配不上,可配他们家小红却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看贾芸言语谈吐落落大方,言辞恳切,诚实忠厚,比贾家那些得势的公子,比如贾蓉、贾琏之流,好像人品还胜三分。 两人对这个女婿真心满意,什么周瑞家的儿子,李瑞家的孙子,与贾芸相比都成了渣渣。 他们算什么?想娶他们家小红,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绝对不行! 婚约达成,双方尽欢。 林之孝家的送走了亲家,连忙就备了礼来凸碧山庄,真心感谢晴雯的成全。 小红从怡红院出来,要去伺候晴雯时,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不愿意的。 跟着宝二爷多风光啊,上上下下谁不敬着怡红院的人? 小红再努努力做了二爷的姨娘,这辈子就衣食无忧了。 晴雯的身份不尴不尬,不上不下的,跟着她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当初有多嫌弃,如今就有多庆幸自己没有阻止。 只说晴雯对小红的好,没有像别的主子那样,随便把她打发出去配人,还随了她的心意,为她安排这样一个好姻缘,他们就该感激不尽了。 …… 小红的亲事几近圆满,宝钗进宫参选的日子也快到了。 第221回 薛宝钗瞒天过海,紫竹轩公子心动 入宫参选的前两天,宝钗与姐妹们一起去给贾母请安,貌似顺嘴地说起次日要去庙里上香。 晴雯打趣她:“宝姐姐可是要祈求佛祖保佑,顺利选上哪家王爷的王妃?” 黛玉一手托腮,笑笑的看着宝钗,不说话。 这里面的道道她可清清楚楚地知道,宝钗是真心想被选上的。 不过,去寺庙里上香只是个幌子而已,她真正要做的事可不是这个。 宝玉嘟着嘴,垂着头,无精打采的,也不说话。 往日他最喜在姊妹堆里混,恨不得这些姐姐妹妹们都一刻不离,守着他才好呢。 可是一日日地大了,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宝钗要去参选,他心里虽不舒服,却也没有像以往那样,一时不如意就吵闹起来。 探春、迎春、惜春姊妹三个不明所以,一个个地都跟宝钗表示祝福。 宝钗看了看老太太,又瞥了眼王夫人,笑着道: “我倒是不知道,这桩好事儿怎么就摊到我头上了?不过,既然能入宫参选,我自然要祈祷一番。选不选上王妃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丢了咱们姐妹的脸啊。” 老太太笑呵呵地吩咐:“鸳鸯,去把我那套七彩凤凰头面取来给宝丫头,入宫参选可不能穿得跟往日一样素淡。姑娘家家的,还是得鲜亮些才好。” 宝钗去参选王妃,老太太是真心高兴的。 宝钗跟着薛姨妈,在贾府一住就是好几年。 本来老太太觉得板上钉钉的宝黛姻缘,也因为她的到来起了变化。 老太太心里不爽,明里暗里也表示过很多次,她是不同意宝钗嫁给宝玉的。 可是王夫人根本不听她的,与薛姨妈两个私下里传扬二宝的“金玉良缘”。 况且还有宫里的元妃娘娘,也是站二宝姻缘的。 老太太孤掌难鸣,又不敢逆了皇贵妃的意,硬把两个玉儿配成对。 如今宝钗要去参选,她都要烧上几柱香,祈祷她能选上了。 老太太与众姐妹说说笑笑,旁边的王夫人却怒火中烧。 看着宝钗、晴雯、黛玉,连老太太,哪个都不顺眼。 她对宝钗使了个眼色,领着她回了自己屋里。 “你竟然还要去上香祈福,求自己顺利选上王妃?” 王夫人怒目瞪着宝钗,“我不是说过,不许你精心准备吗?” “哎呀,姨妈……”薛宝钗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我在老太太面前故意那样说,不是为了让老太太高兴吗? 您知道,老太太心里一直不喜欢我,生怕我抢了宝兄弟去。我说我想当王妃,不想缠着宝兄弟,她不是能喜欢我些吗?以后也少些冷眼对我。” “你当真这样想?” “姨妈……宝丫头何时撒谎骗过您?不信您等那天,看我打扮成什么样子入宫去?”宝钗继续装。 次日,薛蟠亲自带着人,陪宝钗去白云寺上香。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又浩浩荡荡回,只不过回来的时候经过城内的紫竹轩分号,薜蟠提议进去看看。 晴雯“恰好”在那里,热情出迎。 宝钗的丫鬟们大包小包地往里拿东西,晴雯都安排人放在一间单独的屋子里。 那些包裹里的东西,当然是宝钗入宫参选要穿戴的衣物、配饰,和为皇后娘娘的才能考较而准备的物品。 晴雯在宝钗面前,也不隐瞒自己是紫竹轩的东家了,拉着她四处走动。 “宝姐姐,你觉得这馆子这样布局可好?” 宝钗仔细地看过之后,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这馆子前面的二层小楼,这样布置就甚好。不过楼上、楼下只有十来个雅间,对于繁华的京城来说,就不太够了。 依我看,后面的院子也可以利用起来。搭上几个亭子,摆上几副雅致的桌椅,人数不多的小席面就可以安排在那里。 另外,我觉得最好辟出几个雅间来,专供女客使用。京城里女子也会到馆子来用饭,跟男子混在一起总不好。” “宝姐姐说的是,我立即叫人整理。”晴雯笑道。 宝钗毕竟是商家之女,对生意的经营、店铺的布置方面,还是有些见识的。 不像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豪门闺秀,整天看到的只有针黹女红,顶多再学学诗词书画什么的。 两姐妹在楼下说话,两个年轻的公子从楼上下来。 其中一个随从打扮的低声道:“公子,后个儿就要选人进府了,旁人都忙着打听哪家姑娘合适,连二公子都派人出去了,您怎么也不着急?” 走在前面的公子一身华贵,气定神闲: “有什么好打听的?左右不过是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忸怩作态的小姐,哪个不一样?二哥还想从里面挑个好的? 有那闲工夫不如琢磨着,在哪里也开一家素食馆子的好。你看这紫竹轩,在白云寺开了一家还不够,又跑进城里来开,可见指定是赚钱的。” “您……您不能光想着赚钱啊,您的终身大事也重要啊,找一个有势力的岳家对您也是助力嘛。”随从着急地道。 “我母家势微,帮不上我什么。我也从来就没多想过什么,安安稳稳经商赚钱,一生富贵逍遥快活,不好吗?” 两人走下来时,正遇上晴雯和宝钗两个。 晴雯没想到楼上还有外男,一时躲闪不及,索性就不躲了,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 宝钗也不是扭捏之人,虽脸色微红,低眉垂首,却也不显局促。 那位富贵公子一路从楼梯上下来,虽说跟随从低声说着话,却也把她们两人说的话听进了耳朵里。 听见两人讨论生意经,他还疑惑呢,怎么两个姑娘对生意感兴趣? 悄悄瞟一眼晴雯和宝钗两人,一个体格窈窕,风流妩媚;一个欺霜赛雪,端庄雍容,这位公子心有点乱了。 “去查一下,这两位姑娘是哪家的?”他低声吩咐身后的随从。 “是。” 随从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家公子无果,正泄气着呢,一听他对这两位姑娘起了兴趣,赶紧撒腿就出去打听了。 这至少说明公子还是喜欢姑娘的,不然他都怀疑自家的爷有那样的特殊癖好呢。 随从出去了一会儿,便回到已经上了马车的公子身边,小声道: “今天是皇商薛家的大公子薛蟠,陪妹妹去寺里上香,那个体态丰腴些的应该就是薛家姑娘。” “皇商之女?”公子玩味地笑了笑,“怪不得谈起买卖来头头是道呢。” 第222回 贾母攒寿闲取乐,宝钗入宫暂未归 薛家在贾家住的院子,另有一门直通外街,薛家人平时就从此门出入。 宝钗入宫参选当日,去给薛姨妈请安后,就直接从此门离开。 薛家、贾家都没有人送她,只有晴雯和黛玉过来了。 王夫人大概是恼恨得不想看见她,薛姨妈却是畏惧王夫人的淫威,不敢来送她。 宝钗穿得灰扑扑的,还是家常的衣服。 发髻也是寻常发髻,单单插了一根银簪,脸上连脂粉都未施。 当然,她会先去紫竹轩妆扮好,然后再往宫里去。 紫竹轩一切准备就绪,有人会将宝钗引到专门为她准备的屋子去。 晴雯没跟她一起过去,这事肯定瞒不住,但是能瞒一时是一时。 目送宝钗离开,黛玉美眸闪烁:“宝姐姐这样欺瞒二舅母,不怕二舅母知道,责难于她吗?” “若是她当选了,不管是哪家王爷,她都是皇家人了,二太太还敢责难她吗?怕是也得上赶着巴结她?” 晴雯幽幽道,“宝姐姐是有大魄力的人,她就是要赌一把。机会不及时把握,转瞬即逝,不赌一把,谁知道能不能成呢?” “那姐姐不怕二舅母记恨吗?你跟宝姐姐瞒天过海,她总会知道的。”黛玉担心。 “不怕。” 晴雯抚了抚她的鬓发,柔声道,“别担心,即便我什么都不做,她也看咱们姐妹不顺眼。咱们做好准备,随时出府。” 晴雯与黛玉送走宝钗,便到贾母处请安。 一路走来,不见一个人影。 虽说往日也不见多热闹,但此时的安静却更胜往日。 “人都去哪了?”黛玉疑惑道。 直至进了贾母的院子,两人才知道,原来人都聚集到了这里。 院子里站得满满当当,屋子里更是满满当当。 老的,少的,上的,下的,乌压压地挤了好些人。 薛姨妈和贾母对坐,邢夫人和王夫人只坐在房门前的两张椅子上,探春等姊妹坐在炕上,宝玉窝在贾母怀里。 贾府大管家——赖大的母亲等,几个高年有体面的妈妈,也在旁边的几个小杌子上坐着。 地下满满地站了一地,尤氏、李纨、凤姐等,几个年轻的媳妇子也没得坐,只能在地下站着。 贾母呵呵笑:“我今个儿打发人把你们都请来,不为别的,想着初二是凤丫头的生日,上两年我原早想替她做生日,偏到跟前有大事,就混过去了。今年人又齐全,料着又没事,咱们大家好生乐一日。” 王夫人笑道:“亏老太太记挂着凤丫头,她嫁过来这些年,一直操持着家务,给旁人过生日,倒是没给她好好过一个,今个儿老太太高兴,何不商议定了,怎么个办法好?” 贾母眯着眼,逡巡了满屋的人一圈,笑道:“我想,往年不拘谁作生日,都是各自送各自的礼,这个也俗了,也觉很生分似的。今个我出个新法子,又不生分,又可取乐。” 众人皆笑:“老太太经多见广,想出的法子必是最好的。” 贾母笑道:“我想着,咱们也学那小家子,大家凑份子,咱们连家里各院的丫头、仆妇们都出钱,是多是少只看各人心意。多少就尽着这钱去办,你们道好不好顽?” 赖大的母亲等几个有年纪的老家仆都笑了,打趣道:“我道是老太太一大清早地就打发人叫我们来,是为什么?原来是惦记我们的银子呢? 既是老太太高兴,那就凑呗,借着给二奶奶作生日这个由头,咱们几个老家伙也乐呵乐呵。” 贾府的家风,年高的老仆,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 赖大的母亲等人都是早年间服侍过贾母等主子的,说起话来也自然随性。 众人被她说的都笑了,纷纷附和让老太太赶紧牵个头,定下各人的钱数,也好早早交了钱来,准备起来。 鸳鸯瞥了瞥晴雯,暗暗向她点了点头。 晴雯了然,老太太这是借着这个由头,将人都召集过来,替她和宝钗两个遮掩。 她们俩私下的操作,老太太虽不知详情,可心里也惦记着呢。 今天宝钗入宫,这两个小的总会有些动作,不能让旁人有闲暇去打扰她们。 …… 当下,贾母和薛姨妈各出二十两,邢夫人和王夫人出十六两,李纨和尤氏各出十二两。 老太太忙对李纨道:“你寡妇失业的,哪里还拉你出这个钱?我替你出了。” 凤姐忙笑道:“老太太别高兴,且算一算账再揽事。您身上已有两分呢,这会子又替大嫂子出十二两,说着高兴,一会子回想又心疼了。过后儿又说‘都是为凤丫头花了钱’,使个巧法子,哄着我拿出三四分子来暗里补上,我还做梦呢。”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黛玉忙道:“我那一份子不用老太太出,我也大了,不用老太太为我出钱了。姐妹们出多少,我就出多少罢了。” 老太太道:“罢了,那就玉丫头自己出,她们姊妹们也不要多了,就一人出一个月的月例银子。” 晴雯、探春等人也道:“这个自然,不能少了一月月例的。” 宝玉见状也道:“那我那份也不用老太太出了,我也出一个月的月例。” “难得我们宝兄弟也长大了,”凤姐笑道,“那大嫂子的那份,也不用老太太出了,就由我出。” 尤氏笑:“难得凤辣子大方回,咱们且如了她的意。” 家里的有头脸的丫头们也各自凑了份子,有一两的,也有二两的。 连赵姨娘、周姨娘这两个也各自凑了一份。 统共凑了一百五十多两银子,席面、看戏,一番流程下来也用不完。 于是,贾母指定尤氏做主,将凤姐的生日操办起来。 晴雯好不容易找到了主线剧情,仔细地回忆着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要帮凤姐摆脱悲惨结局,是真心的。 有些事,她得提早谋划好,不能事到临头才想起来抱佛脚。 …… 宝钗入宫第一天,并没有回家。 宫里的太监来传旨,说是宫里有位娘娘喜欢宝姑娘,特意跟皇后娘娘请了旨,留她在宫 第223回 王熙凤寿宴痛饮,回家巧捉奸拿双 满府的人得了消息,有人欢喜,有人怨恼,有人不以为意,总之各人怀着各人的心思。 众人都在猜测宝姑娘的前程,晴雯却早得了陈寒宵送来的消息。 留下宝钗的,是宫里的秦妃娘娘,刚刚被册封为雍亲王的四皇子的母妃。 秦妃的母家势弱,其父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四品官。 但她很有自知之明,在宫里安闲度日,从不与人争斗,因此颇得皇后娘娘的喜欢。 她的儿子雍亲王,就是晴雯和宝钗当日在紫竹轩遇见的那位富贵公子。 他也从不与朝廷百官经营关系,只一心经营自己的产业。 田产、地亩、商铺等,每年为他带来的银钱无数,最是一等的富贵闲散王爷。 旁人嫉恨陈寒宵得那位的宠,他却与陈寒宵关系极好。 那日与宝钗初见后,探听到她也要入宫参选,便去找陈寒宵讨主意。 陈寒宵顺手就帮宝钗立了立形象,将晴雯所说那一段“宜室宜家”的言语说与他听。 雍亲王喜之不尽,当然,他最喜的还是宝钗的皇商之女的身份,与他堪称绝配。 他当即就去求自己的母妃帮忙,成全这桩姻缘。 …… 宝钗在宫里住着还未回,凤姐的生日先到了。 尤氏安排得很热闹,不但有戏,连耍百戏并说书的男女先儿全有,府里众人都打点取乐玩耍。 除了王夫人犯了牙疼病,没过来,大多主子连下人都到贾母的院子里来瞧热闹了。 贾母因说今日不比往日,定要叫凤丫头痛乐一日。 因此,她只在里间屋里榻上歪着和薛姨妈看戏,邢夫人在地下高桌上坐着,让凤姐与众姊妹在外间席上。 她还不时吩咐尤氏等:“让凤丫头坐在上面,让她好生喝上几杯,难为她一年到头辛苦。” 于是,尤氏先来敬酒,凤姐推不过,只得喝了两盅。 众姊妹也来敬酒,凤姐也只得每人的喝了一口。 赖大妈妈见贾母尚这等高兴,少不得也来凑趣儿,领着些嬷嬷们来敬酒。 这些得脸面的老仆们,凤姐更难推脱,只得喝了两口。 轮到鸳鸯等大丫鬟们,凤姐是真的不能了,却也不好拂了老太太面前最得脸的姐姐的面子,只好满满地斟了一杯,一口喝干。 将这一圈人都应付过去,凤姐自觉酒沉了,心里突突地似往上撞,便要往家去歇歇。 她瞅人不防,出了席,往房门后檐下走来。 平儿留心,忙跟了出去。 晴雯一直留意着凤姐的动静,此时追上平儿,将她推了回去,笑道:“你主子的好日子,她离开,你得留在这照应着点儿,我去照顾二嫂嫂。” 平儿没有推辞,回席上继续坐着。 凤姐走得有些踉跄,晴雯跟在后面,也不着急。 至穿廊下,一个小丫头在那里站着,见凤姐来了,回身就跑。 那丫头正是凤姐屋里的,凤姐起了疑心,忙叫:“站住!” 那丫头先只装听不见,仍然往前跑,只是凤姐一迭连声地叫,只得回来。 凤姐进了穿堂,叫那小丫头也进来,把槅扇关了,命那小丫头子跪了,连声喝问:“我又不是鬼,你见了我,不说规规矩矩站住,怎么倒往前跑? 你与我说实话,不然定叫二门上的小厮来,拿绳子鞭子,将你这眼睛里没主子的小蹄子打烂了。” 那丫头知她素日手段,吓得一行哭,一行求道:“我告诉奶奶,可别说是我说的。 二爷才在房里睡醒了,打发人来瞧奶奶,说才坐席,得好一会儿才来呢。二爷就开了箱子,拿了两块银子,还有两根簪子,两匹缎子,叫我悄悄地送与鲍二的老婆去,叫他进来。 她收了东西,就往咱们屋里来了。二爷叫我来瞧着奶奶,底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凤姐听了,气得浑身发软,忙立起身来,出了穿堂,一迳往家去。 她脚步甚急,只是踉跄得更加厉害。 并未跟她进穿堂的晴雯,却也知道她与小丫头的对话。 见她如此形状,只得上前扶着她:“二嫂子,可是要回家?我扶你。” 凤姐也没有推辞,她现在酒气上头,顾不上别的,一心只想回家捉奸去。 院子里半个人影都不见,四下里静悄悄的,倒真是那起子下流东西偷情的好时机。 凤姐踮起脚,蹑手蹑脚地走至窗前,只听里面有人在说笑。 一个妇人笑道:“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才好呢。” 贾琏道:“她死了,再娶一个也是这样,又怎么样呢?” 妇人道:“她死了,你倒是把平儿扶了正,只怕还好些。” 贾琏道:“如今连平儿她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的委屈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 凤姐听了,气得浑身乱颤。 又听里面的一对狗男女都赞平儿,便疑平儿素日背地里自然也有埋怨的话了。 那酒越发涌了上来,也并不忖度,回身就要打身边人。 因为平儿往日总跟在她身边,她错把晴雯当成平儿了。 晴雯早防着她这一招了,抬手把她的手握住,低声道:“二嫂嫂,我是晴雯。” 凤姐一怔,又回身要去踢房门,想来个捉奸在床。 晴雯用劲将她拖出院子,不能让她进房里去。 无论哪个时代,男女偷情被发现,男人就特别容易被原谅,好像他们偷人理所当然,而所有的脏水都会往女人身上泼。 比如,屋里的鲍二媳妇确实不干净,可最大的过错方难道不是贾琏吗? 难道不是他仗着身份地位,先以金银细软诱惑一个家中贫苦、贪点小便宜的妇人吗? 然而,原着中,被王熙凤堵在屋里好一番羞辱后,羞愤自杀而死的却是这个妇人。 晴雯要救王熙凤,就要阻止她造下太多杀孽。 否则杀孽越多,身上纠缠的因果越多,最后她必然要自食恶果。 “晴雯,你放开我!” 凤姐踢蹬着腿儿,想挣扎开晴雯的束缚,“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偷主子汉子,还要治死主子老婆,看我不打死她!” 看看,就是凤姐自己,也不认为自己的男人有错,而先痛恨那个被自己的男人勾引来的妇人。 她挣扎得厉害,晴雯险些拉她不住,便操纵起光珠,定在她的额前。 第224回 晴雯引凤姐入梦,警示以凄惨结局 晴雯引人入梦的本事,经过她日以继夜地刻苦努力,近日又有了些新变化。 她发现,她可以将书中的故事情节加以合理的想象,编织成梦,然后将人引入这样的梦境中去。 而这一过程,不需要借助任何媒介物。 这个变化是她在佳蕙身上试验出来的。 那天,怡红院的小丫鬟坠儿又来找佳蕙玩,两个孩子玩得十分开心。 晴雯有些担心,坠儿曾干出偷盗平儿的虾须镯的事,在她心里的印象并不好。 她不喜欢佳蕙跟她来往过多,却又不想将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佳蕙。 坠儿离开凸碧山庄后,她试探着在脑中默默地想象坠儿偷盗的细节,同时将光珠定位在佳蕙额前。 佳蕙入梦醒来,便将梦境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与她所想象的分毫不差。 “姑娘,坠儿曾偷过平儿姐姐的镯子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晴雯笑了笑,五年级的小学生读红楼,还能指望她记着点儿什么? “书中确实有写,只说她被人揭发,最终被赶出府去,并没有细说她偷盗的动机和目的。她是不是个可交往之人?你自己可以慢慢观察、体会。” 她给佳蕙于梦中再现坠儿的行为,至于以后要怎么做,就由她自己决定好了,她不会过多干涉。 不过,这意外的发现很让她惊喜,她的本事又见长了啊。 这次,她将凤姐引入梦中,给她设计的梦境是根据原着的故事情节,以及后世红学研究者们的广泛研究,对凤姐的结局作出的推测。 红学研究者们有很大一部分人认为,凤姐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被贾琏休弃,在贾家败落之后,于大雪天凄惨离世。 凤姐猝不及防入梦,又在失魂落魄中醒来。 她再也顾不得屋里那一对狗男女,两眼直瞪瞪地盯着晴雯:“晴雯,你告诉我,我方才梦到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梦境太真实,让她很难产生怀疑。 她不问晴雯自己为什么会做梦,显然是对晴雯的本事早有猜测。 晴雯初次显露自己的能力,不就是救了她和宝玉吗? “你梦到的,应该都是真的。”晴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并不隐瞒她什么。 对于聪明人,适当地透露一点儿自己的本事,或许以后他就是自己强有力的助力。 “就是说,以后宝玉娶了媳妇,二太太就会把管家权交给她,而我之前放印子钱的事儿被揭发,连二太太都不肯护着我。贾琏要休弃我,合府上下没人肯为我说句话,反而都是落井下石? 以后贾家也会败,而我这个被休的弃妇也会受到连累,最终冻饿而死?”凤姐攥着晴雯的手臂,死死地不松手。 “嗯。”晴雯同情地看着她,看她因知道结局而近乎疯魔。 “所以,现在屋里人的背叛又有什么大不了?” 晴雯冷静地道,“你冲进去与他们撕打一顿,给他们没脸,暂时是让自己出了气,可是以后呢? 你是不是该好好想想,往后的日子打算怎么过?若是你想跟琏二哥好好过下去,就得收敛起自己的性子,温柔以待,或许琏二哥以后也会收敛些,不会这样荤素不忌。 又或许你不想跟他好好过了,那也要仔细筹谋打算,把自己以后的日子安排好。” “我……我心里很乱,想出去走走。”凤姐不甘地瞥了眼自己的屋子,眼神有些彷徨。 那屋子里,她之前绝不能容忍发生的事儿正在进行,可与她的凄惨结局相比,那算得了什么? “我陪你,咱们去哪里?”晴雯搀起她的手。 凤姐迷离的双眼一处处瞥过,又一次次地摇头。 之前的这座府邸,她哪里都可以去,却因为天天忙碌,有些地方并没有去过。 现在的这座府邸,她依然哪里都可以去,可她却哪里都不想去了。 “去看看二太太,她不是牙疼吗?也不知道好些了没有?”最终,她茫然地做了决定。 “唉!”晴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二太太是凤姐的亲姑妈,或许她仍然不能相信,她会那么对待自己。 去看看王夫人的病,莫不是还想确认一下自己在姑妈心里的地位? 晴雯没有多说话,扶着她往王夫人住的院子走。 凤姐紧攥着拳头,紧咬着牙,走得极缓,极轻,仿佛怕脚步重了惊扰了自己的思绪,她仍在努力地梳理梦中的信息。 王夫人的院里同样很安静,没有丫鬟仆妇来回走动。 那院里为琏二奶奶做寿,唱戏的,耍百戏的,说书的都有,她们都去凑二奶奶的热闹去了。 经过周姨娘的屋子时,里面传来两个女人的说话声。 “周姐姐,东府的尤大奶奶把给那个主儿凑的份子钱还你了?”这是赵姨娘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尖酸刻薄。 “还了,”周姨娘温和的声音响起来,“我本不敢收,她说‘你们可怜见的,哪里有这些闲钱?那凤丫头便知道了,有我应着呢。’我才千恩万谢地收了。” “尤大奶奶跟我也这么说的。” 赵姨娘道,“合府上下就数尤大奶奶最是良善,就数那个主儿最是狠毒。依我说,她以后肯定不得好,不定怎么死呢?” “你小心些,别让人听见,”周姨娘害怕地颤声道,“那位要知道你这么咒她,不定让你怎么死呢?” “怕什么?今个儿老太太不是给她做寿吗?她不得好好灌丧几钟,还能有闲工夫跑这院里来?” 赵姨娘梗着脖子,很不服气的调调,可声音却是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晴雯瞅了瞅凤姐苍白的脸色,生怕她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撕烂了那个妇人的嘴。 凤姐苦笑地看了看她,摇摇头,继续慢慢地往王夫人的屋子里去。只是牙咬得更紧,脚步更轻了。 旁人她不知道,可是她与尤氏作为贾家嫡系唯一的两个孙媳妇,她一直拿她当好大嫂看待。 尤氏在她面前,也总是一副温和良善的模样。 没想到,她竟然在两个低贱的姨娘面前诋毁她,自己做好人,而将她陷入不仁不义中。 第225回 二太太暴露真心,王熙凤彻底心寒 有这样的好友亲朋在后面推波助澜,也难怪她王熙凤日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了。 王熙凤飘飘忽忽地飘到王夫人的屋子门口,忽然顿住了脚步,她不想进去了。 或许是,她不敢进去了。 不亲耳听到剜心之语,她心里还有些希望,若是亲耳听到了,她以后该如何自处? 她抬脚刚要离开时,屋里传出王夫人哼哟哼哟的低哼声,夹杂着带着恨意的咒骂声。 “宝钗那个小贱人,真真要气死我!我本想着等她嫁给宝玉后,就把管家权从凤丫头手里拿回来交给她,谁想她竟然攀高枝去了!唉哟,气死我了……” 她是真的被宝钗气得上火,牙疼得要死了。 “太太,你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周瑞家的谄媚地道,“您也别急,二爷还小呢,慢慢寻摸,总能找到好的。好在二奶奶是您的亲侄女,心总是向着您的,也不用急着拿回管家权来。” “亲侄女?还不跟我那亲外甥女一样靠不住?” 王夫人嗤道,“当初把她许给贾琏那个下流种子,不就为这府里能有自己一个得力的膀臂?她倒好,一心只奉承老太太,倒把我这个亲姑妈不放眼里。 管家权抓在自己手里才放心,亲侄女也不如自己的亲儿媳妇可靠,她总归是大房那边的。” “好太太,这事确实急不得,眼下您是不是得去老太太那院里看看?老太太正高兴着呢,您也不好不去。” “宝钗替那个小贱人参选了王妃,她可不是高兴呢?又唱曲子又耍百戏的,就是故意演给我看的。” 王夫人气恼,“我才不管她高不高兴,倒是我那妹妹跟前得去应承应承。” 宝钗被秦妃娘娘看上已成定局,依她的品貌与才情,日后做得王妃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时,在宫里为妃的元春,见了宝钗也得先给她行礼呢。 皇妃尊贵,可说到底不过是个妾室。 王夫人也算能屈能伸的,当下打点起精神来,要去应付薛姨妈。 王熙凤仓皇逃离,她掩面而泣,脚步踉跄却很快。 “二嫂子,你走慢点儿,我要跟不上你了。”晴雯在后面喊。 “晴雯,我以后该怎么办?” 王熙凤面色灰败,在一处垂花门前停下,四顾茫茫,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才好,“这个家,我费了多少心力才支撑住?今日才知道,无论我做了多少,在她们心里,我永远都是个外人。 姑妈当初就知道贾琏是个什么样的人,却还是将我嫁给了他,不顾我的终身,只为我帮她盯着大房,她好狠的心啊。” “二嫂子,去我屋里坐会儿?”晴雯搀起她,扶她往凸碧山庄走。 “不了,晴雯,我回家去歇歇,那起子下流东西想来也该散了。你把平儿给我叫回来,我有话与她说。”王熙凤轻轻摇头,脚步蹒跚地往自己的小院里去。 晴雯不放心,跟着她一起回去。 果然,贾琏与鲍二媳妇儿此刻都没了人影。 王熙凤嫌恶地看着炕上有些凌乱的被褥,实在不能直接躺上去。 晴雯三把两把将那些都扯下来,统统扔到门外去,又找了新的被褥来铺上。 凤姐躺上炕,眼里已没有了泪,摆摆手让晴雯赶紧去。 晴雯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办法,只愿她这次能幡然醒悟,好好善待自己,善待他人。 否则,她为别人机关算尽,自己最终又得到什么呢? …… 一场热热闹闹的生辰过后,凤姐病了。 那小脸蜡黄蜡黄的,看着惨兮兮的。 太医来看过,也没说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平日操劳过度,气血亏虚严重,得好好将养些时日。 病了,那就不能理事了,凤姐主动跟王夫人交出管家权。 王夫人看起来很无奈,直说:你小孩子家家的,没那么大的福气承当一家老老小小为你庆生,这不就病了?你放心,等你好些了,这管家权还是你的。 她嘴上这么说,行动上却一点儿也没犹豫,直接叫探春和李纨两个取代凤姐管理家事。 好像她早就提前预想过,若是凤姐不能理事了,该把这个家交给谁? 李纨是王夫人的大儿媳妇,论理本该是她掌管贾家内务的。 可惜,她的夫君贾珠早死,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贾家的规矩,寡妇只能呆在屋子里,静心守节,不适合出来管理家事。 所以,王夫人不得不把管家权交给大房的儿媳妇,自己的亲侄女——王熙凤。 探春虽然是赵姨娘的亲生女儿,可她很不喜自己庶出的身份,总把王夫人这个嫡母当成自己的亲娘。 王夫人真心喜欢她,且她性格泼辣又爽利,让她管家也是能担起来的。 当然,家中的小事由她俩处理,大事还是要禀报给王夫人亲自处理的。 晴雯不知道王熙凤是当真病了,还是想通了? 毕竟任是谁知道自己忙忙碌碌地操持家务,到头来都是给别人做嫁衣,也不能心甘情愿地继续下去。她也许就是想撂挑子? 晴雯带着佳蕙去看凤姐,见她围着被子,额头上搭着一块湿帕子,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你这到底是真病了,还是装病呢?”晴雯皱眉问道。 “你就当我真病了,就是了。” 凤姐弱弱地笑了笑,“也确实是有点子不舒服,不过不至于连床都起不了。 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谁都不如自己亲。我为旁人劳心劳力却得不到好,不如什么事也不管,好好将养自己的身子才是正经。 另外,我让林之孝停了在贾家祖茔旁边买田产,把已经买到的都交给贾家族里处置,让他只管经营我的嫁妆。贾家若败落,后人有没有地方安身我就不管了。我只为我的巧姐儿留下足够的银钱就够了。 我还让旺儿去查一查,把我这些年放印子钱的证据都处理干净,不要给旁人留下一点儿把柄。” 晴雯笑了,凤姐这一系列动作让她确信,她确实是想为自己而活了。 晴雯与佳蕙从凤姐的院子里出来,经过老太太的院子时,却见老太太、邢夫人、王夫人等几个有诰命在身的妇人,个个按品大装,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第226回 贾家妇宫中侍疾,失倚靠令人心忧 这是怎么了?晴雯心中疑惑,站在那看了一会儿。 鸳鸯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宫里的一位老太妃病了,老太太她们应旨进宫侍疾呢。” “老太妃?”晴雯更加疑惑了,“太妃娘娘又不是太后,何至于劳动这些诰命夫人都进宫去?” “你不知道,这位太妃的身份可不一般,她是比太上皇还长一辈的老人。当年太上皇的母妃早逝,是这位老太妃将他带大,并且倾尽母家之力扶他登上皇位,因此极受太上皇和当今皇上的敬重。” 鸳鸯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忧色,“老太太还说,她是宫里唯一能记得两位国公爷从龙大功的人。因她之故,皇家对贾家多有照拂。如今……” 鸳鸯没再说下去,晴雯却也听明白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贾家“一门双公”的辉煌时代过去了。 他们的赫赫功绩,至今已很少有人记得。 这位老太妃正是记得他们的不多的几个人之一,有她在,皇室对贾家或多或少的会给以一些眷顾。 而她若不在,贾家背靠的这棵大树就倒了。 晴雯的猜测没有错,当天晚上,很晚才回府的贾母将她召到自己屋里。 老太太满面倦容,一身的疲惫,强打着精神跟晴雯说话。 “晴丫头,你前些日子给我的绛珠草叶还有多的吗?我……老太婆想厚着脸皮跟你讨要几片。” 她知道,那是晴雯给黛玉留的保命药,珍贵至极。 张口讨要,好像她这个老辈以势压人,可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晴雯想了想,家里早先种下的两棵绛珠草正在茁壮成长,不出意外的话,可以正常收获。 可是,她现在手里只有一棵相对完整的绛珠草了,是以备黛玉不时之需的,况且…… “老太太,您要这绛珠草,是想给宫里的老太妃用?” 晴雯迟疑道,“我手里倒是还能余出几片叶子来给她,可是那位老太妃想来已经很高寿,只怕是……本来便该油尽灯枯了,即便是绛珠草怕也是回天乏力。” “我也知道,”老太太叹了口气,“可她若是去了,贾家在宫里就真没有可依靠之人了。 你元妃姐姐虽说也是宫妃,可皇上对她的宠爱有限,贾家指望她怕是不行。” “老太太,依我说,那绛珠草不如给贵妃娘娘用,气色一好,人就显得娇艳年轻,皇上也会……更宠爱她?”晴雯笑道。 “你这丫头,倒是敢想,”老太太也呵呵笑,很快似又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来,“可她这么多年都无所出,膝下连一位小公主都没有,气色再好终不是长久之计。” “贵妃娘娘可有请稳妥的太医,瞧过身子?” “能不瞧吗?”老太太无奈叹息,“这些年也找了好些个太医瞧过了,可都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个道道来,这不就一直拖到现在?” “吞吞吐吐的?”晴雯暗自思索,“太医若是瞧不出什么来,也不至于都吞吞吐吐,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她心里有所猜测,却没有说出来。 宫中关系复杂,皇权争斗厉害,宫里的妃嫔们闲着无聊,也就只剩互相斗来斗去了。 有子嗣的想方设法不让旁人生出来,给自己的儿子添一个竞争对手。 没子嗣的想方设法争宠,期望皇上能多召自己侍几回寝,怀上个龙子也好跟别人争一争。 元春身子康健,看起来也不像有什么隐病的样子,入宫多年无孕,备不住是被谁算计了呢? 她可不会说,万一一不小心卷入皇室争斗中,她这小泥人一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老太太,绛珠草叶我可以给您两片,您找太医好好斟酌着用。可千万别说是我给的,让人知道了,这宝物我可守不住。”晴雯小心叮嘱。 她知道,为了黛玉,不用她多说,老太太是不敢乱说的。 至于她要给谁用?她就不管了。 …… 老太太、王夫人等人每天五更起,去宫里侍疾,一直到晚上天大黑时才会回家。 凤姐又称病不出,贾家内院的大事小情,一下子全都压在探春和李纨身上。 王夫人在时,两人原本还不用太费心,如今只好慎重起来。 因两人相住间隔,近日却要一同议事,来往回话人等不便,故二人议定:每日早晨皆到园门口南边的三间小花厅上去会齐办事,吃过早饭,于午错方回自己屋里。 这三间厅原系预备省亲之时众执事太监起坐之处,省亲之后也用不着了,每日只有婆子们上夜。 如今天气和暖,不用十分修饰,只不过略略铺陈了,供她两人起坐。 这三间小花厅,如今家下人等皆称呼作“议事厅”。 探春和李纨两个每日卯正至此,午正时刻方散。凡一应执事媳妇等来往回话者,络绎不绝。 贾府一应丫鬟仆妇,个个心中暗喜。 因李纨素日就是个老好人,厚道多恩不罚,自然比凤姐儿好搪塞。 且她凡事能不张口就不张口,倒把几乎所有事情都推给了探春。 探春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年轻小姐,且素日最平和恬淡,因此下人们都不在意,比凤姐儿理事时更懈怠许多。 管事媳妇们也藐视李纨老实,欺探春年少,做事远不如凤姐管家时勤谨。 一时,贾府内院生出不少不大不小的乱子。 主子屋里的丫鬟仆妇们,偷拿主子财物;老婆子们白日里睡觉,夜里聚到一起喝酒赌钱;又或许往日里本有龃龉,趁主子不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打架生事。 这些事在凤姐管家时,哪有人敢做? 可如今,探春好像救火队队员一样,扑灭了这处,那处起来,扑灭了那处,这处又起来,整天都不得闲。 小姑娘给下人的感觉性子恬淡,不过是她为人尊重,不愿与下人们计较。 如今是她管家,岂容他们如此搅得后宅一团乱? 这让委她以重任的二太太,如何能再器重于她? 探春气恼,却也知道急不得。 要想立起威来,必得要寻个人出来做筏子,好好发作一番才行。 第227回 贾家乱成一锅粥,林晴雯混水摸鱼 第228回 晴雯主动做恶人,探春免于尴尬事 “吴家嫂子,这是要去园子里回事吗?”晴雯笑问道。 吴新登,荣国府银库房总管,是贾家有头有脸的家仆,他的媳妇也是贾家有头有脸的管事媳妇。 “晴姑娘,林姑娘,两位姑娘打哪儿来?” 吴新登家的笑得满脸开花,“这不是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死了,得去回过姑娘、奶奶,问问赏多少呢?” 人家的兄弟死了,你笑成这样,合适吗? 晴雯心中腹诽,嘴上却不会说出来,只问道:“这个按旧例,得赏多少呢?” “这……这可让姑娘问住了,我也不知道呢。”吴新登家的目光闪烁。 晴雯也知道这婆子的小心思,不过是看着探春初次理事,不懂往年的规矩,想借此事拿捏她,好在一家子主子下人面前风光一把。 她笑了笑,摇摇头,只管往前走。 就让这不知深浅的蠢妇去碰钉子,想欺负探春?那位三姑奶奶“玫瑰花”的浑名可不是白来的。 晴雯和黛玉与吴新登家的分开,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去。 走到半路,她叹了口气,又往回走。 吴新登家的自己作死,固然惹得探春打了她的脸,可也因此让赵姨娘来大闹了一场,探春为此大哭了一场,心里也很不痛快。 晴雯自穿过来后,与探春一直相处愉快,她很欣赏这位自尊自强的姑娘,真心不想让她难过。 罢了,就帮她这一次。 她施施然进了小议事厅,在一众丫鬟婆子的注目礼中走上前去。 “三姑娘,大嫂子,恰好走到这里,有些累了,进来讨杯茶喝。” “快来,快来!” 探春和李纨有些诧异,但还是热情地将她请到桌前坐下,吩咐丫鬟们取干净的茶碗来。 晴雯品着茶水,笑笑地看着被她的突然到来打断回事过程的吴新登家的:“我就是来坐坐,你们继续。” 探春也看向吴新登家的,笑道:“赵国基死了,大嫂子说就赏银四十两,我却有一问,吴嫂子可能跟我说一说? 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生子也有外头买来的,这两个分别。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多少?外头买来的,家里若是死了人,又是赏多少?你且说两个给我们听听。” 吴新登家的心里一“咯噔”,真是小看了这位三姑娘,心思也是滴水不漏。 一般的大家闺秀哪能想到这些细处?连李纨方才都问都不问,就说要赏四十两银子。 她瞥了一眼稳如泰山,仿佛浑不在意的晴雯,咬咬牙赔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赵姨娘是……三姑娘要赏多少,谁还敢争不成?” 她想说,赵姨娘是探春的亲娘,赵国基就是她的亲舅舅,如今探春管家,她想要赏舅家多少,谁又敢说什么? 屋里其他回事的婆子们也都冷眼看着,谁也不吭声。 都是千年的老家雀儿了,一个一个地粘上毛比猴还精。她们就打算趁此机会看看,上面的这两位主子办事如何? 若办得妥当,大家就安个畏惧之心;若稍有嫌隙不当之处,不但不畏服,出二门还要编出很多笑话来取笑呢。 探春若是仗着自己管家,就混给自己的亲娘舅赏银子,那自然是不妥的。 又或者,探春不问旧例,稀里糊涂地混给银子,那也是招她们笑话的。 探春年纪小小,却颇有主子姑娘的威仪。 此时,她柳眉一竖,斥道:“这话胡闹!依我说,赏一百倒好。若不按例,别说你们笑话,明儿也难见你们二奶奶。” 吴新登家的见她面有恼意,心里更是“咯噔”个不停,这小丫头还不好糊弄呢。 她抿了抿唇,讪讪道:“既这么说,我查旧账去,此时却不记得。” 探春冷笑:“吴家嫂子办事办老了的,还记不得,倒来难我们。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现查去?还不快找来我瞧!再迟一日,别说我给嫂子没脸!” 吴新登家的臊得满面通红,忙转身出来。一时,便取了旧账来。 探春翻开细看,晴雯也假装好奇地凑过头去。 其实,她不看也知道这账本内容。 毕竟探春打脸恶奴这一名场面,在她脑子里可记得清清楚楚的。 贾家旧例,家生的丫鬟抬成姨娘,若是家里有人死了,赏银二十两。 外头买的或是聘来的姨娘,家里人死了,赏银四十两。 也有额外赏的,但是都有原故:比如隔省迁父母之柩的;现买葬地的。 赵国基是家生的奴才,显然不符合那些额外赏银的条件。 探春细细看过,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正要说话时,被晴雯拦住了。 “你别说话,这个恶人我来做。”她低声道。 “好……”探春明显地又长舒了一口气。 死的人是她的舅舅,她其实应该避嫌,不该亲自处理的。 可是,李纨坐在那里,就像个牌位一样。 王夫人让她当家理事的,她却什么人都不想得罪。 若依着她那样糊里糊涂断事情,只怕底下人不知道得取笑多少呢。 晴雯也不多说什么,只淡淡道:“账本咱们看过了,依旧例,就给她二十两银子。” 吴新登家的眼神乱转,瞟了瞟李纨和探春,又瞟了眼晴雯,终归没敢说什么,答应着去了。 晴雯再不多话,慢悠悠地喝茶。 屋里的众媳妇们都伸舌头,悄么声地又回别的事。 那边,赵姨娘的屋里。 吴新登家的支了银子,兔子一样颠颠地给她送过去。 “唉!姨娘,我替您难过着呢。您老人家也别嫌银子少,本来大奶奶都说要给四十两了,可……” 吴新登家的这个长舌妇,在探春那里讨了个没脸,心里懊恼,此时就想挑拨挑拨赵姨娘这个蠢妇。 “四十两?” 赵姨娘瞅着手里那个二十两的银锭子,细长的眼睛立刻就竖起来了,“吴家嫂子,你快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四十两银子怎么变成二十两了?” “这不是,三姑娘觉得大奶奶问都不问就赏了四十两,不合适,非要拿旧年的账本来瞧瞧。咱也不知道啊,这赏银还分家里的和外头的两个区别,这一看……” 第229回 晴雯两吓赵姨娘,宝钗回府再谢恩 “这个死丫头!” 赵姨娘未等听完就火冒三丈,“我在这屋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了这个死丫头和环儿,旁人踩我便罢了,她竟然也踩下我的头去了。” 说着说着,她眼泪鼻涕地哭起来,霍然起身,发疯一般冲了出去。 晴雯端着茶碗优哉游哉地坐着,就见赵姨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冲了进来。 李纨和探春急忙迎上去,晴雯好笑地摇头,继续稳稳地坐在那里。 探春和李纨好声好气地请赵姨娘坐下,赵姨娘却并不坐,一指头戳在探春额头上,哭道: “这屋里的人都踩下我的头去了,姑娘不替我出气,倒也跟着人一起来踩我,唉哟哟,叫我还怎么活啊?” 她也不嫌丢人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捶胸顿足地放声号啕。 “姨娘这是做什么?我哪里踩践你了?”探春气道。 “你别在这装没事人,现当着大家伙的面,让大家评评理。” 赵姨娘抹了一把眼泪,鼻涕都蹭到腮帮子上了,“你现当着家呢,如今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不该拉扯拉扯我们?你倒好,越发把我们忘了。 你舅舅死了,大奶奶厚道,说给四十两了,你不往上添加,反硬是要只给二十两,不是踩践我是什么? 你个小蹄子,本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如今没有长羽毛,就忘了根本,不认亲娘了!就算我没了脸,连你又有什么脸面?” 一屋子的管事媳妇都低垂着头,勾着嘴角偷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探春直气得脸白气噎,抽抽咽咽地一面哭,一面就要反驳。 晴雯“啪”地一声放下茶碗,幽幽地道:“赵姨娘,你可莫怨错了人。这赏银数是我定的,你来跟我理论理论?”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清清冷冷,却如在赵姨娘耳边炸了一个响雷。 她一个激灵止住了哭声,抹了抹眼泪才看清探春和李纨身后的晴雯。 “晴……晴姑娘,我不敢,不敢!” “赵姨娘还不起来?” 晴雯眼神冷冷地在赵姨娘身上瞥过,淡淡地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这个样子,不嫌丢脸吗?还是打定主意来给我没脸呢?” “我……不敢,不敢。” 赵姨娘又连声道“不敢”,手撑着地想起来,晴雯“啪”地一声又墩了一下茶碗,赵姨娘“噗嗵”一声又坐了回去。 “赵姨娘,不管是我还是三姑娘说的,赏银二十两都是按照府里的旧例来的,这讲不到有脸没脸的话上。 这事刚过去不久,屋里人都没出去几个,你听了谁的挑唆,跑到这里来胡闹?” “这,这……”赵姨娘吱吱唔唔,不想供出吴新登家的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那个吴新登家的吗?她在这里想看三姑娘的笑话没看成,又跑去挑唆你来闹。你也是个傻的,人家一说你就上,到底三姑娘是你的亲闺女,还是那吴新登家的是你什么亲热人儿?” 晴雯冷冷一笑,眼神欲发冷冽,“赵姨娘,说!是不是她挑唆的?你最好给我想清楚了再说。你是知道的,我若想知道什么,就没有我打探不到的。” 赵姨娘不寒而栗,抖抖索索地颤声道:“是,是……” “吴新登家的!” 探春横眉竖目,咬牙切齿道,“这个贼婆子,我敬她是家里的老人儿,她倒不拿主子当主子!今日不惩治了她,往后还怎么当家理事? 来人!去把她给我拿了来,当众赏她二十板子!看她还敢不敢挑唆生事?” 三姑娘生气了,这事很严重。 几个粗壮的婆子出门就去逮人了,晴雯没再多坐,喝干碗里茶,自顾回了凸碧山庄。 她可没有在这里看人行刑的习惯,哭天抢地,鬼哭狼嚎的,有损耳朵。 探春这次借吴新登家的立了威,“玫瑰花”的诨名传的满府皆知,倒让她以后的当家理事顺畅了许多。 一众管事媳妇们都悄悄地议论:“自此后大家省事些罢,别安着没良心的主意。连吴大娘都挨了板子,咱们又是什么得脸的?” 旁的下人也听到了风声,都略略收敛了些。 贾家后宅仿佛又如往日般平静了。 …… 老太妃的身子一直没大好,贾母和王夫人、邢夫人等人,依然每天都要去宫里侍疾。 晴雯也不知道,老太太拿到那两片绛珠草叶,到底给谁用了。 不过,那事她不关心。 老太妃能不能活?元妃得不得宠?她统统都不关心。 …… 宝钗从宫里回来了,一回园子便带着莺儿等几个丫鬟到凸碧山庄来。 晴雯瞅着她满脸的喜色,打趣道:“咱们准王妃娘娘回来了?可是该办喜事了?” 宝钗笑着白了她一眼,挥手让几个丫鬟上前,各自将手里捧的盒子打开给晴雯看。 “这是宫里头皇后娘娘和秦妃娘娘赏的,妹妹莫要嫌弃。” 晴雯看过去,两盒精致的点心,一盒莹润剔透的珍珠,还有一套嵌宝赤金首饰。 “这太贵重了?姐姐不必这么客气。”晴雯被那宝光闪花了眼,连连摆手推辞。 她早得了消息,雍亲王十分满意薛宝钗,意欲纳她为正妃。 可是鉴于她的皇商之女的身份,只好先纳她为侧妃。 不过雍亲王承诺不纳正妃,等宝钗入府生下子嗣后,便将她抬成嫡妃。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怨不得宝钗要拿出这么多宝贝来答谢晴雯。 宝钗挥手将丫鬟们退下,又从怀里掏出三千两银票来。 “对姐姐来说,银子、宝物都不算什么,要紧的是找到终生可靠之人。妹妹大恩,姐姐无以为报,这些东西还请妹妹收下。” “姐姐,这可使不得。” 晴雯将前日宝钗给的三千两银票取出来,一并推给她,“之前姐姐给的银票,到了也没用上。这会子一下还给姐姐,可不敢收姐姐的银子。” 宝钗却摇摇头,将其中三千两又推了回来,羞涩地道:“听雍王爷说,我这个参选名额是妹妹求了宝亲王弄来的。 妹妹虽与宝亲王有交情,却犯不着为了姐姐去求他,欠下人情。妹妹为我欠的,自当我来偿还。这三千两银子你收着,备不住什么时候要还宝亲王的情呢。 银子我就不另给你了,这些物件和吃食你留下。若是不留,就是打姐姐的脸了。” “那好,宝姐姐有心了。”晴雯没再推辞。 一来,她现在真的需要多攒些家底,带黛玉出府才好过活。 二来,宝钗说得也对,宝亲王的情也是情,备不住什么时候就得还呢? 宝钗牵着晴雯的手,轻声道:“我这次来,还有些事想麻烦妹妹。” 第230回 准王妃宝钗归来,痴情男南风到访 “宝姐姐,有事你尽管说。” 晴雯对这位未来的王妃抱有厚望,或许她和黛玉以后有事,还要求到她呢。 此时自己能帮上她的忙,当然不会推辞。 即便不考虑那些利益的交换,单凭这一年多来相处的情分,她也是愿意帮她的。 “妹妹也知道,宫里的一位老太妃病了,秦妃娘娘每日都要去侍疾,晚上回宫也是忧心。 一来担心太妃的身体,二来也怕太妃万一熬不过去,王爷们都要守制,就不能娶亲了。她想求皇上个恩典,早早把……亲事给办了。 我虽然只是个侧妃,但王爷也不想委屈了我。所以该准备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少,我想求妹妹帮忙,帮我做一些针线活可好?” “做针线?那对我来说,最简单不过了。” 晴雯笑道,“等姐姐整理好,差人给我送来就是了,我一定给姐姐做得漂漂亮亮的。只是时间太紧,我怕是做不了很多。” “倒是不用妹妹做很多,大多都可以送到绣坊里去做,就是一些随身之物需要缝制。想来想去,只有妹妹的针线最好,就厚着脸皮求来了。” 宝钗笑了笑,又道,“还想提醒妹妹,若是妹妹身边有人最近想成亲,也得赶紧了,不然怕真赶上守制了呢。” “倒是呢。” 晴雯皱眉想了想,她最近确实直接或是间接促成了两对。 鸳鸯和小红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可是老太太不在,鸳鸯就算急也不可能现在就办事,小红倒是可以好好合计合计了。 …… 薛宝钗要做雍王侧妃之事已定,薛姨妈早在得到消息时,就命人修整薛家在京中的旧宅了。 薛家在京中本来就有房子,这些年也一直有人在看着,只要简单修缮一下就可以住人。 薛姨妈之所以不住自家,偏要寄居在贾家,不就是想要促成宝玉和宝钗吗? 如今,宝钗姻缘已定,可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可如今宝钗已经十六岁,宝玉也十四岁了,再混在一起,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宝钗现在可是准侧妃,可不能再自毁名声。 所以,薛宝钗回贾家的第二日,薛家就麻溜地搬了出去。 薛家的宅子只简单收拾了几间屋子出来,按说还不好往里搬,可也顾不上了。 就先搬进去,再慢慢继续整理。 总不能自家女儿出嫁,也从旁人家里嫁出去。 宝钗要做王妃了,真真给了薛姨妈底气。 红楼原着中,薛蟠便是娶媳妇,也是在贾家住着,根本没有搬走呢。 …… 宝钗将要晴雯帮忙做的针线打点好,很快让家里的仆妇们送了来。 继给湘云做出嫁针线之后,凸碧山庄又开启了忙忙碌碌做针线的模式。 晴雯领着佳蕙、小红一起做活,郑嬷嬷和祝嬷嬷负责日常洒扫、供给一日三餐、浇浇绛珠草和晴雯刚刚种下的凝霜花,偶尔也帮着分分绣线什么的。 小红跟贾芸商量了商量,觉得仓促成亲并不好,就不急着办事了。 反正他们两个已有婚约,旁人也不能随意拆散他们,小红也不怕那周瑞家的儿子什么的来搅扰了。 她就一心一意地跟晴雯一起做活,顺便熟悉一下流程,等自己成亲时,不至于忙乱。 晴雯在家里埋头做针线,宝玉的大丫头四儿来了凸碧山庄,神神秘秘的样子活像偷鸡的贼。 “晴姑娘,我们爷请你去外书房一趟儿。” 又,又是外书房? 晴雯想起第一次去宝玉的外书房的情景,那时她正在家里扫房子,顶着一头一脸的灰尘就去了,见的是慕南风,后来明朗也来了。 第二次去,却是柳湘莲前来求助。 这一次,又是谁来了? 想想倒是好些天没见到慕南风了,她忙起来竟也没有多想他。 莫名地感觉自己有点渣,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四儿那副迷迷糊糊的样儿,想来问她也没用。 这丫头就是这样憨憨傻傻的,就知道按主子的吩咐做事,别的一概是不知道的。 不过,倒也不用担心她在外面乱说话了。 晴雯停下手里的活,略换了件衣服就去了。 书房外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不见。 晴雯迈步进去,只见慕南风笑着站在房中迎接她,双眼如星辰大海般深邃又明亮。 “南风,你怎么来了?”晴雯笑道。 “你还说呢?我都有多少天没见到你了?”慕公子委屈巴拉地,一副小可怜样儿。 晴雯这些天都没去紫竹轩,可把他急坏了。 自从错过春闱,只能等下一场考试,他就轻松下来,不急着每天温书了。 每每有些官宦人家慕他才能,请他入府谈讲谈讲,他就挑着其中几家,偶尔去走动走动。 他以后定是走仕途的,要想仕途走得顺畅,单单有豫王府做背后的助力还不够,跟其他权贵人物也要搞好关系。 只是他才不愿意跟人假模假式地寒暄客套,他只想见晴雯啊。 晴雯至今没有给他个确切的回应,弄得他心中患得患失,忽上忽下的,着实不安。 感情需要维系,整日不见面,没了联系,就会慢慢地淡下来,他很怕晴雯把他忘了。 “瞧你,怎么不委屈上了?”晴雯笑着给他斟了一杯茶,“怪我,我最近一直在家里忙,没空出去呢。 你最近可还好?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你的身子可是受过重创的,还是得好好养着,可不敢大意了。” 慕南风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心里很无奈。 他感觉晴雯还是在躲闪,还是不想正面回应他的感情,连话都说得那样客气疏离。 “呃,你,你不想说什么吗?”晴雯被他盯得有些发毛,结结巴巴地问。 “我有,我就是想说,我想你了,夜里梦里全都是你。”慕南风不错眼珠地盯着她,“我还想问你,你想我吗?” “这不是大脸宝的台词么?你怎么也会说?”晴雯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 慕南风猛然一问,惊醒了晴雯,她急忙道:“我,我是说,我这些天一直在家里做活,没空……没空想你。” “你不想我?”慕南风的脸色刹时变了。 正在他想穷追猛打的时候,宝玉急匆匆地跑进来。 “慕兄,快躲起来,明朗来了!” 历史总是如此惊人的相似。 第231回 慕南风满意而归,贱胚子恣意玩乐 慕南风看向晴雯,眼中有明显的抗拒。 他不想躲,他想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 晴雯微笑着回望他,轻声道:“不必躲,我们都不躲。” 慕南风明眸灿灿,她说“我们”,“我们都不躲”,是不是就是她愿意公开承认他的意思? …… 明朗进来时,一眼看见站在屋子中间的晴雯,眼神亮了。 “晴姑娘也在啊,正好,就不用劳烦宝二爷……” 他想说“就不用劳烦宝二爷唤人去请了”,可是,再侧一下眼神看清站在晴雯旁边的人,嘴巴立刻就闭上了。 是慕南风啊,他家主子的情敌啊。 他们俩毫不避忌地站在一起,再加上旁边一脸错愕的宝玉,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明朗顿觉晴天霹雳,怪不得主子突然间要纳侧妃,是不是他已经知道,这两人在一起了? 他知道主子要纳侧妃时,十分的不理解。 为什么放着晴姑娘这样一个心仪的姑娘不要,竟要去纳一个什么侍郎府的嫡姑娘? 那位姑娘有什么好的? 他都打听过了,除了长得有些像晴姑娘外,哪有一点能比得上晴姑娘? 难道因为她爹是吏部侍郎,能给他一些助力?可主子明明很讨厌依靠岳家势力的。 主子心里一定也是不喜欢的,不然怎么别的王爷都怕太妃突然薨逝,都在忙着准备婚事,可主子一点也不着急,仿佛要纳妃的人不是他一样。 可他为什么要舍晴姑娘,而取他人呢? 明朗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的主子就是不给他解惑。 他就不得不违背主子来严禁他“自作主张”的命令,亲自来问问晴雯,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家主子? 若是有的话,赶紧表白,不然就要被别的姑娘抢走了。 只是没想到,没人抢他家主子,倒是让人把晴姑娘抢走了。 他想说的话全被堵在心里,再也没有机会出口了。 “明朗,你是来找我的吗?可是有什么事?”晴雯笑问。 “我……我来是想告诉晴姑娘,我家主子要纳侧妃了,是吏部侍郎家的姑娘。” 明朗说得无比艰涩,可是慕南风的脸色一下放松了。 “恭喜宝亲王,到时晴雯必会送上一份贺礼。”晴雯笑。 “恭喜,南风也会送上一份贺礼。”慕南风笑得更加灿烂,一口白牙都熠熠闪光。 “谢过晴姑娘和慕公子。” 明朗心里堵得慌,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然后拖着无比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慕南风心情很好地看着他的背影,稍稍放心了。 至少目前没有人跟他抢人,以后他也不会给任何人机会的。 “满意了吗?” 晴雯白了他一眼,娇声笑,“这些天我给宝姐姐做针线,不大常外出,你别多想,只管好好吃饭,好好温书,别误了功课要紧。” “嗯,你也好好的,别累着了。”慕南风抬手捋了捋晴雯散乱的碎发。 古代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含蓄,便是两人心意相通,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做出多亲密的举动来。 这种小动作,已经是慕公子能做的极限了。 不过,就是这样也把贾宝玉看呆了。 他和黛玉打小在一处,这样的小动作不少,甚至都能躺到一张床上去。 闹起来,从来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肌肤碰触不可避免。 可他们,从来没有像慕南风跟晴雯这样,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他和黛玉两人的相处方式,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好的时候恨不得天天腻在一处,可是一旦一个闹起小脾气来,那也是能吵翻天的。 不过通常是吵完了,他哄黛玉;再吵,再哄。 …… 晴雯这边岁月静好,心里有喜欢的男儿,身旁有忠心陪伴自己的姐妹、仆从,一家子做做针线,说说笑笑,日子过得甚是开心。 不过,贾家的前任掌门人——王熙凤的日子却过得有些不美了。 王熙凤明了最终结局后,心中彻底把贾家放下了。 她不在意贾家,也不在意贾琏,心中只有自己和女儿贾巧姐。 如此,她心里就轻松了很多。 再也不用每一次家宴都要数次起身,看看她的夫君是不是还在席上? 若是不在,她便会抓耳挠腮地心中不安,生怕他趁机溜出去勾搭那些贱人。 即便她这样的严防死守,操碎了心,却也没有防住那个花心的下流东西。 如今,她不在乎了。 男人嘛,有,她得过下去;没有,她也得过下去。 横竖都得过,干嘛不让自己痛快些? 既然防不住,那就不防了,放他出去,大家都自在。 王熙凤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 任谁看到自己的死局,也会大彻大悟的。 与生死相比,那些诸如男人的背叛之类的,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贾琏看王熙凤病了,在家里老实地呆了几天,小意照顾着她。 可他就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性子,憋了这几天可把他憋坏了,便试探地往外走。 “奶奶,二爷又出府去了。”平儿有些忧心。 这事她本不关心,她一个通房丫鬟,连个正经妾室的名分都没有,管爷怎么着呢? 只是,二奶奶如今病着,管不了这些事,就不由得她操心了。 “管他呢,让他出去,他不在家,咱们还乐得自在呢。”王熙凤不以为意地道。 “奶奶,您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平儿犹豫。 “以前是以前,以后就是这样了。平儿你记住,自此之后,在这府里,你、我、巧丫头,咱们三个关起门来好生过日子。管他外边天崩地裂呢,都与咱们无关。”凤姐声音冷漠,听了叫人心生寒意。 于是,那位琏二爷就更加恣意玩乐了,夜不归宿都是常事。 晴雯听小红说起凤姐屋里的事,也只是笑了笑。 这个时代,作为封建大家族的女人,没有特别的理由,想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 摆在凤姐面前的,只有一条路:放贾琏自由。 他能回心转意,与她好好过日子,最好;不然就各过各的,两两不相干。 …… 本想在家里专心给宝钗做针线的晴雯,不得不出府一趟,因为新开的那家紫竹轩,出事了。 第232回 素食馆丫鬟闹事,林晴雯入梦解惑 第233回 晴雯找回舍利子,原是丫鬟故栽赃 “姐姐,姐姐您大人大量,可否容我问几句话?” 晴雯柔柔弱弱地挂在丫鬟碧莲身上,一副时刻准备再晕过去的样子。 “问,你问!我就不信,你还能问出个花来?”碧莲蹙紧眉头,不耐烦地道,一边又使劲甩了一下胳膊。 晴雯也不跟她纠缠,慢慢站直身子,冲看热闹的众人福了福礼,有气无力地道: “各位叔伯婶子大娘,有些话不好让太多人听到,可否请大家移步屋外,容小女先解决了这里的事?呆会儿小女自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待。” 众人看着她病歪歪的,一阵风能吹倒的身子,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的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老太太和四个丫鬟,晴雯、金钏儿,和给晴雯送信的姑娘小青。 晴雯不再掩饰,语气冷冷:“敢问这位姐姐,老太太自从来了我们紫竹轩,就一直呆在雅间里没出去过,那其他人呢?你呢?也没出去过吗?” “我……”碧莲眼神闪烁了一下,梗起脖子恼道,“是我们老太太丢了手串,关其他人什么事?” “不关其他人什么事吗?这手串在我家馆子丢的,我总得问问清楚啊,兴许是哪位姐姐一个不小心,将老太太的手串带出去,落在哪里呢?”晴雯幽幽地道。 “不可能,你胡说!”这下,另外三个丫鬟也急了。 好家伙,这是找不到手串,就要让她们背锅吗?她们可不敢动老太太的东西。 “是不是胡说,咱先不论。” 晴雯道,“姐姐们各自说一说,自从进了我家馆子,你们都到过什么地方?我令人沿途去找一找。 若是找到了老太太的手串,老太太高兴,也洗刷了我们的冤屈;若是没找到,那我也就无话可说了嘛。” “好,就让你无话可说。”几个丫鬟对视一眼,争相把自己方才的行踪说了一遍。 晴雯静静地听着,貌似无意地道:“碧莲姐姐,你呢?” “我……我就去了趟厨房,催了下菜。”碧莲吞吐道。 另外三个丫鬟诧异地看向她,小青却怯生生地说道:“姐姐,你还去了趟后院的茅房,我碰见你了啊。” “我……我忘了。”碧莲脸色稍有些不自然。 晴雯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道: “四位姐姐中,有两位姐姐没有出过雅间,另一位姐姐出门去跟家丁哥哥吩咐了些事,还有一位姐姐去了趟茅房。 咱们现在就按照两位姐姐行走的路线,重新走一遍。现在屋里就咱们几个,没人听到咱们的对话。若是路上发现了手串,定是之前扔下的。这样说,老夫人和几位姐姐同意吗?” “对。”老夫人没有多言。 “我也同意。尽管去走,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可没偷我们老太太的手串。”一位丫鬟道。 碧莲眼神骨碌碌转了几圈,终是没有说出什么话。 “老夫人,您别着急,且稍等等,我跟这两位姐姐出去就好了。”晴雯柔声对老太太道。 “碧云,你也跟去看看。”老太太回身对另一个丫鬟道。 “是,老太太。”那个丫鬟恭敬地应了一声,跟着晴雯她们走了出来。 “金钏儿,小青,”晴雯道,“你们两个仔细看好了,树下、草丛、假山后,都仔细看清楚了,可不敢劳动三位姐姐。” 金钏儿和小青各自慎重地点头,两位丫鬟鄙夷地白了一眼,碧莲的脸色却有些发白了。 晴雯也不多绕圈子,领着几人就往后院茅房走。 金钏儿两个走到稍能隐藏东西的地方,便上前去察看一番,当然无一例外地失望而归。 晴雯也不着急,继续笑笑地往前走。 那两位丫鬟的神色越来越鄙夷,碧莲的脸色却是越来越白。 将近茅房门口时,晴雯眼眸瞥向不远处的一蓬杂草,金钏儿立刻想上前查看,却被晴雯一把拉住了。 “碧云姐姐,我瞅着那草里好像有东西,可否劳烦你去看看?”晴雯对碧云道。 她看出来了,这个丫鬟比起碧莲来,更得老太太信任。 东西由她找出来,才更令人信服。 “没有,什么都没有,不必看了!”碧莲连忙抢上前,假装低头查看了一下,回身冲着几人嚷道。 “碧云姐姐,可是要我们心服口服?”晴雯道。 碧云瞅着碧莲那惊慌的样子,心里似乎已经明白了。 她将碧莲扒拉到一边,伸手又扒拉了一下草丛,惊诧地从里面摸出一串手串,摇头道:“不错,是老太太的舍利子手串。” “可是真的吗?” 晴雯转向碧莲,似笑非笑地道,“碧莲姐姐,你为何不将手串扔到茅坑里,那样我总不会派人打捞茅坑?” “你……你……舍利子是有佛性的,怎么能扔进那等污秽之地?”碧莲白着脸道。 幸好她心里还有畏惧之念,怕亵渎了神灵。 不然,她若真扔到茅坑里,晴雯还真得派人打捞。 她的一举一动,早被晴雯了解得清清楚楚。 “所以,你是承认是你偷走了老太太的手串,丢在这草丛里,故意抹黑我们馆子了?” 晴雯厉声道,“说!你到底是何居心?不是说要到官府去告我们吗?咱们现在就去。今天不把这事说清楚了,还我们馆子以清白,我决不饶你!” “姑娘,姑娘,碧莲是我们侍郎府的丫鬟,且容我们带回去,自行处理。”碧云连忙和稀泥,想将事掩盖过去。 “碧云姐姐,不是我不给你这个面子,实在是这位姐姐刚才闹这一场,严重影响了我们馆子的声誉,到现在还有几十号人围在前面,等着我们给出个结果呢。这事,不是您说过去,就能过去的。” 晴雯可不会退让,侍郎府的家奴也不行。 “你想怎么办?”碧云有些恼怒地道。 “依我说,我与碧莲无怨无仇,她突然如此行事,必然有人指使。我要她招出幕后之人,并在我家馆子门前杖责四十,以证我紫竹轩声誉。”晴雯冷声道。 “那……那不成。” 碧云的脸也白了,“她是我们老太太的贴身奴婢,你要当众打她,不是打我们侍郎府的脸,打我们老太太的脸吗?” “怎么?张侍郎的脸就是脸,旁人的脸就不是脸了吗?” 一道男声传来,晴雯暗自笑起来。 第234回 慕公子据理力争,老太太深藏不露 来人正是慕南风,他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径直走到晴雯面前。 “你怎么来了?”晴雯笑望向他。 “我在后街李尚书府里做客,掐指一算这里有人要搞鬼,就赶紧过来看看。”慕南风一本正经脸。 平常那么清雅端正的人,竟然也会开玩笑了。 放下从前的巨大思想包袱,他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了。 晴雯被他逗乐,“嗤”地笑了一声:“一副神棍样,还掐指一算呢。” 慕南风笑了笑,转向丫鬟碧云道: “奴才犯错,主家当然要担其责。这事往小了说,是主家没有负起管教之责;往大了说,就是主家故意纵奴行此诬告之事。 不论何人犯了王法,都得接受惩罚,你这样阻拦,难道真的是张侍郎指使的她?” 慕南风声音也不高,却直指侍郎本人。 官宦家里有奴才在外犯错,也会成为同僚攻击的把柄。 官声被毁,升迁路基本也就断了。 碧云不敢再争辩,只好道:“这位公子不要胡说,我们侍郎绝对不知此事。但姑娘要当场罚她,这事我也做不得主,还得禀与老太太知道。” 她本不想打扰到老太太,但此事看样子不能善了了。 眼前的姑娘看不出有什么后台,可这位公子却是才从尚书府里出来的,备不住跟哪些权贵有关系。 “那是自然,怎么处置老太太的丫鬟,自然是要问过老太太的。”慕南风也道。 碧云和另一个丫鬟一人拽着碧莲的一只胳膊,将她押回老太太所在的屋里。 碧莲面色惨白,全身都在发抖,不由自主地就跪在地上。 碧云上前,轻声对老太太说了事情的经过。 老太太原本慈和的脸上,瞬间怒意横生,骂道: “好你个死丫头!怪不得这些天一直在我跟前念叨,说城东开了一家素食馆子,味道极好,一定要来尝尝。我只当你是为了我,却不想你竟存着利用我害人的心思。” “老太太,奴婢错了,求老太太看在奴婢一心侍奉您多年的份上,救救我……”碧莲伏在地上,大声哀求。 老太太冷哼一声,并不理她,只对晴雯道: “姑娘,你想怎么责打这个奴才,我不拦着。但是且容我回去,让人把她的身契送过来。打完了随你将她扔去哪里,都与我家无关。” “可以。”晴雯也不多话。 这个老太太看起来慈祥,也是吃斋念佛之人,可真要摊上事了,也是个狠角色。 一个小小的丫鬟与她儿子的官声相比,孰轻孰重?她可是分得很清楚的。 老太太起身要离开时,凝眸看向慕南风:“孩子,你与你母亲长得很像。” 呃,老太太也是深藏不露啊。 敢情她早认出了慕南风,这样轻易地容人处置自己的丫鬟,也是因为有顾虑的。 老太太带着丫鬟和家仆离开后,晴雯也不耽搁,当场让店里的伙计将碧莲拉出大门外,在众人的面前,责打了二十板子。 刚才这狗奴才在馆子里上窜下跳,嚣张无比,众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纵使晴雯一句话也不说,他们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于是,纷纷指指点点地议论起这个女贼。 馆子里的伙计们也恨她诬陷好人,差点让他们背上贼名声。 砸了馆子的招牌不说,也让他们日后难以抬起头来做人。 一个个也不顾忌受刑的是个姑娘,板子抡得呼呼生风,没用几下,碧莲的臀股上就洇出了血迹。 她惨叫连连,开始还大声哀求放过她,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直接晕死过去。 晴雯令人将她拖回馆子,随便丢到柴房里,暂且关押起来。 “你想怎么处置她?”慕南风低声问。 “犯下什么错,就要承担相应的惩罚,我当众打她,只是要挽回我紫竹轩的名声。 至于她偷盗老太太的手串,并诬陷他人的罪过,等老太太将她的身契送过来,就把她送到府衙去,由官老爷定罪。听说那手串的价值不低,相信她在牢里呆的时间不会短。” 对犯她之人,晴雯不会手软,可也不会犯下杀孽。 诬陷而已,罪不致死,让专业人士处理最好。 “你不想追究幕后之人?” 慕南风低声问,“她与你无怨无仇,缘何处心积虑谋划害你?背后定然另有原因。” “这件事不是大罪过,即便查出幕后之人来,也不过是打上几板子以示告诫,或许连打都不会打,就罚上几两银子了事。” 晴雯瞥了眼旁边的一间酒楼,低声道,“谁是幕后之人,我心中有数,以后我会留意的。” 其实,幕后之人并不是她猜测的,而是梦到的。 旁边的这家酒楼,掌柜的姓包,碧莲的堂哥在这里做伙计。 酒楼的生意一直还不错,可自从紫竹轩开起来,原来他家食肉的老顾客也食起素来,一起涌到紫竹轩去吃素食。 酒楼的盈利一天比一天少,包掌柜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但凡伙计们犯了错,不是打便是骂。 终于有一天,碧莲的堂哥做错事,被包掌柜逮到了,令人按倒了就要打板子。 这位堂哥也是个头脑灵活的,见一顿打逃不过去了,就给掌柜的出了个主意,要帮他搞倒紫竹轩。 掌柜的正想这事呢,两人一拍即合,当即便定下计策。 碧莲的堂哥去侍郎府找碧莲,将自己的计策跟她说了说,当然不会忘了,给她塞上掌柜给的一包银子。 碧莲喜财,又仗着有侍郎府撑腰,便应下了。 撺掇老太太来紫竹轩用膳,借布菜之机,偷偷将老太太的手串撸下来,然后假装去厕所,扔在那个草丛里。 回来也不作声,直到老太太察觉手串丢了时,才大喊馆子里有贼。 这些事都在梦中清清楚楚地呈现,晴雯连碧莲堂哥嘴角的那颗米粒大的黑痣都看得很清。 可是,她不会说出来。 说出来,那几个恶人也得不到什么大的报应。 她就等着,瞅准机会套麻袋,狠狠揍他们一顿。 没有什么气是一顿打出不了的,不行就两顿、三顿。 他们要是实在执迷不悟,她也不介意给他们来点儿更阴的。 “你不好处理,就交给我。” 慕南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等老太太把身契送过来,我送她去府衙。” 第235回 慕南风手辣腹黑,贾探春思虑家计 明明是含笑的一张脸,林晴雯却莫名地感觉心底升腾起一股寒意。 只是,这股寒意对她来说是极度舒适的。 她感觉,那作恶的两个恶人的下场,许是会比被套麻袋揍几顿更惨。 眼前的慕公子看起来人畜无害,腹黑起来可跟良善一点儿沾边儿。 把人交给他,他自有方法让她交待出幕后之人。 况且,碧莲也不是个能替人扛事的。 若是刚才打板子的时候让她交待,她没准就喊出来了。 晴雯不当场问,只是怕打草惊蛇,那她以后想趁着月黑风高夜搞点事情,怕就不顺利了。 把人交给慕南风,她没有意见。 正好她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去官府也不太合适。 晴雯撂下这件事就没再管了,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几天后,小青又来传话,说官府问出来了,紫竹轩隔壁的那家酒楼掌柜的,就是唆使碧莲为恶的坏蛋。 官家罚那掌柜两千两银子,其中一千两归官府罚没充公,一千两赔偿紫竹轩。 本来还要打他板子的,可是掌柜的又交了五百两罚银,躲了这顿打。 “哦。”晴雯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声,结果跟她预想的有些出入,不过也差不多。 小青却抿着嘴笑道: “那个掌柜的以为交了钱就能脱了这顿打,可回家的第二天就被人打断腿扔进护城河去了,跟他一起被打的还有一个伙计。” “这……”晴雯不知道说什么好,“人死了吗?” “没有,要不人家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嘛,他们腿都断了,还被人救上来了。不过那掌柜的辞了工,回老家了,伙计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哦。”晴雯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慕南风心里是有数的,没有闹出人命来。 她不是同情那两个企图毁了她的紫竹轩的坏人,只是不想慕南风为自己犯下杀孽。 若是牵连上什么因果,或许对他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 人算不如天算,离雍亲王与宝钗的婚期没几天的时候,缠绵病榻多日的老太妃突然薨了。 朝廷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许筵宴音乐,不许婚嫁。 宝钗再怎么恨嫁,也不可能如愿早嫁了,一切的婚前准备都可以慢慢进行了。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还有宁府的尤氏婆媳,皆每日入朝,从侍疾改为随班按爵守制,至未正时刻以后方回。 这样还不够,这老太妃的棺椁要在大内偏宫停放二十一日后,方请灵入先陵。 先陵离京都来往都得十来日之久,且还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故得一月光景。 算起来,连宫中守制加先陵守灵,总共得有小两月时间。 当下,宁荣二府的主子爷们和两处执事人等,也各自忙乱起来。 有跟随入朝的,有在朝外照料下处事务的,也有先行前往先陵去察看下处的。 如此,荣国府就当真只有探春和李纨两个当家了。 她们不光要处理家中其他事务,还要照管贾母、王夫人的下处一应所需饮馔铺设之物,自是比平时更加操劳几分。 只是,李纨还是那副不得罪人的性子,就只有探春尽心尽力管家了。 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她一个小姑娘管得了这处,便可能疏忽了那处。 且家中合用的执事媳妇跟贾母、王夫人去了不少,留下的这些多不大顺手,所以下人们做事渐渐没了头绪。 偷偷不上工的,上工不干活的,喝酒耍钱的,打架生事的,又露了苗头。 府中刚刚维持住的一点安稳平静,又被打破了。 …… 不说贾家如何的一片混乱,且说因朝廷有令:凡有爵人家,一年内不许筵宴音乐,故各官宦人家,凡养优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发。 探春便与李纨商量,将荣国府中的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也遣发出去。 李纨沉吟半晌,憋出一句:太太信任咱们,让咱们管家,咱们只管料理着家中不要生事便好。遣发家下人等的事,还是等太太回来再做决定。 她平生秉持着“少做事少犯错,不做事不犯错”的信条,逢事便摊手往外推,绝不肯自作主张。 遣发小戏子这事太麻烦,得带了信,叫上她们的父母来,亲自领回去。 若是她们哪一个没有父母呢?若是被人冒名领回去了呢? 这其中太多事,一个不防备就要出错,她可不能做。 可是,探春却不想再等下去了。 不当家时,她从未考虑过荣国府的经济状况,反正每月不缺她的月例银子花用就是了。 管家的这些日子,她才知道荣国府现下是什么光景。 凡家中大小事仍是照着老祖宗的规矩办,却一年进的产业不及先时很多。 出的多,进的少,家中这点子基业,不用几年就赔尽了。 所以,她这些时日总想着开源节流,趁早料理些省俭之计。 开源尚不知从何做起,但节流不就是减少不必要的开支么? 那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自打买回来就住在梨香院,每日别事一概不做,只跟着几个教习学戏。 她们身子娇贵,吃的还精细。 不仅有十几个婆子在那院里伺候着,还配有单独的小厨房,另外还要单买胭脂水粉等等。 加上她们的月例钱,每月花费也得有四五十两银子。 这一项省下来,府里的这几个主子姑娘,连她们身边的丫鬟仆妇的月例银子可就尽够了。 若是等着贾母、王夫人回来,又得多等一个月。 且她两个还不知如何处置她们,兴许就大发善心留在府中了呢? 毕竟贾家在外人面前,还死充着家大业大的脸面,生怕被人取笑了去。 不如,就趁她们不在家,由自己将这些人打发了。 事是她做的,外人说起来,不会说贾母、王夫人的不是,她们也不会责怪于她。 她不想“打肿脸充胖子”,这失脸面的事她做了就是了。 只是,这十二个小戏子皆是采买来的。 或是家中贫穷,被父母所卖,又或是父母已亡,被叔伯兄弟所卖,若将她们遣发出去,难保不会再被卖出去。 倘或卖到贾家这种积善之家还好,若卖到苛待下人的人家,甚或是肮脏之地,岂不是她贾探春做下的孽? 第236回 凤姐关门少操心,探春求教问晴雯 探春思忖良久,起身去往凤姐的院子。 她要去问问,这位管家多年的二奶奶的建议。 平儿从凤姐屋里出来,拉住探春的手,轻声道: “三姑娘是来探望我们奶奶的?可不巧了,我们奶奶身子一直不见好,刚刚睡下了。” “那……让二嫂嫂好好歇着,我晚些时候再来。”探春说着,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平儿站在院外,目送她离开,转身回到凤姐屋里。 凤姐倚在炕上,手里拿着一块布料,正在做针线。 她的针线活不好,线缝的歪歪扭扭的,却也在努力做着。 这是给女儿缝的小裙子,她希望自己能做好。 巧姐出生到现在,她整日为府里的事操劳,竟连一件衣服都没有给她亲自做过。 往后,她要努力做一个好母亲了。 “奶奶,三姑娘现今管着家,她来备不住是有事要问您,您真的不管吗?”平儿问道。 “平儿,我不是说过嘛,自此之后,咱们娘们关起门来过咱们自己的日子,贾家的事一概与咱们无关。”凤姐头都未抬,只管忙活手里的针线。 她看清了自己和贾家最终的结局,彻底心灰意冷,再也不想像以前那般争强好胜了。 贾家不是她的,谁爱管谁管。 …… 晴雯从紫竹轩回到凸碧山庄,却见探春坐在屋里,忧心忡忡地等着她。 “探丫头,你这个小管家婆,今个儿怎么有空到我这来坐坐?”晴雯边换上家常衣服,边笑问。 “我有点子事拿不定主意,想来问问你。” 探春走过来,眉头依旧不展,“我本来想去问二嫂嫂的,可是平儿姐姐说,二嫂嫂的身子很不好,正在屋里睡着。 晴姐姐,你说二嫂嫂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些日子了,身子还不见好?她一贯要强,若不是实在撑不住了,不会把家里的事一并撂开手。” 凤姐的身子? 晴雯笑了笑,不置可否道: “二嫂嫂的身子,她自己心里有数。她若是真心不舒服,自会找大夫来看诊的,咱们不必替她操心。倒是你,想问我什么事?” “是家里的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 探春道,“太妃薨逝,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因此,各官宦人家都将家中所养的优伶遣发了出去。 我想把咱家这些小戏子也打发了,只是怕把她们送回父母身边,再被卖到别处去。若落得个不好的去处,倒是我的不是了。” 学戏的女孩子? 晴雯暗自思忖:太妃薨逝,确实是贾家的十二个小戏子另外安置之时了。 原着中,她们大都留在贾家为奴。 她们自觉身份与贾家家生的奴才不同,心性高傲,拣衣挑食,倚势凌下。 打小学戏,学得口角又锋芒,能言善辩,吵架也得上风。 原先在梨香院伺候的一众婆子们,心中无不含怨,只是口中不敢与她们分证。 因太妃之事,朝廷不让优伶学唱,小戏子们散了学,留在贾家为奴,身份便与众婆子没得两样了。 婆子们有丢开手不与她们计较的,也有心地狭窄犹怀旧怨的,因此在贾家生出不少事端来。 单单说分到宝玉屋里的芳官,因她长得好,颇似林黛玉,极得贾宝玉喜欢。 她小儿张狂,侍宠而娇,一味任性而为,闹出不少事来。 她干娘何婆子也是可恶,替她领了月钱,却连洗头也不给她洗。 推不过去了,才买了东西,却又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先洗,让她用洗剩的水。 她气不过,便与干娘吵起来,搞得怡红院那叫一个乌烟瘴气。 这事儿说起来大错不在芳官,是何婆子太浑,却也是芳官伶牙俐齿,任事都要拔个尖,才惹得小事变大事了。 与干娘吵架,只算开胃小菜,芳官与赵姨娘干架,才可算惊天动地。 她用茉莉粉代替蔷薇硝,蒙骗贾环,那些看小戏子们不顺眼的婆子们便撺掇赵姨娘去闹去。 赵姨娘怒气冲冲去怡红院,为儿子讨说法。 两下里一照面就打了起来,连着藕官、蕊官、葵官、荳官,四个人一起跑入怡红院,帮芳官打架。 她们破着大闹一场,争争这口气,又是哭又是嚎,手撕头撞,耍赖装死,把个赵姨娘气得筋都暴出来了,却也是干瞪眼,奈何不了她们,倒让她们折腾得狼狈不堪。 若是《红楼梦》中哪场戏最精彩?这一场当之无愧,可堪第一了。 这十二个女孩子本就是学戏的,也是最会演戏的,无理也要搅三分,何况贾家一群搅家精,还想欺负欺负她们,挑挑事呢? 如今晴雯穿进来,很多故事情节发生了变化。 比如贾环疯了,不可能再来讨要蔷薇硝,她们与赵姨娘干架这一幕就遗憾地不能上演了。 可是,没有这事,总有那事,她们要留在贾家,不可避免就要生事。 直到最后,傻大姐一只绣春囊,引得王夫人整顿大观园,这几个在大多人眼里,很不安分守理的小戏子首当其冲,都被尼姑庵的师父们带回去,剃发为尼了。 从此青灯古佛为伴还算好的,依《红楼梦》中对庵堂寺庙的描写,她们成为尼姑庵师父们的敛财工具,供男人们玩乐,也是大有可能。 那下场,不可谓不凄惨。 而今,她们正处在人生的岔路口,或许可以将她们引向一个正确的方向。 探春的顾虑是对的,若是让他们的家人领回去,以后还不定怎么样呢? 可是,她们打小学戏,不擅针黹,亦不擅其他俗务,如何安置她们才好? 晴雯思索良久,猛然记起与贾蔷有过一段情缘的龄官,她的结局应该由贾蔷来书写? “我记得,当初是蔷哥儿去苏州将她们采买回来的,而且一直是他照管着梨香院。我想,她们应该会比较信任他,不如先让蔷哥儿问问,她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晴雯沉吟道,“若是其中有知事的,想学一样应时之技,紫竹轩还缺三四个做茶点的;若有想学针黹纺绩的,就帮她们安排到绣坊去;只是若有想继续学戏的,这就不好办……” 晴雯思索间,门外传来笑声:“若是有想继续学戏的,我可以给她们找一个去处。” 第237回 美少年贾蔷相求,紫竹轩再添新人 探春看着哈哈笑着走进来的贾宝玉:“二哥哥,你有什么好法子?” “是琪官。” 宝玉瞥了眼晴雯,眸子里有一丝不自然,“忠顺王府也要遣发优伶,他求了王爷恩典,跟着出来了。 如今,他与袭人生活安稳,便不想再自己唱了,想找几个学戏的组个戏班子。好好教习一年,等守制期一过,就可以去茶楼唱戏或是去人家里唱堂会了。” 琪官曾是忠顺王爷最宠爱的优伶,一时任性离开王府时,忠顺王爷还不顾脸面地派长史官到贾府来讨要过。 或许日子久了,忠顺王爷在他身上的心思也淡了。 这对他其实是好事,不然他也不敢讨袭人做老婆,希图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借着这次时机,他终于脱离了虎口。 戏唱得绝佳,却没有旁的谋生技能,组建个戏班子也算是专业对口。 “那我听晴姐姐和二哥哥的,先让蔷哥儿去问问,有想继续学戏的,就交给二哥哥带走。”探春喜道。 …… 晴雯给探春出完主意,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等她再去白云寺时,却在紫竹轩见到了一位容貌俊美的少年公子。 “姑娘,这是东府的蔷哥儿,有事求姑娘帮忙。”陪在那位公子身边的贾芸介绍道。 贾蔷,宁国府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生得比贾蓉还风流俊俏。 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 宁国府中人多口杂,又有焦大这种口无遮拦之人,不知又有了什么诟谇谣诼之词,越发连贾珍也拉扯上了。 不过,到底是不是不得志的奴仆们造言诽谤主人?就不得而知了。 依宁国府的肮脏龌龊,出点子什么大伯父包养美貌侄儿的丑事也不足为奇。 倒是贾珍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便分给贾蔷房舍,命他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 上有贾珍溺爱,下有贾蓉匡助,他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贾元春省亲之时,贾珍便将去苏州聘教习,采买女孩子,并置办乐器行头等事交给他总理去办。 总共三万两银子的使费,他不知要从中赚得多少。 这些女孩子后来住在梨香院,也由贾蔷总理其日用出入银钱等事,以及诸凡大小所需之物料账目,算得一项肥差。 正是因为常有接触,他才与龄官之间互生了情愫。 贾宝玉傻呆呆看“龄官画蔷”,也是让贾宝玉痴傻的名声传出了府外,连傅家的婆子们都取笑他。 不过,这还是晴雯穿书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位风流俊俏的公子。 他这个时候来找自己,莫非是为了龄官? 果然,贾蔷冲晴雯深深地行了一礼,恭敬地道:“蔷儿给晴姑姑请安。” “姑姑?”晴雯摸了摸自己细嫩的脸颊,十六岁的姑娘被十八九岁的少年喊“姑姑”,可还行? 不过,虽然自己年纪小,可辈分在这,长辈的架子得端起来。 “蔷哥儿,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我……”贾蔷起身出门,从外面拉进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来,双双跪在晴雯面前。 “求姑姑帮忙,收下龄官,给她一个良籍身份。” 贾蔷望向龄官,眼眸中闪烁着爱意,“我要娶她,便是只能娶作姨娘,我也要让她做个贵妾。” 哦?晴雯看向贾蔷,眼里有了一些欣赏。 这位少年还是很重情义的,值得帮一帮。 他与贾芸不同,贾芸只是家道中落的贾家旁支,身份已经算不上尊贵了。 即便这样,他要娶小红,晴雯也要给小红放籍出去。 而贾蔷是宁国府的正宗嫡系,他要娶一位小戏子做正妻,两人之间横跨着一道壕沟呢。 贾家不败,龄官是注定做不了正妻的。 他来求晴雯,是想让晴雯要了龄官的身契,然后给她个良籍。 良籍女子与奴籍女子不同,娶了做妾也是贵妾,而奴籍女子做妾只能是个贱妾,两者是有很大区别的。 “龄官,我可以将你买过来,可是你能正正经经与蔷哥儿好好过日子吗?”晴雯瞅着龄官那纤细白嫩的手指,有点儿犹疑。 “姑姑,我娶她不用她干活,我愿意养她。”贾蔷着急地道。 晴雯不搭理他,只看着龄官。 龄官好看的杏眼眨了眨,坚定地道:“姑娘,之前我不懂事,时而耍性子,挑衣拣食的,以后不会了,我要跟蔷哥好好过活。 方才我在茶房里,跟如烟姐姐学做茶点了,我很喜欢。姑娘帮我除了奴籍,我可以继续帮姑娘做活;若是姑娘不肯用我,我也可以自己开个茶坊,专门卖茶和茶点。” “可以,你以后就留在这里,我回去跟三姑娘买了你。”晴雯道。 “谢谢姑娘!”两人伏在地上,郑重地给晴雯磕头,才相互搀扶着起来。 贾蔷看着龄官,眼里竟有泪花闪闪。 晴雯被那抹晶亮闪花了眼,不由得思索起来,这样重情重义的男孩,会是以后为了钱卖掉自己堂妹的人么? 贾巧姐,凤姐的女儿,《红楼梦》原着中,她最后是被“爱银钱、忘骨肉的狼舅奸兄”给卖掉了,才有了刘姥姥救人的一场戏。 “狼舅奸兄”,“狼舅”没有疑问,后人大都认为是王熙凤的亲哥哥“王仁”。 王仁,“忘仁”,曹公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便是给这个人物赋予了“不是人”的特性。 而“奸兄”是谁,一直以来都存有争议。 有人认为可能是指“贾蔷”,晴雯无法说是或是不是,因为可求证的线索太少了。 而现在,面对贾蔷与龄官,她认为那个“奸兄”是贾蔷可能性很小。 那个“奸兄”或许另有其人? 或许是王仁的儿子?或许是前八十回没有出场的人物? 猜测再多也没用,这事儿没有发生过,终究是个谜。 或许当贾家败落,一切礼法情义崩坏,人也会变的? 晴雯不再多想,回贾家直接去找探春,付了相应的赎金,取走了龄官的身契。 探春顺手将另外三个女孩子的身契也给了她,这几个都是要去紫竹轩学做茶点的。 …… 再回凸碧山庄时,她又见到了一个同样意想不到的人。 第238回 妙玉搬离大观园,薛家重振昔日风 妙玉坐在屋里,神色看起来有些忧郁。 自打元宵节与姑娘们在凸碧山庄赏月后,妙玉也偶尔会走出栊翠庵,到潇湘馆或是凸碧山庄走走。 与姐妹们相处,她本来迫于无奈不得不封印的热情,慢慢地要破封而出了。 本是十八九岁的青春少女,大好年华,谁又甘心如行尸走肉般枯槁下去? “妙玉姐姐,在想什么?”晴雯将她面前已经凉透的茶水倒掉,重新续了一杯。 “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该离开贾家了?”妙玉有些犹豫。 “为何会突然作此想?”晴雯疑惑。 “当初贵妃娘娘回家省亲时,我随那些小尼姑、小道姑,还有学戏的女孩子,一起入了贾府。 而今小尼姑、小道观早被送到贾家的尼姑庵和道观里,小戏子们近日也全都打发了。我想,是我离开贾家的时候了。” 妙玉幽幽道,“当初听闻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经文,我与师父来到京都。后来师父在此圆寂,却嘱我自此静居,后来自有结果。 再到后来,二太太下了帖子请我来,我以为这里有我的结果,可直到此时,我并没有看到结果。” 晴雯看着她苦涩的面容,料想她想离开却又心有不甘。 她深藏在心底的那一丝情愫没有机会表白,若是离开就更没有机会了。 那样无望的爱情,还是继续深藏。 晴雯默默地操控起光珠,定在她的额前,脑中回想着宝玉与黛玉相处的日常,还有宝玉情迷肺腑时对黛玉吐露心声的那一场。 收回光珠,妙玉醒来,定定地看着晴雯。 那虽是梦,一幕幕却清晰无比,如同她亲历一般。 “我明白了,我收拾收拾就离开。” 妙玉望着晴雯,眼里有伤痛也有迷茫,却没有怀疑。 “你准备去哪里?”晴雯问道。 “还不知道,或许去来京时住的牟尼庵,或许……回乡去。”妙玉摇头。 “若是没有地方去,就去白云寺。”晴雯建议道。 紫竹轩旁边的那块空地,本来是租给迎祥郡主的。 迎祥郡主花费大气力建造了“慕轩阁”,后来慕轩阁倒闭了,房子就空了下来。 白云寺给了忠顺王府一部分补偿,将地连房子收了回来。 没有人愿意再租那片鬼屋,晴雯就花了少许香油钱将房子租了过来。 “鬼屋”的名头怎么来的,她最清楚不过了。 那片房子干干净净,住人是完全可以的。 紫竹轩的厨子、伙计们,本来都挤在两间小屋里,如烟和彩蝶两个挤在一间,如今收拾了收拾,都搬到那边住去了。 十多间房子也没住完,再住下妙玉和她的丫鬟婆子,绰绰有余。 “那便打扰了。”妙玉双手合十,对晴雯施了一礼。 临出门时,她又深深地看了晴雯一眼。 她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她相信师父说的,这里必有她的结果。 所以,回乡是不可能回乡的,她要在这里等结果。 至于方才突如其来的梦境,她相信是晴雯所为。 有一个有大修为的师父,她一点不怀疑这世间还有其他大能之人,晴雯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听她的安排,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 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各有去处,文官、蕊官、藕官、龄官跟了晴雯;茄官、艾官、豆官、葵官送去了绣坊,其余几人都被宝玉送到蒋玉函处。 聘来的几个教习每人给银八两,令她们自便。 在里面伺候的一应婆子们大多撤回内院,只留两人上夜。 凡一应物件皆注册收明,只等王夫人回来点验。 偌大的梨香院空了,再也不闻女孩们咿咿呀呀的学唱声。 晴雯是第三日时,将文官、蕊官、藕官分别送往都中紫竹轩和白云寺紫竹轩的。 蕊官、藕官这两个打死不想分开,就一起去了都中紫竹轩。 文官则去了白云寺,那里也有龄官与她作伴。 与她同行的,还有妙玉和妙玉的一个小丫鬟、两个婆子。 是的,栊翠庵也空了。 自此,满院红梅再放时,也无了欣赏之人。 …… 宝玉郁郁独行于大观园中,瞥一眼东北角上的梨香院,静悄悄,死寂寂;看一眼蘅芜苑大门上的“铁将军”,满目凄凄;想一想昔日的栊翠庵,更觉悲凉。 袭人走了,碧痕也走了,原本热闹的怡红院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蘅芜苑空了,梨香院空了,栊翠庵也空了,他的心情就更无法言说了。 黛玉又刻意跟他保持距离,让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无处寄托的心情,他又不喜读正经书,都放在诗词杂学上了。 那些“精致的淘气”,就学得更得神髓了。 不仅诗词上有所精进,研制香粉,淘澄胭脂膏子,都做得有模有样。 假日时日,这家伙怕都可以做一个优秀的彩妆大师了。 …… 宝钗虽还未与雍亲王成亲,但那位宠妻的王爷愣是将自己的人调往薛家各处铺子里,几乎接管了薛家所有的产业。 薛家原本的那些刁滑、不听使唤的买卖承局(皇商在各省的承办人)、总管、伙计人等,基本都被换掉了。 那些人,在薛父健在时,唯唯诺诺,兢兢业业,为主家筹谋打算。 可当薛父死去,薛家只剩下孤儿寡母,无力支撑时,他们便趁时拐骗起来,为自己筹谋打算,将主子的生意、财物据为己有。 甚至有人逐渐凌驾于主子之上,脱离掌控了。 薛蟠不谙世事,一应经纪全然不知,这些年仅靠宝钗苦苦支撑。 却奈何她一个闺阁女子,处处不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族衰败下去。终不得不接受现实,违背心意攀附贾家,希望靠贾家助她撑起家族。 如今有了雍亲王,这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雍亲王自己的产业无数,并不贪图薛家的产业,他只想让自己的未来王妃过得舒坦些。 他还派精于生意的手下教导薛蟠,以备他日后自己接手生意。 薛家生意逐渐有了起色,又有雍亲王从中斡旋,被旁家抢去的第一皇商的位置终将回来。 …… 薛家整顿生意,也给晴雯带来了好处。 第239回 薛家辞退老掌柜,晴雯捡漏买田庄 薛家在京都各处铺子的总管、伙计,很多人被剔除了出去。 有雍亲王,有薛家,特别是有那个被他们蒙骗却不自知,如今恍然醒悟的薛蟠在,京都已无他们的立足之地。 这些人大都要离开京都,回老家去。 他们在京都也置办有自己的产业,离京前多是想卖掉。 宝钗和雍亲王趁机收购了一批,把两个靠近小陈庄的庄子让给了晴雯。 晴雯笑言,这算他们的谢媒礼,她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两个庄子都不大,各有一百来亩地。 晴雯给了贾芸一千五百两银子,让他去拿下来。 贾芸是个能干的,加之雍亲王的人不时去找点儿麻烦,威逼恐吓一番,两个庄子的主人急于离开京城,憋憋屈屈地贱价就卖了。 一个庄子有一百二十亩良田,连耕牛带农具,平时卖一千两也卖得,贾芸只给了五百两。 另一个有一百五十亩,有良田也有劣田,要价八百两,贾芸只给了四百两。 他是会砍价的,逢价就要拦腰砍,不行再商量嘛。 只是那两人似是被雍亲王吓坏了,根本没敢商量,给价就卖了。 贾芸交回剩下的六百两,笑得贼兮兮的,这是捡了大便宜啊。 晴雯也高兴,她可一点儿没有欺负人的心理负担。 这庄子他们能买下来,还不是靠着蒙骗主子,发的不义之财? 如今,让他们肉疼一把也算惩罚了。 想一想薛家和雍亲王这一把能收割多少?她有点羡慕了。 算了,人家财大气粗,自己哪有人家腰粗? 人家吃肉,她跟着喝点汤儿也是好的。 宝钗许是知道她的心情,笑盈盈地又来了凸碧山庄。 “晴妹妹,有个豆腐作坊,你要不要?” 晴雯心中狂喜:“要,咋能不要呢?” 想了想,她又收起兴奋劲儿,问道:“那个,你和雍亲王不要吗?” 薛宝钗笑了,摇头道:“我们家只做香料、当铺、绸缎生意,不做豆腐。” 好,是她不配,不配做那些高档的生意。 她这小小的身家,只配做个小小的豆腐。 一家豆腐作坊,连铺面带用具,加起来总共不到一百两银子。 林晴雯欣喜,如今她手里有三个田庄,两家素食馆,两个豆腐作坊。 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这古代,她都算小有资产的人了? 欣喜之余,她又犯起了愁。 当初小陈庄那里,陈寒宵把姜伯和农户们都留下了。 新买的两个庄子和作坊,晴雯可不相信那些人,是以都没留下。 庄头和作坊的管事,自家可以灵活调动,但还要有干活的农户,还要招收作坊的工人。 这可是个麻烦活计,她不想自己头痛,一股脑地扔给了贾芸,让他头痛去。 不过,她也有一些自己的思量。 贾家最终是要被抄家的,家里的很多人连死契下人们都被株连,最终都被发卖了。 晴雯不知道由于她的到来,那个情节会不会有所变化。 但她还是想未雨绸缪,有些人能送出去就要提前送出去,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她那么积极地将小戏子们和妙玉送出贾家,也有出于这个原因的考虑。 这些人无辜被牵扯,能避免她还是想避免的。 “佳蕙,走,去见见我那个久未见面的姑舅表兄去。” 她招呼佳蕙往外走,佳蕙蹦跳着跟上她。 一如既往地小孩子心性,能出去玩就高兴。 晴雯有点头疼,性子这么跳脱,等小红成亲了,这屋里可咋整? 多姑娘儿正在厨房里做饭,穿戴得齐整利落的多官在旁边打下手。 这个样子,可与之前那个烂酒鬼大不同了。 “尝尝,咸淡?” 多姑娘儿拿铲子铲了一块肉递给多官,多官瞅了瞅,舌头一卷就卷进了嘴里。。 “唉哟,烫,烫,烫!”多官烫得直喊,却是拿手捂着嘴,快速嚼了两下,梗着脖子咽了下去。 “傻子!让你急,吹都不吹一下就往嘴里塞。” 多姑娘儿媚眼飘飘,白了他一眼,“烫你不会吐出来吗?非得吃下去?” 多官“嘻嘻”傻笑:“媳妇给的哪能吐出来?烫死也得吃下去。” 说着,还在多姑娘儿嘴边“唧”了一口。 “哎哟!要死,要死!”晴雯回手捂住佳蕙的眼,“别看,别看,看了要长针眼。” 佳蕙在晴雯的掌心里眨巴眨巴眼,这有什么不能看的?现代小学生都会谈恋爱了好不好? 亲亲抱抱举高高,小孩子也会。 姑娘越来越会伪装了,行为、模样,看起来就是一个古代人。 多官和多姑娘错愕地回头,见是晴雯,满脸害羞又欣喜。 “姑娘来了?正好,今个儿在家里吃饭。”多姑娘儿热情地招呼。 “那行,我也尝尝嫂子做的咸淡。”晴雯笑吟吟地打趣,多官不算白净的脸又红了。 多姑娘儿将饭菜端到主屋桌上,几人坐了下来。 晴雯环顾四周,这间既是卧室,又是客厅,又兼餐厅的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 桌子、椅子擦拭得纤尘不染,炕上的被褥虽旧却也干净整洁。 窗上贴着大红的剪纸,两边墙上一边贴着一张鲤鱼跃龙门的年画,一边贴着大胖娃娃的年画。 炕上还有多姑娘儿正在做的针线,貌似一顶孩童的小帽子。 “嫂子,你……有喜了?”晴雯欣喜地看向多姑娘儿的肚子,那里好似真的凸出来了。 “有了,四个多月了。”多姑娘儿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眼里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有孩子了?晴雯万万没想到。 她转头看向多官,多官连忙举起手来发誓:“姑娘放心,哥哥再没喝酒了,我一定好好干活赚钱,不让他们娘俩受委屈。” “只他们娘俩?”晴雯笑道,“有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日后还不知道是他们娘们几个呢?你可记住了,不能让他们受委屈。” “是,是,是,我是男人嘛,养活老婆孩子是应该的。”多官憨憨地看向媳妇,多姑娘儿也含情脉脉地看向他。 该说不说,多姑娘长得漂亮,多官收拾齐整了也是很帅的。这两人对视起来,也不是很辣眼睛。 “咳!” 晴雯干咳了一嗓子,“我今天来,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件事的。” 第240回 多官夫妻获新生,晴雯再忆尤二姐 “姑娘,有事你说。”多官坐直身子,表情正经起来。 “也没什么大事儿,”晴雯捋了捋头发,盯着他道,“我在外面买了个庄子,想种些黄豆。不知哥哥嫂子可愿意帮帮我? 做农活儿肯定比在贾府守门要累得多,但守门一个月只有一两银子,我每月可以给哥哥、嫂子二两银子。 你们要愿意,我明个儿就去跟三姑娘把你们两个赎出来,以后就跟着我,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的。” 晴雯将来是必然要出府的,多官算是她跟原主之间唯一的联系,多官也算依附于她而生。 她要离开,必然不能将他和多姑娘儿留在府内。 “愿意!我们当然愿意。” 多官还未说话,多姑娘儿已经激动地喊起来,“若是有活路,谁愿意给人当奴才?我不想我儿子生来就是小奴才。” “你,你别急,”多官忙拉了拉激动不已的多姑娘儿,“我们两个可是死契,赎咱们出来是要花很多钱的,咱不能让姑娘替咱花钱。” “是啊。”多姑娘儿眼里迸射出的火花熄灭了。 晴雯含笑看着这两口子,日子和美了,这两人的脾性也改变了好多。 多姑娘儿虽然自私些,但也不是浑不讲理的。 多官不是有酒就行了,他遇事也会替旁人考虑。 “没事儿,赎身银子你们不必担心,三姑娘看我的面子,不会要得太多的。只要你们能吃得苦,我花点儿银子赎你们出来也愿意,毕竟你们是我在这世上最近的亲人了。”晴雯笑道。 “那就谢谢姑娘了。”多官保证道。 “哥哥可要记住自己今天说的话,你要想让一家老小过上好日子,就要下苦力干活。 若是你敢故态复萌,再喝酒无度,妹妹真会把你们一家扔到大街上去,到时候你们就自生自灭。”晴雯挑眉道。 “不会,不会,我们一定好好干活。” 多姑娘儿吓得哆嗦,许是想起了当初晴雯令人将她绑在屋里,连着好几天不给松绑,不给吃喝的冷酷。 晴雯也是先君子后小人,把丑话说在前头。 把多官和多姑娘儿赎出贾府,算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但不代表她会允许他们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却好吃懒做不干活。 好日子得靠他们自己去争取,不能依靠旁人。 她把多官扶起来,好好做个人,也算对原主有个交代了。 那个一百二十亩的小庄子,让在白云寺紫竹轩的于伯去做了庄头。 于伯本来就是干农活的,这个庄头完全能担起来。 其中一百亩专种黄豆,剩下二十亩就种各种其他作物,供农户们食用。 多官和多姑娘儿就跟着于伯过去,他们没有干过农活,不能独当一面,得有人领他们。 另一个一百五十亩的庄子,就由姜伯一下子看着,反正两个庄子离小陈庄都不远。 小陈庄那里还有刘伯和李伯,姜伯有时间两下里跑着。 土地多了,到底种什么,就由姜伯、于伯、刘伯几个老头商量着来。 自家馆子和铺子里能用多少就用多少,自家的农户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用不了、吃不了的就卖出去赚钱。 当然只是平时种的一些瓜果、蔬菜会卖出去,粮食会有很多存余。 几位老人都是经过灾荒年的,那个粮价涨得真是让人心惶惶。 所以,能存粮就存粮,手里有粮,心里才不慌。 新买的豆腐作坊一应设备都齐整,没道理让它闲着。 于是,刘立信被贾芸派了过去,主持招工开业,刘立信也成了两个作坊的管事。 贾芸仍然负责晴雯所有的产业,他越来越忙,奔走在几处田庄铺子之间,几乎脚不沾地。 晚间,祝嬷嬷走进晴雯屋里,期期艾艾地欲言又止。 “祝嬷嬷,咱不兴吞吞吐吐的,有事你就说。”晴雯笑道。 “姑娘,”祝嬷嬷不好意思地道,“姑娘还记得,当初说过再买庄子时也卖我几亩地?老奴今天厚着脸皮,求姑娘卖几亩给我。” 晴雯想起来了,当初她买陈寒宵的庄子时缺银子,不得不用地抵债,跟郑嬷嬷、小红、佳蕙、贾芸分别集资了一些银子。 祝嬷嬷过来得晚,没赶上趟儿,可也知道了这事,羡慕得不行。 自己当初是承诺过了,再买地时也卖给她几亩。 虽然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凑银子了,可还是会兑现承诺的。 为人奴才的,也希望自己手里有几亩良田,也算自己的底气。 “祝嬷嬷,郑嬷嬷她们的地都在小陈庄,我也从小陈庄划几亩地给你。你想要什么地?多少亩?” “我就跟老郑一样,要十五亩粮田。”祝嬷嬷高兴地道。 “可以。” 晴雯顿了顿道,“不过,郑嬷嬷的地到今年秋天就有收成了,祝嬷嬷可还要等明年哦。” “我知道,姑娘,我也不急着收成,就是觉得,自己手里有几亩地,心里有底。”祝嬷嬷很开心。 晴雯照从前那样,写了地契给了祝嬷嬷,祝嬷嬷高兴地揣进怀里,拿了九十两银子给了晴雯。 晴雯卖的人情价,跟给郑嬷嬷她们一样,良田六两一亩。 …… 晴雯虽说把所有的产业都交给了贾芸打理,可自己也得时常去巡视一番,不能真当甩手掌柜的,一概不理。 她让贾芸最近多操心新买的庄子和作坊,自己没事就去其他地方看看。 走进豆制品铺子时,看见依旧忙得抬不起头的尤三姐,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当初老太妃薨后,贾家人都去了先陵,宁国府贾珍的老爹——那位一心炼丹修道的贾敬老爷突然宾天了。 家下人讨好卖乖,说老爷是修行圆满,得道升天了。 其实是这老家伙一心想要长生不老,吃了自己炼制的不老仙丹,被毒死了。 不管他是如何死的,反正是让贾琏有机会常常出入宁国府。 就是在这段时间,他与尤二姐勾搭上了,在外面另置了院子,将她养在外面。 尤二姐迫不及待地做了他的外室,也揭开了自己死亡的序幕。 第241回 尤二姐因循旧路,紫竹轩陈伯当家 王熙凤趁贾琏出远门,将尤二姐骗进贾府,必需的生活用品都不给她,连饭食都是下人都不吃的残羹冷炙。 贾琏外出办事归来,他那个色胚子老爹贾赦又把自己玩腻了的一个丫头赏给了她。 贾琏有了新欢,对尤二姐也就不很放在心上了。 被百般虐待的尤二姐,又没了男人的爱护,最终在小产下一个男胎后,吞金而死。 如今,王熙凤的心境大变,若是知道贾琏养了外室,不知会作何反应? 但是依贾琏那个性子,不定何时就会对她失了兴趣。 连个正经妾室的身份都没有,她的下场还能好到哪儿去? 晴雯恨其贪慕虚荣,只是看在尤三姐的面子上,她还是想试着救她一回。 “三姐姐,最近东府珍大哥和大嫂子,还有蓉哥儿,都跟老太太她们去先陵了。你何不趁此时机回一趟宁国府,将老娘和二姐姐接出来?” 趁着尤三姐忙完一回,坐下来稍作歇息的空当,晴雯低声对她道,“若是怕被人找到,可以暂时住到我新买的庄子去,珍大哥应该找不到那里。” “不用了,”尤三姐揉了揉眉心,摇了摇头,“我前个儿偷偷回去过,姐姐说她不能走,要留在那里替大姐姐和大姐夫看家。她和姐夫……” 尤三姐说不下去了,晴雯也听明白了。 尤二姐已经失身于贾珍,此刻只能依附于他。 这个傻姑娘,永远不知道,吃不到嘴的肉才是最香的。 没有正经名分,她就急于把自己的身子给了男人,对贾琏如此,对贾珍也是如此。 所以,贾珍玩够了把她扔给了贾琏,贾琏有了新欢把她放到了脑后,怪得了谁呢? 算了,人各有命,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旁人又有什么法子? 晴雯不再多想,去后面的作坊里看了看。 贾芸不在,刘立信也不在,倒是焦大爷爷在和几个干活的家仆们在说说笑笑。 贾珍和贾蓉那两父子不在,他也放松了些,不用每天守着门,紧盯着房前街角了。 正好过来做做监工,省着这帮小子们不好好给主子干活。 不过好似也不用他监管,小子们该干的活都干的麻溜的,连送货的小文那小腿儿跑得,都没闲下来过。 焦大爷爷表示很满意,乐呵呵地又去前门守着了。 晴雯也很满意,扬声道: “这个月,贾掌柜和刘管事可能都顾不上咱们这儿,大家都辛苦些,干好自己的活,咱们每个人多发半个月的月钱。” “好!主子仗义!”一众家仆干得更起劲了。 刚刚送货回来的小文,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小声问:“姑娘,我也有赏钱吗?” “自然有,你也是咱们作坊的人嘛。”晴雯摸了摸他头上的两个小揪揪,笑着道。 “谢谢姑娘,我还去送货。”小文抱起打包好的豆干,撒丫子又跑出去了。 晴雯不再耽搁,又赶去了白云寺。 紫竹轩的茶房里,传出一阵欢笑声。 不仅如烟、彩蝶、龄官和文官在里面,还有妙玉和她的小丫鬟也在。 晴雯笑了,她还忘了,妙玉可是品茶的行家。 住在紫竹轩,她不可能不过来品尝品尝如烟的茶艺。 人多了,人气就旺了,这间茶房好像有点小了。 “妙玉姐姐,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她问。 “这里很好,我很喜欢。” 妙玉面容温和,少了很多平日勉力维持的矜持和骄傲。 来到这里,这位仙子也接地气了。 “妙玉姑娘可厉害了,连我这自诩对茶艺有几分研究的人都要甘拜下风了。”如烟笑道。 “如烟姐姐客气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喝得多了些,对茶艺能说出点浅陋的见解,真要我泡茶就泡不出什么味道来了。”妙玉也客气道。 晴雯含笑看着她们,甚好,妙玉能与人和睦相处她就不担心什么了。 这位姑娘在贾府借居,何尝不是一种寄人篱下? 她与黛玉又不一样,黛玉好歹还与贾家有血缘关系在,她呢? 她清高,她孤傲,又何尝不是对自己内心不安的掩饰? 晴雯很怕她在贾府装久了,出了贾府也不会与人相处,仍然将自己封禁在刻意伪装出来的世界里,那就难办了。 “以后还请妙玉姑娘常来,与我切磋切磋茶艺,也好让我的茶艺更精进些。”如烟笑眼弯弯。 “如今我就住在这里,自然是要常来叨扰的。”妙玉笑着应下了。 “姑娘,你来是担心贾掌柜不在,于伯又去了新庄子上,这里的人干活不上心?” 如烟笑向晴雯道,“不用担心,贾掌柜每隔三天会过来看看,而且陈伯也很上心,看得好好的。” “哦,不是,我就是来看看你们。”晴雯笑道。 陈伯,陈寒宵派在她身边的卧底。 当初陈寒宵想打探她身上的秘密,特意让这位照顾了他母亲十几年的老家仆假装求职,潜伏到紫竹轩来。 如今不需要他做地下工作了,老人家自己跟她坦白了。 晴雯没怪他,他虽说是受人指使,身负使命才到这里来。 可他从来没有做伤害她,伤害紫竹轩的事。 相反,他厨艺精湛,干活也兢兢业业。当紫竹轩遇上事的时候,这位老人家可是敢提着菜刀上的。 就像小陈庄的姜伯,难保不是陈寒宵故意留下的。 可他为她打理田庄,同样不留一点儿私心。 晴雯也想通了,陈寒宵想打探自己的秘密,不过是对自己好奇,他是不会伤害自己的。 留下这两位能干的老人家,感谢宝亲王为自己送来能人。 看看,如今用人之计,陈伯不就自动顶上来了? 晴雯感慨了一番,又去后厨看了看,果见陈伯一边清点着菜蔬,整理今日菜谱,一边指挥帮厨、伙计们赶紧处理加工,准备做菜。 伙计们在他的安排下,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这边有陈伯在,她尽可以放心了。 回到贾府时,她感觉气氛比往日凝重了些。 她没有在意,自顾回了凸碧山庄。 第242回 王熙凤背后出谋,林晴雯暗自忧心 “府里是出了什么事吗?”晴雯脱下外衫,穿上小红递过来的家常衣服。 “东府的老爷突然宾天了,东府大爷和大奶奶不在,没人管事,府里都乱套了。 有几个执事媳妇过来这边讨主意,三姑娘和咱们大奶奶带着人,过去帮忙料理了。”小红轻声慢语道。 东府的老爷去世,与她们有何关系? 看姑娘的意思,就是这边的老爷、太太离世,与她们都不相干,她自然不会跟着慌乱。 刚想到贾敬宾天,这老家伙就死了?好像是提前了一些? 晴雯感觉,自己是不是乌鸦嘴的体质? 想想原着中,因为宁荣两府有诰命在身的妇人都要跟去先陵,两府就没了管事之人,因此大家计议,报了尤氏产育,将她腾挪出来,协理宁荣二府事体。 贾敬宾天,是她主持料理的。 而今不知为何,她竟是没有留下,这事就要摊在探春身上了。 下意识中,晴雯已经将李纨排除在外。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位大奶奶连自家府里的事都不管,何况东府? 只是不知,探春这位尚未及笄的姑娘,又会如何处理此事? “三姑娘现在做什么呢?”晴雯问道。 “三姑娘听人来报,先卸了妆饰,命人先到东府老爷修行的玄真观,将所有的道士都锁了起来,又派人飞马给珍大爷传信去。 还下帖请了几个太医来,坐上车,带上一干家人媳妇们出城,往玄真观去了。” 小红就是晴雯留在府中的眼睛和耳朵,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逃不过她去,当下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好个三丫头!”晴雯忍不住为探春叫好。 这番安排与当日尤氏所为并不差什么,当真有了管家人的老辣周到。 她自问,若是自己遇上这种事,未必能有探春这般镇定从容。 直至晚间,探春才从玄真观回来,满脸的倦容依旧不敢歇息,再次来到凤姐的院子里。 这一次,凤姐没有将她拒之门外,直截了当地问她:“可是为东府大老爷之事来的?” 探春连忙点头:“正是呢,二嫂子,我年纪还小,从未理过这种事,恳请嫂子教教我。” “怎么不问大奶奶?她可是经过的。”平儿问道。 “我……”探春张了张口,没说话,嫂子的是非她不想背后评论。 她的贴身丫鬟侍书却憋不住了,愤愤不平道: “大奶奶根本不管事,不管问她什么,她就只会说‘好,好,好’,要不就是‘姑娘看着办’,一应事体全推给我们姑娘。” 这还真是大奶奶的性格,凤姐和平儿都笑了。 “你今天去观里看过了,东府老爷到底怎么去的?”凤姐问道。 “我带人去的时候,人已经去了,何处诊脉来?” 探春苦恼地道,“太医说他肚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得紫绛皱裂,系玄教中吞金服砂,烧胀而殁。 道士们也说,老爷秘法新制了丹砂,他们劝说‘功行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想老爷悄悄服了,升仙了。恐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脱去皮囊,自了去了。” “狗屁的得道升仙,纯粹自己作死。” 凤姐心中暗骂,面上却波澜不起,“不管他们怎么说,且将那些道士锁着,等东府珍大哥哥回来发放,横竖不与咱们相干。 玄真观窄狭,不能停放,又不能进城,且抬到咱家铁槛寺去。 算起来,珍大哥哥回来,至少得半月的工夫。而今天气炎热,也不能久放,你可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 东府老爷的棺木早年间都备下了,就在庙中存着,三日后就开丧破孝,且做起道场来等珍大哥哥回来。 这些事体,你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东府也有得力的管家、管事媳妇留下,且让贾家几个旁支兄弟与他们一起打理就好。” 一口气说了这一长段话,凤姐似乎体力不支,又低弱地喘息起来。 “谢二嫂嫂指点,我先去东府,吩咐他们做事。”探春急忙起身告辞。 “奶奶,不是说关起门来过日子,咱不管府里的破事了吗?”平儿低声问。 “唉!” 凤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探丫头是个好的,有那么个不着四六的娘,她倒是识大体。 平日里与咱们好,对巧姐也好,还教巧姐写大字呢。就凭这些,我也得帮帮她。 她虽泼辣能干,可这事确实不是她能理的,我不想看她为难。仅此一事,旁的事我还是不管的。” …… 因着贾敬宾天,荣宁两府本来混乱的情况更加剧了。 反正没人管,家下仆人们个个乐得自在。 看门的打牌斗酒,上夜的吃酒耍钱,院子里洒扫的、修花浇树的都是三三两两,懒懒洋洋。 夏天嘛,谁还愿意干活?大树下一躲,多逍遥自在? 贾家,这是要完蛋的节奏了?林晴雯有些紧张。 原着虽然直到第八十回,也没有写到贾家被抄家的结局,但字里行间充满了混乱、衰败的迹象。 不难看出,贾家是要走向败亡了。 如今,是不是这个结局要提前到来了? 她原本以为还有三四年的缓冲时间,恐怕不够用了呢? 晴雯默默思索着,如果抄家提前到来,她还能做些什么? …… 话说贾珍收到飞马报信,急忙与礼部告假。 礼部因贾珍并贾蓉都是有职之人,而且当今隆敦孝悌,不敢自专,具本请旨。 当今天子极是仁孝过天,自家有丧,也不能阻止旁人为老父发丧不是?当即恩准他夫妇及贾蓉夫妇归家。 贾珍父子星夜驰回,让尤氏婆媳的轿马在后慢行。 当然,这两位心中所想,可不仅是给老父(祖父)发丧。 或者说,老父死不死的,真没什么可操心的。家里可有一个久未品尝滋味,美妙不可方物的尤物啊。 晴雯不知那两父子何时归家,却也知他们令人作呕的行径。 尤二姐深陷泥潭,却心甘情愿,就由她去。 这世间还有那么多人受苦受难,她哪能一个一个拯救?何况她自己根本不想挣脱呢? 第243回 园中再遇野鸳鸯,晴雯织梦贾迎春 贾珍与贾蓉如何回来,又如何先入铁槛寺装模作样地哭个半死;贾珍如何留在寺中理事;贾蓉如何回家料理停灵之事,又是如何与尤二姐厮闹,这些晴雯连理都不想理了。 她现在想的是,在最后的暴风雨来临之前,她还能做些什么? 赚钱!赚钱!!赚更多的钱!!! 然后带黛玉出府,过逍遥日子去。 …… 新盘下的豆腐作坊开业了,同样命名为“林氏豆腐坊”,同样后院做豆制品,前院卖豆制品。 虽然是雍亲王和宝钗挑剩下的的,可这个豆腐坊却比老豆腐坊大好多,每日的产出量也多好多。 当然,每天能拿来卖的豆制品更多。 丫鬟翠柳被暂时调到这里的铺子做管事,另有新招的两个伙计帮忙卖货。 头一天开业酬宾,也为打出广告,豆制品一律买一斤送半斤。 来购买的顾客出乎意料得多,生意火爆。 晴雯和佳蕙在这里帮忙,一直到午时才回贾家。 天气炎热,主仆俩想抄个近路回家,便循着树荫,穿花过柳而行。 “姑娘,你看那个,是不是二姑娘屋里的司棋姐姐?”佳蕙突然指着一座假山后的一个人影,低声道。 晴雯顺着佳蕙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那个穿红裙子梳鬅头,高大丰壮的身影,不是司棋又是哪个? 大中午的,她不在屋里凉快,鬼鬼祟祟地隐在假山洞子后面做什么? “走,去看看。”晴雯带着佳蕙,悄悄朝假山后面转过去。 走到近前才看见,司棋不是一个人在那里,她对面还有一个人。 不是园子里的丫鬟仆妇,而是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上前拉住司棋,期期艾艾地道:“表姐,我有多少天没见到你了,可想死我了!” 这家伙一边说,一边将司棋抱在怀里。 司棋半推半就地倚在他身上:“大天白日的,你怎么就进园子里来了?我以为你让张妈喊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呢?” “什么事儿能比见你更要紧?” 男子嘿嘿笑,“这府里最近委实乱得没有个章法了,都没人管咱们。我给张妈塞了几百大钱,她就屁颠屁颠地带我进来了。 表姐,快别说那些了,你快给我摸摸……再憋着,我怕都要憋出病来了。” 咳,咳,咳!少儿不宜!晴雯想回身捂住佳蕙的耳朵。 这两个家伙真会找地方。 这要被旁人碰上了,妥妥地就是个死啊。 她轻拍了拍额头,怎么就把司棋给忘了呢? 上一年晚上出去收集露水,撞到过这对野鸳鸯苟合,曾经明里暗里地警告过她。 自那之后,倒是没再发现什么端倪。 而今,这是趁着府里乱糟糟,又要搞事情?这里可不是他们搞事情的地方。 晴雯捡起一块小石头,用劲朝假山上砸去,同时捏着鼻子大喊一声:“是谁在那里?我发现你了。” “啊,有人!” 司棋惊慌地低低叫了一声,顺手一把推开面前的男子。 男人赶紧拢了拢衣襟,提着裤子就要往外跑。 “你疯了?”司棋低吼,“等我先出去看看外面是谁?你这样出去,咱俩明天就死得透透的了。” 司棋抿了抿头发,将凌乱的衣服拢了拢,轻手轻脚地从假山后走出来。 外面没有人,鬼影子都没有一只。 晴雯与佳蕙早在他们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的时候,便悄悄离开了。 撞破人家的好事,人家不尴尬,她还尴尬呢,还是赶紧躲起来的好。 心神不定地过了两天,晴雯心里总觉得司棋的事迫待解决。 她是迎春的贴身大丫头,若她的“丑事”败露,那可怜的迎春将如何自处? 怎么办?不如试一试,将她送出府去。 想一想,其实司棋也算是曹公笔下一个很特别的人物了。 若说这贾府里,谁是最大胆追求爱情的人?那至死都没有吐露心声的林黛玉最多只能排第三号。 偷偷遗帕惹相思,大胆追求爱情的小红,大概可以排第二号。 能排在第一号的,无疑得说是司棋了。 她与表弟潘又安私相传递授受,更于园中幽会。 这在书中年代绝对是大逆不道的,被浸猪笼沉塘都有可能。 后来抄检大观园时,她不就被赶出去了么? 书中直到八十回末,也未交待她的结局,可是曹公的笔下有几个得善终的女儿家? 她与男人有染而被逐,岂会有好下场? 可是,在晴雯曾经所处的那个年代,司棋这样一个敢爱敢恨,大胆泼辣的女性,是可以被树为打破封建礼教典范的,值得褒扬的烈性女子。 这样一位奇女子,难道不值得被救一救吗? …… 正午头上,晴雯悄悄去了紫菱洲。 院子里静悄悄的,天气炎热,丫鬟们都在屋里躲清凉。 迎春在自己屋里看书,丫鬟绣橘轻轻挥动着团扇,为她送去一抹清凉。 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格,晴雯看见她恬静的脸上一派淡然平和。 她不忍心走进去打断那种美好,思索了一会儿,终究隔着窗子操控起光珠,定在迎春的额前。 迎春手里的书“啪嗒”掉在地上,歪着头睡了过去。 绣橘笑了笑,却是没有叫醒她,仍然轻轻挥动着手里的团扇。 感觉差不多了,晴雯收回光珠,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片刻后,迎春醒了。 一双失神的眼睛,茫然无措,又惊恐不安,终究泪盈于眶。 “绣橘,去把你迎春姐姐的箱子、包袱都拿过来。”她轻声道。 “怎么了姑娘?是要找什么东西么?奴婢去找就是了,姑娘何必亲自找?”绣橘疑惑地一连三问。 “让你去拿就去拿,怎么那么多话?”迎春不耐烦地道。 “是,姑娘。”一向软弱好性的姑娘突然发火,绣橘不敢再多嘴,赶紧就去了迎春屋里。 不一会儿,几个丫鬟一起搬着司棋的包袱、箱笼过来,都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姑娘。 “你们且出去,叫你们进来时再进来。”迎春吩咐道。 丫鬟们鱼贯而出,绣橘顺手将房门带上了。 迎春颤抖着手,打开司棋的包袱,一一翻拣着。 都是一些衣物、鞋袜之类的,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她松了口气,又打开了司棋的箱子。 第244回 迎春懦弱也有情,司棋闻讯生大病 翻拣着箱子里的东西,迎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一双男式锦带袜并一双缎鞋,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翻到箱子最底下,她竟摸出一个香囊来。 眼角微微瞟上去,她好像被烫着了一样,一把将那香囊甩了出去。 “要死了!要死了!!!”她小声喃喃着,继而轻声啜泣起来。 良久,她擦了擦眼泪,将那个香囊捡起来,看也不敢再看一眼,就用帕子包起来,藏到自己袖子里。 “绣橘,去找你司棋姐姐回来。”她朝门外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哎,来了。”司棋推门进来。 她方才去了秋爽斋还东西,不在紫菱洲,回来时见一众丫鬟都站在廊下,绣橘还守在姑娘门前,心里就慌了起来。 听说姑娘将自己的箱笼和包袱都搬到屋里去了,她就更惴惴不安了。 只是姑娘不唤,她也不敢进去,只好忐忑不安地等着。 如今听姑娘唤自己,她就赶紧进屋了。 看到被翻乱的箱笼,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双膝一软,就跪在迎春面前。 “姑娘……”她颤着声叫道。 “司棋,你……你这个死丫头,你是想死么!” 迎春声音严厉中带着颤抖,随手将那香囊扔到她面前,“你看看,这可是你的东西?” “是奴婢的。”司棋捡起香囊,脸上并无多少畏惧惭愧之意。 事她既做了,自然是想过被发现的后果。 如今既已败露,畏惧无用,她就只等着那结局到来罢了。 不得不说,这个女子真不同常人。 香囊就是原着中贾母的丫鬟“傻大姐”,在园中掏促织时,在山石上捡到的那个五彩绣香囊。 傻大姐以为上面绣的是“妖精打架”,不过是两个人赤条条的盘踞相抱。 那个绣春囊在贾家引起轩然大波,邢夫人把它当成打脸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利器,将它交给了王夫人。 王夫人果真恼怒,因此下令抄检大观园,好多人因此被牵连。 原主晴雯、司棋、留在贾家为奴的小戏子,都在那时打发出去了。 可这绣春囊到底是谁的?却成了无头公案,到了也没有查出正主。 不过种种迹象表明,它就是司棋无意间掉落的。 晴雯读红楼多遍,一直坚信这个猜测是正确的。 原着中对司棋的描写并不多,抄检大观园时,也不过抄出她私藏了男子的鞋袜和与表弟潘又安私相传递的信件。 晴雯并不知道,那封信现在是不是已经传递过来了?她就将自己的猜测也编织到了迎春的梦境中。 她之所以敢这么做,是笃定以迎春的性子,不可能将司棋的“丑事”散给旁人知道,将这个打小陪伴自己的丫头送上死路。 但是,她肯定不会留司棋在自己房里了。 信件与绣春囊,有一件就足够迎春将司棋放出府去。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迎春眼里含着泪,颤声道,“你这样不知检点的丫头,我是不敢留了。不如趁着老太太和太太都不在家,你自己想个法子出去。 我去求三妹妹,让她放了你的身契。我们姐妹多年的情义,她……应该不会为难我。若是她要你的赎身银子,那我……” 迎春从自己的妆匣里拿出一个紫玉镯子,“你知道,银钱我是没有的,这只镯子或许值些银子,就算是……就算是了了咱们这些年的情分。” “姑娘,我……奴婢谢姑娘大恩大德!” 司棋方才死死忍住的眼泪,终于如开闸般倾泻而出,她重重地给迎春磕头,却没有拿那只镯子,“姑娘的东西都是有数的,少了一只不好交代。赎身银子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她知道,姑娘念着打小的情分,要替她瞒下所有,趁着三姑娘管家时,偷偷送她出府,这是在给自己活路。 这个懦弱的姑娘,竟然能为她做到如此,她怎么还能要她的东西? 司棋将那绣春囊揣在自己怀里,抹了抹眼里的泪,又重重地给迎春磕了一个头,“姑娘,我这就回家去,跟我老子娘说一声。” 她爬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为了自己的爱情,她要大胆地去争取。 只是出了紫菱洲,她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泄了力气,颓然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大口喘着气,她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跟自己的爹娘说才行 …… 晴雯躲在司棋出府必经的路上,看她坐下来,当下没有犹豫,操控起光珠,定在她的额前。 她要给司棋也编一个梦,让她慎重地作出选择。 在晴雯心里,潘又安是个极不负责任的男人。 他控制不住内心的欲望,与表姐私通,却在被发现后,吓得立刻逃走了,留下司棋独自承受。 这样的男人,应该不是司棋最好的选择。 而今因为自己改变了故事发展,晴雯不知道潘又安有没有像原着一样逃跑,让司棋认清他性格上的弱点,索性便将潘又安仓皇逃走,与她被驱逐离开贾府的故事,给她编织成梦。 至于她要作何选择,就让她自己决定。 或许这个烈性的姑娘,会给她意外的惊喜呢? 晴雯收回光珠,司棋醒来。 懵懂的眼神怔了怔,茫然地摇摇头,起身往家走去。 司棋家里,她娘正在缝补着衣服,瞅着她进来,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姑娘那边不用人伺候了?” “姑娘身边还有旁人,我这几天身上不爽利,姑娘让回家歇几天。”司棋木然道。 “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命,年纪轻轻的哪有那么多毛病?” 司棋她娘不耐烦地嘟囔,“你那个好表弟,也不知道惹了什么事?两三天不见人影了。如今府里正乱着,派不出人手去抓他回来。以后被抓回来,看主子们不给他腿打断了?” 司棋气了个倒仰,没想到梦境成真了。 她心里想着,纵是事情闹出来,也该死在一处,可他自为是男人,先就走了,可见是个没情意的。 心内惭愧后悔,又添了一层气,果真便病了。她一头睡倒,恹恹地成了大病。 第245回 懦小姐哭讨身契,敏探春爽快应充 司棋这一病,直病了好几天。 高烧、呕吐,吃不下饭,原本高大丰壮的身子,一下子像被抽了骨血一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她娘泪水涟涟地到紫菱洲来,给迎春磕头,只道:“姑娘,司棋那个丫头,怕是不中用了。” 迎春眼泪也“叭嗒叭嗒”地往下掉,司棋病了,这是不想出府吗? 可是,她真的不能留下她了。 “婶子,人各有命,司棋要去,我也留不下她。恰好她也到了出府的年纪,就此留在家里。”迎春抹了抹眼泪,抽咽着道。 司棋的娘镇惊地看着迎春,她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来讨几两银子的,怎么闺女这就被人打发出去了? “姑娘,司棋打小就跟着你,如今她病了,你好歹打发几两银子,我给她请个大夫看看,你不能撒手不管啊。” “绣橘,把婶子送出去。”迎春挥了挥手,根本不再看她。 司棋的娘有火不敢发,只好嘟嘟囔囔地走了。 入夜,迎春打听着探春回了秋爽斋,便带着绣橘去找她,进门坐下,什么话也不说,只默默垂泪。 “二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屋里的丫头仆妇们又不听使唤?你说给我,明个儿我替你出气。” 忙了一天的探春,吩咐丫头们给她上茶,坐到她对面,揉着眉心耐心劝着。 “我……没有,她们都还听话。我来是想讨了司棋的身契,放她出府去。”迎春弱弱地道。 探春揉眉的手停顿了一下,二姐姐怎么突然来讨要司棋的身契? 司棋作为她的贴身大丫鬟,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要跟着她出嫁到婆家,做陪嫁丫鬟的。 而今突然要放出府去,可是出了什么事? 看二姐姐这个哭哭咽咽的样子,这事还指定不是小事。 可这是她屋里的事,她不说,定是难以启齿,自己就不好多问了。 不过是一个丫头,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连学戏的十二个女孩子都放出去了,还不能放这一个出去? “二姐姐来我这,就是想说这个吗?这有什么值得姐姐这样哭哭啼啼的?” 探春拿帕子给迎春拭泪,又爽朗地笑道,“司棋是咱家的家生子,你若不想让她陪嫁,就得配给咱家的小厮。如今既是你想放她出去,那你的丫头你做主,就放她出去。” 探春也不耽搁,当即让人将司棋的身契找出来,交给迎春。 这些家生子,从出生起就是奴才。 她们的身契一直握在主家手里,性命也就掌握在主家的手里。 是生是死,以及婚丧嫁娶,都由主子掌控。 如今,司棋算是得了自由身,婚嫁可由自己了。 不对,是可由她的父母了。 “三妹妹,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拿着司棋的身契,迎春不敢置信地看着探春,这也太容易了? “我不问,”探春笑道,“二姐姐若是想告诉我,自会告诉我。不告诉我自有不告诉我的道理,我又何必多问?” “谢谢三妹妹。”迎春的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个不停。 保全了司棋,就是保全了自己,她如何能不激动? “我,需不需要给她交一些赎身银子?”她小声问道。 说实在的,这话问的实在是没有底气。 谁不知道,她是贾家主子姑娘们里面最穷的那个? 衣裳、首饰、吃食,连胭脂水粉这些,都是跟着公中的,根本不用自己花钱。 可她每月的二两月例银子,从来就没有攒下过哪怕一吊来。 丫鬟们还好,那些刁蛮的仆妇们,欺她性子软弱,又是姑娘家,面皮薄,时不时地去她屋里,偷摸顺个三百五百大钱。 她从不言语,自己屋里吵吵闹闹,说出去还不是自己没脸? 旁的姐妹们手里有闲钱,托人出去买个小玩意儿,或是另添了钱让大厨房给做个可口的饭食,她都是不敢的。 探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摇头道:“不用了,咱家还不缺她那二三十两赎身银。我做主,就不要了,日后让她好自为之。” 探春最是循规矩做事的,贾家也有放家生子出去的先例。 赖嬷嬷的孙子,也就是赖家大管家赖大的儿子——赖尚荣,同样是家生的奴才。 当年没有要他的赎身银子,也放出去了。 现在依附着贾家,人家都做官老爷了。 司棋的赎身银就算了,难不成真让二姐姐典当衣物给她交? 她的话说得有点重,因为她已经猜到是司棋出了问题,不然以迎春的性子,不可能为个丫鬟来找她。 主仆之间也好聚好散,二姐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找自己,自己又何必为难她? 迎春虽然跟司棋说,探春为了多年的姐妹情分,不会为难她,却是真的没有想到,探春会这样爽快。 她还以为,自己若想瞒住司棋的事儿,得哭上大半个晚上呢? 她如做梦一样,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紫菱洲,当即让人将身契给司棋送了去。 令人称奇的是,身契送到的那一刻,昏迷三日的司棋睁开了眼睛。 …… 听说司棋醒过来了,晴雯也放下了心。 这几天,她时而懊恼,是不是自己做错了,把司棋推上了死路? 可她始终愿意相信,倔强又有主见的司棋不会轻易放弃的。 终究,不负她的一番苦心,她醒了。 …… 薨逝的老太妃终究入了地宫,贾母和王夫人等人要回府了。 贾琏先回府看视,让众人准备好接老祖宗回家。 李纨、探春、迎春、惜春、黛玉等人得了消息,早在中堂等候。 连久未出自家院子的王熙凤,也在平儿的搀扶下过来了。 众人相见毕,又问了些路途的景况,因贾琏远归,遂大家别过,让他回房歇息。 贾琏本是色中饿鬼,在外多日,已是饿狠了,不顾劳累,拉着凤姐求欢。 凤姐面色淡淡,推说身子不爽利,让平儿在厢房铺了被褥,让他在那边安歇。 贾琏又拉着平儿胡闹,平儿也推说奶奶病着,不能惹她懊恼,也自去凤姐屋里睡了。 第246回 贾母忧心贾家事,司棋自强卖绢花 翌日,贾母等人返回家中。 守灵多日,不得好好将养,又一路风尘赶回家中,老太太竟是病了,连贾珍送殡的日子都没有过去。 晴雯去看她,犹豫了好久,终究没有带上绛珠草叶。 原本的那棵绛珠草,让她扯去好几片叶子了。剩余的几片,她不敢再往下扯了。 她怕黛玉突然需要,这些药量不足。 春天种下的那两株绛珠草,本以为到夏天花开后,就可以收获了。 可是两株草各开了三朵血红的花朵,足足在枝头顶了一个多月了,始终不见凋谢的迹象。 既然花不落,那就是没有成熟?至少收获不到种子,那就不行。 贾母看见晴雯,浑浊的眼里起了一丝光亮。 “晴雯,”她在床上欠起身子来,拍着床头道,“快过来坐。” 晴雯连忙上前扶住她,轻声道:“老太太,您躺好。” 老太太挥了挥手,让身边伺候的人都下去,定定地看着晴雯,长长地叹了口气:“晴丫头,贾家怕是要不好喽。 老太妃一去,朝中再没有人念及贾家两位国公爷的功勋了,咱们贾家……唉!” 晴雯默不作声,在她看来,贾家两位国公爷留下再厚的家底,也抵不住后代子孙一个比一个能作,比着赛的祸祸家里的那点基业。 能支撑到现在,已是两位祖宗在天保佑,其实早该完蛋了。 “晴雯!”老太太撑起身子,猛然抓住晴雯的手,双眼带着期冀和祈求,“你能不能想想法子,帮帮贾家?” “我……老太太,您太高看我了,”晴雯轻轻摇头,“连老太太都没有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晴雯明白了,老太太的病不仅因为近些日子身体上的劳累,还是为贾家操心所致。 “是啊,是老婆子太执念了。” 老太太颓然地倒回床上去,“你不知道,这次去给老太妃守灵,原本与咱家交好的几家人都疏远了好多,都是看咱家宫里没人,失势了啊。” 说到这里,老太太突然顿了一下:“晴雯,过几天宫里允准家人探望,你随老婆子进宫去。 元妃娘娘久未有孕,去帮她看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若是元妃能怀上龙种,咱们贾家就有救了。” “入宫?”晴雯打了个寒颤。 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可不想去。 可是,面对老太太期冀的目光,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老人家独自支撑贾家多年,怎么忍心看着它就此终结? 去看看,没什么能扭转局势的,她也就死心了。 用心经营贾家败落之后的退路,或许以后贾家后人也能多条活路。 黛玉便是以后嫁给宝玉,也不至于吃太多苦。 …… 晴雯不去忧心贾家的事,她现在更关心自己的产业。 产业多了,她需要付出的时间就多了。 虽然有贾芸、刘立信、姜伯等人看顾着,但她这个东家也得时常去巡视着不是? 终日不见东家,那些农户、做工的都难免生出懈怠之心。 食馆、作坊、田庄,一处处看下来,一天的时间都不够。 晴雯只好每天去看一两处,隔几天再去另外一两处,保证一个月能巡视一遍。 今个儿看完第二家豆腐作坊后,晴雯有些累,坐在马车里揉捏着脖颈。 “卖绢花来,好看的绢花来!”窗外响起一阵响亮的叫卖声。 晴雯一怔,这声音有点熟悉啊。 轻轻打开车窗帘一角,见一个高且清瘦的女孩在一个小小的摊位后立着。 那不是司棋吗?她在卖绢花啊。 摊子上的绢花种类很多,五颜六色的,很漂亮,但是顾客并不多。 “刘大哥,停下车,我去看看。”晴雯忙道。 从马车上下来,晴雯脚步轻快地走到司棋的摊子旁。 这位姑娘终于不负她所望,自己站起来了。 从把司棋推出府去,晴雯一直在自我怀疑与否定中煎熬,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如今看到她努力的生活,自然是欣喜的。 “掌柜的,你这绢花真好看啊,是今年的新款样式?”晴雯拿起一朵绢花,对司棋眨了眨眼。 “是啊,姑娘,”司棋会意,高声回应,“我这绢花可都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喜欢的新款式,您戴上保准好看。” “是吗?那我得试试看。” 晴雯说着,将手里那朵鹅黄色的绢花插在鬓边。 粉嫩的肌肤与鹅黄的花朵相互映衬,果然很好看。 “姑娘自己看看,好不好?”司棋托起一面镜子,映照着晴雯的脸。 “真的很好看,这绢布也不是便宜货,怎么卖啊?” “三文钱一支,五文钱两支,咱就赚个辛苦钱。” “那给我来十支,家里姐妹多,拿回去一人分两支,她们肯定喜欢。” 晴雯俯下身挑拣起来,“二姑娘的,三姑娘的,四姑娘的,林妹妹的,刚好十支。” 两个人一唱一和,吸引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围到司棋的摊位前。 这个要两支,那个要一支,司棋顿时忙碌起来。 晴雯给了她二十五文钱,便拿着绢花,带着佳蕙,笑嘻嘻地离开了。 像司棋这等大丫头,在贾府基本是不干什么活的,底下甚至还有小丫头伺候着。 她们闲来没事,也就跟主子一起缝个香袋、堆个绢花、淘澄个胭脂膏子啥的,做些女儿家家的事。 卖绢花也好,正好是擅长的事情。 只要她肯努力,何愁养活不了自己? 依照她的豪爽泼辣性子,未必不能把自己的小摊子经营得越来越好。 或许有一天,她会庆幸自己从贾家出来了呢。 这十支绢花得给迎春送几支去,那位姑娘虽然嘴上不说,可是自从司棋出府后,她心里也是担心的。 给她送两支,让她知道司棋过得很好,她也少为她难过些。 “佳蕙,这两支绢花给你戴,再给你小红姐姐留两支。” 晴雯挑了两支颜色鲜艳些的绢花递向佳蕙,却见她眼看着窗外,正出神呢。 “看什么呢,你?”晴雯轻轻拍了她一下。 第247章 贾琏纳二姐于外,迎春之大难将至 “姑娘你看,那人是不是琏二爷?”佳蕙指着车外一个骑马驰往一条小巷的男子,小声道。 “琏二爷?”晴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贾琏。 “这里是小花枝巷?”佳蕙伏在晴雯的耳边,悄声问。 “是小花枝巷,这你倒是记得清楚。”晴雯笑着剜了她鼻子一下。 “不是告诉过姑娘吗?尤家二姐、三姐的事太过惊心动魄,我想不记住都难。” 佳蕙无奈地笑,“尤家二姐,唉……” 小花枝巷位于宁荣街后不过二里远近,贾琏就是在此处买了一所房子,将尤二姐养在里面。 他早听说尤家姐妹天生尤物,只是不得机缘相见,心痒难耐。 这些日子,因贾敬殡后,贾珍与尤氏、贾蓉夫妇都在铁槛寺守丧,家里很多家丁仆妇自然得跟随。 宁国府里人本来就少,如今就更少了。 贾琏就借替贾珍等人理事之机,常往东府去,借着机会撩拨尤二姐。 偏生尤二姐贪慕虚荣,早有嫁进贾家之意。 而贾琏内里虽草莽,人却长得人模狗样,两人也算一拍即合,心意相通了。 贾琏本还有所顾忌,虽然凤姐近日对他面色冷淡,也不像往日那般限制他外出了,他还是惧怕她。 倒也不是惧怕她,而是她背后的王家,他惹不起。 贾蓉却道:“叔叔不如在咱们府后方近左右买上一所房子及应用家伙什物,再拨两窝子家人过去服侍。 择了日子,人不知,鬼不觉,将二姨娶了过去,嘱咐家人不许走漏风声。婶子在里面住着,深宅大院,哪里就得知道了。 叔叔两下里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即或闹出来,不过挨上老爷一顿骂。就是婶子,见生米做成熟饭,也只得罢了。再求一求老太太,没有不完的事。” 这小子也是色中饿鬼,每每与尤二姐厮闹,因贾珍在前,总不能畅意,因此才百般撺掇贾琏将二姐纳了,养在外面。 他正好趁贾琏不在时,好去鬼混。 贾琏却“欲令智昏”,只顾贪图二姐美色,以为贾蓉计出万全,早将现今身上国孝、家孝两重丧,并停妻再娶,种种不妥之处皆置之度外,听了贾蓉的主意,置了房子,与尤二姐过到一处去了。 “凤姐现在对贾琏的心已经淡了,只要尤二姐安安分分地住在外面,不起意进贾府,要一个正经妾室的身份,她们应该可以相安无事。” 晴雯揉了揉眉头,对那位自甘堕落,非要往火坑里跳的姑娘也是无语。 总有人被贾家外表的光鲜迷花眼,以为是什么好去处呢?尤二姐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算了,这是人家的选择,谁又能管得了? …… “佳蕙,把这两枝绢花给二姑娘送去,就说是司棋姐姐送姑娘的。” 回到贾府,晴雯挑了两枝鲜艳些的绢花递给佳蕙。 至于其他的,就分给自己屋里的丫鬟婆子们戴好了。 司棋没有多少钱,不可能用质量上乘的绢布堆绢花。 在市集上摆摊卖绢花,不过是卖给那些小门户的姑娘们用。 贾家虽不复往日,但是姑娘们用一枝上好的绢花还是用得起的。 给迎春两枝,不过是想让她安心罢了。 佳蕙拿着绢花去紫菱洲,晴雯回了凸碧山庄。 没等她换下身上的衣服,佳蕙就一溜小跑回来了。 大热天的,跑了一身的汗,抓起桌上晾着的茶水就“咕咚咕咚”地喝。 “二姑娘说什么了?你怎么急成这样?”晴雯诧异。 “二姑娘拿着绢花就不停地流眼泪,直问我司棋姐姐可好?”佳蕙放下茶碗,还有些喘气不迭。 “就这,你急什么?” “我不为这个急,为……为……” 佳蕙结结巴巴,瞥了眼屋里的小红和郑嬷嬷,小声道,“我听着二姑娘房里的小丫头们说,大老爷和大太太要给二姑娘议亲呢。姑娘,你说,他们议的会是那个人吗?” 那个人?孙绍祖? 晴雯蹙紧眉头,用力搓揉了几下。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梁。”这是曹公给迎春写的判词。 虽然曹公所书《红楼梦》前八十回,没有写到迎春之死。 但从她的判词不难看出,曹公原本的写作意图应该是,迎春嫁给孙绍祖后,被其折磨而死。 迎春的悲剧真的要开始了吗? 可惜直至如今,她一直未曾想出救迎春出苦海的法子。 好在现在还是国丧期内,谈婚论嫁可以,却不能举行婚礼。 贾赦即便给迎春订了亲,也不能立刻嫁她出去,还有时间。 “小红,郑嬷嬷,你们且下去,我想歇一会儿。” 晴雯让屋里人都下去,自己盘膝坐于床榻上,操控光珠开始修炼。 修炼得越多,她便对脑中这部功法有了更多的认识。 最近这段日子,她正在尝试将功法精进一层。 她已经可以根据书中所述内容,进行适当地自我解读,然后将书中的内容与自己的猜测给人编织成梦。 现在,她想试着完全杜撰故事情节,编织入梦。 或许等她练成了,就有办法解救迎春了。 晴雯的修炼并未进行很久,就被人打断了。 鸳鸯奉老太太之命来传话,让她收拾收拾,做好准备,明日随她进宫去。 唉!还把这茬给忘了。 晴雯停下修炼,凝眉苦思明日该如何行事。 翌日晨,小红早早地把她从睡梦中唤醒。 她打着哈欠洗手净面,坐在梳妆台前,让小红将她的一头墨发梳成贾府丫鬟的发髻,又要了她一套丫鬟衣裳换上。 只是服饰虽然普通,却掩盖不了她的绝美容颜。 身姿婀娜,明眸皓齿,面皮白皙细嫩,眼波妩媚流转,这丫头也太太好看了? 不行,不行,太扎眼了。 晴雯取过胭脂妆粉,自己给自己上了个妆。 镜子中出现了一张暗黄的脸,两腮上还有几点雀斑。 嘴唇干裂,眼角下挑,双眸无神。 “姑娘,人家都往好看了打扮,你怎么还扮丑呢?”小红抿着嘴笑。 “那个地方,漂亮姑娘进去还有好吗?” 晴雯撇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里面女人那么多,不知道一天得唱多少台戏呢? 我打扮得太好看,万一惹得哪个嫔妃嫉妒,怕我就成了那戏里的小可怜了,被人逮住磋磨一阵,我找谁说理去?” 第248回 薛蟠欲娶河东狮,晴雯入宫见贾妃 这是她苦思一夜,想出来的主意。 她就扮成贾母的丫鬟,寸步不离地跟着贾母。 便是那个“杀人不见血”的皇宫,只要她不四处走动,不遇上旁人,也不会有什么事? 就算不幸遇上什么人,想来人家也不会折腾个不起眼的丫头? “我走了,你们今个儿在家好好看家。” 晴雯止住要跟她一起走的佳蕙,低声道,“你看谁家丫鬟跟主子出门,还带着自己的丫鬟的? 我走之后,你去紫菱洲打听打听,问问二姑娘要议亲的夫婿是不是那个孙绍祖?” “是,姑娘。”佳蕙停下脚步。 晴雯开门出去,迎头撞见香菱从远处过来。 “香菱姐姐,你这会子跑到这里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晴……晴姑娘,”香菱看见丫鬟打扮的晴雯,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倒也没什么要紧事。 不过是我们家姑娘,昨个得了秦妃娘娘新赏下来的轻容纱,又轻又软的好料子,夏天做衣服穿正好,就想着给姑娘送两匹来。 我们姑娘本来是让莺儿来给姑娘送的,我揽了这差事,借机到园子来走走,也好松快松快。 也真让我们姑娘说着了,晴姑娘是一天都不得闲的,一大早的就要往外跑,特特让我早来先堵着姑娘呢。” “宝姐姐有心了,香菱姐姐最近可是很忙,不得松快吗?”晴雯笑问。 “可不是忙呢。” 香菱仍是自顾着笑,“前个儿我们大爷不是又出门贸易了吗?顺路到了个亲戚家去。 那家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姑娘过活,大爷与那姑娘合了眼缘,一进门就咕咕唧唧地求我们奶奶去求亲。这几天,家里正忙着准备聘礼去下聘呢。” 迎春要议亲,薛蟠也准备议亲了? 怎么大夏天的都比较躁,心情太火热,把不住,摁不住了? 晴雯瞅着香菱那一脸憨笑,心里突突跳起来。 这个傻丫头太过纯良,当真不知人心险恶。 还一心想着新奶奶入门,更多人在薛蟠面前应承,她日后的日子能松快些呢? 怎么不想想,有几个姑娘能容得下丈夫婚前纳下的姬妾? 新奶奶进门,还有她的好日子过? 听她的意思,薛蟠要议亲的对象正是那个骄横跋扈的河东狮——夏金桂? 那位姑娘可不是善茬,自嫁进薛家,搅得薛家家宅不宁,连薛姨妈都镇不住她。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就是香菱的判词。 “两地生孤木”,不就是夏金桂的“桂”字吗?所以,曹公的原意是,香菱会死于夏金桂之手。 要是让薛蟠与夏金桂的事成了定局,香菱就危险了。 所以,香菱的事迫在眉睫,不得不解决了。 晴雯心中焦急,只想着今日早点儿跟贾母进宫去,回来立刻就去薛家。 香菱这样一个好姑娘,一定不能让她有事。 “香菱姐姐,我现在急着出去,你把料子给小红姐姐先收着,等我晚些时候回来,亲自过去跟宝姐姐道谢。” “哦,好。”香菱应了一声,也没多问,径直领着抱着料子的婆子进了凸碧山庄。 贾母看见晴雯,差一点绷不住笑了。 那么明艳动人的姑娘,本该进宫露脸的时候,竟扮成如此样子,当真是不想与那地方有一点点儿瓜葛了。 这样也好,倒也确实能省得不少口舌,不必费力跟人解释她的身份了。 “各宫妃嫔的家人探望的时间在未时,咱们得赶紧走了。” 老太太嘱咐道,“今日你就跟在我身边,务必要谨言慎行,宫里人哪个都不是咱们能得罪得起的。” “是,老太太,奴婢谨遵老太太之令。”晴雯低眉顺眼答道。 她之前做过五六年的丫鬟,那套礼仪规矩做起来,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好。”老太太满意地点头。 晴雯与老太太同乘一辆马车,驶到皇宫门前停下。 早有元春派来的小太监在此等候,晴雯扶着老太太,跟在小太监身后去往元春的宫殿。 贾母引着晴雯给元春行礼,晴雯一一作了。 许是贾母早跟元春说过晴雯,元妃娘娘见了她,倒没有多少诧异,只是带着些审视打量着她。 晴雯行礼毕,低眉垂首站在旁边。 元妃伸手拉住晴雯的手,晴雯瑟缩了一下,到底没敢将手抽出来。 贵妃以示亲近,这给脸不要,她不是嫌命活得太长了? “好妹妹,”元春摇头道,“我早些年便离家了,竟不认得妹妹。” 贾元春进宫时,原主晴雯怕是还未入贾家,可不是不认得么? 原主记忆中,也从未见过元妃。 即便是她上年回家省亲之时,也是太监宫女前呼后拥,连贾母、王夫人等人都不是寻常能见的。 她一个做丫鬟的,又岂能得见真颜? 晴雯不顾得跟她含暄,只管心里默念:千万别入梦,千万别入梦。 她不敢甩开元妃的手,可万一睡着了,便是在皇妃面前失仪,她同样是嫌命长了。 好在兴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祷,她一直保持着清醒。 又或许是她的功法练到了这一层次,可以自己控制自己是否入梦了? 以后倒是可以试一试,验证一下。 元妃见她不语,以为她是丫鬟出身,没见过世面,在自己面前难免拘谨,便没再跟她说什么,只让宫女拿了一支凤钗赏与她,口中道: “妹妹头一次进宫,便让抱琴领你出去逛逛,看看这宫中风景可好?” 晴雯心中想着,大可不必。 今生她虽然没逛过皇宫,可前世却是在故宫转过好几圈,真心不用此时再去逛了。 可嘴里说的却是:“谢谢娘娘,晴雯正想出去看看呢。” 她想着元春可能与老太太有什么私密话要说,她在这里不合适。 “姑娘,请。”宫女抱琴走过来,引着晴雯出去。 抱琴是当年跟着元妃进宫的贴身丫鬟,在这宫里是元春最信任的人了。 “姑娘,此时正是御花园繁花盛开的时候,咱们去那里逛逛?”抱琴建议道。 “都听姐姐安排。”晴雯垂首应道。 第249回 林晴雯见义勇为,陈寒宵迫不得已 御花园内假山奇石,水榭亭台,繁花似锦,流水潺潺,确实是一步一景,美不胜收。 晴雯却没心思观景,只管跟在抱琴身边低头缓行,谨慎地只看自己的脚面,并不东张西望。 天很热,园子里并没有很多人游玩,只有几个嫔妃、宫女和太监在水边乘凉。 有人看见了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甚至眼里露出一丝鄙夷。 皇宫里美女如云,便是一个个宫女也是千娇百媚,赏心悦目。 哪来这么个丑丫头,是来辣人眼睛的吗? 晴雯不知道她们心中所想,便是知道也不会在意,只会心中窃喜,这不就是她要的效果吗? “晴姑娘,你看这宫里的园子比咱们家的园子如何?”转过一处假山时,抱琴笑着对晴雯道。 “哦,这个……”晴雯含糊道,“皇家的园子,自是比咱们家的要好。” 抱琴还未答话,突然一道凄厉的声音传来:“快来人啊,快来人啊,玉贵人掉到池子里去了……” 哎?啥玩意儿?有人落水了? 晴雯听到了,她立在原地,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抱琴却拉起她,一溜小跑往水边去。 她是元春的贴身宫女,这好戏她得看啊。 至少得打听点儿消息,好给主子报信。 水里,一个女子正在上下扑腾,一会露出头来,大声喊着:“救命!” 一会又没入水中,不知呛了多少水。 岸上的太监、宫女倒是有人在大声呼救,却没人下去救那女子,有几个还在慢条斯理地给自家主子打扇。 贵人们表面焦急,眼里却有些幸灾乐祸,甚或是另有深意。 林晴雯心里默念:“不听!不看!皇家的事不能管!不要牵连其中,不要牵连其中!” 可是,水中的女子连续几个浮沉,渐渐地连呼救声都没了。 晴雯看不下去了,狠狠咬了咬牙,纵身跳入水中。 即便是多少年没有游过泳了,但前世的记忆还在,一番挥手踢腿之后,她就渐渐在水中活动自如了。 迅速游近那落水女子,她从背后搂着她的脖子往岸边拖拽。 如何救起溺水之人,她是认真学过的。 前世那么多的溺水案例,每年学校都会大力宣传预防溺水。 不仅要求学生不要到水边玩,而且教育学生万一发生溺水要如何自救。 万一发现有人溺水,又要如何救人。 可是,她虽然懂得救人的技巧,却忘了自己接触旁人便会入梦的体质,也忘了默念那还未得到证实的咒语:“不要入梦!不要入梦!” 一瞬间的恍惚之后,她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鲜血的咸腥味在口中漫开,她清醒了。 “不要入梦!”她轻声默念。 果然,她没有睡过去。 只是刚刚那一瞬间的恍惚,她已经梦到了,玉贵人的落水并不是自己失足,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她抬头看向岸边一个绿衣服的宫女,却见她旁边的贵人眼里闪着怨毒的光。 晴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坏了人家的好事了? 她一手托着已经昏迷的玉贵人,自己一头扎进水中。 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双脚在水面上胡乱踢蹬,仿佛她也成了溺水之人。 “救命啊,快救救我!”她露出头来,大声地呼救,又深吸一口气,扎进水中。 皇宫里应该有人专门负责水域的安全问题?就像前世那样。 或许她多坚持会儿,就会有人来把她和玉贵人一起捞上去。 只要人不是自己拖上岸的,那位贵人就不会怨到自己身上?她自欺欺人地想。 远处水榭里,三个男人正在品茶闲谈。 这边发生的溺水事件,他们都听到了。 皇宫里的女人闲来无事,惯会争风吃醋,这种事经常发生。 他们不救,总会有身体强壮的太监、宫女或是侍卫来救的。 太监将嫔妃救上岸,也没人会说什么,他们都是失了根的,说不上是男是女。 侍卫就是皇家的家奴,救主子本来就是分内之事。 可若是其他男人跟皇上的嫔妃有肌肤接触,那就说不清了。 对这男人不好,那嫔妃就更不好活了。 所以,他们连起身看一看都不曾,只管谈笑。 然而,晴雯的呼救声传来,其中一个就坐不住了,站起身往这边张望了一眼,立刻飞身跑过来。 晴雯在水里扎猛子,脸上的妆粉早被泡去了,露出了原本的绝美容颜。 眼见着一个男人向她游过来,她顾不上呼救了。 “好巧!竟然是你!” 她不敢继续装了,对着男人讪讪一笑。 “回眸一笑百媚生”,引天下多少文人雅士竞折腰? 可惜,宝亲王陈寒宵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抓住晴雯的手,拽着她连同玉贵人,往岸边游去。 四皇子雍亲王在岸边伸出手:“二皇兄,把人给我。” “玉贵人的宫女呢?过来!” 陈寒宵并不搭理老四,只推着晴雯的手,将玉贵人推到岸上。 他是不会去碰玉贵人的,一丝一毫都不行,老四也不许碰。 玉贵人的宫女连忙接过去,一声声呼喊着“贵人”。 晴雯装作半死不活的样子,连忙往上爬。 “你敢?”陈寒宵在她耳边低吼,“四皇子和六皇子可都在上面,你要湿了身子给旁人看?” 林晴雯愣住了:“那要怎么上去?” 她一现代人,真的没有那么多讲究,方才情急之下也没想那么多。 可现在看来,这个年代,这种事不顾忌还真不行。 陈寒宵揽住她的腰,脚尖一点池中的巨石,直接腾空而起。 在众人的眼花缭乱中,再一点巨石,便带着晴雯华丽丽地跃过众人的头顶,落到池边的水榭旁。 不等众人看过来,他一把扯下水榭的围幔,将晴雯一层一层包裹其中。 直到此时,抱琴才急急跑过来:“姑娘,你还好吗?” 刚才可真把她急坏了,若是晴姑娘在这里出了事,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主子交待了。 “你看她的样子,像是好的吗?去给她拿身干爽的衣服过来。” 陈寒宵对抱琴冷声道,又回身瞪着晴雯,“你,跟我来!” 第250回 陈寒宵怒火难抑,林晴雯欲探底细 晴雯回头看了一眼,有宫女正抱着玉贵人,伏在自己膝盖上控水。 晴雯想说,溺水之人救上岸后,正确的救治方法不是控水。 而是赶紧清理口腔异物,然后做心肺按压,人工呼吸。 想了想,她没有开口,紧了紧身上裹着的围幔,亦步亦趋地跟着陈寒宵往一边的亭子走去。 这人她已经尽力了,能不能活就由她。 雍亲王在旁边戏谑道:“这位姑娘好生面善啊,真真好一个美貌俏丽的小丫鬟。” 晴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话听着咋就那么像前世那句经典的小品台词: 小样!别以为穿上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妆容被洗掉,连雍亲王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都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她来了。 “老四,你别跟过来。”陈寒宵冷冷地对雍亲王道,声音里满满的冰渣渣。 “哎,是,二皇兄。”雍亲王连忙止住脚,被他冻住了。 …… “你为什么要进宫?就这么喜欢这个毫无人情味的地方?” 一处偏殿里,陈寒宵紧盯着晴雯,声音透着一股莫名地严厉,“今天幸好我与老四堵着老六在园子里说话,若不然,你准备让谁去救你上来?” 这个可爱又令人着恼的女子,知不知道他心里有多苦? 慕紫轩能为她做的事,哪一件是他做不到的? 慕紫轩能得到她的心,他就不能么? 他何苦为压制心底纳她入王府的冲动,匆匆忙忙地另选他人? 不过是他知道,她不属于这腥风血雨、阴谋算计的皇室,他不能自私地把她拉扯进来。 她身负那样神秘莫测的技能,若是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知道,怕是会用尽千般手段将她掌控于手中。 到那时,这个明艳奇丽的姑娘就会被当成金丝雀养在笼子里,单为某个人服务,连为人基本的自由都被剥夺。 所以,他希望她离皇室远一些,再远一些,最好此生都不要靠近那些权力欲望极盛的人,不要给他们发现她的秘密的机会。 因此他才生生把炽热的情感压下,把他与她的关系经营成了“给予”与“回报”的利益纠缠。 没想到她自己竟然往前凑,以这样的绝世容姿入皇宫,不怕他人起歹心? 她还敢下水去救人,若是被哪个男人抱了,往后该如何自处? 即便没有被男人抱,她湿了身体被人看到,又该如何自处? 经此一事,会不会与皇室牵扯上? 陈寒宵越想越生气,慕紫轩难道是个死的吗?当初他是如何跟自己承诺的? 看样子,要护住晴雯还得他自己来。 靠别人,统统靠不住。 “我……你……”林晴雯被他的质问激怒了,这当真不是她自己情愿的,“你们家这个破地方,我还真不想来。不是老太太要带我来,我这辈子都不会踏进来。 倒是你,既然在场为什么不赶紧过来救人?还要让我一个弱女子下去救,害得我好不容易化的丑妆都没了。你们,你们还真是没有人情味。” “我一个皇子,怎好随意去救皇上的宠妃?若不是你下去了,就算有人溺死在我面前,我都不会救的。” 陈寒宵也气道,“这里就是没有人情味,你没看老六连上前都不上前吗?在这里的人都要学会明哲保身,就你还傻乎乎地往前凑。” “老六?六皇子?”晴雯被转移了注意力,自动忽略他嘴里对自己的贬义词,“你和雍亲王堵着他说什么话?” 她想起来,灭了柳湘莲一家满门的那个人,就是六皇子曾经的侍卫长。 把那样恶贯满盈的东西留在身边,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事你别管!不要跟皇家有再多牵扯。” 陈寒宵脱口而出,转念一想又道,“不过这事最终怕是还要求你帮忙,既然你今天已经送上门来了,就顺便帮我解决了也好。 老六最近行踪诡秘,不知道跟一些朝中大臣在密谋什么?刚刚我和老四试探了半天,他都不透露分毫。你有没有法子,帮我探听一二?” 今天这一出,那个冷眼旁观的老六看得清清清楚,以他的狡诈,自然会明白他心里对晴雯的珍视。 老六一次一次地暗算自己,他不在乎,加倍还回去就好。 可他若是对晴雯不利呢?借晴雯来打击他,那是他无法承受的。 老六,是时候彻底解决了。 “我说我没法子,你信吗?” 晴雯笑了笑,低声道,“我可以帮你,权作报答你今日的救命之恩。你要给我一件他的贴身之物,或是配合我与他肌肤接触。” “肌肤接触?你……”陈寒宵又瞪起眼。 “你别想歪了啊。” 晴雯急忙道,“我说的是,要探听他最近在做什么,我需要他的随身之物,或是碰触到他。不过与他接触的时候,我会突然入睡,就像晕过去一样,那时候需要你帮我打掩护。” “哦,就像你那日扯着张侍郎府上的丫鬟那样吗?”陈寒宵目光炯炯。 “那件事,你知道?”晴雯疑惑。 若是没记错的话,她与陈寒宵已经很久没见了。 与侍郎府那场交锋,他也应该不清楚才是。 “呃,有……有些耳闻。”陈寒宵轻咳一声,掩饰过去。 他可不会告诉晴雯,他一直都在关注着她。 她开食馆,买田庄,办作坊,以及这其间发生的所有事,他虽然都没有在现场,可都有人会一丝不落地汇报给他。 当时初听说她抓着那丫鬟就晕过去了,他担心得差点跑去看她。 后来听说她自己把事情完美解决了,他才意识到那不过是她的小把戏。 “跟他肌肤接触就不必了,危险,也……膈应。我会想法子,拿到他的东西给你。” 陈寒宵道,“在这儿老老实实呆着,等会儿宫女会给你送衣服来。” 晴雯目送他离开,又紧了紧身上的围幔。 得亏现在天气热,若不然她穿着这“湿哒哒”滴水的衣服这么久,冻也冻死了。 殿门轻响,抱琴捧着衣服进来,眼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晴姑娘,宝亲王好像对您很……体贴啊。” 第251回 陈寒宵偷得美玉,林晴雯引他入梦 “抱琴姐姐,宝亲王人好,不过是怜惜我为救人差点搭上自己的命而已。”晴雯淡淡地道。 宝亲王人好?抱琴愕然。 宫里宫外,谁人不知道宝亲王就是个冷面煞星? 对谁都冷面冷心,就连纳了侧妃也不见对人有一丝热络,从未听说,他与那位姑娘说过只言片语。 唯独对晴姑娘不同,难道是? 也是,晴姑娘人间绝色又清丽脱俗,连她一个见惯了美色的女子,看见她的真容都恍神,何况是男人? “姑娘快赶紧把衣服脱了,奴婢伺候您换上干爽的。” 抱琴语气里多了一丝恭敬和谦卑,“贵妃娘娘和老太太听说您落水了,急得什么样的,当即想跟奴婢一起过来。 炎天暑日的,可不敢让她们出来,奴才们好歹才劝住了。姑娘快换好衣服,跟奴婢回去。” “姐姐先回,等会儿我自己回去,宝亲王匆匆离去,我还没有跟他道声谢呢,我还得在这儿等他。” “那……奴婢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回了。” 抱琴笑得灿若桃花,“想来宝亲王定不会放心佳人在宫里独自走动,定会着人送姑娘回去的。” “快走,抱琴姐姐,”晴雯将她推出门去,又问道,“不知那位玉贵人可醒了没?” “她醒了,刚才抓着奴婢问是谁救了她呢?奴婢没得到姑娘首肯,也没告诉她。” “姐姐做得对,不要在人前透露我的身份。只要她知道,是贵妃娘娘的家人救了她,日后能与贵妃娘娘好好相处就是了。” 晴雯将抱琴送出偏殿,继续等着陈寒宵。 那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宝亲王,一手提着美酒,一手提着食盒,招呼雍亲王:“老四,走,再回去会会老六。” 水榭里,六皇子裕亲王仍在悠然地品着茶,脸上一副自得之色。 老二从来都是云淡风轻,今天突然为个姑娘变了脸,那姑娘定是他的软肋。 若是往日,他定会好好盘算如何利用那个姑娘拿捏老二。 可他如今心中有大谋算,那姑娘先暂时搁下。 见宝亲王和雍亲王再次回来,他忙站起来,满脸堆笑:“两位皇兄英雄救美回来了?咱们接着喝茶?” “嗯,咱们弟兄三个好不容易凑在一起,竟被人打断了,真是扫兴。不喝茶了,咱喝酒,去去晦气!”陈寒宵举了举酒壶,假作懊恼道。 “好,喝酒!” 旁边的太监将石桌上的茶具撤下,将酒具和菜肴摆上。 弟兄三个又举起了酒杯,推杯换盏,呼呼喝喝。 兴至极处,还搂肩碰头,喁喁私语,好一副兄友弟恭的美好场面。 不过三杯酒下肚,陈寒宵将裕亲王一块随身佩戴多年的美玉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六弟,咱们改天再喝,二哥突然想起,还没问过那个丫头是哪位嫔妃的家里人。”陈寒宵对裕亲王拱手。 “呵呵,二皇兄何必找借口?兄弟都懂。”裕亲王眨眨眼,表示是个男人都明白。 陈寒宵也不辩解,揣着美玉快步回到偏殿。 “你别进来,在外面守着门,我不出来谁也不许进去。”他对雍亲王道。 晴雯要做什么,他可不会让旁人看到。 雍亲王也如裕亲王一样,自以为很懂地立在那里,尽职尽责地为二哥守门。 “这是他的吗?”晴雯瞅了眼那莹润剔透的美玉。 “对,是他的。”陈寒宵将玉石递向晴雯。 “你拿着就好了,坐下。”晴雯道。 陈寒宵立刻坐在椅子上。 “精神放松,不要抗拒我。”晴雯操控起光珠,定在陈寒宵额前。 她知道他是习武之人,不知道他的精神力比柳湘莲如何? 总之,他若是抗拒,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使他入梦的。 陈寒宵对她很信任,顺从地闭上眼,瞬间入梦。 一刻钟后,他自动醒转。 果然,他若有心抵抗,以晴雯现在的精神力是控制不了他的。 他的武力值,应该不在柳湘莲之下。 “可是梦到你想知道的了?”晴雯瞅着他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好奇地问。 “嗯。”陈寒宵定定地瞅着晴雯。 他知道她有神秘莫测的能力,可真正亲身体验一次,才知道这能力有多么可怕。 感知前事,预知后事,世间有几人能做到如此? 他毫不怀疑,若是有人拥有晴雯,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陈寒宵抬起手,似要抚摸晴雯的脸颊,终是以莫大的自制力强迫自己收回手:“晴雯,好好保护自己。你这样的稀世珍宝,若是被有心之人得到……” “我知道,这世上大概只有你和……他,真正知道我的秘密。” 好玄,差点说漏嘴,把柳湘莲供出来。 不过,陈寒宵似乎会错了意:“紫轩知道无妨,我相信他不会伤害你。” 晴雯也不敢多说什么,柳湘莲在陈寒宵这里,可是还有一桩未曾了结的案子呢。 “你今天跟贾家老太太进宫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陈寒宵问道。 “贾妃娘娘入宫多年,始终没有身孕,老太太心中着急,想让我来帮她看看。可我如何能看出来,这其中有何端倪?”晴雯挠头。 “千万不要在她们面前,使用你的神秘能力。” 陈寒宵警告道,“不要低估一个妃子想要获得宠爱的心思之强烈,贾妃久居宫中多年,也不是好相与之人。 你只要告诉她,她平日的饮食,一汤一饭,一饮一馔,连每日食用的点心、茶水,使用的物件,都是有讲究的,她自会明白其中之意。” “这是什么意思?”晴雯蹙眉,“你们这些人,心思深沉,真不是我能理解的。” “如有可能,我希望你一生一世都不要明白。但……我和紫轩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所以,你也该明白这皇家的险恶。” 陈寒宵面色沉沉,深邃如海的黑眸紧紧注视着她,“方才在水里,你假装溺水,可是已经知道玉贵人落水是有人故意为之? 你可知为什么有人要害她?是她太得宠了,惹人嫉恨了? 她一个小小的贵人,家世也不显赫,容貌又不是绝顶,凭什么会得到那人的宠爱?” 第252回 陈寒宵自陈身世,林晴雯查探隐情 “晴雯,我想我该告诉你我的身世了。” 陈寒宵幽幽叹息,声音低沉,“我母亲是江南的一位富家小姐,芳名陈讳玉儿。 当年,那人南巡时住在我外祖家中,不顾母亲的清誉宠幸了她,还信誓旦旦回宫后即刻派人来接她。 可他一去不回,将我母亲抛之脑后。母亲生下我,为我取名‘寒宵’,意为寒夜苦守。可她终究是没有等到他,最终含恨而去。 若只是这样,他也只算是背信弃义而已,算不得阴险卑鄙。可他硬要上演一往情深的戏码,将我带回宫中。 无论朝堂上还是后宫中,都装得对母亲旧情难忘,对我心怀愧疚。因此对我百般恩宠,隆恩浩荡,生生把我树立成诸位皇子的靶子。 诸皇子因此目标一致,都把我当成他们夺取皇位的最大的绊脚石,恨不得除我而后快。 他又安排武艺极高的师傅,教我习武,使我轻易不被其他人杀死。从而以我这个出身卑贱的皇子,维持了其他高贵皇子之间的平衡。 而后宫中三年一选秀,每次总要选一些与我母亲长得极相似之人入宫,给以莫大的恩宠。其实也不过是给后宫嫔妃树一个靶子,让她们只顾争风吃醋,顾不得其他而已。 那个玉贵人就是如今宫里最大的靶子,不仅得他夜夜宠幸,且因我母亲芳名,得此封号。后宫之人因此不满,背后使尽阴私手段对付她。 后宫争斗,不过是明面上的,女人之间的小打小闹而已。可怕的是,那人的算计……” “你,你别说了。”晴雯抚着手臂,鸡皮疙瘩掉一地,真真是不寒而栗。 一个人心理要如何变态,才能如此算计自己的儿子,自己的枕边人? 还要利用已逝之人,当真是卑鄙至极。 “你……”晴雯眼里盈泪,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在她面前,一直光风霁月、清朗俊雅的男人,这些年到底处于什么样不堪的境地? 他心里所受的苦,身体所遭的罪,有几人能知? “晴雯,有你这滴泪,此生足矣。” 陈寒宵大手终于抚上晴雯的脸颊,轻轻抚去其上的眼泪,苦涩地笑,“我的身边时刻危险重重,注定我此生孤苦,拥有所爱之人都是奢望。只愿……她能开心幸福罢了。” “现在,你能想明白贾妃为何多年无身孕吗?”陈寒宵突然问。 “难道这一切,也是那人的算计?”晴雯蓦然一惊。 “嗯,自然是。” 陈寒宵声音淡淡,“‘六侯八公’当年从龙之功,因此享了这百年的荣耀。如今他岂会容他们再风光下去? 他不会让贾妃生下龙子,让贾家之人生出不该生出的心思的。不仅是贾家,所有他所忌惮之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不会?上一年他才给贾妃娘娘升了贵妃的位分,明显是看重贾家啊。”晴雯疑惑。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他的惯用手段而已。贾家人膨胀,才会做出不法之事,才会给他提供灭掉他们的理由。 所以,贾家如今最好谨小慎微,不要有任何动作,若是出现差错,必被他抓住把柄,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你最好赶紧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不要事到临头被牵连其中。我……会去跟紫轩谈谈,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你去找他做什么?对于离开贾府,我早有打算,不必他出面。” 晴雯羞恼,这是要替她去逼婚啊。 陈寒宵笑了笑,不再纠结慕南风何时娶晴雯,找了随身伺候自己的宫女,送晴雯回贾妃的住处。 说实话,想到晴雯要嫁给慕南风,他心里也是酸酸的。 爱她,希望她幸福,不代表真心愿意看她嫁给旁人啊。 晴雯心事重重地回了元春的宫殿,四处打量殿中的用品。 经陈寒宵一番话,她感觉似乎哪里都不对。 “晴雯,你没事?”老太太迎上来,关切地问。 “没事,老太太,让您担心了。”晴雯笑道。 抱琴在旁边嘻嘻笑:“看晴姑娘面若桃花,真要有事,那必定也是好事。” “就你话多,”贾妃嗔怪道,“还不带人下去?让我们姊妹、祖孙几个说说梯己话?” 抱琴一挥手,将人全都带走了,屋里只留下晴雯、老太太和贾妃三个。 “晴雯,你快帮你贵妃姐姐看看,这宫里可有不妥之处?”老太太很急切。 “娘娘,这么多年,您有觉得自己宫里的人,或是其他什么有不妥吗?”晴雯反问。 “没有。” 贾元春皱眉摇头,“刚才我跟祖母也说过了,这些年我一直都有留心,可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似乎每一个都很忠心,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 “娘娘,可否让我随处看看?” “既是请你来,自然是让你看的,你尽管随便看。”贾妃温声道。 晴雯端起贾妃面前的茶碗,轻轻嗅了嗅又品了一口,拿起碟中的茶点尝了尝,眉头轻轻皱起。 将贾妃手中的团扇也拿过来,轻扇了扇,嗅着风中的味道,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匆匆进内殿转了一圈,再走出来,她的眉头皱得简直能夹死苍蝇。 一汤一饭,一饮一馔,随身所用物件,皆有讲究。 陈寒宵所言非虚。 “妹妹,你可是看出什么来了?”贾妃抓住晴雯的手,急切的心情比之贾母有过之无不及。 “我曾跟王太医学过一些医术,学得不精,但能稍许分辨些药材的味道。 这茶水和茶点里面,都有极轻微细淡的麝香味。还有这团扇扇出的风里,也有同样的味道,应该是扇骨与扇面之间被人填入了极少量的麝香。 不仅如此,娘娘的枕头、被褥,平日所用的妆粉、胭脂,虽然里面混有其他香料,但也能从中辨别出淡淡的麝香味。 娘娘,您博学强文,应该知道,麝香可致人不孕。少量确实无碍,可经不住经年累月的摄入啊。 奇怪的是,这麝香味明明只要学过医术,细细分辨就能分辨出来。为什么直到如今,给娘娘请脉的太医都没有提出疑问?” “祖母……”贾妃闻言,扑倒在贾母怀中,泪水涟涟,“是他,一直是他,他不想让孙女怀上龙胎啊。” “好孩子……”贾母抱着元春,老泪纵横,“他是早就防着我们,不会让贾家有翻身之日了。” 晴雯看着这伤心哭泣的一老一少,心中叹息。 陈寒宵说,只要自己告诉元妃这些话,她就会明白。 果然,她们都明白了。 第253回 贾母陈述宫中情,强撑安排贾家事 “晴雯,咱们……该回家了。” 贾母起身,将手搭在晴雯手上,身子虚弱得倚靠在她身上,看着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祖母,您一定要撑住了。” 贾妃啜泣着扶着老太太往外走,“孙女如今是废了,不能给咱们家争得什么了。您可千万不能倒下,咱们贾家还得靠您撑着呢。” “你放心,祖母还不会倒。不为旁人,家里还有我的两个玉儿呢,至少我得安排好他们两个。” 老太太强撑着身子出了宫,上了贾家的马车后,一下歪倒在车中的软榻上。 “晴雯,你可知贵妃娘娘所食所用,皆出自宫中不同的司房?宫里谁能做到只手遮天,让所有人都听命为之?唯有他而已。 太医院那么多太医,都诊不出贵妃的身体状况,也都因听从了他的旨意。 盛极必衰,贾家不可能永保荣耀,我早已心中有数。可我竟没想到,他竟狠心让贵妃娘娘一生无子依靠。 如今想来,贾家与各公侯之家,彼此之间盘根错节,相互牵制又彼此扶持,早已让他心生忌惮。 他是怕贵妃娘娘生了龙子,贾家要扶持贵妃的儿子上位,免不得与朝中大臣勾结,乱了朝廷,威胁到他的位子。” 老太太声音苍老无力,晴雯听着只有声声叹息。 这位睿智且明理的老人,当真为贾家操碎了心。 可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也当真拖不动贾家那艘千疮百孔的破船了。 “老太太,贾家的事不该由您自己一个人担。是时候让贾家的子孙们担起责任来,安排好贾家的退路了。”晴雯轻声道。 “晴丫头说得对,我老婆子总有死的那一天,不可能护他们一辈子。” 贾母振作起精神,“回去就让大老爷、二老爷、你珍大哥哥、琏二哥哥等人,到我屋里去。家里的事他们都该知道,大事还得男人拿主意。” “老太太,您别忘了,还有宝玉,他也是男人。”晴雯提醒道。 “宝玉?他还是个孩子啊。”老太太迟疑。 “老太太,宝玉已经十四岁,不是孩子了。” 晴雯不赞同,“您一直把他当孩子,紧紧护在您的羽翼之下,怕他吃苦,怕他受罪,对他百般疼爱呵护。 他如今这么大了,仍然不喜仕途经济,只喜风花雪月。身无一技之长,也不懂经营之道。 倘若贾家大难来临,那时候可有人顾忌他还是个孩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那时,谁都顾不上谁,宝玉也得靠自己。 您觉得他能靠什么谋生?靠他的诗词歌赋?靠他的琴棋书画?或是靠您给他留下的梯己银子吗?所谓坐吃山空,他总有吃完的时候。 况且您如今对他多有疼爱,招致多少人嫉恨?倘或贾家真到了那一天,您认为,宝玉有能力守住您留给他的东西吗?” “晴雯……”贾母睁大眼睛,浑浊的眸中泪光点点,“我之前从未想过这些事,总想着能护他一天就护他一天。 如今想来,我确实是对他护得太紧了。我听你的,这些事也告诉给他知道,他也得自己立起来才行。” …… 马车一路缓缓前行,车厢内再无人说话。 贾母躺在榻上,闭目沉思贾家的后事。 晴雯亦在闭目沉思,思索接下来她要做的几件要紧事。 回至贾府,正是午膳时间。 贾母没心思吃饭,也没有让黛玉、探春等姐妹去她屋里吃饭。 她让人把贾赦夫妇、贾政夫妇、贾珍夫妇,连同贾琏和凤姐,宝玉、贾蓉等人,一并叫到自己屋里。 一家子人,没有男男女女的忌讳,就坐在一起,听老太太诉说宫中事,以及贾家的处境。 晴雯不知贾母如何说的,她也没心思关心那些事,就直接回了凸碧山庄。 佳蕙这一整天在家里都心神不宁,一见她回来,赶紧凑上来,一边帮她换衣服,一边小声道: “姑娘,我一早就去紫菱洲打听过了,大老爷给二姑娘议的,就是孙绍祖那个混蛋玩意儿。” “嗯,我知道了。” 晴雯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二姑娘的事暂且先缓一缓,左右她还嫁不到孙家去,还有一件顶顶要紧的事要做。 你去让郑嬷嬷停下手里的活儿,就出府去一门心思盯着薛家,打探到薛家大爷在家,立刻来告诉我。” “姑娘……难道是香菱姐姐?” 佳蕙一把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怎么什么事儿都赶到一起来了?香菱姐姐莫不是……” “好了,你快去,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晴雯催促道,“若说这红楼女子有谁是我必须要救的,唯有黛玉和香菱两个,我绝对不会让她有事的。” “哎,我立刻就去。”香菱拔腿就去找郑嬷嬷了。 晴雯简单用了点儿午饭,爬上床闭上眼,专心歇午觉。 她要养好精神,保持最佳状态。 救香菱绝对是个大活,她要一次性解决,不留后患。 这一觉并没有睡多久,半个时辰后她就醒了,不过也神清气爽,足够了。 …… 打听消息,郑嬷嬷绝对是把好手,在晴雯午睡的时候她就回来了。 说是薛家大爷约了许久不见的冯家大爷去了酒楼,得到晚膳时间才能回来。 晴雯了然。 冯家大爷应该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他和薜蟠走得很近。 既然下午没事了,她决定去看看宝玉。 也不知道这位被老太太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宝贝蛋,乍然听到贾家的处境之艰难,是何心境? 怡红院里静悄悄,大小丫鬟们都无声无息的。 麝月正在宝玉的房门前做针线,瞅见晴雯过来,连忙迎上来:“晴姑娘,您怎么来了?您可是好久没到我们屋里了。” 麝月也是袭人一手调教出来的,却是心里比袭人还有数,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她对晴雯和黛玉有一句明面上的不敬之语。 如今更是谨守奴才本分,对她们恭恭敬敬的。 这屋里原本有八个大丫鬟,可是先是秋纹,然后是袭人和碧痕,都被逐出府去了。 没人说是晴雯所为,可是她们院里的却都清楚,这事一定是晴雯干的。 所以,她惹谁也是不敢惹晴雯的。 “正是许久没过来了,今个儿来看看宝二爷。”晴雯笑道。 第254回 怡红院公子不遇,潇湘馆苦心劝诫 “那可真是不巧了,宝二爷没在屋里呢。” 麝月赔笑道,“不然姑娘进来坐着等会子?奴婢给姑娘沏茶。” “我就不等了,他去哪儿了?”晴雯问。 “奴婢也不知道。” 麝月忧心忡忡,“打从老太太屋里回来,二爷就郁郁地坐着,一声也不言语。屋里原本几个皮打狗闹,一时不停闲的小丫鬟,也被他吓得噤了声。 自己坐了好半晌,不见开颜,后来就起身出去了,也不许我们跟着。奴婢们也忧心着呢,不知道是不是听老太太说了什么。” “既是如此,我就不进去了。”晴雯转身出了怡红院。 “姑娘,咱们现在去哪?”佳蕙问道。 “去潇湘馆!” 晴雯毫不迟疑,“那家伙逢着心情不畅的时候,必会去找黛玉,他就是去给黛玉添堵的。” 晴雯猜的没错,贾宝玉确实在黛玉那呢。 一众丫鬟都被赶了出来,唯独他与黛玉在屋里。 他要与黛玉细说贾家的事,也知道避着旁人。 屋子里,黛玉正在宽慰他: “你们家的事,我早先冷眼看着,也是一年比一年出的多,进的少。便是没有那人算计,怕也撑不了几年了。 老太太和凤姐姐虽是一直苦心维持着表面的繁荣,可心里有成算的,都能看得明白。唯有你,一直被表象蒙蔽,总以为凭是谁没得银子花,也不会缺了你的。 如今知道了,你急也没有用,到底还是想想,万一以后贾家真出了事,该做何生计?” “做何生计?” 贾宝玉茫然,“以前,我心里总觉得薛大哥哥粗鄙、草莽,哪里能及得上我?可如今想来,竟是我不及他多了。 他现在也在学着操心家计,还能出去贸易,打理铺子。这些,我竟是一样不能的。 倘若贾家真到了那一天,我能做什么维持家计?卖字画吗?还是开个私塾给孩童启蒙,赚些束修银子?” 林黛玉沉默不语,她也着实想不出宝玉能做什么。 自始至终,宝玉好像只会混在她们女儿家堆里,吟诗诵词,谈花论月,可那些能顶饭吃吗? 卖字画,开私塾,这些主意靠谱吗?便是能做又能收获几两银子?怕是养活他自己都难。 “卖字画吗?” 晴雯一步踏进来,给宝玉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你以为,你的字画真的好到值得旁人收藏了吗? 之前那些人讨要你的字画,貌似是赏识,不过是因为你贾家嫡亲公子的身份,讨好你而已。 等到贾家大厦倾倒,那时你再看看,还有几人奉承于你?怕是都要躲你远远的了。谁还买你的字画? 至于开私塾收束修银子,你不如好好想想,你是秀才吗?你有资格开私塾吗?我可是记得,你连童生试都没过,有谁会把孩子交给你来启蒙?” “晴姐姐!” 贾宝玉颓然瘫坐在椅子上,“依姐姐所说,贾家倾倒之时,我是不是就得饿死了?想来想去,真的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姐姐,你不要这样。” 黛玉蹙眉看向晴雯,“宝玉他只是乍一听闻这些事,一时之间没了主意罢了。你让他好好想想,一定会找到好营生的。” “事至如此,你还想护着他?” 晴雯责备地瞥了眼黛玉,冷声道,“‘响鼓还需重槌敲’,我就是要敲醒他。这些年,老太太、太太都拿他当宝贝,全家人从上到下,一致惯着他,宠着他,把他都养废了。 学业不上进,家计也不管。这世间多少人都在为生计奔波操劳,而他长在温柔富贵乡中,只管享乐,何尝知道生计艰难? 如今贾家早已成了空壳子,他却在长辈的保护下,心安理得地潇洒恣意。可是长辈真能护他一辈子吗? 万一护不住了呢,他要怎么办?你还一门心思要嫁给他,嫁给他这样的,跟着他吃糠咽菜过苦日子吗?” “不,我不要让林妹妹过苦日子。” 说到黛玉,贾宝玉就被扎了心,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抓住晴雯的手,急切地道,“晴姐姐,老太太方才特意把我留下,告诫了我许多。 她说你是有大本事的人,若是我日后没了依靠,就听晴姐姐的。你现在就帮帮我,我要赚银子,养活林妹妹,还要养活老太太和太太。” “老太太还真是看得起我,她自己把你养成这样,还要我替她扶你起来。” 晴雯苦笑,“算了,不为老太太,就是为黛玉,我也不会不管你的。只要你有心上进,我就帮你。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儿。” “姐姐要带我去哪里?”宝玉小心翼翼地问道。 “出去看看人生百态,体验体验民间百姓生活的疾苦。不管以后你要做什么,肯定不会如在家里这般享福。你若吃不得苦,便什么都做不成。” 贾宝玉从善如流,起身就走:“不必收拾了,以后不要那么多讲究。” 晴雯笑了笑,这样倒好,穷讲究不当饭吃。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宝玉心地纯良,同情穷苦百姓,可真要让他过穷人的苦日子,他还真遭不住。 现在习惯习惯,不必活得那么精致,以后吃苦受罪的时候还有呢。 晴雯与宝玉一径往园外走,行到山坡处时,见两只小鹿箭也似地跑来。 贾兰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追了下来,见宝玉和晴雯在前面,连忙站住了,对晴雯行了礼,问了“晴姑姑好”,又对宝玉笑道: “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当出门去了。” 宝玉虽有心事,但对哥哥留下的这唯一的儿子是喜欢的,也笑道:“你又淘气了,好好的射它做什么?” 贾兰回道:“夫子有事,这几天不去家学里念书,闲着做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 宝玉面上一窘,再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道:“你去,骑射是该好好演习,日后也该好好念书。” 贾兰怔住了,二叔叔一向瞧不起酸文腐儒,何曾叮嘱过要好好念书? 他也不知如何作答,只道:“侄儿谨遵二叔教导。”便提着弓箭又去追小鹿去了。 贾宝玉默默地看他远去,面上若有所思。 第255回 贾宝玉体验生活,林晴雯扶起阿斗 “大嫂子把兰儿教导的很好。”贾宝玉幽幽地道。 “确实很好。” 晴雯虽然有些瞧不上李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品性,但对于她教导孩子这一点却是不得不服气的。 贾兰没有父亲,却在母亲的教导下,一直勤奋上进。 单看今日之行为便可见一斑,不念书也不能闲着,抽着空演习演习骑射也好。 所以,在贾家高楼坍塌之时,他和那独善其身的母亲没有受到牵连。他靠着自己的努力,为母亲挣得诰命之身。 再反观宝玉,真是……唉,废了啊。 “走,贾兰有他的事做,你也有你的事要做。”晴雯道。 走出府门,晴雯让佳蕙和宝玉的小厮茗烟在后面远远地跟着,自己领着宝玉往喧闹的市集走。 这里并不是豪华的商铺聚集的地方,不过是一些小商小贩,在此售卖各种东西。 胭脂水粉、竹钗木簪、草席斗笠、成衣布匹……种种皆有,不过都很普通,不是富贵人家用的上品。 还有卖汤面大饼、馒头包子、饺子云吞等吃食的,还有…… 各种味道充斥其中,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宝玉有些不自在,往日,这种地方他是不来的。 他出入的都是高档的酒楼茶肆,交往的都是王孙贵族,鲜少接触到底层的百姓。 这种地方喧嚣嘈杂,如何配得上他翩翩贵公子的身份? 他只管花钱即可,何须管钱从哪里来? “宝玉,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若是日后,你不得不成为他们中的某个人,跟他们一样大声叫卖招揽生意,你可以吗?” “我……”宝玉面露迟疑,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如有一日,不得不如此,我……也可以。” “好,你若能放下身段,不怕吃苦,不愁没有吃饭的活路。”晴雯笑道。 行至某处街角时,晴雯抬手指着一处小摊子给宝玉看:“你看,那个是谁?” “那是……那是司棋姐姐,”宝玉惊异地叫,“她在卖绢花。” “对,她在卖绢花。卖完绢花,她还要去布庄挑选合适的绢布买回去,晚上在家堆绢花,白天再来继续卖绢花。” 晴雯指着笑靥如花,热情招呼客人的司棋道,“这活不轻松,比她在府里当丫鬟时劳累多了,可她却比在府里时畅快得多。你看她,笑得多开心? 还有尤家三姐姐,她明明屈服于珍大哥哥,就可以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可她宁可出去卖豆腐,每天操劳不停,也很快乐。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宝玉疑惑,“她们一天到晚都要干这些粗活,怎么还会感觉到高兴?” “你呀!”晴雯摇摇头。 这个富家公子,生在富贵窝子里,从来没有缺过钱,当然不知道没钱生活的痛苦。 当然就更不会体会到,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快乐。 “她们不像你,有一个强大的家族可依靠,有老太太、太太为你筹划一切,她们不行。司棋姐姐什么都要靠自己,贾珍也不是三姐姐能靠得住的。 可你万一有一天失去依靠,可能流落街头穷困潦倒。而她们自食其力,就没有这种困扰。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充实而快乐,为什么不开心? 女子尚且不甘心依靠旁人而活,你呢?抛下你贵公子的虚头巴脑,想一想你有什么长处,什么优势,可供你养活自己?无论你是习文还是习武,经商还是种田,总得有一技之长。” “我……我不是想不到嘛。”贾宝玉挠头,“像她们卖绢花,卖豆腐,养活自己容易。可我一个男子,还要赚钱养家的。” “还行,有大志气。” 晴雯赞道,“至少还知道,你是男人,不能只顾自己,还要赚钱养家。可也别小瞧了她们,卖绢花、卖豆腐都不是容易的事。 你不如现在就去试试,跟司棋一块卖绢花,凭自己的能力赚到你平生第一笔钱。想赚钱必得学会吃苦,否则钱不会平白往你钱袋里钻。” “我……去试试?”贾宝玉犹犹豫豫地向司棋走去。 “二爷,我跟你一起。”茗烟着急地要跟上去。 “别去,”晴雯一把拽住了他,“你希望你家二爷永远做个废物,离了你们都不能活吗?” “我……我们二爷哪干得了这个?”茗烟嗫嚅着道,“他哪懂得这些市井小民的勾当?” “别人能干,他怎么就干不了?” 晴雯冷声道,“凡事都有个第一次,若你真心为了他好,就不要过去帮他。若是你实在忍不住,下回就不要跟他出来了。” 茗烟犹犹豫豫地站住了,眼中担忧之色未消。 站在司棋的小摊子后面,宝玉拘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嘴张了又张,就是喊不出声来。 抬眼望望不远处的晴雯,脸不由得更红了。 晴雯对茗烟道:“你就站在这里等着你们爷,不许到他近前去。” 向宝玉摆了摆手,她自顾离开了。 她在这,宝玉更放不开叫卖,就让他先适应适应。 其实,那位防着贾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从贾妃进宫的那一天,他就没打算让她诞下龙子。 如今这许多年过去,好几个皇子都已成人,即便贾妃诞下皇子,应该也没有跟其他人争夺那个位子的可能了。 何况贾妃经过这么多年的浸润,长期摄入麝香,应该已经不可能生孩子了。 只要贾家人不出昏招,安分度日,不招惹到那位,暂时应该没什么问题。 宝玉的成长需要时间,得要慢慢来。 不可能从标准的“妈宝男”、“啃老族”、“寄生虫”,一下子成为贾家的顶梁柱,扛起贾家的生计来。 看了看天色,她带着佳蕙直接拐去了薛家。 这是她自薛家搬回自家老宅,第一次过来。 守门的家丁进去禀报之后,薛姨妈、薛宝钗、香菱等人,领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出来相迎。 “姨妈,宝姐姐,晴雯是来感谢姐姐送我布料的。”晴雯嘻笑道。 “咱们姐妹,说什么感谢不感谢?若真要谢,我把薛家搬空给你,恐怕都不够呢。” 薛宝钗高兴地挽着她的手,一起进了院子。 “第一次过来,我还没好好看看姐姐的家。姨妈和宝姐姐自去忙,让香菱姐姐陪我逛逛可好?”晴雯笑道。 第256回 晴雯试探憨香菱,薛蟠并非真草莽 薛姨妈与宝钗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的疑惑,却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宝钗被定为雍亲王侧妃后,薛姨妈每天都开心得合不拢嘴。 特别是她那富贵逼人的王爷女婿,当着她的面承诺:今生永不纳正妃。只要时机合适,就将宝钗扶正,她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之前百般筹谋想要嫁进贾家,如今再看,那贾宝玉哪及得上王爷一根小拇指? 那个大外甥,谁想要谁就拿去,她们家宝钗可看不上那样的。 可笑她之前还听那个好姐姐的的话,总以为晴雯和黛玉两个也想嫁给宝玉,明里暗里跟她们两个不对付。 宝钗偷偷告诉她,是晴雯帮她谋划得到雍王侧妃的身份时,她都蒙了。 想想也是,宝钗自己哪有机会攀上那等权贵? 连自己的亲哥哥都势利眼,不帮自己帮姐姐,晴雯当真是个好的。 自此之后,薛姨妈是越看晴雯越喜欢。 这丫头,之前怎么没看出有这么好呢? 若是蟠儿没起意娶那个夏家的金桂,她还真想让晴雯给她家薛蟠当媳妇呢。 若不然等蟠儿的堂弟薛蝌进京,就给蝌儿提亲? 她们薛家如今有王爷做女婿,也不算辱没了晴丫头。 既是她想看自家的院子,那就去看,权当提前验验家了。 薛姨妈越想越美,乐呵呵地吩咐香菱:“快带晴姑娘四处逛逛去。” 晴雯不知道薛姨妈心中所想,若是知道,心里指定会说:谢谢您嘞,真真高攀不起呢。 …… 薛家所住的这处宅子不大,大概只有荣国府的一半大小,但却比当初住在贾家的那个梨香院大得多。 而且薛家人丁不旺,满打满算只有薛姨妈、薛蟠、薛宝钗三个主子,还有香菱这个半拉主子。 这个宅子,住着也蛮够了。 香菱还以为晴雯真的想逛逛她们家的院子,傻呵呵地道: “姑娘看着我们家,是不是比贾家差太多?香菱却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毕竟是自己的家。” 对,毕竟是自己家。 比当初死皮赖脸住在贾家,人家老太太时不时明里暗里赶一回,可是感觉好多了。 晴雯边走边状似无意地问道:“看香菱姐姐满脸的喜色,是很喜欢薛家喽?” “自然是喜欢的,”香菱心眼实在,憨憨地道,“我们家人口简单,家里的下人们也不像贾家的下人那样,人人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奶奶和姑娘又是极好的人,对别人好,对我也好,我怎么会不喜欢?” “说来说去,就是姨妈和宝姐姐对姐姐好,那我们薛大哥哥对姐姐可好?”晴雯笑问。 对于嫁为人妇的女子来说,婆婆和小姑子对自己好是很重要,可关键的还是丈夫对自己好。 香菱在晴雯穿过来之前,就已做了薛蟠的小妾,早已是薛蟠的人了。 晴雯想先摸摸香菱的情况,若是薛蟠对她的好,那就罢了,就让她继续呆在薛家。 若是薛蟠对她不好,还得另想办法。 香菱憨厚的脸上露出一抹娇羞,轻声道:“大爷对我也是好的,从来不打我骂我,每回出门回来,还不忘给我带些小玩意儿。” 看她的表情,晴雯心里有了底,就照原计划行事。 晴雯跟香菱去到薛姨妈屋里,宝钗也在那儿,母女俩正在闲谈。 “姨妈家的院子虽小却精致,别有一番景象。”晴雯赞道。 宝钗拉她在身边坐下,笑道: “院子大了小了有什么打紧?横竖能住开就是了。倒是妹妹今个儿头一次到咱们家,定是要留下吃一顿饭的。” 晴雯也不推辞,留在屋里与薛姨妈与宝钗说话。 不一会儿,有下人来回:“大爷回来了。” 薛姨妈忙命:“快放下帘子来,莫要让这个浑人冲撞了晴姑娘。” 下人刚把帘子放下,薛蟠也进屋了。 薛蟠给薛姨妈行礼,问安。 宝钗叫了声哥哥,晴雯也道了声:“问薛家哥哥安好。” 薛蟠怔了怔,没听出帘内的人是谁。 不过他也没多想,问了声:“妹妹好。” 薛蟠浑名在外,晴雯之前一直避免跟他见面,还真没认真看过他。 如今透过帘子看他,感觉这男人也不像现代的《红楼梦》电视剧中所刻画的形象那么不堪。 许是意识到自己是家中长子,必须担起养家的责任来,这一年中他大多时间都在外奔波贸易。 他的面皮粗糙,身材壮硕,肌肉紧实。 不像贾宝玉那般风采动人,却比他那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柔弱相看起来有男人味多了。 晴雯暗暗瞥了香菱一眼,那丫头粉面含羞,低头不语,想来是真心喜欢的。 “自打贸易回来就天天不着家,不是去这家喝酒,就是去那家斗狗,又要淘气了!”薛姨妈嗔怪道。 “妈说这话,真真是冤枉煞儿子了。” 薛蟠笑道,“儿子打一回来是常常出门,可从来没有招猫斗狗的不务正事。不是跟着雍王爷四处与人交际,就是跟朋友们吃饭喝酒联络感情。咱们行商人家,总得有几个朋友帮衬不是?” “瞅瞅,如今经商的本事没见长多少,嘴皮子倒是比之前利落多了。”薛姨妈似嗔似喜道。 “妈,快别说哥哥了,横竖他现在也上进了,您就等着享哥哥的福。” 宝钗在旁打趣,“晴妹妹都坐了老半天了,饭好了?快吃饭。” “快,快,快,瞧我,看见这孽障就忍不住想骂上几句。” 薛姨妈连忙道,“快上饭来,也给大爷在帘子外面安上一桌,就在这吃了再去。” 饭菜上桌,薛姨妈、宝钗、晴雯在帘内,香菱伺候薛蟠在帘外。 晴雯边慢慢地吃着饭,听薛姨妈唠叨着说话,边寻找着合适的机会。 “晴丫头,听说你今个儿跟老太太进宫了,可跟贵妃娘娘说什么话了?”薛姨妈斟酌着词句,小心地问。 宝钗默默地瞥了她一眼,妈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虽说这消息是她之前安插在贾府的人给她报过来的,但她现在对贾府的事早没有之前那么关心了。 毕竟她现在又不要嫁给宝玉,做贾家的少奶奶。 旁人家的事,与她还有何干? 晴雯却是心里一喜:“很好,机会来了。” 第257回 薛蟠拒娶夏金桂,香着结局已改变 晴雯默默地看了四周伺候的众人一眼,薛姨妈立刻摆了摆手:“你们且都下去。” 屋里的婆子丫鬟们都下去了,香菱也跟着出去了。 晴雯暗中却操探起光珠,定位在帘外的薛蟠额前,嘴里说道:“老太太此次带我进宫,是去……” 她并没有把话说完,瞥见薛蟠已入梦,便把光珠收回,迅速定在薛姨妈和宝钗额前。 她要试着,同时操控他们三个入梦。 这确实是个大活,她必须集中精神力,操控光珠在三人之间飞旋,保证光珠离开而人未醒之前,光珠再次飞回。 好在,这三人都没有武力,精神力也弱,不会对她形成抵抗。 晴雯全神贯注地操控着光珠,将书中对于夏金桂的描写,以及香菱的身世,一起编织入梦中。 该说不说,曹公对夏金桂这个形象塑造的是极为成功的,非常形象立体。 晴雯织起梦来毫不费力,都不用添油加醋,自行演绎推测。 大约一炷香后,晴雯收回光珠,将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抹去,闭上眼睛装作同样沉入梦中。 须臾,薛蟠倏然睁开眼睛,眼中惊疑之色乍现。 “妈!妈!妹妹!妹妹……”他大声叫着。 薛姨妈与宝钗同时睁开眼,同样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色。 晴雯缓缓睁眼,茫然地看着薛姨妈:“姨妈,我方才好像做梦了,竟梦见你们家添新人了。” “我的儿,我也梦见了,是你薛大哥哥娶了妻,名叫夏金桂的。” 薛姨妈说到此,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那姑娘长得倒也是花柳之姿,也读书认字,只是性子未免……” “为女儿家时,就常和丫鬟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 宝钗接口道,“因自己小名叫‘金桂’,便不许人口中带出‘金桂’二字来。凡有不留心误道一字者,定要狠打重罚才罢。” “那还罢了,她嫁进咱家来更不消停。” 薛蟠愤愤道,“凡事都想钤压住我,还想挟制妈和妹妹。动辄装病生事,但凡不依她便又哭又闹,撒泼打滚,百般恶赖,十分可恨。” “我……我也梦见了。” 晴雯嗫嚅道,“我梦到她有时欢喜起来,便纠聚人来斗牌掷骰行乐。又生平最喜啃骨头,每日务要杀鸡杀鸭,将肉赏人吃,只单以油炸焦骨头下酒。那骨头在嘴中撕咬的声音,噫!听着都瘆人的慌……” 晴雯绘声绘色地描述,更让另外三人不由得打起寒战。 确实,太瘆人了! “妈,我不要娶这个搅家精了!这哪是娶了个老婆?分明是娶来家个祖宗,让妈和妹妹都跟着不得安生。”薛蟠恼道。 “不娶了,不娶了!” 薛姨妈连声道,忽而又疑惑地摇摇头,“不过,怎么咱们四个同时做了这样一个梦?这梦到底是真是假?” 宝钗悄悄地看向晴雯,却见她也是一脸疑惑地摇头。 她知道晴雯爱做梦,爱做些奇奇怪怪地梦,却不知道她可以操控人的梦境。 或许真是晴雯给她们薛家带来的运气,蒙仙人点化,让他们避开夏金桂那个祸害? “要验证这梦是真是假,倒也不难。” 薛蟠在帘外嚷嚷,“我还梦到了香菱的身世,知道了她家住哪里,父母名谁?如今我再去打听打听,若是真的,这梦岂不就是真的?” “你说得对,是该去打听打听。” 薛姨妈惋惜道,“香菱这孩子性情温柔和顺,心眼又实诚,比那个夏金桂好上一万倍。 照梦中所述,她本出自苏州一乡绅望族之家,本该也如宝钗、晴雯、黛玉,和贾家的那些姑娘们一样,过着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生活。 却不想被人拐卖,辗转流离,最终沦落到咱们家里,给你这个浑人做了妾,实是委屈了她。” 宝钗道:“那不如哥哥就尽早去寻了她的家人来,让她与家人团聚,也算咱们薛家积德行善了。” 晴雯没再说话,只要阻止夏金桂进贾家,就算改变了香菱必死的结局。 以后怎样,且等薛蟠找到香菱的亲娘——封氏再说。 至于她那个跟着癞头和尚、瘸腿道人走了的亲爹甄士隐,能不能找到且随缘。 薛姨妈低头心事重重地吃饭,早已忘了方才要探听晴雯入宫的事了。 薛家已跟夏家透露了两家姻亲之事,只等下聘礼定亲了。 如今薛家打了退堂鼓,她还得考虑考虑,怎么跟夏家把这事圆回来,不伤了两家的和气。 毕竟,两家是老亲,人家夏家也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 合京城中,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提起“桂花夏家”,谁人不知? 其余田地不说,单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 凡这京城中城里城外的桂花局,俱是她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 虽是如今太爷也没了,也没个哥儿兄弟,但与那些富贵人家到底是有些关系的,不好轻易得罪了的。 薛宝钗本就不想打探贾家的事,见薛姨妈不问了,她自是不会再提起那个话头。 几人各怀心事吃完饭,便叫丫鬟仆妇们进来伺候净手漱口,香菱也随之进来。 薛蟠定定地看着她如花般娇嫩的脸颊,瞅着薛姨妈不注意,抬手就揉了一把。 香菱娇羞地闪躲,旁边丫鬟仆妇们各自掩嘴偷笑。 只有她们家这没羞没臊的大爷,才能干出来这等没羞没臊的好事。 当着下人的面,就好意思与小妾调笑。 晴雯隔着帘子,倒也没被这狗粮噎着,很快便告辞离开。 车夫刘安在马车边等着,见晴雯过来,连忙迎上来。 “刘大哥,可吃过晚饭了?” “吃过了,姑娘,薛家大奶奶真好,早就让奴才进府去吃饭了。” 刘安道,“现今这个天色了,姑娘是要回府,还是再去别处逛逛?” “这么晚了,自是不能再去别处了,就回府。”晴雯有些疲惫地道。 这一天过得,进宫救人,帮陈寒宵引梦,给贾妃解惑,带宝玉出去体验民情,又给薛家人织梦,可真是累极了。 她现在无比思念自己屋里的那张软乎乎的大床,真想倒在上面好好地睡上一大觉。 可是,等她回到凸碧山庄时,却发现有两人正在屋里等她。 第258章 凤姐设计离贾家,宝玉得意赚铜钱 “凤姐姐,平儿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晴雯换上家常衣服,连忙坐到凤姐和平儿对面,亲手执起茶壶,给两人斟茶。 凤姐一脸忧色,踌躇着开口道: “今个儿老太太把我们都叫到她屋里去,说了一些话。后来大老爷就叫贾琏往平安州去了,我有些担心。” 平安州?晴雯蓦然一怔。 原着中贾琏在纳了尤二姐后,确实应贾赦之命去见过平安州节度使。 到底去做什么,曹公至死都没有明言,只通过贾琏的随从隆儿说过一嘴:老爷有事,是件机密大事,要遣二爷往平安州去。 晴雯看书的时候,一直有个猜测,这件机密大事最终会成为贾家倾倒的主要原因之一。 京官与地方官员联系紧密,本身便触及了皇上的禁忌。 只单单普通往来就可惹来皇上治罪,何况还上升到机密的程度? 若是他人,皇上或还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涂着过去。 可贾家,皇上本来就想收拾的,不论他们作何联系,在他眼里,那就是谋逆了。 看来,老太太将贾家的处境说给众人听,贾家人就要各自寻找出路了。 可是,贾赦此举,无异于找死啊。 “二嫂子,我觉得你该提早做些打算了。” 晴雯沉声道,“大老爷此举,无疑是把贾家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你现在应该想想法子,给你和你最亲近的人安排好退路了。” 其实,晴雯本可以要一件贾琏的物品,寻出他去平安州的真正目的。 可是,陈寒宵跟她说过,不要轻易在旁人面前施展自己的能力,要减少被人发现的可能。 所以,她就不那样冒险了。 对凤姐,言尽于此。 相信她会审时度势,有所行动的。 “谢谢晴妹妹,我知道了。”凤姐起身道谢,告辞。 走出凸碧山庄,凤姐悄声问平儿:“你前儿听到的那件事,可是属实?” 平儿连忙道:“是真的,二爷纳了东府大奶奶的妹子尤家二姐,就养在府后二里远近的小花枝巷。 珍大爷还把鲍二两夫妻派过去侍候着,还有其他一些家人。二爷一月出五两银子,他们日子过得好着呢。” “呵呵,那就好。” 凤姐冷笑道,“与旺儿封二十两银子,让他去将那个与尤二姐订过婚的张华勾来养活。 着他写一张状子,只管往有司衙门去告,就告‘琏二爷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倚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等语。 他若不敢,就细细地说与他听,便是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不过是借他一闹大家没脸,若告大了,我这里自然能够平息。” “二奶奶果真要如此做?”平儿担忧道,“这样,不仅咱们跟二爷撕破脸,就是跟整个贾家都撕破脸了。” “撕破脸正好呢,只有这样咱们才能离开贾家。” 凤姐不以为意地道,“难道你还要等着贾家被抄没、被灭族,跟着受牵连吗?” “我……不想。”平儿小声道。 “那还不快去!”凤姐蹙眉催促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妥善解决的。” 平儿去与旺儿商量大事,白云寺紫竹轩,慕南风的书房中,慕南风与陈寒宵在商议更机密的大事。 “慕紫轩,你明知道晴雯身怀神秘能力,为什么还放任她入宫去,帮贾妃娘娘探查多年不孕的原因?” 陈寒宵恼怒地质问道,“她那样的能力,若被人得知,你能保证自己能护得住她,不被旁人掳了去?” “你在说什么?”慕南风茫然地瞪着陈寒宵,“她有什么神秘能力?为什么旁人要掳了她去?” “别跟我装!你难道不知道?”陈寒宵气势汹汹地逼问,转而眼睛一亮,“莫非你真的不知道?” 慕南风就真奇了怪了。 陈寒宵这是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晴雯有什么神秘能力? 陈寒宵仔细盯着慕南风,看他的神情不似作假,顿时心情愉悦起来。 原来,晴雯的秘密他并不知道,只有自己知道。 可是再转念一想,他的心情又晦暗起来。 慕紫轩爱晴雯,是最朴实纯粹的爱,没有心存任何不良动机。 而他当初是因为知道晴雯与旁人有些不一样,才刻意接近她,本意便不单纯。 从这一点儿上看,他不如紫轩多矣。 慕紫轩竟一点没有发现晴雯的本事,陈寒宵不知该说他是蠢还是幸运了? “当初你跟我说,会跟她成亲,会带她远走高飞,会保她一生平安喜乐。为什么到现在也没跟她提亲?”陈寒宵寒眸盯视着慕南风。 “当初不是说好,我科举中了之后,谋个外放之职,然后带晴雯离开吗?” 慕南风无奈地摇头,“这不是耽误了科举,我现在连个进士都不是,这种身份哪有资格跟晴雯提亲?” “你这个榆木脑袋,只要你有心,先成亲再考取功名,她还会嫌弃你?” 陈寒宵恨不得敲破对面那人的脑袋,“我现在恨不得你立刻带她出贾府。” “怎么了?是贾家有人欲对她不利?”慕紫轩急忙问。 “暂时没有,”陈寒宵摇摇头,“算了,这事儿先放一放。我今天来找你,还有一件机密大事,你帮我一起参详参详。” 两只脑袋凑在一起,密谋起来。 这一夜,陈寒宵就留宿在白云寺。 直至半夜,两人才各自去睡。 晴雯也没有早早去睡,送走了凤姐和平儿之后,她又迎来了一个客人。 宝玉一手捧着三个铜板,小心翼翼地递到晴雯面前,自豪地道:“晴姐姐,你看,我今天下午真的卖出绢花去了呢。 卖了两枝,五文钱,司棋姐姐说成本只要两文钱就够了,这三文钱让我带回来,给晴姐姐看看。” 晴雯瞅着他容光焕发的大脸,不由得笑了:“这是你长这么大,靠自己赚来的第一笔钱,高兴吗?” “高兴!” 宝玉小心翼翼地将三枚铜板放进自己的钱袋里,“以前我只知道花钱,花多少都不心疼,反正有人会给我足够的银钱。 现在自己辛苦挣来的钱,我得好好地存起来,时常拿出来看一看。告诉自己,我不是废物,我也可以赚钱的。将来,我一定可以赚更多的钱,养活林妹妹和家里人。” “嗯,你可以的。”晴雯赞许道。 第259回 晴雯悉心教宝玉,贾琏做小求凤姐 “宝玉,从今往后,你不可只顾玩乐了。” 晴雯语重心长道,“一年年的大了,你总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家里人的呵护与照顾,是时候自己立起来了。 你厌恶读正经书,不想考科举,那也不强求。但是种田、经商或是手艺,你总得学一样。 让你一个富家公子,天天去司棋的小摊上卖绢花不现实。我的田庄、铺子你都可以去看看,学学。也可以去找薛大哥哥,或是让他引荐你给雍亲王,人家可是正经的生意人。 这些日子你先学着些,等你适应了,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可以再考虑做一个长久的营生。” 晴雯耐心地给宝玉做着规划,指望他那装满闲书杂事,唯独没装正经东西的脑子理清楚了,那怕是等到猴年马月也没可能。 …… 薛家,刚刚贸易回来没几天的薛蟠又整装出发了。 这一次,他要去的是苏州。 不是去贸易,而是去寻找香菱的父母亲人。 …… 凤姐算计着贾琏去平安州的日子,单等他将要回来的那几天,让人将他告上府衙。 “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停妻再娶。”这个罪名坐实,足够砍了贾琏的脑袋。 贾琏回到京城,正想先到小花枝巷跟尤二姐好生温存一番再回家,却被留在家里的心腹隆儿拉住了。 “爷,您赶紧回家,尤二奶奶那个前未婚夫去府衙告了你,府衙已经来家传唤您去过堂了。” “他告我什么?告我倚财仗势,抢了他的人?尤家不是早就给了银子,退亲了吗?”贾琏还强自镇定。 “我的爷!” 隆儿急道,“单单是告这一点儿,咱们还担心什么?人家还告您‘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停妻再娶’。您说,这还有活路吗?” “他……他何敢?”贾琏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爷,人家就是敢告呢,您还是赶紧回家去。二奶奶已经让旺儿替您去上堂了,您回家,跟二奶奶商量个对策才是。” “她都知道尤二姐的事了?”贾琏慌忙抓住隆儿的手。 “那还能不知道吗?衙役都上门来了。”隆儿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家爷。 “完了,完了,她一定不会饶了我!”贾琏失魂落魄,“那个妒妇,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我与旁的女人苟且。” “爷,事到如今,二奶奶怨您也没用了。她应该会念着您与她的夫妻情分,以大局为重才是。” “罢了,如今也只盼她能顾念夫妻情分了。” 贾琏上马,匆匆往家去。 他知道,这事也只有凤姐能帮他。 平日里也是耀武扬威,看着风光体面,可真摊上事了,贾家竟并无确实的人脉可施以援手。 他那老爹贾赦虽说袭着爵位,可不过是个闲职,并没有实权。 求他老爹去讨情,只会求来一顿暴打,平息不了此事。 求助自己的叔父贾政吗? 那位老夫子怕是只会骂两句: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怎么出了你这种连累家族,败坏祖宗名声的下流胚子? 贾家所交往的所谓的朋友,欺压无权无势的百姓一个比一个狗屁,办正事?呵呵。 还有贾家养的那些门下清客,都不过是些趋炎附势之辈,奉承谄媚哄主子高兴还成,指望他们去解决这官司,那也只能呵呵了。 就像贾雨村能利用职权,给自己那贪财好色的老爹,从“石呆子”手里强取豪夺人家家传的扇子,可若让他去为自己斡旋这欺君之罪,他敢吗? 所以,他只能求助凤姐,让她去求叔父——九省都检点王子腾。 贾王史薛,四大家族,如今也就只有王家的王子腾还掌有实权,且官职越升越高。 他在那位那里有面子,这欺君大罪也只有他才能平息。 贾琏虽然怕凤姐,但出了事也只能求她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帮他这一把。 回到自己的小院,贾琏讪讪地进屋。 王熙凤面色冷冷地坐在炕上,连他进来都没有起身迎一下。 想想往日,每回他出远门,她都替他仔细打点行囊,殷殷嘱咐。 送走他,便在家翘首等待。 等他回来,更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如今这个样子,真是被气得狠了。 “平儿你且出去,我跟你二奶奶说说话。”贾琏瞥了站在旁边的平儿一眼。 平儿看向凤姐,凤姐对她摆了摆手,她便从命出去了。 “二奶奶,求二奶奶饶我这一回,帮我平了这场官司。”贾琏腆着脸上前,欲要去拉凤姐。 “你还有脸来求我!” 凤姐狠狠甩开他的手,“事是你自己做的,我可不管你这些糟心事。你既然有能耐做,就得有能耐收拾烂摊子。” “你就真狠心看我去死?我可是巧姐的亲爹。” 贾琏开始耍赖,拿巧姐要挟凤姐,“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一个贾家的寡妇,也不可能再嫁。还有巧姐,有一个被砍头的爹,日后还怎么找个好人家?” “别跟我提巧姐!” 王熙凤瞅着他那副嘴脸,厌恶地道,“你若是真心疼她,还能干出这等无法无天的腌臜事来?如今还让我来替你擦屁股?你跟那贱妇滚在一起的时候,又是如何说我的? 跟鲍二家的那个贱货都算计着要弄死我,要给平儿扶了正。对尤家那个尤物,更是恨不得立刻杀了我,将她弄进府来做少奶奶?” 贾琏脸色阵青阵白,终是无言以对。 凤姐猜得没错,这一直就是他给尤二姐画的大饼。 说凤姐身子不好,活不久了。 单等凤姐死了,就把她接进府去,做正正经经的贾家二少奶奶。 贾琏心一横,“噗嗵”跪在凤姐面前,一巴掌一巴掌打着自己的脸。 “琏儿知道错了,求二奶奶看往日的情分,帮我这一回。” “没骨气的东西!” 王熙凤嫌恶地转过身去,冷冷地道,“要让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若应了我,我马上回家去求叔父,这官司不日就可撤了。若是不应我,你就等着,看谁能救得了你?” 贾琏大喜:“二奶奶请说,别说是一个条件,就是百个、千个,今个儿我都应你。” 第260回 琏二爷被逼和离,王熙凤巧计脱身 贾琏以为,凤姐充其量会要他解决了尤二姐。 哪家的男人不偷腥?也没见哪个女人真让自家的男人去死。 这个妒妇又能如何?如今且哄着她高兴,把官司平了要紧。 凤姐冷眼打量着他的神色,凉凉地道: “不需要百个、千个条件,只需你写一张和离书给我,我不稀罕你贾家的东西,只要带走我自己的嫁妆,还有……巧姐。” “你要跟我和离?” 贾琏“噌”地从地上跳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凤姐,“自古以来,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的?我就养了个外室,你至于跟我和离? 再说,我跟尤二姐也不过是各取所需,她想找个人养着,我想的不过是男人的那点事。 我和她做不得数,咱们才是正经夫妻。你放心,我这就去把她送到黑山头庄子上,送得远远的。自此以后回家来,跟你好好过日子。” “卑鄙!无耻!” 王熙凤狠狠地道,“她好歹也跟了你,你竟然说抛弃她就抛弃了。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东西,我还要你干嘛? 今天这婚我跟你离定了,想要我帮你,就赶紧给我写和离书。不然,你爱求谁求谁去。” “你我的婚姻,本就是贾王两家联姻。咱们两家相互扶持,互为背靠。你今日与我和离,可有想过怎么跟你叔父、跟老太太交待?” 贾琏梗着脖子,目眦欲裂。 “相互扶持,互为背靠?” 王熙凤冷冷地笑,“贾琏,事到如今,你不觉得你太高看你们贾家了?你们还有什么资格与王家互为背靠? 这几年,贾家的事,哪一样不是靠着我叔父做成的?单单说二老爷要帮那个叫什么贾雨村的起复,不是靠着我叔父的举荐?薛蟠的事,姑妈求到二老爷,不还是我叔父斡旋? 贾家早已失势,连宝钗妹妹都另寻出路,脱离了贾家。若是我对叔父讲,贾家被那位忌惮,定不得好了。你说我叔父会怎样?怕是恨不得跟你们撇清一切关系? 至于老太太那里,你就更不用操心了。我会在贾家再住一段日子,等寻个恰当的时机再跟老太太说。” “你个妒妇,我成全你!” 贾琏被凤姐一顿冷嘲热讽,心里也生起一股无名邪火。 这个臭女人,一直就是这样强势。 从成亲以来就压在他头上,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府里的大小事情,总是她说一不二,都不带问问他意见的。 平常就对他吆三喝四,冷嘲热讽,逮着机会就显摆王家的权势与财力,把贾家一直贬到尘土里。 所以,才逼得他不得不出去找别的女人。 不管那些女人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只想要他的银子,至少她们会对他小意温柔,让他感觉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 若不是她有个强势的娘家,他早就休了她了。 如今,她还敢跟自己提出和离?肯定是虚张声势,想压他一头而已。 男人和离了,照样拈花惹草,风流快活。 女人呢?还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还能找上什么好男人? 对!这一定是她的计策,想吓吓他,不让他再去找旁的女人。 兴许不等自己写完,她就得上来抢走,绝不能被她吓到。 “拿纸笔来,我写!”贾琏大声喊。 之前一直跟着凤姐处理家事的小厮彩明,立刻捧着笔墨纸砚进来。 将东西摆放在桌上,彩明撸起袖子开始磨墨。 “好了,二爷可以用了。”彩明退后一步站着。 贾琏浑不在意地拿起笔,瞥了王熙凤一眼:“我可写了啊,你可别后悔!” 王熙凤冷哼一声,看都不看他一眼。 看看,还装! 贾琏提笔在纸上写下“和离书”,边写边斜眼瞟凤姐。 凤姐一声不言语,也不见上来抢纸笔。 贾琏骑虎难下,只好一直写下去,写到最后把笔一掷:“好了!” “彩明,念来我听。”凤姐吩咐道。 彩明拿起纸开始念。 大概意思是王熙凤善妒,因贾琏纳外室而提出和离。自此两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女儿巧姐跟王熙凤过活,王熙凤可以带走自己的嫁妆。 这个嫁妆不仅包括那些金银珠宝、银票地契、房产铺子,还包括陪嫁过来的奴仆,比如平儿、旺儿一家、林之孝一家。 凤姐笑了,这个下流胚子,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倒是往她的身上泼脏水。 她善妒吗?没错,她确实是善妒。 别人不介意自己的男人与旁的女人勾搭,甚至为表现自己的贤惠大度,主动给男人纳妾,她不会指责,也不会说什么。 可她王熙凤,就是不容许那些贱妇染指自己的男人。 脏!!! 她是妒妇吗? 果真妒,她就应该把那贱人接进府来,放在自己身边,慢慢地磋磨死。 如今,她对贾琏早已冷了心,他愿意怎样就怎样。 最好死在女人身上,也不枉他风流快活这一生。 至于那个外室尤二姐,由她去。 看贾琏的丑恶嘴脸,她又有什么好下场? “行!签字画押!”凤姐冷声道。 “你……你来真的?”贾琏傻眼了。 “怎么?你以为我跟你玩呢?” 凤姐轻蔑地一笑,“你到底还想不想那官司早日了结了?我可告诉你,旺儿可在牢里替你受着呢。不然,你进去换他出来?” “我……我签!” 听说要让他自己去坐牢,贾琏憋憋屈屈地签了名,摁了手印。 他可不想去受牢狱之灾,也不想去求家里的长辈辖制王熙凤,他的身体不允许,他的骄傲也不允许。 “行了,现在咱俩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 王熙凤将和离书吹干墨渍,折好放进自己衣袖中,嫣然笑道,“我现在就回娘家,你的官司不日就可了结。” 把贾琏赶出屋子,王熙凤将平儿叫进来,伺候她梳洗换衣。 “平儿,我现在十分庆幸,当初没有正式给你开了脸,给这个下流种子做姨娘。不然要带你走,还是个麻烦事儿。” 一会儿我回娘家,你收拾收拾咱们的箱笼,让林之孝家的抓紧置办一处房产。不要太大了,够咱们几个住就好了。 等咱们安定下来,我就给你寻一个忠厚可靠的夫婿,做一个正头娘子,好生过日子。” 第261回 晴雯求凤姐帮忙,宝玉欲出海行商 “姑娘,咱们真的能出去了吗?”平儿有些不敢置信。 “真真的,你一点儿都不用怀疑。” 凤姐脆声笑道,“若是贾家还是之前那个威名显赫的贾家,我就算是在这个家里憋屈到死,也不可能有机会和离出府的。 现在的贾家,虽说还没到‘墙倒众人推’,谁都能来踩上一脚的地步,但我那叔父肯定怕被连累,躲都来不及,不会阻止我和离的。” “咱们出去,老太太和太太会伤心的?”平儿忧心。 “太太会伤心吗?” 凤姐冷笑着摇头,“老太太会伤心倒是真的,不过我会好好跟她说的。就说我们出去以后,万一府里的姐妹们往后被父兄牵连,我也可以施以援手。老太太心疼女孩儿们,也就放我们去了。 这府里除了老太太,也就晴雯和几个姊妹值得我挂念了。我只恨我没有办法把她们都带走,日后还不一定什么样子呢?” “好歹咱们能把巧丫头带出去,她还那么小……”平儿道。 “嗯,幸亏咱们早早地看清了局面,不然我现在还在为个不值当的臭男人伤心,还在累死累活地操持着贾家呢。”凤姐苦笑。 凤姐收拾好,带着丰儿等一众丫鬟婆子出了贾家大门,正要上马车时,晴雯从府里出来。 “二嫂子,要出门吗?”晴雯笑问。 凤姐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拽到旁边,低声笑道:“以后不能再叫嫂子了,要叫凤姐姐。” “你……跟琏二哥哥和离了?”晴雯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她,感觉不可思议,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她想到凤姐一定会有所行动,给自己和女儿留一条退路。 却没想到,这位王家小姐真有大魄力,竟然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贾琏。 “对,姐姐还得感谢你呢,让我早早看清了现实。” 凤姐悄声道,“我就罢了,便是死在这里也就死了,可我的巧姐还小呢,我总得把她带出去。” “所以,琏二哥哥的官司是你设计的?” “都说林妹妹心思灵巧,我看晴妹妹也是‘心较比干多一窍’呢,就是我设计的,不然怎么会逼得他跟我和离?” 凤姐轻蔑地道,“毕竟是夫妻一场,我不会真的逼死他的。他写了和离书,我这就回家去求我叔父,把案子给他撤了。” 晴雯听了,半天没言语。 原着中,凤姐就指使张华去告贾琏了,不过那只是为了大闹上一场,出口气而已。 这回,她竟然利用这件事,从贾家脱身出来。 这位的心计,比男儿不遑多让。 “所以,凤姐姐是要回娘家吗?我可不可以麻烦你一件事情?”晴雯笑了笑。 “妹妹的大恩,姐姐没齿难忘,有事请说,但凡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这些天,宝玉一直都在外面,跟着贾芸学做生意,也去庄子上劳作,我看着他是有心想自己立起来的。我一直在想,到底他可以做些什么? 依我说,他最适合做胭脂水粉生意,没看他闲着没事就跟府里的小丫头子们捣鼓那些东西?别说,他还是挺有天分的,捣鼓出来的东西就是比外面卖的那些好。 不过,宝玉却不想做脂粉生意,自认为自己是个男人了,捣鼓那些东西算什么事?他更想做海外贸易。我想了想,觉得他要真能吃得了海上长时间行船的辛苦,做那个也可以。 他懂简单的外邦语言,像什么‘福朗思牙’啊、‘温都里纳’啊,他还认识很多的西洋物件。单就这一点来说,他这个贵公子确实是有优势的,比一般百姓家的孩子见识多。 我知道,凤姐姐家祖上是靠海上贸易起家的。‘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这话不是白说的,凤姐姐娘家是有这个实力的。 我想,能不能麻烦姐姐帮一帮宝玉,去找那些王家的管事给宝玉探探路,问一问要做海上贸易,需要提前做些什么准备?” “妹妹放心,这事好说,不过是问句话罢了,”凤姐爽朗地笑,“宝玉那个不上进的东西,是该好好找个正经事做了。” 凤姐上了马车,一路回王家去了。 晴雯立在原地,默默地思考同意宝玉做海外贸易,到底合不合适? 宝玉是个不受拘束的性子,做事喜欢随心,就得挑他喜欢的事,他才有兴趣去做。 海外贸易很辛苦,但可能会满足他的天性。 他贪玩是真贪玩,但若真心想负起自己的责任,也能约束着自己些。 贾家的日常生活中,大量使用洋货。 “粤海将军”邬家在贾母过生日时,曾送来西洋产的,价格极其昂贵的玻璃炕屏。 王熙凤的嫁妆里也有一架玻璃炕屏,贾珍要宴请一个重要的客人时,还要借去摆一摆,充一充门面,可见也是极昂贵的。 凤姐屋里还有一座很大的西洋钟,她还常常拿出一些外邦进口的茶叶、烟丝、药品等。 贾宝玉知道凤姐常用来治头疼的西洋膏药“依弗哪”,他自己还会喝西洋葡萄酒。 他虽说不务正事,但在这些杂事上,还是有些见识的。 平常所交往的人,应该也有做海上贸易的生意人。 要不然,那么拗口的外邦语,他从哪里听来的? 而且,他从事海外贸易,也是有外在条件的。 王夫人的父亲,也就是王熙凤的祖父,就从事海外贸易。 凤姐曾说过:“那时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 虽说如今王家的生意不如那个时期,但终归还是有些关系的。 贾宝玉若真想做海上贸易,王家是能有些助力的。 只要在贾家败落之前,王家还没有对他们敬而远之时,做好筹谋,日后这个生意是能做起来的。 晴雯思索了一会儿,便与佳蕙上了自己的马车,往自家铺子里赶去。 事得一件一件地做,帮别人也不能把自己的事撂下。 她的田庄、铺子、作坊都经营得不错。 田庄的产出,基本能满足自己家的铺子和作坊使用,倒是形成了产、供、销一条龙。 马车经过小商贩们聚集的市集时,佳蕙撩起窗帘向外望去。 不一会儿转回头来,兴奋地拍了拍晴雯,叫道:“姐姐,你快看,快看! 第262回 司棋女终生有靠,柳湘莲终于回归 “看什么啊?” 晴雯顺着佳蕙的视线看过去,回手笑着戳了她一指头,“你个小东西,怎么还这么八卦?” 外面是司棋的小摊子,司棋坐在摊位后,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 男孩手里拿着一块点心,正往司棋的嘴里塞。 旁边的小摊子是卖糕点的,摊主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正是孩子的父亲。 男子此时正看着司棋和孩子,眼里盛满暖意。 宝玉偶尔还会到司棋这里来,体验人生百态。 上次晴雯过来偷瞄他的时候,就见过这样的场景。 那男子是个死了老婆的鳏夫,是个很好的男人。 为了给老婆治病,他把家里的糕点铺子都给卖了,最终也没有把老婆救过来。 他没了铺子,但是有家传的做糕点的手艺,就在这里摆了个小摊子,带着孩子卖自家做的糕点。 两人的摊位相邻,司棋便趁空闲时帮他带带孩子,他也会帮司棋招揽一下生意。 那男孩软萌软萌的,很可爱。 司棋喜欢他,他也喜欢司棋,就爱粘着她。 阳光洒在三人身上,很温暖,这岁月端的是静美纯好。 “司棋姐姐的好日子也快来喽。”佳蕙笑着道。 “嗯,她以后会幸福的。”晴雯笑着回应。 这男人不比那个坏事败露就逃跑、没担当的潘又安好百倍? 有手艺又顾家,疼老婆,不管是这个时代,还是晴雯所处的那个时代,都可称得上是“男人的楷模”。 虽然可能不会大富大贵,但谁又敢说平平淡淡不是福? 凤姐脱离了贾琏,司棋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晴雯心里乐滋滋的,去了尤三姐的豆腐摊子。 翠柳去了新开的豆腐作坊,撑起了那边的卖豆制品大业,尤三姐这边就更忙了。 她两眼里只有面前的客人,连晴雯走到身边都没有察觉。 “三姐姐,”晴雯拍了她一下,“注意休息,别太劳累哦。” 尤三姐没分辨出她的声音,头也不回地道:“我倒是想歇着,客人等不及呢。” 转头见是晴雯,连忙拉了一把佳蕙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好佳蕙,你先替我会子,我跟晴姑娘说几句话。” “姑娘,你快去后院,”尤三姐拉着晴雯到旁边去,神秘兮兮地道,“他昨天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老人。” 晴雯拔腿就往后院去。 柳湘莲啊,她等了好久了。 年初,他让柳湘莲去苏州找寻黛玉的家人,直系血亲没有了,但是远房堂叔堂伯还是有几个的。 晴雯让他最好寻一个无儿无女,没有任何拖累的。 她只想要个长辈给她顶户头,却不想要一群远房兄弟姐妹。 家里人多了,各人的心思也就多了,难免不会有人来算计她和黛玉。 如今已是秋日了,半年时间过去,他只带回来一个男人,想必是符合条件的了。 晴雯奔去后院,寻到柳湘莲住的屋子,轻轻叩了叩门。 柳湘莲开门见是她,连忙跪了下来:“姑娘,湘莲回来了。” “快起来!”晴雯虚扶了一把。 柳湘莲站起来,迎晴雯进屋。 一个老人迎上来,浑浊的双眼注视着晴雯:“孩子,你就是如海堂兄家的小侄女,小名黛玉的?” 晴雯施了一礼,盈盈笑道:“堂叔,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不是黛玉,我父亲是林……江,我叫晴雯。” 晴雯问过黛玉,可还记得她那些远房堂叔的名字? 黛玉到贾府时,不过六岁,哪里还记得那些? 晴雯只好信口胡谄了个名字,给自己伪造了个身份。 当初为应付老太太,胡乱认了黛玉做堂妹,如今不得不扯一个更大的谎来圆那个谎了。 “晴雯?林江?”老人表示很困惑。 这两个名字很陌生,他脑子里没有一点儿印象。 “堂叔,我父亲只是林家旁支,没有亲生兄弟姐妹。他和母亲早早就去世了,我就一直流落在外,直到流落到贾家,遇见黛玉妹妹。” “哦。”老人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眼里仍然是一派茫然。 “堂叔,您就在此安心住着。” 晴雯不敢放任他多想,赶忙道,“等找个合适的时机,我带您去见见老太太,把黛玉妹妹接出来。以后咱们一家就住在一起,我和黛玉给您养老。” “哎,好,好!”老人高兴地笑着。 晴雯跟老人家道了别,对柳湘莲使了个眼色,便出了屋。 柳湘莲跟在她身后出来,低声道:“这个老人,前半生过得甚是凄苦。 本来也是有妻有子,家庭和美的,因想举家迁往扬州经营生意,途中遭遇山匪,妻子和两个儿女都死了。 他一人也无心再续娶,更无心做什么活计,就又回苏州去,买了两亩田地,种地度日。” “行,只要没有麻烦就好。” 晴雯温声道,“你也安心在这住着,等我探问一下你的案子可有了结?若是了结了,你再出去行走。” “是,姑娘。”柳湘莲应了一声,又隐回屋内去。 晴雯找到丫鬟碧荷,告诉她好生伺候着那位老人,吃食上不要苛待。 临走又给了她二十两银子,让她给老人买些衣服鞋袜等。 老人的衣着寒素,身形消瘦,表情也有些木讷。 这样的状态,暂时不能让他去见贾母,怕贾母也不放心让黛玉出府跟着他。 更重要的是,老人心里还疑惑着她的身份。 虽然这些天她一直在加紧修炼,感觉似乎就要成功了,但就是还差一点儿火候。 再过几天,等她修炼成功了,她就可以“无中生有”,让老人从心里认定她就是林家人。 离开豆腐作坊,晴雯坐上马车,往陈寒宵的府上去。 陈寒宵的宅子,仍然挂着“陈宅”的牌匾。 都被封亲王了,他也没把自己的府邸收拾得气派些。 甚至连个门房都没有,大门关得紧紧的。 刘安上前敲门,一个侍卫模样的青年男子来开了门,说了几句话后,刘安就回来了。 “姑娘,侍卫说宝亲王不在,不知道去了何处。” 第263回 陈寒宵二次入梦,慕南风醋意暗生 “好,先回。” 晴雯隔着门帘吩咐一声,刘安驾起马车回贾府。 进了大观园,晴雯未回凸碧山庄,先去了潇湘馆。 挥手让屋里的丫鬟们下去,她轻声对黛玉道: “妹妹,咱们要找的人找回来了。这几天你跟紫鹃等人,先悄悄把要带走的物件收拾打包好。等禀过老太太,咱立刻出府去。” “是真的吗?姐姐,咱可以出去了?”黛玉激动得抓住晴雯的手,剪剪秋水眸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彩。 “嗯。”晴雯温柔却坚定地回应。 再回凸碧山庄,晴雯也让小红、佳蕙、郑嬷嬷、祝嬷嬷四人,各自收拾包裹。 这些人,她都是要带出府去的。 …… 几天后,晴雯再出贾府,本想去豆腐坊里看看黛玉的那位堂叔,却在半路上被人引走了。 来人从车窗里扔进一块写着“宝”字的玉牌,低声道:“晴姑娘,我们爷在白云寺紫竹轩等您。” 晴雯将那块玉牌捏在手里,片刻后便知晓此人真的是宝亲王的侍卫,受他吩咐来找她过去。 晴雯正好也有事要找陈寒宵,便吩咐道:“刘大哥,去白云寺。” 马车上,她暗自思索,陈寒宵缘何做得如此神秘? 之前他也找过她,都是光明正大的,甚至还大摇大摆地闯进过贾府。 许是因为在宫里救过她,被六皇子裕亲王看了个扎实之后,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了。 有些人的耳目,还是得避着些的。 行至紫竹轩门前的竹林里,陈寒宵正坐在桌前等她。 在这里,他就不掩人耳目了。 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不比俩人关在屋子里密谈来得敞亮? 旁人只会以为他俩是凑巧碰上了,而不会再想别的。 晴雯笑意盈盈:“宝亲王,可是巧了,在这儿碰见你了。” “不巧,不巧,这里是你的地盘,我不过是来吃素斋的客人而已。” 陈寒宵也笑,复而低声而又短促地道,“晴雯,再引我入一次梦,那件事,我需要了解最新进展。” 晴雯悄悄往他手上瞟了眼,见他虚握的手里露出一块玉石的一角。 那玉石,正是那日他从六皇子身上掏来的那块。 “好,你坐住了。”晴雯不再多言,操控光珠引陈寒宵入梦。 这一次时间很短,不过几个恍惚之间,看起来就是陈寒宵一愣神的工夫,他就醒过来了。 “好了,晴雯。” 迎上晴雯询问的目光,陈寒宵笑道,“他的计划没有多少改变,我心中有数了。不过,往后每隔天,我需要再入一次梦境,你能帮我吗?” “可以。”晴雯没有犹豫。 她穿入这个世界来,自然不能脱离了这个世界而生存。 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总要与人产生各种各样的联系。 陈寒宵与她之间的关系早已牵连不断,他与她已经不是简单的朋友,而是利益纠缠、相互扶持的伙伴。 她相信,只有他好,她才会好。 虽然他现在身边危险重重,但她不允许自己看着他孤身战斗。 如有可能,她会尽力帮他。 等他度过危险,他的光明就会到来。 高尚一点儿说,她就是想帮自己的朋友,想让他好。 现实一点儿说,她希望得到他更加有力的帮助和支持。 “那好,每隔五天你就来这里一趟儿,我们就在这里见面。”陈寒宵叮嘱道。 “行!” 晴雯应道,转而又皱了皱眉,“不过越往后,你要想了解的更清楚一些,最好换一件那人的贴身物件。因为我不确定,是否时间越久,这块玉石上所能承载的信息就越少了?” 晴雯这样想,是因为当初引柳湘莲入梦寻找仇人线索时,并不是一次成功的。 前前后后经过了三次,一步一步找到时间较近的物件,最后才得到那人的确切信息。 “那我尽量多跟他喝几次酒,多演几次兄弟情深。”陈寒宵笑道。 得了新消息,陈寒宵就要进紫竹轩,晴雯喊住他,犹豫着问道:“前次你让我帮你寻找的那个杀人凶手,可找到了?” “哪次?” 陈寒宵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悄声笑道,“那还要找吗?大牢里提了个死刑犯,斩了便是。那案子不能拖太久,早就结了。” “哦,明白了。”晴雯悄咪咪地笑。 她猜测,陈寒宵或许是猜到那杀人凶手跟自己有关系,所以根本不想调查下去。 又或许他没猜到,但也不想帮那人找凶手,随便找个人顶替凶犯伏法就是了。 这样,柳湘莲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行走了? 紫竹轩,慕南风住的屋子里,慕公子一脸迷茫的站在窗前。 陈寒宵与晴雯所在的位置,正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陈寒宵跟他说,要让晴雯帮他了解事件进展。 慕南风一头雾水,晴雯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掺和进皇室的争斗中?她能帮陈寒宵做什么? 他立在那里,从头看到尾,却始终看不出什么。 就看见两人笑意盈盈地说话,看得他心里酸溜溜的,但那可不是谈那等机密大事的气氛啊。 难道晴雯也是女中豪杰,谈笑间就能灭了裕亲王? 不过,中间他倒是看见陈寒宵有片刻时间的走神,难道就那片刻时间,已经知悉了他想知道的? 慕南风也是人中龙凤,智慧超群,他看出这一点,只是还未经证实而已。 若果真是那样,晴雯的本事真是挺神奇的。 他现在万分庆幸,自己不需要晴雯帮他做什么。 不然,他怕将晴雯置于不可预知的危险之中。 “可看出什么来了?”陈寒宵走进屋里,得意地笑。 慕南风摇摇头,陈寒宵笑得更得意了。 “那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你就不需要知道了。” 慕南风有点恼,他都想冲出去,立刻跟晴雯提亲。 只要人是他的,心是他的,还管她有什么秘密,管谁知道她的秘密呢? “好了,这事说起来很玄乎,以后你总归有机会知道的。” 陈寒宵扶住慕南风的肩膀,将他按坐在椅子上,“现在听我说一说老六的事,咱们还要再参详参详。” 第264回 冯紫英恋上妙玉,林晴雯无中生有 陈寒宵去见慕南风,晴雯去了茶坊。 见妙玉的小丫鬟在里面,妙玉本尊却不见踪影,她笑问:“你们姑娘呢?怎么不过来玩?” 小丫鬟抿嘴,笑而不答。 如烟笑道:“妙玉姐姐在隔壁,跟冯公子说话呢。” “隔壁”,就是原本的“慕轩阁”。 自从知道迎祥郡主给自己的馆子起的名字,是因慕南风的本名而来,紫竹轩的人都要恶心透了,平常坚决不称那边为“慕轩阁”,说起来就叫“隔壁”。 冯紫英与妙玉两个,一个“武夫”,一个“雅女”,也不知道何时对了眼,就凑到一处去了。 晴雯乐见其成。 谁说一俗一雅,一文一武就不能凑成对?兴许刚好性格互补,相辅相成呢? 或许冯紫英就是妙玉的有缘人呢。 妙玉要嫁人,连还俗都算不上,她本来就是带发修行。 只要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她嫁人有何不可? 冯紫英的父亲是神武将军,家世与贾家不差什么。 妙玉也曾是官宦之家的女儿,不过现在是父母俱亡,与冯紫英不算是“门当户对”。 可冯紫英喜欢她,又何必在乎那些虚名? 妙玉一人漂泊在外,有一个有权势的夫家护着,也是极好的。 “冯公子最近常来找妙玉姑娘?”晴雯问道。 “可不是嘛,有时跟着宝二爷一起过来,有时也自己过来。” 龄官笑起来,“姑娘别担心,冯大爷有分寸,来了也不一定跟妙玉姑娘说上话,有时就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安心。” “那就好。”晴雯放心了。 他可不想冯红紫英像之前的宝玉那样,喜欢妙玉就不管不顾地往前凑,不知忌讳。 作为一个现代人,林晴雯并不认为男女处对象有些亲密举动就大逆不道。 可这毕竟是古代,女孩子的名声很重要。 晴雯在紫竹轩吃过午饭,出了白云寺,刚要上马车时,陈寒宵的侍卫明朗从远处奔驰而来。 “晴姑娘,且等等,”他从怀里掏出一条红绳穿着的吊坠,递给晴雯,“这是我们主子让我拿来给你的。” “这是?” 晴雯疑惑地看了看,她认出来了,这不是尤三姐送给柳湘莲的定情信物嘛。 柳湘莲杀六皇子的侍卫长,就是那个刀疤脸的时候掉落在现场。 陈寒宵曾经拿着它,让晴雯寻找杀人凶手。 或许,是她那一瞬间的急切,让他意识到,她与凶手是有关系的。 陈寒宵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没有揭穿她,更没有逼她说出凶手的下落。 吊坠送回来正好,赶紧给柳湘莲送回去,这可是定情信物,岂能随意丢了? 林晴雯揣着吊坠去豆腐坊。 柳湘莲与那位林家的堂叔仍然住在一个屋里,手捧着失而得得的吊坠激动得不行。 晴雯引他入梦,帮她找到了自己的仇家,他早清楚他做的那些梦都是真实的,关于尤三姐的梦境也是真实的。 尤三姐是个烈性的好女子,他早从心里认定了尤三姐。 把她送给自己的吊坠丢了,他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心里极为懊恼。 没想到,姑娘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能把被收为证物的东西再给自己拿回来。 “以后好好带着,可不要再丢了,再丢我可不敢保证还能给你找到。”晴雯笑道。 “哎,姑娘放心,”柳湘莲将坠子挂到脖子上,掖进自己的衣领里面,小心地按了按,“以后再不会丢了。” 林叔在旁边小心地睨了她一眼又一眼,想问她什么,又摇摇头没问出来。 他还在怀疑晴雯的身份,甚至还怀疑晴雯找他过来的目的。 可是他一个五十来岁的糟老头子,还有什么是人家可图的呢? 只是,这些天无论他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还有个叫“林江”的堂兄,堂兄家里还有个叫“晴雯”的丫头。 晴雯隐在柳湘莲身后,突然操控起光珠来。 这几天,她脑中原本稀薄的水雾完全消散了,脑中只剩下一颗变成鸡蛋大小的光珠。 原本那团水雾很厚重,却是随着她功法的精进越来越稀薄。 原本光珠只是个若隐若现的光点,后来冲出雾气,也变得有鹌鹑大小。 随着这些变化,她引人入梦的能力越来越强。 这次这样大的变化,她觉得一定会解锁更神奇的能力。 光珠定在林叔的额前,晴雯聚集起更强的精神力作用于其上,慢慢地往前推动它,直至完全隐入林叔的额头。 晴雯突然凝聚心神,不再说话,柳湘莲知道她在对林叔发功。 可他愕然地发现,林叔大睁着双眼,并没有入梦。 难道他也有很强的精神力,能够抵制姑娘的控制? 情急之下,柳湘莲差点冲过去将林叔打晕。 不过,看他神情呆滞,似乎也是被控制住了。 片刻之后,林晴雯隐在柳湘莲身后,大口地喘着气。 这功法她习练到这一层,实在太耗精神力了。 只不过几息之间,光珠就从老人的额头钻出来了。 老人的眼睛眨了眨,表情活了起来。 “晴雯,晴雯……”他喃喃道,“我想起来,你是林江堂兄的女儿,你真是林江堂兄的女儿。” 晴雯笑了,她的功法真的成了。 她方才给林叔编织了一个梦,一个很简单的梦。 他去堂兄林江家里,堂兄的独女晴雯追着他喊着叫他“堂叔”。 小小的姑娘,大概有两三岁的样子,穿着粉色的小花裙,扎着两个小揪揪,可爱得紧。 “堂叔,你可算是想起来了。”晴雯装作欣喜地道。 当然,“林江”是她造出来的,“小晴雯”也是她造出来的。 她现在已经可以“无中生有”,把根本不存在的故事情节编织成梦,通过光珠载入旁人的记忆里。 柳湘莲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这又是一种什么功法? 若是现在姑娘全力攻击他,他是否还能坚持得住? “堂叔,您准备一下,再过几天我来带您回府去见老太太去。”晴雯道。 “好,去见老太太,接回黛玉来。”林叔擦了擦眼泪,激动地道。 说实话,他有多少年都没见过林家人了。 即便是见到晴雯和黛玉这两个不算太亲近的侄女儿,他也是很喜欢的。 晴雯坐在马车上,一路思索着什么时间带林叔回贾家合适。 探头看向窗外的佳蕙,突然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又大声叫起来:“姑娘,你看,你看!” 第265回 王夫人请君入瓮,林晴雯主动上钩 沉思中的晴雯被佳蕙唤醒,她也朝车窗外看去。 嗬!不怪佳蕙惊讶,连她也呆住了。 车外,一个蓝眼睛白皮肤的外邦人,正骑在一匹白马上缓缓前行。 在现代,她倒是经常看见外国人,特别是去各大景点旅游的时候。 可这是在古代啊,至少在她穿过来的这些日子,还从没见过外邦人。 外邦人旁边还有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同样骑在马上。 林晴雯瞥了一眼,见那人身上挂着一块腰牌,上面写着一个“王”字。 王家人?看行进的方向,与自己还是同路,难道…… 她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估算了一下两人骑马的速度,轻声道:“刘大哥,咱们快点儿回府。” “是,姑娘。”刘安应了一声,轻轻一甩手中的鞭子,抽打在驾车的马身上,马儿立刻加快了速度。 “佳蕙,你去找二奶奶。”晴雯低声对佳蕙吩咐了几句,佳蕙就一溜小跑去了王熙凤的院子。 晴雯也没有回凸碧山庄,而是去了老太太那。 她想来想去,还是得先跟老太太打个招呼,别突然领着林叔回来,老太太没有心理准备,一时难以下决定,让她和黛玉离府。 “晴雯,你来了?”鸳鸯让在贾母房门前,一见她连忙迎上前来,眼里有些着急。 “怎么了?”晴雯笑着挽住她的手,“几日不见,姐姐就想我了?” “快别贫了,你快跟我来。”鸳鸯拽着她的胳膊,轻声轻脚地往贾母的房后走。 这是搞得什么鬼?晴雯疑惑地跟着她。 贾母房后的一扇窗户下,鸳鸯拉着她蹲下,食指竖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屋里,有两人说话的声音传出来。 晴雯听出来了,里面一个是老太太,一个是王夫人。 连鸳鸯这个贾母身边的第一人都被赶了出来,可见里面两人的对话是极其隐秘的。 “你怎么能同意元春,让黛玉进宫去?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娘俩打的什么鬼主意。” 老太太的声音有些严厉,连平日一直呼元妃为贵妃娘娘都忘了。 “老太太,瞧您说的,我们会打什么鬼主意?” 王夫人皮笑肉不笑的声音传来,“贵妃娘娘不过是在宫中过于寂寞,想要家里的姐妹们去陪陪她。 我想着,咱们家这些姑娘,二丫头木讷,见不得个眉眼高低;探丫头性子倒是爽利,可惜是个庶出;惜丫头还小;宝丫头倒是合适,不过她是要嫁给四皇子的,这会子去宫里走动难免尴尬。这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黛玉最合适了。” “哼!” 老太太恨恨地“哼”了一声,“黛玉是敏儿留下的唯一的女儿,我嫡亲的外孙女儿,我是不会把她送到那见得不人的地方去的,你就死了这条心。” “老太太,您,您是说,您要违抗贵妃娘娘的懿旨吗?” 王夫人声音变了调,似乎要泫然欲泣,“贵妃娘娘虽说是您的孙女,可也是主子与奴才的关系啊,您若不遵懿旨,就不怕贾家即刻大祸临头吗?” “你……你……”老太太被气了个倒仰。 王夫人说得对,她是真不能违背贵妃娘娘的旨意。 难道,真要让黛玉进宫吗? 林晴雯快要气炸了,王夫人和元春打的什么鬼主意,老太太看得清,她能看不清吗? 不过是因为皇上不让元春生下皇子,元春就没办法母凭子贵。 而她年龄又逐渐大了,还有什么资本跟如花般娇嫩的新妃争宠? 皇上目前还偶尔会去她的宫里,只怕要不了多久,她就连见皇上一面都难,彻底成了宫中怨妇了。 送黛玉入宫,依她的清丽姿质,只要那个狗皇上看上一眼,怕就再也难以忘怀了。 把黛玉送到皇上身边,不管皇上让不让她生育,贾元春总有献美人的功劳,皇上看着黛玉就会想起她来。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果真如陈寒宵所言,贾妃娘娘在宫中多年,也不是好相与的。 算计起人来,那也中杀人不见血的。 林晴雯竭力压制下心中的怒火翻涌,拉着鸳鸯从贾母房后转出来,径直走进屋里。 “二太太是要把黛玉送进宫里吗?不知贵妃娘娘给的是几日的期限?”晴雯直截了当,不想跟这个蛇蝎妇人兜圈子。 “自然是越快越好,贵妃娘娘可是想念姐妹们,想念得紧。”王夫人面上沉稳,眼里却流露出一抹得色。 “黛玉年纪还小,我陪她一起去。” 晴雯垂首,淡淡地道,“二太太很清楚那皇宫是什么样子,不是黛玉那样单纯的性子能适应的了的。” “那,那就更好了。”王夫人喜笑颜开。 其实元春更属意晴雯,只因那次见面,晴雯的容貌真真惊艳到她了。 这样的美人送给皇上,皇上定会对她恩宠有加的。 可是王夫人却怕晴雯性子野,未必听她们的。 即便她被迫无奈进了宫,日后也不会由她们掌控。 于是娘俩就设计,召黛玉进宫好了。 姐妹情深,晴雯不会让黛玉一个人受苦,必会跟着一起去的。 日后只要把黛玉拿捏住,林晴雯不得乖乖听她们的? 所以,即便今天晴雯没来这里,王夫人也会想法把黛玉要进宫的消息给她传递过去。 以黛玉为要挟,逼晴雯主动入宫。 只是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这丫头竟然这么轻易就上钩了。 “二太太,我和黛玉会进宫的,但是总得给我们几天时间,做些准备?” 晴雯笑得意味深长,“去宫里陪伴贵妃,东西总得好好收拾收拾,毕竟不是只住那么一天半天的。” “好,不急,不急。”王夫人连声道。 元春在宫里呆了那么多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就给她们一些时间准备,不就是几天吗?她们等得起。 …… 王夫人欢喜地离开了,老太太瞅着晴雯,忧心忡忡地道: “晴雯,你当真要去宫里吗?难道你看不出二太太心里想的什么?” “老太太,我又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可是您有办法阻止吗?” “我……”老太太语塞,她确实没有办法阻止。 “您放心!” 晴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我不会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也不会让黛玉去的,我总会想到办法。” 第266回 老太太托孤晴雯,西洋人授业宝玉 “唉!”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回头朝身后的鸳鸯点了点头。 鸳鸯连忙进里屋去,不知道在里面捣腾什么,只听见一阵器具碰撞的声音后,她抱着一个小木匣出来,双手郑重地递向晴雯。 “这是什么?”晴雯没有接,疑惑地看向老太太。 “你拿着,就算替我收着。” 老太太低声道,“这些天,我把我名下的庄子、房子、铺子,还有一些值些钱的金银细软统统卖掉了,总共得了三万两银子。 贾家迟早要败,在被正式定罪之前,抄家是一定的。这些银子放在我这儿,肯定都被抄了去。 我知道你一直想出府,等这次的事儿过了之后,你便带着黛玉离开。不能在京城安家落户,你就带她回苏州祖籍。躲得远远的,再不要让贾家牵连上。 这三万两银票你带上,日后若贾家还留有子孙,你帮我拿一万两分给他们。家破了,不能让人也亡了,总得给他们留一点儿傍身钱。 另外两万,就给黛玉,我也只能给她这么多了。说起来,是我对不住她啊。” 老太太眼里神色莫明,晴雯也听懂了。 当初黛玉的父亲林如海身染重疾,要接黛玉回扬州。 贾母执意让贾琏送黛玉回去,一并又将林如海的棺椁送回祖籍苏州安葬。 林家也是钟鼎之家,也是书香之族,家里肯定有无数产业。 若不然,当时还算显赫的贾家,也不会把金尊玉贵的女儿——贾敏,嫁给林如海。 然而,黛玉从苏州回来,只带回了家里的藏书、纸笔等物,分给众位姐妹。 那些产业,悉数不知所踪。 想来早已填补了贾家这个无底洞,生生撑起了贾家人这些年的奢华生活。 所有的银两都被挥霍一空,老太太已经拿不出那么多来偿还黛玉了,只能拿出自己的一部分梯己来贴补她。 是以,她才觉得对不起黛玉。 可是,晴雯又能说什么呢? 能拿回这两万来,已是意外之喜了。 贾母虽然一直没短着黛玉的钱用,时不时地就让丫鬟送一些来给她。 可晴雯从来都不敢想,她会给黛玉留下这么多。 “老太太,那我就接了。” 晴雯接过木匣子,也郑重地拍了拍,“您放心,这里面的银子我会好好保存。日后贾家子孙有需要,那一万两我一个大钱不少,都给他们。至于黛玉的银子,我会跟她商量,看她想怎么用。” “好孩子,老太婆今天就把两个玉儿都交给你了。” 贾母拉着晴雯的一只手,仿佛托孤一般,“黛玉是个女儿家,一定不要让她受苦。两万两银子就算放在钱庄里,省着些花,也够她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宝玉是个男人,吃些苦没关系,他也该吃些苦了。日后,他若有余力帮帮贾家的兄弟姐妹们,就帮一帮,不能帮也要让他自己养活自己。” 贾家败落或许只在转瞬之间,贾家人都开始各怀心思,自谋生路了。 贾赦派贾琏去平安州见州节度使,也不知道商量什么机密大事。 王夫人要逼黛玉进宫,替女儿元春争宠。 而老太太却是变卖自己的私产,为贾家的子孙们留一条后路,也为黛玉日后的生活做好了安排。 而对于她最不放心不下的宝玉,却是要狠心让他自己立起来,竟是一两多余的银子也不打算给他留了。 这样也好,人不到绝路上,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有多少潜能? 宝玉只要有背水一战的勇气,必然也会成长。 “老太太,我都记住了。” 晴雯回握住老太太的手,轻声安慰,“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跟您说,我已经找到林家的一位堂叔了,就安排在我自己的房子里。 赶明儿我带他来见见您,然后就带着黛玉出府,我们会在京城安家,暂时不会到别处去。往后您若想黛玉了,随时可以叫她回来。 您不必担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不管有没有那两万两银子。” “好,我知道你待黛玉好,不然也不会放心地把她的银子给你保存。她还小,又没经过什么事,我不放心她自己拿着。” 贾母的眼睛湿了,晴雯有些遭不住,赶紧告辞。 鸳鸯贴心地拿来一个锦缎包袱,将匣子里的银票全部拿出来,用包袱包得严严实实,看着就像包着衣服一样。 晴雯抱着包袱回凸碧山庄,恰好遇上半路上等着她的佳蕙。 小姑娘连忙上来接过包袱,笑眯眯地道: “姑娘猜得没错,那个西洋人确实是到贾家来的。他从弗朗思牙来,想在咱们这住几年,就想找个活计,赚个吃喝住行什么的。 二奶奶上次回家询问海上贸易的事,王家的管事觉得她可能会需要这么个人,就送到咱们家来了。 我跟他说,姑娘想让他教教宝二爷外邦话和外邦的风土人情,正中他下怀,可把他高兴坏了。 按照姑娘吩咐,让二奶奶找人把他送到白云寺去,这会儿怕是都已经到了。” “那就好,往后让宝玉多跑跑白云寺,”晴雯道,“你再去一趟怡红院,跟宝二爷说一声。” “不劳姑娘吩咐,我早去说过了。” 佳蕙俏皮地笑道,“宝二爷高兴得什么样的,直埋怨我怎么不直接来找他,由他去送自己的洋鬼子师父去白云寺?急火火地,看样子今个儿就要过去呢。” “这个宝玉,只要不读《四书五经》,大概对什么都兴致勃勃。”晴雯笑道。 宝玉想要经营海上贸易,晴雯想着他还是多了解些外邦才好,这个外邦人来得正是时候。 她怕王熙凤把人留在贾家,那宝玉要跟他学外邦话就不方便了。 贾政那个老学究一定会说他,又“不务正事”,又学了些“精致的淘气”。 就不要去烦他了。 晴雯算计着,有一个人该出场了。 等他来了,宝玉或许可以跟他一起出一趟海,去做一次贸易试试。 凡事都有个第一次,宝玉由男孩到男人的成长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总要有个过程。 第267回 白玉钏舍弃忠心,王夫人梦魇惊疑 王夫人跟贾元春要送黛玉进宫的事,晴雯都没告诉她。 告诉她,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徒增烦恼而已,横竖有她林晴雯呢。 一个月黑风高夜,晴雯悄悄溜出凸碧山庄,从大观园的西角门溜了出去。 大观园的西角门,往日里总是上着锁,今天也不例外。 林晴雯跟上夜的婆子说,她经常出入大观园,有时走得很早,有时回来得又晚,太麻烦她们了。 不如给她一把钥匙,以后出入就由她自己开门关门好了。 婆子们如今可不敢得罪她,这丫头天天在外面转悠,连老太太都惯着她,比老太太的孙女儿们都受宠呢。 要钥匙,那就赶紧地给。 婆子们颠颠地去配了把新钥匙,又颠颠地给晴雯送了来。 晴雯收下钥匙,给了两个婆子足够的跑腿儿费,那两人更是美滋滋了。 王夫人的院子外,晴雯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这个院子是王夫人和周姨娘、赵姨娘一起住的。 当然,王夫人住的是正屋,两个姨娘只能住厢房。 贾政与王夫人也就表面维系着夫妻关系,实际上他宁可去外人眼里粗鄙不堪的赵姨娘屋里睡,也不愿上王夫人的床。 所以,王夫人晚间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 寂寞孤独,心中之火无法排解,这才是她每日吃斋念佛的缘由? 此时已是子时末,各屋里的主子早已睡着了,就是丫鬟奴仆们也都睡了。 晴雯立在王夫人屋子的窗前,操控起光珠穿过镂空的窗子。 光珠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晴雯慢慢地操控着它,隐入王夫人的额头。 半刻钟后。 “啊……玉儿!我的玉儿!”王夫人惊叫着醒来。 “太太,您怎么了?可是魇着了?”外屋上夜的玉钏儿掌起灯,赶紧过来询问。 “无事,你下去。”王夫人沉声道。 她可不想让丫头们知道她的心事。 “我给太太倒杯茶,您……压压惊。” 玉钏儿看着她被冷汗濡湿的头发,心里暗道:“无事?我信你个鬼哦。” 她狐疑地转头四处看,屋子里没有人,没有一个人。 再看向窗外,夜风飒飒,乌漆麻黑,鬼影子都没得一个。 她白天回了趟家,姐姐金钏儿跟她说,晴姑娘准备给她说一门亲事,就是她的豆腐坊的管事——刘立信。 金钏儿说,这可是门好亲事呢。 刘大哥长得耐看,沉稳诚实,是个居家过日子的正经男人。 他替晴姑娘管着两家豆腐坊,累是累点儿,但晴姑娘一个月给他十两银子的月钱呢。 听说,琏二爷在外面养的外室,一院子十几口子人,一个月才给五两银子使费。 十两银子真的不少了,比她姐夫于闰生赚得还多。 “玉钏儿,你好好想想,依二太太的心性,会给你安排一门好亲事吗?” 金钏儿眼眸深深盯着玉钏儿,“还是你想跟彩霞那样,等到了年纪,被拉出去随便配个小厮?” “不,我不要!” 玉钏儿浑身战栗,“彩霞被来旺家的儿子强娶了去,那个浑人吃喝嫖赌没有不干的,不是个东西。每每赌输了钱,还回来打彩霞,彩霞早晚得让他磋磨死。” “所以,这门亲事你想不想要?”金钏儿笑着对妹妹道,“晴姑娘说,只要你点头,她一定成全你。” “我要。”玉钏儿羞涩地点了点头。 姐姐和姐夫的婚事就是晴姑娘成全的,两人相亲相爱,幸福着呢。 这不比嫁给府里哪个主子,做个低贱的姨娘好?何况拉出去配小厮? 自家姐姐,总不会害自己的,那刘立信定是个好的。 玉钏儿美滋滋地想着,金钏儿一句话猛地炸了出来:“今个儿晚上,把二太太院子的角门打开。” “啥?为什么?”玉钏儿惊问。 她是王夫人身边的第一大丫鬟,锁院门、开院门这等事,她都要亲自过问。 事关门户,责任重大,可不能让人随便摸进院子里来。 “别问为什么?横竖出事也不与你相干。” 金钏儿没跟她说明白,其实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听从主子吩咐做事罢了,“你只要记住,这件事好好地办妥了,晴姑娘一准会促成你的亲事。” “好,我干。”玉钏儿一咬牙,同意了。 二太太表面佛爷相,内里其实是个极冷情的人。 姐姐跟了她那么多年,一直尽心服侍她,说撵出去就撵出去。 彩霞同样跟了她那么多年,配了那么个浑人,她连一句话都不肯帮她说。 自己的脸,又比旁人大哪去? 只管忠心服侍她,总归也是跟彩霞一样的命运。 不如为自己搏一回,或许能搏一个美满的未来呢? 而且,她只管留着门,旁人要做什么,她又不知道,充其量不过是个大意疏忽的过失罢了。 她隐隐地猜到,是晴姑娘要进二太太的院子。 她要来干什么呢?又到底她是已经来过还是没来? 晴雯就隐在窗子后面,光珠也早已收回。 其实她即便不收回来,旁人也是看不到的。 即使它的光,在她看来,刺眼夺目。 屋里的王夫人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茶水,惊魂未定地回想着方才的梦境。 方才,她梦见黛玉和晴雯顺顺利利地进了宫。 两个丫头还没什么,她那不着调的傻儿子快要哭死了。 哭着喊着让黛玉回来,不要到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黛玉两个住进元妃的凤藻宫,元妃使了银子打点皇上身边的太监,终于得以设计皇上来一趟宫里。 果然,皇上甫一见黛玉便移不开眼睛了,元妃趁机立刻将黛玉献上。 皇上当晚就要宠幸黛玉,黛玉却宁死不从,袖藏利剪,当即自刎于皇上的寝宫。 清丽出尘的女儿家,竟化作一只蝴蝶,飞出皇宫,飞回大观园。 宝玉一见那蝴蝶,登时口吐鲜血,当即气绝身亡。 尸体同样化成一只蝴蝶,追随黛玉飞走了。 王夫人与元春设计晴雯和黛玉入宫时,连想都没有想过宝玉。 却不知这两小儿的感情已然如此炽烈,真正是“在地不能共连理,在天与君共比翼。” 王夫人迟疑了。 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难道是仙人的启示,不该送黛玉入宫吗? 第268回 王夫人二次入梦,林晴雯疯魔砍人 王夫人一生育有两子一女,长子贾珠早早地去了。 次女贾元春入了宫,如今眼看着成了一枚废棋。 眼下,她只有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宝玉身上了。 即便是嫡母,若没有自己的儿子傍身,她在家里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的。 贾政也是看在宝玉的份上,还跟她维持着夫妻的体面。 若是连宝玉都没了,她还能指望谁? 虽说长子还留下一个遗腹子——贾兰,但人都说“母凭子贵”,可没人说“祖凭孙贵”的,贾兰是人家李纨的倚仗。 她,还是得靠着自己的儿子。 这一梦让她很是惊慌,对送黛玉入宫的想法已经有些动摇了。 等明个儿入宫,跟元春再商量商量,不行就另想个办法,只把晴雯送进去。 王夫人迷迷糊糊地想着,慢慢地又睡了过去。 “啊!啊!啊!” 又是半刻钟后,她再次惊叫着醒来。 这一次她梦见了什么? 黛玉死在皇上面前,殷红的鲜血喷溅出来,糊了皇上满身满脸。 皇上震怒,立刻将元妃打入了冷宫。 想借由黛玉再次翻红,呵呵,亏大发了啊。 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晴雯倒是没被牵连,被遣送回贾家了。 只是,她再也不往府外跑了,每日里披头散发,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就直挺挺地站在王夫人的院门外。 每路过一个人,她就会直勾勾地看着,眼神阴狠呆滞,嘴里念念有词:“是你们害死了黛玉……我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那阴恻恻的声调,真真吓死个人儿,吓得王夫人整天躲在自己院子里,不敢出门。 她也让人去夺过那死丫头的刀,可是那死丫头不管不顾地,不管谁都乱砍。 好不容易夺下刀来,她总能从哪里再摸出一把来。 夺了一把,再来一把,夺了一把,再来一把……她身上的刀好像层出不穷,总也夺不完。 把她关到柴房里?她每每当天晚上就能溜出来。 哪也不乱跑,就在她的院子外面磨刀。 那“嚓嚓嚓”磨刀的声音,瘆得她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总是躲着也不是办法,她总得出去。 于是,她召集了自己院里所有的丫鬟仆妇,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她围在里面。 院门打开的一瞬间,那疯丫头冲着人群就扑了上来,磨得锃亮的菜刀在阳光下闪着光。 “你还我妹妹命来,还我妹妹命来……” 丫鬟仆妇们吓得四散奔逃,哪有一个肯护着她的? 就在晴雯的刀要砍上她的头的时候,她醒了…… 这梦太荒谬了,可又真的好真实啊。 晴雯变成了疯子,一门心思要杀了她,为黛玉报仇。 想想那丫头的性子,是真的会跟她玉石俱焚,以命抵命的。 窗外的晴雯听着王夫人的声声惊呼,无声地笑了。 这虽然是王夫人的梦境,可却是她主导的呢。 她不想让黛玉和宝玉就那么惨兮兮地死了,死也要让他们双宿双飞。 于是,她就让他们像梁山泊与祝英台那样,死后化蝶。 她说要有刀,那就得有刀,无穷无尽,取之不竭的刀。 她说谁也关不住我,那就谁也关不住她。 这个梦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天马行空,各种符合或不符合现实的事穿插其中。 “无中生有”嘛,林晴雯的新技能。 她凭空编造了根本不存在的故事情节,塞进了王夫人的梦里。 主打就是一个“恐怖”,还得控制着力道,别给她吓死了。 万一吓死了,没人去跟元妃娘娘汇报这噩梦咋办? 难不成要让她再深夜潜入皇宫去,给元妃娘娘造个梦? 那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好像有些危险哦。 而且,以她自己的力量根本做不到。 林晴雯悄咪咪地想,若是这功法再厉害一点,能远距离操控就好了。 那样她就可以躲在远处,甚至就坐在自己家里,远程操控光珠给人织梦,而不必费尽心机跑到人家窗外来了。 真能那样,她该给贾元春织个什么梦好呢? 每个人心底都有自己的恐惧,这就是他身上最容易被打击的弱点。 王夫人怕什么?一怕宝玉死,二怕自己死。 林晴雯就是抓住这两点,让她连做了两次噩梦,每每吓得她冷汗淋漓,惊叫连连。 贾元春怕什么呢?一怕失宠,二怕死。 若是真能给她织梦,就织一个先失宠,后横死的,绝逼吓得她再不敢动引黛玉进宫的念头。 算了,这种事想想就好,还是不要有这样的机会。 她现在可没有隔着厚厚的宫墙,指哪打哪的本事。 要给元春织梦,还是得去她的宫里,她可不想去。 感觉王夫人这一晚被吓得差不多了,林晴雯悄悄离开她的院子,返回凸碧山庄。 这一晚上折腾得好累,她倒在床上就美滋滋地睡了过去。 可怜那王夫人,就没有她这么美了,睁着眼生生熬了半夜。 “子不语怪力乱神”,那是那些读书人说的,她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妇道人家可不懂。 对那些神神道道的事,她其实是相信的。 或许黛玉和晴雯真是有神灵庇佑的?神灵指示,不许她们送这两人进宫? 若是强行送进去,必然会有惨事发生? 王夫人一夜百转千回,终于枯坐到天亮,赶紧起来梳妆打扮,要进宫去与元妃再计议。 可是,进宫探望贵妃娘娘是有时间限制的,不是她什么时候想去就可以去的。 她没办法,只好耐着性子等着。 直到辰时末,她才起身,穿着诰命服出门去。 林晴雯睡醒了,神清气爽地也出了大观园,要去给贾母请安。 迎面碰上王夫人,瞅着她眼下的乌青,晴雯笑得灿若桃李: “二太太,您一早就身穿官服,可是要入宫去?烦请跟贵妃娘娘说一说,晴雯和黛玉稍作准备就入宫,定不让娘娘久等。” 王夫人身子一抖,差点歪在地上。 想起晚上晴雯披头散发,阴恻恻的眼神,顿时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晴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她颤着声问道。 林晴雯心里乐,眼神却瞬时冷了下来。 第269回 王夫人再次入宫,迎春事贾母难言 晴雯的眼神一冷,眸中阴狠之色陡然而生。 不过也就是瞬息而已,她那阴恻恻的眸子又漾满了笑意。 “二太太,我还能去哪呢?这不是去给老太太问个安,然后就回来收拾入宫的东西。这些天都不会再出府了,可不敢误了贵妃娘娘的旨意。” “你……” 王夫人看着她明亮如星的眼眸,几乎以为方才看到她眼中的狠意,是自己的错觉。 但她方才的样子,像极了昨晚梦中的那个疯丫头,眼神如勾,像“嘶嘶”吐着蛇信的毒蛇一样阴冷、黏腻。 王夫人不敢再跟晴雯说什么,赶紧出了府。 晴雯若无其事地到贾母处,正碰上宝玉也在此处,正眉飞色舞地跟贾母讲自己跟那个外邦人学说外邦话的事儿。 贾母慈祥地看着他,眼里露出一抹欣慰。 她知道宝玉想要做海上贸易,这条路艰难且险,但是她不会阻止。 她护不了他一辈子啊,一番痛定思痛后,她决定放手让他自己去闯一条路。 “好,好,”贾母摸了摸宝玉的大脸盘子,笑着道,“别光学外邦话,也多问他些外邦人的习俗。入乡得随俗,不能犯了人家的忌讳,会惹乱子的。” “老太太说得对,你还可以多问问,咱们这里什么样的货品在他们那最受欢迎?他们有什么货品是咱们这里没有的?来回不走空船,合理规划,统筹安排,才能以最小的成本,赚最多的钱。”晴雯笑道。 其实对于宝玉贩卖什么货物,晴雯并不担心。 他出身豪门,外祖家就是以海上贸易起家。 这是他富家公子的优势,见识广啊,自然知道什么货物本地最稀缺。 “物以稀为贵”,稀缺的东西就赚钱。 而且他与富贵权势之家多有联系,运回来的货物不愁卖。 让他跟西洋人学语言,不过是“技多不压身”,跟外邦人交流也能顺畅些。 “晴姐姐,我一会儿还要去白云寺,你跟我一起不?”宝玉笑问道。 “我今天就不去了,那边最近没什么事儿,等过几天小陈庄的枣子就该收了,那时我再去。”晴雯道。 她要在家里等王夫人回来,看她们还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王夫人跟贾元春的算计,晴雯也不打算跟宝玉说。 王夫人恐怕也不敢让宝玉知道,这正合她心意。 宝玉现在正在努力学习生存技能,就不要让这些破事去打扰他了。 只希望他快速成长起来,日后能为黛玉遮风挡雨。 宝玉乐呵呵地走了,老太太看向晴雯,面带忧色:“那件事你可有应对的法子了?” “老太太,您别担心,等今个儿二太太从宫里回来,这事儿就该有个结果了。”晴雯坐在榻前的脚凳上,轻轻为老太太捶着腿。 “好,你办妥了就好。” 老太太欣慰地抚了抚晴雯的秀发,轻声叹息,“我是最不喜牺牲女儿家一辈子的幸福,为家族争荣耀的。一个家族男儿不作为,却依靠女儿家去争富贵,这个家族也就走到头了。 咱们贾王史薛四大家族,一直靠着儿女联姻来巩固几家之间的关系。不管两个人合不合适,都硬要凑在一起。 看看咱们家二太太和二老爷,貌合神离,不过勉强维持夫妻的情面而已,谁也过得不痛快。 我当年执意把黛玉的母亲嫁给她的父亲,就是要让她得到她自己的幸福。虽然她命不长久,可到底是过了几年夫妻恩爱的好日子。 对黛玉,我不求别的,只求她安安稳稳,无病无灾的过一辈子就好了。我可不想她入宫去,陪伴那个年过半百的……” 贾母没说“那个年过半百”的什么东西,名门贵女的涵养不允许她对圣上出言不敬。 可晴雯却知道,她要说的,要么是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家伙”、“老东西”,要么就是“老色胚”、“下流鬼”。 当然不能。 老太太不想,她也不允许。 “说起来,老太太也别光顾着黛玉,咱家二姑娘、三姑娘是不是也该议亲了?”晴雯转了话题。 把迎春救出牢笼,摆脱她既定的结局,最稳妥的法子就是,给她换一门合心意的亲事。 可是,这可不是她能左右的,她想看看老太太有没有什么办法。 “你倒是操心的多,”贾母戏言,面色又沉了沉,“三丫头还小,倒是还没定,有时间好好寻摸。 可是……二丫头的亲事,她老子娘有主意,说要嫁给那个叫什么孙绍祖的,等国丧期一过,就要成亲了。” “老太太,晴雯常在坊间行走,可是听说那男人的品行,并非良配。”晴雯柔声道。 孙绍祖的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亦系世交。 此人现袭指挥之职,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年未满三十,是个前途无量的有为青年。 而且他家质饶富,虽是年纪大些,可人品家当与迎春也算相称合。 只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孙绍祖表面人模狗样,实际内里就是个死渣。 他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婆子媳妇丫头将及淫遍。 迎春劝说,他便指着她的鼻子骂。 依曹公第八十回的情节发展,之后的打骂、磋磨必是常事。 迎春真嫁过去,命便不久了。 “唉,我也觉得那人不是良配,”贾母无奈地叹了口气,“可这门亲事是她亲父主张,我拦阻他也未必听。 况且儿女之事自有天意前因,我又何必出头多事?再说,她的亲父也未必会害她,兴许是个好的呢?” 贾母不愿管这事,晴雯也不再多言。 老太太也有老太太的难处,大房、二房很难一碗水端平。 贾赦承袭了爵位,可他没有实权,而且发妻早死,继室邢夫人家世单薄,不能给他助力。 而二房的王夫人,却是权势如日中天的王子腾的妹妹。 贾家如今势微,还得依靠着王子腾照拂。 所以,贾家现在就是这样的尴尬,袭爵的是长房,可管家理事,住正院大屋的却是二房。 贾赦难免心有怨言,埋怨老太太偏心。 所以,老太太说的话,他未必肯听。 或许为跟老太太赌气,他会更加的为所欲为。 算了,还是另想办法。 第270回 贾妃单召林晴雯,皇上欲临凤藻宫 皇宫,贾元春的凤藻宫里。 贾元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王夫人:“太太是说,您就因为做了个梦,就不想让晴雯和黛玉进宫了?” “娘娘,那个梦真的太可怕了,您是没做过那样的梦,您要做过,也会打消了召她们进宫的念头的。”王夫人抚着胸口,仍是惊魂未定。 “太太不过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贾元春不以为意,“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定是太太白日思虑得太多了,晚上才会做那样的梦。” “不是,不是,你不知道,那梦真是太真实了。” 王夫人着急地连比划带说,“黛玉就在皇上面前,一剪子戳破了自己的喉咙,那血喷出去老远,喷得哪哪都是。宝玉也是一口一口地呕血,呕完了也就那么去了。 我身边可就剩宝玉一个儿子了,他可不能出事啊。还有晴雯那死丫头被气疯了,天天晚上磨刀要杀了我呢。” “所以,太太是怕宝玉死,怕被晴雯杀,就不管我在宫里受的苦楚了吗?” 贾元春悲愤地道,“我在这里孤零零的守了多年,身边连一个帮衬的都没有,还得为家族苦心谋划。如今看我没用了,就要弃我于不顾了吗?” “娘娘,你怎么这么说?” 王夫人嗫嚅道,“我是那么怕死的吗?我是觉得那两个丫头太妖气,或许真有神灵庇佑着。咱们把人弄进宫里来,只怕神灵会降下惩罚的。” “神灵惩罚?” 贾元春冷笑,“我在宫里这许多年,只知道要想过得好,就得自己为自己筹谋打算。哪有什么神灵?我才不信呢。 既是太太梦中,因黛玉自刎而死,宝玉才吐血而亡,又因黛玉之死,晴雯才疯魔要杀太太。那就不让黛玉进宫了,只让晴雯自己来。这样,那些让太太胆战心惊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您也说她一听要送黛玉进宫,连想都没想就要跟着一起来,兴许她正盼着进宫呢,那就让她自己进来。” “这……这……”王夫人吱唔,“我看着晴雯那丫头,比黛玉还妖。娘娘召她进来,怕是非但帮不到你,还会给您带来祸患啊。” “太太不必说了,就这么定了。”贾元春挥了挥手,“时辰也快到了,太太该出宫了。” 自己的女儿下了逐客令,王夫人无奈,只好离开皇宫回家去。 说起来,不仅是贾母不敢违了贾元春的旨意,便是她这个做娘的,也是不能违背的。 晴雯正在凸碧山庄收拾绛珠草。 那血红的花朵在枝头顶了近两个月,终于凋谢了,现在种子也成熟了。 她把绛珠草收好,收获的六粒种子又放进络子里,挂在自己脖子上。 取出一粒凝霜花种,她小心地种了下去。 上一次的凝霜花,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种下的,每天用冰水浇灌,太费冰了。 这回在秋天种下,气温已渐渐变凉,应该更好种一些。 听鸳鸯来唤,她把手里的活交给郑嬷嬷,洗了洗手就跟着鸳鸯去了贾母屋里。 老太太端坐在榻上,面色阴沉。 王夫人坐在她面前的八角凳上,一脸的疲惫。 “晴雯,贵妃娘娘说,黛玉还小,与她说不上几句话,不如就你自己进宫,好好陪她几天?” “我自己去?”晴雯一怔。 果然这事不能轻易过去,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她不想进宫去,也是逃不掉了。 她笑了笑,“那行,既是贵妃娘娘有召,晴雯岂敢不从?” “你同意?那……你准备何时进宫?”王夫人诧异。 她是真没想到晴雯连推辞都不推辞,直接就应下了。 “我自己一个人进宫,也不需要做什么准备了,太太说什么时候去,那就什么时候去。” 晴雯笑道,“宫中美景美不胜收,我上次去都没有好好看一看。宫里的美食又多,我很喜欢呢。就是各宫娘娘身上漂亮的衣裳,都够我细细瞧上一年的。” 晴雯掰着手指,细数宫中的美食、美景、美好的事物,极力表达对宫中生活的羡慕。 王夫人心里稍松了口气,或许真如元春所说,晴雯这丫头就是喜欢宫中呢。 “那就宜早不宜迟,就明日。”王夫人喜道。 嫔妃的家人探望也不是随时都可以的,每月都有固定的日子。 但为免夜长梦多,这丫头再琢磨出别的道道来,她还是使点子银子打点打点,明天就送她进去。 “行,那就明日。”晴雯眼里闪着晶莹的光,痛快地答应了。 昨夜一梦,王夫人应该是被吓到了。 只是贾妃娘娘还没有经过梦境的毒打,那就让她也体验一把。 实在不行,她不介意像对贾环和迎祥郡主那样,给她造一场美梦,让她永远沉陷其中,无法自拔。 反正宫中那个吃人的地方,心理抑郁,得妄想症的嫔妃大有人在。 好在黛玉不进去,她就没有后顾之忧,行起事来也方便。 翌日,林晴雯背了个小包裹,跟着王夫人进了宫。 包裹里就装了几件常穿的换洗衣裳,不过是装个样子而已。 她相信,用不了几天,贾妃就得好好地把她给送回来。 …… 凤藻宫里,贾妃热情地接待晴雯,赏了衣物、首饰、吃食,又分配了两个宫女专门伺候她。 林晴雯可没客气,不管她送什么都笑纳,看上喜欢的,也觍着脸讨要。 她就是要告诉元妃,她是真心愿意留在宫里的。 贾妃心里鄙夷,到底是丫头出身,没见过世面,眼皮子又浅,见了什么都喜欢。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她有喜好的东西,就不愁拿捏不住她。 她一边应付晴雯,让她安心地住在宫里,一边拿出银子来好生打点皇上身边的内监。 皇上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他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来她的凤藻宫了。 晴雯进宫的第三天,皇上在御花园散步时,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遂驻足听了一会儿。 “皇上,贤德妃娘娘的琴声,还是一如往昔般动听啊。”内监福公公觑着皇上的神色,小心地提了一嘴。 宫里的妃子太多,像元妃这样的边缘人物,皇上都不一定能记起来。 就为让福公公提这么一嘴,元妃也花了数百两银子打点。 “贤德妃擅琴,这些年倒是很少听她弹了,今晚摆驾凤藻宫,去传旨。” 第271回 贾元春入梦受惊,林晴雯如愿回家 皇上终于要来凤藻宫了,元妃娘娘喜出望外。 不枉她花那么多银子疏通关系,也不枉这些天她没白没黑地抚琴,只为皇上能”凑巧”听到。 “你们带晴姑娘去偏殿,好生梳洗打扮。等会儿皇上来了,让晴姑娘给皇上布菜。”元春对伺候晴雯的两个宫女道。 “我能见到皇上了?九五至尊、权力至高无上的皇上?”晴雯欣喜若狂。 “嗯,快去打扮,打扮好看些。” 元春鄙夷地撇了撇嘴,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这小蹄子品性粗鄙浅薄,却生得如此好相貌,便是不做收拾打扮,也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实是让人心生嫉妒。 “好,我这就去好好收拾。” 晴雯欣喜地转身跑回她住的偏殿,边跑边小声嘟囔,“就凭我这花容月貌,各宫嫔妃哪个有我好看?我就不信,皇上见了我不会对我另眼相看?” “抱琴,快去取水来,为我沐浴梳妆。”元妃吩咐道。 皇上要来她宫里,她不仅要献上美人,博皇上的欢心,更希望自己能挽留住皇上的心。 温热的水中,加了花瓣牛奶,元春泡在里面,宫女轻柔地为她擦拭着肌肤。 “贵妃姐姐,你看这两根簪子,我戴哪支好看?” 晴雯一手拿着一支簪子,从偏殿跑了过来。 贾妃忍住心中的不耐,接过簪子比较了一下。 “这支……”她拿起其中一支,插到晴雯的头上。 “好,听姐姐的……”林晴雯回应。 那声音听起来很遥远,贾妃闭起眼睛,精神渐渐恍惚。 梦中岁月长,转瞬之间,却好像过了一辈子。 元妃眼睁睁地看着晴雯被皇上带走,自此日夜宠幸不止。 林晴雯从小小的答应开始,一路飙升,贵人、嫔、妃……升到与她同级别的贵妃位,竟然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而她明明是凭借她的助力,才得以成为皇上的宠妃,却对她没有丝毫的感恩之心。 上元节,皇上欲与民同庆,带着所有嫔妃上城楼上赏花灯。 结果,林晴雯突然落入护城河中。 十几米高的城墙啊,她竟然还活着,只是被打捞上来后,双股间鲜血汩汩,竟是流产了。 宠妃落水,皇子流产,皇上龙颜大怒。 林晴雯却指认元妃推她入水,皇上直接将她打入冷宫中。 冷宫凄凉,房破屋旧,破棉破被,臭虫老鼠与人共处,残羹冷炙、剩菜馊饭尚不得饱,元妃娘娘备受折磨。 然而,晴雯仍然不肯放过她,夜夜在皇上枕边嘤嘤嘤,直道每晚都梦到元妃娘娘要暗害她。 最终皇上赐了毒酒、白绫、匕首,要她三选其一,自行了结。 她瞪着那三样死物,难以抉择。 哪一样都是疼的,哪一样她都不想选。 林晴雯带着一群太监宫女到冷宫,亲手给她灌下毒酒,一条白绫将她吊在房梁上,用匕首狠狠刺她的身体。 “娘娘欺我无权无势,便想随意拿捏我?” 林晴雯一下一下地扎着,眼里仿似淬了毒,“就让尊贵的贵妃娘娘,亲自尝一下自己酿下的苦果。就是你眼中的贱丫头,今天要亲手送你归西。 皇上仁慈,让你三选其一。你还犹豫不决?那就都尝尝,哪一种死法都销魂。下一世再选,就不会那么困难了。” “我……不想死……”贾元春几乎窒息,憋得喘不过气来。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抱琴在旁边着急地呼喊。 “我……”贾元春醒来,惊恐地环视四周,“晴姑娘呢?她去哪了?” “晴姑娘戴着您给她挑的簪子,这会儿又回偏殿打扮去了。”抱琴笑道。 “不,不要她打扮了。” 贾元春急忙道,“你赶紧去,亲自盯着她,今晚一定不要让她见到皇上。明天宫门一开,就送她出去。” “娘娘?”抱琴疑惑。 “别问为什么,赶紧去盯着她。”元妃低声吼道。 她是真害怕了。 人都说梦中感觉不到疼痛,可她被灌下毒酒时,腹痛如绞,她清清楚楚地感受过。 她还像个旁观人一样,亲眼看着自己被吊上房梁,眼珠子凸出,舌头伸出来老长老长。 不要,她不要那么死。 不是,她怎么死都不想。 这一夜,皇上来到凤藻宫,不过只在这里用过膳,便回了自己的寝殿。 他有些失望,贾妃当年多么娇艳,如今不过二十几岁,竟是小脸蜡黄,看着就让人倒尽胃口。 他是忍耐着极度的不适,才吃下几口饭的,赶忙回寝宫召几个鲜嫩漂亮的小人儿,洗洗眼。 贾元春也是冤,她原本的脸不黄啊。 可今天实在是被那个梦吓坏了,根本打不起精神来应付皇上。 林晴雯那个小妖精,真是害人不浅。 难道真如母亲所说,她是有神仙庇佑的? 生活在宫中这些年,她一直坚信只有人心是最难测的,什么阴司报应,因果循环,她是一概不信的。 而今,她心里有些动摇了。 她想再试一次,可又当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老老实实在宫里呆着,便是贾家失了势,皇上应该也不会杀她。 可她若是敢作妖,只怕皇上真会赐她死。 林晴雯被抱琴堵在偏殿里,不停地探头探脑往外看。 “抱琴姐姐,贵妃娘娘不是说,让我去给皇上布菜吗?怎么还不见她使人来传?” “晴姑娘再等等,许是娘娘觉得还不是最佳时机。”抱琴耐心劝道。 “哦,我再等等。” 林晴雯坐回榻上,忽而一下又蹦了起来,“我还是过去看看,不然皇上一会子该走了。” “晴姑娘,您好生坐着。”抱琴把她按回榻上。 林晴雯左扭右扭,仿佛真是急切地要见到皇上,把个抱琴折腾的生无可恋,终于熬到皇上离开。 “皇上,皇上他走了?我见不到他了。”林晴雯失望极了。 抱琴长舒一口气,终于走了,这位晴姑娘真是太能闹腾了。 翌日,贾元春差人将晴雯送回贾家,再绝口不提接晴雯和黛玉进宫的事了。 林晴雯皇宫三日游结束,抱着贾妃娘娘大包小包的赏赐,喜滋滋地回了贾家。 第272回 贾母为探春议亲,湘莲教宝玉练武 贾家一切如常,生活仍然照旧。 晴雯拆开挽得繁复的发髻,揉了揉被揪紧的头皮。 宫中的生活谁喜欢?每天都得打扮得精精致致,涂脂抹粉挽发髻,不得有半点的马虎。 她只想解放自己的脑袋和小脸,清清爽爽、舒舒服服地,不好么? 小红边给她轻柔地梳着头发,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二奶奶在清平巷买了宅子,正着人收拾着呢……” “老太太召了大老爷和大太太说话,听老太太屋里的小丫鬟们议论,老太太挺不高兴的……” “老太太放出话去,咱家三姑娘到年纪了,好几家人家都来相看过呢……” 老太太找过大老爷和大太太?晴雯想,老太太嘴上说不想管,其实还是为迎春努力过的。 只是贾赦和邢夫人两个死倔种,没有给老太太面子。 他们是拿迎春一辈子的幸福,在跟老太太赌气呢。 若是他们听从老太太的意见,老太太就会给迎春和探春一起相看亲事了。 不过现在的相看也只是初步接触,私下有个意向。 国丧期间,定亲、下聘都是不许的。 “来相看探丫头的都有谁家?可有中意的?”晴雯笑问。 “相看的人家可真不少,景田侯家、襄阳侯家,连西宁郡王家也来相看过。不过老太太替三姑娘相中的,是户部员外郎张家的公子张明俊,今年刚考中秀才的。” 户部员外郎,五品,与贾政的官职相当。 老太太不挑高门大户,却只挑了个五品小官家的公子,着实令人不解。 不过晴雯却明白,以贾家目前的处境,探春嫁高门未必是好的选择。 不如这样的小门庭,她进门少受些磋磨。 不攀权贵,不入豪门,老太太是真心为探春好的。 “走,咱们去秋爽斋,给三姑娘道喜去。” 晴雯松松地挽起头发,斜斜地插了一支簪子,去往探春那里。 屋子里拥拥簇簇好些人,迎春、惜春、黛玉都在,还有她们各自的丫鬟。 “恭喜探丫头大喜啊!”晴雯笑着走进来。 “晴姐姐,瞧你……”探春羞涩地垂下头。 “这还害羞上了?” 晴雯打趣道,“张公子年纪轻轻就中秀才,才情不用怀疑。等哪天让你二哥哥去帮你探探,看看他长得如何?不好看咱都不要。” “长得好不好的有什么打紧?只要人上进就好。” 探春羞答答,“况且自古道,儿女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太挑的人,长得好不好看都那样了。” 看那娇羞样,她对这门亲事是满意的。 张家门第虽不算高,可那张公子却是个有出息的。 十六岁的秀才公,还是很有前途的,比那些大家里的纨绔子弟,比如贾家的这些男人们,强多了。 贾探春目光长远,不会只看眼前。 二姑娘迎春脸上带着呆呆的笑,就那么傻呵呵地看着探春。 她也是为探春高兴的? 这还真是个“二木头”,也不知道她对自己的亲事知道多少? 晴雯这些天又多想了一些,曹公虽然没有说孙绍祖是否曾经婚配,可据晴雯猜测,他都年近三十了,之前不可能没有成过亲。 也就是说,迎春这个国公府的大小姐,是要去给人做填房的。 填房虽然也是正妻,但地位永远比前任老婆低一等。 也不知道孙绍祖前任老婆是咋死的?这就让晴雯更加同情迎春了。 晴雯偏头看向同样一脸喜意的惜春,笑道:“咱们惜丫头呢,是不是好事也将近了?” 惜春小脸一红,羞赧地道:“晴姐姐,你又瞎说,我才十一岁呢。” 惜春年岁小,确实议亲还不到年纪。 可是即便到了年纪,也得由东府做主。 因为她是东府贾珍的妹子,老太太是不能擅作主张,替人家议亲的。 晴雯又为惜春担起心来,她打小在老太太身边养大,与贾珍和贾珍的媳妇尤氏并不亲近,也不知道那对兄嫂会不会尽心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难不成真要让她最终遁入空门,长伴青灯古佛? 众人正在说话,宝玉一头闯了进来。 “姐妹们都在这呢?怎么不叫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问自答,“哦,你们去找我也找不到,最近我都在白云寺呢。” “你这是跟人学外邦话呢,还是做什么去了?怎么弄得黑不溜秋的?” 贾宝玉那张本来如银盆一般白皙如玉的脸,突然变得黑乎乎的,晴雯觉得很奇怪。 这才几天没见,他怎么把自己折腾成非洲人了? “嗐,给你看看。” 贾宝玉突然分开双脚,两膝弯曲,扎了个马步,“晴姐姐,用力推我。” “干嘛?” 晴雯嘴上说着,手上用了力,使劲推了他一把,纹丝不动。 “怎么样?推不动?” 贾宝玉收起姿势,得意洋洋道,“柳二哥也住到白云寺去了,这些天我学完了外邦话,就跟他学功夫。 二哥说我从小没练过,就从扎马步开始,再教我一些防身术,出门就有自保能力了。 二哥这师父可狠了,扎马步一扎半个时辰都不准动,就在太阳底下,可不就把我晒成黑猴了?” 宝玉一番话,说得黛玉、迎、探、惜众姊妹都笑了起来。 晴雯也笑了,原来柳湘莲也住那里了? 他的案子结了,可以自由出去行走了。 晴雯没有什么事分派给他,他倒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活。 宝玉打小娇生惯养,虽说也练过骑射,但并没有下过苦功,真正的功夫更是没有练过。 如今要出门贸易去,没有功夫傍身实在不行。 柳湘莲愿意教他正好,要不然晴雯也想找人教教他。 看这样子,他也是在认真学的。 虽然肯定不能练成武林高手了,但能强身健体也好。 至少出门遇见强人,他也抗揍不是? “这些天你除了学说外邦话,跟柳二哥学功夫,还做过什么?”晴雯问道。 宝玉想要出海贸易,要做的功课很多。 有些得他自己去打算,晴雯不可能面面俱到地都给他铺设好了。 那样,他永远也不可能成长起来。 第273回 林晴雯将离贾府,王夫人疑神疑鬼 “我还问了些人,最喜欢外邦传过来的什么物件?不过大多人都说不上来,因为他们很少见过外邦的物件。” 宝玉有些惆怅,然后又笑道,“不过有几家王孙公子还是有些见识,纷纷让我给他们淘澄些好东西。 我想着出去就弄些价廉物美的东西回来,只要好用,就会有人喜欢。再弄些稀罕物件,富贵人家的公子们也会喜欢。” 他这是去做市场调查了。 很好! 林晴雯老怀欣慰。 果然兴趣点在哪里,就会往哪里去努力。 …… 被贾元春和王夫人一番闹腾,晴雯带黛玉出府的时间又被耽误了几天。 黛玉那边都收拾得差不多,只等晴雯了。 晴雯抓紧时间收拾,早一天出了府,就早一天脱离别人的算计。 万一再出点儿这事儿那事儿的,她可不想真多制造出几个疯子来。 晴雯在凸碧山庄住了有一年半了,置办的东西有点儿多。 亏得小红、佳蕙、郑嬷嬷和祝嬷嬷在她离开的这几天,一直在整理着包裹,如今只需扫扫尾也就可以了。 东西都整理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晴雯将林叔带到贾府来,面见老太太。 彼时,邢夫人、王夫人也在老太太屋里。 晴雯就是趁着这个时候来,当着大家的面说完,她也就不必一一去辞行了。 老太太早就等着林叔来了,一点儿没摆架子,温和地跟林叔说话。 邢夫人不置可否,只呆呆地坐着听着。 睛雯和黛玉住在贾府也好,还是离开也好,都与她无关,她才不关心呢。 或许她心里还想着,早让这两个丫头出去,也省得在贾家住着,费了贾家的银钱。 王夫人却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林叔,看了好半天。 她刚刚起意将黛玉和晴雯送到宫里去,就来了这么个林家人,要带两个丫头出府去,天下的事哪有这么巧? 肯定是她们找了来糊弄人的,不过就是想离开贾府,脱离贾家的掌控,她现在可不想让她们得逞。 虽说不能将她们两个送到宫里去,好歹留在贾家,婚事还得贾家做主。 虽说大概率是老太太会为她们主持婚事,但不代表她插不进去手啊。 或许可以当成贾家的女儿那样,送去高门联姻,或是送给哪个王爷、侯爷做个妾室、填房,也不枉了她们生得一副好相貌。 “你说你是黛玉的本家堂叔,那你是什么人?与黛玉的父亲是什么关系?与晴雯又是什么关系?”王夫人咄咄逼人。 “说起来,我也只在两个丫头小时候见过她们。” 林叔转向王夫人,半点不卡顿地道,“林海是我堂兄,我叫林河,我们林家人丁单薄,所以堂兄弟之间也很亲近,名字都是从‘水’字的。 晴雯的父亲叫林江,也是我一个堂兄,小时候我还常去他家里,那时候的晴雯不过两三岁,头上两个小揪揪,追着我直喊‘堂叔’。” 林叔说着说着,眼里蕴起了泪,他是真的想起了那些温馨的岁月。 林晴雯在旁边抱着林叔的胳膊,努力挤出几滴泪来。 堂叔动情,她不动情就不好了。 王夫人狐疑地看了看他两个,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只能当真了。 当晚,林晴雯正在做着最后的打包整理,贾家三姐妹突然一起过来了。 “晴姐姐,既是要离开,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贾探春有些嗔怪地道,“难道姐姐是准备不辞而别?” “哪有哪有?这不是还没有收拾好吗?”晴雯急忙道。 她其实是真的想不辞而别的,只想等日后再回来看望她们。 她是知道贾家最终结局的,所以才极力要早些逃离,可这些姐妹却只能留在这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贾家败亡之前离开? 她想想这些,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不敢去见她们。 “你瞒我们瞒得太好了,都要走了我们也没有看出来。” 迎春笑着将自己常用的棋盘拿出来,递向晴雯,“这个给你,知道你惦记好久了。” 晴雯连忙接过来,笑着道谢,抱了抱迎春,道了声“珍重”。 她是真心希望,这个虽懦弱却善良的姑娘,能好好保重自己。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咱们一起住了这好些年,总有散的时候。再过几年,即便不离府,咱们姐妹也该各有归处了。” 探春拿了一幅字给晴雯,没有挽留,只道,“我也就这点子东西能拿得出手了,姐姐不嫌弃就收着,日后偶尔看到她,望能想起妹妹来。” 晴雯珍重地将字接过来,交给小红好生收着。 “这字我会找最好的工匠裱起来,就挂在我的书房里,天天看着,天天祈祷上苍保佑我们三姑娘一生幸福安康。”林晴雯貌似打趣着。 她不知道探春与张公子的婚事,最终是否能成?她总感觉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但此时也只能祝福她了。 惜春捧出一幅画来,跟小丫头入画展开给晴雯看,晴雯一下被惊呆了。 “这不是惜丫头画的大观园吗?费那么老鼻子事了。这是要送给我的?” 惜春画大观园图还是当初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因为艳羡大观园的美景,说想要画下来拿家去给乡邻们展扬展扬,贾母便命擅画的惜春画下来给她。 这幅画在曹公的笔下丢失了,最终也不知流落到何处去了。 没想到,惜春竟是拿来要给她。 “晴姐姐,这画我刚刚才画完,画得并不好,给晴姐姐留个念想,日后姐姐看到画,便能想起咱们姐妹在园里的时光。” “惜丫头,晴姐姐何其有幸,能得到这样珍贵的一幅画?”晴雯由衷地道。 在此之前,晴雯对惜春并没有跟探春、宝钗等人亲近,可能是因为她年纪小,性子又沉闷,与姐妹们一起的时候不是很多。 所以,对她以后要出家这事,她并没有太多触动。 也许,她是真心向佛呢?做尼姑也是摆脱贾府的一条出路? 可是,从今天开始,她想好好谋划惜春之后的路了。 如果是她喜欢,当然要成全她。 可她若不是真心喜欢,那她愿意为她铺设另外的一条路。 第274回 史湘云林宅作客,贾探春亲事告吹 宅子那边为迎接晴雯和黛玉两个,早就从里到外修整过了。 大门上方挂着“林宅”的牌匾,是慕南风亲手写的。 两侧挂着的红色灯笼上,同样是他写的“林”字。 至于为什么选择红色?是崔大爷爷和林叔强烈要求的。 两位姑娘回归林家是大喜事,当然要用喜庆的红色嘛。 晴雯和黛玉是正经主子,就住在内院正屋。 她俩贴身侍候的丫鬟、嬷嬷都跟着过来了,就住在她们旁边的厢房里。 黛玉兴奋地在自己的大屋里来回转,这里摸摸,那里瞧瞧。 这里比不上大观园的奢华,但却足够温馨,让她再一次体会到了久违的“家”的感觉。 贾家再好,毕竟是寄人篱下,不是自己的家啊。 她将自己带来的东西一一取出,一样一样地摆放好。 书箱太多,足足装了两大马车。 紫鹃和春纤、雪雁,还有几个婆子,来来回回地搬了好几趟。 黛玉不厌其烦地一本一本地摆到书架上,将自己的屋子整理得充满书香。 幸好晴雯有远见,早早让人打造了一整面墙的书架,要不然还真摆不上这么多书。 “咱们家真好,我当初从家里带来的书,好多都是放在箱子里存着的,潇湘馆也放不下。在这里,都可以摆出来。” 她欣喜地道,又转头看向窗外,试探地问,“姐姐,过些日子咱们在房前屋后种上几杆翠竹?我还是喜欢那抹绿意。” “这是我们自己的家,你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都依着你。”晴雯宠溺地笑。 …… 晴雯和黛玉搬过来没几天,林宅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晴姐姐,林姐姐,你们两个可真是不仗义。” 史湘云风风火火地迈进大门,大声抱怨着,“你们搬到这里,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还当不当我是姐妹了?还是‘爱哥哥’催着老太太去接了我来,我才知道的。” 少女的眼神明媚,嘴里抱怨着,却也是满心羡慕,“若是我也能有一所自己的宅子,自己住到外面就好了。” 这个跟黛玉一样,自小寄人篱下,又没得到善待的姑娘,心中的凄苦可想而知。 随她一起过来的迎、探、惜三姐妹,眸中亦有亮光闪动。 谁不想独自居于一院,不用仰人鼻息,不用受人摆布,自己的命运由自己做主? 可是,那可能么? 漫说她们有父有兄,不可能让她们另立门户,就算可以自立门户,她们又要如何生存? 毕竟这世间有几个像晴雯一样的奇女子,有能力自己买宅子、铺子、庄子? 她们出嫁兴许会有嫁妆,可她们这样的身份,谁又能亲手打理? 晴雯看着她们的神色,不由得更为庆幸自己穿的只是一个低贱的无父无母的丫鬟,而不是一个大家闺秀。 否则,她也只能像她们这样,循规蹈矩地长大,然后在长辈的安排下,嫁给一个不可预知的男人,平生哪有什么逍遥恣意地快活? “姐妹们快去我屋里坐,”晴雯连忙笑着往里让,“好不容易离了长辈们的眼,咱们今个儿好生高乐一天。” 几个姊妹也给面子,当真嘻嘻哈哈地往里走。 探春走在最后面,悄悄打量着晴雯的宅子,眼中艳羡之色更胜。 晴雯瞥了她一眼,见她面色有些沉郁,随即冲佳蕙使了个眼色。 佳蕙如今察言观色的本事更加炉火纯青了,当即便跑去找她昔日的小姐妹们再叙姐妹情去了。 …… 史湘云此行本就是来玩的,她寄居在叔父家里,平日哪得如此自由自在?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高雅的玩意儿都玩腻了,湘云索性挽起袖子,拉着晴雯和探春斗起牌来,其他姊妹便围在旁边兴致盎然的看着。 晴雯玩了一会儿,把位子让给了黛玉,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她的肩膀。 黛玉莞尔一笑,她明白姐姐的用意,人家都是客人,怎能让客人输钱呢? 于是,黛玉连着输了好几把,直笑道自己的牌打得太臭。 晴雯看她领会了自己的意图,便悄悄地出了屋子。 佳蕙探得了消息,早在外面等着了。 “姑娘,三姑娘与张家公子的亲事,黄了。” 诶?这么快的吗?晴雯有些诧异。 她预感到探春的婚事不会那么如她所愿,却没想到变故来得这样快,“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张公子嫌弃她庶出的身份吗?” “张公子倒是不嫌弃三姑娘的身份,”佳蕙摇摇头道,“是赵姨娘嫌弃张家门第不高,或者说,是二太太嫌弃张家的门第。 赵姨娘在二太太屋里伺候半天,出来就偷偷出府去了西宁郡王府,以贾家二太太的名义求见西宁老王妃,陈说探春的好处。 老王妃可是人老成精了,怎能看不出她那作派,根本不是正经主子?一个姨娘这么没规没矩,老王妃恼了,当即着人把她扔出王府去。 张员外郎家听说了此事,到贾府求见老太太,言明两家亲事作罢,请老太太另选合意的孙婿。 赵姨娘丢人都丢到别人家去了,老太太气得要死,把赵姨娘关在自己屋里,跪瓷瓦子呢。” 这个蠢货,当真是至死不休的愚蠢。 晴雯心里暗骂。 王夫人可不管探春姐妹日后生活得幸不幸福,在她心里,女儿家就是用来家族联姻的。 她连黛玉和她的事都想做主,何况贾家这些女儿们? 探春是赵姨娘所出,她是嫡母,自然有权力掌握探春的命运。 可老太太却做了主,怎不让她心生怨恨? 何况,当初去贾家相看的人家有好几家,侯府、公府、甚至是王府,老太太偏偏选了家最不起眼的。 她心中不满,自己却不出声反对,肯定是在赵姨娘面前挑唆生事了。 不需要说别的,只单说探春若能嫁进王府,她这个做姨娘的,身份也得尊贵上三分不是? 赵姨娘靠给贾政生了一儿一女上位,心里更期望凭借女儿地位的提升,提一提自己的脸面。 平日里不时地还想作个妖,如今不作何时作? 探春如今心里肯定懊恼? 唉,有那样一个姨娘,也真够无语的。 林晴雯只能替探春一声叹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