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秦》 楔子 "林若西,你快点做饭啊,我都要饿死了!"刚推开那厚重的防盗门,林若西就听到堂妹林凡的叫嚷声和婶婶不满的抱怨声:"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对于这样的冷言冷语,林若西早已经习惯。她放下书包,低着头走到厨房开始忙活。自打父母出车祸去世之后,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六年。叔叔、婶婶以监护人的身份搬进了父母留下的这套房子,而她,却变成了自己家的佣人。 "小慧,我今天可是发大财了!哈哈!"叔叔林建国的声音传来,想必是经营古玩的他又收到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是什么?"林若西端着炒好的菜进屋放在桌子上,只见那一家三口正围在一起研究着什么。等看清那东西的样子之后,她的手顿时一抖,菜碟砰然落地。 "这趟西安真是没有白去。"林建国眼睛里满是血丝,却异常亢奋,"原是想捡个漏,哪曾想洛阳铲探了几下,竟然发现了一个空墓。虽然没有尸骨,可是东西还真不少。这个就是从那里面带出来的。正宗的秦玉,价值连城啊!"说到这里,他听到了菜碟碎裂的声音,转头骂道:"笨手笨脚的废物,滚一边儿去!"哪知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林若西此刻仿若着魔般无视林建国的斥责,双目无神。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她将挡在眼前的叔叔拼命推到一边,上前抓起了那块莹白的玉佩。 就在她的手指触及玉佩的那一刻,上面纹刻的鸿鹄仿若活了一般,溢出一圈圈光晕,最后骤然爆开,将林若西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林家三口早已经傻了,直到光晕散去,林若西与玉佩踪迹全无的时候,他们才回过神来。 颤抖着相互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那惊恐的神情中肯定方才那一切不是幻觉,他们厉叫一声:"鬼呀!"你拖我扯、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去。 第一章 竹马青梅 倾城之貌惹祸端 公元前249年,春。 水家村,清脆的鸡啼声打破了宁静的早晨。 "爹、娘,我上山去了。"背着一个超过自己一半身高的背篓,阿房笑着打过招呼,蹦跳着跑出门去。家里的黑狗随后起身,摇摇尾巴,追了上去。 正闷头打制一把锄头的张铁匠闻言,急忙抬起头来喊道:"别跑太远。"言语不多,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知道了。"稚气的声音远远传来,人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正在院子里喂猪的秀儿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送着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山脚下。嘴里一声轻叹:"唉,真是苦了这孩子。""她是老天爷赐的宝贝,不会一辈子受苦的。"张铁匠似是自言自语般接了一句,之后便又埋头做活。 "是呀,这孩子说不定真是神仙下凡呢。"秀儿同样若有所思。 十年前,一个刚刚足月的婴儿出现在了茅屋门前,那时他们夫妻还住在负黍,膝下无子的他们将这孩子当做上天的恩赐,取名阿房,视若己出,全心全意抚养。 阿房四岁时,忽然要求离开负黍。问其缘由,竟说是秦国将要来犯,会死好多人。夫妻二人怎会将孩子的话当真?本来不予理睬,无奈阿房不吃不喝日夜哭闹,只得依她所言劝说左邻右舍一并离去。众人皆当他们疯了,哪里肯听。最后夫妻二人爱女心切,竟真的听了阿房所言,背井离乡,最后在偏僻至极的水家村落了脚。 不曾想半年不到,秦国大军竟然真的攻取了韩国阳城、负黍两地,斩首四万余人。三两个侥幸逃得一死的邻居想起阿房当初所言,惊诧不已,后传了出去,众人皆惊。此是后话。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比起同龄的孩子,阿房更为聪明懂事。不只他们夫妻,村里其他人家也都很喜欢这个乖巧伶俐的孩子。虽说大家都不宽裕,但是有什么好吃的,也总是忘不了给阿房留一份,拿她当自家孩子看待。 其中有一个老人,更是倾囊相授,要将毕生心血凝成的技艺教与阿房。 这老人原是一个游方郎中,十几年前路过村子,一眼便看上了村后的莽莽群山,更确切地说,是看中了山上遍地皆是的药材。从此定居在此,人称药老爹。他也是村里唯一一个知书识字之人。自从阿房来此之后,药老爹每日带着她上山采药,辨药理,明药性。老人教得用心,加上阿房天资聪颖,几年下来,阿房不但把各色药材记得烂熟于心,而且还能开些方子,治疗一些常见的跌打损伤。 毕竟岁数不饶人,前些日子,药老爹为采一株首乌,不慎跌下山坡,伤了筋骨,动弹不得。 亏得阿房每日上山采来各种草药,或是医治药老爹伤势,或是晾干归类,让张铁匠拿到药铺卖了,多少可以补贴两家人开销。 抬起头,擦去额上渗出的汗水,靠坐在一棵树下,阿房怔怔地看着天空深处发呆。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深处偶尔会蹦出一些奇怪的东西,转瞬即逝。那样的熟悉,却难以抓住。也有一些事情清晰一些,比如四岁时那个预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笃定将要发生战争,并对结果预测得一清二楚。 之后亦有数次战事,被她提前预知,而结果也分毫不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身边的黑子忽然低吠一声,打断了阿房的神游。只见它双耳竖起,小牛般大小的身子伏低,对着一处茂密草丛"汪汪"低吠。 "黑子,你怎么了?"阿房轻声问道。这里还在山脚,平日里并无虎狼出没,她也并不怎么恐惧,只当它是又发现了兔子、山鸡之类。 慢慢挪回黑子身边,轻轻拨开一人多高的茅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浑身是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房走近,慢慢将手指伸向他的脉搏,指尖传来细微振动,他还活着。 阿房略松一口气,大致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大多是些皮外伤,伤口呈撕裂状,似乎是被猛兽所伤。有一处深可见骨,好在并未伤及要害,应该只是脱力晕厥过去。 阿房用力将少年的身体翻过,使之平躺在地上。她伸出拇指,用力按住他的人中穴,这人却毫无反应。 想了想,她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布包展开,里面排列着数十根银针。 此地条件有限,无法消毒,只好将就。她取出一根银针,抓起少年手指,刺入指甲之下。 一声呻吟,少年的眼帘微微颤动。 阿房见此法有效,立刻趁热打铁,又连续刺入数只银针。 终于,少年睫毛眨动,醒了过来。 …… 苍落尘躺在地上,感觉神智渐渐恍惚,头上的树丛不停旋转,似乎离他越来越远。身上被狼撕咬的伤口已经不觉得疼了,更确切地说,是他全身都已经没有了知觉。 眼前依稀出现母亲的身影,美丽慈爱的脸,温柔纤细的手。 挣扎着抬起手,想要拉住母亲,却抓了个空。母亲瞬间消失不见,原来,只是幻觉。 是啊,当然是幻觉,是他亲手把母亲的尸体掩埋的,怎么可能再见到她? 他,要死了吗? 可是,他不甘心。 咬牙想要爬起,可惜伤痕累累的身子不堪如此重负,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突然,指尖的剧痛将苍落尘从黑暗中拉了回来。 勉强张开双目,隐约看到一个身影蹲在自己身前。待要细看,只觉一阵头晕,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见此情形,阿房忙连声呼唤:"坚持住,千万不要再晕倒了。"否则,她可不敢保证还能不能再把他救活。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不过你一定要站起来,我扶你离开这里。"此处不可久留,若是有猛兽觅着血气而来就糟糕了。 银铃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苍落尘似乎有了一些力气。伸手撑住身边树干,他咬牙缓缓站起。 阿房将身后背篓扔下,急忙上前搀扶。两人沿着崎岖山路跌跌撞撞,也不知摔倒了多少次。 三日后。 张铁匠夫妻看着忙着拆换绷带、煎药熬粥的女儿,心疼不已。 他们的女儿心地善良,常会在山上捡回一些折翅断腿的小动物回来医治。对此,他们早就习以为常。 可是这回,阿房捡回来的"东西",却让他们大感意外。 这水家村地处偏僻,基本上无人来此,这个年纪尚幼的男孩,又为何会出现在深山林中? 疑惑归疑惑,水家夫妻毕竟也是仁厚之人,当下安顿男孩住下来养伤。 上前想要接过阿房手里的扇子,秀儿劝道:"去睡一会儿吧,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这里有娘,你就放心好了。"摇摇头,阿房继续摇着扇子:"娘,我现在还不累。等我累了,再叫你来替我。"爹娘每日忙里忙外也很辛苦,她实在不忍心再添麻烦。 少顷,药已煎好。 阿房小心将药倒入碗中,向内室走去。 挑开门帘,男孩仍在昏睡。阿房把药放在桌上,伸手探上男孩的手腕。 脉搏已然比那日有力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一些。看来,他的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心中一宽,正准备把手收回,突然腕上一紧,她的右手已被握住。 阿房一惊之下,忙抬头看去,水灵美眸立刻对上一双深邃锐利的眼。 "你醒了!太好了。几天没吃东西,你一定饿了吧?我这就去把粥端来,等着。"说完,挣开苍落尘的手,跑出门去。 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苍落尘苦笑,自己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以后,竟然虚弱得连个小丫头都抓不住了。 一阵香气飘来,阿房端着米粥走了进来。 阿房将粥吹得微温,细心喂到男孩嘴边。 苍落尘眉头一皱,抬手推开送到嘴边的勺子,沙哑着开口:"我自己会吃。"他才不要一个小丫头喂呢。 说着他便要起身,可惜努力半天,毫无用处。 阿房倒也不恼,由着苍落尘折腾。直到他气喘吁吁,放弃努力之后,才又笑嘻嘻地舀了一勺粥,重新送到他嘴边:"老老实实吃就好了,我都不嫌麻烦,你还计较什么?"死要面子活受罪,还是她捡回来的兔子、狐狸更懂事。 别开头,苍落尘很想无视那碗冒着香气的粥,可惜肚子不争气,早已叫得惊天动地。 算起来,他已经好久没吃过像样的饭了。刺客杀了一拨又来一拨,追得他四处奔逃,直到躲进深山,才彻底摆脱追兵。随后遇到狼袭,结果两败俱伤。狼虽被杀死,他也浑身是伤。 得救之后,每日除了被灌下一些汤药之外,他基本都在昏睡。今日身体终于有了起色,冷落多日的肠胃再也按捺不住。 心不甘情不愿,苍落尘张口,吞下米粥。一股暖意迅速通过肠胃,传到心里。 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人如此关心过他?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就再没有感受到如此的温暖了。 视线落在阿房身上,将她乌黑的发,光洁的脸,含笑的眼,小巧的鼻,粉红的唇,深深刻进心里。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 有了一家三口无微不至的照料,再加上自己良好的身体素质和复原能力,苍落尘很快恢复了健康。 只是,除了自己的名字,苍落尘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们。不是不信任,只是有些事,他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得知阿房要采药医治药老爹,却又不敢踏入深山的事情,他便和张铁匠要来一把柴刀,每日里陪着阿房进山采药。 对于自己的身手,苍落尘很有信心。若不是当初连日奔逃,体力不济,他断不会被几只恶狼伤得那般严重。 起初,只是为了报恩。时间久了,苍落尘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甚至越来越喜欢。 喜欢看着阿房在前面一蹦一跳的背影;喜欢听着阿房深谷黄莺般悦耳的嗓音唤他"落尘哥哥";喜欢陪着阿房在山野中穿行,听脚下落叶的沙沙声;喜欢自己可以保护着她,让她远离一切危险的满足感。 就这样过一辈子,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精神一凛,苍落尘狠狠否决了这个念头。他不能留在这里,否则终有一日,水家村会因他而陷入一片血雨腥风中。 "阿房,药是否已经采齐了?" 点点头,阿房喜滋滋地回答:"药爷爷的药早就齐了,这两日是为你准备一些补血强身的草药。"幸亏有苍落尘每日陪着她,才能找到这些珍品。而且,有他在身边,阴森森的密林也明亮了许多,心情放松下来,才发现这里原来有这么多美丽的花和婉转的鸟鸣。 "那么,你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珍惜昂贵的中药?"苍落尘看着阿房灿烂的笑脸,心中一阵痛楚,他想在离开之前,就为她多做一点吧。 阿房不假思索,张口答道:"在那边的悬崖壁上有金钗石斛和五灵脂,都是极为珍贵之物。"药老爹早就惦记着那里,只可惜悬崖陡峭,而且有寒号鸟守着,一旦发现有人垂绳而下,便会扑上前,咬断绳索,使人坠入悬崖,粉身碎骨。 苍落尘不动声色,只是仔细询问了阿房那金钗石斛和五灵脂的样子。阿房毕竟年幼,只当他是好奇才有此一问,所以一一详细说明。 抬头看看天色,已是正午时分。 苍落尘牵起阿房的手:"时候不早,该下山了。"举动自然,因为,在他心里,早已将阿房视为妹妹,或许,是比妹妹更为重要的人。只是他此时还不明白。 阿房乖巧地点头,任由苍落尘拉着手,向山下走去。 回到家,热腾腾的饭菜早已备好。张铁匠和秀儿坐在桌前,并未动筷,自是在等他们回来。 阿房一边洗手,一边笑道:"说过多少次了,不用等我们回来吃饭,爹和娘就是不听。"一进山,就经常误了时辰,累得爹娘饿肚子,她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秀儿慈爱一笑:"我们不饿。再说,人多了吃饭才香。"说着招呼苍落尘,"尘儿,快来吃饭。陪着阿房跑了一上午,一定饿坏了吧。"这苍落尘别看年轻,却沉稳明理。虽然来历不明,也不妨碍他们对他的喜爱。言语间,已经他当做一家人看待。 吃过午饭,阿房一如往日要去照顾药老爹。苍落尘婉拒了阿房,没有随她一同前去,只是说自己累了,想睡一会儿。 等阿房出了门,他便和张铁匠要了一捆绳索,进山去了。 傍晚,阿房回家,不见了苍落尘。一问方知苍落尘带着绳子进山了。联想起上午之事,阿房顿时大惊失色。 顾不得多说,阿房急忙转身跑了出去。 刚到山脚下,远远就看到一条人影,在夕阳余晖中向她走来。 阿房眼尖,一眼就看出来人正是苍落尘。 心顿时落到了肚子里,脚步一软,阿房坐在了地上。腿剧烈地颤抖着,使不上一丝力气。 苍落尘看见阿房跌倒,忙飞快奔来,几个纵跃,已经来到阿房身前。 伸手将阿房扶起,深邃的星眸中尽是担忧:"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阿房摇头,泪水冲出眼眶,在脸上肆意蔓延:"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看着阿房哭花的小脸,苍落尘心中暖暖的。 伸手想要拭去她的泪,却被阿房抓住手腕,泪珠滴在他的手上,和他的血一起,氲开了小小的花。 鲜艳的颜色映入阿房眼里,她这才发现,苍落尘身上尽是细细密密的伤痕,两只手上更是鲜血淋漓,掌心和十指都已磨破。 掏出自己的手帕,她小心包住苍落尘伤势最重的右手。 "落尘哥哥,你……是不是去采五灵脂了?"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是心中已有答案。 微笑着,苍落尘将身后背着的竹篓取下,递到阿房面前:"你看,是不是这种东西?"看着阿房点头,苍落尘放下心来。虽然早已想到此物不易获得,但是过程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若不是他在最后关头拼命抠住崖壁,恐怕他已经和那断掉的绳子一起落入深谷了。 幸好,背上的竹篓安然无恙。满满一篓金钗石斛和五灵脂,应该足够阿房一家几年衣食无忧了。如此,他才能放心离开。 伸手搂住阿房,第一次将她拥进怀里。闭上眼,静静感受她的体温透过破损的衣衫,传到他的身上,传到他的眼里。 眼眶一热,他禁不住流下泪来。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哭过,即使是追兵处处、危机四伏的时候,他也没有哭过。 可是现在,想到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给了他无尽温暖的小女孩,他的泪就再也抑制不住,放肆地滑过脸庞,滑进嘴角。 他艰难开口,声音比泪更加苦涩:"阿房,我要走了……"怀中小人儿身子一僵,继而伸手紧紧搂住苍落尘的腰身。 没有他预期中的号啕大哭、撒娇挽留,阿房只是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低声抽泣。但是,从那颤抖的双肩可以看出她那竭力压抑的悲伤。 许久,阿房才抬起头来,胡乱抹去泪水,声音哽咽:"爹爹早就说过,落尘哥哥不是寻常之辈,不会一辈子待在我们家……"可是她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要离开了。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她的心就像少了一块似的,空落落地疼。 十岁的她,第一次尝到了生离之痛。 泪水不受控制,再次涌出眼眶,阿房再也说不下去了。 看着她红肿的眼眶,苍落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阿房,不要哭,我只是暂时离开。等到事情办妥,我一定会回来找你,到时,我们再也不用分开,所以,你一定要等着我。"等他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将她纳入羽翼下保护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 "真的?那要多久?"阿房果然止住眼泪,俏丽的小脸上有了些许希望。 "十年!十年后,我一定回来。"苍落尘语气肯定,既给阿房一个承诺,也给自己一份期盼。十年,应该足够他把一切办妥了。 "好,那我们拉钩儿。"她伸出小指,凑到苍落尘眼前,"做不到的是小狗。"看着她稚气的举动,苍落尘温暖地笑了。伸出手,勾住她纤细的小指,以此,许下誓言……七年后。 公元前242年,夏。 小屋里,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 "阿房,小灵她要不要紧?"一个妇人急切地问。 收回搭在小灵腕上的手,阿房笑着安抚妇人:"七婶儿,没事,她就是吃得多了一些,有些食物积滞住了,才会发烧。一会儿我拿些药过来,喝了就没事了。"七婶儿连声道谢:"真是给你添麻烦了,这是药钱,也不知够不够。"说着从怀里掏出几个还带着体温的铜板,硬塞到阿房手里。 微笑着将铜板放在桌上,阿房摇头:"七婶儿说哪里话,几服草药而已,都是山上采来的,不值钱的。"七婶儿过意不去:"每次都是这样,叫我们怎么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自从药老爹过世以后,阿房就开始为村人看病开药。不只是她家,阿房为村人看病,从不收钱。日积月累,也不知搭进去了多少。 "七婶儿再这样说,就是把阿房当外人了。"见阿房态度坚决,七婶儿也不好再坚持,只得作罢。 低下头在小灵胖乎乎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阿房笑道:"以后吃饭不可以狼吞虎咽,要慢慢吃才不会生病,记住了吗?""记住了。"小灵将头点得像鸡啄米一般,看着阿房,眼睛里冒着崇拜的泡泡。 七婶儿无奈地笑着,和阿房"诉苦":"这丫头让我惯坏了,别看是女孩,可是比她几个哥哥还淘气。任我说破了嘴皮子,就是不听话,却唯独听你的,以后还得麻烦你多帮我管教管教她。"点头应下,阿房收拾东西,告辞而去。 躺在床上的小灵一直目送阿房出门,这才转过头来:"娘,阿房姐姐是不是仙女啊?"阿房姐姐既温柔,又亲切,长得比画上的仙女还漂亮。她最喜欢阿房姐姐了。 离开七婶儿家时,已是黄昏时分。 习惯性地抬头,看向天边绚烂的晚霞。 七年前,也是在这样的晚霞里,她和苍落尘约定,十年后再次相聚。如今,还剩三年。三年后,他会回来吗?他还会记得当初的那个约定吗? …… 同一时刻,在齐国军队的中军大帐内,一个面容俊美、书生打扮的男子手摇折扇,幽怨的眼神不时飘向正背对着他、专心研究布阵图的人影身上。 "我快要闷死了,苍大将军。你好歹也歇歇,陪我说说话吧。"委屈的口吻搭配着幽怨的眼神,活脱脱一个怨妇。 被唤作苍大将军的男子毫不理会,继续手中的工作。 折扇男子早已习惯,毫不气馁。他起身绕到桌前,趴在布阵图上,耍赖道:"你若不陪我说话,我就不让你看。"娇滴滴的口吻,其实他心里早就笑翻了。相识三年,他早就摸透了这家伙的脾气,这一招,屡试不爽。 苍姓男子果然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赵女英,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做娈童。我很忙,没时间理你。"折扇男子脸色一绿:"说过多少回了,我叫赵与鹰,不是赵女英!"还赵娥皇呢!生平最恨的就是这个名字,他那爹娘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倒霉的名字。 数不清有多少人因为挤眉弄眼地叫他"赵与鹰",而被他揍得鼻青脸肿。唯独眼前这个冷傲男子是个例外,屡屡犯忌,却依然毫发无损。 当然,倒不是因为赵与鹰心慈手软,网开一面,而是因为……他打不过眼前这个家伙。屡战屡败之后,也只好认栽,顶多只能在言语上抗议一番,不疼不痒。 "苍落尘,好兄弟,你多少也分担一些工作给我好不好?我闲得快发疯了。"虽然偷得浮生半日闲是好事,但是如果太闲了,他也会觉得空虚啊。整个齐国大营,就他整日晃来晃去,未免有些太扎眼了。 苍落尘不言语,只是用深邃的双目定定地看着赵与鹰,眼神清澈幽深得如寒潭一般,看不出一丝喜怒哀乐。 干什么?想耍酷?谁怕谁啊。赵与鹰立刻针锋相对,瞪大两只眼睛,恶狠狠地回视苍落尘。可惜不一会儿,便撑不住了。 "行了,行了,我认输还不行吗?我承认自己不如你眼睛大,不如你睫毛长,不如你长得帅。这总行了吧?"被盯得有些毛骨悚然,赵与鹰决定放弃,不再自讨没趣。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摇摇摆摆地向帐门走去。 刚走到门口,忽听身后传来冷冽的声音:"既然你有心为我分忧,那再好不过。明日就是与仇由的最后一战,特命你为左路先锋,率兵三万,与仇由一较高下。"赵与鹰先是一怔,随后怒不可遏地冲回来,一把揪起苍落尘衣领,咬牙切齿:"多少?三万?你给我三万士兵,去和仇由的十万人马拼命?你是不是嫌我聒噪,想借刀杀人?"苍落尘漠然地拍掉领子上的魔爪,平静点头:"果然不愧是殿试头一名的才子,一猜即中。"他顿了顿,毫不理会眼前青筋暴起的赵与鹰,补充道:"若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统帅如此大军,我可以考虑减少一些。一万,你看如何?"虽然知道自己不是苍落尘的对手,但是赵与鹰此时非常想冲上去,在那张波澜不惊的俊颜上揍上几拳。 咬牙忍住蠢蠢欲动的手,赵与鹰挤出一脸谄媚的笑:"将军似乎忘了,我是文臣,是以军师身份随军出征的,为你出谋划策才是我的本分。上阵杀敌之事,应该交给武将才是。"动之以情既然不行,那就晓之以理好了。 闻言,苍落尘挑起一边的眉毛,懒懒回道:"出谋划策才是本分?那我敢问赵大军师,出征两年有余,你什么时候尽过本分?"印象中,这个大言不惭的军师,除了喋喋不休以外,似乎没发挥一点作用。 一句实话彻底戳中了赵与鹰的痛处,一团怒火噌的一下窜上头顶:"你还好意思说?自打出征以来,你何时问过我的意见?即使我将排兵之法拟好,送至你的案头,你也从不采纳。为什么?是因为我的兵法有问题?"摇头,苍落尘并未掩饰赞赏之意:"没问题,只是以你的打法,太慢了。"平心而论,赵与鹰确实是一个合格的军师,战法稳健,考虑周全,并且总是会预留后路,以防不测。 但是,这种步步为营的稳步推进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速战速决,用最短的时间达成目标,确立自己的地位,巩固自己的力量。然后,将那个七年来一直萦绕心间的倩影纳入自己的羽翼,保护她一生一世。 赵与鹰眯着眼睛,牢牢盯着陷入沉思的冷漠男子。自己是不是气糊涂了?怎么觉得苍落尘身上,除了一贯的冷漠以外,似乎有另一种情感一闪而过。这情感,好像叫"温柔"? 苍落尘会温柔?开什么玩笑?三年来,在他的记忆里,苍落尘对任何人都一样冷漠。即使面对齐王,他也一样不卑不亢,淡然以对。 苍落尘,谜一样的男子,牢牢地将自己的情感封锁在淡漠的外表下,倨傲冷漠地拒绝着别人的窥视或者关心。却不知道,自己天生的尊贵和霸气,正如磁石一般,虽不经意,却依然牢牢地吸引着旁人的视线。 赵与鹰,就是其中最为执著的一个。当别人都在苍落尘冷漠的拒绝下打了退堂鼓的时候,只有他死皮赖脸,屡败屡战,狗皮膏药一般黏着苍落尘,期望用自己的诚意打动这块顽石,使其承认自己,进而接纳自己。 能成为这样杰出男子的朋友,一定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吧? 忽然,一个布衣男子挑帘而入,打破了帐内的静寂。 来人单膝跪地,抱拳施礼后低声道:"主子放心,一切正常。"说完,又是一礼,起身退到门边,转身离去。 自始至终,苍落尘始终不发一言,深邃的瞳眸中,一抹安心稍纵即逝。 赵与鹰静静地站在一边,看似不在意,实际上好奇得紧。类似于刚才那样的情形,每月上演一次。任他死缠烂打,刨根问底,也抠不出半点口风。到底这布衣男子是做什么的?他都快好奇死了。 …… 沿着一条崎岖蜿蜒的羊肠小径,转过嶙峋的奇山怪石,韩桓惠王只觉眼前一亮。 一个幽静的小村子坐落在青山秀水之间,宁静秀雅。十几间房舍错落排开,疏密有致。袅袅炊烟轻轻升腾在屋舍上空,似云似雾,随风远远飘开,和着林中鸟鸣,交响呼应。 桓惠王端坐马上,看着眼前桃花源一般的景致,多日来疲于逃命的紧张缓解了许多,眼看着天色已晚,便决定今夜就在此处休息。 得了旨意,身后侍卫立刻策马入了村子,扬声喝道:"大胆刁民,韩王亲至,还不速来参见!"另有一队人马赶进了村子,挨家挨户将人全都轰了出来。 水家村民何曾遇到过如此事情,只见盔甲旌旗密密麻麻,立刻吓得你搀我扶,噤声跪倒在地,一时间静寂无声,空气中涌动着难以言说的压抑和不安。 桓惠王很满意这样的效果,轻咳一声,正欲开口,忽然身子一颤,视线落在人群之中,再也移不开了。 即使穿着朴素,不加装饰,却依然难掩其满身的灵气。虽然跪伏于地,难以看清相貌,但只这一个背影,已经让他心驰神迷。 均匀修长的身段,好似若柳扶风,跪伏于地;纤细婀娜的腰身,盈盈不足一握;黑亮的青丝随意系在脑后,却偏有几缕调皮地随风偷偷飘起,只一下,又害羞地藏回倩影之后。 "你……抬起头来。"桓惠王伸手指向阿房,声音不由自主低了许多,唯恐吓到了她。 一边侍卫见阿房不动,急忙上前将她拽了起来。 终于看清了阿房的相貌,桓惠王双眼顿时圆睁,险些忘了呼吸。 双眼像夜一般深邃漆黑,闪着点点星光;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在眼里投下一片旖旎、轻颤的阴影;小巧的鼻子恰到好处,文雅秀气;粉嫩的唇娇艳动人,如同春天绽放的第一片花瓣。 桓惠王乃是韩国君主,什么样的美女佳人不曾见过?各地孝敬的美人塞满后宫,随便哪个都是绝色,然而和眼前的人儿相比,却都成了庸脂俗粉。 见桓惠王目露淫邪,一旁暗自留意的张铁匠和秀儿忙跪爬几步,将阿房挡在身后。 桓惠王此刻早已经被阿房的美色迷得神魂颠倒,哪还顾得其他,急切吩咐道:"将她带过来。"阿房拼命挣扎,却无力挣脱侍卫的钳制。张家夫妻哪肯答应,一个伸臂抱住阿房的腿,另一个磕头如捣蒜般连呼:"王上开恩,王上开恩啊!!"其余村民虽然胆怯,又不忍心阿房就此被玷污,也都跪地磕头,替她求情。 战败的压抑,放下心来的松懈,以及对阿房美貌的垂涎,早已经让桓惠王欲火焚身。眼见这些村民不识好歹,当下杀机迸发。 反正他原就准备在离去之后将这些人灭口,以免他的狼狈被人传扬出去。倒不如现在早些动手,杀尽这些碍事的人,也好安静享受。 主意拿定,桓惠王使了个眼色,一抹黑影突然从他身后飞出,跃至人群中抓住阿房,一个纵跃,转瞬间已经回到他的身前。 接着,乱箭齐发,还来不及反应的水家村民纷纷倒地。殷红的血,浸湿了身下的土壤。 转眼间,亲人化作尸体。阿房惨呼一声,便要冲上前去,无奈被人紧紧拉住,动弹不得。 桓惠王大笑一声,正要伸手去拉阿房,突然十余条人影从各处窜出,手中寒芒暴闪,竟是前来行刺他的。 此次桓惠王之所以路过这水家村,乃是因为之前他亲率大军助魏抗秦,大败,被秦军一路追赶,死伤惨重。好容易到了韩国境内,只余这百余名亲信跟在身边。此时他们也都是疲惫不堪。突遇袭击,顾不得多想,他们便团团围上,将桓惠王团团围住,任那些刺客武功再高,一时也近不得身,桓惠王这才心下略定。 正当众人乱作一团、刀光剑影之际,又有二人闪出。其中一人一掌劈开钳制阿房之人,另一人一把拉过阿房,拦腰抱起,几个纵跃,便向山中遁去。 桓惠王眼见美人被劫走,哪肯甘心,急急喊道:"快,把她抢回来,快去。"侍卫们听了,想要去追赶阿房,却无奈这些人身手极好,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一时之间,竟牢牢封锁了去路。 来人虽然武功高强,只可惜桓惠王人手太多,不多时,便已死伤大半。剩下的人毫不在意,依旧浴血厮杀,全然不顾自身安危,个个都是一副拼命的架势。 终于,最后一人满身是血,栽倒在地。桓惠王的手下上前检查一番,禀道:"全都死了,没有活口。身上所穿都是百姓服饰,看不出来路。不过,应该不是秦国伏兵。"桓惠王气得一脚将人踹倒,骂道:"都愣在那里挺尸不成?还不快些上山去将那美人找回来。"那么娇艳水灵的一朵小花,还未来得及品上一品,却被人半路摘走。怎能不让他又气又恼。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有人影自山上下来。桓惠王凝神看时,只见几个侍卫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哪里有阿房半点身影。 察觉到桓惠王的怒火,几名侍卫齐齐跪倒。为首之人战战兢兢地开口:"属下一路追赶,眼看就可以手到擒来,却不料被他仗着地形熟悉、林木繁茂,竟甩开了我们。虽然细细寻找,却一无所……"话未说完,人头已滚出老远,犹自睁着双眼,难以瞑目。 "连一个女人都找不到,还不如一条狗,养你们何用。"厌恶地看了一眼身上溅到的血迹,桓惠王冷声命令,"把这山烧了,就不信她不出来。"山火熊熊,映红了半边天空。 桓惠王眼中映着火光,红得狰狞。令他失望的是,除了惊飞的山鸟和炙人的热浪外,什么也没有。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桓惠王终于厌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应该已经葬身火海了。可惜了那一身凝脂雪肤和玉貌花容…… 第二章 宠溺呵护 千金只为伊人笑 城墙之上,苍落尘一身戎装,面无表情地看着脚下的厮杀。 赵与鹰依旧书生打扮,嬉皮笑脸地站在苍落尘身边,指指点点:"将军果然好计策,照这样看来,不出两日,仇由都城必破。"纵然心有不甘,他也不得不承认,苍落尘之计,确实要比他的打法来得见效。 如预期般没有得到回应,赵与鹰摸摸鼻子,倒也不甚在意,反正早就习惯了。 讪讪回头,眼角余光一闪,赵与鹰用扇子捅苍落尘腰侧:"哎,你看那个人,好眼熟啊。"好像曾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说话间,来人已登上城楼,跪在苍落尘身后,低声说道:"主子,有变故。"苍落尘一震,回过身来:"说。"难怪赵与鹰眼熟,此人正是苍落尘安排在水家村的心腹之一。 赵与鹰虽然不知发生何事,但是也猜到必有变故发生。以往都是一月一次,规律得很。可是现在距上次不过三天。 苍落尘心中不祥之感甚重,算来上次传话之人此时应该还在归途,尚未回到水家村。到底发生什么事,使得这些训练有素的高手无法应对,匆匆来此求助。 果然,来人压低声音,禀道:"属下返回路上,见韩王率兵马向水家村方向而去,恐有变故,特折返……"话未说完,苍落尘已经撑住城墙,一跃而下。 赵与鹰扔掉扇子,也跃下城墙:"喂!你跑了,这儿怎么办?""交给你了。"丢下这句话,苍落尘纵身上马,绝尘远去。身后亲卫营侍卫也纷纷跨上战马,尾随而去。 赵与鹰眉开眼笑,挥手拂去扬尘:"呵呵,你说得倒是轻松。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很信任我?"为何不将军务交由副将,反而要他代劳,他想。 当苍落尘日夜不休地赶到水家村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站在村口,看着遍地开始腐败的尸首,苍落尘的心脏一阵剧痛。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拖着似有千斤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走在尸堆之中,苍落尘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无力。 终于,他看遍了所有村民的尸体,没有阿房。她是逃离,还是……被带走了? 这时,侍卫来报:"主子,亲卫营派驻此地的人手,除了非语,都死在这儿了。"亲卫营中,皆是苍落尘的心腹,直接听命于苍落尘本人,所以,当日苍落尘才会放心将阿房的安危交给他们。以这几人的武功,应付一般的山贼流寇绰绰有余。却不曾想发生如此变故。 闻言,苍落尘布满血丝的鹰眸中升起一线希望。非语,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心思敏捷。莫非,她是和他在一起? 扬手将一枚弹丸抛在地上,亮光一闪,一道红色烟柱迅速升起,盘旋空中,久久不散。 突然,在山腰之上,一道青烟呼应而起。 亲卫营侍卫还未反应过来,苍落尘已经纵跃而起,向着青烟升起之处奔去。 顾不得山间未燃尽的枯木和高温,苍落尘将轻功发挥到极致,片刻工夫便找到了青烟升起之地。这里,正是他当日采五灵脂之处。而青烟,就是从下面升上来的。 "非语,是你吗?"苍落尘扬声问道,沉厚的嗓音难掩忐忑。 "是,是属下。阿房姑娘也在这里。"非语那干涩沙哑的声音传了上来。 原来那日他带着阿房逃上山来,甩开桓惠王人马之后,便直奔此处。这里是他们早已准备好的,以备不时之需。当日金钗石斛被苍落尘采尽之后,寒号鸟便放弃了这里,迁居他处了。原本狭小的洞穴被他们凿磨修整,扩大到足可以容纳三四人。洞中常备食物与水。 他将阿房绑在腰间,用绳子绕过一棵大树,顺绳而下。然后,他又将一端松开,抽了下来。单从上面看,绝对发现不了这洞穴。只可惜再也无法上去,只好在这里等候援兵。 少顷,只见一条绳子垂下,苍落尘已然来到洞口。 只一眼,他便在略显黑暗的狭小山洞里看见了盖着男人衣衫,蜷缩成一团,仿若小鹿一般的阿房。 两步迈到近前,猿臂舒展。下一秒,已将娇小瘦弱的身子抱在怀里。 好烫,苍落尘心中一惊,他这才发现阿房小脸通红,似是已经昏迷一般,无声无息地蜷在他的怀里,轻飘飘的,好像随时就会消失。 非语跪在一旁,脸上满是自责:"属下无能。自那日救出阿房姑娘之后,她就一直高烧,昏迷不醒。"而他,只能束手无策。虽然想过冒险爬上去,又担心万一自己不慎跌落,那就再也无人能找到这里了。 苍落尘一言不发,抱着阿房走到洞口。准备妥当,正欲攀绳而上时,忽然转头,低声道:"谢谢。"绳子一抖,已经纵跃而上。 非语愣怔一下,眼眶已然湿润。这个面对死亡都未曾眨眼的男儿,却因这两个字而动容。士为知己者死,在亲卫营众人心中,苍落尘是神一般的存在。这声谢谢,对他和那些战死的兄弟来说,是最好的奖赏。 …… 高大的城门前,披盔戴甲的守城侍卫森然站立。这里是韩国最后一道关卡,出了这道城门,再越过一片乱石滩之后,便是齐国国土。 因为地处偏僻,除了偶尔会有一些商贾买卖之人,极少有人出入。守城士兵盘查极严,一方面是为了防止间谍奸细潜入,另一方面,也好刁难商队,榨些油水出来。 时值正午,天上没有一丝云彩,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空落落的城门前门可罗雀,大多数守城士兵都趁着长官不在,偷懒躲到阴凉处打牌喝酒去了,只留下几个倒霉鬼守着城门晒太阳。 "他娘的,"一个士兵骂骂咧咧,"好事没咱们的份儿,吃苦倒想起咱来了。""行了,大热天的,你就少说两句,听着都上火。"带队之人呵斥道。 正欲再骂几句,忽见远处尘土飞扬,似有商队前来。 几人不由得喜笑颜开,真是老天开眼了,也该轮到他们发财了。急忙站直身子,将佩剑微微拔出剑鞘,反射出一道道寒光。先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也好多挤出几两银子。 蹄声渐近,果然是一支商队,十余匹骡子上堆满货物,无非是一些布匹、香料、稀罕瓜果之类。 士兵们振作精神,正想着找些碴榨油水的时候,已有一人点头哈腰地跑了过来:"诸位官爷辛苦了,大晌午的还得麻烦您几位,实在不好意思。一点意思,请笑纳。"说着两锭银子已经塞到手里。 虽说拿人的手软,该走的形式还是得走一遍。查过通行证,又装模作样地一番搜查,眼睛忽然看向队伍最后的一辆马车之上:"那里面是什么?""回官爷,那是我家少爷,自小身子骨就弱。这不,第一次出门,稍有劳累就又病倒了,请了几个大夫也不见好。害得我们东西也没收完就得往回赶,万一出点事,老爷非打死我不成。"那人悄声抱怨。 小队长推开雕花车门,果见里面一个文弱男孩,脸向里躺在那里。旁边一个仆人正用毛巾为他擦汗,忽见有人开门,忙低头退到一边。 正想上车看个究竟,衣角已被人拉住,他回头看,正是刚才送银之人。 正想发作,只觉手心一凉,已经多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少爷胆小,又刚喝了药睡着。官爷就可怜可怜,不要惊着他了。还有那几篓稀罕蔬果,也耽搁不得。还指望靠它们回本呢,若是烂了就糟了。"说完不停作揖鞠躬。 小队长又看了几眼,确无异状,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收进怀里,转身传令:"放行。"心里暗笑,今天这岗站得好,可发了大财了。 车门关闭,车子开始疾驰。方才那畏畏缩缩的仆人挺直腰背,眼中精光四射,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将身后出鞘长剑收好,苍落尘坐在阿房身边,将已经温热的毛巾放至盆中浸凉,重又盖到她的额头上。 三天了,除了喂水喂药,他就是在不断重复这一动作。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深深的无力感压在他心头,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加上在水家村的两天,阿房已经昏迷近五天了。虽然高烧略有消退,却始终昏迷不醒。虽然他每日都会强行灌入一些米粥汤水之类,但是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原本瘦弱的身子越加纤薄。再这样下去,恐怕……强大的恐惧蓦然攥紧了苍落尘的心。无论是在危机四伏的逃亡中,还是身处浴血厮杀的战场,他都从未恐惧过,如今却因一个女子恐惧了。恐惧得他不知如何是好,平日里的冷静睿智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将阿房轻轻扶起,让她倚在怀中。端起食盒中的粥,舀起一勺,用左手撬开阿房唇齿,颤抖着喂了下去。一切如故,勺子刚一离开,嘴里的粥便流了出来。 "对不起。"苍落尘再也克制不住,扔掉碗勺,双手紧紧抱住阿房,眼泪夺眶而出。虽然想早些将他们接来,却又担心自己万一战死沙场,反而会连累他们。所以想等到得胜而归,一切安定之后,再作打算。却不想突来横祸,发生如此惨事。 心如刀绞。 这里是哪里?好黑,好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冷得直入骨髓。即使用力睁大双眼,也只能看到墨一般的颜色,与彻骨的寒意一起严严实实地将她裹在其中,没有一点缝隙。"爹,娘,你们在哪儿?"阿房轻声唤道。四周依旧一片死寂,没有一点儿回应。 心中突然一痛,之前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就在她的眼前,慈祥的爹和贤惠的娘已经被乱箭射死,再也回不来了。 放弃摸索,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酸涩,却流不出泪来。 这里,是地狱吗?她,是不是也死了? 这样也好,她很快就能见到爹爹和娘了,只是,似乎有什么事让她不舍……手上忽然一暖,似有水滴落其上。暖意越来越大,周围的黑暗仿佛畏惧一般,迅速退去,混沌的空间如同巨蚌一般,裂开了一条缝隙,明亮的光线瞬时包围了她。 眼睛……好痛…… 忽然,只觉得身子一紧,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传来:"阿房,阿房!你是不是醒了?快,叫书清来……"陌生男子的声音,却令她安心。虽然很想开口询问,却无论如何努力,都挤不出一点声音。意识越来越模糊,她再次昏昏睡去,只是这次,再没有可怕的梦境。 书清苦着脸跪坐在阿房身旁,一边把脉,一边斜眼偷看着他往日淡漠内敛的主子,心里叫苦不迭。这次韩国之行,苍落尘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沉稳、大气、冷傲、睿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冰山将军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满脸憔悴、胡子拉碴、眼睛红得像兔子的邋遢男人。若不是那凌厉的眼光依旧,恐怕大家都要怀疑是不是认错人了。 "主子放心,阿房姑娘虽然脉象虚弱,但是较前日已经稳定许多,可能已无大碍。只要细细调养,应该可以很快康复。"小心斟酌措辞,书清似乎听到了自己冷汗砸在地上的声音。他家主子那是什么眼神?太吓人了。 "可能?大概?"苍落尘真想一脚踹飞这个庸医。可是想想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他,可能也找不到大夫了,这才忍了下来。 书清惨白着脸,被苍落尘看得心里发毛,恨不得跳车逃走。呜呜呜,不要这样瞪着他啊,他只是个半吊子军医,看看跌打损伤、接骨止血还凑合,像这种没伤没痛,只是昏迷不醒的病例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挥挥手,让汗如雨下的书清退出去,苍落尘后悔不已。早知道这家伙这么靠不住,他就不该在临出城的时候把那几个大夫放走。哪怕是露馅杀出城来,也好过现在这样干着急没办法。 看来,只能快马赶到齐国国内,再请大夫了。 想到这里,苍落尘抱着阿房踏出车外,沉声道:"弃车换马,把东西都扔了。"说完,他翻身上马,用布细细遮了阿房口鼻,免得呛到沙尘。一队快马,扬长而去,只留下满地珍奇蔬果,贵重绢绸。 …… "将军放心,这位姑娘已无大碍,只是睡着了而已。只需每日按时喝药,再逐渐加些易消化的食物,慢慢调养即可。"头发花白的薛御医呵呵笑道,看向苍落尘的眼神中难掩好奇。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他就经常听说这位冷面将军的事情。据说他不到十七岁就夺得武状元桂冠,成了齐国最年轻的辅国将军。随后随军征讨仇由,战功赫赫,不久升为骠骑将军,统帅三军。 自古美人爱英雄,三公主琪雅,也就是齐废王的亲妹妹对苍落尘一见钟情,此事尽人皆知。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任那娇花美玉一般的公主死缠烂打,却始终没有结果。 如今,这视女人如无物的桀骜将军,却火急火燎地把他找来,给一个女子看病。这太阳,莫不是从西面出来了的吧? 苍落尘听了薛御医的话,这才松了口气。刚一入城,手下就打听到前不久告老还乡的御医就在离此不远的县城。也顾不得礼数周全,一匹快马,他就把白发苍苍的老头颠儿来了。 苍落尘点头道谢:"有劳了,还望您能在此多住几日。待她稍微好些,我自当安排车马,重金酬谢,再送您回去。""呵呵,既然将军如此盛情,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养养他这把差点颠散了架的老骨头。 夜,深沉寂静。 这是哪儿?阿房迷蒙着眼,强打精神。唔,好疼。脖子仿佛断掉了一般,轻轻转动一下都会发出骨节摩擦的声音,麻木酸胀,仿佛几千只蚂蚁同时叮咬。 嗓子干得冒火,每一次轻微的呼吸,喉咙都会引起一连串的疼痛。嗓子里好像堵了什么,难受极了。 水,她想喝水。 正想着,一柄勺子已经送至嘴边。清凉的液体带着微微甜香一路滑下炙热的食道,滋润着干涸的肠胃,整个人顿时清爽了许多。 接连喝了几口,阿房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已经有了些许神采。就着烛光,她看到一个挺拔俊逸的男子和他脸上明亮的星眸,那里面,满是狂喜。 "阿房,你终于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沙哑的声音温柔道。 "你是……谁?"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低如蚊呐。眼前男子虽然陌生,但却奇异地给了她安全踏实的感觉。 "我是苍落尘。"苍落尘说完,紧紧盯着阿房。他很担心,阿房会忘了他,忘了那个七年前在她生命中匆匆而过的少年。 "落尘哥哥?!"不需要回忆,阿房立刻叫了出来。这个名字,刻在她的脑海,一刻都没有遗忘。 可是,怎么会?落尘哥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看到她脸上的疑惑和不确定,苍落尘笑了,笑得很温柔,也很满足。她还记得他,这就够了。 温柔地执起阿房苍白纤长的手,轻轻勾住她的小指,一如七年前的那个黄昏。 "是我,我回来了。" 阿房冰凉的手指感受着苍落尘的温暖,还有那低沉但是肯定的声音。这一切,明明白白证明了--这,不是梦,是真的。 还未来得及欣喜雀跃,惨烈的记忆便在脑中复苏。一头扎进苍落尘怀里,阿房放声大哭:"爹和娘……他们都……都……"哽咽难抑,无论如何她都说不出那个残酷的字眼。 苍落尘一语不发,只是拥紧怀中小小的身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任由阿房哭得天昏地暗,最后沉沉睡去。恸哭虽然伤神,但总比压在心里的好。 扯过薄被,盖住怀里的人儿。苍落尘眼神瞬间冷凝,杀机迸现。 …… 秋高气爽,几缕悠闲的浮云懒洋洋地趴在碧空上,任由微风抚摸。偶尔会有一队大雁飞过,给画一般的景致再添一缕生气。 斑驳的阳光透过云间缝隙洒下,照在一双静立的人影上。 半个多月的调养,阿房身子逐渐康复。只是依旧吃得极少,终日垂泪神伤。他能体会她的痛苦,却无法代她承受,只能默默地陪在她身边,在她痛苦时握住她的手,让她明白:她,还有他。他会陪着她走出哀伤,让她的脸上重新绽放明丽的笑容。 一阵秋风吹过,惊起三五片落叶。还没有来得及感受那微薄的凉意,一件披风已经将她单薄的身子包裹了起来。 她抬起头,对上一双寒潭似的眼眸。一贯的淡然下,隐藏着关心、怜惜、温柔和一种难言的情愫。 这双眼睛,阿房再熟悉不过。自从那日醒来,无论是发呆、落泪、哀伤,还是迷茫,眼睛的主人都守护在她身旁。虽然不曾出言安慰,但是只要在他身边,她的心,就好似有了依靠。 就好像七年前,他陪她上山采药时的感觉。似乎,又不完全一样……"谢谢你,落尘哥哥。"阿房拭去泪水,展颜露出些许浅笑。生活总要继续,她不能让哀伤淹没了她的生活。即使不为自己,也要为了眼前的男子坚强起来。她不愿苍落尘为她担心,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苍落尘长叹一声,将阿房轻轻拥进怀中。没有亵渎,没有情欲,只是满怀的珍惜和执著。 他目视前方,仿若喃喃自语:"我一定会为他们报仇的。"轻轻点头,将再一次涌出的泪水留在坚实的胸膛上,阿房抬起头:"落尘哥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我的故事……该从哪里讲起呢?"他沉吟片刻,轻声道,"就从我遇到你的那一年讲起吧……"碧天浮云,黄叶枯草,伴随着一个低沉磁性的嗓音,将阿房带入了苍落尘的世界。 "我母亲是周朝一名小官之女,那时刚刚新婚,被游猎玩耍的顺王姬杰看到。他酩酊大醉之时,他杀了她的夫婿,不顾她的抵死反抗,行下禽兽之事。酒醒后,为了掩盖恶行,他将我母亲全家杀光。在他本欲将我母亲一并灭口之时,被随从以我母亲可能已经有了龙种劝下,她这才侥幸逃过一死。母亲是个刚烈女子,不甘心就这样让全家枉死,挣扎着熬过了蚀心之痛,立誓报仇雪恨。后来母亲竟然真的有了身孕,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却还是坚强地生了下来。在她心中,是把这个孩子当成了丈夫的血脉,并艰难地抚养长大。本以为可以平静度日,哪知王后知道了这个孩子的事情,派出杀手要斩草除根。母亲为了救我而死,我逃到了水家村,便遇到了你。后来,我便去了齐国……"随着苍落尘的讲述,阿房时而紧张,时而欣喜,时而悲伤,时而心痛。她从未想过,在苍落尘身上,竟隐藏着如此惊心动魄的秘密。这个坚强挺拔的男子身后,竟是如此伤痕累累,血雨腥风……"落尘哥哥,你……想报仇吗?"阿房泪流满面,将柔荑放在苍落尘掌心,想要温暖他,却不想反而被他温暖地握住。 察觉到掌中那只冰凉的小手的意图,苍落尘笑了。"不用了,就在那一年,秦国出兵,吕不韦带着军队攻陷了周朝都城。他们……都死了……"现在的他,只想要努力强大,好好保护身边这个女子,其他的,都不再想。 两个孤单的人影靠在一起,任由夕阳余晖在其上镀出柔和的金色光晕……一路走走停停,好让阿房欣赏沿途风景,冲散她心中的阴霾。待行至齐国都城,已是一月以后。 两乘四人小轿悄无声息地滑进将军府侧门,转过几个弯后,方才停下。 苍落尘从后面轿中挑帘而出,快步行至另一乘轿前,亲自弯腰挑帘,露出里面的玲珑身影。 细心地扶出阿房,他挽着她缓缓穿行于回廊上。他刻意放慢脚步,让阿房可以大致欣赏一下府里的景致,也对这里有所了解。 忽然,他看到假山旁边立着一人,手中的折扇舞得夸张,全然不顾此时已是深秋时节。 略微皱眉,苍落尘忽然将阿房拦腰抱起,运起轻功向来路跃去。 刻意忽略身后的鬼哭狼嚎,苍落尘一直将阿房抱到早已布置好的卧房。轻轻放到床上,交代婢女小心服侍,他这才掩门退出,冷眼看着气喘吁吁追来的赵与鹰。 "呼……呼……可累死我了。"赵与鹰一边张着大嘴喘息,一边幽怨地瞪了苍落尘一眼。跑什么跑?他长得有那么吓人吗?亏他还辛辛苦苦为他卖命,岂料到头来连个谢字都没有。 "天已经凉了,不必再把舌头伸出来解暑了。"苍落尘冷哼。装什么装?从前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他的时候,怎么甩都甩不掉,走哪儿跟到哪儿,一天一宿都面不改色。这才几步路?就至于这样了? 赵与鹰搔搔头,怎么这话越琢磨越不是味儿?他脸色一变:"你敢说我是狗?"真是骂人不带脏字啊。 还没来得及扑上去动手,苍落尘已经转身向书房行去,徒留下赵与鹰一人在那里磨牙。 他坐在椅子上,看也不看尾随而至一脸怨妇相的赵与鹰。苍落尘向恭立一旁的管家道:"我不是说过,不许放闲杂人等进来吗?"管家惶恐答道:"老奴失职,请将军责罚。""算了,"苍落尘淡淡道,"这件事怪不得你,先下去吧。"赵与鹰的德行他一清二楚,泥鳅功练得炉火纯青。虽然武功算不得一流,但是轻功绝佳。加之他出征时将亲卫营的高手全部带走,只凭几个普通侍卫,怕是连这家伙的人影都抓不到。 看着管家退下,苍落尘这才看向赵与鹰。这家伙倒是自来熟,早就搬了一把椅子,歪在上面打哈欠了。 "说吧。"清冷的嗓音传到赵与鹰的耳朵里。 "啊?说什么?"他一脸痴呆相地看着苍落尘,这没头没脑的,哪儿跟哪儿啊? "不要告诉我,你每天在这里溜达,是因为贪恋我府里的景致,诗兴大发,流连忘返。"他今日回来,连齐废王都未曾知情,若不是赵与鹰守株待兔,又怎么能未卜先知。 "哦,你说这事儿啊。我当然有事找你了。不过……"他将脸凑到苍落尘面前,贼兮兮笑道,"你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该不会和那个小仙女有关吧?"嘻嘻,不要想瞒着他,他什么都看见了。 冷冷地瞥他一眼,苍落尘一脸厌恶地把头转开:"要是没有看见你,我的心情会更好。"哇哇哇,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换作以前,他早被苍落尘一脚踹出八里地了,哪里还会和他在这里斗嘴。而且,苍落尘竟然没有否认他说的话。不得了,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能捂化这块冰疙瘩,找机会一定得和她聊聊。 "不许打她的主意,还有,不许将她的事泄露一丝一毫。否则……"话到此打住,留下空白让赵与鹰自己想象。 赵与鹰心中暗喜,果然在苍落尘心中已经将他视作可以信任之人。否则,以苍落尘的脾气,才不会和他啰唆。一刀了结,死人最可靠了。 "好!既然你把我当兄弟,我自然不会让你为难。"颇有义气地撂下话来,赵与鹰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虽然这次打了胜仗,但王上对你擅离职守颇为不满。要求你回来后马上进宫,把事情缘由说清楚,然后按律处置。"苍落尘冷笑,此事早在他意料之中。依律处置?他倒是想看看,这个无能的王会如何依律处置他。 对苍落尘的反应,赵与鹰一点都不意外。 齐国虽是七雄之一,可是百余年来征战不休,秦国日益强大,齐国已呈颓败之势。若非有苍落尘在朝中坐镇,四处征战,恐怕不用秦国来犯,单是周边那些小国就足以蚕食了它。 这,大概也是为何苍落尘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的缘故。 想来齐废王不敢自断臂膀,无视秦国这个虎视眈眈的敌手,而不至于对苍落尘重罚。顶多只是召上殿去,骂上两句做个样子也就罢了。 事实果然如赵与鹰所想。第二天一早,苍落尘上殿之后,轻描淡写说了几句,就让齐废王脸上的怒火转为暖阳。 "苍将军此战势如破竹,一举攻破仇由都城,扬我国威,赏黄金千两,夜明宝珠大小各一百枚,各色珠宝十箱,绢五百匹,香木五根,汗血宝马一匹。钦此。"单膝跪地,听着传旨太监细着嗓子读完圣旨,苍落尘波澜不惊,依旧是平日里淡漠的样子,倒是旁边诸位朝臣咂舌不已。 其他尚且不提,单是那五根香木,就价值惊人了。此木生长极慢,三五百年也不过碗口粗。若要成材,怎么也得千年时间。传说用此木做成床榻,睡在其上,冬暖夏凉,蚊虫不侵,安神养颜,活血生津。可惜此物难得,耗尽数十年工夫,也就寻了十余根。如今一赏就是五根,足见王上对苍落尘的拉拢器重。 退朝后,将苍落尘招至后殿,齐废王笑道:"将军为国操劳,殚精竭虑。今日不妨抛开俗礼,和寡人一起用膳,好好叙叙。"换作别人,早已惶恐谢恩了。苍落尘却婉言拒绝:"臣有些累了,想先回府歇息。望王上见谅。"齐废王一拍脑门:"寡人疏忽了。将军一路车马劳顿,自当多多休息。来人,用寡人的龙辇送将军回去。"淡然谢过,苍落尘转身离开。只留下齐废王对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这苍落尘,除去性情淡漠,不会卑躬屈膝、巧言令色之外,真是让他满意至极。武功人品,皆是上选。若是能牢牢地将苍落尘掌控在手心,不异于多了千军万马。 只可惜,这么多年,他始终摸不透那平静表象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砰"的一声,刚刚关上的门又被大力推开。 "苍落尘,你回来了?"一个锦衣华服、珠翠流苏的妙龄女子闯了进来,口中娇呼。 "不用找了,他刚走。"看着东张西望的雅琪公主,齐废王闷声道。 "走了?王兄,你怎么不留住他?我都快两年没见他了,他一定更出色了吧?"雅琪公主连声抱怨,心中无比失落。他难道不想她吗?自己这花容月貌为何他就看不在眼里? "我不管,我要去找他。"扔下一句话,雅琪气哼哼地扭头就走。他不等她,那她就亲自去找他。 看着雅琪跑开,齐废王也颇为无奈。自己这妹妹从小娇惯,无法无天。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自打见到苍落尘那天起,母老虎就变成了小花猫,轻言软语,娇媚温柔,只盼能得到这冷漠男子的垂青。怎奈满腔情意都仿若扔到了水里,连点儿波澜都没有,就直直沉了下去。 平心而论,雅琪公主绝对算得上一等一的美人儿,一颦一笑,摄人心魄。齐废王也极希望她和苍落尘结为伉俪,那样,他的心中也更安定一些。对苍落尘而言,这也是天大的好事。可惜,一切只是空想,彻头彻尾是一相情愿。 阿房静静地站在屏风后,任由两个丫鬟将白色轻纱罗裙一层层罩在身上。她并不习惯这样被人伺候,只是这一件件剪裁精良、轻薄绚丽的霓裳太过陌生。若是让她自己动手,恐怕一个时辰都穿不好。 丫鬟的手脚很麻利,很快打理妥当。她搀扶着阿房坐在梳妆台前,将满头青丝半盘起来,正欲插上一柄镶珠盘丝虾须金步摇固定,被阿房婉言拒绝:"谢谢,不必了。"她随手拿起一朵白色绢花,"替我把它戴上就好。"爹娘离世未足百日,纵然不能驻棚守丧,也该恪尽孝道,素颜孝服。 叩门声响起,苍落尘淡笑着站在半开的门边:"好了吗?去吃饭吧。""嗯。"看着苍落尘,阿房眼中愁思稍退。看到他,她的心里就很安定、很温暖。重逢以来,苍落尘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体贴,丝丝缕缕缠绕心间,一寸寸抚慰着她失去双亲、家园尽毁的痛苦。无法想象,若不是苍落尘,她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早已香消玉殒。 苍落尘看着阿房,心中抽痛。水家村惨祸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阿房的心情似乎也渐渐好转,不再每日里含悲拭泪。但是,他知道,她的痛并未散去,只是不想让他担心,才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这样的阿房,更加让他心疼。 阿房不敢再看苍落尘的眼,垂下头,不安道:"落尘哥哥,这,会不会太过奢侈了?"虽然她不知这衣料的价值,但是从顺滑的手感和精致的刺绣上也能猜到一点。 苍落尘笑道:"不会。"说完,便拉起阿房的手,引着她向饭厅行去。 低头跟在后面,看着自己的手被苍落尘的大掌完全包容,阿房的脸微微红了。她自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但是对于苍落尘的举动,却从未觉得反感或是不妥。他温暖踏实的怀抱让她安心,他指尖传来的温柔让她沉迷。若是能如此一辈子,该有多好! 想到这里,阿房的脸腾的一下满布红霞,脚步不由得也踉跄顿住。 苍落尘回头,看着阿房通红的小脸,担心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摇摇头,阿房头垂得更低,不知如何回答。 一阵喧嚣声隐隐从远处传来,打破了空气中的尴尬。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欺负到本公主的头上了。回头见了你家将军,非让他把你们狗腿打折不可。"雅琪站在将军府外,气势汹汹,满头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无奈那几个一根筋的守门侍卫对她的怒火视若无睹,只是重复一句话:"将军说了,任何人都不许进。"带上最精致的钗环,穿上最心爱的衣裳,对镜仔细琢磨,保证面容完美无缺。本想给苍落尘一个惊喜,却没想到连大门都进不去,怎能不让雅琪郁闷烦躁呢? 虽说苍落尘一贯对她待理不理,但是好歹能看在她是公主的面子上,允她进府一坐。虽然见不到他的人影,也可以自我安慰一番。至少,她是唯一一个能进苍落尘府邸的女子。 谁想到今天可好,被生生拦在门外,连自我安慰都不能了。 她抢过马鞭,想给眼前这几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一些教训,又怕惹恼苍落尘,只得作罢。只是这一口恶气实在难出,她恨恨地一跺脚,雅琪拎起裙摆,强冲进来。 守门侍卫目瞪口呆,万万想不到尊贵优雅的俏公主竟然如此泼辣,想拦又不敢拦,毕竟是金枝玉叶,他们几个小侍卫哪敢碰其玉体啊。 管家腿快,早已一溜烟儿跑来找苍落尘拿主意了。 即使管家不来,苍落尘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毕竟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在他出征之前,这雅琪公主就隔三差五来折腾一番。即使他冷着脸拒绝得明明白白,她也依然屡败屡战,自我得一塌糊涂。 对外院的喧嚣听而不闻,苍落尘面色不变,依旧牵着阿房的手,继续刚才的行程。 管家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雅琪公主她……"头也不回,苍落尘冷冷丢下一句:"等她累了,就送她回去。"说罢,人影已转过回廊,消失不见,只留下管家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哀悼自己即将遭殃的耳朵。 "落尘哥哥……"阿房唤道,"我没关系,一个人去吃饭就好了。你还是去看看吧。"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与公主抗衡总不是好事。想当初,只是因为韩桓惠王的一念,她的村子便遭灭顶之灾。她不想因为自己这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便连累到苍落尘。 大手微微收紧,他安抚着阿房的不安:"没事的,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可是……"阿房还想再说,却被一个男声接过话去:"放心好了,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人家公主早习惯了。"语毕,赵与鹰已从树上纵身跳下。 阿房吓了一跳,立刻躲到苍落尘身后。 苍落尘倒是毫不吃惊,一边挥手让亲卫营暗桩退下,一边冷着脸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要随便翻墙进来。"若不是亲卫营识得他,恐怕早就把他射成刺猬了。 "少来,不翻墙怎么进来?"赵与鹰翻个白眼。别拿话唬他,要是能从大门进来,他也不想翻墙啊。也不想想,一院子明里暗里都是苍落尘那变态的亲卫营,一个个如狼似虎,剑拔弩张。虽然不会伤了他,但是总是跟在后面,他也很害怕啊。 整理一下衣襟,赵与鹰一躬到底:"赵与鹰无状,冒犯姑娘,还请见谅。"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抬头一看,眼前空空如也,只有一片树梢黄叶被秋风卷着,在他眼前打了个孤单的旋儿,慢慢落在地上。 …… 阿房坐在桌旁,嘴角轻抿:"落尘哥哥,这样……不好吧?"她还没来得及回礼,就被苍落尘带到了屋里,这样做,好像不太礼貌。 将筷子递给阿房,苍落尘脸色不变:"饿了吧?尝尝这个。""苍落尘!"赵与鹰一蹦三尺高地窜进饭厅,气急败坏地吼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没人请你来。"眼皮也不撩一下,苍落尘淡淡回道。一个翻墙入室的家伙,没打折他的腿扔出去都不错了,还聒噪什么? 撇撇嘴,赵与鹰不再和苍落尘纠缠,快步走到阿房身边,继续刚才未完成的搭讪:"在下赵与鹰,敢问姑娘芳名?"边说边用眼角瞟另一边的苍落尘。哼,你越是不让我接近她,我就越要往跟前凑。就不信你会当着这娇滴滴美女的面,露出嗜血的真面目。 阿房看着眼前这个手摇折扇的文雅男子,虽然他有些唐突,却并不惹人讨厌。玩世不恭的笑容,修长玉立的身姿,应该是不少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吧。 她正想起身回礼答话,却被苍落尘轻轻按坐在椅上:"不用管他。"说完,他夹了一只莲蓉蟹黄球放在阿房碗里,动作自然顺畅。 被当成空气的赵与鹰倒也不觉得尴尬,坏坏一笑,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就想坐在阿房身旁。 椅子刚刚放稳,还没来得及坐,就见一道银光直直飞来,一声轻响,椅子上已多了一根银筷,入木三分。 赵与鹰惊魂未定。这也太狠了点吧?要是自己动作快点,坐了上去,现在岂不是成了太监了? 他满眼怨恨地瞪向苍落尘,却见人家慢条斯理重新换了一双筷子,吃得有滋有味,浑然不接他这茬儿。 嘀嘀咕咕拔去筷子,赵与鹰搬着带洞的椅子,识相地挪到了两人对面。 抬头一看,呵呵,赚到了!这角度,太好了。 从这里看过去,阿房清新的小脸尽收眼底。啧啧,真是越看越美。难怪苍落尘这家伙紧张得跟什么似的,换作是他,恐怕也是如此吧。 又是一道银光飞来,赵与鹰下意识一偏头,一根筷子上插着毛巾,擦着他的脸颊而过,钉在了后面的门框上。 "喂喂喂……"赵与鹰拍着桌子抗议,"不过是蹭你家一顿饭,不至于下此毒手吧?"苍落尘终于抬起头来,正眼看着暴跳如雷的赵与鹰:"只是让你擦擦口水而已。"本来不想打扰阿房吃饭,可是一看到赵与鹰那色迷迷的小眼睛,他就克制不住。 呦呦呦,好大的火气。这还是那个雷打不动、水泼不进的木头男吗?过去不管他怎么挑衅,苍落尘最多就是冷冷地撇他一眼,不咸不淡说几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而已。 今天不过是多看了某人几眼,就已经飞过来两根筷子了。呵呵,这小佳人果然不一般,真是太有意思了! 阿房原本饭量就不大,加之大病初愈,心情不好,所以很快就吃饱了。苍落尘也不多劝,毕竟和前些日子比起来,这已经算好的了。虽然很想让她苍白的脸红润起来,但是也不可急于一时,免得吃坏了肠胃。 "阿房,你先去花厅坐坐,我有点事情,说完就来。"苍落尘脸色柔和,语气温柔,看得赵与鹰刚刚闭上的嘴巴不自觉又大张开来。原来,苍落尘还有这种温情脉脉的一面? "好。"顺从地点头,阿房谢绝了丫鬟的搀扶,向外走去。路过赵与鹰身边,躬身纳了个福,这才款款离开。 "静若娇花明月,动如浮云清风。我说兄弟,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么温柔娴静的佳人啊?"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自己也算是风流之人,却从未见过这般出色的女子。这苍落尘向来不屑于风月之事,没想到一出手,就捞到极品佳人,真是没有天理啊! 不理赵与鹰的长吁短叹,苍落尘自顾自开口:"你辞官了?""对。"赵与鹰回答得利落,只是对苍落尘会问他这个问题有些意外。难不成专门支开那小美人就为了问他这事儿? "为什么?" "不想受拘束而已。官场水有多深,你也很清楚。"赵与鹰嘻嘻一笑。他一向闲散,要不是为了死缠着苍落尘,他才懒得上战场呢。更不用提什么报效国家、为君分忧之类的大道理。拜托,那么一个无能的君王,凭什么让他鞍前马后? "帮我一个小忙,你可愿意?"苍落尘依旧神色不动,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很平静。 "说罢,谁让咱们是兄弟呢?"裂着大嘴呵呵傻笑,赵与鹰一副已经猜到了的样子,下巴朝着门外努一努,"是不是和她有关系?""嗯,确实和她有关系,你帮还是不帮?"大大方方承认了,苍落尘微眯着眼,掩去其中的算计。 "帮帮帮。"赵与鹰答应得利索,能为小美人做点事儿,他也很乐意。 "那好,附耳过来……" 声音虽低,字字清晰。低沉悦耳的嗓音听在赵与鹰耳里却不亚于霹雳雷霆。 "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赵与鹰一跃而起,撞翻了桌上的碗碟。 顾不得擦拭沾上的汤汤水水,赵与鹰瞪大眼睛,拉着苍落尘的前襟:"你管这叫小忙?"如果这是小事,那什么才是大事? "在我看来,这就是小事,只是需要一个可以绝对信任的人来完成。帮,还是不帮?"苍落尘不理胸前的狗爪子,深邃的眼中似乎隐藏着滔天巨浪。人心难测,有些事必须早作准备。宁可防而不用,也好过到时束手无策。 赵与鹰神情凝重,身边似乎凝起一层冰霜:"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我去告密?"这种事一旦泄露,必诛九族。 苍落尘的唇边缓缓扬起淡淡的笑容,慢慢吐出八个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声音虽低,字字铿锵。 僵持良久,赵与鹰突然哈哈大笑:"好,你果然把我看成兄弟。有你这句话,这个''小忙'',我帮定了!只不过你这里戒备森严……"这种大好时机,不敲竹杠太可惜了。 苍落尘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冷哼道:"从今日开始,只要我在,你随时可以进府来。""好。成交。" 内院谈得热络,却忘了外院还有一个饿得前心贴后背的雅琪公主。 "快去,叫苍落尘出来。怎么,不把我的话放在耳朵里?你们这帮恶奴,信不信我叫王兄诛你们九族?"将桌上的茶点扫到地上,雅琪公主羞怒交加。自己千金之躯,倒贴上门却连正主儿的人影都看不见。一向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她,怎么一到了苍落尘面前就吃不开? 将雅琪公主的威胁自动过滤。管家镇定自若,指挥丫鬟将地上收拾干净,重沏了茶送来。倒不是他有多大的胆子,只是时间久了习惯而已。这雅琪公主虽然叫嚣得欢,但是还从未动过真格的。否则,这将军府的下人,恐怕换了十次都不止了。 "将军他真的不在,公主不信,不妨亲自查找。"管家低着头,恭敬道。他这么说,是有绝对的把握。虽然外院的侍卫不敢阻拦,但是守卫内院的都是亲卫营的人,除了苍落尘,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顾及到什么金枝玉叶。 "我……"雅琪公主语塞。别说她进不去内院,就算进得去,这偌大的地方,若是苍落尘有心回避,累死她也找不到。 管家见火候已到,忙劝道:"将军还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回来,公主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改日再来吧。"进退两难的雅琪公主得了台阶,顺势道:"也罢,那我就改日再来。"说完,皱了皱眉,起身离开。 回到宫里,雅琪公主不吃不喝,一头载倒在床上。泪,顺着光洁的脸颊一路滚落唇边。 自小,她便是父王最疼爱的小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父王驾崩之后,同母的兄长登基为王,也是对她娇宠纵容。出众的外貌、尊贵的身世,使得她高傲自负,觉得天下男子竟无一人可以与她匹配。 却不料遇到了苍落尘,顷刻间便在她的世界里掀起轩然大波。只一眼,骄傲的她已然臣服。从此,夜夜梦中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她渴望接近他、了解他;渴望在他那淡漠深邃的眼里留下她的身影;渴望他收起那拒人千里的疏离,只对她一人微笑;渴望他用有力的双臂拥她入怀,生生世世相伴左右……也曾想过请求王兄赐婚,以权力将他绑在身边,但是,她做不到。她要的不仅仅是苍落尘的人,更要他的心。更何况,她看上的男子,怎么会屈从一道圣旨?只怕到时,她将再也看不到他。 愁肠百结,怎解? 桓惠王原以为阿房被火烧死,却不料留下看守水家村的侍卫来报,说是阿房被人带走,已经查实正是齐国将军苍落尘。他心中愤恨难平,更加沉迷于花天酒地、声色犬马。只可惜他见过阿房之后,寻常莺燕再难入眼,只好重金寻些美人。终得了一个歌姬,名唤霓裳。虽比不上阿房绝色容颜,却别有一番新奇滋味,勾得桓惠王神魂颠倒,言听计从。只道是美人销魂,却不想是引狼入室,中了别人的圈套。 "成了?"夜色深沉,一道修长的身影倚窗望月,嘴里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主子放心,以霓裳的手段,容易得很。"身前跪伏之人沉声答道。 "做得很好。"倚窗的身影慢慢转过头来,细长的桃花眼中泛出寒芒。邪美魅惑的五官衬着月光,帅气中透出说不尽的森然,"仔细盯着,不要漏了任何消息。"霓裳顿时喜不自禁,红着脸低声说道:"谢主子夸奖,霓裳定不辱命。"眼中光华流转,宛如恋爱中的少女般,痴痴盯着这个身影。 能得到他的肯定,她死而无憾。不但是她,秦国所有的女子,又有几个不为那邪美的微笑而动心?即使知道那微笑背后的残忍,依然飞蛾扑火一般,不惜生命,不计后果,只求能得到一刻的缠绵。 第三章 两情相悦 执子之手盟誓约 一处清雅院落,三个人影绕桌而坐。 "你脸皮未免太厚了!"苍落尘冷着脸,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 自从答应赵与鹰可以自由进出以后,这家伙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了。一日三餐蹭吃蹭喝,还自己找了个空屋打扫干净,午休晚寝。换了亲王府邸以后,他更是变本加厉,独霸了一个小院,撵都撵不走。每日里兄弟长兄弟短地叫苍落尘,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们是手足情深呢。 不理苍落尘的冷漠态度,赵与鹰嘻嘻一笑:"阿房妹子,今日心情可好?"他是打心底里疼爱这个小丫头,她既温柔,又大方,一颦一笑得体稳重,聪明而不张扬。自己若是有这么个妹妹,那就好了。 阿房连忙回礼:"多谢赵大哥关心。"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但她对赵与鹰并不生分,反而亲切得很。看着他每日里想尽办法逗自己开心,更是暗暗感动。只是,这个名字……想到这里,不由得抿嘴轻笑。 看着阿房的表情,赵与鹰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咳咳,阿房妹子,我不是让你叫我与鹰大哥吗?来,叫一声听听。喂,姓苍的,你瞪我干什么?""不要得寸进尺,赵--女--英。"刻意拖出长音,苍落尘面色不善。这家伙,蹬鼻子上脸。若不是看在他每日里总是能妙语连珠陪阿房解闷,早就把他扔出去了。 "卸磨杀驴,苍落尘,你不义气。"说完,觉得这话很不是滋味,好像把自己骂进去了。 果然,阿房已经转过头,捂着嘴轻笑出声。 看着阿房,苍落尘心中欣慰。这些天,阿房的心情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一些,他的心,也安稳了下来。至于为张家夫妻报仇之事,还得一步步来。他要等一个最合适的机会,一击即中,让桓惠王为他的错误付出应有的代价。 说笑一阵,赵与鹰突然深吸一口气:"从刚才就闻到了,这香气是哪儿来的?"他从没有闻到过这种香气,淡淡的,却很清幽,闻之让人心清目明,舒服得很。 阿房脸一红:"赵大哥是指这个吧?"说着从手腕上取下一串木质珠链,递给赵与鹰。那香气果然就来于其上。 只看了一眼,赵与鹰就明白了:这珠链正是齐国王赏赐的香木所制。他一脸贼笑地凑近阿房:"阿房妹子,这珠链是他送的吧?应该不止这么点东西吧?"说完,指了指苍落尘。 阿房脸更红了,低下头来:"嗯,还有一张床榻。"闻言,赵与鹰略微有些惊讶。这香木珍稀异常,想不到苍落尘竟然自己一点未留,全都用在阿房身上了。不动声色,不会给人一丝压力,这种关心爱护的方式,还真是苍落尘的风格。 转头看着苍落尘,他深邃的眼眸中只有阿房的身影。他以前真是没看出来,这冰山一般的表象下,竟然隐藏着如此炽热的一面,体贴、执著。之所以从不将别的女子放在眼里,恐怕是因为苍落尘的一颗心,早在七年前就交付出去了。 谈笑了半个时辰,苍落尘唯恐累到阿房,不顾赵与鹰的挣扎反抗,拎起他的衣领拖了出去。 临到门口,他又回头叮嘱:"今日我有事要晚些回来,你不必等我吃饭。"被拎得像只小鸡一样的赵与鹰挣扎着抬起头,不满地瞪着苍落尘:"重色轻友。"对他就拳打脚踢,恶言冷语;对她就和颜悦色,慢语轻声。这差别,也太大了一点吧? 可惜,他的抗议没有任何效果,只能一路被苍落尘拎出院外。 看着二人远去,阿房眼中现出暖意。这两个杰出俊逸的男子对她的好,深深刻进她的心底。痛失双亲、家园尽毁的哀伤也在他们二人的安抚下渐渐平复。 对赵与鹰,她视如兄长,而从他的眼中也能看出,他对她的好,是发自内心,不带一丝男女之情,眼中的宠溺,就如看着亲妹妹一般。 那么,苍落尘呢?这个从她十岁时就闯进她的生命,约定一生的男子,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是为了报答当日的救命之恩?还是因为可怜她才做了这么多?抑或是……脸上忽然绯红,脑子也乱作一团。阿房甩甩头,不再想这些让她心烦意乱的事情。 一个娇媚的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绮罗见过阿房姑娘。"阿房闻言抬头,只见身前跪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阿房一怔:"你们是……"一身丫鬟装扮的妖艳女子巧笑嫣然:"奴婢名唤绮罗,是亲卫营中的侍卫,被主子调来负责姑娘的日常起居。"说完用胳膊肘推推身边男子,"喂,你哑巴啦?"一身侍卫装扮的男子低头接道:"属下非语,奉命保护姑娘。"听到非语说话,阿房眼中一亮:"是你。我记得你。"虽然在山上时她陷入昏迷,但是隐约中听到有人唤她名字。那急切和担忧的嗓音,正是眼前跪伏的男子发出的。 "谢谢你当时舍命救我,还一直没有谢你呢。"非语身子一颤,语气更加低沉:"保护姑娘是属下的职责,谢字不敢当。"阿房忙起身扶起二人:"我什么都不懂,以后要麻烦你们了。若不嫌弃,就叫我阿房好了。""属下不敢。"非语断然拒绝。 "死脑筋。"绮罗白了他一眼,笑嘻嘻道,"那好啊,以后没有旁人,我就叫你阿房好了。不过,当着主子的面,我可不敢。"她一向性子直率,今日见阿房如此出众,又性子平和,自然不多见外。 阿房看着这一动一静的两个人,嘴角微微翘起。苍落尘为了她,真是煞费苦心呢。 看着阿房的笑靥,绮罗不由呆住了。自己也算是个美人,可如今见了阿房,这才知道什么叫倾国倾城。这种轻灵飘逸、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美,连自己都看得呆了,更不用提世间男子了。难怪主子要悄悄将她藏匿在府里,不让外人知道。 这种容颜,放在齐国王宫,怕也是出类拔萃。若是让王上知道,怕是不知要惹出多少事端。 折腾半日,阿房已觉倦怠,不由掩嘴轻轻打了一个哈欠。 绮罗机灵体贴,忙扶着阿房回房休息。非语不发一言,隔着两步距离,跟在身后。 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阿房不安道:"我们回房,非语怎么办?"端着茶杯走来,绮罗笑道:"不必管他,主子安排要我二人近身侍卫。非语主外,我主内……"话未说完,绮罗脸上顿时一红。抬眼偷看阿房,见她并未察觉,这才松了口气。 她对非语,早就情愫暗生,只不过,那块木头始终没有发觉。 院中,非语靠坐在一棵树上。这里居高临下,既能一眼发现可疑之人,又能隐匿身形。 此时的非语,和刚才判若两人。锐利的眼如鹰一般扫视着每一个可疑的角落,偶尔定格在翠纱轩窗后那一道纤细的身影上,锐利的眼神顿时柔和。 刚才,听到阿房笑着说她记得他的时候,心里的激动和喜悦超过了他的想象。无人知道,在奉命守护水家村的三年时间里,他早已不知不觉爱上了这个善良美丽的女子。 虽然他总是警告自己,她是主子的珍爱之人,是自己一生都不能企及的梦想,却依然无法割舍这种感情,反而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从桓惠王手中救出阿房,他抱着她一路逃到山上。躲在悬崖上山洞中的那几日,是他此生最难忘的回忆。在那个狭小的洞穴里,只有他们两人。而且,他还隐瞒了一件事。那是他唯一一次对视若神祇的苍落尘有所隐瞒。 入夜,昏迷中的阿房冷得发抖。为了不让桓惠王的人发觉,他不敢生火。虽然他将自己的外袍严严实实地裹在她的身上,依然毫无用处。为了避免她的病情加重,他只得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熬过三天三夜。 当时的情景,虽然暧昧,但是他绝对没有任何亵渎之意。他只是想尽量减轻她的痛苦,守护着她直到苍落尘前来。 之所以不曾说起,并非是因为心中有愧,只是想将这一段回忆独自珍藏,不与任何人分享。 得知她醒来,慢慢痊愈,他一颗牵挂的心渐渐放下。 每日巡逻的时候,他都不由自主看向重重院落的深处。无奈庭院深深,任他眼力再好,也无法穿透层层阻隔,看到那抹灵秀的身影。 原以为从此只能在梦中见到的容颜,今日又活生生站在眼前。他不敢抬头,怕满心的喜悦冲破理智,怕自己小心翼翼隐瞒的心事被阿房察觉,他不想让她有任何负担。 他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能继续留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就已足够。 风轻轻吹过,带着喜悦,带着忧伤,拂过翠纱窗,从缝隙中滑进屋内,轻轻停留在沉睡中的容颜上,小心翼翼,情深眷眷……齐废王一脸倦意,强撑着快要合拢的眼皮,努力摆出一副专心朝政的样子。耳听得底下众臣你来我往,争执不休,却不知为何事而起。 困意越发浓厚,齐废王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前几日新纳入宫的媚妃人如其名,纵然他久居花丛,依然难敌那娇声燕语,香腮凝脂,被迷得神魂颠倒,夜夜专宠,连续三日未理朝政。今日虽然强打精神坐在这里,心里却巴不得速速退朝,回到那温柔乡里沉迷享乐。 "……不知王上圣意如何?"恍惚间似乎听见有人请旨,齐废王勉强拉回越飘越远的神智,眯着眼睛问道:"什么事?再说一遍。""最近我国境内突然兴起一个名为崇月的异教,发展颇为迅速,百姓纷纷加入其中。臣以为应该趁其羽翼未丰、酿成祸事之前尽早剿灭,以绝后患。"看着齐废王迷糊的脸,那人只得将刚才的话重说一遍。 "哦!"齐废王随口应道,又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哪朝哪代都有这些大大小小的教派,又有几个成了大事?想到这些,他心里越加不耐烦。 "七王叔,你负责全国各地守备,不知你如何看待此事?"齐废王随口问道。 七王叔慈眉善目,圆胖胖的身子加上肉乎乎的脸,活像弥勒一般。听见齐废王问话,他先是堆上满脸恭敬的笑容,然后才开口回道:"王上不必担忧,臣早已调查清楚,这崇月教以月为尊,崇拜神兽白泽。说到底,不过是一群招摇撞骗之徒编来哄骗无知百姓的,无非是为骗些钱财而已。臣早已安排下去,想必很快就会平息。""那就有劳七王叔了。若无事,就退朝吧。"说完,不待众臣说话,齐废王一甩袖子,急急离开。 对七王叔的能力,他一向放心。这一点,从都城的繁荣安定就可看出。若无王叔辅佐,他也不能如此安逸,所以,既然七王叔说没事,那就不会有事。 信步走出王宫大殿,苍落尘深潭般的眼里似乎荡起一片涟漪,但是很快,在没有任何人发觉之前,一切又归于平静。 翻身上马,苍落尘策马回府。刚行两步,忽然又改了主意,调转马头向集市行去。 雅琪公主早早便等在王府门前。算算时辰,苍落尘早该回来了,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见人影。 就在她渐渐失去耐心,准备再次强闯入府的时候,终于看到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马上的飒爽身影,正是她心心念念的苍落尘。 拎着一只做工精致的竹笼,苍落尘单手策马,转眼间已至府门。只见他身形闪动,已经稳稳落地。好似没有看到妆容精致、流光溢彩的雅琪公主,苍落尘拎着竹笼便要进府。 雅琪公主疾奔上前,顾不得矜持,两手紧紧抓住苍落尘衣袖,嗲声撒娇:"你去哪儿了?我等了你这么久,你都不看我一眼?"说着,杏眼中波光粼粼,痴痴看向苍落尘的俊颜。 比起上次见他,他更出色了。英挺的眉,寒星的眼,悬胆的鼻,优雅的唇,完美的五官轮廓分明,虽然淡漠,却散发着尊贵之气。 雅琪公主颤抖着将视线定格在那双仿佛可以吸走人魂魄的眼眸,却绝望地发现,这双眼,漆黑深邃,似乎可以容纳整个世界,却独独,没有她的影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看着我,眼中却没有我?"雅琪公主再也克制不住,嘶吼出声。 不理会旁人鄙夷嘲笑的眼神,她死死抓着苍落尘,细长的手指青筋暴起:"我到底是哪里不好?哪里配不上你?说出来,我都可以改。至少,你应该给我一个机会……"看着撕心裂肺、泪流满面的雅琪公主,苍落尘淡漠的神情不变:"我早就说过,承受不起公主错爱。公主请自重,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宫。"说完,掰开雅琪双手,头也不回走进门去。 雅琪公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苍落尘越走越远,直至消失。甩开侍女搀扶的手,雅琪公主娇艳的脸上露出癫狂的表情:"我不会放弃的,苍落尘!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一定!!"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绮罗和非语连忙跪在地上,正要开口,却被苍落尘挥手制止。 阿房手上拿着一本医书,半晌没有翻过一页。往日苍落尘准时得很,午时前必定回来。可今日都这个时辰了,却依旧没有回来,莫不是遇到什么事耽搁了?而且,自己似乎越来越依赖他,一刻不见他的人影,就会觉得空落落的。这种感觉陌生又美好,每次想起,都会不由自主红晕满脸。念及此,香腮又觉得滚烫起来,连忙用手捂住,生怕被人看见。 正胡思乱想,眼前忽然晃过一只竹笼。阿房急忙站起转身,正是苍落尘。脸颊越发绯红,心如鹿撞。 "你回来了。"阿房低着头,接过苍落尘递过的竹笼,掩饰着自己的失态,"落尘哥哥,这是什么?"透过小孔,隐约可以看到是黄黄的一团,毛茸茸的。是兔子吗?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苍落尘淡淡笑着,冷漠的轮廓柔和了许多,"只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疑惑地看了苍落尘一眼,阿房小心拨开销子,打开笼盖,从里面捧出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 "这是……猫?"阿房有些不太确定。虽然长得很像,但是和她见过的猫又不大一样。鼻子、眼睛嘴都挤作一团,憨态可掬。 "喵--"仿佛是为了验证阿房的猜测,酣睡的小家伙懒洋洋地睁开眼,伸出爪子揉着粉红的鼻头,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 "谢谢落尘哥哥,我很喜欢。"将猫儿抱在怀里,阿房轻轻摩挲着它柔软的绒毛。小猫享受地叫了一声,往她怀里窝去,少顷呼噜声又起。 一个侍女端着托盘走来,上面是一个精致小巧的青花瓷碗。打开盖来,是一碗面,香气扑鼻。 苍落尘接过来,递给阿房:"尝尝看合不合胃口。"阿房不解:"可是我刚刚已经吃过饭了。""今日是你十七岁生日。虽然你有孝在身,不应大肆铺张,不过一碗寿面还是应该的。不拘多少,吃上几口吧。"阿房一怔,一双秋水大眼里随即水汽氤氲。若是苍落尘不提,她都忘记了自己的生辰。往年里每到今日,娘都会为她做一碗面,做几个菜,然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平日滴酒不沾的爹爹,也会奢侈地买些酒来,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笑呵呵地看着她和娘亲。 如今物是人非,往日的欢乐再不复返。若不是苍落尘及时相救,恐怕自己也早就香魂散尽了。若非他的关心照顾,体贴呵护,她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次鼓起重生的勇气。 抬起头,让风将眼中的泪吹干,回眸看向苍落尘,他正深情地看着自己,毫不掩饰的担忧让她沉沦。脸上缓缓绽开绝美的笑容,她将怀里的小猫交给绮罗,阿房端起碗来,夹起寿面放入嘴里,将忧伤和感激一起埋入腹中。 看着阿房,苍落尘放下心来。她终于度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重新坚强了起来。她的笑容,足以荡开满天阴霾,让灿烂的阳光再次温暖他冰冷的心,一如七年前那段美丽的岁月。 秋日的庭院,静寂而温馨。 旷野中,冷风阵阵,不时卷起一些枯草,在地上打着旋儿。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闪烁不定,像诡异的眼。 "不是说过了吗?不许露出马脚,你怎么还是如此不小心?幸亏我掩饰过去,否则……"说话的是一个身形肥胖的男人,平时总是挂着笑的脸此时绷得紧紧的,狰狞恐怖。 在他对面,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脸上的银色面具泛着森寒的光。"好了,我知道了,以后小心就是了,还望王叔大人继续照应。毕竟,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回道,懒洋洋的,丝毫不畏惧七王叔那满脸怒火。 "哼。"冷哼一声,七王叔抬腿上了马车,带着两个随从远去。 看着他们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面具男子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折扇,伴着呼啸的北风,扇得起劲。 "真是麻烦,放着那么多青楼艺馆不去,偏偏要找这么个荒郊野外见面,万一遇到女鬼劫命又劫色,岂不是得不偿失?"说话间除去面具,沙哑的声音一变,年轻悦耳。那一脸不羁的笑,除了赵与鹰,还会是谁? "不过,这事儿还真是有趣呢。"意味深长地笑着,赵与鹰运起轻功,瞬间离去。 …… "阿房妹子,多日不见,可有想我啊?"人未进门,声音先到。正用早膳的苍落尘眉头一皱:"以后不要在我吃饭的时候来,反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接过阿房递过的碗筷,赵与鹰压根不在乎苍落尘恶劣的态度,笑得一脸谄媚:"有劳阿房姑娘,就凭这,今天也得多吃几碗。"阿房一脸惊愕地看着埋头大吃的赵与鹰,原以为只是客套话,没想到是说真的。眨眼间,赵与鹰已经添第三碗粥了。 "赵大哥……你还好吧?"忍不住开口询问,阿房有些担心他会撑死。 "不用管他。"苍落尘神色不变,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你尝尝这个,专门为你做的。"说着,将一个金黄的春卷夹到阿房碟里。 轻轻咬一口,甜香酥脆。他还记得她喜欢春卷。短短一个月相处,他竟把她的众多喜好牢牢记下。她心中欣喜,嘴角轻轻弯起,笑得甜美。 苍落尘回以温柔微笑,暗夜一般的眼中闪烁着熠熠星光。淡漠不再,只有浓浓的宠溺和怜惜。将阿房的身影深锁在瞳眸内,珍藏着、等待着,等待她的情感慢慢苏醒,等待她爱上他。 看着眼前两人,赵与鹰暗笑在心。正想开口打趣一番,眼角却看到一团黄毛。 好奇地走到屋角软椅前,拎起来仔细打量,蓦然爆笑出声:"哈哈哈……这是什么?是猫吗?"看那挤成一团的脸,就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皱得像只包子。 笑声未落,只觉手指一疼,已经多了两个小小的牙印。挣脱了赵与鹰的魔掌,小猫儿回头白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向阿房走去,跳上她的膝盖,卧成一团,顺便不忘伸出小舌头,舔舔阿房纤细的手指。 "这家伙哪儿来的?"赵与鹰觉得它的表情颇有些眼熟。 "是落尘哥哥昨日带回来的。"阿房自然答道,手指被舔得发痒,轻笑出声。 赵与鹰恍然大悟,难怪觉得眼熟。"真是猫如其人啊。"赵与鹰叹道,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慢神情和某人如出一辙。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事要说?"苍落尘看着欲言又止的阿房,柔声问。 "是,落尘哥哥,我想学习骑马。可是绮罗说要你同意才行,否则她不敢教我。"犹豫良久,阿房终于回答。 没等苍落尘出声,赵与鹰一脸惊讶:"学习骑马?那可不行,太危险了。"看那娇娇怯怯的俏模样,别说苍落尘了,连他都不放心啊。 "我会小心的。"阿房急急说道。她不想再一味依靠苍落尘的保护和照顾,她想要的,是能够跟上他的脚步。这些,需要一点点学习,而骑马,只是第一步。她会努力前进,尽量学会保护自己,至少,不会成为苍落尘的负担。 "没用的,苍落尘不会同意的。"赵与鹰说得斩钉截铁。那个保护欲旺盛的冰山,绝不会同意这种要求。 "绮罗不可以教你。"果然,苍落尘一口回绝。但是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赵与鹰目瞪口呆,"我来教你。"…… 看着马上的阿房,赵与鹰颇有些意外。想不到这么快她便掌握住要领,虽然还不熟练,但是也算有模有样了。 "厉害呀,阿房妹子。"赵与鹰发自内心夸赞道。认真的阿房,别有一番气质。娇美中透着坚强,如同一朵白莲,亭亭玉立,自信而美丽。 听见赵与鹰称赞,阿房不好意思道:"赵大哥取笑了。我自幼在村里长大,虽然没有学过骑马,但是对它们倒也不会惧怕。更何况还有落尘大哥细心教授。"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几不可闻。 两日后,阿房已经可以纵马驰骋了。握着缰绳,她有些紧张,却不慌乱。身后传来的温暖让她心安,有苍落尘在,她什么都不怕。 坐在阿房身后,苍落尘有些失神。风从耳畔呼啸而过,自由快意,卷起阿房的发梢,拂过鼻端,悠悠清香胜过醇酒,使他沉醉。他轻轻挽着缰绳,将双臂环成半圆,既能呵护身前的人儿,又不会妨碍她的行动。 几圈遛下来,阿房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风吹还是兴奋所致。苍落尘伸手想将她抱下马,却被她轻轻推开:"落尘哥哥,我想自己试一试。"总不能以后老让苍落尘坐在身后吧?她虽然喜欢这种感觉,但是更渴望能和他并肩驰骋,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 赵与鹰斜眼看着苍落尘:"既然紧张,就别让她学好了。"看得他手心都是汗,生怕一不留神,会出什么状况。 苍落尘眼睛牢牢锁住那马上柔弱的身影,许久才回答:"只要她想要的,我都会给她。更何况……"他的嘴角忽然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即使我不同意,她也会找机会偷偷学的。"倒不如他主动教她,还稳妥一些。 "不会吧?"赵与鹰不相信地问道。实在看不出来,那娇滴滴的外表下还隐藏着这么倔犟的性格。眯着眼睛盯着阿房,左看右看也无法相信:"看她那么依赖你……"话未说完,苍落尘已经接道:"你错了,不是她依赖我,而是我在依赖她。"既像在对赵与鹰说,又像自言自语。 看着赵与鹰不明所以的脸,苍落尘淡淡笑了。旁人不会明白,他对她的依赖有多深。七年来,是对她的牵挂伴着他走过艰难的每一步。午夜梦回,总会忆起她笑着唤他落尘哥哥的神情。这种牵挂深入骨髓,牢不可分。时隔七年再次相见,令他欣喜的不是她那倾国之姿,而是她始终没有忘记他,一如既往信赖他的那颗心。 金色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轻纱般笼罩着天空和大地。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有一件事你瞒不过我。"赵与鹰笑着说道,"你对阿房的感情,我早就看出来了。"从他第一次看见他们二人,就已经明了。只是没想到,一向淡漠的苍落尘,竟有如此炙热的情感。为了保护她,竟然会做出那般的安排。是杞人忧天,还是防患于未然? "我从未想过对任何人隐瞒,只是,现在时机未到,越少人知道阿房的存在越好。"苍落尘淡淡回道,"否则,就凭你……"话没说完,留着让赵与鹰自己琢磨。 赵与鹰撇撇嘴,不计较苍落尘的态度。自打阿房来了以后,苍落尘"正常"了许多,不再每日里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面孔。虽然还是对他冷言冷语,但是他感觉得到,苍落尘的心,已经慢慢敞开,至少,容纳了他的友谊。只是,有一件事他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你已经认定了她,为什么不和她说清楚?你就如此自信,不怕她爱上别人?"换作是他,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或许是被阿房的愉快感染,苍落尘今日出奇地配合,有问必答,"我不想让阿房将来有任何遗憾,所以,必须等到她的心情真正平静,能够以一个男人的角度来审视我,而不是以恩人的身份来得到她,不想她因为感激误导自己的感情。"赵与鹰正要说话,却被苍落尘挥手止住。回头看去,原来是阿房牵马走了过来。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恋恋不舍地围在阿房身边,为她披上朦胧的光晕,神圣高贵,仿如仙子,款款而来。 四周似乎安静下来,连调皮的风儿也停止了和落叶的嬉戏,乖巧地匍匐在阿房脚下,像是撒娇的猫,眷恋而温柔。 赵与鹰摇头轻叹:"长这么大,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国色天香。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原来不是传说。你还真是慧眼独具,七年前就相中了这块璞玉。"他要是也有这种运气就好了。 耳边划过苍落尘的声音:"我倒希望她平凡一些。""什么?"赵与鹰看着苍落尘,却见他已经走到阿房身边,接过缰绳,笑着和阿房说些什么。 略微想想,赵与鹰已经明白了苍落尘的意思。如此容颜,不知会引起多少好色之人的觊觎。希望将来,不会有太多的波折。 …… "查清楚了?"韩国王宫,桓惠王肥胖庸俗的脸上怒气腾腾。 "是,属下已查清,那日到水家村的人马,是齐国将军苍落尘,战功赫赫,是齐废王眼前的红人。齐国公主似乎对他情有独钟,纠缠多年没有结果。而且,那公主似乎尚不知此事。""哈哈……"桓惠王怒极反笑,"这苍落尘胆子也太大了一些,竟然敢跑来韩国和寡人抢女人。既然你不让寡人舒坦,那你也别想好过。来人……"细细在耳边交代一番,那人心领神会,施礼离去。 …… "哐当!"雅琪公主手中把玩的一个玛瑙镶金刻纹盏应声而碎。最心爱的玩物化为碎屑,雅琪顾不得心疼,俏脸扭曲,一把抓起面前站立的身影,喝道:"你再说一遍!!"不理会雅琪公主的声嘶力竭,那人依旧慢条斯理:"说几遍都一样,苍将军前些时候带回一个女子藏在府里,每日绞尽脑汁讨她欢心。那女子名为阿房,生得极美,难怪苍将军不把公主放在心上。""滚出去!!"一脚踢在那人腿上,雅琪公主怒喝。这消息太过突然,晴天霹雳一般砸在心头。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心更加鲜血淋漓,痛不可当。 滔天怒火顷刻间烧掉仅存的理智,她疯了一般冲出门去,非要找苍落尘问个清楚: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身边人眼明手快,急忙追上去,口中急道:"公主息怒,万万不可如此鲁莽。若此事是真也就罢了,若是假的,岂不是更难转圜?还是先派人查清楚再作打算吧。"一番话如冷水般兜头泼下,雅琪公主一个激灵,止住脚步。她本是冰雪聪明的女子,又长在深宫,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刚才太过愤恨,才会如此失态。 深深喘息几口,雅琪公主忍住心痛,拎起裙裾,向一处宫殿跑去。 画雪殿内,水汽氤氲。这里是一处温泉,是齐废王冬日里最喜欢的地方。 此时,齐废王正身着浴衣,惬意地倚在池边石台上。眼前景象香艳旖旎,十数个身材婀娜、仅着一层纱衣的嫔妃在水中嬉戏,不时惊叫连连。 "快一点,先捉到者今晚侍寝。"齐废王笑着喊道。这是他发明的游戏。有种小鱼专爱在温泉中生活,他特意命人找来数十条养在这里,美其名曰:"鱼幸。"众女一听,越发起劲,想尽办法捕捞。纱衣原就单薄,遇水便紧贴身上,曲线毕露。更有甚者为了取悦齐废王和多捞小鱼,干脆脱下纱衣,做渔网使用,果然见效。 其他人见了,纷纷脱衣效仿,温泉内玉体晃动,全无廉耻。齐废王哈哈大笑,起身加入其中,荒淫颓废,不堪入目。 正玩得兴起,只听太监来报:"雅琪公主求见王上。"眉头一皱,齐废王极为扫兴,挥手敷衍道:"本王正忙,让她稍候。"太监领旨退下。 培养心情,齐废王正欲接着玩乐,却听见雅琪公主在外大喊:"王兄,我有急事。你若再不出来,我就闯进去了。"用力太大,嗓音变得有些刺耳。接着传来一阵骚动,似乎真的准备冲进来。 齐废王黑着脸走出来,他这妹妹被母后娇惯得不像话,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干什么。看在母后的面子上,他也没有过多计较。只要无伤大雅,也就由她去了。不过今日她似乎格外恼怒,依经验来看,想必与苍落尘脱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一见齐废王慢吞吞地走出来,雅琪公主立刻扑了上来,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哭道:"王兄,你一定要为我做主。苍落尘他……他……"满腹委屈不知从何说起,雅琪公主一时语塞,只会抽噎着苍落尘的名字。 见她这样,齐废王倒是颇为意外。他这妹妹一向好强,从不示弱。泼辣、任性、蛮不讲理见得多了,可是哭成这样却是头回见到。脸上的妆被泪水冲脱,露出一张粉雕玉琢、天然去雕饰的清丽容貌。不见了往日里的娇艳,却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心中一痛,齐废王是真的可怜她。抚着雅琪公主的头发,齐废王劝慰道:"好了,别哭了。这里风大,冻裂了肌肤就不好看了。有什么事,进去再说。"一边说,一边拉着她的手踱向画雪殿内。 行至供休息更衣的偏殿,雅琪公主坐在软榻上,接过宫女奉上的香茗喝了几口,方才渐渐止住哭声。 "王兄,为我指婚。"雅琪公主语带哭腔,声音虽轻却很坚决。 齐废王盯着雅琪公主,不知她今日受了什么刺激:"怎么了?之前不是不同意吗?"不是信誓旦旦、自信满满地说要让苍落尘自己拜倒裙下,不愿靠权势强求吗? 咬咬牙,雅琪公主终于实话实说:"有人报告说是苍落尘从韩国带回一个村女,宠爱有加。"之前不急,是因为虽然苍落尘不接纳她,但是身边也没有别的女人。她可以理解为苍落尘英雄志远,不为儿女情长牵绊。而且,她对苍落尘的感情,朝臣心知肚明,自然不会有人敢为自家女儿提亲,只要耐心等候,终有一天苍落尘会是她的。 哪里想到,苍落尘并非是不解风情,而是真的未将她放在心上。这样一来,她怎么能不急? "王兄,为我指婚吧。"雅琪公主再次恳求,"告诉苍落尘,我愿与那个女人平起平坐,绝不会仗着身份欺负她。若再不行,我……我愿叫她姐姐。"说完,泪水再次涌出。 齐废王皱着眉头听完,斥道:"胡说。你是堂堂齐国公主,怎么可以与一个村女平起平坐,甚至屈居侧室?既然苍落尘不识抬举,你不如索性放手,王兄为你找个更好的。"虽然他也想凭借婚姻作为缰绳,牢牢拴住苍落尘这匹不羁的神驹,但是王室尊严非同小可,两相权衡,还是后者更加重要。 "不!!"雅琪公主失声喊道,"我不放手,绝不!什么更好的,我不稀罕。而且……而且……不会再有比他更好的了。"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过苍落尘之后,其他人已经无法入眼。否则,她又何必痴恋于他,蹉跎青春年华。 看着雅琪再次情绪激动,齐废王只好放软声音劝道:"好好好,先不说这个。苍落尘带回的女子,你可亲眼见到?"万一是空穴来风,那他们这不是白折腾了? 果然,雅琪公主摇头说道:"没有,是听旁人说的。"她倒是想亲眼看到,可是苍落尘不给她机会啊。 齐废王心中略定,笑道:"你看看你,没影的事儿呢,就哭成这样。不如先把事情查清楚再作打算。如果是假的就不提了,若是真的,也不见得是坏事。既然苍落尘已经纳妾,指婚也就容易了。"先前他曾暗示过指婚一事,被苍落尘以为国分忧、无心成家的理由婉拒了。如果他真的纳了侧室,看他还有什么借口回绝。 现在要做的,就是想个办法查清真伪了。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苍落尘知道。 …… "阿房,休息一会吧。回头让主子看见了,又该责怪我不会照顾了。"绮罗笑嘻嘻地劝道。 阿房抬起手,揉了揉酸胀的脖子。她现在每日里忙碌得很,先是要苍落尘为她找来许多医书药典,接着又买来各色药材和制药工具。整天不是看书,就是研磨配药。 绮罗急忙上前,轻轻揉捏阿房肩膀,口里唧唧喳喳:"你真是厉害,现在那些家伙佩服得五体投地,感激得不得了。"习武之人难免磕磕碰碰,更何况他们这样的身份。流血骨折家常便饭,一般都是咬牙撑着。虽然有麻药止疼,但是一旦用了,就昏迷不醒,直到药效散尽,所以亲卫营众人宁可疼着,也不愿用此药。 前些时候,绮罗随口说起,阿房便上了心。她原来在水家村时,药老爹便钻研此道,为的是让病人减轻痛苦。加上翻阅医书,几日工夫,竟然大有进展。研究出的药不但能止疼,更可以去腐生肌,活血散瘀,使患处复原速度大为加快。 展颜一笑,阿房没有说话。她只是想帮助苍落尘做些事情,纵然只有一点点,也是好的,而她最擅长的,大概只有医术了。 正沉思间,忽然听到绮罗惊喜的声音:"阿房快看,下雪了呢。"拉回飘远的思绪,阿房回眸看向窗外。洁白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飞落下来,旋转着、追逐着,最后不甘心地落在地上,织成白色的绒毯。 "这就是雪吗?真美。"阿房推门走了出去,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融化,变成滚落的珍珠。 绮罗急忙回房拿起一件银线刻丝雪衾棉袍,准备给阿房穿上。却看到一个人影已经走到阿房身后,抿嘴一笑,止住了脚步。 一袭长衫带着温暖覆在阿房纤薄的肩上,苍落尘笑着问道:"从没见过下雪吗?""嗯。"阿房也笑着回应。水家村四季更迭不大,从未下过雪。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景。天地间一片纯白,掩盖了痛苦和纷繁。 转头看着苍落尘完美的侧影,阿房有些恍惚。关于雅琪公主的事情,她昨日听绮罗说了。同为女子,她很同情雅琪。但是,不可否认的,她心中也有几分窃喜。想到这样杰出俊逸的男子,只对自己露出宠溺温柔的笑容,心里就泛起丝丝甜意。这种感觉一天深似一天,让她渐渐无法自拔。心中的弦微微颤动,深埋的情感呼之欲出。 心有灵犀一般,苍落尘也侧过头看着雪。风卷着雪,划过那双深邃黝黑的眼,融化在其中,化为炽烈的凝视和眷恋。 非语站在远处,看着雪中对视的两人,手,紧紧攥在身侧。尽管他早就知道,苍落尘对于阿房的心意,也希望冷漠高傲的主子能得到幸福,不再孑然一身。但是,心中的痛依然无法抑制,蔓延开来,比这飞雪的冬日更加冷彻心扉。只怪,自己爱上了最不能爱的人……"喵--"一只黄猫从院墙上跳落下来,抖抖身上粘着的雪,三两步便跳到阿房身前,身后地上,留下一串梅花般的脚印,画面更见其生机勃勃。 阿房弯腰抱起,将它捂在怀里,轻笑道:"又跑到哪里去玩了?每日不见你的影子。"绮罗上前接过小猫,纳闷道:"这小家伙儿也不知忙些什么。每日一早就出去,直到晚饭时方才回来。今儿若不是下雪,还见不到它呢。哪天非得好好教训它一回,看它还敢乱跑。"阿房笑着说:"猫儿性格本就自由散漫,哪里受得了拘束?这里虽大,却不及外面自在。索性,就随它高兴吧。"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苍落尘心中一动,说道:"是呀,我怎么忘了。你也是山林中自在长大,无拘无束。如今却关在这深宅大院,一定很不开心吧。"是他太自私了吧,为了阻隔他人的觊觎,便用爱作为借口,将她困住。 阿房一愣,看着苍落尘愧疚的样子,不由脱口而出:"怎么会?能留在你的身边,我很开心。"苍落尘,就是她全部的世界,只要在他身边,她便别无所求。 听到这话,苍落尘眼中泛起喜悦。他看得出来,阿房这话是发自内心的,并不是为了安慰他才这样说。或许,这个守护了七年的人儿,对他的感情,并非只是感激而已。 阿房说完,自觉失言,香腮迅速染上一片胭脂。她低下头,岔开话题:"落尘哥哥饿了吧?来尝尝我的手艺如何?"说完,不敢再看苍落尘俊颜,自顾自转身回房。 苍落尘随后跟了进来。这里原来是一间空屋,专为阿房改作存放药物和医书的地方。 一进门,药香气扑面而来。屋角小巧的火炉上,一只砂锅热气腾腾,散发着温馨的气息。 阿房正欲开盖,却被拦住。 "我来吧,你小心别烫着。"苍落尘说道。然后将阿房带至窗前桌边坐下,这才转身盛了一碗。 窗外,冬雪霏霏。屋中,暖意融融。 苍落尘已经喝了两碗,小小的砂锅也见了底。眼见他又端起锅来,将最后一点汤水倒在碗里,阿房只得出声制止:"落尘哥哥,那是药渣,不好喝的。"苍落尘笑道:"既然是你做的,药渣也很好。"这是她第一次为他做的膳食,怎么舍得扔掉。 "那我……一辈子做给你喝……好不好?"阿房鼓起勇气问道。 几个月相处下来,她早已察觉自己对苍落尘有着不同的感情。这种感情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不是兄长之情,也不是报答之意。她发觉自己越来越自私,自私得想要独占苍落尘的全部。这种感情让她惶恐,不知所措。 直到听说了雅琪公主的事情,眼前的迷雾顿时散尽。原来,这种陌生的情感叫做"爱"。她早就爱上了他。也许是她从昏睡中醒来看到他的那一刻,也许是更早,在她思念他的七年中,就已经把心交了出去。 虽然鼓足了勇气,但是话一出口,阿房的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红霞遍布,似乎比炉中的火苗还要烫。 伸出手捂住脸,阿房羞涩忐忑地等待着苍落尘答复。 苍落尘暗夜般的眼中跳动着点点星光,脸上腾起狂喜之色。随即,又用一贯的淡漠掩饰住。 走到阿房身前,苍落尘单手扶桌,弯下腰,视线与她酡红的娇颜平齐,沉声问道:"阿房,你可知道,刚刚说过的话,意味着什么吗?"虽然面色如常,但是起伏不定的语调泄露了他的激动。 "是,我知道。"红润娇艳的唇轻轻吐出这几个字。声音虽轻,听在苍落尘耳里,却无比清晰。 努力克制想要将她拥进怀中的念头,苍落尘眼神火热:"你要想清楚,再作决定。否则,将来你若是后悔,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放手让你离开。"看着苍落尘认真的脸,阿房笑了,笑得幸福而满足。她果然没有看错这个男人,他比她想象中还要爱她。 闭上眼,缓缓探出身,如花般的唇印在苍落尘额头,用行动消弭他的不安和怀疑。 一个吻,轻易地撕开了苍落尘强装出来的镇定和淡漠,压抑了多年的炽烈情感熔岩般冲了出来,在体内四处流淌,遍及每一处角落。 将眼前的倩影拢入怀中,炙热的唇覆上阿房光洁的额头。细细密密地吻过她的黛眉、杏眼、秀鼻、香腮,最后停留在诱人的唇上,辗转需索。 舌尖扫过阿房整齐的贝齿,苍落尘醉倒在那如兰的气息中,难以自拔。待到焦灼的唇分开后,阿房已是气喘吁吁,脸上的红霞一直蔓延至脖颈,将头埋在苍落尘胸前不好意思抬起。若不是倚靠着苍落尘坚实的臂膀,只怕早已站立不稳。 苍落尘轻笑着收紧双臂,任由阿房像鸵鸟一样躲着。笑容虽浅,却已没有了以往一贯的淡漠疏离,那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欣慰,温暖而耀眼。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相拥,聆听着彼此的心跳。 许久,苍落尘将嘴凑至阿房耳边,呢喃轻语:"谢谢你,没有让我等得太久。"他原以为这一天还很遥远,却不想,幸福来得如此突然。手臂越加收紧,他需要真实的存在感来驱散心中的不安。这一切,不会只是自己的梦吧? 感觉到了他的不安,阿房终于抬起头来。脸上红晕未褪,清丽中透着娇艳,美得摄人心魄。 "落尘哥哥,你可愿等我?等我为爹娘守孝期满,迎娶我成为你的妻子?"虽然知道苍落尘的回答是肯定的,但她还是想要确认。毕竟,再过两年多,苍落尘就二十四岁了。在水家村里,这个年纪的男子早就当爹了。 "是。我会等你。别说两年,即使是五年、十年,我都会等你,会护着你,一辈子都不放手。"苍落尘声音低沉有力,坚决而且肯定。阿房的美他很清楚,而美丽的事物总会引来众多窥视的目光。他早已做好准备,不会让她受到伤害,不管为此会付出多大代价。 …… 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赵与鹰贼眼溜溜,扫过苍落尘,又扫过阿房。虽然看不出明显可疑之处,但是直觉告诉他,在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谁来告诉他,在他外出这几日,到底错过了什么好戏? 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赵与鹰顺手拎过一旁因为天气寒冷没有出去撒野的黄猫,一本正经地问道:"小尘,告诉叔叔,这两日你都看见了什么?"小尘是他帮猫取的名字,因为每次一看到这只傲慢的猫,都会让他想到苍落尘。这两个家伙,在某种程度上,相似度极高。 一只爪子抓向赵与鹰的贼手,趁他躲闪的时候轻巧跳开。黄猫伸出粉色小舌头,仔细梳理着刚刚赵与鹰碰触过的地方,一脸嫌弃的样子。 赵与鹰的脸立刻绿了,起身向黄猫扑去:"大的欺负我也就罢了,连你这小的也如此嚣张。被我抓到,非把你踩成坐垫不可。"黄猫见赵与鹰来势汹汹,转身就跑。一人一猫上树爬墙,打得不亦乐乎。 阿房看着这两个活宝,笑得眉眼弯弯。忽觉柔荑上罩了一只大手,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悄悄回握住,心里幸福而且安定。抬头仰望高远的苍穹,阿房在暗自祈祷:爹、娘。你们看到了吧?女儿很好,很快乐。这样,你们也会放心吧? 追逐终于有了结果,赵与鹰扬扬得意地提着猫儿走了回来。其实,以他的本事,早就可以逮住它了,只不过是为了逗阿房开心,才故意耍宝卖乖的。 "看来,不久以后,我就能喝到你们两个的喜酒了。"突如其来一句话,立刻羞得阿房转身逃开。 看着绮罗和非语二人随后跟了出去,苍落尘这才看着赵与鹰,淡淡问道:"你故意支走阿房,有什么话想说?""呵呵,果然聪明。"赵与鹰讪笑道。随即脸色一正,他敛去不正经的神色:"据说,有人通风报信。王上和公主已经知道有阿房这个人了。你要有所准备才行。"情报如此迅捷,都要归功于崇月教拥有众多三教九流的信徒。 "你那里怎么样了?"苍落尘不答反问。 "不是我自吹,一切比你想象得还要顺利。"赵与鹰得意道。他也是最近才发现,原来自己除了巧舌如簧以外,装神弄鬼也很在行。停了停,赵与鹰继续问道:"怎么?想要主动出击?""不,还不是时候。"苍落尘说道,"没有万全的把握,绝对不能动手。"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却不能让阿房涉险,所以,只有等待。更何况,他安排这一切,本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用不上,更好。 事情说完,苍落尘抬脚便走。赵与鹰急忙跟上:"喂,你去哪儿?""带阿房出去转转。"既然该来的总要来,那他也就不想再逃了。趁着现在,让阿房多留下一些回忆也好。这样,即使将来会有离别,也能让她细细回味,直到她再次回到他身边。 第四章 变故突生 鸿鹄玉佩寄别情 "主子,你怎么可以亲自前来?这里太危险了。若有闪失,属下死十次都不够赎罪啊。"奢华的临凤酒楼包厢里,酒楼老板满脸担忧,跪劝着正依窗而坐、注视着楼下人群中的华服女子。 懒洋洋回头,华服女子缓缓开口:"怎么?你是在指责我?"狭长的美目中寒芒闪烁,冷酷阴森。 "属下不敢,属下知错。" "知错就好。自己动手吧。"说完,她依旧回过头去,继续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传来刀划过肌体的声音。酒楼老板右手持刀,毫不犹豫地砍掉了左手。 草草用腰带勒住伤口,酒楼老板疼得满头是汗,却哼也不哼,依旧跪在原地,任由鲜血汩汩流淌。 "下去吧。"女子终于开口,酒楼老板这才施礼退出。 华服女子依旧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口,午后的暖阳沉迷在她的容颜上,一寸寸轻轻抚摸。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剩等待了。 想着即将到来的混乱局面,她忍不住弯起嘴角。 突然,笑容凝滞,她锐利的目光锁定街面上的两男一女。 女子戴着面纱,虽看不清容貌,却难掩满身灵秀之气。被两名气质迥异却同样出色的男子护在中间,东瞧西望。 "反正无聊,就找点事做吧。"自言自语说完,华服女子起身出门。 …… 苍落尘冷脸看着阿房另一侧的那只超级拖油瓶,揍人的冲动越来越大。死皮赖脸跟来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是他就不能收敛一点吗? "赵与鹰,你要是再这样,就别怪我不客气。"看着大冬天还拿着破折扇啪啦啪啦摇个没完的赵与鹰,苍落尘终于忍不住了。若不是怕扫了阿房兴致,他真想痛痛快快揍这家伙一顿。 赵与鹰装没听见,反正有阿房在,他就不怕苍落尘发威。 正要喋喋不休开始反驳,前面突然一片喧哗。只见一个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的绝色美人径直向他们走来。所到之处,人群自然让开一条路。 "羽衣见过将军,可否赏光到前边临凤楼一坐?"独特的嗓音、邪美的容貌,看得赵与鹰目瞪口呆,口水差点流出来。 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啊,赵与鹰惊艳不已。如果说阿房是空谷幽兰,让人不忍亵渎的话,那这自称羽衣的女子给他的感觉就好比罂粟,魅惑而且危险。 原以为苍落尘会拒绝,却没想到他牵起阿房的手,向着羽衣所指的酒楼行去。 阿房也不多问,安静地跟在后面。 进了临凤楼,才发现往日人声鼎沸的酒楼今日格外冷清。他们,好像是唯一的客人。 "说吧,有何事?"苍落尘站在空旷的大厅,冷冷看着羽衣。 羽衣轻笑一声:"小女子只是仰慕将军,想请将军喝酒谈情而已,何必如此戒备呢?""哦?原来如此。"苍落尘竟也微笑回应,"只可惜我已有意中人了。更何况,我对龙阳之好也没兴趣。"一句话差点噎死赵与鹰。他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指着同样惊异的羽衣大声道:"你说她……他是男人?"不理会下巴掉到脚面上的赵与鹰,苍落尘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一步,把阿房挡在身后,继续淡然道:"现在可以说找我来到底有何事了吧?秦王嬴政。"这下,羽衣真的是大吃一惊,掩口轻笑道:"素闻将军骁勇善战,没想到眼神也是如此毒辣。"说完,随手将身上的锦衣华服脱下扔到一边,露出里面银灰劲装,干净利落。眉宇间妖媚之色尽敛,精致的五官虽然依旧邪美阴柔,却无一丝女态。举止间,王者之气凛然,再也寻不到羽衣的半点影子。 阿房被苍落尘拦在身后,心中浮起莫名的恐惧。脑中有个声音不停呐喊,提醒她这男子太危险了。这种恐惧,比当日在水家村见到桓惠王时尤甚。 似是察觉到她的恐惧,苍落尘悄悄伸过手来,攥住阿房冰冷的小手。温暖顺着交握的手传遍阿房全身,不安和恐惧的感觉淡了许多。但是那双狭长邪异的眸,已经牢牢记在心里,难以忘记。 轻扯起完美的薄唇,嬴政不紧不慢道:"寡人前来齐国,本是专程寻你做笔交易的,不过,现在改主意了。因为从现在起……"嬴政眼中黑光大炽,"你已经是我的对手。"交易对象有很多,但是配做他对手的,寥寥无几。而苍落尘,够这个资格。 "随时候教。"苍落尘依旧神情淡漠,只是眼眸更加漆黑。 "那么,后会有期。"话音未落,只见嬴政运起内力,在一处地板上重重一跺。机簧声响,人影已经消失在突然出现的洞口内。 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溜了,赵与鹰气急败坏。他可是逃跑的祖宗,就不信有人比他逃得快。眼见洞口慢慢合拢,赵与鹰纵身便追。 刚迈开步子,已被苍落尘拦住:"不要追,有埋伏。"赵与鹰还没来得及答话,只听噗噗声响起,百余只弩箭从黑黝黝的洞中飞蝗般射了出来,扎在酒楼屋顶,根根深达没羽,足见威力之大。与此同时,洞口迅速合拢。 冷汗顿时流了出来,赵与鹰后怕不已。如不是苍落尘阻拦,他这锦绣年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器宇轩昂的小身板就成了刺猬了。 "你怎么知道有机关?"赵与鹰不解。 "若是你,你会让洞口合得如此之慢,好让追兵有机可乘?"苍落尘边说,边向刚才出现洞口之处走去。只见这里严丝合缝,看不出一点破绽。 试着踩了几下,意料之中,没有反应。苍落尘回身,牵起阿房的手,慢慢走了出去。 赵与鹰心有不甘,本想劈开地板,想想也作罢了。看那嬴政的身手,想必早已无影无踪了,他还较这劲儿做什么?有那功夫,不如问点实在的。 "喂,我说……你们俩好歹也等等我啊。"赵与鹰紧追几步,赶上二人。 "好兄弟,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女人的?"他实在很纳闷,连他这久居花丛的"行家"都看走了眼,不解风情木头一般的苍落尘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看出来的。"简单明了的回答。 "不要敷衍我。"对这样的回答,赵与鹰大为不满。可是看苍落尘的神情又不像是开玩笑,只得打破沙锅问到底,"你从哪儿看出他不像女人的?"这一问,苍落尘似乎也怔了一下:"他哪里像女人了?"刚才的回答并非敷衍,他是实话实说,只一眼,他便看出那是个男人。 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赵与鹰放弃了这个问题。可能在这个一根筋的苍落尘眼中,除了阿房,其他的,都不算女人吧。 "还有……"赵与鹰继续学而不倦,"你怎么知道他是嬴政?""你还有完没完?"虽然赵与鹰是个好学生,可惜苍落尘不是有耐心的好老师。扔下这句硬邦邦的话,不再答理他。 赵与鹰旺盛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只好眼巴巴地跟着阿房,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看着赵与鹰,阿房不由得想起她小时候在山上捡到的兔子。当时它也是这样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只不过,身侧这主儿的个头大了许多。 受不了这样的视线,阿房只好拉拉苍落尘衣袖:"落尘哥哥,你是怎么猜出嬴政的身份的?""因为这酒楼上至老板下至伙计都是秦国人,而且行踪诡秘,每隔三日必会派人将收集到的情报传递出去。再加上他的言谈举止和外貌特征,自然可以猜到八九分。"那眸中的凛然阴寒就是证据,虽然嬴政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被他发现了。那王者的气质,岂是易容可以隐藏的?只是想不到他竟然如此猖狂大胆,明目张胆地在敌国现身。这个男人,果然可怕! "原来如此。"赵与鹰恍然大悟,答案原来这么简单。 "不过这嬴政果然名不虚传,俊美非常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和阿房媲美,只是万万想不到,会是一个男人易容装扮。他在心里暗暗同情,有这么一个王,秦国的女子不好混啊。 天空不知何时阴了下来,寒冷而且压抑。呼啸的北风卷过三人背影,留下长长的叹息。 …… 齐废王在御书房中来回踱步,心事重重。良久,终于下定决心:"传旨,召苍将军速速进宫见寡人。"苍落尘进宫的同时,一队人马停在了苍将军府门前。当头一人,明眸皓齿,玉翠叮当,这正是雅琪公主。 自那日得知苍落尘金屋藏娇以后,她就再也无法冷静。虽然王兄说会想办法,却迟迟不见动静。心中的嫉妒疯长,填满了每一处空隙。雅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或者是已经疯了。否则,她怎么会去偷王兄的令牌,只为了见一见那个夺走她幸福的女人一眼? 她想看看,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妖媚。她还要责骂她、羞辱她,最后杀了她。即使苍落尘会勃然大怒也无所谓。反正他不爱她,那就让他恨她一辈子。 向守门侍卫亮出令牌,雅琪公主冷冷道:"滚开。"守门侍卫见状连忙跪倒,不敢阻拦。雅琪公主带着随身侍卫趾高气扬地迈进府门,她脚步不停,直向内院而去。 行至内院门口,衣袂声响,数十条人影从各隐蔽处窜出,拦在雅琪公主身前。 非语抱拳施礼:"将军现在不在府内,请公主在外院暂歇,等将军回来再叙。"雅琪公主寒着脸,冷笑道:"我知道他不在,我今日来也不是找他的。"说完亮出令牌,就要闯进去。 见到令牌,非语暗叫不好,知道今日这雅琪公主是有备而来,不会那么容易打发。只盼着派去传话的人能快些通知苍落尘,自己这里,只好能拖就拖,拖延时间等主子回来。 雅琪公主知道此时不能啰唆,若是等苍落尘察觉,就来不及了。想到这里,她娇声叱道:"让开,若再不让开,就是抗旨不遵。到时,你们将军也难免受到牵连。"说完,对着自己带来的随从下令:"谁再阻拦,以抗旨论罪,杀无赦。"说完,抬脚进院。 非语见此情形,知道一场争斗在所难免。他沉声道:"既如此,只好得罪了。"说完,与亲卫营诸人拉开阵势,严阵以待。 雅琪公主气得全身发抖,大喝道:"给我冲进去。"身后随从纷纷宝剑出鞘,剑影刀光,血战在即。 正在这时,天籁般的声音响起:"住手。"虽然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双方不由一顿,剑拔弩张的气氛稍有缓解。 雅琪公主循声望去,头脑顿时一片空白。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美人? 不用问,她已经猜到来人的身份。轻灵的身姿、旷世的容颜,恐怕王兄后宫佳丽加起来,也无法及她三分。 "你……就是阿房。"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阿房原本在内院笑看绮罗和非语拌嘴,说是拌嘴,其实是绮罗自己喋喋不休,至于非语,木着脸,根本不理会她的挑衅。 就在绮罗口干舌燥、语尽词穷的时候,只见非语突然神色一凛,向其中一处暗哨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一个人影闪身消失在院外,而非语,则脚步不停,向院外跃去。 此时,阿房也听到了喧嚣声,看向绮罗:"怎么了?"绮罗一边护送阿房回房,一边气哼哼回答:"还不是那个雅琪公主又来找碴,而且看这阵势,似乎是冲着阿房你来的。"听到这话,阿房停住脚步,不再走了:"绮罗,和我偷偷过去看看。"她有些担心。雅琪公主的娇蛮,她从绮罗那里知道得清清楚楚。此时苍落尘不在,她担心非语会有危险。 想到这里,阿房立刻转身,借着假山的遮掩,向院外摸去。 绮罗后悔不已,真想抽自己这没有把门的嘴两巴掌,可见阿房主意已定,又不好强行拉回去,只好苦着脸跟在后面。 离院门还有一段距离,阿房就听到雅琪公主那句"若再不让开,就是抗旨不遵。到时,你们将军也难免受到牵连"。心中焦急,抗旨不遵这般重罪,即使苍落尘,也担当不起啊。 正思忖对策,忽听雅琪公主说出"谁再阻拦,以抗旨论罪,杀无赦"的狠话,又见非语等侍卫兵刃出鞘,似乎要以死相拼,再也躲藏不住,她从假山后闪身出来,出声喝止。 非语见阿房出来,立刻慌了手脚,责问绮罗:"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让阿房姑娘出来了?"若是有个万一,不用苍落尘责罚,他自己就饶不了自己。 阿房纳福施礼,不卑不亢地看着雅琪,微笑答道:"是,民女就是阿房,不知公主有何事要问?"她不能让这些人因为她而受伤,甚至丧命。尤其是非语,已经舍身相救过自己一次,怎么能让他再次为她涉险?水家村的惨剧历历在目,她不愿再一次看到那种惨象。 所以,这一次,她的事情,就让她自己解决。 看着阿房,雅琪公主早已想好的斥责之语却吐不出半分。在阿房面前,她觉得自己好难堪。设想过千百种阿房的相貌,却没有一个能与眼前这空灵明媚的人儿吻合。 阿房的美,气质更胜于相貌。她的美,没有咄咄逼人的感觉,反而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就像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柔和而不刺眼。尤其是唇畔那若有若无的笑,搭配上完美的容颜,仿若清晨凝结的露珠,剔透、纯洁。 雅琪公主完全忘了兴师问罪的初衷,傻傻地站在原地。 突然,她眼中泪珠滚滚,转身落荒而逃。 别说责骂,她连继续站在阿房面前的勇气都没有了,再不离开,只会愈加显出自己的阴暗和丑陋。 来时气势汹汹,去时丢盔弃甲,只留下精神紧绷的亲卫营和一头雾水的阿房。 雅琪公主到底有什么事?如此大动干戈,只是为了看她一眼?阿房实在想不明白。 正纳闷呢,就见非语和亲卫营众人齐齐跪在身前:"属下无能,让阿房姑娘受惊了。"绮罗更是低埋着头,不敢看非语责难的眼神。 阿房急忙将众人搀扶:"快起来,我又没怎么样。还有,这件事不要让落尘哥哥知道,免得他担心。""可是我已经知道了。"平静的声音传来,阿房急忙转身,看到苍落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他的眉宇间隐现焦虑,虽然掩饰得很好,但仍被阿房察觉。 "落尘哥哥,出什么事了吗?是不是我闯祸了?"阿房不安,她如此自作主张,会不会给苍落尘惹麻烦?刚才情势紧急,容不得她细想,可是看苍落尘神情,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没有,你做得很好。"苍落尘伸手抚过阿房黑亮的发。在雅琪和阿房对峙的时候,他就已经回来了。本想现身制止,却惊讶地发现,这个柔弱似水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成长,坚强了许多。 如此,他也可以更放心了。 犹豫的心终于拿定主意:"阿房,随我来,我有事要告诉你。"既然躲不掉,那就勇敢面对。 看着远去的二人,非语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苍落尘如此凝重的神情。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国王宫。 "你去做什么了?"齐废王又生气又无奈,他这个妹妹还真是会惹事儿。 雅琪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坐在齐废王对面。 "寡人知道你去找那个女人了。"齐废王说道,"如何?见到了吗?"依旧没有人回答。 齐废王有些沉不住气了,不知道雅琪公主受了什么刺激,如此失魂落魄。他索性撇开不相干的问题,直奔主题:"那个什么阿房,长什么样?"听到这句话,雅琪公主终于有了反应。睫毛颤动地看向齐废王,蚊呐一般:"云泥之别。""什么?"齐废王没有听清。 "她是云,我是泥!"雅琪突然大吼一声,震得没有防备的齐废王耳朵嗡嗡作响。 不敢置信地瞪着雅琪,齐废王怀疑自己听错了。一向自负骄傲的雅琪公主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齐废王越发好奇,让韩王和苍落尘如此看重、让雅琪深受打击的女子,到底长得什么样?好色的天性蠢蠢欲动,他也想亲自看看那个阿房。 不行,理智提醒他。不管那个阿房多么诱人,他都不能动。先不提苍落尘,韩王也不是他能得罪的。 "雅琪,别难过。不管苍落尘多喜欢那个女人,他们也不会有结果的。寡人一定会为你出这口气。""不必了,王兄。"雅琪公主缓缓摇头,"我想通了,苍落尘……我不要了。"曾经沧海难为水。有了仙姝绝色,又怎么会把世间女子看在眼里?即使仗势逼苍落尘娶她,嫁入苍将军府又如何? 今日只一眼,她便溃不成军。若是每天面对阿房,岂不是最残忍的刑罚?如此,她宁愿守着最后一点自尊,远离那二人,用时间去淡忘。 不理会雅琪的拒绝,齐废王自顾说道:"韩桓惠王前日遣使者前来,索要阿房,寡人已经应允,并以此为条件与他结盟。苍落尘若是乖乖听话,一切好说;若是不愿意,那也就怪不得寡人不念旧情了。"少了苍落尘,如同失了一只臂膀,这一点,齐废王心中有数。可是,韩国与魏国、赵国、楚国均有交好,若能与他结盟,又怎是一个苍落尘可以比得上的? 雅琪公主听了,杏眼圆睁。虽然已经准备放弃,却依然牵挂他的安危。 颤声问道:"王兄,若是苍落尘不允,你……你会如何待他?"她知道,苍落尘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他一定会拒绝,到那时,他会怎样? 齐废王面色凝重,半晌缓缓吐出一个字:"杀。"…… "阿房,我说的,你可记清楚了?"苍落尘将阿房拥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阿房脸色惨白,显然还没有消化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苍落尘心疼地看着阿房,双手锁得更紧,将她纤弱的身子完全裹在怀里。如果可以,他愿意这样一辈子,可是现实,却如此残酷。 "记住,阿房,我已经安排赵与鹰接应。到时他会带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一切平静下来,我就去接你。"伸手搂住苍落尘腰身,阿房强忍着泪:"和我一起走吧,落尘哥哥。或者,让我留下来陪着你。"她怎么可以一个人逃走,让苍落尘独自承担龙颜大怒的后果? 如果苍落尘因她获罪,她宁愿去伺候那个桓惠王。只要苍落尘平安,她什么都愿意做。 "不许胡思乱想。"苍落尘一眼便识破了她的想法,"我早就安排好了,不会有事。只要你能保护好自己,就足够了。"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可是,他不能与她一起离开,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几个国家的追杀。纵然躲得了一时,也躲不得一世。所以,他只能孤注一掷,背水一战。 抬头看着苍落尘,许久,阿房神情渐渐平静,脸上缓缓绽开绝美的笑靥:"好,我会乖乖听话,等着落尘哥哥来接我。"心有灵犀,无须多言。她知道苍落尘心中所想,既如此,就不必矫情啰唆。依他所言,尽全力保护自己,免得他分心,就是最大的支持和帮助。 "落尘哥哥,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贪婪地嗅着苍落尘身上的味道,阿房低语,"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活下去。"他若死了,她亦不会独活。 苍落尘闭上眼,却忍不住酸涩的泪意:"好,我答应你。你也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说完,他从袖内掏出一物,仔细系在阿房颈上。微凉的触感惊醒了哀伤的阿房,低下头看,原来是一块上乘的羊脂玉雕成的缠颈鸿鹄。做工精良,栩栩如生,以黑色缠金的丝线悬在她的胸前,幸福地依偎着。 "记得那年在水家村,你指着湖中的鸿鹄告诉我,那是你最喜欢的鸟。"她说过的话,字字记在他的心里。 "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就让它们陪着你吧。"忠贞的鸿鹄,配得上他们之间的感情。 这是……鸿鹄玉佩?! 脑海的深处轰然炸响,阿房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幸亏苍落尘伸手扶住。 "玉佩……鸿鹄玉佩……"口中喃喃念着,被遗忘的记忆终于清晰起来。原来当年,就是这个玉佩带着她穿越了两千余载的光阴,来到了这个世界。只是想不到,这玉佩竟是苍落尘送给她的定情之物! 原来一切,冥冥之中已经注定。 阿房再也忍不住,伏在苍落尘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痛断肝肠。虽然苍落尘说得轻松,但她知道,这是一场赌注,赌的,是苍落尘的命。 "哭吧。"苍落尘轻抚她的后背,"哭过以后,我就送你离开。"让她离开他的身边,这种痛,撕心裂肺。可是他不能再犹豫。齐废王给他三天时间考虑,府外,齐废王的人马早已埋伏好,若不能抢了先机,再想走,就难于登天。 啜泣声渐渐停歇,阿房缓缓松开苍落尘,低声说道:"没事了,落尘哥哥。我去收拾东西。"既然决定要坚强,不让他担心,那就把眼泪都咽进腹中,只留给他最灿烂的笑容。今天过后,再不哭泣。 入夜,将军府一片黑暗。 突然,府门大开,十余匹快马蜂拥而出,离弦之箭一般向四处散去,眨眼不见踪影。 "郭将军,他们跑远了!!"阴影中,有人急切低呼。 "闭嘴!不用你教我。"被称为郭将军的中年男子斥道,说话之人立刻察觉失言,闭嘴退到一边。 中年男子的嘴边露出轻蔑的笑,就这套虚虚实实的把戏,都是自己玩剩下的。苍落尘这个小子,传说中那般厉害,还不是就会这套障眼法? 果然如他所料,半个时辰之内,从府内又有两拨人马出来,和第一次一样,依旧是四散离开。 中年男子气定神闲,没有派兵追赶。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夜色如墨般浸染,压抑而沉重。只有王府门前的两盏风灯,游魂般轻轻摆动。 府门再次打开,又是十余匹快马奔出。中年男子瞳孔缩紧,提鞭喝道:"追!!"他目力惊人,在那一瞬间借助暗淡的灯火已经看出,其中一人,正是苍落尘。毫无疑问,他怀里的人儿,就是阿房!! 这一点,也尽在他的掌握之内。既然苍落尘肯为了这个女人对抗王上,而且知道有伏兵,自然不会放心交给别人,定会与她一同离开。 黑暗的街道,马蹄轰轰。即使苍落尘骑术高明,但是毕竟马上负有二人,比不得身后追兵单人匹马,距离渐渐拉近。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苍落尘,你跑不了了!"听到这话,苍落尘反而一提缰绳,骏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在原地转了一圈,停了下来。 "原来是郭将军,失敬了。"苍落尘面色不动,淡然道,"不过,苍落尘这三个字,也是你配叫的?别忘了,你只是二品武将,而我,是王上钦封的骠骑将军。"中年男子脸色立刻涨红,气势上也矮了一截。 不过,当他看到苍落尘怀里的身影时,立刻又坐直了身子,冷笑道:"郭某失言了,请苍将军恕罪。"说完,不等苍落尘发话,眼神已瞄到他腰间令牌,咄咄逼人地问道,"只是不知苍将军这样急匆匆的,要到何处去?看这情形,似要出城啊。""对,我就是要出城。"出乎中年男子预料,苍落尘爽快地承认了。 "苍将军承认就好。来人,带苍将军回去。"中年男子一挥手,呼啦啦围上几十个人,刀光闪闪,将苍落尘围在中央。 苍落尘并未惊惶,只是用比夜色还要漆黑的眸冷冷看着身侧的包围。众人只觉寒意顿起,恐惧从毛孔渗入,密密麻麻地啃咬着紧绷的神经。 这时,他们才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是养尊处优的无能之辈,而是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苍落尘。 中年男子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喝道:"你擅自带朝廷钦犯离城,已经犯下重罪。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和我回去面君请罪!"说着,喝令手下,准备擒拿苍落尘。 这时,始终将头埋在苍落尘怀里的女子终于抬起头来,眉目妖艳,灿若春花,眼角眉梢说不尽的风情。哪里是阿房,分明就是绮罗! 中年男子登时愣了,虽然他不知阿房容貌,但是据韩国使者和雅琪公主的描述,是一个雅秀空灵、出尘脱俗的绝色人物。可是,眼前这女子,美虽美矣,却妖艳魅惑,哪有半点空灵之气。 "我今夜突来兴致,想带府中侍女出城赏月,这,却不知犯了哪条王法?"苍落尘冷冰冰的声音响在中年男子耳边,拉回他的三魂七魄。 "这……这……"中年男子后背渗出冷汗,心知中了苍落尘的调虎离山之计。如今人没抓到,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看着中年男子的窘相,绮罗暗笑在心。羞答答伸出手,勾住苍落尘的脖颈,绮罗娇滴滴发嗲:"将军,这是怎么了?绮罗好怕啊。"想不到啊想不到,她绮罗竟然有这么一天,不但能和冷酷主子共乘一骑,还能和他勾肩搭背。 苍落尘冷笑道:"如何,莫非郭将军也有雅兴,与我们一起赏月?"中年男子讪笑摆手:"误会误会,苍将军勿怪。郭某就不打扰了,告辞。"说完,转身策马逃也似的离开。 上司跑了,喽啰们自然紧紧跟着。转眼间,街道上恢复了空荡荡的模样。 见人离开,绮罗忙把手收了回来。轻轻一跃,从马上跳了下来。那个位置,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真可怕啊,虽然在他怀里,却感受不到他的温暖,只有彻骨的寒冷和抗拒。实在很难想象,那个对着阿房姑娘暖如艳阳一般的男子,和眼前这个阴冷倨傲的将军是同一个人。 思及此,绮罗想到了非语。若是他也能够对自己露出笑容,该有多好。 …… 就在埋伏的人马追着苍落尘离开的时候,阿房一身男装,随着非语钻入墙边暗道。这里,是苍落尘安排亲卫营秘密挖掘的,府里其他人都不知道。 暗道通到院外一处普通民居,已经被苍落尘买下。赵与鹰早已等候在此,一见二人出来,连忙让他们坐上马车,自己亲自挥鞭策马,向着苍落尘相反的方向疾驰。 片刻行至南门,城门早已关闭。值守兵将见到马车,立刻戒备:"宵禁已至,任何人不得出城。"赵与鹰拿出一块令牌,扔给带头将士。那人伸手接住,只一眼,神情立刻恭敬起来,将令牌双手奉还:"末将这就开门,大人勿怪。"说完,急忙拉开城门,恭送马车离去。 赵与鹰坐在马车上,把玩着令牌。这金疙瘩是他以崇月教教主的身份和七王叔要的,还真是好用得很。 就这样,凭借这块令牌,三人一路西行,三日后,终于出了齐国国门。至此,赵与鹰终于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路途,应该会安全许多。 看着窗外一幕幕熟悉的景色,阿房心中酸涩。几个月前,她就走过这条路。不同之处是:那时她虽然痛不欲生,但是身边有苍落尘相伴,想尽办法为她宽心,解她忧愁。而如今,故地重游,却物是人非。心爱之人身陷危难,而自己,却要离他远走。思及此,心中哀切更甚。 探手入怀,轻轻抚摸着鸿鹄玉佩。这是她这几日来养成的习惯,只有这样,她的心才会安定一些。 非语看着阿房,眉头微皱。仅仅几天工夫,她便瘦了一圈,憔悴得让他心疼。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博她一笑。可是,这不可能,莫说阿房心里根本没有他,即使有,他也不会做出背叛主子的事。苍落尘,是他的神。 两人各自胡思乱想,直到车门打开才惊醒过来。 赵与鹰探头进来,唤道:"阿房妹子,我们要换马了。"阿房步出马车,见眼前是一片山林。三十余名亲卫营侍卫和数匹骏马鞍韂整齐,踏蹄扬鬃。其中一匹甚是眼熟,正是苍落尘的坐骑,那匹御赐的汗血宝马。 那马颇有灵性,见了阿房,立时兴奋起来,在她身边磨蹭撒娇。阿房双手拥住它的脖子,难得地露出微笑。 "齐废王一定会在全国搜寻你,所以必须离开齐国。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所以我们决定带你躲回到水家村。桓惠王断然不会想到,你竟然会重新回去。只不过,冒险进入韩国太危险,所以我们要从这里翻山而过。"赵与鹰对阿房详细解释,"山里虽然难行,但是隐蔽。即使有追兵,也不容易找到我们。而且,非语曾多次来去,对这里较为熟悉,不会有问题。"多次来去?阿房疑惑地看向非语。她怎么不知道? "属下奉主子之命,和几个兄弟在水家村保护姑娘安危。每月派人往返一次,向主子报告姑娘近况。"非语沉声回答。 阿房没有说话,痴痴地望着齐国都城的方向,她眼眶微红,但终是没有落泪。 "走吧。"阿房带头上了汗血宝马,其余人也纷纷上马,寂寂无声,进入山林。 非语没有骑马,牵着汗血宝马走在队伍中间,他目光锐利,四处巡视。 赵与鹰策马走在阿房身后,眼神不时落在非语身上,若有所思。 阿房依旧魂不守舍。若不是宝马通灵,脚步稳健,她恐怕早就摔落下来。 山路崎岖,石多而树少,隐蔽性极差。赵与鹰纵然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冒险赶路。 行了有半日工夫,树木渐渐多了起来。这座山与水家村后的森林不同。水家村后的山林坡度缓而林木茂,蓬蓬勃勃,生机无限。而这里怪石嶙峋,狰狞怪异,极其难行。 随着前行,崎岖的山路渐渐消失,马蹄在山石上开始打滑。 "阿房妹子,我们下来走吧。"赵与鹰招呼阿房。走路虽然辛苦,但是安全得多。 "嗯。"轻轻答应一声,阿房收回神来,准备下马。 可能是因为思虑忧心、魂不守舍的缘故,在下马的时候,阿房脚底一滑,眼看就要摔倒。 "小心!"赵与鹰急忙纵身上前,准备接住她。眼前一晃,阿房已经被非语接在怀中。 待阿房双脚站稳,非语急忙松手,低头退到一边。虽然神色未变,但眼尖的赵与鹰还是看到了他低垂的睫毛下,眼里的闪烁和……幸福。 不动声色,赵与鹰走到阿房身边,对非语笑道:"走了半晌,想必你也累了。接下来由我照顾阿房,你也休息一下。"说完,有意无意地站到两人中间。 对赵与鹰的"好意",非语婉拒:"谢赵大人好意,非语奉命保护阿房姑娘,不敢懈怠。"赵与鹰也不坚持,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便向前走去。 越往前走,越是难行。纵然阿房从小在山中长大,也渐渐体力不支。 旁边默默伸出一只手,有力地扶住了她瘦弱的娇躯。阿房回头,看到赵与鹰正担心地看着她。 "实在走不动,就歇歇吧。"赵与鹰劝道。 "我没事,继续走吧。"阿房说完,继续前行。虽然脚步如同灌铅一般沉重酸痛,虽然每走一步,就会离苍落尘越远,可她没有选择。理智和情感背道而驰,生生把她的心撕成两半,痛不可当。 赵与鹰轻叹口气,没有再劝。双手轻抄,将阿房抱了起来,低声道:"阿房妹子,得罪了。"阿房起初一僵,想要拒绝,但是很快放松下来。赵与鹰的怀抱,温暖坚实,散发着安全的气息。没有亵渎,没有轻浮,有的,是浓浓的关心和心疼。 赵与鹰抱着阿房,脚步丝毫未见迟缓。这样,行路速度大大加快。亥时三刻,终于来到一处较为平坦的空地。 将阿房放在地上,赵与鹰道:"今晚就在这里暂歇,待天明时继续赶路。"至这里,估计追兵也不易找到他们。而且,虽然他们武功高强,人数众多,不畏狼虎,但是毒虫难防,若是一味赶路,难保不出意外。同时,他还担心阿房的身子受不了。 亲卫营众人早得了苍落尘吩咐,对赵与鹰言听计从。听他如此交代,立刻行动起来。劈柴生火,寻找食材。不多时,一切妥当。 阿房没有胃口,但是不想让大家担心,还是强撑着吃了几口。吃完后,便坐在火旁,双手抱膝,继续发呆。 "休息一会儿吧。"赵与鹰劝道。几日里不眠不休,再加上神伤心痛,阿房的身体明显消瘦,再这样下去,她会撑不住的。 此时,非语早已行动起来。他将火堆小心移开,将采来的枯草掸去浮土,厚厚铺了一层。火堆余温缓缓渗上来,驱散了冬日的寒凉。 "阿房姑娘,在这里歇歇吧。"入夜后的山林潮湿寒凉,如此可以让她舒服一些。 不忍逆他好意,阿房起身斜倚在草堆上。暖暖的感觉松缓了她的神经,连日来的奔波忧虑,使她的体力达到了极限,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将外套盖在阿房身上,赵与鹰走回火堆旁坐下。环顾四周,亲卫营各司其职,或放哨,或假寐,井然有序。不愧是苍落尘一手带出的人马,虽然只有几十人,战斗力却可抵上百高手。 苍落尘那边,也不知情况如何。等把阿房安全送到水家村安顿好以后,他必须立刻赶回去。拖一日,苍落尘的危险便多一分。 不过,在这之前,他有一件事必须问清楚,才能放心。 "来这里坐坐吧。"赵与鹰招呼坐在阿房身侧、抱剑警戒的非语。 非语礼貌摇头,拒绝了。 "这里比较安全,再说,还有你的弟兄们呢。适当休息一下,接下来才有精神。"赵与鹰锲而不舍,继续劝道。 非语犹豫了一下,站起身,走到赵与鹰身边坐下,眼睛依然注视着阿房周围。 朝火里添了一把柴,赵与鹰随手捡起一根树杈,漫不经心拨弄着。红色的火焰顺着树杈尖端爬了上来,劈啪作响。两人无话,静寂一片。 "阿房很美吧?"蓦地,赵与鹰开口说道。 非语面无表情,没有答话。 赵与鹰继续用那种自言自语般的语调说道:"只要是男人,见到她,十之八九都会心动吧?"这一点,他很肯定。她不但绝美,而且善良坚强。若不是他早已知道阿房是苍落尘挚爱的女子,而把她定义为妹妹的话,他的心,说不定也会陷进去。 非语表情依旧,任由赵与鹰在那里自问自答。 "你对她很好。" 听到这话,非语瞳孔缩紧,脸上出现一丝慌乱,随即镇静下来:"主子托付,不敢懈怠。"赵与鹰将手中的树杈扔进火堆,转头盯着非语,跳跃的火焰在他脸上投下浓浓的阴影,看不清表情。 "不要拿这套说辞打发我,"赵与鹰冷笑,"你对阿房,到底动的什么心思?"既然苍落尘将阿房交付给自己,那就是绝对的信任,所以,他必须清除阿房身边的所有隐患。 而这个非语,就是其一。赵与鹰早已觉察,非语对阿房的周到,不只是出于职责。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是,瞒不过他。可以肯定,非语……爱着阿房。 对赵与鹰的咄咄逼人,非语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矢口否认。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早就被眼前这个看似温和、实则犀利的男人看穿。都怪自己,因为她的憔悴哀伤乱了方寸,才会被赵与鹰发现破绽。 看非语如此痛快地默认了,赵与鹰放缓了语气:"苍落尘命你贴身保护阿房,等于是将自己的命交给了你。他如此信任你,你却……""赵大人误会了。"非语突然出声,声音虽低,字字铿锵,"非语从未对阿房姑娘有非分之想,能保护她就已足够。更何况……背叛主子的事,非语死也不会做。"若是真的对阿房心存不轨,他早就在护卫水家村时强行将她带走了,何必等到今日。 只是,他已经将命交付给了苍落尘,这颗心,就让他留给自己吧。 看着非语坦荡的眸子和难以掩盖的苦涩,赵与鹰不再有任何怀疑。抬手拍上非语肩膀,赵与鹰轻叹一声:"不枉苍落尘如此信任你,果然是条汉子。"用人不疑,这一点,自己果然比不过苍落尘。 火堆渐渐熄灭,天已拂晓。 …… "蠢材!"一脚踢在跪伏面前的中年男子身上,齐废王火冒三丈,"之前信誓旦旦,说自己如何如何,结果,还不是让苍落尘耍了?这下,寡人该如何向韩王解释?来人,把他拉出去斩了。"中年男子正是郭将军,此时他瑟瑟发抖,体若筛糠,只会哆嗦求饶:"王上饶命,王上饶命。"门外进来两名侍卫,将瘫软的郭将军架了出去。 "传旨,将苍落尘打入天牢!择日,寡人亲自审问。"齐废王吼道。 天牢内,阴暗潮湿,带着说不出的腐臭味道。 苍落尘靠坐在墙边,淡漠依旧,高傲依旧,丝毫没有惊慌失措或者歇斯底里,相反,唇边还隐约有着笑意。 看齐废王如此愤怒,想必阿房已经安全逃离。如此,他便再无顾忌,可以放手一搏了。 虽然,他答应阿房,一定会活下去,但是,自己的计划,只有一半的把握;另一半,就要看赵与鹰了。若是他那里稍有差池,自己将性命堪忧。 目前他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等待那地覆天翻的一刻。 "公主,公主,您不能进去……"看守天牢的侍卫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天牢的死寂。 "滚开,再挡路就砍你们的头!"娇斥声传来,正是雅琪公主。 侍卫们后颈一凉,动作迟疑下来。雅琪公主的任性尽人皆知,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趁侍卫们犹豫的一刻,雅琪公主已经冲进天牢,四处寻找。很快,她便看到要找的人。 "苍落尘!"雅琪公主喊道,人已飞扑过来。隔着粗粗的栏杆,她看到苍落尘手脚均绑有锁链,锁链另一端,牢牢固定在墙壁上。铁链长不及三尺,苍落尘最多只能坐着,无法躺下休息。 虽然已经决定要忘了他,不再见他,但是听到苍落尘被打入天牢的消息,雅琪公主还是肝胆俱裂,痛彻心扉。不顾齐废王的禁令,闯入天牢,来到他的面前。 "苍落尘,你何苦……"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泪眼迷蒙中,苍落尘似乎更加遥远。 "为了那个女人,值得吗?"值得吗?值得用拼杀多年得来的荣耀地位、锦绣荣华来换吗?值得用自己的命来换吗? 苍落尘没有做声,甚至连看雅琪公主都没有,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苍落尘!"雅琪公主不愿放弃,吼道,"只要你将那个女人交出来,王兄一定会放过你,甚至还会给你更高的地位和权力。"回答她的,还是静寂。 "你鬼迷心窍了吗?!"雅琪公主已经接近疯狂边缘,"为了一个大难临头丢下你、自己逃之夭夭的女人,你是如此执迷不悟。她根本就不爱你,只是贪恋你的地位财富而已。若是我……若是我,一定会和你一起抗争,即使死,也不会离开!!"听到雅琪公主辱骂阿房,苍落尘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俊逸的脸庞寒霜遍布,薄唇冷冷吐出一句话:"所以,你不及她。"被苍落尘冰冷的神情吓到,雅琪公主将剩下的话咽回肚里。耳边回荡着"你不及她……你不及她……不及她……"这句话如魔咒一般,击打得雅琪公主颤抖不已。 原来,在他心里,自己连这样一个女人都不如。为什么睿智神武的苍落尘,会如此痴迷那样的女人?自己,何尝不是一样?明知会伤心、会痛苦,却一次次把自尊放在这个男人脚下,任他践踏。这都是命,怪不得谁。 "好。既然你执意如此,我又何必再劝?只不过,你要记住:等到你凌迟而死的时候,为你收尸的,是我,而不是那个让你付出一切的红颜祸水。"说完,雅琪公主不再停留,转身离开,迟了,她怕泪水会滑下脸颊。既然他不将她放在眼里,那她又何必在他面前落泪?倒不如让自己慢慢品尝这苦涩的滋味,留下最后的骄傲。 雅琪公主离开后,天牢再一次回复宁静。 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苍落尘的眼神再次柔和。手帕并不精致,甚至有些粗糙。其中一角,"阿房"两个字歪歪扭扭,似是出自孩童之手。 苍落尘攥着手帕,放在心口。闭上眼,便又看到七年前的那个黄昏。小阿房泫然欲泣,将这手帕小心缠在他的手上。同时,也将自己缠在了他的心上。从那时起,他的眼里,就再也没有了别人。虽然那时,阿房还只不过是个没有长开的稚嫩少女。 七年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想到她,就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也正是这种坚持,使得苍落尘经历了无数生死考验,顽强地活了下来。 今日,为了阿房,他将之前的努力全部放弃,命悬一线。他精心设计了一场赌博,以自己的性命为筹码,赌的,是他们的未来。 现在,饵已布好,只等着有人送上门来,给他翻天覆地的契机。 这边,苍落尘在天牢中坐得安稳,另一边,齐废王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头脑一热,把人抓了。现在如何处置成了难题。 杀了吧,师出无名。总不好说自己为了抢人家老婆不成,恼羞成怒吧?更何况,苍落尘带兵多年,军功赫赫,体恤下属,谋略非凡。兵将们称他战神,对他崇敬爱戴。若执意杀之,万一引起骚乱,齐国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放了吧,君威何在?又如何向韩桓惠王交代? 无奈,只得关一天是一天。在想出两全之计之前,就让苍落尘在天牢待着吧。说不定那个名为阿房的女子听说以后,能自己回来换苍落尘性命。如此,再好不过。 齐废王兀自焦头烂额,殊不知此时,危机已经渐渐逼近。一场滔天大祸就要在齐国王宫掀起,血流成河……两天两夜山中行路,水家村已经隐隐可见。望着熟悉的景色,阿房身子微微颤抖。这里,曾是她的家,父慈母善,无数欢声笑语。可如今,焦土遍地,死气沉沉。 半年前,苍落尘为了保护她,将她从这里带离。半年后,苍落尘为了保护她,又将她送回这里。世事轮回,兜兜转转,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变的是心境,是感情。 手再次覆上鸿鹄玉坠,温暖的触感,如同苍落尘最温柔的抚触。那个淡然冷漠的男子,给了她完美的爱情,这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中唯一的牵挂。 那个男子,是了解她的。害怕自己炙热的情感会吓到沉静柔弱的她,所以将火一般的热烈转化为水一般的温柔,淡淡的,像甘甜的清泉,让她几乎死去的心再次萌发生机。 "阿房姑娘,请等一下。"非语说完,扬手掷出一颗弹丸,青烟拔地而起。 很快,在水家村中某处,同样颜色的青烟呼应而起。 "走吧。"赵与鹰说道。那是先行前往水家村的岗哨,以免有伏兵。 时隔半年,再次踏上水家村的土地,阿房心中满是凄凉。 曾经温馨祥和、风景如画的小小村落,如今残垣断壁,鸡犬未留。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土堆,埋葬着全村三十余口性命。 "爹、娘,女儿来看你们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小小的坟前,阿房轻声说道。泪水爬上眼眶,转着圈,却没有掉下来。悲伤痛苦,留在心里就好。这一刻,就让娘看到自己的笑靥吧。 "娘,您在天之灵都看到了吧?女儿过得很好,很幸福……"阿房嘴角含笑,眼中有泪,分外凄楚动人。 风起,擦去了阿房的泪,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什么人!?"突然,非语和赵与鹰同时拔剑喝问。其他侍卫也警觉有人靠近,迅速聚拢,将阿房围在中间。 衣袂带风,沙沙作响,百余条人影从四面八方窜出,电光火石之间,已将阿房等人包围。行动迅速,配合默契,丝毫不亚于亲卫营侍卫。 赵与鹰暗自心惊,这伙人来得诡异,看情形,应是早已埋伏在此,想以逸待劳,再加上武功高强,连他都未曾察觉异样。 心中不祥之感愈强,赵与鹰退到非语身边,低声道:"等会儿若有机会,你带阿房逃走,剩下的交给我。"看这情形,必是一场恶战。若是不能保护阿房,他怎么对得起苍落尘的嘱托? 非语点头,牵着汗血宝马的缰绳站在阿房身侧,全神戒备。 马蹄声响,包围圈自动让开一条路,嬴政一身黑衣,策马而入。 "秦王嬴政?!"赵与鹰见状,手心顿时渗出一层冷汗。 嬴政的手段,酒楼相遇时他就见识到了。谈笑之间风起云涌,胆识谋略不次于苍落尘。看来今日,却是凶多吉少了。 "眼力不错,竟然一眼便认出了寡人。"嬴政坐在马上,笑容冰冷阴寒,"你身后的那个女人,寡人要了。"嬴政!阿房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惊住。秦王嬴政,如雷贯耳,在前世,喜好历史的她不知道看了多少关于他的史实。想不到,齐国匆匆一见之后,会在这里再次遇到这个冷漠残酷的男人,而且他的目标,正是她! "休想。"赵与鹰冷笑一声,提剑指向嬴政,"今日,我便杀了你。"不屑地冷笑一声,嬴政不再多言,示意手下冲了上去,两方人马立刻混战在了一处。纵然亲卫营武功高强,可是嬴政的兵马同样非凡,加上人数众多,又是以逸待劳,所以不多时,亲卫营的人马便纷纷殒命。 赵与鹰与非语二人竭力支撑,虽然伤痕累累,却不肯独自逃生。阿房眼见如此情形,只觉心如刀绞。 "住手!"眼见着一柄长剑突然刺穿了非语肩膀,她再也忍耐不住,嘶声叫着,"我和你走,求你放了他们吧!""不行!"众人齐声叫道。赵与鹰怒喝:"既然落尘将你托付于我,我就不会独自偷生。今日纵然死在这里,也是无憾!"非语没有说话,反手一剑刺死身后之人,浴血而立,毫无惧色。 "求你,放他们离开!"阿房不理众人,仰头看着马上的嬴政,再次恳求。 "你凭什么和寡人提条件?"嬴政黑眸深邃,看不出任何情感。 "若你不放他们走,我便死在这里!"阿房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脖颈上。既然嬴政想要活捉她,那么自然有所图。现在她便要赌一赌,看看自己这条命,是不是能换得众人性命。 "阿房妹子不可!"赵与鹰见状大惊失色,想要上前夺下匕首,却被阿房决绝的眼神制止。 黑眸眯起看着那柔弱的身影,嬴政的嘴角便泛起兴味的笑容。胆敢和他谈条件的,她还是第一个。这个女人,倒是蛮有意思的。 "可以,寡人允了。你过来吧。" "赵大哥,你一定要回到落尘哥哥身边保护他,告诉他,我等着他来救我。"向着被十余柄长剑逼住的赵与鹰微微一笑,阿房迈步向嬴政走去。 "阿房姑娘!"非语见此情形,目眦欲裂,再也不顾其他,便欲拼个鱼死网破。 "非语!"急喝一声制止住他的举动,阿房眼中含泪,哽咽道,"谢谢你数次舍命相救,我铭记在心。这一次,就让我回报一次吧。"说完,她走近非语,低声道:"回去之后,告诉落尘哥哥,让他小心提防,数月后,秦国将会与楚、赵、韩、魏四国交战,那时,便是时机。"这番耳语声音极轻,非语却听得真切。愣怔之后,重重点头,泪水再也遏制不住,湿了眼眶。 嬴政站在三丈之外,瞳仁蓦地紧缩。他内功精湛,耳力过人,竟然听到了阿房这番耳语,当下心中惊悸。难道说传言中的那个预言了阳城之战的女孩,就是她?! …… 齐国,一处奢华府邸。 七王叔正焦急地来回打转,肥胖的肚腩随着他的动作上下颤伏。往日里弥勒般的笑容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狰狞。 "再去找!若是天黑前还见不到人,本王就把你们做成人棍。"最后两个字让跪着的人不住颤抖,单是想想将一个人剁去手脚,割掉五官,然后泡在缸里的血腥画面就恐怖异常,更何况这个恐怖画面的主角就是自己。 慌忙答应,连滚带爬地起身向外跑,却不期然撞在一人身上。 "啧啧啧,没长眼睛吗?白白坏了我一柄上好扇子,可惜,可惜。"说话之人长身玉立,眉目俊逸,正是赵与鹰。此时,正对着地上摔折了扇骨的折扇摇头叹气。 七王叔眯起眼,示意身边人全部退下。脸上狰狞隐去,重又换上那副慈祥的笑脸。 "若本王没有认错,这位应是不久前辞去官职、闲云野鹤的赵女英吧?擅入本宅,不知有何贵干?""赵与鹰!"赵与鹰皱眉纠正道,接着又补充,"而且,我也不是擅入,你不是正找我呢吗?""呵呵,本王似乎与你并不相熟,更不记得找过你。""不熟?那这个你总该熟吧?"说完,赵与鹰从怀中取出一个面具,扔到七王叔手里。 这个面具,七王叔再熟悉不过,崇月教教主每次与他见面,都带着这个面具。 "你,你是……"七王叔大惊失色,手指颤抖指向赵与鹰,语无伦次,眼神闪烁。 "行了,别演戏了。你早就知道是我了,对不对?"赵与鹰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挑衅地看着七王叔。 听到这话,七王叔颤抖的手指僵了一下,缓缓收回。犀利的眼神扫过赵与鹰,七王叔冷笑道:"没错,自从本王知道你送苍落尘的女人出城的那一刻,便已洞悉你的身份。之所以没有拆穿你,不过是想看看,你和苍落尘,到底耍的什么花样。""哦?"赵与鹰笑得玩世不恭,"那不知睿智的七王叔看出些什么了?""你和苍落尘私创异教,企图利用无知的百姓兴兵造反。可惜功亏一篑,关键时刻苍落尘入狱,你只好丢下一切,将苍落尘最爱的女人送出齐国。"七王叔洋洋自得,仿佛洞悉了一切。 嗤笑出声,赵与鹰并不掩盖眼里的轻蔑:"七王叔说得很有道理,不过,你似乎遗漏了很多东西。比如,既然我要和苍落尘造反,又何必暗中与你联络?这样一来,不是自找麻烦?再有,既然决定要反,为何不趁着苍落尘未入狱之前动手,偏要四处逃亡?还有,既然要逃,我又为何要回到齐国,到你府中自投罗网?这些,该如何解释?"被赵与鹰一连串的反问噎住,七王叔哑口无言。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却始终不得要领。所以,才迟迟没有行动,不停试探着赵与鹰,想要探出他的底细。 看着七王叔愣在原地,赵与鹰再次冷笑:"既然我们是盟友,那我也就不隐瞒了。七王叔,你可有过被人踩在脚下、尊严尽失的时候?"下意识摇头,七王叔不知道这和之前的对话有什么关系。 "你没有过,可是我有!!"赵与鹰依旧脸上带笑,可是,那笑意,冷得刺骨,没有一点温度。眼里,蕴含着浓浓的恨,透着嗜杀的渴望。平日里和煦如暖阳的俊颜,此刻看来,如同修罗一般。 "自小,我便出类拔萃,同龄人中,能胜我的极少。后来遇到苍落尘,激起了我的好胜之心。本欲正大光明地一争高低,谁知他利用权势不断打压,将我苦思了三个晚上的布阵之法当做垃圾丢到一边,冷嘲热讽。那一刻,我的自尊被他狠狠践踏。从那时起,我就发誓,一定要报仇。哈哈,他自以为聪明,结果还不是要栽到我手上?我忍辱负重,曲意逢迎,引诱他放下戒心,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将亲手创立的崇月教交给我,要我里应外合,助他谋反。哈哈哈……他绝对想不到,我会与你联合。那个傻瓜,此时还在牢里幻想,等着我依照约定去救他。哈哈哈哈哈……"由于极度的兴奋,赵与鹰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已经是狂笑出声了。笑声扭曲怪异,恐怖狰狞。 七王叔一言不发,直到赵与鹰稍微平静下来之后,才冷笑道:"精彩,也很合情理。可是,你以为只凭这番话,本王就会相信你?""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也没办法。"赵与鹰已经变回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他就这样嘴角含笑,目光冰冷地看着七王叔,缓缓吐出一句话:"虽然你不相信,但是齐废王说不定会相信我的话。只要我拿出你和崇月教秘密勾结的证据,作为奖赏,相信王上很乐意把苍落尘赏给我。退一万步讲,撇开那个昏君不谈,你在朝野中得罪的对手,也会很开心有我这样一个同盟吧?"最后一句话击中了七王叔的死穴。若是齐废王,他还有三分把握,可以利用他对自己的信任扭曲事实,反败为胜。但是,那些腐朽守旧的老家伙,早就对他乱政篡权心存警戒。若是有了崇月教几十万教众的支持,定会借这个机会置他于死地。明枪暗箭,恐怕他都躲不掉。 事已至此,他已骑虎难下,唯有相信赵与鹰,继续他们的合作了。只是,还有最后一个疑点,必须问清。 "既然你如此憎恨苍落尘,又为何要想尽办法,送他的女人出城?"将她献给齐废王,不是更好? 提到阿房,赵与鹰的眼神越加邪异阴森:"我不是说了吗?苍落尘的所有东西,我都要夺过来,女人也不例外。想想,再也没有比在他面前凌辱他心爱的女人更有趣的事了。光是想想他的神情,都解气得很。"赵与鹰端起茶,一饮而尽,接着恨恨道:"本来想将她藏起来,等到事成后慢慢折磨,却被该死的嬴政横插一杠子,生生搅和了。现在那女人去向不明,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摆摆手不愿再提,赵与鹰拐回先前的话题:"考虑好了吗?我可没什么耐性,你要是不愿意,我绝不勉强。"七王叔坐在椅子上,脸色凝重。突然,他朗笑一声:"与鹰何必如此急躁?本王刚刚不过是和你开了个玩笑。你的为人,本王绝对信得过。一切就依之前的计划。事成之后,本王定会如约封崇月教为国教,封你为护国将军,割城池五座为你的封地。当然,苍落尘也一并交给你,任你发落。"最后,送你们一起下地狱。最后一句话,七王叔在心里恶狠狠补充,脸上,依旧笑得慈善,弥勒一般。 赵与鹰也笑了,笑得别有深意。 各怀鬼胎的笑声回荡在厅里,惊得窗边的栖雀纷纷飞起,转眼无踪。 第五章 香消玉殒 有情公主无情郎 齐国王宫,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什么?王兄,你再说一遍?!"雅琪公主杏眼圆睁,难以置信地问道。 揉揉嗡嗡作响的耳朵,齐废王重复道:"再说几遍也是一样,寡人已经派人前往韩国,商讨你与韩王大婚之事。那边已经满口答应……"话未说完,只见一个黑影呼啸而来。齐废王下意识侧头避过,只听"哐当"一声,一个九龙鎏金玛瑙盏应声而碎。 齐废王痛呼一声,那可是工匠们花了五年时间才雕刻完成的。九龙栩栩如生,虽然每只只有寸许长短,可是鳞爪须眼,每一个细节都巧夺天工。他每日把玩,喜欢得紧。 正要开口呵斥雅琪公主,却见"暗器"接二连三,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齐废王躲闪不及,立刻挨了几下,还顺手接住了一只福纹玉如意。可惜更多的奇珍异宝,噼啪落地,玉屑横飞。 "凭什么你让我嫁我就嫁?告诉你,休想!"再也找不到可丢之物,雅琪公主气喘吁吁,指着齐废王破口大骂。 "雅琪,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莫说你扔几样物件,就算拆了这王宫,也是无用。"眼见危险过去,齐废王整整凌乱的龙袍,苦口婆心劝说道,"那韩国王后已经病故,你嫁过去便是新后,齐国也有了靠山。如此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乐?乐你个头!"雅琪公主气急,粗话脱口而出,"别说是那个又老又丑的韩王,就算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我也不要!"齐废王七窍生烟:"胡说!你少在这儿顾左右而言他。现在不是和你商量,而是告诉你这个事实。"自从和苍落尘撕破脸之后,齐废王每日惶惶,本想丢车保帅,舍了苍落尘,讨好桓惠王。没想到阿房至今无影无踪,实在没法交代。 思来想去,唯有借助联姻结盟这一条路可走了。 齐废王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妹妹,除了苍落尘,心里恐怕再也容不下别人了。虽然不愿难为她,但毕竟应以江山社稷为重。 看着齐废王坚决的神情,雅琪公主的心渐渐凉了。她虽然任性,但是也是聪明的女子,自然清楚这件事的意义。 只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纯洁如玉的身子,从此,将交给另一个男人,雅琪公主的心,便撕裂般地痛。 她,只渴望苍落尘温柔的抚摸和坚实的怀抱。纵然得不到他,也愿意为他守住清白之躯。即使此生不嫁,也是幸福。 可是现在,这最后一点幸福,也要从指间流走了……那么,就让自己为他再做最后一件事吧。 "王兄,我若允嫁,可否放苍落尘出狱?"以她的幸福,换苍落尘的性命,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不行。"齐废王这次回答得毫不犹豫。经过这么多事,苍落尘必生异心,若是放他出狱,无异纵虎归山。 "无论你答不答应,都必须嫁。无论你嫁与不嫁,苍落尘都不能放。这两件事,都没得商量。"说完,齐废王急忙找安全地方躲藏,以免被雅琪公主的怒火席卷。 出乎齐废王意料之外,雅琪公主并未歇斯底里,她反而平静了许多。 "既然如此,雅琪有最后一点要求,请王兄无论如何应允。"雅琪公主声音飘渺,似乎已经没了灵魂,她眼神空洞,往日的跋扈嚣张烟消云散。 "请王兄允我去探望苍落尘,在我走之前,见他最后一面。"闻言,齐废王也鼻子发酸。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哪有不应之理?他当下点头应承:"可以,你想哪一日去,来取令牌即可。""谢王兄,三日后我来领取令牌。"说完,盈盈一拜,雅琪公主转身离开。一颗清泪从眼中滑落,溅在地上,只一瞬间的妖娆,便已无踪。仿若……从来不曾存在。 …… "寒冬腊月,有什么好扇的?"七王叔看着对面坐的白衣男子,眼角抽动,额头青筋爆出。 自打这赵与鹰坐到这里,手里的折扇就没停过,呼啦啦呼啦啦,扇得风生水起。 外面寒风呼啸,屋里凉风习习,任凭七王叔身上脂肪再厚,依旧觉得汗毛直竖,每个毛孔都渗着凉意。 今日两人聚在一起,是因为大事临近,多日筹谋就在一举。但是,毕竟是合作关系,谁若沉不住气,先开了口,谁便失了先机,落了下风。 七王叔本来自信满满,凭自己多年官场上练出来的功夫,还愁忍不过这黄毛小儿? 哪曾想,这赵与鹰的泥鳅功夫绝不在他之下。打从一进门,便拿着个破扇子扇个没完。嘴里也不闲着,东家长西家短,三个蛤蟆五只眼地东拉西扯,就是说不到正道上。 本想忍上片刻也就罢了,可是这都一个时辰过去了,赵与鹰那张嘴越发口沫横飞,不着边际,扇子也扇出了感觉,幅度越来越大。即使隔着这么远,七王叔依然可以感觉到那阵阵风中捎带来的吐沫星子。 忍无可忍,抹去脸上的星星点点,七王叔终于憋不住了:"今日叫你来,不是听你胡扯,而是有大事相商!"再不说,恐怕赵与鹰打算用口水帮他洗脸了。 正端着茶杯补充水分的赵与鹰闻言,恍然大悟:"原来不是要我陪你聊天解闷啊?早说嘛,害得我绞尽脑汁,哄你开心。"说完一个似嗔还怒的媚眼飞出,飘飘悠悠飞向七王叔。 甩袖将媚眼拍了回去,七王叔一阵恶心。还没来得及反应,赵与鹰又说话了:"既有要事,就该尽早言明。如此拖拖拉拉,万一误了事,又该如何?"神色严峻,眼神阴沉,眨眼之间换了个人。 七王叔哑口无言,这赵与鹰莫不是精神分裂吧?怎地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容细想,正事要紧。 "齐废王欲将雅琪公主嫁与韩桓惠王,此事,教主可曾知晓?"七王叔阴沉着脸,低声问道。 重重点了点头,赵与鹰亦是神情凝重:"此事……我并不知道。"七王叔气得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不知道?不知道你点哪门子头? 忍住想要掐死赵与鹰的冲动,七王叔脸上肌肉抽搐:"那么,现在你已知晓,可有什么主意?"将问题丢给赵与鹰,七王叔想要以静制动。 "我又不喜欢那个公主,她嫁不嫁人和我有什么关系?"轻轻松松挡了回来,赵与鹰神色不改。 七王叔气得直磨牙,只得进一步挑明:"本王想要送齐废王一份''贺礼'',你看如何?""好啊,不如咱俩凑钱,一起买,我也拍拍王上马屁。"赵与鹰笑得一脸灿烂,无限憧憬。 "你……"七王叔彻底崩溃了,照这样下去,恐怕到了明天早上,也说不出个一二来。 "一旦两国结盟,情形与我们大为不利。所以,本王要先下手为强,三日后起兵,趁齐废王为婚事繁忙的时候,杀他个措手不及。"不再绕圈子,七王叔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再和赵与鹰扯下去,他担心自己会气得中风。 "好!"赵与鹰收扇起身,"崇月教自当全力配合,请七王叔放心。"一群寒鸦扑簌而起,向着落日余晖振翅飞去。地平线上,光华渐隐,黑暗铺天盖地,笼罩了整个齐国。 日升月落,转眼已是三日之后。 "王兄,我来取令牌了。"雅琪公主双目低垂,轻声说道。 今日的雅琪公主不同以往,淡雅清新。乌黑的发上未戴钗环,只用一根黄色绸带束住。脸上淡匀脂粉,稍作修饰。往日里被奢华和雍容掩盖的明眸皓齿,今日终于还了本来面目,只见她袅袅娜娜,百合般雅致。 一袭鹅黄色的纱裙,随风而舞。在凛冽的风中,好似一枝早开的迎春。 "王兄,雅琪这样好看吗?"悠悠问出声来,话语中带着泪意。 "好看好看,真可谓是浓妆淡抹总相宜。"齐废王连忙应和,心里也颇有些惆怅。 "那么,雅琪就告退了。天气寒凉,还请王兄注意身体。"说完,抬眸深深看了一眼齐废王,雅琪公主施礼退去。 齐废王心中泛起异样感觉,平素任性的雅琪,今日怎么如此懂事?莫非,是要私放苍落尘离开布下的障眼法? 越想越有可能,急忙挥手叫来一人,交代几句。那人连连点头,跪拜离开。 与此同时,城中已是一片肃杀。无数士兵身着布衣,混在百姓之中。衣衫下的长剑若隐若现,发出嗜血的长吟。 风起处,雪花飞舞。今冬的第二场雪,纷纷扬扬,从天际落下。突如其来的飞雪,到底是想掩盖即将来临的血腥一幕,还是想要见证这即将天翻地覆的一刻? …… 天牢内,潮湿阴冷。 隔着粗粗的栏杆,雅琪公主痴痴地望着苍落尘。 数日未见,他依旧那般淡漠疏离,那般俊逸出众。 那深邃冷漠的眼里,依旧没有她的身影。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她离开之前,还能见他最后一面。这,已经足够。 拿出令牌,命令看守的侍卫将牢门打开,雅琪公主提起裙摆,慢慢走到苍落尘身前。 苍落尘漆黑如夜的眸,淡淡扫过走近的雅琪公主。没有惊艳,没有疑惑,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微微一笑,雅琪公主丝毫未将苍落尘的冷漠放在心上,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不是吗?这么多年,哪一次见到自己,他不是这般漠然? 换作以前,可能还会不甘、失落,但是,经过这么多事情,她的心,早已如一潭死水,将所有情感全都埋葬,只留下执著的爱,在潭上铺开美丽的睡莲。 "我今日是最后一次出现在你眼前。以后绝不会再来烦你,所以,请你最后忍耐一次,听我说几句话,可好?"雅琪公主声音中,再无往日的娇嗔任性,低沉而沙哑,透着浓浓的悲凉和淡淡的哀求。 依旧是熟悉的沉默,雅琪公主轻笑道:"你不回答,就算是默认了。"探手从带来的包裹中取出一只精致小坛,拍去泥封,浓郁清洌的酒香扑鼻而来。 "这是我出生时,父王学着那民间习俗,埋于桂花树下的女儿红。有些话,闷在心里久了,非得有这浓醇的佳酿,才能与之相配。"说完,仰头灌下一口,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 "与你初见,是三年前。"雅琪公主眼神迷离,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一年,我十四岁,正好遇上齐国三年一次的武状元选拔。校武场上,本是不许女子进入的,可是王兄禁不住我死缠烂打,只得允我换了身太监的衣服,跟了去。现在想想,一切,也许就是命中注定。"雅琪公主说着,抬眼看着苍落尘。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似乎,没有听到她说话。 不在意地笑了,雅琪公主接着回忆:"那一日,校武场上,人山人海,旌旗猎猎,战鼓声声。我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欢喜得四处打量,只觉得什么都是新鲜的。随后……我便看到了你。"雅琪公主的唇,弯起了灿烂的弧度:"你青衣劲装,淡漠从容,明亮的双眼疏离深邃。身姿修长,与周围那些健壮彪悍的武夫相比,显得有些瘦弱。但是,在那瘦弱的身子上,笼罩着霸气和尊贵。阳光下,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所有人,在你的光芒下都黯然失色。 "我站在高高的观战台上,看着你战胜一个又一个对手,一步步向胜利迈进。当最后一个对手在你面前轰然倒下的时候,你优雅的唇边,露出了微笑。那是真正的强者,才会有的表情。那一刻,骄傲的我,已经彻底臣服。从那刻起,我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别人。"仰头再次灌下烈酒,却被烈酒呛出了眼泪。雅琪公主深深喘息几次,这才继续。 "三年来,我使劲解数吸引你的注意。纵然你对我不理不睬,我也没有退缩。我要让全齐国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你。这样,就没有人敢为你提亲,没有哪个女子敢与我相争。最让我欣慰的,是你的眼中虽然没有我的影子,却也没有别人。所以,我痴痴抱着幻想,等到有一天,你想要成家立业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会是我。毕竟,在齐国,能于你匹配的,只有我。"眉头微皱,雅琪公主的声音,渐渐沙哑。 "当你凯旋而归时,我雀跃欢喜。两年多的征战生涯,你更加沉稳、更加优秀,完美得如同神一般。不对,你本就是神,你是齐国将士心中的战神。可是,很快,我的梦便寸寸而碎。你的身边,有了她,有了那个叫阿房的女子,一个倾城之姿,美如仙子,让我自惭形秽的女子。"说完这段话,雅琪公主定定地看向苍落尘。果然,提起阿房,那冷硬的眸子,立刻温暖了许多。 "就是这样的眼神,"收回视线,雅琪公主低声道,"我数年来梦寐以求,却始终无法得到的温柔和宠溺,你却毫不吝啬,尽数交给了她。原来,我一直都错了。你并不是不懂爱,相反,你的爱比任何人都要深沉,而你将爱深深埋在心里,只留给她一个人。因为专情,所以无情……"殷红的血,从雅琪公主嘴角渗出,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滴在鹅黄色的纱裙上,点点妖娆。再也支撑不住,雅琪公主伏倒在地,眼中的神采,渐渐黯淡。 "爱上你,我无悔。只盼来世,可以早些遇到你……"雅琪公主眸中最后一丝光彩散去,缓缓合上双目,最后的微笑,倾国倾城……爱上你,我无悔。只盼来世,可以早些遇到你……风,更加猛烈。一株娇艳的红梅终于经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蹂躏,"咔"一声轻响,如云如霞,高贵矜持的繁花,来不及呻吟,便颓然倒地。 殷红的花瓣映着洁白的落雪,释放着最后的美丽,魅惑妖冶。似在哀伤着那逝去的一缕芳魂,更像是昭示着即将来临的惨祸……齐国都城,银装素裹,无论是华丽的庄院,还是破旧的茅居,此时都被飞雪笼罩,白茫茫,静悄悄。全无往日的繁华,死寂一片。似乎连鸡犬都被扼住了喉咙,只是偶尔发出几声呜咽,孤单地回荡在迷蒙的空气里。 原本人来客往的商家,在一阵惊惶的喊叫后,立刻铺门紧闭,妄图用不堪一击的木板,阻隔即将来临的轩然大波。 街角的乞丐,顾不得破碗里的铜板,颤抖着钻在一个石狮子后面。像鸵鸟一样将头埋在阴影里,只留下后背上千疮百孔的棉袄,任由飞雪在上面撕扯。 远处,隐约出现了几队人马,披盔戴甲,杀气腾腾。 这些人显然训练有素,行进速度极快。不多时,已经行至近前。装束披挂渐渐清晰。 这,竟然是京城守卫的兵将,七王叔直属的队伍!! 临街店铺中,一个四五岁的男童伏在门边,透过缝隙,惊恐而又好奇地看着这肃杀的景象。 突然,一个黑漆漆的物体砸在门上,发出重重的声响。原来是门上本就摇摇欲坠的招牌,终于忍受不住这萧索的气氛,掉了下来。 男童吓了一跳,开口便欲叫喊。刚刚张开嘴巴,背后立刻伸出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了还没出口的惊呼。 门外脚步摩擦积雪的声音终于远去,那个方向,是王宫吧? 确认门外再无声响,捂住男童的手掌这才渐渐松开。 "爹,你干吗呀?"男童转身撒娇,为什么突然捂住他的嘴,害他吓了一跳。 "旺儿,别闹。他爹,你看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兵?"一个瘦小枯干的女人颤抖着问道,顺手拉过男童,搂在怀里。 "可能……要变天了……"男人压低声音,含糊道。 女人身子又是一个哆嗦,双臂紧了紧,喃喃自语:"这个天,怎么变都不相干,我只求咱们都能平平安安的。"男童抬眼,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爹娘。他们在说什么?怎么自己听不懂。 此刻,和男童一样,不知事态严重的,还有齐废王。 这些日子,他一直忙着张罗雅琪公主的嫁妆。按说这种事,不需要王上亲自过问,只要礼部列好单子,呈给王上增删就好。 可是,雅琪公主一则是齐废王最疼爱的妹妹,再则对于这次的联姻,齐废王确实心中有愧。 说好听的,是为了国家安危,雅琪公主尽了身为王族应尽的义务。 实际上,就是为了齐废王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不顾雅琪公主意愿,明知她痴爱着苍落尘,却依然逼她远嫁异国,将亲妹妹当成了一枚棋子。 所以,齐废王破例亲自操办婚事,也是为了弥补对雅琪公主的愧疚。至于苍落尘……齐废王眼睛一眯,杀机顿起。这个祸患留不得! 虽然苍落尘骁勇善战,为齐国立下赫赫战功,齐废王曾经也颇为依赖他,但是,齐废王心中,对苍落尘始终存有几分戒心。 俗话说功高盖主,手下将领有勇有谋虽然是好事,但是,那也需要更加睿智勇敢的王来掌管。 齐废王自认没有这份本事,所以对苍落尘手中兵权颇为忌惮。苍落尘倒是规矩得很,每次出征后,凯旋回京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兵部交了兵符。安排在苍落尘身边的探子,也未发现这位威名赫赫的将军有什么异动,所以,齐废王也就慢慢松了戒心,觉得已经将苍落尘握于股掌。 可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自从苍落尘放走阿房以后,齐废王就明白了,原来,这个看似忠诚的将军,从未将自己看在眼里,否则,断不敢忤逆王令,只为红颜。昔日的臂膀已成要命的毒瘤,必须尽早割除。 所以,从将苍落尘囚禁天牢的那刻起,齐废王已经动了杀念。只是因为苍落尘带兵多年,屡战屡胜,齐国将士对其视若神祗,誓死追随。若是贸然斩杀,军心必会大乱,难以掌控,因此齐废王才迟迟没有动手。 如今,两国联姻大局已定,齐国已有靠山。齐废王终于下了决心,准备等雅琪公主出嫁后,便寻个事端,杀了苍落尘!若有骚乱,也有韩国相助,平息镇压,易如反掌。 齐废王这里如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却不想宫外的世界早已地覆天翻。 "王上!王上!不好了!"凄厉的呼喊从殿外传来,齐废王眉头一皱,喝道:"大呼小叫,成什么体统。拉出去,斩……"话未说完,齐废王蓦然张大了嘴,后面的话消失无踪。 殿外连滚带爬进来一人,正是他派去监视雅琪公主之人,此刻,他早已面如土色,涕泪横流。 "雅……雅琪公主她……" 齐废王没有理会他,眼神直直落在他的身后。 太监们抬入的锦榻上,那抹鹅黄身影,单薄纤弱。没有了往日的活泼任性、生气勃勃,只见她浓密的睫毛仿佛沉睡的蝴蝶,安静地栖息在苍白的脸上,遮盖了那双曾经水润灵动的杏眼,小巧的鼻,微笑的唇,仿如沉浸在美梦之中。 只有唇边刺目的嫣红提醒着齐废王,他唯一的,最疼爱的妹妹,已经再也不会醒来了。他与韩国的同盟,也在瞬间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国事亲情双重打击,齐废王立刻陷入癫狂。 "苍落尘!寡人要杀了你!来人啊!!"齐废王眼眶欲裂,疯了似的咆哮。 声音未落,门外摔进一人,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动也不动。 齐废王大惊,定神细看,竟是守卫王宫内院的御林军统领,见他双目圆睁,早已死去多时。 "王上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七王叔笑呵呵迈步进来,往日里慈祥的笑脸,此刻尽是狰狞。身后侍卫,剑上犹自滴着鲜血,带着死者最后的哀号。 "你……你……"齐废王体若筛糠,颤抖着指着七王叔,却吐不出连贯的句子。 "王上放心,臣一向体察君意,已经派人去取苍落尘性命了。相信此时,已经得手。这样,也方便王上在阎罗殿上斥责于他。"七王叔笑呵呵说道,只是那个笑容,阴森森,寒冽冽。像是地狱中爬上的恶魔,透着嗜血的快意和猖狂。 "七王叔,你,你……这是做什么?"满腔怒火被殿外卷进来的寒风飞雪吹得精光,养尊处优的齐废王何时见过这般阵势,他两腿一软,栽倒在地,费了好大劲,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做什么?"七王叔逼近两步,"你说本王想做什么?本王兢兢业业,为齐国操碎了心。和你这蠢货相比,更有资格坐这把龙椅。""好……好,七王叔想要什么,寡人都给你。寡人这就拟旨……传位于你……"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齐废王本就脆弱的自尊,一切都无所谓,只要可以活着……就好。 七王叔居高临下,用眼角斜瞥着齐废王,鼻子里哼出冷冷的不屑。 "让?谁稀罕你让?本王看重的东西,向来都是抢的。不过,你也别担心,这后宫中所有的人都会陪你上路,免得你奈何桥上孤单。怎么样,好侄儿?叔父很疼你吧?行了,时候不早,本王,不对,是寡人没工夫听你废话。""不要,求求你,不要……"齐废王还想继续哀求,却觉颈间一凉,已经身首异处。颈间鲜血喷涌而出,带走了他最后的哀鸣。没了支撑的头颅咕噜噜滚在一边,双眼圆睁,不甘地盯着这个本是最信赖、最慈祥、无心功名、总是笑得如同弥勒般的七王叔。 原来,人性可以如此复杂…… 与此同时,整个后宫都响起了凄厉惨呼。平日里尊贵矜持的妃嫔宫娥、公主王子,此刻鬼哭狼嚎,四散奔逃。在他们身后追赶的,是杀气腾腾的士兵和寒光冽冽的刀剑。 这样的追逐,很快便有了结果。越来越多的尸体,挤满了富丽堂皇的甬路,往日里高贵奢华的齐国王宫,此刻化作人间炼狱,空气中弥漫着哭喊和血腥,遮天蔽日。 血和雪,红得刺目,白得惊心。两种极端的妖娆,在脚印繁杂的地上蜿蜒交织,最终化成肮脏泥泞的浑浊。 变天了! 天牢内,依旧潮湿阴冷,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只有那只精致的酒坛,滚落墙边,暗示着方才发生的事。余酒泼洒在地,聚成小小的一滩,像是诀别的泪,依依不舍,逐渐渗进地面,不再留恋。 外面,突然传来刀剑交错的铿锵和凄厉的惨呼:"有人劫狱!快去报告王上派兵……"话音随着闷响戛然而止,随后便是躯体倒地声音。 苍落尘星眸微微眯起,寒光闪烁。这一刻,终于来了! 天牢内的狱卒,听到外面喊杀声一片,早已吓得缩成一团,在角落里发抖。 少顷,天牢的门轰然打开,几个身影夹杂着寒冷和阴森走了进来。墙上的火把忽明忽暗,影影绰绰,看不清来人的表情,只看得到那阴戾的眸子,狼眼般的嗜血和残忍。 其中一人走到狱卒身边,冷冷道:"钥匙。"眼神中的冷漠和不屑,更加刺激了惊恐的狱卒。手忙脚乱掏出钥匙,却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哐啷"声响起,两只觅食的老鼠飞快窜到了腐烂的稻草后面。 懒得理会比老鼠还要瑟缩的几个狱卒,嘴角弯起残忍的弧度,那人提起手中长剑,便欲大开杀戒。 "别管他们,正事要紧。"领头之人呵斥道。刚才因为看守牢房的禁军,已经耽误太多时间,再耽误下去,上面怪罪下来,谁也跑不了。 不满地哼一声,长剑改刺为挑,将钥匙从地上挑起,几个跨步,便来到苍落尘牢门前。 开了门,留下二人守在门外,其余人依次而入,行至苍落尘身前。 苍落尘手脚被铁链牢牢固定在墙上,眼神淡漠依旧,冷冷看着几个不速之客。虽然身陷囹圄,难掩尊贵桀骜。那种从骨子里渗出的霸气和寒意,充斥着小小的牢房,空气中流转着浓浓的压抑,似乎连呼吸都开始费力。 被苍落尘的气势震撼,几个人不由得后退一步,稍稍拉开些距离,这才稍为镇定。心中惊异:任凭苍落尘如何骁勇,此刻的他,也是毫无还手之力。想不到自己这个双手沾满血腥、杀人如麻的杀手,竟会被他一个眼神吓退。 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领头之人强笑道:"素闻苍将军有战神之称,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苍落尘神色不动,依旧淡然疏离:"几位拼了性命闯进来,就是为了夸奖苍某?"一句话噎得几人脸色难看,尤其是领头之人,更是有些下不来台。 按照计划,本该直截了当,结果了苍落尘。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竟然会去奉承一个将死之人。 难道是因为牢房里太过阴暗压抑,影响了自己的思维?对,一定是这样!绝对不是因为苍落尘的气场太过强大,而让自己心生胆怯。 为了证明,也为了壮胆,领头之人缓缓抽出佩剑,指向苍落尘:"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和你废话了。苍落尘,拿命来吧。""噗"一声轻响,剑尖透体而出,温热的液体冒着腥气沿着剑上凹槽潺潺流下,浸湿了地上铺的稻草。 苍落尘眼含讥诮,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虽说是在笑,却没有温度、冰冷的,透着地狱的气息:"怎么?就凭你们,杀得了我吗?"领头之人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前露出的剑柄。是,不会认错,这是他自己的剑,是刚刚还拿在手里,指着苍落尘咽喉的剑。为什么?为什么眨眼之间就插进了自己的胸口,而自己却毫无所觉? 艰难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苍落尘。不知什么时候,束缚苍落尘手脚的铁链已经散落在地,上面的锁张着口,像是在嘲笑这些自不量力的送死之人。 生命随着血液的流淌快速消逝,纵然有再多不甘,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命运。 领头之人悲嚎一声,扑倒在地,他手脚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 其余人大惊,他们就站在这里,而且自恃武功甚高,却连苍落尘何时动手都没有看到,领头之人便已血溅当场。 看着苍落尘逐渐逼近,所有人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离这里! 虽然早已听说苍落尘在战场上的英勇,也知道他是齐国将士口中的战神,但是,听说和实际面对,完全是两码事。 只瞬间,他们便已清楚,自己和眼前这个淡漠冷静的男人,差距有如天壤。 再也顾不得许多,剩下的人转身便逃。却不想,在转身后,看到了更加绝望的一幕。 守门的两个同伴,不知何时已经横死在地。一人脖子上伤口外翻,犹自冒着血沫;另一人胸口插着一把银钩,皮开肉绽。 而原本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几个狱卒,此刻眼中精光四盛,各持兵器,站在门外。 猎手转眼间成了猎物,小小的牢房成了巨大的棺材。 不费吹灰之力,十余个七王叔手下的高手已全军覆没。 "主子。"狱卒齐齐跪倒,崇拜而又狂热地注视着苍落尘。他们是亲卫营中侍卫,遵从苍落尘命令,想方设法混入天牢,为的就是等待今日。 "都准备好了吗?"苍落尘沉声问道。 "是,赵大人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其中一人恭敬回道。此刻,他们身体内的血液在沸腾。做了这么久狱卒,终于又可以追随他们的战神征战沙场了! "嗯。"淡淡应声,锐利的星眸扫过横七竖八的尸体,苍落尘冷声道,"烧了。"随即大步向天牢外走去。 天牢外,亦是一片狼藉。守军和七王叔的手下尸首各半,可见方才战斗极其惨烈。 另一边,十余匹骏马一字排开,马前跪着几人,其中一人艳丽妩媚,她正是绮罗。 "主子!"绮罗的声音,欢喜急切。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她早已迫不及待。 这一个月来,她夜不能寝,牵挂着阿房和非语的安全。虽然赵与鹰不曾说过什么,但是从亲卫营异常的举动中可以猜到,阿房和非语,应该并未如计划般那样在水家村里隐居。 他们,一定遇到了危险…… 纵然心急如焚,绮罗却不敢露出半分。主子对阿房的情意,她亲眼目睹,最清楚不过。 若是让他知道阿房遭到伏击,下落不明,定会心智大乱。两军对垒,是为大忌。 一切,只能暂时忍耐。 火光冲天而起,周围积雪迅速化为无形。狂风愤怒地吼叫,撕扯着熊熊的火焰,妄图用寒冷和暴虐彻底摧毁这炙热、充满希望的光明。 火舌吞吐,嗤笑着气急败坏的寒风,示威般蹿起更高的火焰,用温暖和希望护送着众人离开。 齐国王宫,一匹骏马飞驰而来,马上一人,白色长衫,银色面具,来者正是赵与鹰。 守门侍卫知道他是崇月教主,七王叔面前的红人,不敢阻拦,任由他横冲直撞,直接奔到七王叔面前方才停下。 距离太近,七王叔被马鼻中喷出的热气呛得差点吐出来,连忙掩鼻后退,拼命呼吸了几口冷冽的空气,这才缓过劲来。 "干什么?你疯了?"七王叔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你要杀光齐废王王室,这我没意见,毕竟改朝换代总要有人牺牲,斩草除根,可以理解。但是,"看着遍地残缺的尸体,赵与鹰愤怒道,"你尽诛后宫性命,太监宫娥也不放过,是不是太没有人性了?!""人性?哈哈!天大的笑话!"七王叔仰天长笑,脸上肌肉不住抖动。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不把这些余孽斩尽杀绝,怎能扬我威望,震慑乱党?"赵与鹰正欲反击,突然北方火光大盛,正是天牢所在位置。 "你!你不是答应要把苍落尘交给我处置?怎么可以出尔反尔?"赵与鹰大惊失色。 "哼哼,姓赵的,别以为你那点小伎俩能瞒过寡人的眼睛。就凭你也想和寡人玩花招,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寡人不过是将计就计,利用你那什么崇月神教筹集军粮而已。现在苍落尘已死,看你还有什么手段。识相的,乖乖臣服寡人,或许寡人心情一好,收你做条看门狗;若不然,只有死路一条!""哦?七王叔果然老奸巨猾,老谋深算,老当益壮,老……不死的。"赵与鹰没有如七王叔预期般露出惊惶失措的神情,也没有被拆穿的气急败坏。依旧是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语气。 开始还扬扬得意的七王叔,差点被最后那四个字噎死。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被赵与鹰抢了先。 "只是,你确定那天牢之火是报喜的吗?我怎么觉得是苍落尘对你的宣战呢?"赵与鹰冷笑道,虽然银色面具遮掩了他的表情,但是从语气中不难猜出,此刻,他的脸上,定然满是不屑。 "什么?"七王叔一愣,随即从赵与鹰的话语中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苍落尘没死?胡说,绝对不可能。"怎么可能?他派出了最精锐的人马,难道还摆不平区区几个天牢守军? 纵然苍落尘是只老虎,也已经被拔去了尖牙利爪,怎么可能在那些杀手的剑下死里逃生?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你自己慢慢琢磨吧。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不过,你也别想我,至少你死之前,我会来见你最后一面的。这样,也不枉你我相好一场。"一个媚眼飞过,赵与鹰已经纵身而起,施展绝世逃命神功,转瞬间逃之夭夭。 "都傻站着干什么?快追!生死不论,别让他跑了!!"七王叔踢了一脚身边呆若木鸡的侍卫,声嘶力竭吼道。 这想来就来,想溜就溜,是把自己当猴耍吗? 看得张口结舌的侍卫急忙奋起直追,可惜水平相差太远。那赵与鹰的轻功连苍落尘都望尘莫及,何况这样几只小虾米。 轻轻松松甩掉追兵,赵与鹰纵身向城外跃去。 城外渺无人迹的旷野,十余匹骏马排成一条直线,鬃毛抖擞,鼻中喷气成雾,载着背上之人疾驰。 马队后,一个黑点越来越大,越追越近,渐渐清晰。 "呼……呼……苍……苍落尘……你等等……我……"哭天抢地的哀号声伴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在苍落尘身后响起。 闻声,苍落尘一勒缰绳,马匹人立而起,嘶鸣一声,原地站定。 赵与鹰没想到苍落尘突然停马,猝不及防,险些一头撞到马臀上。 狼狈收住身行,赵与鹰破口大骂:"苍落尘,你也太缺德了。以前都是跑着让我追,现在变本加厉,骑着马让我追!你以为这是遛傻小子呢?呼……呼……可累死我了。下来,我要骑马!"苍落尘从马上跃下,无视赵与鹰的怒火,冷冷道:"阿房呢?""阿房?"赵与鹰摸出折扇,呼啦啦在眼前扇动,扇影闪烁,掩饰着眼中的黯淡,"她在水家村,有非语他们护着,好得很。"寒光一闪,赵与鹰手中的折扇只剩下半部分。 将长剑丢给身后侍卫,苍落尘眼神比冰雪更冷:"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唉,就知道瞒不过你。"赵与鹰长叹一声,闭上眼,任风将眼角的泪凝成冰,"不知那嬴政如何得知了消息,在水家村布下重病埋伏。我们刚到,便陷入重围。阿房为了救我们,被嬴政……带走了!"终于将所有真相说出,赵与鹰的心情却无半点轻松。压抑多时的自责、愧疚,和对阿房的担忧、牵挂,一股脑倾泻而出。 "我对不起你,苍落尘。我不但丢了阿房,还让亲卫营封锁消息。因为我担心你知道真相后,会不顾一切地去寻找阿房。这样,会坏了大事……"话未说完,赵与鹰便被苍落尘的神情惊住了。这个神情,他只见过一次。那次在战场上,将军队丢给他,直奔水家村而去的苍落尘,就是这样的神情。 "不可以!"赵与鹰大惊失色,顾不得自己不是苍落尘的对手,连忙冲上去,挡在苍落尘身前,"你现在不能去找她!现在不是半年前,你也不是那个齐国将军了。为了这一天,你付出了多少?如果此刻离开,定会前功尽弃。别说这些和你出生入死的弟兄,就是阿房,你也救不回来!非语已经带人在后面跟着,不会有事的!""让开!"苍落尘眼中的冷冽更甚,漆黑的眸中怒意熊熊而燃,冰与火两种极致的情感在眼中同时呈现,却没有任何矛盾的感觉,反而带给人一种极端的恐惧。 这样的眼神,令人望之生畏! 即使是死皮赖脸的赵与鹰,见到如此的苍落尘,也不禁心中发憷。如果可以,他很想转身逃跑,可是,他不能。 所以,赵与鹰只能强迫自己站在原地,和苍落尘对峙着。 "苍落尘,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今天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离开。除非你将我打死,否则……"话未说完,脸上已经挨了重重一拳,赵与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之,随后便趴在了雪地上。 "我就是那么一说,你怎么就当真了?"从地上爬起来,赵与鹰拍去身上的雪,愤怒地指控道。 说话的动作牵动了脸上的伤,好疼……"不过,如果打一架可以让你心情好点,那我奉陪,只是,你不能再打我的脸,否则,我……"又是一拳打在另一边脸上,将赵与鹰剩下的半句话打回了肚里。 "不是说了不能打脸?"赵与鹰哇哇叫着,再次爬了起来,"既然你不客气,那我也就豁出去了。即使打不过你,也和你拼了!!"说完,便以极不优美的姿势,向苍落尘扑去。 苍落尘的怒火终于全线爆发,冷哼出声,迎上前来,与赵与鹰战在一处。 你来我往,拳打脚踢,胜负的分晓,比预料中更快。 伸手掸去衣服上沾到的积雪,苍落尘居高临下,用眼角斜着趴在地上耍赖的赵与鹰,讥讽道:"起来呀,不是要和我拼了吗?趴在那里干嘛?""死了……"将脸埋在雪地里,赵与鹰声音含糊。 "走吧。"不再理会赵与鹰,苍落尘翻身上马,对亲卫营侍卫吩咐道。 "不行,我说过你不能去!"赵与鹰突然跃起,用力拉住马缰。方才埋在雪里的脸此刻明晃晃对着众人,鼻青脸肿,如同……猪头……"再不走,追兵就来了。抓紧时间办完事,我还要去找阿房。"淡淡说完,将面目痴呆的赵与鹰用马鞭推至一边,苍落尘策马,向着旷野深处而去。身后亲卫营连忙跟上,马踏碎银,渐行渐远。 赵与鹰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追上去,挤在绮罗身后。 "好绮罗,让赵大哥搭一程吧,我实在是跑不动了。"绮罗并未回头,只是将身子向前挪了些许,让赵与鹰能舒服些。口中却道:"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可怜了这马儿。本来负着二人已很吃力,更何况,赵大人这脸,片刻工夫,胖了恐怕十斤不止。"搭拉着脸坐在后面,听着绮罗的嘲讽,赵与鹰欲哭无泪。 该死的苍落尘,自己浑身上下这么多肉都看不上,将所有力气都使在了他的脸上。现在基本上已经没了知觉,只是觉得很烫。在这冰雪横飞的季节,火辣辣的如同小太阳。 阿房,等着我。苍落尘在心中默念。 对赵与鹰一阵拳脚之后,苍落尘已经渐渐冷静。此刻情势危急,若是贸然行动,定会被狡猾的七王叔抓到破绽。若是自己有了不测,那还有谁,能救阿房回来? 即使阿房平安,若是自己死了,她也不会独活。 努力说服自己,竭尽全力扼住想要调转马头前往秦国的冲动。苍落尘只觉胸口气血翻涌,痛不可当。 阿房,记住你答应我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活下去! 风掣旌旗,猎猎有声。 距离齐国都城百里,驻守着两万兵马。 原本此处并无驻军,之所以设立兵营,乃是为了当日苍落尘在朝堂之上的提议,说在此处驻军,共为两点。 一则护卫京城,若有危险,可在一日之内赶到,与城中守军里应外合;二则震慑山贼流寇,以防他们侵扰城外农夫百姓,保地方平安。 那时苍落尘刚刚得胜回朝,齐废王对他器重不已,所以立刻应下,将此事全权交与苍落尘负责。 与仇由部族之战,齐国大获全胜。威武之师,威名远扬。周边那些原本极不安分的小国,也在见识了苍落尘的厉害之后,偃旗息鼓,纷纷主动示好,允诺岁岁纳贡,甘愿称臣。 从此边关太平,再无战事。这两万人马便闲置在这里,无人过问。好在这带兵的韩姓将军是个严谨之人,每日里出操训练,从不懈怠,所以,战斗力并未因安逸的生活而退步,相反,还颇有进益。 突然,瞭望台上的士兵发现漫天飞雪中出现几个黑点,越来越近,竟是直直向着此处而来。 "站住!口令!"守营士兵刀剑出鞘,严阵以待。 "阿嚏!"惊天动地的喷嚏声传来,一人从马上跃起,三两步窜到门口,一袭单薄长衫在风中瑟瑟发抖,"快叫你们将军出来,就说苍落尘来……阿嚏!阿嚏!"这人正是赵与鹰,刚才发力狂追苍落尘,御寒的皮袍因为碍事,早被他不知丢到哪儿了。随后又在冰天雪地里打了一架,浑身大汗淋漓,倒也不觉寒冷。 结果等力气耗尽,挤在马上休息的时候,汗水被冷风一吹,冰凉刺骨,加上骏马疾驰,风从身上刮过,如同刀割一般。 想要运功御寒,却发现之前劳累过度,聚不起半点内力。 无奈,只得将身子蜷起,躲在绮罗身后,让她挡风。 苍天呀!让我死了吧!赵与鹰心中哀叹。想不到威武勇敢、睿智潇洒如他,竟也有躲在女人身后瑟瑟发抖的一天。这要是说出去,他的脸,从此就藏在袖子里好了。呜呜呜,他没脸见人了。 好不容易撑到这里,赵与鹰早已冻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了。满心只盼赶紧找个地方坐下,灌上两口滚烫的烧酒驱寒,却见这士兵唧唧歪歪,啰里啰唆。 赵与鹰哪里还能耐得住性子,顾不得周围刀剑森森,赵与鹰扑在围栏上,如同失散已久的孩子终于见到了亲娘,嚎得是惊天动地。 守卫士兵被吓了一跳,正要出声呵斥,只听身后传来一个粗大的嗓音:"这是怎么回事?谁在这里号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过年在杀猪。 听到这个声音,赵与鹰眼睛一亮,喊道:"小黑黑,是我,我是赵与鹰呀。"边说边将一张大脸拼命向门缝中挤来。 那人闻言一愣:"赵与鹰?"急忙上前隔着营门打量,却被吓得退了两步。不是吧?刚说完杀猪,这里就蹦出来个猪头? 见那边迟迟不肯开门,赵与鹰正要破口大骂,只听苍落尘的嗓音传来:"来者可是白云白副将?劳烦去告知韩将军,就说苍落尘有急事相扰。"那粗声大嗓之人正是白云,虽然名字文雅,可惜却生就了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的模样,极为好笑。 始终为姓名所苦的赵与鹰,终于找到了同命相怜之人,还自作主张,给他起了外号。叫得多了,大家也不由得跟着唤这白云为小黑,真实姓名,反而极少提起。 什么?苍落尘?!这三个字如雷贯耳,胜过赵与鹰的哀号百倍。白云侧耳细听,果然是苍落尘那清冽淡漠的声音。绝对,不会有错! 再不迟疑,白云急忙命人将门上横杠移开,双臂一振,亲手拉开营门。 正嚎得凄凄惨惨的赵与鹰没有防备,一头栽在白云身上。 顺手将鼻涕眼泪在白云身上抹个干净,赵与鹰身形一闪,耗子般窜得无影无踪。 "末将白云,参见苍将军。" "白副将请勿多礼,我有急事要求见韩将军,不知白副将可否带路?"苍落尘伸手将白云拉起,未及寒暄便直奔主题。 "苍将军请随我来。"见苍落尘神色不同以往,白云不敢耽搁,连忙在前面带路,引着苍落尘直奔中军大帐。 还未入得帐门,白云已经大呼小叫起来:"韩将军,你快看,看看这是谁来了?!"一边说一边挑开厚重的毡布帐帘,躬身请苍落尘入内。 "嗖!"一个虎头镇纸迎面而来,直直砸向刚进入帐子的苍落尘。 "军营之所,你咋咋呼呼,像什么样子?爱谁来谁来,老子不在乎……啊!!苍将军!苍将军……"扔镇纸之人正是韩荣韩将军。此人五十开外,精干利落,眼界甚高,脾气怪异。不入他眼者,即使地位再高,也是不屑一顾。所以,沙场征战多年,虽然战功赫赫,却始终无法高升。 三年前随苍落尘出征,让韩将军颇为郁闷。自己半生戎马,到头来却要跟在一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弱冠少年身后。 当下心中便憋了一口恶气,存了看戏的心,等着看苍落尘出丑。 没想到,这苍落尘确有手段,不足半月,便将原本散漫松懈的军队调理成铁桶一般。加上用兵如神,屡出奇招,这支在邻国眼中向来懦弱无能、如同软柿子般谁都能捏两下的常败部队,终于咸鱼翻身,尝到胜利的滋味。 见到苍落尘神威,韩荣好胜心起,一心想要立下奇功,好让苍落尘对他刮目相看。却不料因为急功冒进,陷入敌人圈套,眼看他与手下几千人马即将血溅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苍落尘带着五百精兵如同神兵天降,杀入重围。一番厮杀,苍落尘臂上中箭,却奇迹般将这几千人马从数万敌军包围中救了出来。 韩荣也是汉子,当下便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从此死心塌地,誓死追随。 当日苍落尘力排众议,破格将他从三品武将提拔为从二品辅国将军,驻守此地。对此,韩荣激动得不能自已。他并非看重这虚名俗利,而是此事证明,在苍落尘心中,确实将他视为心腹。 所以,他兢兢业业,每日勤加操练,唯恐有负苍落尘器重。 后来,突然听闻苍落尘被投入狱,当下气得韩荣怒发冲冠,不顾一切,便要进京面圣。临行前,突然有亲卫营侍卫前来,说是苍落尘嘱咐:不可轻举妄动,以待时机。 见苍落尘如此安排,韩荣心中略定,知道苍落尘已有准备,便安心等候在此。 此刻见到苍落尘,韩荣立刻冲上前来,跪倒在地,难抑激动:"苍将军,你果然平安无事,太好了,太好了!"将虎头镇纸扔到一边,苍落尘双手将韩荣扶起:"韩将军请勿多礼,我已被削去官职,不是什么将军了。""不,在末将心中,您永远都是将军,是齐国将士敬仰的战神。"韩荣言之凿凿,发自肺腑。 "那好,请韩将军屏退左右,我有要事与将军商议。"苍落尘也不多言,直入正题。 赵与鹰在伙食房吃饱喝足,估计苍落尘事儿也说完了,这才打着饱嗝,披着抢来的衣服,摇摇晃晃走到中军大帐,挑帘而入。 "苍将军放心,末将的命是将军救的,能为将军鞍前马后,是末将的荣幸。"韩荣眼中泛着狂热的光芒,毫不犹豫允诺下来。 "淡定,淡定一点。"赵与鹰一进来就看到韩荣眼冒金光的样子,知道事情顺利,嬉皮笑脸调侃韩荣,"您老人家都半百的人了,怎么还是如此容易热血沸腾?意思意思就行了,别激动过度,晕倒就不好了。"韩荣一见赵与鹰那副欠扁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顾虑到苍落尘在场,韩荣竭力忍住上去暴打赵与鹰的冲动。 他躬身对苍落尘道:"末将这就出去安排,请苍将军稍候。"说完,快步走向帐外。路过赵与鹰身边时,顺便冷冷哼了一声。 "切,什么态度。"撇撇嘴,赵与鹰不以为意,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倒便睡。 很快,白云跑了进来:"苍将军,韩将军已经准备妥当,请你前往点将台。"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点将台前,两万人马寂然肃立。 韩荣在前面带路,恭恭敬敬引着苍落尘登上高耸的点将台。 苍落尘刚刚站定,还未说话,广场上肃立的两万人马已经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这些人,均是曾经上过东胡战场的老兵。苍落尘,是他们终身难忘的英雄。 齐国素来重文轻武,武将在朝中历来比文官地位卑微,所以军纪散漫,备受欺凌。 除了秦国虎视眈眈以外,临近小国也常侵扰边境。 每次出征,生还者十不足五。每场战争下来,白骨遍野,惨不忍睹。 三年前,仇由再次作乱,王上下令征兵出战。本以为这次又是有去无回,却没想到苍落尘神勇如此,屡战屡胜,势如破竹,长驱直入。连年败仗的齐国军队终于扬眉吐气,威慑四方。 从此,齐国将士对苍落尘视若神祇,发自内心地崇拜。苍落尘,才是他们心中的王! 后来有流言传出,说是齐废王为了夺人妻子,将苍落尘投入天牢,闻听此事,兵士们群情激奋。除了对齐废王的行为嗤之以鼻外,更是佩服苍落尘是条至情至性的汉子。 今日,见到战神苍落尘安然无恙,怎能不让他们激动欢呼、欢欣鼓舞? 苍落尘缓缓抬起右手,欢声如雷的军队立刻安静下来。人人肃立,等待苍落尘发号施令。 "七王叔作乱造反,率兵包围王宫。将士们,可愿随我平息叛乱,起兵勤王?"苍落尘运起内功,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鞍前马后,誓死追随!鞍前马后,誓死追随!鞍前马后……"毫不犹豫,将士们齐声回答,眼神坚定狂热,与韩荣如出一辙。 赵与鹰躺在帐中,闭眼笑道:"这种气势,还真可怕。"嘿嘿,他赵与鹰的兄弟,果然不是一般人。 战争,一触即发…… …… "苍将军,这样不行啊。我们粮草不足,最多只能撑半月左右。"韩荣在中军帐内转来转去,心急如焚。围城已经两日,任凭他们挑衅叫嚣,七王叔始终按兵不动。想必也是知道苍落尘的厉害,才想出这种以逸待劳的办法,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耗死他们。 而苍落尘似乎也不着急,除了每日象征性地派人到城外叫阵,其余时间都窝在军营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听到韩荣问话,苍落尘淡然道:"韩将军稍安勿躁,我自有安排。"听到这话,韩荣立刻安下心来。既然苍落尘说没问题,那就绝对没问题。若无这点信任,他与这两万将士也不会毅然决然地追随苍落尘,来打这场看似毫无胜算的仗。 "你在等什么?"好容易等到韩荣出去,在一旁守着火炉扇扇子的赵与鹰立刻凑了过来。 "等你。"苍落尘冷冷一眼,顿时瞪得赵与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似乎。自己又被苍落尘算计了……"哈哈,真会开玩笑。"赵与鹰讪笑着,向后缩了缩,"你等我什么?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难道你要让我凭借这风度翩翩的相貌去迷惑守军不成?""等着你和我解释,在七王叔的粮草中做了什么手脚。"苍落尘神色不动,依旧淡淡。 "不会吧?这都被你猜到了?"赵与鹰目瞪口呆,"你是我肚里的虫子不成?"太可怕了吧?简直可以洞悉人心。 看着赵与鹰张口结舌的傻样,苍落尘冷哼道:"别人猜不到,你的心思还是可以的。"他只安排赵与鹰利用崇月神教与七王叔周旋,伺机挑唆他谋反,可没让赵与鹰筹集粮草。以赵与鹰那种奸懒馋滑、能躲就躲的性格,会主动应下这么麻烦的事情,没有猫腻才怪。 "嘿嘿……"摸摸鼻子,赵与鹰笑嘻嘻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弄了几十麻袋泻药,我没地方放,就把它们都喷在粮草上,寄放到那只老狐狸那里。"这种泻药与众不同,当日吃下并不会有什么反应。到第二日,才会发挥效力。想到那可怕的药效,赵与鹰便牙根发痒地想起那个猴子般狡猾的人来。那个该死的家伙,让他足以拉上三天三夜。 "什么时候可以发挥最大效力?"苍落尘的神情不再淡然,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急切。 "三日后。"没有废话,赵与鹰回答得干脆利落。他当然清楚苍落尘的急切从何而来。能让这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苍落尘着急的,除了阿房,不作他想。 "好。我们三日后攻城!来人,去将韩将军找……"话未说完,苍落尘只觉胸口闷痛,气血翻涌。一口血压抑不住,尽数呕出。 "苍落尘!"赵与鹰大惊,连忙上前将苍落尘扶住,"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吐血?"推开赵与鹰的搀扶,苍落尘随手抹去唇边残血:"是我一时心急而已,不妨事。"赵与鹰愣了一下,顿时了悟。 苍落尘,定是为了阿房之事,思虑过度,以致急火攻心,才会如此。 "放心。阿房妹子不会有事的。等战事了结,很快便可以找到了。"话虽如此,但是赵与鹰不敢想象。若是阿房有什么意外,苍落尘会是怎样的情形。 "苍将军,援兵,援兵到了!"白云的大嗓门远远传来,人未见,声已至。 "援兵?"赵与鹰狐疑地看着苍落尘,他怎么不知道还有援兵。 不理会赵与鹰,苍落尘大步向帐外走去。 来的援兵,是各地诸将自发组织起来的勤王队伍。这些将领,大多世代服侍齐国王朝,极为忠诚。一得到七王叔起兵谋反的消息,立刻马不停蹄赶来救驾。 虽有尽忠之心,无奈自身本事有限,自忖不是七王叔对手。突然得知苍落尘在此竖起勤王大旗,立刻纷纷前来投奔。半天儿工夫,已有三万人马聚集。尚不包括路途遥远未及赶来的队伍。 看着源源不断前来投奔的兵马,赵与鹰暗暗佩服。只有战神苍落尘,才能有如此威信,让这散沙一般的勤王人马迅速团结在一起。原本群龙无首、互不相让的将领们,心甘情愿被苍落尘驱策马前,唯命是从。 这样的气度,才是天生的王者! ……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御医、御医呢?"城内,七王叔眼眶欲裂,手指着横七竖八躺倒一地,连呻吟都没有力气的士兵厉声喝问。 "王……王上……"同样拉得虚脱的御医几乎是爬来的,"应……应该是饭菜中毒……有人下毒。"下毒?七王叔一阵眩晕,立刻明白是中了赵与鹰的计了。怎么会这样?他就是因为不放心,所以每餐做好后都先让人来试吃。确认无恙,才发给士兵。怎么会突然中毒? 这下可好,除了七王叔和少数几个心腹将领吃的是御贡之米,身体正常以外,五万守军尽数躺倒,别说作战,就连上厕所的劲儿都没有了。 "快!快去通知魏将军,让他加快速度,尽快赶来。"七王叔浑身颤抖,现在可以依靠的,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了。 只要魏起征及时赶到,或许还可以背水一战。 只可惜,他没有等到这个机会。 当旭日初升时,苍落尘的身影,彻底击溃了七王叔最后的希望。 "果然……还是你快了一步。"从王座上起身,看着晨光中俊美如神的苍落尘,七王叔不甘心地叹息。 "嗨,老相好,我不是说过在你死前一定回来看你?"赵与鹰摇着扇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书卷气十足的脸上,挂着欠扁的笑容。 "你不会还等着你的亲亲女婿来救你呢吧?如果是这样,那你别等了,他现在已经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来救你?"昨夜,韩荣便带着苍落尘亲授的战术和三万兵马出发了。以少胜多的打法,是苍落尘的拿手好戏。想来这魏起征,已是凶多吉少。 最后一线希望随之破灭,七王叔面如死灰:"真是没想到,寡人费尽心机,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就这样一败涂地,输得不明不白。""没什么不明白的。"赵与鹰"好心"地蹲在他身边,将折扇合起,点着七王叔的脑袋,"你本来就是一步步按照他的安排走下来的,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什么?"七王叔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难道说,由始至终,自以为是的他都只是苍落尘的一枚棋子?这怎么可能?苍落尘竟然能够布下如此惊天大局,将老辣多疑的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 "莫非……莫非你的目的也是这王位?那你为何不直接动手,偏偏要从寡人手里抢夺?"必须要将这一切弄个明白,否则,他死不瞑目。 "寡人?你该不会还没睡醒吧?"赵与鹰翻了个白眼,"齐王不是那么好当的,你以为占了都城就万事大吉?也不想想,盯着这个位置的眼睛有多少。谁不想趁乱来搅和搅和?到时候即使赢了,这齐国的国力恐怕也折腾得差不多了。到时,还不一定便宜谁呢。"比如……秦国。 这下,七王叔终于恍然大悟。若是苍落尘直接发动政变,一则手无兵权,难以成事;再则,即使可以侥幸成功,接下来也必须应付一波又一波的频繁战事,而自己,就是苍落尘最大的敌人。 所以,苍落尘将计就计,毫不反抗地任由齐废王将他打入天牢,再让赵与鹰与七王叔勾结,诱使他尽早动手。 这样,苍落尘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和威信,打着勤王的旗号,吸引各地兵将纷纷投靠。不费吹灰之力,聚集几万人马。出师有名,士气高涨,加上苍落尘用兵如神,焉有不胜之理。 此计,一箭双雕。既可以最大程度地保存国力,赢得民心,又能除去自己这个心腹大患。 可叹,可叹,自己精明半生,看破了赵与鹰的假意投靠,却看不透苍落尘的长远伏笔。败矣,败矣,他心服口服。 "不劳你们动手,让我自己了断吧。"七王叔捡起身旁佩剑,惨笑道。既然败了,也要败得有尊严。 剑,寒光闪烁,只在颈间一抹,便已鲜血飞溅。 生命随着剑刃流淌,七王叔再也支撑不住,从王位上跌下,顺着高高的台阶滚落,最后重重摔在大殿中央。失去灵魂的眼,依然死死盯着那九龙缠绕的金色座椅……看着已经毙命的七王叔,赵与鹰摇头叹道:"虽然权势迷心,不过最后也算死得壮烈,倒是让人有些刮目相看……喂,苍落尘,你去哪里?"赵与鹰还没有感慨完毕,就见苍落尘转身向外走去。 "大势已定,这里就交给你了。"说完,苍落尘伸手拉过一匹战马,纵身跃上,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前蹄跃起,随即飞奔而去。 啊?这就走了?赵与鹰目瞪口呆。转头看着广场中东倒西歪的战俘,闻着他们身上传来的恶臭,赵与鹰的脸色比茄子还难看。 呜呜呜……他好命苦!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当初让阿房配置点迷药多好,要哪门子泻药啊?弄得好端端的王宫,成了巨大的茅厕。 "喂喂喂,苍落尘,你越来越过分了!"被恶臭熏得头晕眼花,赵与鹰满肚子火无处可发,只能站在原地,对着苍落尘消失的方向张牙舞爪,"上次,你扔给我一支军队。这一次,你又扔给我一个国家。做人不要太过分啊!这乱糟糟一片,让我怎么收拾这烂摊子?呕--""但是……"吐得差不多了,赵与鹰俊颜一整,变得无比正经,"你若能将我阿房妹子平安带回,让我痛痛快快喝你们几杯喜酒,那今日的一切,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第六章 美人如玉 冷漠君王心潮涌 夜,漆黑如墨。嬴政策马奔驰在这如墨的夜色中,怀中一个人儿睡得沉沉,那正是被点了穴道的阿房。 看着那沉静的睡颜,嬴政心中莫名地悸动。 设下埋伏带走阿房,本来只是为了羞辱苍落尘,让那个唯一有资格与他敌对的男人恼火疯狂。水家村中,又让他肯定了她的身份应是那个传说中曾经预言了韩国之战的女子,更是坚定了他带走她的决心。可是现在,看着怀中的她,他的心却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感觉。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竟然会脱下外袍将她包裹,以免夜晚的寒气伤了她的身子。 越想越是烦躁,嬴政挥鞭策马,借着疾驰的速度驱散心中的郁闷之情。 如墨的夜色渐渐稀释,光明如同刚刚睡醒的婴儿,迷蒙着、伸展着,展露出最美好、最纯净的微笑。天,亮了。 昏睡中的阿房,悠长均匀的呼吸有了波动,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呢喃。 感觉到了怀里人儿的动静,嬴政抱住她的手臂略略收紧。时辰到了,她要醒了。 果然,片刻工夫之后,阿房眼睛慢慢睁开,睡意尚未完全褪尽,漆黑水亮的瞳眸,笼罩着迷茫和疑惑。 这副完全没有防备、娇憨纯真的美人初醒图,狠狠击中了嬴政的神经,让他的呼吸随之一窒。 见惯了各色美女谄媚讨好的表情,也看多了环肥燕瘦承欢时的娇喘忘情,对这些,嬴政从不看在眼里。 女人,她们存在的价值,不过是衣服和暖床的工具而已。需要时拿来一用,用完了随手丢开,只有欲,不动情。 一直以来,嬴政都是这样认为,也都是这样做的。虽然阅人无数,却从不曾有人入得他的眼,搅动他的心。 可是,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早晨,在疾驰的马背上,他竟会因为一个惺忪的睡颜而触动了心中尘封已久、最柔软的角落。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反常?是因为她绝色的容颜令自己心动? 不是!嬴政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个想法。阿房虽美,却非他喜欢的类型。更何况,他本就长得"祸国殃民",让天下女子都自惭形秽,所以,阿房虽美,却也无法让他心动。 嗯,都是因为太久没有碰过女人,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嬴政终于找到了根源,立即释然。这段日子思虑太过,头脑都有些不清不楚了。 昨日的情形一幕一幕再次闪进脑海,阿房突然惊惶地张开了眼清醒过来,随即感觉到了腰间紧紧缠绕的手臂。 "不要!"惊呼一声,阿房想要挣脱。可是因为整个身子都被包裹起来,根本使不上力,只能左右扭动,想要逃离。 突然,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已经脱开了那只手臂的钳制,向外飞了出去……"该死的!"咒骂声出口,嬴政紧握缰绳,身子从马背上探出,在阿房即将落地之时,将她拉了回来,重新圈在怀里。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麻烦?他只不过有些走神,她便险些坠马。要不是他反应快,险些和她一起掉下去。 "你不想活了,也不要连累寡人!"清越微哑,充满磁性的嗓音在阿房头顶响起,隐含着怒意。 斜眼看着阿房,嬴政嘴角挂着嘲讽的笑。苍落尘也算得上是个英雄,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不说别的,单是那副超出年龄之外的淡漠冷酷,已经让人捉摸不透,更不用说他睿智的头脑和敏捷的身手了。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被齐国将士成为战神、看似毫无弱点的男人,也会有痴迷的女人。 要想成为霸主,首先要将自己磨炼得坚不可摧。可是苍落尘,毫不犹豫将自己的软肋暴露。单就这一点,苍落尘已然失去了和他敌对的资格。 胜利,近在咫尺。 阿房低着头,避开嬴政的视线,恐惧,将她一层层包围。 这个男人,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他要带她去哪儿?想利用她做些什么?是利用她威胁苍落尘?还是另有所图? 疑问,犹如春天的种子,一个接一个发出芽来,密密麻麻,占据阿房整个心田。 甩甩头,阿房努力忽略心中所有的问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为了苍落尘,她也要想出办法,从这个可怕的男人身边逃离。 想到苍落尘,阿房身上忽然有了勇气,慌乱的心也逐渐镇定。 抬起头,阿房开始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此刻,他们身在旷野,四周渺无人烟,只有稀稀疏疏的白杨树,孤零零站在路旁。斑驳的树干,张开一只只形态各异的眼,似喜、似怒、似忧伤、似牵挂,凝视着他们,从远方奔来,又向远方离开,枝桠沙沙,发出寂寞的叹息。 嬴政是秦国之王,那么,他应该是要带她回到秦国,所以,她必须在此之前逃离! "别想逃走。"嬴政一眼便看穿了阿房的想法,"这里方圆百里没有人烟。凭你一双腿,只怕喂狼更快一些。"阿房不语,长长的睫毛垂下,挡住了眼中闪烁的眸光。 看着阿房安静下来,嬴政冷哼一声,催动骏马,加速疾驰。白驹四蹄如飞,电闪过处,烟尘腾起,久久不散。 阿房惊呼一声,不由反身死死抓住嬴政衣襟,小脸煞白,极为惊恐。 真麻烦,嬴政有些不耐烦。这种胆小如鼠、遇事只会惊叫的女人有什么好?苍落尘是不是瞎了眼了? 若不是因为她还有用,他真想一把将她推开,摔死算了,省得碍眼。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马儿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鼻端呼出粗重的喘息,四蹄开始虚浮。 "行了,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对身后侍卫交代一声,嬴政勒马,停在路边。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纵然嬴政精力超群,也确实有些累了。趁这个机会,也好休养生息,再继续赶路。 马儿停下,嬴政先将阿房从马背上扔下,然后自己才纵身落地。 猝不及防,阿房踉跄摔倒,坐在地上。 嬴政看也不看,从她身边走过,悠哉地坐在侍卫铺好的毯子上。 "不要坐在那里装可怜,寡人不吃你这一套。"看着阿房,嬴政勾起唇角,嘲讽道。 说完,他拿起水囊,丢在阿房前面:"快喝,别磨磨蹭蹭的。"看着她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嬴政就觉得厌恶,女人都是麻烦。 终于从马上下来,脚踏实地的感觉让阿房心里踏实了不少。 从地上慢慢爬起,正要去拿那个水囊,阿房突然痛呼一声,又坐在了地上,她手捂着脚踝,眼泪随即流了出来。 "你又怎么了?"嬴政口气极为不善。这个女人实在是讨厌,动不动就哭哭啼啼,要死要活。 "我的脚……好痛!"阿房哭道,"好像是扭伤了。"嬴政不再看她,喝了几口水后,便开始闭目养神。 侍卫们各司其职,或休息,或站岗,只留下一人看守阿房。 天空很蓝,蓝得慵懒;阳光很暖,暖得醉人。 在这样安静温暖的阳光下,所有人的心都放松了许多,除了阿房。 她依旧蹲在地上,捂着脚踝流泪。绝美的脸上挂着两滴晶莹的泪,楚楚可怜,仿如雨后新荷,不染纤尘,清新动人,令人见之立刻心生怜意。 看守她的侍卫亦不例外,被阿房迷得七荤八素。若不是嬴政尚在旁边,早已经凑到跟前嘘寒问暖了。 看了看离她三尺左右的水囊,阿房舔了舔干裂的唇,哀求道:"能麻烦你帮我把它拿来吗?我的脚扭伤了,站不起来。""给她。"嬴政哼道,"喝了你就闭上嘴,让寡人安静一会儿。"想要休息,耳边却全是她的哭声,令他心烦。 侍卫看着阿房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早已软了,只是畏惧嬴政,所以不敢擅离职守,此刻,听到嬴政发话,立刻向水囊走去。 只两步,侍卫已经来到水囊旁边。就在他弯腰的瞬间,阿房突然起身,拉住一匹战马的缰绳,飞快认镫上马,调转马头,向西而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待侍卫们反应过来,阿房已经策马而去。 嬴政气得七窍生烟,漆黑的双眸瞬时沉如寒夜。 这就是那个方才在马背上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不敢睁眼看的女人?这就是那个扭了脚踝、动弹不得、连水囊都不能捡的女人? 该死,他竟然会被她骗得团团转,还自以为是地认定了她就是一个只会哭哭啼啼、没有主见的女人。 想自己眼光毒辣,阅人无数,多少阴谋诡计被轻易破解,今日,却结结实实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栽在了这个不起眼儿的女人身上。 纵身跃起,嬴政策马向阿房追去。 "马儿,求你快点。"阿房伏在马上,尽量减少阻力。当日学习骑马,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和苍落尘并肩而驰,想不到,今日竟会派上用场。旷野茫茫,阿房不知道前方到底是何处,只能听天由命。 嬴政之坐骑,千里挑一,虽然及不得汗血宝马,却也比寻常战马快许多。 但是,因为之前一直负着嬴政和阿房二人,体力损耗过大。而阿房身体轻盈,骑术又是苍落尘亲自传授。所以,两匹马之间距离渐渐拉开。 虽然不敢回头,但是从蹄声听来,嬴政已经渐渐被甩开。阿房极为欢喜,看来逃脱有望。 眼看着阿房越逃越远,嬴政恼怒至极。双腿用力,站在马鞍之上,脚尖轻点,嬴政将轻功运到极致,凌空向阿房追来。 发觉身后有异,阿房终于忍不住回头,只一眼,立刻惊得变了神色,嬴政竟然武功如此之高,这一点,她始料未及。 不敢再看,阿房转回头来,双脚用力夹紧马腹,催动马儿继续加快速度。人马之间,在旷野上展开追逐。 距离,一点一点缩短,眼看就要追上。 一咬牙,阿房决定铤而走险。就在嬴政即将追上的片刻,猛然间调转马头,向左疾驰。 巨大的惯性和离心力拉扯着阿房,想要将她从马上扯下,阿房双手死死抓住马鬃,抵抗着那股巨力。 嬴政始料未及,来不及收势,直冲过去,直到三丈开外,方才站住,转身追来。 怒火熊熊,彻底烧毁了嬴政的理智和冷静。这个该死的女人,又一次把他给耍了!! 阿房终于从巨力中挣脱,重新坐稳,暗自松了一口气。 回头想要看看嬴政在何处,只见一个黑影鹰隼般扑来,准确落在她的身后。嬴政那双燃着怒火的黑眸,相距不足半尺。 "不要!"阿房惊惧至极,条件反射般扬手便向嬴政挥去。 方扬起,已被嬴政有力的大手抓住,钳得紧紧。泛白的指节收紧,勒进阿房纤细柔白的手腕。 "你竟然想打寡人!"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嬴政真想一掌拍死这个女人。她一定是活腻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的底线。 手被擒住,阿房不得不转身面对嬴政。忍着手腕上的刺痛,阿房心中的倔犟激起,不再躲避,不再畏缩,勇敢地扬起视线,对上嬴政喷火的眼眸。 "是!我是想打你!"阿房樱唇轻启,声音虽轻,却很坚强,"我知道你视落尘哥哥为敌,将他视作你夺取天下最大的障碍。你想利用我来威胁他,杀了他。""自作聪明的女人,你知道什么?不过是妄自揣测而已。"嬴政不屑地冷哼。 "我并非是妄自揣测,而是……预言。"阿房犹豫片刻,终于决定赌上一次。 "你既然如此消息灵通,那你可曾听说,十三年前,在韩国都城,有一个四岁女孩预言了秦军将要夺取阳城、负黍两城之事?"阿房说着,鼓足勇气看向嬴政阴寒的双眸,"那个女孩,就是我。这样说,你可会相信?""寡人相信,然后呢?"出乎阿房想象的顺利,嬴政竟然毫不怀疑便信了。她并不知道,方才对非语说的话,已经全被嬴政听到,而那个消息,他也是刚刚知道几日。 "若是你真的相信我可以预言未来之事,那我愿以三个预言来和你交换我的自由。"见嬴政愿意相信,阿房轻舒口气,提出了条件。 "你是第一个敢和寡人谈条件的人。"嬴政凝视着阿房,薄唇轻启,"你说吧,寡人允了。""那你放开我,让我下马,慢慢说给你听。"阿房睫毛再次垂下,成与不成,赌这一次。 嬴政没有说话,纵身从马上翻下,将阿房也一并拽了下来。刚一落地,她便双腿麻木,跌坐在地上。 并未急着站起身子,阿房仰头看着嬴政淡淡道:"现在,楚、赵、魏、韩四国正在暗中结盟,准备对秦国合纵进攻。""这个寡人知道。"嬴政冷声道。他的斥候遍及六国,已经听闻了这个消息。 "大概在两个月以后,他们会开始进攻,而你,会胜出,粉碎这四国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进攻,同时用反间计除掉反秦最激烈的魏信陵君。这,是第一件事。"阿房说完,慢慢站起,靠着马儿站着,静静等着嬴政的回应。 嬴政此刻,震惊无比。其他的暂且不论,反间计这件事,他确实正在计划,而且目前为止,只他一人知晓。这个女人,竟然真的可以预知此事!有此一人,堪比百万雄兵!如此一来,更是不可让她离开! "还有两件事,接着说。"嬴政说着,黑眸已经深沉似海。这个女人,他要定了!她这神奇的能力,只能为他所用! 装作没有看到嬴政眸中的烈焰熊熊,阿房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是你会在三年后平定嫪毐之乱。第三件事……""是什么?"纵然嬴政沉稳深沉,此刻也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戒心放松了许多,抬眸锁住阿房的明眸,探究着,搜寻着。她的眼,干净纯洁,晶莹剔透,仿如最纯净的黑曜石,似乎可以一眼看穿,却又仿佛深不见底。就是这双眼睛,看到了未来发生的事吗? "第三件事……"阿房慢慢道,"就是你灭六国的顺序和时间,我已经写在这绢帕上,你自己来看。"说着扬起手来,将掌心东西抛出。 嬴政不疑,正欲伸手来接,却见那抛出之物并非绢帕,而是一团沙子! 闷哼一声,嬴政立刻伸手捂住眼睛。 见嬴政果然被所谓的预言迷失了警惕心,使得她刚才偷偷抓起的沙子发挥了效力,阿房不敢耽搁,连忙抖动缰绳,便要逃之夭夭。 孰料,战马还未动身,缰绳上便又多出一只手来。修长,有力的手指,扼制了战马奔驰的欲望。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拽住了阿房的胳膊,将她从马上拖了下来。 "不要以为同样的招数,可以在寡人面前用两次。"这女人真把他当傻瓜看了吗?嬴政咬牙切齿,狭长的眼被沙子迷得发红,却依然狠狠瞪着阿房。 "你还真是不死心啊。"伸手拂去脸上的沙尘,嬴政怒极反笑。 逃跑再次失败,阿房的勇气也消磨得差不多了。看着嬴政诡异的神色,阿房的后背,阵阵发寒。 这时,侍卫们已经追了过来,纷纷下马跪在一边。 方才看守阿房的侍卫脸色惨白,跪在那里,身子如筛糠一般。 嬴政不再理会阿房,迈步走到一个侍卫身边:"披风。"侍卫连忙将身上披风脱下,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到嬴政手中。 拿着披风走回阿房身边,嬴政二话不说,再次将她捆得严严实实。今日的状况已经够多了,这种女人,还是捆起来省事。 将粽子一样的阿房拎起来,丢给方才看守她的那个侍卫,嬴政冷声道:"看好了。再让她逃了,军法处置。"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侍卫,听到这话,如获大赦。连忙磕头谢恩,然后带着阿房上马,跟在嬴政马后,继续前行。 …… 苍落尘带着亲卫营侍卫,离开齐国王宫,马不停蹄,昼夜不歇,这一日,已过了齐国边境。 自那日嬴政带走阿房之后,亲卫营侍卫便兵分两路,一队随着赵与鹰回了齐国;另一队便由非语带着,远远跟踪在嬴政后面,想要伺机劫回阿房,并一路留下记号,以备增援。 拼命催动战马,苍落尘心急如焚。阿房,等我,我这就来救你……疾驰间,苍落尘突然看到远处腾起一道青烟,久久不散。那,正是亲卫营联络的暗号。 心中一动,苍落尘策马向那个方向赶去。 循迹追踪十余里,已经进入了一片嶙峋的乱石滩。远处,隐隐有喊杀声传来,混杂着兵刃铿锵。 距离越来越近,苍落尘已经看到战况。 空地之上,百余条人影交织错综,杀意正浓。 一方乃是韩国士兵,人数众多,已将另一拨人团团包围。地上尸体横七竖八,血流成河,看样子,已经酣战很久。 中间被围之人,只剩五人,身上伤痕累累,脸上已现疲态。包围圈不断缩小,看样子,再过不久便会全军覆没。其中一人,正是非语。 原来,嬴政素来自负高傲,依约带走阿房之后,果然放了众人离开。非语等人在后面跟踪,他早已觉察,却不屑亲自动手。暗中使了计策,引来韩国守军,误以为非语等人是斥候,欲围杀。 从坐骑上纵身而起,苍落尘拔出长剑杀入包围圈中。所到之处,士兵来不及反应,便闷哼倒地,口中鲜血流出,已经气绝而亡。 "主子!"见苍落尘神兵天降,亲卫营侍卫齐声高呼,伤痕累累、疲惫至极的身体里忽然涌起无尽的力气。 身后,有两个人暗地交换了个眼色,悄悄举起手中武器,左右包抄而来。哪知寒光一闪,苍落尘原地未动,这两个企图偷袭之人,已经从腰间被齐齐斩断,变成两段。 虽然流血不止,但是由于脏器之类均在上半身,所以二人一时均未断气。活生生看着自己的内脏从伤口处流出,厉声残号。 "杀了我,快杀了我!"用胳膊撑住上半身,拼命爬到吓傻了的同伴脚下,嘶声哀求。这样等死的恐惧,胜过死亡本身。 "绮罗,照顾他们。"苍落尘说完,缓缓转身,手中长剑发出嗜血的长吟。这些士兵,耽误了他追踪阿房的脚步,所以,他们该死! 随着苍落尘杀入重围的绮罗,早已看到了非语。那满身伤痕,映红了她的眼。月余未见,他竟这般狼狈。虽然受伤的是他,可她的心,更疼,她努力克制的泪水,在得到苍落尘的命令后夺眶而出,迫不及待地跑到非语身边,取出金创药,为他止血包扎。泪滴下,湿了衣衫。 见苍落尘转过身来,众士兵不由自主退了几步,背脊上寒意乍起。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单是那凛冽的杀气和残忍的手段,已经让他们心胆俱寒。 冰冷的眸开始跳跃着血色,苍落尘右手缓缓举起,蓦然剑影一闪,已成人间炼狱。当先几人被苍落尘剑影所伤,惨叫倒地,肚腹上张开一张大口,一尺有余。殷红的血夹杂着惨白的肠子,从伤口处喷涌而出。血腥漫天,腥气扑鼻。 亲卫营侍卫仗剑环绕,虽然表面未动声色,心中,却也暗自咂舌。 追随苍落尘这么多年,虽然始终是在血雨腥风中度过,但是,如今日这般景象,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苍落尘杀人,向来利落,无论是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还是遇到零星刺客的暗杀,都是一剑毙命,从不拖泥带水。 今日,苍落尘一反常态,出手狠辣残忍,只有一种解释:这些不知死活,阻碍他寻找阿房的家伙,已经彻底激怒了他血液中沉睡的嗜血和残暴。 这些人,将会死得很难看!这是所有亲卫营侍卫心中所能想到的唯一一句话。 那临死前凄厉的惨叫,仿佛撤军的号角,严密的包围圈片刻之间土崩瓦解。众士兵慌不择路,四散逃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遍地的尸体血污和散乱的刀枪剑戟。 "来人!"苍落尘翻身上马,扬声怒喝,"传我命令,让赵与鹰点兵十万,在边境候命!"这是他目前可以调派的全部兵力。若是阿房有什么不测,他将率领大军,与秦国决一生死,纵然实力悬殊,也在所不惜! …… "你还是不吃?"宽敞的帐篷,隔绝了外面冷冽的寒风。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绒毯,柔软、温暖。嬴政慵懒地斜倚其上,修长的指间夹着一盏翠绿色龙凤杯,里面的佳酿晶莹剔透,被通透的酒杯映衬着,亦闪动着娇媚的绿。 没有回答,阿房倔犟地将头扭开,不再看嬴政那张魅惑完美的面容。 对于两次逃跑失败的阿房,嬴政再也不敢放松戒备。他在哪里,便把阿房拎到哪里,即使休息,也在一个帐篷。 这样一来,嬴政倒是放心了,只是可怜了阿房。连着两个夜晚,心惊胆战地听着嬴政匀称悠长的呼吸,不敢入睡。 有时,困得撑不住,不由自主打个盹,也很快惊醒,满身冷汗。 休息不好,加上无心饮食,阿房越加消瘦。原本就纤细的腰身,只余盈盈一握。 看着阿房的背影,嬴政突然有点想笑。 她这算是什么?无声的抗议吗?自从被他逮回来以后,阿房便是这副样子,装聋作哑,一言不发。 哼,他倒是要看看,她能撑到何时。 慢悠悠起身,嬴政披着纯白色的狐裘,踱到阿房身后。 "喂!"将嘴凑到阿房耳边,将暖暖的气吹在她的耳垂,嬴政满意地看到阿房惊呼一声,恼怒地转过身来。 "你做什么?"阿房戒备地看着嬴政。那张完美优雅的脸,看在阿房眼里,只剩下诡异。 这个男人,让她畏惧。那狭长魅惑的眸中不时闪动的黑色光芒,使得他看起来更加妖异。 手抚住颈上的鸿鹄玉佩,感受到那份温润,阿房惶恐的心稍稍安定。苍落尘,他一定会来救她! 看着阿房愤怒戒备的眼神,嬴政愈发觉得有趣。她那是什么表情?把他当成什么了?登徒子吗? 邪恶地一笑,嬴政猛地伸出双手,将阿房囚禁在他的怀抱和帐篷壁之间。双臂微微弯曲,两人的身躯便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猝不及防,阿房登时傻在当场。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满面红晕,气恼地推打着嬴政,想要从他的禁锢中挣脱。 可惜,以阿房的力量,无异于蚍蜉撼树,任她使尽浑身力气,嬴政依旧纹丝不动。 "还是不想和寡人讲话?"嬴政低头,伏在阿房肩头,柔软湿润的唇贴在阿房耳畔,声音轻得仿若情人间的呢喃,"你知不知道,你赌气的样子,就像是那些得不到寡人宠幸的女人在那里撒娇,想要引起寡人的注意一般。"被这种暧昧的姿势吓到,阿房再也不敢乱动,生怕不小心耳朵便会贴上嬴政的唇。 感觉到了怀中人儿的僵硬,嬴政唇角弯起,继续低语:"怎么,害怕了吗?若是怕了,就和寡人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敢逃跑,也不会再耍性子。乖乖地将你看到的未来告诉寡人,那样的话,寡人可以考虑放开你。"没有人可以对他视若无睹,更不可以给他脸色看。 "对不起。"嬴政话音刚落,阿房立刻开口。只要可以放开她,她宁愿道歉。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听到阿房如此迅速地认输,嬴政突然有些恼火。他向来是女子们崇拜爱慕的对象,不知有多少美人费尽心思,使尽各种手段,只盼他的视线可以略微停驻。 只有眼前这个女人,对他视而不见,避之如蛇蝎。恨不得有多远就躲多远,拼命想要逃开他。 这个女人,让他平生头一次有了挫败感。 狭长的眼中黑光闪烁,嬴政突然张口,含住阿房耳垂。齿间轻轻咬住,柔软灵巧的舌尖挑逗般辗转、舔舐。本来只想吓唬吓唬她,却不经意间玩上了瘾。唇齿间那饱满柔嫩的触感,好得难以形容。 "不要!!"阿房尖叫一声,习惯性地转头躲避。没想到幅度过大,耳垂虽然逃开了嬴政的吮吸,却将樱唇划过他的唇畔。 只顾着挣扎的阿房没有觉察这瞬间的接触,依然拼命想要挣脱嬴政的束缚。 这意外的柔软和芬芳,令嬴政有些措手不及,禁锢阿房的双臂,稍一松懈,竟被她挣脱逃开。 得了自由,阿房转身便欲向帐外逃去。 刚迈了两步,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经被一条修长有力的臂膀拉了回去。天旋地转之后,唇已被人重重吻上。 一只手臂将阿房的身体和胳膊紧紧搂住,另一只手绕到后面,从黑亮的发间探入,牢牢固定住她的臻首,不再给她逃开的机会。 辗转碾压着她娇艳红润的唇瓣,嬴政细细品味着唇齿间清甜的滋味。刚才刹那间的触感,勾起了他探索的欲望。 想要确认,她的唇,到底是什么滋味。 嬴政的臂膀,坚定有力。阿房莫说是挣脱,就连动也动不得,只能被迫承受着他的侵略和需索。牙关紧咬,徒劳地抗拒着他狂猛的进攻。 眸中的黑色,深邃而璀璨。这个女人的味道,出奇地好。那小巧圆润的唇,带着淡淡的花香,生涩而甜美。本想浅尝辄止,可是一经吻上,他便再也无法自拔。 几次努力,都无法突破那紧紧咬合的贝齿。嬴政再也克制不住,将手从阿房脑后收回,迅速钳住她的两腮。 稍微用力,阿房齿间,便已露出缝隙。嬴政毫不客气,舌长驱直入,肆意汲取阿房口中的芬芳,将她无处可逃的丁香小舌擒住,纠缠需索。 面对嬴政的强大,阿房根本无法反抗,甚至连动一动也不可能。泪,夺眶而出,顺着眼角向下流淌。还未到唇边,阿房突然感觉身子一轻,下一刻,已经被压在地上。 地上铺着的绒毯,温暖而舒适,绒毛细密柔软,抚摸着阿房的脸颊。 用身子压制住阿房的反抗,嬴政腾出手来,抚上她洁白纤长的脖颈,顺势而下,探进她的领口,抚上那娇挺的浑圆。 吻,更加缠绵深入。手上莹润软滑的触感在嬴政体内燃起一处又一处火焰,彻底烧毁了他的理智,将他的身体交给了原始的本能。 牵制阿房两腮的手,忘记了最初的任务,游弋而下,抚上她曲线完美的背。 抓住时机,阿房张口便咬,血腥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 猩红的血,打破了满室的旖旎。 因为两颊酸麻,所以阿房这一口,并未使出全力。饶是如此,依然在嬴政的唇上留下一行清晰的齿痕,血立刻渗了出来。 嬴政吃痛,终于放开了阿房的唇。 阿房得了空隙,立刻大口大口喘息起来。刚才那个霸道强硬的吻,令她无法呼吸。口中依然残留着嬴政的气息,与血腥味道融合在一起,狂野蛮横。随着每一次喘息,融入她的身体。 泪水,更加汹涌,从眼角滚落鬓间,扩散开来,湿了那一片黑亮。 疼痛,唤醒了嬴政的理智。他在做什么?本来只是逗她玩玩,寻个开心,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嬴政向来对自己极为自信,甚至说是自恋也不为过。女人,他向来不缺。只要勾勾手指,不知道有多少绝色佳人蜂拥而至,为了与他一夜缠绵,死也愿意。 男女之事,只是他的消遣。别说是强人所难,就是那些女人主动投怀送抱,也得看他心情好不好呢。 他要的女人,可以柔情似水,可以火辣奔放,但是,一定要干净。干干净净,只有他一个男人,别人碰过的东西,他向来不屑。 可是今夜,他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明知她是苍落尘的女人,却还是对她起了欲望。甚至不顾她的反抗,做出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情。莫非这个女人,除了预言之外,还可以迷惑男人的心智? 低头看着身下的女子,只见她青丝披散,在绒毯上盛开出魅惑的花朵。其中几缕因为挣扎散落在脸上,早已被泪水浸湿。 白皙娇美的小脸,未着脂粉,火光掩映中,反射着羊脂般的光泽。漆黑的明眸,含着泪光,更加晶莹剔透。长而浓密的睫毛上,亦沾着两滴透明的珠泪,随着她的喘息颤动,很快便融入脸上的泪痕中,消失在发间。 花瓣般的唇边,殷红点点,那是他的血,张扬而刺目,提醒着他方才与她唇齿相依时醉人的滋味。 喉头一紧,嬴政情不自禁,再次探向那娇艳的唇瓣。 "不要!不要碰我!"看透了嬴政的意图,阿房一边挣扎一边哭喊。 不理会阿房的拒绝,嬴政继续着方才的动作。却在临到唇边时将头侧开,狠狠咬在她圆润的肩头。 "啊!"阿房抑制不住,痛呼出声。 "自作多情,谁要碰你?"嬴政蓦然起身,侧坐在一旁。火光跳跃,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到表情。 "这只是惩罚,是对你藐视寡人的惩罚。"像是说给阿房,又像是告诉自己,嬴政重重地强调着"惩罚"两个字。 对,惩罚,就是惩罚,嬴政终于找到了原因。 他只是想要吓吓她,惩罚她对自己的无礼和藐视。之所以后来会失去控制,也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太过忙碌,没有碰过女人的缘故。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否则,他怎么会鬼迷心窍,对苍落尘用过的女人动了情欲? 脱离了嬴政的桎梏,阿房慌忙爬了起来,将敞开的领口拉回,掩住雪白的酥胸。想要起身逃离,脚却软得不听使唤,无奈只得手脚并用,向后爬退。 "怎么?没力气了?"看着阿房那副又惊又恐、手忙脚乱的样子,嬴政冷哼道。谁让她刚才拼了命一样对他又踢又打,现在知道累了吧? 终于退到角落,阿房将身子缩成一团,就像陷阱中受伤的小兽,不停颤抖。 唇,经过嬴政的蹂躏,火辣辣地疼。 这时,侍卫的声音在帐外响起:"王上,晚膳已经备好。""进来。" 得到嬴政许可,帐外的侍卫挑起帘子。先是两个士兵抬进来一张兽腿装饰的黑檀木桌,放在嬴政身前。一个妖媚的侍女随后而入,手中提着同样材质的食盒。 恭谨地跪在地上,侍女轻轻打开盒盖,食物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主子,请用膳。"双手将银筷奉上,侍女语声柔媚。待嬴政接过银筷之后,这才起身。 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嬴政唇上的伤痕,侍女大吃一惊,险些惊呼出声。 怎么会?嬴政竟然会受伤?是谁如此胆大包天,不要命了不成? 脑中灵光一闪,侍女的眼神立刻落在蜷缩在角落、楚楚可怜的阿房身上。是她,不会错的,她那红肿的唇便是证据!上面,依然残留着血迹。 妒忌,铺天盖地。 "退下。"嬴政淡然开口,黑眸已经变回黑色,深邃幽深。 看着侍卫们退出帐外,嬴政这才冷冷开口:"过来。"听到嬴政的声音,阿房的身子缩得更紧。 "寡人叫你过来,你没听到吗?"提高声音,嬴政有些恼火。这个女人,刚刚才吃了苦头,这才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忘了? "怎么?等着寡人过去请你不成?还是……刚才的''惩罚''不够狠?"嬴政丢出撒手锏,就不信这招不灵。 果然,听到"惩罚"两个字,阿房身子一颤,手下意识地挡在嘴上。犹豫片刻,终于一步步挪了过来。 看着她那艰难的动作,笑意再次爬上嬴政的眼。 相处越久,就越发现,这个女人,还真是有趣。 平时像朵不禁风雨的娇弱花朵,仿佛稍微一使劲,便可以将她毁掉。可是,柔弱的外表下,却有着别样的坚强。 方才的"惩罚",让他体味到了她的甜美和柔媚。只一个吻,便足以销魂蚀骨,让他乱了神智。而此刻,她又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未干的泪痕,悄然挑动了他的内疚。 内疚?!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嬴政怀疑自己是不是傻了。内疚?他也会内疚?他的世界,向来只有掠夺和阴谋,什么时候,竟然学会了内疚? 可是,这种感觉强烈而清晰,让他不得不承认,是,他是在内疚,但是绝不后悔。如果时间倒流,他依然会选择那样的"惩罚",只是,这一次,他一定会温柔许多。 那么,就再来一次好了…… 不对!他在想些什么?嬴政几乎想要狠狠扇自己两个耳光。这是不是就叫食髓知味?同寝共眠几个晚上,始终相安无事。怎么只是一个吻,他就变成了如此好色之人?看来禁欲太久,果然会出问题。 "快吃!"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嬴政恶狠狠将手中银筷塞到阿房手里。初见她时,还算是有点看头。脸色红润,身材也算玲珑有致,可是这几天,她纤细消瘦得厉害。那弱不禁风的样子,看了就让人讨厌。 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她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万一她病倒了,岂不是要耽搁他的行程? 阿房不敢反抗,只得伸手接过银筷。 条件所限,桌上只摆了五六样菜。虽然不多,做工却极为精致,香气扑鼻,可以看出厨子的手艺确实不错,做得颇为用心。 可惜,面对着这样的美味,阿房依然毫无胃口。在嬴政的逼视下,随意在桌上夹了几样,木然地吞了下去。 "我吃饱了。"将银筷放在桌上,阿房轻轻说道。随即转身,便向方才蜷缩的角落而去。 "回来,坐下!"嬴政喝道。这个女人又在敷衍他。就这几口,连猫都吃不饱,何况是人。 阿房脚步一顿,不情愿地转过身来,坐到嬴政对面。秋水般的明眸戒备而又不解地看着嬴政,他好像在生气?自己又是哪里惹到他了? 提起筷子,嬴政将各色佳肴盛了满满一碗,又抓过一碟晶莹剔透的水晶饺和五六个热气腾腾的豆沙包,重重砸在阿房面前。 "把这些都吃了,快点!" 什么?阿房张口结舌。她是不是听错了?这些,她三顿也吃不完啊。 "我不……"饿字还未出口,便被嬴政阴婺的神情吓了回去。 她无奈地低下头,开始努力打扫碗里的食物。嬴政坐在一边,越看越不耐烦。 他都快吃完了,怎么这女人面前的东西就不见少? "你准备一直吃到明天吗?"咬牙切齿的声音在阿房头顶响起,把埋头努力吃东西的她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嬴政已经走到她的身边,正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还是……"嬴政的声音,忽然变得邪魅,"你准备让寡人喂你?"这句话,效果奇好。阿房的动作,立刻快了起来。筷子不停地向嘴里塞着各种食物,很快便将樱桃小口撑得鼓溜溜,顾不得咀嚼,便拼命往下咽。 快点吃完,然后离这个男人远远的,在阿房的心里,现在只有这一个想法。 嬴政皱着眉头,看着狼吞虎咽的阿房。她就那么怕自己吗?虽然所有认识他的人,对他都很畏惧。可是,嬴政突然希望,这个女人可以和别人不同。 今晚发生的事情,是他生命中从未经历过的感觉,一切,都是那样新鲜。这个时而天真、时而聪颖、处处透着神秘的女子,让他第一次有了主动和人亲近的欲望。 不只是身体的接触,还有语言的交流。他想接近她、戏弄她,看她面红耳赤的样子。 他想和她说说话,想听她那婉转如莺啼的声音,还会说出哪些令人大吃一惊的秘密。 漆黑深邃的狭长眼眸,再次黑光隐隐。和她在一起,他的情绪波动似乎变得剧烈起来。虽然他很享受寂寞,但是,偶尔开心一下,似乎也很不错。 这样想着,嬴政将视线再次投在阿房身上。正想开口,却被她的举动惊到了,这个女人,变成饕餮了吗?看那模样,就如同几辈子没吃过饭一样。 "慢点吃,别噎死……" 话音未落,阿房已经扔下筷子,素手成拳,拼命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她果然……噎到了。 "给。"阿房眼前突然出现一只莹润翠绿的杯盏,里面的液体微微荡漾,反射着醉人的光。正是方才嬴政拿在手中的龙凤杯。 顾不上多想,阿房急忙接了过来,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缓过劲来。 唇齿间依然甘洌清纯,刚才的那液体是什么?清洌中带着丝丝酒香,让人回味无穷。 只是,为什么?头忽然晕了起来? "好喝吗?这可是我秦国王室才有的佳酿。寻常人莫说喝,就连见也难得。"此酒贵如黄金,却被她拿来下饭,还真是有些浪费。 话出口,没有回应。嬴政有些恼怒,这女人,又在装聋作哑。 正欲给她点颜色看看,忽然阿房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怎么了?难道饭菜中有毒?嬴政的心猛然间抽作一团,扑过去将她抱起,搂在怀中。 只见她脸色酡红,气息平稳,竟然……睡着了! 眼角抽动,嬴政一把将阿房扔到一边,猛然站起身来。这个女人,想要吓死他吗? 被嬴政摔在地上,阿房并未醒来。嘴里喃喃嘀咕着什么,在绒毯上蹭了几下,伏在原地睡了。纤弱的身子微微蜷起,没有了之前的戒备和敌意,呼吸绵长均匀,平静而放松,显然好梦正酣。 原本想要离去的脚步,被她这副纯真的睡颜挽留,他忍不住坐下,嬴政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拨开垂在阿房额上的发,使她整张小脸,完全暴露在他炙炙的视线之下。 这些日子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打量她,而她,也是第一次如此顺从,任由他的接近。 红肿未消的樱唇,吐气如兰,混杂着些许酒香。随着她的呼吸,氤氲着将嬴政的思绪包围,轻轻拨动了他的心弦。 心,动了…… 第七章 拱手相送 失去方知爱已深 伸出手,抚过她光滑如丝的面颊,顺便抚去上面残留的一点菜屑。拇指,在她的唇上稍稍停留,轻轻摩挲着那点柔软。刚才,他真的有些粗暴。她柔嫩的唇上有几处已经透出血痕,与脸上的酡红相映衬,更添几分娇艳。 竟然这样,就醉了啊? 唇边的弧度越来越大,嬴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完美的五官在这个笑容的辉映下,更加邪魅诱人。 这个女人,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不过想来,她这几日也确实累了。每日和他在一起,想必都是紧绷着神经,提心吊胆的吧?至少夜里,她总是很少睡,像只猫儿一样,坐在角落里打盹,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醒来。这一切,自然瞒不过嬴政的耳朵。 "来人,传我命令,连夜赶路。"嬴政走出帐外,沉声下令。 算算时间,苍落尘应该快要追来了。本想是边走边等,等苍落尘追上来,用这个女人好好戏耍一下他,看看他波澜不惊的脸上会有什么样的变化。那个场面,一定会很有趣。 至于阿房担心的,嬴政会用她来威胁苍落尘,伤他的性命,其实,这却是杞人忧天。 嬴政自视甚高,而苍落尘是他认定的对手。即使终有一日对战沙场,嬴政也必定会用谋略和战术与苍落尘一决雌雄,赢个光明磊落,让对手无话可说。用女人来换得胜利,有什么意思? 但是现在,他改主意了,留下这个女人在身边,显然比戏弄苍落尘更有趣。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再耽搁,速速回到秦国才是稳妥之选。更何况,那个女人的身体太过柔弱,早些回去,也好给她调养调养。 这个梦,漫长而甜美。梦中,苍落尘温柔有力的臂膀,轻轻将她拥抱。在他的怀中,阿房幸福地依偎,倾听着两人的心跳。 不规律的颠簸,唤醒了她沉睡的意识。她迷蒙地睁开眼,却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头疼欲裂,扰乱了她的神智,只能感觉到自己依然依偎在那宽阔坚实的怀抱。 "落尘哥哥?"迷蒙中,阿房轻唤出声,带着欣喜。这个梦,好长,好真实。 蓦地,脑后青丝被人狠狠揪住,迫使她不得不抬头向上看去。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寡人是谁?"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带着莫名的怒意。 这个声音胜过最好的醒酒药,阿房涣散的神智立刻完全清醒。眼前景物渐渐清晰,原来,此刻她是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之内。而那张距离她不足一尺的邪美容颜,除了嬴政,还会有谁? 这样近的距离,阿房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嬴政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她的身影。 慌忙转开视线,阿房想要后退,逃开这暧昧又压抑的对视,却忘了自己的长发,尚被嬴政牵扯着。 人未站起,反而被拉得踉跄一下,重新倒回嬴政的怀里。宿醉的痛苦加上这一番折腾,阿房只觉头晕目眩,再也支撑不住,趴在嬴政怀里,连声干呕。 嬴政恶心至极,急忙放开阿房长发,一把将她推开。这个麻烦的女人,宿醉方醒,哪来这么大的精神折腾? 看着阿房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嬴政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有什么好呕的?一夜之间,已经吐了三四次了。好不容易塞到肚子里的饭,早就吐干净了。 "你都毁了三辆马车了,再吐,寡人只能抱着你骑马了。"嬴政冷哼道。这已经是最后一辆干净的马车了,虽然前几辆已经清理干净,但是生性喜洁的他,绝对不会再去乘坐。 阿房干呕了半晌,果然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头疼的感觉依旧强烈,胃也一阵阵抽搐,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疼痛带走,连头脑都是一片空白。 趴在那里,随着马车的颠簸,不知不觉,阿房再次昏昏睡去。 她如丝般黑亮顺滑的长发,再次缠绕在嬴政的手指上。重新坐回她的身边,将她的头扶起,放在他的腿上,嬴政的神情,柔和了许多。 将手指埋入她的发间,感受着那微凉的柔滑,嬴政发现自己竟然迷上了这种感觉。 自傲如他,平时绝对不会允许女人靠近。即使是在欢愉的时刻,也总是直奔主题,女人,只是他纾解欲望的工具,他没有必要和一个工具浪费时间和感情。 但是,不知为何,他却很喜欢抚触这个女人。她黑亮的发,与她的身体一样,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靠近她,抚摸她,会让他阴冷孤傲的灵魂觉得慰藉。她的气味,和她的美丽一样,柔和、清新,不具有任何侵略性,却会在不经意间悄悄进驻心田。 勾起嘴角,嬴政自嘲地笑了。即使是他,赫赫有名的秦国之王,也依然无法抗拒这种诱惑,仅仅几日相处,便已经失了方寸,变得不像自己了。 就如昨夜,本想将她扔在车上,由侍女来照顾就好。结果骑在马上,他的思绪却总是系在她的身上。看起来,她似乎从未饮过酒,这次醉了,一定会很痛苦吧? 终于克制不住,嬴政弃马登车。这一夜,再未合眼。看着阿房难受的样子,他自然而然将她扶坐在怀中,让她可以睡得舒服一点。 谁知,她醒来,竟再次将他误认为苍落尘。听着她欣喜娇憨的声音,他的怒火瞬间燃起。 这个该死的女人,为什么要时刻提醒他,她曾经是别人的宠姬?想到她在苍落尘身下承欢的样子,嬴政黑色的眸瞬时阴婺下来。这个女人,已经不干净了。 但是…… "寡人绝不会放你走。"俯下身,将唇靠近熟睡中的阿房,嬴政的语气低沉而坚定。虽然她已失贞,但是,他更不愿意将她交给苍落尘,交给别的男人。 过去的已经过去,从现在开始,她的世界里,只能有他! 这一次,阿房没有睡得太久,不过盏茶时间,便被嬴政粗鲁地摇醒:"行了,别睡了。"强撑着张开眼,头晕目眩的感觉再次传来。嘤咛一声,戒备之心早扔到九霄云外。阿房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睡觉。 "起来,把醒酒茶喝了再睡!"嬴政有些抓狂。这女人要么不睡,睡起来就没完没了。要不是她小巧的鼻翼微微起伏,呼吸平缓,他几乎都以为她死过去了。 褪去酒醉后的红晕,加上这一夜的折腾,阿房的脸色苍白若纸。黛眉深锁,显然头疼依旧,紧抿的唇,同样失了血色,有一处,甚至已经干裂绽开,渗出血丝,再加上昨夜被嬴政啃噬后引起的肿胀,整个唇瓣,伤痕累累。 看到这里,嬴政无名火又起。这个女人,在苍落尘身边时如同小鸟依人,神采奕奕,眼里的光彩如水般荡漾。怎么到了他这里,才多久工夫,就变成这样半死不活了? 越想越火大,嬴政一把将阿房拎起,左手捏住她的脸颊,右手端起早已备好的醒酒茶,不由分说,向她口中灌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阿房,来不及反应,只觉口中涌进一股味道怪异的液体,直觉便想吐出。 嬴政手疾眼快,扔掉空杯,一手捂住她的唇,另一只手从她喉咙上划过。"咕噜"一声,满口的醒酒茶尽数入腹,他这才松手,让她重新躺下。 清凉的液体沿着炙热的食道流入痉挛的胃,随即融入身体,在四肢百髓中流淌,滋润。疼痛,很快舒缓了许多,这次,阿房终于清醒过来。 脑后的触感,坚实又不失柔软,枕在上面,顺服得很。 缓缓睁开眼,嬴政那张邪美的容颜再次出现在眼前。狭长的美目居高临下,深深凝视着她。一缕黑发从他额前垂下,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地飞扬飘摇,衬得他完美的容颜,胜似谪仙。 直到这时,阿房才惊异地发现,那个舒服柔软的枕头,竟是嬴政的腿! 而他的手指,正在她头上四处游移,或轻或重,在几处穴道上按压。 车窗外,暖日融融,明亮的光线透过窗子缝隙,探头探脑挤了进来。细小的灰尘在阳光的拥抱中跳舞,它们好奇又羡慕地看着这一坐一卧的两个完美身影。 这样的场景,温馨、美丽,足以荡涤内心深处最寂寞的角落。嬴政自己都没有发觉,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温柔地为阿房按摩。本来是把玩着她的青丝,可是看到她痛苦的样子,手指便有了自己的思维。 面红耳赤地爬起身来,阿房急忙向后退去。 她的长发,从他手中滑落,在空气中划过美丽的弧线,只留下幽香依然缠绵在他指尖。 这一霎那,嬴政忽然觉得胸口处似乎少了什么,空落落的。 尽量忽视这种感觉,嬴政冷声道:"乱跑什么?还不过来吃些东西。"一醒过来,就和看见鬼一样。他有那么可怕吗?亏他还委屈自己和她同乘马车,简直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阿房这才看到,马车一角,有个矮矮的方桌,上面摆着几样点心,做成各种花朵的样子,只是看,便已让人食指大动。 这几日,阿房过于紧张,吃得本来就少,再加上这一夜的折腾,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此刻美食当前,空落落的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不过,想到这些是嬴政准备的,她又赌气转过头,不想吃了。 "快吃。"看着阿房磨磨蹭蹭的样子,嬴政不耐烦道。她向来藏不住心事,那单纯的模样,一眼就可以看穿。 "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不是?"嬴政继续冷哼。 显然这句话说到了阿房心坎上,她立刻蹭到桌边,大吃起来。 嬴政气结,脸色更加阴沉,起身走出车外,免得被她那毫不掩饰的样子气死。 没有注意嬴政的离开,阿房此刻正忙着大快朵颐。 这几样点心,样子水灵,口味更是不俗,清清淡淡,不甜不腻,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不知不觉,已经连着吃了好几块点心。肚子饱了,阿房也精神了许多。头依然隐隐作痛,不过和方才相比,已经好了很多。 这时,她才发现嬴政已经不在车内。没有了他的压抑,心中稍安,开始细细思索。 虽然嬴政不紧不慢,昼行夜歇,但是,推算起来,应该已经快到秦国边界了。 再不想办法逃走,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转头看向半敞的车门,阿房决定再赌一把。逃,趁现在! "又打什么歪脑筋?"嬴政一推车门,正巧看到阿房闪亮的眸。他已经发现,只要她心里有鬼,眼神就会闪烁不定。 前两次逃跑就是证据。 当时没有察觉,事后方才想起。那水亮灵动的眼神,璀璨明媚,令人移不开眼。或许那时,他已经被那双明眸吸引了吧? 还未来得及行动,嬴政便回来了,阿房失望地叹口气,沮丧地坐下。 "把这个戴上。"顺手丢给阿房一张面纱,嬴政满意地看着那几碟点心。嗯,虽然不多,但是以她这几日的饭量,也算可以了。既然睡醒吃饱,那就不能再耽搁了。 不做无谓的反抗,阿房依言将面纱戴上。虽然面孔被遮了大半,但是依然难掩她那绝世姿容。 见阿房戴好面纱,嬴政二话不说,利落地将她拦腰扛起,躬身向外走去。 "你做什么?放开我!"阿房竭力反抗,无济于事。很快便被嬴政扛出车厢,丢在马背上。 "坐稳了。"嬴政魅惑的声音在阿房耳边响起,骏马随即扬蹄发力,如箭射出一般向前疾驰。 黄沙滚滚,铺天盖地,借着风势,呼号着向众人扑来。纵然阿房戴着面纱,依然难以抵御这肆虐的侵袭,她只得紧闭双目,任这风沙宰割。 正在咬牙支撑,脸颊一暖,整个人被一只手臂带动,拥进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风沙的呼啸声立刻被阻隔在外,耳边,只有嬴政坚实的心跳声。 "别动。"拥住阿房的手臂更加用力,制止她的挣扎反抗。嬴政催动快马,加速前进。等越过这片荒芜的大漠,便是秦国边境了。 大漠的夜晚,宁静深远,寒意袭人。 阿房静静伫立在星空下,极目远眺,沙丘连绵起伏,无边无际。在繁星辉映下,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晕。偶尔,会有一只不知名的小虫从沙粒中钻出,动作轻盈,在地上滑过,很快又消失在另一片沙子下面,只留下几个浅浅的痕迹,证明它的存在。 蹲下身子,捧起一汪金粒般的沙,看着它们从指缝中争相滑落,重新融入到其他沙子的怀抱中,分不清彼此。 这里,是它们的家。 那么,她回家的路,又在哪里? 茫然四顾,不见来路,到底朝哪个方向走,才能回到他的怀抱? "发什么呆?快点进来。"嬴政倚在门口,冷哼道。让她出去透透气,杵在那里发什么呆?那副惆怅的样子,看见就让人恼火。 阿房拍拍手,让上面沾着的最后几粒细沙落了下去,这才站起身来,向帐中走来。 "麻烦让一让。"不宽的帐门被嬴政挡住大半,阿房低着头,轻声开口。 嬴政未动,狭长的眼注视着她纤弱的身影。 "你在想什么?"沉声开口,嬴政突然想要探究她的想法。这几日,她更加沉默。漆黑深邃的眸子,不再晶莹剔透,上面笼罩着惆怅和绝望。 想来,她也清楚,时至今日,她已再无逃离的可能。 "没有。"阿房淡淡地否认。自从被嬴政"威胁"之后,对于他的问话,阿房虽然不再无视,却也只是这样简短地回答。 听着阿房清冷的语调,嬴政烦躁又起。最近,他发觉自己的情绪似乎越来越容易波动,只要看到她,他的冷静自持、城府深深都会不翼而飞。只要她一个动作,或者是几句话,便会勾起他的怒火。 比如现在,她那魂不守舍的样子,顿时令嬴政的黑眸中泛起怒意。毫无疑问,她在想那个叫苍落尘的男人,那个被他视为对手的男人。虽然还没有与之正式交手,他便已经输了第一个回合。 他引以为傲的崇高地位、绝世容貌,竟然比不上一个落魄的将军。 挫败、愤怒,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嬴政突然抱起阿房,纵身上马,他要用速度和冷风来舒缓他的压抑。 天上繁星点点,地上沙海茫茫,辽阔的天地间只有他与她,共乘一匹骏马,自在地驰骋。 天高地阔,夜凉如水,加上怀里柔软的身躯,嬴政的心情,终于好转。 勒住缰绳,让马儿停留在一处沙丘之上。 抬手指向遥远的北方,嬴政的声音,飘渺诱人:"过了这片荒漠,就是秦国。寡人会带你回去,给你最好的绸缎、最美的宝石,寡人可以纳你为姬妾,给你安逸奢侈的生活。只要你答应,忘了苍落尘,所有的一切,寡人都可以给你。"嬴政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样讨好一个女人,是生平第一次。不过,这种感觉并不讨厌,对她的宠溺,再自然不过,她是他的宠物,是他排遣无聊寂寞的玩具,对她好一点,也没什么奇怪的。 对于嬴政的话,阿房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你不想做妾?难道说,你想要当王后?"嬴政沉声问道。将阿房的身子转过来,他看着她的眼睛,冷哼一声,"不要贪心嫌不足了!"没有回避,阿房亦直视嬴政的眼:"有没有发觉,你很可怜?""可怜?"嬴政双手猛然抓住阿房肩膀,"你敢说寡人可怜?"对他敬畏者有之,对他憎恨者有之,对他仰慕者有之,说他可怜的,她还是第一个。 "是,你很可怜。"阿房怜悯地看着嬴政,"你以为有了金山银海,坐拥天下,一呼百应就是幸福吗?不懂爱情,没有朋友,这样的人生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爱情?朋友?"嬴政突然笑了起来,"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只不过是多了让敌人有机可乘的漏洞而已。"想要成为强者,就不能有这些婆婆妈妈的累赘。自小,他的生活便是如此,他的心,早已坚如磐石。 "还有,"伸手探向阿房脖颈,修长有力的手指微微使劲,阻碍了她的呼吸,"不许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寡人,否则……"手指收紧,随即放开。 得寸进尺的女人,刚给她一点好脸色,就得意忘形,想要对他指手画脚。虽然不想让她怕他,但是也绝不允许她藐视他的尊严。 看着嬴政阴婺的神情,阿房闭上嘴,不再说话。此刻,她才想起嬴政是多么危险的人物,而她,竟然还敢指责他。呵呵,阿房自嘲地笑了,她的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 "没有人会不喜欢权力地位,只是没有足够的诱惑而已。苍落尘,不也为了夺权而起兵造反吗?名为勤王,实则还不是盯上齐国的王位?"嬴政冷笑着说道。向来深思熟虑的头脑突然短路,不假思索地说出实情,只想破坏苍落尘在阿房心中的形象。 闻言,阿房睁大了眼,顾不得嬴政有多么可怕,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连声追问:"真的吗?落尘哥哥真的平安无事吗?"他能起兵,就说明生命无恙。这个消息,令阿房欣喜若狂。 觉察失言,嬴政有些后悔,覆水难收,索性继续说下去:"这下,你明白了吧?他在天下和你之间,做出了选择。明知道你有危险,依然醉心于王权的争夺。"后面的话,阿房一句都没有听到。她只知道,苍落尘平安无事,这就已经足够了。之所以不来救她,一定有他的苦衷,她只需要等待,等待他来救她就可以了。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活着。"这句话是他们分离时许下的承诺,苍落尘和她,都没有食言。 将阿房的失神误以为是伤心,嬴政继续嘲讽道:"这下知道了吧?所谓的爱情根本经不起考验,只有权力和地位才是最可靠的。"说着,调转马头,向营地而去。 回来后,嬴政唤过一名侍卫,吩咐几句,这才带着阿房入账休息。 不一会儿,便有两个士兵抬进来一口沉甸甸的木箱,轻轻放在地上,恭敬地退了出去。 疑惑地看着木箱,阿房不知道嬴政有什么意图,警戒之心又起,悄悄向后退了两步,清澈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嬴政。 无视阿房警惕的神情,嬴政径自上前,撕去箱子上的封条,双手用力,箱盖随之而开。 箱子打开的刹那,珠光流转,宝气氤氲,满室的灯烛顿时黯然失色。箱子里,满满的都是奇珍异宝。这些,是从韩国国库中挑选出来的稀世珍品,随便哪一样,都是价值连城。 "寡人宫中的珠宝,比这些还要珍贵。只要你想要,尽可以随便挑选。只要你答应,从今往后留在寡人身边,将你的人和心都交给寡人,用你的能力守护我大秦,这些,都是你的。"嬴政随手从里面抓出一块硕大的上乘翡翠,递到她的面前,"喜欢的话,就拿去雕成首饰。"给她这个,是因为她似乎很喜欢玉佩。这块翡翠比她颈间佩戴的那块羊脂玉坠贵重得多,想来,她定会喜欢。 "我不要。"看都不看一眼,阿房冷冷拒绝。不是苍落尘给她的,纵然是天下至宝也只是石头一块。 "你!"只因为这漠然的拒绝,嬴政的怒火终于燃到了极点,抬脚将箱子踢翻,在珠宝散落声中一把将阿房抓起,拎到了帐外,伸手抓过马鞭,怒吼道,"枉费寡人对你如此迁就,如此纵容,你却执迷不悟!那个苍落尘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执著?若是不给你一些教训,难消寡人心头之恨!"第一次想要宠溺一个女人,却被她视如敝履。只要想到她心中始终念念不忘另外一个男人,嬴政的怒火便再难遏制。 看着伏在地上,因为恐惧而颤抖,却始终倔犟地咬紧唇,不肯松口求饶的阿房,嬴政青筋暴突,握着马鞭的手,高高扬起,却始终没有落下。 向来残忍狠毒的他,纵然是在暴怒之中,依然无法狠下心,鞭打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可是,不给她一点颜色,又实在难以驱散他的烦躁和恼怒。 寒风,呼啸而过。左右为难的嬴政忽然看到了马背上的水囊,眼睛微微眯起,有了主意。 慢慢蹲下,嬴政轻轻抚摸着阿房单薄的背:"你穿得这么少,此刻,一定很冷吧?"虽然是关心体贴的语调,声音却阴森恐怖,闻之,却令人胆寒。 夜晚的沙漠,阴寒刺骨,加上肆虐的寒风,阿房早已冻得手脚发麻。加上嬴政阴恻恻的语气,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别急。很快,你会更冷。"邪美的容颜挂着残忍的神情,此刻的嬴政,已经变成了恶魔。 阿房的心,因为恐惧而抽搐。还未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冰冷的水,已经从头顶淋下。 青丝,瞬间湿透,狼狈地贴在脸颊和后背上。顺着发丝的末端,向下流淌。最终渗入黄沙,不见踪迹。 还未等阿房反应,又是一袋水泼在身上。单薄的衣衫,贪婪地吸收着水分,很快,便已湿透。 全身的肌肤刹那间紧紧绷起,本能地想要抗拒这刺骨的寒冷。可惜,这样的抵抗,根本无济于事。严寒张开大口,贪婪地吞噬着阿房的体温。牙齿咯咯作响,纤弱的身躯开始无意识地痉挛。 嬴政居高临下,冷笑道:"如何?这滋味是不是很过瘾?只要你跪下来认错求饶,寡人就饶了你。"说着,嬴政返身进了帐篷,准备等阿房冷得受不了,进来求他。这个教训应该足以令她记忆深刻。这次过后,谅她以后再也不敢挑衅他的权威。 等了许久,阿房却毫无回应。嬴政的怒火更盛。这女人,未免太倔犟了一些。 大步出了帐篷,见阿房依旧是之前的姿势伏在地上。嬴政更加恼火,弯腰抓起阿房肩膀,将她身子转过来,咬牙切齿:"你是准备和寡人一直较劲到底是吗?"阿房原本低垂的头,随着这个动作,软绵绵地仰起,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她颈间的鸿鹄玉佩。向来温润洁白的玉佩,此刻仿佛感觉到了主人的痛苦,透出不祥的青色。 几缕冰冷浸湿的长发,紧贴在她的脸上,漆黑、死寂。她的脸,与玉佩一般,冰冷,透出淡淡的青色。一侧脸颊,沾着少许黄沙,有几粒,随着嬴政的动作,无声地滑落,仿佛失去生命的流星。 阿房的手脚,已经停止抽搐。修长的臂,亦是软绵绵垂下,因为嬴政的摇晃,在身侧划出不规律的弧线。 "说话,不许在寡人面前装死!"手上加大力道,嬴政提高声音,几乎是大吼出声。她一定是装的,装出这副可怜的样子,博取他的同情。就好像是那天假装扭伤脚,伺机逃跑一样。 可是,她身体的冰冷透过他的掌心传来,他的心,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样的冰冷,不是装出来的。这样冰冷的她,就好像是已经……死了! 不会的,怎么会这样?他只是想给她点教训,却从未想过要她的命。她虽然身子单薄,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会昏死过去啊! 飞快扯下身上的洁白狐裘,将阿房全身包起,只露出一张惨白泛青的小脸。快步走回帐内。 手指颤抖,探向阿房颈间。巨大的懊悔和恐惧紧紧将嬴政勒住,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费力。 从未感受过后悔和害怕的感觉,今夜,他第一次尝到了这种滋味。 指尖,传来微弱的脉动,虽然无力,但确实是在一下一下顽强地跳动。 她,还活着! 紧紧将阿房抱起,希望能用这种方式给她更多的温暖。口中嘶吼:"快叫军医来!点上暖炉,越多越好!军医,军医怎么还不来?!再耽搁,杀无赦!"军医气喘吁吁,拼了命地跑来,还未进门,便听到最后一句。 当即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进了营帐,他连声求饶:"王上饶命!王上饶命啊!"哪有心思听他废话,嬴政伸手,将军医像拎小鸡一样拎到阿房身前,用杀人般的眼神盯着军医:"无论如何,你要把她救活。若是除了差池,寡人就将你千刀万剐!"凉气顺着脚后跟一直爬到头顶,军医咽了口唾沫,强自忍住恐惧,伸手搭上阿房皓腕。 感受到投在他后背上的寒芒,军医战战兢兢号过脉,又翻起阿房的眼皮看了看,这才哆嗦着跪在嬴政面前,斟酌着如何说才不会惹祸上身,免得这个已经明显失控的暴君迁怒于他。 "启禀王上,这位姑娘是因为寒毒入体,伤了血脉,所以才会昏迷不醒。""废话!"一脚将军医踢了两个跟头,嬴政怒骂道。 "只是浇了些冷水,她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嬴政实在想不通。若说她因此染了风寒,高烧不退,他倒是可以理解。可为什么会直接晕倒,气息奄奄? 忍着胸口的闷痛,军医仓皇爬起,不敢再靠近,跪在原地回答:"女子身体与男子不同,生性就属寒凉,其中又有许多生性便畏寒怕冷,这位姑娘看来,便是如此。寒上加寒,所以昏迷不醒。"听军医这样说,嬴政突然回想起来。这个女人似乎很怕冷,与他共乘一骑时,偶然碰到她的柔荑,总是冰凉的。而在帐中,她总是喜欢凑在暖炉旁,像只猫儿一样蜷成一团。 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早点想到?若是他知道,绝不会如此对她! 可是现在,悔恨和懊恼无济于事。他一定要救她,不惜一切代价。 "快开药方,不管多珍贵的药材都可以,快点救她!"听到嬴政的怒吼,可怜的军医瑟缩着身子,颤抖着回答:"当务之急,是将她身上的湿衣换掉,用柔软的毯子裹紧,盖上棉被,尽量恢复体温。再开些补气养血的药方,喂她喝下,看能否有效。""知道了,你快去吧。"嬴政挥手,让他退下。 军医急忙躬身退出。到了门口,还未来得及拭去冷汗,阴恻恻的声音飘了出来:"若是无效,就杀了你!"说完,嬴政不再理会差点吓死的军医,转身扶起阿房,除去她身上的纯白狐裘,露出湿淋淋的衣裙……此时,同样是夜幕笼罩下的旷野,百余人马像黑色的闪电,马蹄翻飞,从远处疾驰而来,又迅速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不多时,已经越过韩国边境,沿着通往秦国的必经之路,向大漠进发。 为首一人,俊逸冷漠,眼中却燃烧着足以烧毁一切的炙焰。胯下黑马,颇有灵性,不需主人催促,便四蹄生风,如生双翼。奔跑间,隐隐有血汗渗出,随即被劲风吹干。 "阿房,等我!我这就来救你,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活着……"沙漠营帐内,按照军医的交代,嬴政将裹着阿房的银白狐裘打开,露出里面浸湿的衣衫。 手到之处,衣衫层层褪去,很快,阿房便不着寸缕。匀称完美的曲线,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嬴政眼前。不反抗,不挣扎,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是最巧手的工匠用最上乘的羊脂玉雕琢而出,美得让人窒息。 然而,嬴政此刻,对这样旖旎的美景却视若无睹。 他看到的,是阿房白皙光滑、仿如凝脂的肌肤上透出的淡淡青色。纵然有橙黄的炉火映在上面,依然无法驱散那近似死亡的色彩。 指尖传来的冰冷,沿着臂膀迅速蔓延,窜进心脏,又疯狂地涌入血液,最后,凝结成冰,冷得令人战栗。 伸手扯过绒毯,将阿房重新裹好。嬴政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一不小心,绒毯滑下一角,露出阿房圆润的肩。上面一点朱红,鲜艳绚丽,正是象征贞洁的守宫砂! "怎么会?"嬴政喃喃出声。她不是苍落尘的宠姬吗?怎么会还是处子之身?苛求完美的他,若是早知道这个事情,定会欣喜,会满足,不再心存芥蒂。 但是,此刻,在嬴政眼中,这个守宫砂已经毫无意义。自从阿房昏死的那一刻,他才猛然惊觉,原来,这个女人对于自己,竟是如此重要。看着她毫无知觉,静静躺在那里的样子,他的心,仿佛被生生剜下一块,血淋淋,牵扯出撕裂的痛楚。 她说得没错,他是个不懂爱的可怜人。十八年的岁月里,他的世界,只有自己。他高高在上,藐视着所有人。随心所欲,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孤寂的心,高傲自负,拒绝所有不必要的情感,鄙夷地看着那些仰慕他、痴迷于他的女人。 女人之于他,除了暖床以外,毫无用处。不会引起他的注意,更不屑和她们进行思想的交流。 只是不断索取,从来未曾付出。 于她,起初亦是如此。 因为她是苍落尘珍爱的女人,所以他将她强留在身边。为的,是向那个冷漠的男人宣战、示威和挑衅。 起初以为这是一场有趣的游戏,而他,一定会是最终的胜者。苍落尘,这个痴迷美色、为女人神魂颠倒的所谓战神,在他眼中,已经失去了战斗的资格。 谁能料想,就在他讽刺地笑着,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他紧闭的世界,却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悄然裂开了缝隙。 她的聪颖,她的神秘,她的倔犟,她幽香的发和她清甜的味道,悄悄地,顺着那道缝隙,侵入了他孤寂的世界。 如同夜半的细雨滋润干涸的田地,细细柔柔,温柔却迅速。 当他惊觉的时候,他的世界里,已经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或喜或怒,或哭或笑,每一个神情,每一点变化,都会引起他探询的欲望。 可惜,长久的高傲、怀疑和自负,使得他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自作聪明地认定,对于她,只是因为新鲜,所以宠溺,就如同养的一只鸟或是一只猫。 她是他解闷的玩具、豢养的宠物,仅此而已。 可是为何,当她晕倒,冰冷地躺在他怀里的时候,沉稳如他,会变得如此慌乱? 视线,停驻在阿房的脸上,依旧苍白泛青,纵然添了几个暖炉,却丝毫未见起色。秀气的鼻翼,许久才轻轻起伏一次,带给人希望,却又令人恐惧。 对,是恐惧!嬴政此刻,满心里只剩下恐惧。他害怕,害怕她那轻浅的呼吸会突然停止,害怕她那会笑、会怒、时而单纯、时而睿智的清亮水眸再也不会睁开。 黑色的瞳眸中,似乎有雾气氤氲。嬴政蓦地低头,将颤抖的唇印在阿房失去血色的唇瓣上。 曾经柔软清香,让他欲罢不能的樱唇,此刻,只剩寒凉。 以舌撬开她的贝齿,长驱而入。她的口中,没有了清甜,没有了温暖,同她的肌肤一样,冰冷,没有生机。 "你不是最讨厌寡人这样做吗?那你睁开眼,再咬一次啊!咬啊!"辗转啃噬,从唇与唇的缝隙中挤出含糊的话语。所有的高傲和沉稳,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嬴政此刻,只剩下噬心蚀骨的恐惧和懊悔。 "启禀王上,药熬好了。"帐外,传来军医瑟缩的声音。 "进来!"军医的到来,打断了嬴政几乎绝望的"吻"。他急切命令道,与往日的深沉判若两人。 帐外侍卫连忙挑开门帘,军医端着托盘,上面放置着两个青花瓷盅,恭谨而入。 军医进了营帐,还未站稳,眼前人影一闪,托盘已经落入嬴政手中。 打开瓷盅,里面盛有一黑一红两种液体。黑色的那盅,似乎是汤药;红色,略微黏稠,呈膏状。 军医颇有眼色,不待嬴政发问,连忙解释:"黑色的药汁,趁热服下即可。红色的药膏较为麻烦,须得每个时辰在全身涂抹一次,不可间断。"这样的病例他也没有遇到过,只能试着开些活血补气之类,权当碰运气,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当然,后面的话军医只在心里想想,并未敢说出来。 "嗯。你退下。"嬴政冷声道,随即转身向锦榻走去。 "王上……"军医并未立刻离开,稍加犹豫,开口唤住嬴政。 "什么事?"正想给阿房喂药,闻声,嬴政转过身来,脸色更见阴婺。 "这位姑娘如仍旧昏迷不醒,还请王上与她多说说话。若是至亲之人,或许,效果会好一些。"明知这句话不该说,但是权衡再三,军医还是说了。否则,这女子死了,他也肯定活不成,左右是死,总要择轻而处。 壮着胆子说完,军医连忙躬礼退出帐外,冷汗,已经湿了衣襟。刚才那一瞬,他真害怕嬴政会一剑将他脑袋搬家。 今夜看来,嬴政对这位姑娘似乎有了情意,但是,她的来历,军医多少也听说了一些。很明显,她的至亲之人,绝非他们的王上。他方才说的那番话,无异于是要劝说嬴政将她拱手送人。 摸摸还长得结实的脖子,军医踉跄着离去。 帐内,嬴政正喂阿房服食汤药。 因为寒冷,即使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阿房的牙关,依然紧咬。 不愿耽搁时间,嬴政选择了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将苦涩的汤药含在嘴里,一口一口喂她喝下。 随后,将红色药膏在掌心温热,为她仔细涂抹。青色的肌肤,因为药膏的晕染,渐渐呈现粉红,仿佛恢复了正常。 然而,掌心传来的冰冷,时刻提醒着嬴政:她,依旧没有起色。 抹好药膏,将阿房裹在绒毯中。嬴政和衣而卧,将她拥在怀里,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臂上。而他的唇,就如前夜,附在她耳边轻语。只是,这次,他的语气中,没有了戏弄,只余下哀伤。 "对不起……"想对她说的话太多,最先出口的却是这几个字。高傲如他,生平第一次说对不起,便是对着这个他曾最不放在眼中的女人。 "对不起,寡人,不,我认输了。所以,不要再睡了,起来听我道歉,陪我说说话好不好?"颤抖的语调,哀求的口吻,邪美魅惑不再,只有憔悴和懊悔。"我不会再吓你,不会乱发脾气,不会再问你预言之事。不,不止这些。以后,只要你不愿说的,我都不会问。只要你醒来,只要你醒来。"沉沉睡着,静静听着,阿房依旧毫无反应,回应嬴政的,只有沉默。 "阿房。"轻轻呼唤,嬴政闭上眼,想要将其中氤氲已久的雾气阻隔。谁知,它们竟凝结成泪,滚落眼角,他,哭了!这个阴婺残酷、让人胆寒的男子,他的泪,也是这般纯净透明。 "阿房,"继续呢喃这个名字,嬴政的声音飘渺轻忽,像是陷在梦中,"回想起来,我似乎从未这样唤你名字。阿房,阿房……呵呵,现在才发现,你的名字,和你的人一样,脱俗、美丽。醒来吧,醒来听我唤你的名字,我会好好补偿你、照顾你,醒来好不好?哪怕是骂我,恨我,千方百计逃跑,都好……"外面,呼啸的风呜呜咽咽。 帐内,暖炉的火散发出橙红的光芒,将周围陈设尽皆笼罩其中,温柔地抚摸着。 比炉火更加温柔的,是嬴政的低语,一遍一遍,不知疲倦。 天,渐渐亮了。 青花瓷盅内盛放的红色药膏已经用尽,可是未见效果。阿房依然昏迷不醒,只是呼吸,似乎更加浅淡。 嬴政的低语仍在继续,清越的嗓音,早已沙哑,却依然不愿放弃。 帐外再次响起军医的声音,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送药了。这一夜,他度日如年,精神始终高度紧绷,唯恐下一刻,就会传来让他陪葬的命令。 得到允许,军医捧着托盘入内,上面,依旧是两只青花瓷盅。 将托盘放在桌上,军医跪在榻边,转过身子。 嬴政轻轻揭开绒毯,将阿房皓腕露出,周身用锦被仔细盖好,免得侵进凉气。 得了命令,军医这才转过身来,眼观鼻,鼻观心,除了那只手腕,哪里都不敢乱瞥。要知道,绒毯下,这姑娘现在可是未着寸缕,万一哪个地方没盖严实,被他看到,那也不用等到她咽气,他就直接可以呜呼哀哉了。 手指搭上那纤细的腕,军医凝神感觉那几乎微不可闻的脉搏,神情,更加凝重,身子,筛糠般抖了起来。 算来,他已经为她诊了三次脉搏。她的脉象,一次比一次虚弱,照这样下去,最多两日工夫,恐怕她就……见军医把脉之后,脸色比阿房还要惨白。嬴政心中一震,狭长的眼蓦然张大,露出密布的血丝。红黑交加,分外阴森狰狞。 "快说!她怎么了?为什么服了这么多药,依然未醒?!"甚至,连身上的冰冷都未退去。 在嬴政狰狞血腥的眼中,军医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大卸八块、五马分尸的惨象。 权衡再三,军医咬着牙,旧事重提。他豁出去了,反正照这样看来,他是死定了,还不如拼上命,赌这一把,争得一线生机。 "王上,恕臣直言。这位姑娘体内寒疾过重,意识已经开始涣散。若是有至亲之人陪在身边,呼唤她的名字,说一些让她难忘、刻苦铭心的事情,唤醒她的神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最多两日,体力心血耗尽,纵然神仙下凡,也难救她的性命!""最多两日,体力心血耗尽,纵然神仙下凡,也难救她的性命!"这句话如同一记惊雷,重重砸在嬴政耳中,嗡嗡作响。 风,更加肆虐,疯狂地撕扯着周围的一切。象征着生命和希望的旭日,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悄悄隐藏在厚重的云层之后,再也不愿出来。 整个大地,笼罩在压抑之中。 军医低头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从刚才他的话出口,嬴政便一言不发,营帐内的空气,似乎也冻结起来,每呼吸一口,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静寂,充斥着整个营帐。这种静寂,对军医而言,最是胆战心惊。他实在猜不出,嬴政会用怎样残酷的方式来处置他。心脏,不受控制,跳得疯狂而剧烈,拼命冲撞着胸腔,想要夺路而逃。 "如果依你所言,她,有多大的几率可以救活?"就在军医快要晕倒的时候,沙哑的嗓音如同水面上投下的一颗石子,荡起涟漪,打破了这帐内的静寂。 "三……三成。" 简单的对话后,营帐内,再次无声。 "王上,淡水和干粮等物已经购齐,待您检查之后,便可起程。"帐外,侍卫的声音响起。他们知道嬴政急于回秦国,所以,他们片刻不敢耽搁,连夜将所有物资购齐,马不停蹄,回来复命。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也必须让嬴政知道。 "苍落尘带着百余侍卫,距此只有百里,想必已经探知了我们的行踪。"听到苍落尘二字,嬴政的黑眸蓦然闪过某种复杂的情绪,神情紧绷,手握成拳,指节咯咯作响。 视线再次落在阿房紧闭的双眼,嬴政蓦然站起身来:"备车!"马车,顶着寒风,在漫天黄沙中驶去。 宽敞的车厢内,嬴政将阿房紧紧拥在怀中,紧锁的眉峰,蓄着不舍和痛苦。 虽然因为阿房而心智大乱,但是嬴政并未完全失去理智,他将所有情感抛开,稍加斟酌,便已经有了抉择。 那个军医,原是王宫御医,因为这次远行,专门调派而来,他医术超群,在整个秦国都是数一数二。既然他都束手无策,那么,也只好试试最后一个方法。 纵然不舍,纵然只要想到将要将她送进其他男人的怀抱便心若刀割,却依然只能不断催促马车向前疾驰。 伤了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爱上她。爱上她,所以要离开她。成王以来,第一次让步,便是为了挽救她的生命。 只要她能活着,一切便都值得。 第八章 一骑绝尘 黄沙漫漫寻倩影 "主子,属下已经查明。三日之内,共有十九支商队在此逗留。其中,五十人以上的,有七支。属下仔细询问过村民,并无异状,也未发现阿房姑娘的身影。"一名亲卫营侍卫跪在苍落尘身前,将所查到的情况详细汇报。 "哪一支商队采买的水和粮食最多?"倚在汗血宝马身上,苍落尘神情之间难掩倦色。他毕竟是人不是神,自从天牢脱困,便始终没有好好休息。加之连日奔波,忧心阿房安危,体力心神伤损过大,已经接近极限。 因为塔卡村紧挨荒漠,全村只有一口水井。村民派有专人看守、贩卖,极为珍视。而且,按照各支商队的购买数量,基本可以推算出整个商队的人数。 听到苍落尘这样问,侍卫立刻明白过来,急忙回答:"购买淡水最多的,是昨日傍晚来的商队。一百余人,单是淡水,便往返运送了十余次,直到天明方才离开。"因为数量庞大,所以村民自是记得清楚。 "就是这个!"苍落尘闻言,疲惫的神情立刻一扫而空。 纵身上马,苍落尘毫不迟疑,向着大漠进发。 起初,还可以看到沙地上留有许多马踏人踩的痕迹。随着渐渐延伸的荒漠,痕迹越来越浅,最终,被风沙完全抹去。 再向前,便是茫茫沙丘,此起彼伏,看不到半点人影。 就只能如此吗?千里急追,却在此处功亏一篑?不,他不放弃,绝不放弃! 回头唤来一人,正是方才在塔卡村里雇来的向导。 "秦国在哪个方向?"苍落尘沉声问道。 向导毫不迟疑,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在那边,不过,因为要经过几处流沙,不是非常熟悉沙漠的人,时常会因此送命。所以,一般的商队,都会绕路而过。"做了这么多年向导,带领过的商队足有百余,第一次遇到如此大方的客人,出手便是百两黄金,足够他后半辈子吃喝不愁,再也不必做这种辛苦而且危险的行当,所以,向导自是陪着笑脸,讲解周到。 只是,当看到马上这个俊逸男人的一脸煞气之后,向导便再也笑不出来。 他常年接触各色人等,早已炼就一双识人慧眼。只这一下,他便看出,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神秘男子,绝不是寻常人物。那淡漠疏离的眼神和难以掩盖的高贵气质,吓得向导双腿发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当下更加小心翼翼,唯恐出半点差池。 听了向导所言,苍落尘策马便向近路驰去。 虽然从未正式交手,但凭他对嬴政的了解而言,那个自负甚高的男子,绝不是轻易认输的人,无论是面对敌人,还是流沙。更何况,嬴政对这里的环境甚为了解。他绝对不会,也没有必要绕远路,而是会直接横穿荒漠,用最短的时间达到目的。 未行多远,前方突然沙尘滚滚,几匹骏马护着一辆马车远远而来。 "王上,前方似乎有可疑人物靠近,怎么办?"赶车的侍卫也看到了苍落尘等人的身影,连忙报告嬴政知晓。 闻言,嬴政轻轻将阿房放下,起身推开车门,站直身子,极目远眺。 虽然距离尚远,但是嬴政目力惊人,一眼便认出那个玄衣黑马、英挺俊朗的男子,正是苍落尘! 见前方出现可疑人马,苍落尘凝神打量。只见车门打开,里面站出一人,面容邪美,除去嬴政,还会是谁?! 在这样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最想找到的人,苍落尘与嬴政二人,均有些意外。 不约而同,双方均放慢了速度,在相距三丈开外之处,站定脚步。 风起,似乎畏惧着二人的气势,不敢高高盘旋,只是贴着地面打着旋,带起一尺余高的沙雾,掩住了马蹄。两队人马仿佛身在云海。 "不愧是战神,来得好快。不过,只凭匹夫之勇便敢独闯大漠,是该夸赞你胆识过人,还是该说你是自不量力?"慵懒的语调,邪魅的嗓音,原本因为阿房而焦躁失常的嬴政,在见到苍落尘的那一刻,立刻恢复了阴婺和沉稳。 不管内心有多急躁,但是在敌人面前,绝对不可以让情感遮盖理智。尤其面对这个男人,更加不可大意。更何况,这个苍落尘,是那个女人心心念念之人。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相比起来,向来淡漠冰冷、喜怒不形于色的苍落尘,面对突然出现的嬴政,唇边竟然现出淡淡的笑意。 没错,是微笑。虽然浅淡,但是苍落尘确确实实在笑。淡漠的五官因为这个微笑而现出别样的神采,面对邪美高傲的嬴政毫不逊色。 看到嬴政突然出现,苍落尘心中欣喜多于愤怒。本以为失去了阿房的踪迹,要在这广袤的大漠中大海捞针地开始寻找。却不想,嬴政会折返而来。既然他在这里,那么他的军队也不会离得太远,那么阿房,就在附近! 救回她,让她重新回到自己怀抱,这一点,是最重要的。至于嬴政掳走她的这笔账,也得等阿房平安之后再慢慢算。 仿佛感受到了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黄沙不安地扬起,随风四处逃散,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愤,离开这两个可怕的男人,越远越好。 向导早已看傻了眼,顾不得暗潮汹涌的杀机,眼神直勾勾来回逡巡。天,世上竟然有如此出色的男人! 骑在黑马上的男人,玄色衣衫,劲装打扮。剑眉入鬓,目似寒潭,深邃的眸光清冽凛然,没有半点温度,仿佛只要一眼,便可以将人的魂魄冻结。俊逸的面容,淡漠疏离,不带半点表情,仿若神祇,傲视着天下苍生。唇边那抹若有若无的笑,非但没有融化他的冰冷淡漠,反而增添了他的霸气和桀骜。 对面马车上,笑得魅惑的男子,却是另一种魅力。 五官精致而完美,每一个位置都恰到好处。如此精致完美的五官,长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却丝毫不显女态,反而令人情不自禁地仰视,进而自惭形秽。飘逸的黑发,随意披散,不见凌乱,却又平添慵懒和潇洒。皮肤白皙光滑,身型修长挺拔。雪色狐裘,雍容高贵,越加衬得他出尘脱俗。 一黑一白,一刚一柔,气质迥然相反,却同样充满王者之气。 暗自咂舌,向导恨不能在沙地上刨个大坑,把自己埋起来算了。同是男人,怎么就差得这么远?这样完美优秀的男子,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与之相配。 向导在那里胡思乱想,其余的人可没有他那样的闲情逸致。双方侍卫紧握兵刃,只待主子一声令下,便让对方血溅当场。 "论起对沙漠的了解,苍某自是及不上秦王。"苍落尘淡漠的声音响起,冷冷回道,"但是,心爱之人被肖小之辈掳去,纵然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一试。"没心情和嬴政废话,苍落尘直截了当,摆明自己的来意。说话的同时,思绪飞转。 嬴政去而复返,绝对事出有因,最大的可能,就是已经布下陷阱,准备诱他进入。 但是,若是诱敌而来,明知对手有百余人,自己却只带了几个侍卫。这一点,太不合常理。嬴政是谨慎之人,绝不会如此轻敌。难道说,他是因为手中握有王牌,所以如此有恃无恐? 那这个王牌,必是……阿房! 想到这一点,苍落尘视线立刻落在那辆马车之上。 难道说,她就在里面? "不用看了,她确实在里面。"见苍落尘冰冷的视线突然变得炙热,牢牢锁在车厢上,嬴政苦涩回应。 虽然此来就是为了将阿房交还苍落尘,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嬴政的胸口,依旧有着难以忍受的痛。这种痛,如刀割,似针扎,连声音都因为疼痛而开始颤抖。 苍落尘骑在马上,神情依旧,但是,紧握马缰、骨节毕露的手出卖了他激动的情绪。 不断提醒自己,不可大意,以免中计,苍落尘咬牙忍住想要冲进车厢的冲动,冷冷问道:"久闻秦王是个精明之人,凡事都要赚上一笔。莫非这次,是想以此和苍某做个交易?"无利不早起,嬴政如此殷勤,必有所图。 若是之前,嬴政必定趁此机会开足价码,狠赚一笔。毕竟为了阿房,苍落尘连命都可以不要,更何况其他。 但是此刻,嬴政心境已变,他哪还有那种心思。 眸光黯淡,嬴政沙哑开口:"是,寡人是要和你做笔交易。寡人愿意将她还给你,只要你答应,救她性命。"说完,将车厢门推开,里面的情景,顿时一目了然。 车厢内,一个纤细身影裹在绒毯中,静静躺在那里,对外面二人的对话毫无反应。 看到这个身影,苍落尘黑眸蓦然张大,他顾不得会有陷阱阴谋,从马上纵身跃起,如鹰隼般迅猛,直接扑入车厢。 "阿房,阿房,醒醒。"将阿房抱起,苍落尘一边呼唤,一边轻抚她娇小的脸。可是,面对苍落尘的呼唤和触摸,阿房毫无反应,只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熟睡一般。 很快,苍落尘便发现了异常。纵然马车内光线暗淡,依然不难看出她脸上的淡淡青色。手上冰冷的触感让苍落尘的心瞬间缩成一团,甚至,忘了该如何呼吸。 "她怎么了?"苍落尘咬紧牙关,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冰冷的眸开始燃烧,周围的空气感知到他的怒火,波动不已。 "是寡人伤了她。"说完这句,嬴政不再开口,冷眼扫过身后的军医,示意他给苍落尘解释。 这样做,并非是因为畏惧苍落尘的怒火,而是嬴政实在无法忍受内心的懊悔和煎熬,他再也不想重复想起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一切。 看到嬴政的示意,军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哆嗦着走上前来。 他的命怎么这么苦?军医简直想号啕大哭。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大夫,为什么会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先是被撂下狠话,救不活人就让他陪葬,接着又要面对这么冰冷的男人。不用言语,只一个眼神,便将他的血液连同心脏一起冻得结结实实。 想归想,军医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情绪,没有嚎出声来。毕竟,如果真的这样做,只怕死得更快。 军医垂着脑袋,避开苍落尘视线,尽量长话短说,将阿房的病情讲述了一遍。 尽管低着头,但是军医依然可以感到那可怕的目光落在身上的感觉,冰冷犀利,如芒在背。强撑着说完,立刻拖着筛糠的双腿,连滚带爬退到一边。 "行了,事情就是这样,人交给你了,寡人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嬴政语气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生硬、呆板。 言毕,拨马调头,准备离开。 "嬴政!"苍落尘蓦然大吼出声,"你记住,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伤害阿房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虽然恨不能此刻就拔剑与嬴政做个了断,但是阿房的病情耽搁不得,而这嬴政也非一时半刻就可以解决。所以,纵然怒火熊熊,苍落尘也只能强自忍下,留待他日再做决断。 刚刚扬起的马蹄落定,嬴政缓缓回头,黑色的眸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苍落尘,你也记住,她只是暂时还给你。他日,寡人定会将她夺回!"说完,再不停留,狠狠一脚踢在马腹,骏马吃痛,扬鬃奋蹄,随着漫天风沙,消失在大漠深处。 苍落尘的神情,因为嬴政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而更加冰冷。冰冷的神情,却在望向怀中的人儿时,柔和了许多。即使她此刻昏迷,他也不想吓到她。 "走。"虽然不想用嬴政的马车,但是阿房的身体经不得骑马颠簸,只好忍耐下来。 马夫的位置,早已被亲卫营侍卫取代,听到苍落尘命令,立刻起程。 "苍将军,"一个哆嗦的声音传来,"王上吩咐,让我随你们同行。"原来是军医不知在什么时候爬到了马上,正在后面跟着。 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向来独断专横的嬴政不但接受了他的意见,还特意让他跟着苍落尘,继续照顾这位姑娘。 莫不是老天爷保佑,救他一命? 军医已经想好了:若是这个姑娘可以捡回一条命,那他自然可以风风光光回到秦国复命,后半生自然富贵荣华;若是她死了,那他就趁此机会,逃之夭夭,随便住在哪个山野小村,再也不露面。 听见军医的话,苍落尘冷哼出声。这个嬴政,考虑得还真是周到。算准了他千里奔袭前来救人,必是轻装简从。不但送来马车,还将军医留下。如此慎密的安排,不难看出嬴政对阿房的心思。 看来,这次,他是认真的。 双臂,将阿房围得更紧。她是他的,无论是谁,也别想把她从她身边夺走。无论是嬴政,还是死亡。 赶车的亲卫营侍卫听到苍落尘的冷哼声,以为这个不识好歹的军医惹怒了主子,正要赶人,却听苍落尘冷声道:"停车,让他上来。"马车缓缓停稳,不一会儿,满嘴沙子的军医便推门而入。谁让他边跑边喊,狂风卷着黄沙,毫不客气地让他喝了个半饱。 这军医本是御医,养尊处优,每天最多也不过是在宫里拎着个药箱来回溜达。这次随嬴政出来,也是一路无所事事,权当坐着马车旅游看风景。 谁知这两日天降霉运,原本结实的脑袋在脖子上开始摇摇欲坠。好不容易嬴政放他一马,让他随车照顾阿房,自然不能放过这活命的机会。纵然满嘴沙子,依然狂呼乱喊,唯恐苍落尘"遗弃"了他。 终于上了马车,这才松了口气。本想清理嘴里的沙子,可惜苍落尘不给他这个机会。 "治好她,否则就杀了你。"语气清冷,声音低沉。 "轰",军医头顶响起晴天霹雳。"才离狼窝,又入虎口",军医脑中,只剩这八个大字。 他是大夫,不是神仙,治得了病,救不了命。为什么这两个气质截然相反的男人在这一点上却惊人地一致?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方才就撒丫子跑路算了,什么荣华富贵,见鬼去吧! "我已经尽力了,她能不能活过来,只能听天由命。"虽然很想这样说,但是军医实在没胆子开口。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神情冷漠,却是满眼杀机,显然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稍有不慎,满腔怒火喷薄而出,他可就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 将满腹委屈嚼碎咽下,军医僵着身子,挪到阿房旁边。正要探手把脉,突然想起一事,顿时脸色煞白。 完了!若他没有记错,这位姑娘此刻,除了身上这一条绒毯,再无任何衣物。若是这被以冷酷无情著称的冰山将军发现,还不知会想到哪里去了,到时候雷霆大怒,找不到嬴政算账,首当其冲就是自己倒霉。 千刀万剐,五马分尸,腰斩车裂,割耳剜鼻……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吓得面无人色,军医强撑着转过身子,立刻瘫软在地,几近昏厥。 全部心思都在阿房身上,苍落尘根本没有注意军医的异常。见他来到跟前,便准备将阿房身上绒毯解开。 绒毯渐松,阿房白皙淡青的肌肤,连同肩膀上嬴政咬出的齿痕,尽现在苍落尘眼前。 齿痕上,犹有血痂。暗红色的齿痕,印在光滑的肌肤上,犹如妖艳的花,它张扬着、绽放着,暗示出浓浓的暧昧,惹人遐思。 苍落尘的黑眸瞬间血红。脖颈上,青筋暴起,双手关节咯咯作响。 嬴政!他对阿房,到底做了什么?! 听到身后声响,军医知道必是苍落尘已将绒毯解开,越发战战兢兢,不敢回头。 "磨蹭什么?快些把脉。"苍落尘冰冷的声音突然传来,过度紧张的军医吓了一跳,险些大叫出声。急急咬住舌头,将惊呼声咽在肚子里,军医不敢直接转身,而是先将头慢慢扭了过来。 昏迷中的阿房,依旧裹着绒毯。只在边上,露出一只手腕。苍落尘姿势未变,神情淡漠,看不透他的心思。 把脉观色,一切照旧,军医也没有别的话好说,无外乎就是那几句,诸如不要受寒,按时服药,多呼唤她,讲一些印象深刻之事云云。 正说着,马车缓缓停下。亲卫营侍卫恭谨的声音从车外传来:"主子,我们已回到塔卡村落。"这句话如同天籁,听在军医耳朵里,激动得险些掉下泪来。终于到了,终于可以暂时脱离这个可怕的男人的气场范围了。马车虽然宽敞,但是被苍落尘的凛冽气质充塞,压抑难当。虽然神情淡漠,但是却有凝人心魄的寒意,再多待一会,军医担心自己会被冻成冰块。 亲卫营侍卫训练有素,不需苍落尘吩咐,已有二人先行返回,在村中找了一家整洁干净的民居,收拾妥当,以便阿房休养。 马车停下,苍落尘将阿房抱入房内,小心放在床上,盖上崭新的棉被。 黑眸深深凝视着昏迷中的人儿,再也不愿离开。眼神不再冷漠淡然,取而代之的,是温柔、是心疼、是担忧,还有深深的自责。 "阿房,都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大手轻轻拂过她冰冷的面颊,小心翼翼,唯恐因为常年持剑而磨得粗糙的皮肤会刺痛她,深情眷眷,语气温柔。 此刻的苍落尘,不再是叱咤风云、横扫千军万马的战神,而是一个男人,一个千里跋涉、终于寻回挚爱的痴情男子。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眼前这个昏睡的人儿身上,再无暇顾及其他。所以,向来敏锐警觉的他,竟然未察觉门后还有一条婀娜的身影。 娜丽亚躲在门外,痴迷地看着苍落尘的侧影。想不到,在这样偏僻的村落,竟然会出现如此俊逸的男人。方才,她在村子闲逛的时候,便注意到了这个冷漠淡然的男子。虽然衣着普通,但是那霸气和桀骜的气质,却是由内而外,无法掩盖。 心中小鹿乱撞,娜丽亚连忙转身奔回房中,找出最满意的衣服换上,又匆匆梳洗一番。对着镜中娇艳妩媚的丽人满意一笑,这才袅袅娜娜向着苍落尘所在之处行去。 塔卡村落地处偏僻,民风豪放。一旦女子年满十四,便可以自由追求心仪之人。若是双方有意,便共宿一起。合则聚,不合则散,贞操之类,并不看重。所以,这里成为商队的天堂,不少商人对这里的异域风情赞不绝口。 娜丽亚则是这塔卡村落村长之女,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容貌气质,在这个小小村庄都是出类拔萃,早有年纪相仿的男子争相示爱。 可惜,这娜丽亚眼高于顶,对这些愣头青一个都看不入眼。她的视线,停留在那些熙来攘往、见过世面的商队上。能配上她的男人,必须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 所以,尽管早已满了十四,她却并未如同村里其他少女那般与人同居,或是随便勾搭上一只商队,用身子换一些香精、丝绸之类的贵重物品。她在等,等着可以与她匹配的男子出现。 日复一日,转眼间娜丽亚已经十七八岁年纪,却依然没有遇到如想象般出色的男人,火热的心一点一点冰冷,她已经渐渐放弃了希望。 是呀,俊逸桀骜、英雄盖世的男子本就少见,又怎么会来到这个偏僻的村落?若再因此蹉跎下去,只怕大好年华就要这样随风而逝了。 所以,今年年初,娜丽亚便暗自立誓,若是今年再遇不到心仪之人,便随商队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眼看一年即将过去,希望渐渐成为绝望之时,竟然真有这样一个冷漠淡然、俊美如神的男子出现了。这一定是上天可怜她的诚心,赐给她的。 这样的天赐良机,自然不可错过。 边走边想,考虑该如何才能与那个看起来冷若冰霜的男人搭上话。终于到了,却惊闻他已经离去。来去如风,迅捷干脆。 颓然坐在地上,娜丽亚忍不住失声痛哭。本想留给他一个好印象,哪知道只是这点工夫,便与他失之交臂。掩面奔回房中,趴在床上哭得昏天黑地。 本以为再也遇不到他,哪知道不到一个时辰,外面突然嘈杂起来。她心中烦躁,本想起身呵斥两句,哪知道一出房门,竟然看到那个玄装男子又复返而归了。 娜丽亚连忙拭去泪痕,扭着纤腰笑着迎了上去。谁知他竟然看也不看她一眼,从她身边大步而过。怀中,抱着一个绒毯包裹的身影,虽然看不到容貌,但是纤细的身形可以猜到,应该是一个女子。 娜丽亚大惊,想要追上前去看个究竟,却被随后而来的亲卫营将士推到一边。 "爹,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住到咱们家?"回身拉住正忙前忙后张罗的村长,娜丽亚连声追问。 "哈哈,这是运气啊。"村长抱着怀里的金子,乐得合不拢嘴。虽然时常有商队借宿,但是出手这般大方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只是,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尤其是那个玄衣劲装的男子,只要靠近,就会令人不由自主胆战心惊。 看看财迷心窍、什么都问不出来的爹爹,娜丽亚恨恨跺脚,眼角余光看到刚刚准备好的茶水、干果。 "爹,我把这个给他送进去。"说完,不等村长答话,娜丽亚端起托盘,便向房中走去。 负责警戒的亲卫营侍卫见娜丽亚手捧托盘,知道她是这家主人,所以稍作检查,便放行让她进去。 款款走到门外,娜丽亚将托盘放到一旁的石台上,伸手将略微散乱的鬓发收拢,她正欲推门而入,突然听到里面传来苍落尘沙哑低沉的声音。 那样温柔、充满自责的声音,让娜丽亚大感好奇。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冷漠疏离的男人,说起话来竟如此柔情万千。 当下站住脚步,透过门上缝隙悄悄观察,想看看这个神秘的男子,藏在冰冷面具之后的真面目,到底如何。 "……阿房,不要忘记你允诺我的事,一定要好好活着。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们的幸福,还没有开始。我知道这段日子,你吓坏了,也累坏了。你一定很想好好休息。可是,你至少先睁眼看看我,告诉我你没事了,然后再睡,好不好?"听到这里,娜丽亚多少明白了一点。原来,这个男子风尘仆仆跑到这里,就是找到为了这个叫阿房的女人。可是,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能令他如此着迷,如此痴情? 想到这里,娜丽亚除去嫉妒,还有几分好奇。想要看看那女人的长相,却被苍落尘挡得严严实实的。 正思谋间,突然身后传来低喝:"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娜丽亚一惊,托盘失手坠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干果滚落一地,茶壶和茶杯也成了碎片。 门扉应声而开,苍落尘脸色阴沉地出现在门口:"怎么回事?"娜丽亚身后刚才出声的侍卫连忙单膝跪下:"主子,这女子在门外鬼鬼祟祟,不知想做什么。"娜丽亚急忙跪下,匍匐在苍落尘脚边,连忙解释:"我是这家的女儿,特意来为你送茶点果品,并无恶意。"这个让她春心萌动的男人,近在咫尺,可是她却没有勇气抬头与他对视。离得近了,越发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彻骨寒意,仿佛刚才听到的那些低语轻喃都是幻觉。这样冷酷的男人,怎么会发出那样温柔的语调? 眼睛扫过地上的狼藉,苍落尘再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娜丽亚,冷声对亲卫营侍卫道:"让那个军医动作快点。"说完转身回房,隔着门丢下一句:"没有叫你,不许再来。"随后语气一转,继续柔声呼唤昏迷中的阿房。变化之快,判若两人。 呆呆地站起身来,娜丽亚无比失落和挫败。一直生活在热情的奉迎和男人的追捧中,她很清楚自己的魅力,更为此而自豪。那些往来的商队都是在各大都城穿梭往来,各色美女不知见过多少。即使如此,见到她以后,依然目瞪口呆,垂涎三尺。 谁知道,今日特意盛装打扮,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却被视如敝履,正眼也不看一眼。如此天差地别,怎能不让她失落沮丧? 不过,这娜丽亚也有一种倔犟脾气。你越是不理我,我越要引起你的注意。正盘算间,只见一个人影快步而来,正是那倒霉的秦国军医。 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娜丽亚顾不得裙上粘着的茶水泥土,随意坐在路边,等着军医出来。 军医端着刚刚熬制的汤药和药膏,匆匆行至苍落尘房门外,早有亲卫营挑起门帘,让他进去。 将汤药和药膏的使用方法讲了一遍,军医识趣地退出。 端起汤药,苍落尘毫不犹豫以口相喂。随后依照军医所说,解开绒毯,露出阿房凝脂般的身子。 淡青色的肌肤,依然残留着粉红色的药膏。与肩上的齿痕一起,散发着暧昧的色彩。 将药膏在掌心焐热,将嬴政留下的痕迹层层覆盖。冰冷的身子在苍落尘的掌下安静地躺着,美丽如画。 "阿房,阿房!"将绒毯重新裹好,苍落尘拥着阿房,心痛难当。虽然发誓要好好保护她,可是每次寻回,她都是如此饱受折磨,命悬一线。 那个齿痕,印在她的肩上,却撕扯着他的心。想必那一刻,她一定很害怕,很无助。那一刻,她一定在呼喊他的名字,渴望他来救她。 "对不起,对不起,阿房,在你最危险的时候,我却不在身边。你生气了吧?不会,你那么温柔,怎么会和我生气?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你说要一辈子熬汤给我喝,陪着我策马驰骋,看日出日落,看四季更迭。……"早已语无伦次,却依然锲而不舍。就这样说着念着,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从白昼到黑夜,从日出到日落。 不知不觉,又是一日过去,新月如钩,爬上中天。 房中未燃蜡烛,一片漆黑中,深情低语仍在继续。苍落尘的嗓子粗粝沙哑,仿佛就要磨出血来。 苍落尘生就内敛淡漠,这两日说过的话,大概比他十几年说过的还多。嗓子早已疼痛难忍,他却依然用最深情、最温柔的语调讲述着藏在他心中的点点滴滴。无论是水家村中的两小无猜,还是六年远隔的相思。从相知到相守,从相聚到离别。甜蜜苦涩,幸福痛苦,从苍落尘口中一一道来,在这样的场景中,令人闻之心碎。 "主子,一个时辰已到。"门外的侍卫尽职提醒。 "嗯。"苍落尘淡淡应声,起身将蜡烛点燃,向另一侧的圆桌走去。 上面,并排摆着两个托盘。其中之一,是之前侍卫送进来的饭菜,丝毫未动,早已凉透了。 苍落尘不理,径直将手伸向另一个托盘,上面,是军医调配的药膏。这一日一夜,已经用了六七瓶,却未见什么效果。 这里又极为偏僻,派出去到附近村落寻找大夫的侍卫至今未归,更不用提齐国的御医了,恐怕最快也得五日工夫才能到此。 军医的脸色,越来越惨白难看,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每次来送药,也不似先前那样诚惶诚恐,而是麻木呆滞,宛如行尸走肉。 拿起药膏回到床边坐下,照旧涂抹一遍。手指抚过那依旧冰冷淡青的肌肤,苍落尘漆黑的眸中,水雾泛起,盘旋几圈,终未落下。 不能哭,哭了,便意味着放弃希望! 将绒毯裹紧,苍落尘起身将剩余的药膏放回桌上。再回头时,眼角猛然闪过一丝晶亮。 血丝密布的鹰眸蓦然圆睁,转瞬回到床边,将视线停留在那清亮的痕迹上。只见阿房脸上,不知何时出现一道半干的水痕,沿着她的脸颊,划出完美的弧度。 这是……泪痕? 仿佛为了证明,又是一颗珠泪在阿房眼角凝结,顺着方才那道痕迹滚落。随即一颗接着一颗,如断线珠子,越来越多,枕上,很快氲成一片。 这,不是幻觉吧? 颤抖着伸出手去,苍落尘从未如此刻这样犹豫不决。如果这一切都是幻觉,那他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大喜大悲。 手指,很快触到了她的脸颊。潮湿,温热。这不是幻觉!阿房她真的在流泪! 沾着她眼泪的手指,顺势滑到颈间,抚上她的脉搏。虽然肌肤依旧冰冷,但是,明显可以感觉到,她的脉搏,比先前明显有力了许多。 "快!叫那个军医来!"苍落尘一边大吼,一边将阿房抱起,语气狂喜,"阿房!阿房!"然而,无论苍落尘如何呼唤,她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泪水滑落得更加频繁。 军医气喘吁吁,闯进房来,他顾不得行礼客套,连忙奔至床边。 见苍落尘早已将阿房手腕露出,急忙伸手把脉。片刻,喜上眉梢。哈哈哈!他的命保住了! "苍将军,大喜,大喜呀!"军医一扫这几日的垂头丧气,半死不活,连声向苍落尘道喜,"这位姑娘终是挺过来了,现在已无大碍!"闻言,苍落尘亦忍不住身子一震。虽然始终相信阿房不会忍心留他一人在世间孤独,但是真的听到这个喜讯,他依然有如身在梦中。 "既然无碍,那她为何还不醒来,却只是泪流不止?"苍落尘不放心地追问。 "这位姑娘所中寒毒甚深,能挺过来已属不易。此刻神智尚未完全恢复,之所以泪流不止,乃是因为听到苍将军的殷殷呼唤,心有所感而不自禁的反应。只需再稍等片刻,待她神智恢复,自然会清醒过来。我这就去熬制些安神醒脑之药,以助她尽快恢复。"见阿房终于从鬼门关上走了回来,军医立刻有了精神。向苍落尘施礼告退以后,立刻一溜烟跑去熬药。 抱着阿房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向来冷静淡漠的苍落尘,此刻亦是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他的阿房,终于平安无事了。压抑已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滴滴坠下,与阿房脸上的泪痕交织相溶。 "落尘哥哥,你……哭了?"虚弱无力的声音幽幽响起,虽然低不可闻,但是听在苍落尘耳里,不啻惊雷。 低头对上阿房的眼,那双紧闭的明润水眸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目光迷茫,带着难以置信。 "是,我哭了。"拥住阿房的手臂更加有力,失而复得的狂喜之情让他难以自持。 "这是哪儿?我不是做梦吧?"伸手想要拭去苍落尘眼角残余的泪痕,动了一下,却发现身子被束缚,手臂裹在毯中,一动也不能动。 "别急,先喝点水,我慢慢告诉你。"听着阿房沙哑的嗓音,苍落尘心疼至极,浑然忘了自己的嗓子更加干渴,他起身走到桌边,却发现壶中的水早已冰凉。 门外值守的亲卫营侍卫听到房中声音,神色间也难掩喜悦。主子对阿房姑娘的情意,他们再清楚不过。若是这次阿房姑娘有什么万一,还不知他们痴心专情的主子会变成什么样子。更何况,对于这个温柔善良的女子,他们也是既怜惜又尊敬。如今得知她平安无事,自然也很欣喜。 听到苍落尘找水,早有伶俐的侍卫提过一壶热水送了进去,随即向后退出十余步,将隐秘的空间留给二人。 阿房此刻,神智渐渐清醒。由苍落尘扶着喝了几口水后,忽然察觉自己绒毯包裹下的身躯未着寸缕,脸上顿时绯红一片,低垂着眼,不敢再看苍落尘。 了然一笑,苍落尘伸手拿过一套里衣。这是向路过此地的商队买的,质量还算上乘,贴身保暖,轻软舒适。 伸手揭开阿房身上绒毯,苍落尘便准备帮她穿上。 "落尘哥哥,我自己来就好。"阿房急忙拒绝,脸上红晕更浓。苍落尘帮她穿衣,单是想想,就已经羞得脸似火烧了。 急忙使劲,她想要从毯子中挣出手臂,却发现全身僵硬,连半点力气都使不上。 苍落尘淡淡笑着,手中动作不停。阿房的羞涩尽入眼底,化作他宠溺的笑意。 "阿房,别动。你刚刚醒来,身子还娇弱。若是动作慢了,再受寒就不好了。"若是让她自己穿,恐怕得花半个时辰才能穿上。 看苍落尘语气坚决,目光坦荡,阿房只得顺从,任由他把绒毯打开,将里衣穿在她身上。 等到苍落尘将最后一根带子系好的时候,阿房的脸已经快要烧起来了。 "好了。"苍落尘为阿房盖上棉被,轻抚着她的秀发,轻笑道,"再睡一会吧,我在这里陪着你。""嗯。"乖巧点头,阿房闭上眼睛,想了想,忽然又睁开,"落尘哥哥,你……和我一起睡好不好?"说完这句,立刻将头埋在被子里,不好意思露出来。 听到这话,苍落尘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温暖的笑容。他的阿房,就是这般体贴、善解人意。定是看到他眼中的血丝和疲惫的神情,知道他一定不肯离开她的身边,所以才这么说。 脱去外衣,苍落尘躺在床边,伸手将阿房搂在怀中,让她枕在自己臂上。 不发一语,聆听着对方的心跳。无言的沉默,胜似千言万语。 她身上的幽香在他鼻间萦绕,他坚实的胸膛给了她无尽的温暖。两个饱受相思之苦、离别之痛的有情人儿,在彼此的温暖和呵护下,沉沉睡去。 呜咽的寒风渐渐失了力道,有气无力地喘息,这个漫长的冬季即将过去。 苍落尘与阿房二人相拥而眠,好梦正酣,大漠黄沙之中却有一人寂寥难眠。 那日,嬴政说完话后,便头也不回策马而去,许久之后才减下速度,驻马回望。 就是这个方向,那个悄无声息侵入他世界的女子,就是从这个方向离开的。黄沙漫漫,看不到她的踪影,心中的一处,因为她的离开,空了。 向来孑然一身,习惯并且享受着寂寞的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这种寂寞,让他如此难以忍受。 她的身影还在眼前晃动,她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可是,她的人,此刻却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生死难料,前途未卜。 是他亲手伤了她,又亲手把她送还苍落尘。看到苍落尘将她拥入怀中的那一刻,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若再不离去,只怕下一秒,他便会出手拦阻,即使与苍落尘一战,也要将她夺回。纵然是死,也要让她死在自己怀里。 幸而,理智最终战胜情感。毕竟,在苍落尘身边,她还有一线生机,待她痊愈,再找机会夺回就是。即使那时,她已是他的人,也无所谓。 不再看,不再想,挥鞭策马,向营地疾驰。 双腿,沉重似铅,一步一步挪入帐中,随即颓然倒在榻上。她那夜穿的衣服,依旧零散丢在地上,衣服上淋的水,早已干透。 枕边,还残留着她的味道,淡淡地萦绕着,将他越缠越紧。 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少了她。 嬴政闭上眼睛,伸出手去,觅着她的味道,想象她依然静静地躺在身边。 可是,想象毕竟是想象,伸出的手最终空虚地落在榻上。指尖,抚到一抹冰凉,睁眼看时,原来是一块羊脂玉雕就的缠颈鸿鹄。 这个玉佩,嬴政自然认得。原本是戴在阿房颈间,被她视若珍宝,时时抚摸,片刻不离。 那夜阿房昏迷,为了让她可以舒服一些,嬴政为她除去衣衫之时,顺手将这玉佩摘下,放在枕边。 睹物思人,玉佩犹在,伊人却无。 将玉佩收入怀中,嬴政猛然起身,喝道:"拔营,回国!"无论阿房是生是死,他与苍落尘之间的战争都在所难免。既然如此,那便应该早作打算。他看中的东西,无论是财富,还是江山,都一定会得偿所愿。女人,自然也不例外。 只要她活着,终有一天,他定然会将她夺回! 第九章 美眸如水 百炼钢成绕指柔 苍落尘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明媚的日光透过窗棂铺在地上,如同一方金色的地毯。 数月以来,苍落尘从未睡得如此安心。怀中柔软的娇躯,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那轻柔舒缓的鼻息,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动听的声音。 伸手抚上她光洁的脸颊,冰冷之中已经隐隐透出些微暖意,不再似前夜那般没有生机。 多日来的担忧牵挂,此时方才落定。俯身在她额头印上一吻,轻轻地、缓缓地将手臂从她身下抽出。 身边的温暖骤然失去,睡梦中的阿房不满地皱皱眉,含糊嘀咕了一句,将身子缩成一团,继续酣睡。 苍落尘淡漠的冰眸此刻柔情似水,凝视着阿房娇憨的睡颜,唇角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将她的手放入棉被,轻轻地掖好,再次眷恋地吻上她的额头。缠绵片刻,这才依依不舍起身出门。 早有亲卫营侍卫准备好洗脸水和漱口用的青盐。洗漱过后,苍落尘顿觉神清气爽,多日来积郁的污浊之气一扫而空。 "嬴政动向如何?"苍落尘冷声问道。 站在身后的一名侍卫应声而出,跪在地上,回道:"启禀主子,嬴政前日已经拔营,动身向秦国而去。""嗯。继续监视,如有异动,即刻来报。"这里绝非久留之地,必须尽快离开。 正欲开口叫军医前来,却见他已经乐呵呵、屁颠颠地跑了过来。 自从诊治出阿房危险期已过,生命无碍之后,军医便乐得合不拢嘴。五十多岁的人,走起路来都忍不住连蹦带跳,好像吃了千年人参,两只眼睛光芒闪闪。 本以为这次难逃一死,却没想到因祸得福。只要这位姑娘痊愈,他便可以回秦国领赏了。眼前金光一片,军医已经看到金山银海在向他招手,哪有不乐之理。更何况,他现在手里又有了一个取悦苍落尘的本钱。 "你来得正好,快去看看她。"苍落尘对军医说道。阿房醒来,这个军医功不可没,所以苍落尘对他的态度也客气了许多。虽然依旧淡漠,却也不似先前那样冰冷刺骨。 "苍将军不用担心,只要这位姑娘醒来,就再无大碍,不必担心。只是她本来身子就属寒凉,加之这次再次累积寒毒,恐怕以后身子更加虚弱。稍有受寒,恐怕就会卧床不起,严重一点,就会如这次一般,昏迷不醒。"说到这里,军医略微停顿。本想卖个关子,却在看到苍落尘瞬间冷凝的黑眸后将剩下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幸好天下之物自有相生相克。这寒毒,也并非无药可解,只是此药极为罕有,而且制成需要耗费很长时间。""什么药?你说。"只要有药可解就好,其他的,都好办。 "苍将军不必心急,这位姑娘吉人天相,解药就在眼前。"军医军医喜气洋洋。若是可以将这个姑娘的病根去除,这个冷酷将军也一定会重赏于他。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说得果然不错。这霉运过去,好运气就挡也挡不住。 那日他为阿房诊视过后,正急匆匆回去准备熬药。突然路边站起一个美艳女子,细腰丰臀,风情万种,丝毫不避男女之嫌,伸手将他拉住。 军医面上一红,早就听说这里女子豪放,想不到竟是真的。可惜自己现在性命堪忧,实在没有心情欣赏这风花雪月。正想开口婉拒,却被那女子抢了先。 "喂,我问你,那个男人是谁?他叫什么?那个女人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娜丽亚等了半天,终于看到军医出来,当下毫不客气,拉住军医盘问。 军医一头雾水,愣怔片刻,方才明白娜丽亚口中那个女人指的是阿房。原来自己会错了意,还以为是天降桃花。 当下便没了好脸色,军医冷哼一声,丢下一句:"凭你也配问?"甩掉她的手,就往前走。 娜丽亚锲而不舍,伸手又将军医药箱抓住,脸上摆出最动人的笑,高耸的胸有意无意蹭在他的胳膊上,媚声问道:"求你了,告诉我吧,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呢。"温软的触感立刻消弭了军医的怒火,他脸色稍缓,对娜丽亚正色道:"不该你问的别问,那个男人不是好惹的。要是他起了疑心,别说是你,就连你这一个村子都跟着倒霉。""所以我才问你呀,告诉我好不好。"继续蹭来蹭去,娜丽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好好好,我服了你了。告诉你,可别乱说啊。"军医受不了这样温柔的攻势,乖乖举了白旗,"那个男人是齐国将军苍落尘,那个姑娘是寒毒入体,病得很厉害。"将军?!听到这两个字,娜丽亚心如鹿撞。她的眼光果然不错,就说这男人不是寻常人物,想不到竟有如此来头。气势不凡,长相出众,身世显赫,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也难寻得。这些年,她等的就是这样的男人,既然遇到了,绝没有放过之理。 可是,该如何才能和这个冰山一样的冷傲将军套上近乎呢? 等等,寒毒?娜丽亚眼睛一亮。这莫非真是老天安排的良缘? 当下把军医拉到一边,嘀嘀咕咕几句,军医狐疑问道:"真的?真有这么巧的事?""当然!"娜丽亚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好吧,若是这姑娘醒来,我一定和苍将军提起此事。"军医也喜不自禁。想不到这么稀罕的物件,竟来得如此容易。 所以,当苍落尘问起此事,军医急忙回道:"此药名叫赤落散,乃是用沙漠中的赤落花提炼而成。这赤落花正午盛开,傍晚即落,加之生长在大漠深处,极难寻找。采得此花之后,晒干提取粉末置于酒中,三年之后,便有结晶形成。初时为白色,慢慢转为淡粉,年份越久,颜色越加红艳。若是十年以上,则转为朱红。此物,正是寒毒的克星。""这么说,你找到了?"看着军医胸有成竹的样子,苍落尘淡淡问道。虽然他表面上依旧淡漠,但心里早已激动不已。只要和阿房有关的事,都会让他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 尤其此事关系到阿房病情,更是让他紧张。 "是。我无意中得知,这塔卡村长家里,就有此物。"说了半天,终于说到正点上,"此时她正在外面候着,只要将军允诺她的条件,她就愿意将这赤落散奉上。""让他进来。" 闻言,早已等得心急的娜丽亚立刻袅娜而入。 今日,她又刻意装扮一番。 乌云般的卷发密密垂在脑后,头上戴着纯金打造、式样繁复的珠链首饰,居中,是一个鸡蛋大小的镶珠雕花金片,由两条细细的珠链牵引,垂在额头正中。耳垂上,各坠一个手腕粗细的金环,显得那么粗犷、野性。 细眉大眼,高鼻深目,嘴唇丰盈饱满,尽显异域之美。 跪在地上,娜丽亚抬眼偷偷看向苍落尘。因为阿房无恙,加之一夜休息,苍落尘此时,愈加器宇轩昂。看得娜丽亚移不开眼,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这个男人,她要定了! "说吧,你想要什么?"视线越过娜丽亚头顶,苍落尘冷冷问道。他看见这个女人就觉得厌恶,尤其是那个眼神,肆无忌惮,满满都是毫不掩饰的欲望。若不是因为阿房,他早就把她扔出去了。 听到苍落尘对她说话,娜丽亚唇边露出得意的笑容。这个冷漠的男人只要肯开口,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我要和你一起回去,住在将军府里伺候你。"毫不扭捏,娜丽亚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目的。 "我可以买,随便你要多少钱。"毫不犹豫便出口回绝,苍落尘提出另外的条件。 "不!"娜丽亚固执道,"除了带我回府,其他的我都不答应。"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赤落散已经被我藏起来了,你别想从我爹那里买到。而且,我家这赤落散已有二十多年,你一时半刻若再想寻得这样的佳品,恐怕也不容易。"言下之意,你等得了,那个病怏怏的女人可不一定等得了。是让她继续受罪,还是带我回去享福,自己掂量着办吧。 苍落尘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娜丽亚身上。黑眸中闪过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娜丽亚并没有注意到这可怕的目光,她只听到苍落尘磁性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好,只要你拿来的药是真的,我就带你回将军府。"说完,不理会仍旧跪在地上的娜丽亚,起身离开。 听到这句话,站在苍落尘身后的侍卫不禁错愕。怎么会?向来不受威胁的主子,竟然会答应这种要求。 看这女人妖媚豪放,放在府里定会生出事端。阿房姑娘虽然需要这药来治病,却也不急在一时,以后慢慢再寻就是了;相反,若是让阿房姑娘每天对着这么一个女人,才是最痛苦的事吧? 娜丽亚喜出望外,原以为还得废一番唇舌,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达到了目的。虽然苍落尘的态度依旧冷漠,不过她并不在意,征服了这样的男人,才有成就感。 现在对她不理不睬,那是因为还不知道她的好。既然他愿意留她在府里,那就一切都好办。男人嘛,喜新厌旧是常事,再美味的菜,吃得久了,也会生腻。到那时,她的机会就来了。等她施展手段,尽显柔情似水,就不信不能把这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只要和他有了肌肤之亲,即使一时半刻无法和那个女人抗衡,也可以做他的妾,日夜服侍身边,尽享荣华富贵。 娜丽亚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却不知算来算去,到底谁算计了谁。追求舒适的生活和如意郎君本没有错,错就错在她选错了对象。 苍落尘,这个冷酷淡漠、心中只有阿房的男人,即使雅琪公主身世显赫、娇媚似花、百般逢迎,甚至死在他的面前依然无动于衷,又岂会受区区一个娜丽亚的威胁摆布。 可惜,娜丽亚现在还不知道雅琪公主的事情,所以,她还没有开始后悔。此刻,她心里想的,是如何摸清苍落尘的喜好,如何与那个还未正式谋面的女人争宠,如何尽快在将军府中站稳脚跟,如何享受即将到来的锦绣荣华。 至于后悔,那是以后的事了…… 与不知死活的娜丽亚谈妥了条件,苍落尘快步回房。 "阿房,醒醒。"苍落尘柔声唤道。虽然不忍心打扰她的美梦,可是她必须起来服药,顺便吃些东西。 朦朦胧胧睁开眼,阿房茫然地看了一眼,又慢慢闭上眼睛,睡了。不过很快,明眸再次睁开,惊愕,难以置信地瞪着苍落尘近在咫尺的俊颜,惊呼道:"落尘哥哥?!"昨夜她虽然醒来,但是因为身子虚弱,神智还未完全恢复,加之很快又重新睡着,所以始终将发生的一切当做一场梦。就像那无数个夜晚,她都梦到苍落尘就在身边,温柔相偎,那样真实,可是,美梦终会醒来,眼前一切只是泡影。 所以,她以为昨夜亦是一场梦而已。他的泪,他的吻,都只是她日夜思念带来的幻觉。 即使此刻,他与她如此接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想要伸手抚上他俊逸温柔的容颜,又害怕突然惊醒,却发现这一切也不过是个真实的美梦。 看透了她的心事,苍落尘伸手抓住她想要退缩的柔荑,引领着它来到自己脸上,抚过英挺的剑眉、深邃的星眸、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唇上。 轻啄着阿房柔若无骨的青葱十指,苍落尘心痛而疼惜。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知道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阿房,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放开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想要拥紧,又怕会伤到虚弱的她,只用双臂温柔环绕,将她圈在只属于她和他的世界里。 依偎在苍落尘温暖的怀抱里,指尖还残留着他嘴唇的柔软触感,阿房终于确定,这一切都不是梦。他来了,他终于找到她了! "落尘哥哥……"压抑已久的担心、恐惧、委屈、痛苦,瞬间失去控制,一股脑地汹涌而出,浸湿了苍落尘的衣襟,也哽咽住了后面的话语。 轻抚着阿房的后背,让她可以舒服一些,苍落尘心中,亦是无比酸楚和自责。 早就发誓,要好好保护她,给她安定幸福的生活,可是,却让她一次次受到伤害,在危险中苦苦挣扎。 上次,他把她从水家村带回,她因为亲眼目睹屠村惨祸,饱受父母双亡之痛,高烧昏迷,命悬一线。 这次,他将她从嬴政手中抢回,她因为寒毒发作,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昏睡不醒,奄奄一息。 "对不起,阿房,对不起。"苍落尘将头抵在阿房发间,语声中是深深的自责和愧疚,"我没用,不能好好保护你。"感受到苍落尘的自责和愧疚,阿房伸出手用力回抱着苍落尘的腰身,抑制住泪水,摇头道:"不要这样,落尘哥哥。你有你的苦衷,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他的苦,她都知道;他拼死保护她的心意,她更了解。 虽然苍落尘贵为将军,有着一般人难以企及的地位和身份,但是,那毕竟是对于一般人而言。而他的对手,那些对她图谋不轨、垂涎三尺的人,却是权倾天下的王。在他们眼中,这个将军之位根本不值一提。若是换了别人,早就将她双手奉上,换得荣华富贵、前程似锦。 可是,苍落尘没有这样做。 金枝玉叶的公主主动示爱,当朝君主亲自赐婚,这样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在他的眼里,一钱不值。相反,他宁愿将自己至于危险的境地,不惜忤逆圣颜,也要护她周全。虽然在最后关头因为嬴政的插手而功亏一篑,但是既然今日他与她可以重逢相守,那过往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宣泄过后,两人的情绪都渐渐平缓,一时无言,满室静寂。 "阿房,"苍落尘首先开口,声音低沉磁性,搅动了空气中飘荡的温馨和幸福。"我好想你。""落尘哥哥,我也想你。"抬起头,阿房水眸中闪烁着熠熠星光,和酡红的脸颊辉映着,娇艳动人。原本苍白的肤色此刻透着粉红,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采撷。 纵是苍落尘,也无法抵御这样的诱惑。 慢慢俯身,轻轻含住她小巧的唇,仿如含着一颗娇嫩的樱桃。想要用力吮吸,又担心会伤到她,只用舌尖小心地逡巡,试探着能否可以进一步深入。 感觉到苍落尘的犹豫和压抑,阿房的心,蓦然紧缩。 这个在战场上冷酷无情、举手间令一切灰飞烟灭的男人,不惧权势威胁,不受美色诱惑,唯独在面对她的时候,会变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将她当做易碎的水晶娃娃般珍惜呵护,唯恐一不小心便会伤到她。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阿房紧紧搂着苍落尘腰身的手臂突然松开,随即攀上他的颈项,用力将他拉近,同时张开嘴,伸出清甜灵巧的丁香小舌,羞涩而坚定地纠缠着苍落尘犹豫的探寻。 得到了阿房的暗示,苍落尘再也按捺不住,蜻蜓点水般的轻吻随即深沉。她的清香甜美,使他沉沦,长久的相思之痛,在这一刻终于得到慰藉。 不过,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太久。虽然难舍她的清甜味道,但是苍落尘还是克制住自己,恋恋不舍地离开她柔软的樱唇。 她的身子未好,经受不起他热烈的索求,来日方长,以后慢慢补回来就好。 压抑着翻腾的欲望,苍落尘温柔地将阿房放回床上,拉过被子仔细盖好,这才起身走到桌边,端起早已熬好的汤药。 原本滚沸的汤药,经过这一翻耽搁,正好温热适口。 看到苍落尘端来汤药,阿房正欲起身,却被他轻笑着制止,只得乖乖躺在床上,看着他将药汁送入自己口中,随后俊颜越来越近。 温热的药汁,从他口中送到她的口中。带着他的痴情呵护,苦涩的药汁似乎并不难以下咽。 以口相喂,直到阿房将汤药全部喝下,苍落尘依然不舍得离开,顺着她的唇瓣一路摩挲到她修长优美的颈。 她的肌肤,光滑如丝,泛着淡淡的、莹润的光泽,因为他嘴唇的眷恋,而泛起动人的红晕,微微战栗,令人更加心生怜惜。 不敢睁开眼,阿房陶醉在苍落尘的温柔之中。这种感觉令她羞赧,却又无比幸福。所有的力气都已经消失,身子软得像棉絮一般,陷在床上,任由苍落尘探索。 突然,脑海里如电光石火,几件事情相继浮起,顿时将她的神智拉回。以手相抵,拒绝苍落尘的亲近,阿房将头转向一边,只将完美的侧影倒映在他深邃的黑眸里。 "阿房,别怕,我不会逾距,我只是想亲亲你,感受你的存在。"看到阿房的拒绝,苍落尘以为她在害怕,急忙柔声抚慰。他本就没有想要更进一步做些什么,一则阿房现在身体不允许,再则答应了她守孝期满后才成亲,自然不会违她心意,让她有实无名,身份尴尬。她是他的珍宝,他会给她最完美、最纯洁的爱情。 "不是,"阿房声音颤抖低微,带着伤痛,带着自卑,"落尘哥哥,我的身子已经不干净,配不上你了……"依然可以感觉到嬴政的手游走在她身上,虽然清白未失,但是女儿家冰清玉洁的身子却已被外人碰触。这样的她,怎么配承受苍落尘的温柔呵护? 话没说完,整个人便被外力带动,不由自主翻转过来,随即落入那个熟悉温暖、让她安心的怀抱里。封上柔软的唇,将她剩余的自怨自艾统统堵了回去,用炙热的情感做出最真实的回应。 "傻丫头。"双唇终于分开,苍落尘侧身躺在阿房身旁,低语,"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重要。只要你能平安回到我的身边,就够了。"伤害她的人,他不会放过。但是阿房,这个让他牵心萦怀的善良女子,在他眼里,始终都是那样纯洁,那样美好。 "答应我,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从现在起,你的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的霸道。苍落尘黑眸直直看向阿房明亮的眼,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那漆黑如夜的眼眸,仿佛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阿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陷了进去,被其中蕴含的深情层层包裹。 "嗯。"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阿房绝美的容颜,终于绽开了久违的笑靥。是呀,噩梦已经过去,又何必苦苦纠结。他与她的幸福才刚刚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 "主子,赤落散送过来了。"亲卫营侍卫的声音远远传来。 他们知道自己这个淡漠冷傲的主子,只要与阿房姑娘相处,就会变了个人一般,他软语温存,体贴周到。现在二人久别重逢,自然是说不尽的相思,道不尽的缠绵。 所以,只要苍落尘在阿房房里,亲卫营便远远离开,只在院门值守。 "赤落散?"闻言,阿房眼睛顿时一亮。 "嗯,据说可以为你调养身子。"苍落尘一边回答,一边轻轻掀开阿房身上的棉被,"换上衣服,我们离开这里回齐国。"虽然很想让她在此静养几日,等身子好一些再起程。但是,此地离秦国太近,若是嬴政知道她醒来,起意来夺,就麻烦了。 所以,只能尽快离开这里。只有回到齐国,才可以放心。 "好。"阿房答应着,伸手去取早已准备好的衣物。 指尖刚刚触到,衣服便被一只大手拿起。 "你身子未好,还是我帮你穿吧。"苍落尘说着,便准备帮阿房更衣。 昨夜的情景再次浮现,阿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脸色绯红,她慌忙拒绝:"不用了,我可以自己穿。"含笑看着阿房羞赧慌乱的样子,苍落尘没有坚持,将衣服递到她的手里,转身离开。 明眸眷恋在苍落尘修长挺拔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紧闭的门扉外,阿房这才收回柔情似水的眸光,解开里衣的带子,轻轻褪下。 肩头上,嬴政留下的齿痕依然触目惊心,这齿痕嚣张地提醒着她,那一夜他对她的掠夺和欺辱。 这个,落尘哥哥也看到了吧? 甩甩头,把这一切都丢到脑后。阿房拿起衣服,缓缓穿在身上,将完美的身子和齿痕一起掩住。 虽然精神好了许多,但是手脚依然没有力气,她折腾了半晌,才算收拾妥当。 阿房起身欲去寻苍落尘,不料,刚刚站起,只觉一阵头晕眼花。身子本就虚弱,加上仓促间寻来的衣物虽然暖和,却过于沉重,重心不稳,整个人随即向前倾倒。 惊呼一声,阿房手忙脚乱一阵乱抓,毫无效果,只得认命地闭上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五体投地。 预想中冰冷坚硬的地面被坚实温暖的怀抱取代,耳边传来略带责备的低沉嗓音:"身体还没好,逞什么强?"原来苍落尘出门以后,并未离开。他站在门外,始终聚精会神留意房中的动静,他听得阿房惊呼,随即入内,及时将她拉进怀里,免了她的皮肉之苦。 将阿房抱回床上,苍落尘笑道:"先别急,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说着,递过一个陶瓶,虽然经过擦拭,依然沾着些许土渍,似乎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担心阿房虚弱无力,苍落尘特意将瓶塞拔开,然后才递到她的手上。 疑惑地接过陶瓶,伸小指挑出一点,只见其色朱红,隐约泛出黑色,两指轻搓,只觉细腻柔软,异香扑鼻。 "赤落散,真的是赤落散!"阿房低呼出声,眼底眉梢,尽是惊喜之色。 "你也认得此物?"苍落尘有些意外。虽说阿房精通医术,但是这赤落散若真如军医所言那般珍贵,那阿房应该未曾见过才对。 "嗯。"阿房小心将挑出的赤落散收回瓶里,递还给苍落尘,"药爷爷说我身子不好,需要这至阳之药才能调理。可惜此物极为难寻,药爷爷找了好几年,直到我六七岁时,才用一株几百年的人参换了几钱。只是那赤落散年份不足,只能暂时压制寒疾,却无法根治。"比较起来,今日苍落尘拿来的赤落散,不但色泽纯正,而且香气浓郁,应该算是其中极品。 闻言,苍落尘眉头皱起,不悦道:"既然你知道自己身有寒疾,而且知道这赤落散可以治愈,为何不早对我说?"只要他知道,定会穷其所有能力,为她寻找此药,也免了她所受的这些苦。 伸指按上苍落尘眉端,将那皱着的眉头抚平,阿房侧头撒娇:"好了,好了,落尘哥哥,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这么凶嘛,好不好?"愕然看着阿房娇憨的样子,苍落尘顿时失神。他的阿房,还是第一次对他撒娇呢。 见苍落尘怔怔地看着她,阿房面颊微红,却仍然歪着头轻笑:"落尘哥哥,我这样撒娇,你可喜欢?""喜欢,你的一切,我都喜欢。"苍落尘在她额头轻啄一记,笑着回道。随即面色一正,又变回了那副愠怒的神色。 "不过,你不要想借着这个机会蒙混过关。答应我,以后不可以再有事情瞒着我,否则……"抬手在阿房额头轻敲一下,苍落尘板着脸警告着。 她的心思,他怎会不知。善解人意如她,只是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伸手捂住额头,阿房可怜兮兮应道:"知道了,下次不敢了。"那个劲道,与其说是敲,还不如说是摸,这样的惩罚,她才不怕呢。 想到"惩罚"二字,阿房心里猛然一跳。 "这只是惩罚,是对你藐视寡人的惩罚。"那个狂野粗暴的吻之后,嬴政便如此说过。至今想来,依然令她害怕战栗。 "落尘哥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突然想起这件事来,阿房问道。她只记得自己被嬴政淋了冷水,却硬撑着不愿去求他,后面的事情就一概不知了。苍落尘是何时找到了她,又是如何将她救回? "你昏迷不醒,军医说只有我才能救你,所以嬴政便将你送了回来。"虽然不想提起那个男人,但是苍落尘也不愿意对阿房隐瞒。毕竟这次,他也算是承了嬴政的人情。若不是他将阿房送回,恐怕此时,她已是一缕芳魂。 至于其他,苍落尘则隐瞒了下来,不准备对阿房提起。比如,嬴政将她衣衫尽褪,为她上药之事。 听到苍落尘这番话,阿房颇为意外。以嬴政当时的愤怒,她本以为他想杀了她,想不到竟会为了救她的命,而将她送给苍落尘。 这邪美魅惑的男人的心事,还真是捉摸不定。 看阿房沉思,苍落尘冷哼一声,突然将她抱起,大步向屋外走去。 "我说过,不许你再想别的男人,尤其是他。"边走,苍落尘边低声警告。 嬴政,这个男人对阿房的觊觎令他极为不悦,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想提到这个名字。 "苍落尘,你也记住,她只是暂时还给你。他日,寡人定会将她夺回!"嬴政临走时留下的这句话,总是回荡在他的耳边。那个男人,绝不是随便说说。终有一日,他们之间会有一场龙争虎斗。 黑眸中泛起血光,苍落尘眼中的杀机顿起。 感受到苍落尘突然腾起的杀机,阿房不安地抓住苍落尘衣襟:"落尘哥哥,你怎么了?""没事。"肃杀的气氛随即消散,苍落尘若无其事应道。这样的事情,绝不可以让她知道,否则,她一定又会担心自责。 看着苍落尘坦然的眼神,阿房松开手,重新窝回他的怀里。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掩住了水润的双眸,也遮去了其中的若有所思。刚才那一瞬间,绝对不是错觉,那样凛然的杀机,是将来战争的序曲吧? 不过,既然他不想说,她也就不再问。反正无论如何,他与她都会生死不离。这样,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院外,马车早已备好。百余名亲卫营将士兵分三路,一队先行探路,另一队掩护断后,其他的,则整齐地单膝跪地,见苍落尘抱着阿房出来,齐声道:"属下恭迎主子与阿房姑娘,祝阿房姑娘早日康复。"声音整齐划一,透着喜悦和开怀。 "谢谢大家。"阿房眼中盈盈水雾,声音哽咽。他们的喜悦溢于言表,发自内心。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这许多人的爱戴和关怀? "好了吗?我们上车吧?"怜惜地拭去阿房的泪,苍落尘柔声询问。 "嗯。"阿房点点头,任由苍落尘抱着走向马车。 "将军。"一个柔媚入骨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阿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马车另一边站着一个丰盈美艳的女人,手中提着小小的包袱,正眼含秋水地盯着苍落尘。 "落尘哥哥,她是谁?"阿房疑惑地询问道,这个女人的眼神令她极不自在。不用多说,仅凭直觉她就可以断定,这个女人绝对是来者不善。 "赤落散就是她拿来的。"苍落尘回道,"至于叫什么,我忘了。"确切地说,他不是忘了,而是压根就没听。 听到二人对话,娜丽亚急忙绕过马车,屈膝一礼:"这位就是阿房妹妹吧?我叫娜丽亚,将军已经应允带我回将军府侍奉他。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话虽说得客气,但是娜丽亚的眼神却满是嫉妒。这个叫阿房的女人,果然长得极美,难怪能迷住这么俊逸优秀的男人。 不过…… 娜丽亚暗自一笑,这个阿房也太瘦了,虽然也算玲珑有致,但是和自己比起来,明显少了几分女人的韵味。 骄傲地挺了挺胸前的波澜壮阔,娜丽亚心中底气更足。与这个病怏怏的女人相比,自己这美艳得令人喷火的身材更加容易引起男人的兴趣。长久相处,这个冷傲将军总有把持不住的时候,到那时,他就是她的了。 "落尘哥哥,你要带她回将军府?"阿房难以置信,询问苍落尘。 "嗯。这是她交换赤落散的条件。"苍落尘也不隐瞒,直言不讳。 阿房听了,急忙道:"那我不要赤落散了,还给她吧。"苍落尘对她的专情,她从不怀疑。但是,即使这样,她也不想每天面对这个娜丽亚。那样的眼神,会让她寝食难安。 娜丽亚一听,急道:"赤落散已经送出去,我绝对不会收回。更何况,将军应承的事情,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夫为妻纲,何况是统帅千军的将军。这个女人,竟然敢当面驳斥他应承的条件,还懂不懂规矩? 听到最后一句,苍落尘的黑眸顿时升起寒意,冷冷看向娜丽亚。 只这一眼,立刻将娜丽亚从头冻到脚,她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将军息怒,我再也不敢了。"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生气了,但是赶紧道歉总没错。 冷哼一声越过跪在地上的娜丽亚,苍落尘抱着阿房继续向马车行去。 拉车的马儿见二人到来,欢喜得前蹄不停蹬地,打着响鼻,口中啾啾有声。 阿房抬眼看去,原来拉车的马儿,竟是那匹汗血宝马。 "落尘哥哥,放我下来。" 苍落尘闻言,慢慢将阿房放下,直到她站稳脚,这才松开手,任由她向汗血宝马走去。 马儿见她靠近,越发欢喜,硕大的脑袋蹭进她的怀里,像是撒娇的孩子。阿房也紧紧抱住它,伸手抚摸它光亮的鬃毛。 "落尘哥哥,为什么要让它拉车?"汗血宝马,马中之王,不但日行千里,而且极有灵性。让它拉车,未免太委屈它了。 苍落尘走上前来,解释道:"这辆马车是从村里寻来的,虽然做了一番改动,但是终究不够舒适,也只有用它来拉,才能尽量保证平稳。"见苍落尘为她想得如此周到,阿房也不再多说什么。伸手轻拍它的鼻梁,笑道:"即然这样,只好委屈你了。"仿佛听懂了这席话,汗血宝马嘶鸣一声,将头高高扬起,四蹄原地踢踏,竟是迫不及待便要起程。 苍落尘将阿房抱起,轻轻放到马车上,自己也随后跃上,顺手将车门闭合。旁边候命的亲卫营侍卫急忙上前,驱动马车,向齐国方向行去。其他侍卫也纷纷上马,护在车旁,渐行渐远。 见马车离去,娜丽亚大急,连忙牵过身边骏马,准备跟上去。 谁知,马儿未动,缰绳却被人死死拉住。低头看,原来是她的父亲,塔卡村落的村长,身边,则是哭得满脸是泪的母亲。 "爹,你干什么,快放手!"娜丽亚大声喊道。 "娜丽亚,你不要执迷不悟了。"村长气得脸色发白。他这半辈子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冷漠疏离的男子,那身王者之气和尊贵桀骜令人仰视。 娜丽亚的心意,他早就知道。他这个女儿,向来眼高于顶。他也希望她能找到心仪的对象,但是,那个冷漠的男人,又岂是自家女儿可以掌控的? 只怕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无处诉。 村长虽然眼光不错,可惜娜丽亚早已鬼迷心窍,对父亲的苦口婆心压根一句都听不进去。眼看着车队越走越远,而自己却始终无法挣脱父亲的牵扯,她情急之下,竟然挥起马鞭,向着村长抽去。 猝不及防,村长被抽了个正着,脸上立刻出现一条血痕。 怔怔地松开手,村长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个从小到大疼着宠着惯着护着的宝贝女儿,竟然会动手打他。 "好,好!我不拦你,我不拦你……"喃喃重复着,村长松开紧抓缰绳的手,退后一步,任由老泪从那道红肿的伤口上滚过,沿着绽开的皮肉,与渗出的鲜血混在一处,模糊了半张苍老憔悴的脸。 这一鞭,伤透了他的心,也打散了父女的情。既然她一意孤行,那他也就不再劝了。从今以后,各走各的路吧。 "爹,对不起。等我在那边站稳脚,就来接你和娘。"马鞭挥出,娜丽亚自己也惊呆了,她看着父亲脸上的伤,她稍有迟疑,似是想要下马查看伤势,最终,却还是放弃了,她喃喃一句"对不起",她随即吆喝骏马,头也不回,向苍落尘离开的方向追去。 一直在旁边低泣的村长媳妇,见女儿竟然如此狠心,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她爹呀,你就这么让她走了吗?"孩子是爹娘的心头肉,却这么无情无义,怎能不让她伤心欲绝? "嚎什么?回家去!从今往后,我只当没有这个女儿!"拉着媳妇向家里走,村长厉声喊道,浑浊的泪眼之中,依然是难掩的牵挂与伤痛。 第十章 不自量力 凡鸟妄想夺凤位 齐国王宫,正殿。 曾经的遍地血污早已收拾干净,那个人人觊觎、金光灿灿的椅子此刻空荡荡地摆在高台之上。 大殿中,密密麻麻地站着百余号人,有文有武,有老有少。从所穿官服可以看出,在场诸人皆是三品以上,丞相、将军、元帅、王爷尽在其中。 这些平日在百姓眼中高高在上、官气十足的文臣和倨傲骁勇、满身煞气的武将,此刻早已没了身份,乱糟糟吵成一团。更有甚者,已经撕扯在一起,拳脚相向。 昔日肃穆庄严的齐国大殿,此刻热闹得如同菜市场。 不知道过了多久,吵也吵得乏了,打也打得累了,众人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不约而同,齐齐将视线射向某个角落。 随着众人视线看去,只见远离"菜市场"的一个角落,摆着一张红木美人榻。上刻五蝠连绵福纹,做工精美,还铺有明黄的锦垫,很明显是从后宫之中搬出来的。 只是,现在上面玉体横陈、美梦正酣的不是妩媚艳丽、一笑倾城的绝代佳人,而是呈大字型摊开,一条腿搭在地上,嘴角边还带着一丝很可疑的晶亮痕迹的赵与鹰。 任由那边吵得地覆天翻,人脑袋打成狗脑袋,这边依然做着美梦。偶尔嘴角轻扯,顺便吧唧两声。 强自将想要暴打他一顿的冲动忍下,一个顶盔戴甲的身影从人群中分出,径直冲了过去。 "赵大人,快醒醒,别睡了!"那人伸手将赵与鹰从美人榻上拉起,抓住他的肩膀,一阵猛摇,恨不能将他的脑袋摇下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豆腐脑儿。 经过这一阵摇晃,赵与鹰终于睁开了眼:"嗯?韩将军啊……是不是到点吃饭了?"那人正是追随苍落尘起兵的韩荣。听了赵与鹰这句话,他忍不住眼角抽搐。若不是看在苍落尘的面子上,他真想把这个吊儿郎当、废话连篇的家伙暴揍一顿。实在搞不清,为何那个睿智神武、内敛深沉的战神苍落尘,会和这种混吃等死的家伙搅在一起。 无视赵与鹰眼角挂着的两坨眼屎,韩荣咬着牙道:"赵大人,苍将军将这里全权委托于你,事到临头,你也说句话呀!""说?说什么?我刚梦到客来居的酱肘子,还没吃就让你摇醒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见韩荣叫醒他,不是为了吃饭,赵与鹰颇为不满,嘀咕一声,便欲躺下再和肘子约会。 "赵大人,别闹了。你想吃多少肘子我回头都买给你,现在求你说句话呀!"打不得骂不得,韩荣只能压下满腔火气,低声下气哄着又快睡死过去的赵与鹰。 "真的?"听到这句,赵与鹰二话不说,起身用手背抹掉眼角边的眼屎,双眼闪闪发光,看着韩荣。 被赵与鹰闪亮的眼神雷得焦黑,韩荣僵硬地点了点头:"真的。""好!"赵与鹰也不废话,腾地站起身来。吊儿郎当的神色敛去,嘴角边挂着冷笑,信步走到百官中间,刷的一声抽出折扇徐徐展开,赵与鹰眼中精光四射,逐一扫过在场众人。 见赵与鹰终于恢复正常,百官心情各异,有人欢喜,有人憎恶。 对在场众人扫视一圈后,赵与鹰眼中是洞悉一切的自信光芒。在他锐利的目光注视下,方才还不可一世、趾高气扬的几个人,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 场面,越加安静。 将一切看在眼里,韩荣心中终于安定下来。 不愧是苍将军看中的人,果然不同凡响,还未开口,只用一双眼睛,便震慑了那些心有不轨之徒。 这样想着,韩荣赶紧跨前一步,站到赵与鹰身侧,准备与他一起据理力争。 看到韩荣的举动,赵与鹰启唇微笑。淡淡的笑容挂在他俊雅的脸上,更添威仪。 诸臣见了,不禁暗暗心惊。虽然对这赵与鹰并不了解,但是,众人皆知他与苍落尘交情匪浅,此刻更是肩负着苍落尘的重托,带兵驻守齐国都城。想必是苍落尘对他面授机宜,所以他此刻如此自信满满。若真如此,那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必定石破天惊。 看到刚才还振振有词的对头,此刻脸上既惊又惧,韩荣颇为扬眉吐气。躬身站到赵与鹰旁边,沉声道:"赵大人,请说吧。""嗯。"不动声色回应一声,赵与鹰手摇折扇,薄唇轻启,嗓音清越,朗声道,"你们刚才……说到哪儿了?"闻听此言,众臣差点惊倒。敢情这位爷,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韩荣气结,再也顾不得其他,上前揪住赵与鹰衣襟,恨恨道:"赵与鹰,现在说到他、他、还有他,他们想要争夺这王位!"他伸手指向面前的几个侯王。他们是齐废王的兄弟,平时驻守各地,早就心有不轨,只是未得良机。闻听齐废王被诛杀,七王叔兵败丧命,而苍落尘又离开了京城,立刻急不可耐,点起人马,匆匆进京抢夺王位。 见韩荣出言斥责,几个侯王不甘示弱,纷纷反击:"你放肆!这齐国本就是我田家的天下,如今王兄为国殒命,我们身为他的兄弟,自然应该将这重担挑起,免得齐国落入外人之手!"大敌当前,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拳脚相向的几个侯王,立刻调转矛头,一致对外。 韩荣还未答话,旁边已经站出十几个人来,个个甲胄加身,皆为武将。 "放你娘的屁!"一个五大三粗的将军声若洪钟,上来就喷了那几个侯王一脸唾沫,"少他娘的拣好听的说!现在想起自己是田家人了?那为何政变之时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现在苍将军拼死勤王,斩杀了佞臣,平定了大局,你们又欢天喜地跑到这儿来搅和。老子告诉你,这齐国,绝对不给你们!""对!绝对不给你们这些窝囊废!"众将纷纷响应,跨前一步,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地盯着几位侯王。刚刚平静下来的场面再次暗潮汹涌,一触即发。 "淡定淡定,大家淡定。"终于搞清楚状况的赵与鹰摇着折扇,晃到两拨人马中间。 他先示意那几个武将稍安勿躁,然后转身看着那几个侯王,笑嘻嘻道:"落入外人之手?敢问诸位将军,这外人可是指的是赵某?""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镇南侯唾道,事到如今,他也没心情遮着掩着了,"就凭你,也配争这王位?我说的是你这条狗腿的主子--苍落尘!"提到苍落尘二字,三个侯王不由遍体生寒。这个号称战神的男人,果然不可小觑。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只用了一日工夫,便攻破了七王叔布下的重重防御,以少敌多,兵不血刃,将数万守军尽数俘虏。 这样骁勇睿智的男子,尚未交锋,已让他们胆寒。 不过,对苍落尘的畏惧,远远及不上对这王位的觊觎。 齐废王与七王叔已死,苍落尘又在这个节骨眼没了踪影。如此天赐良机,怎能不牢牢抓住。 而且,虽然苍落尘现在手握重兵,各地将领纷纷投靠,兵多将广。但是,他毕竟姓苍不姓田,纵使平叛有功,想要争这王位,却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难以服众。 虽然武将尽皆投靠了苍落尘,但是文臣这里,绝大多数还是期望这齐国江山可以由田家一脉延续。两方对垒,机会各占一半。只要可以赶在苍落尘回来之前摆平赵与鹰这个狗头军师,大局可定。 他们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所以,当七王叔大开杀戒之时,他们虽然得到消息,却无一人派兵前来勤王。而是悄无声息,关门自保,以行动向七王叔示好,免得祸及自身。 人算不如天算,他们那边还在战战兢兢、听天由命之时,却惊闻那个被关在天牢的苍落尘揭竿起兵,一声号令,众将归顺,势如破竹,转眼间颠倒乾坤。 随即,苍落尘便不见踪迹,只留下一个看起来就很白痴的赵与鹰善后。 不安分的涟漪层层荡起,几个侯王再也无法忍耐,不约而同赶往京城,想要趁苍落尘不在之时得渔翁之利。 只要摆平赵与鹰,齐国就是囊中之物。 想不到,这看似不着调的赵与鹰,实际上一肚子主意,比泥鳅还滑溜。两天了,始终说不到正点上。好不容易今天召集文武百官,把他堵在了正殿里,谁知道人家倒好,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张美人榻,倒在上面就睡。任由他们在这里吵得脸红脖子粗,兀自睡得昏天黑地。 "啧啧啧……"用扇子点住镇南侯的胸口,将他向后推了推,赵与鹰皱着眉头,捂着鼻子,"我说,麻烦您下次出来的时候,把恭桶的盖子带上。这个味儿呀,顶风也能臭十里。""你……"镇南侯气结,他一向养尊处优,身边人溜须拍马尚且来不及,何时遇到过这么牙尖嘴利的泼皮,他当下气得半死,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三哥,"忠义侯从后面走出,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你如此暴躁的性子,实在难堪大任啊。"说着,不理会七窍生烟的镇南侯,径直走到赵与鹰面前,呵呵笑道:"赵兄果然思维敏捷,口齿伶俐,本王自认不是你的对手,也不想和你为难。只是不知苍将军在此事上如何打算,还请赵兄明示。""对嘛,早这样说不就结了?还是忠义侯识大体,会说话,你如此谦虚诚恳,我也不好隐瞒。"赵与鹰笑得眉眼弯弯,一副马屁被拍得很舒服的样子。 闻言,几个侯王立刻聚精会神,洗耳恭听。 "苍落尘临走前曾经说过,几位侯王远来是客,让我务必不可轻慢,一定要好好招待。他还特别叮咛,一定要买上百八十个客来居的酱肘子,让各位侯王美美吃上一顿。"赵与鹰说得一本正经。 酱肘子! 听到这三个字,几个侯王立刻明白自己又被忽悠了。 正要发飙,突然外面奔进一青衣男子。旁人不认得,赵与鹰却再清楚不过。来者,正是亲卫营负责传讯的侍卫。 那侍卫进得殿来,立刻直奔赵与鹰,低语几句,随即闪身离开。 听侍卫说完,赵与鹰唇角飞快上扬,露出一个大大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几位侯王,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客来居,我请客。诸位,我还有事,少陪了。"说完,纵起轻功,眨眼间没了踪影。 只留下殿上诸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片刻怔愣,随即反应过来。虽然主角跑了,但是他们也不能闲着。你吵我嚷,重新将王宫大殿变成了菜市场。 齐国都城,一处僻静院落,虽然不大,却整洁雅致。 绮罗陪着非语,正在院中闲聊。 说是闲聊,实则是绮罗在那里喋喋不休,而非语始终一言不发。那日被苍落尘救下,他本想跟着去救阿房,却被命令回来休养。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绮罗。 对于非语的沉默,绮罗丝毫不以为意。他的性格她早就清楚,谁让自己喜欢上了这样一块木头。看着他日渐好转,她的心里满是欣慰,能这样日日陪着他,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就在绮罗绞尽脑汁逗非语开口的时候,突然看到赵与鹰兔子一样窜了进来。 "快快,好绮罗,快随赵大哥来。"上前一把拉过绮罗,赵与鹰余势不减,向着他的房间猛冲。 "赵大人这是怎么了?我可是亲卫营的人,你这样拉拉扯扯,传扬出去,小心主子回来给你脸色看。"任由赵与鹰拉着狂奔,绮罗出言打趣。 一脚踢开房门,赵与鹰不理绮罗的调侃,翻箱倒柜,口中说道:"阿房妹子要回来了,你帮我看看,我穿哪件衣服合适。"伸手拿起一袭白衫,赵与鹰自言自语:"白色的潇洒一些,可是太素了。阿房妹子回来是大喜事,应该穿得喜庆一点。"抛下白衫,他拎起一件暗红锦袍:"这个倒是喜庆,可是有些俗了。要是阿房妹子嫌我没有品位怎么办?"扔下锦袍,他又拿起一件月白长袍:"这个好一点,淡淡的青色正好可以突出我的神秘沉稳的个性。可是长袍有些拖拉,显得儒雅有余,帅气不足,也不好。喂,我说绮罗,你倒是帮我拿个主意呀!"话出口,没有回应。赵与鹰转身,只见房门大敞四开,绮罗早已没了踪影。门外,一群麻雀正探头探脑,黑溜溜的小眼睛鄙视地看着自言自语傻瓜一样的他。 "落尘哥哥,我们终于到家了。"推开车上小窗,阿房看着外面越来越熟悉的景色,欢喜道。 虽然离开这里只有两月,但是感觉上却已经过了很久。期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一度她以为自己再也无法回来,再也无法见到苍落尘,以及那些关心她的人们。 将雪帽戴在她的头上,苍落尘温柔轻笑:"是呀,马上就到家了。"看着她欢喜雀跃,他的笑容就再也抑制不住。无论在外人面前是如何冷漠孤傲,在她身边,他都只是一个宠溺温柔、无尽爱意的痴情男子。 小小的车厢,爱意涌动,连干燥的空气,都透着甜蜜的滋味。 娜丽亚跟在队伍最后,咬牙切齿地看着前面的马车。这一路上,她始终在寻找机会,可是别说和苍落尘搭话,就连马车都无法靠近。这些该死的侍卫,将她牢牢挡在最后,根本不让她向前一步,更别说照顾她了。若不是她自幼在沙漠上长大,对骑马驾轻就熟,恐怕早就被丢在半路上了。 没关系,这些她都忍了。一路奔波,齐国都城就在眼前,只要住进将军府,还愁找不到机会? 带着阿房的喜悦和娜丽亚的憧憬,车马缓缓行至城外。 突然,娜丽亚看到城门口站着数人,有男有女,看装扮,应该也是侍卫之类,唯有一人,与其他诸人装扮皆不同。 只见他身穿藏蓝斜襟长袍,外罩银灰貂毛夹袄,腰间用深青丝绦悬着一枚翠玉吊佩。玄色长靴,皂底青边,潇洒儒雅又不失干净利落。手摇折扇,身型挺拔。 离得近了,渐渐看清他的面容,娜丽亚忍不住惊叹:好一个翩翩公子。 那俊雅的面容、明亮的眼神,还有那唇边完美的弧度,立刻将娜丽亚的呼吸凝滞。自己原来只是井底之蛙,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可以与苍落尘相匹敌的优秀男子。 而且,与那个冰冷寡言的苍落尘相比,眼前这个笑得和善、温暖斯文的男子应该更加容易接近。只是不知他是何身份,若是实在无法接近苍落尘,他也不失为上乘之选。 这样想着,娜丽亚连忙在脸上堆出自认为最完美的微笑,看向赵与鹰的眼神也泛着秋水盈盈。 看着娜丽亚,那个男子脸上的笑容越发扩大,向着娜丽亚的方向疾冲过来。 心中怦怦乱跳,娜丽亚屏住呼吸,看着那个渐渐接近的修长身影。离得越近,越发觉得他出众迷人。或许这个男人,才是老天爷为她安排的真命天子吧? 见那男子越来越近,娜丽亚轻巧下马,牵着缰绳,静立原地,等着他上前搭讪。 这样的场景她在塔卡村落经历过无数次,早就不再陌生,只不过,那些急不可耐上前示好的男人,没有一个及得上他。 谁知,眼看他越来越近,却突然纵身跃起,落在还未停稳的马车上。 "阿房妹子,我想死你了!"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高呼,那个男子闪身钻入车厢。 娜丽亚顿时呆住。原来这个俊雅男子也是为了那个叫阿房的女人而来。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两个如此出色的男人为她牵肠挂肚? 这边娜丽亚尚在那里妒忌憎恶,那边已经有了异动。 只见那男子钻进马车后不久,车厢突然一阵晃动。随即一个人影倒飞了出来。在空中姿势优雅地翻了一个身,稳稳落地。 俊雅男子正是赵与鹰。刚一落地,他便指着马车破口大骂:"该死的苍落尘!我和阿房妹子久别重逢,体己话还没说一句,你就把我打成这样。你你你,你还是人吗?"可怜他为了给久别的阿房妹子一个好印象,特意收拾了半晌。谁知道钻进马车,刚刚眼泪汪汪拉起阿房的小手,话还没说一句,便被某人两拳一脚踢了出来。不但打丢了他的风度,还额外送了他两个黑眼圈。 马车此时已经停稳,苍落尘当先跳下,随后转身将阿房抱下马车,却未松手,就那样抱着她,不屑一顾地斜瞥着赵与鹰。 "落尘哥哥,放我下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缩在苍落尘怀里,阿房颇有些不好意思,试着挣扎了一下,没有效果,只好轻声开口。 见阿房执意,苍落尘也没有坚持,依言将她放开,手却没有收回,绕过纤细的身子,从后面将她扶住。 "赵大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阿房浅笑,水润的明眸中跳跃着欢喜和感动。 自从水家村一别,便再无他的消息。虽然回来的路上苍落尘已经告诉她,赵与鹰平安无事。但她依然有些担心,此刻见到他依然如昔活蹦乱跳,她的一颗心,这才安定下来。 "呜呜呜,阿房妹子。"看到阿房出来,赵与鹰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顶着两个黑眼圈便冲了上去。手臂一伸,将阿房抱了个满怀,顺便把苍落尘的半个身子一起揽入怀中。没办法,谁让他们两个离得太近。 皱着眉头将赵与鹰从二人身上"撕"下来,苍落尘冷哼道:"有话就说,再靠过来就打烂你的脸。"这句威胁显然很奏效,赵与鹰立刻想起那次雪地上的一战,那种火辣辣的感觉让他终生难忘,说什么他也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讪讪退后,赵与鹰扁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着阿房:"阿房妹子,他欺负我。"实在受不了赵与鹰那弃犬般的眼神,阿房抬头向着苍落尘一笑,迈步上前,主动拉起赵与鹰的手,笑道:"赵大哥,我也很想你呢。""真的?"赵与鹰的眼睛顿时闪闪发光,两只爪子刚要蠢蠢欲动,就被苍落尘冰冷的目光冻住。手臂半路上改了方向,改为抚摸阿房黑亮的秀发。"有你这句话,赵大哥就知足了。"见阿房安抚好了哭哭啼啼的赵与鹰,侍立已久的非语和绮罗带着留守都城的亲卫营侍卫跨前一步,单膝跪地,齐声道:"属下给阿房姑娘请安,恭喜阿房姑娘平安归来。"急忙上前将众人扶起,阿房含笑谢过:"谢谢,让大家担心了。""累了吧?"苍落尘轻声问道。这几日,有他悉心照料,阿房的身体渐渐恢复,只是仍有些虚弱,稍微活动,便会困倦不已。 "阿房妹子累了?走,赵大哥带你去休息。"说完,赵与鹰嬉皮笑脸地挤到阿房另一边,扶着她向马车走去。 这一次,苍落尘没有再对他拳打脚踢,只是冷哼一声:"你的耳朵,真是比狗还灵。"将阿房扶上马车,赵与鹰转身一躬到底:"谢谢夸奖。"不屑再和赵与鹰废话,苍落尘大步上前,对车内的阿房柔声道:"你先和这个白痴回去,我要到将军府去一趟。"阿房还未说话,赵与鹰便大呼小叫:"姓苍的,你说谁是白痴?你见过我这么帅的白痴吗?喂!你回来,我还没说完呢!"向着苍落尘背影挥了几下拳头,赵与鹰这才缩回马车。 娜丽亚重新跨上马,额头上滑下豆大的冷汗。人不可貌相啊,那个折扇男子看起来人模人样、风流倜傥,谁知竟是如此让人意外。 将视线投在苍落尘的背影上,娜丽亚决定还是一门心思跟着这个冷酷将军好了,他虽然不苟言笑,但是正常多了。 入城以后,兵分两路。 "赵大哥,我们不去将军府吗?"马车里,阿房一脸疑惑。 "当然不去,咱们现在要去我家。"赵与鹰笑道,"阿房妹子,我在你们那里住了那么久,也该回请,让你们来做做客了。""可是……"阿房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道,"落尘哥哥答应娜丽亚,要让她住在将军府伺候他。""娜丽亚?谁?"赵与鹰纳闷,几天不见,从哪里蹦出这么一号人物? "就是那个骑马的异域女子。"阿房耐心解答。 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实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赵与鹰最终放弃。只得跳过这一段,他继续追问:"苍落尘真是这么说的?""是呀,落尘哥哥亲口答应的。"阿房不解,为什么赵与鹰的神色如此怪异。 "吼吼吼!"赵与鹰闷笑出声。这个倒霉的娜丽亚,竟然敢来招惹苍落尘,这下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看着赵与鹰坏笑的样子,阿房疑惑更甚。到底什么事情,能让赵与鹰乐成这副样子? 站在将军府内,娜丽亚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地方?是不是人住的她不清楚,半夜里闹鬼的可能性倒是很大。 落叶满院,门摇窗残,树上寒鸦啼号,地上点点暗红。 "苍将军,咱们就住在这里?"娜丽亚难以置信地问道。 淡然开口,苍落尘清冷回道:"不是咱们,是你。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或住或卖随便你。"说完,转身便走。 娜丽亚顿时傻了眼,追在苍落尘后面喊道:"你说谎!你答应和我一起住在这里,让我伺候你的!"男子汉顶天立地,怎能出尔反尔? "没错,但不是现在。"说完,苍落尘头也不回,上马离去。伺候?可以,慢慢等吧。 绮罗刚刚已经听亲卫营侍卫说起,知道这娜丽亚用赤落散胁迫苍落尘,想要趁机介入二人之间,心中早就看她不顺眼。 看着苍落尘离去,绮罗连忙拦住娜丽亚,娇俏的容颜笑得意味深长:"我要是你,就不再浪费时间,趁着太阳还未落山,赶紧打扫打扫。你知道那些暗红是什么吗?那是人血。这里不久前,死了足足五百余人。"这一点,绝非是吓唬娜丽亚。攻城时,七王叔的一支人马被逼入这将军府,死伤惨重。尸体虽然被搬走,但是这血却还未清理。 闻言,娜丽亚脸色顿时煞白。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里,抬腿便向门外走去。 "等等。"绮罗笑道,"主子有交代,你既然进了将军府,就是这府里的人。未经允许,不可擅自离开。否则,军法伺候。"想跑去给主子和阿房姑娘添乱?门儿都没有! "你放肆!"恼羞成怒,娜丽亚举起马鞭向绮罗抽去。 还未到近前,只见银光一闪,马鞭已经断成两截,手腕上,也多了一条狰狞血痕。 娜丽亚捂着手腕,大惊失色,想不到这样艳丽妩媚的女子,竟然有如此武功。 对娜丽亚的惊惶视而不见,绮罗依旧笑得娇媚:"虽说来者是客,但是客人也得有客人的样子。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你若再敢对我大呼小叫,别怪我的剑不长眼。"说完,翩然而去。 娜丽亚站在那里,手腕上的疼痛持续传来。虽然又急又气,她却不敢继续撒泼,只好兀自咬牙切齿,在心里暗暗咒骂。 "阿房妹子,咱们到了。"说着,赵与鹰跳下马车,转身将阿房从车上扶下。 这是一处四合小院,和苍将军府相比,虽然不够恢弘大气,却也简单雅致。门扉早已打开,露出里面的点点娇黄,原来是满院迎春已开,尽显春意盎然。 赵与鹰献宝似的看着阿房,连声问道:"如何,阿房妹子?这样的景致你可喜欢?""喜欢。谢谢赵大哥。"阿房浅笑道谢,"不知不觉,已经是春天了呢。"离开齐国时,还是白雪皑皑;归来,却已是早春新绿。 白驹过隙,新的一年已经悄然到来。 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吧?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赵与鹰美得屁颠屁颠的,"这是赵大哥专门为你种的。后院还有一处池塘,到了夏天会开出满塘荷花。还有这里、这里和这里。这边种枫树,秋天红叶殷殷,咱们三人在树下品茶吟诗。对了,还有那边,那边我准备种几树梅花。这样,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景致。如此美景,才配得上我这倾国倾城的阿房妹子。"赵与鹰一边幻想,一边夸张地手舞足蹈,逗得阿房咯咯直笑。 笑闹够了,阿房向赵与鹰歉意道:"赵大哥,我有些乏了,想要休息一下。"赵与鹰一拍额头:"瞧我,只顾着高兴,忘了你的身体还未痊愈。走吧,我这就送你回房休息。"说着,上前扶着阿房,将她领至早已安排好的卧房。 "好好休息,有事尽管开口,千万别和赵大哥客气啊。"婆婆妈妈,千叮万嘱,看着阿房连连点头答应,赵与鹰这才掩上门离去。 刚到门口,苍落尘便迎面而来。 "好兄弟,这么快就安置好你的金屋藏娇了?"赵与鹰嬉笑着凑上前去,一脸坏笑地打着趣。 "阿房呢?"无视那贼贼的笑脸,苍落尘问道。 "阿房妹子累了。我带她去休息了。"赵与鹰摇着折扇,斜着眼撇着苍落尘,"是我亲自扶她回房的,怎么样?你妒忌吧?""都准备好了吧?"突然改变话题,苍落尘沉声问道。 "我办事你放心。"赵与鹰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还有,你赶紧把这事情解决,让那几个侯王彻底死心,从哪儿来再回哪儿去。这几天把我烦的,头都大了。""嗯。你去准备吧。明天,就正式开始。"说完,苍落尘脚步不停,向着阿房休息的卧房走去。 "喂喂喂,至于吗?才一会儿不见就想成这样?你的事,凭什么让我去准备?我卖给你了吗?凭什么给你当驴使?"虽然嚷嚷得热闹,赵与鹰还是晃晃悠悠走出门去,认命地去给苍落尘当牛做马了。 "哼,算了。看在阿房妹子的份上,我不和你一般计较。"赵与鹰一边走,一边犹自嘀嘀咕咕。 "落尘哥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苍落尘刚刚推开门,阿房清泉般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怎么还不睡?你应该多休息才是。"脱去外袍,苍落尘走近床边,将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的阿房圈进怀里。 调整姿势,将身子倚靠在他坚实的胸口。阿房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这样的相拥。无论有多少烦心的事,只要躲进这个怀抱,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落尘哥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不答反问,阿房仰着头,看着苍落尘冷峻的容颜。 "没有,你不要乱想。"神色不动,苍落尘表情平静,看不出一丝破绽。 从苍落尘怀中挣脱,阿房转身半跪在床上,明亮的水润瞳眸直视着苍落尘的眼。 那双眼,漆黑深邃,里面的寒光令人畏惧。寻常人等莫说直视,就是被他盯上一眼,也会胆寒。 可是,阿房不怕。因为这双冰冷的眼,在面对她时,会将寒冷尽敛,变得温暖而温柔。 "落尘哥哥。"阿房看着苍落尘,语气极为认真,"我想做的,是可以为你分忧解愁、悲喜与共的妻子,而不是躲在你的羽翼下,在你撑起的世界里过着安逸幸福、无风无雨的日子。所以,请你不要再瞒着我,有什么事情都说给我听好吗?我想要知道你所面临的困难和危险,想和你一起面对这些。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可以站在你的身边支持你、陪伴你,这样,才是我最幸福的事情。"这些话,她早就想说,可是一直没有机会。此刻,终于一鼓作气尽数说出。虽然鼓足了勇气,但是说到妻子二字,她还是不由自主红了脸。这个词,甜蜜美好,让她羞涩、忐忑而又期待。 尽管羞涩,可是阿房没有如以往那般躲避。她依然执著地注视着苍落尘,等待着他的回答。 凝视着眼前俏丽的人儿,许久,苍落尘的薄唇缓缓弯起。 伸出手臂将她重新揽入怀中,他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嗓音磁性深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的阿房,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是啊,不一样了。美丽善良依旧,却变得坚强勇敢许多。 "阿房,我准备做这齐国的君王。"不再隐瞒,依照阿房的希望,苍落尘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 点点头,阿房轻声道:"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这一点,她早已想到,所以听苍落尘亲口说出,也并未觉得意外。优秀如他,怎么可以屈居他人之下?她的落尘哥哥,是翱翔天际的雄鹰,他的能力和胆识,足以匹配这齐国国君之位。 虽然她对这权力荣华看得极淡,甚至对宫廷生活有着本能的厌恶,但是既然苍落尘决定了,她也没有任何异议。只要有他在身边,什么样的日子,都会甘之如饴。 "落尘哥哥,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你。"阿房郑重说道。 "嗯。"低声应着,苍落尘并没有纠正阿房的误会。并不是他想要当这齐国国王,而是命运一步步将他推上这王位。若不能拥有绝对的权威和地位,他就无法保护最心爱的她。之前发生的事情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落尘哥哥,朝中大臣会同意你称王吗?"这才是她最担心的。惦记着王位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这么好的机会,想必会有不少人绞尽脑汁争抢吧? "他们不是问题,只是那几个侯王有点麻烦。我已有对策,你放心好了。"说着,他将阿房放在床上,仔细盖好被子,柔声道,"你也该休息了,有什么话,等你醒了再说。"看她的样子,明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却还要逞强硬撑。 "嗯,好。"乖乖躺下,阿房不再纠缠这件事情。既然苍落尘如此自信,那想必是没什么问题了。 而且,她也确实累了。若不是为了等着苍落尘回来,她早就梦周公去了。 闭上眼睛,立刻昏昏欲睡。神思即将迷离之时,她又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落尘哥哥,对不起,我不知何时把鸿鹄玉佩弄丢了,明明我昏迷之前还在的。"前几日一直昏昏沉沉,竟不知什么时候丢了玉佩,直到方才,她才发现。 "没事,过两日我们再去选料做一个就好。"那个玉佩,从他为她上药的时候便不见踪影。若是如此推断,那玉佩定是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遗失的,想必,与嬴政多少脱不开干系。 "嗯。"阿房无奈应道。那个玉佩之于她的意义,早已超过了它本身的价值。可是毕竟已经遗失,她也不想表现得太过不舍,免得苍落尘又为了她兴师动众,找寻玉佩。 俯身送上缠绵一吻,直到阿房红晕满面,娇喘微微方才结束。再次将被子细细轻轻掖好,苍落尘轻笑道:"别胡思乱想,快睡吧。"如此转移注意力无疑是成功的。热吻过后,阿房果然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了,她转过身,将酡红的脸颊藏在被子里,心里只剩甜蜜和满足。 不多时,呼吸声已经变得绵长均匀。早已困倦不堪的她,终于陷入安稳的梦乡。 将她脸上垂着的发丝拨到一边,苍落尘起身离开。 时候不早,他该去会会那几个侯王了。 待阿房醒来,已是晌午时候。 披衣起床,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灿烂的阳光伴随着满院绽放的迎春一起扑进阿房眼帘,生机勃勃。 "阿房,你醒了?"绮罗正在院中若有所思,听到窗棂响动,闻声看来,见阿房起身,连忙推门进房,拿起衣架上挂着的披风,走到阿房身后。 "虽然现在已经是初春,可这风还是有些寒凉。阿房姑娘身子羸弱,还是仔细些为好。"绮罗一边碎碎叨念,一边将披风围在阿房身上。 阿房转身,执起绮罗的手:"方才急急忙忙,也没顾上和你说说话。绮罗,我好想你。"虽然绮罗的身份是亲卫营侍卫,是苍落尘派来照顾和保护她的婢女,但在阿房心里,始终将这个娇俏开朗、快人快语的绮罗当做姐姐看待。一别多日,当真想念得紧。 听阿房这样说,绮罗眼眶立刻红了,她伸手将阿房抱住,哽咽道:"我也想你。"与阿房对她的感情相同,绮罗也是满心里疼惜着这个纯美善良、没有一点架子的阿房姑娘。在她眼里,阿房既是主子,又是妹妹。分离数月,再次相见,即使开朗如她,亦无法抑制激动的情绪,忍不住抱着阿房,泪如泉涌。 阿房眼中的泪珠也潸然而落,两人相拥而泣,好一阵子才渐渐止住。 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绮罗重新绽开笑颜:"我真是的,主子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照顾你,我反而勾着你哭。好了好了,你能平安归来是天大的喜事,咱们不哭,不哭了啊。"边说边取出手帕,将阿房脸上的残泪细细拭去。 "睡了这么久,你一定饿了吧?我这就去帮你安排。"将阿房扶到椅子上坐下,绮罗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绮罗。"阿房浅笑,"我不饿,你先坐下,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依言坐下,绮罗笑问:"什么事啊?""为什么我们要住在赵大哥这里?将军府怎么了?还有,那个和我们一起回来的娜丽亚呢?"阿房问道。 "你离开之后的事情,主子都对你说了吧?"绮罗试探着问道。 "嗯。落尘哥哥大致说过了。"阿房点头道。回来的路上,经过她一再追问,苍落尘才轻描淡写说了几句。具体如何,他并不清楚。 见阿房点头,绮罗这才继续说道:"因为主子私自放你离开,惹得齐国王大怒。不但将主子囚入天牢,连带着也查封了所有财产,那宅院自然也难以幸免。再加上攻城之时,有七王爷的部分守军不愿投降,最后躲进各处深宅大院,负隅顽抗,死了不少人。虽然大致清理了一下,却依然血腥气十足。阿房姑娘仙子般的人物,怎么能住到那种地方?正巧赵大人这里雅致清静,最适合阿房姑娘调养身子,所以就暂时在这住下。至于那个娜丽亚,是她自己说要住在将军府,主子言而有信,已经将她安置进去了。"想到这里,绮罗便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个讨厌的女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竟然妄想插到阿房姑娘和主子之间。这下好了,在那个阴森森、空荡荡的宅子里慢慢后悔去吧。 阿房听了,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在塔卡村落,苍落尘那么爽快地答应了娜丽亚的条件,原来他早有打算,玩的不过是文字游戏。 "你陪我一起,去看看那个娜丽亚吧。"阿房叹道。 "看她做什么?"对阿房这个决定,绮罗相当警惕。阿房姑娘向来心肠软,保不准那个女人哭诉几声,她便会同情心大作,同意让她搬到这里来住。 清楚绮罗的心事,阿房轻笑:"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答应让她和咱们一起住的。"她再善良天真,却也不是无欲无求,别的事情都好商量,只有这一点,她绝不会让步。落尘哥哥是她一个人的,这一点,她绝对不会妥协。 "好吧,我去安排马车。"拗不过阿房,绮罗只好让步,张罗好马车,随着阿房一起来到将军府外。 将军府大门紧闭,门前守着两个侍卫。 待车停稳,绮罗小心将阿房从车内扶出。守门侍卫见状,连忙上前单膝跪地,齐声道:"属下给阿房姑娘请安。""不必多礼,快请起来。"阿房连忙将二人扶起。 "阿房姑娘要进去看看,二位可否行个方便?"绮罗问道。 "是。"毫不迟疑,两个侍卫立刻将门打开。虽然主子交代过,不许闲杂人等擅自进去,但是阿房姑娘不是闲杂人等,连主子都对她千依百顺,他们这两个小小的侍卫又怎么能拒绝她的要求?何况,还有绮罗跟着,料想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点头谢过,阿房迈步进府。 在一处僻静院落,阿房找到了满头满脸尽是灰尘的娜丽亚。她正在收拾屋子,看起来是认了命,准备在这里长住了。 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娜丽亚回头,见是阿房和绮罗进来,立刻面色不善。 "你来做什么?想看我的笑话吗?想让我跪在地上哭着求你吗?别做梦了。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在这里碍着我的眼。"噼里啪啦,夹枪带棒。娜丽亚看到阿房,这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个女人,除了长得比她美一点,还有哪里及得上她?整天病病怏怏,却有一手狐媚子的手段,把那两个或冷酷、或潇洒的男子迷得神魂颠倒。 "你说话客气点!再敢对着阿房姑娘大呼小叫,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一进屋,绮罗便注意着娜丽亚的一举一动,以免她狗急跳墙伤害阿房。此刻听到娜丽亚出言不逊,立刻跨前一步,柳眉倒竖,出言警告。 见绮罗动了怒,娜丽亚立刻识相闭嘴。她已经吃过绮罗的苦头,知道这个女人虽然长得妖艳娇媚,实则心狠手辣,丝毫不逊于男人。 "绮罗,别这样。"阿房在后面拉着绮罗的衣袖,轻声制止。绮罗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后几步,依旧用那双喷火美目凶巴巴瞪着娜丽亚。 知道娜丽亚对她有敌意,阿房直截了当,点明来意:"我来这里,并不是想要嘲笑你或者是看你的笑话,而是想和你道歉。毕竟这件事情上,是落尘哥哥骗了你,不管原因为何,终是不对。若是你想要钱作为补偿,我会和落尘哥哥商量,无论多少,都会尽量满足你的条件,同时会安排人送你回家。若是你想要赤落散,也可以拿回去。我会另外送你路费,绝不会为难你。"赤落散须得夏至那日正午时分服用,所以现在还丝毫未动,而提出这样的办法,阿房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可是这娜丽亚,却天生有种不服输的劲头。俗话说:不撞南墙不回头,而这娜丽亚却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依然不愿回头。 用眼角斜瞥着阿房,娜丽亚冷笑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让我离开这里吗?告诉你,不要在我面前装好人。若没有你煽风点火,他一定不会如此对我。赤落散既然给了你,你就安心地吃好了。我不会离开,就住在这里,让你寝食难安,日夜提防。"男人都是喜新厌旧。虽然现在一时被这狐狸精迷惑,但是时间久了,总有生厌的那一天。纵使只有三分希望,她也要赌上一赌。 虽说这里有些阴森,但是毕竟在都城之中。想她原来住在沙漠边,夜晚每当有风吹过,都如同鬼哭狼嚎。她多次在夜晚孤身一人闯进沙漠,对这种孤寂冷清,也并不陌生。 回家?绝不!认输?绝不! 见娜丽亚态度坚决,阿房颇为无奈。 转身出来,阿房特意交代守门侍卫,要他们不必限制娜丽亚自由,顺便再找几个人帮她把将军府收拾干净,这才在绮罗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回转。 第十章 不自量力 凡鸟妄想夺凤位 齐国王宫,正殿。 曾经的遍地血污早已收拾干净,那个人人觊觎、金光灿灿的椅子此刻空荡荡地摆在高台之上。 大殿中,密密麻麻地站着百余号人,有文有武,有老有少。从所穿官服可以看出,在场诸人皆是三品以上,丞相、将军、元帅、王爷尽在其中。 这些平日在百姓眼中高高在上、官气十足的文臣和倨傲骁勇、满身煞气的武将,此刻早已没了身份,乱糟糟吵成一团。更有甚者,已经撕扯在一起,拳脚相向。 昔日肃穆庄严的齐国大殿,此刻热闹得如同菜市场。 不知道过了多久,吵也吵得乏了,打也打得累了,众人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不约而同,齐齐将视线射向某个角落。 随着众人视线看去,只见远离"菜市场"的一个角落,摆着一张红木美人榻。上刻五蝠连绵福纹,做工精美,还铺有明黄的锦垫,很明显是从后宫之中搬出来的。 只是,现在上面玉体横陈、美梦正酣的不是妩媚艳丽、一笑倾城的绝代佳人,而是呈大字型摊开,一条腿搭在地上,嘴角边还带着一丝很可疑的晶亮痕迹的赵与鹰。 任由那边吵得地覆天翻,人脑袋打成狗脑袋,这边依然做着美梦。偶尔嘴角轻扯,顺便吧唧两声。 强自将想要暴打他一顿的冲动忍下,一个顶盔戴甲的身影从人群中分出,径直冲了过去。 "赵大人,快醒醒,别睡了!"那人伸手将赵与鹰从美人榻上拉起,抓住他的肩膀,一阵猛摇,恨不能将他的脑袋摇下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豆腐脑儿。 经过这一阵摇晃,赵与鹰终于睁开了眼:"嗯?韩将军啊……是不是到点吃饭了?"那人正是追随苍落尘起兵的韩荣。听了赵与鹰这句话,他忍不住眼角抽搐。若不是看在苍落尘的面子上,他真想把这个吊儿郎当、废话连篇的家伙暴揍一顿。实在搞不清,为何那个睿智神武、内敛深沉的战神苍落尘,会和这种混吃等死的家伙搅在一起。 无视赵与鹰眼角挂着的两坨眼屎,韩荣咬着牙道:"赵大人,苍将军将这里全权委托于你,事到临头,你也说句话呀!""说?说什么?我刚梦到客来居的酱肘子,还没吃就让你摇醒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见韩荣叫醒他,不是为了吃饭,赵与鹰颇为不满,嘀咕一声,便欲躺下再和肘子约会。 "赵大人,别闹了。你想吃多少肘子我回头都买给你,现在求你说句话呀!"打不得骂不得,韩荣只能压下满腔火气,低声下气哄着又快睡死过去的赵与鹰。 "真的?"听到这句,赵与鹰二话不说,起身用手背抹掉眼角边的眼屎,双眼闪闪发光,看着韩荣。 被赵与鹰闪亮的眼神雷得焦黑,韩荣僵硬地点了点头:"真的。""好!"赵与鹰也不废话,腾地站起身来。吊儿郎当的神色敛去,嘴角边挂着冷笑,信步走到百官中间,刷的一声抽出折扇徐徐展开,赵与鹰眼中精光四射,逐一扫过在场众人。 见赵与鹰终于恢复正常,百官心情各异,有人欢喜,有人憎恶。 对在场众人扫视一圈后,赵与鹰眼中是洞悉一切的自信光芒。在他锐利的目光注视下,方才还不可一世、趾高气扬的几个人,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 场面,越加安静。 将一切看在眼里,韩荣心中终于安定下来。 不愧是苍将军看中的人,果然不同凡响,还未开口,只用一双眼睛,便震慑了那些心有不轨之徒。 这样想着,韩荣赶紧跨前一步,站到赵与鹰身侧,准备与他一起据理力争。 看到韩荣的举动,赵与鹰启唇微笑。淡淡的笑容挂在他俊雅的脸上,更添威仪。 诸臣见了,不禁暗暗心惊。虽然对这赵与鹰并不了解,但是,众人皆知他与苍落尘交情匪浅,此刻更是肩负着苍落尘的重托,带兵驻守齐国都城。想必是苍落尘对他面授机宜,所以他此刻如此自信满满。若真如此,那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必定石破天惊。 看到刚才还振振有词的对头,此刻脸上既惊又惧,韩荣颇为扬眉吐气。躬身站到赵与鹰旁边,沉声道:"赵大人,请说吧。""嗯。"不动声色回应一声,赵与鹰手摇折扇,薄唇轻启,嗓音清越,朗声道,"你们刚才……说到哪儿了?"闻听此言,众臣差点惊倒。敢情这位爷,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韩荣气结,再也顾不得其他,上前揪住赵与鹰衣襟,恨恨道:"赵与鹰,现在说到他、他、还有他,他们想要争夺这王位!"他伸手指向面前的几个侯王。他们是齐废王的兄弟,平时驻守各地,早就心有不轨,只是未得良机。闻听齐废王被诛杀,七王叔兵败丧命,而苍落尘又离开了京城,立刻急不可耐,点起人马,匆匆进京抢夺王位。 见韩荣出言斥责,几个侯王不甘示弱,纷纷反击:"你放肆!这齐国本就是我田家的天下,如今王兄为国殒命,我们身为他的兄弟,自然应该将这重担挑起,免得齐国落入外人之手!"大敌当前,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拳脚相向的几个侯王,立刻调转矛头,一致对外。 韩荣还未答话,旁边已经站出十几个人来,个个甲胄加身,皆为武将。 "放你娘的屁!"一个五大三粗的将军声若洪钟,上来就喷了那几个侯王一脸唾沫,"少他娘的拣好听的说!现在想起自己是田家人了?那为何政变之时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现在苍将军拼死勤王,斩杀了佞臣,平定了大局,你们又欢天喜地跑到这儿来搅和。老子告诉你,这齐国,绝对不给你们!""对!绝对不给你们这些窝囊废!"众将纷纷响应,跨前一步,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地盯着几位侯王。刚刚平静下来的场面再次暗潮汹涌,一触即发。 "淡定淡定,大家淡定。"终于搞清楚状况的赵与鹰摇着折扇,晃到两拨人马中间。 他先示意那几个武将稍安勿躁,然后转身看着那几个侯王,笑嘻嘻道:"落入外人之手?敢问诸位将军,这外人可是指的是赵某?""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镇南侯唾道,事到如今,他也没心情遮着掩着了,"就凭你,也配争这王位?我说的是你这条狗腿的主子--苍落尘!"提到苍落尘二字,三个侯王不由遍体生寒。这个号称战神的男人,果然不可小觑。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只用了一日工夫,便攻破了七王叔布下的重重防御,以少敌多,兵不血刃,将数万守军尽数俘虏。 这样骁勇睿智的男子,尚未交锋,已让他们胆寒。 不过,对苍落尘的畏惧,远远及不上对这王位的觊觎。 齐废王与七王叔已死,苍落尘又在这个节骨眼没了踪影。如此天赐良机,怎能不牢牢抓住。 而且,虽然苍落尘现在手握重兵,各地将领纷纷投靠,兵多将广。但是,他毕竟姓苍不姓田,纵使平叛有功,想要争这王位,却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难以服众。 虽然武将尽皆投靠了苍落尘,但是文臣这里,绝大多数还是期望这齐国江山可以由田家一脉延续。两方对垒,机会各占一半。只要可以赶在苍落尘回来之前摆平赵与鹰这个狗头军师,大局可定。 他们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所以,当七王叔大开杀戒之时,他们虽然得到消息,却无一人派兵前来勤王。而是悄无声息,关门自保,以行动向七王叔示好,免得祸及自身。 人算不如天算,他们那边还在战战兢兢、听天由命之时,却惊闻那个被关在天牢的苍落尘揭竿起兵,一声号令,众将归顺,势如破竹,转眼间颠倒乾坤。 随即,苍落尘便不见踪迹,只留下一个看起来就很白痴的赵与鹰善后。 不安分的涟漪层层荡起,几个侯王再也无法忍耐,不约而同赶往京城,想要趁苍落尘不在之时得渔翁之利。 只要摆平赵与鹰,齐国就是囊中之物。 想不到,这看似不着调的赵与鹰,实际上一肚子主意,比泥鳅还滑溜。两天了,始终说不到正点上。好不容易今天召集文武百官,把他堵在了正殿里,谁知道人家倒好,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张美人榻,倒在上面就睡。任由他们在这里吵得脸红脖子粗,兀自睡得昏天黑地。 "啧啧啧……"用扇子点住镇南侯的胸口,将他向后推了推,赵与鹰皱着眉头,捂着鼻子,"我说,麻烦您下次出来的时候,把恭桶的盖子带上。这个味儿呀,顶风也能臭十里。""你……"镇南侯气结,他一向养尊处优,身边人溜须拍马尚且来不及,何时遇到过这么牙尖嘴利的泼皮,他当下气得半死,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三哥,"忠义侯从后面走出,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你如此暴躁的性子,实在难堪大任啊。"说着,不理会七窍生烟的镇南侯,径直走到赵与鹰面前,呵呵笑道:"赵兄果然思维敏捷,口齿伶俐,本王自认不是你的对手,也不想和你为难。只是不知苍将军在此事上如何打算,还请赵兄明示。""对嘛,早这样说不就结了?还是忠义侯识大体,会说话,你如此谦虚诚恳,我也不好隐瞒。"赵与鹰笑得眉眼弯弯,一副马屁被拍得很舒服的样子。 闻言,几个侯王立刻聚精会神,洗耳恭听。 "苍落尘临走前曾经说过,几位侯王远来是客,让我务必不可轻慢,一定要好好招待。他还特别叮咛,一定要买上百八十个客来居的酱肘子,让各位侯王美美吃上一顿。"赵与鹰说得一本正经。 酱肘子! 听到这三个字,几个侯王立刻明白自己又被忽悠了。 正要发飙,突然外面奔进一青衣男子。旁人不认得,赵与鹰却再清楚不过。来者,正是亲卫营负责传讯的侍卫。 那侍卫进得殿来,立刻直奔赵与鹰,低语几句,随即闪身离开。 听侍卫说完,赵与鹰唇角飞快上扬,露出一个大大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几位侯王,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客来居,我请客。诸位,我还有事,少陪了。"说完,纵起轻功,眨眼间没了踪影。 只留下殿上诸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片刻怔愣,随即反应过来。虽然主角跑了,但是他们也不能闲着。你吵我嚷,重新将王宫大殿变成了菜市场。 齐国都城,一处僻静院落,虽然不大,却整洁雅致。 绮罗陪着非语,正在院中闲聊。 说是闲聊,实则是绮罗在那里喋喋不休,而非语始终一言不发。那日被苍落尘救下,他本想跟着去救阿房,却被命令回来休养。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绮罗。 对于非语的沉默,绮罗丝毫不以为意。他的性格她早就清楚,谁让自己喜欢上了这样一块木头。看着他日渐好转,她的心里满是欣慰,能这样日日陪着他,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就在绮罗绞尽脑汁逗非语开口的时候,突然看到赵与鹰兔子一样窜了进来。 "快快,好绮罗,快随赵大哥来。"上前一把拉过绮罗,赵与鹰余势不减,向着他的房间猛冲。 "赵大人这是怎么了?我可是亲卫营的人,你这样拉拉扯扯,传扬出去,小心主子回来给你脸色看。"任由赵与鹰拉着狂奔,绮罗出言打趣。 一脚踢开房门,赵与鹰不理绮罗的调侃,翻箱倒柜,口中说道:"阿房妹子要回来了,你帮我看看,我穿哪件衣服合适。"伸手拿起一袭白衫,赵与鹰自言自语:"白色的潇洒一些,可是太素了。阿房妹子回来是大喜事,应该穿得喜庆一点。"抛下白衫,他拎起一件暗红锦袍:"这个倒是喜庆,可是有些俗了。要是阿房妹子嫌我没有品位怎么办?"扔下锦袍,他又拿起一件月白长袍:"这个好一点,淡淡的青色正好可以突出我的神秘沉稳的个性。可是长袍有些拖拉,显得儒雅有余,帅气不足,也不好。喂,我说绮罗,你倒是帮我拿个主意呀!"话出口,没有回应。赵与鹰转身,只见房门大敞四开,绮罗早已没了踪影。门外,一群麻雀正探头探脑,黑溜溜的小眼睛鄙视地看着自言自语傻瓜一样的他。 "落尘哥哥,我们终于到家了。"推开车上小窗,阿房看着外面越来越熟悉的景色,欢喜道。 虽然离开这里只有两月,但是感觉上却已经过了很久。期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一度她以为自己再也无法回来,再也无法见到苍落尘,以及那些关心她的人们。 将雪帽戴在她的头上,苍落尘温柔轻笑:"是呀,马上就到家了。"看着她欢喜雀跃,他的笑容就再也抑制不住。无论在外人面前是如何冷漠孤傲,在她身边,他都只是一个宠溺温柔、无尽爱意的痴情男子。 小小的车厢,爱意涌动,连干燥的空气,都透着甜蜜的滋味。 娜丽亚跟在队伍最后,咬牙切齿地看着前面的马车。这一路上,她始终在寻找机会,可是别说和苍落尘搭话,就连马车都无法靠近。这些该死的侍卫,将她牢牢挡在最后,根本不让她向前一步,更别说照顾她了。若不是她自幼在沙漠上长大,对骑马驾轻就熟,恐怕早就被丢在半路上了。 没关系,这些她都忍了。一路奔波,齐国都城就在眼前,只要住进将军府,还愁找不到机会? 带着阿房的喜悦和娜丽亚的憧憬,车马缓缓行至城外。 突然,娜丽亚看到城门口站着数人,有男有女,看装扮,应该也是侍卫之类,唯有一人,与其他诸人装扮皆不同。 只见他身穿藏蓝斜襟长袍,外罩银灰貂毛夹袄,腰间用深青丝绦悬着一枚翠玉吊佩。玄色长靴,皂底青边,潇洒儒雅又不失干净利落。手摇折扇,身型挺拔。 离得近了,渐渐看清他的面容,娜丽亚忍不住惊叹:好一个翩翩公子。 那俊雅的面容、明亮的眼神,还有那唇边完美的弧度,立刻将娜丽亚的呼吸凝滞。自己原来只是井底之蛙,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可以与苍落尘相匹敌的优秀男子。 而且,与那个冰冷寡言的苍落尘相比,眼前这个笑得和善、温暖斯文的男子应该更加容易接近。只是不知他是何身份,若是实在无法接近苍落尘,他也不失为上乘之选。 这样想着,娜丽亚连忙在脸上堆出自认为最完美的微笑,看向赵与鹰的眼神也泛着秋水盈盈。 看着娜丽亚,那个男子脸上的笑容越发扩大,向着娜丽亚的方向疾冲过来。 心中怦怦乱跳,娜丽亚屏住呼吸,看着那个渐渐接近的修长身影。离得越近,越发觉得他出众迷人。或许这个男人,才是老天爷为她安排的真命天子吧? 见那男子越来越近,娜丽亚轻巧下马,牵着缰绳,静立原地,等着他上前搭讪。 这样的场景她在塔卡村落经历过无数次,早就不再陌生,只不过,那些急不可耐上前示好的男人,没有一个及得上他。 谁知,眼看他越来越近,却突然纵身跃起,落在还未停稳的马车上。 "阿房妹子,我想死你了!"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高呼,那个男子闪身钻入车厢。 娜丽亚顿时呆住。原来这个俊雅男子也是为了那个叫阿房的女人而来。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两个如此出色的男人为她牵肠挂肚? 这边娜丽亚尚在那里妒忌憎恶,那边已经有了异动。 只见那男子钻进马车后不久,车厢突然一阵晃动。随即一个人影倒飞了出来。在空中姿势优雅地翻了一个身,稳稳落地。 俊雅男子正是赵与鹰。刚一落地,他便指着马车破口大骂:"该死的苍落尘!我和阿房妹子久别重逢,体己话还没说一句,你就把我打成这样。你你你,你还是人吗?"可怜他为了给久别的阿房妹子一个好印象,特意收拾了半晌。谁知道钻进马车,刚刚眼泪汪汪拉起阿房的小手,话还没说一句,便被某人两拳一脚踢了出来。不但打丢了他的风度,还额外送了他两个黑眼圈。 马车此时已经停稳,苍落尘当先跳下,随后转身将阿房抱下马车,却未松手,就那样抱着她,不屑一顾地斜瞥着赵与鹰。 "落尘哥哥,放我下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缩在苍落尘怀里,阿房颇有些不好意思,试着挣扎了一下,没有效果,只好轻声开口。 见阿房执意,苍落尘也没有坚持,依言将她放开,手却没有收回,绕过纤细的身子,从后面将她扶住。 "赵大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阿房浅笑,水润的明眸中跳跃着欢喜和感动。 自从水家村一别,便再无他的消息。虽然回来的路上苍落尘已经告诉她,赵与鹰平安无事。但她依然有些担心,此刻见到他依然如昔活蹦乱跳,她的一颗心,这才安定下来。 "呜呜呜,阿房妹子。"看到阿房出来,赵与鹰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顶着两个黑眼圈便冲了上去。手臂一伸,将阿房抱了个满怀,顺便把苍落尘的半个身子一起揽入怀中。没办法,谁让他们两个离得太近。 皱着眉头将赵与鹰从二人身上"撕"下来,苍落尘冷哼道:"有话就说,再靠过来就打烂你的脸。"这句威胁显然很奏效,赵与鹰立刻想起那次雪地上的一战,那种火辣辣的感觉让他终生难忘,说什么他也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讪讪退后,赵与鹰扁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着阿房:"阿房妹子,他欺负我。"实在受不了赵与鹰那弃犬般的眼神,阿房抬头向着苍落尘一笑,迈步上前,主动拉起赵与鹰的手,笑道:"赵大哥,我也很想你呢。""真的?"赵与鹰的眼睛顿时闪闪发光,两只爪子刚要蠢蠢欲动,就被苍落尘冰冷的目光冻住。手臂半路上改了方向,改为抚摸阿房黑亮的秀发。"有你这句话,赵大哥就知足了。"见阿房安抚好了哭哭啼啼的赵与鹰,侍立已久的非语和绮罗带着留守都城的亲卫营侍卫跨前一步,单膝跪地,齐声道:"属下给阿房姑娘请安,恭喜阿房姑娘平安归来。"急忙上前将众人扶起,阿房含笑谢过:"谢谢,让大家担心了。""累了吧?"苍落尘轻声问道。这几日,有他悉心照料,阿房的身体渐渐恢复,只是仍有些虚弱,稍微活动,便会困倦不已。 "阿房妹子累了?走,赵大哥带你去休息。"说完,赵与鹰嬉皮笑脸地挤到阿房另一边,扶着她向马车走去。 这一次,苍落尘没有再对他拳打脚踢,只是冷哼一声:"你的耳朵,真是比狗还灵。"将阿房扶上马车,赵与鹰转身一躬到底:"谢谢夸奖。"不屑再和赵与鹰废话,苍落尘大步上前,对车内的阿房柔声道:"你先和这个白痴回去,我要到将军府去一趟。"阿房还未说话,赵与鹰便大呼小叫:"姓苍的,你说谁是白痴?你见过我这么帅的白痴吗?喂!你回来,我还没说完呢!"向着苍落尘背影挥了几下拳头,赵与鹰这才缩回马车。 娜丽亚重新跨上马,额头上滑下豆大的冷汗。人不可貌相啊,那个折扇男子看起来人模人样、风流倜傥,谁知竟是如此让人意外。 将视线投在苍落尘的背影上,娜丽亚决定还是一门心思跟着这个冷酷将军好了,他虽然不苟言笑,但是正常多了。 入城以后,兵分两路。 "赵大哥,我们不去将军府吗?"马车里,阿房一脸疑惑。 "当然不去,咱们现在要去我家。"赵与鹰笑道,"阿房妹子,我在你们那里住了那么久,也该回请,让你们来做做客了。""可是……"阿房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道,"落尘哥哥答应娜丽亚,要让她住在将军府伺候他。""娜丽亚?谁?"赵与鹰纳闷,几天不见,从哪里蹦出这么一号人物? "就是那个骑马的异域女子。"阿房耐心解答。 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实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赵与鹰最终放弃。只得跳过这一段,他继续追问:"苍落尘真是这么说的?""是呀,落尘哥哥亲口答应的。"阿房不解,为什么赵与鹰的神色如此怪异。 "吼吼吼!"赵与鹰闷笑出声。这个倒霉的娜丽亚,竟然敢来招惹苍落尘,这下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看着赵与鹰坏笑的样子,阿房疑惑更甚。到底什么事情,能让赵与鹰乐成这副样子? 站在将军府内,娜丽亚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地方?是不是人住的她不清楚,半夜里闹鬼的可能性倒是很大。 落叶满院,门摇窗残,树上寒鸦啼号,地上点点暗红。 "苍将军,咱们就住在这里?"娜丽亚难以置信地问道。 淡然开口,苍落尘清冷回道:"不是咱们,是你。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或住或卖随便你。"说完,转身便走。 娜丽亚顿时傻了眼,追在苍落尘后面喊道:"你说谎!你答应和我一起住在这里,让我伺候你的!"男子汉顶天立地,怎能出尔反尔? "没错,但不是现在。"说完,苍落尘头也不回,上马离去。伺候?可以,慢慢等吧。 绮罗刚刚已经听亲卫营侍卫说起,知道这娜丽亚用赤落散胁迫苍落尘,想要趁机介入二人之间,心中早就看她不顺眼。 看着苍落尘离去,绮罗连忙拦住娜丽亚,娇俏的容颜笑得意味深长:"我要是你,就不再浪费时间,趁着太阳还未落山,赶紧打扫打扫。你知道那些暗红是什么吗?那是人血。这里不久前,死了足足五百余人。"这一点,绝非是吓唬娜丽亚。攻城时,七王叔的一支人马被逼入这将军府,死伤惨重。尸体虽然被搬走,但是这血却还未清理。 闻言,娜丽亚脸色顿时煞白。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里,抬腿便向门外走去。 "等等。"绮罗笑道,"主子有交代,你既然进了将军府,就是这府里的人。未经允许,不可擅自离开。否则,军法伺候。"想跑去给主子和阿房姑娘添乱?门儿都没有! "你放肆!"恼羞成怒,娜丽亚举起马鞭向绮罗抽去。 还未到近前,只见银光一闪,马鞭已经断成两截,手腕上,也多了一条狰狞血痕。 娜丽亚捂着手腕,大惊失色,想不到这样艳丽妩媚的女子,竟然有如此武功。 对娜丽亚的惊惶视而不见,绮罗依旧笑得娇媚:"虽说来者是客,但是客人也得有客人的样子。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你若再敢对我大呼小叫,别怪我的剑不长眼。"说完,翩然而去。 娜丽亚站在那里,手腕上的疼痛持续传来。虽然又急又气,她却不敢继续撒泼,只好兀自咬牙切齿,在心里暗暗咒骂。 "阿房妹子,咱们到了。"说着,赵与鹰跳下马车,转身将阿房从车上扶下。 这是一处四合小院,和苍将军府相比,虽然不够恢弘大气,却也简单雅致。门扉早已打开,露出里面的点点娇黄,原来是满院迎春已开,尽显春意盎然。 赵与鹰献宝似的看着阿房,连声问道:"如何,阿房妹子?这样的景致你可喜欢?""喜欢。谢谢赵大哥。"阿房浅笑道谢,"不知不觉,已经是春天了呢。"离开齐国时,还是白雪皑皑;归来,却已是早春新绿。 白驹过隙,新的一年已经悄然到来。 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吧?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赵与鹰美得屁颠屁颠的,"这是赵大哥专门为你种的。后院还有一处池塘,到了夏天会开出满塘荷花。还有这里、这里和这里。这边种枫树,秋天红叶殷殷,咱们三人在树下品茶吟诗。对了,还有那边,那边我准备种几树梅花。这样,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景致。如此美景,才配得上我这倾国倾城的阿房妹子。"赵与鹰一边幻想,一边夸张地手舞足蹈,逗得阿房咯咯直笑。 笑闹够了,阿房向赵与鹰歉意道:"赵大哥,我有些乏了,想要休息一下。"赵与鹰一拍额头:"瞧我,只顾着高兴,忘了你的身体还未痊愈。走吧,我这就送你回房休息。"说着,上前扶着阿房,将她领至早已安排好的卧房。 "好好休息,有事尽管开口,千万别和赵大哥客气啊。"婆婆妈妈,千叮万嘱,看着阿房连连点头答应,赵与鹰这才掩上门离去。 刚到门口,苍落尘便迎面而来。 "好兄弟,这么快就安置好你的金屋藏娇了?"赵与鹰嬉笑着凑上前去,一脸坏笑地打着趣。 "阿房呢?"无视那贼贼的笑脸,苍落尘问道。 "阿房妹子累了。我带她去休息了。"赵与鹰摇着折扇,斜着眼撇着苍落尘,"是我亲自扶她回房的,怎么样?你妒忌吧?""都准备好了吧?"突然改变话题,苍落尘沉声问道。 "我办事你放心。"赵与鹰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还有,你赶紧把这事情解决,让那几个侯王彻底死心,从哪儿来再回哪儿去。这几天把我烦的,头都大了。""嗯。你去准备吧。明天,就正式开始。"说完,苍落尘脚步不停,向着阿房休息的卧房走去。 "喂喂喂,至于吗?才一会儿不见就想成这样?你的事,凭什么让我去准备?我卖给你了吗?凭什么给你当驴使?"虽然嚷嚷得热闹,赵与鹰还是晃晃悠悠走出门去,认命地去给苍落尘当牛做马了。 "哼,算了。看在阿房妹子的份上,我不和你一般计较。"赵与鹰一边走,一边犹自嘀嘀咕咕。 "落尘哥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苍落尘刚刚推开门,阿房清泉般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怎么还不睡?你应该多休息才是。"脱去外袍,苍落尘走近床边,将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的阿房圈进怀里。 调整姿势,将身子倚靠在他坚实的胸口。阿房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这样的相拥。无论有多少烦心的事,只要躲进这个怀抱,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落尘哥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不答反问,阿房仰着头,看着苍落尘冷峻的容颜。 "没有,你不要乱想。"神色不动,苍落尘表情平静,看不出一丝破绽。 从苍落尘怀中挣脱,阿房转身半跪在床上,明亮的水润瞳眸直视着苍落尘的眼。 那双眼,漆黑深邃,里面的寒光令人畏惧。寻常人等莫说直视,就是被他盯上一眼,也会胆寒。 可是,阿房不怕。因为这双冰冷的眼,在面对她时,会将寒冷尽敛,变得温暖而温柔。 "落尘哥哥。"阿房看着苍落尘,语气极为认真,"我想做的,是可以为你分忧解愁、悲喜与共的妻子,而不是躲在你的羽翼下,在你撑起的世界里过着安逸幸福、无风无雨的日子。所以,请你不要再瞒着我,有什么事情都说给我听好吗?我想要知道你所面临的困难和危险,想和你一起面对这些。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可以站在你的身边支持你、陪伴你,这样,才是我最幸福的事情。"这些话,她早就想说,可是一直没有机会。此刻,终于一鼓作气尽数说出。虽然鼓足了勇气,但是说到妻子二字,她还是不由自主红了脸。这个词,甜蜜美好,让她羞涩、忐忑而又期待。 尽管羞涩,可是阿房没有如以往那般躲避。她依然执著地注视着苍落尘,等待着他的回答。 凝视着眼前俏丽的人儿,许久,苍落尘的薄唇缓缓弯起。 伸出手臂将她重新揽入怀中,他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嗓音磁性深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的阿房,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是啊,不一样了。美丽善良依旧,却变得坚强勇敢许多。 "阿房,我准备做这齐国的君王。"不再隐瞒,依照阿房的希望,苍落尘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 点点头,阿房轻声道:"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这一点,她早已想到,所以听苍落尘亲口说出,也并未觉得意外。优秀如他,怎么可以屈居他人之下?她的落尘哥哥,是翱翔天际的雄鹰,他的能力和胆识,足以匹配这齐国国君之位。 虽然她对这权力荣华看得极淡,甚至对宫廷生活有着本能的厌恶,但是既然苍落尘决定了,她也没有任何异议。只要有他在身边,什么样的日子,都会甘之如饴。 "落尘哥哥,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你。"阿房郑重说道。 "嗯。"低声应着,苍落尘并没有纠正阿房的误会。并不是他想要当这齐国国王,而是命运一步步将他推上这王位。若不能拥有绝对的权威和地位,他就无法保护最心爱的她。之前发生的事情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落尘哥哥,朝中大臣会同意你称王吗?"这才是她最担心的。惦记着王位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这么好的机会,想必会有不少人绞尽脑汁争抢吧? "他们不是问题,只是那几个侯王有点麻烦。我已有对策,你放心好了。"说着,他将阿房放在床上,仔细盖好被子,柔声道,"你也该休息了,有什么话,等你醒了再说。"看她的样子,明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却还要逞强硬撑。 "嗯,好。"乖乖躺下,阿房不再纠缠这件事情。既然苍落尘如此自信,那想必是没什么问题了。 而且,她也确实累了。若不是为了等着苍落尘回来,她早就梦周公去了。 闭上眼睛,立刻昏昏欲睡。神思即将迷离之时,她又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落尘哥哥,对不起,我不知何时把鸿鹄玉佩弄丢了,明明我昏迷之前还在的。"前几日一直昏昏沉沉,竟不知什么时候丢了玉佩,直到方才,她才发现。 "没事,过两日我们再去选料做一个就好。"那个玉佩,从他为她上药的时候便不见踪影。若是如此推断,那玉佩定是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遗失的,想必,与嬴政多少脱不开干系。 "嗯。"阿房无奈应道。那个玉佩之于她的意义,早已超过了它本身的价值。可是毕竟已经遗失,她也不想表现得太过不舍,免得苍落尘又为了她兴师动众,找寻玉佩。 俯身送上缠绵一吻,直到阿房红晕满面,娇喘微微方才结束。再次将被子细细轻轻掖好,苍落尘轻笑道:"别胡思乱想,快睡吧。"如此转移注意力无疑是成功的。热吻过后,阿房果然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了,她转过身,将酡红的脸颊藏在被子里,心里只剩甜蜜和满足。 不多时,呼吸声已经变得绵长均匀。早已困倦不堪的她,终于陷入安稳的梦乡。 将她脸上垂着的发丝拨到一边,苍落尘起身离开。 时候不早,他该去会会那几个侯王了。 待阿房醒来,已是晌午时候。 披衣起床,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灿烂的阳光伴随着满院绽放的迎春一起扑进阿房眼帘,生机勃勃。 "阿房,你醒了?"绮罗正在院中若有所思,听到窗棂响动,闻声看来,见阿房起身,连忙推门进房,拿起衣架上挂着的披风,走到阿房身后。 "虽然现在已经是初春,可这风还是有些寒凉。阿房姑娘身子羸弱,还是仔细些为好。"绮罗一边碎碎叨念,一边将披风围在阿房身上。 阿房转身,执起绮罗的手:"方才急急忙忙,也没顾上和你说说话。绮罗,我好想你。"虽然绮罗的身份是亲卫营侍卫,是苍落尘派来照顾和保护她的婢女,但在阿房心里,始终将这个娇俏开朗、快人快语的绮罗当做姐姐看待。一别多日,当真想念得紧。 听阿房这样说,绮罗眼眶立刻红了,她伸手将阿房抱住,哽咽道:"我也想你。"与阿房对她的感情相同,绮罗也是满心里疼惜着这个纯美善良、没有一点架子的阿房姑娘。在她眼里,阿房既是主子,又是妹妹。分离数月,再次相见,即使开朗如她,亦无法抑制激动的情绪,忍不住抱着阿房,泪如泉涌。 阿房眼中的泪珠也潸然而落,两人相拥而泣,好一阵子才渐渐止住。 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绮罗重新绽开笑颜:"我真是的,主子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照顾你,我反而勾着你哭。好了好了,你能平安归来是天大的喜事,咱们不哭,不哭了啊。"边说边取出手帕,将阿房脸上的残泪细细拭去。 "睡了这么久,你一定饿了吧?我这就去帮你安排。"将阿房扶到椅子上坐下,绮罗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绮罗。"阿房浅笑,"我不饿,你先坐下,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依言坐下,绮罗笑问:"什么事啊?""为什么我们要住在赵大哥这里?将军府怎么了?还有,那个和我们一起回来的娜丽亚呢?"阿房问道。 "你离开之后的事情,主子都对你说了吧?"绮罗试探着问道。 "嗯。落尘哥哥大致说过了。"阿房点头道。回来的路上,经过她一再追问,苍落尘才轻描淡写说了几句。具体如何,他并不清楚。 见阿房点头,绮罗这才继续说道:"因为主子私自放你离开,惹得齐国王大怒。不但将主子囚入天牢,连带着也查封了所有财产,那宅院自然也难以幸免。再加上攻城之时,有七王爷的部分守军不愿投降,最后躲进各处深宅大院,负隅顽抗,死了不少人。虽然大致清理了一下,却依然血腥气十足。阿房姑娘仙子般的人物,怎么能住到那种地方?正巧赵大人这里雅致清静,最适合阿房姑娘调养身子,所以就暂时在这住下。至于那个娜丽亚,是她自己说要住在将军府,主子言而有信,已经将她安置进去了。"想到这里,绮罗便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个讨厌的女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竟然妄想插到阿房姑娘和主子之间。这下好了,在那个阴森森、空荡荡的宅子里慢慢后悔去吧。 阿房听了,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在塔卡村落,苍落尘那么爽快地答应了娜丽亚的条件,原来他早有打算,玩的不过是文字游戏。 "你陪我一起,去看看那个娜丽亚吧。"阿房叹道。 "看她做什么?"对阿房这个决定,绮罗相当警惕。阿房姑娘向来心肠软,保不准那个女人哭诉几声,她便会同情心大作,同意让她搬到这里来住。 清楚绮罗的心事,阿房轻笑:"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答应让她和咱们一起住的。"她再善良天真,却也不是无欲无求,别的事情都好商量,只有这一点,她绝不会让步。落尘哥哥是她一个人的,这一点,她绝对不会妥协。 "好吧,我去安排马车。"拗不过阿房,绮罗只好让步,张罗好马车,随着阿房一起来到将军府外。 将军府大门紧闭,门前守着两个侍卫。 待车停稳,绮罗小心将阿房从车内扶出。守门侍卫见状,连忙上前单膝跪地,齐声道:"属下给阿房姑娘请安。""不必多礼,快请起来。"阿房连忙将二人扶起。 "阿房姑娘要进去看看,二位可否行个方便?"绮罗问道。 "是。"毫不迟疑,两个侍卫立刻将门打开。虽然主子交代过,不许闲杂人等擅自进去,但是阿房姑娘不是闲杂人等,连主子都对她千依百顺,他们这两个小小的侍卫又怎么能拒绝她的要求?何况,还有绮罗跟着,料想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点头谢过,阿房迈步进府。 在一处僻静院落,阿房找到了满头满脸尽是灰尘的娜丽亚。她正在收拾屋子,看起来是认了命,准备在这里长住了。 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娜丽亚回头,见是阿房和绮罗进来,立刻面色不善。 "你来做什么?想看我的笑话吗?想让我跪在地上哭着求你吗?别做梦了。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在这里碍着我的眼。"噼里啪啦,夹枪带棒。娜丽亚看到阿房,这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个女人,除了长得比她美一点,还有哪里及得上她?整天病病怏怏,却有一手狐媚子的手段,把那两个或冷酷、或潇洒的男子迷得神魂颠倒。 "你说话客气点!再敢对着阿房姑娘大呼小叫,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一进屋,绮罗便注意着娜丽亚的一举一动,以免她狗急跳墙伤害阿房。此刻听到娜丽亚出言不逊,立刻跨前一步,柳眉倒竖,出言警告。 见绮罗动了怒,娜丽亚立刻识相闭嘴。她已经吃过绮罗的苦头,知道这个女人虽然长得妖艳娇媚,实则心狠手辣,丝毫不逊于男人。 "绮罗,别这样。"阿房在后面拉着绮罗的衣袖,轻声制止。绮罗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后几步,依旧用那双喷火美目凶巴巴瞪着娜丽亚。 知道娜丽亚对她有敌意,阿房直截了当,点明来意:"我来这里,并不是想要嘲笑你或者是看你的笑话,而是想和你道歉。毕竟这件事情上,是落尘哥哥骗了你,不管原因为何,终是不对。若是你想要钱作为补偿,我会和落尘哥哥商量,无论多少,都会尽量满足你的条件,同时会安排人送你回家。若是你想要赤落散,也可以拿回去。我会另外送你路费,绝不会为难你。"赤落散须得夏至那日正午时分服用,所以现在还丝毫未动,而提出这样的办法,阿房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可是这娜丽亚,却天生有种不服输的劲头。俗话说:不撞南墙不回头,而这娜丽亚却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依然不愿回头。 用眼角斜瞥着阿房,娜丽亚冷笑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让我离开这里吗?告诉你,不要在我面前装好人。若没有你煽风点火,他一定不会如此对我。赤落散既然给了你,你就安心地吃好了。我不会离开,就住在这里,让你寝食难安,日夜提防。"男人都是喜新厌旧。虽然现在一时被这狐狸精迷惑,但是时间久了,总有生厌的那一天。纵使只有三分希望,她也要赌上一赌。 虽说这里有些阴森,但是毕竟在都城之中。想她原来住在沙漠边,夜晚每当有风吹过,都如同鬼哭狼嚎。她多次在夜晚孤身一人闯进沙漠,对这种孤寂冷清,也并不陌生。 回家?绝不!认输?绝不! 见娜丽亚态度坚决,阿房颇为无奈。 转身出来,阿房特意交代守门侍卫,要他们不必限制娜丽亚自由,顺便再找几个人帮她把将军府收拾干净,这才在绮罗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回转。 第十一章 劫难归来 历经风雨重相守 与此同时,在齐国王宫金碧辉煌的大殿里。 依旧是满满地站着百余号人,依旧是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与之前不同的,是嘈杂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苍落尘斜倚在赵与鹰搬来的那张榻上,星眸微闭,懒洋洋地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几位侯王。 虽然姿势慵懒,但是苍落尘那强烈的霸气和令人望而生畏的冰冷气质,却丝毫未减。 赵与鹰摇着扇子,站在苍落尘身后,恍然间有种错觉:此时的苍落尘,就如同高傲强悍的鹰隼,而对面那挤成一堆的所谓对手,则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鸡。 抖抖站得酸麻的腿,赵与鹰终于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压抑寂静,扯着嗓子开口了。 "我说几位鸡……咳咳,不对,是几位猴……侯王。"虽然努力想要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但是还是被这蹩脚的开场白坏了气氛。 索性破罐子破摔,他露出那副没正经的真面目:"你们不是有话要对这木头说吗?还不抓紧?再耽搁一会儿让他跑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木头?这分明就是万年寒冰,未等靠近,已经冻得胆寒。 原本与几个侯王站在一起的"保田派"官员,在苍落尘淡漠冰冷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向后退去,本能地远离这个令人畏惧的男子。 很快,几个侯王的身边便出现了一片令人尴尬的空地,只有丞相还固执地站在原地,和几个侯王一起对抗着苍落尘强大的气场。 韩荣与一干武将,站在苍落尘身后,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崇拜和喜悦。他们戎马一生,性格豪放,最见不得那些之乎者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官。加上齐废王重文轻武,多少年来,无论他们为国流了多少血,立下多少功,都始终无法在地位上超越那些每日陪在君王身边阿谀奉承、遇到战争则只会呼天抢地的无能之辈。心中的火越积越重,却始终无处发泄。 直到苍落尘,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将军横空出世,他们武将才终于尝到扬眉吐气的滋味。这个睿智冷静,叱咤沙场,不费吹灰之力便横扫仇由部族,孤身一人便召集起千军万马,举手间平息七王叔叛乱的男子,是他们的战神,是他们的信仰和精神的支柱。 既然现在齐国无主,那这空着的王位,自然应该由苍落尘来坐。 除了苍落尘,他们谁都不服。管你姓田姓张,有胆子,就刀剑上面见真章! 与武将们的气势汹汹相比,文臣们显然不够团结。除了支持苍落尘的文臣面色轻松以外,剩下的则明显分为两拨。 明哲保身者左右观望,做好了当墙头草的准备。另外一拨支持田家王朝的,虽然畏惧苍落尘的气势,但是又不甘心放弃自己的坚持。见丞相毅然站在原地,与苍落尘对峙,他们不由得暗自惭愧,纷纷鼓起勇气,重新站到几个侯王身后。只是目光躲闪,不敢看向苍落尘那深不见底的黑眸。 "苍落尘!"性子最急躁的镇南侯最先开口,"你别这样冷着脸吓唬人,别人怕你,可是我不怕。你的心思瞒不过我,名为带兵勤王,实际上还不是觊觎这个王位?!"黑眸淡淡扫过镇南侯,苍落尘面色不改,薄唇轻启,漫不经心般吐出一句话来:"不是瞒不过,而是压根就没准备瞒着你。这个王位,我要了。"话说得轻巧,仿佛只是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可是,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如投石入水,瞬间激起一阵喧哗。 韩荣等诸多武将,听到这句话,立刻沸腾起来。 之前,虽然他们争得脸红脖子粗,但是毕竟苍落尘不曾亲口承认,而赵与鹰那种泥鳅,十句话没有一句可以当真。 冷漠桀骜的苍落尘,到底愿不愿意与王权扯上关系,还未可知。他们多少还是有些不安。此刻听到苍落尘扬言要称王齐国,给他们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心中欢腾,呐喊声自然震耳欲聋,简直要把这大殿的琉璃顶掀了去。 "你,你竟然还敢承认?"几位侯王听了,立刻暴跳如雷。还以为苍落尘至少会装装样子,再使些阴谋诡计,以迫使他们自动放弃。想不到人家倒好,大大方方,直截了当便承认自己怀有当王的野心,这样反而让他们有些无话可说。 "苍落尘!"将镇南侯推到一边,忠义侯越众而出,指着苍落尘,厉声呵责,"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因为欺君罔上被打入天牢,早已不是那个御封的苍将军了。既然侥幸逃得命来,就该安分守己才是。可你不但不思悔改,竟然还想着登基称王。即使我们田家人不计较,这满朝文武……"说到这里,忠义侯眼角余光看到了整整齐齐、在苍落尘身后对他怒目而视的武将们,立刻改口,"这天下百姓也容不得你这逆贼!""唉,我说你点什么好呢?"半天没出声的赵与鹰终于逮到机会,一边摇头叹息,一边碎嘴道,"说你傻吧,你不爱听;说你聪明吧,你又实在傻得冒泡。你也不想想,先王那么器重苍落尘,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便把他打入天牢?退一万步讲,即使是真的龙颜大怒,又为何关而不杀,每日管吃管喝伺候着?想不明白吧?没事,我向来心地善良,喜欢为人答疑解惑。事到如今,就把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喘口气,赵与鹰晃着扇子,继续胡编乱造:"先王早就对你们起了疑心,暗中派人调查,发现你们几个果然心怀不轨。为此,先王如鲠在喉。想要杀了你们一了百了,可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难服悠悠众口,不免落下一个弑兄杀弟的残暴名声。放着不管,又不免养虎为患。所以,先王定下一计,借故夺了苍落尘兵权,将他打入天牢,假装自断臂膀,等着你们上钩,到时证据确凿,就由不得你们抵赖了。谁知道你们不争气,动作太慢,竟让七王爷抢了先。唉,真是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连谋反都慢人一步。"说着,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最后从靴子里拽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揉成一团,扔向忠义侯。 忠义侯接住,顾不得嫌弃上面的味道,急忙展了开来。其他两个将军见状,也将头凑了过来。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不由得齐声抽了口凉气。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一桩桩一件件清清楚楚,全都是他们背地里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怎么样?到底谁图谋不轨,再清楚不过吧?还有,不要动不动就拿百姓说事。百姓对你们田家可没有多深的感情。齐国这些年来,在你们田家的统治下,国力日衰,内忧外患,老百姓早就苦不堪言。若不是苍落尘平了部族叛乱,敲山震虎,威慑诸国,恐怕早就战火四起,天下大乱了。你们……""行了,别说了。"苍落尘冷冷出声,打断了赵与鹰口沫横飞的长篇大论。以赵与鹰的功力,说到天黑绝对不成问题。阿房还等着他回去吃饭呢,哪有时间听他在这里喋喋不休。 "总之,我意已定。是打是降,你们回去慢慢商量。三日后在这里,给我你们最后的答案。"说完,苍落尘起身便走。 "姓苍的,你不要太猖狂!"天威侯怒吼,"即使你是什么劳什子战神,也不过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能冲锋杀人,不代表你就有能力治理这齐国。不用等到三天后,本王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绝对不会让你如愿以偿!""得了得了,省点力气吧。人都走远了,你嚎给谁听?"赵与鹰"好心"地拍拍天威侯的背,为他顺了顺气,这才摇着折扇,晃晃悠悠地离去。 到了门口,他突然又折返回来,贼笑道:"还有,你们最好不要想一些邪门歪道。比如:派个杀手啦,放点暗箭啦,下点毒药啦之类。"若是他们真敢这么做,万一惊吓到某个人,那苍落尘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到时别说三天之限,恐怕他们连一个时辰都活不过。 说完,他不理会几个侯王被人说中心事的尴尬和恼怒,将折扇收起,一溜烟没了踪影。 韩荣等识货之人暗自钦佩:这赵与鹰虽然不靠谱,但这身轻功确实令人望尘莫及。练成这般功夫,不知吃过多少的苦。这样想着,对赵与鹰的鄙视之情不禁淡了许多。至少,他也是一个颇有毅力和韧性的人。 若是赵与鹰知道众人心中所想,定会笑岔了气。练此轻功,苦头确实没少吃。但是,他轻功进展神速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苍落尘,一天到晚追着那冰山四处乱跑,想不快都不行。 …… 幽静的小院,笼烟的纱窗。香气丝丝缕缕,从屋中溢出。两个火炉上,放着一大一小两只砂锅,那令人垂涎的味道,就是从这里散出。 "阿房,快歇歇吧。要不然主子回来,该责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了。"绮罗一边扇着炭火,一边劝道。 "没事,我不能总是躺着,也该多活动活动了。"阿房柔柔地笑道,用布衬着,将那只小砂锅从炉火上取下,放到桌上。 "绮罗,这锅汤好了,你去给非语送过去吧。"自从逃亡开始,非语便连连受伤。若非他常年习武,身强体健,恐怕早就难以支撑。不过,此刻非语未在院外警戒,并非是因为他体力不济偷懒去了,相反,是因为他坚持要守在这里,最终气得绮罗失去了耐心,一指将他点倒,送回房去睡觉了。 "那个木头,喝了也是浪费。"话虽如此说,绮罗动作却丝毫不慢,端起砂锅,急急向门外走去。 "香,真香。"赵与鹰一进院子,立刻嚷嚷起来。吸溜着鼻子,觅着味道,一路寻至阿房屋外。正好遇到绮罗端着砂锅从屋中出来。 轻巧转身,将赵与鹰伸来的魔爪挡在身后,绮罗笑道:"赵大人请自重,绮罗虽是奴婢,却也不可任意唐突。""唐突你?开什么玩笑?我还没活够呢。"赵与鹰撇撇嘴,流着口水道,"好绮罗,你手上端着的那个玩意儿是什么?让赵大哥看看可好?""这个啊?"绮罗假装思忖,"这可不行。赵大人眼力非凡,看一眼,就看没了。""切,那么小气做什么?警告你啊,要是不乖乖拿出来,我可就动手抢了。"原形毕露,赵与鹰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赵大人何必为难我?这是阿房姑娘专为非语熬制的补汤。若是让你抢了去,阿房姑娘责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更何况,这汤乃是大补之用。赵大人精力旺盛,若是再补,恐怕就会鼻血横流了。那样,实在有损您潇洒的形象。赵大人若是想喝,屋里还有很多呢。"绮罗悄悄笑道,"那是阿房姑娘专门为主子准备的,味道绝对没得说。"话刚说完,赵与鹰立刻没了影子。屋中传来阿房的声音:"赵大哥,你回来了。""阿房妹子,你的手艺可真好。"虽然是在对阿房说话,可是赵与鹰一双眼,从进来起就盯在了砂锅上,挪也挪不开。 抿嘴一笑,阿房问道:"赵大哥,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吃点可好?""好。""不好。"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出言否决的,正是苍落尘。 "落尘哥哥。"阿房走到苍落尘身边,去接他脱下的外袍。 伸手揽住阿房,苍落尘单手将外袍扔到衣架上,回身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刚好一些,不多躺着歇歇,起来做什么?"倒了杯热茶放在她的手上,苍落尘皱眉道。 她的手,依旧冰凉。纵然在这么暖和的屋子里,仍然没有一丝暖意。 "再忍一段日子,等服了赤落散,你就不会这样难受了。"虽然她不说,但是他知道,她睡梦中那紧锁的眉,还有轻轻的呻吟,让他的心刀割般痛。 捧着手里暖暖的茶盏,听着苍落尘关心的话语,阿房脸上漾开明丽的笑靥,似清泉纯净,似云朵温柔。 绝世的容颜映衬着幸福的笑靥,纵然是最昂贵的珠宝与最锦绣的繁华,都难以及其万一。 赵与鹰的贼眼滴溜乱转,趁着二人甜甜蜜蜜的时候打开砂锅,正欲大快朵颐,眼角余光看到了阿房的笑颜,立刻转过头来,两眼发直。 "怪不得说秀色可餐,能看到阿房妹子这一笑,即使十天不吃饭也值了。我说阿房妹子,你对着那家伙笑纯属浪费。反正在他心里,你无论怎样,都是最美的。有这功夫,你不如多对着赵大哥笑笑。也只有我这怜香惜玉、风流倜傥、风韵雅致、赏花惜景之人才能欣赏你这倾城一笑。"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筷子,出手如电,直探锅中的精致膳食。突然眼前一花,苍落尘身影闪过,砂锅立刻不翼而飞。 赵与鹰猝不及防,收势不及,筷子径直插进烧得正旺的火炉,连同其上那只手,也险些被炭火燎成猪蹄。 眼含热泪,赵与鹰将那只猪蹄,不对,是自己的手,凑到眼前。只见上面干净溜溜,汗毛尽数无踪。凑到鼻端闻闻,焦臭味清晰可辨。 吸溜吸溜鼻涕,赵与鹰伸出另一只手,爱怜地轻抚着那只汗毛尽褪、偷吃未遂的魔爪,语气悲痛:"乖,别哭,爹爹这就为你报仇。"然后,瞪着已经将砂锅放在桌子上的苍落尘,暴跳如雷:"姓苍的,你不要欺人太甚!我阿房妹子平安归来,又做下这般美味庆贺。我吃几口怎么了?你怎么能下这样的毒手?你的心肝让汪汪吃了?告诉你,看在兄弟的份上,我已经忍你很久了!我帮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不感谢也就罢了,还卸磨杀驴。咳咳,不对,是卸磨杀我。你今天若是不让我吃,我就和你拼了,把你打成年画贴在墙上!"士可杀不可辱!尤其是在美人面前,绝对不能失了尊严。这样想着,赵与鹰更加气势汹汹,向着苍落尘迈出一步,再一步。接着……踉跄退了三步。 "你……你想干什么?"声音发颤,赵与鹰看着冷笑的苍落尘,节节后退。澎湃的气势来得快,去得更快。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啊……我警告你,猫急上房,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再这样仗势欺人,我可真的翻脸不认人了啊!"呜呜,他现在反悔,收回之前那几句挑战宣言还来不来得及?去他的士可杀不可辱,想辱就尽情地辱吧,反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自从他死皮赖脸要和苍落尘称兄道弟时开始,就已经把脸撕下来揣兜里了。谁知今日佳人美食双重刺激,他脑子一热,又把这脸皮找出来贴回去了。这下好了,看苍落尘的样子,分明是想把他打成年画,贴到墙上。 救命,他不想再肿成胖子。雪地里的一幕才过去没多久,那种火辣辣的感觉还未淡忘,他可不想这么快又重温一次。 不过,赵与鹰色厉内荏的威胁对苍落尘来说,显然毫无作用。 "没事,你不要客气,我给你报仇的机会。砂锅就放在这里,只要你拿得走,随便你怎么打我,我都不会还手。"苍落尘语气依旧淡漠,听不出他是玩笑还是认真。 瞄一眼淡然而立的苍落尘,再瞅一眼冒着热气的砂锅,赵与鹰稍作犹豫,决定豁出去了。 人活在世,不蒸馒头争口气。若是今日侥幸得手,不但美食到手,还可以在阿房眼中树立自己光辉高大的形象,更可以胖揍苍落尘一顿,扬眉吐气一回。 退一步讲,即使抢不到,凭着他的逃命功夫,也应该不会吃什么大亏。 主意拿定,赵与鹰抱拳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你接招吧!"影随声动,"招"字未出,赵与鹰的身影已经窜到苍落尘身前。他早就盘算好了,论功夫,再有两个他也不够苍落尘打的,唯一的胜算,就是依靠他这身绝世轻功。 所以,赵与鹰使了个诈,准备趁苍落尘不备,先发制人。这屋子狭小,他二人距离甚近,胜算极大。即使不成,他也可以转身逃跑,溜之大吉。 可惜,想象和事实之间终归是有差距的。 赵与鹰确实如同计划中的那样,瞬息间冲到了砂锅前。可惜还没来得及动手,衣领便被人揪住,接着天旋地转,被一股巨力扔了出去。 从赵与鹰抱拳,到被苍落尘扔出,只是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阿房没有武功,根本没有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只听得一声闷响过后,屋子里便恢复了平静。 苍落尘,依旧站在原地;砂锅,仍然摆在桌上。只是,那个张牙舞爪、喋喋不休的赵与鹰不见了,而屋顶,多出了一个大洞。抬头看,阳光明媚,天空碧蓝如洗。 "落尘哥哥,这样对赵大哥是不是不太好?"不用问,阿房也猜到了那个洞的来历,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 本来,她就准备了赵与鹰的份儿,谁知,他还一口未吃,便被苍落尘扔了出去。 "没事,他自己说了,十天不吃也没关系。"随意瞄了一眼头顶上的洞,苍落尘淡淡说道。 见过没眼色的,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赵与鹰这种狗皮膏药,扔出去都算轻的。悄悄蹲在一边偷偷摸摸吃几口也就算了,可以不和他一般计较。谁知吃还堵不住他的嘴,非要胡言乱语,自己找抽。要不是因为阿房在场,早就把他揍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了。 不再提那个烦死人的赵与鹰,苍落尘将阿房扶坐在椅子上,盛了一碗香气四溢的热汤,摆在她的面前。 "多喝一些,这些日子,你瘦了许多。"语气依旧淡然,眸子里,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感。 "嗯。"被苍落尘炙热的视线烧红了脸颊,阿房低着头拿起汤匙,正要喝时,又将汤匙放下。 起身端来一个托盘,将上面的几碟菜肴一一摆在桌上,阿房轻笑着:"让赵大哥搅得差点忘了。落尘哥哥,尝尝看合不合口味。"点点头,苍落尘提起筷子,依样夹些,送入口中。虽然只是些凉拌的素菜,却清香爽口,唇齿留香。 "想不到,你除了煲汤,这做菜的手艺也是一流呢。"放下筷子,将阿房拉到身边坐下,苍落尘淡笑道。 "落尘哥哥喜欢就好。"阿房俏脸越加绯红,羞涩地笑着说道,"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还担心会不合落尘哥哥的口味呢。""怎么会?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苍落尘轻抚阿房黑亮及腰的长发,舀起一勺汤送到她的口边,"只是,以后不许再这样辛苦。你身体虚弱,千万不要累坏了。""不累的。"阿房顺从地喝下苍落尘喂的汤,轻笑着解释,"都只是些凉拌的小菜,既快又省事。"看到苍落尘吃着她精心调制的菜肴,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幸福而又充实。 "那也不行。"苍落尘坚持道,"若是想下厨,也得等你完全康复才行。"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过,你可以每日熬汤给我喝。"忘不了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阿房红着脸,垂着头,羞羞怯怯,用轻灵的声音问了他一个令他欣喜若狂的问题:"那我……一辈子做给你喝……好不好?"她的汤,有家的味道。 这样的味道,让他眷恋。 推开非语房门,绮罗脚步轻快,迈进屋来。 先将砂锅放在桌子上,然后绮罗脚步轻快走至床边,凤眼含情,深深凝望着非语沉稳、刚毅的睡颜,眼神中有着欣喜,却也掩藏着几许落寞和无奈。 良久,她方才伸手拂过他的穴道,眼中神情尽敛,娇笑道:"起来了,木头,吃饭了。"穴道一解,非语立刻翻身坐起,他二话不说,便欲穿鞋离开。 "喂!"绮罗娇俏的脸立刻笑容退去,凶巴巴叉着腰,挡在非语面前,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这么一个大美人站在你面前软语轻言,你不搭讪也就罢了,竟然视而不见。你是不是不正常?要不要让人来帮你看看?"对于绮罗的泼辣,非语早就见怪不怪,冷着脸也不答话,身行晃动,想要闪过绮罗。 绮罗同为亲卫营侍卫,又被苍落尘选来服侍阿房,身手自然也是出类拔萃,即使非语未曾受伤,想要赢过绮罗,也得费一番功夫。更何况现在伤势未愈,脚步虚浮,自然不是绮罗对手。十几个回合下来,依然无法躲开她的拦阻。反倒是绮罗越玩越开心,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让开!"忍无可忍,非语终于低喝出声。她点晕他也就罢了,现在他想去看看阿房,这绮罗不但百般阻挠,甚至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要不是看她是个女人,他早就不客气了。 "你这惜字如金的木头疙瘩,终于舍得说话了啊?"绮罗娇嗔地瞪了非语一眼,撇撇嘴道,"我知道你担心阿房,可是,总得等你身子好了再去吧?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我让你去了,阿房肯定也会让你回来休息。何苦要费事?""我不是担心她!"非语直觉反驳,"我是侍卫,理应守在阿房姑娘身边。"说完,便觉失态。以他向来沉默寡言的性子,此刻如此快速反驳回应,本身就是极大的破绽。无疑是在告诉绮罗:他有多关心阿房,关心得超过正常主仆之情。 好在绮罗似乎并未发现他的异常,柳眉弯弯,嗤笑道:"若是那样,你更不用去了。主子早已回来,此刻正与阿房一起用膳。有苍落尘在,阿房姑娘哪里会有危险?"说完,从砂锅中舀出半碗补汤,递到非语面前:"你就安安稳稳坐着喝吧,这是阿房专门为你熬的。"胸口一热,其中还夹杂着隐约的痛。非语怔怔接过碗,乳白色的汤汁随着手的颤抖在碗中轻轻摇曳,醇香、温暖,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在空气中舒展变化,宛若最轻灵的舞者,醉了人心。 "快喝呀,凉了就不好了。"绮罗见非语发呆,出声催促。 对绮罗的催促置若罔闻,非语依然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如同捧着天下最贵重的宝物,良久未动。 绮罗凑到非语耳边,压低声音说道:"阿房可是特意交代,要你趁热喝下。你这样拖拖拉拉,莫非是嫌弃味道不好?若是这样,我可就回去对她实话实说了。"这句话胜过千言万语,非语二话不说,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绮罗接过空碗,又盛满递回去。不消片刻,小小的砂锅已然见底。 见非语吃完了,绮罗将砂锅与碗收拾好,放在一边。随即紧挨着非语坐在床上,艳丽娇媚的凤眼锁在他的身上,专注而深情。 见绮罗突然坐到自己身边,非语想也不想,立刻起身欲走,并非是因为厌恶,而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常年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使他本能地拒绝任何人的靠近,除了"她"。 看着非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举动,绮罗神情微黯,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随即隐匿不见。 "你先别急着走,我有话要说。"她伸手拉住他的衣服下摆,语气虽轻却坚决,娇媚明艳的脸上神情严肃认真,还有着微微的忐忑。 从未见绮罗露出过这样的神情,非语立刻点头道:"你说吧。"能让向来嬉笑调侃的绮罗如此郑重其事,想必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非语。"绮罗仰视着非语,问得直截了当,"你可知道我早就爱上了你?"饶是木讷沉默的非语,闻听此言,亦是有些错愕。原以为绮罗要说的事情和亲卫营,或者是阿房有关,却万万没想到,她会冒出这么一句。 不用回答,单是看着非语瞠目结舌的样子,绮罗心中便已有了答案。这块木头,果然从未察觉她的情愫,虽在意料之中,却也难免伤怀。 轻叹口气,绮罗继续说道:"自从这次你护着阿房离开,我就下了决心。等你回来,我一定要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你。哪怕你因此觉得我不够矜持,太过轻浮都无所谓。至少,我已经努力过,争取过。江湖儿女快意恩仇,那种扭扭捏捏的样子我学不来。我只问你:你对我可有情?哪怕只有一点点。"绮罗的眼神,执著、深情。非语对这样的眼神再熟悉不过。有多少个日夜,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他都是用这样执著深情的眼神孤独地凝视着阿房。 这样的眼神,美丽得让人心碎。 "对不起,绮罗,我……"哑着嗓子开口,非语干涩地道歉。同病相怜,他自然理解绮罗的心情。可是,他向来不善于说谎,也不想说谎,所以,只能用对不起这三个字来回应,虽然他也知道,这样的道歉毫无意义。 "先不要急着拒绝我。"出声打断非语的话,绮罗急急说道,"我再问你: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讨厌?"强作镇定的神情掩饰不了颤抖的声音,绮罗身子绷直,等待非语的回答。这是她最后一点希望。 诚实地摇头,非语干脆地回答:"没有,我从来不曾厌恶过你。"这也是实话。 "这就够了。"听到这话,绮罗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了许多。欣欣然站起身,她重新露出那娇媚艳丽的笑容,"只要你不讨厌我,就请给我一个机会。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把我看成你的搭档,而是将我当成一个女人来欣赏,可以吗?"将她当成女人来欣赏?非语脑海中立刻浮起另一个清纯温柔的身影。他的心,早已被占据,哪里还有余地去欣赏别的女人? 虽然,这份情意,从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是痛苦、是悲剧,但是他依然守着这份感情,任它痛心蚀骨,也无怨无悔。 这样的痛苦,他再清楚不过。既然无法再去爱她,又何必给她一份隐约的希望?别开眼,不再看绮罗的眼,非语开口,便欲拒绝。 "不要轻易抹杀我的情感,非语。"看出他的意图,绮罗抢先开口,"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比你对阿房的少。既然你已经体会到了这份痛苦,那又怎么能狠得下心,让我也尝到这种绝望的滋味?"语气低沉平静,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什么?!"非语倒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盯着绮罗。这个秘密他一直隐藏得很好,自信除了赵与鹰以外再无人发现,却不想,这个秘密竟会在这个场合从绮罗嘴里轻松说出。她,怎么会知道? "很意外吗?"看着非语震惊的样子,绮罗淡然一笑,"我不是说了吗?我早就爱上了你,就如同你爱着阿房那般。你的眼中只有她的一颦一笑,我的眼中,亦关心着你的一举一动。你的心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多少次,在他凝视着阿房的时候,她也在凝视着他,只是,他的视线,从未落在她的身上。 "非语。"绮罗站起,趋前一步,在他面前站定,直视着他漆黑的眼,"我再一次恳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不求你现在就会爱上我,但是至少让我走近你,陪在你的身边。哪怕你这一生都无法忘掉阿房,我也不会计较。我会永远爱着你,一如你爱着她。"即使无法得到他的爱,但是只要在他心中,她与其他人有些不同,就已足够了。 绮罗的话说完,室内陷入一片静寂。想说的话都已经说了,绮罗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非语。非语亦没有做声,面对绮罗的坦诚火热,他不知自己该说点什么、能说点什么。 两只燕子从远处飞来,黑色轻灵的身影在天空划过优美的痕迹,轻轻落在屋檐上。它们似乎也感觉到了这静寂尴尬,这流淌着淡淡哀伤的气氛,不再吱吱喳喳,静静地歪着头,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绮罗打破了这片安静。 "我先走了,你也休息吧。"粲然一笑,仿若什么事情都未发生,绮罗收拾碗筷,走出房去。轻轻掩上房门,门将二人的身影阻隔开来。 看着绮罗离开,非语神情黯然,想要迈步出门,却最终改了主意。 重重躺倒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非语神思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忽然翻身坐起,从衣襟内掏出一只小小的袋子。 袋子是棕色的,闪着柔软华贵的光泽,应该是兽皮制成。轻轻抽开上面的细绳,将里面的物体倾倒在手心上,原来是一个木珠,中间有孔,香气清幽,沁人心脾。 这是阿房被嬴政带走时落下的香木珠链。在他将其交给苍落尘之前,悄悄解下了其中一枚木珠。这是他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藏了私。从那时起,这个木珠便被小心地珍藏在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片刻不离。 手掌蓦然缩紧,将木珠牢牢攥在掌心,许久,许久……闭合的门外,绮罗垂着头,将手背堵在嘴上,掩去酸涩的哽咽和抽泣。然而,泪水依旧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滴滴溅落于地,从火热变成冰冷。 门内门外,各自心伤。他们的未来,将会如何? …… 齐国都城最奢华的酒楼,店门紧闭,与以往的热闹繁华截然相反。门口挂着的牌子显示,这家酒楼已经被人包场。 "混蛋!苍落尘这个混蛋!"几个伙计站在一楼空荡荡的大厅,听着楼上传来的摔盘子砸碗和破口大骂的声音,他们吓得缩一缩脖子,纷纷躲向后厨。这些伙计常年招待达官显贵,自然知道不该听的千万不能听,免得惹祸上身。 二楼的一间包间内,地上狼藉一片,山珍海味遍地皆是。镇南侯眼眶赤红,犹自破坏着一切能够破坏的东西。那声嘶力竭的怒吼,也自然是出自他口。 皱着眉头看着抓狂的镇南侯,天威侯终于按捺不住,皱着眉头出声制止:"行了三哥,你这样破口大骂,苍落尘又听不到,有这工夫还不如坐下来想想该如何对付他。"从一进来,镇南侯就像个泼妇一样连骂带砸,吵得他头都疼了。虽说镇南侯头脑简单对他来说是好事,但是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他们此刻共同的对手,是那个高深莫测的苍落尘。 而这个头脑简单的镇南侯,显然不是可以商量的对象。 "四哥,苍落尘给咱们定下来了三日之约,你看咱们该如何应对?"将视线转向忠义侯,天威侯的态度恭谨了许多。他们兄弟三人,要数忠义侯最是沉得住气,也最有打算。天威侯在来都城之前,已经悄悄派人向忠义侯示好,明面上虽然三个侯王各自为政,实则忠义侯与天威侯早已在暗中结成同盟,准备一起对付镇南侯。 当然,这一切镇南侯毫不知情。 听到天威侯出声呵斥于他,镇南侯眉毛一竖,便要发威。 始终沉默不语的丞相见状,急忙来打圆场:"几位侯王都少说几句,咱们现在可没工夫斗嘴。"丞相在朝中为官多年,人脉极广,说出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所以,见他开口,镇南侯纵有满腹火气,也只得悻悻忍下,气呼呼坐到一边不再言语。 见镇南侯终于安静下来,忠义侯这才轻咳一声,缓缓开口:"苍落尘身经百战,屡战屡胜,确实不可大意,不过,我们也不必将他想得太过棘手。毕竟战场和朝堂是两回事,他骁勇善战不假,但论起官场上的明争暗斗,他不一定在行。最值得提防的,反倒是那个嬉皮笑脸的赵与鹰。苍落尘上次出征,就是他做军师。这次诛杀七王叔,也是赵与鹰主持大局。由此可以推断,苍落尘的战功,必是出自他的谋划,所以,我们最需要对付的,首先是赵与鹰,其次才是苍落尘。"只要杀了赵与鹰,苍落尘有勇无谋,自不足虑。 "忠义侯说得有理。"丞相微笑道,"不过,那赵与鹰此刻与苍落尘住在一处,又有亲卫营侍卫保护,加之其轻功绝伦,刺杀之计恐难成功。唯今之计,只有将他们一网打尽,才是上策。""哦?依丞相所言,似乎已有主意?"忠义侯眼睛一亮。论资历、论经验,他们兄弟三个加起来也不及丞相的一半。狼子野心的忠义侯,早在几年前就主动与丞相交好,金银珠宝送了不计其数。这次更是许以重金和封地酬谢,请得丞相站在他们这一边。除了借重他的人脉,更要依仗他的智谋。 眯着眼扫视了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几个侯爷,丞相将手中茶杯凑到嘴边轻呷一口。这个茶杯一直被丞相端在手中,是这个房间中唯一完整的器皿。 "这茶倒是不错,只可惜这煮茶的水不好,平白糟蹋了好东西。"丞相慢悠悠说着,将剩下的茶倾倒在地上,继续把玩着茶杯。 "有话你就快说啊,想喝茶我回头让人给你送一车。"镇南侯头上冒火。他这里急得团团转,那边厢还有心情挑三拣四品茶,换了别人,他早就一拳打过去了。 "等等三哥。"忠义侯心中一动,连忙打断镇南侯的话,"丞相到底何意,请直言。""还是忠义侯深知老夫之意。"丞相依旧笑得不疾不徐,"赵与鹰与苍落尘就是这茶,皆为人中上品,一文一武,配合得无懈可击。我们既然不能抹杀这茶的味道,就只能从这泡茶的水上做功夫。而这水嘛……"说到这里,丞相刻意卖了个关子,看到三人的视线齐齐聚在他的身上,这才慢悠悠说道:"这泡茶之水就是崇月神教。"三人茫然相视,即使是三王中最聪明的忠义侯,也摸不透丞相这话中的意思。 "丞相此言何意?"天威侯开口问道,心中则暗骂这死老头打哑谜卖关子。 "既然几位侯爷不解,那老夫就直说了吧。三日工夫,时间短暂。加上众多武将尽数支持苍落尘,我们若想以武力争夺未免太不现实。既然大路不通,那我们只有剑走偏锋,赌上一赌。"说到这里,丞相压低声音,继续道:"苍落尘不是想称王吗?那我们就将计就计,同意他称王,但是有一个条件。他必须开坛祭天,请来崇月教的神兽白泽;否则,就说明他逆天行事,不配做这齐国的君王。"三个侯王眼睛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丞相。他是不是老糊涂了?这样的办法也能想得出? "丞相,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镇南侯忍不住,首先发问。苍落尘又不是白痴,怎么会同意这样的条件? "是呀丞相。"天威侯也附和道,"这个条件根本就不可能实现,这样明摆着就是在戏弄苍落尘,他肯定不会答应。"这个条件一提出来,还有什么好谈的?苍落尘肯定会直接发兵,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丞相眼中闪着精光,笑得意味深长:"不,他会答应。事到如今,你们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苍落尘要和你们谈判,而不是直接动手?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不敢?" "对,不敢!齐国国力本就平平,加上连年战乱,早已是内忧外患。七王叔此次谋反,虽然苍落尘迅速平息,但是依旧民心惶惶。而你们三人,虽然手下兵将不及他多,但是却各守一方,形成鼎立之势。一旦开战,纵然他能将你们尽数击败,也必然会耗时耗力。万一诸国趁虚而入,胜负难料。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再燃战火。""可是,请来神兽白泽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这样的条件,提了和不提有什么区别?"忠义侯也琢磨不透。 "你们可知道这崇月教是谁所创?"丞相突然转了话题。 三人同时摇头。 这崇月教崛起迅速,半年工夫便渗透进齐国的角角落落。他们早就得了密报,说是七王叔与这崇月教主来往甚密。可是任凭他们想尽办法打探,却始终不知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教主身份为何。 "实话告诉你们吧。这崇月教其实就是赵与鹰一手创立的。就是因为他在筹来的军粮中动了手脚,才使得七王叔兵败如山倒,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丞相解释道。 忠义侯顿时恍然大悟:"丞相果然妙计!这样一来,他们一定会答应,而我们只要将计就计即可!"其余二人面面相觑,依旧云里雾里。什么跟什么啊?他们怎么听不懂? 见两个兄弟一片茫然,忠义侯心中冷笑。就这点能耐,还想和他争天下? 心中虽然不屑,但是他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心平气和解释道:"赵与鹰创立这崇月教,目的自然是为了控制百姓的信仰。利用无知愚民的崇敬之心,将他们变成自己隐蔽的力量。这一点,与七王叔一役就可看出。但是,齐国现在并非只有崇月教一家,其他大小教派数不胜数。虽然崇月教发展迅速,但是一时也难以动摇其他教派的根基。想必赵与鹰也正在寻找一种办法,可以事半功倍、一劳永逸地解决其他教派。这样,苍落尘登基为王之后,只要确立崇月教为国教,即可轻松掌控这广大教众,使之心悦诚服。""哦。我懂了。"天威侯也终于明了,"你是说赵与鹰一定会利用这次机会,装神弄鬼,骗取百姓的信任,使他们相信崇月教确有神力?"忠义侯点头应道:"不错。最简单、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派人假扮神兽白泽,既堵了我们的口,又能迷惑百姓,吸引他们加入崇月教。此乃是一举两得。""那我们只要当众揭穿他们的障眼法,就可以煽动百姓,为我们所用!"镇南侯也终于转过弯来,抚掌大笑。 "不错。"丞相一直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开,"苍落尘祭天那日,就是分出胜负之时。要不要赌这一把,你们自己决定。"这种事,他们想得到,苍落尘和赵与鹰也必然会想到,自然会有所防范。他们的机会各有一半,谁输谁赢,听天由命。 "赌了!"镇南侯首先吼道。赌这一把,还有胜算;不赌,苍落尘也必然不会放过他们。不愿掀起战火,不代表不能掀起战火。逼得急了,苍落尘必定会不计后果,先灭了眼前的威胁。 天威侯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忠义侯。忠义侯思忖片刻,终于缓缓颔首:"我也愿意赌这一把。"见忠义侯也同意了,天威侯自然无话好说。 于是召来伙计,换了一个包厢,重新布上酒菜,开始细细谋划。 三日之期,转瞬即过。 三个侯王依计行事,对苍落尘说出了他们的条件。不出所料,苍落尘爽快地应承下来。约定七日后开坛祭天,祈求白泽降临。 话虽如此说,实则双方都是心知肚明:祈求白泽降临是假,他们要较量的,是谁的安排更胜一筹。 条件谈妥,立刻各行其事。 三个侯王连同丞相匆匆离开,加紧布置。而苍落尘和赵与鹰则悠哉游哉回到小院,闭门不出。 午后的阳光惬意地洒在院中,不时抚弄着那些鹅黄娇嫩的迎春,它们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洒在闲坐的三人身上。 男子帅气,女子柔美,这样的景致,恍若身在画中。 "落尘哥哥,你真的能唤来白泽?"阿房担心地问道。这分明就是三个侯王和丞相定下的诡计,想要引诱苍落尘上当。 "别担心,我早有准备。"苍落尘淡淡笑着,温暖、自然。这样的微笑,只有在阿房面前才会情不自禁地流露。 "阿房妹子尽管放心!这天下还没有你赵大哥办不成的事。"赵与鹰在一边拍着胸脯夸下海口,扬扬得意,眉飞色舞,"到那日,你尽管放下心,看上一场好戏就行。""我也可以去吗?"阿房急忙问道。她自然明白祭天之日必是危机四伏,虽然想要陪在苍落尘身边,却又担心会令他分心,连累到他。 "嗯。若有兴致,你不妨一起来看看。"苍落尘点头。 见苍落尘应允,阿房的心立刻放了下来。以苍落尘的性子,自然不会让她身陷险境。既然同意她一同前往,必是有了万全之策。 "嗯。"轻轻点头应道,阿房心中也有着小小的好奇:到底这二人定下了何种计策? 七日后。 齐国都城郊外,人山人海。 苍落尘要祭天酬神,请来神兽白泽之事,经过有心人士的宣扬,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除了都城百姓蜂拥而至,更有许多人从远方专程赶来,想要一探究竟。 士兵们甲胄加身,仗剑持矛,将祭祀之地围得密不透风。 越过士兵,可以看到祭祀场地中间搭起两座五丈高台。 另一边搭起的暖棚内,早已坐了几个人,兀自在那里交头接耳,嘀嘀咕咕,正是三位侯王。 丞相与一众支持他们的文官站在后面,透过暖棚前飘扬的黑罗纱幔注视着两座高台,捋着长须面带微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苍落尘也太过分了。眼看时辰就要到了,却还迟迟不来。莫非是临阵脱逃,不敢来了?"镇南侯不满地说道。 不想,话刚说完,便看到前方守备的士兵和围观的百姓纷纷退向两边,自发地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 为首一人英姿勃发,俊逸的面容淡漠冷然。身后跟着诸多武将,身着金甲银盔,威风凛凛。 苍落尘带着身后人等进入暖棚,三位侯爷立刻觉得呼吸一滞,身边的空气在苍落尘寒冽的气场中仿佛凝结成了冰。 不由自主向后挪动椅子,稍稍远离这个寒冷的男人之后,忠义侯向着身边的司礼官使了个眼色,司礼官急忙上前躬身道:"苍将军终于来了,现在时辰已到,还请苍将军速速登台祭天酬神。"苍落尘淡漠的黑眸扫过暖棚中众人,最后定格在丞相身上。稍作逗留,随即移开。 "吉时到,祭天!"司礼官步出暖棚,长声唱诺。 苍落尘随后迈步而出,昂然立于场地中央。俊逸冷漠的面容,修长挺拔的身姿,以及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尊贵和霸气,在阳光笼罩下,真是如神祇一般。 不只是围观百姓啧啧赞叹,就连三位侯王也不免暗自嫉恨:这苍落尘,确实比他们更有王者之气。 见苍落尘站定,司礼官正要按照祖上制定的繁文缛节,按部就班开始祭天仪式。却不料耳边传来苍落尘冷冷的声音:"免了,最后一项。""啊?哦,好。"虽然错愕,但是司礼官反应极快,立刻依言行事,"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叩吾苍窿,国运安和。祭天!"语落,苍落尘纵身跃起三丈有余,借势在台柱上轻点一下,便又将身形拔高许多,他稳稳落于高台之上,巍然不动。 高台上,早已立着两条人影。其中一人长身玉立,穿着银色长袍,脸上带着银色面具,正是崇月教主赵与鹰。另一人随从打扮,手里拿着祭天用的器皿圣物,身量纤弱。 "赵大哥,我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随从打扮之人正是女扮男装的阿房。她本以为自己是要留在暖棚中的,却没想到会被赵与鹰带到这里。向下看,人头攒动挤挤挨挨,阿房不由一阵眼晕,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没事没事,放松一点。有赵大哥在,不用担心。"赵与鹰嬉笑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既然是看戏,自然要离得越近越好。"正说着,只见眼前人影一闪,苍落尘已经跃上高台。 单手撑额,赵与鹰哭笑不得,低声道:"我说兄弟,你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虽说是假的,但是该走的过场总是要走的吧?"这也太缺乏装神弄鬼的专业精神了吧? "少废话,开始吧。"苍落尘冷哼一声,不耐烦道。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些装神弄鬼的破事儿。要不是为了尽快把事情搞定,让阿房可以过上平静的日子,他早就兵戎相向,掀起一片血雨腥风了。 "行行行,我算是服了你了。"赵与鹰举手投降,随即接过阿房手中圣物,高高举起,扬声高喝,"崇月神教,顺天应命。神兽白泽,万物之精。祈福齐国,云开月明。指点吾兮,尘散雾清。"说罢,将圣物递给苍落尘,郑重道:"请苍将军祭天酬神,恭请神兽白泽临世现形。"苍落尘接过圣物,亦朗声道:"齐国连年战火,百姓民不聊生。苍落尘不才,愿救民于水火,使我齐国百姓免受荼毒。今特请白泽降世,指点吾辈迷津。"说完将圣物交还赵与鹰,单膝跪地,焚香祷告。 三个侯王与丞相早已从暖棚中走出,嘴角边挂着讥讽的笑容。这祭天地点是他们所选,高台是他们亲自督建,还派了重兵日夜把守,可疑人等一概不准接近。苍落尘想要在这里动手脚,万万不可能。他们倒要看看,这苍落尘如何变出白泽。 围观百姓更是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台,唯恐漏掉一丝动静。 可是等了好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喧嚣声越来越大。就在场面接近失控的当口,突然,对面高台上腾起一股白色烟雾。 这烟雾迅速蔓延,很快便笼罩了整个高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啊!"惊呼声响成一片,人们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张口结舌。 "白泽,真的是白泽?!" "老天爷显灵了!" "神兽,神兽!" 惊呼声响彻云霄,不知是谁带了头,围观百姓呼啦啦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怎么会?"三个侯王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高台上那个雪白的身影却由不得他们不信,白泽,真的出现了! 此刻,白烟稍淡,依稀可以看出那高大身影的面目。只见它高约两丈,口阔额方,头上长角,身后有翼,浑身上下披着雪白长毛,银光闪闪,无风自动。 见白泽出现,赵与鹰俯身叩拜:"白泽临世,自有圣君。还请神兽指点迷津,佑我齐国国泰民安。"闻言,白泽昂首长鸣,声音似狮似虎,宏远悠长。随后,突然口吐人言:"落尘为王,社稷恒昌。"声若洪钟,振聋发聩。 语毕,脚下再次腾起白雾,众目睽睽之下,白泽徐徐升空,向西而去。 "不许走!"镇南侯见状大急,顾不得多想,弯弓搭箭向白泽射去。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万一苍落尘真能变出白泽,那就干干脆脆一箭射下来,揭开真相,让苍落尘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处遁形。 箭去如飞,眼看就要正中白泽。镇南侯大喜,正要呼喊,胸口突然一痛,他低头看去,那只射出的箭不偏不倚插在他的胸口,犹自微微颤动。 旁边的士兵俱是镇南侯亲信,早已得了命令。此时见镇南侯怒喝,也急忙举起弓箭,准备将白泽射成刺猬。 谁知,弓箭尚未举起,数十条青色人影不知从何处闪出,饿虎扑羊般围住持弓的士兵,容不得半点反抗,已将他们制住。 眨眼间被捆成了粽子,这几个士兵还未回过神来,便又看到镇南侯胸口中箭,立毙当场,顿时膝盖一软,纷纷跪倒在地。 忠义侯和天威侯全然没了往日的嚣张,手脚发软地看着苍落尘越走越近。 刚才,就在镇南侯那支箭渐渐接近白泽的时候,突然一道黑影闪过,镇南侯随之便胸口中箭,倒在地上死了。 虽然他们没有看到那支箭是怎么回事,但是那个黑影却看得清清楚楚。除了苍落尘,还会是谁? "你,你竟敢当众射杀镇南侯?苍落尘,你好大的胆子!"天威侯愤怒指责,可惜声音颤抖,毫无声势。 "镇南侯胆大妄为,意图射杀神兽白泽,自该以死谢罪。三王、丞相坑瀣一气,难逃干系。一并带走,听候发落。"苍落尘冷声道。亲卫营侍卫随即上前,将三人捆上。 "对!杀了他们!" "万一伤到神兽,齐国岂不是要遭殃?""分明就是想害死我们!"围观百姓终于回过神来,叫嚷着涌上前来,摩拳擦掌准备动手揍人。 忠义侯、天威侯和丞相百口莫辩。他们虽然笃定那只神兽有假,但却没有证据。若是方才得手射下那只白泽,自可真相大白。谁知这苍落尘竟然如此厉害,眨眼之间拦截离弦之箭,令他们机会尽失。 纵然心中恨恨,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被亲卫营侍卫推搡着带离,沿路上还挨了不少百姓的拳头口水。 身后,传来阵阵欢呼,那是百姓们对苍落尘由衷的崇拜之情。 忠义侯长叹一声:"九弟、丞相,咱们这次真的完了。"想不到啊想不到,他们四个人加起来,还是斗不过苍落尘和赵与鹰两个人。若说先前苍落尘不愿动手杀他们是不敢跳起内战,那么现在,民心所向,地利人和,苍落尘自然不会在乎他们封地上驻守的区区几万兵将。 此命……休矣。 第十一章 劫难归来 历经风雨重相守 与此同时,在齐国王宫金碧辉煌的大殿里。 依旧是满满地站着百余号人,依旧是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与之前不同的,是嘈杂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苍落尘斜倚在赵与鹰搬来的那张榻上,星眸微闭,懒洋洋地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几位侯王。 虽然姿势慵懒,但是苍落尘那强烈的霸气和令人望而生畏的冰冷气质,却丝毫未减。 赵与鹰摇着扇子,站在苍落尘身后,恍然间有种错觉:此时的苍落尘,就如同高傲强悍的鹰隼,而对面那挤成一堆的所谓对手,则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鸡。 抖抖站得酸麻的腿,赵与鹰终于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压抑寂静,扯着嗓子开口了。 "我说几位鸡……咳咳,不对,是几位猴……侯王。"虽然努力想要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但是还是被这蹩脚的开场白坏了气氛。 索性破罐子破摔,他露出那副没正经的真面目:"你们不是有话要对这木头说吗?还不抓紧?再耽搁一会儿让他跑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木头?这分明就是万年寒冰,未等靠近,已经冻得胆寒。 原本与几个侯王站在一起的"保田派"官员,在苍落尘淡漠冰冷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向后退去,本能地远离这个令人畏惧的男子。 很快,几个侯王的身边便出现了一片令人尴尬的空地,只有丞相还固执地站在原地,和几个侯王一起对抗着苍落尘强大的气场。 韩荣与一干武将,站在苍落尘身后,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崇拜和喜悦。他们戎马一生,性格豪放,最见不得那些之乎者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官。加上齐废王重文轻武,多少年来,无论他们为国流了多少血,立下多少功,都始终无法在地位上超越那些每日陪在君王身边阿谀奉承、遇到战争则只会呼天抢地的无能之辈。心中的火越积越重,却始终无处发泄。 直到苍落尘,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将军横空出世,他们武将才终于尝到扬眉吐气的滋味。这个睿智冷静,叱咤沙场,不费吹灰之力便横扫仇由部族,孤身一人便召集起千军万马,举手间平息七王叔叛乱的男子,是他们的战神,是他们的信仰和精神的支柱。 既然现在齐国无主,那这空着的王位,自然应该由苍落尘来坐。 除了苍落尘,他们谁都不服。管你姓田姓张,有胆子,就刀剑上面见真章! 与武将们的气势汹汹相比,文臣们显然不够团结。除了支持苍落尘的文臣面色轻松以外,剩下的则明显分为两拨。 明哲保身者左右观望,做好了当墙头草的准备。另外一拨支持田家王朝的,虽然畏惧苍落尘的气势,但是又不甘心放弃自己的坚持。见丞相毅然站在原地,与苍落尘对峙,他们不由得暗自惭愧,纷纷鼓起勇气,重新站到几个侯王身后。只是目光躲闪,不敢看向苍落尘那深不见底的黑眸。 "苍落尘!"性子最急躁的镇南侯最先开口,"你别这样冷着脸吓唬人,别人怕你,可是我不怕。你的心思瞒不过我,名为带兵勤王,实际上还不是觊觎这个王位?!"黑眸淡淡扫过镇南侯,苍落尘面色不改,薄唇轻启,漫不经心般吐出一句话来:"不是瞒不过,而是压根就没准备瞒着你。这个王位,我要了。"话说得轻巧,仿佛只是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可是,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如投石入水,瞬间激起一阵喧哗。 韩荣等诸多武将,听到这句话,立刻沸腾起来。 之前,虽然他们争得脸红脖子粗,但是毕竟苍落尘不曾亲口承认,而赵与鹰那种泥鳅,十句话没有一句可以当真。 冷漠桀骜的苍落尘,到底愿不愿意与王权扯上关系,还未可知。他们多少还是有些不安。此刻听到苍落尘扬言要称王齐国,给他们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心中欢腾,呐喊声自然震耳欲聋,简直要把这大殿的琉璃顶掀了去。 "你,你竟然还敢承认?"几位侯王听了,立刻暴跳如雷。还以为苍落尘至少会装装样子,再使些阴谋诡计,以迫使他们自动放弃。想不到人家倒好,大大方方,直截了当便承认自己怀有当王的野心,这样反而让他们有些无话可说。 "苍落尘!"将镇南侯推到一边,忠义侯越众而出,指着苍落尘,厉声呵责,"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因为欺君罔上被打入天牢,早已不是那个御封的苍将军了。既然侥幸逃得命来,就该安分守己才是。可你不但不思悔改,竟然还想着登基称王。即使我们田家人不计较,这满朝文武……"说到这里,忠义侯眼角余光看到了整整齐齐、在苍落尘身后对他怒目而视的武将们,立刻改口,"这天下百姓也容不得你这逆贼!""唉,我说你点什么好呢?"半天没出声的赵与鹰终于逮到机会,一边摇头叹息,一边碎嘴道,"说你傻吧,你不爱听;说你聪明吧,你又实在傻得冒泡。你也不想想,先王那么器重苍落尘,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便把他打入天牢?退一万步讲,即使是真的龙颜大怒,又为何关而不杀,每日管吃管喝伺候着?想不明白吧?没事,我向来心地善良,喜欢为人答疑解惑。事到如今,就把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喘口气,赵与鹰晃着扇子,继续胡编乱造:"先王早就对你们起了疑心,暗中派人调查,发现你们几个果然心怀不轨。为此,先王如鲠在喉。想要杀了你们一了百了,可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难服悠悠众口,不免落下一个弑兄杀弟的残暴名声。放着不管,又不免养虎为患。所以,先王定下一计,借故夺了苍落尘兵权,将他打入天牢,假装自断臂膀,等着你们上钩,到时证据确凿,就由不得你们抵赖了。谁知道你们不争气,动作太慢,竟让七王爷抢了先。唉,真是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连谋反都慢人一步。"说着,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最后从靴子里拽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揉成一团,扔向忠义侯。 忠义侯接住,顾不得嫌弃上面的味道,急忙展了开来。其他两个将军见状,也将头凑了过来。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不由得齐声抽了口凉气。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一桩桩一件件清清楚楚,全都是他们背地里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怎么样?到底谁图谋不轨,再清楚不过吧?还有,不要动不动就拿百姓说事。百姓对你们田家可没有多深的感情。齐国这些年来,在你们田家的统治下,国力日衰,内忧外患,老百姓早就苦不堪言。若不是苍落尘平了部族叛乱,敲山震虎,威慑诸国,恐怕早就战火四起,天下大乱了。你们……""行了,别说了。"苍落尘冷冷出声,打断了赵与鹰口沫横飞的长篇大论。以赵与鹰的功力,说到天黑绝对不成问题。阿房还等着他回去吃饭呢,哪有时间听他在这里喋喋不休。 "总之,我意已定。是打是降,你们回去慢慢商量。三日后在这里,给我你们最后的答案。"说完,苍落尘起身便走。 "姓苍的,你不要太猖狂!"天威侯怒吼,"即使你是什么劳什子战神,也不过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能冲锋杀人,不代表你就有能力治理这齐国。不用等到三天后,本王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绝对不会让你如愿以偿!""得了得了,省点力气吧。人都走远了,你嚎给谁听?"赵与鹰"好心"地拍拍天威侯的背,为他顺了顺气,这才摇着折扇,晃晃悠悠地离去。 到了门口,他突然又折返回来,贼笑道:"还有,你们最好不要想一些邪门歪道。比如:派个杀手啦,放点暗箭啦,下点毒药啦之类。"若是他们真敢这么做,万一惊吓到某个人,那苍落尘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到时别说三天之限,恐怕他们连一个时辰都活不过。 说完,他不理会几个侯王被人说中心事的尴尬和恼怒,将折扇收起,一溜烟没了踪影。 韩荣等识货之人暗自钦佩:这赵与鹰虽然不靠谱,但这身轻功确实令人望尘莫及。练成这般功夫,不知吃过多少的苦。这样想着,对赵与鹰的鄙视之情不禁淡了许多。至少,他也是一个颇有毅力和韧性的人。 若是赵与鹰知道众人心中所想,定会笑岔了气。练此轻功,苦头确实没少吃。但是,他轻功进展神速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苍落尘,一天到晚追着那冰山四处乱跑,想不快都不行。 …… 幽静的小院,笼烟的纱窗。香气丝丝缕缕,从屋中溢出。两个火炉上,放着一大一小两只砂锅,那令人垂涎的味道,就是从这里散出。 "阿房,快歇歇吧。要不然主子回来,该责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了。"绮罗一边扇着炭火,一边劝道。 "没事,我不能总是躺着,也该多活动活动了。"阿房柔柔地笑道,用布衬着,将那只小砂锅从炉火上取下,放到桌上。 "绮罗,这锅汤好了,你去给非语送过去吧。"自从逃亡开始,非语便连连受伤。若非他常年习武,身强体健,恐怕早就难以支撑。不过,此刻非语未在院外警戒,并非是因为他体力不济偷懒去了,相反,是因为他坚持要守在这里,最终气得绮罗失去了耐心,一指将他点倒,送回房去睡觉了。 "那个木头,喝了也是浪费。"话虽如此说,绮罗动作却丝毫不慢,端起砂锅,急急向门外走去。 "香,真香。"赵与鹰一进院子,立刻嚷嚷起来。吸溜着鼻子,觅着味道,一路寻至阿房屋外。正好遇到绮罗端着砂锅从屋中出来。 轻巧转身,将赵与鹰伸来的魔爪挡在身后,绮罗笑道:"赵大人请自重,绮罗虽是奴婢,却也不可任意唐突。""唐突你?开什么玩笑?我还没活够呢。"赵与鹰撇撇嘴,流着口水道,"好绮罗,你手上端着的那个玩意儿是什么?让赵大哥看看可好?""这个啊?"绮罗假装思忖,"这可不行。赵大人眼力非凡,看一眼,就看没了。""切,那么小气做什么?警告你啊,要是不乖乖拿出来,我可就动手抢了。"原形毕露,赵与鹰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赵大人何必为难我?这是阿房姑娘专为非语熬制的补汤。若是让你抢了去,阿房姑娘责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更何况,这汤乃是大补之用。赵大人精力旺盛,若是再补,恐怕就会鼻血横流了。那样,实在有损您潇洒的形象。赵大人若是想喝,屋里还有很多呢。"绮罗悄悄笑道,"那是阿房姑娘专门为主子准备的,味道绝对没得说。"话刚说完,赵与鹰立刻没了影子。屋中传来阿房的声音:"赵大哥,你回来了。""阿房妹子,你的手艺可真好。"虽然是在对阿房说话,可是赵与鹰一双眼,从进来起就盯在了砂锅上,挪也挪不开。 抿嘴一笑,阿房问道:"赵大哥,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吃点可好?""好。""不好。"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出言否决的,正是苍落尘。 "落尘哥哥。"阿房走到苍落尘身边,去接他脱下的外袍。 伸手揽住阿房,苍落尘单手将外袍扔到衣架上,回身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刚好一些,不多躺着歇歇,起来做什么?"倒了杯热茶放在她的手上,苍落尘皱眉道。 她的手,依旧冰凉。纵然在这么暖和的屋子里,仍然没有一丝暖意。 "再忍一段日子,等服了赤落散,你就不会这样难受了。"虽然她不说,但是他知道,她睡梦中那紧锁的眉,还有轻轻的呻吟,让他的心刀割般痛。 捧着手里暖暖的茶盏,听着苍落尘关心的话语,阿房脸上漾开明丽的笑靥,似清泉纯净,似云朵温柔。 绝世的容颜映衬着幸福的笑靥,纵然是最昂贵的珠宝与最锦绣的繁华,都难以及其万一。 赵与鹰的贼眼滴溜乱转,趁着二人甜甜蜜蜜的时候打开砂锅,正欲大快朵颐,眼角余光看到了阿房的笑颜,立刻转过头来,两眼发直。 "怪不得说秀色可餐,能看到阿房妹子这一笑,即使十天不吃饭也值了。我说阿房妹子,你对着那家伙笑纯属浪费。反正在他心里,你无论怎样,都是最美的。有这功夫,你不如多对着赵大哥笑笑。也只有我这怜香惜玉、风流倜傥、风韵雅致、赏花惜景之人才能欣赏你这倾城一笑。"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筷子,出手如电,直探锅中的精致膳食。突然眼前一花,苍落尘身影闪过,砂锅立刻不翼而飞。 赵与鹰猝不及防,收势不及,筷子径直插进烧得正旺的火炉,连同其上那只手,也险些被炭火燎成猪蹄。 眼含热泪,赵与鹰将那只猪蹄,不对,是自己的手,凑到眼前。只见上面干净溜溜,汗毛尽数无踪。凑到鼻端闻闻,焦臭味清晰可辨。 吸溜吸溜鼻涕,赵与鹰伸出另一只手,爱怜地轻抚着那只汗毛尽褪、偷吃未遂的魔爪,语气悲痛:"乖,别哭,爹爹这就为你报仇。"然后,瞪着已经将砂锅放在桌子上的苍落尘,暴跳如雷:"姓苍的,你不要欺人太甚!我阿房妹子平安归来,又做下这般美味庆贺。我吃几口怎么了?你怎么能下这样的毒手?你的心肝让汪汪吃了?告诉你,看在兄弟的份上,我已经忍你很久了!我帮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不感谢也就罢了,还卸磨杀驴。咳咳,不对,是卸磨杀我。你今天若是不让我吃,我就和你拼了,把你打成年画贴在墙上!"士可杀不可辱!尤其是在美人面前,绝对不能失了尊严。这样想着,赵与鹰更加气势汹汹,向着苍落尘迈出一步,再一步。接着……踉跄退了三步。 "你……你想干什么?"声音发颤,赵与鹰看着冷笑的苍落尘,节节后退。澎湃的气势来得快,去得更快。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啊……我警告你,猫急上房,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再这样仗势欺人,我可真的翻脸不认人了啊!"呜呜,他现在反悔,收回之前那几句挑战宣言还来不来得及?去他的士可杀不可辱,想辱就尽情地辱吧,反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自从他死皮赖脸要和苍落尘称兄道弟时开始,就已经把脸撕下来揣兜里了。谁知今日佳人美食双重刺激,他脑子一热,又把这脸皮找出来贴回去了。这下好了,看苍落尘的样子,分明是想把他打成年画,贴到墙上。 救命,他不想再肿成胖子。雪地里的一幕才过去没多久,那种火辣辣的感觉还未淡忘,他可不想这么快又重温一次。 不过,赵与鹰色厉内荏的威胁对苍落尘来说,显然毫无作用。 "没事,你不要客气,我给你报仇的机会。砂锅就放在这里,只要你拿得走,随便你怎么打我,我都不会还手。"苍落尘语气依旧淡漠,听不出他是玩笑还是认真。 瞄一眼淡然而立的苍落尘,再瞅一眼冒着热气的砂锅,赵与鹰稍作犹豫,决定豁出去了。 人活在世,不蒸馒头争口气。若是今日侥幸得手,不但美食到手,还可以在阿房眼中树立自己光辉高大的形象,更可以胖揍苍落尘一顿,扬眉吐气一回。 退一步讲,即使抢不到,凭着他的逃命功夫,也应该不会吃什么大亏。 主意拿定,赵与鹰抱拳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你接招吧!"影随声动,"招"字未出,赵与鹰的身影已经窜到苍落尘身前。他早就盘算好了,论功夫,再有两个他也不够苍落尘打的,唯一的胜算,就是依靠他这身绝世轻功。 所以,赵与鹰使了个诈,准备趁苍落尘不备,先发制人。这屋子狭小,他二人距离甚近,胜算极大。即使不成,他也可以转身逃跑,溜之大吉。 可惜,想象和事实之间终归是有差距的。 赵与鹰确实如同计划中的那样,瞬息间冲到了砂锅前。可惜还没来得及动手,衣领便被人揪住,接着天旋地转,被一股巨力扔了出去。 从赵与鹰抱拳,到被苍落尘扔出,只是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阿房没有武功,根本没有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只听得一声闷响过后,屋子里便恢复了平静。 苍落尘,依旧站在原地;砂锅,仍然摆在桌上。只是,那个张牙舞爪、喋喋不休的赵与鹰不见了,而屋顶,多出了一个大洞。抬头看,阳光明媚,天空碧蓝如洗。 "落尘哥哥,这样对赵大哥是不是不太好?"不用问,阿房也猜到了那个洞的来历,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 本来,她就准备了赵与鹰的份儿,谁知,他还一口未吃,便被苍落尘扔了出去。 "没事,他自己说了,十天不吃也没关系。"随意瞄了一眼头顶上的洞,苍落尘淡淡说道。 见过没眼色的,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赵与鹰这种狗皮膏药,扔出去都算轻的。悄悄蹲在一边偷偷摸摸吃几口也就算了,可以不和他一般计较。谁知吃还堵不住他的嘴,非要胡言乱语,自己找抽。要不是因为阿房在场,早就把他揍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了。 不再提那个烦死人的赵与鹰,苍落尘将阿房扶坐在椅子上,盛了一碗香气四溢的热汤,摆在她的面前。 "多喝一些,这些日子,你瘦了许多。"语气依旧淡然,眸子里,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感。 "嗯。"被苍落尘炙热的视线烧红了脸颊,阿房低着头拿起汤匙,正要喝时,又将汤匙放下。 起身端来一个托盘,将上面的几碟菜肴一一摆在桌上,阿房轻笑着:"让赵大哥搅得差点忘了。落尘哥哥,尝尝看合不合口味。"点点头,苍落尘提起筷子,依样夹些,送入口中。虽然只是些凉拌的素菜,却清香爽口,唇齿留香。 "想不到,你除了煲汤,这做菜的手艺也是一流呢。"放下筷子,将阿房拉到身边坐下,苍落尘淡笑道。 "落尘哥哥喜欢就好。"阿房俏脸越加绯红,羞涩地笑着说道,"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还担心会不合落尘哥哥的口味呢。""怎么会?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苍落尘轻抚阿房黑亮及腰的长发,舀起一勺汤送到她的口边,"只是,以后不许再这样辛苦。你身体虚弱,千万不要累坏了。""不累的。"阿房顺从地喝下苍落尘喂的汤,轻笑着解释,"都只是些凉拌的小菜,既快又省事。"看到苍落尘吃着她精心调制的菜肴,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幸福而又充实。 "那也不行。"苍落尘坚持道,"若是想下厨,也得等你完全康复才行。"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过,你可以每日熬汤给我喝。"忘不了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阿房红着脸,垂着头,羞羞怯怯,用轻灵的声音问了他一个令他欣喜若狂的问题:"那我……一辈子做给你喝……好不好?"她的汤,有家的味道。 这样的味道,让他眷恋。 推开非语房门,绮罗脚步轻快,迈进屋来。 先将砂锅放在桌子上,然后绮罗脚步轻快走至床边,凤眼含情,深深凝望着非语沉稳、刚毅的睡颜,眼神中有着欣喜,却也掩藏着几许落寞和无奈。 良久,她方才伸手拂过他的穴道,眼中神情尽敛,娇笑道:"起来了,木头,吃饭了。"穴道一解,非语立刻翻身坐起,他二话不说,便欲穿鞋离开。 "喂!"绮罗娇俏的脸立刻笑容退去,凶巴巴叉着腰,挡在非语面前,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这么一个大美人站在你面前软语轻言,你不搭讪也就罢了,竟然视而不见。你是不是不正常?要不要让人来帮你看看?"对于绮罗的泼辣,非语早就见怪不怪,冷着脸也不答话,身行晃动,想要闪过绮罗。 绮罗同为亲卫营侍卫,又被苍落尘选来服侍阿房,身手自然也是出类拔萃,即使非语未曾受伤,想要赢过绮罗,也得费一番功夫。更何况现在伤势未愈,脚步虚浮,自然不是绮罗对手。十几个回合下来,依然无法躲开她的拦阻。反倒是绮罗越玩越开心,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让开!"忍无可忍,非语终于低喝出声。她点晕他也就罢了,现在他想去看看阿房,这绮罗不但百般阻挠,甚至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要不是看她是个女人,他早就不客气了。 "你这惜字如金的木头疙瘩,终于舍得说话了啊?"绮罗娇嗔地瞪了非语一眼,撇撇嘴道,"我知道你担心阿房,可是,总得等你身子好了再去吧?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我让你去了,阿房肯定也会让你回来休息。何苦要费事?""我不是担心她!"非语直觉反驳,"我是侍卫,理应守在阿房姑娘身边。"说完,便觉失态。以他向来沉默寡言的性子,此刻如此快速反驳回应,本身就是极大的破绽。无疑是在告诉绮罗:他有多关心阿房,关心得超过正常主仆之情。 好在绮罗似乎并未发现他的异常,柳眉弯弯,嗤笑道:"若是那样,你更不用去了。主子早已回来,此刻正与阿房一起用膳。有苍落尘在,阿房姑娘哪里会有危险?"说完,从砂锅中舀出半碗补汤,递到非语面前:"你就安安稳稳坐着喝吧,这是阿房专门为你熬的。"胸口一热,其中还夹杂着隐约的痛。非语怔怔接过碗,乳白色的汤汁随着手的颤抖在碗中轻轻摇曳,醇香、温暖,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在空气中舒展变化,宛若最轻灵的舞者,醉了人心。 "快喝呀,凉了就不好了。"绮罗见非语发呆,出声催促。 对绮罗的催促置若罔闻,非语依然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如同捧着天下最贵重的宝物,良久未动。 绮罗凑到非语耳边,压低声音说道:"阿房可是特意交代,要你趁热喝下。你这样拖拖拉拉,莫非是嫌弃味道不好?若是这样,我可就回去对她实话实说了。"这句话胜过千言万语,非语二话不说,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绮罗接过空碗,又盛满递回去。不消片刻,小小的砂锅已然见底。 见非语吃完了,绮罗将砂锅与碗收拾好,放在一边。随即紧挨着非语坐在床上,艳丽娇媚的凤眼锁在他的身上,专注而深情。 见绮罗突然坐到自己身边,非语想也不想,立刻起身欲走,并非是因为厌恶,而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常年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使他本能地拒绝任何人的靠近,除了"她"。 看着非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举动,绮罗神情微黯,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随即隐匿不见。 "你先别急着走,我有话要说。"她伸手拉住他的衣服下摆,语气虽轻却坚决,娇媚明艳的脸上神情严肃认真,还有着微微的忐忑。 从未见绮罗露出过这样的神情,非语立刻点头道:"你说吧。"能让向来嬉笑调侃的绮罗如此郑重其事,想必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非语。"绮罗仰视着非语,问得直截了当,"你可知道我早就爱上了你?"饶是木讷沉默的非语,闻听此言,亦是有些错愕。原以为绮罗要说的事情和亲卫营,或者是阿房有关,却万万没想到,她会冒出这么一句。 不用回答,单是看着非语瞠目结舌的样子,绮罗心中便已有了答案。这块木头,果然从未察觉她的情愫,虽在意料之中,却也难免伤怀。 轻叹口气,绮罗继续说道:"自从这次你护着阿房离开,我就下了决心。等你回来,我一定要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你。哪怕你因此觉得我不够矜持,太过轻浮都无所谓。至少,我已经努力过,争取过。江湖儿女快意恩仇,那种扭扭捏捏的样子我学不来。我只问你:你对我可有情?哪怕只有一点点。"绮罗的眼神,执著、深情。非语对这样的眼神再熟悉不过。有多少个日夜,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他都是用这样执著深情的眼神孤独地凝视着阿房。 这样的眼神,美丽得让人心碎。 "对不起,绮罗,我……"哑着嗓子开口,非语干涩地道歉。同病相怜,他自然理解绮罗的心情。可是,他向来不善于说谎,也不想说谎,所以,只能用对不起这三个字来回应,虽然他也知道,这样的道歉毫无意义。 "先不要急着拒绝我。"出声打断非语的话,绮罗急急说道,"我再问你: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讨厌?"强作镇定的神情掩饰不了颤抖的声音,绮罗身子绷直,等待非语的回答。这是她最后一点希望。 诚实地摇头,非语干脆地回答:"没有,我从来不曾厌恶过你。"这也是实话。 "这就够了。"听到这话,绮罗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了许多。欣欣然站起身,她重新露出那娇媚艳丽的笑容,"只要你不讨厌我,就请给我一个机会。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把我看成你的搭档,而是将我当成一个女人来欣赏,可以吗?"将她当成女人来欣赏?非语脑海中立刻浮起另一个清纯温柔的身影。他的心,早已被占据,哪里还有余地去欣赏别的女人? 虽然,这份情意,从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是痛苦、是悲剧,但是他依然守着这份感情,任它痛心蚀骨,也无怨无悔。 这样的痛苦,他再清楚不过。既然无法再去爱她,又何必给她一份隐约的希望?别开眼,不再看绮罗的眼,非语开口,便欲拒绝。 "不要轻易抹杀我的情感,非语。"看出他的意图,绮罗抢先开口,"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比你对阿房的少。既然你已经体会到了这份痛苦,那又怎么能狠得下心,让我也尝到这种绝望的滋味?"语气低沉平静,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什么?!"非语倒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盯着绮罗。这个秘密他一直隐藏得很好,自信除了赵与鹰以外再无人发现,却不想,这个秘密竟会在这个场合从绮罗嘴里轻松说出。她,怎么会知道? "很意外吗?"看着非语震惊的样子,绮罗淡然一笑,"我不是说了吗?我早就爱上了你,就如同你爱着阿房那般。你的眼中只有她的一颦一笑,我的眼中,亦关心着你的一举一动。你的心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多少次,在他凝视着阿房的时候,她也在凝视着他,只是,他的视线,从未落在她的身上。 "非语。"绮罗站起,趋前一步,在他面前站定,直视着他漆黑的眼,"我再一次恳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不求你现在就会爱上我,但是至少让我走近你,陪在你的身边。哪怕你这一生都无法忘掉阿房,我也不会计较。我会永远爱着你,一如你爱着她。"即使无法得到他的爱,但是只要在他心中,她与其他人有些不同,就已足够了。 绮罗的话说完,室内陷入一片静寂。想说的话都已经说了,绮罗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非语。非语亦没有做声,面对绮罗的坦诚火热,他不知自己该说点什么、能说点什么。 两只燕子从远处飞来,黑色轻灵的身影在天空划过优美的痕迹,轻轻落在屋檐上。它们似乎也感觉到了这静寂尴尬,这流淌着淡淡哀伤的气氛,不再吱吱喳喳,静静地歪着头,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绮罗打破了这片安静。 "我先走了,你也休息吧。"粲然一笑,仿若什么事情都未发生,绮罗收拾碗筷,走出房去。轻轻掩上房门,门将二人的身影阻隔开来。 看着绮罗离开,非语神情黯然,想要迈步出门,却最终改了主意。 重重躺倒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非语神思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忽然翻身坐起,从衣襟内掏出一只小小的袋子。 袋子是棕色的,闪着柔软华贵的光泽,应该是兽皮制成。轻轻抽开上面的细绳,将里面的物体倾倒在手心上,原来是一个木珠,中间有孔,香气清幽,沁人心脾。 这是阿房被嬴政带走时落下的香木珠链。在他将其交给苍落尘之前,悄悄解下了其中一枚木珠。这是他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藏了私。从那时起,这个木珠便被小心地珍藏在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片刻不离。 手掌蓦然缩紧,将木珠牢牢攥在掌心,许久,许久……闭合的门外,绮罗垂着头,将手背堵在嘴上,掩去酸涩的哽咽和抽泣。然而,泪水依旧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滴滴溅落于地,从火热变成冰冷。 门内门外,各自心伤。他们的未来,将会如何? …… 齐国都城最奢华的酒楼,店门紧闭,与以往的热闹繁华截然相反。门口挂着的牌子显示,这家酒楼已经被人包场。 "混蛋!苍落尘这个混蛋!"几个伙计站在一楼空荡荡的大厅,听着楼上传来的摔盘子砸碗和破口大骂的声音,他们吓得缩一缩脖子,纷纷躲向后厨。这些伙计常年招待达官显贵,自然知道不该听的千万不能听,免得惹祸上身。 二楼的一间包间内,地上狼藉一片,山珍海味遍地皆是。镇南侯眼眶赤红,犹自破坏着一切能够破坏的东西。那声嘶力竭的怒吼,也自然是出自他口。 皱着眉头看着抓狂的镇南侯,天威侯终于按捺不住,皱着眉头出声制止:"行了三哥,你这样破口大骂,苍落尘又听不到,有这工夫还不如坐下来想想该如何对付他。"从一进来,镇南侯就像个泼妇一样连骂带砸,吵得他头都疼了。虽说镇南侯头脑简单对他来说是好事,但是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他们此刻共同的对手,是那个高深莫测的苍落尘。 而这个头脑简单的镇南侯,显然不是可以商量的对象。 "四哥,苍落尘给咱们定下来了三日之约,你看咱们该如何应对?"将视线转向忠义侯,天威侯的态度恭谨了许多。他们兄弟三人,要数忠义侯最是沉得住气,也最有打算。天威侯在来都城之前,已经悄悄派人向忠义侯示好,明面上虽然三个侯王各自为政,实则忠义侯与天威侯早已在暗中结成同盟,准备一起对付镇南侯。 当然,这一切镇南侯毫不知情。 听到天威侯出声呵斥于他,镇南侯眉毛一竖,便要发威。 始终沉默不语的丞相见状,急忙来打圆场:"几位侯王都少说几句,咱们现在可没工夫斗嘴。"丞相在朝中为官多年,人脉极广,说出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所以,见他开口,镇南侯纵有满腹火气,也只得悻悻忍下,气呼呼坐到一边不再言语。 见镇南侯终于安静下来,忠义侯这才轻咳一声,缓缓开口:"苍落尘身经百战,屡战屡胜,确实不可大意,不过,我们也不必将他想得太过棘手。毕竟战场和朝堂是两回事,他骁勇善战不假,但论起官场上的明争暗斗,他不一定在行。最值得提防的,反倒是那个嬉皮笑脸的赵与鹰。苍落尘上次出征,就是他做军师。这次诛杀七王叔,也是赵与鹰主持大局。由此可以推断,苍落尘的战功,必是出自他的谋划,所以,我们最需要对付的,首先是赵与鹰,其次才是苍落尘。"只要杀了赵与鹰,苍落尘有勇无谋,自不足虑。 "忠义侯说得有理。"丞相微笑道,"不过,那赵与鹰此刻与苍落尘住在一处,又有亲卫营侍卫保护,加之其轻功绝伦,刺杀之计恐难成功。唯今之计,只有将他们一网打尽,才是上策。""哦?依丞相所言,似乎已有主意?"忠义侯眼睛一亮。论资历、论经验,他们兄弟三个加起来也不及丞相的一半。狼子野心的忠义侯,早在几年前就主动与丞相交好,金银珠宝送了不计其数。这次更是许以重金和封地酬谢,请得丞相站在他们这一边。除了借重他的人脉,更要依仗他的智谋。 眯着眼扫视了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几个侯爷,丞相将手中茶杯凑到嘴边轻呷一口。这个茶杯一直被丞相端在手中,是这个房间中唯一完整的器皿。 "这茶倒是不错,只可惜这煮茶的水不好,平白糟蹋了好东西。"丞相慢悠悠说着,将剩下的茶倾倒在地上,继续把玩着茶杯。 "有话你就快说啊,想喝茶我回头让人给你送一车。"镇南侯头上冒火。他这里急得团团转,那边厢还有心情挑三拣四品茶,换了别人,他早就一拳打过去了。 "等等三哥。"忠义侯心中一动,连忙打断镇南侯的话,"丞相到底何意,请直言。""还是忠义侯深知老夫之意。"丞相依旧笑得不疾不徐,"赵与鹰与苍落尘就是这茶,皆为人中上品,一文一武,配合得无懈可击。我们既然不能抹杀这茶的味道,就只能从这泡茶的水上做功夫。而这水嘛……"说到这里,丞相刻意卖了个关子,看到三人的视线齐齐聚在他的身上,这才慢悠悠说道:"这泡茶之水就是崇月神教。"三人茫然相视,即使是三王中最聪明的忠义侯,也摸不透丞相这话中的意思。 "丞相此言何意?"天威侯开口问道,心中则暗骂这死老头打哑谜卖关子。 "既然几位侯爷不解,那老夫就直说了吧。三日工夫,时间短暂。加上众多武将尽数支持苍落尘,我们若想以武力争夺未免太不现实。既然大路不通,那我们只有剑走偏锋,赌上一赌。"说到这里,丞相压低声音,继续道:"苍落尘不是想称王吗?那我们就将计就计,同意他称王,但是有一个条件。他必须开坛祭天,请来崇月教的神兽白泽;否则,就说明他逆天行事,不配做这齐国的君王。"三个侯王眼睛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丞相。他是不是老糊涂了?这样的办法也能想得出? "丞相,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镇南侯忍不住,首先发问。苍落尘又不是白痴,怎么会同意这样的条件? "是呀丞相。"天威侯也附和道,"这个条件根本就不可能实现,这样明摆着就是在戏弄苍落尘,他肯定不会答应。"这个条件一提出来,还有什么好谈的?苍落尘肯定会直接发兵,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丞相眼中闪着精光,笑得意味深长:"不,他会答应。事到如今,你们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苍落尘要和你们谈判,而不是直接动手?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不敢?" "对,不敢!齐国国力本就平平,加上连年战乱,早已是内忧外患。七王叔此次谋反,虽然苍落尘迅速平息,但是依旧民心惶惶。而你们三人,虽然手下兵将不及他多,但是却各守一方,形成鼎立之势。一旦开战,纵然他能将你们尽数击败,也必然会耗时耗力。万一诸国趁虚而入,胜负难料。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再燃战火。""可是,请来神兽白泽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这样的条件,提了和不提有什么区别?"忠义侯也琢磨不透。 "你们可知道这崇月教是谁所创?"丞相突然转了话题。 三人同时摇头。 这崇月教崛起迅速,半年工夫便渗透进齐国的角角落落。他们早就得了密报,说是七王叔与这崇月教主来往甚密。可是任凭他们想尽办法打探,却始终不知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教主身份为何。 "实话告诉你们吧。这崇月教其实就是赵与鹰一手创立的。就是因为他在筹来的军粮中动了手脚,才使得七王叔兵败如山倒,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丞相解释道。 忠义侯顿时恍然大悟:"丞相果然妙计!这样一来,他们一定会答应,而我们只要将计就计即可!"其余二人面面相觑,依旧云里雾里。什么跟什么啊?他们怎么听不懂? 见两个兄弟一片茫然,忠义侯心中冷笑。就这点能耐,还想和他争天下? 心中虽然不屑,但是他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心平气和解释道:"赵与鹰创立这崇月教,目的自然是为了控制百姓的信仰。利用无知愚民的崇敬之心,将他们变成自己隐蔽的力量。这一点,与七王叔一役就可看出。但是,齐国现在并非只有崇月教一家,其他大小教派数不胜数。虽然崇月教发展迅速,但是一时也难以动摇其他教派的根基。想必赵与鹰也正在寻找一种办法,可以事半功倍、一劳永逸地解决其他教派。这样,苍落尘登基为王之后,只要确立崇月教为国教,即可轻松掌控这广大教众,使之心悦诚服。""哦。我懂了。"天威侯也终于明了,"你是说赵与鹰一定会利用这次机会,装神弄鬼,骗取百姓的信任,使他们相信崇月教确有神力?"忠义侯点头应道:"不错。最简单、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派人假扮神兽白泽,既堵了我们的口,又能迷惑百姓,吸引他们加入崇月教。此乃是一举两得。""那我们只要当众揭穿他们的障眼法,就可以煽动百姓,为我们所用!"镇南侯也终于转过弯来,抚掌大笑。 "不错。"丞相一直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开,"苍落尘祭天那日,就是分出胜负之时。要不要赌这一把,你们自己决定。"这种事,他们想得到,苍落尘和赵与鹰也必然会想到,自然会有所防范。他们的机会各有一半,谁输谁赢,听天由命。 "赌了!"镇南侯首先吼道。赌这一把,还有胜算;不赌,苍落尘也必然不会放过他们。不愿掀起战火,不代表不能掀起战火。逼得急了,苍落尘必定会不计后果,先灭了眼前的威胁。 天威侯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忠义侯。忠义侯思忖片刻,终于缓缓颔首:"我也愿意赌这一把。"见忠义侯也同意了,天威侯自然无话好说。 于是召来伙计,换了一个包厢,重新布上酒菜,开始细细谋划。 三日之期,转瞬即过。 三个侯王依计行事,对苍落尘说出了他们的条件。不出所料,苍落尘爽快地应承下来。约定七日后开坛祭天,祈求白泽降临。 话虽如此说,实则双方都是心知肚明:祈求白泽降临是假,他们要较量的,是谁的安排更胜一筹。 条件谈妥,立刻各行其事。 三个侯王连同丞相匆匆离开,加紧布置。而苍落尘和赵与鹰则悠哉游哉回到小院,闭门不出。 午后的阳光惬意地洒在院中,不时抚弄着那些鹅黄娇嫩的迎春,它们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洒在闲坐的三人身上。 男子帅气,女子柔美,这样的景致,恍若身在画中。 "落尘哥哥,你真的能唤来白泽?"阿房担心地问道。这分明就是三个侯王和丞相定下的诡计,想要引诱苍落尘上当。 "别担心,我早有准备。"苍落尘淡淡笑着,温暖、自然。这样的微笑,只有在阿房面前才会情不自禁地流露。 "阿房妹子尽管放心!这天下还没有你赵大哥办不成的事。"赵与鹰在一边拍着胸脯夸下海口,扬扬得意,眉飞色舞,"到那日,你尽管放下心,看上一场好戏就行。""我也可以去吗?"阿房急忙问道。她自然明白祭天之日必是危机四伏,虽然想要陪在苍落尘身边,却又担心会令他分心,连累到他。 "嗯。若有兴致,你不妨一起来看看。"苍落尘点头。 见苍落尘应允,阿房的心立刻放了下来。以苍落尘的性子,自然不会让她身陷险境。既然同意她一同前往,必是有了万全之策。 "嗯。"轻轻点头应道,阿房心中也有着小小的好奇:到底这二人定下了何种计策? 七日后。 齐国都城郊外,人山人海。 苍落尘要祭天酬神,请来神兽白泽之事,经过有心人士的宣扬,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除了都城百姓蜂拥而至,更有许多人从远方专程赶来,想要一探究竟。 士兵们甲胄加身,仗剑持矛,将祭祀之地围得密不透风。 越过士兵,可以看到祭祀场地中间搭起两座五丈高台。 另一边搭起的暖棚内,早已坐了几个人,兀自在那里交头接耳,嘀嘀咕咕,正是三位侯王。 丞相与一众支持他们的文官站在后面,透过暖棚前飘扬的黑罗纱幔注视着两座高台,捋着长须面带微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苍落尘也太过分了。眼看时辰就要到了,却还迟迟不来。莫非是临阵脱逃,不敢来了?"镇南侯不满地说道。 不想,话刚说完,便看到前方守备的士兵和围观的百姓纷纷退向两边,自发地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 为首一人英姿勃发,俊逸的面容淡漠冷然。身后跟着诸多武将,身着金甲银盔,威风凛凛。 苍落尘带着身后人等进入暖棚,三位侯爷立刻觉得呼吸一滞,身边的空气在苍落尘寒冽的气场中仿佛凝结成了冰。 不由自主向后挪动椅子,稍稍远离这个寒冷的男人之后,忠义侯向着身边的司礼官使了个眼色,司礼官急忙上前躬身道:"苍将军终于来了,现在时辰已到,还请苍将军速速登台祭天酬神。"苍落尘淡漠的黑眸扫过暖棚中众人,最后定格在丞相身上。稍作逗留,随即移开。 "吉时到,祭天!"司礼官步出暖棚,长声唱诺。 苍落尘随后迈步而出,昂然立于场地中央。俊逸冷漠的面容,修长挺拔的身姿,以及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尊贵和霸气,在阳光笼罩下,真是如神祇一般。 不只是围观百姓啧啧赞叹,就连三位侯王也不免暗自嫉恨:这苍落尘,确实比他们更有王者之气。 见苍落尘站定,司礼官正要按照祖上制定的繁文缛节,按部就班开始祭天仪式。却不料耳边传来苍落尘冷冷的声音:"免了,最后一项。""啊?哦,好。"虽然错愕,但是司礼官反应极快,立刻依言行事,"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叩吾苍窿,国运安和。祭天!"语落,苍落尘纵身跃起三丈有余,借势在台柱上轻点一下,便又将身形拔高许多,他稳稳落于高台之上,巍然不动。 高台上,早已立着两条人影。其中一人长身玉立,穿着银色长袍,脸上带着银色面具,正是崇月教主赵与鹰。另一人随从打扮,手里拿着祭天用的器皿圣物,身量纤弱。 "赵大哥,我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随从打扮之人正是女扮男装的阿房。她本以为自己是要留在暖棚中的,却没想到会被赵与鹰带到这里。向下看,人头攒动挤挤挨挨,阿房不由一阵眼晕,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没事没事,放松一点。有赵大哥在,不用担心。"赵与鹰嬉笑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既然是看戏,自然要离得越近越好。"正说着,只见眼前人影一闪,苍落尘已经跃上高台。 单手撑额,赵与鹰哭笑不得,低声道:"我说兄弟,你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虽说是假的,但是该走的过场总是要走的吧?"这也太缺乏装神弄鬼的专业精神了吧? "少废话,开始吧。"苍落尘冷哼一声,不耐烦道。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些装神弄鬼的破事儿。要不是为了尽快把事情搞定,让阿房可以过上平静的日子,他早就兵戎相向,掀起一片血雨腥风了。 "行行行,我算是服了你了。"赵与鹰举手投降,随即接过阿房手中圣物,高高举起,扬声高喝,"崇月神教,顺天应命。神兽白泽,万物之精。祈福齐国,云开月明。指点吾兮,尘散雾清。"说罢,将圣物递给苍落尘,郑重道:"请苍将军祭天酬神,恭请神兽白泽临世现形。"苍落尘接过圣物,亦朗声道:"齐国连年战火,百姓民不聊生。苍落尘不才,愿救民于水火,使我齐国百姓免受荼毒。今特请白泽降世,指点吾辈迷津。"说完将圣物交还赵与鹰,单膝跪地,焚香祷告。 三个侯王与丞相早已从暖棚中走出,嘴角边挂着讥讽的笑容。这祭天地点是他们所选,高台是他们亲自督建,还派了重兵日夜把守,可疑人等一概不准接近。苍落尘想要在这里动手脚,万万不可能。他们倒要看看,这苍落尘如何变出白泽。 围观百姓更是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台,唯恐漏掉一丝动静。 可是等了好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喧嚣声越来越大。就在场面接近失控的当口,突然,对面高台上腾起一股白色烟雾。 这烟雾迅速蔓延,很快便笼罩了整个高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啊!"惊呼声响成一片,人们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张口结舌。 "白泽,真的是白泽?!" "老天爷显灵了!" "神兽,神兽!" 惊呼声响彻云霄,不知是谁带了头,围观百姓呼啦啦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怎么会?"三个侯王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高台上那个雪白的身影却由不得他们不信,白泽,真的出现了! 此刻,白烟稍淡,依稀可以看出那高大身影的面目。只见它高约两丈,口阔额方,头上长角,身后有翼,浑身上下披着雪白长毛,银光闪闪,无风自动。 见白泽出现,赵与鹰俯身叩拜:"白泽临世,自有圣君。还请神兽指点迷津,佑我齐国国泰民安。"闻言,白泽昂首长鸣,声音似狮似虎,宏远悠长。随后,突然口吐人言:"落尘为王,社稷恒昌。"声若洪钟,振聋发聩。 语毕,脚下再次腾起白雾,众目睽睽之下,白泽徐徐升空,向西而去。 "不许走!"镇南侯见状大急,顾不得多想,弯弓搭箭向白泽射去。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万一苍落尘真能变出白泽,那就干干脆脆一箭射下来,揭开真相,让苍落尘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处遁形。 箭去如飞,眼看就要正中白泽。镇南侯大喜,正要呼喊,胸口突然一痛,他低头看去,那只射出的箭不偏不倚插在他的胸口,犹自微微颤动。 旁边的士兵俱是镇南侯亲信,早已得了命令。此时见镇南侯怒喝,也急忙举起弓箭,准备将白泽射成刺猬。 谁知,弓箭尚未举起,数十条青色人影不知从何处闪出,饿虎扑羊般围住持弓的士兵,容不得半点反抗,已将他们制住。 眨眼间被捆成了粽子,这几个士兵还未回过神来,便又看到镇南侯胸口中箭,立毙当场,顿时膝盖一软,纷纷跪倒在地。 忠义侯和天威侯全然没了往日的嚣张,手脚发软地看着苍落尘越走越近。 刚才,就在镇南侯那支箭渐渐接近白泽的时候,突然一道黑影闪过,镇南侯随之便胸口中箭,倒在地上死了。 虽然他们没有看到那支箭是怎么回事,但是那个黑影却看得清清楚楚。除了苍落尘,还会是谁? "你,你竟敢当众射杀镇南侯?苍落尘,你好大的胆子!"天威侯愤怒指责,可惜声音颤抖,毫无声势。 "镇南侯胆大妄为,意图射杀神兽白泽,自该以死谢罪。三王、丞相坑瀣一气,难逃干系。一并带走,听候发落。"苍落尘冷声道。亲卫营侍卫随即上前,将三人捆上。 "对!杀了他们!" "万一伤到神兽,齐国岂不是要遭殃?""分明就是想害死我们!"围观百姓终于回过神来,叫嚷着涌上前来,摩拳擦掌准备动手揍人。 忠义侯、天威侯和丞相百口莫辩。他们虽然笃定那只神兽有假,但却没有证据。若是方才得手射下那只白泽,自可真相大白。谁知这苍落尘竟然如此厉害,眨眼之间拦截离弦之箭,令他们机会尽失。 纵然心中恨恨,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被亲卫营侍卫推搡着带离,沿路上还挨了不少百姓的拳头口水。 身后,传来阵阵欢呼,那是百姓们对苍落尘由衷的崇拜之情。 忠义侯长叹一声:"九弟、丞相,咱们这次真的完了。"想不到啊想不到,他们四个人加起来,还是斗不过苍落尘和赵与鹰两个人。若说先前苍落尘不愿动手杀他们是不敢跳起内战,那么现在,民心所向,地利人和,苍落尘自然不会在乎他们封地上驻守的区区几万兵将。 此命……休矣。 第十二章 登基齐国 将她护入羽翼下 "哈哈,阿房妹子,这出戏很精彩吧?"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赵与鹰喜笑颜开,得意扬扬。 "赵大哥,那只白泽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房百思不解。这只白泽的出现显然在苍落尘和赵与鹰的预料之中,或者说就是他们安排好的,如此说来,这只白泽自然不是什么神兽。 可是,若说这白泽是假的,又无法解释为何它会凭空出现,口吐人言之后当众飞升。这是她亲眼所见,总不会有假吧? "阿房,听说过天下第一匠吗?"伸手将赵与鹰推到一边,苍落尘淡淡接过话来。 "没有。"阿房摇头。 赵与鹰哪里甘心被晾在一边,死皮赖脸又挤了过来,将话头抢去:"传说在齐国某个山清水秀之处,住着一个匠人。心灵手巧,精通各种机璜之术,尤其善于制作各种飞禽走兽,栩栩如生,难辨真伪,天下无人可以与其相争,所以被称作天下第一匠。只是此人脾气怪异,不喜和别人交往,加之擅长周易之术,善于隐匿行踪,所以极难寻到。""哦。"阿房恍然大悟,"原来落尘哥哥求了此人帮忙,做了这只白泽。""阿房,你只说对了一半。"苍落尘淡笑道,"我只是找到了此人,而说服她帮忙的,则是那个家伙。"说完,向着赵与鹰扬了扬下巴。 是错觉吗?为什么落尘哥哥的笑容带着促狭?阿房顺着苍落尘的视线看向赵与鹰,却发现他有些古怪。 "赵大哥,你不舒服?"阿房说着,伸手把住赵与鹰的脉搏。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这赵与鹰的脸色实在很难看。 "没事的,阿房。"苍落尘将她的手拉回来,握在掌心轻抚,"某人现在是欲哭无泪啊。""苍落尘!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聒噪!"赵与鹰狠狠瞪了回来。该死的苍落尘,想让他说话时他沉默是金,想让他闭嘴时他又说个没完。 阿房越看越糊涂,这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主子,到了。"马车停下,侍卫恭谨道。 "总算到了,我早就不想坐了。"赵与鹰白了苍落尘一眼,率先起身准备下车,浑然忘记了之前是谁哭着喊着非要和苍落尘与阿房同乘马车,做一支闪闪发光的大蜡烛,撵都撵不走。 "赵与鹰!"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个人影随之撞开车门冲了进来,一头撞在赵与鹰怀里。 "难怪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躲在这里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快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一个稚嫩的声音唧唧喳喳道。 早在人影冲进来之前,苍落尘已经眼疾手快将阿房拉到身后护好,同时伸出一只脚,将两个摔成一团的家伙踹到旁边。 阿房从苍落尘身后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明人物。只见她约莫十一二岁,梳着双髻,齐眉流海,一只耳朵上挂着一块幽蓝的石头,不知是何材质,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光。唇红齿白,一双大眼乌黑灵活,十分有神,长相十分乖巧讨喜。 不过,这个长得乖巧可爱的小丫头,此刻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可爱。只见她撞到赵与鹰后,顺势骑在他的身上,两只粉嫩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领,乌黑大眼瞪得溜圆,简直就快要喷出火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赵与鹰看清了身上的人儿,先前古怪的神色变得更加难看。 "还敢问?我当然是来找你的!"小丫头咬牙切齿,双手抓得更紧。赵与鹰只觉喉头越来越紧,渐渐喘不上气来。 "放手,你这疯丫头,想勒死我吗?"奋力掰开她的手,赵与鹰转头看向苍落尘,"别光看着呀,救命啊。""救命?你放心,我哪里舍得掐死你?你可是我的亲亲好相公呢。"手被掰开,小丫头动作奇快,又揪住了赵与鹰的耳朵,前后左右,转圈拉扯。 见到赵与鹰一副狼狈相,被一个小丫头按着欺负,阿房忍不住轻笑出声。即使她不懂武功,也看了出来:赵与鹰并非是打不过她,而是畏首畏尾,似乎在处处忍让。 这个小女孩,到底是谁? 听到阿房的笑声,小女孩似乎这才发现车内还有别人,停止对赵与鹰的"蹂躏",抬头看向阿房。 "呀!"小女孩一声尖叫,震得赵与鹰的耳朵嗡嗡直响。 "你又怎么了?"赵与鹰伸手捂着自己饱受折磨的可怜耳朵,哭丧着脸问道。这个神经质的丫头到底又想起什么来了? 将手从赵与鹰耳朵上移开,她颤抖着指着阿房,语带哭腔:"怪不得,怪不得你不愿意娶我,原来是身边已经有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呜呜呜……"说着说着,忍不住放声恸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大美人?谁?你是说阿房?"赵与鹰一头雾水,想了想,随即明白过来。 "喂喂喂小祖宗,饭可以多吃,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明白了小女孩的意思,赵与鹰的冷汗瞬时从后背上冒了出来,顾不得其他,伸手便要去捂她的嘴。 可惜,他的手虽快,却快不过她的嘴。 "姐姐,"小女孩胡乱抹去眼泪鼻涕,顺手擦在赵与鹰身上,向着阿房挤出一丝微笑,"虽然你们相识在先,但是相公答应了会娶我,所以,请你识相一点,不要纠缠他,自己……"还想再说,嘴却被赵与鹰死死捂住,只能咿唔出声。 "苍落尘,好兄弟,这全是这丫头自己胡思乱想,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啊。"赵与鹰强笑着解释,只是那笑,比哭还要难看。 这死丫头,说什么不好,偏要将阿房扯进来。依苍落尘对阿房那接近变态的宠溺呵护,这下子,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悄悄抬眼打量苍落尘,果然在他眼里看到了那再熟悉不过的诡异光芒。 逃!顾不得多想,赵与鹰起来便跑。刚迈步,又转回头来,一把抄起还摸不清楚状况的小丫头。唉,就当是日行一善吧。虽然她挺烦人的,但是也不能见死不救,让她在这里承担苍落尘的怒火吧。 本来依照赵与鹰的身手,逃出马车绝对不成问题。可是,倒霉就倒霉在他突然而起的善心上。这一耽搁,赵与鹰只觉衣领一紧,随即撞开车门,飞了出去。 一回生二回熟,被扔得习惯了的赵与鹰一出马车,立刻在空中旋腰转身,稳稳落在地上。 "哼哼,看看你赵爷的身手,多干脆,多潇洒。好好学着吧苍落尘,你还差得远呢。哈哈哈……"笑声未歇,迎面又飞来一个小小人影,一边惨叫一边手舞足蹈,向着赵与鹰砸了过来。 目测了一下她的掉落位置,赵与鹰不慌不忙,向后退了一步。 "砰。"一声闷响,那个小丫头五体投地趴在赵与鹰刚刚站立的地方,哀嚎不已。 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铜板丢在她的身上,赵与鹰嘻嘻笑道:"乖,叔叔给你压岁钱啊。"吼吼,看她还敢再打他,遭报应了吧?笑够了,转身便钻进院子,眨眼间没了踪影。 "赵与鹰!"小丫头蹭的一下跳了起来,向着赵与鹰消失的地方追去。她动作迅捷,若脱兔一般。 "落尘哥哥,她是谁?"看着两人一逃一追,阿房好奇问道。 "她就是天下第一匠。"苍落尘说着,起身跳下马车。 "她就是天下第一匠?"将手递给苍落尘,任由他将她抱下马车,阿房惊讶道。 天下第一匠,竟会是这么一个小女孩? "嗯。"没有放手,苍落尘抱着阿房向院内走去,淡笑道,"这下赵与鹰的日子可要难熬了。"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想到赵与鹰方才的样子,阿房颇为赞同苍落尘的话。那个小丫头,似乎难缠得很啊。向来死皮赖脸的赵与鹰,这次终于遇到对手了。 行至饭厅,那二人早已坐在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 "说过多少次了,我从来没答应过娶你。"赵与鹰额头暴着青筋,大声吼道。 "不娶我,你拿我的定情信物做什么?"小丫头拍着桌子吼了回来,声音不比赵与鹰小。 "鬼知道你那是什么信物!"赵与鹰肠子都快悔青了,早知道会有这种结局,打死他也不会手贱那一下。 原来,苍落尘找到天下第一匠,也就是这个叫凌果果的丫头之后,开出各种条件,却始终无法说动她。赵与鹰不服气,孤身一人前往,结果被捉弄了半天不说,最后还喝了一肚子泻药,拉得差点爬不起来。 越想越窝火,赵与鹰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悄悄跟踪观察了几天,发现她对那两只莹蓝耳环宝贝得紧,于是趁她不注意偷了一只出来,准备以此作为筹码,和她谈条件。 事情果然很顺利,纵然这凌果果狡黠机灵,却依旧不是轻功绝世的赵与鹰的对手。 没想到,耳环到手,麻烦也随之而来,甩也甩不掉。 见赵与鹰拿着耳环,凌果果出奇地听话。按照要求,用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做出白泽,真的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见白泽做好,赵与鹰便准备将耳环还给凌果果。谁知道小丫头拒不接受,反而道出石破天惊的秘密:这耳环是她早死爹娘的定情信物,谁拿到了,谁便要娶她。 "我不管!耳环是信物,白泽是嫁妆。信物、嫁妆你都收了,就别想再赖账。"凌果果叉着腰,不依不饶。 "白泽?你还好意思说白泽?我问你,刚才躲在里面的就是你吧?谁让你乱改台词的?"他本来还暗自纳闷,为什么绮罗不按照事先写好的词来念,却说出"落尘为王,社稷恒昌"这样没营养的话。现在想想,全明白了。 "废话,你那词酸文假醋,谁记得住?反正目的达到不就行了?不要转移话题,说,什么时候娶我?"…… "落尘哥哥,我们回房去吃吧。"阿房悄声对苍落尘说道。见那两个人聊得这么"愉快",她实在不好意思进去打扰。 "好。"苍落尘抱着阿房转身回房,将她轻轻放在榻上,正色道,"阿房,你可是有什么心事?""没有。"阿房笑道,"落尘哥哥,你多心了。""不要再隐瞒,"伸手托起阿房低垂的脸庞,注视着她晶莹闪烁的眸,苍落尘沉声问道,"告诉我,阿房,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她的心事瞒不过他,一如他无法对她隐瞒任何事。虽然她掩饰得很好,却还是被他轻易发现。 这是一种直觉,他可以感觉到她的不安以及愧疚。即使她不说,他也多少可以猜到她为何事不安。 "落尘哥哥,你真的会做齐国的君王吗?"犹豫好久,阿房轻声问道。 "嗯。"苍落尘淡淡应着,"我费了这么多工夫,为的就是这个。"视线扫过苍落尘漆黑深邃的眸子和他淡漠平静的俊颜,阿房将头重新垂下,埋在苍落尘坚实温暖的怀抱内,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衣衫。 "对不起,落尘哥哥,你都是为了我。"他们心意相通,他的想法,她最清楚不过。 苍落尘是天生的王者,这样霸气倨傲的男人自然会想要称霸天下,傲视群雄,对王权的渴望和野心都是情理之中。大概,所有人都是如此认为吧? 可是,阿房知道,这一切,并不是苍落尘真正想要的。王权,对于他来说,是一个痛苦的回忆,苍落尘的心里,定是厌恶着这华丽的枷锁。 可是,为了她,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心甘情愿让这枷锁缠在身上,不露一点声色,没有半点怨言。 他的爱,无声而细腻;他的情,沉静而悠远;他对她的好,只有她最明了。 轻轻抚摸着阿房的秀发,苍落尘淡淡地笑了。淡漠冷峻的容颜因为这个笑容而显得柔和许多,仿佛是冰山上初升的朝阳。 "是呀,阿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没有反驳,没有安慰,苍落尘淡然承认了阿房说的话,"但是,若没有了你,我还剩下什么?"她是他的阳光,是他冰冷生命中唯一的温暖和希望。为了她,付出多大代价都值得,即使献出生命也不足惜,只要她能平安快乐,这就已经足够。 阿房抬起头来,望着苍落尘深邃的眼。他的眼,漆黑如夜,其中蕴含的深情眷恋融化成点点星光,将她的影像层层包裹,锁在瞳眸的最深处。那里,是他的心。 他的心中,只有她。 她的心,亦然。 "若没了你,我还剩下什么?"梦呓般喃喃这句话,阿房心中不安渐失,纤长浓密的睫毛羽翼般闪动,再扬起时,清澈莹亮的眼中已是释然。 "落尘哥哥,你一定会是齐国有史以来最圣明的君王。"笑靥如花一样绽放,阿房伸出双手,将苍落尘的右手握在掌心。不再自责,不再愧疚,她能做的,只有陪他一起走下去。 虽然不知道二十年后齐国为何被秦国吞并,但是既然无法逃避命运的安排,那就勇敢面对。历史……也许并非不可改变。 未来的路,很长…… 十日后,苍落尘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齐国新一任君王。 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姐姐,苍落尘当了王,你可怎么办呢?"后花园中,凌果果凑在阿房身边,紧张兮兮问道。 "我?"阿房有些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吗?""你怎么还不明白呀?"凌果果急了,"那些王都是要娶很多很多妃子的,我听说那些妃子又凶又狠,满肚子的坏水。姐姐这么温柔善良,哪里斗得过她们?"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不过姐姐别害怕,我会武功,谁敢欺负你,我打得她满地找牙!""妃子?保护?"看着凌果果气呼呼的样子,阿房忍不住笑了。妃子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想过。 "姐姐快别笑了,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凌果果急得跳脚,她都快急死了。 "不会的,落尘哥哥不会娶别的妃子的。"阿房浅浅笑道。 "也是哦,姐姐已经是仙女了。放眼这齐国,再难找到比你更美的人了。难怪你如此自信。"凌果果看着阿房绝美的容颜,眼睛闪闪发光。唉,若是自己能及得上一半,也就好了。 "这不是容貌的问题,"阿房依然轻笑,"果果,你还小,不懂的。"喜新厌旧,人之常情。今日的枕边娇客转眼就会变成明日黄花。自古君王多薄情,任凭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终会厌倦。青春易逝,红颜渐老,想要靠着姿色独占君心,无异是痴人说梦。 她的自信,源自苍落尘凝望之时那缠绵宠溺的火热视线。他是冰一般的男子,冷漠淡然,桀骜孤寂,却给了她最炙热的爱情。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有的,是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不惜生命的守护。 他寒潭般的黑眸中,只有她。 搔搔头,凌果果疑惑地问道:"这就是大人们的爱情吗?"她是真的搞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怪不得赵与鹰总是说她小丫头,都不正眼看一眼。 想到这里,凌果果越加沮丧:"姐姐,我真羡慕你。什么时候相公也能对我这么好就好了。"她说着忽然眼前一亮:"姐姐,相公对你很好,你去和他说,让他娶我吧。""果果,我也是真心喜欢你和赵大哥在一起,也希望你们可以携手。可是这感情的事情勉强不得,不是我说说就算的。"阿房摇摇头,无奈道,"而且你还小,不必急……""我十一岁,不小了!"凌果果突然大声打断了阿房的话,"相公说了,你十岁的时候就和苍大哥私定终身,险些私奔了!"白皙的脸颊瞬间绯红,纵然阿房温柔平和,此刻也忍不住想要骂人了。这个大嘴巴,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却满世界嚷嚷。不但嚷嚷,还添油加醋。等苍落尘回来,定要告诉他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赵大嘴。 "我们没有私定终身,更没有想要……私奔。"阿房红着脸和凌果果解释,"我们只是定下十年之约,至于其他,那是后来发生的事了。"那时的他们,只能算是青梅竹马。幸运的是,她与他在漫长的思念中生出了同样的情感,所以多年后他来寻她,这段感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果果,你要仔细想想,你对赵大哥,是真的喜欢,还是因为他拿了你的耳环,所以纠缠不放?"这一点一定要清楚,若是前者,那还有坚持的价值;若是后者,那便趁早放弃才是。 阿房说完,见凌果果不语,知道她正在思索,便不打扰,在一边静静候着。 暖阳透过零散的云铺在地上,与花影缠绵,衬托着一边的人儿,优雅如画。 赵与鹰翻墙而入,立刻夸张地掩住了眼睛,哇哇大叫:"哎呀呀,我莫非误入了仙境?美,太美了!"说完眼睛一瞥,看到了发呆的凌果果,立刻改了口:"唉,原以为入了天宫,原来还是在地狱里啊。""赵大哥……"阿房很是无语。虽然赵与鹰平时便是如此疯言疯语,谁也不给面子,可是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如此,终是不妥。 装作没听见,赵与鹰大步走到阿房身边,笑嘻嘻开口:"阿房妹子……"话刚起头,只听凌果果一声尖叫:"我明白了!""果果,你终于明白了吗?"阿房希冀地问道。 "嗯嗯,我明白了。"凌果果一扫之前的沮丧,双眼炯炯有神,"原来相公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没让他等上十年!"阿房闻言,险些栽倒。原来这小妮子沉默半晌,想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相公,你等着我,十年以后……不行,十年太长,我等不了。五年吧,五年以后,我来找你。到时候,你一定会爱上我!"凌果果说完,根本不给阿房解释的机会,纵身窜上房顶,没了踪影。 "赵大哥,你快拦住她!"阿房焦急地推着赵与鹰,催促他把凌果果找回来。 "她走了不是正好?"赵与鹰才不想把这个麻烦再拉回来,"现在她还小,再过几年想清楚了,不再钻这个牛角尖,就没事了。""可是她出了事怎么办?"阿房犹自担心不已。 "放心吧,她可是天下第一匠,古灵精怪,整人的手段多了去了。"连他当时都惨遭毒手,还有谁能敌得过? 说完见阿房仍然担心不已,他只好让步道:"算了算了,大不了我找几个侍卫暗中保护着她,这总行了吧?"只要别回来,怎样都好。 这样一来,阿房才终于安心,看着赵与鹰问道:"赵大哥,你怎么自己回来了?落尘哥哥呢?""哦?哎呀,让那小丫头一搅和,我都忘记了。"赵与鹰这才想起自己回来的目的,坏笑着说道,"苍落尘被那些美貌宫女迷住,今晚住在宫里,不回来了。""哦。我知道了。"阿房闻言转身,向厨房走去。 "唉呀?阿房妹子,你去做什么?"赵与鹰吸溜着鼻子跟在后面,尾随进入厨房。 "好香啊。我说阿房妹子,你该不会是想要在菜里下药,毒死那个负心郎吧?"赵与鹰边说,边抓起筷子四处开弓。 "赵大哥,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阿房说着,顺便将一个碟子从赵与鹰手下抢救出来,"这是生的,不能吃。""那个也没熟,不许吃。" "还有那个和那个,也不能动……""砰"的一声,赵与鹰拿着一个馒头被推出门外,厨房门在他身后迅速合上,阿房的声音从门内隐隐传来:"赵大哥要是饿了,就先凑合吃些,不许进来捣乱了啊。""唉,人同命不同啊。"赵与鹰哀叹一声,在门口蹲下,一边闻着门缝内传出的香气,一边满面幽怨地啃着手中的馒头。 亥时到,热闹了一天的齐国都城耐不住疲惫,沉沉睡去。只有王宫之中依然灯火通明,载歌载舞,欢声笑语远远传开。 夜色下,一条身影鹰隼般矫健,轻轻跃入一处宅院,轻巧无声。 宅院的隐蔽处中闪出几条黑影,向着来者单膝跪倒,恭敬行礼之后随即再次隐入暗处,消失不见。 那人脚步不停,径直来到后院的一间卧房之外。窗纱上映着莹莹烛光,在孤寂夜色的映衬下,仿如落入尘世的星辰。 微微一顿,抬手叩门,他在得到房内人儿的允许后,这才推门而入。 烛光照亮了他淡漠俊逸的面容,桌边俏丽婀娜的倩影勾起了他唇角完美的弧度。 "落尘哥哥,你回来了。"阿房盈盈站起,迎了上来。 将带着凉气的外袍丢在一边,苍落尘伸出手臂拥住阿房柔软纤细的身子,随即低头吻上她的樱唇。不过一日未见,他的思念却已泛滥汹涌。 "我不是让赵与鹰转告你,今晚不回来吗?你怎么还不睡?"深吻过后,苍落尘环着阿房的腰,将她带至椅子上坐下,柔声问道。 他就是担心她会熬夜等他,所以才让赵与鹰传话说今夜不回来了,就是为了让她早些休息。 被苍落尘吻得双颊滚烫,阿房羞涩地垂着头,轻声回答:"我知道落尘哥哥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准备了几样小菜。又担心回来得迟了会凉了,所以煨在厨房的火上了。落尘哥哥稍坐,我这就去准备。"他的心思,她怎会猜不到? 说着,便欲起身去厨房将早已准备好的饭菜端来。 "我来,你在这里歇着就好。"苍落尘将阿房拉住,随即起身离开。 轻笑着,阿房依言坐回桌边。对他的呵护,她早已习惯,所以也就不多坚持。 少顷,苍落尘端来一个托盘。二人一起动手,将上面的饭菜一一摆在桌上。 菜香袅袅,烛火摇摇,温馨舒适,暖意融融。 "阿房,有件事我想要和你商量。"苍落尘看着正在为他夹菜添饭的阿房,柔声说道。 "嗯?什么事?"阿房闻言,停住筷子看着苍落尘。 "明日起,我想让你搬进王宫去住,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若是不喜欢,也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她是他的软肋,是战神苍落尘唯一的破绽。若是过去也就罢了,以亲卫营的能力足以包护她周全。可是今非昔比,他已是齐国之王,明处暗处的敌人多了何止十倍。盯着这个位置的人数不胜数。冲他而来自然无妨,可是如果有人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就麻烦了。 最安全的方式当然是将她置入重重宫墙,时时刻刻摆在他的身边。可是,他也知道她不喜欢王宫这种地方。所以想与她商量,看看她是如何打算。若是她不喜欢,那他绝不勉强。 看着向来雷厉风行、勇敢果决的苍落尘,却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而左右为难,阿房窝心而动容。她的落尘哥哥,无论大事小情,时时刻刻都是如此为她着想。 "落尘哥哥,我愿意住进王宫。"唇畔扬起浅笑,阿房答道。 "不要勉强,阿房。"苍落尘凝视着她的眼,捕捉着她眼底的讯息,想要知道她的回答是否违心。哪怕有一丝不情愿,他都不会应允。 水润明眸坦诚地迎向苍落尘的凝视,阿房笑得温婉明媚:"我没有勉强,真的。虽然我确实不喜欢王宫,但是若是落尘哥哥也在那里,那就不再是冰冷的王宫,而是温暖的家。"有他的地方就是家,只要能陪在他的身边,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阿房的话,触动了苍落尘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的视线更加温暖,唇边的笑容也更加温柔。 跳跃的烛光将二人的影子映在墙上,亲密相拥,难分彼此。 月上中天,已是亥时三刻。 "不早了,你也睡吧。"苍落尘将阿房拦腰抱起,轻轻放在床上,在她额头印上一记轻吻,便要转身离开。 伸出手拉住苍落尘衣襟,阿房轻声道:"落尘哥哥,我不困,你陪我说说话好吗?"虽然对苍落尘无比信任,相信他无论什么事都可以为她安排妥当,可是她的心中依然有些惶恐。毕竟从今日开始,他已经不只是她的落尘哥哥,他同时还是齐国的王,他的肩上,挑着几百万齐国百姓安居乐业的希望。 虽然落尘哥哥成了一国之君,他与她再也不会像上次那样被人生生分开,可是,在他们身边还有着许多虎视眈眈的眼睛。想起嬴政,阿房心中更加惊惧。尽管她努力淡忘曾经发生的一切,可是他的那双黑色眼眸,依然时常在她梦中浮现,每每惊醒,总是满身冷汗。 他与她的未来,真的可以如同想象般那样一帆风顺吗? "好,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转身坐在床沿,苍落尘将阿房扶坐在怀里,伸手轻轻在她头上按摩,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她服帖柔软的长发中穿梭,声音低沉温柔。 苍落尘的怀抱温暖而坚实,足以抵挡任何风雨。聆听着那均匀有力的心跳声,阿房不安惶恐的心绪很快便平静下来。只有在他身边,她才会感受到强烈的安全感。 疲惫瞬间涌上,阿房靠在苍落尘怀里,在他味道的笼罩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见阿房安稳睡去,苍落尘本想离开,却被她熟睡中依然不愿放开的双手绊住了脚步。 不忍挣脱,苍落尘无奈地摇头轻笑,侧身躺在床边,将被子摊开盖在两人身上,弹灭烛火,借着皎洁的月色爱怜地看着阿房熟睡的容颜。 如水般的月光洒在她沉静优美的脸上,似薄雾般飘渺,美得梦幻,美得极不真实。此刻的阿房,越加美得出尘脱俗,仿如随时都可能随风而去,回到那锦绣叠峦的仙宫圣域。 心脏猛然间收紧,苍落尘蓦地伸出手臂,将阿房揽入怀中,紧紧圈住她的身躯。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听着她均匀起伏的呼吸,紧绷的神经这才渐渐松弛下来。 方才那一刻,他竟然有一种将要失去她的错觉。这种错觉,令他沉稳坚毅的心乱成一团,恐惧的感觉几乎要将他全部吞噬。 不经意间,嬴政临别时那宣战般的话语再次闪过脑海:"苍落尘,你记住,寡人只是暂时将她还给你。他日,寡人定会将她夺回。"五指缓缓收紧,带着关节摩擦的咯咯声。苍落尘知道,那个男人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他对阿房,势在必得! 苍落尘的眸子,比夜更加漆黑。点点杀机在其中会聚,最终凝结成冰冷的星光。他与他的较量,终会开始。这场战争,不死不休! …… 此刻,在遥远的地方,同样有人难以入眠。 伫立在清冷的夜风中,嬴政目光深沉。冷月的清辉在他脸上滑过,立刻自卑地躲到一边,只留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勾勒着他完美魅惑的容颜。 风乍起,掠过他衣服上装饰的柔软皮毛,掀起一阵小小的波浪,就如同他满布涟漪的心。 纤长优美的手指探入衣襟,从最贴近心口的位置取出一物,紧紧握在手心,许久,才缓缓张开。 月色洒下,在嬴政的掌心跳跃舞蹈,清清楚楚映照出了他掌心中的那样物件。 两只缠颈鸿鹄相依相偎,修长纤细的颈缠绵交织,无声却又深情。 莹润的触感传来,无比地熟悉,就如同她洁白细腻的肌肤那般光滑温润。她的羞涩气恼,至今犹在眼前。清晰得仿佛只要闭上眼,便会再次触摸到她涨红羞恼的脸,吻到她柔软芬芳的唇。 摊开的掌心再次收紧,嬴政的视线,转而落在自己的右手。 就是这只手,曾经游移在她的身上,细细感受过她的柔软和温暖。这只手,曾经挑起过她小巧的下巴,抚过她颤抖娇软的樱唇。可是,也是这只手,在寒冷刺骨的夜晚中的沙漠,将更加寒冷刺骨的冰水浇在她的身上,让她受尽苦楚,命悬一线。 为了救她,他将她双手奉还与苍落尘,从此只能在每日的飞鸽传书中知道她的讯息,看着她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欢笑开怀。 平静多年的心湖翻涌着一波波的浪潮,铺天盖地,不断撞击着他的理智。若不是常年养成的沉稳内敛时刻提醒,恐怕他早就克制不住这强烈的欲望,与苍落尘兵刃相向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咬着牙再一次告诫自己,嬴政将鸿鹄玉佩重新纳入怀中,免得继续睹物思人,挑战他越来越近似失控的自制力。 "阿房,阿房……"一遍又一遍念着这个名字,嬴政的眸中黑光流转,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妖魅,"不久之后,我们一定可以再次相见。到时,寡人再也不会放开你……"不顾她的意愿,无视她的反抗,将她强行留在身边,直到岁月磨蚀掉她对苍落尘的感情,直到她屈服在他的脚下。 他要得到她,不只是她的人,更要她的心。 月,不知何时隐到了云后,秦国王宫的灯火显得更加璀璨。 璀璨灯火的某处,有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正静静站立在一座宫殿门前,美丽的眸子满含幽怨,眨也不眨地看着远处那个阴寒的男子。想要迈步靠近,却终是在原地踌躇,许久,终是放弃,她拭去眼角落下的清泪,转身离去。 一分哀愁,几种相思。 清晨的阳光蹑手蹑脚地从窗棂中挤了进来,在房内摇碎满地金黄。东张张西望望,接着调皮地跳上床沿,摩挲着床上熟睡人儿的脸颊,并在她纤长微卷的睫毛上镀上朦胧的影子。 轻皱眉,熟睡中的阿房翻身想要避开这恼人的阳光,身上的被子随着她的动作滑下,早春的凉意伺机爬上她的肩膀,透过衣衫汲取她的温暖。 半梦半醒之间,阿房闭着眼睛,伸手想要将被子拉起。谁知,手臂尚未抬起,滑落的被子已经重新覆在她的身上。 随后,一个轻柔的吻印在了她的耳际,细细绵绵,伴随着低沉悦耳的嗓音:"阿房,该起床了。"闭着的眼睛蓦然睁开,残存的瞌睡虫瞬间飞得不见踪影,阿房一骨碌爬起来,眼睛正好对上苍落尘戏谑的黑眸,俏脸瞬间绯红一片。 看着阿房慌乱羞赧的样子,苍落尘忍不住唇角上弯,淡漠冰冷的俊颜因为这个微笑而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整夜都保持着一个姿势,苍落尘的身子难免有些酸麻。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到他的好心情。尤其是看到阿房这副羞窘的样子,更是让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阿房窘迫至极,恨不能将头埋在被子里再不抬起。她平时睡眠极轻,卯时准时醒来。或许这一夜因为有苍落尘在身边,她睡得格外香甜,时常困恼她的噩梦也无影无踪,不知不觉竟然睡到了这个时辰。 "阿房,陪我去见一个人。"苍落尘将阿房抱着的被子拉开,轻笑着道。 齐国都城郊外,古道新绿,风动尘扬。 苍落尘与阿房共乘一辆朴素的马车,只带了非语、绮罗两名侍卫,沿路向前疾驰。半个时辰后,已经来到一处亭前。 这个亭子建在路边,是为了长途跋涉的行人歇脚之用。年代久远,已呈破败之势,加上此刻路上人迹罕至,更添寂寥。 阿房被苍落尘扶下马车,举目四眺。见此处除了他们四人,再无他人,心下不由暗自揣测:不知落尘哥哥要见的究竟是何人,竟然选在如此荒凉之处。 正想着,只见远处烟尘扬起,又是一辆马车急速驶来。行至近前,速度渐渐放缓,最后稳稳停在几人面前。 赶车的马夫将车门打开,一位老者俯身而出。苍落尘走上前去,将他从车上扶下,口中沉声唤道:"陈伯。"待看清那人面貌,阿房不由得大吃一惊。来者不是别人,竟是那个与三位将军合谋设下祭天之计,处处与苍落尘为难,最终事败被囚入天牢的齐国丞相。 只见丞相双手紧紧抓着苍落尘的手,原本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不再有算计和阴谋,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安慰。 "草民参见王上。"缓缓松开苍落尘的手,丞相高呼一声,跪倒在地,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这一声王上,发自肺腑,带着由衷的喜悦和宽慰。 苍落尘急忙伸手将他扶起:"陈伯,让你受委屈了。""不委屈,不委屈。"丞相颤声回道,花白的胡须因为喉头的哽咽而上下颤抖。 "当年你母亲救了我全家二十余口人的性命,今日我所做的,不足以报答其万一。"丞相抬手想要拭去脸上的泪,却不料越擦越多,一行行不断涌出眼角,滴落在尘埃之中。 抬头看着那漆黑淡漠的双眸,丞相陷入了回忆之中。那个聪慧善良的女子,有着与苍落尘相同的眸子。一样的漆黑如夜,一样的冷静沉稳。 不同的是,她的眸子中是悲天悯人的善良,而非苍落尘这般冷酷决绝。 十七年前,他还只是周朝中的一个小小官吏。上司贪赃枉法,事发后却将所有的罪责尽数推到他的身上。若不是她出手相助,他一家二十三口难免生离死别。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何况如此再造之恩。 "齐王这个称号,勉强配得上你。"丞相说着,再次跪倒在地,"草民心愿已了,就此别过。"苍落尘再次将丞相扶起,启唇吐出两个字:"保重。"车轮滚滚,向远方而去。 "我母亲对他一家有救命之恩。当年,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也无法躲过仇家追杀。而这一次,也是多亏了他,事情才会如此顺利。"苍落尘望着远去的马车,向阿房解释道。 "我明白了。"阿房恍然大悟,"这次丞相乃是假意与三位侯爷示好,设下祭天之计,助落尘哥哥顺利登上王位。并一举剪除了三王党羽,用最少的代价达到目的,免除了后顾之忧。"听了阿房的话,苍落尘不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怎么了?我的脸上沾了什么吗?"被苍落尘看得莫名其妙,阿房伸手擦拭自己的脸。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阿房,你越来越令我吃惊了。"这次将她寻回之后,他便觉察出她与以前有些不同。温柔善良依旧,却又平添几分坚强和勇敢。原本隐藏在柔弱表象下的聪颖机智也随之显露出来,使得她原本就脱俗的气质更加耀眼。这块美玉,经过生活的磨砺,变得更加出众,引人注目。 今后,觊觎她的人,会更多吧……"落尘哥哥,你又取笑我了。"被他的注视和夸赞羞红了脸,阿房嗔怪转身,唇边却绽开欢喜的笑容。 她努力地前进,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与他并肩驰骋,帮助他、支持他,而不是躲在他庇护的羽翼之下,成为他的拖累与负担。所以,能得到苍落尘的称赞,她的心里满是喜悦。 "我们回去吧。"揽住她纤细的腰身,向马车走去。她的努力,他全都看在眼里。为她心痛的同时,也改变了他原本的想法。既然帮助他会让她感到安心和快乐,那就由着她吧。 所以,今日特意带她一同前来,让她可以更加了解他的世界。 在二人身后,非语默然而立。双眼追随着那一抹窈窕的身影,直到她进入马车,这才将那痴痴的视线收回。 眼角的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接收到了另外一道炙热的视线。如同非语看着阿房,绮罗也是如此看着非语,一样的痴情、痛苦与无奈。 眼见他带着歉意,避开她的视线,绮罗凄楚而笑。为什么他这么傻?明知无望,却依然苦苦守候着这份感情。宁愿将心伤成百孔千疮,也不愿回头看她一眼。 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明知他的心早已牵挂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却还是义无反顾,一头栽入自己亲手编制的网中,任由它越缠越紧,紧到令她难以呼吸,却依然不愿挣脱。 马儿啾啾,蹄声嘚嘚,载着心思各异的人们,向齐国王宫而去。 "王上,您终于回来了。"跪在地上,看着身着便装的苍落尘,王宫守军统领欲哭无泪。 这个新王也太不让人省心了。昨夜群臣夜宴庆祝之时,这位王上便推托说酒醉身乏,告辞回殿内歇息。是他亲自护送回去,又守在殿外一夜未曾离开。 谁知今天一早,值夜太监哭喊着奔出,说王上不见了踪影。这句话差点吓得统领背过气去。若是王上丢了,那群忠心耿耿的武将们一定会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急急封锁消息,暗中派人四处寻找。正当他焦头烂额之际,苍落尘终于出现。看着他从车内走出,统领狂奔乱撞的心终于回了原位。 摇摇欲坠的脑袋重新在脖子上长稳,王宫守军统领长舒了一口气,抹去额上冷汗的同时,也为今后多舛的命运暗自哀叹:有了再一难保不会有再二。以王上的武功,想要甩开他们自是轻而易举。今日的噩梦,在今后必定会经常上演。 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正感叹自己命苦,突见苍落尘转身从马车上扶下一个丽人儿。统领突然眼前一亮,这名女子未施脂粉,清新脱俗,举手投足之间虽然不似官宦姑娘那般端庄谨慎,却格外自然优雅,赏心悦目。 心头一凛,统领慌忙将眼神移开,不敢再看。不用问他也知道,这个女子定然便是传闻中那个让冷酷的战神苍落尘神魂颠倒、呵护备至的佳人。果然美若仙子,倾城倾国。也难怪王上对她如此着迷。这般姿容,只要是男子,都难以抵挡她的美丽吧? 站在宫门前,阿房仰头看着这座宏伟辉煌的建筑。从今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迎接她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垂在身侧的手被紧紧握住,苍落尘沉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担心,有我在。""嗯。"抬头回以最灿烂的笑容,阿房握着苍落尘之手迈过那高高的门槛。 "落尘哥哥,我住在这里真的合适吗?"站在翔云殿中,阿房局促地问道。 "不住这里,难道你想一个人住在那空荡荡的王后寝宫?"苍落尘轻笑道。 "落尘哥哥,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房说道,"这里是王上的寝宫,是不准嫔妃留宿的。"按照齐国王宫的规矩,王上的寝宫绝对不准女子踏入半步,以免冲撞了龙气。若要宠幸,王上自会去妃子所住之处留宿。日常打扫侍候,也都是由太监进行。 历代齐王均是如此,无论多宠爱的妃子,也从不允许她踏入翔云殿半步。所以,阿房可以说是齐国有史以来第一个进入翔云殿的女子。 "只有将你留在身边,我才能睡得安稳。"苍落尘深深凝视着阿房,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早已布置好的房间中。 翔云殿原本只有一间卧房,宽阔奢华。苍落尘一声令下,工匠们将其隔开,做成两个中等大小的房间,中间以屏风相隔,既留有各自的空间,又可以方便来往。 随着苍落尘走进一间卧房,阿房突然看到一团绒黄的影子。见阿房进来,那团绒黄的影子"喵"的一声,跳到了阿房的怀里。 "猫儿?"阿房惊喜地看着怀里这只鼻子、眼睛挤在一起的家伙,它不正是苍落尘当日专程买来陪伴她的那只黄猫吗?自从离开齐国,她便再也未曾见过它。回来后,虽然时常惦记,却又不想给苍落尘增添麻烦,所以迟迟没有找到。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它。 "谢谢你,落尘哥哥。"抱着黄猫,阿房轻声道谢。她心里清楚,定是苍落尘看透了她的心思,特意寻它回来的。自从他们相识,便一直如此。只要是她想要的,苍落尘总是会为她寻到。无论有多难,他都不会让她失望。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字?"伸手轻揉她的头顶,苍落尘温柔地笑着。只要她喜欢,他愿意倾其所有。只要她提出来,什么事他都会做。即使会被天下人骂作昏君,也在所不惜。 "那个……主子。"绮罗从殿外匆匆进来,却见二人正情意绵绵。想要退出去,又怕耽误了军机要事。犹豫半晌,还是不识相地打断了这温馨的一幕。 "什么事?"将阿房扶坐在窗边榻上,苍落尘沉声问道。 按理说,本不该绮罗前来传话,此事自有主事太监来做。可是苍落尘因为阿房喜欢安静,不愿让一堆不相干的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所以下令除了绮罗、非语二人,其他闲杂人等一律禁止进入翔云殿。 非语向来沉默寡言,所以,这传话跑腿的事自然落在了绮罗身上。而她,也光荣地成为了齐国有史以来第二个可以进入翔云殿的女人。 "燕国使者来访,此刻正在正殿等候。"绮罗麻利说完,立刻低垂着头退出殿外。虽然她生性活泼开朗,在阿房面前亦是口无遮拦,但是,面对苍落尘,她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这种畏惧,由心而发,难以控制。 或许,大概每一个靠近苍落尘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吧?绮罗暗自思忖。只是,这个冷酷淡漠、令人胆寒心惊的男子,在阿房姑娘面前,却和煦如暖阳,那般体贴温柔,令人难以置信。 "让他明日再来。"淡然回绝,苍落尘并不打算去见那个使者。今日阿房初次入宫,他怎么放心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虽然安全无忧,但是孤身置于这空荡荡的地方,总是会感到寂寞和不安。 "不用担心我,落尘哥哥你快去吧。"阿房知道苍落尘是为她担心,起身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龙袍,走至苍落尘的身边微笑着说道,"有绮罗在这里陪我就好,落尘哥哥切不可因为我而疏于朝政。"她是为了帮助他才入宫来的,若是因此拖累了他,她会心有不安的。 "那你在这里等我,若是闷了就让绮罗陪你四处转转。我很快便回来。"低头在她樱唇上轻吻一记,苍落尘转身而去。 躬身恭送苍落尘离去,绮罗入了殿内,手脚利落,将阿房带来的随身物品归置妥当,口中也不闲着:"真不知道这些当王的人是怎么想的,非要把住的房子盖得这么大、这么多。刚才我四处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只见房子不见人,真是浪费。不过,这里的景致倒是好得没话说。阿房,我陪陪你出去转转可好?"听了绮罗的话,阿房抿唇而笑。寻常富贵人家尚且三妻四妾,何况位尊九五的天子君王。后宫不大,怎么住得下那三宫六院、嫔妃无数?不过,从此以后,只怕这后宫真的要空下来了。 婉拒了绮罗要陪她出去散心的好意,阿房从案头拿起一本医书,倚在床上,随意翻阅。 看得出来,苍落尘在为她布置房间时煞费了一番苦心。从家具的摆放到装饰的选择,从案头的医书到柜中的钗环,无一不是依照她的喜好和习惯而精心安排。 想着冷漠的苍落尘亲自挑选和指挥为她布置房间的情景,阿房不由得笑出声来。 "阿房妹子,你笑什么呢?"高高的房梁上突然垂下一个人影,以脚勾着梁上垂下的宫灯丝绦,吊在那里晃来晃去。不时翻个白眼,伸伸舌头。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阿房随即听出,那正是赵与鹰的声音。 "赵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快点下来。"抬头看着赵与鹰,阿房颇为无奈。这么大的人了,玩点什么不好,偏偏要耍这种古怪的把戏。 "阿房妹子,你看我学得像不像?"见阿房抬头看他,赵与鹰一摇一摆,晃得愈加起劲。 "像什么?"阿房看了半天,实在没看出他到底像什么。 "吊死鬼啊。"赵与鹰理直气壮回答道,"看看我这造型,还有这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姿势,如此完美的演绎了吊死鬼的形象,为什么你却看不出来?"阿房无语,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赵与鹰继续沟通,索性坐回床边,耐心等着赵与鹰恢复正常。 绮罗端着茶进来,也被赵与鹰这另类的出场方式吓了一跳,若不是常年训练养成的快速反应,手中茶盏只怕早已落地。 "怎么样,绮罗,我这样是不是帅呆了?"很满意绮罗的反应,赵与鹰嬉笑着问道。 "赵大人,你好歹也是齐国的丞相了。即使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也要替我家主子想一想吧。"捧起茶盏,递到阿房手中,绮罗极为郁闷。这赵与鹰别的本事没有,轻功方面却是绝对的高手。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瞒过包括亲卫营在内的重重戒备,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这里。 "他的形象关我什么事?"赵与鹰玩上了瘾,根本不理会绮罗的话,继续翻着白眼吐舌头。 "赵大人,我可是一片好意。"绮罗斜眼看着赵与鹰,娇笑道,"主子随时可能回来,若是被他看到你这样吓唬阿房姑娘,只怕他会真的动手把你吊在房梁上。只不知到时这个绳子,到底会拴在赵大人哪个部位。"说着,意有所指地看着赵与鹰的脖子。 被绮罗盯视得后背发凉,想想苍落尘那可怕的样子,再摸摸自己的脖子,赵与鹰利落地跳了下来。 "绮罗,你不乖。"哀怨地看了绮罗一眼,赵与鹰搬着凳子凑到阿房对面坐下,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折扇,摇得风生水起。 "像我这样大大方方走进王上寝宫,和他心爱的女子谈笑风生的丞相,古往今来大概也是头一个了。"赵与鹰得意地笑着。 "丞相大人,您可不是''走''进来的。"绮罗不紧不慢地纠正道,"您是趁着王上不在,偷偷''溜''进来的。""绮罗,你越来越牙尖嘴利了。"赵与鹰连连摇头,"什么溜不溜的,难听死了。我又不是老鼠,怎么可以用''溜''这个字来形容?还有,即使苍落尘在这里,他也不会计较我与阿房妹子联络感情的。""赵大哥,谢谢你。"看着赵与鹰,阿房真心道谢。赵与鹰生性洒脱,放浪不羁,却甘心为了帮助苍落尘而放弃闲云野鹤的生活。他对苍落尘,可谓是两肋插刀。无论多难多险的事情,都从未有过半点犹豫。只要苍落尘一声令下,赴汤蹈火也视若等闲。人生在世,有此一知己足矣。 "哎呀阿房妹子,你这样说可就太见外了。我与苍落尘情同手足,他有难处,我怎么能袖手旁观?"阿房这样一说,赵与鹰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轻咳一声掩饰住窘态,赵与鹰假装不悦:"这次也就罢了,以后若是再和赵大哥这样客气,那赵大哥可要生气了。"虽然苍落尘从来不说,也总是对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是赵与鹰心里有数:在苍落尘心中,亦是将他当做兄弟;否则,怎么会允许自己如此接近他最心爱的女子? "嗯,阿房知错了。"阿房眉眼弯弯,盈盈下拜,"前言收回,还请赵大哥继续辛苦下去,多多辅佐落尘哥哥,为他分忧解劳,共担国家大事。""阿房妹子,你……"赵与鹰语塞,如同不认识阿房一般看着她,"你也学坏了,竟然用话把赵大哥套住了。一定是和绮罗在一起太久,把她的牙尖嘴利都学到了。""赵大人,您这样说可就不对了。"绮罗不满地抗议道,"您和主子认识更久,怎么就没学到一点内敛深沉?""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认输总行了吧?"举双手投降,赵与鹰主动祭起免战旗。惹不起,总还躲得起吧。 "阿房妹子,你一个人在这里不闷吗?为什么不和他同去?""落尘哥哥现在是齐国君王,与使者之间自是国事。我若去了,一定会有臣子指责他公私不分的。"后宫不问政事,尤其是苍落尘刚刚登基,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身为他后宫唯一的女子,她更应该谨言慎行,以免让人抓到把柄,影响到苍落尘的威仪。 "你想得太多了。以苍落尘的能力,震慑几个老顽固绰绰有余。你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何必畏手畏脚,委屈了自己。"对阿房的顾虑,赵与鹰不以为然。苍落尘打破旧制,让阿房住进翔云殿中,已经掀起了满朝风雨,让那些墨守成规的迂腐大臣们受惊匪浅,联名上奏,祈请苍落尘收回成命,以免坏了风水龙气。 只可惜,苍落尘不吃这一套。大臣们长篇大论外加痛哭流涕,只换来了一句冷冰冰的话:"这是寡人的家务事。"众臣被噎得直翻白眼,明知此事不妥,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理由反驳。细想想,这话确实没错。人家苍落尘是齐国君王,后宫是他的家,自然是想怎么住就怎么住。莫说是在翔云殿中住进一个女子,就是兴致上来,拆了王宫大内,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说半个不字。 以此类推,这苍落尘是齐国之主,一国之王,那么这齐国国内发生的事情自然也都是"家务事"。想做什么,哪里用得着顾及他人看法?更何况,苍落尘本来就不是顺从听话的主儿,单凭那双冰寒的眼睛,就足以冻结所有的反对之声,让胆敢挑衅他耐心的臣子转瞬就变成瑟缩的老鼠。 "不可以的,赵大哥。"阿房正色道,"落尘哥哥绝对不可以用独断和威慑来统治臣子和百姓。虽然不是落尘哥哥本意,但是他现在毕竟已经是齐国君王。在其位谋其政,以落尘哥哥的能力,治理这个国家绰绰有余。虽然我不能帮助他,但是也绝不能成为他的缺点,让他背上贪恋美色、独断专行的骂名。落尘哥哥,一定会是齐国有史以来最贤明的君王。"字字句句,落地有声,直听得赵与鹰瞠目结舌,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拊掌轻呼:"说得太好了,阿房妹子。你可真是识大体,顾大局。既温柔美丽,又聪明懂事。你简直就是完美的化身,是天下女子学习的楷模。"赵与鹰说到这里,又用手捂着胸口哀叹道:"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为什么我就遇不到这么好的女子?要不然这样吧,阿房妹子,你踹了那块冷冰冰的木头,考虑一下我这个温柔倜傥、善解人意的绝世好男人吧。""要是再让我听到一句这样的话,你这辈子就再也别想说话了。"随着突然传来的清冷嗓音,苍落尘身着龙袍,缓步而入。 "落尘哥哥,这么快就回来了?"阿房正被赵与鹰调侃得面红耳赤,见苍落尘回来,如释重负,接着急忙告状,"落尘哥哥,赵大哥他嘲笑我。""我可没有嘲笑你,"赵与鹰贼笑着解释,"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话刚出口,赵与鹰立刻接收到苍落尘冷冰冰的视线。缩一缩脖子,撇着嘴道:"我说兄弟,你别这样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神越来越吓人了。"若不是他天生脸皮够厚,又在苍落尘身边磨炼了这些日子,恐怕早就被这可怕的眼神吓得跪倒在地,浑身筛糠了。 不再理会嘀嘀咕咕的赵与鹰,苍落尘转向阿房,声音立刻柔和许多:"燕国派使者前来,献上了桓惠王的首级。"苍落尘声音虽轻,但是听在阿房耳里,不啻惊雷。杏眼圆睁,阿房忍不住惊呼出声,颤抖着问道:"桓惠王……死了?"突然听到恨之入骨的仇人已死,阿房恍若身在梦中,难以置信。 "是。"伸手将阿房拥进怀里,用坚实的双臂安抚她颤抖的身躯,苍落尘再一次肯定道,"桓惠王死了。"秦国攻韩,韩桓惠王兵败,逃跑途中被燕国捡了便宜,知道桓惠王与苍落尘之间有宿怨,便借此献了个人情,也算巴结到了这个刚刚登基的善战邻居。 深仇大恨一朝得雪,阿房顿时泣不成声。以手掩口,伏在苍落尘怀中,任泪水滚滚而落,将心中的恨与痛尽数洗刷。 见此情景,赵与鹰与绮罗悄然离开。 过了许久,阿房哭声渐止。苍落尘这才将她抱起放在床上,安顿着她躺下,又将被子盖好。 或许是哭得累了,又或许是纠缠的心结终于彻底解开,不多时,阿房便昏昏睡去。 第十二章 登基齐国 将她护入羽翼下 "哈哈,阿房妹子,这出戏很精彩吧?"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赵与鹰喜笑颜开,得意扬扬。 "赵大哥,那只白泽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房百思不解。这只白泽的出现显然在苍落尘和赵与鹰的预料之中,或者说就是他们安排好的,如此说来,这只白泽自然不是什么神兽。 可是,若说这白泽是假的,又无法解释为何它会凭空出现,口吐人言之后当众飞升。这是她亲眼所见,总不会有假吧? "阿房,听说过天下第一匠吗?"伸手将赵与鹰推到一边,苍落尘淡淡接过话来。 "没有。"阿房摇头。 赵与鹰哪里甘心被晾在一边,死皮赖脸又挤了过来,将话头抢去:"传说在齐国某个山清水秀之处,住着一个匠人。心灵手巧,精通各种机璜之术,尤其善于制作各种飞禽走兽,栩栩如生,难辨真伪,天下无人可以与其相争,所以被称作天下第一匠。只是此人脾气怪异,不喜和别人交往,加之擅长周易之术,善于隐匿行踪,所以极难寻到。""哦。"阿房恍然大悟,"原来落尘哥哥求了此人帮忙,做了这只白泽。""阿房,你只说对了一半。"苍落尘淡笑道,"我只是找到了此人,而说服她帮忙的,则是那个家伙。"说完,向着赵与鹰扬了扬下巴。 是错觉吗?为什么落尘哥哥的笑容带着促狭?阿房顺着苍落尘的视线看向赵与鹰,却发现他有些古怪。 "赵大哥,你不舒服?"阿房说着,伸手把住赵与鹰的脉搏。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这赵与鹰的脸色实在很难看。 "没事的,阿房。"苍落尘将她的手拉回来,握在掌心轻抚,"某人现在是欲哭无泪啊。""苍落尘!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聒噪!"赵与鹰狠狠瞪了回来。该死的苍落尘,想让他说话时他沉默是金,想让他闭嘴时他又说个没完。 阿房越看越糊涂,这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主子,到了。"马车停下,侍卫恭谨道。 "总算到了,我早就不想坐了。"赵与鹰白了苍落尘一眼,率先起身准备下车,浑然忘记了之前是谁哭着喊着非要和苍落尘与阿房同乘马车,做一支闪闪发光的大蜡烛,撵都撵不走。 "赵与鹰!"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个人影随之撞开车门冲了进来,一头撞在赵与鹰怀里。 "难怪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躲在这里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快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一个稚嫩的声音唧唧喳喳道。 早在人影冲进来之前,苍落尘已经眼疾手快将阿房拉到身后护好,同时伸出一只脚,将两个摔成一团的家伙踹到旁边。 阿房从苍落尘身后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明人物。只见她约莫十一二岁,梳着双髻,齐眉流海,一只耳朵上挂着一块幽蓝的石头,不知是何材质,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光。唇红齿白,一双大眼乌黑灵活,十分有神,长相十分乖巧讨喜。 不过,这个长得乖巧可爱的小丫头,此刻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可爱。只见她撞到赵与鹰后,顺势骑在他的身上,两只粉嫩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领,乌黑大眼瞪得溜圆,简直就快要喷出火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赵与鹰看清了身上的人儿,先前古怪的神色变得更加难看。 "还敢问?我当然是来找你的!"小丫头咬牙切齿,双手抓得更紧。赵与鹰只觉喉头越来越紧,渐渐喘不上气来。 "放手,你这疯丫头,想勒死我吗?"奋力掰开她的手,赵与鹰转头看向苍落尘,"别光看着呀,救命啊。""救命?你放心,我哪里舍得掐死你?你可是我的亲亲好相公呢。"手被掰开,小丫头动作奇快,又揪住了赵与鹰的耳朵,前后左右,转圈拉扯。 见到赵与鹰一副狼狈相,被一个小丫头按着欺负,阿房忍不住轻笑出声。即使她不懂武功,也看了出来:赵与鹰并非是打不过她,而是畏首畏尾,似乎在处处忍让。 这个小女孩,到底是谁? 听到阿房的笑声,小女孩似乎这才发现车内还有别人,停止对赵与鹰的"蹂躏",抬头看向阿房。 "呀!"小女孩一声尖叫,震得赵与鹰的耳朵嗡嗡直响。 "你又怎么了?"赵与鹰伸手捂着自己饱受折磨的可怜耳朵,哭丧着脸问道。这个神经质的丫头到底又想起什么来了? 将手从赵与鹰耳朵上移开,她颤抖着指着阿房,语带哭腔:"怪不得,怪不得你不愿意娶我,原来是身边已经有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呜呜呜……"说着说着,忍不住放声恸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大美人?谁?你是说阿房?"赵与鹰一头雾水,想了想,随即明白过来。 "喂喂喂小祖宗,饭可以多吃,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明白了小女孩的意思,赵与鹰的冷汗瞬时从后背上冒了出来,顾不得其他,伸手便要去捂她的嘴。 可惜,他的手虽快,却快不过她的嘴。 "姐姐,"小女孩胡乱抹去眼泪鼻涕,顺手擦在赵与鹰身上,向着阿房挤出一丝微笑,"虽然你们相识在先,但是相公答应了会娶我,所以,请你识相一点,不要纠缠他,自己……"还想再说,嘴却被赵与鹰死死捂住,只能咿唔出声。 "苍落尘,好兄弟,这全是这丫头自己胡思乱想,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啊。"赵与鹰强笑着解释,只是那笑,比哭还要难看。 这死丫头,说什么不好,偏要将阿房扯进来。依苍落尘对阿房那接近变态的宠溺呵护,这下子,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悄悄抬眼打量苍落尘,果然在他眼里看到了那再熟悉不过的诡异光芒。 逃!顾不得多想,赵与鹰起来便跑。刚迈步,又转回头来,一把抄起还摸不清楚状况的小丫头。唉,就当是日行一善吧。虽然她挺烦人的,但是也不能见死不救,让她在这里承担苍落尘的怒火吧。 本来依照赵与鹰的身手,逃出马车绝对不成问题。可是,倒霉就倒霉在他突然而起的善心上。这一耽搁,赵与鹰只觉衣领一紧,随即撞开车门,飞了出去。 一回生二回熟,被扔得习惯了的赵与鹰一出马车,立刻在空中旋腰转身,稳稳落在地上。 "哼哼,看看你赵爷的身手,多干脆,多潇洒。好好学着吧苍落尘,你还差得远呢。哈哈哈……"笑声未歇,迎面又飞来一个小小人影,一边惨叫一边手舞足蹈,向着赵与鹰砸了过来。 目测了一下她的掉落位置,赵与鹰不慌不忙,向后退了一步。 "砰。"一声闷响,那个小丫头五体投地趴在赵与鹰刚刚站立的地方,哀嚎不已。 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铜板丢在她的身上,赵与鹰嘻嘻笑道:"乖,叔叔给你压岁钱啊。"吼吼,看她还敢再打他,遭报应了吧?笑够了,转身便钻进院子,眨眼间没了踪影。 "赵与鹰!"小丫头蹭的一下跳了起来,向着赵与鹰消失的地方追去。她动作迅捷,若脱兔一般。 "落尘哥哥,她是谁?"看着两人一逃一追,阿房好奇问道。 "她就是天下第一匠。"苍落尘说着,起身跳下马车。 "她就是天下第一匠?"将手递给苍落尘,任由他将她抱下马车,阿房惊讶道。 天下第一匠,竟会是这么一个小女孩? "嗯。"没有放手,苍落尘抱着阿房向院内走去,淡笑道,"这下赵与鹰的日子可要难熬了。"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想到赵与鹰方才的样子,阿房颇为赞同苍落尘的话。那个小丫头,似乎难缠得很啊。向来死皮赖脸的赵与鹰,这次终于遇到对手了。 行至饭厅,那二人早已坐在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 "说过多少次了,我从来没答应过娶你。"赵与鹰额头暴着青筋,大声吼道。 "不娶我,你拿我的定情信物做什么?"小丫头拍着桌子吼了回来,声音不比赵与鹰小。 "鬼知道你那是什么信物!"赵与鹰肠子都快悔青了,早知道会有这种结局,打死他也不会手贱那一下。 原来,苍落尘找到天下第一匠,也就是这个叫凌果果的丫头之后,开出各种条件,却始终无法说动她。赵与鹰不服气,孤身一人前往,结果被捉弄了半天不说,最后还喝了一肚子泻药,拉得差点爬不起来。 越想越窝火,赵与鹰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悄悄跟踪观察了几天,发现她对那两只莹蓝耳环宝贝得紧,于是趁她不注意偷了一只出来,准备以此作为筹码,和她谈条件。 事情果然很顺利,纵然这凌果果狡黠机灵,却依旧不是轻功绝世的赵与鹰的对手。 没想到,耳环到手,麻烦也随之而来,甩也甩不掉。 见赵与鹰拿着耳环,凌果果出奇地听话。按照要求,用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做出白泽,真的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见白泽做好,赵与鹰便准备将耳环还给凌果果。谁知道小丫头拒不接受,反而道出石破天惊的秘密:这耳环是她早死爹娘的定情信物,谁拿到了,谁便要娶她。 "我不管!耳环是信物,白泽是嫁妆。信物、嫁妆你都收了,就别想再赖账。"凌果果叉着腰,不依不饶。 "白泽?你还好意思说白泽?我问你,刚才躲在里面的就是你吧?谁让你乱改台词的?"他本来还暗自纳闷,为什么绮罗不按照事先写好的词来念,却说出"落尘为王,社稷恒昌"这样没营养的话。现在想想,全明白了。 "废话,你那词酸文假醋,谁记得住?反正目的达到不就行了?不要转移话题,说,什么时候娶我?"…… "落尘哥哥,我们回房去吃吧。"阿房悄声对苍落尘说道。见那两个人聊得这么"愉快",她实在不好意思进去打扰。 "好。"苍落尘抱着阿房转身回房,将她轻轻放在榻上,正色道,"阿房,你可是有什么心事?""没有。"阿房笑道,"落尘哥哥,你多心了。""不要再隐瞒,"伸手托起阿房低垂的脸庞,注视着她晶莹闪烁的眸,苍落尘沉声问道,"告诉我,阿房,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她的心事瞒不过他,一如他无法对她隐瞒任何事。虽然她掩饰得很好,却还是被他轻易发现。 这是一种直觉,他可以感觉到她的不安以及愧疚。即使她不说,他也多少可以猜到她为何事不安。 "落尘哥哥,你真的会做齐国的君王吗?"犹豫好久,阿房轻声问道。 "嗯。"苍落尘淡淡应着,"我费了这么多工夫,为的就是这个。"视线扫过苍落尘漆黑深邃的眸子和他淡漠平静的俊颜,阿房将头重新垂下,埋在苍落尘坚实温暖的怀抱内,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衣衫。 "对不起,落尘哥哥,你都是为了我。"他们心意相通,他的想法,她最清楚不过。 苍落尘是天生的王者,这样霸气倨傲的男人自然会想要称霸天下,傲视群雄,对王权的渴望和野心都是情理之中。大概,所有人都是如此认为吧? 可是,阿房知道,这一切,并不是苍落尘真正想要的。王权,对于他来说,是一个痛苦的回忆,苍落尘的心里,定是厌恶着这华丽的枷锁。 可是,为了她,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心甘情愿让这枷锁缠在身上,不露一点声色,没有半点怨言。 他的爱,无声而细腻;他的情,沉静而悠远;他对她的好,只有她最明了。 轻轻抚摸着阿房的秀发,苍落尘淡淡地笑了。淡漠冷峻的容颜因为这个笑容而显得柔和许多,仿佛是冰山上初升的朝阳。 "是呀,阿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没有反驳,没有安慰,苍落尘淡然承认了阿房说的话,"但是,若没有了你,我还剩下什么?"她是他的阳光,是他冰冷生命中唯一的温暖和希望。为了她,付出多大代价都值得,即使献出生命也不足惜,只要她能平安快乐,这就已经足够。 阿房抬起头来,望着苍落尘深邃的眼。他的眼,漆黑如夜,其中蕴含的深情眷恋融化成点点星光,将她的影像层层包裹,锁在瞳眸的最深处。那里,是他的心。 他的心中,只有她。 她的心,亦然。 "若没了你,我还剩下什么?"梦呓般喃喃这句话,阿房心中不安渐失,纤长浓密的睫毛羽翼般闪动,再扬起时,清澈莹亮的眼中已是释然。 "落尘哥哥,你一定会是齐国有史以来最圣明的君王。"笑靥如花一样绽放,阿房伸出双手,将苍落尘的右手握在掌心。不再自责,不再愧疚,她能做的,只有陪他一起走下去。 虽然不知道二十年后齐国为何被秦国吞并,但是既然无法逃避命运的安排,那就勇敢面对。历史……也许并非不可改变。 未来的路,很长…… 十日后,苍落尘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齐国新一任君王。 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姐姐,苍落尘当了王,你可怎么办呢?"后花园中,凌果果凑在阿房身边,紧张兮兮问道。 "我?"阿房有些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吗?""你怎么还不明白呀?"凌果果急了,"那些王都是要娶很多很多妃子的,我听说那些妃子又凶又狠,满肚子的坏水。姐姐这么温柔善良,哪里斗得过她们?"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不过姐姐别害怕,我会武功,谁敢欺负你,我打得她满地找牙!""妃子?保护?"看着凌果果气呼呼的样子,阿房忍不住笑了。妃子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想过。 "姐姐快别笑了,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凌果果急得跳脚,她都快急死了。 "不会的,落尘哥哥不会娶别的妃子的。"阿房浅浅笑道。 "也是哦,姐姐已经是仙女了。放眼这齐国,再难找到比你更美的人了。难怪你如此自信。"凌果果看着阿房绝美的容颜,眼睛闪闪发光。唉,若是自己能及得上一半,也就好了。 "这不是容貌的问题,"阿房依然轻笑,"果果,你还小,不懂的。"喜新厌旧,人之常情。今日的枕边娇客转眼就会变成明日黄花。自古君王多薄情,任凭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终会厌倦。青春易逝,红颜渐老,想要靠着姿色独占君心,无异是痴人说梦。 她的自信,源自苍落尘凝望之时那缠绵宠溺的火热视线。他是冰一般的男子,冷漠淡然,桀骜孤寂,却给了她最炙热的爱情。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有的,是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不惜生命的守护。 他寒潭般的黑眸中,只有她。 搔搔头,凌果果疑惑地问道:"这就是大人们的爱情吗?"她是真的搞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怪不得赵与鹰总是说她小丫头,都不正眼看一眼。 想到这里,凌果果越加沮丧:"姐姐,我真羡慕你。什么时候相公也能对我这么好就好了。"她说着忽然眼前一亮:"姐姐,相公对你很好,你去和他说,让他娶我吧。""果果,我也是真心喜欢你和赵大哥在一起,也希望你们可以携手。可是这感情的事情勉强不得,不是我说说就算的。"阿房摇摇头,无奈道,"而且你还小,不必急……""我十一岁,不小了!"凌果果突然大声打断了阿房的话,"相公说了,你十岁的时候就和苍大哥私定终身,险些私奔了!"白皙的脸颊瞬间绯红,纵然阿房温柔平和,此刻也忍不住想要骂人了。这个大嘴巴,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却满世界嚷嚷。不但嚷嚷,还添油加醋。等苍落尘回来,定要告诉他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赵大嘴。 "我们没有私定终身,更没有想要……私奔。"阿房红着脸和凌果果解释,"我们只是定下十年之约,至于其他,那是后来发生的事了。"那时的他们,只能算是青梅竹马。幸运的是,她与他在漫长的思念中生出了同样的情感,所以多年后他来寻她,这段感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果果,你要仔细想想,你对赵大哥,是真的喜欢,还是因为他拿了你的耳环,所以纠缠不放?"这一点一定要清楚,若是前者,那还有坚持的价值;若是后者,那便趁早放弃才是。 阿房说完,见凌果果不语,知道她正在思索,便不打扰,在一边静静候着。 暖阳透过零散的云铺在地上,与花影缠绵,衬托着一边的人儿,优雅如画。 赵与鹰翻墙而入,立刻夸张地掩住了眼睛,哇哇大叫:"哎呀呀,我莫非误入了仙境?美,太美了!"说完眼睛一瞥,看到了发呆的凌果果,立刻改了口:"唉,原以为入了天宫,原来还是在地狱里啊。""赵大哥……"阿房很是无语。虽然赵与鹰平时便是如此疯言疯语,谁也不给面子,可是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如此,终是不妥。 装作没听见,赵与鹰大步走到阿房身边,笑嘻嘻开口:"阿房妹子……"话刚起头,只听凌果果一声尖叫:"我明白了!""果果,你终于明白了吗?"阿房希冀地问道。 "嗯嗯,我明白了。"凌果果一扫之前的沮丧,双眼炯炯有神,"原来相公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没让他等上十年!"阿房闻言,险些栽倒。原来这小妮子沉默半晌,想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相公,你等着我,十年以后……不行,十年太长,我等不了。五年吧,五年以后,我来找你。到时候,你一定会爱上我!"凌果果说完,根本不给阿房解释的机会,纵身窜上房顶,没了踪影。 "赵大哥,你快拦住她!"阿房焦急地推着赵与鹰,催促他把凌果果找回来。 "她走了不是正好?"赵与鹰才不想把这个麻烦再拉回来,"现在她还小,再过几年想清楚了,不再钻这个牛角尖,就没事了。""可是她出了事怎么办?"阿房犹自担心不已。 "放心吧,她可是天下第一匠,古灵精怪,整人的手段多了去了。"连他当时都惨遭毒手,还有谁能敌得过? 说完见阿房仍然担心不已,他只好让步道:"算了算了,大不了我找几个侍卫暗中保护着她,这总行了吧?"只要别回来,怎样都好。 这样一来,阿房才终于安心,看着赵与鹰问道:"赵大哥,你怎么自己回来了?落尘哥哥呢?""哦?哎呀,让那小丫头一搅和,我都忘记了。"赵与鹰这才想起自己回来的目的,坏笑着说道,"苍落尘被那些美貌宫女迷住,今晚住在宫里,不回来了。""哦。我知道了。"阿房闻言转身,向厨房走去。 "唉呀?阿房妹子,你去做什么?"赵与鹰吸溜着鼻子跟在后面,尾随进入厨房。 "好香啊。我说阿房妹子,你该不会是想要在菜里下药,毒死那个负心郎吧?"赵与鹰边说,边抓起筷子四处开弓。 "赵大哥,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阿房说着,顺便将一个碟子从赵与鹰手下抢救出来,"这是生的,不能吃。""那个也没熟,不许吃。" "还有那个和那个,也不能动……""砰"的一声,赵与鹰拿着一个馒头被推出门外,厨房门在他身后迅速合上,阿房的声音从门内隐隐传来:"赵大哥要是饿了,就先凑合吃些,不许进来捣乱了啊。""唉,人同命不同啊。"赵与鹰哀叹一声,在门口蹲下,一边闻着门缝内传出的香气,一边满面幽怨地啃着手中的馒头。 亥时到,热闹了一天的齐国都城耐不住疲惫,沉沉睡去。只有王宫之中依然灯火通明,载歌载舞,欢声笑语远远传开。 夜色下,一条身影鹰隼般矫健,轻轻跃入一处宅院,轻巧无声。 宅院的隐蔽处中闪出几条黑影,向着来者单膝跪倒,恭敬行礼之后随即再次隐入暗处,消失不见。 那人脚步不停,径直来到后院的一间卧房之外。窗纱上映着莹莹烛光,在孤寂夜色的映衬下,仿如落入尘世的星辰。 微微一顿,抬手叩门,他在得到房内人儿的允许后,这才推门而入。 烛光照亮了他淡漠俊逸的面容,桌边俏丽婀娜的倩影勾起了他唇角完美的弧度。 "落尘哥哥,你回来了。"阿房盈盈站起,迎了上来。 将带着凉气的外袍丢在一边,苍落尘伸出手臂拥住阿房柔软纤细的身子,随即低头吻上她的樱唇。不过一日未见,他的思念却已泛滥汹涌。 "我不是让赵与鹰转告你,今晚不回来吗?你怎么还不睡?"深吻过后,苍落尘环着阿房的腰,将她带至椅子上坐下,柔声问道。 他就是担心她会熬夜等他,所以才让赵与鹰传话说今夜不回来了,就是为了让她早些休息。 被苍落尘吻得双颊滚烫,阿房羞涩地垂着头,轻声回答:"我知道落尘哥哥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准备了几样小菜。又担心回来得迟了会凉了,所以煨在厨房的火上了。落尘哥哥稍坐,我这就去准备。"他的心思,她怎会猜不到? 说着,便欲起身去厨房将早已准备好的饭菜端来。 "我来,你在这里歇着就好。"苍落尘将阿房拉住,随即起身离开。 轻笑着,阿房依言坐回桌边。对他的呵护,她早已习惯,所以也就不多坚持。 少顷,苍落尘端来一个托盘。二人一起动手,将上面的饭菜一一摆在桌上。 菜香袅袅,烛火摇摇,温馨舒适,暖意融融。 "阿房,有件事我想要和你商量。"苍落尘看着正在为他夹菜添饭的阿房,柔声说道。 "嗯?什么事?"阿房闻言,停住筷子看着苍落尘。 "明日起,我想让你搬进王宫去住,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若是不喜欢,也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她是他的软肋,是战神苍落尘唯一的破绽。若是过去也就罢了,以亲卫营的能力足以包护她周全。可是今非昔比,他已是齐国之王,明处暗处的敌人多了何止十倍。盯着这个位置的人数不胜数。冲他而来自然无妨,可是如果有人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就麻烦了。 最安全的方式当然是将她置入重重宫墙,时时刻刻摆在他的身边。可是,他也知道她不喜欢王宫这种地方。所以想与她商量,看看她是如何打算。若是她不喜欢,那他绝不勉强。 看着向来雷厉风行、勇敢果决的苍落尘,却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而左右为难,阿房窝心而动容。她的落尘哥哥,无论大事小情,时时刻刻都是如此为她着想。 "落尘哥哥,我愿意住进王宫。"唇畔扬起浅笑,阿房答道。 "不要勉强,阿房。"苍落尘凝视着她的眼,捕捉着她眼底的讯息,想要知道她的回答是否违心。哪怕有一丝不情愿,他都不会应允。 水润明眸坦诚地迎向苍落尘的凝视,阿房笑得温婉明媚:"我没有勉强,真的。虽然我确实不喜欢王宫,但是若是落尘哥哥也在那里,那就不再是冰冷的王宫,而是温暖的家。"有他的地方就是家,只要能陪在他的身边,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阿房的话,触动了苍落尘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的视线更加温暖,唇边的笑容也更加温柔。 跳跃的烛光将二人的影子映在墙上,亲密相拥,难分彼此。 月上中天,已是亥时三刻。 "不早了,你也睡吧。"苍落尘将阿房拦腰抱起,轻轻放在床上,在她额头印上一记轻吻,便要转身离开。 伸出手拉住苍落尘衣襟,阿房轻声道:"落尘哥哥,我不困,你陪我说说话好吗?"虽然对苍落尘无比信任,相信他无论什么事都可以为她安排妥当,可是她的心中依然有些惶恐。毕竟从今日开始,他已经不只是她的落尘哥哥,他同时还是齐国的王,他的肩上,挑着几百万齐国百姓安居乐业的希望。 虽然落尘哥哥成了一国之君,他与她再也不会像上次那样被人生生分开,可是,在他们身边还有着许多虎视眈眈的眼睛。想起嬴政,阿房心中更加惊惧。尽管她努力淡忘曾经发生的一切,可是他的那双黑色眼眸,依然时常在她梦中浮现,每每惊醒,总是满身冷汗。 他与她的未来,真的可以如同想象般那样一帆风顺吗? "好,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转身坐在床沿,苍落尘将阿房扶坐在怀里,伸手轻轻在她头上按摩,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她服帖柔软的长发中穿梭,声音低沉温柔。 苍落尘的怀抱温暖而坚实,足以抵挡任何风雨。聆听着那均匀有力的心跳声,阿房不安惶恐的心绪很快便平静下来。只有在他身边,她才会感受到强烈的安全感。 疲惫瞬间涌上,阿房靠在苍落尘怀里,在他味道的笼罩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见阿房安稳睡去,苍落尘本想离开,却被她熟睡中依然不愿放开的双手绊住了脚步。 不忍挣脱,苍落尘无奈地摇头轻笑,侧身躺在床边,将被子摊开盖在两人身上,弹灭烛火,借着皎洁的月色爱怜地看着阿房熟睡的容颜。 如水般的月光洒在她沉静优美的脸上,似薄雾般飘渺,美得梦幻,美得极不真实。此刻的阿房,越加美得出尘脱俗,仿如随时都可能随风而去,回到那锦绣叠峦的仙宫圣域。 心脏猛然间收紧,苍落尘蓦地伸出手臂,将阿房揽入怀中,紧紧圈住她的身躯。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听着她均匀起伏的呼吸,紧绷的神经这才渐渐松弛下来。 方才那一刻,他竟然有一种将要失去她的错觉。这种错觉,令他沉稳坚毅的心乱成一团,恐惧的感觉几乎要将他全部吞噬。 不经意间,嬴政临别时那宣战般的话语再次闪过脑海:"苍落尘,你记住,寡人只是暂时将她还给你。他日,寡人定会将她夺回。"五指缓缓收紧,带着关节摩擦的咯咯声。苍落尘知道,那个男人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他对阿房,势在必得! 苍落尘的眸子,比夜更加漆黑。点点杀机在其中会聚,最终凝结成冰冷的星光。他与他的较量,终会开始。这场战争,不死不休! …… 此刻,在遥远的地方,同样有人难以入眠。 伫立在清冷的夜风中,嬴政目光深沉。冷月的清辉在他脸上滑过,立刻自卑地躲到一边,只留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勾勒着他完美魅惑的容颜。 风乍起,掠过他衣服上装饰的柔软皮毛,掀起一阵小小的波浪,就如同他满布涟漪的心。 纤长优美的手指探入衣襟,从最贴近心口的位置取出一物,紧紧握在手心,许久,才缓缓张开。 月色洒下,在嬴政的掌心跳跃舞蹈,清清楚楚映照出了他掌心中的那样物件。 两只缠颈鸿鹄相依相偎,修长纤细的颈缠绵交织,无声却又深情。 莹润的触感传来,无比地熟悉,就如同她洁白细腻的肌肤那般光滑温润。她的羞涩气恼,至今犹在眼前。清晰得仿佛只要闭上眼,便会再次触摸到她涨红羞恼的脸,吻到她柔软芬芳的唇。 摊开的掌心再次收紧,嬴政的视线,转而落在自己的右手。 就是这只手,曾经游移在她的身上,细细感受过她的柔软和温暖。这只手,曾经挑起过她小巧的下巴,抚过她颤抖娇软的樱唇。可是,也是这只手,在寒冷刺骨的夜晚中的沙漠,将更加寒冷刺骨的冰水浇在她的身上,让她受尽苦楚,命悬一线。 为了救她,他将她双手奉还与苍落尘,从此只能在每日的飞鸽传书中知道她的讯息,看着她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欢笑开怀。 平静多年的心湖翻涌着一波波的浪潮,铺天盖地,不断撞击着他的理智。若不是常年养成的沉稳内敛时刻提醒,恐怕他早就克制不住这强烈的欲望,与苍落尘兵刃相向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咬着牙再一次告诫自己,嬴政将鸿鹄玉佩重新纳入怀中,免得继续睹物思人,挑战他越来越近似失控的自制力。 "阿房,阿房……"一遍又一遍念着这个名字,嬴政的眸中黑光流转,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妖魅,"不久之后,我们一定可以再次相见。到时,寡人再也不会放开你……"不顾她的意愿,无视她的反抗,将她强行留在身边,直到岁月磨蚀掉她对苍落尘的感情,直到她屈服在他的脚下。 他要得到她,不只是她的人,更要她的心。 月,不知何时隐到了云后,秦国王宫的灯火显得更加璀璨。 璀璨灯火的某处,有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正静静站立在一座宫殿门前,美丽的眸子满含幽怨,眨也不眨地看着远处那个阴寒的男子。想要迈步靠近,却终是在原地踌躇,许久,终是放弃,她拭去眼角落下的清泪,转身离去。 一分哀愁,几种相思。 清晨的阳光蹑手蹑脚地从窗棂中挤了进来,在房内摇碎满地金黄。东张张西望望,接着调皮地跳上床沿,摩挲着床上熟睡人儿的脸颊,并在她纤长微卷的睫毛上镀上朦胧的影子。 轻皱眉,熟睡中的阿房翻身想要避开这恼人的阳光,身上的被子随着她的动作滑下,早春的凉意伺机爬上她的肩膀,透过衣衫汲取她的温暖。 半梦半醒之间,阿房闭着眼睛,伸手想要将被子拉起。谁知,手臂尚未抬起,滑落的被子已经重新覆在她的身上。 随后,一个轻柔的吻印在了她的耳际,细细绵绵,伴随着低沉悦耳的嗓音:"阿房,该起床了。"闭着的眼睛蓦然睁开,残存的瞌睡虫瞬间飞得不见踪影,阿房一骨碌爬起来,眼睛正好对上苍落尘戏谑的黑眸,俏脸瞬间绯红一片。 看着阿房慌乱羞赧的样子,苍落尘忍不住唇角上弯,淡漠冰冷的俊颜因为这个微笑而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整夜都保持着一个姿势,苍落尘的身子难免有些酸麻。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到他的好心情。尤其是看到阿房这副羞窘的样子,更是让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阿房窘迫至极,恨不能将头埋在被子里再不抬起。她平时睡眠极轻,卯时准时醒来。或许这一夜因为有苍落尘在身边,她睡得格外香甜,时常困恼她的噩梦也无影无踪,不知不觉竟然睡到了这个时辰。 "阿房,陪我去见一个人。"苍落尘将阿房抱着的被子拉开,轻笑着道。 齐国都城郊外,古道新绿,风动尘扬。 苍落尘与阿房共乘一辆朴素的马车,只带了非语、绮罗两名侍卫,沿路向前疾驰。半个时辰后,已经来到一处亭前。 这个亭子建在路边,是为了长途跋涉的行人歇脚之用。年代久远,已呈破败之势,加上此刻路上人迹罕至,更添寂寥。 阿房被苍落尘扶下马车,举目四眺。见此处除了他们四人,再无他人,心下不由暗自揣测:不知落尘哥哥要见的究竟是何人,竟然选在如此荒凉之处。 正想着,只见远处烟尘扬起,又是一辆马车急速驶来。行至近前,速度渐渐放缓,最后稳稳停在几人面前。 赶车的马夫将车门打开,一位老者俯身而出。苍落尘走上前去,将他从车上扶下,口中沉声唤道:"陈伯。"待看清那人面貌,阿房不由得大吃一惊。来者不是别人,竟是那个与三位将军合谋设下祭天之计,处处与苍落尘为难,最终事败被囚入天牢的齐国丞相。 只见丞相双手紧紧抓着苍落尘的手,原本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不再有算计和阴谋,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安慰。 "草民参见王上。"缓缓松开苍落尘的手,丞相高呼一声,跪倒在地,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这一声王上,发自肺腑,带着由衷的喜悦和宽慰。 苍落尘急忙伸手将他扶起:"陈伯,让你受委屈了。""不委屈,不委屈。"丞相颤声回道,花白的胡须因为喉头的哽咽而上下颤抖。 "当年你母亲救了我全家二十余口人的性命,今日我所做的,不足以报答其万一。"丞相抬手想要拭去脸上的泪,却不料越擦越多,一行行不断涌出眼角,滴落在尘埃之中。 抬头看着那漆黑淡漠的双眸,丞相陷入了回忆之中。那个聪慧善良的女子,有着与苍落尘相同的眸子。一样的漆黑如夜,一样的冷静沉稳。 不同的是,她的眸子中是悲天悯人的善良,而非苍落尘这般冷酷决绝。 十七年前,他还只是周朝中的一个小小官吏。上司贪赃枉法,事发后却将所有的罪责尽数推到他的身上。若不是她出手相助,他一家二十三口难免生离死别。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何况如此再造之恩。 "齐王这个称号,勉强配得上你。"丞相说着,再次跪倒在地,"草民心愿已了,就此别过。"苍落尘再次将丞相扶起,启唇吐出两个字:"保重。"车轮滚滚,向远方而去。 "我母亲对他一家有救命之恩。当年,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也无法躲过仇家追杀。而这一次,也是多亏了他,事情才会如此顺利。"苍落尘望着远去的马车,向阿房解释道。 "我明白了。"阿房恍然大悟,"这次丞相乃是假意与三位侯爷示好,设下祭天之计,助落尘哥哥顺利登上王位。并一举剪除了三王党羽,用最少的代价达到目的,免除了后顾之忧。"听了阿房的话,苍落尘不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怎么了?我的脸上沾了什么吗?"被苍落尘看得莫名其妙,阿房伸手擦拭自己的脸。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阿房,你越来越令我吃惊了。"这次将她寻回之后,他便觉察出她与以前有些不同。温柔善良依旧,却又平添几分坚强和勇敢。原本隐藏在柔弱表象下的聪颖机智也随之显露出来,使得她原本就脱俗的气质更加耀眼。这块美玉,经过生活的磨砺,变得更加出众,引人注目。 今后,觊觎她的人,会更多吧……"落尘哥哥,你又取笑我了。"被他的注视和夸赞羞红了脸,阿房嗔怪转身,唇边却绽开欢喜的笑容。 她努力地前进,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与他并肩驰骋,帮助他、支持他,而不是躲在他庇护的羽翼之下,成为他的拖累与负担。所以,能得到苍落尘的称赞,她的心里满是喜悦。 "我们回去吧。"揽住她纤细的腰身,向马车走去。她的努力,他全都看在眼里。为她心痛的同时,也改变了他原本的想法。既然帮助他会让她感到安心和快乐,那就由着她吧。 所以,今日特意带她一同前来,让她可以更加了解他的世界。 在二人身后,非语默然而立。双眼追随着那一抹窈窕的身影,直到她进入马车,这才将那痴痴的视线收回。 眼角的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接收到了另外一道炙热的视线。如同非语看着阿房,绮罗也是如此看着非语,一样的痴情、痛苦与无奈。 眼见他带着歉意,避开她的视线,绮罗凄楚而笑。为什么他这么傻?明知无望,却依然苦苦守候着这份感情。宁愿将心伤成百孔千疮,也不愿回头看她一眼。 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明知他的心早已牵挂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却还是义无反顾,一头栽入自己亲手编制的网中,任由它越缠越紧,紧到令她难以呼吸,却依然不愿挣脱。 马儿啾啾,蹄声嘚嘚,载着心思各异的人们,向齐国王宫而去。 "王上,您终于回来了。"跪在地上,看着身着便装的苍落尘,王宫守军统领欲哭无泪。 这个新王也太不让人省心了。昨夜群臣夜宴庆祝之时,这位王上便推托说酒醉身乏,告辞回殿内歇息。是他亲自护送回去,又守在殿外一夜未曾离开。 谁知今天一早,值夜太监哭喊着奔出,说王上不见了踪影。这句话差点吓得统领背过气去。若是王上丢了,那群忠心耿耿的武将们一定会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急急封锁消息,暗中派人四处寻找。正当他焦头烂额之际,苍落尘终于出现。看着他从车内走出,统领狂奔乱撞的心终于回了原位。 摇摇欲坠的脑袋重新在脖子上长稳,王宫守军统领长舒了一口气,抹去额上冷汗的同时,也为今后多舛的命运暗自哀叹:有了再一难保不会有再二。以王上的武功,想要甩开他们自是轻而易举。今日的噩梦,在今后必定会经常上演。 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正感叹自己命苦,突见苍落尘转身从马车上扶下一个丽人儿。统领突然眼前一亮,这名女子未施脂粉,清新脱俗,举手投足之间虽然不似官宦姑娘那般端庄谨慎,却格外自然优雅,赏心悦目。 心头一凛,统领慌忙将眼神移开,不敢再看。不用问他也知道,这个女子定然便是传闻中那个让冷酷的战神苍落尘神魂颠倒、呵护备至的佳人。果然美若仙子,倾城倾国。也难怪王上对她如此着迷。这般姿容,只要是男子,都难以抵挡她的美丽吧? 站在宫门前,阿房仰头看着这座宏伟辉煌的建筑。从今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迎接她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垂在身侧的手被紧紧握住,苍落尘沉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担心,有我在。""嗯。"抬头回以最灿烂的笑容,阿房握着苍落尘之手迈过那高高的门槛。 "落尘哥哥,我住在这里真的合适吗?"站在翔云殿中,阿房局促地问道。 "不住这里,难道你想一个人住在那空荡荡的王后寝宫?"苍落尘轻笑道。 "落尘哥哥,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房说道,"这里是王上的寝宫,是不准嫔妃留宿的。"按照齐国王宫的规矩,王上的寝宫绝对不准女子踏入半步,以免冲撞了龙气。若要宠幸,王上自会去妃子所住之处留宿。日常打扫侍候,也都是由太监进行。 历代齐王均是如此,无论多宠爱的妃子,也从不允许她踏入翔云殿半步。所以,阿房可以说是齐国有史以来第一个进入翔云殿的女子。 "只有将你留在身边,我才能睡得安稳。"苍落尘深深凝视着阿房,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早已布置好的房间中。 翔云殿原本只有一间卧房,宽阔奢华。苍落尘一声令下,工匠们将其隔开,做成两个中等大小的房间,中间以屏风相隔,既留有各自的空间,又可以方便来往。 随着苍落尘走进一间卧房,阿房突然看到一团绒黄的影子。见阿房进来,那团绒黄的影子"喵"的一声,跳到了阿房的怀里。 "猫儿?"阿房惊喜地看着怀里这只鼻子、眼睛挤在一起的家伙,它不正是苍落尘当日专程买来陪伴她的那只黄猫吗?自从离开齐国,她便再也未曾见过它。回来后,虽然时常惦记,却又不想给苍落尘增添麻烦,所以迟迟没有找到。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它。 "谢谢你,落尘哥哥。"抱着黄猫,阿房轻声道谢。她心里清楚,定是苍落尘看透了她的心思,特意寻它回来的。自从他们相识,便一直如此。只要是她想要的,苍落尘总是会为她寻到。无论有多难,他都不会让她失望。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字?"伸手轻揉她的头顶,苍落尘温柔地笑着。只要她喜欢,他愿意倾其所有。只要她提出来,什么事他都会做。即使会被天下人骂作昏君,也在所不惜。 "那个……主子。"绮罗从殿外匆匆进来,却见二人正情意绵绵。想要退出去,又怕耽误了军机要事。犹豫半晌,还是不识相地打断了这温馨的一幕。 "什么事?"将阿房扶坐在窗边榻上,苍落尘沉声问道。 按理说,本不该绮罗前来传话,此事自有主事太监来做。可是苍落尘因为阿房喜欢安静,不愿让一堆不相干的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所以下令除了绮罗、非语二人,其他闲杂人等一律禁止进入翔云殿。 非语向来沉默寡言,所以,这传话跑腿的事自然落在了绮罗身上。而她,也光荣地成为了齐国有史以来第二个可以进入翔云殿的女人。 "燕国使者来访,此刻正在正殿等候。"绮罗麻利说完,立刻低垂着头退出殿外。虽然她生性活泼开朗,在阿房面前亦是口无遮拦,但是,面对苍落尘,她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这种畏惧,由心而发,难以控制。 或许,大概每一个靠近苍落尘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吧?绮罗暗自思忖。只是,这个冷酷淡漠、令人胆寒心惊的男子,在阿房姑娘面前,却和煦如暖阳,那般体贴温柔,令人难以置信。 "让他明日再来。"淡然回绝,苍落尘并不打算去见那个使者。今日阿房初次入宫,他怎么放心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虽然安全无忧,但是孤身置于这空荡荡的地方,总是会感到寂寞和不安。 "不用担心我,落尘哥哥你快去吧。"阿房知道苍落尘是为她担心,起身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龙袍,走至苍落尘的身边微笑着说道,"有绮罗在这里陪我就好,落尘哥哥切不可因为我而疏于朝政。"她是为了帮助他才入宫来的,若是因此拖累了他,她会心有不安的。 "那你在这里等我,若是闷了就让绮罗陪你四处转转。我很快便回来。"低头在她樱唇上轻吻一记,苍落尘转身而去。 躬身恭送苍落尘离去,绮罗入了殿内,手脚利落,将阿房带来的随身物品归置妥当,口中也不闲着:"真不知道这些当王的人是怎么想的,非要把住的房子盖得这么大、这么多。刚才我四处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只见房子不见人,真是浪费。不过,这里的景致倒是好得没话说。阿房,我陪陪你出去转转可好?"听了绮罗的话,阿房抿唇而笑。寻常富贵人家尚且三妻四妾,何况位尊九五的天子君王。后宫不大,怎么住得下那三宫六院、嫔妃无数?不过,从此以后,只怕这后宫真的要空下来了。 婉拒了绮罗要陪她出去散心的好意,阿房从案头拿起一本医书,倚在床上,随意翻阅。 看得出来,苍落尘在为她布置房间时煞费了一番苦心。从家具的摆放到装饰的选择,从案头的医书到柜中的钗环,无一不是依照她的喜好和习惯而精心安排。 想着冷漠的苍落尘亲自挑选和指挥为她布置房间的情景,阿房不由得笑出声来。 "阿房妹子,你笑什么呢?"高高的房梁上突然垂下一个人影,以脚勾着梁上垂下的宫灯丝绦,吊在那里晃来晃去。不时翻个白眼,伸伸舌头。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阿房随即听出,那正是赵与鹰的声音。 "赵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快点下来。"抬头看着赵与鹰,阿房颇为无奈。这么大的人了,玩点什么不好,偏偏要耍这种古怪的把戏。 "阿房妹子,你看我学得像不像?"见阿房抬头看他,赵与鹰一摇一摆,晃得愈加起劲。 "像什么?"阿房看了半天,实在没看出他到底像什么。 "吊死鬼啊。"赵与鹰理直气壮回答道,"看看我这造型,还有这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姿势,如此完美的演绎了吊死鬼的形象,为什么你却看不出来?"阿房无语,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赵与鹰继续沟通,索性坐回床边,耐心等着赵与鹰恢复正常。 绮罗端着茶进来,也被赵与鹰这另类的出场方式吓了一跳,若不是常年训练养成的快速反应,手中茶盏只怕早已落地。 "怎么样,绮罗,我这样是不是帅呆了?"很满意绮罗的反应,赵与鹰嬉笑着问道。 "赵大人,你好歹也是齐国的丞相了。即使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也要替我家主子想一想吧。"捧起茶盏,递到阿房手中,绮罗极为郁闷。这赵与鹰别的本事没有,轻功方面却是绝对的高手。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瞒过包括亲卫营在内的重重戒备,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这里。 "他的形象关我什么事?"赵与鹰玩上了瘾,根本不理会绮罗的话,继续翻着白眼吐舌头。 "赵大人,我可是一片好意。"绮罗斜眼看着赵与鹰,娇笑道,"主子随时可能回来,若是被他看到你这样吓唬阿房姑娘,只怕他会真的动手把你吊在房梁上。只不知到时这个绳子,到底会拴在赵大人哪个部位。"说着,意有所指地看着赵与鹰的脖子。 被绮罗盯视得后背发凉,想想苍落尘那可怕的样子,再摸摸自己的脖子,赵与鹰利落地跳了下来。 "绮罗,你不乖。"哀怨地看了绮罗一眼,赵与鹰搬着凳子凑到阿房对面坐下,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折扇,摇得风生水起。 "像我这样大大方方走进王上寝宫,和他心爱的女子谈笑风生的丞相,古往今来大概也是头一个了。"赵与鹰得意地笑着。 "丞相大人,您可不是''走''进来的。"绮罗不紧不慢地纠正道,"您是趁着王上不在,偷偷''溜''进来的。""绮罗,你越来越牙尖嘴利了。"赵与鹰连连摇头,"什么溜不溜的,难听死了。我又不是老鼠,怎么可以用''溜''这个字来形容?还有,即使苍落尘在这里,他也不会计较我与阿房妹子联络感情的。""赵大哥,谢谢你。"看着赵与鹰,阿房真心道谢。赵与鹰生性洒脱,放浪不羁,却甘心为了帮助苍落尘而放弃闲云野鹤的生活。他对苍落尘,可谓是两肋插刀。无论多难多险的事情,都从未有过半点犹豫。只要苍落尘一声令下,赴汤蹈火也视若等闲。人生在世,有此一知己足矣。 "哎呀阿房妹子,你这样说可就太见外了。我与苍落尘情同手足,他有难处,我怎么能袖手旁观?"阿房这样一说,赵与鹰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轻咳一声掩饰住窘态,赵与鹰假装不悦:"这次也就罢了,以后若是再和赵大哥这样客气,那赵大哥可要生气了。"虽然苍落尘从来不说,也总是对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是赵与鹰心里有数:在苍落尘心中,亦是将他当做兄弟;否则,怎么会允许自己如此接近他最心爱的女子? "嗯,阿房知错了。"阿房眉眼弯弯,盈盈下拜,"前言收回,还请赵大哥继续辛苦下去,多多辅佐落尘哥哥,为他分忧解劳,共担国家大事。""阿房妹子,你……"赵与鹰语塞,如同不认识阿房一般看着她,"你也学坏了,竟然用话把赵大哥套住了。一定是和绮罗在一起太久,把她的牙尖嘴利都学到了。""赵大人,您这样说可就不对了。"绮罗不满地抗议道,"您和主子认识更久,怎么就没学到一点内敛深沉?""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认输总行了吧?"举双手投降,赵与鹰主动祭起免战旗。惹不起,总还躲得起吧。 "阿房妹子,你一个人在这里不闷吗?为什么不和他同去?""落尘哥哥现在是齐国君王,与使者之间自是国事。我若去了,一定会有臣子指责他公私不分的。"后宫不问政事,尤其是苍落尘刚刚登基,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身为他后宫唯一的女子,她更应该谨言慎行,以免让人抓到把柄,影响到苍落尘的威仪。 "你想得太多了。以苍落尘的能力,震慑几个老顽固绰绰有余。你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何必畏手畏脚,委屈了自己。"对阿房的顾虑,赵与鹰不以为然。苍落尘打破旧制,让阿房住进翔云殿中,已经掀起了满朝风雨,让那些墨守成规的迂腐大臣们受惊匪浅,联名上奏,祈请苍落尘收回成命,以免坏了风水龙气。 只可惜,苍落尘不吃这一套。大臣们长篇大论外加痛哭流涕,只换来了一句冷冰冰的话:"这是寡人的家务事。"众臣被噎得直翻白眼,明知此事不妥,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理由反驳。细想想,这话确实没错。人家苍落尘是齐国君王,后宫是他的家,自然是想怎么住就怎么住。莫说是在翔云殿中住进一个女子,就是兴致上来,拆了王宫大内,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说半个不字。 以此类推,这苍落尘是齐国之主,一国之王,那么这齐国国内发生的事情自然也都是"家务事"。想做什么,哪里用得着顾及他人看法?更何况,苍落尘本来就不是顺从听话的主儿,单凭那双冰寒的眼睛,就足以冻结所有的反对之声,让胆敢挑衅他耐心的臣子转瞬就变成瑟缩的老鼠。 "不可以的,赵大哥。"阿房正色道,"落尘哥哥绝对不可以用独断和威慑来统治臣子和百姓。虽然不是落尘哥哥本意,但是他现在毕竟已经是齐国君王。在其位谋其政,以落尘哥哥的能力,治理这个国家绰绰有余。虽然我不能帮助他,但是也绝不能成为他的缺点,让他背上贪恋美色、独断专行的骂名。落尘哥哥,一定会是齐国有史以来最贤明的君王。"字字句句,落地有声,直听得赵与鹰瞠目结舌,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拊掌轻呼:"说得太好了,阿房妹子。你可真是识大体,顾大局。既温柔美丽,又聪明懂事。你简直就是完美的化身,是天下女子学习的楷模。"赵与鹰说到这里,又用手捂着胸口哀叹道:"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为什么我就遇不到这么好的女子?要不然这样吧,阿房妹子,你踹了那块冷冰冰的木头,考虑一下我这个温柔倜傥、善解人意的绝世好男人吧。""要是再让我听到一句这样的话,你这辈子就再也别想说话了。"随着突然传来的清冷嗓音,苍落尘身着龙袍,缓步而入。 "落尘哥哥,这么快就回来了?"阿房正被赵与鹰调侃得面红耳赤,见苍落尘回来,如释重负,接着急忙告状,"落尘哥哥,赵大哥他嘲笑我。""我可没有嘲笑你,"赵与鹰贼笑着解释,"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话刚出口,赵与鹰立刻接收到苍落尘冷冰冰的视线。缩一缩脖子,撇着嘴道:"我说兄弟,你别这样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神越来越吓人了。"若不是他天生脸皮够厚,又在苍落尘身边磨炼了这些日子,恐怕早就被这可怕的眼神吓得跪倒在地,浑身筛糠了。 不再理会嘀嘀咕咕的赵与鹰,苍落尘转向阿房,声音立刻柔和许多:"燕国派使者前来,献上了桓惠王的首级。"苍落尘声音虽轻,但是听在阿房耳里,不啻惊雷。杏眼圆睁,阿房忍不住惊呼出声,颤抖着问道:"桓惠王……死了?"突然听到恨之入骨的仇人已死,阿房恍若身在梦中,难以置信。 "是。"伸手将阿房拥进怀里,用坚实的双臂安抚她颤抖的身躯,苍落尘再一次肯定道,"桓惠王死了。"秦国攻韩,韩桓惠王兵败,逃跑途中被燕国捡了便宜,知道桓惠王与苍落尘之间有宿怨,便借此献了个人情,也算巴结到了这个刚刚登基的善战邻居。 深仇大恨一朝得雪,阿房顿时泣不成声。以手掩口,伏在苍落尘怀中,任泪水滚滚而落,将心中的恨与痛尽数洗刷。 见此情景,赵与鹰与绮罗悄然离开。 过了许久,阿房哭声渐止。苍落尘这才将她抱起放在床上,安顿着她躺下,又将被子盖好。 或许是哭得累了,又或许是纠缠的心结终于彻底解开,不多时,阿房便昏昏睡去。 第十三章 君心独宠 送女入宫诛九族 一年后,齐国王宫。 "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金銮大殿,文武百官三跪九叩,口呼万岁。苍落尘端坐在龙椅之上,漆黑的眼眸依旧淡漠冰冷,高高在上俯视着脚下匍匐的群臣。 "平身。"与眸光同样冰冷的嗓音响起,群臣听在耳中,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新王登基将近一年。可是这一年时间,纵使最世故圆滑、心思玲珑的臣子人精,也始终未摸透过苍落尘的心思。 原本就忠诚狂热、视苍落尘如神祇的武将暂且不谈,那些先前抱持观望态度,或是压根就将苍落尘视作一介武夫,心中饱含偏见,从不相信他有能力治理齐国的诸多文臣,也只用了短短半月的时间,就彻底改变了看法。 兴修水利、修筑城防、扫平流寇、减免税赋……安国抚民的政策一项接着一项接连推出,谋划之巧妙,尺度之恰当,就连多年为官的老臣们都自愧不如。 当然,苍落尘的智慧和果断并不是群臣畏惧他的原因。他们害怕的,是他那淡然双眸后难以捉摸的想法,还有那不怒自威、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冷冽之气。 伴君如伴虎,虽然苍落尘这一年来,从未有过勃然大怒,或是暴跳如雷的时候,但是他们就是难以抑制对苍落尘的恐惧。这种恐惧,犹如兔子面对猛虎,由心而发,是对强者的绝对敬畏。 只是,身为臣子,再敬畏,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几个早已商量好的大臣相互使了一个眼色,迈前一步跪在地上:"王上登基将近一年,将齐国治理得国泰民安,百姓交口称赞。然而王上迟迟不肯立妃,后宫始终空缺,于情于理都大为不妥。臣斗胆恳请王上,速速娶妃立后,充实后宫,早日诞下子嗣,为……"正说得起劲,只听旁边传来闲闲一句:"你们的意思是,担心王上会突然发生不测,所以要尽早多生儿子预备着?""丞相大人,下官并无此意,请您不要信口雌黄。"说话的大臣对赵与鹰怒目而视。他们实在想不明白,沉稳睿智的苍落尘,怎么会选中赵与鹰这么一个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人当丞相。一年来,从未听见他在朝政上有任何见解,最擅长的就是在他们谏言时突然跳出来插科打诨,乱搅一气。最可气的是,冷漠的苍落尘对这个装疯卖傻的赵与鹰极为容忍,任他闹得再不像话,也从不曾出言斥责。 "我是实话实说啊。"赵与鹰理直气壮地回答,"若是你们觉得后宫空着难受,索性就拆了好了,省得还得养着一大群人时常打理。"他喘口气,又补充道:"再说,娶不娶媳妇儿乃是王上的家务事,哪用你们操心?"气得直打哆嗦,诸大臣决定无视这个不着调的丞相。低下头不去看苍落尘的眼睛,几个大臣继续执著劝说:"龙凤相随,阴阳相合。国不可无君,后宫亦要有主,此事关乎江山社稷延续,绝非家务事这么简单。纵使王上一时无心立后,也该册立几个妃嫔才为妥当。"再美味的佳肴,连着吃了一年多,也会腻味;同理,再美艳的佳人,这一年多朝夕相处也该过了新鲜的感觉了。即使苍落尘依旧对那个女子心存迷恋,也总该换换口味,对天下美人雨露均施了吧?有史以来,受宠的妃子多如牛毛,可还从未听说过君王一生只临幸一个女子。更何况,这个女子现在尚无封号,连嫔妃也算不得。 所以,他们选在这个时候联名上奏,恳请苍落尘纳妃,心中本来就是存了拍马屁的念头。万一这位冷面君王有此意思,不是正好一拍即合? 看着跪在地上的大臣,苍落尘眼睛微迷,视线扫过其他臣子,淡淡道:"你们呢?是否也是如此认为?"听苍落尘如此问,其余大臣心中立刻紧张揣摩起来。到底是附和,还是否决?到底如何,才能迎合这位君王的意思? 想到这里,大臣们不约而同看向赵与鹰,希望从这个苍落尘最信任的浪荡丞相脸上看到答案。 见众人看向自己,赵与鹰羞涩垂首,顺带一个媚眼抛出,立刻砸倒一片。 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大臣们不再指望赵与鹰,在心中迅速分析后,得出结论。 又有几人加入请谏的行列,其余人则站在一边,表示否认。 见诸大臣已经做好选择,苍落尘冷声开口:"既然今日提起此事,那寡人也不好敷衍了事。此事,就依众卿家之意,张贴榜文选秀女入宫,择优立妃。"此话一出,莫说诸大臣,就连赵与鹰都惊讶地抬头看向苍落尘。却见苍落尘依旧神情淡漠,面上波澜不惊。 跪地的几个大臣暗暗欣喜,果然这马屁算是拍对了。原来这冷面君王早有此意,只是一直拉不下脸来开口。今日这一下,真是挠对痒痒了。 "传旨。"苍落尘一字一顿,字字清晰传入殿上众人的耳朵里,"有胆敢送女入宫者,抄没家产,株连九族。"跪在地上,正暗自偷笑的几个大臣,笑容尚未来得及从脸上退去,便僵直在那里。 什……什么?抄没家产,株连九族?他们是不是听错了? 惊疑间偷偷抬起头来,正对上苍落尘那双凛冽寒眸。那其中涌动的是……杀机!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被这一发现吓得手脚发软,几个大臣顷刻间便瘫软于地。这一年来,虽然苍落尘不苟言笑,冰冷孤傲,但是却绝对称得上是圣主明君。朝政之事,只要群臣言之有理,必会采纳。即使臣子有说得不妥之处,也从未动怒,更不曾因为臣子一言之误而要人性命。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他们今日才会壮着胆子提出这个要求。若是说得合了苍落尘心意,自有天大的好处;即使说得不合适,也不会有多大坏处。说到底,劝王上娶老婆总算不得错事吧? 几个大臣自以为如意算盘打得响亮,本想献回殷勤,谁知,千算万算,他们却没算到苍落尘竟会因为此事而动了杀机。当下磕头如捣蒜,连呼饶命。 其余大臣也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虽然此事与他们无关,但身处苍落尘凌厉的气场笼罩下,仍然令他们觉得心惊胆战。 不知过了多久,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众大臣终于听到苍落尘清冷的嗓音再次响起:"若无事再奏,那就退朝吧。"说完,扔下面如土色的众臣,起身离开。 赵与鹰跟在苍落尘身后,把即将溢出口的笑声强自压回肚子里,脸上的肌肉因为强忍笑意而有些痉挛。 这招高啊!这样一来,恐怕这辈子也不会再有大臣敢提起这码事儿了。一劳永逸,莫过如此。 齐国都城中一处小小医馆,一大早便挤满了人。长长的队伍从医馆内一直延展到街上,尽数是些衣衫破旧、面容沧桑的穷苦百姓。人们一边焦急等待,一边踮起脚尖向医馆内张望。 "要说这位大夫,那真称得上是妙手回春了。"等待的队伍里,一个中年妇女正绘声绘色地向身后的人讲述,"就说我这腰吧,疼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要是不碍事,我也就忍了,庄户人家,哪有那么娇气。可问题是这腰一疼,别说干活了,就连动都不敢动。为了治这个毛病,我跑了不知道多少家医馆,看了多少个大夫。辛辛苦苦攒点钱,全都贴给那个药罐子了,可是也没有多大效果。前儿有邻居和我说,说是这儿来了一个神医,最是擅长针灸之术,我就专门跑来看看。谁知道,一见那个大夫,我当时就傻眼了。这哪儿是大夫啊,分明就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儿嘛。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真有那么大本事?不瞒你们说啊,当时我心里真没报多大希望。"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喘了口气,顺便卖了卖关子。见周围的人都聚拢来等着她往下说,这才继续说道:"谁知道这小姑娘果然名不虚传,看看,我才来了两次,这腰就好了许多,下地干活不成问题。啧啧,真是神了。""何止是针灸,这大夫的用药之术也是没得说。"一个壮汉按捺不住,接过了话茬,脸上硕大的一道伤疤格外引人注目,"俺是猎户,每天就是和野兽打交道。别说是山鸡、野兔,就是豺狼虎豹也打过不少。谁知道阴沟里翻船,半年多前一时大意,竟然被一只野猪给拱翻了。奶奶的,差点没把老子咬死了。好在俺兄弟来得及时,这才没有死在当场,可是这身上也不能看了。"说着,撸起袖子,只见上面大小伤痕无数,纵横交错,蜈蚣般爬满了他的手臂。 "也不是没让野兽咬过,都是随便找些草药涂上就没事了。谁知道这次倒了什么霉,不但不见好,反而还发起烧来,这伤口也越烂越大。请了大夫来瞧,人家话说得明白:要么就准备百两纹银,死马当成活马医,多少试一试。要是没钱,就只能等死。俺婆娘急得直哭,可是光哭有啥用?眼看着这条命就算完了,也不是哪位菩萨显灵,这大夫路过俺家门口,听到俺婆娘哭得伤心,进来拿草药连敷带灌,还真把这条命拉回来了。不但如此,她见俺家穷,不但分文未收,还让俺媳妇每天到她这里白拿药材。这不,好得利利索索。要不是她,俺家就算完了。"听到这里,旁边有人不解:"既然你都好了,那还到这里干什么?"大汉闻言呵呵笑道:"俺是穷,可是也不能忘了这恩德。前几日猎到一只麂子,那皮毛油光锃亮,算是御寒的好东西。虽不值钱,总是份心意……"大汉还没说完,旁边又有几人忍不住开口,讲起了自己的亲身经历或者是耳听来的传闻。当下,本就嘈杂的人群更加热闹,讲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聚精会神,将这神医高超的医术和绝世的容颜渲染得出神入化。 "姑娘,你听到外面的人把你传成什么样了吗?"绮罗美滋滋地走进内室,对正在为病人针灸的阿房娇笑道,"简直就是华佗再世,仙子下凡。"虽说阿房姑娘本来就是这样,但是听到百姓交口称颂,绮罗还是觉得很开心。 "他们太夸张了。"阿房淡淡笑道,手中动作不停,接连拈起几根银针,迅速准确地刺入相应穴位,或轻或重,各有不一。 阿房一边针灸,一边向旁边围着的众人讲解。这些人都是在百姓中口碑不错的大夫,颇有医德。 这些大夫仔细观察记录着阿房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 这神医盛名远播,他们自然也有所耳闻,心中早存了念头想要摸索一二。只是,医术药方向来是不传之秘,纵然有心想学,也开不了这个口。谁知,这神医竟然主动派人找到他们,不但送上精心撰写的医书,更允许他们现场学习针灸之术,细心讲解,知无不答。条件只有一个:学得医术后,要谨记仁者之心,切不可借此榨取暴利,漫天要价。 这些大夫乃是阿房精心挑选,本就是宽厚善良之人,对此条件自然满口答应。几个月下来,也学了十之七八。 在惊叹阿房医术精妙的同时,这些大夫心中也有着与前来求诊的病人相同的疑问:这个轻灵脱俗的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 且不说她年纪轻轻,究竟是从何处学来这一身医术,也不提她济危扶困、赠药救人的善举,单是她身边发生的种种事情,已经令人惊异无比,成为市井百姓口中越传越离奇的故事。 据说这医馆刚刚开业之时,名声未起,便已有几个地痞流氓前来滋事。要说这事一点都不奇怪,开店之人,有几个没遇到这种事?令人惊异的,是其后发生的事情。 时间还要回溯到一年前。 春末,新王登基的喜庆气氛还未散去,在齐国都城的一条街巷内,一家小小的医馆悄然开张。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舞狮鞭炮,只是在门口竖起了一块义诊的牌子,这间医馆便算是正式开张了。 医馆所在的这条街巷,冷清偏僻,家境殷实的人家是绝不屑于来此的。这里的常客除了穷苦百姓以外,还有那些游手好闲、专靠敲诈勒索各家商铺为生的流氓混混。 医馆开张不久,这些混混就如同蚊子觅血一般寻来。十余人蜂拥而入,当下把医馆的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正在等候诊治的病患俱是些穷苦本分之人,见了这种阵势,吓得连从门口挤出去的勇气都没有了,惶恐地挤在角落,瑟瑟发抖。 为首之人相貌颇为周正,只可惜被脸上的痞气坏了形象。斜瞥的双眼清晰地写着两个大字:找碴。用脚勾来一把椅子坐下,扬起下巴阴声道:"本公子有些不舒服,去把大夫叫出来瞧瞧。若是治得妥帖,重重有赏;若是没这个本事,就砸了他蒙人的招牌。"在前厅负责招呼病患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名叫元生。他本是一个孤儿,平日里四处做些零工,只求个三餐。见这医馆开张,便抱着一丝希望前来试试,看能否在这里当个学徒,混碗饭吃。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学些本事,也算有个一技之长。 事情比元生想象的更加顺利。知道他是孤儿以后,这家医馆的大夫不但允他免费吃住,学习医术以外,每月还额外给他一两银子做工钱。这样的好事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元生自是对这姓张的大夫感恩戴德,暗暗发誓要好好报答她的恩情。 此刻,见有人来这里闹事,元生急忙向后厅跑去。房子本就不大,元生两步便绕过隔断,一眼便看到绮罗靠在墙上,一派悠闲的样子,见元生跑进来,懒洋洋地问道:"前厅是谁来了?怎么那么吵?""绮罗姐。"元生跑过去,压低声音道,"快去告诉张大夫,朱公子带人来了,快从后门离开,这里我来拖延。""猪公子?谁呀?"绮罗纳闷。 "就是都城值守朱大人的独生儿子啊。"元生急得快跳脚了。这朱公子可是齐国都城赫赫有名的人物,仗着他爹是二品大员的权势,横行霸道,欺压良善。尤其喜欢带着一群谄媚于他的地痞流氓,敲诈各家店铺。这都城,受过其害之人数不胜数,众人求告无门,只能忍下。 元生知道他的来历,所以更是为阿房与绮罗的安慰担忧。 "绮罗姐,别耽误时间了。他们肯定是来闹事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元生连声催促道。 "闹事?真的?几个人?"绮罗眼睛一亮,整个人立刻精神了起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终于有人自动送上门来了。她正闲得难受,就有人主动上门找打,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十……十几个吧。"元生瞠目结舌地看着已经明显进入兴奋状态的绮罗,怔怔回答道,心里直犯嘀咕:她是吓傻了,还是没听懂? "走,和我瞧瞧去。"绮罗可不管元生在想什么,拉住他的衣襟,大步向外走去。 "绮罗。"清甜柔美,仿若山泉叮咚的嗓音响起,唤住了绮罗的脚步。 向着刚刚诊治完的病患仔细交代了注意事项,阿房这才起身来到二人面前。 "绮罗,你去做什么?"看着雀跃的绮罗,阿房明知故问。 "姑娘,你不是常说医者父母心吗?现在有人皮痒,我去帮他挠挠啊。"绮罗笑嘻嘻回答。 无奈地轻笑,阿房摇头道:"你想教训他们我不拦着,只是这里还有病患,若是误伤到他们可就不好了。""我会小心的。"绮罗依然不死心。 "不行啊绮罗姐,你一个女孩家,怎么打得过那些家伙?张大夫,你和绮罗姐先走吧,我来应付他们。"看到阿房,元生面上一红,随即急切说道。这个仙子一般的姑娘,虽然每日相见,可是他依然会为她的美丽而震撼。这样的容貌,若是被朱公子瞧见,一定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没事的元生,绮罗她……"阿房正想安抚元生,突然一个混混走进后厅,嘴里还兀自骂骂咧咧,"真他娘地慢,再不出来,爷就砸……"话未说完,便抬眼看到了阿房与绮罗二人,当下张着嘴愣在当场,片刻之后惊呼,"大哥快来,这里有天仙啊!""你看吧,姑娘,"绮罗两手一摊,做无辜状,"这可不是他们自己找抽,怨不得我了。"见有人进来,元生连忙挡在阿房与绮罗身前,压抑住心里的恐惧,向那混混大喊道:"快……快出去!我绝不会让你伤害张大夫和绮罗姐!"听了这话,绮罗伸手捅捅元生后背:"臭小子,算你有良心。"正说着,只听朱公子的声音传来:"你就喜欢大惊小怪。哪来的什么天仙?我看你是想女人想疯了吧?"话音未落,朱公子已在众人簇拥下进了后厅。 元生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剧烈,腿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纵然如此,他仍然张着双臂,挡在阿房和绮罗身前。 正哆嗦着,只听耳边传来绮罗的声音:"一边去,别碍事。"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一轻,已被扔至一边。 朱公子顿觉眼前一亮,似乎魂魄都要被这或轻灵、或娇媚的两个可人儿勾走了。 若不是亲眼看到,打死他都不会相信世间还有这等姿容。原以为叠翠楼的花魁环儿已是美艳至极,却不想今日见的这两个女子,更在环儿之上。 "还真是天仙啊。"喃喃自语,朱公子的视线越过绮罗,落在了阿房身上。虽然那个娇媚的美人已算是极品之姿,但是和这个轻灵纯净的佳人相比,却是难及一二。 这样的美人,自然得据为己有。 绮罗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将朱公子投向阿房的淫邪目光尽数挡住,脸上娇笑如花:"久闻朱公子大名,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到医馆来,当然是看病了。"朱公子一边笑着回答,一边暗暗向左右使了个眼色。手下会意,呈半圆形散开,将阿房、绮罗与元生围在屋角。 "哦?那不知道朱公子哪里不舒服?"对几个混混的举动视若无睹,绮罗笑得更加娇媚。 "本公子的手有些疼,想麻烦这位姑娘帮忙揉揉。"朱公子说着,淫笑着向前迈了几步,想要绕过绮罗,染指阿房。 "小女子也略通医术,不如我来帮你揉吧。"脚步轻动,绮罗始终挡在阿房身前,任朱公子左右挪移,都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滚开,哪里轮得到你来多事。"朱公子移来移去,始终都无法接近那近在咫尺的清丽身影,心中大怒,伸手向绮罗挥去。 他虽然身为官宦子弟,却对拳脚功夫颇感兴趣,也曾拜师学过几年。自信这一掌拍上,定会将这碍事的女子打得昏迷过去。谁知,手挥出,却被这看起来娇俏玲珑的女子轻松抓住,任他使劲全身力气挣扎,也无法收回。 "哎呀,我说朱公子,"绮罗抓着朱公子的右手,杏眼夸张地瞪大,惊呼道,"你果然病得不轻啊,看看这手,哪里还像是人手啊?刚才你说什么来着?手疼,是吧?没关系,这个好治,断了就不疼了。"说话间手上力道蓦然加大,随着喀嚓声传来的是朱公子变了腔调的惨叫。 一同前来的混混们尚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见朱公子捧着手腕,哀号着坐在地上,脸上汗水滚滚而落,和鼻涕、眼泪混在一起,砸在地上。 动作优雅地拍拍手,绮罗娇笑道:"还有谁不舒服?赶紧过来。本姑娘今天也义诊一回,治治你们这群没教养的下三滥。"惊呆了的混混这才回过神来,怪叫一声,仗着人多势众便扑了上来。 "姑娘请退后,今日我要好好舒展舒展筋骨。"绮罗嘻嘻笑着,摩拳擦掌,准备大展拳脚。 谁知,就在众混混快要冲到绮罗面前的时候,突然嗖嗖几声响过,方才还穷凶极恶的混混们立刻应声栽倒在地,与已经疼得晕厥过去的朱公子倒在一堆,动也不动了。 "非语!谁让你多事?!"毫不迟疑,绮罗双手叉腰抬头吼道。 "主子有令,绝不准宵小之徒接近姑娘。"非语从房梁上跃下,冷冷说道。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他们不是还没有接近姑娘吗?"绮罗恨恨跺脚。刚找了点乐子,就被非语这家伙搅了。 不理会气呼呼的绮罗,非语向着阿房单膝跪下,沉声道:"姑娘稍候,属下这就将屋子打扫干净。""嗯,麻烦你了,非语。"阿房点头微笑道。 见阿房点头,非语起身轻喝:"把他们抬走。"话落,又有十余条青衣人影不知从何处闪出,齐齐跪地向阿房施礼之后,各自俯身拎起一人,跃出门去。 元生从绮罗动手折断朱公子手腕之后,便一直傻愣着站在原地。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活泼开朗、总是唧唧喳喳的绮罗竟然如此厉害,谈笑间便折断了平日里不可一世、飞扬跋扈的朱公子的手腕。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这些仿佛从天而降的青衣人。这间小小的医馆,竟然埋伏了这么多人。他们都躲在了哪里?怎么他从来都没有发现? 元生转头看向阿房。见她除了神情颇为无奈以外,丝毫未见惊慌和诧异,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心中又惊又疑:张大夫与绮罗姐,究竟是何身份? 注意到元生惊疑的眼神,阿房向他微笑道:"别怕,我们绝非歹人。只是,有些事不方便说而已。你若是还信任我们,就留在这里;若是觉得害怕,想要离开也无妨。""不,我不害怕。"坚定地摇头,元生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张大夫是何身份,但是我却知道你是好人。"若是这么温柔善良的姑娘都不能相信,那他还能相信谁? "小子,有眼光!"绮罗走过来拍着元生后背,笑着说道,"行了,没事了,快去忙你的吧。""嗯,好。"被绮罗拍得差点趴下,元生踉跄着站稳,脆亮地答应一声,向前厅跑去。 经过这么一折腾,等候就诊的病患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虽然无人就诊,但是医馆门前却出奇地热闹。围观的百姓围得人山人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在人群的正中,医馆门前的空地上,十多个昏迷的混混叠成一摞,最下面的,便是那疼昏过去的朱公子。 见这些祸害乡里、鱼肉百姓的恶人遭了报应,人们拍手称快的同时,也不由为这家医馆捏了一把汗。那朱大人对这个独生儿子的溺爱是出了名的,想来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民不与官斗,纵然你再厉害,又怎么会是官府的对手?这家医馆中的人,这次定是凶多吉少了。 事情果然与料想中的一样,朱大人很快便知道了此事,勃然大怒,立刻带着人马气势汹汹而来。 围冠的众人见朱大人来了,呼啦散开。一眼便看到了宝贝儿子被压在人山之下,朱大人目眦欲裂,嘶声怒吼:"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本官头上动土?快快滚出来受死!"喊罢,只听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哪里来的疯狗在这里乱吠?"随着声音,绮罗挑帘而出,视线随意扫过眼前顶盔戴甲的兵将,最后落在朱大人身上。 "哎呀,真是失礼了。我还以为是狗叫呢,没想到竟是朱大人来了。"眉毛扬起,绮罗毫无歉意地微微俯身,轻笑道。 "你是……"绮罗身影一现,朱大人便僵在当场。等到她一席话说完,先前一副兴师问罪模样的朱大人已经只剩下哆嗦的份儿了。 这个女子他见过!在苍落尘平定七王叔内乱之时,她便随侍鞍前马后,出手狠辣利落。她是苍落尘的心腹,亲卫营的人!她在这里,那医馆里的人是谁?自己的儿子,到底招惹到了谁?! 手忙脚乱从马上滚下来,朱大人体若筛糠,扑通瘫倒在地,连滚带爬地来到医馆门口,从打颤的上下牙之间挤出几个字来:"我……我……你……""别你呀我呀的,我可没时间在这里陪你磨牙。"绮罗冷笑着说道,"有这工夫,赶紧把这堆东西搬走,不要耽误我家姑娘行医。"听到姑娘二字,本就吓得半死的朱大人立刻眼前发黑。能差遣苍落尘直属的亲卫营中人,这样的"姑娘"只有一人!想起传闻中苍落尘对"她"的宠爱呵护,朱大人彻底绝望了。若是自己的儿子冲撞了苍落尘,只要自己求情认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是,若是惊扰到了"她",那便等于剜了苍落尘心头肉,能有个全尸,已算开恩。 "你家姑娘……可是''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朱大人颤抖着开口。 "朱大人果然聪明。"毫不留情击溃了朱大人最后一点希望,绮罗冷笑着回答,"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想必朱大人也是心中有数吧。""有数?有数,有数……"喃喃几句,"咚"的一声,朱大人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这一日,齐国城中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作恶多端,不知欺负过多少百姓,凌辱过多少良家妇女的朱公子闹事不成,反而被人一顿痛打,丢在大街上示众;第二件:为官多年,作威作福,聚敛下金山银海,纵容儿子危害百姓的朱大人在深夜里突然发了疯,先是一刀结果了视若心尖的宝贝儿子,接着用一根绳子将自己吊在了房梁之上。 得知朱大人死讯,元生惊讶至极,跑来告诉绮罗,却只得到一句不知所云的回答:"他若不死,只怕以后想死都死不成了。"百姓不知何故,流言越传越离谱,有人说是朱家宅子不干净,朱大人被鬼上了身,也有人说是朱家父子坏事做得太多,遭了老天爷的报应……诸如此类等等。 当然,再耸人听闻的流言也有被淡忘的一天。随着时间流逝,这件事很快失去了新鲜感,鲜少被人提起。只是,从那以后,齐国都城似乎一夜之间太平了许多,地痞流氓不见了踪影,就连往日里趾高气扬的朝廷大员,也收敛了许多。这家医馆,也依旧悄然开着,而那块义诊的牌子,始终都竖在门口,直至今日。 "姑娘,时辰到了,再不回去,主子又该亲自来请你了。"绮罗轻笑着催促阿房。这可不是她危言耸听,晌午时分,苍落尘都会丢下所有未处理完的国事,回到翔云殿中与阿房一起共用午膳。若是到了时辰而阿房没有回去的话,苍落尘身着便服的身影很快便会出现在医馆门口。 "嗯,这就走。"阿房笑着应道,将方子开好,交给刚刚诊治完的病人,让他去找元生抓药,便起身向后门走去。 每日只在医馆待两个时辰,这是苍落尘同意她开医馆时的条件。所以,她只有上午留在医馆,下午,则由在此学习的其他大夫坐诊。 还未离开医馆,只听得前厅一阵骚乱,阿房止住脚步,转头看向绮罗:"怎么这么吵?绮罗,你去看看。""嗯。"答应一声,绮罗快步向前厅走去。不多时便转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小女孩。小女孩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脏兮兮的小脸上又是泥又是泪,肮脏开裂的小手紧紧搂着一只无精打采的小狗。 "姑娘,这小丫头说她的狗病了,非要让你看看。元生不肯,两个人就嚷起来了。"绮罗向阿房解释。 元生随后进来,急忙解释:"我和她说了,张大夫给人看病都忙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一只狗。让她去找兽医,她又不听,所以才吵了起来。"他可不想让这仙子一般的张大夫觉得他是一个冷酷不通情理的人。 "大夫姐姐,求你救救它吧。我给你磕头了。"小女孩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阿房蹲下身,将小女孩扶起来,用手抹去她脸上的污渍和泪水,柔声道:"别哭,告诉姐姐,它怎么了?""阿黄病了好几天了,我想给它治病,可是没有钱……"小女孩哭道,"要是它死了,就没有人陪我了。""放心吧,姐姐会救它。"阿房轻抚着小女孩的头顶,安慰道,"把它交给我,你先回家去吧,明天早晨再过来。""我留在这里陪着它行不行?"小女孩哀求道。 "不可以,你的爹娘会着急的。"阿房柔声劝阻。 "我没有爹娘!"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小女孩的痛处,她尖叫一声,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外面有看热闹的人认出了小女孩,向阿房解释道:"张大夫,这孩子两三岁时便被遗弃在街边上,幸亏有一个老乞婆将她收养。可惜没过几年,老乞婆也病死了,就剩她一个人乞讨为生。后来捡了只狗,也算有了伴儿,她要到一点吃的,也总是要分给它一半。"原来如此,阿房心里一阵酸楚。 再次安抚了小女孩,阿房着手准备为这只小狗诊治。 "姑娘,小心它伤到你。"绮罗紧张道。 "没事,你看它病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哪有精神咬我?"阿房一边回答,一边轻轻按压它的肚子。随后又扒开它的眼睑,摸了摸爪下的肉垫。 突然,阿房微微皱眉,又检查了许久,对着小女孩柔声问道:"它是不是不吃东西,还拉肚子?有没有吐过白沫和抽搐?""有啊有啊。"小女孩连声答应,着急地问到:"大夫姐姐,它不会有事吧?"阿房拉住小女孩的手,微笑道:"没事的,你放心好了。姐姐这就带它回去治病。"说完叫过元生,让他带小女孩洗脸吃饭,自己则抱着小狗急急离开。 元生得知这小女孩竟然也和自己一样是孤儿,甚至连爹娘的长相都不知道,不由同命相怜,对她的照顾自然极为周到,这一点不必多说。 阿房抱着那只小狗走出后门,非语早已备好马车,等在那里。 一路急行,马车很快便行至王宫正门前。 守门侍卫见是非语,立刻退后施礼,马车速度不减,消失在宫门之后。 "落尘哥哥。"进入后宫,阿房一眼便看到了身着皇袍的苍落尘,急忙向他奔去。 "怎么这么慌张?"苍落尘跨前两步,伸臂扶住险些跌倒的阿房,看着她怀中那紧闭着眼、脏得连毛色都看不出的小狗,摇头轻笑,"又一只啊?"自从住进王宫,阿房捡回来的伤猫病狗不下百只,虽然大部分治好之后都送回原处,但是也有少数赖着不走,在这王宫之中蹭吃蹭喝。 "不是,落尘哥哥,它不是我捡来的,"阿房急忙解释,"进屋坐下,我和你慢慢说。""阿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用力握紧阿房微凉的手,苍落尘沉声问道。 "落尘哥哥,"阿房的声音十分慌乱,"你还记得十多天前,咱们在御花园中散步的时候,见到地上死了许多鸟雀吗?""记得。"稍稍回忆,苍落尘便想了起来。当时阿房颇为难过,还特意检查了一下,但是没有发现什么原因。"还有几只奄奄一息,兀自挣扎。""因为这些鸟儿死得有些蹊跷,所以我便暗暗留心,结果发现除了鸟雀还在不断死亡以外,我捡回来的几只小猫也发生了异常,先是不吃东西,接着便间歇抽搐、呕吐,最后吐出血沫。检查后发现,它们腹部有血块,触之无痛感,气血亏耗甚多,纵然我想尽了办法,却还是有两只死了。"阿房详细讲诉道。 苍落尘坐在一旁,仔细倾听。从阿房的诉说中,他已经渐渐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么,这只狗,也是一样的症状?"终于明了阿房为何如此着急,将她颤抖的手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掌中,苍落尘的声音镇定沉稳,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是。"感受到了苍落尘掌心传来的安定和温暖,阿房平静了许多。天大的事情,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有了依靠。苍落尘的羽翼,是她坚实的寄托。 "你是在担心这种病会在动物之间蔓延开来?"苍落尘问道。 "嗯。"阿房轻轻点头,"若是照这样看来,齐国的大多数动物很可能都会感染。或者是已经感染,只是暂时还没有症状产生。"按照她的推断,这批死去的鸟雀,以及那两只猫和这只狗,应该是在同时受到感染,只是因为体型大小的差距,发病急缓略有不同。 "若是这样,那事情就有些麻烦了。"苍落尘眉头微皱,"若是动物大批死亡,那无论是民心还是国力都会受到影响。"早就知道她想为他分忧的决心,所以苍落尘登基以后,从不刻意隐瞒阿房国家的大事小情。虽然他对朝政之事游刃有余,但是总是会刻意留下一些琐碎之事,让阿房去完成。虽然早就知道她很聪颖,但是依然会为她处理事情时的周到和细致而惊讶。 而她圆满解决事情之后自信和欣慰的笑容,则是他眼中最美的风景。 但是,这件事情非同以往,极为危险。虽说现在只是猫狗之类发病,但是难免不会传染到人的身上。为了她的安危,他绝不会允许她再接触这件事。 "阿房,从明日开始,你就不要再外出行医了。我会将此事告知御医,由他们负责调查研究。"苍落尘说着,唤来一名太监,准备将宫中所有动物都迁走,再在她的住处和经常游玩的地方架设天网,以防鸟雀进入。 "不行,落尘哥哥,我想继续研究下去,"阿房急忙抓住苍落尘手臂,"我已经摸索到医治这种病的方法,生病的小猫我也治好了许多。所以,请你相信我,让我再试试。""你的医术,我当然相信。"苍落尘缓缓说道,"但是,我不想你有任何闪失。""落尘哥哥,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阿房不肯放弃,"但是,这种病虽然症状严重,但是只要及时医治,便不会危及性命。我保证,一定会小心谨慎,不会有事的。"虽然现在只有猫狗之类发病,但是难保不会有人感染。若是此病大规模爆发,那么齐国危矣。到时,不用他国来攻,齐国自己便会瓦解。 为了救助齐国百姓,也为了守护自己和落尘哥哥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一定要尽早找到治病良方! 虽然她向来对苍落尘的安排百依百顺,但是这次,她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想法。这一次,要由她来守卫他们的幸福! 凝视着阿房坚定的神情,苍落尘眼眸深邃,思虑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好吧,我答应你。但是,必须让宫里的御医与你一起研究。有什么进展或变化,必须如实告诉我。还有,若是发现身子不适,一定不可勉强。记住了吗?"他知道她不是不知轻重、盲目自大的女子,也知道她柔顺的外表下,实际上是一颗坚韧执著的心。即使他不答应,想必她也会寻找种种机会进行研究。既如此,倒不如给予她最大的支持。 听着苍落尘难得的絮叨和叮咛,阿房柔柔地笑了:"我记住了,落尘哥哥,你放心好了。"翌日,医馆中。 "大夫姐姐,我的阿黄呢?"一见阿房进门,小女孩眼巴巴跑了过来。洗去泥污的小脸面黄肌瘦,刚刚换上的新衣有些宽大,更衬得她骨瘦如柴。 "它好了很多,再过两日就能回来陪你了。"阿房柔声道。为了医治那小家伙,昨夜她几乎彻夜未眠,而苍落尘,也没有干涉她熬夜诊治,只是拿着一本书,坐在一边,静静地陪着她。 辛苦没有白费,她不但将小狗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还有了颇多收获。 "元生,你对这附近熟悉,去问问看,有没有谁家的禽畜突然抽搐呕血,或是不思饮食。"阿房吩咐道。 "好嘞。"虽然不知阿房是何用意,但是元生还是爽快应承,一溜烟跑远。 "姑娘,为什么不让主子派人调查,那样不是会快许多?"绮罗不解问道。 "百姓向来对官府存有戒备之心,若是贸然前去问询,定会有所隐瞒。而且,此事现在还不确定,所以不宜太过张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元生本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又四处帮忙揽活,附近的居民对他极为熟悉,没有戒心,更容易打听出实情。"阿房详细解释。 "哦。"绮罗点头,"姑娘想得果然周到。"这一年时间,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阿房的变化。对她的感觉也在喜爱和疼惜中逐渐滋长出了崇敬和信任。这个温柔的女子,成长的速度令所有了解她的人倍感惊讶。 "张大夫,你可真是神了,怎么知道这附近的牲畜都生病了?那症状跟你说得一样,都是……"晌午时分,元生满头大汗跑了回来,连声嚷嚷。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听元生如此说,阿房的神色还是立刻凝重起来,急急打断元生的话,追问道:"都是哪些牲畜发了病?"被阿房从未有过的凝重神色吓到,元生有些紧张:"很多,有鸡鸭之类,也有猪狗,多得很。""体型最大的,是什么?"阿房继续问道。 "我想想,"元生抓抓头,略微思索,"哦,最大的好像是李老伯家的羊,三四只都病了,李老伯急得厉害呢。"听了这话,阿房腾地站起,对元生道:"快带我去看看!""好。"见阿房神色有异,元生顾不得半天奔波的疲惫,带着阿房直奔李老伯家而去。 第十三章 君心独宠 送女入宫诛九族 一年后,齐国王宫。 "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金銮大殿,文武百官三跪九叩,口呼万岁。苍落尘端坐在龙椅之上,漆黑的眼眸依旧淡漠冰冷,高高在上俯视着脚下匍匐的群臣。 "平身。"与眸光同样冰冷的嗓音响起,群臣听在耳中,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新王登基将近一年。可是这一年时间,纵使最世故圆滑、心思玲珑的臣子人精,也始终未摸透过苍落尘的心思。 原本就忠诚狂热、视苍落尘如神祇的武将暂且不谈,那些先前抱持观望态度,或是压根就将苍落尘视作一介武夫,心中饱含偏见,从不相信他有能力治理齐国的诸多文臣,也只用了短短半月的时间,就彻底改变了看法。 兴修水利、修筑城防、扫平流寇、减免税赋……安国抚民的政策一项接着一项接连推出,谋划之巧妙,尺度之恰当,就连多年为官的老臣们都自愧不如。 当然,苍落尘的智慧和果断并不是群臣畏惧他的原因。他们害怕的,是他那淡然双眸后难以捉摸的想法,还有那不怒自威、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冷冽之气。 伴君如伴虎,虽然苍落尘这一年来,从未有过勃然大怒,或是暴跳如雷的时候,但是他们就是难以抑制对苍落尘的恐惧。这种恐惧,犹如兔子面对猛虎,由心而发,是对强者的绝对敬畏。 只是,身为臣子,再敬畏,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几个早已商量好的大臣相互使了一个眼色,迈前一步跪在地上:"王上登基将近一年,将齐国治理得国泰民安,百姓交口称赞。然而王上迟迟不肯立妃,后宫始终空缺,于情于理都大为不妥。臣斗胆恳请王上,速速娶妃立后,充实后宫,早日诞下子嗣,为……"正说得起劲,只听旁边传来闲闲一句:"你们的意思是,担心王上会突然发生不测,所以要尽早多生儿子预备着?""丞相大人,下官并无此意,请您不要信口雌黄。"说话的大臣对赵与鹰怒目而视。他们实在想不明白,沉稳睿智的苍落尘,怎么会选中赵与鹰这么一个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人当丞相。一年来,从未听见他在朝政上有任何见解,最擅长的就是在他们谏言时突然跳出来插科打诨,乱搅一气。最可气的是,冷漠的苍落尘对这个装疯卖傻的赵与鹰极为容忍,任他闹得再不像话,也从不曾出言斥责。 "我是实话实说啊。"赵与鹰理直气壮地回答,"若是你们觉得后宫空着难受,索性就拆了好了,省得还得养着一大群人时常打理。"他喘口气,又补充道:"再说,娶不娶媳妇儿乃是王上的家务事,哪用你们操心?"气得直打哆嗦,诸大臣决定无视这个不着调的丞相。低下头不去看苍落尘的眼睛,几个大臣继续执著劝说:"龙凤相随,阴阳相合。国不可无君,后宫亦要有主,此事关乎江山社稷延续,绝非家务事这么简单。纵使王上一时无心立后,也该册立几个妃嫔才为妥当。"再美味的佳肴,连着吃了一年多,也会腻味;同理,再美艳的佳人,这一年多朝夕相处也该过了新鲜的感觉了。即使苍落尘依旧对那个女子心存迷恋,也总该换换口味,对天下美人雨露均施了吧?有史以来,受宠的妃子多如牛毛,可还从未听说过君王一生只临幸一个女子。更何况,这个女子现在尚无封号,连嫔妃也算不得。 所以,他们选在这个时候联名上奏,恳请苍落尘纳妃,心中本来就是存了拍马屁的念头。万一这位冷面君王有此意思,不是正好一拍即合? 看着跪在地上的大臣,苍落尘眼睛微迷,视线扫过其他臣子,淡淡道:"你们呢?是否也是如此认为?"听苍落尘如此问,其余大臣心中立刻紧张揣摩起来。到底是附和,还是否决?到底如何,才能迎合这位君王的意思? 想到这里,大臣们不约而同看向赵与鹰,希望从这个苍落尘最信任的浪荡丞相脸上看到答案。 见众人看向自己,赵与鹰羞涩垂首,顺带一个媚眼抛出,立刻砸倒一片。 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大臣们不再指望赵与鹰,在心中迅速分析后,得出结论。 又有几人加入请谏的行列,其余人则站在一边,表示否认。 见诸大臣已经做好选择,苍落尘冷声开口:"既然今日提起此事,那寡人也不好敷衍了事。此事,就依众卿家之意,张贴榜文选秀女入宫,择优立妃。"此话一出,莫说诸大臣,就连赵与鹰都惊讶地抬头看向苍落尘。却见苍落尘依旧神情淡漠,面上波澜不惊。 跪地的几个大臣暗暗欣喜,果然这马屁算是拍对了。原来这冷面君王早有此意,只是一直拉不下脸来开口。今日这一下,真是挠对痒痒了。 "传旨。"苍落尘一字一顿,字字清晰传入殿上众人的耳朵里,"有胆敢送女入宫者,抄没家产,株连九族。"跪在地上,正暗自偷笑的几个大臣,笑容尚未来得及从脸上退去,便僵直在那里。 什……什么?抄没家产,株连九族?他们是不是听错了? 惊疑间偷偷抬起头来,正对上苍落尘那双凛冽寒眸。那其中涌动的是……杀机!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被这一发现吓得手脚发软,几个大臣顷刻间便瘫软于地。这一年来,虽然苍落尘不苟言笑,冰冷孤傲,但是却绝对称得上是圣主明君。朝政之事,只要群臣言之有理,必会采纳。即使臣子有说得不妥之处,也从未动怒,更不曾因为臣子一言之误而要人性命。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他们今日才会壮着胆子提出这个要求。若是说得合了苍落尘心意,自有天大的好处;即使说得不合适,也不会有多大坏处。说到底,劝王上娶老婆总算不得错事吧? 几个大臣自以为如意算盘打得响亮,本想献回殷勤,谁知,千算万算,他们却没算到苍落尘竟会因为此事而动了杀机。当下磕头如捣蒜,连呼饶命。 其余大臣也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虽然此事与他们无关,但身处苍落尘凌厉的气场笼罩下,仍然令他们觉得心惊胆战。 不知过了多久,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众大臣终于听到苍落尘清冷的嗓音再次响起:"若无事再奏,那就退朝吧。"说完,扔下面如土色的众臣,起身离开。 赵与鹰跟在苍落尘身后,把即将溢出口的笑声强自压回肚子里,脸上的肌肉因为强忍笑意而有些痉挛。 这招高啊!这样一来,恐怕这辈子也不会再有大臣敢提起这码事儿了。一劳永逸,莫过如此。 齐国都城中一处小小医馆,一大早便挤满了人。长长的队伍从医馆内一直延展到街上,尽数是些衣衫破旧、面容沧桑的穷苦百姓。人们一边焦急等待,一边踮起脚尖向医馆内张望。 "要说这位大夫,那真称得上是妙手回春了。"等待的队伍里,一个中年妇女正绘声绘色地向身后的人讲述,"就说我这腰吧,疼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要是不碍事,我也就忍了,庄户人家,哪有那么娇气。可问题是这腰一疼,别说干活了,就连动都不敢动。为了治这个毛病,我跑了不知道多少家医馆,看了多少个大夫。辛辛苦苦攒点钱,全都贴给那个药罐子了,可是也没有多大效果。前儿有邻居和我说,说是这儿来了一个神医,最是擅长针灸之术,我就专门跑来看看。谁知道,一见那个大夫,我当时就傻眼了。这哪儿是大夫啊,分明就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儿嘛。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真有那么大本事?不瞒你们说啊,当时我心里真没报多大希望。"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喘了口气,顺便卖了卖关子。见周围的人都聚拢来等着她往下说,这才继续说道:"谁知道这小姑娘果然名不虚传,看看,我才来了两次,这腰就好了许多,下地干活不成问题。啧啧,真是神了。""何止是针灸,这大夫的用药之术也是没得说。"一个壮汉按捺不住,接过了话茬,脸上硕大的一道伤疤格外引人注目,"俺是猎户,每天就是和野兽打交道。别说是山鸡、野兔,就是豺狼虎豹也打过不少。谁知道阴沟里翻船,半年多前一时大意,竟然被一只野猪给拱翻了。奶奶的,差点没把老子咬死了。好在俺兄弟来得及时,这才没有死在当场,可是这身上也不能看了。"说着,撸起袖子,只见上面大小伤痕无数,纵横交错,蜈蚣般爬满了他的手臂。 "也不是没让野兽咬过,都是随便找些草药涂上就没事了。谁知道这次倒了什么霉,不但不见好,反而还发起烧来,这伤口也越烂越大。请了大夫来瞧,人家话说得明白:要么就准备百两纹银,死马当成活马医,多少试一试。要是没钱,就只能等死。俺婆娘急得直哭,可是光哭有啥用?眼看着这条命就算完了,也不是哪位菩萨显灵,这大夫路过俺家门口,听到俺婆娘哭得伤心,进来拿草药连敷带灌,还真把这条命拉回来了。不但如此,她见俺家穷,不但分文未收,还让俺媳妇每天到她这里白拿药材。这不,好得利利索索。要不是她,俺家就算完了。"听到这里,旁边有人不解:"既然你都好了,那还到这里干什么?"大汉闻言呵呵笑道:"俺是穷,可是也不能忘了这恩德。前几日猎到一只麂子,那皮毛油光锃亮,算是御寒的好东西。虽不值钱,总是份心意……"大汉还没说完,旁边又有几人忍不住开口,讲起了自己的亲身经历或者是耳听来的传闻。当下,本就嘈杂的人群更加热闹,讲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聚精会神,将这神医高超的医术和绝世的容颜渲染得出神入化。 "姑娘,你听到外面的人把你传成什么样了吗?"绮罗美滋滋地走进内室,对正在为病人针灸的阿房娇笑道,"简直就是华佗再世,仙子下凡。"虽说阿房姑娘本来就是这样,但是听到百姓交口称颂,绮罗还是觉得很开心。 "他们太夸张了。"阿房淡淡笑道,手中动作不停,接连拈起几根银针,迅速准确地刺入相应穴位,或轻或重,各有不一。 阿房一边针灸,一边向旁边围着的众人讲解。这些人都是在百姓中口碑不错的大夫,颇有医德。 这些大夫仔细观察记录着阿房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 这神医盛名远播,他们自然也有所耳闻,心中早存了念头想要摸索一二。只是,医术药方向来是不传之秘,纵然有心想学,也开不了这个口。谁知,这神医竟然主动派人找到他们,不但送上精心撰写的医书,更允许他们现场学习针灸之术,细心讲解,知无不答。条件只有一个:学得医术后,要谨记仁者之心,切不可借此榨取暴利,漫天要价。 这些大夫乃是阿房精心挑选,本就是宽厚善良之人,对此条件自然满口答应。几个月下来,也学了十之七八。 在惊叹阿房医术精妙的同时,这些大夫心中也有着与前来求诊的病人相同的疑问:这个轻灵脱俗的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 且不说她年纪轻轻,究竟是从何处学来这一身医术,也不提她济危扶困、赠药救人的善举,单是她身边发生的种种事情,已经令人惊异无比,成为市井百姓口中越传越离奇的故事。 据说这医馆刚刚开业之时,名声未起,便已有几个地痞流氓前来滋事。要说这事一点都不奇怪,开店之人,有几个没遇到这种事?令人惊异的,是其后发生的事情。 时间还要回溯到一年前。 春末,新王登基的喜庆气氛还未散去,在齐国都城的一条街巷内,一家小小的医馆悄然开张。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舞狮鞭炮,只是在门口竖起了一块义诊的牌子,这间医馆便算是正式开张了。 医馆所在的这条街巷,冷清偏僻,家境殷实的人家是绝不屑于来此的。这里的常客除了穷苦百姓以外,还有那些游手好闲、专靠敲诈勒索各家商铺为生的流氓混混。 医馆开张不久,这些混混就如同蚊子觅血一般寻来。十余人蜂拥而入,当下把医馆的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正在等候诊治的病患俱是些穷苦本分之人,见了这种阵势,吓得连从门口挤出去的勇气都没有了,惶恐地挤在角落,瑟瑟发抖。 为首之人相貌颇为周正,只可惜被脸上的痞气坏了形象。斜瞥的双眼清晰地写着两个大字:找碴。用脚勾来一把椅子坐下,扬起下巴阴声道:"本公子有些不舒服,去把大夫叫出来瞧瞧。若是治得妥帖,重重有赏;若是没这个本事,就砸了他蒙人的招牌。"在前厅负责招呼病患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名叫元生。他本是一个孤儿,平日里四处做些零工,只求个三餐。见这医馆开张,便抱着一丝希望前来试试,看能否在这里当个学徒,混碗饭吃。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学些本事,也算有个一技之长。 事情比元生想象的更加顺利。知道他是孤儿以后,这家医馆的大夫不但允他免费吃住,学习医术以外,每月还额外给他一两银子做工钱。这样的好事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元生自是对这姓张的大夫感恩戴德,暗暗发誓要好好报答她的恩情。 此刻,见有人来这里闹事,元生急忙向后厅跑去。房子本就不大,元生两步便绕过隔断,一眼便看到绮罗靠在墙上,一派悠闲的样子,见元生跑进来,懒洋洋地问道:"前厅是谁来了?怎么那么吵?""绮罗姐。"元生跑过去,压低声音道,"快去告诉张大夫,朱公子带人来了,快从后门离开,这里我来拖延。""猪公子?谁呀?"绮罗纳闷。 "就是都城值守朱大人的独生儿子啊。"元生急得快跳脚了。这朱公子可是齐国都城赫赫有名的人物,仗着他爹是二品大员的权势,横行霸道,欺压良善。尤其喜欢带着一群谄媚于他的地痞流氓,敲诈各家店铺。这都城,受过其害之人数不胜数,众人求告无门,只能忍下。 元生知道他的来历,所以更是为阿房与绮罗的安慰担忧。 "绮罗姐,别耽误时间了。他们肯定是来闹事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元生连声催促道。 "闹事?真的?几个人?"绮罗眼睛一亮,整个人立刻精神了起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终于有人自动送上门来了。她正闲得难受,就有人主动上门找打,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十……十几个吧。"元生瞠目结舌地看着已经明显进入兴奋状态的绮罗,怔怔回答道,心里直犯嘀咕:她是吓傻了,还是没听懂? "走,和我瞧瞧去。"绮罗可不管元生在想什么,拉住他的衣襟,大步向外走去。 "绮罗。"清甜柔美,仿若山泉叮咚的嗓音响起,唤住了绮罗的脚步。 向着刚刚诊治完的病患仔细交代了注意事项,阿房这才起身来到二人面前。 "绮罗,你去做什么?"看着雀跃的绮罗,阿房明知故问。 "姑娘,你不是常说医者父母心吗?现在有人皮痒,我去帮他挠挠啊。"绮罗笑嘻嘻回答。 无奈地轻笑,阿房摇头道:"你想教训他们我不拦着,只是这里还有病患,若是误伤到他们可就不好了。""我会小心的。"绮罗依然不死心。 "不行啊绮罗姐,你一个女孩家,怎么打得过那些家伙?张大夫,你和绮罗姐先走吧,我来应付他们。"看到阿房,元生面上一红,随即急切说道。这个仙子一般的姑娘,虽然每日相见,可是他依然会为她的美丽而震撼。这样的容貌,若是被朱公子瞧见,一定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没事的元生,绮罗她……"阿房正想安抚元生,突然一个混混走进后厅,嘴里还兀自骂骂咧咧,"真他娘地慢,再不出来,爷就砸……"话未说完,便抬眼看到了阿房与绮罗二人,当下张着嘴愣在当场,片刻之后惊呼,"大哥快来,这里有天仙啊!""你看吧,姑娘,"绮罗两手一摊,做无辜状,"这可不是他们自己找抽,怨不得我了。"见有人进来,元生连忙挡在阿房与绮罗身前,压抑住心里的恐惧,向那混混大喊道:"快……快出去!我绝不会让你伤害张大夫和绮罗姐!"听了这话,绮罗伸手捅捅元生后背:"臭小子,算你有良心。"正说着,只听朱公子的声音传来:"你就喜欢大惊小怪。哪来的什么天仙?我看你是想女人想疯了吧?"话音未落,朱公子已在众人簇拥下进了后厅。 元生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剧烈,腿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纵然如此,他仍然张着双臂,挡在阿房和绮罗身前。 正哆嗦着,只听耳边传来绮罗的声音:"一边去,别碍事。"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一轻,已被扔至一边。 朱公子顿觉眼前一亮,似乎魂魄都要被这或轻灵、或娇媚的两个可人儿勾走了。 若不是亲眼看到,打死他都不会相信世间还有这等姿容。原以为叠翠楼的花魁环儿已是美艳至极,却不想今日见的这两个女子,更在环儿之上。 "还真是天仙啊。"喃喃自语,朱公子的视线越过绮罗,落在了阿房身上。虽然那个娇媚的美人已算是极品之姿,但是和这个轻灵纯净的佳人相比,却是难及一二。 这样的美人,自然得据为己有。 绮罗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将朱公子投向阿房的淫邪目光尽数挡住,脸上娇笑如花:"久闻朱公子大名,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到医馆来,当然是看病了。"朱公子一边笑着回答,一边暗暗向左右使了个眼色。手下会意,呈半圆形散开,将阿房、绮罗与元生围在屋角。 "哦?那不知道朱公子哪里不舒服?"对几个混混的举动视若无睹,绮罗笑得更加娇媚。 "本公子的手有些疼,想麻烦这位姑娘帮忙揉揉。"朱公子说着,淫笑着向前迈了几步,想要绕过绮罗,染指阿房。 "小女子也略通医术,不如我来帮你揉吧。"脚步轻动,绮罗始终挡在阿房身前,任朱公子左右挪移,都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滚开,哪里轮得到你来多事。"朱公子移来移去,始终都无法接近那近在咫尺的清丽身影,心中大怒,伸手向绮罗挥去。 他虽然身为官宦子弟,却对拳脚功夫颇感兴趣,也曾拜师学过几年。自信这一掌拍上,定会将这碍事的女子打得昏迷过去。谁知,手挥出,却被这看起来娇俏玲珑的女子轻松抓住,任他使劲全身力气挣扎,也无法收回。 "哎呀,我说朱公子,"绮罗抓着朱公子的右手,杏眼夸张地瞪大,惊呼道,"你果然病得不轻啊,看看这手,哪里还像是人手啊?刚才你说什么来着?手疼,是吧?没关系,这个好治,断了就不疼了。"说话间手上力道蓦然加大,随着喀嚓声传来的是朱公子变了腔调的惨叫。 一同前来的混混们尚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见朱公子捧着手腕,哀号着坐在地上,脸上汗水滚滚而落,和鼻涕、眼泪混在一起,砸在地上。 动作优雅地拍拍手,绮罗娇笑道:"还有谁不舒服?赶紧过来。本姑娘今天也义诊一回,治治你们这群没教养的下三滥。"惊呆了的混混这才回过神来,怪叫一声,仗着人多势众便扑了上来。 "姑娘请退后,今日我要好好舒展舒展筋骨。"绮罗嘻嘻笑着,摩拳擦掌,准备大展拳脚。 谁知,就在众混混快要冲到绮罗面前的时候,突然嗖嗖几声响过,方才还穷凶极恶的混混们立刻应声栽倒在地,与已经疼得晕厥过去的朱公子倒在一堆,动也不动了。 "非语!谁让你多事?!"毫不迟疑,绮罗双手叉腰抬头吼道。 "主子有令,绝不准宵小之徒接近姑娘。"非语从房梁上跃下,冷冷说道。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他们不是还没有接近姑娘吗?"绮罗恨恨跺脚。刚找了点乐子,就被非语这家伙搅了。 不理会气呼呼的绮罗,非语向着阿房单膝跪下,沉声道:"姑娘稍候,属下这就将屋子打扫干净。""嗯,麻烦你了,非语。"阿房点头微笑道。 见阿房点头,非语起身轻喝:"把他们抬走。"话落,又有十余条青衣人影不知从何处闪出,齐齐跪地向阿房施礼之后,各自俯身拎起一人,跃出门去。 元生从绮罗动手折断朱公子手腕之后,便一直傻愣着站在原地。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活泼开朗、总是唧唧喳喳的绮罗竟然如此厉害,谈笑间便折断了平日里不可一世、飞扬跋扈的朱公子的手腕。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这些仿佛从天而降的青衣人。这间小小的医馆,竟然埋伏了这么多人。他们都躲在了哪里?怎么他从来都没有发现? 元生转头看向阿房。见她除了神情颇为无奈以外,丝毫未见惊慌和诧异,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心中又惊又疑:张大夫与绮罗姐,究竟是何身份? 注意到元生惊疑的眼神,阿房向他微笑道:"别怕,我们绝非歹人。只是,有些事不方便说而已。你若是还信任我们,就留在这里;若是觉得害怕,想要离开也无妨。""不,我不害怕。"坚定地摇头,元生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张大夫是何身份,但是我却知道你是好人。"若是这么温柔善良的姑娘都不能相信,那他还能相信谁? "小子,有眼光!"绮罗走过来拍着元生后背,笑着说道,"行了,没事了,快去忙你的吧。""嗯,好。"被绮罗拍得差点趴下,元生踉跄着站稳,脆亮地答应一声,向前厅跑去。 经过这么一折腾,等候就诊的病患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虽然无人就诊,但是医馆门前却出奇地热闹。围观的百姓围得人山人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在人群的正中,医馆门前的空地上,十多个昏迷的混混叠成一摞,最下面的,便是那疼昏过去的朱公子。 见这些祸害乡里、鱼肉百姓的恶人遭了报应,人们拍手称快的同时,也不由为这家医馆捏了一把汗。那朱大人对这个独生儿子的溺爱是出了名的,想来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民不与官斗,纵然你再厉害,又怎么会是官府的对手?这家医馆中的人,这次定是凶多吉少了。 事情果然与料想中的一样,朱大人很快便知道了此事,勃然大怒,立刻带着人马气势汹汹而来。 围冠的众人见朱大人来了,呼啦散开。一眼便看到了宝贝儿子被压在人山之下,朱大人目眦欲裂,嘶声怒吼:"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本官头上动土?快快滚出来受死!"喊罢,只听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哪里来的疯狗在这里乱吠?"随着声音,绮罗挑帘而出,视线随意扫过眼前顶盔戴甲的兵将,最后落在朱大人身上。 "哎呀,真是失礼了。我还以为是狗叫呢,没想到竟是朱大人来了。"眉毛扬起,绮罗毫无歉意地微微俯身,轻笑道。 "你是……"绮罗身影一现,朱大人便僵在当场。等到她一席话说完,先前一副兴师问罪模样的朱大人已经只剩下哆嗦的份儿了。 这个女子他见过!在苍落尘平定七王叔内乱之时,她便随侍鞍前马后,出手狠辣利落。她是苍落尘的心腹,亲卫营的人!她在这里,那医馆里的人是谁?自己的儿子,到底招惹到了谁?! 手忙脚乱从马上滚下来,朱大人体若筛糠,扑通瘫倒在地,连滚带爬地来到医馆门口,从打颤的上下牙之间挤出几个字来:"我……我……你……""别你呀我呀的,我可没时间在这里陪你磨牙。"绮罗冷笑着说道,"有这工夫,赶紧把这堆东西搬走,不要耽误我家姑娘行医。"听到姑娘二字,本就吓得半死的朱大人立刻眼前发黑。能差遣苍落尘直属的亲卫营中人,这样的"姑娘"只有一人!想起传闻中苍落尘对"她"的宠爱呵护,朱大人彻底绝望了。若是自己的儿子冲撞了苍落尘,只要自己求情认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是,若是惊扰到了"她",那便等于剜了苍落尘心头肉,能有个全尸,已算开恩。 "你家姑娘……可是''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朱大人颤抖着开口。 "朱大人果然聪明。"毫不留情击溃了朱大人最后一点希望,绮罗冷笑着回答,"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想必朱大人也是心中有数吧。""有数?有数,有数……"喃喃几句,"咚"的一声,朱大人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这一日,齐国城中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作恶多端,不知欺负过多少百姓,凌辱过多少良家妇女的朱公子闹事不成,反而被人一顿痛打,丢在大街上示众;第二件:为官多年,作威作福,聚敛下金山银海,纵容儿子危害百姓的朱大人在深夜里突然发了疯,先是一刀结果了视若心尖的宝贝儿子,接着用一根绳子将自己吊在了房梁之上。 得知朱大人死讯,元生惊讶至极,跑来告诉绮罗,却只得到一句不知所云的回答:"他若不死,只怕以后想死都死不成了。"百姓不知何故,流言越传越离谱,有人说是朱家宅子不干净,朱大人被鬼上了身,也有人说是朱家父子坏事做得太多,遭了老天爷的报应……诸如此类等等。 当然,再耸人听闻的流言也有被淡忘的一天。随着时间流逝,这件事很快失去了新鲜感,鲜少被人提起。只是,从那以后,齐国都城似乎一夜之间太平了许多,地痞流氓不见了踪影,就连往日里趾高气扬的朝廷大员,也收敛了许多。这家医馆,也依旧悄然开着,而那块义诊的牌子,始终都竖在门口,直至今日。 "姑娘,时辰到了,再不回去,主子又该亲自来请你了。"绮罗轻笑着催促阿房。这可不是她危言耸听,晌午时分,苍落尘都会丢下所有未处理完的国事,回到翔云殿中与阿房一起共用午膳。若是到了时辰而阿房没有回去的话,苍落尘身着便服的身影很快便会出现在医馆门口。 "嗯,这就走。"阿房笑着应道,将方子开好,交给刚刚诊治完的病人,让他去找元生抓药,便起身向后门走去。 每日只在医馆待两个时辰,这是苍落尘同意她开医馆时的条件。所以,她只有上午留在医馆,下午,则由在此学习的其他大夫坐诊。 还未离开医馆,只听得前厅一阵骚乱,阿房止住脚步,转头看向绮罗:"怎么这么吵?绮罗,你去看看。""嗯。"答应一声,绮罗快步向前厅走去。不多时便转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小女孩。小女孩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脏兮兮的小脸上又是泥又是泪,肮脏开裂的小手紧紧搂着一只无精打采的小狗。 "姑娘,这小丫头说她的狗病了,非要让你看看。元生不肯,两个人就嚷起来了。"绮罗向阿房解释。 元生随后进来,急忙解释:"我和她说了,张大夫给人看病都忙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一只狗。让她去找兽医,她又不听,所以才吵了起来。"他可不想让这仙子一般的张大夫觉得他是一个冷酷不通情理的人。 "大夫姐姐,求你救救它吧。我给你磕头了。"小女孩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阿房蹲下身,将小女孩扶起来,用手抹去她脸上的污渍和泪水,柔声道:"别哭,告诉姐姐,它怎么了?""阿黄病了好几天了,我想给它治病,可是没有钱……"小女孩哭道,"要是它死了,就没有人陪我了。""放心吧,姐姐会救它。"阿房轻抚着小女孩的头顶,安慰道,"把它交给我,你先回家去吧,明天早晨再过来。""我留在这里陪着它行不行?"小女孩哀求道。 "不可以,你的爹娘会着急的。"阿房柔声劝阻。 "我没有爹娘!"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小女孩的痛处,她尖叫一声,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外面有看热闹的人认出了小女孩,向阿房解释道:"张大夫,这孩子两三岁时便被遗弃在街边上,幸亏有一个老乞婆将她收养。可惜没过几年,老乞婆也病死了,就剩她一个人乞讨为生。后来捡了只狗,也算有了伴儿,她要到一点吃的,也总是要分给它一半。"原来如此,阿房心里一阵酸楚。 再次安抚了小女孩,阿房着手准备为这只小狗诊治。 "姑娘,小心它伤到你。"绮罗紧张道。 "没事,你看它病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哪有精神咬我?"阿房一边回答,一边轻轻按压它的肚子。随后又扒开它的眼睑,摸了摸爪下的肉垫。 突然,阿房微微皱眉,又检查了许久,对着小女孩柔声问道:"它是不是不吃东西,还拉肚子?有没有吐过白沫和抽搐?""有啊有啊。"小女孩连声答应,着急地问到:"大夫姐姐,它不会有事吧?"阿房拉住小女孩的手,微笑道:"没事的,你放心好了。姐姐这就带它回去治病。"说完叫过元生,让他带小女孩洗脸吃饭,自己则抱着小狗急急离开。 元生得知这小女孩竟然也和自己一样是孤儿,甚至连爹娘的长相都不知道,不由同命相怜,对她的照顾自然极为周到,这一点不必多说。 阿房抱着那只小狗走出后门,非语早已备好马车,等在那里。 一路急行,马车很快便行至王宫正门前。 守门侍卫见是非语,立刻退后施礼,马车速度不减,消失在宫门之后。 "落尘哥哥。"进入后宫,阿房一眼便看到了身着皇袍的苍落尘,急忙向他奔去。 "怎么这么慌张?"苍落尘跨前两步,伸臂扶住险些跌倒的阿房,看着她怀中那紧闭着眼、脏得连毛色都看不出的小狗,摇头轻笑,"又一只啊?"自从住进王宫,阿房捡回来的伤猫病狗不下百只,虽然大部分治好之后都送回原处,但是也有少数赖着不走,在这王宫之中蹭吃蹭喝。 "不是,落尘哥哥,它不是我捡来的,"阿房急忙解释,"进屋坐下,我和你慢慢说。""阿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用力握紧阿房微凉的手,苍落尘沉声问道。 "落尘哥哥,"阿房的声音十分慌乱,"你还记得十多天前,咱们在御花园中散步的时候,见到地上死了许多鸟雀吗?""记得。"稍稍回忆,苍落尘便想了起来。当时阿房颇为难过,还特意检查了一下,但是没有发现什么原因。"还有几只奄奄一息,兀自挣扎。""因为这些鸟儿死得有些蹊跷,所以我便暗暗留心,结果发现除了鸟雀还在不断死亡以外,我捡回来的几只小猫也发生了异常,先是不吃东西,接着便间歇抽搐、呕吐,最后吐出血沫。检查后发现,它们腹部有血块,触之无痛感,气血亏耗甚多,纵然我想尽了办法,却还是有两只死了。"阿房详细讲诉道。 苍落尘坐在一旁,仔细倾听。从阿房的诉说中,他已经渐渐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么,这只狗,也是一样的症状?"终于明了阿房为何如此着急,将她颤抖的手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掌中,苍落尘的声音镇定沉稳,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是。"感受到了苍落尘掌心传来的安定和温暖,阿房平静了许多。天大的事情,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有了依靠。苍落尘的羽翼,是她坚实的寄托。 "你是在担心这种病会在动物之间蔓延开来?"苍落尘问道。 "嗯。"阿房轻轻点头,"若是照这样看来,齐国的大多数动物很可能都会感染。或者是已经感染,只是暂时还没有症状产生。"按照她的推断,这批死去的鸟雀,以及那两只猫和这只狗,应该是在同时受到感染,只是因为体型大小的差距,发病急缓略有不同。 "若是这样,那事情就有些麻烦了。"苍落尘眉头微皱,"若是动物大批死亡,那无论是民心还是国力都会受到影响。"早就知道她想为他分忧的决心,所以苍落尘登基以后,从不刻意隐瞒阿房国家的大事小情。虽然他对朝政之事游刃有余,但是总是会刻意留下一些琐碎之事,让阿房去完成。虽然早就知道她很聪颖,但是依然会为她处理事情时的周到和细致而惊讶。 而她圆满解决事情之后自信和欣慰的笑容,则是他眼中最美的风景。 但是,这件事情非同以往,极为危险。虽说现在只是猫狗之类发病,但是难免不会传染到人的身上。为了她的安危,他绝不会允许她再接触这件事。 "阿房,从明日开始,你就不要再外出行医了。我会将此事告知御医,由他们负责调查研究。"苍落尘说着,唤来一名太监,准备将宫中所有动物都迁走,再在她的住处和经常游玩的地方架设天网,以防鸟雀进入。 "不行,落尘哥哥,我想继续研究下去,"阿房急忙抓住苍落尘手臂,"我已经摸索到医治这种病的方法,生病的小猫我也治好了许多。所以,请你相信我,让我再试试。""你的医术,我当然相信。"苍落尘缓缓说道,"但是,我不想你有任何闪失。""落尘哥哥,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阿房不肯放弃,"但是,这种病虽然症状严重,但是只要及时医治,便不会危及性命。我保证,一定会小心谨慎,不会有事的。"虽然现在只有猫狗之类发病,但是难保不会有人感染。若是此病大规模爆发,那么齐国危矣。到时,不用他国来攻,齐国自己便会瓦解。 为了救助齐国百姓,也为了守护自己和落尘哥哥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一定要尽早找到治病良方! 虽然她向来对苍落尘的安排百依百顺,但是这次,她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想法。这一次,要由她来守卫他们的幸福! 凝视着阿房坚定的神情,苍落尘眼眸深邃,思虑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好吧,我答应你。但是,必须让宫里的御医与你一起研究。有什么进展或变化,必须如实告诉我。还有,若是发现身子不适,一定不可勉强。记住了吗?"他知道她不是不知轻重、盲目自大的女子,也知道她柔顺的外表下,实际上是一颗坚韧执著的心。即使他不答应,想必她也会寻找种种机会进行研究。既如此,倒不如给予她最大的支持。 听着苍落尘难得的絮叨和叮咛,阿房柔柔地笑了:"我记住了,落尘哥哥,你放心好了。"翌日,医馆中。 "大夫姐姐,我的阿黄呢?"一见阿房进门,小女孩眼巴巴跑了过来。洗去泥污的小脸面黄肌瘦,刚刚换上的新衣有些宽大,更衬得她骨瘦如柴。 "它好了很多,再过两日就能回来陪你了。"阿房柔声道。为了医治那小家伙,昨夜她几乎彻夜未眠,而苍落尘,也没有干涉她熬夜诊治,只是拿着一本书,坐在一边,静静地陪着她。 辛苦没有白费,她不但将小狗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还有了颇多收获。 "元生,你对这附近熟悉,去问问看,有没有谁家的禽畜突然抽搐呕血,或是不思饮食。"阿房吩咐道。 "好嘞。"虽然不知阿房是何用意,但是元生还是爽快应承,一溜烟跑远。 "姑娘,为什么不让主子派人调查,那样不是会快许多?"绮罗不解问道。 "百姓向来对官府存有戒备之心,若是贸然前去问询,定会有所隐瞒。而且,此事现在还不确定,所以不宜太过张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元生本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又四处帮忙揽活,附近的居民对他极为熟悉,没有戒心,更容易打听出实情。"阿房详细解释。 "哦。"绮罗点头,"姑娘想得果然周到。"这一年时间,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阿房的变化。对她的感觉也在喜爱和疼惜中逐渐滋长出了崇敬和信任。这个温柔的女子,成长的速度令所有了解她的人倍感惊讶。 "张大夫,你可真是神了,怎么知道这附近的牲畜都生病了?那症状跟你说得一样,都是……"晌午时分,元生满头大汗跑了回来,连声嚷嚷。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听元生如此说,阿房的神色还是立刻凝重起来,急急打断元生的话,追问道:"都是哪些牲畜发了病?"被阿房从未有过的凝重神色吓到,元生有些紧张:"很多,有鸡鸭之类,也有猪狗,多得很。""体型最大的,是什么?"阿房继续问道。 "我想想,"元生抓抓头,略微思索,"哦,最大的好像是李老伯家的羊,三四只都病了,李老伯急得厉害呢。"听了这话,阿房腾地站起,对元生道:"快带我去看看!""好。"见阿房神色有异,元生顾不得半天奔波的疲惫,带着阿房直奔李老伯家而去。 第十四章 民心所向 红颜一笑解国危 两日后。 早早地,小女孩便坐在医馆的门槛上,望眼欲穿。大夫姐姐说今天会把阿黄带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她开心得一夜没有睡好,天还未亮便催着元生开了门。 "阿黄!"远远看到一辆马车驶来,小女孩欢叫着跑上前去。 马车停下,首先出来的是绮罗。将手中的小狗交给女孩以后,转身将阿房从车上扶下。 看着小女孩欢喜地抱着小狗,听着她清脆的笑声,阿房这几日压抑的心情,稍有放松。看着这个小女孩,她总是会不由自主想起年幼时的自己,想起水家村中恬静的生活。 小狗已经完全康复,见到多日未见的小主人,兴奋地摇头撒欢,伸出小舌头舔着小女孩的脸颊和手。这些举动,引得小女孩的笑声更甚。 嬉闹了一阵子,小女孩这才想起向阿房道谢。将小狗放在地上,小女孩蹦跳着跑向阿房:"大夫姐姐,谢谢……"话未说完,她突然大口呕吐起来,随之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眼见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小女孩顷刻间成了这副样子,即使是绮罗,也不由得惊呼出声:"姑娘,怎么会……""快,把她抱进来!"阿房急声道。 片刻后,在医馆后厅的诊室内,阿房拈起银针,迅速扎入已经陷入昏迷、正在抽搐的小女孩穴道内。 在小女孩身旁,除了阿房以外,还有在此学医的十余位大夫以及苍落尘派来的五位御医。这些人均是经验丰富的行医之人,虽然事发突然,但是很快便进入状况,取来木棒横在小女孩口中,防止她因抽搐而咬伤舌头,随后便按照阿房的吩咐,各司其职。 一番折腾,忙而不乱,小女孩终于稳定下来,不再抽搐,呕吐也得到抑止。 见小女孩平静下来,阿房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坐在绮罗搬来的椅子上。刚才这一番紧张与忙碌,着实累坏了她。好在辛苦没有白费,小女孩总算没有了性命之忧。 众大夫也纷纷围拢过来,向阿房道:"张大夫果然医术高明,令我等钦佩不已。"此病的症状阿房早已和他们说过,也将医治的方法向他们详细讲述。但是,禽畜与人毕竟不同,乍一见此病果然开始在人身上传播,几位大夫都难免慌了手脚。慌乱的同时,也对阿房的果断和医术的精深更加佩服。 这位年轻美丽、温柔可亲的张大夫,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使得他们不由自主地依赖她、信任她。 阿房的黛眉紧紧锁起,摇头道:"此病虽然来势汹汹,但是似乎并不是极难医治。只要可以保证病患不再呕吐和抽搐,就不会危及性命。"这是她最近几日在患病禽畜身上研究出的结果,刚刚在小女孩身上也得到了验证。 听阿房这样说,其余大夫也点头应和:"是呀,此病虽然传播极快,但是又不同于其他疫病,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纵然如此,我们也依然不能太过大意。一旦患病人数急剧增加,那么不论是草药还是人手,都会变得紧缺。"虽然苍落尘已经有所安排,但是短时间内想要筹措到足够的药材,绝不可能。这一次突然而来的灾难,将是齐国面临的最为严峻的考验! "张大夫,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众人正说着,只听元生变了调的声音从前厅传来。 阿房一惊,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莫非已经……急急忙忙来到前厅,纵然早有准备,但是眼前的情景依然让阿房一阵晕厥。 前厅中,先前排队等候诊治的病患已经有人开始呕吐,更有两人晕倒在地,症状皆与小女孩一模一样,而远处,也有许多人抬着床板或是手抱背扛着病人匆匆而来,数量加起来足有四五十人。 "姑娘,怎么会这样?!"被眼前的境况震惊,纵然是绮罗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快,将其他人疏散,让他们改日再来!"阿房向绮罗喊道,随后带着其余大夫,开始抢救晕倒和呕吐、抽搐的病患。 纵然阿房等人竭尽全力,却依然难以顾及如此多的病人。而且,收到传染的人不断增加,不只是这里,其他医馆也被此类病患挤满。有心地仁善的大夫,尚肯对这些病患进行诊治;有胆小无德之人,早已紧闭医馆大门,任由外面敲得山响,也坚决不肯放人进来。 医馆尚且如此,更不用提那些普通人家。齐国都城,早已乱作一团。人们哭嚎喊叫,想要逃出城去,却绝望地发现城门早已闭锁,士兵们甲胄在身,用冰冷的刀剑和锐利的长矛断绝了他们出城的希望。 "阿房。"沉稳清冽的声音响起。 正在忙碌的阿房听到这个声音不由一怔,随即转身扑到来人怀中,顾不得顾忌其他人的目光,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身,流着泪颤声道:"落尘哥哥,开始了,真的开始了!"预料之中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虽然她看似镇定地带着诸大夫救治病患,但是她的心中,却充满了恐惧。 外面的动静她早就听到了,那些无助的嘶吼、恐惧的哭泣和四处躲避的脚步声,带来了如同末日的恐怖和绝望。这种病,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更凶猛。 用双臂圈住阿房纤弱的身子,苍落尘清冷的双眸满溢着心疼和怜惜。 "别怕,阿房,一切有我。"果然不该让她搅到这件事情之中,苍落尘暗暗自责,这样可怕的事情,怎么可以让柔弱的她来面对和承担? "我这就带你离开,其他的事情交给我。"说着,苍落尘将阿房抱起,向外走去。 坐在马上,在凉风吹拂下,阿房渐渐平静下来。 视线落在街边,先前热闹熙攘、买卖繁荣的街道此刻完全变了模样。家家户户店门紧闭,只有一些惊慌的百姓在来往奔逃,间或不断有人开始抽搐或是呕吐,进而昏倒,这些人的昏倒,则更加剧了其他人的恐慌。在苍落尘英明治理下逐渐欣欣向荣的齐国都城,只一日工夫,便前功尽弃。 看着眼前的惨景,阿房心如刀绞。随着越来越多的病患映入眼帘,她瞳眸中的恐惧反而渐渐散去,重新恢复了如水的清澈。 "落尘哥哥,送我回去。"轻微而坚定的声音传入苍落尘耳中。 "不行,这次绝对不能依你。"马儿速度不减,苍落尘第一次拒绝了阿房的要求。 "我已经命人封锁了城门,确保此病短时间内不会扩散至城外。亲卫营早已准备妥当,咱们这就离开齐国,再作打算。"苍落尘说着,快马加鞭。汗血马儿知道主人的心思,直如奔雷,向着城门而去。 "不,我不走,落尘哥哥!"知道了苍落尘的意图,阿房惊声叫道。见苍落尘不肯停下,连忙抓住他的衣襟泣道,"求求你,让我留下来。这样走了的话,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落尘哥哥,求求你,求求你……"虽然打定主意要带阿房离开,但是当胸前的衣襟被她的泪水打湿以后,苍落尘还是轻叹一声,勒住马缰。 "阿房,你这是何苦?"将她的螓首拥在胸前,苍落尘无奈低语。 "落尘哥哥,我知道你只是为了保护我才夺了这齐国王位,也知道你对这王位从未看重。在你心里,这无上的权势只是一种工具,对它,你从未有过一丝留恋。但是,既然我们决定要利用这齐国来保护自己,就要对它承担起责任。这齐国的军队和百姓,给了我们平静安稳的生活。如今,他们遇到了危险,我们怎么可以就这样弃他们于不顾?"说到这里,阿房缓缓抬起头来,对上苍落尘深邃的凝视。"落尘哥哥,我知道你的心中向来只有我。但是,这次我求你,求你也将齐国百姓放在心上!"视线交织,苍落尘沉默不语。半晌,终于长叹一声,调转了马头:"果然,我终是无法拒绝你的要求。"汗血马儿再次扬蹄,载着二人重回医馆。 离开不过盏茶时间,围堵在医馆外的病患数量已经翻了一倍不止。人们推挤着,吵嚷着,想要让自己或是已经病发的亲人抢先得到诊治。哭喊声中,晕倒的人数不断增加,愈发加剧了人们的恐慌。 "阿房,若是想要将此病蔓延的势头抑制,只有一种方法。这,你可同意?"苍落尘低头征询阿房的意见。若是她不忍心,那他再另想其他办法。 "嗯,我明白,落尘哥哥,你下令吧。不过,还请尽量不要惊吓到他们。"读懂了苍落尘的眼神,阿房毫不犹豫,点头答应。虽然这样有些残忍,但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唯有如此,才能彻底阻止此病继续传播。她虽然心地善良,但也不是感情用事的无知女子。两者相权取其轻,何轻何重,她分得清。 齐国城外三里,驻扎着一支十万人的守军。这支守军的统领,正是韩荣。此时他正如往日一样,在校武场上操练士兵。 突然,一名身着青衫的亲卫营侍卫策马而来,将一纸信函以及半只虎符交给韩荣,随后离去。 见到虎符,韩荣便已猜到必有大事发生,急忙展开信函,匆匆读罢,随即扬声喝道:"来人,传令全体将士,立即动身,天黑之前必须入城!"西边天际,已现残阳。满天云彩似染上了鲜血,红得妖艳而诡异。 随着夕阳同时出现在齐国都城的,还有一队队士兵。他们身着甲胄,向齐国的大小医馆疾奔而去。 等到那些围在医馆内外,吵闹哭嚷的百姓发现之时,他们已经被士兵层层包围。 见此情景,众人更加惊慌失措。哭喊声震耳欲聋,撕心裂肺。 一名带头的将领骑在马上,刚想开口斥责,忽然想起临行前上级的交代,及时收了粗声大嗓,摆出自认为最亲切的笑容:"请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可惜,慌乱中的人们并不理会他那"亲切"的笑容,该哭的继续哭,该喊的接着喊,而且有越演越烈之势。 "都给老子闭嘴!"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那名将领的鲁莽脾气瞬间爆发,"再不老实,别怪老子不客气!"这一声破锣嗓子效果出奇地好,慌乱的人群被吓了一跳,立刻鸦雀无声。 "王上有旨,所有患病之人立刻前往城外阜黎谷,不得有误!"说完,立刻示意身边士兵开始押解病患。 听到阜黎谷三个字,刚刚抑制的哭声立刻爆发出来,除去先前对疾病的恐惧以外,更添绝望。 阜黎谷这个地方,在齐国无人不知。它本是齐国都城外一处荒凉的山谷,不知从何时起,被国王选中,每逢瘟疫爆发,便将染病之人送到这里,集体收容治疗。 虽说是治疗之所,但是那只是冠冕之词。但凡送进去的病患,十有八九都无法再活着出来。纵有零星几个命大之人活着出来,也必是形容枯槁,恍若行尸走肉。 据他们事后回忆,那里面简直如同地狱一般。白骨累累,鸦啼声声,无人收敛的尸体成了野狗山猫的乐园。而官府应承的医疗和药品更是空中楼阁。没有大夫愿意进入这种地方为他们诊治,吝啬的朝廷更不舍得出钱为他们购买药材。每日里只有一餐,送餐之人亦是远远站定,将硬得石头一般的干粮遥遥丢给这些苟延残喘的病患。 而这些重病缠身之人,只能听天由命。就着山谷中一条细细的山泉,啃着难以下咽的饭食,用自身的体能和疾病抗争。 身边每天都有人死去,这样的恐惧煎熬着阜黎谷中剩下的人。等到疾病传染期过去,极少数体内自然产生抗体、战胜瘟疫的人走出山谷的时候,也已近崩溃。 这,便是人们提起阜黎谷便骤然失色的原因。 "不!我们不去那里,不去!"惊醒过来的人们开始挣扎,企图冲破士兵的阻拦冲出重围。可惜,这样的努力无济于事,很快,所有出现发病征兆之人均被捆绑起来,押往城外,而那些早已昏迷的重病患者更是没有选择,被叠上马车,一并拉出城去。 阜黎谷前,人山人海,有被押解而来的病患,也有舍不得亲人,一路哭喊着跟来的齐国百姓。嘈嘈杂杂,纵然有军队张弓持剑,也渐渐难以应付如此混乱的局面。 正手忙脚乱之时,只见一人带着银色面具,身着白衫,飘飘然降至阜黎谷前搭起的高台上。 人群中不乏崇月教众,见此情形,立刻跪下连连磕头:"教主神威,请指点吾等生路。""汝等莫慌。"赵与鹰拿腔拿调地说道,"当今齐王乃是白泽亲选,福泽深厚,圣明贤德,绝非先前历代王者可比。只要你们顺着他的安排,自可寻得生路。"崇月教在笼络人心方面颇有手段,手下教众对其重重神迹深信不疑,对赵与鹰这个教主更是顶礼膜拜。见他如此说,立刻便有数百名教众诺诺答应,从地上爬起,向阜黎谷走去。 赵与鹰见此举有效,暗自松了口气。正欲再接再厉,继续劝说之时,忽听人群中有女子声音响起:"既然进入阜黎谷中便不会有事,那为何王上不送他的宠姬前往?"见崇月教众自发前往山谷接收治疗,其他百姓也有所动摇,毕竟白泽临世有目共睹,而苍落尘这一年来治理国家的成效也颇为明显。正在左右摇摆之际,却被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声音点醒理智。 对呀,他们怎么就没想到? 这齐国王苍落尘身边有一名绝色宠姬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虽不知为何未立为后,但是苍落尘为了她不纳后宫确是不争的事实。若说进入阜黎谷可保性命无忧,那是空口无凭。没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人质"作伴,怎么能让他们信服?即使是王上苍落尘身负重责,不能亲往,那也必须将他最心爱的宠姬送进阜黎谷中才行。 这样想着,不但是动摇的百姓坚定了绝不入谷的信念,就连那些本已经走向阜黎谷的崇月教众也停住脚步,迟疑地看向赵与鹰。 "千万不能进去,他们在骗我们!"那个女声再次尖厉叫道,彻底摧毁了众人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 "不进去!" "他们在骗我们!" "就是死,也不进这阜黎谷!"……应和着这个声音,嗡嗡声由小变大,渐渐汇集成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声。随着吼叫声越来越大,被军队围在中间的齐国百姓开始骚动,部分勇猛之人已经冲向包围他们的士兵,抢夺他们的武器,准备破开围堵冲出去。 眼见场面渐渐难以控制,赵与鹰面具下的俊颜渐渐阴沉,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不能再按照阿房的意思,与这些百姓讲道理了。 低声唤来身后侍从,命他通知韩荣,准备强行将所有病患押送入谷。 韩荣得令,迅速安排下去,只待赵与鹰一声令下,便即刻动手。 正在冲突即将爆发之际,突然一个冷凝清冽的嗓音沉稳响起,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众人耳畔,足见内力深厚。 "全都住手,寡人有话要说。" 寡人?听到这个字,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了手,齐齐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阜黎谷的入口,不知何时多了两条身影。一个修长冷峻,一个婀娜纤弱。 "苍……王上?你怎么把阿房带到这种地方来了?!"赵与鹰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冲到二人面前。 "赵大哥,是我自己要来的。"阿房盈盈笑着,轻轻扯了扯被苍落尘紧紧握住的手,"落尘哥哥,开始吧。""阿房……"苍落尘轻声唤道,黑眸中的痛苦和不舍满溢而出,融化了他的冷峻和高傲。 "请相信我,落尘哥哥。"她知道他心中的痛和苦,但是这次,她必须坚持,"只要你可以提供足够的药物,我保证一定会找到彻底根治此病的方法。同时,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会有任何闪失。"虽然听不到二人在说什么,但是早有眼尖之人认出了那个站在齐国王身边的婀娜女子,正是医馆中笑得温柔可亲、美似仙子的张大夫! 这一年时间,受过她义诊恩惠的人数不胜数。齐国百姓皆知:这位张大夫,在绝色的容颜之下,是更加纯净善良的心肠。人们对她,不只是倾慕、爱戴,还包括了无比的敬仰和尊崇。甚至有人传言,她是菩萨化身,专为救助这世间受苦之人而来。 此时,见她被苍落尘带在身旁,顿时炸开了锅。人们再也顾不得夺路而逃,反而纷纷向前挤去。 "你们想对张大夫做什么?" "你们这些混蛋,难道是想将她也送入谷中?""不许伤害她!" "我和你们拼了!" …… 雷鸣般的喊声又起,人们的情绪比刚才还要激烈。 "落尘哥哥,快说啊。"抬头看着苍落尘,阿房催促道,"你答应我的,不能食言啊。"再次深深望了一眼阿房,苍落尘的手握得更加用力。 "请相信我的医术,落尘哥哥,不会有事的,我保证!"阿房清澈的眼望进苍落尘黑眸,执著坚定,"你一向都宠着我,由着我的性子。这一次,请务必满足我的要求!"明白她的心思,也了解她羸弱外表下的倔犟。苍落尘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暗哑:"传寡人口谕,将阿房送入阜黎谷。""谢谢你,落尘哥哥。"阿房说完,向苍落尘绽出一朵笑靥,随即从他的掌心将手抽出,转身向谷口而去。 "张大夫,你不能进去!"见阿房准备走入阜黎谷,百姓们急忙出声高喊。 "你们不是要王上送他最宠爱的女子进去这阜黎谷吗?为何又要拦阻呢?"悠然转身,阿房淡笑道。随即不再多言,继续向前而去。袅娜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谷口。 被这句话惊呆,百姓们顿时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愣在当场。张大夫?王上最宠爱的女子?传说中那个将冷酷的君王迷得神魂颠倒的祸水红颜,无名无份却独宠后宫的绝色宠姬,就是这个笑容如泉水般清澈,每日里不收分文为他们解除病痛,轻灵如仙的张大夫? 虽然惊异,但是很快众人便接受了这个事实。细想想,此事确实早露端倪。如此美丽轻灵的女子,神秘出现在齐国都城,除了最初的朱公子以外,再也没有听说其他敢来纠缠之人。若是没有庞大的靠山,又怎么能吓得飞扬跋扈、民脂民膏的朱大人杀子自尽? 只是,他们虽然有许多猜测,却从未想到她会是齐王苍落尘的宠姬。毕竟对寻常百姓来说,王宫太过遥远,在他们的想象中,这个宠姬应该与历代所有的后妃一样,在王宫中锦衣玉食、骄奢淫逸、挥霍无度才对。哪曾想,她会自讨苦吃,跑到小小医馆之中来救治他们这些身份下贱之人。 脚步,开始不由自主向前移动,越来越多的人跟随着阿房的脚步向阜黎谷中走去。她是不是王上的宠姬已经不重要,只要她在这阜黎谷中,他们就心甘情愿进入这个传说中的地狱。不管这次她是否有能力拯救他们脱离这可怕的疾病,他们都愿意相信她、追随她! 眼见阿房的身影没入阜黎谷中,赵与鹰大惊失色,抬步便要追上去。谁知,身行未动,却被苍落尘牢牢揪住。 "别去。"苍落尘淡淡道。 "喂,你疯了吗?竟然让阿房到那种地方去?!"赵与鹰回手一掌击向苍落尘,想要挣脱他的钳制。 轻轻松松化解了赵与鹰的攻势,苍落尘依旧声音淡然:"是阿房自己要去的,你没听到吗?""废话,我又没聋,当然听到了。"赵与鹰气急败坏,"可是,这次的传染病有多危险,你应该清楚。若是阿房传染到了,可怎么办?""她说过,这次的疾病虽然迅猛,但是只要救治及时,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依旧是平静的回答,苍落尘的神情中不见了方才的焦灼和心痛,重新恢复了那冷漠疏离的气质。 "她说不会就不会啊?万一她预料错了呢?"赵与鹰难以置信地责问苍落尘,他不明白为何向来视阿房比性命还要重要的苍落尘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阿房让我相信她。"依旧是简单的回答。 "喂喂喂,我说苍落尘,您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怕老婆总得有个限度吧?怎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啊?"赵与鹰简直要崩溃了。好吃好喝宠着可以理解,唯唯诺诺千依百顺他也能接受,但是,现在这阜黎谷可不是游玩赏景的地方。这里面的人,可都是传染病人啊! 视线迎上苍落尘沉静的眸,赵与鹰敏锐地发现,在那漆黑深邃的眸光深处,不舍、担忧与心痛仿若暗流,汹涌而动。 "既然不放心,那你就索性去陪着她好了。"咒骂着该死的老天,为什么要降下如此多的麻烦,让这两个本是天造地设、理应幸福快乐的两个人受尽折磨和考验。 赵与鹰知道自己无法劝苍落尘将阿房从阜黎谷中带离,只得让步:"我会帮你筹措草药,调集大夫,你就放心好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不只是调集粮草这么简单,还有提防诸国的觊觎和国内的动乱,尤其是那个野心勃勃、黑眸妖异的男人。 阿房…… 苍落尘再次凝眸,看向阜黎谷的入口。几千名病患大多都已进入谷中,只有百余人仍在犹豫不决。人群中,一个身材高挑、相貌出众的绿裙女子分外醒目。与其他病患惶恐惊惧、哭天喊地不同,这名女子,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眼睛看向阿房消失的方向,满是憎恨和厌恶。 "原来是她!"赵与鹰自语道。难怪刚才觉得那个尖利的女声颇为耳熟,原来是这个女人在煽动百姓。 "她是谁?"苍落尘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女人,冷声问道。 "她是你亲自带回来,留在将军府中伺候你的娜丽亚啊。"赵与鹰嘻嘻笑道。他曾受阿房之托,拿着金银衣物去看望过两次这个女人,所以印象颇深。只是后来,她带着所有财物不辞而别,赵与鹰与阿房均以为她已经回到塔卡村落去了,所以也就没当一回事。 想不到,她竟然还留在齐国,并且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娜丽亚圆瞪着双目,狠狠地看着阿房的背影消失在谷口。当日里本想可以攀住苍落尘这根高枝,图个后半生荣华富贵。若是可以博得苍落尘几分柔情怜惜,更是不枉自己这月貌花容。 谁知,一个阿房,满满占据了苍落尘那颗冰冷的心,让她连一丝机会都没有得到,便被孤零零扔在了那个阴冷的宅院。纵然她百般不甘,又能如何?从那以后,她连苍落尘的面都不曾见到,纵有百般手段,又怎么施展? 日复一日,她终于失去了耐心。红颜易老,她不能就这样耗在一个无法实现的希望上。幸而阿房送来的财物极其丰厚,足以满足她挥霍半生。 无颜再回塔卡村落,也不想再过那种枯燥乏味的生活,她本想离开齐国都城,另找一处繁华都市从头开始。谁知,她虽然心高气傲,却终究没有处世经验。还未出城,便被人用药迷倒。等到醒来之时,人在青楼,财物无踪。 一番毒打折磨,她屈服了。从此强颜欢笑,服侍着那些原本她根本看不入眼的各色男人。几次三番想要逃走,只换来令人发指的折磨和毒打。 直到今日变故突起,她才趁乱逃了出来。接着,便被裹入人群,一并来到了这里。 看着躁动喧闹的人群,她觉得终于有机会发泄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恨。谁知道,她煽动起来的激愤民情被阿房三言两语化解。那个可恶的女人,又一次轻松地将她踩在了脚下。 后背,突然剧痛传来,娜丽亚来不及出声,便栽倒在地。 "你怎么把她杀了?"看着娜丽亚的尸体被两个侍卫拖走,赵与鹰抗议道,"阿房知道了,会内疚的。"不管怎么说,娜丽亚总归是阿房的救命恩人。以阿房那副好心肠,肯定会难过的。 "她不会知道的。"苍落尘说完,转身而去。他必须尽快把事情安顿妥当,然后到这里来陪着她,否则,以她的性子,必定会不眠不休地照顾这些病患。 "哦,那就好。"赵与鹰无所谓道。娜丽亚盯着阿房的眼神着实可怕,以苍落尘的性子,怎么会留着她的性命成为将来威胁到阿房安危的隐患? 苍落尘这一招杀手下得颇有效果,原本还犹豫不绝的百余名病患惊呼一声,瞬间飞奔入谷。 命令侍卫将其他昏迷中的病患一并送入谷中,眼看着阜黎谷口的木门缓缓合拢,赵与鹰叹息一声,亦转身离开。 阜黎谷中,已被苍落尘派人大致修整了一番,并搭起了许多帐篷,供人休息和治病。虽然时间太紧,无法彻底修整,但是至少已经不见了白骨与残尸,空气也清新了许多。此外,还有五千名士兵在此听命。 "阿房,咱们怎么办啊。"已经无须再隐瞒身份,绮罗恢复了之前对阿房的称谓。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绮罗一阵头晕。这么多人,却只有阿房姑娘和几名御医,这样,就算是累死了,也忙不过来呀。 "先安顿他们住下,将重病之人集中起来,其他的我再想办法。"看着众多病患,阿房心急如焚。此病若是抢救及时,尚无大碍,但是,若是拖延了时机,却也危险得很。这些人是因为相信她而进入这阜黎谷中,她必须对他们的生命负责! "好。"不再多言,绮罗立刻带着士兵开始忙碌,而非语则静静站在阿房身后,保护她的安全。 可是,纵然阿房与御医们竭尽全力,却依旧难以控制局面。晕倒的人越来越多,病患们的恐惧也不断加剧。夜幕笼罩下的阜黎谷内,绝望的哭泣之声越来越响。 突然,远处的黑暗中晃动起火光点点。随即,纷沓的脚步声传来,一众人影越奔越近,从朦朦胧胧渐渐清晰可辨。为首几人,正是阿房在医馆中传授医术的那十余位大夫。 "张大夫,他们是我们的医友或是学徒,特意赶来和你一起医治这谷中病患的。"虽然从内心深处畏惧这阜黎谷,但是无论如何,他们这些行医半世、存有仁者之心的大夫,都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这样一个纤细柔弱的善良女子孤身迎战病魔,而自己则置身事外,若如此,实在有负医者之名。 有了这百余人的加入,阿房的负担顿时轻了许多,忙到朝霞初起,这才得以歇息。 "阿房,你在想什么?"见阿房不去休息,反而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绮罗一边搀扶着她向帐篷内走去,一边随口问道。 "我觉得,这次的事情不像是传染病。"阿房似在对绮罗说话,又似在喃喃自语一般。 先前零星接触这些病例还不觉得,直至昨夜,她一连诊治了三十余名病患,终于渐渐察觉出一些之前没有发现的异状。之前只是怀疑,现在已经基本可以肯定,这种突如此来的疾病,绝对不是什么传染病! "不是传染病?那是什么?"绮罗也被阿房的话吓了一跳。 "我觉得,应该是……中毒!" "中毒?不会吧?"绮难以置信地问道,"若是中毒,这么多大夫竟然都没有发现?而且,若是中毒,那来源在哪里?""我也正在考虑这些问题,所以还不能肯定。"对自己这个论断,阿房并不能十分肯定。若是同时毒倒这么多人,那么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便是水源投毒。但是,不管是水源投毒或是其他,中毒的范围都应该有一个很明显的界限。可是,无论她怎么分析,都找不到这些中毒之人的共同特征。 另外,还有两个问题:若是中毒,到底是何人投毒?又是什么样的毒药,竟然能瞒过这许多大夫的眼睛? "绮罗,通知落尘哥哥,严密监视城中水井以及河流溪水,同时暗中盘查,看看城内这两日可有异常人物活动。"阿房沉声交代绮罗。不管是何原因,多加提防总是没错。 …… 两日后,秦国王宫。 "王上,您要三思啊!"满朝文武齐齐跪倒,劝着那身着黑色龙袍的男人,"我秦国刚刚平定了四国合纵,元气大伤,实在不宜继续挑起战火,再攻他国啊!"尤其要打的还是齐国,这便要从其他四国中间越过,凶险至极。 "王上,请您三思。"吕不韦同样苦劝道。 "寡人心意已决,仲父莫要再劝。"对众臣苦劝,嬴政毫不为动。 "既然王上心意已决,那臣愿听号令,率兵出征。"见嬴政拿定了主意,吕不韦也不再劝。这孩子他看着长大,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性子? "不,这一仗,寡人要亲自去打。在寡人出征之时,还请仲父辛苦,提防四国异动。"嬴政说着起身离去。 他已经无法再等了。这一年时间,齐国越加兵强马壮,而赵、魏、楚、韩四国虽然连连败退,却根基犹在。再等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 那个看似柔弱,楚楚可怜,被苍落尘精心呵护,眼眸纯净清澈,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却轻而易举便冲破他的防线,占据了他的心。那短短几日相处,令他惊觉:原来自己也会嫉妒和失控。 因为嫉妒,他在冰冷的寒夜将水倾倒在她瑟瑟发抖的娇躯之上;因为失控,他亲手将她推向生死边缘,却无力拯救。 当掌心那令他沉迷贪恋的温暖柔滑变得冰冷刺骨的时候,他阴冷孤傲的心,突然间慌乱不知所措。向来高高在上、随心所欲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后悔和懊恼。 为了救她,他将她亲手奉还于苍落尘。看着那载着她的马车渐行渐远,他的心抽搐绞痛。想要不顾一切再将她夺回,却终是抑住了。只要她可以活下去,他可以暂时忍耐,忍耐着她留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以及怀里。 此刻,一年已过。这一年里,她的消息三日一报,准时传递到远在秦国的他的手中。看着她渐渐康复,他也开始紧锣密鼓,加快准备的步伐。 而今,时机已到! 齐国都城突发瘟疫,百姓染病者甚众,民心惶惶,至今已有数日,染病者依旧在持续增加。如此天赐良机,绝对不能放过。虽然再等些时日,待瘟疫再持续蔓延月余,齐国国力必将大减,岌岌可危。到那时再出兵,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手到擒来。 可是,他却无法再等。只因为那个女人,那个聪明得令他恋念不忘,却又愚蠢得一塌糊涂的女人,在这么危险的时候,非但没有躲在齐国王宫足不出户,反而傻到自寻危险,身入阜黎谷中与几千名病人相伴。 还有那个苍落尘,不但不加以阻止,反而任由她深入险境,由着性子胡闹。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瘟疫乱了心智,还是他对她的心,已经不复当初? 苍落尘这样做的原因,嬴政不想深究。在他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满心满脑便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救她离开那个疾病横行的地方,为此,不顾一切! "阿房,等着寡人!"紧紧地握住手中洁白的鸿鹄玉佩,嬴政抬眸注视着齐国方向的天空,神情凝重,语气坚定。 …… "阿房,阿房,你快歇歇吧,否则一会儿主子来了,又该给我脸色看了。反正这两日来的大夫越来越多,也都已经掌握了这个病的医治方法,不差你这一时半会儿。依我说,你不如就老实待着,等着主子来就好。"绮罗拖着阿房的胳膊,半是哀求半是耍赖地将阿房从充作诊室的帐篷中拖了出来。一方面是因为苍落尘的命令,另一方面也因为阿房的名声和表率,这两日,谷中的大夫已经有四五百人之多,足以应付源源而来的病患。 听了绮罗的话,阿房脸颊立刻绯红。 自从她入这阜黎谷以来,苍落尘无论忙到多晚,都必定会来这里就寝。而她,也经常是正忙碌时便被一双手臂拦腰抱起,然后在众多病人和大夫的暗笑下被苍落尘一路抱回到休息的帐篷。共进晚膳或是宵夜之后,便被苍落尘圈在怀中,同榻而眠。 也因为苍落尘这种强迫的休息方式,阿房虽然每日忙碌,但是精神却始终不错,并未明显消瘦或是憔悴。 "阿房,快喝点水吧,嘴唇都干了。"绮罗说着,将阿房扶坐在圆凳上,斟了半盏茶,递到她的手中。 心思犹在恍惚,阿房伸出的手不小心碰在茶盏边缘,顿时盏倾水洒,溅了二人一身。 茶汁泼到阿房身上,湿热的感觉透过春衫传在肌肤之上,阿房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迅速闪过脑海,快得令她难以捕捉。阿房怔在那里,竭力回想,却再也抓不到一丝讯息。 "哎呀!"绮罗惊呼,急忙从怀中抽出手帕,帮阿房擦拭身上的茶水,"都怪我不小心。怎么样?有没有烫到哪里?""没事,这水不烫,没伤到我。"惊呼声换回阿房神智,看着绮罗内疚得眼眶发红,阿房笑着安慰道,"你看看你,身上也都是茶汁,快去洗洗脸,换件衣服吧。""嗯,我先帮你换吧。"见阿房确实无恙,绮罗这才放下心来。随即,也发现身上溅到的茶汁确实只是温热而已,不由得庆幸笑道,"幸好你没事,若是伤到了,主子一定会把我的脑袋拧下来的。"说着,吐了吐舌头。 "不会的,再说,这也是我自己不小心。"阿房摇头轻笑,由着绮罗帮她将身上湿了的衣服换下,催促道,"你也快些去换衣服吧,免得着凉。""嗯,我去去就回来。"将阿房扶到床边坐下,绮罗退了出去。 阿房坐在床沿,黛眉紧锁,继续思索方才的灵光一闪,到底包含了什么讯息? 正冥思苦想,只觉身上一暖,整个人便已陷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清冷低沉的声音传入耳畔,阿房抬眼,看向那凝视着自己的漆黑双眸,柔柔笑道:"似乎遗漏了什么事情,想不起来了。"阿房说着,视线落在屋角的沙漏,微微有些吃惊:"落尘哥哥,你今天来得比前几日迟了许多。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吗?""嗯。"苍落尘没有否认,"秦国今日出现异动,想必是嬴政得知了齐国疾病横行,准备有所图谋。"他的心事,瞒不过她。即使他不说,聪颖如她,也会根据蛛丝马迹,猜到其中一二。既然如此,倒不如将事情原原本本据实相告,也免得她胡思乱想。 "嬴政?"阿房大惊失色,失声惊呼。 那个黑眸男子,有着不逊于苍落尘的智谋和勇气。而且秦国国力强大,现在齐国又是疾病四起,又值内忧外患,又该如何抵挡?若是与其他几国联盟,又岂知他们不会趁此机会渔翁得利?竭尽全力回想曾经学到的历史,却又绝望地发现关于战国的资料是那样地匮乏,让她难觅蛛丝马迹。怎么办,该怎么办? "不要担心,阿房。"苍落尘沉声道,"我早有准备,不会让他们有机可乘的。你就安心留在这里,继续医治病患即可。"深深望进苍落尘如夜般的瞳眸,阿房清丽的小脸郑重而坚强:"落尘哥哥,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快找到此病的根源!"此时,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必须尽快找出毒源,免除齐国内忧,以助苍落尘全力抗敌! 苍落尘的回答,是以唇覆上阿房娇嫩的唇瓣。这个吻,不同以往,显得格外绵长与激烈。圈住阿房的双臂也不由自主地用力,紧得似乎要将阿房揉进身体,再不分开。 感受到苍落尘的变化,阿房陡然睁开眼,随即,又缓缓闭上。 清澈的泪,随着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开合的动作,无声坠下。落在颈间的肌肤上,晕成剔透的晶莹。 良久,苍落尘才结束这个绵长而激烈的吻,将禁锢在怀中的阿房略微松开,视线落在那嫣红肿胀的唇瓣,苍落尘歉意道:"对不起阿房,方才……我有些失态,伤到你了。"苍落尘说着,将阿房抱起放在床上,为她盖上云锦丝被,转身欲走。 "落尘哥哥,你去哪里?"阿房轻声唤道,"你这两日,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吗?"声如蚊呐,脸早已涨得通红。 脚步一僵,苍落尘背对着阿房,声音中有着压抑和忍耐:"今夜不行,我怕……会伤到你。"说完,迈步便要离开。 "落尘哥哥!"阿房突然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扑到苍落尘身后,伸出手臂牢牢抱住他的腰身,也牵绊住了他的脚步,"你别走,留下来陪着我,好不好?""阿房……"苍落尘叹息出声,缓缓将她的手臂拉开,转身将她抱起,重新放在床上,"不要胡闹,你这样会着凉的。"春寒料峭,她纤弱的身子怎能经受得住? 阿房将脸埋入被中,不敢看苍落尘的俊颜。可是双手,却依然执拗地攥着苍落尘的衣衫,不肯放开。 纵然脸似火烧,纵然羞涩难当,阿房都咬牙不肯放手。今夜,她意已决,一定要……让他留下来! 看着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发白的纤纤十指,苍落尘彻底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将锦被掀开,露出阿房绯红汗湿的小脸,苍落尘将眼神闪开,挥手弹灭烛火,低声道:"好了,睡吧。""嗯。"阿房轻声应道,随即像只乖顺的小猫,钻入苍落尘怀中,将头枕在他的臂上,一如共眠的每一个夜晚。 将滑下的锦被向上拉起,将怀中蜷缩的人儿细密包裹,苍落尘星眸微微眯起,眼神清明,毫无睡意。 了无睡意的,不止他一人。 苍落尘早已觉察到,怀中的人儿今夜不同以往,似乎极不安稳。身子动来动去,还不时抬起头来,偷偷看向苍落尘。如是三番,最终却还是没有任何举动,依旧伏在他的怀中,黑发随着她的辗转,如溪水般顺着他的手臂流淌。 没了烛火的光芒,帐篷内漆黑一片。所以,阿房根本无法看到苍落尘的表情。但是苍落尘则不同,武功精深如他,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远超常人,阿房的小动作,早被他尽收眼底。 正要出声询问,到底是什么事令她难以入眠,却见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猛然将身子从他怀中撑起,莹润如花瓣的唇,摸索着印上他的脸颊……温热的气息带着幽兰的芬芳轻轻吹拂在苍落尘脸上,阿房的吻青涩稚嫩,唇瓣因为紧张和羞涩而微微颤抖。 "阿房,你今夜到底是怎么了?"双手将她的肩膀扶住,苍落尘声音略带沙哑,沉声问道。虽然很喜欢她这样难得主动地献上香吻,但是这样大胆的举动却与她平时的性子大相径庭。 莫非,她还是猜到了什么? 看不到苍落尘的面孔,却听到得出他语气中的疑惑和担忧,阿房咬咬牙,双手紧握成拳,以此鼓励自己不要退缩。不再理会滚烫得似乎快要燃烧的脸颊,轻轻挣脱苍落尘扶住她双肩的手,向后略略退开。 "落尘哥哥,今夜……我将自己……给了你……可好?"拼命抑制着想要拉起棉被躲起来的念头,断断续续从口中挤出这句话,阿房只觉双腮滚烫更甚,热得令她有些眩晕。 "你说什么?!"纵然苍落尘再是冷静沉稳,听到这话也不由吃了一惊。虽然早就觉察到她今夜心事重重,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料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要求。 "阿房,不要胡闹,快睡吧。"黑暗中,苍落尘的声音更加沙哑低沉,随即,滑落的锦被再次覆上阿房的身子。 "我没有胡闹!"将锦被再次推开,阿房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握成拳的手猛然伸展,将外袍的带子蓦地拉开,露出洁白的亵衣。比最上乘绸缎还要莹润光滑的肌肤,在布料之后若隐若现,透着桃花般的色泽。 "求求你,落尘哥哥,不要拒绝我。"纵然身处黑暗之中,但是阿房仍然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不敢睁开。语气,却是坚定得没有一丝犹豫。 "阿房,把衣服穿好。"艰难地别开头,苍落尘无法继续面对阿房娇美的身子。虽然他素来冷酷自制,但那是对于别人而言。战神苍落尘,齐国君王,这些响亮名号下的他,也终究是一个男人,面对唯一深爱的女子,他怎么会没有情欲?只不过,为了她,他将所有的激情隐藏,静静守候当初的誓言:等她三年,待她守孝期满后再娶她为妻。 所以,这一年的相守,他与她最亲密的举动,只有吻。即使偶尔相拥而眠,他也总是牢牢把握着自己的理智,从未对她有过其他举动。 但是今夜,当他的自制和冷静遭遇到阿房主动的"进攻"之后,顷刻间便变得不堪一击。纵然他竭力压抑,身体的本能却还是开始汹涌澎湃,开始蚕食他的理智。 在苍落尘的声音中听到了挣扎和压抑,阿房深吸一口气,将外套彻底脱掉,扑进苍落尘怀里。 双臂缠上苍落尘脖颈,阿房喃喃道:"不要再拒绝我,求求你,落尘哥哥。我不想……将来后悔……"她好不容易凝聚起这样的勇气,绝不允许放弃。 听到最后一句话,苍落尘瞳眸骤然缩紧,果然,终是瞒不过聪颖的她。 "阿房,你……真的想好了吗?"竭力忽略怀中的柔软和耳边的呢喃,苍落尘想要最后确定他的想法。 唇边的笑靥璀璨如星辰,阿房纤长浓密的睫毛缓缓垂下,掩上了清澈的眸。 "我想好了,夫君……" 一抹浮云在夜空中飘过,挡住了满天星斗和一轮皎月那窥视的眼,也挡住了它们的叹息和哀愁。 几度需索,终于风平浪静。 听着苍落尘均匀的鼻息,阿房轻轻转过身子,背对着他,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无声滑落。 虽然苍落尘说他早有准备,神态上亦是自信满满,但是她清楚,这一战,绝非苍落尘说得那样简单。 暂且不提齐国疾病横行,民心涣散,也不说秦国兵力本就超出齐国许多,单是那个嬴政,就已经足以构成强大的威胁。 短短几日相处,她便在那个黑眸妖异的男人身上看到了深深的心机和智谋,也看到了他对苍落尘的憎恨和杀机。 即使苍落尘再强大,又怎么能应付如此差距悬殊的兵力和同样优秀的敌手?这一场即将到来的战役,必将无比艰难! 所以,在今夜她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便下了决心,不留任何遗憾,即使是死,也要先成为他的女人。 这个念头,并非突如其来,而是在上次逃亡的路途中,便早已埋下种子。 阿房纤柔的手指,顺着修长白皙的颈轻轻滑下,指腹触到的每一处,都留有方才激情的余温和苍落尘温柔的亲吻抚触。 如今,她彻彻底底属于了他,即使是死,也了无遗憾。身心俱惫,阿房不知何时昏昏睡去,却没有发现在她身后,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凝视着她的身影,彻夜无眠……天色微明,苍落尘便悄无声息地起身,用锦被将阿房的身子盖好,痴痴凝望了她的睡颜片刻,这才挑帘出帐。 "非语。"苍落尘沉声道。 清晨的雾霭中,应声出现了身着青衣、目光坚毅的忠诚侍卫。 "主子。"恭谨跪下,非语亦沉声应道。 "若是我有不测,阿房就交给你了。"注视着眼前这个几次三番,陪着阿房出生入死的男子,苍落尘缓缓说道。 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面对生死边缘从未退缩、沉稳镇定的非语,却因苍落尘这句话而慌乱甚至恐惧起来。 追随多年,在非语眼中,苍落尘便是神,是战无不胜的、无人可挡的战神。 可是,战神苍落尘,竟会在这个时候将重于生命的女子托付与他。难道说,这场即将带来的血战,即使是苍落尘,也没有胜利的把握? "不要!停下!"随着惊呼,阿房陡然翻身坐起,额际的冷汗,顺着润湿的头发渗入那双因恐惧而圆睁的眼,接着汹涌的泪水又涌出眼眶,在脸颊上划出悲哀凄绝的痕迹。 "阿房,你怎么了?"早已在帐外等候的绮罗闻声急忙挑帘进入帐内,快步走到床边,将因为巨大的恐惧而颤抖的阿房搂入怀中,"是做噩梦了吗?没事的没事的,别怕,别怕啊。"绮罗关切的声音和温柔的怀抱无法抚平阿房的惊恐和恐惧,靠在绮罗的怀中,阿房拼命想要淡忘刚才那个真实得可怕的梦境。可是,越想要遗忘,它却越是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梦境中,似乎是在战场,尸山血海,旗断剑折,连天空都笼罩着暗红色的血气。而她,就呆呆地跪坐在尸体当中,看着不远处正在厮杀的军队,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刀枪铿锵的撞击声中,士兵层层倒下,苍落尘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银色甲胄,溅满了殷红的血,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淌。 仗剑刺死最后一名围攻他的士兵,苍落尘露出温暖的笑容,向着她张开双臂,似要拥她入怀。 天空的血色愈加腥稠,一道锐利的寒芒呼啸而来,搅动了血色,刺入他的胸膛。接着,飞蝗般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银色的甲胄上插满了抖动的箭羽。苍落尘的身影,在她眼前彻底消失……"阿房,醒醒,没事了,真的。"绮罗的呼唤一声声传入阿房耳中,焦急心疼。良久,阿房才从绮罗怀中直起身子,颤颤抬头。 晨光初染,洒落柔和的光晕,满室里尽是祥和与希望。 枕边,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那淡淡的檀木香气,依旧将她笼罩。 原来是个梦…… 幸好只是梦…… "阿房,你……"犹自因为方才的梦境而忐忑难安的阿房,被绮罗突然而起的惊呼又吓了一跳。急忙回神,却见绮罗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其间还夹杂着欣喜。 顺着绮罗的眼神,阿房低头看向自己。 "哎呀!"轻呼一声,阿房急忙抓起锦被掩住自己未着寸缕的身子。羞涩窘迫,不知所措。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早就该是主子的人了。"绮罗推推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的阿房,笑着说道,"我这就去给你准备热水沐浴,你等等啊。"说完,快步离去。 听着绮罗的脚步声远去,阿房这才将通红的脸从被子中露出来。方才被梦境搅扰得不安的心绪,被这么一闹,倒是暂时抛到了脑后。 身体酸涩而疲惫,凌乱的锦被旁边,一抹嫣红娇艳盛开,羞涩地提醒着她昨夜的欢愉。想起自己大胆的言语和动作,还有苍落尘的温柔怜惜,阿房羞窘更甚,脸上的红霞一波接着一波,越燃越旺。 "阿房,水备好了,我来服侍你入浴吧。"绮罗挑帘进来,妩媚笑道。 拒绝了绮罗的"好意",阿房羞红着脸将嘻嘻笑着的她推出帐外,这才转身来到屏风后。 除去衣衫,将身子浸入木桶,温暖的水轻柔地抚过阿房细腻的肌肤,留恋地徘徊。 阿房掬起一抔水,看它们在指尖细碎地跳跃而下,滴落在浴桶中,溅起小小晶亮的水花,然后一圈圈散开。涟漪的水面重又恢复了平静,淡淡的水雾腾起,半遮半掩着清透水面下完美的曲线以及其上的细碎吻痕。 心中突然一震,昨夜那闪过心头的想法似乎更加清晰了,清晰得呼之欲出。 灵光一闪之间,阿房顿时恍然大悟。困扰了她多日,始终无法想清楚的问题关键所在,终于露出端倪。 "绮罗,绮罗!"阿房一边急急拭净身子穿衣,一边连声唤道。 "怎么了,阿房?发生什么事了?"一直在外值守的绮罗听到阿房的呼唤,连忙冲了进来。 "我知道该如何阻止这次疾病的蔓延了!"阿房胸口起伏,剧烈地喘息着。原来,一切就是这么简单。现在,只要验证她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么,齐国疾病的真相就可以揭开。这样一来,不但解救了齐国民众,也可以极大地减轻苍落尘的负担,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全力拼杀。 绮罗跟在阿房身后,向着病患居住的帐篷奔去,满眼中的喜悦之情满溢而出。 作为亲卫营的侍卫,又是阿房的贴身婢女,绮罗早已知晓即将来临的危险。这次的战事不同以往,内忧外患,强敌当前。虽然众人口中不提,但是亲卫营全体侍卫,早就存了拼死一战之心。纵然难以护卫苍落尘与阿房二人周全,至少也要拼到最后一滴鲜血流尽才算罢休。 谁知,就在这种紧要关头,阿房竟然说她明白了医治疾病的方法。这无疑于是绝境逢生,是上苍赐给齐国的最后一丝生机。怎能不令她欣喜若狂? 帐篷内,值守的大夫被突然闯入的阿房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张大夫,发生什么事了?"无暇理会这个问题,阿房匆匆摇手示意,随即奔到离她最近的病患面前,语调紧张颤抖:"你在病发之前……可曾喝过生水?""喝,喝过。"也被吓得不轻,不知为何平日里温柔娴静、巧笑嫣然的阿房突然如此急切失态,下意识答道。 "那你呢?你可曾喝过生水?"扔下这个病人,阿房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病患。 "俺们庄户人,哪一个没喝过生水啊?"这个病患尚未答话,另一边早有人接过话茬。 "那你们,在病发之前全都喝过生水?"虽是询问,但是阿房的语气肯定,似乎是早已有了定论。 "嗯。" "喝过。" …… 应和声纷纷响起,清醒着的病患全都肯定地回答。 在七嘴八舌的回答中,阿房的推测得到了证实。这些病患,虽然有的喝了溪水,有的喝了井水,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饮用的都是未曾煮沸的生水! 果然是这样! 之前她就隐隐发现不对,为何这次患病之人多是穷苦百姓?而且,若是有人投毒,那么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可是为什么明明苍落尘已经派人密切监视各处水源,没有发现丝毫异常,却仍然有人不断患病?为何明明有许多人经过治疗本已有了明显的好转,却又突然病情加剧,重新晕倒或是吐血抽搐? 种种看似毫不相干的蛛丝马迹,此刻串联成了完整的线索。 难怪,同是饮用了一源之水,她与苍落尘等人却始终安然无恙。 富贵人家大多喜欢品茗,即使偶有例外,也绝不会在这春寒料峭之时饮用那生冷之水,而穷苦百姓,日日为生计所累,一是没有那么多讲究;二来,他们也舍不得那烧水用的柴,大多都是忙得渴了,直接掬起溪水、井水便饮。所以,患病之人才会以穷困之人居多;所以,他们会反反复复,好了又病。 "你去告诉所有病患,从今以后,不许饮用生水。""你去找落尘哥哥,让他在全国张贴告示,通令百姓饮用之水必须煮沸。"阿房唤来两名侍卫,连声吩咐。 至于她,则要去解决最后一个疑问,也是最关键的症结所在:水中之毒,到底从何而来?! 第十四章 民心所向 红颜一笑解国危 两日后。 早早地,小女孩便坐在医馆的门槛上,望眼欲穿。大夫姐姐说今天会把阿黄带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她开心得一夜没有睡好,天还未亮便催着元生开了门。 "阿黄!"远远看到一辆马车驶来,小女孩欢叫着跑上前去。 马车停下,首先出来的是绮罗。将手中的小狗交给女孩以后,转身将阿房从车上扶下。 看着小女孩欢喜地抱着小狗,听着她清脆的笑声,阿房这几日压抑的心情,稍有放松。看着这个小女孩,她总是会不由自主想起年幼时的自己,想起水家村中恬静的生活。 小狗已经完全康复,见到多日未见的小主人,兴奋地摇头撒欢,伸出小舌头舔着小女孩的脸颊和手。这些举动,引得小女孩的笑声更甚。 嬉闹了一阵子,小女孩这才想起向阿房道谢。将小狗放在地上,小女孩蹦跳着跑向阿房:"大夫姐姐,谢谢……"话未说完,她突然大口呕吐起来,随之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眼见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小女孩顷刻间成了这副样子,即使是绮罗,也不由得惊呼出声:"姑娘,怎么会……""快,把她抱进来!"阿房急声道。 片刻后,在医馆后厅的诊室内,阿房拈起银针,迅速扎入已经陷入昏迷、正在抽搐的小女孩穴道内。 在小女孩身旁,除了阿房以外,还有在此学医的十余位大夫以及苍落尘派来的五位御医。这些人均是经验丰富的行医之人,虽然事发突然,但是很快便进入状况,取来木棒横在小女孩口中,防止她因抽搐而咬伤舌头,随后便按照阿房的吩咐,各司其职。 一番折腾,忙而不乱,小女孩终于稳定下来,不再抽搐,呕吐也得到抑止。 见小女孩平静下来,阿房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坐在绮罗搬来的椅子上。刚才这一番紧张与忙碌,着实累坏了她。好在辛苦没有白费,小女孩总算没有了性命之忧。 众大夫也纷纷围拢过来,向阿房道:"张大夫果然医术高明,令我等钦佩不已。"此病的症状阿房早已和他们说过,也将医治的方法向他们详细讲述。但是,禽畜与人毕竟不同,乍一见此病果然开始在人身上传播,几位大夫都难免慌了手脚。慌乱的同时,也对阿房的果断和医术的精深更加佩服。 这位年轻美丽、温柔可亲的张大夫,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使得他们不由自主地依赖她、信任她。 阿房的黛眉紧紧锁起,摇头道:"此病虽然来势汹汹,但是似乎并不是极难医治。只要可以保证病患不再呕吐和抽搐,就不会危及性命。"这是她最近几日在患病禽畜身上研究出的结果,刚刚在小女孩身上也得到了验证。 听阿房这样说,其余大夫也点头应和:"是呀,此病虽然传播极快,但是又不同于其他疫病,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纵然如此,我们也依然不能太过大意。一旦患病人数急剧增加,那么不论是草药还是人手,都会变得紧缺。"虽然苍落尘已经有所安排,但是短时间内想要筹措到足够的药材,绝不可能。这一次突然而来的灾难,将是齐国面临的最为严峻的考验! "张大夫,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众人正说着,只听元生变了调的声音从前厅传来。 阿房一惊,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莫非已经……急急忙忙来到前厅,纵然早有准备,但是眼前的情景依然让阿房一阵晕厥。 前厅中,先前排队等候诊治的病患已经有人开始呕吐,更有两人晕倒在地,症状皆与小女孩一模一样,而远处,也有许多人抬着床板或是手抱背扛着病人匆匆而来,数量加起来足有四五十人。 "姑娘,怎么会这样?!"被眼前的境况震惊,纵然是绮罗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快,将其他人疏散,让他们改日再来!"阿房向绮罗喊道,随后带着其余大夫,开始抢救晕倒和呕吐、抽搐的病患。 纵然阿房等人竭尽全力,却依然难以顾及如此多的病人。而且,收到传染的人不断增加,不只是这里,其他医馆也被此类病患挤满。有心地仁善的大夫,尚肯对这些病患进行诊治;有胆小无德之人,早已紧闭医馆大门,任由外面敲得山响,也坚决不肯放人进来。 医馆尚且如此,更不用提那些普通人家。齐国都城,早已乱作一团。人们哭嚎喊叫,想要逃出城去,却绝望地发现城门早已闭锁,士兵们甲胄在身,用冰冷的刀剑和锐利的长矛断绝了他们出城的希望。 "阿房。"沉稳清冽的声音响起。 正在忙碌的阿房听到这个声音不由一怔,随即转身扑到来人怀中,顾不得顾忌其他人的目光,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身,流着泪颤声道:"落尘哥哥,开始了,真的开始了!"预料之中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虽然她看似镇定地带着诸大夫救治病患,但是她的心中,却充满了恐惧。 外面的动静她早就听到了,那些无助的嘶吼、恐惧的哭泣和四处躲避的脚步声,带来了如同末日的恐怖和绝望。这种病,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更凶猛。 用双臂圈住阿房纤弱的身子,苍落尘清冷的双眸满溢着心疼和怜惜。 "别怕,阿房,一切有我。"果然不该让她搅到这件事情之中,苍落尘暗暗自责,这样可怕的事情,怎么可以让柔弱的她来面对和承担? "我这就带你离开,其他的事情交给我。"说着,苍落尘将阿房抱起,向外走去。 坐在马上,在凉风吹拂下,阿房渐渐平静下来。 视线落在街边,先前热闹熙攘、买卖繁荣的街道此刻完全变了模样。家家户户店门紧闭,只有一些惊慌的百姓在来往奔逃,间或不断有人开始抽搐或是呕吐,进而昏倒,这些人的昏倒,则更加剧了其他人的恐慌。在苍落尘英明治理下逐渐欣欣向荣的齐国都城,只一日工夫,便前功尽弃。 看着眼前的惨景,阿房心如刀绞。随着越来越多的病患映入眼帘,她瞳眸中的恐惧反而渐渐散去,重新恢复了如水的清澈。 "落尘哥哥,送我回去。"轻微而坚定的声音传入苍落尘耳中。 "不行,这次绝对不能依你。"马儿速度不减,苍落尘第一次拒绝了阿房的要求。 "我已经命人封锁了城门,确保此病短时间内不会扩散至城外。亲卫营早已准备妥当,咱们这就离开齐国,再作打算。"苍落尘说着,快马加鞭。汗血马儿知道主人的心思,直如奔雷,向着城门而去。 "不,我不走,落尘哥哥!"知道了苍落尘的意图,阿房惊声叫道。见苍落尘不肯停下,连忙抓住他的衣襟泣道,"求求你,让我留下来。这样走了的话,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落尘哥哥,求求你,求求你……"虽然打定主意要带阿房离开,但是当胸前的衣襟被她的泪水打湿以后,苍落尘还是轻叹一声,勒住马缰。 "阿房,你这是何苦?"将她的螓首拥在胸前,苍落尘无奈低语。 "落尘哥哥,我知道你只是为了保护我才夺了这齐国王位,也知道你对这王位从未看重。在你心里,这无上的权势只是一种工具,对它,你从未有过一丝留恋。但是,既然我们决定要利用这齐国来保护自己,就要对它承担起责任。这齐国的军队和百姓,给了我们平静安稳的生活。如今,他们遇到了危险,我们怎么可以就这样弃他们于不顾?"说到这里,阿房缓缓抬起头来,对上苍落尘深邃的凝视。"落尘哥哥,我知道你的心中向来只有我。但是,这次我求你,求你也将齐国百姓放在心上!"视线交织,苍落尘沉默不语。半晌,终于长叹一声,调转了马头:"果然,我终是无法拒绝你的要求。"汗血马儿再次扬蹄,载着二人重回医馆。 离开不过盏茶时间,围堵在医馆外的病患数量已经翻了一倍不止。人们推挤着,吵嚷着,想要让自己或是已经病发的亲人抢先得到诊治。哭喊声中,晕倒的人数不断增加,愈发加剧了人们的恐慌。 "阿房,若是想要将此病蔓延的势头抑制,只有一种方法。这,你可同意?"苍落尘低头征询阿房的意见。若是她不忍心,那他再另想其他办法。 "嗯,我明白,落尘哥哥,你下令吧。不过,还请尽量不要惊吓到他们。"读懂了苍落尘的眼神,阿房毫不犹豫,点头答应。虽然这样有些残忍,但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唯有如此,才能彻底阻止此病继续传播。她虽然心地善良,但也不是感情用事的无知女子。两者相权取其轻,何轻何重,她分得清。 齐国城外三里,驻扎着一支十万人的守军。这支守军的统领,正是韩荣。此时他正如往日一样,在校武场上操练士兵。 突然,一名身着青衫的亲卫营侍卫策马而来,将一纸信函以及半只虎符交给韩荣,随后离去。 见到虎符,韩荣便已猜到必有大事发生,急忙展开信函,匆匆读罢,随即扬声喝道:"来人,传令全体将士,立即动身,天黑之前必须入城!"西边天际,已现残阳。满天云彩似染上了鲜血,红得妖艳而诡异。 随着夕阳同时出现在齐国都城的,还有一队队士兵。他们身着甲胄,向齐国的大小医馆疾奔而去。 等到那些围在医馆内外,吵闹哭嚷的百姓发现之时,他们已经被士兵层层包围。 见此情景,众人更加惊慌失措。哭喊声震耳欲聋,撕心裂肺。 一名带头的将领骑在马上,刚想开口斥责,忽然想起临行前上级的交代,及时收了粗声大嗓,摆出自认为最亲切的笑容:"请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可惜,慌乱中的人们并不理会他那"亲切"的笑容,该哭的继续哭,该喊的接着喊,而且有越演越烈之势。 "都给老子闭嘴!"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那名将领的鲁莽脾气瞬间爆发,"再不老实,别怪老子不客气!"这一声破锣嗓子效果出奇地好,慌乱的人群被吓了一跳,立刻鸦雀无声。 "王上有旨,所有患病之人立刻前往城外阜黎谷,不得有误!"说完,立刻示意身边士兵开始押解病患。 听到阜黎谷三个字,刚刚抑制的哭声立刻爆发出来,除去先前对疾病的恐惧以外,更添绝望。 阜黎谷这个地方,在齐国无人不知。它本是齐国都城外一处荒凉的山谷,不知从何时起,被国王选中,每逢瘟疫爆发,便将染病之人送到这里,集体收容治疗。 虽说是治疗之所,但是那只是冠冕之词。但凡送进去的病患,十有八九都无法再活着出来。纵有零星几个命大之人活着出来,也必是形容枯槁,恍若行尸走肉。 据他们事后回忆,那里面简直如同地狱一般。白骨累累,鸦啼声声,无人收敛的尸体成了野狗山猫的乐园。而官府应承的医疗和药品更是空中楼阁。没有大夫愿意进入这种地方为他们诊治,吝啬的朝廷更不舍得出钱为他们购买药材。每日里只有一餐,送餐之人亦是远远站定,将硬得石头一般的干粮遥遥丢给这些苟延残喘的病患。 而这些重病缠身之人,只能听天由命。就着山谷中一条细细的山泉,啃着难以下咽的饭食,用自身的体能和疾病抗争。 身边每天都有人死去,这样的恐惧煎熬着阜黎谷中剩下的人。等到疾病传染期过去,极少数体内自然产生抗体、战胜瘟疫的人走出山谷的时候,也已近崩溃。 这,便是人们提起阜黎谷便骤然失色的原因。 "不!我们不去那里,不去!"惊醒过来的人们开始挣扎,企图冲破士兵的阻拦冲出重围。可惜,这样的努力无济于事,很快,所有出现发病征兆之人均被捆绑起来,押往城外,而那些早已昏迷的重病患者更是没有选择,被叠上马车,一并拉出城去。 阜黎谷前,人山人海,有被押解而来的病患,也有舍不得亲人,一路哭喊着跟来的齐国百姓。嘈嘈杂杂,纵然有军队张弓持剑,也渐渐难以应付如此混乱的局面。 正手忙脚乱之时,只见一人带着银色面具,身着白衫,飘飘然降至阜黎谷前搭起的高台上。 人群中不乏崇月教众,见此情形,立刻跪下连连磕头:"教主神威,请指点吾等生路。""汝等莫慌。"赵与鹰拿腔拿调地说道,"当今齐王乃是白泽亲选,福泽深厚,圣明贤德,绝非先前历代王者可比。只要你们顺着他的安排,自可寻得生路。"崇月教在笼络人心方面颇有手段,手下教众对其重重神迹深信不疑,对赵与鹰这个教主更是顶礼膜拜。见他如此说,立刻便有数百名教众诺诺答应,从地上爬起,向阜黎谷走去。 赵与鹰见此举有效,暗自松了口气。正欲再接再厉,继续劝说之时,忽听人群中有女子声音响起:"既然进入阜黎谷中便不会有事,那为何王上不送他的宠姬前往?"见崇月教众自发前往山谷接收治疗,其他百姓也有所动摇,毕竟白泽临世有目共睹,而苍落尘这一年来治理国家的成效也颇为明显。正在左右摇摆之际,却被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声音点醒理智。 对呀,他们怎么就没想到? 这齐国王苍落尘身边有一名绝色宠姬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虽不知为何未立为后,但是苍落尘为了她不纳后宫确是不争的事实。若说进入阜黎谷可保性命无忧,那是空口无凭。没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人质"作伴,怎么能让他们信服?即使是王上苍落尘身负重责,不能亲往,那也必须将他最心爱的宠姬送进阜黎谷中才行。 这样想着,不但是动摇的百姓坚定了绝不入谷的信念,就连那些本已经走向阜黎谷的崇月教众也停住脚步,迟疑地看向赵与鹰。 "千万不能进去,他们在骗我们!"那个女声再次尖厉叫道,彻底摧毁了众人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 "不进去!" "他们在骗我们!" "就是死,也不进这阜黎谷!"……应和着这个声音,嗡嗡声由小变大,渐渐汇集成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声。随着吼叫声越来越大,被军队围在中间的齐国百姓开始骚动,部分勇猛之人已经冲向包围他们的士兵,抢夺他们的武器,准备破开围堵冲出去。 眼见场面渐渐难以控制,赵与鹰面具下的俊颜渐渐阴沉,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不能再按照阿房的意思,与这些百姓讲道理了。 低声唤来身后侍从,命他通知韩荣,准备强行将所有病患押送入谷。 韩荣得令,迅速安排下去,只待赵与鹰一声令下,便即刻动手。 正在冲突即将爆发之际,突然一个冷凝清冽的嗓音沉稳响起,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众人耳畔,足见内力深厚。 "全都住手,寡人有话要说。" 寡人?听到这个字,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了手,齐齐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阜黎谷的入口,不知何时多了两条身影。一个修长冷峻,一个婀娜纤弱。 "苍……王上?你怎么把阿房带到这种地方来了?!"赵与鹰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冲到二人面前。 "赵大哥,是我自己要来的。"阿房盈盈笑着,轻轻扯了扯被苍落尘紧紧握住的手,"落尘哥哥,开始吧。""阿房……"苍落尘轻声唤道,黑眸中的痛苦和不舍满溢而出,融化了他的冷峻和高傲。 "请相信我,落尘哥哥。"她知道他心中的痛和苦,但是这次,她必须坚持,"只要你可以提供足够的药物,我保证一定会找到彻底根治此病的方法。同时,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会有任何闪失。"虽然听不到二人在说什么,但是早有眼尖之人认出了那个站在齐国王身边的婀娜女子,正是医馆中笑得温柔可亲、美似仙子的张大夫! 这一年时间,受过她义诊恩惠的人数不胜数。齐国百姓皆知:这位张大夫,在绝色的容颜之下,是更加纯净善良的心肠。人们对她,不只是倾慕、爱戴,还包括了无比的敬仰和尊崇。甚至有人传言,她是菩萨化身,专为救助这世间受苦之人而来。 此时,见她被苍落尘带在身旁,顿时炸开了锅。人们再也顾不得夺路而逃,反而纷纷向前挤去。 "你们想对张大夫做什么?" "你们这些混蛋,难道是想将她也送入谷中?""不许伤害她!" "我和你们拼了!" …… 雷鸣般的喊声又起,人们的情绪比刚才还要激烈。 "落尘哥哥,快说啊。"抬头看着苍落尘,阿房催促道,"你答应我的,不能食言啊。"再次深深望了一眼阿房,苍落尘的手握得更加用力。 "请相信我的医术,落尘哥哥,不会有事的,我保证!"阿房清澈的眼望进苍落尘黑眸,执著坚定,"你一向都宠着我,由着我的性子。这一次,请务必满足我的要求!"明白她的心思,也了解她羸弱外表下的倔犟。苍落尘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暗哑:"传寡人口谕,将阿房送入阜黎谷。""谢谢你,落尘哥哥。"阿房说完,向苍落尘绽出一朵笑靥,随即从他的掌心将手抽出,转身向谷口而去。 "张大夫,你不能进去!"见阿房准备走入阜黎谷,百姓们急忙出声高喊。 "你们不是要王上送他最宠爱的女子进去这阜黎谷吗?为何又要拦阻呢?"悠然转身,阿房淡笑道。随即不再多言,继续向前而去。袅娜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谷口。 被这句话惊呆,百姓们顿时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愣在当场。张大夫?王上最宠爱的女子?传说中那个将冷酷的君王迷得神魂颠倒的祸水红颜,无名无份却独宠后宫的绝色宠姬,就是这个笑容如泉水般清澈,每日里不收分文为他们解除病痛,轻灵如仙的张大夫? 虽然惊异,但是很快众人便接受了这个事实。细想想,此事确实早露端倪。如此美丽轻灵的女子,神秘出现在齐国都城,除了最初的朱公子以外,再也没有听说其他敢来纠缠之人。若是没有庞大的靠山,又怎么能吓得飞扬跋扈、民脂民膏的朱大人杀子自尽? 只是,他们虽然有许多猜测,却从未想到她会是齐王苍落尘的宠姬。毕竟对寻常百姓来说,王宫太过遥远,在他们的想象中,这个宠姬应该与历代所有的后妃一样,在王宫中锦衣玉食、骄奢淫逸、挥霍无度才对。哪曾想,她会自讨苦吃,跑到小小医馆之中来救治他们这些身份下贱之人。 脚步,开始不由自主向前移动,越来越多的人跟随着阿房的脚步向阜黎谷中走去。她是不是王上的宠姬已经不重要,只要她在这阜黎谷中,他们就心甘情愿进入这个传说中的地狱。不管这次她是否有能力拯救他们脱离这可怕的疾病,他们都愿意相信她、追随她! 眼见阿房的身影没入阜黎谷中,赵与鹰大惊失色,抬步便要追上去。谁知,身行未动,却被苍落尘牢牢揪住。 "别去。"苍落尘淡淡道。 "喂,你疯了吗?竟然让阿房到那种地方去?!"赵与鹰回手一掌击向苍落尘,想要挣脱他的钳制。 轻轻松松化解了赵与鹰的攻势,苍落尘依旧声音淡然:"是阿房自己要去的,你没听到吗?""废话,我又没聋,当然听到了。"赵与鹰气急败坏,"可是,这次的传染病有多危险,你应该清楚。若是阿房传染到了,可怎么办?""她说过,这次的疾病虽然迅猛,但是只要救治及时,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依旧是平静的回答,苍落尘的神情中不见了方才的焦灼和心痛,重新恢复了那冷漠疏离的气质。 "她说不会就不会啊?万一她预料错了呢?"赵与鹰难以置信地责问苍落尘,他不明白为何向来视阿房比性命还要重要的苍落尘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阿房让我相信她。"依旧是简单的回答。 "喂喂喂,我说苍落尘,您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怕老婆总得有个限度吧?怎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啊?"赵与鹰简直要崩溃了。好吃好喝宠着可以理解,唯唯诺诺千依百顺他也能接受,但是,现在这阜黎谷可不是游玩赏景的地方。这里面的人,可都是传染病人啊! 视线迎上苍落尘沉静的眸,赵与鹰敏锐地发现,在那漆黑深邃的眸光深处,不舍、担忧与心痛仿若暗流,汹涌而动。 "既然不放心,那你就索性去陪着她好了。"咒骂着该死的老天,为什么要降下如此多的麻烦,让这两个本是天造地设、理应幸福快乐的两个人受尽折磨和考验。 赵与鹰知道自己无法劝苍落尘将阿房从阜黎谷中带离,只得让步:"我会帮你筹措草药,调集大夫,你就放心好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不只是调集粮草这么简单,还有提防诸国的觊觎和国内的动乱,尤其是那个野心勃勃、黑眸妖异的男人。 阿房…… 苍落尘再次凝眸,看向阜黎谷的入口。几千名病患大多都已进入谷中,只有百余人仍在犹豫不决。人群中,一个身材高挑、相貌出众的绿裙女子分外醒目。与其他病患惶恐惊惧、哭天喊地不同,这名女子,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眼睛看向阿房消失的方向,满是憎恨和厌恶。 "原来是她!"赵与鹰自语道。难怪刚才觉得那个尖利的女声颇为耳熟,原来是这个女人在煽动百姓。 "她是谁?"苍落尘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女人,冷声问道。 "她是你亲自带回来,留在将军府中伺候你的娜丽亚啊。"赵与鹰嘻嘻笑道。他曾受阿房之托,拿着金银衣物去看望过两次这个女人,所以印象颇深。只是后来,她带着所有财物不辞而别,赵与鹰与阿房均以为她已经回到塔卡村落去了,所以也就没当一回事。 想不到,她竟然还留在齐国,并且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娜丽亚圆瞪着双目,狠狠地看着阿房的背影消失在谷口。当日里本想可以攀住苍落尘这根高枝,图个后半生荣华富贵。若是可以博得苍落尘几分柔情怜惜,更是不枉自己这月貌花容。 谁知,一个阿房,满满占据了苍落尘那颗冰冷的心,让她连一丝机会都没有得到,便被孤零零扔在了那个阴冷的宅院。纵然她百般不甘,又能如何?从那以后,她连苍落尘的面都不曾见到,纵有百般手段,又怎么施展? 日复一日,她终于失去了耐心。红颜易老,她不能就这样耗在一个无法实现的希望上。幸而阿房送来的财物极其丰厚,足以满足她挥霍半生。 无颜再回塔卡村落,也不想再过那种枯燥乏味的生活,她本想离开齐国都城,另找一处繁华都市从头开始。谁知,她虽然心高气傲,却终究没有处世经验。还未出城,便被人用药迷倒。等到醒来之时,人在青楼,财物无踪。 一番毒打折磨,她屈服了。从此强颜欢笑,服侍着那些原本她根本看不入眼的各色男人。几次三番想要逃走,只换来令人发指的折磨和毒打。 直到今日变故突起,她才趁乱逃了出来。接着,便被裹入人群,一并来到了这里。 看着躁动喧闹的人群,她觉得终于有机会发泄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恨。谁知道,她煽动起来的激愤民情被阿房三言两语化解。那个可恶的女人,又一次轻松地将她踩在了脚下。 后背,突然剧痛传来,娜丽亚来不及出声,便栽倒在地。 "你怎么把她杀了?"看着娜丽亚的尸体被两个侍卫拖走,赵与鹰抗议道,"阿房知道了,会内疚的。"不管怎么说,娜丽亚总归是阿房的救命恩人。以阿房那副好心肠,肯定会难过的。 "她不会知道的。"苍落尘说完,转身而去。他必须尽快把事情安顿妥当,然后到这里来陪着她,否则,以她的性子,必定会不眠不休地照顾这些病患。 "哦,那就好。"赵与鹰无所谓道。娜丽亚盯着阿房的眼神着实可怕,以苍落尘的性子,怎么会留着她的性命成为将来威胁到阿房安危的隐患? 苍落尘这一招杀手下得颇有效果,原本还犹豫不绝的百余名病患惊呼一声,瞬间飞奔入谷。 命令侍卫将其他昏迷中的病患一并送入谷中,眼看着阜黎谷口的木门缓缓合拢,赵与鹰叹息一声,亦转身离开。 阜黎谷中,已被苍落尘派人大致修整了一番,并搭起了许多帐篷,供人休息和治病。虽然时间太紧,无法彻底修整,但是至少已经不见了白骨与残尸,空气也清新了许多。此外,还有五千名士兵在此听命。 "阿房,咱们怎么办啊。"已经无须再隐瞒身份,绮罗恢复了之前对阿房的称谓。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绮罗一阵头晕。这么多人,却只有阿房姑娘和几名御医,这样,就算是累死了,也忙不过来呀。 "先安顿他们住下,将重病之人集中起来,其他的我再想办法。"看着众多病患,阿房心急如焚。此病若是抢救及时,尚无大碍,但是,若是拖延了时机,却也危险得很。这些人是因为相信她而进入这阜黎谷中,她必须对他们的生命负责! "好。"不再多言,绮罗立刻带着士兵开始忙碌,而非语则静静站在阿房身后,保护她的安全。 可是,纵然阿房与御医们竭尽全力,却依旧难以控制局面。晕倒的人越来越多,病患们的恐惧也不断加剧。夜幕笼罩下的阜黎谷内,绝望的哭泣之声越来越响。 突然,远处的黑暗中晃动起火光点点。随即,纷沓的脚步声传来,一众人影越奔越近,从朦朦胧胧渐渐清晰可辨。为首几人,正是阿房在医馆中传授医术的那十余位大夫。 "张大夫,他们是我们的医友或是学徒,特意赶来和你一起医治这谷中病患的。"虽然从内心深处畏惧这阜黎谷,但是无论如何,他们这些行医半世、存有仁者之心的大夫,都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这样一个纤细柔弱的善良女子孤身迎战病魔,而自己则置身事外,若如此,实在有负医者之名。 有了这百余人的加入,阿房的负担顿时轻了许多,忙到朝霞初起,这才得以歇息。 "阿房,你在想什么?"见阿房不去休息,反而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绮罗一边搀扶着她向帐篷内走去,一边随口问道。 "我觉得,这次的事情不像是传染病。"阿房似在对绮罗说话,又似在喃喃自语一般。 先前零星接触这些病例还不觉得,直至昨夜,她一连诊治了三十余名病患,终于渐渐察觉出一些之前没有发现的异状。之前只是怀疑,现在已经基本可以肯定,这种突如此来的疾病,绝对不是什么传染病! "不是传染病?那是什么?"绮罗也被阿房的话吓了一跳。 "我觉得,应该是……中毒!" "中毒?不会吧?"绮难以置信地问道,"若是中毒,这么多大夫竟然都没有发现?而且,若是中毒,那来源在哪里?""我也正在考虑这些问题,所以还不能肯定。"对自己这个论断,阿房并不能十分肯定。若是同时毒倒这么多人,那么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便是水源投毒。但是,不管是水源投毒或是其他,中毒的范围都应该有一个很明显的界限。可是,无论她怎么分析,都找不到这些中毒之人的共同特征。 另外,还有两个问题:若是中毒,到底是何人投毒?又是什么样的毒药,竟然能瞒过这许多大夫的眼睛? "绮罗,通知落尘哥哥,严密监视城中水井以及河流溪水,同时暗中盘查,看看城内这两日可有异常人物活动。"阿房沉声交代绮罗。不管是何原因,多加提防总是没错。 …… 两日后,秦国王宫。 "王上,您要三思啊!"满朝文武齐齐跪倒,劝着那身着黑色龙袍的男人,"我秦国刚刚平定了四国合纵,元气大伤,实在不宜继续挑起战火,再攻他国啊!"尤其要打的还是齐国,这便要从其他四国中间越过,凶险至极。 "王上,请您三思。"吕不韦同样苦劝道。 "寡人心意已决,仲父莫要再劝。"对众臣苦劝,嬴政毫不为动。 "既然王上心意已决,那臣愿听号令,率兵出征。"见嬴政拿定了主意,吕不韦也不再劝。这孩子他看着长大,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性子? "不,这一仗,寡人要亲自去打。在寡人出征之时,还请仲父辛苦,提防四国异动。"嬴政说着起身离去。 他已经无法再等了。这一年时间,齐国越加兵强马壮,而赵、魏、楚、韩四国虽然连连败退,却根基犹在。再等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 那个看似柔弱,楚楚可怜,被苍落尘精心呵护,眼眸纯净清澈,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却轻而易举便冲破他的防线,占据了他的心。那短短几日相处,令他惊觉:原来自己也会嫉妒和失控。 因为嫉妒,他在冰冷的寒夜将水倾倒在她瑟瑟发抖的娇躯之上;因为失控,他亲手将她推向生死边缘,却无力拯救。 当掌心那令他沉迷贪恋的温暖柔滑变得冰冷刺骨的时候,他阴冷孤傲的心,突然间慌乱不知所措。向来高高在上、随心所欲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后悔和懊恼。 为了救她,他将她亲手奉还于苍落尘。看着那载着她的马车渐行渐远,他的心抽搐绞痛。想要不顾一切再将她夺回,却终是抑住了。只要她可以活下去,他可以暂时忍耐,忍耐着她留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以及怀里。 此刻,一年已过。这一年里,她的消息三日一报,准时传递到远在秦国的他的手中。看着她渐渐康复,他也开始紧锣密鼓,加快准备的步伐。 而今,时机已到! 齐国都城突发瘟疫,百姓染病者甚众,民心惶惶,至今已有数日,染病者依旧在持续增加。如此天赐良机,绝对不能放过。虽然再等些时日,待瘟疫再持续蔓延月余,齐国国力必将大减,岌岌可危。到那时再出兵,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手到擒来。 可是,他却无法再等。只因为那个女人,那个聪明得令他恋念不忘,却又愚蠢得一塌糊涂的女人,在这么危险的时候,非但没有躲在齐国王宫足不出户,反而傻到自寻危险,身入阜黎谷中与几千名病人相伴。 还有那个苍落尘,不但不加以阻止,反而任由她深入险境,由着性子胡闹。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瘟疫乱了心智,还是他对她的心,已经不复当初? 苍落尘这样做的原因,嬴政不想深究。在他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满心满脑便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救她离开那个疾病横行的地方,为此,不顾一切! "阿房,等着寡人!"紧紧地握住手中洁白的鸿鹄玉佩,嬴政抬眸注视着齐国方向的天空,神情凝重,语气坚定。 …… "阿房,阿房,你快歇歇吧,否则一会儿主子来了,又该给我脸色看了。反正这两日来的大夫越来越多,也都已经掌握了这个病的医治方法,不差你这一时半会儿。依我说,你不如就老实待着,等着主子来就好。"绮罗拖着阿房的胳膊,半是哀求半是耍赖地将阿房从充作诊室的帐篷中拖了出来。一方面是因为苍落尘的命令,另一方面也因为阿房的名声和表率,这两日,谷中的大夫已经有四五百人之多,足以应付源源而来的病患。 听了绮罗的话,阿房脸颊立刻绯红。 自从她入这阜黎谷以来,苍落尘无论忙到多晚,都必定会来这里就寝。而她,也经常是正忙碌时便被一双手臂拦腰抱起,然后在众多病人和大夫的暗笑下被苍落尘一路抱回到休息的帐篷。共进晚膳或是宵夜之后,便被苍落尘圈在怀中,同榻而眠。 也因为苍落尘这种强迫的休息方式,阿房虽然每日忙碌,但是精神却始终不错,并未明显消瘦或是憔悴。 "阿房,快喝点水吧,嘴唇都干了。"绮罗说着,将阿房扶坐在圆凳上,斟了半盏茶,递到她的手中。 心思犹在恍惚,阿房伸出的手不小心碰在茶盏边缘,顿时盏倾水洒,溅了二人一身。 茶汁泼到阿房身上,湿热的感觉透过春衫传在肌肤之上,阿房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迅速闪过脑海,快得令她难以捕捉。阿房怔在那里,竭力回想,却再也抓不到一丝讯息。 "哎呀!"绮罗惊呼,急忙从怀中抽出手帕,帮阿房擦拭身上的茶水,"都怪我不小心。怎么样?有没有烫到哪里?""没事,这水不烫,没伤到我。"惊呼声换回阿房神智,看着绮罗内疚得眼眶发红,阿房笑着安慰道,"你看看你,身上也都是茶汁,快去洗洗脸,换件衣服吧。""嗯,我先帮你换吧。"见阿房确实无恙,绮罗这才放下心来。随即,也发现身上溅到的茶汁确实只是温热而已,不由得庆幸笑道,"幸好你没事,若是伤到了,主子一定会把我的脑袋拧下来的。"说着,吐了吐舌头。 "不会的,再说,这也是我自己不小心。"阿房摇头轻笑,由着绮罗帮她将身上湿了的衣服换下,催促道,"你也快些去换衣服吧,免得着凉。""嗯,我去去就回来。"将阿房扶到床边坐下,绮罗退了出去。 阿房坐在床沿,黛眉紧锁,继续思索方才的灵光一闪,到底包含了什么讯息? 正冥思苦想,只觉身上一暖,整个人便已陷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清冷低沉的声音传入耳畔,阿房抬眼,看向那凝视着自己的漆黑双眸,柔柔笑道:"似乎遗漏了什么事情,想不起来了。"阿房说着,视线落在屋角的沙漏,微微有些吃惊:"落尘哥哥,你今天来得比前几日迟了许多。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吗?""嗯。"苍落尘没有否认,"秦国今日出现异动,想必是嬴政得知了齐国疾病横行,准备有所图谋。"他的心事,瞒不过她。即使他不说,聪颖如她,也会根据蛛丝马迹,猜到其中一二。既然如此,倒不如将事情原原本本据实相告,也免得她胡思乱想。 "嬴政?"阿房大惊失色,失声惊呼。 那个黑眸男子,有着不逊于苍落尘的智谋和勇气。而且秦国国力强大,现在齐国又是疾病四起,又值内忧外患,又该如何抵挡?若是与其他几国联盟,又岂知他们不会趁此机会渔翁得利?竭尽全力回想曾经学到的历史,却又绝望地发现关于战国的资料是那样地匮乏,让她难觅蛛丝马迹。怎么办,该怎么办? "不要担心,阿房。"苍落尘沉声道,"我早有准备,不会让他们有机可乘的。你就安心留在这里,继续医治病患即可。"深深望进苍落尘如夜般的瞳眸,阿房清丽的小脸郑重而坚强:"落尘哥哥,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快找到此病的根源!"此时,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必须尽快找出毒源,免除齐国内忧,以助苍落尘全力抗敌! 苍落尘的回答,是以唇覆上阿房娇嫩的唇瓣。这个吻,不同以往,显得格外绵长与激烈。圈住阿房的双臂也不由自主地用力,紧得似乎要将阿房揉进身体,再不分开。 感受到苍落尘的变化,阿房陡然睁开眼,随即,又缓缓闭上。 清澈的泪,随着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开合的动作,无声坠下。落在颈间的肌肤上,晕成剔透的晶莹。 良久,苍落尘才结束这个绵长而激烈的吻,将禁锢在怀中的阿房略微松开,视线落在那嫣红肿胀的唇瓣,苍落尘歉意道:"对不起阿房,方才……我有些失态,伤到你了。"苍落尘说着,将阿房抱起放在床上,为她盖上云锦丝被,转身欲走。 "落尘哥哥,你去哪里?"阿房轻声唤道,"你这两日,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吗?"声如蚊呐,脸早已涨得通红。 脚步一僵,苍落尘背对着阿房,声音中有着压抑和忍耐:"今夜不行,我怕……会伤到你。"说完,迈步便要离开。 "落尘哥哥!"阿房突然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扑到苍落尘身后,伸出手臂牢牢抱住他的腰身,也牵绊住了他的脚步,"你别走,留下来陪着我,好不好?""阿房……"苍落尘叹息出声,缓缓将她的手臂拉开,转身将她抱起,重新放在床上,"不要胡闹,你这样会着凉的。"春寒料峭,她纤弱的身子怎能经受得住? 阿房将脸埋入被中,不敢看苍落尘的俊颜。可是双手,却依然执拗地攥着苍落尘的衣衫,不肯放开。 纵然脸似火烧,纵然羞涩难当,阿房都咬牙不肯放手。今夜,她意已决,一定要……让他留下来! 看着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发白的纤纤十指,苍落尘彻底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将锦被掀开,露出阿房绯红汗湿的小脸,苍落尘将眼神闪开,挥手弹灭烛火,低声道:"好了,睡吧。""嗯。"阿房轻声应道,随即像只乖顺的小猫,钻入苍落尘怀中,将头枕在他的臂上,一如共眠的每一个夜晚。 将滑下的锦被向上拉起,将怀中蜷缩的人儿细密包裹,苍落尘星眸微微眯起,眼神清明,毫无睡意。 了无睡意的,不止他一人。 苍落尘早已觉察到,怀中的人儿今夜不同以往,似乎极不安稳。身子动来动去,还不时抬起头来,偷偷看向苍落尘。如是三番,最终却还是没有任何举动,依旧伏在他的怀中,黑发随着她的辗转,如溪水般顺着他的手臂流淌。 没了烛火的光芒,帐篷内漆黑一片。所以,阿房根本无法看到苍落尘的表情。但是苍落尘则不同,武功精深如他,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远超常人,阿房的小动作,早被他尽收眼底。 正要出声询问,到底是什么事令她难以入眠,却见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猛然将身子从他怀中撑起,莹润如花瓣的唇,摸索着印上他的脸颊……温热的气息带着幽兰的芬芳轻轻吹拂在苍落尘脸上,阿房的吻青涩稚嫩,唇瓣因为紧张和羞涩而微微颤抖。 "阿房,你今夜到底是怎么了?"双手将她的肩膀扶住,苍落尘声音略带沙哑,沉声问道。虽然很喜欢她这样难得主动地献上香吻,但是这样大胆的举动却与她平时的性子大相径庭。 莫非,她还是猜到了什么? 看不到苍落尘的面孔,却听到得出他语气中的疑惑和担忧,阿房咬咬牙,双手紧握成拳,以此鼓励自己不要退缩。不再理会滚烫得似乎快要燃烧的脸颊,轻轻挣脱苍落尘扶住她双肩的手,向后略略退开。 "落尘哥哥,今夜……我将自己……给了你……可好?"拼命抑制着想要拉起棉被躲起来的念头,断断续续从口中挤出这句话,阿房只觉双腮滚烫更甚,热得令她有些眩晕。 "你说什么?!"纵然苍落尘再是冷静沉稳,听到这话也不由吃了一惊。虽然早就觉察到她今夜心事重重,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料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要求。 "阿房,不要胡闹,快睡吧。"黑暗中,苍落尘的声音更加沙哑低沉,随即,滑落的锦被再次覆上阿房的身子。 "我没有胡闹!"将锦被再次推开,阿房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握成拳的手猛然伸展,将外袍的带子蓦地拉开,露出洁白的亵衣。比最上乘绸缎还要莹润光滑的肌肤,在布料之后若隐若现,透着桃花般的色泽。 "求求你,落尘哥哥,不要拒绝我。"纵然身处黑暗之中,但是阿房仍然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不敢睁开。语气,却是坚定得没有一丝犹豫。 "阿房,把衣服穿好。"艰难地别开头,苍落尘无法继续面对阿房娇美的身子。虽然他素来冷酷自制,但那是对于别人而言。战神苍落尘,齐国君王,这些响亮名号下的他,也终究是一个男人,面对唯一深爱的女子,他怎么会没有情欲?只不过,为了她,他将所有的激情隐藏,静静守候当初的誓言:等她三年,待她守孝期满后再娶她为妻。 所以,这一年的相守,他与她最亲密的举动,只有吻。即使偶尔相拥而眠,他也总是牢牢把握着自己的理智,从未对她有过其他举动。 但是今夜,当他的自制和冷静遭遇到阿房主动的"进攻"之后,顷刻间便变得不堪一击。纵然他竭力压抑,身体的本能却还是开始汹涌澎湃,开始蚕食他的理智。 在苍落尘的声音中听到了挣扎和压抑,阿房深吸一口气,将外套彻底脱掉,扑进苍落尘怀里。 双臂缠上苍落尘脖颈,阿房喃喃道:"不要再拒绝我,求求你,落尘哥哥。我不想……将来后悔……"她好不容易凝聚起这样的勇气,绝不允许放弃。 听到最后一句话,苍落尘瞳眸骤然缩紧,果然,终是瞒不过聪颖的她。 "阿房,你……真的想好了吗?"竭力忽略怀中的柔软和耳边的呢喃,苍落尘想要最后确定他的想法。 唇边的笑靥璀璨如星辰,阿房纤长浓密的睫毛缓缓垂下,掩上了清澈的眸。 "我想好了,夫君……" 一抹浮云在夜空中飘过,挡住了满天星斗和一轮皎月那窥视的眼,也挡住了它们的叹息和哀愁。 几度需索,终于风平浪静。 听着苍落尘均匀的鼻息,阿房轻轻转过身子,背对着他,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无声滑落。 虽然苍落尘说他早有准备,神态上亦是自信满满,但是她清楚,这一战,绝非苍落尘说得那样简单。 暂且不提齐国疾病横行,民心涣散,也不说秦国兵力本就超出齐国许多,单是那个嬴政,就已经足以构成强大的威胁。 短短几日相处,她便在那个黑眸妖异的男人身上看到了深深的心机和智谋,也看到了他对苍落尘的憎恨和杀机。 即使苍落尘再强大,又怎么能应付如此差距悬殊的兵力和同样优秀的敌手?这一场即将到来的战役,必将无比艰难! 所以,在今夜她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便下了决心,不留任何遗憾,即使是死,也要先成为他的女人。 这个念头,并非突如其来,而是在上次逃亡的路途中,便早已埋下种子。 阿房纤柔的手指,顺着修长白皙的颈轻轻滑下,指腹触到的每一处,都留有方才激情的余温和苍落尘温柔的亲吻抚触。 如今,她彻彻底底属于了他,即使是死,也了无遗憾。身心俱惫,阿房不知何时昏昏睡去,却没有发现在她身后,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凝视着她的身影,彻夜无眠……天色微明,苍落尘便悄无声息地起身,用锦被将阿房的身子盖好,痴痴凝望了她的睡颜片刻,这才挑帘出帐。 "非语。"苍落尘沉声道。 清晨的雾霭中,应声出现了身着青衣、目光坚毅的忠诚侍卫。 "主子。"恭谨跪下,非语亦沉声应道。 "若是我有不测,阿房就交给你了。"注视着眼前这个几次三番,陪着阿房出生入死的男子,苍落尘缓缓说道。 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面对生死边缘从未退缩、沉稳镇定的非语,却因苍落尘这句话而慌乱甚至恐惧起来。 追随多年,在非语眼中,苍落尘便是神,是战无不胜的、无人可挡的战神。 可是,战神苍落尘,竟会在这个时候将重于生命的女子托付与他。难道说,这场即将带来的血战,即使是苍落尘,也没有胜利的把握? "不要!停下!"随着惊呼,阿房陡然翻身坐起,额际的冷汗,顺着润湿的头发渗入那双因恐惧而圆睁的眼,接着汹涌的泪水又涌出眼眶,在脸颊上划出悲哀凄绝的痕迹。 "阿房,你怎么了?"早已在帐外等候的绮罗闻声急忙挑帘进入帐内,快步走到床边,将因为巨大的恐惧而颤抖的阿房搂入怀中,"是做噩梦了吗?没事的没事的,别怕,别怕啊。"绮罗关切的声音和温柔的怀抱无法抚平阿房的惊恐和恐惧,靠在绮罗的怀中,阿房拼命想要淡忘刚才那个真实得可怕的梦境。可是,越想要遗忘,它却越是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梦境中,似乎是在战场,尸山血海,旗断剑折,连天空都笼罩着暗红色的血气。而她,就呆呆地跪坐在尸体当中,看着不远处正在厮杀的军队,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刀枪铿锵的撞击声中,士兵层层倒下,苍落尘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银色甲胄,溅满了殷红的血,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淌。 仗剑刺死最后一名围攻他的士兵,苍落尘露出温暖的笑容,向着她张开双臂,似要拥她入怀。 天空的血色愈加腥稠,一道锐利的寒芒呼啸而来,搅动了血色,刺入他的胸膛。接着,飞蝗般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银色的甲胄上插满了抖动的箭羽。苍落尘的身影,在她眼前彻底消失……"阿房,醒醒,没事了,真的。"绮罗的呼唤一声声传入阿房耳中,焦急心疼。良久,阿房才从绮罗怀中直起身子,颤颤抬头。 晨光初染,洒落柔和的光晕,满室里尽是祥和与希望。 枕边,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那淡淡的檀木香气,依旧将她笼罩。 原来是个梦…… 幸好只是梦…… "阿房,你……"犹自因为方才的梦境而忐忑难安的阿房,被绮罗突然而起的惊呼又吓了一跳。急忙回神,却见绮罗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其间还夹杂着欣喜。 顺着绮罗的眼神,阿房低头看向自己。 "哎呀!"轻呼一声,阿房急忙抓起锦被掩住自己未着寸缕的身子。羞涩窘迫,不知所措。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早就该是主子的人了。"绮罗推推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的阿房,笑着说道,"我这就去给你准备热水沐浴,你等等啊。"说完,快步离去。 听着绮罗的脚步声远去,阿房这才将通红的脸从被子中露出来。方才被梦境搅扰得不安的心绪,被这么一闹,倒是暂时抛到了脑后。 身体酸涩而疲惫,凌乱的锦被旁边,一抹嫣红娇艳盛开,羞涩地提醒着她昨夜的欢愉。想起自己大胆的言语和动作,还有苍落尘的温柔怜惜,阿房羞窘更甚,脸上的红霞一波接着一波,越燃越旺。 "阿房,水备好了,我来服侍你入浴吧。"绮罗挑帘进来,妩媚笑道。 拒绝了绮罗的"好意",阿房羞红着脸将嘻嘻笑着的她推出帐外,这才转身来到屏风后。 除去衣衫,将身子浸入木桶,温暖的水轻柔地抚过阿房细腻的肌肤,留恋地徘徊。 阿房掬起一抔水,看它们在指尖细碎地跳跃而下,滴落在浴桶中,溅起小小晶亮的水花,然后一圈圈散开。涟漪的水面重又恢复了平静,淡淡的水雾腾起,半遮半掩着清透水面下完美的曲线以及其上的细碎吻痕。 心中突然一震,昨夜那闪过心头的想法似乎更加清晰了,清晰得呼之欲出。 灵光一闪之间,阿房顿时恍然大悟。困扰了她多日,始终无法想清楚的问题关键所在,终于露出端倪。 "绮罗,绮罗!"阿房一边急急拭净身子穿衣,一边连声唤道。 "怎么了,阿房?发生什么事了?"一直在外值守的绮罗听到阿房的呼唤,连忙冲了进来。 "我知道该如何阻止这次疾病的蔓延了!"阿房胸口起伏,剧烈地喘息着。原来,一切就是这么简单。现在,只要验证她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么,齐国疾病的真相就可以揭开。这样一来,不但解救了齐国民众,也可以极大地减轻苍落尘的负担,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全力拼杀。 绮罗跟在阿房身后,向着病患居住的帐篷奔去,满眼中的喜悦之情满溢而出。 作为亲卫营的侍卫,又是阿房的贴身婢女,绮罗早已知晓即将来临的危险。这次的战事不同以往,内忧外患,强敌当前。虽然众人口中不提,但是亲卫营全体侍卫,早就存了拼死一战之心。纵然难以护卫苍落尘与阿房二人周全,至少也要拼到最后一滴鲜血流尽才算罢休。 谁知,就在这种紧要关头,阿房竟然说她明白了医治疾病的方法。这无疑于是绝境逢生,是上苍赐给齐国的最后一丝生机。怎能不令她欣喜若狂? 帐篷内,值守的大夫被突然闯入的阿房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张大夫,发生什么事了?"无暇理会这个问题,阿房匆匆摇手示意,随即奔到离她最近的病患面前,语调紧张颤抖:"你在病发之前……可曾喝过生水?""喝,喝过。"也被吓得不轻,不知为何平日里温柔娴静、巧笑嫣然的阿房突然如此急切失态,下意识答道。 "那你呢?你可曾喝过生水?"扔下这个病人,阿房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病患。 "俺们庄户人,哪一个没喝过生水啊?"这个病患尚未答话,另一边早有人接过话茬。 "那你们,在病发之前全都喝过生水?"虽是询问,但是阿房的语气肯定,似乎是早已有了定论。 "嗯。" "喝过。" …… 应和声纷纷响起,清醒着的病患全都肯定地回答。 在七嘴八舌的回答中,阿房的推测得到了证实。这些病患,虽然有的喝了溪水,有的喝了井水,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饮用的都是未曾煮沸的生水! 果然是这样! 之前她就隐隐发现不对,为何这次患病之人多是穷苦百姓?而且,若是有人投毒,那么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可是为什么明明苍落尘已经派人密切监视各处水源,没有发现丝毫异常,却仍然有人不断患病?为何明明有许多人经过治疗本已有了明显的好转,却又突然病情加剧,重新晕倒或是吐血抽搐? 种种看似毫不相干的蛛丝马迹,此刻串联成了完整的线索。 难怪,同是饮用了一源之水,她与苍落尘等人却始终安然无恙。 富贵人家大多喜欢品茗,即使偶有例外,也绝不会在这春寒料峭之时饮用那生冷之水,而穷苦百姓,日日为生计所累,一是没有那么多讲究;二来,他们也舍不得那烧水用的柴,大多都是忙得渴了,直接掬起溪水、井水便饮。所以,患病之人才会以穷困之人居多;所以,他们会反反复复,好了又病。 "你去告诉所有病患,从今以后,不许饮用生水。""你去找落尘哥哥,让他在全国张贴告示,通令百姓饮用之水必须煮沸。"阿房唤来两名侍卫,连声吩咐。 至于她,则要去解决最后一个疑问,也是最关键的症结所在:水中之毒,到底从何而来?! 第十五章 遭遇嬴政 为救挚爱身涉险 "阿房,你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啊?"绮罗跟在阿房身后,凝神留意周围的动静。自从昨日阿房离开阜黎谷之后,她们便沿着河岸一路向上游而去。现在,已经渐渐离开民众聚集之所,越向前走,景色越加荒凉。偶尔会出现一个小小村落,也是稀稀疏疏,不过十余户人家。 "现在这种危险的时候,你还是留在主子身边更安全吧?"绮罗继续试图劝说阿房,"既然你已经找到了解毒的方法,又何必要急在这一刻?等主子将眼前的麻烦解决,再慢慢寻找毒药来源不是更好?""不行,不能等到那时候。"阿房摇头道,"这一次幸好毒性不强,有惊无险。但是,若不能彻底弄清楚到底此毒从何而来,何人所下,那万一下一次换了药性更猛之毒,齐国必将难逃灾祸。"苍落尘此时正与赵与鹰全力部署,戒备秦国突然来袭,分身乏术,她不能因为这件事去扰乱他们的步伐。既然早已决定要全力协助苍落尘,那么,就让她自己来解决这个难题吧。 "阿房姑娘,这里也有。"非语从不远处的草丛中跃身而出,沉声道,"从它们的腐烂程度可以推断,大多都是与齐国都城中的动物同时发病,或是更早一些。也有少数是刚刚死去不久。""嗯。看来我们的方向找对了。"阿房说完,继续向前走去。 "木头,主子知道了吧?"绮罗放慢脚步,等阿房走得稍微远了一些,悄声询问非语。 "嗯。"非语简单回道。 因为阿房担心若是向苍落尘实话实说,他会拒绝让她独自出行,所以决定先斩后奏,在帐篷中留下一封书信后,偷偷离开。 虽然阿房严令绮罗、非语二人不可向苍落尘通风报信,但是,她刚刚动身,非语派出的侍卫便已经跪在了苍落尘面前。 "嘿嘿,我这阿房妹子越来越胆大了,竟然抛下你,自己游山玩水去了。"赵与鹰嘻嘻笑道,"你还不快去将她追回来?"挥手写下一张又一张密函,命令侍卫火速送去各个驻守将领之处,苍落尘声音平静:"既然她想去,那就去吧。现在就去追她回来,她必不会依从。"而他此刻必须为齐国布下铜墙铁壁的严密防线,来阻隔那个男人对她的贪婪觊觎,自然无法陪着她一起前行。 命令所有亲卫营侍卫隐匿身行,悄然尾随保护阿房一行。苍落尘虽然面色不变,提笔书写的速度却更加迅速。无论如何,他终是无法放心让她一人独自在外。按照这种进度,明日晌午大概就可全部部署完毕,到时,他便可以前去寻她。 只可叹,人算不如天算。纵然是睿智如苍落尘,却也终有算计不到之时。天意弄人,只这一日耽搁,他与她,便已再次天各一方。 远远地,阿房看到了一座云遮雾绕的广袤山峦,绵延起伏,巍峨矗立。山腰上覆着白雪皑皑,仿若银装素裹。 "这里还有这么高的山?"阿房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壮观景象,大为赞叹。而他们一路溯源的潺潺河水,就是从这座山脚下蜿蜒流出。 莫非,这里就是源头所在? 压抑不住激动的心绪,阿房策马向前,直奔而去。 非语、绮罗不敢大意,也急忙策马追了上去。 山路崎岖,众人只能下马步行。走了大概五六里路,温度越发降低,崎岖的山路也更加难行。 绮罗担心阿房的身体,坚决拦阻,不许她再向上而去。 阿房无奈,只得留在原地休息。非语则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而去。 "小心一点。"阿房关切叮咛,"山高路陡,或许还会有野兽出没。"非语脚步稍顿,沉声回答:"谢阿房姑娘提醒,属下会注意的。"说完便纵起轻功,鹰猿似的向上疾掠而去。 约莫一个时辰,非语这才回来。 "阿房姑娘,以此向上大概三四百丈左右,有一瀑布,其下是一座深潭。河水源头便在此处。周围活动有许多寒鸦野狐之类,均无异状。""那么,河水出现问题的部分,应该就是在这一段距离之内了。"阿房沉吟道。 心知时间容不得耽搁,阿房起身继续向上而去。 绮罗无奈,只得小心搀扶着阿房继续向山上前行。非语则在前面以剑劈山开路。 未行多远,崎岖的山路突然分作左右两条。细细的路径在荒草掩映下,向着深处蜿蜒。 "非语,方才你走的是哪一条?"阿房突然问道。 "右边这条。"非语答道。 "那好,这次我们走这条。"阿房说着,踏上了向左而去的小路。 与右边的路不同,这条小路似乎并非是向山顶而去,而是曲曲折折在山腰上盘绕。走了不知多久,路上的荒草越来越多,渐渐难以觅踪。 阿房站定脚步,不再前行。她以前也是在山中长大,对此也有些了解:这应该是进山打猎或是采集药材之人踩出的路径。 抬头看看天色,虽然只是下午,但是毕竟只是早春,日短夜长,加之林木繁茂,遮挡了本就昏暗的光线。此刻的山林,已经黑了下来。再向前走,人地生疏,恐有迷路的危险。 "今夜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好了。待天明,再向前去吧。"绮罗趁机提出建议。相比寻找毒药来源的事,她更关心阿房的安危。非语虽未多言,但是从神态中也可看出他亦是如此打算。 "嗯,好吧。"阿房答应下来。她虽然心急,但也并非是鲁莽的女子,自然晓得利害。 非语、绮罗二人见阿房应允,当下拾柴引火,将带来的干粮烘烤暖和,安顿阿房休息。 随意吃了一些,阿房半倚在松软的干草上,看着篝火跳跃。虽然身体疲倦,却了无睡意。 非语抱剑而坐,坚毅的面容在火光中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犀利的眼神扫过四周无尽的黑暗,警惕着任何可能发生的危险。唯有在掠过阿房身影的时候,眼中的冷凝会不由自主地退去,浮起温柔关切和淡淡的苦涩压抑。 在另一边,绮罗亦是用同样的心情注视着非语。 她爱着他,同时也是真心怜惜呵护着阿房。若是别的女人占据了非语的心,她可能会憎恨,会妒忌,但是,对于阿房,她却没有半点这样的情绪。若是阿房爱的不是苍落尘,而是非语,那她甚至也可以忍住心碎之痛,祝福他们。然后,就如非语看着阿房这样,将所有心事掩埋,静静守护。 但是,既然阿房爱的不是非语,那她就不必委屈自己。她想要靠近他,用柔情和时间呵护他的伤痕累累。她愿意等,等着终有一日非语会看到她的好。她不贪心,只要他可以将被阿房牢牢占据的感情分出一份对她,就足够了。 突然,远处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几乎微不可辨。 绮罗与非语毕竟是一等一的高手,虽然各怀心事,但是丝毫没有影响他们敏锐的听力和直觉。 同一时间迅速跃起,绮罗纵身挡在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阿房身前,非语则长剑出鞘,迎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冷声喝问:"什么人?""耳朵真他妈的灵。"远远地在草丛站起十几个黑乎乎的人影,向着阿房等人所在的方向冲来。 到得近前,在火光映衬下,阿房这才看清来人的穿戴相貌。 这十几个人皆是男子,身披兽皮外袄,腰间手中皆有兵器,目光猥琐,明显不是良善之辈。 "阿房莫怕,这些人应该是盘踞此处的山贼流寇一类。"绮罗轻声安抚身后的阿房,唯恐惊吓到她,"我这就收拾了他们。""呸。"为首的男人一口痰吐在地上,抬头用余光看向绮罗。 他的身体异常高壮,配上身上的兽皮,真如狗熊一般。"小娘们长得俊俏,吹牛倒是很有一手。赶紧过来和爷爷求饶,便饶你性命,再让你好好爽爽。"此话一出,身旁之人纷纷应和着发出淫邪的笑声。 首领说完,突然愣在当场。火光闪动之中,他竟然看到在那娇俏的女人身后,躲着一个美得令他难以呼吸的人儿。 瞪大眼睛正欲再看得清楚,却见眼前人影一闪,非语已经持剑站在他的面前,冷冷道:"滚。"这个匪首看着阿房的眼神令他愤怒,恨不能当场便剜出那两只浑浊的眼珠。只是顾忌到阿房,不想让她目睹鲜血纷飞的场面,这才忍住杀机,给他们最后的机会。 可惜,对非语的忍让,这帮悍匪丝毫不加理会,反而逼上前来,企图将三人包围。 匪首居高临下,斜瞥着低他许多的非语,口中狞笑道:"死小子,好大的胆子。看看爷爷今天怎么撕了你的嘴。"说着,簸箕般的大手伸出,便想要抓住非语。 非语没有出剑,反而后退几步,闪到阿房身侧,低声道:"阿房姑娘,得罪了。"说着,将阿房拦腰抱起,施展轻功轻松跃出包围,向远处而去。 "你带着阿房走远点,我一会儿就去。"早已按捺不住的绮罗见阿房被非语带离,喜不自禁。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连忙高声喊道:"都闪远点!谁敢和本姑娘抢,就剁掉他的爪子!"声落,只见四周树影摇动,数条人影掠起,又很快消失在非语离去的方向。 众匪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失神。看那数量,足有百人之多。竟然能离得他们如此之近而不被发觉。他们……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物? "吓"跑了埋伏的亲卫营侍卫,绮罗立刻抽出三尺青锋,冲入惊呆了的众匪中间,如同狼如羊群,毫不客气地大开杀戒。 片刻工夫,先前还狰狞凶狠的贼匪,已经尽皆倒地,横七竖八,没了气息。 "枉费你人高马大,怎么这般不经打?"意犹未尽的绮罗走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匪首身旁,毫不犹豫地将犹自滴血的长剑插入他的心脏,"看你还敢不敢再侮辱本姑娘!"解决了这群自寻死路的倒霉鬼之后,绮罗轻笑一声,向着阿房等人追去。 阿房坐在一边,看着笑逐颜开的绮罗忙碌着重新拾柴引火,无奈地抚额轻叹。绮罗平时也算得上娇媚可人,怎地一到遇上这种打打杀杀之事便兴奋得不能自已?真是人之百态,各有不同。 正胡思乱想,却见绮罗与非语又停住动作,凝神观望。阿房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又有人来招惹绮罗这个"女魔头"。 正想着,忽然绮罗身形闪动,消失在了树丛之中。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不要,不要杀我们。"男孩大概有十三四岁,一边哆嗦着哭求,一边将那个七八岁的女孩护在身后。 "他们掉在陷阱里了。"绮罗笑着解释。 "哥哥……呜呜呜……"二人身上狼狈不堪,女孩躲在男孩身后,吓得直哭。 "别嚎了,谁要杀你们啊。"见男孩盯着她的长剑直打哆嗦,绮罗撇撇嘴,顺手抛给了非语。 "快走,这附近有山贼!"见阿房他们确实不像坏人,少年这才放心,急忙道。 "别怕,没事了。"拿过一些干粮走到二人面前,阿房柔声道,"坏人已经被赶走了,你们先吃些东西吧。"闻言,少年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仙子般的人儿。"怎么可能?就凭你们这几个人,就能赶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说是赶走了就是赶走了,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快说,你们两个小孩子跑到这深山做什么?"绮罗不客气道。阿房善良,她可不。这两个孩子出现得蹊跷,还是问清楚的好。 少年确实饿了,想了想便接过干粮,递给妹妹一块,二人便狼吞虎咽起来。等吃饱了,这才解释道:"我,我叫郑墨,她是我妹妹幺儿,住在山脚下的村子里。昨日随着几个乡亲进山,想要抓些湖溜子,哪知遇到了山贼。乡亲们死的死、逃的逃,我们两个逃命的时候掉进了陷阱中,幸亏野草繁茂,这才躲过一劫。""湖溜子?那是什么东西?"绮罗好奇道。 "那是这山中特有的一种鸟,会游泳,也会飞,羽毛很漂亮,那些有钱的人喜欢用它的羽毛作为配饰。"郑墨解释道,"只是它们活动的地方太过险峻,所以商人们出高价请我们这些善于攀岩的村民捕捉。也幸亏有它们,我们村即使灾年,也不至于饿死。"问答之间,天渐渐放明,朝阳驱散山间雾霭,山林重又生机勃勃。 非语背着睡熟的小女孩,绮罗搀扶着阿房,在郑墨的指引下,很快回到了来路上。 叮咚声响,一道溪水在山间流淌。 和阿房轻语几句,绮罗便向着溪水走去,准备清洗剑上的血污。 看着绮罗走去,郑墨显然误解了她的意图,急得大叫:"那水有毒,生喝不得!"此言一出,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郑墨身上。急性子的绮罗一个转身,长剑出鞘,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你怎么知道有毒?莫非,这毒是你下的?"看着剑上的黑色血污,郑墨顿时吓傻了,结结巴巴回答道:"这、这水生喝了,会、会死人的,村子里的人都、都知道。"阿房上前一步,将绮罗长剑拨开,欣喜问道:"那么,你可知道这水中之毒的来源?"呆呆地看着阿房绝美的笑靥,郑墨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回答。 绮罗皱着眉,用剑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斥责道:"再这样无礼,我就剜了你的眼睛!"被这句话拉回了神智,郑墨吓得一头冷汗,连忙回应:"是,这毒的来源我自然知道。"唯恐再次惹恼绮罗这个貌美心狠的女人,郑墨不敢耽搁,深吸口气,开始解释水中之毒的来源。 原来,此山因其地势奇特,有着许多独特的植物和动物,除了湖溜子,还有一种野果也极为罕见。此果冬天开花,春季结果,味道香美,山中的众多动物都极为喜食,这湖溜子也不例外。 可是,万物造化,千奇百怪,本来无毒的野果经过湖溜子的肠胃发酵以后,竟会产生剧毒,并随着腺体分泌出体外,在绚丽的羽毛上形成保护膜,以此防御天敌。在水中觅食嬉戏时,此毒随之溶于水内,所以,这山间水中便也有了毒性。 山民世代居于此处,自然早就熟知此物习性,也早就摸索出了应对之法。除了将水煮沸饮用之外,嚼食此种野果,或以其枝叶防毒。所以,虽然这水有毒,山中动物却也未受大害。 "既然如此,那为何先前并未因此而引起灾祸,却唯独今年来势汹汹?"阿房不解问道。 见阿房问起,郑墨不敢怠慢,急忙细细解释。 原来湖溜子平时都居住在雪巅之上,只有春季时才下到山腰这里繁衍后代。而且,只有成年湖溜子才有艳丽长羽,并将野果转化为毒腺。而它们,也正是这里山民疯狂捕捉的对象。 也因此,尽管繁衍能力极强,湖溜子的数量却始终极少。排出的毒经过大量水流的稀释,待到得人烟稠密之所时,毒性已经极其微弱,至多只能引起体弱之人腹泻几次。穷人家本就粗糙,对这些算不得病的病,也从来不会在意。 但是,自打去年苍落尘登基以后,律法森严,原本在都城横行的流氓地痞或是安分守己,或是远遁他处。 而这个隐秘安静的村子里也来了许多这样的无赖混混。他们割据地盘占山为王,将这平静的山村搅得不得安宁。 随着进山失踪的人越来越多,山民们再也不敢如以前那样随意进山打猎采药,而湖溜子也因此没了威胁,大肆繁殖。林中不时掠过的艳丽羽毛如同诱人的陷阱,生活困苦的山民为了生计,终于还是忍耐不住这巨大的诱惑,拉帮结伙,壮着胆子抱着侥幸之心进山来了。其中,就包括想要捕捉湖溜子卖钱为母亲治病的郑墨兄妹。 原来如此。 听了郑墨的讲述,阿房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忍不住歉然道:"对不起,这件事我会和落尘哥哥说的。"虽然这是稳固政权、稳定社稷的必经过程,但是毕竟因此而搅乱了这里的平静,并间接打破了这里维持了数代的平衡。这次疾病,是必须引以为戒的警钟。 茫然地看着阿房,郑墨实在想不明白这里山贼泛滥和这个美若天仙的姑娘之间有什么联系。正在他纳闷的时候,就见绮罗与非语突然"锵"的一声拔出长剑,向着他聚拢而来。 郑墨大惊失色,险些跪在地上。他们想干什么?杀人灭口吗?可是自己明明什么过头的话都没说啊! "饶,饶命啊……"不管其他,先求情再说。自己死活不论,年幼的妹妹总要保住。 "让开!"转眼间绮罗便已经来到郑墨面前,一把将他拎起丢到一边,仗剑挡在阿房面前,向着密林深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非语甩手掷出一颗弹丸,青烟腾起,百余条人影立刻从四周跃出,将几人团团护在中间。青衣劲装,正是亲卫营精锐。 看着密林深处,阿房的心突然开始剧烈收缩颤抖,恐惧感,从脚底一路涌上,如同湿滑的蛇一般缠绕在紧绷的神经上,冰冷刺骨。这样的恐惧,她只在面对"他"的时候出现过。可是,怎么可能?那个男人此刻应该在前线,与苍落尘对峙才对! 密林中的阴影里,缓步走出一个修长俊美的男子。比女人还要完美的容颜,邪美无双。狭长微迷的眼中黑眸深邃,远远地便锁定了置身于青衣侍卫中的那一抹纤细颤抖的身影。 "神仙,神仙……"郑墨呆呆地站在那里,喃喃自语。若不是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他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么完美的男人。尤其是那双黑眸,简直可以一眼便摄走人的魂魄。 与郑墨相反,阿房看着越来越近的男人,脸色惨白如纸。 这个男人,不是神仙,而是魔鬼! "阿房,寡人终于找到你了。"薄唇微微扬起,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嬴政看着近在咫尺的佳人,难掩内心的喜悦。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嬴政突然出现,阿房的心随即坠入谷底。这个男人,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绝对不会以身涉险。他既然敢正大光明地出现在这里,想必是有了周密的准备。难道自己这次真的在劫难逃? "阿房别怕,有我们呢。"绮罗将手中长剑抓得更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嬴政的一举一动。这个男人的厉害,她早已从亲卫营的情报中得知。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以她与非语的耳力,竟然直到他如此接近方才发觉。 非语没有说话,抓着剑的手亦是筋络毕现。刚毅的脸上是决然的神情。纵然拼得一死,也绝不让这个对阿房存有觊觎之心的男人得逞! 看着面前这些亲卫营中的精锐,嬴政的笑容更加邪美:"阿房,你可知道寡人为了你,费了多大的功夫?"说着,右手似是不经意地轻轻扬起,看似缓慢实则迅捷地将一只射向面门的银镖打落,这才继续道:"就凭这种雕虫小技,如何伤得了寡人?"见偷袭失败,十余名亲卫营侍卫突然发难,分成两个方向向嬴政击杀而去。 嬴政冷笑一声,站在原地不躲不闪。眼见亲卫营侍卫即将冲到眼前,突然嗖嗖声响,羽箭飞蝗般穿透树荫,密密射来。力道之大,速度之快,饶是亲卫营侍卫武功高强,却也来不及反应。除了两人侥幸躲过箭矢,其余数人,皆命丧当场! "这是什么?!"绮罗不由大惊失色。她自幼习武,后又随着苍落尘四处拼杀,对各种武器自是了如指掌。可是,今天这样的箭矢,她竟然从未见过。如此的力道和速度,即使是弩箭也难与之匹敌。 惊疑的视线投向非语,却正好迎上他凝重的视线。绮罗的心重重一沉:今日,看来真是凶多吉少了。 她不怕死,尤其是能和非语一起面对死亡,她的心中甚至有些欣喜。今生一同踏上奈何桥,下一世也可以再次重逢吧? 她害怕的,是不能保护阿房。这个柔弱善良的女子,是她的妹妹,是主子的全部,在非语心中亦重于性命。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她都会誓死护她周全! 只是不知今日,她是否有这个能力……"如何?"嬴政笑看着脸色更加惨白的阿房,抬步缓缓向她走来,"寡人的这支神机护卫,可否与苍落尘的亲卫营相争?"这支人马,是嬴政最隐秘的力量,本来准备用在决战之中,给敌手猝不及防的最后一击。却为了她而改变了计划,利用一年时间让所有神机护卫化整为零,分批潜入齐国伺机而动。 见嬴政步步逼近,护在外围的亲卫营立刻仗剑而出,向着他围杀而去。 "不!"阿房惨呼声响起,声音刚刚发出,冲出去的亲卫营侍卫已经尽数倒地。 "阿房,善良如你,难道忍心看着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为了保护你而全军覆没,死在此处吗?"说着,脚步落在一个倒地未死的侍卫胸口上,微微用力,"咔咔"的骨节断裂声中,那个侍卫的口中喷出鲜血,抽搐一下便再也不动。 踩着尸体而过,嬴政又向着另一个奄奄一息的侍卫走去。 "不要!快停下!"不顾绮罗的阻拦,阿房泣道,"不要再伤害他们,求求你,求求你……"是她的错,都是因为她执意寻找毒源,才会令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卫陷入危机。看着倒在地上那些侍卫年轻的面孔,还有他们身下被血染红的土地,内疚和自责迅速占据阿房的内心,渐渐超越了她对嬴政的恐惧之情。 "可以。只要你乖乖过来,寡人就放过他们。"嬴政向着阿房伸出手,笑容更加邪美魅惑,"还是,你要让他们为了你的自私而枉死?"阿房看着嬴政邀请的姿势,身子战栗得更加厉害。过去?那意味着她将再次落入这个恐怖的男子之手,从此与苍落尘天各一方,甚至生死相隔;若不过去,那这亲卫营剩余的侍卫,必将死在这些威力强大的箭矢之下。他们的性命,会因为她而白白葬送在这里。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你不能过去,阿房!"沉默许久的非语突然大吼出声,空着的左手迅速探出,擒住因为愧疚而失神的阿房手腕,因为太过急切而没有注意到自己对阿房的称呼。 "我们的命本来就是主子的,只要你可以安然无恙,我们何惧一死?!""属下誓死保护阿房姑娘!"其余的亲卫营侍卫齐声应和,虽然同伴的死就在眼前,但是他们依然没有丝毫畏惧和退缩。 "啧啧啧,真是让人感动啊。"嬴政摇头轻叹,"你们要死,寡人自然拦不住,但是,连你们的主子也不管了吗?"听到这句话,阿房顿时僵在当场。 "聪明如你,应该已经想到了吧?"看着阿房眼中越来越浓的绝望和惊恐,嬴政的笑意更深。他并非鲁莽之辈,自然不会仗着一支神机护卫就有恃无恐。今日既然找到了她,就有着足够的把握将她带走。 "难道说……现在齐国已经和秦国开战了?"所以,苍落尘才会没有前来寻她;所以,嬴政才会如此镇定自若,深入敌国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止是秦国,燕国也早就忌惮着苍落尘的强大,趁此机会一并发兵,想要捞上一杯羹。"嬴政笑道,"现在齐国腹背受敌,危险得很。"嬴政说完,看着阿房瞬间惨白的脸,心中刺痛,不忍再继续用言语折磨,直截了当道:"做个交易如何?"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隔空抛到阿房手中。 看到手中物事,阿房仅存的希望也彻底破灭。那是半只体积不大的铜虎,正是齐国边城守将的兵符! "什么交易?你说。"阿房紧紧咬着唇,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强压回去,颤声问道。兵符落在嬴政手中,说明边城已破,那苍落尘的处境,自是极为危险! "阿房,不要上当。主子谋略超群,最善于用兵布防。齐国边陲固若金汤,怎么会如此轻易便被他攻破?这只兵符,必是假造的!"绮罗喊道。 "不,这是真的兵符。"阿房终于压抑不住眼中的泪,任凭它在脸颊肆虐。虽说兵符必须两只相对才能分辨真假,但是,这个虎符是苍落尘登基以后才重新铸造的,向来藏于内室,外人从未得见。对于上面的图案,她再熟悉不过。 苍落尘骁勇善战不假,谋略出众是真,但是,此时的齐国却无法让他施展本事。面对强大的秦国和虎视眈眈的燕国,饱受战火,刚刚摆脱田家王朝昏庸无能的统治,过了一年安稳日子的齐国本就不是对手。加之那些本该是战争基础和保障的百姓,在中毒事件后却成了他最大的累赘与负担。这样的局面,即使是战神,也必将陷入苦战,甚至是……亡国! "我可以随你走。"凝视着手中虎符,良久,阿房低声开口,声音虚弱而飘忽,"但是,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阿房!"绮罗和非语同时惊呼出声。绮罗急得顾不上再防备嬴政,转身面向阿房,杏眼圆睁:"你疯了吗?""什么条件?你说吧。"嬴政显得极有耐心,轻启唇,不疾不徐地问道。唇边的笑,始终是那般轻柔魅惑,带着化不开的温柔。 "第一,立刻从齐国撤兵;第二,不许用我作为威胁落尘哥哥的筹码;第三,放他们安全离开。"仿若没有听到绮罗等人的制止,阿房强迫自己昂起头,直视着嬴政妖邪的黑眸。 "阿房,我们不会走的。"绮罗嘶声吼道,"亲卫营的侍卫,没有贪生怕死之辈!还有,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被嬴政带走,主子又该如何?你若……""小心!"非语的声音突然响起,手中长剑挥向绮罗身前。只听"铛"的一声脆响,伸出的剑随之断成两截。与此同时,绮罗只觉面上一寒,已经多了一道血线。 "寡人不喜欢聒噪的女人。"嬴政淡淡说道,"这是给你的教训。若是再多嘴多舌,就毁了你这张脸。"绮罗伸手拭去渗出的血,娇俏的脸上毫无惧色:"这点雕虫小技就想吓住我?本姑娘连命都不在乎,还会在乎这张脸?"说着举起手中青锋,剑尖直指嬴政:"来,让本姑娘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绮罗,退下!"阿房敏锐地察觉到嬴政眼神的变化,猛地将挡在面前的绮罗推开。与此同时,只见嬴政右手扬起,又是一道寒芒急速而来。 嬴政出手极快,加之距离太近,眨眼间,寒芒已至阿房面门。纵是亲卫营侍卫武功高强,竟也无法阻止这突然一击。离得最近的非语纵起身来,想要挡在阿房身前,却终究慢了一步。 "阿房!" "阿房姑娘!" 惊呼声中,寒芒刷刷掠过阿房耳畔,带起一缕轻扬的发丝,插入她身后的树干之中。 "你还是这么冒失。"摇摇头,嬴政黑眸中的杀机敛去,再次向着阿房走近几步,口气中略带责备,"若不是寡人在最后一刻及时改了方向,此刻,你哪里还有命在?""你若是再敢伤害他们,我即使是死,也不会随你离开!"看着嬴政,阿房一字一顿说道。 "这么久未见,你怎么越加任性?"嬴政淡笑着,脚步再次向前,竟然踏入了亲卫营侍卫的包围圈中。仿若闲庭信步,丝毫未将这些一等一的高手放在眼里,"不要这么紧张,你的条件,寡人答应就是了。"嬴政这大胆的举动,令亲卫营大为意外。片刻之后,这些训练有素的侍卫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便要有所动作。 "寡人劝你们,还是不要再挣扎了。"仿佛看到了身后的异动,嬴政冷笑道,"真不愧是他的亲随,不见棺材不落泪。"说话时,身行突然迅捷闪动。眨眼工夫,企图突袭的几个侍卫已经倒飞出去,倒地不动了。 就在嬴政身影骤闪的时候,四周树影似风吹过般开始微微摇动。数百名黑衣人犹如鬼魅般轻飘飘落在四周,将亲卫营侍卫层层包围。 "这些影卫的身手虽然不及诸位,不过仗着人多势众,总能战个平手吧?"嬴政邪魅地笑着,又向阿房迈近一步。 见亲卫营侍卫失手,非语立刻闪身挡在阿房身前,与步步紧逼的嬴政对峙。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则不断思忖着对策。 "原来是你啊?"嬴政眸光扫过非语,勾起一边唇角,黑色的眸带着了然,笑得意味深长,"你对阿房还真是''忠心耿耿'',只不过,这样压抑自己对阿房的爱慕,心里一定很痛苦吧?倒不如趁早挑明心意,以免留下遗憾。"早在水家村设伏时,嬴政就看出这个冷峻的侍卫对阿房有着不一般的情感。只是那时,他对阿房不感兴趣,所以并未在意。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既然已经决定将她纳入羽翼之下,就绝不允许一个对她心有爱慕的男子与她如此亲近,即使是侍卫也不可以! 他要揭穿这个侍卫一直以来苦苦隐瞒的情感,将他的心思在众人面前血淋淋地揭开,让他无处遁形! 身子不由摇晃了一下,非语脸色瞬间惨白一片。心中的伤疤再一次被生生地揭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而且还在她的面前。 羞愧、失措和绝望瞬间包围了非语,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嬴政的声音还在隐隐约约不断传来,继续摧毁着他仅存的自尊。 "还有你那誓死效忠的主子,明知道你对阿房怀有情义,却依然让你陪在她的身边,利用你对她的爱意,使你死心塌地、以命相搏地保护她。彻头彻尾,你都是一个被苍落尘利用的傻瓜。"天籁般的嗓音说出的却是最残酷的话语,非语的脸色越加惨白,攥紧的拳上青筋毕现。 "不要再说了!"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哀嚎,非语嘶吼一声,抢过身边侍卫手中的剑,便要向嬴政扑去。 "不要去!他会杀了你的!" 急切的呼声传来,持剑的臂突然被一双柔荑死死拉住,化去了非语冲动的攻击, 而手的主人也被冲力带动,向前一个踉跄,立足未稳,向着地面栽去。 惊极回神,非语狂乱的神智被她温暖柔软的手拉了回来。抢上一步,想要抓回阿房,却不料,另一只手早已抢先将她婀娜的身子拉进怀里。 "怎么?等不及要扑进寡人的怀抱了?"轻佻一笑,嬴政丝毫不在意阿房的挣扎,紧紧拥着她柔软的身子,深深呼吸着她身上自然清甜的芬芳。这个味道,他思念了整整一年。 "放开阿房姑娘!"见阿房落入嬴政之手,非语目眦欲裂,他不再理会周围虎视眈眈的黑衣人,带着亲卫营侍卫便冲了上来。 "就凭你这个畏畏缩缩、连感情都不敢表白的懦弱男人,也配命令寡人?"嬴政轻蔑地笑道,抱起阿房飘身落到影卫之后,语气如霜刀一般,冷冷刺在非语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够了,不要再说了!"拼尽全力推开嬴政的钳制,阿房清泪滚滚而落,"我不是已经答应和你离开了吗?为什么还要这么伤害非语?"嬴政说出的话,不但揭开了非语的疮疤,也令她万分震惊。 和绮罗的朝夕相处中,她早已看出绮罗对非语芳心暗许,也乐观其成,却从未想到,非语的心中,竟然装的是她。想起非语一次又一次为了她而徘徊在生死边缘,她更是万分内疚。 他的身因为她伤痕累累,他的心因为她百孔千疮。这份忠心,这份感情,她不但不能偿还万一,却反而连累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羞辱、被嘲讽。看着他惨白的、带着自卑与羞愧的神色,她的心,也在撕裂般地疼。 "为什么?因为你从今以后便是寡人的女人。任何胆敢在寡人面前露出对你觊觎的男人,都要付出代价。"将唇凑在阿房耳边,嬴政轻声回答的同时,不忘顺便品尝她耳垂的细腻和光滑。这样的触感,令他沉醉而熟悉,仿佛回到沙漠中的那个夜晚,他第一次吻上她的肌肤。 耳边传来刀剑碰撞的铿锵之声,阿房顾不得斥责嬴政的无礼,转头望去。只见两队人马早已战在一处,青黑两色衣衫翻搅纵掠,难解难分。 "寡人虽然答应过不伤他们性命,可是刀剑无眼,再这么纠缠下去,难免不会失手啊。还有,寡人实在没心情在这里多做停留。再耽搁一会儿,万一寡人改了主意,乱箭齐发可就糟了。"拥住阿房腰身的臂略微放松,任由那纤细的身子趁机挣脱自己的怀抱。虽然怀里的空虚让嬴政有些难耐,但是他也不想急在这片刻工夫。来日方长,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来补偿,当务之急,还是要带她离开这里。 "让我和他们说几句话,便会依约随你离开。"阿房低声说道,清亮的眼眸没了神采,只有忧伤与绝望层层弥漫。 "可以。"嬴政回答得颇为干脆,轻击两掌,黑衣影卫立刻退跃出战局,围拢在二人身边。 "若你们还当落尘哥哥是主子,若你们真心为我着想,就不要再向前一步。"阿房轻轻开口,阻挡了亲卫营救护她的企图。 今日,她别无选择。为了苍落尘,为了亲卫营侍卫,也为了齐国百姓,她必须要随着嬴政离去,用自己来换得齐国一线生机。 "告诉落尘哥哥,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还有你,非语……"说到这里,阿房的视线落在非语身上,只见他牙关紧咬,嘴角已经有血迹渗出。 "三月后,请你到秦国来见我;若是到时见不到你,我便自尽。"一字一字缓缓说完,阿房转向嬴政,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却又仿佛没有看他,身子虽然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语气却平静坚强,没有一丝软弱:"走吧。"不计较阿房无礼的态度,嬴政邪邪一笑,脱下身上披风将阿房温暖包裹,随即腾身而起,抱着阿房迅疾远去。 "阿房姑娘!"齐刷刷跪倒,亲卫营众侍卫看着阿房消失的方向,异口同声地悲怆低吼。他们是苍落尘最忠诚的侍卫,对他的命令,即使是死也会毫不犹豫地完成。保护阿房,是他们的使命。可是如今,却眼睁睁看着她被嬴政带走,他们想要不顾一切夺她回来,即使全军覆没也无所谓。 但是,阿房坚定的神情不容置疑,若是他们再上前一步,她真的会了断生命。善良的她,为了保护主子,保护他们这些身份低微的侍卫以及齐国百姓,将所有的残忍和痛苦尽数承担在自己身上,她以未来和性命为赌注,为所有人争得最后一线生机。 她的心意,不能枉费! 所以,亲卫营侍卫,包括非语、绮罗都没有再追出一步。 定定站在原地,看着黑衣人随着嬴政的离去作鸟兽散,非语双拳紧握,骨节处发出咯咯声响,如同他心碎的声音。 第十五章 遭遇嬴政 为救挚爱身涉险 "阿房,你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啊?"绮罗跟在阿房身后,凝神留意周围的动静。自从昨日阿房离开阜黎谷之后,她们便沿着河岸一路向上游而去。现在,已经渐渐离开民众聚集之所,越向前走,景色越加荒凉。偶尔会出现一个小小村落,也是稀稀疏疏,不过十余户人家。 "现在这种危险的时候,你还是留在主子身边更安全吧?"绮罗继续试图劝说阿房,"既然你已经找到了解毒的方法,又何必要急在这一刻?等主子将眼前的麻烦解决,再慢慢寻找毒药来源不是更好?""不行,不能等到那时候。"阿房摇头道,"这一次幸好毒性不强,有惊无险。但是,若不能彻底弄清楚到底此毒从何而来,何人所下,那万一下一次换了药性更猛之毒,齐国必将难逃灾祸。"苍落尘此时正与赵与鹰全力部署,戒备秦国突然来袭,分身乏术,她不能因为这件事去扰乱他们的步伐。既然早已决定要全力协助苍落尘,那么,就让她自己来解决这个难题吧。 "阿房姑娘,这里也有。"非语从不远处的草丛中跃身而出,沉声道,"从它们的腐烂程度可以推断,大多都是与齐国都城中的动物同时发病,或是更早一些。也有少数是刚刚死去不久。""嗯。看来我们的方向找对了。"阿房说完,继续向前走去。 "木头,主子知道了吧?"绮罗放慢脚步,等阿房走得稍微远了一些,悄声询问非语。 "嗯。"非语简单回道。 因为阿房担心若是向苍落尘实话实说,他会拒绝让她独自出行,所以决定先斩后奏,在帐篷中留下一封书信后,偷偷离开。 虽然阿房严令绮罗、非语二人不可向苍落尘通风报信,但是,她刚刚动身,非语派出的侍卫便已经跪在了苍落尘面前。 "嘿嘿,我这阿房妹子越来越胆大了,竟然抛下你,自己游山玩水去了。"赵与鹰嘻嘻笑道,"你还不快去将她追回来?"挥手写下一张又一张密函,命令侍卫火速送去各个驻守将领之处,苍落尘声音平静:"既然她想去,那就去吧。现在就去追她回来,她必不会依从。"而他此刻必须为齐国布下铜墙铁壁的严密防线,来阻隔那个男人对她的贪婪觊觎,自然无法陪着她一起前行。 命令所有亲卫营侍卫隐匿身行,悄然尾随保护阿房一行。苍落尘虽然面色不变,提笔书写的速度却更加迅速。无论如何,他终是无法放心让她一人独自在外。按照这种进度,明日晌午大概就可全部部署完毕,到时,他便可以前去寻她。 只可叹,人算不如天算。纵然是睿智如苍落尘,却也终有算计不到之时。天意弄人,只这一日耽搁,他与她,便已再次天各一方。 远远地,阿房看到了一座云遮雾绕的广袤山峦,绵延起伏,巍峨矗立。山腰上覆着白雪皑皑,仿若银装素裹。 "这里还有这么高的山?"阿房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壮观景象,大为赞叹。而他们一路溯源的潺潺河水,就是从这座山脚下蜿蜒流出。 莫非,这里就是源头所在? 压抑不住激动的心绪,阿房策马向前,直奔而去。 非语、绮罗不敢大意,也急忙策马追了上去。 山路崎岖,众人只能下马步行。走了大概五六里路,温度越发降低,崎岖的山路也更加难行。 绮罗担心阿房的身体,坚决拦阻,不许她再向上而去。 阿房无奈,只得留在原地休息。非语则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而去。 "小心一点。"阿房关切叮咛,"山高路陡,或许还会有野兽出没。"非语脚步稍顿,沉声回答:"谢阿房姑娘提醒,属下会注意的。"说完便纵起轻功,鹰猿似的向上疾掠而去。 约莫一个时辰,非语这才回来。 "阿房姑娘,以此向上大概三四百丈左右,有一瀑布,其下是一座深潭。河水源头便在此处。周围活动有许多寒鸦野狐之类,均无异状。""那么,河水出现问题的部分,应该就是在这一段距离之内了。"阿房沉吟道。 心知时间容不得耽搁,阿房起身继续向上而去。 绮罗无奈,只得小心搀扶着阿房继续向山上前行。非语则在前面以剑劈山开路。 未行多远,崎岖的山路突然分作左右两条。细细的路径在荒草掩映下,向着深处蜿蜒。 "非语,方才你走的是哪一条?"阿房突然问道。 "右边这条。"非语答道。 "那好,这次我们走这条。"阿房说着,踏上了向左而去的小路。 与右边的路不同,这条小路似乎并非是向山顶而去,而是曲曲折折在山腰上盘绕。走了不知多久,路上的荒草越来越多,渐渐难以觅踪。 阿房站定脚步,不再前行。她以前也是在山中长大,对此也有些了解:这应该是进山打猎或是采集药材之人踩出的路径。 抬头看看天色,虽然只是下午,但是毕竟只是早春,日短夜长,加之林木繁茂,遮挡了本就昏暗的光线。此刻的山林,已经黑了下来。再向前走,人地生疏,恐有迷路的危险。 "今夜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好了。待天明,再向前去吧。"绮罗趁机提出建议。相比寻找毒药来源的事,她更关心阿房的安危。非语虽未多言,但是从神态中也可看出他亦是如此打算。 "嗯,好吧。"阿房答应下来。她虽然心急,但也并非是鲁莽的女子,自然晓得利害。 非语、绮罗二人见阿房应允,当下拾柴引火,将带来的干粮烘烤暖和,安顿阿房休息。 随意吃了一些,阿房半倚在松软的干草上,看着篝火跳跃。虽然身体疲倦,却了无睡意。 非语抱剑而坐,坚毅的面容在火光中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犀利的眼神扫过四周无尽的黑暗,警惕着任何可能发生的危险。唯有在掠过阿房身影的时候,眼中的冷凝会不由自主地退去,浮起温柔关切和淡淡的苦涩压抑。 在另一边,绮罗亦是用同样的心情注视着非语。 她爱着他,同时也是真心怜惜呵护着阿房。若是别的女人占据了非语的心,她可能会憎恨,会妒忌,但是,对于阿房,她却没有半点这样的情绪。若是阿房爱的不是苍落尘,而是非语,那她甚至也可以忍住心碎之痛,祝福他们。然后,就如非语看着阿房这样,将所有心事掩埋,静静守护。 但是,既然阿房爱的不是非语,那她就不必委屈自己。她想要靠近他,用柔情和时间呵护他的伤痕累累。她愿意等,等着终有一日非语会看到她的好。她不贪心,只要他可以将被阿房牢牢占据的感情分出一份对她,就足够了。 突然,远处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几乎微不可辨。 绮罗与非语毕竟是一等一的高手,虽然各怀心事,但是丝毫没有影响他们敏锐的听力和直觉。 同一时间迅速跃起,绮罗纵身挡在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阿房身前,非语则长剑出鞘,迎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冷声喝问:"什么人?""耳朵真他妈的灵。"远远地在草丛站起十几个黑乎乎的人影,向着阿房等人所在的方向冲来。 到得近前,在火光映衬下,阿房这才看清来人的穿戴相貌。 这十几个人皆是男子,身披兽皮外袄,腰间手中皆有兵器,目光猥琐,明显不是良善之辈。 "阿房莫怕,这些人应该是盘踞此处的山贼流寇一类。"绮罗轻声安抚身后的阿房,唯恐惊吓到她,"我这就收拾了他们。""呸。"为首的男人一口痰吐在地上,抬头用余光看向绮罗。 他的身体异常高壮,配上身上的兽皮,真如狗熊一般。"小娘们长得俊俏,吹牛倒是很有一手。赶紧过来和爷爷求饶,便饶你性命,再让你好好爽爽。"此话一出,身旁之人纷纷应和着发出淫邪的笑声。 首领说完,突然愣在当场。火光闪动之中,他竟然看到在那娇俏的女人身后,躲着一个美得令他难以呼吸的人儿。 瞪大眼睛正欲再看得清楚,却见眼前人影一闪,非语已经持剑站在他的面前,冷冷道:"滚。"这个匪首看着阿房的眼神令他愤怒,恨不能当场便剜出那两只浑浊的眼珠。只是顾忌到阿房,不想让她目睹鲜血纷飞的场面,这才忍住杀机,给他们最后的机会。 可惜,对非语的忍让,这帮悍匪丝毫不加理会,反而逼上前来,企图将三人包围。 匪首居高临下,斜瞥着低他许多的非语,口中狞笑道:"死小子,好大的胆子。看看爷爷今天怎么撕了你的嘴。"说着,簸箕般的大手伸出,便想要抓住非语。 非语没有出剑,反而后退几步,闪到阿房身侧,低声道:"阿房姑娘,得罪了。"说着,将阿房拦腰抱起,施展轻功轻松跃出包围,向远处而去。 "你带着阿房走远点,我一会儿就去。"早已按捺不住的绮罗见阿房被非语带离,喜不自禁。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连忙高声喊道:"都闪远点!谁敢和本姑娘抢,就剁掉他的爪子!"声落,只见四周树影摇动,数条人影掠起,又很快消失在非语离去的方向。 众匪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失神。看那数量,足有百人之多。竟然能离得他们如此之近而不被发觉。他们……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物? "吓"跑了埋伏的亲卫营侍卫,绮罗立刻抽出三尺青锋,冲入惊呆了的众匪中间,如同狼如羊群,毫不客气地大开杀戒。 片刻工夫,先前还狰狞凶狠的贼匪,已经尽皆倒地,横七竖八,没了气息。 "枉费你人高马大,怎么这般不经打?"意犹未尽的绮罗走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匪首身旁,毫不犹豫地将犹自滴血的长剑插入他的心脏,"看你还敢不敢再侮辱本姑娘!"解决了这群自寻死路的倒霉鬼之后,绮罗轻笑一声,向着阿房等人追去。 阿房坐在一边,看着笑逐颜开的绮罗忙碌着重新拾柴引火,无奈地抚额轻叹。绮罗平时也算得上娇媚可人,怎地一到遇上这种打打杀杀之事便兴奋得不能自已?真是人之百态,各有不同。 正胡思乱想,却见绮罗与非语又停住动作,凝神观望。阿房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又有人来招惹绮罗这个"女魔头"。 正想着,忽然绮罗身形闪动,消失在了树丛之中。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不要,不要杀我们。"男孩大概有十三四岁,一边哆嗦着哭求,一边将那个七八岁的女孩护在身后。 "他们掉在陷阱里了。"绮罗笑着解释。 "哥哥……呜呜呜……"二人身上狼狈不堪,女孩躲在男孩身后,吓得直哭。 "别嚎了,谁要杀你们啊。"见男孩盯着她的长剑直打哆嗦,绮罗撇撇嘴,顺手抛给了非语。 "快走,这附近有山贼!"见阿房他们确实不像坏人,少年这才放心,急忙道。 "别怕,没事了。"拿过一些干粮走到二人面前,阿房柔声道,"坏人已经被赶走了,你们先吃些东西吧。"闻言,少年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仙子般的人儿。"怎么可能?就凭你们这几个人,就能赶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说是赶走了就是赶走了,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快说,你们两个小孩子跑到这深山做什么?"绮罗不客气道。阿房善良,她可不。这两个孩子出现得蹊跷,还是问清楚的好。 少年确实饿了,想了想便接过干粮,递给妹妹一块,二人便狼吞虎咽起来。等吃饱了,这才解释道:"我,我叫郑墨,她是我妹妹幺儿,住在山脚下的村子里。昨日随着几个乡亲进山,想要抓些湖溜子,哪知遇到了山贼。乡亲们死的死、逃的逃,我们两个逃命的时候掉进了陷阱中,幸亏野草繁茂,这才躲过一劫。""湖溜子?那是什么东西?"绮罗好奇道。 "那是这山中特有的一种鸟,会游泳,也会飞,羽毛很漂亮,那些有钱的人喜欢用它的羽毛作为配饰。"郑墨解释道,"只是它们活动的地方太过险峻,所以商人们出高价请我们这些善于攀岩的村民捕捉。也幸亏有它们,我们村即使灾年,也不至于饿死。"问答之间,天渐渐放明,朝阳驱散山间雾霭,山林重又生机勃勃。 非语背着睡熟的小女孩,绮罗搀扶着阿房,在郑墨的指引下,很快回到了来路上。 叮咚声响,一道溪水在山间流淌。 和阿房轻语几句,绮罗便向着溪水走去,准备清洗剑上的血污。 看着绮罗走去,郑墨显然误解了她的意图,急得大叫:"那水有毒,生喝不得!"此言一出,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郑墨身上。急性子的绮罗一个转身,长剑出鞘,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你怎么知道有毒?莫非,这毒是你下的?"看着剑上的黑色血污,郑墨顿时吓傻了,结结巴巴回答道:"这、这水生喝了,会、会死人的,村子里的人都、都知道。"阿房上前一步,将绮罗长剑拨开,欣喜问道:"那么,你可知道这水中之毒的来源?"呆呆地看着阿房绝美的笑靥,郑墨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回答。 绮罗皱着眉,用剑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斥责道:"再这样无礼,我就剜了你的眼睛!"被这句话拉回了神智,郑墨吓得一头冷汗,连忙回应:"是,这毒的来源我自然知道。"唯恐再次惹恼绮罗这个貌美心狠的女人,郑墨不敢耽搁,深吸口气,开始解释水中之毒的来源。 原来,此山因其地势奇特,有着许多独特的植物和动物,除了湖溜子,还有一种野果也极为罕见。此果冬天开花,春季结果,味道香美,山中的众多动物都极为喜食,这湖溜子也不例外。 可是,万物造化,千奇百怪,本来无毒的野果经过湖溜子的肠胃发酵以后,竟会产生剧毒,并随着腺体分泌出体外,在绚丽的羽毛上形成保护膜,以此防御天敌。在水中觅食嬉戏时,此毒随之溶于水内,所以,这山间水中便也有了毒性。 山民世代居于此处,自然早就熟知此物习性,也早就摸索出了应对之法。除了将水煮沸饮用之外,嚼食此种野果,或以其枝叶防毒。所以,虽然这水有毒,山中动物却也未受大害。 "既然如此,那为何先前并未因此而引起灾祸,却唯独今年来势汹汹?"阿房不解问道。 见阿房问起,郑墨不敢怠慢,急忙细细解释。 原来湖溜子平时都居住在雪巅之上,只有春季时才下到山腰这里繁衍后代。而且,只有成年湖溜子才有艳丽长羽,并将野果转化为毒腺。而它们,也正是这里山民疯狂捕捉的对象。 也因此,尽管繁衍能力极强,湖溜子的数量却始终极少。排出的毒经过大量水流的稀释,待到得人烟稠密之所时,毒性已经极其微弱,至多只能引起体弱之人腹泻几次。穷人家本就粗糙,对这些算不得病的病,也从来不会在意。 但是,自打去年苍落尘登基以后,律法森严,原本在都城横行的流氓地痞或是安分守己,或是远遁他处。 而这个隐秘安静的村子里也来了许多这样的无赖混混。他们割据地盘占山为王,将这平静的山村搅得不得安宁。 随着进山失踪的人越来越多,山民们再也不敢如以前那样随意进山打猎采药,而湖溜子也因此没了威胁,大肆繁殖。林中不时掠过的艳丽羽毛如同诱人的陷阱,生活困苦的山民为了生计,终于还是忍耐不住这巨大的诱惑,拉帮结伙,壮着胆子抱着侥幸之心进山来了。其中,就包括想要捕捉湖溜子卖钱为母亲治病的郑墨兄妹。 原来如此。 听了郑墨的讲述,阿房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忍不住歉然道:"对不起,这件事我会和落尘哥哥说的。"虽然这是稳固政权、稳定社稷的必经过程,但是毕竟因此而搅乱了这里的平静,并间接打破了这里维持了数代的平衡。这次疾病,是必须引以为戒的警钟。 茫然地看着阿房,郑墨实在想不明白这里山贼泛滥和这个美若天仙的姑娘之间有什么联系。正在他纳闷的时候,就见绮罗与非语突然"锵"的一声拔出长剑,向着他聚拢而来。 郑墨大惊失色,险些跪在地上。他们想干什么?杀人灭口吗?可是自己明明什么过头的话都没说啊! "饶,饶命啊……"不管其他,先求情再说。自己死活不论,年幼的妹妹总要保住。 "让开!"转眼间绮罗便已经来到郑墨面前,一把将他拎起丢到一边,仗剑挡在阿房面前,向着密林深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非语甩手掷出一颗弹丸,青烟腾起,百余条人影立刻从四周跃出,将几人团团护在中间。青衣劲装,正是亲卫营精锐。 看着密林深处,阿房的心突然开始剧烈收缩颤抖,恐惧感,从脚底一路涌上,如同湿滑的蛇一般缠绕在紧绷的神经上,冰冷刺骨。这样的恐惧,她只在面对"他"的时候出现过。可是,怎么可能?那个男人此刻应该在前线,与苍落尘对峙才对! 密林中的阴影里,缓步走出一个修长俊美的男子。比女人还要完美的容颜,邪美无双。狭长微迷的眼中黑眸深邃,远远地便锁定了置身于青衣侍卫中的那一抹纤细颤抖的身影。 "神仙,神仙……"郑墨呆呆地站在那里,喃喃自语。若不是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他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么完美的男人。尤其是那双黑眸,简直可以一眼便摄走人的魂魄。 与郑墨相反,阿房看着越来越近的男人,脸色惨白如纸。 这个男人,不是神仙,而是魔鬼! "阿房,寡人终于找到你了。"薄唇微微扬起,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嬴政看着近在咫尺的佳人,难掩内心的喜悦。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嬴政突然出现,阿房的心随即坠入谷底。这个男人,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绝对不会以身涉险。他既然敢正大光明地出现在这里,想必是有了周密的准备。难道自己这次真的在劫难逃? "阿房别怕,有我们呢。"绮罗将手中长剑抓得更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嬴政的一举一动。这个男人的厉害,她早已从亲卫营的情报中得知。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以她与非语的耳力,竟然直到他如此接近方才发觉。 非语没有说话,抓着剑的手亦是筋络毕现。刚毅的脸上是决然的神情。纵然拼得一死,也绝不让这个对阿房存有觊觎之心的男人得逞! 看着面前这些亲卫营中的精锐,嬴政的笑容更加邪美:"阿房,你可知道寡人为了你,费了多大的功夫?"说着,右手似是不经意地轻轻扬起,看似缓慢实则迅捷地将一只射向面门的银镖打落,这才继续道:"就凭这种雕虫小技,如何伤得了寡人?"见偷袭失败,十余名亲卫营侍卫突然发难,分成两个方向向嬴政击杀而去。 嬴政冷笑一声,站在原地不躲不闪。眼见亲卫营侍卫即将冲到眼前,突然嗖嗖声响,羽箭飞蝗般穿透树荫,密密射来。力道之大,速度之快,饶是亲卫营侍卫武功高强,却也来不及反应。除了两人侥幸躲过箭矢,其余数人,皆命丧当场! "这是什么?!"绮罗不由大惊失色。她自幼习武,后又随着苍落尘四处拼杀,对各种武器自是了如指掌。可是,今天这样的箭矢,她竟然从未见过。如此的力道和速度,即使是弩箭也难与之匹敌。 惊疑的视线投向非语,却正好迎上他凝重的视线。绮罗的心重重一沉:今日,看来真是凶多吉少了。 她不怕死,尤其是能和非语一起面对死亡,她的心中甚至有些欣喜。今生一同踏上奈何桥,下一世也可以再次重逢吧? 她害怕的,是不能保护阿房。这个柔弱善良的女子,是她的妹妹,是主子的全部,在非语心中亦重于性命。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她都会誓死护她周全! 只是不知今日,她是否有这个能力……"如何?"嬴政笑看着脸色更加惨白的阿房,抬步缓缓向她走来,"寡人的这支神机护卫,可否与苍落尘的亲卫营相争?"这支人马,是嬴政最隐秘的力量,本来准备用在决战之中,给敌手猝不及防的最后一击。却为了她而改变了计划,利用一年时间让所有神机护卫化整为零,分批潜入齐国伺机而动。 见嬴政步步逼近,护在外围的亲卫营立刻仗剑而出,向着他围杀而去。 "不!"阿房惨呼声响起,声音刚刚发出,冲出去的亲卫营侍卫已经尽数倒地。 "阿房,善良如你,难道忍心看着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为了保护你而全军覆没,死在此处吗?"说着,脚步落在一个倒地未死的侍卫胸口上,微微用力,"咔咔"的骨节断裂声中,那个侍卫的口中喷出鲜血,抽搐一下便再也不动。 踩着尸体而过,嬴政又向着另一个奄奄一息的侍卫走去。 "不要!快停下!"不顾绮罗的阻拦,阿房泣道,"不要再伤害他们,求求你,求求你……"是她的错,都是因为她执意寻找毒源,才会令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卫陷入危机。看着倒在地上那些侍卫年轻的面孔,还有他们身下被血染红的土地,内疚和自责迅速占据阿房的内心,渐渐超越了她对嬴政的恐惧之情。 "可以。只要你乖乖过来,寡人就放过他们。"嬴政向着阿房伸出手,笑容更加邪美魅惑,"还是,你要让他们为了你的自私而枉死?"阿房看着嬴政邀请的姿势,身子战栗得更加厉害。过去?那意味着她将再次落入这个恐怖的男子之手,从此与苍落尘天各一方,甚至生死相隔;若不过去,那这亲卫营剩余的侍卫,必将死在这些威力强大的箭矢之下。他们的性命,会因为她而白白葬送在这里。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你不能过去,阿房!"沉默许久的非语突然大吼出声,空着的左手迅速探出,擒住因为愧疚而失神的阿房手腕,因为太过急切而没有注意到自己对阿房的称呼。 "我们的命本来就是主子的,只要你可以安然无恙,我们何惧一死?!""属下誓死保护阿房姑娘!"其余的亲卫营侍卫齐声应和,虽然同伴的死就在眼前,但是他们依然没有丝毫畏惧和退缩。 "啧啧啧,真是让人感动啊。"嬴政摇头轻叹,"你们要死,寡人自然拦不住,但是,连你们的主子也不管了吗?"听到这句话,阿房顿时僵在当场。 "聪明如你,应该已经想到了吧?"看着阿房眼中越来越浓的绝望和惊恐,嬴政的笑意更深。他并非鲁莽之辈,自然不会仗着一支神机护卫就有恃无恐。今日既然找到了她,就有着足够的把握将她带走。 "难道说……现在齐国已经和秦国开战了?"所以,苍落尘才会没有前来寻她;所以,嬴政才会如此镇定自若,深入敌国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止是秦国,燕国也早就忌惮着苍落尘的强大,趁此机会一并发兵,想要捞上一杯羹。"嬴政笑道,"现在齐国腹背受敌,危险得很。"嬴政说完,看着阿房瞬间惨白的脸,心中刺痛,不忍再继续用言语折磨,直截了当道:"做个交易如何?"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隔空抛到阿房手中。 看到手中物事,阿房仅存的希望也彻底破灭。那是半只体积不大的铜虎,正是齐国边城守将的兵符! "什么交易?你说。"阿房紧紧咬着唇,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强压回去,颤声问道。兵符落在嬴政手中,说明边城已破,那苍落尘的处境,自是极为危险! "阿房,不要上当。主子谋略超群,最善于用兵布防。齐国边陲固若金汤,怎么会如此轻易便被他攻破?这只兵符,必是假造的!"绮罗喊道。 "不,这是真的兵符。"阿房终于压抑不住眼中的泪,任凭它在脸颊肆虐。虽说兵符必须两只相对才能分辨真假,但是,这个虎符是苍落尘登基以后才重新铸造的,向来藏于内室,外人从未得见。对于上面的图案,她再熟悉不过。 苍落尘骁勇善战不假,谋略出众是真,但是,此时的齐国却无法让他施展本事。面对强大的秦国和虎视眈眈的燕国,饱受战火,刚刚摆脱田家王朝昏庸无能的统治,过了一年安稳日子的齐国本就不是对手。加之那些本该是战争基础和保障的百姓,在中毒事件后却成了他最大的累赘与负担。这样的局面,即使是战神,也必将陷入苦战,甚至是……亡国! "我可以随你走。"凝视着手中虎符,良久,阿房低声开口,声音虚弱而飘忽,"但是,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阿房!"绮罗和非语同时惊呼出声。绮罗急得顾不上再防备嬴政,转身面向阿房,杏眼圆睁:"你疯了吗?""什么条件?你说吧。"嬴政显得极有耐心,轻启唇,不疾不徐地问道。唇边的笑,始终是那般轻柔魅惑,带着化不开的温柔。 "第一,立刻从齐国撤兵;第二,不许用我作为威胁落尘哥哥的筹码;第三,放他们安全离开。"仿若没有听到绮罗等人的制止,阿房强迫自己昂起头,直视着嬴政妖邪的黑眸。 "阿房,我们不会走的。"绮罗嘶声吼道,"亲卫营的侍卫,没有贪生怕死之辈!还有,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被嬴政带走,主子又该如何?你若……""小心!"非语的声音突然响起,手中长剑挥向绮罗身前。只听"铛"的一声脆响,伸出的剑随之断成两截。与此同时,绮罗只觉面上一寒,已经多了一道血线。 "寡人不喜欢聒噪的女人。"嬴政淡淡说道,"这是给你的教训。若是再多嘴多舌,就毁了你这张脸。"绮罗伸手拭去渗出的血,娇俏的脸上毫无惧色:"这点雕虫小技就想吓住我?本姑娘连命都不在乎,还会在乎这张脸?"说着举起手中青锋,剑尖直指嬴政:"来,让本姑娘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绮罗,退下!"阿房敏锐地察觉到嬴政眼神的变化,猛地将挡在面前的绮罗推开。与此同时,只见嬴政右手扬起,又是一道寒芒急速而来。 嬴政出手极快,加之距离太近,眨眼间,寒芒已至阿房面门。纵是亲卫营侍卫武功高强,竟也无法阻止这突然一击。离得最近的非语纵起身来,想要挡在阿房身前,却终究慢了一步。 "阿房!" "阿房姑娘!" 惊呼声中,寒芒刷刷掠过阿房耳畔,带起一缕轻扬的发丝,插入她身后的树干之中。 "你还是这么冒失。"摇摇头,嬴政黑眸中的杀机敛去,再次向着阿房走近几步,口气中略带责备,"若不是寡人在最后一刻及时改了方向,此刻,你哪里还有命在?""你若是再敢伤害他们,我即使是死,也不会随你离开!"看着嬴政,阿房一字一顿说道。 "这么久未见,你怎么越加任性?"嬴政淡笑着,脚步再次向前,竟然踏入了亲卫营侍卫的包围圈中。仿若闲庭信步,丝毫未将这些一等一的高手放在眼里,"不要这么紧张,你的条件,寡人答应就是了。"嬴政这大胆的举动,令亲卫营大为意外。片刻之后,这些训练有素的侍卫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便要有所动作。 "寡人劝你们,还是不要再挣扎了。"仿佛看到了身后的异动,嬴政冷笑道,"真不愧是他的亲随,不见棺材不落泪。"说话时,身行突然迅捷闪动。眨眼工夫,企图突袭的几个侍卫已经倒飞出去,倒地不动了。 就在嬴政身影骤闪的时候,四周树影似风吹过般开始微微摇动。数百名黑衣人犹如鬼魅般轻飘飘落在四周,将亲卫营侍卫层层包围。 "这些影卫的身手虽然不及诸位,不过仗着人多势众,总能战个平手吧?"嬴政邪魅地笑着,又向阿房迈近一步。 见亲卫营侍卫失手,非语立刻闪身挡在阿房身前,与步步紧逼的嬴政对峙。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则不断思忖着对策。 "原来是你啊?"嬴政眸光扫过非语,勾起一边唇角,黑色的眸带着了然,笑得意味深长,"你对阿房还真是''忠心耿耿'',只不过,这样压抑自己对阿房的爱慕,心里一定很痛苦吧?倒不如趁早挑明心意,以免留下遗憾。"早在水家村设伏时,嬴政就看出这个冷峻的侍卫对阿房有着不一般的情感。只是那时,他对阿房不感兴趣,所以并未在意。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既然已经决定将她纳入羽翼之下,就绝不允许一个对她心有爱慕的男子与她如此亲近,即使是侍卫也不可以! 他要揭穿这个侍卫一直以来苦苦隐瞒的情感,将他的心思在众人面前血淋淋地揭开,让他无处遁形! 身子不由摇晃了一下,非语脸色瞬间惨白一片。心中的伤疤再一次被生生地揭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而且还在她的面前。 羞愧、失措和绝望瞬间包围了非语,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嬴政的声音还在隐隐约约不断传来,继续摧毁着他仅存的自尊。 "还有你那誓死效忠的主子,明知道你对阿房怀有情义,却依然让你陪在她的身边,利用你对她的爱意,使你死心塌地、以命相搏地保护她。彻头彻尾,你都是一个被苍落尘利用的傻瓜。"天籁般的嗓音说出的却是最残酷的话语,非语的脸色越加惨白,攥紧的拳上青筋毕现。 "不要再说了!"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哀嚎,非语嘶吼一声,抢过身边侍卫手中的剑,便要向嬴政扑去。 "不要去!他会杀了你的!" 急切的呼声传来,持剑的臂突然被一双柔荑死死拉住,化去了非语冲动的攻击, 而手的主人也被冲力带动,向前一个踉跄,立足未稳,向着地面栽去。 惊极回神,非语狂乱的神智被她温暖柔软的手拉了回来。抢上一步,想要抓回阿房,却不料,另一只手早已抢先将她婀娜的身子拉进怀里。 "怎么?等不及要扑进寡人的怀抱了?"轻佻一笑,嬴政丝毫不在意阿房的挣扎,紧紧拥着她柔软的身子,深深呼吸着她身上自然清甜的芬芳。这个味道,他思念了整整一年。 "放开阿房姑娘!"见阿房落入嬴政之手,非语目眦欲裂,他不再理会周围虎视眈眈的黑衣人,带着亲卫营侍卫便冲了上来。 "就凭你这个畏畏缩缩、连感情都不敢表白的懦弱男人,也配命令寡人?"嬴政轻蔑地笑道,抱起阿房飘身落到影卫之后,语气如霜刀一般,冷冷刺在非语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够了,不要再说了!"拼尽全力推开嬴政的钳制,阿房清泪滚滚而落,"我不是已经答应和你离开了吗?为什么还要这么伤害非语?"嬴政说出的话,不但揭开了非语的疮疤,也令她万分震惊。 和绮罗的朝夕相处中,她早已看出绮罗对非语芳心暗许,也乐观其成,却从未想到,非语的心中,竟然装的是她。想起非语一次又一次为了她而徘徊在生死边缘,她更是万分内疚。 他的身因为她伤痕累累,他的心因为她百孔千疮。这份忠心,这份感情,她不但不能偿还万一,却反而连累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羞辱、被嘲讽。看着他惨白的、带着自卑与羞愧的神色,她的心,也在撕裂般地疼。 "为什么?因为你从今以后便是寡人的女人。任何胆敢在寡人面前露出对你觊觎的男人,都要付出代价。"将唇凑在阿房耳边,嬴政轻声回答的同时,不忘顺便品尝她耳垂的细腻和光滑。这样的触感,令他沉醉而熟悉,仿佛回到沙漠中的那个夜晚,他第一次吻上她的肌肤。 耳边传来刀剑碰撞的铿锵之声,阿房顾不得斥责嬴政的无礼,转头望去。只见两队人马早已战在一处,青黑两色衣衫翻搅纵掠,难解难分。 "寡人虽然答应过不伤他们性命,可是刀剑无眼,再这么纠缠下去,难免不会失手啊。还有,寡人实在没心情在这里多做停留。再耽搁一会儿,万一寡人改了主意,乱箭齐发可就糟了。"拥住阿房腰身的臂略微放松,任由那纤细的身子趁机挣脱自己的怀抱。虽然怀里的空虚让嬴政有些难耐,但是他也不想急在这片刻工夫。来日方长,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来补偿,当务之急,还是要带她离开这里。 "让我和他们说几句话,便会依约随你离开。"阿房低声说道,清亮的眼眸没了神采,只有忧伤与绝望层层弥漫。 "可以。"嬴政回答得颇为干脆,轻击两掌,黑衣影卫立刻退跃出战局,围拢在二人身边。 "若你们还当落尘哥哥是主子,若你们真心为我着想,就不要再向前一步。"阿房轻轻开口,阻挡了亲卫营救护她的企图。 今日,她别无选择。为了苍落尘,为了亲卫营侍卫,也为了齐国百姓,她必须要随着嬴政离去,用自己来换得齐国一线生机。 "告诉落尘哥哥,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还有你,非语……"说到这里,阿房的视线落在非语身上,只见他牙关紧咬,嘴角已经有血迹渗出。 "三月后,请你到秦国来见我;若是到时见不到你,我便自尽。"一字一字缓缓说完,阿房转向嬴政,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却又仿佛没有看他,身子虽然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语气却平静坚强,没有一丝软弱:"走吧。"不计较阿房无礼的态度,嬴政邪邪一笑,脱下身上披风将阿房温暖包裹,随即腾身而起,抱着阿房迅疾远去。 "阿房姑娘!"齐刷刷跪倒,亲卫营众侍卫看着阿房消失的方向,异口同声地悲怆低吼。他们是苍落尘最忠诚的侍卫,对他的命令,即使是死也会毫不犹豫地完成。保护阿房,是他们的使命。可是如今,却眼睁睁看着她被嬴政带走,他们想要不顾一切夺她回来,即使全军覆没也无所谓。 但是,阿房坚定的神情不容置疑,若是他们再上前一步,她真的会了断生命。善良的她,为了保护主子,保护他们这些身份低微的侍卫以及齐国百姓,将所有的残忍和痛苦尽数承担在自己身上,她以未来和性命为赌注,为所有人争得最后一线生机。 她的心意,不能枉费! 所以,亲卫营侍卫,包括非语、绮罗都没有再追出一步。 定定站在原地,看着黑衣人随着嬴政的离去作鸟兽散,非语双拳紧握,骨节处发出咯咯声响,如同他心碎的声音。 第十六章 重获佳人 为她设下连环计 "果然是聪明的女子。"另一边的山脚,一叶小小扁舟在两个黑衣人的撑持下逆流而上。 嬴政坐在船中,黑眸落在神色黯然的阿房身上,轻笑着赞叹。"让非语在三个月后去见你,这样一则可以避免寡人出尔反尔,将他们乱箭射杀;二来可以绝了他寻死之心,免得他因为寡人戳穿他的心思而羞愧自尽;三来也可以借此机会了解苍落尘安危,证明寡人是否如承诺般撤兵。阿房,时隔一年,你依旧让寡人惊喜不断。"这样聪慧的女子,才不枉他日夜的牵念。 "阿房,你可知道,"见阿房没有回答,嬴政嘴边笑意更浓,俯身至阿房身边,耳语道,"在这一年里,我有多么想你?不止一次在梦中见到你,将你拥在怀中,将你……变成我的女人。"扁舟本就窄小,嬴政这一倾身,整个人便覆在了阿房身上,姿势极为暧昧。加上这一席话,嬴政未用寡人自称,而是换成了"我",便更显得亲昵。 "不要再说了!"面对嬴政的耳语,阿房又羞又气,双手使劲向前推出,隔住他再进一步的企图,愤声道,"若是你敢有不轨之举,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轻松抓住阿房双手,嬴政轻轻用力,便将她拉至近前。"那么,若是寡人用苍落尘的命和你做交换呢?你可愿意用身子换苍落尘平安?"轻笑的口吻不知何时变得凌厉阴冷,嬴政黑眸中波涛翻滚,邪魅而恐怖。 "我……愿意!"片刻的沉默过后,阿房抬眸看向嬴政,她眼中有泪光,却没有任何退缩。 如此快速而确定的回答,显然出乎嬴政的预料。本以为她会愤怒,会惊恐,或是斥责,却不曾想她会如此轻易便应承。 黑眸在瞬间深沉如海,漫天的醋意波浪般汹涌而至,疯狂地撕扯着嬴政的心。为了那个男人,她毫不犹豫将她视为最珍贵的贞洁用来做交换的筹码。虽然自己早就明了,但是真正面对,依然令他如万蚁噬心。 狠狠将阿房推开,嬴政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瞪视着摔倒在船板上的她,声音冷得似山顶的积雪:"你想给,寡人还不屑要。寡人的女人,她心里绝对不能装着别的男人。尤其是现在的你,令寡人厌恶至极。"坚硬的船板撞得阿房肩膀剧痛,咬着牙忍住痛楚坐起,阿房清丽的容颜带着淡淡的嘲讽:"既然如此,秦王就请自重。""不许对寡人用这种口吻说话!"阿房的神情轻而易举便使得嬴政的怒火燃得更旺,"为什么你对他巧笑倩兮、千依百顺,到了寡人面前便是这样一副冷嘲热讽、拒人千里的样子?寡人对你的容忍终有限度,若再这样不知好歹,心心念念记挂着别的男人,休怪寡人要了你的性命!"对嬴政暴戾的面孔和威胁置若罔闻,阿房轻哼一声,转头看向两岸荒凉的景色。 又是这样! 嬴政看着倨傲的阿房,愤怒得无以复加。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是和苍落尘有关的事情,柔弱怯懦的她便会变得无比倔犟和坚强。而这种倔犟,会令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轻易击溃他素来的冷静和睿智。 "王上,再过不远就是暗河了。"撑船的黑衣人战战兢兢提醒道。即使身为局外人,他也不由得畏惧嬴政的暴怒。想不到向来冷静自制的秦王,竟会有这么冲动暴躁的时候,而这样的暴怒带来的压迫感,丝毫不逊于他平时的阴冷森然。 "嗯。"从牙缝中挤出冷哼,嬴政突然侧身躺在船板上。阿房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拉倒在怀里,腰身被他修长有力的双臂牢牢钳制,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撑船的两个黑衣人翻身入水,身后的河流中亦出现许多黑色身影,聚拢在船的四周,推动小舟向前而去。 挣扎间,阿房只觉眼前一黑,小舟已经进入一个溶洞之中。随着水流的潺潺声,他们已经完全融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别动,想撞得头破血流吗?"嬴政腾出一只手,将阿房挣扎抬高的头按回怀中,"上面不足半尺便是嶙峋怪石,危险得很。"被嬴政圈在怀里,阿房的挣扎显得微不足道。两人如此接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黑暗和静寂似乎有着神奇的力量,嬴政暴躁的情绪渐渐得以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 "你这样,是在勾引寡人吗?"她的挣扎无济于事,最大的成果便是让他更加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柔软和纤细。这样的感觉在黑暗的环境中带来无比的暧昧和诱惑,不停冲撞着他的忍耐和克制。 虽然看不到嬴政的表情,但是阿房听出了他语气中包含的意图,立刻停止了挣扎,僵在那里不敢再动。 只是,这样的觉察为时已晚。黑暗中,阿房的身子被嬴政的臂膀带动,身不由己转了半个圈,平躺在了船板之上,而嬴政已经顺势而上,压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唇,顺着她的脸颊一路滑下,寻到了她的唇瓣,立刻急切吻住。单手抓着她的两只皓腕,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颚,强迫她绽开那如花的樱唇。 熟悉的清甜柔美从她口中传来,心中的空虚因为这样的接触而充实了起来。辗转掠夺,贪婪索取,直到身下的她已经难以呼吸,这才眷恋着放开。 "这是惩罚你先前对寡人的不敬,还有,若是不想再重复一次的话,就老老实实躺着,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寡人的耐心和忍耐力。否则,寡人可是不介意在这里与你宽衣解带温存一番。"刚才这一吻显然令嬴政狂躁暴怒的心情大为好转,酸涩的醋意也因此而淡了许多。闭上眼感受着她依偎在他怀里的真实和乖巧,从心底深处涌起的快乐和充实令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是不是就是满足? 他是天之骄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他想要,金银财宝、美女佳人皆唾手可得。可是,他却从未因此而感到开心与满足。高高在上的他,藐视着所有人的同时,也发觉了自己难以压抑的空虚。 于是,他大肆聚敛财宝,扩充军队,布下一个又一个陷阱,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一统七国君临天下是他定下的目标,不只是因为野心,也是为了填补心中的空虚和寂寞。唯有阴谋和杀戮,才能激起他的兴趣和激情。 可是,遇到她之后,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改变。 原本对她不屑一顾,即使她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但毕竟已是别人的宠姬。更何况,她软弱瑟缩的性格,令他觉得厌恶无趣,实在无法相信被他第一个视为对手、冷硬无情的苍落尘,会把这样一个庸俗的女人当成宝。 因为抱持着这样的想法,他设伏抓住了阿房,想要通过折磨这个女人看到苍落尘的痛苦和愤怒。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与他为敌的人,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就在他扬扬自得,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时,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孤高的心,不知何时悄悄迷失在她清澈莹亮、犹如晨露秋水的眸中。她的神秘和智慧令他折服,她的倔犟执著使他动容,还有她的天真善良以及温柔沉静,她的每一面都会带给他无尽的惊喜和探索的欲望。 她的喜怒哀乐,一娇一嗔,皆醉人。以后的日子有她相伴,想必会丰富许多吧? 沉醉于心事遐想中的嬴政突然察觉,他手中的一双皓腕不知何时没了温暖,冰冷中是微微的颤抖,而她的身子,亦是难以克制的瑟缩。 该死的,她是在害怕吗?只是一个吻,便会将她吓成这样?世间女子仰慕爱恋的自己,为何在她眼中就如蛇蝎一般?! 愤怒和怜惜同时涌起,在嬴政脑海中开始了短暂而激烈的厮杀。片刻之手,胜负已见分晓。 "寡人只是说说,你何必吓成这副德行?"松开她细弱的手腕,嬴政轻哼一声,重新躺回阿房身边,"不过,你要记住,若是再用死来威胁寡人,或是口口声声不离苍落尘三个字,寡人绝对饶不了你!"最后几个字贴着她的耳边轻轻吐出,湿热暧昧的气息带着意味深长的味道。加上他天籁般清越的嗓音,在这漆黑的地下溶洞中,魅惑妖娆。 他的声音在耳边呢喃,他的味道在鼻端萦绕,这样的气氛、这样的环境,令阿房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心知这个男人说得出便做得到,阿房强自压下自己想要逃跑的欲望,安安静静躺在嬴政的怀抱中。 见自己的威胁起了效果,嬴政无声地轻启唇角,在黑暗中露出完美的笑容。伸出右臂搭在她盈盈一握的纤腰上,开始闭目小憩。 他真的有些累了。已经等待了三百多个日夜,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继续等待,寻找最恰当的时间将苍落尘了结之后再将她纳入怀中。 可是,情感再一次超出理智之外。放弃稳扎稳打的战术,他布下迷局用大军迷惑苍落尘,自己则亲身冒险,潜入齐国内部。 两日两夜不休不眠,终于如愿以偿。此刻,在这安静的地下暗河中,圈着她婀娜清香的身子,疲惫感再难克制,她身上自然清新的气味仿佛带着安神的魔力,毫不费力便将他带进深沉的梦乡。 虽然察觉嬴政已经熟睡,但是阿房依然不敢轻举妄动,任由身子酸麻,却依然不敢挪动半分,生怕又惊动了他。 "落尘哥哥,我们都要活下去。"无尽的黑暗中,阿房的脸颊早已泪痕交错。 …… "王上,秦国兵力太过迅猛,第一道防线已经支持不住。守卫将领许正依照旨意弃城后撤,请王上示下。"一名侍卫自马上翻身而下,满面风尘,衣衫上血迹斑斑,显然是经过一番苦战方才突围。 "知道了。"苍落尘点头,身边立刻有人将这名几近瘫软的侍卫搀扶下去。 "传令,全军继续后撤!"苍落尘沉声下令。 听到这个命令,那些曾经随着苍落尘出生入死征战仇由部族的将领均是面色凝重。苍落尘,齐国的战神,素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可是这次,却是节节后撤,似乎全然没有还击之力。这次,莫非齐国真的要遭遇灭顶之灾? "王上,末将不才,愿意请缨出战!"一名年轻气盛的青年将领越众而出,单膝跪在苍落尘马前,血气方刚,朗声说道。 苍落尘端坐马上,冷峻的眼注视着脚下垂首请战的男子:"寡人的命令,你没有听到吗?"身子一僵,冷汗迅速爬满周身,青年将领屏气凝息,不敢再多言语。虽未龙颜大怒,单是那语气中的冰冷与不耐便足以使人胆寒。 身遭的其他将领同样感受到了苍落尘的冷冽,不由偷眼望向他漆黑如夜的双眸,那里面,只有冷酷和杀机,却找不到任何慌乱与绝望。 这样的眼神,他们再熟悉不过。每当看似身临绝境之时,苍落尘的眼中便会出现这样的神采。伴随着这样冷酷杀戮的眼神,他们一路凯歌,谱写了齐国历史上的神话。 难道说,今日与秦国之战,还有胜算? "苍落尘,你真的要那样做吗?"看着左右无人,赵与鹰急忙驱马来到苍落尘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这是在用生命做赌注。别的暂且不提,我只问你,胜算究竟有多大?""五成。"苍落尘漠然回应。 "所以说这样不行啊!"赵与鹰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的神情无比严肃,"万一你赌输了,阿房可怎么办?听我一句劝,带着她马上离开这里,剩下的交给我就好!""若是可以离开,我早就带着她走了。"苍落尘一口拒绝了赵与鹰的建议,淡声道,"觊觎她的人实在太多。"若是不能一一清除干净,终有一天他会失去她。想要给她安稳平静的生活,他就必须要成为独一无二的强者,用强权与武力斩断所有伸向她的手臂。 "赵兄,我有一事相求。"苍落尘突然纵身下马,向着赵与鹰单膝跪倒,"阿房视你若兄,你的话,她会听的。请你带她离开齐国,寻一处隐秘的山林落脚。若是我战死,还望你好生照料于她。"被苍落尘突然而来的举动惊得失神,赵与鹰片刻愣怔之后立刻火冒三丈。他从马上一跃而起,一拳挥在苍落尘脸上:"起来!我与你称兄道弟为的是你的感激吗?不许说死,你若是死了,阿房怎么可能独活?你有没有想过,连你都无法护她周全,我又哪来那么大的能耐?""她会活下去的。"苍落尘依然跪在原地未动,"若是她的腹中有了我的骨肉,她便一定会活着。至于其他的,我会安排妥当,不漏一丝痕迹。"那夜与她的缠绵,便是为此。有了希望,她一定会坚强地活着。若是他真的无力回天,定会在临死之前演一场好戏,让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他和阿房,已经执手而亡。 这样一来,她便不会再有任何麻烦。有深爱她的非语和疼惜她的赵与鹰陪伴保护,她一定会拥有安逸平静的生活。 "受你这一跪,我即使用命来还也无憾了。"赵与鹰不再推拒,端端正正受了苍落尘一跪,随后俯身将他扶起,随即便喉头哽咽,难以抑制。苍落尘的性子他最清楚,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轻易将阿房交与旁人?更何况如此郑重其事的托付,已与遗言无二。神情肃然。"兄弟,保重!""保重!"苍落尘亦回以肃穆的神情。 再次深深一眼看向苍落尘,赵与鹰转身上马,便要挥鞭离去。 就在这时,苍落尘突然看见远处有数人疾奔而来,青衣劲装,正是亲卫营侍卫。 赵与鹰自然也看到了,勒缰的手不由一松,心立刻沉了下去:这下,真的糟了! 眼角余光中人影闪动,赵与鹰不用想也知道那定是苍落尘的身影。犹如猎隼惊鸿,电也似的向亲卫营侍卫而去。 "主子!"见到苍落尘急切的身影,亲卫营众侍卫立刻齐刷刷跪倒,这些见惯生死、刀剑加身而面不改色的铁血侍卫,此刻却均是泪洒尘埃。 "属下无能,未能保护阿房姑娘,她……落入了嬴政之手!"非语紧咬着牙,垂首跪在当先,若是可以,他宁愿以死谢罪,也不愿受这万箭穿心一般的撕裂之苦,"她用自己,换得秦国退兵……"话未说完,人已哽咽。 其他侍卫亦是痛苦难当。他们尊敬阿房,不只是因为她是苍落尘的女人,也因为她的善良和勇敢。她为了他们研制金创药,为了齐国百姓以身涉险,更是为了护佑他们最尊敬的主子而随着那个无比危险阴冷的嬴政远赴异域。 而他们,空有一身武艺和赴死的决心,却依然无法改变着一切,眼睁睁看着她被那个男人带走。 这样的耻辱,比死还要痛苦! 心头仿佛被钝钝的刀锋反复切割,彻骨的疼痛冲击着每一处神经。纵然苍落尘冷峻坚韧,却也无法抵抗这样的痛楚。气息顿时紊乱,身不由己地倒退两步,亏得随后赶来的赵与鹰及时伸手相扶,他才未跌倒在地。 传令的侍卫等待了很久,却未听得苍落尘传旨,心里顿时忐忑起来,不清楚这位冷面君王为何听到这样这样的好消息却依然无动于衷。 见苍落尘久久没有回应,赵与鹰忍不住开口劝道:"这里交给我就好,你立刻带人去追阿房吧。"连他都难以抑制焦急烦乱的心情,苍落尘心中有多难挨自是可想而知。 话音刚落,赵与鹰忽觉手臂一轻,苍落尘已经缓缓站直了身子,声音比以往更加寒冷,凝结着血光:"传朕旨意,待秦国士兵离开边境之后,立刻收拢包围,全歼潜伏边境的燕国军队。""苍落尘,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你快带人去将阿房救回来啊!"赵与鹰急得团团乱转,有些怀疑苍落尘是不是悲愤过度,脑子傻了。 "此事不了,如何将她救回?燕国的错误,要用鲜血赎罪。"苍落尘声冷若冰,仿佛夹杂着来自地狱的风,为燕国的命运做出预言。 血腥和杀戮的气息从苍落尘体内呼啸而出,在旷野上盘旋。敢挑衅战神之威的人,注定要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 地下的暗河,静静流淌。一叶小舟在十余名黑衣人的护持下逆流而上。前方的光明天可见,提醒着众人:他们就快要离开这片黑暗笼罩的世界。 借着微弱的光线,依稀可以看出在狭窄的船板上依偎着两个人影。随着距离洞口越来越近,两人的面目逐渐清晰可辨。 男子一袭白色锦袍,身形修长,面容完美。狭长的眼被浓密上扬的睫毛覆盖,非但不显女态,反而为他平添几许魅惑之感。长臂轻舒,搭在身侧那绝色女子的腰间。 这一幕景象,看似淡雅温馨至极。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不知会有多么艳羡这神仙佳偶般的人儿。 只可惜,那名清丽纤弱的女子并不这样认为。 僵硬地躺在狭窄的船板上,阿房竭力压制自己想要推开嬴政手臂的念头。 如此亲密的姿势,令她难以忍受。想要挣脱,又怕惊醒了他,引来更难堪的局面。 黑暗,无边无际。在这样的黑暗中,似乎连时间都停止了流逝,变得格外漫长。虽然看不到,却可以听到嬴政均匀的呼吸,感觉到他的体温和心跳。 幸好,再漫长的黑暗终究会有尽头。不知过了多久,阿房终于看到头顶开始有了隐隐的亮光。 借着这亮光,她也终于看到嬴政沉睡的容颜。睡梦中的他,少了阴冷,少了算计,轻启的唇角带着一抹温柔的浅笑。 阿房的眼中开始闪烁着熟悉的光芒。嬴政没有戒备和防范的睡颜以及那越来越接近的洞口促使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实施一个冒险的行动。 为了防范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危机,她习得了一些自保之术,在齐国的这一年,她专门和绮罗学习了点穴的方法。虽然因为没有任何功力而无法发挥效应,但是她却结合最擅长的针灸之术研究出了另外一种方法。只要以银针刺入相应的穴道,同样可以封住对方的武功,凝滞其身形。 耳边传来的,除了嬴政均匀的呼吸,还有另外一些喘息的声音,那是在暗河中扶舟的黑衣人发出来的。他们不但要在冰冷刺骨的水中凫水,还要保持小船的平稳,免得惊扰到嬴政的酣眠。这一路逆流而上,精力体力早已达到极限。 眼下,无疑便是动手的最好机会! 只要可以将嬴政制住,便可以以此要挟,逼他撤兵! 想到在战线前方浴血厮杀的苍落尘,想起他们二人幸福祥和的生活,阿房心中勇气陡增。 缓缓抬起一只手臂,强忍着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造成的刺痛酸麻,轻轻活动,直到血流顺畅,酸麻的感觉完全消失,阿房这才一边注视着嬴政的脸,一边将手探入怀中,轻轻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小包裹。里面,是她惯用的银针和她自己研制的用来减轻病患痛苦的迷药。 机会只有一次,所以她必须加倍小心。 再次挪动手臂,将药粉和银针自囊中取出。因为只能活动一只手臂,所以这个过程显得更加艰难。 终于,阿房将药粉和银针准备妥当;而此时,洞口已经近在眼前。 尽管早有准备,但是那突然而至的刺眼阳光依旧令她炫目。不由自主闭上眼,待适应了这片光明之后,阿房这才将眼睁开。 嬴政依然在沉稳安睡,阳光将金色的光晕包裹在他的身上,为他的俊美面庞再添绚烂。 不能再等了!阿房鼓足勇气将掌心的药粉向嬴政的脸上吹去,随后手指迅速扬起,将拈在指间的银针向他的穴道刺去。 扬起的手被牢牢攥住,阿房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银针便被夺去,抛进了湍急的暗河,只一个旋,便不见了踪影。 阿房惊悸抬眸,这才发现刚才夺走她银针之人正是嬴政! 不知何时他已经醒来,似笑非笑,嘴角边那一抹勾起的弧度,却是邪寒冷冽。被这个笑容吓得一颤,阿房脸色刷然惨白,转开头,不敢再看。 "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将她的下颏擒住,强迫她抬头迎上自己阴冷的眸,嬴政咬牙切齿地问道。 在那漆黑如墨的地下溶洞中,拥着她柔软的身子,向来警觉的他竟然会如此放松,甚至忘却了安危,在她那清香甜美的气息陪伴下,放任自己坠入最深沉的睡梦之中。 他的梦,从未如此安逸。虽然躺在狭窄坚硬的船板上,却胜过在秦国王宫中的锦榻玉床。 其实,他早就已经醒来。这一觉,虽然短暂,却极为舒适。先前的醋意与怒火在感受到她的顺服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之所以没有动作,只是因为这样温顺的她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得令他不忍心破坏这难得的温馨气氛。 谁知,就在他闭目养神之时,却忽然发觉在他怀里始终如猫儿一般蜷缩着的人儿有了动静。 嬴政不露声色,继续装出熟睡的样子,心中却不由暗自好笑:安分了这片刻工夫,她终于耐不住性子,准备做出点什么事情了吧? 想起一年前她那花样百出的逃跑方式,嬴政不由有些好奇:这一次,她又会想出什么样的主意? 所以,在阿房将药粉吹向他的时候,他早已经有了准备。屏气化解了迷药的暗算,嬴政便迅速睁开眼,准备好好"教训"她一番。 未料到,刚刚睁开眼,便看到她拈针向他刺来。若不是他反应奇快地将她制住,恐怕此时早已动弹不得。 "一年未见,你还真是越来越令本王''惊喜''了。"咬着牙突出"惊喜"二字,原本的好心情立刻被恼怒取代,嬴政恨不得一掌拍扁这个该死的女人。 刚刚才为了她的乖巧而欣喜,想不到这么快就给了他如此沉重的打击。一年不见,她是愈发长了本事。原本还只会逃跑,这一次竟然想要制住他! "是该说你胆大包天,还是记性太差?"阴冷的眸中开始透出点点火花。嬴政凑近阿房惊惶的脸,狭长的眼微微眯起,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抗拒的压迫感。 "忘记了寡人曾经说过的话吗?再敢忽视寡人的尊严,挑寡人的权威,就只有接受''惩罚''。"而他,很乐意进行这样的惩罚。 说完这句话,嬴政的唇便重重覆上阿房娇柔的唇瓣。仿佛是贪吃的孩子得到了最喜欢的糖果,他发觉自己越来越沉醉于她的清香。食髓知味,莫过于此吧?她的唇,带着不可思议的魔力,纵然对她有满腔怒火,都会在她的清香和柔软中化为无形。 良久,嬴政终于满足地松开了阿房的唇。 拇指抚上她白皙的脸颊,将上面纵横的泪痕轻轻拭去,嬴政突然将阿房拦腰抱起,纵身离了小船,如同轻捷的猎豹,向着地平线的方向急掠而去,只在风中留下了他飘渺的回音:"不管你以前属于谁,从今以后,你便是寡人的女人。你会爱上寡人,一定会的……"…… 苍茫的大漠,连绵的沙丘推挤着涌向天的尽头。除了漫漫黄沙,再无其他任何景色。没有水源,没有绿色,没有希望。 一只赤色的蜥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迅速攀上最近的沙丘,好奇地打量着远方的一队人影。 "想什么呢?若是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本王。"嬴政一身商人装扮,用厚重宽大的披巾遮着头脸,只露出那双狭长邪魅的眸。这样的装扮,既是为了隐藏身份,也为了遮挡那酷热的阳光和风沙。 他身前的阿房,亦是相同装扮。大大的披巾遮住了她纤细的身子,被嬴政拥在怀中。 自从那日银针制敌失败,被嬴政再次强吻之后,她便成了这副样子,灵动晶亮的眼睛再也没有闪过那种狡黠的光芒,完全放弃了抵抗,再也没有过异常的举动。任由嬴政带着她昼夜急行,乖顺得仿佛一个瓷偶娃娃,美丽却没有生气。 起初,嬴政并未在意。对于她的演技和狡黠他也经历了不只一次两次,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她又一次设下的计谋,想要趁他疏忽之时再伺机逃离。 所以,他并未急着哄她,而是好整以暇,等待她自己耐不住性子,露出马脚。 谁知,这一等就是六七日的工夫。这些日子里,她不但极少言语,而且饮食与休息都极少。更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人静静地对着齐国的方向发呆,仿若没了灵魂。 阿房这个样子,比她的反抗更加令嬴政难以忍受。他对她吼过,也哄过。可是,无论是怒火滔天还是轻言软语,却都毫无效果。 自登基以来,身旁围绕的每一个人都无不尽己所能想要讨他欢心。他生平第一次放下架子想要逗一个女人开心,她却毫不领情。几次三番,他终于怒极不再理会,准备任由她折腾,直到想通为止。 虽然嬴政是这样打算的,可是当他拥住身前那寂寥的身影时,却还是忍不住关切地问出声来。 当那温柔到极点的声音响起时,嬴政简直难以相信那是从自己喉咙中发出来的。阴森妖邪似他,竟会有如此柔情万千的一面? "没有。"阿房淡淡回道。语气中没有任何波动,生硬而疏离。 离开齐国越来越远,她的胸口也越来越空。心,似乎有着自己的意志,离开了她的身体,留在了齐国,留在了苍落尘的身边。 这一路上,她始终在等待,等待苍落尘从天而降,带她离开。可是,日复一日,她的希望渐渐渺茫。 苍落尘,她的夫君,不知道此刻是何种境地。即使嬴政依约撤走了秦国大军,这场战斗也依然充满了危机和死亡。 "传令,休息片刻再走。"虽然阿房冷漠地拒绝了他的关心,但是嬴政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她语气中难以掩盖的疲惫。 将阿房从马上抱下,拨开她的面纱,嬴政接过侍从递上的水囊,将它递到阿房干涸的唇边:"快喝。"说完,随即又补充一句:"多喝一点,否则寡人便亲自喂你。"这些天来,他都是用这样的威胁才强迫她吃下一些东西。否则,以她这样羸弱的身子,早就抵受不住风沙的摧残而虚脱了。 接过水囊,阿房的眼神习惯性地看向来时的方向。 虽然提醒自己不要因为这些事情而生气,但是当嬴政看到这一幕时,还是克制不住妒意,冷冷出声打断她的凝望:"不要再看了,没有用的。你看,前方便是我大秦帝国!"闻言,阿房惊讶抬头。眼前虽然依旧是黄沙漫漫,但是在西方的天际,却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座城市,层层叠叠,仿佛海市蜃楼一般,雄壮恢弘。 "阿房你看,"嬴政拥着阿房,手指着那一片恢弘,语气中充满着自豪,"那里便是秦国,也是你以后要生活的地方。"此刻,日已西斜,肆虐了整日的金乌终于疲惫,顺着连绵的地平线滑下。 黑暗和寒冷抖擞着精神,从四处渗出,占据了天地间所有的空间。 "如何?很美吧?"从阿房的眼神中看到了她的震撼,嬴政唇角挂上了完美的笑容。他喜欢她这样的眼神,喜欢她对他的国度欣赏和赞叹。 "以后,你亦是它的主人,其上所有的土地、臣民、财富都属于你。"将一条柔软轻薄的毯子围在阿房单薄的肩上,嬴政天籁般的声音温柔低沉。 与她相处越久,就越令他沉迷。睿智从容如他,却唯独对她没有半点办法。她清丽无邪的容颜,善良固执的性格,以及她的聪慧和神秘,融化了他的血腥和残忍。动辄因为一点小事便杀人如麻的他,在她面前冷酷尽敛,只余柔情万千。 疼宠她、呵护她的感觉如此美好,即使是掠得金银万千、城池数座,都难以及其万一。这种充实快乐的感觉,像是一簇火苗,温暖了他寒冷多年的世界。 "我不要。"阿房冷淡的拒绝声传来,轻易便破坏了嬴政的好心情。 唇边完美的微笑渐渐转为无奈,嬴政摇头轻叹一声,抱起阿房下了马。 虽然呵护她的感觉令他沉醉,但是若她也会对他回应,那该多好! 又过了半日,终于到了秦国边境。炊烟、农田,展现出蓬勃的生机。 身边停下两乘软轿,华丽舒适,抬轿之人是四个眉目俊雅的少年,额际均刺绘着一簇小巧精致的朱色火焰印记。 "你身体不好,坐上软轿会舒服许多。"嬴政说着,将阿房扶上其中一乘软轿,挥手屏退另一乘软轿,自己亲自扶在轿侧。 阿房一言不发,任由嬴政安排。 对阿房难得的顺从很是满意,嬴政轻笑着将她被风搅乱的青丝捋顺,随后放下轿帘。 坐在轿中,阿房低垂着头,对嬴政抚摸她青丝的亲昵举动没有任何反应。直到轿帘放下,阻隔了嬴政的身影之后,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离开苍落尘有多久了?十日?半月?还是一月?她不知道。这段时间漫长,充满了煎熬,以度日如年来形容再合适不过。她不但要忍受着对苍落尘的刻骨相思,还要防备着时刻陪在身边的嬴政。那双黑色的眼眸,总是停留在她的身上、心里,甚至梦中都可以感受到那炙热的凝眸。 他对她,不再阴森怪气,不再恣意侮辱,除了那日逃跑的举动失败之后所谓惩罚的吻以外,再无轻薄的举动。只是眼神,开始日甚一日的温柔,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染上感情,不再似一年前那样玩味算计。 这样的嬴政,虽然令她不似先前那般畏惧,却又多了一种令她心慌的感觉。 现在的嬴政,虽然温柔深情,可是终有一日,他的耐心会消耗殆尽,到那时,她该如何? 手中紧攥的衣角不觉已经汗湿,阿房水润的杏眸中闪烁着莹光。 她从未放弃过逃跑的念头,只是在嬴政严密的监视下将其隐藏而已。没有万全的准备,她不敢轻易尝试。那样的"惩罚",她不想再次领教。 所以,她用顺从将自己伪装起来,一点一点消弭嬴政的戒心和警觉。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行打算。 轿外,嬴政单手扶着轿杆,抵去它的摇晃,使其平稳。狭长的眼中带着笑意。这个执拗的女子,他该拿她如何?聪颖至极,却又天真得令人无奈。 她不善于说谎,虽然竭力装出一副顺从的样子,可是眼中不自然的神情早已泄露了她的心事。 他不准备揭穿她,反而会陪着她一起演戏。终有一日,他会征服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坚韧的女子的心,抹去其他男人的影子,让她的笑容和温柔,从心底为他而绽放。 "王上,您回来了。"轿中的阿房忽然听到一个甜绵柔软的声音,透着欣喜,"太后知道你不喜喧闹,所以只安排我在此迎你。"没有回应,软轿在此时停了下来,帘子挑起,嬴政伸手进来:"阿房,出来吧。"犹豫了一下,阿房垂首将柔荑递在他的掌心。 她的指尖触到他肌肤的那一刻,柔情似水般在嬴政心头蔓延开来。虽然明知她在演戏,却依然为这小小的温柔而悸动。 被嬴政扶出轿外,耀眼的阳光令阿房有些炫目。 站稳后,阿房想要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试探了几次,却无法挣脱。 "王上,这位姑娘一路风尘,想必有些累了。我早已安排好了休息的处所,不如……"那个甜软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二人沉默的僵持。 阿房闻声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座城池之下。 城门口,一位袅袅娜娜的美人儿亭亭而立。那双澄净美丽的眸子此刻正装作不经意地扫过两人牵着的手,稍作停留便急忙移开。虽然只是一瞬,阿房却已清楚地看到了其中蕴含的忧伤和痛。 这个女子是谁? "嗯,辛苦瑾儿了。"嬴政说着将阿房引至那名女子身侧,柔声道,"寡人有事要离开片刻,你先随瑾儿去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和她说就好。"阿房依旧低着头,不置可否。被称为瑾儿的黑眸女子躬身向着嬴政离去的背影道:"王上放心,瑾儿一定会好好照顾阿房姑娘的。"瑾儿说完,轻轻牵起阿房的手,笑得亲切而温婉:"阿房姑娘,请随我来吧。"眼角余光扫到了四周戒备森严的侍卫,阿房毫无异议,随着瑾儿离开。 宽敞的屋舍,装饰奢华而高档。纵然阿房不精此道,却也不难看出这些陈设的景致和古韵,想必随便拿出一件便是价值连城吧? "时间仓促,安排不周,还请阿房姑娘不要见怪。"瑾儿示意侍女捧进几只精致的黄花梨木木匣,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换洗衣衫,也不知合不合身。""谢谢。"淡淡道谢,阿房的视线落在另一边的案几上,那里摆放着几本兵书,以及一柄长剑,"这里是嬴政的房间?"对阿房直呼嬴政的名讳颇为讶异,瑾儿愣怔了一下才点头道:"因为王上在此处未设行宫,所以只能稍作将就。""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房解释道,"能否麻烦瑾儿姑娘帮我重新安排一间屋子?大小陈设都无所谓,只要可以容身即可。"白日同骑,夜晚同帐,她已经与嬴政形影不离了好些日子,实在不想再与他共处一室。更何况那张明黄色的床榻宽大柔软,满是旖旎和暧昧。 "什么?"这个要求令瑾儿更加意外,疑惑地看向阿房,"你们不是已经……"不是已经住在一起了吗?难道是传令之人说错了? "没有,请瑾儿姑娘不要误会。"阿房正色道。 "哦,好。"瑾儿的神情明显欢喜了起来,"那我稍后去问问王上。""她要自己住?"嬴政毫不意外听到这个消息,手中朱笔不停,继续批阅着这段时间积攒下的烦琐公务,应道,"那就随她吧。"反正他本来就没有打算逼她做些什么,就随她高兴好了。 晚餐照例吃得极少,在被嬴政强制地胁迫着吃了几口之后,阿房终于脱身,随着侍女回到房中。 倦意突然袭来,匆匆沐浴之后,阿房立刻倒在床上,陷入梦里。一夜安眠,直到天明。 净水洁面、青盐漱口之后,阿房便被侍女引到了庭院之中。 瑾儿正坐在凳上垂首绣着女红,听见阿房的脚步声急忙抬头笑道:"阿房姑娘,昨夜睡得可好?""嗯。"微笑表示谢意,阿房轻声道,"谢谢瑾儿姑娘关心,昨夜睡得很好。""那我们就去用早膳吧。"瑾儿说着站起身来,亲自扶着阿房向饭厅走去。 桌旁没有嬴政的身影,这令阿房在意外之余也放松了许多。 "阿房姑娘,请无论如何再吃一点。稍候我们还要赶路,你只吃这一点怎么行?"瑾儿殷勤劝道。 "赶路?去哪里?"阿房不解。 "当然是回都城了。"瑾儿答道,"这里只是边塞,稍作停留歇息之用。王上交代过,要我尽快护送你回到秦国都城。接下来,我们还有好几日行程要走呢。""你送我?嬴政呢?"阿房将筷子放下问道。 "这里还有些事情需要王上处理,等他忙完了才会回去。"见阿房已经停箸,瑾儿也放下筷子,拿起丝帕轻轻在唇角搌拭,然后优雅起身。 "秦国都城是什么样子?"扶着侍女的手上车坐下,阿房随意问道。 随后上车坐在阿房对面,瑾儿知无不答:"那是个风景极美的地方,庄严神圣,你一定会喜欢的。"淡淡一笑,阿房没有反驳,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瑾儿随意闲聊。在瑾儿详细的讲述中,阿房渐渐对秦国有了大致的了解。 晓行夜宿,转眼又是六七日过去了。这中间阿房本想寻找机会,想要趁着嬴政不在身边时逃离,可是一则瑾儿与她可谓是形影不离,二则侍卫守卫森严,防备滴水不漏,根本没有可以逃离的机会。 "阿房姑娘,我们到了。"瑾儿推开车窗盈盈笑道,"想不想看看秦国的市集?这里可是我们秦国最大的集市,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呢。"阿房顺着推开的车窗向外看去,街道上人来人往,一片热闹繁华。除了百姓之外,不乏各地的商队在那里叫卖从遥远的异乡带来的珍稀商品。 "你若是喜欢,以后可以求王上带你来逛逛。"瑾儿见阿房似乎对这片集市很感兴趣,便建议道。 "嗯。"阿房点头应道。她确实对这个集市很有兴趣,若是可以躲藏其中,说不定可以找到机会混出都城。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大概一炷香的工夫,终于来到了宏伟辉煌的秦国王宫。 "这里便是王上专门为你修建的锁心殿。"瑾儿说着,原本明亮的眼眸顿时黯淡下来。 自从一年前嬴政回来之后,便命人日夜赶工修起了这锁心殿。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他站在殿前对着夜幕黯然神伤,而她则躲在一边无声落泪。 如今,锁心殿里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那她呢?今后又将何去何从? "瑾儿姑娘,你是不是有话要说?"阿房觉察到瑾儿神情有异,出声问道。 "你们都下去。"犹豫片刻,瑾儿看似下定了决心。 "阿房姑娘,你我年岁相当,若不嫌弃,我唤你一声妹妹可好?"瑾儿并未直入正题,而是先将两人关系拉近。 "瑾儿姑娘有事但说无妨。"婉转拒绝了瑾儿的亲近,阿房淡声道。虽然她不讨厌瑾儿,但是却也不想与秦国任何人扯上关系。 "那……我就直说了。若有不妥,还请妹妹见谅。"虽然听出了阿房的拒绝,但瑾儿还是坚持这样的称呼。 "我全名叫做吕瑾儿,是当朝丞相吕不韦之女。"吕瑾儿甜软的声音在锁心殿里悠悠回荡,讲述着一个简单平凡、毫无悬念的爱情故事。 "在我十三岁的时候,便许下了誓言。我想要做……王上的妻子!"吕瑾儿的目光飘忽迷离,陷入了回忆之中。 "父亲对此事极为赞同,太后也早就暗示过,将来秦国王妃非我莫属。所以,我满心期待,等着王上迎娶我的那一天。我知道他高傲孤冷,向来不将女人放在心上。可是我不在乎,只要可以陪在他的身边,得到他的宠幸就一切足够。可是他遇到了你……"说到这里,吕瑾儿突然泪如雨下,黑色的眼眸在泪水的浸染下更添晶莹。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阿房面前,哀哀哭道:"我从来不曾见过王上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痴迷,在他开始修建锁心殿的那刻起,我便知道他的心有了归宿。我不求和你争什么名分,只要你和王上求情,让他纳我为姬妾就好。他对你那么好,一定会答应的。求求你……"被吕瑾儿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阿房连忙将她扶起,用丝帕拭去她的泪水,无奈道:"别哭了,我答应你就是了。有机会我一定会和嬴政说的。"她也希望嬴政可以转移视线,不再纠缠于她。所以这件事,她不但是在帮吕瑾儿,更是在帮自己。只是以嬴政的性子,哪会如此简单? "真的?"吕瑾儿闻言喜极,急忙站起身来,"那我不打扰了,时辰不早,你也好好休息吧。""嗯。"阿房将吕瑾儿送到门口,淡笑着道别。 看着吕瑾儿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回廊之后,阿房这才转向两旁恭立的十余名侍女,面露倦容,轻声道:"我累了,想先歇歇,你们都下去吧。""是。"众侍女齐声应道,依言退了出去。 见她们离开,阿房急忙将内殿的门掩上,匆忙奔向窗边。 "这是……"阿房刚将窗户推开,湿冷的风立刻从窗外扑了进来,在温暖的室内打着呼哨,卷起纱幔层帘。阿房浑然未觉这寒冷的风,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窗外。 怪不得,怪不得那些侍女毫无异议便退了出去,原来是算准了她无法从这里逃走! 窗外是一片皑皑白雪,沟壑山川皆被覆盖在这片纯净的颜色之下。蔚蓝的天和白色的地泾渭分明却又融合交汇,如同展开了一幅无比巨大的画卷。 比这壮美的景致更让阿房震惊的,是她现在所处的位置。 窗下,是二十余丈高低的悬崖,刀削斧劈一般陡峭。原来,这锁心殿竟是依山势而建,即可尽瞰美景,又可抵御外敌。殿中人若想出入,除了正门以外,唯有依靠足够长的绳索沿窗攀岩而下。除此,再无他法。 想到这里,阿房下意识地回头扫过这装饰清雅的锁心殿。除了轻纱薄幔、锦榻绣床,再无可以利用之物。可是,即使可以避开那些丫侍女的监视将这些织物撕成绳索,她也没有胆量从这么高的地方垂挂而下。这样的高度,只一眼已经吓得她双腿发软,若是真的付诸行动,十有八九会死于非命吧? 权衡再三,阿房还是放弃了这个极其危险的逃跑方式。她掩上窗子重新坐回桌边,思索别的办法。 第十六章 重获佳人 为她设下连环计 "果然是聪明的女子。"另一边的山脚,一叶小小扁舟在两个黑衣人的撑持下逆流而上。 嬴政坐在船中,黑眸落在神色黯然的阿房身上,轻笑着赞叹。"让非语在三个月后去见你,这样一则可以避免寡人出尔反尔,将他们乱箭射杀;二来可以绝了他寻死之心,免得他因为寡人戳穿他的心思而羞愧自尽;三来也可以借此机会了解苍落尘安危,证明寡人是否如承诺般撤兵。阿房,时隔一年,你依旧让寡人惊喜不断。"这样聪慧的女子,才不枉他日夜的牵念。 "阿房,你可知道,"见阿房没有回答,嬴政嘴边笑意更浓,俯身至阿房身边,耳语道,"在这一年里,我有多么想你?不止一次在梦中见到你,将你拥在怀中,将你……变成我的女人。"扁舟本就窄小,嬴政这一倾身,整个人便覆在了阿房身上,姿势极为暧昧。加上这一席话,嬴政未用寡人自称,而是换成了"我",便更显得亲昵。 "不要再说了!"面对嬴政的耳语,阿房又羞又气,双手使劲向前推出,隔住他再进一步的企图,愤声道,"若是你敢有不轨之举,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轻松抓住阿房双手,嬴政轻轻用力,便将她拉至近前。"那么,若是寡人用苍落尘的命和你做交换呢?你可愿意用身子换苍落尘平安?"轻笑的口吻不知何时变得凌厉阴冷,嬴政黑眸中波涛翻滚,邪魅而恐怖。 "我……愿意!"片刻的沉默过后,阿房抬眸看向嬴政,她眼中有泪光,却没有任何退缩。 如此快速而确定的回答,显然出乎嬴政的预料。本以为她会愤怒,会惊恐,或是斥责,却不曾想她会如此轻易便应承。 黑眸在瞬间深沉如海,漫天的醋意波浪般汹涌而至,疯狂地撕扯着嬴政的心。为了那个男人,她毫不犹豫将她视为最珍贵的贞洁用来做交换的筹码。虽然自己早就明了,但是真正面对,依然令他如万蚁噬心。 狠狠将阿房推开,嬴政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瞪视着摔倒在船板上的她,声音冷得似山顶的积雪:"你想给,寡人还不屑要。寡人的女人,她心里绝对不能装着别的男人。尤其是现在的你,令寡人厌恶至极。"坚硬的船板撞得阿房肩膀剧痛,咬着牙忍住痛楚坐起,阿房清丽的容颜带着淡淡的嘲讽:"既然如此,秦王就请自重。""不许对寡人用这种口吻说话!"阿房的神情轻而易举便使得嬴政的怒火燃得更旺,"为什么你对他巧笑倩兮、千依百顺,到了寡人面前便是这样一副冷嘲热讽、拒人千里的样子?寡人对你的容忍终有限度,若再这样不知好歹,心心念念记挂着别的男人,休怪寡人要了你的性命!"对嬴政暴戾的面孔和威胁置若罔闻,阿房轻哼一声,转头看向两岸荒凉的景色。 又是这样! 嬴政看着倨傲的阿房,愤怒得无以复加。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是和苍落尘有关的事情,柔弱怯懦的她便会变得无比倔犟和坚强。而这种倔犟,会令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轻易击溃他素来的冷静和睿智。 "王上,再过不远就是暗河了。"撑船的黑衣人战战兢兢提醒道。即使身为局外人,他也不由得畏惧嬴政的暴怒。想不到向来冷静自制的秦王,竟会有这么冲动暴躁的时候,而这样的暴怒带来的压迫感,丝毫不逊于他平时的阴冷森然。 "嗯。"从牙缝中挤出冷哼,嬴政突然侧身躺在船板上。阿房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拉倒在怀里,腰身被他修长有力的双臂牢牢钳制,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撑船的两个黑衣人翻身入水,身后的河流中亦出现许多黑色身影,聚拢在船的四周,推动小舟向前而去。 挣扎间,阿房只觉眼前一黑,小舟已经进入一个溶洞之中。随着水流的潺潺声,他们已经完全融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别动,想撞得头破血流吗?"嬴政腾出一只手,将阿房挣扎抬高的头按回怀中,"上面不足半尺便是嶙峋怪石,危险得很。"被嬴政圈在怀里,阿房的挣扎显得微不足道。两人如此接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黑暗和静寂似乎有着神奇的力量,嬴政暴躁的情绪渐渐得以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 "你这样,是在勾引寡人吗?"她的挣扎无济于事,最大的成果便是让他更加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柔软和纤细。这样的感觉在黑暗的环境中带来无比的暧昧和诱惑,不停冲撞着他的忍耐和克制。 虽然看不到嬴政的表情,但是阿房听出了他语气中包含的意图,立刻停止了挣扎,僵在那里不敢再动。 只是,这样的觉察为时已晚。黑暗中,阿房的身子被嬴政的臂膀带动,身不由己转了半个圈,平躺在了船板之上,而嬴政已经顺势而上,压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唇,顺着她的脸颊一路滑下,寻到了她的唇瓣,立刻急切吻住。单手抓着她的两只皓腕,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颚,强迫她绽开那如花的樱唇。 熟悉的清甜柔美从她口中传来,心中的空虚因为这样的接触而充实了起来。辗转掠夺,贪婪索取,直到身下的她已经难以呼吸,这才眷恋着放开。 "这是惩罚你先前对寡人的不敬,还有,若是不想再重复一次的话,就老老实实躺着,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寡人的耐心和忍耐力。否则,寡人可是不介意在这里与你宽衣解带温存一番。"刚才这一吻显然令嬴政狂躁暴怒的心情大为好转,酸涩的醋意也因此而淡了许多。闭上眼感受着她依偎在他怀里的真实和乖巧,从心底深处涌起的快乐和充实令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是不是就是满足? 他是天之骄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他想要,金银财宝、美女佳人皆唾手可得。可是,他却从未因此而感到开心与满足。高高在上的他,藐视着所有人的同时,也发觉了自己难以压抑的空虚。 于是,他大肆聚敛财宝,扩充军队,布下一个又一个陷阱,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一统七国君临天下是他定下的目标,不只是因为野心,也是为了填补心中的空虚和寂寞。唯有阴谋和杀戮,才能激起他的兴趣和激情。 可是,遇到她之后,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改变。 原本对她不屑一顾,即使她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但毕竟已是别人的宠姬。更何况,她软弱瑟缩的性格,令他觉得厌恶无趣,实在无法相信被他第一个视为对手、冷硬无情的苍落尘,会把这样一个庸俗的女人当成宝。 因为抱持着这样的想法,他设伏抓住了阿房,想要通过折磨这个女人看到苍落尘的痛苦和愤怒。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与他为敌的人,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就在他扬扬自得,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时,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孤高的心,不知何时悄悄迷失在她清澈莹亮、犹如晨露秋水的眸中。她的神秘和智慧令他折服,她的倔犟执著使他动容,还有她的天真善良以及温柔沉静,她的每一面都会带给他无尽的惊喜和探索的欲望。 她的喜怒哀乐,一娇一嗔,皆醉人。以后的日子有她相伴,想必会丰富许多吧? 沉醉于心事遐想中的嬴政突然察觉,他手中的一双皓腕不知何时没了温暖,冰冷中是微微的颤抖,而她的身子,亦是难以克制的瑟缩。 该死的,她是在害怕吗?只是一个吻,便会将她吓成这样?世间女子仰慕爱恋的自己,为何在她眼中就如蛇蝎一般?! 愤怒和怜惜同时涌起,在嬴政脑海中开始了短暂而激烈的厮杀。片刻之手,胜负已见分晓。 "寡人只是说说,你何必吓成这副德行?"松开她细弱的手腕,嬴政轻哼一声,重新躺回阿房身边,"不过,你要记住,若是再用死来威胁寡人,或是口口声声不离苍落尘三个字,寡人绝对饶不了你!"最后几个字贴着她的耳边轻轻吐出,湿热暧昧的气息带着意味深长的味道。加上他天籁般清越的嗓音,在这漆黑的地下溶洞中,魅惑妖娆。 他的声音在耳边呢喃,他的味道在鼻端萦绕,这样的气氛、这样的环境,令阿房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心知这个男人说得出便做得到,阿房强自压下自己想要逃跑的欲望,安安静静躺在嬴政的怀抱中。 见自己的威胁起了效果,嬴政无声地轻启唇角,在黑暗中露出完美的笑容。伸出右臂搭在她盈盈一握的纤腰上,开始闭目小憩。 他真的有些累了。已经等待了三百多个日夜,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继续等待,寻找最恰当的时间将苍落尘了结之后再将她纳入怀中。 可是,情感再一次超出理智之外。放弃稳扎稳打的战术,他布下迷局用大军迷惑苍落尘,自己则亲身冒险,潜入齐国内部。 两日两夜不休不眠,终于如愿以偿。此刻,在这安静的地下暗河中,圈着她婀娜清香的身子,疲惫感再难克制,她身上自然清新的气味仿佛带着安神的魔力,毫不费力便将他带进深沉的梦乡。 虽然察觉嬴政已经熟睡,但是阿房依然不敢轻举妄动,任由身子酸麻,却依然不敢挪动半分,生怕又惊动了他。 "落尘哥哥,我们都要活下去。"无尽的黑暗中,阿房的脸颊早已泪痕交错。 …… "王上,秦国兵力太过迅猛,第一道防线已经支持不住。守卫将领许正依照旨意弃城后撤,请王上示下。"一名侍卫自马上翻身而下,满面风尘,衣衫上血迹斑斑,显然是经过一番苦战方才突围。 "知道了。"苍落尘点头,身边立刻有人将这名几近瘫软的侍卫搀扶下去。 "传令,全军继续后撤!"苍落尘沉声下令。 听到这个命令,那些曾经随着苍落尘出生入死征战仇由部族的将领均是面色凝重。苍落尘,齐国的战神,素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可是这次,却是节节后撤,似乎全然没有还击之力。这次,莫非齐国真的要遭遇灭顶之灾? "王上,末将不才,愿意请缨出战!"一名年轻气盛的青年将领越众而出,单膝跪在苍落尘马前,血气方刚,朗声说道。 苍落尘端坐马上,冷峻的眼注视着脚下垂首请战的男子:"寡人的命令,你没有听到吗?"身子一僵,冷汗迅速爬满周身,青年将领屏气凝息,不敢再多言语。虽未龙颜大怒,单是那语气中的冰冷与不耐便足以使人胆寒。 身遭的其他将领同样感受到了苍落尘的冷冽,不由偷眼望向他漆黑如夜的双眸,那里面,只有冷酷和杀机,却找不到任何慌乱与绝望。 这样的眼神,他们再熟悉不过。每当看似身临绝境之时,苍落尘的眼中便会出现这样的神采。伴随着这样冷酷杀戮的眼神,他们一路凯歌,谱写了齐国历史上的神话。 难道说,今日与秦国之战,还有胜算? "苍落尘,你真的要那样做吗?"看着左右无人,赵与鹰急忙驱马来到苍落尘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这是在用生命做赌注。别的暂且不提,我只问你,胜算究竟有多大?""五成。"苍落尘漠然回应。 "所以说这样不行啊!"赵与鹰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的神情无比严肃,"万一你赌输了,阿房可怎么办?听我一句劝,带着她马上离开这里,剩下的交给我就好!""若是可以离开,我早就带着她走了。"苍落尘一口拒绝了赵与鹰的建议,淡声道,"觊觎她的人实在太多。"若是不能一一清除干净,终有一天他会失去她。想要给她安稳平静的生活,他就必须要成为独一无二的强者,用强权与武力斩断所有伸向她的手臂。 "赵兄,我有一事相求。"苍落尘突然纵身下马,向着赵与鹰单膝跪倒,"阿房视你若兄,你的话,她会听的。请你带她离开齐国,寻一处隐秘的山林落脚。若是我战死,还望你好生照料于她。"被苍落尘突然而来的举动惊得失神,赵与鹰片刻愣怔之后立刻火冒三丈。他从马上一跃而起,一拳挥在苍落尘脸上:"起来!我与你称兄道弟为的是你的感激吗?不许说死,你若是死了,阿房怎么可能独活?你有没有想过,连你都无法护她周全,我又哪来那么大的能耐?""她会活下去的。"苍落尘依然跪在原地未动,"若是她的腹中有了我的骨肉,她便一定会活着。至于其他的,我会安排妥当,不漏一丝痕迹。"那夜与她的缠绵,便是为此。有了希望,她一定会坚强地活着。若是他真的无力回天,定会在临死之前演一场好戏,让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他和阿房,已经执手而亡。 这样一来,她便不会再有任何麻烦。有深爱她的非语和疼惜她的赵与鹰陪伴保护,她一定会拥有安逸平静的生活。 "受你这一跪,我即使用命来还也无憾了。"赵与鹰不再推拒,端端正正受了苍落尘一跪,随后俯身将他扶起,随即便喉头哽咽,难以抑制。苍落尘的性子他最清楚,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轻易将阿房交与旁人?更何况如此郑重其事的托付,已与遗言无二。神情肃然。"兄弟,保重!""保重!"苍落尘亦回以肃穆的神情。 再次深深一眼看向苍落尘,赵与鹰转身上马,便要挥鞭离去。 就在这时,苍落尘突然看见远处有数人疾奔而来,青衣劲装,正是亲卫营侍卫。 赵与鹰自然也看到了,勒缰的手不由一松,心立刻沉了下去:这下,真的糟了! 眼角余光中人影闪动,赵与鹰不用想也知道那定是苍落尘的身影。犹如猎隼惊鸿,电也似的向亲卫营侍卫而去。 "主子!"见到苍落尘急切的身影,亲卫营众侍卫立刻齐刷刷跪倒,这些见惯生死、刀剑加身而面不改色的铁血侍卫,此刻却均是泪洒尘埃。 "属下无能,未能保护阿房姑娘,她……落入了嬴政之手!"非语紧咬着牙,垂首跪在当先,若是可以,他宁愿以死谢罪,也不愿受这万箭穿心一般的撕裂之苦,"她用自己,换得秦国退兵……"话未说完,人已哽咽。 其他侍卫亦是痛苦难当。他们尊敬阿房,不只是因为她是苍落尘的女人,也因为她的善良和勇敢。她为了他们研制金创药,为了齐国百姓以身涉险,更是为了护佑他们最尊敬的主子而随着那个无比危险阴冷的嬴政远赴异域。 而他们,空有一身武艺和赴死的决心,却依然无法改变着一切,眼睁睁看着她被那个男人带走。 这样的耻辱,比死还要痛苦! 心头仿佛被钝钝的刀锋反复切割,彻骨的疼痛冲击着每一处神经。纵然苍落尘冷峻坚韧,却也无法抵抗这样的痛楚。气息顿时紊乱,身不由己地倒退两步,亏得随后赶来的赵与鹰及时伸手相扶,他才未跌倒在地。 传令的侍卫等待了很久,却未听得苍落尘传旨,心里顿时忐忑起来,不清楚这位冷面君王为何听到这样这样的好消息却依然无动于衷。 见苍落尘久久没有回应,赵与鹰忍不住开口劝道:"这里交给我就好,你立刻带人去追阿房吧。"连他都难以抑制焦急烦乱的心情,苍落尘心中有多难挨自是可想而知。 话音刚落,赵与鹰忽觉手臂一轻,苍落尘已经缓缓站直了身子,声音比以往更加寒冷,凝结着血光:"传朕旨意,待秦国士兵离开边境之后,立刻收拢包围,全歼潜伏边境的燕国军队。""苍落尘,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你快带人去将阿房救回来啊!"赵与鹰急得团团乱转,有些怀疑苍落尘是不是悲愤过度,脑子傻了。 "此事不了,如何将她救回?燕国的错误,要用鲜血赎罪。"苍落尘声冷若冰,仿佛夹杂着来自地狱的风,为燕国的命运做出预言。 血腥和杀戮的气息从苍落尘体内呼啸而出,在旷野上盘旋。敢挑衅战神之威的人,注定要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 地下的暗河,静静流淌。一叶小舟在十余名黑衣人的护持下逆流而上。前方的光明天可见,提醒着众人:他们就快要离开这片黑暗笼罩的世界。 借着微弱的光线,依稀可以看出在狭窄的船板上依偎着两个人影。随着距离洞口越来越近,两人的面目逐渐清晰可辨。 男子一袭白色锦袍,身形修长,面容完美。狭长的眼被浓密上扬的睫毛覆盖,非但不显女态,反而为他平添几许魅惑之感。长臂轻舒,搭在身侧那绝色女子的腰间。 这一幕景象,看似淡雅温馨至极。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不知会有多么艳羡这神仙佳偶般的人儿。 只可惜,那名清丽纤弱的女子并不这样认为。 僵硬地躺在狭窄的船板上,阿房竭力压制自己想要推开嬴政手臂的念头。 如此亲密的姿势,令她难以忍受。想要挣脱,又怕惊醒了他,引来更难堪的局面。 黑暗,无边无际。在这样的黑暗中,似乎连时间都停止了流逝,变得格外漫长。虽然看不到,却可以听到嬴政均匀的呼吸,感觉到他的体温和心跳。 幸好,再漫长的黑暗终究会有尽头。不知过了多久,阿房终于看到头顶开始有了隐隐的亮光。 借着这亮光,她也终于看到嬴政沉睡的容颜。睡梦中的他,少了阴冷,少了算计,轻启的唇角带着一抹温柔的浅笑。 阿房的眼中开始闪烁着熟悉的光芒。嬴政没有戒备和防范的睡颜以及那越来越接近的洞口促使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实施一个冒险的行动。 为了防范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危机,她习得了一些自保之术,在齐国的这一年,她专门和绮罗学习了点穴的方法。虽然因为没有任何功力而无法发挥效应,但是她却结合最擅长的针灸之术研究出了另外一种方法。只要以银针刺入相应的穴道,同样可以封住对方的武功,凝滞其身形。 耳边传来的,除了嬴政均匀的呼吸,还有另外一些喘息的声音,那是在暗河中扶舟的黑衣人发出来的。他们不但要在冰冷刺骨的水中凫水,还要保持小船的平稳,免得惊扰到嬴政的酣眠。这一路逆流而上,精力体力早已达到极限。 眼下,无疑便是动手的最好机会! 只要可以将嬴政制住,便可以以此要挟,逼他撤兵! 想到在战线前方浴血厮杀的苍落尘,想起他们二人幸福祥和的生活,阿房心中勇气陡增。 缓缓抬起一只手臂,强忍着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造成的刺痛酸麻,轻轻活动,直到血流顺畅,酸麻的感觉完全消失,阿房这才一边注视着嬴政的脸,一边将手探入怀中,轻轻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小包裹。里面,是她惯用的银针和她自己研制的用来减轻病患痛苦的迷药。 机会只有一次,所以她必须加倍小心。 再次挪动手臂,将药粉和银针自囊中取出。因为只能活动一只手臂,所以这个过程显得更加艰难。 终于,阿房将药粉和银针准备妥当;而此时,洞口已经近在眼前。 尽管早有准备,但是那突然而至的刺眼阳光依旧令她炫目。不由自主闭上眼,待适应了这片光明之后,阿房这才将眼睁开。 嬴政依然在沉稳安睡,阳光将金色的光晕包裹在他的身上,为他的俊美面庞再添绚烂。 不能再等了!阿房鼓足勇气将掌心的药粉向嬴政的脸上吹去,随后手指迅速扬起,将拈在指间的银针向他的穴道刺去。 扬起的手被牢牢攥住,阿房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银针便被夺去,抛进了湍急的暗河,只一个旋,便不见了踪影。 阿房惊悸抬眸,这才发现刚才夺走她银针之人正是嬴政! 不知何时他已经醒来,似笑非笑,嘴角边那一抹勾起的弧度,却是邪寒冷冽。被这个笑容吓得一颤,阿房脸色刷然惨白,转开头,不敢再看。 "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将她的下颏擒住,强迫她抬头迎上自己阴冷的眸,嬴政咬牙切齿地问道。 在那漆黑如墨的地下溶洞中,拥着她柔软的身子,向来警觉的他竟然会如此放松,甚至忘却了安危,在她那清香甜美的气息陪伴下,放任自己坠入最深沉的睡梦之中。 他的梦,从未如此安逸。虽然躺在狭窄坚硬的船板上,却胜过在秦国王宫中的锦榻玉床。 其实,他早就已经醒来。这一觉,虽然短暂,却极为舒适。先前的醋意与怒火在感受到她的顺服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之所以没有动作,只是因为这样温顺的她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得令他不忍心破坏这难得的温馨气氛。 谁知,就在他闭目养神之时,却忽然发觉在他怀里始终如猫儿一般蜷缩着的人儿有了动静。 嬴政不露声色,继续装出熟睡的样子,心中却不由暗自好笑:安分了这片刻工夫,她终于耐不住性子,准备做出点什么事情了吧? 想起一年前她那花样百出的逃跑方式,嬴政不由有些好奇:这一次,她又会想出什么样的主意? 所以,在阿房将药粉吹向他的时候,他早已经有了准备。屏气化解了迷药的暗算,嬴政便迅速睁开眼,准备好好"教训"她一番。 未料到,刚刚睁开眼,便看到她拈针向他刺来。若不是他反应奇快地将她制住,恐怕此时早已动弹不得。 "一年未见,你还真是越来越令本王''惊喜''了。"咬着牙突出"惊喜"二字,原本的好心情立刻被恼怒取代,嬴政恨不得一掌拍扁这个该死的女人。 刚刚才为了她的乖巧而欣喜,想不到这么快就给了他如此沉重的打击。一年不见,她是愈发长了本事。原本还只会逃跑,这一次竟然想要制住他! "是该说你胆大包天,还是记性太差?"阴冷的眸中开始透出点点火花。嬴政凑近阿房惊惶的脸,狭长的眼微微眯起,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抗拒的压迫感。 "忘记了寡人曾经说过的话吗?再敢忽视寡人的尊严,挑寡人的权威,就只有接受''惩罚''。"而他,很乐意进行这样的惩罚。 说完这句话,嬴政的唇便重重覆上阿房娇柔的唇瓣。仿佛是贪吃的孩子得到了最喜欢的糖果,他发觉自己越来越沉醉于她的清香。食髓知味,莫过于此吧?她的唇,带着不可思议的魔力,纵然对她有满腔怒火,都会在她的清香和柔软中化为无形。 良久,嬴政终于满足地松开了阿房的唇。 拇指抚上她白皙的脸颊,将上面纵横的泪痕轻轻拭去,嬴政突然将阿房拦腰抱起,纵身离了小船,如同轻捷的猎豹,向着地平线的方向急掠而去,只在风中留下了他飘渺的回音:"不管你以前属于谁,从今以后,你便是寡人的女人。你会爱上寡人,一定会的……"…… 苍茫的大漠,连绵的沙丘推挤着涌向天的尽头。除了漫漫黄沙,再无其他任何景色。没有水源,没有绿色,没有希望。 一只赤色的蜥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迅速攀上最近的沙丘,好奇地打量着远方的一队人影。 "想什么呢?若是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本王。"嬴政一身商人装扮,用厚重宽大的披巾遮着头脸,只露出那双狭长邪魅的眸。这样的装扮,既是为了隐藏身份,也为了遮挡那酷热的阳光和风沙。 他身前的阿房,亦是相同装扮。大大的披巾遮住了她纤细的身子,被嬴政拥在怀中。 自从那日银针制敌失败,被嬴政再次强吻之后,她便成了这副样子,灵动晶亮的眼睛再也没有闪过那种狡黠的光芒,完全放弃了抵抗,再也没有过异常的举动。任由嬴政带着她昼夜急行,乖顺得仿佛一个瓷偶娃娃,美丽却没有生气。 起初,嬴政并未在意。对于她的演技和狡黠他也经历了不只一次两次,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她又一次设下的计谋,想要趁他疏忽之时再伺机逃离。 所以,他并未急着哄她,而是好整以暇,等待她自己耐不住性子,露出马脚。 谁知,这一等就是六七日的工夫。这些日子里,她不但极少言语,而且饮食与休息都极少。更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人静静地对着齐国的方向发呆,仿若没了灵魂。 阿房这个样子,比她的反抗更加令嬴政难以忍受。他对她吼过,也哄过。可是,无论是怒火滔天还是轻言软语,却都毫无效果。 自登基以来,身旁围绕的每一个人都无不尽己所能想要讨他欢心。他生平第一次放下架子想要逗一个女人开心,她却毫不领情。几次三番,他终于怒极不再理会,准备任由她折腾,直到想通为止。 虽然嬴政是这样打算的,可是当他拥住身前那寂寥的身影时,却还是忍不住关切地问出声来。 当那温柔到极点的声音响起时,嬴政简直难以相信那是从自己喉咙中发出来的。阴森妖邪似他,竟会有如此柔情万千的一面? "没有。"阿房淡淡回道。语气中没有任何波动,生硬而疏离。 离开齐国越来越远,她的胸口也越来越空。心,似乎有着自己的意志,离开了她的身体,留在了齐国,留在了苍落尘的身边。 这一路上,她始终在等待,等待苍落尘从天而降,带她离开。可是,日复一日,她的希望渐渐渺茫。 苍落尘,她的夫君,不知道此刻是何种境地。即使嬴政依约撤走了秦国大军,这场战斗也依然充满了危机和死亡。 "传令,休息片刻再走。"虽然阿房冷漠地拒绝了他的关心,但是嬴政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她语气中难以掩盖的疲惫。 将阿房从马上抱下,拨开她的面纱,嬴政接过侍从递上的水囊,将它递到阿房干涸的唇边:"快喝。"说完,随即又补充一句:"多喝一点,否则寡人便亲自喂你。"这些天来,他都是用这样的威胁才强迫她吃下一些东西。否则,以她这样羸弱的身子,早就抵受不住风沙的摧残而虚脱了。 接过水囊,阿房的眼神习惯性地看向来时的方向。 虽然提醒自己不要因为这些事情而生气,但是当嬴政看到这一幕时,还是克制不住妒意,冷冷出声打断她的凝望:"不要再看了,没有用的。你看,前方便是我大秦帝国!"闻言,阿房惊讶抬头。眼前虽然依旧是黄沙漫漫,但是在西方的天际,却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座城市,层层叠叠,仿佛海市蜃楼一般,雄壮恢弘。 "阿房你看,"嬴政拥着阿房,手指着那一片恢弘,语气中充满着自豪,"那里便是秦国,也是你以后要生活的地方。"此刻,日已西斜,肆虐了整日的金乌终于疲惫,顺着连绵的地平线滑下。 黑暗和寒冷抖擞着精神,从四处渗出,占据了天地间所有的空间。 "如何?很美吧?"从阿房的眼神中看到了她的震撼,嬴政唇角挂上了完美的笑容。他喜欢她这样的眼神,喜欢她对他的国度欣赏和赞叹。 "以后,你亦是它的主人,其上所有的土地、臣民、财富都属于你。"将一条柔软轻薄的毯子围在阿房单薄的肩上,嬴政天籁般的声音温柔低沉。 与她相处越久,就越令他沉迷。睿智从容如他,却唯独对她没有半点办法。她清丽无邪的容颜,善良固执的性格,以及她的聪慧和神秘,融化了他的血腥和残忍。动辄因为一点小事便杀人如麻的他,在她面前冷酷尽敛,只余柔情万千。 疼宠她、呵护她的感觉如此美好,即使是掠得金银万千、城池数座,都难以及其万一。这种充实快乐的感觉,像是一簇火苗,温暖了他寒冷多年的世界。 "我不要。"阿房冷淡的拒绝声传来,轻易便破坏了嬴政的好心情。 唇边完美的微笑渐渐转为无奈,嬴政摇头轻叹一声,抱起阿房下了马。 虽然呵护她的感觉令他沉醉,但是若她也会对他回应,那该多好! 又过了半日,终于到了秦国边境。炊烟、农田,展现出蓬勃的生机。 身边停下两乘软轿,华丽舒适,抬轿之人是四个眉目俊雅的少年,额际均刺绘着一簇小巧精致的朱色火焰印记。 "你身体不好,坐上软轿会舒服许多。"嬴政说着,将阿房扶上其中一乘软轿,挥手屏退另一乘软轿,自己亲自扶在轿侧。 阿房一言不发,任由嬴政安排。 对阿房难得的顺从很是满意,嬴政轻笑着将她被风搅乱的青丝捋顺,随后放下轿帘。 坐在轿中,阿房低垂着头,对嬴政抚摸她青丝的亲昵举动没有任何反应。直到轿帘放下,阻隔了嬴政的身影之后,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离开苍落尘有多久了?十日?半月?还是一月?她不知道。这段时间漫长,充满了煎熬,以度日如年来形容再合适不过。她不但要忍受着对苍落尘的刻骨相思,还要防备着时刻陪在身边的嬴政。那双黑色的眼眸,总是停留在她的身上、心里,甚至梦中都可以感受到那炙热的凝眸。 他对她,不再阴森怪气,不再恣意侮辱,除了那日逃跑的举动失败之后所谓惩罚的吻以外,再无轻薄的举动。只是眼神,开始日甚一日的温柔,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染上感情,不再似一年前那样玩味算计。 这样的嬴政,虽然令她不似先前那般畏惧,却又多了一种令她心慌的感觉。 现在的嬴政,虽然温柔深情,可是终有一日,他的耐心会消耗殆尽,到那时,她该如何? 手中紧攥的衣角不觉已经汗湿,阿房水润的杏眸中闪烁着莹光。 她从未放弃过逃跑的念头,只是在嬴政严密的监视下将其隐藏而已。没有万全的准备,她不敢轻易尝试。那样的"惩罚",她不想再次领教。 所以,她用顺从将自己伪装起来,一点一点消弭嬴政的戒心和警觉。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行打算。 轿外,嬴政单手扶着轿杆,抵去它的摇晃,使其平稳。狭长的眼中带着笑意。这个执拗的女子,他该拿她如何?聪颖至极,却又天真得令人无奈。 她不善于说谎,虽然竭力装出一副顺从的样子,可是眼中不自然的神情早已泄露了她的心事。 他不准备揭穿她,反而会陪着她一起演戏。终有一日,他会征服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坚韧的女子的心,抹去其他男人的影子,让她的笑容和温柔,从心底为他而绽放。 "王上,您回来了。"轿中的阿房忽然听到一个甜绵柔软的声音,透着欣喜,"太后知道你不喜喧闹,所以只安排我在此迎你。"没有回应,软轿在此时停了下来,帘子挑起,嬴政伸手进来:"阿房,出来吧。"犹豫了一下,阿房垂首将柔荑递在他的掌心。 她的指尖触到他肌肤的那一刻,柔情似水般在嬴政心头蔓延开来。虽然明知她在演戏,却依然为这小小的温柔而悸动。 被嬴政扶出轿外,耀眼的阳光令阿房有些炫目。 站稳后,阿房想要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试探了几次,却无法挣脱。 "王上,这位姑娘一路风尘,想必有些累了。我早已安排好了休息的处所,不如……"那个甜软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二人沉默的僵持。 阿房闻声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座城池之下。 城门口,一位袅袅娜娜的美人儿亭亭而立。那双澄净美丽的眸子此刻正装作不经意地扫过两人牵着的手,稍作停留便急忙移开。虽然只是一瞬,阿房却已清楚地看到了其中蕴含的忧伤和痛。 这个女子是谁? "嗯,辛苦瑾儿了。"嬴政说着将阿房引至那名女子身侧,柔声道,"寡人有事要离开片刻,你先随瑾儿去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和她说就好。"阿房依旧低着头,不置可否。被称为瑾儿的黑眸女子躬身向着嬴政离去的背影道:"王上放心,瑾儿一定会好好照顾阿房姑娘的。"瑾儿说完,轻轻牵起阿房的手,笑得亲切而温婉:"阿房姑娘,请随我来吧。"眼角余光扫到了四周戒备森严的侍卫,阿房毫无异议,随着瑾儿离开。 宽敞的屋舍,装饰奢华而高档。纵然阿房不精此道,却也不难看出这些陈设的景致和古韵,想必随便拿出一件便是价值连城吧? "时间仓促,安排不周,还请阿房姑娘不要见怪。"瑾儿示意侍女捧进几只精致的黄花梨木木匣,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换洗衣衫,也不知合不合身。""谢谢。"淡淡道谢,阿房的视线落在另一边的案几上,那里摆放着几本兵书,以及一柄长剑,"这里是嬴政的房间?"对阿房直呼嬴政的名讳颇为讶异,瑾儿愣怔了一下才点头道:"因为王上在此处未设行宫,所以只能稍作将就。""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房解释道,"能否麻烦瑾儿姑娘帮我重新安排一间屋子?大小陈设都无所谓,只要可以容身即可。"白日同骑,夜晚同帐,她已经与嬴政形影不离了好些日子,实在不想再与他共处一室。更何况那张明黄色的床榻宽大柔软,满是旖旎和暧昧。 "什么?"这个要求令瑾儿更加意外,疑惑地看向阿房,"你们不是已经……"不是已经住在一起了吗?难道是传令之人说错了? "没有,请瑾儿姑娘不要误会。"阿房正色道。 "哦,好。"瑾儿的神情明显欢喜了起来,"那我稍后去问问王上。""她要自己住?"嬴政毫不意外听到这个消息,手中朱笔不停,继续批阅着这段时间积攒下的烦琐公务,应道,"那就随她吧。"反正他本来就没有打算逼她做些什么,就随她高兴好了。 晚餐照例吃得极少,在被嬴政强制地胁迫着吃了几口之后,阿房终于脱身,随着侍女回到房中。 倦意突然袭来,匆匆沐浴之后,阿房立刻倒在床上,陷入梦里。一夜安眠,直到天明。 净水洁面、青盐漱口之后,阿房便被侍女引到了庭院之中。 瑾儿正坐在凳上垂首绣着女红,听见阿房的脚步声急忙抬头笑道:"阿房姑娘,昨夜睡得可好?""嗯。"微笑表示谢意,阿房轻声道,"谢谢瑾儿姑娘关心,昨夜睡得很好。""那我们就去用早膳吧。"瑾儿说着站起身来,亲自扶着阿房向饭厅走去。 桌旁没有嬴政的身影,这令阿房在意外之余也放松了许多。 "阿房姑娘,请无论如何再吃一点。稍候我们还要赶路,你只吃这一点怎么行?"瑾儿殷勤劝道。 "赶路?去哪里?"阿房不解。 "当然是回都城了。"瑾儿答道,"这里只是边塞,稍作停留歇息之用。王上交代过,要我尽快护送你回到秦国都城。接下来,我们还有好几日行程要走呢。""你送我?嬴政呢?"阿房将筷子放下问道。 "这里还有些事情需要王上处理,等他忙完了才会回去。"见阿房已经停箸,瑾儿也放下筷子,拿起丝帕轻轻在唇角搌拭,然后优雅起身。 "秦国都城是什么样子?"扶着侍女的手上车坐下,阿房随意问道。 随后上车坐在阿房对面,瑾儿知无不答:"那是个风景极美的地方,庄严神圣,你一定会喜欢的。"淡淡一笑,阿房没有反驳,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瑾儿随意闲聊。在瑾儿详细的讲述中,阿房渐渐对秦国有了大致的了解。 晓行夜宿,转眼又是六七日过去了。这中间阿房本想寻找机会,想要趁着嬴政不在身边时逃离,可是一则瑾儿与她可谓是形影不离,二则侍卫守卫森严,防备滴水不漏,根本没有可以逃离的机会。 "阿房姑娘,我们到了。"瑾儿推开车窗盈盈笑道,"想不想看看秦国的市集?这里可是我们秦国最大的集市,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呢。"阿房顺着推开的车窗向外看去,街道上人来人往,一片热闹繁华。除了百姓之外,不乏各地的商队在那里叫卖从遥远的异乡带来的珍稀商品。 "你若是喜欢,以后可以求王上带你来逛逛。"瑾儿见阿房似乎对这片集市很感兴趣,便建议道。 "嗯。"阿房点头应道。她确实对这个集市很有兴趣,若是可以躲藏其中,说不定可以找到机会混出都城。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大概一炷香的工夫,终于来到了宏伟辉煌的秦国王宫。 "这里便是王上专门为你修建的锁心殿。"瑾儿说着,原本明亮的眼眸顿时黯淡下来。 自从一年前嬴政回来之后,便命人日夜赶工修起了这锁心殿。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他站在殿前对着夜幕黯然神伤,而她则躲在一边无声落泪。 如今,锁心殿里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那她呢?今后又将何去何从? "瑾儿姑娘,你是不是有话要说?"阿房觉察到瑾儿神情有异,出声问道。 "你们都下去。"犹豫片刻,瑾儿看似下定了决心。 "阿房姑娘,你我年岁相当,若不嫌弃,我唤你一声妹妹可好?"瑾儿并未直入正题,而是先将两人关系拉近。 "瑾儿姑娘有事但说无妨。"婉转拒绝了瑾儿的亲近,阿房淡声道。虽然她不讨厌瑾儿,但是却也不想与秦国任何人扯上关系。 "那……我就直说了。若有不妥,还请妹妹见谅。"虽然听出了阿房的拒绝,但瑾儿还是坚持这样的称呼。 "我全名叫做吕瑾儿,是当朝丞相吕不韦之女。"吕瑾儿甜软的声音在锁心殿里悠悠回荡,讲述着一个简单平凡、毫无悬念的爱情故事。 "在我十三岁的时候,便许下了誓言。我想要做……王上的妻子!"吕瑾儿的目光飘忽迷离,陷入了回忆之中。 "父亲对此事极为赞同,太后也早就暗示过,将来秦国王妃非我莫属。所以,我满心期待,等着王上迎娶我的那一天。我知道他高傲孤冷,向来不将女人放在心上。可是我不在乎,只要可以陪在他的身边,得到他的宠幸就一切足够。可是他遇到了你……"说到这里,吕瑾儿突然泪如雨下,黑色的眼眸在泪水的浸染下更添晶莹。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阿房面前,哀哀哭道:"我从来不曾见过王上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痴迷,在他开始修建锁心殿的那刻起,我便知道他的心有了归宿。我不求和你争什么名分,只要你和王上求情,让他纳我为姬妾就好。他对你那么好,一定会答应的。求求你……"被吕瑾儿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阿房连忙将她扶起,用丝帕拭去她的泪水,无奈道:"别哭了,我答应你就是了。有机会我一定会和嬴政说的。"她也希望嬴政可以转移视线,不再纠缠于她。所以这件事,她不但是在帮吕瑾儿,更是在帮自己。只是以嬴政的性子,哪会如此简单? "真的?"吕瑾儿闻言喜极,急忙站起身来,"那我不打扰了,时辰不早,你也好好休息吧。""嗯。"阿房将吕瑾儿送到门口,淡笑着道别。 看着吕瑾儿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回廊之后,阿房这才转向两旁恭立的十余名侍女,面露倦容,轻声道:"我累了,想先歇歇,你们都下去吧。""是。"众侍女齐声应道,依言退了出去。 见她们离开,阿房急忙将内殿的门掩上,匆忙奔向窗边。 "这是……"阿房刚将窗户推开,湿冷的风立刻从窗外扑了进来,在温暖的室内打着呼哨,卷起纱幔层帘。阿房浑然未觉这寒冷的风,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窗外。 怪不得,怪不得那些侍女毫无异议便退了出去,原来是算准了她无法从这里逃走! 窗外是一片皑皑白雪,沟壑山川皆被覆盖在这片纯净的颜色之下。蔚蓝的天和白色的地泾渭分明却又融合交汇,如同展开了一幅无比巨大的画卷。 比这壮美的景致更让阿房震惊的,是她现在所处的位置。 窗下,是二十余丈高低的悬崖,刀削斧劈一般陡峭。原来,这锁心殿竟是依山势而建,即可尽瞰美景,又可抵御外敌。殿中人若想出入,除了正门以外,唯有依靠足够长的绳索沿窗攀岩而下。除此,再无他法。 想到这里,阿房下意识地回头扫过这装饰清雅的锁心殿。除了轻纱薄幔、锦榻绣床,再无可以利用之物。可是,即使可以避开那些丫侍女的监视将这些织物撕成绳索,她也没有胆量从这么高的地方垂挂而下。这样的高度,只一眼已经吓得她双腿发软,若是真的付诸行动,十有八九会死于非命吧? 权衡再三,阿房还是放弃了这个极其危险的逃跑方式。她掩上窗子重新坐回桌边,思索别的办法。 第十七章 秦宫深深 万千宠爱在一人 "瑾儿……"吕瑾儿从锁心殿中出来,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回头看,见是四五个风格各异,但同样都衣饰华丽年轻秀美的女子。这些人,都是当朝重臣之女。 "原来是你们啊。"看着蜂拥而来的诸女子,吕瑾儿浅淡笑道,"我还有事要忙,稍候再和姐妹们叙旧。"说着抬步欲走。 "姐姐等等。"一个娇俏的少女急得伸手拉住吕瑾儿的衣袖,"听说王上带回来一个女人,还安置在了锁心殿里?""是呀,是呀,瑾儿,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另一个高挑的女子也连声追问,神色与其他几人一样,满是愤愤不平。 "她不是冒出来的,她是王上心仪的女子。若是诸位姐妹不想惹恼了王上,还是安分些的好。"吕瑾儿依旧神情淡淡,"谁让她人长得美,性子又好,恐怕我们众姐妹加起来也难及她一人。""这是什么话?瑾儿,亏你最受太后宠爱,却怎地说出如此没志气的话?"又是一女子愤愤不平道,"若是王上娶了你,我们自无他话。可是如果让这个女人骑在我们头上,不说别人,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没错!""兰姐姐说得对!"其他几人纷纷应和。"我们绝对不会让这个女人有好日子过!""不能让她以狐媚之术迷惑了王上!""那你们自便吧。"见几个女人情绪激昂,吕瑾儿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走到一处假山旁,始终面色沉静的吕瑾儿回眸看看那几个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女人,唇边泛起一丝冷笑。这些愚蠢至极的女人,不长半点脑子。以为她当真不知吗?以前因为她受太后宠爱,便暗地里诋毁谩骂,想尽办法看她出丑。现在来了个阿房,立刻便调转矛头,反而主动亲近于她。也不想想她吕瑾儿是何等人儿,怎么会做出那么白痴的举动? 现在这个阿房正受宠,是嬴政疼在心尖的人物。与她作对,还不等于生生用刀剜嬴政的心头肉?只要阿房在他面前哀啼几声,她们就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她将所有嫉妒憎恨统统隐藏,低声下气讨阿房这个女人的欢心,又不惜下跪求得她的同情,只为了可以顺利嫁给嬴政。无论是正室还是侧房,她都暂时可以不去计较。来日方长,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忍得一时之气,方可海阔天空。更何况……再看一眼那几个女子,吕瑾儿转身翩然离开。更何况还有这几个主动上门来找不自在的女人,想来这阿房也是要有一番好果子吃的。 坐山观虎斗。呵呵,这样的日子才有趣啊……伸手揉揉惺忪的眼,阿房有些迷茫。只记得自己原本是靠在桌边,后来倦意袭来,便伏在桌上休息片刻。怎地一觉醒来,竟然已经睡在了松软的床上? "醒了?"魅惑的嗓音懒懒响起,近在耳边。 被这熟悉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阿房猛地翻身坐起,转头便见嬴政正慵懒地倚在旁边。 "看不出你长得斯文柔弱,睡起觉来还真是沉啊。寡人将你抱到床上又换了衣衫,你竟然都没有醒。早知道就趁机……"嬴政被阿房敏捷的反应逗得嘴角上弯,也坐起身来笑道。 "呀!"经嬴政这么一提醒,阿房急忙低头,果然发现身上已经不是之前穿的那套锦袄,而是换成了露颈宽松的纱衣。里面的亵衣在薄纱下若隐若现,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急忙抓起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盖住,阿房瞪着嬴政又羞又气:"你,你怎么如此……""别盖了,该看的早就看过了,有什么好躲的?"沙漠之夜,他早就把她周身上下看得仔细,虽然当时情急,并未有半点心思放在这上面,但是事过之后,深夜梦醒,眼前全是她那莹白的肌肤和完美的身段。 "你给我出去,出去!"阿房面红耳赤地吼道。嬴政不是还留在边城处理公务吗?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寝室?想到昨夜她竟然与他同床共枕,阿房不由得更加羞恼。 轻笑一声,嬴政依言起身离开,走到门口,这才回头笑道:"行了,不必气成这样吧?方才是寡人逗你玩呢。衣服是侍女帮你换的,寡人只不过搂着你睡了一夜,其他的什么都没做。"说完,大笑而去。 听到嬴政最后一句话,阿房略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急忙掀开被子准备换上外套。 沙漠中嬴政为她脱衣取暖之时,她早已昏迷多时,所以并不知晓。此刻听说衣服乃是侍女所换,心中难免长吁口气。至于嬴政说的那句:"早就看过了。"阿房不解其义,只当是他在口舌上戏耍轻薄,并未多想。 左右扫过,并未见昨夜换下的衣服。可是总不能就这样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吧?阿房无奈,只得拥着被子扬声道:"来……来人。"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应和。随即殿门被推开,十余个粉衣侍女排成一列鱼贯而入。 "阿房姑娘有什么吩咐?"为首的那名年纪稍大的女子欠身问道。 "麻烦你给我找件衣服可以吗?"虽然在齐国王宫中住了一年,但是苍落尘与她都不是讲究排场之人,每日里的闲暇时间多是两人独处,最多加上赵与鹰那个甩不掉的拖油瓶。至于更衣沐浴之类,也极少使唤下人,所以阿房面对这样的架势颇有些不自在。 为首侍女点点头,身后众女子立刻一拥而上,将阿房围了个水泄不通。等散开时,阿房已是另一副模样。 往日里顺滑披散的青丝被金银二色的丝线束成几条俏丽的发辫,尾端饰以小巧精致的水晶百合,随着发丝的摇摆映出点点流光。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貂绒软冠斜斜围在乌黑的发际,愈发衬得那张未施半点脂粉清丽的小脸洁白如玉,仿佛是清晨山间偷溜出来的精灵,不染丁点世俗。 一袭柔软轻暖的银色锦袍服帖地包裹在阿房的身上,将她婀娜的身姿衬托得更加妖娆。领口袖边以及袍角亦饰以跟软冠同色的绒毛滚边,华贵而不失娇美。 "这个……是不是太隆重了?"阿房极不习惯这样奢华的服饰,皱眉问道。 "这是王上吩咐的。这里气候比起别处要冷上许多,阿房姑娘又身子娇弱,受不得风寒,所以还是小心为好。"为首的侍女解释道。 "那找一件简单些的就好,不必这么……"后面的话还未说完,殿门再次被大力推开,几个美貌女子带着众多侍女蜂拥而入。 阿房以及殿内正服侍她更衣的侍女均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将视线全都转向了声响来处。待看清来人,除了阿房不认识她们之外,其余众侍女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名年纪稍大的侍女急忙向着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女子会意,不露声色悄悄后退,将身影隐入帐幔之后,向殿外溜去。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竟敢穿这样的衣服?"众位黑眸女子一窝蜂地闯了进来,还未站定,便怒气冲冲出言斥责。 "奴婢参见各位公主。"阿房身边的侍女急忙欠身施礼,为首的那名侍女恭声道,"这是王上亲自为阿房姑娘挑选的。"她知道这几个女子都是太后亲自挑选的重臣之女,封了公主之名住进后宫,以便与嬴政培养感情,从中选出一位王后来。所以此刻不敢怠慢,急忙解释,想让她们知道阿房的分量,以免伤了她。 谁知此言竟起了反作用,几个女子听了,气得险些发狂。 原来这纯白的雪貂皮毛乃是嬴政最喜爱的服饰,除了他,就连太后都穿不得。哪知竟然穿在了这个女人身上,怎能不令她们嫉恨交加?这个女人,难道真的要独占了嬴政的宠爱,当上大秦帝国的王后不成? 盛怒之下,几个女子早已忘记了自己高贵的身份和应有的矜持,好像是市井间的妒妇般,她们向阿房围拢过来。 从侍女谦卑的态度看出了她们的身份,对她们的来意也猜出了几分。阿房虽然不知道她们为何对这件衣服如此在意,但是本着少惹是非的心理,更何况她本来也就不想穿这样的衣物,当下便对跪着的侍女说道:"既然不能穿,我换下来就是了。"说着解开外袍的结扣,准备将衣服脱下。 "你把我们秦国最尊贵的服饰当成什么了?想穿就穿,想脱就脱,未免也太嚣张了!"见阿房丝毫不将这身衣服放在眼里,这样的态度反而更加让她们气愤。尤其是看到她那未施脂粉却尤胜她们的天姿国色,越发火气上涌。 "穿也不是脱也不是,你们要我怎样?"纵是阿房脾气再好,也多少有些不耐烦了。她的心里每日里为苍落尘担心,还要提防着嬴政的举动,实在是没心情再和这些女人纠缠。 想到苍落尘尚且生死不知,而自己却要留在这里面对未知的一切,向来温和的阿房也不由得语气生硬:"有事情你们去找嬴政,不要再来烦我!"身材娇小的女子年纪最幼,也最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见阿房对她们丝毫没有敬意,忍不住跨前一步,口中娇斥:"你这贱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直呼我秦王名讳!今日就让我教教你,什么是礼仪章法!"说着突然伸出手来,向着阿房掴去。阿房见势不妙,便欲后退,却被其余几人挡住去路。眼见那染着蔻丹的尖利指甲就要落在阿房脸上,一旁跪着的年长侍女突然扑前,抱住了娇小少女的身子。被侍女推搡,少女的手不由得向后退了些许,没有完全落在阿房脸上。纵然如此,指甲的末端依旧在那白皙如玉的脸上留下了一抹刺目的桃红。 "该死的奴才!"较小的女子怒极,抬脚狠狠踢向那名年长侍女。年长侍女忍着剧痛,始终没有放手。踢几脚来得事小,若是让她伤了阿房,那可就不是死能解决问题的了。 这样想着,侍女的手抱得愈紧。娇小女子挣脱不得,气得冲着自己带来的侍女吼道:"你们是死人啊?快来拉开她!"惊呆了的侍女连忙一拥而上,将那年长侍女拖到一边。娇小女子得了自由,阴森笑道:"这下,看你还往哪里躲?"说着重新举起手来,准备好好教训这个令她们愤怒又自卑的女子。 手方扬起,只觉手腕一紧,已被人从后面牢牢抓住。剧痛顺着手腕传下,疼得娇小女子面容扭曲。 "混账,都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痛极的少女没有注意到那些原本抓着阿房的女子们突然面色煞白跪在地上,转头想要怒斥这不知该死的奴才,却在霎那间汗如雨下。 眼前,是嬴政升腾着怒火的黑眸。在少女看来,无比骇人。 "王上,我……她……" 嬴政的视线越过娇小少女,直直落在阿房脸上。那道红痕触目惊心,其中一处已经隐隐渗出血丝。 "找死!"嬴政薄唇轻启,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手上劲道骤然加大,只听"咔嚓"一声闷响,娇小少女凄厉号叫一声,随即晕了过去。手腕呈现怪异的扭曲,无力地垂下。 松开手,任由娇小少女躺在地上,嬴政的黑眸扫过剩下几个早已体若筛糠般的女子,声冷如冰:"抬上她,滚!"阿房静静站着,看着那几位来得嚣张、去得狼狈的女子连滚带爬地消失在视线之外,默然转身,向内殿而去。 锁心殿外,吕瑾儿躲在一旁,看着那几个女子逃离的背影,黑眸中满是不屑和恼怒。 这些女人,果然是废物!原本还指望她们能想出什么高招,好好教训教训阿房那个女人,若是可以要了她的命,那真是再好不过。到时自己既可以踢开绊脚石,顺利登上王后的宝座,又可以撇清干系,落得个两全其美。 谁知她们竟然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冲了进去,还被嬴政逮了个正着,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看来以后,还得靠我自己……"吕瑾儿冷笑一声,优雅地旋了半个圈,款款走远。 阿房刚走了半步,手腕便被嬴政拉住。 伸手接过侍女递上的小巧瓷瓶,将那清凉芬芳的御制药膏仔细地涂上那道伤痕。动作之轻柔,简直与方才判若两人。 "自己也是大夫,难道不知受伤了要上药吗?倘若留下了疤痕,岂不后悔?"嬴政的指尖蘸着药膏,小心抚上那道伤痕。已经微微肿了起来,想必会很疼吧?好在这药膏医治外伤独具奇效,用不了多久应该就可以消肿结痂。 "没什么好后悔的,不过是一张脸而已。"阿房淡淡道。只要苍落尘不在乎,一道小小的伤痕有何关系? "这倒也是,反正寡人也不是看上了你这张脸。"说着,嬴政黑眸中柔情尽展,"你的心,才是寡人最想要的。""你对她也太狠毒了一些。"垂首不看嬴政的眼睛,阿房生硬地转移着话题,"她年纪还小,怎么忍心下此狠手?""若是她伤到你,此刻早就没命了。"嬴政语气平静,丝毫不觉得方才的事情有什么不妥。 嬴政说着,忽然看到了那名年长侍女,轻笑道:"你护主有功,赏银千两。愿意继续留在宫里还是出去嫁人,随你选吧。""谢谢王上,谢谢阿房姑娘!"年长侍女忍不住喜极而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按规矩,宫女若是进宫,便是终身难见天日,直到苟且残生。 今日只是挨了几脚,不但得了大宗赏赐,还有了自由可以衣锦还乡,怎能不令这侍女喜出望外?还有那邪魅王上竟会对自己展颜微笑,恐怕今后做梦都是他的影子。这一幕,足够一生回味了。 其余侍女见她如此好运,心中皆是羡慕,只恨自己方才吓傻了眼,没有挺身而出。否则此刻这好事也能落在自己身上。心中暗暗发誓: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要第一个冲上去! 可惜,她们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自那日起,这锁心殿就成了秦国王宫中最冷清的地方。除了吕瑾儿时常来此小坐,再无半个闲人胆敢踏入半步。 平静之中,又是一月过去。 辰时将过,阿房方从睡梦中醒来。 迷迷糊糊刚睁开眼,便看到嬴政坐在床边,正担忧地望着她。 "你怎么来了?"阿房说完,便觉多此一问。他是王宫的主人,想进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你最近愈加嗜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先前连夜里的风声都会被惊醒的她,现在睡得极沉,即使他将她抱起也不会醒。起先还以为是她车马劳顿,所以疲惫困倦,而且她的饭量也渐渐好了起来,所以并未多想。 但是时至今日,阿房已经来了一月有余,却依然如此,甚至白天也会突然困倦起来,然后便沉沉睡去。 这样一来,自然不能再大意相待。所以嬴政一早便来到这锁心殿里,准备叫御医为她诊治。可是见她睡得香甜,又不忍唤醒,于是便一直等到现在。 "没有,我没有不舒服!"阿房急忙否认,眼中同时闪过惊惧的光芒。 嬴政望着阿房,她面色红润,气色很好,除去眼中深深的忧伤,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问题。身子虽然纤细依旧,却比刚来时丰盈了些,不再那么瘦弱无力。 只是,那颤抖的睫毛和眼中熟悉的神情却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她有事情瞒着他,而且她……很害怕! 她到底在怕什么?嬴政实在不解。这段时间的相处,在他的温柔呵护下,阿房对他的惧意渐渐消除,也适应了他的性格。怎么突然会如此反常? "阿房,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寡人?"嬴政沉声问道。 "没有,我没有事情瞒着你!"嬴政话音刚落,阿房立刻下意识回答。话出口才惊觉自己否认得太快,颇有些欲盖弥彰,连忙又解释道:"我整日在这锁心殿里,一举一动尽在你掌控之下,还能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你?"阿房这话说得确实有些道理,尽管嬴政并不相信,却也找不到破绽。 见时辰已经不早,嬴政也不再追问。吩咐侍女传上膳食,守着她吃完,嬴政依照惯例又稍坐了片刻,这才离开去处理公务。临走时他留下一句话:"不管你是否有恙,明日寡人都会叫御医来给你瞧瞧。"只有确认她健康,他才能放心。 阿房坐在桌边没有起身,只是低声应道:"嗯,我知道了。"见嬴政远去,阿房叫过身边侍候的侍女,淡淡吩咐道:"我想和人说说话,你去请瑾儿来陪我聊聊吧。"侍女应声而退,不多时吕瑾儿便来了。 "都下去吧,有事我再唤你们。"拉着吕瑾儿的手坐在榻上,阿房淡笑着屏退侍女。 待她们应声退出殿外之后,阿房脸上的淡笑迅速退去,脸色惨白如纸,紧紧抓住吕瑾儿双手,颤声道:"瑾儿,东西可否带来?"这些日子渐渐熟悉,她们已经互称名字,不再以姑娘相称。 吕瑾儿反手抓住阿房柔荑,安抚性地轻拍两下,缓解她紧张的情绪,这才低声道:"放心吧,我都准备好了。"说完扬声道:"来人,把我为阿房挑选的医书药典抬进来。"门外吕瑾儿的侍女应声而入,抬进来一只木箱放在地中,随后返身退出将门重新掩上。 吕瑾儿亲自上前打开箱子,将上面一层医书挪开,露出两个包裹。 "这是绳子,这是衣服。"吕瑾儿将包裹放在桌上,问阿房道:"我先前拿来的那些书呢?"原来吕瑾儿每次来,都会在衣服中夹带几本医书之类交给阿房藏好,积少成多,足以装满这只箱子。 阿房依言将那些藏匿的医书取了出来,整齐放入箱内,果然将箱子填满。 吕瑾儿仔细端详一遍,见无破绽,这才放下心来。如此,即使嬴政将来怀疑到她头上,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谢谢你瑾儿,要你帮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阿房红着眼眶看着吕瑾儿,"大恩不言谢,请受阿房一拜!""快起来阿房,"吕瑾儿急忙弯腰将阿房搀扶起来,声音也略有哽咽,"你我一见如故,我早已将你当做妹妹看待。看着你日日寡欢,我心里也不好受。只是,你这样做未免太过危险。不如先缓缓,咱们再想别的办法。""没时间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阿房说着,拉着吕瑾儿起身向门外送去,"瑾儿,你快走吧。若是嬴政此刻回来就麻烦了。"若不是因为不得已的苦衷,阿房绝对不会选这样一种最危险的逃离方式。毕竟她曾与苍落尘相约,无论如何都要顽强地活下去。可是此时不同以往,若是不能成功逃离,后果不堪设想。 送走吕瑾儿,阿房轻声对门两侧静立的侍女道:"我累了,想睡一会儿,你们不许进来打扰。"对于阿房的嗜睡,侍女早已习惯,并未多想,躬身齐声答道:"是,奴婢知道了。"阿房转身进入殿内,想要拉过桌子挡在门口,又担心侍女们听到动静坏了计划,只得作罢。 快步奔至内殿,匆匆忙忙换上吕瑾儿带来的粗布男装,又解开另一个包裹,将里面的绳子一端拴在床角,另一端抛出窗外。 长长的绳子垂在悬崖之上,随风左右飘荡。带着自由,也牵扯着死亡。 站在窗边,阿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飘摇的绳索,心跳渐渐剧烈。今日的风似乎比往常要大一些,显然不是逃跑的好机会。可是,她不能再等,无论如何,今日都要搏这一搏。 右手抚上小腹。那里平坦依旧,可是她知道,这里已经有了不同。就是这个"不同",给了她无尽的勇气。 "孩子,别怕,娘亲一定会保护你!"说完,阿房不再犹豫,双手紧紧抓住绳子,攀出窗外。 峭壁上的风,比想象中还要猛烈。阿房娇弱的身子悬在空中,在狂风的撕扯中显得更加单薄无助。 双手紧紧抓住绳子,阿房竭力用脚尖蹬着崖壁,以减少手上承担的重量,一寸寸向下挪动。阿房咬着唇,强迫自己忽视那擂鼓般的心跳和手上针扎般的刺痛,继续艰难地向下而去。 一寸,两寸,一尺,两尺……窗子的距离渐渐遥远。至于脚下还有多高,阿房不敢低头看,只是觉得随着身子的下降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身体像是枝头的枯叶一般左右摇摆,似乎随时都会离枝而去。 又是一阵狂风袭来,阿房不敢再动,只得紧紧闭上眼睛,任由身子在风中摇晃,准备等风之后再继续行动。 突然,头顶上传来异样的响动。虽然轻微,听在阿房耳里,却恍如晴天霹雳。 大惊失色抬头看去,头顶上方二尺左右的地方,那里的绳子在凸起的峭壁摩擦下,已经开始断裂。 "啊!"阿房失声惊呼,无助地看着那处绳子越来越细,却没有半点办法。心中绝望涌上,阿房闭上眼,任泪顺着脸颊坠入深渊。别了,落尘哥哥……再也支持不住,绳子发出一声声音之后,颓然断裂。阿房身子一轻,随之向下坠去。 "阿房!"坚实的怀抱和失措的呼声一起将阿房缠绕,下坠的身子随之减了速度,最后稳稳停住。 "不要怕,有我在。"嬴政轻柔的声音在头顶上传来,阿房颤颤抬头,只见方才还近在眼前的窗子,现在已经遥不可及,只有那断裂的绳子还在空中飘荡。咫尺之间的黑眸,不再如往日那般镇静自若,深不可测,只有庆幸和来不及退去的恐惧。 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她了! 嬴政单臂将阿房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攀在岩壁的石头上。感觉不到磨得血肉模糊的手上传来的痛楚,只有吞心噬骨的恐惧慢慢占据了内心。 方才他刚至门外,突然听到阿房的惊呼遥遥传来。急忙飞起一脚踢开殿门,殿内肆虐的寒风立刻迎面而来。只一眼,他便看到了那洞开的窗子和沿窗而下的绳索。 嬴政心知不妙,急忙跃到窗边,顺势翻出窗外,正好看到令他胆寒心惊的一幕。 将武功运至极致,终于在阿房坠落之前堪堪赶到,救了她的性命。 看着她血色尽失的脸,还有那几近晕厥的样子,嬴政顾不得生气,运起轻功,带着她跃到地上。刚才手攀之处距离地面只有丈余,若是再晚个片刻,即使神仙也难救她。 脱下外袍将阿房裹住,嬴政挥手屏退闻声而至的侍卫,抱着阿房重新回到锁心殿里。 殿外,知道阿房逃离的侍女们面如白纸,瑟缩着跪在地上,额头已经磕出血痕。 顾不得和她们计较,嬴政大步跨进内殿,将阿房放在床上。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她惊魂未定的眸子时改变了主意。 伸手点上阿房穴道,嬴政低声道:"你吓坏了吧?先睡一会儿吧。"穴道被点,阿房随即沉沉睡去。 看着阿房的睡颜,嬴政长叹口气,这才注意到跪在地上的侍女们。 "起来吧。"嬴政冷声道,"去把御医找来。"这一番惊吓,她那瘦弱单薄的身子如何经受得住?必须尽早开些安神补气之药才行。 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众侍女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她们可以捡回一条命了。 御医很快赶来,正是沙漠中为阿房诊治之人。 "你快来看看,为何她最近总是没有精神?还有,她今日受了惊吓,看看要不要紧。"嬴政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焦急。 知道嬴政对阿房很重视,御医不敢大意,匆匆行礼后连忙悉心诊脉。 稍后,御医满面喜色站起身来,向着嬴政跪下连连道喜:"恭喜王上,贺喜王上,阿房姑娘已有两月身孕,所以精神不济。万幸的是,虽然受了惊吓,却无大碍。只要服上几剂保胎安神的汤药即可。"这人要是走运,真是挡也挡不住,御医心中忍不住狂笑起来。 一年前,他侥幸保得阿房不死,回来后嬴政不但赏赐他财宝无数,就连家人也跟着沾了不少光。两个儿子都封了官职,连女儿也嫁了个好人家。 时隔一年,想不到好运再次天降。最受嬴政荣宠的阿房姑娘怀了身孕,又是他诊治出来。只要可以保得母子平安,赏赐定会如潮水般滚滚而来! 美梦之中的御医只顾着傻笑,却忽视了嬴政那渐渐凝冷如冰的面容……"你可诊视明白了?她真的是怀了两个月的身孕?"阴婺的声音从嬴政口中吐出,将已经乐得找不着北的御医的神智从九霄云外拉了回来。 "回王上,阿房姑娘确实怀了两个月的身孕。"还未反应过来,御医喜滋滋地回答道。这一点他可以用脑袋保证。若是连这都看不出来,他这御医还要不要混? "错了,你再仔细看看。"语气更加阴寒,还带着明显的不耐和……杀机! 被这刺骨的凉意冻得一个激灵,御医终于从美梦中彻底清醒过来。偷眼看向嬴政,御医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表情,怎么与想象中差距那么大?! 毕竟是宫里混出来的老油条,御医脑子转得飞快:"臣……臣方才诊治错了,阿房姑娘只是惊吓过度而已。只要服下药去,即可万事大吉。"一语双关,御医自信猜到了嬴政的意思。看他的意思,应该是不想留下这个孩子。 对这种事,御医倒是颇有经验。秦国后宫之中这种事司空见惯,明里暗里经他手结束的未成形的生命也不算少。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甚至比一个满手血腥的侩子手更加残忍。 "不,你没错。她确实是身怀有孕。"嬴政冷冷驳斥了御医的"建议","只不过不是两个月,而是一个月。""啊?"任凭御医脑子转得再快,一时半刻也想不明白:早一个月和晚一个月有区别吗?不过现在不是琢磨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脑袋还悬在嬴政那阴晴不定的神情上呢。都说伴君如伴虎,可这王上可比老虎残忍多了。 当下连连点头:"是是,王上说得对,确实是一个月,一个月!""没你的事了,下去熬药吧。"挥手将御医赶了出去,嬴政侧身坐在阿房床边,狭长的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回想起阿房这段日子以来的反常举止,嬴政终于了然。原来她早就知道了,所以才突然有了这么危险的举动。 弯腰从床角拾起那截绳子,嬴政抚着上面断裂之处,眼神却落在依然沉睡的阿房身上。 "聪慧如你,却又如此天真地轻信别人。你可知道在这深宫之中,到底隐藏着多少恶毒的心思?"双手轻轻用力,那看似结实的绳子便断为两截。 这种绳子虽然看起来结实,实则极为脆弱,没有韧性。稍经摩擦,便会断折。除此以外,用手细细摸上去,每隔一段还会出现规则的茬口,应是用匕首进行过切割,然后修补好的。这样,即使绳子没有因为摩擦而断裂,也经受不住长时间的负荷。若不是他因为放心不下阿房的身子,抽空回来看望,恐怕此刻她已经摔得血肉模糊了。 脑海中浮起的情景好似火上浇油,嬴政压抑着的怒火瞬间腾起老高,急欲寻找宣泄的出口。猛然站起身来走到殿外,厉声喝来侍卫,黑眸中涌动着血色:"把吕瑾儿关进天牢!""不要,不关她的事!"虚弱而急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嬴政应声回头,只见阿房脸色苍白,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站在那里。粗糙的布衣男装衬得她愈加单薄,长长的黑发顺肩垂下,与她漆黑的睫毛一起轻轻颤抖。 因为嬴政担心她太过虚弱,经不起内力的灌输,所以在点穴之时并未催动内力。再加上御医方才的诊视和聒噪,阿房也就渐渐醒了过来。虽未听到方才那一番对话,但是对嬴政这一声怒吼确实听得清清楚楚。当下急得顾不得其他,强撑着踏下床来,想要维护吕瑾儿。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嬴政说完疾步入内,身行晃动之间,阿房已经落入他的怀抱,随后重新放置在床上。 "说罢,你腹中的孩子寡人该如何处置?"眸中的黑色渐渐平复,嬴政狭长的眼,此刻漆黑深邃。这样漆黑的眼眸,甚至比盛怒的黑色更加令人胆寒,令人无法捉摸他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此话一出,阿房立刻倒抽了一口气,看着嬴政那难辨阴晴的邪美俊颜,阿房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腹部,向床角缩去。 "你这样有用吗?"看着阿房徒劳的躲避,嬴政唇边挂上一抹没有感情的笑,"只要我一句话,就可以解决这个麻烦。""求求你,不要伤害他(她)!"听到这句话,阿房苍白的面容更加惊恐绝望。 她猛然起身跪在床上,泪水奔涌而出:"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他(她)?可以。"嬴政本想多做做样子,以迫使阿房答应他的条件。但是看到她急成这副样子,瞬间便改了主意,"只要你答应嫁寡人为后,寡人自会保他(她)平安。""什么?!"这句话响在阿房耳边,不啻晴天霹雳。做嬴政的王后?这种事怎么可以?可是,若不答应他,自己腹中的孩子又该如何? "若不如此,这孩子根本不会有出生的机会。"看出阿房的抗拒,嬴政的声音立刻阴冷下来,"秦国王室怎么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婴儿降生?你不愿意倒也无妨,寡人这就唤御医前来解决了他(她)!"说完,转身欲走。 "不要!"阿房一把拉住嬴政的衣袖,泪水潺潺而下。她的夫君,只有苍落尘,可是,若不答应嬴政,自己这还未见面的孩儿便要夭折腹中。此刻苍落尘生死不明,若他有个万一,这孩子便是他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 该如何选择?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她的理智还未考虑清楚之时,便已经脱口而出:"我答应,我答应就是了。"这句话一出,阿房身上的力气随之抽空。瘫软在床上,任由滚滚的泪浸湿了锦绣的床榻,难以抑制。 答应了做嬴政的王后,就等于是断绝了她与苍落尘的未来。即使苍落尘将来可以救她回去,即使苍落尘不在乎她曾经的秦国王后头衔,齐国的文武百官和百姓也不可能允许他们的君王迎娶一个二嫁的王后。没有齐国的庇护,他们的未来将会再次陷入重重危机。而自己呢?又该怎样用这个不再纯洁的身子去面对苍落尘痴情的眼眸? 这样的情景,只是想想便已经令她肝肠寸断。可是,为了这个还未出生的生命,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接受。只因……这是他与她的孩子,只因……她是一个母亲。 见阿房答应,嬴政的神情稍稍温和。他重新坐在床边,将悲泣的阿房轻轻拥起搂在怀中:"放心好了,寡人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虽然名义上立你为后,但是一年之内绝对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反正他当初本来就准备给她一年的时间慢慢适应,现在这样也算顺其自然。 而且,这个孩子的突然到来,虽然令他的心嫉恨交加,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他与苍落尘的战争,总有一天还会爆发。起初他还颇为忧心,担心自己若是杀了苍落尘,阿房会毫不犹豫地自尽。但是现在有了这个孩子,无异于有了保障阿房生命的护身符。以她的性子,为了这个孩子,她一定会坚强地活下去。如此一来,他便有了足够的时间慢慢抚慰她的情感,等待她回心转意。 "这个孩子,看在你的份上,寡人一定会善待于他(她)。"嬴政继续温言抚慰,想要打消阿房的顾虑,"若是女孩儿,她便是我大秦帝国的长公主,是寡人第一个女儿。寡人会疼爱她呵护她,给她尊贵的地位和无尽的荣耀。若是男孩儿……"说到这里,嬴政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若是男孩儿,在他成年之后,寡人会赐他一处封地,保他自在逍遥,衣食无忧。"秦国储君之位,只能属于他的儿子,这一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还有,他(她)的身世绝不可泄露半句。"嬴政沉声说道,"秘密泄露之时,便是他(她)永囚天牢之日。这一点,你要记住!"他可以接纳这个孩子,但绝对不会养虎为患! 无论嬴政说什么,阿房都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看不出是喜是悲,犹如泥塑木雕,只是许久,才发出轻如游丝般的声音:"我累了,想休息一下……"黑眸凝视着阿房苍白憔悴的面容,嬴政犹豫了一下,俯身在她额头印上一吻,将她小心放回床上,掖好锦被后起身离开。 她需要好好休息,而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第十七章 秦宫深深 万千宠爱在一人 "瑾儿……"吕瑾儿从锁心殿中出来,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回头看,见是四五个风格各异,但同样都衣饰华丽年轻秀美的女子。这些人,都是当朝重臣之女。 "原来是你们啊。"看着蜂拥而来的诸女子,吕瑾儿浅淡笑道,"我还有事要忙,稍候再和姐妹们叙旧。"说着抬步欲走。 "姐姐等等。"一个娇俏的少女急得伸手拉住吕瑾儿的衣袖,"听说王上带回来一个女人,还安置在了锁心殿里?""是呀,是呀,瑾儿,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另一个高挑的女子也连声追问,神色与其他几人一样,满是愤愤不平。 "她不是冒出来的,她是王上心仪的女子。若是诸位姐妹不想惹恼了王上,还是安分些的好。"吕瑾儿依旧神情淡淡,"谁让她人长得美,性子又好,恐怕我们众姐妹加起来也难及她一人。""这是什么话?瑾儿,亏你最受太后宠爱,却怎地说出如此没志气的话?"又是一女子愤愤不平道,"若是王上娶了你,我们自无他话。可是如果让这个女人骑在我们头上,不说别人,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没错!""兰姐姐说得对!"其他几人纷纷应和。"我们绝对不会让这个女人有好日子过!""不能让她以狐媚之术迷惑了王上!""那你们自便吧。"见几个女人情绪激昂,吕瑾儿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走到一处假山旁,始终面色沉静的吕瑾儿回眸看看那几个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女人,唇边泛起一丝冷笑。这些愚蠢至极的女人,不长半点脑子。以为她当真不知吗?以前因为她受太后宠爱,便暗地里诋毁谩骂,想尽办法看她出丑。现在来了个阿房,立刻便调转矛头,反而主动亲近于她。也不想想她吕瑾儿是何等人儿,怎么会做出那么白痴的举动? 现在这个阿房正受宠,是嬴政疼在心尖的人物。与她作对,还不等于生生用刀剜嬴政的心头肉?只要阿房在他面前哀啼几声,她们就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她将所有嫉妒憎恨统统隐藏,低声下气讨阿房这个女人的欢心,又不惜下跪求得她的同情,只为了可以顺利嫁给嬴政。无论是正室还是侧房,她都暂时可以不去计较。来日方长,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忍得一时之气,方可海阔天空。更何况……再看一眼那几个女子,吕瑾儿转身翩然离开。更何况还有这几个主动上门来找不自在的女人,想来这阿房也是要有一番好果子吃的。 坐山观虎斗。呵呵,这样的日子才有趣啊……伸手揉揉惺忪的眼,阿房有些迷茫。只记得自己原本是靠在桌边,后来倦意袭来,便伏在桌上休息片刻。怎地一觉醒来,竟然已经睡在了松软的床上? "醒了?"魅惑的嗓音懒懒响起,近在耳边。 被这熟悉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阿房猛地翻身坐起,转头便见嬴政正慵懒地倚在旁边。 "看不出你长得斯文柔弱,睡起觉来还真是沉啊。寡人将你抱到床上又换了衣衫,你竟然都没有醒。早知道就趁机……"嬴政被阿房敏捷的反应逗得嘴角上弯,也坐起身来笑道。 "呀!"经嬴政这么一提醒,阿房急忙低头,果然发现身上已经不是之前穿的那套锦袄,而是换成了露颈宽松的纱衣。里面的亵衣在薄纱下若隐若现,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急忙抓起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盖住,阿房瞪着嬴政又羞又气:"你,你怎么如此……""别盖了,该看的早就看过了,有什么好躲的?"沙漠之夜,他早就把她周身上下看得仔细,虽然当时情急,并未有半点心思放在这上面,但是事过之后,深夜梦醒,眼前全是她那莹白的肌肤和完美的身段。 "你给我出去,出去!"阿房面红耳赤地吼道。嬴政不是还留在边城处理公务吗?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寝室?想到昨夜她竟然与他同床共枕,阿房不由得更加羞恼。 轻笑一声,嬴政依言起身离开,走到门口,这才回头笑道:"行了,不必气成这样吧?方才是寡人逗你玩呢。衣服是侍女帮你换的,寡人只不过搂着你睡了一夜,其他的什么都没做。"说完,大笑而去。 听到嬴政最后一句话,阿房略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急忙掀开被子准备换上外套。 沙漠中嬴政为她脱衣取暖之时,她早已昏迷多时,所以并不知晓。此刻听说衣服乃是侍女所换,心中难免长吁口气。至于嬴政说的那句:"早就看过了。"阿房不解其义,只当是他在口舌上戏耍轻薄,并未多想。 左右扫过,并未见昨夜换下的衣服。可是总不能就这样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吧?阿房无奈,只得拥着被子扬声道:"来……来人。"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应和。随即殿门被推开,十余个粉衣侍女排成一列鱼贯而入。 "阿房姑娘有什么吩咐?"为首的那名年纪稍大的女子欠身问道。 "麻烦你给我找件衣服可以吗?"虽然在齐国王宫中住了一年,但是苍落尘与她都不是讲究排场之人,每日里的闲暇时间多是两人独处,最多加上赵与鹰那个甩不掉的拖油瓶。至于更衣沐浴之类,也极少使唤下人,所以阿房面对这样的架势颇有些不自在。 为首侍女点点头,身后众女子立刻一拥而上,将阿房围了个水泄不通。等散开时,阿房已是另一副模样。 往日里顺滑披散的青丝被金银二色的丝线束成几条俏丽的发辫,尾端饰以小巧精致的水晶百合,随着发丝的摇摆映出点点流光。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貂绒软冠斜斜围在乌黑的发际,愈发衬得那张未施半点脂粉清丽的小脸洁白如玉,仿佛是清晨山间偷溜出来的精灵,不染丁点世俗。 一袭柔软轻暖的银色锦袍服帖地包裹在阿房的身上,将她婀娜的身姿衬托得更加妖娆。领口袖边以及袍角亦饰以跟软冠同色的绒毛滚边,华贵而不失娇美。 "这个……是不是太隆重了?"阿房极不习惯这样奢华的服饰,皱眉问道。 "这是王上吩咐的。这里气候比起别处要冷上许多,阿房姑娘又身子娇弱,受不得风寒,所以还是小心为好。"为首的侍女解释道。 "那找一件简单些的就好,不必这么……"后面的话还未说完,殿门再次被大力推开,几个美貌女子带着众多侍女蜂拥而入。 阿房以及殿内正服侍她更衣的侍女均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将视线全都转向了声响来处。待看清来人,除了阿房不认识她们之外,其余众侍女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名年纪稍大的侍女急忙向着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女子会意,不露声色悄悄后退,将身影隐入帐幔之后,向殿外溜去。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竟敢穿这样的衣服?"众位黑眸女子一窝蜂地闯了进来,还未站定,便怒气冲冲出言斥责。 "奴婢参见各位公主。"阿房身边的侍女急忙欠身施礼,为首的那名侍女恭声道,"这是王上亲自为阿房姑娘挑选的。"她知道这几个女子都是太后亲自挑选的重臣之女,封了公主之名住进后宫,以便与嬴政培养感情,从中选出一位王后来。所以此刻不敢怠慢,急忙解释,想让她们知道阿房的分量,以免伤了她。 谁知此言竟起了反作用,几个女子听了,气得险些发狂。 原来这纯白的雪貂皮毛乃是嬴政最喜爱的服饰,除了他,就连太后都穿不得。哪知竟然穿在了这个女人身上,怎能不令她们嫉恨交加?这个女人,难道真的要独占了嬴政的宠爱,当上大秦帝国的王后不成? 盛怒之下,几个女子早已忘记了自己高贵的身份和应有的矜持,好像是市井间的妒妇般,她们向阿房围拢过来。 从侍女谦卑的态度看出了她们的身份,对她们的来意也猜出了几分。阿房虽然不知道她们为何对这件衣服如此在意,但是本着少惹是非的心理,更何况她本来也就不想穿这样的衣物,当下便对跪着的侍女说道:"既然不能穿,我换下来就是了。"说着解开外袍的结扣,准备将衣服脱下。 "你把我们秦国最尊贵的服饰当成什么了?想穿就穿,想脱就脱,未免也太嚣张了!"见阿房丝毫不将这身衣服放在眼里,这样的态度反而更加让她们气愤。尤其是看到她那未施脂粉却尤胜她们的天姿国色,越发火气上涌。 "穿也不是脱也不是,你们要我怎样?"纵是阿房脾气再好,也多少有些不耐烦了。她的心里每日里为苍落尘担心,还要提防着嬴政的举动,实在是没心情再和这些女人纠缠。 想到苍落尘尚且生死不知,而自己却要留在这里面对未知的一切,向来温和的阿房也不由得语气生硬:"有事情你们去找嬴政,不要再来烦我!"身材娇小的女子年纪最幼,也最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见阿房对她们丝毫没有敬意,忍不住跨前一步,口中娇斥:"你这贱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直呼我秦王名讳!今日就让我教教你,什么是礼仪章法!"说着突然伸出手来,向着阿房掴去。阿房见势不妙,便欲后退,却被其余几人挡住去路。眼见那染着蔻丹的尖利指甲就要落在阿房脸上,一旁跪着的年长侍女突然扑前,抱住了娇小少女的身子。被侍女推搡,少女的手不由得向后退了些许,没有完全落在阿房脸上。纵然如此,指甲的末端依旧在那白皙如玉的脸上留下了一抹刺目的桃红。 "该死的奴才!"较小的女子怒极,抬脚狠狠踢向那名年长侍女。年长侍女忍着剧痛,始终没有放手。踢几脚来得事小,若是让她伤了阿房,那可就不是死能解决问题的了。 这样想着,侍女的手抱得愈紧。娇小女子挣脱不得,气得冲着自己带来的侍女吼道:"你们是死人啊?快来拉开她!"惊呆了的侍女连忙一拥而上,将那年长侍女拖到一边。娇小女子得了自由,阴森笑道:"这下,看你还往哪里躲?"说着重新举起手来,准备好好教训这个令她们愤怒又自卑的女子。 手方扬起,只觉手腕一紧,已被人从后面牢牢抓住。剧痛顺着手腕传下,疼得娇小女子面容扭曲。 "混账,都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痛极的少女没有注意到那些原本抓着阿房的女子们突然面色煞白跪在地上,转头想要怒斥这不知该死的奴才,却在霎那间汗如雨下。 眼前,是嬴政升腾着怒火的黑眸。在少女看来,无比骇人。 "王上,我……她……" 嬴政的视线越过娇小少女,直直落在阿房脸上。那道红痕触目惊心,其中一处已经隐隐渗出血丝。 "找死!"嬴政薄唇轻启,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手上劲道骤然加大,只听"咔嚓"一声闷响,娇小少女凄厉号叫一声,随即晕了过去。手腕呈现怪异的扭曲,无力地垂下。 松开手,任由娇小少女躺在地上,嬴政的黑眸扫过剩下几个早已体若筛糠般的女子,声冷如冰:"抬上她,滚!"阿房静静站着,看着那几位来得嚣张、去得狼狈的女子连滚带爬地消失在视线之外,默然转身,向内殿而去。 锁心殿外,吕瑾儿躲在一旁,看着那几个女子逃离的背影,黑眸中满是不屑和恼怒。 这些女人,果然是废物!原本还指望她们能想出什么高招,好好教训教训阿房那个女人,若是可以要了她的命,那真是再好不过。到时自己既可以踢开绊脚石,顺利登上王后的宝座,又可以撇清干系,落得个两全其美。 谁知她们竟然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冲了进去,还被嬴政逮了个正着,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看来以后,还得靠我自己……"吕瑾儿冷笑一声,优雅地旋了半个圈,款款走远。 阿房刚走了半步,手腕便被嬴政拉住。 伸手接过侍女递上的小巧瓷瓶,将那清凉芬芳的御制药膏仔细地涂上那道伤痕。动作之轻柔,简直与方才判若两人。 "自己也是大夫,难道不知受伤了要上药吗?倘若留下了疤痕,岂不后悔?"嬴政的指尖蘸着药膏,小心抚上那道伤痕。已经微微肿了起来,想必会很疼吧?好在这药膏医治外伤独具奇效,用不了多久应该就可以消肿结痂。 "没什么好后悔的,不过是一张脸而已。"阿房淡淡道。只要苍落尘不在乎,一道小小的伤痕有何关系? "这倒也是,反正寡人也不是看上了你这张脸。"说着,嬴政黑眸中柔情尽展,"你的心,才是寡人最想要的。""你对她也太狠毒了一些。"垂首不看嬴政的眼睛,阿房生硬地转移着话题,"她年纪还小,怎么忍心下此狠手?""若是她伤到你,此刻早就没命了。"嬴政语气平静,丝毫不觉得方才的事情有什么不妥。 嬴政说着,忽然看到了那名年长侍女,轻笑道:"你护主有功,赏银千两。愿意继续留在宫里还是出去嫁人,随你选吧。""谢谢王上,谢谢阿房姑娘!"年长侍女忍不住喜极而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按规矩,宫女若是进宫,便是终身难见天日,直到苟且残生。 今日只是挨了几脚,不但得了大宗赏赐,还有了自由可以衣锦还乡,怎能不令这侍女喜出望外?还有那邪魅王上竟会对自己展颜微笑,恐怕今后做梦都是他的影子。这一幕,足够一生回味了。 其余侍女见她如此好运,心中皆是羡慕,只恨自己方才吓傻了眼,没有挺身而出。否则此刻这好事也能落在自己身上。心中暗暗发誓: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要第一个冲上去! 可惜,她们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自那日起,这锁心殿就成了秦国王宫中最冷清的地方。除了吕瑾儿时常来此小坐,再无半个闲人胆敢踏入半步。 平静之中,又是一月过去。 辰时将过,阿房方从睡梦中醒来。 迷迷糊糊刚睁开眼,便看到嬴政坐在床边,正担忧地望着她。 "你怎么来了?"阿房说完,便觉多此一问。他是王宫的主人,想进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你最近愈加嗜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先前连夜里的风声都会被惊醒的她,现在睡得极沉,即使他将她抱起也不会醒。起先还以为是她车马劳顿,所以疲惫困倦,而且她的饭量也渐渐好了起来,所以并未多想。 但是时至今日,阿房已经来了一月有余,却依然如此,甚至白天也会突然困倦起来,然后便沉沉睡去。 这样一来,自然不能再大意相待。所以嬴政一早便来到这锁心殿里,准备叫御医为她诊治。可是见她睡得香甜,又不忍唤醒,于是便一直等到现在。 "没有,我没有不舒服!"阿房急忙否认,眼中同时闪过惊惧的光芒。 嬴政望着阿房,她面色红润,气色很好,除去眼中深深的忧伤,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问题。身子虽然纤细依旧,却比刚来时丰盈了些,不再那么瘦弱无力。 只是,那颤抖的睫毛和眼中熟悉的神情却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她有事情瞒着他,而且她……很害怕! 她到底在怕什么?嬴政实在不解。这段时间的相处,在他的温柔呵护下,阿房对他的惧意渐渐消除,也适应了他的性格。怎么突然会如此反常? "阿房,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寡人?"嬴政沉声问道。 "没有,我没有事情瞒着你!"嬴政话音刚落,阿房立刻下意识回答。话出口才惊觉自己否认得太快,颇有些欲盖弥彰,连忙又解释道:"我整日在这锁心殿里,一举一动尽在你掌控之下,还能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你?"阿房这话说得确实有些道理,尽管嬴政并不相信,却也找不到破绽。 见时辰已经不早,嬴政也不再追问。吩咐侍女传上膳食,守着她吃完,嬴政依照惯例又稍坐了片刻,这才离开去处理公务。临走时他留下一句话:"不管你是否有恙,明日寡人都会叫御医来给你瞧瞧。"只有确认她健康,他才能放心。 阿房坐在桌边没有起身,只是低声应道:"嗯,我知道了。"见嬴政远去,阿房叫过身边侍候的侍女,淡淡吩咐道:"我想和人说说话,你去请瑾儿来陪我聊聊吧。"侍女应声而退,不多时吕瑾儿便来了。 "都下去吧,有事我再唤你们。"拉着吕瑾儿的手坐在榻上,阿房淡笑着屏退侍女。 待她们应声退出殿外之后,阿房脸上的淡笑迅速退去,脸色惨白如纸,紧紧抓住吕瑾儿双手,颤声道:"瑾儿,东西可否带来?"这些日子渐渐熟悉,她们已经互称名字,不再以姑娘相称。 吕瑾儿反手抓住阿房柔荑,安抚性地轻拍两下,缓解她紧张的情绪,这才低声道:"放心吧,我都准备好了。"说完扬声道:"来人,把我为阿房挑选的医书药典抬进来。"门外吕瑾儿的侍女应声而入,抬进来一只木箱放在地中,随后返身退出将门重新掩上。 吕瑾儿亲自上前打开箱子,将上面一层医书挪开,露出两个包裹。 "这是绳子,这是衣服。"吕瑾儿将包裹放在桌上,问阿房道:"我先前拿来的那些书呢?"原来吕瑾儿每次来,都会在衣服中夹带几本医书之类交给阿房藏好,积少成多,足以装满这只箱子。 阿房依言将那些藏匿的医书取了出来,整齐放入箱内,果然将箱子填满。 吕瑾儿仔细端详一遍,见无破绽,这才放下心来。如此,即使嬴政将来怀疑到她头上,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谢谢你瑾儿,要你帮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阿房红着眼眶看着吕瑾儿,"大恩不言谢,请受阿房一拜!""快起来阿房,"吕瑾儿急忙弯腰将阿房搀扶起来,声音也略有哽咽,"你我一见如故,我早已将你当做妹妹看待。看着你日日寡欢,我心里也不好受。只是,你这样做未免太过危险。不如先缓缓,咱们再想别的办法。""没时间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阿房说着,拉着吕瑾儿起身向门外送去,"瑾儿,你快走吧。若是嬴政此刻回来就麻烦了。"若不是因为不得已的苦衷,阿房绝对不会选这样一种最危险的逃离方式。毕竟她曾与苍落尘相约,无论如何都要顽强地活下去。可是此时不同以往,若是不能成功逃离,后果不堪设想。 送走吕瑾儿,阿房轻声对门两侧静立的侍女道:"我累了,想睡一会儿,你们不许进来打扰。"对于阿房的嗜睡,侍女早已习惯,并未多想,躬身齐声答道:"是,奴婢知道了。"阿房转身进入殿内,想要拉过桌子挡在门口,又担心侍女们听到动静坏了计划,只得作罢。 快步奔至内殿,匆匆忙忙换上吕瑾儿带来的粗布男装,又解开另一个包裹,将里面的绳子一端拴在床角,另一端抛出窗外。 长长的绳子垂在悬崖之上,随风左右飘荡。带着自由,也牵扯着死亡。 站在窗边,阿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飘摇的绳索,心跳渐渐剧烈。今日的风似乎比往常要大一些,显然不是逃跑的好机会。可是,她不能再等,无论如何,今日都要搏这一搏。 右手抚上小腹。那里平坦依旧,可是她知道,这里已经有了不同。就是这个"不同",给了她无尽的勇气。 "孩子,别怕,娘亲一定会保护你!"说完,阿房不再犹豫,双手紧紧抓住绳子,攀出窗外。 峭壁上的风,比想象中还要猛烈。阿房娇弱的身子悬在空中,在狂风的撕扯中显得更加单薄无助。 双手紧紧抓住绳子,阿房竭力用脚尖蹬着崖壁,以减少手上承担的重量,一寸寸向下挪动。阿房咬着唇,强迫自己忽视那擂鼓般的心跳和手上针扎般的刺痛,继续艰难地向下而去。 一寸,两寸,一尺,两尺……窗子的距离渐渐遥远。至于脚下还有多高,阿房不敢低头看,只是觉得随着身子的下降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身体像是枝头的枯叶一般左右摇摆,似乎随时都会离枝而去。 又是一阵狂风袭来,阿房不敢再动,只得紧紧闭上眼睛,任由身子在风中摇晃,准备等风之后再继续行动。 突然,头顶上传来异样的响动。虽然轻微,听在阿房耳里,却恍如晴天霹雳。 大惊失色抬头看去,头顶上方二尺左右的地方,那里的绳子在凸起的峭壁摩擦下,已经开始断裂。 "啊!"阿房失声惊呼,无助地看着那处绳子越来越细,却没有半点办法。心中绝望涌上,阿房闭上眼,任泪顺着脸颊坠入深渊。别了,落尘哥哥……再也支持不住,绳子发出一声声音之后,颓然断裂。阿房身子一轻,随之向下坠去。 "阿房!"坚实的怀抱和失措的呼声一起将阿房缠绕,下坠的身子随之减了速度,最后稳稳停住。 "不要怕,有我在。"嬴政轻柔的声音在头顶上传来,阿房颤颤抬头,只见方才还近在眼前的窗子,现在已经遥不可及,只有那断裂的绳子还在空中飘荡。咫尺之间的黑眸,不再如往日那般镇静自若,深不可测,只有庆幸和来不及退去的恐惧。 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她了! 嬴政单臂将阿房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攀在岩壁的石头上。感觉不到磨得血肉模糊的手上传来的痛楚,只有吞心噬骨的恐惧慢慢占据了内心。 方才他刚至门外,突然听到阿房的惊呼遥遥传来。急忙飞起一脚踢开殿门,殿内肆虐的寒风立刻迎面而来。只一眼,他便看到了那洞开的窗子和沿窗而下的绳索。 嬴政心知不妙,急忙跃到窗边,顺势翻出窗外,正好看到令他胆寒心惊的一幕。 将武功运至极致,终于在阿房坠落之前堪堪赶到,救了她的性命。 看着她血色尽失的脸,还有那几近晕厥的样子,嬴政顾不得生气,运起轻功,带着她跃到地上。刚才手攀之处距离地面只有丈余,若是再晚个片刻,即使神仙也难救她。 脱下外袍将阿房裹住,嬴政挥手屏退闻声而至的侍卫,抱着阿房重新回到锁心殿里。 殿外,知道阿房逃离的侍女们面如白纸,瑟缩着跪在地上,额头已经磕出血痕。 顾不得和她们计较,嬴政大步跨进内殿,将阿房放在床上。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她惊魂未定的眸子时改变了主意。 伸手点上阿房穴道,嬴政低声道:"你吓坏了吧?先睡一会儿吧。"穴道被点,阿房随即沉沉睡去。 看着阿房的睡颜,嬴政长叹口气,这才注意到跪在地上的侍女们。 "起来吧。"嬴政冷声道,"去把御医找来。"这一番惊吓,她那瘦弱单薄的身子如何经受得住?必须尽早开些安神补气之药才行。 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众侍女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她们可以捡回一条命了。 御医很快赶来,正是沙漠中为阿房诊治之人。 "你快来看看,为何她最近总是没有精神?还有,她今日受了惊吓,看看要不要紧。"嬴政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焦急。 知道嬴政对阿房很重视,御医不敢大意,匆匆行礼后连忙悉心诊脉。 稍后,御医满面喜色站起身来,向着嬴政跪下连连道喜:"恭喜王上,贺喜王上,阿房姑娘已有两月身孕,所以精神不济。万幸的是,虽然受了惊吓,却无大碍。只要服上几剂保胎安神的汤药即可。"这人要是走运,真是挡也挡不住,御医心中忍不住狂笑起来。 一年前,他侥幸保得阿房不死,回来后嬴政不但赏赐他财宝无数,就连家人也跟着沾了不少光。两个儿子都封了官职,连女儿也嫁了个好人家。 时隔一年,想不到好运再次天降。最受嬴政荣宠的阿房姑娘怀了身孕,又是他诊治出来。只要可以保得母子平安,赏赐定会如潮水般滚滚而来! 美梦之中的御医只顾着傻笑,却忽视了嬴政那渐渐凝冷如冰的面容……"你可诊视明白了?她真的是怀了两个月的身孕?"阴婺的声音从嬴政口中吐出,将已经乐得找不着北的御医的神智从九霄云外拉了回来。 "回王上,阿房姑娘确实怀了两个月的身孕。"还未反应过来,御医喜滋滋地回答道。这一点他可以用脑袋保证。若是连这都看不出来,他这御医还要不要混? "错了,你再仔细看看。"语气更加阴寒,还带着明显的不耐和……杀机! 被这刺骨的凉意冻得一个激灵,御医终于从美梦中彻底清醒过来。偷眼看向嬴政,御医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表情,怎么与想象中差距那么大?! 毕竟是宫里混出来的老油条,御医脑子转得飞快:"臣……臣方才诊治错了,阿房姑娘只是惊吓过度而已。只要服下药去,即可万事大吉。"一语双关,御医自信猜到了嬴政的意思。看他的意思,应该是不想留下这个孩子。 对这种事,御医倒是颇有经验。秦国后宫之中这种事司空见惯,明里暗里经他手结束的未成形的生命也不算少。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甚至比一个满手血腥的侩子手更加残忍。 "不,你没错。她确实是身怀有孕。"嬴政冷冷驳斥了御医的"建议","只不过不是两个月,而是一个月。""啊?"任凭御医脑子转得再快,一时半刻也想不明白:早一个月和晚一个月有区别吗?不过现在不是琢磨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脑袋还悬在嬴政那阴晴不定的神情上呢。都说伴君如伴虎,可这王上可比老虎残忍多了。 当下连连点头:"是是,王上说得对,确实是一个月,一个月!""没你的事了,下去熬药吧。"挥手将御医赶了出去,嬴政侧身坐在阿房床边,狭长的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回想起阿房这段日子以来的反常举止,嬴政终于了然。原来她早就知道了,所以才突然有了这么危险的举动。 弯腰从床角拾起那截绳子,嬴政抚着上面断裂之处,眼神却落在依然沉睡的阿房身上。 "聪慧如你,却又如此天真地轻信别人。你可知道在这深宫之中,到底隐藏着多少恶毒的心思?"双手轻轻用力,那看似结实的绳子便断为两截。 这种绳子虽然看起来结实,实则极为脆弱,没有韧性。稍经摩擦,便会断折。除此以外,用手细细摸上去,每隔一段还会出现规则的茬口,应是用匕首进行过切割,然后修补好的。这样,即使绳子没有因为摩擦而断裂,也经受不住长时间的负荷。若不是他因为放心不下阿房的身子,抽空回来看望,恐怕此刻她已经摔得血肉模糊了。 脑海中浮起的情景好似火上浇油,嬴政压抑着的怒火瞬间腾起老高,急欲寻找宣泄的出口。猛然站起身来走到殿外,厉声喝来侍卫,黑眸中涌动着血色:"把吕瑾儿关进天牢!""不要,不关她的事!"虚弱而急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嬴政应声回头,只见阿房脸色苍白,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站在那里。粗糙的布衣男装衬得她愈加单薄,长长的黑发顺肩垂下,与她漆黑的睫毛一起轻轻颤抖。 因为嬴政担心她太过虚弱,经不起内力的灌输,所以在点穴之时并未催动内力。再加上御医方才的诊视和聒噪,阿房也就渐渐醒了过来。虽未听到方才那一番对话,但是对嬴政这一声怒吼确实听得清清楚楚。当下急得顾不得其他,强撑着踏下床来,想要维护吕瑾儿。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嬴政说完疾步入内,身行晃动之间,阿房已经落入他的怀抱,随后重新放置在床上。 "说罢,你腹中的孩子寡人该如何处置?"眸中的黑色渐渐平复,嬴政狭长的眼,此刻漆黑深邃。这样漆黑的眼眸,甚至比盛怒的黑色更加令人胆寒,令人无法捉摸他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此话一出,阿房立刻倒抽了一口气,看着嬴政那难辨阴晴的邪美俊颜,阿房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腹部,向床角缩去。 "你这样有用吗?"看着阿房徒劳的躲避,嬴政唇边挂上一抹没有感情的笑,"只要我一句话,就可以解决这个麻烦。""求求你,不要伤害他(她)!"听到这句话,阿房苍白的面容更加惊恐绝望。 她猛然起身跪在床上,泪水奔涌而出:"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他(她)?可以。"嬴政本想多做做样子,以迫使阿房答应他的条件。但是看到她急成这副样子,瞬间便改了主意,"只要你答应嫁寡人为后,寡人自会保他(她)平安。""什么?!"这句话响在阿房耳边,不啻晴天霹雳。做嬴政的王后?这种事怎么可以?可是,若不答应他,自己腹中的孩子又该如何? "若不如此,这孩子根本不会有出生的机会。"看出阿房的抗拒,嬴政的声音立刻阴冷下来,"秦国王室怎么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婴儿降生?你不愿意倒也无妨,寡人这就唤御医前来解决了他(她)!"说完,转身欲走。 "不要!"阿房一把拉住嬴政的衣袖,泪水潺潺而下。她的夫君,只有苍落尘,可是,若不答应嬴政,自己这还未见面的孩儿便要夭折腹中。此刻苍落尘生死不明,若他有个万一,这孩子便是他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 该如何选择?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她的理智还未考虑清楚之时,便已经脱口而出:"我答应,我答应就是了。"这句话一出,阿房身上的力气随之抽空。瘫软在床上,任由滚滚的泪浸湿了锦绣的床榻,难以抑制。 答应了做嬴政的王后,就等于是断绝了她与苍落尘的未来。即使苍落尘将来可以救她回去,即使苍落尘不在乎她曾经的秦国王后头衔,齐国的文武百官和百姓也不可能允许他们的君王迎娶一个二嫁的王后。没有齐国的庇护,他们的未来将会再次陷入重重危机。而自己呢?又该怎样用这个不再纯洁的身子去面对苍落尘痴情的眼眸? 这样的情景,只是想想便已经令她肝肠寸断。可是,为了这个还未出生的生命,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接受。只因……这是他与她的孩子,只因……她是一个母亲。 见阿房答应,嬴政的神情稍稍温和。他重新坐在床边,将悲泣的阿房轻轻拥起搂在怀中:"放心好了,寡人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虽然名义上立你为后,但是一年之内绝对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反正他当初本来就准备给她一年的时间慢慢适应,现在这样也算顺其自然。 而且,这个孩子的突然到来,虽然令他的心嫉恨交加,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他与苍落尘的战争,总有一天还会爆发。起初他还颇为忧心,担心自己若是杀了苍落尘,阿房会毫不犹豫地自尽。但是现在有了这个孩子,无异于有了保障阿房生命的护身符。以她的性子,为了这个孩子,她一定会坚强地活下去。如此一来,他便有了足够的时间慢慢抚慰她的情感,等待她回心转意。 "这个孩子,看在你的份上,寡人一定会善待于他(她)。"嬴政继续温言抚慰,想要打消阿房的顾虑,"若是女孩儿,她便是我大秦帝国的长公主,是寡人第一个女儿。寡人会疼爱她呵护她,给她尊贵的地位和无尽的荣耀。若是男孩儿……"说到这里,嬴政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若是男孩儿,在他成年之后,寡人会赐他一处封地,保他自在逍遥,衣食无忧。"秦国储君之位,只能属于他的儿子,这一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还有,他(她)的身世绝不可泄露半句。"嬴政沉声说道,"秘密泄露之时,便是他(她)永囚天牢之日。这一点,你要记住!"他可以接纳这个孩子,但绝对不会养虎为患! 无论嬴政说什么,阿房都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看不出是喜是悲,犹如泥塑木雕,只是许久,才发出轻如游丝般的声音:"我累了,想休息一下……"黑眸凝视着阿房苍白憔悴的面容,嬴政犹豫了一下,俯身在她额头印上一吻,将她小心放回床上,掖好锦被后起身离开。 她需要好好休息,而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第十八章 倾尽天下 举国皆兵战事起 齐国,王宫内。 "王上,万万不可呀……"一个大臣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王上,请您收回成命。"又是一个大臣扑通跪倒,老泪纵横。 接着,一个又一个臣子相继跪倒。这些往日里对苍落尘敬畏有加的大臣,第一次如此明胆大包天忤逆他的命令。 不只是这些文臣,就连那些将苍落尘视若神祇、以命相随的武将们也面露难色,站在殿中看着苍落尘与文臣左右为难,不知自己该归顺哪一方。 犹豫间,终于有人下了决心,上前一步与那些文臣跪在了一起:"王上,末将斗胆,请王上三思。""请王上三思!"越来越多的武将们开始加入文臣的行列,他们跪在殿中,凝聚起所有的勇气迎向苍落尘冷冽的眸,不肯退让半步。 "你们,想造反吗?"没有任何感情的话语冷冷飘来,瞬间凝结了整个大殿的空气。 "臣(末将)不敢!"置身于这样压抑的环境里,殿下跪着的众臣忍不住汗毛倒竖。竭力克制住想当缩头乌龟明哲保身的想法,众朝臣咬牙坚持着自己的主张。 很多大臣并不否认,起初对苍落尘称王,他们相当不屑和蔑视,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对这位武将出身的齐国君王越来越臣服。他的能力、他的胆识,令这些苛刻的大臣刮目相看,由抗拒变成拥戴。 今日,面对苍落尘这个摆明了是自寻死路的决定,他们绝不答应。身为臣子,他们不能看着自己的君王白白送死,所以,不管苍落尘的眼神多么冷冽,气势多么迫人,他们都坚持着自己的决定,抵死不肯后退半步。 "王上,征伐秦国事关重大,切不可莽撞行事呀。"看了一眼周围跪着的众多大臣,老丞相颤颤开口。人多力量大,虽然依旧畏惧苍落尘,但是有这么多人陪着,胆气多少壮了一点。 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苍落尘眼睛眯起,冷冷地扫视着脚下匍匐的群臣,他既没有动容,也未加阻止。 见老丞相的言语并未遭到驳斥,众臣胆子略大了一点,声音由小变大,纷纷响应附和:"王上雄才大略,有勇有谋,乃是我齐国有史以来最圣明的君主。征剿秦国,并非不能之事。只是,此事切不可操之过急,须得从长计议才是。我们虽然战胜了燕国,可是同样元气大伤。百姓也是刚从疾病中挣扎过来,正需要休养生息。王上此刻决定进攻秦国,定会引得民心浮动,怨声载道!"众武将也纷纷拱手上奏:"王上明鉴,末将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末将等也觉得此时开战难以服众,请王上三思!""请王上三思!" "好吧,"冷冽的目光从众臣身上收了回来,苍落尘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清晰,"既然众位卿家都觉得寡人此举不当,那寡人就……"听到这句话,众臣心中一松。正在为这位冷峻的君王终于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而欣喜之时,却听苍落尘依旧用那淡漠冷静的语调接着说道:"那寡人就不劳烦诸位卿家,只有御驾亲征了。""轰"的一声,好似一记炸雷响在耳边,跪着的众臣皆被这句意料之外的话震得头晕眼花。敢情他们在这里呼天抢地唠叨了半晌,人家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这向来睿智圣明的君王,到底是着了什么魔? "王上,你是千古难寻的明君,怎可被女色所迷,做出这等愚蠢之事啊?!"老丞相见劝阻无望,突然豁了出去,沙哑的嗓子竭尽全力喊出这样一句话。 乱糟糟的朝堂因为这句话突然变得无比安静,众臣惊骇地看着满眼血丝的老丞相,大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苍落尘不顾一切,执意要掀起与秦国之间的战争,其中的原因,众臣心知肚明。 …… 这几日,所有的远途商人都疯了一般收购各处特产以及珍惜的宝石玉器和绫罗绸缎等物,然后日夜兼程,向着秦国前进。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秦国之王嬴政终于要迎娶王后了! 据说嬴政对这个女人极其宠爱,而且这个女人现在已经怀孕月余。为了讨她的欢心,嬴政特意召集能工巧匠,制作各种新奇玩意儿为她解闷,甚至还为她腹中尚未成型的胎儿制作了许多栩栩如生的玩具。 所以,这些商人不惜重金收购他们眼中最稀奇珍贵的玩意儿,风尘仆仆赶往秦国,他们只期望嬴政会看中他们的商品,卖一个好价钱,挣个盆满钵满。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千里之外的齐国。所以,对于苍落尘急切挥兵秦国的原因,众臣自认为猜到了八九分,只是他们虽然竭力劝阻,却无人敢点破这个公开的秘密,此时听到老丞相嘶声吼出这句话,顿时汗毛倒竖。 这下完了…… 肃穆寂静的大殿,仿佛可以听到冷汗砸在地上的声音。所有的臣子都战战兢兢,低垂着头,将呼吸声压至最低,心里只有一个共识:老丞相这句话,结结实实捅到了苍落尘的痛处,他们这些池鱼,就要被城门的火殃及了。 而老丞相此刻,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他本是一个满腹学识却官职低微之人,苍落尘慧眼识珠,在派遣赵与鹰秘密离开以后,便安排他接替了丞相之职。为了这番知遇之恩,老丞相早已发誓要死而后已。 所以,从他开口那一刻,便已经决定要豁出命去了:"自古红颜祸水,不知磨折了多少君王的雄心壮志。王上乃是圣主明君,怎可也步此后尘?纵然那个女子天姿国色,此刻也已经成了他人之物,王上何必鬼迷心窍,倾全国之力去夺这样一个失了贞洁的女人?"若是这个女人知道廉耻,就当自行了断,以报苍落尘待她的深情厚谊。怎能苟且偷生,转而投入敌国君王的怀抱? "啧啧,原来这齐国丞相嘴碎是会遗传的。我也就罢了,天生就是如此,可是老丞相,看你也算得上仪表堂堂一脸正气,怎地竟然青出于蓝?以你这种资质看来,即使将来告老还乡不做丞相,也可以驾轻就熟当个一品长舌妇,走东家串西家,将方圆五十里搅得鸡犬不宁。"贱兮兮、懒洋洋的轻笑声从殿门外传来,搅散了殿内压抑的气氛,也缓解了苍落尘黑眸中乍现的杀机。 老丞相则被这一番调侃气得差点抽搐,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定是那个不着调的前任丞相回来了。 "今日到此为止,退朝!"苍落尘沉声道。接着,又冷冷补上一句,"今后,若是再敢对她出言不敬,九族凌迟!"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带着森森冷意,砸进每个人的耳朵。几个胆小的臣子顿时瘫软在地,其余人等也不由瑟缩,噤声不语。 赵与鹰倚在殿门,皮笑肉不笑:"对!再有人敢对我阿房妹子不敬,就把他们全家都千刀万剐,晒干了穿成肉串,吊在城门……"话未说完,只觉衣领一紧,人已经被从身边经过的苍落尘倒拎了出去,只留下一众来不及反应的臣子们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咳咳,你……你是妒忌我比你英俊比你潇洒比你风度翩翩,所以想活活勒死不成?"站在苍落尘书房,赵与鹰气急败坏,摆着桌子冲着苍落尘呲牙咧嘴,"我这么帅气的出场,生生毁在你的手里了!""何时?"苍落尘坐在椅子上,无视上蹿下跳的赵与鹰,淡淡吐出两个字。虽然面容如以往一般冷漠平静,但是急切焦躁的神情已在眼中暴露无遗。 "秋季即可。"赵与鹰止住口沫横飞,正色回答。 "辛苦了。"苍落尘深吸了一口气,鹰眸微闭,待再次挣开,已经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我会重重答谢你的。""唉呀,虽然这次的事情确实很棘手,我也着实费了很多功夫,甚至把脸皮都撕下来扔了,但是,你要这么说就见外了。我帮你只是因为兄弟情谊,还有阿房妹子的幸福,可不是为了什么报答。用钱来衡量我的付出,可就太小看我了。说吧,你准备给我多少?""给多少不好说,但是我可以保证,等你拿到报酬的时候,一定会大吃一惊。"苍落尘说着,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可惜,现在的赵与鹰并未能及时发现这抹算计的光芒,若干年后,每当他回忆起此刻,总要气得捶胸顿足。 第二日,又是早朝时分。 众臣神情各异,立于殿中紧张思忖:若是苍落尘旧事重提,自己是该依言顺从,讨个君心大悦,还是拼死相谏,落得个忠臣美名? 众臣这里举棋不定,各怀心事。却不料直到早朝结束,苍落尘除了如以前一样安排些防御水利、定国安邦之策以外,再未提起出兵二字。众臣忍不住有些窃喜,只道是苍落尘一觉醒来,对昨日的冲动决定也觉得后悔,所以按下不提之时,已经步下龙椅向殿外走去。苍落尘忽然貌似不经意般丢下一句:"险些忘了告诉各位卿家,寡人今日一早已经拟旨下令张贴全国,征集粮草,调集兵丁,待准备停当,即刻出兵征缴秦国!""王上?!"众臣无奈相视,怪不得今日朝堂之上闭口不提此事,原来已经先斩后奏了。 不过,对于苍落尘这突来的消息,众臣倒是并未太过吃惊。以苍落尘的性子,若是因为众人反对而就此作罢才更奇怪。 "王上,王上!"老丞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匍匐爬到苍落尘脚边,老泪纵横的脸上写着必死的决心,"王上,两国之战绝非儿戏,切不可一时冲动激起民怨,落得个千古骂名啊!"对这个年轻的君王,他打心眼里佩服,所以,即使一死,他也要试着看看能否劝得苍落尘回心转意。 老丞相的话,如同一根导火索,其他文臣武将跟着跪倒一片,神情决然抱着必死之心,目的只有一个:恳请苍落尘收回成命,保其英明。 "有她,做个昏君又何妨?无她,天下于我有何相干?"停步看向脚下跪伏的众臣,苍落尘冷然道。这天下,原本就是为了守护她而存在;没有她,留之何用? 虽然早就知道那个名为阿房的女子颇受苍落尘宠爱,但是第一次听到冷漠的苍落尘在众人面前吐露心声,诸臣不由为之惊异。面对苍落尘隐含着痛楚的双眸,一时间竟然无法再开口相劝。 正当臣子们左右为难之时,忽然间有骚动声远远传来。声音之大,竟然穿过了重重宫墙的阻隔,传入了殿内众人的耳朵。 "启禀王上,都城百姓不知何故纷纷聚集在宫门外,而且人数越来越多,单凭王宫守备士兵恐怕难以控制局面。赵大人请王上下旨,该如何处置?"王宫侍卫统领从殿外奔入,跪在苍落尘面前等候旨意。 跪伏在地上的老丞相等人闻言,猛然抬起头来,绝望的神情在脸上蔓延。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百姓已经知道消息,群情开始激愤,即使此刻苍落尘改变主意收回成命,也为时已晚。 漆黑的双眸不见波澜,苍落尘并未传旨派兵镇压聚集的百姓,反而缓步向宫门处行去。众臣对视一眼,急忙起身跟在后面。 赵与鹰早已等在宫门的城墙上,见苍落尘到来,立刻一跃而下。 "王上,自旨意张贴以后,这些百姓便开始有所异动。先是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接着便开始三五成群向王宫会聚。不过一炷香时间,已经来了这么多人。"赵与鹰依礼拜见苍落尘之后,将自己掌握的情况一五一十向苍落尘汇报。 齐国民众如此大规模聚集尚属首次,即使是历代君王登基大典,也从未有过如此场面,看来这次苍落尘的决定,真的是激起了轩然大波! 向着赵与鹰淡淡点了一下头,苍落尘步伐沉稳,登上高高的宫墙。赵与鹰神情肃然,右手不自觉地搭上了腰间长剑。其余武将亦然,眼中皆是戒备。 百姓不是敌人,可是却比敌人更可怕。 修长高贵的身影居高临下,骚动的百姓立刻平静下来,他们仰望着高高在上冷漠傲然的苍落尘,千万双眼睛遥遥对上那漆黑冷漠的瞳眸。 挥手屏退左右张弓搭箭的侍卫,苍落尘沉声开口:"张贴的榜文你们已经看到,此事已成定论,绝无转圜余地。"苍落尘开口之后,乱糟糟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待苍落尘说完,人头攒动的王宫之前,只有纷繁的呼吸声和风过铠甲的摩擦声。 "王上,张大夫真的被秦国捉去做了妃子?"一个身高体胖的汉子突然大声发问,打破了这寂静的气氛。 苍落尘黑眸一紧,向来淡漠的俊颜上笼罩了浓重的杀机。 毫无疑问,这是嬴政设下的诡计!他定是想要釜底抽薪,才刻意散布这个消息;若不然,为何自己刚刚得到亲卫营密报,转眼间这个消息便传得举国皆知? 这样一来,想要出兵无疑难上加难。连年征战已经令百姓极为反感,若是再因为一个已成敌国妃子的女人千里跋涉以命相搏,更加形同痴人说梦。 如此一来,战或不战,苍落尘都会处于民心涣散威望尽失的两难处境。 见此情景,赵与鹰决定还是安抚民心为上。上前一步,站在苍落尘身边扬声道:"那不过只是谣言,并无此……""事"字尚未出口,却被苍落尘截过话去:"是!阿房为了换得秦国退兵已落敌手。此番出征,无关国家大义齐国安危,这场战争,只为救她一人!"此言一出,众臣脸色瞬间惨白。这样一来,无疑是将最后一条退路彻底堵死,赵与鹰亦大惊失色,顾不得在众人面前维护君臣之仪,脱口道:"苍落尘,你疯了不成?!""我没有疯。"苍落尘的回答低沉有力。他不再自称为寡人,而是"我"。现在的他,不再是九五之尊的齐国君王,而是一个为了夺回挚爱女子不顾一切的男人。"纵然所有人都反对,即使只有匹马单枪,我也要救她回来!""王上!"众臣跪倒,齐声悲呼。言尽于此,再无转圜余地。这样一来,恐怕外战未起,内乱先发,刚刚平稳的江山社稷,必定会再次摇摇欲坠。 宫墙下,百姓们显然也被苍落尘这番言语震撼。这几日齐国流言四起,传说那个有着倾城之姿、不惜性命救助病患的苍落尘的宠姬阿房被秦国太子嬴政纳为妃子,而且已经怀了身孕,择日便要立后。 今早张贴的榜文无疑间接地证实了这一传言。所以他们才会情急中蜂拥而至,想要知道事实真相。 孰知,苍落尘不但亲口承认此事,甚至还在万众面前卸去冷漠的外衣,将炙热的情感毫无保留地袒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挑起战火,只为她一人!这样的战争,有何意义? "齐国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好不容易可以过上几天太平日子。若是因为一个女人再去打仗,我绝对无法接受。"先前那个粗壮汉子大声道,"可是,若是为了张大夫,那就另当别论。反正这条命都是她救的,大不了再还给她!"这粗犷憨实的话如同滴入滚烫油锅中的清水,瞬间四溅开来。 "是呀,张大夫为了我们以身涉险,若是弃她不顾,岂不是让秦国笑话我们齐国人贪生怕死?""不就是打仗吗?几十年都打下来了,也不在乎多来一场!"……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最后会聚在一起,喊声震耳欲聋,直冲云宵。冲散了齐国上空积蓄多日的乌云,金色的阳光倾泻而下,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那你们呢?可否愿意随我征剿秦国?"看着宫墙下狂热的百姓,苍落尘清冷的嗓音透过纷乱的嘈杂渗进仍旧跪在地上的众臣耳中。 被这意想不到的一幕惊呆的朝臣如梦初醒,脸上的悲戚还未来得及退去,却已经发出来自内心的狂喜:"微臣(末将)愿随王上出征,鞍前马后,万死不辞!"他们本就不是因为贪生怕死才阻挠苍落尘,如今最担心的隐患已经成了最大的支持,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莫非早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站在宫墙上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赵与鹰转身看着苍落尘的侧脸,狐疑问道。 "这是一个赌注,赌的是百姓能否接受阿房这一年多的努力。"苍落尘淡然回答,语气中满是自豪和骄傲,"原本只有五分把握,却没想到她比我想象中做得更好。"宫墙下的百姓终于全都散去,而设在各处的征兵之所则排起了长龙。 这其中,有山中盗匪手中逃生的郑墨;有义诊堂前粗声大嗓的猎户;有阜黎谷中曾在奄奄一息的病患;有随着阿房研习医术的仁心大夫。更多的,是陌生的面孔。 他们聚集在一起,形成了齐国从未有过的奇观:历年征兵都必须下军书,发诏令,强征入伍,而这一次,则完全相反,人们推挤着、催促着,只想早一刻加入这支即将远征的军队。 征集军粮的地方,亦是热闹纷纷。齐国国中受过阿房帮助的不只是穷苦百姓,也有为数众多的商贾巨富。对他们,阿房虽未义诊,但是却收费公道,药到病除,不知救了多少性命。对此,他们自然也感激在心,尤其是那些几代单传之人,更是对阿房救了家中独子的恩情感恩戴德。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充作军饷,兵粮马草更是捐了无数。至于那些穷苦百姓,虽然拿不出钱来,却也绞尽脑汁尽上一份绵薄之力。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无人无力者,便砍下房前屋后种了几十年的树木送来。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妻甚至将祖传的一样瓷器献了出来,而这瓷器,即使他们重病缠身无钱医治的时候也从未想过变卖。 "寡人早就知道你总是让人充满惊喜,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你的能力。"放下手中的密报,嬴政抬头笑看着坐在窗前凝神的阿房。 阿房恍若未闻,依旧痴痴地看着窗外。一只纤纤玉手,却是不自觉地抚在平坦依旧的小腹上。 这个孩子,已经三个月了。 苍落尘他……是否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 嬴政见阿房对他的话不理不睬,眉头微皱,起身来到阿房面前。双臂舒展,撑在阿房两侧。 突然而至的压迫感拉回了阿房的神智。 急忙伸手抵住嬴政过于贴近的胸膛,阿房竭力想要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王上请自重。""自重?"嬴政轻笑出声,毫不理会胸口那脆弱的抗拒,继续向阿房靠近,直到将唇停在了她的耳畔,这才邪邪笑道,"几个月来,寡人听你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早就已经腻烦了。不如换上两个字,比如……夫君。"说完,不给阿房反驳的时间,嬴政突然张口含住她小巧的耳垂,满意地听到她未出口的话语消失在一声惊呼之后。 "依然是这么敏感啊……"嬴政笑看着阿房羞恼涨红的脸颊,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慵懒而危险,"虽然你现在只是寡人有名无实的妃子,但是如果你再当着寡人的面堂而皇之地想着别的男人,寡人可无法保证会不会一时冲动,提前将你抱上卧榻,让你名副其实地成为寡人的女人。得不到你的心,先得到你的人也可以。"这些话并非是说笑而已。每日里面对着最心爱的女人,却因为不想伤害她而苦苦压抑自己的欲望。日日煎熬之时,她却始终为别的男人牵肠挂肚。长此以往,嬴政真的无法保证自己是否可以继续忍耐嫉妒和情欲的双重折磨。 "行了,别摆出那副惊慌无助的表情。寡人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不必吓成这样。"话出口,嬴政已经有些后悔,尤其是看到阿房原本红润的脸色因为这句话而苍白的时候,更加懊恼。满腔妒忌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只剩下那颗为她牵挂担忧的心。"别忘了你腹中还有胎儿,情绪波动过大容易出现危险。"虽然有侍女御医随时伺候,嬴政却依旧放不下心来。这些日子他问了御医很多次,只是为了可以更好地照顾她。 嬴政说完,收回撑在阿房身侧的手臂,转身坐回椅子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翻阅起来。片刻,又将书放下,淡淡开口:"你的那个忠心侍卫已经到了都城,此刻正在前殿候着。见面以后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自是心中有数。若是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寡人绝对不会让他活着离开秦国。""忠心侍卫?"心神未定,阿房喃喃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突然眼神一亮,如星光般璀璨。"非语?!非语来了?"到秦国以后,嬴政绝不允许她提起苍落尘三个字,更不曾提起齐国的任何情况。日夜悬心熬到此刻,她终于可以得知苍落尘的消息。 急急站起,阿房快步向外走去,完全忽视了在她身后那深沉的狭长双眸。 看着阿房的背影,嬴政眼中闪过痛楚。三个月了,他的殷勤示好、温柔体贴她全然无视,却因为一个侍卫的到来而欣喜若狂。苍落尘那个男人,竟然如此牢固地占据着她的心。 "这一次是寡人对你的允诺,但是从今以后,你休想再看到任何与齐国有关之人!"嬴政低声说完,跟在阿房身后走出门去,只留下若有似无的余音在锁心殿中萦绕。 阿房急切地冲到锁心殿外,面对重重回廊却踌躇了脚步。来到秦国数月,她从未离开这锁心殿半步,又怎能寻到非语所在的前殿? 随后而来的嬴政也不多言,伸手揽上阿房依旧纤细的腰身,不顾她的挣扎,挽着她沿着甬路向前行去。 少顷,二人行至一处恢弘大殿,嬴政低声道:"到了,就是这里。"殿堂深深,阿房急忙抬步想要迈过那尺高的门槛,忽觉身子一轻,已被嬴政抱在怀里。 "说过多少次了,走路要小心。你现在有孕在身,万一被门槛绊倒岂不糟糕?"嬴政的声音温柔宠溺,令人闻之欲醉。 "放我下来,我自己会……"抗议声在看到殿内一个熟悉的人影时戛然而止,阿房黑眸中水雾涌起,看着那个人影颤声轻唤,"非语……"非语亦是身子一震,单膝跪倒,垂首掩去双目中的刻骨相思,沉声道:"属下参见阿房姑娘。"嬴政不理会二人,直接抱着阿房坐在正中宽大舒适的软椅之上。随手拈起一颗水果递到阿房嘴边,诱哄道:"乖,张嘴,多吃一点才能生下健康的孩子。"嬴政说着,视线落在非语身上,他如愿感受到这个沉默的侍卫身上涌起的恨意和杀机。果然,所有人都对他的谎言信以为真……推开嬴政的手,阿房气恼道:"放开我,我有话要和非语说!"这次嬴政没有再为难她,依言松手,任由阿房从他怀抱中挣脱,跑到非语身前。 "非语,快起来!"话出口的同时,阿房的眼泪也随之而出。这个沉默木讷的男子,为了她受了太多的苦,身体上伤痕累累不提,内心亦是百孔千疮。 山中嬴政的话,使她明了他对她的心意。今日再次面对,过往种种一起涌上心来,这才惊觉原来他已经用他自己的方式爱了她许久。 "……"张开口,却又无言。阿房不知自己应该对这个痴情的男子说些什么。 "不要浪费时间,寡人可没工夫陪你们耗着。等这一盏茶品完,就算作罢。"冷眼看着各怀心事的二人,嬴政冷冷开口打破这满殿静寂。 "阿房姑娘,"被嬴政点醒,非语强自压下满腔情感,苦涩开口,"主子命属下送来贺礼,祈望阿房姑娘母子平安。""落尘哥哥平安无事?他已经知道我有了孩子?"阿房难以置信却又惊喜交加。 "对,寡人已经告知天下,你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嬴政再次开口,打断了阿房的话。 "什么?!"阿房大惊,"怎么会是两个月?明明是……""明明是你自己告诉寡人的。"黑眸危险地眯起,清清楚楚传达着一个讯息:别忘了寡人之前说过的话,若是说了不该说的,非语此命难保! 阿房脑中瞬间乱成一团。若是说出实情,嬴政自是说到做到,可是,若是不说,那无疑是承认了这个孩子是嬴政骨肉。待非语将消息带回齐国,苍落尘该是如何的心痛?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阿房的心仿佛裂成了两片,她在中间左右皆痛。 "阿房姑娘,"非语突然开口,将身边的一只木匣捧起递到阿房面前,"主子知道您喜欢鸿鹄,特意命人制作了这些供您把玩,以解烦闷。"说着,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尽是造型各异的鸿鹄,或飞或游,或栖或眠,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无论是金银玉器还是刺绣雕刻,俱是巧夺天工,美轮美奂。 匣盖内侧,是一行苍劲的墨迹:"鸿鹄去,倦鸟归。""落尘哥哥……"泪眼朦胧中,那一只只鸿鹄似乎有了生命,振翅伸颈,舞出缠绵的爱恋。"这便是你对我的承诺吧?"纵然对嬴政散布的谎言信以为真,也依然不在乎吗? "够了,时辰不早,寡人这就派人送你出城。"嬴政甩手抛下杯盏,残茶立刻溅湿了那身华贵锦袍。 "等等,我还有好多事情想问。"阿房被这突来的响声惊得回头,急急哀求道,"再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嬴政的黑眸中寒意更甚,丝毫不理会阿房的哀求,上前将她拦腰抱起,向外走去,咬牙低声道:"若是你再多说一句,寡人立刻便要了他的命!"噬心蚀骨的妒意已经令他几近失控,再多留一刻,只怕会控制不住让这个齐国侍卫血溅当场。非语的到来,带来了太多苍落尘的影子,也轻易抹去了这几个月来他付出的努力。若不是不想让她伤心,他根本就不会让这个侍卫踏入秦国半步,能让他们见面已是极限,至于其他,绝不可能。 只这一句足以令阿房乖乖听话。水润双眸中含着万千话语,却只来得及看向非语一眼,便已经被抱了出去。 楼宇重重,很快便不见了那抹青影。 锁心殿里,烛影摇曳,映照在木匣之上。这只木匣刚刚才送来这里,想必已经被仔细检查过了吧?只是,阿房却未想到嬴政会将这木匣送来。虽然只允许她留它三日,却已是格外地纵容。 这一刻,阿房对嬴政第一次生出愧疚之心。即使妒火熊熊,嬴政却还是为了讨她欢心而违背心意,他对她的好,不逊于苍落尘。可是她的心,却无法分他半点……嬴政最近几日越来越忙,今夜也是,只陪她吃完晚膳便匆匆离开。这样最好,不用与他尴尬相处,也有了足够的时间让她伤怀。 伸出手,阿房轻轻抚过那一只只鸿鹄,指尖传来的触感令她悸动。苍落尘他,也曾这样抚摸过它们吧?轻轻拿起一只,凝神感受上面的温度。隔着万水千山,他与她的手,遥遥相握。 烛泪滴滴,已是亥时。阿房依然毫无倦意,细心地将匣内的鸿鹄一只只摆在床上。她要仔细记住它们,留待日后细细回忆。 木匣不大,随着里面物品越来越少,阿房的视线忽然落在一角方帕上。 颤抖着手将方帕拾起,上面的阿房二字再熟悉不过。这个,是她在水家村时为苍落尘包裹手掌的帕子。那时还是少年的他,为了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冒着生命危险攀上悬崖,取回了珍贵的五灵脂,也拉开了他们第一次分别的序幕。 这个手帕,想不到苍落尘一直保存着。可是……这是什么? 方帕正中,一只鸿鹄停在水中,那修长的颈,却眷恋地看着天空。 心跳骤然加快,阿房清楚记得这上面从未绣过任何东西。更何况,当年的她,也不可能绣出这样精致的女红。这只鸿鹄,有何用意? "鸿鹄去,倦鸟归……鸿鹄去,倦鸟归!"语声未落,阿房双手已将方帕牢牢攥住。 拨亮灯中烛火,阿房小心翼翼挑起鸿鹄线头。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织法,线头挑起之后,只是轻轻一抽,洁白的丝线便已尽数脱开。 线尽出,露出几个蝇头小字:静候生辰之期。 鸿鹄去,倦鸟归。 鸿鹄去处密函现,生辰之期倦鸟归! 阿房紧紧抓着手帕,将它贴在胸口。原来,这一木匣的鸿鹄,只是为了隐藏这句暗语。 她的生辰在深秋,那时,苍落尘便会来救她离开! 摩挲又摩挲,最后将方帕藏在枕中。阿房和衣而眠寝于枕上,从此梦中不再孤单。 …… 嫩蕊早成浓绿,已是盛夏之时。 阿房倚在树荫下的美人榻上,头顶的蓝天在树杈间碎成片片晶莹。 与之前相比,此时的阿房圆润了许多。原本消瘦的脸颊有了红润的色泽,那已经挺起的小腹更是为她增添了母性独有的美丽和温柔。 嬴政依旧时常来看她,只是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虽然依旧对着她邪魅地笑,但是眼底那日益深沉的肃杀和疲惫却瞒不过她。 纵然没有人对她提起,但是她早已从锁心殿周围明里暗里突然增多的侍卫身上和侍女们的窃窃私语中明了了一件事情:战争,已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开始。 长叹一口气,阿房闭上眼,屏息倾听。轻柔的风中,只有啾啾的鸟鸣和沙沙的叶动。听不到半点刀剑的铿锵,也听不到进攻的号角。 可是,听不到不等于不存在,阿房知道,一场血腥的战争此刻正在进行,无数的齐国人为了她奔行千里,甚至将生命祭献给异国的土地。而她,却只能留在这里,在安逸的生活中等待着鲜血换来的重逢。 额头上传来冰冷温柔的吻,阿房一惊,急忙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嬴政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前。 移开视线,避开他深邃的黑眸,那里面蕴含的爱恋、渴望和期待令她难以面对。 嬴政对她的好日复一日,无视她的拒绝与冷漠,执著地将那颗心双手奉上,任她伤害和折磨。 她不是心硬如铁的女子,嬴政为她所做的克制忍让、痴情守候她都看在眼里。 可是……晚了,终是晚了。 她的心只有一个,早已经交给了那个冷漠如冰的男人,再也分不出哪怕一分情意来安慰这个注定无望的男人。这一点,她从未隐瞒过。可是为何这个无比睿智的嬴政却看不清楚?或者是不愿承认? "结束这场战争吧,算我求你。"阿房声音略带沙哑。她是大夫,本该治病救人挽回生命,却被迫成为了这场血战的罪魁祸首。疼痛,随着时间的推进越来越深。 "这场战争不是我挑起来的。"嬴政冷声道,"兵临城下,寡人总不能任人宰割吧?""这样下去,齐国与秦国只会两败俱伤。"阿房支起身子,黑亮的眸中闪动着哀求,"放手吧,求求你。""放手?绝不可能!"嬴政猛然伸手擒住阿房下颏,狠狠吻上那朵久违的芬芳嫣红,直至阿房难以喘息,这才松开钳制她的手,冷冷道,"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寡人都不会放手!"嬴政坐在书房,烦躁地看着眼前摊开的布阵图,耳边回响的却是阿房方才的哀求:"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放手吧,求求你。"她说得不错,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秦国国力虽比齐国强大许多,可是却有赵、魏、楚、韩四国虎视眈眈,所以交战之余,还有分出兵力防备这几个国家,无疑大大削弱了兵力。现在,两军已经陷入胶着状态,不久后将会黄沙砺石之间尸骨累累,血流成河。这场战争何时才能结束,最后的赢家将会是谁?这些,谁也不知道。 在这样的对峙中,时间已是初秋…… 第十八章 倾尽天下 举国皆兵战事起 齐国,王宫内。 "王上,万万不可呀……"一个大臣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王上,请您收回成命。"又是一个大臣扑通跪倒,老泪纵横。 接着,一个又一个臣子相继跪倒。这些往日里对苍落尘敬畏有加的大臣,第一次如此明胆大包天忤逆他的命令。 不只是这些文臣,就连那些将苍落尘视若神祇、以命相随的武将们也面露难色,站在殿中看着苍落尘与文臣左右为难,不知自己该归顺哪一方。 犹豫间,终于有人下了决心,上前一步与那些文臣跪在了一起:"王上,末将斗胆,请王上三思。""请王上三思!"越来越多的武将们开始加入文臣的行列,他们跪在殿中,凝聚起所有的勇气迎向苍落尘冷冽的眸,不肯退让半步。 "你们,想造反吗?"没有任何感情的话语冷冷飘来,瞬间凝结了整个大殿的空气。 "臣(末将)不敢!"置身于这样压抑的环境里,殿下跪着的众臣忍不住汗毛倒竖。竭力克制住想当缩头乌龟明哲保身的想法,众朝臣咬牙坚持着自己的主张。 很多大臣并不否认,起初对苍落尘称王,他们相当不屑和蔑视,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对这位武将出身的齐国君王越来越臣服。他的能力、他的胆识,令这些苛刻的大臣刮目相看,由抗拒变成拥戴。 今日,面对苍落尘这个摆明了是自寻死路的决定,他们绝不答应。身为臣子,他们不能看着自己的君王白白送死,所以,不管苍落尘的眼神多么冷冽,气势多么迫人,他们都坚持着自己的决定,抵死不肯后退半步。 "王上,征伐秦国事关重大,切不可莽撞行事呀。"看了一眼周围跪着的众多大臣,老丞相颤颤开口。人多力量大,虽然依旧畏惧苍落尘,但是有这么多人陪着,胆气多少壮了一点。 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苍落尘眼睛眯起,冷冷地扫视着脚下匍匐的群臣,他既没有动容,也未加阻止。 见老丞相的言语并未遭到驳斥,众臣胆子略大了一点,声音由小变大,纷纷响应附和:"王上雄才大略,有勇有谋,乃是我齐国有史以来最圣明的君主。征剿秦国,并非不能之事。只是,此事切不可操之过急,须得从长计议才是。我们虽然战胜了燕国,可是同样元气大伤。百姓也是刚从疾病中挣扎过来,正需要休养生息。王上此刻决定进攻秦国,定会引得民心浮动,怨声载道!"众武将也纷纷拱手上奏:"王上明鉴,末将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末将等也觉得此时开战难以服众,请王上三思!""请王上三思!" "好吧,"冷冽的目光从众臣身上收了回来,苍落尘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清晰,"既然众位卿家都觉得寡人此举不当,那寡人就……"听到这句话,众臣心中一松。正在为这位冷峻的君王终于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而欣喜之时,却听苍落尘依旧用那淡漠冷静的语调接着说道:"那寡人就不劳烦诸位卿家,只有御驾亲征了。""轰"的一声,好似一记炸雷响在耳边,跪着的众臣皆被这句意料之外的话震得头晕眼花。敢情他们在这里呼天抢地唠叨了半晌,人家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这向来睿智圣明的君王,到底是着了什么魔? "王上,你是千古难寻的明君,怎可被女色所迷,做出这等愚蠢之事啊?!"老丞相见劝阻无望,突然豁了出去,沙哑的嗓子竭尽全力喊出这样一句话。 乱糟糟的朝堂因为这句话突然变得无比安静,众臣惊骇地看着满眼血丝的老丞相,大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苍落尘不顾一切,执意要掀起与秦国之间的战争,其中的原因,众臣心知肚明。 …… 这几日,所有的远途商人都疯了一般收购各处特产以及珍惜的宝石玉器和绫罗绸缎等物,然后日夜兼程,向着秦国前进。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秦国之王嬴政终于要迎娶王后了! 据说嬴政对这个女人极其宠爱,而且这个女人现在已经怀孕月余。为了讨她的欢心,嬴政特意召集能工巧匠,制作各种新奇玩意儿为她解闷,甚至还为她腹中尚未成型的胎儿制作了许多栩栩如生的玩具。 所以,这些商人不惜重金收购他们眼中最稀奇珍贵的玩意儿,风尘仆仆赶往秦国,他们只期望嬴政会看中他们的商品,卖一个好价钱,挣个盆满钵满。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千里之外的齐国。所以,对于苍落尘急切挥兵秦国的原因,众臣自认为猜到了八九分,只是他们虽然竭力劝阻,却无人敢点破这个公开的秘密,此时听到老丞相嘶声吼出这句话,顿时汗毛倒竖。 这下完了…… 肃穆寂静的大殿,仿佛可以听到冷汗砸在地上的声音。所有的臣子都战战兢兢,低垂着头,将呼吸声压至最低,心里只有一个共识:老丞相这句话,结结实实捅到了苍落尘的痛处,他们这些池鱼,就要被城门的火殃及了。 而老丞相此刻,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他本是一个满腹学识却官职低微之人,苍落尘慧眼识珠,在派遣赵与鹰秘密离开以后,便安排他接替了丞相之职。为了这番知遇之恩,老丞相早已发誓要死而后已。 所以,从他开口那一刻,便已经决定要豁出命去了:"自古红颜祸水,不知磨折了多少君王的雄心壮志。王上乃是圣主明君,怎可也步此后尘?纵然那个女子天姿国色,此刻也已经成了他人之物,王上何必鬼迷心窍,倾全国之力去夺这样一个失了贞洁的女人?"若是这个女人知道廉耻,就当自行了断,以报苍落尘待她的深情厚谊。怎能苟且偷生,转而投入敌国君王的怀抱? "啧啧,原来这齐国丞相嘴碎是会遗传的。我也就罢了,天生就是如此,可是老丞相,看你也算得上仪表堂堂一脸正气,怎地竟然青出于蓝?以你这种资质看来,即使将来告老还乡不做丞相,也可以驾轻就熟当个一品长舌妇,走东家串西家,将方圆五十里搅得鸡犬不宁。"贱兮兮、懒洋洋的轻笑声从殿门外传来,搅散了殿内压抑的气氛,也缓解了苍落尘黑眸中乍现的杀机。 老丞相则被这一番调侃气得差点抽搐,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定是那个不着调的前任丞相回来了。 "今日到此为止,退朝!"苍落尘沉声道。接着,又冷冷补上一句,"今后,若是再敢对她出言不敬,九族凌迟!"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带着森森冷意,砸进每个人的耳朵。几个胆小的臣子顿时瘫软在地,其余人等也不由瑟缩,噤声不语。 赵与鹰倚在殿门,皮笑肉不笑:"对!再有人敢对我阿房妹子不敬,就把他们全家都千刀万剐,晒干了穿成肉串,吊在城门……"话未说完,只觉衣领一紧,人已经被从身边经过的苍落尘倒拎了出去,只留下一众来不及反应的臣子们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咳咳,你……你是妒忌我比你英俊比你潇洒比你风度翩翩,所以想活活勒死不成?"站在苍落尘书房,赵与鹰气急败坏,摆着桌子冲着苍落尘呲牙咧嘴,"我这么帅气的出场,生生毁在你的手里了!""何时?"苍落尘坐在椅子上,无视上蹿下跳的赵与鹰,淡淡吐出两个字。虽然面容如以往一般冷漠平静,但是急切焦躁的神情已在眼中暴露无遗。 "秋季即可。"赵与鹰止住口沫横飞,正色回答。 "辛苦了。"苍落尘深吸了一口气,鹰眸微闭,待再次挣开,已经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我会重重答谢你的。""唉呀,虽然这次的事情确实很棘手,我也着实费了很多功夫,甚至把脸皮都撕下来扔了,但是,你要这么说就见外了。我帮你只是因为兄弟情谊,还有阿房妹子的幸福,可不是为了什么报答。用钱来衡量我的付出,可就太小看我了。说吧,你准备给我多少?""给多少不好说,但是我可以保证,等你拿到报酬的时候,一定会大吃一惊。"苍落尘说着,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可惜,现在的赵与鹰并未能及时发现这抹算计的光芒,若干年后,每当他回忆起此刻,总要气得捶胸顿足。 第二日,又是早朝时分。 众臣神情各异,立于殿中紧张思忖:若是苍落尘旧事重提,自己是该依言顺从,讨个君心大悦,还是拼死相谏,落得个忠臣美名? 众臣这里举棋不定,各怀心事。却不料直到早朝结束,苍落尘除了如以前一样安排些防御水利、定国安邦之策以外,再未提起出兵二字。众臣忍不住有些窃喜,只道是苍落尘一觉醒来,对昨日的冲动决定也觉得后悔,所以按下不提之时,已经步下龙椅向殿外走去。苍落尘忽然貌似不经意般丢下一句:"险些忘了告诉各位卿家,寡人今日一早已经拟旨下令张贴全国,征集粮草,调集兵丁,待准备停当,即刻出兵征缴秦国!""王上?!"众臣无奈相视,怪不得今日朝堂之上闭口不提此事,原来已经先斩后奏了。 不过,对于苍落尘这突来的消息,众臣倒是并未太过吃惊。以苍落尘的性子,若是因为众人反对而就此作罢才更奇怪。 "王上,王上!"老丞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匍匐爬到苍落尘脚边,老泪纵横的脸上写着必死的决心,"王上,两国之战绝非儿戏,切不可一时冲动激起民怨,落得个千古骂名啊!"对这个年轻的君王,他打心眼里佩服,所以,即使一死,他也要试着看看能否劝得苍落尘回心转意。 老丞相的话,如同一根导火索,其他文臣武将跟着跪倒一片,神情决然抱着必死之心,目的只有一个:恳请苍落尘收回成命,保其英明。 "有她,做个昏君又何妨?无她,天下于我有何相干?"停步看向脚下跪伏的众臣,苍落尘冷然道。这天下,原本就是为了守护她而存在;没有她,留之何用? 虽然早就知道那个名为阿房的女子颇受苍落尘宠爱,但是第一次听到冷漠的苍落尘在众人面前吐露心声,诸臣不由为之惊异。面对苍落尘隐含着痛楚的双眸,一时间竟然无法再开口相劝。 正当臣子们左右为难之时,忽然间有骚动声远远传来。声音之大,竟然穿过了重重宫墙的阻隔,传入了殿内众人的耳朵。 "启禀王上,都城百姓不知何故纷纷聚集在宫门外,而且人数越来越多,单凭王宫守备士兵恐怕难以控制局面。赵大人请王上下旨,该如何处置?"王宫侍卫统领从殿外奔入,跪在苍落尘面前等候旨意。 跪伏在地上的老丞相等人闻言,猛然抬起头来,绝望的神情在脸上蔓延。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百姓已经知道消息,群情开始激愤,即使此刻苍落尘改变主意收回成命,也为时已晚。 漆黑的双眸不见波澜,苍落尘并未传旨派兵镇压聚集的百姓,反而缓步向宫门处行去。众臣对视一眼,急忙起身跟在后面。 赵与鹰早已等在宫门的城墙上,见苍落尘到来,立刻一跃而下。 "王上,自旨意张贴以后,这些百姓便开始有所异动。先是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接着便开始三五成群向王宫会聚。不过一炷香时间,已经来了这么多人。"赵与鹰依礼拜见苍落尘之后,将自己掌握的情况一五一十向苍落尘汇报。 齐国民众如此大规模聚集尚属首次,即使是历代君王登基大典,也从未有过如此场面,看来这次苍落尘的决定,真的是激起了轩然大波! 向着赵与鹰淡淡点了一下头,苍落尘步伐沉稳,登上高高的宫墙。赵与鹰神情肃然,右手不自觉地搭上了腰间长剑。其余武将亦然,眼中皆是戒备。 百姓不是敌人,可是却比敌人更可怕。 修长高贵的身影居高临下,骚动的百姓立刻平静下来,他们仰望着高高在上冷漠傲然的苍落尘,千万双眼睛遥遥对上那漆黑冷漠的瞳眸。 挥手屏退左右张弓搭箭的侍卫,苍落尘沉声开口:"张贴的榜文你们已经看到,此事已成定论,绝无转圜余地。"苍落尘开口之后,乱糟糟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待苍落尘说完,人头攒动的王宫之前,只有纷繁的呼吸声和风过铠甲的摩擦声。 "王上,张大夫真的被秦国捉去做了妃子?"一个身高体胖的汉子突然大声发问,打破了这寂静的气氛。 苍落尘黑眸一紧,向来淡漠的俊颜上笼罩了浓重的杀机。 毫无疑问,这是嬴政设下的诡计!他定是想要釜底抽薪,才刻意散布这个消息;若不然,为何自己刚刚得到亲卫营密报,转眼间这个消息便传得举国皆知? 这样一来,想要出兵无疑难上加难。连年征战已经令百姓极为反感,若是再因为一个已成敌国妃子的女人千里跋涉以命相搏,更加形同痴人说梦。 如此一来,战或不战,苍落尘都会处于民心涣散威望尽失的两难处境。 见此情景,赵与鹰决定还是安抚民心为上。上前一步,站在苍落尘身边扬声道:"那不过只是谣言,并无此……""事"字尚未出口,却被苍落尘截过话去:"是!阿房为了换得秦国退兵已落敌手。此番出征,无关国家大义齐国安危,这场战争,只为救她一人!"此言一出,众臣脸色瞬间惨白。这样一来,无疑是将最后一条退路彻底堵死,赵与鹰亦大惊失色,顾不得在众人面前维护君臣之仪,脱口道:"苍落尘,你疯了不成?!""我没有疯。"苍落尘的回答低沉有力。他不再自称为寡人,而是"我"。现在的他,不再是九五之尊的齐国君王,而是一个为了夺回挚爱女子不顾一切的男人。"纵然所有人都反对,即使只有匹马单枪,我也要救她回来!""王上!"众臣跪倒,齐声悲呼。言尽于此,再无转圜余地。这样一来,恐怕外战未起,内乱先发,刚刚平稳的江山社稷,必定会再次摇摇欲坠。 宫墙下,百姓们显然也被苍落尘这番言语震撼。这几日齐国流言四起,传说那个有着倾城之姿、不惜性命救助病患的苍落尘的宠姬阿房被秦国太子嬴政纳为妃子,而且已经怀了身孕,择日便要立后。 今早张贴的榜文无疑间接地证实了这一传言。所以他们才会情急中蜂拥而至,想要知道事实真相。 孰知,苍落尘不但亲口承认此事,甚至还在万众面前卸去冷漠的外衣,将炙热的情感毫无保留地袒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挑起战火,只为她一人!这样的战争,有何意义? "齐国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好不容易可以过上几天太平日子。若是因为一个女人再去打仗,我绝对无法接受。"先前那个粗壮汉子大声道,"可是,若是为了张大夫,那就另当别论。反正这条命都是她救的,大不了再还给她!"这粗犷憨实的话如同滴入滚烫油锅中的清水,瞬间四溅开来。 "是呀,张大夫为了我们以身涉险,若是弃她不顾,岂不是让秦国笑话我们齐国人贪生怕死?""不就是打仗吗?几十年都打下来了,也不在乎多来一场!"……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最后会聚在一起,喊声震耳欲聋,直冲云宵。冲散了齐国上空积蓄多日的乌云,金色的阳光倾泻而下,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那你们呢?可否愿意随我征剿秦国?"看着宫墙下狂热的百姓,苍落尘清冷的嗓音透过纷乱的嘈杂渗进仍旧跪在地上的众臣耳中。 被这意想不到的一幕惊呆的朝臣如梦初醒,脸上的悲戚还未来得及退去,却已经发出来自内心的狂喜:"微臣(末将)愿随王上出征,鞍前马后,万死不辞!"他们本就不是因为贪生怕死才阻挠苍落尘,如今最担心的隐患已经成了最大的支持,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莫非早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站在宫墙上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赵与鹰转身看着苍落尘的侧脸,狐疑问道。 "这是一个赌注,赌的是百姓能否接受阿房这一年多的努力。"苍落尘淡然回答,语气中满是自豪和骄傲,"原本只有五分把握,却没想到她比我想象中做得更好。"宫墙下的百姓终于全都散去,而设在各处的征兵之所则排起了长龙。 这其中,有山中盗匪手中逃生的郑墨;有义诊堂前粗声大嗓的猎户;有阜黎谷中曾在奄奄一息的病患;有随着阿房研习医术的仁心大夫。更多的,是陌生的面孔。 他们聚集在一起,形成了齐国从未有过的奇观:历年征兵都必须下军书,发诏令,强征入伍,而这一次,则完全相反,人们推挤着、催促着,只想早一刻加入这支即将远征的军队。 征集军粮的地方,亦是热闹纷纷。齐国国中受过阿房帮助的不只是穷苦百姓,也有为数众多的商贾巨富。对他们,阿房虽未义诊,但是却收费公道,药到病除,不知救了多少性命。对此,他们自然也感激在心,尤其是那些几代单传之人,更是对阿房救了家中独子的恩情感恩戴德。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充作军饷,兵粮马草更是捐了无数。至于那些穷苦百姓,虽然拿不出钱来,却也绞尽脑汁尽上一份绵薄之力。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无人无力者,便砍下房前屋后种了几十年的树木送来。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妻甚至将祖传的一样瓷器献了出来,而这瓷器,即使他们重病缠身无钱医治的时候也从未想过变卖。 "寡人早就知道你总是让人充满惊喜,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你的能力。"放下手中的密报,嬴政抬头笑看着坐在窗前凝神的阿房。 阿房恍若未闻,依旧痴痴地看着窗外。一只纤纤玉手,却是不自觉地抚在平坦依旧的小腹上。 这个孩子,已经三个月了。 苍落尘他……是否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 嬴政见阿房对他的话不理不睬,眉头微皱,起身来到阿房面前。双臂舒展,撑在阿房两侧。 突然而至的压迫感拉回了阿房的神智。 急忙伸手抵住嬴政过于贴近的胸膛,阿房竭力想要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王上请自重。""自重?"嬴政轻笑出声,毫不理会胸口那脆弱的抗拒,继续向阿房靠近,直到将唇停在了她的耳畔,这才邪邪笑道,"几个月来,寡人听你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早就已经腻烦了。不如换上两个字,比如……夫君。"说完,不给阿房反驳的时间,嬴政突然张口含住她小巧的耳垂,满意地听到她未出口的话语消失在一声惊呼之后。 "依然是这么敏感啊……"嬴政笑看着阿房羞恼涨红的脸颊,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慵懒而危险,"虽然你现在只是寡人有名无实的妃子,但是如果你再当着寡人的面堂而皇之地想着别的男人,寡人可无法保证会不会一时冲动,提前将你抱上卧榻,让你名副其实地成为寡人的女人。得不到你的心,先得到你的人也可以。"这些话并非是说笑而已。每日里面对着最心爱的女人,却因为不想伤害她而苦苦压抑自己的欲望。日日煎熬之时,她却始终为别的男人牵肠挂肚。长此以往,嬴政真的无法保证自己是否可以继续忍耐嫉妒和情欲的双重折磨。 "行了,别摆出那副惊慌无助的表情。寡人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不必吓成这样。"话出口,嬴政已经有些后悔,尤其是看到阿房原本红润的脸色因为这句话而苍白的时候,更加懊恼。满腔妒忌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只剩下那颗为她牵挂担忧的心。"别忘了你腹中还有胎儿,情绪波动过大容易出现危险。"虽然有侍女御医随时伺候,嬴政却依旧放不下心来。这些日子他问了御医很多次,只是为了可以更好地照顾她。 嬴政说完,收回撑在阿房身侧的手臂,转身坐回椅子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翻阅起来。片刻,又将书放下,淡淡开口:"你的那个忠心侍卫已经到了都城,此刻正在前殿候着。见面以后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自是心中有数。若是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寡人绝对不会让他活着离开秦国。""忠心侍卫?"心神未定,阿房喃喃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突然眼神一亮,如星光般璀璨。"非语?!非语来了?"到秦国以后,嬴政绝不允许她提起苍落尘三个字,更不曾提起齐国的任何情况。日夜悬心熬到此刻,她终于可以得知苍落尘的消息。 急急站起,阿房快步向外走去,完全忽视了在她身后那深沉的狭长双眸。 看着阿房的背影,嬴政眼中闪过痛楚。三个月了,他的殷勤示好、温柔体贴她全然无视,却因为一个侍卫的到来而欣喜若狂。苍落尘那个男人,竟然如此牢固地占据着她的心。 "这一次是寡人对你的允诺,但是从今以后,你休想再看到任何与齐国有关之人!"嬴政低声说完,跟在阿房身后走出门去,只留下若有似无的余音在锁心殿中萦绕。 阿房急切地冲到锁心殿外,面对重重回廊却踌躇了脚步。来到秦国数月,她从未离开这锁心殿半步,又怎能寻到非语所在的前殿? 随后而来的嬴政也不多言,伸手揽上阿房依旧纤细的腰身,不顾她的挣扎,挽着她沿着甬路向前行去。 少顷,二人行至一处恢弘大殿,嬴政低声道:"到了,就是这里。"殿堂深深,阿房急忙抬步想要迈过那尺高的门槛,忽觉身子一轻,已被嬴政抱在怀里。 "说过多少次了,走路要小心。你现在有孕在身,万一被门槛绊倒岂不糟糕?"嬴政的声音温柔宠溺,令人闻之欲醉。 "放我下来,我自己会……"抗议声在看到殿内一个熟悉的人影时戛然而止,阿房黑眸中水雾涌起,看着那个人影颤声轻唤,"非语……"非语亦是身子一震,单膝跪倒,垂首掩去双目中的刻骨相思,沉声道:"属下参见阿房姑娘。"嬴政不理会二人,直接抱着阿房坐在正中宽大舒适的软椅之上。随手拈起一颗水果递到阿房嘴边,诱哄道:"乖,张嘴,多吃一点才能生下健康的孩子。"嬴政说着,视线落在非语身上,他如愿感受到这个沉默的侍卫身上涌起的恨意和杀机。果然,所有人都对他的谎言信以为真……推开嬴政的手,阿房气恼道:"放开我,我有话要和非语说!"这次嬴政没有再为难她,依言松手,任由阿房从他怀抱中挣脱,跑到非语身前。 "非语,快起来!"话出口的同时,阿房的眼泪也随之而出。这个沉默木讷的男子,为了她受了太多的苦,身体上伤痕累累不提,内心亦是百孔千疮。 山中嬴政的话,使她明了他对她的心意。今日再次面对,过往种种一起涌上心来,这才惊觉原来他已经用他自己的方式爱了她许久。 "……"张开口,却又无言。阿房不知自己应该对这个痴情的男子说些什么。 "不要浪费时间,寡人可没工夫陪你们耗着。等这一盏茶品完,就算作罢。"冷眼看着各怀心事的二人,嬴政冷冷开口打破这满殿静寂。 "阿房姑娘,"被嬴政点醒,非语强自压下满腔情感,苦涩开口,"主子命属下送来贺礼,祈望阿房姑娘母子平安。""落尘哥哥平安无事?他已经知道我有了孩子?"阿房难以置信却又惊喜交加。 "对,寡人已经告知天下,你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嬴政再次开口,打断了阿房的话。 "什么?!"阿房大惊,"怎么会是两个月?明明是……""明明是你自己告诉寡人的。"黑眸危险地眯起,清清楚楚传达着一个讯息:别忘了寡人之前说过的话,若是说了不该说的,非语此命难保! 阿房脑中瞬间乱成一团。若是说出实情,嬴政自是说到做到,可是,若是不说,那无疑是承认了这个孩子是嬴政骨肉。待非语将消息带回齐国,苍落尘该是如何的心痛?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阿房的心仿佛裂成了两片,她在中间左右皆痛。 "阿房姑娘,"非语突然开口,将身边的一只木匣捧起递到阿房面前,"主子知道您喜欢鸿鹄,特意命人制作了这些供您把玩,以解烦闷。"说着,将匣子打开,只见里面尽是造型各异的鸿鹄,或飞或游,或栖或眠,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无论是金银玉器还是刺绣雕刻,俱是巧夺天工,美轮美奂。 匣盖内侧,是一行苍劲的墨迹:"鸿鹄去,倦鸟归。""落尘哥哥……"泪眼朦胧中,那一只只鸿鹄似乎有了生命,振翅伸颈,舞出缠绵的爱恋。"这便是你对我的承诺吧?"纵然对嬴政散布的谎言信以为真,也依然不在乎吗? "够了,时辰不早,寡人这就派人送你出城。"嬴政甩手抛下杯盏,残茶立刻溅湿了那身华贵锦袍。 "等等,我还有好多事情想问。"阿房被这突来的响声惊得回头,急急哀求道,"再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嬴政的黑眸中寒意更甚,丝毫不理会阿房的哀求,上前将她拦腰抱起,向外走去,咬牙低声道:"若是你再多说一句,寡人立刻便要了他的命!"噬心蚀骨的妒意已经令他几近失控,再多留一刻,只怕会控制不住让这个齐国侍卫血溅当场。非语的到来,带来了太多苍落尘的影子,也轻易抹去了这几个月来他付出的努力。若不是不想让她伤心,他根本就不会让这个侍卫踏入秦国半步,能让他们见面已是极限,至于其他,绝不可能。 只这一句足以令阿房乖乖听话。水润双眸中含着万千话语,却只来得及看向非语一眼,便已经被抱了出去。 楼宇重重,很快便不见了那抹青影。 锁心殿里,烛影摇曳,映照在木匣之上。这只木匣刚刚才送来这里,想必已经被仔细检查过了吧?只是,阿房却未想到嬴政会将这木匣送来。虽然只允许她留它三日,却已是格外地纵容。 这一刻,阿房对嬴政第一次生出愧疚之心。即使妒火熊熊,嬴政却还是为了讨她欢心而违背心意,他对她的好,不逊于苍落尘。可是她的心,却无法分他半点……嬴政最近几日越来越忙,今夜也是,只陪她吃完晚膳便匆匆离开。这样最好,不用与他尴尬相处,也有了足够的时间让她伤怀。 伸出手,阿房轻轻抚过那一只只鸿鹄,指尖传来的触感令她悸动。苍落尘他,也曾这样抚摸过它们吧?轻轻拿起一只,凝神感受上面的温度。隔着万水千山,他与她的手,遥遥相握。 烛泪滴滴,已是亥时。阿房依然毫无倦意,细心地将匣内的鸿鹄一只只摆在床上。她要仔细记住它们,留待日后细细回忆。 木匣不大,随着里面物品越来越少,阿房的视线忽然落在一角方帕上。 颤抖着手将方帕拾起,上面的阿房二字再熟悉不过。这个,是她在水家村时为苍落尘包裹手掌的帕子。那时还是少年的他,为了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冒着生命危险攀上悬崖,取回了珍贵的五灵脂,也拉开了他们第一次分别的序幕。 这个手帕,想不到苍落尘一直保存着。可是……这是什么? 方帕正中,一只鸿鹄停在水中,那修长的颈,却眷恋地看着天空。 心跳骤然加快,阿房清楚记得这上面从未绣过任何东西。更何况,当年的她,也不可能绣出这样精致的女红。这只鸿鹄,有何用意? "鸿鹄去,倦鸟归……鸿鹄去,倦鸟归!"语声未落,阿房双手已将方帕牢牢攥住。 拨亮灯中烛火,阿房小心翼翼挑起鸿鹄线头。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织法,线头挑起之后,只是轻轻一抽,洁白的丝线便已尽数脱开。 线尽出,露出几个蝇头小字:静候生辰之期。 鸿鹄去,倦鸟归。 鸿鹄去处密函现,生辰之期倦鸟归! 阿房紧紧抓着手帕,将它贴在胸口。原来,这一木匣的鸿鹄,只是为了隐藏这句暗语。 她的生辰在深秋,那时,苍落尘便会来救她离开! 摩挲又摩挲,最后将方帕藏在枕中。阿房和衣而眠寝于枕上,从此梦中不再孤单。 …… 嫩蕊早成浓绿,已是盛夏之时。 阿房倚在树荫下的美人榻上,头顶的蓝天在树杈间碎成片片晶莹。 与之前相比,此时的阿房圆润了许多。原本消瘦的脸颊有了红润的色泽,那已经挺起的小腹更是为她增添了母性独有的美丽和温柔。 嬴政依旧时常来看她,只是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虽然依旧对着她邪魅地笑,但是眼底那日益深沉的肃杀和疲惫却瞒不过她。 纵然没有人对她提起,但是她早已从锁心殿周围明里暗里突然增多的侍卫身上和侍女们的窃窃私语中明了了一件事情:战争,已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开始。 长叹一口气,阿房闭上眼,屏息倾听。轻柔的风中,只有啾啾的鸟鸣和沙沙的叶动。听不到半点刀剑的铿锵,也听不到进攻的号角。 可是,听不到不等于不存在,阿房知道,一场血腥的战争此刻正在进行,无数的齐国人为了她奔行千里,甚至将生命祭献给异国的土地。而她,却只能留在这里,在安逸的生活中等待着鲜血换来的重逢。 额头上传来冰冷温柔的吻,阿房一惊,急忙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嬴政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前。 移开视线,避开他深邃的黑眸,那里面蕴含的爱恋、渴望和期待令她难以面对。 嬴政对她的好日复一日,无视她的拒绝与冷漠,执著地将那颗心双手奉上,任她伤害和折磨。 她不是心硬如铁的女子,嬴政为她所做的克制忍让、痴情守候她都看在眼里。 可是……晚了,终是晚了。 她的心只有一个,早已经交给了那个冷漠如冰的男人,再也分不出哪怕一分情意来安慰这个注定无望的男人。这一点,她从未隐瞒过。可是为何这个无比睿智的嬴政却看不清楚?或者是不愿承认? "结束这场战争吧,算我求你。"阿房声音略带沙哑。她是大夫,本该治病救人挽回生命,却被迫成为了这场血战的罪魁祸首。疼痛,随着时间的推进越来越深。 "这场战争不是我挑起来的。"嬴政冷声道,"兵临城下,寡人总不能任人宰割吧?""这样下去,齐国与秦国只会两败俱伤。"阿房支起身子,黑亮的眸中闪动着哀求,"放手吧,求求你。""放手?绝不可能!"嬴政猛然伸手擒住阿房下颏,狠狠吻上那朵久违的芬芳嫣红,直至阿房难以喘息,这才松开钳制她的手,冷冷道,"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寡人都不会放手!"嬴政坐在书房,烦躁地看着眼前摊开的布阵图,耳边回响的却是阿房方才的哀求:"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放手吧,求求你。"她说得不错,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秦国国力虽比齐国强大许多,可是却有赵、魏、楚、韩四国虎视眈眈,所以交战之余,还有分出兵力防备这几个国家,无疑大大削弱了兵力。现在,两军已经陷入胶着状态,不久后将会黄沙砺石之间尸骨累累,血流成河。这场战争何时才能结束,最后的赢家将会是谁?这些,谁也不知道。 在这样的对峙中,时间已是初秋…… 第十九章 为情所困 众叛亲离终不悔 似乎只是转眼之间,枝头那尚未浓绿的枝叶便已经枯萎。而阿房腹中的胎儿则像秋天的果实一般更加饱满健壮。 "哎呀。"天色未明,阿房便被这尚未出世的孩子一脚踢醒。伸手摸去,隔着衣衫,腹上圆圆的凸起清晰可辨。 "这是你的小手还是小脚呢?"阿房喃喃低语,温柔轻笑。这个孩子越来越淘气,很少有安分下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无法忍耐继续窝在这小小的地方,不时地伸臂动腿,或是翻几个身。 腹中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柔抚摸,动得越发起劲。阿房轻笑着,仅存的睡意也被搅得无踪,她索性披衣起身,点起桌上残烛。 烛旁,一件小小衣服已现雏形。红底刺花,布料柔软温暖,针脚细腻,颇为用心。 拿起衣服,穿针引线,美丽的容颜随着烛光明明暗暗。 虽然嬴政早就准备好了各种尺寸精致昂贵的衣帽鞋袜,足够这还未出世的孩子穿到五六岁,但是阿房还是坚持自己亲手缝制几件衣物,除了母性使然,也是为了消磨时间,免得自己胡思乱想,影响腹中的胎儿成长。 只不过她的女红…… 看着手中的衣服,阿房不由摇头轻叹。费了月余工夫,却只做出这样一件半成品。细想想,自己除了医术以外,再无一样拿得出手。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女红针织拿不出手。比起能文能武、冷静睿智的苍落尘,真是令她惭愧不已。 思及苍落尘,阿房的手顿时一滞,针尖就势刺破指尖肌肤,血液顺着伤口挤出,在指尖凝成晶莹的红豆。 初秋已至,距她的生辰不足半月。他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奇兵突至,带她离开吗? 一针一线之间,已近辰时。窗外渐现鱼肚白,又是新的一天。 放下衣服,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阿房起身推开窗子,深深呼吸了几下山间清新的空气。 太阳虽然早已升起,可是却隔了厚厚的云层。阴霾的天气,使得人的心情也不由得压抑起来,举目四望,尽是一片死气沉沉。 心中烦闷,阿房皱着眉掩上窗子,向殿外走去。 刚刚行至门口,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阿房有些惊异,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在这里吵嚷? 嬴政知道她喜静,所以自从她住进来起,极少有人前来烦扰。唯一的一次,便是那几个郡主前来找碴。自那以后,再无事端。 那么此刻,殿外到底来了何人? "阿房姑娘,"一个侍女从旁边跑来,挡住阿房去路,"不要出去,外面很危险!"虽然已是侧妃身份,但是由于嬴政并未赐给阿房任何封号,所以侍女们依然习惯地称呼她为阿房姑娘。同时心知肚明,用不了多久,随着王上第一个子嗣的诞生,这个美丽至极却又没有半点架子,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的女子,将会成为秦国的王后。 "危险?"阿房有些疑惑。这里是秦国王宫,会有什么危险?莫非……"是落尘哥哥来了吗?!"阿房惊呼出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侍女,冲出殿外。 殿门开启的刹那,嘈杂声戛然而止。 狂喜的心瞬间跌至谷底,眼前确实有很多的人,可是却皆是身着秦国服饰,并无苍落尘的影子。 殿外的人亦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冲出来的阿房,一时间没了言语。所有的眼睛齐齐定格在她的身上,无法移动分毫。 她……真美! 所有人的心中皆是这个念头。纵然身为孕妇,却依然掩不住那绝世的轻灵秀美。难怪嬴政即使要与齐国一战也要强留她在身边,甚至不顾传统坚持立她为妃。 这样的佳人,举世难觅。 见来者不是苍落尘,阿房无比失望。转身向殿内走去,想要避开这些贪婪垂涎的目光。 "站住!"见阿房欲走,一个戎装披甲的中年男子这才回过神来,出声呵斥。只是本应严厉的腔调在出口之后却少了许多力度,柔和得令他自己都难以接受。 阿房不理,继续向前行去。眼前一闪,已经围过数条人影,在她身周围起两堵人墙。 内侧的黑衣之人乃是每日守在锁心殿四周的嬴政亲信,而外层的侍卫,却是藏蓝劲装的王宫守卫。两拨人马针锋相对,全力戒备着对方。 "你就是阿房吧?"中年男子明知故问,轻咳一声,语气终于恢复了正常。 前去无路,阿房只得转身迎向说话之人。 还未开口,却见一个黑衣侍卫挡在身前,语气不卑不亢:"王上此刻不在锁心殿中,吕丞相有事可以告诉属下,属下自会转达。""放肆,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和我说话?"看着直直站在面前,并未下跪的黑衣侍卫,吕不韦难抑火气。嬴政的这些亲随和他都是一个德行,傲气十足,压根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吕丞相?你是瑾儿的父亲吕不韦?她现在可好?"吕瑾儿闲聊时说起过,她的父亲秦王仲父吕不韦,对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商人丞相,她自然并不陌生。 自从逃离失败以后,嬴政便再也不准任何人前来看她,她也曾旁敲侧击过几次瑾儿的情况,却都被嬴政转开话题,着实担心得紧。 "她?她早就因为你被打入天牢,你说她好得了吗?"不提瑾儿还好,一提起来,吕不韦立刻怒上心头。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自己的女儿不但失了十拿九稳的王后宝座,甚至陷入牢狱,受尽苦楚。自己也因此而与嬴政产生芥蒂,明显失了他的信任。 "我去找嬴政,求他放了瑾儿!"阿房急急道。瑾儿因为救她竟然会受到这样的惩罚,若是她一开始便知道是这种结果,无论如何也不会求她救自己。 "不必了!"吕不韦冷声道,"太后仁德,已经开恩放了瑾儿。今日来此,是有另一件事需要你来赎罪。""赎罪?"阿房抬眸看向吕不韦,"何罪?""何罪?王上因你而抹杀了宏图大志,日日流连后宫,甚至不惜与齐国掀起战火,致使生灵涂炭。你是祸国的妖孽,你的罪行罄竹难书!"吕不韦义正词严,将早已准备好的控诉砸向阿房。可是,虽然说得铿锵有力,却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这个女子清澈纯净的眸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些指控融化得支离破碎。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是妖孽?若她是妖孽,那这世间大概再无其他。 "吕丞相此言已经逾距了。阿房姑娘乃是王上的妃,岂容你来横加诬陷指责?"黑衣侍卫冷哼道,丝毫未将吕不韦看在眼里。 "他不配?那我可配?"隐含着怒意的女声传来,香风鬓影中,款款而来一个华贵美妇。 "属下参见太后。"众人呼啦跪倒,恭声道。 "嗯。"太后赵姬面沉如水,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行至阿房身前。 "让开!"又是冷冷两个字,赵姬向着身前的黑衣侍卫喝道。 黑衣侍卫犹豫了一下,声音刻板道:"王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阿房姑娘。属下只是遵从王上命令,请太后恕罪。""你好大的胆子!"赵姬勃然大怒。她早就知道嬴政的这支亲随只遵从他的命令,但是想不到竟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驳了她的面子。 恨恨瞪向侍卫身后的阿房,赵姬美眸喷火。这个该死的女人,果然手段了得,竟然能把她那邪异的儿子把玩于股掌之上。若是不借着这个机会将她除去,将来必成大患。 "来人,把这个妖女抓来,乱棍打死!"美艳的容貌变得狰狞而阴森,赵姬厉声下令。身后立刻冲出无数金甲侍卫,准备强行将阿房抓住。 "太后息怒!"黑衣侍卫见此情形不由大惊失色,急忙跪地竭力劝阻,"阿房姑娘纵有不是,腹中却怀着王上的骨血。若是太后伤了阿房姑娘的性命,岂不是要与王上伤了和气?""少拿这个孩子当挡箭牌,我可不稀罕!"赵姬冷声道。处死阿房,生米做成熟饭,嬴政生气也好,愤怒也罢,都无挽回之地。为了江山社稷,即使他会记恨自己,但他们终是母子,时间久了,总会缓和下来。 看着步步逼近的金甲侍卫,阿房惊慌失措。双手紧紧护住腹部,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吕不韦站在赵姬身后,嘴角边挂着阴冷的笑。秦国是他一手筹划出来,此生最大的一笔买卖,怎能容许那个乳臭未干的嬴政小子反抗他的权威?今日要死的,不只是阿房这个女人,还有那个嬴政……纵然黑衣侍卫拼死反抗,却终归敌不过人多势众,而且同样身手不凡的金甲侍卫。而阿房,也终于被他们擒住,推到了赵姬面前。 在赵姬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杀机,阿房没有辩解和求饶。既然无用,又何必舍弃尊严? 慢慢闭上眼,阿房神情出奇地平静,她想:孩子,娘终究还是没有保住你的性命,若有来世,再续母子之缘吧……落尘哥哥…… 看到阿房绝望的神情以及眼角滑下的晶莹泪滴,纵然是杀人无数的冷血侍卫也禁不住双手颤抖,举起的木棍迟迟无法落下。 "犹豫什么?快动手!"赵姬怒道。 "是!"侍卫吓得一个激灵,举起的木棍终于全力挥下,向着阿房击去。 耳边传来风声,阿房不躲不闪,静静等待那撕心裂肺的一刻。 "啊!"凄惨的呼声转瞬即逝,阿房的身子也随之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突如其来的剧烈心跳声敲击着她的耳膜,声如擂鼓。 睁开眼,嬴政狭长的黑眸中透着血色,完美妖冶的容颜惨白如纸。他……在害怕? 抬脚踢开已经丧命的持棍侍卫,嬴政眼神冷冽,凝结了周围的空气,箭一般刺向赵姬。 "母后,你想做什么?" 阴冷的声音带着怒意和杀气,惊呆了赵姬。 这样的嬴政好陌生,好可怕! "母后,母后只是……"心胆俱寒,赵姬一时竟无言以对,之前准备杖毙阿房的残忍和自信早已不知去向,在嬴政的怒火面前,瑟瑟发抖。战栗着将求助的视线投向吕不韦,请他来分担嬴政的怒火。 吕不韦也被突然出现的嬴政吓得不轻。他此刻不是应该在前线拼杀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定定神,吕不韦跨前一步,低头避开嬴政的黑眸,恭谨道:"王上息怒,这不过是一场误会。本是太后气愤这阿房不懂规矩,想要吓吓她,让她长些记性才会如此。""此事想必与仲父脱不开干系吧?"嬴政冷笑道,"敢做便应敢当,如此推诿,莫非心中有鬼?""你!"被说中心事,吕不韦恼羞成怒,索性直起身子迎向嬴政,"此女妖媚惑众,不亚于妲己褒姒,臣为清君侧,这才请太后出面责罚!"闻言,嬴政黑眸中血色更甚,怒极反笑,完美的唇微微勾起,绽开罂粟般的诱惑笑容。 这个倾倒众生的笑容在此刻出现,显得格外令人恐惧。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向后退去。 "累了吧?去歇着吧。"将怀中人儿交给一旁的黑衣侍卫,嬴政柔声道,"不要担心,这里有我在。""你……还好吧?"正欲随着黑衣侍卫离开,阿房突然站定,轻声问道。方才,嬴政拥着她的时候,她便觉察到了。那只手臂没有以往的坚实有力,显得有些……虚弱。 想不到阿房会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嬴政脸上难抑喜悦:"阿房,你是在关心我吗?""没有。"阿房说完,转身便走。 看着阿房的背影,嬴政轻笑出声。有她这句话,昼夜不停地赶路,遇到暗算的危机,受创中毒的手臂,全都是值得的。 右臂依然在隐隐作痛,虽然紧急处理过,但是霸道的药力依然尚未褪尽。若不是发觉情况有异,急着回来保护她,谨慎如他怎么会中了这么下流的诡计? 将剑递到左手,嬴政抬腕指向吕不韦,冷笑道:"不要再惺惺作态了,你的诡计寡人已经一清二楚。无论你是否承认,都是死罪难逃!"圆睁双目看着嬴政的剑锋,吕不韦喉结颤动,强作镇静:"臣一心为了秦国,王上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是自己了断,还是寡人动手?"不理会吕不韦的狡辩,嬴政周身上下笼罩着阴寒的气息,黑眸锁住吕不韦的身影,血色更浓。 "嬴政,你不要欺人太甚!"被嬴政的杀气震慑,吕不韦踉跄退了几步,直到抵住身后带来的侍卫,这才镇定下来。 "既然王上苦苦相逼,就不要怪臣失礼了!"计划必须更改,只能提前动手! "反正你早已经按捺不住,索性今日一并了结。"长剑仿佛感受到了这股杀机,龙吟出声,戾气尽现,笼罩在吕不韦四周。 "也罢,就让你看看我数年来韬光养晦的成果!"嬴政向后退了几步,右手扬起奋力挥下。数千人马随着这个手势从四面涌出,将吕不韦挡在后面。原本空荡宽敞的锁心殿前立刻挤得水泄不通。 "吕不韦,你想干什么?"惊呆了的赵姬终于回过神来,看着这突然涌来的兵马,厉声责问。 "住口!识相的话就闭嘴站在一边。看在当年的情分上,我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若不然,现在就要了你的命!"吕不韦恶狠狠道。 "你……"赵姬气结。当下正要开口斥骂,却见一物急速飞来,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头看去,竟是一颗面目狰狞的人头。双目圆整,大张的口扭曲成怪异的形状,脖颈处尚待余温的血淋漓而落。 "咚!"赵姬当即两眼上翻,直接昏死过去。 眼角余光目送左右侍卫将赵姬扶起带至一边,嬴政冷哼一声,手中剑势丝毫未变,凌厉寒芒搅进吕不韦带来的人马之中,扬起一片血雾。 "就凭这么几个废物,就想在寡人面前撒野?"身处敌阵之中,嬴政不见任何慌乱,虽然是左手用剑,依然游刃有余。 "你……你不要太过张狂。"吕不韦看着眼前越死越多的手下,强自镇定。他的大队人马此刻正在城里与守军厮杀,只要占得上风及时增援,这秦国都城便如囊中取物。苍落尘与嬴政已经斗得两败俱伤,这秦国即将落入他的手中。 只是没想到,这嬴政竟然如此厉害,伤了一只手臂却依然未见颓势,剑气如虹,越战越勇。再加上他手下的黑衣侍卫皆非等闲,纵然双方人数悬殊,自己这边却渐落下风。 "哈哈哈,嬴政,你看看那是什么?你的爱妃马上就要没命了!"突然,吕不韦狂笑出声,夹杂在铿锵的刀剑交鸣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心头一惊,明知可能是吕不韦很可能是为了扰乱他的心智才这么说,可是嬴政依然忍不住疾出几剑逼退身前敌人,之后他转身看去。 这一看,顿时令他魂飞魄散。 锁心殿中,缕缕黑烟夹杂着火光窜跃,势头极猛,瞬间已至屋顶,整个锁心殿被牢牢笼罩。 "阿房!!"撕心裂肺吼出声来,嬴政全然不顾身后破绽大开,提气纵身向火中扑去。 伴随着身后传来的剧痛,嬴政一头扑进火海,放声吼道:"阿房,你在哪里?阿房……"锁心殿中,烟火弥漫,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嬴政疯了一般翻看着每一处角落,呼唤声凄厉渗血:"阿房,快回答我,阿房!!""王……上……"虚弱无力的声音飘进嬴政耳朵,他急忙向着声音来处奔去,终于在一处大理石的屏风旁找到了方才护送阿房回殿的两名黑衣侍卫。他们多处烧伤的身子顽强支撑,下面,隐隐露出一个身影。 那是……阿房! 原来两名侍卫方才护送阿房回来,进得内殿便觉不对,还未行动,已经中了屋中燃着的无色无味的迷烟。拼着力气将阿房护在身下,便再无半点余力移动分毫,他们苦苦坚持,全靠那无比忠诚的信念使然。 此刻见嬴政进来,两名黑衣侍卫知道自己职责已尽,双目安然合起,向着两边栽倒,没了呼吸。 弯腰将昏迷的阿房抱起,将她的身躯紧紧护在怀中,嬴政以身子作为盾牌,掩着阿房向殿外冲去。 黑衣侍卫们见嬴政冲入火海,想要前去救援,却又被吕不韦的人马缠住脱不开身。心急之中反而乱了阵脚,立刻又有数人毙命。 "哈哈哈哈哈,嬴政,你就死在里面吧!"见暗算得手,吕不韦再次狂笑道。果然从那个女人身上下手要容易得多,这下子嬴政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一死。 "哎呀呀呀,这么难听的叫声,是哪只蛤蟆发出来的?"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轻飘飘慢悠悠插了进来,随着这个声音,从密密的人墙外凌空飘下一道人影。 只见来人一袭白色书生长衫,手持折扇,不顾寒风习习,呼啦啦扇得风生水起,此人面目俊朗风雅,除去赵与鹰还会有谁? 只见他摇着折扇,从众人头顶飘然而过。绝世的轻功使得他好似谪仙临世,更添风流潇洒。至场中空地,缓缓收势,衣衫翩然落在地上,随即"扑通"一声,摔了个五体投地。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看傻了眼的吕不韦终于回过神来。 "我是谁?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赵与鹰从地上爬起来,将摔在一边的折扇捡起,却发现已经断了两根扇骨。摇头弃在一边,他伸手从腰上又掏出一把,这才边摇边道,"我便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男女通吃老少皆宜……""阿房在哪里?"赵与鹰正摇头晃脑口沫横飞之时,却被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 吕不韦惊惧更甚,胆寒地看着出现在赵与鹰身边的男人。 与翩然而至的赵与鹰不同,这个满身血迹的冷漠男子是一路从外面杀进来的。原本密不透风的人墙在他的剑下脆弱得不堪一击,连绵的残嚎声中被撕开了一条血路,地上多了百余名断腿折臂、肚破肠流的侍卫。 不用问,吕不韦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你是……苍落尘!"肯定的语调,颤抖的声音,吕不韦在苍落尘冷冽的目光中忍不住筛糠般颤抖。 "你说。"眼中闪过不耐的寒芒,苍落尘伸手从地上拽起一个断臂侍卫,沉声问道。 "她,她在里面。"被苍落尘的气场震骇,断臂侍卫牙关打颤,抖着声音回答。如果可以,他更想直接昏死过去,也不愿被这样可怕的男人逼问。 话刚出口,身子已经被人丢在地上,断臂处直接砸在下面,可怜的侍卫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惨叫一声不省人事。 背上新伤痛彻心扉,手臂上的旧伤也破裂渗血,嬴政只觉力气随着血液开始飞速流逝,怀抱中的阿房似乎越来越重,重得令他难以负荷。 "我会救你,阿房,我一定会救你!"嘶吼出声,嬴政将怀中人儿护得更紧,任由升腾的烈焰燃着了衣衫炙伤了肌肤,疯了一般想要突围而去,却又被掉下的房梁挡住了去路。 冲入火海的苍落尘听到了嬴政的嘶吼,劈开身前的阻碍,觅声而去,烈焰中终于见到了那挚爱的身影和拥着她的嬴政。 嬴政也看到了苍落尘,两个宿敌隔着令人窒息的热浪和烈火再次相逢。 对峙只是一瞬,嬴政稍一怔愣,便迅速反应过来。 "你比寡人预想中来得还要快。"面对着苍落尘,嬴政不再如方才那般失态,缓缓站直身子,将怀中的人儿向前递来,"幸好你来了,带她走吧。"他已经力竭,无法带她离开这里了。如此,还不如将她交给苍落尘。 跃起踢开屋顶落下的火炭,苍落尘冷冷道:"快走,我掩护你。"天知道他有多想一掌劈死这个妖异的男人,将他怀中的倩影夺回。可是现在不是时候。这样的火势,一个人很难带她离开。无论是什么深仇大恨,与她的安危相比,都可以暂时抛在一边。 明白苍落尘的意思,嬴政也不客气,当下毫无顾忌向外冲去,将所有麻烦都交给苍落尘处理。 血般鲜红的火光中,两个气质截然不同却同样出色耀眼的男子,放下恩怨情仇,并肩进退,这原本绝对不会出现的情景,却因为她而出现了奇迹。 烈焰升腾的锁心殿中危机重重,殿外的空地上则是血肉横飞。 在吕不韦的人马后面,几百名青衣劲装的亲卫营侍卫如同虎入羊群,沿着苍落尘撕开的包围圈冲杀进来。被团团围住的黑衣侍卫压力骤减,趁势反扑,内外夹攻之下,吕不韦的人马顿时溃不成军。 "喂,我说那边那位大闲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俩聊聊如何?别看别人,就是说你呢。"用扇子拍开倒飞过来的黑衣侍卫,赵与鹰抬眼便看到了一边被亲信牢牢护在中间的吕不韦。 大闲人?吕不韦简直想脱下鞋把赵与鹰那张破嘴堵上。他闲?他都快忙死了。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混战双方,还要提防着有人偷袭,另外还要分出心神关注火中的锁心殿,期待它轰然倒塌的时刻,他的心都悬到嗓子眼里了,还闲? "喂喂,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赵与鹰不理会吕不韦抽动的眼角,自顾自嚷得兴高采烈。没办法呀,这么漂亮的战略,可是有他大半的功劳。若是没人分享,岂不是锦衣夜行? "说出来你一定不会相信,我们是从那边飞来的。"把吕不韦的冷淡当做默认,赵与鹰眉飞色舞、绘声绘色,"我们先爬上那边的山,然后飞下来,加上几年前便渐渐渗入你们秦国的兵将,趁乱杀入王宫。说起来也有你的功劳。若不是你们内讧,我们也没这么容易杀进来。""一派胡言!"吕不韦听了赵与鹰的话,终于忍不住呵斥道,"任你武功再好。也无法攀上那峭壁,更何况是凌空而飞!"若是不想说实话就闭上嘴,自己死皮赖脸非要说,结果满嘴跑舌头没一句实话。这个人,是吃饱了撑的吗? 不过,这一次吕不韦还真是骂错了赵与鹰。向来胡言乱语的赵与鹰这一次说的话句句属实。 当日他按照苍落尘的安排,豁出脸去再次找到凌果果,请求她帮忙。凌果果本来打算按照当日立下的五年誓约,不到时间绝不见他。可是一听说是为了救阿房,立刻将其他的事扔在一边,火急火燎开始忙碌。 都城外那悬崖高不可攀,传说即使是飞鸟到此也要知难而返,陡峭危险可想而知。纵然是顶级的武功高手,也很难攀上这万丈绝壁。 然而,天下第一匠终是名不虚传。半月时间,她便设计出一种可以附着在石壁之上,施以内力还能在雪峰上健步如飞的履。正是有它相助,苍落尘以及亲卫营侍卫才能越过这天堑阻拦,借着凌果果设计的另一种仿照鼯鼠的滑翔工具,直接越过边城防线,落在秦国境内。他们昼夜疾行,终于赶到秦国都城,最后趁乱杀入王宫。 "信不信随你,"赵与鹰撇撇嘴,一脸郁闷,"既然不相信人家的话,就不要问啊。人家说了,你又大呼小叫。"一个踉跄,吕不韦险些栽倒。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冲过去,左右开弓,猛扇这欠揍的家伙几十个耳光。谁问了?他本来就不想听,是这个姓赵的非要喋喋不休,挡都挡不住。到头来却成了他的不是? 撇开头不想再看赵与鹰那副令人生厌的嘴脸,吕不韦的视线落在火光冲天的锁心殿上。恢弘的大殿在烈火的啃噬下开始摇摇欲坠,发出如同年迈老人骨节的咯咯摩擦声,黑红色的漫天火星溅起,大殿终于轰然而倒。 "哈哈哈,"吕不韦再次发出狂笑,不顾空气中飞舞的火星烟尘,高声喊道,"嬴政死了!你们还不快……"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吕不韦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看着从烟尘中走出的修长身影。虽然衣衫焦黑,狼狈不堪,但是那邪异的黑眸和阴冷的气质依然如故。 "嬴政!你,你竟然没死?!"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在火海中逃生,他的命未免也太大了吧? 震惊之情未平,接下来的一幕更是吓得吕不韦差点咬了舌头。 在嬴政身后,缓缓转出一人。神情冷漠,眼神似冰寒,原本炙热的温度似乎也随着他的出现而有所下降。 毫不理会别人,苍落尘俯身从嬴政怀中将阿房抱起。 怀抱中没了温暖的依偎,嬴政摇晃了一下,终于栽倒在地。完美的俊颜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心碎欲裂,惨白如纸。他的体力早就到了尽头,只是为了救她才苦苦支撑,如今平安脱险,他便再也无力支持。 "哈哈,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把我阿房妹子救出来!"赵与鹰几下窜到苍落尘面前,想要从他手里把依旧昏睡不醒的阿房接过来,却被苍落尘冷漠拒绝。 终于找到了她,终于将她拥入怀中,这一次,他再也不愿放开。 "呃……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也不差这一会儿吧?先把阿房妹子交给我,等你收拾了这一堆烂摊子,爱抱多久抱多久。"赵与鹰说着,意有所指地看着嬴政和吕不韦。 这一向心思缜密条理清晰的战神苍落尘,只要遇到阿房,视线中立刻便放不下其他人物。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可是在战场上啊!两军对垒,主将都肩并肩挨在一起了。却一个瘫在地上满身是血,另一个抱着美人死不松手。这诡异的场景真算得上是千载难逢。 "住手!"苍落尘冷冷开口,混战中的几路人马听到之后,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黑衣侍卫得了空隙,立刻脱离战圈奔向嬴政准备护主。亲卫营侍卫也在同一时间做出相同反应,围拢在苍落尘身侧。 局势立刻发生了转变,原本齐心协力对抗吕不韦的两拨人马,此刻各为其主,相互虎视眈眈,而吕不韦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时机,当下偷偷溜了下去。 "我们走吧。"苍落尘说着,抱着阿房当先离开。这个举动别说是赵与鹰和众侍卫大为意外,就连嬴政都始料不及。 "苍落尘,你方才是吸入了太多浓烟,还是让东西砸到傻掉了?"赵与鹰跳着脚急道,"你不认识这个人了吗?他是嬴政,抢你媳妇儿的嬴政啊!你举国皆兵,绞尽脑汁,不就是为了要他的命?怎么事到临头反而一走了之?""我来,是为了她。"苍落尘说着,垂首看着怀中倾城的容颜,眼神不再冷漠,柔软温暖,冷漠的神情也这温暖的眼神而柔和了许多。 "今日,寡人不杀你。"转身看向黑衣侍卫环绕中的嬴政,苍落尘黑眸凛然,"这,便偿了你对她的恩情。"今日来此,为了救她亦是为了杀他,可是,火海中看到嬴政拼死保护阿房的样子,向来冷酷无情的苍落尘却突然改了心思。 熊熊烈焰中,浑身是血的嬴政以身体遮挡,将阿房护在怀中。不顾背上绽开的伤口和摇摇欲坠的殿宇,纵然同归于尽也不肯独自逃生。只为这一点,苍落尘便做了决定。 不论嬴政之前做了什么,但是终究他还是救了她。 只要她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 放了嬴政这次,以此还了他救她的情。以后再见,仍是敌人。 看着她在苍落尘的臂弯中沉睡,嬴政的心痛,比身上的刀伤更加剧烈。 强自忍下不顾一切和苍落尘抢夺的愚蠢想法,狭长的黑眸留恋地停在苍落尘怀中熟睡的容颜上,眸光眷眷,将她的倩影牢牢烙印在心里。嬴政惨白的脸上却依然挂着那熟悉的魅惑笑容:"将来你一定会后悔今日的决定。""寡人决定的事情,从来不会后悔。"苍落尘淡淡回道,抱着阿房大步离去。 嬴政依旧笑着,看着苍落尘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优美的薄唇始终带着自负无羁的笑,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狭长的眼眸方才缓缓合起,掩去其中的哀伤。唇边的笑容瞬间黯淡,喉头一甜,蜿蜒的血立刻妖娆了唇瓣。 "阿房……"再也无力支撑,嬴政哑声唤出这两个字,随即晕倒在地。 第十九章 为情所困 众叛亲离终不悔 似乎只是转眼之间,枝头那尚未浓绿的枝叶便已经枯萎。而阿房腹中的胎儿则像秋天的果实一般更加饱满健壮。 "哎呀。"天色未明,阿房便被这尚未出世的孩子一脚踢醒。伸手摸去,隔着衣衫,腹上圆圆的凸起清晰可辨。 "这是你的小手还是小脚呢?"阿房喃喃低语,温柔轻笑。这个孩子越来越淘气,很少有安分下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无法忍耐继续窝在这小小的地方,不时地伸臂动腿,或是翻几个身。 腹中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柔抚摸,动得越发起劲。阿房轻笑着,仅存的睡意也被搅得无踪,她索性披衣起身,点起桌上残烛。 烛旁,一件小小衣服已现雏形。红底刺花,布料柔软温暖,针脚细腻,颇为用心。 拿起衣服,穿针引线,美丽的容颜随着烛光明明暗暗。 虽然嬴政早就准备好了各种尺寸精致昂贵的衣帽鞋袜,足够这还未出世的孩子穿到五六岁,但是阿房还是坚持自己亲手缝制几件衣物,除了母性使然,也是为了消磨时间,免得自己胡思乱想,影响腹中的胎儿成长。 只不过她的女红…… 看着手中的衣服,阿房不由摇头轻叹。费了月余工夫,却只做出这样一件半成品。细想想,自己除了医术以外,再无一样拿得出手。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女红针织拿不出手。比起能文能武、冷静睿智的苍落尘,真是令她惭愧不已。 思及苍落尘,阿房的手顿时一滞,针尖就势刺破指尖肌肤,血液顺着伤口挤出,在指尖凝成晶莹的红豆。 初秋已至,距她的生辰不足半月。他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奇兵突至,带她离开吗? 一针一线之间,已近辰时。窗外渐现鱼肚白,又是新的一天。 放下衣服,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阿房起身推开窗子,深深呼吸了几下山间清新的空气。 太阳虽然早已升起,可是却隔了厚厚的云层。阴霾的天气,使得人的心情也不由得压抑起来,举目四望,尽是一片死气沉沉。 心中烦闷,阿房皱着眉掩上窗子,向殿外走去。 刚刚行至门口,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阿房有些惊异,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在这里吵嚷? 嬴政知道她喜静,所以自从她住进来起,极少有人前来烦扰。唯一的一次,便是那几个郡主前来找碴。自那以后,再无事端。 那么此刻,殿外到底来了何人? "阿房姑娘,"一个侍女从旁边跑来,挡住阿房去路,"不要出去,外面很危险!"虽然已是侧妃身份,但是由于嬴政并未赐给阿房任何封号,所以侍女们依然习惯地称呼她为阿房姑娘。同时心知肚明,用不了多久,随着王上第一个子嗣的诞生,这个美丽至极却又没有半点架子,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的女子,将会成为秦国的王后。 "危险?"阿房有些疑惑。这里是秦国王宫,会有什么危险?莫非……"是落尘哥哥来了吗?!"阿房惊呼出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侍女,冲出殿外。 殿门开启的刹那,嘈杂声戛然而止。 狂喜的心瞬间跌至谷底,眼前确实有很多的人,可是却皆是身着秦国服饰,并无苍落尘的影子。 殿外的人亦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冲出来的阿房,一时间没了言语。所有的眼睛齐齐定格在她的身上,无法移动分毫。 她……真美! 所有人的心中皆是这个念头。纵然身为孕妇,却依然掩不住那绝世的轻灵秀美。难怪嬴政即使要与齐国一战也要强留她在身边,甚至不顾传统坚持立她为妃。 这样的佳人,举世难觅。 见来者不是苍落尘,阿房无比失望。转身向殿内走去,想要避开这些贪婪垂涎的目光。 "站住!"见阿房欲走,一个戎装披甲的中年男子这才回过神来,出声呵斥。只是本应严厉的腔调在出口之后却少了许多力度,柔和得令他自己都难以接受。 阿房不理,继续向前行去。眼前一闪,已经围过数条人影,在她身周围起两堵人墙。 内侧的黑衣之人乃是每日守在锁心殿四周的嬴政亲信,而外层的侍卫,却是藏蓝劲装的王宫守卫。两拨人马针锋相对,全力戒备着对方。 "你就是阿房吧?"中年男子明知故问,轻咳一声,语气终于恢复了正常。 前去无路,阿房只得转身迎向说话之人。 还未开口,却见一个黑衣侍卫挡在身前,语气不卑不亢:"王上此刻不在锁心殿中,吕丞相有事可以告诉属下,属下自会转达。""放肆,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和我说话?"看着直直站在面前,并未下跪的黑衣侍卫,吕不韦难抑火气。嬴政的这些亲随和他都是一个德行,傲气十足,压根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吕丞相?你是瑾儿的父亲吕不韦?她现在可好?"吕瑾儿闲聊时说起过,她的父亲秦王仲父吕不韦,对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商人丞相,她自然并不陌生。 自从逃离失败以后,嬴政便再也不准任何人前来看她,她也曾旁敲侧击过几次瑾儿的情况,却都被嬴政转开话题,着实担心得紧。 "她?她早就因为你被打入天牢,你说她好得了吗?"不提瑾儿还好,一提起来,吕不韦立刻怒上心头。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自己的女儿不但失了十拿九稳的王后宝座,甚至陷入牢狱,受尽苦楚。自己也因此而与嬴政产生芥蒂,明显失了他的信任。 "我去找嬴政,求他放了瑾儿!"阿房急急道。瑾儿因为救她竟然会受到这样的惩罚,若是她一开始便知道是这种结果,无论如何也不会求她救自己。 "不必了!"吕不韦冷声道,"太后仁德,已经开恩放了瑾儿。今日来此,是有另一件事需要你来赎罪。""赎罪?"阿房抬眸看向吕不韦,"何罪?""何罪?王上因你而抹杀了宏图大志,日日流连后宫,甚至不惜与齐国掀起战火,致使生灵涂炭。你是祸国的妖孽,你的罪行罄竹难书!"吕不韦义正词严,将早已准备好的控诉砸向阿房。可是,虽然说得铿锵有力,却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这个女子清澈纯净的眸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些指控融化得支离破碎。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是妖孽?若她是妖孽,那这世间大概再无其他。 "吕丞相此言已经逾距了。阿房姑娘乃是王上的妃,岂容你来横加诬陷指责?"黑衣侍卫冷哼道,丝毫未将吕不韦看在眼里。 "他不配?那我可配?"隐含着怒意的女声传来,香风鬓影中,款款而来一个华贵美妇。 "属下参见太后。"众人呼啦跪倒,恭声道。 "嗯。"太后赵姬面沉如水,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行至阿房身前。 "让开!"又是冷冷两个字,赵姬向着身前的黑衣侍卫喝道。 黑衣侍卫犹豫了一下,声音刻板道:"王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阿房姑娘。属下只是遵从王上命令,请太后恕罪。""你好大的胆子!"赵姬勃然大怒。她早就知道嬴政的这支亲随只遵从他的命令,但是想不到竟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驳了她的面子。 恨恨瞪向侍卫身后的阿房,赵姬美眸喷火。这个该死的女人,果然手段了得,竟然能把她那邪异的儿子把玩于股掌之上。若是不借着这个机会将她除去,将来必成大患。 "来人,把这个妖女抓来,乱棍打死!"美艳的容貌变得狰狞而阴森,赵姬厉声下令。身后立刻冲出无数金甲侍卫,准备强行将阿房抓住。 "太后息怒!"黑衣侍卫见此情形不由大惊失色,急忙跪地竭力劝阻,"阿房姑娘纵有不是,腹中却怀着王上的骨血。若是太后伤了阿房姑娘的性命,岂不是要与王上伤了和气?""少拿这个孩子当挡箭牌,我可不稀罕!"赵姬冷声道。处死阿房,生米做成熟饭,嬴政生气也好,愤怒也罢,都无挽回之地。为了江山社稷,即使他会记恨自己,但他们终是母子,时间久了,总会缓和下来。 看着步步逼近的金甲侍卫,阿房惊慌失措。双手紧紧护住腹部,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吕不韦站在赵姬身后,嘴角边挂着阴冷的笑。秦国是他一手筹划出来,此生最大的一笔买卖,怎能容许那个乳臭未干的嬴政小子反抗他的权威?今日要死的,不只是阿房这个女人,还有那个嬴政……纵然黑衣侍卫拼死反抗,却终归敌不过人多势众,而且同样身手不凡的金甲侍卫。而阿房,也终于被他们擒住,推到了赵姬面前。 在赵姬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杀机,阿房没有辩解和求饶。既然无用,又何必舍弃尊严? 慢慢闭上眼,阿房神情出奇地平静,她想:孩子,娘终究还是没有保住你的性命,若有来世,再续母子之缘吧……落尘哥哥…… 看到阿房绝望的神情以及眼角滑下的晶莹泪滴,纵然是杀人无数的冷血侍卫也禁不住双手颤抖,举起的木棍迟迟无法落下。 "犹豫什么?快动手!"赵姬怒道。 "是!"侍卫吓得一个激灵,举起的木棍终于全力挥下,向着阿房击去。 耳边传来风声,阿房不躲不闪,静静等待那撕心裂肺的一刻。 "啊!"凄惨的呼声转瞬即逝,阿房的身子也随之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突如其来的剧烈心跳声敲击着她的耳膜,声如擂鼓。 睁开眼,嬴政狭长的黑眸中透着血色,完美妖冶的容颜惨白如纸。他……在害怕? 抬脚踢开已经丧命的持棍侍卫,嬴政眼神冷冽,凝结了周围的空气,箭一般刺向赵姬。 "母后,你想做什么?" 阴冷的声音带着怒意和杀气,惊呆了赵姬。 这样的嬴政好陌生,好可怕! "母后,母后只是……"心胆俱寒,赵姬一时竟无言以对,之前准备杖毙阿房的残忍和自信早已不知去向,在嬴政的怒火面前,瑟瑟发抖。战栗着将求助的视线投向吕不韦,请他来分担嬴政的怒火。 吕不韦也被突然出现的嬴政吓得不轻。他此刻不是应该在前线拼杀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定定神,吕不韦跨前一步,低头避开嬴政的黑眸,恭谨道:"王上息怒,这不过是一场误会。本是太后气愤这阿房不懂规矩,想要吓吓她,让她长些记性才会如此。""此事想必与仲父脱不开干系吧?"嬴政冷笑道,"敢做便应敢当,如此推诿,莫非心中有鬼?""你!"被说中心事,吕不韦恼羞成怒,索性直起身子迎向嬴政,"此女妖媚惑众,不亚于妲己褒姒,臣为清君侧,这才请太后出面责罚!"闻言,嬴政黑眸中血色更甚,怒极反笑,完美的唇微微勾起,绽开罂粟般的诱惑笑容。 这个倾倒众生的笑容在此刻出现,显得格外令人恐惧。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向后退去。 "累了吧?去歇着吧。"将怀中人儿交给一旁的黑衣侍卫,嬴政柔声道,"不要担心,这里有我在。""你……还好吧?"正欲随着黑衣侍卫离开,阿房突然站定,轻声问道。方才,嬴政拥着她的时候,她便觉察到了。那只手臂没有以往的坚实有力,显得有些……虚弱。 想不到阿房会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嬴政脸上难抑喜悦:"阿房,你是在关心我吗?""没有。"阿房说完,转身便走。 看着阿房的背影,嬴政轻笑出声。有她这句话,昼夜不停地赶路,遇到暗算的危机,受创中毒的手臂,全都是值得的。 右臂依然在隐隐作痛,虽然紧急处理过,但是霸道的药力依然尚未褪尽。若不是发觉情况有异,急着回来保护她,谨慎如他怎么会中了这么下流的诡计? 将剑递到左手,嬴政抬腕指向吕不韦,冷笑道:"不要再惺惺作态了,你的诡计寡人已经一清二楚。无论你是否承认,都是死罪难逃!"圆睁双目看着嬴政的剑锋,吕不韦喉结颤动,强作镇静:"臣一心为了秦国,王上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是自己了断,还是寡人动手?"不理会吕不韦的狡辩,嬴政周身上下笼罩着阴寒的气息,黑眸锁住吕不韦的身影,血色更浓。 "嬴政,你不要欺人太甚!"被嬴政的杀气震慑,吕不韦踉跄退了几步,直到抵住身后带来的侍卫,这才镇定下来。 "既然王上苦苦相逼,就不要怪臣失礼了!"计划必须更改,只能提前动手! "反正你早已经按捺不住,索性今日一并了结。"长剑仿佛感受到了这股杀机,龙吟出声,戾气尽现,笼罩在吕不韦四周。 "也罢,就让你看看我数年来韬光养晦的成果!"嬴政向后退了几步,右手扬起奋力挥下。数千人马随着这个手势从四面涌出,将吕不韦挡在后面。原本空荡宽敞的锁心殿前立刻挤得水泄不通。 "吕不韦,你想干什么?"惊呆了的赵姬终于回过神来,看着这突然涌来的兵马,厉声责问。 "住口!识相的话就闭嘴站在一边。看在当年的情分上,我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若不然,现在就要了你的命!"吕不韦恶狠狠道。 "你……"赵姬气结。当下正要开口斥骂,却见一物急速飞来,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头看去,竟是一颗面目狰狞的人头。双目圆整,大张的口扭曲成怪异的形状,脖颈处尚待余温的血淋漓而落。 "咚!"赵姬当即两眼上翻,直接昏死过去。 眼角余光目送左右侍卫将赵姬扶起带至一边,嬴政冷哼一声,手中剑势丝毫未变,凌厉寒芒搅进吕不韦带来的人马之中,扬起一片血雾。 "就凭这么几个废物,就想在寡人面前撒野?"身处敌阵之中,嬴政不见任何慌乱,虽然是左手用剑,依然游刃有余。 "你……你不要太过张狂。"吕不韦看着眼前越死越多的手下,强自镇定。他的大队人马此刻正在城里与守军厮杀,只要占得上风及时增援,这秦国都城便如囊中取物。苍落尘与嬴政已经斗得两败俱伤,这秦国即将落入他的手中。 只是没想到,这嬴政竟然如此厉害,伤了一只手臂却依然未见颓势,剑气如虹,越战越勇。再加上他手下的黑衣侍卫皆非等闲,纵然双方人数悬殊,自己这边却渐落下风。 "哈哈哈,嬴政,你看看那是什么?你的爱妃马上就要没命了!"突然,吕不韦狂笑出声,夹杂在铿锵的刀剑交鸣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心头一惊,明知可能是吕不韦很可能是为了扰乱他的心智才这么说,可是嬴政依然忍不住疾出几剑逼退身前敌人,之后他转身看去。 这一看,顿时令他魂飞魄散。 锁心殿中,缕缕黑烟夹杂着火光窜跃,势头极猛,瞬间已至屋顶,整个锁心殿被牢牢笼罩。 "阿房!!"撕心裂肺吼出声来,嬴政全然不顾身后破绽大开,提气纵身向火中扑去。 伴随着身后传来的剧痛,嬴政一头扑进火海,放声吼道:"阿房,你在哪里?阿房……"锁心殿中,烟火弥漫,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嬴政疯了一般翻看着每一处角落,呼唤声凄厉渗血:"阿房,快回答我,阿房!!""王……上……"虚弱无力的声音飘进嬴政耳朵,他急忙向着声音来处奔去,终于在一处大理石的屏风旁找到了方才护送阿房回殿的两名黑衣侍卫。他们多处烧伤的身子顽强支撑,下面,隐隐露出一个身影。 那是……阿房! 原来两名侍卫方才护送阿房回来,进得内殿便觉不对,还未行动,已经中了屋中燃着的无色无味的迷烟。拼着力气将阿房护在身下,便再无半点余力移动分毫,他们苦苦坚持,全靠那无比忠诚的信念使然。 此刻见嬴政进来,两名黑衣侍卫知道自己职责已尽,双目安然合起,向着两边栽倒,没了呼吸。 弯腰将昏迷的阿房抱起,将她的身躯紧紧护在怀中,嬴政以身子作为盾牌,掩着阿房向殿外冲去。 黑衣侍卫们见嬴政冲入火海,想要前去救援,却又被吕不韦的人马缠住脱不开身。心急之中反而乱了阵脚,立刻又有数人毙命。 "哈哈哈哈哈,嬴政,你就死在里面吧!"见暗算得手,吕不韦再次狂笑道。果然从那个女人身上下手要容易得多,这下子嬴政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一死。 "哎呀呀呀,这么难听的叫声,是哪只蛤蟆发出来的?"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轻飘飘慢悠悠插了进来,随着这个声音,从密密的人墙外凌空飘下一道人影。 只见来人一袭白色书生长衫,手持折扇,不顾寒风习习,呼啦啦扇得风生水起,此人面目俊朗风雅,除去赵与鹰还会有谁? 只见他摇着折扇,从众人头顶飘然而过。绝世的轻功使得他好似谪仙临世,更添风流潇洒。至场中空地,缓缓收势,衣衫翩然落在地上,随即"扑通"一声,摔了个五体投地。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看傻了眼的吕不韦终于回过神来。 "我是谁?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赵与鹰从地上爬起来,将摔在一边的折扇捡起,却发现已经断了两根扇骨。摇头弃在一边,他伸手从腰上又掏出一把,这才边摇边道,"我便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男女通吃老少皆宜……""阿房在哪里?"赵与鹰正摇头晃脑口沫横飞之时,却被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 吕不韦惊惧更甚,胆寒地看着出现在赵与鹰身边的男人。 与翩然而至的赵与鹰不同,这个满身血迹的冷漠男子是一路从外面杀进来的。原本密不透风的人墙在他的剑下脆弱得不堪一击,连绵的残嚎声中被撕开了一条血路,地上多了百余名断腿折臂、肚破肠流的侍卫。 不用问,吕不韦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你是……苍落尘!"肯定的语调,颤抖的声音,吕不韦在苍落尘冷冽的目光中忍不住筛糠般颤抖。 "你说。"眼中闪过不耐的寒芒,苍落尘伸手从地上拽起一个断臂侍卫,沉声问道。 "她,她在里面。"被苍落尘的气场震骇,断臂侍卫牙关打颤,抖着声音回答。如果可以,他更想直接昏死过去,也不愿被这样可怕的男人逼问。 话刚出口,身子已经被人丢在地上,断臂处直接砸在下面,可怜的侍卫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惨叫一声不省人事。 背上新伤痛彻心扉,手臂上的旧伤也破裂渗血,嬴政只觉力气随着血液开始飞速流逝,怀抱中的阿房似乎越来越重,重得令他难以负荷。 "我会救你,阿房,我一定会救你!"嘶吼出声,嬴政将怀中人儿护得更紧,任由升腾的烈焰燃着了衣衫炙伤了肌肤,疯了一般想要突围而去,却又被掉下的房梁挡住了去路。 冲入火海的苍落尘听到了嬴政的嘶吼,劈开身前的阻碍,觅声而去,烈焰中终于见到了那挚爱的身影和拥着她的嬴政。 嬴政也看到了苍落尘,两个宿敌隔着令人窒息的热浪和烈火再次相逢。 对峙只是一瞬,嬴政稍一怔愣,便迅速反应过来。 "你比寡人预想中来得还要快。"面对着苍落尘,嬴政不再如方才那般失态,缓缓站直身子,将怀中的人儿向前递来,"幸好你来了,带她走吧。"他已经力竭,无法带她离开这里了。如此,还不如将她交给苍落尘。 跃起踢开屋顶落下的火炭,苍落尘冷冷道:"快走,我掩护你。"天知道他有多想一掌劈死这个妖异的男人,将他怀中的倩影夺回。可是现在不是时候。这样的火势,一个人很难带她离开。无论是什么深仇大恨,与她的安危相比,都可以暂时抛在一边。 明白苍落尘的意思,嬴政也不客气,当下毫无顾忌向外冲去,将所有麻烦都交给苍落尘处理。 血般鲜红的火光中,两个气质截然不同却同样出色耀眼的男子,放下恩怨情仇,并肩进退,这原本绝对不会出现的情景,却因为她而出现了奇迹。 烈焰升腾的锁心殿中危机重重,殿外的空地上则是血肉横飞。 在吕不韦的人马后面,几百名青衣劲装的亲卫营侍卫如同虎入羊群,沿着苍落尘撕开的包围圈冲杀进来。被团团围住的黑衣侍卫压力骤减,趁势反扑,内外夹攻之下,吕不韦的人马顿时溃不成军。 "喂,我说那边那位大闲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俩聊聊如何?别看别人,就是说你呢。"用扇子拍开倒飞过来的黑衣侍卫,赵与鹰抬眼便看到了一边被亲信牢牢护在中间的吕不韦。 大闲人?吕不韦简直想脱下鞋把赵与鹰那张破嘴堵上。他闲?他都快忙死了。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混战双方,还要提防着有人偷袭,另外还要分出心神关注火中的锁心殿,期待它轰然倒塌的时刻,他的心都悬到嗓子眼里了,还闲? "喂喂,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赵与鹰不理会吕不韦抽动的眼角,自顾自嚷得兴高采烈。没办法呀,这么漂亮的战略,可是有他大半的功劳。若是没人分享,岂不是锦衣夜行? "说出来你一定不会相信,我们是从那边飞来的。"把吕不韦的冷淡当做默认,赵与鹰眉飞色舞、绘声绘色,"我们先爬上那边的山,然后飞下来,加上几年前便渐渐渗入你们秦国的兵将,趁乱杀入王宫。说起来也有你的功劳。若不是你们内讧,我们也没这么容易杀进来。""一派胡言!"吕不韦听了赵与鹰的话,终于忍不住呵斥道,"任你武功再好。也无法攀上那峭壁,更何况是凌空而飞!"若是不想说实话就闭上嘴,自己死皮赖脸非要说,结果满嘴跑舌头没一句实话。这个人,是吃饱了撑的吗? 不过,这一次吕不韦还真是骂错了赵与鹰。向来胡言乱语的赵与鹰这一次说的话句句属实。 当日他按照苍落尘的安排,豁出脸去再次找到凌果果,请求她帮忙。凌果果本来打算按照当日立下的五年誓约,不到时间绝不见他。可是一听说是为了救阿房,立刻将其他的事扔在一边,火急火燎开始忙碌。 都城外那悬崖高不可攀,传说即使是飞鸟到此也要知难而返,陡峭危险可想而知。纵然是顶级的武功高手,也很难攀上这万丈绝壁。 然而,天下第一匠终是名不虚传。半月时间,她便设计出一种可以附着在石壁之上,施以内力还能在雪峰上健步如飞的履。正是有它相助,苍落尘以及亲卫营侍卫才能越过这天堑阻拦,借着凌果果设计的另一种仿照鼯鼠的滑翔工具,直接越过边城防线,落在秦国境内。他们昼夜疾行,终于赶到秦国都城,最后趁乱杀入王宫。 "信不信随你,"赵与鹰撇撇嘴,一脸郁闷,"既然不相信人家的话,就不要问啊。人家说了,你又大呼小叫。"一个踉跄,吕不韦险些栽倒。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冲过去,左右开弓,猛扇这欠揍的家伙几十个耳光。谁问了?他本来就不想听,是这个姓赵的非要喋喋不休,挡都挡不住。到头来却成了他的不是? 撇开头不想再看赵与鹰那副令人生厌的嘴脸,吕不韦的视线落在火光冲天的锁心殿上。恢弘的大殿在烈火的啃噬下开始摇摇欲坠,发出如同年迈老人骨节的咯咯摩擦声,黑红色的漫天火星溅起,大殿终于轰然而倒。 "哈哈哈,"吕不韦再次发出狂笑,不顾空气中飞舞的火星烟尘,高声喊道,"嬴政死了!你们还不快……"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吕不韦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看着从烟尘中走出的修长身影。虽然衣衫焦黑,狼狈不堪,但是那邪异的黑眸和阴冷的气质依然如故。 "嬴政!你,你竟然没死?!"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在火海中逃生,他的命未免也太大了吧? 震惊之情未平,接下来的一幕更是吓得吕不韦差点咬了舌头。 在嬴政身后,缓缓转出一人。神情冷漠,眼神似冰寒,原本炙热的温度似乎也随着他的出现而有所下降。 毫不理会别人,苍落尘俯身从嬴政怀中将阿房抱起。 怀抱中没了温暖的依偎,嬴政摇晃了一下,终于栽倒在地。完美的俊颜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心碎欲裂,惨白如纸。他的体力早就到了尽头,只是为了救她才苦苦支撑,如今平安脱险,他便再也无力支持。 "哈哈,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把我阿房妹子救出来!"赵与鹰几下窜到苍落尘面前,想要从他手里把依旧昏睡不醒的阿房接过来,却被苍落尘冷漠拒绝。 终于找到了她,终于将她拥入怀中,这一次,他再也不愿放开。 "呃……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也不差这一会儿吧?先把阿房妹子交给我,等你收拾了这一堆烂摊子,爱抱多久抱多久。"赵与鹰说着,意有所指地看着嬴政和吕不韦。 这一向心思缜密条理清晰的战神苍落尘,只要遇到阿房,视线中立刻便放不下其他人物。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可是在战场上啊!两军对垒,主将都肩并肩挨在一起了。却一个瘫在地上满身是血,另一个抱着美人死不松手。这诡异的场景真算得上是千载难逢。 "住手!"苍落尘冷冷开口,混战中的几路人马听到之后,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黑衣侍卫得了空隙,立刻脱离战圈奔向嬴政准备护主。亲卫营侍卫也在同一时间做出相同反应,围拢在苍落尘身侧。 局势立刻发生了转变,原本齐心协力对抗吕不韦的两拨人马,此刻各为其主,相互虎视眈眈,而吕不韦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时机,当下偷偷溜了下去。 "我们走吧。"苍落尘说着,抱着阿房当先离开。这个举动别说是赵与鹰和众侍卫大为意外,就连嬴政都始料不及。 "苍落尘,你方才是吸入了太多浓烟,还是让东西砸到傻掉了?"赵与鹰跳着脚急道,"你不认识这个人了吗?他是嬴政,抢你媳妇儿的嬴政啊!你举国皆兵,绞尽脑汁,不就是为了要他的命?怎么事到临头反而一走了之?""我来,是为了她。"苍落尘说着,垂首看着怀中倾城的容颜,眼神不再冷漠,柔软温暖,冷漠的神情也这温暖的眼神而柔和了许多。 "今日,寡人不杀你。"转身看向黑衣侍卫环绕中的嬴政,苍落尘黑眸凛然,"这,便偿了你对她的恩情。"今日来此,为了救她亦是为了杀他,可是,火海中看到嬴政拼死保护阿房的样子,向来冷酷无情的苍落尘却突然改了心思。 熊熊烈焰中,浑身是血的嬴政以身体遮挡,将阿房护在怀中。不顾背上绽开的伤口和摇摇欲坠的殿宇,纵然同归于尽也不肯独自逃生。只为这一点,苍落尘便做了决定。 不论嬴政之前做了什么,但是终究他还是救了她。 只要她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 放了嬴政这次,以此还了他救她的情。以后再见,仍是敌人。 看着她在苍落尘的臂弯中沉睡,嬴政的心痛,比身上的刀伤更加剧烈。 强自忍下不顾一切和苍落尘抢夺的愚蠢想法,狭长的黑眸留恋地停在苍落尘怀中熟睡的容颜上,眸光眷眷,将她的倩影牢牢烙印在心里。嬴政惨白的脸上却依然挂着那熟悉的魅惑笑容:"将来你一定会后悔今日的决定。""寡人决定的事情,从来不会后悔。"苍落尘淡淡回道,抱着阿房大步离去。 嬴政依旧笑着,看着苍落尘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优美的薄唇始终带着自负无羁的笑,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狭长的眼眸方才缓缓合起,掩去其中的哀伤。唇边的笑容瞬间黯淡,喉头一甜,蜿蜒的血立刻妖娆了唇瓣。 "阿房……"再也无力支撑,嬴政哑声唤出这两个字,随即晕倒在地。 第二十章 相思无尽 携手归隐天下安 "还不睁开眼,准备睡到什么时候?"马车上,苍落尘倚着松软的锦垫,凑近怀中人儿香暖的脖颈,张口轻轻咬住她小巧圆润的耳垂,一边啃噬一边呢喃。 均匀的呼吸因为这个举动渐渐开始紊乱,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两片红霞,浓密纤长的睫毛开始如蝴蝶翅膀一般微微抖动。 迷药的药性已经开始退去,加上之前的喧闹和此时苍落尘的挑逗,阿房的意识已经渐渐恢复。耳边的酥麻痛痒加上呢喃的语调,这样的双重刺激令阿房猛然张开了眼:"落尘哥哥?!"昏迷前的情景浮现在脑海,她只记得进入锁心殿后忽然神志恍惚,最后一点印象便是漫天的大火,红得刺目,红得惊心,像是地狱的景象,将她吞噬。 本以为今生就这样与苍落尘诀别,带着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在奈何桥头徘徊等待。却不想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张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冷酷容颜。场景变幻太快,令她有些迷茫,难以置信。 "真的是你吗?"缓缓伸手想要抚上他布满胡茬的下巴,临到近前却又怯怯而止。若这只是幻觉,她不知自己该如何承受之后的失落。 宽厚的大手轻轻拉住那白皙的皓腕,苍落尘温柔地牵引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指尖所到之处,苍落尘冰冷的神情便如同暖阳下的残雪,融化消失,漆黑的眼眸蓄满了痴情和温柔,将阿房的影子映在其中,密密包围。 "是我。"低沉开口,沙哑的嗓音泄露了他的疲劳。有力的手臂绕过阿房腰间,小心避开她隆起的腹部,托着她靠近她。 "落尘哥哥,我好想你!"展开双臂扑进苍落尘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身,阿房将自己压抑多时的情绪尽数宣泄而出,她号啕着,用眼泪浸湿了苍落尘胸口的衣衫。 "我也想你。"双臂轻轻推开阿房的肩膀,让她与他之间留下一点空隙,免得压迫到那隆起的小腹,苍落尘低下头,深情地吻上那久别的唇。 闭上满是泪的眼,阿房忘记了羞涩,忘记了伤悲,全心地投入这个悠长的吻。唇齿之间,任由苍落尘的霸道和索取,沉迷在这个越来越火热的缠绵之中。马车内的气氛,越来越暧昧,越来越旖旎……"好兄弟,我阿房妹子醒了没……"就在二人忘情地沉醉在这个久别的吻时,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 赵与鹰本来想和他二人一起挤在车里,却被苍落尘一个冰冷的眼神瞪了出来。摸摸鼻子灰溜溜骑在马上,看着路边荒凉的景色,歪着嘴咿咿呀呀地发着牢骚。 随行的侍卫早已习惯了赵与鹰这神经兮兮的样子,便都不以为然,任他一个人在那里时而长吁,时而短叹。 念念叨叨半晌,始终没人理睬,赵与鹰也渐觉乏味。看看时间不早,也该安营扎寨,便跃上马车推门而入,准备叫苍落尘下车休息。 谁知,刚推开车门,便看到了这么火辣的一幕,赵与鹰立刻心知不妙,同时哀号在心:自己怎么这么好运气?每次都撞上这么一幕? 当下不劳苍落尘动手,赵与鹰自己一个转身从马车上连滚带爬翻了下去,双手捂眼,喊得惊天动地:"我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继续啊!"车内的阿房被这一声鬼哭狼嚎羞得满面通红,一头扎进苍落尘怀中不肯起来。本来只是一个吻而已,被赵与鹰这么一嚷,就好像他们在这马车里还另外做了一些什么似的,这下子,她可怎么出去见人? 苍落尘这一次倒并未因赵与鹰的搅和而动怒,相反,他的心中却是有些庆幸这个吻被打断。他的冷静和自持在吻上她的那一刻,便飞得无影无踪。长久的分离令他失了理智,甚至忘记了阿房身怀有孕的事。若不是赵与鹰突然出现,他说不定真的会伤害了她。 "别躲了,下车活动活动吧。"深深呼吸几口,这才令燥热的心稍稍平静,他低头看着阿房羞赧的模样,苍落尘忍不住摇头轻笑。都已经快做母亲的人了,却还是一副女儿家的娇羞样子。这样的她,更是别有风情。 "不,我不出去。"将苍落尘的衣衫扯得变形,阿房恨不得就这样一直躲在他的怀里,再也不见任何人。 话音刚落,身子已经悬空而起。苍落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虽然我很喜欢你撒娇的样子,但是你的身子与以往不同,经不得饿。一路奔波,你也该吃些东西了。"身不由己地被苍落尘抱出车外,阿房一眼便看到了那些窃笑的亲卫营侍卫。脸上的温度越发升高,当下将头在苍落尘怀里埋得更紧,再也不肯抬起。 抱着阿房温软的身子,一路将她抱进营帐,小心安置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卧榻上,苍落尘侧身与她坐在一起,端起一盅香气四溢的汤。 "先把它喝了。"苍落尘将汤盅递到阿房嘴边,"御医说这个汤对孕妇非常好,既可保胎养气又能补血安神,一定要趁热喝下才好。"其实不用苍落尘解释,阿房已经从这汤中的味道辨识出来。看着这青花瓷盅内亮黄晶莹的汤汁,阿房的泪忽然又滚滚而落。 "怎么了?这好端端的又哭起来了?"伸手拭去阿房脸上的泪痕,冷硬的苍落尘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畏惧战场上孤身一人面对千军万马,却唯独对这个挚爱女子的眼泪束手无策。 伸手想将她拥进怀里,却被她伸手推开。 "落尘哥哥,若我说这个孩子是你的,而我只是嬴政有名无实的妃,你可相信?"泪眼朦胧,阿房抬头问道。虽然可以猜到苍落尘的答案,但是不听他亲口承认,她的心总是难以落下。 "我信。"苍落尘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是如此。 退一步讲,这个孩子即使不是他的,只要阿房愿意,他依然会让阿房将他(她)生下。不为别的,只因这个孩子身上流着她的血,而且,她羸弱的身子也经不起打胎的折磨。至于她的贞洁,他更不计较。若她真的被嬴政侮辱,他也会用柔情呵护,抚平她心中的伤痛和悲哀。 思及此,苍落尘想到了嬴政。那个残忍阴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邪异男子,非但没有伤害她,反而还昭告天下,将她腹中的胎儿认作亲生孩子,最终不惜牺牲性命在火海中救她出来,这份深情,竟与自己不相上下。 正因如此,苍落尘放弃了即将到手的胜利,在最后关头放过了嬴政的性命。不是因为怜悯,也不是因为惺惺相惜,而是他不想阿房欠下嬴政任何恩情。 嬴政与她的交集,就在撤兵的那一刻彻底终止。 今后的日子,他绝不允许有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插在他们之间。 夜,漆黑而寂静。遥远苍穹中一轮如钩的新月拨开遮挡它的云层,和旁边的几颗星星一起,隔着帐篷的屋顶,偷偷聆听帐中人儿的喃喃细语。 帐内,苍落尘与阿房合盖着一床轻软的锦被,发丝散落在枕边,有他的,也有她的。静静相依,将对方熟悉的气息深深吸入鼻间,让这种温暖的滋味在身体中流淌。心有灵犀,不必用言语倾诉,静静相依,便足以替代万语千言。 苍落尘一只手臂伸展,轻轻调整姿势,让阿房可以枕得更加舒适,另一只手移上她的小腹,在那隆起之处上下摩挲。 阿房躺在苍落尘臂上,虽然极为困倦,却没有一丝睡意。隔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再次感受他的温暖,她可舍不得就这样睡去。挑起两人纠缠的黑发,在指尖一圈一圈盘绕,阿房的心里,幸福便如这发丝一圈一圈漾开无尽的涟漪。 正陶醉间,便觉苍落尘的手覆上她的腹部,黑暗中,阿房的脸上立刻红晕满布。 虽然他与她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但是那时的她,满心里只有悲哀和绝望,她的主动,是为了给苍落尘留下唯一的血脉才会有了那样的勇气,她舍弃矜持,忘记羞涩,贪婪索取直到天明。 可是如今情况大不相同,她那夜的勇气早已不知跑到何处。身体的任何一处都敏感而羞涩,与苍落尘合卧一榻已经是她的极限,而苍落尘这个亲密自然的抚摸自然令她难以抑制娇羞,身子不自觉地蜷了起来,避开了他的抚摸。 感受到阿房的僵硬,苍落尘俯身吻上她通红的脸颊,淡淡的,蜻蜓点水一般。 "放松点,让我摸摸咱们的孩子。"苍落尘低沉的嗓音带着磁性,阿房的紧张和局促在这样的声音中渐渐融化消弭。 蜷起的身子缓缓张开,将腹部完完整整呈现在苍落尘的眼里和手掌中。 苍落尘重新将手放在那圆圆的小腹上,闭上眼感受着那奇妙的感觉。 透过薄薄的衣衫,阿房的小腹随着她的呼吸均匀起伏,原本柔软的触感现在变得坚硬了许多,像是花蕊褪去了娇嫩的柔美,孕育着最饱满清甜的果实。 原本在腹中安安静静沉睡的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的抚摸,变得不安分起来,伸拳动腿,隔着阿房的肚子和苍落尘打着招呼。 这突然而来的动静显然出乎苍落尘的预料,深邃漆黑、淡然无波的眼眸闪过惊异的色彩。手掌猛然缩了回来,轻握成拳。 "阿房,刚刚他(她)动了,还踢了我的手。"冷静的苍落尘此刻的神情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是不是太过用力,他(她)不舒服了才会这样?"轻轻将手握起,仿佛这样可以将那一瞬间保存起来。掌心那难以形容的奇妙触觉如此美妙,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再次被轻易触动,使得他竟然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虽然看不到苍落尘的神情,但是从他的声音和轻颤的语调中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的无措和激动。阿房唇角弯起,笑开了颜。 想不到,她冷酷俊傲的落尘哥哥,竟然也会有这样慌乱、略带着孩子气的时候。若是说与别人听,可能会令他们惊得合不拢嘴吧? 此时的战神苍落尘,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经验、手忙脚乱的寻常父亲。 阿房笑着,牵起苍落尘的手,让他重新停留在她的小腹上。 "他(她)不是不舒服,而是知道自己的爹爹就在身边,高兴地撒娇而已。"阿房的声音甜美柔和,带着为人妻的幸福和为人母的自豪。 迟疑地随着阿房的指引再次抚摸着方才感受胎动的地方,苍落尘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忐忑不安、紧张失措了。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想要戏弄一番这个紧张忐忑的冷酷父亲,咕噜噜一个转身,没有在先前的地方停留,反而在另一处鼓起一个圆圆的包。 "他(她)又动了,又动了!"这一次苍落尘因为有了准备,所以并未如先前那般慌乱。伸手想要轻触那小小的凸起,却被孩子调皮地躲开。鼓起的小腹,重新恢复先前的安静。 "阿房,辛苦你了。"激动的心情许久才得以平静,苍落尘收回手,将阿房圈在臂弯之中。孕育这样一个小生命,一定是很辛苦的。别的暂且不提,单看阿房那原本盈盈一握的腰肢此刻却要支撑这样一个滚圆的腹部,便已经让苍落尘心疼不已。 "若是我能早些来救你,你也不会受这么多的罪。这些日子,你一定很害怕吧?"非但没有保护她周全,反而让她留在秦国这么久。这些日子,也不知她是如何熬过来的,想到这里,苍落尘的心中痛如刀割。 "没有,"阿房轻轻摇头,"我没有受罪,也没有害怕。落尘哥哥,你不要自责。"说到这里,阿房忽然想起什么,犹豫半晌方才开口道:"落尘哥哥,我有一件事想问你,若是你不想说,就罢了。"低头吻上她的唇,流连半晌,苍落尘方才淡淡开口:"是想问嬴政的事情吧?""嗯。"阿房低声回道。对于嬴政,她不知何时改变了看法。不再畏惧害怕,心底深处,对他的付出和迁就存了几分愧疚和动容。 虽然不顾她的意志强行带她到了秦国,但是却从未强迫她做过任何事情。数月相守,不但没有玷污她的身子,反而还允许她生下这个属于苍落尘的孩子。向来呼风唤雨、万人敬仰的嬴政,在她面前抛却了自尊和桀骜,只盼求得她的心。只可惜她的心早已给了苍落尘,再也不能给他任何回报。 已经伤透了他的心,若是再让他因她而死,她该如何自处? "因为他从火中救你出来,所以我放了他。"毫不隐瞒嬴政做的事情,苍落尘声音依旧淡淡,"从今以后,你我不欠他分毫。""落尘哥哥……"阿房轻声唤道。他总是如此明了她的心,事事为她考虑。纵然违背心意,也从无二话。有夫如此,此生何求? 双臂环上苍落尘的脖颈,阿房主动献上樱唇。万语千言,只在二人唇齿间流淌……天明时,再次踏上归程。队列中,却不见了那个嘴碎舌贫的赵与鹰。 "赵大哥呢?他去了哪里?"阿房疑惑问道。 "他闲着难受,我便让他先行一步,率领驻扎在边境处的军队回国去了。"苍落尘回道。 眨眨眼,阿房绽开一朵了然的微笑。定是苍落尘嫌赵与鹰聒噪,又担心她会因为昨日的事被他取笑调侃,索性远远支开,眼不见为净。 想到赵与鹰那副委屈的嘴脸,阿房唇边的笑容便更加灿烂。 一番波折,她终于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有疼她爱她的苍落尘,宠她逗她的赵与鹰。幸福平静的生活,又将拉开序幕。 路边枯枝上,一只丑陋的乌鸦冷冷地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阿房,待他们走远,这才张开大嘴发出刺耳的尖叫,振翅隐入路边密实的茂林。 晓行夜宿,一连多日,阿房等人终于抵达齐国境内。 "阿房醒醒,我们到了。"因为马车的摇晃而睡去的阿房,被苍落尘温柔地摇醒。还未睁眼,耳边已经听到隐隐约约传来的喧哗声。 发生什么事了? "起来清醒一下,我们要入城了。"苍落尘看着阿房迷糊的样子,轻笑着解释。 "哦。"阿房答应着,在苍落尘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耳边的喧哗声随着马车的前进愈加清晰。 正想要伸手推开车窗看个究竟,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苍落尘弯腰将阿房抱起,迈出车外。 这是怎么回事?! 乍一出马车,阿房立刻被外面刺眼的光线照得睁不开眼,等慢慢适应下来,她再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景象令她大吃一惊。 这个城门,她并不陌生。上一次苍落尘将她从沙漠救回的时候,便是由此入城的,只是上一次,只有非语绮罗和赵与鹰等人在这里等候,而这一次却是人山人海,一望无际。 喧哗声因为阿房的出现而达到了顶峰,人们推挤着向前冲来,想要突破士兵们的阻隔,更加接近二人。 在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阿房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苍落尘。她不知道这些百姓因何而来,莫非是知道了苍落尘掀起这次战争的目的只是为了救她,所以群情激奋,前来斥责讨伐? "落尘哥哥,放我下来。"阿房轻声道。这场累累杀戮确实因她而起,她必须向这些无辜的百姓忏悔,并承受他们的怒火。虽然不期望他们可以原谅她,但是该做的她还是要做。 苍落尘依言将她放下,阿房向前一步,迎向齐国百姓,她正欲开口,却又被百姓们更加高亢的喊声打断。 "别害怕,他们是来迎接你的。"知道阿房心中所想,苍落尘在她耳边解释道。 迎接?阿房还未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便听到百姓们的喊声渐渐一致,最终融汇成响彻云霄的高呼:"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王后?!阿房被这个称呼惊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为什么?为什么在她惹出如此祸端后,他们依然愿意接纳她,甚至给予她如此崇高的地位?即使她曾经身为敌国的妃,即使天下皆认为她怀了嬴政的孩子,也依然愿意接纳她?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回应?"苍落尘也上前一步,淡笑着伸手揽住阿房腰身。 "回应?怎么回应?"阿房回头看着苍落尘,眼中泪光闪烁。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场面,原以为苍落尘要花很大的工夫才能说服群臣,安抚百姓,最终才能立她为后,却不想竟然会是这样以外的结果。惶恐和感动一起涌上心头,令她忍不住清泪涟涟。 "挥挥手就好。"苍落尘挥手示意,并且鼓励地看着阿房。 阿房听了,怯怯伸出手臂,学着苍落尘的样子,轻轻挥舞。 这个举动立刻引来了更沸腾的欢呼,百姓们的脸上俱是兴奋和狂喜的神情。 非语和绮罗这次并未随着苍落尘出征,而是留在城中,维护秩序。而在这次欢迎的仪式中,他们两人皆是身着便服,在阿房和苍落尘身侧,提防着每一个可疑的人出现。 无视狂欢热闹的人潮,非语谨慎地审视着四周的环境。他知道,越是这样混乱的场合,越是容易被刺客趁虚而入。 突然,他锐利的眼神扫过之处,一个蓝布衣衫的人影映入了眼帘。那人正趁着人潮涌动的空档,越过警戒的侍卫,悄然向阿房身侧靠过去。 "站住,不许再向前走。"非语一边大声喝止,一边纵身跃到那人身前,伸手擒住他的衣领,拎了起来。 "啊--"那人惊叫出声,抬眼迎向非语杀气凛凛的脸,叫得更加凄厉。 "怎么了?"一旁的阿房也听到了这个凄惨的声音,向着这边望来,在望向那人的面目时,她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肮脏破烂的蓝布衣衫包裹着的,是一个身形婀娜、皮肤白皙的女子。本是姣好的面目,却横亘着一道长逾三寸的伤疤,使得她的脸狰狞恐怖。 "瑾儿!你是吕瑾儿!"阿房惊呼道,立刻跑了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自那日从吕不韦口中得知,说是吕瑾儿因为帮助自己逃离而惹恼了嬴政被关入天牢之后,阿房的心中对吕瑾儿便更加多了几分愧疚。 因为嬴政并未向她提起,所以阿房并不知道吕瑾儿暗算她的手段。在阿房眼中,吕瑾儿始终是一个温柔温雅、善解人意的善良女子。而自己先是害她失去了十拿九稳的王妃之位,又连累她进了天牢受尽折磨,每每想起,总是令她自责不已。 如今,在这样的场合突然再次看到吕瑾儿的身影,阿房惊喜莫名。疾步跑到吕瑾儿身前,想要伸手将她扶起。 "等等。"苍落尘在身后拉住了阿房,阻止了她的动作,"她是谁?""她是瑾儿,吕不韦的女儿。"阿房回头解释道,"在秦国时多亏了有她照顾我。"阿房说着,又急忙问道:"瑾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脸……"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伤成这样?难道是嬴政?阿房不愿再向下想。 "王上恼我帮你逃跑,将我打入了天牢。这伤,便是他亲手所划。"吕瑾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半真半假地哭诉道。嬴政并非是因为她相助阿房逃离,而是因她设计谋害阿房才将她打入天牢,可是这伤,却的的确确是他亲自用剑划下的。 剑尖留在脸上的冰冷、撕破肌肤的声音,以及嬴政那阴婺残忍的神情历历在目,每个深夜,都会令她在噩梦中哭喊醒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的对不起……"阿房看着那蜈蚣般爬在吕瑾儿脸上的伤痕,语无伦次地道歉,"若是我知道,绝不会……"话未说完,忽听另一边惨叫连连。竟是有数十个彪形大汉借着混乱,以身前的百姓当做盾牌冲过了侍卫的拦阻,刀锋过处,洒下遍地嫣红。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皆有这样的人冲了出来,欢乐的庆典立刻变成了混乱的杀戮。百姓们开始混乱推挤,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 "闭上眼睛!"混乱中,苍落尘沉声道,伸手将阿房护在怀里,剑锋闪过,将一个扑到近前的男人劈成两半。 "瑾儿!"阿房原本已经将眼睛闭起,却突然想起还跪在地上的吕瑾儿,急忙又睁开眼想要找寻,却立刻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失了神志,不由自主又将眼睛闭上。 "谁让你睁开眼的?"苍落尘急道。她脸上瞬间失去的血色令他的心不住地痉挛,手上剑势因为这一下耽搁而失了冷冽,立刻便有几人趁势扑来,与苍落尘缠斗在一处。 来的这些人身手皆是不俗,加上苍落尘还要护着怀中的阿房,一时间竟只能扯成平手。旁边的兵士虽多,却无法插入这两方高手的争斗。幸好亲卫营侍卫亦是武功出众,渐渐压制了其余人的攻势。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时,先前跪在地上的被非语的喝问吓得浑身发抖的吕瑾儿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从腰间抽出一把湛蓝的匕首向着毫无防备的阿房冲了过去。 "小心!"两声惊呼同时出口,闭着眼睛的阿房忽觉身子被人猛然撞了一下,幸亏苍落尘搂得结实,她才没有摔倒在地。 这是……什么?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手上,阿房张开眼,颤颤望向自己的双手。 血!是血! 白皙的手上,是淋漓的鲜血,带着余温,还在缓缓滴落。 这是……谁的血? "阿房!你没事吧?"此时,亲卫营侍卫已经将其他刺客制伏,转而围住与苍落尘交手的那几人。 苍落尘转头,便看到了阿房身上的血,心跳猛然漏了一拍,险些呼吸凝滞。不过随即,他便看出阿房并未受伤。这血,不是她的。 "非语!!"绮罗的哭喊声凄厉响起,阿房闻听险些栽倒在地。 踉踉跄跄来到绮罗身边,只见非语腹上插着一把精巧锋利的匕首。伤口处流出的血暗黑腥臭,显然是喂有剧毒。 在非语身边,吕瑾儿胸口中剑,已经死去。只是那双黑眸依然圆睁,不甘地望着天空。 "快!把银针和药箱拿来,快!"阿房嘶声吼着,跪在非语身边撕扯他的衣衫。 被阿房的嘶吼唤回了神智,原本已经双目无神的绮罗好似突然惊醒一般,急忙伸手帮着阿房将非语伤口处的衣服撕开,为他去毒疗伤。 "阿……房姑……娘,"非语用尽力气吐出这几个字,"若有来生,请继……续让我……跟……在你的……身边。"说话间,黑红的血便顺着唇角汩汩流出,衬得这一向木讷沉默的冷酷侍卫竟也有了一丝妖异。 "不,你不会死,你不会死的非语。"阿房泪流满面,一边飞快地用银针封住他的穴位,一边从药箱中翻找合适的药材止血疗毒。 她不会让他死,不会,不会! "不……要哭了,"非语的手使劲抬起,似乎想要拭去阿房脸上的泪痕,未到中途,却颓然垂下,"能为……阿房姑娘而……死,是非语的……"话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只留下阿房和绮罗的哭喊。 风起,卷起遍地枯叶。是死亡?还是新一个轮回? …… 三个月后。 "生了吗?生了吗,生了吗?"一个白衣人影像只壁虎一般整个趴在紧闭的殿门上,看那情形恨不能找个缝隙穿门而过,"阿房妹子,别怕,大哥在这里,你加油啊!"来往的宫女侍卫纷纷侧目,掩嘴轻笑。 "赵大人,你……你这样子难看死了。"一个娇媚的女声在白衣人影身后无奈地响起。 "绮罗,好绮罗。"白衣人影从门上转身下来,正是赵与鹰,"阿房都折腾了半个多时辰了,怎么还是没有动静?真是急死人了。""阿房姑娘临盆,主子不急,赵大人却急成这样,真是王上不急,急死……"抿唇一笑,绮罗将剩下两个字咽回肚里。 "急死太监是吧?"赵与鹰倒是不以为意,"苍落尘那小子陪在阿房身边,当然心里有数,所以不急。只是可怜了我,只能在这里干着急。你说我怎么能不急?""急也没用。里面那么多稳婆、御医,也不缺赵大人您一个。与其扒在门上添乱,还不如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喝上杯茶。"绮罗将端来的茶壶放在桌上,帮赵与鹰斟了一杯。 也许是一上午连喊带叫折腾得渴了,赵与鹰二话不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吧唧吧唧嘴,觉得还不过瘾,索性端起茶壶一阵猛喝。 茶壶见底,赵与鹰这才将其放下,抹抹嘴便要起身接着去为阿房呐喊助威。 方才抬起脚步,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坐下。 "非语好些了吗?"赵与鹰看着绮罗,轻声问道。 收拾茶杯的手明显一抖,绮罗垂着头轻声回道:"嗯,好了一些。""你可想过?若是他完全恢复又该如何?"赵与鹰继续问道。 "他一日未好,我便陪他一日。若是他有朝一日完全恢复,至少我也拥有一段美好的回忆。"绮罗声音更低,几不可闻。 那一日,非语为了救阿房而以身体挡了那把喂了剧毒的匕首。阿房拼尽一身绝学,终于将他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谁知,那毒性竟是如此霸道。非语醒了之后,却失去了所有记忆。整个人如同一个懵懂的孩子,也不认识任何人。 经诊断,非语这种病症是因为毒性未除尽所致。对此病症,阿房也束手无策。只能耐心等待,等待体内残毒排尽之日再作打算。 而绮罗,便自告奋勇接下了照顾非语的责任。每日里照顾周到,耐心细致,体贴入微,在融洽的相处中体会着期待已久的幸福。非语的身体,便在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日益好转,并随着体内残毒的渐渐排出而逐渐恢复了记忆。虽然想起的只是少数,但是依这种速度看来,最多一年,非语便可恢复如初。 到那时,他的视线必将再次停留在阿房身上;到那时,自己该怎么办?绮罗不知道,也不愿去想。 "唉,情字磨人啊。"赵与鹰摇头叹道,凌果果那个精灵古怪的丫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甩都甩不掉。 就在二人各怀心事的时候,突然从翔云殿中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伴随着"恭喜王上,恭喜王后娘娘"的喊声。 "生了!哈哈,生了!"赵与鹰一跃而起,裂着大嘴一边狂笑,一边向翔云殿内冲去。 临到内殿,却觉一阵掌风袭来,赵与鹰急忙向后闪避,避开掌风的同时,内殿的门也被重重关上。 "喂喂喂,是我,是我呀。"赵与鹰拍着殿门,"快开门让我进去瞧瞧我的宝贝外甥!""知道是你,所以才不准进来。"苍落尘冷冷的声音从内殿传来,"刚出生的孩子胆小,见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赵与鹰被这句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你这个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忘恩负义没良心的!要是不让我进去,小心我对你不客气!"空旷的翔云殿,孤零零回荡着赵与鹰的鬼哭狼嚎。偶尔,还有几声婴儿的啼哭与他应和……一年后,阿房守孝期满,顺理成章封为后位。举国欢庆,数日方歇。 被连日的忙碌累得头晕脑胀,这一日清早,赵与鹰正裹着被子好梦正酣,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王上有旨,封赵与鹰为监国,代理朝政,总揽一切军机事务,钦此。"迷迷糊糊睁开眼望去,床榻边上空无一人。 "哦,原来是做梦。"揉揉眼睛,赵与鹰一个翻身便准备接着睡,忽然间觉得被窝里多了什么东西。 顺手拿起来看了一眼,色泽明黄,再熟悉不过。 "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圣旨。"嘀咕一句,赵与鹰将圣旨丢在一边继续埋头大睡。突然脑子一凛,反应过来。 圣旨! 刚才那不是梦! 朝堂上,文武百官三五成群低语着什么。忽然间一道劲风刮过,赵与鹰已经站在众人中间。 "苍落尘!你出来!我要求你给我一个解释!"赵与鹰双手叉腰,放声大吼。 吼声未落,身边已经聚集起一群官员。众人七嘴八舌,纷纷道贺:"恭喜丞相,贺喜丞相。监国一职位高权重,足见王上对丞相的器重之情。"几年同朝为官,诸位大臣也摸透了赵与鹰的脾性,知道这位除了有点不着调以外,能力绝对一流。因此,对苍落尘这个决定没有半点异议,异口同声围上来道贺。 "器重个头!"赵与鹰火冒三丈,"这是怎么回事?"这苍落尘玩他有瘾是不是?一而再再而三搞这套梦中宣旨的游戏,等他醒来便连一个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丞相何必动气?"一把胡子的老丞相笑嘻嘻道,"王上说了,这个监国的位子就是他当日允诺的对丞相的报答。"一赠便是整个国家,这样的大礼真是羡煞旁人。 只可惜,当事人并不领情,揪过老丞相白花花的胡子,他眉眼扭曲地问道:"苍落尘那家伙呢?跑到哪里去了?"将胡子从赵与鹰手中拉回来,心疼地抚直捋顺,老丞相后退几步,离开赵与鹰的肆虐范围,这才回道:"王上为了体察民情,与王后微服私访,到民间游历去了。"就知道,他就知道会是这么回事!赵与鹰有火无处发,只好在原地气得跳脚儿大叫。出去玩不带着他也就算了,还要把这一大摊子事儿留给他。怪不得苍落尘之前疯了一般处理朝政,原来是早有预谋,担心留下一个烂摊子自己不愿接手,才如此拼命。 "那他几时回来?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赵与鹰咬牙切齿地问道。 "这个,老臣不知。"老丞相是真不知道,他也是今天早晨收到圣旨,命他全力辅佐赵与鹰,方才知晓此事。 "王上……王上说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赵与鹰身后响起。正是今早的传旨太监。 "说什么?"转身拎过那个太监,赵与鹰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王上说了……等太子年满十四,自会回来即位。"太监抹着冷汗回答。 "太子?"赵与鹰笑得更加难看,"若是我没有记错,王上似乎只有一名公主吧?"一年前阿房生下一名女孩,封为长公主,举国欢庆。他再傻,也不至于记错了吧? "王上说了,太子总会有的,请监国耐心等待。"太监一口气说完。立刻挣开脖领子远远躲开,"王上留下一只鸽子和密函,吩咐说:若有急事,监国可以飞鸽传书;若无事,便按密函行事。""听他鬼扯!"赵与鹰顾不得其他,破口大骂,"我都找不着他,一只鸽子能找着?"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算了,去把鸽子拿来我试一试。"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改变,索性死马当成活马医,试试总没坏处,万一有效,也好甩掉这一身麻烦。 太监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提来一只遮着金丝绒缎的鸟笼。 赵与鹰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近前,伸手抢过笼子,一把揭开上面的蒙布。里面熟睡的小家伙被这一下惊醒,噗啦一下张开翅膀,瞪着懵懂的、圆溜溜的漆黑眼珠痴痴呆呆地看向赵与鹰。 赵与鹰也用同样的眼神呆呆地看着笼子里的小家伙,半晌,他终于发出一声惨叫:"这是鹌鹑!"…… 公元前240年,冬。 秦王宫,锁心殿,孤灯只影,寂寥冷清。 坐在阿房曾经睡过的床榻上,嬴政眸中阴冷尽退,只余满目孤寂哀伤。此刻的他,不再是令诸国胆寒的冷血君王,而是一个为情所困、相思成殇的痴情男子。 "阿房,这算是你给我的谢礼和交代吗?"紧紧攥着手中的丝绢,上面字迹纤秀,字字印入他的心中。 "秦王政九年,平嫪毐之乱,亲政。十二年,诛吕不韦,专权。十七年灭韩,二十二年灭魏,二十四年灭楚,二十五年灭燕赵。尘已留密函与赵大哥,命他守护齐国,待五国均降之后,于二十六年将齐拱手送上。望存仁爱之心,善待百姓,终成霸业。阿房上。珍重。""纵然离开,也要给齐国百姓铺好后路。阿房,你果然善良至极。可是为何却唯独对我如此残忍?你到底在何处?为何我寻遍天下,却终不见你的影子?"月影西斜,大殿之中人却未眠…… 第二十章 相思无尽 携手归隐天下安 "还不睁开眼,准备睡到什么时候?"马车上,苍落尘倚着松软的锦垫,凑近怀中人儿香暖的脖颈,张口轻轻咬住她小巧圆润的耳垂,一边啃噬一边呢喃。 均匀的呼吸因为这个举动渐渐开始紊乱,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两片红霞,浓密纤长的睫毛开始如蝴蝶翅膀一般微微抖动。 迷药的药性已经开始退去,加上之前的喧闹和此时苍落尘的挑逗,阿房的意识已经渐渐恢复。耳边的酥麻痛痒加上呢喃的语调,这样的双重刺激令阿房猛然张开了眼:"落尘哥哥?!"昏迷前的情景浮现在脑海,她只记得进入锁心殿后忽然神志恍惚,最后一点印象便是漫天的大火,红得刺目,红得惊心,像是地狱的景象,将她吞噬。 本以为今生就这样与苍落尘诀别,带着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在奈何桥头徘徊等待。却不想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张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冷酷容颜。场景变幻太快,令她有些迷茫,难以置信。 "真的是你吗?"缓缓伸手想要抚上他布满胡茬的下巴,临到近前却又怯怯而止。若这只是幻觉,她不知自己该如何承受之后的失落。 宽厚的大手轻轻拉住那白皙的皓腕,苍落尘温柔地牵引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指尖所到之处,苍落尘冰冷的神情便如同暖阳下的残雪,融化消失,漆黑的眼眸蓄满了痴情和温柔,将阿房的影子映在其中,密密包围。 "是我。"低沉开口,沙哑的嗓音泄露了他的疲劳。有力的手臂绕过阿房腰间,小心避开她隆起的腹部,托着她靠近她。 "落尘哥哥,我好想你!"展开双臂扑进苍落尘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身,阿房将自己压抑多时的情绪尽数宣泄而出,她号啕着,用眼泪浸湿了苍落尘胸口的衣衫。 "我也想你。"双臂轻轻推开阿房的肩膀,让她与他之间留下一点空隙,免得压迫到那隆起的小腹,苍落尘低下头,深情地吻上那久别的唇。 闭上满是泪的眼,阿房忘记了羞涩,忘记了伤悲,全心地投入这个悠长的吻。唇齿之间,任由苍落尘的霸道和索取,沉迷在这个越来越火热的缠绵之中。马车内的气氛,越来越暧昧,越来越旖旎……"好兄弟,我阿房妹子醒了没……"就在二人忘情地沉醉在这个久别的吻时,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 赵与鹰本来想和他二人一起挤在车里,却被苍落尘一个冰冷的眼神瞪了出来。摸摸鼻子灰溜溜骑在马上,看着路边荒凉的景色,歪着嘴咿咿呀呀地发着牢骚。 随行的侍卫早已习惯了赵与鹰这神经兮兮的样子,便都不以为然,任他一个人在那里时而长吁,时而短叹。 念念叨叨半晌,始终没人理睬,赵与鹰也渐觉乏味。看看时间不早,也该安营扎寨,便跃上马车推门而入,准备叫苍落尘下车休息。 谁知,刚推开车门,便看到了这么火辣的一幕,赵与鹰立刻心知不妙,同时哀号在心:自己怎么这么好运气?每次都撞上这么一幕? 当下不劳苍落尘动手,赵与鹰自己一个转身从马车上连滚带爬翻了下去,双手捂眼,喊得惊天动地:"我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继续啊!"车内的阿房被这一声鬼哭狼嚎羞得满面通红,一头扎进苍落尘怀中不肯起来。本来只是一个吻而已,被赵与鹰这么一嚷,就好像他们在这马车里还另外做了一些什么似的,这下子,她可怎么出去见人? 苍落尘这一次倒并未因赵与鹰的搅和而动怒,相反,他的心中却是有些庆幸这个吻被打断。他的冷静和自持在吻上她的那一刻,便飞得无影无踪。长久的分离令他失了理智,甚至忘记了阿房身怀有孕的事。若不是赵与鹰突然出现,他说不定真的会伤害了她。 "别躲了,下车活动活动吧。"深深呼吸几口,这才令燥热的心稍稍平静,他低头看着阿房羞赧的模样,苍落尘忍不住摇头轻笑。都已经快做母亲的人了,却还是一副女儿家的娇羞样子。这样的她,更是别有风情。 "不,我不出去。"将苍落尘的衣衫扯得变形,阿房恨不得就这样一直躲在他的怀里,再也不见任何人。 话音刚落,身子已经悬空而起。苍落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虽然我很喜欢你撒娇的样子,但是你的身子与以往不同,经不得饿。一路奔波,你也该吃些东西了。"身不由己地被苍落尘抱出车外,阿房一眼便看到了那些窃笑的亲卫营侍卫。脸上的温度越发升高,当下将头在苍落尘怀里埋得更紧,再也不肯抬起。 抱着阿房温软的身子,一路将她抱进营帐,小心安置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卧榻上,苍落尘侧身与她坐在一起,端起一盅香气四溢的汤。 "先把它喝了。"苍落尘将汤盅递到阿房嘴边,"御医说这个汤对孕妇非常好,既可保胎养气又能补血安神,一定要趁热喝下才好。"其实不用苍落尘解释,阿房已经从这汤中的味道辨识出来。看着这青花瓷盅内亮黄晶莹的汤汁,阿房的泪忽然又滚滚而落。 "怎么了?这好端端的又哭起来了?"伸手拭去阿房脸上的泪痕,冷硬的苍落尘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畏惧战场上孤身一人面对千军万马,却唯独对这个挚爱女子的眼泪束手无策。 伸手想将她拥进怀里,却被她伸手推开。 "落尘哥哥,若我说这个孩子是你的,而我只是嬴政有名无实的妃,你可相信?"泪眼朦胧,阿房抬头问道。虽然可以猜到苍落尘的答案,但是不听他亲口承认,她的心总是难以落下。 "我信。"苍落尘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是如此。 退一步讲,这个孩子即使不是他的,只要阿房愿意,他依然会让阿房将他(她)生下。不为别的,只因这个孩子身上流着她的血,而且,她羸弱的身子也经不起打胎的折磨。至于她的贞洁,他更不计较。若她真的被嬴政侮辱,他也会用柔情呵护,抚平她心中的伤痛和悲哀。 思及此,苍落尘想到了嬴政。那个残忍阴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邪异男子,非但没有伤害她,反而还昭告天下,将她腹中的胎儿认作亲生孩子,最终不惜牺牲性命在火海中救她出来,这份深情,竟与自己不相上下。 正因如此,苍落尘放弃了即将到手的胜利,在最后关头放过了嬴政的性命。不是因为怜悯,也不是因为惺惺相惜,而是他不想阿房欠下嬴政任何恩情。 嬴政与她的交集,就在撤兵的那一刻彻底终止。 今后的日子,他绝不允许有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插在他们之间。 夜,漆黑而寂静。遥远苍穹中一轮如钩的新月拨开遮挡它的云层,和旁边的几颗星星一起,隔着帐篷的屋顶,偷偷聆听帐中人儿的喃喃细语。 帐内,苍落尘与阿房合盖着一床轻软的锦被,发丝散落在枕边,有他的,也有她的。静静相依,将对方熟悉的气息深深吸入鼻间,让这种温暖的滋味在身体中流淌。心有灵犀,不必用言语倾诉,静静相依,便足以替代万语千言。 苍落尘一只手臂伸展,轻轻调整姿势,让阿房可以枕得更加舒适,另一只手移上她的小腹,在那隆起之处上下摩挲。 阿房躺在苍落尘臂上,虽然极为困倦,却没有一丝睡意。隔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再次感受他的温暖,她可舍不得就这样睡去。挑起两人纠缠的黑发,在指尖一圈一圈盘绕,阿房的心里,幸福便如这发丝一圈一圈漾开无尽的涟漪。 正陶醉间,便觉苍落尘的手覆上她的腹部,黑暗中,阿房的脸上立刻红晕满布。 虽然他与她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但是那时的她,满心里只有悲哀和绝望,她的主动,是为了给苍落尘留下唯一的血脉才会有了那样的勇气,她舍弃矜持,忘记羞涩,贪婪索取直到天明。 可是如今情况大不相同,她那夜的勇气早已不知跑到何处。身体的任何一处都敏感而羞涩,与苍落尘合卧一榻已经是她的极限,而苍落尘这个亲密自然的抚摸自然令她难以抑制娇羞,身子不自觉地蜷了起来,避开了他的抚摸。 感受到阿房的僵硬,苍落尘俯身吻上她通红的脸颊,淡淡的,蜻蜓点水一般。 "放松点,让我摸摸咱们的孩子。"苍落尘低沉的嗓音带着磁性,阿房的紧张和局促在这样的声音中渐渐融化消弭。 蜷起的身子缓缓张开,将腹部完完整整呈现在苍落尘的眼里和手掌中。 苍落尘重新将手放在那圆圆的小腹上,闭上眼感受着那奇妙的感觉。 透过薄薄的衣衫,阿房的小腹随着她的呼吸均匀起伏,原本柔软的触感现在变得坚硬了许多,像是花蕊褪去了娇嫩的柔美,孕育着最饱满清甜的果实。 原本在腹中安安静静沉睡的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的抚摸,变得不安分起来,伸拳动腿,隔着阿房的肚子和苍落尘打着招呼。 这突然而来的动静显然出乎苍落尘的预料,深邃漆黑、淡然无波的眼眸闪过惊异的色彩。手掌猛然缩了回来,轻握成拳。 "阿房,刚刚他(她)动了,还踢了我的手。"冷静的苍落尘此刻的神情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是不是太过用力,他(她)不舒服了才会这样?"轻轻将手握起,仿佛这样可以将那一瞬间保存起来。掌心那难以形容的奇妙触觉如此美妙,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再次被轻易触动,使得他竟然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虽然看不到苍落尘的神情,但是从他的声音和轻颤的语调中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的无措和激动。阿房唇角弯起,笑开了颜。 想不到,她冷酷俊傲的落尘哥哥,竟然也会有这样慌乱、略带着孩子气的时候。若是说与别人听,可能会令他们惊得合不拢嘴吧? 此时的战神苍落尘,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经验、手忙脚乱的寻常父亲。 阿房笑着,牵起苍落尘的手,让他重新停留在她的小腹上。 "他(她)不是不舒服,而是知道自己的爹爹就在身边,高兴地撒娇而已。"阿房的声音甜美柔和,带着为人妻的幸福和为人母的自豪。 迟疑地随着阿房的指引再次抚摸着方才感受胎动的地方,苍落尘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忐忑不安、紧张失措了。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想要戏弄一番这个紧张忐忑的冷酷父亲,咕噜噜一个转身,没有在先前的地方停留,反而在另一处鼓起一个圆圆的包。 "他(她)又动了,又动了!"这一次苍落尘因为有了准备,所以并未如先前那般慌乱。伸手想要轻触那小小的凸起,却被孩子调皮地躲开。鼓起的小腹,重新恢复先前的安静。 "阿房,辛苦你了。"激动的心情许久才得以平静,苍落尘收回手,将阿房圈在臂弯之中。孕育这样一个小生命,一定是很辛苦的。别的暂且不提,单看阿房那原本盈盈一握的腰肢此刻却要支撑这样一个滚圆的腹部,便已经让苍落尘心疼不已。 "若是我能早些来救你,你也不会受这么多的罪。这些日子,你一定很害怕吧?"非但没有保护她周全,反而让她留在秦国这么久。这些日子,也不知她是如何熬过来的,想到这里,苍落尘的心中痛如刀割。 "没有,"阿房轻轻摇头,"我没有受罪,也没有害怕。落尘哥哥,你不要自责。"说到这里,阿房忽然想起什么,犹豫半晌方才开口道:"落尘哥哥,我有一件事想问你,若是你不想说,就罢了。"低头吻上她的唇,流连半晌,苍落尘方才淡淡开口:"是想问嬴政的事情吧?""嗯。"阿房低声回道。对于嬴政,她不知何时改变了看法。不再畏惧害怕,心底深处,对他的付出和迁就存了几分愧疚和动容。 虽然不顾她的意志强行带她到了秦国,但是却从未强迫她做过任何事情。数月相守,不但没有玷污她的身子,反而还允许她生下这个属于苍落尘的孩子。向来呼风唤雨、万人敬仰的嬴政,在她面前抛却了自尊和桀骜,只盼求得她的心。只可惜她的心早已给了苍落尘,再也不能给他任何回报。 已经伤透了他的心,若是再让他因她而死,她该如何自处? "因为他从火中救你出来,所以我放了他。"毫不隐瞒嬴政做的事情,苍落尘声音依旧淡淡,"从今以后,你我不欠他分毫。""落尘哥哥……"阿房轻声唤道。他总是如此明了她的心,事事为她考虑。纵然违背心意,也从无二话。有夫如此,此生何求? 双臂环上苍落尘的脖颈,阿房主动献上樱唇。万语千言,只在二人唇齿间流淌……天明时,再次踏上归程。队列中,却不见了那个嘴碎舌贫的赵与鹰。 "赵大哥呢?他去了哪里?"阿房疑惑问道。 "他闲着难受,我便让他先行一步,率领驻扎在边境处的军队回国去了。"苍落尘回道。 眨眨眼,阿房绽开一朵了然的微笑。定是苍落尘嫌赵与鹰聒噪,又担心她会因为昨日的事被他取笑调侃,索性远远支开,眼不见为净。 想到赵与鹰那副委屈的嘴脸,阿房唇边的笑容便更加灿烂。 一番波折,她终于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有疼她爱她的苍落尘,宠她逗她的赵与鹰。幸福平静的生活,又将拉开序幕。 路边枯枝上,一只丑陋的乌鸦冷冷地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阿房,待他们走远,这才张开大嘴发出刺耳的尖叫,振翅隐入路边密实的茂林。 晓行夜宿,一连多日,阿房等人终于抵达齐国境内。 "阿房醒醒,我们到了。"因为马车的摇晃而睡去的阿房,被苍落尘温柔地摇醒。还未睁眼,耳边已经听到隐隐约约传来的喧哗声。 发生什么事了? "起来清醒一下,我们要入城了。"苍落尘看着阿房迷糊的样子,轻笑着解释。 "哦。"阿房答应着,在苍落尘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耳边的喧哗声随着马车的前进愈加清晰。 正想要伸手推开车窗看个究竟,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苍落尘弯腰将阿房抱起,迈出车外。 这是怎么回事?! 乍一出马车,阿房立刻被外面刺眼的光线照得睁不开眼,等慢慢适应下来,她再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景象令她大吃一惊。 这个城门,她并不陌生。上一次苍落尘将她从沙漠救回的时候,便是由此入城的,只是上一次,只有非语绮罗和赵与鹰等人在这里等候,而这一次却是人山人海,一望无际。 喧哗声因为阿房的出现而达到了顶峰,人们推挤着向前冲来,想要突破士兵们的阻隔,更加接近二人。 在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阿房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苍落尘。她不知道这些百姓因何而来,莫非是知道了苍落尘掀起这次战争的目的只是为了救她,所以群情激奋,前来斥责讨伐? "落尘哥哥,放我下来。"阿房轻声道。这场累累杀戮确实因她而起,她必须向这些无辜的百姓忏悔,并承受他们的怒火。虽然不期望他们可以原谅她,但是该做的她还是要做。 苍落尘依言将她放下,阿房向前一步,迎向齐国百姓,她正欲开口,却又被百姓们更加高亢的喊声打断。 "别害怕,他们是来迎接你的。"知道阿房心中所想,苍落尘在她耳边解释道。 迎接?阿房还未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便听到百姓们的喊声渐渐一致,最终融汇成响彻云霄的高呼:"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王后?!阿房被这个称呼惊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为什么?为什么在她惹出如此祸端后,他们依然愿意接纳她,甚至给予她如此崇高的地位?即使她曾经身为敌国的妃,即使天下皆认为她怀了嬴政的孩子,也依然愿意接纳她?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回应?"苍落尘也上前一步,淡笑着伸手揽住阿房腰身。 "回应?怎么回应?"阿房回头看着苍落尘,眼中泪光闪烁。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场面,原以为苍落尘要花很大的工夫才能说服群臣,安抚百姓,最终才能立她为后,却不想竟然会是这样以外的结果。惶恐和感动一起涌上心头,令她忍不住清泪涟涟。 "挥挥手就好。"苍落尘挥手示意,并且鼓励地看着阿房。 阿房听了,怯怯伸出手臂,学着苍落尘的样子,轻轻挥舞。 这个举动立刻引来了更沸腾的欢呼,百姓们的脸上俱是兴奋和狂喜的神情。 非语和绮罗这次并未随着苍落尘出征,而是留在城中,维护秩序。而在这次欢迎的仪式中,他们两人皆是身着便服,在阿房和苍落尘身侧,提防着每一个可疑的人出现。 无视狂欢热闹的人潮,非语谨慎地审视着四周的环境。他知道,越是这样混乱的场合,越是容易被刺客趁虚而入。 突然,他锐利的眼神扫过之处,一个蓝布衣衫的人影映入了眼帘。那人正趁着人潮涌动的空档,越过警戒的侍卫,悄然向阿房身侧靠过去。 "站住,不许再向前走。"非语一边大声喝止,一边纵身跃到那人身前,伸手擒住他的衣领,拎了起来。 "啊--"那人惊叫出声,抬眼迎向非语杀气凛凛的脸,叫得更加凄厉。 "怎么了?"一旁的阿房也听到了这个凄惨的声音,向着这边望来,在望向那人的面目时,她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肮脏破烂的蓝布衣衫包裹着的,是一个身形婀娜、皮肤白皙的女子。本是姣好的面目,却横亘着一道长逾三寸的伤疤,使得她的脸狰狞恐怖。 "瑾儿!你是吕瑾儿!"阿房惊呼道,立刻跑了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自那日从吕不韦口中得知,说是吕瑾儿因为帮助自己逃离而惹恼了嬴政被关入天牢之后,阿房的心中对吕瑾儿便更加多了几分愧疚。 因为嬴政并未向她提起,所以阿房并不知道吕瑾儿暗算她的手段。在阿房眼中,吕瑾儿始终是一个温柔温雅、善解人意的善良女子。而自己先是害她失去了十拿九稳的王妃之位,又连累她进了天牢受尽折磨,每每想起,总是令她自责不已。 如今,在这样的场合突然再次看到吕瑾儿的身影,阿房惊喜莫名。疾步跑到吕瑾儿身前,想要伸手将她扶起。 "等等。"苍落尘在身后拉住了阿房,阻止了她的动作,"她是谁?""她是瑾儿,吕不韦的女儿。"阿房回头解释道,"在秦国时多亏了有她照顾我。"阿房说着,又急忙问道:"瑾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脸……"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伤成这样?难道是嬴政?阿房不愿再向下想。 "王上恼我帮你逃跑,将我打入了天牢。这伤,便是他亲手所划。"吕瑾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半真半假地哭诉道。嬴政并非是因为她相助阿房逃离,而是因她设计谋害阿房才将她打入天牢,可是这伤,却的的确确是他亲自用剑划下的。 剑尖留在脸上的冰冷、撕破肌肤的声音,以及嬴政那阴婺残忍的神情历历在目,每个深夜,都会令她在噩梦中哭喊醒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的对不起……"阿房看着那蜈蚣般爬在吕瑾儿脸上的伤痕,语无伦次地道歉,"若是我知道,绝不会……"话未说完,忽听另一边惨叫连连。竟是有数十个彪形大汉借着混乱,以身前的百姓当做盾牌冲过了侍卫的拦阻,刀锋过处,洒下遍地嫣红。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皆有这样的人冲了出来,欢乐的庆典立刻变成了混乱的杀戮。百姓们开始混乱推挤,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 "闭上眼睛!"混乱中,苍落尘沉声道,伸手将阿房护在怀里,剑锋闪过,将一个扑到近前的男人劈成两半。 "瑾儿!"阿房原本已经将眼睛闭起,却突然想起还跪在地上的吕瑾儿,急忙又睁开眼想要找寻,却立刻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失了神志,不由自主又将眼睛闭上。 "谁让你睁开眼的?"苍落尘急道。她脸上瞬间失去的血色令他的心不住地痉挛,手上剑势因为这一下耽搁而失了冷冽,立刻便有几人趁势扑来,与苍落尘缠斗在一处。 来的这些人身手皆是不俗,加上苍落尘还要护着怀中的阿房,一时间竟只能扯成平手。旁边的兵士虽多,却无法插入这两方高手的争斗。幸好亲卫营侍卫亦是武功出众,渐渐压制了其余人的攻势。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时,先前跪在地上的被非语的喝问吓得浑身发抖的吕瑾儿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从腰间抽出一把湛蓝的匕首向着毫无防备的阿房冲了过去。 "小心!"两声惊呼同时出口,闭着眼睛的阿房忽觉身子被人猛然撞了一下,幸亏苍落尘搂得结实,她才没有摔倒在地。 这是……什么?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手上,阿房张开眼,颤颤望向自己的双手。 血!是血! 白皙的手上,是淋漓的鲜血,带着余温,还在缓缓滴落。 这是……谁的血? "阿房!你没事吧?"此时,亲卫营侍卫已经将其他刺客制伏,转而围住与苍落尘交手的那几人。 苍落尘转头,便看到了阿房身上的血,心跳猛然漏了一拍,险些呼吸凝滞。不过随即,他便看出阿房并未受伤。这血,不是她的。 "非语!!"绮罗的哭喊声凄厉响起,阿房闻听险些栽倒在地。 踉踉跄跄来到绮罗身边,只见非语腹上插着一把精巧锋利的匕首。伤口处流出的血暗黑腥臭,显然是喂有剧毒。 在非语身边,吕瑾儿胸口中剑,已经死去。只是那双黑眸依然圆睁,不甘地望着天空。 "快!把银针和药箱拿来,快!"阿房嘶声吼着,跪在非语身边撕扯他的衣衫。 被阿房的嘶吼唤回了神智,原本已经双目无神的绮罗好似突然惊醒一般,急忙伸手帮着阿房将非语伤口处的衣服撕开,为他去毒疗伤。 "阿……房姑……娘,"非语用尽力气吐出这几个字,"若有来生,请继……续让我……跟……在你的……身边。"说话间,黑红的血便顺着唇角汩汩流出,衬得这一向木讷沉默的冷酷侍卫竟也有了一丝妖异。 "不,你不会死,你不会死的非语。"阿房泪流满面,一边飞快地用银针封住他的穴位,一边从药箱中翻找合适的药材止血疗毒。 她不会让他死,不会,不会! "不……要哭了,"非语的手使劲抬起,似乎想要拭去阿房脸上的泪痕,未到中途,却颓然垂下,"能为……阿房姑娘而……死,是非语的……"话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只留下阿房和绮罗的哭喊。 风起,卷起遍地枯叶。是死亡?还是新一个轮回? …… 三个月后。 "生了吗?生了吗,生了吗?"一个白衣人影像只壁虎一般整个趴在紧闭的殿门上,看那情形恨不能找个缝隙穿门而过,"阿房妹子,别怕,大哥在这里,你加油啊!"来往的宫女侍卫纷纷侧目,掩嘴轻笑。 "赵大人,你……你这样子难看死了。"一个娇媚的女声在白衣人影身后无奈地响起。 "绮罗,好绮罗。"白衣人影从门上转身下来,正是赵与鹰,"阿房都折腾了半个多时辰了,怎么还是没有动静?真是急死人了。""阿房姑娘临盆,主子不急,赵大人却急成这样,真是王上不急,急死……"抿唇一笑,绮罗将剩下两个字咽回肚里。 "急死太监是吧?"赵与鹰倒是不以为意,"苍落尘那小子陪在阿房身边,当然心里有数,所以不急。只是可怜了我,只能在这里干着急。你说我怎么能不急?""急也没用。里面那么多稳婆、御医,也不缺赵大人您一个。与其扒在门上添乱,还不如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喝上杯茶。"绮罗将端来的茶壶放在桌上,帮赵与鹰斟了一杯。 也许是一上午连喊带叫折腾得渴了,赵与鹰二话不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吧唧吧唧嘴,觉得还不过瘾,索性端起茶壶一阵猛喝。 茶壶见底,赵与鹰这才将其放下,抹抹嘴便要起身接着去为阿房呐喊助威。 方才抬起脚步,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坐下。 "非语好些了吗?"赵与鹰看着绮罗,轻声问道。 收拾茶杯的手明显一抖,绮罗垂着头轻声回道:"嗯,好了一些。""你可想过?若是他完全恢复又该如何?"赵与鹰继续问道。 "他一日未好,我便陪他一日。若是他有朝一日完全恢复,至少我也拥有一段美好的回忆。"绮罗声音更低,几不可闻。 那一日,非语为了救阿房而以身体挡了那把喂了剧毒的匕首。阿房拼尽一身绝学,终于将他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谁知,那毒性竟是如此霸道。非语醒了之后,却失去了所有记忆。整个人如同一个懵懂的孩子,也不认识任何人。 经诊断,非语这种病症是因为毒性未除尽所致。对此病症,阿房也束手无策。只能耐心等待,等待体内残毒排尽之日再作打算。 而绮罗,便自告奋勇接下了照顾非语的责任。每日里照顾周到,耐心细致,体贴入微,在融洽的相处中体会着期待已久的幸福。非语的身体,便在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日益好转,并随着体内残毒的渐渐排出而逐渐恢复了记忆。虽然想起的只是少数,但是依这种速度看来,最多一年,非语便可恢复如初。 到那时,他的视线必将再次停留在阿房身上;到那时,自己该怎么办?绮罗不知道,也不愿去想。 "唉,情字磨人啊。"赵与鹰摇头叹道,凌果果那个精灵古怪的丫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甩都甩不掉。 就在二人各怀心事的时候,突然从翔云殿中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伴随着"恭喜王上,恭喜王后娘娘"的喊声。 "生了!哈哈,生了!"赵与鹰一跃而起,裂着大嘴一边狂笑,一边向翔云殿内冲去。 临到内殿,却觉一阵掌风袭来,赵与鹰急忙向后闪避,避开掌风的同时,内殿的门也被重重关上。 "喂喂喂,是我,是我呀。"赵与鹰拍着殿门,"快开门让我进去瞧瞧我的宝贝外甥!""知道是你,所以才不准进来。"苍落尘冷冷的声音从内殿传来,"刚出生的孩子胆小,见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赵与鹰被这句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你这个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忘恩负义没良心的!要是不让我进去,小心我对你不客气!"空旷的翔云殿,孤零零回荡着赵与鹰的鬼哭狼嚎。偶尔,还有几声婴儿的啼哭与他应和……一年后,阿房守孝期满,顺理成章封为后位。举国欢庆,数日方歇。 被连日的忙碌累得头晕脑胀,这一日清早,赵与鹰正裹着被子好梦正酣,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王上有旨,封赵与鹰为监国,代理朝政,总揽一切军机事务,钦此。"迷迷糊糊睁开眼望去,床榻边上空无一人。 "哦,原来是做梦。"揉揉眼睛,赵与鹰一个翻身便准备接着睡,忽然间觉得被窝里多了什么东西。 顺手拿起来看了一眼,色泽明黄,再熟悉不过。 "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圣旨。"嘀咕一句,赵与鹰将圣旨丢在一边继续埋头大睡。突然脑子一凛,反应过来。 圣旨! 刚才那不是梦! 朝堂上,文武百官三五成群低语着什么。忽然间一道劲风刮过,赵与鹰已经站在众人中间。 "苍落尘!你出来!我要求你给我一个解释!"赵与鹰双手叉腰,放声大吼。 吼声未落,身边已经聚集起一群官员。众人七嘴八舌,纷纷道贺:"恭喜丞相,贺喜丞相。监国一职位高权重,足见王上对丞相的器重之情。"几年同朝为官,诸位大臣也摸透了赵与鹰的脾性,知道这位除了有点不着调以外,能力绝对一流。因此,对苍落尘这个决定没有半点异议,异口同声围上来道贺。 "器重个头!"赵与鹰火冒三丈,"这是怎么回事?"这苍落尘玩他有瘾是不是?一而再再而三搞这套梦中宣旨的游戏,等他醒来便连一个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丞相何必动气?"一把胡子的老丞相笑嘻嘻道,"王上说了,这个监国的位子就是他当日允诺的对丞相的报答。"一赠便是整个国家,这样的大礼真是羡煞旁人。 只可惜,当事人并不领情,揪过老丞相白花花的胡子,他眉眼扭曲地问道:"苍落尘那家伙呢?跑到哪里去了?"将胡子从赵与鹰手中拉回来,心疼地抚直捋顺,老丞相后退几步,离开赵与鹰的肆虐范围,这才回道:"王上为了体察民情,与王后微服私访,到民间游历去了。"就知道,他就知道会是这么回事!赵与鹰有火无处发,只好在原地气得跳脚儿大叫。出去玩不带着他也就算了,还要把这一大摊子事儿留给他。怪不得苍落尘之前疯了一般处理朝政,原来是早有预谋,担心留下一个烂摊子自己不愿接手,才如此拼命。 "那他几时回来?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赵与鹰咬牙切齿地问道。 "这个,老臣不知。"老丞相是真不知道,他也是今天早晨收到圣旨,命他全力辅佐赵与鹰,方才知晓此事。 "王上……王上说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赵与鹰身后响起。正是今早的传旨太监。 "说什么?"转身拎过那个太监,赵与鹰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王上说了……等太子年满十四,自会回来即位。"太监抹着冷汗回答。 "太子?"赵与鹰笑得更加难看,"若是我没有记错,王上似乎只有一名公主吧?"一年前阿房生下一名女孩,封为长公主,举国欢庆。他再傻,也不至于记错了吧? "王上说了,太子总会有的,请监国耐心等待。"太监一口气说完。立刻挣开脖领子远远躲开,"王上留下一只鸽子和密函,吩咐说:若有急事,监国可以飞鸽传书;若无事,便按密函行事。""听他鬼扯!"赵与鹰顾不得其他,破口大骂,"我都找不着他,一只鸽子能找着?"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算了,去把鸽子拿来我试一试。"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改变,索性死马当成活马医,试试总没坏处,万一有效,也好甩掉这一身麻烦。 太监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提来一只遮着金丝绒缎的鸟笼。 赵与鹰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近前,伸手抢过笼子,一把揭开上面的蒙布。里面熟睡的小家伙被这一下惊醒,噗啦一下张开翅膀,瞪着懵懂的、圆溜溜的漆黑眼珠痴痴呆呆地看向赵与鹰。 赵与鹰也用同样的眼神呆呆地看着笼子里的小家伙,半晌,他终于发出一声惨叫:"这是鹌鹑!"…… 公元前240年,冬。 秦王宫,锁心殿,孤灯只影,寂寥冷清。 坐在阿房曾经睡过的床榻上,嬴政眸中阴冷尽退,只余满目孤寂哀伤。此刻的他,不再是令诸国胆寒的冷血君王,而是一个为情所困、相思成殇的痴情男子。 "阿房,这算是你给我的谢礼和交代吗?"紧紧攥着手中的丝绢,上面字迹纤秀,字字印入他的心中。 "秦王政九年,平嫪毐之乱,亲政。十二年,诛吕不韦,专权。十七年灭韩,二十二年灭魏,二十四年灭楚,二十五年灭燕赵。尘已留密函与赵大哥,命他守护齐国,待五国均降之后,于二十六年将齐拱手送上。望存仁爱之心,善待百姓,终成霸业。阿房上。珍重。""纵然离开,也要给齐国百姓铺好后路。阿房,你果然善良至极。可是为何却唯独对我如此残忍?你到底在何处?为何我寻遍天下,却终不见你的影子?"月影西斜,大殿之中人却未眠…… 后记 秦王政,十三岁即位,残暴多疑,谋略出众。平嫪毐之乱后,亲自执掌政权,随即出动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六国,史称"秦灭六国"。最后攻齐之时未遇抵抗,不战而降。至此,秦国走完了削平群雄、统一六国的最后一程。值得注意的是,被称之为"暴军"的秦国军队在嬴政克制谨慎的命令下,从未屠城,这是前所未闻、绝无仅有的。众说纷纭,终不知为何。 称帝后,修阿房宫,数次派人出海,传说是为了穷奢极欲的享受以及寻求长生不老之药,后人皆以为如此。然另有野史记载,建阿房宫只为纪念一女子,而出海亦是为了搜寻此人,终未果。郁郁而终之时,命人于阿房宫下修一空墓,将贴身佩戴之鸿鹄玉佩葬于其中,陪葬无数金银珠宝。古书记载称此处为皇后坟,然秦始皇终生并未立后,此墓为谁所建,终成谜案。 全文终 后记 秦王政,十三岁即位,残暴多疑,谋略出众。平嫪毐之乱后,亲自执掌政权,随即出动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六国,史称"秦灭六国"。最后攻齐之时未遇抵抗,不战而降。至此,秦国走完了削平群雄、统一六国的最后一程。值得注意的是,被称之为"暴军"的秦国军队在嬴政克制谨慎的命令下,从未屠城,这是前所未闻、绝无仅有的。众说纷纭,终不知为何。 称帝后,修阿房宫,数次派人出海,传说是为了穷奢极欲的享受以及寻求长生不老之药,后人皆以为如此。然另有野史记载,建阿房宫只为纪念一女子,而出海亦是为了搜寻此人,终未果。郁郁而终之时,命人于阿房宫下修一空墓,将贴身佩戴之鸿鹄玉佩葬于其中,陪葬无数金银珠宝。古书记载称此处为皇后坟,然秦始皇终生并未立后,此墓为谁所建,终成谜案。 全文终